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爲什麽會是他呢?這個問題達密哲元慎困惑了許久。只是被那雙冷冷的鳳目瞥一眼,見那張薄薄的唇彎一彎,自己的心就不受控地開始撲撲亂跳起來。自己要的,明明是眉含遠黛,眼蘊春波的仙女妹妹,可是爲什麽靠過來的卻總是這又奸又滑的狐狸哥哥?該死的,這似有若無的一點情愫被他牽著,隨他引著,似乎慢慢地離了經,偏了道。
英多羅紅英很郁悶。爲什麽全天下的人都會以爲自己跟那個不太務正業的皇帝有一腿?天知道他明明看上的是那個不解風情,別扭又固執的小傻瓜!等等,看上那個傻瓜的自己,豈不也成了傻瓜一個?
唉,算了。反正初吻給了他,初夜給了他,連性命也都給了他……
到底還要做什麽,他才肯乖乖地過來呢?
繁華中藏著動蕩的金翅王朝,紫蘅花開的那一年,誓言,訂了一世。

上錯花轎搶對郎中二頭目的故事


楔子

  “當……當……當……”隱隱約約,從窗外傳來清脆的梆子響。

  春夜裏的風還夾著一絲寒意,從微敞的窗口鑽進來,將遮在床前的一幔紗帳撩得亂顫,卻堅持不許春風鑽進帳中一窺究竟。

  也不知是風吹還是床在搖晃,紗帳抖動得更加厲害,床前點燃的兩只巨燭的燭火忽明忽暗,映得這一室之中竟添了幾分詭異之色。

  帳中似有低聲的喘息和偶爾溢出的低吟,但那聲音低沈而壓抑,讓人又禁不住疑惑,不知眞是人聲抑或只是春夜中幾只難耐寒意的蟲兒在哀鳴。

  聲息漸漸不可聞,亂舞的紗帳也平靜了下來。

  夜風雖寒,卻也帶來窗外已經盛開的紫蘅花那獨特的淡淡香氣,似有若無間,一室充盈著浮動的暗香。

  屋外的梆子再次響起,聲音由近及遠,清脆而高亢。

  那似乎是自己兒時才聽過的聲音,曾已何時,居然也傳到這遙遠的西北來了。

  床上的青年露出了一絲苦笑。

  招起手,抹去額角濕膩的汗水,觸手卻一片冰涼。

  眞是不爭氣。

  青年在心裏暗自瞬咕了一聲,微微側著身,用手肘將身體支起一點。

  繡著金色的蟠龍的枕頭濕了一半,也不知是被自己的汗水還是淚水浸的,青年微皺著眉,將枕頭向上撥了撥。

  然後,他看見了一張臉。

  熟悉,卻又有些陌生。

  是熟悉的眉,只是不像平時那樣強硬,眉尾微微向下彎著,露出一點溫溫的暖意。

  是熟悉的眼,只是看不見這雙眼中平時那如利劍一樣的光芒,不知道這閉合的眼簾睜開時會用什麽樣的目光瞪視自己呢?青年想著,嘴角卻向上翹了起來。

  熟悉的鼻子,熟悉的嘴唇,還有這熟悉的下巴……伸出手,指尖將要觸及對方時卻又開始猶疑,若是他在此刻醒來會變成什麽情形?青年咬著唇,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只用一雙細長的眼,看著他,細細地看,使力地看,貪婪地看,仿佛會與之永別一樣,要將此刻對方每一處繩節,每一處毛孔都要印入靈魂一樣……

  “你永遠不會知道……”青年低低地自語,閉上眼睛,慢慢俯下了身子,“就連我也不十分清楚……”有些涼的薄唇輕輕覆在對方那溫熱的唇辦上,卻如蜻蜓點水,稍觸即分。

  睜開時,清亮的眸子裏已滿是哀傷和怨忿,“爲什麽我喜歡的會是你?”英多羅紅英掀起被子,雖然身體的某處還在疼痛,他卻已經咬著牙站在了地上。

  拾起散落一地的衣服,英多羅紅英用還有些顫抖的手將衣帶一條條地系上。

  又濕又粘的液體順著大腿緩緩流下,讓他很不舒服。

  不過現在並不是可以擦拭的時候,身後的人還在熟睡之中,他抱著被子酣睡的樣子簡直就像一個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樣,純眞又無害,可英多羅紅英知道,一旦這個無害的孩子清醒,他會立刻豹變成一個多麽可怕的野獸——冷酷,雙無情。

  將金冠束在發上,英多羅紅英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兒時的記憶如潮水一般地湧來,讓他幾乎快要窒息。

  慢慢地,慢慢地退到房門口,英多羅紅英閉上了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

  “是該說分手的時候了。”

  英多羅紅英睜開眼,臉上的神情已經變得淡然而平和,對著床上熟睡的人一揮手,英多羅紅英輕輕說了一句,“欠你的,總歸要還。不過你欠我的,永遠也還不清了。”

  拉開房門,清新的風迎面而來,英多羅紅英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

  “今天的月色眞得很不錯。”

  “王爺金安!”兩側的侍衛一齊恭身行禮。

  “不用多禮。”

  英多羅紅英溫和的嗓音讓侍衛們精神一振,“你們的主人已經睡下了,這麽大的聲音會將他吵醒的。他脾氣不好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就連陛下跟他說話都要帶著一分小心,他的火爆脾氣一上來,十頭牛也攔不住他。你們還是小點兒聲好。”

  “是,謝謝王爺提點。”

  一個年輕的侍衛偷偷伸了伸舌頭。

  “現在是幾更了?”

  “三更天了,王爺。太晚了,王爺要不要留宿?小人給王爺安排上房。”

  “不用了!”英多羅紅英擺了擺手,“我還有很多事情沒處理完,明白要早朝,今天非回去不可。”

  英多羅紅英對提此建議的青年侍衛微微一笑,溫柔的月光映在他的臉上竟添出幾分妩媚的妍色來,那侍衛看得有些發愣,直到被身邊的夥伴推了一把才回過神,臉上立時漲得通紅。

  英多羅紅英也沒理睬,自顧自慢悠悠地離去。

  “你發什麽愣啊,看著明鸠王,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夥伴抱怨著,那青年侍衛的臉卻更紅了。

  “你說也怪,明鸠王平常看起來也就一副文弱的書生樣子,可是看起來總有些讓人害怕的,爲什麽今天看起來會那麽不一樣呢?”英多羅紅英的身形早已消失在夜色中,青年侍衛的目光還舍不得撤回來。

  “有什麽不一樣?還不是那副陰恻恻讓人發怵的樣子嗎!難怪咱們主人不喜歡他。像他這麽陰險狡狯的家夥,任誰也不會有好感。”另一個侍衛很不以爲然。

  “那是因爲他是南蠻子養的。龍生龍,鳳生鳳。身上有南蠻子的血,你說他的心眼兒能少得了嗎?”幾個人偷偷笑了起來。

  “可是……你們不覺得……”青年侍衛猶豫了一下,“你們不覺得明鸠王今日好像特別漂亮嗎?那個,說不出的感覺,感覺好像……很豔麗……”另幾個侍衛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好像看一個怪物一樣,他立刻搖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啦,明鸠王長得是清秀,但我絕沒把他當女人看,只是,覺得他今天有些不太一樣……”

  “小兄弟,你來幾天了?”年紀稍大一點的侍衛推了推他,“你難道沒聽說過?”

  “聽說什麽?”那侍衛左右看看,故作神秘地豎起一根小指來。

  “明鸠王是咱們陛下的這個……”

  “這個?這個是哪個?”青年侍衛一臉迷惑。

  “這也不知道啊!”幾個侍衛臉上寫滿了不層,“你眞是個土包子。”

  青年侍衛再次漲紅了臉。

  “小兄弟,你不知道陛下他男女皆喜的嗎?”年長的侍衛臉上露出一絲邪笑,“這個啊,就是陛下的那個了。這宮裏誰不知道啊,明鸠王是陛下的老相好啊。不然你以爲憑他一個小小的侍讀,怎麽能年紀輕輕就封了只有王族才能有的親王頭銜?明擺著嘛,那是用他的屁股換來的。”

  幾個侍衛一同笑了起來。

  “眞的嗎?”青年侍衛一臉的失望,對著英多羅紅英離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媽的,眞晦氣。老子最討厭這種男不男,女不女的家夥了。簡直給咱們男人丟臉。”

  “小兄弟,你氣什麽!”年長的侍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沒嘗過那個味兒,小雛兒,你不知道,這男人也有男人的好處,妙著呢。你要是嘗過啊,怕是再也不會去碰女人,你老娘啊,一定就要哭出聲兒了。哈哈!”門框突然響了一聲,像是什麽東西砸了過來。

  幾個侍衛嚇得一齊噤聲。

  “王爺?”年長的侍衛戰戰兢兢地叫了一聲。

  “外面都給我閉嘴!”屋裏傳來低沈的聲音,微微低啞的嗓音明顯地透出不快,“再多嘴多舌地吵我睡覺,當心我把你們的舌頭全拔出來!”

  侍衛們臉色發白對視了一下,靜悄悄地退了下去。

  夜,寂靜無聲。

  只有輕舞的微風,將紫蘅花的香氣傳遍四面八方的每個角落。

 


第一章

  “咕噜噜……”碧綠的水面上泛起一串氣泡,平靜的水面被什麽東西攪動得起伏不安。

  過了一會兒,水面終于恢複了平靜。

  “拉上來!”倨傲囂張的刺耳聲音響起。

  “是!”兩根粗如拇指的麻繩提起來,岸邊的兩名小太監從水中拉起一人。

  “殿下,他又暈了。”

  一名小太監尖聲報告。

  “把他再弄醒!我還想再玩一會兒,不許他現在就挂了。”

  把水裏拉起的人俯放著,一個太監使力用腳踩他的背部。

  不一會兒,那人渾身抖動了一下,從嘴裏,鼻子裏噴出大量的水來。

  “能吐出水來就死不了了。”

  旁邊的太監高興地叫出聲兒來。

  “快點兒,讓他醒過來,不然太子爺又該不樂意了。”

  被人揪住頭發,不停地抽打臉頰,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同時,從肺部傳來的刺痛感讓他忍不住發出了細碎的申吟。

  “好了,活過來了,活過來了!”兩個小太監興奮不已。

  像這樣暈過去再弄醒他已經三四次,一次醒過來的時間比一次長,再這樣下去,眞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再也喚不醒。

  眞就這麽喚不醒是小事,但若要讓看來尚未盡興的太子發怒,他們也會一樣成爲遭殃的池魚。

  只要他還活著,那別人就不會有事。

  “活過來了?”坐在一個小太監身上的太子冷笑了一聲,“那就再把他投進去,看這次他還能挺多久!”

  “是。”

  小太監們把人從地上拉起來,准備再次扔進冰冷的水中。

  除了痛,還是痛。

  無法呼吸的恐懼和身體內外傳來的巨大痛楚已經讓他幾近崩潰,再次聽到太子口中的殘忍命令,即便是再倔強的性子他也忍不住開始發抖,被空氣重新貫注的肺部再次疼痛起來。

  他開始劇烈地咳嗽。

  “怕了?你也會有怕的一天?”太子哈哈大笑,站起身來走到他的面前,用拇指和食指掐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擡頭看著自己,“英多羅紅英,你不是一向目中無人的嗎?看著我的眼睛,說,說你錯了,你再也不敢了,哀求我放過你。說得好聽一點,說不定我會一時發發善心放過你。”

  眞想開口討饒。

  英多羅紅英的腦中不只一次閃過這個念頭。

  但是不能。

  太子的脾氣他實在太過了解。

  生性殘虐的家夥越是討饒越是會激發他的嗜虐心。

  是的,既然一樣會死,他甯願自己可以死得英雄一些。

  “想清楚了嗎?你這個下殘的狗雜種!”太子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麽刺耳。

  英多羅紅英聚起身體中剩下的最後一點力氣回答道:“我、沒、錯!”瞳仁一縮,暴虐的血色自黑眸中閃現。

  “我倒要看看,英多羅家的兒子,骨頭到底有多硬!”

