帝靈篇    

              肉之初

一切的一切,起源於一碗紅燒肉。

那時她身子還小,正是二八年華豆蔻梢頭,出落的如水蔥一般嬌嫩,本應是擇佳婿覓良偶的大好時候。不過她和別家小姐不同,春心半分未動,對嫁人也毫無興趣,唯一的嗜好便是吃肉——豬牛羊最好,雞鴨魚為次,總之肥瘦皆宜。

她自幼熱愛美食,尤其好肉。

雖然這樣是不對的,她知道。

當年大學裏的營養膳食課本上明明白白寫了:“肉類為酸性食物,多吃無益。”

可她一直想吃媽媽做的紅燒肉,懷念那溫暖而熟悉的味道。

回憶起那時她為減肥只肯吃素,多麼愚蠢,捶胸頓足。

還有學校,家庭,社會,都市,八卦,以及永遠擁擠令人咬牙的公共汽車……

偏偏一場車禍醒來,一切都不同了。

顧清喬,名門千金獨苗,父親官拜禮部尚書,外公是當朝開國將軍,原來的草根丫頭突然變成了大家閨秀,還是個根紅苗正的高幹子弟,真不知該不該說福星高照。

驚訝歸驚訝,日子照過。可這古代人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還缺乏娛樂精神。深閨幽閉苦悶不已,精神空虛導致肉體饑渴,她唯一的樂趣只能是搜羅些好吃的。

偏偏年末家中來了個相士,說顧小姐千好萬好,惟有愛吃這點不好,將來怕是要因吃食引些事端,說不定還要禍國殃民。

嘩,愛吃都可以掀翻朝野,真是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

她沖老天翻個白眼。

到了正月十五,尚書老爹忽然說家裏有貴客要來吃飯,命廚子早早準備好一桌盛筵。

正欲張口,老爹卻搶先一步道:“清喬莫急,肉元宵是有的,我已叫阿達做好給你留著了。”

她啞然退下,眼角瞟見趙姨娘捂著袖子偷偷的笑,眉毛彎彎。

這朝代她的生母早故去了,只剩這麼個美貌姨娘。雖然人不算頂級惡毒,可到底不怎麼待見她。

哦,姨娘姨娘,為何你們都喜歡姓趙?

她想起雪芹大叔,心中哀號一句。

晃晃悠悠飄到了廚房,阿達正在切肉,見她來了很開心。

“小姐,今天的肉很好哦!五層三花,肥瘦兼有,用來做肉元宵再合適不過了。”

阿達是她挑出來的,再經她若干年的折磨調教,如今已然是當家大廚。

想當年她在這裏過第一個元宵節,大家都吃芝麻花生棗泥餡的元宵,偏偏她開口要吃鹹元宵。廚子們面面相覷,竟不知道元宵是可以做成鹹的。

最後,還是廚房小廝阿達站出來,摸索著給她做了一頓想念已久的鮮肉元宵。

“很好,阿達,以後要用豬骨熬湯底。”向來挑剔的她吃的眉開眼笑,“記得再多放點胡椒。”

從此,禮部尚書家每年都吃這奇怪的肉元宵。

廚子阿達,一戰成名了。

“既然這肉這麼好,今晚做個紅燒肉吧。”她看著案板上的白花花一團,起了興致。

“老爺給的單子裏沒這道。”阿達有些為難,“都是些鮑魚燕窩的……小的沒準備足夠的肉。”

想想也是,紅燒肉不是什麼上的了臺面的大菜,平常隨便吃吃就罷了。

於是她轉過身繼續飄,施施然道:“那你單獨給我燒一碗,剩下的剁碎做元宵餡兒,做好了讓冬喜晚上送來。”

“咦,小姐你今晚又不赴筵!”阿達在背後怪叫。

“咦什麼咦,你沒聽說過小宴吃不好,大宴吃不飽麼?”嬌歎隨風入耳,吳儂軟語伴隨幽怨,“大過年的,你忍心讓小姐我這無比尊貴的千金之軀挨餓嗎?”

……

阿達呆呆立在原地。

“對了,阿達,記得給我留碗白飯哦。”

晚上貴客到,她又開始老一套——裝病。

這世上騙人的法子千千萬,唯有裝病最簡單,不需道具不用準備,往床上一倒蓋上被子哼兩下就完事。老爹拿她沒法子,又不好勉強,最後鐵著臉走了。

老爹前腳走,她後腳就掀開被子傻笑,嘴裏咿咿呀呀哼歌。

冬喜豎起耳朵,隱約聽出她唱的是“裝病裝病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撇撇嘴,冬喜對於小姐的毫無創意表示不屑——這歌她已經聽小姐唱太多次了,每次都是“XXXX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翻來覆去的老是套用這一句。

小姐也不嫌累,她想。

冬喜不是普通的丫頭,她有很強的心裏承受能力,對於小姐的古怪也早習慣了。

想當年小姐被夫子罰抄《女誡》一百遍,瀕臨崩潰邊緣,盛怒下搖晃著她瘋狂呐喊:

“我為什麼要穿?我為什麼要穿?!你說我為什麼要穿?!!”

“……因為……不穿……會著涼……”冬喜被她搖的花枝亂顫幾乎就快散架,愣是堅持從喉頭裏哽出這幾個字。

小姐突然奇跡般安靜下來。

“……你說的對。”小姐望著她笑,笑容分外奇異,“不穿會著涼。”

然後小姐放開她,親自查看她被掐紅的胳膊。

“對不起,我不應該學景濤大哥。”小姐的聲音非常溫柔,仿佛一團甜美的泡沫,“以後我堅絕脫離咆哮教,你就放心吧。”

景濤哥?咆哮教?

冬喜聽的雲裏霧裏,但那是她第一次覺得,信誓旦旦的小姐是這麼的好看。

好看的遠遠賽過她見到的任何人。

可惜後來小姐又很少正常了,她常常哀歎:“其實我真的不想穿。”

有時甚至還嘟噥,自己應該叫“馬屁”。

“這是為何?”老爺聽見了很生氣。

“因為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呀。”

小姐嫣然一笑,姿容分外美妙。

瞅著眼前喝茶哼歌的美人,冬喜忍不住開口:“小姐,今兒個來赴宴的可有當今最有名的段玉段王爺,您真不想去看看?”

“噗”的一聲,小姐噴出一好大口茶水。

真髒,冬喜悄悄往遠處挪了挪,不動聲色。

“段譽?真有個叫這名字的王爺?”小姐呆呆看她,隨即又像想起什麼似的,仰天長歎,“哎喲我可憐的喬大俠,你說阿朱要是……”

嘖嘖,又開始胡言亂語了,冬喜看著小姐,不由得悲從中來。

筵席開始了快有半個時辰,被遣去廚房臥底的冬喜還沒回來。

肚子開始咕咕亂叫,清喬有些坐不住了。

現在的這付身子養尊處優,生物鐘准的不得了,再不吃飯估計就得胃疼了。

想了又想,最終肉欲戰勝理智,她披了一件黑色袍子,悄悄朝外走去。

月黑風高夜,偷吃好菜時。

摸到熟悉房間,推門一看,灶臺上一個小鍋往外突突冒著熱氣,空中彌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肉香。鍋邊還有一個被扣住的小白瓷碗——不用看也知道,那裏面裝的是新鮮的米飯。

阿達阿達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她在心裏高歌。

開鍋吃肉,湯汁拌飯,一切都如此美味。

小鍋子還在煮,她就這麼站著,夾一塊肉,就一口白飯,邊吃邊回憶著遠方時空裏最愛做這道菜的人。

熱氣把鼻子熏紅了,然後化做霧,在臉頰上凝成清亮的水珠。

“你為什麼哭?”

忽然有個聲音問她。

“因為紅燒肉太好吃了。”

她下意識回答著,同時轉過頭去。

金冠束發,衣觖飄飄,眉目如遠山般俊美。

顧家清喬,生平第一次看人看到發呆,居然連吃肉都忘記了。

 

          肉美人

名滿天下的段玉段王爺,第一次見到顧家千金,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

那天他正在顧尚書家用膳,酒過三巡獨自出恭,卻在半途遠遠嗅到一股奇異的肉香。濃烈甘美,縱使從小習慣山珍海味的他,也從未聞過這等的誘人香氣。

什麼這麼香?

他邊琢磨邊走,最後來到一個不起眼的小木屋前。

隔著窗戶,他看見一個陌生的黑衣美人。

此刻美人站著,正在吃肉。

整塊的五花肉塞進嘴裏,再夾上一口白飯。

啊嗚——

棕紅色的醬汁隱隱從嘴角溢出,沾上美人花瓣一樣的嬌唇。

舔,咬,嚼。

幸福。

美人吃的雙眼放光,滿臉都是深深的陶醉。

肉,美人。

咕嘟,段玉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咦?我居然也會渴望某樣東西?

段玉回過神來,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美人沒有發現他,自顧自吃了一塊又一塊,於是段玉的口水也咽了一次又一次。就在他忍不住想破門而入的時候,卻意外發現美人的神情變得惆悵起來。

眉頭微蹙,雙眸裏滿是盈盈水霧。

然後鼻頭慢慢變紅,直至有滴淚從眼眶中滾出來。

清冷的小房間,昏黃的煤油燈,屋裏那道孱弱的黑影,奇跡般令他心中一疼。

“你,為什麼哭?”

他立在雕花窗外,柔柔地問。

“因為紅燒肉太好吃了。”

顧清喬下意識回答著,同時轉過頭去,立刻怔住了。

絕,代,佳,人。

顧清喬呆呆望著窗外的男子,心中有萬馬奔騰咆哮。

哇……金城武算什麼,吳彥祖靠邊站!只要眼前這男子一比,偶像們通通會被羞到喜馬拉雅山上去——啊,你看那鳳眼!哦,你瞧那薄唇!如此風采容貌,真是潘安在世宋玉投胎,實乃雄性世界一枚不可多的的極品呀!如果這帥哥生在現代,自己一定抓他去做偶像,什麼好男快男花美男,通通不在話下,自己順便還能撈個盆滿缽滿……

她越想越美,最後吃吃笑起來。

不過夢很快被打斷了,許是見她癡笑不已,美男皺起眉道:“好吃為什麼會哭?”

“因為害怕以後離開,就會再也吃不到了。”

她笑眯眯開口。

作為外貌協會中堅力量,顧清喬對帥哥一向十分溫柔。

帥哥挑眉,眼中一絲饒有興致的玩味:“無論去到哪,把廚子帶走不就可以繼續吃了?”

她卻搖頭:“不是去到哪,就可以把人帶到哪的。”

一絲落寞掠過,轉瞬即逝。

“你不懂。”她對著他閒適的笑,面龐甜糯,如同一塊涼涼的八寶菊花糕。

多少個日夜後,她再次對他說了這句話。

那時她依舊是這樣笑著,月牙兒彎彎,無憂無愁。

只是她也不懂。

其實有些事,他倒寧願永遠不懂,真的。

“你……叫什麼名字?許了人家沒有?”帥哥靜靜開口。

“咦?”清喬從美色中回神,大腦迅速運轉——眼前這位帥哥,一看就是極尊之人,想必正是老爹今晚宴請的貴客。先前自己推說抱病不能赴宴,這會兒卻正巧被客人撞見在廚房吃肉,當場被人拆臺,要死要死!無論如何,萬萬不可說出真名。

於是她第一百零一次擺上官方表情,大眼忽閃做天真無害狀:“我叫小肉,已被老爺許給廚子阿達了。”

話一出口有些懊惱,偷偷觀察,卻發覺帥哥面色如常,只是輕輕“哦”了一聲。

心中莫名失落,她只好拿阿達撒氣:“奶奶個熊,今天本小姐就讓你占個便宜,回頭看我不找個全城最大的肉球嫁你!”

正在廚房裏爆牛肚的阿達,面對熊熊烈火,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這位小肉姑娘,可否將你的肉贈予在下?”帥哥再次開口,眼珠盯著她胸前骨碌碌亂轉。

“噯?”清喬一呆,心裏揣測他是否在開玩笑,偏偏卻看到帥哥一臉的氣定神閑。

“什麼肉?你要哪里的肉?”她慌忙護住胸口,眼中充滿戒備,“別說我沒告訴你,最近肉價上漲貴的離譜,你想動任何一塊都怕不易哦!”

這暗示也夠明顯了吧,誰知那帥哥卻還是滿臉自在:“原來顧尚書如此清廉,家中連吃塊豬肉都這麼難。”

說著說著,他的目光不懷好意順著她的胸飄下去,一直飄到灶台。

咕嘟,咕嘟,灶臺上的紅燒肉煮的正歡。

……

這混蛋。

她尷尬一笑,順便藏起滿頭包。

“啪!”支起雕花窗,清喬連鍋帶肉一股腦兒塞進帥哥懷裏,“給你!”

“唔——”帥哥冷不防被燙,輕輕籲了口氣,下一秒卻已接過鍋子穩穩站好,風姿依舊優雅。

好快……顧清喬看得瞠目結舌,同時也怨念非常。

唔你個頭!這位怪力美男,難道你就不會“咦”“呀”“哦”嗎?難道你的人生字典中沒有“哎喲我的媽”這種片語嗎?難道你都不知道,剛剛那一瞬間你肉姐姐我是多麼渴望聽到你美妙的鬼哭狼嚎嗎?!

狠狠再瞪那帥哥一眼,顧清喬迅速放下窗子拉攏布簾,將他隔絕出自己的小天地。

紅燒肉沒了不要緊,我還有元宵呢。

她這麼安慰自己,嘿嘿一笑。

 

正月十五的夜晚,本是賞月的好時候。

後半夜月亮終於打敗烏雲,露出全臉來了。這可真不容易,想那烏雲乃天界第一小強,即使被風吹散仍可再次聚攏,號稱“打不死的黑鳳凰”。洋洋得意間,月亮忽見地面美男,心中立刻搖旗呐喊——喂喂!那個什麼王爺,你不是驚才豔絕嗎?你不是當朝第一才子嗎?快來學學李X杜X們,吟兩首詩歌頌一下我呀!

偏偏王爺感受不到月亮的熱情,他只是捧著一鍋紅燒肉,慢慢往回走。

此時此刻,他滿腦子都是一雙嗔怒的美目,縱使今夜月色再迷人,又怎能和活生生的美人相比呢?

“我叫小肉,已被老爺許給廚子阿達了。”

他搖搖頭,忽然笑起來。

這個傻丫頭,說謊都這麼信誓旦旦。

可是她偏偏忘記,先把胸前那塊青佩取下來了。

 

                  肉無敵

顧清喬十五歲那年春天,生命中第一朵桃花綻放了。

噗啪!

那朵大桃花從天而降,將她砸了個措手不及,順帶啃了滿嘴稀泥。

當朝首席單身漢段玉段王爺,于一個風和日麗春光明媚的上午,派人上她家提親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消息一出,京城裏頓時炸開了鍋,那可是名冠天下,權頃四野,眼高於頂的段王爺啊!想那段王爺在坊間的地位,簡直如神邸一般不可動搖。當年他剛行冠禮,京城貴婦便聯合起來便為他搞了個專項調查,研究結果顯示,有八成以上女性不願見到世上有令王爺心儀之人,有九成強烈要求他孤獨終生,餘下的那一成,據說還全是王爺的血親七大姑八大姨們。

而後又有好事之人多方打探,帶回一個更加勁爆的消息:原來此次提親乃王爺本意!據說段王爺機緣巧合下偶然見得顧小姐一面,隨即被小姐的美貌傾倒,回家後日思夜想,發誓此生非顧小姐不娶——嗚呼哀哉,一位多癡情的妙人兒!

王爺提親的消息被證實,無數少女夢醒,大把師奶心碎,更有一半的母雞因為此事鬱鬱寡歡拒絕產蛋,一時間,京城裏屍橫四野人仰馬翻。

可偏偏那被提親的顧家小姐不知好歹,在眾人驚詫加羡慕加嫉妒加你這廝怎麼走了如此狗屎運的複雜目光中,扯著顧尚書的衣服一個勁兒哀號:

嗚嗚,老爹,我不要嫁人,我真不要嫁人嘛。

顧尚書倒抽一口冷氣,首先摸她額頭,確定女兒真沒有發燒。

然後握住她的手,乾咳兩聲。

清喬我兒,你怎麼這般不懂事呢?

顧尚書開始唾沫橫飛語重心長,說來說去都是一個中心思想——段王爺是一多出色的男子啊,能看上你是八輩子修來的福份,你高興還來不及,為什麼要躲呢?

這段日子裏,清喬已經聽了太多的類似教誨,欲哭無淚簡直都想拿頭撞牆了。

她伏在顧尚書膝邊,聽得眼神呆滯。

別人不懂不要緊,她想老爹平日裏寵她,應該能為她撐出一方小天地。

可惜她忘了,無論老爹平日裏再如何開明,終究也只是個古代人。

難道這婚約,真的逃不掉了麼?

尚書只道她是害怕,摸著她的頭溫言相勸:“莫擔心,那段王爺真是人中翹楚,你見過一定會喜歡的。”

不說還好,越說她的心越往下沉。

不過是紅塵過客,只為某個錯亂而暫時停留,總有一天是要回去的——回到那個車水馬龍,鋼筋水泥的世界裏去。

她期望到時可以姿態翩然,了無牽掛。

所以,她絕不能愛上任何人。

談判無果,她回去偷偷派人送了封信給段王爺。

該信經她嘔心瀝血完成,言辭委婉既表明自己身體有恙,又暗示天涯何處不芳草,同時還將一個深閨少女的恐懼慌亂表現的恰到好處——那滿滿十張小楷,字字珠璣,真情流露,通篇都表達著對該門婚事的無限憂慮,真乃寫實派與探索派完美結合之不可多得佳作也!

很快,段王府的信使上了門。

“王爺說——”信使面無表情音如機械,“第一,小姐已經見過他,算不的陌生人了。”

說完他迅速端出一口黑乎乎的鐵鍋,獻寶似的亮了亮。

噯,冬喜眼尖,瞄到小姐忽然踉蹌。

“第二——”信使接著將鐵鍋端到面前,深吸一口氣做無比陶醉狀。

“王爺說胃口這麼好的姑娘他是頭遭見到,想來顧小姐必定是極其健康,就不需再用老藉口推辭了。”

咦,冬喜驚異地發現,小姐下巴都要掉了。

“最後——”信使“梆梆”敲了兩下鍋子,不緊不慢道:“王爺說,他娶顧小姐的決心就像這鍋的材料一樣,問小姐你可有絲毫感受到?”

哎呀不好,冬喜眼睜睜看著小姐一臉慘白,最後暈過去鳥。

段玉心情甚好,一邊悠哉飲茶,一邊隔著簾子欣賞著軟塌上的美人。

白瓷雪膚,粉嫩嬌頰,睫毛於眼窩處投出半扇陰影,真像一副畫。

嘖嘖,他的美人這麼容易暈倒,不知以往那些肉都吃到哪里去了?

片刻後美人蘇醒,驚得立刻坐起——“這是哪里?我怎麼會在這裏?”瞪大一雙眼,她嘴裏不停喃喃:“難道又穿了?這次是哪個朝代?不要是清不要是清我討厭禿瓢……”

她一個人忙做一團,卻死活沒注意到坐角落裏的段玉。

被人忽視的滋味,段玉段王爺生平第一次嘗到。

“咳咳。”

他只好刻意清了清嗓子。

如他所願,美人一臉茫然朝他看來。

“——啊,鐵鍋王爺!”

三秒鐘後,混沌裏終於射進第一道光線了。

“……顧小姐。”

段玉惱火於這個別稱,卻不好發作,只能皮笑肉不笑。

“你這個妖男,擄我做甚?”美人狠狠瞪他一眼,張牙舞爪。

不過不知為何,他偏偏被這一眼瞪的很高興,尤如吃了仙丹妙藥般身心歡喜毛孔愉悅,通體都有種說不出的飄然舒暢。

好幸福,也。

“我沒有擄你,只是派人請你赴宴,可惜話沒說完你就暈了。”他耐心解釋著,“是顧尚書讓人把你送過來的。”

美人大概信了,頹然縮成一團,眼中精光黯去。

可恨,被老爹賣了,奶奶個熊。

“你……究竟為什麼不願嫁我?”望著帳內那小獸般的單薄身影,段玉心中騰起無限憐惜,“是我哪里不好麼?”

當然,以他的人品聲望,最後一句純屬客套。

“不……我不能嫁人。”美人抬起頭,水霧盈盈眼巴巴望他,“我不能喜歡別人,也不能讓別人喜歡我,求求你退了這門親事吧!”

她在開玩笑?

段玉覺得腦門上有什麼突了一下。

可美人坐在那兒,一臉的正經,不停向他發送著“我是誠懇的”信號。

算了,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他搖搖頭,心中有了主意。

“我沒有喜歡你。”

角落裏帥哥緩緩開口。

這麼坦白?顧清喬愣了,不像有大陰謀呀。

“實不相瞞,自打那日在貴府嘗過小姐廚藝,本王就一直對小姐的獨門紅燒肉念念不忘。”段玉凝望美人,滿眼情深真摯,“日思夜想,簡直連做夢都想再吃到。所以本王才會向你爹提親,只為以後便能隨時吃到。”

噯?顧清喬整個人呆掉。

原來這個讓全國女性魂牽夢縈的極品帥哥,娶她的終極目的只是為了一碗紅燒肉?

“那肉不是我燒的。”她被這大烏龍氣得跳腳,簡直要哭出來,“是我家廚子阿達……”

“哦,這樣?”帥哥挑眉,吃了很沒有誠意的一驚,隨即淡然道:“沒關係,你把他帶過來做嫁妝就好。”

清喬無語望蒼天,唯有淚兩行。

“況且即使你拒了本王的提親,後面還會再有人找上門。以你爹的地位,你以為自己能逃到幾時?”段玉開始循循善誘,“既然你不想喜歡別人,也不想別人喜歡你,那麼嫁給本王正好。本王自幼什麼都不缺,也保證不對你有任何圖謀,你就放心吧。”

……

清喬猶豫很久,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段王爺和顧清喬的婚事,就這麼塵埃落定了。

坊間傳說,為他倆牽上線的是一碗美味的燒肉,因為顧小姐命人在廚子阿達的房前掛起一塊金匾,上書四個大字——“一代肉亨”。

又有人說,顧小姐和段王爺的定情信物是一口熬肉的鐵鍋,顧小姐還曾親筆在鍋蓋上提詩詠志,抒發她對紅娘的無限感激。

該詩言簡意賅,全文如下:“肉的偉大,肉的光榮。”

一時間,京城肉貴,豬情大漲,豬肉販翻身為最令人尊敬的行業之一。

那時的顧清喬整天沉迷於惡作劇裏,樂呵呵的。

她還不知道,自幼什麼都不缺的人,往往要的比別人多。

因為他們總是理所應當認為,一切的一切,生來就是屬於他們的。

 

                  肉乾坤

穿來古代這麼久,顧清喬有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她在尚書府後的茅山裏,偷偷藏了一個人。

每逢月初九,她都會給這個人送些東西。

這天又是約定日,她抗上一個碩大的麻布袋朝山中爬去。

七繞八拐,左旋右繞,呼呼,走的氣喘吁吁。

好不容易摸到洞口,她怒了,淩空一腳朝大門踢去:“奶奶個熊,還不出來接你大爺!”

洞中靜默片刻,“啪!”

一道碧綠的閃電探出,飛快給了她一個耳刮子。

“嗚嗚。”她疼的眼淚都出來了,即刻改口,“大爺饒命。”

進了洞,只見罪魁禍首正懶洋洋躺在石床上,手中青蔓扭動,如同蛇一般柔軟。

“你惡不噁心?”

她白他一眼,同時將麻袋一股腦兒甩到地上。

嘩啦啦,東西全數灑出來,都是些動物屍體——雞,鴨,鵝,還有不知名的鳥兒。

縱使已經看過太多太多次,她還是有點臉色發青。

“喲——明知可怕還偏要給我送來,虛情假意的,豈不更噁心?”

那人朝她一笑,春色旖旎,脈脈含情。

“少來——”她剛吃了虧,正是火在心頭,“要不是有我給你送這些污穢物,如今你能好好站在這裏?”

對面人迅速斂去笑容。

洞中寒風颼颼,氣溫降至冰點。

“嗚嗚。”心中歎氣,她只好繼續抹淚,“……大爺再饒小喬這一回。”

“統統撿起來。”

那人冷著芙蓉臉,下巴高揚宛如驕傲的孔雀。

他從來不在人前低頭。

這個規矩,三年前她就知道了。

矯情,顧清喬在心中埋怨一句,認命地蹲下身子伸出胳膊——

啪!

手掌忽然被人踩住了。

又來?

她翻個白眼,沒吭聲,動了動關節試圖將手抽出來。

可那腳仿佛在她手背上紮了根,不管怎麼挪,就是不肯鬆開。

圈圈你個叉叉。

她心一急,暗暗使了蠻勁兒。

嘶。

那只腳依舊是紋絲不動,她的手心卻已然脫掉一層皮,火辣辣的疼。

“陸子箏!”

這下她真火大了,抬起臉狠狠瞪他,“姑奶奶手廢了,你也別想再吃到脖子!”

“無妨。”那人笑容更盛,豔如春桃,“吃不到雞鴨脖子,吃人的我更喜歡。”

談笑風聲間,腳下未松半分。

“你這不人不妖的男孔雀——”顧清喬氣得破口大駡,“我詛咒你將來生女兒沒□生兒子沒小雞雞全家通通活不過三十歲,當初老娘瞎了眼才會救你……啊!”

手上一輕,她被人連根拔起,狠狠鉗住了下巴。

對面人靜靜看他,瞳孔宛如一汪幽暗的潭,讓人不知不覺淪陷。

“……跟你說過多少此了,不許罵我‘不人不妖’,嗯?”

他的聲音如此溫柔,卻讓她全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

“嗚嗚。”她趕緊支吾兩下以示投降,生怕他真會撲過來咬自己的脖子。

陸子箏瞄到她已然嫣紅一片的掌心,幾不可聞歎口氣,將她鬆開。

“不過玩玩而已,做什麼這麼認真?”

他瞪她,語帶三分嗔怪。

有這樣玩的麼?顧清喬覺得無奈,不過卻不敢造次,只得唯唯諾諾點頭:“爭取下次馬虎一點。”

從山中脫險歸來,顧清喬只覺得全身的皮都被扒掉了一層。

那陸子箏向來喜歡玩折磨她的遊戲,三年間裏樂此不疲,且每次都要見了血才肯甘休。

簡直怪胎。

她歎口氣,不知自己前世是不是做了什麼孽,今生才會被他這樣作弄。

他們的相遇,說來本也是段傳奇——三年前她在花園裏撿到重傷的他,本想棄屍荒野,不料卻被他緊緊抓住了腳踝不肯放開。一時心軟,她偷偷將他藏到茅山裏,誰知從此就被吃的死死的,還被迫做了惡魔的丫環。

不過陸子箏的病倒真是奇怪的很,必須要吃一定數量的生脖子才能治好。剛開始他提出說要吃人脖子,嚇的清喬差點沒從山上滾下來。最後倆人終於達成協定——顧清喬每月給他提供足夠數量的動物脖子,而陸子箏則乖乖呆在山洞裏,不去禍害人間。

嗚嗚,像我這般勇於犧牲小我而完成大我的奇女子,實在是太難得了!

每每思及此事,她都不由得為自己掬上一把敬佩的淚。

回到尚書府,冬喜說有貴客已等候多時,她推門一看,原來是段玉。

“你來做什麼?”

她對段玉一向沒什麼好氣——不過是純潔的合作關係,何必虛情假意?恐怕在他心中,她的身價還比不上一碗紅燒肉呢!

段玉卻似乎心情正好,一臉笑意盈盈:“今晚京城燈會,我專程來帶你去玩——怎麼,原來你不稀罕?”

“……有沒有好吃的?”她微微眯起眼,咽了一下口水,“我饞的慌。”

“有有有,各色小吃,應有盡有。”誘惑成功,他忍不住以扇擊掌,“你爹已經答應我帶你出去了,快走吧。”

京城頭號飯館忘塵閣,坐落于護城河邊。

這晚恰逢一年一度的燈節,百姓們紛紛往水中放燈,寄託美好心願。從忘塵閣頂樓望去,河水如玉帶上綴滿顆顆明珠,甚是動人。

清喬獨自倚在欄杆上,看的雙眼迷蒙。

她想起以前坐夜班火車,穿過黑麻麻的山嶺,聽著呼呼的風聲,最終望見遠處繁星點點,漸漸綿延一片——那便是城市,而她的家就在裏面。那無數燈火中,必定有一盞是為她而點。

可如今,她走錯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清喬,怎麼不過來吃東西?”段玉在里間喝茶。“我在聽她們唱歌呢!”她笑嘻嘻指向河裏的畫舫,那上面站著幾個白衣歌女,“她們都好漂亮,聲音也好聽。”

段玉微微一笑:“她們也算這燈會的奇境之一,每年都有許多王公子弟來此一擲千金,只為求得佳人一曲。”

清喬“咦”了一聲。

“怎麼,你羡慕?”段玉打趣她,“是羡慕人家美,還是羡慕人家身價高?”

“都不是。“清喬搖搖頭,“奈何如花美眷,終不過似水流年,難道就一輩子這樣唱下去?如果是我,一定想法子趁早離去。”

然後她轉過身子遙望河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段玉無聲凝視她,眉頭一寸寸收攏。

這夜的風很大,將少女兩隻袖子吹的鼓鼓的,仿佛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

他忽然有種衝動,想揮劍斬去那翅膀,讓蝴蝶停留於此,今生再也不能離去。

他靜靜坐在角落裏,臉色如燈火般,明瞭又暗,暗了又明。

 

                  肉大俠

金絲紅棗羹,碧玉梨花膏。

顧清喬坐在碩大的紫檀雕花桌前,一碟一碟仔細品嘗著點心。

“真好吃。”她仰起臉,笑的山花爛漫,“原來燈節的平民小吃都這麼美味,明年你可還要再帶我來啊!”

段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自然不知,這些點心都是他命宮裏的頭等禦廚做好,再派烏衣騎快馬加鞭送到這裏來的。方才她下樓買零食,一路上遇見的都是扮作商人的烏衣騎們,買到的食物也自然都是極好的。

他自幼防人防慣了,吃不得陌生人做的東西,也不想她吃。

“你知道麼?”清喬咬一口菊花酥,鼓鼓囊囊嘟起嘴,“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來多半要做尼姑了。”

“哦?”他挑眉,眼帶三分邪魅,“原來小喬已經這麼迷戀我,非我不嫁了?”。

“呸!”清喬啐他,“想的美,我只是盤算著要怎樣才不會被嫁出去——你說除了出家做尼姑,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呢?”

“這是什麼道理?”他搖搖頭,實在不懂她在想什麼,“難道嫁給我就可以?”

“……你是最好的人選。”清喬放下筷子,笑盈盈朝他遙遙看來。

“因為我不會愛你,你也不會愛我,你這種人,永遠只愛自己。”

她托著粉腮,眼中有光華靈動,如同一雙千金難買的黑珍珠。

“愛,那是個什麼東西?”

他也朝她笑,笑顏溫潤如玉。

歎口氣,顧清喬拍拍自己的臉,勸說自己不要和他生氣。

“愛是很喜歡很喜歡一個人,她開心,你便開心;她傷心,你便跟著傷心;你的世界有一半都是她的,她的幸福便是你最大的幸福——我這樣講,你聽不聽的懂?”

段玉卻滿臉的不以為然:“我的世界向來都由自己掌控,怎會由他人的喜怒哀樂操縱?”

就知道這廝會這樣講,清喬心中暗罵,如此自我主義,遲早會遭老天報應。

“王爺,我恰好知道一個與你名字相似的公子。”燭光下,她臉上笑容恍然如蜜,“他以前也是不知愛為何物的,直到某日遇見一個天仙般的少女,他愛上少女,叫她神仙姐姐,把她捧在手心裏,為她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可這美人心中偏偏另有他人,根本不屑多看他一眼。你說如果你是他,後面該怎麼辦呢?”

“那神仙姐姐叫什麼名字?”段玉狐疑看向她,“真能貌比天仙?我怎麼沒聽說過?”

清喬絕倒。

“美人姓王名語嫣,乃小門小戶之女,王爺自然沒聽過。”她咬牙切齒從嘴裏哽出一句。

段玉從鼻子裏哼一聲,淡然道:“既然不能留在身邊,那麼便讓他們統統消失,眼不見了才乾淨。”

他說這話的時候非常冷靜,清喬忽然覺得腳底騰起一股駭人的涼意,漫漫朝脊樑爬去。

“……這怎麼行呢?你應該說,王姑娘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只要王姑娘開心,你就開心的呀……”清喬呆呆坐在原地,嘴裏小聲嘀咕著。

“傻丫頭。”段玉斜睨她一眼,“我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手的!”見她小臉慘白,狀似無意添了一句:“……那你呢?是不是愛上別人啦?”

“噯?”清喬一愣,慌忙擺手道:“在這裏?沒有沒有!我現在才多大啊?”

段玉輕輕嗯了一聲,緩緩靠向椅背。

眼底那抹微不可察的得意,悄然逝去。

吃完最後一碟點心,冬喜貼心來報:“小姐,天色已晚,是時候回府了。”

清喬唯唯諾諾點個頭,一雙杏眼偷偷瞟向段玉,期望他接話。

段玉卻恍若未聞,徑直悠哉飲茶,目光遙遙投向窗外。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侍衛們都噤了聲,垂頭不敢作任何言語。

她忽然發覺,也許這位王爺並不似外表般出塵脫俗,反而隱隱散發壓迫感,說不定是位危險人物。

“再多呆會兒吧,今夜月色這麼美,不是日日都能遇見的。”

好半響,段玉開口,滿臉淡然。

月亮在天空中淚流滿面,小子,你終於肯注意到我了。

清喬撇嘴,有些不情願:“太晚回去不合禮數,爹爹知道了要罵的——再說了,夜行不安全。”

“你也知道禮數?”段玉朝她訝然轉過臉,一雙鳳眼似笑非笑,“我還以為你只懂吃呢!”

清喬心知他故意揶揄,只好粉腮微鼓保持沉默,月光下玉頸挺直,有股說不出的嬌憨。

“……你爹他不會責怪的。”段玉的聲音一下子柔和起來,“夜行之事你更無需擔心,只要有我在,你斷不會有什麼危險。”說完朝身邊一黑衣男子頷首示意:“你露兩手給顧小姐看看。”

那黑衣男接了命令,一擺衣襟,清喬只覺一陣清風掠過,還來不及回神,黑衣男已穩穩站回原地,手中多了一串新鮮的槐花。

清喬認出那是閣樓外大槐樹上的,距此處至少五十步,不由得“咦”了一聲。

黑衣男隨即將手中的槐花輕輕扣向一張雕花凳,只聽“嘩”的一聲,凳子四分五裂,槐花卻完好無損。

清喬一下子站起來。

“大俠,你叫什麼名字?”她迅速沖到黑衣男面前,眼裏閃耀著崇拜的星星。

“小的姓喬名風。”黑衣男朝她一拱手,態度恭謹。

“喬峰?”只聽一聲尖叫,黑衣男的衣衫已被清喬牢牢拽在手裏,死也不肯鬆開,“你真是喬峰?天哪我居然見到喬峰本人!我說這裏怎麼會有個段譽呢,沒想到居然還有個喬峰?!喬大俠,你從丐幫出來了嗎?你家二弟虛竹在哪里?對了我十分地想見阿朱,你給我安排個機會——唔”

話音未落,她的嘴已經被人以袖堵住,輕輕一帶回到了桌邊。

“原來小喬認識本王屬下?”段玉收回手,不動聲色道。

黑衣男只覺得渾身冰涼,豆大的汗珠沿著太陽穴滴下來。

清喬雙手被制住,扭著身子大聲嚷嚷:“扒了他的衣服我便知道是不是認得,我知道他胸前有紋一隻狼頭……”

黑衣男頓時覺得萬念俱灰。

“邢四,聽顧小姐的話,扒了他的衣服,看看有沒有紋身。”段玉面無表情吩咐著,眼底閃過一道極冷極幽的光。

只聽“嘩”的一聲,黑衣男的袍子被一剖為二,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肌。

“回稟王爺,喬風身上並無紋身。”另有黑衣人上前稟報,語氣戰戰兢兢。

清喬很是失望,大大歎了一口氣。

“原來又是一個名字相似的……”她耷拉下腦袋,悻悻然自言自語,“我真蠢,怎麼會以為自己穿到武俠世界裏去了呢?”

段玉只聽得前半句,見她如此失魂落魄,托起她的小臉柔聲問:“那個叫喬峰的,是你的什麼人?對你很重要麼?”

“……很重要。”清喬瞄見角落身形僵直的赤膊男子,微微閉了閉眼睛,“他是烹調界一代傳奇名師,尤其擅長做蒜泥白肉,我想吃他煮的菜,已經很久了。”

段玉輕輕“哦”了一聲,鬆開鉗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攬往懷裏:“原來有這麼個精通廚藝的大俠,我都沒聽說過。不過沒關係,我馬上派人去尋,你也用不著這麼傷心。”

清喬有氣無力點點頭,算是默許。

派人將顧清喬送回尚書府,段玉靜靜坐在忘塵閣裏,把玩一枚精緻的青佩。

“邢四。”他忽然抬起頭,淡然吩咐著身邊的黑衣人,“你去發下通緝令,徹查全國所有胸前紋有狼頭的青年男子,如果恰好姓喬—— 一律殺無赦。”

邢四領命,即刻退下了。

段玉目送他離去,無意中瞥見窗外明月,隨口道:

“今晚的月亮怎麼這般醜陋?真該砍了再造一個。”

這年的花燈節夜晚,月亮的心碎了一地,怎麼都攏不起來。

它和那個名叫喬風的男子,都覺得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

一陣風吹過,他倆同時打了個哆索。

好冷哦。

 

                  肉無害

花燈節後已去數日,顧清喬一直沒和段玉再見面。

想來那個傾國傾城的王爺必定是很忙的,每天要應付一堆國事,還要接待一眾官員。

清喬已經淡忘了喬風大俠,她沉醉在阿達日漸精妙的廚藝裏,快樂似神仙。

直到這日她在京城第一繡坊裏遇見宰相府千金,杜若雲小姐。

“我道顧尚書家的千金如何狐媚,沒想到卻是這般姿色平庸!”

對面的美人對著她冷冷開口。

喂喂,我說這位小姐,你雖然確實比普通人美~~那麼一點點,也不能眼瞎成這樣啊!顧清喬在心裏歎口氣。不是她自誇,當初她剛穿過來的時候,還曾對現在這付身子看傻眼過。畢竟年僅十二歲就出落的玲瓏剔透,將來雖說不一定會絕代風華,但至少還能算得上清秀佳人嘛。

“是是是。”她對著杜若雲笑,滿臉討好,“清喬確實比不得杜小姐狐媚。”

呲,耳邊忽聞有人輕笑。

“你……哼,別以為段大哥喜歡你,他也不過是一時興起昏了頭!”杜若雲像所有小言標準女配一般,擺出了經典的咬牙切齒惡狠狠POSE,“這世上根本無人能配段大哥,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世上根本無人能配?和尚都有尼姑配呢,你當段玉是畜生啊?

清喬十分好脾氣,面不改色繼續笑:“是是是,杜小姐英明。小姐心中所思,正是清喬腦中所想。清喬也自知比高攀不上段王爺,還請杜小姐速速將你家‘段大哥’領回去吧。”

“你……”杜若雲平日裏嬌生慣養,此時只能氣的幹跳腳,“段大哥怎麼找了你這樣一個怪胎?!”

怪胎?清喬轉念一想,自己莫明其妙穿過來占了別人的身子,確實是個怪胎。於是非常誠懇地望向杜若雲:“杜小姐說的太好,太精闢了!您居然能透過現象認識本質,實在令清喬好生驚訝!我對您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杜若雲已經氣的七竅生煙,狠狠剜她一眼,憤然甩袖離去了。

松一口氣,清喬正想轉身去看繡品,卻不期然對上一雙桃花般明媚的眼睛。

春色無邊,笑意盈盈。

完了,她哀怨地一拍腦門,大神來了。

“怎麼,看見我覺得意外?”陸子箏見她遲遲疑疑不肯過來,不耐煩挑高了聲調,“不想認我了,嗯?”

話音剛落,清喬已穩穩站到他跟前,滿臉都是討好的媚笑,“陸大爺說笑呢,哦呵呵呵……”

陸子箏厭惡蹙起雙眉:“幾日不見,怎麼越來越醜?還不如剛剛被你罵走的那個小妮子。”

小喬心中默念三遍“啊世界多麼美好,啊空氣多麼清新”,面不改色繼續甜笑:“是是,小喬怎比得上陸公子的花容月貌?”

陸子箏臉色微變,似乎很不情願意聽到這句話,順手一提將清喬帶出了窗外。

呼呼——

天上白雲朵朵飄,地上羊兒噌噌跑。

顧清喬僵著一張臉,很想破口大駡。

他奶奶的,誰說飛行是人類畢生追求的終級夢想?有種你讓人把你夾在胳肢窩裏飛上半小時看看,姑奶奶看你難受不難受!

“怎麼,很辛苦?”頭頂隱隱有聲音穿來,“要不要把你扔下去?”

“不會不會!”清喬即刻變臉,滿面陶醉作銷魂狀,“簡直舒服極了——”

又“飛”了半響,陸子箏終於停下,將她放到一扇石門邊。

清喬凝神打量,發覺這正是他們初九之約的茅山洞口,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噯?難道你的脖子這麼快就吃完了?!”隨即又回頭瞪他,面色古怪:“……你該不會是今天突然想換胃口,嘗嘗人脖子吧?”

說罷摸了摸自己的後頸,一付寒毛倒豎的驚駭模樣。

陸子箏只是靜靜望她,高深莫測地笑。

“——大爺饒命,不要吃我!”她嚇得腿一軟跪倒在地,全身哆索,“小的不好吃,而且……脖子也不夠長……”

對面人沉默沒有言語。

她大氣也不敢出,只能呆呆跪在那兒,眼中慢慢有淚滑出。

良久,陸子箏忽然幽幽歎口氣:“三年了,原來你還是信不過我。”

清喬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慌忙擦去眼角的淚:“誰知道你當初的承諾是不是還作數?”

“傻妞。”陸子箏走到她面前蹲下,表情是千年難得一見的柔和,“既然我答應留你性命,就一定會做到——你怎麼老是不信呢?”

“……誰叫你平日裏總喜歡折磨我?”清喬咬著唇嘟噥,可憐巴巴。

“我只答應留你性命,卻沒說不會作弄你呀!”陸子箏眼中有詭光劃過,滿臉奸笑,“——何況你的反應總那麼好玩,與別人都不同。”

變態!清喬心中暗罵,嘴裏負氣道:“不曉得你都找些什麼怪人,居然能一直忍受你的虐待。”

“……沒有一直忍受的人,因為他們都不能讓我開心,所以我換過好多個。”陸子箏凝望她的雙眸,神色頗有些迷茫,“為何他們都那麼愚蠢,不懂如何哄我高興呢?”

太孔雀了!簡直無敵孔雀!

清喬覺得自己就快要吐血內傷。

“……對了,傻妞,他們說你要嫁人了?”

冷不防聽陸子箏拋出這麼一句,清喬剛放鬆的身子又開始僵硬了。

“這個嘛,情非得以。”她從喉嚨裏艱難哽出一句。

陸子箏冷冷挑眉,眼底明白寫著五個大字——“大爺我不信。”

“真的,騙你做甚!”清喬單手指天信誓旦旦,“實不相瞞,那段王爺相中的本是阿達的廚藝,卻陰差陽錯娶了我去做煙幕彈,其實我在他心中還不如一碗紅燒肉呢!”

“哦?”陸子箏端著一張俊臉哼哼,音調七轉八拐繞的人心慌。

歎口氣,清喬斂了笑意一本正經道:“子箏,我從未沒忘記自己說過的話。”

對面人雖依舊不吭聲,神色卻漸漸緩和下來。

“那王爺真的不喜歡我呀。”她言辭懇切態度溫和,“況且我也不喜歡他,答應嫁他不過是順道找個避風港罷了。”

陸子箏遲疑片刻,終於朝她點點頭。

清喬心中暗暗吐出一口長氣。

“對了,你怎麼忽然下山了?”她偏頭看他,滿臉關切,“傷都好的差不多了麼?”

“……都好了。”他懶洋洋勾起嘴角,“不過我要動身去南疆處理一些事,這次下山是來找你告別的。”

“咦?”清喬激動得一把掐住他的胳膊,“都好了?那以後也用不著給你送脖子了?!”

陸子箏斜睨她,似笑非笑:“倘若你願意追過去,我吃吃倒也無妨。”

“呸!”清喬啐他,另一隻手做勢要打人,卻被他淩空抓住。

“怎麼還是這麼個野貓性子?”陸子箏緊緊攥著她的手腕,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真讓我捨不得將你丟下。”

話音未落,一口含住清喬的纖纖玉指。

鑽心的疼痛感傳來,清喬忍不住尖叫出聲。陸子箏卻不肯放手,就這麼一直咬啊咬,直到嘴角嘗到一絲腥澀。

“我不在的時候,記得乖一點。”他終於抬頭,笑的若無其事。

清喬已經氣得渾身顫抖,眼中含滿驚怒的淚。

“……聽話,先看看你手上的東西。”陸子箏輕輕拭去嘴角血絲,姿態優雅。

她聞言低頭,睹見手腕上多了一串明晃晃的銀鈴,微風中叮叮噹當脆響。

數了數,不多不少恰好九個。

“有它在,你去哪兒都不需擔心性命——唉,只需讓我咬一口便能將它帶走,你還真是撿著大便宜了。”

陸子箏俯在她耳邊,低低地笑。

清喬卻恍若未聞,只是一直望著那銀鈴發呆,聯手上的疼痛也都忘了。

當年荒山初遇,她早已看出他是頭野獸,會用利爪將人撕的粉碎。可她還是將他救起,藏在山洞裏好生照顧。三年下來,他認定她懦弱無害,一直以欺負她為趣,甚至樂此不疲。

可是他不知道,逮的住野獸的獵人,本事也都是不差的。

良久,她終於轉臉看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誠懇真摯:“……多謝。”

 

                  肉夾饃

最近,冬喜發覺自家小姐有點兒怪。

哦,不對,以前也怪,現在是怪上加怪。

你說小姐好好一個大家閨秀,見慣無數珍寶,怎麼如今只知道整天望著一隻銀鐲子傻笑呢?

偏偏笑過了不算,還要歎氣,幽幽老長一口,眉眼間染上無盡憂鬱。

你好怪,你好怪,你好怪怪怪怪怪。

她學著小姐哼哼。

這天是五月初九,小姐坐在窗邊發呆,手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鐲子。

叮噹,叮噹,那銀鈴音如琉璃,很是好聽。

又犯傻了,冬喜歎氣,將隔天要換的衣服放在木架上,悄然退下。

夜裏睡的正香,忽然被驚慌的尖叫聲驚醒:“小姐遇刺了——快來人呀——小姐遇刺了!”

屋外人聲嘈雜,火影淩亂。

她一個激靈爬起,渾身冰涼,額頭手心都是密密的汗。

“春香,春香!大丫頭們都去哪兒了?”她隱隱約約聽見管家的叫駡聲,“……全死光了麼?怎麼還不趕緊去叫大夫?!”

大夫?

她這下終於回神,翻身下床,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好不容易摸了屋,不由得大松一口氣——小姐裹著一件絲袍靜靜坐在床邊,除了面色有些許蒼白,其他並無任何損傷。

晃眼屋外,密密麻麻站了許多人,還有幾個是面孔陌生的黑衣人,冬喜不由得有些奇怪。

轉頭回來,老爺拉著小姐的手正溫言安慰,小姐淡淡點著頭。

可冬喜分明發現,小姐眼中彌滿著濃濃郁色,早不見了往日的靈動飛揚。

猶豫半響,她剛想開口問小姐還好麼,只聽“撲通”一聲,大丫頭春香搶先一步,嚎哭著撲到地板上。

“我的小——姐——啊,小姐怎麼會這般命苦啊?!怎麼有人捨得傷害小姐啊?!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睛的敢碰小姐一根汗毛,春香就是拼了命也要為小姐報仇……”

唱作俱佳,冬喜不由得一陣惡寒。

“我沒事,你們都下去吧。”小姐蹙眉,隨意揮揮手,“冬喜留下來。”

春香灰溜溜退下,臨走前還不忘抹著淚狠狠瞪她一眼。

活該,冬喜在心裏扮個鬼臉。

“……我說都下去,你們是聽不懂話麼?”小姐忽的轉向那群陌生的黑衣人,音調拔高好幾度,“都回你們的王府去!”

“稟顧小姐,是王爺下令我們貼身保護顧小姐的。”其中一人上前答話,態度謙卑,“沒有王爺命令我們不能離開。”

“……那你們究竟要在我房間裏呆到什麼時候?”小姐拍拍腦門,表情很是懊惱。

“王爺已經得了密報,很快就會趕來探望顧小姐。”黑衣人深深一鞠躬,“在此期間我們務必保證顧小姐的安全,否則統統人頭落地,還請顧小姐千萬體諒。”

小姐歎口氣,頹然偎在尚書懷裏,不再說話。

冬喜只覺得氣氛古怪,大氣也不敢出,只能乖乖呆在牆角,偶爾偷瞄一眼小姐。

她發現,小姐一直望著手腕上的那串鐲子出神。

那鐲子白銀質地,花紋簡單,綴著九個小鈴當,模樣一般,勉強算的上精緻。

可偏偏小姐看那鐲子的眼神,是如此的專注與渴切。

——仿佛是溺水之人,貪婪看著某根救命稻草一樣。

約莫過了半柱香時間,檀花木房門“吱呀”一響,一道頎長身影佇立於眼前。

“參見王爺!”黑衣人紛紛單膝跪地,動作整齊化一。來者卻充耳不聞,冷著臉朝臥榻直奔而去,帶過一陣淡雅清風。

“小喬,你怎樣了?有沒有傷到哪里?”

段玉奔到床前,顧不得清喬還在尚書懷裏,一把奪過佳人,準備來個近距離仔細查看。

燭光下他面色蒼白,呼吸不勻,眼中滿是墨色焦慮,卻偏偏帶著一種攝人心魄的俊美。

顧尚書酸溜溜鬆手,心裏充滿“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的人生滄桑。

“好帥,居然連著急的樣子也這麼帥,真是沒天理啦……”冬喜忍不住在心裏花癡一下。

“別,別抱我呀!勒的慌!”清喬在王爺懷裏掙扎,鼓鼓嘟起小嘴,語氣是十二萬分的不耐煩,“你來的正好,快把那群黑煤炭都帶走!深更半夜一群猛男留在少女閨房裏,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段玉一愣,滿腔關懷話語被卡在吼嚨裏出不來,語塞。

“哎呀,我傷著屁股了……”清喬扭動身子,張牙舞爪地趕人,“冬喜正要給我上藥呢,你還傻站著幹什麼?走走走,你不能看!”

段玉臉上關懷之色頓失,迅速染上一層陰霾。

顧尚書心裏“咯噔”一下,暗暗捶胸頓足:哎喲,這閨女咋這麼沒有眼力架呢?現在不是該飛身上前做受驚小鹿楚楚可憐狀嗎?不是該緊緊抓住王爺哭訴流淚做景仰安心狀嗎?唉,真是完全沒得到她娘親當年的半點真傳!

冬喜見怪不怪,只是用一種十分同情的眼光偷偷打量王爺:“一代絕色佳人……就這麼落入小姐虎口……即將開始他那被無情蹂躪的苦難生涯……真可憐……”

她又想起自己,心中無限感慨。

不過段玉終歸是妙人兒,面皮緊了須臾又立刻鬆開,緊緊按住清喬,他的聲音愈發溫柔魅惑:“小喬可是嚇糊塗了?本王深更半夜從宮中趕來看你,你卻要將我趕走?嗯?”

這短短一個“嗯”字,音調千繞百轉,宛若珠落玉盤餘音繞梁,屋裏一眾人聽得如癡如醉,唯有清喬每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好黑,他的眼睛好黑,像半夜裏少了燈又缺了蓋的下水道……

——好冷,他的手也好冷,像超市里至少藏了半月的凍豬腿……

嗚嗚,恐怖。

她一下子將臉埋進段玉懷裏,心想眼不見為淨,眼不見為淨。

段玉一僵,嘴角慢慢露出淡淡的笑。

“——哎呀,我家清喬在害羞呢,啊哈,啊哈,啊哈哈!”顧尚書一看時機正好,立刻跳出來打圓場,順便抹去冷汗。

切,小姐會害臊,母豬做體操。

冬喜癟嘴,暗自不宵。

段玉心情歸好,彎彎揚眉,撫弄起清喬的烏髮來。

一下,又一下。

“小喬,可看清何人夜襲你了?”

“……太黑,沒看見……我當時很害怕,所以……對不起……”

清喬不敢抬頭,胡亂支吾著,聲音越來越低。

“這不怪你,那些賊人應該趁燭火通明時分來的。”段玉拍著她肩膀,滿臉正色與肅穆,“他們實在太卑劣了!”

冬喜很想絕倒。

“……對了,你當時可有留意到任何不尋常的地方,例如氣味——或是武器?”段玉埋頭望向懷中佳人,循循善誘。

“……我,我只覺得好黑呀,都是黑的,一片黑!”清喬努力回憶,語帶三分哭音,“我都還沒看到什麼呢,你的那些侍衛就已經把我密密麻麻圍住了……然後我就聽到乒裏乓啷,哐當哐當!好可怕……”

“嗯,都是他們不好。雖然他們救駕有功,卻不該擋住你的視線,讓你受驚。”段玉語氣更加寵溺,如同在呵護五歲小孩,“本王回去會責罰他們的,你不要再想了,乖。”

屋裏鴉雀無聲,一眾“烏衣騎”精英們沉默著,長時間沉默。

沉默……

沉默是指向未來的明燈。

送走一干人等,冬喜終於開始給小姐上藥。碩大的房間裏這會兒只剩兩個人,不免有些空蕩蕩的。

沉默了一會兒,冬喜終於忍不住出聲:“小姐……奴婢瞧您屁股上的傷,不像是武器弄的呀?”

好大一塊瘀青,還呈飽滿水嫩蟠桃形。

“哦,躲刺客的時候不小心撞到老爹的玉雕上了。”小姐懶洋洋趴在床上,回答很是爽快。

“……不過小姐也真是命大,除了這處不小心,也算的上未傷分毫了。”冬喜見風使舵立刻轉。

“哼,你以為刺客要我的命?”小姐高高揚起嘴角,面容十分得意,“他們要的不過是……,算了,既然我拿到手,便自然不會交出去。”說罷使勁捏了下拳頭,似乎要保護什麼。

機靈如冬喜,自然不會去追問省略號的內容。

“……段王爺對小姐真好,簡直是捧在手心裏了。”冬喜面不改色繼續換話題。開玩笑!人在江湖飄,肯定是要有兩把刷子才能防挨刀,她轉彎的速度那是一等一的強,“小姐真是全天下最有福氣的女人!全國的女子都要嫉妒呢!”

“有福氣?”小姐卻“噗哧”一下笑出來,“怎麼,你覺得被人捧在手心裏是很有福氣的嗎?”

這下冬喜有點懵了,她真不知道小姐在笑什麼——被王爺那般的出色男子呵護,難道不是全天下所有女人都渴求的嗎?

小姐瞧著她莞爾,終於扯下床頭一顆葡提,輕輕捏住。

“你瞧,我是不是將它捧在手心?”小姐甜甜笑著,將一雙玉手送到冬喜面前。

十指纖細,肌膚雪白,那顆晶瑩剔透的葡提安立于小姐掌心,有股說不出的嬌美新鮮。

冬喜點點頭,不知小姐葫蘆裏賣什麼藥。

“你看好哦。”小姐的聲音柔極了,像一朵雲團。

吧唧!

只見小姐雙手一合,那顆碧綠的葡提被無情化作一灘甜汁,順著手指緩緩滴落。

“小姐……”冬喜驚異張嘴。

“冬喜,你要記得,無論做人做物,都不能被人玩弄於股掌間,即使被捧在手心也是很危險的。”小姐拿起手帕擦手,語氣淡漠,“今日雖是憐愛疼惜,也許明天就換成刻骨的恨了。”

“……小姐……你想做什麼?”冬喜傻傻問。

“我麼?”

小姐對著她,露出一個極詭異的笑——“我自然要做這只手,將命運牢牢捏在掌心裏。”

 

                  肉菩提

深夜,段王府。

“……怎麼?原來行刺小喬的是這號人物?”

段玉斜斜倚在床榻上,華服微松,墨發如水滿瀉於背。他手中把玩著青佩,一付好整以暇的閒散模樣。

“確實如此,屬下雖不知他們究竟為何行刺,卻能肯定一點,顧小姐身上必定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床下黑衣人單膝跪地,畢恭畢敬。

“嗯~~~有意思。”

段玉輕輕哼了一聲,隨即又想起什麼似的,笑容絕美。

黑衣人的心偷偷顫一下,苦水攪了胃。

“……刑四,你吩咐下去吧,派十個人去查查那群刺客的下落。”段玉轉頭朝向黑衣人,“記住,給我留個能說話的,斷臂或是少腿都無所謂。”

黑衣人低頭領命。

“對了,那叫‘喬峰’的男子,你查的怎麼樣了?”段玉冷不防問一句。

“稟王爺,目前已查了全國十六城兩百四十七名叫‘喬峰’的男子,無一人胸前紋有狼頭。”黑衣人手捏冷汗如實作答。

“哦?那麼繼續查吧——興許那喬峰是西域人士,又或者來自南疆。總之你們不要只顧著看中原男子,有條件符合的,提了人頭直接來見我,賞。”

依舊是那般隨意的語氣,仿佛事不關己。

“是。”

黑衣人一個字也未敢多說。

良久。

“你怎麼還不走?”

段玉扭頭,詫異地望向地上的黑影。

“……稟王爺,王……王爺今天不是氣惱我們驚嚇了顧小姐,說要回來責罰屬下嗎?屬下不敢擅自告退……”

黑衣人戰戰兢兢。

段玉眼中精光一閃,輕輕揚唇:“啊,你說那個啊……”

隨即淡然一笑:“刑四,你跟著我多久了,真真假假,你還不知道?”

黑衣人心中大石落地,暗暗吐出一口長氣。

“不過是個玩具,對她好一點,我將來也會玩的開心些。”段玉笑容更甚,言語溫和,“你們陪著做戲也投入些,她還算得上單純有趣。”

黑衣人忙不迭點頭。

五月初九的晚上,月亮先目睹了一場行刺鬧劇,然後又聽見了王爺與烏衣衛精英的私密對話。

哇~~

它在天空中飆淚。

——好一個極品腹黑!

再過六日,五月十五,是顧清喬每月外出上香拜佛的日子。

前一天冬喜正給小姐張羅飲食,卻聽清喬道:“多帶些糕點,我們這次要出去兩三天。”

冬喜一愣:“小姐,光華寺離尚書府不過才兩柱香的路程……”

“誰說去要光華寺了?”小姐嫣然一笑,“我們要去上清寺。”

上清寺在京城郊外,閑雲野鶴一隻,香火亦不算旺盛。

冬喜不明白小姐為什麼捨近求遠,以往常去的光華寺多好呀,小姐多,丫鬟多,公子多,八卦也多……

回頭一看,小姐雖神情飄忽,眼中卻有星芒點點。

於是不敢冤念,趕緊回去準備換洗衣物。

苦行大半日,終於到了上清寺。

冬喜從未來過這裏,遠遠看去,只覺得寺園建築雖有些微破舊,卻有一種難得的清雅感。

“我跟你說,這寺裏住了個神仙哦!”

小姐從轎中探頭出來,神秘兮兮道。

走到院牆外,大門緊閉,無人把手。

冬喜只得去扣門環,三聲響過,靜默一邊。

等了好一會兒,門終於“吱呀”開了道縫,露出半顆稚嫩人頭。

“……施主何事?”

小和尚單手作揖,居高臨下。

“我家小姐自京城而來,誠心前往貴寺上香,還請小師傅開門,行個方便。”冬喜回答的不卑不亢。

“阿彌托佛,上清寺今日不接俗客,施主請回吧。”

小和尚看也不看那頂華貴轎子,雙手合十,準備立刻關門。

“……大膽!我家小姐是禮部尚書獨苗千金,開國元老徐飛將軍的外孫女,今天遠道而來誠心上香,怎能被你們就這麼趕出去?”

冬喜擋住就要合上的門,面色如吞了千斤火藥般。

小和尚“哦”了一下,不驚不咋,風清雲淡:“本寺住持昨日剛雲遊歸來,正在清修,全寺因此閉門七日——莫說尚書千金,尚書本人來了也不見。”

哇,好大的口氣,怪不得香火這般不旺!

冬喜雖是丫鬟,卻也從未受過這等氣,剛想大發雷霆,只聽轎子裏“呲”的一聲——有人不怒反笑了。

“這麼說,空空大師回來了?”

小姐聲音嬌柔甜美,宛如出谷黃鶯。

“這位女施主,與本寺住持是舊識?”小和尚聽她口氣熟撚,轉頭望向轎子。

“舊識嘛……也勉強算是。”門簾掀開,露出一張精緻靈秀的小臉,笑意盈盈。

小和尚看的一呆。

“勞煩小師傅幫我傳句話——”小姐忽的壓低聲音,“天王蓋地虎!”

小和尚嘴巴呈“0”型,眼瞪如銅鈴:“寶……寶塔鎮河妖?”

“對待和尚要像春天般溫暖!”小姐微微一笑,勝券在握。

“……對,對待豬肉要像冬日般殘酷無情……”小和尚結結巴巴說完這句話,已是面色大變。

“原來是你!”他一邊後退開門,一邊喃喃自語,“原來是你……”

“哦,原來小師傅也聽說過我?”

小姐來了興致,笑意深了幾分。

小和尚慌忙點頭:“聽說過……原來你就是師父口中所說那‘百年難的一見的枇杷’!”

說罷立即回頭,飛快通報去了。

留下小姐在後頭拼命喊:“喂!是‘奇葩’!是‘奇葩’!”

夕陽,碧樹,晚霞。

一青袍男子佇立於寺廟正殿門口,遙遙凝望北方。

清喬在遠處端詳片刻,終於按耐不住胸中巨浪翻騰,上前一步,沉痛吐出五個字:

“大師——你、胖、了。”

男子暮然回首,卻是一張糯米老頭臉,笑顏如山花爛漫。

“善哉,善哉,心寬則無憂,無憂則體胖。”空空大師深深一揖,“顧施主,我們又見面了。”

“阿彌托佛。”清喬有樣學樣,雙手合十還禮,“五年後還能不期而逢,誰叫我與大師如此有緣?”

當年上清一別,大師還是那個胖和尚,只是女童已經出落為少女,姿態翩翩。

“怎麼,顧施主依舊對歸家一事念念不忘?”大師搖搖頭,“紅塵一切皆有定數,來有來的原因,走又有走的道理,施主何必強求?”

“大師說的好,我等凡人亦不敢強求,可是——”清喬柔柔一笑,將左手高高舉起,錦袖滑下,露出半節嫩白藕臂。

風吹過,叮噹叮噹。

那銀鐲晃眼,音如琉璃響。

“——可是命運偏偏給了我希望。”

她凝望著大師,面容漸漸嚴肅。

“九轉清音鈴!”空空大師驚的倒退一步,“這已失傳三十餘年的魔教聖物,怎麼會帶在你的手上?”

“大師不是說過了嗎?我乃‘百年難的一見的奇葩’,得到它自然也不奇怪。”清喬神秘一笑。

“……原來你真找到了它。”大師閉眼,略顯疲憊,“或者應該說,是它找到了你也不一定。”

“……大師,求你告訴我!”清喬忽然神情悽楚,“還有三樣東西是什麼?‘天、地、人、器四物,缺一不可。’如今器已到手,我究竟要如何才能回家?”

說著說著,鼻尖已然發紅,眼中霧氣升騰。

“唉……”大師歎口氣,聲音溫和柔軟,“留在這裏不好麼?會有很多人希望你留下。”

“不好。”清喬擦擦鼻子,恨恨道,“大師你不是我,自然不會懂。”

開玩笑!為什麼那些穿越女們都希望留在古代泡GG,還個個玩的樂不思蜀?她真不能理解啊。

在她看來,這個蠻荒世界根本尚未進化完全——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沒飛機,沒火車;沒網路,沒電腦;沒巧克力,沒抽水馬桶,甚至連衛生棉都沒有!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如何懷念那個烏煙瘴氣的現代世界,以及溫暖的父母和朋友。

不行,不能再想,我是要回去的,無論如何一定要!

她暗暗捏了捏拳頭。

“……‘天’乃帝靈。”

大師的聲音遠遠傳來,夾雜冗沉五味。

“帝靈?”清喬呆愣一下,小心翼翼道,“難道……是皇帝的魂靈?”

Orz,雖然她確實很想回家,卻從沒想過奪人性命,尤其還是當朝天子的龍命。

“——帝靈是物。”空空大師白她一眼,“是盤古開天闢地時就已存在的神器,惟有命格極尊的人才能帶在身旁。”

“那帝靈究竟長什麼樣子?”清喬語氣急迫,“現下被何人擁有?”

“不知道。”空空大師語氣惆悵,“自古以來只有帝靈的主人見過其真貌,而它的下落也因此不明。”

靠,搞了半天,原來是要我去主持“探索”頻道啊。

清喬頓時耷拉下肩膀,神情沮喪。

“——吉人自有天相。”大師趕緊安慰她,“當年我不也只對你說了‘九轉清音鈴’這五個字麼?你終究還是找到了它。”

經大師這麼一提,憶起往事,她不由得破涕為笑——也許老天爺真的在幫她。

“九轉清音鈴”,如果當初不是恰好聽見這五個字,她怎會去救素昧平生的陸子箏?又怎會甘願受他責罰?

顧家清喬,絕對不是個肯做虧本買賣的人。

“多謝大師,待我找到了‘天’,自會前來討教‘地’是何物。”深深一福,她旋即轉頭離去。

寺門口,冬喜那丫頭還在焦急等待。

對了,或許還有段王爺派來的烏衣暗衛——雖然有大師在,他們什麼也別想聽到。

不過段玉段王爺……他不是當朝天子的手足什麼?命運極尊的人,很可能會出現在他的身邊,說不定帝靈就在他手上呢。

看來我該對他“好”一點。

清喬想到這裏,抿嘴一笑。

“佛祖,你說我這樣告訴她,究竟是對還是錯呢?”

遠處的空空大師,望著少女逐漸消逝的背影,若有所思道。

 

                  肉明月

當日回城終是太趕,於是便在寺內住下。

空空大師準備了一間風景上好的廂房,並派了弟子去安頓她們。

遣來的弟子是白天裏的掌門小和尚,十二三歲,稚氣未脫模樣機靈。此時他對清喬的態度已完全變了樣,噓寒問暖,前倨後恭,貼心不已。

“小師傅對我們真好。”

望著眼前畢恭畢敬的小和尚,清喬忍不住玩笑。

喲,原來你也有狗腿的時候。

冬喜從鼻子底“哼”出一聲,心裏到底記恨他方才的倨傲。

小和尚沉默不語。

送入廂房正欲離去,小和尚忽然回頭正色道:

“顧施主,是我師傅說要對你好一點的。他說倘若往後你執念依舊,請千萬記得憐憫這裏的芸芸眾生,他們畢竟是無辜的。”

說完深深一揖,消失不見了。

這次輪到清喬的嘴巴張成“O”形。

“小姐,剛剛那禿子在說什麼啊?”

冬喜湊過頭來,滿臉莫明其妙。

“……我想,或許他們剛剛看了一本名為《穿越大全》的書,書中充斥著‘神女’、‘神歧’、‘天女’、‘神脈遺族’等關鍵字,講的都是一個異世女子如何背負命定奇運,被無數美男瘋狂爭搶從而引發一場天地浩劫的悲慘故事。”

小姐喃喃道。

“哇……”冬喜聽的一頭霧水。

只好哇一下,意思意思。

入夜,上清寺廂房內。

身邊的冬喜微微打起嬌鼾,清喬卻怎麼也睡不著。

帝靈,帝靈。

究竟什麼是帝靈,要如何才能拿到?難道又要苦苦捱上五年?

不行,不能再拖了。空空大師已經年逾古希,隨時可能圓寂,自己一定得趕在大師翹辮子前把“地”與“人”找出來!

月光下她雙眉深蹙,一雙粉拳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良久,她終於披上一件外袍摸出去。

五年前她最喜歡的地方,是上清寺偏殿的屋頂。

STOP!請不要問為什麼每個穿越女主都會爬屋頂,清喬不會的,她的運動細胞與常人無異(甚至可能還要更加萎靡),而那些滿是瓦片的屋頂對她來講也根本沒有吸引力——21世紀36層公寓電梯直達的平坦屋頂她都不願去,幹嗎去古代湊熱鬧?

當初之所以會爬上這個偏殿頂,只因為它旁邊正好架了架木梯。

空空大師是個很有才的人,上清寺的建築全部由他設計。這偏殿造得十分像一座觀星台,屋頂還有斜坡一個供人仰躺休息。

大師不是凡人,是神仙,而神仙們總是做些奇怪事情。

五年後再次來到這偏殿頂,景色依舊美的令人窒息。

“空空大師,你真是挑了個好地方呀。”

清喬躺在斜坡上喃喃自語。

——仰望這滿目蒼穹,星星仿佛唾手可及,玉帶河自墨色般的織錦穿過,波光粼粼。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雖然很俗,但她還是忍不住念出這句。

“小喬欲往何處歸去?”

忽聞有個魅惑聲音響起,天地茫茫,如同一場虛空的夢。

扭頭看去,有人正踏月而來,晦暗優雅一如夜行的獸。

此刻清喬臉上的表情,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囧。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支起半個身子,顫顫巍巍。

來者緊靠她坐下,翩然一笑面容詭異:“若說我想你了,專門來看你,你信麼?”

清喬白他一眼:“不是去南疆了麼?陸子箏,你又在打些什麼鬼主意?”

他卻舒舒服服閉眼躺下,一臉的怡然自得:“還是‘子箏’聽著親熱。”

皎皎白月中,這男子容貌驚人,仿佛吸收了天地間萬物的光華,又如浩渺雲煙般讓人癡醉。

世人都說段玉是天神轉世,卻不知原來還藏有這樣一個謫仙似的妙人兒,如果有朝一日,他知曉我救他只為了九轉清音鈴,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清喬凝視這個自己曾無數次幻想將他掐死的孔雀男,有一瞬間的恍惚。

“怎麼,看我看的呆了?”陸子箏忽的睜開雙眼,朝她妖嬈一笑,“我就這麼美?”

清喬有些厭惡地瞪他一眼,旋即別過頭去。

妖男就是妖男,狗改不了吃屎。

然而子箏卻不肯甘休,扭過她的頭執意追問:“我是不是很美?”

四目相接,大眼瞪小眼,清喬歎口氣,好意提醒他:“你不是不喜歡別人談論你的相貌?”

“小喬是不同的。”子箏對著她輕輕吹氣,香如夜蘭,“你說,我與那個段王爺,究竟誰好看?”

幼稚!清喬很想發火,然而望著眼前那雙從未如此清澈過的眸子,最終還是咬咬牙,遂了他的心意:“……你好看。”

天地屏氣,時間靜止。

“——小喬就是聰明,知道如何討我開心。”陸子箏笑了,笑得心滿意足燦若春暉,連一向絕緣的清喬都覺得晃眼,甚至還偷偷顫了一下小心肝兒。

然後雙雙無話,躺下繼續休息。

“……喂,你為什麼總是半夜行動?”

“這個麼,也許因為習慣?”

“……那個,如果,我是說如果哦——如果我剛剛說段玉比較好看,你會不會很傷心?”

“傷心?那倒不會,我只會劃花他的臉,打斷他的腿,掐掉他的命根子,然後再將他賣去妓院做伶官……總之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

“我如何?”

“……沒事,你繼續笑吧。”

唉,長夜如此漫漫,叫人怎能安心睡眠哩?

早晨醒來張開眼睛,清喬發現自己身在廂房內,身上穩穩蓋著一床被子。

冬喜酣睡如初,陸子箏已經不見了。

起身摸摸脖子,覺得頗有些酸痛,看來這古代的麥麩枕還真硬,唉,懷念家中蓬鬆的鴨絨枕頭。

咦,不對,好像昨晚枕的不是麥麩枕,而是個熱乎乎的軟東西,到底是蝦米玩意兒啊?

嗯,啊,唔……

苦思良久未果,她只模糊想起昨晚陸子箏的一番話:

“……至於那些偷襲你的人,無需擔心……我會處理……不過現下還不能要他們的命……你一切安心……忍耐……很快……”

搖搖頭,下床準備洗臉。

看吧看吧,果然是那妖男招來的。

黑衣蒙面,眉心紅點,招招狠厲,個個都欲奪她性命。

不是不惱,可誰叫自己平白無故撿了人家教中聖物?俗話說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心中虧欠,只好小心翼翼保全自己。

抬頭仰望,滿目金光燦爛,今兒個是個好天。

阿彌陀佛。

她雙手合十,多謝佛祖開眼。

待冬喜收拾好包袱,主僕幾人便朝寺外走去。

郊外綠蔭蔥蔥,碧空如洗,清喬難得情緒高漲,氣壯山河忍不住放歌一曲——

“太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

花兒~醒來了,鳥兒忙梳妝。

小喜鵲,蓋新房,

小蜜蜂,采蜜糖,

幸福的生活從哪里來?

要靠勞~動~來創造!”

可惜只唱了半首,她就僵住了,一口氣提不上來,呆愣在原地。

——寺門口停了一匹通體金色的汗血寶馬,馬上坐了一位白衣金冠,俊美無鑄的公子。此刻他正望著寺中人兒,眼眉上挑嘴角噙笑,簡直比旭日還要光芒四射。

“段、段、段、段王爺……”冬喜指著門口,這輩子難得結巴一次。

啊哈,啊哈,啊哈哈——

乾笑三下,清喬硬著頭皮走上前去:“……真巧,原來王爺也來此拜佛上香?”

“非也非也,本王專為尋你而來。”

段玉搖搖頭,從頭到腳仔細打量她,那雙鳳眼斜斜入鬢,更顯肆意張揚。

寒風拂過,萬物俱靜,清喬突然有一種如芒在背的針刺感。

危險人物危險人物這廝是危險人物呀!

全身拉響警報,她趕緊狗腿陪笑:“……王爺說笑呢,咱們本月初九才剛見過,家又住的不遠,有事兒您叫個兄弟傳話,何必專程前來找尋……”

段玉盯著她不語,沉默片刻,忽然伸出一柄寶劍直指向她。

——快如閃電。

OMG!難道他要殺我?

清喬已經完全呆了,腦子飛速轉動,開始一個勁反省自己對段玉是否有任何虧欠。

想來想去,自己除了腹誹過他幾句似乎啥也沒幹啊?!難不成是因為昨晚的事?不是吧,小段段,雖然昨夜我確實有說你容貌不如妖男,那你也不至於殺到這裏來怪我呀!咱先不討論那句話是不是出於真心,關鍵是你那群烏衣暗衛也太八卦了點,連這點兒小事都要回去稟報,忒沒出息……

一邊怨念,一邊哆嗦,清喬黑眸中眼看著凝了白霧,淚珠就要緩緩滑下。

段玉忽的咧嘴,反手一撥,寶劍勾住清喬的領口,將她整個人帶到馬前;接著再俯身一撈,便將清喬穩穩擄到馬上,正好抱個佳人滿懷。

“小喬啊,我若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因此才心心念念前來尋你,你高興麼?嗯?”

段玉心滿意足摟著美人,貼著她的髮鬢無比親昵。

囧。

清喬兩眼一翻,四肢一蹬,立刻被雷的外焦裏嫩死去活來不省人事了。

 

                  肉寶馬

人~生~苦~短~

何不及時享樂?

如果有個絕世美男將你緊緊摟在懷裏,又對著你的敏感部位(耳根子哈,想歪了的通通下去自

pia三十下!)一直吹氣,你會不會全身酥軟棉麻再也不想起來了?

待到清喬終於回神,早已如一團稀泥般糊在了段玉的懷裏。

段玉瞅著她眨眼,笑得曖昧異常。

“王、王爺,這姿勢很不妥當!”她大駭,臉頰滾燙想將他推開,無奈段玉力氣過大,手臂如銅牆般將她牢牢禁錮,不管怎麼拉扯推攘,均是紋絲不動。

奶奶個熊,看不出來你真還有那麼兩下子!不過我顧清喬人小志氣高,生命一日不歇,手腳一日撲騰不止——

我推~

我拉~

我扯~

我戳戳戳~

“乖,莫動!”段玉終於忍不住低頭,以銳利眼神相告,“這西域神駒最怕驚擾,倘若你亂動讓它受了刺激,縱使有十個我也勒不住!”

什麼?原來你竟如此沒用,連匹馬也拉不住?怪不得要收養一群烏鴉男充場子……

清喬微啟朱唇,以無比哀怨的眼神看他一眼,終於還是訕訕收手。

——保命要緊,保命要緊哪!

段玉瞧她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不由得“噗嗤”笑起來。

“怕了麼?莫怕莫怕。”他又開始對著她耳朵吹氣,語氣寵溺,“這神駒乃西域汗血馬極品,五十年才出得一匹……昨日我剛馴服了它便趕著來見你……怎樣,喜歡麼?”

清喬隨意打量身下金駒——嗯,毛很長,比較亮,好像也沒什麼臭味,應該不是劣種。

沒辦法,她完全不懂選馬。

“……西域神駒一生只選一個主人,唯有被它認可的人才能騎上……我這樣帶著你兜風,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待遇……如何,你高興嗎?”段玉還在喋喋不休,嘴巴都快粘到她的耳朵上了。

——切!管你什麼神駒寶馬,有飛機跑的快嗎?有火車坐的穩嗎?最可恨的是,這怪馬居然每匹限載一人,奶奶個熊,怪不得現在屬於超載者的我,屁股被顛的好痛啊!

清喬一邊腹誹寶馬,一邊左右調整坐姿,務必追求方位最佳。扭啊扭,換啊換,動來動去還是覺得王爺那裏的位置好,於是不知不覺就貼身移了過去……

然後段王爺的眼睛就更黑更亮了……

“這馬叫什麼名字?”

屁股舒服了,清喬的嘴巴也活絡起來。

“小喬覺得它叫什麼?”段玉微笑,太極高段人士出招。

清喬冷冷抿嘴,寒光中滿臉不肖:“不是疾風就是踏雪,不是驚雷就是閃電,反正與自然界脫不了干係。”

“都不是,不過倒也有些沾邊……”段玉有些詫異地看她一眼。

哦?根據穿越定律,神駒裏叫“風”的似乎多些,於是清喬挑眉做未卜先知狀:“暴風?狂風?還是龍捲風?總之我知道它不會叫抽風。”

王爺和神駒不約而同沉默一下。

“……它叫左青。”段玉終於開口,“因為是春天送到的。”

“咦?!怎麼像個人名?”清喬下巴掉了,差掉沒從馬上滾下來。

“取個人名又有何不可?”段玉淡然一笑,神情倨傲,“它的命可比人要矜貴許多——十二座城池才換來這麼一匹,你說值不值得?”

OMG!奢侈呀,燒錢啊,這個該死的敗家子!

清喬頓時捶胸頓足起來:“你家皇帝哥哥都不管的麼?居然肯讓你拿十二城池的土地去和西域換匹馬?”

“又不是我國領土。”段玉看她一眼,表情奇怪,“這馬是西域進貢的,使者說他們用十二城池才和邊牧族換得這匹馬,所以珍貴非常。”

說到這裏,段玉神邸般的面龐微微變色。

那使者肯定是騙你皇帝哥哥的啦!

清喬本想這麼說,卻不知怎的問出另一句話:“……那我呢?”

段玉回過神來,投以疑問目光。

“……不知我的命與神駒的命?究竟哪個更值錢一些?”

清喬呆呆望著遠方的玉帶河,眼裏若有似無,噙了一絲迷茫。

“……原來小喬吃醋了?”段玉緩緩低頭,將下巴抵在她肩胛間,眼神閃爍,“這匹馬雖說比普通人值錢些,卻又怎能抵的過你千金一笑?若你實在不喜歡它,我便命人將它宰了剝皮,給你做雙靴子,可好?”

剝皮……清喬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別,千萬別!我看這寶馬王爺你收著就好,千萬別為了我一時衝動啊!那個,說不定哪天你來見我,騎著寶馬溜達兩圈,再表演個盛裝舞步啥的,我還能笑的更多呢!”

段玉沉默片刻,忽而全臉埋入她的頸窩,吃吃發笑。

這只小貓真合極他的胃口。

清喬無奈歎口氣——真是的,用腳趾頭想也該知道王爺剛才是在開玩笑。

一馬兩人在樹林裏走了半響,突然響起少女撕心裂肺的尖叫,驚起一群飛鳥。

“啊——王爺!我家冬喜呢?”

懷中人左顧右盼四下張望。

段玉臉上黑線三條——都走大半個時辰了,你才想起自己的丫鬟?

“我讓刑四陪她喝茶去了。”

……

“啊!”

又是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

“怎麼了?”段玉低頭。

“那個……那個……”清喬絞著衣角抬頭,紅撲撲小臉一枚,水汪汪大眼一雙。

“到底怎麼了?嗯?”

段玉心中砰然一動,聲音不自覺放低,連嗯字都韻味悠長。

“既然刑壯士不在身邊……您看您又勒不住馬……我們……是不是回去比較好?萬一被刺客亂刀砍死……”

……

嗚嗚,好可怕的目光,趕緊自動消音吧……

“左青”似乎感受到身上男子的怒氣,撒開四個蹄子跑的飛快,馬鬃全都豎了起來。

忽然,它聽到有個極其古怪的聲音在小聲吟唱,似乎十分陶醉:

隨風奔跑自由是方向,

追逐雷和閃電的力量,

把浩瀚的海洋裝進我胸膛,

即使再小的帆也能遠航。

哦~~

隨風飛翔有夢做翅膀,

敢愛敢做勇敢闖一闖

……

噗~魔音穿腦~

還沒等到它吐血,終於有人先一步捂住了那妖婆的嘴。

世界頓時恢復安靜。

良久。

“王爺……”還是那嬌嬌怯怯,小心翼翼的聲音。

“幹什麼?!”已經很不耐煩了。

“那個……這條好像不是回尚書府的路?您確定沒有迷路嗎?還是……您對小喬別有所圖?喂——喂!咱這到底是要去哪兒呢?”

“去——吃——肉!”

段王爺這次終於沒忍住,一甩鞭,大發雷霆了。

枯藤,老樹,昏鴉。

有間客棧在天涯。

有間客棧的主人姓錢,三十有餘,人稱錢掌櫃。生就一張平凡大叔臉,卻偏偏眼光太高,單身至今。

這天錢掌櫃正在櫃檯裏撥弄算盤,心中突然騰起一股莫名詭異感,於是他抬頭望向街邊,盤算著是否要早點關門。

忽然,他發覺前方有團金雲,夾雜著黑霧呼嘯而來。

噠噠!

噠噠!

金雲越靠越近,錢掌櫃終於看清那是一匹正在疾馳中的寶馬,馬上有對緊緊相擁的年輕男女,男的英氣逼人,女的嬌柔甜美,簡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佳偶……只是不知這對佳偶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還沒等錢掌櫃想明白,只聽“籲——”的一聲,寶馬停在了客棧門前。

美男子飛身下馬,雙手負後朝少女命令:“下來!”

面色鐵青,語氣僵硬。

“好高……我怕……”

少女搖搖頭,往後一縮,煙眉輕蹙,櫻唇微噘,似乎十分為難。

美男子冷冷一哼,不為所動。

咦,看來不是佳偶,莫不是對外出遊玩的兄妹?

錢掌櫃瞅著馬上正左右為難的可愛女子,心中欣喜異常。

“誰、誰來幫幫我?”少女環顧四方,可憐巴巴,“借我一隻手就好……”

錢掌櫃趕緊上前幾步,按奈住胸中熱血澎湃,朝佳人顫巍巍伸出了雙手……

“退下!”美男子瞪他一眼厲聲喝止,威風凜凜充滿王者風範。

錢掌櫃只好灰溜溜隱身。

“誰都不許幫!自己想辦法,摔死也要給我下來!”

美男子扔下這句話,揚長而去,絲毫不留情面。

這位小哥,你太狠了!人帥也不是這麼個拽法,你看馬背上那瑟縮的少女是多麼驚惶,多麼惹人憐愛……哦,可憐的小心肝……叔叔馬上來救你……

錢掌櫃的眼中滿是心形泡泡。

“……王爺……”

少女這下似乎的確慌了,斷斷續續響起的聲音裏帶著哭腔:“想不到……王爺今天竟會為了區區一首歌而棄小喬於不顧……嗚嗚……看來那些穿越書都是騙人的……本以為王爺會喜歡我……”

“唱的歌”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美男就已經光速沖回馬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少女穩穩抱下了馬背。

“莫哭莫哭,我自然十分喜歡。”

一邊說還一邊吻那少女的眼睛,滿面紅光,喜氣洋洋。

於是漫天都是粉紅色的泡泡,飄呀飄。

嘭!

心形泡泡被粉紅泡泡擠爆,錢掌櫃的那顆純潔琉璃水晶心,也當場破碎了……

 

                  肉喬峰

段玉牽著清喬的手,笑盈盈走進客棧。

“屬下恭迎王爺!”

數名面無表情的暗衛一擁而上,將他們護送入雅間。

角落裏的掌櫃看的瞠目結舌,不知道這些黑衣人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唉——無孔不入的烏衣衛,只有你想不到,絕沒有看不到。

入座,上茶。

“……我為你準備了一件小禮物。”段玉著清喬,表情甚為寵溺,“準備好,可莫要太吃驚。”

顧清喬心想我等言情小說泡大的人物什麼稀罕物沒見過——能招來蝴蝶蜜蜂的百花玉釵,可保屍身千年不腐的寒冰玉佩,讓人青春永駐百毒不侵的靈丹妙藥,還有虐戀系列必備“量身定□的鎖銬”……這年頭,連玉璽都被YY的有昏君拱手相送以博女豬一笑,你給我看啥我都不吃驚。

於是風輕雲淡,泰然一笑。

段玉朝身邊人微微頷首。

烏衣衛甲得令,趕緊清了清嗓子,以一種中氣十足刻意拉長加工過的變態聲調喊道:

“來——人——,蒜、泥、白、肉伺候——”

一盤香噴噴的蒜泥白肉,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以七星供月之姿小心翼翼捧到清喬麵前。

囧。

“王、王爺要送小喬的就是這個?”

好半響,清喬終於合上下巴。

“吃吃看。”段玉笑而不答,神色頗有幾分得意。

好,算你狠,果然讓我“震撼”一下。

清喬拿起筷子,悶悶不樂的夾了一塊送到嘴裏,心裏怨念非常:這位段王爺啊你雜不俗一點兒呢?你應該也搞個珍奇異寶啥的讓我開下眼嘛!金釵玉佩夜明珠什麼的統統OK,雖然我未必會像現在這麼吃驚,可是,可是你千里迢迢跑到這荒郊野外送我盤肉,這算啥事兒啊?!!

“……好吃麼?”段玉忽然探頭過來,眼中星光點點。

“……好吃。”清喬此時已經處於渾渾噩噩狀態,隨口答了一句。

“是你吃過最好吃的麼?”

“……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傷心欲絕的時候,吃啥都沒分別。

“果不其然,就是他了!”段玉以扇擊掌仰頭大笑,滿面的神采飛揚,“我終算找到他了!哈哈哈——”

“呃?”

清喬呆呆看著他,抽風了?不像呀。

“小喬可知這蒜泥白肉是何人所做?”段玉止住笑,望著她別有深意道。

“不是這客棧的廚子麼?”清喬迷糊了。

“哼,那種普通貨色我怎捨得拿來獻給小喬?”段玉湊道她的耳邊,一字一句神秘兮兮道,“動手做這道菜的,自然是那讓你朝思暮想久的人——烹調界一代傳奇名師,喬峰喬大俠呀!”

“王、王、王、王爺您開玩笑的吧?”清喬半塊肉掉在嘴邊,瞠目結舌。

“本王何時對小喬開過玩笑?”段玉微微眯眼,嘴角揚起惡魔線條。

“……啊哈,啊哈,啊哈哈!”清喬乾笑三下,心裏頓時嘀咕起來,“不可能啊,哪可能真找的到喬峰呢?絕對是騙子……”

“小喬似乎不信?”

段玉大概早料到她會有這般反應,掉轉頭朝下人一個擺擺手道,“帶上來吧。”

於是烏衣衛乙又以同樣一種中氣十足刻意拉長加工過的變態聲調朝外大聲喊道:

“帶——喬——峰——”

悉悉索索一陣忙亂後,一雙青色布鞋靜靜出現在小喬的視線裏。

烹調界一代傳奇名師,蒜泥白肉派的巔峰代表,喬峰喬大俠,終於駕到。

“西域野廚喬峰見過段王爺,顧小姐。”

喬峰朝前深深一揖,態度謙恭。

段玉輕描淡寫點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小喬,還不快來見過喬大俠?本王可是派了四百烏衣衛精英,徹查了全國一百三十六城,最終才在西域邊界的一個小鎮找到他,還真真不算容易呢!”

清喬凝望眼前人,嘴巴呈輪廓飽滿圓潤的的“O”形——

大、大餅臉?

燈、燈泡眼?

肉、肉球般的身軀……

還、還有那一撇泥鰍般的八字鬍……

這位從天而降的一代名廚“喬峰”大俠,長的那真叫一個卡通,竟然能和童年裏鬼畫符的“丁老頭”相似度高達99%,幾乎是是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簡單,不簡單哪!

“他不是喬峰。”想也沒想的,清喬立刻脫口而出。

“哦?”段玉瞄她一眼,不動聲色,“這麼說,小喬見過喬峰本人?”

“……沒見過。”她有些懊惱,“但我知道他絕不可能是喬峰,他、他是騙子……”

“既然沒見過本尊,小喬又如何得知他是騙子?”

段玉端起茶杯,慢慢吹口氣,泰然自若,氣定神閑。

“……他……他胸前沒有狼頭!”清喬冥思苦想半天,終於找出這麼一個理由。

段玉卻緩緩笑了,那是一種勝券在握俯瞰眾生悲憫天人的詭異笑容——

“喬峰,脫了衣服給顧小姐看看。”

於是“喬峰”點點頭,三兩下除去上半身的衣服。

——在他那油光水亮的胸膛上,赫然紋著一隻兇神惡煞青面獠牙的巨大狼頭!

喬峰,又名蕭峰,契丹人。師從少林和丐幫,在江湖上難逢敵手。曾任江湖第一大幫--丐幫幫主,武學為丐幫鎮幫之寶“降龍十八掌”。此人重感情,明大義,胸襟廣闊,俠肝義膽,是難得一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而他與族人悲劇性相認的標記,就是胸前那顆青鬱鬱,張口露牙,狀貌兇惡的狼頭。

“他、他、他、他……”

清喬已經被震的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裏怎麼可能真的有姓喬名峰,胸前紋有狼頭且擅長做蒜泥白肉的男子?一切都是她當初隨口胡謅的啊,難不成發生時空錯亂了?還是天下果然有如此離奇的巧合?

“怎的,小喬看呆了?”段玉斜眼睨過來,似笑非笑,“這還不是讓你朝思暮想的人?”

清喬搖搖頭,又點點頭。

她有點呆。

她想起了黃日華,想到了胡軍,想到了書中那個義薄雲天的七尺男兒——“楊過算什麼!郭靖靠邊站!我就喜歡悲情英雄主義的喬峰!”大學時代她曾這樣對著室友激情宣告,信誓旦旦。

可如今,看看眼前這嘿嘿訕笑的肉版“丁老頭”……

無語問蒼天,唯有淚雙流。

“喬大俠……好。”

思想鬥爭許久,她終於還是低頭認輸,心中充滿愧疚。

——嗚嗚金庸迷我對不起你們,早知道我說啥就是啥,當初打死我也敢不說喬大俠是做蒜泥白肉的了!

“呃,那啥,難得顧小姐念念不忘我當年的名號,過來給知心人做道菜吃,也是我喬某人的一樁心願呀。”喬峰搓了搓肉掌,大嘴一咧樂樂呵呵。

知、心、人。

清喬瞅著他臉上那兩撇上躥下跳慘不忍睹的小鬍子,想死的心的都有了。

“……咦,小喬看起來不是很開心啊?難道你不喜歡本王送給你的禮物?”

段玉忽然探過頭來,眼中滿是精光,賊亮賊亮。

“哪里,哪里,人家只是有點吃驚。”清喬有氣無力乾巴巴哼唧幾下。

“哦?為何事吃驚?”

“人家沒想到喬大俠居然如此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嘛……”

 

                  肉好玩

段玉將喬峰遣到一邊候著,又命人加送了許多精美菜肴。

“都是你愛吃的,嘗嘗。”

段玉給清喬夾了塊紅燜鱔段,滿臉寵溺。

“怎麼每次見面你都要準備一大桌吃的?”

清喬有些奇怪。

“不提前準備些好吃的,又怎能留得住小喬?”段玉緩緩移去鱔段上的蔥白,輕描淡寫道,“你平日裏總是不肯把我放在眼裏的。”

此臺詞一出,頓時讓清喬有種在演韓劇的錯覺——那些英俊的男一男二都喜歡這麼誘惑女豬:“走吧,哥給你買好吃的。”然後傻不拉嘰的女豬們泰半都會被拐跑。

OMG,敢情她和女豬們差不多,平日裏看起來就是一付吃不飽的模樣?

“抗議!”清喬鼓起腮幫子,“人家只是善於享受!”

“喜歡享受又有何不可?”段玉深深凝望她,眼神濃稠的化不開,“你喜歡美食,我便給你搜羅全天下最好的廚師;你喜歡鮮花,我便在宮裏為你鋪滿百花氈;若你喜歡金銀珠寶,我便將整個段氏寶庫都奉到你面前來——總之你要什麼,我就給你準備什麼。”

說到這裏,他忽的一頓,默默垂下了眼角:“……要是你喜歡的東西不存在於這世上,那麼我造也要將它造出來!”說著還捏了捏拳頭,似乎暗暗下了決心。

OMG,段王爺今天吃錯藥了?還是正巧趕上了青春發情期?

清喬被這信誓旦旦的話語弄的忐忑不安,只好紅著臉結巴:“……王、王爺何須如此對我,為、為小喬不值得……”

“……當然不是為你。”段玉卻迅速抬起臉,笑嘻嘻露出一口白牙,“我只是吃飽了沒事,逗你玩~~”

這頓飯吃了起碼有半個時辰,而喬峰也就站在角落裏看了半個時辰。

“你就這麼讓人家一直幹站著?”清喬蹙了眉,湊近身子朝段玉小聲埋怨,“也不叫大俠過來吃一口。”

“對於廚子而言,看人吃他做的菜便是足夠的享受。”段玉正吃得開心,索性連頭都不抬。

圈圈你個叉叉,這廝又開始自我主義了。

清喬白他一眼,隨即抬起一張臉朝喬峰媚笑:“喬大俠現在何處高就啊?”

喬峰呵呵搓了搓手,神色頗有些尷尬:“我十年不回中原,除了這道蒜泥白肉,其他手藝都退步了。現在只能在這‘有間客棧’做個廚子,混兩口飯吃。”

啊——呀,英、雄、落、魄呀!

清喬平生最見不得美人遲暮,英雄潦倒一干慘事,心中頓時升起萬丈豪情來:“別擔心,等我給你提幾個字掛到門口,不出三天保證你火,大家排著隊吃你做的菜!”

“……有這麼神?”

喬峰對此持完全懷疑態度。

段玉則微微揚起嘴角,大概想起了什麼。

“……你莫擔心,絕對有效。”清喬好脾氣,對著喬峰繼續甜笑,“我在京城呃……京城豬肉界還算得上小有名氣。當年就因為我在一口破鍋上提了八個字,全國肉價就漲了三番,後來有好多豬肉販都往我家塞感謝信,弄的我家天天把紙當柴燒,哦,還有好些抬來金匾的,都說我是豬肉界的觀世音……”

段玉噗嗤一下笑出來。

“……總之我對豬肉的鑒賞力不是一般的強,”白段玉一眼,清喬面不改色繼續滔滔,“到時候你只需要告訴大家,這是未來的段王妃顧清喬寫的字就好了……”

段玉立刻有些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喬峰聽完天花亂墜的吹噓,趕緊屁顛屁顛跑去拿來了文房四寶,雙手奉上。

凝神,靜氣。

嗯,未來王妃陷入了深深沉思中。

深呼吸,提筆——

啊,未來王妃有靈感了,一首即將流傳千古的好詩即將誕生了!

——只見顧清喬大筆一甩,在宣紙上揮就下一行大字:

“愛她,就帶她去吃蒜泥白肉。”

從有間客棧出來,清喬心情甚好,鬧著要去逗“左青”。

“你不是不稀罕這西域神駒麼?”段玉笑著望她,眉目悠遠。

“培養下感情嘛。”清喬趕緊撒嬌討好,“將來嫁你後不是要常常看到它?現在先混個臉熟。”

段玉對此話似乎十分受用,立刻命人將“左青”帶到跟前,親自安撫叮囑一番,方才將韁繩交給她:

“此馬甚烈,你不要去駕馭它,牽著四處走走就好。”

清喬笑嘻嘻點頭,拉著馬一溜煙跑了。

段玉望著佳人背影遠去,嘴角的笑容卻漸漸卸下,換上一張寒冰似的冷峻面龐。他將目光遙遙投至天際,似乎有些恍惚。

“刑四。”

他輕輕喚了一聲。

“左青”在樹林裏緩緩走著,身邊跟了個慢吞吞的小姑娘。

弱女,烏龜!神駒很不屑這個傻姑,可偏偏玉帶河是這樣的美,蜿蜒如同神女手中的銀練,索性也就陪著她走一遭。

“小青,你喜歡這裏嗎?”少女突然抬頭,滿目粼粼波光。

小青?莫不是叫我?

神駒一陣抽搐。

“你為什麼來這裏呢?”少女轉頭對它,語氣認真,“馬兒不是應該馳騁在大草原上的嗎?”

神駒被自己的新名字五雷轟頂還沒緩過勁來,不理她。

“哦,我忘了,你是被人當作貢品送來的。”少女忽然有些惆悵,“……原來你也不是自願的,和我一樣。”

神駒打個響鼻,心想我是四處找蓋世英雄來降我呢,和你這粗鄙的山野丫頭怎會一樣?

少女伸出手來,理了理它那完美無暇清新飄逸的鬃毛,喃喃道:“你想回家嗎?”

神駒瀟灑一擺頭,心想這個傻姑又在說瘋話,我家主人這般出塵脫俗,完美得和我的鬃毛一樣,我自然是心甘情願伴隨他左右啦。

少女卻噗嗤一下笑出來:“怎麼,你不願意離開段王爺?難道你喜歡他?”

神駒高高昂起頭,滿臉的不肖——你小丫頭片子懂啥呀,我這叫崇拜和仰望。

“……也許,你家主人是個好人。”少女的眼神漸漸有些模糊,“他費這麼大勁給我找個喬峰……我……不應該……”

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下去,最終弱不可聞了。

神駒正想鄙視一下眼前的傻姑,卻忽然警覺的豎起耳朵——

有人來了!聽這腳步聲和金屬聲,似乎是一群帶了武器的陌生人,於是它立刻甩頭想掙脫韁繩。

察覺到它的不安,清喬的聲音帶了上幾分慌張:“小青,怎麼了?”

“顧小姐小心!”

忽然一群烏衣衛從天而降,將她密不透風團團圍住,背朝裏,刀鋒朝外。

“小姐莫怕,是曼陀教的刺客。”其中一人扭回頭看她,原來是燈會上一面之緣的喬風(有不記得通通回去翻,“我們奉王爺命保護小姐安全。”

呦,高手駕到呀。

清喬對此大俠當初那手“無影漂移功”和“槐花點凳手”記憶深刻,頓時安下心來。

耶,等等,饅頭教?我啥時候招惹了這麼個怪教啊?!

很快,烏衣衛和一群白衣蒙面人士纏鬥起來。兩方人數都差不多,不過烏衣衛由於有個彪悍的喬大俠,漸漸占了上風。

清喬被困在一棵大樹下,沒有逃,似乎也沒有逃的必要,她就這麼牽著“左青”的韁繩,呆呆站在樹下看著。

黑加白,白加黑,現在眼前就這兩個顏色。晃過來晃過去的有點單調。

她百無聊賴地想著。

怪不得要叫饅頭教,原來教眾個個都穿白袍,活像一群剛剛蒸出鍋的大白饅頭。

可白袍不是很不耐髒嗎?整天這麼打打殺殺的要換多少套衣服啊!看來他們教主一定是個喜歡附庸風雅不知人間疾苦的BT。

還是段玉精明,你看人家的護衛叫烏衣衛,都穿黑衣服嘛——流血?幹了就好;有灰塵?彈了就好;夜晚殺人放火,還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既省錢又環保,你說是不是最佳選擇?

正天馬行空胡思亂想著,忽然有個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清喬一回頭,對上一張陰測測的俊美面龐。

“小妹妹,你在這裏做什麼?”那張臉的主人問她,帶著不羈的笑,似乎有點痞。

“……看打架。”她望著他那雙似曾相識的桃花眼,有一瞬間的失神。

“哦,原來是打架。”痞子男點點頭,恍然大悟。

於是雙雙不語,靜默觀戰。

“對了,他們為什麼要打架?”痞子男突然開口又問,興致勃勃。

“為了我。”清喬脫口而出,隨即又懊惱自己的嘴快。

“為你何事?”那人卻不依不饒,似乎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個麼……”

歎口氣,腦子一轉。

“——因為我貌美如花人見人愛車見車載,他們老大對我一見鍾情,想將我硬搶過去做妾。”清喬左手指指這群白衣人。

“——無奈小女子已經有婚約在身,未婚夫也是頗有身份之人,於是便派人和他們打了起來。”清喬右手指指那邊黑衣人。

一邊說一邊豪情激蕩,很有一種天氣預報員在衛星雲圖前指點江山的氣派感。

“哦,原來如此。”痞子臉笑笑,只是面部肌肉稍嫌僵硬。

於是繼續默默觀戰。

“敢問小美人芳名?”

“我?區區賤名何須掛齒,小女子名叫丁丁。”

“哎呀太巧了!我叫當當,咱倆豈不是天生一對?”

“……”這位大哥如此無恥的搭訕話語你都能脫口而出,佩服佩服。

“怎麼,丁丁妹不喜歡當當哥這個名字?”

“……沒有,大哥這名字十分的好,通俗易懂琅琅上口且透露著幾分俏皮的小可愛,實乃姓名界為數不多可與小妹名字相匹敵的佳作呀!”

“……丁丁妹你真可愛。”

“哪里哪里,還遠遠不能和當當哥比。”

呼,這種對話真累,先透口氣,抹把汗。

“可是丁丁妹你瞞著我就不對了。”那痞子男卻忽然緊緊抓住她的手,以一種疼她入骨的聲音道,“好妹妹,你明明搶了哥哥教中聖物,怎麼就不懂得歸還呢?”

手腕頓時劇痛,似乎有千百隻螞蟻噬咬,清喬還來不急呼救,只覺得滿滿黑暗向她襲來。

——當當哥,您是練了九陰白骨爪麼?

臨昏死前她真的很想問一句。

 

                  肉暈倒

等到顧清喬睜開眼睛,眼前一切照舊如初。

饅頭與煤炭奮力混戰,偶爾飆出些鮮豔的番茄汁和身體零部件。

當當哥呢,還是老老實實坐在她旁邊,睜著一雙桃花般的明媚眼睛。

“……我昏了多久?”她暈乎乎朝身邊的美男子開口。

“這個麼……哥哥我大約數到第一百零一下的時候,妹妹你就睜開眼了。”

當當哥笑眯眯看著她,似乎什麼也發生過——似乎他即不曾威懾過她,也不曾捏住她的脈門,更不曾想要在一瞬間內結果她的性命。

清喬低了眉,摸摸自己的手腕,鮮紅猶在,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妹妹,你在想什麼?”當當哥忽然探下頭來,語氣親昵,“是不是在擔心這道手上的痕跡?你莫擔心,當當哥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這裏絕不會留下疤痕,只不過要委屈妹妹淤青上半月。”末了還笑嘻嘻添上一句:“怎樣,哥哥我是不是十分的憐香惜玉?”

“……哥哥你如此非凡,將來只怕要萬壽(受)無疆。”清喬淡淡回了句。

當當哥一怔,頓時笑的得意張揚。

清喬對上眼前這明媚肆意的笑容,心裏頗有幾分哀怨。

——什麼,才暈一百零一下?那豈不是才一分四十一秒?

真是的,為什麼人家一暈就是半天十天的,我顧清喬一暈竟然只暈一分四十一秒?!

當當哥,真不知道該說你下手太輕還是我體質太好,既然你都決心下手,為什麼不讓我暈的久一點,暈的徹底一點呢?你可知道,穿越大全裏的那些女豬兩眼一黑後,醒來都有怎樣一番驚心動魄的新天地?前天她們暈倒,身邊的冰塊GG大受刺激認定命中真愛任她泡;後天她們暈倒,不是是被圈圈王子就是被叉叉教主搶跑;雖然偶爾她們也可能會被安放到一個十分陌生的險境裏面,但按照慣例,該險境的最高領導人(備註,99.9999%是絕美邪妄酷帥且身懷不凡絕技的)一定會瘋狂愛上她! 然後就糾纏——分開——再糾纏——再分開~~總之翻來覆去就像烤紅苕。

啊,暈倒,每當需要體現女豬嬌美柔弱時就來這招!

啊,暈倒,每當一個邪妄酷帥的反派登場時也要來這招!

啊,暈倒,每當作者們情節開展不下去了需要轉換場景時就都要來這招!!

可現在……

總之一句話,鐵板定釘釘的穿越規律在她這裏全亂套。

正思量著,忽然有個不明飛行物朝他們襲來。

“有暗器!”清喬正想展開撕心裂肺的尖叫,只見當當哥袖子一擺,那個物體就被活生生pia飛了。

“撲通!”不明物體重重落在地上,掙扎幾下,終於不動了。

地上冒出好多的番茄汁……

定睛一看,原來那暗器是個人,還是個饅頭教的人!

“他、他、他不是你們教的?”清喬顫巍巍指向死者,聲音發抖。

“是又如何?”當當哥支著下巴,微微昂起首。

“你、你、你不救他?”清喬瞪大眼,嘴巴裏面可以塞下足足一個鴕鳥蛋。

“為何要救?反正是要死的人,救他也只是髒了我的手。”當當哥嫣然一笑,嫵媚如春花。

多、多經典的臺詞啊……此臺詞一出,妖孽必將駕到。

於是清喬很沒骨氣地抱住膝蓋縮做一團,打算在救兵來之前裝啞巴。

當當哥,我很乖,我什麼都沒看見,也什麼都不知道。

就這麼呆呆坐了半響,只見煤炭人數越來越少,饅頭屍體遍地開花,漫山都是鐵銹和血腥味。

清喬牢牢捂住自己的嘴,她不敢叫,她不敢逃,甚至不敢閉上眼睛——她怕當當哥一時興起就把她哢嚓了。

那位當當哥呢,一直坐在她旁邊專心欣賞打鬥,猶如看戲一般,嘴角掛著愜意的笑。

好噁心,好恐怖……

就在清喬頭暈眼花幾乎快堅持不住的時候,當當哥突然面色一凝:“丁丁妹,你那相好的還真不簡單,居然破了我的幻術尋到這裏來了。”

清喬聞聲轉頭,只見段玉正騎著一匹黑馬朝著他們飛奔而來。陽光下他衣袂翻飛,身姿矯健如同一隻輕盈的雁,只見他凝望向清喬這個方向,遙遙舉起一張金色的弓……

小段段!住手!

清喬驚的汗毛倒豎——這麼遠就開射?你以為你誰啊?

然而還等不及她多想,金箭就已經脫弓而出朝他們直奔而來,只聽“當”的一聲,金箭牢牢釘在了清喬頭頂的樹幹上。

“啊!”

清喬大叫一聲,以手護頭撲倒在地。

上帝實現了她的願望,她這次終於十分徹底的暈倒了。

等段玉率領大部隊趕到,樹下只剩下了昏迷狀態的清喬。

她大概嚇的不清,臉色蒼白牙關緊咬,全身都蜷做一團,樣子十分可憐。

“……稟王爺,這魔教妖術實在厲害,屬下打鬥時,分明有留意小姐一直獨身安於這裏,卻沒想到原來是被人施了障眼法。”喬風上前一步,神色凝重,“屬下護駕不周,還請王爺降罪!”

“……曼陀教的幻術向來厲害,怪不得你。”段玉低頭打量清喬好一會,終於伸出手將她抱起,輕輕放于“左青”身上,“——你將馬牽回去吧,找人伺候小姐更衣,好好休息一下。”

喬風領命,牽著馬帶領眾烏衣衛退下了。

段玉在樹下靜靜站了一會兒。

“好了,”他忽然喚了一聲,“出來吧。”

只聽悉悉索索幾聲,樹冠中現出一個綠衣男子,縱身一躍點落於地面,輕若飛燕。

“你可聽見什麼了?”段玉朝他側過頭去,目光銳利。

“稟王爺,是陸思空來了,他想要顧小姐的性命,卻不知為何沒能得手。”綠衣男恭謹道。

“哦?他有說曼陀教為何要追殺顧小姐嗎?”

“他只說小姐拿了教中聖物。”

“嗯~~~”段玉哼了一聲,眼神裏多了幾分輕蔑,“原來是那九轉清音鈴?”

垂了眼,又想起一個問題。

“對了,你今日瞧見了顧小姐在刑四跟前的反應了?”

“是,屬下在梁上看的一清二楚。”

“你覺得如何?顧小姐可像是識得邊牧族人的樣子?”

“稟王爺,依屬下愚見,顧小姐似乎並不認識邊牧人,應該也不知道那個傳說。”

“哦?何以見得?”

“因為顧小姐既沒有留意狼眼的顏色,也沒有去觀察狼牙的顆數——畢竟刑四胸前的那只狼頭是青眼四牙,而真正的邊牧王,胸前的狼頭應該是紅眼六牙的。”

綠衣人陳述完畢,手心已然是冷汗涔涔。

於是段玉微微合上了眼,不再說話。

陽光下,他的影子淡漠飄逸,輕輕貼於樹蔭斑駁的地面,宛如一片柔軟浮雲。

一片沒有心的浮雲。

 

                  肉發達

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瘋狂~

冬喜一邊哼著歌,一邊守著灶臺上的蒸籠,小屋裏白霧繚繞。

話說自打小姐從上清寺祈願回來後,好幾天裏一直厭懨懨的提不起精神,就連一向喜歡的紅燒肉也不碰了。老爺瞧著小姐日漸蒼白的小臉實在心疼,一聲令下,怒命廚師們務必烹製出能讓小姐生龍活虎的佳餚,於是大師傅們都使出了渾身解數,用上了各種名貴材料:蟲草,燕窩,魚翅,熊掌,鹿茸……最後還搬出了壯陽界一代泰斗——十全大補湯。

接連幾日小姐吃的那叫一個痛不欲生,最後無奈將她拉到一邊,眼淚汪汪的說其實自己只是來了葵水,想吃甜食罷了。

“這般簡單,那小姐為何不讓廚子做?”冬喜吃驚。

“我想吃的,他們偏偏做不來。”小姐微微一笑,語氣惆悵,“這裏沒有材料。”

“哦,小姐想吃什麼跟老爺說說,讓他去宮裏討不就行了?畢竟是親家嘛!”冬喜撇嘴,滿臉的不以為意。

“莫說皇宮,我想吃的只怕找遍這天下也找不出來。”小姐搖頭苦笑。

“什麼東西這麼稀罕?”冬喜頓時對這連皇帝都拿不出的食材充滿好奇。

“……黑黑的,味道很濃很厚,有些苦,又有些甜,入口即化,餘味不絕……”小姐的眼睛裏漸漸有柔和的光,聲音裏滿是懷念與嚮往,“那絲滑一般的感受……你們不會懂的。”

切,什麼叫“你們不會懂”呀?

小姐也太看不起人了,她冬喜好歹也是七竅玲瓏心的尚書府一等大丫頭,雖然做不來那啥叫“巧克力”的,伺候月事期間的姑娘她還能差?不就是流點血肚子痛嗎,哼,吃點紅糖和大棗一準好。小姐呀什麼都好,就是愛裝,看我冬喜獨家秘制鄉土原創大棗紅糖糕,還不讓你重新活蹦亂跳?

青綠色的竹制蒸籠,往外突突冒著誘人白氣,她深深吸一口,陶醉無比。

嗯,真的好香。

切好了糕,用烏木漆盒裝上,外面再裹上棉布帕子保溫,冬喜喜滋滋地朝花廳走去——人家小姐說了,好鋼要使在刀刃上,雖然她冬喜連什麼是鋼都不知道,但這並不妨礙她審時度勢進一步修煉討好主子功。

咱將來,那肯定也是段王府的一等大丫頭……段王爺段王妃跟前的紅人……

她邊想邊吃吃的笑,等她走到花廳廊坊口,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

“冬喜姑娘,這是要往何處去?”

有人轉過頭來朝她問話,光影下細緻輪廓好似水墨調成般。烏髮漆黑如墨,衣袍新白如雪,明明是鮮明的對比,卻偏生因為那張傾城的臉而顯得分外和諧,一種寧靜而詭異的和諧。

“奴婢見過王爺。”冬喜趕緊行禮,雙手將食盒呈上,“我家小姐這幾日身體不適,奴婢方才給小姐做了些點心,正要送到花廳去。”

“這麼說,小姐在花廳?”段玉淡淡一笑,流彩四溢,“我說怎麼在房間裏找不到呢,原來躲在那邊曬太陽,也罷,你就帶我去看看吧。”

冬喜被權勢所逼(此乃假),被美色所惑(此乃真),心甘情願帶著段玉朝花廳走去。

該決定將直接導致她抱憾終身。

正午,花廳口。

如果蒼天有耳,此刻一定會聽到冬喜的禱告。

我不該帶他來不該帶他來……冬喜僵在花廳口,一張圓臉慘白。

段玉靜靜望向廳中少女,眼神淡薄,面無表情。

女人嘛,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

吃不好啊睡不好哇,脾氣也暴躁,因此對於女人們來說,那幾天自己就是公主皇后,誰都不能得罪她們的。

顧清喬便是極好的例子,這天她抱怨說肚子不舒服,心情糟,顧老爺子便遣了全府的僕人聽她差遣。“小姐說什麼就做什麼,如果讓小姐不高興了,就把你們統統趕出去!”顧老爺子難得色厲聲荏一次。

於是她得了特赦令,挑了平日裏相熟的人去花廳唱大戲。其實這戲是她排給顧尚書的,她打算在自己離開尚書府前,演一出給老爹作紀念。為此她已秘密訓練僕人們太久太久,今天算是提前驗收成果。

首先登場是尚書府的丫鬟們,只見春香夏豔秋梅大三美女腰系鮮紅絲帶,腳度方步閃亮登場,邊扭邊唱滿面春光:

“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顧尚書的恩情說不完哪,

呀呼嗨嗨,一個呀嗨,

呀呼嗨呼嗨,呀呼嗨嗨嗨,

呀呼嗨嗨一個呀嗨!”

鶯鶯燕燕的那叫一個哈皮。

接著是廚房伙夫代表登場,只見肉亨阿達深深一鼓胸,氣運丹田大聲喝道:“浪奔——”

立刻有倆小廝自他腋下左右穿出,手持一把大蒲扇邊扇邊做回聲狀:“奔奔奔奔奔奔~~~~”

阿達似乎十分陶醉,拔高一個聲調繼續嚎:“浪流——”

倆小廝頭如搗蒜,趕緊把蒲扇搖的飛快:“流流流流流流~~~”

阿達一甩秀髮做霞飛狀,繼續深情吟唱:

“萬里濤濤 江水永不休 淘盡了世間事 混作滔滔一片潮流……”(上海灘——葉麗儀)

阿達的粵語自然是不像的,而且唱著唱著全走了調,清喬趴在竹塌上樂的前俯後仰,笑聲咯咯如銀鈴。

“哈哈哈,阿達你好強……”她手指廳中歌者,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姑奶奶總算沒白疼你……”

興許是懶,她沒有梳髻,只將一頭烏髮用絲帶松松繯於腦後,身上還披了一件五成新的碎花棉袍,言談間舉止粗魯笑聲放肆,怎麼看怎麼像村婦,全然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冬喜只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氣血倒湧頭暈目眩,差點沒岔過氣去。

啊如來呀觀世音啊,為什麼您讓段王爺看到的是這樣一幕?雖然小姐私底下常常這樣,可對外裝的那叫一個嬌氣柔弱滴水不漏,這次我不經通報就把段王爺帶來,不是恰巧給小姐拆了台嘛!唉,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偏偏是我?!我那精心修煉的討好主子功,我那光輝璀璨的王府一等大丫環前景……

冬喜一邊哀悼自己的未來,一邊偷瞄段王爺的臉色。

王爺目光深邃,緊緊抿著薄唇,似乎在想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冬喜腦子裏立刻千繞百轉N個回合,幻想自己被掃地出門後的無限可能。

暗潮洶湧間,王爺卻扭頭看她一眼,似笑非笑:“……身體不適,嗯?”

話音未落,已經邁開大步朝廳中走去。

廳中人換了一波,童廝們開始輕輕唱起《夕陽紅》:

“最美不過夕陽紅,溫馨又從容,夕陽是晚開的花,夕陽是陳年的酒……”

清喬斂了放肆的笑,臉上滿是煙雲的霧靄溫柔。

顧老爹,雖然我並非你的親生女兒,但你始終卻是在這時空裏待我最好的人。當初如果不是有你庇護縱容,我又怎可能五年來都過著這安生的逍遙日子?

她心中有些感慨,隨意轉頭望了遠處一眼。

——冬喜正全身僵硬血色盡失的死瞪著她瞧。

咦,怎麼你一臉吃了大便的表情,莫非你也來葵水了?

她有些疑惑,隨即將目光前移十米。

有道熟悉的身影立於花架下,正遙遙凝望她。

他似乎是笑著的,可那笑卻分明有幾分涼,他似乎皺了眉頭,但眼中卻有掩不去的亮光,他確實是美的,如同天人一般美,仿佛絕望中的希望。

撲拉撲拉,心中有蝴蝶兒扇著小翅膀。

一時間裏,天地間似乎只有他,只剩了他……

——靠,作者!我都說只要有他就夠了,奶奶的為什麼我顧清喬還呆在這裏啊?!

冬喜瞅著小姐那瞠目結舌的呆瓜表情,頓時有種雷公啊電母啊您行行好劈死我吧的想法。

段玉半眯著眼,雙手環抱,就那麼靜靜站著,什麼也沒說。

他在等。

等一個意料之中的反應。

然而就在他恍神的那一瞬間,只聽“啪”的一聲,有個不明物體打在了他臉上。

——打在了咱們玉樹臨風豔冠四洲段玉段王爺那張美的慘絕人寰人神共憤天地不容的俊臉上。

啪嗒!

不明物體在王爺臉上停留了一秒半鐘,接著以慢動作優美滑下。

世界一片安寧,完全的安寧,因為所有人都被嚇呆了。

段玉強忍怒氣,鐵青著臉看向那地面的巨型暗器——

一隻繡花鞋。

“你來幹什麼?滾!滾出去——”清喬從竹塌上站起來,滿面怒容瞪著段玉,一付與他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樣子。

眾人皆倒吸一口冷氣——怎麼,這年頭反而打人的比被打的有禮?

“……本王是專程來看你的。”段玉已經氣的面色通紅,腦門青筋突出,“……難道你就這麼迎接本王?”

“哼!誰要你假好心?!”清喬拎起另一隻鞋子就要朝他砸來,聲音憤懣悲戚,“你不是要我死嗎?你不是在山上拿箭射我嗎?你不是專門瞄準我的腦門嗎?”

眾人大驚,繼而紛紛向王爺投以複雜目光——哦,想不到還另有隱情?

“你誤會了……”段玉一愣,大概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原來還記掛著上清寺的事情,“我那時並非故意……”

“並非故意?什麼叫並非故意?”清喬越說越氣,眼角撲簌撲簌滑落下大滴珠淚,看的人好不心疼,“你說過要保護我的,你說過有你在我什麼都不用擔心……但我被那陌生男子生擒的時候,你在哪里?當我被他逼著看人屠殺的時候,你在哪里?我好不容易等到你來救我,卻看見你拿起弓箭就要射我……等我醒過來躺在尚書府,晚晚噩夢不能安睡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說道這裏,她已泣不成聲,如受傷的小鹿般縮做一團,傷心欲絕舔著傷口:

“……我等你這麼久,你為什麼都不來看我?你為什麼都不來解釋?你不知道這些天我有多害怕,不敢吃葷、見不得血、夜夜都會哭醒……你為什不早點來?為什麼不早點來?現在才來算什麼?算什麼?!”

眾人被這脆聲聲的質問搞得眼眶發紅,心想怪不得小姐回來後一直怪怪的,原來在外面受了這麼大刺激,心中頓時無比同情。

段玉的神色漸漸放緩,臉上浮起溫柔的憐惜。

“……是……我不對。”他的聲音有些暗啞,瞳孔中星芒點點,似層煙模糊了面容,“你莫哭,好不好?”

一個大步跨到清喬跟前,他將少女牢牢圈在懷裏,仿佛她是這世上最易碎的珍寶。

“……我拿箭射你,是因為你被人困在了幻術裏。我看不見你的真身,只能憑感覺朝樹幹射去,畢竟這樣才能破那邪教幻術……”

“你騙人!”清喬憤恨地將淚水鼻涕都摸在他的白袍子上,“林子裏那麼多樹,你怎麼知道我就一定躲在那棵下面?”

“……那時不知道,只是試試。”段玉撫摸她的頭髮,語氣無比愛憐,“我看見左青在那樹下,心想你也不會走太遠……”

清喬哼唧一下,將頭深深埋在段玉懷裏,不再說話。

“好了,別再鬧彆扭了。”段玉用哄小孩的語氣說話,眼中滿是柔情,“那日我得了邪教蹤跡,立刻回宮找皇兄商量……沒想到卻因此冷落了你,還讓你生出這麼些古怪想法……唉,都是我不對,如今我已知錯,你就莫要再惱我了,好不好?”

懷中人挪了挪身子,似乎有所鬆懈,卻又在下一瞬間變得僵硬,聲若蚊蠅哼哼:“……人家現在連紅燒肉都吃不下了……”。

段玉揚起唇角,一抹微笑似是而非的飄在臉上,叫人看不清底細:“……你想要什麼賠罪?”

清喬沉默半響,靜靜抬起花一般嬌嫩的小臉。

“我要什麼你都肯給?”

“……只要是王府裏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段玉輕輕道。

清喬凝視他半響,努力評估這話的可信度,然而映入她眼簾的,始終只是無邊無際的紛雜感情。

段玉深深回望她,白玉面龐如同上了釉的瓷,散發淡淡瑩光,完美不似真人。

“……先回房間……”她瞄到小廝們的好奇表情,將頭深深低下,滿面紅霞,“這裏好多人……”

段玉哈哈大笑,一個打橫將她抱起,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呀!

家丁們免費觀看了一出精彩的偶像言情劇,意猶未盡五味雜陳感慨著四下散去。

只有冬喜還呆呆立在原地。

剛剛……是她的錯覺嗎?王爺抱起小姐往前走的時候,為什麼小姐嘴角有一絲狡黠的笑?

還有小姐眼中的精光……不會錯的,那是再熟悉不過“發達了”的欣喜神情。

啊,難懂。

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瘋狂~

發達了。

我終於發達了。

清喬安逸地窩在段玉懷裏,心中掩不住一波波的狂喜。

如果那帝靈真的被帶在段玉身邊,有了他剛剛那句話,想拿到還不是輕而易舉?

她吸一口氣,將臉埋進段玉的衣襟裏,暗暗發笑。

冬喜,莫說小姐我沒教你哦。

這世界,只要你敢做,化被動為主動,逆境也轉為順境。

——所謂先下手為強,便是這麼個道理。

 

                  肉王府

初夏時光總是這般的好。

風輕吹,蟲低鳴,滿目茫茫金光下,都是旖旎風景。

太陽瞧著窗櫺邊的俊美男子,不由得微微歎了一口氣。

那男子有著堪比天神的絕世風姿,此刻他正貼在一位少女耳邊呢喃細語,少女似乎被逗笑了,轉過身子作勢要打他,卻被他鎖住雙手深攬於懷裏。

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

看他們這般的柔情蜜意,似乎連身邊空氣都是甜的。

——原來這便是讓我家月亮兄傾心的人間男子,果然不同凡響……只是看來他已經心有所屬,還這般親密……月亮兄啊,看來你想讓他為你寫首情詩的願望,是不可能實現地……

太陽搖搖頭,將目光移走了。

“你終於不惱我了?”

段玉望著懷中美人,柔聲問。

清喬紅著臉,眼睫低垂,悄無聲息。

“……我帶你出去轉轉,可好?”段玉喃喃著,大手撫上她桃花般的嬌頰,眼中似有迷霧沉醉。

清喬斜斜別過臉,望著地上那長長糾葛在一起的曖昧黑影:“……我想去王府看看,你說了,要拿東西給我賠罪……”

段玉忍不住嘴角上揚,手勁加深幾分:“原來你也是個貪心的,好好,我這就帶你去。”

清喬吃痛,嬌嗔著捶他一下。

段玉笑的更大聲了。

——我這是在做什麼呢?

清喬看著眼前笑得無比歡暢愉悅的男子,心中突然騰起一股罪惡感。

為了個人目的,我居然賣弄色相,欺騙他人感情,真是對不起國家對不起人民……

只是,我也是無辜的呀,莫名其妙來到這個蠻荒的世界,我唯一的願望只是想回家,只是不想停留在這裏,只是……

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看著段玉。

——你不會喜歡我的,你只是覺得我有趣罷了;在你的人生裏,也永遠不會有“愛”這個字;你對我的縱容寵愛,只怕也是一時興起吧;而將來即使我不在了,也會有很多很多人愛你,喜歡你,討好你,你根本就不會在乎我的蹤跡,對不對?

——可無論如何,我終是利用了你。

她閉上眼睛,朝段玉懷中輕輕覆去。

“對不起。”

她很小聲,很虔誠地說了一句。

段玉身子猛的一頓,面上笑容漸漸隱去。

他依舊攬著清喬,只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有凜冽寒氣瘋狂滋長,那般冰冷刺骨,讓人措手不及。

五月底是初夏了。

太陽這個時候總是很享受的,不需要太費力氣,偶爾還能偷個懶。

他微微灑了一點光,閉上眼開始打瞌睡。

一輪金日,兩個心懷鬼胎的男女。

人間啊,嘿嘿,總是這麼有趣。

小風嗖嗖的吹,馬兒慢慢地追。

清喬趴在窗框上,好奇地前後打量,

段玉的馬車大而舒適,內裏陳設都是深色調,顯得簡單清雅。

“喂,你怎麼不鋪狐狸皮老虎皮那些呀?”她笑嘻嘻問段玉。穿越書裏面不都寫了嘛,美男一定要配超豪華馬車,什麼白虎啊雪狐呀扒了皮整張往馬車裏甩,坐踩都行,反正是什麼貴用什麼。

“現在是夏天。”段玉一改方才熱情如火,只淡淡看她一眼。

……

“咦,你車子裏怎麼只有臥榻呀?那些茶几呢?棋盤呢?古箏呢?還有各種奢侈傢俱呢?”

“太重,逃命時跑不快。”

……

“對了,你的馬車為什麼不弄得跟你的衣服一樣,都是白的啊?”

“因為馬車裏有一天會坐別人。”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看她,“別人嘛,總是有些髒。”

掐死你個BT。

清喬收了嘴,恨恨瞪段玉一眼,鼓起腮幫子看風景。

一襲軟軟的斗篷蓋下來,貼住她的臉,將她全身包裹。

“你身子不舒服,不能受涼。”還是那樣涼薄的口氣,帶著些許命令,“少吹些風。”

清喬撇撇嘴,不再看他,神色頗為哀怨。

這個王爺啊,變臉比翻書還快,尚書府裏的甜言蜜語去哪里了?唉,說什麼伴君如伴虎,依我看王爺也差不了多少,畢竟都是一個媽生的……

馬車很快停下了,車夫略顯僵硬的聲音響起——

“王爺,王府到了。”

這……是王府?

顧清喬覺得頭頂上有一隻烏鴉飛過,嘎嘎嘎——

她看了看衣著光鮮亮麗的段玉,再瞅瞅前這個三間房只有一間半有頂的破敗院落,好半天愣沒把他們聯繫到一塊兒來。

年久失修的大門,長滿青苔的枯井,一碰就掉的窗戶紙,還有瘦的只剩骨頭的看門癩皮狗……

她被華麗麗的現實徹底震撼了。

……王爺!沒想到你居然這麼的窮?這王府,連顧家半個花廳都趕不上,莫不是你的錢全都拿去養烏鴉男了?唉,想想也是,你一向講排場好面子,當初射我的一隻箭都是金做的,如此鋪張浪費,肯定是把家底都掏光了,好面子好到這種地步,真是慘絕人寰聳人聽聞呀……

“如何?”段玉卻不以為恥,反而朝她微微一笑。

“很……袖珍。”她思考半天,終於想出這麼個既不違背良心又不傷害他人感情的形容詞。

“你看得上就好。”段玉很滿意她的反應,“這府裏你看上什麼儘管拿,不需要客氣。”

我能拿什麼?

清喬無比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腸子都要悔青了——帝靈唯有命格極尊的人才能帶在身上的,既然你住在如此驚世駭俗的窩棚裏,看來我要找的東西你是沒有了。他奶奶的,姑娘我白白犧牲了色相。

“你很吃驚,所以說不出話來了?”段玉轉頭看她眼睛,目光炯炯充滿探究。

“……還有機會的。”她很講義氣地拍拍段玉的肩膀,“……雖然現在窮了點,但只要改掉你鋪張的毛病,賣了左青,解散烏鴉男,再去求求你皇帝哥哥,下半輩子還是能夠湊活過……”

段玉雙手環抱,看著她,一雙鳳眼似笑非笑。

“……人犯錯不可怕,就怕不知悔改。要是你不嫌棄,我可以叫爹爹將嫁妝提前送來給你急用……”清喬同情心開始氾濫,“就當是我對你的一點小小補償……”

段玉面色突的一沉,將她手腕牢牢箍於掌中,眼神陰狠道:“你要補償我什麼?”

呃?

清喬怔怔呆在原地,不知這段王爺怎麼又變臉了。

“你們!站在我家院子裏做什麼?”

忽然有個面龐焦黑的男子從屋子裏沖出來,滿臉緊張與提防。

耶耶耶?

清喬抬頭看看段玉,竭力保持心平氣和:“請問,這裏……不是你家?”

“不是我家。”段玉已在瞬間恢復為面無表情。

“你、你明明說過這是王府的?!”顧清喬出離憤怒了,“居然騙我!你這個鳥人!”

段玉輕輕哼了一聲,用不屑的鼻孔回應她。

“你,叫什麼名字?”他朝那焦黑男抬抬下巴。

“……王、王富貴。”焦黑男突然被前所未有的低氣壓籠罩,說話都有些結巴。

段玉得了滿意的答復,笑意盈盈看回清喬:“我如何騙你了?小喬自己來評評理呀——”

他的笑容越來越美越來越大,“既然這家主人姓王,難道這裏不是叫王府麼?嗯?”

我想砍人,可是我沒有刀。

我想投毒,可是我沒有藥。

在這陽光明媚的五月初夏,顧清喬沐浴在段王爺動人的微笑裏,提前體會到了什麼叫寒風蕭蕭,飛雪飄飄。

再看段玉一眼,她咬咬牙硬是把這口氣吞了回去,作為穿過來的新時代女性,咱說什麼也不能承認自己剛剛被一具化石耍了。

“……小喬覺得如何?我騙了你麼?騙了你麼?”可恨的段玉還在一旁窮追不捨。

“——夠了!”

清喬大手一揮,做個深呼吸,抬起頭朝段玉鄭重道:“王爺沒有騙我,是小喬自己想多了。”

段玉忙不迭點頭,居高臨下心情甚好。

於是清喬不再說話,以手捂胸,邁開沉重的步伐朝馬車走去……

“小喬對王府有什麼評價啊?”段玉跟在身後問,聲音樂呵呵的。

“——很好,很強大。”

清喬紅著眼,從嘴裏一個字一個字蹦出這句話。

小風嗖嗖的吹,馬兒慢慢地追。

馬車繼續緩慢前行。

顧清喬此時已經完全失魂落魄,一個人躺在臥榻上發呆,呈死屍狀態。

吱呀,吱呀,只有車軲轆在轉。

馬車裏太靜了,靜的有個人終於坐不住,放下手中的書朝她摸過來。

“惱我了,嗯?”——溫柔。

“……”

“怎麼這麼小氣呢?你從小錦衣玉食的,難道還缺我府裏的稀罕物?”——撒嬌。

“……”

“哎呀,我也只是逗你玩玩,難道你以前就沒有糊弄過我?”——威脅。

“……”

“好了好了,我帶你去真正的王府轉轉,你要什麼我都給。”——無奈投降。

“……”

死屍微微動了一下,然後又僵了。

“乖。”段玉見她這個樣子忍不住笑起來,加大力度好言好語哄著,“你掀開簾子看看,外面並不是回尚書府的路——我們馬上就要到了。”

死屍一個鯉魚打挺,詐屍了。

段王府是很大的,比尚書府大的多,最起碼尚書府裏沒有這一眼望不到頭的碧湖。

嘩啦啦,嘩啦啦,像海一樣寬廣,卻比海更藍更美。

清喬坐在煙波浩渺的湖心亭裏,有點呆。

她想過段玉有錢,也知道他奢侈,但她沒想到他居然是這般有錢,而且還這麼的……愛燒。

漢白玉的路面,夜明珠的角燈,璀璨奪目的純金大門……她數著自己一路上看過來的東西,眼睛都要被晃花了。

喏,就拿她現在所處的湖心亭來說,亭身是用整塊的水晶磚所建,四柱上嵌的是各色寶石,明明都是些珠光寶氣的俗物,堆砌到一塊而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清傲感,仿佛讓人摸一下都是贖瀆。

——連建築都和主人一樣貴不可言,實在令人氣憤。

“在想什麼?”段玉夾起一塊糕點放到她碗裏,微微一笑。

“我在思考很嚴肅的問題。”清喬轉過頭來,大眼忽閃,面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怎麼了?”受她影響,段玉皺皺眉,也襟危正坐。

“——你到底有沒有挪用公款?”

“怎麼,小喬不喜歡這段王府嗎?”段玉的面部神經抽搐一下。

“太燒了,太燒了!”她連連擺手,“這哪是人住的地方?供佛還差不多!”

段玉抿一口茶:“不知小喬心中的理想居所,是何等模樣?”

“你真要聽?”她嘿嘿一笑,“我理想中的房子只能是個夢,修不起的。”

“但說無妨。”段玉不動聲色,深深瞄她一眼,“也許本王能盡綿薄之力。”

“那我可說了,你不許笑我。”

清喬托著腮幫,眼睛裏開始散發出粉紅色的夢幻泡泡:

“我想要有一所這樣的房子——屋頂是杏仁糖片,煙囪是烤豬肉卷,床是蜜糖紅棗糕,椅子是豆沙大湯圓,窗戶上掛的是沙茶雞腿,枕頭全要水晶蝦餃;天上的雲是棉花糖,地上的石頭是紅燒肉,下雨下的是葡萄乾,下雪下的是棒棒糖,屋外隨處可見小籠灌湯包,河裏流的全是皮蛋瘦肉粥——對了,那些河裏遊的呀天上飛的啊都是熟的,清蒸紅燒爆炒黃燜要什麼有什麼,我哼一下它們就自動排著隊往我嘴裏跳……”

小姑娘還在美滋滋地想著,桌子另一邊的人,已經徹底石化了……

 

                  肉瀟灑

吃完了點心,段玉帶著清喬去看左青。

沿途奇珍異寶遍佈角落,鳥語花香美如仙景。

清喬忍不住嘖嘖稱奇:“王爺你還真能燒錢,是不是不燒就渾身難受哇?”

段玉面色陰沉,滿腹心事不答話。

討了個沒趣,清喬摸摸鼻子,心想有句話說的好,唯王爺與小人難養也。

馬舍裏。

左青大老遠聞到清喬的味道,渾身毛都豎起來了。

——是傻姑,傻姑又來了!

它雙目通紅,仰天長嘯,恨不得掙開韁繩一溜煙跑開。這個可惡的傻姑,和她在一起准沒好事!不是問它莫名其妙的蠢問題,就是給它取忒沒氣勢的弱智名字。對了,上次還差點害它被人圍剿,要不是英明神武的主人及時趕到,指不定它現在還在陰間給小鬼拉磨呢!這筆帳,一定要和她算……

“啊——小青!”

只聽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某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它撲來。

“好久不見,你想我嗎?”清喬緊緊摟住左青的脖子,親昵的不得了。

我不想你媽,我又不認識她。

左青老大不高興瞪她一眼。

“你肯定想我了吧,你看你都激動的渾身發抖了。”清喬摸摸它的背,無比愛憐。

拜託,你死死勒我的頸動脈我能不抖嗎?