  “既然知道他是英多羅家的兒子,就應該知道英多羅家的都是倔脾氣。太子哥哥何必那麽爲難他呢。”

  尚未變音的聲音出自從亭院後轉出的錦衣少年。

  舉手投足間的華貴氣質和俊美無俦的容貌讓在場的人都失了神。

  這是屬于神的完美創造,身形修長,行止優雅的少年一出現,原來暴怒的太子臉色也微微變了。

  “元朗,你來這裏做什麽?”胸口被一種複雜的情緒漲滿著,看著眼前年紀雖小,卻已經有十足十的王者氣度的弟弟,又是嫉恨又是羨慕,對他的莫名情感讓已經滿了十八歲的太子很有些無措。

  “我只是在這裏玩,聽說這兒有好玩的遊戲才過來看看,沒想到是皇兄你在這裏教訓你的伴讀啊。”

  達密哲元朗眨了眨眼睛,顯得有些無辜,“眞是沒意思透了。”

  “如果你想玩,你盡可以玩啊。”

  太子松開手,將英多羅紅英扔在一旁,“這裏有一只不聽話的狗,我正想著該怎麽處置,如果你感興趣,可以幫我出出主意。”

  “皇兄眞是好興致。不過有一點您似乎忘記了。”

  達密哲元朗看著半昏迷的英多羅紅英,眉峰挑了一下,唇角露出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

  “英多羅家掌管著我朝近三分之一的兵力。而不巧的很,我可是聽說英多羅昆毗似乎只有一個兒子。”

  “那又如何!”太子冷笑了一聲,“英多羅昆毗不過是我們達密哲家養的一條狗,他的小狗咬了主人,只是懲處這只小狗而不遷怒大狗已經是很寬大了。就算我把他家這條小狗淩遲處死,他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啪帕啪!”達密哲元朗鼓起掌來,“皇兄你眞是好氣魄。只是可惜……”

  “可惜什麽?!”

  “可惜的是金翅王朝的當家還是父王,就算他的身體現在不算好,但對臣下,特別是一品大員的處置權只有他才能說得算。”

  達密哲元朗輕輕歎了一口氣。

  “皇兄難道不知道,父王最最鍾愛的盈妃是英多羅昆毗妻子的妹妹嗎?如果你眞地把他唯一的兒子弄死了,父王一定饒不了你的。”

  太子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但眼中的怒火卻更加猛烈。

  “那個南蠻子妖精……”

  “別生氣,皇兄。如果你眞的不喜歡他,不如把這個人送給我吧。我身邊剛好缺一個伴讀呢。”

  “不,我一定要弄死他。”

  太子的眼中露出殺意,“就算不能弄死,我也要讓他生不如死。”

  “來人,把這小子的手筋和腳筋給我挑了!”達密哲元朗的眉頭皺了一下,卻沒有再說什麽。

  雖然那家夥有些可憐,但若是達密哲元佑當眞這麽做了,那對自己,未必不是件什麽好事。

  默默地看著面且猙獰的異母兄長,達密哲元朗在心底發出了一聲冷笑。

  達密哲元佑,看來你的太子位已經坐到頭了。

  “這裏,這裏,就是這裏!”急切的脆嫩聲音突然闖入,只見一個身著白色紗裙的小姑娘拉著一個少年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

  “哥,哥!”小姑娘衝到英多羅紅英的面前,一把推開呆立在一旁的小太監,將他的頭抱在自己的胸前不住地哭泣,“哥,你不要死,千萬不要死啊!”雖然只有十一歲,那絕世的美貌讓所有的人震驚不己。

  帶著淚水的如玉臉頰,秀美的額角,小巧的鼻子,紅潤的雙唇,如同畫中人一般,讓人魂不守舍。

  可以想見,這樣的美人胚子等到及笄,該是多麽迤讓人驚才絕豔啊。

  “宛如,你莫哭,有我在這兒,誰也別想碰紅英!”少年氣勢如虹,伸手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你們誰敢再過來,當心本殿下劈了他!”看著太子圓睜著雙目的樣子,再看看仗劍少年腆著胸脯橫眉立目的樣子,達密哲元朗忍不住笑出聲來。

  “元慎,太子哥哥在這裏,你怎麽可以隨便拔劍出來。”

  快步走過去,達密哲元朗奪過少年手中的劍將其插回了劍鞘之中,俯耳對其輕語,“還不快點把人帶走,他若是氣急了,連你也逃不了。”

  “我不怕!”少年一臉忿然,“這麽胡來,就算是父王也不會原諒他。”

  “聽我的話,如果還想讓英多羅紅英活命,就快點把人帶走。之後的事交由我來處理就好了。”

  混亂之後,達密哲元朗對著太子說:“不然就這麽算了吧,你把英多羅紅英讓給我。我叫元慎給你謝罪。”

  達密哲元佑默不做聲,良久,看著元朗說:“英多羅紅英長得那麽差,怎麽會有那麽個天仙似的妹妹?”

  達密哲元朗歎了一口氣,眼中突有一道光閃過。

  “這樣吧,你讓紅英跟著我,等他妹妹長得大些了,我讓他把妹妹獻于你做個側妃,你看可好?”

  “眞的?”達密哲元佑精神一振,“你眞能說動英多羅家?”

  “放心吧,皇兄。怎麽說,我也是盈妃帶大的,英多羅家或多或少總要賣我點面子。只要英多羅家同意,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人娶到宮裏來。”

  “如果你可以把這件事情辦成,等我登基接位,我就把幹州和淩州都封給你當謝禮。”

  “好說,好說。”

  元朗暗暗皺起了眉頭。

  看他心急的樣子,看來眞是當太子當得不甘了。

  ***

  英多羅紅英醒過來的時候,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寢室之內。

  身邊,似有人在嘤嘤而泣。

  “宛如?宛如?是你嗎?”

  “是我,哥,你總算醒了!”小自己二歲的妹妹紅腫著眼睛,一臉憂心地看著自己,英多羅紅英伸出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傻丫頭,我沒事。”紅英小聲地說。

  “什麽沒事!”英多羅宛如站起身,忿忿地說,“都是那個太子,視人命如草芥。如果不是我去叫元朗跟元慎來救你,你早就被他折磨死了!”

  “他們?”

  “雀兒來給我報信,說是你放走了太子抓來的宮女,正被太子用鞭子抽。我擔心你會出事,所以去姨娘那裏搬救兵。半路見了元朗,他雖然答應我去救你?但那個家夥一向跟太子不對盤,我怕有意外,所以又去叫了元慎……”

  “你眞是胡來。”

  英多羅紅英皺起了雙眉。

  “元朗殿下機智深沈,可是元慎一向行事莽撞,他如果強出頭,一定會跟太子結下梁子,太子絕放不過他的……如果他再說我們英多羅家借著盈妃勾結皇子,本來就對爹爹諸多猜忌的皇上就更不能放過我們家了。”

  “難道就眼睜睜地看他把你淹死嗎?”英多羅宛如不以爲然,“那個元佑,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如果將來眞地讓他繼了位,天下豈不是要遭殃了!哥,我看你那個伴讀不要做了,咱們讓爹挂印辭官,咱們就跟著爹娘回中原的江南去。”

  “傻丫頭,哪裏是這麽容易地事情……”一聲長歎,掩去了深深地無奈。

  宛如當然不會知道,現在英多羅家族面臨的會是怎樣危險的局面。

  英多羅紅英蹙緊了眉頭。

  屋外隱有兵刃劈空之聲。

  “那是什麽?”英多羅紅英問。

  “是元慎。”

  宛如扶他起來,走到窗邊,“他大概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在練劍吧。”

  推開窗,帶著寒意的風迎面撲來,刺得紅英的臉有些發疼。

  有些發紅的陽光斜斜地照在少年的身上,在他挺拔的身體上籠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額角的汗珠閃閃發光,雙唇緊抿著,眼神犀利而冷靜。

  是他。

  熟悉的身姿,熟悉的劍路。

  只是這麽遠遠地看著,紅英想起來,似乎自己都還未曾跟達密哲元慎正式地面對面地說過一次話。

  可以跟皇子們直面交流的,只是經常出入盈妃宮中,和元朗一起長大的妹妹了吧。

  想到這裏,紅英轉臉看著妹妹。

  英多羅宛如正紅暈著雙頰注視著庭院中舞動著長劍,英姿勃勃地達密哲元慎,唇角隱隱含著笑。

  英多羅紅英沒來由地心中一緊,肺部的疼痛感再次席卷而來。

  他的妹妹,原來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已經長大了……

  ***

  昭元十二年,金翅王朝的皇帝離奇地死去,圍繞著他的帝位,皇宮裏掀起了陣陣腥風血雨。

  最爲常見的兄弟阋牆,諸子爭位的現象也終于不可避免地再次爆發。

  這一年的夏天,金翅王朝的王城發生了一場動亂。

  宣布繼位的太子元佑在登位大典的前夜被人刺殺身亡,過了三天,故太子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又莫名夭折,于是整個京都陷入了一片空前的混亂之中。

  馬車在平整地官道上急馳而過,揚起大片黃色的塵土,車後,一隊骁騎急催著戰馬一點一點向馬車逼近。

  馬車漸漸被靈便的馬隊趕上,馬車上的車夫拼命揮著馬鞭,卻仍然無法逃脫被馬隊圍住的命運。

  急速行進的戰馬上,領隊的將軍搭起強弓,一箭將車夫射落,緊接著,立刻有一人飛身躍上馬車,將驚馬拉住停了下來。

  馬隊將馬車團團圍住,每個人的臉上都顯得凝重而有些緊張。

  車廂裏靜悄悄地沒有半點聲音,只聽得到車外馬隊中,有些煩躁的馬兒噴著響鼻,用蹄子刨地的聲響。

  領頭的將軍有些猶豫。

  太陽已經快要西沈了,斜挂在山頭的日輪發出桔色的光芒,映著還未落盡的黃沙顯得有些淒涼。

  輕輕擺擺手,馬隊上的衆人一齊舉起了手中的強弓。

  手臂揮下!十數支長箭離弦而出,將車廂射了個對穿。

  依舊沒有半點聲響。

  將軍有些疑惑,翻身下馬,走到了車廂的前面。

  搭上車門的時候有些猶豫,不過看到密密麻麻斜插著的箭支,他挑挑眉頭,放心打開了車門。

  “咯答”一聲,似乎是什麽斷裂的聲音,打開車門的將軍睜大了眼睛。

  滿滿一車廂木桶,裝滿了不知道什麽東西,發出刺鼻的味道。

  最外一層木桶的上面,貼著一張白色的紙,上面畫著一張鬼臉,寫著大大的兩個字“笨蛋!”將軍的臉變得煞白,還沒等他叫出聲來,一朵火花已經躍入了桶中。

  驚天動地一聲響,大團的火焰噴吐而出,竄上了天空。

  官道不遠處的樹林被震得亂顫,無數驚飛的烏鴉“呱呱”地叫著,從林中竄了出去。

  一切重歸平靜後,路上只剩下四散的木屑和橫七豎八的殘肢。

  鮮紅的血液刺痛了人的雙眼。

  降到地平線的夕陽最後掙紮了一下,還是被拉了下去。

  這次,眞的不再有什麽動靜了。

  ***

  “又讓他跑了?”戴著碩大寶石戒指的手狠狠在椅上一拍,嚇得跪在地上的人屏著氣不敢吭一聲。

  “別氣了,三哥。”

  體形瘦小的華服少年喝了一口茶,“元朗那個小子一向精明得跟只狐狸一樣,再加上他的身邊有個比狐狸更狡猾的英多羅紅英,想抓住他哪有那麽容易!”

  “哼,他們兩個一個十三歲,一個十四歲,都是毛還沒長齊的小子,你們那麽多大人居然三番五次被他們算計,眞是一群窩囊廢!我養你們這幫廢物有什麽用!”

  “三哥,罵他們也沒用!五哥和七弟他們不也在追殺元朗嗎?我看他們也沒得什麽好處去,保不准比我們的損失還要大。現在朝中有一半的老家夥站在他們那邊,這事比較麻煩。而且他們還一口咬定是我們殺了太子哥哥和他兒子,情勢對我們柑當不利。你現在還是抓緊時間對付他們吧,元朗現在什麽都沒有了,暫時還威脅不到我們。”

  “你懂什麽!”轉著手上的指環,目光凶狠的青年咬著牙說,“老五頭腦簡單,只有一身蠻力,想弄倒他還不容易。太子明明是他們做掉的,想栽到我頭上可沒那麽容易。朝裏頭支持咱們的也有一半,要扳倒他們只是遲早的事。可是元朗不同,我們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別看他小,他絕對是匹惡狼,是一根紮在我心頭的硬刺。如果不把他除掉,我連覺也睡不踏實。”

  “你們這幫蠢材,繼續給我追。不把人幹掉,就提著你們的腦袋來見我!”

  “是!”

  ***

  “你的手可眞是細啊,可不可叢讓我摸一摸啊,姐姐?”

  少女紅了臉,眸光一轉,輕輕啐了一口,嘴裏罵著“小色鬼”,卻還是沒把手抽回來。

  “姐姐的小嘴一定也很香,不如讓我舔一下吧。”

  “小色鬼”立刻粘了上去,摟著少女的纖腰就要把嘴湊過去。

  少女的臉更紅了,可是看著眼著的絕美少年,身子像軟了一般,沒半點推拒的氣力,反而心裏狂跳起來,眼睛也慢慢地閉上。

  “元朗!”一聲清叱,少年松開了手,那少女突然失去的依撐,腳下一軟,竟跌落到地上。

  睜開眼,看到美少年跑去另一個清俊少年那裏去,不覺得又羞又惱,從地上爬起來,捂著臉跑開了。

  “紅英!”達密哲元朗歡叫著,蹦蹦跳跳跑到英多羅紅英的面前,“你總算來了,我可是無聊得緊呢。”

  “我可看不出來你有半點無聊的樣子。”

  英多羅紅英攬著眉,“我看你跟人家小姑娘熱火得很,要是我不來你可就要得手了吧。天天在花叢裏厮混,可有什麽無聊的嗎?”

  “耶?”元朗將身靠了過去,攬著紅英的腰在他的耳邊吹氣:“眞是稀奇,莫非紅英你終于發現我的好,願意跟我在一起了嗎?否則爲什麽這麽酸溜溜地,在吃醋嗎?”一把推開元朗的狼爪子,英多羅紅英立起眉毛看著他。

  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元朗的眼睛看到了紅英微微上翹的嘴唇。

  “好消息?”元朗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半一半。”紅英沈著聲說。

  “那你先說好消息吧。”

  元朗雙手抱胸,看著面前跟自己生死與共的好友。

  “好消息是,盈妃與宛如現在很安全。”

  紅英擡起手,將垂在額前的碎發攏到耳後。

  “去,這算什麽好消息。”

  元朗撇嘴,“一早就把她們送出宮外,還有元慎那個毛頭小子陪著,她們的安危我一點不擔心。元慎一定會拼了自己的性命去保護她們的。”

  不知爲什麽,紅英的嘴有些發苦,胸口也有些發悶。

  沈默了片刻,英多羅紅英突然經笑起來:“有那個毛躁的家夥在,我只會更擔心而已吧。京都那邊有新的消息傳來了。”

  “哦?是什麽?”達密哲元朗的眼中閃動著精光。

  “跟我們想象的一樣,那裏已經是一座危城。”

  紅英笑了一聲,輕輕舔了一口有些幹澀的唇角,“只要輕輕一觸,立可傾倒!”

  元朗一擊掌,放聲大笑起來:“我就知道!那幫蠢材,只會窩裏造反,沒一個有頭腦的。紅英,這就是中原人說的什麽來著?”

  “鷗蚌相爭,漁翁得利。”

  “對,對,對!下次你弄只鷗來讓我瞧瞧,到底長得是什麽樣子的。”元朗的心情顯得格外的好。

  “高興得太早了吧。我還沒說壞事呢。”紅英眯起了細長的鳳眸。

  “你說吧。”元朗不太在意地說。

  “追殺你的兩路人馬離這裏都不怎麽遠了,所以……”紅英輕笑了一聲,“我們又該開始跑路了。”

  “啊!”元朗慘叫了一聲,“不要啊……我剛剛搞定這裏的女孩子們,都還沒泡上手呢!這些陰魂不散的家夥,怎麽來得這麽快啊!”

  “那你就期待下一處的美人們吧。”

  紅英不爲所動,拉著元朗就走,“你不知道江南出美女嗎?我們就去你一直憧憬的中原江南好了……希望你不要再讓那邊的姐姐們爲你掉眼淚!”

  “我哪裏讓別人掉過眼淚了……我可是一向很溫柔的……”元朗還在碎碎念著,人已經被紅英拖出去好遠,“紅英你別板著臉,其實你笑起來比她們好看多了。不如你來做我的皇後好了……唉喲……怎麽可以打我,我可是要當下一任金朝王朝皇帝的人哦……”

  “那些話,等你有命登上帝位的時候再說吧!”

  “元朗,我問你。當年如果不是宛如把元慎拖來,你會不會出手救我?”

  “這是什麽話……我不是已經救你了嗎?”

  “太子要挑斷我的手筋腳筋的時候,你可沒說什麽話……”

  “呵呵……我剛要說話,小如她們就跑來了嘛……”

  “哼,想瞞我?我看你那個時候巴不得太子快點動手吧。這樣一來,你根本不用等到皇上駕崩就可以把太子拖下來了吧。”

  “呵呵……沒有、沒有啦!”

  “無妨。反正那個時候我們也不熟,你會那麽想也是很正常的事,我可不會怪你……”

  “不會怪我幹嘛使那麽大的勁兒……哎喲喲,痛啦痛啦,你輕一點啦……哎呀,紅英啊,咱們不要再提以前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好不好?”

  “哼……”

  “好、好、好,我認錯……我對不起你……慢一點走……你怎麽還是這麽愛記仇呢?”

 


第二章

  “唉……”空曠的金銮寶殿上,年輕又俊美的帝王百無聊賴地坐在寶座上,手肘支在鎏金的龍椅扶手上,托著形狀優美的下巴打了個哈欠。

  坐在他的身側,伏案的青年眼皮也沒有擡一下,手中沾滿了朱砂的筆在黃色封皮的奏章上飛快地書寫。

  “餵,紅英!”

  “紅英?紅英!”還是沒有反應。

  年輕的帝王放下手,將身子探出龍椅外,伸長了脖子望向那邊。

  “明鸠王!”

  “嗯?”青年揚起音尾,不過還沒沒擡眼皮一下。

  “眞是無趣!”年輕的帝王嘟囔了一句,沮喪地縮回了身體,“都叫你半天了,還是不理睬人家。”

  手上的朱筆頓了頓,青年歎了一口氣道:“如果不是因爲你太過貪玩而不理政務,今天我是應該舒舒服服地待在家裏而不是在這裏幫你收拾堆積如山的破檔。”

  “這些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我看見就覺得煩。”

  在至親的密友前,他還沒有自稱“朕”的習慣和自覺。

  “陛下,”青年再次歎了一口氣,翻開下一本奏章,“就算是再小的事情,身爲帝王也不可輕忽,你怎麽知道這裏面沒有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呢?最起碼,你現在應該放心國家還算安甯,沒有動亂也沒有饑荒。沒有東西可以呈報的各地官員,只能送些雞毛蒜皮讓你操心。不過說回來,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打算幫幫我呢?你再不來幫忙,我今天又得留宿在宮裏了。”

  “求之不得!”皇帝陛下笑眯了眼,直拍巴掌,“我這邊床又大,被又軟,比你家那張硬梆梆的舊床強多了。我們好幾天沒在一起睡了,今天咱們就聊個通宵好了!”

  “元朗!”青年直皺眉頭,“請你注意一下用辭!我可不記得什麽時候跟你‘睡’過!”

  “紅英,不要這麽死氣沈沈嘛!”達密哲元朗趴在龍椅上,眸光船水看著臉色發青的英多羅紅英,“我們不是常常同床共枕商量國家大事的嗎?這個時候你怎麽又害起羞來了。”

  “嗖!”紅光一閃,飽沾著朱砂的筆從元朗的腮邊飛過,只聽得“咄”一聲,筆鋒已經嵌在不遠處的紅木圓柱上。

  筆杆露在柱身外,余勢未消,還在震動個不停。

  擦了擦濺在臉上的紅色朱砂,達密哲元朗苦笑了一聲。

  “紅英,你的年紀越大,脾氣可也是越大了。”

  “是誰害的!”紅英站起身來,擰著眉頭瞪視著元朗,“現在朝中上下謠言亂飛,你敢說這裏面沒有你的推波助瀾?”

  “是嗎?”元朗輕笑了一聲,“是什麽謠言?我怎麽聽不到?”紅英眉頭挑了一挑,唇角動了動,卻沒說話。

  “呵呵,別太在意外人的看法啦!”元朗輕輕拍了拍紅英的肩頭,“你是我青梅竹馬的好友,這點是不會變的。有些時候,謠言也是一種武器。如果不是因爲這樣,你以爲這麽多年下來,你還能這麽安穩地站在我的面前嗎?”紅英沈默了片刻,走到柱子前將筆拔了起來。

  “又不能用了……”看著手中裂開的筆身,英多羅紅英喃喃自語,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那是一個寒冷徹骨的嚴久。

  在諸子爭位的爭鬥中動蕩著,申吟著,掙紮著的京都王城裹彌散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道。

  那裹曾是輝煌顯耀的王都,現在卻是疲弱不堪的危城,彷佛只要輕輕一推,就會變成一堆無用的廢磚爛瓦。

  兩年的時間已經幾乎耗盡了金翅王朝積聚百年的財富和力量,夾在勢均力敵的爭鬥者中間,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員都已陷入了近乎絕望的瘋狂之中。

  英多羅紅英選的時機永遠是那麽恰當。

  就在王權快要崩散的前一刻,他領著失蹤多時,一向最受先土寵愛的皇子,如神抵一般俊美而聰穎的達密哲元朗出現在了衆人的面前。

  當然,除了身份,在元朗與紅英的身後,三十萬納蘭部的精銳部隊那金光閃閃的斧絨更是讓他不費吹灰之力,將金翅王朝的王權,牢牢地握在了掌中。

  至于那幾位筋疲力盡的兄長,達密哲元朗展現出了身爲一位帝王的果決。

  在流放的途中,自殺或被殺,他們的名字漸漸從人們的記憶申淡出。

  “如果一定要有人爲陛下的弑兄負罪,就一起推在微臣身上好了。”

  十六歲的英多羅紅英對達密哲元朗說道,“如果要國家安甯,陛下就一定不可以有婦人之仁。他們是毒瘤,如果不連根拔除,終有一天,他們會反噬回來,到那個時候,陛下安危是小,社稷和百姓又會遭一次浩劫。”

  達密哲元朗看著他,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紅英,用不著擔心。他們幾個我從來沒當作是兄弟過。”

  英多羅紅英蹙起眉尖,“名聲這東西,有時還是比較重要,就算人人認爲他們該死,但如果是你下令將他們處死,還是會有衛道士出來口誅筆伐。”

  “那你的主意又是什麽呢?我的軍師。”達密哲元朗微微垂下眼簾,撫著椅上的龍首低聲問道。

  “你的口,放了他們。”

  英多羅紅英沈靜的雙眸看著他,微薄的雙唇中吐出冷靜又有些低沈的聲音,“我的手,”伸出白皙修長的手,利落而堅定地向下一揮。

  “……”沈默了片刻,元朗擡起了眼,他那雙如琥珀一樣淡色而充滿誘惑力的眼眸散發著幽幽的寒光。

  “紅英,這是你對我忠心的表現嗎?”台上的燭火微微一顫。

  “英多羅紅英……”年少的俊美帝王無聲地笑了起來,“我答應你,事成之後,不論你受到如何地攻讦,我,達密哲元朗,一定會不遺余力地保護你。”

  這就是你所說的保護嗎?英多羅紅英苦笑了一聲。

  院中的紫蘅花散發著淡淡的香氣,雖然夜風還有些冷,但他一點不以爲意。

  那獨特的氣息讓他感到一種淡淡的喜悅和安心。

  殿中待辦的公事還有很多,達密哲元朗也一如以往懶散而難纏,但他清楚地知道,在元朗虛浮華麗的外表下,敏銳,練達,果決,理性以及對帝位的重視都是讓他成爲一位合格統治者的必要特性。