左青甩開頭,恨恨噴口氣。

“哎呀!王爺它剛剛在回答我呢,它肯定想我想的不得了!”清喬大喜,朝段玉歡快地嚷嚷。

段玉靜靜望著他們,嘴角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左青抬頭凝視王爺,眼中滿是濃濃悲憤。

——我說主人,你這般的完美無暇出塵脫俗,天仙轉世神將下凡,怎麼偏偏就找了個豬頭三呢?!

“小喬很喜歡左青?”

段玉站在身後,冷不丁問一句。

“喜歡,很喜歡,十分地喜歡。”清喬將臉緩緩貼在馬身上,語氣綿長溫柔,“我與它簡直一見如故。”

同是天涯淪落人,自然惺惺相惜。

“一見如故?”段玉重複了一遍這個詞,似乎頗為玩味:“一人一馬,如何個一見如故?”

“這有啥好問的?”清喬撇撇嘴,滿面不屑,“王爺當初還不是與阿達的紅燒肉一見如故?你忘記自己死活要娶我是為啥啦?”

咳咳,段玉握拳擋在嘴前,嗆了一聲。

“對了,我一直很想問你。”清喬忽然想起一個困擾了她很久的問題,“當初在尚書府,你是如何認出我來的?我穿的很普通,告訴你的也是個假名字,你怎麼就知道我說的是謊話呢?”

“……小喬真想知道?”段玉挑眉,悠哉悠哉仰起臉。

“騙你吃不到紅燒肉。”清喬舉起一隻手發下重誓。

“……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作為交換,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段玉吊起眼梢,鳳眸中有忽明忽滅的綺豔。

“你只管問。”實在好奇的緊,清喬一口答應。

“很簡單……”段玉湊近臉,笑眼盈盈,“因為當時你身上帶著青蓮玉佩,那是太上皇賞給你外公,徐飛大將軍的。”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清喬摸摸自己脖子上的紅線,心裏咕噥原來是外公你出賣了我。

“現在該小喬回答我的問題了。”

段玉直立長風,雙手負後,噙著淺笑極目遠天。

“聽說顧尚書千金十歲那年重病一場,醒來後所有前塵往事都不記得了,你說,是不是真有其事呢?”

人生總是有很多不可思議的際遇。

顧清喬活了二十二年,從未想過自己有穿越的那一天。

她只是個平凡的都市姑娘,喜歡上網,熱愛漫畫和美食,有愛她寵她的父母,可以玩鬧嬉戲的朋友,總之人際關係單純。

雖然她也看很多穿越小說,但那一切不過是無聊時候的消遣。

她從未想過做個穿越女,因為她非常現實,深知自己是千萬普通女性中的一個,依賴慣了現代科技,無法忍受古時社會的種種不便利。

五年前的某天,陽光如今日一般燦爛,家裏打電話來說做了紅燒肉,要她早些回去吃飯。於是她按時收工下班,去公司對面的巴士站乘車。

興許是有些感冒,她覺得自己腳步漂浮,於是稍微頓了頓足。

——但她忘記了,那時自己正在橫穿馬路,眼前的綠色行人標誌燈一閃一閃,馬上就要換為紅色了。

然後她聽見了尖銳的刹車聲。

茫然回頭一刹那,只覺得滿目耀眼白芒,無邊無際。

……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穿越人。

上帝是如何挑中我,又是怎麼安排這一切的呢?

隨後的五年裏,顧清喬常常思考這個問題。

首先,她不是在現代經歷了感情打擊的受傷美女,穿到女尊國享受美男環繞眾星拱月最終心裏平衡;

其次,她不是胸懷大志雄心勃勃的精明美女,穿到亂世與虎謀皮運籌帷幄最終成為一代傳奇;

再次,她不是沉溺在耽美世界無可自拔的禍水腐女,穿到古代以欣賞男男戀為名,行顛倒眾生媚惑天下之實。

她不是張青蓮那般的人物,人家即使穿成男人了也能泰然自若,在古代混個如魚得水風生水起。她只有一顆再普通不過的大腦和心臟,在穿過來後日子裏,不知偷偷掉了多少淚——她想家人想朋友,想自來水想天然氣。她痛恨上帝的烏龍安排——顧清喬這號無欲無求無公害的小角色,本應健健康康活在現代上網泡吧喝咖啡吃巧克力,怎麼就莫名其妙突然穿越了呢?

閉了閉眼,她轉頭望向段玉,笑容甜蜜。

“是,十歲以前的往事,無論好壞,小喬全都不記得了。”

段玉微微抿嘴,面色一淩。

“……究竟是真忘記了,還是別有隱情?”他緩緩開口,緊盯小喬的鳳眼目光銳利。

佳人一怔,隨即美目一轉道:“耶,難不成王爺懷疑我是假冒的?”

“……若小喬真是假冒的,可否告之來處?”

段玉負於背後的雙手,悄悄握緊。

這世上所有的一切,終究都會在他的掌握中。

即使有些結果,並非他願意。

佳人絲毫不知危險,擺擺手神秘一笑:

“罷了罷了,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實不相瞞,其實我來自火星。”

“不知這個答案,王爺你可滿意?”

她高高昂首,長髮被風揚起,巧笑倩兮,面容是從未有過的美麗。

 

                  肉貴客

段玉輕輕哦一聲,尾調拔高,嘴角不動聲色浮上一層冷笑。

“小喬莫要尋我開心,本王自幼熟讀天界星宿,從未聽得有火星一說——既然你如此聰穎,還是乖乖說實話的好。”

話語間不自覺泄出三分危險味道,刀鋒淩厲。

然而佳人卻絲毫不知緊張,反而眨巴兩下杏眼,噗嗤笑出聲來。

“原來你一直懷疑我?”

鬆開馬韁,款款走到王爺跟前,清喬臉上的神色是再坦然不過。

“你懷疑我是假冒的?”

她將臉湊到段玉跟前,滿面嬌俏狡黠:“來來來,本小姐允許你摸一摸。”

“做什麼?”段玉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大頭嚇一跳。

“讓你摸摸我的臉,看看是不是人皮面具嘛!”清喬揚起嘴角,口氣很是寬宏大量,“我知道,你們搞武俠的都興這個。”

說罷一把抓起段玉的手按在自己臉上,前後左右好一頓蹂躪。

“你看你看,確實是真的。”

好不容易折騰夠了,清喬腫起肉乎乎的兩頰看王爺,眉毛彎彎笑眯眯的。

段玉不語,目光炯炯斜睨佳人,看的人心裏發慌。

清喬歎口氣,看來只好使殺手鐧了。

“我有胎記!”卷起袖子,佳人露出一節雪白藕臂,“你看這裏有五個紅色的點點——上清寺住持空空大師說,那是百年才得一見的梅花印,普天之下絕無二人能生出這同樣的印記來。”

段玉淡淡瞄了那梅花印一眼,依舊不答話,只是眉心擠出一個好看的“川”字。

我靠,怎麼還不信?看來今天真是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了。

清喬思考須臾痛下決定,一跺腳轉頭大喊:“來人啊,去給本小姐弄盆狗血來,還要一大桶糞,越臭越好!”。

“你……要做什麼?”

這下王爺終於有反應了,嘴皮一翻吐出五個字來。

“耶?難道剛剛王爺不是在懷疑我是妖精變的嗎?”清喬後退半步,做大吃幾百驚狀,“我正準備在院子裏灑些熱血潑點兒大糞,清洗周圍地盤以證明我的真實身份呢!”

“……不用了,有勞顧小姐費心。”

段玉腦門青筋抽搐幾下,硬生生咽下一口氣。

“……既然小喬能輕鬆入得上清寺,又能得到空空大師的閉門指點,本王從未想過你是異類。”

段玉稍作斟酌,一字一句晦澀道。

“那王爺還懷疑我什麼呢?”清喬揉揉腮幫子,笑嘻嘻看向他,掩不住的眉飛色舞,“小喬思想純潔作風正派,熱愛故鄉擁戴皇帝,是本朝一等一的良民,究竟有哪里不對了?”

段玉眼中白芒一閃,正欲答話,忽聞下人急急來報:“王爺,戚先生來了。”

“哦?”段玉鳳眼輕挑,有些微詫異自面上掠過,很快又回復為平靜無波,“他今日如何有空?”

想了想,隨即看向來人,語帶責怪:“怕是你們走漏了消息。”

僕人大氣也不敢出,蜷著身子一動不動。

於是段玉淡淡揮了揮手,沒有再繼續這話題。

穿過長長的琉璃回廊,清喬睹見湖心亭裏有一道瘦削的青色身影,想來定是那貴客了。

“這位是顧小姐,這位是戚先生。”段玉為他倆引薦,介紹辭簡短扼要,面色頗有幾分莫名的不愉。

清喬有些詫異地打量他一眼,隨即轉頭朝青衣男盈盈道好:“見過戚先生。”

戚先生看上去約莫三十左右,相貌中等,氣質文雅,他隨意點了個頭,算是回禮。

耶,介麼大牌?好歹我也是未來的段王妃,你這傢伙居然連聲都不吭一下?

那戚先生已完全當她透明,轉過身徑直和段玉說起話,翻來覆去核心內容就十二字——國事蜚短流長,朝廷秘聞八卦。

嗯,能和段王爺一起指點江山,看來這戚先生上頭有人,且分量不小呀!

貴人貴人,你不貴誰貴?

清喬暗自哼哼,心裏那把小算盤又開始偷偷敲起來:命格、帝靈……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顧小姐,顧小姐?”

片刻後那戚先生不知哪根筋搭錯,忽然想起她。

“噯噯?我在呢!”

清喬慌忙抬頭,亮出訓練有素的外交官表情,長睫忽閃呈綠色環保無公害狀。

“……不知顧小姐平素有什麼喜好?”戚先生面色客氣,眼中一片清明,“初次見小姐,總是要給個見面禮才好。”

喂,大哥你哪位?段玉的爹還是段玉的媽?誰給見面禮也輪不到你來給呀!

清喬摸摸後腦勺,傻乎乎答道:“那個,我喜歡吃肉。”

“噗~”段玉一口茶沒含好,噴了出來。

戚先生面色鎮靜如初,分毫未變:“……不知顧小姐喜歡吃些什麼肉?戚某手下剛好有一班獵奇者,各色珍饈海味,只要顧小姐開口,戚某都可以為小姐弄到。”

瞎說,我要吃龍肉,你能搞到嗎?

清喬嫣然一笑,以袖遮臉嬌柔羞怯:“豬肉就好,豬肉最好吃了。”

咯咯,段玉手中的茶杯忽然輕響。

“小姐如斯佳人,何必拘泥於豬肉這種污穢食料養成的俗物?”戚先生搖搖頭,表情可惜,“聽聞南疆東去湖出產一種珍稀弱魚,此魚乃吸天地靈氣而生,身背牡丹花紋,十年才長得一寸,不知顧小姐可有興趣?”

哇,十年才長一寸,還生的與眾不同,這魚毫無疑問是水生物界的唐氏綜合症患者——先天愚型嘛!嗯,弱魚這名字是誰起的?起的好,起的妙,起的很有先見之明呀。

朝段玉拋棵秋天的菠菜,清喬軟著嗓子嗲嗲道:“不勞先生費心,小喬怎麼說也是豬肉界的觀世音,自然要支持自家生意。我說戚先生,豬肉多好呀——補虛強身、滋陰潤燥、豐肌澤膚, 凡產後血虛者皆可用之作營養滋補之品,世上再沒有比它更可愛的食物了。”

段玉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硬生生將臉別了過去。

戚先生凝神看她半響,忽然露齒一笑:“顧小姐真可愛。”

“不用客氣喲,大家一直都這麼說。”清喬摸著面皮打哈哈,心想這戚先生的牙齒真夠高(光)露潔(白)的。

“王爺,說不定她可以。”戚先生忽然轉頭,莫名其妙朝王爺來上一句。

段玉的臉頓時僵住了,沉吟半響,終於艱難開口道:“……不行!誰都可以,唯獨她不行。”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神淩厲面色陰鬱,沒有半點平日裏翩翩貴公子的逍遙模樣。

戚先生一怔,隨即略顯無奈歎口氣:“坊間一直傳說段王爺和顧小姐是如何的鶼蝶情深,今天戚某算是真正見識到了——王爺為了顧小姐,居然連我萬事通的請求都能拒絕。”

萬萬萬萬事通?

聽到關鍵字出現,清喬耳朵一豎,身上所有的雷達細胞都活絡起來。

然而段玉只是冷著一張臉,滿身寒鋒,明顯不願將話題繼續。

戚先生淡然一笑,招手叫小廝上茶,也就不再提任何與清喬相關的事情。

用過午膳,段玉陪戚先生下棋去了。清喬一個人在王府裏溜達,盤算著好好打探一下帝靈的線索。

走到一處僻靜地方,她四下張望片刻,終於鼓起胸膛輕喊:“喬風——喬風——你快出來。”

連喊三遍身邊毫無動靜,倒是角落裏的某無名肥貓睜開厚重眼皮,不耐煩白她一眼。

奶奶個熊,關鍵時刻你裝什麼聾子?

她氣的跳腳,聲音漸漸拔高:“我知道你跟著我的,快出來!再不出來我就讓段玉把你們烏衣衛的衣服統統換成大紅色!”

靜默片刻,圍牆上悄然冒出半顆戰戰兢兢的人頭,小心翼翼道:“顧小姐找我何事?”

清喬一抿嘴,表情得意:“本小姐要問你問題,你給我好好回答著——那戚先生是什麼人?”

喬風的頭頓時矮下去四分之一:“不……不曉得。”

清喬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做恐嚇狀:“你不說我就只把你的衣服染成大紅色。”

“……戚先生是江湖有名的萬事通,知曉天下奇聞異事,是王爺的心腹朋友之一。”喬風哭喪著一張臉,溜也不是不溜也不是。

“他究竟姓甚名誰?為什麼王爺不肯告訴我他的真名?”清喬眨眨眼,“他真能通曉天下所有奇聞嗎?”

喬風悄悄抹去額頭冷汗:“戚先生的大名一直是個迷,小的只聽說,但凡能請動戚先生出山者,世間便沒有任何打探不到的事情。”

清喬輕輕“咦”一下,心想原來這裏也有“包打聽”類的角色,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之哈利路亞。

感謝完上帝,她轉頭又問:“請戚先生出山需要什麼條件?”

喬風頓時用一種深刻同情的目光幽幽看她:“戚先生脾氣古怪,向來只有他高興了主動開口允諾別人,自己是從不接受別人委託的。”

囧。

清喬精血逆流悶氣上湧,差點沒昏死過去。

怪不得方才戚先生問她要什麼見面禮的時候,段玉那廝反應如此之大,敢情是惋惜她白白浪費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嗚嗚,王爺!你不用生氣,我知道錯了,讓我先自己pia死自己!

捧著一顆受傷的脆弱心靈,清喬顫巍巍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覺得,戚先生有沒有可能向同一個人允諾兩次?”

喬風還未來得及開口,遠方傳來朗朗的男子笑聲。

“阿喬好乖乖,這個問題你怎麼不來問我自己呢?”

 

                  肉任務

阿喬好乖乖?

清喬被這稱呼震撼一下,轉動身子機械朝來人看去。

戚先生一身青布長衫遙立於角落,整個人都沐浴在一種和諧的溫暖氛圍裏。

——這位大叔,此喬是哪個喬?是顧清喬的喬還是喬風的喬?

清喬丈二和尚摸不找頭腦,見戚先生一直盯著自己,只好手指鼻子以眼神遲疑詢問:“……我?”

戚先生莞爾,朝牆角的喬風擺擺手:“你下去吧,別跟了,我會和王爺交代。”

接著又轉頭朝身後吩咐:“都退下,我有事要和顧小姐單獨說。”

清喬見他身後分明空無一人,不由得心生詫異:莫非大叔你在和鬼說話?

然而只聽悉悉索索幾聲,有男子聲音答道:“得令。”

接著又悉悉索索幾聲,角落裏綠影一閃,一切恢復平靜。

“將下巴收起來吧。”

戚先生回頭朝清喬示意。

清喬當即合上嘴,抬頭望天做悠然自得若無其事狀。

然而戚先生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差點連鼻子也掉了——只聽他用一種十分哀怨無比親昵的語氣嗔怪道:“阿喬好乖乖,難道你連我都忘記了?”

劈啪!

五雷轟頂呀!轟的精彩轟的美妙,轟的她皮焦肉焦全身散發出一股煤炭味道。

清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瞠目結舌看向戚先生。

罪魁禍首卻鎮定回望她,目光炯炯,眼角眉梢都是說不出的喜悅。

此人此景,只能用四個字形容——春山如笑。

瞧著一臉正色不似玩笑的戚先生,清喬心中的小算盤開始劈裏啪啦運作起來:

莫非正如大部分穿越文所安排,這戚先生是顧清喬前身的老相好?嗯,很好很好,那樣我求他辦事就有持無恐了——不過不對呀!自己穿過來的時候身子才滿十歲,怎可能與眼前這個大叔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難道大叔你是只愛洛麗塔老牛啃嫩草?

想想又覺得冤屈:唉,作者!你怎麼給我安排這麼個相貌平庸的舊情人?人家但凡穿過去的女主,哪個的青梅竹馬不是水當當亮汪汪美的冒泡泡?就算是有年齡差距,那舊情人也該是一樹梨花中的精品梨花,女主這嫩海棠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壓的!你看紫式部與光源氏,你看小鈴與殺生丸……

正當她浮思聯翩想入非非,忽聞另一個驚天大雷劈來。

“阿喬乖乖,你還是沒想起麼?當年我一把屎一把尿帶你,喂你吃奶幫你換尿片的事情,你居然通通都不記得了?”

戚先生捶胸頓足仰天長歎:“可恨可恨呐!”

55,作者我不待見你!為什麼要打破我的少女幻想?我跟你有仇嗎,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沒想到故人居然是保姆,清喬深吸一口氣,紅著眼垂然欲泣:“……小喬十歲那年大病一場,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戚先生倒也不驚,微微一笑道:“原來是真事,我還以為是你爹爹對外說的胡話呢!”

說著便走上前來將她擁住,語氣感慨:“十年不見,我的阿喬乖乖長大了,變漂亮了,終是不枉徐將軍的悉心栽培。”

一來二去,清喬終於弄清楚這戚先生是她外公的門生,在她還是滿口乳牙的時候照顧過她,也算的上是半個長輩。不過這戚先生不知為何,在她五歲那年就脫離了官場獨自遊歷江湖,最終闖出一片屬於萬事通的新天地。

“這麼些年過去,想必你也經歷了不少事情。”戚先生揉揉她的頭髮,目光愛憐,“如今阿喬乖乖已變得這般古靈精怪,還誤打誤撞成了未來的段王妃,是不是很開心?”

耶,你也知道我是誤打誤撞和段玉定親的?看來這萬事通的實力確實不容小覬。

將頭埋在歐吉桑懷裏,清喬柔柔撒起嬌來,十成十的青春少女欲語還休模樣:“……如果戚先生肯答應我一件事情,小喬更自然開心。”

戚先生抬起她的臉,在她腦門上“吧嗒”彈一下,笑嘻嘻道:“你這一肚子壞水的小丫頭,想要我幫你打聽什麼事情?”

清喬自以為成功在望,張口正欲相告,卻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你若真說出口,這輩子就要賣身給他了。”

尋聲望去,只見段玉站在牆角一動不動凝視他們,渾身陰寒,散發出陣陣戾氣。

“……王爺來得倒真快。”戚先生聳聳肩,擁住小喬的手悄然收攏,“我與阿喬是十年未見的老友,不過想清淨談個心,你又何苦跟蹤到此?”

段玉緊盯著小喬腰上那只大手,眼睛微眯,嘴角上揚:

“戚先生,我知道你想找小喬去辦那件事——你莫忘記,我是斷不會答應的。”

說著不忘朝清喬狠狠剜一眼:“還不過來?!”

清喬先瞅瞅戚先生,再瞧瞧段玉,比較一番後終於乖乖走到段玉身邊——沒辦法,誰叫這廝的臉色這麼臭,與那化糞池相比都過之而無不及。

戚先生也不阻攔,只是玩味一笑,意韻悠長:“如果阿喬自己願意呢?我說段王爺,你總不能一輩子將她綁在身邊。”

段玉從鼻子底冷冷哼了一聲,以輕蔑眼神相答,不做多餘言語。

清喬聽得雲裏霧裏,忍不住從段玉身後探出半個好奇腦袋:“你們在說什麼呀?戚先生,你究竟要我做什麼事情?”

段玉迅速回頭瞪她一眼,鳳眸中有濃濃警告。

興許是怕她不安分,又緊緊握住她的柔荑,力道之大捏的她呲牙咧嘴想痛哭流涕。

“疼、疼!”清喬可憐巴巴朝段玉告饒,“您息怒,息怒呀!”

戚先生忍俊不禁安撫道:“阿喬乖乖莫怕,我不過是想要你幫我照顧一個孩子,並不是什麼登天般的難事。作為相應報酬,我還會為你打聽任何一件你想打聽的事情——不知這樣的條件,你可滿意?”

任、何、一、件?!

清喬被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的心花怒放,不顧小手被人掐得忽白忽紅就快要滲出血絲的危險,忙不迭點頭道好:“滿意滿意,我十分地滿意。”

段玉氣的渾身發抖,將她的手恨恨甩開去。

“你莫緊張,我不過是去幫戚先生照看一個孩子。”想想自己怎麼說也和王爺是“鶼蝶情深”的一對,做戲做全套,清喬慌忙轉頭對著段玉一番溫言好語,“……既然當年戚先生照顧過我,于情於理我都應該幫他這個忙。”

段玉怒極反靜,回頭凝視她,只剩滿臉的高深莫測:“你確定不會後悔?”

“為什麼要後悔?”清喬莫名其妙。

段玉思躊片刻,歎口氣,伸出手將她緊緊環在懷裏:“……你這般執念,本王也不便說什麼——我只是很捨不得你。”

“王、王爺?”

清喬被突如其來的表白搞得手足無措,只好掉轉頭尷尬望向戚先生:“那個……不曉得戚先生要我幫你照顧什麼人?具體多大了?”

戚先生在一旁看的興味正濃,不假思索答道:“是我外甥邵義,今年剛滿十四,比你小一歲。”

“已經滿十四了?”清喬大吃一驚,原以為戚先生口中的“孩子”會是個黃口小兒的說,“這麼大的人怎麼還需要我來照顧?”

戚先生給她個“你稍安勿躁”的眼神,慢悠悠解釋起來:“邵義身邊奴僕三千,自然不需要你照顧。只是他不知為何最近開始抗拒飲食,對所有珍饈佳餚全無毫無半點興趣,導致身體一日比一日瘦弱……”

“那是厭食症,你得帶他去看大夫。”清喬好心好意提點。

“連御醫都請來看過了,只猜測說是心病,其他瞧不出半點端倪。”戚先生面上頗有幾分無可奈何的落寞,“……我遍尋良方,不過是為了讓他好生吃飯,莫再輕易作踐自己。”

“——那這又關我什麼事?”清喬偏頭咧嘴,滿腦子問號。

戚先生眉眼彎彎,笑得胸有成竹:“自然與你相關。阿喬如今對食物有著常人不可比擬的熱愛,我想憑你的滿腔執著,一定能感染我那乖僻侄子——只要哪天他肯安心吃飯,你的任務就算圓滿完成了。”

沉思須臾,清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開口:“……換句話說,我的任務是就將你侄子養的胖一點?”

“正是。”戚先生頷首,“阿喬果然聰明。”

“……空口無憑,用什麼來衡量他的胖瘦是否達到你心中標準?”

“這個你無需擔心。我們會參考同齡男子的身體情況算出一個均值,具體測量方案如下:一是稱重,會有專人記錄他每日的體重變化;二是量身材,第一繡坊的裁縫每月上門一次,彙報他各項的尺寸變化——總之一切的一切都用數字說話,阿喬乖乖,你覺得這樣可公平?”

戚先生眼中精光四射,清喬說不出哪里不好,又覺得這報酬實在誘人,索性就點頭答應。

段玉則在一旁安靜看風景,不再做任何阻撓。

清喬鬆口氣,此事終於塵埃落定。

——唉,仔細想想還頗有點不是滋味。別的女主穿過去,不是在武林興風作浪,就是在朝廷呼風喚雨;她顧清喬倒好,穿來的第一樁case居然是跑去給個十來歲的少年當保姆;當保姆也就算了,唯一的任務還只是讓這少年吃多點長胖點——這不是喂豬嗎?你讓她這二十一世紀精英女性的臉面往哪里擱?

天啊,你妒賢嫉能枉為天!

地啊,你不憐英才何為地!

咆哮兩句,悻悻回家,洗洗睡了。

戚先生辦事的效率是很高的,第二天就差人給尚書府送了帖子,說多年未見,要請顧小姐三日後上門敍舊,且這一敘就要兩月以上。

有這麼明目張膽邀請大家閨秀的嗎?清喬看的想罵人,暗自擔心老爹的反應。

然而顧尚書卻不知吃錯了什麼藥,二話不說欣然答應。

“……您也不表示一下擔心?”清喬朝尚書做“O”型嘴。

“我擔什麼心?”顧尚書敲敲她的小腦袋瓜,失笑,“既然是戚先生請你出去,定是有要緊事情,我對他放一千個心。”

清喬癟癟嘴,心想這歐吉桑來頭還真不小,後臺也不是一般的硬。

回房收拾東西,冬喜跟在她屁股後頭苦苦央求:

“小姐我知錯了,您就帶上冬喜吧。”

“你錯?你哪里有錯?”

“冬喜不該被王爺美色所惑,不經通報就把王爺帶去花廳,讓王爺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哼。”

“小姐!冬喜只是一時昏了頭,以後再也不敢了!您放心,冬喜對小姐是絕對的忠貞不二……情比金堅……只求小姐看在冬喜伺候了您這麼多年的份上,不要趕奴婢走……”

“喂喂,打住!你在說什麼胡話?我一沒趕你二沒罰你,你在尚書府不是活得好好的?”

“啊,那個,冬喜一時激動說錯了……總之求小姐千萬別冷落冬喜,冬喜心心念念的只有小姐一人,任何美色都將不能再入冬喜的眼睛!”冬喜抬起水汪汪的小圓臉發誓,泫然而泣。

清喬看得不忍,歎口氣,摸摸丫鬟的腦袋。

“……不必如此激進,段玉那傢伙確實長的不錯。你情竇初開,有盲目追星的心裏也是可以理解的……想當年小姐我不也對藤井樹一見鍾情魂馳夢移?啊,那白窗簾下看書的美少年啊……”

小姐又開始陷入對往事深深的回憶裏,無可自拔了。

“對了,小姐,你這次要去戚府住上兩個月,段王爺難道沒有意見?”

“意見?沒有啊,他只是派人給我送了張信箋……對了我還沒拆開呢,你幫我瞧瞧裏面都寫了些什麼?”

冬喜拆開信一看,不由得噗嗤一笑:“小姐,王爺說他想到可能有很長時間見不著你,心中很是難過。按照民間慣例,他希望能得到一件你親手做的貼身物品留念。”

“……居然有這樣的風俗?”小姐睜大一雙美目。

冬喜掩嘴點頭:“定了親的的男女之間都這麼做,小姐你也該送王爺一樣紀念品了。”

“啊,那送什麼好呢?要貼身物品啊……”小姐抬頭望天,面露迷茫:“難道要送內衣內褲?我還真不知道他穿什麼型號……”

冬喜滿面通紅唯唯諾諾:“小、小姐不用這麼大膽,送、送個香囊就好了……”

“哦,還有香囊!”小姐如釋重負長吐一口氣,“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出門的前一天,小姐把冬喜喚到跟前,遞給她一個牛皮紙袋。

“你把這個拿去送給段王爺。”小姐吩咐道。

冬喜往紙袋裏一瞧,不由得大吃一驚——袋子裏靜靜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布囊,雖然看的出用的是上等緞料,可這板型這做工怎麼看怎麼寒磣,且布囊裏不知道塞了些什麼古怪東西,隱隱約約散發出一股子藥味。

最詭異的是,這布囊太大了,足足有一個燒餅那麼大!!

“這、這是什麼?”冬喜茫然看向小姐,她覺得自己已經被小姐的出其不意徹底打敗了。

“當然是送給段王爺的貼身紀念品呀!”小姐朝她拋個媚眼。

“……不是這樣的,小姐!香囊裏面應該裝熏香,而且這尺寸、這尺寸也稍微偏大了些……”冬喜聲音沉痛,合上眼睛,身形禁不住有些搖晃。

“咳咳,莫急莫急,我當然知道這不是香囊。”小姐趕緊解釋,“可是段王爺只肯給我三天時間,我哪有什麼美國時間給他做香囊?”

“……那……這究竟是?”冬喜再瞄一眼手中的大布囊,心想不看還好,越看越可怕。

小姐神秘一笑,用一種三分得意七分惡作劇的口氣答道:“此乃顧清喬獨門秘方,505神功元氣袋是也——”

 

                  肉少年

第二日如約趕往戚府,戚先生親自前來迎接。

“……阿喬,其實我本不想讓你來趟這渾水的。”

馬車上,戚先生忽然開口。

清喬掉轉頭看他,表情詫異。

“……顧尚書愛女如命世人皆知,你自小嬌生慣養,讓你去照顧邵義那孩子……只怕是委屈了你。”戚先生笑容溫和,眼中隱約有一抹歉意。

“我只管他吃,又不培養他道德品行,你幹嘛這麼客氣?”清喬撇嘴,心想不就是喂豬嘛,催肥這點本事她還是有的。

“邵義他……”戚先生斟酌片刻,略顯遲疑道,“那孩子個性有些特別……往後如有得罪,還請阿喬多多海涵。”

“——我很忍得的。”清喬回頭看向窗外,喃喃一笑。

烈日灼灼,她禁不住以袖遮臉,想起那個很久不見的孔雀男。

“你很忍得。”

在第二十五次踩傷她手掌,割壞她衣袍後,陸子箏給她下了這麼一個評語。

然後丟下還在流血的她,揚長而去。

陽光太燙。

她瞧瞧自己的左手心,虎口處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不仔細誰也看不出來。

接著將目光望上移,睹見那在手腕上閃閃發光的纖巧銀鈴。

蟄伏三年,只為你。

歎口氣,她閉上眼睛,在和煦的搖晃中輕輕睡去。

入了府,戚先生為她準備好頭等廂房,又欽點丫鬟小廝若干。清喬覺得這禮遇過於隆重,可看那些家丁僕人,一聽說這位小姐是專門來監管少爺飲食的,個個都朝她投以用一種“可把您盼來了啊”的誠摯目光,差點沒把她當神仙供起來。

她突然很想瞧瞧,那不肯好好吃飯的小祖宗到底長成什麼樣子?

終於到了用晚膳的時間。

戚先生將她帶入一個開闊大廳,只見廳裏站了密密麻麻百余僕從,個個手捧食盒小心翼翼。

“……我們的目標是?”領頭有一中年男子厲色訓話。

“讓公子吃一口!”眾人高聲齊答,氣勢如虹。

“好,大家今天振作精神,一定要讓公子吃下至少一口!”訓話人表情激動,肢體語言如舞蹈般極富張力,“如有達成者,重賞白銀一千兩!”

嘩嘩,僕從們從面面相覷中很快回過神來,個個蠢蠢欲動鬥志昂揚。

清喬看得目光囧囧,心想無論如何厭食,吃一頓飯就賞僕人白銀一千兩,這價碼也太離譜了吧?

戚先生卻是司空見慣,見她表情癡呆不由好笑,暗道要是告訴你那邵義公子每嘗一口新菜式,他爹就打賞廚子黃金千兩,你這小丫頭片子還不瘋掉?

不一會兒,有兩位面容相同的少女駕到,白衣飄飄,纖塵不染。

“公子說,可以開始傳膳了。”

她倆齊齊朝戚先生鞠躬,音如脆鈴。

“嗯。”戚先生點點頭,牽著清喬的手朝廳外走去。

他們進了正殿一間大屋,屋中陳設考究,熏煙嫋嫋。

縱然已在段王府開過眼界,清喬還是對這屋子的豪華程度咋舌不已——想她一個見過世面的尚書千金,卻在短期內多次更新對傳統建築奢華度的認知,看來顧老爹一定是個粉清廉的好官。

“公子,傳膳可否於現在開始?”雙胞少女朝屋中一張雕花大床下跪,雙手伏地盈盈道。

“……好。”

很輕很輕的一聲,輕的幾乎讓清喬懷疑自己是幻聽。薄紗層疊,帷幔重重,她只能隱約睹見床中一縷淡淡的墨色。

然而話音剛一落地,立刻有一藍衣人人捏著嗓子拖長音大喊:“傳一號——上殿——”

底氣之足,聲音之尖,音量之大,估計五百米外的人都能一字不漏清楚聽見。

——人才呀!

清喬頓時有些崇拜地看了那藍衣人一眼。

此人不僅是順風耳,還難能可貴同時生得一張喇叭嘴,真是奴才中的戰鬥機!

只見僕人一號走到雕花床前跪下,雙手高舉過頭,奉上一個裝著調羹的白玉小碗:

“參芪燉白鳳——”

雙胞少女拉開帷幔,一隻人偶般蒼白的手徐徐探出,纖細脆弱,仿佛一折就斷。

只見那只手將調羹在碗裏隨意一攪,立刻連人帶碗一股腦兒推開。

“太稠了。”

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嫌惡,如同避瘟疫般,“拿出去喂豬。”

僕人一號夢想破滅,懷揣熱血含淚消失。

藍衣人見怪不怪,又開始宣:“傳二號——上殿——”

僕人二號手端一個通體碧綠的盤子,戰戰兢兢走上前來:

“金、金蟾玉鮑——”

這次床裏人聯手都沒有探出來,只冷冰冰說了一句:“太臭,氣味我不喜歡。”

僕人二號顫抖著身子退下,同手同腳。

看來公子今天狀態不好,藍衣人以袖拭汗,加把勁再往後宣:“傳三號——上殿——”

僕人三號是個機靈小子,在外等候時一直用自帶炭火給手裏的陶罐加熱,生怕菜涼了一分。

然而他的命運卻更慘,連個報菜名的機會也沒有,就被直接宣告出局。

“——賣相不好。”床上人輕描淡寫道。

僕人三號滿目倉惶跪在原地,面露絕望。

“阿義莫胡鬧!”戚先生忍不住出聲喝止,“你連陶罐都還沒打開,怎麼就知道此菜賣相不好?”

“我並非是說這菜,我是說……”那只手緩緩朝僕人三號指去,輕輕一點,“他。”

“——他太醜了,影響我的食欲。”

那只手再微微一晃,做了一個“你快走”的驅趕姿勢。

僕人三號終於回神,踉蹌離去,背影如同萬箭穿膛般傷心欲絕。

一直宣到僕人第五十四號,床中人還是粒米未進。

藍衣公公後背汗濕了一大片,雙胞少女開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公子,求求您多少吃一些吧!”

然而床中人還是自顧自挑剔著——

“太鹹。”

“太淡。”

“太稀。”

“太幹。”

“太膩。”

“太清淡。”

……

把準備好的一百一十二道菜通通宣了一遍,還是沒有一樣能入貴公子的法眼。

“阿義!”戚先生忍不住歎氣,“你不要再鬧彆扭了,舉國上下但凡帶了名號的廚子都被我找了過來,你怎麼還是不肯好好吃飯?”

說著大步上前,將床中人半拖半拉拽出來。

清喬趕緊翹首打望,不由得眼前一亮。

床上坐著一位弱柳扶風的少年,長髮披散,膚如蜜糖,瞳如琥珀,長長睫毛狀如密扇。雖然身姿過於纖瘦,但總算是一個頂級的正太。

——很好很好,她感到欣慰,雖然這故事的作者總喜歡給她來個出其不意,但就目前來看,那“凡穿越必遇美男”的教條她還暫時沒有勇氣打破。

“我偏不吃,你能奈我如何?”少年面露不愉,氣鼓鼓別過臉。

敢情是個愛撒嬌的正太,清喬掩嘴一笑。

“阿義!”戚先生深吸一口氣,腦門上青筋微突,“……要如何你才肯吃飯?”

“叫玉九叔來,玉九叔來我就吃!”少年回頭一笑,燦若春暉。

喲,原來你還有個心上人?清喬的嘴角越咧越開——他叫玉九叔?看來你們是男男戀無疑了。唉,怪不得這正太要以絕食相抗,如今社會民風淳樸,怕是不能接受你們驚世駭俗的愛戀。不過公子你無需擔心,你清喬姐姐我好歹也是趟過BL河的女人,雖說涉水不深,但對於你們的結合,自然會無條件接受外加衷心祝福……

然而戚先生的下一句話,卻讓她的笑容僵在唇邊。

“阿義,你何必呢?段王爺這麼忙,怎可能每天都來看你?再說他已和顧尚書千金定親,明年就要行禮了,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纏著他的!”

戚先生一臉無可奈何。

囧。

清喬只覺得眼前忽然冒出許許多多抓不完的星星。

兩眼一翻,雙手一攤,她準備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

“顧清喬這個醜女!本公子遲早要將她跺了喂狗!”

忽聞晴天霹靂,清喬頓時從昏厥的邊緣醒了回來。

——何人與本姑娘有這般血海深仇?

她四下張望,卻見美少年雙手緊攥床單,面露兇狠咬牙切齒,如同一隻被激怒的小獸。

“阿義,不要這樣!”戚先生一邊按住要發瘋的正太,一邊暗暗瞄她,眼中充滿了負疚,“……顧小姐沒有過錯,是段王爺自己上門求的親。”

“我恨她!我恨她!”美少年充耳不聞,纖纖十指捂上面頰,聲音嗚咽,“……如果不是因為她,玉九叔不會兩個月才來看我一次……玉九叔為她馴服了左青,為她拿起了麒麟弓,還曾動用四分之一的烏衣衛去保護她……她這般無才無貌無德,整天只知吃喝玩樂,怎能配得上我神仙一樣的玉九叔?!”

美少年越說越激動,有淙淙淚水自指縫間溢出,身子也輕輕顫抖。

“阿義!”戚先生皺起眉頭,看看侄子,再望望客人,面色尷尬道,“你又沒見過顧小姐,空口無憑怎能說人家沒才沒貌?”

“我派出去的人見過了!”美少年放下雙手,抬起一張因為憤怒而漲的通紅的臉——

“他們回來都說,顧清喬面目奇醜無比,長的就像一顆大肉球!”

清喬白眼一翻,忍不住開始抽搐。

“——夠了!”戚先生終於聽不下去了,厲聲喝止,“阿義,你太不懂事了!這般不分是非個性頑劣,將來怎能擔當重任?!”

美少年悻悻收了淚,卻收不回滿臉的恨。

“……阿義,今天舅舅要為你引見一個人。”戚先生閉了閉眼睛,似乎痛下決心,“我為你找到一個姐姐,她將會陪你生活上一段時間……你見了她以後,自會明白這世界上關於感情的一些道理,她就是……”

戚先生的目光,越過寬廣屋廳,遙遙朝清喬投來。

一個激靈,清喬邊振臂高呼邊以光速移至雕花床前——“邵義公子好,奴家就是你舅舅請來的保姆!”

說話間眼神銳利目光炯炯,硬是把戚先生後半句話壓回了肚子裏去。

不管背後還有人在扯她衣服,清喬徑直朝美少年綻放這輩子最純潔最嬌憨的迷人笑容——

“公子千萬記好了,奴家名叫杜、春、嬌哦~~”

 

                  肉阿嬌

從正殿回來,清喬只覺得手腳冰冷身形漂浮,每一步都走的踉踉蹌蹌。

她想起出門後戚先生那張扭曲的臉,每根汗毛上都刻著“滔天大憤”四個大字。

“為什麼?為什麼騙他?你明明可以告訴他真相!”字字句句,咬牙切齒的控訴。

這位歐吉桑,你在開什麼玩笑?我好死不死得罪了一個能讓你傾力相護的貴人,隨時都有被他血刃的危險,你不在乎我的小命,我自己還在乎呢!

好說歹說,終於以邵義身子太弱,需避免刺激的理由將戚先生安撫好,又約定在戚府的這段日子裏,她都改名叫杜春嬌。

“……我說,這名字俗的很。”散夥的時候戚先生忍不住對她嘟噥,“你怎麼想起叫這麼個土名字?”

“誰知道呢?那時只是靈光一閃。”她嫣然一笑,“也許我前世,就叫杜春嬌。”

剛一回房,冬喜眉飛色舞如蝴蝶般朝她撲來:“小姐小姐,段王爺給你來信了!”

“你那麼高興幹嘛?”清喬心裏糾結,頗有些酸溜溜的,“怎麼不先關心你主子今晚過的好不好?”

冬喜捏著一張信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唯唯諾諾低頭:“……小姐。”

“好了好了,你把信念給我聽聽。”清喬向來看不得人裝可憐,乾咳一聲揮手做豪氣狀。

這才是我的好小姐嘛,冬喜笑嘻嘻拆開信箋,清清喉嚨,一字一句脆生生念起來:

“小喬吾愛:

在戚莊的第一日過的可好?

王府一別,本王對你思念難耐,夜夜不能安枕入眠,衷心盼望你能如本王想念你一般的想念本王。江湖險惡,本王日夜祈禱你能排除萬難達成所願平安歸來,只是萬一你惹上殺身之禍,請記得首要目標是奔回王府,本王已安排了左青隨時恭候帶你逃命,海角天涯保證誰都追不上。

愛你的段敬上。

又及:小喬送來的布袋十分別致,本王看了很是喜歡,已命家僕紛紛效仿製作。大家都說此袋容量甚大前所未聞,居然可以裝下整整五個燒餅,真是可喜可賀。”

收起這封怎麼看怎麼像詛咒的“情書”,冬喜訕訕望向小姐,欲言又止好幾回。

小姐板著鼓鼓的臉頰一聲不吭,面色鐵青。

“……那個……小姐,王爺似乎不滿您住進戚府裏?”冬喜鼓足勇氣試探道

“怎麼會不滿?”

小姐哀號一聲,頹然撲倒在八仙桌上:“——根本就是非常的不滿嘛!”

這天晚上顧清喬做了很久沒有做的噩夢。她夢見自己跪在地上給邵義舔腳趾,眼淚汪汪求他吃東西,邵義卻哈哈大笑一腳把她踢飛到荷花池裏。她咬牙爬起來找戚先生評理,戚先生卻說她連喂個豬都不會可笑又荒唐;實在沒轍了去求段玉,段玉笑嘻嘻指著左青說你要是比它跑的快我就幫。

最後她終於忍無可忍,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把邵義擄走,關進一個大鐵籠裏,每天掐住他的脖子用漏斗往裏猛灌紅燒肉和豬蹄膀。邵義被噎的滿面通紅手舞足蹈,她在一旁灌的痛不欲生神情惆悵——這樣多浪費祖國糧食呀!!

在他們鬧哄哄的身後,不知何時豎起一塊風吹就倒的破爛木牌,擦亮眼一看,上書八個紅漆大字——“歡迎參觀北京填鴨。”

第二日雞啼三聲,廂房外已經有若干僕人早早等門。

“——公子的早飯時間要到了,戚先生請姑娘移駕去廚房督導飲食。”

上前說話的是昨日的藍衣人,笑容可掬眉眼彎彎。他自我介紹姓瞿,說是府裏的管事公公。

清喬一夜未能安眠,被人驚了晨覺本是怨氣滔天,轉念一想,自己如今寄人籬下,也就一言不發跟著公公朝外走去。

沒走幾步,瞿公公忽然停住了,轉回頭上下打量她。

“呀——姑娘您怎麼不先打扮一下?”眉毛一聳,袖子一抖,公公做嚴重被shock狀。

“不是你要我趕快去的嗎?”清喬摸摸腦袋,有些糊塗,“我洗了臉,也漱過口啦。”

“唉——那怎麼行呢?”瞿公公歎出老長老長一口氣,一付就知道你鄉下丫頭不不懂事的表情,“我們公子向來只喜與美人作伴,能在他跟前伺候的,個個都是百裏挑一的好相貌。雖然姑娘你生的勉強有幾分姿色,但若不精心打扮一番,到時只怕近不了公子的身呀!”

清喬注意到,公公說這話的時候分明夾雜著一種名叫得意的微妙情感。

“公公說的是。”腦子一轉,她微微笑起來,“看公公您生的如此俊秀就知道了,想必公子一定十分喜歡您這位翩翩美男。”

正中下懷,瞿公公滿臉都是祖國山河一片紅的光芒。

七拐八繞,終於來到了廚房。

戚府的廚房整潔而氣派,雖是清晨,卻已經有約莫數十人在廚房裏忙得汗流浹背熱火朝天。

“怎麼這麼多人?”清喬沒想到大家這麼勤快。

“公子的早飯又怎能馬虎?”瞿公公淡淡一笑,“公子每日晨膳需廚子三十二名,小廝四十八名,共八十人整。如果有特殊情況需加菜,又另當別論。”

“八十人?莫非他的早飯也要唱菜?”清喬嘴張的老大——OMG,感情這戚先生當邵義是尊佛在供呀!

“唱菜?姑娘你開什麼玩笑?”瞿公公瞪她一眼,“區區四十八道菜,怎麼唱?自然是通通擺在桌上,讓公子隨便點。”

區區四十八道……清喬感到身後有陣冷風幽幽飄過。

“那,那你們都準備了些什麼菜?”她有氣無力打個呵欠,以手掩面,“勞煩公公報給我聽聽。”

瞿公公一揮手,身邊立刻竄出個小廝。小廝拿起一張黃紙大聲念起來:“……今日晨膳有:雞湯煨鴿子蛋三枚,松穰鵝油卷一份,龍井竹蓀一份,烤鹿肉五片,片皮乳豬一份,山珍刺龍芽一碟,牛奶茯苓霜一腕,松樹猴頭蘑一碟,蠔油牛柳一片,琵琶大蝦兩隻,鴿子玻璃糕兩塊……”

“停、停!”清喬聽得暈頭轉向,只好擺擺手問,“有沒有普通一點的?比如說,粥,或者小菜?”

小廝順著黃紙一溜看下去,點了點頭道:“回稟姑娘,是有的。禦廚郭師傅準備了燕窩碧粳粥一碗, 宮廷小人參,甜醬薑牙、 醬甘螺各一份。”

“什麼是宮廷小人參?”清喬大惑不解。

“宮廷小人參乃郭師傅親手選種,精心培育的優良蘿蔔,此蘿蔔自幼長於皇宮核心地帶,吸天地之靈氣,養日月之精華,每年只產八棵。這八棵再經郭師傅巧手醃漬,最終成為最最頂級的醬菜。”

瞿公公在一旁洋洋得意的解釋,渾身都散發出一種得天獨厚的優越感。

切,這群呆瓜,吃個泡蘿蔔還要搞那麼多屁事。清喬白眼一翻,心想您們就折騰吧使勁的折騰,反正活著就是折騰,人不折騰枉少年。

晨膳依舊在昨日正殿的大屋裏進行。

四十八道精美菜肴,擺滿了兩張巨型紅木桌,邵義手拿纖長銀筷,圍繞桌子做徒步圓周運動。只見他眉頭微蹙,輕咬下唇,筷子在桌子上空盤旋又盤旋,就是不肯停下。每當他的筷子移到一道菜上,眾人眼中就燃起希望的光芒,可筷子毫不留戀很快移走,於是希望的小火苗就被撲滅了。

總之大家的眼睛就像燈泡,公子的手就是那開關,還是無線遙控型的。

把所有的菜都走了一遍,邵義公子筷子一扔,懶洋洋道:“沒一個喜歡,通通撤了。”

屋子裏頓時有1/3的人做昏厥狀。

雙胞少女開始下跪,說著求公子多少吃一些的老話,清喬在一旁看兩人淚汪汪的小臉看的入迷,心想有個形容詞就是專門為你倆而生的,如花嬌美嬌美如花啊。

忽然感覺有人在捅她肋骨,轉頭一看是戚先生。

“不要摸,我身子不癢。”面無表情氣定神閑。

戚先生一愣,使勁給她打眼色。

“幹嘛對我怒目相向?”撇撇嘴做不以為然狀,“你看窗外天氣多麼的好,做人要心胸寬廣。”

“顧清喬!”戚先生怒了,咬牙切齒低聲威脅:“你還想不想打聽事情了?”

——你這沒良心的,專門捅人要害!

清喬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深呼吸一口氣,挺胸抬腳邁出了隊伍。

“公子,今天的菜肴都是廚子精心烹調的,您不愛吃不打緊,好歹嘗嘗試個味道嘛。”

袖子一拉半遮面,做巧笑倩兮楚楚動人狀。

“……你是誰?”邵義一時沒想起來。

“春嬌呀,奴家是公子的新保姆杜春嬌,您不記得了?”邊說話邊朝邵義身邊緩緩移動。

“哼,舅舅請的?我才不要保姆!”邵義寬袖一甩,臉上滿是張揚的負氣,“我吃不吃東西關你什麼事?”

“公子此話差矣。”清喬笑嘻嘻道,“雖然不關奴家的事,卻關段王爺的事。”

“關玉九叔什麼事?”

“您不是希望段王爺喜歡您嗎?想讓段王爺喜歡您,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自己養的白白胖胖。”

“這是為何?”

“您看,段王爺現在喜歡的顧清喬不是個大肉球嗎?可見王爺就是偏愛胖子,您要想讓他喜歡您,就得先養胖自己呀!”一咬牙,心想為了帝靈咱名譽啥的都不需要,統統豁出去了。

邵義略微一怔,沒說話,低頭沉思起來。

有戲有戲!清喬心中有小鳥撲騰,仿佛看到失敗的女兒在向她招手,成功在望。

然而下一秒,邵義卻仰起臉微微一笑——

“你這樣苦心說服我吃一口菜,舅舅會打賞你多少?”

看著眼前這從發梢到腳底板無一不欠扁的小正太,清喬幽幽歎口氣:“……沒多少。”

“沒多少是多少?”邵義以手托腮,笑盈盈看她。

“比某些人多,比某些人少;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你覺得少吧他覺得多,他覺得多吧我覺得少;多多少少少少多多,又怎是多少兩個字簡單可以明瞭?”

一股腦兒說完這句話,清喬心中默念感謝空空大師感謝江湖道士,感謝你們糊弄人的教導。

邵義打量她片刻,忽然噗嗤一笑。

“……你比他們有趣,怪不得舅舅要找你。來,我賣你個面子,你說今天這桌子上哪道菜最好?”

清喬已經早把菜名忘光了,只記得那道匪夷所思的“宮廷小人參”,唯唯諾諾道:“……聽聞禦廚郭師傅做的宮廷泡蘿蔔十分費神,乃人間一絕……”

“奴才在!”僕人中忽然冒出一個神情激動的中年男子,往前一撲伏倒在地,“宮廷小人參乃奴才耗盡畢生絕學所創的獨門菜肴,求公子務必一嘗!”

“你就是郭師傅?”邵義淡淡莞爾,波瀾不驚,“你上來說說,這泡蘿蔔怎麼特別了?”

只見郭師傅擦了擦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的液體,顫抖著身子來到桌前。

他先將一個白瓷盤子端到邵義面前,又雙手將一柄精緻的水晶透鏡獻上:“請公子先用此物查看。”

耶,身為廚師卻隨身攜帶放大鏡,莫非大叔你是李四光?清喬一邊砸舌一邊朝邵義靠去。

只見邵義拿起鏡子往碟上一放,每根細細的蘿蔔條上都顯出一行工整的楷體字——“邵義公子洪福齊天”,“邵義公子心想事成”,“邵義公子萬壽無疆”……

不是沒見過拍馬屁的,但是沒見過拍的如此費心的,清喬心中景仰之情頓時有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刻個字也不算特別。”邵義卻絲毫不為所動。

郭師傅似乎早有所料,立刻拿出一根細細的牙籤將蘿蔔剖開,只見蘿蔔中心分明鑲嵌了一段紅,一段綠,一段黑的不明物體。

“……這蘿蔔醃制成功後,奴才將其切為指頭長柳條寬,掏空中心,再往裏釀入胡蘿蔔,青筍以及香菇,這樣公子一次便可吃到四味蔬菜,可讓身體養分均衡永葆青春健康。”郭師傅垂首解釋道。

OMG,大叔我錯了,您不是地質學家,您分明是一位營養學家兼馬屁專家呀!

清喬在一旁佩服的快五體投地了——誰說古人好糊弄的?穿越女們都站出來看看,這裏的人分明一個比一個牛嘛!

邵義抬頭瞧見清喬若有所思的沉重表情,微微一笑:“你覺得他做的很好?”

清喬忙不迭點頭。

“那你把這兩桌菜全吃了。”

邵義伸手遙遙一指,“剩一根菜就把你拖下去,打到不能說話為止。”

 

                  肉保姆

“剩一根菜就把你拖下去,打到不能說話為止。”

清喬眨眨眼,開始懷疑自己幻聽。

邵義繼續笑,卻已變的面色猙獰:“說你呢,醜八怪!”

清喬不吭聲,只是悄悄挪動腳步朝門外飄去,邊飄邊招呼:“啊,郭師傅,公子在叫你。”

——醜八怪是誰?當然不會是她這等的穿越美女,所以郭師傅,只有暫時委屈你了。

郭師傅的身子又開始抖,死死盯著她瞧。

“我沒叫別人,叫的是你這多嘴多舌的惡婆娘!”邵義掉頭,目光緊隨她的身影,惡狠狠道。

身子一晃,巧妙躲過邵義眼中嗖嗖的冷劍,清喬一邊繼續移形換位,一邊以驚訝地朝那對雙胞少女看去:“耶,你們這麼可愛,公子怎麼忍心叫你們惡婆娘?”

眾人皆十分有默契地對她怒目相向。

“你、你這個不要臉的,還不滾過來謝罪!”邵義的聲音開始變得尖銳刺耳,估計快要崩潰了。

成功移到目標物體——戚先生身後,清喬抬頭以無比誠摯的目光看向他:“哎呀,你侄子在罵你呢,膽子不小居然以下犯上,你還不快去教訓他?”

戚先生面部肌肉分明抽搐一下。

“來人啊,把這個賤丫頭拉出去打!狠狠地打!往死裏打!”

轟,邵義公子一掀桌,整個人怒髮衝冠呈原子彈爆炸狀。

“公子莫要動怒,莫要動怒哇!”屋子裏頓時劈裏啪啦跪倒一大片,另有虎背熊腰的狗腿者前來抓她,嚇地清喬一個勁兒往戚先生身後鑽。

“放肆!”戚先生終於看不下去了,大手一揮喝退所有僕人,“阿義,杜小姐是我請來的貴客,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動她!”

耶,清喬從背後探頭,朝邵義扮個鬼臉。

“……舅舅!你居然允許這麼不要臉的下作女人進府?”邵義身子抖如篩糠,面孔也漲成了豬肝色,“她、她居然敢拿玉九叔來威脅我,這般無恥,你為什麼要護著她?!”

“……阿義,不要這樣!”戚先生無可奈何歎口氣,“杜小姐身份特殊,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傷她發毫半分,不然將來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舅舅你讓開!讓我打死她!”邵義已經快要被怒氣炸焦了,手舞足蹈起來。

“阿義,聽舅舅的話,不能傷害……春嬌姑娘。”戚先生搖搖頭,牽起清喬的手,步態從容朝外走去。

屋子裏頓時鴉雀無聲。

完勝退場,清喬禁不住回頭張望,只見邵義以手掐喉,臉上的五官扭做一團,整個人都呈現一種憤怒痛苦的邊緣狀。此情此景,不由得讓她想起咆哮教代表景濤GG的那張經典圖片——“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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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正殿外,戚先生歎口氣道:“阿喬,邵義他就是這麼個彆扭性子,有時……你還是要順著毛摸才好。”

清喬偏頭吐舌:“只要有你護著,我就什麼也不用擔心,是不是?”

瞧她這古靈精怪的模樣,戚先生忍不住戳戳她的額頭:“不要太過分,阿義本性純良,只是被我和他爹寵壞了。”

“——你們這樣嬌慣他,遲早會出事。”清喬忍不住好心提醒。

戚先生聞言一笑,笑容卻無限淒涼:“他母親去的早,臨終含淚托孤,要我好好照顧他……我只有這麼一個……外甥,自然要把一切最好的留給他。”

清喬仰頭看他,陽光下戚先生的眼神迷茫而飄散,遙遙飛向不知名的國度。

他的目光中滿是無盡的懷念。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入夜,清喬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她回想起白天裏戚先生的神態,總覺得有些古怪,信手於床頭輕撫,卻不期然察覺到一陣凹凸刺膚。心裏一個激靈,連忙取來燭火細細打量,這才發現原來床頭刻著一行娟秀的小字。那行字似乎已經有些年頭了,前兩句已被磨的無法辨認,只剩最後一句勉強可見:

“……只願清風送我行,伴君常依偎”。

她看著這行字,沉默良久,幽幽歎了一口氣。

經過多年言情小說浸淫,她腦子裏的羅曼蒂克細胞已經開始自動運轉,編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淒美故事——

A兩小無猜始亂終棄版;

B後宮傾軋絕望等待版;

C家族仇恨有緣無份版;

D幡然醒悟為時已晚版;

……

越想越入戲,邊想邊抹淚,最後索性來到書桌邊,提筆在紙上寫了一段話:

鴛鴦雙棲蝶雙飛,

滿園春色惹人醉,

悄悄問聖僧,

女兒美不美?

女兒美不美?

說什麼王權富貴?

怕什麼戒律清規?

只願天長地久,

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

愛戀伊,愛戀伊,

願今生長相隨!

——這是西遊記裏“女兒情”的歌詞,她打小就喜歡的不得了,一直背的滾瓜爛熟,還決定倘若哪天遇到心中王子,一定要像女兒國國王這樣大膽表示出來。

可如今?唉,稀裏糊塗來到這個鳥不拉屎狗不長毛的古代。

想想不免感慨,漸漸困乏襲來,禁不住合上雙眼。

再次睜開眼,是被凍醒的。

廂房邊的窗戶被大大打開,夜風呼呼往裏灌,吹的她直哆嗦。

這個冬喜,又忘記插好窗閂!

清喬咕噥著伸個懶腰,不經意的朝桌面瞟了一眼。

渾身血液凝固,她頓時僵住。

——桌面上光禿禿一片,方才那張寫滿歌詞的宣紙,已經無影無蹤了!

完了,這詞光思春也就罷了,裏面偏偏還有“聖僧”二字,落在有心人眼裏,肯定以為顧尚書的千金不愛王爺愛和尚!唉唉,這消息絕對直入當朝醜聞勁爆榜前三甲呀!

心裏有百隻螞蟻啃咬,清喬當下打開廂房的門沖了出去。借著昏暗的月光,繞著屋子轉了整整兩圈,哪里還找得到宣紙的半點影子?

又氣又急間,忽然一陣寒氣襲來,讓她禁不住打了個激靈:興許宣紙是被風吹走了?

抓住根救命稻草,清喬趕快抬起手臂,觀察衣袖在風中的擺動情況,最終決定按照風去的方向再找尋一次。

她提著一盞小燈籠便走邊四處查探,不知不覺走出了自己廂房的小院子。

然後,像所有小說習慣性安排的那樣,有人從身後偷襲,用絲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華麗麗地暈倒了。

等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被一位面容清嫩的黑衣少女監視著。少女目光寒冷如冰,手中把玩著一根長鞭。

在她的斜後方,有個蜜色肌膚身姿纖細的美少年端坐在太師椅上,正似笑非笑看著她。

“嘿,春嬌美人兒!”

他叫著,眼底有得意之色慢慢浮上來。

“邵義?”清喬一呆,再下環顧,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完全陌生的房間。

“……這是哪里?你有事找我等明天不行嗎?幹嘛大半夜的把我請到這裏來?”

“請?”

邵義眼皮一翻,似乎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美人兒多心了,我怎麼可能‘請’你來呢?自然是讓人把你迷暈,然後再擄到這密室裏來。”

少年緩緩解釋著,嘴角亮出一個惡魔般的笑容。

“姓邵的,你吃錯藥了?!”清喬簡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你怎麼敢私下把我擄到這裏來?難道你不怕戚先生扒了你的皮?”

“啪!”

清喬麵前的雕花凳忽然四分五裂了,粉塵飛揚,嗆的她一陣咳嗽。

黑衣少女收回鞭,同時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警告她說話要先經過大腦。

“不要拿戚先生來威脅我。”邵義俊美的面上是平靜無波。

“況且,我也不姓邵,我姓段。”他淡淡道。

“……姓段?段邵義?”清喬傻乎乎張大嘴,“你、你和段王爺是什麼關係?”

“我爹是他兄長,他是我嫡親的叔父——你說我們是什麼關係?”邵義眯起眼,細縫中有精光四射。

“啊——”清喬以手抱頭尖叫,叫聲撕心裂肺,“居然是叔侄戀!居然是亂倫!太華麗太華麗了!作者我扛不住,你快來救我啊~~~”

“啪!”

又是一鞭,清喬身後的雕花凳也碎了。

黑衣少女眼如銅鈴,目光灼灼,恨不得往她身上燒出兩個大窟窿。

“什、什麼亂倫!”邵義失了鎮定,一拍桌子怒喝起來,“我對玉九叔分明是崇拜和嚮往!”

清喬被剛剛那一鞭嚇的差點丟了魂,趕緊小心翼翼回答:“是是,你們是純潔的男男關係。”

邵義卻不依不饒起來:“你這賤婢怎能理解我的想法?玉九叔是天人轉世,沒有任何人敢贖瀆他!他自幼聰穎過人出類拔萃,是所有人心中完美的典範!大家都說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是看花賞月,鮮花會更嬌更豔,明月也會更大更亮!”

天上的月亮一聽,禁不住瑟瑟發抖,心想完了,原來我在段王爺面前特愛現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清喬慌忙抬頭,朝邵義笑得諂媚:“是是,段王爺與公子都是人中龍鳳,一等一的謫仙妙人兒,春嬌不該妄自揣測您二位的關係,春嬌癡傻,春嬌愚昧,還求公子念在戚先生的份上萬萬放春嬌一馬。”

“別拿戚先生來壓我!”邵義面色一凜,隨即扯出個陰森的笑,壓低嗓子道,“……賤婢,告訴你,放眼當今天下,除了皇上,便是我最大,誰也壓不住我!”

呃?清喬上下眼打量他:“莫非您是皇后?看來春嬌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有目不辨男女……”

“我是太子!太子!太子!”邵義氣得暴跳如雷,“你爺爺我是男的!都說段王爺是我親叔叔了呀!”

“奴婢參見太子,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清喬嚇的趕快行五體投地跪拜之禮,“春嬌一時糊塗,還請太子贖罪!”

邵義正想說什麼,只聽那黑衣少女插話道:“殿下,這婢子好像在裝傻。”

抬起頭一看,那黑衣少女正高深莫測的望她,一臉寒冷如冰。

“無妨,看她裝裝倒也有趣。”邵義的臉色恢復如常,以手托腮,微微挑高眉,“賤婢,今晚把你弄過來,是要告訴你,‘段王爺’這三個字,不是你等下作小人能說的。白天你敢拿他糊弄我,便是死罪!”

啊?!我說正太,不用這麼誇張吧,提一提你叔叔的稱號就要被殺頭?

“——殿下,千萬不要盲目搞個人崇拜呀!”清喬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喪著臉勸說起來,“其實您最應該佩服的人是您父親——皇帝陛下!您看這大好江山,您看這百姓天下,一切一切都是屬於他的,他才是最厲害的人!春嬌對他的景仰之情,簡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哼!”邵義一甩袖子,“做皇帝算什麼?能不做皇帝才最厲害!”

耶?清喬忘記拭淚的假動作,呆呆看向他。

“皇祖父病逝那年,本想傳位給玉九叔,卻被玉九叔一口拒掉了。”邵義臉色清冷,目光中滿是無限的崇敬與嚮往——

“玉九叔說,做皇帝是為江山社稷而活,而他這一生,只願為自己而活!”

“是不是很厲害?”邵義轉頭看她,鼻孔大張神情激動,“玉九叔已經超脫了俗世紅塵,將權利與榮華置之度外了!”

——我呸!清喬想起段玉那騷包到極點的家,心想這還叫“將權利與榮華置之度外”?分明是這廝自私不想擔負責任嘛!

想歸想,還是趕緊叩首讚美:“段王爺真是一位千年難得一見的人才,確實值得殿下心存嚮往……”

“殿下,何必將宮廷秘史告訴這賤婢?”黑衣少女忽然出聲打斷,目光毒如蛇蠍。

“……無妨。”邵義從回憶裏醒來,有些憐憫地望著地上跪拜的少女,“……反正她很快就要死了。”

 

                  番外:小喬姑娘的愜意人生

(一)泡男秘笈

顧家有女名清喬,街鄰甚愛之,皆喚其小喬姑娘。

小喬姑娘人美心更美,終日以向雷鋒同志學習為己任,時而幫人倒垃圾,時而幫狗掃大便,數十年如一日,無怨無悔。

某日,小喬姑娘路遇一枚宇宙霹靂無敵超級大帥鍋,頓時天雷勾地火,兩人一拍即合迅速訂婚。

街坊得知,紛紛交頭稱讚:“好人有好報。”

獨小喬姑娘一人暗自得意道:“多虧老娘剛看那本小言叫《就是愛勾引你》呀!”

(二)囚心CEO

街道辦王姑婆得知,小喬姑娘的未婚夫英俊且有豐厚身家,隨即前往打探。

“小喬,聽說你家段先生是總裁?”

“不是。”小喬姑娘一邊翻書一邊回答。

“那是總經理?”

“不是。”

“是醫生?律師?還是工程師?”王姑婆目光渴盼,窮追不捨。

“姑婆您落伍了。”小喬嬌嗔一笑,眼中有媚波流轉,“現在不流行暴君總裁邪惡皇帝了。我家小段段,那是響噹噹的——U、F、O!”

吧唧!

忽然冷風吹過,合上小喬姑娘的書。

封皮上清清楚楚印著一行紅色大字:“XX浪漫館系列——囚心CEO”

(三)經典作品

星期日,小喬姑娘窩在沙發裏看書。

忽聞未婚夫段玉攜侄子段邵義登門拜訪。

“小叔母,陪我去遊樂園。”七歲的小弟弟邵義央求。

“去去去,你叔母沒空,我要重溫經典。”小喬將書一晃,頭也不抬。

晚上一家人吃飯,顧父責難:“你怎麼不陪邵義去玩?”

“我知道我知道!”邵義慌忙接嘴,“小叔母說要看文學經典!”

“哦?哪本經典?”顧父乃堂堂中文系教授,一生閱書無數。

“是《燃燒吧,火雞!》”邵義喜氣洋洋道,“作者是瓊瑤奶奶!”

噗,小喬噴了一口飯。

“胡說!”段玉看的十分心疼,邊幫忙拍背邊道,“怎麼會是火雞?分明是《燃燒吧,火烈鳥!》”

小喬姑娘終於白眼一翻。

(四)文學名著

又一日,助理刑四登門拜訪。

在段玉那碩大的,寬廣的,簡約而又後現代的客廳裏,有個小姑娘正哼哧哼哧啃著鹵蹄膀。

“很可愛,是不是?”段玉見他瞧著自己的未婚妻發呆,不由得嫣然一笑。

“……怎麼會?”

刑四凝望滿面油光的小喬,禁不住悲從中來:“密斯特段,她到底哪里好?”

“她,像一篇文學名著,令我愛不釋手。”段玉微微眯眼,語氣感慨。

“純真年代?”

“……”

“亂世佳人?”

“……”

“小婦人?”

“……”

“苔絲?”

“……”

“茶花女?”

“不要猜了。”段玉莞爾一笑,“乃王小波代表作——《一隻特立獨行的豬》是也。”

(五)人類學論文

某日,段玉接小喬姑娘去吃午飯。

“怎麼看起來精神不好?”段玉關心道。

“……昨夜研究人類學論文,四點才睡著。”小喬兩眼通紅打個呵欠,“深奧,實在太深奧。”

“那你好好休息,餐廳到了我再叫你。”段玉合上車窗,拉過毛毯給未婚妻蓋上。

行到半途,身邊傳來微微嬌憨聲,他莞爾一笑。

“雷死我也!!”

忽聞身邊人驚呼,段玉扭頭,只見未婚妻大手一揮做奮力砍殺狀。

“太TM虐啦!!”很快又轉為振臂高呼,牙關緊咬面部扭曲。

段玉歎口氣,大概明白她昨晚都研究了些什麼“論文”。

側過身想幫她把滑下的毛毯蓋好,手卻不期然被人拉住。

只見小喬緊緊抱住他的左臂,一邊噴鼻泡一邊露出陰森森的笑:

“——可算逮住了,老娘蹲坑三年親見冤魂無數,你丫還不快回來灑土?!”

(六)事關美女

某日,小喬姑娘在電腦前欣賞《斯巴達三百勇士》,邊看邊流口水。

“胸肌!腹肌!萬能的肱二頭肌!”她嘖嘖稱讚,眼冒綠光。

“肌肉男有什麼好?”段玉不屑一顧,“長的跟米其林輪胎似的。”

小喬不高興了:“不會欣賞!我問你,女明星裏你覺得誰最漂亮?”

段玉正在看報紙,瞄到娛樂版新《倚天屠龍記》的新聞,隨口道:“賈靜雯和高圓圓還行,至少比你好多了。”

小喬本欲發怒,卻又嫣然一笑:“相公,實不相瞞,其實我早就是集這兩位美人之大成者了。”

“哦?”段玉的眼睛移開報紙,表示好奇。

於是小喬點開一個網站,登陸,歡迎介面上赫然寫著一行紅色大字——

“北京時間X點XX分,歡迎您的到來,尊敬的美女賈圓圓。”

又某日,小喬姑娘在電腦前欣賞芙蓉姐姐最新玉照。

“喲,楊二車娜姆隆胸了?”段玉洗過澡出來一晃,不經意問。

“哎,你覺得芙蓉姐姐身材好嗎?”小喬忽然間感興趣起來。

“挺好,前突後翹,完全S型。”段玉上下瞄她一眼,“不像某人。”

小喬頓怒:“我怎麼了,我也是S型!”

“你?”段玉微笑。

於是小喬將剛吃飽的肚皮一挺:“上半球!”

又將屁股一撅:“下半球!”

面色得意非凡:“不過是上下半球的間距短了點兒……”

(七)春雷陣陣

某日,小喬姑娘同閨中密友冬喜一起前往大西洋百貨血拼。

“啊!帥帥帥帥鍋!”冬喜同學突然手指前方,搖搖欲墜幾欲昏厥。

“哪里哪里?”小喬一聽,趕緊做孫悟空高瞻遠矚狀。

順勢望去,前方某大牌化妝品專櫃裏果然有一頂級美男。

絕對頂(尖),絕對極(品)!

“上啊上啊!”小喬在背後悄悄捅冬喜,“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

於是冬喜將心一橫,搖曳生姿朝帥鍋走去。

可是無論怎麼努力,冬喜始終無法取得實質性進展,帥哥的眉頭還隱隱開始皺起來。

“怎麼辦?”她著急了,向言情界一代霸主小喬姑娘施以求救眼神。

“快!抖~一~抖~你~的~二~奶~”

小喬站在美男身後,長大嘴無聲比劃,拎滿購物袋的雙手還使勁往胸前一擠。

冬喜恍然大悟,在美男面前風騷地挺了挺D cup的傲人胸部。

美男看了她一眼。

“好!噘~一~噘~你~的~小~蜜~”

小喬繼續用唇語示意,又朝天做了個豬拱嘴的動作。

冬喜看明白了,趕緊將嘴巴微微嘟起,做半開半合嫵媚狀。

美男又看她一眼,時間比上次長2妙。

“——必殺技來了!”

只見小喬雙手握拳舉過頭,做健美冠軍展示肌肉狀:“風~中~淩~亂~的~秀~發~”

她開始使勁的甩起頭髮。

甩啊甩,甩啊甩,甩的連頭都要暈了。

冬喜還來不急模仿,那頂級美男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他笑得的眼角流出了淚。

冬喜心道不好,探頭一看,發現美男側面有一面大型化妝鏡,剛好將小喬姑娘的舉動通通納入眼底。

小喬也呆住了,傻乎乎站在原地,面色青一陣紅一陣。

“陸總,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忽然有一位營業員打扮的年輕女性走過來,滿面歉意,“貨調好了,麻煩您幫忙站櫃臺了。”

“不礙事不礙事。”被喚為“陸總”的美男笑得很開心,“我站的很愉快。”

然後他掠過呆若木雞的冬喜,走到面紅耳赤的小喬身邊。

“這位元小姐,我很高興認識你。”他抽出一張名片,打量小喬半響,最終塞進她的上衣口袋裏。

“我個人建議,你的‘二奶’需要再次發育,‘小蜜’要再施以顏色,至於一頭秀髮嘛,”他輕輕笑起來,“我覺得這樣就很好,再亂下去估計會腦震盪了。”

……

等美男走了,冬喜將名片抽出來一看,不由得失聲尖叫:

“天啊,他居然是XX牌的亞洲區總代理,陸子箏!啊啊啊!鑽石王老五啊!”

小喬沒有答話,她覺得有些苦惱。

根據言情小說慣性模式,她隱約意識到,男配出場了,自己的“第二春”要來到了。

唉,為什麼女主總是這樣的招人喜愛?苦惱啊……

遠處的陸子箏突然打了個寒戰,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抬頭望天,忽聞春雷陣陣……

(八)貴族化人生

某日,小喬姑娘心血來潮回老家,冬喜熱情協同,說要順道“農家樂”一番。

行至村鎮公路處,黃煙撲散塵土飛揚,拖拉機奔騰而過,留下陣陣黑霧。

忽然有物體夾帶腥風滾滾襲來,兩人抬頭一看,是輛大貨車,車廂邊上探著兩個豬頭。

冬喜首次見識如此景象,不由天真可愛大聲歡呼:“好大一群豬!”

話音未落,卡車自他們身邊緩緩移過,司機對她倆怒目相向。

兩人定睛一看,原來車上只有不到三頭豬,其他位置密密麻麻坐的是幹活歸來的農夫。

再行半小時,冬喜面露痛苦。

“我走不動了,你殺了我吧!”她開始耍賴。

“……我們要學會用樂觀的心情去面對這一切。”小喬姑娘鼓舞她,激勵她,鞭策她。

“你看那青山。”她指指不遠處的小山坡。

“你瞧這綠水。”又指指腳下的細河溝。

“我們要學會欣賞沿途的風景……”她朝路邊的小磚屋揚起手,一臉陶醉多情。

只見建築A圍牆上用觸目驚心的紅漆寫著:“要在夏季掀起計劃生育新□!”

冬喜大笑。

走著走著,又看見一條標語:“投案自首是犯罪”

冬喜吃驚。

“反黨反社會啊,不得了!”她跳腳,“沒想到這裏也有特務!”

“莫慌莫慌。”

小喬牽著她的手拐了一個彎,只見牆的另一面接著寫到:“分子的惟一出路。”

兩人終於到達目的地,小喬姑娘外婆家。

外婆對她們的到來表示無比歡迎,同時也有那麼一絲小惆悵。

“村裏最近有人來看地,說是要買下來搞旅遊開發。”外婆搖起頭,“好多年青娃都願意搬,可我老人家在這裏住了一輩子,真不想走啊!”

小喬感傷,冬喜見狀表示,應該去打探一下對方情況,說不定尚有迴旋餘地。

於是兩人牽著外婆的愛畜“黑旋風”朝開發區走去。

所謂的開發區,原來是一個草場。據守門人說,此草場將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某白金俱樂部專屬馬場,美名曰“貴族馬場”。

“……貴族啊!”冬喜嘖嘖咋舌,“城裏玩的不夠爽,又將疆土擴充到鄉下啦!”

小喬悶悶不樂,難道為了給馬騰住處,就要把人趕走了?

正思量著,忽聞冬喜經過壓縮的尖叫:“白馬王子啊!白馬王子來啦!”

抬頭一看,果真有絕世俊男騎著健美白馬款款而來,風姿卓越。

“這麼巧,又遇見兩位了。”

美男走近,自馬上瀟灑躍下。

“陸、陸先生!”冬喜眼睛都直了,有緣千里來相會啊!“您怎麼到這裏來了?”

陸子箏微微一笑:“我是這個馬場的股東,今天專程過來考察。”

“@¥#@#%!”

——多金!俊美!白馬!完全符合言情小說男主標準啊!

冬喜全身的血液都開始咆哮了。

“……對了,兩位小姐今天這是?”陸子箏注意到旁邊的小喬姑娘,點頭招呼。

“我們?”小喬淡淡一笑,“我們也是來騎馬的,貴族化人生嘛。”

說罷,高高鼓起胸膛,帶出身後的“黑旋風”。

陸子箏微訝,點頭,沉默。

最後終於忍不住:

“小姐,恕我冒昧——您這是驢吧?”

小喬面不改色穩如泰山:“驢者,上了戶口的馬也,怎麼不是馬?”

陸子箏啞然,隨即失笑:“原來馬也有戶口一說?”

小喬冷笑:“沒有嗎?如果馬沒有戶口,怎麼還能把有戶口的人趕走?真是笑話!”

眾人譁然,第一次見到敢與陸總如此對話的小姑娘。

鬥爭結束返家,冬喜對著小喬嘀咕:“其實我覺得,這個橋段很像嘔像劇……女豬家的地被男豬看上了,男豬千方百計要得到這個地,於是女豬在反抗奮鬥中與男豬產生了超越革命超越世俗超越一切可以超越東西的深厚情誼……就像那啥《天國的嫁衣》……咦,還是叫《天國的階梯》?”

 

                  肉當當

我很快就要死了?

一時間,清喬的大腦龜速運轉,無法消化這句話。

“……怎麼會?”她目光渙散喃喃自語道,“我很小心的呀,沒有吃你們的東西,連呼吸也和你們是一個頻率,怎麼會死呢?”

“你以為我給你下毒?”邵義回頭揚起嘴,“看來你倒也不笨。不過對付你這種小角色何須用藥?直接一刀斃命,再用化骨水溶了屍體,保證誰也不會察覺到。”

“不、不要這樣!”清喬嚇得臉上血色盡褪,“戚、戚先生會發現的,他、他將來一定會找你算賬……”

“哈哈哈……”邵義像聽到天大的笑話般仰起頭來,“蠢丫頭,你在做夢嗎?就算將來戚先生發現了,那時你人已死,救也救不回來,難不成他會為了你對我這個親外甥動手?!”

這話說的實在是合情又合理,清喬想不出任何反駁的理由,終於頹然倒地。

“弱衣,結果了她。”邵義微微一笑,轉頭朝角落的影子吩咐。

冷面少女頷首領命,手中不知何時變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緩緩朝清喬走去。

黑影白光,步步緊逼,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不帶這樣的啊!

清喬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只覺得口乾舌燥,天旋地轉——不對!這情節不對呀!我還沒有到處泡美男,我還沒有掀起腥風血雨,那些江湖術士的預言一個都沒有實現,我怎麼會就悄無聲息的死在這裏了?!

忽然白芒一晃,冷風劈頭襲來。

她條件反射以手擋面,不經意睹見手中銀鐲寒光一閃。

“——子箏救我!”

她以從未有過的高分貝尖聲大叫起來。

“當!”電光火石間,忽然響起極清脆的一聲。

刀鋒被彈開,黑衣少女一個踉蹌,被突如其來的內力震退好幾步。

“誰?”計畫被亂,她氣的滿臉通紅七竅生煙,“給我滾出來!”

“弱衣,刀下留人!”伴隨著焦急的聲音,一道青影飄然而至。

清喬眼尖辨出來人,神經一松,忍不住哀嚎起來:“戚先生救命呀——”

只見戚先生飛奔至清喬身邊,揮袖一擋,咬牙切齒道:“弱衣,你不想活了?我吩咐過不能動的人你也敢下手?”

黑衣少女眼中掠過一道驚慌,斂了手咬唇不語。

“——是我要殺她。”邵義還算有骨氣,冷冷開口,承擔這一切。

“你、你這孽障!”戚先生一口氣上不來,打也不是罵也不是,“阿義!春嬌姑娘是貴客,動不得,動不得呀!”

“舅舅,你為什麼這麼護著她?”邵義緩緩眯眼,意味深長,“莫非她有什麼特別的來頭?”

“不瞞你說,其實她是……”戚先生一咬牙,看樣子準備放棄約定,來個徹底交代。

——不要哇,你個戚豬頭,難道還嫌我死的不夠快?

清喬一個鯉魚打挺,手腳並用牢牢掛在戚先生身上,悲慟欲絕大叫:“義父,救我!”

戚先生身子一顫,瞬間石化了。

“這杜春嬌……是你的義女?”邵義的眼中滿是震驚。

戚先生閉上眼,在清喬的又掐又捏下斟酌良久,方才艱澀道:“……春嬌是我好友之女,她外公曾在開國戰事中立下汗馬功勞,深得太上皇賞識,所以你動不得的。”

此話亦真亦假,邵義聽完不由皺起眉頭:“既是官家子女,怎麼沒有半點大家閨秀應有的模樣?”

“回稟殿下,春嬌家母早亡,自幼長於山村野嶺,不懂禮數,還請太子殿下萬萬贖罪!”清喬仰頭解釋,目光中充滿誠摯。

邵義撇撇嘴,眼裏精光漸熄,大概多少信了幾分。

“阿義,春嬌也不容易……雖然脾氣古怪了些,但既然被我認了做義女,無論如何也算半個家人……你就不要再為難她。”戚先生努力勸說著。

清喬繼續掛在戚先生身上,配合著解釋,臉上交替出現了難過,無辜,可憐等多種表情。

邵義看了半會兒,忽然笑起來。

“也好,既然舅舅親自向我討這個人情,以後我就不動你了。”他盯著春嬌,緩緩道,“從今以後我就叫你春嬌姐,待你如親人一般。”

“——可好?”他轉頭看戚先生,目光灼灼。

戚先生大喜,拉過清喬的手道:“還不跪謝公子!”

清喬慌忙跳下地,跪拜叩首。

出了密室,清喬只覺得手軟腳軟,一摸後背,虛汗涔涔濕了一大片。

“好可怕……”她鼻子發酸聲音打顫,“戚先生!邵義姓段,還是當朝太子,這些你為什麼都不提前告訴我?”

“你知道了?”戚先生一驚,隨即搖頭苦笑,“定是阿義那孩子說漏嘴了。”

戚先生摸摸她的頭,溫和道:“阿喬放心,戚先生絕不會害你。太子隱瞞身份暫住外地,自然有不得已的苦衷。再說了,阿義雖個性乖僻,但絕不是壞心的孩子,只求你萬事對他多加忍讓。”

清喬握了握拳,不再回話。

回到廂房,她只覺得心如亂麻,方才的一切仿佛幻夢一場。

萬事需忍讓。

戚先生,邵義,段玉,陸子箏……各色人等的音容笑貌自她面前滑過,在這樣一個陌生而混亂的時空裏,她可以依賴誰,可以相信誰,又有誰對她說過真心話?

唉,好想回家。

她將身子蜷做一團,臉深深埋入膝蓋,有兩顆淚如斷了線的珍珠。

滴答,滴答。

接下來的日子,清喬在戚府過的很是寧靜,每日伺膳,邵義公子也一如往昔挑食。

她曾好奇為何邵義吃這麼少還沒餓死,卻在得知雙胞少女每日必送補藥後釋然。原來邵義太子平日裏吃的雖少,但御醫精心調配的各類補藥一天也沒缺過,所以他雖瘦弱,倒也不至餓死,頂多鬧個營養不良。

她心裏不由得暗想,看來這小子不是真想折磨自己,每天挑食厭食的搞這麼大排場,只怕是故意做給誰看的。

這日午膳又唱菜,邵義一連挑了六十五道都還沒動過筷子,僕從們開始惶惶然躁動起來。

清喬已經麻木,在旁邊偷偷打了個呵欠。

“春嬌,過來。”忽然聽到有人喚她名字。

轉頭一看,太子殿下正望著她盈盈發笑。

“幹、幹什麼?”

她這莫名奇妙的笑容弄的毛骨悚然,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過來。”太子朝她招招手,“來看看這個。”

他手指榻前,只見僕從六十六號正戰戰兢兢捧著一碗冰糖燕窩。

“……此物色澤晶瑩香味撲鼻,實乃不可多得極品上等血燕一碗!”清喬看看碗又看看邵義,歎口氣道,“這麼好的物品,公子就不要暴殄天物了,吃兩口吧!”

邵義仰頭一笑,甚是嬌嗔:“好,你喂我我就吃。”

噗通!

殿下嘩啦啦倒了一大片。

在一片鴉雀無聲中,清喬端起碗,盛了滿滿一勺燕窩,緩緩送到邵義跟前。

“啊——”她溫柔無比地哄道。

邵義微微一笑,乖乖張大嘴,含住了湯勺。

“好吃嗎?”清喬眼中柔的簡直可以掐出水來。

邵義點點頭,一口吞下燕窩,含含糊糊道:“……我還要。”

啊啊啊——

公子吃了,公子吃了,公子主動要求吃東西了!

百來號僕人喜極而泣,藍衣瞿公公更是以帕捂面,低聲嗚咽起來:“沒想到啊……我終於活到了能親眼看公子吃飯的這一天……”

待清喬喂完一整碗燕窩,邵義擺擺手道:“飽了,不吃了,都撤下去吧。”

隨即指指僕人六十六號:“你,去帳房領賞銀兩千兩。”又轉頭朝瞿公公道:“記下,給今日做燕窩的廚子打賞黃金兩千兩。”

嘩嘩,僕人們沸騰了,項目獎金翻倍呀!

六十六號渾身發抖跪在地上,激動的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多、多、多謝公、公子……”

邵義微微一笑:“不用謝我,你該謝這位春嬌姑娘——如果沒有她,端什麼來我也吃不了。”

眾人皆在心中默念,嗯,記下了,原來關鍵是杜春嬌,以後要好好巴結她。

撤了餐盤,雙胞少女走上前來給邵義淨手,其中一位有意無意瞟了清喬一眼,目光綿綿如針。

清喬被這憑空一眼,瞪得喜憂參半感慨萬千。

喜的是,看樣子這篇小白文終於走上了穿越文的正途,不會再讓她措手不及了;憂的是,照目前情況發展下去,將來很可能會出現女配因嫉妒而惡意陷害的通俗橋段呀!

正思緒萬千著,忽聞雙胞少女驚呼:“公子,您的手怎麼受傷了?”

啊?不會吧,陷害這麼快就來了?人家都還沒做好迎接戰鬥的準備呢!

清喬趕緊探頭,睹見邵義的右臂上有一道淺淺的紅印。

“無妨。”邵義輕描淡寫道,“昨日和師傅在山上習武,遇到歹人襲擊,不小心中了招。”

“什麼人這麼厲害?”少女們頓時花容變色,“有宋太傅護駕,那人竟然還能近公子的身!”

“……太傅說那人招數古怪,看不出是何門何派。”邵義懶懶伸腰,漫不經心道,“不過我記得那歹人說過,他是來討一個名叫‘丁丁’的婢女的——你們可知府中何人叫這名字?”

雙胞少女面面相覷,搖頭道:“奴婢們從未聽過。”繼而又補充,“奴婢馬上去查。”

邵義哼一聲,合上眼任由少女們為他擦手。

“丁丁?”他想了想,忽然又睜開雙眼,“這名字怎麼這麼好笑?”

當晚,戚先生聽說了白天裏發生的奇聞,大喜過望,遂要求清喬貼身侍奉邵義,寸步不離。

於是第二日邵義上山習武,清喬也帶著一籃點心跟著去了。

武術對清喬而言,完全沒有吸引力,九十年代飛簷走壁的香港武俠片她看的多了,二十一世紀所謂的國產電腦特技片也見得不少,那些個北冥神功啊九陰真經的翻來覆去拍好多次,她早已看的麻木,所以小正太舞個劍又有什麼稀奇的?

她安心坐在山上的小屋子裏,一口一口咬著點心。

也許,也許很快就能喂肥太子,拿到帝靈,找齊其他兩物,然後回家。

屋外忽然響起呼喊聲和打鬥聲,她心覺不對,打開門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小屋外不知何時圍了許多白衣人,他們將邵義一行團團圍住,似乎在以多欺少,場面混亂。

為首的是一個有雙桃花眼的痞子男,只見他邊和太傅過招,邊朗聲大笑:“丁丁妹,你好哥哥尋你來了,還不快出來見我?!”

在他背後,滿山遍野都是嶄新的雲紋黃旗,旗幟凜凜而動,一個龍飛鳳舞的黑色大字在風中張牙舞爪——“當”。

“啪。”

清喬迅速合上門,靠在牆邊,仰起頭默默流淚。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作者她從來沒安過好心,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要對她抱有任何幻想了。

 

                  肉俘虜

唉——

清喬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裏,歎下第一百二十三聲氣。

“好妹妹,怎麼不開心?”一張陰測測的痞子臉湊過來,滿面討好,笑意盈盈。

清喬回頭,看看身後被綁的活像顆肉粽的太子,見他正用惡毒的目光朝她無聲發送衝擊波。

再抬頭,望望馬車上那面碩大無比的“當”字旗,黃底黑紋,簡直比被PS的華南虎還要威風凜凜。

最後低頭,瞅瞅自己脖子上這把明晃晃的刀,貨真價實,又冷又冰,絕非普通影視道具可比。

唉——

終於歎下第一百二十四聲氣。

“怎麼,你不喜歡?”當當哥指指那面“當”字旗,得意展顏,“這可是專門為你而作,我生怕再見面時你已經不記得我,所以才命人連夜趕制一百四十八面大旗送到這裏。”

清喬有氣無力哼了一聲:“……居然有一百四十八面?”

當當哥微微一笑,神秘兮兮道:“這不算什麼,好妹妹!哥哥還為你準備了一份特別的禮物,保管你看了開心!”

說完他大手一揮,掀開馬車門簾對外大喝一聲:“上旗——”

只聽悉悉索索一陣混亂,忽然有一群人扛著新款大旗自山腰呼嘯而下,那旗通體粉紅鑲銀白花邊,要多喜慶有多喜慶。

清喬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在這麼多面大旗上,都只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字——“丁”!

丁丁丁丁丁丁丁丁……

望著這滿山遍野粉色的“丁”,清喬禁不住以袖覆面,無聲悲泣。

“好看嗎?”當當哥一雙桃花眼興奮的閃閃發亮,“我覺得這旗特別符合你的風格。”

清喬拭去眼角的淚,氣若遊絲道:“甚好,甚合吾心。”

當當哥拍手:“就知道丁丁妹會喜歡!”

“——她不叫丁丁。”忽然有人出聲,冷冷打斷他的陶醉。

角落裏的邵義緩緩一笑:“春嬌,為何你不肯告訴這位大俠,你的真名?”

被邵義這麼一噎,清喬只得乾巴巴望著痞子男笑:“……當當哥……”

痞子男眯起眼,表情是滿不在乎:“原來妹妹你還有個名字叫春嬌?無妨無妨,哥哥我也有個陸思空的別名,以後你叫我思空哥哥也行,哈哈。”

邵義鼻子朝天,將臉扭到一邊去。

清喬訕訕笑著,小心翼翼避開脖子邊的劍:“思空……哥哥,您看能不能讓您手下先把武器放下,咱有話好好說?”

陸思空微微一笑:“你邊上的能放,他身上的不能放。”他用下巴指指邵義,“那小子有點兒本事,放了怕有大麻煩。”

清喬簡直哭笑不得,心想你現在綁架的是當朝太子,只怕再也沒有比這更大的麻煩了。

陸思空見她一臉如喪考妣,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皺鼻子:“不要擔心,一時半會兒你還死不了。”邊說邊愛憐的撫摸她腕上的銀鐲,語氣惋惜,“這東西被人下了咒,你死了便會自動化為灰,所以嘛,我暫時還捨不得你。”

“……思空哥,要不你放了他吧……”清喬認命的歎口氣,覺得是自己拖累了邵義,“你要抓的是我,別傷他。”

痞子男看向邵義,笑的滿臉詭異:“為什麼要放?他手下可打傷我不少人,不把他抓來出口氣怎麼行?”說罷伸手去摸邵義的臉,“嘖嘖,這小子雖然瘦,長的倒還行。”

邵義勃然大怒,狠狠朝他啐一口:“妖孽,給我拿開你的狗爪子!”

陸思空眼中精光一閃,不著痕跡側身避開,笑嘻嘻道:“喲,性子這麼烈,真當自己是個少爺?”

雖然是笑,那笑意分明未到眼底。

邵義到底年輕,眼中烈火燃燒正欲破口大駡,清喬一下子撲過去,攬住他好言好語安慰道:“公子息怒,公子千萬息怒。”

邊說邊使勁給他打眼色。

陸思空見他們眉來眼去,冷冷一笑,一甩袖子出了馬車。

“你個賤婢,是你把他們引來的?!”邵義貼著清喬的耳朵開始咬牙切齒。

“55,人家也不想的呀……”清喬揮著衣袖使勁搖頭,搖得珠花都掉了,“我怎麼知道他能輕而易舉抓到我?以前我身後都跟著好大一群護衛,一般人根本不能靠近呀!”

越說越傷心,邊想便可惜,禁不住眼含霧水哀怨兮兮:小段段,難道你不要我了?怎麼不聲不響把你家的烏鴉男全都撤走啦?害小姐我今日淪落如斯田地,造孽呀!

邵義狠狠瞪她:“那妖孽為何抓你?”

清喬眼淚汪汪道:“他說我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

“他要什麼?無論什麼奇珍異寶,我從國庫裏直接調給他不就行了?!”

“……我不知道。”

“哼!”邵義面色鐵青,“你個蠢蛋,腦子裏全部是豬食!看來要逃走是不能指望你了!”

清喬合眼垂頭,十分應景的紅了臉。

“好妹妹,要不要吃東西?”片刻後陸思空挑開簾子,笑盈盈走進馬車,手中拿著一個牛皮紙袋。

攤開一看居然是烤鴨,頓時滿室香氣撲鼻。

咕嘟,清喬咽了一下口水。

正欲伸手拿,旁邊的邵義卻突然咳嗽起來,咳的那叫一個驚天動地。

於是手在半途又訕訕縮回去。

“怎麼?你怕有毒?”陸思空微微一笑,徑直掰下一隻鴨腿吃起來,“這麼好的東西,你們居然都不珍惜,唉,我早說了捨不得妹妹你死的,怎麼你不信?”

邊說邊瞟清喬,只見她目光無比糾結,似乎十分苦惱。

鬥爭良久,小姑娘終於一拍大腿跳起,做英勇就義狀:“——我就不信作者會讓我因為一隻烤鴨而死!”

說完即刻奔上前撕下一隻翅膀,準備大快朵頤。

忽然她又僵住,轉頭看向邵義,滿臉都是諂媚的笑:“公子,您要不要也嘗嘗?”

“滾!”邵義恨不得將她一腳踹到天上去,“你這貪吃的豬,害死自己就算了,現在還要來害我!”

清喬笑笑,不再說話,自己靜靜吃起來。

入夜,陸思空一行人在山間的一座寺廟休息。

邵義整日水米未進,又沒有補藥支撐,已經昏昏沉沉起來。

眼前忽然有道黑影一晃,他努力撐開眼皮,迎上一張靈動的笑臉。

“公子,起來吧,起來吃點東西。”原來是杜春嬌,只見她左手端一碗水,右手拿一個紙包,樣子十分滑稽。

“我不吃!”邵義被捆住雙手不能動彈,只能狠狠瞪她,“你給我滾出去!”

“不要擔心,都是沒有毒的。”春嬌毫不動氣,笑嘻嘻安撫道,“這水是山泉,我親手打的;這烤鴨是我白天吃過的,我偷偷留了一半藏在懷裏。您看,到現在我也沒有毒發的症狀,所以才放心端來給您吃。”

邵義頭一別,故作姿態道:“……本公子才不吃別人吃過的東西!”

春嬌眉眼彎彎笑得一團和氣:“是是是,春嬌都知道呢。不過現在情況特殊,還請公子萬萬將就一下。”說著她打開紙包,取出一塊烤鴨,沿著邊撕下細細一條,方才將剩餘部分遞給他,“您看,我把可能被咬過被碰過的地方都去掉了,絕對不會有別人的口水,您就多少吃一點吧,不然將來哪里有體力逃出去?”

邵義哼了一聲,想了想,終究還是張開了嘴。

“公子慢點,先喝水。”杜春嬌大喜,又將剩下的烤鴨撕邊弄細,小心翼翼放進邵義的嘴裏。

一條,又一條。

太子殿下終於吃下了生平第一隻帶著別人體溫的烤鴨。

這夜風清,月正明。

轉眼是第二日,陸思空攜著他們繼續趕路。

“……思空哥哥,咱這是要去哪兒呀?”清喬忍不住出聲。

“去見你公婆。”陸思空朝她淩空扔一記桃花眼,千嬌百媚勾魂奪魄。

噗~~此言一出,邵義又開始朝她發送惡毒的衝擊波。

“……春嬌、春嬌尚未婚嫁,何來公婆一說?”清喬抹把冷汗,結結巴巴道。

“哎呀,看來妹子你記性不好。”陸思空哈哈大笑起來,“好妹妹,你忘記自己在上清寺說過什麼了?你說自己被曼陀教的教主看上了,人家要搶你過去做妾呢!”他眼珠一轉,陰測測道:“哥哥我現在不就是送你去成親嗎?”

清喬白眼一翻四肢一蹬,終於明白自己這是朝敵人大本營直奔而去了!

吱呀,吱呀。

馬車走了大半日,清喬也一直趴在窗櫺上不來勁。

“妹妹在看什麼呢?”突然一張痞子臉冒出來,嚇她一跳。

“啊,沒有……我在看那個人的髮型。”清喬隨手指向一個路人,有氣無力道,“挺好,挺有創意的。”

陸思空聞言,立即探身仔細研究。

“……沒啥特別呀,也就是短點兒。”他詫異回頭。

“短點兒好,我喜歡短,呵呵。”清喬眼神渙散,目光呆滯。

“……原來妹妹喜歡男子短髮?”陸思空瞳孔中有道亮光飛快掠過,“那究竟要多短才好?”

“越短越好,越短越好,呵呵。”清喬嘿嘿傻笑,已處在失魂落魄邊緣。

忽然,邵義在一邊不耐煩大喊起來:“春嬌,杜春嬌!”

“幹、幹什麼?”清喬慌忙回神,連滾帶爬朝邵義撲去。

“……我餓了,要吃東西。”邵義瞪她,蜜色的臉上有一層薄薄的紅暈。

“好,好!”清喬大喜,立刻撿了食盒裏的幾樣點心,掰成小塊一口口朝邵義喂去。

“好吃嗎?”清喬邊喂邊看邵義,眼中滿是柔情蜜意——吃吧吃吧快吃吧,小正太,一定要多吃些,喂肥了你姑奶奶才好去跟戚先生換帝靈呀!

邵義不答話,別開臉,慢慢咀嚼起來。

“這小少爺過的不錯啊!”陸思空在一旁看了半天,忽然靜靜笑起來,“吃個飯也要人一口一口的喂。”

“你這妖孽給我住嘴!”邵義抬頭惡狠狠瞪他,“有種你就鬆開我的手腳,咱們單挑一場!”

陸思空卻微微一笑,翩然而去。

是夜。

清喬坐在溪水邊洗腳,波光粼粼,映出她一張哀怨的臉。

唉,現在被歹人囚著,戚先生的人又一直沒到,真不知道何時才能逃出去?再說那段王爺,就算你真拋棄了我,也不能不管你的親侄子啊!你那群烏鴉男平時那麼厲害,現在怎麼連個放屁聲都聽不到?

搖搖頭,又想起陸思空的話——“哥哥我現在就送你去成親。”

頭痛欲裂,難道這傢伙真要把自己送給什麼曼陀教主?一想到那些全身白衣面無表情的教眾,她頓時渾身癱軟,仿佛可以預見,自己的餘生將在一堆熱氣騰騰的大白饅頭中度過。

正傷心欲絕著,忽然有個毛絨絨的小東西跑過來,圍著她左嗅嗅,右舔舔。

啊,好可愛!

她禁不住將小東西捧在膝蓋上,原來是一隻小胖狗,肉乎乎的十分討喜。

“汪汪!”她皺起鼻子對著小狗叫兩下,輕聲道:“小可憐,你家主人呢?”

小狗舔舔粉紅色的舌頭。

“沒人要你了?”她嘻嘻笑起來,“沒人要你就跟了我吧,正好我也是沒人要呢。”

“是不是不管看見什麼,你都要撿回家?”

身後忽然有人出聲。

轉頭一看,陸思空正倚著一棵樹靜靜看她,月色下身影頎長。

“我這人就是同情心氾濫。”清喬擺擺手,微笑,“這是你的狗?好可愛,叫什麼名字?”

“喵喵,它叫喵喵。”

清喬噗嗤一下笑出來,一隻狗怎麼叫喵喵,我還養只貓叫汪汪呢!

然而她忽然想起什麼,笑容凝固在嘴邊。

兩年前。

又逢初九,十三歲的清喬去後山給一個妖男送脖子。

“嚇死我嚇死我了!”清喬好不容易到達洞口,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剛剛山裏有好幾隻野狗追我呢。”

妖男打量她,發現她的裙角都被撕破了。

“狗有什麼好怕的?”妖男眼波一轉,“我明天就去把他們全殺了,正好多幾隻脖子吃。”

“不要不要!”清喬慌忙擺手,“我很喜歡狗的,你不要殺它們!”

“喜歡狗還這麼害怕?”妖男吃吃一笑,“看來也只是假喜歡。”

“是真的,我很想養狗。”她認真起來,正色解釋道,“從小就很想呢,可惜我媽……我娘不讓。”

“養只狗又有何難?”妖男嗤之以鼻,“改天我送你一條,你要什麼種?”

“什麼種也不要緊,但是要小小的,肉肉的。”清喬滿臉甜蜜的憧憬,“我還要給它起個名字,叫——喵喵!”

是的,她已經想了太久太久了,穿越文裏的狗不是叫旺財就是招福,不是小白就是大黃,偶爾有個稍微特別一點的女主,乾脆直接叫愛狗為——“狗”!這也太直白了,人家狗也是有尊嚴的!改天你生個孩子給他起名叫“人”試試,你看他將來會不會吐著血找你算賬。還是“喵喵”這名字好,對於狗而言,這是一個真正的外國名,要多時髦有多時髦。萬一將來哪天狗兒被貓欺負,一報名號“我是喵喵”,指不定那些野貓還以為喵喵是臥底無間道,蔥白的不得了呢!

回憶嘎然而止。

清喬顫抖著身子,死死瞪著陸思空。

他揚起嘴,眼中流波一轉,邁開步子來到她跟前。

只見他蹲下身,大手自臉前緩緩滑過,一張薄薄的面皮悄無聲息落在掌上。

——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臉。

他朝她嬌媚一笑,低聲道:“子箏也餓了,不知小喬可願意喂我呢?”

 

                  肉秘密

“你你你你你……”

清喬睜大眼瞪著面前衣衫半敞欲遮還休的男子,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

“——我如何?”

陸子箏一個起身,雙手撐在她身後,身子斜斜靠近,一雙半眯的桃花眼似笑非笑。

“我我我我我……”清喬只覺得口乾舌燥滿面通紅,全身血液開始加速流動,太近了太近了,這位大哥您靠的太近了!您看您這蠱惑力十足的性感勁兒,七情六欲者誰人能擋?活色生香啊活色生香!雖說我和花癡沒有任何親屬關係,但我也不是那坐懷不亂柳下惠的主兒啊!

陸子箏繼續無聲逼近,目似點金,唇若弦月,清明如水的眼裏閃動著霧靄般的微光。

“哈!”清喬忽然大喝一聲,噴出一口毒氣,成功趕在兩人鼻子相撞前讓陸子箏的臉扭到一邊,

“……我晚飯吃了韭菜。”她訕訕扭起衣角。

陸子箏站著看了她一會兒,微微一笑。

這笑當真是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了。

“怎麼、怎麼會是你呢?”清喬埋著臉唯唯諾諾道,聲若蚊蠅。

不要誤會,她這是在為自己而害臊,主要是剛剛那招太噁心了,噁心得她不得不決定往後三年都不能碰一根韭菜。

陸子箏神情自若:“可不就是我?”

清喬驀地抬頭,目光炯炯直視他:“……莫非一直都是你?”

陸子箏扯扯嘴角:“一直就是我。”

清喬呆怔片刻,終於明白原來自己是被人給耍了,

氣血上湧,她一下子跳起來,撿起一根樹枝就朝他狠狠戳去:“——老娘捅死你!”

陸子箏卻不急不惱站在原地,挺起胸膛做安然迎接狀。

就在樹枝接觸他胸膛的那一刹那,他居然還惡作劇地輕輕配了一句音:“噗~~”

清喬的身子一下子就軟了。

“你個死孔雀,你個老BT,你玩我呀!”她癱坐於地,眼底彌漫起薄薄霧氣,“玩我很有意思嗎?你都玩三年了還沒有玩夠?”

說著說著,鼻子眼眶都染上大片大片的紅暈。

“怎麼了?”陸子箏蹲下來看她,滿臉的好奇,“以前怎麼弄你你都不會這般傷心的。”

“弄你媽!”清喬火在頭上又被淋一瓢油,索性撿起石頭源源不斷朝他砸去,“你個虐待狂!你個精神病!滾回你的安定醫院去!”

然而只見陸子箏輕輕一抖衣袖,那些石頭就通通被pia到外太空做免費星際旅遊去了。

“你……”

清喬氣結,卻又不知道如何才能對付他,只好賴在地上繼續抹淚擤鼻涕。

陸子箏凝視她半會兒,突然對她露齒一笑,明眸善睞顧盼生輝道:“小喬,你可還信我?”

“不——相——信!”清喬轉頭對他怒目而視,咬牙切齒道,“打、死、我、也、不、信!”

“……那我就什麼也用不著說了。”

陸子箏雙手一攤,笑眯眯站起來就要走人。

然而他的腿卻被人拖住了。

“……大俠,大俠請留步!”清喬死死抱住陸子箏的大腿,滿臉都是屈辱的淚。

——他奶奶的,作者!為什麼總給老娘安排這樣奴才的命?

“如何,小喬可是想起什麼了?”陸子箏居高臨下回頭,滿臉都是算計成功後的得意。

“……您看好歹也得給我個交代不是……”清喬萬分委屈地癟著嘴,“比如說,陸思空是誰?你為什麼假扮他?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假扮他?”

“還有……”她頓了頓,期期艾艾仰起一張小臉,面色有些許蒼白,“你在上清寺是不是想要殺我?你是不是……想要回這九轉清音鈴?”

陸子箏沒回話,開始仔細研究起她的表情。

兩個人就這樣你瞪我我瞪你好半天,陸子箏忽然噗嗤一下,低笑出聲。

“果然是這樣……”他摸摸清喬的頭髮,眼角微挑若有所思道,“果然只有你才懂如何討我開心……”

他的目光飄向遙遙天際,不知落到了哪個空間裏。

清喬忍辱負重接下這像對寵物一樣的撫摸,心想只要大俠你肯說,讓我搖著尾巴汪汪亂叫也沒問題。

“你先站起來。”陸子箏臉上飄著一抹看不清底細的笑,“我不習慣低著頭與人說話。”

清喬趕快手忙腳亂爬起,垂著衣袖卑躬屈膝。

“傻妞,”陸子箏曲起手指往她頭上輕扣了一記,“早說過不會殺你,你大可不必如此小心。”

清喬拍拍身上的泥土,面色萬分委屈:“既然如此,上清寺相遇時你又何必要抓我?”

“蠢丫頭。”陸子箏淩空橫她一眼,語氣冰涼,“我不殺你就行了嗎?告訴你,你現在可是那曼陀教奮力追殺的物件,人家教主一月前通告全教,不論生死務必要把你逮到。要不是上次我趁亂給你下了咒,哼,恐怕現在你早就只剩一具骷髏架了。”

清喬想起那招巨痛巨陰暗的“九陰白骨爪”,不由得一個哆嗦:“什、什麼咒這麼厲害?”

“生離咒。”陸子箏得意一笑,面容詭異,“主人在鐲子便在,主人亡鐲子便亡。此乃南疆異術最高級的一種,這輩子除了下咒人外,再無他人可以將施咒物取走。”

——超現實呀,太超現實了!清喬聽得腦子裏暈乎乎的一團亂麻,只得機械道:“啊,高,實在是高……”

“那可不?”陸子箏被捧的飄飄然,又轉頭望向手裏的面具,“至於這張臉嘛,不過是我對外行走的一個假身份——你知道,江湖險惡,露出真面貌總是不大好。”

清喬平復了心情,深深吸一口氣:“到底有沒有陸思空這個人?”

“有。”陸子箏坦然一笑,風姿卓越,“思空是我的名,子箏是我的字。”

他朝她伸出手,臉龐如蓮般盈盈閃著光:“除了爹娘,天下再無二人喚我子箏,你看,我對你是不是很好?”

“好你個頭!”清喬倒退一步,柳眉倒豎,“你是曼陀教的什麼人?還有,這九轉清音鈴在我手上的事,是不是被你故意洩露出去的?”

陸子箏眼中精光一閃,嘖嘖輕歎:“小喬,你居然變聰明了。”

“聰明你媽!”清喬勃然大怒,“我可不是傻子!你說,你是不是故意把鐲子給我,再故意借我轉移曼陀教視線的?!反正這鐲子你隨時都可取走,所以你現在要借我保住自己,是不是?!”

陸子箏在一旁靜立不語,笑得無限風情。

“——他奶奶的,老娘不發威,你當我是hello kitty呀!”清喬火冒三丈,左瞧右看四下沒有更好的武器,索性牙一咬朝陸子箏身上撲去,拼了!

“看我肥龍在天!”壓死你~~~~

然而陸子箏卻翩躚一退,將她穩穩接在懷裏。

“這招不錯,我很享受。”他輕笑,摟住她的腰,貼著她耳朵曖昧低語。

“但是名字我不愛聽,或許你可以叫它——胖子傳奇。”

“屁,我這是標準的蘿莉身材!”清喬鼓著腮幫子恨恨瞪他,“老娘又不是籮霸!”

陸子箏依舊嬉皮笑臉,熱呼呼的香氣噴在她的臉上:“好好,你也莫鬧了,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你帶了那麼多饅頭教的人,抓著我們究竟要去哪里?”清喬不依不饒,臉上儘是擔憂。

陸子箏將她放下,微微一笑轉身離去,臨走前扔下一句話:

“——曼陀教右使陸思空,奉教主之命捉拿顧氏千金回南疆。”

短短一句話,便將什麼事情都解釋清楚了。

次日。

馬車依舊吱呀吱呀地走,車裏一片靜謐。

清喬窩在窗邊,整個人無精打采昏昏欲睡。

“……春嬌,杜春嬌!”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喚她。

“——啊,公子您又想吃東西了?”懶洋洋撐開眼皮,打個呵欠,“您想吃什麼,說來聽聽?”

邵義的臉皮有些發紅:“……我讓你過來陪我說會兒話,這路上悶的慌……”

歎口氣,清喬手腳並用爬到他身邊:“公子想聽什麼,要不要奴家給您說個故事?”

“你說說。”邵義好奇的看她。

清喬深深吸口氣,醞釀一番,嘴皮突然開始上下翻動:“——其實吧,地是圓的不是方的它能自轉還能繞著太陽轉;天上打雷不是雷公發威而是積雲裏的兩種電荷相撞;流星隕落不是因為有要人死了而是星星本身死了;即使天狗吃月也不會有災難只不過是月亮被地球的影子擋住了……”

正當她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講到石油的時候,邵義終於忍不住開口:“春嬌,你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

清喬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乖乖閉上嘴——他奶奶的,科普果然是一項任重而道遠的艱巨任務!

邵義見她神情淒涼,於心不忍湊近她耳畔道:“其實你也不必這麼絕望,告訴你,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

清喬大驚,轉頭瞪他:“你怎麼知道?被捆成這個樣子你還能對外聯絡?”

“哼,你以為我手腳被縛就什麼都不能做?”邵義輕笑,眼中一抹冷色,“倘若這點本事都沒有,將來又怎麼能一統天下?”

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飄著一種目空一切君臨天下的微光。

少年天子——清喬突然想到這麼個詞,轉念一想哎呀不對,這正太還是要比鄧超好看得多。

“最遲明天,最快今日。”邵義望著她盈盈而笑,“他們很快就要到了。”

正午,隊伍行駛到一座狹長山谷裏,忽聞頂上隆隆作響。清喬抬頭一看,只見有許多巨石從山腰滾落而下。

“不好!中埋伏了!”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眾饅頭開始驚慌失措四處逃竄。

可這峽谷地勢惡劣,許多人還來不急逃走就被石頭砸個正著,一時間,山谷裏血腥四溢哀號遍野。

“來的還算時候。”邵義坐在馬車裏,得意一笑,“雖然比我預想中的慢了些。”

清喬看的是又驚又怕,忍不住要對他怒目相向——我說太子殿下,你和你的手下都是些瘋子吧?地球引力無人可免,萬一石頭不長眼砸到自己人怎麼辦?難不成你還讓他們抬著兩個大肉餅回家嗎?

正想開口罵人,卻見馬車簾子一掀,是陸子箏跳了進來。

“好妹妹,歹人來了。”他又換回了陸思空那張痞子臉,笑容輕鬆燦爛,“快隨哥哥走。”

說著便捏住清喬的手往車外奔去。

“春嬌!”邵義無法動彈,只能在後面大聲呼喊,“春嬌,杜春嬌,不要跟他走!”

清喬聞聲回頭,只見小正太不知為何面色大變,臉上滿是驚懼與惶恐。

“……帶上他吧。”她被陸子箏夾在懷裏,只好扯扯他的衣襟,“這孩子對我有用,別讓石頭把他傷了。”

陸子箏斜睨她一眼,眉毛微挑:“別忘記,你方才求了我。”

語罷已轉身飄至馬車前,抓起邵義就走。

這陸子箏還真是個人物,提著他們三步兩步就飛出了峽谷,落地時氣定神閑毫髮未傷。

“我們……就這麼逃出來了?”清喬呆呆看他,不相信居然這麼容易。

“是啊,逃出來了。”陸子箏微微一笑,“那幫蠢蛋想要追上我們,恐怕還要再等上幾個時辰。”

“那……你都不管你的教眾嗎?”清喬瞪大眼,心有餘悸。

“為什麼要管?”陸子箏面色鎮靜如常,不見一絲擔憂,“我還正愁不知道怎麼打發他們呢!現在可好,被這小少爺的手下通通弄死,省的我麻煩。”

“……會、會有探子回去稟報的!”清喬覺得這他的反應實在可怕,嚇得結巴起來。

“就算探子回去也只能稟報,曼陀教三百四十二名勇士全軍覆滅,右使與人質失蹤不知去向,又或者……”他忽然牽起清喬的手,滿臉促狹:“——又或者說,陸右使與人質互生愛慕,雙雙私奔而去了!”

“你!”清喬大窘,滿臉通紅恨恨甩開他的手,卻引得他哈哈大笑起來。

“說正事,我們要儘快離開這裏。”

笑夠了,他足尖一點,輕輕躍到湖面的一隻魚舟上。

“上來吧,那小少爺身上帶了點東西,只能行水路,不然會便會留下蹤跡。”陸子箏雙手負後背靠長風,臉上滿是流彩光華。

劃一葉扁舟,誰願與我共逍遊?

清喬猶豫片刻,終於小心翼翼踏上了船。

“要不要帶上他?”陸子箏滿意而笑,又指指岸上的少年,轉頭朝她耳語,“我知道他原來對你不好,你可以趁機出口氣……”

清喬望望那原本不可一世的太子,此時正痛苦地不斷扭動身體,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想來是半途中被點了啞穴。

她想了想,點頭,眼神堅決。

於是陸子箏又飛奔上岸,將邵義拎到船上。

“拎來拎去的也真麻煩!”他皺皺眉,“乾脆解了這身天蠶絲好了。”

說罷輕輕一挑,繩子應聲而斷,手指又迅速在邵義身上點了幾處,疾如閃電。

“小少爺,你可以說話,可以行走,但就是不能使武功。”他朝邵義眨眨眼,笑得別有深意。

然後又轉頭朝清喬吩咐:“我累了,你們自己划船,讓我休息一下。”

說罷就獨自走到船頭躺下,真的什麼也不管了。

清喬早已習慣他的古怪,只好認命地抓起櫓開始搖,無奈力氣太小,又缺乏技巧,搖了半天船還在原地打圈。

她有點兒急,抬頭見邵義絲毫沒有動作,趕緊打眼色示意他開始行動。

然而邵義只是靜靜坐著,面色鐵青一言不發。

她歎口氣,不由得出聲勸說,態度無比溫和:“來,公子,讓我們蕩起雙槳。”

邵義凝視她,眼中一片深不可測的濃黑,半響終於開口:

“——為什麼要跟他走?”

清喬被問的一怔。

呃,這個,殿下,讓我怎麼回答呢?難道要我老實告訴你,我這樣狠心只是為了把你喂胖嗎?誰叫你一回戚府就不肯吃東西,還拼命折磨我?最近好不容易有所改觀,我可不能前功盡棄啊,如果此時不把你帶走,下個機會豈不是要等到猴年馬月?

她猶豫半響,終於朝他害羞一笑:“……因為跟著他,有肉吃嘛。”

 

                  肉右使

繁花似錦,百蝶齊舞,鳥語花香。

折過一片怒放的花叢,波光鑒著碧空白雲,輕舟下湖水細整鋪開,一切柔軟安靜宛如地老天荒。

搖船搖的累了,大家停下來歇息。

邵義已經睡著,長睫低垂呼吸均勻,清喬托著腮幫,屏息遙望遠處的青峰。

“——為什麼會跟我走?”

陸子箏不知於何時睜開了眼,望向她的目光中滿是判究。

清喬回頭,只見眼前人長髮垂散膚泛銀輝,一雙桃花眼波光綺麗,攝魂奪魄。

如來玉皇瑪利亞,我要投訴你們偏心加歧視,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長成這樣,真是造孽啊!

“因為……”她覺得有點口乾舌燥,禁不住舔舔嘴唇,“……雖然你比較古怪,但還算人性化……”

陸子箏眉毛一挑,噗的笑出聲來:“你總喜歡說些我聽不懂的詞,罷了罷了。”

以手作枕抬頭望天,他滿面愉悅閒適,似乎很是享受:“不管你信不信,你上了這船,我覺得很高興。”

他輕輕閉上雙眼。

“我這一生,從沒有如此的開心過。”

不是吧孔雀男,跟你上個船就這麼興奮,難不成你自小都是孤家寡人一個?

清喬不知該說什麼,只得唯唯諾諾道:“……高興就好,你只要高興就好。”

“對了,你覺得這裏風景如何?”陸子箏忽然又這麼沒頭沒腦問一句。

“……很好很好。”清喬環顧四周,晴空麗日芳草萋萋,水面飄著輕蕩蕩的蘆葦花兒,確實很好,仙境一般的好。

“這樣的人生……也許也不錯。”他不知在想什麼,眼神模糊遙至天際,然而只是片刻又拉回,重新變得精光四射。

“可惜這天地太小,容不得我,”他站起來,遙遙立于船頭,長髮如墨衣袂翻飛,“與其靠天庇佑而苟活,不如與天並肩競自由!”

清喬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怎得想起“遺世而獨立”這句話來。

李夫人的結局不是很好呀,她皺皺眉。

但說這話的孔雀男,又禁不住讓她有一點點的改觀——原來他也可以有那麼俠義的時候。

沿著水路前行直到傍晚,清喬累的再也劃不動了。

“思空哥,難道我們就這麼一直飄著不能上岸嗎?”她把櫓一推,哭喪著臉嘟噥,“我又累又餓,劃不動啦。”

“能上岸呀!”陸子箏轉過身子,朝她盈盈一笑,“這小少爺身上帶的追香兩個時辰前就沒效了,我們早就能上岸了。”

“——你為什麼不早說?”清喬勃然大怒,牙齒磨的咯咯響。

“哎呀,我這不是看你搖的歡,不忍心打斷嗎?誰知道你會一聲不吭搖老半天?”陸子箏斜睨她一眼,若有似無嬌嗔道,“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心眼兒太實誠了!”

清喬無語,只好抬頭仰面45度望天,一臉文藝的憂傷。

三人終於尋到一個碼頭上岸,陸子箏心情好的出奇,轉頭朝他們招手道:“來來,哥哥帶你們去吃好吃的。丁丁妹,你最喜歡吃什麼?”

清喬只覺得雙臂酸痛不已,垂著肩膀走的跟長臂猿似的:“……都好,都好,只要路近就好。”

可恨那陸子箏偏偏不聽話,帶著他們七拐八繞,直到明月當空才進了一家客棧。

“幾位客官要點兒什麼?”一位胖小二出來招呼他們,圓圓的熊貓臉,矮黑醜三樣俱全。

清喬本來累的全身虛脫,一見這位小哥,不由得精神為之一震——啊呀呀~~這不是《江湖恩仇錄》裏的聰聰少爺嗎?我說大俠,您怎麼穿到這兒來啦?

“——給我們準備一桌吃,再要兩間上房。”陸子箏沖小二一笑,客棧裏的其他人皆被電的呆了一下。

“……好好好!馬上好!”小二回過神,邁著小短腿屁顛屁顛跑了。

等到飯菜上桌,陸子箏自顧自先拿起碗筷,清喬第一個看向邵義,語氣關切道:“公子,您不吃嗎?”

這一路上邵義都話語甚少,此時更是一臉便秘的痛苦模樣。他看了看菜,輕輕搖頭。

“您多少吃點吧,我知道您怨我,可是您也不能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呀,對不對?”清喬柔柔哀求著,拉了拉邵義的衣袖以示懇切。

邵義嘴巴微抿,耳根子染上一抹淡淡的粉色。

“——哎呀,人家小少爺身嬌肉貴吃不得山村野食,你擔心什麼?”陸子箏突然開口,陰陽怪氣的唯恐天下不亂。

清喬橫他一眼,正欲開口駁斥,只聽邵義忽然靜靜出聲:“春嬌喂我我就吃。”

眉毛一挑,陸子箏臉上的笑容加深一分:“喲,小爺您是沒長手還是沒長口啊,吃個飯也要人伺候?”

邵義不氣不惱,一臉鎮靜又把方才的話重複一遍:“……春嬌喂我我就吃。”

陸子箏面色一滯,剛要再說什麼,清喬趕緊端起碗朝邵義笑:“好好,我來喂你吃。”

說著便盛了一勺湯放到他嘴邊,又瞪陸子箏一眼,示意他住嘴。

邵義喝下這勺湯,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

陸子箏冷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喂太子喝了半碗湯,清喬伸手去夾桌上的珍珠魚丸。

她已經搖船大半日,加上沒吃任何東西,手早顫的不得了,偏偏那魚丸又小又滑,怎麼都夾不起來。

無奈喚來小二:“勞煩你,給我換雙細一點的筷子。”

胖小二答道:“姑娘,我們這兒都統一尺寸,沒有更細的型號了。”

清喬為難地看看邵義,他依舊面無表情;再看看陸子箏,這孔雀男鼻子朝天扭頭一邊,根本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歎口氣,只得硬著頭皮朝其他菜夾去。可她的手就這麼一隻抖啊一直抖,居然連根土豆絲都夾不起來。

“這孩子真缺乏鍛煉。”陸子箏滿臉正經給她下評語,一針見血。

“你!”清喬氣結。她本來就累,現在更被人嘲笑,索性將筷子一放朝邵義道:“不吃了,公子,咱喝湯!”

於是邵義又被灌了半碗湯。

終於太子不幹了,將臉硬生生別開:“……不吃了。”

“就吃這麼點怎麼夠?”清喬擔心地看著他,“要不給您來碗粥?”

唉,正太,姑奶奶現在手酸,也就能喂你吃點流質了,你忍忍啊。

邵義紅著臉支吾半天,最後一指那胖小二嫁禍道:“主要是他太醜,站在那裏看的我吃不下。”

“啊?”

小二猶如被當頭棒喝,一下子癱倒在地:“小的、小的站在這裏也犯錯了?”

望望小二那張無比親切的臉,清喬於心不忍溫和安撫道:“沒有沒有,你很帥的。你要是去我們那兒唱戲,怎麼都能混個名角兒。”

小二難掩傷心,抬起一張臉幽怨地看她:“真的嗎?”

啊~~~

清喬忍不住白眼一翻,太像了太像了,太像聰聰少爺的標誌性圖片了!要不是此時有陸子箏在旁邊,她真恨不得沖上去拉住他的手問:“聰聰少爺,您的小矮馬呢?您的黑眼線呢?還有小剛哥和嬌嬌姑娘都到哪里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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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喂邵義吃完,清喬已經沒有力氣挑三揀四,索性用碗湯泡飯將自己打發了。腳尖飄浮晃晃悠悠回到房裏,她一下子撲倒在鬆軟的被褥上,再也不想爬起來。

好累,手酸頭暈,全身骨架都要散了……唉,這年頭照顧小孩真不容易……

她感覺自己正在深刻體會單身母親的精髓與痛苦,禁不住雙眉緊蹙開始哽咽:“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一邊哼,一邊為自己的悲慘命運而落淚,哼著哼著,也就稀裏糊塗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忽然察覺被子在挪動,撐開眼皮一看,只見一抹黑影自她床前幽幽飄過。

“——哪里來的妖怪!”她大喝一聲,翻身一掌將那黑影推開,“惡靈退散!大力金剛掌!嘛咪嘛咪哄!”

黑影冷不防被打,倒退半步至床頭,身子開始不停抖動,似乎在努力憋著什麼。

清喬埋頭一個地滾龍,迅速躲到床的最裏邊,又將被子扯出牢牢裹緊縮做一團,只剩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在外亂轉。

整套動作一氣呵成毫無猶豫,速度之快,銜接之流暢,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你、你是人是鬼?警、警告你不要殺我哦!”清喬死死瞪住眼前的黑影,邊哆嗦邊以權力相要脅,“——不瞞你說,咱上頭有人!”

那黑影又抖老半天,最後終於不動了,靜靜站在原地,月光下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

“——我說小喬啊,你是何時學會這大力金剛掌的?”

清喬的臉一垮,幾乎快哭出來:“大俠,您饒了我吧!小的還要睡覺呢!”

黑影不急不躁點了燈,自桌邊悠悠而坐,微笑著開始打量她。

“來,跟哥哥說說,你上頭都有誰?”

“陸子箏!”清喬牙一咬,嘴一抿,準備翻臉了,“老娘晚飯都沒吃夠,現在你連覺也不讓我睡踏實了?!”

來者眯起桃花眼,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桌子:“就知道你饞,出來瞧瞧,哥哥都給你帶什麼來了?”

好奇探頭一望,清喬禁不住興奮尖叫:“哎呀!元宵!”

“——還是肉的。”陸子箏瞄她一眼,面色頗為得意,“剛出鍋正熱乎著,你要不要?”

“要要!”清喬忙不迭點頭,隨即用無限深情無比肉麻的眼神癡癡凝望他,“子箏啊,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呀!”

“兄弟?”橫她一眼,陸子箏臉上掛起似是而非的笑,“若真當我是兄弟,你對我的話能信多少?”

“這、這個嘛……五句裏怎麼說也得信上三句……”清喬抹把汗,眼神有些莫名的飄忽。

“三句?”陸子箏一挑眉,冷笑,“你對‘兄弟’倒真是好。”

清喬趕緊埋頭,做害羞扭捏狀:“您要願意聽假話,人家也不介意把三改為五……”

屋子裏的氣溫突然降至負攝氏度,黑烏鴉自一片靜默中緩緩飛過——

嘎,嘎,嘎。

“……張大嘴。”陸子箏看了她半響,靜靜出聲。

清喬怯怯抬頭,咬著下唇可憐巴巴回望他。

“——我叫你張大嘴!”他有些不耐煩了。

“別!別!我把三改為六還不行嗎?要不改成八?”清喬嚇一跳,小臉皺巴巴急得都快哭了,“別給我喂毒藥啊,我的後臺雖然強大,但暫時不包括神醫妙手醫仙毒王……”

陸子箏充耳不聞,轉過身盛了一勺東西徑直遞到她嘴邊。

“吃。”他言簡意賅命令道。

耶耶耶?!

清喬目瞪口呆看著眼前的白胖物體——元宵,感覺腦門上有股久違的小溪流潺潺往外直冒。

“……您,您是不是發燒了?”她期期艾艾打探一句,“有沒有按時吃藥?”

陸子箏懶得理她,一股腦兒將元宵塞進她嘴裏。

“嚼。”他又下令道。

淫威之下不可不屈服,清喬默默合上嘴,開始機械咀嚼,邊嚼邊將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大。

一個,又一個,再一個。

妖男陸子箏就這麼一直坐在她床邊,“喂”她吃完了整整十個元宵。

“好吃嗎?”

喂完最後一個,妖男終於想起應該關心一下她的反應。

清喬搖搖頭,又點點頭——她現在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用不著這麼緊張。”陸子箏溫和一笑,拍拍她肩膀安撫道,“我只是突然間很想嘗試一下伺候別人的感覺。”

啊,原來是這樣?

“那、那您目前感覺如何?”

清喬含著一腮幫子糯米,開始史上最口齒不清的採訪。

“我覺得……人生有些事,若能偶爾為之,倒也算不得太差。”

陸子箏抬起下巴,遙遙望著窗外明月,若有所思道。

 

                  肉太子

天高水青,花草飄香。

有輛四輪馬車在山道上慢吞吞走著,吱呀吱呀。

“——我說,您好歹也要告訴我一聲,咱這是去哪兒?”

問話的是位低眉順眼,面容愁苦的小姑娘——顧清喬。

“哼,只要是跟著我,去哪兒又什麼分別?”

睥睨的眼神,目空一切,答話的是傳說中的妖孽——不罵不舒服斯基陸子箏桑。

唉。

清喬歎口氣,哀怨環顧起四周。

在這搖搖晃晃的馬車裏,還坐著另外兩個美人:陸子箏是一臉享受,輕鬆愉悅,邵義則渾身散發出濃濃怨氣,連正眼也不肯瞧她一眼。

奇怪,我什麼也沒幹呀?一直對這小太子好吃好喝伺候著,生怕他受了半點委屈。只不過是前些天無意說了句半夜吃了元宵沒胃口吃飯,那小正太的臉就一直臭到現在。

唉,男孩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丁丁妹最想去哪兒?”

陸子箏忽然轉頭,明明滅滅的光影投射於臉中央,令人心頭一跳。

“我?”清喬一愣,下意識開口,“我想回家……不,想去上清寺!”

近來邵義已經開始飲食規律,氣色也好了不少,她估摸著帝靈下落有望,打算先去和空空大師開個通氣會,搞不好還要再來個頭腦風暴。

“——為何想去寺廟?”陸子箏一挑眉,面上愉色漸消,“難道是因為那裏有和尚?”

“哈哈哈……”清喬臉上掛起黑線三條,吞吞吐吐道,“可不就是因為那裏有個和尚……”

“好妹妹,你中意頭髮短的,也不是這麼個中意法!”陸子箏忽然硬生生打斷她,臉上有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兆,“——再說了,也不是每個僧人都剃光頭的!”

耶?清喬一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吃不准他為什麼要這麼說,只得唯唯諾諾附和:“是是,大俠說的極是。”

心裏卻禁不住想,我靠,難道這世界還有長髮飄飄的和尚?

陸子箏歎口氣,寬宏大量拍拍她的肩膀,眼中掠過一絲若有似無的陰影:“做人嘛,目光要長遠一點,視野要開闊一點!”

清喬忙不迭點頭,生怕忤逆了這位變態大俠。

“來,告訴當當哥,你現在心裏還在想著誰?”陸子箏又開始循循善誘。

“這個嘛,我……我很想冬喜。”清喬哭喪著一張臉,突然想起了什麼,瞳孔一亮,“對了,還有喵喵,你把我的喵喵搞到哪里去啦?!”

陸子箏噗的一下笑出來:“你還記得?我還以為你早忘記這小肉球了。”

清喬橫他一眼:“你還不搞出來讓我瞧瞧?難不成……”她忽然想起什麼,臉色蒼白,緊緊捏住陸子箏的手腕:“難不成喵喵被石頭砸死了?”

陸子箏摸摸她手上的九轉清音鈴,斜了一眼邵義,轉頭低聲安撫道:“乖,只要你帶著這鐲子,喵喵就一定會再出現。”

清喬聽的雲裏霧裏,又接收到邵義時不時飄來的打探目光,只得悻悻閉上嘴。

行至正午,陸子箏將他們安頓在一個山坡上,說自己要去準備一些食物,囑咐他們千萬不要離開馬車。

“……你喜歡他?”望著陸子箏離去的身影,邵義忽然開口,面色平靜,不見絲毫波瀾。

“我?”清喬又驚又喜掉轉頭——這麼多天來,太子殿下總算肯開尊口跟她說話了。

她擺擺手,認真解釋:“沒有沒有,他只是我的一個朋友,或者算……一個恩人吧!”

無論如何,九轉清音鈴是從他那裏得到的,如果真的能回家,他沒有三分功勞也有一分苦勞。

“……如果不喜歡他,你又為何願意拋下一切,與他浪跡天涯?”邵義又問,臉上流轉著一種詭異的光。

耶耶耶?

清喬聽得下巴都要掉了:“我沒呀……我跟他走也只是因為打不過他,再加上你不也被他挾持了嘛……”

“如果他死了,你會傷心嗎?”邵義垂下眼瞼,瞳孔中有銳光稍縱即逝。

啊?

清喬呆呆望著眼前的少年。

妖男會死?這是她從來沒有想到的事情,雖然她並未對他產生特殊的感情,但是怎麼說他也算的上她四分之一的而恩人,如果將來有天他死了,這……

“——你捨不得他。”邵義瞧她半響,靜靜下了結語,語氣淡的不得了。

“……人、人命不可草菅,殿下還是少開這種玩笑為好。”清喬笑得頗有幾分艱澀。

今天的正太實在太古怪,她想。

邵義微微一抿嘴,轉頭望向馬車外,目光遙遙:“你不必對他抱有幻想,剛剛也算是你們見的最後一面了。”

“殿下在說什麼?莫不是發燒了?”清喬走到他身邊,伸手去探他的額頭。

“啊!”她尖叫一聲,手腕被人緊緊捏住,刺痛。

邵義望入她雙眼,深深道:“……春嬌,我給過你機會的,莫要怪我。”

然後他牽著她的手,縱身一躍,來到外面的山坡上。

陽光蓬勃,洋洋灑灑潑向草木萬物,站在坡上往下望,清喬已然目瞪口呆。

山下滿是全副武裝的士兵,人山人海將這座小山坡圍住,密密麻麻如同煙塵,來得洶湧莫測。

烏雲壓城城欲摧,舉目一片黑茫茫。

這麼多人,每個人手上都持著一張弓,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而每只箭的目標,似乎都是……她。

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她站在這雲頂上,只覺得自己仿佛是人海浪尖上的一隻小舟。

輕飄飄的,微不足道。

“春嬌,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邵義鬆開她,面容嚴肅,長髮飛揚。

說什麼?我能說什麼?如此宏大氣勢,難道要我又蹦又跳呼天喊地的問候“山那邊的朋友你們好嗎?請揮動你們的螢光棒!”

她苦笑,目光順著那群弓箭手一路飄出去。

然後她看到了他。

在那群弓箭手的盡頭,在左青身上,他正揚起頭遙遙朝他們看來。

錦衣博帶,玉樹臨風,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他依舊是那樣的氣勢淩人,眉眼間不可一世,仿佛坐擁這三千天下。

“……段玉護駕來遲,奉陛下之命,捉拿叛國賊杜春嬌!”

她聽見他淡薄的聲音,只覺得喉頭發緊,依稀看見眼前有蝴蝶飛揚,漸行漸消,見不得光。

“……不論死活,緝拿到手者,重重有賞!”

風一吹,那幾個字恍恍惚惚全化了。

連個回聲都沒留下。

“慢!”

忽然有人揮手,喝住這即將決堤的千軍萬馬:“——她不會武功,你們無需大動干戈。”

清喬茫然轉頭,發現說話的是邵義。

他正目光複雜看著她,千絲萬縷,似憐憫,又似哀傷。

“乖乖隨我下去吧!如果現在反抗少一些,將來……”他猶豫片刻,輕聲道,“……將來的痛苦也會少一些。”

然後他徑直牽起清喬的手,於眾目睽睽下穿過山路,來到箭手陣前。

那只需要短短的幾分鐘。

但對於顧清喬而言,卻已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

兩人剛走到箭陣前,立刻有士兵一湧而上,將清喬硬生生從邵義身邊拉開。

推,攘,扯,毫不憐香惜玉。

邵義靜靜站在原地,有些發呆。

“殿下受驚了!”有將士跪在他身邊請罪,戰戰兢兢。

然而他卻什麼都沒聽進耳朵裏,他只是怔怔看著少女遠去的背影,看著她嬌小的身軀被士兵們架著,一步步朝前方走去。

他留意到她回頭望了一眼,卻未曾看他。

那瞬間她的面容像霧一樣,飄著叫人看不清底細的表情,淡得似層煙,一碰便散去。

他抬起自己的手掌——方才她的手停還在這裏,他記得那觸感,柔軟,細滑,帶著淡淡一縷香。

她這樣的嬌弱,肯定不能吃苦。

他無聲想著,心頭忽然一陣抽緊,四面八方都湧來灰色的氣場,塵土飛揚。

顧清喬被押到左青面前。

段玉依舊坐在馬身上,居高臨下,神情冷漠,似乎已經完全不認得她。

“杜春嬌,你可知罪?”