  自己現在站在中庭休息的時候,殿內的皇帝應該已經拿起了朱筆做他自己該做的事情了吧。

  伸長雙臂,紅英舒展開勞累一天有些酸脹的身體。

  紫蘅花的香氣突然變得濃郁起來。

  英多羅紅英的後背僵硬了起來。

  “明鸠王好興致,在獨自賞月嗎?”低沈的聲音如有生命一般,穿透夜空壓迫而來,讓英多羅紅英的胸口一窒。

  深吸了一口氣,英多羅紅英微仰起頭,用力閉了一下眼睛。

  轉過身時,重新睜開的雙眸再一次恢複了一如往常的平靜,帶笑的臉上帶著的是讓人迷惑又惱怒的神秘莫測的表情。

  “明翔王興致也不錯,深夜寂寂,怎麽想到來這裏了?莫非是心中有什麽煩悶的事情,想來找陛下傾訴嗎?”溫和的聲音滑過夜風,鑽進對方的耳中,帶著冷諷,有些尖刻。

  “本王又不是三歲的孩子,哪裏用得著時時去麻煩我的皇兄。倒是明鸠王,年紀越大反倒是越離不開皇兄了。怎麽,連三更半夜也要來纏著陛下?”不屑的語氣裏沒有半點客氣,黑夜中閃閃發亮的黑色眸子裏刻骨的敵意和輕蔑沒有半點隱藏。

  “也難怪。年紀越來越大,長得又不是傾國傾城,就算想爭寵,也要看看身上有沒有什麽本錢吧。”

  心異像被利刃狠狠刺著,英多羅紅英的臉上卻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快。

  “有沒有本錢並不是由您來說的,明翔王殿下。如果不是陛下執意地要求,我甯願在我小小的王府裏快快樂樂地睡大覺。”

  隱在暗色夜幕下的臉閃過一絲不快。

  “還有,如果你還想獲得某人一絲絲好感,請對她的兄長表達一點起碼的敬意。”

  英多羅紅英笑出聲來,潔白的牙齒在月色下閃出珍珠般的光澤來,“我記得很早以前就說過,舍妹的終身不是那麽輕易可許的,更何況對方是一個只會貶損其兄長,一心想要她的兄長身首異處的小子。”

  英多羅紅英向前踏了一步,眼中露出詭異的神色,“達密哲元慎,不如我給你出個主意。既然得不到宛如,不如你現在一劍殺了我,這樣的話,宛如一定會記得你一輩子,永遠把你放在心裏的。如何?”

  達密哲元慎不由得後退了一步,年輕英武的面容自黑色的陰影中移出來,月光下,如豹子一般的雙眼中燃著烈火。

  “瘋子!”狠狠罵了一聲,甩了一下衣袖,身材高大的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呼!”英多羅紅英長出了一口氣,手撫著胸口將逞強的面具卸了下來。

  每次與達密哲元慎的對恃都讓他感到疲憊和緊張。

  就算是獨自面臨十幾個高手的追殺時,他英多羅紅英也從未慌張過,可唯獨達密哲元慎,總是讓他呼吸困難,疼得心痛、肝痛、全身痛。

  痛歸痛,看著漸行漸遠的背影,英多羅紅英的雙眉蹙在一起,發出歎息的同時,目光卻如粘在他身上一般,怎麽撤也撤不回來。

  “如此星辰如此夜,爲誰夙露立中霄……”輕佻的一聲口哨響起,達密哲元朗那張灼灼其華的俊顔探出窗口來,朱筆夾在指間上上下下地搖動著。

  “別看啦,人影都沒了。”

  英多羅紅英收回視線,默默地走入殿中來。

  “眞想不通,那塊木頭有什麽好的,居然能讓你心心念念這麽多年。”

  達密哲元朗還在嘀咕,英多羅紅英的眉頭卻開始微微擰起來。

  “紅英,要不要我來幫忙?”達密哲元朗的眼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身子向紅英邊上湊了湊。

  “我的事不勞陛下您費心。”

  英多羅紅英坐到桌子後面,拿起筆架上的朱筆,在豐厚的朱砂水中蘸滿濃墨。

  “只要您不要三不五時地出來搗亂,微臣就阿彌陀佛,感天謝地了。”

  “可是你一直沒什麽進展,元慎對你又老是冷言冷語的。你們針尖對麥芒,沒一個通圓的,這要到哪天哪月才能兩情相悅呢……”元朗咬著筆頭,一臉擔憂。

  “陛下您還是擔心明翔王要是成了親,生下了子嗣,對您的寶座會有威脅吧。”

  英多羅紅英打開一本奏章,埋頭開始工作。

  “與其爲此憂心,不如你加快步伐,快點生個可以繼承大統的子嗣來,不要再遊戲人間讓一班老臣們成天地說三道四了。”

  一滴朱砂落在潔白的絲絹上,濃厚的液體如有生命一般顫動了幾下然後緩緩滲入絲中。

  鮮豔的紅色比新鮮的血液還要豔紅,燭火抖動著映在他的臉上,英多羅紅英修長的雙眉挑了一下,手中的朱筆毫不猶豫地落在絲絹上。

  一個大大的“殺”。

  ***

  “英多羅紅英!”闖入王府的青年怒睜著雙眼,如同一頭張牙舞爪的狂獅,似乎要將周圍的一切都要撕碎一樣,周身上下散發著濃濃的殺氣。

  “早啊,明翔王殿下。”

  懶洋洋地從窗邊的臥榻上坐起身,未束起來的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胸前,有些纖細的青年在晨光中舒展著自己的四肢。

  扔下手中的書卷,英多羅紅英將敞開的中衣拉了起來。

  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散發著微微泛青的光澤,讓闖入的青年目光一滯。

  “這麽一大早過來,用過膳了嗎?”還是溫和而輕柔的聲音,溶在晨光中,讓人的心也似乎變得甯靜下來。

  “沒有……”不知道爲什麽,達密哲元慎居然會順著紅英的聲音而回答。

  眼前的清俊男子,一舉手一投足之間仿佛帶著一種神奇的魔力,拉著他,牽著他,引著他……達密哲元慎猛地一甩頭,衝了上去,一把揪住了英多羅紅英的衣襟。

  “爲什麽……爲什麽!”掌心傳來人體的熱度,拉近的距離讓他阖到了對方身上那淡淡的清新氣息。

  心跳突然有些不受控制,那一雙似笑非笑的狐狸似的眼睛裏,清晰地映出自己有些迷惑又有些動搖的臉來。

  心頭猛地一震,手上像被尖刺刺中一樣,達密哲元慎突然松開了手,身體向後退了一大步。

  英多羅紅英靜靜地看著他。

  “爲什麽……你要把宛如送進宮裏去?!?!”說出這一句話來,達密哲元慎就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一樣頹然地跌坐到椅子上,眼裏隱隱露出一絲水光,“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有多麽愛她……你卻爲什麽……爲什麽還要把她送給皇上?”英多羅紅英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達密哲元慎猛地一擡頭,目光中滿是怨恨。

  “你不也愛著我的皇兄嗎?爲什麽還要把宛如送進宮去,讓她作你的情敵?不,還是說,你根本就是爲了自己,怕自己失寵,所以將宛如送進去當你的內應?!”

  英多羅紅英輕輕歎了一口氣。“何必呢?你明明知道她並不愛你……”

  像被踩到尾巴的老虎,達密哲元慎跳了起來:“可是我愛她,皇上卻不愛!他明明有無數的美人,他明明已經有了你,爲什麽還不滿足,要把宛如也搶了去!”

  英多羅紅英的眼睛有些模糊,看著再一次衝到自己面前的男人,他輕輕說了一句:“我沒有……也從來不是他的人。”

  然後,是腰部撞上堅硬的臥榻時的沈悶聲響和從齒間傳來的疼痛。

  “你瘋了。”

  英多羅紅英的鼻子有些發酸,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喃喃低語。

  “我恨你!”達密哲元慎低吼著,啃咬著剛剛被自己撞得紅腫的雙唇,“我恨不得能親手殺了你!”

  “你下不了手的。”英多羅紅英輕歎了一聲,眼睛卻笑彎了起來,“你舍不得。”

  達密哲元慎狠狠地瞪著他。

  “你眞是個魔鬼。”

  “你看錯了,我怎麽可能會是魔鬼。”

  英多羅紅英輕聲地說,雙手圈在達密哲元慎的頸上,將他拉近、拉近、再拉近,最後唇辦相貼,氣息糾纏。

  “咚”地一聲,兩人滾落到了地上。

  “嗚……”被壓在下面的元慎痛苦地申吟了一聲。

  “元慎……”微微嘶啞的聲音聽在耳中竟有了一種說不出的甜蜜感。

  伏在達密哲元慎身上的紅英露出了絲許脆弱的表情,“忘了她吧,你忘了她……還有我……我不行嗎?”

  像是被雷擊中一樣,達密哲元慎突然推開英多羅紅英的身體,騰身站了起來,擡起手使勁擦著嘴角,元慎的口中吐出決絕的字眼:“惡心。”

  全身的力氣像被抽出一樣,紅英坐在地上,向後靠著堅硬的榻腳。

  耳邊是急衝衝離去的腳步聲,大腦卻是一片空白。

  英多羅紅英捂著臉,任誰也看不到他現在的表情。

  “尊主,您沒事吧。”

  隱藏在牆角處的影衛不無憂心地出聲,一貫忠誠的衛士此刻也差點忘卻自己的職責,想從陰影中現身出來。

  “我沒事。風影,不要對別人說。”英多羅紅英搖了搖頭。

  “讓你看到這些,實在太丟人了。”

  “怎麽會。”

  風影低聲說,“尊主,要不要我通知兄弟們教訓一下明翔王?”

  “不許。”

  英多羅紅英放下了手,臉上已經平靜無波。

  “明翔王現在還沒有成爲我們的敵人,也不可以讓他知道我們在他身邊安放影線的事情。你要他注意明翔王的舉動就好,千萬不可以打草驚蛇。”

  “是,屬下遵命。”風影的聲音變得模糊而不眞切。

  “可是……尊主,他不值得……”揮了揮手,英多羅紅英發出一聲歎息。

  值不值得……這豈是說說就可以算的。

  ***

  輕柔的風,吹來陣陣花香。

  高大的紫蘅花樹上已經開滿了紫色的美麗花朵。

  從花芯中吐出的長長流蘇狀的花蕊隨著微風輕輕飄動,金黃色的花粉便隨之飄散到空中,將空氣也染上了一層濃郁的特殊香氣。

  因爲極難成活,這樣大的紫蘅花樹可稱珍世珍寶,可是在這小小的山間一隅,竟然長滿了高大的紫蘅花,這也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奇迹了。

  金色的花粉散滿了空中,青綠色的山谷上空飄散著一層淡淡的金色薄霧。

  一個孩子緊緊抱著最大的那株紫蘅花樹拼命地向上爬,卻總是爬到一人高處便摔下來。

  身體已經摔得到處是青腫,漂亮的臉上也沾滿了塵土,但那孩子卻還是跌倒了再爬起來,爬上去再跌倒,一點也沒有放棄的樣子。

  “爲什麽想要爬上來呢?”坐在粗狀的樹杈上,錦緞靴子前後搖晃著,留著齊眉額發的另一個孩子忍不住高聲相問。

  爬樹的孩子向上看了看,終于發現隱身在樹間那一身紫色緞衫的孩子。

  他只是看了一眼,濃黑的眉毛擰了擰,便繼續爬他的樹。

  再次摔倒之後,坐在樹上的孩子終于看不下去,騰身從樹上躍下,穩穩地站在了青青的草地上。

  “你很想爬上這顆樹嗎?”紫衫的孩子蹲下身,看著一身泥土,髒兮兮的孩童。

  “是。”

  看著他能從樹上輕盈躍下的樣子,孩子的目光中滿是敬佩與羨慕。

  “你怎麽能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呢?”紫衫的孩子怔了怔,然後笑了。

  他的笑容如春風一樣柔和,如陽光一樣耀眼,讓那孩子看得有些發怔。

  “傻小子,只要會一點武,這麽一顆小樹想上去根本不是一件難事啊。”

  “武?”孩子皺了皺眉,黑漆似的雙眸申露出灼灼的光、彩。

  “那是什麽?要去哪裏買?”

  “買?”紫衫的孩子放聲大笑起來,“傻瓜,武只能學,買是買不來的。”

  “那我學,你教我!”孩子當即說。

  “教你?”紫衫孩子的嘴撇了一下,“憑什麽教你?我又沒好處。”

  “你教我!我命令你!”孩子一把抓住了紫衫孩子的衣袖,盡管滿臉塵土,那亮如夜聖的眸子還是傳達出他傲人的氣度。

  “是嗎?”看著那雙閃著光芒的眸子,紫衫的孩子有些猶豫,竟有些舍不得走了。

  “你要學武做什麽呢?你又不像我,將來要繼承武將家統,爲國出征。”

  “我學武,是要爬上那顆樹!”孩子的手指向那顆讓他吃了許多苦頭的花樹,“我要摘最上面的那朵紫蘅花!”

  “摘花?”紫衫的孩子清秀的面龐上露出一絲驚訝,“你學武就只是爲了摘花嗎?”

  “不行嗎!”孩子睜圓雙眼瞪了過去。

  “也沒有不行。”

  紫衫的孩子看了看花樹,“我上去幫你摘就好了。”

  “不行!一定要是我親手所摘的才有用處。”

  “那你告訴我,你摘紫蘅花做什麽?”

  “元朗哥說,如果親手將最接近天空的紫蘅花摘下來放在枕邊,那晚上就可以看見娘親的容貌。我今天一定要把紫蘅花摘下來!”

  “咦?這種事,我爲什麽沒聽過?”紫衫的孩子面露困惑,“爲什麽要摘花才能見你娘?你娘親呢?”

  “我的娘親在天上!”孩子擡起頭,看著晴空,“她一定很美,很溫柔。只要摘到紫蘅花,我就可以看到她,可以知道她到底長得是什麽模樣了。我不要再被其它的兄弟們嘲笑,我要告訴他們,我娘親比他們的娘要好一千倍,美一萬倍!”紫衫的孩子沈默了一會。

  “我幫你。”

  “你答應教我學武了?”

  “不。”

  “你不是說要幫我?”孩子眼申迸發出怒氣,像頭被激怒的幼豹。

  “我是要幫你,不過幫有很多種,我不會用最笨的那種。”

  紫衫的孩子笑得脊些狡黠,“傻小子,要學會爬樹最少需要練二個月,可是如果我帶你上去,那你舉手便可得。這可比當你二個月的師傅要來得快捷方便得多。”

  拉起渾身塵土的孩子,手牽著手,他們走到了花樹下。

  “你多大了?”

  “七歲,你呢?”

  “我比你大,再過兩個月我就九歲了。”紫衫的孩子有些驕傲地說。

  “不會吧,你的個子都沒我高。”

  “啐,只長個子不長腦子。”紫衫的孩子有些薄怒,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紅暈。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映出細薄肌膚上細細的茸毛,讓七歲的孩子心頭一跳。

  “你長得眞好看。”

  “胡說八道!”

  “是眞的,而且越看越好看。”孩子認眞地說,黑亮的眼睛裹滿是眞誠。

  櫻色的雙唇向上揚起,細長的鳳眼也彎了起來。

  “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聽人說我長的好看呢。”

  “爲什麽?爲什麽沒人說你好看?”

  “因爲,在我身邊有一個小仙女,人人眼中只有她。”

  清朗的笑聲卻聽不出半點沮喪來,“你要是見了她,就一定不會覺得我好看了。”

  “不會,才不會!”

 


第三章

  “唔……”

  “怎麽,頭又疼了?”手中的朱筆一扔,修長而有力的手指自然而然地搭在了他的太陽穴上,力道恰到好處。

  長長籲了一口氣,英多羅紅英閉著眼笑著說道:“如果哪一天你不做皇帝了,一定可以開個生意興隆的按摩館。”

  “只可惜,能得到這種待遇的只有你了。”

  達密哲元朗一邊替他揉著太陽穴,一邊輕聲笑語。

  “少來。我相信你後宮那些美人們個個都享受過你的特別服務吧。”

  “怎麽?吃醋了?”元朗一邊笑,一邊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不然,哪天我們也來試試?朕包你欲仙欲死哦!”

  “您少拿我開心。微臣還有點自知之明,微臣這副窮酸相,才人不了陛下的法眼。”

  “胡扯。朕的明鸠王可是誘人得很呐,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對你心懷不軌嗎?要不是朕明裏暗裏幫你打脫,你這只小狐狸不知道被人吃過幾回了。”

  “那還眞是謝謝陛下厚愛了。”

  英多羅紅英苦笑一聲,“拜陛下所賜,微臣的名聲可是“好”得不得了呢。”

  “自然了。”

  元朗嘿嘿一笑,“有誰敢打金翅王朝第一寵臣,皇帝陛下第一愛人的主意呢?愛卿,不如我們弄假成眞好了。有沒有興趣做我的皇後呢?我的後位可是懸虛良久了哦。”

  “饒了臣吧。您還是把您的後位留給您心心念念的紅發美人吧。只要您還找得到他的話。”

  達密哲元朗松了手,俊美的臉上露出苦惱煩悶之色來。

  “見了鬼了,怎麽也尋不著他。紅英,你的聽風樓怎麽會一點點消息也沒有呢?我眞是怕有萬一。”

  “這能怪誰?”英多羅紅英冷哼了一聲。

  “與其想美人,你還不如多想想眼下的情勢。燕山王現在加快了動作,怕是忍不了多久就要行動了。朝中的大臣們有一些已經被他羅入旗下,如果你再不動手,就怕要來不及了。”

  “無妨。有你的聽風樓,納蘭明德的鐵衛軍,再加上元慎的虎翼軍,區區一個燕山王成不了什麽氣候。我剛好趁這個機會,把朝中那些心意浮動,存有二心的家夥一個個揪出來。”

  “明翔王那邊……陛下還是要留意些的好。”英多羅紅英低聲說。

  “元慎?他有什麽問題?”

  “宛如剛入宮,現在的他,心裏一定很是怨怼……”

  “放心,元慎跟我一起長大,他不會爲了女人而背叛我的。”達密哲元朗拍拍紅英的背部。

  “怎麽,後悔把宛如交給我了?”

  “不會。這本來也是宛如的意思。”

  英多羅紅英搖了搖頭,“元慎逼她逼得太緊,而月影又始終不肯面對宛如的感情。除了把宛如交給你,我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你的手下跟妹妹啊,怎麽跟你一樣都是倔脾氣?”元朗揮了揮手,“明明喜歡那個小妮子,卻就是不肯接受宛如。宛如也奇怪,追求她的好男人多如過江之鲫,她卻偏偏就是喜歡那個醜八怪。”

  “月影才不是醜八怪。”

  英多羅紅英臉色一沈,將元朗伸過來的手揮落,“月影是我見過最有擔當的男人,宛如會愛上他,我可一點也不奇怪並且樂見其成。”

  “那你就動用你的聽風樓樓主特權,叫月影娶了她不就好了?那麽麻煩。”

  “感情的事,外人最好還是別亂插手。他們自己的事,由他們自己解決。你只要幫我好好照看宛如好了。記著,她只是暫居在你宮裏,就算現在她的身份是如妃,你也不許碰她半根汗毛,否則我可不會罷休。”

  “放心,我這個皇帝當得很開心,不會爲了一個女人而冒風險。更何況,你是知道的,我的心裏,有一個比宛如更美的美人在,朕發誓,絕對不會對宛如亂來的。”

  “當。”

  殿門被人一腳踢開。

  雙手叉腰,柳眉倒豎的宮裝美人怒氣衝衝地看著殿內的兩人。

  “宛如?”

  “你們誰,去把那個醉鬼從我的宮外拖出去。”

  端豔不可方物的美人惡狠狠地說,“如果下次那個家夥再闖進宮來騷擾我的話,我可不敢保證我會做出什麽事來。”

  “啊?”兩人對視了一眼。

  “元朗哥的弟弟,紅英哥的……”英多羅宛如跺了跺腳,“我受夠了。能不能叫他別像只蒼蠅一樣纏著我。”

  “元慎……又來了?”元朗哀叫了一聲。

  “哥,你怎麽還是搞不定他呢?要是再搞不定,我就打包把你快點‘嫁’出去,省得我這些年替你操心煩心!”美人輕咬朱唇,帶怨地看著默不做聲的英多羅紅英,又瞪了一眼達密哲元朗,“都怪你,搞得跟我哥不清不楚似的,放了那麽多流言出去,還有哪家敢把女兒嫁過來,還有哪個好男人會喜歡我哥?如果因爲這個而耽誤我哥的幸福,我叫月影把你的頭發全剃光光。”

  達密哲元朗舉起雙手,說道:“宛如,宛兒,小如,小如如,朕的愛妃……我去把元慎拖走就是了,拜托你,在宮裏說話的時候小一點點聲,再給朕留那麽一點點面子吧。”

  ***

  沒醉的人可以講理,醉了的人可以乾坤大挪移,但若對方是醉了一半,醒了一半,講理聽不進,挪移挪不成的呢?所以非但英多羅紅英會頭疼,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有些頭疼了。

  “元慎,你先起來好不好?”蹲在地上,溫言和氣得不像是個帝王,現在的達密哲元朗只是一個溺愛弟弟的無奈兄長。

  看著躺上地上嘴裏不知念念些什麽的弟弟,元朗再次蹙起眉頭。

  印象中,自己這個異母兄弟似乎從來不好飲酒,怎麽今次會醉成這樣?“宛如……宛如……”躺在地上的達密哲元慎口中翻來覆去念著的是當朝皇貴妃的名字。

  “那個……”元朗摸了摸鼻子,有些爲難地看向他的下屬兼友人。

  “不然我點他的睡穴?”英多羅紅英走到元朗的旁邊,也蹲了下來,伸手沾去迷迷糊糊中的元慎眼角那灼熱的水氣。

  “不用了,我送他回家好了。”

  “也好、也好,最好你趁著他現在迷迷糊糊,你們生米做熟飯,把他吃幹抹盡就好。”

  元朗彎著眼,一臉壞笑。

  “皇上有興趣在一旁觀賞?”鳳眼微眯,清秀的臉上露出一絲讓人毛骨悚然的詭笑。

  達密哲元朗頭皮一陣發麻,連連擺手道:“不敢、不敢,就算朕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膽啊。若是哪一個朕莫名其妙的少了這個缺了那個豈不是大大的不好?”

  “哦?”紅英挑了挑眉,伸手去扶身體沈重的元慎。

  “這個……紅英啊,你什麽時候才打算把聽風樓的人從朕身邊都撤出去啊?”元朗眨眨眼露出幾分討好的笑臉來,“一想到身邊不知哪個人是你的下屬,就算對著再美的美人兒,我都性致缺缺……陰陽不調了,陰陽不調啊!”

  “正好。”

  英多羅紅英展顔一笑,扶著達密哲元慎向外走,“皇上剛好可以乘此機會修身養性,多點時間辦辦正經事,朝中的老臣們一定會感動得涕泗交流。”

  “不要啊!那樣人生還有什麽樂趣!”不理會身後的慘叫,英多羅紅英扶著元慎跨出房門。

  “不要,我才不要走!”元慎叫著,可是被酒精麻痹的身體卻不聽使喚。

  “別鬧了,也不怕人笑話!”溫和的聲音裏夾著薄薄的怒意,但聽在耳中卻又不會覺得對方是在生氣。

  很溫柔,很好聽,鑽在心裏,熨貼著自己,說不出的舒服。

  將身體的重量完全交給那具柔軟而溫熱的身體,達密哲元慎覺得自己像片春風中的輕絮,輕飄飄地、輕飄飄地浮了起。

  眞是舒服,這聲音,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哪裏聽到過。

  “別鬧了,也不怕人笑話!”幼小的少年尚未變聲,有些偏高的聲調卻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尖銳,反而有種清麗的感覺。

  “誰敢笑話我!”響應的是一個比少年高出些許,但神情顯然要稚嫩許多的孩子。

  “而且元朗說過,人長大了就一定會再找個人陪自己過一生一世。我誰也不要,就只要你。”

  紫衫的少年語噎了半天,看著黃衫的少年說不出話來。

  以爲應允了自己,黃衫的少年撲了過去,抱住紫衫的少年笨拙地吻了下去。

  “哎喲!”一掌推開他,紫衫的少年捂住被撞得生疼的嘴,一臉無奈地看著他,“你這是在做什麽啊!”