這是他開口問她的第一句話,面無表情,唯有眼波裏映著兩盞暗火,灼灼閃著幽冷的光。

——他是徹底打算不認她了。

驚悚似碎雪,鋪天蓋地兜頭砸來,陰寒刻膚徹骨,倏乎而至,連空氣都結冰了。

顧清喬望著眼前這滿身疏離的男子,只覺得很怕很怕,眼睛開始變熱,熱得滾燙,燙得刺痛了眼眶。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蒼白著一張臉,她輕輕咬住下唇。

“你就沒有話要對我說?”段玉一挑眉,眸光逼人,直直探入她漸漸放大的瞳孔裏。

沉思片刻,她終於仰起臉,沖他勉強一笑。

“……許久不見,王爺,你還是這麼的銷魂呀!”

這回段玉送給清喬的見面禮,是一座冷冰冰的監牢。

絕對冷,絕對冰,且絕對的空蕩蕩。

陰暗幽閉的空間裏,只有一張窄小的石床,床上鋪了層薄薄的稻草,床頭放著烏黝黝的棉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寒風一個勁兒自她身邊蕭瑟而過,呼——呼——

僵在原地好半天,清喬愣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草、草、草墊……”她瞠目結舌瞪著前方的“傢俱”,“黑、黑、黑心棉……”

她仿佛可以看見,有無數的小強和小蟎正在這床上歡暢的打滾,自由的流竄;她甚至還可以想像,他們之間相互問候的對話——小蟎諂媚道:“嘿,強哥,最近好嗎?您老可是我們昆蟲界的大明星啦!”小強歎口氣,語氣特深沉:“唉,忙呀!最近天天要去周星星家軋戲,沒日沒夜的就為混口飯。兄弟,不瞞你說,做蟲難,做一隻演藝圈的名蟲更是難上加難啊!”

——Oh,no~~~~~~~不要這樣,不能這樣!一向嬌生慣養的她哪見過這陣勢?嘴一癟,當場嚎啕大哭起來:“作者,你這個變態,有沒有必要把我虐成這樣?”

話音剛落,天上猛地落下一個炸雷,劈啪!

一個哆嗦,她嚇的趕快跳到石床上蹲起來,仰頭恍腦做無比愜意狀:“啊,我是多麼的幸運啊!不僅能穿到這裏遇見無數美男,而且還能免費參觀幾千年前的天牢,人生如此,夫複何求!嗚呼哀哉!”

說完趕緊撿起一塊石頭,在石壁上歪歪斜斜刻下一行字——“堅決學習葉挺精神,誓把牢底坐穿!”

天上的雷悶哼兩下,終於沒聲了。

好險好險,她暗暗吐一口氣,抹把汗。

忽然聽到牢房有悉悉索索的腳步身,她迅速跳下床,俐落站到門邊。

來者是兩個人,一個白眉老頭,一位華服青年。

“杜春嬌,你可知罪?”那老頭一進門就開始瞪她,色厲聲荏,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又來了,煩不煩呀,怎麼每個人見面都問這句話?清喬一翻白眼,沒好氣道:“知了知了!你們到底想治我什麼罪?護衛不當?拐賣幼童?還是攜帶國寶私自出逃?”

白眉老頭沒想到她居然如此大膽,氣的鬍子都顫了起來,一翹一翹:“你、你這個妖女!居然敢背叛朝廷勾結魔教!想那日山谷嚴密部署,你居然還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將太子劫走,說!你究竟使了什麼妖術?又有何居心?”

呀,“妖女”?多光輝的稱呼啊,MS武俠小說裏一般得是超級美女才有資格這麼被人這麼叫。清喬有點陶醉,於是很配合地一甩秀髮,無比風騷道:“哎喲,難道您不知道?幹我們這行的,自然要有職業道德,所謂幹一行愛一行,職業機密怎可輕易對外洩露?”

白眉老頭身子一抖,開始學西子捧心,估計血都快被氣吐出來了。

“丞相。”

那俊美的華服青年忽然開口,語氣分外冷靜。

“你去外面侯著,我要和這位小姐單獨說幾句話。”

“王爺!”白眉老頭惶恐道,“這、這不妥!這妖女很可能是魔教派來的奸細,萬一她會巫術……”

青年擺擺手,面色有些微的不耐煩。

白眉老頭訕訕收聲,轉身準備走人。

“丞相!”清喬生怕這老頭一走將來就不記得她的定位了,趕緊深情呼喚:“身為妖女的我,鄭重向你預言,將來你家會出一位舉世無雙的大俠!他和你一樣有白白的眉毛,還有著絕對精彩和浪漫的身手,人們一提起他,都會競相傳頌——刀,是什麼樣的刀?金絲大環刀!劍,是什麼樣的劍?閉月羞光劍!招,是什麼樣的招……”

然而白眉老頭終究是走了,看也沒看她一眼。

清喬悻悻跌坐到石床上,嘟著嘴一言不發。

地牢裏陷入一片死寂。

“小喬。”那華服青年蹲下身子看她,笑顏如春風,“你生我氣了?”

“我怎麼敢呢?”清喬抬起一隻眼看他,咬牙切齒,擲地有聲,“段、王、爺!”

“——果然是生氣了。”段玉一臉不出我所料的溫和表情,“小喬,我今日不認你,是為了你好……”

“行的行的。”清喬一揮手,很是寬宏大量,“我知道是你不想在太子面前揭穿我的身份,你要顧慮很多人的感受嘛……沒關係沒關係,你趕緊找個機會把我放了。”

“……恐怕,不行。”段玉退後一步,望著她,輕輕晃起腦袋。

“姓段的,你什麼意思?”清喬騰的站起來,直覺告訴她,有什麼東西真的不一樣了。

“——你曾經向我說過,你手上有五個紅點,是百年一見的梅花印。”

他盯著她的手臂,淡淡道:“事到如今,你還真以為它只是普通的胎記嗎?”

 

                  肉真相

順著他的目光,清喬緩緩舉起左臂,袖子滑下來,露出細滑如玉的肌膚。

五個小點靜靜停在那裏,如同一朵嫣紅的花。

“你這是梅花印。”五年前,空空大師這樣告訴她。

那時她剛剛穿來這個世界,整日無所適從恍然若夢,只得對外宣稱失去記憶,同時也由於所受刺激太大,長時間裏鬱鬱寡歡悶悶不樂。

顧尚書擔心女兒的病情,便帶著她去上清寺祈福,她與空空大師就那樣相遇了。

“何處來的小施主?”那日空空大師見她蹲在樹下發呆,便主動過去打招呼。

“哪里來的胖和尚?”清喬正鬱悶這個蘿莉身體,心情不好,索性對他白眼相向。

大師卻不惱,只呵呵一笑:“施主,可是天外來客?”

呆怔3秒,清喬噌一下站起來,抱住和尚大腿嚎啕而哭:“——可算找到組織了!”

尋了一個僻靜處,她把穿越的事情和大師好一通細說,再三強調自己無論如何都想回家。

大師打量她半響,輕輕搖頭:“施主何必執念?上天既然肯讓你穿過來,必然有他的安排。”

放屁,我看八成是他打瞌睡的時候抓錯了人。清喬這樣想著,嘴巴上不依不饒起來:“空口無憑,大師如何知道這就是正確的安排?”

空空大師微笑:“姑娘身上可有特殊印記?”

“……倒是有個胎記。”清喬拉開衣袖,老老實實給他看左臂,

大師一怔,隨即雙手合十閉目感歎:“阿彌陀佛,果然是天意,天意。”

“這痣又有何特別的?”清喬對他的反應大惑不解。

“……這是梅花印,百年現世一次。”大師長長吐一口氣,“你果然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葩。”

“奇葩又如何?奇葩也要回家!”清喬恨恨嘟起嘴,眼淚都要掉了,“我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軌跡!”

“施主若執念,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大師輕聲安撫她,“實不相瞞,只要你能搜集‘天地人器’四樣靈物,便可安然返家。”

“真的?”清喬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兩眼直冒綠光,“你沒有騙我?”

“出家人不打誑語。”大師垂首,緩緩轉動起佛珠。

清喬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大師,求你告訴我,這四樣靈物到底叫什麼?要如何才能得到它們?”

“器乃‘九轉清音鈴’。”空空大師摸摸她的頭,溫和道,“如果有緣,施主自會遇到它。那時你再帶著它來見我,我會告訴你其他三物的名字。”

說罷轉身就要離去。

“且慢,大師!”清喬急忙叫住他,“如果是很多年後才找到這九轉清音鈴,物是人非,那時如何與你相認?”

“說的也是。”大師回過頭,朝她作揖,“施主不防先準備個暗號。”

清喬一咬牙,恨恨道:“大師,你可記好了!我敢保證這暗號天地間絕沒有重樣的——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對待和尚要像春天般溫暖,對待豬肉要像冬日般殘酷無情!”

“……這,難道不是普通的胎記?”清喬從往事裏抽回身子,抬頭看向段玉,神情迷茫。

段玉眼睛裏略略起了絲波瀾,隨即又隱沒消失:“何必再裝?想必小喬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

“……什麼身世?”清喬瞪圓一雙眼看他,呆若木雞,“難道我不是禮部尚書的親生女兒嗎?”

“你真不知道?”段玉輕咳一聲,撂眼向她看來:“好,我來問你,尚書千金自幼養在深閨,所結識的族外異性不超十個,如何得知男子胸前紋有狼頭一說?”

“這、這自然是聽說的。”清喬咬住下唇,有些心慌意亂。

“聽說,聽誰所說?”段玉挑眉,嘴角泄出一絲諷刺,“是聽你爹所說,還是聽尚書府的那群小丫頭們所說?”

“我、我也不記得了。”清喬愁眉苦臉耷拉下腦袋。唉,王爺,我能告訴你那是金庸先生說的嗎?即便我說了你也不認識他嘛!

“哦?”段玉似是而非一笑,抬起下巴,“沒關係,本王再問你,你為何如此喜歡左青,喜歡到與它一見如故?”

“因、因為它長的比較好看……”眼瞅著段玉的臉色越來越黑,清喬也越來越結巴,“它、它的屁股比較翹,尾、尾巴比較長……”

奇怪,這段王爺明明就站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偏偏給她一種遠在天邊的疏離感。清冷虛無,如同一縷寒洌的月光。

“哦——原來如此,不過不知尚書千金從何處學來些稀奇古怪的歌謠,還擁有了本朝女子絕對不可能產生的怪異想法?!”段玉上前一步,銳利逼視她,目光所及之處火花四溢,化作硝煙彌漫。

耶耶耶?清喬這下徹底,完全,百分百呆住了。

什麼?小段段,難道你就為這個懷疑我嗎?不對呀,雖然我確實與眾不同了些,但你也不該如此質疑我吧?話說這和一般穿越文的情節不一樣呀!那些小說裏面不都這麼寫嗎——由於女豬腳與眾不同,那堆天下第一各領風騷的美男都會像飛蛾撲火一般愛上她,並就此跌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豆大的汗珠自腦門上淌下,最終鑽進了她的衣領,嗖的不見了。

段玉見她啞口無言,冷冷一笑,轉頭擊掌道:“來人,帶悟空進來!”

悟悟悟悟空?

清喬囧得下巴都要掉了,這唱的又是哪一出?難道吳承恩也穿了?

牢門大開,走進來的人著實讓她嚇一大跳。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幾個月前在上清寺遇到的小和尚。

“悟空小師父,你來告訴這位姑娘,她身上的梅花記到底是什麼?”段玉一直在笑,眼睛輕飄飄往旁一掃。

小和尚看了清喬一眼,雙手合十神色平靜道:“梅花記乃西域邊牧皇族傳說中的獨有印記。若皇族繼承人為女,則需要在手臂上紋一朵五瓣紅梅;若皇族繼承人為男,則要在胸前紋一隻青牙狼頭。”

啪!清喬清清楚楚聽見自己下巴落地的聲音。

——悟空好徒兒,不要亂說話,師傅可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啊!

段玉緩緩看她一眼,瞳孔中彌漫起一片噬人的黑暗:“很好,你再說說,這邊牧皇族與我國又有何淵源?”

小和尚面色有些為難,硬著頭皮道:“當年開國建朝,周邊小國大多臣服歸降,自願成為屬國,唯西域邊牧國國王驍勇善戰甯死不從……高祖震怒,派去二十萬精兵圍剿,最終……最終……”

“——最終如何?”段玉的聲音,冷的像一塊冰,絲毫沒有感情。

“……最終邊牧皇族全滅,無一倖免,邊牧族也因此元氣大傷,退居西域邊緣散居,不再集合為國家。”

小和尚的聲音遙遙飄來,清喬覺得自己的身體如墜冰窟,正一寸一寸慢慢冷下去。

搞什麼?這是在搞什麼?!

什麼皇族,什麼梅花印記?天啊,難道我穿到這裏是來演梅花烙來了!掉包的嬰兒,梅花的胎記,離奇的身世,一切一切都那麼驚人的狗血,呃,還有那個景濤GG,人家在裏面演男一號貝勒爺皓禎——我說咆哮教教主,一日入教終身為眾,看來我真是穿到哪里都別想擺脫你呀!

她自嘲地想笑,卻只能牽一牽嘴巴。

“……就算我是你們認定的邊牧皇族遺孤,那又如何?”慘白著一張臉,她咬緊牙關,“我根本不記得百年前的那些往事,況且就算我知道了,一個弱女子能拿你們怎樣?”

“你說呢?”段玉微微一笑,將臉湊到她跟前,“挾持太子,偷走魔教聖物,你說你想怎樣?”

“這,這不是偷的!也不關魔教的事!”清喬大駭,慌忙伸手護住鐲子,“我沒有傷害太子,我對他一直很好,我喂他吃很多很多的東西,你、你可以問他……”越說越語無倫次,她知道自己已經心神大亂了。

段玉更加靠近,貼著她的耳朵低低呢喃:“是呢,既然不關九轉清音鈴的事情,你又為何要費盡心思尋找那些靈物?”

“——莫要告訴我,你不知道這四樣靈物聚集起來的後果!”他無聲無息向後倒退,背脊挺直,眼中散發出乖戾的赤紅精光,“小師父,你說來聽聽!”

小和尚雙手作揖,面色痛苦道:“阿彌駝佛,‘天地人器’四物,合聚則逆天,逆天則無不達之事,翻雲覆雨,到手者皆可為王。”

“哈哈哈……”段玉仰頭大笑,面色猙獰,“如何?事到如今你還想抵賴?難道你不是想逆天?!難道你不是想複國?!”

清喬被他眼中的暴戾震懾住,怔怔望他,不能言語。

良久。

“小、小師父!”她終於醒過來,神情慌張道,“你家住持呢?空空大師在哪里?他、他當年不是這麼對我說的!他……”

小和尚朝他深深一揖:“住持已經在外雲遊一月有餘,現在何處不得而知。”

“你、你們快派人去找他!”清喬焦急起來,“他能證明我的清白,當初我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沒有什麼逆天複國之心,求求你,去幫我找一下他!”

小和尚看著她輕輕搖頭,神情甚是惋惜。

“求求你……”她說著說著,忽然又想起什麼,轉頭呆呆望向段玉,“對了,我爹呢?他知道這梅花記的事情嗎?你們會不會對他做什麼?”

段玉面色已恢復如常,他盯著她,高深莫測道:“……還在查,所以我方才並未在山坡上與你相認。畢竟宮中現在知曉你真實身份的,只有我和戚先生兩人。將來倘若查出你爹不知情,那麼被處死的只有一個叫杜春嬌的民間女子,倘若你爹知情……”他微微一頓,蹙眉道,“便滿門抄斬,株連九族,一個活口也不會留下。”

咚。

清喬的身子重重跌落在堅硬的石地板上。

牙齒不停打顫,眼角有晶瑩的液體滑出,化做濛濛水霧,一切都散了。

出了牢門,段玉一眼就看見等候在牆邊的青衣男子。

“你倒是腳快。”他朝他牽起嘴角,“怎麼,不進去看看?”

“小九!”男子喚他,語氣焦急,眼神沉痛,“何必做的這樣絕?”

“哦,很絕嗎?”他看著對面人,若有所思道,“我以為我對她已經夠好了。”

“一個普通小和尚的話,你為何要信?”青衣男子打斷他,滿臉暴躁,“微不足道,居心叵測!”

“——悟空是空空大師的隨身弟子。”輕飄飄掃對方一眼,他慢條斯理道,“何況顧清喬身上的梅花記是我親眼所見,絕不會有虛。”

“就算、就算她真是邊牧皇族遺孤,也不至於要她的命呀!”青衣男子的聲音開始顫抖,“她自幼被顧尚書嬌生慣養,生活安逸無憂,怎可能會有逆天複國的胸襟!”

“哼,你又知道她沒有了?”段玉嗤笑,斜斜一挑鳳眼,語氣淡漠,“倘若只是個遺孤就算了,偏偏她還整天妄想著集齊四靈,你說是不是可疑?”

“……小九!人命關天,你萬萬要三思!”青衣男子知他心意已決,禁不住面色蒼白,“無論如何,她是你親自挑選的未婚妻,難道你對她完全沒有感情?!”

“感情?”段玉滿不在乎挑眉,嗤之以鼻,“純粹多餘的東西。”

“我對人生並無特殊要求,只要一切順著既定的軌道走,那麼也無需操什麼閒心。”他抬起手,一下一下撫摸起腰上的玉佩,神色愛憐,“不過呢……倘若有人妄圖打亂這軌跡,也只好將他們連根拔除,不留半點可能複燃的痕跡。”

他簌的抬起頭,望著對面笑眯眯道:“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戚先生,你應該懂的這個道理。”

對面人徹底安靜下來。

“我只是很怕你後悔。”

良久,戚先生對著他幽幽道。

“後悔?”段玉微笑,眼中滿是奚落與嘲弄,“我倒是很期待這樣的一種感情。”

說罷這句話,他轉身,揚長而去。

“小九,我希望你不要像當年的我一樣……”

戚先生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滿眼蕭瑟清寂。

“……等到你品嘗到這滋味的那天,一切都太晚了。”

——太晚太晚。

哪怕那時你已強大得可以只手遮天,卻再也換不回,與她的半分往昔。

 

                  肉地牢

地牢裏十分冰冷,清喬只著夏季裏的薄裙,禁不住凍得瑟瑟發抖。

“有勞大哥——”她探出頭,輕聲喚門口的獄卒,“能不能幫我找一件厚一點兒的衣裳?這裏實在太冷。”

連著呼喚幾聲,獄卒只當她放屁,面無表情充耳不聞。

心知無望,清喬歎口氣,坐回到石床上。

望望那堆黑黝黝的棉被,一狠心,終是將它鋪開裹在身上。黴臭難聞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她強忍噁心,捂住鼻子儘量減少呼吸。

裹了片刻還是覺得冷,於是將身子蜷成一團,悄悄縮在角落裏。

忽然覺察到背部有東西在蠕動,一下下拱著她的身子。

腦中白光一閃,她條件反射挪開身子,只見一隻烏黑肥亮的大老鼠從她背後鑽出來,又吱吱叫著從她的腳背上爬過去。

“啊——”她尖叫一聲即刻跳下床,飛快奔到牢門邊求助:“求求你,求求你給我換個牢房,這床上有老鼠!”

“——老鼠有什麼稀奇?”獄卒白她一眼,“沒出來條蛇來還算你走運呢!”

清喬臉上頓時血色褪盡。

“去去去,裏面呆著去!”獄卒不耐煩起來,用硬邦邦的劍柄使勁敲打她攀在鐵柱上的手,“你一個死刑犯還想搞特殊待遇?”

實在吃痛,清喬怔怔鬆開手,失魂落魄飄回牢裏。

床是不敢睡了,可難道今晚要睡在這冰冷的地板上?蛇鼠蟲蟻的豈不更多?

想了想,她一咬牙,將身上裹著的被子的取下,扭成一條來床前。

啪!啪!啪!

她開始使勁敲打起稻草墊,一下,又一下,用上了吃奶的力氣。

稻草裏陸陸續續又鑽出好幾隻老鼠,若干小強,還有不知名生物。

就這麼一直重複敲打,直到確定再也沒有東西從稻草裏往外冒的時候,她終於停下動作,渾身虛軟地跌坐于床邊。

聞著這滿屋子的黴味和腥臭,她不由得想起,家裏那屬於自己的房間。

一米八的大床,又軟又厚的床墊,充滿陽光味道的鴨絨被。

天氣冷的時候,老爸會提前為她鋪好電熱毯,還要塞上暖腳爐。

早上不願起床,老媽會笑嘻嘻掀她的被子:“大天白亮,催豬起床!”

不覺鼻酸。

她又想起當年語文課,老師講渣滓洞的一干革命英雄,強調他們在酷刑下也絕不低頭。

“哎呀,要是我生在革命年代,肯定是第一批投降招供的。”

那時她實在毛骨悚然,這樣跟同桌坦白。

可如今,人家根本不給她招供的機會,直接就把她判死刑了。

唉,這鬼世道,想做狗熊都不行。

她歎口氣,咧嘴自嘲。

一抹臉,滿手濕潤,掬出一汪清泉,明亮亮的晃眼。

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忽然聽到牢門隱隱約約有嘈雜聲。

“杜春嬌,有人來看你了!”

牢門打開,獄卒將一個嬌小的身子推進來,滿臉不耐煩:“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那人差點跌了個跟頭,還轉身忙不迭朝獄卒點頭道謝,回頭一見清喬,頓時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小姐!”她抬起頭來,滿臉都是盈盈的淚,“小姐,奴婢來晚了!”

清喬盯住這張熟悉的面龐,禁不住聲音顫抖:“……冬、冬喜?”

地上匍匐著的人影點點頭,似乎在拼命忍淚。

“咳咳。”清喬禁不住伸手去拉她,“起來說話,跪著做什麼?”

話音未落,冬喜已經撲上前來,抱住她語氣悲痛,“小姐,他們怎麼能這樣待你?你可是尚書府的千金呀!”

清喬擺擺手,為她輕輕擦去眼角的淚:“不要提這個,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進來的?”

冬喜抓住她的手,艱澀哽咽道:“是、是戚先生讓奴婢趕來看你的。”說著說著她又要開始涕淚橫飛:“小姐,你到底犯了什麽錯?他們為什麼要把你抓起來?”

“這個……我也不知道。”清喬搖搖頭,苦笑,“上頭說我有錯,那我就是錯了。”

“——小姐,你不要擔心!奴婢馬上通知老爺把你救出來的!”冬喜急起來,神色慌張,“老爺那麼有本事,官又大,一定有辦法……”

眼中精光一閃,清喬緊緊抓住她的手:“你是說,我爹還不知道我被關在這裏的事情?”

冬喜為難地咬住嘴唇:“……戚先生說,但凡關於小姐的消息,都被對外封鎖了。”

心頭猛地一沉,她明白,這回段玉是徹底不打算給她活路了!

閉上眼沉思良久,她轉頭正色道:“冬喜,聽小姐一句話——你回去告訴老爺,若能把我救出來固然好,倘若救不出來……”她頓了頓,溫和的笑,“我也絕不怪他。將來若我有個萬一,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老爺,勸他儘早歸隱田園,這官場,還是別呆了。”

將來即使段玉如願除掉了她,也難保他不會對顧尚書起疑,還是勸老爹儘早隱居的好。

冬喜在一旁抹淚,早已泣不成聲。

“莫哭莫哭。”她打起精神安慰她,“我也不會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你小姐我……是神女嘛。”

冬喜簌的抬起頭,淚眼迷蒙。

她微微一笑——唉,我確實是神女,神經病之女。

“你忘記當年那些江湖術士的預言啦?小姐我的命硬的很!”她提醒冬喜。

“……真、真是神女?”冬喜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邊抽邊問。

“是,絕對神女!”清喬斬釘截鐵道,“還是聖母教的呢!”

於是冬喜多少安下心來,哭聲也低了很多。

和冬喜再交代一些事情,囑咐她萬事小心,終於還是將她送走了。

清喬頹然靠在牆上,深深歎一口氣。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的前夕。

無論如何,看來自己與這個世界的緣分是要盡了,遺憾還沒有找到帝靈。不知道這次一死,死後會不會再穿一次呢?

她摸摸手上的銀鐲,輕聲道:“對不起,恐怕要連累你化成灰了。”

卻見銀鐲白光一閃,她正詫異,只聽牢門吱呀一聲再次被打開。

這次走進來的,是戚先生。

瞧著眼前少女面頰消瘦雙眼紅腫,他料想這丫頭一定是哭了整晚,心中愈發憐惜。

“阿喬,你怎麼樣?”他朝清喬伸出雙手,嗓子沙啞。

清喬一見他這慈愛的模樣,不知怎地,未語淚先下:“……戚先生……”

戚先生將她從地上攬起來,溫和撫摸她的頭髮:“阿喬乖乖,你受苦了。”

清喬偎在他胸前,只覺得有說不出的溫暖,就像父親的懷抱一樣:“戚先生,救救我!我不知道自己是邊牧族遺孤,更沒有逆天造反的幻想……”

戚先生歎口氣,語氣沉痛:“阿喬,既然你無逆天之心,又為何要費盡心機搜集那四靈?”

“我沒有……”清喬抬起頭正要解釋,卻不期然瞧見戚先生眼中的灼灼精光。

他是誰?萬事通既然名滿天下,恐怕他知道的不會比段玉少。

“戚先生,其實我……”她沉吟片刻,心想倒不如全盤托出,管他信不信,至少先拖個一時片刻,興許將來還有活命的轉機,“其實我是穿……”

她一咬牙再度抬起臉,卻於刹那間慘白了臉色。

——牢門口,有道紫袍的華美身影正靜靜凝望他們,掛著似是而非的笑。

“穿什麼?”戚先生沉浸在感傷的氣氛裏沒有察覺,只顧焦急詢問著下句。

“穿……穿……穿……”清喬瞠目結舌,腦子裏開始飛速轉動起來。

“穿過你的黑髮我的手?”

“啊?”

“穿山甲最愛吃螞蟻?”

“嗯?”

“穿心蓮是一種清熱解毒的好藥?”

“哦?”

“阿喬,你到底想說什麼?”戚先生一按額頭,腦門上青筋爆起三條。

“啊哈、啊哈、啊哈哈!”在遠處那道“殺必死”眼光沐浴下,清喬只覺得雞皮疙瘩一顆顆爭先恐後紛紛冒出來,“穿……穿……”

“——穿堂風好冷啊!是不是?”她忽然眼睛一亮。

“戚先生幫我調個牢房吧,凍死我啦!”

戚先生怔怔看她半響,忽然明白過來似的,拍拍她的肩膀微笑:“好,好,我讓人給你換一間風小點的。”

清喬的臉一下子就垮了:“能不能換一間沒有風的啊?”

戚先生忍俊不禁正要笑出聲,卻聽身後有人懶懶道:“無風不起浪——我說戚先生,你怎麼能私自安排本王牢裏的犯人呢?”

淡淡的揶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苦笑一下,戚先生對清喬搖搖頭,示意她不要緊張。

“王爺!”他轉過頭去朗聲道,“我只是過來探望故人之女,別無他意!”

“……沒有最好。”段玉倚在門框邊,高深莫測緩緩開口,“戚先生要記得,這牢裏關的是朝廷重犯,國舅爺可不要一時糊塗,做出些什麼有失身份的事情才好!”

戚先生眼中掠過一絲微光,垂了眼皮不溫不火道:“王爺,戚某自然自有分寸。”

段玉卻不領情,就這麼一直站在門邊看他們,好整以暇道:“天色已晚,我看國舅爺還是回府吧,免得太子殿下又出什麼差池!”

“你……”戚先生忍住臉色,回頭望著眼前衣衫淡薄的少女,解下自己的披肩為她牢牢裹上,“阿喬,你要堅持住,我會再來看你的。”

清喬五指攥緊披肩,只覺得鼻子裏酸氣直冒,微微點了點頭。

戚先生一走,段玉即刻踱到她面前,食指微扣,輕輕挑起她的下巴。

“——不要妄想戚先生會救你。”

燭火中一張俊臉明明滅滅,瞧不出深淺,即使錦繡十裏也抵不上他的半分光華。

“有梅花印又如何?命定之人又如何?只要有我在一天,誰都別想顛覆段家的天下!”

他眼中忽然蒙上赤色的陰狠,如嗜過血一般的嫣紅。

多美的皮象啊,仿若修羅再世一樣。

“……王爺,如果我告訴你,我集齊四靈並非為了逆天複國,只是想了卻一個心願,你信嗎?”

清喬靜靜盯住他,臉色白的幾近透明,像一層飄渺的紗。

“心願?”段玉鬆開她,仰起頭大笑,仿佛聽到這世上最荒誕的笑話,“什麼心願值得你費盡心思搜集四靈?金錢財富?名利地位?小喬,不要告訴我你搜集它們只是為了觀賞!”

他止住笑,狠狠瞪她,眼中有殺機閃現。

心頭一抽,清喬無力地緩緩靠在牆上。

她在心底嘲笑著自己的天真癡傻——即便對這個人坦白了,又會怎樣呢?他未必會放過我的,因為他沒有心,他是一個魔鬼,他腦子裏只有這段氏天下。

Too simple,sometimes naive.

她閉上眼,喃喃低語道:“……是的,我是騙你的,我沒有心願,什麼都沒有……”

 

                  肉福娃

段玉終於走了。

清喬再三確認他已真實離開,這才戰戰兢兢坐回床上。

背對牢門,她悄悄從戚先生的披風裏抽出一張紙,展開紙條一看,不禁皺起眉頭。

“怎麼行得通?”她喃喃著,不知道說給誰聽。

“怎麼行不通?”忽然有人接她的話,聲音稚嫩無比,仿佛童音。

“誰?!”清喬大駭,轉身打望四下,牢房裏空無一人。

陰風陣陣吹過,呼,呼——

“警、警告你,你不要裝神弄鬼!”她只覺得汗毛倒豎,渾身發冷,緊緊環住身子,“作為一個在馬克思主義教育下長大的學生,我是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 我從來不相信什麼鬼神,很多現象是可以科學原理來加以分析推理的!恩格斯同志說過……”

“姑姑,別怕,我在這裏呢。”那聲音卻笑了,越發的詭異,“往上看,往上看。”

清喬尋聲望去,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牢房那離地兩丈高的通風口上,不知何時探出了一張孩童臉!

“姑姑。”那張臉的主人大聲叫她,嬉皮笑臉,“姑姑,你可看見我了?”

白白淨淨,最多不過六歲,天真稚氣,頑皮可愛。

瞧著這張憑空冒出來的臉,清喬完全呆滯了。三秒後回過神來,她的第一反應是看向獄卒——不知為何他們都呼呼大睡了。

小男孩咯咯的笑傳過來,脆如銀鈴:“姑姑不要怕,我給他們下了迷藥,他們看不見的。”

清喬慘白著臉,一步一步往後挪動:“你、你是誰?怎麼能爬到那麼高的地方去?”

“我會飛呀,姑姑。”那小男孩偏頭一笑,模樣十分俏皮,“姑姑你要不要看?”

他把頭朝裏探了探,似乎想努力拱進來。

“哎呀,這洞口太小,我進不來。”他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撓撓腦袋,嘴裏垂頭喪氣嘟囔著,“陸大人也沒說讓我帶把鏟子……”

清喬心中一動,上前一步道:“莫非你是陸子箏派來的?”

“陸子箏是誰?”小男孩搖搖頭,面露迷茫。

心又開始往下沉,卻聽小男孩道:“我只認識右使大人這一個姓陸的啊……”

眼前一亮,清喬只覺得身邊有千萬朵鮮花盛放,豁然開朗。

“原來你是陸思空的手下?”她試探道。

小男孩點點頭,神色得意:“姑姑,陸大人讓我來看看你,他說這地方除了我,別人是進不來了!”

瞧著他躊躇滿志的模樣,清喬禁不住好笑:“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怎麼這樣大膽,敢一個人跑來這裏?”

小男孩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姑姑,我是陸大人養的蝠娃,自然與普通人不一樣的。”

噗~~~清喬忍不住噴了一口水(表問我水從哪里來,口水也是水):“福、福娃?”

小胖孩點點頭,面色鄭重。

“……不要告訴我,你還有4個兄弟姐妹。”清喬以手擋頭,做昏昏欲睡搖搖欲墜狀。

“——姑姑真神仙也,連這個都知道!”小胖孩啪啪鼓起掌來,滿臉興奮,“我確實有四個兄弟!”

“……”清喬已經對作者的惡趣味徹底無語了,“你叫什麼名字?貝貝、晶晶、歡歡、迎迎,還是妮妮?”

“都不是……”小胖孩搖搖頭。

“嗯?難不成你還敢叫丫丫?婷婷?的的?”清喬迅速瞪大雙眼。

“我叫蝠兒……”小胖孩丈二和尚摸不找頭腦,“我們兄弟五人打小就生長在蝙蝠洞中,和鴨鴨獾獾沒有任何關係……”

清喬一愣,隨即鬆口氣——還好還好,此蝠非彼福,誤會一場啊!

“好蝠兒,你是要來救我出去的嗎?”

希望就在眼前,她的雙眼禁不住明亮起來,“有沒有辦法打開這地牢?”

蝠兒看著她,面露惋惜:“姑姑,這地牢外面有三重御林軍,兩重神箭手包圍,就是出去了我們也走不遠的。”

清喬只覺得心尖一顫,弓下身子滿目悲愴:“難道我真要死在這裏了?”

“怎麼會?有我在呢!”蝠兒趕緊咧開嘴,紅撲撲的小臉十分得意,“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救出來的!”

“真的?”清喬抬起頭似笑非笑看他,這小娃娃!

“呃……是陸大人一定會想辦法把你救出來的!”蝠兒飛快吐吐舌頭,“陸大人讓我對你說剛才那句話呢!”

“原來如此……”清喬覺得心頭潺潺淌過一股暖流。

此時此刻,如果陸子箏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一定圍著他會邊唱邊跳——OH!春風再美也比不過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瞭!

“……他還有什麼要你交代的嗎?”按捺住心頭悸動,她竭力穩住聲音和蝠兒對話。

“陸大人說,希望你不要太感動了,這是你欠他的,將來他會加倍討回。”蝠兒偏著腦袋,似乎在竭力回想。

“——啊,對了!陸大人還說,倘若將來你順利出去,千萬要記得當年你對他說過的話。”

“哎,哪句話?”清喬一呆,心想我跟這傢伙可說過好多句呢。

“姑姑不記得了?”蝠兒笑嘻嘻道,“大人可還記得呢!他說你看了這個就知道了。”

“啪嗒!”他從窗口邊扔下一樣金光閃閃的物器。

清喬撿起來一看,原來是根刻了字的金簪。

“……我不會愛上任何人的,子箏,我不會為了任何人停留,我有我的夢想。”

“你總有長大的一天,那時你會嫁人生子,久而久之就會忘記你的夢了。”

“不會忘的,不會!這裏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我遲早會離開。”

“哦,你打算離開尚書府?你要多大的一方天地?”

“很大很大,很遠很遠……我的心很野的,誰都抓不住,老天爺也不行……子箏,你要記得,我心似海洋!”

——“我心似海洋”!

清喬看著這簪上的五個字,禁不住微微揚起嘴角。

“是,我記得。”她抬起頭對蝠兒一笑,燦若煙花,“回去告訴你家大人,我從來就沒敢忘呢!”

送走了蝠兒,她坐在床上盤算一會兒,漸漸覺得困乏,也就睡下了。

次日是被人叫醒的。

“——請杜姑娘隨我們走一趟。”

一對面龐相同的少女朝她盈盈一拜,音若黃鸝。

“去、去哪里?”清喬直往後縮,“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拜託你家公子放過我吧!”

雙胞少女對看一眼,其中一個緩緩開口:“姑娘莫怕,公子只說讓我們帶你過去見見,別無他意。”

縱然有百般不情願,想著能暫時離開地牢呼吸新鮮空氣,清喬最終還是妥協。

被塞進一輛密不透風的馬車,七拐八繞,終於來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

“杜姑娘請。”

雙胞少女朝她盈盈一擺手,推開那道赤色大門,屋內熏香繚繞。

邵義正坐在臥榻上看書,眉目低垂,唇瓣嫣紅,輪廓優美的側臉,修長的脖子和肩構成一條美妙曲線。

真真絕世少年,不知道長大後又有怎樣的一番風姿?

見有人進來了,邵義放下書,輕聲詢問:“如斯,如織,你們可都安排好了?”

“稟公子,一切已經安排妥當。”雙胞少女斂眉垂首,態度恭謹,“牢房打點過,替換的姑娘在裏面候著,若有人探監也不會起疑。”

邵義頷首,淡淡一揮手,雙胞少女又即刻退下了。

吱呀——

朱門應聲掩閉,邵義轉頭望著滿身狼狽的清喬,輕輕歎一口氣。

“你……好嗎?”

他眼神模糊,語氣裏似有一絲不忍。

“我好不好,難道殿下不會看?”清喬也不忌憚他,語調裏融著一絲譏誚。

“……我倒是一直想見你。”邵義低聲道,如孩子細語。

“想見我?想見我殿下不知道自己去大牢裏看?”清喬抬眼,目光中隱有挑釁,“何必大費周章把人弄到這裏?”

邵義微怔,面皮薄薄紅了一層,聲音更微:“那,那地方我不能去……我會叮囑他們不要為難你……”

“免了,我才不稀罕別人貓哭耗子假好心!”清喬打斷他,唇角上揚瞧戲一般,“你們段家人都巴不得我早死呢!”

邵義薄怒,睜圓一雙美目:“你雖有罪,倒也不至於死……”

耶?看來這小太子還不知顧清喬的‘身世之謎’。微微一笑,清喬若無其事道:“殿下還是回去問問你那英明神武的玉九叔,他老人家現在正給我挑行刑的黃道吉日呢!”

“啪”的一聲,邵義手中的書應聲落地。

“玉、玉九叔這樣說過?”他面色發白,目光皎淡如水,清冷無比,“玉九叔要你死?”

“正是。”

清喬盯著邵義的臉,一字一句,笑容甜蜜,“怎樣,殿下要不要考慮給我燒點兒紙?”

邵義像是受了極大打擊,他靠在背榻上,以手扶額目光掩映:“沒想到……”

良久,他抬起眼看她,小心翼翼:“春嬌,是我考慮不周……回去我就幫你求情,畢竟這一路上……你待我不薄。”

清喬哼一聲,嗤之以鼻。

屋子裏頓時陷入一陣靜默。

忽聞一句驚天大雷打來——“春嬌,你莫要不理我。”

軟軟的,帶著哀求,似乎是孩童撒嬌。

清喬以為自己幻聽,轉頭直直看向邵義。

邵義乾咳一聲,別過臉,露出脖子一側掩不住的粉色光澤:“……我會去和玉九叔說,免你死罪,再把你貶為宮女帶在我身邊……”

“段王爺不會答應的。”清喬怔怔看他,不知道這孩子今天到底搭錯哪根筋。

“他會。”邵義回頭,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即便他不答應,皇上也會答應。”

“……殿下為何如此篤定?”清喬皺起眉頭。

“因為命中註定,他們不會與我作對。”邵義淡然答著。

“——我是上天挑選的皇位繼承人。”

他的臉龐,此時籠罩著一層微微的光,那是無法形容的張揚與得意。

“上天挑選?”清喬按捺住心中驛動,不動聲色道,“如何個上天挑選?”

邵義有些微的猶豫,最終還是娓娓道來:“高祖傳下來一件寶物,只要是皇家子嗣,都必須在及冠前佩戴上三個月。倘若這三月期內皇子無病無災,則必定是最好的皇位繼承人。”

“這、這樣的方式,可有人信?”清喬訝然,太離譜草率了吧!

“——自然有人信。這是皇室秘聞,高祖以後的皇帝都是這麼選出來的。”邵義不緊不慢道,“當年太上皇本有意將皇位傳給玉九叔,卻因玉九叔在三月期限內生了場病,不得已才轉而考慮我爹。”

“這方式豈不是很容易作假?”清喬愕然,“不想讓別人當皇帝,就在這三月之期裏害他生病,簡直太容易破壞啦!”

“……不容易。”邵義望著她的眼睛,輕聲道,“因為沒人知道這寶物的樣子,也沒人知道寶物會在何時何地會被賜給哪位皇子,知道這一切的,只有當朝的皇上。”

清喬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咆哮起來:“殿下……這寶物,叫什麼名字?”

邵義微微一笑:“定天珠,又名帝靈。”

“嘣”的一聲。

清喬只覺得腦中有一根弦斷了。

和邵義敍舊完畢,不動聲色回到牢房,她將戚先生留下的紙條靜靜展開。

面上是一行工整小字:“三日後,接應出牢。”

希望總是和絕望一起出現的,她從未像現在這般,佩服說出這句話的人。

 

                  肉越獄

兩日後,地牢。

往石壁上刻完最後一個字,清喬不由得裂開嘴得意獰笑起來。

“我的狂草真是日漸精湛呀……”她望著那行歪歪斜斜的字,心中感慨無限。

人這種生物,一旦有了希望,無論在多艱險的環境中都能撐下去,還要苦中作樂。

這是什麼精神?

乃打不死的聖鬥士精神!

段王府,書房。

“情況如何?”段玉正在寫字,半垂著臉,墨色筆尖於雪紙上翻折,殺機不見卻有隱隱強制。

“稟王爺,杜姑娘這兩日很安靜,除了要過一次被褥,再沒說過話。”

房中跪著的,正是看守獄卒之一。

哦?段玉眼梢輕提,居然如此鎮定?

“有無異常舉動?”他又落下一筆,舉手投足間雲淡風清。

“這……杜姑娘最近似乎熱衷於在石壁上刻字。”

“什麼?”段玉豎起雙耳,“這麼大膽,她是在給誰留記號嗎?”

“這……”獄卒掛起八字眉,擺出苦瓜臉,“屬下駑鈍,實在無法參透記號含義,只能把她每天刻的字抄下來,全憑王爺定奪。”

說著呈上來一卷墨紙。

段玉接過來展開一看,紙上龍飛鳳舞寫的都是同一句話——“杜春嬌到此一遊。”

“……讓人準備轎子。”段玉合上紙,面無表情,“我要去地牢一趟。”

在刻完第三十六個“杜春嬌到此一遊”後,顧清喬突發奇想,決定來點兒刺激的。

她想起學生時代曾經默寫過的那些詩詞,又想起某個巨有名的“史上最強萬能下聯”,不由得露出了邪惡的笑。

只見她撿起石頭,全神貫注于牆壁上開啟了嶄新的篇章——

“天生我才必有用,一支紅杏出牆來。”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枝紅杏出牆來。”

“莫愁前路無知己,一枝紅杏出牆來。”

“兩情若是久長時,一枝紅杏出牆來。”

“我自橫刀向天笑,一枝紅杏出牆來。”

“侯門一入深似海,一枝紅杏出牆來。”

“天涯何處無芳草,一枝紅杏出牆來。”

“我勸天公重抖擻,一枝紅杏出牆來。”

“白毛浮綠水,紅杏出牆來。”

“但願人長久,紅杏出牆來。”

……

當她揮灑熱血慷慨激昂終於寫到“天蒼蒼、野茫茫,一枝紅杏要出牆”的時候,身後突然傳出了意料之外的動靜。

“……咳咳。”有人不合適宜的假咳了兩下,似乎在竭力憋著什麼。

她暮然回首,剛好對上一雙亮晶晶的鳳眼。

“王、王爺!”

清喬有些慌張,忙不迭手腳併攏立正站好,又偷偷將掌心裏的小石頭丟掉,用腳劃到一邊。

“……你看起來,倒是過的不錯。”段玉微微眯眼,仿佛很感興趣的樣子。

“承蒙王爺厚愛!”她趕緊叩首,嗓子眼一陣發幹。

“……何必如此害怕?”段玉盯著她瑟縮的身子,不緊不慢道,“如今你可是太子殿下要護的大紅人了。”

耶?清喬抬頭望他,做出不明就裏的樣子。

段玉淡看她,一雙鳳眼灼灼,意味不明:“小喬,你真以為,太子私自招你進宮的事我不知道?”他似乎想到什麼,語氣十分惋惜:“那孩子……如今十分緊張你,連我的話也聽不進,真是麻煩……”

清喬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噤聲不語。

段玉歎口氣,瞧著她自語般低喃:“……你鬼主意一向多,今天我就讓人押著你連夜進宮,明日一大早金鑾殿候審,免得太子再來生事,夜長夢多!”

清喬臉色頓時血色盡褪。

段玉環臂再看她片刻,終於輕哼一聲,拂袖而去。

目送他遠去的背影,清喬頹然跌坐在地上。

她終於知道什麼叫計畫趕不上變化了——明明一切都已經安排好,明明過了今晚她就可以出去的……

誰,誰能來施個法術?

將她變作一枝出牆紅杏,尋覓那方廣闊浩瀚的新天。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獄卒端著烏木漆盒走進來。

“吃飯了。”他看著眼前蜷做一團的小姑娘,不由得歎口氣,方才王爺已下令押解犯人進宮,只怕這丫頭今晚一去,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清喬望著那堆豐盛食物,面無表情。

“這是特地為你準備的。”獄卒以為她不領情,循循開導起來,“王爺說你愛吃豬肉,讓禦廚備了蒜泥白肉、紅燒肉和鹵豬蹄三道菜,味道都是一等一的好,我們都沒福氣享受呢!我說你這小丫頭看著怪伶俐的,做個餓死鬼也不樂意吧?”

“哦?他對我……倒真是有心。”清喬微微一笑,眼神遠飄。

獄卒怎麼聽都覺得這話裏有話,不免又多嘴幾句:“姑娘,不是我說,你這樣年紀輕輕皮嬌肉貴的,不知怎地就得罪王爺了?唉,我勸你還是安心吃了這飯,快快樂樂等明天的審判……人生啊,有時是命中註定,逃不掉的。”

他想著這丫頭大好年華的就要香消玉殞,不免惋惜。

清喬不再說話,只是極為聽話地接過了食盒,開始靜靜享用這最後的晚餐。

吃完最後一口飯,清喬拿起食盒上的手絹,慢慢擦拭起嘴唇。

牢房裏一片靜謐。

“……原來他特地為我做菜,是另有目的。”

她忽然以帕捂口,蹙眉,眼中有波光粼粼。

獄卒怔怔看她,只覺得她的臉色青的十分古怪。

“何必如此?”

清喬移開手帕,有行烏紅的血沿著嘴角緩緩淌下。

“何必如此?”

她複而一笑,卻是無比奇異,說不出的淒涼含義。

獄卒大吃一驚,慌忙轉頭朝外跑去,嘴裏高呼:“不好了,犯人中毒了!”

門外頓時悉悉索索響起一陣腳步聲,大約是驚動了不少人。

清喬躺回床上,只覺得頭暈目眩,緩緩閉上眼睛。

迷迷糊糊好一會兒,忽然有東西搭上她的腕部,蛇一般冰涼。

“……脈相如此紊亂,到底怎麼一回事?!”有男聲傳來,夾雜著隱隱怒氣。

“稟、稟王爺,杜姑娘吃完飯就這樣了,小的實在不知啊!”回答聲中帶有哭腔。

清喬撐開眼皮,獄卒驚懼的臉龐搶先躍入,努力轉過頭去,段玉正一臉鐵青端坐于石床旁。

“你醒了。”他眼中有微不可查的精光掠過,探出手試著她的額頭。

“……那碗紅燒肉。”她對著他彎彎翹起嘴角,樣子乖巧,“……看來少放了點兒糖。”

段玉面色一僵。

血水再度溢出,於她唇際劃下一道觸目驚心的紅:“……記得跟我爹爹說,將來祭我時候要帶上糖……我不愛吃苦的……”

段玉的手靜止在她的枕畔。

“還有……阿達……”她忽然又想起一個人,喃喃喚著,“阿達,我很想阿達……禦廚做的菜不好吃啊,吃的我肚子疼……”她微微抿嘴,終於忍不住,眼角有顆清瑩的淚滑下,“好疼,真的好疼……”

那顆淚輕輕滴在段玉的手背上,段玉如同被火焰灼烤般,迅速抽回了手。

五臟六腑被棍子翻攪,清喬垂下眼皮,開始大口大口的拼命呼氣。

“你、你若要我早死……怎麼不先說?”她努力去抓段玉的手,邊喘邊道,“我想見見冬喜,我還想見見喬峰……也不知他的廚子生意有沒有變好?”

“……他們很好,你不用擔心。”段玉的臉沉在濃濃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清喬得了答案,全身漸漸鬆弛下來:“……王爺,你有你的立場,我不怪你……我只是很後悔,我怪我自己……”她慢慢合攏雙眼,語氣幽涼,“要是我不愛吃紅燒肉就好了……”

“要是沒有遇見你就好了。”她的聲音那麼輕,輕的像一個夢,一碰就碎了。

燭火劈卟作響,屋子裏的一切在搖拽的光中沒有份量的虛浮著。

段玉眼中一閃,卻是暗極的影,彌漫著無法消散的薄霧,輕寒惻惻。

“備馬。”

他的聲音乾澀,睫毛下垂著一片長長陰影,似千枝萬條垂柳。冷光濛濛如柳絮,把人的心都攪亂了。

獄卒呆看他,不知主子的下一步意欲為何。

“……我說,備馬。”

段玉的聲音依舊很輕,慢條斯理,帶著略微的暗啞:“……我要進宮見太醫。”

獄卒一怔,禁不住汗毛倒豎渾身戰慄,王爺的眼神太詭異,深得足以吞沒暗夜,陰晦又煩亂。

他拔足朝外狂奔,心裏縱使有千萬個不解,也不敢吐出半個問字。

墨色的夜,迎面而來是星星點點的涼。

再度睜開雙眼,清喬已置身於王府的豪華馬車裏。

“你醒了。”段玉看著她,似乎並不怎麼吃驚。

清喬仰頭,只看見他微勾的嘴角以及眉宇間那大片的陰影。

“我們這是往宮裏去……你的脈相我從未見過,興許太醫們會有法子。”

他居然好心跟她解釋起來,是她幻聽麼?“

“這又是何必?”

她嗤的一笑,神情寡淡:“反正都是死,毒死和絞死又有什麼差別?難不成王爺還想救活我,然後讓我再死一次?”

段玉挑眉,陰影裏陡然騰起兩小簇火焰。

“……你要不要死,由我說了算。”

馬車所經之處,火光一束束俯拜于腳下,白灼晃亮,就似踩著全世界的光而行。

“就算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裏。”

他忽然輕刮她的臉,狀如情人親昵:“如果就這樣不明不白走了,我會很不甘心……”

他眼中緩緩透出那團團如盲的漆黑,不輕不重,卻落在人肌膚上,按進了人心裏頭,叫人由不得心上一緊。

“……我們……現在到了哪里?”清喬避開他的眼睛,側過臉顫巍巍支起身體。

“離皇宮大約還有半個時辰。”段玉不動聲色抽回了手。

清喬沒答話,只是掀開簾子靜靜朝窗外望去。

夜色本該寂寥,卻被這一騎狂奔的馬隊踩的七零八碎。

踏踏,踏踏。

“王爺,你恨我不要緊。”

清喬忽然回頭,聲音極細極輕:“因為將來你會更恨我。”

段玉一怔,還來不及反應,只覺一道寒光閃過,他的脖子上突然多了一個冰冷尖銳的玩意兒。

“——把你的隨從都支開,讓他們全都回到王府待命!”清喬恨聲命令響起,手指根根繃得青白,聲音微顫。

濃夏時節兜頭淋下一陣雷雨,涼氣四溢。

“……小喬,你手無縛雞之力,僅憑一支簪就想制服我?”

他明白過來,卻只是笑,泰然自若。笑她的緊張,也笑她的不自量力。

兩盞火點在眼波中,清喬眯起眼睛:“是,我不能拿你怎樣,這支簪最多只能劃傷你的皮膚。”

“可是——”她的手延著他深邃的輪廓一路上滑,最終停留在他黝黑的鳳眸前,“它卻能戳瞎你的眼睛。”

如她所料,段玉的臉色有了一絲凝滯。

“王爺,看著咱倆相識一場的份上,我再告訴你。”

她的嘴角翹起,容顏越發綺麗:“這簪上有見血便生效的奇毒,它不會讓你死,只會讓你全身感覺盡失,成為一個木偶樣的廢人。你說,你是不是需要再考慮一下?”

段玉眼中精光大盛,凝望她的目光銳利,似乎要透進她心肺的每個角落。

咬緊牙關,她堅持與他對望,絕不肯輸掉一分氣勢。

 

她在賭,賭他這樣一個自負自大自詡完美,將全世界都踩在腳下的人,沒有會比讓他殘疾更痛苦事情。

生不如死,尊嚴盡失,這才是真正的恐怖。

“你不管身上的毒了?”他忽然開口,臉色有些恍惚,好象就要四散開來。

“我就是死,也要離你遠遠的,至少一千里。”清喬得意而笑,嘴角又流下一絲猩紅,模樣甚是可怖。

段玉別過眼去,不再看她。

“如你所願。”他的語氣平淡,淡得好似一汪平靜的秋水。

“刑四。”他提高了音量,“把烏衣衛們都帶回王府去,我要帶犯人獨自進宮。”

 

                  肉重逢

馬車停止前行,四周嘈雜片刻,漸漸恢復靜謐。

“掀開簾子看看!”

清喬將金簪頂在段玉的眼角,一刻也不敢鬆懈。

段玉懶懶揚起嘴角:“他們確實都走了,你不用擔心。烏衣衛對我說的話,從來都是言聽計從。”

清喬冷哼一聲,簪尖輕輕向前一送,段玉的眼角多出了一個紅印。

“不想破相就趕快掀開簾子!”她對著他凶巴巴威脅。

段玉聽話的撩開絲簾,清喬探頭一看,到處一片黑茫茫,視野所及的地方均是空無一人。

“……你去駕馬車,按我說的路線走!”她舒一口氣,轉回頭朝段玉下命令。

段玉卻靜靜望她,笑容奇異:“你中的,究竟是什麼毒?”

清喬一呆,心想這傢伙怎麼還有心情研究這個?

“難道你不知道?!”她狠狠剜他一眼,“不就是你給我下的毒嗎?”

“是誰下的毒,想必小喬應該比我更清楚。”段玉慢條斯理道,“我只是好奇,誰寧願冒中毒的危險也要你離開這裏?”

他的面上閃著慧黠的光芒,眼波明滅間仿佛千萬朵鮮花盛放與枯萎。

“廢話少說!”清喬不願與他糾纏,“還不去駕馬車?你再不去我的簪子就戳下去了啊!”

“……你只管動手。”段玉微微一笑,泰然自若。

呃?清喬怎麼也沒想到他的態度轉變的如此之快——怎麼突然之間就無所謂了?

“你、你不怕嗎?”

“不怕。”段玉大大咧咧往後一倒,一付任人宰割的模樣,“你倒是動手啊,我等著呢。”

清喬手執金簪,一時之間有些遲疑,她雖嘴厲,但到底從來沒做過傷人的事情,此刻不免怔忡。

就在她猶豫的那一瞬間,忽然有淩厲掌風呼嘯襲來。

電光火石,等她回過神來,手上的金簪已經落到了段玉的手裏。

“婦人之仁!”段玉以手撫簪冷笑,“你明明有機會的。”

清喬只覺得眼前陡然一黑。

“你估我會怕毀容?會怕變成殘廢?”他的嘴角彎成叫人沉淪的弧度,眼中寒光閃如流星,“小喬,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你、你想如何?”清喬又氣又急,心中一慌,不由得又嘔出一口血。

“我想如何?”段玉伏下身子,緩緩擦去她嘴角的赤色,面無表情道,“你以為我想如何?”

“……不要鬧了。”他歎氣,眼底居然有無可奈何,“皇宮總是要去的,罪也是要認的,你身上的毒……也會解,所以不要再想逃了,你逃不掉的。”

“哈哈哈……”清喬仰天大笑,語氣悲憤,“莫名其妙!為什麼不逃?難道要我傻乎乎守在這裏,等你們為個莫須有的罪名弄死我?!”

“——我呸!”她朝段玉狠狠吐一口血沫子,打齒縫裏嗤出聲,“我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要複國,憑什麼要認?憑什麼?!”

段玉不語,眼中風雲變幻莫測,一片濃墨重彩。

“由不得你。”

他終於開口,語氣冰涼刺骨。

話音剛落,只見他修長的手指往她身上幾處飛快一點,清喬頓時渾身僵硬。

“你個變態,居然點我的穴!你陽痿!你腎虧!你不得好死!”她眼含淚花破口大駡,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哦?你又瞭解了?”他也不惱,只是淩空飛來毫無塵煙味的一眼,轉身就去掀馬車簾。

“你、你去那裏?”清喬被他看的頭皮發麻,忍不住開口詢問。

“自然是聽你的話去駕車。”他人在簾外,聲音自暗淡潮濕中平靜傳來。

“——不過這回的路線,得由我說才算數了。”

清喬剛要罵人,只聽“噗”的一聲,門簾忽然大開,有白色洗練如閃電淩空劈來,往她身上一繞,又勾著她迅速退去,勢如蛟龍。

段玉目光一凜,反手去抓清喬。可惜白練的倒退速度實在詭異,他縱然動作敏捷,也只能拽住半方裙角。

“嗤啦!”裙角陡然與衣裳脫裂,聲音於靜夜中突兀,無比清冽。

一切不過發生在眨眼間。

“啊唉唉?”清喬全身被封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任這白練卷著自己飛向夜空。她的臉快速掠過風,掠過螢火蟲,一隻又一隻,禁不住興奮起來。

啊啊,這就是飛呀,原來這就是傳說中飛翔滴感覺?!

耳畔寒風呼嘯,她垂眼瞄向段玉,發現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正直直遙望她。

滿天的星芒都落在他的眼瞳裏,彙聚成無數流光暗湧。

“沙有那拉!”

她從嘴巴裏輕飄飄丟出這麼句話,也不管他是否聽得懂,只要自己有范兒就好了。

花火四濺,朦朧裏有什麼東西轟的一聲炸開來。

她就這麼消失在夜風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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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是你?”

這是清喬落地後蹦出的第一句話。

對面人憨憨一笑:“不然你以為是誰?”

“原來你用這麼女人的武器?”清喬抓起身上的白綾。

“一時情急,形勢所逼,嘿嘿,嘿嘿。”

“你個老禿驢!死胖子!”清喬劈頭蓋臉就朝他一頓亂砸,“差點害死姑奶奶我了!”

空空大師左右而退,邊躲邊訕訕道:“施主,有話好好說!注意形象啊,形象!”

清喬一聽氣焰更盛,火冒三丈:“形象你媽啊!你說,你為什麼要騙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空空大師雙手合十,朝她客氣一揖:“阿彌陀佛,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何時騙過你了?”

“哼,還不承認?你知不知道我是為什麼被關起來的?”清喬恨不得拿白綾勒死這個笑面佛,“你倒是說說看!四靈究竟是做什麼用的?逆天一說從何而來?我究竟是不是邊牧國的皇族遺孤?這梅花印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面對她連珠炮彈的疑問,空空大師只是微微一笑:“施主,四靈能幫你回家,是真的。”

四兩撥千斤,清喬一下子就焉了。

“果、果真如此?”她瞄一眼空空,心中波瀾起伏——這胖和尚的確是與眾不同的,至少他能一眼看透她的來歷,沒有任何的訝異,該不該再信他一次呢?

“施主,老衲真的沒騙你,只是沒有對你一下子說出全部事實。”空空面上是無比的鎮靜,一付你愛信不信的神氣,“四靈是傳說中的神器,集齊者可實現任何一個心願,哪怕逆天也可以。它們是天下所有人覬覦之物,世人為搶奪四靈,掀起過無數腥風血雨。那麼多英雄豪傑死在它們手裏,也不過是圖名為利。”

空空說到這裏,不免惋惜:“數百年前有人集齊四靈,導致了一個鼎盛王朝於頃刻間覆滅……唉,它們的影響力實在太大,當初老衲之所以不肯告訴你更多,也是出於保險考慮。另外……恐怕這世上不會再有其他人相信,你集齊神器的目的只是為返家而已。”

瓦特?清喬手腳一軟,跌坐在地。

原來四靈的的行情這麼俏?感情我這返鄉民工搭的還是一輛超負荷大馬力滿載瘋癲人士的欲望號破船?

OH,NO~~~~不要!我才不要做什麼胖露絲!傑克、傑克你在哪里?快把小姐我從泰坦尼克號上救走啊,瑪麗隔壁的!

“想搜集四靈的人這麼多?”她哭喪起臉,心想怪不得段玉那廝如此緊張,看來也是被傳聞嚇怕了。

“……當初為爭四靈,有過一場惡戰,最後四物分散,各自被極有勢力的權威掌控,蹤跡隱匿。”空空微微一笑,“所以如今有膽子搜集的人已經不多了。”

“我明白。”清喬哀號,“看來我就是那不自量力的小螞蟻。”

“施主也不必如此介意。”空空蹲下身子看她,“如今你可找到帝靈了?”

“……倒是知道它的蹤跡。”清喬悶哼一聲,“不就是皇帝的定天珠麼?”

“施主為何不將它帶走?”空空眼中有精光一閃而過。

“你當我腦殘星人嗎?”清喬瞪他,兇神惡煞,“帝靈是什麼東西?不是皇帝的命就沒福氣帶!偏要帶的話絕對熬不過3個月,我可不想早死,我還得留著精力找其他兩樣寶貝呢!”

“施主是明白人……”空空莞爾,輕拍她的腦袋,“懂得放長線釣大魚。”

——哼,只怕到時候我魚還沒釣上,反倒被餌給吃了!

清喬柔一揉腦袋,無可奈何做了決定:“好,大師,我就再信你一次!不過你要先告訴我,你是如何找到這裏來的?”

空空笑得無比和藹:“顧尚書收到你留的消息,不惜傾家蕩產,動用了一切關係鋪天蓋地的尋老衲。施主,你可知道老衲趕到這裏之前,身在何地?”他搖搖頭,歎口氣,“老衲正在一戶鏢局裏給鏢師給超度,你爹沖進來,二話不說拽著老衲就往外拉……人家以為你爹有意鬧事,攔著他一頓暴打,可憐顧大人一介文官名士,邊和武師拼命邊朝老衲喊——‘大師,救救我女兒!’”

“……施主,你真是有個好父親。”空空感慨不已。

清喬只覺得一股酸氣從胸腔噴出,溢紅了眼眶。

“我爹、我爹知道我的真實身世嗎?”

“他……”空空張嘴正要說話,卻忽然咳嗽起來,仿佛被口水嗆住了,“咳咳……好、好像有風寒……”

“關鍵時刻怎能感冒?!”清喬提起腳就要踹他,然而腳在半途滯住了。

有道熟悉的影子出現在空空的身後。

“清喬!”那人衣衫狼狽,卻朝她盈盈張開雙手。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

“爹爹!”她朝來人撲過去,順便踩了空空一腳。

“我兒!”顧尚書一身傷口,卻還是忍痛將她抱個滿懷,“你受苦了!”

瞧見顧尚書臉上的猩紅傷痕,清喬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爹爹,你……”

顧尚書捂住她的嘴:“不要說了,爹爹都知道。”

他歎口氣:“自從那日收到冬喜捎來的口信,我一直都沒合過眼……聽戚先生說你今晚要進宮,我簡直急得發狂……唉,如今看到你毫髮未傷,我總算能放下一顆心。”

清喬咬住下唇,低低抽泣。

“……我兒不要多心。”顧尚書撫摸她的頭髮,“當年我娶了徐將軍之女阿玨,夫妻恩愛美滿,無奈阿玨體質太差,懷胎十月卻產下一個死嬰。我瞞著她本傷心欲絕,卻在門口撿到尚在繈褓中的你……”

“你那時小臉都凍紫了,卻不哭不鬧,十分惹人愛憐。”顧尚書陷入回憶,眼神溫柔無比,“我覺得你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就將你拿給阿玨看,說你是她生下的孩子……”

說到這裏,他深深吸一口氣:“清喬,不管你是不是邊牧遺孤,你始終是我顧興迕的孩子!我知道你沒有狼子野心,我只要你活得好好的!”他閉上眼,狠狠一咬牙,“……你走吧,聽大師的安排……走的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清喬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小施主……”空空好容易咳完了,插進話來,一張糯米臉通紅發亮,“小施主想不想知道‘人’是何靈物?”

清喬幽幽望他,一雙淚眼迷茫。

“‘人’這個東西,一點也不難找。”空空神秘一笑,“——青木人形劍,乃江湖西陵派的鎮派之寶,如今就藏在西陵山上。”

呃?清喬瞠目結舌,這老禿驢居然如此大方,將神器的名字和地址都告訴她了?

“我已為你打點好馬匹銀兩,清喬,你走吧!”顧尚書將她推出懷抱,“時間不等人,段王爺他們肯定會再來的!”

“……我走了,爹爹你怎麼辦?”清喬不依不舍,一臉梨花帶雨。

“我怎麼說也是禮部尚書,還有你外公和戚先生幫忙呢!你走吧!走!別再回來!”

顧尚書邊說邊推她,聲音輕抖。

清喬離了顧尚書的體溫,冷風一激,不由得又嘔出一口血。

“你受傷了?!”顧尚書大驚,伸手去抓她。

“沒有沒有。”她邊笑邊躲,“只是……在地牢吃飯的時候咬破了舌頭。”

“不好,有馬蹄聲朝這邊來了!”空空忽然面色一凜。

“快走!”顧尚書再也顧不得那麼多,牽起她的手就朝藏好的馬匹跑去。

“清喬,等會兒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回頭看!”顧尚書將她扶上馬背,呼吸急促,“你只管往前跑,跑出這林子就有路通向西陵山,千萬別停下!”

清喬手忙腳亂爬上馬,緊緊攥住韁繩,眼中有螢光閃動:“爹爹……”

顧尚書只道她是害怕,隨身又抽出一把匕首遞到她手上:“我兒,爹爹後悔當初沒有找人教你防身術!現在你將這個拿著,如果有人對你不軌,你就割他的肉!不要怕!將來若是閻王爺判你下地獄,也有爹爹代你去!”

看著平時溫文爾雅的父親一付“天塌下來有我頂”的豪氣神態,清喬已經說不出話來,抓著韁繩的指尖微微發顫。

“駕!”顧尚書狠狠一拍馬身,駿馬受驚,立刻撒開四蹄朝前跑去。

“爹爹!爹爹!”

清喬在馬背上大哭,哭聲漸遠。

顧尚書靜靜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眼角有晶瑩落下。

——這是他一直捧在心尖裏的孩子啊,如今居然要受這種罪。

有無數黑影降落在他身邊,將他團團圍住。

“好孩子,走吧,再也不要回來。”

他喃喃閉上雙眼。

 

                  肉離去

青煙浮蕩,夜風呼嘯,滿天地的濕意撲面而來。

清喬咬緊牙關伏在馬背上,絲毫不敢鬆懈。

她想起臨行前顧老爹強顏歡笑的臉,不由得一陣心悸,喉嚨裏冒出滿嘴腥甜。

段玉,難道你竟要趕盡殺絕?!

她從衣襟裏掏出塊布擦血,仔細一瞧卻是空空擄她時用的白綾。

“……原來你用這麼女人的武器?”

“一時情急,形勢所逼,嘿嘿,嘿嘿。”

“……你可知道老衲趕到這裏之前,身在何地?”

“……老衲當時正在一戶鏢局裏給鏢師給超度……”

莫非……她望著這方白綾,臉上不由得黑線三條。

——原來白綾這竟然是奠堂裝飾用的!我靠,空空這個老禿驢!

“呸呸呸!”

她覺得實在晦氣,趕快將白綾丟到一邊,又狠狠吐了幾口唾沫。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身下駿馬忽然一個響鼻,仰天長嘯靜止不前了。

“你怎麼不動了?快跑呀!”清喬嚇的不輕,趕緊好言好語哄勸起來,“馬大哥,動起來!come on!乾巴爹!”

可無論她怎麼鼓勵,哪怕使勁抽鞭子,駿馬也只是在原地踏步,不肯前行半米。

“不要這樣,求求你!”她眼淚都要急出來了,“雖然我以往對你家景濤哥多有冒犯,但我一直尊稱他為教主呀!你放心,只要你能帶我出了這林子,姐姐我保證將來不吃馬肉不穿馬靴不聽馬頭琴,還要把咆哮教當天尊供起來——您行行好快邁開腿吧,後面有大群的黑社會在追我……”

駿馬一甩頭,對她不理不睬,還更加煩躁起來。

數度努力無果,她終於放棄掙扎。

“……我不過是想回家,又有哪里做錯了?”

眼見逃跑無望,她越想越傷心,禁不住後悔——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要去找什麼四靈了,安心在古代呆一輩子不好嗎?至少錦衣玉食性命無憂,說不定這才是順了天意呢!現在自己這樣狼狽,身中奇毒,也不知還能不能見著明天的太陽?

她用衣袖拭去還未風乾的淚,心裏愈發荒蕪。

“怎麼,這麼快就受不住了?”

林子裏忽然緩緩走出一人,錦衣華裝,眉眼靈動,臉上帶著涼薄的笑意。

“想放棄了?想丟開你的夢想了?”

那雙美目竟看的如此通透,讓她覺得毫無容身之處。

“子箏……子箏!”

她喃喃喚他名字,下彎唇角,眨眼眨眼再眨眼:“真的是你嗎?”

陸子箏本來還想再諷她幾句,見她這魂不守舍的模樣,禁不住放低了姿態:“……真是我,你要摸摸嗎?”

說著便走上前去,將清喬的手牽起,貼到自己臉上。

“醒過來了?”他的語氣難得這樣溫和一次。

清喬又驚又喜,眼淚不能自己奔流而出:“是真的……真的……”她忽然身子一軟,眼看著就要從馬上跌下。

陸子箏反手一撈,將她穩穩接住攬進懷裏。

“——子箏!段玉要殺我,他要殺我!”她又驚又懼抓住他的衣襟,眼睛瞪的死大,“他說我是邊牧皇族遺孤,身帶九轉清音鈴,大逆不道妄圖逆天複國,要處死我呢!”

“我知道,我知道。”陸子箏輕拍她的背,好言安慰,“我這不是來了麼?”

“……子箏,我沒有、我沒有想害人……”她嘴一癟,開始嗚咽,“我爹爹……現在不知怎樣了?”

“你爹是名正言順的禮部尚書,段王爺無憑無據的,不能動他半分。”陸子箏胸有成竹,“頂多把他抓去拷問一番。”

“拷問?”清喬想到司馬遷,頓時倒吸一口冷氣,放開喉嚨大聲嚎啕,“不要啊,宮刑的不要!我爹只接受美人計!”

“你怎麼不先擔心一下自己?”陸子箏瞄見她胸前點點烏紅,不由得歎氣,“簪子裏的藥,你吃了?”

“吃了。”收了嚎聲,眼含淚花頭如搗蒜。

“痛不痛?”

“疼。”乖的像一隻貓咪。

“是不是吐血了?”

“嗯。”聲音越發的低,低到了塵埃裏。

陸子箏馬上拿出一粒紅色的藥給她服下。

“知道這是什麼?”聲音嚴厲。

“嗯……甜甜的……M&M糖豆?”回復天真。

“什麼糖豆!”敲打腦殼的爆栗聲音,“這是解藥!”

“嘿嘿……”清喬揉著後腦勺傻笑。

“……‘系鈴’乃曼陀教獨門奇毒,你倒真有勇氣吃下去!”陸子箏無可奈何看她,眼中也有隱隱讚賞,“蝠兒應該跟你說清後果了?”

“嗯。”清喬點頭,“他說吃了這藥會連續十天吐血不止,如果沒有解藥……沒有解藥……”

“沒有解藥會如何?”陸子箏明知故問,窮追不捨。

“如果沒有解藥,十天后血液吐盡,人也枯竭而死了!”清喬微微打個哆嗦,面色更加蒼白。

“……你不要怪我拿這藥給你,我……不是心狠。”

陸子箏瞧著她瑟縮的嬌弱模樣,禁不住心生憐憫:“……只是那段玉並非普通人,他頗有武學修為,一般的假死藥瞞不過他,唯有來真的……”

“我不怪你。”清喬淡淡一笑打斷他,容顏飄忽,“如果不是有你給我這以防萬一的藥,說不定我現在已經身首異處了。”

“……其實我很高興。”她臉上全是滿足的表情,恍然若夢,“我總算是出來了,如今又遇見你,吃到瞭解藥,可見老天待我是好的,至少我還能好好活著。”

她忽然偏頭看他,模樣俏皮:“這局棋,我總算笑到了最後,是不是?”

陸子箏心中一動,卻不答話,只是將她摟的更緊。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他將下顎貼在她鬆軟的頭髮上。

“我……”清喬的聲音有些猶豫。

“如果你想過簡單的生活,我就為你安排一處落腳地,讓你衣食無憂安穩度日,你看可好?”

他的聲音發燙,灼的她雙耳慢慢變紅,一路紅到脖子裏。

“不、不用對我這麼好!”清喬回過神來,慌裏慌張推開他,有些手足無錯,“我、我雖救過你,但也不需你用這種方式報答……”

陸子箏懷抱落空,眼睛盯住佳人,微微眯起。

“……那你究竟想如何?”

他靜靜開口,面色淡如餘霧,似一層冰凝結了表情。

清喬思躊片刻,抬起頭來對他盈盈一笑:

“我要去西陵。”

她的眼睛分外清亮,笑顏燦爛如同破了雲的太陽。

“——子箏,我沒忘記我的夢想!我要去西陵!”

次日清晨,戚府。

戚府很美,碧野茫茫,霧藹蕩盡,繁花正盛。閒暇時冬喜總喜歡趴在欄杆上看看風景。

這會兒她又靠著欄杆發呆,忽聞腳步聲響起,回頭一看,有黃袍少年蹁躚而來,腰帶處的玉玲瓏隨步顫音,如訴似泣。

“不要擔心,你家主子今晚就會出來了。”少年朝她微笑,“我可以向你保證。”

冬喜趕緊朝他叩首跪謝。

“……只是,不知讓她來當我的婢女,她會不會覺得委屈呢?”

少年也不看她,手裏把玩著一枚翡翠扳指,眼神專注於上,輕柔得像在撫摸花瓣上的露珠。

冬喜不敢作答,她潛意識不怎麼喜歡這個任性公子——畢竟當初他讓小姐吃的苦,她都一一牢記在心了。

“公子!公子!”忽有下人來報,跌跌撞撞連滾帶爬,樣子滑稽。

“何事驚慌?”少年皺眉,似乎很厭惡這樣沒有禮節的人。

來者卻顧不得許多,沖上去貼住他的耳朵好一陣嘀咕。

冬喜親眼見著,邵義臉上的笑一點點消失,面皮寸寸緊繃,慢慢變作深深的怒。

“……這麼會這樣!九皇叔太奸詐了!”他狠狠掐著欄杆,面色通紅牙齒緊咬。

“公子莫急!”來人這麼安撫他一句,又開始貼著他的耳朵嘀咕。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少年臉上的怒意漸漸不見了,只餘下傷痛與憤恨,還有隱隱的不甘心。

“……走了?”

他怔怔揚起臉,遙望遠處青山,眼如蕭瑟秋水,“就這樣走了?”。

靜默半響,他忽然轉頭,將手裏的翡翠狠狠朝地面上砸去。

“啪!”

翡翠頓時四分五裂,有地面碎屑蓬的化作鱗粉,閃閃爍爍,四處飛揚。

冬夏連忙跳開,探子也迅速退到一邊,不敢再多說半句話。

然而少年望著地上的扳指殘骸,忽然想起什麼來,面色漸漸放緩。

“……沒關係,沒關係。”他喃喃低語,似乎在安慰自己,“我還有它呢!”

他從脖子裏扯出一根紅線,線頭綴著一顆晶瑩剔透的渾圓珠子,在豔陽下遍體瑰麗彩華。

“舅舅說,只要有這個,她就一定回來找我的。”

少年緊緊攥住這顆珠子,微笑,猶如溺水之人抓著最後一根稻草一樣。

“她會回來的,她一定會回來……”

他低聲說著,如同念咒般,薄薄紅唇扯出一道上揚的弧線。

晨光投在少年面上,照亮他俊秀的臉,和他領口豔麗的金紋——龍爪自霧中探出,狠抓著寶珠不放,如火如荼的祥雲,紅得好似漫漫的火焰。少年噙著笑,愈發遺世孤立,整個人仿佛虛無透明一般,帶著奇特而驚悚的美。

冬喜從未見過這般詭異的景象。

她呆呆望他,只覺得從未有過的害怕,全身漸漸抖似篩糠。

(帝靈篇完結)

                 

西陵篇

菜十九妹

每個故事都會有個開頭,這個故事的開頭是——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

山是西陵山,廟叫悄悄廟。

話說悄悄廟是一座歷史悠久的百年老廟,擁有深厚淵源的廟文化。所有僧人均經過重重廟試選拔,個個腦黃金腦白金腦黑金,百裏挑一優中選優,省優部優國優葛優……

呃,總之一句話,這裏的和尚除了沒頭髮,其他全有了。

悄悄廟現任住持滿滿大師,是位愛好風雅的文學名士。每天除了潛心研究佛法,閒暇時也頗喜好欣賞書法,禪室裏更是掛滿了各朝各代各派名家的各種作品。

——“杏花疏影裏,吹笛別天明。”

好句好句!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

好詞好詞!

——“病翼驚秋,枯形閱世,消得斜陽幾度?”

簡直就是傳世佳作啊!

咦,這牆上是什麼?裱花做的如此細緻,想必定是那頗受滿滿大師珍愛的名家代表作了。

來,咱們將鏡頭拉近一點兒,一起瞻仰一下。

——“賀!滿滿大師當選為新一任寺廟領導人!”

呃?

——“大海航行靠舵手,滿滿就是那紅太陽!”

呃呃?

——“滿滿大師,恒-緣-祥,牛牛牛!”

呃呃呃?!

擦汗,算了,不要看了,咱們將目光放遠一點,去瞧瞧禪室外的小院落。

“唉……”一位年輕的灰衣男子,此刻正望著天空歎氣。

此人眉目清俊,身姿挺拔,看起來也是鐵骨錚錚好男兒一枚,可惜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淡淡的憂傷,怪不協調的。

“魯大俠,您又來給小師妹挑水啦?”

廟裏有小師父向他打招呼。

原來這位是悄悄廟的常客,西陵派第七代第十八弟子魯花花大俠。

“是啊。”他抓抓頭髮,滿臉無可奈何,“十九妹說要喝你們這裏的碧落水,我就又被她轟來了。”

“你們師傅可真寵她啊!”小師父神秘一笑做八卦狀,“聽說人家是武林世家出身?”

“是啊。”魯花花的臉上充滿嚮往,“聽說十九妹是絕頂高手‘東方紅’和‘西門不敗’的獨生女,師傅對她一直禮遇有加。”說到這裏,他歎口氣,語氣感慨,“十九妹多輕鬆啊!每天不用跑操無需幹活,只要幫師傅打打扇子,給你們住持念念報告就行了。”

“怎的這兩位大俠的名號都沒聽說過?”小師傅有些犯嘀咕。

“我也沒聽過。”魯花花搖搖頭,“不過既然師傅說他們是絕頂高手,就肯定沒差,估計是早已隱世的高人,我們做晚輩的自然孤陋寡聞了。”

“有道理。”小師父表示贊同地點頭,“話說回來,魯大俠,你們小師妹來西陵派這麼久了,有沒有展示過什麼武林絕技?”

“這……”魯花花咬住下唇,有些為難。

他想起了今天早上和師妹的對話。

“小師妹……”

“幹嘛?”

“三師姐說讓你去練……”

“我不練!都說多少遍了?我有神功護體,練什麼練?!”

“呃,她說是練‘搓麻’,還說你一定喜歡……”

“啊,你不早說!在哪里?叫她們等著啊,誰都不許提前!”

少女一陣手忙腳亂。

“小、小師妹……”

“幹嘛?”

“那個……”臉都要憋紅了,“聽師傅說,你有一手東方大俠密傳的絕招,輕易不外現,不知師兄我有沒有這個榮幸……”

“怎麼,你想見識‘一劍飆血’?”少女停下動作,瞪大一雙水靈靈的眼。

“對對,就是這麼個名字!”他忙不迭點頭,滿懷期待眼裏冒心,這名字聽起來就好厲害!

“……也好。”少女眼珠一轉,嘴角斜斜上挑,“不過我屋子裏的水缸要空了……”

“師兄這就去給你挑!”毫不遲疑。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嘴上說著,眼神卻悠悠飄遠了,“好久沒喝到悄悄廟裏的碧落泉水了……”

“一定給師妹挑滿兩大缸!”

斬釘截鐵義不容辭,為絕招,豁出去了!

“謝謝師兄。”少女這才盈盈一笑,眼睛彎成美麗的月牙。

“——師兄,借你劍一用。”她伸手抽出他佩在腰間的寶劍,眼中寒光一閃而過,“你可看好了,此招我只出一次!”

“恩恩!”他趕緊屏住呼吸,瞪大雙眼,生怕漏看了一丁點兒動作。

只見少女深吸一口氣,面朝房裏的八仙桌立定,面色嚴肅。

風從窗戶邊遙遙吹過來,她耳畔一縷青絲微拂,整個人越發的出塵脫俗飄飄欲仙。

“哈!”

一個大鵬展翅,她右手往前一探,將寶劍深深刺進了桌上的大柿子裏。

“喝!”

她嘴裏又大喝一聲,將寶劍抽回,立定,長吐一口氣。

“你看。”

她指指正往外潺潺冒著紅汁的柿子:“一劍飆血了……”

—————————————柿子很受傷的分割線————————————————

魯花花回到西陵派的時候,小師妹正在院子裏逗狗。

“喵喵!喵喵!”她手裏拿著一隻狗尾巴草,笑嘻嘻去撓那小胖狗的肉鼻子,“恭喜發財呀!”

“嗷嗷!”只見那小狗後腿一蹬直立起來,兩隻前爪耷拉到一起上下擺動,如同作揖一般。

“有古怪!”魯花花在心裏嘀咕,這十九妹不光自己怪,養的寵物也怪——怎麼會有狗叫“喵喵”這個名字呢?

“魯師兄回來啦?”小師妹轉頭看見他杵在門口,頓時眉眼彎彎,“水都挑好了?”

“嗯。”不知怎的,魯花花一見她笑就覺得胸悶,只好胡亂抹著臉把話題岔開,“你怎麼沒有和三師姐她們一起‘搓麻’?”

“七師姐回來啦!”小師妹聳聳肩膀,“五朵金花一張桌子坐不下,所以我就自動讓位了。”

五朵金花……

魯花花聽著這個稱號,不由得想起往事。

話說西陵派乃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名門大派,現任掌門是五代傳人張四豐(原諒我吧金大俠,阿門),下設乾一、兌二、離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八堂,由八位六代弟子擔任堂主。

魯花花所在的堂是離三堂,堂主由六代第四弟子王天山擔任。這王天山離經叛道,挑徒弟的眼光非常刁鑽,首要條件是年輕美貌,否則資質再高哪怕天才也不受。為這事掌門沒少說他,但他依然我行我素,還對外放話說醜八怪不要來登門求教,否則他會按捺不住先劈了那張臉。

離三堂因此聲名大噪,成為傳說中的“西陵美人堂”。

王天山一共收了十八個弟子,人稱“西陵十八美羅漢”,十八弟子裏有四位是女子,因此又並稱“西嶺四秀”(原諒我吧古大俠,阿門)。不過一切都因為小師妹的到來改變了,十八羅漢要變為十九羅漢,四秀要變五秀。

“五秀這個名字怪怪的……”那時三師姐拉著小師妹的手這樣說,“不如妹妹幫我們想想,以後我們行走江湖叫什麼好?”

“……不如叫五朵金花?”小師妹的聲音含羞帶怯,“四位姐姐都美得跟天上的仙子一樣,唯有花名才能襯出姐姐們的清麗高潔。”

“好哇!”耿直的七師姐一拍大腿,“五朵金花這名字好,響亮!經典!三師姐,不如我們就以花為代號相互稱呼?”

“……倒是個好主意。”三師姐淡淡一笑,“我看我叫芙蓉好了,大家以後可叫我芙蓉姐姐。”

“我是菊花!”七師姐趕緊搶注商標,“你們以後都叫我菊花姐姐。”

“……我便叫水仙。”嬌滴滴的九師姐掩嘴一笑,“姐姐們可叫我水仙妹妹。”

十一師姐看大家都想好名字了,趕快說:“我叫石榴,誰叫我愛穿紅衣呢?”

“小師妹,你呢?”四位美女想好名字,轉頭齊齊看向十九妹。

不知為何,魯花花老覺得小師妹那時的臉色非常古怪,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的。

“我?哈哈哈……”小師妹乾笑三聲,摸摸後腦勺,“……我看我叫油菜花好了。”

“師兄還不幫我把水倒進缸裏?”小師妹的盈盈笑語傳來,打斷了他的思路。

“哦哦,不好意思,馬上。”魯花花回過神來,趕緊挑著水往院子裏走。

嘩啦啦,兩桶水倒進缸裏,涼氣撲面而來。

“真香。”小師妹將臉埋進缸裏,深吸一口氣做陶醉狀。

“師妹此話詫異。”魯花花搖搖頭,“師傅說,真水無香。這碧落泉既是上好的水源,怎麼會有香味?”

“我說有就有。”小師妹朝他別嘴,滿臉不以為然,“碧落泉的香味豈是凡夫俗子能聞出來的?如果只是普通的水,悄悄廟的僧侶何必霸著泉眼一百年不放?”

魯花花吃了悶虧,紅著臉哪敢再說話。

只見小師妹拿出一個藍色的琉璃瓶子,扔進缸子裏咕嘟咕嘟汲水。

“你……又要去孝敬師傅?”他還是忍不住開口。

這藍色瓶子他見過多次了,每回都在師傅練功口渴時恰到好處的出現。小師妹美其名曰奉上“瓊漿玉液”,師傅也喜歡的緊,大概是覺得抱這麼個稀奇的瓶子喝水實在倍兒有派。

“師妹,不如你將這瓶子直接送了。”魯花花覺得她這麼每天大老遠送水的,實在辛苦,“師傅住所挺遠的,你跑起來難道不累?”

據他平日觀察,小師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懶蟲。

“魯師兄,這你就不懂了!”師妹橫他一眼,語帶三分嗔怪,“不是所有的液體都有資格裝入這藍瓶的!”

她將已裝滿水的藍瓶舉到面前,笑嘻嘻強調:“藍瓶的,好喝的!”

“……好、好喝有什麼稀奇……”魯花花突然覺得嗓子眼兒有點發幹。

“哼!喝了我這藍瓶水啊,師傅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渾身都有勁兒,一口氣能跑五裏地呢!”

魯花花眼睜睜看著小師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得意。

他忽然想起當初小師妹向大家做自我介紹時,臉上也是這麼個奇異的笑。

“……各位師兄師姐好!”小師妹的聲音仿佛摻了最上等的蜜糖,嬌甜無比,“從今往後我就是大家的十九師妹了。”

“小師妹姓什麼呀?”底下有人問。

“這個,我姓……甘,大家往後叫我甘十九妹就行了。”

“不對呀!師妹你的爹娘既然是西門和東方兩位大俠,怎麼會姓甘呢?”

“呃,出門在外的,爹娘囑咐我做人要低調,萬萬不可洩露身世,還請各位師兄師姐原諒……”

“好家教啊……”

“好傳統啊……”

“不虧是大俠啊……”

低下一片嘖嘖稱讚聲。

“小師妹,你真是西門不敗和東方紅兩位大俠的女兒嗎?”

魯花花想到這裏,不禁仔細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如假包換。”小師妹正從缸子裏舀出一瓢水準備洗手,神色淡定。

“既然是大俠的女兒,又何必千里迢迢跑來西陵學武?”魯花花怎麼想也想不通,“直接讓你爹娘教你不就好了嗎?”

“唉……”小師妹悵然歎口氣,“我爹娘自幼對我教習嚴格,他們認為習武之人應博采眾家之長,因此就狠心把我送過來了。其實我……也很不情願……”說到這裏,她揮了揮手,滿臉神傷之色,“魯師兄,我爹娘很不喜歡我打著他們的名號行走江湖,拜託你,往事休要再提……”

魯花花輕輕“哦”一下,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呆呆看她。

小師妹將袖子挽起來,露出一雙纖纖玉手,緩緩浸入水盆裏。

十指尖尖,膚白如雪,肌理細膩,咋一看是千金小姐的手,與練武之人無半分共通之處。

忽然有亮光刺眼,魯花花定睛一看,原來小師妹的手上套著一個雕花精緻的銀鐲,綴著九個小小鈴鐺。

風兒吹過來,銀鈴們開始互相碰撞。

叮噹,叮噹,叮噹。

                  菜花賊

“七師姐,不知你這次下山,遇到什麼新鮮事兒沒有?”

石榴姑娘,也就是十一師姐,邊摸牌邊慢悠悠道。

“還不就是那麼回事?”七師姐望著面前砌好的小長城,做思考人生狀,“——和華水派交流劍術,與六當派切磋武藝,師傅他老人家也順便把兩派的新納弟子都欣賞了一個遍。”

“有沒有碰上特別好看的?”嬌滴滴的聲音,是水仙妹妹九師姐了。

“切!”七師姐從牙縫裏呲出一聲,滿臉不肖,“那些凡夫俗子,怎能入我們師傅的法眼?”

“——菊花。”三師姐適時出聲制止,體現大家風範,“大家同是武林人士,休的對它派弟子無禮。”

“也是,相貌不是萬能的。”十一師姐點點頭,“練武還是要靠天分。”

然後大家突然就沉默了,估計是想到了師傅。

“不過倒是聽見一樁奇聞。”七師姐忽然想起什麼來,打破這滿室寂寥,“聽聞山下的清水鎮裏最近來了個絕世美男,但凡見過他真面目的女子,無不被他的容貌傾倒。注意,是真正的傾倒!不論已婚未婚,見過他的女子沒有不暈倒的,回來後都會精神恍惚好一陣呢!”

“有這麼玄乎?”九師姐眼中秋波一閃,神情激動了,“即便是阮師叔也沒這樣的本事,真想親眼見一見!”

十一師姐的臉也開始變得粉紅:“莫非真有比阮師叔風華更盛的奇男子?令人神往……”

“咳咳!”三師姐乾咳兩聲,正色道,“妹妹們,要記住相貌不是萬能的!”

“可是在這離三堂,沒有相貌是萬萬不能的……”九師姐委屈的聲音。

“三師姐,我們也是好心。”十一師姐到底腦子厲害,嘴巴轉的飛快,“萬一是個借傳說來糊弄良家婦女的采花賊怎麼辦?我們西陵派有義務保護鎮民,為民除害!”

“那……”三師姐環顧四周,眼神閃爍,壓低了聲音道,“除暴安良事不宜遲,咱們今天就下山去看一看?”

“耶!”

“師姐你最好了!”

“芙蓉芙蓉我愛你!”

房間裏爆發出一陣歡呼。

“——請問,阮師叔是誰?”小師妹怯怯的聲音不合時宜的插進來。

“咳咳,說到你阮師叔啊,那話可就老長了……”

西陵山下,清水鎮上。

五朵金花慢慢地走著,排末尾的正是原名顧清喬,現名甘小喬的小師妹。

“原來那阮師叔是這麼個人物?”小喬便走邊消化著三師姐剛剛給她的消息。

阮似穹,西陵派二號人物,現任掌門最為得意的弟子,卻不擔任八堂任何職務,只做掌門副手,負責處理派內事務,是掌門精心培養的事業接班人。更為傳奇的是,他甚少公開露面,卻是一位人盡皆知風華絕代的青年才俊。

因為離三堂堂主,那個桀驁不訓的王天山,正是因為他才對弟子的美貌如此苛求的。

“想我王天山縱橫大半生,居然贏不過一個毛頭小子!”據說當年他和阮似穹比武惜敗後,發出這樣感歎,“不僅武功不如人,連相貌和氣度都輸的一敗塗地!”

於是王天山臥薪嚐膽,開始為自己制定一個邪惡的復仇計畫——他發誓,此生定要培養出一個容貌和武功都超越阮似穹的人才!

“……怎麼可能呢?”三師姐充滿無奈的感慨聲遙遙傳來,“等我們見過了阮師叔,才明白師傅所謂的復仇只能是一個夢想……西陵派一百年內,不,三百年內都不會再有阮師叔那般的天才了……”

莫非真有這樣的神人?

小喬抬頭看天,眼神迷茫——根據穿越定律,女豬腳一般多和師兄發生糾葛,再次是“仙人一般”的師傅,很少聽說和什麼師叔來事兒的。

但是!這個故事的作者不能小看,在她筆下,一切皆有可能!

也許我應該找機會接近這個阮師叔……

小喬這樣想著,暗暗捏緊拳頭,下了決心。

“就是這裏了。”七師姐的聲音響起,“聽說那‘玉面潘郎’就住在這客棧裏,每日下午去對面的醫館裏針灸一次,所以好多姑娘都提前排隊等著見他一面呢!”

果然,在他們前方的醫館門口圍了一大堆胭脂水粉,個個神情緊張興奮,手中還捏著好些鮮花和薄絹。

呼呼,一陣清風吹過,揚起姑娘們手中的薄絹,原來是些小小的橫幅。

——“心隨潘動。”

——“最愛潘郎。”

——“舍潘取誰?”

——“叫我如何不思潘?”

忽然,人群開始騷動起來,只見醫館的門緩緩打開,一位蒙著面的白衣男子在四位彪形大漢的護衛下走出來,朝對面的客棧艱難前行。

“啊呀呀!潘潘——我的小潘潘——”有一位看起來至少年過四十的大媽尖叫著暈過去了。

“不好!”七師姐臉色一變壓低聲音道,“恐怕我們來晚了!這‘玉面潘郎’每次只見排名前三十的女子,我們是趕不上了!”

“——非常時刻,自然要用非常手段。”三師姐面色一凜,朝幾位同門使個眼色。

“得令!”只見其他師姐一聲嬌喝,腳尖一點就輕飄飄朝客棧方向飛去。

啊唉唉?

清喬看的目瞪口呆。

“哎呀,忘了你才進師門,習的又是西門功,不會這淩波微步。”三師姐立在她背後盈盈一笑,態度溫和,“來,我帶你去。”

說著就將小喬的後領子一拎,朝客棧飛奔而去。

悅來客棧,青瓦頂上。

“三、三師姐……”小喬在冷風中擠出顫音,“你確定,我們要呆在這裏……看美男?”

“這裏多好啊!居高臨下,還能縱觀全局!”七師姐蹲在房頂上,興奮地扒著瓦片。

“菊花,少扒點。”三師姐溫和淡定的聲音傳來,“不要扒個大窟窿,待會兒容易被人發現。”

“不整個大的,我們五個人怎麼看啊?”七師姐癟癟嘴,很是委屈,“到時候會擠破頭的!”

“——要不大家分頭挖吧。”九師姐很是機靈的插話,“被發現了就裝貓叫,嫁禍到野貓頭上!”

“嗯嗯!”

大家都覺得這個主意很好,於是各自選定了有利地勢,開始分頭扒起瓦片。

小喬呆在這斜坡屋頂上動也不敢動,只得緊緊攥住三師姐的衣後襟。

“你害怕了?”三師姐了然一笑,輕拍她的腦袋,“也難怪,你自幼跟著大俠長大,自然不肖做這種事情。不過呢——”她的目光朝其他師姐掃去,意味深長,“妹妹們也是在山上悶的慌了,偶爾出來放肆一次也不錯,有益身心。”

小喬一呆,隨即忙不迭點頭,心想這三師姐不愧為王天山的首席女徒,道行高深啊!

“……你不要動,跟著我就好了。”三師姐低下頭,也開始動手扒起瓦片,“……其實呢,這扒瓦片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究竟要如何才能扒的藝術,扒的不留人為痕跡?經過師姐我多次實踐,終於總結出一套‘扒瓦片之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小喬原本朝上翹的嘴角立即就往下彎了。

等三師姐扒完最後一張瓦片,下面的房間裏也有了動靜。

小喬透過窟窿,隱約瞄見一個白衣蒙面男在彪形大漢的護衛下走進房裏。

“唉,花癡猛於虎也!”

那白衣男大概好不容易才突破重圍,邊整理衣冠邊歎氣。

“潘公子。”有小廝上前深深一揖,“今日來了共計三百三十七名姑娘,前三十的牌子已經發出去,公子要不要現在見見?”

“見吧。”那白衣男想了想,衣袖一甩瀟灑無比,“既然人家這麼有誠意,我也不能辜負小鎮姑娘的一片心意。”

那小廝得了口諭,歡喜而去。

“嘭!”不一會兒,客棧房門再度打開,有五名大漢手持紅綾魚貫而入。只見他們鐵塔之姿立在白衣男面前,用手中紅綾為他隔出一方清淨天地。

那白衣男隨即緩緩踱到屋子裏的太師椅前,姿態優雅的坐了上去

“姑娘們,都進來吧!”小廝在門口招呼一聲,頓時有數十名姑娘爭先恐後湧入,個個神情激動面帶緊張。

“潘郎,看這裏看這裏!”有年紀小的已經忍不住哭起來,大聲尖叫。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那小廝又走上前來,雙手一壓做安撫狀,“既然潘公子答應見大家,就一定會做到。不過請姑娘們記得千萬守規矩,一不能越過紅綾,二不得與公子有肢體接觸,不然的話……”

只見那小廝眼睛輕飄飄一瞟,五名大漢立刻挺著胸膛上前一步,做虎視眈眈狀。

鬧轟轟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

“……潘公子,請您摘下面紗吧。”小廝這才回頭朝白衣男道,神色恭謹。

“也好。”底下傳來白衣男微微帶笑的聲音,“潘某不才,有幸得到眾位姑娘的垂青,今日就以真面目相待。可惜美色這種東西,不過是過眼雲煙,各位姑娘看過就算,日後還是將潘某的臉忘記吧!”

語畢,只見他緩緩探出手,輕輕扯下了面紗。

屋子裏頓時陷入完全的靜謐。

撲通!撲通!

忽聞異響此起彼伏,紅綾外的姑娘們開始接二連三地倒下去。

“哎喲喲,暈了暈了……”

越來越多的姑娘呼喊尖叫著倒地不起,白衣男不緊不慢自椅子上站起來,輕輕系回了面紗。

小喬看的瞠目結舌,嘴巴像韓劇女主一樣呈現出完美的O型。

“如何?看清了嗎?長的怎麼樣?”三師姐抬起頭問小喬,面帶焦急。

“我只看見他頭頂上有兩個旋……”小喬哭喪著臉。

“他娘的,敢情這回選了個破席位!”三師姐大腿一拍,開始往外爆粗口,“我操他祖宗三代生兒子沒□的……”

小喬被突然華麗變身的三師姐震撼了,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對了,看看你其他師姐!”三師姐忽然靈機一動,轉頭朝四周看去。

只見菊花,水仙和石榴此時臉上都呈現出一種恍惚的奇怪神態,眼看著就要合上眼睛。

“這是暈菜嗎?我怎麼看著不像啊……”三師姐正犯嘀咕,卻發現衣袖給人扯住了。

“三、三師姐你看……”小喬拉著她,顫抖著朝屋頂另一邊指去。

只見在他們對面的斜坡屋頂上,晃動著幾個高大的黑色身影。

(作者插花:此屋頂乃中國傳統建築,請大家觀賞“人”字型,假設小喬和師姐在左撇這邊,黑衣人就在右捺上,所以剛開始是有可能無法相互發現的!PS:你們看我多會自圓其說呀,哦呵呵呵!)

三師姐一蹙眉,朝小喬比了個噤聲的姿勢,拉著她低下身子。

“老四,都暈了嗎?”

對面傳來動靜。

“快了快了,我看都暈的差不多了!”

“今天怎麼這麼久啊?往回只要公子一解面紗,這些娘兒們就該直接暈死一個不剩的!”

“哎呀,這迷香不是剛好三十人份兒嘛,往天用時間掐的剛剛好,哪知今天來了個胖婆娘,估計她吸的過多,別人吸的就相對少了……”

“是嗎?哎呀,我就討厭胖子,礙事兒!”

“別罵啦,你再多扇扇風,爭取把這支香都吹進去,應該就能完事了……”

“好了好了……暈了嗎?都暈完了嗎?”

“二十九,三十……好了好了,全暈啦!哈哈!”

小喬這下恍然大悟,忍不住要一躍而起,卻被人硬生生拉住袖子。

“果然是采花賊。”

三師姐微微一笑,恢復了以往的從容:“先不要動,且看看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於是她倆繼續趴在屋頂上往下看,只見那白衣男自椅前回身,淡然道:“可有她的消息?”

“稟公子,我們已經多方留意,卻還是沒有發現她的蹤跡。”立在一旁的小廝恭謹作答。

“哼,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也尋不見她?”白衣男子的聲音裏含著一絲不悅,“算了,我們繼續在這兒呆著,等謠言傳的再大些,興許能見著她的影子。”

“是。”小廝作揖,往後退去。

“公子,這些姑娘……”護衛們上前請示。

“還是老辦法,把她們都扶出去,一炷香後她們自然就會醒了。”白衣男揮揮手,“這白蝶香不傷身子,也沒有用藥痕跡。”

“白蝶香?莫非……”三師姐眼睛一亮正要說話,卻聽“嘩啦”一聲巨響,原來是七師姐在昏昏欲睡中沿著屋簷滑下去了!

“不好!”三師姐大叫一聲,如離弦之箭一般縱身而出,趕在七師姐滑下屋頂前將她牢牢抓住。

萬幸萬幸。

小喬看的正要松一口氣,忽然感覺脖子上有被銳物刺傷的灼痛。

“你好啊,小美人。”

定睛一看,那白衣蒙面男不知於何時定定立在她跟前,正用一柄冷劍抵住她的脖子。

再往遠看,只見其他師姐的脖子上都架著一把大刀,身邊站著兩個兇神惡煞的大漢,虎視眈眈。

“——原來你們這麼想見我,已經等不及跑到房頂上啦?”

白衣男談笑風生著,狀似熟人調侃。

可小喬分明瞧見,他眼底那一抹刺骨的殺意。

                  菜師叔

當時那把劍離小喬的喉嚨只有零點零零七公分。

但是四分之一柱香之後,那把劍的男主人將會徹底放過她。

因為她決定說一個謊話。

雖然她生平說了無數的謊話,但是這一個,她認為是最完美的。

她說:“噯,帥哥,這一切都是幻覺,幻覺啊!請您息怒,請您帶著武器自由的飛吧!”

白衣男略一怔忡,眼中隨即騰起笑意:“本想一劍結果你,現在倒覺得你傻的挺有趣。來,說說你是誰?為什麼要潛伏在這屋頂上?”

小喬雙眼一閉,做痛苦害怕狀:“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采蘑菇的小姑娘……”

“藥王穀的賊子!”忽然有人插聲表示譴責,“你們如今越發膽大包天,居然敢到西陵派門口□婦女了!”

小喬定睛一看,原來仍然清醒著的三師姐。只見她懷抱七師姐,脖子左右各架一把鋼刀,發絲於風中淩亂,咋眼一看如魔似幻。

——三師姐!如此險境下您老還能面不改色正氣浩然,真不愧為芙蓉姐姐啊!

“原來是西陵派的?”那白衣男目光一閃,卻是寒氣更盛,“哼,不過是些自詡為名門正派的肖小之徒。說!你們躲在這屋頂上究竟有何預謀?”

小喬正想解釋,卻被三師姐搶先一步:“你又有何資格質問我們?你這無恥采花賊,居然用藥王穀獨門密香來誘惑良家婦女,你是何居心?!難道就不怕被藥王谷逐出師門嗎?!”

“藥王穀的事,還輪不到西陵賤人插嘴!”只見那白衣男反手一挑,寒光掠過,三師姐的臉上多出一道血痕。

“——他娘的!你居然敢劃我盤子?你居然敢劃我寶貴的盤子?!”

三師姐勃然大怒,一個鷂子翻身繞開兩把大刀,手執長劍朝白衣男胸口直直刺去:“老娘今天就要破了你的條子!”

可憐迷迷糊糊的七師姐被她“咣當”一聲丟在房頂上,額頭在瓦片上撞出個大青包。

“……噫~~~這地兒不好!石榴,你要搞什麼開源節流,也不要把我的棉絮撤了薩。”

七師姐坐起來,半開著眼茫然環顧四周,嘴裏嘟噥兩聲又倒下睡了。

只聽“當當當”刀戈相見的撞擊聲,白衣男和三師姐纏鬥起來。他們一會兒上天,一會兒遁地,一會兒立枝頭,一會兒踏水花……打鬥中“淫賊”與“賤人”的呵斥聲此起彼伏,配合刀光劍影,猶如好萊塢大片一樣令人髮指。

小喬正看的眼花繚亂,忽聞有人開始現場解說。

“哇啊,淩波微步!”

“嘖嘖,傷心斷腸劍!”

“哎呀,斷子絕孫招!”

……

原來這清水鎮乃依託西陵派而起的一代奇鎮,早已習慣江湖紛爭。鎮民們被這場打鬥驚動,非但沒有關門躲避,反而紛紛走到街頭觀看點評起來。

也不知他們打了多久,一陣尖銳的摩擦聲後,三師姐和白衣男手中的劍同時飛了出去。

“哐當!”

人群迅速散開,眼睜睜看著那兩柄上好武器撞到地上,濺起火花一片。

三師姐退後站定,狠狠咬唇,面色蒼白。

白衣男身形一晃,額頭隱約有濕氣升騰。

“肉搏啊,肉搏!”人群又迅速合攏了,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歡呼。

小喬看的又急又怕,忍不住放聲大喊:“三師姐,攻他下盤!仙人指路!猴子偷桃!!龍抓手!!!”

話音未落,忽然被人從背後狠狠一擊,她驚惶回頭,只見黑衣大漢惱羞成怒的臉。

這一掌夠狠夠勁,她的身子頓時騰空而起,如落葉般朝地面速速墜去。

眼睜睜看著人群再度四散如潮水,她合上雙目,只覺得五臟六腑都揪做了一團。

——吾命休矣!

然而有人在半途出手了。

天旋地轉中,那人抱著她翩然落地,預想中的撕心裂肺並沒有到來。

她努力撐開眼皮,想看清這次的救命恩人。

——墨色的發用藏青絲帶松松繯著,一雙眼睛沉似暗夜,諱莫如深。她從未見過這樣深切的黑色,純粹得一塌糊塗,卻又出奇的乾淨。

“哪堂弟子這般糊塗?”恩人低聲取笑,卻是道不盡的風流。

還來不及回神,身子已經被人扶好站定。

恩人微微一笑,撇下她朝屋頂飛去,身姿矯若游龍驚若翩鴻,似仙子踏月,又似清風拂雪。

霎時光華瀲灩,仿佛連四周的風都滯了一滯。

屋頂上的黑衣大漢突然在一瞬間內倒下了,悄無聲息。

恩人轉過身來,一襲淡雅藍袍在驕陽下微微飄拂,整個人如同流雲般出塵逸世,灑脫優雅。

沒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離離,住手。”

恩人對著遠處纏鬥的二人喚了一聲。

三師姐一呆,隨即像被火灼了眉毛一般迅速退後,飛快跳到恩人身邊。

“師……”她的眼中滿是濃濃亮色,欣喜之情昭然若揭。

恩人只是微笑,揮手止住她接下去要說的話。

“這位公子,我派徒兒無心冒犯,還請公子看在西陵派的薄面上,不予計較。”

恩人朝白衣男一拱手,態度不卑不亢。

“笑話!什麼西陵派,我藥王谷申尤從來不放在眼裏!”白衣男語帶嘲諷,伸手一抓,那柄原本掉在地上的劍居然淩空飛起,徑直朝恩人的胸口插去。

“幻虛劍指!”

人群中有人尖銳出聲,看客們皆十分配合的倒吸一口冷氣。

小喬心道原來這裏也有無線遙控?真TM先進。

恩人面色不改,食指淩空一點,那柄劍居然在半途停住了,又順著他的食指上下左右擺動幾次,方才“哐當”一聲落地。

“你怎麼會藥王穀的秘傳絕技?!”白衣男的聲音裏透出一絲驚訝。

“藥王穀秘傳?”恩人似乎想起什麼,輕輕揚起嘴角,“我怎麼記得這招式是我五年前教給藥王的呢?”

此言一出,眾人大嘩。

誰都知道藥王穀主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怎會向這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學武?

白衣男額頭早已青筋暴起:“你居然敢羞辱家師!今日我便要替家師撕掉你的嘴!”

恩人搖頭,面色漠然:“真是孩子,小小年紀就這般血腥。”

“廢話少說,納命來!”白衣男長袖一甩,只見一道墨綠煙霧閃電般朝恩人襲去。

“——灑毒啦灑毒啦!”

不知誰淒厲喊了一聲,街道上的鎮民在一瞬間內就消失不見了,走的乾乾淨淨。

小喬看的目瞪口呆。

再一回頭,恩人不知為何沒有躲避,反而靜靜沐浴在綠煙裏,面無表情。

小喬大駭,即使她目前的武學修為只到納米級別,也知道中毒絕不是一件好事。

“恩公!快躲開呀!”她急得團團轉,邊跳腳邊惱自己無法幫的上忙。

忽見有籃雞蛋被冷落在地上,她想也不想,就抓起一個就朝白衣男狠狠砸去:“爛番茄!看我臭蛋攻擊!”

白衣男正全神貫注對付高手,毫無防備,只聽“吧唧”一聲,他的面紗前突然多出一坨刺目的腥黃,在白衣映襯下緩緩流淌,分外滑稽。

本來還木頭一樣的恩人,突然噗嗤笑出聲來。

“不要胡鬧。”他沖地上的小喬溫和道,“西陵弟子不做這樣有損名譽的偷襲。”

白衣男卻顧不得那麼多,指著他全身顫抖做嚴重被shock狀:“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中了我的食肉散怎麼還能談笑自如?”

“食肉散?”恩人低笑,衣袖一拂,那些煙粒自身上紛揚彈出,重新彙聚為一匹綠色薄紗,輕飄飄朝天空飛去。

“難道你師傅沒教過你?”他望著那遠去的毒煙,目光悠遠,“人多的時候不要用毒,以免傷及無辜——你求盛之心太過迫切,倒把門規都忘的一乾二淨了。”

“你到底是誰?”這下白衣男連聲音都開始顫抖起來。

“死淫賊,你還不明白?”三師姐不知從何處得意洋洋跳出來,“西陵阮似穹的名號,也是你藥王穀得罪的起的?!”

小喬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腦中嗡嗡巨響。

——師叔!原來他就是那個阮師叔!

白衣男原本驕橫的氣焰頓時褪的一乾二淨。

“原來是阮前輩……”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有氣無力拱手道,“申尤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前輩,還請前輩高抬貴手,既往不咎……”

“將迷香解藥留下,回去跟你師傅再好生學學吧。”阮似穹一臉淡然,“你的食肉散還欠三分火候,不過這種噬人肌膚的下流毒藥,不習也罷。”

白衣男面上一青,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放在瓦片上,又磕了三個響頭,這才倒退著狼狽離去。

三師姐撿了藥瓶,慌忙去給其他三個師姐解毒,阮似穹在一旁看著。

小喬站在地上,呆呆仰望他們。

——會武功,果然是一件非常之介於牛A與牛C間的事情。

阮似穹似乎注意到她的殷切目光,微微一笑,自屋頂翩然落下。

“可有受傷?”他牽起她的手,打算號脈。

小喬慌忙紅著臉搖頭——方才見識了他的絕代風華,她的臉這會兒還有些發燙。

這可是與偶像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啊!

氤氳中一雙黑眼靜靜瞟來,只聽阮似穹慢條斯理道:“……離離沒中毒我不奇怪,她自幼習武,內力深厚足以抵抗迷藥。不過你這小丫頭明明身無半點內力,怎麼也沒有中招呢?”

小喬被人拆了臺面,大窘,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知道。”

阮似穹再看她一眼,眼中華彩流轉,但笑不語。

“阮師叔,小喬是師傅一個月前新納的弟子。”

三師姐給幾位師姐喂完了藥,也輕輕一躍落到地上。

“小師妹剛入門,對內力研究不深,不過她先前習的是別派大家武功,所以能防迷香也不稀奇。”

“別派大家?”阮似穹似乎若有所思,“敢問是哪兩位大家?”

“正是隱世高手東方紅與西門不敗兩位大俠!”七師姐雄赳赳的聲音插進來——她這回是徹底醒了。

小喬以手掩面,不敢直視阮似穹。

“……這兩位大俠的名號倒是有些陌生。”阮似穹的聲音還是不急不慢,波瀾不驚,“不知他們的必殺技都有哪些?”

大家都安靜了,等待著小喬的回話。

小喬心中哀號一聲,急中生智道:“其實家母與家父最擅長的不是武藝,而是陣法。”

“哦?是何奇陣?”阮似穹的聲音裏有一絲絲的興趣。

她深吸一口氣:“便是傳說中的天涯八卦陣。”

大家靜默片刻。

忽聞阮似穹一聲輕笑,打破這僵局:“……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居然沒聽過。”他拍拍小喬的背,狀似親昵,“長江後浪推前浪,後生可畏。”

小喬方松一口大氣,只是被他這麼一拍,胸腔突然有魚腥味湧上,最終破喉而出。

“哇”的一聲,她嘔出好大一口血。

師姐們頓時傻眼了。

“你中的那掌果然不一般。”阮似穹擰起眉頭,“那大漢當時手冒青煙,許是烈焰斬。”

眾人面色大變,一向嬌生慣養的九師姐居然被嚇的滾出淚花來。

“小師妹,你要不要緊?是不是很痛?”她伸手去摸小喬。

“不礙事,不礙事。”小喬努力朝她牽動嘴角,“其實呢,師姐,吐啊吐的也就習慣了……”

話音未落,忽然被人打橫抱起,輕輕攬在懷裏。

“藥王谷的弟子居然敢施這般毒計,不知輕重!”阮似穹的眼瞳如漆墨一般深不可測。

轉頭望小喬,話語卻是溫柔無比,“不要說話,我這就帶你回山求醫。”

他冷著臉,邁開步子朝前方奔去。

幾位師姐也趕緊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約莫行了一炷香時間,阮似穹隱約聽見懷中少女痛苦的嚶嚀。

“怎麼了?很辛苦?”他俯下臉。

“師叔……能不能走慢一點兒……我被晃得好疼……”

小喬咬著嘴唇,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痛得什麼都看不清了。

阮似穹卻加快了腳程,低聲安慰著:“乖,這烈焰斬雖然最忌晃動傷者,但如若延時不治,只怕會沒命。你聽話,先忍一忍。”

小喬無法爭辯,嘴角已經咬破了,滲出絲絲嫣紅。

阮似穹心中不忍,便哄她道:“你若疼的實在厲害,就唱歌發洩,不要老咬著嘴。”

懷中人靜默片刻。

就在阮似穹以為她已經痛暈過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真摯的,帶著哭腔的,夾雜微微顫音的奇異歌聲——

“……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

                  菜療傷

陽光明豔,暖風滑過他們的面頰。

“就要到了,你且忍著點。”阮似穹將懷抱收攏,對著懷中人兒安撫。

“……我這樣送你回去,你師傅見了一定會大發雷霆,怪我沒有照看好西陵弟子……”

他輕柔低語,似認真,又似調笑。

“……你們師傅頂討厭我,呆會兒見了他,你要說句公道話,我可沒對離三堂的人見死不救……”

清喬什麼也沒聽進,她迷迷糊糊看他,忽然想起了一些斑駁的往事。

月牙色衫子,薄觖依依,同樣出塵逸致,同樣絕代風華。

有人也曾這樣攬著她嬉笑,說些不著邊際的胡話。他為她馴服百年一現的西域神駒,為她幾句戲言尋遍天下。

最終,他卻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要殺她。

我本欲帶著夢想無害的生活,無奈這現實總是反復嘲弄我。

胸腔如著了火般滾燙,心卻是冷的,就像秋夜裏的泉,一汪透心的涼。

她輕輕合上雙目。

阮似穹眼兒一斂,不著痕跡打量著懷中人兒。

薄衫下少女的身子正瑟瑟發抖,沒有溫度,淡淡的體香,似初夏一朵亭亭小荷。

在她的細白的左腕上,套著一隻精緻銀鐲,風兒一吹,叮噹輕響。

於是他抿了抿嘴,清泠的視線自眼角邊沿擦出去。

再行片刻,已到西陵派跟前。

依山而建的院落極見氣勢,朱色大門外立著幾名青衣劍士。他們瞧見阮似穹,先是一怔,隨即恭謹行禮,方才將大門打開。

一路上有無數西陵子弟朝他們行注目禮,阮似穹大約是習慣了,熟視無睹處之泰然。

進了離三堂,清喬頓時被嚇一跳——不知誰走漏了消息,廳中其他美羅漢悉數到齊,個個神情肅穆,唯獨不見平時唯恐天下不亂的王天山。

“——師傅呢?”三師姐向前跨出一步,神色焦急,“小師妹受傷的事,他老人家可知道了嗎?”

“知道。”答話的是魯花花,慢吞吞的白水性子,不溫不火。

“知道了怎麼還不出來?”三師姐一跺腳,“你們到底有沒有通報?小師妹中的可是烈焰斬!”

“通報是通報了……”魯花花偷瞄一眼阮似穹,面帶三分為難,“不過師傅聽說阮師叔要來,一直忙著在裏屋挑衣服……”

這話映在阮似穹耳中,他只莞爾一笑,靜遠悠然。

“哈哈哈——”忽聞三聲大笑,一位中年男子從幕簾中儀態萬方的走出來。

淺綠長袍,臨風飄然,腦後束發,層層漆韻,領口有錦紅牡丹撩動,繽紛花了眾人的眼。一看就知道經過了精心搭配。

眾人皆很有默契地做陶醉欣賞狀,唯有阮似穹不失孩童心性,他朝小喬眨眼,橫斜右眉,沉甸甸的滿是嘲弄。

“——你們還知道回來?”幸好王天山只當他透明,徑直朝座下人劈頭問罪。

“徒兒知錯!”三師姐撲通一聲跪倒地,滿臉慚愧,“是徒兒無能,沒能護的小師妹周全,還請師傅責罰!”

“哼!”王天山冷哼一聲,轉頭朝小喬看來。

“——你又受傷了!”他皺起眉頭,目光銳利如刃,“要我怎麼向他交代?”

“不礙事,不礙事。”小喬訕笑,她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誰,“……休息兩天自然就好了。”

“恐怕不行。”阮似穹忽然開口,聲音朗朗如玉,“王堂主,你這徒兒中的是烈焰斬,要用般若功療傷半月。”

“什麼?!”王天山一拍桌子,幾乎要怒髮衝冠,“甘小喬,你真是吃乾飯的?頭次下山就中個烈焰斬回來,真是丟我的臉!”

“師傅,您不要生氣,生氣傷肝。”小喬以手捂臉,表現地萬分委屈,“其實單純就武學而言,我是一個天才,只可惜天妒英才……”

眼看王天山又要發怒,小喬趕快嚷嚷:“師傅呀,所有的爺爺都是從孫子走過來的,您得給我時間……”

阮似穹終於莞爾,揚起嘴角對王天山道:“我看王堂主還是稍後再做責罰吧,你這徒兒的傷耽誤不得,需要趕緊醫治。”

屋子裏頓時陷入一陣奇異的靜默。

“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放眼整個西陵,除了師傅和你阮似穹,還有誰會那般若功?!”

好半響,王天山終於開口,卻是面紅耳赤,咬緊了牙關。

“我自然清楚。”

阮似穹淺笑,眉間唇角都是興味:“不過直接帶走你的徒弟不合規矩,于情於理,總還是要過來問問。”

言下之意,我來只是順應情理,與你本人無關。

“你……隨你怎麼辦吧,能治好她就成。”

王天山頹然揮手,渾身鬥氣消去一大半。

阮似穹頷首莞爾,帶著碧草青青的曼春之味,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這樣不落痕跡天上人間的風采,豈是師傅精心打扮就可以勝過的?

眾人皆在心中讚歎。

“我這就帶你去療傷。”出了門,阮似穹朝小喬埋頭,淡淡一笑。

承著他一起一伏的溫厚胸膛,半縷發尖斜斜擦過她的臉。小喬忽然發覺,自己其實一直停留在他的懷裏,半步也不曾離開。

也許從一開始,他就篤定了這一切。

她靜靜打量他。

他的眼中凝著一抹幽藍暗沉,目色清泠,就像晨間飛鳥掠過帶起的一陣風。

“師叔。”她輕聲喚他。

“什麼?”他側過美好的臉,半邊玲瓏,半邊暗。

“……我只想說,請你務必治好我。”她神色凝重,大義淩然拍拍他的肩,“我的下半生,可就全靠你了!”

—————————————————旅途歸來的分割線——————————————

療傷是一件很費時間的事情。

在漫長的運功治療中,顧清喬終於沉沉睡去,迷糊中她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名為“穿越”的漆黑劇院裏,茫然不知所措。

“要有光!”作者的聲音忽然響起。

於是舞臺大亮,穿越的世界從此有了光。

“要有美男!”讀者甲的聲音緊隨其後。

舞臺一陣天搖地動,她的身邊多了段玉、陸子箏、阮似穹三個帥哥。

“要有虐!”讀者乙發表高見。

於是段玉拔出腰間的佩劍,直直朝她胸膛戳去。

噗的一聲。

她感覺不到疼痛,只呆呆看著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多出一個大窟窿,鮮血自洞中潺潺而出。

“這算什麼!光虐女豬不夠,還要虐男豬!”讀者丙大為不滿。

於是段玉拿起寶劍,十分無奈地朝自己肚子上捅了一刀。

“後媽,後媽!作者是後媽!”“挺段派”讀者丁戊己庚心疼了,開始尖聲嚷嚷。

“我來也!”

妖孽陸子箏忽然跳出來,按住她的傷口,“我要打破少女小說裏但凡後出場者都是男配的魔咒!”

“啊啊啊,不要1對1,我們要NP!”又一群讀者大聲呼喊。

“……這個,NP不好。”某書商突然出現,面帶為難,“最近國家嚴打,我們要走清純朦朧流,請作者務必將情節控制在高壓線以內……”

一時間,劇院裏雞飛狗跳鬧哄哄吵翻了天。

“我靠!”

顧清喬終於忍無可忍,一腳將作者踢飛:“滾你媽的蛋!老娘是要穿回去的,NP = no person好不好!”

話音剛落,她的左鼻孔裏突然淌下一行鮮血。

“怎麼回事?”她驚惶失措起來,“我只是身體受傷,為什麼鼻子要流血?難道這是所謂的報應?”

“因為在導演看來,鼻孔流血便於特寫面部表情,更加有震撼力。”

段玉緩緩發話,滿臉淡定。

無奈二十分鐘後,鼻血依舊狂流不止。

“不要啊!”她開始嚎啕大哭,“血為什麼還不停?難道我得了白血病?”

段玉看她一眼,歎口氣:“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背著她來到一個人際荒蕪的海邊,白鷗飛翔,寒風呼嘯。

夕陽中,兩個人的身軀緊緊貼到一塊兒,在沙灘上灑下長長的影子。

天邊響起了經典的《Romance》。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讓她經不住眼含熱淚:“……歐巴,我是不是要死了?”

“沒有。”段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傷感,“你只是太累,需要睡一下。”

“歐巴,如果有下輩子,我要做一棵樹。”眼淚流到了嘴角,好鹹。“因為樹一旦種在這個地方,以後它都會永遠在那裏,不會換地方。”

這樣我就再也不會穿越了。

段玉靜默不語,只是腳步略顯踉蹌。

清喬帶著滿面的淚仰頭望天,只見一架噴氣式戰鬥機自夕陽邊緩緩滑過,身後拉出一條碩大橫幅:“穿越的童話——囧色生死戀”。

啊,多麼淒美的人生!我終於也成為了八點檔肥皂劇裏的一員!

她正想感歎,卻忽覺後背一陣火燎般的疼痛。

夢驚醒,睜開眼,對上的是阮似穹觀戲般的笑臉。

                  菜哈佛

“你可是做了什麼噩夢?”阮似穹無聲無息悄然落坐于床邊。

“……也不是,只是想起了一個很傷感的故事。”清喬吃力支起身體,覺得頗有些頭暈目眩,“師叔,我突然覺得背後很疼,可是運功療傷的緣故?”

阮似穹淡淡一笑:“無需慌張,方才我確實透過後背給你傳輸了至陽內力。”

“至陽?怎麼?難道烈焰斬不是需要九陰真經這類極柔武功來化解麼?”清喬雙眼大瞪表示吃驚,莫非自己今天遇到了赤腳醫生?

“九陰真經?”阮似穹略一挑眉,“我倒是沒聽過有這麼一門武功。”

“——不過你無需擔心。”他話鋒一轉,滿面自信,“烈焰斬的名字雖陽剛,卻是一門不折不扣的陰毒武功。中招者若無至陽內力及時化解體內寒氣,最後會七竅流血化作一灘腐水。”最後總結陳詞,“我對你用般若功是絕對沒錯的。”

清喬點點頭,既然生死由作者定,目前看來故事情節還長,估計師叔不會騙她。

放鬆心情環顧四周,發覺床頭掛著一隻黃銅鳥籠,裏面站著兩隻肥美華貴的鸚鵡。

一隻雪白,一隻翠綠,眼神犀利無比。

“……這不是我的房間。”她一臉平靜陳述事實,“我的床沒有這些藍色布幔,我也養不起這麼嬌氣的鳥。”

阮似穹揚起嘴角:“這是我的房間,是我把你抱來的。至於這些鳥——它們是我的寵物。”

“您的寵物?”清喬自動忽視可能別有深意的前半句,嘴唇張開做O型狀,“阮師叔,您這樣的人才,不是應該養老鷹豹子老虎毒蛇嗎?”

阮似穹一愣,卻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自己有底氣,便用不著虛張聲勢。”他探出手來,輕輕逗弄那兩隻鸚鵡,臉上是恬淡的笑,“養什麼寵物不打緊,寵物的主人是誰,才是關鍵。”

“你信不信,我以前喜歡養螞蟻?”他側過半邊臉,線條極其優美,“掌門覺得我愛好太古怪,這才送來一對鸚鵡。”

“長的倒是好看。”他靜靜仰起下巴,“只是不知又有些什麼本事?”

他的眼神有點兒飄,清喬心頭發毛,趕緊打著哈哈轉移話題:“不知這兩隻鸚鵡可有名字?”

“白的叫馬納。”阮似穹回頭一笑,“是我親手所刃首人之名。”

寒氣漫上後脊樑,清喬臉上的笑也頓時有幾分僵:“原、原來師叔還記得?”

唉,想當年阮師叔應該也是一個身姿翩翩的玉面少年,第一次動手殺人,難免要刻骨銘心。

“不記得了。”阮似穹卻一本正經搖起頭,“我只記得他的名字,事情過去這麼久,細節我都忘了。”

“倒是綠的那只還沒有名字。”他的眼眉一直都是淡淡的,仿佛在說一件毫不關己的小事,“我本想用最後死在我劍下人的名字,卻始終不知道,誰才是最後。”

屋中簾幕微動,冷風裏香氣暗湧。

清喬呆呆看著他,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也不敢說出來。

“或許你給個建議,這綠的叫什麼好?”阮似穹瞧著她的傻樣,忍俊不禁,“聽聞離三堂中有弟子名“喬”,因善斷字而被滿滿大師封為上賓,想來就是你了。”

呃,這個嘛,實在是另有隱情。

清喬抹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訕訕道:“既然一隻叫馬納,我看另一隻還是叫多納吧,這樣日後必能威震江湖。”

阮似穹再次微怔,卻不發疑問,只是笑言道:“可以考慮。”

從阮似穹的房間出來,三師姐和七師姐早已候在門口。

“小師妹,真羡慕你可以和阮師叔這般親密接觸。”七師姐的面頰上飛著兩朵紅霞,“若是能讓他為我療傷,中一千次烈焰斬我也心甘情願。”

一千次?只怕那時師姐你早化成了灰,十個阮似穹也救不回來。唉,盲目崇拜真是可怕。

三師姐也附和點頭,邊拍她的肩膀邊道:“般若功乃佛家心法,專修至陽內力,全天下此功的人不超十名。西陵派中只有掌門和阮師叔得到真傳,你這次,實在是運氣好。”

清喬趕緊點頭,臉上泛起慶倖的笑。

“阮師叔已經吩咐下來,以後每日辰時,他練功歸來便為你療傷。”三師姐又道,“小師妹,日後你可不能再睡懶覺了,卯時就要起來沐浴洗漱,提前去師叔的房裏候著。”

這話怎麼聽怎麼彆扭,清喬默不作聲,心中暗悼自己與周公的蜜月期可是要縮短了。

“對了,悄悄廟的滿滿住持聽說你受傷,特地趕來看你。”三師姐見她情緒忽然轉低,好言安慰起來,“大師真是慈悲為懷。”

莫名其妙的,身邊氣壓突然更低了。

西陵,離三堂內的某個小院落。

滿滿大師帶著他瘦弱,黝黑的老臉,以及被眾人譽為“仙風道骨”的身板,翩然而至。

“姑娘為何不好好在山上呆著?如今得罪了藥王穀異人,真是平地裏起禍端。”

大師見清喬面色蒼白嘴唇發紫,不由搖頭歎氣。

唉,我也不想的,關鍵一切都是作者的安排。她想起昨晚那個穿越大劇院的噩夢,無奈苦笑。

滿滿見四下無人,忽然湊過身子低聲道:“姑娘還是要當心身子,不然老衲很難向那位大人交代……”

清喬一個激靈,頓時挺直了背滿臉正色:“請大師回稟大人,甘小喬定不辱命。”

滿滿長吐一口氣,方道:“我帶了些上好藥材過來,姑娘沒事不妨熬兩碗喝喝看。”

清喬點頭道謝。

“對了,如今本寺的藏經閣眼看就要建成,還盼姑娘賜字。”

滿滿放下手中茶杯,終於開始說重點。

——又來了!

清喬以手撐頭,擋去滿面痛苦:“大師,我已經為你題不少字了,如今為何還要為寺廟賜字?”

“姑娘身份特殊,字多一點可佑我悄悄廟千年平安。”滿滿板起面孔,嚴肅正經。

“……大師所言極是。”清喬歎口氣,決定棄械投降,“既然是寺廟藏經閣,有四字再合適不過——‘哈佛書院’,大師儘管拿去用吧。”

“何為‘哈佛’?”滿滿有些愕然。

“‘哈佛’就是很喜歡佛,很喜歡很喜歡,簡直喜歡到了極點。”清喬耐心解釋著。

滿滿相當滿意這個解釋,取了字,歡天喜地要離去。

“大師且慢!”清喬在背後喚他,“不知小喬可否有幸踏入藏經閣一步?”

“自然不行。”滿滿定住身子,頭也不回,“藏經閣乃佛門重地,非得道高僧,一概不許入內。”

清喬頓時氣泄。

滿滿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又若無其事道:“哎呀,那地每逢丑時便人跡稀少,疏於看管。”

清喬聽得兩眼精光四射,朝滿滿後背一拱手道:“多謝大師!”

幾日後的丑時,悄悄廟裏多出一道纖細的黑影。

“哈……佛……書……院……”

那道黑影借著微弱的月光逐一打量門上牌匾,嘴裏念念有詞。

終於找到,不由得長籲一口氣,幸虧這禿驢的動作快,只花三天就命人把金匾做好掛了起來。

拿工具挑開窗櫺上的木栓,黑影躡手躡腳跳進房間裏,又回頭將窗戶掩好。

許久不行偷雞摸狗之事,自然要百般小心。

想當年偷家裏的菜票去換糖吃,由於抽屜沒鎖好最終被父母發現,唉,那一頓好打,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進了閣樓先打量滿屋齊天頂的藏書,喲,真是十分有霍格沃茲圖書館的風範。

“西陵派……西陵派……”沿著書架一行行的找,任何有關“西陵”二字的書籍都不放過。

上山已有月餘,她幾次暗暗打聽,不想青木人形劍這個東西幾乎沒人聽說過。心中焦急萬分又不敢聲張,只盼望能在悄悄廟的藏經閣裏扒出點什麼來,畢竟兩派一向交好。

找了半個時辰,終於覓到一整排以“西陵”打頭的書籍,大喜過望,於是一本本開始往下翻。

——《西陵派來源考》:該書列舉了十八種西陵派名字可能的來源,有前朝皇帝欽點說,有女媧托夢說,天花亂地一陣吹噓,最後作者得出結論,最大的可能性是因為創建時所在的山叫西陵山,所以此派才名叫西陵派,Orz。

——《西陵派風俗記》:該書詳細記錄了西陵派的一些奇風怪俗,諸如每年正月初五男弟子要穿著襪子洗腳,每年臘八節女弟子要將梅花枝插滿髮髻等等。最匪夷所思的是,該派掌門逢初一不能吃黃瓜?!

——《西陵派掌門回憶錄》:歷代的掌門的公事私事大事小事全在裏面了。看完這本書,顧清喬的最大收穫是,原來現任掌門張四豐背上的那顆黑痣長了毛!

翻啊翻,翻啊翻,居然還翻出了一本《西陵派菜譜大全》,裏面詳細描述了西陵山上生存了哪些動植物,最佳烹飪方法是什麼,所需調料藥材在哪里可以找到……

看到最後,顧清喬已然頭暈眼花,幾乎就要絕望。

帶來的熏香已經燃完,眼看著丑時已過,她決定暫時放棄,改為明日再來。

人活著,能屈能伸,靠的不過是一點希望。

放回了書,推開來時的窗櫺跳出去,再回頭關好窗扇,她終於長長吐一口氣。

今日雖收穫甚微,但至少知道了四豐掌門的秘密,勉強算一個好的開端。

拍拍手,心滿意足準備離去。

一抬頭,腳步卻忽然粘在了地板上。

“我每夜都在這藏經閣門外等你,如今總算是等著了。”

多麼含情脈脈的一句話,從對面人那張美妙的嘴巴裏吐出來,卻讓小喬全身不寒而慄。

“你真沒讓我失望。”

阮似穹站在走廊的盡頭,朝她盈盈攤開手。

在他身後的樹枝上,掛著一隻黃銅鳥籠,馬納多納站在籠中靜靜看她。

眼神是那樣的明亮,又幽,又長。

                  菜協議

“你是來找四靈的?”

縱然顧清喬心中千算萬算,也沒想到阮似穹劈頭蓋臉就是這麼一句。

她望著阮似穹,靜默不語。

俗話說的好,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不可亂動。

“你想要那青木人形劍?”阮似穹見她這個樣子,只是笑,非常開心。

“小喬不懂師叔在說什麼?”

她抬起頭瞪大眼,擺出了許久沒有使用的官方無害表情。

阮似穹朝她的袖子微一努嘴:“還想瞞下去?你手上帶的,不正是四靈之一的九轉清音鈴?”

清喬只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全身癱軟下去。

“我……”她張開嘴,未語淚先流。

有無數黑影自她腦海中飛快掠過——地牢,小強,白眉大俠,毒藥,還有……一直微笑的段玉。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打死不認鐲子的來歷?還是解釋自己尋找四靈的原因?

這一切的一切,來的都太快,完全讓她措手不及。

然而還不等她自怨自艾完畢,卻聽阮似穹笑盈盈道:“不瞞你說,其實我也很想見見那青木人形劍,不如,讓我助你一臂之力?”

囧。

峰迴路轉,柳暗花明。

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豐田車,顧清喬再次抬起頭瞪大眼,完全的瞠目結舌。

“……青木人形劍是西陵鎮派之寶,師叔既是下任掌門,又需何出言哄騙小喬?”

好半響,她顫巍巍抖出這麼一句。

拜託,不要騙我,我雖說是現代女性,可再堅強也經不起你們古代化石的一次次作弄啊!

阮似穹雙手負後,一臉你不懂我的痛心表情:“何必騙你?我阮似穹無意做聖人,也不想維護什麼。只要過的開心,一切教條皆可打破。”

他歎口氣,側過臉望天:“小丫頭,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生活沒有樂趣,是一件多麼可怕又可悲的事情。”

“你可知道青木人形劍的下落?”

半響,清喬再度出聲,已是完全的妥協。

“不知道。”阮似穹搖頭,“不過有我幫你找,總會方便一些。”

“這倒是。”清喬點頭附和,眼中隨即騰起一抹防備,“不過你究竟想從我這裏得到些什麼?”

呲的一聲,阮似穹蔑然輕笑。

“除了某些器官,我看我有的東西,你這輩子也別想追上。”

清喬麵上一紅,怒道:“我有腳氣,難道你也有麼?”

阮似穹面不改色,莞爾一笑:“果然沒選錯,和你一起找那把劍,應該會是件有趣的事情。”

清喬在心裏告誡自己千萬要忽視他的傲慢自大,沉下一口氣,又問:“你怎麼知道我會夜襲藏經閣?”

阮似穹勾起嘴角,輕輕一揮衣袖。

撲拉撲拉,鸚鵡們騰開翅膀,雙雙降落到他手臂上。

“你可聽過鸚鵡學舌?”阮似穹朝她笑笑,轉過頭對著馬納多納吩咐道,“來,好孩子,說給我聽聽。”

“……對了,如今本寺的藏經閣眼看就要建成,還盼姑娘賜字。”

“大師,我已經為你題不少字了,如今為何還要為寺廟賜字?”

“姑娘身份特殊,字多一點可佑我悄悄廟千年平安。”

“……大師所言極是。既然是寺廟藏經閣,有四字再合適不過——‘哈佛書院’,大師儘管拿去用吧。”

“何為‘哈佛’?”

“‘哈佛’就是很喜歡佛,很喜歡很喜歡,簡直喜歡到了極點。”

“大師且慢!不知小喬可否有幸踏入藏經閣一步?”

“自然不行。藏經閣乃佛門重地,非得道高僧,一概不許入內。”

“哎呀,那地每逢丑時便人跡稀少,疏於看管。”

“多謝大師!”