  “元朗哥說了,這是誓約之吻!男人親下去,就要負一輩子責任!”黃衫的少年一臉認眞與嚴肅。

  雖然自己被對方的牙齒撞得也很疼,但是那熱乎乎的溫度和柔軟的觸感還是讓他心頭發暖,癢癢地想一嘗再嘗。

  “我一定會娶你的,再過幾年,我長大了,我一定要娶你,而且一生一世只要你一個!”看著黃衫少爺一本正經地告白,紫衫少年低聲申吟了一聲,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認眞的嗎?”

  “當然是認眞的!我可以對天發誓。”

  “那個……”紫衫少年小心翼翼地問,“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兩個男人厮守一生是不太可能的事?”

  “是嗎?”黃衫少年一臉惘然,“爲什麽?”爲什麽呢?這個問題讓紫衫少年也有些困惑。

  “呃……我看到的夫妻都是一男一女的,倒沒見過兩個都是男人或者兩個都是女人。”

  紫衫少年想了想,說出自己以爲最有可能的答案,“我想,兩個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

  如果沒有子嗣,那成親有什麽用呢?”

  “可是成不成親跟會不會有子嗣有什麽關系?”黃衫少年撓了撓頭,“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又不是爲了要小孩子才會想在一起。”

  這倒也是……不過……低頭想了半天,紫衫少年擡起頭,清秀的臉上,一雙鳳眼閃閃發光。

  “你說的……似乎很有些道理……”當然有!盯著那一雙紅潤的唇,早已躍躍欲試的黃衫少年終于忍耐不住衝了上去,將紫衫少年摟在了懷裹,狠狠地卻又是輕輕地將自己的雙唇貼了上去。

  柔軟、溫熱、散發著紫蘅花那特有的香甜,少年們一時迷醉其中,難分難舍起來。

  “眞甜……怪不得元朗哥喜歡跟宮女們玩親親。”

  “什麽?”有些迷糊的紫衫少年喘著氣不解地看著他。

  “對啊,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我的名字……”紫衫少年輕輕地說道,“英多羅……紅英。”

  “英多羅?”黃衫少年突然睜大了眼睛,“你是……英多羅家的……兒、子?”

  “是啊。”紫衫少年點點頭。

  “啊?啊?”黃衫少年突然松開乎,睜圓著雙目看著他,“你是……你是英多羅家的兒子?”

  “怎麽了?”英多羅紅英皺了皺眉。

  “你不是女孩子嗎?”黃衫少年連連搖頭,一臉不置信。

  “我哪裏像女孩子了?!”英多羅紅英氣紅了眼,“我穿的是男裝,梳的是男髻,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女孩子了!”

  黃衫少年連聲慘叫,抱著頭就跑。

  “天啊,我怎麽可以親男孩子!我怎麽可以親男孩子!”

  “餵,你還沒說你的名字呢……”英多羅紅英一掌擊在粗大的紫蘅花花樹上,震下漫天的花辦和金色的花粉。

  撫著自己有些濕潤的唇,英多羅紅英看著黃衫少年逃離的背影發出一聲輕笑。

  宮中嗎?我會把你找出來,再狠狠打你一頓屁股的!一定!

  那一年,英多羅紅英九歲差三個月,達密哲元慎七歲零三天。

  第二年的春天,英多羅家的長子,十歲的英多羅紅英入宮。

  身份,當朝太子的伴讀。

  會的,我一定會把你找出來!看著高大的宮牆,英多羅紅英清俊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可以稱之爲愉悅的笑意。

  隨手翻了翻幾上堆了半人高的加急奏章,金翅王朝的年輕帝王露出一臉無聊的表情。

  將手中的黃色絹冊扔到一旁,便踱到趴在案上昏昏欲睡的人兒身邊。

  “這幾上又硬又冷,你要是實在乏了,不如去我的龍榻上去睡。”

  揉揉眼睛,臉上帶著幾分疲意的青年伸直了腰身舒展他的筋骨。

  “陛下的好意微臣心領。要是眞上了你的龍榻,我這一輩子就翻不了身喽。”

  “就算沒上,也不見得就能翻得了身。”

  有些心虛的皇帝陛下小心地輕聲嘀咕。

  現在這種時候,還是少去招惹他爲妙。

  “朕的那個皇叔,唉……”達密哲元朗連連搖頭,“膽子那麽小,如何能翻得了天?”

  “未必便是膽小,如果你願意,或可稱之爲謹慎。”

  英多羅紅英唇角微翹,從文書堆中扯出幾本冊子來。

  “要各地上陳情表……一來向陛下施壓,二來展示實力,三來查知異己,四來探聽虛實,也未嘗不是一種一箭數雕的好法子。”

  元朗冷笑了一聲。

  “瞻前顧後,婆婆媽媽,如此還不如突起奇兵,攻敵不備,或許可以收到奇效,一舉將江山奪下。”

  “年紀大了些自然就會添許多顧慮,燕山王終究不是陛下,”紅英屈指在奏章上彈了彈,“有好幾年沒有遇過這種陣仗了吧?”

  “正是。”

  兩人對視一眼,無需多言,已經猜到了對方的心思,不覺同聲大笑起來。

  三日後的早朝上,達密哲元朗摸著下巴,手裏拿著一冊奏章,不鹹不淡的口吻對衆臣說道:“朕聽說燕山王的封地中落了一塊天石,上面似乎還有預示我金翅王朝命運的天書。朕實在是好奇得很呐。”

  有這種事?朝上頓時起了一片叽叽喳喳的聲響。

  元朗在上位擺了擺手。

  “朕想叫燕山王將天物送來,但又聽說這塊天石堅逾金剛,沈重無比,無人可以搬動。既然如此,那不如朕親自去燕山王的封地去看看。各位愛卿,你們覺得這樣可好?”靜了半晌,衆臣沒有一人出聲的。

  手指輕敲龍桌,桃花眼兒飛向站在左手邊最前面不動聲色,面含微笑的人。

  “明鸠王,你的意下呢?”雙眉微挑,有些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元朗將話題丟給難得會現身上朝的英多羅紅英。

  “不妥。”

  淡紅的雙唇微啓,清越的嗓音傳遍殿堂上的每一處角落。

  “最近各地頻生事端,宮內宮外又有許多事情,陛下不在此坐鎮,國事豈不要被荒廢了?”

  “有你跟納蘭在啊。”

  元朗帶著幾分撒嬌的語氣對著他說,引得朝上的大臣們一個個壓低了自己的頭,當作看不見,聽不到。

  “陛下自己的事請陛下自行解決。”

  英多羅紅英眯起細長的雙眼,露出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來。

  “君王有事,臣下願服其勞。這去觀看天外飛石的任務,還是交給臣下去辦的好。”

  “不要!”元朗哀叫了一聲,“朕要你代朕留守京城,朕要親自去燕山。”

  “陛下,別鬧了。”

  紅英向前走了一步,“不是說好了嗎?”啊,原來是早已說好了的。

  那又何必在朝上裝模做樣地征詢意見?!看一看,除了明鸠王,敢跟皇上唱反調的明翔王跟明翼王都不在。

  各位將軍大臣們只有三緘其口,隨皇帝陛下高興了。

  “你要怎麽去?”金口一開,便成定局。

  “輕衣簡裝。”

  玩著垂在胸前的纓絡,明鸠王紅英露出他那可讓人心浮動的招牌微笑,不少人的心跳不覺得都加快了一些。

  “這怎麽行?”有些不悅。

  “一來快迅,二來節約,三來不驚動地方,四來不驚擾百姓。有何不可?”回答淡定,絕無反駁余地。

  桃花眼溜溜地轉了兩圈。

  “那朕就派明翔王保護你。你們一起去吧!”

  聽、聽、聽,明鸠王有多受寵!去出個公差還要三大親王之一,陛下的親弟弟當護衛,眞是……

  再怎麽輕衣簡裝也是要二輛馬車,四個仆從,六位護衛的。

  于是加上主子兩名,十二人十匹馬組成了一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隊伍,在一個大清早離開了京都的城門。

  一輛車用來放行李,另一輛則剛好可以放下兩個大人。

  一路之上聽著馬蹄跶跶聲響,車輪輾過塵土發出的吱呀聲音讓人有些煩躁。

  狹小的空間裏,對方的一舉一動都盡落眼底。

  說實話,就算想刻意忽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約是嫌太過無聊,英多羅紅英卷起用以遮擋車窗的布簾,將下巴搭在順勢靠在上面的手肘,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

  陽光正好照在他白皙的臉上,將他的側面鍍上了一層金光。

  整個人的輪廓也因而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達密哲元慎看著沈默中的英多羅紅英,心頭一陣煩悶。

  雖然也想如紅英一樣卷起窗簾去看另一側的風景,但不知道爲什麽,元慎卻遲遲沒有動作,只是將身靠在晃動的車廂上,默默地看著紅英倚著的窗口方向。

  不知他在看窗外的風景,還是在看陽光中有幾分郁郁的男人。

  一起同行,如果一直沒什麽話說會不會覺得難堪?正常來說,應該會的。

  但奇怪的是,同行了三天,一句話也沒有的兩人似乎並沒有什麽感到別扭的表現,似乎早已經羽慣了這樣的模式。

  若不是三不五時被這兩個人支使,同行的其它人眞要以爲他們的主人不知何時變成了啞巴。

  飯一樣要吃,覺一樣要睡,路也一樣要走。

  只是,這尴尬的氣氛讓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所以,在同行的第四天晚上,英多羅紅英敲開了達密哲元慎在隆升客棧天字號的房門。

  夜已經有些深了,桌上的牛油大蠟燒了快一半,床邊簡陋的銅燭架上各燃著一支粗長的蠟燭,所以盡管今夜是新月,屋外黑漆漆的不見五指,在這簡潔的客房內,倒也亮堂得很。

  元慎正打算就寢,外衣已經解開還未及脫下。

  打開房門,看見英多羅紅英那雙清如夜泉的閃亮眸子時,他的呼吸一滯,面色也微微一變。

  “不讓我進去?”紅英微偏著頭,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元慎眉頭一皺,身體卻堵在房門前不肯退讓半步。

  “夜深了,有話這裏說就好。”

  “天這麽冷,就算你忍心讓我凍著,我也不能讓自己這麽委屈……”修長的雙眉一挑,右手已經疾如閃電,雙指插向元慎的雙眼。

  大驚之下,元慎的身體向後一讓,身體側轉,堪堪避開這差點挖去他雙目的手指。

  卻覺得身邊一陣輕風,英多羅紅英的身體已經像條溜滑的魚一樣鑽進了房內。

  反手帶上門,轉身對著好整以暇坐在桌旁的清秀男子怒目而視,那人卻像毫無知覺一般似照清清淡淡的笑著,對著自己揮揮手。

  “過來坐啊,怎麽還像個木頭人似地杵在那兒?”想拉開房門走出去,但畢竟有些不甘,達密哲元慎氣呼呼地坐在了紅英的對面。

  “有話快講,有屁快放。”

  “你這個孩子現在講話怎麽這麽粗魯,跟小時候一點也不一樣了。”

  紅英嘴裏歎著氣,臉上的表情卻愉悅得很,一點看不出生氣的樣子。

  “我不記得什麽時候本王變成你的孩子了。”

  元慎沈著臉。

  表情陰郁地看著他。

  “這樣不是好多了?”紅英柔聲地說著,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元慎放在桌上的手背。

  “這些天你一句話也不跟我講,下人們都會覺得奇怪。如果傳到朝中,關于你我不和的流言又該亂飛亂竄了。”

  “誰跟你和了。”

  元慎冷笑一聲,抽出放在桌上的手,耳根卻有些發紅了。

  “再說了,這一路之上,你不也不跟我說話?就算要怪,也不該只怪我一人吧。”

  盯著元慎看了半晌,紅英捂著嘴笑了起來,最後幹脆趴在桌上抽動著肩頭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元慎漲紅了臉,看著笑到面色紅潤,眼角帶濕的紅英,心髒撲騰撲騰亂跳了起來。

  “我是笑你……”撫著心口,紅英枕著臂趴在桌上看著元慎,“你眞是,跟小時候一樣耶。”

  “好像剛剛有人才說過本王跟小時候一點也不一樣吧。”

  元慎很想生氣,可不知爲什麽卻沒有了生氣的情緒。

  “那是因爲你長大了啊。”

  紅英依舊趴在桌上,目光變得有些朦胧。

  “人一長大,許多事情就會變化。面對的事情不同了,面對的人不同了,就連自己的想法也變得不同了。人生還眞是奇怪。明明規劃好的事情,卻偏偏不肯順著你的意思去走。枉費我們花了那麽多的氣力,那麽多的心思。”

  元慎沈默著,沒有說話。

  “元慎……”看著他,紅英輕聲地問,“說實話,你是不是現在還在恨著我?”

  元慎偏過頭,不去看紅英。

  悶了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

  “不恨,但,討厭!”

  “爲什麽?”清亮的眸子黯淡下去,雖然答案早就知曉,但親耳聽到他說出來,打擊還是會很大。

  “明知故問!”元慎恨恨地盯著他,“從你把宛如送進宮的那天起,你就知道我不可能不討厭你。”

  討厭,卻不恨。

  這是爲什麽?連元慎自己也不明白。

  “所以我說,感情是勉強不來的。”

  英多羅紅英發出長長的歎息。

  “我跟你解釋了那麽多遍,爲什麽你還是看不開。明知道宛如心有所屬,卻一直不肯放棄。”

  “但你和宛如卻始終不肯告訴我她的所屬究竟是誰。連對手是誰是什麽樣都不知道就敗下陣來,這叫我如何甘心。”

  元慎一拍桌子,松木的圓桌上落下一個淡淡的掌痕。

  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不經意留下的痕迹,英多羅紅英直起身,單手托著腮悠悠地說道:“不告訴你,是因爲怕你知道了以後更不甘心,更加不肯松手。”

  “不管是誰,只要你別告訴我宛如喜歡的是我的皇兄。”

  “當然不會是他。”

  紅英輕敲著桌子,“宛如愛的人地位不如你顯赫、相貌不如你英武。做的工作平素不能見人,一輩子生活在陰影裏。”

  “既然這樣,宛如爲什麽選他而不選我?”元慎激動地站起來,雙手撐在桌上咄咄看著紅英。

  “只因爲,宛如愛他。”

  紅英擡起眼,直視著元慎,一臉坦然。

  “而他,比你更愛宛如。”

  “不可能!”

  “因爲覺得自己配不上她,甯願深埋自己的愛意,躲在暗處保護她,守護她。無論宛如如何表白,他都無法正視,明明深愛著,卻還在一心一意爲宛如尋找著最好的幸福。”

  紅英輕歎了一口氣,“他卻不知道,這種自以爲是的愛讓宛如有多麽痛苦。既然他想看到宛如尋到相配的夫婿,我也只能請元朗幫忙,把宛如送進宮裏去,再找機會消除障礙,讓他們兩個人最終可以走到一起。”

  “那這麽說,宛如跟皇兄只是名義夫妻?那我也還有希望?”達密哲元慎的雙眸發亮,聲音也因激動而變得有些顫抖。

  “我說了那麽多是白說嗎?”英多羅紅英有些生氣,拍著桌子也站了起來,“我之所以今天跟你說這些就是要告訴你,英多羅宛如已經有了命定的愛人,如果你要橫加攔阻,我絕對不會坐視。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只管來試就好了。”

  達密哲元慎的臉由紅變白,由白變青,雙拳緊緊握著。

  “我知道,自然知道。”

  胸中如燃起了一團烈火,燒得他又痛又熱,“我就說,你怎麽會那麽有心,把宛如送進宮中去奪你的專寵。”

  紅英的臉色一變。

  “你跟皇兄淫亂宮闱,是不是將來想撩掇他立個男後出來?”達密哲元慎冷笑了一聲,“我也告訴你,有我在一天,你就別想入主東宮,讓我們達密哲一族蒙羞。”

  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紅英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

  正要說些什麽,夜風中突然傳來幾聲不尋常的悶響。

  “什麽人?”掌風揮出,已滅了桌上的巨燭,二人一左一右貼在了窗邊,互視一眼後雙雙伸指,彈滅了床邊燃著的燭火。

  刹時,房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沒有聽錯,那是數聽輕喝,幾聲金屬撞擊再加上利器刺入骨肉的聲音。

  黑暗中,只能看見同伴清亮的眸子,看不到臉上憤怒和懊惱的神情。

  沈睡中的侍從們已經沒了氣息,值夜的護衛只掙紮了幾下便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並非他們未盡職守。

  踩踏著脆弱瓦片的輕微腳步聲在頭頂響起,要應對十幾個頂尖的高手,豈是一兩個護衛可以做到的?指甲陷入肉中,元慎心疼著他的隨身護衛的同時,胸口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不要輕舉妄動。”

  冰冷而纖長的手指劃過他的掌心,黑夜裏,他看見紅英那一雙沈靜深遠的清眸。

  “敵衆我寡,先逃。”

  捏了捏元慎的掌心,紅英突然推開了窗戶。

  風聲驟起,一瞬間,數十支閃著藍色熒光的短箭從窗外直飛而入。

  緊貼著牆壁的人額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劇毒。

  看來夜襲之人還眞是要置人于死地啊。

  頂上沙沙聲響起,房瓦被一片片揭開。

  對視了一眼,元慎扯下了身上的外袍。

  迎風抖了抖,袍子卷住了松木的圓桌。

  手腕使力,圓桌撞壞了窗棂直飛了出去。

  二人一前一後,借著桌子的遮擋,趕上房頂上的殺手躍下之前,衝出了屋子。

  沈重的松木桌落在院中,發出巨大的聲響,登時裂成了好幾塊。

  桌面上,短小的鐵箭,閃著寒光的鋼珠角镖插了個密密實實。

  十幾支長劍一起刺向圓桌後方,“丁丁當當”一陣亂響,黑衣蒙面的刺客互斫之後才發現,他們的目標根本沒有藏在圓桌之後。

  “搜!甯殺錯,勿放過!”爲首的一人沙啞著嗓子低聲下令。

  黑衣人迅速散開。

  客棧中一片死寂,仿佛剛剛那些聲響只是錯覺,抑或是,客棧中的人們都睡得太香太沈而無法醒來。

  元慎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將身緊貼在一處房梁上。

  在躍出去的一刹那,手拉著手的兩人在空中交匯了目光。

  眞是奇怪,在這種電光火石的一瞬,什麽也沒說,也沒時間說的兩人居然都能明白對方的意圖。

  身在半空之時,兩人互擊一掌,借著對方的力量,將身體斜飛而出,躍到了外圈。

  月黑風高的夜晚,對殺手是一種優勢,對逃亡的人又何嘗不是一種恩澤?只要由明轉暗。

  敵明我暗的時候,就是全身而退的時機。

  小心避開四處搜尋的黑衣人,紅英悄無聲息地潛回元慎的身邊。

  再次交握的手心中,又濕又冷,不知是誰人的汗水。

  敵人的人數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高手中的高手,稍有不慎,便會被人發覺。

  客棧已破重重包圍,搜尋的圈子也越來越小。

  黑暗中的兩人不知不覺中緊緊靠在了一起。

  “怎麽辦?”元慎在紅英的背部以指作書。

  紅英苦笑著搖搖頭。

  “衝出去,我牽制他們,你伺機逃走。”

  猶豫了一下,元慎繼續寫道。

  紅英眸光一閃,忍不住嘴角上揚。

  “不可。你無法牽制全部的人。”

  那坐以待斃嗎?元慎不滿地擰著眉,摟著紅英的手臂也不覺緊了些。

  “等著。”

  紅英輕輕在元慎的胸口劃了幾個圈,微潤的雙眼向上看著他,唇邊綻出淡定的笑容來。

  不知爲什麽,看著紅英的笑容,元慎焦躁的心安定了下來,直覺告訴他,救兵就快到了。

  果然,尖利的哨音竄上天空,在高空爆裂開來,青白的光點如流星一般直墜下來,彷佛漫天的花雨,映亮了半邊夜幕。

  黑衣人騷動起來,個個仰望著天空,發出不安的驚呼。

  “聽風樓!”聽風樓,一個讓人聞而生畏的名字。

  在江湖上竄起只不過不到三年的時間,卻成爲江湖上最有名氣的情報販賣的地方和最神秘的殺手組織。

  情報,只要有人,就會需要情報。

  聽風樓的情報賣得雖然極貴,伹絕對眞實准確物超所值。

  聽風樓也做人命買賣,而且從不失手,前提是,只要價錢合理,理由合理。

  可是神秘的聽風樓爲什麽會在離開中原足有八百裏的金朝王朝出現?而且一出現就釋放出最高級別緊要的青焰令出來?傳說中,只要青焰令一出,便會血流成河,天地變色。

  仿佛錯覺一般,元慎似乎感覺到紅英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了下來,呼吸也更加平複。

  “怎麽回事?”陸陸續續聚集在一起,黑衣人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青焰令有如鬼獄冪火一樣的光雨徹底消失前,六條身影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客棧的院牆之上,分立在六個方位。

  暗青色的紗衣在夜風中飄動,如幽靈一般讓人心底發寒。

  頭上覆著同色的薄紗只露出一對眼睛,聽風樓的神秘殺人在同一時間拔出了腰間寒如春冰的薄劍。

  “誰?你們是誰?”

  “青焰令。殺!”正東方,身材修長的男子手一揮,六條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已經飛身而下。

  金戈聲起,那劈空尖哨和割裂皮骨的鈍響讓人聽得一陣陣頭皮發麻。

  近二十名黑衣人將六人團團圍住。

  拉了拉元慎的袖子,紅英貼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了一聲:“走。”

  雖然心裏還有很多疑問,但無疑的是,現在正是脫身的最佳時機。

  當下不再遲疑,拉著紅英的手,兩人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現場。

  一路狂奔出四十裏,天已經漸漸亮了。

  驚魂甫定的兩人躲入路邊的樹林,稍做休息。

  “不知道現在那邊怎樣了。”

  元慎擦去額上的汗,似是在問紅英又似在喃喃自語。

  “不知道。”

  紅英的臉上浮著紅暈,額角也滿是細密的汗珠。

  “不管怎麽樣,我們總算是全身而退了。”

  “我聽見那幫人在說什麽‘聽風樓’。”

  元慎目光灼灼看著紅英?“你有聽說過嗎?”

  紅英點頭,臉上神情自若道:“當然有聽過。這世上,有誰會不知道聽風樓的大名呢?聽說是個很神秘的組織,因爲神秘而令人恐懼。想不到居然會讓我們碰到,眞是難得啊難得。”

  “你……”元慎看著紅英,終究還是沒將心中的疑惑說出來。

  “呼,天亮啦。”

  紅英伸了伸懶腰,“跑了一夜還眞是乏了。元慎,要不要先找個地方歇歇去呢?”

  “可是現在要到哪裏去歇?”元慎蹙著眉尖。

  自己只著中衣,而紅英身上的衣服也因爲避敵而沾滿灰塵,灰頭土臉的二人實在是不太方便在人前露臉。

  “當然是去找家客棧。”

  紅英露齒一笑,笑得春光燦爛!“越熱鬧的地方越好。”

  爲什麽?不是才被人追殺而狼狽地逃出來嗎?

  “我們的敵人一定認爲我們會爲了保命而挑小路逃走,又怕被他們發現而不敢進市集。那這樣我們偏要反其道行之。大隱隱于市,小隱隱于野。機會難得,我們就來大隱一次好了。”

  信心滿滿的臉在晨光下閃動著奪目的神采,元慎一瞬間有一絲失神。

  紅英說的沒錯,人長大了是會變,只是有一些東西,是怎麽變也變不了的啊!