馬納扮男,多納扮女,將當日她與滿滿大師的話一一復述。

一字不差,一句不漏。

清喬靜靜聽完,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根根分明。

“我這個人,要不是實在閑得無聊,也不會養寵物。”阮似穹歎口氣,“在它們身上,我也算浪費了不少光陰。”

末了,不忘朝小喬眨眼:“你看,雖然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如今你不也知道了我的?多麼公平。”

清喬無話可說,早已佩服的五體投地。

很快就要天亮,藍墨色的幕簾下,一高一矮兩道黑影正朝寺外走去。

“其實,我有一個問題。”

“你說,但凡我能解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究竟有多老?”

“這個麼,應該要大上你一輪還多。”

“哇,這麼老!”

“哪里哪里,男人三十,正是黃金期。”

“我也有一個問題。”

“你說。”

“你是不是真的有腳氣?”

“……”

“不必害羞,少女情懷總是詩,扭捏也正常……”

“我沒有!”

強忍怒氣,匆匆打斷的聲音。

一陣沉默,兩人已經又走出好遠,轉眼已是西陵派門口。

“真誠的說一句,一定要注意個人衛生……”

離別前,動容的勸告冷不丁響起。

啪!

顧清喬心想,這一定是自己腦門上某根青筋斷裂的聲音。

轉眼已過七天,在阮似穹的精心治療下,她的傷勢漸漸好轉,吐血面積已由最初的印度甩餅變為了如今的芝麻燒餅。阮似穹充滿信心地說,等咳出的血縮到燒餅上一粒胡椒大的時候,顧清喬就算痊癒了。

治療期間,各堂弟子均以各種藉口前來打探這位傳說中的幸運師妹——因為受傷而享受阮似穹的每日單獨召見,這是多麼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大家都想一睹芳容,同時沾一沾喜氣。

由於每日登門拜訪的人實在太多,清喬不得已請魯花花漆了塊牌子掛在門口:“每日僅申時見客,限時一炷香,先到先得,逾期不侯。”

此舉一出,她頓時名冠西陵,躥紅速度無人能及。

“……唉,自從別過了豬肉界觀世音這一稱號後,我已很久沒有這麼風光了……”

這天療傷完畢,阮似穹忽然聽到顧清喬坐在床前喃喃自語。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事,望著窗外,樣子有些失神。

“享受嗎?”他跨下床,慢條斯理開始洗手,“難得成了名人。”

“完全相反。”清喬淡淡搖頭,“在我看來,名人是最可憐的人種之一,隱私都曝光在了眾目睽睽之下,舉步維艱,又有什麼樂趣?”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阮似穹取下絲帕擦拭手掌,動作輕柔。

“成什麼大事?又有什麼大事可成?”清喬歎口氣,將被子蒙在臉上,“我只想做一顆沐浴在陽光下的小白菜~~”

阮似穹看她這般哀怨,不由輕笑:“我看你面相倒不像是平凡之人。”

這話恰好戳到清喬的痛楚,她一躍而起,抓過枕頭噌的朝他砸去:“信口開河,江湖術士!”

阮似穹微一側身,輕而易舉躲過了攻擊。

“面相確實未必准,不如,我幫你看看手相?”他不氣不惱,提出了建設性意見。

清喬一怔,轉念想空空那活神仙我都見過了,諒你也說不出比他更爆炸的來。

於是將手一攤,凶巴巴道:“男左女右,不許搞錯方向!”

阮似穹捉起她的手,指尖沿著五指輪廓開始緩緩滑行,掠過了拇指,食指,中指,無名指……最後停留在掌心裏。

他沉默了一下,又沿著掌紋開始遊走,指甲輕輕刮著她的手心。

清喬雖覺得癢,卻又不敢做聲,只能強忍著咬住下唇。

良久,他將手抽回,側臉望向遠方,長歎一口氣。

“如何?”清喬被他的沉重嚇住了,難道自己命運多舛?

“說實話,我很失望,非常失望。”

阮似穹回過頭,掩不住一臉的痛心:“我摸了你這麼久,難道你都沒有發覺,我是在占你便宜?!”

————————————————怪叔黍的分割線————————————————-

這天,終於又結束了每日一次“怪叔黍大戰偽蘿莉”,顧清喬有氣無力的步行回去。

一路上認出她的西陵弟子眾多,膽小的縮在一角對她指指點點,膽大的則直接上前跟她打招呼。

“療傷回來啦?師妹辛苦了!”三分羡慕七分嫉妒。

“哪里哪里。”她趕緊小心回話,“為西陵服務!”

一進離三堂,院子裏密密麻麻擠滿了人,聲如鼎沸,嚇了她大一跳。

“何事驚慌?”她眼尖,一把揪住正匆忙跑過的七師姐,“莫非師傅忽然發現自己臉上長了麻子?”

“比這還要嚴重!”七師姐一見是她,掩不住的眉飛色舞,“是掌門他老人家不知哪根筋對了,決定在民間公開招募弟子!這次全派嚴陣以待,派出去的都是精英,咱們離三堂也有兩個名額,現在大家都在排隊報名呢!”

“這有啥好稀奇的?”清喬癟嘴,“不就是下山挑個人嘛,至於緊張成這樣?”

“小師妹啊,你太單純了!太無知了!”

七師姐使勁搖晃她的肩膀,恨鐵不成鋼:“你知道主考官是誰嗎?是阮師叔啊阮師叔!你知道這一去是多久嗎?兩個月兩個月整整兩個月啊!一聽說他會出馬,全派上下都瘋了,個個巴著盼著能和他一起去呢!!”

“這、這麼誇張……”清喬被她搖的頭暈目眩就差口吐白沫。

“哎呀,小師妹來了。”魯花花的聲音適時響起,救她於之水深火熱危難之中。

“魯師兄……”清喬轉頭看他,不由得又吃一驚:“你怎麼換了髮型?”好像一顆冬菇!

“嘿嘿,我個人覺得,這樣會在選拔時候出眾一點。”魯花花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咕嘟,清喬硬生生咽下一口水。

“對了,小師妹還不快去報名?現在離三堂除了師傅,就只剩你沒報名了!”魯花花伸手去拉她。

“我不……”還沒等清喬說完,魯花花已經牽著她一路擠到了前面。

“大師兄,我把人帶來了!”魯花花朝桌前那埋頭疾書的人喜滋滋彙報。

那人抬頭。

一照面,清喬頓時感覺到肚子裏咕嚕咕嚕一陣響。

——啊,那是多麼形似包子的一張臉啊!

“你就是那個甘小喬?”

興許是被擠的太久,包子師兄滿頭是汗,額頭隱隱有水汽。

——OMG,居然還是熱騰騰現出籠的!

“……是。”清喬還沒吃早飯,這會兩眼直直瞅著包子師兄發愣呆。

“好了好了,這個你拿去,穿上。”包子師兄大手一揮,從桌子裏掏出一包東西。

清喬接過來一看,是一件翠綠色的衫子。

“啊啊啊!”其他人開始尖叫,義憤填膺,“為什麼?為什麼她有這個?!不公平!”

“……請問,這是什麼?”清喬不明就裏,傻乎乎問師兄。

“看見這顏色沒有?”

包子師兄探出兩根指頭戳戳那包東西,懶洋洋解釋著:“綠色,西陵派代表色——恭喜啊,你直接晉級!”

“黑幕啊!絕對有黑幕!”

身邊人崩潰了,又開始新一輪的呼天喊地。

清喬張嘴正想解釋,卻見包子師兄唰唰朝四周扔了好幾把眼刀。

“吼什麼吼?!她身負重傷,每日必須要靠阮先生運功醫治,這次不跟著去,難道你們想讓她在山上等死嗎?!”

多麼彪悍,多麼精闢,四周頓時鴉雀無聲。

“……可是,我們也很想去呀,這樣平白無故就少了一個名額……”九師姐委屈嬌弱的聲音隱約響起。

“都別吵!”包子師兄一臉不耐煩,“阮先生說了,甘小喬是特邀嘉賓,不占名額,你們可滿意?”

嘩嘩,院子裏又重新沸騰了,歡天喜地。

換好了綠衫子,顧清喬在眾目睽睽之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廚房奔去。

失節事小,餓死事大,經歷剛才一場風波,她無比的想吃包子。

從灶臺上扒出幾個菜包子,她心滿意足,邊啃邊往回走。

戶外陽光正好,遍灑大地。

吃兩口,歎氣。

唉,阮師叔,雖說我確實很想做白菜,你也不必把我打扮的如此翠綠呀!難道你忘了,白菜不光有葉子,它還是有梆子地?!

沒走幾步,忽然看見魯花花正坐在路邊咬幹饅頭。

“耶?你怎麼也沒有吃早飯?”她詫異。

“嘿嘿,早上起來搞這個頭髮,不小心錯過了晨膳時間。”魯花花一捋厚實的劉海,露出兩排健齒。

“……”

清喬默默看他一眼,將手裏面最後一個包子塞進他手裏,“吃這個吧。”

“小師妹!”

魯花花感動了,沒想到平時以食為天的小師妹今天居然會如此大度!難道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師兄不必驚訝。”

清喬擺手,瞄一眼他的頭髮,神態無比安詳:“這不過是,綠葉對冬菇的情意。”

                  菜拉利

吃完了菜包子回屋,卻意外看到阮似穹的身影。

“喲,小白菜!”

他依舊一襲藍衫,風拂長袍飄飄欲仙。

“叫誰呢!”

清喬鼓起一雙眼。

“敢問小姐,這裏除了你,還有誰穿的如此鬱鬱蔥蔥清新自然?”

阮似穹瞄一眼她的綠外套,抿嘴。

“……”清喬無語。在他面前她確實菜。

不光菜,還菜的特別,也就是特別的菜。

“怎麼不說話?”阮似穹挑眉,“莫非你對這衣服有意見?”

“弟子不敢。”清喬埋頭,掩去一臉心思。

“我看倒像是有氣不敢出。”阮似穹笑著做出評語。

“——這衣服顏色如此脫俗,弟子真的好生喜歡。”清喬迅速抬頭,露出專業的六齒微笑。

“哦,有多喜歡?”阮似穹環起手臂,好整以暇。

只見清喬從袖子裏扯出一塊繡花絲帕,往空中一抖,邊唱邊跳:“那個喜呀,那個樂呀!那個敲啊!那個打!”

末了不忘朝阮似穹拋個媚眼:“相信師叔,沒錯的!師叔的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

阮似穹忍俊不禁,搖頭感慨:“帶你下山才是我這輩子最妙的選擇。”

顧清喬強忍胃裏的酸水,心中悲愴無限——人果然都是被逼出來的,沒想到我也有這樣無恥的一天。

“對了,你手上的鐲子是誰給的?”

阮似穹冷不防開口,黑眸如藏了青山般幽深。

“……一個男人。”

清喬細細抿嘴。

“哦?捨得將如此重要的聖物相贈,不知是怎樣的一個男人?”

漫不經心的口吻,齒間擦過噝噝聲。

“這個呀……不瞞師叔說,其實按照豬的審美觀,他也基本算的上好看。”

沉默,然後是阮似穹的笑聲。

“……鬼靈精!倒是忘了問你,為了拿到這鐲子,你付出了什麼代價?”

眼神飄忽不清,表情柔軟細緻。

“……我忘了。”清喬莞然,“拿到這鐲子後,小喬就將該忘的都忘了。”

笑聲嘎然而止。

阮似穹轉頭,瞳中流光瑩舞,仿佛將星星一顆顆揉碎,隨手撒進框裏,睜眼燦爛。

“小白菜,你要知道,我從不無故幫人做事。”

他低歎,雙目微眯,仿佛無關緊要的松松垂閉。

“……弟子知道。”清喬微顫著咬唇,手指甲深深嵌進肉裏——該來的總是要來,該面對的始終要面對。

“……所以?”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直面下文。

“所以,如今為了公平,我想摸一摸你的臉。”

阮似穹靜靜站在原地,飛揚淡淡的眉,細長微眯的眼。

天光雲影,淌下一束變幻莫測的斑斕。

清喬大大松一口氣,複而又大怒。

“我說阮師叔,人不能無恥到這種地步!”你還想占我便宜?明明已經占過了嘛!

“非也非也。”阮似穹只是笑,“什麼佔便宜?自然是要你心甘情願。”

清喬鼓起胸脯:“您老慢慢等,除非江河倒流,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會甘願。”說罷又抬眼刺他,“莫非,您有意霸王硬上弓?”

“怎麼可能?”阮似穹繼續笑,眉眼彎彎,“單憑著西陵阮似穹的名號,我也絕不會那麼做。再說了,強扭的瓜不甜。”

清喬籲一口氣,心中大石剛要落地,卻聽阮似穹道:“所以嘛,我一般都是來陰的。”

只見他一拂袖,輕飄飄落座于石桌邊,半托著腮開始望天。

“青~~~木~~人~~~形~~~~劍~~~”

他凝視天邊白雲,緩緩吐出這五個字,每一個字都拖著老長老長的顫音,意味深遠。

清喬的淚水刷一下滾出來,洶湧澎湃。

“給大俠請安,喏,您儘管摸。”她閉上眼將臉湊過去,“您想怎麼摸就怎麼摸,摸的不爽了還可以捏,此物柔軟且彈性良好,包君滿意。”

哪知阮似穹卻臨陣變卦:“哎呀,我突然不想摸臉了,我決定摸一個更好玩的地方。”

OH,我的女神!龜仙人!諸星當!

清喬以手護胸全身緊繃,心想這個色魔,你要是敢有什麼下流動作,我也絕不會再忍氣吞聲,大不了咱們同歸於盡!

哪知阮似穹卻忽然探手過來,輕輕撩起她一頭烏絲。

“你全身上下,就數這裏好看。”他笑眯眯道。

清喬身子一顫,側過臉看他。

“……小白菜,如果有天你能拿著青木人形劍成功離開這裏。”他五指微張,一縷一縷輕輕梳理著她柔順的秀髮,“聽師叔的話,永遠不要再回來。”

微涼的語氣,有點鬱,悶悶而不舒服。

清喬不曾見過這樣的師叔,不由得回頭望他。

阮似穹笑著伸手,不露痕跡擋住她的眼:“——我這是擔心你,人形劍一旦被你帶走,整個西陵的人都會追殺你。小白菜,你可萬萬記得要先找好白菜洞,不然師叔到時也愛莫能助啊!”

不聽還好,越聽越鬱悶,清喬頓時耷拉下肩膀,滿臉悻悻然。

阮似穹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找上門來。

“小師妹,大事不好!”七師姐抓著她的手,面帶驚惶,“我剛聽說,乾一堂有女弟子私下成立聯合會,說要趕你出西陵呢!”

“……為什麼?”清喬微怔,“不知我何處得罪了她們?”

“你個傻妞!”七師姐翻白眼,使勁戳她的腦門,“阮師叔三天兩頭的來找你,她們自然是嫉妒啦!”

清喬一聽,不由得悲從中來——已經有多久,有多久沒遇上這麼經典的小言橋段了?!自從與宰相千金杜若雲京城一別(參見,她就再也沒有面對過這樣粉紅色的挑戰。作為一篇小白文,這是多麼不正常呀!除了那群撒潑耍陰鬧場子的腦殘女配,還有誰能無私烘托出女主的聰穎高潔呢?

感謝國家,感謝政府,感謝party和人民,感謝你們給了作者這樣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她眼含熱淚,緊緊攥住師姐的手道:“七師姐,請你轉告她們,儘管放馬過來吧!”

話音剛落,只聽“biu~~~~”的一聲,有東西重重砸在房間的窗櫺上,“哐當!”

回頭一看,原來是只番茄降臨。

倆人不約而同沉默了。

“人活著,堅持就是勝利……”七師姐鼓起勇氣開口。

卻聽劈劈啪啪一通亂響,窗戶上又多出了好多不明飛行物,姹紫嫣紅,多麼美麗。

“……也要學會在適當的時候放棄……”七師姐頓時改口,面露絕望。

“莫怕莫怕。”清喬朝她擺擺手,聲音溫和,“我自有法子。”

只見小師妹緩步走到書桌前,衣袖翩翩鋪好宣紙,端起筆,穩如泰山開始練起書法。

“想我生氣?噫~~~我偏不生氣。”

她邊寫邊喃喃低語,最後停筆微笑:“來,師姐,勞煩你幫我將這個掛到門上去。”。

七師姐接過來一瞧,紙上寫了工工整整九個楷體大字——

“歡迎一切自由拋物體”。

———————————————拋物體表示受寵若驚的分割線————————————

夏日炎炎,令人思睡。

顧清喬被人從竹榻上提起來的時候,依舊半夢半醒。

“小師妹,你還沒有收拾好東西?”耳畔隱約傳來三師姐的聲音,“還有半個時辰就要動身下山了!”

“啊……”清喬大大打一個呵欠,“這麼快?我還以為掌門會為這次的下山開個選秀大會呢……”

“呸!”三師姐一拍她嬌嫩的小PP,將她強行拖下床,“什麼選秀大會?你當掌門選妃?還不快去給我收拾東西?!”

邊打哈哈邊疊衣服,清喬腦子裏一片混沌。

——是今天出發嗎?

——師姐說是今天,就是今天吧……

——不過話說回來,昨晚半夜戲弄乾一堂的那幫師姐,感覺真爽啊……女子報仇三天不晚,哼哼……只怕你不來,來了鐵定掛……

手軟腳浮趕到集合處,大部隊已經人員備齊。

“稟師叔,人已帶到。”三師姐朝高頭大馬上的阮似穹拱手,笑容甜甜如蜜。

“離離,你辦事我放心。”阮似穹只淡淡回了一笑,三師姐的耳根子騰的就冒粉煙了。

“小喬,你怎麼無精打采的?”阮似穹忽然側頭看她,眼眸沉沉,“聽聞最近你的住地忽然長出了許多蔬果,可有其事?”

“稟師叔,不是長出來的。”清喬嘿嘿摸著後腦勺,“它們只是來看看風水,參觀完就回去了。”

“……哦?它們有無評價風水如何?”阮似穹眉毛微挑,上勾嘴角。

“說啦,它們說我那裏風水不好,所以都回老家乾一堂了。”清喬笑眯眯的。

“是嗎——”阮似穹眯起眼睛,拖長的音調,“既然乾一堂風水如此之好,我怎麼聽說,昨夜有女弟子被異味熏的睡不著呢?”

“耶?我也不知道呀!”清喬雙拳緊握置於嘴邊,兩眼水汪汪做待宰羔羊狀,“哦,我明白了,可能是那些蔬果大仙們三日後才到家,一時激動,忘了先洗個澡吧!”

阮似穹再看她半響,終於搖頭,失笑。

“罷了罷了,不跟你追究。”他回過頭,眉毛微挑,“既然你昨晚沒睡好,今天就馬車裏好好補個覺吧。”

順著阮似穹的馬鞭一指,清喬瞧見一輛褐色的馬車靜靜置放在角落。

馬車上坐的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一見難忘的包子師兄。如今他將頭髮全部包起盤在頭頂,露出光禿禿一張肉臉,優點去無蹤,缺點更出眾,真是越看越像包子。

眼角餘光不經意的一瞥,她忽然發覺三師姐打了個寒戰。

“有勞師兄。”她不知深淺走過去,對著包子師兄禮貌招呼。

包子師兄瞟她一眼,隨意點了個頭,算是回禮。

“……敢問師兄,你今日為何要如此造型?”清喬雖已坐進了馬車,到底還是沒忍住探頭八卦。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包子師兄呲牙,對她回眸一笑。

等著師兄套馬,清喬一隻手托腮開始思考問題。

——為什麼剛剛三師姐會打寒戰呢?難不成是因為包子師兄?

不對呀!在她看來,這個師兄除了長的像包子,其他都很普通,就是一個年紀不大不小的平凡人。你瞧,他的眼睛細成一條縫,迷惘的張著,好像從來就沒有睡飽過。即使他是路人,也是路人中樣特別衰的那個,怎麼可能讓美麗又聰明的三師姐感到害怕呢?

眼睜睜看著師兄將一匹又一匹的馬套上來,清喬不禁有些發怔。

“師兄!”她舔舔乾涸的嘴唇,“請問,你究竟要套多少匹馬?”

“這個麼,以我平時的習慣,大約是八匹。”包子師兄頭也不回。

“只有我一個乘客,不需用這麼多……”清喬忽然有些不安。

“無妨,我自有打算。”師兄套完最後一匹馬,慢吞吞爬上了車,拿起了韁繩。

望著遠處阮似穹等人臉上模糊的笑,清喬開始有某種不祥的預感。

還沒等“我要下車”這四個字蹦出嘴皮,只聽“駕”的一聲大喝,馬車騰空而起,馬匹們如離弦的箭一般朝外沖去。

“哎喲喂!”

清喬一時沒坐穩,咣的從馬車裏滾出來,小臉對準了包子師兄豐潤多汁的pp。

“慢、慢點呀,師兄!”

毫無防備下,她被撞的頭暈眼花,欲哭無淚。

“慢?我的人生裏就沒有慢這個字!”

包子師兄充耳不聞,一馬鞭,駿馬們撒開蹄子繼續狂奔。

巨大的黑影從地面掠過,他們就這樣棄大部隊於不顧,一路呼嘯著狂飆而去。

“啊啊啊啊!”

“噢噢噢噢!”

“呀呀呀呀!”

“咦咦咦咦!”

……

自打馬車開始飆,清喬的屁股就基本就沒貼在坐位上,一直呈半空飄忽狀態。為了不被半途顛出去,她只好死死攥住一根木框,全身緊繃隨時準備緩衝。無奈一路上山路坑坑窪窪崎嶇不平,她防範再密也時不時要騰空而起,同時腦袋不忘與車廂來個親密接觸。

風呼呼猛灌而入,直吹的她難以呼吸——原來,原來包子師兄用布包頭,是為了減小風的阻力!!

忽然“吱——”的尖利一聲,馬車轉彎了。清喬手一打滑,整個人都掉到了地板上,隨著車廂左右翻滾。

咚,咚咚!

唉,身上肯定又多了好多處淤青。

“我靠,要死人啦!”她又驚又怕,忍不住放聲大喊。

無奈包子師兄全身心都沉浸在飛車的樂趣中,耳中除了呼呼的風聲,再無其他。

於是清喬只好在顛簸中奮勇再起,重新抓住那根木框,指關節泛青。

噠噠,噠噠,當屁股被顛的七零八碎終於完全麻木,她忽然想起阮似穹臨行前的囑咐,恨不得立馬找人跺了他。

包子師兄呢,還是那樣的衰,他就這樣一路保持著衰樣以法拉利2008F1的速度瘋狂前行。

直到目的地。

                  菜無恨

住進客棧,顧清喬做的第一件事,是清點自己身上的傷痕。

總結報告如下:腦袋上大包三個,手臂上淤青四處,小腿上紅腫三塊。

忽略被顛的坑窪不平已然腫大的PP,合起來也算十全十美。

她實在氣不過,擼起袖子去找阮似穹算賬,哪知那廝反笑嘻嘻贊道:

“不錯不錯!但凡我派弟子,首次坐包追命的馬車,身上的傷絕沒有少於十二處的——恭喜你!很有修煉的潛質。”

挑釁無果,鎩羽而歸。

回到房間,她將“大海無量”四個字以行書隸書楷書草書各寫一遍,又對著天空高唱“你不會有好結果”三遍,終於緩解了百分之零點零零七的胸悶氣短。

“叩叩。”有人敲門。

拉開一看,卻是面露憂色的三師姐。

“小師妹,你要不要緊?”垂眼一看,她懷裏有一大堆瓶瓶罐罐。

“今日看你坐包師兄的馬車先走一步,我猜你定要受不少委屈。”師姐將那堆東西一股腦兒放到桌上,“這裏有些金瘡藥化瘀膏,我想應該派得上用場……”

不說還好,她這一說,清喬原本憋回肚子裏的淚花又冒了出來,在眼眶裏咕嚕嚕直打轉。

——唉,女人就是這樣。一個人的時候尚可咬牙承受,若有旁人安慰,委屈便會像加了倍般噴薄而出,堵都堵不住。

“你莫哭,莫哭呀!”三師姐看著心疼,聲音也有些微的發顫,“包師兄也不是故意的,他自幼就是急性子,出手快准狠,駕起馬車來也不要命,所以江湖人稱‘包追命’……”

暈,還真姓包?唉,我說包師兄,莫談命,我看光你都追的上。

清喬牽起衣袖揩淚,一邊抽搭鼻子,一邊幻想這包師兄穿到現代去開賽車的場景。說不定等他在外面飆一圈回來,赫然發現物是人非,時鐘變慢,尺子變短——原來,原來他已經超越了光速造成了時空混亂!

嘩嘩,世界轟動了,科學家沸騰了,愛因斯坦從墳墓裏跳出來授予他諾貝爾獎;法拉利和蘭博基尼的老闆為誰能贊助師兄打了起來;不過最聰明的要數中餐包子鋪老闆,他們聯手重金請師兄做代言,於是全世界人民每天能看到師兄手拿著蒸籠在螢幕上哈哈大笑:“誰說咱包子只是民間小吃,登不得大臺面?!”

 

“……其實,你也有不對。”三師姐的聲音遙遙傳來,將她拉回現實。

“乾一堂的師姐們欺負你,你大可去找師傅幫你解決,或者告訴我們……”師姐一邊給她上藥,一邊溫言批評,“怎能一聲不吭將那堆蔬果偷偷埋到人家窗戶下呢?這樣的腐爛氣味,叫人如何睡得著?你應該……”

藥酒的味道在屋子裏漫漫散開,清涼入肌,有些像正紅花油。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淘氣,腦門磕了個大包帶回家,母親心疼,邊揉邊哄:包包包包散散,不要讓媽媽回來看——

轉眼之間,一切都已改變。

“……三師姐,你的家在那裏?”清喬忽然出聲。

“我的家?”三師姐停住上下翻飛的嘴皮,側過頭微笑,“我的家就在離西陵五十裏處的恒地。”

“……真近。”清喬歎氣,瞳中有水霧氤氳,“你多長時間回家一次呢?”

“這個麼……”三師姐伸手換過一瓶藥膏,“一般是兩個月,如果有事,每月回去也可以的。”

於是清喬不再說話了,只是蜷著身子,將臉深深的埋進膝蓋裏。

“小丫頭!”三師姐笑著去拍她的頭,“想家啦?要不這次下山後,順道回家看一看?”

“已經……不敢想了……”

清喬抬起臉,滿面都是淩亂的淚。

“這麼波折,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

“可是又不得不想……我怕自己將故鄉忘了,那就真的回不去了……”

她用力咬著下唇,身子微顫,仿佛怕冷般。

“——你在胡說些什麼呢?”三師姐狐疑地摸她的額頭,“難不成是發燒了?小師妹,你家也不遠的啊!若是太過想念,飛鴿傳書讓東方和西門兩位大俠上門來探你嘛!不哭不哭,啊?”

清喬擦去眼角的淚水,微微一笑:“好,我記得了。”

洗把臉,三師姐攙扶她下樓吃飯。

包師兄正在喝湯,瞧看清喬一瘸一拐的模樣立馬笑開:

“喲,還能走著下來?不錯啊,有前途!”

三師姐怒了:“包師兄,你貴為一堂首席大弟子,咋能這樣欺負我們三堂的小花朵呢?”

“小花朵又咋滴?”包師兄哼哼冷笑,“長一朵我掐一朵!”

三師姐的聲音頓時拔高:“包全才,你信不信我飛鴿傳書,找姐妹宰了你屋裏那三條騷東西!”

“……我,我也就是說說而已。”包師兄焉了,悻悻埋首,繼續喝粥,“犯得著嘛……”

三師姐微微一笑,側過頭朝清喬嘀咕:“這包師兄生平最惱恨他的大圓臉,所以特別喜歡搜集尖臉的動物,最近剛巧迷上了狐狸……噓,可別到處說,這是咱五朵金花的秘密……”

清喬原本還有幾分悶悶不樂,這下噗嗤笑出了聲。

坐下吃飯,清喬拿起勺剛要盛湯喝,卻被三師姐探出來的纖纖玉指擋住了。

“行走江湖,切忌掉以輕心。”

師姐臉上是著觀世音一般淡定的笑:“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要警惕敵人的埋伏與圈套。”

清喬聽得似懂非懂,只好懵然點頭。

“吃個飯你也這麼多事!”也想喝湯的包師兄不耐煩了,表示嚴肅的抗議,“矯情!”

三師姐瞪他一眼,自顧自從腦袋上拔下一根銀釵,伸進湯裏攪了攪。

稍候片刻,方才取出銀釵,對著光亮處細細查看。

“——無毒,可安心食用。”

三師姐終於放下銀釵,對著眾人盈盈一笑。

嘩嘩,大家心裏都澎湃了,心想這位師姐不僅人美,心也特別細,和她一起外出,是多麼值得慶倖的事情啊!

然而包師兄卻一臉嫌惡地丟開了勺子:“不喝了!有頭油,噁心!”

呃,這個。

大家忽然意識到現實的殘酷,紛紛埋下頭扒菜吃飯,速度飛快。

頃刻間飯畢人散,桌上只剩下一碗滿滿的紫菜蛋花湯,和臉色比豬肝還要紫的三師姐。

“師,師姐不要傷心。”

清喬戰戰兢兢打望師姐臉色,硬著頭皮拿起勺子:“我喝,我喝這個……”

然而淩空一陣大笑,打斷了她接下去的話。

“哈哈哈哈,天——外——升——仙——”

只見鋪天蓋地的花瓣從天而降,漫漫灑遍客棧的每一個角落,兩道白綾從門口直直飛入,勢如蛟龍繞梁而去。白綾後是位素衣女子,但見她兩手一揮,姿態輕柔落地。

“恭迎神龍玉女南宮無恨降臨——”門口湧入許多童女,聲音清稚,“玉女洪福齊天,青春永駐!”

只見那素衣女子站定回身,風拂青絲,眼神冷冽。

她就這樣儀態萬方傲立廳堂,審視著腳下的人。

多麼美麗。

“完了,完了。”

正在一旁收拾殘羹剩飯的店小二面露絕望,無比哀傷:“這麼多花瓣,誰來幫我收拾房間啊?!”

玉女是對一切人間疾苦充耳不聞的,只見她雙手一抽,兩行白綾迅速飛回手臂。

環顧四周,眼見店堂裏一干人等都望著她呆若木雞,她微微一笑,似乎對這出場效果十分滿意。

陶醉片刻,她終於開口,聲音又清又甜。

“——阮似穹在哪里?”

清喬與三師姐對望一眼,很有默契的裝聾子。

“我說,阮、似、穹、在哪里?”

玉女不高興了,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裏蹦出這句話來。

清喬迅速埋下頭,一雙眼睛四處亂瞄。

——不遠處包師兄正以手擋臉鬼鬼祟祟朝樓上摸去。

“哈!包有才!”

只聽一聲嬌喝,白綾如閃電般探出,繞了幾繞,緊緊裹住包師兄的身子。

嗯?平時寬袍大褂的,看不出來師兄的身材還是倒三角的呀!嘖嘖。

“你以為你躲在暗處,我就看不到你了嗎?”玉女手執白綾,面色得意非凡,“沒用的!”

包師兄被裹得像一個木乃伊,不斷支吾掙扎著,妄圖逃跑。

是啊,沒用的!清喬禁不住搖頭哀歎——包師兄,你太單蠢了!你以為躲起來就找不到你了嗎?不,不會的,你是這麼的有型,那氣質、那造型,宛如天成!你那憂鬱的眯眯眼,稀噓的胡鬚根,微微暢開的V型領,還有稍稍凸起的小肚腩,都給人以似夢如幻的感覺;而你的小豬蹄,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了玉女心上,多麼滴動人心弦!啊,像你這麼拉轟的男人,無論走到哪里,都像黑夜中的熒火蟲一般,無比鮮明,分外出眾,你跑不掉的!

果不其然,拉轟的包師兄就這樣一蹦一跳的被人拖到了玉女跟前。

“說,阮似穹哪里去了?!”玉女一提包師兄的領子,頗有幾分咬牙切齒。

“*(&%&#¥……”包師兄大約是憋的慌,一張胖臉漲成了紅皮喜蛋。

“這位姑娘!”三師姐終於看不下去了,于飯桌邊遙遙起身,“有話好好說就是,何必動手動腳?”

玉女冷笑:“把阮似穹交出來,我就放了他。”

“——大膽,你這是欺我西陵無人?!”

三師姐勃然大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玉女發射了兩隻筷子——嗖嗖!

玉女右手一晃,穩妥接住,輕鬆愜意。

“雕蟲小技!”她朝天翹起鼻子,“爾等庸脂俗粉,也配呆在阮似穹的身邊?”

仿佛是為了彰顯自己的清麗脫俗,只見她足尖一點,輕輕朝空中掠去。翩翩姿態讓眾人看的倒抽一口冷氣——足無寸物,完全□,似玉雕睡蓮一般精緻動人!絕對仙子啊!

聽著玉女腳腕上輕響的鈴鐺,大家面帶沉醉,癡癡望著她越飛越高,越飛越高……

忽然,大家都沉默了,低下頭若有所思。

嗯,看見了玉女漆黑的腳底板,大家都不約而同暗下了決心——以後出門還是穿上襪子為好。

“何人在此鬧事?”

淡漠的聲調,有人自樓上款款而下,風華絕代,卷走全場目光。

“似穹!”

玉女大喜,奮不顧身朝來者撲去。

“原來是你。”

阮似穹微微一笑,不著痕跡避開仙子的擁抱,退到包師兄的旁邊。

“似穹,我到處找你,總算找著了!”

玉女毫不介意,反倒喜極而泣,越發楚楚動人。

“恭喜恭喜,得償所願是人生一大美事。”

阮似穹一邊點頭,一邊轉身去拆包師兄臉上的布條——只見他湊攏包師兄的耳朵,壓低聲音問道:“呀,這位姑娘貴姓?”

不大不小的聲音,卻讓玉女一張俏臉拉的比長城還長。

“你、你居然忘了我!”玉女又氣又羞,小腳一跺,淚珠撲簌撲簌從眼眶裏滾出來。

阮似穹已神速聽完包師兄的耳語,瞧見佳人垂淚,溫和莞爾:“南宮姑娘,方才我只是開玩笑。”

玉女頓時破涕為笑。

切,真好哄。

清喬癟嘴,眼角餘光瞄到包師兄悄悄擦了把汗。

“不要叫人家南宮,叫人家無恨嘛!人家找你找的好辛苦……”玉女扭捏兩下,沖上去就要抓人袖子,被阮似穹輕飄飄又擋開了。

無恨……清喬猛然想到西門大媽,忍不住全身哆嗦。

“南宮姑娘不在神龍閣好好呆著,到中原來做什麼?”他笑眯眯引開話題。

“神龍閣有什麼好的?悶死了!”玉女又開始習慣性跺腳,天真可愛,“自然是中原好了,中原什麼都有,美食多,美男也多!”

“噗!”角落裏有人噴出一口茶。

“南宮姑娘喜歡美男,何必非要來中原?”阮似穹好脾氣,面不改色繼續笑,“依我看,你那未婚夫申尤倒是一枚癡心種子,他為了追你,已經尋到西陵來了。”

申尤?清喬心想這名字怎麼聽著這麼耳熟。

“真的嗎?”玉女大驚,雙手拱在下鄂上,大眼忽閃,裝純潔必備經典pose。

“何必騙你?”阮似穹似耶非耶歎口氣,“他為了尋你,扮作一名絕世美男在清水鎮廣撒網,我派弟子前去查探,還被他手下以烈焰斬重傷呢!”

說話間,目光遙遙朝清喬瞟來。

清喬這才恍然大悟——哦喲,原來申尤就是那個該死的蒙面采花男!(參見

“這、這樣……”玉女略顯慌亂的將頭扭到一邊,“不知道你家弟子傷的重不重?他也是無心,傷了你家弟子……倒叫我如何是好?”

“南宮姑娘不用擔心,說不定你和這位弟子還是故人呢。”阮似穹嘴角一扯,朝清喬招手,“自古江湖四大家,東方西門,南宮北堂。南宮姑娘,我派這位弟子據說正是東方紅與西門不敗兩位大俠的傳人,既然你們同為名門之後,說不定曾在何處見過?”

語畢,朝清喬眨眨眼,蘊涵無窮深意。

清喬頓時四肢僵化。

——哎呀我的媽!東西南北中發財,武俠小說裏最喜歡用的幾個複姓,我咋就沒想到呢?這下可好,謊話要被揭穿了!

只見玉女睜大一雙盈盈水目,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連一個毛孔也肯不放過。

良久,真的很久。

直到顧清喬覺得自己手足冰冷呼吸不暢就快要昏厥過去的時候,玉女終於微啟朱唇:“我從未見過,也根本不認識她。”

咚!

清喬聽見自己一顆心跌至穀底的聲音,清清楚楚。

“——不過,也沒什麼奇怪的。”玉女的聲音繼續懶洋洋飄來,“西門與東方兩大世家很早就歸隱山林,不再參與江湖紛爭,我不認識他們兩家的後人也很正常。”

清喬這才長長吐一口氣,心想拜託!仙女你能不能一口氣把話說完啊!

阮似穹似乎意外,微微挑眉,再次送給清喬一個模糊的笑。

不知怎地,望著那春風般動人的面容,清喬心裏浮現卻是另一張詭異的臉孔——傳說中那魅·惑·狂·狷的一笑~~

啊啊啊,天雷啊!!頭頂三叉避雷針也抗不過的邪魅雷啊!!

她一溜煙逃回房。

(關於邪魅雷:很久才出來一次的作者插花,此番有幸請到大牌明星——鐵林·張親自示範,請各位做好心裏準備再往下拉)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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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哼哈

一溜煙小跑回房,清喬好不容易才按奈住自己那顆砰砰亂跳的小心臟。

見識過了師姐的頭油,仙女的腳底板,還有師叔那那魅·惑·狂·狷的一笑,她說什麼也吃不下晚飯了。好在這家全國連鎖全時空連鎖的“悅來客棧”十分安靜,於是乖乖爬上床,打算好好休息,順道養傷。

還沒躺多久,忽聞肚子裏唧唧咕咕作響。

“喲,瞧這聲音,跟110拉警報似的。”

清喬拍拍自己的肚皮,失笑,物體的客觀存在總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只好爬起來,穿上外衫,提著燈下樓去找食物。

吃飯大過天。

下了樓,意外發現廳堂的窗戶口坐著一個人。

仰頭,側臉,下巴微抬,眼看窗外。庭額明朗,鼻樑挺直,發絲清散,如墨澤幽。

那人背後浸著一盞微微的燭火,昏黃餘暈,撂在地面的影,翦翦一條。

望著這麼精緻的側面,她一時之間竟有些發怔,不由得放緩了腳步,生怕驚動了他。

“——餓了?”

那人卻早已發現她,轉過頭,一雙漆黑的目中流光浮灣。

“師、師叔。”

清喬苦笑著邊打哈哈邊走上前去:“這麼晚了,您老還不休息?”

毫無疑問,她是怕他的——在西陵,他是天一般的存在,呼風喚雨,無所不能。這樣的人物,突然說開口要幫她,誰知道這個幫字裏蘊涵著什麼樣的代價?

佛曰,不可信,不可信,永遠不可對人抱以輕信。

阮似穹微微頷首,示意她坐到對面的凳子上。

她只好忐忑落座。

窗未攏,開了一條隙,腦後拂來疏疏朗朗的風。

“——我想今晚肯定有人下來找東西吃,所以便在這裏姜太公釣魚。”

阮似穹半攏著眼看她,似笑非笑。

“沒想到,還真釣著一顆小白菜。”

“嘿嘿……”清喬摸摸自己的後腦勺,“不瞞師叔,我確實是餓得肚子咕咕叫。”

阮似穹下巴微撅,劃出傲氣的弧度:“你看看,桌上放的是什麼?”

清喬這才發現面前有幾個盤子,被碗蓋著,縫隙裏隱隱散發出食物的香。

“多謝師叔!”她大喜過望,將碗一一翻開,拿起筷子就開始大快朵頤。

窗外的雲光天色,月冷寂寂。

吃到半途,清喬忽覺氣氛不對,不由得停下來抬頭望對面。

——沒想到阮似穹也正在打量她。

他的眸底似乎正流淌著什麼東西,時而安靜,時而複雜,一時半會辨別不清。

清喬微怔。

四目交錯,一半迷離一半彷徨。

“過來,讓我摸一摸。”

阮似穹忽然開口,打破這片詭異的這寂靜。

“噗——”清喬恨不得噴出一口血來。

面對佳人的怒目相向,阮似穹倒顯得十分淡定。

“我是說,讓我摸一摸你的傷口——你不是吵著說疼嗎?”

“多、謝、好、心!”清喬一個字一個字從牙齒裏蹦出這句話,雙眼通紅,“弟子還不敢忘記,這些傷是拜哪位高人所賜呢!”

阮似穹好笑揚起嘴角:“小白菜,你作弄了乾一堂的師姐,我便安排乾一堂的師兄懲戒你——這叫公平,你懂不懂的?”

“——我不懂!”怨氣湧喉頭,清喬“啪”的放下碗筷,目光如刃:“憑什麼那些師姐可以欺負我,我就不能作弄回去?!哼,你平時總喜歡把公平掛在嘴邊,我問你,你究竟如何做到了公平?只說不做,我看還不如直接叫你‘阮公平’好了!”

話一出口,望向對面高深莫測的俊臉,頓時又懊悔不已。

出乎她意料的是,阮似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

“阮公平,倒是個好名字。”

他將一肘靠在窗臺邊,頭微仰眼半眯,吊兒郎當。

“……我叫你小白菜,你叫我阮公平,這樣也不錯。”他嘴角上鉤,眉眼間掠過一陣舒緩的風,“真公平。”

清喬忽然懷疑,這位阮似穹是來自于不正常人類研究中心偏執分中心。

“……我懲戒你,是因為那些腐物的氣味不光影響了幾位女弟子,還干擾了其他乾一堂的人。”阮似穹看著她,慢條斯理解釋道,“報仇沒有關係,連累了不相關的人,就不對了。”

清喬意外,聽他這麼一說,覺得自己確實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不由低下頭去。

“好了,念在你也是無心之失,這次就這麼算了……至於乾一堂那幫女弟子,稍後我自有安排。”

眼見教育目的達到,阮似穹起身朝樓上踱去:“時候不早,你慢慢吃,我要上去休息。”

噯噯噯,我說這位大叔,你怎麼能說走就走啊!你以為你是徐志摩,瀟灑不帶走一片雲嗎?

清喬急了,在他背後小聲喊:“——喂!你答應幫我找的東西怎麼辦啊?”

阮似穹頭也不回,淡淡揮了揮手:“不必我親自出馬,只要放出風聲,自然會有人幫我們找。”

“咦?”清喬聽得一呆:“什麼風聲?”

然而阮似穹沒有搭理她,就這樣踱著步消失於樓梯口裏。

“真高明。”清喬望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居然這麼早就懂得使用人肉搜索引擎!”

吃完了東西,抹著嘴心滿意足回房。

“夜風輕輕吹散燭煙,飛花亂愁腸,共執手的人情已成傷……”

偶爾,她也會哼哼抒情的歌。

這首《半面妝》,記得的歌詞已不多,只是最近幾月,曲末的幾句話總在腦海裏回蕩。

——世人角色真是為謊言而上,她已分不清哪個是真相。

——發帶雪,秋夜已涼,到底是為誰梳個半面妝?

哼著哼著,突然覺得渾身發冷,於是起身去關窗。

手卻忽然被人執住了。

“小喬為誰暗自神傷?”

舉手對窗,纖長透明,薄唇停於右頰旁,呼吸可聞。

月色下一雙桃花眼半媚半清,屋中無花,卻因他的來到鋪開一地夜來香。

“急急如律令!”

清喬猛的一跳,躲開來人至少三丈。

“雷雷更健康!”

來人雙手負後,面露淺笑。

“——果真是你!”清喬頓時眼泛淚光撲上去,牢牢攥住對方的衣襟,“子箏!子箏!陸子箏!!”

來人不僅搖頭歎氣,語帶哀怨:“想當年京城賞月,你還叫人家小~甜~甜~,如今新人換舊人,就叫人家‘陸子箏’了?!”

清喬忍不住噗的出聲:“哪有什麼新人?”

“沒有?”陸子箏斜睨她一眼,顧盼流飛唇齒生芳,“阮似穹、魯花花、還有悄悄廟裏的一群禿頭僧,哪個不是你的新人?”

“和尚你也要算!”清喬笑,捶他一下。

“怎麼不算?”陸子箏眼中微波暗湧,亦真亦假,“西陵派的我一個都不放在眼裏,倒是悄悄廟的禿頭驢,不得不防啊!”

清喬忍不住捧腹:“你這是什麼道理?!”

陸子箏垂下兩排長睫,虛虛浮浮的笑,“自然有我的道理。”

“算了,不說這個!”不願追究話中的深意,清喬徑直抓起他的手,“你給我帶來了什麼消息?我爹呢?冬喜呢?阿達呢?他們都好嗎?都平安嗎?都……還活著嗎?”

聲音微微顫抖,迫切而又緊張。

陸子箏只是靜靜望著她,笑而不答。

“拜託!”她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求我。”半響,他終於開口,只說了兩個字。

“求你求你求求你!”清喬忙不迭妥協,只差沒給他跪下。

“讓我摸一下。”陸子箏站定,風拂長髮,孜然獨立。

“你摸你摸你隨便摸!”清喬雙手大張坦露懷抱,做黃繼光視死如歸堵槍眼狀。

“那,你要先跳個脫衣舞,再去樓下跑十圈,邊跑邊喊‘我最愛花和尚’,直到我滿意為止。”

陸子箏臉上依舊是淡笑,只是越看越倡狂。

……

……

……

“我靠!老娘怒了啊!”

顧清喬這次終於沒能按奈住胸罩中的怒火,嘭的一下全部爆發。

“我愛不愛和尚管你屁事!你是花還是尚?還‘我最愛花和尚’!我呸~~~~卑鄙!無恥!下流!鳥人一個!!”

陸子箏也不生氣,只是朝她蔑然下個結論,簡明扼要:“你,沒鳥人。”

“我OOXX你大爺!”清喬一下子跳起來,“想氣死姑奶奶我呀!”

“慢慢死,也許我會記得幫姑奶奶你收屍。”陸子箏好整以暇環起雙手,上勾嘴角,“順便告訴你,我家大爺作古多年,現正四處飄蕩,小心他聽見了會夜夜來此尋你作伴,如果你有那器官的話……”

“陸——子——箏——”

力撥山兮氣蓋世的一吼,驚天動地。

顧清喬兩眼通紅充滿血絲,完全處在崩潰的邊緣——蒼天啊!為什麼這個孔雀男每次都喜歡變著方兒折磨她蹂躪她,實在是太變態啦!

“莫氣莫氣。”

下一秒,卻被一隻手攬進堅實的懷裏。

“這麼久沒見,我只是在懷念,我很懷念。”陸子箏撫摸著她微顫(完全是氣的)的秀髮,無比輕柔。

清喬一呆,心頭有絲暖意悄悄蕩漾。

“——懷念你被我整的哭笑不得,懷念你對著我敢怒不敢言……啊,那張忍辱負重的臉,實在是太有趣了……”

清喬抽搐著忍辱負重蜷在他懷裏,五指牢牢捏做一團,準備在下一句更過分的話出口之前砸暈他。

拳頭悄悄爬到半空,陸子箏卻不知哪根筋不對,猛地推開她面帶責難:“我問你,同樣這麼久不見,你為何不先問我過的好不好?!”

耶?清喬怔住了,這又是唱的哪出戲?

“你爹也就算了……冬喜我也勉強可以忍受……”陸子箏板著一張俊臉抱怨,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為什麼連阿達都要排在我前面?!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囧。

天空中有道轟隆隆的閃電劃過,照亮了地上呆滯的苦瓜臉。

清喬刹那間感覺自己幻化成了一團稀泥,軟綿綿的。

——太雷了太雷了!我說作者,就算是電大畢業的也經不起你這麼雷啊!哇呀呀呀~~~~

“嚇傻了?”陸子箏拍拍她的臉,“你怕閃電?”

“我?我怕的是她的老公……”清喬有氣無力準備轉身,“我爹他們到底怎麼樣,你說還是不說?不說我就睡覺了……”實在是經不起這麼突然的“雷你沒商量”了。

“小氣!”陸子箏嬉皮笑臉將她扳回來,“你爹現在安好,雖說被刑部請去喝了個茶,但是出來還算健康的一條……”

“——刑部?!”清喬尖叫著掐住他的手臂,“他們真對我爹用刑了?!”

“……不過是一些小手段,輕微的很。”陸子箏吃痛皺眉,卻終究只是擺擺手,“你爹進去不到半個時辰,就被達官貴人保了出來,應該沒有吃苦。”

“那、那也不該……”清喬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帶著一分悔三分澀,“都是我害了他……”

陸子箏打量她,笑著調侃:“心似海洋的姑娘,目光怎能如此短淺?”

“我雖有夢,卻也不想害人!”清喬雙手捂著臉,十分沮喪。

陸子箏微愣,隨即伸手將她抱住,邊拍她的背邊道:“你沒有害人,你爹,冬喜,還有阿達他們,都過的很好。尚書府對外放出消息,說你身染重病去外地休養了,與那段王爺的婚事也就此擱置……總之京城一切正常。”除了多出一堆喜極而狂的懷春婆娘。

“真的?”清喬喜滋滋揚起臉,大眼靈動,“你發誓沒有騙我?”

“我發誓。”陸子箏笑的鎮定,“絕無欺騙。”

——確實沒有欺騙你,只不過隱瞞了一些東西。

比如說,顧尚書提出取消婚約,而段王爺死活不幹。

想到這裏,他玩味的一笑。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清喬拍拍自己的胸脯,長籲一口氣,“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說著就要往床上倒。

“喂,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阿達排在我前邊呢!”陸子箏趕緊伸手抓她。

“這還用問?”清喬大大打一個呵欠,跌坐在床上,“酒肉穿腸過,阿達心中留——我每天在西陵吃的都是煮青菜,你說我能不思念他和他的紅燒肉嗎?!”

“原來如此。”陸子箏莞爾,也順勢坐到床邊,“既然生活如此清苦,為何還要來西陵派?”

“你以為我想嗎?!要不是因為……”清喬含含糊糊說了兩句,忽然警覺閉嘴。

“要不是因為什麼?”陸子箏俯身探到她耳邊,吹著香氣,循循善誘。

“因為……因為……”清喬支吾半響,忽然高舉雙手朝天大喊,“我最愛花和尚!”

陸子箏又好氣又好笑。

半響,他拍拍她的肩膀:“你為什麼不問他的情況?”

“他?哪個他?”清喬不耐煩的翻了個身,面朝牆壁。

“哪個他?”陸子箏呲的笑出聲,“你還想裝傻?你說是哪個他?”

“這麼多個他,我哪知道是哪個他?”清喬嘴強,翻個白眼。

“自然是與你有婚約的那個他。”陸子箏笑的賊兮兮陰深深。

“他的事我不想知道。”清喬捂住耳朵,閉上雙眼。

——是不想知道,還是害怕知道呢?

陸子箏揚起嘴角,瞧著她的臉色,自顧自道:“這個他可不得了,如今集齊了全部的烏衣衛人馬,大江南北瘋狂找你,連西域都去了……”

“哼!”

“咦,你哼什麼哼?莫非你不感動?”

“好笑,你不許我哼,難道還要我哈嗎?!”

“……不跟你抬杠。你說,要是他在你面前痛哭流涕認錯磕頭,再用八抬大轎抬你回去,你會跟著他走嗎?”

“哈!”

……

唉,這又是一個漫漫的無眠夜。

美男在身邊唧唧咕咕說著八卦,少女抬頭望天數著虛無縹緲的紅燒肉。

一碗,兩碗,三碗……

平心而論,這是顧清喬來西陵後最高興的一個晚上——終於盼來瞭望已久的消息,父親官職尚在,家人朋友平安,一切都是如此順利,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可是她忘記了,某些事物一旦到達了頂點,總是會走下坡路的。

就像抛物線一樣。

                  菜尼拔

隔日早上睜開眼睛,陸子箏又不見了。

此人的行跡實在很像瓊瑤奶奶寫的一本書——《匆匆,太匆匆》。

清喬打個呵欠,懶洋洋洗漱完畢,下樓吃早飯。

途徑拐角,忽然聽到別堂師兄師姐在對話。

“……居然那麼快就逃出去了?”

“是啊,速度實在是太快,我趕不及……”

“……你就不能形容一下那人離開時的具體情形?”

“好吧,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嗖~~~的一聲,他就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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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招弟的第一站,是距離清水鎮不遠的渾水莊。

所謂近鄉好辦事,西陵派還沒開始吆喝,大清早就有一堆人擠在客棧前打聽報名事宜。

清喬拿起一隻花卷邊啃邊看,兩隻黑葡萄滴溜溜四處轉。

“……煩死了煩死了!”三師姐從門口遙遙走來,對著她滿臉憤懣:“這個包追命,居然讓我去做什麼報名接待,你說這不是大材小用嗎!”

“耶?”清喬一呆,隨即明白過來,笑盈盈奉承,“誰叫師姐你長的這麼好看?”

“小丫頭,油嘴滑舌!”三師姐一把擰住她的肉臉蛋,“不過你也不要太高興,包追命說你也得跟著去。”

“咦?我是病人!”她大叫,丟開花卷跳起來。

“病人又如何?”三師姐拍拍她的手背,“你不是早就不吐血了?”

“……嗚嗚,我要告他虐待童工!”清喬哀號一聲,表情幽怨。

“還童工呢!”師姐失笑,“阮師叔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劍挑八大門,一舉成名天下知了!”

“我、我也能拳打兩扇門!”清喬不服氣哼哼,“前門和後門!”

師姐吃吃一笑,分外嬌俏:“好了好了,別擰了——包師兄有阮師叔撐腰,埋怨歸埋怨,他吩咐下來的任務還是要完成的。”

清喬再也找不出別的偷懶藉口,只好悻悻低呼一句:“天要玩我!”

吃過早飯,兩人穿上西陵派代表服——無梆白菜裝,鬱鬱寡歡朝考場奔去。

考場設在渾水莊的一座氣勢宏大的建築前,晨曦的光通過微妙的角度投進殿裏,輕輕塵埃於光束裏起伏,華麗不失優雅。

“嘖嘖,這樓蓋得真好看。”清喬拍巴掌。以她約等於零的古建築學識,只能說這樓遠看像風景區的寺廟,近看像名勝裏的道觀。

“——這是渾水莊最有名的罄書樓,由當地首富麻六甲所蓋。”三師姐微微一笑,面帶得色,“是咱們西陵派面子大,才能借到這種地方。”

清喬點點頭,表示完全理解——形象工程嘛,沒想到四豐掌門還挺要面子的。

轉念一想,噫,首富叫麻六甲?

不禁癟嘴,我還火奴魯魯呢!

兩人登上樓去領文房四寶,清喬望樓下一望,不由咋舌——乖乖,看樣子大半個渾水莊的人都趕來了!

——你!就是說你,你怎麼把前面少年的鞋踩掉啦!喲,還踹了人家屁股一腳!

——喂!邊上那位,你少說也有四十了吧,怎麼也來報名啊!還抱著一個穿開檔褲流鼻涕的小娃娃!

——哎喲,我說這位風韻猶存的少婦,您是來報名還是相親?怎麼滿頭都插著金叉,晃得我眼睛都要花了,真是名副其實的花枝亂顫啊!

“……人氣這麼旺?”清喬吐舌。

在她眼裏,西陵派也就一素菜派,弟子想吃個葷都得自己親自動手抓,各位鄉親父老犯得著使出吃奶的勁兒往裏擠嗎?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

給他們拿東西的雀斑師兄抬起頭來,淡定微笑,“這下面固然有想考入西陵做弟子的人,卻也有一部分是沖著西陵美人的名聲而來。”

“西陵美人?”清喬撐大一雙眼。

“咱們阮師叔,還有你們離三堂的十八羅漢,哪個不是江湖響噹噹的美人?”雀斑師兄看一眼旁邊的三師姐,別有深意。

三師姐沒答話,只是微微側過了頭。

紅暈染上她天鵝般纖長的脖頸,水汪汪的眼睛似嗔還嬌。望著如此優美的側面,清喬不由得看呆了,神仙姐姐呀!

絕色當前,她頓悟了,望著樓下密密麻麻的隊伍,胸中騰起一種毛巨巨開國大典檢閱人民群眾的澎湃激情。

“——淫~~民萬歲!”她操起一口湖南腔,對著樓下大眾激動揮手示意。

biu~~一聲,有不明飛行物襲來,正中她後腦勺,哐當!

“哎喲!”她疼的一下子彈起來,捂著包四下張望,“誰打我?!”

“莫慌莫慌,”三師姐趕緊安慰:“可能是誤傷。”

“——打的就是你!”

包師兄打不知名角落冒個頭出來,咬牙切齒:“小丫頭片子在這裏瞎叫什麼?什麼淫民萬歲?萬歲豈是你隨便叫的?”

清喬這才醒過神來——如今她身處舊社會,被壓在封建主義大山下,萬歲是忌諱。

“嗚嗚,我錯了。”她伸出袖子捂臉,“包子師兄饒命!”

只聽biu~~一聲,更大一個不明飛行物襲來,正中她腦門——哐當!

“——哪個是你包子師兄!”

包師兄手捏三個橘子,滿面怒容發如刺蝟,變成了燒麥。

“好了好了。”三師姐忍俊不禁,拉過清喬帶到身後,同時轉移話題,“包師兄,阮師叔怎麼沒來?”

“他怎麼會來?”包師兄再狠狠瞪清喬一眼,自顧自剝開橘子吃起來,“阮師叔是最後一面的主考官,今天只是海選,何必驚動他老人家?”

——我呸,還老人家呢,狗腿!只會剝削底層勞動力的官僚階級!

清喬躲在師姐身後直皺鼻子。

“倒也是。”三師姐盈盈一笑,隨即抬頭望天,故作驚訝,“哎呀,時候不早!小師妹,我們趕緊下去吧!”

說罷即帶著她逃之夭夭。

帶著筆墨來到罄書樓正殿前,發現已有其他師兄擺好桌椅大傘等著她們。

“真貼心,居然還怕我們曬黑。”清喬感慨。

“那當然,師傅臨行前千叮萬囑,讓我們務必保護好離三堂的招~~~牌~~”

三師姐學著王天山的經典動作——伸出三隻手指搭在面頰上,眼神微眯,語氣陶醉。

兩人相視一笑,山花爛漫。

下一秒,各自扭頭對著地面幹嘔起來,呃——

正式開始工作,卻發現遠比她們想像中輕鬆,管事師兄說她倆只需坐在桌前就行了。

兩人大喜,即刻跑到遮陽傘下納涼。

還沒等喝的茶泡開,只見管事師兄拿著一張大紙面無表情走到她們桌前,拿硯臺一壓,轉身如旋風般消失了。

清喬探頭一看,那紙上寫著三個鬥大的字——“問詢處。”

漫長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兩朵金花面帶職業微笑,彬彬有禮應付著渾水莊人民千奇百怪的“騷擾”。

——“喂!你們西陵派是怎麼辦事的?!我排的隊被一個窮小子插了,你們也不管管!”

——“這位大哥息怒,此事我們已記錄在案,這就彙報上級,爭取早日解決,您看好嗎?”

——“嘿,美人兒!你的身高體重是多少,報上來小爺我聽聽?”

——“這位小爺,分別是十顆白菜高,二十顆白菜重,這樣的回答,您老滿意嗎?”

——“丫頭!你們家阮大俠什麼時候出來玩啊?”

——“這位婆婆,本派阮大俠如今正靜養中,不便參觀,請您改日再來……噯噯,別急著走呀,您的拐杖忘了拿!”

——“兩位姑娘!我這兒有一輛馬車,嶄新的,可以免費提供給西陵派拉貨使用……請問,能不能悄悄地讓我直接進二試啊?”

——“這位大哥好,麻煩您先看看清楚,您牽的那是一頭騾子,好嗎?”

當然,更多的是一些諸如榜單什麼時候放茅坑在哪里你們明天還來嗎的小白問題。

“……他們怎麼也不先看看殿門口的說明!”

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喘氣的機會,清喬揉揉自己酸痛的面頰,語帶埋怨。

“我們要體恤百姓的心情,配合百姓的智商。”

三師姐臉上是標準的四十五度嘴角上揚,微笑一如既往。

“師姐你太強了,居然能一直笑到現在?”清喬佩服的五體投地,已經整整三個時辰了啊。

“誰說的?”師姐咧著嘴從牙齒縫裏呲出一句話來,“你沒看見我嘴都僵了,就快要坐化成彌勒佛了嗎?!”

談笑風生間,清喬忽然被一個人牢牢吸引住了。

一襲黑衣,身姿瘦削挺拔,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陰鬱的氛圍裏。

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的臉!

清喬曾不止一次在言情小說裏見過“刀削一般的面龐”這個形容美男的詞,總是百思而不得其解,刀削般的面龐究竟該是怎樣的呢?

——如今,她總算親眼見到了這位美男,的弟弟!

——此人,此人居然長著一張刀削麵一般的臉龐!

刀削般的面龐她是無緣得見了,可如今能見到刀削麵一般的面龐,她也很是激動,啊啊啊啊!

“小師妹!你在幹什麼?”三師姐伸手在她眼前一晃,表情詫異。

“隨、隨便看看……”清喬收回視線,訕訕一笑。

“這位姑娘,你剛剛直直盯著俺作甚?!”忽然跳出一個紅臉彪形大漢,指著她虎虎生威,“居然還差點流口水!你、你實在太不尊重俺了!”

清喬不由得後退一步,拿上下眼打量這位怪客——又翹又圓的大鼻子,發達的胸肌和肱二頭肌,哎呀,這不是活脫脫一個大力水手波普艾嗎!

“……沒什麼。”她微微一笑,徑直端起桌面上一隻碟子,“大俠,我只是想問問,您要不要吃點兒菠菜?”

————————————波普艾說其實我更愛奧利弗的分割線—————————————

忙碌一天,終於可以回客棧休息,清喬與三師姐都已經累的口乾舌燥,手軟面癱。

夜已深,客棧內燭影黃昏。

“……這是一項在摧殘人體的同時不忘虐待人心的殘酷工作!”清喬呆在三師姐房裏,邊揉臉邊憤憤下結論,“……將來如果有人想對包師兄表示愛慕,我就對她說——親愛的,先去當一個月西陵派招弟考試接待員好嗎?我不想讓衝動害了你呀!”

三師姐笑,卻不小心牽動了受傷的面部神經,只好捂著臉在床上打滾:“……哎喲喂!”

清喬也大笑著撲上去,兩個年紀相仿的俏姑娘嘻嘻哈哈滾做一團。

“啊——”

屋外忽然爆發出一陣淒厲的尖叫。

“糟了!”三師姐一個翻身坐起來,面色嚴肅,“這是南宮無恨的聲音!”

清喬被這可與女鬼媲美的叫聲嚇了一跳,寒毛都豎起來,絲絲順滑根根分明。

“……難、難不成她遇害了?”她哆哆嗦嗦去抓三師姐的衣襟。

“沒出息!”三師姐不愧為離三堂首席女弟子,一手抓劍一手提她,大步流星朝外走去,“——我們先出去看一看!”

還沒等清喬回過神,三師姐已經帶著她“飛”奔到了事發地——客棧後花園裏。

無恨玉女穿著一件單衣,呆呆站在花園的草地裏。

她依然是那麼美,精緻,憂鬱,脫俗,如同一陣抓不住的風。

她孱弱的身子,在寒冷的霧氣裏微微發抖;她潔白的玉足,正靜靜浸泡在一汪鮮紅的水裏。啊!雪白血紅,多麼鮮明的對比,令人陶醉的暴力美學……

——等、等一等!

——血!!

——那紅色的水是血!!!

清喬嘴巴張得如拳頭般大,驚恐看著眼前的一切。

無恨玉女被她們的到來所驚動,茫然轉過身,臉上一片空白。

她的移動,帶出身後一番血腥場景。

地上躺著一男一女兩具屍體,不知是有意無意,呈現出一種“人”字型。

奇怪的是,死者的頭顱均被一刀斬斷,卻又分別交錯安放在對方的身子上。

於是,就出現了眼前這穿裙子的陰柔之體上是一張男性面孔,穿長袍的陽剛之軀上卻是一個女子面龐的詭異景象。

四周靜悄悄的,血水正沿著斷頸處源源不斷湧出……

“啊——”顧清喬第一個反應過來,嘴巴裏爆發出一陣可媲美無恨玉女的尖叫。

她認得那兩具屍體,今早才在客棧的拐角處見過,女子姓李,是震四堂的大師姐。

“啊啊啊啊!”她一邊叫,一邊死死抓住三師姐的衣服,語無倫次:“屍屍屍屍屍……李屍屍!”

還沒等她喊完,就被人拎到一堵有溫度的牆邊。

“——莫怕,不要看。”

略帶磁性的獨特嗓音,是阮似穹。

清喬仿佛找到了靠山,奮不顧身的朝前撲出,緊緊抱住來人健美的軀幹:“師師師叔救救救命!漢尼拔來了!”

阮似穹雖不知漢尼拔是誰,卻鎮定拍拍清喬的背,安撫道:“誰來了也不要緊,有我在呢!”

聽了這句話,清喬忽然覺得安心許多,渾身一癱軟下來,垂著頭自顧自啜泣。

朦朦朧朧間,聽到人們奔相走告的呼喊聲,腳步的雜亂聲,火把的劈啪聲……

“是震四堂的兩位弟子……一刀斃命,招式狠厲……身上有九處傷,刻意避開要害……屍體曾被人移動……”

是包師兄在向師叔稟報,一臉沉痛。

清喬呆呆看著阮似穹,有火把的光芒自他的瞳中映出,虛虛浮浮飄渺著,如螢火蟲般星星點點。

他正緊緊抿唇,眉頭微鎖,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正經——那個滿面溫柔愛開玩笑的怪蜀黍忽然消失了。

又或者,他根本沒出現過,一切不過是是夏日裏的一場夢魅。

“不要怕,有師叔出面……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了。”

三師姐悄悄牽起她的手。

雖然三師姐的肌膚也是一樣冰涼,清喬卻抬起頭,鼓足勇氣微笑。

“——嗯,很快就會結束了,一定!”

堅定而充滿信心,既說給師姐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可是誰都不知道,這夜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開端。

——如果什麼都叫他們說中了,作者還怎麼好意思出來混飯吃呢?

                  菜守靈

全時空大型連鎖集團——“悅來客棧”渾水莊分棧掌櫃,今晚又一次失眠了。

廖掌櫃是異鄉人,來渾水莊已經十餘年,由於他勤奮且愛思考,終於由當年的赤腳小子,搖身一變成為如今的分棧大掌櫃。

這夜,他望著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屋外,又開始陷入了思考。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懷揣夢想來此創業的情形。

“——小廖,你開店可以,但要做好遭受打擊的準備。”大老闆告訴他,“你可知古今上下,有多少間悅來客棧被毀掉?唉,自打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那輩起,悅來客棧就經歷了無數的江湖紛爭,不是被火燒,就是被推倒,所以我們只有不停的開分店,再開分店,這樣才不至於不復存在……”

老闆的聲音聽上去很是悲憤。

“——不過,在客棧裏可以見識很多匪夷所思的武功,欣賞很多精彩紛呈的打鬥,旁觀很多陰暗殘忍的勾心鬥角……總之,除了一個叫‘破廟’的流浪漢收容所,江湖上再沒有比悅來客棧更刺激的地方了,這也是咱們客棧出名的原因……”

又有些洋洋得意。

“——什麼,你對‘破廟’感到好奇?咳咳,那個‘破廟’嘛……一般就是男女大俠們燒烤,晾衣服,外加順便定情的地方……哦,不要吃驚!你可知道,有多少個傳奇大俠,就是在風雨飄搖的‘破廟’裏孕育誕生滴?!”

正沉思著,忽聞馬蹄聲隆隆,原來是官兵趕到,客棧內外如白晝一般喧囂。

“此分棧處安靜了這麼多年,終於也沒能逃脫‘悅來客棧’的詛咒。”

廖掌櫃再看一眼窗外,歎氣搖頭。

今晚兩具屍體死狀甚是可怖,想來定有很黑很陰暗的內幕。他衷心祈禱,這場風波快快過去。

正想繼續深入思考,忽聞頭頂傳來陣陣詭異笑聲。

呵呵

嘿嘿嘿

活活活活

嘻嘻嘻嘻嘻……

“——誰、誰人在此裝神弄鬼!”

廖掌櫃多少見過些世面,又驚又駭之下,還記得顫巍巍操起手中的算盤,抬頭朝上望去。

然而他十分後悔這一望。

這一望,讓他見到了哪怕到陰曹地府都不能忘記的一張面孔。

有冰涼且纖細的東西纏住了他的脖子,於是他聽見血管“噗嗤”爆裂的聲音。

嘩啦啦,嘩啦啦,約莫是鮮血流出的聲音。

在倒下前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很憂鬱的又思考起一個問題——

“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捏?”

——————————————愛思考的廖掌櫃是好同志的分割線————————————

顧清喬呆呆坐在客棧大堂裏,手足冰涼。

所有的住客都被趕過來了,衙門對“漢尼拔”一案十分重視,不肯放過任何可以盤問的機會。

一個又一個的西陵弟子被搜身,然後放出去,顧清喬因為身份低微武功弱小,只能排在最後。

漫長的等待中,她抬起頭,瞧見不遠處無恨玉女正在眾人簇擁下啜泣,孱弱的身姿越發令人嬌憐。

在她身邊,是一臉溫柔呵護的阮似穹。

“——莫怕,不要哭,有我在這裏陪你。”

她想他一定是在這樣對玉女說著,體貼而紳士,完全不似平日裏的怪叔叔。

心底某塊地方忽然小小的酸了一下。

她也多希望,有人可以這樣對她。

在這漫漫的荒古時空,有誰能對她說一句——“莫怕,有我在這裏陪你?”

終於輪到她被盤查,官兵先問了幾個問題,再對了對三師姐的口供,滿意點頭,準備放她離去。

臨出門,忽然被人叫住:“甘小喬,你過來。”

回頭一看,原來是阮似穹,他一襲藍衣站在玉女身旁,正朝她招著手。

夜風低低掠過,兩位絕色衣觖翻飛好不瀟灑,宛如天造地設的一對。

“師叔有何吩咐?”她低眉順眼垂下頭,畢恭畢敬。

“我派弟子今晚要外出追緝兇手下落,既然你身無武功,就在此處留著守靈吧。”

阮似穹一臉的雲淡風清。

“——有沒有搞錯!”清喬瞪大眼,迅速抬頭,“您居然叫我去守靈?”

“怎麼,你質疑我的安排?”阮似穹挑眉,黑瞳中有一抹極淺的不耐煩,轉瞬即逝。

“……弟子不敢。”清喬咬唇,埋首,“弟子只是怕,自己沒本事護得師姐師兄遺體周全……”

“讓你去你就去,哪兒那麼多廢話!”

阮似穹硬生生打斷她,毫不客氣,“不要找藉口,這就快去!”

指甲深深嵌進肉裏,清喬狠吸一口氣,抬起頭微笑:“……謹遵師命。”

出了門,她輕飄飄朝靈堂走去。

不能哭,不能哭,我還要靠他找四靈,我還要討他歡心……

她就這樣恍恍惚惚的走著,邊走邊想:這故事的作者果然變態!一般情況下,小白文裏有兇險發生,不正是美男投懷送抱樹立偉岸形象從而在女主心中奠定英雄地位的大好時機嗎?我顧清喬倒好,美男的懷抱還沒摟熱,反倒落個看守屍體的下場……

作者,你如此與傳統作對,妄圖顛覆經典,啊!這是怎樣的一種精神~~~~~~~~~~~~~病!

簡易靈堂設在客棧旁的柴房裏,等顧清喬走到的時候,堂內除了兩具棺木,空無生氣。

“不會吧,就我一個人?!”

她頓時倒退三步,頭髮根根指直豎,猶如孔雀開屏。

四下環顧起碼五次以上,她終於認清這一殘酷的現實,不由得跳起腳痛駡:“阮似穹你個老變態,我詛咒你將來生女兒沒□生兒子沒小雞雞全家通通活不過三十歲!”

罵完了,靈堂裏又恢復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嘶——嘶——

漸漸的,她可以聽出風吹過的聲音。

哐啷,哐啷。

靈堂上方有什麼東西開始搖晃。

“師師師師兄師姐,你你你你們不要激動,我我我我無心犯上!”她頭皮發麻,不由得結巴起來,“我是這麼的熱愛西陵熱愛人民!我堅決擁護張四豐掌門的領導,緊緊團結在阮似穹為核心的西陵派周圍,一定會把本派的各項事業搞上去!請師兄放心,請師姐放心! ”

哐啷,哐啷。

靈堂上方那東西還在搖晃,輕輕作響。

“師兄師姐,求你們,別嚇我。”她真快哭出來了,“我給你們念詩好不好?名家名作啊!”

“——大海啊,都是水!螃蟹啊,八條腿!”

“——改革春風吹滿地,中國人民真爭氣,齊心合力跨世紀,一場大水沒咋地!”

“——我堅決不能容忍/那些/在公共場所/的衛生間/大便後/不沖涮/便池/的人!”

哐啷,哐啷。

靈堂上方那東西繼續搖晃著,聲音越來越大。

“連梨花體都出來了,你們還不滿意?”清喬以袖捂臉低聲嗚咽,抹著不知道是汗還是淚的液體。

“啪啦!”

說時遲那時快,兩具棺材上方忽然爆發出一聲巨響,有白煙朝四處飛速散開。

“救命呀!”清喬尖叫一聲跳起來,做魂飛魄散狀,“110,110在哪里?!本拉登撞擊世貿雙塔啦!”

忽然有只大手伸出來,穩穩按住她。

“莫怕莫怕,有我在這裏陪你。”

她一怔,忍不住掉下眼淚。

自從與顧尚書一別,她已經很久沒聽過,這樣溫暖如天籟的聲音。

“……師兄!”

她掉轉頭,飛撲進來人懷裏——在這樣惡劣而艱險的環境裏,只有師兄你還記掛著我,看來包子不愧為全中國人民都待見的小吃——奏是實在啊!

“——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

對面人卻滿臉嫌惡一把推開她:“沒出息,王天山是怎麼教的?居然被兩副棺材嚇成這樣!”

清喬語塞,只好邊抹淚邊往後退,心中怨念非常。

——我說包子兄,你這也太實在了吧,完全不懂風花雪月憐香惜玉……

包全才不理她,徑直朝棺材中間走去。

“喲,讓你又哭又叫的就是這麼個東西?”

他彎下腰,從地面上撿起一塊黑乎乎的東西,又隨手朝角落裏一拋。

“啪!”

清喬定睛一看,原來是塊斷掉的木頭。

“這柴房年久失修,方才是有塊梁木掉下來了。”

包全才邊拍手邊瞪她,口氣是絕對的嗤之以鼻:“瞧你剛剛那個德行,說出去都丟臉!”

清喬撅嘴,卻又無話可駁,只得氣鼓鼓垂下頭。

“哼!要不是師叔吩咐,我還真不想來這鬼地方守靈!”

只見包師兄大搖大擺走到柴火堆旁坐下,嘴裏開始發表攻擊性語言。

“……全派弟子都出去抓兇手啦,只剩我在這兒守著兩具屍體,還要照顧一個要死不活的小丫頭……真TM憋氣!”

清喬不敢還嘴,只得跟著他席地而坐。

想了想,又恬不知恥將屁股朝師兄挪近三十公分。

再三十公分……

又三十公分……

——無論如何,保命要緊。

包師兄終於罵累了,閉上嘴,微微合眼,看樣子準備休息。

清喬則將身子蜷成一團,努力瞪大眼,密切留意四周動靜。

時間就這樣慢慢流過去,流過去……

呵呵

嘿嘿嘿……

靈堂裏突然響起莫名其妙的笑聲。

“師、師兄。”

清喬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她戳了戳包全才的左胸大肌。

“——能有什麼聲音?!”

包全才眼皮也不抬,一把打掉她的纖纖玉指,“疑神疑鬼!除了風,哪里還有別的聲音?!”

活活活活……

“真、真的有聲音……”

清喬哭喪著臉,嘴巴都被咬紫了。

“有嗎?”

包全才狐疑的坐起來:“我武功這麼高都沒聽到,你個小癟三能聽到?”

嘻嘻嘻嘻嘻……

那聲音越來越大,清喬一咬牙,轉身朝對面爬過去:“師兄,讓我輕輕的告訴你……”

就在這一瞬間,靈堂外突然有東西幽幽飄過去,很快又消失不見了。

清喬從頭到尾目睹了一切的發生,頓時呆立當場,久久不能言語。

“怎麼,你看見什麼了?”

包師兄瞧她一付眼睛要脫框的樣子,不由得有些詫異。

“……”

好半響,清喬依然呈呆滯狀。

“你看見什麼了,倒是說呀?!”包師兄開始急了。

清喬拋給他毫無意義的一眼,目光四散,開始呆呆哼起歌來:

“烏……烏溜溜的黑眼珠,慘白的笑臉……啊……怎麼也難忘記,那容顏的轉變……”

“喂,你在唱什麼呀!”

包師兄實在忍不住了,皺著眉使勁搖晃起她的身子:“甘小喬,你是不是被嚇傻了?!”

這一搖,顧清喬終於回神,只見她收回目光,對著師兄哇的一聲哭出來:“……腦、腦、腦袋!”

“——包師兄,我看見空中飄著廖掌櫃的腦袋!沒有身子,只剩腦袋!”

“啥?你看花眼了吧!”包師兄被她這一哭,嚇得後退半步,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嗚嗚嗚,真的……白花花的一顆,還在笑,好滲人……”清喬邊哭邊比劃,鼻涕與眼淚齊飛,唾沫和冷汗共舞。

包全才看她被嚇成這樣,不由得皺起眉頭,莫非……

嘻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哈……

詭異的笑聲第四次響起,比前三次都大的多,且越發的淒厲憂鬱。

於是包全才也呆住了。

“來了來了又來了!”清喬尖叫著躲到師兄身後,嘴裏開始喃喃自語:“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報……南無阿彌駝佛,南無阿彌駝佛……”

“……哼!”包全才不愧為乾一堂大弟子,不到半秒已經回神,嘴角綻放出冷豔的笑:“看來我的耳屎,是時候清理了!”

他將清喬朝外一推,迎風而立,環顧四周,做咸蛋超人昂揚瀟灑狀:

“——何方妖孽,在此裝神弄鬼?”

笑聲嘎然而止,卻無人應答。

“——是好漢的就報上名來,西陵包追命敬候指教!”

包師兄又朝天喊了一句,同時踢一腳地上的清喬,示意她開口喊話。

清喬縮著身子死活不肯開腔,

四周靜悄悄的,依舊毫無回音。

“哎喲!”又挨了包師兄第二腳,清喬不情不願抬起頭,開始顫巍巍的問候:

“你、你從哪里來?我的朋友……”

包全才聞言大怒,一把將她提起,低聲呵斥:

“有你這麼問話的嗎!要有氣勢!氣勢你懂不懂?!”

清喬被他這兩踢一抓疼得面紅耳赤,不由得也怒了——有你這麼照顧師妹的嗎?

一腔火氣無處發洩,她索性站直挺胸,叉腰對著天空大喊:“搞怪的朋友,你——媽——貴——姓啊?!!”

噗通!

屋頂忽然傳來什麼東西踉蹌的聲音。

包全才眼睛一亮,腳尖一點縱身朝上飛去。

然而還未等他接近橫樑,忽然有黑色暗器自門外朝他襲來,嗖嗖!

包全才反應何等機敏,只見他側身一退,輕鬆躲開了襲擊,身子也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兩具棺材中間。

不好!包全才暗暗皺眉,神秘人卻早料到他有這般進退兩難的處境,立刻抓住機會源源不斷朝他發射暗器。

——嗖嗖,嗖嗖!

暗器夾帶著寒風呼嘯而來,欲奪人命。

情急之下,包全才以手支撐飛身躍上棺木,開始大力飛舞雙腿,以腳擊退暗器!

“——噢噢噢!湯瑪斯旋轉!”

清喬被眼前的這一幕震驚了。

除了洪金寶,她這輩子還沒見過身手如此矯健的胖子!精彩的打鬥場面讓她忘記了害怕,忘記了孤單,開始全身心為師兄鼓掌叫起好來:“噢噢噢,體操冠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轉個圈圈,再來一次!”

包全才正疲于應付暗器,被她這麼一吆喝,方才想起身邊還有個白菜小師妹。

“還不使出絕招幫忙!”他朝她大吼一句,面色發白怒氣衝衝。

絕招?什麼絕招?

經他提醒,清喬終於想起如今還是性命攸關的時刻。

“無良匪類,看我秘傳絕招!”她大喝一句,來勢洶洶,“——kappa背靠背!”

話音未落,只見她迅速找了個角落,開始與一捆柴火“背靠背”起來。

“甘、小、喬!”

包全才見她想明哲保身,兩隻咪咪眼開始對外噴火。

怒氣付諸行動,只見他足尖一蕩,立刻有暗器改變角度朝清喬直直飛來。

“——puma彪馬!”

清喬飛快朝柴堆上一撲,做矯健母豹狀,硬生生躲過了這一劫。

呼~~~

她抹把汗,長舒一口氣——好彩本小姐反應夠敏捷呀。

包全才覺得自己快崩潰了,使出了吃奶的勁一滾,暗器也不管了,鷂子翻身跳到清喬跟前。

“——你說什麼?!”

他咬牙切齒抓住清喬的衣襟,面色通紅五官扭曲:“你怎麼敢侮辱我的武功?!你說——什麼是拖把式旋轉?!”

                  菜墜崖

“托托湯瑪斯!”

清喬被包全才一口氣提到半空中,手腳不停胡亂撲騰:“師兄饒命啊,是湯瑪斯來著!”

包全才眼睛一瞪正想說話,忽然發覺有坨黑壓壓的物體隔空朝他們飛來。

“——巨型暗器!”

清喬一聲尖叫,死命往師兄懷裏鑽。

“雕蟲小技!”包全才面帶不屑冷哼一句,伸手穩穩接住那暗器,瀟灑無比。

“不好!”

下一秒,包全才的音調忽然變了,帶著三分驚異。

清喬好奇抬起頭,正想一探究竟,不想臉卻被包全才的背擋住了。

“別看!”

師兄的聲音裏帶著微微的顫抖。

清喬嗅到空氣裏一絲鮮腥,不由皺眉:“師兄,你是不是受傷了?”

包全才的後脊樑低低起伏著,聲音沙啞:“……不是。”

“那怎麼會有血的味道?”

清喬越發詫異,墊起腳尖想看個仔細,卻有大手突如其來牢牢蓋住她眼睛。

“——叫你別看就別看,瞎湊什麼熱鬧!”

包全才壓低聲呵斥著。

“莫非……”清喬聞著那手上的腥味,面上紅潤褪的一乾二淨。

“是。”

包師兄的聲音裏有一分無奈,一分疲憊,更多的是震驚——

“你沒說錯……廖掌櫃如今只剩一顆腦袋,飛來飛去。”

“唔!”清喬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叫出聲來,冷汗淋漓的粘在包師兄的身後,生怕他一個轉身就消失不見。

令人奇怪的是,屋外的攻擊也在同時停止了,神秘人似乎已經離開。

四周重新陷入了靜悄悄的詭異境地。

清喬巴不得趕快離開這裏,探頭一看師兄,卻發現他就這樣捧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陷入了“沉思者”狀態。

——噫,好噁心。

清喬幾近昏厥,卻又不敢搭話,只好緊緊抿著嘴巴。

“喔喔喔——”

不遠處依稀蕩漾著幾聲雞啼,這是破曉的前章,再過一會兒,天就該亮了。

“師、師兄……”好半響,清喬終於鼓足勇氣開口,“你看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啥?”包師兄茫然地抬起臉,朝外隨意瞄了一眼,“天亮了?”

清喬拼命點頭。

“哦,那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先去找師叔。”

包全才呼的站起來,呲啦一聲撕開衣襟,三下兩下將頭顱打包好:“這次的事有點兒棘手……恐怕要報到掌門那裏。”

“你你你居然讓我一個人回去?”

清喬後退一步,戰戰兢兢哆嗦起來。

“不行麼?”包全才白她一眼,“這柴房到客棧也就幾步路,難道還要我派八抬大轎來接你?”

“可、可是剛剛那麼兇險……”

清喬害怕地抽搭起鼻子。

“兇險啊?兇險嗎?”

包全才剜她:“你不是有那秘傳絕招‘背靠背’嗎?遇到敵人你使出來不就完了?哈!”

說罷,提著人頭大搖大擺揚長而去。

清喬呆呆立在原地,望著師兄逐漸變小的背影,想死的心都有了。

“喔喔喔——”

雞鳴二次,晨曦的幽涼露氣直沁肺腑,天邊的霞光似一抹鮮紅的血跡。

清喬頓時頭皮發麻,不敢再猶豫,一跺腳拔足朝外奔去。

“——快跑,快跑!小豬快跑!”

她在心裏咆哮著,使出了生平最快的速度——不能停!不能看!不能被任何阻礙牽絆!我就是新一代的女劉翔!!

然而女劉翔的衣襟卻忽然被人拽住了。

“……姑娘,借一步說話。”

一個蒼老嘶啞,如同鬼魅般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伴隨著話語的,是一股幽綿力道,拖著她朝某個不知名的荒郊野外走去。

“大大大俠您這是帶我上哪兒去?”

清喬屢次想回頭打望這位“綠林老漢”,無奈喉頭被人生生扼住,不敢造次。

“——自然是去一個銷魂的地方。”

那人“嘎嘎”笑著,聲音猶如被硫酸蝕過一般,令人不寒而慄。

清喬欲哭無淚,只好被他半推半拖帶著往前走。

此人輕功無敵,極短的時間內便帶著她來到一座懸崖邊。

“哎呀我的媽!”清喬往下一瞥,禁不住大聲哀號,“大俠,這地兒可不銷魂哪!”

“怎麼不銷魂?”身後人喃喃低語,“這山下有無數摔死的白骨,乃真正的‘銷魂’。”

說罷,在她背後深深一頂——“往前走!”

淩厲的命令語氣,清喬只得磨磨蹭蹭往前移動三公分。

“這麼怕死?”那人又嘎嘎的笑,十成十的“破喉嚨”,“怕死就告訴我,你來西陵的真正目的?”

耶,瞭解如此深入,莫非你也是為了四靈而來?

於是清喬深吸一口氣,顫抖著嗓子道:“這位兄台~~~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你看要不這樣,先把我放了,咱有話好好說……”

哪知身後人卻將她狠狠朝前一推:“什麼兄台!你這愛亂勾搭的妖女,給我滾到下麵涼快去!”

“哇哇哇!”

清喬拼命掙扎,眼看著腳已經沾到懸崖邊上,蹬的石子滾下去,不由得嚎啕大哭,“救命呐!你這個無恥的流氓!人民警察為人民,人民警察在哪里?!”

“……嘻嘻,我最喜歡別人說我無恥了。”身後人忽然鬆開扼住她喉嚨的手,懶洋洋笑起來,“來,許你說個死前遺言。”

顧慮到腰間還有另一隻大手制著,清喬只得迎風落淚,沉痛歎氣:

“天妒英才!現在是我一代美女——顧清喬,生存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天,我絕對不能接受……這冤死的打擊!”

說時遲那時快,她猛的反身一撲,朝對面人的眼睛抓去,欲做最後的殊死一搏。

身後人沒有料到她會有如此奇襲,條件反射下用內力將她朝外一推。

——她就這樣輕飄飄的朝懸崖外落去。

風從她的臉頰邊掠過,她的長髮和衣衫都飛了起來。

很好,很好。

她閉上眼安慰自己,我總算享受了一次免費的蹦極。

雖然這次,是沒有拴保險繩滴。

忽然有只手攬住她,指尖冰涼,點了她的鼻。

“——你倒是不驚不咋。”

那只手往下移,點上她的唇,在兩旁急速變換的景色中,對面一雙黑眸分外清亮水盈。

來人帶著她悠然朝上飛去,身姿如白鶴一般輕靈韻調,行若流雲,跳如翩蝶。

鳥兒在他們耳畔哼唱,霧氣于他們周圍釅氳,不過須臾,二人已重新躍於懸崖之上。

側身轉腰,委委落地。

“你可高興?”

來人朝她興致勃勃攤開手,媚眼如絲,淺淺縫隙下漏了一點光,兜轉出千百種味道。

好玩,有趣,刺激。

這樣無盡的噬人深淵,在他看來不過一場兒戲。

“嚇傻了?”

眼見美人面部空白毫無反應,他皺眉,忍不住伸手戳她。

清喬被他這麼一碰,總算有了知覺。揉揉眼,終於發覺自己站是在堅實的泥土之上,不由得涕淚橫流謝天謝地謝神靈——

大地啊我的母親,孩兒如今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愛你!

“回過神了?”

來人盈盈望她,緋染雙頰,眼神明媚,似笑非笑一抹促狹。

清喬負氣扭頭,不願正眼瞧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悲憤。

“呀,生氣了?”來人探手抓她,邊蹭她的身子邊撒嬌,“怎麼這麼小氣?你不覺得很好玩嗎?”

“好玩?!”清喬再也忍不住,尖叫一聲跳起來,“好玩回家玩你老母吧!”

她邊罵邊踹,劈頭蓋臉朝來人一通暴打,最後忍不住失聲哭起來。

“——陸子箏,你這個哈姆特雷!哈姆特雷!非要雷死我才甘心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剛才我以為自己真的會死,都快絕望了!”

淚水源源不斷自眼框裏湧出,染濕了面頰,浸濕了衣襟。

為了找四靈,為了回家,這樣的苦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熬呀熬,熬呀熬,莫非真要熬成個阿香婆才能算數?

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聲音也漸漸嘶啞。

陸子箏這次破天荒的沒有還手。

他卓絕立於原地,承受著清喬胡打亂揪的一通出氣,頭不偏,發絲紋風未動。

好半響,清喬的哭泣聲終於低下去,由嗚咽改為抽氣。

陸子箏長長歎一口氣,摸著她的腦袋,將她深深按進自己懷裏。

“我好怕,真的好怕……”清喬抽搭著鼻子啜泣,“你不知道,這個晚上我經歷了多少血腥的事情?現在一閉眼,就有顆人頭在我跟前飛來飛去……”

“我知道,我知道。”陸子箏寬慰拍拍她的肩,“是廖掌櫃?客棧昨晚就發現了他的無頭屍,現在已經鬧翻了天,我收到消息,第一時間便趕來尋你。”

“——那你還要裝神弄鬼!”

清喬尖叫一聲,開始使勁捶打他的胸膛:“有話好好說你會死嗎?!裝什麼老頭子,還學黑社會把我拖到懸崖邊上套話,你腦子裏都是些什麼東西啊?完全不正常!”

陸子箏吃痛,卻只是笑,饒有興致。他將她進一步摟緊,下巴磕著頸窩,貼住她的耳廓低聲問:“若說我滿腦子都是你,你信不信?”

轟隆隆!一股電流刹那間從腳底板直通到腦袋瓜,清喬只覺得後腦勺發麻,毛孔悉數張開——雷霆萬鈞啊!

“……大哥,您能不能別玩了?”

她有氣無力的癱軟身子:“屢次受驚,小妹恐患心疾,實在是玩不起啊!”

陸子箏輕輕一勾嘴角,不置可否。

“好了,送我回去吧。”清喬搖搖晃晃扶住陸子箏的肩膀,她的腿現在就是兩條麵團,根本無法動彈。

“回去?回哪里去?”陸子箏仰頭,露出側面驕傲的線條,“跟我走,當當哥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話音落地,他看也不看她,寬袖一揮,攬住她縱身便朝崖下躍去,氣勢如虹。

雲散開,晨光溫柔吻上山頂,他的眼瞳仿佛秋盡的湖水,波光瀲灩。

清喬辨不清他此刻的神色,是涼是燙,更不敢揣測他的心思,是起是平。

風兒將他身上的氣味緩緩送來,如冬日午後曬久了的棉被,留戀著太陽的溫暖。

片刻後,二人徐徐落于柔軟的穀底。

“若想覓得人間至美,只能以身犯險。”

陸子箏微笑放手,緩緩側身,帶出身後一片令人窒息的斑斕。

那是清喬此生不能忘記的仙境。雲蒸霞蔚間,有無數粉薔白櫻從穀間探頭而下,風過帶起滿地落花,夾雜著濃郁的甘甜撲面而來,讓人由不得沉醉無法自拔。

那是真正的一片香雪海。

“如何?”陸子箏朝她攤開手掌,“用這個做壓驚禮,你可滿意?”

清喬呆呆立在原地,躊躇著不敢往前一步。

橫斜斑駁的疏影下,她忽然覺得自己好似光中一粒塵埃,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真、真漂亮……”好半響,她終於開口,已是結結巴巴,“能見到這樣美的景色,跳崖也值了……”

陸子箏上揚嘴角,面上有說不出的歡快得意。

“莫怕,這是人間,不是仙境,我帶你走進一些。”說著牽起她的手,輕盈朝薔薇撲去。

風搖過,漫天花雨,香粉似雪。如此絕色,一切的俗世喧囂都可暫時拋卻。

清喬躺在這鋪天蓋地的花瓣中,深吸一口氣,陶醉不已。

這才是典型的穿越生活吧!美景,美人,一切都美得不可思議,所以才會有那麼多樂不思蜀的穿越女。

“……喜歡嗎?是不是很喜歡?”陸子箏緊挨著她躺下,“我第一次來這裏,也著實吃了一驚。”

“嗯,如果將來我死了,會堅決要求組織將我的遺體埋在這裏。”

清喬舉起一隻手,莊嚴宣誓。

陸子箏嗤的一笑,忽然又想起什麼,翻身欺上她:“景色與我,哪個更好看?”

——又來了!這個該死的孔雀男!

清喬翻個白眼,閉上眼捂住雙耳,裝作沒聽見。

陸子箏也不惱,下巴磨蹭著她的額頭,越發親昵:“那你說,你是喜歡這景色多一點,還是喜歡我多一點?”

咕嚕嚕,清喬只覺得胃部有酸水翻騰,忍無可忍下,刷的睜開雙眼指天大喊:“看,有灰機!灰過去了也~~~~”

陸子箏被她冷不丁嚇一跳,忍不住啼笑皆非:“什麼灰機?”

“就是灰色的雞。”清喬沒好氣的嘟噥一聲,趁機翻了個身子。

然而陸子箏卻越發大膽,手臂悄悄纏上她的腰,臉也緊緊貼住她的背。

“小喬。”

他低低喚她,聲音有一絲暗啞。

“幹什麼?!”清喬本想打掉他的手,轉念一想,自己還要靠他上山,只得忍氣吞聲。

“……放棄吧。”他的語氣出奇的溫柔。

“放棄什麼?”清喬心頭一緊,整個身子都繃作一根弦。

“……放棄你的夢,安心覓一個住處……或者與我一起浪跡天涯,好不好?”

溫潤的嘴唇幾乎觸到她冰涼的耳垂,淩亂而狂熱。

芬芳的景色,情深意切的允諾,一切都比仲夏夜的美夢還要魅惑。

然而清喬只是垂著眼皮,莞爾一笑:“子箏,倘若沒有了夢,我也不再是我了。”

身後的熱度頓時消失,手與唇都撤去了。

“——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

陸子箏扳過清喬的臉,眼神銳利噬人,直入她的魂魄深處。

“你該高興。”清喬回望他,一臉淡漠鎮定,“當初你特意找了王天山和滿滿為我鋪路,如今我怎能輕言放棄?事到如今,無路可退,只有咬牙走下去。”

陸子箏再看她片刻,搖搖頭,憐惜攬她入懷。

“……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再度放開她,他已滿臉是孩童的喜悅興奮:“小喬,你要記得今天自己你說過的話——無路可退,只有咬牙走下去。”他拍拍她嬌嫩的面頰,“我真喜歡這樣的你。”

知道了,拜託你下次換一個方式喜歡吧!

清喬瞪他一眼,充滿著怨念繼續躺下休息。

又一朵小白花掉下來,被人拾去。

“那個阮似穹,對你好不好?”

不遠處傳來略帶猶豫的聲音。

“一陣好一陣不好。”清喬歎口氣,“我正努力學著討他開心。”

達官貴人喜歡小丑,所以這世上從來不缺小丑。

“你真會演戲。”

隨手一拋,那朵小花被無情丟棄到她的裙裾裏。

“彼此彼此。”她撿起那朵花,輕柔撚去旁邊的雜草,“誰叫我是一個演員哩?”

                  番外:歡迎收看午門半小時

各位觀眾晚上好,歡迎收看午門半小時。我是主持人影照,首先由我為您介紹一下本節目主要內容。

網路作家照照,最近突然神智不清被送入安定醫院進行治療。主治醫師鐘雷山遺憾的表示,由於患者被天雷劈中次數過多,可能無法再度恢復創作。

據鐘雷山醫生介紹,這是我國國內首例被雷劈中全身,卻只傷及神經中樞的案例,極為寶貴和罕見,醫院目前已組織了專家團對此進行臨床研究。

接下來請看詳細內容。

著名電影導演照影表示,他對照照的收山之作《今天你雷了嗎?》非常感興趣,目前已花重金購買小說版權,準備引入好雷塢大投資進行製作。預計主要演員陣容有,國際著名影星成雷,青春玉女徐靜雷,當紅偶像范雷雷等。

本台最新消息,創世紀跨海洋的巨作《今天你雷了嗎?》一片已確定報名參加下一節的嘎雷電影節。導演兼製片人照影信心滿滿的表示,《今》片一定會捧得電影界至高象徵“金雷獎”載譽而歸。吹風會上,當有記者詢問導演過早誇下海口,是否考慮過可能敗興而歸時,照導突然大發雷霆:這孩子還沒出生,你們咋能這麼詛咒它呢?!

本台最最新消息,《今天你雷了嗎?》一片將有海外新鮮血液加盟。除了原定本土陣容,好雷塢著名動作明星史大龍通過經濟人表示,自己將客串演出。在記者招待會上,史大龍先生激動的表示,難得遇到一部和他成名作《閃電俠》有親戚關係的電影,因此在收到劇本的當天,他當即答應演出。

本台最最最新消息,備受關注的大片《今天你雷了嗎?》,已正式更名為《瘋狂雷公大戰電母》。據照導透露,這是為以後打入美國市場做準備。另有消息稱,《今》片的韓國版權已經賣出,按照韓方要求,此片更名為《雷也是我們發明的啊!》;同時日本版權也正在洽談中,預計談妥後,該片將會改名為《一公升的雷》。

接下來是廣告時間,主持人影照被雷的快喘不過氣來了,要休息三十秒,大家呆會兒見……

(插播廣告30秒,此處省略五百字)

歡迎回來,各位觀眾,接下來是午門半小時之“開雷鑒定團”環節。

每到這個環節,我們都會請來著名星相學家為我們預測本周星運。本次我們非常榮幸的邀請到了哈雷大學地雷系客座教授——空空大師先生。

影照:空空大師您好。

空空:主持人好。

影照:空空大師,最近社會上流傳著一個說法,說您曾於若干年前準確預測了哪吒的誕生,請問是否真有其事呢?

空空(微笑):確實如此,觀眾如有不信,可撥打托塔李天王熱線前去諮詢。

影照(諂媚):哇塞,大師您太厲害了!您能詳細說明一下當時的情形嗎?

空空(撚須):嗯,其實也是一段很古老的往事了……俗話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不過,為了不辜負觀眾朋友的厚愛,老衲還是勉強回憶一下吧……

話說當年,老衲正和太上老君在禪室裏搓麻,忽然李靖急慌慌從門口奔進來,嘴裏嚷嚷說他夫人懷了孩子,懇請太上老君賜名。

唉,太上老君多少歲啦?耳也背,眼也花。當時他正全神貫注等一個四筒,摸了半天沒摸著,倒摸起一個老衲久等不來的么雞,頓時氣鼓鼓把牌一扔,對著老衲吹鬍子瞪眼睛道:“拿著!”

李靖一聽大喜,估摸著這就是老君賜的名字了,立刻磕頭謝恩。老衲估計啊,這人當時是太激動了,也沒聽清具體是哪兩個字,於是只好回頭便選了兩個音相近的,叫孩子“哪吒”。

呃,這是後話了。話說當時小李子又跪著求老君給他孩兒賜字,說什麼他老婆懷胎許久未生,此次恐有兇險,希望老君保佑。老衲當時贏錢正贏的開心,被他這麼一折騰,覺得十分晦氣,忍不住出口呵斥:“生生生!生你媽個球!”

小李子一怒之下跑掉啦!唉,我本來也有點後悔,那時候,年少輕狂……哪知第二天,全李府的都都敲鑼打鼓來拜我,你猜怎麼著?李夫人還真生了個肉球……想不到啊想不到……老衲縱橫僧場多少年,也沒見過這等的奇事……

影照(急忙打斷):噯噯噯,大師,您看我們時間不多了,要不您先預測一下本周星運?

空空(略微不滿意):好吧,老衲就勉為其難預測一下——

白羊座:本周健康指數,50%,意思是,您可能生病,也可能不生病;

工作指數,51%;說明了,您工作可能順利,也可能不順利;

愛情指數,52%;也就是說,您的感情可能甜蜜,也可能不甜蜜;

本周最有可能發生豔遇的地方:上清寺。

所以,身為白羊座的您,週末請不要呆在家裏,邁出門去上清寺燒香吧,帥哥靚女在呼喚你!

金牛座:本周健康指數,52%,意思是,您可能不生病,也可能生病;

工作指數,51%;說明了,您工作可能不順利,也可能順利;

愛情指數,50%;也就是說,您的感情可能不甜蜜,也可能甜蜜;

本周最可能發生豔遇的地方:上清寺。

所以,身為金牛座的您,週末請不要呆在家裏,邁出門去上清寺捐錢吧,靚女帥哥在呼喚你!

……

好的,星座環節就到這裏。接下來由老衲為大家講解一下,當初老衲是如何預言了指雷針的誕生地……

影照(冷汗直冒,急忙打斷):謝謝大師!歡送大師!(擦把汗水)感謝您收看開雷鑒定團,我們下一期的嘉賓是大名鼎鼎的雷震子先生。

接下來即將播映是,本節目王牌單元“午門小劇場”,歡迎大家鎖定頻道,繼續觀看。

(再次插播廣告三十妙,本節目未完,千萬不要換台,千萬滴不要!)

                  菜六甲

“什麼?廖掌櫃的身上也有九處傷痕?”

“不錯,廖掌櫃與李青師姐,關牧師弟一樣,身上有九處相似的傷口,刻意避開要害。依我看,多半是兇手殺人後再補上去的,有意為之。”

“哦?如此所說,莫非是兇手想通過屍體告訴我們什麼?”

“很有可能,當初發現師姐的時候,她的屍體和關師弟的屍體不是正好呈‘人’字形?”

“話雖如此,可李師姐關師弟與廖掌櫃素昧平生毫無瓜葛,兇手怎麼會把他們聯繫到一起呢?”

“……”

屋裏的人討論得如火如荼,屋外的人聽的津津有味。

啊,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緊張,刺激,懸疑……和角色們一起猜幕後兇手是誰,比比看誰的推理最正確……唉,我的刑事偵緝檔案,我的徐飛,我的武俏君!

此刻顧清喬正偷偷躲在窗戶下,一邊聽一邊屏住呼吸。

——方才三跪九叩,好說歹說才勸陸子箏將送她回客棧,沒想到路過時竟聽見西陵派的精英在廚房商討大事,不由得趕快豎起生物雷達,側耳傾聽。

“……說的也是,莫非那兇手的心思已非常人所能度料?見誰不順眼便要砍掉他的頭顱?”

“嗟!怎麼說話的?李師姐與關師弟都是儀錶堂堂,乃人中龍鳳,哪是廖仁那大路貨色可比?”

“等等!”忽然插入包全才喘著粗氣的聲音,“你剛剛說什麼?廖掌櫃的全名叫什麼?”

“廖、廖仁啊……”

“——果然如此!”只聽長歎一聲,包全才的聲音越發沉重,“李青,關牧,廖仁,這下我總算知道,兇手是用什麼方法來挑選受害者了!”

“啊~~~~”屋中靜默片刻,猛地傳來一位師姐的尖叫,“‘青木人形劍’!是‘青木人形劍’!死者的名字,不就是按照它來排序的?”

清喬心頭一驚,不由得緊緊捂住嘴巴。

——作者,我鄙視你!怎麼能用一個如此沒有創意的想法來解釋那些人的離奇死亡呢?!

——唉,可憐的往生者,你們安息吧!下次輪回投胎,記得千萬要找個親媽,取個好名啊!

——嗯,不管是甘小喬,顧清喬,杜春嬌,貌似我名字裏都沒有音同“形”和“劍”的字,總算可以安心……

正思量著,屋裏忽然炸開了鍋。

“包師兄,你的話雖說有道理,但是三人身上的傷口又作何解釋呢?這與青木人形劍毫無關係啊!”

“——就是就是!如果那兇手只是想要青木人形劍,何必如此大費周折?直接送一封挑戰書不就完了……”

嘰嘰喳喳,喳喳嘰嘰。

“好了。”一個低沉略帶沙啞的嗓音響起,“你們都下去吧,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清喬身子一顫,屋內頓時鴉雀無聲。

隨即是廚房門開合的聲音,眾位師兄師姐都陸續走了出去。

雖說人姓阮,但這脾氣真硬啊,奏是有威嚴……

清喬聽著最後一段腳步聲離去,又在心裏數了三百下,估計人都走了,這才顛起腳尖弓著身子打算溜之大吉。

然而她一抬頭,忽然發現身邊的窗戶上佇立著一道熟悉的藍色身影。

淡漠的黑眸,高深莫測的表情。

於是她重新蹲下,默默拿起身邊的一個土豆,親昵且驚喜的對它說:

“——哎呀小王,好久不見,你怎麽又長胖啦?”

“因為它懷孕了。”

阮似穹的身後冷不丁探出一張肉臉,不是別人,正是“拖把式旋轉”的包全才。

噗~~~~清喬強忍著口水沒有噴出來,當即抬頭招呼,巧笑倩兮中略帶一絲詫異:“哎呀,包師兄,阮師叔,怎麼你們也在這裏啊?”

“得了吧!”包全才狠狠瞪她一眼,“早就知道你在外面偷聽了,還不快進來!”

說罷又瞟一眼她手中的土豆,滿臉嫌惡:“還‘小王’呢!我問你,白菜秧子什麼時候和土豆成朋友啦?!”

清喬又羞又惱,卻無話可說,只好悻悻放下“小王”,絞著帕子踏進廚房內。

“都聽見了?”

阮似穹靜靜靠在椅背上,抿口茶,望向她的黑眸中是一片深深的安寧,無悲亦無喜。

“只、只聽見該聽的。”清喬垂下腦袋,妄圖做最後的掙扎。

“哦?那究竟哪些是該聽的?哪些又是不該聽的呢?”

阮似穹揚眉,對茶杯緩緩吹口氣,雲霧繚繞中,悄無聲息勾起了嘴角。

“師叔說什麼該聽,什麼就該聽!”

清喬立定握拳,繃緊了身子。

“有趣。”阮似穹莞爾,晃晃腦袋,“你明明都聽見了,也記在腦子裏了,難不成還有法子消除那些不該聽的?”

“報告師叔!一切皆有可能!滿滿大師說了……”清喬朝天抬起一隻手,面色嚴肅正經吐出六個字,“態度決定一切!”

Biu~~~的一聲,她又被砸了,砰!

回頭一看,是包全才朝她扔了半個白蘿蔔。

“——叫你忽悠,再忽悠!”

此時此刻的包全才雖未言語,但一雙火紅的雙目已很好的洩露了他的情緒。

於是清喬摸摸腦袋回頭,訕訕扁下嘴角:“……弟子知錯。”

“追命,你下去吧。”

哪知阮似穹只是輕輕揮了揮手:“我有話要和小喬單獨說。”

包全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朝阮似穹看一眼,確定他真是清醒的,沒有累糊塗,這才帶著複雜的心情朝外走去。

“——回去就醃、了、你!”臨出房門,他實在氣憤難擋,忍不住邊比劃邊對清喬施以威脅。

清喬嚇的一哆嗦。

正想跑,手卻忽然被人攥住了。

“——好酸的口氣。”阮似穹半眯著眼,懶洋洋打望著包全才遠去的背影,似笑非笑。

“師叔……”清喬臉一紅,剛想說話,忽然一股更大的力道將她朝前拽去。

“哎呀!”她一下子跌落在阮似穹的懷裏。

成熟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溫暖而魅惑。

“昨晚……讓你受驚了。”阮似穹將她牢牢按在懷裏,大手輕拍,似是有意安撫。

“我我我,我只是堅守崗位……”清喬緋紅著臉開始掙扎,“弟子只是做了每一個西陵人該做的事情……”

“別說話。”

阮似穹卻不顧她的掙扎,手臂越收越緊,越來越使勁,勒的她差點透不過氣來。

“……就這樣讓我靠一下,好嗎?”

他低聲問著,這話語仿佛有魔力般,於是清喬停止了動作,漸漸安靜下來。

抱著她的手無力滑下,阮似穹將整顆頭都抵到清喬胸前。

“唉……”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讓清喬的一顆心都糾了起來。

“師、師叔?”清喬下意識喚他。

“——叫我公平,沒別人的時候,你可以這樣叫我。”阮似穹將手掛到她的腰際。

“公平?”清喬雖覺得這個名字比包全才還要匪夷所思,可望著神情疲憊不堪的阮似穹,到底心軟,只能乖乖聽話。

“嗯?”低低的,帶著愉悅的聲音。

“公、公平?”不敢確定,怯怯的再喊一聲。

“嗯?”上揚的音調,越發的溫柔。

“你、你還好嗎?”清喬忍不住探探他的額頭,“……怎麼這麼累?難道師兄師姐都不能幫到你?”

“——我還以為,你要問青木人形劍的事情。”

手下的青絲輕輕抖動,頭髮的主人似乎忍不住笑了。

“傻姑娘,恭喜你。”阮似穹拿開她的手,溫柔貼在自己的面頰上,“就算你不動手,那寶貝的下落也快要水落石出了。”

“……此話怎講?”清喬被他眼中的幽光震住,一步也不敢挪動。

“很簡單。”阮似穹開始用鼻尖輕蹭她的手心,一下,又一下,曖昧不已,“……這事鬧這麼大,西陵掌門遲早會收到消息,結束他的閉關重新下山——而他恰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青木人形劍下落的人。”

清喬一怔,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我想,他大概沒料到,有生之年真有這麼一天。”

阮似穹莞爾一笑,忽然展開雙臂,將她重新納入懷裏,“小白菜,我已經兩個晚上沒合眼了,能不能讓我再靠一會兒?”

帶著歎息的呢喃,仿佛撒嬌。

“……嗯。”清喬呆呆點頭。

真奇怪,阮似穹身上熟悉而又迷離的氣息,總讓她忍不住想親近。

“好好睡吧……”

於是她愛憐地拍拍阮似穹的背。

對於許久沒有在本文中出現的太陽兄來說,這依然是一個美妙的上午。

一個清麗的少女,一位俊逸的男子,相互依偎,相互慰藉。

啊,時隔許久,他終於又看到了難得的言情場景。

然而在這少女的身後,男子將目光牢牢鎖在窗外一隻黃銅鳥籠上,眼中幽芒綿長而陰鬱。

籠中靜靜站著兩隻華美的鸚鵡,一白,一綠。

風一吹,有花瓣從鸚鵡的身上飄下,帶著薔薇的香,無聲落地。

———————————————克格勃王牌馬納多納的分割線—————————————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

守靈過後的美妙上午,顧清喬望著面前明晃晃的瓷碗歎氣。

心灰意冷,肝腸寸斷。

——餓了整整一個晚上再加半個白天,如今卻只能吃兩塊沾了鹽巴的煮土豆,蒼天啊!乃告訴我,如此想方設法折磨人究竟為哪般?!

說來說去,都怨那勞什子神秘殺手,搞得悅來客棧連死三人,旅客們人心惶惶,再也無人肯留。客棧裏的夥計走的走,散的散,大廚開溜前居然將倉庫洗劫一空,將僅剩的五十斤豬肉打包帶走!五十斤,什麼概念?整整半頭豬啊!你能想像,一位中年壯男扛著半頭豬在鄉間小路上瘋狂奔跑,外加時不時警惕觀望後方的滑稽場景嗎?

“——夥計來得快也去得快,唯有豬肉才是永恆的。”

阮似穹在得知消息後,長長籲了一聲,語氣無限感慨。

其餘人則面面相覷,如果再不找新的落腳處,西陵派的精英們恐怕只能靠白菜地瓜度日了。

“歎什麼氣?”有人斜手過來敲她一記爆栗子,是包全才,“難道我做的飯不好吃?”

清喬再看碗裏白乎乎的土豆一眼,忍不住哀號:“——小王,你死的好~慘~呐!”

包全才嘻皮笑臉:“不慘不慘!碗裏還有一個,是它相公,正好一對亡命鴛鴦。”

“人家還沒生寶寶呢!”清喬唰的站起,作勢要踢他,“虐待孕婦是要坐牢的!”

“得了吧!”包全才擋住她的繡花腿,送回一個白眼,“這裏還有碗番茄湯,你喝不?”

清喬探頭瞧見湯裏鮮紅,忍不住打個寒戰——她想起了昨夜那個飄來飄去的人頭。

無論看過幾部CSI,現實永遠更令人震撼。

“我要吃粥!肉沒了不要緊,為什麼沒有米和麵?”

垂頭喪氣一屁股坐下,她恨恨踹著桌子洩憤。

“米和麵都被南宮無恨拿出去換花瓣了。”

包全才臉上滿是無奈:“這位大小姐一路遊山玩水花銷甚大,入不敷出,如今連‘天女散花’的道具都得拿食物去和花農換。”

清喬以手捂頭幾欲昏厥:“你們!究竟有沒有腦筋正常的?為什麼不阻止她?!”

包全才別嘴,不以為然:“為何要阻止?反正會有……”

話音未落,客棧門口忽然一片嘈雜,只見茫茫金光中,有人手持白扇以眾星拱月之姿翩躚而來。

“——小麗呀,米價又升了麼?”

那人邊走邊笑,步履輕快,眉毛仿佛都要從臉上飛起來。

“——救星來也。”包全才朝清喬擠擠眼。

他的咪咪眼本來就小,這下被擠的只剩兩條短短的橫線,還是加粗體的。

“Mashi Maro!”清喬忍不住在心頭驚呼,此刻的包師兄多麼像一位曾風靡大江南北的韓國朋友——流氓兔啊!

“馬先生。”阮似穹忽然從不知名的角落裏冒出,朝來人盈盈拱手,“你真是神出鬼沒。”

“呵呵,阮大俠過獎。”來人將白扇一抖,唰的露出一個鬥大的字——“米”。

“哪里不平哪里有我,這是我們馬家祖訓,也是我對阮兄的誓言。”來人將白扇一翻,啪的又抖出一個大黑字——“面”。

清喬看的目瞪口呆。

“……敢問師兄,這究竟是何方神仙?”她轉過頭去問包全才。

“都看見那扇子了你還不知道?”包全才笑得賊兮兮的,“自然是渾水莊首富,西陵山一帶米麵專銷大王,麻六甲馬大官人是也。”

“……”清喬沉默了。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部電視劇,有位大俠將自己名字龍飛鳳舞寫在長袍上,他很滄桑地說,他叫西門吹雪。

“……只要有了這位先生,我們便不愁吃喝了。”包全才得意洋洋兩個鼻孔朝天,“小王算什麼?喝王八血都行!”

原來是個財大氣粗的活動贊助商。

清喬意興闌珊垂下雙肩,轉念一想,自己很快有機會吃大餐,頓時又精神起來。

“這人面相看著挺普通的,為何取的名字如此古怪?”她托著粉腮,遙遙打望麻六甲。

矮小,瘦弱,往風姿卓越英俊挺拔的阮似穹面前一站,仿佛潘長江會見吳彥祖。

“人家也不想叫這個名字的。”包全才剜她一眼,“馬家早年是農戶,當年因故遇襲,只得馬夫人一個活口。馬夫人帶著身孕去投奔親戚,途中撞到一個算命先生,先生說了句:‘哎呀,原來是個身懷六甲的。’沒想到馬夫人目不識丁,以為先生說她懷的孩子該叫‘六甲’,於是人家就叫麻六甲了……喂,你想笑就笑!別發出哧哧的噁心聲!”

清喬死死捂嘴,覺得腮幫子酸痛不已,只好改為抿嘴。

“……如果阮大俠不嫌棄,我那丹唐閣倒是可以供西陵各位弟子小住……客棧畢竟不安全……”

遠遠的,聽見麻六甲在朝阮似穹獻殷勤。

阮似穹坐在椅子上,以手叩桌,一臉淡然。

“丹唐閣的廚子是我從京城請來的……手藝一流,保證料理好各位的飲食……”

麻六甲臉上帶著諂媚的笑,身子弓成了九十度。

阮似穹依舊未答話,身子輕輕朝椅背傾去,面色波瀾不驚。

清喬生怕這師叔搞什麼妖蛾子不肯答應,眼睛緊緊追隨他。

麻六甲還在孜孜不倦的解說著,甚至報出了廚子擅長的菜名。當她聽到“紅燒肉”三個字,情不自禁悄悄舔了舔嘴唇。

就在此時,阮似穹的目光忽然橫掃過來,炯炯如火炬,照亮一室的愁雲慘澹。

他看著清喬,忽然笑起來。

“好,就這麼辦。”

他嘴巴回答著麻六甲,目光卻牢牢鎖在清喬臉上,一絲也未曾挪開。

                  菜裸男

“九九那個豔陽天來~~~喲, 十八歲的哥哥呀坐在河邊,

東風呀吹得那個風車轉哪,蠶豆花兒香呀麥苗兒鮮,

風車呀風車那個咿呀呀地唱哪, 小哥哥為什麼呀,不啊開言?”

烈日炎炎的午後,渾水莊丹唐閣院外,有位綠衫姑娘正坐在池塘邊,邊唱歌邊洗衣裳。

搓,捶,踩,十分賣力認真。

“九九那個豔陽天來~~~喲,十八歲的哥哥呀想把軍來參,

風車呀跟著那個東風轉哪,哥哥惦記著呀小英蓮,

風向呀不定那個車難轉哪,決心沒有下呀,怎麼開言!”

回頭看看身邊那堆積如小山的衣服,小姑娘不由得歎口氣。

現在她滿腦子都是一種叫全自動滾筒式洗衣機的東西。

“……沒有高科技不要緊,好歹您也來包‘汰漬’啊!”

終於洗完第十二件,她嘟囔著放下搓衣板,騰出手,擦汗。

唉,想當年做尚書千金,不沾陽春水整整五年,一雙手晶瑩剔透跟玉雕似的;如今到了西陵,不光要自己洗衣做飯,還得為師兄們整理內務——誰叫她的輩分最小呢?

她想起上午包全才交代任務時,自己就這麼隨口一抱怨,頓時招來對方的破口大駡。

“太子?什麼太子?”包師兄的腔調永遠陰陽怪氣,“洗個衣服你還能想到太子,那我給你煮飯時豈不是該思念玉皇大帝了!”

——切,你這死包子臉,不就煮了兩個白水土豆嗎?也好意思在我跟前炫耀……清喬心中怨念非常,卻不敢反駁,只得含恨接下衣服。

清洗完起身晾衣,順便深呼吸迎面撲來的香風——這池塘四面環林,遍植洋槐,如今正值槐花落枝,濃郁甜香讓人陶醉。

塘中忽然傳來一陣水聲,清喬驚訝回頭,只見花枝橫斜處走出一人,光著健美上身,雙瞳如墨,青絲蕩漾,水面層層波紋輕拍肌膚。

正是西陵的天神,阮似穹。

“激、激情視頻呐……”

清喬囧的嘴皮子都不利索了——這這這,這不是穿越裏最常見的裸男洗浴圖嗎?難道作者大人忽然想通了,願意打賞我一點小小的福利?

想了想,電光火石間她突然下了決定:捧起衣服,墊著腳尖躡手躡腳朝外走去。

——開玩笑!鑒於這位作者不按牌理出牌的惡趣味,指不定下面有什麼可怕的衰事兒等著她呢!三十六計,走為上!

“嘭!”偏偏很符合常理的,她踢到了一塊搓衣板。

“我OOXX你大爺!”清喬疼的眼淚都出來了,邊跳邊低低的罵,“你這個壞事兒的!回去就把你劈了當柴燒!”

搓衣板一聽,頓時萬分委屈,心想我容易嗎我?白天給人搓,晚上給人跪,偶爾還要客串被踢一腳以推動情節發展——作為一個故事必不可缺少的存在,我是多麼的有奉獻精神啊!小姑娘,你咋能不講文明羞辱我呢?

清喬跛著腳本想繼續跑,卻聽“嘩啦啦”的響聲,池中人察覺岸上動靜,足點微波,以衣帶水翩然降落她跟前。

“你怎麼在這裏?”高大的身軀擋去豔陽,將她完全籠罩在陰影下。

“洗、洗衣服……”古銅色的肌膚,習武之人的完美身架,男性氣息撲面而來,清喬頓時燒紅了臉。

“你一人的?怎麼這麼多?”對面人望著盆子裏的男式長衫,微微皺眉。

“都是師兄師姐的……包師兄讓我拿過來洗的。”清喬埋著頭打量自己腳尖,語氣唯唯諾諾。

“洗這麼多……”有只纖長的手指探過來,抬起她的下巴,“你不累?”

“……沒、沒關係,洗洗更健康……”

她努力別開眼,覺得自己的臉仿佛被埋在一個大蒸籠裏,熱的隨時要爆炸。

對面人瞧她局促不安的模樣,忍不住輕聲取笑:“你怎麼不看我?莫非我不好看?”

轉眼迎上對面那雙幽深的黑眸,清喬忍不住在心頭尖叫——啊啊啊,挑逗!您這絕對是赤果果的挑逗!阮大叔,難道你想勾引未成年少女?

哼,流氓,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於是她臉一沉,心一橫,後退一大步,開始從頭到尾仔細打量起阮似穹。

富有張力的胸肌,輪廓分明的腹肌,還有濕漉漉的褲子,若隱若現的重點部位……嗯,所謂上上下下的享受,也不過如此了。

“……如何?”阮似穹好整以暇操起雙手,自信滿滿。

“不錯。”清喬發出由衷的讚歎,“大,好大,大好大!”

“哦?哪一部分你最滿意?”阮似穹聽的面露愉悅,淡淡挑眉。

清喬沉思片刻,抬起頭露齒一笑,容顏燦爛:“……肚臍眼。”

阮似穹微怔。

“形狀好,洗的也乾淨。”清喬無比誠懇的實話實說,“——好像一朵美麗的小雛菊呐。”

“你這丫頭!”阮似穹失笑,卻又忽然轉頭,“快些收拾吧,下午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也許……有你需要的消息。”

清喬一聽趕緊點頭,抱著衣服就朝院子裏跑去。

臨進門前,她忍不住回頭打望。

阮似穹像一尊鐵塔般佇立於原地,身上水珠熠熠生輝,整個人仿佛鑲鑽一般散發出奪目的光彩。

唉,美女們,武裝到牙齒算什麼?武裝到肚臍眼才是真!

——連區區一顆肚臍眼都能生的如此完美,阮似穹,就算被你調戲~~~~~姑奶奶我也忍了!

——————————————人家雛菊和小黃瓜最配啦的分割線——————-——————

“什麼?菜市場?!”一聲尖叫,顧清喬從椅子上跳起來。

“準確的說,是集市,謝謝。”

阮似穹喝一口茶,衣冠楚楚正襟危坐,已是平日裏的大俠模樣。

“可是打聽情報不是都應該去妓院嗎?”清喬的小臉皺成了一團,“你為什麼要讓我去市場啊?”

——還要挎上這麼個又土又醜的大菜籃!

“誰說打聽情報就都要去妓院的?”阮似穹瞄她一眼,目光陰冷,“還以為你挺純潔,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污染了!”

清喬有氣無力垂下頭:“……書上不都這麼寫的嘛……”

三教九流們總是出沒於某著名妓院,而這妓院的頭牌往往是神秘情報組織的臥底高層。

——如果頭牌是女主,那她多半是遇神迷神見鬼惑鬼老少通殺的萬能妖孽;

——如果頭牌是女配,那她多半是心狠手辣深愛男主下場很慘的癡心炮灰;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這頭牌是男扮女裝的……毫無疑問,這種人妖一般都會被女主吃掉,然後被作者毫無道理的虐來虐去,對女主依舊癡情一片,丹心不改。

“……妓院倒也是個有特色的地方。”阮似穹面色稍緩,身子斜斜靠後,“不過那裏太污穢,始終不入我的眼。”

“有什麼污穢的?!”清喬惱恨他阻撓自己發揚“逢穿越必逛窯子”的優良傳統,憤懣出聲,“如果心無雜念,去探探消息又有何妨?你沒聽說過‘出淤泥而不染’麼?”

阮似穹微合雙目,略顯疲憊:“我在那裏有過一段不太好的回憶……心結始終未打開。”

清喬大驚,籃子頓時從手上滾下來:“莫非……莫非公平兄你竟不能人道?!”

話音未落,一隻大手扼上她的脖子,對面人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來:

“——有種給我再說一遍。”

“喔喔喔我說著玩呢!”清喬被掐的面紅耳赤手舞足蹈,拼了命的高聲呼喊,“阮似穹,戰鬥機!一夜七次狼,大好大!非常大!大大超人——”

阮似穹噗的一聲鬆開手,臉上盛滿無奈:“……你這姑娘,都是怎麼長大的啊!”

——這還用廢話,自然是吃米飯長大的。

清喬緩過勁來,邊咳邊白他一眼。

“走吧,去集市。”阮似穹凝望她,笑容清淺,“妓院留待以後你長大了再去玩。”

渾水莊某路口。

一座青灰色的牌坊靜靜佇立于來客跟前。

“此建築如何?”阮似穹站于前方,掉轉回頭。

“哇!”清喬朝前跨一大步,雙手向天攤開做仰望狀:“好巍峨的小樓!”

“嗯,我也這麼覺得。”阮似穹笑眯眯點頭。

然後二人貓著腰從牌坊下穿過。

俊男美女漸行漸遠,留下身後羞憤難當的牌坊。

——在它不足一人高幾乎風吹就倒的脆弱身軀正中,赫然刻著兩個簸箕般大的字:

“巍、峨”。

“……你對悅來客棧的神秘殺手怎麼看?”安靜了半天,清喬忽然開口。

終於忍不住了?阮似穹挑眉一笑:“你以為我該怎麼看?”

“莫非……他真是為青木人形劍而來?”清喬不理會他的太極,徑直蹙起雙眉。

“不排除一切可能。”阮似穹眼中有星芒閃現。

“怎麼辦?”清喬一下子緊張起來,牢牢抓住阮似穹的袖子,“莫非還有別人覬覦這寶貝?”

“——青木人形劍,得者武霸天下,自然人人覬覦。”阮似穹不以為然。

“……那麼,是不是全天下都知道青木人形劍藏在西陵派呢?”

清喬只覺得肺部被人狠狠扼住,緊張的快透不過氣來——莫非、莫非那人也知道消息,現下已經追來了?

“你多慮了。”阮似穹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淡淡勾起嘴角,“知道青木人形劍藏在西陵派的,只有四豐掌門和他的心腹。這是門中禁忌,派外人士一概不知……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比如……”

說著說著,目光輕悠悠落到清喬身上。

“——啊,天真藍!”清喬急忙掉頭,遠目,“你說天為什麼這麼藍呢?”

阮似穹凝望她,似笑非笑:“小白菜,你又為何要找青木人形劍呢?”

砰!正中紅心,一槍斃命。

清喬埋首,臉上滿是糾結與掙扎。

說,還是不說?這是一個問題。

好半響,她悻悻然垂下雙肩,吞吞吐吐:“因為我有一個願望……為了實現它,我不得不集齊四靈……”

“哦?什麼樣的願望?”阮似穹不動聲色。

“……”清喬沉默不語。

“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阮似穹輕笑,滿臉促狹,“依我看,你既不追名,也不逐利,是什麼讓你這樣孤注一擲,堅持到底?”

“……好吧,既然你這麼瞭解我,我就老老實實告訴你。”

清喬深吸一口氣,抬頭,眼角有盈盈淚光閃動:“其實,我是為了天下大同,世界和平!”

她的神情極其隱忍堅毅。

阮似穹一愣,微微張口還想再說什麼,想了想,終究只是揉揉她的腦袋。

就此作罷。

二人又走了一會兒,進入一片熙熙攘攘的集市中,

“一會兒帶你去見個人。”阮似穹邊走邊解釋,“興許能查到些關於兇手的線索。”

“什麼人?”清喬詫異,居然住在菜市場裏,莫非是兇手的同行,屠夫先生?

阮似穹笑,興致盎然:“我問你,血案是何時發生的?”

清喬呆呆看他:“不是半夜麼?”

阮似穹頷首:“那我再問你,有什麼人,是以半夜出來巡城為生呢?”

清喬恍然大悟:“打更的!”

“乖孩子,真聰明。”阮似穹拍拍她的肩膀,表示讚賞,“等下我們要見的,就是渾水莊的打更人。”

“——打更人每晚去的地方那麼多,你怎知他一定關於有這血案的線索呢?”清喬疑惑不解。

“自然有我的道理。”阮似穹揚眉,牽起她的手鑽進一條小胡同裏。

“阮先生!”胡同口有位攤燒餅的男子,與他倆一照面,臉上頓時風雲變幻。

“我來見老七。”阮似穹朝他淡淡點了個頭,言簡意賅。

“是,他正在屋子裏睡覺。”燒餅男放下麵團站到牆角,畢恭畢敬朝他們鞠了一躬,“先生這邊請。”

清喬正要好奇他為何要這般恭謹,卻被阮似穹拖住手,繼續朝前走去。

越往裏走,衛生條件越是“髒亂差”,有好幾處甚至完全難以下腳。不過平日裏素喜整潔的阮似穹倒不以為意,沉默著一直向前。

終於來到胡同盡頭,只見側面的牆上斜斜開了一扇門,門裏用藍色的布帷擋著,看不清裏面的情形。

“老七。”阮似穹在門外喊了一聲。

片刻後布幔被掀開,一張蠟黃蒼老的臉露出來。

“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裏來了?”

那張臉的主人開口,聲音仿佛被下鍋油炸的花生,帶著劈劈啵啵的雜音。

“……前夜裏悅來客棧死了人,不巧正是西陵子弟。”阮似穹面上一片淡然鎮靜。

“哼,你不是最不講師徒道義這些東西嗎?!”

門中人從鼻子裏呲了一聲。

阮似穹只笑不答。

“……進來吧!”那人挑開簾子,同時不留痕跡朝顧清喬瞄了一眼,“怎麼這回還帶了個拖油瓶?”

清喬見他語氣鄙夷,不由得心中氣惱:拜託,我雖長的可愛,但也是實力派呀!

跟著那黃臉男進了屋子,清喬這才發現他毫不避諱的□著上身。而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赫然頂著一個巨大宛如肉瘤的東西!

清喬用略帶驚訝的目光飛快掃了阮似穹一眼。

阮似穹卻抓住她這個小動作,俯下身,在她耳畔悄悄問:“怪異否?可是覺得害怕?”

清喬搖頭,也壓低了嗓子小聲回道:“不會,弧度……很優美。”

阮似穹莞爾一笑,直起身對前方人朗聲道:“老七,你知道我要什麼,把那東西拿給我,我們還要早些走。”

排骨男一臉不耐煩的回過頭:“你也知道我都是現畫的,哪有這麼快?!”

說罷朝他們“唰啦唰啦”踢來兩張木凳:“坐著等,老規矩,一炷香!”語畢轉身進了里間。

清喬抬起頭四處打量,只見屋內光線昏暗,蚊蠅亂飛,散發隱隱酸臭,真是名副其實的烏煙瘴氣。

“吱吱~~”忽聞幾聲尖叫,定睛一看,原來是幾隻碩大的老鼠從地上旁若無人的跑過去。

清喬嚇了一跳,趕緊將雙腳懸空掛起,生怕與老鼠們有任何的親密接觸。

轉頭一看,阮似穹仿佛早已習慣似的,泰然不動。他的目光輕飄飄落于某個不知名的角落,眼中灰濛濛一片,找不到焦距。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阮似穹,料想他大概是陷入了某段回憶裏,便咬著唇默不作聲。

——等會兒那老七出來,我要好好數一下他的肋骨,看能不能數出十二對來……畢竟這樣接近純骨架的人體,平常不怎麼有機會見……

她想了一會兒,抵不住通宵未睡的困乏,漸漸合上眼睛。

等她被說話聲驚醒,赫然發現面前立著一個裸男,不,一尊裸排骨!

“……共十二張,我把當時看見的招式全都畫在裏面了,興許你能從中找到一點線索。”排骨男正拿著一遝宣紙對她旁邊人說話。

阮似穹接過那遝紙,臉上沒有半點喜悅的顏色,反倒莫名其妙歎了口氣。

“……老七,我真希望,你已不能畫出這些東西來。”

排骨男身子猛地一僵。

“……不必勉強……無論如何,我這輩子是不可能走出來了。”

良久,排骨男緩緩開口,沙啞的嗓音裏添入一分惆悵,一絲柔情,還有一縷難以描述的悲傷:“……人已逝,情已亡,如今我成了這個鬼樣子,緬懷一下又有什麼不可以?”

阮似穹垂下眼簾,拍拍他的肩膀,終是什麼話也沒有再講。

二人告辭出門,清喬忍不住好奇去奪阮似穹手上的紙:“他畫的什麼呀?是兇手的樣子嗎?”

“——給你看你也未必能懂。”阮似穹挑眉,高高揚起手中的畫,似是有意逗她,“有本事,自己來取。”

“喂!不要仗著個子高就瞧不起人!”清喬在他臂下又蹦又跳,急得滿頭大汗,“我還在青春發育期!遲早會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可惜。”阮似穹用畫紙敲敲她的腦袋,“我倒是不喜歡個子太高的。”

清喬正要再還嘴,忽聞身後有暗啞聲幽幽傳來——

“阮三,你還在等麼?”

是老七的聲音。

周圍的嘈雜在一瞬間如潮水般退去,風停了,獨留天與地。

“是的,我還在等。”

阮似穹斂去了笑,身形有些許僵直。

“若我是你,便會主動出手。”老七話裏有話,蘊含無窮深意。

“……可你不是我。”阮似穹忽然又再度笑起來,“所以你永遠不會明白,我在想什麼。”

說完這句話,他牽起顧清喬的手,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九九豔陽天,南風掠過黑瓦青牆,低吟淺唱,送來不知誰人的歎息。

                  菜戀愛

出了胡同,來到熙熙攘攘的集市。

清喬轉頭看身邊的人,他依舊牽著自己的手,淡淡的眼,淡淡的眉。

似乎在恍神。

——唉,這些個年少得志風華絕代的美男子,哪個沒有段青澀難了的往事?好男人,都是被時光打磨出來的。

不過我說阮大叔,您再這樣牽著我的手招搖過世,只怕小白菜我回去後,會被醋海淹成酸泡菜呐!

“……歸來吧,歸來喲,你這浪跡天涯的遊子……”清喬在他耳畔柔情萬千的哼唱。

阮似穹一怔,卻是醒過來了,他低頭望向她,容顏瑩澈:“餓了嗎?我給你買吃的去。”

他的神情柔和親昵,清喬千算萬算,也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啊,有點吧。”清喬呆呆看他,心想這人是不是被剛剛屋子裏的臭氣熏得中毒了,還沒緩過勁兒來啊?

阮似穹也不看她表情,徑直點個頭:“吃什麼好?”

他的聲音越發的輕,仿佛面對著一件嬌貴的瓷器,語氣稍重一點就要震碎了。

清喬心頭一滯,目光不經意間瞄到街角販賣糖葫蘆的小販,頓時大叫:“那個那個,我要吃那個!”糖葫蘆,穿越經典必備單品啊!

阮似穹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笑意更深了。

“果然是小孩子。”他拍拍她的腦袋,轉身朝小販走了過去。

“好吃麼?”阮似穹凝視著咬糖葫蘆的清喬,靜靜出聲。

“不好吃。”清喬斬釘截鐵的實話實說,“絕對沒有鹵豬蹄好吃,甚至還趕不上烤鵪鶉的三分之一。”

“那你為何還要吃?”阮似穹笑起來。

“我只是想試一下,在美男身邊吃味道會不會更好?”清喬舔舔嘴皮子。

“——結論是?”

阮似穹挑眉,順手撚去她頰邊發絲上的糖渣。

“唉。”清喬歎口氣,放下那串糖葫蘆,“您老下次若還有善心請客,請大發慈悲賜我一塊豬蹄膀吧!”

阮似穹揚聲大笑,接過那串糖葫蘆,隨手一拋扔出老遠。

“你怎麼不愛護環境呢?!”清喬狠狠瞪他一眼,“偶像派人物要懂得做出表率——你以為你是那個躲在胡同裏的老七嗎?”

笑容從阮似穹臉上卸下,他的面色變得嚴肅。

良久,他歎口氣,很認真的說:“老七,以前是南疆排名第一的美男子。”

清喬的下巴頓時掉下來。

“……第一美又有什麼用呢?”阮似穹搖著頭,神情惋惜,“想當年他豔揚武林,如今還不是落得這幅模樣。”

“莫非發生了什麼變故?”清喬敏感豎起雙耳,全身上下所有的八卦細胞都開始叫囂活躍奔騰起來——是什麼,是什麼讓南疆的貝克漢姆變成了骷髏版的凱西莫多?

“……英雄難過美人關。”阮似穹看著遠方,語氣感慨。

——哦,原來是因為維多利亞啊,小貝你也真慘。

清喬腦中靈光一閃,緊跟著問:“方才,他說他這輩子也走不出來了,莫不是也與那位美人相關?”

阮似穹微微頷首,臉色放緩,似是讚賞她的反應。

“我本來也只是賭一賭……如果他還每夜都守在客棧的老榕樹下,憑他的修為和本事,應該能描繪出兇手的三分模樣。”

“——可我寧願他畫不出來。”

阮似穹側過臉,優美輪廓被陽光鍍上一層微微的金芒:“人已經死了,夜夜守著她的墓有什麼用呢?”

聽到這裏,清喬心中已有了大概——那老七當年是位翩翩公子,與某位佳人愛的如癡如狂;後來不知是何緣故,佳人香消玉殞,美公子也變為了凱西莫多的悲慘模樣。

這本來是被許多武俠小說寫爛的橋段,清喬聽著聽著,卻覺得無限感傷。

看來這裏始終是幻想世界啊,現實社會裏,哪會有人這般癡情神傷?

——可是我卻一個也沒遇到。

她這樣想著,不由得有點怨恨作者,悻悻踢了一腳路邊的小石子。

“時候還早,我們再去走走吧。”

身後的阮似穹忽然出聲,順勢牽過她的衣袖。

“去哪里?”清喬一愣,心想這師叔還真是個逍遙子啊,丹唐閣裏面那麼多師兄師姐等著他掌控大局,他卻悠哉悠哉邀請一個小丫頭出去玩。

阮似穹掃一眼她的腳,微笑:“跟著我走便是了。”

穿過“巍峨”的小牌坊,二人七拐八繞走進一間宅院裏。

園圃不大,牆頭堆疊排排的青瓦,拾落整潔,綠幽幽的桃枝後開著一片鳳仙花,洋洋灑灑。

“進去嗎?”阮似穹轉過身來,伸手指向庭院深處的一扇拱門。

他的聲音如此朗悅,悠悠踏來靈韻天成,燦爛金輝灑落在他海藍色的長袍上,亮若繁星。

清喬不由自主點頭。

——好孩子是不應該隨怪叔叔到處走的,她知道。然而阮似穹偏偏有這樣的本事,即使站在最普通的民居前,也會讓人覺得他身後是一片雕樑畫棟,錦繡堂皇的人間天堂。

推開房門,朦朦清寂中別有洞天,原來是一間小小的雜貨鋪子。

“……阮先生?”櫃檯後的老闆娘看到阮似穹,明顯愣了一下。

“四娘,我來給這孩子買雙鞋。”阮似穹朝老闆娘微微一頷首,笑顏溫柔。

耶?清喬滿臉詫異,先看看他,再瞅瞅自己的腳。

——自打加入西陵青菜派,她穿的鞋一直是師姐送的千層布面款,雖說醜陋笨重,但也算適合行走。只是如今這鞋被磨的起了毛邊,鞋面上也破了好幾個洞,露出乳白色的夾層,活像鍋底上灑著幾顆小芝麻。

望著這雙散發濃郁鄉土氣息,活脫脫村姑模樣的腳,她忽然覺得很丟臉,悄悄將雙腿往後挪了挪,紅暈一直染到了耳後根。

——藤堂靜說,每個女人都要有雙好鞋,可是這事兒也得看條件呐。

“……姑娘選雙喜歡的樣子吧。”

老闆娘拿過幾雙鞋,親切的讓她挑花樣。

清喬抬起頭,茫然看向阮似穹,搞不清他在玩什麼。

對面人也正好在望著她,面龐氤氳在昏黃的影裏,一雙黑眸清如曉渠。

“選一雙吧,算我送你的。”他彎著眼,唇兒一咧,露出白白的牙。

清喬的臉頰更紅了,慌忙擺起手:“使不得,使不得……這怎麼使得?”

“有何使不得?”阮似穹眼中噙笑,如初春剛融的湖水,溫柔撩撥人的心房。

“——小姑娘都是愛美的。”他朝她探來半個身子,聲音低沉沙啞,“你這般邋遢,萬一等會兒遇見了如意郎君,怎麼讓人家留意你?”

“切,這無梆白菜裝還不是你叫我穿的……”清喬扭捏著別過頭,努力躲避他沾著濕意的氣息。

“嗯,這倒是我的不是。”阮似穹倒也不惱,隨意點著頭,眼睛如水清亮。

“可是小白菜,還是聽師叔的話。”

他接過老闆娘手上的一雙繡花鞋,輕輕彈了一下。

“——好姑娘,要穿雙好鞋。穿著一雙漂亮的鞋,你才有好的心情,才能走到你想去的天涯。”

一陣清風來搖窗,輕拂他的發。

他坐在那兒望著她,修長清俊,眸底黑黑的一團,仿佛蘊含了無窮無盡的話語,卻都隱忍不發。

清喬忽然覺得,這一雙無悲無喜的眼睛已經看透了人生。即使經歷過百種千回的喜怒哀樂,即使爆出過絢爛奪目的煙花,卻在時間的漫漫長河裏日漸式微,熄了最後一點火苗,隨波消散了。

你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麼呢?

她很想這麼問他。

她想起不久前他給自己看掌紋,放下手的那一刹那,他的眉眼間也有這樣一縷淡淡的輕愁。

然而她終是什麼也沒開口。

最後她挑了一雙繡著白鴿的銀色緞面鞋,雖比不得當年做尚書千金時那麼精緻奢華,卻是她目前鞋子裏最好看的一雙。一路上她將鞋子揣在懷裏,不時拿出來東看看西摸摸,甚至還要嗅一嗅,高興的像一個真正的十五歲小姑娘。

阮似穹在前面帶路,偶爾回頭望她一眼,臉上有寵溺的笑。

透藍微明的天幕,綴著淺淺的雲,清風吹開他散落在頸項的發絲,露出細緻優美的曲線。

一天一天,朝朝暮暮,花開花謝,雲飛雲過,無論發生了什麼,這個人都是這樣的波瀾不驚,泰然自若。

——他究竟經歷了多少的事情?又受過多少的磨難呢?

清喬這樣想著,心底忽然有些什麼東西軟下來。

有塊冰化了,融成了水,滴答,滴答。

“公平,你愛過人嗎?”

清喬望著前方緩行的男子,神情有絲恍惚。

阮似穹側過臉,露出半邊挺立的鼻:“怎麼,小白菜感興趣了?”

清喬點點頭。

三十歲還保持著單身的老男人,一定有什麼傷心不可告人的過去。

“……也許吧。”

阮似穹朝天揚起頭,眼睛微眯,神情清魅:“也許喜歡過誰,可我都不記得了。”

“難道這幾十年來,沒有一位姑娘能讓你真正心動嗎?”清喬難以置信地張大嘴。

“心動?”他的眼底起了一層薄薄的霧,緩緩流動於光影裏,“……心動不見得是喜歡,喜歡也不一定要愛。”

“——沒有戀愛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清喬嘟起嘴,“你說,你究竟傷害了多少朵有心靠近的小花?”

阮似穹淺淺笑著,一挑眉,似乎陷入了回憶裏。

“……很久以前,當我還在西陵學武的時候,有個姑娘托我向師兄送香囊。”

他用平緩的語氣訴說著往事,仿佛毫不關己:“……後來我才知道,當時香囊裏放著一張紙條,她希望我會在半途拆開香囊,然後看見它。”

“——紙條上寫著,‘我喜歡送信人’一類的話,對不對?”

清喬好奇插嘴。

阮似穹瞪她一眼,故作嚴肅板起臉:“小丫頭對這些反應倒挺快!”

然後他又笑了,面頰上染上一層如月輝般溫柔的光芒。

“她那時,也就你這麼大。”

清喬惋惜歎口氣。

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能用向別人送香囊的方法來試探心上人,已經算是勇氣可嘉。

“你呢?”阮似穹轉過身,饒有興味打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要不要找師叔商量下?”

清喬一愣,馬上搖頭否認,態度堅決。

不是沒有的,可她不能講。

在那遙遠的過去,在那遙遠的地方,她也曾是一個真正的青蔥少女。

有一天,她傻乎乎地問一位翩翩少年:“你為什麼老是偷看我啊?”

男孩老實回答說:“因為我想知道,你有沒有像我看你一樣,一直看著我啊!”

那樣的歲月已流走很久了,時間獨獨忘記了她。

如今來到這陌生的荒古,為了尋找回家的方法,誰都不能喜歡,甚至連心動都不可以。

因為沒人會陪她走上最後的路。

“我是一個不能戀愛的姑娘。”

她這樣想著,忽然有些哀傷。

                  菜故人

傍晚踏進丹唐閣,顧清喬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眼睛雖然小卻一直很努力很堅持不懈地朝她翻著白眼的包子師兄。

“喲,你這跟屁蟲回來啦?”包全才翹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邊抖邊磕著五香瓜子,“在外頭玩兒的還開心嗎?”

“——別!您別抖!”清喬伸出寬袍大袖擋在眼前,振振有辭,“俗話說男抖窮,女抖賤,師兄,您可千萬要為自己的錢途著想啊!”

“抖一抖怎麼啦!”包全才蹭的一下從椅子上跳下來,“大爺我偏要抖!現在就抖給你看!”

話一落地,他立刻站在原地抽風般抖起來。

上抖抖,下抖抖,左抖抖,右抖抖,姿態如此奇妙,讓渾身上下每塊肥肉都得到了快樂的運動。

清喬呆怔三秒,立馬抱拳拱手嘖嘖稱奇:“沒想到,沒想到師兄居然修得傳說中的‘北抖神功’!”

包全才一愣,臉上很快露出得意的獰笑:“……那是,師兄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清喬忍住嘔吐的衝動正想再誇他幾句,房間裏忽然響起一陣劈劈啪啪的悉索聲。

二人大驚,抬頭只見鋪天蓋地的小黑點迎面襲來,帶起一陣熟悉的香風。

“哈哈哈哈,天——外——升——仙——”

環佩叮噹中,赤足白衣的南宮無恨從天而降,邊降邊轉,手中朝外揮灑細碎物體,漫漫鋪遍角落。

“疼!”清喬躲閃不及被小黑點刮了一下,頓時驚慌起來,難不成要被這神秘暗器毀容了?

“啊——”角落裏忽然響起包師兄傷心欲絕的嚎啕聲,淒厲悲憤,宛如地獄歸來。

“——你你你,你為什麼把我的瓜子到處亂撒啊!”

他掬起地上一堆小黑點,眯眯眼含淚,一臉心疼到死的絕望表情。

咚的一聲,清喬栽倒在地上。

“……花農的花都被買完了,麻六甲又不讓我扯他院子裏的樹葉……”南宮無恨盈盈回轉身子,面帶嬌羞,“我恰好看見有人在院兒裏曬瓜子,覺得這東西也勉強可湊合用……”

“嗚嗚!這可是我千里迢迢請人從魯國帶回來的上等貨啊!”

包全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垂頭喪氣:“一共就五斤,被你剛剛這麼一灑,還能剩多少?”

“那個……”南宮無痕含情脈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其實……有三斤已經被我白天練習時灑在河邊了……”

“啊~~~~~”包全才以手扯發大喊大叫,徹底陷入崩潰狀,“這這這,這簡直是滅門慘案!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不共戴天呐!啊啊啊啊……”

南宮無恨不理他,一甩秀髮,朝天揚了下鼻子。

轉過臉,冷冷對準顧清喬。

“你——”她以一種極度傲慢極度鄙夷的姿態開口。

清喬身子一震。

“……叫什麼名字來著?”她先遲疑一下。

“我的名字叫金三順。”左思右想,清喬決定先不告訴她真名,靜觀其變。

“嗯,三順姑娘……”南宮無恨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面色大變,“不對,你不叫金三順!”

“——其實我叫俞熙真。”清喬偷偷朝後邁出半條腿。

“你這賤人!以為我是白癡嗎?”南宮無恨勃然大怒,一揮袖,手中多出一柄帶刺軟鞭,“他們明明說你叫甘小喬!死丫頭,膽子不小,居然敢騙我神龍宮玉女大人!”

清喬見勢不妙掉頭就跑,邊跑邊疾聲呼號:“三石啊~~~三石在哪里?五千萬,還不快來救你家主人?!”

長鞭伴隨寒風淩厲襲來,眼看著就要觸上她的背。

電光火石間,卻有人硬生生用手將那鞭子攔住了。

“無恨姑娘,我派雖和神龍宮交好,但派中弟子還用不著玉女動手管教。”

包全才不知何時恢復了神智,飛速擋到了清喬跟前,雙目炯炯,面色冷漠。

“……是她不對,她先欺騙我!”玉女悻悻收了手,轉頭狠狠瞪向清喬,“你這死丫頭,說,白天和我的似穹幹什麼去了?”

我的似穹?

噗~~~清喬好容易才忍住外噴的口水,立定站好,神色恭敬回答道:“玉女明察,我下午是和師叔出門探查敵情去了。”

“探查敵情?”包全才和玉女異口同聲盯住她瞧。

兩對亮晶晶的眼,一大,一小。

“嗯。”清喬顯得極其乖巧,“師叔說要去找那晚的打更人,看他是否知道兇手模樣。”

“那他為何不帶別人,獨獨帶你?”玉女皺起好看的眉毛。

——因為我是女主角,戲份最多啊!

清喬這樣想著,嘴巴上依舊謙卑:“大概是因為我武功最低,扔在丹唐閣裏他放心不下。”

玉女哼了一聲,神情略有放緩。

“沒本事的人是不配站在他身邊的!”她臉上有諷刺的笑,“小丫頭片子,千萬不要有什麼癡心妄想!”

“玉女還是先走吧。”包全才忽然出聲,“聽說藥王谷申尤,已於今下午趕到渾水莊了。”

不鹹不淡的幾句,讓玉女臉上的神情再度大變,慘白一片。

“我還會再回來的!”匆匆扔下這句話,她縱身一躍,飛快消失在稀薄的暮色裏。

望著玉女遠去的背影,清喬終於舒一口氣。

想想剛才無辜被罵,心有不甘,頗不是滋味的低聲補了一句:“賤人。”

掉轉頭,不期然對上一雙閃閃發亮的眯眯眼。

“……見智!”她嚇得一哆嗦,立馬站定穩身。

包全才卻不理會她,盯著她的臉徑直道:“……你說,白天你和師叔去找一個打更人了?”

清喬點點頭,有些不明就裏。

“那打更人長什麼模樣?”他微微皺眉。

“……很瘦,很羅鍋。”清喬如實相告,“有點嚇人。”

包全才深深吸一口氣,臉上流露出一種十分複雜耐人尋味的神情。

清喬不敢答話,靜靜看著他。

——在一張包子臉上,出現這樣一種高深莫測的表情,其實是很可笑的。

“走,你帶我去看看。”包全才忽然抓起她的手往外走,動作粗魯。

“噯噯噯,我還沒吃飯啊!”清喬被他拽著不能跑,頓時急起來,“聽說今晚有紅燒肉!”

“去街上!我請你!”包全才一付財大氣粗的模樣。

清喬無力反抗,只得跟著他乖乖出門。

“只要不是請我吃瓜子,都好。”她天真的想。

———————————————隨地丟垃圾是不對的哦的分割—————————————

“你你你,你就請我吃這個啊?!”清喬望著手裏的糖包子,小臉皺成一團。

“嗯,這個多好!熱乎,實在,還有餡兒!”包全才呼嚕呼嚕啃完第七個,心滿意足抹抹嘴。

“人家要吃肉……”清喬低聲控訴,眼中盈盈有淚。

“噓!”包全才捂住清喬的嘴,神秘兮兮,“小姑娘,少吃肉!吃肉將來會長的像豬一樣,我這是為你好!”

清喬聽了恨不得踢他一腳——明明是你自己捨不得多掏那十文錢好吧!

 

渾水莊傍晚的街道,人流稀少,清喬邊啃包子邊帶路,心中憤憤不平。

“紅燒肉,粉蒸肉,鹵豬蹄,燒白……”

她不時望一眼天上的月亮,嘴裏念念有詞。

“嘮叨什麼!還不走快點!”包全才在後面推了她一把。

她歎口氣,閉嘴。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今晚月亮顯得特別大,特別圓,也特別的亮。

“該走哪條路呢?”

站在一條分岔路口前,清喬有些發蒙。

“你這個白吃!”包全才只等了十秒鐘,已經開始不耐煩起來,“怎麼會不記得路了?”

“我也只來過一次……”清喬有些委屈,路癡是天生的。

包全才瞪她一眼,轉過身攔住兩個經過的青年男子。

“這位小弟,請問菜市場怎麼走?”包全才在外人面前一直彬彬有禮。

“我不知道,幹嘛問我?”路人甲面無表情指一身邊人,“你怎麼不問他?”

路人乙沖他翻個白眼:“——關我屌事!我是出來打醬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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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詢問無果,包全才悶悶不樂回身。清喬生怕他遷怒,趕緊指著路邊道:“噯,那裏有間客棧,我們可以去問問小二嘛!”

包全才瞪她一眼,甩開步子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清喬在背後悄悄扮個鬼臉。

自打“悅來客棧”解散,“舊龍門客棧”一躍成為渾水莊最高檔,規模最大的旅店。如今雖是傍晚,客棧前照樣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包師兄進去打探方向,清喬站在外面好奇打望。

——咦,這客棧裏的客人看樣子很有錢哦。

她睹見客棧門口停著十幾輛金頂烏身的豪華馬車,雕花精緻,線條優美。

憑著尚書千金的見識,她立刻認出馬車車身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成。會用這種“非千年不能成材”,“寸木寸金”的材料做馬車,且一做就是十幾輛的人,肯定是大富大貴,非龍即鳳。

“奢侈啊,燒錢……”她咂咂舌頭。

一輛馬車的門簾忽然掀開了,有雙雲紋黑靴緩緩踏下。

“公子。”

有黑衣人迎上,將那人伸手扶下。

清喬瞄見那人的面貌,頓時呆住。

天地靜止,空氣凝滯。

嘭!仿佛有人在她的心鼓上重重錘了一拳,耳中隆隆巨響。

對面人一襲寬袍,被溶溶夜色攏著,仿佛剛從月裏撈出來。

深如幽潭的黑眸,威勢逼人,驕色中一絲慵懶,意氣風發。

黑衣人俯下身低聲彙報著什麼,只見鳳眼一挑,他揚頭看向樹上清揚的槐花。

淡淡的臉,依舊漏不出任何心緒。

只是月下他的影子極細極長,似一柄利劍硬生生割斷滿地流瀉清輝,淩厲強勢,透著極度的張狂。

清喬望著遠處那許久不見的挺拔身影,悄無聲息將自己隱進角落裏。

冷,寒冷。

她的身子開始瑟瑟發抖。

雲遮月,往她心裏落下半幅陰,夜風急又涼。

“愣著幹什麼呢?”

有人冷不丁拍她的肩膀。

“……師兄!”清喬一個激靈,轉過頭對來人倉促一笑。

“別的不會,就會犯傻!”包全才鄙夷地打量她一眼,“走吧,路都問好了!以後堅決不能靠你帶路……你這個傻叉!”

清喬沒說話,拉住包全才的衣襟,蒼白著臉哀求:“……師兄,小聲點!”

包全才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徑直帶頭朝前了。

清喬默默跟著他,拐彎前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令她驚奇的是,她還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西陵招弟時發現的刀削麵臉男。

他的臉龐還是那麼的有特色,讓人在百米外都能注意到。如今他穿著一身黑衣,亦步亦趨跟著段玉進了客棧。

原來他是烏衣衛?

清喬心中泛起嘀咕。

二人一路無語,疾行至菜市場。

清喬心中本有許多問題:關於老七,關於阮似穹,關於包全才奇怪的反應,這下都被方才馬車上的那道華貴身影壓了下去。

——他來做什麼?難道他發現我了?難道他還不肯放過我?

心事重重間,終於來到了白天的那條昏暗胡同口。

“情況……好像不對。”

前方的包全才頓了頓身子,用背將清喬擋住。

清喬吸了吸鼻子,這才發覺空氣中隱隱有一絲血腥味。

“糟了!”她腦子裏飛速掠過“殺人滅口”這幾個字,頓時想也不想,拔腳就朝胡同深處跑去。

——凱西莫多!難道你已經遭到巴黎聖母院副主教的迫害了?

氣喘吁吁來到小屋門口,只見房門大開,遮擋的布幃被隨意丟棄在地上;昏暗燭影中滿室狼藉,一副經歷過世界大戰的模樣。

在那張她上午才坐過的板凳下,赫然凝著一灘暗紅色的血。

燭火映襯,幽幽閃著光。

“……這下不好辦了。”隱約聽見包全才的嘀咕聲,“如果真是七爺,那……”

“七爺?”清喬怔怔扭過頭,“師叔的確喚過此屋主人‘老七’。”

包全才面上一變,剛想說什麼,忽然轉頭一聲暴喝:“誰?!”

只見門外有黑影一閃,包全才立即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嗖的一聲後,屋子裏安靜的詭異。

顧清喬就這麼被人晾在了陰暗黴臭散發血液味道的屋子裏。

“跟、跟著包追命出門,果然是不妥的……”她嘴角抽搐著,渾身遍佈雞皮疙瘩。

陰風呼嘯,寒意襲人,如今沒有警警沒有察察,也沒有拯救地球的動感超人,她只能自保了。

想了想,她邁開步子朝胡同口走去,那裏好歹面朝主要街道,有個什麼萬一也方便喊人。

然而剛到胡同口,就聽見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

——噠、噠、噠。

她悄悄探出半個腦袋往街上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居然是刀削麵臉男!

噠、噠,、噠。

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停在了胡同口不遠的地方。

“咦?”隱約傳來一陣低啞的質疑聲。

噠噠噠。

腳步聲忽然加快,似乎是朝著她所在的胡同口奔來。

完了,暴露了!

清喬驚慌起來,回頭四處搜尋可以躲藏的地方——偏偏這破胡同,連個垃圾筐都沒有!

情急之下,她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大膽的方案。

眼看著腳步聲逼近,她“嘩”的一下撕爛自己的衣襟,隨即朝後一跳,背對胡同口露出半邊側影。

“來嘛,英雄~~”

她扭捏著身子嬌滴滴叫嚷著,同時伸手對著空氣拉拉扯扯起來。

腳步聲猛地一頓。

“哦,不要因為我是嬌花而憐惜我!蹂躪我!踐踏我!折磨我!用力啊!”

清喬又跳進胡同裏,乘機再撕爛一塊衣襟——“呲啦!”

裂帛的聲音的夜空中分外響亮。然後她抬起自己的手背,開始“吧唧吧唧”猛親起來,嘴巴裏不忘嗯嗯嗚嗚哼哼作響。

——上譯製片廠的老前輩們,這一招是我看《茜茜公主》現場配音時跟你們學來的,一定要管用啊!

腳步聲又停了一會兒,終於再度響起。

不過已經是背離胡同口的方向,漸行漸遠,越來越小。

“好賤!”那人消失前拋下一句輕蔑的評語。

直到街道上恢復完全的靜謐,清喬一顆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下。

“……人至賤則無敵,這句話果然是真理。”

她驚魂未定,喘著粗氣緩緩跌落到地上,面帶悽惶。

“喲!你怎麼跑到這裏來啦?”

有道人影從牆壁上跳下來,原來是包全才。

“老子辛苦追出去,卻發現是只貓……”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不經意瞟了清喬一眼,“咦,你怎麼坐地上啊?”

縱然心中有千言萬語,化到她嘴邊只是淡淡一笑:“……我沒吃飽。”

“——沒出息了!太沒出息了!”包全才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光打量她,痛心疾首捶兄頓足,“居然因為沒吃飽飯而腳軟,王天山當初怎麼收了你的啊?傳出去簡直丟臉丟大發了!”

罵完了,他無可奈何歎口氣,“要吃什麼?我買給你。”

清喬抹抹眼角瑩瑩的淚花,想起刀削麵男那張豬腰子臉,咬著牙一字一句道:

“我要吃火爆腰花。”

                  特典:主角大腦構造圖

當當當,六一兒童節來啦,大家都快樂嗎?呃,更新晚點上,大家先看看照照的小禮物。

呃,最近有很多人對照照的大腦構造感興趣,多次表示想扒開我的腦袋瓜看看==。

為避免開顱之苦,照照受行為主義地理學啟發,特剽竊某網路圖片加以修改,製成《午門囧事》幾位主要角色的大腦構造,請大家想像欣賞。

話說,這也算小小的劇透了啊,大家萬萬笑納~~~

首先,最不受待見的影照本人:

(影照:所以說,不要怪我寫的慢,你們看”寫故事”一項才占多大點腦空間!)

最受待見的小喬姑娘:

(小喬:本故事又名喬妹走天涯,最後走回家,啊,我想有個家!)

愛恨兩極分化嚴重的段王爺:

(段王爺:哼,不要問我神秘人是誰!)

目前人氣最高的當當哥:

(當當哥:唉,我不愧為邪魅派代表!奏是神秘啊!)

扶不起的阿斗阮大叔:

(大叔無奈:你幹嘛老拿我的人氣說事兒啊,其實我已經超脫了啊……)

                  菜包子

火爆腰花?

自然是沒有地,所以清喬只好又拎著一袋糖包子,悶悶不樂跟在包全才身後。

“……出門在外,哪能那麼挑食?”包全才邊啃包子邊樂呵呵走著,嘴角流出一行紅色的糖汁。

“師兄……少吃點,再吃就要變成球體了!”清喬惱他瞧不見自己破爛的衣襟,又不好點明,不由得惡語相向。

“喝!球體怎麼啦?”包全才一舔舌頭,側過脖子斜睨她,“球體滾得快!”

清喬氣鼓鼓瞪他一眼,揀起一個包子砸過去:“——你剛剛幹嘛丟下我啊!我武功低微,萬一被壞人捉住了怎麼辦?”

包全才哈哈大笑,糖汁的熱氣從嘴巴裏面噴出來:“被捉住了好啊!免得王天山親手清理門戶啦!”

清喬氣的跳過去抓包全才的衣服,想將這肥豬流醜男暴打一頓。

說是遲那時快,包全才忽然側身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朝街道口的暗角帶去。

“——你做什麼!”

這樣的角落,伸手不見五指,四周一片漆黑,清喬不由得全身繃緊。

“噓!”有只大手捂住她的嘴,“別說話!有殺氣!”

清喬嚇的一個激靈。

漸漸地,不知過了多久,四周靜的她能聽清風過樹梢的歌聲。

“……好了。”只聽身邊人長長吐一口氣,,“那些人應該走了。”

那只手拿了下來,又去拉她的衣襟。

“男女授受不親!”什麼也看不見,清喬只得拼命大叫,“非禮勿視!非禮勿動!非禮勿聽!”

嘣!她的腦門被彈了一下。

“我呸!”包全才的聲音陰測測的,含著不肖,“就你這豆芽菜身板,胸部還沒我的大,誰會對你動手啊?!要摸也是摸我自己!”

面對鐵的事實,清喬選擇保持沉默。

三秒後。

“啊!”她忽然尖叫起來,語帶驚慌,“壞了,包師兄!我真摸不到自己胸部了!我的胸部呢?我的胸部到哪里去了?”

說著說著,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

“——你、摸、的、是、我、的、背!”

包全才咬牙切齒說完這句話,拎起她朝外走去。

二人一到街道口,頓時愣住了。

在“巍峨”小牌坊前,烏丫丫站著一大群黑衣蒙面人,個個手持利刃眼帶凶光。

“咦,莫非我的感覺有誤?”包全才面露詫異,手腕悄悄往外一翻,似乎在運氣。

然後他臉上一凝:“……甘小喬。”

清喬聽見呼喚,哆嗦著從他背後探出半顆腦袋。

“聽師兄的話,扔了包子,爬到樹上去。”他的聲音非常鎮定。

“我、我可能爬不上去。”清喬顫顫巍巍回答著——她確實缺乏鍛煉啊!

“不怕,有師兄助你一臂之力。”

包全才重新將她擋在身後,從袖子裏緩緩掏出一件東西,朝天上一扔。

——啪!

夜空中爆出一朵絢爛的紅色煙花。

“信號彈!”那群黑衣人仰望著天幕有刹那的驚慌。

就在他們失神的那一刹那,只聽“抱住了!”一聲大喝,包全才已將清喬朝附近的大樹上高高拋去。

黑衣人醒悟,立即拿起刀朝他們劈來。

包全才毫不猶豫抽出劍迎去。

刀光劍影間,清喬只覺得自己身陷在一個關於江湖的夢裏。

她牢牢抱住樹幹,望著包全才與那群黑衣人纏鬥。

血花飛,飛的遍地都是,她已分不清哪些是包師兄的,哪些是黑衣人的。

她不懂武功,只是看著黑衣人接二連三倒下,她的心終於一點點安下來——包師兄是乾一堂的首席大弟子,武功定是不凡的。

然而還沒等心放下一半,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包全才再解決掉一人,身形忽然開始踉蹌搖晃。

“哈哈哈!”黑衣人中有人放聲大笑,“包追命,你早就中了化功散,如今內力全無,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堅持多久?!”

包全才朝他狠狠呸了一聲,嘴角淌下一絲粘稠,仿佛糖汁鮮紅。

“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我會給你們死個痛快!”那黑衣領頭人又叫囂起來,“以一抵十,你真以為自己是武林英雄麼?”

“——老子就是英雄!”

包全才從喉嚨裏發出一身嘶吼,眼裏爆發出灼灼的刺目光芒。

伴隨著咆哮聲,他像發了瘋一樣拖著劍朝黑衣人沖去。

那是風一般的速度,比追命還要快的。

只聽“呲啦呲啦”的聲音,有黑衣人接二連三跪坐到地上。然後又是“噗”的一聲,包全才終於被迫停下了。

有柄劍硬生生插進他的後背裏。

“包追命,你瘋了麼?”領頭人手持長劍,冷冷站在包全才的身後,“你傾盡全力使出這‘旋風掃’,居然只為挫傷我們的膝關節!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還有這麼多雙手可以殺你?”

“嘿嘿……”包全才回過頭,滿臉血污,一雙眼裏卻是明晃晃的笑意,“你們腿受傷,就不能用輕功追我師妹了……”

那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完全不受控制的從清喬眼裏湧出來。

“哈哈,你居然打這個主意!”領頭人仰天大笑,繼而聲音一沉,“好吧,我就成全你!先殺你,再殺你師妹,免得你看了傷心!”

語畢,翻手又是一劍,徑直插進包全才的心窩裏:“噗——”

“師兄——”清喬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在樹上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包全才望她一眼,安安靜靜接下這一劍,微微一笑:“……太晚了,西陵的弟子就要到了,你殺不了她的。”

仿佛有感應般,他的話音剛一落地,街道四周都亮起了昏黃溫暖的燈籠。

“他娘的!”領頭人朝包全才臉上恨恨吐一口唾沫,“你這死胖子!原來長那麼多肉還有點腦子啊!”

隨後他將面巾一拉,朝其餘人揮手:“快撤!都給我撤!”

就在那一瞬間,清喬遠遠看見了他的臉。

雖然只是一瞬間,清喬卻徹底的呆住了。

樹下的燈籠越來越多,人們呼喊奔走著,最後終於有人將她從大樹上接下來。

“小師妹,是不是嚇傻了?”柔柔的聲音,是三師姐。

她帶著清喬落到地上,眼中一片悲憫。

“……三、三師姐,包師兄呢!包師兄呢!”清喬忽然醒過來,緊緊抓住師姐的衣襟。

“……全才……現在在馬車裏。”三師姐的聲音壓的很低,“你去看看他也好,他恐怕……沒多少時間了。”

清喬拔腿就朝馬車跑去。

“喲,小白菜。”包全才奄奄一息躺在臥榻上,看見了她,臉上笑得很開心。

“師兄……”清喬不知道說什麼,只好抓住他的手,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

“……別哭……”包全才依舊在笑,“……你去拿面鏡子給師兄看看。”

“要鏡子做什麼?”清喬使勁抹著眼角的淚。

“我聽說啊……吃了化功散人會變得很瘦……”包全才斷斷續續解釋著,“……我想看看,苗條的我……是什麼樣子?配不配……做一個英雄?”

清喬想起三師姐以前說,包師兄最介意自己臉圓體胖,心中頓時酸楚。

她摸著他的臉,用顫抖的聲音說:“包師兄,不用看了,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英雄,我最崇拜你!”

包全才嘿嘿笑起來,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胖子也有尊嚴哪……”他忽然又咳起來,大口大口喘著氣:“咳咳……叫離離,你三師姐……幫我照顧好那幾隻狐狸……”

清喬已是淚眼滂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包師兄……你那時為何不施展輕功走掉?你明明可以……”

包全才微微牽動嘴角:“傻丫頭,我是師兄啊……師妹你武功那麼低,萬一被壞人捉住怎麼辦呢?”

這是一個時辰前她埋怨他的氣話。

說完了這句話,包全才就這樣含著笑,永遠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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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涼的夜,清喬獨自坐在包師兄最心愛的馬車裏,靜默。

青帷幔,雕花窗,指腹滑過木欞,她想起不久前自己坐在這裏的情形。

“——包全才死胖子,有兩個大肚皮!”

當時她被“包氏法拉利”顛的幾欲嘔吐,對著車夫破口大駡。

包全才卻將馬車停好,鑽進車廂往她面前一坐,樂呵呵鼓起肚腩:“嘿嘿,其實是三層的耶!”

她又想起守靈歸來,客棧伙夫拖著豬肉跑了,包全才自告奮勇為她下廚。

她疑心重,躲在外面偷看,卻見師兄洗土豆邊搖頭:“小王,忍一忍就過去了,為免你路上孤單,我特地給你找了個伴。”

說罷又摸出一個土豆洗刷刷。

都弄乾淨了,只見他將土豆往滾滾白水裏一扔,雙手合十,神情惆悵歎口氣——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語罷回頭,冷冷瞪著她的藏身處:“滾出來吧!我已給你家小王超度了!”

回想往事裏,她禁不住忽淚忽笑。

包師兄,你咋就這樣死了呢?死的如此突然如此意外,仿佛《東成西就》裏王重陽大師剛出場就被靴子砸死一般,讓人措手不及。

——好歹你也是個角兒啊!

“……節哀。”

布簾被人掀起,有只白玉般的手探進來,溫柔拭去她臉上的水珠。

“師叔……”清喬轉過來看向來人,眼中一片蒼茫。

“西陵規矩,同門弟子當傾力相護,全才只是做了他該做的。”阮似穹的聲音仿佛來自天外,平靜無波,“這樣的死法,配得起他乾一堂大弟子的身份,你無需過於自責。”

“可是我恨……”清喬咬著下唇,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我恨自己,為什麼不會武功?為什麼這樣弱小?為什麼眼睜睜看著師兄……卻無能為力?!”

當然,她更恨作者——為什麼不把她塑造成呼風喚雨劈雲斬月萬能型?!

“你想變得強大?”

阮似穹按住她的肩膀,眼底一片深不見底的黑。

清喬拼命點頭。

“也不是不能幫你……”他沉吟一下。

清喬聞言,兩眼頓時散發出幽幽的綠光。

既然是傳奇小說,就讓各種歪門邪道的神功來的更猛烈些吧!葵瓜子寶典我也不怕!

“——不過,你要先答我一個問題。”

阮似穹的大手忽然一緊:“今晚偷襲你們的是誰?”

肩上的疼痛迅速蔓延到心裏,清喬只覺得軟肋被人攥住了,一抽一抽疼的人倒吸涼氣。

那張臉,那張臉,那張她親眼看見的刀削麵臉。

再也不能騙自己。

“是段玉。”

她聽見自己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是當今王爺,段玉。”

她轉頭朝窗外的明月看去,它依然那麼美,皎潔更盛往昔。

這夜過去,她明白自己的心裏將永遠少掉兩個人。

一個叫逃太郎。

還有一個,叫段玉。

                  菜相逢

“我有一個夢。”

“儘管面對這個艱難與無望的時刻,我仍有一個夢。這個夢深深地源自強者之夢。”

“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擁有擎天柱那般偉岸的身軀,咸蛋超人那般氣派的身手,老鼠傑瑞那般超凡的智商!但凡我經之處,一切山窪都要填滿,大小山岡都要削平,高高低低的要改為平坦,崎崎嶇嶇的必成為平原!”

“啊!萬能女主的榮耀必然顯現,凡有血氣的,必一同看見!”

“我有一個夢,就在今天!

“讓強者之聲從渾水莊的巍峨小牌坊上響起,讓我們站在西陵的中心呼喚愛吧!”

(作者注:以上為顧清喬小姐心底的激情演說,請原諒我吧偉大的馬丁路德金sama,淚奔~~)

“……你說,你想成為武林高手?”

阮似穹望著眼前的綠衣少女,似笑非笑。

“是,你一定可以幫我,對不對?”

清喬緊緊攀住阮似穹的手,如同抓著救命稻草般。

——他這樣的絕頂高手,一定有辦法!小說裏不都寫了嗎?可傳畢生功力,可賜武林秘笈,大不了就跳崖,從此打通任督二脈,再等某個隱士賜顆仙丹妙藥,排出毒素一身輕鬆,速成絕世神功!

“……確實是可以。”阮似穹上下打量她,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可這些都需要底子……”

“我有底子!”清喬急急忙忙朝他眼皮下貼去,“你看我,你好好看著我!難道我不是骨骼清奇,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嗎?!”她鬆開阮似穹,彩蝶般輕盈轉個圈:“大俠,維護世界和平的任務就交給我吧!”

阮似穹失笑搖頭:“你有什麼底子?半點內力沒有,花架子也不會擺,你根本就沒受過任何訓練,現學也來不及……”

“誰說我沒學過的!”清喬不甘示弱反駁回去,“雖然我沒練過內功心法,但強身健體的功夫倒也學了一兩套,你不要這麼瞧不起人!”

“哦?施來我看看?”阮似穹挑眉,不動神色。

清喬猶豫了一下,站著沒動。

“何必逞口舌之快?”阮似穹了然一笑。

“是不是只要我施出來,你就會教我武功?”清喬迅速看了他一眼。

“先看看,如果還有救,自然不會不救。”阮似穹說話從來滴水不漏。

“那……我施了,你可千萬別笑我。”清喬低下頭,聲音悶悶的。

“你量力便是,我不會苛求。”阮似穹溫和拍拍她的頭。

清喬下了馬車走到平地上,深深吸一口氣。

阮似穹在後面跟著。

“——現在開始做,第七套廣播體操!”

只見她對著空氣大喊一聲:“第一組,伸展運動,預備——起!”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她邊喊節拍邊做起操來,面無表情,像童年裏迎接教委領導驗收一般嚴肅認真。

“……四肢運動!”

“……擴胸運動!”

“……踢腿運動!”

“……體側運動!”

“……體轉運動!”

“……腰部運動!”

“……腹揹運動!”

“……跳躍運動!”

……

當她做完後一組“整理運動”,仿佛又回到了跳躍活潑的青青校園裏,通體健康身心舒暢。

只是回頭一看,阮似穹整個人都呈現一種石化風化氣化的呆滯狀……

“……嘿嘿,這套功夫好吧?”她快步走到阮似穹跟前,邊擦汗邊笑的諂媚,“您看,我還有那麼點點底子吧?”

哼,這套廣播操可是九十年代初國家体委編審通過的,她做了整整十二年,絕對頂呱呱啊!

“……你,還有沒有學過其他功夫?”阮似穹似乎受了很大打擊,身形有點搖晃。

“啊,有……”清喬見他臉色不好,聲音也有點兒虛,“還有個眼保健操,主要按摩眼部穴位……為革命,保護視力……”

“夠了!”阮似穹粗暴打斷她,面色陰沉,“關於教你武功一事,容我再想想。”

說罷即拂袖而去。

清喬呆呆站在原地,遙望阮似穹離去的背影。

——唉,攤上了這麼個作者,萬能女主之路果然是不好走地。

但是!無論如何!我顧清喬一定要懲奸除惡,為包師兄報仇!

她抬頭望天,四十五度眼尾上挑,嘴角做邪魅抽搐狀——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

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誰!誰!誰……(回音五次)

(作者插花:聽從教友呼喚,教主姍姍來遲——哼,蒼天在此,誰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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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

渾水莊第一飯館江詩軒。

“什麼?二樓沒位置了?!”渾水莊莊主次子歐齊,此時正惡狠狠抓住店堂小二的衣襟,“你沒長眼睛嗎?居然敢對少爺我說這句話?!”

“歐少爺饒命……”小二一臉啞巴吃黃連苦的皺巴巴,“這回包雅間的可是位貴客……聽舊龍門客棧老闆說,出手就是黃金千兩,隨從個個武功高強,要我們務必小心伺候……”

歐齊瞟一眼客棧前的華貴馬車,面部表情凝滯一下。

——哼,石頭我捏不動,難道不能掐柿子嗎?

於是再度整合五官,重新展現兇神惡煞猙獰狀:“臨窗不是還有位置嗎?那個不算雅間,難道也被包了?”

“……倒是沒有被包,只是已有人先坐了……”小二年少體弱受不住驚嚇,禁不住渾身哆嗦起來。

“哼!那還不趕他走!”歐齊二話不說拔腳就朝樓上走去,“我倒要看看,是誰敢跟我搶位置!”

“——小閻王歐齊在此!二樓靠窗吃飯的,都給我滾下去!”

來到二樓,他大喝一聲,噌的跳起一丈高,又轟的降落到樓板上。

平地起驚雷,不過須臾之間,客人們都抹著嘴溜光了,獨獨留下最裏面的一男一女。

男子身著一襲藍袍,背對他慢慢喝著茶。

少女身著翠綠衣衫,一門心思撲在食物上,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這兩個不識相的!

歐齊心中鬼火起,大步朝他們走去,當頭棒喝:“小~閻~王~歐齊降臨,閒雜人等速速離去!”

少女正夾著一塊水晶肉皮往嘴裏送,被他這麼一嚇,手抖肉落,不禁面露懊惱。

“……閻王爺你好。”

歎口氣,她側過臉對歐齊笑,天真無邪:“在下觀世音。”

然後指指對面默不作聲的男子:“此乃玉皇大帝。”

男子一怔,嘴角微微抽搐,隨即也轉頭對歐齊勉強道:“……幸會,幸會!”

歐齊瞧見此人姿色非凡,先是一呆,以為真是神仙下凡了,然後幡然醒悟,迅速拉下一張臭臉:“你們當本少爺是傻瓜嗎?都給我滾出去!”語音落地,又唰的拔出一把匕首紮在桌上,白花花的晃人眼睛。

“告訴你們,我小閻王歐齊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

“——呀!你好邪惡哦!我好害怕哦!”少女頓時雙手交叉護胸,做出楚楚可憐擔驚受怕的小鹿狀,“不要啊,大爺饒命~~~大爺想開些~~~小女子……”

話音陡的一沉,她面色一垮,抓起一杯茶就朝他臉上潑去:“今天就要做送子觀音!”

茶是滾燙的,歐齊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只覺得雙目刺痛,不由得倒退好幾步。

“你這個賤人!”他邊擦臉邊憤怒地咆哮。

只聽“唰”的一聲,他感覺嘴角被什麼利器飛快割了一下。

用手一抹,滿手血淋淋。

“——靠!居然使暗器!”他暴走了,迅速拔出身邊的三節棍,“本少爺今天就要好好教訓你們!”

藍衣男子微微皺眉,起身擋到少女跟前。

“你割了他的嘴?”他側頭問她。

少女聳聳肩,兩手一攤:“我只是請他喝了杯茶。”

“諒你也沒有這分功力。”

藍衣男子寬袖一擺,轉頭正對歐齊:“這位兄台,你有意冒犯在先,我家小妹只是禮尚往來,你又何必動氣?”

“廢話少說!”歐齊已經氣紅了眼睛,操起三節棍直直朝他們揮去——“納命來!”

呼呼呼~~淩厲的風聲一路橫掃而掃,所向披靡,卻在離藍衣男子半米外的地方噶然而止。

只見那男子淩空一點,三節棍唰的斷裂開來,應聲而落,成為名副其實的“三節棍”。

一陣風吹過,那三節木棍忽然化成粉末,洋洋灑灑,消失在空氣裏。

“……我真不想出手啊。”

阮似穹望一眼前方還在呆若木雞的可憐人,收回手,歎氣。

“年紀一大把了,還要陪這種小角色鬧,真是……”

他回頭地瞪了顧清喬一眼,似有嗔怪。

“哎呀,是他自己來鬧的,又不是我招的!”清喬趕緊抱住他手臂,狗腿般晃啊晃,“是你說只要我請你吃飯,你就考慮教我武功的啊!再說了,我也是看著有你在才敢潑他的,你武功那麼高,一定會保護我的,是不是?”

阮似穹好笑,抬起另一隻手揉她的頭髮:“又耍嘴皮,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丟下你不管,自己先跑了?”

“不會的,你不會。”她嘻嘻的笑,沒心沒肺,“西陵弟子當傾力相護,我派門規在此,你不會違背。”

然而心底卻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

——因為我還有趣,還能逗你開心,所以你暫時是不會扔下我不管的。

自嘲一笑,她重新抬起臉,期待看向阮似穹:“我說啊,這頓拜師宴也算吃了,回西陵你就教我武功,好嗎?”

阮似穹瞧她一臉認真的模樣,終於莞爾點頭。

“耶,萬歲!”

清喬心花怒放,大力抱住阮似穹,一個勁兒歡快蹦躂:“公平公平我愛你!”

阮似穹噗一聲笑出來:“……胡鬧!”

“你放心,不胡鬧,我一定會努力!”清喬高舉阮似穹的右臂,神情嚴肅莊重,“大叔,等下我們不要坐車回去了,就直接向著夕陽奔跑吧!這才是青春呐!”

阮似穹被她逗得仰天大笑。

笑夠了,阮似穹忽然轉過身,輕輕抬起左臂。

袖子滑下,露出修長的手,在那併攏的四指裏,每道指縫中都夾有一片樹葉。

“喲,小白菜,看來似乎有人……見不得我們開心。”

他沖清喬一笑,神情頗有些奇異。

話音一落,他將手中葉片擲出。

一陣風過,樓側雅間的帷幔緩緩拉開。

有白衣男子閑閑落落坐於廊下,手裏把玩著一枚青佩。

雙手相碰,指尖玲瓏,是個心思縝密的細膩人,鳳眼長挑,星火紛繁,白晝裏也閃爍得清楚。

淡淡瞟他們一眼,他輕輕靠向椅背,一個調轉,目光入了天邊的護城河。

盛夏的岸邊樹,已是枝繁葉茂,被午後的陽光一照,於地上鋪出疏疏落落的影。微微的東南風,帶著潮濕的水霧,掠過叢叢花影,一陣緊一陣的拂來靈動香氣。

他遙遙打量著那些樹葉裏面漏出來的光,眼睛微眯,嘴角上翹。

——也許是覺得,那些滿地亂跑的斑駁頂有趣吧。

四周一片靜魅,偶爾飄來些細碎花瓣,沾了點甜,很香,很溫柔。

清喬怔怔看著來人,有那麼一瞬,似乎又回到了尚書千金的往事裏——左青,喬峰,蒜泥白肉……那曾是多麼甜美溫情的一場夢。

只可惜,結尾處偏生是刻骨的涼寒陰毒。

尋常相見了,猶道不如初。

亮晶晶的眼,漸漸黯成一團細細的絨。

“……小白菜,人家叫你呢!”

阮似穹拍拍她的肩膀,打斷她的沉思,滿目瀲灩。

清喬回神張望,看見雅間裏有黑衣男嘴唇隱約張合。

她沒能抓住一個音節,只得茫然朝阮似穹看去,抓著他袖子求助。

“——小喬,過來。”

白衣男子忽然發話。

他掉轉頭看她,眼神銳利。

一道清冷的光流到她身上,低洄婉轉,有數不盡的心念,幾乎可以滲進五臟六腑每個角落。

                  菜往事

“這麼多人,你可能護我全身而退?”

清喬眼望對面烏丫丫的人群,嘴裏的話卻是對著阮似穹。

“你放心,大叔別的本事沒有,唯獨打打殺殺有幾分底氣。”阮似穹答的輕鬆。

“他帶的人……很厲害。”清喬壓低了聲音。

“別怕。”阮似穹俯下身貼在她耳畔,語氣溫和,“就算小白菜被惡霸少爺搶跑了,大叔也能馬上把你搶回來。”

說罷,輕輕拍兩下她的背,以示安慰。

沒有質問,沒有懷疑,他做這一切,仿佛理所當然。

清喬忽然覺得眼睛有點發酸。

“小喬,過來。”

雅間裏的白衣男子再度發話,語氣加重,帶著風雨欲來的陰霾。

“……如果我真被擄走。”清喬轉頭,拉住阮似穹的手,目光哀婉,“請一定記得要救我出去。”

有什麼在阮似穹眼底閃過,如流星般,稍縱即逝。

“……放心。”他展顏一笑,如同晨風吹皺一池春水,浮起層層波瀾,“我答應你,解決完這裏的事,我就帶你回西陵山。”

清喬正想再說什麼,忽然感覺腰部一緊,有軟鞭靈蛇般迅速纏住她,將她引入一具溫暖的懷抱裏。

“未來王妃大庭廣眾之下與人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一抬頭,對上的是如玉般俊美的面容,三分戲謔,三分薄怒。

恍如隔世,真是恍如隔世。

她垂下眼簾,深深吸一口氣。

該來的總是要來,該面對的一定要面對——逃太郎,再見。

“……段王爺,好久不見。”

她從他膝蓋上站起來,整理好衣衫,脊樑挺直,不卑不亢,仿佛一棵驕傲的青松。

“……怎麼變得這樣生分?”段玉掃她一眼,笑的眉眼彎彎。

“哦?王爺以為我當如何?”她也笑,面帶不屑,“對著仇人故作親昵,我倒不記得自己有王爺這般天才。”

“嘖,瞧這話說的。”段玉緩緩搖頭,似有稍許不悅,“難道我對你不好麼?你以為顧尚書能安穩活到現在,是經過誰的默許呢?”

“——很好,很好,你對我很好!”一提到顧尚書,清喬只覺得胸中抽痛,頓時激動起來,“好的要把我關起來殺了,作為你們茶餘飯後的消遣談資!”

“……那些我們稍後再談。”段玉微微皺眉,食指彎曲叩頭,仿佛有些疲憊:“既然如今我已找到你,你就乖乖跟著我回去,謀反一事尚有餘地,我也不是一定要……”

“——你怎麼有臉叫我跟著你回去?”

太自以為是了吧!清喬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叫出來。

段玉隨意瞟她一眼,背靠長椅,淡淡勾起嘴角:“……我也只是先禮後兵而已。”

這才是段玉,真正的段玉。

清喬忽然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能完全瞭解他。

燦然一笑,她抬起手將鐲子露出:“段王爺,你可是想要這個?”

對面人沉默。

“你千里迢迢來到這裏,是不是為了找青木人形劍?”她不屈不撓。

還是沉默。

“我可不以為,你是追著我來到這裏的。”她冷笑,“我本人怕沒有這麼大的魅力!”

“……只要有四靈在的一天,段氏江山便有無窮後患。”段玉抬頭看她一眼,面色平靜,“我身為王爺,有義務維護家國天下。”

“——所以說,為了穩固這江山,如果拿不到完整的四靈,你便要毀掉至少一個,對不對?”

清喬的聲音有些發顫。

段玉再度沉默,算是認可了她的答案。

“……你果然還是想殺我的。”清喬低喃著,眼神渙散,“畢竟這鐲子還套在我手上……可是殺我的方法有那麼多,投毒,放箭,縱火……你為何偏偏要牽連我師兄呢?他是無辜的!”

她忽然目光如炬,直直灼向段玉。

段玉迅速眯起鳳眼:“你以為,包全才的死是我做的?”

“我以為?!”她咧開嘴,笑,卻有滴淚滑下,“包師兄走的時候,我親眼看見,殺他的人是烏衣衛。”

段玉瞳中精光一閃,思忖不語。

再度開口,語氣卻是淡漠的不得了:“是我手下人殺的,你又能怎樣?”

他靜靜看她,挑眉,眼中一片俯瞰眾生的倨傲。

我能怎樣呢?

沒武功,沒權利,沒有運籌帷幄呼風喚雨的神力,沒有冒死拼搏的英俊死士,我只是個一文不值的普通穿越女。

可是,我至少還有自己。

我沒有迷失方向,這條路,我還知道如何走下去。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可那鴻鵠,又是否懂得燕雀心中小小的理想呢?

“我不會回去。”

她側臉看他,面上已經恢復平靜,波瀾不興。

“話不要說的太早。”段玉不以為然,笑盈盈朝她探出一隻手,“過來讓我看看,你是不是變瘦了?我把阿達也帶出來了,想不想吃紅燒肉?”

他是這樣的親昵,仿佛面對久別重逢的嬌妻。

於是清喬也朝他伸出右手。

兩手相碰,緊緊相握。

“你!”段玉抬起頭,驚訝的看著她。

“我說過,我不會回去的。”清喬笑顏甜蜜。

“——你永遠都不會瞭解,我有多麼恨你!”

說完這句話,她將手往外狠狠一拉,努力掙脫開段玉的禁錮。

赤色的血沿著段玉白皙的手掌緩緩滴下,在他手心裏,赫然有一條鮮紅的長印。

“王爺!”烏衣衛紛紛湧上,面露焦急。

段玉皺眉,揮手一止。

“……你幾時變得這樣張牙舞爪?”他攤開手,靜靜望著那道傷口,“一點都不像原來的你。”

“你又幾時變得毫不設防?”清喬高高揚起下巴,眼中有怒火躍動,“早知如此,這簪上便不要塗什麼麻藥,直接塗毒藥好了!”

“……原來你已如此恨我。”

段玉微笑,手指拂過那道傷口,沾上一粒猩紅的珍珠:“可惜,不管你如何恨,將來都要跟我綁在一起。”

不是沒見過無恥的,但是沒見過這樣無恥的。清喬怒極反笑:“是啊,將來我做鬼也不會原諒你,日糾夜纏,定要將你踢下十八層地獄!”

“……就怕到時你食言不來。”段玉一臉慵懶,好整以暇朝椅背靠去。

清喬握緊雙拳,恨不得手頭有一盆硫酸朝這人無賴的臉上潑去。

段玉揚眉看她,似逗弄,又似挑釁。

“小白菜,敍舊敘完了嗎?”

緊要關頭,有朗潤男聲打斷這劍拔弩張。

清喬回頭一看,阮似穹不知已於何時來到雅間裏,藍袍臨風輕拂,面帶清淺微笑,在一眾烏鴉男映襯下更顯得超凡脫俗,飄飄勝仙。

——果然是可靠的及時雨!她忍不住要飆淚,早年有句廣告詞怎麼說來著?“每當看到天邊的綠洲,我就想起了東方奇洛瓦。”

大叔,乃就是我的綠洲!乃就是我的奇洛瓦啊!

“說完了?”阮似穹臉上掛著寵溺,朝她盈盈張開雙手,“來,到師叔這邊兒來,乖。”

清喬極其狗腿的屁顛屁顛馬上就要衝過去。

一隻手伸出來,生生拎住她的後衣領。

惱怒回頭,對上一張冰冷的臉,細長鳳眼挑成一彎絲,周身寒氣四溢。

“好狗不擋道啊!”她嚇一跳,趕緊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撲騰,“王爺,就算你囚禁我的人,也囚禁不了我這顆奔向自由的心……哎喲!”

那只手一使勁,似乎要將她帶入身後懷抱。

“——強迫是不道德的!”清喬尖叫一聲,死死閉上雙眼。

忽聞一聲極低的悶笑,只聽“啪”的一聲,施在她身上力道忽然消失。

一陣清風掠過,她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已穩穩站了在阮似穹身邊。

“段王爺,小喬年幼無知,出手錯傷了王爺萬金之軀,還請你大人大量,既往不咎。”

阮似穹先沖她一笑,這才轉頭朝段玉拱手。

極其象徵性的道歉,導致烏衣衛的臉色霎時間變得和衣服一個樣。

“小喬,過來。”

段玉不理他,眼望清喬,幽潭裏點燃一簇怒火:“……到我這裏來,你傷我的事,我絕不介意。”

清喬抓住阮似穹的衣服,心頭安穩,沖他扮了個鬼臉:“呸!我巴不得你死!”

段玉面上一凝,還未開口,身後的烏衣衛已長劍出鞘,迎頭朝這邊劈來。

寒光陣陣,阮似穹大笑拂袖,攬住清喬輕輕一點離開地面,頃刻間便消失的無蹤無影。

眾人回過神來,皆倒吸一口冷氣。

“王爺!”刑四走上前來,朝段玉深深下跪,“屬下保護不周,罪該萬死!”

段玉凝望窗外,冷冷哼了一聲。

刑四戰戰兢兢揚起頭,語氣遲疑:“……是否要追?”

“不用了,那人武功登峰造極,你們誰都追不上。”

段玉攤開那只受傷的手掌,睹見鮮血肆意,微微皺了一下眉。

“屬下馬上請藥王過來。”刑四察言觀色。

“不用……”段玉合上眼,向來波瀾不興的面龐上頭一次顯出疲憊,“釵上沒有麻藥,她是騙我的。”

————————————作者表示體諒大家想虐心情的分割線—————————————

渾水莊護城河外的草坡上,躺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相伴良久,沉默無語,詭異的寧靜。

“我說,這真是一場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

清喬忍不住開口。

“哦?如何團結?如何勝利?”

阮似穹以手枕頭眺望遠處,白雲悠悠。

“我們內部十分團結,我突襲敵人得手,你帶著我逃跑成功,結果很是勝利。”清喬笑盈盈解釋。

“我只是不肖打。”阮似穹舒緩眉頭,一臉漫不經心,“年紀大了,總喜歡用和平的方式處理問題。”

“……唉。”清喬看他一眼,略顯苦惱的歎一口氣。

“團結的大會勝利閉幕,小白菜還有什麼不滿意?”阮似穹閒適閉上雙目,“莫非你惱我不打招呼就將你從王爺身邊帶走了?”

“別,您別糝我!”清喬一個激靈,身上雞皮疙瘩爭先恐後的冒出來,“我只是奇怪,你為什麼不問我呢?”

“問什麼?”阮似穹眼皮都沒動一下。

“問我……究竟如何認識的段王爺,又和他有什麼糾葛?”清喬有些吞吐不安。

——她以為他會問的,至少在離開客棧後他就會開始追問。沒想到一路上他隻字不提,甚至連聲都沒吭一句。

沉默,沉默,不在沉默中變壞,就在沉默中變態。

實在忐忑,索性先一步正面出擊。

“啊?你想說啊?”阮似穹撐開眼皮,居高臨下瞧她一次,“想說就說吧,大叔是個很好的傾訴物件。”

清喬氣的撲上去想掐死他。

“別激動,別激動。”阮似穹見她張牙舞爪,忍不住笑,“我只是不喜歡勉強。”

“如果你不想告訴我,大叔永遠都不會問。”他環住她,將她輕輕平放在草坪上,一臉柔和,“一切都等你想好了,想說的時候,你自然會跟我說。”

心中一軟,清喬只覺得有暖流自胸前潺潺而過。

“——其實,我不叫甘小喬。”她望著他漆黑的雙眸,靜靜開口。

阮似穹唔了一聲,也側身躺在草坪上,仰對藍天。

“我並不是江湖大俠的傳人,也根本不認識什麼東方紅和西門不敗。”

“我真名叫顧清喬,是當今禮部尚書顧興迕的獨女。”

“段玉段王爺,曾經是我的未婚夫。”

“他懷疑我是已滅國的邊牧皇族遺孤,集齊四靈的目的是為了複國,因此想將我趕盡殺絕。”

“我在友人的幫助下,逃出大牢,又因為友人安排,投在王天山的門下,同時受到滿滿大師照顧。”

“我確實是想集齊四靈,但並非為了複國,事實上,我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

“其實,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來自另外一個遙遠的時空……”

“我只是聽說,集齊四靈便可以回到我真正的家……”

“哪知我來到西陵,發現一個驚天大秘密:王天山和滿滿大師有姦情,四豐掌門在外麵包養了小老婆!”

“嗯?!”身邊人終於有了反應,一下子彈跳起身。

“別激動別激動!”清喬趕緊按捺住阮似穹的身子,“我只是試探看看你有沒有睡著,不然你幹嘛對我的話毫無反應?”

“你要什麼樣的反應?”阮似穹笑,宛如春水蕩漾,“難以置信?還是馬上帶著你去看病?”

“——小白菜,實話告訴你,我一點也不吃驚。”他溫柔撫上她的臉,眼中一片空明澄澈,“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相信你。”

他的神情這樣懇切,清喬的臉蛋有些微的發燒。

“居然有這麼強的接受能力……”她嘀咕一聲,清清嗓子繼續說下去。

“我的家鄉啊,和這裏不一樣,可先進了!人們不需武功也可在天上翱翔,沒有良駒也可日行千里……不用學密室傳音,只要一個小盒子便可以隨時隨地與想念的人通話……”

回首往事,說了很久很久,一直說到晚霞掛上天邊。

“……所以呢,我想回家,我一定要回家。”

清喬喃喃閉眼,以這句誓言作為最後的總結陳詞。

阮似穹聽到這裏,展顏一笑:“也許我可以幫你。”

“真的?”清喬聞言翻身,緊緊抓住他的袖子,“莫非你肯將青木人形劍的下落告訴我?”

“……劍的下落我確實不知。”他沉吟一下,緩緩勾起嘴角,“不過我可以帶你去見四豐掌門,如果他鬆口,也許能借你劍一用。”

“公平,你實在太好了!”清喬興奮至極,一頭紮進他懷裏,小狗般抱著他不放。

“……等解決完渾水莊的殺人案,我便帶著你上山去找師傅。”阮似穹莞爾,輕輕拍她的肩膀。

“你這樣好,我真不知要如何報答你!”清喬抬頭感歎。

“無妨,我自有主張。”他伏下身,突如其來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清喬頓時呆住。

“老男人,偶爾也要吸收一下青春的生氣。”他毫不羞赧,笑嘻嘻解釋道,“這是定金。”

清香拂面,他的臉龐如蟬翼般精緻透明,透著淡淡緋色。

再大的氣,都要被這極漂亮的笑化掉了。

清喬簡直哭笑不得:“……敢問老男人,偷襲的感覺如何?”

“很好,很美。”他轉頭,霞光染紅他優美的側面,粉意斐然,“就像吻上了一朵雲。”

                  菜妖孽

清晨的渾水莊,下了一陣雨,雨過天晴,半邊藍天半邊雲。

顧清喬走出房間,只覺得神清氣爽,身心舒暢。

昨日的和盤托出,讓這世界上終於多了一個她可以信任的人。

話說夜裏阮似穹忽然帶著人出莊,說是要追查兇手,她本想也跟著去,無奈阮似穹對她一笑:“此行兇險,需要武功高強人士。”

——唉,即便時空轉換,弱小一方也永遠沒有話語權。

她只得悻悻留下。

可恨,這個大叔非要等到回西陵山后才肯教她武功,不知他有什麼法子讓自己短時間內速成武林高手呢?

九陰白骨爪?鐵砂掌?六脈神劍?她瞅瞅自己一雙白皙纖長的手,有點發怵。

想來想去,還是葵瓜子寶典比較好,簡直就是為女人量身度造——不需自宮,也可成功,整天只要飛飛針走走線就好,你說嶽不群和林平之兩個男人傻不拉嘰湊什麼熱鬧嘛!

晨鳥婉轉低鳴,側頭過去,睹見身旁樹枝上有兩隻昆蟲打架,一隻螳螂,一隻天牛。

她看的饒有興味,索性哼著歌配唱。

螳螂主動發起進攻。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天牛不甘示弱反擊。

“——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

兩隻混戰,天牛掉了一隻觸鬚,剩下一隻迎風搖擺。

“——大象~~大象~~你的鼻子為什麼那麼長?”

她自得其樂,看的哈哈大笑。

忽然有只手伸出來,把螳螂和天牛都抓走了。

“你!”她抬起頭來想罵,卻頓時呆住。

“幹嘛用這種表情看我?莫非被我的絕世姿容傾倒?”

陸子箏靜靜望她,面龐承著天上瀉下的一抹晨光,瞳孔深處點著一點亮。

“……是啊是啊,我一見你就笑,你那翩翩風采太美妙!”

清喬沒好氣瞪他一眼,心裏納悶這人怎麼老神出鬼沒啊?走路也不帶個聲響?!

轉念一想,每次和這人見面都沒好事,她頓時腳底抹油打算開溜。

“喂!你見了我,怎麼這樣不熱情啊?”陸子箏見她轉身要走,急忙伸手拉她。

清喬本想甩袖掙脫,不料無意間打中他腹部,只聽一聲悶哼,他的身子虛晃兩下。

“你受傷了?”隱隱嗅到一絲血腥味,她不由得大吃一驚——莫非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練成鐵臂神功?!

“不是你。”他看穿她心思,仰起臉笑,膚白如紙,仿佛遮上一層柔柔的紗,“只是意外……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

“廢話少說!哪里受傷了?快給我看看!”她趕緊扶他到一旁坐下,神情焦急,“疼不疼?”

“疼。”陸子箏牽起她的手掌,緩緩移到自己胸口,煞有介事一本正經,“……你剛剛不理我,這裏好疼。”

轟隆隆!被雷的言語不能,清喬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啐他:“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還有晴……”他卻得寸進尺,懶洋洋將頭靠到她頸窩裏,不經意一晃,抖得腦後長發亮澤流光,“……你昨天是不是跟人去江詩軒吃飯啦?”

“吃了又怎樣?”清喬使勁推他的腦袋,“我從尚書府出來就沒吃過一頓好的,你還不許我吃了?”

陸子箏冷哼一聲,按住她不安分的右手,從她袖子裏悄無聲息抽出一支簪來。

“你倒是隨身帶著這個啊!”他點著簪上那行字,“我心似海洋”,漸漸眉頭舒展。

“你也說了,江湖險惡,我怎麼也要帶個能自保的物件。”她歎口氣,亦真亦假。

“……你肯帶著這個,我很高興。”他翻個身貼緊她懷裏,全身的重量都索性壓到她身上,“以後走到哪里,都不許你弄丟了。”

說罷,摸著簪尖開始喃喃自語:“我看再幫你塗些‘系鈴’好了……不,還是‘腐骨蝕心’比較毒……‘七日穿腸散’應該也不錯……”

清喬聽得雞皮疙瘩都冒起來:“夠了夠了,塗麻藥就好!”

“婦人之仁!”他嗤笑,手指斜斜滑過她的臉,半邊涼半邊燙,“……我也要去江詩軒。”

“沒!錢!”清喬白他一眼,拒絕的乾脆俐落。

“沒關係,我們吃了就跑,不給錢。”他笑嘻嘻環住她,顫顫動了幾下睫毛,畫出長又彎的弧線,“跑不過我就喂毒藥給他們吃,看還有誰敢找我們要錢?!”

望著那張囂張到極點的臉,清喬簡直想吐血。

渾水莊第一飯館,江詩軒。

“我可真沒錢啊!你少點些!”清喬捏緊荷包,朝身邊人叮囑。

“放心,我自然會保你全身而退。”陸子箏笑盈盈端起茶。

“……我說,你到底是怎麼受傷的?嚴不嚴重?”清喬見他一臉風輕雲淡,不由皺眉。

“你心疼了?要不晚上到我房間裏來,我專門脫給你看?”陸子箏朝她眨眨眼,媚眼如絲。

“好啊,反正我也看過不少。”清喬也笑,賊兮兮的。

哼,斯巴達三百勇士都看過了,你花樣美男那幾塊腹肌有什麼稀罕?!

陸子箏面色一變正要說話,只聽“嘩啦啦”一聲,身後忽然有瓷器落地碎裂。

“觀,觀世音娘娘!”緊張慌亂的聲音。

清喬一看對面那張華北平原般的臉,頓時樂了:“喲,小閻王啊!”

來者正是那小閻王歐齊,他沒想到今天還能看見這個姑娘,嚇的手頭的茶杯都摔掉了。

歐齊先瞅瞅這綠衫少女,再瞅瞅她身邊美如天仙的男子,全身開始自動哆嗦:“觀,觀世音娘娘,大慈大悲……”

陸子箏見歐齊偷偷瞄自己,臉上浮起詭異的笑。

“觀世音她相好。”他指指自己,隆重介紹。

“呸!”清喬踢他一腳,轉頭好奇看向歐齊,“小閻王來這裏做什麼啊?”

“小,小的老婆懷孕了,因此特意請高人來這裏給孩子賜名。”歐齊四肢僵硬,嘴巴機械,看樣子被阮似穹那“驚天一點”嚇的夠嗆。

“可憐天下父母心。”清喬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莞爾一笑,“哎呀,還用高人指點嗎?觀世音娘娘直接送你兩個名字,生女兒叫歐賣家,生兒子叫歐賣疙瘩,多好呀!”

陸子箏忍俊不禁,高高揚起眉毛。

歐齊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得拼命擦額頭上的汗。

樓梯口忽然響起腳步聲,只見一面白旗緩緩探出頭來,露出兩個歪歪斜斜的墨色大字:“杜皮”。

“半仙來了!”歐齊如獲大赦,急急忙忙朝樓梯口奔去,“杜半仙,這裏這裏,我在這裏!”

“嘖嘖,這字寫的不好,間架結構失衡,名字也怪。”清喬對著陸子箏調侃,眉飛色舞,“叫什麼名不好,偏要叫這個?杜皮,那是什麼怪東西?”

話音未落,那面旗子一抖往左靠去,漸漸現出全貌——“杜頗”。

囧rz,清喬馬上閉嘴。

“半仙這邊請。”歐齊唯唯諾諾候在半仙身旁,小心將他朝雅間引去。

那杜半仙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留著一把山羊須,看起來面黃肌瘦,目光渾濁。

“又是一個混飯吃的。”清喬咕噥一聲,頓時沒了興趣。

哪知杜半仙猛地抬頭朝他們看來,電光火石間,他忽然面色大變,驚慌失措。

“妖妖妖孽!”他乾巴巴的手朝這邊一指,渾身抖如篩糠。

“——誰妖孽?你才妖孽!”清喬大怒,抓起桌上筷筒朝他砸去,“你們全家都妖孽!”

半仙的臉變得像紙一樣白,二話不說噌噌噌就朝樓下跑去。

跑到樓下,也不知哪根筋不對,他又沖樓上聲嘶力竭大喊一聲:“國之將亡,妖孽橫生!”

清喬頓時將手頭能抓到的所有東西都砸了下去:“死老頭!妖孽怎麼啦?妖孽也是有媽生的,你不服氣嗎?”

乒乒乓乓一通暴雨梨花,砸完了,氣呼呼回頭坐下。

陸子箏靜靜坐在原地,品著茶,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

“這人腦子有毛病。”清喬朝他嘿嘿一笑,“不理他,咱吃飯,吃飯。”

“你把筷子都扔了,怎麼吃?”陸子箏眯起眼,聲調上揚。

“啊?”清喬抓抓後腦勺,狼狽吐著舌頭,“我、我再去別的桌子上拿……”

“算了,我不想吃了,咱們走吧。”陸子箏打斷她,起身往桌上甩了一塊東西,翩然而去。

“喂,你等等我啊!”清喬趕緊跟上,離開前偷瞄一眼桌上亮澄澄的銀子,頓時疼的都要心肌梗塞了——實在是好大一坨啊!

陸子箏的步伐又急又快,清喬知道他不高興,亦步亦趨,大氣也不敢出。

走啊走,走啊走,一直走到她鼻翼冒汗呼吸急促,陸子箏忽然停下。

他掉轉方向,走到一塊樹蔭下面,二話不說開始脫衣服。

“你幹嘛?!”清喬傻傻跟過來,不明就裏。

“我欲火焚身。”他看也不看她,快速答了一句,三下五除二脫下外衫。

清喬的下巴頓時掉下來。

眼看他已經開始解中衣的扣子,清喬一跺腳,紅著臉朝外跑去。

解完最後一顆扣子,陸子箏正想脫掉中衣,忽然一盆冷水從天而降,將他淋了個透。

他捏緊拳咬牙抬頭,只見顧清喬手拿一個葫蘆瓢,正訕訕看他。

“烈、烈焰焚情!”

她被他殺死人的眼神弄的有點結巴,方才騰起的豪情壯志也煙消雲散了。

“……你!”陸子箏狠狠瞪她一眼,最終只是歎口氣,疲憊朝大樹靠去,“……我傷口裂了。”

“啊?”清喬頓時花容失色,將葫蘆瓢一扔,撲上去就扒他的衣服,“你怎麼不早說?!”

扒開中衣一看,腹部果然有一條長長的傷口。

怎、怎麼辦?清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終於狠心抓起自己的衣襟——武俠電視劇裏不都這麼演嗎?一人受傷,另一人當即撕掉自己衣服來幫他包紮,多帥啊!

於是,撕~~~撕~~~我又撕~~~我再撕~~~

咦?即便使出全身的力氣拉扯,這厚厚的綠衫就是紋絲不動,居然連一個口子也不肯開,實在是太不給面子了吧!

掙扎良久,終於放棄。

“……大俠,有沒有剪刀?”她抬起一雙水汪汪的淚目望向陸子箏,面色遲疑,臉蛋通紅。

“哈哈哈!”陸子箏見她這吃癟的懊惱模樣,不由得仰頭大笑。

“別笑別笑!傷口要裂了!”清喬嚇得手忙腳亂,趕緊伸手去捂他的腹部。

“你不是怕血?”他也不喊疼,只是挑眉看她。

當初她給他送脖子吃,就曾強烈要求他不得當著她面吃,因為她怕血。

“怕啊!怕有什麼用?!”眼看著鮮血從指縫裏不斷滲出,她簡直都快哭了,“怕就不流血了嗎?你個混球,快止血啊!”

眼眸一沉,陸子箏探手在自己腹部點了兩下,輕輕將她手拉開。

“好了,我點了穴道,血很快就會止住。你找東西幫我包紮吧!”他的口氣難得這樣溫和。

“我、我撕不開衣服……”清喬望望手上的血,又看看他,神色慌亂,“要不你撕吧?你還能使力氣嗎?”

陸子箏淡淡一笑:“你的水瓢哪兒來的?”

“找村口王大媽借的……”清喬忽然醒悟過來,滿臉放光,“啊!你等等,我這就去找大媽!”

話音未落,一溜煙跑了。

陸子箏望著她的背影,搖頭,繼續微笑。

戰戰兢兢包紮完傷口,清喬長長吐一口氣,手軟腳軟癱倒在樹下。

“唔……”陸子箏剛剛哼了一下,她已經迅速彈跳起來,“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陸子箏見她焦急的樣子,但笑不語。

她確實不會包紮,現下他的傷口也確實不舒服,但是……

“我想喝水。”他微微仰起頭。

“嗯,你等等啊!”清喬提著裙子就往外沖。

片刻後,她捧著個葫蘆瓢噌噌來到他跟前,獻寶般急不可耐,“喝吧,快喝!”

陸子箏彎著眉毛喝了兩口,將水瓢放下。

清喬又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絲帕,為他擦拭額頭上的水珠。

“剛剛是我不好,不該朝你潑水……”她很不好意思,“傷口碰了水,肯定特別疼吧?”

陸子箏長長籲一口氣,很是享受的閉上眼睛。

“其實,方才你不必急著替我出氣。”他淡淡吐出一句。

“我沒有……”額頭的手一僵。

“或者,你是怕我生氣弄死那個半仙,所以才先故意發火?”他好整以暇,淡然挑眉。

“……我沒……”更加無力的回答。

“你還是不瞭解我。”

他忽然睜開雙目,眼神銳利,直直透入她心底:“……我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改變。”

清喬閉緊雙唇,不敢回答。

“歇著吧,等下給你看好玩的。”他又笑起來,牽過她的手,將她安置在身邊。

天邊流雲滑過,不知過了多久,路口忽然傳來喧鬧聲。

“瘋子啊!大家快出來看瘋子!”

一群小孩擁著一個大人朝這邊跑來。

清喬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正是方才見過的杜半仙!

不知他遭遇了什麼橫禍,現下頭髮蓬亂,衣衫襤褸,腳步虛浮,踉踉蹌蹌的哪有算命先生的模樣?活脫脫一個丐幫弟子!而那面“杜頗”旗也不知為何被燒掉一半,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杜皮”!

“嘿嘿嘿……”杜半仙邊傻笑邊走著,東倒西歪,嘴角往外吐著白沫。

“瘋子!癲子!屁股冒煙子!”孩童們笑著朝他砸石頭。

“啊,妖孽!”那杜半仙指著其中一個砸他的小孩笑起來,聲音古怪。

“又一個妖孽!納命來!”他轉頭一跳,手指戳向路邊一隻孵蛋的母雞。

“咯咯答。”母雞沒好氣翻個白眼。

“妖孽啊!好多妖孽!”他指著遠處一群過路的鴨子,手舞足蹈搖擺起來,“國之將亡,妖孽橫生!”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停下手裏的活出來看熱鬧。

“哈哈哈……”人群裏不時爆發出潮水般的哄笑。

“好看嗎?”陸子箏抓住清喬的手,側過臉溫柔看她。

清喬打了個寒戰,不自覺將身子蜷成一團。

陸子箏了然一笑,轉頭望著遠處那已徹底瘋癲的人,將她的手抓的更緊。

“妖孽!妖孽!”杜半仙還在不停嚷嚷著,人們繼續大笑。

於是陸子箏也勾起了嘴角,攝魂奪魄,眼露幽光。

                  菜兇手

杜半仙咿咿呀呀鬧了半天,終於有村幹部聞訊而來,橫眉冷對。

“頭生這麼大,原來是個空心的!”村幹部拿起扁擔打他,一副城管糾察隊的模樣,“快滾,快滾,滾滾滾!”

杜半仙吃痛,就這麼半蹦半跳樂呵呵跑了。

清喬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悵然,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想不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瘋的?”

陸子箏將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前,漫不經心撥弄著,雙目晶瑩透亮,像夏季荷葉上的露珠。

清喬搖頭,一看對面人臉色不對,又趕緊猛點頭。

“……你朝他扔筷子的時候,他看了我一眼。”

他咧開嘴角,弧度優美,眼梢掛了三分戾氣:“他大概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叫攝魂術的東西。”

催眠!清喬腦子裏第一時間閃過這個詞。

斟酌片刻,她別過頭違心讚美:“……傑克,這真是太神奇了!”

陸子箏卻不甚滿意,將她的臉硬生生扳過來面對自己:“神奇?你若真覺得神奇,為什麼不敢正眼看我呢?”

他將額頭抵上來,面龐乾淨靈秀,吐氣如蘭:“……你說,你是不是害怕?你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很魅惑?”

清喬無奈回望他,只見桃花眼裏煙波泛,陽光照耀下媚彩飛揚,麗色無邊。

這樣旖旎的場景,她卻偏偏想起宇宙霹靂無敵香腸嘴電眼美男歐陽鋒的經典臺詞——“你看我的眼神,性不性感?酷不酷?屌不屌?”

“——簡直魅惑極了!”她想笑,又趕緊忍住,小雞啄米般拼命點頭,“魅惑,魅惑,超級魅惑!”

“如何個魅惑?”陸子箏抬起她的下巴,風神朗朗,饒有興味。

“——左眼寫著‘魅’,右眼寫著‘惑’,所以好生魅惑!”下巴被鉗的生痛,她只得露出一臉小姐我已便秘七天的痛苦表情。

陸子箏噗的一聲笑出來,將她拉進自己的懷抱。

“你還要多久才肯離開西陵?”他將下顎貼住她的發絲,輕輕吸一口氣。

柔柔淡淡的少女香,不徐不急,分外清麗。

“這個,我也不知道,至少要先解決了渾水莊的兇殺案吧!”清喬僵著身子不敢動,垂下頭喃喃低語。

“哦?那你想不想知道,究竟是誰殺了你的師兄師姐?”他哼一聲,從喉頭升起幾分笑意。

“——莫非你知道?!”她一下子掙脫開來,眼睛瞪如銅鈴,緊緊抓住他的衣襟。

他沒答話,斜斜瞟她一眼,意味深長。

“快告訴我!快告訴我!”渾身血液咆哮,她整個人都沸騰起來,“求求你,快告訴我!”

“百聞不如一見。”陸子箏微笑著環住她的腰,“當當哥帶你去個好地方,包妹妹滿意。”

———————————————不僅腹黑外表也很黑的分割線—————————————

幽幽□,落語深深。

某別致小院,有兩個黑影鬼鬼祟祟躲在假山裏。

“這是什麼地方?”

清喬忍不住開口。她被陸子箏安放在兩塊巨石間,縫隙狹小,四肢都扭曲成了奇異的天津大麻花型。

“……一個適合偷雞摸狗的陰暗角落。”陸子箏蹲在一旁,好整以暇拍拍她的頭,又輕輕噓一聲,“別說話,好生聽著。”

遠處隱約傳來腳步聲。

清喬頓時噤聲。

“這麼說,丹唐閣都空了?”黃鶯般嬌滴滴的聲音由遠而近,正是神龍閣玉女南宮無恨。

“是,阮似穹昨夜便將派中的精英弟子都帶走了,說是要去南疆緝凶。”

有陌生人恭謹作答,應該是神龍閣的下屬。

“哼,武功再高有什麼用,腦子不好使也是枉然!”

提到阮似穹,玉女的語氣裏少了往日的崇拜,倒有幾分尖酸刻薄。

“無恨!”一個略帶陰鬱的男聲插進來。

“哎呀,申哥!”玉女的聲音頓變得柔軟如水,“怎麼樣?藥王大人怎麼說?可有問出那東西的下落?”

“……宋七不肯開口。”那男聲沉悶,聽起來頗有些不快,“他說我們是白費力氣,除了張四豐,沒有任何人知道那東西的下落。”

“可恨!”伴隨著跺腳聲,南宮無恨咬牙切齒起來,“那個死老頭,我們都連殺他三個弟子了,他還躲在山裏穩穩修煉,也不知道出關來報仇!”

清喬身子猛的一頓。

“……稍安勿躁。”那陰鬱男聲又不疾不徐響起,似乎極為胸有成竹,“我已經派人對外宣揚,‘南疆邪教正式挑戰西陵,妄圖奪下青木人形劍稱霸武林’。你且等著,江湖很快便要掀起腥風血雨,我們只需坐收漁翁之利。”

“嘻嘻,還是申哥你想的周道。”南宮無恨轉怒為喜,吃吃媚笑,“多虧你那日在屍體上補了‘九宮痕’,讓人以為是那囂張的邪教右使幹的。”

“哼!”只聽那男子一聲冷笑,語帶得意,“你以為阮似穹是吃乾飯的?這麼簡單他就會信以為真了?要不是我殺人時刻意使出邪教的獨門功夫,又故意被那打更的宋七看到,你以為阮似穹真會相信?”

“哎呀呀,說來說去,只能那怪陸思空命不好。”南宮無恨的聲音再度響起,帶了幾分遺憾,“誰叫他殺人後最喜歡留記號呢?唉,可惜那麼美的一個男人,卻要因為囂張而冤死了。”

“你!”“申哥”有些氣急敗壞起來。

“莫氣莫氣,不管怎麼喜歡美男,無恨還是最忠於申哥的!”南宮無恨似乎害怕,趕緊好言安慰,“自打神龍閣和藥王穀定親,我哪次沒聽你的話?你要我接近阮似穹,要我去引誘陸思空,我不是都一一答應?”

“哼!”“申哥”又是一聲冷哼,語調卻柔和許多。

然後是嬌滴滴的撒嬌聲,拉扯聲,最終化為嘻嘻哈哈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所以說,是南宮無恨和申尤殺了我師兄師姐?”

良久,清喬從巨石上跳下來,望著陸子箏緩緩開口。

陸子箏但笑不語,一雙桃花眸在夜色中閃閃發亮。

“他們……還想栽贓嫁禍給你?”她吃力的組織著語言,有些遲疑,“那你身上的傷……是……”

陸子箏挑高眉梢:“除了你那好師叔,世上能傷我如此的人,著實不多。”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清喬哀號一聲捂住腦門,“我……我代表師叔,不,我代表整個西陵派,向你說對不起!”

陸子箏一撇嘴,面帶不屑:“如果道歉有用的話,要衙門幹嘛?”

清喬輕輕捶他一拳:“我是認真的!你放過我師叔和西陵派吧,他們也是被小人所蒙蔽……我師叔太相信那個叫‘老七’的打更人了,他們之間好像有很深的交情……”

“——妙筆聖手宋七,天資聰穎,只看一遍便可將招式清晰記錄於畫上,二十餘年來從不失手。”陸子箏打斷她,滿不在乎一笑,“不光你師叔相信他,所有江湖人都信他。”

“求求你,饒了他們吧!”清喬目光懇切,神色間滿是哀求,“請不要與西陵派為敵……”

陸子箏掃她一眼,偏頭,揚眉,最後嗤的笑出聲:“這回看來,倒是真心求我了!”

清喬咬著唇,躊躇著不敢說話。

“好了好了,我都答應你就是。”

陸子箏忽然失了逗弄她的興致,淡淡瞄她一眼:“不過你要記得,這些都是要還的。”

他這憑空一瞪,忽然生出幾分不怒而威的味道,清喬眼望腳尖,沉默著不敢答話。

偷聽完畢,陸子箏將她帶出花園,來到院牆的小門外。

“不能再送你了。”月光下他眉尖微蹙,面色蒼白,“我的傷口又開裂,需要運功醫治……你沿著這條道直接往前走,第一個路口左轉便是大路,你問問街坊,應該很快就能回丹唐閣。”

說完縱身躍過青瓦牆,即刻消失不見。

清喬看的目瞪口呆——什麼叫神龍見首不見尾,這就是最真實的寫照啊!

愣了三秒,她回神一看,發覺自己身處於一個巨陰暗巨詭異的小巷裏,忍不住打個寒戰。

“我神經比較大,不怕不怕啦……”她哼著流行歌曲,試探著朝前走了一步。

腳步落地,一切安全。

於是她鼓起胸膛開始拼命吸氣,一直吸到胸部從飛機場升級為珠穆朗瑪,達到再也不能逾越的高度時,“啪啦啦”的甩開雙腿朝前狂奔而去。

——大叔,等等我!真相只有一個!我以我爺爺的名義起誓,兇手一定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像所有逃命的漫畫主人翁一樣,她的兩條腿呼啦啦飛快交替著,滾的像個輪子。

然而只跑了不到五十米,少女金田一就偃旗息鼓了。

一個黝黑大漢從天而降,將她牢牢堵死在巷子裏。

“膽子不小,居然敢夜闖神龍閣!”那黑漢五大三粗,掄起一柄大刀便朝她砍來,“去死吧!”

“等一等!”清喬尖叫一聲,以手擋頭迅速跳開,“大俠饒命!小的只是出來倒夜香的!”

“倒夜香?”黑漢一愣,隨即再度舉起大刀,“哼!玉女吩咐了,見到活物格殺勿論!你倒夜香也得死!”

寒光夾雜厲風迎頭襲來,清喬往地上一撲,急中生智高聲嚷嚷:“大俠,死之前,好歹讓小的留個名兒!”

刀風嘎然而止,大漢稍稍遲疑,終於居高臨下道:“……好吧,我也不殺無名小輩,你儘管報上名來!”

“小的名叫——”清喬顫巍巍趴在地上,深深吸一口氣,“穆罕默德·艾哈邁德·阿古麗伊·辛辛那提· 罕古麗·瑪依莎·瑪力亞木·巴圖爾·熱娜·奧斯特洛夫斯基·別祖霍夫·斯格密特托·阿列克謝·康斯坦丁諾維奇·侯賽因·本拉登·土庫曼斯坦·吉爾吉斯坦·邁巴赫……”

“你耍我呀!”那黑漢一聲暴吼,掄起大刀就朝她砸來,“哪有這麼長的人名兒?!”

“別!別!”清喬邊躲邊打滾,“你不講信用!小的還沒說完!還剩一千零六十三個字……”

轟的一聲,大刀眼看著朝她的脖子直直落下。

是福是禍,終究是躲不過了。

——嗚呼哀哉!蒼天呐!想我一世英明,如今居然死在一個口臭男的刀下!

——殺千刀的作者,你這樣死心眼的折磨我究竟為哪般?我恨你!

清喬絕望合上雙目,眼角緩緩滑下一顆淚滴。

滑呀滑,滑呀滑,小淚滴很努力的游到了嘴角邊,預想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到來。

良久,顧清喬終於顫抖著睜開雙眼。

——黑漢和他的大刀都不見了,身邊站著一個笑眯眯的藍衣美男。

“師叔!”她大叫一聲,只覺得世界是前所未有的美好,整個人仿佛像打了雞血般激動。

“嚇壞了?”阮似穹保持微笑,伸手將她拉起,“別怕,兇手都抓住了。”

她蹦起來一看,這才發覺阮似穹身後站著一眾手持長劍的西陵弟子。而在他們中間,赫然站著被五花大綁的南宮無恨和申尤,以及方才的黑大漢!

“你們……”清喬吃驚的看向阮似穹。

“我們並未中計。”阮似穹知道她想問什麼,自然而然接下她的話,“這點小伎倆還瞞不過我,不過將計就計罷了。”

偶像啊!膜拜!果然是一塊毒辣的老薑!

清喬用無限景仰的眼光看他,佩服的五體投地。

回頭再瞧那群歹人的狼狽模樣,她忍不住要叉腰狂笑——還是毛巨巨說的好啊!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邪惡終究不能戰勝正義!

“姓阮的,你可別得意的太早!”南宮無恨雖身子被綁,嘴巴卻驕縱依舊,“今日你抓了我,是我倒楣!可你別忘了,西陵派往後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哦?如果玉女說的是神龍閣和藥王穀,大可不必操心。”阮似穹莞爾一笑,十成十謙謙君子模樣,“兩個蠻夷小派,西陵還不曾放進眼裏,玉女實在多慮了。”

“你!”南宮無恨花容扭曲,恨不得能將阮似穹撕碎吞進肚子裏,“你別囂張!告訴你!我家主公遲早……”

“無恨!”一直沉默的申尤忽然打斷她,神情焦躁。

“你家主公?”阮似穹淡淡瞟她一眼,不動聲色,“可惜放眼這江湖,還沒人入得了我的眼。他那三腳貓功夫,也想挑戰西陵派?”

搖搖頭,語帶輕蔑:“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南宮無恨被激的尖叫起來,“你不明白,這世上最厲害的根本就不是武功!要是我家主公……”

“無恨!”申尤再度打斷她的話,聲音嚴厲。

“申哥,你別怪我。”南宮無恨盈盈回頭,清媚的臉頰上有淚珠滑落,“反正也活不了,你就讓我一口氣把話說話,我偏要讓這群名門正派的人知道,他們將來不會有好日子過!”

申尤緘口。

“姓阮的,我南宮雖是蠻夷小派出身,可也懂效忠敬主的道理!”南宮無恨扭頭看向阮似穹,面色狠厲,“你抓了我們不殺,不就是想引出我們主公麼?告訴你,沒門!你想都別想!”

“主公,為我報仇!”她忽然仰天大笑,然後頭一歪,整個人癱倒在地。

有弟子迅速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輕輕搖頭:“……服毒。”

清冷月色下,南宮無恨七竅流血,其狀甚慘,清喬輕輕打了個寒戰。

“……倒是有些血性。”阮似穹咕噥一句,似乎在意料之中,也好像有些惋惜。

“阮似穹!”眼看愛人香消玉殞,申尤頓時狂性大發,“你別得意!我師傅一定會報仇的!什麼狗屁江湖,什麼狗屁西陵!不過是別人手心裏的玩物,你就等著被滿門抄斬吧!”

清喬大驚,迅速扭頭望去,只見阮似穹微微挑眉,但笑不語。

“無恨,申哥這就來陪你!”申尤轉頭望向地上的屍體,癡癡一笑,嘴角淌下一行烏血。

——他也跟著自盡了。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面面相覷,不知接下來要如何處理。

“還有一個。”阮似穹忽然開口,打破這沉默。

眾人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只見那黑大漢已經癱倒在地上,全身抖如秋風中的落葉。

“別殺我!”黑大漢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阮似穹拼命磕著頭,“我招!我招!我什麼都招!你們要問什麼?我都能回答!”

“你叫什麼名字?”阮似穹掃他一眼,淡淡笑起來。

“小的名叫李小明!”黑漢又朝他狠狠磕一個頭,額角滲出鮮紅,“小明拜見阮大俠!阮大俠饒命!”

“……你好啊,李小明。”阮似穹繼續閑閑落落笑著,漫不經心,“可惜我什麼也不想問你。”

他緩緩拔出自己的劍,悠悠然遞給清喬:“我們西陵弟子,也從不殺無名之輩,既然他已經報上姓名,現下便任由你處理。”

清喬呆呆看他:“……我?”

“正是。”阮似穹朝她點頭,神色坦然,“他剛剛不是要殺你?所謂冤有頭債有主,由你處理最合適不過。”

清喬不肯接劍,面露遲疑:“可他也沒傷我……這最多算犯罪未遂……”

“他的同夥殺了你師兄師姐!”阮似穹伏下身,在她耳邊低語,“莫非你忘記包全才了?”

輕輕一句,引得清喬心中大慟,牙一咬便將劍接了過去。

抬起頭,所有師兄師姐都在盯著她,目光殷殷。

往事如流水般從她眼前滑過,法拉利,土豆小王,三層肚皮,糖包子……

然後是更遠的以前,鋼筋水泥的世界。

冤有頭,債有主。

可是冤冤相報,又何時能了?

哐當一聲,長劍從她手裏滑落。

“……我下不了手。”她頹然蹲下身,“他沒有殺包師兄,他沒有殺人!我為什麼要殺他?”

“小師妹,他剛剛想殺你!”三師姐急惶的聲音插進來。

“他是南宮無恨的手下!要是他活著,將來一定會殺你!師妹千萬不可心軟!”又有師兄嚷嚷。

“是啊!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神龍閣的人!為包師兄報仇!”

“殺了他!殺了他!”

……

鋪天蓋地而來的,都是同樣的聲音。

黑大漢早已嚇的暈了過去,褲襠下一團水漬。

“……可是我下不了手。”

清喬捂住雙耳搖頭,眼中漸漸有霧氣迷茫:“對不起,我下不了手,我真下不了手……”

她跌跌撞撞朝外跑去,失魂落魄,拋開身後一片失望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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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夜,小巷尾,雲翳遮月,四野暗。

一片寥落的寂謐裏,秋蟲輕叫,伴著少女低低的嚶嚀。

牆頭靜靜守候著一株白玉蘭,淡遠清雅,香味綺麗。

 

“好了,別哭了,都快哭成小白兔了。”阮似穹終於出聲,神色一如既往的溫和。

“大家……是不是都對我絕望了?”清喬抬頭,邊抹淚邊抽噎,“大叔,我是不是不配做西陵弟子?不配做一個江湖兒女?”

“確實不配。”阮似穹莞爾,眼中幾分揶揄,“沒有武功,膽子也小,實在不夠決斷。”

“可是!我的家鄉是一個法治社會,不允許私自行刑……”她顯得頗有些委屈,“如果人人都有隨便殺人的權利,普通人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人人都可殺人,這就是江湖。”阮似穹摸摸她的頭髮,語重心長,“快意恩仇,強者為王,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所以才有那麼多人想變強,想稱霸武林。你要學著習慣這一切。”

“好可怕……我不習慣,我不想習慣!”清喬縮在他懷裏瑟瑟發抖,“大叔,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幫我,我一定要回家……”

阮似穹知道她是嚇壞了,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撫起來:“好,好,大叔一定幫你。”

得到了承諾,清喬心滿意足合上沉重的眼皮。

其實她心裏是有很多疑問的。

比如南宮無恨的那聲“主公”,又比如申尤的那聲“滿門抄斬”。

——神龍閣,藥王穀,刀削麵臉,段玉。

千絲萬縷間,她總覺得,事情的真相遠遠不似她看到的這樣簡單。

然而她太累了。

阮似穹的懷抱安全而溫暖,她終於沉沉睡去。

她並不知道,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此刻正燃著一場熊熊大火。

渾水莊的神龍閣別院,過了這夜就要化為灰燼,再也尋不著蹤跡。

                  菜掌門

雨後的西陵山,萬物靜棲,湖水澄澈。輕風吹開漫山草木垂眉的惆悵,粒粒碎石包裹著黃金般的陽光。落葉如羽,流水輕盈,秋日悄然而至了。

在這美好而靜謐的山谷裏,忽然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歌聲:

“絕招!好武功!問世間多少個能上高峰?

成功!威風!男兒有多少真的是英雄?

誰~是~大~~英雄?!”

伴隨著傳世名曲,有個身背籮筐的少女從山坡上搖搖晃晃走下來。

身姿翩躚,大眼忽閃,步履輕快虎虎生風。

“嘿!”

“哈!”

“喝!”

山路崎嶇,需要時不時左蹦右跳避開泥濘坑窪處。幾番來回,少女臉頰紅如桃花,汗珠大顆滑落。然而她並不覺得累,恰恰相反,她一直面帶微笑,因為在她肩膀上,在那個大籮筐裏,裝著讓全西陵,甚至全江湖都夜不能寐的寶物!

“小師妹,又去打豬草嗎?”

途經離三堂大門,門口有年紀稍長者笑問她。

“是呀!”少女仰起粉撲撲的小臉,神采飛揚,“魯師兄,我已經打滿四十一次了!這是第四十二次!”

“加油,小師妹!”魯花花朝她肩膀上捶了一拳,眼中不無羡慕,“我們都支持你,記住,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嗯!我一定全力以赴!”少女一臉神聖,臉龐放光,“我定會不辱師命,打完這一百零一筐豬草,得到面見掌門的機會!”

“……啊,又來了!”

王天山望著院子裏樂呵呵曬草的嬌小身影,不由得面露悲憤,仰天長嘯。

“阮似穹!你到底跟她說了些什麼?”他轉回身望向身後男子,神色懊惱,“這小丫頭自從回山后每天都去靈藥穀裏打豬草,雷打不動,從不間斷!”

“……不好麼?”阮似穹側過臉,微笑,一襲輕薄藍衣,透出渾然天成的靈秀,“這說明你堂下弟子有恒心,有耐心。孺子可教,王堂主,可喜可賀啊。”

王天山剜他一眼,沒再說話,心裏卻痛的揪成了一個小球球——那靈藥穀裏偷偷種了多少他用來敷臉美白的秀容草啊!可恨甘小喬這個不識貨的,已經砍掉快一半了!

——你們就是上天派來滅我的!他這樣想著,越發不甘心,又偷偷瞪阮似穹一眼。

阮似穹眼望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他的臉頰發白,白的幾乎透明,眉宇陰霾,一如雨前沉鬱的天空。這樣蕭瑟的沉寂,似一張浸透了墨的紙,微微一動就要滴下水來。

那一瞬間,王天山忽然想起甘小喬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哎呀,我的悲傷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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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靈藥穀。

打完第四十三筐豬草,顧清喬一屁股坐在石頭上,打算好好歇口氣。

忽然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四下打量,睹見山坡邊的大樹下有一個不明物體在挪動。

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左右平移打滿了補丁的屁股,再看身形,似乎是個孩童。

仔細一瞧,只見那孩童伸出一隻小手,正努力拔著地上五顏六色的蘑菇。

“吃不得!”出於敬老愛幼的條件反射,她撿起一顆碎石頭砸去,三步並作兩步飛快跑到樹下。

“這是有毒的,吃不得!”將蘑菇奪下,她迅速朝山下一拋,有多遠扔多遠,“小朋友,越是好看的東西,越要警惕!”

“咦?你又沒吃,怎知這蘑菇有毒?”

對面人抬起頭來,露出斗笠下渾濁的雙目。

清喬頓時身子一顫——別看眼前這人身形只有孩童大小,雖長著一張八旬老翁臉!配合著歷經滄桑的破鑼聲線,真是怎麼看怎麼彆扭。

“看什麼看?!沒見過矮子嗎?”

老頭被她盯的不耐煩了,一個鷂子翻身跳起來:“矮怎麼了?矮也有錯嗎?”

“喝!”老頭做出一個標準的黑虎掏心。

“哈!”老頭擺出一個經典的虎鶴雙形。

“矮子也可以健康快樂!”只聽嘩的一聲,老頭以一個乾淨俐落的大鵬展翅完美收尾。

“……精彩!精彩!十分精彩!”

“嘎吱”一聲將脫落的下巴撥回去,清喬啪啪啪使勁拍起手掌:“老爺爺,怪不得別人說,凡是濃縮的都是精品!我今天可算見識了!”

“哼!”老頭被她誇的很高興,一甩頭,滿臉的褶子都飛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堂的啊?”他捋了捋稀疏得只剩下三根的鬍子,神情倨傲。

“……我叫甘小喬,是離三堂的。”清喬納悶他的態度,掙扎兩秒,還是決定據實相告。

“哦——”老頭的口氣頓時充滿鄙夷,仿佛所有的話都是從鼻子底哼出來,“原來你師傅就是那個沒本事、沒智慧、沒才情、沒美貌的四無老人王天山?”

“呃……”雖然清喬打心底裏贊同這句話,卻不便附和,只能選擇沉默。

“對於這種師傅,你們怎麼還能繼續跟隨呢?應該堅決鄙視之,蹂躪之,踐踏之!”老頭瞪她一眼,面露不滿,“我說,你們怎麼還不造反啊?”

“呃……其實、其實我們師傅也挺好的……”清喬一邊擦汗,一邊絞盡腦汁搜刮著王天山的好處,“他豐富了西陵的視覺效果,為江湖締造了一批風花雪月的傳奇……”

“長的好有什麼用?一群繡花枕頭!”老頭冷笑一聲,語帶不屑,“你自己剛剛不也說了?越是好看的東西,越要警惕!”

“話也不能這麼說,以偏概全……美人也有好的,比如阮似穹……”清喬嘟起嘴,小聲反駁,“您不能搞外貌歧視……”

“哦?莫非你認識阮似穹?”老頭眼中有精光閃過,“不對,我應該問,他是不是認識你?”

“認識,這豬草就是他讓我打的。”清喬說到這裏,不禁面露得意,“阮師叔說,等我打滿一百零一筐,他就會帶我入關面見掌門,學蓋世神功!”

老頭聞言面色大變,鎮定自負通通消失,換上一臉的驚恐:“他他他他他說要帶你入關見見見見掌門?”

“嗯。”清喬點點頭,不明就裏。

“哎呀!”老頭從地上跳起,又擰著眉頭踱了好幾個來回,做苦大仇深沉思狀。

“你!”他忽然停下步子,目光如炬看向清喬,“那個……什麼什麼喬?”

“甘小喬。”清喬善解人意接過話茬。

“嗯,甘小喬!”老頭又捋了捋鬍子,神情嚴厲,“我命令你,速速背我下山,落日前務必要趕到西陵離三堂去!”

“啊?”清喬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為什麼要背你啊?”

“因為——”老頭深呼吸一口氣,頹然倒在地上,“你忍心讓一個體弱多病的老人家走整整二個時辰的山路嗎?”

“……喂!您不是挺健康快樂嘛?!”清喬忍不住吐槽,“還會虎鶴雙形呢!”

“幻覺!這一切都是幻覺!你剛剛什麼都沒看到!”

老頭噌的跳起來,唰唰跑到清喬的籮筐旁,撈出豬草,撲通一聲跳了進去。

“好徒兒,快走快走!”他從籮筐裏伸出一隻手,拼命搖晃著,“太陽就要落山了!”

初秋的午後,踏著陽光走在山間小路上,聆聽著小鳥的歌唱,這樣的時光倒也算愜意。

只是……除開身後這個沉重且不安分的大籮筐。

“喂!”

當第四個帶著口水的果核砸到臉上時,顧清喬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老頭!你在幹什麼?”牙關緊咬省略一個“死”字,她停下腳步,指尖嵌近嫩肉裏。

“哦呀?我在吃下午點心啊!”

乾枯的小手從後面伸出來,捧著一個水汪汪的大鴨梨,還是被咬了一口的。

“你想吃嗎?想吃你就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呢?”

清喬張嘴剛想回話,卻見那鴨梨飛快縮了回去,身後響起唧唧咕咕的詭異笑聲。

“可惜,就算你說了我也不能給你吃,因為只剩這一個啦!”

“你……”清喬只覺得腦門上黑線三條。

“我愛吃梨,吃梨好好!”小老頭以光速啃完梨,呼啦將梨核一扔,又“呃”的長長打了一個嗝。

清喬暗自舒一口氣,心想這下終於可以消停了。

“歐,接下來該吃板栗啦!”伴隨著歡呼聲,一個堅硬的黑殼從籮筐裏飛出,在空中劃出優美的曲線後,“biu”的一聲降落在清喬的天靈蓋上。

“你你你!”清喬身子發顫,拳頭上青筋暴露,整個人都處在一種名為“崩潰”的精神建築邊緣。

“不用過於崇拜我喲!”老頭的聲音非常淡定,透著一種世外高人的平和超脫,“倘若你潛心修為專心練武,一百歲時也會有這樣的好牙口。”

“……敢問老爺爺尊姓大名?”眼看太陽就要下山,清喬強忍憤怒,沉靜開口。

“姓就免了,我的名是以數字開頭的。”又一個板栗殼飛出來,砸在清喬肩上,“簡直如雷貫耳啊!你肯定聽過。”

“哦,原來是三寸丁先生,失敬失敬。”清喬不以為然癟嘴。

“胡說!”籮筐猛烈抖動起來,有人在裏面上躥下跳,“明明要比三大那麼一點點!你再猜!再猜!”

身後重量陡然加大,清喬實在扛不住,“嘭”的一聲連人帶筐摔倒在地上。

“莫非是五寸丁?!”她慘白著臉爬起,發現籮筐翻轉,小老頭正四仰八叉平躺在地上,一邊抽搐一邊哼哼。

“我、我、我叫四……四……”

“四豐掌門?!”清喬靈機一動撲上去,將老頭迅速扶起來。

“咳咳,你、你還算識相……”小老頭漲紅著一張臉,拼命咳嗽,“快、快把我放回去……我、我要下山……”

清喬手忙腳亂將他拎進籮筐裏,嘴裏小聲嘀咕:“真是掌門大師?怎麼這樣不經摔?”

“我內風濕,關節不好!”啪的一個爆栗子,老頭的動作疾如閃電,“你見過一百歲胃口還這麼好的老年人嗎?得點兒關節炎有什麼了不起,你有意見啊?”

“弟子不敢,弟子不敢。”得知眼前的小老頭就是她要找的掌門,清喬哪里還有什麼意見,趕緊樂呵呵蹲下來,樂呵呵背上籮筐,樂呵呵邁開步子,幸福的淚流滿面。

“小丫頭,你和阮似穹很熟嗎?他怎麼會答應帶你去見我呢?”

歇息片刻,小老頭又生龍活虎起來。

“……不是很熟,不過也有那麼一點點,大概介於五分熟和七分熟之間……”清喬埋頭趕路,謹慎作答。

“屁咧,你騙我!”老頭哈哈大笑,“自己的徒弟我還不知道?如果他不是百分百信任你,怎麼會要你來這靈藥穀打豬草?我說,你們之間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哇哈哈!”

哇哈哈……哇哈哈……小老頭邪惡的笑聲響徹山谷。

“敢問掌門大師,此話從何而來?”清喬詫異豎起雙耳,莫非這打豬草另有隱情?

“呃……呃……”老頭知道自己說溜了嘴,禁不住雙手捂口面露懊惱,“你問那麼多幹嘛?快走,快走!太陽就要落山了,晚一步我就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抽你的筋!”

——哼,這個只有三根毛的老怪物!

清喬一邊腹誹,一邊邁開步子悻悻朝山下走去。

遠山霞霧,落日鮮紅,這將是西陵派一個難以入眠的夜晚。

————————————————邪惡怪老頭的分割線————————————————

一入離三堂,阮似穹清風伴月的笑容搶先映入眼簾。

“今天的份打完了?”他正坐在雕花窗旁飲茶,怡然自得,很是享受。

“沒。”清喬晃晃腦袋,將籮筐從肩上脫下來,“豬草沒打回,倒是打回一個老妖怪。”

“哎喲!”竹筐裏伸出一條細腿,狠狠踹了她一腳。

“師傅,出來吧。”淡淡一聲喚,阮似穹似乎對一切早有預料,清喬不由得瞪大雙眼。

“……嗚嗚嗚”籮筐裏傳來陣陣暗啞的啼哭聲,淒婉哀切,“嗚嗚嗚嗚……”

“出來吧!”阮似穹歎口氣,面上有三分無奈,“你溜出關偷采藍彩毒菇的事,我權當不知道,也不會告訴長老們。”

話音未落,只見一個黑影從籮筐裏迅速蹦出,似離弦的箭一般躥到阮似穹跟前:“說話要算話,不許反悔!”

“我幾時騙過你?”阮似穹莞爾。

“——好徒兒,真是挖的好徒兒啊!”張四豐立刻緊緊抱住愛徒的大腿,一臉心滿意足,快樂似神仙。

“……不過,您也老大不小了,行為還是要檢點些。”阮似穹拍拍他的背,“不要老想著討好那‘毒辣小牡丹’,人家畢竟是五毒教的宗主,身份地位高……”

“挖對她一見鍾情嘛!”張四豐一聲嚎啕,眼角飆出兩滴濁淚,“她是江湖八十歲以上九十歲以下級別最受歡迎老太太,挖也是情不自禁!”

“感情這種事,不可勉強……”阮似穹再好言安慰幾句,忽然想起屋子裏還有人,不由得抬頭一望,只見顧清喬眼露魚肚白,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瀕臨暈厥昏昏欲睡的異形異狀。

“這位是甘小喬,師傅,你見過了?”阮似穹失笑,將張四豐輕輕拉起,正面對著清喬。

“哼,王天山的破弟子嘛!沒本事沒品味,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一旦對上其他弟子,張四豐又表現出那付雄赳赳氣昂昂的欠扁掌門模樣。

“嘴上無毛,總好過痣上長毛!”

清喬想起哈佛書院裏偷看的《西陵派掌門回憶錄》,不由得反唇相譏。

“啊?你怎麼知道?”張四豐以手捂胸,面露驚惶,“莫非你偷看我洗澡?沒想到沒想到,你小小年紀道德竟如此敗壞!畜生啊,孽障!”

“你!”清喬氣的跳腳,“你這個老不正經的三根毛怪物!我要代表火星消滅你!”

“哈哈哈,來呀,來呀!”張四豐雙手負後迎風長笑,“你要是能打得過我,母豬都可以上天了,哇哈哈哈……”

“也許有朝一日,她真的可以打敗你。”

阮似穹將張四豐拎起,一臉溫和:“師傅,跟我來。徒兒找你,是有要事要商量。”

“明明明晚好不好?”

張四豐兩腳懸空,雙手顫巍巍拱著下巴,擺出《怪物史萊克》裏靴貓騎士的官方可愛表情。

阮似穹搖搖頭,笑著將張四豐拎進裏屋內。

“小喬,等我們一下。”

臨進門前,他回頭朝小喬招呼一聲。

這是一個安靜而漫長的夜晚。

顧清喬在大堂裏坐了好久,忽然聽到裏屋裏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嚎哭聲。

“挖不要這樣!嗚嗚嗚,挖不給,挖誰都不給!”

“師傅……”阮似穹的聲音模糊不清,似乎在勸告。

“挖不聽挖不聽,挖誰都不給!挖要殺了她!殺了這個沒有胸部的小妖女!”

喂,誰說沒有胸部呢?至少也是A罩杯吧,太失禮了!

清喬聽得憤憤不平,偷瞄一眼自己的飛機場。

“她是壞蛋,挖不給,殺了挖也不給!嗚嗚,似穹啊,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難道眼睛瞎了嗎?”

壞蛋?哼!我是壞蛋,你就是好蛋了?

一個發育不良的小鵪鶉蛋,還好意思到處叫囂!

清喬越聽越氣,忍不住腹誹。

哭聲漸漸變小,幾不可聞,最終完全消失。

“嘭”的一聲,裏屋的大門打開,阮似穹率先走出來,面帶勝利的微笑。

張四豐不情不願跟在他身後,神情極其幽怨。

“你,想要青木人形劍?”張四豐腫著一雙核桃眼,朝清喬發問。

“嗯……”腹誹歸腹誹,清喬還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張四豐磕了個頭,“弟子只是借劍一用,日後定當物歸原主,還請掌門大師務必成全!”

“你想知道劍在哪里?”張四豐抬起高傲的下巴。

“是!”清喬老實點頭,心如貓抓,“還求掌門告之!”

“想知道就靠過來一點,我親自告訴你。”張四豐淡淡掃她一眼。

清喬趕緊手腳並用連滾帶爬挪到他身邊。

“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張四豐狠狠瞪她,“難道你想讓全西陵都知道這個秘密嗎?”

清喬迅速將耳朵遞到張四豐的嘴邊。

“……青木人形劍的藏身地就是……”張四豐以手擋風,悄悄貼近清喬的耳廓。

“挖、偏、不、告、訴、你!!!!!”

只聽一聲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驚天暴喝,清喬眼冒金星,猝不及防咚的栽倒在地上。

——她被鎮暈了。

“師傅,你也太……”阮似穹扶起倒在地上的少女,無奈望了張四豐一眼。

“哼,想拿到西陵的鎮派之寶,哪有這麼容易?這點苦頭是必須要吃的!”

張四豐兩個鼻孔朝天,表情囂張。

“……無論如何,你記得自己答應了就好。”阮似穹抱著少女,一步步朝門外走去,“掌門承諾已出,將來萬萬不可反悔。”

“我才不會反悔呢!”張四豐狠狠咬牙,“倒是你,真決定給她了?”

“給不給,不是由我決定的。”阮似穹望一眼懷中沉睡的少女,靜靜微笑,“看她的造化吧!”

                  菜考驗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國家,住著神奇師傅和他的徒弟們。

大徒弟俊美非凡,武藝高強;小徒弟除了吃喝玩樂,什麼也不會。

有一天,小徒弟提出請求,希望能借用師傅最珍愛的寶物——一把藏在山裏的寶劍。

這簡直是異想天開,神奇師傅不由得哈哈大笑:“哎喲!你也想拿?你憑什麼拿呀?連一字馬都不會,你想去拿什麼寶劍啊?!”

但是小徒弟很堅持,她苦苦哀求著,一刻也不停歇。

為了擺脫她的糾纏,師傅拿來一大壇豌豆倒進煤灰裏。

“如果你能在一個時辰裏把它們都撿出來,我就允許你去找寶劍。”

師傅傲慢說完這句話,揚長而去。

小徒弟沒辦法,只好跑出後門來到花園裏喊著:“大徒弟,大徒弟,飛到這裏來吧!難道你忘記還欠著我五兩銀子嗎?快快飛到這裏,幫我揀出灰中的碗豆來吧!”

嘩啦啦一陣大風刮過,俊美的大徒弟降落在廚房的窗口邊上。

“……我記得應該是四兩九錢吧!”大徒弟的臉色很不好。

“無論如何,你都欠我錢。如果今天你能幫我把灰裏的豌豆都撿出來,咱倆的帳就一筆勾銷。”小徒弟振振有辭。

“除非你肯告訴我,每次打麻將都贏錢的訣竅。”大徒弟開出附加條件。

“成交。”小徒弟點點頭,“下次打牌時允許你站在我邊上。”

於是大徒弟身子一抖,背後忽然長出幾十隻手來,他將手伸進煤灰裏,開始一顆顆地撿起豌豆。

撿啊撿,不停地撿,所有的豌豆都被從灰裏揀出來,放回到罎子裏面,簡直神速極了!

“多幾隻手就是不一樣!”小徒弟坐在窗邊喝茶,神情豔羨。

“……一點也不好。”大徒弟騰出一隻手,靈活繞到前方來擦汗,“下雨天的,老是腰酸背疼,關節太多也吃不消!”

不到一個時辰,豌豆都撿完了。

小徒弟當面撕毀了欠條,大徒弟點點頭,從窗口飛走了。

師傅從外面回來,望著眼前滿滿一壇豌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吧,你去吧,去找那把寶劍。”良久,師傅終於歎了一口氣。

於是小徒弟啟程了,她排除萬難,屠龍斬妖,最終拿到傳說中的寶劍,衣錦還鄉。

這個故事,被後人奉為一段佳話,小徒弟成為了人們口中傳頌的灰姑娘,大家都叫她仙度瑞拉。

——呃,以上,當然都是童話。

真正的現實是,此刻小徒弟正坐在廚房裏,對著一大鍋豆子發愁。

“……這個只有三根毛的老妖怪!”

顧清喬從灰姑娘的美夢中醒來,邊擦口水邊唾駡掌門。

半夜裏她睡的正香,忽然聽到敲門聲,原來是張四豐帶著一群長老造訪。

長老們將十斤黑豆、十斤白豆、十斤紅豆與十斤綠豆攪勻放進一口大鍋中,要求她務必在天亮前將四種豆分類放好,一顆也不能少。長老們說,如果她不能按時完成這個任務,就失去了尋劍的資格,此生都不許再提“青木人形劍”這五個字。

Mission Impossible ,清喬一聽噩耗,頓時崩潰尖叫:“死老頭,你玩陰的!”

“啊?你哪只眼看見我陰了?”張四豐蹦蹦跳跳來到她跟前,擠眉弄眼面露得意,“我很陽光明媚哦!”

“這、這不公平!”清喬氣的渾身發抖,“根本沒人能夠完成!你這是陷害!”

“哎呀,此話差矣!”張四豐雙手負後搖頭晃腦,“既然阮似穹說你是命定的取劍之人,還有什麼可以難倒你呢?加油啊,小姑娘!”

然後他拍拍屁股,就這麼樂顛顛的走了。

—————————————營養學家說煮飯加點豆子對身體好的分割線—————————

漆黑的夜,萬籟俱靜,雞狗無聲。

“唉……”

顧清喬從鐵鍋裏抓一把豆子,看它們從指間滑落,不由得歎口氣。

——整整一個時辰過去了,她卻連一斤豆子都沒分完,這叫個什麼事兒啊?

無人可喊,無法可想,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濃重的挫敗感自四面八方兜頭砸來。

“不撿了!”心煩意亂,她索性將豆子一扔,“反正也撿不完!”

主意打定,轉身便負氣撲到床上,發出“噗通”好大一聲。

——這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陷害活動!張四豐及其同黨不懷好意,存心要給我難堪!

——哼!老妖怪,你就等著吧!有朝一日找到寶劍,看我不找機會掐死你們!

迷迷糊糊合攏雙眼,想像著將來手刃仇人的熱血場景,她的耳畔仿佛響起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悲愴開頭:

“掐掐掐掐!掐掐掐掐!”

一陣清風吹過,房門忽然自動打開。

“……我以為你會躲在角落裏哭鼻子,沒想到卻是躺在床上睡覺。”

門口有人迎風而立,姿態翩翩。

——啊!仙女酵母來也!哦也!哈皮!

清喬大喜過望,一個鯉魚挺身下床,鞋都顧不得穿,光腳就朝來人奔去。

“賜予我力量吧!公平大仙!”她沖上前抓住對方衣襟,眼露凶光,“早知你武功天下無敵,快快變出八十只手來,幫我擺平這鍋傻豆!”

“八十只?”阮似穹望著她笑,眉眼彎彎,“哪來八十只?我只有這兩隻。”

他一攤空空如也的雙手。

“那你會不會篩豆功?撿豆功?選豆功?”

清喬急得跳腳,這張四豐如此變態,不可能沒折磨過他啊!

“我只聽說過挑逗功。”阮似穹莞爾,輕輕叩一記她的腦門,“如何,要不要試試?”

“……嗚嗚,果然是天要亡我!”最後一線希望破滅,清喬癟起嘴,滾滾熱淚眼看就要飆出。

“打住!”阮似穹做一個“停止”的手勢,“我也沒說無計可施。”

“真的?”清喬聞言頓時滿臉放光,雙目包含殷切期盼,“就知道你有辦法!具體要怎麼做?”

“……山人自有妙計。”阮似穹神秘一笑,美妙不可方物。

“喂!你說的妙計,難道就是指這個?!”

眼看著阮似穹挖好大坑一個,再將豆子一股腦兒全倒進去,顧清喬終於忍不住跳起來。

“嗯,毀屍滅跡嘛。”阮似穹正忙著將土坑填平,頭也不抬。

“歐賣疙瘩!”清喬頓時沖過掐他的胳膊,歇斯底里地搖晃,“你是不是怕我明天死的不夠慘?還要給我多安一個‘浪費糧食’的罪名?!”

“停!停!停!”阮似穹被晃的頭暈眼花,只得大力伸手按住她,“遇事不要激動,要淡定,淡定……”

“原材料都被你埋了,我還能怎麼淡定?!”

清喬眉毛一耷,眼淚滾滾而下——你以為我是無處不在的VV淡定嗎?!

“埋就埋了,找好替代品就行。”將最後一鏟土灑上,阮似穹瀟灑抬頭,“難不成你還真要篩豆子篩一個晚上?”

電光火石間,清喬忽然全明白了。

“你你你扛了四十斤豆子上來?”她激動了,嘴皮子開始不受控制的哆嗦。

阮似穹笑而不答。

“豆豆豆子現在在哪里?”絢爛的煙花在眼前爆炸,她被突如其來的幸福震驚了。

“不就在你身後?”阮似穹朝她一努嘴。

清喬回頭一望,在她房間的門檻邊上,果然放著四隻鼓鼓囊囊的米色口袋!

“——大神啊!”清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救命恩人在上,請受小女子一拜!”

“不必這麼誇張。”阮似穹呵呵一笑,拍拍衣襟上的泥土,和顏悅色,“下午我聽見師傅吩咐人去集市買豆子,便多了個心眼,讓那弟子多買了一份回來,沒想到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場。”

“……嗚嗚,拿什麼感謝你,我的大神!”清喬抱住他的大腿,感動的痛哭流涕。

“好好練武,拿到寶劍,不要辜負我的期望。”阮似穹拍拍她的肩膀。

墨色蒼穹,璀璨星空。

小院落的芳草地上,安靜躺著兩個人。

“唉!”少女一聲歎息,“我們真是罪孽深重啊!身下壓著整整四十斤豆子,實在是太浪費了!”

“這有什麼,它們終有一天會完全腐爛,成為肥料,養活新的豆子。”

“可是萬一有小部分腐爛不成,事蹟敗露怎麼辦?”

“這樣啊,如果不幸從土裏長出了豆苗,我們就都拔來吃了吧!”

……

“對了,公平,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說。”

“明早掌門大師一定會問我是如何完成任務的,你說我該怎麼解釋呢?”

“這個很簡單,你就直接告訴他,是愛的力量,愛的奇跡嘛!”

“啊?!”

“通俗點來說,就是你用一顆赤誠的心,一腔火熱的情感動了上蒼,於是玉皇大帝派紅綠黑白四位豆仙下凡,指揮豆子們站好,排著隊依次跳進準備好的麻袋裏,這事就這麼了了。”

“……等等!你以為掌門大師會相信嗎?”

“不會。不過他肯定也不會信是你親手篩好了豆子,所以說什麼都白搭,還不如說的聳動一點好。”

……

“咦,公平你快看,那是什麼?居然有能閃光的草!”

“哦,是西陵獨有的金龜草。”

“呀,這裏有好多花,真漂亮!是什麼?”

“那是霞蔚花,三年才開一次。”

“啊,這麼稀罕,想不到西陵山的夜晚也挺好玩的……公平,你能幫我抓幾隻螢火蟲嗎?”

“……好。”

“喂!我要的是螢火蟲,你怎麼去抓了只飛蛾啊!”

“別摸翅膀!這粉末有毒!”

“啊~~~腫了腫了!怎麼辦?我要死了嗎?嗚嗚,沒想到壯志未酬身先死,大叔,你要為我報仇啊!”

“別哭,我先幫你吹一吹……”

這樣的夜,吵吵嚷嚷的少女,溫和微笑的男子,勾勒出屬於夏末永恆的綺麗。

—————————————仲夏夜之夢的分割線———————————————————

當顧清喬當著眾長老的面,賣力將豆子拖到大堂上時,張四豐沉默了。

思忖片刻,他抬起頭,正對上清喬一雙似笑非笑的玲瓏美目。那一瞬間,他忽然有一種全身都被雷電擊中的貫穿感。

——太霹靂,太勁爆,太毛骨悚然了!

“……沒想到,你也玩陰的。”

他冷著臉從嘴巴裏吐出一句話,隱有咬牙切齒之勢。

“不不,這是因為愛,是因為光明正大的愛!”清喬坦坦蕩蕩接話,“愛是所有奇跡的經典力量源泉!”

“哼!不要告訴我,是你用愛感動了上蒼,於是上蒼派了神仙下凡……”

張四豐瞟一眼大殿右側的阮似穹,陰惻惻的話語仿佛自地獄傳來。

阮似穹將臉別向一邊,乾咳一聲。

“其實,事情是這個樣子滴。”清喬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話說當時我正一心一意揀豆子,忽然感到肩部劇烈疼痛。一陣飛沙走石後,我的肩膀上忽然多出幾百隻手來,飛快的開始揀豆子!揀啊揀,揀啊揀,很快就揀完了。我想這應該是上天聽到了我的禱告,畢竟我每天都是多麼虔誠的呼喚他呀!唉,真是好人有好報,我實在是太幸運了!”

沾沾自喜說完,又開始哼起歌來:

這是心的呼喚

這是愛的奉獻

這是人間的春風

幸福之花處處開遍

……

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

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她深情吟唱著,調動了面部的每一根神經,表情極盡誇張之能事。

“……你!你!你!”張四豐氣的說不出話來,完全陷入抽風狀態,“你現在就給我變出幾百隻手來!我倒要親眼看看,什麼叫‘心的呼喚’!”

“不行!”清喬想都不想,一口拒絕,“關鍵我對你,實在沒有愛。”

“——挖要掐死你!!!”張四豐“轟”的從太師椅上跳起,面部通紅如悶熟的大蝦般。

“掌門息怒,掌門息怒!”長老們趕緊沖上去,手忙腳亂的拉。

“誰都別攔著挖,挖要掐死她!掐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奶毛丫頭!”

張四豐被人死死扯住了衣後襟,只得使勁在椅子上蹦躂。

“天高十萬八千里,地深十萬八千丈,不信你去量,你去量呀!”

清喬機靈躲到阮似穹身後,又朝他扮個鬼臉。

“你這個找抽的!看挖不抽死你!”張四豐徹底怒了,伸手一揮,梁上蕩下一節長鞭。

只見那長鞭仿佛有人遙控般閃電朝清喬撲去,眼看就要襲上她的臉。

“師傅!”

在這危急關頭,一聲輕喚,有人伸手攔住了鞭。

“……師傅,怎麼與小丫頭鬥氣?”

不慌不忙收回手,阮似穹臉上浮現出極其冷靜的笑。

“似穹……”張四豐先是一怔,然後整個人如鬥敗的公雞般,垂頭喪氣起來。

“……既然甘小喬按照約定完成了任務,師傅就應該將藏劍地告之,何必過於追究細節?”阮似穹袖子微微一動,那長鞭又晃晃悠悠飛回橫樑上。

“師傅這樣,倒顯得西陵派小家子氣了。”

他的語氣裏明顯有著責怪。

“挖就是不甘心嘛……”張四豐瞄他一眼,可憐兮兮開始數手指頭,“你一回來就這麼明目張膽的幫她,為師看的心裏好難過,俗話說放出去的徒弟,潑出去的水,果然……”

咳咳咳,長老們開始使勁咳嗽。

“養徒不能防老……有了媳婦忘了爹……”

喀喀喀,長老們把肺都咳出來了。

“師傅!”阮似穹哭笑不得,只好出聲打斷這個怨婦小老頭。

“——反正,你們愛咋搞咋搞,挖就是不肯告訴她!”

張四豐盤腿往太師椅上氣呼呼一坐,朝天撅起鼻子嘴巴。

“……師傅!”

阮似穹的臉色忽然凝重:“你忘記答應我的事了?難道你想反悔嗎?”

張四豐身子一震,猛的側過頭來。

天地靜止,空氣凝滯,四目相對。

掌門大師就這樣癡癡望著阮似穹,眼中無數波光暗湧,似嗔還怨,仿佛有千言萬語卻不能說出來。

——哎呀我的媽,雷死我了!

清喬被作者的描寫霹靂到了,情不自禁打個寒戰,趕緊搓搓身上的雞皮疙瘩。

“……好吧。”

良久,張四豐終於妥協回頭,聲音低沉嘶啞,仿佛在一瞬間裏老了十歲。

“……青木人形劍被供在靈藥穀的九青密洞中,明天我就帶你們進洞……如果甘小喬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拔出寶劍,我便答應借她一用。”

他閉上眼,緩緩歎口氣。

“多謝掌門大師!”清喬大喜過望,五體投地拜倒在地上。

“謝什麼謝?!你還不一定能拔出來呢!”張四豐撐開眼皮,居高臨下用鼻孔看她。

“多謝阮師叔!”清喬不理他,換個方向,朝阮似穹的方向深深拜謝。

阮似穹望著她笑,並未多言。

雞啼天光,殿外一輪紅日冉冉升起,似乎預示著小喬的命運終於有了新的起點。

清喬看看太陽,又看看阮似穹,很想用眼神告訴他自己心中的喜悅。

“咳咳咳哼哼哼恩恩恩!”

張四豐忽然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面前,咳嗽著擋住她的視線。

“不要……高興……的太早,你……還不……一定……是……劍的……主人。”

他長大嘴,不停變換口型,努力向清喬傳遞著一個恐怖訊息。

他的鼻孔非常配合,伴隨著話語,一會兒縮成“o”型,一會兒拉成“0”型,偶爾還呈現出外擴“D”型。尤其當說到“主人”兩個字時,激動的鼻毛露出來了,出現了完全標準的“Q”型!!

——大師,您這是爾康附體吧?

清喬鬱悶看著他那極富張力且很有表現欲望的鼻孔,真的很想歎一聲。

                  菜拔劍

十五的夜,圓圓的月。

長長的銀河自天穹這頭淌到那頭,滿目璀璨,星辰閃爍。

“大叔,你說我能不能拔出劍呢?”

清喬坐在窗櫺旁,歪著頭看月亮。

“怎麼,對自己沒信心了?”

阮似穹正在收拾明天上山要用的包裹,頭也不回。

“……不是,按照慣性定律,我百分之九十九是那個勞什子寶劍的主人,但是……”

她歎口氣,將頭擱到膝蓋上:“大叔,你覺得我真能回家麼?”

“為何問我?”阮似穹將包裹仔細紮好,抬眼一笑,“我只答應幫你找劍,其他事可管不了。”

“四靈果真有那麼大的魔力?”清喬側過臉,嘟噥著喃喃自語,“一定能實現我的心願嗎?”

“……既然是自古以來人們競相爭奪的神器,必有其過人之處。”阮似穹答的滴水不漏。

“如果真有過人之處,我帶著這個傻玩意兒,怎麼什麼好處都沒撈著?!”清喬不以為然癟嘴,將手腕一抖。

叮噹,叮噹,九轉清音鈴在月色下輕輕作響,撩動光影飛舞如蝶。

阮似穹淡淡一笑:“也許,只是時候未到。”

“唉……”清喬將手擱回膝蓋上,“我等了這麼久,良辰呐吉時呀,你們究竟什麼時候才肯駕到?”

阮似穹抿嘴不語,拍拍她的肩膀。

“噯,大叔,你剛剛說,四靈是神器對吧?”清喬忽然想起什麼,轉頭看他。

“嗯。”

“它一定能實現我的願望?”

“也許吧。”

“那麼,你說我集齊它們,許願讓包師兄回來好不好?”

夜色下,少女殷殷望向他,一雙黑眸如星光般螢澈。

阮似穹一怔,徹底呆住了。

“或者……也可以許願讓李師姐他們都活過來……”

清喬見他神色古怪,不免有些焦急:“還是說,一次只能救活一個?”

阮似穹沉默稍許,神色很快恢復如常。

“怎麼?你為回家吃了這麼多苦,怎麼如今甘願放棄了?”他望著她,語氣裏有幾許試探。

“……我不知道。”清喬顯得十分苦惱煩躁,索性將臉埋進膝蓋裏,“不知道不知道真不知道……所以才問你呀!”

“那你說說,為何想挽回包全才的命呢?”阮似穹深深看她一眼。

“包師兄……總歸是因我而死,我對不起他。”清喬的回答裏有一絲落寞。

“所以,你打算用自己的願望去換全才的命,因為你不想對不起他?”

“……其實我也沒這麼聖潔。”清喬歎一口氣,小臉微微上仰,“我只是很矛盾……畢竟害死了包師兄,回到家我也會內疚……我既想回家,又想心裏安穩……我太自私了……但這裏又實在可怕,一直沒有值得我留戀的地方……”

阮似穹垂下眼,陷入沉默。

“……不過事到如今,我覺得,留下來也不是不可以。”

清喬忽然抬頭微笑,眼中有點點淚光。

“到時候許願讓包師兄回來,娶媳婦生娃,圍著我叫我乾媽;我每天跟著你練劍習武,空了和四豐掌門鬥嘴,這輩子就這麼過了,也挺好……”

阮似穹眉尖微蹙,還是沒開口。

“——哎呀,活著是為了什麼呢?不就圖個開心嗎?”

清喬懶洋洋伸展四肢,邦的一聲躺在床板上,面部完全隱在陰影裏。

“也許回去了,家裏的一切都變了樣,我還不如呆在這西陵山上看包師兄管教娃娃呢!”

“……你真捨得?”阮似穹聲音自頭頂傳來,低低的,略帶暗啞。

“唉,說不好,也許真到許願關頭,我還是會說‘我要回家’的話。”清喬的語調顯得很輕鬆,“不過只要你們別對我太壞,我還是能忍的。”

她翻個身,輕輕扯住阮似穹的衣襟,聲音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大叔,你說我該留下嗎?”

“……你究竟知不知道,四靈是什麼東西?”

阮似穹不動聲色,將衣襟從她手裏一點一點抽回來。

“空空大師只說,我找到四靈就可以回家。”清喬鬆開手,大大咧咧肚皮朝天,“我也不知道四靈都是些什麼東西。”

“其實,四靈並非許願的法寶。”阮似穹眉梢一挑,“它們不是萬能的。”

“什麼?!”清喬尖叫一聲迅速從床上彈起,“空空那個老禿驢,居然敢騙我?!”

“他沒有騙你。”阮似穹拍拍她的背,溫和安撫,“四靈真的可以讓你回家。”

“——因為集齊四靈,便可打開時空的大門,四靈是時空之匙。”

淡淡一席話,卻有驚天動地之勢。

“……您是穿來的吧?”清喬瞪著一雙大小眼,死死看著阮似穹,“你怎麼知道時空這個概念?你是穿來的吧?穿來的吧?”

她一邊說一邊去掐阮似穹的脖子,怒火中燒,大憤滔天。

“你丫居然敢騙我?!同是天涯穿越人,你騙得我好苦啊!”

“咳咳……”阮似穹一邊後退一邊掙扎,“我沒有騙你……傳說‘時空之匙’四個字是刻在四靈上的,不信你看看……”

清喬立即撒手,開始查看起九轉清音鈴。

找啊找,找啊找,眼睛都找快瞎了也沒看見半個字。眼看小喬又要發火,阮似穹趕緊體貼遞上一柄水晶透鏡。(不要問作者他從哪里掏出來,業務需要而已。)

在水晶透鏡的幫助下,顧清喬終於在九轉清音鈴的第四個鈴鐺的裏壁裏,看到一個極其模糊的“匙”字。

“——我靠!”清喬徹底怒了,“這不是戲弄人嘛?!是誰吃飽了沒事幹用微縮技術在這裏面刻字啊?!”

“無論如何,這說明你手上的鐲子是真的。”阮似穹松一口氣,“往好處想,往好處想啊。”

“原來四靈並不能實現所有的願望……”清喬跌回床上,哀歎一聲。

四靈只是個時空穿梭機而已,就像大話西游裏的月光寶盒一樣。且不知性能是否穩定,會不會一穿就穿過頭了呢?

“……所以,你要考慮清楚,是要救包師兄的命,還是要回家?”

阮似穹伸出手,將她臉頰上發絲輕輕撥到一邊去。

“如果可以,當然是選擇從來沒到過這裏。”清喬合上雙目,滿臉疲憊,“這樣包師兄不會死,我爹不會被捕,段王爺也不會……總之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阮似穹靜靜凝望她,沒有說話。

“對了,如果我走了,你們會記得我麼?”清喬忽然又睜開眼睛,“還是因為一切都沒發生過,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

“恐怕……會是後者。”阮似穹微微一笑,雲淡風清的模樣。

清喬一怔,也跟著翹起嘴角:“這樣啊……也好。”

雖然她並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好。

一切又陷入了靜謐,只剩窗外低低的蟲鳴。

“大叔,你說說話吧!”

“說什麼?”

“說說你的羅曼史吧,為什麼會對妓院有心結呢?”

“……很久以前,我有一個師妹,因為事故死在那裏……”

“啊!原來你喜歡她?”

“不是我,是老七喜歡她,就是上次我帶你去見的那個打更人……”

“哦……宋羅鍋啊……”

“嗯,也算是一段風花雪月的悲慘往事……”

“大叔,你知道嗎,我以前在老家,從來沒見過銀河呢!”

“銀河?”

“就是天上那條亮亮的帶子。”

“這樣啊……怎麼會,不是每逢夏夜都能看見嗎?”

“我們那裏,空氣污染……唉,不說也罷。”

“……哦。”

“大叔,銀河真好看啊,不知道以後,我還能不能再看見呢?”

“……會的吧。”

“大叔!”

“嗯?”

“有蚊子……”

“癢嗎?癢就自己撓撓。”

“不是……你為什麼不用快手滅蚊啊?好多高手都這麼抓蒼蠅……”

“累,費勁。”

“大叔!”

“啊?”

“你能不能坐過去一點?我要睡覺了……”

“哦,那就洗洗睡吧……”

“大叔!”

“唔?”

“……你怎麼還呆在我屋裏啊?”

“啊……我只是在看星星……銀河真好看啊……”

—————————————作者悲哀表示其實她也沒看過銀河的分割線—————————

縱使想過千遍萬遍,清喬也沒想到,通往九青秘洞的是這樣一條路。

長長灰白牆,綴滿密密麻麻的爬山虎,碧波倒掛,隨風起伏;蜿蜒而上的曲徑,似一條玉帶通往雲端,在陽光下閃耀著金色光澤。

“真漂亮啊……”清喬都看呆了。

“哦?你以為是怎樣的路?”阮似穹站在一旁笑。

“我原以為是充滿了泥濘,長滿了荊棘,一路上有陷阱和噴火龍……”

清喬望著山頂那若隱若現的洞口,僵著臉喃喃自語。

“哼,既然是被允許來到這裏的人,又豈是荊棘和陷阱攔得住的?”

張四豐忽然從另一邊蹦出來,滿臉嘲弄。

“西陵派歷來只有掌門和掌門繼承人可以走這條路,小丫頭,便宜你了!”

“……我又不稀罕做掌門!”清喬沒好氣瞪他一眼,“今天一定拔出劍來給你看!”

“哼——”張四豐冷笑一聲,大搖大擺朝前走去,將她遠遠拋在身後。

“說大話要被咬耳朵哦!”他朗聲笑著,眉眼中滿是奸詐,“你能不能進洞還難說呢!”

清喬正欲反駁,卻被阮似穹輕輕一拍肩膀。

收到眼神示意,她只好乖乖閉嘴,低頭趕路。

終於來到山頂,雲蒸霞蔚,蒼松白霧,自有一番瑤池仙境的灑脫味道。

“師叔,你看你看!雲在我們腳下!”

清喬望著路邊雲海翻滾,興奮的又蹦又跳。

“——完全沒見過世面!”張四豐在一旁憤憤下評語,“一看就知道不會輕功!”

“啊!這是什麼!”清喬指著山壁一處叫起來。

“你以為是來這裏玩的嗎?!你這個吃飽了撐著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張四豐罵罵咧咧朝她指的地方看去。

後半句話忽然噎在喉嚨裏。

“張四豐……洪牡丹……”清喬走到石壁跟前,吃力的辨認著上面的字。

“洪牡丹是誰?”她一臉疑惑的轉回頭,“這個黃瓜標記又是什麼?”

“那不是黃瓜!是絲瓜!”張四豐又氣又急,暴跳如雷,“絲瓜絲瓜,思念的瓜!”

“絲瓜呀……呵呵……”清喬摸摸頭笑起來,“原來絲瓜還有這麼個含義……等等!”

她忽然面色一變:“大師,難道您思念這個叫洪牡丹的人?”

張四豐紅著臉不肯搭腔,腳尖開始在地上劃圈圈。

“噯!這是什麼?!”清喬還來不急感歎,又在石壁上發現了新大陸。

“張四豐……黃水仙……絲瓜!”

“張四豐……白玉蘭……又一個絲瓜!”

“張四豐……藍花花……還是絲瓜!”

“——大師,您怎麼瓜開遍地啊!”

數完第四個瓜,清喬轉頭看向張四豐,臉上露出了耐人尋味的深思表情。

“怎麼?挖活了一百歲,每二十五年喜歡一個女子,不可以麼?”

張四豐嘴硬,脖子都羞紅了。

“行,行,怎麼不行?戀愛自由嘛!”清喬心裏偷笑,表面卻裝著不以為然。

“對了,這麼多花,大師你最喜歡哪個啊?”

“咳咳,這個嘛,你看哪個的瓜最大……挖就最喜歡誰了……”

張四豐眼睛裏浮現出夢幻的粉紅色。

“噁心!居然用瓜的大小來區分對人的感情!”清喬嗤之以鼻。

“你,你好意思說我!難道你就沒幹過在樹上牆上刻人名字的事?!”張四豐氣的直翻白眼。

“刻名字啊……話說我們那兒都用筆寫……”清喬微微一怔,陷入往事的回憶裏。

上學時候,學校附近有一條長長的小巷,小巷內無人維護的石灰牆上,總是繪著孩子們天真的塗鴉。

——“王小明喜歡李小紅,一萬年!”

——“張丹丹喜歡王小明,不要臉!”

——“李小紅是太空無敵花母豬!”

——“張丹丹是一個會(劊)子手!”

諸如此類,林林總總。這些毫不避名諱,花花綠綠的八卦資訊,常常穿插著三角四角的愛恨情仇出現,每日實況轉播,可謂精彩紛呈。只要放學回家,她總喜歡站在那裏看看最新連載,揣摩一下事件進展。

“……我沒刻過別人的名字。”

她回了神,匆忙一笑:“師叔,你有刻過心上人的名字嗎?指給我看看。”

“如果你成功進洞,也許能看見。”

阮似穹站在樹下望她,身形逆光,背後一片茫茫雲海。

“小氣!”清喬一嘟嘴,轉頭朝洞口看去。

洞門緊緊關閉,沒有門環沒有鎖,看上去就是一塊光潔平整的巨石,似乎也沒有機關。

“進去啊,進去!”張四豐在一旁得意的獰笑,“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命中註定的拔劍人到底怎麼進去?”

清喬歎口氣,後退三步,深呼吸,大叫一聲:“芝麻開門!”

洞門紋絲不動。

“芝麻開門!阿裏巴巴來也!”她又叫一聲。

洞門連個縫都沒豁開。

——怎麼,難道這個小說不是在晉江連載嗎?不是穿越文嗎?按道理,只要叫聲芝麻開門,所有的門就都會打開啊!難不成我搞錯了,這個文的大本營其實是在起點?類別是玄幻?!

她心神大亂,冷汗不由自主從額頭上淌下來。

——不要啊!作者!玄幻修真我是受不了滴!你可不要打發我去和一群妖魔面對面啊!只不過拔個劍,你至於這樣對我嗎?難道你要我上演古墓麗影奪寶奇兵穿越重重機關?OMG!

短短十幾秒鐘,她腦中已經有千百個念頭浮現。

好的壞的,一一閃回,就在她一籌莫展準備求助的當口,洞口忽然傳來“咯吱”一聲。

“咳咳……好久沒有人叫這個暗號了……老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音,洞門由下到上緩緩打開。

“請進,請進,歡迎光臨。”洞中響起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

“啊,太久沒說話了,果然容易老年癡呆……”似乎是在抱怨。

囧,洞外,每個人臉上都寫著這樣一個字。

“山、山神?”張四豐回過神來,戰戰兢兢試探問一聲。

“你是西陵派的弟子?”那聲音繼續說話,十分不耐煩,“就是你們!每隔幾十年要跑來打我一次!非要用那什麼‘西陵升龍霸’把這門硬轟開,說是要考驗掌門繼承人!我說你們煩不煩啊?也不會找個其他方法考驗,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這……這……”張四豐本來篤定顧清喬不會武功打不開門,這下被反將一軍,臉色十分難看。

“對了,剛剛叫‘芝麻開門’的是誰?”那聲音不理他,自顧自說著,態度相當傲慢。

“我。”清喬趕緊上前一步,對著大門深深一鞠躬。

“好,你進來。”那聲音下著命令,“其他人在外面候著,不得跨雷池一步!”

張四豐只好訕訕後退,回頭狠狠瞪清喬一眼。

清喬走了幾步,臨進大門前,忍不住回頭看了阮似穹一眼。

他依然立在大樹下,背靠雲海。

不知是不是因為逆光的原因,他的身影忽然變得模糊,像要羽化一般。

“師叔!”她忍不住叫了一聲。

阮似穹聽見了,對著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

他的笑容這樣醉人,如沐春風,似乎撥開了滿山霞蔚,直入她心中來。

                  菜午門

月影當空,花香淺風。

拔開雲藹,露出底下一池幽藍靜水,池中花苞微微垂頭,姿態婉約如同待嫁少女般。

“所以,你就這麼回來了?”

西陵夜晚的某個角落,一枚宇宙超級霹靂無敵大帥哥正以看待外星人的目光全方位多角度上下左右打量著眼前的綠衣小姑娘。

“對啊,把劍拔出來,遞給掌門,我就這麼回來了。”

清喬咬一口桃,百無聊賴聳聳肩膀。

“你!居然拔出了西陵傳說中的鎮派之寶!”

陸子箏以手扶額,仰天長嘯表示他的震撼。

“……也不算很難吧!”清喬偏著腦袋開始回想,“不過剛開始,確實拔不出來……”

“那後來是如何拔出的?”shock嘎然而止,陸子箏面露好奇。

“我就抱怨啊!直接抱怨!”清喬呢喃著皺起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事。

“——我說,‘這劍怎麼這麼重啊?!莫非要本姑娘燃燒小宇宙嗎?!’然後山神就跟我道歉,說是太久沒人進洞拔劍,劍鞘生銹了,寶劍被卡在神龕上,要我大力一點……”

“……然後呢?”陸子箏張大嘴,眉毛開始抽搐。

“然後突然一陣山搖地動,我想是山神放了個屁,把劍震掉了。於是我撿起劍跑出洞,喊一聲芝麻關門,這事就這麼完了……”

哐當。

陸子箏一個踉蹌,硬生生退後幾步。

啊嗚。

清喬大力咬一口桃,幸福,真TM甜。

“四、四豐老頭怎麼說?”良久 ,陸子箏終於狼狽站定,凝神屏氣。

“掌門大師什麼也沒說。”清喬咽下嘴裏的東西,笑眯眯的。

——他只是止不住的嚎啕,哭的那叫一個厲害。

舔舔嘴,意猶未盡。

“……劍呢?最後劍去了哪里?”陸子箏擦拭著額頭冷汗。

“阮師叔說要校驗劍的真偽,先帶回去看看,明晚再給我送過來。”

呼哧呼哧啃完最後兩口,她將桃核隨手扔進不遠處的泥地裏。

“你個傻姑!”陸子箏動怒,指著她的食指多少有些哆嗦,“你就不怕阮似穹拿著劍跑了,再也不回來?”

“不會的。”清喬不慌不忙掏出手帕,仔仔細細擦淨了手,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師叔才不會騙我呢!他一定會來找我的。”

說話間,一臉堅定,信心滿滿。

“……盲目信人,註定要吃虧。”陸子箏若有似無瞟她一眼,眼底掠過不易察覺的陰鬱。

清喬只顧捧著腮幫子傻笑,一聲不吭。

二人相顧無言。

“那麼,你這是打算離開了?”半響,陸子箏忽然開腔,主動打破沉默。

“……嗯。”清喬仰望滿幕星光,眼裏露出留戀,“雖然很捨不得。”

“這破地方,連塊肉都吃不到,你還捨不得什麼?”陸子箏忍不住嗤笑。

“……捨不得師兄師姐,捨不得師叔掌門,捨不得這裏的一切。”

清喬靜靜打望四周,神色悵然:“這裏的人太好,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了。”

陸子箏聞言,不聲不響挑高眉。

“——當然,全世界還是你對我最好!”

忽感身旁有殺氣躥出,清喬幡然醒悟,趕緊狗腿轉身表達忠心無限。

陸子箏嘴角彎起漂亮的弧度,用非常傲慢的語調問道:“下一站,打算去哪里?”

“……我要去上清寺見空空大師。”清喬歎口氣,“既然成功拿到了劍,我還有要事問他。”

“哦,不知小喬想問些什麼?”

清輝夜下,陸子箏低頭看她,臉部線條柔和,貌美驚人。

“……就,就問點兒雜事……”清喬自覺說溜了嘴,垂頭看腳,支支吾吾。

“什麼雜事?”陸子箏將聲音壓低,帶著微微的暗啞,更顯勾魂。

“……算算命,問問姻緣,順便拜會一下觀世音……”冷汗直冒,她妄圖蒙混過關。

“——顧清喬,我問你,你對我說的字字句句可都是實話?”

音調陡然拔高,對面人將臉隱在朦朧夜色中,辨不出明暗。

呃?清喬一愣,莫非這妖孽知道什麼了?

“哼,到頭來,你終究是信別人多一點!”

陸子箏凝視她,滿身緊繃,眼中幽光顫動,妖異寒冷,似一把利刃無情割開夜晚。

清喬大驚抬頭,卻見陸子箏原地佇立,面容蒼白,周身散發出極其恐怖的氣場,連吹向她耳畔的風都是冷的。

“……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忽然抓起她瓷一般脆弱的手腕,朝自己唇上貼去。

“九轉清音鈴,定天珠,再加上青木人形劍——除非我是傻子,才會看不出來你想幹什麼!”

他一低頭,唇手相觸,滾燙寒涼交匯於一點。

——莫非又要咬我?!清喬渾身一滯,不由得滴下冷汗。

睹見對面人肩膀輕顫,陸子箏眼中□之光漸漸消散,最終只餘一片揮之不去的昏暗。

“……你一心想要集齊四靈,卻從來不肯對我說。我等了又等,你倒是對那姓阮的先說了!”

他意興闌珊丟開她的手,徹底恢復了面無表情。

清喬只覺得心臟被人狠狠攥住,低頭屏息,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罷了,罷了,從頭到尾,你根本沒信過我。”他忽而仰頭一笑,面露譏誚,“倒是我這傻子,傷一好便急著趕著來見你,成了天大的笑談。”

“子箏,我……”清喬又慌又亂,只知道橫出一隻手去拉他。

“你著急去找空空,不就是想知道,四靈裏的‘地’究竟是什麼?”

陸子箏側身斜斜避過她,笑顏明媚,滿目瀲灩。

“不如由我來告訴你。四靈中的最後一樣,其實是‘午門’。”

清喬呆住,伸出去的手臂僵在原地。

收不是,不收也不是。

“怎的,你以為‘地’是一樣物件?”陸子箏口上輕佻,眼神卻亮得驚人,灼灼發冷,“不用特地去上清寺,我知道,‘地’是前朝被埋的祭壇,名叫‘午門’。”

“——去吧,去啊!去找你的‘午門’,你不是想實現心願?”

音如玉墜,氣轉丹田,月華穿過他蒼白的臉,折射出綺麗的清輝,荷塘水香撲面圍攏,寒氣絲絲絡絡滲入心來。

清喬只覺得他的面容灼亮而刺目,眼前突然白茫茫一片。

“這樣陪你耗著,有什麼意思?我看三年前的救命之恩,就報答到這裏吧!”

一揮袖,他足尖輕點,頭也不回斷然離開。

夏夜的風迎面撲來,又擦著衣角過去,無數往事被拋諸腦後。

他的背影很近,仿佛只要伸手便可撈回來。

卻又很遠,很遠很遠。

因為他留下一句話。

他說——“從此以後,兩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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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夜晚,清喬不敢入睡,一直候在門邊等人。

等啊等,等啊等,終於等到敲門聲響起,開門一看,卻是三師姐。

“怎麼,見到是我,很失望?”三師姐見她上翹的嘴角迅速垮下,不由得打起趣來。

“……沒有,怎麼敢?”清喬強顏歡笑,到底掩不去眼中的落寞。

“莫急莫急!”三師姐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忍不住笑,“你是不是在等這樣東西?”

她從身後掏出一個布包,輕輕放在桌面上。

“青木人形劍!”打開包,清喬大叫一聲。

“掌門大師要我給你送過來呢!”三師姐促狹抿嘴,露出腮邊兩個梨渦,“他說答應了阮師叔,務必要趕在今夜前交給你——小師妹,你可真厲害!掌門大師居然願意將鎮派之寶交給你!”

“……他也不是心甘情願,一定氣的很厲害。”

指腹緩緩滑過劍鞘,清喬心中滿溢喜悅——到底還是沒有信錯人。

“大概是了。”三師姐側頭一笑,分外嬌俏,“掌門大師將寶貝塞給我時,眼睛都哭腫了,滿臉都是淚痕呢!”

清喬想起張四豐在九清洞外的嚎啕模樣,不由得“哧”的笑出聲來:“真小氣,我又不是不還回來!”

“對了,小師妹,你這次下山到底是執行什麼任務啊?”三師姐忽然好奇探頭,“怎麼需要動用青木人形劍?”

清喬一怔,這才想起三師姐是不知道實情的,只好笑著將皮球踢回去:“怎麼,掌門大師沒有說?”

“沒有。”三師姐茫然搖頭,“倒是阮師叔曾打過招呼,說有一天你會被派去執行一個大任務,很長時間內都會不回西陵,讓我們提前做好準備。”

“嗯,嗯。”緋紅染上面頰,清喬心中倍感溫暖——這個阮公平,倒是早早幫她安排好了一切。

“看樣子真是大任務了。”三師姐研判著她的神情,聲音感歎,“山高路遠,這一去,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孤身在外,風餐露宿,不知要經受多少磨難?”

說著說著,眼眶竟隱隱紅起來。

“三師姐!”清喬心中一慟,慌忙丟了劍將她擁住,“三師姐別傷心,我……我還會再回來!”

最後這句話說的十分遲疑,明顯有破綻。

“罷了罷了,既然這任務是阮師叔派的,我也不能說什麼。”三師姐回頭一笑,將她的手拉下來,“打算什麼時候走?”

“既然拿到了劍,明天就該動身了。”清喬低低垂下頭。

“嗯,早走也好,早去早回。”三師姐握住她的掌心,目光溫和,“走之前,別忘了去給包師兄上一柱香,告訴他,你總算是有出息了。”

清喬只覺得鼻子發酸,胡亂點了幾下頭。

“小喬,你能擔當西陵派的大任務,又能拿到青木人形劍,我們離三堂的師兄師姐,都以你為榮。”三師姐微笑著輕輕撫上她的面頰,“你要記得,將來不管遇到了什麼困難,都絕對不能放棄。因為包師兄在九泉下看著你呢!”

清喬呆呆望她,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好了,不要哭,哭什麼?”三師姐紅著眼為她擦去淚痕,尾音輕顫,“早些收拾東西,明天就要下山了……我給你挑了匹好馬,名叫塞雪,聽話乖巧,你見了一定喜歡……”

“嗯。”清喬努力破涕一笑,“師姐,我要帶一堆好吃的,還要金瘡藥,跌打丸,狗皮膏藥……”

“就數你要求多!”三師姐戳一下她的腦門,“要累死塞雪了!”

西陵的最後一夜,兩個姑娘在房間裏忙碌收拾東西,一雙曼妙的影子映在窗上。

“三師姐,你說阮師叔為什麼不親自把劍送過來呢?”

“這個嘛……大概他考慮到夜深人靜,男女有別吧!”

“三師姐,你不是想知道,我這個大任務究竟是什麼嗎?”

“是啊,到底是什麼任務,能說嗎?”

“我悄悄的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對外洩露……”

“嗯!”

“其實這個任務是——造福天下百姓,解救黎民蒼生!”

“啊?”

“再悄悄的告訴你啊,其實如果你今晚不來,這個任務就要變了……”

“變成什麼?”

“變成——報復天下百姓,蹂躪黎民蒼生……”

“呃……”

“因為我心裏不平衡嘛……”

離別之時,正當清晨料峭。

透明微藍的天穹,綴著淺淺的星,半幕夜半幕晨,一種模糊了界線的雅致。

“這一去路途艱險,小師妹務必要保護好自己啊!”魯花花握緊她的雙手,滿面真摯。

九師姐和十一師姐在一旁拼命點頭抹淚。

“又不是去降妖伏魔,你們幹嘛這麼捨不得?”眼底雖醞了露氣,清喬到底還是嬉笑打諢。

“降妖伏魔倒好了,只要有寶劍在手,任誰也傷不了你。”三師姐瞪她一眼,幫她系緊身上的包袱,動作輕柔,“這世間最難防的,偏偏是人。”

清喬吐吐舌,沒再說話。

“對了,怎麼不見阮師叔呢?我以為他會來給小師妹送行呢!”九師姐邊擦淚邊問。

“我已經讓菊花去叫了,大概是沒料到會這麼早吧!”三師姐微微一笑。

眾人等了又等,正鬱悶著,遠外猛地傳來嘶鳴聲。

清喬眼前驟然一亮,只見一匹駿馬正踏著地平線飛來,皮毛賽雪,陽光下閃閃發亮。馬上人藍袍翻飛,說不出的乾淨靈秀,神采飛揚。

一聲脆生生的“師叔”馬上就要破口而出。

然而駿馬疾馳到跟前,來人飛身下馬,卻是幹練打扮英姿颯爽的七師姐。

“菊花,阮師叔呢?”三師姐焦急上前。

“沒見著。”七師姐搖頭,“我去了好幾處地方都找不著人。”

清喬“啊”了一聲,沒再說話,眉眼間儘是失望。

“小師妹不要傷心,師叔還是記掛你的,這次大概是要事纏身來不了。”

三師姐趕緊安慰她。

“嗯。”七師姐嚴肅附和,只見她從馬背上掏出一個黃銅鳥籠,朝天吹起金哨,“嗶~~~”

不多會兒,兩隻鸚鵡從天而降,穩穩站在籠子裏。

“——馬納多納!”清喬吃驚叫出聲。

“馬納是對的,不過另一隻卻不叫多納。”七師姐指指那只綠色的,“這只要改名了。”

“呃?”清喬微怔,不明就裏。

“呆子,這鸚鵡是阮師叔送給你的!”七師姐噗嗤一笑,“前日裏師叔來找我,說山遠路迢,不放心你獨自出去。他讓我將這對兩隻鳥轉交於你,說是一點小小的補償。”

“——這可是師叔最寶貝的寵物啊!”九師姐在一旁尖叫。

七師姐點點頭,繼續道:“不過師叔也說了,這兩隻鸚鵡雖然送給你,綠的那只卻要改名,往後不能叫多納,要叫‘小喬’。”

“這是什麼條件?!”清喬大囧。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覺得好玩吧!”七師姐聳聳肩。

“小師妹,你看,阮師叔對你是真好。”三師姐適時出聲,拍拍清喬的肩膀,“可不能辜負了他啊。”

清喬沉默半響,無聲點了點頭。

收了鳥,拿了哨,此時天已大亮。潔白雲朵下飛過幾隻灰雁,岩石開始折射璀燦瑩光。

時辰已過,不能再等了。

“各位師兄師姐,小喬告辭,請多多保重!”

清喬咬牙上馬,朝眾人人深深一揖。

“小師妹,要幸福啊!”九師姐捏著手帕向她揮舞,聲淚俱下,“如果路上遇到了合適的美男,不如就定下吧!回頭記得請我們吃喜酒啊!”

眾人哄堂而笑,清喬也跟著笑。

然後一甩袖,策馬而去。

風過耳梢,她時不時回頭向後看,期望能睹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好幾次以為看見了,卻發現不過一場幻像。

我要等的人,終是沒有等到。

而這些記掛著我的人,總有一天會忘記我曾來過這世上。

再見,西陵派,這一別,將是後會無期。

佳期甚長,我卻只能抓一縷春光。

俯身馬上,風將憋了很久的淚通通吹出來,散落了一路。

從今以後,終於只剩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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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半山腰,背上寶劍忽然嗡嗡作響,莫名躁動起來。

“咦?難道是警報器?”清喬抹幹淚,站到一塊高峻岩石上張望。

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山下不知何時彙聚了大批烏丫丫的人和馬,兩頂華貴的馬車被簇擁在其中。

只是這群人的裝束,怎麼瞧著這麼眼熟啊……

——不好!

清喬忽然面色一變,抓緊韁繩掉頭就跑。

嗖的一聲,有羽箭破空而來,張牙舞爪刺進她前方的樹幹。

——嘭!

清喬懊惱跺腳,被迫停下前行的步伐。

 

“怎麼,幾個月不見,春嬌竟不想見我了麼?”

轎簾掀開,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款款走下。清眉俊目,朗朗風神,裹一件明黃絲袍,更顯靈秀韻致,尊貴非凡。

“殿、殿下開玩笑呢!”清喬呵呵乾笑,眼看著少年步步逼近。

“嘖嘖,你倒真是會躲啊!”少年邊走邊歎,姿態悠閒,仿佛與鄰居拉家常般,“這荒山野嶺的,春嬌過的可還愉快?”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眼中精光忽閃。

“殿、殿下!”清喬雖在馬上高人一等,卻被他淩人的氣勢逼的不斷後退,“……殿下怎麼會來這個地方?”她又驚又慌,僵著一張臉。

“怎麼?玉九叔來得,我就來不得?”少年勾唇一笑,面上滿是促狹。

“我、我的意思是,殿下怎麼這麼巧,偏偏趕在我離開的時候出現……”清喬攥緊韁繩,指關節泛白。

少年笑容更甚:“哪有什麼巧合?我是專程來接你的。”

說話間,他的眼神輕飄飄移向另外一頂轎子。清喬順手望去,只見轎內隱隱有光亮閃動,似乎是一件嵌了金絲的袈裟。

——在她認識的和尚裏,剛好有一位愛這麼穿。

“啪”的一聲。

韁繩從她手中跌下。

寒意如絲如煙,靜靜彌漫。

不遠處的荒山上,有人正冷眼看著這一切。

眼見少女乖乖進轎,他傲然抿嘴,手往腰際一抽,策馬揚鞭調頭下山。

風吹得馬鬃獵獵飛舞,金冠于陽光下閃閃發亮,這一人一馬,踏塵逐風,絕世驚豔。

                  菜公平

我這一生,都在等一個人。

小時候,我問師傅,世上究竟有沒有無敵的神功呢?

師傅說,有,但以你的資質,起碼要練個七八十年。

我很不高興。我說,師傅,難道徒兒本事很差嗎?區區一門武功也要習至老死?

師傅笑道,不,你是我所有徒兒裏資質最好的一個,倘若換了別人,習個三五百年也未必能有所成。

後來我滿七歲,某天師傅忽然神秘兮兮的問我,似穹,你想不想天下無敵?

我點頭。

於是師傅帶著我去了一個叫“九青洞”的地方。他指著神龕上的寶劍對我說:“這是西陵派的鎮派之寶,青木人形劍。如果你得到它的認可,便能天下無敵了。”

那把劍看起來很破,一點也不亮,劍把上結滿蛛網,劍鞘上鏽跡斑斑。

“這不是一把好劍。”我搖頭,斷然拒絕。

“那是因為它在睡覺。”師傅耐心解釋道,“神劍,在沒人需要的時候,它一般會冬眠。”

“哦,那麼究竟要如何才能得到認可?”我瞄一眼那把韜光養晦的“神劍”。

“好好練武,把它拔出來。”說這話的時候,師傅眼裏亮晶晶的。

於是我安心習武。

三年過去,我年滿十歲,成為童生裏最拔尖的一個,甚至能贏過長老們。

讚美和驚歎充斥耳畔,大家都說,西陵派出了百年難見的天才。

我便央求師傅,請他帶我去九青洞拔劍。

師傅摸著我的額頭,笑說你還差得很遠。

其時我已經開始長個,師傅變的比我矮,他摸我的頭,還需要跳起來。

師傅是不是不願我天下無敵呢?

鬱悶的時候,我會這麼想。

如果天下無敵,他就再也管不住我了。

然後有這麼一天,我避開了師傅,憑著記憶,悄悄摸上了山。

我學著師傅,用西陵升龍霸轟開了洞門,徑直走到神龕前開始拔劍。

可是這把破劍,任憑我使勁八百般武藝,用掉了吃奶的力氣,拔了三天三夜,居然都紋絲不動。

我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勃然大怒間,拔出佩劍朝神龕劈去。

劍卷狂風,飛沙走石,嘩啦啦的巨響聲後,洞壁頓時凹掉一大塊。

寶劍卻依舊停留在神龕上,靜靜沉睡著。

“……咳咳,小夥子,不帶這樣的啊!”

忽然有個沙啞的聲音開口跟我說話。

“是妖是魔?”我四下張望,並不害怕,“先滾出來吃我一劍!”

那聲音卻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你這毛頭小孩,資質奇佳,卻偏偏不是命中人,真是可惜!”

“你又怎知我不是命中人?”我恨他瞧不起我,忍不住反唇相譏,“再說就算不是命中人,這把寶劍也註定屬於我!”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那聲音嘀咕一句,嘟噥道,“你為什麼想要這把劍呢?”

“因為我要做天下第一。”我答的飛快,毫不猶豫。

“倒是爽利。”那聲音笑,“為什麼要做天下第一?”

“習武之人,有哪個不想做天下第一?”我覺得他的問題十分滑稽,“因為想,便去做,就這麼簡單。”

“哦……不過你為何不說,是希望救濟天下蒼生,保護黎民百姓?也許這樣我還肯給你一個機會……”

不知為何,那聲音聽起來假惺惺的,十分乾澀無力。

“哈哈哈!”我頓時仰天長笑,“無論答的多麼的冠冕堂皇,到頭來都是用寶劍實現自己的心願,有何差別?況且就算我這麼說了,你又有把握,我一定會信守諾言嗎?”

山洞裏忽然安靜下來,再也無人發話。

過了很久,很久很久,就在我懷疑剛剛一切全是幻聽的時候,那蒼老的聲音忽然又冒出來。

“……咳咳,孩子,這把劍,現在是萬萬不能送給你的,但既然你這麼執著,倒不妨……”

“不妨如何?”我按耐住心中狂喜。

“——不妨借你一用,直到那個命中人出現。”

———————————————命中人還沒出現的分割線————————————————

從九青洞回來,我的武藝突飛猛進。秘笈寶典看一眼便會,內家心法聽一遍便悟。

此後,經歷了一段年少輕狂的張揚時光。

十三歲,與當時號稱武林首席高手的王天山比武,完勝而歸。

十四歲,劍挑江湖八大派,毫髮無傷,一舉成名。

然後我迎來了大批的挑戰人。

然後我自己去尋覓大批的挑戰人。

幾年過去,江湖上竟無一人敢接下我三招。

西陵阮似穹,漸漸成了天下無敵的代名詞。

師傅將我的變化悄悄看在眼裏,我知道他在懷疑。

但是我不怕。

劍還留在洞裏,怕什麼?

師傅果然獨自去了一趟九青洞,回來後,沉默了好幾天。

然後又變得歡天喜地,大概是相信,我真是百年一遇的武學奇才吧!

這樣的日子一久,我漸漸覺得無聊起來。

倘若你發現,一件事無論怎麼做,都只有一個結果時,你很快就會對這件事失去興趣。

無論多厲害的人,在我眼中,他的命都如同螻蟻一般,輕輕一捏便煙消雲散。

於是我開始養螞蟻,開始研究螞蟻。

人和螞蟻,其實是沒有什麼分別的。

這樣百無聊賴過了幾年,我滿二十歲了。

有一天,師傅將我叫到堂前,說是魔教來襲,華水派有難,對方掌門修書一封,望我速速趕去營救。

我正閑的慌,接了任務下山,卻見山腳有個少女正笑盈盈等著我。

她是師傅閉關前收的最後一個女弟子,名叫山瑤。

“阮師兄,我也要去。”她對我說。

我搖搖頭,拒絕。

雖然有必勝的把握,但這一去路途險惡,實在不適合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子。

況且,女人是一種很麻煩的動物,她們總喜歡掩藏自己的心思,變著法兒試探你。

“我要去,我一定要去。”她揚起臉,神情倔強,“因為我的情人在那裏!”

我吃驚,沒想到她居然這般直白大膽。

“喜歡的人有麻煩,我怎能幹坐在這裏?”她望著我,眼神懇切,“師兄,求你帶我去!”

烈烈金光下,她的紅衣豔如朝霞,那是一種充滿活力,讓人無法抗拒的美麗。

於是我點點頭。

我本以為師妹的情人會是華水派弟子,哪知對方卻來自南疆魔教。

她的情人姓宋,據說是南疆第一美男,魔教七尊之一。這位七少爺獨門功夫是速畫,只要他看過人出招,便能將那人的招式拆分成圖,畫在紙上。

我不太明白師妹是如何和魔教中人扯上關係的。不過也沒關係,在我眼中,魔教和華水派都是由一群螞蟻組成的烏合之眾,喜歡魔教人,和喜歡名門弟子,性質是一樣的。

再說這華水派被襲擊一事,更是烏龍,大約是華水派的人搶了魔教的聖藥,魔教人追來了,華水派不肯歸還,兩派便打了起來。

江湖紛爭,我早已看的厭煩,師妹問要怎麼辦,我說,走自己的路,讓他們打去吧!

我離開了華水派,打算去別處遊玩,師妹卻不肯走,她說要留下來幫情人忙。

臨走前,她硬拉著我和幾個魔教人結拜。原來三年前她已和魔教七尊混在一起,還自詡七夫人。

我拗不過她,便也依了,算算年紀,我排行第三,便被叫了阮三。

那位七尊裏唯一的女性四姑娘,看向我的目光始終是水盈盈的,脈脈含情。

臨別之日,師妹望著我生氣,罵我不知道疼惜四姑娘,又怪我不肯幫她。

我笑,沒有解釋。

山師妹是師傅的關門弟子,武藝自然不在話下,無論魔教還是華水派,都無人能傷她分毫。更何況她是未來的七尊夫人,有這麼多人幫她撐腰,她還擔心什麼呢?

至於四姑娘,我不是不知她心思。

只是我這一生,早已無心愛情。

那時我並不知道,這一走,竟是永別。

再次見到師妹,是在妓院裏,她被人分成五塊丟在枯井裏,面目全非。

四姑娘筋脈俱斷,奄奄一息。

這一切的緣起,只因宋七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地位尊崇,心狠手辣,是魔教聖女。

得不到愛人的聖女,下令手下殺了師妹洩憤,又因為害怕兩人來世還在一起,按照秘術剜走她的心,浸泡在藥池裏。

然後,聖女端了這藥,灌給宋七吃。

一夕之間,宋七武功全失,容貌盡毀,獨留下一身絕世畫技。

做這一切的,不是別人,正是當初信誓旦旦與我們結拜,魔教七尊中的另外五尊。

原來人和螞蟻還是有區別的。

人會變。

人會背信棄義。

我得到飛鴿傳書,怒極趕來,殺掉魔教聖女,又將所有經手之人統統杖斃。

魔教七尊,五尊死於我手裏,一個不留,死無全屍。

然而往昔的時光卻再也回不來了。

宋七心灰意冷,隱姓埋名做了一個打更人,日日去大樹下祭奠亡妻。

四姑娘本欲常伴青燈,在侍女的規勸下,易容改行,做起了小本生意。

那是我第一次發覺,世上有些事,即便是天下無敵也不能辦到的。

我獨自回了西陵派,接受師傅的責罰。

然後,將這段往事永遠塵封在回憶裏。

———————————————命中人馬上出現的分割線———————————————

轉眼又是幾年過去,我的武功登峰造極,天下再沒人能奈我何。

師傅又喜又憂,喜的是我的修為已超越宗師境界,天下無敵;憂的是我不願與人接觸,個性日漸詭異。

於是他花大力氣從異域帶了一對鸚鵡給我,說這鳥通靈,能陪我說話解悶。

這兩隻鳥倒也有些聰明,偶爾能逗樂一陣。

我給其中一隻取了名字,用的是我第一次殺人的名字。

還有一隻留著,沒有起名。

一晃眼,與山神約定的時間到了。

這一年間,我開始頻繁下山走動,因為我渴望見到那個人,那個傳說中可以拔出劍的人。

清水鎮的一場意外,讓我遇上了她。

顧氏有女,千金名喬。

見到她第一眼,我便認出了她。

這位顧千金和段王爺的婚事,當初曾鬧得滿城風雨。機緣巧合下,我在京城郊外的“有間客棧”裏見過她一面。那時我易著容,她與王爺都未曾留意我。而我對王爺送她蒜泥白肉一事,印象頗為深刻。

——作為一群怪胎,他們已脫離螞蟻級別了。

這個小丫頭,改名換姓,變成了離三堂的弟子。

她稀裏糊塗受了傷,我抱著她趕路,卻發現她手腕上系著九轉清音鈴。

莫非是她?略微怔忡後,一個計畫悄悄在腦中成形。

我以療傷的名義安排她待在身邊,多方試探,仔細觀察。

然後我失望的發現,她愚蠢,膽小,腦子裏少根筋,是個無可救藥的小丑。

——不可能!被絕世寶劍挑選的命中人,怎麼會是這副模樣?

我不甘心,又以看手相的名義仔細查看她的掌紋,卻發現與九青洞山神說的半點不差。

只好安慰自己,原來神仙也有瞎眼的時候。

但其實她也有優點:一直很樂觀,有朝氣的活著。

即便被人欺負,也能忍辱負重,強顏歡笑。

後來我帶著她下山招弟。

我隨便找了個藉口,打發她去坐包全才的車;然後又故意在南宮無恨前拆她的台,希望看到她驚慌失措的窘境。

“師叔,您是不是討厭她?”全才後來問我。

全才是我最喜歡的弟子,跟著我有十餘年,外表雖魯莽,內心卻相當細膩。

“也談不上討厭,只是不喜歡。”我淡淡道。

“您也不要有偏見,她心地是好的。”全才居然這樣對我說。

我很詫異,不知他為什麼要維護她。

而離三堂的首席女弟子,山瑤的侄女山離,對她更是關懷有加。

這讓我十分迷惑,我見過他們幾人相處,並未發覺她有什麼籠絡人的本事。

至少表面看來,她十分普通,平時乖巧,偶爾嬉笑打諢,博大家一笑。

這樣的人居然能得到眾人的一致喜歡,實在不可理喻。

次日晚上,出事了。

乾一堂死了兩位弟子,看那陣勢,我明白,這一切都是沖著青木人形劍來的。

首先引起我懷疑的,當然是顧清喬。

雖然當晚她表現的十分害怕,但誰能保證,這不是苦肉計呢?

人是不可以相信的,尤其是女人。當年的魔教聖女,不也長著一付楚楚動人的嬌弱相?

我想,要是這個女子死了就好了。這樣便沒有人和我搶劍,也不會有人給西陵派招來麻煩。

於是我派她去守靈。如果真的遇到危險,就讓她自生自滅吧!

然而卻有人站出來反對。

“——師叔,您這樣是不對的。”全才很認真的勸我,“她一個姑娘家,身上又沒有武功,您這不是害她嗎?”

於是他主動請纓,趕去照顧這個小姑娘。

全才這孩子,一根筋英雄主義,太過憨實。

我放心不下,便放了鸚鵡去跟蹤,果然,鸚鵡帶回的消息告訴我,她與魔教有染。

原來,這些天她一直在對著我演戲。

裝瘋賣傻,只為討我開心。

我大怒,這是怎樣深沉的心機?又是何等的執念,讓她放棄身份潛伏於此?

我要知道她真正的目的。

如果是魔教聖女那般的蛇蠍心腸,即便是命中人,我也一樣,殺無赦。

因為無頭案一事,我帶她去見久違的宋七。

宋七依然如當年一般,夜夜守著亡妻之墓。

情這一字,實在傷人。

拿了圖離開,宋七忽然問我:“阮三,你還在等嗎?”

我知道他在問什麽,只有他知道,我那縱橫天下二十年的秘密。

“是的,我還在等。”我回答。

“如果我是你,便會主動出手。”

他看著我,別有深意。

我微微一笑——其實我又何嘗不想呢?

他並不知道,就在來之前的晚上,我曾將手扼在那人的頸間,只差一秒便可取走她的性命。

然而我最終沒能下手。

當時她睡的很熟,濛濛月色下,面龐安詳如嬰。

我正要使力,卻見她的眼角滑下一顆晶瑩的淚滴。

她喃喃道:“媽,你沒老,我好想你。”

我將手縮回來,仔仔細細打量起她。

究竟是怎樣的執念,讓這個小姑娘舍掉驕奢安逸的生活,忍辱負重,浪跡天涯的尋找四靈?

我摸過她的手,嬌弱細膩,十指纖纖,本是大富大貴之軀。

又想起當初有間客棧的驚鴻一睹,那時她身著華袍,在烏衣衛的簇擁下仰天大笑,春風得意。

罷了,罷了,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不如就看著她走下去。

只要我還活在世上一天,定不能叫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深深看她一眼,我終於掩門而去。

從宋七居住的胡同出來,我帶她去見了四娘,又為她買了一雙鞋。

她顯得很吃驚,像捧著失而復得的寶貝般歡天喜地。

——這麼年輕的姑娘,應該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吧!

不似我,快要燈枯油盡。

就在我心思稍軟的晚上,卻見到了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包全才。

那一瞬間,我心中懊惱至極,後悔沒能早些除掉她。

哪知全才卻抓住我的袖子道:“……師叔,不要怪她!我知道你對她有心結,但是請你相信我,她是一個好姑娘,沒有壞心!”

我眼睜睜看著她失魂落魄的和包全才告別,她哭的很傷心,非常非常傷心,不是裝出來的傷心。

我攀住她的肩膀問,殺全才的人是誰?

她茫然看著我半晌,終於說了實話。

她說,是當今王爺,段玉。

等了這麼久,她終於還是相信了我。

她抓著我的手說,一定要練成絕世神功,為包師兄報仇。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神情非常堅決,和十歲的我一個模樣。

我不動神色,讓她耍一套武功給我看。哪知她卻耍出一套極滑稽的體操,還信誓旦旦說,這就是武功底子。

我覺得她簡直侮辱了功夫這門藝術,拂袖而去。

但我臉上是笑著的。

也許,正如全才所說,其實她沒有壞心。

次日,我們在江詩軒遇見了段玉。

看的出來,她的心理十分複雜,看她向段玉的目光裏,除了仇恨,憤怒,害怕,還有一絲絲的惆悵。

段玉對她是志在必得,幾番交手,我遵守諾言,帶著她全身而退。

我本以為她會大哭一場,哪知她雖臉色蒼白,倒是顯得很鎮定,還有心情與我玩笑。

大約是感激我救了她,她對我坦承了一切。

正如山神所說,她是來自另外的世界。

她的掌紋,她的鈴鐺,還有她出現的時間,一切都在告訴我,她就是那個命中人。

她說,自己集齊四靈的目的只是為了回家,她求我將青木人形劍的下落告訴她,我應允了。

——既然是全才用生命保護的人,也許我應該嘗試著,去相信。

她大喜過望,抬起頭對著我止不住的笑:“……你這樣好,我真不知要如何報答你!”

緋紅晚霞下,那張帶著憧憬的年輕臉龐十分美麗。

於是我神使鬼差吻上她的臉。

——時間所剩無幾,不如就任性一次。

後來我得了消息,無頭案的始作俑者是神龍閣和藥王穀,他們想嫁禍給魔教,目的是鬧得天下大亂,引師傅出關,最終暴露青木人形劍的藏匿地。

我帶人出莊緝凶,表面上是去魔教,實際半途折回,直奔神龍閣渾水莊分舵。

好巧不巧,正好遇見被襲擊的她。

她的樣子依然十分滑稽,橫趴在地,像待宰羔羊一般哭泣。

我救了她,又將劍遞過去,讓她親手殺掉襲擊她的人。

她卻猶豫著不肯接劍。

起初我以為她是膽小,便在她耳邊使了激將法,還說出包全才的名字。

她咬牙接劍,最終卻在眾弟子的呼喊下,落荒逃離。

我追過去,瞧見她躲在巷子角落哭泣。

她哽咽著說,自己不配做一個江湖兒女,不配當西陵派的弟子。

我一邊安慰她,一顆將懸著的心落下。

這種傻呼呼的丫頭,即使真拿了劍,也不會鬧得滿城腥風血雨吧!

我終於下定決心。

重返西陵,在我的刻意安排下,她撞見了偷溜出關的師傅。

我對著久未見面的師傅說,請師傅將青木人形劍交給她。

師傅勃然大怒,說難道你已被愛情沖昏了頭腦麼?

我笑,將自己與山神的約定告訴了他。

師傅聽完大哭。

我見他這樣子,也十分心酸。

這一生,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

可是路一早選好,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

縱使師傅百般刁難,我最終還是帶著她上了山。

她果然是命定之人,只是隨意一句話,大門便轟然而開。

我不禁覺得好笑,笑自己的荒謬,笑自己的逞強。

當初那麼努力是為什麼呢?

不管如何掙扎,終是逃不開這命運。

我目送她進洞。

臨進門前,她似有心靈感應般,忽然回頭看我。

“師叔!”她叫了我一聲。

我靜靜的笑。

這怕是,最後一次聽她這樣叫了吧!

她順利拔劍出洞,師傅接過了劍,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我將她打發走,然後對師傅道:“師傅,徒兒不孝。師傅的大恩大德,徒兒來世再報。”

我帶著劍,進洞。

山神緩緩道:“你終於來了。”

我點頭:“怎麼說,也是時辰已到。”

山神歎一聲:“這樣好嗎?難道你不後悔?”

“既然已經嘗過了武學的至高境界,也算是不虛此行。”我微笑。

“我本以為……她不會活著來到這裏,我以為……你會殺了她。”山神喃喃自語道。

“實不相瞞,我曾打算殺了她。”我回答著。

“為什麼?為什麼不殺了她?”山神好奇,窮追不捨。

——為什麼不殺了她?

我有一霎那的失神。

其實,我也這樣問過自己。

“咦,莫非你愛上她了?”山神做大徹大悟狀。

“怎麼可能!”我仰天大笑,直到笑出淚滴。

“當初與你結約,我已暗自發誓,此生只願與武學為伴,終生遠離愛情。”

——十歲那年,山神告訴我,青木人形劍的命中人會在二十年後出現。

而在這空白的二十年間,他可以將劍靈灌入我體內,讓我天下無敵。只是,那位命中人一旦出現,我便要將劍靈歸還。

歸還的方式,是將寶劍插入自己的心臟,直到人死,劍靈方可復位。

山神當時很猶豫的問我:“願不願意用八十年的陽壽,去換二十年的天下無敵?”

我毫不猶豫的答應。

那時我便明白,情愛於我,不過是過眼雲煙。

縱使相親,終不可接近。

時辰到,我拔出劍,依約朝自己胸口刺去。

鮮血漸漸染紅寶劍,劍身散發出極其美麗的光。

透過五光十色的綺麗,我忽然睹見神龕後的石壁上歪歪扭扭刻著幾個字。

——“甘小喬、阮似穹”。

旁邊刻上了一個碩大無比,極其醜陋的絲瓜,足足有常見的十倍那麼大。

我頓時疼的笑出聲來。

意識逐漸渙散,眼前的景物變得一片模糊,我忽然想起,西陵午後那些散漫的陽光。

“公平!”有個小姑娘曾這樣俏生生的叫我。

我將自己最喜歡的鸚鵡送給了她。

一隻叫馬納,馬納因我而死。

一隻名小喬,我因小喬而亡。

我終於等到了要等的人,這才是,我一生真正的公平。

(西陵篇,全文完)

                 

午門篇

出版說明+封面賞+同人賞

【封面賞】

當當當,午門囧事的第一部,帝靈篇封面新鮮出爐了~~

書將在近期內上市,大家可以請先睹為快~~

不知道大家是否還滿意呢?(請忽視紅色腰封上華麗的宣傳語==)喜歡素雅的,可以拿走腰封~~白底黑字的。

當初組織大家投了好幾次票,最終還是選了這個未曾公開的文字版,希望大家喜歡~~~

一路走到今天,再次深深的,深深的感謝各位。

據說隨書有小禮物贈送,不是書簽哦,是還蠻囧的東西,大家也許可以期待下。

書我還沒拿到手,不過應該是沒刪減什麼情節的,雷人的橋段應該都還留著。另外實體書裏有完整版的現代番外,未公開過。小喬,段玉和當當哥將上演一場都市版“愛恨糾葛”,哈哈~~

最後,今天是七夕,祝大家七夕快樂,照照在此送大家一個超囧的QQ/msn頭像,哈哈~~

希望各位每天都快樂,開開心心~~

(請無視那個浮水印~~)

論壇相關討論帖:http://yingzhao.ttsite.com/read.php?tid-8474999.html

————————————————歡迎光臨有愛的同人系列——————————————

午門連載至今,照照認識了很多可愛的讀者和朋友,也收到了許多令人驚喜的禮物。

今天把它們搜集起來,給大家做一個小小的分享,希望大家喜歡。

特別說明:

同人圖都是《午門》愛好者們畫的,所謂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希望大家不要用批判的眼光去看待這些可愛的作品。

照照已經很感謝,很喜歡他們了,希望大家也能喜歡:P

(感謝Bears的可愛閃字,我很喜歡的萬聖節感覺,哈哈~~)

以下是親愛的饕餮童鞋畫的午門人設(成人+Q版)

此乃小小太子

此乃小小段

此乃小小喬

此乃小小阮

此乃小小陸

(完整的午門人設,清晰地址如下)

以下由獨孤羿童鞋出品

“有愛的午門小四格”之一

話說,“肉的偉大,肉的光榮”那幾個字深得毛巨巨真傳呐,嘖嘖!

接下來還會陸續有其他的同人作品呈上。

午門的廣播劇還在製作中,聲優和導演都很棒哦。

午門同好者們的同人文,深深的感謝她們。

——————————————————9月1日更新漫畫版———————————————

依然是油菜花的饕餮同學所做,非常非常的感謝她!

節選了小喬和段玉的部分情節~~

9月9日新增:

大家可以去翻翻究竟是哪段的情節,哈哈,希望大家喜歡:)

Q版彩稿:由親愛的“四不象”童鞋所作:

另外,現在向大家徵集的回帖。

因為接下來很快會有新的漫畫出爐,想先考慮大家最想看到的,或者最喜歡的情節片段。

論壇地址如上,歡迎大家積極發言~~~

如果懶得去論壇註冊的童鞋,可以在本章直接留下評論。

不過請記得打零分,因為俺會被投訴滴,多謝啦!

————————————————————————————————————

10月4日更新

(這是9月中旬一位ID為“霄霖91”的mm放到百度貼吧裏的,據說是段玉和小喬。照照如今才看到,真是罪過,多謝mm了。)

                  飯冷宮

一天早晨,冬喜·潘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赫然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巨大的蟲。

她仰臥著,那堅硬的像鐵甲一般的背貼著床,她稍稍抬了抬頭,便看見自己那穹頂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塊弧形的硬片,被子幾乎蓋不住肚子尖。

……

……

……

以上,當然都是騙人的。

我們的作者不是卡夫卡(實際上兩者差距不止三點五萬億光年)。

冬喜姑娘也並不是格裏高爾·薩姆沙。

她雖然確實變成了一隻蟲,但卻是一隻跟屁蟲。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吻上面頰的時候,她痛苦的意識到,自己去掬芳軒報導的時間又到了。

——我的杜尚儀大人呀,今日你又會心血來潮做些什麼呢?

洗漱完畢,她戰戰兢兢的走在金碧輝煌的長廊上。

亭臺樓閣,雕欄畫棟,這些奢華精美的建築曾讓她的嘴半天都合不上,然而如今她卻看不也想多看,心心念念的,是盼望這位新上任的尚儀大人能安分一點,不要再出什麼妖蛾子折騰她。

“……無論去哪里,無論發生什麼,你都必須緊緊跟著她!哪怕是她跳河,你也得跟著跳!倘若遺漏了她的半點蹤跡,那麼等著你的不是死,而是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狠厲決絕的話語又在耳邊回蕩,她閉上眼,咬牙推開掬芳軒的墨色大門。

吱呀——

隨著木門徐徐打開,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喲!你來了!”

掬芳軒的院子裏,一個身姿曼妙的少女正在楓樹下舞劍。她的動作不疾不徐,如行雲流水般輕柔舒暢。寶劍於晨輝下散發出冷冽幽光,劍舞風起,紅葉落地,真可謂人劍雙壁。

“拜見杜尚儀。”冬喜朝那女子深深一拜。

“免禮。”女子站定立身,收劍屏氣,背脊如青松一般挺拔。

“——今天崔尚宮不在,你可以叫我小姐。”

少女轉頭朝她噗嗤一笑,滿臉明媚,如同陽光撥開了層層烏雲。

還未等她回答,少女忽然側過身,叉腰對著樹上大喊起來:“喂!你怎麼搞的?樹葉撒的一會多,一會兒少!我不是說過了嗎,要均勻,均勻!”

八丈高的楓樹上,聞聲冒出一顆愁眉苦臉的頭:“回稟尚儀,這樹上枝繁葉茂的,小的實在看不清尚儀的舞姿,只能揣摩著撒一些……”

“……你這樣是不對的。”少女語重心長開始教育對方,“作為一個好的幕後人員,你應該懂得什麼叫配合的天衣無縫——當我的劍指左邊時,你應該從左邊撒;當我繞到右邊時,你應該往右邊撒;當我一劍指天時,你就應該手腳並用全方位多角度無微不至的撒……如果我動作輕緩,你就該少撒些,如果我動作急促,你就應該抓起葉子大把大把往下扔,企圖製造一種風中淩亂的美感……”

“可、可是……樹這樣高,小的已經快站不穩了,現在還要騰出雙手來撒花,實在太為難……”樹上人滿臉躊躇。

“不要害怕!”少女上前一步,雙手握拳高舉過頭頂,目光如炬做鼓勵狀,“小二子,我們日常練習的口號是什麼?更高,更快,更強!沒有最強只有更強!你原來不是連樹都爬不上去嗎?只要勤加練習,你一定可以的!”

“小的明白了。”樹上的紅衣人朝她深深一鞠躬,“小的會勤加練習,好好揣摩這門撒花功。”

“嗯,嗯。”少女點點頭,似乎深感滿意,“回去再練練啊,咱們明早再來一次。”

“……小姐,你又偷懶了。”

眼看著那紅衣人走遠,冬喜無可奈何歎口氣:“原來小姐對一個月後的御花園比試,做的是這般打算。”

“我也不想呀。”少女將劍仔細收進劍鞘,愛惜的摸了摸,“都怪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太子,硬要我在妃嬪面前展示這把寶劍的威力,我哪知道怎麼展示!只好請侍衛教幾個花架子,再讓小二子暗中配合一下……”

“但是小姐學的很快,架勢還是有的。”冬喜腦筋轉的快,趕緊讚美。

“嘿嘿。”少女摸摸後腦勺尷尬一笑,似乎有什麼不便說明。

“杜尚儀,杜尚儀!”遠遠的,有青衣小太監跌跌撞撞跑過來,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娘……娘……”

“娘娘們又怎麼啦?”少女臉色微變,顯得有些許不耐煩,“是安妃娘娘由於孤獨寂寞絕望割破了手腕?還是瓊妃又赤足狂奔在淩亂的雨夜裏?”

小太監啞然,冬喜忍不住掩嘴偷笑。

她還記得小姐第一次見到四妃時的情景。

那是一個月前了,有位身穿官服的神秘人忽然出現,說她家小姐說如今改名換姓,有了新的身份,問她願不願意和小姐見一面。

她慌忙點頭,跟著那人來到陌生的地方,這才發覺小姐已經成為皇宮裏掌管禮儀教學的司儀大人。

又哭又笑間,她不知該說什麼好,因為她原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小姐了。

“怎麼會呢?我就算要遠走高飛,走之前也一定會來看你們一眼,我絕不能扔著爹爹不管。”

小姐看著她笑,眼中是發自真心的溫暖。

“……小姐真有本事,如今已經是皇宮女官了!”

擦了淚,她絮絮叨叨的讚美小姐。

機靈如她者,斷不會冒失開口問小姐失蹤的這段時間都幹了什麼,都去了哪里——也許,一個不小心,就要引來殺身之禍。

“說是尚儀,其實也不過是後宮妃嬪閒暇時的陪伴。”小姐牽起她的手,“如今我寄人籬下,有口難言,以後你就會慢慢明白。”

小姐安排她在宮中下來,於是她再次成為小姐的貼身丫鬟。如今她是宮中的宮女,可以陪著小姐一起去拜見四妃。

他們第一個見的,便是安妃。

安妃娘娘很瘦,出奇的瘦,不喜綢緞,偏愛素白的棉布裙。當初小姐帶著她上門拜見時,安妃正在小口小口喝著茶。

風吹過,拂起白裙,露出安妃光潔小巧的足踝。

“不好意思。”安妃察覺到她們的詫異目光,淡淡一笑,“我喜歡光著腳穿鞋,皇上也是允了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臉上現著一種任性、高傲、尖銳、舉世皆濁我獨清的倔強神情。

冬喜注意到小姐的眉毛抽搐一下。

然後小姐送上皇帝御賜的禮物,二人寒暄應答。安妃說自己本名安梨,是皇上早年下南疆時看中的。皇上寵她至極,怕她思鄉心切,這才在冊妃大殿上保留了她的家姓。

“轉眼之間光陰飛逝,如今他身邊已有了容顏更盛的新人……”安妃說到這裏,眼神空洞,“遙想當年,他將我摟在懷中,安梨寶貝、安梨寶貝的聲聲喚我……”

冬喜注意到,小姐的肩膀開始微微抖起來。

接著去見瓊妃。

瓊妃是一位相當美麗的可人兒,尖尖的瓜子臉,雲霧般的的髮髻,還有一雙水靈靈的黑眼睛。

一時間,冬喜和小姐都看呆了。

“你就是太子殿下親自找來的杜尚儀?”瓊妃親熱拉起她的手,“殿下說你聰慧過人,能文善武,在皇后娘娘面前一個勁兒的誇你呢!”

“殿下謬贊,實不敢當。”小姐拜倒在地。

“宮中常年未設尚儀一職,來去的都是太監和宮女,個個目不識丁,日子過的也寡淡,往後有你陪我說話就好了……”瓊妃歎一聲,口氣幽怨,“一入宮門深似海,皇上不來的日子,我也只是在這裏虛度光陰……唉,不知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小姐趕緊送上皇帝御賜的禮物,瓊妃打開一看,原來是一方絲質手帕,上面繡著幾個字:

“鵝,鵝,鵝 ,好大一隻腳。”

瓊妃癡癡凝望著手帕。

“……他還記得我對詩詞的特別喜好。”好半響,她抬頭靜靜一笑,容顏淒涼,“可是光記得有什麼用呢?他不來的日子,我也只能睹物思人。”

淚水源源不斷從她的眼裏冒出來,大顆大顆,如同斷了線的珍珠。

“……為什麼他要這麼殘忍?什麼,為什麼?他知不知道我的心好疼,疼的快死掉了……他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明知故犯,一次又一次……我好痛苦好痛苦,好傷心好傷心……”

瓊妃忽然按緊緊捂住胸口,做西子捧心狀:“為什麼?!他為什麼還不來看我,明明已經過了一天零四個時辰了!”

冬喜詫異發現,小姐白眼一翻,身子開始輕輕晃動,幾乎要昏厥了。

等到出門右轉,聽宮女介紹說瓊妃單名一個瑤字時,小姐終於沒能站穩,整個人從石梯上摔下來。

“……還有另外兩妃,你快說說他們都是誰?”小姐狼狽爬起來,抓住宮女的肩膀咬牙切齒道。

“回、回稟尚儀,分別是亦妃娘娘和席妃娘娘,不過兩位娘娘最近去別處吃齋,暫時未在宮中,不便拜見……”小宮女嚇了一跳,花枝亂顫。

“夠了!”只見小姐大手一揮,踉踉蹌蹌站直身子,面色變得慘白,“不見也罷,我大概……都知道她們是什麼樣子了。”

“哎呀,杜尚儀名不虛傳,真乃神人也!”小宮女歡天喜地拍拍巴掌。

“呵、呵、呵。”只見小姐乾笑三聲,踉踉蹌蹌走開,嘴裏喃喃自語著,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打擊。

隱隱約約的,冬喜聽見小姐一直都在重複同一個詞:“……惡趣味啊……惡趣味……絕對的惡趣味……”

——————————————惡趣味偶爾也可以高雅的分割線—————————————-

“……是、是瓊妃娘娘……”小太監斷斷續續的聲音將冬喜從回憶里拉了回來。

“瓊妃娘娘怎麼啦?”少女的聲音聽起來沒個好氣。

“……回杜尚儀,昨兒個安妃娘娘忽然那心血來潮去瓊宮拜訪,卻不知為何與瓊妃娘娘爭吵起來……後來安妃娘娘氣衝衝的走了,留下瓊妃娘娘一人坐在院子裏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現在,任誰勸也不肯進屋呢!”

小太監答的戰戰兢兢。

“——得,我明白,又要我去做思想工作吧?”

少女翻個白眼,陰陽怪氣:“我得建議皇后娘娘再多配幾名尚儀,這婦聯主任的位置可不好當,一個光杆司令哪管的完啊!”

“咦,小姐,安妃娘娘和瓊妃娘娘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嗎?怎麼這回也吵起來了?”

冬喜好奇看向少女。

“唉,冬喜,你還小,你根本不懂。”少女語重心長摸摸她的頭髮,“後宮、妃子、掐——它們三個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二人跟隨小太監來到瓊宮,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了小雨。

“……哦,這濛濛的霧啊,莫非你也是在為我哀傷?煙朦朦,雨朦朦,眼脈脈,情依依……段郎,難道我們的相愛,真的只是一個錯誤?”

一進院子,便遠遠看見瓊妃柔弱的身子在風中顫抖,如亂世飄萍般讓人心生愛憐。

“段郎!你我的這片情,這份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鬼神萬物都是我們的證人!”只見瓊妃低頭凝望手中物件,滿目淒清無比悲愴,“……生也好,死也好,今生也好,來生也好,我永永遠遠都是你的……無論別人如何對我,如何詆毀我……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冬喜定睛一瞧,瓊妃手中緊緊攥著的原來是那張“大腳鵝手帕”。

與小姐對看一眼,兩人均很有默契的不敢作聲。

“杜尚儀,您可來了!”遠遠的跑來一個老宮女,面色焦急,“自打昨晚安妃娘娘走了後,瓊妃娘娘不知為何一直哭個不停,飯也不吃水也不喝,可把奴婢們擔心壞了!”

“莫擔心,娘娘只是一時鑽了牛角尖。”少女對著宮女笑,語氣溫和,“所謂女人更年要靜心,勞煩姑姑去給娘娘熬些清熱敗火的糖水來,我這就上去。”

“有勞杜尚儀。”老宮女一邊抹淚一邊歎氣,“最近實在是辛苦尚儀了,三天兩頭的往瓊宮這邊跑……可是,求尚儀不要責怪娘娘,她什麼都不懂,她還只是個孩子啊!!”

咦?冬喜分明瞧見,小姐身子激靈一下。

雨勢漸漸變大,無論宮女們如何哀求,瓊妃只是呆呆坐在院子裏,望天歎氣,迎風淚流。

“雨啊,下吧下吧……求您澆滅我胸中的嫉火,求您洗去我心中的污穢……”

她微微仰著臉,姿態聖潔,仿佛祈禱的少女般。

“看好了,這可是標準的四十五度純潔仰望呢!”少女朝冬喜促狹一笑,滿目流光。

接著長袖一甩,徑直沖進院子裏。

不知她和瓊妃說了什麼,短短幾句後,瓊妃居然停止哭泣,搖搖晃晃站起來。

“還不快來扶你們娘娘?!”

少女一聲嬌喝,喚醒呆滯中的眾人。宮女們七七八八湧上,將幾近虛脫的瓊妃架進內殿裏。

“小姐真是厲害!”眼看主子大步流星踏進屋內,冬喜趕緊拿出手帕幫她擦拭雨水。

“……這些僕人啊,都缺心眼兒。”少女一邊撣水珠,一邊漫不經心譴責,“只要旁敲側擊提醒娘娘,皇上現在在外狩獵,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這不就結了?”

“這、這是為何?”冬喜一怔,停下手中動作。

“因為皇上不回來,就看不見娘娘美麗的梨花帶雨;看不見梨花帶雨,就不知道她被人迫害後有多麼楚楚可憐;不知道娘娘的楚楚可憐,也就沒有了加倍疼愛她的可能……唉,所謂演戲之人最怕沒有觀眾,一旦沒有觀眾,娘娘也就意興闌珊了。”

冬喜聽得一愣一愣的,目瞪口呆。

“雨啊,下吧下吧,我要生根,我要發芽,我要開花……”

少女不理她,自顧自哼著歌,一甩濕漉漉的頭髮,神采飛揚。

二人從瓊妃處告退,天空正好放晴,萬里無雲,一片碧藍。

“喂,要不要陪我去清心殿看看?”少女忽然轉頭,對著冬喜詭異一笑。

“——小姐饒命呐!”冬喜頓時面色慘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殿下說了,去清心殿是要打板子的!”

“切!既然來了皇宮,不去那裏怎麼行?不然來了也算白來!”少女昂首做嗤之以鼻狀。

“奴婢實在不明白,清心殿有什麼好的……”冬喜簡直哭笑不得,“宮裏壓根就沒人想去那個地方……”

“這你就不明白了。”少女牽過她的手,笑盈盈將她扶起。

“——根據我多年經驗,那裏絕對是藏龍臥虎之地,指不定我們會在裏面遇見什麼傳奇人物,所以現在要先去探聽一下虛實,以便日後巴結嘛!”

少女不聽冬喜的勸阻,拖著她一路前行,興致高昂。

清心殿,按通俗的叫法,又名冷宮。

咳咳!各位穿越人士,來皇宮,怎能不去冷宮?這是一個多麼富有傳奇色彩的地方啊!但凡宮廷宮鬥文,就沒有不提到它的!所謂“真的婦女,敢於直面殘酷的家庭鬥爭!”大批的妃嬪在這裏倒下了,很快又會有新的一批崛起。無論是投毒還是用刑,不管是陷害還是勾結,身為小說配角的佳麗們,總是爭先恐後不擇手段的將對手往裏扔。可惜,她們都低估了現今原創文學女主的智慧!君不見,自打原創文橫行於世,言情界湧現出多少出身冷宮,最終笑傲後宮的不凡女性啊!那些大紅特紅的《X宮》、《宮X》、《XX宮》、《宮XX》們,無一不在向世人宣告——冷宮其實是見證了無數女主華麗崛起的復活之宮,是福地啊!

總之,穿越女們,要想一統後宮,請先參觀冷宮!

正午,清心殿。

青山峭拔,雲煙淡淡,遠遠望去,一樣的亭臺樓閣,一樣的雕欄玉砌。

唯有那道褪了色的朱門,隱約透出幾許蕭寂之感。

“啊!這就是傳說中的冷宮!”

少女站到清心殿跟前,一隻腳跨進大門。

“也沒有多破敗嘛!”

探頭打望,只見曼妙的常春藤在屋脊上伸展,及膝深的草上綴滿小花,一片青蔥。

“冬喜,我跟你說哦,小姐我現在可是腳跨冰火兩重天呢!”

少女忽然轉頭,對著冬喜神秘兮兮擠眉弄眼。

“——這邊,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她展開右手,指尖朝向門外。

“——這邊,是被歲月遺忘的角落。”

她伸開左手,指尖朝門內一戳。

冬喜正欲掩嘴,,笑容卻忽然凍在臉上。

“……小喬,你怎麼在這裏?”

略帶沙啞的清冷音色,冷不防從院內冒出。

涼風拂過,衣袖翩躚,金冠耀目,風致楚楚。

少女身子一震。

我們總是無法預料,未來會發生什麼事。

正如我們不能知曉,你會在下一瞬間遇見什麼人。

“……奴婢杜春嬌,拜見段王爺。”

好半響,她終於僵著身子回頭,對來人深深下跪。

蒼鬱的青山襯著太陽,淡金的光芒灑滿赤牆。

忽而一道暗色的影子壓來,掩住了這大好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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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公公

“你……怎麼在這兒?”

段玉的聲音非常輕,柔的仿佛一縷絨毛,軟軟撓著人心;他的眼神純粹而深遠,似乎帶了不可言說的悵惘。

“稟王爺,奴婢方才去瓊妃娘娘處探病,不想卻迷了路,稀裏糊塗間就走到這裏來了。”

清喬跪在地上答話,臉埋的很低。

有縷烏髮自她耳畔垂下,長長拖曳於地,遮住草尖稚嫩的小花。

段玉眼中掠過一絲耐人尋味的光,如蜻蜓點水般,短暫一駐,隨即又消失不見。

“此處只有你與我,小喬……大可不必如此拘謹。”

再度開口,他的聲音依然溫潤如玉,波瀾不驚。

“清心殿的光景尚算不錯,你要不要……隨我去看看?”

陽光下,他朝清喬款款伸出一隻手。

天神般俊美的微笑,仿佛深海裏最致命的漩渦,無人可擋。

“——王爺!您折煞奴婢了!”

只聽一聲高呼,顧清喬“撲通”匍匐倒地,順勢躲過那只朝前探來的手。

“——自打一月前跟隨太子殿下進宮,奴婢已經打定主意,全心全意為皇上的家庭建設事業做貢獻!前塵往事,奴婢都不記得了!通通不記得了!”

她大聲應著,又“咚咚咚”朝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段玉微怔,孤零零的手僵在原地,進退兩難。

陽光照著他的側影,半邊輪廓晦澀,陰暗如同鬼魅。

靜了半響,他忽然笑起來。

“你爹……我是說顧大人他,可是打了辭官報告了?”淡淡一句,他不著痕跡將手收了回去。

“顧大人的事,奴婢略有所聞……大人年事已高,恐怕不能擔任禮部尚書的要職。如今他既然打算告老還鄉,于國於己都算一樁好事……”清喬緊咬下唇,手指尖深深嵌進肉裏。

“——原來,這便是你打的主意。”

段玉嗤的出聲,面帶不屑。

然後他弓下身子,側過她的臉,仔細端詳。

眉,眼,唇,然後掃過細細瓷白的脖頸。

“邵義那孩子,給你允諾了什麼?保你人頭安穩?保證顧尚書遠離官場?”

冷笑一聲,他撒開手,居高臨下看她,眼神如針。

“不過是小孩子的遊戲,一時興起而已,你也陪著他玩下去?!”

清喬僵著身子不發一言,只是將臉埋的更低,幾乎快要貼到地上。

“小喬,勸你不要太天真。如今雖有太子保你,但殿下的保護不過是一層紙,輕輕一捅就破了。”

段玉很快恢復了一貫的倨傲表情,懶洋洋的,漫不經心。

然而在他望向她的眼中,有兩團熾芒如同熊熊烈火燃燒,仿佛要將她噬咬啃盡,吞個精光。

“奴婢何德何能,居然尋得太子殿下萬金之軀的庇護?王爺您說笑呢。”

清喬深吸一口氣,抬頭,臉色鎮定。

“何必裝傻?一旦身世被揭穿,你以為太子真的會保你?或者說,他真的能保住你?”

段玉搖頭,做恨鐵不成鋼狀。

“王爺,杜春嬌乃國舅爺戚先生的養女,自幼于村野間長大,雖說難登大雅之堂,卻從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王爺您對春嬌關愛有加,卻著實多慮了。”

清喬雙拳緊握,竭力保持坦然的模樣。

九月天裏,菊花黃,清心殿裏彌漫出微苦而清淺的香。

段玉再看她半響,眼中火焰漸漸熄滅,一寸一寸。

良久,他揚起嘴角,緩緩道:“……好,很好,你果然好。”

清喬埋首垂頭,小媳婦狀嬌羞出聲:“哪里哪里,我好,王爺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段玉鳳眼一挑,似乎還想說什麼,終究只是疲憊的揮了揮袖子:“……你先下去吧。”

清喬如奉大赦,朝他恭敬拜了一拜,方才提著裙子小心翼翼站起。

沒走幾步,身後忽然傳來隱隱的話語聲。

“——你知道麼?阿達現在每天都做紅燒肉,手藝已爐火純青,無人可及了。”

模糊的字句透過空氣遠遠傳來,帶著涼薄的暗啞,有點兒飄。

清喬大步流星繼續往前走著,頭也不回,腳步不停。

她面無表情答了句:“王爺,奴婢一心向善,已經吃素很久了。”

—————————————不吃素的和尚不是好和尚的分割線—————————————

冬喜跟著小姐一路進了院子,悄悄觀察小姐的臉色,幾次欲言又止。

“尚儀大人,太子殿下派人給您送了青浦牛肉幹和秘制八寶鴨來,奴婢已經擱在八仙案上了。”

門口有下等小婢朝清喬恭敬行禮,聲音稚嫩。

清喬眼珠一轉。

“……好冬喜,去廚房給我要半斤醬黃瓜,三個豬肉餅,一壺酸梅湯,再讓師傅烤上一隻叫花雞,小姐我今天要大吃一頓!!”

她轉頭吩咐著,眼中有幽光閃現。

“小姐,您不是改吃素了嘛……”冬喜微怔,面龐開始扭曲。

“唉,那是故意氣段王爺的!你真相信我會為一個人改變飲食習慣嗎?”清喬搖頭,遺憾歎氣,“你還年輕,嫩,很傻很天真啊!”

……我就知道。

冬喜的眉毛抽搭兩下,鼓著腮幫子,有氣無力朝廚房飄去。

“把愛,剪碎了吹向大海~~~~ 有許多事,讓淚水洗過更明白~~~~~”

當潘冬喜再次提著叫花雞踏進偏廳的時候,發現小姐正昂首挺胸站在回廊邊的長凳上,任憑狂風吹亂她一頭烏黑的秀髮。

“——天真如我,張開雙手以為撐得住未來~~~~”

小姐左手拿一壺酸梅湯,悶頭猛灌一口。

“——而誰擔保愛永遠不會染上塵埃?”

小姐右手提一隻八寶鴨,狠狠扯一塊肉。

“把愛,剪碎了隨風吹向大海~~~~ 越傷的深,越明白愛要放的開~~~”

隨著音調飆高,小姐的面部五官都凝聚到了一處,仿佛便秘般空前團結。

冬喜注意到,小姐本還想嘗試一下捶胸頓足,無奈一手肉一手湯,只好狠狠在原地蹦了三蹦。

——原來,小姐還是痛苦的。

冬喜心裏悄悄的想,眉頭逐漸放緩。

看剛剛的情形,段王爺多半還忘不了自家小姐;而小姐呢,雖然嘴巴硬,但心裏也一定十分難受吧!唉,搞不明白當初王爺為什麼要把小姐抓進大牢?這兩人站在一起,真是怎麼看怎麼配。說不定他們以後還有複合的機會,而我那王府首席大丫鬟的未來,也不是絕無可能……

我知道,我的未來不是夢~~

冬喜正美滋滋的想著,回廊的盡頭忽然響起腳步聲。

有人穿著一襲萬年不變的白袍款款而來,逆光下身影半明半暗,飄忽不定;墨色的頭頂油光水滑,額發全部束至腦後,紮成一個銷魂的小辮兒。

“——安德列·金大人!”

冬喜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叫花雞“啪嗒”從手中滑了下來。

“……冬喜姑娘,你家尚儀大人呢?”

陰陽怪氣的聲音從耳畔傳來,仿佛尖銳的指甲在鐵器上刮過,帶起寒風陣陣。

“安、安總管……”冬喜額上冷汗直冒,苦笑,眼睛偷偷朝小姐那邊瞟去——莫非您老看不見,長凳上又唱又跳那麼大個仙女嗎?

“叫她來一下。”來人昂起下巴,翹著蘭花指淺淺一捋袖子。

他的神情傲慢不肖,發糕般浮腫的臉上塗滿香粉,無名指上碩大的金戒泛出冷光。整個人在白袍的包裹下,活像一隻會反光的巨型饅頭,神氣活現閃閃發亮。

“奴婢這就去。”冬喜朝他深深一鞠躬,轉身跑去。

顧清喬被冬喜一叫,回頭看見長廊上的不速之客,臉上速速掛起豔陽高照的笑。

“安總管,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她急忙跳下長凳,接過冬喜遞過來的濕帕,仔仔細細將手擦乾淨。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皇宮裏呼風喚雨的大內總管安大人。

安總管,全名安德列,早年入宮,一手帶大皇帝,是皇上最親信的人之一。如今他更被欽點貼身伺候太子,位高權重,責任重大,乃宮中屈指可數的實權派也。

——簡而言之,就是王的奶爸!

“安總管今兒個的打扮真好看,臉色也好,看了讓人感覺有說不出的清爽。”清喬笑眯眯朝安德列行禮,睜眼說瞎話。

不過也不算全瞎,吐啊吐的,每次把胃裏能吐的都吐完,也就清爽了。

“嗯~~~還好吧。”安德列的眉頭微微舒展,隨風一甩銷魂的小辮兒。

“金絲頭繩!”伴隨著一聲驚呼,清喬臉上適時露出又羨又妒的神情,“安總管,沒想到您連一根綁頭髮的的繩都是金做的,這品味,這氣度,難得一見啊!”

她眼中散發著虔誠的光,就差沒跪地高呼安公公“神功蓋世 , 文成武德,一統江湖了”。

“嗯,如今這世道嘛,只有金子讓我感覺最溫暖,也只有金子最能體現我的價值。”

安德列忘形一笑,精心掩飾著的皺紋於刹那間綻放,白粉不厚道的掉下,嘩嘩嘩。

清喬面不改色,保持嫺靜。

——所以說,本名安德列,外號“金大人”,這真是一個天衣無縫的組合……和主人形象太相配了!簡直絕配啊!

“安總管今日親自到訪,所為何事?”馬屁拍完,清喬朝安德列略略欠身。

“也不是什麼大事,太子殿下要你過去一趟。我恰好路過,就進來叫你一聲。”安德列雙手負後,悠然四顧,“不過,杜尚儀,方才我怎麼聽見你一個人在院子裏鬼哭狼嚎,莫非是被誰欺負了嗎?”

“呃,其實是奴婢吃多噎著了,哼兩下。”清喬額冒冷汗,戰戰兢兢答話。

“哦?還有這等事?”安德列一挑眉,做詫異狀。“吃多了又蹦又跳,如此有幹勁?”

“年輕氣盛,精血過旺,偶爾發洩一下也是正常。”清喬臉上強做歡顏,心中暗自咒駡:NND,穿越定律果然不適合這裏,那些傷懷時用一首歌就引來三四個皇子的女主,我要找你們單挑!言情小說太蒙人了,我鬱悶時唱的歌怎麼就只招來一個金光閃閃的“雷鋒”啊?

——雷鋒雷鋒,雷界先鋒!安大師一出,誰與爭鋒!

“杜尚儀要是用過午膳了,就隨我一起去見東宮吧。”安德列朝她勾勾手,“殿下還等著呢!”

“遵命。”清喬埋首。

天淡雲閑,列長空數行新雁。

禦園中秋色斕斑,柳添黃、蘋減綠、紅蓮脫瓣。

清喬在安德列的身後走著,偶爾抬頭望一眼宮外的淺碧幕牆。

“總管大人!”忽然有小公公迎面跑來,手忙腳亂,差點絆了一跤。

“何事驚慌?”安德列皺眉。

小公公靠在耳畔一番低語,安德列頓時面色大變。

“反了!反了!這不知死活的狗東西,是去哪里偷來豹子膽吃了!”

安德列大怒拂袖,轉身朝另外的方向疾行而去。

清喬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只得提起裙子跟著往外跑。

快步來到一處朱門口,原來是是通往皇帝寢宮的必經之路,宣和殿。殿下有一青衣男子跪坐,脊樑挺直,身形單薄,淩亂的頭髮微微發顫。

“——安必信!”安德列站在石階上大喊,做氣急敗壞狀,“你跪在這裏做什麼?!你真以為陛下會停下來聽你訴苦麼?還不快給我滾回去!”

“我不回去!”男子抬起頭,露出清秀而倔強的臉,“我一定要見到陛下,告訴陛下實情!他不能就這麼隨便做了決定……”

“大膽!你怎麼敢質疑陛下的決定!”安德列已經氣的吹鬍子瞪眼(如果他有鬍子的話),“君無戲言,陛下說的話怎麼能收回去?你快滾!不要在這裏癡人說夢!”

“安總管!”那名叫安必信的年輕男子非但沒有走,反而像生了根一樣,往地上咚咚磕起頭來,“求安總管看在我爺爺的份上,給我一次機會……”

“你還有臉提你爺爺!”安德列額頭青筋直冒,從喉嚨裏爆發出一聲公鴨般的怒吼,“要不是我念著和你爺爺安徒生是舊友的情分,你以為你能在這裏跪多久?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你還敢在這裏要機會?!”

語罷,他側臉頷首一甩頭,殿下頓時湧出好幾個虎背熊腰的侍衛,拖了男子便往外走。

“安德列!你這個眾叛親離的老怪物!”安必信最後一絲希望破滅,崩潰了,神情激動開始破口大駡,“你把安家村的人都弄死了,還剩下什麼!錢?金子?你就守著那堆金元寶過日子吧!”

“……金子很美。還有白銀、珍珠、以及各色寶石。”安德列站在石階,緩緩撫摸手上的翡翠戒,“人心並不見得比珠寶漂亮,你還年輕,見的太少。”

“你這個守財奴!”安必信四肢被縛,面色猙獰,“有種你拿錢砸死我啊!拿錢砸死我吧!來啊!!!”

清喬看著眼前這個已然癲癡的男子,心中佩服歎氣——老兄,你居然喊出了我穿越前的最高理想!知己啊!

安德列面不改色,微微一笑:“好,既然你這樣要求了,我就成全你。”

語罷轉頭,對著小公公吩咐起來。

清喬聽的目瞪口呆,心想不是吧!拿錢砸死一個人得要多少銀票?十斤?三十斤?五十斤?算厚度算體積算品質,左算右算上算下算,怎麼算都是不可能的呀!

還沒等她算完所需銀票的最終數量,安德列身後已經站了一排手捧錦盒的公公,侍衛也將安必信五花大綁牢牢捆在一根石柱上。

“準備——”安德列伸出手臂,神情嚴肅。

公公們嘩啦掀開錦盤上的紅蓋頭。

金燦燦的耀目光芒,一下子晃花了清喬的眼睛。

——那些託盤摞的整整齊齊密密麻麻的,全是個大飽滿造型美觀的金元寶!

“開始!”安德列下力氣一劃袖子。

眾人紛紛抓起金元寶用力朝安必信砸去。

嘭嘭嘭,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沉甸甸的元寶如暴雨般落下,劈頭蓋臉,安必信無力招架,只能吃痛哀號。

“怎麼,你現在還以為,我的錢不夠砸死你嗎?”安德列居高臨下看著這一切,神情再輕鬆不過的,“如今美夢成真,滋味可還好受?”

巨大的金元寶攻擊著安必信的面部,他的額頭裂開,滲出斑斑血跡,模糊了眼睛模糊了嘴,紅彤彤的慘烈,觸目驚心。

“你……我……”他說完這兩個字,人頓時昏死過去。

“好。”安德列滿意拍手。

眾人停下動作。

“把這個傢伙先拖到牢裏放著。”安德列撣了撣肩膀上的塵土,漫不經心回身朝殿內走去,“金子都給我擦乾淨收好,一個也不能少——你們知道,我有的是辦法。”

眾人大氣也不敢出,皆俯身點頭領命。

“哦,不好意思,讓尚儀大人受驚了。”安德列走了兩步,忽然回頭一笑,“方才忘記杜尚儀也在這裏了。不過尚儀大人冰雪聰明,想必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對不對?”

清喬整個人還沉浸在驚呆裏,只能機械點頭。

“哎呀,剛剛大聲說話,把我臉上的粉都弄掉了,可不能這樣去見殿下。小貴啊,把香粉拿出來。”安德列摸了摸自己乾涸的面皮,對著下人吩咐。

很快有小公公遞上一盒珍珠粉。

清喬站在一邊,默默看著安德列修飾自己的臉,不亦樂乎。

其實歲月留下的溝壑,是再多胭脂水粉也填不滿的。

就像心頭的傷,哪怕蜜語再甜也無法修復平整。

——然而人活著,總要學會粉飾太平,選擇性遺忘。

                  飯選妃

清冽陽光穿過重重宮闈,藤架下閑閑坐著一個黃衣少年。

半倚半靠在竹榻上,面龐晶瑩,眉梢掛笑。

午後暖陽瀉了他一身,肌膚晶瑩,嘴唇淺紅,周身散發著柔和的金光。

“奴婢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清喬下跪叩首,卻見少年不耐煩揮手:“好了好了!”

話音未落,又聽少年吩咐道:“安公公你先下去,我有話要和杜尚儀說。”

安德列不愧為資深級職業人士,面上未有絲毫的不悅,朝少年深深一鞠躬,謙卑退下。

“春嬌,快來快來,我有事要找你商量!”

還未等安德列走遠,少年已經開始朝清喬招手,難掩興奮。

——殿下!過分張揚的榮寵是不對滴!

清喬很想這樣說一句,然而望著少年紅沁沁的面頰,終究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殿下急著命奴婢前來,不知所謂何事?”

經過心底多方探測盤算,她一邊提問,一邊朝著(自以為)最安全的地方走去。

“幹嘛躲我?”邵義看穿她的小九九,一把將她拉到竹榻上,“陪我坐一會兒也不行麼?”

“——行!怎麼不行!”清喬一怔,隨即露出受寵若驚嚇的表情,“殿下說行就行!要是不行,創造條件也要行!”

邵義瞪她一眼,負氣扭頭。

“……我不喜歡這樣的你。”長眉緊蹙,少年俊美的臉上滿是懊惱,“還是以前那個會和我鬥嘴的春嬌好。”

“殿下莫失望,莫失望。”清喬見他神態純真,於心不忍,趕緊打起趣來,“只要殿下肯賜奴婢一枚免死金牌,奴婢還是有膽量繼續跟你鬥嘴的。”

“好啊!要是你每天都能讓我開心,也許一高興,我就真將那寶貝借給你了。”邵義欣喜露齒,猶如陰天裏照進一線明媚的光。

清喬心中咯噔一響,不動聲色別開了雙目。

“來來來,快幫我看看這些畫冊。”

邵義才不管她心中千繞百轉,徑直拿過一遝簿子,啪啦摔到她膝上。

“這是什麼?”清喬隨手翻開一頁。

“一百零八美人圖之朝廷命官家眷版。”邵義伸個懶腰,吊兒郎當靠在榻邊,“是父皇讓我選妃用的。”

“咦!這麼早就開始選妃?”清喬脫口而出,隨即想到這是古代,不由噤聲。

“你也覺得早?”少年轉頭看她,饒有興致,領口鎏金映得滿臉光華。

“……人生多無奈,早死早超生吧。”清喬同情拍拍他的肩膀。

“哼!”少年掉頭,鼻尖高翹,面帶不屑,“我將來是要一統天下的人,怎能僅憑這幾張畫就冒然定下終生?更何況,這些都不過是些庸脂俗粉罷了!”

“喲,殿下喜歡什麼型的?”清喬想起這小正太曾經對段玉的迷戀,樂了,“要不要奴婢親自去給你找幾個好哥哥呀?”

“杜、春、嬌!”邵義狠狠剜她一眼,“給我老實看完這本畫冊,呆會兒要你逐個點評!”

說罷翻身以背對她,氣呼呼蒙頭便睡。

——孩子就是孩子。

清喬搖頭失笑,開始翻動手中的畫冊。

唰,唰。

隨著時間流逝,院子裏靜的只剩下紙張摩擦聲。不時有陰影調皮吻上畫頁,在美人臉上翩翩起舞,忽而遮住了嘴,忽而捂住了眉。

清喬翻著翻著,悄悄頓住了手。

這樣樹影斑駁的寂靜午後,讓她想起另外一個地方。

那兒有更為清澈明亮的陽光,穿過霧靄重重,穿過冰天雪地,一直照進人的心底。

有人曾站在這樣的陽光下,看著她練劍,看著她戲耍。

他的眼睛深似夏夜,手指纖長白如初雪;他的微笑溫暖而純粹,如同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

——怕是很難有機會再見了吧!

她歎口氣,呆呆看著眼前畫冊。

樹蔭在金光中模糊,漸漸幻化為一個憨態可掬的大絲瓜。

天邊忽而拂來一陣風,將幻像輕輕吹散了。

“都看完了?”

邵義不知道什麼時候翻過身來,長睫忽閃,眼神澈亮。

“嗯,差不多吧。”清喬微微一笑,啪嗒合上畫冊。

“殿下有特別喜歡的頭型嗎?雙髻?挽雲髻?”她一邊撥弄畫頁邊緣,一邊絮絮叨叨,“或者有特別偏好的服飾顏色?嗯,奴婢覺得綠色不錯,起碼看著有食欲……”

還沒說完,畫冊就被人搶走了。

“有你這麼選美人的嘛?!”邵義從竹榻上爬起,氣鼓鼓瞪她,“你應該點評她們的五官儀態氣質,看看是否有母儀天下的福相!”

咦,要求這麼高?!

清喬看他一眼,心中哀怨。

不是吧,居然要她從畫上看出一個人的氣質?太高難度了!這些所謂的古代肖像畫裏,美人們都長的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就好比現代少女漫畫裏的帥哥,臉其實都長一樣,只是髮型服裝稍微不同罷了。沒見過活的,實在看不出分別呐!

“那……這個吧!”清喬憑記憶翻到畫冊中一頁,“這位不錯,臉夠圓,很有福相。”

“太胖,像個桶一樣!”

“人家青春發育期,殿下要體諒……這個呢?天庭飽滿,下顎柔滑,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之相。”

“哼,嘴巴都快豁到耳根子了!”

“嘴大有什麼不好,嘴大吃四方……哦,這個好,鵝蛋臉柳葉眉,美人尖丹鳳眼,標準的大家閨秀。”

“喂!我說你幹嘛老挑雙下巴?!對瓜子臉有意見嗎?!”

“……豈敢豈敢,奴婢只是對錐子臉有意見……啊,有了!這位殿下肯定喜歡,尖尖的下巴我見尤憐,若水的雙眼秋波蕩漾,如此絕色佳人,實乃是百年難得一見……”

“喂!杜春嬌!!你從哪里看出這綠豆眼裏秋波蕩漾了?!”

“……奴婢只是稍微渲染了一下嘛。”

兩人接連討論了十來幅美人圖,沒有一個是邵義滿意的。清喬長歎一聲,頹然放棄。

“所謂情人眼裏出西施,殿下一直帶著偏見去看,再美的人也成醜八怪了。”

“也不能這麼說,畫冊裏還是有美女的。”邵義用手指將畫冊勾起,臉上掛著慵懶的笑,“比如杜丞相的千金,杜若雲小姐。”

“啊——是嗎?”清喬打個呵欠,懶洋洋靠在臥榻上,“宰相之女,這身份多配!別選了就她吧,殿下趕緊派人提親去啊!”

“可惜……她另有喜歡的人。”邵義微微一笑,也順勢倒在臥榻上。

“咦?莫非世上還有比殿下您更有魅力的人?不會吧!”清喬一邊狗腿尖叫,一邊心想這名字怎麼聽著耳熟啊?

“她喜歡的是我玉九叔。”邵義斜她一眼,不肖挑眉,“他倆自幼青梅竹馬,杜若雲也是唯一一個能與玉九叔以兄妹相稱的女子。”

清喬只覺得胸中一抽,周圍空氣凝滯了。

“雖說後來玉九叔向顧尚書的千金提了親,但是杜若雲一直沒有放棄,癡心等著玉九叔回頭……如今顧氏千金重病去遠鄉休養,她心中自然重燃希望。”

邵義翻開畫冊,饒有興致指向一幅畫。

“所以她的人像畫才這樣醜陋,應該是故意不想做太子妃吧!”

清喬探頭一看,發現畫中人確實姿色平庸,毫無吸引人的地方。

她終於想起來,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在京城繡房裏和這個杜若雲見過一面。那時她對自己很不滿,似乎還說了不少些帶刺的話。(參見

“——這故事很好玩呢!我倒想看看玉九叔最後會選哪個?是顧家那個又病又醜的大肉球呢,還是天仙一般癡心的杜姑娘?”

邵義盯著畫,忍俊不禁高高揚起嘴角。

清喬禁不住臉上黑線三條。

是的,這位小太子到目前都還不知道,她就是顧清喬。

一個月前的西陵山下,邵義帶著浩浩蕩蕩的御林軍前來截她。

當時她睹見馬車裏的金色袈裟,仿佛置身于永不融化的冰窟裏,黑暗,害怕——她以為一切都完了。

然而讓她意外的是,一路隨邵義來到皇宮,居然發現大家都對她的身份毫不知情。邵義依舊以為她是戚先生的養女杜春嬌,為了讓她名正言順呆在宮裏,甚至還安排她做了尚儀。

於是她聯繫上了戚先生,請他想法找來了冬喜,又修書給顧老爹,讓他趕緊辭官歸老。

沒人拆穿她,甚至沒人懷疑她,一切都很順利,順利的讓她擔驚受怕。就像漫步在輕飄飄的雲端裏,雖然很美,但腳步是虛的,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掉下來了。

——段玉為什麼不將實情告訴太子和皇上呢?

——那日的金色袈裟,究竟是不是屬於空空大師的呢?

她腦子裏有許許多多的疑問,卻只能暫時沉默著,將事實掩埋在這安寧的假像裏。

如今她的生活由謊言組成,上面蓋著一襲華麗的錦袍,一旦袍子被掀開,就什麼都沒有了。

“殿下,禦膳房已將小食備好了。”

離臥榻大約五米遠的地方,忽然走來一雙端著盤子的白衣少女,埋首垂頭,態度恭謹。

“如詩,如織,快來見過杜尚儀。”邵義朝她們招招手。

少女聞聲抬頭,露出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容顏嬌美。

“拜見杜尚儀——”

二人對看一眼,頓時伏身匍匐在地,託盤高舉,額頭緊緊貼住地面。

“喂,不用這麼大禮吧!”清喬嚇一跳,慌忙擺手。

“……好了,把食盒端上來吧。”邵義只是笑,仿佛司空見慣。

“是。”雙胞少女起身,捧著託盤款款走來。

走近一看,只見食盒裏放著奶白棗寶,金糕卷,桂花辣醬芥,五香醬雞等十餘種小吃,色彩斑斕香氣四溢,引得人食指大動垂涎欲滴。

“看來殿下如今已經不再需要人哄著進食了,奴婢真是甚感欣慰啊……”

清喬頓時眼含熱淚悲從中來,想當初她為了讓這小正太吃東西,費了多少力氣啊!

“誰說不要人哄?”邵義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我正想吃這只八寶鴨,要你親自給我撕開。”

咦?清喬瞪大一雙牛眼,以為自己幻聽。

“來,記得撕細一點。”邵義將食盒遞給她,一本正經,“每條都必須一指寬,半指長,皮不可以離肉,肉中不能帶骨……醜話在前,要是有一點不滿意,我可都不會吃!”

“……這這這,奴、奴婢是掌管禮儀教學的尚儀,殿下的吃食可不歸奴婢管……”

清喬又驚又詫,不由得暗暗惱恨自己方才為何要嘴角抽風,提起不該提的往事。

“啊,不吃也沒關係。”邵義將食盒往旁邊一放,大大咧咧靠在臥榻上,“如詩,如織,等下皇上要是問起來,你們就說我不開心,沒胃口了……”

“——殿下!”只聽一聲尖叫,顧清喬迅速從臥榻上彈起,餓虎撲食般朝那食盒抓去。

“殿下您喜歡多粗的手指啊?大拇指?小指?還是食指?”她端著食盒,諂媚的朝邵義猛眨眼睛,“您給奴婢一個樣板嘛,不然奴婢怕撕出來您不滿意……”

“我看……就你食指那麼寬吧。”邵義強忍笑意催道,“快點,不然我又沒有食欲了!”

“是是是,奴婢這就撕,殿下您可一定要吃哦~~~~”

清喬按耐住心頭熊熊怒火,竭力露出蜜糖般的甜美笑意。

我撕,我再撕,我又撕……

她一邊動作,一邊詛咒。

我要撕爛你的嘴,撕爛你的皮……

“……春嬌,你真的忘了嗎?”

遠遠的有少年清稚聲音傳來,帶著一絲猶豫。

“忘記?忘記什麼?”

清喬不明所以回頭,一臉茫然。

“……算了,等你想起來吧。”

邵義托著腮幫子看她,靜靜的,笑眯眯。

同一時間,段王府。

熏香繚繞,墨色的帷幕低垂,屋內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屬下查明,太子殿下最近確實與上清寺來往密切。”

“哦?果然是空空和尚?”

“屬下不敢妄斷,不過空空大師與此事多半脫不了干係。”

“哼,好,你先下去吧,有什麼隨時跟我彙報。”

“屬下遵命。”

入秋後的夜晚,雲淡星黯,白日裏燦爛的一切都模糊著,仿佛被巨大的鬼魅所籠罩。

月亮躲在大樹後,絞著手帕哀怨望向地上那燭火通明的房間。

終於,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刻。

——人間要變天了,你可要保重啊,達令。

                  飯合作

八月十五將至,皇宮內各處桂花盛開,一陣風過,花瓣簌簌落下,綿甜香滑鋪滿一地。

桂花芬芳,也意味著一年一度的中秋月宴要到了。宮中人開始變得忙碌,主子們忙著量體裁衣,奴才們忙著籌備禮品。

這一派熱熱鬧鬧的景象裏,唯有掬芳軒是安靜的,安靜的近乎詭異。

掬芳軒,花廳。

甘澈的青泉自小橋下淌過,天幕上浮著幾朵淡墨的雲。

在這如詩如畫寫意的美景裏,有位少女正倚柱沉思。她低頭撫摸一柄青色的寶劍,臉上隱隱有落寞之意。

“……大家都說得了你就能武功蓋世,可為什麼我就是沒長進?”她拔出劍,輕聲歎氣。

“……大哥,既然你已經選定我為主人,就該教教我啊!”她用食指敲打著劍身,溫柔問詢。

“……其實你是會說話的對不對?只不過時候未到?”她忽然做大悟狀,“我懂了!莫非要像阿拉丁神燈一樣摩擦生熱?”

於是她伸出雙手開始上下搓動劍鞘,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

搓啊搓,搓啊搓,一直折騰的手都要掉皮了,寶劍依舊悶聲不吭。

“喂!難道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折騰良久,少女終於生氣,“本姑娘的智商可高達145呢!比我聰明的沒我漂亮,比我漂亮的沒我聰明!大膽小仙,拒絕跟我對話是要後悔地!哼!”

她憤憤將劍扔在石桌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明天就把你關小黑屋裏!”

遠處等候的冬喜邊看邊抹淚,心想小姐果然還是抽風了啊!本以為在外遊歷後症狀會有所緩解呢,沒想到如今變本加厲,造孽哦~~~~

“唉……不知師兄師姐們現在都在幹什麼呢?”

待到心情稍事平復,少女抬頭看天,眉如青黛,一雙眼睛孩子似清淨澄明。

“三師姐多半在搓麻,魯花花應該在打理他的新髮型,至於四豐掌門嘛……”她噗嗤一笑,“一定是忙著采蘑菇泡妞啦!”

“唉,要是公平在就好了,他准知道這劍該怎麼用……”歎口氣,她無比哀怨的將臉貼到桌面上,“公平兄,乃如今身在何處?看在党國的份上,快出來拉兄弟一把吧!”

淡淡的胭脂染少女上面頰,嬌美的輪廓悄悄融進陽光裏。

劍鞘上忽然滑過一道波紋,如同湖光乍現一般,在廊間暗影裏轉瞬即逝。

少女嘟著嘴,還來不及留意。

“尚儀大人!”庭院口跌跌撞撞跑進一個人。

“小二子!”少女從桌邊彈起,面露喜色,“可把你盼來了!快跟我說說,你去上清寺都打聽到了什麼消息?”

“回、回稟尚儀大人……”來人正是當初練習撒花功的小太監,只見他邊拍胸脯邊喘氣道,“可不得了!奴才釣出一條大魚啊!”

“咦?莫非你知道了什麼秘聞?”少女騰的一下站立起身,食指攀住桌沿。

“嗯!”小二子使勁點著頭,晃如搗蒜,“驚天勁爆啊!奴才當時一聽就驚呆了,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是……什麼?”少女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帶著一絲沙啞,“你知道了關於空空大師的什麼?”

——莫非空空真與朝廷勾結,出賣了我?

花廳裏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所有人都悄悄將耳朵豎起。

“秘聞就是——”小二子深吸一口氣,高高鼓起胸膛,“空空大師最近兩個月都不在京城,因為他跑七臺山減肥塑身去了!”

“哈?”眾人下巴頓時掉到了地上。

“……你……說什麼?”少女忽然頭痛,伸手按住太陽穴上外凸的青筋,“你從哪里打聽到這個消息的?”

“是奴才自己問出來的!”小二子興奮了,說的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奴才挨個去問上清寺的僧人,空空大師最近兩月都去了那些地方?那些僧人們開始都守口如瓶,奴才就威脅他們,說自己是宮裏尚儀大人派去的使者,再不說就給他們好看!結果第二天再去,他們不等奴才開口問就主動坦白了,連說法都一模一樣呢!哈哈,沒想到空空大師也是個愛美之人呢,哦呵呵呵……”

還沒等他笑完,一堆逆天華麗的七彩水果雨就從天而降。

“我能指望你什麼?!我還能指望你什麼!”少女崩潰了,抓起桌上的食物就朝他砸去,“我讓你‘私下’打聽空空大師的蹤跡,你就是這麼給我打聽的?!”

她聲嘶力竭咆哮著,俏臉通紅,眼眶含淚。

“——你給我聽好了!當初是我瞎了眼才派你去當偵探的!你個二楞子,永遠當不了金田一!就像你的名字一樣,是萬年老二!懂了嗎?金——田——二!”

大內小太監金田二,生平第一次面對主子奔放的怒火,不由得納悶倒退一步。

——姓金名田二,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妥嗎?

嘖嘖,沒覺得啊!

———————————————不要奢望了柯北是沒有的分割線————————————

“小姐!小姐!”

當冬喜揣著一顆怦怦跳的少女心狂奔進房裏時,顧清喬正在對著銅鏡練習笑容。

“小姐這是做什麼……”冬喜看她齜牙咧嘴的古怪模樣,嚇一大跳。

“沒什麼,只是偶爾欣賞一下朦朧美。”清喬低哼一聲,無精打采。

“小姐不要不開心!”冬喜怔一下,即刻恢復了欣喜若狂的表情,“你看,段王爺派人來接你了!車就停在掬芳軒外,是一輛四駕的金頂烏木車呢!”

那神態,那語氣,活脫脫一個終於親眼見到傳說中南瓜馬車的童話粉絲。

啪!

清喬將鏡子隨手擱到旁邊,懶洋洋側過身子,嫵媚勾唇。

“來,冬喜,好孩子,去繞著清心殿跑十圈。”

“……為、為什麼呀?”

冬喜瞪大一雙烏溜溜的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難道你不是中午吃多了,撐的慌嗎?”

清喬以手托腮,笑意盈盈:“小丫頭要哄我開心,也要想個現實點的橋段——王爺怎麼可能光明正大派僕人來請我呢?他只會讓烏衣衛悄悄的暗殺我……”

“報!烏衣衛總管,刑四刑大人求見——”

門口忽然有人高聲通報。

冬喜瞧見,小姐的笑意就這麼僵在唇邊。

“……不好!敵人居然光明正大殺進來了!”

牙關緊咬,雙手捏拳,清喬的身子開始抖動起來。

“天理何在?王法何在?這群草菅人命的黑社會,姑奶奶今天就要和他們幹上一場!豁出去了!”

顫巍巍宣誓完畢,她一個箭步跳到床上,用被子緊緊蒙住腦袋。

“冬喜,你快跑出去告訴那只黑烏鴉,說我突然痢疾拉肚,虛弱不堪暈倒了,你正要去請御醫!”

“——對了,別忘記通知太子和戚先生!”她忽的從被子裏冒出半顆頭,“速速告訴他們,分舵被段玉的人要脅,請求組織加派增援!!!”

冬喜簡直哭笑不得,只好伸手去拖棉被:“小姐你別多心啊,王爺怎麼說也是小姐的未婚夫,雖說小姐現在已改名換姓,但小姐還是小姐,王爺怎麼可能想殺你呢?”

“天真!愚蠢!簡單!”清喬恨鐵不成鋼,死死抱住棉被縮成一團,“你以為愛情是能當飯吃的啊?在身價利益面前,一切都是假的!屁股決定腦袋!!”

冬喜張嘴還想再說什麼,臥室的門吱呀一聲,忽然打開。

“刑四奉王爺之命前來請杜尚儀進府做客,還望尚儀大人賞臉。”

一身黑衣的刑四冷著臉朝床上人行禮,不卑不亢。

主僕二人頓時呆住。

“啊!!”

顧清喬搶先回過神來,一邊尖叫,一邊將手中的枕頭砸出去。

“大膽!未經允許私闖內廷!少女的閨房是你隨便可以進的嗎?女官的香閣是你隨便闖的嗎?滾出去!滾滾滾!”

刑四依面無表情,微一側頭,輕鬆躲過飛來橫枕。

“既然尚儀大人精力如此旺盛,想必身體並無任何不適。還請大人速速隨我上車,王爺已久候多時了。”

“——哎呀!”

清喬忽然眼一翻,臉色慘白開始哼哼。

“我的頭好暈……我快虛脫了……暈了暈了……暈了!”

她頭一歪,就這麼硬邦邦直接栽倒在床上。

——看你這個面癱男能把我怎麼樣,哼!

“敢問姑娘,尚儀大人這是怎麼了?”

刑四卻不理她,轉頭徑直和冬喜交談起來。

“呃,呃,是痢疾……大、大人好像拉肚子……”

“痢疾?這好辦,我正好帶了專治痢疾的周御醫過來,這就去叫……”

“等等!大人不僅痢疾,連腳也崴了,可能不便出行……”

——冬喜,好樣的!姐姐沒白疼你!

被窩裏的人發出□。

“腳崴了?不要緊,我也帶了跌打醫生和接骨高手,保證扭一扭就好。”

——嗚嗚,面癱男你這個陰險的壞蛋!

被窩裏的人淚流滿面。

“呃……呃……其實呢,其實呢,大人她還有別的地方不舒服……”

“哦?究竟是哪里?”

“是……是……”

“其實姑娘不妨直說,因為是什麼病都不要緊,王爺早料到尚儀會生病,各種大夫都讓屬下帶來了,專治疑難雜症,連產婆都有呢!”

——產婆?!!

顧清喬再也聽不下去了,一掀被子彈起。

“如此看來,段王爺今天一定是要見到我了?!”

她壓住滔天的怒火,望著刑四冷笑,眼中嗖嗖飆出的殺人光線。

“正是。”刑四高昂下巴,神色淡定,“所謂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尚儀大人不必再做無謂的抵抗。”

我#¥%@@……!

清喬柳眉倒豎,實在很想罵娘——你爺爺的哪知眼睛看見無謂的抵抗了?我剛剛分明是大無畏的抵抗嘛!

“……好,我去。”

轉頭看見瑟瑟發抖的冬喜,她無力揮手,垂頭喪氣起來。

出了掬芳軒,果然如冬喜所說,門口停著一輛金頂烏木四駕馬車。

“請尚儀大人上車。”刑四朝清喬展開手。

“——產婆呢?產婆在哪里?!”

清喬到底心有不甘,停下前行的腳步四下打望,頤指氣使叉腰哼哼。

刑四微微一笑,以手擊掌。

啪,啪。

踏踏踏,只見一輛馬車從角落應聲而來。

門簾忽然掀開,馬車裏整整齊齊坐著兩排人,同時朝她側頭露出詭異的笑臉。

“從左到右,從前至後,依次是——”刑四走上前去開始介紹。“‘痢疾周’周先生,‘萬骨手’古先生,‘解毒清’黃先生……而這位人稱‘接霸’的春麗大嬸,也就是尚儀一心想見的產婆……”

角落裏探出一位年過六旬的缺牙大媽,抬著臉朝清喬憨厚點點頭。

清喬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我果然不該和魔鬼計較的,關於痢疾周的一切,關於接霸春麗的一切,在這個癲狂的故事裏,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悻悻然回到金頂車前,她剛要邁腳進門,卻在看到天邊夕陽時頓住。

這樣血紅的霞光,讓她心中騰起了革命烈士英勇就義的悲壯感。

“……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我的末日就要來到,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喲,唱起那動人的歌謠,哎嗨~~~~”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她為自己哼起悲涼的葬歌。

就在她眼望遠方傷春悲秋的時候,車邊的白馬不知為何突然騷動,有一匹前俯後仰努力掙脫韁繩,眼看著後蹄就要吻上她的臉。

清喬呆迎黑影來襲,躲避不及,只得萬念俱灰閉上雙眼。

——冬喜,南瓜馬車也可能成為王子的殺人武器,乃千萬要記住啊!

“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老太太生出了下一代……呃,不對,是就在性命攸關的一瞬間,車裏忽然伸出一隻手,將她飛快拉進門簾裏。

“咚!”

清喬躲過大難,卻狠狠撞進一個黑乎乎的懷抱裏,只覺眼冒金星,四肢都要散架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

馬車裏的人低笑,伸手輕揉她紅腫的額頭。

清喬迷迷糊糊抬起臉來,想要看清救她的人。

影影綽綽間,頭頂上映出一張俊逸出色的面孔,懶怠一笑,滿室光華都黯然失色。

“啊啊啊!”清喬像見了鬼般高聲大叫起來。

“哦?見到我就這麼開心?”那人鉗住她的下巴,雙目在黑暗裏泛著柔和的光芒,“大喜過望了?”

“王、王爺怎麼會在這裏?”

清喬一邊磕磕巴巴回話,一邊悄然朝後摸去。

“我怕烏衣衛請不來你,就自己跟過來了。”車中人正是段玉,他留意到清喬的小動作,微微抿嘴,不甚在意,“刑四果然沒讓我失望。”

“刑壯士武功蓋世,計謀驚人,王爺實在是多慮了……”

清喬埋頭奉承,一直退到不能再退,只好蜷起身子縮在角落,戰戰兢兢打量起段玉。

——這個人的心變幻莫測,她不懂,也不想懂。

為什麼他不去皇上面前拆穿自己?又為什麼會留著她的小命直到如今?

不會是念舊情,更不可能是因為愛。

沒人知道,在這張高傲俊美的皮相下,隱藏著一個多麼可怕的靈魂。

與人鬥,與天鬥,其樂無窮。

段玉接受到清喬仇視的目光,不動聲色,泰然自若。

“怎麼?杜尚儀這段日子是不是一直提心吊膽,生怕我拆穿你呢?”

被他說中心事,清喬臉色慘白,惱怒將頭扭到一邊。

“你放心,我暫時還不會要你的命。”段玉看著她,目光溫和,“或者說,我有可能永遠都不會要你的命了。”

清喬大驚回頭,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非昨晚有聖子駕到,感化了這鐵石心腸的怪物?聖母瑪利亞,如來觀世音!

“因為,我要跟你合作。”

段玉輕輕勾起嘴角,盈盈笑意仿佛欲放的白蓮,一瓣一瓣肆意舒展,清美不可方物。

“不知杜尚儀可願意呢?”

                  飯巫師

“——不知杜尚儀可願意呢?”

清喬呆望段玉三秒,忽然一躍而起,撲上去使勁扯段玉的臉皮:“大膽妖孽,還不現快快出原型!看我撕破你的臭皮囊!”

“尚尚儀這是幹什麼?”段玉又驚又痛,卻不便出招,只得邊退邊擋。

“……奴婢只是想看看,王爺是不是被人假冒了?”

清喬沒好氣收手,面無表情。

“如今看來人是貨真價實,只是幾日不見,王爺怎麼突然變了性子?莫非腦子不幸進水了?”

“你,以為我在玩笑?”

段玉薄怒眯眼,眼底有寒氣湧動。

“王爺的九曲心腸,我等小輩實在難以度量。要殺要剮還請王爺直接給個痛快,別變著法子折磨人就好。”

清喬哼一聲,將目光輕飄飄投到角落裏。

段玉靜默半響,終是斂了銳色,微微一笑。

“事到如今,你以為我還為什麼還留著你性命?”

耐人尋味的神情,別有深意的話語,清喬只覺得心中一刺,有莫名的疼悄悄彌漫。

“怎麼?莫非我這個邊牧遺孤,對王爺來說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她竭力穩住心神,緊咬下唇,手腳冰涼。

“說利用可就見外了,我們是在談合作。”

段玉凝神打量她,目光凜冽如冰:“難道尚儀大人不是在暗地裏偷查空空大師嗎?”

“你怎麼知道?!”清喬大驚抬頭。

段玉抿嘴,眉頭緩緩舒展。

清喬想到彪悍的小太監金田二,霎那間滿臉哀怨:“啊……你知道也不奇怪。”

段玉挑眉,不置可否。

“說實話,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何要如此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老和尚?”

他俯身朝她探去,鼻尖幾乎貼近她的臉,唇邊有濕熱的氣釅氳。

“——你有沒有想過,空空大師與你非親非故,為何要冒著被砍頭的危險拼了命幫你呢?”

清喬被他這麼一逼,又驚又慌,只好以手撐地拼命後仰。

“難、難道高僧不該義務為百姓指點迷津嗎?!”小說裏可都這麼寫呀!

段玉嗤之以鼻掃她一眼,倨傲抽身,一臉“你這孩子果然是缺心眼”的模樣。

“先別說空空知道這麼多關於四靈的消息實屬不正常,難道你就從未懷疑過,他背後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室暗影裏,段玉驕傲的側面在微光裏勾勒出犀利的線條。

——怎麼會不懷疑?只是我還懷疑的不夠早。

清喬被他說中心事,悄悄在心頭歎氣。

直到那日在西陵山腳見到那襲金色袈裟,她才忽然驚覺,也許自己忽視了一個不該忽視的物件。

胖胖的身軀,無害的糯米老頭臉,那位一直微笑的大師,是否真的表裏如一?

然而事到如今,她也只敢懷疑空空出賣她,其他哪敢多想?

也許事情的本質是個黑洞,探的越深,越是讓人害怕。

段玉注意到她面上的風雲變換,狀似不經意道:“如何?不如你我合作,一起徹查空空?”

清喬蹙眉抿唇,不知該如何作答。

——不能和魔鬼做交易!心底有個聲音在提醒她。

可是如果不答應,自己僅憑傻乎乎的太監金田二和花癡丫頭冬喜,能做些什麼呢?

“你……不懷疑我要逆天複國了?”遲疑片刻,清喬抬頭看向段玉,眼神游離。

“懷疑啊。”

段玉望著她笑,居高臨下。

“可是我有把握,只要我活著一天,你都不能達成這個願望。”

“王爺倒是篤定。”清喬被他的鎮定激怒,忍不住冷笑,“可惜我身上畢竟流著蠻族的血,說不定哪天就在背後捅你一刀,難道王爺就不怕麼?”

段玉無聲斜她一眼:“杜尚儀還是掂掂自己斤兩再發狠話,與我為敵?哼,想都別想。”

轟隆隆!

馬車內一時電光火石,火花四濺。

車外的刑四隻覺得身後寒氣直冒,額頭忍不住青筋亂爆。

“……好了,複國的事我們暫且不談,合作的提議,你覺得怎樣?”

薑還是老的辣,段玉率先移開目光,緩下神情,和眉善目循循善誘。

“……成交。”

在身價利益面前,一切仇恨都是可以暫時拋卻的。

這句話不僅適用與愛情,也同樣適用於職場官場,適用於一切有人的地方。

紅豆年番薯月南瓜日,請各位牢記這個歷史性時刻。

穿越草根女代表顧氏與封建王朝統治階級代表段氏,在經歷了二十萬字的磨難後,雙手終於再次緊緊相握,其非凡意義不亞於中美建交。

——至此,《午門聯合公報》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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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吱呀吱呀走了良久,清喬不由得昏昏欲睡起來。

夢裏雲煙繚繞,浸潤著淡淡的水汽。忽然有個腰大膀圓的人跳將出來,腆著三層肚腩罵她:“甘小喬,你還是人嗎?居然與殺我的兇手合作,老子真是看錯你了!”

不是別人,正是已過世的包全才。

清喬張嘴想辯,卻喃喃說不出話。

忽而又一抹紅衣冒出,烈焰如霞,只見來人揪住包師兄的耳朵怒道:“你懂個屁呀!小師妹這是忍辱負重韜光養晦!你以為她願意和狗賊合作嗎?還不快給我滾回地下,吃祭品吃撐了吧?”

是貌美如花的三師姐。

包全才吃痛,面皮漲的緋紅,只能捂著耳朵直哼哼。

清喬想笑,卻又很想哭。

——包師兄,三師姐,你們有看到我刻在九青洞裏的字嗎?

她很想這麼問。

在離開九青洞前,她不顧山神涕淚橫飛破壞公物的抗議,悄悄在洞中做了紀念。

甘小喬,山離,包全才,張四豐……緊跟在這些名字後的,是一個個包含深意的絲瓜。

算是為自己短暫的江湖生涯畫下一個和諧句點吧。

雖然最後那個,鶴立雞群,特別的大。

“小師妹,你可千萬要小心啊!接下來的路會很難走,因為……”

三師姐朝她邊揮手邊激動喊話,然而話音未落,一陣煙霧騰起,夢中景象不復存在。

清喬慌忙伸手去撥,卻怎麼也尋不著師兄師姐,倒是茫茫白雲深處,佇立著一道淺淡的藍色影子。

虛無,透明,仿佛一顆晶瑩的水滴點上宣紙,一不小心就要蒸發。

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抓,卻終是什麼也沒抓住。

那影子再留片刻,漸漸煙消雲散了。

清喬從夢中驚醒,沉默打量起馬車內壁的雕花。

離開西陵二月有餘,魯花花三師姐等一干人等都相繼出現在她夢中,或笑或罵,形象鮮活。

唯有那個她一直期盼的人,卻從不曾入夢。

一切都不過徒勞一場。

這樣也好,大約相見總不如懷念吧!

她歎口氣,轉頭不期然撞上段玉探究的目光。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里?”

她探頭看向車外:“我們不是該去上清寺嗎?”

“你以為這世上只有空空知道四靈的秘密?”

段玉微微一笑。

“還有一個人,遠遠比空空厲害,我正是要帶你去見他。”

馬車嘎吱嘎吱走著,再行數個時辰,終於來到一大片水泊前。

清可見底的池塘裏,綴著五色晶瑩的鵝卵石,碧綠柔和的波紋,隨著微風愜意蕩漾,一座古樸雅致的傳統建築靜靜佇立在對岸,亭臺樓閣間飄浮著一層若有似無淡淡的白紗。

如此仙境,仿佛某位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絕代佳人,在水一方。

“抄抄抄襲!”清喬一邊陶醉,一邊忍不住控訴作者,“這完全是抄襲某漫畫裏的經典場景嘛!”

“什麼漫畫?”段玉側過臉看她,神情溫和,“對了,我要帶你見的,是這個國家最隱秘的存在。你等下見了他一定要千依百順,萬萬不可惹惱他。”

“……嗯,知道了。”

反正裝孫子裝慣了,多裝一次也沒差。

清喬懶得多話,索性將頭探出車外,準備好好欣賞風景。

“咿咿咦咦咦!”

她忽然面色大變,緊緊抓住窗櫺高喊起來。

“停車!停車!你個王八羔子,想淹死姑奶奶我嗎?!”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條跳,原來馬車已於不知不覺中步入了池塘,並且還在繼續前進。眼前綠汪汪的一大片,看起來實在是很有自殺傾向呐!

“淡定,淡定!”

段玉被她嚷的頭痛欲裂,只好伸手去捂她的嘴:“你好生看著!”

清喬被他這麼一吼,這才穩下心神定睛細看,這才發覺池塘的水極淺,只沒到馬膝蓋以下二分之一的地方。完全沒有性命之憂,怪不得車夫和馬都是一付氣定神閑的模樣。

——爺爺的,是哪個殺千刀的在這裏搞灘水弄情調啊!完全的Zhuangbility嘛!

她長長松一口氣,忽然嗅到鼻間有淡淡的香彌漫,原來段玉的手還停留在她唇上。

他的手很大,一隻便幾乎將她的半張臉捂住,密不透風。

——是誰說的?男人的手天生大,其實是為了遮住女人的淚花。

五指纖長,骨架分明,因習武而留下了薄繭,肌膚間夾雜微微粗糙。

——有點意外啊,原以為這傢伙的手應該是細皮嫩肉,毫無瑕疵的。

“王爺,最近一次出恭後您有記得洗手吧?”

清喬麵無表情的將那只手拉下。

段玉微怔,面上騰起薄怒。

隨即側頭,噗嗤一笑。

他似乎心情不錯,眉眼都彎成了好看的弧度。

是什麼讓他開心呢?

清喬瞪他一眼,扭頭看向窗外。

不想問,她也不稀罕知道。

於是馬車在漫無邊際的水霧中繼續前行。

嘩啦啦,嘩啦啦,水聲回蕩,幽幽飄向遠方。

渡過巨型池塘,一行人終於來到岸上。

岸邊有一架小小的木板橋,有位白衣童子正提著燈站在橋邊等候。

“天水閣恭候段王爺大駕。”

童子先朝段玉行禮,抬頭一笑,少年新鮮的嫩臉仿佛可以掐出蜜來。

“去跟你家主人說,王爺今天帶了禮物過來,要他務必出來相見。”

刑四悄無聲息移到段玉前邊,一臉肅殺。

“莫非……是這位姑娘?”小童子並未退縮,反倒好奇打量了清喬一眼。

“甚好,主人多半會喜歡。”他朝清喬頷首,機靈的眼中閃過奇特波光。

清喬只覺得有股寒氣從地底冒起,直直鑽入心窩,迅速擴散到五臟六腑——莫非,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販賣人口嗎?!

啊啊啊,這可是宮廷小說經典橋段啊!傾國傾城的女豬,與或王爺或皇帝的權重相愛了,但男豬為了事業和野心,卻一次又一次的將女豬拱手相送。臥底也好,離間也罷,女豬為了男豬在絕望與等待中苦苦掙扎,男豬則在悔恨和思念中反復糾結!虐心,狗血,讀者們無一不是邊看邊揪大腿——啊,多麼賺人熱淚的兩個大傻瓜!

作者大人,難道我的魅力已經大到了可以書寫此類情節的地步嗎?

她一邊咬著手帕思索,一邊為自己的不幸哀悼,紅顏果然薄命,言情女豬實在不好當……

“——主人每次都不願意見太美麗的外人,王爺這次特地帶了個醜八怪過來,真是聰明呢!”

清嫩的嗓子,卻如同平地裏一聲驚雷,徹底擊破她曼妙的幻想。

Nani?!

她迅速回神,用億萬伏特電擊狠狠注視小童子,準備用眼光殺死他。

“啊,抱歉抱歉,一不小心說了實話。”

小童子朝她吐吐舌頭,分外俏皮,陽光下更顯笑靨如花。

“你這個……”

清喬勃然大怒,正打算教訓一下這個囂張正太,卻被人不動聲色拖到了背後。

“去跟你家主人報備一聲,‘老朋友’來了。”

段玉俯下身,朝小童子微笑,側臉浸潤著溫和的霞光。

“……”小童子臉一紅,提著燈籠轉身跑了。

“你爺爺的!我真想看看這個小王八蛋的主子是誰?!拽個腿啊!”

清喬掙脫了段玉的束縛,罵罵咧咧的從背後走出來。

“他拽?他也只是見過的美人太多,所以說了實話。”

段玉挑眉,不肖薄哂:“莫非你還真以為自己貌美如花?”

“……是是是,你美!你們男人最美!”

清喬剜他一眼,心頭暗自腹誹,就你貌美如花!剛才那小童子看你一眼就臉紅了,我哪有你“如花”!

“——天水閣的主人,是隱巫師應遙。”

目送小童遠去,段玉忽然轉身正對她,一臉嚴肅認真。

“隱巫師?”清喬瞪大一雙牛眼,難道這裏即將上演哈利波特?意外啊!

“也可以叫國師,或者神官。”段玉耐心解釋起來,“隱巫師是為皇帝服務的,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一切都瞞不過他。在必要的時候,他還能占卦預言,用巫術為國家指明動向。”

——啊,敢情就是一神棍啊!

清喬聽完心裏頓生一種“切”的哀怨感。

神棍有什麼好的?當初她還是千金小姐的時候,也有算命的人找上門來,說她是大富大貴的命,只是要因吃食引起一些禍端,恐怕要禍國殃民。

如今她只想把那人拖出來當面對質,然後再暴打一頓。現下她一個小小的內廷女官,還要被當朝權貴無情壓榨,有家不能歸,有苦不能訴,到底哪里有本事禍國殃民了?!

“你帶著我去見他做什麼?讓他給我下蠱,好控制我?”

清喬沒好氣癟嘴。

段玉淡淡莞爾:“這個主意好,我之前怎麼沒想到呢?”

“你!”清喬氣結,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應遙是不怎麼見外人的,就算是皇兄,他也是高興了才見見。如今既然我們有事求他,一定要先順他的心。”

段玉又恢復了滿臉正色。

“哼,他要你舔腳趾你也肯做嘛?!”

清喬冷冷扭頭。

段玉愣在當場。

咣,咣,咣,不遠處的建築裏傳來鐘響。小童子站在山坡上朝二人招手。

“如果他真要人舔……”他忽然伸手朝清喬抓去,拖住衣領就朝外走,“我會讓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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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漫長的走廊,二人步行來到一間雅室內。

屋內空無一人,光影昏黃,熏著淡淡的茶香。

“主人說,難得段王爺大駕光臨,還帶了禮物,因此一定要見一見。”

小童子朝二人深深一鞠躬,畢恭畢敬的,方才身上那股傲慢勁都消失不見了。

“似乎很怕他的主人啊……”清喬在心裏嘀咕。

——不過這個死神棍,叫人把他們帶到一個空房間裏,裝神弄鬼吊人胃口,到底是想幹嘛?

“多謝應大人。”段玉忽然轉頭,朝某個角落低咳一聲,“還請應大人賞臉,露一回真身。”

屋內傳來一聲輕笑,稍縱即逝,卻又帶著半縷餘音繞梁。

清喬從未聽過這樣的笑聲,一時竟有些恍惚。

伴隨笑音落地,角落裏有竹簾緩緩卷起,露出半截烏木軟榻,一角雪白絲袍。

“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王爺依然能第一時間察覺我藏在哪里,在下真是不得不佩服啊。”

懶洋洋的腔調,三分玩笑,三分戲謔,似乎還有一絲說不清的道不明的味道。

清喬尋著聲音看去,不由得呆住了。

竹簾下,一雙精緻的手正輕輕撫弄著絲袍。

那雙手是如此完美,玉做指,琉璃做甲,比工匠精心雕琢過人偶還要勻稱。

然而最讓她震驚的是,在那雙手的十指尖處,無一例外都綴著一絲刺目的紅,仿佛剛剛品嘗過最新鮮的血,還在留戀著最芬芳的味道。

這一雙詭異的手,隨意落在雪白上,淺淺散發著瑩光。

                  飯公主

竹簾一寸一寸慢慢掀開,露出榻上人纖長細柔的脖頸,輪廓優美的下巴,嫣紅欲滴的薄唇。

鬼斧神工,神靈最高傑作,清喬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幕簾終於完全展開,展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張帶著面具的臉。

瓷白光潔的底色上,有藍青的藤枝由眼底蔓延至耳畔;琥珀接近橙色的瞳孔,映襯著窗外血紅的晚霞;傍晚的沉風卷著落葉紛飛而來,揚起那人一頭如水青絲,光澤流動中掩去滿室清輝,帶著不可言說妖異的美感。

一瞬間裏,清喬仿佛看見,眼前有無數罌粟花盛開。

“這麼多年過去了,大人身上還是用著延年香。”

段玉安靜出聲。

“……這麼多年過去了,王爺竟還對我身上的味道念念不忘……”

簾內人低聲喟歎,曖昧的話語裏有說不清道不盡的風流。

啊?!清喬腦中頓時自動冒出無數讓人臉紅心跳的腐女最愛畫面。

——你小子,行啊,真看不出來……

她意味深長望了段玉一眼。

段玉是何等聰明之人,立刻明白她眼中“深意”,無可奈何瞪她一眼。

“段玉此番前來,是為了請大人出手調查四靈一事。”

他乾咳一聲,轉頭朝應遙開口。

“如今有諸多跡象表明,有居心叵測之人想集齊四靈逆天,恐怕對我朝不利,還請應大人出手相助。”

“喲,奇了怪了。”

簾中人冷哼一聲,以手托腮,纖長玉指懶洋洋叩擊面具。

“無所不能的段王爺居然跑來求我,莫非這世道要變天?”

“所謂術業有專攻,僅憑我一人之力並不能完成大業,何況巫力神怪並非皇室所長。”段玉面色鎮定,一臉坦然,“我身為王爺,只要找對人,用對人就行了。”

——聽聽,這廝多懂得管理的藝術啊!怪不得當初能將她握在手心裏耍的團團轉!

清喬縮在角落裏滿臉淚流憤恨咬著手絹。

“哼~~~~~”

還沒等到她的眼淚流向大海,簾內人忽然將話題轉開:“聽說你怕我不見你,特地帶了個醜八怪過來?”

“……我倒真是帶了一個人來見你。”

段玉微微一笑,朝清喬招招手:“不過並非一般的醜八怪。”

——這句話聽著實在彆扭,分別可以從多方位全景360度予以不同理解,歧義十分的大。

清喬哀怨望段玉一眼,迫于對方不怒自現的淫威,只好哆嗦著朝前走了幾步。

“噗。”

身邊傳來一陣嗤笑。

“同手同腳,原來王爺帶來的不僅是個醜八怪,還是個四肢不協調的傻瓜。”

塌上人饒有興味翹起二郎腿,居高臨下。

——你這個無恥自戀的cosplay男!!!

清喬被說中醜事羞憤埋頭,在心裏朝對方發射“殺必死”光線。

——別以為帶上面具就可以裝帥了!你以為作者在你身後添點花花草草的背景就了不起嗎?!我告訴你,雖然剛開始我也確實有那麼一點點~~~的驚豔,但是!現在看見你的臉我就想吐!我這叫美特斯邦威不走尋常路!你懂嘛……

“應大人,萬萬不可小看她。”

一隻寬大的袖子擋在她面前,帶過淡淡熟悉的香,段玉不知於何時站到她身邊。

“別看她現在這個樣子……”他伸手握住清喬顫抖的雙肩。

“——其實她也一直就是這個樣子。”

他將滿臉錯愕的清喬一股腦兒推上。

清喬被他這樣突然一推,一個踉蹌撞到應遙的身上。

“對對對不起!”

近距離目睹指甲上那絲觸目驚心的鮮紅,她驚的全身都弓了起來。

“咦,你害怕這個?”應遙注意到她的反應,故意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你以為,這紅的是什麼?”

——大哥,我想以為它是法式美甲!您能答應嗎?

清喬不敢回話,哆嗦著將五官皺巴巴成一團,做視死如歸大義淩然狀。

“不對,你是……”應遙打量著她的臉,聲音忽然變了,帶著幾分驚奇。

“對,我、我是無害的……”清喬使出吃奶的力氣吐出幾個字。

應遙不答話,徑直揮手掀開她的袖子。

——雪白的手臂上,赫然五個鮮紅的點。

“她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人。”

在旁靜默觀看的段玉,終於適時露出笑容。

“當年先祖屠城後,邊牧族就剩這麼一滴皇室血脈了。”

他是這般胸有成竹,一切的一切,統統盡在掌握。

“……哎呀王爺,你真是給我帶了個了不得的禮物啊……”

應遙恢復常色,淡淡一揮手,清喬頓時癱倒在他懷裏。

“那麼,你將她帶過來,究竟是需要我調查什麼呢?”

夜色擦亮他琥珀的眼。

盈盈月光下,仿佛一頭嗜血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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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閣外,一輛金頂馬車正淌河而過,嘩啦啦,嘩啦啦。

“王、王爺……”烏衣衛總管刑四守在車外,屢次欲言又止。

“說。”車裏人不耐煩了,直接下命令。

“我們……就這麼走了?將……顧小姐丟在此處?”刑四硬著頭皮開口,問的是戰戰兢兢。

——沒法子,主公向來喜怒無常,為免早死,還是將他的真實意圖提前打聽清楚為好。

“丟在這兒也無妨,應遙並不會對她如何。”

車中人回話,談笑風生,坐看雲起。

“神官終生不能近女色,無論容顏多麼妖媚,也不過是個和尚罷了。”

“……可是屬下聽說,巫師脾性古怪,最喜歡虐待身邊僕從。如今他開口要留顧小姐,難道王爺不怕……”刑四的語氣更加吞吐。

“——我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兒女情長了?”

車裏人打斷他,不耐煩咳一聲。

低氣壓鋪天蓋地洶湧襲來,刑四噤聲挺背,渾身緊繃。

“要想別人為你辦事,當然要先給些甜頭……要是此人嘗到甜頭還不肯聽話,那就——”

車裏人忽然將聲音壓低,帶出一絲嘶啞。

“殺了他。”

清喬迷迷糊糊睜開雙眼,面前是一個從未見過的白衣小童子。

鼓鼓囊囊的臉,綠豆大小的黑眼睛,粉嘟嘟的腮紅,蓮藕一般的肉手,活脫脫一個阿福娃娃。

“姑姑你醒了。”小童子見她有動靜,笑眯眯遞過來一塊濕手帕,“請姑姑淨手。”

姑姑?這稱呼怎麼聽著耳熟啊?

清喬朝小童子訕訕一笑,試探問道:“請問小朋友,我現在是在哪里啊?”

“姑姑現在是在天水閣的離境軒。”童子見她沒動,索性跪在她身邊,自顧自為她擦起手來。

“呃……”清喬覺得被這麼個小孩子伺候實在彆扭,假借撓頭企圖掙脫,“那個……跟我一起來的那個很俊的男人呢?”

“很俊的男人?姑姑是說段王爺吧?”小童子見她抽回手,徑直抓過另一隻,眼皮都不抬一下,“他將你送給我家主人,然後掉頭就走了。”

——什麼?!

清喬只覺得天打五雷轟,當頭一棒。

“他他他他將我送給你家主人了?是送嗎?你確定?!”

小童子鎮靜點點頭。

“你確定?你確定?你真的確定?再也不改了嗎?”

滿腔悲憤湧上喉頭,清喬此刻恨不得化身《開心辭典》的王小丫。

——這算什麼?段玉憑什麼將我送人?不是講好了平等合作的嗎?!這樣如假包換的人口販賣,無恥,卑鄙,下流!呼喚民主,呼喚人權!呼喚安南!呼喚焦點訪談前來進行深度報導!還有午門這個殺千刀的作者,接下來你還會抖什麼狗血包袱?囚禁之愛?虐戀情深嗎?!

“姑姑不要緊張。”小童子看出她的驚慌失措,眼睛頓時彎如月牙。

“主人說了,只是留姑姑在這邊做客,幾天後就將姑姑原封不動送回去。”

清喬瞪大眼,暫時不能完全消化這個資訊——因為原封不動也可以解釋為,送一具屍體回家……

童子卻沒想那麼多,笑嘻嘻從地面的託盤裏取出一朵藍青色的花,作勢要往清喬脖子上掛。

“這是什麼?符咒?巫蠱?”清喬一個激靈,趕緊揮手去擋——幼稚園老師說過了,陌生人的禮物不能隨便接!

“姑姑不要怕。”小童子被她卡住動作,掛也不是,收也不是,頗有些手足無措,“這叫夜光蘭,是身份的象徵。只有戴上它才能在天水閣裏暢行無阻,姑姑是外來人,不戴不能出門。”

“……哦,我懂了!”清喬點點頭,做恍然大悟狀,“原來這是暫住證!”

“對啦!”童子咧開嘴將花掛到她身上,歡心讚美,“姑姑好聰明呀!”

“……我說,你們主人把我留在這裏,究竟打算做什麼?”清喬拿起脖子上的花,好奇打量。

“這個嘛……其實我也不知道。”

童子偏起小腦袋,絞盡腦汁思索,眉心紅點一閃一閃發著光:“我只記得主人說過,每當他看見姑姑,就覺得相比之下自己實在是太完美了,太超凡脫俗了!身心都有說不出的愉悅感,所以很喜歡多看姑姑兩眼呢!”

——老娘今天就要砍翻這個自戀的cosplay男!

清喬火冒三丈一躍而起,氣衝衝朝外走去。

“你家主人在哪里?我要見他!”她在廊坊上跑的健步如飛虎虎生風,“憑什麼要我留在這裏做僕人?憑什麼要把我關在這裏當小丑?這世上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還沒等她振臂高呼完畢,忽然被一隻腳絆倒,跌了個狗啃屎。

“顧小姐,精神矍鑠啊。”

門檻邊不知何時坐著一個懶洋洋的白袍男子,赤足烏髮,面具精緻,正是巫師應遙。

——我呸,你才年逾古稀呢!

清喬瞪他一眼,狼狽從地上爬起,本想趁機踩他一腳,最終忍住了沒有邁腿。

這麼漂亮的人,像水晶做的,還真有點捨不得……

“既然被王爺留在天水閣做客,顧小姐就應該知道,別人地盤儘量不要亂跑,免得給主人添了麻煩。”

應遙斜靠門檻,似笑非笑望她。

“——要記得,在天水閣裏,我就是王法。”

藍青的藤蔓在面具上肆意舒展,琥珀雙瞳中有火苗輕輕跳動,世間的一切,都在這男人無雙的氣勢下黯然失了顏色。

恍惚間,清喬仿佛睹見有無數的蘭花在他身後盛放,擺動,舒展著……

——耶?!等等!等一等!此人身後真的有蘭花!!!

微微顫動的花瓣,晶瑩欲滴的水珠,還有隨風傳來沁人心脾的香氣……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她,這不是幻覺!應遙身後真的綻放著如假包換的鮮花!

“我很美嗎?看我看的呆了?”

應遙見她一臉瞠目結舌的呆樣,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唉,過於美麗是種罪惡,我不一小心就成了千古罪人,真是失策,失策啊!”

他一邊喟歎,一邊款款起身,身後的蘭花也跟著節節升高。

清喬情不自禁倒退半步。

——居然有能隨著主人動作自由變換高度和方位的蘭花!這是什麼人工智慧品種?cosplay男,莫非你真是從少女漫畫裏穿出來的嗎?!

“……是不是覺得,我美得簡直是人間不該有的存在?”

應遙站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深幽。

清喬還沒從震驚裏回過神,只能機械點點頭。

“呼~~~”應遙忽然做出舒一口大氣的樣子,鬆開她的臉,反手從背後取下一大束東西。

一捆鮮活的蘭花。

“這玩意兒還挺重啊!”應遙抖了抖花上的露水,沖她翩然一笑,“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就懶得背了。”

他懷揣著如沐春風的勝利喜悅感,將整整一捆花隨手拋到地上,然後毫不留情的踐踏而過。

揮揮衣袖,什麼也不留,真正瀟灑。

清喬站在原地,徹底石化。

“姑姑不要見怪。”小童子忽然神不知鬼不覺從地底冒出來,“很多年前,主人不知從何處聽說,但凡絕世美男子,出場必須要鮮花映襯。他一直很想這麼做,可惜天水閣這些年來一直沒有什麼外人,他玩起來也沒意思,如今姑姑來了,他自然是有興致,打算玩一玩……”

“我問你……”清喬晃了晃身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舌頭拐彎的弧度,“白天出現在他身後的落葉和罌粟,也是這麼來的嗎?”

“對呀!”小童子彎著身子去撿地上的花,遠看活像一隻胖胖的蛹,“主人一打手勢,我們就在窗戶外扇風搖樹,將葉子有組織有紀律的灑下;主人再打一個手勢,我們就扛著罌粟花從窗戶下邊兒輪流跑過……大家都玩的很開心呢!難道姑姑你不覺得,主人因此變得更美更迷人了嗎?”

“妖、妖怪……”

清喬渾身哆嗦著,只覺得眼前有金星晃蕩,終於沒能撐住,咚的一聲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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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很容易受驚啊……”

一片黑暗中,忽然傳來咿咿呀呀的童言稚語。

“你別看姑姑這樣,其實她可勇敢了,上次我看她吃藥,眉頭都沒皺一下……”

“噯,你說,姑姑究竟會在這裏呆多久呢?”

“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主人這回有點奇怪,幹嘛……”

“……誰?”

清喬忍住腦中暈眩,勉強艱澀開口。

四周嘈雜的一切忽然在瞬間消退,隱匿的乾乾淨淨。

隨即有塊冰涼的帕子覆到她額頭上。

“姑姑醒了,要喝水嗎?”

眼前探出一張胖胖的阿福娃娃臉,正是白天裏伺候她的小童子。

“咳咳……剛剛和你說話的是誰?”清喬喝一口他端過來的水,皺起眉頭。

“姑姑幻聽了,這裏除了我和姑姑,再沒有別人。”小童子笑眯眯的,答的一臉坦然。

“……我說,你們幹嘛要叫我姑姑?”清喬不動聲色,悄悄環顧起四周。

“是主人要我們這樣叫的。”小童子抬起粉團般的面頰,綠豆眼忽閃,“主人說姑姑全名姓傻名姑,我們都要叫‘姑姑’以示親昵呢!”

“喲,那你們家主人真是小看我了!”

清喬怒極反笑,伸手奪過小童子手中的水杯,邊端詳邊慢條斯理道,“莫非他不知道,所謂冰雪聰明,其實指的就是本姑娘我麼?”

“姑姑……”小童子見她端著水杯不停平移手臂,眼神也直勾勾的,心中頓感忐忑。

“蝠兒好乖乖,還不快給姑姑下來?”

盯著水杯好一會兒,清喬忽然於瞬間變臉,眼神語氣都由升級後的第二代腦系統操控,無比溫和。

梁上撲簌響了幾聲,終於有一個黑色的小影子輕飄飄落在地上,悄無聲息。

“……姑姑,你怎麼知道我在房頂上?”

銀鈴般的聲音,高高撅起的嘴,梁上小童不情不願扭著頭,“普通人應該看不見呀!”

“臭小子,第一,你有影子。”清喬朝牆角努一努嘴。

“第二,這杯水可以映出我想知道的一切。”

清喬將茶杯遞到他面前,得意洋洋晃了晃:“難道你真以為,姑姑只是個傻姑嗎?”

小人兒噗的一笑,露出似曾相識的可愛面容。

“姑姑就是姑姑,吃毒藥也不怕,蝠兒最喜歡姑姑了!”

一聲嬌呼,小人兒眼看就要朝她撲去。

“——打住!”清喬單手撐住他的腦門,面色異常嚴肅,“老實回答完姑姑的問題,再撲!”

入夜,天水閣本應萬籟俱靜,卻被走廊上一個拔足狂奔的女子攪亂了安寧。

白霧茫茫,她穿過庭院,穿過廊坊,穿過一扇又一扇的門,腳步未曾有絲毫的停歇。她的神情是這樣專注,這般迫不及待,仿佛奔跑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經過2008北京奧運會的洗禮,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又一個博爾特誕生了。

然後,在一個大的木質露臺前,我們的女博爾特終於停住了腳步。

她吐著舌頭,彎下腰,累的上氣不接下氣。

這個露臺很高,四周環花,霧氣中仿佛有什麼懸空漂浮,螢火蟲般閃著美妙的光。

臺上正有人小憩,一襲素雅白袍,以手當枕,半倚半靠優雅欣賞星空。

“把……把……把你的面具……給我摘……摘下來!”

清喬一邊呼呼哈氣,一邊紅著臉咬牙切齒。

“嘖嘖,這氣勢,不夠。”

臺上人懶洋洋側了個身,鼻孔朝天,面具鍍上幽幽月色。

“……把、把你的面具……給我摘下來!”

清喬穩住心神,提著裙子狠狠一跺腳,爆發出此生最壯觀的河東獅吼——

“陸——子——箏!”

嘩啦啦,覓食的小鳥被驚動,撲扇著雙翅飛離花叢,帶過甜蜜的香風。

如此美好的秋夜,多麼適合久別重逢呀。

“我給了你很多次機會,一直等著你認出我。”

臺上人勾唇露齒,聲音於霎那間改變。

迎著皎潔月光,那人將面具緩緩移開,現出足以媲美蒼穹的美好面容。

這份相伴四年的綺麗,清喬再也熟悉不過。

“歡迎來到我的地盤,尊貴的公主殿下。”

夜風中,臺上人微笑著,朝她盈盈展開雙手。

                  飯螢火

每個女孩,大概都曾做過這樣的夢。

漫天繁星下,有英俊王子盈盈攤開手,微笑著說:“我是來接你的,公主。”

接你離開那個滿是泥濘的世界,帶你遠離失落與痛苦。

王子還允諾說,我將帶你去一個地方。

“那裏沒有紛爭,沒有繁雜,只有美酒佳餚,歌聲歡笑。”

正是人間極樂。

少女怔怔站在原地,呆望露臺上那張完美到近乎幻夢的臉。

她的嗓子忽然不能發出聲音來。

良久。

陸子箏見這樣她失魂落魄,終於忍不住噗嗤一笑,打破這靜默。

“丁丁妹,來呀~~~”他蹲下身子,半真半假朝她拋個媚眼,“怎麼,叫聲‘公主’就不認得哥哥了?”

“……王……八……蛋……”

少女深呼吸,朝明月緩緩抬起臉。

——白瓷般細膩的肌膚上,有淚花正像星星一樣閃光。

陸子箏不動聲色挑高眉。

“怎麼是你?”

少女抬起手臂,胡亂而倔強的抹掉那些晶瑩,咬牙切齒,眼神狠厲。

“怎麼會又是你?”

她嘴裏喃喃自語著,似困惑,又似如釋重負的解脫。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陸子箏癟嘴聳肩,似乎對她的問題相當不以為意。

“有本事的人自然要身兼數職,這可是你告訴我的。”

縱身一躍,輕盈跳下露臺,穿過漫漫花叢,衣袖帶風,他就這麼大搖大擺來到她跟前。

“好妹妹,快告訴我,哥哥這次的出場有沒有很驚豔?”

像所有小言經典橋段一樣,陸子箏用大拇指和食指鉗起她的下巴,鼻尖緊緊貼住她的臉。

然而琥珀色的瞳孔中卻不見絲毫調戲,只有孩童惡作劇得逞後的興奮與歡樂。

“……王八羔子!下三濫!你學什麼不好?!偏偏要去學孫悟空搞□!變態!”

顫抖著將來人一把推開,清喬癱倒在地,嚎啕尖叫。

“說!你到底還有多少個身份?騙個一次兩次也就罷了,這次居然還敢騙到皇宮來?!說!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你?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她面色蒼白,小臉上沒有與友人久別重逢的喜悅,只剩委屈與憤怒。

“公主大人息怒,小的真是隱巫師應遙,千真萬確,半點假也沒有摻。”

陸子箏蹲在一旁,溫言細語安慰她。

明明是被罵,他卻面帶微笑,如沐春風,似乎對這種卑躬屈膝的角色很是享受。

“……曼陀教右使是我,當當哥是我,至於陸子箏嘛,自然也是我,小喬如今可都明白了?”

“靠!變來變去,難道你都不會精神分裂嗎?!”

清喬勃然大怒,伸手死死掐住對面人的脖子。

“大白天你裝神弄鬼帶什麼面具,嚇到我很開心嗎?”

“……咳咳咳,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陸子箏先是配合的假咳兩聲,然後不慌不忙,掰開清喬緊繃的手。

“好妹妹,我可沒嚇你,隱巫師是傳說中修煉遠古巫術的人,神力極高,百年才出一位。為了避免旁人惡意糾纏,因此需要帶著面具常年隱居,絕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夜色中,他的目光火炬般明亮,所及之處,灼的人皮膚微微發疼。

“真的?”清喬呆呆撤回手。

“真的。”陸子箏嘴角含笑,將一縷青絲緩緩撩至她耳後。

——啪!

然而清喬並不吃這溫柔一刀,憤恨瞪眼,飛快打掉他的手。

“哈!沒想到我運氣這麼好,竟然隨隨便便就撿了個隱巫師,還是個不喜歡帶面具的稀有品種?”

“……你介意後花園我們初遇的事?”

陸子箏不以為然,挑眉一笑。

“那不過是一場意外——五歲那年,我被選為第一百三十九代隱巫師繼承人,上代巫師說南疆有不少邪門奇術,建議我去民間研習,於是我便易容加入了曼陀教。後來嘛,我不慎中了敵人埋伏,誤打誤撞跑到你家院子裏,然後被你所救……嘖嘖,看來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呐……”

“是呀,百年修得同船渡!”

清喬抿嘴一笑,笑容卻涼的刺骨。

“明明只是客串教眾,後來怎麼又要扮演右使捉我?傳說中的巫師大人,真是難為你了!”

陸子箏歎氣變臉,一付“往事不要再提”的懊惱神情。

“好妹妹,我去曼陀教,真的只是為了學南疆秘術,怎知這一身絕代風華難以掩蓋,誤打誤撞的就被人安了一個右使的位置坐,其實我也夠煩的,你就別跟我慪氣了。”

孔雀男難得的示弱求好,讓清喬氣鼓鼓的心一下子軟了。

“……子箏,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哪一個身份才是你?到底哪一個你才能讓我相信?”

清喬放鬆戒備,頹然靠在柱子上,用盡力氣說出這句話,然後緩緩閉上眼。

“不知道也沒關係。”

習習涼風,溫柔送來陸子箏的聲音。

“從頭到尾,你壓根就沒信過我,多上這麼一次,其實也沒什麼關係,我已經習慣了。”

“……我說,既然你這樣神通廣大,關於我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清喬埋頭蜷在柱子旁邊,雙手抱膝,雙唇緊抿。

“……並不比空空大師少。”陸子箏頓了一頓,站起身,轉頭望星,居高臨下。

清喬霎時間覺得整顆心都涼了,仿佛陷入萬年冰窖,風化為刀,刻骨陰寒。

“別怕,開始自然是不知的,直到某天我看見你手上的梅花印。”

陸子箏看她一眼,依舊盈盈的笑。

“上代隱巫師曾占了一卦,說百年內將有異人帶著梅花印從天而降,而那位異人……”

他再看她一次,目光綿綿,意味深長。

“來自遙不可測,無法探究的遠方。”

“你!你知道我不是尚書千金?你知道我在找四靈?你知道我找四靈的目的是……”

清喬伸手箍緊他的胳膊,神情激動。

“是,我知道。”

陸子箏氣定神閑,一字一句將答案吐出唇外。

“你做這一切,都不過是為了回家。逆天複國,根本就與你無關。”

啪。

清喬頹然鬆開手。

先是不敢置信的驚詫,隨後瞳中光焰漸散,最終化為灰燼紛飛的空洞。

“……原來,你什麼都知道……”她聲音僵硬,低垂的睫毛微微顫抖,“你竟然,什麼都知道……”

“很抱歉,我不僅什麼都知道。”

陸子箏隨著她一併坐在地上,單手托腮,笑容可掬。

“而且還是從很早開始,就什麼都知道。”

“……你知道,我的家鄉是什麼樣子嗎?”

“這個嘛,因為好奇,我也曾用攝魂術看過一點點。”

陸子箏似乎想起什麼,忍俊不禁噗嗤一聲。

“……我看見了一堆奇形怪狀的建築,還看見幾個人圍在一個黑盒子前。那盒子不知被施了什麼魔法,裏頭居然有人說話。有個豬腰子臉的黑小夥正念叨著咒語,似乎挺讓人開心的,嘿,究竟是什麼咒語呢?”

“……好吧,這位大俠。”

清喬緩緩閉上眼,硬生生吞下一口氣。

“您所窺探到的,正是我的家鄉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叫電視;而您所看到的黑小夥,是最受歡迎的娛樂偶像,民間地位和段玉差不多;至於他念的咒語嘛,如果小的沒記錯,應該是叫RAP。”

“——哦,原來你家鄉流行豬腰子臉?”

陸子箏詫異摸摸自己下巴,做恍然大悟狀。

“我說你怎麼一直都不迷戀我呢?!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要不,改天我也去做一張豬腰子臉吧?”

“……你!你覺得這樣,好玩嗎?”

清喬咬牙切齒強忍怒火,拼命按捺頭上就要爆出的青筋。

——多可笑啊,人家一早清楚她的底牌,她卻像小丑一樣在他面前演戲,並且一演就是四年。

“不是好玩。”

陸子箏探出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一本正經。

“——是非常,非常的好玩。”

他誇張的嘴形,特地強調了“非常”兩個字。

“你!”清喬氣的渾身顫抖,幾乎患上言語官能失調症,“你!你!你!”

“——不要驚訝,當當哥就是這麼的與眾不同。”

陸子箏笑嘻嘻甩頭,朝她拋去一個媚眼。

“事到如今,難道妹妹還不夠瞭解麼?”

沉默,長久的沉默。

清喬扭過脖子,抬頭四十五度,遠目,悠然望天。

好一會兒,好奇寶寶陸子箏終於按耐不住,探頭繞到她面前,大眼瞪小眼。

“好妹妹,你眼眶為什麼是紅紅的?”

“……相士說我我命犯桃花煞,此乃桃花眼。”

“好妹妹,你臉上為什麼水汪汪一片?”

“……那是流鼻涕,我傷寒。”

“好妹妹,你的肚子為什麼這麼鼓?都裝了些什麼呀?”

“——裝的是想打法西斯一巴掌的勇氣,你丫要不要試試看?”

說是遲那時快,她舉起巴掌就朝陸子箏扇去——“啪”!

預料中的響聲並沒未到來,手到半途被人攔住了。

“……好妹妹,哥哥我雖然喜歡暴力,卻並不喜歡,別人對我用這個。”

單手鉗住她的手腕,對面人桃花眼中星芒忽閃,秋波濫。

“妹妹千萬要記得,如果妹妹的小嬌手受傷,哥哥多多少少也會有點兒心疼。”

他對上她的掌心,微微蹙眉,然後若有似無吹了口氣。

手腕仿佛被千百隻毒蟻噬咬,痛的仿佛就快裂開。

銀白月光下,對面的琥珀瞳孔漸漸變為橙色,猶如喋血的野獸看中了獵物,叫人心驚膽戰。

“……我……恨……你。”

清喬放棄掙扎,悻悻垂下手,眼中淌下兩行控訴的淚。

“恨也沒關係。”陸子箏甩開她的胳膊,不以為然撇嘴。

“如果我說我會帶你去找午門,並且幫你集齊四靈,不知道你還會不會繼續恨我呢?”

清喬停止哭泣,吃驚抬頭,怔怔看他。

“好妹妹,我已經想過了,當初你那麼喜歡西陵的那個武癡,不過是因為他肯幫你罷了。”

陸子箏莞爾一笑,容顏極其溫柔。

“對付你這種難馴服的野貓,到底用什麼招數最好?冥思苦想很久,我總算明白了——要想讓你對我刻骨銘心,念念不忘,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你欠我的債,並且一輩子都沒法還。”

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如果真要找四靈,敢問現今世上,還有誰能比我幫你更多?只要我出手相助,你就一定會把我當成救世主,天天燒著高香供起來,我說一,你絕不敢說二;我說往東,你絕不會往西,哈哈哈……”

話到興頭,陸子箏滿臉都開始放射出一種名為“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奇特光線。

“……大俠,妙計也。”

清喬已經從激動中平復過來,環抱雙手,冷眼看他發癲。

“不錯,我真乃天才。”

陸子箏得意點頭。

“……大俠的智慧讓我等望塵莫及,小的佩服,佩服!”

清喬再勉強一拱手。

陸子箏氣焰更加囂張:“不用過於沮喪,人和人,生來就有等級之分。”

“……西陵一別,我還以為你再不願見我了。”

深吸一口氣,清喬不動聲色轉移話題,側臉悄悄打量身邊人。

——“從此以後,兩不相欠。”

山上訣別的話,音猶在耳,而那張血色盡失的臉,多少都讓她難以釋懷。

只是如今,陸子箏的態度為何突然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自然是不願見的。”提起往事,孔雀男迅速拉下一張俊臉,“可惜段玉為了查空空大師,要將你自動送上門來。偏偏我在天水閣的日子無聊透頂,僕人們個個木訥到極點,看來看去,還是幫你好玩一點。”

——什麼,竟然如此簡單?

一顆懸著的心多少安定,清喬拍拍胸部,回頭瞪他一眼:“那個空空大師,究竟是什麼來頭?”

“一個還算有些修為的老禿驢。”

陸子箏朝指尖吹口氣,吐香如蘭:“區區小僧,不足為懼。”

“他怎麼知道我的來歷?又為什麼要刻意引導我去尋找四靈?”

“這個嘛,你應該去問他本人。”陸子箏好整以暇聳聳肩,“反正除了你,誰也別想集齊四靈。”

“此話從何而來?”清喬愕然。

“哼,你還不知道自己的矜貴?午門是其他三靈彙集的祭壇,也是四靈發揮最終威力之處。可惜有人將它埋在未知的地方,並且以鮮血作咒,設下最毒的魔障。要想探知午門的真正所在,必須以這個人後代的血脈開路,方可知道正確答案。”

陸子箏掃清喬一眼,嘴角掛著詭異的笑。

“很不幸,這個人就是你的祖先。”

“咦?!以我的血開路?”

清喬失聲尖叫,手足冰涼,面色慘白。

“莫非是要讓我做祭品?需要灑多少血?”

“也不是很多……”陸子箏笑眯眯看她,“大約要裝夠一個泡菜罎子。”

眼一翻,清喬頓時口吐白沫昏厥過去。

——哀莫大於星矢,因為怎麼被作者折騰都不能死。

“……的蓋子。”

陸子箏緩緩吐出下半句,大笑著伸手一撈,帶她躍上露臺。

——————————————據說星矢最終還是死了的分割線——————————————

藍青的花在夜風中搖擺,許多不知名的螢火在花上漂浮,遠看好似一場釅氳的煙花薄霧。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枯萎,蟲兒飛,蟲兒飛。

露臺上靜靜坐著一雙壁人。

“真漂亮……”清喬望著腳下美景,忍不住喃喃自語,“不知道離開後,還能看到這麼多螢火蟲嗎?”

“好妹妹,這些發光的不是蟲,而是花粉。”陸子箏笑容促狹,似乎嫌她沒見過世面,“這種花叫夜光蘭,因為花粉帶螢光而聞名,不過夜光蘭十分矜貴,只能在天水閣內生長,離了天水閣便立即枯萎。”

“切!”清喬沒好氣哼一聲,“你唬我呢?欺負我鄉下人!聽安妃說,皇宮裏也有一處叫留夢園的院子,每到夏夜就會有無數的螢光在花朵上飄舞,和這天水閣一樣厲害。”

“那怎麼能一樣?”陸子箏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的是前俯後仰,“留夢園是皇帝老兒看了天水閣後自己仿建的,那些飛舞的螢光也不是花粉,而是老頭派人去各處搜羅回來的螢火蟲,每到傍晚就一袋子一袋子趕進院裏。等到螢火蟲飛出了院子,又再度抓回來……晚晚都如此這般,簡直沒意思極了!”

“啊?原來皇帝也盜版……”清喬怔住,然後嘖嘖稱奇,“看來山寨真是無處不在……”

“你說什麼?”陸子箏回頭看她。

“啊,沒什麼,我只是在好奇,為什麼夜光蘭只能活在天水閣裏呢?”

“你想知道答案?”陸子箏眨眨眼,笑的非常神秘。

“嗯。”清喬點點頭。

“來,站近一點。”陸子箏扶著她站在露臺邊,伸手朝下探去,“你知道這些嬌貴的花要用什麼肥料來灌溉嗎?”

清喬不明就裏,茫然搖頭。

“——是人的腦髓。”

他一字一句說出答案,語氣鎮定,神色坦然。

一個踉蹌,清喬差點摔倒。

“最美麗的東西,往往需要用最血腥的方式來培養。”

俯身摘下一朵花,陸子箏將枝幹緩緩插到清喬手裏。

“沒人知道夜光蘭的這個秘密,所以沒人能在外面養活它。”

手中的花瓣嬌豔欲滴,幽光暗現,清喬卻再也不覺得美,只感到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

“你你你到到到哪哪哪里找這麼多人頭?”

“山人自有妙計。”陸子箏那雙指尖嫣紅的手,有意無意在她跟前晃來晃去,“天水閣最不缺的東西,就是人頭和鮮血。”

哧溜一聲,清喬不由自主矮下去,雙膝硬生生跪在露臺上。

——每個姑娘,大概都做過關于王子的夢。

英俊威武,神通廣大,腳踏祥雲,身披金甲。

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 總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的雲彩來接我。

紫霞仙子如是說。

可是我的好姑娘,當王子真正駕到的時候,你怎麼知道他將要帶你去的地方,不會是另一個人間煉獄呢?

(本章完)

敬告各位,午門的第二部,西陵篇已經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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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部是屬於師叔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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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毒計

天水閣深秋的早晨,清爽而甘美。

穿過重重亭臺樓閣,只見一位嘴角含笑身姿婀娜的少女,正端坐著對水梳妝。

濛濛薄霧中,纖纖玉手時而滑過青絲,時而拂動湖面,這滿是風情的樣子,悄悄撩動了水中一隻成年癩蛤蟆的心房。

——對於常年不見異性的它而言,此情此景,宛如武俠小說裏仙女驚豔出場,震壞了久居深山的傻小子。

“好妹妹,怎麼這麼早就起床了?”

不遠處似笑非笑的聲音,迅速打破癩蛤蟆的花癡幻像。

伴隨著腳步聲,天水閣眾生物公認“吃人不吐骨頭,吃青蛙不吐皮”的邪惡美男陸子箏,捏著他的蘭花面具閃亮登場了。

“昨晚上做噩夢,沒睡好。”少女歎氣,隨手將一隻小石子丟進湖裏。

——呱呱!

癩蛤蟆意外接到了少女丟過去的石頭,幸福的當場暈厥,在湖裏翻起雪白的肚皮。

“呀!被我砸死了嗎?”少女嚇一跳,納悶自語,“可是我也沒怎麼用力啊……”

“我看多半是膽子太大,把肚皮撐暴了。”

掃一眼湖中的“屍體”,陸子箏長眉微挑,話裏有話。

感覺到淩厲的殺氣撲面襲來,一個貨真價實的青蛙跳,癩蛤蟆翻身而起。

——不好,被這個邪惡男看破居心了!

——美女,俺打不過他!咱倆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依依不捨看一眼少女,癩蛤蟆心中充斥著屬於離別的柔情。

“好奇怪,你看它一眼它就立刻活了……”少女納悶不解,轉頭看向陸子箏,“莫非你有醫治動物的本領?”

陸子箏笑而不答,挑高眉,靜默。

——美女,他怎麼會醫治我們呢?他只會欺負我們,嚇唬我們,烹煮我們!

——你千萬不要被他的外表所欺騙啊!我們族裏的母癩蛤蟆就是這樣被他拐走的!

癩蛤蟆憤怒了,一蹦三丈高,邊蹦邊回頭,嘴裏不忘高聲呱噪。

“……真歡快。”

少女望著它遠去的背影,下了評語。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蹦的這麼高的癩蛤蟆了,它看見你一定很高興。”

……

我們早熟的癩蛤蟆君,有口難辯,只好流著心酸的淚默默跳走了。

——農婦,山泉,有點冤,這是秋季屬於癩蛤蟆憂鬱的愛情。

—————————————我就是只母癩蛤蟆也堅決不嫁公癩蛤蟆的分割線———————

“……很少見你對鏡貼花黃的樣子,莫非是紅鸞星動?”

陸子箏將視線拉回來,靜靜落在清喬膝上。

“你不是對蝠兒說我又傻又醜嘛?”清喬白他一眼,“我要為自己正名!”

“……這不是我送你的簪子。”慢悠悠俯身,他彎腰撈起她膝蓋上的一抹耀眼金黃,“我送你的那根呢?”

“既然有毒,怎能隨便放?”清喬忙著梳理絞在一起的亂髮,頭也顧不得抬,“為防意外,我都好好收著呢!”

陸子箏聞言蹙眉。

“這根破爛玩意兒究竟是誰送的?”

迎著明晃晃的日光,他將簪子放在手中,眯著眼翻來覆去的看。

“居然刻著百鳥朝鳳,想來一定是大富大貴之人?”

“切,百鳥朝鳳有什麼用?又重又大,我帶這個,本質上就一金叉娘娘,累死我。”

清喬沒好氣別嘴,伸出手欲將簪子奪走。

陸子箏稍一側身,輕而易舉避過。

“莫非是段玉?”他轉頭看她,聲音冷冽,眼神尖銳。

“怎麼可能?”清喬有些莫名其妙,“這是宮裏的亦妃賞的,前幾天她說我照顧太子有功,就托人給我送了這麼個禮物。”

“亦妃?”陸子箏神色放緩,啟唇一笑,“四妃之首的亦妃?”

清喬忙不迭點頭。

“既然是那女人送的,戴戴也沒什麼壞處。”

隨手將簪子扔回,陸子箏又變得完全的不以為意:“雖然這多半是她挑剩不要的。”

“聽你口氣,似乎和她很熟?”清喬接過簪子,忍不住好奇打探,“自打我入宮以來,還從未沒過她呢!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居然能夠打敗風情萬種的三妃,坐擁言情界女王身份,這是何等厲害的角色!

“嗯……”陸子箏偏頭別嘴,貌似有些傷腦筋,“一個目空一切,總是將‘美則美矣,毫無靈魂’掛在嘴邊的女人——我就這麼點兒印象了。”

“……我就知道。”

清喬沒好氣翻個白眼。諒這個作者也不敢拿亦舒尋開心,人家的粉絲群多強大啊,一人一口唾沫都得淹死她——當然,亦大人的粉絲是不屑於吐唾沫星子滴。

“既然你今天這麼容光煥發,不如我勉為其難,親自出面帶你參觀天水閣吧。”

陸子箏望著河邊綰發的少女,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參觀什麼?水牢?監獄?人頭陳列室或者腦髓儲藏庫?”

清喬放下梳子,歎氣,哀號。

“拜託!大哥您饒了我吧!昨晚我夢裏人頭與鮮花齊飛,鮮血同螢火共舞,牛頭馬面坐在我枕邊倒了整整3個時辰的苦水,您還想不想讓我睡個好覺了?!”

“哦?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害怕。”

陸子箏好整以暇操起手,笑眯眯的。

“是呀!害怕!”清喬舉高雙手做投降狀,“非常害怕!完全害怕,各種害怕!”

“——天水閣既然被譽為中原最後一處仙境,並不會只有人頭與鮮花。”

重新帶上妖異的蘭花面具,陸子箏伸手將她拉起。

“這裏還有許多別處不可見的珍禽異獸,難道你沒有一點感興趣?”

天水閣,珍奇菀。

“……天哪!活了這麼多年,我從來沒見過,長的像拳頭一樣大的屎殼郎!”

顧清喬立在金絲籠前,瞠目結舌,完全的合不攏嘴,“——真令人噁心!”

啪!陸子箏往她腦門上狠狠彈一下。

“這位沒見過世面小姐,你知道你現在面對的巨型金蜣,價值幾何嗎?”

“……不知道。”清喬暗暗吃痛,抬起手邊揉腦袋邊嘟噥,“蜣不就是屎殼郎嘛,難道用籠子養就不一樣了?”

“你說的對。”陸子箏贊許點頭,“不過,這確實是一隻非同一般的屎殼郎。”

從懷裏拿出一個精美的錦囊,他抓出些許黃色粉末撒進籠中。

“這只尊貴的屎殼郎,它只吃金砂。”

察覺到食物進籠,巨型屎殼郎緩緩爬過來,開始慢條斯理吃起粉末。

“它活了整整十年,吃下的金子累計起來,”陸子箏意味深長掃清喬一眼,“恐怕比你那尚書爹領的俸祿加起來還多。”

“……請問!”按捺住心中翻滾,清喬深呼吸一口氣,“這位金屎殼郎先生,它拉出來的還是屎嗎?”

“我覺得是。”陸子箏淡然一笑,“可是外面的人都說,它拉出來的是金子。”

“你知道,曾經有人出多少錢買它嗎?”眯起眼,他臉上的笑容愈發邪惡,也越發燦若桃花,“——萬兩白銀,外加一座城池。呵呵,原來不過是只誰都看不起的低賤生靈,一旦被認定可以產出金子,便成為眾人競相爭奪的對象,你不覺的很好笑嗎?”

仿佛為印證主人的話,也仿佛故意炫耀般,巨蜣張開了甲殼上薄薄的側翼。

——滿屋頓時熠熠生輝,金碧輝煌。

“……好,好高檔。”

清喬擦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這只屎殼郎它不尋常,不尋常呀!

“吃金砂,拉金粒,這是怎樣一種醉生夢死的奢華生活啊!”

“是嗎?可惜我覺得它並不快樂。”陸子箏拍拍籠子,“一輩子都關在這金絲籠子裏,沒有同類,不會有伴侶,更不可能有後代,大概會一直孤獨到死吧!”

清喬心頭一軟,正想傷春悲秋感懷幾句,卻又被陸子箏拉出門帶到了新的地方。

天水閣,禦風林。

“天天天馬!”

清喬站在觀景亭中,遠望林中那群高貴美麗的生物,激動的上躥下跳。

“咦?你知道這種動物?”陸子箏撩開眼皮,懶洋洋看她。

“怎麼會不知道?!這可是傳說中才有的動物啊!”難得親眼見到童話中的生物,清喬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臉上,“——長著翅膀,翱翔在天空,簡直是神的化身!我夢寐以求的寵物啊!”

“有這麼誇張?”陸子箏從牙縫裏嗤一聲,本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子箏!我可以騎它嗎?它能帶著我飛到天上嗎?”

轉身抓住對方的衣領,清喬眼中閃動著蠟筆小新必殺技——無人能抗拒的星型光波。

“你確定要騎?”陸子箏垂下長睫,臉上隱隱有促狹的笑。

“……嗯,但是要你帶著我騎。”

雖有疑惑,清喬卻無論如何捨不得打退堂鼓,只好拉一個墊背的。

“可以啊,如果你能騎得上的話。”

陸子箏拋下這句話,自顧自朝林中揚長而去。

天馬們遠遠看見有人走來,紛紛溫順伏下脖子,仿佛致敬。

“夜叉鬼,很久不見了。”

陸子箏拍拍其中一匹馬的頭。

“真漂亮。”眼睜睜看著天馬與陸子箏親昵,清喬又妒又羨,不禁抗議,“你幹嘛給它起個這麼可怕的名兒?”

“可怕嗎?我只是覺得很適合它。”陸子箏別嘴,隨手給予馬身重重一擊。

一聲長嘯,“夜叉鬼”高高舉起兩隻前蹄,張開羽翼使勁呼扇。

呼~~呼~~林中一時狂風大作,天昏地暗飛沙走石。

“哎哎!你嚇到它了!”清喬慌忙去抓陸子箏的手,“你打人家幹嘛呀!”

“……看來,你還不夠清楚。”陸子箏側過臉,笑容詭異。

抬手念指,他閉眼喃喃低語幾句,風沙很快平息。

不遠處的樹叢中,忽然冒出一隻伶俐可愛的小花鹿,低著頭東探西尋著,似乎被什麼東西所吸引。

“噢,是斑比!我最喜歡的斑比!”清喬頓時笑的嘴都合不攏了——誰說作者是後媽的?她最愛的童話動物如今可都出現在這裏了!

“……嗯?你喜歡?那就更要好好看了。”

揚起唇,流雲的陰影靜靜滑過陸子箏的眼睛。

“你最喜歡的動物相見,究竟會有如何一番感人的光景?”

清喬不明就裏,看看陸子箏,再看看她心儀的天馬。

——然後,她聽見自己下巴落地的聲音。

“夜叉鬼”一看見小花鹿,十分興奮,興奮的長大了嘴。

一張巨大的,寒光閃閃,充滿著尖牙利齒的嘴。

只見它的鼻子往外噴著氣,前蹄在地上不安分的撓動,口水沿著齒縫間淌下,散發出一股渾濁難聞的腥臭。

蠢蠢欲動,蓄勢待發。

“等!等一等!”

預感到可能會有不好的事發生,清喬伸手想去拉住它。

“——不要不自量力。”

陸子箏不動聲色擋在她面前,移開她前行的手。

說時遲那時快,“夜叉鬼”野性難耐,如離弦的箭一般朝前撲去,一口咬住小花鹿的脖子。

刹那間,血濺嫣紅。

幾番無謂掙扎後,小花鹿睜大眼,就這麼生生丟了性命。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叫它夜叉鬼了?”

即使目睹了這殘忍的一幕,陸子箏依舊還是面無表情。

“快,准,狠,一咬致命,毫不留情,即使對著最兇猛的野獸也不曾膽怯,這才是它們的真實面目。你說的什麼神之化身,只不過自己是一廂情願的美好幻想罷了。”

“……騙、騙人。”清喬的大腦完全停止運轉,久久不能相信,“天、天馬不是吃素的嗎?”

“是啊,吃素。”陸子箏回過頭,沖她神秘一笑。

“它們確實吃素,殺戮不過是愛好而已。”

說話間,“夜叉鬼”已經調轉頭,朝他們款款走來。它的嘴角明明還留著熱氣騰騰的鮮血,眼神卻已經回復澄澈的清明,仿佛最純潔無辜的孩子。

小花鹿的屍體就這麼停在樹叢下,除了一點血和皮毛,它身上什麼器官也沒少。

天馬們連看都沒再看它一眼,徑直擺著尾巴,揚長而去。

——對於高貴美麗的它們而言,一切似乎不過一場遊戲。

清喬呆呆看著小“斑比”的身體,不知不覺間,有濕熱的液體滾出眼眶。

“……我曾經說過,最美麗的東西,往往需要用最血腥的方式飼養。”

站在一旁的陸子箏伸出手,接住她臉上滑落的淚滴。

“你知道,我是怎麼長大的嗎?”

清喬含著淚搖頭。

“你知道蠱吧!其實,人也可以做蠱。”

將亮晶晶的水珠擱到唇邊,他輕吹一口氣,淚花隨即迎風逝去。

“將所有人關在一個地方,讓他們動用生平所學互相殘殺,最終只能有一個人活著走出去——這就是人蠱。”

他的聲音非常柔軟,也非常清晰,仿佛自夢中傳來,遙不可及。

“你知道,隱巫師的繼承人是怎麼選的嗎?”

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進那雙模糊的淚眼裏。

“——當年整整三百五十一個孩子,只有我活著走出了那個人蠱,走出了人間煉獄。”

清喬死死閉上眼睛。

“……當殺戮成為一種習慣,即使吃素也改不了天馬的本性。”

冷笑一聲,陸子箏將手收了回去:“有很多東西,不過是看上去很美罷了。”

“你……殺了另外的三百五十個人嗎?”半響,清喬鼓起勇氣,戰戰兢兢開口。

“十之八九都是它人所害。”陸子箏沒好氣哼一聲,“當時我才五歲,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五歲?!”清喬一下子睜開眼睛,“究竟是誰把你們聚到蠱裏?天地良心!”

“正是一手把我帶大的人,全天下都頂禮膜拜,無人不誇無人不贊的先代隱巫師。”

勾起嘴角,陸子箏的笑容模糊,含義不明。

吃驚,歎氣,清喬想說什麼,卻又覺得無從說起。

“我知道你怕我。”

陸子箏轉頭看她,眼中精光四射,炯炯有神。

“只是我並不會改變,也改變不了——我從來不會為任何人改變,哪怕是你也不行。”

他那張傾倒眾生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我非善類”四個張揚大字。

可恨之人,必然有其可憐之處。

可憐之人,自有他可憐的道理。

“……你行事有你的章法,我能說什麼呢?我並沒有這個資格。”

靜默良久,清喬終於艱澀開口。

“即使我不贊同,你也沒有必要為了迎合我而改變,我儘量去理解,雖然……”

“不,你永遠不能理解我。”陸子箏硬生生打斷她,毫不留情,“就像癩蛤蟆永遠不能飛行。”

攤開右手,他的掌心中出現一隻白肚皮癩蛤蟆。

——正是早晨在河邊偷看清喬梳妝打扮的那個傻小子。

不過如今的它看起來不太一樣了,因為它背上多了兩隻五光十色的翅膀,呼啦啦撲扇著,十分美麗。

“哎呀,好神奇的癩蛤蟆!”清喬情不自禁去摸它的翅膀,“你從哪里弄的翅膀?”

“哪里弄的?這並不要緊。”陸子箏笑看她,“關鍵在於,即使我給了它翅膀,它也並不能飛行。”

話音未落,他一個翻手,胖胖的癩蛤蟆迅速往地上落去。

無論如何撲騰翅膀,癩蛤蟆都不能與偉大地球引力對抗,最終“吧唧”一聲落地,四仰八叉摔暈了過去。

“誰說有翅膀就一定會飛?”望著口吐白沫的癩蛤蟆,陸子箏漠然開口,“不同的群體是不一樣的,沒有必要硬拉在一起。雖然你們說要理解我,不過都是應付罷了。”

——你們?清喬微微一怔,莫非還有別人對他說過這句話?

“……雖然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誰,但是,請不要將我和別人混在一起。”

她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將癩蛤蟆包裹好,再放進旁邊柔軟的芳草地裏。

“也許我確實不能理解你,但我至少不會傷害你,不會背棄你,還會盡最大努力體諒你。”

直起身,她安安靜靜望向陸子箏。

“為什麼一定要別人理解自己呢?我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從來就沒有這樣的奢望。因為我知道,自己並不是世界的中心。”

她朝陸子箏伸出手,環住那一縷孤寂。

“——人生在世,知己難求,很多人尋了一輩子都找不到,你才不過等了二十幾年,何必太執著呢?”

陸子箏張了張口,本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他本該避開這個溫暖的擁抱,但最終還是沒有。

天地孤寂,寒風乍起,林中只剩下這一對相擁的年青男女。

沒有任何生物敢去打擾它們,即便是那只剛剛蘇醒的癩蛤蟆。

它識相的用手帕捂住大嘴,一瘸一拐跳走了。

不過,這可苦了躲在樹上偷看的蝠兒小弟,出聲也不是,不出聲也不是。

——到底要不要下去告訴主人,太子殿下中毒病危,即將性命不保的消息呢?

唉,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大難題!

                  飯遙遠

初冬之夜,車軲轆吱呀響,車窗外寒風吹。

“冷?”瞥見身邊人悄悄將手縮進袖子裏,陸子箏不動聲色挑高眉。

“……不礙事,讓車夫儘量走快點些,殿下還在病床上等咱們呢!”

哆嗦著拉高衣領,清喬努力擠出一個乾巴巴的笑臉。

望望她蒼白的嘴唇,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裘皮披肩,陸子箏到底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拿著!”

他將披肩扯下,重重扔進清喬的懷裏,“本公子難得善心大發,忍痛割愛。”

“多謝大俠!多謝大俠!”逮著根救命稻草,清喬感激涕零抓著就往身上蓋——這可是古代的“波司登”“南極人”啊!

陶醉在溫暖的世界裏,她頓時覺得幸福指數一路狂飆,不由發出滿足的歎息聲。

“這是天裘鼠毛,披一個時辰,得按五百兩金子算。”

陸子箏側過臉,托著瘦削的下巴笑嘻嘻望她。

“放心,我值,我絕對值!”將臉埋進柔軟的毛裏,清喬一雙大眼忽閃,“本姑娘肝值三百兩,肺值二百兩,兩塊腎買一送一收六百兩,您要是賣了我,怎麼著也能收回本兒啊。”

“哦?那倒要問問,小姐一顆芳心賣多少錢?”陸子箏一雙桃花眼眯起來,細細彎彎。

“這顆心是非賣品。”清喬沖他扮個鬼臉,“千金難尋,只送有緣人。”

“哼,每個人都這麼說。”

陸子箏不以為然,完全嗤之以鼻:“人心脆弱的很,用手輕輕一挖就能掏出來。”

“哎呀!大俠!即使您得到了我的心,可也得不到我的靈魂!”

清喬裹著身子,做痛苦羞憤誓死掙扎狀。

陸子箏瞪眼,張開五指朝她的天靈蓋罩去。

清喬大笑,嘻嘻哈哈縮著腦袋躲開。

“……靈魂啊,意志啊,不過都是些虛無漂聊的東西。”

陸子箏忽然收手,神情淡漠,“要是沒了命,就什麼都不會有了。”

“可不能這麼說。”清喬沉浸在方才嬉笑的氛圍中,還沒回神,“一個丁丁妹倒下去了,會有千萬個丁丁妹站起來!”

“是嗎?”陸子箏撩開簾子,遙望窗外,“要是倒下的,是一個國家的太子呢?”

嘩,裘皮大衣從清喬的肩上滑下。

幸福指數開始出現第一個跌停板。

“蝠、蝠兒只說邵義是生了病,要我們去看看啊……”

她的嘴皮子有些不利索,臉色重歸蒼白。

“——普通的疾病並不需驚動我,蝠兒帶來的,是大內加急十二催命符。”

陸子箏轉回頭頭,側影融入窗外無窮無盡的夜色。

“太子殿下,中了無藥可解的巫毒,恐怕熬不過三天。”

嘩,裘皮大衣完全的掉到了地上。

幸福指數放量下跌,綠油油的熊市從此到來。

———————————————希望來年股市暴漲的怨念分割線———————————

快馬加急,二人終於在未時前趕到了宮裏。

遠遠望去,東宮裏一片燈火通明,沿途隨處可見神情緊張的太監和宮女。

“……嘖嘖,奇了怪了,居然看見何赤腳坐在前邊兒,這可是只醫江湖人不看權貴病的主兒啊。”

陸子箏回頭合上簾子,嘴裏邊喃喃自語:“看來這皇帝老兒被逼急了,威逼利誘,把全天下的名醫都關在了這裏。”

“哼,當朝太子重病,難道請一個江湖郎中也不行?”

清喬心中掛念邵義,說的話也難免官僚主義。

“……回尚儀娘娘,也不是不行。”

陸子箏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語帶揶揄:“不過這何赤腳,應該是個例外——他出生於江南官家,幼年父親犯事,連累全家被斬。這何赤腳僥倖逃出,然後在全家三十六口墳前發誓,此生不為朝廷效力。如若違背誓言,就要……”

話到這裏,他忽然頓住,別有深意望清喬一眼。

“就要怎樣?”清喬惱他賣關子,作勢去掐他胳膊,“你太監呀!”

“——就要斷子絕孫,割了自己的小雞雞。”

陸子箏到底沒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

“……我呸!這都是什麼毒咒啊!”清喬趕緊抽手,面上又羞又氣,“我就不信,他回家真的要兌現這個誓言!”

“愛割不割,不就是手起刀落的事兒?我可管不著。”

懶洋洋將手枕起,陸子箏悠悠閉上眼睛:“我只是好奇,如今皇帝老兒用什麼辦法把他帶到這裏?這可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兒,當年薛太后病危也沒能請動他。”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嘛~~~”清喬靈機一動,迅速展開豐富聯想,“也許是他老婆打麻將欠了高利貸,也許是他兒子想進貴族學堂要走後門?哎呀,說不定他是醫死了人,需要朝廷出面擺平?”

說到這裏,她禁不住有些唏噓:“由古至今,有多少傳奇志士就這樣被繁瑣的生活所累,豪情煙消雲散,英雄也泯然眾人矣!”

陸子箏靜默片刻,最終撩開一隻眼皮看她。

“——首先,何赤腳至今尚未婚娶。”

他伸出食指,在她跟前晃晃。

“——其次,何赤腳只醫江湖人,朝廷向來不問江湖事,如何擺的平?”

他再度合上眼睛。

“……肯定是有什麼把柄被抓住了唄……”清喬悻悻回頭,嘴裏小聲嘟囔。

“哼,你並不瞭解江湖中人,依我看,大約是他欠了什麼人的情。”

陸子箏的嘴角微微上翹,彎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這份情奇大無比,大概要拿命才能還得清。”

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口,只聽“籲”的一聲,馬車戛然而止。車外響起悉悉索索的細碎聲音,似乎有許多人正朝這邊湧去。

“——不好了,何神醫沒氣了!”

伴隨著宮女們的尖叫,高亢刺耳的太監腔響起。

清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唰的掀開簾子,只見前路被堵了個水泄不通,密密麻麻裏三層外三層都是人。

心急火燎間,她本想探頭跳車去看個究竟,卻忽然被一隻手攔住。

“落蓮,將馬車移到右邊的巷口,不要被人看見。”

陸子箏淡漠的聲音從車廂裏傳出。

他不知於何時坐在清喬身後,靜靜凝視著這一切。眼中亮晶晶的,仿佛燃著火炬。

前方嘈雜約莫持續了幾分鐘,忽然又變得鴉雀無聲。

——原來是大內總管安德列大金人來了。

“滾滾滾!都給我滾一邊去!巫師大人即將從這條巷子過路,你們杵在這裏做什麼?”

安德列大概是跑來的,滿面怒容,氣喘吁吁。

“稟公公,地上這位是王爺專程請來的何神醫,他、他……”有小宮女戰戰兢兢回話。

“——好了!不就是死了個江湖大夫嗎?”白眼一翻,袖子一甩,安德列嘴邊唾沫橫飛,“你們怕什麼?王爺他料事如神,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話音未落,他身後走出兩個黑衣的蒙面侍衛,手持草席將何赤腳的屍體匆匆一裹,抬著就往前方跑去。

烏衣衛們奔跑著路過巷口,清喬從簾子的縫隙中窺視,隱約睹見涼席下一雙蠟黃而污濁的腳。

“——王爺有令,無論何人何事,所有人一概不得擋道!”

這邊廂,安德列還在怒斥太監宮女:“要是誤了太子的病情,你們就算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還不都給我滾!”

轟的一聲,人群頓時做鳥獸散,走的乾乾淨淨。

安德列似乎鬆口氣,轉頭吩咐身邊小太監:“趕快派人通知各門侍衛,讓他們請巫師大人改走乾寧道,千萬別沾了這裏的晦氣!”

小太監唯唯諾諾著,飛快跑開了。

巷子裏再度回復了安寧。

眼見身邊人再無一人,安德列這才對著剛剛何赤腳倒下的地方,長籲一口氣。

“這是何苦呢?人一旦沒用了,便是這個下場,你明明知道啊!”

他晃了晃著腦袋,慢慢朝巷口踱去。

望著安德列那肥大的身軀消失在盡頭,清喬只覺得心頭五味雜陳,不知該說什麼好。

——由古至今,又有多少傳奇志士,最終的歸宿是這樣一張草席?

她回頭去看陸子箏,卻發現他早已坐回了原位,背靠椅塌正閉目養神。

“落蓮,改走乾寧道。”

他揮了揮手,只說了這麼一句。

那張美麗的臉上一片淡漠,看不出有任何的表情。

再行片刻,終於到了東宮門口。

眼看馬車速度減緩,陸子箏從懷中掏出蘭花面具覆上,容顏如冬雪冰冷。

“——從現在起,我是隱巫師應遙,你是我帶來的僕人。”

他眼望前方,嘴裏的話卻是對著顧清喬。

清喬點頭,上前一步打算履行僕人義務,為他掀開簾子。

“——除了我,誰說的話都不要聽,誰說的事都不能信,誰帶你走都不要走。”

陸子箏忽然伸手抓她的胳膊,力道之大,仿佛鐵臂銅箍。

“你多心了。”清喬有些詫異,報以嫣然一笑,“我可不稀罕呆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裏。”

“……很好,要記得,你只能相信我。”

說完這句話,陸子箏掀開簾子,輕輕一躍落到車外。

“下來吧。”他朝她伸手。

清喬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手放進他的掌心裏,提裙邁出車外。

伴隨著她腳尖點地的,是一陣壓抑的抽氣聲。

清喬聞聲抬頭,只見馬車前方烏壓壓的站了一大群人,身著朝服,官銜大都在二品以上。這些人正上下打量她,面面相覷間,掩不住驚奇。

——傳說中的隱巫師居然對一個妙齡女子如此親密,這實在是一件令人想入非非的事情。

哼!該死的陸子箏!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清喬雖然生氣,卻只好硬著頭皮放下另外一隻腳,在“隱巫師”的攙扶下落地。

然後,在這群人的最末端,她遇上另外一雙冰冷的眼睛。

黑如幽潭,深不可測。

是她壓根沒想過會在這裏遇見的人——段玉。

“——東宮重地,閒雜人等一概不得入內,你,給我出去!”

這是段玉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劈頭蓋臉。

說完這句,他即刻轉頭,再不肯多瞧她一眼,

“我……”清喬呆呆站在門口,邁出半步的腳僵在空中。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咳咳,這位姑娘,雖說您是由巫師大人帶來的,可如今情況特殊,任何人進太子臥室都得皇上親口應允,您看您身份未明,我們也不敢……”

段玉身邊的一位白鬍子老官兒趕緊出來打圓場。

“誰說她身份未明的?”

先進門的陸子箏忽然回頭,似笑非笑掃清喬一眼。

“此乃我的大護法,修得先天神功,要我施術看病,絕不能少了她。”

眾人“啊”一聲,紛紛用眼神表示懷疑。

“別看她身子弱,她可是單手能拎兩頭豬,徒手可砍十個人的女中豪傑,冷血無情,不容小覷!”

陸子箏眼瞅著大家不信,又陰陽怪氣煽風點火一把。

“嘩……”

一片唏噓中,所有人都開始用看火星人的眼光打量起清喬。

“——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少女壯士嗎?!”

清喬又羞又怒,滿滿一腔怨氣不敢對陸子箏倒,索性叉腰向離自己最近的人開炮——

“喂,說你呢!你怎麼還看啊!你看!你再看?!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啊啊啊!壯士息怒!壯士息怒啊!”

白鬍子老官兒上前一步,慌忙抓著清喬袖子示好:“呃,這位……美、美少女壯士,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請趕緊息怒,快快隨巫師大人進屋看病去吧!”

“嗯~~~~~”

清喬心滿意足哼了一聲,昂首挺胸就要跨進大門。

“且慢!”

一隻手忽然攔在她跟前。

錦衣玉袍,青龍含珠,袖口雲紋間張牙舞爪。

“——美少女壯士?打哪個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段玉的聲音比他的臉色還冷,一身青灰綢緞,如同屋外暗沉沉的天。

“看來巫師大人真當皇宮是自家地盤了,說謊也不打草稿?這明明就是個普通小丫鬟,如何成了修煉神功之人?”

段玉直直凝視陸子箏,眼神銳利如鷹,仿佛要將對方的心挖出來。

陸子箏側過半個身子,翩然一笑。

“我說是從哪里蹦出來,就是從哪里蹦出來。莫非我天水閣的人,也需要向王爺交代?”

段玉聞言蹙眉,眉頭緊緊擰做一團。

“大人此言差矣,這裏怎麼說也是皇宮,宮裏有宮裏規矩,怎能由你隨便破壞?”

“哈!好一個宮裏的規矩!”

陸子箏噗的笑出聲,嘴角彎彎上翹,襯的蘭花面具越發妖豔。

“王爺,那你可知道,其實江湖也有江湖的規矩,要是隨便破例,同樣也讓人不好交代呐!”

話裏有話,綿綿如針,段玉聽的面上一緊,然後逐漸鬆開。

“……大人神算,看來已經先行得知何大夫的消息了。對於何大夫的不測,我感到很遺憾。”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幾絲不易察覺的疲倦。

“遺憾?何必遺憾?”陸子箏將音調拔高,充滿譏誚,“既然當初王爺能逼他來治東宮,不是應該早就料到這個結局嗎?”

“——沒人逼他實踐承諾!”段玉答得有些激動,不過很快按捺下來,面色恢復如常,“聖旨一早擬好,就算不能醫好太子,他也一樣可以坐享良田黃金富貴萬千,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價。”

“哼,你以為,所有人都稀罕這些是不是?”

陸子箏抿嘴冷笑:“可惜千算萬算,何赤腳還不是死了?!”

段玉不再說話,只是挑高了眉,面帶濃濃不悅。

白鬍子老官兒見狀趕緊出頭打哈哈:“請巫師放心!我們一定會派人徹查此事,定要還何先生一個公道,絕不能讓他死不瞑目!目前我們已派出三十六人小分隊,同時還成立了一個特別調查小組……”

“——罷了。”

陸子箏一臉漠然,隨意揮了揮袖子。

“他是自殺的,我知道。”

還未等眾人完全回神,陸子箏已經一把抓住清喬,帶著她大步流星朝廳內走去。

“……何、何大夫的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清喬被他拽著走,腳步踉蹌,手腕生痛,卻絲毫不敢反抗。

“很簡單,就是發現自己沒能力醫好太子,又對不起祖宗,就抹脖子蹬腿兒了唄。”

陸子箏的步履越發急促,語調卻變得輕快。

“你怎麼知道的這麼詳細?”清喬不解。

“因為他是做給我看的。”

陸子箏側過臉,對著她笑靨如花。

“——他算准了我會在那時經過,他就是要故意死在我面前。”

“啊!”的叫一聲,清喬停下腳步,掙脫開陸子箏的手。

“為、為什麼?”她的聲音發顫,“為什麼他要死在你面前?”

“這個麼,我也不明白。”

陸子箏沖她眨眨眼:“也許他是暗戀我,希望臨終前我能好好看他一眼?”

“呸!說正經的!”清喬重重捶他一拳。

“……因為,論輩分,他要叫我一聲祖師伯。”

陸子箏收了嬉鬧之色,微微半合雙目。

“——江湖道義,何赤腳既然違背諾言進宮行醫,自然要對師門有所交代。而他在我面前自殺,就是最終的交代。”

“可是,他也是被逼的啊!就像你說的,他也許欠了什麼人的情,不得不還?”

清喬沒想到內情如此,不由有些激動。

“也許吧,可誰在乎呢?”陸子箏冷冷一笑,面帶譏誚,“何赤腳這人,最講道義。段玉既然有本事請動何赤腳,肯定也是知道他的倔脾氣。可惜啊,這群人一心只管醫好太子,赤腳的性命和感受,又有誰來稀罕?”

“——巫師大人!您可來了!”

還沒等陸子箏把話說完,“咯吱”一聲,養心殿的大門應聲打開,太監們簇擁著一位黃袍老人朝這邊奔來。

“巫師大人啊!可把您盼來了!”

領頭的是方才用草席卷人的安公公,只見他抹著激動的眼淚,甩著小浮塵,像火箭一樣奮力往前沖,仿佛見到了救世主般。

“太子殿下的命可就交給您了,這可是天大的事啊!關乎國家安危,社稷民生,您可一定要……”

人們將他倆團團圍住了,老淚縱橫的皇帝,緊緊攥著陸子箏的手不肯鬆開。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清喬望著眼前這些形色焦急的人,忽然覺得很悲哀。

她轉頭,睹見段玉正站在門口,靜靜凝望他們。

他依然非常英俊,金冠耀目,威震天下,一如初見時令人驚豔。

然而她已經覺得,曾經和他發生的一切,都過去了,如同流逝的水一般。

因為他們之間,有著一道永不可填埋的溝壑。

而今她和他的距離,已比跨越時空還要來的遙遠。

                  歸來之章

好吧,在消失了近半年之後,我低調的肥來了。

等一等!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唾沫、口水、臭雞蛋和襪子,我帶著我的小鐵鍋,通通在下面接著。等我說完了,你們就盡情的砸。

首先,請允許我解釋一下停更的原因。

非常簡單,最大的原因是——生病了,嚴重了,理療了,家人禁止面對電腦了。

這個情況一直持續到現在,我每天面對電腦的時間是有限的,稿子部分靠手寫,然後再讓人錄入。(夠嗆的)

接著是工作,新的變化,巨大的壓力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幾乎夜不能寐,情緒非常低落壓抑,常常掉淚,易怒而暴躁。

在辭職遠行休養,和繼續面對現實之間,我曾掙扎了許久。

請各位體諒,那時候的照照,真的無暇顧及網路上的虛擬世界,因為即使能寫,出來的也絕對不會是“午門囧事”,而會是讓人抓狂的鬱悶之作。

況且在午門出版後,各種花邊軼事漫天飛,也讓一直喜歡安靜寫東西,私下跟大家分享的我覺得倦了,累了。

我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去修正自己。

靜心休養身體,遠離網路文學的圈子,恢復自己以前平和快樂的心態。

為了避免被影響,我不再上網看留言,看評論,也不再和群裏的大家交流。

因為我真的是一個怪胎,雖然不喜歡被別人左右,但卻非常情緒化。

太年輕(相對我身邊的人而言),難免會有這樣的困擾。

和現實生活中的朋友親人一起,我可以變得平和,豁達,然後再度變得開朗快樂。

大家希望看到一個憤世嫉俗的小喬姑娘嗎?大家希望看到一個開頭驚豔最終流俗的當當哥嗎?

我想沒有人喜歡變調的故事。

所以我寧願不寫,一直等到我有信心繼續這個故事,再重新開始。

(在這裏不得不說下啊,出版這個東西,確實是緊箍咒。因為我太隨性,要是以往常的心境,也許讓大家一等就是一年兩年。但是合約在嘛,無論如何,這個故事都不會太監的,大家萬萬可以安心。)

如今我總算修行歸來。

我知道因為我個人的原因,怠慢了很多很多很多喜歡我的人。

深深地抱歉,跟大家說對不起。

如果你們還能原諒我,那是我的榮幸。如果不能,那麼也希望這個故事曾帶給你來一些快樂或觸動。

——網路文學受眾流動性巨大,本來就是一消遣物,我不會指望一切如同半年前一樣。

所以,我非常感謝事到如今還在支持我的同學。

不管是留言,還是偶爾進《午門》逛逛,對我來說都是最大的肯定。

是你們讓我今晚鼓起勇氣重返這裏(本來這個重返之日還要推遲的,笑),真的。

接下來,請讓我我彙報一下《午門》的進展:

如今第三部已快要寫完,正在潤色和修改中,預計5月會交稿給編輯,排期出版。

我會在稍後的時間裏,不定期貼一些正文和番外。

非常抱歉,暫時不可能貼完結局,雖然這是我最想給大家看的。

第三部寫到後半,我常又哭又笑,有時寫到好的地方,配上合適的音樂,真想和大家分享。

這也是我第一次採用非連載的方式寫故事,全部存在word裏看,開始還挺不習慣的。

希望到時候你們看完這個故事,會覺得:啊,這就是有《午門》風格的結尾啊!

眾口難調,也許會有人不滿意,但無論如何,這就是我自己想寫的故事,從第一部起,我就想好了結局。

最後,我說下黃牌的事。

大家別冤了晉江,我不更新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呵呵。

黃牌這個東西,雖然掛著不那麼好看,但總算給了事情一個處理結果,雖然我是事後才知道,但這並不會影響我以後繼續在晉江寫文,發文。

總會有人一路窮追猛打,晉江官方判斷了,也好,省的以後有人老拿這個說事,他們也煩。

別的我就不多做解釋了,離開晉江半年,中間的風起雲湧,我真是一概不知。

如今唯一的希望,是大家能安心看文。

午門完結後,看情況,應該會寫現代文,是一個醞釀很久的故事。

生活中發生了很多事情以後,我很想寫快樂的,充滿希望的,帶一點兒幻想的浪漫故事(絕對愛情主打,不像午門是畫皮……)

我希望,能溫暖那些曾和我一樣迷茫或者痛苦的人。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愛上層樓。

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

欲說還休。

卻道天涼好個秋。

從《只到是年少》到《午門囧事》,再到我接下來打算要寫的故事,辛棄疾的這首詞是我心路歷程的最好寫照。以後我再也不鄙視狗血和雷的橋段了,因為現實中愁苦太多,用網路文學給大家織一個夢,也好。

以上,傾訴完畢。

現在,可以開砸了。

                  飯中毒

中毒之人,會是什麼樣子呢?

根據傳統的武俠電影教學,中毒人若是凡人,必定臉色發白,嘴唇烏青,不是像魔鬼便是似僵屍。

如若中毒人粗看外觀一切正常,那麼此人身上必然有不易被察覺的或紫或綠總之赤橙黃綠青藍紫之彩虹印記。

如若中毒人是個絕代佳人,那這印記可就另當別論了:情況一,這毒疤極有可能幻化為眉心一滴紅淚,嫵媚妖嬈;情況二,這毒疤極有可能化為臉頰一顆桃心,惹人垂憐;情況三,中毒者忽然變身為異星來客,滿頭飄飄白髮,瞳孔半金半銀。

——總之,基本原則就是錦上添花,越毒越美,怎麼夢幻怎麼來!

清喬估摸著以小太子的美貌,怎麼混都該是最後背上長出了一條龍,手臂上生出了一隻鳳的魅惑型中毒,所以當包金雕花烏木床上厚重的帷幕徐徐拉開後,她徹底的,充分的,毫無保留的愣住了。

“……這是?”

她呆怔良久,終於忍不住伸手去戳枕頭上那張柔軟的臉。

一戳,一個洞。

再一戳,又一個洞。

很快,病人的臉上就被她戳出了奧運五環。

再戳,就趕上鳥巢了。

“……秋秋秋香!”

清喬撤回手,緊緊捂住嘴巴,忍不住低呼出來。

——這張臉!這張驚悚無比的臉!她只在星爺的《唐伯虎點秋香》裏見過!

那誇張的腫脹度,那斑斕的淤青度,那癩蛤蟆般的肥大腮幫,和電影中不幸被亂拳擊中的秋香驚人的相似,簡直是如出一轍,twins啊!!!

“稟大護法,秋香剛倒夜壺去了。”

身邊的女婢以為清喬在叫名為“秋香”的宮女,戰戰兢兢垂首稟報。

清喬定睛一看,只見那婢女腰間系著一塊紅線名牌,上書二個大字——“石榴”。

(原諒我吧妖豔的石榴姐姐,阿門!)

“這這這……真是太子殿下?”

手指床上人,清喬臉上震驚到極點的表情,說明她完全不相信那個美麗的正太會變成這樣。

以皇帝為首的一眾達官貴人,臉跟抹漆一樣,唰的變綠了。

“……看來殿下這毒,可中的不輕啊。”

一根纖長通透的碧綠玉杖伴隨著輕懶聲音插入,撥開清喬不知好歹的手,也順便擋住身後那群眼眶通紅蠢蠢欲動的達官貴人。

“不僅敗人身體,還要壞人美貌,這藥簡直比當年魔教妖女拿去毒害情敵的‘玉人散’還要卑鄙下流。”

陸子箏凝望著帳中沉睡之人,眼眸深如無垠的長夜。

“神官!這孩子已經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毫無知覺。”皇帝老兒此時也顧不得生氣,抹一把淚,急切上前諮詢專家,“敢問神官可知這究竟是何種毒藥?如何能解?”

“嗯……”沉吟片刻,陸子箏回頭勾唇一笑,“光站著看是看不出什麼來的,我需要施針試毒。如果陛下不介意,請允許我單獨檢查。”

皇帝老兒哪敢說半個不字,忙不迭點頭,邊拭淚邊朝後揮手做吆小雞狀。

於是身後文官武官太監宮女轟的鳥獸散。

屋內很快陷入了一片靜默。

剩下站著的三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大眼瞪小眼,死魚眼瞪桃花眼。

“——陛下,我說的是,單獨。”

陸子箏朱唇輕啟,朝旁邊正在傷心欲絕的老人點個頭。

皇帝老兒停止了哭泣,看看清喬,再看看他。

然後很猶豫的,朝自己指了一下。

“……?”

“對,你,就是你。”

陸子箏很悠閒,也非常好心的,朝門外努了努下巴。

最終圓滿清場關門,所有人被隆重驅逐出界,太監太醫門外靜候,臥室裏只剩下顧清喬,陸子箏和太子三人。

鎏金的烏木臥榻,頂端有金色絲綢挽呈波浪,貴重的紫金華珠,串成垂簾分系兩旁。

掀開層層幔幔華麗的霧色輕紗,只見臥榻上的人正沉沉睡著,對自己身上發生的巨變一無所知。

“邵義!邵義!你醒著嗎?”

清喬呼的朝床邊撲去,袖口帶風,面色焦急。

床上人雙目緊閉,毫無動靜。

眼眶含淚臉龐通紅,清喬搖晃起他的肩膀:“真是你嗎?我是春嬌啊!杜春嬌!你說說話呀!

“哼,這回小少爺是貨真價實‘一個頭兩個大了’!”

將目光從緊閉的門口收回,陸子箏瞟一眼床上人,撲哧笑出聲來,哪有半分方才醫者的嚴肅模樣?

“你怎麼這樣!有沒有同情心啊!”清喬憤怒瞪他一眼。

“我這裏什麼心都有,好奇心、玩樂心、連殺人的心也不缺,可偏偏就是沒有‘同情心’這一項。”

陸子箏伸手摘下礙事的面具,嚴肅的表情半真半假。

“嗚嗚……怎麼會這樣?我才走幾天啊,這孩子怎麼就突然中毒了呢……”

眼見無論如何喚不醒邵義,清喬的肩膀頹然耷下,忍不住開始小聲抽泣。

“前段時間還說著什麼選後宮佳麗,現在可好,連個媳婦兒都能沒討著……”

回頭再看一眼邵義,哭聲越發淒厲:“看這臉,也不知將來還能不能討著,嗚——”

“咦?他張嘴了!”

陸子箏忽然閃身靠近床沿,表情驚奇。

“啊!”

清喬茫然抬頭,轉身望去,果然瞧見段邵義的嘴似乎在微微張合。

“他好像要說什麼?!是什麼?要喝水嗎?”

清喬緊緊抓住陸子箏的衣服。

將食指置於雙唇間,陸子箏輕輕噓聲示意,隨即迅速俯身探下,側耳傾聽床上人的囈語。

聽著聽著,表情漸漸由嚴肅認真轉為錯綜複雜。

“喲,這位春嬌姑娘!”

終於聽完了,他直起身板看她,面色平靜,眼帶譏誚。

“這位豬頭太子要你馬上親他一下,好證明自己魅力依舊,還可以再討一百個小老婆。”

“噗”!

清喬正在試茶水的溫度,一聽這話,忍不住噴了出來。

“這小少爺完全沒有腦子嘛!”

陸子箏淡漠看邵義一眼,俊美無暇的臉上流露出深深的惋惜。

“看來是要亡國了,太子的臉脹的都快趕上發酵的麵團了,還敢調戲良家婦女呢!”

語罷,抬起自己人偶般纖長美麗的雙手,迎著光好生端詳欣賞。

“嘖嘖,這麼厚的臉皮,打他一拳呢,我又怕自己的手陷在裏面拔不出來,造孽哦!”

“我呸!哪兒來這麼好的柔軟性!”

清喬剜他一眼,緊張的神色有所放緩。

“既然這孩子還能跟我開玩笑,說明還清醒著,也許並不像皇上他們想的那麼嚴重。”

“——哼!”

陸子箏挑高眉毛,側過半個身子看她,眼中有冷波流轉。

“難道你不知道,醫界有一種現象叫‘迴光返照’嗎?”

“啪”!

茶杯從清喬手裏滑落,碎成好幾瓣。

“你……你就不能救救他嗎?”她的臉仿佛著墨前的畫,乾淨到連半分顏色也無。

“那也未必,這世上還沒有有我辦不了的事,試試看,也許還能拖上幾天。”

陸子箏慢悠悠伸出玉杖,一層層挑開邵義的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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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尊敬的,親愛的讀者,鑒於本故事是集言情和傳奇為一體的通俗小說,非玄幻或武俠書,更不是《求X不如求己》《人X使用手冊》等醫學普及類暢銷讀物,因此本文此處將對陸妖男診斷美正太“望聞問切”的詳細經過省略五千字。

——總之,說時遲那時快,老太太生出了第三代,就在讀者朋友們看完上述一段不多不少共計一百零二個字以後,陸子箏一邊用蘭花手帕擦拭著玉杖,一邊合上了太子雪白的褻衣,診斷結束了。

“如何?”清喬眼巴巴看他,手拿醫箱小心翼翼跟著,亦步亦趨。

“嗯……有點棘手。”

慢條斯理輕撫玉杖,陸子箏長睫半垂,掩去滿目銳利精光。

“如果我說,要用你的命來換來這小太子的命,你答不答應?”

清喬先是一怔,隨即有氣無力彎下嘴角。

“……請問,拿我的半條命,換他的半條命,這樣大家都還能苟延殘喘,可行不可行啊?”

“天真!”陸子箏收起玉杖,仰頭大笑,“留兩個半條命做什麼?好讓你們做對同命鴛鴦?”

清喬知道他是在作弄自己,敢怒不敢言,只得暗自咬牙切齒。

“——放心,暫時還不會要你的命。”

一場笑罷,陸子箏恢復了平日裏高深莫測,吊兒郎當:“只是要借些你的血灑灑罷了。”

“什麼?又要灑?!”清喬頓時花容失色,六神無主,“血這種東西也是能隨便借的?你拿什麼還我呀?先說好,我可不要你的血!”誰知道有沒有劇毒呢?!

“——可我偏偏就要你的血,非你不可。”

陸子箏眯起雙瞳,眼底掠過一抹精芒。

“……那,那能不能打個商量?”

清喬頓覺眼前天旋地轉,以手撫額開始嘮叨:“我身子弱,不能長期供血。應該先找皇帝申請,讓禦廚燉點阿膠給我補血益氣,順便再整點燕窩和魚翅啥的……啊對了!我還沒吃過百年人參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跟嬰兒長的一個樣……”

說著說著,下意識舔一下嘴巴。

陸子箏本來還繃著臉,這下忍不住揚起眉。

“……你的運氣,雖然有時候很糟糕,但卻不可謂不好。”

他望著清喬,搖頭,歎氣。

“你一直渴望的東西,托這個小太子的福,這下終於可以見到。”

還沒等清喬開口詢問自己渴望的究竟是什麼,陸子箏已輕拂衣袖,將面具重新帶回臉上。

“吱呀”一聲,沉重的紅木大門忽然應聲而開,現出門欄外一群想法設法偷聽的官員。

他們大多弓著腿,僵著背,單手緊緊貼住耳朵做括弧狀,姿態如此滑稽,仿佛一堆時髦的阿拉伯數字“5”。眼見大門忽然打開,官員們尷尬的姿勢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於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當發現大家都彼此彼此時,脆弱的心靈頓時找到了到巨堅實的依靠。

“陛下。”

陸子箏的目光掠過面面相覷的眾人,直指皇帝,氣勢淩然。

“既然太子殿下正處在性命攸關的緊急時刻,我就有話直說了。”

廊臺上的人們停止喧嘩,紛紛屏住呼吸,靜等待他的宣判。

“——太子殿下所中的巫毒,乃彙集天下最詭異的符咒於百年老蠱中練成,即便是我師傅在世,恐怕也毫無回春之力。”

“咚!”纖弱的安德列公公受不住刺激,當場暈倒了。

“撲通!”皇帝雖貴為一國之君九五至尊,卻也雙膝一軟癱倒在地。

眼見陛下渾身止不住顫抖,眼淚仿佛斷了線的珠子滴嗒,眾人哭的哭,扶的扶,倒的倒,一時間整個廊臺上哀號聲歎氣聲嚎啕聲此起彼伏,可謂愁雲慘澹烏雲密佈。

“但是——”

陸子箏滿意於這樣的反應,環顧四周,微微一頓,有意拖長了音調。

“所謂青出於藍,而勝~~~~~~~~~~~于藍,我師傅不會,並不代表我也不會……”

他還特意強調了那個“勝”字。

清喬敢保證,如果眼光可以殺人,如果地獄下面還有地下室,那一瞬間裏陸子箏已經可暢通無阻直達地獄第八十八層了。

“……太子殿下的性命,我可以先緩住十五天,只要在這十五天內煉製出解毒之物,殿下便可性命無憂。”

陸子箏面不改色,胸有成竹娓娓道來。

“神官大人此言不假?”

皇帝大喜過望,一骨碌從地上翻身爬起,狂喜之情溢於言表。

嘩的一聲,全場又都活了過來,仿佛玩遊戲買了道具充血一般。

“無論怎麼玩笑,我都不會拿未來一國之君的命來玩笑。”

陸子箏的聲音低沉柔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蠱惑味道。

“只是,恐怕要陛下先拿出一件寶物做藥引。”

“寶物?什麼寶物?!神官大人儘管說,國庫裏什麼都有!就算沒有,上天入地翻江倒海朕也會派人找出來!”

皇帝高興的手舞足蹈幾近發狂,屢次有想熊抱救命恩人的衝動——不過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因為神官大人亦正亦邪風華絕代,還是不要輕易褻瀆的好。

“……倒也用不著這麼興師動眾。”

陸子箏淡淡一笑。

“所謂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寶物宮裏已經傳了好幾代,目前的保管者不是別人,正是太子殿下本人。”

“……大人的意思莫非是?”皇帝臉色一變。

“正是。”

陸子箏頷首,嘴角噙著似是而非的笑。

“雖然煉製解藥難免要費一番功夫,但我這裏是萬事具備,就看陛下舍不舍的將藥引拿出來了。”

“……神、神官大人,是否有他法可想?”

皇帝老兒一改先前的爽快,變得躊躇猶豫,似乎十分為難。

“老祖先有遺訓,那東西每代只傳一人,萬萬不能讓他人看見底細,不然國將大亂……這個要求有些太……”

“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陸子箏的聲音重新變得冰冷,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作勢就要轉身。

“別!別!神官大人,求你容朕想想,再想想啊!”

皇帝飛快攀住了陸子箏的衣袖,苦苦哀求。

“請神官大人體諒!朕雖是太子的父親,但更是一國之君,要向列祖列宗和全天下交代呀!”

“是嗎?”

陸子箏轉頭,露出半邊優美側臉,口氣很滿不耐煩。

“我不管你要向誰交代,更不管你是什麼身份,總之救不救都由你決定,你自己慢慢想吧!”

語罷,拋下一瞬間氣勢全逝的皇帝,拋下一眾目瞪口呆的官員,他就這樣揚長而去,直出東宮殿外。

顧清喬愣了一下,好半響回過神來。

等她終於明白過來,懵然發現自己掉隊了,被拋棄了,於是拔足狂奔準備跟上領導的步伐。

沒想到手卻忽然被人緊緊箍住,拖到一轉角處。

回頭一看來人,金冠束發,衣著華貴,雙眸深邃如鷹,俊美不可方物。

“你幹嘛?什麼意思?!”

清喬又氣又急,卻怎麼也甩不掉對方的銅臂鐵箍,只得低聲嚷嚷。

“什麼意思?”

段玉緊緊盯著她,面龐凍如三九寒天,話中全是寒意。

“我倒想問問你是什麼意思?!你以為和神官搞好關係,就能借助他來騙取帝靈嗎?”

“我、沒、有、借助他來騙任何東西!”

眼見怎麼也擺脫不了段玉,清喬只好用尖指甲去扳段玉的手間嫩肉,連掐帶抓毫不留情。

“再說!剛剛哪里提到帝靈了?!哪個字?哪段話?你是聾了還是幻聽?”

越掐越使勁,越掐越興奮,清喬直掐的滿頭大汗額頭冒煙。

被掐之人卻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剛剛國師開口要的藥引,就是帝靈。”

相比清喬的激動,段玉的神色反而愈發平靜鎮定。

“不要告訴我,你什麼都不知道,欲蓋彌彰。”

哪怕手指已經被掐出血來,他依舊緊緊抓著清喬,固執毫不放鬆。

嫣紅絲絲滲出,清喬頓時呆住——不好,玩出火來了!

眨巴眨巴眼睛,腦中急速運轉三百轉,終於掂量著開口。

“……那個,王爺,在神官大人說出來之前,我確實不知那藥引是帝靈。”

她望著段玉,清麗的嬌顏上滿是真摯與誠實。

“……但在陛下描述了藥引特徵後,我心裏大概有了一個底。如今你又找我興師問罪,我才真的可以確定,那藥引是帝靈無疑了。”

句句屬實,毫無作假,她也悄悄停止了反抗——這傢伙的手纖長美好沒有疤痕,到底還是於心不忍呀。

段玉沒有說話,盯著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終也看不出半點謊意。

“這麼說,神官說的藥引是帝靈,確有其事?”

他擰起好看的眉。

“我不知道,但既然神官大人敢對皇上做出允諾,自然有他的道理。”

清喬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事到如今,難道除了相信他,你們還有更好的治療人選?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段玉沉吟不語。

“我說王爺呀,從什麼時候,您開始連自己國家的神官也要懷疑了?!”

清喬抬頭認真端詳他,全方位多角度欣賞這不可一世王爺難得一見的吃癟。

“莫非就因為神官和我扯上了關係?拜託,您還真是高估了我的魅力哪!”

“……你跟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段玉抓她的手猛一使勁,讓她忍不住低聲呼痛。

“神官終生不近女色,他從未將任何一個女子留著身邊!你到底對他使了什麼手段?用了什麼把戲?”

他的聲音幾近嘶吼,眼神陰霾氣息淩亂,漆黑的眼底仿佛正醞釀著一場巨大的暴風雪。

——他不喜歡一切脫離了自己掌控的東西。

“喲,吃醋了?”

雖然骨頭痛的快要裂開,清喬還是逞強嫵媚一笑。

“沒想到您竟然這麼的仰慕神官大人,當初可是您自己把我當禮品送過去的呀!”

段玉被她燦若春花的笑臉映的一愣,隨即變色,閉眼,很快重新恢復平靜。

“……當初我請神官幫忙調查四靈的事,神官說,要我先帶一件寶物給他。”

他望著清喬,目光深邃,飄渺的話語意義難明。

“一個世上只有一件,傳說中的珍寶,這個寶貝會說話,能逗人開心。”

“……看來這個寶貝,就是本姑娘我了?”

清喬得知答案,有點兒氣憤,更有點兒吃驚。

氣憤的是,段玉居然真的拿她當物件相送,這讓她再一次深刻意識到剝削階級殘酷的本性。

吃驚的是——“咦?我居然是傳說中的?!我為什麼是傳說中的?我到底出現在哪個傳說中裏了啊?”

相比起段玉的無情,她現在對“傳說中”這三個字更為關心,大眼忽閃,興奮雀躍。

“……因為你是邊牧國唯一剩下的血脈,傳說中命帶逆天星,搞不好就要推翻本朝。”

段玉對她的沒頭腦和亂抓重點已經完全習慣了,表情淡漠。

“哎呀,又來了!”清喬尷尬笑著,老友般捶他一記,“你不是說了只要有你在一天,我就別想逆天複國嗎?”

段玉不置可否,繃緊的面皮有些微鬆動。

“……我從未徹底信過任何一個人。”

緩緩開口,他的話輕飄飄柔似羽毛,卻咣當在清喬心裏砸出一個老大的坑,嗡嗡回音。

“神官也好,兄長也罷,這世上根本沒有可以完全信賴的人——所以,你不要怪我一直提防你。”

清喬垂下眼皮,盯著自己腳尖上的繡花。

她忽然覺得,自己竟然完全可以理解他,因為他就像遇到阮似穹前的自己——處處留意,步步設防,對所有人都不肯敞開真心。

可悲、可憐、可怕、可惜。

“來,告訴我。”段玉溫柔望她,循循善誘的話語中有百轉千回的試探,“神官為何肯封你做護法,還要帶著你面聖進宮?”

“……不知道,真不知道”

清喬笑著搖頭,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坦然鎮定——絕不能讓這個多疑的人知道自己和陸子箏的淵源與關係,那樣只會越來越扯不清。

“就像我如今也不知道,當初王爺你為何會找我爹爹提親一樣,因緣際會,很多事都沒法說明。”

話音未落,她驚覺失言,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心裏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巴子。

然而這個話題似乎成功堵住了段玉的追問,他再度沉默了,沒有繼續說話。

氣氛頓時陷入難堪的兩難境地。

“那個……王爺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行告退了?”

清喬鼓起勇氣率先打破僵局,腳底抹油準備開溜。

“……去吧,你就先留在神官身邊好好配合他,無論如何,殿下的性命要緊。”

段玉輕輕一揮手。

“是。”清喬福了一福,轉身離去。

望著少女遠去的影子,段玉不自覺歎一口氣。

其實她走了以後,帝都裏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顧尚書終於成功告老,臨走前含淚催他收回婚約;杜丞相三次上門拜訪,皇帝已有意將丞相千金杜若雲許配給他。

最最重要的是,空空大師的事已經查的有些眉目,原來她身邊,比他料想的還要危機四伏,佈滿疑雲。

他還想告訴她很多事,很多很多的事。

但因為太子中毒,一切都要暫時擱置下去。

等等吧,等過了這一劫。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然而有很多東西,就在你等待的時候,已經悄悄溜走,再也不會回頭了。

黃昏的天空瑰麗絢美,這帝都的繁華,仿佛一場浮雲。

                  飯寶珠

當顧清喬問了好幾個太監,終於氣喘吁吁趕到陸子箏身邊時,這位逍遙大仙正悠哉悠哉躲在御花園裏笑依露井,閑撲流螢。

“喲,好妹妹,這麼快就和舊情人約會回來了?”

隨手拈來一隻粉蝶,貼近鼻翼輕嗅著香氣,嫣紅薄唇綴著玩味的笑。

“還以為沒個三五時辰,你是捨不得回來的。”

“哼!”裙擺一擼,清喬作勢伸腿一腳,“你個叛徒,既然明明知道同盟被敵軍抓去,怎麼還不速速趕來營救?”

“我這叫欲擒故縱。”

輕呼一口氣,粉蝶翩翩飛走,陸子箏轉頭看她,眼神輕慢。

“怎麼,難道他不是來探你口風的?”

“……神官大人真乃神算,令我等高山仰止。”

清喬雙手合十,面色真摯表示心悅誠服:“失敬,失敬。”

“——失敬?哪里失敬?大小便失禁?”

陸子箏沒好氣托起下巴,扔她一記白眼刀:“最討厭你惺惺作態了!”

“……段家小王爺說,你要找的藥引其實就是帝靈。”

作為一個不那麼容易受傷的女人,顧清喬充分做到了對負面批評充耳不聞,平心靜氣繼續彙報:“段王爺還懷疑我與大人你狼狽為奸暗通款曲,聯合起來騙皇帝拿出帝靈。”

“暗通款曲?!”陸子箏一下子從竹榻上彈起,瞳孔裏仿佛點了河燈般,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我喜歡這個詞,太美好了!”

“喂!你倒是給我聽重點啊!”

不那麼容易受傷的女人終於動怒了,恨不得跑過去揪他的耳朵:“正常人應該關注的重點怎麼看都該是‘帝靈’吧!”

“嘖嘖,咱倆都處了這麼些日子了,你還覺著哥哥我是正常人呀?”

陸子箏盈盈轉身,笑嘻嘻用手指點她的鼻尖:“朽木不可雕也!”

清喬臉色一變正想發火,卻見那只冰涼蒼白的玉指從鼻尖滑下,掠過人中,靜靜停留在她的雙唇間。

“我沒有騙人。”

陸子箏的臉色在一瞬間裏嚴肅的可怕。

“太子中的蠱毒確實無藥可解,但若以帝靈做引,配上五古冰蟲花和十六味珍稀藥材,用我的紫金骨缽熬制上八十一個時辰,喝下去便能以毒攻毒,還有五分轉機。”

“真的?你沒騙我?”清喬這下喜出望外,伸手緊緊攀住陸子箏的肩膀,“我還怕你是沒有治療之法,只是為了幫我找出帝靈才這樣說的呢!”

“為了你?”

陸子箏眉毛高高挑起,一下子又恢復了平日的輕佻。

“就憑你這貧瘠的小身板,受氣包的傻模樣,還有這張怎麼也吃不飽的賤嘴——我說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清喬沉浸在太子有救的好消息裏,也不與他鬥嘴,只是嘿嘿的笑。

陸子箏越看越覺得這姑娘實在不辱“傻姑”稱號,忍不住要教育她一下。

“蠢丫頭,你知道小太子中的毒叫什麼名字嗎?”

清喬把頭搖的像撥浪鼓。

“此毒名為‘豬玀記’,中毒之人的臉會像吹氣一般迅速脹大,皮膚裏佈滿膿液。等到最後臉皮爆破膿液流出,人也就死了。”

陸子箏很好心的開始他的毒藥普及教育。

“‘豬玀記’是蠱毒之王,煉製起來十困難,一不小心就要丟掉性命,所以下毒之人往往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如若是普通人中毒,則當場暴斃,死狀慘不忍睹。小太子是因為有帝靈傍身才能撿回半條命,如要救他,就必須動用這聖物。所以我才說你運氣好,這樣狗屎的便宜都被能你撿到。”

清喬忙不迭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又開始使勁搖頭。

“不對呀,你不是說過,要用我的血才能救太子嗎?”

“你那點血有什麼破用?!你以為自己是小用藥泡大的藥人嗎?”

陸子箏下巴朝天,完全的嗤之以鼻。

“你也不動腦筋想想,帝靈這東西,皇帝老兒勉強拿出來給人看了,等到太子痊癒,我們還會有活路嗎?”

清喬這下才恍然大悟,“啊”的低呼一聲,雙手捂住嘴巴。

“……不過,我倒不擔心。”陸子箏滿意她這被嚇到的反應,再加油添醋一把,“就算皇帝老兒請的是佛祖,也不可能傷我半分,老東西自己心裏明白。所以,他的目標應該就是……”

話音到此,他故意停住,笑眯眯看著清喬。

“當當哥!你可千萬得救丁丁妹一命啊!”

生死攸關,清喬顧不得臉面緊緊抱住身邊人,很不得將所有最肉麻最深情的話語都砸過去。

“乖~~~~”

陸子箏心滿意足拍拍她的額頭,仿佛在逗弄一隻滑稽的小寵物。

“……所以我會當著皇帝的面,在煉製解藥時加上你的血,然後告訴皇帝,這藥名為‘少女之春’,治標不治本,若想太子活著,就必須每年采你的血續命。這樣皇帝老兒不但不敢動你分毫,還會將你奉為上賓,大魚大肉好生伺候,到時候百年參千年果啊,什麼都不缺,你張張嘴就來了,多好!”

“……這騙術倒是高明。”松一口氣,清喬又忍不住皺眉,“不過你的膽子也忒大了點,居然連皇帝也敢騙。”

“彼此,彼此。”陸子箏朝她狡黠拱手,“妹妹你不是也騙過了很多人?若是從十歲算起,也是個浪跡江湖橫掃四方,高手高手高高手了!”

正在丁當兄妹二人惆悵感歎,自己出污泥到底還是被染了的時候,遠遠有太監來報,說是陛下有請,望巫師大人速速前去治病。

“……比我料想的速度還要快,看來皇帝老兒這回是急火攻心。”

二人啟程離開御花園,陸子箏邊走邊笑,步履輕盈。

“再怎麼說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帝靈不過一件死物,哪里有人命要緊?!”

清喬覺得他的想法太消極了。

“蠢丫頭,你的道行實在太淺。”

陸子箏皺著鼻子,嘴角下彎,非常輕蔑。

“為什麼皇帝要冒著逆天的風險去救太子?那是因為他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要是太子沒了,皇位就得落到他的弟弟,段王爺頭上!你想啊,作為一個獨握大權數十年的人,還會有比這更讓他揪心的事嗎?”

“……”清喬眨眨眼,沒有說話。

她很想義正言辭的反駁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皇帝救太子,一定是出於偉大的父愛和親情!

然而她想到了太多的古裝片和歷史傳記。

皇位,這是自古以來讓手足相殘的最好誘因。

“——我從未徹底信過任何一個人。”

腦海中閃過段玉的這句話,她心中忽然有些微微的同情。

—————————————————同情不能當飯吃的分割線—————————————

金鑾殿,禦書房。

密密麻麻數百名的御林軍,將禦書房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密密實實水泄不通。

別說是鳥,就算是來了只蒼蠅也飛不過去。

禦書房裏,一夕之間蒼老數十歲的皇帝,佝僂著身子對陸子箏顫巍巍遞上一個錦盒。

“神官大人,寡人就將命根子交給你了……這定天珠是我朝聖物,按照遺訓萬萬不可對外現身……”

皇帝老兒邊說邊流淚,痛苦的神情仿佛被割去心尖肉一般。

“只望老天爺念在寡人救子心切的份上,千萬不要出什麼變故才好。”

“陛下大可不必憂心。”

面具下陸子箏的臉掩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該來的始終躲不掉,不該來的,就更無需擔心了。”

話音落地,轉手就將錦盒遞給身後的清喬,半點珍惜的樣子也沒有。

“咳咳咳!”皇帝大驚,被他噎的一口氣提不上來,拼命咳嗽,“這、這、這可是我朝聖物!神官怎麼可以假他人之手?還請神官親自保管……”

桃花眼斜斜飛一刀,神官箏嘴一撇,下巴一翹。

“陛下,千萬不要小看我的大護法,作為美少女壯士的代表,她心思縝密身懷奇功,看護聖物絕對綽綽有餘。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來,大護法,快給陛下露一手!”

說罷朝清喬努努嘴。

然而美少女壯士只是呆呆望著手中的物體,對神官的呼喚渾然不覺。

此時此刻,她整個人都處在一種通電的酥麻狀,暈暈乎乎找不著北——到手了!帝靈就這樣到手了!幸福實在來的太突然了!

“……陛下你看,大護法就是這麼的謹慎。”

轉頭朝皇帝嫣然一笑,神官的風采讓春風都要醉化了,“只是捧個寶貝盒子,她都能做到如此的目不轉睛,眼皮連眨都不眨一下,陛下你完全可以安心了。”

皇帝的臉已經漲成豬肝色,勉勉強強好容易才支吾一聲,表示應答。

眼見清喬還在傻愣著,陸子箏忍不住朝清喬踹一腳,使勁咳嗽一聲。

“來,還不,給陛下露一手!”

終於接到領導傳遞過來的資訊,清喬恍然大悟,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只好對皇帝展露一個燦爛的笑,伸出袖子裏的右手,機械而呆滯的晃了晃:“嗨~~~”

——對她而言,這就是貨真價實百分百符合字面含義的的“露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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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老兒的手指不停攪動,額頭青筋畢現,我忍,我忍,我練成忍者神功……

最終,將血淚和咬碎的牙在嘴巴裏攪和攪和,暗自吞了。

“……陛下,陛下不用擔心,今日我們當著陛下的面將盒子打開,日後歸還時,保證帝靈和今天一摸一樣。”

陸子箏笑眯眯往盒子上一點,盒蓋“啪”的應聲彈開。

紫色錦盒中,靜靜躺著一顆拇指蓋大小的白色珠子,除了形狀尚算渾圓外,無論是顏色還是光澤,都毫無特別之處,仿佛一顆最普通的珍珠,完全的其貌不揚。

“……這便是傳說中的定天珠?”陸子箏和清喬都有些意外。

“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皇帝老兒深深咽下一口氣。

“……陛下,可不要拿太子殿下的性命來開玩笑哦!”

陸子箏抬起眼皮,上揚的嘴角皮笑肉不笑。

“神官大人妄言了,寡人怎麼敢拿這個來玩笑?!”

皇帝生怕二人不信,急的滿頭大汗:“定天珠確實外形普通,單憑肉眼極難看出有何不同,只有每朝君主才知如何辨析帝靈。所以每代帝王都會將定天珠和普通珍珠混在一起,嵌進各色配飾器皿,再送到各個皇子身邊,觀其後效,這樣才能選定下一任的繼承人啊!”

“……原來如此。”

撥弄著盒中貌不驚人的小珠子,陸子箏摸摸自己的下巴,表情饒有興味。

“無聲勝有聲,不變應萬變,倒也有那麼點意思,不知這法子是誰想出來的?”

(作者趕緊不好意思摸摸頭,嘿嘿,就是不才在下我啦!)

“既然知道藥引沒有問題,時間緊迫,求神官大人趕緊出發,煉成神藥救治太子吧!”

皇帝愁眉苦臉,急的仿佛熱鍋上的螞蟻,恐怕再晚一步就要焦了。

“且慢!”神官一本正經抬起頭,“陛下,我很少出診,出診前有些不得不聽的規矩,希望你能聽聽。”

——人家都說不得不聽了,還敢拒絕嗎?皇帝老兒趕緊點頭。

於是陸子箏朝清喬使個眼色,只見清喬鄭重點點頭,清了清嗓子,上前跨出一步:

“——為免日後糾紛,我們要求煉藥的過程由陛下您親自全程參與,真正做到透明公開,毫無保留,毫不摻假。”

皇帝頭點的仿佛小雞啄米。

“——煉藥共需七天,我們會十二時辰無間斷不停歇貼身陪護在殿下身邊,力求讓陛下您安心,靜心,省心,開心。同時我們也要求,除我們和陛下外的任何人不得進入煉藥房,陛下不得帶任何僕從貼身伺候,一切生活自理。一日三餐也放在門外,由我們自行取用即可。”

皇帝便點頭,邊金燦燦的手帕擦拭著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淚的黏糊液體。

“——我們的承諾是,對太子殿下的身體狀況實行三包,包消腫,包恢復,包健康。我們希望陛下承諾的是,餐餐都要有燕窩、鹿茸、鮑魚、人參,燕窩須是極品血燕,人參非百年不吃,鮑魚嘛都要一頭鮑……”

皇帝的臉已經由豬肝色變為梅菜幹色,額頭隱有青煙直冒。

“……好了,不知陛下您是否有額外的要求呢?我們也會儘量的滿足……”

等到清喬好不容易把醫療理念灌輸完畢,皇帝的手指也快被攪斷了。

“沒了沒了,只要能救回太子,什麼都好!”他已快陷入欲哭無淚的境地。

“……對了,陛下,我還有一個問題。”

陸子箏起身正準備開門,忽然又頓住了。

“今日陛下將帝靈交給我一事,是不是萬萬不可讓第三者知道?”

皇帝迅速將松了一半的氣抽了回來:“是。”

“我的護法自然不算第三者了,只是禦書房這麼小,外面又圍了這麼多御林軍,不知這風聲是否……”

陸子箏雙目彎彎望著陛下,笑容分外詭異。

“國師萬萬不用擔心!”

皇帝老兒這下總算恢復了一國之君的威風,闊步上前,答得是斬釘截鐵:“等到我們走出這禦書房,御林軍裏斷不會有人能活著跟出去!”

如此迅速而斷然的回答,讓人不寒而慄。

“……甚好。”

逆下光陸子箏身姿挺拔,背影宛妙:“免得將來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陛下還是小心為妙。”

皇帝點點頭,急不可待上前推門。

——吱呀一聲,禦書房大門應聲而開。

屋外正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萬里無雲,陽光燦爛,映著御林軍們一張張朝氣而憨實的臉。

這些從民間招來的孩子,盔甲雖重,個個都背脊挺直,太陽雖毒,全部都目不轉睛。

流汗,流血,他們用自己最大的努力,用生命保護著這個從大門裏走出來的人,他們偉大的帝王。他們盼望著升職,做武官,做將軍,做一番功成名就的大事業,邂逅一位美麗溫柔的姑娘,成為這個帝都津津樂道的傳奇。

然而這群年輕人並不知道,這位偉大的君主,早已將他們沒有未來的未來規劃好了。

遙望門外,清喬忽然覺得陽光和真相都太過刺眼。

人們總是喜歡傳奇的,喜歡看傳奇,喜歡聽傳奇,喜歡說傳奇。

這個繁盛的帝都,這群尊貴的人,這片煙波與浩渺,無疑是締造傳奇的最佳場所。

只是,每一段傳奇都是由血淚鑄造,傳奇故事裏沒人知道,自己究竟是威風的主角,還是炮灰的配角。

——最終的命運,是被零落成泥碾作塵,化為風歸去。

                  飯大盜

七日之後,閉關的神官一行人,帶著神藥“少女之春”隆重出山。

神官和大護法白白胖胖精神奇佳,和皇帝的萎靡疲憊形成鮮明對比。

太子殿下在服食了這味以帝靈做引,外加少女護法鮮血煉製而成的名貴中草藥之後,嘔出了一灘綠血。

神官大人說,那就是蠱毒元神啦。

緊接著,太子的病情開始有所好轉——只需兩個時辰,原來那張發酵過度的麵團臉已經變小了一大半。

皇帝緊緊抱著裝帝靈的錦盒,欣喜若狂手舞足蹈。

少女護法則在一旁擔心,害怕太子醒來後記恨她曾經戳過他的臉。

——唉,要是太子爺前來興師問罪,自己究竟是該先自插雙目呢?還是該先喊“原諒我吧都怪我手賤”呢?

總之,隨著“三包”政策第一項“包消腫”承諾的快速兌現,整個皇宮都陷入一種歡樂的節日氛圍。

然古語有雲,樂極生悲,樂極生悲。

就在解毒成功的第三天晚上,皇帝老兒帶著錦盒大驚失色找到巫師。

“神官不好了!大事不妙呀!”

皇帝臉上的表情,仿佛那群突然得知自己將被就地處決的御林軍一樣,驚慌失措,充滿絕望。

“謝謝陛下關心,我很好。”

陸子箏正靠著竹榻逗弄籠中的鸚鵡,聲音懶洋洋的,漫不經心:“大事小事都很妙。”

“定、定天珠不見了!”

皇帝老兒似乎受了莫大的刺激,說話間嘴皮子也不利索了。

一旁攪拌鳥食的清喬怔怔放下手中玉勺,滿面驚訝。

陸子箏眉毛一挑,二話不說接過錦盒,打開一看,盒中赫然一顆白色珍珠。

“不是在這裏嗎?”

癟嘴,長指一轉,盒蓋“啪”的翻上。

“再說還帝靈的時候陛下您不是還親自確認了,確保萬無一失的嘛!”

他臉上沒有半分驚異之色,語氣濃濃的不耐煩,仿佛在責怪皇帝的大驚小怪。

“不是的!不是這顆!”皇帝老兒急的都快哭了,“國師大人練完藥還我那天,寡人確實特地驗證過,也知道珠子是真的!可等到今晚寡人想把定天珠拿出來給皇兒帶著壓驚時,卻發現珠子不知何時被人掉包了!”

哐當一聲,玉勺從清喬的手中掉下來,和她的下巴一起,被摔成好幾瓣。

——這戲是唱的哪一出?好不容易才見到帝靈的真面目,她本打算以太子“專屬藥人”的身份找皇帝商量借寶物一用,怎麼這定天珠忽然就不見了!唉,命運多舛,前途多難啊!

“陛下可能確認?定天珠外貌普通,陛下是否太過多疑了?”

手微微一頓,陸子箏按捺住聲色,語氣淡然。

“或者說,陛下只是想來試探我,開個小玩笑?”

“——神官大人!寡人就算是有十個腦袋,也絕不敢拿定天珠的事玩笑啊!”

皇帝老兒確實被嚇的不輕,渾身都在打顫:“雖然不能說出這定天珠是如何判斷真假的,但寡人敢用江山和皇位保證,珠子確實被人掉包了!”

陸子箏沉默了,他的嘴巴緊緊抿起,擱在鳥架邊的手也抽了回來。

面具下他的臉看不清表情,只深深埋進一片濃重的陰霾裏。

“求神官幫忙!務必幫寡人找回定天珠!”

皇帝老淚縱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那個……敢問陛下,這定天珠要是不見了,會有什麼後果嗎?”清喬忍不住傻傻開口。

“國無明君,江山不保,天下大亂啊!”

皇帝的身子如同泄了氣的皮球,綿軟癱了下去。

“陛下不必驚慌。”

靜默半響,就在屋子裏的空氣壓抑的幾乎就要爆炸的時候,陸子箏終於開口說話了。

“陛下可記得,我在煉藥時有當著你的面,將大護法的血塗在了定天珠上?”

皇帝不明就裏,邊抹淚邊點頭。

“當初未免陛下多慮,所以我沒有說明。雖說是煉藥需要,但這血也有別的用處——以血為引,便能找出定天珠的大致方位。”

皇帝吃驚的連鼻涕也不抹了,眼珠子都快從眼眶中瞪出來。

“陛下不必擔心,這法術除了我,世上再無他人會用。”

陸子箏雙手附後,脊樑挺直,神色波瀾不驚,“定天珠是遠古四寶之一,凡人不可能在上面施加符咒,那樣不僅毫無效果,自身靈力也會被反噬,非死既傷。”

言下之意,估計是這偷帝靈的人也不會想到,他還有這麼一手吧!

“……哈哈哈哈!”皇帝老兒呆怔片刻,忽然仰天大笑,欣喜若狂,“天助我也!真乃天助我也!看來這定天珠註定姓段,誰也別想奪走!”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只是我雖能找出定天珠所在方位,以防萬一,還得請陛下安排些人手協助。畢竟對方來路不明,底細未知,還是小心為上。”

陸子箏的嘴角也上翹著,眼睛微眯,似乎在盤算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情。

 

皇帝老兒迅速恢復正色,深深一叩首:“多謝神官,寡人這就去安排。”

“陛下,可要找個靠得住的啊!”

陸子箏在身後叫住他,斜倚龍柱,低頭玩弄自己的纖纖十指,口氣不鹹不淡。

“這一去搞不好就要丟了性命,太無能的……”他豎起一根手指,湊到皇帝跟前晃晃,一字一頓吐氣如蘭,“可、不、行!”

“……知道了!”皇帝抬起雙目,咬牙,眉間閃過一抹厲色,“國師放心,寡人定會派最靠得住的人!”

半個時辰後,皇帝陛下最靠得住的精英空降而來。

金冠耀目,眉目如畫,身後一群蒙面夜行烏衣衛,更襯得來人氣質出塵,拔萃非凡。

他瞟見並肩而站的陸子箏和清喬,先是眉頭微微一皺,然後目不斜視徑直走到皇帝跟前,拱手行禮:“陛下!”

“九弟!”

皇帝緊緊抓住他的手,殷殷目光中滿是“哎呀可把乃盼來了”的熱情。

“陛下深夜急召臣弟,所謂何事?”

段玉輕拍龍爪,神情柔和,以示安慰。

只見皇帝以手掩嘴,湊近段玉的耳朵好一番絮絮私語,段玉的臉色也隨著時間流逝漸漸沉下去,沉下去……最終沉到了海底兩萬里。

“……陛下可有十成把握?”

聽完聖旨,段玉慢吞吞開口,不躁不急,目光冷冽。

不知有意無意,清喬總覺得他瞟了一眼自己,頓時有種汗毛倒立不寒而慄感。

“如今事態緊急,別無他法可想,只有全權依靠國師了!”

皇帝的老兒聲音無比沉痛。

猶豫了片刻,段玉隨即朝皇帝深鞠一躬:“臣領命。”

然後轉身朝陸子箏拱手:“段玉聽候神官大人差遣。”

太師椅上的陸子箏,懶洋洋打個哈欠,半明半昧的雙目,眼波流竄。

“——王爺真是折煞我也,應遙不過一屆小小巫師,哪敢差遣王爺?”

清喬覺得這語調實在陰陽怪氣,忍不住在背後偷偷戳他一下。

“嗖”的一聲,對面似乎有明晃晃的白眼刃飛來,定睛一看,那段王爺的臉色又下沉幾分。

心中叫苦,清喬訕訕抽回手,乖乖收進袖子裏。

“無論如何,江山社稷為重,巫師大人如有需要請儘管吩咐,不過——”

段玉答得不卑不亢,眼睛直直瞟向清喬,目光如刀鋒一般銳利:

“不過事關重大,神官大人為何總帶著一個來路不明的弱女子在身旁?”

陸子箏沒答話,只是沖他妖媚一笑,臉上一付“我願意你管得著嘛”的不耐煩表情。

“國師大人莫非忘了,此女是宮中杜尚儀,由本王親自帶到天水閣去?”

段玉不愧為天神下凡,絲毫不為美色所動,鳳眸中燭火跳動,步步緊逼。

“此女既不懂武功,也不識法術,何來身懷神功的大護法一說?!”

皇帝老兒一拍腦門,“哦”的恍然大悟:“我說大護法怎麼看著眼熟呢,原來她就是太子招來的那個小尚儀……”

沒想到段玉會於此時當面揭穿她的身份,清喬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巨響,變得完全空白。

迎著段玉吃人的目光,面對皇帝充滿懷疑的表情,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更不知該如何解釋。

於是下意識的,一步一步,悄然向後退去。

“——好笑,我隱巫師應遙要封她做大護法,與你皇家有何干係?”

清洌的聲音響起,三分慵懶,六分怒氣,剩一分溫暖劃破這無涯長夜,驅走人心頭的蕭寂。

陸子箏雙唇緊抿,眼瞳幽黑,周身寒氣逼人,面具上仿佛結了一層千年不化的冰。

“既然王爺當初有心將她送與我,如今她便已是我的人,罰與賞都是我天水閣的家務事——我天水閣的事,還輪不到段家人操心!”

話音落地,他一把抓起清喬的手緊緊握著,止住她膽怯後退的步伐,也仿佛給她朝前迎敵鼓勁。

微弱的電流從掌心傳來,清喬只覺得胸口酸酸麻麻,不敢輕舉妄動,就這麼垂下眼簾任由人握著,大氣也不敢出。

段玉的瞳孔在那一瞬間裏亮的驚人,仿佛灼人的烈焰。

然後他的表情隨即變得淡漠,安靜而寒冷,眼睛更是黑的出奇,仿佛一片深不可測的幽森海底。

“……啊!原來神官大人如是想,倒是我們多慮了。”

眼見苗頭不對,皇帝老兒趕緊上前打哈哈。

“宮中從來不缺尚儀用,如果神官大人喜歡,隨便要就是!這個王……李……杜尚儀以後就是天水閣的人,我們絕不對神官大人管教下屬的做法有半點異議!”

陸子箏不置可否隨意一笑,隨即轉頭朝清喬暗暗裏眨眨眼睛,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勝利。

——我靠,又一次被人當物品甩出去了,這特權階級還真不當人權是個東西。

心中鬱悶無比,無處傾訴,清喬只好暗自傷心。

——————————重量級配角就要登場的分割線——————————————————

靜悄悄的夜晚,踮起腳尖,越過重重迷霧,月亮正努力向燈火通明的庭院內打望。

哦~~~夜已深,還有什麼人,讓寂寞的我如此銷魂?

吟唱著名副其實的小夜曲,它一邊心神激蕩,一邊和身邊的新生代花癡群體——小星星們開始聊起八卦。

——今晚真幸運啊!除了絕代風華的王爺大人,居然還多出了一個帶著面具的神奇美男!

——什麼?你們問我為什麼不看全臉也知道是美男?哼,少見多怪!沒見人家穿著華麗麗的白袍嗎?!醜男才不會這樣穿呢,洗衣服老麻煩了……你們說白無常?咳咳,人家那是工作服,不算不算!再說了,你見過恐龍往自己頭上罩套子的嗎……你們說咸蛋超人?咳咳,給我滾一邊兒去!

——哎呀,那來歷未知的面具美男拿出了一個銀色的羅盤,真好看……耶?他怎麼牽起身邊一個女人的手?哎我說帥哥你咋能隨隨便便碰女人呢?一點也不矜持!然後還拿個針戳人家一下,都流血了……嚴重抗議!

——什麼?你們問我那女的長什麼樣?唔,很抱歉,所有女性在我眼中都是一群面目模糊的不明生物,我只知道她們有一個鼻子兩個眼……什麼?性別歧視?哎言重了啊,誹謗了啊,我這是為了保護視力,你們這群低等星不明白……

——咦?!那個不明生物的血突然被滴到了羅盤上!這是怎麼回事?是要施什麼法術嗎?

——哇,屋子裏冒起好濃一陣煙啊!半空中還飛出一個好大好大圖案,是……是五角星!還鍍著我家太陽哥專屬金色,一閃一閃亮晶晶的五角星……我要怒了!你們什麼時候派了個小個子跑去下面當臥底?奸細!奸細啊!

……

深秋的夜,月亮不甘心的咆哮聲被厚實的雲朵吸收的一乾二淨,絲毫沒有進入屋裏。

皇宮內的禦書房裏緩緩騰起一顆五角金星,光環內煙波蕩漾,隱隱顯出幾縷幽光,半壁灰牆。

“這幻象映出的是定天珠周圍的景象,若有人知道此為何地,便可得知寶物下落。”

陸子箏望著幻象,安靜開口。

於是眾人皆望著空中若隱若現的的幻像,開始絞盡腦汁陷入沉思——這,究竟是哪里呢?

“朕知道了!”

沉寂片刻,皇帝老兒忽然拍手,眼睛發亮:“這裏是清心殿的佛堂!”

“——陛下此話當真?!”

另外三人同時轉頭看他。

“千真萬確,半點不假。”

皇帝老兒鄭重點頭,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樣:“佛堂磚牆的紋路與眾不同,寡人有七成把握,這幻像映出的是清心殿的佛堂!”

——清心殿,那不是冷宮嗎?怎麼皇家人都怎麼熟悉這個地方?!

清喬想起進宮後和段玉的第一次碰面也是在那兒,不由得心中暗暗嘀咕。

偷瞄一眼段玉,卻發現段玉也正在看著她。

“好!好!好!神官大人,我們這就動身去清心殿!”

皇帝大喜過望,一掀衣擺就要出門。

“陛下且慢!”

段玉眼明手快,伸出一隻胳膊攔他。

“陛下可曾想過,為何賊人不將定天珠帶走,而是悄悄藏在宮中?也許還有埋伏,還有更卑劣的計畫。此行看來兇險莫測,未免萬一,臣弟懇請陛下留下坐鎮,由臣弟代為前往!”

“可是……”皇帝面色為難,心有不甘。

“王爺說的對。”

一直靜默不語的陸子箏,突然開口發話:“要是陛下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就算定天珠如願到手,到時也是得不償失,陛下萬萬要三思才好。”

於是皇帝終於在眾人的勸說下放棄親自前往,改為留在禦書房內坐鎮。

而我們可愛又迷人的正面角色——段玉、陸子箏和顧清喬,為了防止世界被破壞,為了守護國家的和平,為了貫徹愛與真實,為了剷除一切邪惡勢力,暫時拋開往事恩怨,為了共同的目標朝外疾行而去。

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呢?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絕不會是皮卡丘可愛的光波。

也許,將是更深,更暗,更冷酷的東西。

——————————————其實我比較喜歡胖丁的分割線————————————

有人說,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顧清喬認為,世上最痛苦的事還應該還加上一件——明明知道要的東西就在身邊,卻始終不知道它具體藏在哪兒。於是只好一次次與它擦肩而過,又一次次的回頭找尋。

可望而不可即,這是比遠遠沒有希望更讓人抓狂的東西。

拂曉降至,三個大活人快將清心殿的佛堂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見到半個定天珠的影子。

“我說,陛下是不是看錯了?”

扔掉手中的磚塊,顧清喬愁眉苦臉一屁股癱倒在地。

“就那麼半堵牆一丁點兒光,他怎麼就能斷定,一定是清心殿的佛堂呢?”

 

“陛下金口難開,自然有他的道理。”

隨著嘩的破裂聲,最後一尊佛像被利劍劈開。

段玉望著空空如也的內裏,眉頭緊鎖,眼中悵然。

——滿腦皇權!思想腐化!

清喬不以為然癟癟嘴,轉回頭去看陸子箏:“神官大人,您覺得呢?”

陸子箏不像段玉這般熱衷身體力行,他只是站在佛堂中,專心研究著自己的羅盤。

“奇怪……”

手指輕輕叩擊下巴,他已經陷入了完全的沉思中,對清喬的問話充耳不聞。

——看吧!又一個封建迷信受害者!

清喬翻個白眼,悻悻回過頭,認命地開始挖牆邊第一百二十一塊磚。

挖呀挖,挖呀挖,就在她動作越發熟練輕快,忍不住要懷疑自己前世是水泥工中的三八紅旗手時,屋堂內忽然炸起一聲驚雷——

“原來如此!”

只見陸子箏放下羅盤,嘴角牽出攝人心魄的魔鬼之笑。

“陛下說的沒錯,定天珠確實藏在這屋內。”

“可是……”清喬不明就裏站起來,“我們找了這麼久也沒找到啊!”

“那是自然。”陸子箏笑的越發得意可惡,“因為我們一直都把它當做單獨的個體在尋找,心裏還下意識認為它是白色——可事實並非如此。”

“你的意思是?”清喬隱約覺得自己明白了一些,可又不完全明白,於是依舊半雲半霧裏。

“定天珠,其實就在這裏。”

陸子箏笑嘻嘻指向那堆東倒西歪七零八落的佛像。

“國師意欲何指?”段玉眯起眼睛,“這裏每一尊雕像都由我親手剖開,連佛像的眼睛都檢查過了,什麼都沒有,毫無異常。”

“殿下真是聰明人,還能想到查看佛像的眼睛。”陸子箏朝他飛一記媚眼,語帶揶揄。

“這定天珠的形狀和眼珠極為相似,要是在佛像裏找一個位置,普通人確實多會選眼睛。只是,想必這盜賊也知道,眼珠是最容易被人懷疑的部位,因此才選了另一個形狀同樣類似,但卻相對隱秘的多的部位。”

“……還有這樣的位置?”段玉吃驚,轉頭仔仔細細上下打量著佛像。

“當然有。”

陸子箏彎腰撿起一尊佛像,食指如流動的水波,輕滑過佛像臉頰,然後停留在佛像頭頂一顆顆高高的凸起上。

“——便是這裏。”

他的嘴角綻放出優美的弧線。

“……啊!”清喬忍不住尖叫,“這不是如來佛祖頭上的肉包嗎!”

“呸!”陸子箏大怒,恨鐵不成鋼瞪她一眼。

“你懂什麼?這怎麼叫肉包?這是肉髻相!佛有三十二相,一毫相如月旋,二淨眼如明鏡,二十五頂有肉髻,二十六方口頰,你明白了沒有?!”

清喬趕緊點頭,委屈的耷拉下肩膀。

她自小不看佛經,只是在很久前看過這樣的笑話——

問:如來頭上的肉包是怎麼形成的?

答:和觀世音玩彈腦門,輸的次數實在過多了。

又問:如來為何右手食指伸開,中指與拇指相抵呈半握拳狀?

答:那是因為他好不容易終於猜拳贏了,擺好架勢正準備彈觀世音,觀世音卻腳底抹油跑了!

(哦,阿彌陀佛,釋迦摩尼大人,觀世音大人,原諒凡夫俗子的大不敬吧!)

“國師可有充足把握?”段玉半信半疑,接過陸子箏手頭的半邊佛像。

“我想了很久,根據羅盤映出的幻象,定天珠應該藏在這佛堂裏既離磚牆近,同時還能接觸到月光的地方。”陸子箏雙手附後,談的是洋洋灑灑,“那竊賊既然有心拿走定天珠,必然知道珠子重要性,斷不可能冒失改變它的形狀。於是短時間內只能讓珠子替代形狀近似的物體,以求混淆視聽。”

段玉點點頭,面上漸有認可之色。

“兩者合二為一,這排佛龕就是最佳候選——背對青牆,頭頂有琉璃瓦依稀可見月光。而既然王爺連佛像的眼珠都檢查過了,那麼剩下可能性最大的,便是這肉髻相了。”

陸子箏解釋完畢,可能因為太滿意自己的表現,朝清喬拋個炫耀的媚眼。

於是段玉的臉色又飛快沉下來。

空氣中仿佛有火花四濺,刀戈相見的聲音。

“檢查!檢查!”清喬火燒屁股般一下跳起,拿起另外的佛像裝模作樣敲敲打打,“這裏這麼多肉髻,比比看咱們誰能更快的找出寶貝來!”

——要命咧,跟這兩個男人湊在一起,准沒什麼好事!

另外兩人相互瞪視一眼,也開始背對背著手搜尋起定天珠的下落。

剛開始檢查不過三十秒,啪的一聲,顧清喬放下手中佛像。

“如何?找到了麼?”

男人們同時回頭,雙目炯炯。

“不是……”她面色尷尬,目光閃爍不定,“我、我想去更衣……你們知道這附近哪里有茅廁嗎?”

陸子箏非常直接的給了她一個大白眼。

“……出門右轉直走,越過□,再左轉。”

開口的是段玉,他靜靜看她,眼中沒有失望和蔑視,只有溫暖與關心。

“你這麼容易迷路,要不我帶你去吧?現在天未大明,一個人走會不會害怕?”

他的聲音柔的仿佛摻進三月的春水,可以融化所有的堅冰。

清喬不由得怔住。

她沒想到段玉會用這樣熟稔的口氣,仿佛兩人是多年親密不可分割的朋友般。

“……?”

上下打量段玉,她在心裏盤算著他是否吃錯了什麼東西,或者燒壞了腦子,又或者有什麼深層次目的?

——然而無論怎麼看,段玉的態度都只能用用“非常認真”四個字來形容。

“……我……”

她有些猶豫的開口,幾乎就要答應——她向來是吃軟不吃硬。

“哼,懶驢拉磨屎尿多!”

一旁的陸子箏忽然開口,下巴高翹,臉也扭向一邊,桃花眼裏全是濃濃的譏諷與威脅。

“不、不用了!”清喬嚇一跳,忙不迭擺手,“我去去就回,很快,你們等我!”

她連滾帶爬起身朝外跑去,恨不得給腳底安上飛毛腿導彈。

——唉,和這兩個人呆在一起,氣氛真是說不出的詭異彆扭。

然而,她並沒有兌現“去去就回”的承諾。

段玉和陸子箏也沒能等到她。

顧清喬並不知道,自己前腳剛邁出佛堂,後腳就被人跟上了。

在她身後,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悄悄抽出袖中的木棒,向她的後腦勺瞄準。

邦!

一聲悶響過後,她的世界整個暗下來,再不能見到這日美麗的黎明。

                  飯國師

是不是每個穿越時空的女主角,都得面臨一次被人綁票的危險呢?

運氣好的,很快被美男所救,鏟平匪窩手刃仇人,然後與美男共浴愛河,平步青雲當上盟主夫人教主太太。

運氣不好者,很可能慘遭欺辱蹂躪,然後賣到青樓妓院做牛做馬壓榨一番。

——當然,我們不用為女主角的命運擔心,按照言情界YY文的優良傳統,即便是後媽的女主角們最終也還是會被美男所救,一番苦煉後,女豬醜小鴨脫胎換骨,變為為浴火鳳凰重出江湖。而火鳳凰們將以全世界美男為基石,坐擁天下名利財富,繼續她鏟平匪窩,手刃仇人的宇宙霸業!

以上,是一個四肢被綁,雙目被遮,連嘴巴都被牢牢封住的少女對流行性穿越文做的總結。

唉,姑奶奶現下點兒背,動彈不得,求救不能,只好用胡思亂想著安慰自己了啊。

——話說午門的作者啊,你肯定不是親媽拉,看你把我折騰的夠嗆!

——不過,她算不算後媽嗎?似乎也不像啊……人家不是還給我安排了這麼多美男子嘛?那個誰誰誰不小心穿到原始社會的才叫可憐呢!身邊儘是一群類人猿……

思維正有待進一步發散,耳畔突然響起腳步聲。

有人踱步朝她走進,然後小心翼翼蹲下,膝關節發出了“啪”的清脆摩擦聲。

——這綁架犯有點兒缺鈣啊,清喬心中如是想。

很快,她嘴中的填充物被人取走,原本蒙著雙眼的布條也被一層層掀開。

光明重現。

模糊的景象,在晃動中漸漸清晰,最終合為一體,拼湊出一張陌生而又熟悉的臉。

說陌生,是因為她只見過這張臉寥寥數面。

說熟悉,是因為她絕不可能忘記這張臉。

就是這張臉的主人,曾用寥寥數語將她送入大牢,差一點命喪黃泉。

“顧施主,好久不見。”

來人笑語盈盈盯著她瞧。

也許是青春發育期的緣故,他個頭長高了不少,身上的稚氣也消退了一大半。

“……悟——空——小——師——傅!”

清喬把每個字都咬的又重又響,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發洩她心中的憤恨。

“你——好——哇!”

(作者注:關於悟空小師傅的一切,請參看本書“肉菩提”和“肉真相”)

“還好,還好。”悟空笑嘻嘻點頭:“最近飲食均衡吃的不錯,也堅持鍛煉了。”

清喬瞪他一眼,靜心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間閣樓的床上,青色布蔓圍著窗戶,隱約透出茸茸的光。

“施主最好不要想著逃走。”

悟空見她一直盯著窗戶,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忍不住開口打斷。

“這裏所有的出口都封死了,閣樓外也有專人把守,一切反抗都是徒勞,相信我,沒錯的。”

清喬的眼睛迅速眯起。

“我問你,為什麼要捉我到這裏來?!”

四肢依舊被縛,她得不到解脫,只能身子不停扭動,活像被繭困住的蠶寶寶一般。

“還不快把我放了?!你這個出家人中的敗類!綁架犯!!殺人犯!!你就不怕如來觀世音下凡給你降罪?!”

“不、不是我要綁的!”

一聽到如來佛祖,悟空頓時慌了神,本想伸手想捂她的嘴,卻又被清喬滾燙的目光瞪了回來。

“是、是有人要我這麼做的……”他拼命撓著後腦勺,顯得十分為難。

“是哪個王八羔子要你做這種下三濫事情?!”

清喬恨不得上前狠狠踹這個傢伙一腳——這小和尚上輩子和她結了什麼仇,今生要如此整她!難道他害她還害得不夠慘?

“是我。”

門口傳來熟悉而低沉的聲音,音若洪鐘,中氣十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清喬循聲望去,頓時呆住了。

在顧清喬穿越後所遇見形色各異的人裏,有一個人,曾長時間佔據著她心裏的重要位置。無論是那人圓圓胖胖的臉,還是仿佛由糯米團子組成的柔和五官,甚至那人的一顰一笑都讓她魂牽夢縈夜不能寐;他說的每句話都是聖旨,他的每個暗示都是指路的明燈,哪怕小小一個感歎詞,都能讓她來回咀嚼反復揣摩,時不時黯然傷神。

這個人,正是上清寺住持,空空大師。

“悟空,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怎麼能這樣對待顧施主呢!”

一眼瞧見瞠目結舌被捆成嘉興粽子狀的顧清喬,空空大師不由得皺緊眉頭。

“是,師傅。”悟空忙不迭點頭賠罪,迅速跑到清喬跟前給她鬆綁。

“大大大大師?”

千算萬想,就是沒想過綁架自己的人會是最熟悉的,號稱以慈悲為懷的出家人。

清喬懷疑自己眼前的人是幻象,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眶:“這是怎麼一回事?”

“顧施主,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空空不緊不慢,笑眯眯落座在床榻旁。

“大、大師……是你綁架了我?”

清喬悄悄朝床角縮去,脊樑上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她這才感到害怕,害怕必須面對一個自己早有預感的真相。

“這怎麼能叫綁呢?”空空端詳她,笑的牙不見牙眼不見眼,“是請你來我這兒做客呀!”

“大師有、有何貴幹?”清喬竭力讓自己口齒伶俐,努力想說出一個連貫的語句。

“沒什麼,只是時候到了,想念你了。”

空空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當然,段王爺帶著你去找帝靈,也讓老衲覺得多少有些麻煩。”

“帝靈是你偷的?!”

清喬整個人的神經都緊繃起來,耳朵高高豎起,生怕漏掉了哪怕一個音節。

“噓——帝靈是老衲借的,不是偷的。”

伸出一隻手指左右晃晃,空空慈眉善目看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聖潔出塵的微光中。

“咱出家人,不說‘偷’字。”

“你要帝靈做什麼?!”清喬忽然反應過來,眼睛盯得宛如銅鈴大,“莫非、莫非太子的毒也是你下的?目的就是為了逼出帝靈來?”

“……這麼急就直奔主題了?”

空空再抿一口茶,好脾氣的笑,語氣裏有幾分嗔怪。

“許久不見,感情難免生疏,顧施主怎麼也不先跟老衲寒暄一番?”

“……大師!不!空空老禿驢,你為何要這樣做?!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你怎麼能毒害一國未來的君主?”清喬又氣又怒,指著空空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施主冤枉老衲了,老衲可沒給誰下毒,只是往殿下吃的補藥里加了點佐料小菜。”

空空面不改色繼續品茶,喝一口,嘴裏發出滿足的喟歎。

“你……難以置信,沒想到你居然這麼的心狠手辣!不要臉!”

——裝13,太裝13了啊!清喬邊搖頭邊咬牙切齒握緊拳。

如果不是心知力量差距懸殊,此時她真想沖上去給這老和尚一腳。

空空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閃過一道幽光。

然而他似乎是永遠沒有怒氣的,像彌勒佛一樣。哪怕這時他的肚皮像發怒的河豚一樣高高鼓起,也在片刻後迅速焉下去了。

然而他似乎是永遠沒有怒氣的,像彌勒佛一樣。哪怕這時他的肚皮像發怒的河豚一樣高高鼓起,也在片刻後迅速焉下去了。

   “沒想到?難道施主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施主和段王爺,不是都在派人查老衲的底細嗎?”空空的口氣非常輕描淡寫,仿佛不痛不癢,“老衲可不相信,施主半點沒有懷疑過老衲。”

   “那是……”清喬一驚,頓時語塞,面紅耳赤垂下頭來。

    沒想到段玉調查空空的事,也被這個老禿驢覺察了。

    “不必驚慌,有防人之心不見得是什麼壞事,至少說明你總算成熟了,知道世間險惡了。”

    空空雙目望天,有過盡千帆,笑看雲卷雲舒的淡然。無論嘴裏說著多驚悚的話,他都是一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淡定,仿佛世外高人,紅塵俗世的一切都與他無關(貓*窩)。

    “這樣老衲將來也可放心將新國交給公主掌管……”

    “打住!”清喬一呆,伸出酸痛的手臂,艱澀地橫在空空面前,:“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新國是個什麼東東?公主又是誰?”

    還有,為什麼你剛剛說的話裏,夾雜著一種“女兒終於長大了老爸我很欣慰”的滄桑感?

    “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

    空空搖搖頭,望向她的目光裏有垂憐,更有恨鐵不成鋼。

    “當初老衲為何要冒險將你送去西陵山?如今老衲又為何要對小太子痛下殺手?這十六年裏,老衲苦心經營一步步打算,捨棄了很多的東西,為了今天,老衲甚至……”他的目光猛地一亮,然後漸漸暗下去。

    “老衲甚至狠心將你丟在顧尚書家門外。”

    “你?”清喬被他最後這句話完全地震懾住了……這語氣,這態度,莫非空空才是這具身體的生父?那生母又該是誰呢?南海神尼?滅絕師太?OMG 大師你真是雷震子啊!

    “你現在大了,雖然變了,雖然不再認我,但你骨子裏流的血並不會改變。”

     空空看著她,忽然又展顏笑起來,似乎十分欣慰。

    “只有你,能這麼快拿到九轉清音鈴;只有你,能如願拔出青木人形劍。如今帝靈也現出原形,‘四靈’中只差‘午門’尚未現身,我等了這麼久,總算是有望了……”

    “原來……你的目的是集齊四靈?”

     清喬呆呆看著空空,心中有塊柔軟的地方塌下去,摔得粉碎:

    “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對不對?” 她的聲音非常清脆,也十分微弱,仿佛一吹就散,“你集齊四靈,到底是為了什麼?”

    可怕地夢魔,最終還是變為了現實,就像路子箏所說,該來的,躲也躲不過。

    “為什麼?”空空仰起臉,哈哈大笑,直笑得眼角流出了淚,“我是為了什麼?” 撲通一聲,他硬生生雙膝跪地,緊緊執起清喬的手,蒼老的臉上滿是悲憤……“公主!老衲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你!是為了我們的復興大業啊!”

    嗒啪!

    晴天一個炸雷,把清喬劈懵了。

    “你手上的梅花印說明,你是當年慘遭滅門的邊牧皇族遺孤,而你穿越時空而來的機會,是老天爺百年才有一次的打賞……彙集天時地利人和,你就是那命中註定要逆天複國的奇葩。新國是為你而建,而公主就是你啊!”

    空空越說越激動,世外高人的淡定風姿早己消失不見。

    “你說謊。”極度的震驚過後,清喬反而冷靜下來。

    “你自己也說過,我是天外來客,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既然我遲早要回家的,怎麼可能與這裏的人有什麼糾葛?更別提重新建立一個國家了!”

    她冷冷看著空空:“說什麼為了我?你這根本就是利用和欺騙,因為你才是那個真正想逆天複國的人!說!你到底是誰?! ”

    她的話語這樣淩厲,不怒而威,倒真生出幾分公主的尊貴。

   “公主!” (貓+窩)

    兩行老淚從空空的眼中落下,他的肩膀一直在顫抖,似乎在竭力壓制自己。“公主不信我不要緊,因為你什麼都記不得了……你聽我說,老夫慢慢跟你講……”在空空絮絮叨叨的描述中,清喬終於弄清楚了事清的來龍去脈。

    原來當年開國皇帝率軍征戰西域,派出大軍對邊牧國實行屠城。屠城伊始,邊牧國皇后剛好誕下一名男嬰,皇帝還來不及將這個喜訊詔告天下,就慘遭滅門之災。幾番掙扎,當時的邊牧國國師拼命將尚在繈褓中的小皇子帶出了宮外。

    屠城之日,可謂血雨火海人間煉獄軍隊,直到屠城一年後,還有軍隊拿著邊牧皇族的族譜到處追殺遺孤,處決了許多自以為逃出生天的人。唯有這個幸運的小皇子,由於還沒來得及上戶口,躲過了多次人口普查和敵軍刺探,最終安穩地活下來。

    在國師的教育下,小皇子在遠離城鎮的郊外漸漸長大,娶了一個媳婦,然後生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漸漸長大,也娶了下個媳婦,然後又生了一個孩子。如此這般下去,邊牧皇族的遺孤們在偏遠的小鄉村裏隱姓埋名悄悄生活。然而無論傳到第幾代,他們都牢記自己是邊牧皇族高貴的傳人,恪守男紋狼女畫梅的習俗,更念念不忘要逆天複國。

    可是等了又等,卻始終等不來合適的機會,敵人的國家反而越來越興旺,就在他們以為希望幾乎就要破滅的時候,第三代媳婦誕下了一名女嬰。

    在老國師夜觀天象,興奮地發現此女命帶百年不遇的逆天星,是邊牧踏上復興之路的唯一希望。於是舉族(共七人)歡慶,大宴三天。

    只是這逆天星果然逆天,廚房裏燉湯的柴火不知怎的點燃了稻草堆,小鄉村遭到了一場同樣百年不遇的大火。等到抱著她去河邊洗澡的國師返回時,猛然發現女嬰的親人己經變成了天上的星星,地下的塵埃。

    樂極生悲,國師老淚縱橫,仰天長嘯,恨天爺為什麼不長眼。思來想去痛定思痛,為了讓未來國王接受到最好的教育,同時也為了讓她全面深入敵人內部瞭解敵情,國師按耐住胸中悲痛,強忍不舍,偷偷將女嬰放在剛剛喪子的禮部尚書家門口。

    毫無疑問,這個女嬰便是顧清喬了。

   “這麼說,邊牧國的老國師就是你?”

    望著表情沉痛眼眶濕潤的空空,清喬小聲開口。

    空空含淚點頭,“因為我不是皇族,所以當年才能躲過一劫。”

   “原來,是我克死了自己的親生父母?”

    清喬垂下腦袋,聲音越來越低。

   “生死命中自有註定,公主不必太過介意……”

    空空抹去眼角的晶瑩,一臉正色,激昂陳詞,“只是公主需要明白,國恨家仇萬萬不可忘!公主的先祖前輩為了能讓你成功複國,付出了血和淚的代價!”

    清喬埋著頭,輕晃雙腿,沉默不語。

    她覺得自己能夠理解空空的心情。

    一個曾經繁盛的國家,頓刻間覆滅,血雨腥風不知卷走多少人的無辜性命。國亡了,權沒了,甚至連有皇族血脈的人都被趕盡殺絕,這樣的手段,不可謂不殘忍。空空這樣的恨和怨,也是情有可原的。

    “大師。”她想了想,換了一個話題,“既然大師是邊牧國的老國師,豈不是活了很久了?”

    人家邊牧族可是連孩子都生了第三代了啊!

    “是,活了很久了。”歎口氣,神色放緩,空空眉宇間又再度變得悠遠。“但是老夫一直記得,當年邊牧國風調雨順,人民安康的繁榮景象。”

    口氣忽地一轉,變得憤怒陰狠,“但老夫更不會忘記的是,屠城之日滿目鮮血的地獄景象!不到複國之日,老夫這雙眼無論如何也不能安穩閉上!”

    “可是,既然你是邊牧國的國師,怎麼又成了上清寺的住持?”

    清喬偏頭看他,有三分好奇。

    “想當年老夫從邊牧國逃出後,直接出家做了和尚,因為這個身份可以幫我逃過許多追查。”回想往事,空空不禁苦笑搖頭,“沒想到前任住持十分賞識老夫,圓寂前更直接傳位於老夫,老夫心想權力越大,將來對複國越有利,於是這主持一當便當到了今天。”

    一個國家的國師,當年想必是意氣風發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許甚至連皇上都要讓他三分。沒想到卻因一場事故,被迫做了清衣寡欲的和尚,抱著仇恨苟且偷生。想到在宮裏肆意妄為的陸子箏,清喬不禁搖頭,望向空空的目光裏也多了一份同情。(貓#窩)“既然大師早就認識我了,為何六年前你我在上清寺的相遇,還像是初見?”

   “其實公主與我在上清寺的相識相認,也是一場刻意的安排。”空空的神色放緩,面帶微笑,“小時候我常藉故去尚書府看你,那時你每每見我,十分歡喜。”他仿沸沉浸在一個甜美的夢裏,眉宇間滿是慈愛,語氣更是柔得似最上等的絲綢。“但是六年前我夜觀天象,忽見天空中有異星衝撞逆夭星,意圖取而代之。”話到這裏,他的神色開始變得凝重。“我心知你身上即將發生巨變,於是火速托人捎話讓顧尚書帶你來見我。沒想到,你的眼神變得十分陌生,對身邊人都充滿了防備之心。我主動招呼你,你卻完全不認得我。於是當下我便明白,你早己不再是原來的公主,而是被天外來客取代,變為另一個人了。”

    空空搖頭歎氣,神色悵然。

    “千算萬算,老夫卻沒想到,逆天星居然連靈魂也換了。”

    “既然大師知道,這具身體裏裝的是天外來客,如今不辭辛苦將我抓來,又是為何呢?”清喬遲疑片刻,斟酌著開口,輕握著自己手掌緩解緊張。

    “雖然這具身體是邊牧國公主的,靈魂卻己不再是她的,為何還要讓我這個外人冒著危險逆天複國呢?”

    “你不是外人!你怎麼能是外人呢?! ”

不想這話觸動了空空痛處,他急了,一骨碌爬起來,緊緊抓住清喬單薄的肩膀。    “無論靈魂來自哪里,只要住在這個身體裏,你就是公主,公主就是你!雖然靈魂變了,但骨血還是邊牧族的啊!這場變故也是老天爺安排好的,不然怎麼可能讓你得到轉清音鈴,拔出青木人形劍?! ”

    “不,不。”

    面對逼視,清喬覺得自己陷入了一陣頭暈目眩的紊亂中。

    “大師,我覺得你誤會了,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什麼逆天星……好吧,也許我穿越這件事本身是逆天的……但是!我真的沒有要重新建立國家的野心和期望!我也沒有這個能力……”

    “不!你有這個能力!”

    空空嚴肅而低沉的聲音傳來,充滿決絕與狠戾。

   “就算你沒有能力,老夫也會幫你掃除一切障礙!”

    “不是……不是……”清喬使勁甩頭,想擺脫空空的掌控,“你捉我也沒用……”

    “公主,不要在抵抗了!這是宿命!”

     空空攀住她肩磅的雙手開始搖晃,似乎這樣便可以對她洗腦。

    “你的父母為什麼會被燒死?老夫又為什麼要狠心下毒?這一路死了那麼多人,都是為了公主你啊!歷史的使命必須由你來背負!難道公主真的忍心看著大家白白犧牲嗎?! ”

    搖啊搖,搖啊搖,在即將被空空搖得風中淩亂,瞳孔渙散前,清喬終於忍無可忍,開口喊出聲……

    “大師,放過我吧!我只是想回家,只是想回家啊……”

     脆弱的眼淚,順著她晃動的頭顱甩下。

    為什麼我必須背負一個國家民族的命運呢?我只是想好好活著,為自己而活。這裏的一切,明明都與我無關。

    她一心信賴的空空大師,最終還是負了她。

    一路騙著哄著讓她搜集四靈,無論理由是多麼冠冕堂皇,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目的罷了。

    她又想起尋找四靈過程中那些犧牲的性命,想起差一點命喪黃泉的太子,想起那時候坐牢,她痛駡段玉有眼無珠,冤枉她要複國逆天。

    現在看,是段玉有遠見,自己傻,被人誆了。

    “好,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

    空空見她這樣痛苦,似乎心有不忍,拍了拍她的額頭。

    “段王爺和巫師發現了我藏帝靈的地方,難保不會追查到這裏來,老夫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公主你就留在這裏慢慢想,老夫會等,等你想通的那一天。”

第十四章飯結束(貓……窩)

    轉眼己是大半天,清喬由於不肯鬆口,依舊被空空關在閣樓裏。

    除了不見天日,屋中應有盡有,絕對讓她餓不著凍不著。

    “倒真是把我當公主看了。”

    順手拿起一塊繡著九爪青龍的絲帕,清喬撇嘴,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擦起桌子。    空空雖脅迫未果,卻也不敢對她怎樣,只是要她好好考慮。

    然後空空走了,也許是去找藏在皇宮裏的帝靈,也許是要去作更多複國大業的準備。

    “膽子不小,居然拿龍帕來當抹布。”

    屋中忽然有聲音嘲笑她。

    “誰?! ”清喬嚇了一跳,慌忙甩掉絲帕四下張望。

    這不可思議的聲音非常熟悉,倒讓她不敢相認了。

    “嘖嘖,真讓人傷心,才不過半天就不記得我了?哥哥好傷心啊!”

    這樣輕佻,玩世不恭的口氣,再一次讓她認定自己不是幻聽。

    “子箏!子箏是你嗎?!你在哪兒!”

     清喬欣喜若狂,東奔西跑到處尋找聲音的來源。

    “小姑奶奶,別找了。”

    聲音再度響起,帶著幾分笑意,“我不在屋裏,現在我是通過九轉清音鈴跟你說話呢。”

    清喬一怔,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只見銀色的鈴擋微微晃動,閃著溫柔的光。“你在哪里?怎麼還不來救我!”鼻子發酸,她簡直高興得想哭。“我被人綁架了,現在正關在一個小閣樓裏!”

    “別急,別急:”大約是覺察到了她情緒不穩,陸子箏調笑的口吻也變為了安撫,“我正在去救你的路上。”

    頓了頓,似乎被誰威脅了一下,很不情願地加了一句:“嗯,是我們。”正要松一口氣,清喬忽然想起一個關鍵問題,再度精神緊張,“你知道我在哪里嗎?” 畢竟她自己都還不知道呢!

   “放心吧,好妹妹,只要你帶著這鈴擋,我便不會弄丟你的蹤跡。”

    陸子箏的語調輕鬆,仿沸在說一件在普通不過的事。“只要我願意,隨時都可以找到你,你就睡個覺安心等我吧!”

    這樣的承諾,(貓%窩)總算可以讓她完全安心。

“原來你的真面目是一個衛星跟蹤儀啊!”

望著手腕上的銀鐲,她大喜過望,美滋滋親了一口。

————————當然全球定位系統也很好的分割線————————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雖然陸子箏建議她睡覺,但整個人都處在極度緊張的狀態,怎麼可能睡得著?

一會兒躺,一會兒坐,一會兒站,一會兒走。

心神不寧,坐立難安,吃不下喝不下,一直趴在封死的窗戶邊聽動靜。

等了不知多久,屋外忽然隱約傳來呼喊聲,銅鑼聲,透過窗很的光也漸漸染上詭異的橘色。

呃?!

她下意識地收回趴在床邊的手……看這架勢,莫非是……發生火災了?!

呃呃呃?!不會吧!姑奶奶我可是被關在封死了的閣樓裏,逃不出去的啊!!     病急亂投醫,來不及另作她想,清喬轉手撈起一張凳子,對著窗戶就奧砸下去……

    “咣當!”

一聲巨響過後,窗戶毫髮無傷,閣樓的大門去劈成兩半:

塵土飛揚,煙霧繚繞,撥開一室,映入清喬眼簾的是一個面容驚慌的陌生和尚。嫣紅的鮮血從他嘴角流下,他望著清喬似乎想說什麼,然而終於還是轟的倒下,帶出身後一張俊逸非凡的臉:

鼻架高挺,嘴唇緊抿,目光銳利,神情堅毅,充滿王者至尊的霸氣。

“怎麼……會是你?”

清喬看呆了,她手舉著一條板凳,下意識地吞了一口口水。

“怎麼不能是我?”

冷冷掃他一眼,段玉快很准的拔出插在和尚胸口的劍,二話不說進屋牽起清喬的手就往外奔去。

屋外已近黃昏,血色殘陽和遍野橫屍交融在一起,塵土間滿是哀號和泥濘。腳步未停,長劍朱歇,段玉牽著她在青石路上大步奔跑,劍雨如寒芒般橫掃而來,又紛紛被他的長劍擋了回去,兵刃交鋒間伴著刺耳的轟鳴。

光影交錯,多麼像一幅不真實的畫卷,雖然真實地置身其中。

伴著鮮血和狂風,她轉頭看他的側臉,竟然是令人意外的冷靜。

“小心!”忽然一聲低呼,她恍然看見段玉焦急的表情。

微微一怔,還來不及作答,肩膀忽然被人扳住,頭顱也被人深深埋進懷裏。刀戈相見的金屬聲在身後響起,然後她聽見骨頭破裂折斷的聲音。大量溫熱的液體,伴隨著腥氣噴到她的背上。

她忽然覺得,手腳都涼了,雪一般冰涼。

終於,那雙手將她徐徐放開。

懵然抬頭,只見段玉漆黑發亮的眼睛裏,仿沸裝著漫天的星星。

“接下來的路,你可以自己走了。”

他的身子晃了晃,微笑看著她,表情非常滿足、平靜。

恐懼之感從腳底騰起,迅速蔓延到五臟六腑。

清喬瞪大了眼,呆呆看著對面人略顯蒼白的面容。

為什麼會是你?怎麼會是你?

那一瞬間,她幾乎想失聲尖叫。

難道你不是這個故事的主角嗎?難道你不是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王爺嗎?你怎麼會因為英雄救美這種又老又土的橋段,白白丟了性命?

淚水迅速沾濕了她的眼眶,她抬起顫抖的右手,想去碰觸那雙黑葡萄裏的星星。

   “咳咳。”

忽然有不合時宜的咳嗽聲插入,打斷她的動作。

“好妹妹,我在這兒很辛苦地頂了半個時辰,腰都快散架了,你怎麼不來關心關心我啊!”

懶洋洋的熟悉語調,清喬回頭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陸子箏站在離她身後不到五米的地方,正用一種紮馬步的可笑姿勢跟她講話。而在他身後,還圍著數十名表情嚴肅的烏衣衛護法。後退半步定睛一看,卻見段玉毫髮未傷,正氣定神閑地望著她笑。

再低頭一看,赫然瞧見地上躺著一個青衣僧人。僧人早己斷氣,身上插著一柄利劍,鮮血從傷口源源不斷流出,濺了一地。

“我說,大護法,這裏己是安全地帶,你可以放開我自己走了。”

段玉牽起嘴角,對她眨眨眼猜。

清喬頓時有種怒氣到達頂點然後轉瞬即逝的無力感。

“好……多謝王爺出手相救。”

從他掌中抽出手,清喬恨不得給剛剛多愁善感的自己一個巴掌。

韓劇附身了吧!叫你丫自作多情!

“公主!公主!”

遠處忽然有蒼老的聲音呼喚她。

掉頭一看,只見百步外空空大師也在正用一種紮馬步的可笑姿勢跟她喊話。“公主……不要跟他們走!不要忘記自己的使命!”

百步外的空空似乎老了很多,他是那樣的焦急,那樣的拼命,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這是幹什麼?”

清喬走到陸子箏身邊,壓低聲音。

“鬥法唄,你沒見過?”

陸子箏朝她仰起笑臉,聲音朝氣蓬勃,“既然那老頭子想玩,我就陪他玩玩囉!反正這樣也可以拖住他,讓你的清郎有時間去救你嘛!”

後半句,怎麼聽怎麼酸。搖搖欲墜的空空,忍不住皺起盾頭。

清喬瞪他一眼,再看看遠處身子搖搖欲墜的空空,忍不住皺起眉頭。

“別玩了,這姿勢好醜!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美男子,倒像是蹲馬桶的小二,比段玉差多了!”

“真的?”陸子箏臉色一變,刷地收勢,起立,站定,挺身。

“現在有沒有好一點?”他急切地望著她,似乎非常期盼得到肯定。

“有。”清喬點頭做贊許狀,“現在比段玉好很多了,至少拉開他五個馬身。”說話間,眼神悄悄向對面飄去,只見空空身子一松,連續倒退了幾步,捂著胸口開始咳嗽起來。

看來是沒什麼大礙,心中暗自松一口氣。

於是她轉頭拉起陸子箏的衣袖,不耐煩道:“走吧,我再也不想待在這裏了。”順著他的眼神看去,只見段玉正架起一張金弓朝空空貓准,右眼微閉,弓開全滿,利劍在弦,蓄勢待發。

“你做什麼!”清喬大驚失色,轉身就朝段玉撲去,

然而還未等她近身,就被半路殺出的烏衣衛攔住了。

“好妹妹,你怎麼就學不乖呢?”

陸子箏站在她身後,嘴角喻著看戲一般的笑,又仿佛有些恨鐵不成鋼,“這空空老禿驢既然是邊牧國的國師,妄圖逆天複國,王爺怎麼可能留下活口?”

“你們,都知道了?”清喬呆呆回頭看他。

“嗯,這老禿驢以你作為要脅,要段玉爺交出帝靈,順便把什麼都說了。”

打個呵欠,陸子箏漫不經心地開始欣賞自己形狀優美的指甲。

“沒想到啊,不僅被未婚夫騙,還被和尚騙,妹妹你的人生還真是風雲飄搖,淒慘無比啊!”

不遠處瞄準狀態的段玉飛來一個白眼,殺氣淩人。

朝蘭花指吹口氣,陸子箏望向段玉的表情是滿不在乎,“王爺啊,不是我說你,就那小弓,射不死他的,人家可是會法術……”

“稟神官大人,這弓非同普通弓,箭非普通箭。”

立刻有烏衣衛上前替主子打抱不平。

“弓是麒麟弓,箭是金龍箭,這兩樣東西都是自古以來降妖除魔的神物,無論什麼幻術妖術,通通都可斬除。”

陸子箏冷冷一笑,沒有多話。

就在這當兒,段玉忽然鬆手,只聽轟的一聲,金箭脫弓飛出。掀起的風浪向四周擴散,震得五步外的清喬搖搖欲墜最終跌倒在地上。

顧不得感歎這爆炸般的效果,甚至來不及站起,清喬趴在地上亟亟朝對面看去。

    伴隨著金光閃過,令人吃驚的景象出現在眼前一那呼嘯而去威力無比的金箭,竟硬生生停在了距空空大師半步外的空中!

似乎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擋在空空大師面前,斬斷了金箭的去路!

“駭,駭客帝國?”

清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猜,趕緊閉眼揉揉,再睜開。

依然是《 駭客帝國》 。

段玉似乎也相當吃驚,放下了弓,一瞬間裏似乎在猶豫下一步該怎麼辦。

然而他的憂鬱並沒有超過三秒一很快,他重新操起弓,架箭,放箭,動作流暢,一氣呵成。

嗖嗖嗖,連續幾道金光在清喬的尖叫聲中朝空空飛馳而去。

然後,無一例外都停在了半空中。

“哈哈!你這養尊處優的毛頭小子。真以為憑著一堆破銅爛鐵就能傷到老夫?! ” 空空望著段玉大笑,然後示威般仰天長嘯:“啊——嗚——”

那是真正的河東獅吼,只見飛沙走石,天搖地動,哢哢幾聲奮金箭全部都應聲掉在了地上,摔成粉碎。

眾人心道不好,堵住耳朵閉上眼睛紛紛往後倒退,好不容易等到風平浪靜站定立身,忽然有烏衣衛驚聲大叫:“不好!護法大人不見了!”

段玉心頭一震,定猜看去,只見清喬不知何時身處在敵對陣營裏,脖子被和尚緊緊掐住,面紅耳赤,眼泛淚光,似乎連救命都叫不出來。

“這群妖僧!居然趁亂將護法路走了!”

眼見弱女子(至少是表面的)被俘,烏衣衛們個個摩拳擦掌,義憤填膺。

陸子箏卻一反常態什麼也沒說,只是微微眯起眼睛。

其實恰恰相反,清喬並不是被擄走的。

趁一片混亂之際,她作了目前為止這輩子最大膽的決定。

迎著震耳欲聾的獅吼,趁著眾人不備,她一鼓作氣跑到了空空的方陣裏。

“公主!公主!”小悟空見她來了,高興得幾乎跳起來。

“小師傅!快,勒住我的脖子,帶我去見大師!”清喬躲在人群後,焦急地對悟空交代。

悟空雖不明就裏,但還是按照清喬吩咐的做了。

“公主,你終於想通了!”空空轉頭看見她,大喜過望,忍不住伸手緊緊擁住她的肩膀,“不枉老夫如此努力!”

於是煙塵散盡後,眾人看到的就是被“挾持”的清喬。

什麼?眼眶含淚楚楚可憐?

拜託,那自然是被鋪天蓋地的沙子灌得。

“大師,別打了,快走吧!”

清喬焦急地拍打起空空寬大厚實的背。

“你打不過對面那個巫師,乾脆用我做人質,快些逃走吧!”

空空臉上欣喜的表情漸漸淡下來,淡下來,最終化為烏有。

“公主就這麼不相信我?”

他眼中的精光消失殆盡,只剩下無盡的黑暗,“老夫,老夫還有的是力氣!還可以幫公主掃平障礙,助你一臂之力……”

清喬收回剛剛拍打他肩膀的手,望著手上的淋漓而溫熱的血,忍不住哭出聲來,“大師,我求你了,別打了,走吧!走吧!”

方才從後面繞進,她己清清楚楚看見空空背後大塊殷紅的斑點。和陸子箏鬥法,又接了段玉數箭,無論多麼有修為,一個百歲老人的身子早就是千瘡百孔了。

只是空空還在靠一口硬氣撐著,他寧願把所有的傷口爆發點都運氣壓到背後,也絕不願讓敵人瞧見自己有半分驚慌狼藉。

“公主這樣婦人之仁,將來難成大器……”

空空微微一笑,嘴角緩緩淌下一絲嫣紅。

“一國之君,不可這樣意氣用事……需當斷則斷,當棄則棄……”

清喬流著淚猛點頭,心中暗道不好……這是血氣攻心,大概動了真氣,傷到五臟六腑了!

“公主,不要忘記……”空空說話漸漸顯得吃力起來,“我們身上背負著邊牧族好幾萬人的血,你不要任性……不能……只為自己而活……”

“大師!走吧!咱們不打了!不報仇了!”

眼見空空嘴角的血留個不停,清喬嚇得手足無措,梨花帶雨哀求空空:“我不做皇帝,你也不做和尚,我跟你回去見邊牧族的列祖列宗,把一切都告訴他們,好不好?”

   “他們……要怪我……”單手環住她脖子,空空的腳步有些微的踉蹌,“因為…… 不能任性……不能……只為自己而活……”

忽然眼前有道金光掠過,空空的身子猛地一滯。

他瞪大眼,帶著不能置信的表情朝前看去。

在那百步之外的地方,陸子箏剛剛放下手中的麒麟弓,臉冷若寒冰。

瞧見空空臉上的驚異,清喬也順著他臉往下看去……在他劇烈起伏的胸口上,赫然插著一支沒入一半的箭。

金箭周圍,有嫣紅的血源源不斷流出,染紅了他素白的衣衫,沾濕了厚重的前襟。

    秋意濃,晚風起。

吹走地上的落葉,揚起一地的黃沙。

在塵土與落葉中,在悟空歇斯底里的哭喊中,空空就這麼硬邦邦跪了下來。

    啪!

先是左膝。

啪!

然後是右膝。

“師傅!師傅!”小悟空連撲帶滾沖到他身邊,哭嚎著準備將他架起。

然而于事無補,老人的身子就這麼轟然倒地,重重砸在地面上。

鮮血早己將他背後的僧袍染成了紫色,夕陽下泛著微紅的光澤,像尊貴的天鵝絨,歡迎迷離。

“老夫……從來沒有騙你……”

拒絕了徒弟的攙扶,空空轉頭望著清喬,艱澀地說出最後一句話。

“老夫只是……隱瞞了……出家人…… 不打誑語……”

話音未落,他頭一偏,雙目就此合上。

這位不到複國之日不會閉眼的老人,終於還是被迫永遠閉上了眼睛。

空空這顛沛流離的一生,正如他所說,從未任性,一直在為別人而活,到死方才得到解脫。

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

不知到了天國後,他能不能得到真正的安寧?

清喬頹然跪在地上,呆呆望著眼前再也不會有生氣的屍體。

很多很多關於空空的片段從她眼前掠過,好的,不好的,善意的,居心巨測的……然後是今早他站在窗邊對她說:“小時候我常藉故去尚書府看你,那時你每每見我,十分歡喜。”

那張胖胖的糯米老頭臉,說話間充滿了對往日美好的懷念,真心真意。

這世上和她有著相同血脈的人,終於又少了一個。

再也忍不住,再也忍不住了,她像一個被人丟棄的無家可歸小孩,坐在原地嚎啕大哭起來,歇斯底里。

不遠處的段玉帶著烏衣衛們,靜靜看著這一切。

陸子箏拿著弓,面無表情。

第十五章飯決定

上清寺一役,轉眼己過了三日。

段玉將帝靈帶回了皇宮,親手交給了皇上。

邵義的身體漸漸好轉,雖然仍不能下地走動,但已能正常飲食,開口說話。陸子箏本來想直接回天水閣,卻被皇帝好說歹說挽留下來,說是如今宮內局勢未穩,希望他再坐鎮半月。

於是清喬自然也沒有離開。因為哪怕她想去別處,如今也己沒有可供容身的地方了。

    這日陽光燦爛微風和煦,她獨自來到宮內最高的觀星殿上。

坐在觀星臺上,可見遠處松濤碧波陣陣作響。

青山深處,馨敲金地響,僧唱梵天聲,那裏便是上清寺了。

不知道段玉用了什麼巧妙手段,將事情的影響力降到了最低。空空住持圓寂升天,寺中和尚傷心了一陣子,很快又恢復如常:烏衣衛集體失語失憶,皇帝老兒根本不知她曾是死敵邊牧皇族遺孤,段玉在震驚中接受了她天外來客的真實身份,決定回府慢慢消化。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當然,是她自以為的結束了,不久後她就會後悔,自己為什麼這麼早放鬆警惕。

    雙腿輕輕蜷起,下巴斜靠在膝蓋上,嗅一口風的香氣。

恩,好香,這風甜甜的,聞著像八寶桂花糕的味道……嗯?

猛地睜開眼睛,卻見鼻尖前果真一盤晶瑩剔透粉粉糯糯的桂花糕。

一轉頭,段玉放大的笑臉就在身旁。

“王爺。”她也沖他笑,還輕輕點了下頭,以示禮貌。

如今再見他,她心中已沒有仇恨,沒有債怒……畢竟從某種程度上看,當初他並沒有完全地冤枉她。

她甚至還當面問過他,包全才是不是他派人殺的。段玉表現得非常鎮定,很認真地對她解釋說,烏衣衛絕不會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

罷了,罷了。

真也好,假也好,她都不會去追究,也不想再去計較。

知道了又如何,像空空一樣傾盡一生去復仇嗎?

如今她的心境是這樣的滄桑,不是當初捧著元宵咯咯歡笑的顧家俏姑娘,也不是西陵山上圍著師叔打轉的甘姓野丫頭。她有著一種看頭紅塵的錯覺,似乎她來到這個世界的任務,已經全部完成了。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段玉見她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素性自己抓起一塊涼糕放進嘴裏。

“沒有特別的打算。”

清喬微微一笑,“應該還是要回家。”

曾經,她在心中設想過很多次一當段玉得知自己的真是身份後,情形會是怎樣?

    當她心中還有愛情和幻夢時,她希望段玉會震怒,再痛苦流涕下跪挽留,那時她便如仙女般高姿態地飄走,揮揮手不帶走一片衣袖。

當她心中剩下的是算計和害怕時,她覺得最好是段玉永遠都不要知道,直到她成功回家。然後不管段玉是否會派人尋找,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時過境遷,如今她對他,心中再無愛情幻夢,再無算計害怕,只有豁達和寧靜,容忍和寬廣。

    “王爺,會不會好奇我的家鄉究竟怎麼樣?”

    眼見段玉吃得歡,清喬終於也伸手抓起一塊桂花糕。

    “雖然很好奇,但我並不打算問。”段玉微微一笑,“因為問得越多,你會越想家。”

    清喬有些意外他的體貼,不由得轉頭看他一眼。

    段玉的嘴角沾了些白色的糯米粉,她本想伸手幫他弄掉,手伸到一半,又縮回去了。

    “你打算主動告訴我嗎?"

    段玉的眼神一暗,很快又重新明亮。

    “改天吧,”聚攏雙膝,清喬把目光探向遙不可及的遠方,“在我離開之前,總能找個時間。”

    “神官……”段玉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出了口,“神官大人有沒有說過,希望你留下?”

    “他?”清喬想起此刻正在花廳裏睡懶覺的陸子箏,忍不住撲哧一笑,“他應該很樂意看見我回去吧,省得老是有人煩他。”

    沉默了一下,段玉不再提這個話題,兩人開始像老友般聊起過往。

    “王爺,阿達現在在哪兒呀?”

   “在王府裏,紅燒肉的技藝是越發精湛了。”

    “真的嗎?真想嘗一嘗啊。”

    “要不,我帶你回王府一趟?"

    “算了,反正將來都是會消失的人,還不如現在徹底消失的好。”

    “……”

    “對了,冬喜還好嗎?"

    “嗯,她現在被臨時調去伺候太子了,不過邵義老師吵著要見你。

    “哦,不行!我怕他記恨我戳過他中毒時的臉,為保險起見,暫時還是不要見吧!"

    “……”

    “哎,烏衣衛裏面那個喬風喬大俠,現在怎麼樣啦?"

    “挺好,娶了一個官家小姐做媳婦,可能還會考個小官兒。”

    “唉,這小子盤兒正,條子順,我就知道他肯定會被千金小姐看上烏鴉變鳳凰!啊,不對,是麻雀變鳳凰,我絕沒有任何暗示或影射烏衣衛的意思…… ”

    “……”

    “既然你記得喬風,那你還記得邢四嗎?”這回換段玉主動提問了。

    “誰?完全沒印象……”

    “你啊,就記得相貌好的!”三分怒,七分嗔。

    “…… ”拜託,這能怪我嘛?!應該怪坐著,是她塑造了這麼一個不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路人甲!

    “還記得以前我讓他扮廚師招待你去吃蒜泥白肉不?那個名叫喬峰的大廚,就是他扮的。後來他扮廚師扮上了癮,還跟哈達學了一手好廚藝,現在己經可以媲美真正的廚師了。”

    “哇!就是那個巨醜無比的老丁頭喬峰!”大吃一驚的聲音,“那當時他肚子上的青牙狼頭…… ”

    “自然是畫的。真正的邊牧王身上紋的狼頭是紅眼六牙,邢四假扮時畫的是青眼四牙。為了找出不脫色的顏料,那時他還盡職盡責讓宮廷畫師研究了很久…… ”

    “嘩…… 那他每天演完戲回家洗澡肯定會很痛苦…… ”無比同情的感歎。

    “……”大概,會用掉整整一簸箕絲瓜瓢吧。

    就這樣隨便聊著,吃完整整一盒八寶桂花糕,太陽己經就要西下。

    “好了,該回去吃飯了。 ”雖然並不餓,清喬還是拍拍屁股,愜意地站起身子。

    段玉靜靜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莫非王爺還想在這裏吹風?”下意識地環住肩膀,清喬四下張望,“這裏夜晚不點燈,又黑又冷,行路不便,我勸殿下還是早點打消這念頭比較好。”

    “一定要回去嗎?”橙黃暮色下,段玉緩緩抬頭。他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一雙狹長鳳目灼灼發燙,亮得驚人。

    清喬一怔,望著段玉的臉,開始研究他的表情。

    “對啊,殿下。”她回答的聲音非常低,溫柔,狸貓,而又無比堅決。

    “要是回去晚了,就沒有肉吃了。”

    回到掬芳軒,喂飽了馬納和小喬兩隻鸚鵡,擦亮青木人形劍,似乎無事可做了,想想便去找陸子箏。一踏進陸子箏的總統套間,發現他居然破天荒地沒有睡覺,而是拿著一張羊皮卷模樣的東西在認真研究。

    “太陽從西邊出來啦!”清喬趁其不備撲上前,一把奪走他手中的羊皮卷,“壞孩子也開始熱愛學習了?真稀罕!”

     現在這個世界,唯一可以讓她覺得安心和自在的人,就是陸子箏了。雖然她曾怨過他當初為何要奪過段玉的箭射殺空空?

    “因為我覺得那時他要對你不利。”陸子箏如是答。

    這樣的回答,又讓她怎麼忍心責怪呢?人已逝,也就不要因為故去的人而為難活著的人了吧。

    “我這叫維持正常運作,畢竟再好的腦子放久了不用也是會生銹的。”陸子箏不急不惱,懶洋洋翹起二郎腿。

    “這是什麼啊?”清喬把羊皮卷對準燭火,只見上面一大堆斑駁的異型文字。“是藏寶圖,還是武功秘笈?! ”她完全看不懂。

    “你呀,也就配陪著那小太子看美人圖!”陸子箏出聲嘲笑她,“你知道八卦分別是哪八卦?你知道任督二脈究竟在哪里?還藏寶圖和武功秘笈呢!不懂裝懂!”

    清喬恨恨瞪他一眼,心中雖然生氣,但人家說得也是真話,於是敢怒不敢言,將羊皮卷啪地飛到陸子箏腳邊,一屁股坐下開始啃芝麻酥。

    “還吃啊!難道人家白天送的桂花糕喂不抱你嗎?" 輕慢地說著,陸子箏手指一夾,羊皮卷自動飛回手中。

    “再吃就是一個大肥婆,面如滿月身似母豬,連午門也塞不下你了。”這個超級醋罎子!

    忍無可忍,清喬抓起身旁的芝麻酥接二連三朝他砸過去,“老娘愛吃,你管得著嘛!”

    不料一不小心沒站穩,踩在一個芝麻酥上,跌跌撞撞撲進陸子箏懷裏•

    “對嘛,早這樣我就不生氣了。”陸子箏順勢笑眯眯攬住她的纖腰。

    清喬正要臉紅,忽聞對方下半句:“哎呀,怎麼長度比以前多了兩寸?妹妹你又肥了?! ”頓時勃然大怒,掄起粉拳就往前砸。二人嬉鬧片刻,陸子箏忽然攀住她的肩膀,繞到她前方認真地看著她。

    “小喬,你是真的鐵了心要回家嗎?"

    他很少直接叫她名字的,一旦叫,就代表他在用非常嚴肅的態度跟她講話了。沒有片刻猶豫,清喬點點頭。

    “即使段王爺開口留你,你也要走嗎?”陸子箏眼底有意義不明的光亮湧動。沉默一下,清喬歎了口氣。

    “你不明白,他是不會留我的。因為他從來不知人類的感情,所以他不會失去,更不懂的挽留。”

 

    話音落地,抬頭狠狠瞪陸子箏一眼,“你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雙手一攤,陸子箏滿面愉悅,哈哈大笑。

    “笑夠了?笑好了?”清喬一屁股坐到臥榻上,懶洋洋地將臉埋進柔滑的絲被裏。“大爺要是開心了就記得給我幹活啊!四靈現在有三靈都出來了,剩下一個‘地’怎麼辦?你不是說過,午門是一個被埋葬的祭壇嗎…… ”

    清喬忽然一屁股坐起,滿臉疑惑,“啊!該不會要我把整個祭壇都搬過來吧?! ”

    “呸,說搬就搬,你以為是泡菜壇啊!”

    腦門啪地被扣一個爆栗子一一陸子箏收回手中的羊皮卷,斜晚她一眼,似笑非笑。

    “那‘午門’要怎麼找?找到了以後要怎麼辦?”清喬邊摸腦袋邊嘟嘴巴。

    “說簡單也不簡單,說難也不難。”陸子箏挨著她的身邊坐下。

    “用青木人形劍割你的肉,滴三滴血在定天珠上,然後把定天珠放在乾坤盤中,等一會兒便可顯出方位。”

    “很簡單呀……”清喬對於這樸素的過程感到失望,並且在心底暗暗鄙視作者的智商……和那些武俠奇幻作家相比,人家根本是A 班的入江植樹,午門作者就是F 班的相原琴子嘛!

    “話雖然是這麼說。”陸子箏微微一笑,“不過對於別人,這些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啊?”清喬轉頭看他,一臉困惑——莫非這個時代的人普遍不會數數?不知血究竟要滴多少?

    “劍,因為你的劍。”陸子箏一語道破天機,目光也停留在桌邊那柄被隨意放置的青色寶劍上。

    “青木人形劍通靈,既然認你做主,那麼如今這世上便只有你一人能講它拔出,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也包括你嗎?”清喬將信將疑。

    “我倒是想拔出來試試。”他負氣癟嘴,不知是譏笑還是不屑,“這劍再怎麼說也是遠古神劍,留在你身邊監製暴珍天物,可借——”話到這裏,心有不甘,“可惜這蠢劍就是認定你了。”

    “你的意息是……”清喬整張臉都亮起來,渾身散發出興奮的光,“即使你用巫術也拔不出來?”

    望著眼前這呆若木雞口水橫流的傻姑,陸子箏真的很不想告訴她——不管巫術幻術,無論威逼利誘,哪怕最後他狠心委屬自己變成顧清喬的模樣,這柄蠢劍就是不肯買賬。哎,往事不堪回首呀,他捂住半張臉,緩緩搖頭。

    “哦!哦啦啦!" 清喬大喜過望,一溜煙狂奔到八仙桌,舉起寶劍親了又親,摸了又摸,愛不釋手樂不可支。

    “你是一個多麼偉大的賤(劍)人啊!居然能有這樣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寶貴精神!”

    這樣她就再也不用擔心壞蛋偷了青木人形劍去為非作歹了,因為根本就拔不出來嘛!

    “然後呢然後呢”

    清喬捧著劍,像握著寶貝(當然實際上也是寶貝)一樣笑嘻嘻湊到陸子箏跟前,“找到了‘午門’的位置以後,我該怎麼辦?”

    陸子箏沉默了,背對清喬的背脊忽然僵硬一下。

    “求你了,快說嘛!”伸手去扳陸子箏的肩膀,想將他的臉轉向自己。

    “然後將定天珠、青木人形劍、九轉清音鈴分別放在對應的祭壇容器內,獻上埋葬祭壇之人後代的鮮血,便可以實現願望。”隔了好一會兒,陸子箏的聲音才傳過來,帶著略微的暗啞,有點兒飄。

    “幹嗎啊!”清喬嘟起嘴巴,“怎麼答得不情不願的樣子?"

    然後突然想起陸子箏的話,面色大變。

    “你以前不是說過,只要一個泡菜壇蓋子的血量就夠了嗎?該不會最後時刻要將我的血全部抽幹吧?! ”

    那姑奶奶還回去個屁啊:直接穿到埃及跟那些木乃伊一起私奔算了!哦,孟菲斯!等我!本姑娘很快就把你從凱羅爾奶奶那兒救出來!

    “用不著那麼多。”陸子箏掙脫開她的雙手,重新恢復為皮笑肉不笑的魔鬼之王,“每個神器上滴一滴就好。”

    “你要嚇死我喲!”白他一眼,清喬神情輕鬆地坐下,拍拍胸哺就要口出狂言,“姑奶奶我可不是被嚇大的……”

    “對啊,不是被嚇大的,是被嚇傻的。”陸子箏隨口一接,笑得詭妙。

    “傻就傻!反正我很快就能回家了,有家的孩子像塊寶,到時候我才不缺人疼呢!”清喬沖他憤憤做個鬼瞼。

    “行行行……千金小姐,你究竟準備什麼時候起程去找午門呢?”陸子箏安靜垂下眼簾,從清喬的角度,只能瞄見他微微上翹漂亮的唇角。

    “這個嘛……當然越快越好,等你的法力完全恢復了我們就開始,好不好?”

    “既然如此,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明天吧?

    “啊?這麼快?”

    “怎麼,難道不是你說的越快越好?”

    “呃…… 這個確實是我剛剛說的……那就明天好了,可你得先幫我找皇帝借帝靈啊……”

    不知不覺,月兒己爬上柳梢。

    白紗窗上有雙青色影子緊緊相偎,遠遠看去,就像一對新婚小夫妻剛幹完了活,坐在床邊甜蜜地嘮家常一樣。

    窗外有人望著這對影子,緊緊捏起拳頭,然後又緩緩放手。從來沒有什麼可以脫離他的控制,從來沒有。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也許是時候告訴她一些事實了。

第十六章 開門

    開壇作法那天,清喬把段玉也請來了。

    因為她覺得如今段玉雖然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骨子裏一定還是不放心她。

    “王爺呀,我跟你講,我真的是為了回家… … ”

    趁著陸子箏還在佈置法場,清喬講段玉拉到一邊,苦口婆心開始做思想指導,“你不相信我不要緊,你得信你們國師對不對?人家怎麼都不可能把自己護了這麼多年的國家搞垮吧?! ”

    陸子箏手裏正忙活著,遠遠朝他們投來嫵媚的一笑。

    受到美色鼓舞,清喬更加振奮,口沫橫飛筆劃手哪說得是情緒激昆,“再說了,空空大師死了,悟空小師傅也被關起來了,我爹退隱返鄉,冬喜被太子纏住,縱使我身懷六甲…… ”

    “嗯?" 段玉眉毛一豎,眼猜一瞪。

    “啊,不對!是縱使我身懷絕技……” 清喬尷尬一笑,趕緊打哈哈,“縱使我身懷絕技,也不可能單打獨鬥啊!總之現在的我就好比拔了毛的雞,光禿禿只能任你們烤來吃,無論如何也不能變成鳥飛走,更別提有什麼作為了!”

    段玉的神色緩下來,只是一直不說話,眼睛輕飄飄望著地面。

    “王爺要是不相信,可以全程參與我的回家之旅!”

    清喬怕他不相信,咬牙切齒賭咒發誓。

   “如果最後許願的時候我變卦,您就立刻砍了我的腦袋!”

    “為什麼一定要回去?”

    好半晌,沉默的段玉終於開口,聲音在寒風中愈發清冽。

    清喬一怔,隨即咧開嘴對他笑,“你不懂。”

    她的笑容是這樣甜,這般糯,月牙兒彎彎,無憂無愁,仿沸最天真的少年。

    怎麼可能跟他解釋呢?一個什麼都不缺、什麼都可以得到、從來不知信任為何物的人,永遠也不會理解她對親情的眷戀、對故鄉的執念:

    段玉的眼猜漸漸眯起來,這是危險的信號,他不喜歡清喬這樣對他。

    “我、我去幫忙… … ”清喬害怕他的氣勢,下意識地轉頭去尋找陸子箏的身影。

    “別看。”淡淡吩咐一句,同時伸手擋住清喬的眼猜,衣袖輕輕拂在少女櫻花般的面頰上。

    段玉忽然攔在她面前。

   “……”清喬不知所以地轉頭看他,一臉困惑。

眼前那雙燦若星辰的黑眸,此刻終於只倒映出自己一個人的身影。

段玉忽然高興起來。

“隱巫師之所以會戴著面具,是因為他不喜歡被人注視。”

撤回手,他耐心而溫和地解釋著:“你偷看的次數多了,他會生氣的。”

    清喬一怔,吐著舌頭訕訕地笑。

什麼叫不喜歡被人注視?我被陸妖男掐著下巴強迫欣賞他“傾國傾城之美”的次數還少嗎?唉,要是哪天我完全不看他了,估計才會被殺掉呢!

“你不情願?”段玉敏銳地觀察到她的心裏變化,眉頭開始一點一滴皺起來。   

    “你……很在意他?”他斟酌著語句,小心翼翼地試探。

清喬心想這口氣怎麼跟中學裏“預防早戀循循善誘”的班主任那麼像啊?一時之間也不知要如何回答。

“不要喜歡他。”段玉沉穩開口,話語輕瓢飄柔似鴻雁的羽毛,“隱巫師終身不能近女色,一旦動情破戒,法術功力就會全部消失。所以他們從不喜歡任何人,也一直遠離人群獨自生活。平日裏雖然衣著華麗容貌美豔,但也不過是一群錦衣玉食的僧侶罷了。”

“……”清喬瞪大眼猜,仔細研究段玉的表情,最後終於斷定對方沒有撤謊。   

    “……”於是她沉默了,轉頭朝陸子箏看去,眼中流光暗湧。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清喬心中忍不住感歎。

沒想到老天爺給了陸子箏這顛倒眾生的相貌,卻又給了他這樣註定孤獨的一生。

    哪怕她說要走,陸子箏也從未開口挽留,原來命中註定,他這輩子只能孑然一身。她又想起很早前陸子箏對她說的話——“只有你懂得讓我開心。”

原來他的人生一早註定不會圓滿,所以他才會養珍獸,到處遊玩,在有限的時間裏拼命找尋刺激和新鮮。

“等一下!”

她突然想起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刷地回頭,眼神淩厲如閃電。

“既然隱巫師終生不能近女色,那麼近男色可否?”

段玉忍不住“璞”的一聲,臉上有些尷尬。

“情戒是大戒,無論男女老少、妖魔鬼怪,哪怕對方是神仙也不行。”

    “神仙?”想到西淩九清洞的山神,那個糊裏糊塗的老妖怪,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轉回頭看陸子箏,他似乎對樹底下的小爬蟲產生了興趣,正捉住一隻往香爐裏放。

    陽光透過樹蔭灑下來,落在他陶瓷般的面具上,映得蘭花越發嬌豔欲滴。清風拂過他的領口,微微露出玉色肌膚,脖頸下的鎖骨線條極其誘人——他是這樣的美,可以比一切神仙。

“看夠了嗎?”

眼見香爐裏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陸子箏微笑著開口,臉上是興致盎然。

    紅暈迅速湧上面頰,清喬極其不自然地將視線掉轉到別處,正好撞上段玉探究的眼。

清澈的風眸幽然似烈酒:

“王爺,不管我在不在意他,這個都跟你無關。”

撓撓腦袋,清喬決定繼續開始她的洗腦教育,“請你相信我,我是一定會回去的,所以找午門這件事,不管你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我都肯定會做,提前告訴你,也只是為了怕以後你來找麻煩……”

段玉沒說話,淡淡抿著嘴。

他仿佛心中早有打算,永遠是一副氣定神閑盡在掌握惡毒倨傲模樣。

“如果相識的話。。。:。。”

清喬動怒,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齒奮力擺出太妹表情。

“就請你繼、續、保、守、秘、密!”

“我這樣做了,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段玉懶洋洋環起雙臂,不為所動。

“你放心,我走後,會將青木人形劍留給你!”

清喬拿起手中的寶劍朝他一比,臉上閃耀著無比堅毅的光澤。

像段玉這種什麼都有的特殊階層,最喜歡用一些神器啊寶貝之類的東西來裝點門面了,青門人形劍這種傳說中的聖物,既可以標榜尊貴,又可以彰顯實力,她就不信,段玉會不動心!

“那麼,一言為定。”

段玉總算啟唇,嘴角上揚,露出潔白的牙:

在他深不可測的眼眸深處,有光亮忽閃,似乎在算計著什麼。

但是無所謂,因為即使寶劍給了他,能不能用還得看他的造化。

——這不叫騙,絕對不是,所以她一點兒也不用愧疚,完全不用。

不是有先例嗎?富翁們拿出幾千萬買塊不能吃不能用的石頭回家供著,每天摸摸擦擦,客人們拿出來好生炫一下,這也是精神文明建設的一種嘛!

清喬這樣想著,心中大石落地,徹底安下心來。

當最後一滴血滴在被陸子箏以“煉藥”為名訛來的帝靈上時,帝靈變成了夢幻的粉色。

清喬呆呆望著眼前柔和的光芒,忘記了將青木人形劍收回鞘中。

“你長點記性好不?自己還流著血呢!”

段玉將她的手牽起,準備給她割破的地方上藥。“嗯嗯,用不著了!”

    清喬甩開他的手,將食指放進嘴巴裏面吧卿吸吮。

“上次給太子解毒是割這裏,這回找午門也是割這裏,我估摸找到了午門後啊,還全是得割這裏,看來這裏就是為被割而時刻準備著的呀!王爺別費勁了。”

段玉的瞼色頓時變得很不好看。

“哎哎你看!大鐵鍋冒煙了!”清喬對身後人的心情變化渾然不覺,邊舔手指邊歡呼雀躍。

“小姐,這不是大鐵鍋,這叫乾坤盤。”

忙碌中的陸子箏回頭瞪她一眼。

法術漸進,之間乾坤盤內原先的青煙散去,漸漸騰起一陣紫色的霧,盤底同時現出許多褐色紋路,仿佛地圖一般。可是紫霧時濃時淡,盤中紋路也不斷變化,什麼都看不清,也什麼都不能確定。

陸子箏拿起粉紅色的帝靈,輕輕捂在手中好一會兒,嘴裏念念有詞。

然後打開手,將帝靈沿著乾坤盤邊沿滑下去。

乾坤盤內迷霧漸漸消失,帝靈在盤中滾了一會兒,最終停在一處黑點上。

   “找到了。”

陸子箏抬起頭來,臉上滿是得意的笑。

“原來午門就埋在西域龐陀關下。”

清喬只覺得眼前一花,有好多好多的幸福的星星在爭先恐後親吻她。

“龐陀關市西域一個偏遠關卡,也是很早前我國和邊牧國接壤的地方。”段玉望著乾坤盤,表情有些訝然,“那裏到處都是沙漠,人跡罕至,沒想到傳說中的祭壇會埋在那裏。”

“王爺!給我馬!不,給我駱駝!”

清喬朝段玉猛地一撲,緊緊抓住他的前襟,激動得兩眼盈盈泛淚:“我要立刻起身去那個‘胖坨’關!現在!馬上!GO ! ! ! ”

“狗什麼狗?”一口氣吹滅香爐上的熏香,陸子箏慢悠悠地張嘴,沒個好腔調,“既然是去西域,帶幾條狼還差不多,帶中原嬌貴的狗用什麼用?拿去喂狼?”

    段玉的眼猜迅速眯起來。

“此行路遠山遙,我目然會派車隊護送你們。”

他放緩神情,回頭對清喬笑,口氣平和,眼帶寵溺,“對了,把左青也帶去好不好?左青是五十年才出一匹的西域神駒,草原大漠都不在話下,區區幾匹外來的野狼。。。。。”

轉頭故意瞟陸子箏一眼,“根本不要想追上它。”

就算再蠢,清喬也聽出了兩人之間濃重的火藥味。

這兩個身份相當、條件相當、自戀程度相當、自大程度也相當的男子,不知為何總喜歡展開競爭。

而這一場,毫無疑問是段玉勝利了。

是,雖然騷包,但人家好歹是頂級的交通工具,還有龐大的軍隊。陸子箏哥哥雖然法術過人,但最多能搞定自己,總不能要他變成個飛毯把自己送到沙漠裏吧!

    於是她抬起頭來,特別真誠地對段玉說了一聲:“謝謝啊!一定!”

接著迅速放開段玉,一溜煙站到陸子箏身邊,以免這個大魔頭發飆。

一陣難堪的靜默後,只聽一聲冷笑,陸子箏袖子一甩,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清喬心中大叫不好,趕緊對段玉做個對不起的手勢,一邊痛駡自己的小人作為,一邊苦著臉碎步跑趕緊跟上。

被他們拋在身後的段玉,整個人都埋進濃濃陰影裏,指關節緩緩地合攏,緊握成拳。

指甲全部嵌進嫩肉裏了,但他一點也不覺得痛。

因為在他身體裏,此刻有某個部位正在發生變化,以前一直規律地跳動了二十餘載的心臟,現在,卻莫名其妙縮成一團了。

在陸子箏身後不聲不響跟了許久,清喬終於喘著粗氣開口了,“慢點,你慢點……我,我下午沒吃點心……”

陸子箏一聽,拔腿就跑。

清喬先是傻了眼,下意識地也跟著狂奔幾步,當她發現根本就沒有可能追上時,終於發飆了。

“一個……堂堂的……國師呦……欺……負我一個小宮女兒來,他打我罵我搶我的飯,真是個羞死人兒……”

腰一叉,嘴一咧,清喬站在院中開始用陝北信天遊放歌(曲譜參見《 山丹丹開花紅互豔》 )。

“不許唱!”陸子箏轉頭瞪她,“什麼亂七八糟的?! ”

狠狠瞪回去,清喬面不改色繼續唱:

“一個。。。:。。堂堂的……右使呦……負我一個小宮女兒來,他打我罵我搶我的飯,真是個羞死人兒……”

嘴巴終於如願以償被捂住了,陸子箏迅速將她拖走。

一邊享受著被拖的感覺,清喬一邊在心中感歎,這信天遊真TM 不是普通人能唱的,唱幾句嗓子就要破了,看來下次得換一種民歌,嗯,哪種比較有震撼力呢?

“蠢貨!你想讓我的身份都曝光嗎?! ”

剛一進屋,陸子箏就開始教訓她。

“要是曝光了,你怕不?”清喬朝他吐舌頭。

“不怕,區區一個魔教右使算什麼?我坐過的職位海了去了。”陸子箏輕蔑地昂起下巴。

“那不就對了?”眨巴著雙眼,清喬盡力擺出一副無公害的環保表情,“你天不怕地不怕,還怕我哼兩首歌?”

“你那是哼歌?”陸子箏忍不住笑了,“我還以為你得了失心瘋,簡直魔音穿腦啊!”

    清喬佯怒,作勢就要去打陸子箏。

兩人嘻嘻哈哈鬧了好一陣子,知道夕陽的觸手輕輕落在陸子箏肩上映紅他美麗的臉。

   “他們從不喜歡任何人,也一直遠離人群獨自生活。”

清喬忽然想起段玉對她說過的話,禁不住望著他的側面,怔怔發起呆來。

    當當哥,我走了以後,你會怎麼辦呢?

雖然命中註定孤單,雖然終生不能動情,但不知道以後,你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開懷?

我希望你至少能有正常的喜怒哀樂,因為那時的你看起來不再像是妖怪,而終於是一個人了。

她忽然很想跑過去擁住他,環住他的肩磅。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離去,可能會有一些不好的影響。

此時陸子箏正好回頭,見她望著自己,揚起嘴角笑了。

夕陽下的笑顏如此純粹動人,叫人捨不得將眼睛移開。

第十七章飯起程

動身去西域之前,有一件事是清喬必須要做的——去見太子。

她和他之間還有恩怨未了,總該告個別。

東宮。

邵義雖然還在臥床休養,原先的美貌卻己經恢復了九成九,只是面色蒼白,更顯孱弱。

“你竟然還記得來看我。”

他望著清喬冷笑,嘴角高揚,雙瞳璀璨如星辰,明亮得沒有一絲塵埃。

“殿下這個樣子,真像當初我與你初見。”

清喬也笑,笑顏十分溫暖,春風和煦,“那時你也躺在床上,也是這樣生著病。”

    身邊還有一群捧著食盒追著餵飯的太監,這句話她忍著沒說。

邵義一怔,也許是想起了往事,神色漸漸放緩。

“我以為我變醜了,你就再也不會來看我了……”他垂著頭,語氣哀怨,蜜色肌膚染上層層紅暈,長睫忽閃,晃得人眼睛睜不開:

“殿下說笑了,無論如何,春嬌都會記得殿下的。”

清喬坐到床邊,親昵地拍拍他的腦袋,“我要感謝殿下賜我錦衣玉食,讓我在皇宮裏安穩地待了那麼長一段時間呢。”

邵義抬起頭,驚愕地看著她,眼睛中的亮光一點點散開。

“雖然不知道殿下為何如此護我,但我很高興。”

清喬的話語越發輕柔,似乎生怕驚擾了這謫仙一般的玻璃人兒。

“殿下以後必然會成為一國之君,龍體要緊,那時可千萬別鬧脾氣不肯吃東西了。”

“你……要走了,是不是?”

再度開口,邵義的聲音艱澀而喑啞,似乎在竭力壓抑什麼。他眼中一片完全的昏暗,眉宇間仿佛有無盡山水籠著淡淡煙愁。

“殿下,我即將伴隨王爺起程去西域體察民情,確實要離開一段日子。”

    清喬看著眼前這個十四歲的少年,說出她斟酌許久的告別之詞。

真實身份萬萬不可再暴露,如果最終成功歸家,就讓段玉帶回她病死他鄉的消息吧。

邵義掙脫開被她握著的手,頹然倒在床榻上。

所有的生氣似乎都被抽走,他的臉色是這樣灰白,有著說不出的失望和悵然。

   “殿下?”

清喬有點奇怪他這過於誇張的反應。

邵義沒有理她,只是眼看要緩緩閉上眼睛。

    “殿下!”清喬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拍打他的俊臉,“殿下你幹嘛這樣有氣無力啊?我還沒死呢!用不著哭喪啊!”

半閉的眸子忽然睜開,邵義直勾勾望著她放肆的手。

“啊?”清喬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幹了蠢事,忍不住訕訕收手,邊撓頭便傻笑,“嘿嘿,嘿嘿。”

邵義望著她羞紅的粉頰,忽然展眉,輕輕勾起唇角。

“好。”

他睜著再次明亮起來的眼,點了點頭。

好?好什麼好?

清喬不知道他這沒來頭的一句是什麼意思,只好懵然跟著點頭。

“西域這麼遙遠,你最好帶上一個貼身丫環。”他忽然恢復平日裏的太子架勢,盛氣淩人,“冬喜這丫頭擱在我身邊,我一直不喜歡,就賞給你吧!”

清喬大喜過望,趕緊要叩首道謝。

“杜春嬌,我一直記得,當年你對我的烤鴨之恩。”

話鋒一轉,邵義看著她緩緩開口,面上似有懷念之色。

烤鴨?清喬一愣,絞盡腦汁開始在心裏想,烤鴨烤鴨哪只烤鴨?北京烤鴨?周黑鴨?久久鴨?

“如今我贈你一件貼身之物,也算是報答了。”

話音落地,只見邵義從脖子裏扯出一根紅線,線上綴著一顆晶瑩剔透的渾圓珠子。

   “拿去。”他將珠子塞進她的手裏,面無表情。

清喬望著手中遍體瑰華的寶珠,驚愕得下巴都要掉了。

“你、你、你……”

她抬起頭望向邵義,渾身顫抖,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放心,是真的。”

他的表情鎮定而淡漠,仿佛剛剛交給她的不過一件自己早已厭倦的玩物。

    “殿下!”

淚水迅速溢滿眼眶,清喬已經激動得不知要說什麼。

本來她還打算用藥人的身份去威脅皇帝,可現如今……

“噓——”邵義伸出一根手指,輕輕豎在她唇邊,“別讓我父皇知道。”

    “我只是借給你,若你用完了……”他的聲音忽然低下來,“若你用完了” ,便讓玉九叔帶回來還我。”

清喬呆呆看著眼前俊秀的少年,帝靈的珠華倒映在他清澈的眼中,仿佛萬千星辰點點。

他的身影這樣縹緲,似乎隨時都會化作一縷輕煙散去。

原來他是知道的,也許不是全部,也許只是半點,但他對自己,並不是全無所知的。

“謝謝:”

千言萬語,最終也只能變成這兩個字,無限沉重。

“你走吧,冬喜已經收拾好東西在掬芳軒裏等著你了。”

    邵義朝她笑著,輕輕淺淺,“九皇叔也在等著你。”

清喬朝他點點頭,一步步朝門外走去。

“殿下!”即將跨出大門前,她忽然回身,定定看向邵義:“殿下日後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她望著他,神情堅毅,陽光吻上她的臉龐,滿是奇妙的光影。

邵義沖她一笑,算是無聲的回應。

斜陽下,少女的影子一步步遠離,終於再也看不見那宛妙的背影。

邵義靠在床邊看著,心中亮如明鏡--她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說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護她,其實那是因為他害怕,比她還要害怕。尚書千金,未來皇妃,在她從天牢逃走後,他終於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也知道了她多麼渴望得到帝靈。

可是,他不能認,如果承認了她是顧清喬,那麼他和她將越行越遠,再也沒有交集。

於是他一直裝著不知道,甚至用盡全力幫她掩蓋事實,他費盡心思給她安排新的身份,固執地喚著杜春嬌,每每看著她笑,便如履薄冰。

顧清喬是玉九叔的,只有杜春嬌,也唯有杜春嬌,才是他的。

他和她的距離,如此接近又如此遙遠,雖然明知沒有結果,雖然明知是雲中月霧中花,他也想要偷偷竊一段,放進自己記憶裏。

他閉上雙目,回想起很久前那個月夜。

“不要擔心,都是沒有毒的。這水是山泉,我親手打的;這烤鴨是我白天吃過的,我偷偷留了一半藏在懷吧。您看,到現在我也沒有毒發的症狀,所以才放心端來給您吃。”

然後是溫柔地撕開食物,一口一口放進他嘴吧,喂飽了他饑渴的肚子,也暖了他的心。

她都忘記了吧,這是多麼小的事情。

從今以後,這宮裏將再也不能有人叫杜春嬌,再也沒有杜尚儀。

關於她的故事,將被永遠塵封在往事回憶。

流一滴淚吧,今天我允許。

少年在心裏對自己說。

父皇,原諒我,就讓我悼念這一次,放肆這一回。

等到明日,我會如你所願,成為聖殿上容顏冷峻的皇帝。

————————初戀總是哀傷的分割線————————

一個錦盒。

一柄其貌不揚的劍。

一個裝著兩隻鸚鵡的鳥籠。

一堆琳琅滿目花色各異的點心。

沒有盤纏,沒有金銀珠寶,沒有胭脂水粉,所有的換洗衣物加起來不過三件。烏衣衛首領邢四,從來沒見過這麼古怪的千金小姐行李。

“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

此刻,那位千金小姐正在沖他飛媚眼,甩一甩秀髮,萬種風情。

呃……

他強忍住想吐的衝動,默默將這些東西收進紫檀木馬車裏。

不知道王爺從哪里將這個魔女找了回來--顧尚書歸老,婚約解散,他還以為這個小姐已經死在某個未知的窮鄉僻壤,萬箭穿心。

“你就帶這麼點東西?”

段玉從身後走來,靠在清喬身邊靜靜開口。

“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清喬摸摸她腰間的紫金青龍長佩。

“衣物本是蔽體之用,無須過於注重,我要質本潔來還潔去……”

她丟開玉佩,笑嘻嘻在他面前轉個圈,輕盈如蝶。

“胡鬧!”段玉皺起眉頭,面上是濃濃的不悅,“難道你要裸著身子回家?!”清喬一怔,站定立穩。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回去。

不過既然來的時候是靈魂穿,回去的時候應該也是靈魂穿吧!

什麼都不能帶走,也什麼都不會留下。

“你帶著這對鳥做什麼?”段玉轉頭去逗弄鳥籠中的鸚鵡,“我從未見過它們說話。”

“我要帶著它們走完最後一程。”清喬望著馬納與小喬,眼神溫柔,仿佛它們是某人的化身。

“那你走了以後,它們怎麼辦呢?”段玉搖頭,似乎在責怪她的思量不周。“自然有我的打算。”清喬撇嘴,不以為然。

她早就盤算好了,將這兩隻小傢伙留給陸子箏。對於最喜歡珍禽異獸的他,這兩隻生物複讀機一定會帶給他驚喜吧!

一切裝備完畢,紫檀馬車終於開始動身前行。

吱呀,吱呀。

清喬望著身後越來越小的皇宮,突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這個繁華帝都,這個她待過整整六年的棲身之地,終於,要就此別過了。她在這裏經歷了太多太多的事,愛恨情仇,辛酸悲喜,那些當時看來無論如何都難以邁過的困難,現在看來,也不過彈指一揮間而已。

    再見了,顧老爹。

再見了,小太子。

再見了,包師兄。

再見了,阮師叔,如你所願,我的歷史就要翻開新的一頁。

花兒花兒為誰開,一年春去春又來。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希望你們很快就會忘記我,仿佛我從沒到來過。

那些往事糾葛,那些戲語歡笑,讓它們通通隨著落花流走吧,不要生根,也不要萌芽,以後你們的生命裏,一定還有更美更好的。

“既然如此捨不得,為何還要走?”

段玉清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沒有捨不得。”

從窗戶邊抽回身子,清喬匆匆轉頭。

“可是你掉淚了。”

段玉的手毫不遲疑地朝她瞼頰探去,收回,指尖一抹晶瑩之色。

“這是喜極而泣。”胡亂擦著淚水,清喬是打腫臉也要充胖子,“新生活是多麼的美好哇!”

段玉再沒說話,只是陪在她身邊,靜靜看著她。

馬車角落裏,陸子箏對這一幕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他的眼猜一直望著頂棚,不知在想些什麼。

第十八章飯真相

我以為歷史己經翻開新的一頁了。

但是我卻被歷史擺了一道,翻頁剛到一半,它就卡殼了:

行程已過大半,這日行至途中,一隊人馬停在河邊歇息。

馬兒吃草,烏衣衛去補充飲水乾糧,主子們在戶外舒展筋骨自由活動。

“這寶劍怎麼拔不開?”

段玉坐在樹下把玩青木人形劍,這些時日裏無論他怎麼努力,始終不能一睹神劍真顏。

“那是它在睡覺呢!”

旁邊的清喬拿話抽塞,心想這話老山神也說過,我可不是欺騙啊。

“什麼時候才能醒?”段玉抬起眼皮看她,眼中開始有懷疑。

“睡夠了就自然醒!”清喬撲過去,奪走他手中的劍,語帶慎怪,“你也是,怎麼忍心擾人清夢呢?”

見她這俏生生的小女人模樣,段玉沒有再追問,只是笑笑。

“等到一切都結束了,這劍就歸你了。”

清喬偏頭朝他笑,語帶炫耀,“要是那時你還不知道如何發揮劍的威力,就帶上它去西陵山,那裏有一個舉世無雙武功蓋世的阮大俠,他會教你怎麼用劍," 段玉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一切都結束了嗎?”他望著遠方,神色有些許的迷茫。

“很快了,很快。”清喬以為他是等不及,趕緊安撫他。

“可是我覺得,不會這麼快。”

段玉忽然轉頭看她,目光如炬,灼得人臉頰發燙,“離結束還很遠。”清喬猜不透他這話什麼意思,不自在地別過頭去,乾咳一聲,心裏忍不住嘀咕,什麼叫“我覺得”啊,您哪兒來這麼大的自信啊……

遠處的陸子箏並沒有注意到他們。

他靜靜靠在一棵大柳樹下,翻看他的羊皮卷,盾頭一會兒皺起,一會兒又舒展。沉舟側畔,湖影微翻起波瀾,淡雅落花綴在青草邊,一切都是這麼美,這麼閑,仿佛會隨風逝去般。

再行半日,終於來到了一座名叫“哈姆圖”的小城裏。

問過城中居民,方知朝西再行三日便是龐陀關,只是這三日路上再無任何城鎮,一路都是沙漠。

清喬興奮得睡不著覺,本想馬上動身,卻遭到了段玉的勸阻。

“既然已經順利來到這裏,不如就先安心住下,歇息幾天。”

他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連續疾行己近一月,烏衣衛們需要休息,哈姆圖這裏有最出名的溫泉,正好可以解乏。”

沒想到這傢伙外表傲慢,骨子裏倒是相當愛借下屬啊。

清喬這樣想著,不好推辭,也就爽快答應下來。

在哈姆圖一住就是好幾天,潔喬從未到過古代的邊唾小城,被西域風情所迷,步伐也就慢了下來。

這日清晨,趁著段玉等人還在睡覺,她一個人提著鳥籠又溜出去閒逛。

漫步在古老的小城裏,探過一道道青瓦黃磚,她忽然有種錯覺,這只是她的一次假期旅行。

等到旅行結束回家,老爸給她開門,老媽做好了飯等著。

然後她會得意地把自己歷險講給他們聽,讓老爸老媽前俯後仰,大呼刺激。

    她這樣想著,嘴角高高翹起。然後她的眼光隨意落到一處,笑容頓時僵住。她看見了一張讓人意外的瞼,一張她永遠不能忘記的瞼。

刀削麵臉男。

此刻這個男人正從巷口的另一端掠過,行色匆匆,完全沒有留意到她。

她的心迅速沉下來,潛入深深的海底。

這個男人,這個醜陋的男人,這個曾經用殘忍的手法殺害了她的包師兄的醜陋男人!他怎麼會在這裏?段玉不是說過,他不是烏衣衛嗎?!

靈機一動,她抓起身邊鳥籠,對著兩隻鸚鵡低聲命令道:“快,跟上去聽聽他在說什麼!”

啪嗒啪嗒,伴隨著翅膀拍打的聲音,馬納和小喬騰空而起,追著刀削麵臉男的身影飛去。最後漸漸化為兩個小黑點,消失不見了。

留下孤零零站在原地的清喬,有點囧。

她本來只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沒想到馬納和小喬真的聽懂了她的話,莫非……“師叔,剛剛是你在保佑我嗎?”

她望著鸚鵡們遠去的地方,眼神迷茫,喃喃自語。

佩在她腰間的青色寶劍,在朝陽的撫摸下閃耀著清澈的微光,溫柔又含蓄。

    ————————多好一個劍人啊的分割線————————

直到吃晚飯的時候,馬納和小喬都還沒有回來。

清喬中焦急,坐立難安,一個勁兒在房間裏打轉。

“發生什麼事了嗎?”段玉見她神色異常,望向她的瞼十分關心。

清喬心中滿是懷疑和害怕,不敢對他講出事實,只能極力搖頭否認。

“是不是臨著要回家,太興奮了?”

段玉面色微變,但並未生氣,聲音反倒越發柔和:“我看不如再多住一陣子,等你好好修身養性?”

“不要!”清喬轉頭大叫,聲音尖厲。

她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也許她不應該繼續待在這裏,也許這裏會發生什麼事情。

回家吧,回家吧!回了家,就什麼都不用面對了!

她這樣想著,像一隻無助的鴕鳥將頭埋進沙子裏。

段玉一征,眼神漸漸暗下去,熾熱的火焰化為灰燼。

“好,我會傳令給烏衣衛,明日就起程去龐陀關。”他淡淡扔下這句話,轉身離去。

夜深人靜。

不知等了多久,就在清喬惴惴不安懷疑馬納和小喬是否遇到什麼不測時,窗外終於有了動靜。

“啪嗒、啪嗒!”

兩隻鸚鵡撲騰著飛了進來,鑽進了鳥籠,逕自梳理著羽毛。

“來,好孩子,說給我聽聽。”

清喬想起當初阮似彎吩咐它們時說的話,有樣學樣。

馬納和小喬看了她一眼,靜靜張開了嘴。

“主公!我們只差一步便可到祭壇了,為何要在這兒連續待上好幾天?”“因為有人不想走。”

“主公!既然他們不走,為何不將他們通通除掉?我們已經將祭壇找出來了!現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主公多年的願望眼看就可達成,何必…… ”

“不用,己經等了整整一百年,不在乎這一朝一夕。”

“主公!主公恕我多嘴,主公是否……是否…… 是否在意那個小妖女?主公萬萬不可動情啊,我們只是利用她……”

“自以為是的蠢貨,滾!”

馬納和小喬,再一次圓滿完成了他們的複讀機任務,語氣,音調,不差分毫。

    每聽一句,(MAO@WO)清喬的手腳就冰涼一寸,聽到最後,她的全身己陰寒徹骨,冷得發不出半點聲音。

    口口聲聲叫著“主公”的,是那個刀削麵臉男,她聽過他辱駡包師兄的聲音.

    然而這回答之人,這回答之人… …

    這回答之人的聲音,她是那麼的熟悉。

    “不吃人脖子也可以,我要吃鳥脖子,你得給我弄去。”

    這是他對她提的第一個要求。

    “敢問小美人芳名?"

    “我?區區賤名何足掛齒,小女子名叫丁丁。”

    “哎呀太巧了!我叫當當,咱倆豈不是天生一對?"

    這是他第一次用假身份跟她對話。

    “哼,到頭來,你終究是信別人多一點!"

    這是西陵山上,他與她的第一次決裂。

    “我給了你很多次機會,一直等著你認出我。”

    “歡迎來到我的地盤,尊貴的公主殿下。"

    這是他第一次,取下面具用真身份面對她。

    那麼多,那麼多的回憶;那麼親,那麼近的人。怎麼會是他?為何會是他?    “你們騙我,你們騙我… … ”

    目光呆滯地望著馬納和小喬.她嘴裏喃喃自語起來.

    馬納和小喬看也不看她,依舊低著頭,喝水,吃食,梳洗華羽。

    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成了一場虛空。

    動物是不會騙人的,只有人會。

    她清楚地聽見自己身體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然後是從未有過的心如刀絞,五臟六腑都縮在一起。

    不!我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

    我拒絕接受!

    我不能相信!

    她回過神來,在沸騰的腦子就快燒成糨糊前,打開門朝外狂奔而去,嬌小的身軀和夜風融為一體。

    找到陸子箏的時候,他正在客棧後的小院裏泡溫泉。

    月色下的他是這樣美,桃花眼閃爍如星辰,青絲蕩漾宛如絲綢,水面波紋輕輕拍打著玉瓷般的肌膚,風華絕代,連神都忍不住要嫉妒。

    “喲,妹妹膽子不小,這麼晚也敢跑來偷窺?"

    不用回頭,僅憑腳步聲他便己知道是誰貿然造訪,於是薄唇微抿,調侃的話語輕佻一如往日。

    清喬站在池邊看他,一言不發。

    她緊緊捏著拳頭,要費很大的勁才能讓自己的牙關不咬出聲音。

    察覺到氣氛不對,陸子箏轉過身來看她。

    銀白月光下,少女的身子瑟瑟發抖,一雙撞孔卻嗜血般紅得驚人,仿佛受傷的小獸,無助而驚惶,兇狠卻又脆弱,充滿極度的寒冷和殺氣。

    “怎麼了?"

    他皺起眉頭,從未見過這樣的清喬,仿佛入了邪道般充滿戾氣。他心中的她,一直是個天真丫頭,雖然偶爾會耍些小聰明。

    “小喬,是不是被誰欺負了,要不要我幫你報仇?"

    拔開霧氣騰騰的水,他一步一步走到清喬跟前,仰起美麗的臉:

    “你是誰?"

    回應他的,只有這冷冰冰的三個字。

    陸子箏一怔,眼睛迅速眯起。

    “你、是、誰?"

    少女倔強地望著他,固執地重複著這三個字,眼眶裏有晶瑩的液體在湧動。      “我是誰?"

    眼眸迅速暗沉下去,陸子箏妖嬈一笑,隨手朝她彈起半朵水花,面容更顯豔麗。    “我是陸司空,是當當哥,也是神官大人,妹妹你喜歡我是誰,我便是誰呀!"     “為什麼,要騙我?"

    溫熱的水珠濺在少女面頰上,然而她卻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只是喃喃自語著,身子一寸寸短下去,短下去,最終蜷縮在地上。

    “為什麼,要利用我?"

    她對他的調笑置若罔聞,身子緊緊縮作一團,仿佛有無數魔鬼正拿刀刻她的肉抽她的血,而她手無寸鐵無力反擊,只有這樣做才能勉強保護自己。

    陸子箏的臉色終於變了,變得雪一般白。

    他朝後退了一步,在嘩嘩的水聲裏,閉上眼睛。

    他很明白她知道了。

    雖然他不明白,她是如何知道的。

    “你抬起頭,看著我。”

    再度開口,他的聲音是說不出的冷冽,退去了浮華和妖嬈,只剩涼薄與無情。

    “看了這個,你就會明白了。”

    於是清喬抬起迷茫的瞼,淚汪汪地看著他。

    只見他背對著她,從水中“嘩”地站立起身。

    霧氣氤氳,月光貪婪地親吻這具精壯完美如同天神的身軀,在那赤裸的背脊上,刻著一隻紅眼六牙的狼頭,水波拍打下光影迷離,狼頭仿沸有生命力一般張牙舞爪,充滿邪魔之氣。

    “所有人都以為,邊牧王的刺青是刻在胸膛上。”

    陸子箏的聲音遠遠傳來,千靜無波,無悲無喜。

    “可是到了我這一代,母后為了讓我避過滅頂之災,違背祖訓將狼頭紋在了背後。”

    “你、你… … ”

    清喬徹底驚呆了,倒抽一口冷氣,完全停止了哭泣,“你、你… … 我、我......”

    “你以為你真是邊牧國公主?"

    陸子箏朝她轉過身來,煙霧繚繞間,看不清表情。

    “你只不過是我母后撿來的棄嬰,身上的梅花印也是我母后所烙,目的是為了混淆視聽,保我的性命。"

    “不、不… … ”

    寒氣隨著四肢刺入骨髓,仿佛將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清喬一邊後退,一邊驚慌搖頭,“空空大師他說我、他說我… … ”

    “空空?”陸子箏像聽天大的笑話一般嗤笑出聲,“思空,空空,難道你真沒有察覺這兩個名字之間的聯繫?"

    他的臉高高仰著,張狂的眼睛裏佈滿了紅色血絲。

    “我才是空空親手撫養長大的第四代遺孤!所謂思空,是希望我不要忘記他交代的事情。”

    “你們… … ”清喬征怔站在原地,似乎明白了什麼,眼中有光影閃爍,“他騙我… … ”

    “空空是邊牧國國師,這是真的。

    “他獨立撫養邊牧皇族遺孤長大,這也是真的。

    “邊牧皇族遺孤到了第四代的時候,世上誕生了擁有複國之力的逆天星,這還是真的。(MAO*WO)”

    “只不過,那逆天星並不是邊牧國的皇族遺孤,而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

    “這個人,就是你。”

    陸子箏轉頭看她,眼神清冷。

    “我們在樹林裏撿到你的那日,天象極端異常。空空觀天后對我和母后說,此女乃逆天星降世,將來身上會有一場異變,重生後的她將有能力集齊傳說中的四靈,只有她能打開邊牧族複國的大門,實現我族報仇雪恨的願望。”

    他的聲音越發冷凝,背對看光線,有濃濃黑暗在那掩藏在睫毛後的瞳孔裏蔓延,仿沸一張巨大而無形的網,無聲無息朝清喬靠近。

    “我們收養了你,在你身上烙了梅花印。”

    “然而你帶來的大火,燒毀了我們居住的村莊,也燒死了我所有的親人。”      “空空將你交給顧尚書撫養,我則去南疆跟隨隱巫師學習法術。”

    “我一直等著你發生異變,直到有一天空空告訴我,你重生了。”

    他的神色是這樣平靜,語句卻句句鋒利,桃花眸裏充斥著片片暗紅,深邃難以測明。

    “你、你一早就知道我?認識我?"

    恐懼像毒蛇,一點一滴啃噬著身體,“這麼說,當年後花園我們的相遇… … ”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包括將九轉清音鈴交給你。”

    陸子箏的聲音,無情而機械,虛無縹緲得幾近可怕。

    “為了讓你心甘情願走上找尋四靈的路,我們幾乎費勁了所有心思。你防人之心太甚,很難受人擺佈,於是我只好一路跟著你,監視你。”

    天地瞬間翻轉,仙境變成了煉獄。

    什麼都說不出,也什麼都想不了,莫大的震驚在頃刻間呼嘯而來,排山倒海,將整顆心都席捲走了。

    清喬就這麼呆呆站在那裏,呆呆看著他,絕望,無力。

    “一路走來,你以為自己為什麼能這麼順利?我為什麼總在緊要關頭時幫助你?你知不知道,為了幫你找出青木人形劍,我手下的人費了多大一番力氣?"

月亮被烏雲所蔽,夜空漆黑沒有半絲光亮,只有陸子箏的一雙妖瞳燦若繁星。

    “南宮無恨和申尤是你的人?"

    閉上眼,她深深深呼吸,“神龍閣和藥王穀,是不是全部聽命於你?"

    “己經沒有神龍閣和藥王穀了,早被一把火燒光了。”

    勾起嘴角,池中人的笑容是那樣邪魅殘忍。

    “本來他們都不必死的,這計謀如此完美,誰都不會起疑。”

    是啊,故事裏被設計冤枉的人,誰能想到,其實這計謀就是他本人策劃的呢?

    原來老天爺在下一盤很大很大的棋。(貓*窩)

    “不過我沒想到的是,你那好師叔居然真的懷疑到了我的頭上。他故意用劍劃破我的衣服,想著我胸前是否有紋身― 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懷疑過我身份的人。”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低低渭歎:“可惜,可惜。”

    “包師兄… … 也是你派人扮成烏衣衛殺的?”顫抖的聲音,問出她最想問的問題。

    “是,因為我不能冒險讓你愛上段玉,那樣子你就會放棄尋找四靈。”陸子箏答得斬釘截鐵,“我不能等,我等不了!"

    “那你親手殺了空空… … ”

    “空空沒有死,那不過是一場演給皇帝和王爺的戲,只有這樣他們才會對我毫不懷疑。當然,也包括從來沒有完全相信過我的你。”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複國?"

    望著那似曾熟悉的陌生人的臉,清喬只覺得心空了,腦中也空了,什麼都沒有了。

    “為什麼?你問為什麼?!哈哈!"

    陸子箏仰天大笑,妖異邪魅的瞼上滿是輕佻和殘忍。

    “段老狗為什麼滅我全家?為什麼占我疆土?為什麼要對我的族人趕盡殺絕?這麼多個為什麼,誰又來回答我?!一寸河山一寸血,我邊牧族的仇恨要誰來償?要怎麼洗得清?你說啊!你說啊!!你說啊!! ! ”

    他逼視著清喬,雙目如炬,不甘與恨意在他心中瘋狂蔓延,殘酷而血腥的回憶吞噬著他的靈魂,仿佛烈焰般要將他焚毀殆盡。

    “你不會知道,我為複國這一天作了多少準備!受了多少非人的待遇!我三歲起隱姓埋名拜入隱巫師門下,經歷了最殘酷的歷練和折磨,承受了最可怕的考驗和虐待,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如今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將段姓皇帝踩在腳下,讓文武百官都跪在我面前!"

    滔大的怒火激得大地和空氣顫動起來,水波開始向四面八方擴散.啪嗒!啪嗒!

    “可是不夠!這怎麼夠?!我要光復屬於我的國家,我要改變歷史,我還要這群人通通為我的家族償命!償命!"

    他的身影暗沉,面目扭曲,猙獰的眼裏全是血絲― 他己不再是子箏,不再是當當哥,他成了魔,入了地獄。

    清喬站在原地,緊緊咬唇,忍著想讓自己不哭出聲音。

    可是那麼難,那麼難啊,從未有過的絕望將生命力從她身上抽空,巨大的疼痛仿佛要將她撕裂。

    原來那麼多次親昵的示好,是因為害怕她真的會留下不走,所以才拼命試探。原來之所以從不挽留,是因為他知道她根本就沒有機會走。她的淚,她的汗,她的血,最終是為了成全他的野。

    “其實我早已暗示過你。"

    陸子箏忽然恢復了平日裏的涼薄與淡漠,拿起池邊的白衫,輕輕披上。

    “可借這天地太小,容不得我。”

    他從水中直立起身,一甩濕渡渡的長髮,衣袂在夜風中翻飛如夢。

    “與其靠天庇佑而苟活,不如與天並肩競自由!"

    望著他的出塵身姿,清喬恍然想起在蘆葦蕩裏,他遙立於船頭,確實曾這樣對她說過。

    那時她上了他的賊船,他說:“不管你信不信,你上了這船,我覺得很高興,我這一生,從沒有如此開心過。”

    他還說過很多次--“我想做的事,沒有任何人能改變,沒有。"

    往事是多麼美好,只是經不起歲月一再碾壓打擊,甜蜜最終變成刻骨的哀傷,痛徹心扉不堪回憶。

    “我、不、會、讓、你、如、願。”

    巨大的背叛和欺騙,讓仇恨和痛苦擰成一股驚人力量從腳底湧起。清喬紅著眼拿出系在腰間的劍,拔開,舉起,朝眼前人揮去。

    結束吧,就讓一切結束在這裏!

    眼淚模糊了她的雙眼。

    輕輕一側,陸子箏躲過劍氣,反手鉗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喇”地朝劍鞘扔去一道符咒,快如閃電。

    他完全控制住了局勢。

    然後握著她的手腕,步步緊逼。

    “好妹妹,你知道事到如今,我為什麼不殺掉你們直接拿走四靈嗎?" 他歪頭盯著她看,微微一笑,然後伸出舌頭,緩緩舔抵起光亮鋒利的劍身。“因為,你的劍。"

    他忽地朝她湊攏過去,鼻尖幾乎要觸到她的臉,吐氣如蘭,語氣呢喃仿佛情人愛語。

    “青木人形劍,如果不是主人完全自願,根本就拔不出來。”

    他的氣息是這樣詭異,面容殘忍而又蠱惑,就像蠶食人心的妖魔。

    清喬忍不住渾身顫抖。

    “我呢,原本打算在祭壇裏,等你將劍身插進祭器以後,再殺了你和那段王爺的。”

    他舔一下她的眼睫毛,輕輕吸走上面的淚滴。

   “如今多虧你想殺我,這劍鞘被我用咒封住,劍身再也放不回去了。”清喬終於哭出聲來。

    “今天高興,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情。”

    陸子箏欣賞著她脆弱的表情,非常滿意地,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

    “你知道,青木人形劍為什麼這麼聽你的話嗎?"

    他眷戀而愛惜地吻上她的嘴角。

    “因為你那個傻師叔,用他的性命換了這把劍,現在靈魂還被鎖在這劍裏呢!"     然後是他的唇遊走到她的唇上,示威般輕輕啃咬。

    “自從他死了,這世上便再也沒有人是我的對手了,真是可借。”

    這是最後而致命的一擊,清喬被完全而徹底地擊潰,粉身碎骨,所有的勇氣都化作了灰燼。

    “多謝妹妹成全。”

    輕輕一擰,脫掉她手上的九轉清音鈴,(貓+窩)鬆開依舊呆滯的少女,他拿著劍,揚長而去。

    清喬靜靜站在原地,沒有哭,沒有叫,沒有追,悲哀到了極致,是連一滴淚也沒有了。

第十九章飯回家

    十月的夜正好,將涼未涼,段玉坐在雕花末邊,華服微松,神情墉懶,喝酒聞香。

    “王爺真的決定明天就動身?”座下的邢四怯生生開口。

    “我決定了的事情,什麼時候變過?”有些微醇,段玉的臉頰泛紅,眼若星辰,“你傳令下去,只管準備就是。”

    “可是… … ”可是王爺怎麼看怎麼不情願啊,該不是在和那個殺千刀的顧家小姐樞氣吧!

    “她走不了的,我心中自有分寸。”段玉破天荒沒有對他的猶豫生氣,反而沖他一笑。

    邢四被這傾國傾城的一笑震撼了一一無論看王爺笑過多少次,再看他還是會覺得頭暈目眩的。

    “她心有眷戀,捨不得。”

    端起杯,抿一口,段玉的聲音甘冽醇厚仿佛陳年美酒。

    “我陪她走這一遭,不過是遊戲罷了,最終她還是會回到我身邊,你等著看便是。”

    邢四趕緊叩首,躬身退下。

    王爺一向是這樣的篤定,胸有成竹,一切盡在掌握,可是… …

    他忍不住回頭看窗邊那對影獨酌的人。

    可是他是否知道,這世上最不能篤定的事,便是感情呢?

    喝完了小半壇上好的桂花釀,段玉放下酒杯正準備歇息,房門忽然發出砰的一聲。

    “顧小姐,還未通傳… … ”

    烏衣衛們又驚又急的聲音響起,似乎正在和誰拉扯,卻又生怕傷了那人半分。    心中一蕩,等的人來了,於是整衣,轉頭,開門。

    卻見顧清喬站在門前看他,渾身濕淥淥的,仿佛一隻不幸溺水的禿毛雞:“怎麼這樣狼狽?"

    心頭想好的話全部都咽回去,段玉大吃一驚,趕緊伸手將她拉進房裏,拿出自己的外袍為她擦拭。

    擦著擦著,忽然覺得不對勁。

    從頭到尾,清喬沒有說過一句話,她只是緊緊咬住下巴,眼神暗如死灰。“小喬,怎麼了?"

    他捧住她冰涼的瞼頰,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沒事,我只是需要冷靜。"

    清喬忽然清醒過來,捉住段玉的手,目光炯炯。

    “王爺,你聽我說,有件事要告訴你,請你務必保持鎮定。”

    她望著他,神色凝重,一字一句,聲音堅定。

    段玉點點頭,反握住她的手。

    深吸一口氣,她用平和、連貫、不帶感情的陳述句說道:“神官應遙是真正的邊牧皇族遺孤命,他現在拿了三靈去找午門了,他的目的是改變歷史,讓段家人償命。”

    段玉的瞼色在燭火映下頓時如紙一般,幾近透明。

“王爺,不要怕!我們還有左青!現在我們馬上動身去龐陀關,還來得及,來得及!”

清喬緊緊握著他的手,滿臉堅毅,仿佛一個久經沙場的將領。

“左青是神駒,我們連夜快馬趕去,最多只需一天。沒有三靈也不要緊,我們在龐坨關守著,一定要攔住神官,一定要攔住他!”

方才巨大的震驚,讓她的頭腦變得非常清晰。

她是這樣的冷靜,因為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害怕了,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

 

月朗星稀,牽了左青出來,段玉飛身上馬,拉起清喬的手,將她抱在懷裏。策馬揚鞭,雲端馳騁,大漠豪情,佳人在懷,這本該是多麼令人高興的事。然而目的地卻是這般險惡難測。然而懷中的佳人冷得像冰。

她對身邊的一切都置若惘聞,只是緊緊盯著前方,除了黑暗,眼裏什麼都沒有了。段玉突然感到莫大的恐俱。

即使在他得知佳人來自異鄉打算離開此地回家的時候,他也沒有這麼恐俱。因為那時他在她眼裏還看到了感情。

不管那份感情是對誰,他知道她心裏多少是不舍的,他覺得自己一定還能留住她,所以才甘心陪她踏上這回家之旅。

她說過,愛是很喜歡很喜歡一個人,她開心,你便開心;她傷心,你便跟著傷心;你的世界有一半都是她的,她的幸福便是你最大的幸福。

她說他不懂,於是他學著去懂,學著去明白,學著去改變自已的一點一滴。可現如今,她心裏似乎什麼都沒有了,完全的空蕩蕩,仿沸這裏再也沒有什麼能牽絆住她。

他開始覺得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

他用披風緊緊裹住懷裏的少女,生怕她像蝴蝶一樣,展翅飛去。

快馬加鞭,二人終於趕在拂曉前到達了龐陀關,左青大約是發揮了全部威力,當場倒在地上吐白沫,渾身抽搐不已。

正在察看傷勢,身邊忽然響起熟悉的輕笑聲一一“段王爺,原來你也只有這點本事。”

轉頭一看,卻見潔白寬廣的沙石地上,陸子箏身披龍袍,踏著銀光慢慢走來。他坐下的是魔獸天馬,用血飼養,卻極端優雅美麗,寬大而潔白的羽翼在空中飛舞,每走一步仿佛都踏在悠揚的弦樂裏。

原來他從來不做沒有回報的事情,哪怕養一隻寵物,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和夜叉鬼在這裏等了你們許久,差點兒還以為你們就趕不上了。”

陸子箏居高臨下看著他們,臉上的笑容仿佛能溺死人的毒藥。

 烈火熊熊之際,突然被兜頭砸下漫天的冰,地上的兩個人都沉默了。

“本來我覺得,先殺了你們也可以。”

陸子箏上下打量著他們,眼神怪異妖燒。

“可是現在我覺得,親眼讓你們看著我顛覆歷史,更有趣,更刺激。”

段玉的肩膀忽然微微動了一下,然後有鮮血順著他的袖管流下來,滴答落地。

“嘖嘖嘖,段王爺,你為什麼這樣不自量力?”

陸子箏朝他搖搖頭,語帶填怪,滿臉可借的表情。

“雖然你們段家人遲早都要死,可是,你也不用這麼急。”

“你對他做了什麼?! ”

清喬扶住身邊人搖搖欲墜的身軀,望向陸子箏的眼裏是刻骨的恨與仇。

“好妹妹,你心疼了?”陸子箏笑嘻嘻看著她,不以為意。

“哥哥我只是用咒術縛住了他的身體,越掙扎便傷得越深,妹妹你還是勸他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話音落畢,輕掉馬頭,轉身朝旁邊走去。

“妹妹不是想見午門嗎?隨我走便是,我帶你。”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

清喬在他身後喊著,帶著哭腔,撕心裂肺。

“這才是本來的我,以前你看到的,全都是做戲:”

陸子箏沒有回頭,就這麼一路朝前走著,背脊挺得筆直。

“以前你曾說過,願意和我一起浪跡天涯,是不是真的?”

清喬的聲音再度響起,悲戚而蒼涼,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

策馬揚鞭的身影頓了一頓。

“假的。”他輕輕說。

“假的。”他又重複了一遍,也不知道是說給誰 聽。然後他朝夜叉鬼狠狠抽了一鞭子,夜叉鬼吃痛,仰天長嘯,撒開蹄子朝前奔去。清喬跌落在地上,捂住眼睛,肩膀拼命顫動。

沒有淚了,從今以後,再也沒有淚了。

曾經有個穿越的女孩,她自以為是命運的寵兒,意氣風發高舉寶劍對老天說:賜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哪知風雲際會的天雷,不偏不倚恰好打在劍上,將希瑞劈焦了。

午門原來是一個這樣小的祭壇,仿佛簡陋的山洞一般。

祭壇上放了三個空的盛器,分別是環形、圓形、長方形,應該就是專門用來裝靈物的。

清喬和段玉都被施了縛身術,咬牙切齒站在祭壇的角落裏。面色痛苦。段玉幾次想掙脫法術,最後陸子箏素性將嘴巴也給他封住,不許他說話。然後,在這個破舊的小祭壇裏,出現了清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的人。空空。

“殿下。”

空空還是那麼胖,那麼圓,瞼也還是和諧的糯米老頭臉,可是他對陸子箏的稱呼己經變了,他的身份也變了。

“一切都準備好了,請殿下啟動祭祀。”

如今他穿的不再是僧袍,而是法師的服飾,只見他來到陸子箏而前,恭謹地呈上放著靈物的託盤。

陸子箏點頭,拿起託盤。

然後空空卑躬屈膝退到一旁,抬頭用熱烈的目光注視著他的小主人。

他的眼神是那樣驕傲,仿佛陸子箏就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成就,這一輩子的寵愛。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看清喬一眼。

面對祭壇,陸子箏開始焚香,淨手,面色虔誠。

“說謊的最高境界,是九句真話裏摻一句假話。”

“演戲的最高境界,是己經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表演。”

蒼老的聲音幽幽傳進清喬的耳朵裏,居然是空空。

“真亦假來假亦真,顧姑娘,你雖有防人之心,也算機智過人,可借你的對手是我們,一開始就沒有勝算。”

“殿下早已習得頂尖法術,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止他了,你若是乖乖聽話不反抗,也許還能留一條活路。”

 

清喬沒說話,只是眼神空洞,無助地看著前方。

“其實,老夫還有一事沒有告訴你,關於你身上的梅花印… … ”

說到這裏,卻見陸子箏已經祈禱完畢,開始朝祭壇上依次放入靈物。

定天珠放進去了。

九轉清音鈴放進去了。

然後,是青木人形劍。

清喬眼睜睜看著他咬破了中指,分別將血滴到靈物上:

一滴。

兩滴。

三滴:

她絕望地閉眼猜。

祭壇上忽然騰起大片粉色的煙霧,半空出現一個巨大的旋渦,呼嘯著刮起風,洶湧莫測。

陸子箏和空空臉上頓時露出喜色。

旋渦刮了許久,漸漸地,有光亮從旋渦中心一點點擴散開,最終推開了所有風浪,空中出現一道五光十色瑰麗的門來:

“何人擾我清夢?”

門中有聲音問話,中氣十足,氣宇軒昂。

“邊牧王陸思空,集齊四靈求神仙了我一個願望。”

陸子箏答得畢恭畢敬。

“你有什麼願望?”門中聲音問,“想去哪里?”

“我要去一百年前,我要改變牧國被屠城的歷史,我要光復我的國家!”

陸子箏答得咬牙切齒沙斬釘截鐵,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咆哮,都在歡騰,都在呼嘯一一等了這麼久的願望,終於可以實現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再也沒有眼淚可流,清喬頹然地靠在牆上。

段玉拼命掙扎著想掙脫縛身術,雙眼猩紅,可是這樣反而傷得更重,血流過多,幾近虛脫。

“你剛剛說,你叫陸思空?”門裏的聲音似乎遲疑了一下。

“是。”陸子箏被問得愣了一下。

“不對呀。”門裏的聲音小聲嘀咕起來。

陸子箏和空空的臉色頓時變了。

“敢問神仙,我的名字有何不妥?”

陸子箏咬牙切齒鐵青著臉開口,手緊緊捏成一團。

“你等等啊? ……我們這裏有常任理事投你反對票… … 得開會商量… … ”門中聲音似乎非常為難。

“我反對!”

光影變換的門裏,朦朦朧朧走出一個人來,藍衣飄飄,青絲飛揚。

“我反對,因為我這一票,是留給她的。”

搖曳的光波裏,那人正面帶微笑看著清喬,他依然是那樣英俊、那樣溫柔。所有人都呆住了,清喬傻傻看著他。

“是你。”

原本以為流幹的淚,順著臉煩緩緩流下。

“是我。”

藍衣人踏著光,自半空飛渡而來,溫柔地牽起她的手。

“我一直在這裏,等你。”

段玉忽然發現,少女原本昏暗的眼猜裏閃著奪目而璀璨的光,仿佛枯屍一瞬間重新獲得了生命:

“師叔? ? 師叔… … 師叔!”

磅礴的淚如泉水噴湧而出,清喬緊緊抓著來人的手,哽咽不能成句。

“不用怕,師叔在這裏。”

男子身背金光,安慰她的面容無限溫暖。

“我終於等到你了。”

“咳咳!”

門中聲音裝模作樣咳嗽兩聲,打斷他們,重回嚴肅。

“那個,我說,時空之門已開不能關閉,小姑娘既然你有內部推薦,就給個例外吧!你想去哪里啊?”

“我要回家,我想回我穿越前的世界去。”

清喬看著身邊的阮似彎,淚眼迷茫。

阮似彎點點頭。

“你會永遠陪著我嗎?”清喬仰著臉問。

阮似彎不置可否地笑著,笑顏全部融進光影裏。然後他牽起她的手,一步一步朝瑰麗的大門走去,門中光芒大盛,旋渦重新開始呼嘯。

清喬也隨著他,一步一步朝前走著,沒有遲疑,沒有回頭。

這裏的一切就像一個巨大的夢,她曾義無反顧,她曾魂不守舍,經歷了歡笑和淚水,也經歷了苦痛與掙扎,事到如今,夢醒了。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再見,我的穿越生活。

“不!”陸子箏像瘋了一樣伸手去抓那扇虛無的門,然而什麼也沒撈到,最終只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段玉躺在地上,迷茫地著著門中那越去越遠的身影。

血液流得太多,他這樣無力,甚至不能伸出手觸摸那道背影。

“小… … 喬… … ”他喃喃叫了一聲,精疲力竭地合上眼睛。

隨著旋渦越來越盛,光亮漸漸微弱,最後終於在旋渦中消失殆盡一一時空之門徹底關閉了。

啪嗒!祭器中的青木人形劍忽然落在地面上,摔成兩半。

空空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原地,嘴裏只有兩個字。

廢了。

第二十章 飯神仙

很久了,己經很久了。

從開始剛做神仙,到如今成了仙界裏的老油條,我己經活了快一千年了。哦,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帝靈,又名定天珠。但是我真誠地希望,你們能忘記後一個名字。

為什麼要叫我“豬”呢?我跟豬一點親戚關係也沒有,還是帝靈這個名字好,充滿了王者之尊,帶仙氣,一聽就是不凡的寶物。

作為一個一輩子只能出現在一部書裏的打醬油小仙,我是比較介意名號這東西的,因為我不像齊天大聖或者太白金星,我沒什麼名氣,也沒多大本事。所以我希望自己的名字至少能八面威風。

言歸正傳,我的特長是看相,看一個人的長相、舉止、習性、脾氣,看三個月,就知道他能不能當官。

這個官嘛,說來也有些嚇人,呼風喚雨號稱天子,應該是人間最大的官。

我不會幹別的,只會幹這個,但是人人都把我當寶貝,每個皇帝都希望得到我。當然,也有個別謀朝篡位的人士懷著陰暗的小人心理想要埋了我,那時我就去休息一下,度個假,等到機會合適再出來耍帥。

誰說江湖術士沒有前途的?看相也是一門學問,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嘛。

    我己經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當上神仙了。想來想去,大約是被一個叫“作者”的世外高人踢過來的吧。

我沒有問她原因,因為即使問了,她也只會回答“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我的辦公地點是太虛幻境,和我一起的有三個神仙。

一個是傻的,比我還沒本事,只會做傳聲筒。

一個整天張大嘴巴在那裏等著,吞雲吐霧。

還有一個整天都在睡覺,蒙著臉長什麼樣也看不見。

剛開始我覺得十分悲哀,因為這種政府機關實在不適合我一熱血有為發奮向上的青年。

不過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既來之,則安之。鑒於先來後到的關係,我叫傳聲筒“鈴擋哥”,叫大嘴巴“門哥”,叫睡覺仙“劍哥”,他們心情好的時候,就和他們聊聊天,說說八卦什麼的。

除了每隔百年一次的例會,大多時候我們都是各幹各的。

生活是這樣的一潭死水,平靜無波。

直到有一天,我在太虛幻境裏見到了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

他穿一襲藍衣,長相俊美,我曾經在天界年度大會上打望過著名的“天庭第一帥”一眼,風姿也和他差不多。

“你是誰?”我很吃驚.以為作者大人搞了個“天地人器”以外的第五靈,心想看來這故事的字數要直奔一百萬了。

美男子笑笑,說他是青木人形劍。

哦,我了。

原來青木人形劍一直睡覺,是因為少了一個人的魂魄,不然為什麼叫“人形劍”呢?

現在那個魂魄歸來,劍仙也清醒了。

在我眼裏,劍仙是一個憂鬱而神秘的美男子,他少言而沉默,大多數時候是坐在自己的鏡花台前,獨自看著外面的世界。

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年輕人嘛,剛來時總容易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誘惑,過段時間就好了。

劍仙看外面世界的時候,表情非常溫柔,有時候又帶著一點說不出的悵然,仿佛在懷念。

“你這麼捨不得,乾脆回去樓!”門哥曾經這樣打趣他。

當然我們都知道這是開玩笑的,沒有人在做過神仙以後,還會想著回去做人。你問我做仙有什麼好?

傻孩子,做仙真是很好很好的,雖然悶了一點。

神仙們無憂無慮,不愁吃穿,可以長生不老,可以遊戲凡間,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看時代更迭世事變幻,無論多悲痛的往事,彈指一揮就成滄海桑田。

沒人不想做神仙。

劍仙的絕代風姿傳了出去,來我們這裏串門的神仙漸漸多了起來,五花八門各種藉口都有,最後終於驚動了天界。

天帝想提拔劍仙去做將軍,太白金星想收劍仙為關門弟子,王母想將劍仙調去做天宮御林軍首領,還有人奏本說,建議外派劍仙去西方駐如來大使館處,主要負責兩岸文化交流,對外宣傳。

這些都是多麼好的職位啊,香悖悖大肥差。我們求也求不到,只能空歎外貌在求職道路上的重要性。

可奇怪的是,劍仙都不為所動,他說他待在這裏就好,哪兒也不去。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小破太虛幻境有什麼好的?天都是那麼熱鬧繁華,每天都有無數的八卦飛來飛去.和肥美多產的天都相比,這裏整個一鹽鹼地啊!後來還是閻王爺看出了劍仙的心思,閻王問他,你是不是不願意做仙啊?你要是真不願意呢,我可以給你開個後門,讓你重新投胎做人,投什麼胎你隨便你挑。我看見劍仙的眼猜有有東西閃了一下,是道非常亮非常耀眼的光。

不過那道光轉瞬即逝,劍仙搖了搖頭說,我哪里也不去,就待在這裏。天都和地府的人都失望地離去了,我恨鐵不成鋼地問劍仙:“你怎麼就認死了這裏啊?”

劍仙朝我笑,說:“時候不到,我還不能走。”

我又問:“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他喃喃自語著:“就快到了。”

劍仙看鏡花台的時間漸漸多起來,比以前還要多得多,他的臉色也比以前難看了,似乎充滿了擔心和憂愁。

“帝靈君子:”有一天我正在潛水飄過,他忽然叫住我。

前面已經說過了,我非常在乎自己的名號,那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稱呼我——“帝靈君子”,我高興得簡直要飛起來。

“什麼事呀?”我掉轉頭,笑眯眯看著這個才來不久的新神仙。

“想請教君子一件事。”劍仙的臉怎麼看怎麼英俊,“將‘天地人器’四靈彙聚後,是不是無論什麼人都可以打開時空之門?”

“嗯,理論上是這樣。”我點頭。

雖然天帝也說過,希望我們看牢大門嚴格把關,以免出現反人類反社會的不和諧音符。但我們一般都不把關,誰看那個啊,人間鬧得怎樣,關我們這群打醬油的小仙屁事。

“那我們有沒有權利改變人類許的願望呢?”劍仙的神色看起來有幾分焦急。“這個?”我愣了一下,這個事我從來沒有想過,估計門哥和鈴檔哥那兩個懶仙也沒想過。

“天帝倒是給了我們一點兒權力…… ”遲疑了一下,我斟酌開口,“每逢有人集齊四靈想穿越時空,都要四個神仙坐在一塊兒投票表決……不過你知道,這也就一形式主義,有哪次表決不是百分百通過的?管鑰匙的門哥有時甚至都不用問我們的意見……”“這樣便好!”劍仙握住我的手,深海般的雙眸炯炯,“希望下次投票的時候,帝靈君子能站在我這邊!”

嗯?這不是傳說中的拉幫結夥搞小團體嗎?

我大吃一驚,本想抽回手,可一看劍仙眼中星辰閃爍,口氣頓時就軟了,“行,你代表我……”

唉,美色誤人,美色誤人啊!

我沒想到,四靈重聚,時空之門再度開啟的日子這麼快就到了。

把我們從太虛幻境裏叫醒的是一個非常美、美得像妖魔的男子,他說他叫陸思空,想去一百年前的時代,改變他的國家被覆滅的歷史。

門哥聽了他報上姓名,有點犯嘀咕,轉頭對我們說:“這個名字好像和劍仙交代的不太一樣啊……性別也不一致……”

我一愣,心想好嘛,劍仙的公關已經做到門哥這裏了。

“不是他。”

劍仙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門口,望著祭壇裏的人,盈盈的五色水波映在他臉上,變幻莫測。

“我反對此人進入時空之門,因為集齊四靈的人不是他。”

“啊?”門哥吃了一驚,這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神仙行使反對票權,破天荒啊:“那,你們的意見呢?”門哥吞吞吐吐望向我和鈴擋哥,估計他也蒙了。“我沒意見。”鈴檔擋哥甕聲甕氣地回答,他的意見永遠是沒有意見。“我?……”我猶豫了一下。

說心裏話,我心裏是巴不得這個任務早點完成的,誰進門都沒關係,能早點關上就好,畢竟門敞開得太久,風越來越大,容易感冒著涼。

可是,當劍仙再度用他清撤而略帶期盼的眼睛望向我時,我融化了。

“我和劍仙保持高度一致。”

我朝門哥擺擺手,骨頭都酥了,有氣無力。

於是,門外那個美麗的小哥哥就這麼被我們踹了。

哎,對不住啊,其實他也挺好看的,不輸給劍仙哥哥。

接著,劍仙做了一件讓我們瞳目結舌的事情。

他當著我們的面,現出元靈,走出太虛幻境,走到了一個小姑娘身邊,牽起了她的手。

那小姑娘似乎沒想過能著見神仙,嚇得哭了。

“我反對,因為我這一票,是留給她的。”

劍仙的聲音朗朗如玉,這話是說給我們聽的。”

門哥比較老到,見這架勢趕緊問鈴擋哥:“是不是老情人兒啊?”

“估計是。”鈴擋哥嚴肅地點頭,“我在鏡花台裏見過這女的,劍仙看她的眼神可溫柔了,就跟牛郎見了織女似的。”

咦,原來鈴檔哥你也偷看?沒想到你也這麼熱愛生活。

“哦,那俺明白了。”門哥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樣,然後趕緊咳嗽一聲,朝門外喊話,“那個,我說,時空之門已開不能關閉,小姑娘既然你有內部推薦,就給個例外吧!你想去哪里啊?”

這個故事的尾聲,是我看著劍仙牽著那個小姑娘,一步一步朝時空大門的盡頭走去。

放著好好的神仙不做,有再好的胎也不肯投,劍仙到底在想些什麼呢?望著暮色中兩個漸行漸遠的身影,我心裏大概明白了織女大姐說過的一句話——“只羨鴛鴦不羨仙”。

隨著他們的背影漸漸融入黃昏之色,劍仙的鏡花台啪的一聲裂開了。

屬於劍仙的靈地,一瞬間全部幻化成了灰,被風吹走。

“以後再也沒有四靈了啊。”門哥看著祭壇上那柄破碎的青木人形劍,搖頭。那是劍仙的真身,已經變成兩半,不能復原了。

我明白,劍仙是真放棄做仙了,他這一走,再也不會回頭。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我站在劍仙身後偷看,想知道鏡花台裏到底有什麼。劍仙說,哪有什麼好看的,我只是等得無聊罷了。

我問他,你到底等誰啊?

他笑笑說,我啊,在等一個傻丫頭。

罷了,罷了。

最後望了一眼黃昏中那對癡男怨女,我一邊搖頭一邊往回走。

其實還是有點兒羡慕的。

無論這一千年來我鑒定過多少個皇帝,遇見過多少個美男子,又有什麼用呢?到最後,他們都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踱進太虛幻境裏,我輕輕哼起“孤獨的人總是可恥的”。

第二十一章飯尾聲

各位讀者,大家最近好嗎?

我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載曝胎的冬喜姑娘又來了。

沒法,這個故事的主角,我家小姐都走了,總得來個人交代後事啊,您說是不?言歸正傳,距離我的前任主子,禮部尚書千金顧清喬神秘失蹤,己經四年多了。嗯,您沒看錯,是前任主子,我的現任主子,乃風華絕代名冠天下驚才豔絕的段王爺段玉是也。冬喜我如今終於實現了畢生夙願,當上了王府一等丫鬢了!

小姐失蹤以後,段王爺買下了當年的尚書府老宅子,也將我們一干僕人都接了過去。段王爺做主,將我許配給了阿達——就是那個得到顧小姐親筆題詞“一代肉亨”的次廚阿達。我在嫁給阿達後的第二年,生了一對雙胞胎。

我跟阿達商量好了,給兩個寶貝蛋取了小名,分別叫“好吃”和“好喝”,我還記得王爺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名字的時候,差點沒把嘴巴裏的茶噴出來。

    “怎麼取這個名字?”

我冒著心心眼告訴他,從前有一天小姐從皇宮回來,說太子身邊有一對雙胞胎叫如絲如織,人如其名的美麗動人,卻偏偏小心眼。然後小姐說:冬喜呀,你將來要是也生了雙胞胎呢,千萬得叫大氣的名字,什麼織啊絲的要不得,織的東西心眼能大嗎?你得起一個通俗的,人見人愛的名兒,我看就“好吃好喝”好啦!保管聽過的人一輩子不會忘……

我邊講,王爺邊笑,眼猜亮晶晶的。

笑完了,眼睛裏的光也沒了,慢慢暗淡。

四年了,我常常看見王爺這樣的表情。

四年前他剛把我調到身邊,常常會望著我發呆。那時他的眼神就這樣,一會兒明,一會兒暗。

就在我琢磨著王爺是不是對我有那麼點兒意思的時候,某天阿達忽然紅著臉神秘兮兮跑來對我說:“冬喜,我覺得王爺暗戀我耶!他常常盯著我看!”

一口血噴出來,我差點內傷。

後來經過我和阿達對比細節認真分析,我們一致認定,他是在透過我們看著別人。王爺喜歡讓阿達做紅燒肉,但他吃得並不多,每次就擱那麼一小碗放在桌上。白霧騰騰上好的五花肉,他有時會看一眼,再低頭慢慢吃自己的菜。

王爺喜歡讓阿達唱“浪奔浪流”歌給他聽,好幾次叫阿達在眾人面前表演,大家都笑得前俯後仰,上氣不接下氣。

王爺也笑,只是咧嘴,然後漸漸面無表情。

王爺常常去京城頭號飯館忘塵閣,他喜歡包下那裏的頂樓,坐在那邊看護城河。“你知道什麼時候放花燈嗎?”他曾坐在欄杆邊,低聲問我。

“正、正月二十六?”我不太清楚他到底想問什麼。

“是了,現在時候還不到。”王爺笑起來,像以前一樣傾國傾城,“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我卻覺得,那笑裏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東西。

究竟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王爺還是王爺,呼風喚雨,要什麼就得給什麼。

曾經我看見他找邢四要東西,說是一幅題字。邢四哭喪著臉,說時隔太久,不知道被家眷擱哪里了。

當時王爺沒說話,只是眼睛裏的火苗亮得驚人。

於是第二天邢四就帶了一張破破爛爛的紙上了門,身上還背了三根藤條。據邢四說,由於那幅題字曾被雞抓過被狗尿泡過,所以他才遲遲不敢上交,請王爺降罪。

王爺望著那幅字看了半天,歎了一口氣,讓邢四走了。

    然後王爺找了京城最有名的裝裱師傅將字裱起來,掛在書房裏。

我去送點心的時候,仔細看了一下那幅字,依稀能辨認出幾個字“愛她……蒜泥白肉。”

字跡有點眼熟,但是我不敢瞎猜。

後來不知道王爺從哪兒打聽到消息,將西陵山悄悄廟住持滿滿大師珍藏的一些字畫高價買了回來。

我慕名去看那些天價的題字,發現口氣居然熟悉得很。

“賀!滿滿大師當選為新一任寺廟領導人!”

“大海航行靠舵手,滿滿就是那紅太陽。”

“滿滿大師,恒——緣——祥,牛牛牛!”

我認識的人裏,就一個會這麼說話話。

那滿滿大師靠這幾幅字,賺了個盆滿缽滿,樂得嘴三天三夜都合不上。

聽說王爺本來還想買下悄悄廟“哈沸書院”的那塊匾,不過滿滿死活不肯,大概是想著以後再訛上一筆吧。

對了,王爺最心愛的東西,是一口熬肉的鐵鍋,有事沒事就拿出來把玩。鐵鍋經過這麼長年累月的撫摸,跟紫砂壺一樣,光滑得很。

有次我去倒茶,發現王爺就這麼躺在椅背上睡著了,手裏還拿著鍋蓋。

定睛一看,鍋蓋上刻了八個字:“肉的偉大,肉的光榮。”

唉,這麼些年,我們都知道王爺一直不娶妃空著位置等誰呢。

只不過,也許他也倔不了多少年了。

一邊歎氣,一邊給他蓋上披風,免得若涼了:

老尚書宅院的後花園裏,有一處小姐的衣冠家。

我常帶著瓜果點心去那邊看小姐,雖然知道她沒死,可反正見不著了不是?小姐自己也說過,要是哪天她消失了,我又想她的話,就給她建個衣冠家,也算是有個地方能跟她說話,號稱“溝通從心開始”

我還記得那時她說,不介意我往衣冠家裏埋一些玉佩寶石金銀財寶啥的,越多越好,沒準兒有一天她還能挖出來賣……

唉,難不成你還變成鬼來?小姐的怪想法,就是多。

不過怪事還真的來了,衣冠家建了大約半年後,有人說那裏晚上鬧鬼。

雖然我膽子很小,但是對小姐倒是不怕的,於是壯著膽子埋伏在院子裏,等著小姐的魂出現。

可來的不是鬼,而是個妖精。

那個妖精非常美,一頭銀絲,十指尖尖,瞼龐上有蘭花印記,我怔怔地看他,覺得他比王爺都還要好看。

他來到小姐的衣冠家前,蹲下來,靜靜望著墓碑。

偶爾他會用他纖長的手指去觸碰墓碑上的字,嘴裏喃喃低語,仿沸是在和小姐說話。

然後是坐在地上,靠著墓碑,抬頭望天。

有那麼一瞬間,我的眼前忽然出現了幻覺——石頭墓碑變成了笑意盈盈的小姐,白髮妖精變成了黑髮的美青年,兩個人就這麼相互依靠著,看繁星滿天、流雲飄散。然而幻覺也只是幻覺,就像一個風一吹就散的美夢。

妖精走的時候.留下一束美麗的花,花粉在夜空中散發著美麗螢光,四處飄蕩。黑黑的天幕低垂,亮亮的繁星枯萎,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後來我再去衣冠家,總有那麼幾回,遇見他在墓碑前守著。

每每此時,我就悄悄地退下,留妖精先生和小姐單獨相處。

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妖精的事,我怕打擾他。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好吃和好喝轉眼也三歲了。王爺安排了教書先生,給兩個小搗蛋上課,他說這是小姐以前跟他提過的“學前教育”,只有這樣好吃好喝兩隻笨鳥才會比別家小孩飛得快。

這天我路過書房,忽然聽到有人說話。

“原來那梅花印還有一個意義,被烙印者若無皇族血統,那麼便是邊牧王妃,邊牧王唯一認可的妻子……”低低而略帶沙啞的聲音,是邢四。

房間裏沉默了,久久沒有人回話。

然後,是一聲蒼涼的歎息。

“你相信嗎?我寧願她真是為了複國而來,若那時她真是想造反,便好了……”我移開了腳步,沒有繼續聽下去。

我想起前些日子在小姐衣冠家下發現的紫金盒。

繁複雕花的盒子裏,裝著一件繡金鳳和青狼的嫁衣,火紅火紅的顏色仿佛鮮血,領口綴滿最美最大的寶石,華貴又隆重。

我將嫁衣的樣子講給阿達聽,阿達偏著腦袋說,有點像邊牧族人結婚穿的嘛,我見過。

走回自己的小院,阿達在廚房裏做飯,好吃好喝在院子裏跑跳著,唱著我教給他們的歌——

又是一季春來到,柳絮滿天飄。

暖風輕揚桃花紅了,榆錢串上了梢。

誰碰碎了翡翠橋,染綠了小村莊。

牧童換上了新衣裳,黃鵬也笑彎了腰。

這歌是很久以前小姐教給我的,那時我是那麼羡慕她,覺得她既美麗又聰明,有好的身世,還有好的未來。

我曾無數次祈禱老天爺能讓我重新投胎變成小姐那樣的天之嬌女,再不濟也得是個小姐,不要是伺候人的丫鬢。

可現在,看著阿達和好吃好喝,我忽然覺得自己也很幸福。

轟轟烈烈驚心動魄總歸不靠譜,平平淡淡安穩過日子才是真的。

抬頭看天,屋外的陽光是這樣的好,暖洋洋,金燦燦。

小姐到底去了哪里?現在和什麼人在一起?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如果當初她選擇不走,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生活,又會過得怎麼樣?

又是我也會想,然而都是瞎想,都是“如果”

小姐,王爺,還有那個美麗的妖精,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個傳奇,還會有更多的愛恨糾葛、纏綿徘側。

于我,於大家,那些又將是一個全新的故事了。

番外  歡迎收看《 午門半小時》

各位觀眾晚上好,歡迎收看《 午門半小時》 、我是主持人影照,首先由我為您介紹一下本節目的主要內容。

網路作家照照,最近突然神志不清被送入安定醫院進行治療。主治醫師鐘雷山遺憾表示,由於患者被天雷劈中次數過多,可能無法再度恢復創作。

據鐘雷山醫生介紹,這是我國國內首例被雷劈中全身卻只傷及神經中樞的病例,極為寶貴和罕見,醫院目前己組織了專家團對此進行臨床研究。

接下來請看詳細內容。

著名電影導演照影表示,他對照照的收山之作《 今天你雷了嗎?》非常感興趣,目前已花重金購買小說版權,準備引人好雷塢打投資進行製作。預計主要演員陣容有,國際著名影星成雷,青春玉女徐靜雷,當紅偶像范雷雷等。

本台最新消息,傳世紀跨海洋的巨作《 今天你雷了嗎?》一片己確定報名參加下一屆的嘎雷電影節。導演兼製片人照影信心滿滿地表示,《今》片一定會捧得電影界至高象徵“金雷獎”載譽而歸。吹風會上,當有記者詢問導演過早誇下海口是否考慮過可能敗興而歸時,照導演突然大發雷霆:“這孩子還沒出生,你們咋能這麼詛咒它呢?!”     本台最最新消息,《 今天你雷了嗎?》一片將有海外新鮮血液加盟。除了原定本土陣容,好雷塢著名明星史大龍通過經紀人表示,自己將客串演出。在記者招待會上,史大龍先生激動地表示:難得遇到一部和他成名作《閃電俠》有親戚關係的電影,因此在收到劇本當天,他當即答應演出。

本台最最最新消息,備受關注的大片《今天你雷了嗎?》,已經正式更名為《瘋狂雷公大戰電母》。據照導演透露,這是為以後打入美國市場做準備。另有消息稱,《今》片的日本版權已經賣出,按照日方要求,此片更名為《一公升的魚雷》;同時韓國版權也正在治談中,預計談妥後,該片將會改名為《雷也是我們發明的啊!》

接下來是廣告時間,主持人影照被雷得快喘不過氣來了,要休息三十秒,大家待會兒見……

(插播廣告30 秒,此處省略五百字。)

歡迎回來,各位觀眾,接下來是《午門半小時》之“開雷鑒定團”環節。每到這個環節,我們都會請來著名星象學家為我們預測本周星運。本次我們非常榮幸地邀請到哈雷大學地雷系客座教授--空空大師。

影照:空空大師您好。

空空:主持人好。

影照:空空大師,最近社會上流傳者一個說法,說您曾於若干年前準確預測了哪籲的誕生,請問是否真有其事呢?

空空(微笑):確實如此,觀眾如有不信,可撥打托塔李天王熱線前去諮詢。

    照影(謅媚):哇塞,大師您太厲害了!您能詳細說明當時的情景嗎?

空空(撚須):嗯,其實也是一段很古老的往事了……俗話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不過,為了不辜負觀眾朋友的厚愛,老鈉還是勉強回憶一下吧……

話說當年,老袖正和太上老君在禪室搓麻,忽然李靖急急忙忙從門口奔進來,嘴裏嚷壤說他夫人懷了孩子,懇請太上老君賜名。

唉,太上老君多少歲啦?耳也背,眼也花。當時他正全神貫注地等一個四筒,摸了半天沒摸著,倒摸起一個老鈉久等不來的麼雞,頓時氣鼓鼓把牌一扔,對著老鈉吹鬍子瞪眼經道:“拿著!”

李靖一聽大喜,估摸著這就是老君賜夫人名字了,立刻磕頭謝恩。老鈉估計啊,這人當時是太激動了,也沒聽清楚具體是哪兩個字,於是只好回頭便選了兩個音相近的,叫孩子“哪籲”。

呢,這是後話了。話說當時小李子又跪著秋老君給他孩兒賜字,說什麼他老婆懷胎許久未生,此次恐有兇險,希望老君保佑。老衲當時贏錢正贏得開心,被他這麼一折騰,覺得十分晦氣,忍不住出口呵斥:“生生生!生你媽個球!”

小李子一怒之下跑掉啦!唉,我本來也有點後悔,那時候,年少輕狂……哪知第二天,全李府的人都敲鑼打鼓來拜我,你猜怎麼著?李夫人還真生了個肉球……想不到啊想不到……老袖縱橫僧場多少年,也沒見過這等奇事……

影照(急忙打斷):唆唆唆,大師,您看我們時間不多了,要不您先預測一下本周星運?

空空(略微不滿意):好吧,老鈉就勉為其難預測一下--

白羊座:本周健康指數,50 % ,意思是,您可能生病,也可能不生病;

工作指數,51%,說明了,您工作可能順利,也可能不順利;

愛情指數,52%也就是說,您的感情可能甜蜜,也可能不甜蜜;

本周最有可能發生豔遇的地方:上清寺。

所以,身為白羊座的您,週末請不要待在家裏,邁出門去上清寺燒香吧,帥哥靚女在呼喚你!

金牛座:本周健康指數,52%,意思是,您可能生病,也可能不生病;

工作指數,51%,說明了,您工作可能順利,也可能不順利;

愛情指數,50%也就是說,您的感情可能甜蜜,也可能不甜蜜;

本周最有可能發生豔遇的地方:上清寺。

所以,身為金牛座的您,週末請不要待在家裏,邁出門去上清寺捐錢吧,帥哥靚女在呼喚你!

好的,星座環節就到這裏。接下來由老鈉為大家講解一下,當初老袖是如何預言了指雷針的誕生地……

影照(冷汗直冒,急忙打斷):謝謝大師!歡送大師!(擦把汗水)感謝您收看“開雷鑒定團”,我們下一期的嘉賓是大名鼎鼎的雷震子先生。

接下來即將播映的是,本節目的王牌單元“午門快樂購”,著名主持人侯總即將登場!歡迎大家鎖定頻道,繼續觀看。

(再次插播廣告三十秒,本節目未完,千萬不要換台,千萬不要!)

番外  《午門囧事》之浪漫童話版

白雪公主篇

很久很久之前,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國家,住著一個烏髮雪膚、唇如玫瑰的公主。公主的名字叫Snow.喬。

Snow.喬很小的時候,就出落得楚楚動人我見猶憐,見過她的人無不感歎她的美貌。然而Snow.喬有一個惡毒的後母,她堅持認為,自己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為了驗證這一事實,皇后不辭辛苦,花費重金,從遙遠的東方,買來一面會說話的鏡子。

“鏡子啊鏡子,請你告訴我,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

一個月黑風高的雨夜裏,皇后躲在臥室裏,對鏡子喃喃發問。

魔鏡中光影變換,水波流淌,然後映出了一張風靡萬千少女的陽光活力笑瞼。

    “ Cow(消音--)!”皇后頓時暴走,“你給我看貝克:漢姆做什麼?我問的是女人!女人!”

“唉。”鏡子沉默一下,歎口氣,“其實你剛剛看到的是我暗戀物件……正所謂,情人眼裏出西施,我一時情不自禁……”

“Stop!”皇后崩潰了,尖叫著用銳利的指甲刮過鏡面,“快告訴我!誰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是、是……Snow.喬……”

在哦哦作響的刮玻璃聲中,鏡子和女僕們都渾身癱軟了。

債怒的皇后喪心病狂,她決定派本國的FBI去暗殺公主。

唉,我們可憐的Snow.喬,因為老女人可怕的嫉妒心,從此就走上了逃亡的道路。

    逃啊逃,逃啊逃,公主最終逃到了一個住著七個小矮人的森林裏。小矮人們被她上等的美貌以及憨厚的個性吸引,熱情招待她住下來。

“哼,傻人有傻福……不過沒關係,我還有殺手鐧!”

皇后在水晶球裏看見公主的蹤跡,對鏡子露出猙獰的笑。

某個早晨,七個小矮人準備上山打獵,打算留下美麗而傻乎乎的Snow.喬看家。

    “請不要給陌生人開門,也千萬不要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小矮人們叮囑她。

    “好的,我記住了。”Snow.喬回答得十分溫柔,“我會做好午飯,等著你們回來。”

小矮人們帶著忐忑的心離開了,Snow.喬開始動手收拾房間。

“咦,是什麼?這香味居然如此熟悉?!”

忽然間,Snow.喬被一陣奇異的幽香吸引住了。

“啊!多麼美妙!” Snow.喬深呼吸著,陶醉在香味中,不知不覺邁開腳步走出了房門。

“美麗的小姑娘啊,你想來一塊嗎?”

院子裏有一個身穿黑斗篷的老婆婆,正在聚精會神地熬煮一鍋食物。

“啊呀!紅燒肉!!”Snow.喬高興地跳起來,“而且味道聞起來和宮廷大廚煮的一樣!”

“是啊,這可是我千辛萬苦偷出來的皇宮秘方。”

老婆婆抬起頭,露出詭異的綠色瞳孔,“難道你不想嘗一嘗嗎?”

Snow.喬咽下一口唾液,滿面躊躇地搖頭:“他們說……不要吃陌生人給的食物。”

    “呵呵,難道你怕我下毒嗎?”老婆婆嘎嘎怪笑著,從勺子裏撈出一塊肉,緩緩放進嘴裏。

“你看,我都敢吃,你還害怕什麼呢?”她咕嘟一聲將肉塊吞下,伸出舌頭,故意舔了舔鮮美的醬汁。

“好吧,”Snow.喬再也坐不住了,迫不及待地從鍋裏撈出一塊肉,“既然你都吃了,我確實不該再害怕。”

Snow.喬飛快地咽下紅燒肉,然後“咚”的一聲,硬邦邦栽倒在草坪上。

“哦哈哈哈哈!”老婆婆獰笑這站起來,抖掉身上的斗篷,化身為美豔的皇后。“蠢貨!你吃的是紅燒肉,我吃的是紅燒排骨,你當然會中毒啦!”

皇后扭動腰肢,仰天大笑著,肩膀劇烈抖動。

“哦哈哈哈哈,從此以後,世界第一美人的稱號就歸我啦!”

等到七個小矮人打獵回來,Snow.喬己經停止了呼吸。

“嘔,美麗的公主,你怎麼突然就走了?也不跟我們打一聲招呼!”小矮人們撲在她身上嚎陶大哭,“你的銀行戶頭存摺密碼是多少?保險單的受益人又是誰?你倒是先留一封遺囑,交代財產如何分配啊!”

眼淚是無用的,公主終究沒有睜開眼睛。

抱著也許會得到國王獎勵的想法,小矮人們用水晶棺將Snow.喬裝起來,打算運到皇宮裏。

這時,鄰國英俊瀟灑的王子Price.段正好來樹林裏探險。

需要說明的是,Price.段是一個麵條狂人,他這輩子最愛的食物就是麵條。

    Prince.段在路上撞見了小矮人,還有水晶棺裏沉睡的公主。

“哦,我從沒見過這麼美麗的女性!”Price.段一看見Snow.喬,整個人都驚呆了。

    “啊啊!修長的軀幹,扁平的胸部,雪白的皮膚!天哪!這是我見過的所有女性裏長得最像麵條的了!”

“求求你們,將她賣給我!” Prince.段對著七個小矮人苦苦哀求,“我要將她變為我傻不列顛麵條博物館裏的鎮館之寶!”

小矮人們本來還有些猶豫,但是在接到一大袋金子之後,二話不說,滿口答應。離去的時候,小矮人們太過歡呼雀躍,有人不小心踢倒了放棺材的凳子。咚!

棺材掉到地上,喉嚨裏的毒紅燒肉也摔了出來,Snow.喬醒了。

“請問,我這究竟是在哪里呢?”

她睜大一雙小鹿般朦朧的美目,含情脈脈望著英俊無雙的Prince.段。

“哎呀,活了嗎?”

Price.段皺起眉頭,面部表情非常失望。

“一旦會動會說話,就再也不像麵條了。”

那一瞬間,Sonw.喬在王子的眼中看到了刻骨的殺意。

“等一等,我會做麵條!全世界所有口味的麵條我都會做!”

女性天生的第六感讓Snow.喬高聲大叫起來。

毫無疑問,這將是她人生中最聰明的一次回答。

“是嗎?”Prince.段立刻變得興高采烈,“那麼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妃!”他單膝下跪,朝Snow.喬獻上玫瑰和鑽戒。

“哦,美麗的公主,讓我們一起奔向未來,締造一個強大的麵條王國吧!阿門!”於是呢,像所有的童話故事一樣,這個故事的結尾是:好人有好報。

因為詛咒反噬,惡毒的皇后害人不成,自爆成為一隻醜陋的烏鴉。

小矮人們拿著金子,在森林裏繼續過著快樂的生活。

至於我們的Snow.喬,她如願以償嫁給了英俊的Price.段,每天都在皇宮裏做紅燒肉、麵條--她吃紅燒肉,王子吃麵條。

二人的靈魂是如此的契合,相親相愛,一輩子也不會膩。

於是,王子和公主,從此就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了。

灰姑娘篇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國家,住著一個百合般柔弱的美少女。

    少女名叫Cinderlla.喬。

Cinderlla.喬出生在傻不列顛國一個富裕的中產階級家庭,如果她的父親沒有再娶,她會像其他少女一樣,過著衣食無憂的優漫生活。

然而她的繼母非常惡毒,帶來的兩個姐姐又凶又狠,常常欺負她。

可憐柔弱的Cinderlla.喬,一夕之間從公主淪為保姆,每日忙著做飯打掃,再也不能穿美麗的新衣服,再也不能接觸她喜歡的時尚。

一日復一日,Cinderlla.喬的粗布衣裳變得十分破舊,遠遠看去就像從煤堆裏爬出來的,人們同情她的遭遇,都稱呼她為“灰姑娘”。

不過其實扒煤灰也有好處,Cinderlla.喬在廚房認識了一隻小小的老鼠精一一它總是穿著三件套標準禮服,帶著小禮帽,拄著小拐杖,活脫脫一位古老的紳士。

老鼠精自稱Mr.四豐,據說己經活了超過1 00 年了。

這天傍晚,Mr.四豐從洞中爬出正準備享用晚飯,忽然聽到少女在低聲哭泣。“哦,可憐的孩子,為何如此悲傷?莫非發生什麼事了嗎?”

Mr.四豐走到Cinderlla.喬身邊,垂下慈祥的八字鬍。

“嗚嗚,老鼠先生,今晚王子將在城堡裏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姐姐和母親都受到了邀請,我卻必須留下來看家……”Cinderlla.喬邊哭邊撲到在灶臺上,“這是多麼的不公平啊!我簡直傷心極了!”

“原來就是為這件事?” Mr.四豐眯著眼,咧開嘴笑起來,“不要擔心,Mr.四豐將為你效勞。”

只見它從耳朵裏掏出一根魔棒,點了點廚房裏的南瓜。

嘭!

南瓜變成了奢華的勞斯萊斯轎車。

Mr.四豐又用魔棒點了點灶臺上的蜜蜂。

嘭!

蜜蜂變成了穿著黃黑條紋西服的私家司機。

“接下來--”

Mr.四豐朝Cinderlla.喬脫下小禮帽,調皮地眨眨綠豆眼。

“我們的小姐需要怎樣的一身禮服呢?”

“哎咯喂……哎咯喂……”Cinderlla.喬遲疑片刻,指著電視興奮地大叫起來,“我要哎咯喂……的最新款!就是在巴里時裝周上展出的那些!”

“好的,滿足小姐的願望。”

Mr.四豐朝她優雅地翰躬,用魔棒輕輕一點。

“最後,友情贊助,我把個人珍藏多年的寶貝給你。”

Mr.四豐鄭重其事地一揮手,從灶台下拖出一個盒子。

吹走灰,拿掉蜘蛛網,盒子上赫然寫著:“阿迪家族榮譽出品--宇宙名牌阿迪都斯。”

小心翼翼打開盒蓋,華麗的紅色天鵝絨上,靜靜躺著一雙水晶做成的鞋。美妙絕倫,鬼斧神工,讓人歎為觀止。

“它屬於你了,灰姑娘。”

Mr.四豐望著己經完全驚呆的Cinderlla.喬,神秘一笑。

“相信我,它一定會給你帶來好運的:“

於是,在傻不列顛帝國狂歡宴會上,美麗神秘的Cinderlla.喬像公主一樣降臨了。

    所有人都為她的出場震驚,多麼華麗!多麼震撼!多麼難得一見!

這位從天而降的小姐居然在35度的高溫天氣下穿著密不透風的皮草,全身都包的像太空人!是多麼標新立異勇於創新啊(解釋一下,我們的Cinderlla.喬小姐與時尚脫節太久,忘記每年時裝周上發佈的都是下季甚至下下季的潮流,偏偏又死活要求天橋最新款,Mr.四豐只能委屈她反季一把,哪怕是要捂出癢子……)

總之,廢話少說,是金子總會發光,有人一眼就看中了她。

這位伯樂不是別人,正是尊貴無比的Prince.阮殿下。

同樣需要說明的是,我們這位Prince.阮和他的家族最近正飽受皇后大人的折磨。這位從時尚帝國法蘭東遠嫁而來的皇后殿下,總喜歡穿著大牌的最新款去參加各種派對,以便大肆炫耀。皇后大人想要什麼款式,第二天必須要在衣櫥裏看到。如果要求不能滿足,她就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伎倆,讓整個皇室一個月都不能睡上安穩覺。“我的兒啊,你將來可怎麼辦呢?”歷經滄桑的老國王,在看完了《三面膠》+《傻不列顛式離婚》後,握住王子的手痛哭流涕,“你的老婆將來一定會和皇后鬧不和,婆媳關係是個大問題啊!”

聰明的王子又何嘗不明白?正因為如此,他一直為將來老婆的人選問題頭疼:正當他的煩惱到達極點的時候,Cinderlla.喬出現了。

“她竟然穿著哎咯喂明年秋冬才會推出的款式!”

王子眼前一亮。

“我可是動用了外交關係才拿到哎咯喂的明年春夏款啊!這位小姐在時尚界一定大有來頭!”

於是王子毅然決定,穿過重重人群,牽起Cinderlla.喬的手。

“噢,這位小姐,您是這樣的美,這樣的特別。”

王子帶著Cinderlla.喬翩翩起舞,眼中柔情似水,“請問您是從哪里得到的這件禮服的呢?”

“這個嗎?”Cinderlla.喬睜大無辜的雙眼,樣子乖巧,“我在電視上看到,就讓人送給我了。”

“什麼,她竟然如此神通廣大?!”

Cinderlla.喬的回答堅定了王子的想法--趕緊將這個女人娶回家!這才是最適合做老婆的人,她一定可以將皇后哄得服服帖帖,還用得著擔心婆媳關係嗎?!!

一曲舞畢,午夜十二點的鐘聲眼看就要敲響,Cinderlla.喬想起老鼠精的叮囑,轉頭慌忙離去。

等到王子追出去,佳人早己消失無蹤,只剩臺階上一隻孤零零的水晶鞋。於是Prince.阮撿起鞋,若有所思,遙望著她消失的方向。

舞會結束的第二天,Prince.阮拿著鞋在媒體上公開宣佈,誰能穿上水晶鞋,誰就是未來的王妃殿下!

嘩嘩,整個傻不列顛國都轟動了,妙齡少女們前仆後繼地去試穿這雙鞋,卻紛紛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水晶鞋最終傳到了Cinderlla.喬家,姐姐們將Cinderlla.喬關在廚房,興高采烈地去試鞋。

大姐剪掉水晶美甲,硬生生將腳塞進去。

“我穿上了!我穿上了!”她在客廳裏尖叫,雖然每走一步都仿沸踩在刀尖上。

    “尊貴的小姐,請脫下鞋,讓醫生看看您的腳。”王子不動聲色地要求。

    大姐忐忑不安地脫下些。

穿著白大褂的隨從仔細檢查完大姐的腳:朝王子搖搖頭。

“很可借,您並不是我要找的人。”

王子歎了口氣。

接下來是二姐。

只見她戰戰兢兢將腳放進水晶鞋裏,尺寸居然剛剛好。

“天哪,媽媽,我即將成為王妃了!”

二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猜,刹那間流下激動的淚水:

“等等!請小姐脫下鞋子,讓醫生看看您的腳。”

王子看不出有半點喜悅,依然非常冷靜。

二姐只好不情不願地脫下了鞋。

隨從仔細檢查了二姐的腳,再一次朝王子搖頭。

“看來,您也不是我要找的人。”

王子臉上難掩失落。

“怎麼可能!”二姐尖叫著跳起來,“難道我穿這只鞋不是剛好嗎?”

“是的,但真正的王妃不僅要穿上這只鞋。”Prince.阮皺起盾頭,“她還必須有一個特徵,那就是……”

“有、腳、氣!”

伴隨著嬌弱響亮的回答,Cinderlla.喬終於衝破廚房大門的阻撓,從旋轉扶梯上狼狽而下。

“水晶鞋以前一直被埋在陰暗潮濕的廚房裏,所以感染了真菌。在舞會上穿著鞋跳舞的人,一定會感染上真菌,從而演變成腳氣!”

站穩立足,環顧四周,我們的Cinderlla.喬據傲地抬著頭,儘量讓每一句話都吐字清楚落地有聲。

王子和僕從邊聽邊使勁點頭。

“其實,世上能穿上水晶鞋的女孩子有很多。”

Cinderlla.喬款款走到客廳裏,彎腰套上鞋子,不大不小,剛剛適合。

“但是,既能穿上水晶鞋又同時得了腳氣的女孩子,卻只有我一個!”

她飛快轉身,“唰”地從口袋中掏出一件牙膏狀物體--“達X寧”。

“大家看!這就是證據!”

嘩嘩,空氣凝滯,萬物靜止,所有人都驚呆了。

Cinderlla.喬凝望著王子,炯炯目光中透出著火一般的熱情和自信。

“哦!我的女神!”

Prince.阮回過神來,激動地朝她撲過去,“可算找到你了!趕快跟俺一起會皇宮吧!”

就這樣,我們灰姑娘以腳氣為憑證,打敗了諸多用心險惡的敵人,如願以償嫁給了王子。

從此他們他們相親相愛,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拇指姑娘篇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國家裏,住著一個小不點姑娘。小不點的名字叫Little.喬。

相比別家的姑娘,Little.喬實在是太袖珍了,袖珍的只有拇指大小,於是人們都叫她“拇指喬”。

Little.喬一直為自己的身高自卑,但是她的母親安慰她--“凡是濃縮的,都是精品。”

   “拇指雖小,五臟俱全.”

   “你是多麼的與眾不同啊!己經被載入迪士尼世界記錄了!”

於是,她總算能積極樂觀地活著了,雖然偶爾有些小憂鬱,但那都不過是文藝女青年的通病罷了。

言歸正傳,我們的Little.喬非常喜歡旅行,因為她實在是太小了,所以很輕鬆地搭上各種便車。

不需要去網路上查詢特價機票,只要她願意,隨時可以藏在燕子的羽毛裏享受頭等艙。

不需要預定各地的賓館或者GH,只要她願意,小鳥的窩就可以睡得很舒坦。

    最重要的是,她完全不需要辦理護照和簽證,因為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個小不點。

    於是小小年紀的Little.喬,就這樣遊歷了許多知名或者不知名的國度,找尋著屬於她的落腳點。可以說,她是一隻小小小驢了。

有一天,飛行員燕子先生帶著她穿過了十萬噸皮蛋瘦肉粥做的河,越過了十二座巧克力做的山,穿過八萬朵棉花糖做的雲,來到一個遍地是鮮花的神奇地方。

“我有預感,你屬於這裏。”燕子先生溫柔地對Little.喬說。“再也沒有比這裏更適合你的地方了。”

然後燕子先生銜住她的衣服,將她輕輕放在一朵最美最大的鬱金香上。

“嘿!你誰啊?!怎麼能私闖民宅?!”

花蕊裏忽然冒出一個小小的戴著金冠的頭顱,沖著他們債怒地嚷嚷。

Little.喬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的男孩,不由得驚呆了。

“請原諒……”燕子先生非常窘迫,“我們原以為花朵裏是沒有人居住的。”

    金冠小男孩看著瞳目結舌的Little.喬,神色漸漸緩和。

“我是花冠國的王子,Prince.陸。”他開始自我介紹。

    “請問……這位苗條的姑娘來自何方?”他瞄一眼Little.喬。

“我來自XX國XX市XX區XX街道……”Little.喬羞紅了臉,“是來這裏遊玩的……”

    “噢!”Prince.陸大叫一聲打斷她,神情激動,“作為一個外國人,不願萬里來到我們花冠國度假,這是什麼精神?這是國際主義精神!這是艱苦樸素的精神!我們每一個花冠國的人民都要學習這種精神!”

話音未落,Prince.陸上前一步,緊緊抓住Little.喬的雙手,深情款款地說:“請嫁給我吧!我對你一見鍾情了!”

於是,我們暈乎乎的Little.喬,因為這一場豔遇,成了花冠國的王妃。

這個故事讓多少心懷粉紅夢想的少女憧憬啊!

然而她永遠都不知道,Prince.陸娶她的真正原因。

因為花冠國過於富庶和發達,所有的女性居民足不出戶窩在家裏當宅女。她們每天吃著蜜蜂快遞送來的果汁和漢堡,不運動,不逛街,漸漸發福長胖,成了一個個胖精靈。雖然她們依舊非茶可愛,然而嬌弱的花瓣負荷能力有限,已經快不能支撐起她們的小房子。然而花冠國的風俗是,結婚後兩個人一定要住在一起,所以花冠國的獨身比率是越來越高。而我們的Prince.陸,那時正面臨兩個非常艱難的選擇:“以自己的小別墅垮掉為代價娶一個老婆,或者終生不娶孤獨到老。”

就在這個時候,苗條的Little.喬出現了,她讓Prince.陸驚喜地發現,還有第三條道路可以選擇--娶一個外國老婆,同時還能保住自己的房產!

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為?

當然,這一切都是Prince.陸心中的小秘密,他是不會說出來的,因為他非常有原則。而我們的Little.喬呢,從來不關心這些,Prince.陸對她很好,她過得很開心,為什麼要追究呢?相信一見鍾情總是好的,傻一點,有時會快樂一點。

就像人們總是樂意相信,“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一樣。童話故事,總是在最美好的時候,就徹底完結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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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rasu 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