 


第四章

  雖然說大隱隱于市,但過分引人注目的二人還是要掩飾一下的好。

  就算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但難保不會因爲自己的招搖過市而引來殺人大禍。

  所以英多羅紅英拽著達密哲元慎鑽進了一個農戶家裏偷衣服的時候,元慎並沒有提出什麽反對的意見。

  但當兩個人跑到野地裏清點贓物時,元慎忍不住連聲抱怨起來。

  “你偷女人衣服來幹什麽?難道你要我假扮女人?不行,死也不幹了”目光怪異地瞥了一眼達密哲元慎,紅英甩了一個嘲諷的笑容給他:“扮女人?你的這種身材如果扮女人那才叫驚世駭俗。我還不想英年早逝,所以,就算你想扮女人,也要看我答不答應。”

  呼,原來如此,提著的心放回肚子裏,達密哲元慎又開始打量著英多羅紅英。

  “這麽說,要扮女人的是你喽!”眞是廢話。

  瞪了一眼過去,英多羅紅英懶得應他,自顧自地收拾。

  尋到一處背陰的山泉,兩人輪流下去將頭臉身體洗淨,換上偷來的衣服。

  讓元慎守著,紅英打開布包,將瓶瓶罐罐一個個打開,對著清如明鏡的泉水細細塗抹。

  風吹動枝頭,樹葉相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偶有山雀撲扇著翅膀從枝頭飛起,聽著泉水敲擊在岩石上的铮琮聲響,元慎心頭掠過一絲恍惚,如此甯靜安逸的氣息,仿佛昨夜的搏命只是一場夢境一般不眞實。

  正發怔時,肩頭被人輕輕一拍。

  “好了,咱們走吧。”

  心頭一驚,轉過臉去,元慎看到了一張輕施薄粉的臉。

  眉山含翠,鳳眼流波,塗了胭脂的紅唇鮮豔欲滴,本就白皙的一張臉,撲了些朱粉更顯得白裏透紅,晶瑩剔透起來。

  頭上松松挽了個最普通不過的烏雲髻,斜插著幾只廉價的珠钗,除了那只本就屬于他的碧玉簪,周身上下就沒有一件價值超過十二個銅板的東西,可是,達密哲元慎的心開始狂跳。

  不管怎麽控制,不管怎麽懊惱,他的心,還是失速地狂跳。

  是的,雖然自己常常當著他的面說他長相平常,沒有姿色,但元慎其實清楚得很,英多羅紅英的相貌有多麽出衆。

  並非驚才絕豔,清秀的長相中卻蘊著綿綿的致命誘惑。

  溫文只是表相,他親眼見過發怒的紅英骨王裏那種嗜血的可怕因子,還有他隱藏不露的陰狠狡詐。

  不是沒有人被他吸引過,但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似乎沒有一個人有瞻量去眞正碰觸這個無法掌控的男人。

  因爲他們會怕,對他清雅俊秀的皮相下,無法捉摸的心機和令人絕望的冷漠産生莫名的恐懼。

  這個神秘的男人,這個令人生畏的男人,這但讓他感到討厭卻又總是被牽著鼻子走的男人竟會以女人的妝扮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種詭異的局面讓元慎不覺感歎世事奇妙“看什麽看!”不知是胭脂的功效還是其它的原因,英多羅紅英的臉上紅通通得讓人覺得很是可愛。

  可愛,是的,非常可愛。

  “不許笑話我。不然就換你來扮!”故意的惡聲惡氣聽來少了幾分威脅卻多了幾分慌亂。

  “不,我沒在笑你。我是說,你扮女人的樣子還不賴。”

  元慎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原先冷硬的五官頃刻間變得柔和而明朗。

  “我要擔心的是,不要沒引來殺手,你卻被什麽大戶搶去當媳婦了。到時候我還要費力去保護你,豈不是麻煩得緊?”狠狠踩了元慎一腳,紅英扭頭就走。

  垂著頭,點著胭脂的紅唇卻不自主地上揚起來。

  趕了幾步,元慎拉起了紅英的手。

  火熱的雙手相牽著,暗暗的暧昧空氣便在兩人身邊細細密密地纏繞起來,繞了一圈又一圈。

  異樣的流動交織在兩人之間,在外人看來,卻只不過是鄉下來的新婚夫妻手拉著手兒親密地來到市鎮采買。

  “小二,住店。”

  俊朗的青年揚聲叫著小二,從吐安埠最大的客棧裏立刻跑出來一名夥計。

  “店官,您住店啊。”

  小二殷勤地招呼著二人,眼睛卻盯著青年上下打量。

  “看什麽看,幹淨的空房有沒有,來二間。”

  青年拍了拍櫃台。

  “相公,是一間。”

  衣袖被拉了拉,青年聲後響起溫柔和緩卻有些低沈的聲音。

  小二的目光頓時移至青年身後那一身粗布衣服,頭戴荊钗,笑得很溫柔的少婦身上。

  小二的眼神呆了呆,臉頰立刻變得有些紅,連講話都不太順當,一雙眼睛只骨噜噜地往少婦臉上看。

  “不許亂看。”

  青年顯然很是不滿,將身擋在妻子前面,伸手摸出一小塊碎銀。

  “有房間就快點帶我們去,不要磨磨贈贈的。”

  “是、是、是。”

  小二連連點頭,將銀子記在帳上,二兩二錢五分。

  “客官,您要住幾等的?”

  “當然是頭等……”衣袖又被拉了拉,婦人低聲說:“相公,錢不多,省著點,普通的就可以了。”

  青年皺皺眉,顯得很不情願。

  “一般的就好。”

  “那就人字號五號房喽。”

  小二高呼一聲,拿了房牌,帶著二人走了進去。

  “瞧見沒?”坐在廳內喝酒的數人小聲嘀咕起來。

  “哥哥,瞧啥呢?”

  “就剛剛進去的那對夫妻呐。”

  “那對鄉下土包子啊,有啥好看的。”

  “切,說你沒眼光就是沒眼光。”

  一口小酒下肚,扔了顆落花生進嘴裏,眼睛眯眯地放出光來,“你沒瞧見,那男的,俊俏後生,體格健壯,我瞧這方圓數裏啊,都挑不出這麽俊的小夥子來。那女的,水溜溜的,一雙眼睛會說話似的,雖然身上的衣服粗陋,但絕對是個極品美人。”

  “有那麽好?哥哥你咋不叫我瞅瞅。”

  “瞅有啥用,再瞅也成不了你家的美人兒。”

  又一口小酒下肚,眼神變得益發猥瑣,“這麽漂亮的一對,不知道晚上做那事的時候是個什麽光景,老子還眞是想看看。”

  “哈哈,哥哥你又想這事兒了,小心家裏嫂子發威。”

  “切,莫提那個黃臉婆,提提就敗性兒。”

  “不過聽說最近鎮上年輕俊俏的後生失蹤了好幾個呢,聽說是被山後的狐狸精給攝去了,你說的那個後生那麽俏,說不准也要被狐狸精給攝了去呢。”

  “攝了去正好,他那嬌滴滴的小娘子就讓哥哥我接收了去好了。”

  廳裏響起了一連串下流的笑聲。

  ***

  將小二打發出去,英多羅紅英坐在床上一邊轉動變得僵硬的脖子一邊連聲歎氣。

  爲什麽扮女人還要一直低垂著頭,碎著步子走,害得他脖子疼,腿也疼。

  想起自小個性就剛強的妹妹,還有手下那班不讓須眉的娘子軍,紅英就覺得好羨慕。

  都怪那個古板到家的達密哲元慎,一會說這樣不像女人,一會說那樣太像男子,害得他束手束腳,渾身僵硬。

  拔下頭上亂七八糟的钗環,將頭發重新整成一束,用自己的碧玉簪別上,英多羅紅英伸手就去脫身上的女裝。

  “等等,你在做什麽?”放下包袱的元慎轉身正好看到,立刻出聲阻止。

  “換衣服啊,怎麽了?”手指停在腰帶上,英多羅紅英有些困惑地看著一臉嚴肅的達密哲元慎。

  “一會兒我們還要下去吃飯,你把女裝換了萬一露餡怎麽辦?”擰著濃黑的劍眉,元慎的口氣有些不善。

  “我不餓,你自己下去吃,給我帶點幹糧上來就行了。”

  紅英一笑,將腰帶解開,“走了一天,有些累了。”

  “不行。”低聲自語著,元慎兩步邁到紅英的面前,突然將人摟在懷中。

  溫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服傳了過來,一刹時,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一臉訝然的英多羅紅英跟平常的印象差了很多。

  上了淡妝的眉目看起來還有些許宛如的影子。

  是的,一定是這樣,否則自己不可能會對他動心,進而做出讓自己不解的莫名舉動來。

  達密哲元慎如是想。

  “餵,你輕點,勒著我了。”

  雖然有些意外,但被這家夥的手緊緊摟著感覺還眞是不賴。

  當然,如果他的舉動再溫柔一些,不要讓他有快被勒斃的危險感的話,那就完美得多了。

  微微蹙著眉尖,臉上露出一絲不快的表情跟宛如簡直一模一樣,感歎血緣關系的神奇時,達密哲元慎忍不住垂下頭,將自己的雙唇印上了那一雙薄唇。就像燃著的柴火中被人潑上一罐牛油,那火焰“蓬”地一聲,在兩人之間爆裂開,騰騰而上將世界燃毀。

  笨拙地交換著親吻,溫熱的雙唇執拗地吮吸著,雖然牙齒偶有相碰,唇瓣也被咬得生疼,酥麻的快感卻危險地自腳底爬上來,沿著背脊一路攀爬,直衝到頂門。

  他的唇微微在顫抖,柔軟、香甜,美好得超出想象。

  從來不知道與另一個人雙唇相接會是這麽美好的一件事情。

  身體飄飄然的同時,行動已經追隨自身的喝望,自發地進行下一個步驟了。

  幾乎沒有遇到什麽阻礙,雙唇便被撬開,散發著迷人香氣的柔軟的舌便成爲了他的俘虜。

  舔過他的上颚,細細品嘗著他敏感的內膜讓他渾身顫栗,鼻翼間發出甜蜜而苦悶的聲音。

  捉住四處躲閃的舌用力地吮吸著,果然就聽到了他近乎嗚咽的申吟。

  在身體發軟之前,元慎將紅英稍稍拉開了些。

  有些紅腫的唇在日光下閃閃發光,沾滿了交換的津液的唇角閃動著銀色的光澤。

  微微翕動的長長烏睫蓋住了他那一雙清如夜泉的明亮雙眸,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但從那酡色的雙頰和急促的呼吸中,元慎抓到了情動的信息。

  “你這家夥,果然對我心懷不軌。”

  像是抱怨似的說出早已心知肚明的話,雙手卻如懲罰般加大了力度,讓沈醉在余韻中的紅英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雙眸依舊清冽似水,但那裏面有無數的火花在跳動,英多羅紅英睜開雙目,對達密哲元慎說:“如果你下句敢說我像宛如之類的話,我一定會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還眞是狐狸,連他下面想說的譏諷話也猜得出。

  達密蜇元慎無奈地發出了一聲苦笑。

  “像不像宛如不是問題的關鍵吧。”

  元慎搖了搖頭,“既然跟了元朗,爲什麽還要來找我?”

  “如果我說我跟元朗之間沒有過任何事情,你信不信?”紅英雙手圈住元慎的脖子,面色暈紅,對著他輕聲地說,“如果說,我的目標從來只有你一個,你信不信?”

  元慎的身體一震,心裏像被什麽堵著,又像被什麽抽空,看著清冽似水的雙眸,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信?”清冽的眸子黯淡下來,讓他看了很有些不忍。

  “不是……”光彩重生,被這雙眸子盯著,元慎的嗓子變得有些幹澀,“只是……抱歉,我還是……無法接受……你是男人這個事實……”

  雙手緩緩松開,英多羅紅英後退了幾步,坐回了床上。

  垂著頭半天沒做聲,重又擡起頭時,臉上再次恢複了那種看不透猜不明的表情。

  “我餓了,你幫我下去拿些包子上來吧。”

  平平淡淡的聲調,有些疏離口吻,雖然還是一身女妝,但先前的妩媚之氣盡消,元慎看到的,又只是朝堂之上那個高高在上,看似親和,實則冷漠的明鸠王英多羅紅英了。

  不知爲什麽,心裏掠過一絲痛楚,刻意將這種不平常忽略,達密哲元慎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是的,不管他是不是元朗的男寵,也不管他是不是眞地對自己有意。

  他,達密哲元慎,不會,也不可以,絕對不能愛上一個男人。

  心裏猛地一揪,痛得汗似乎也要逼出來,站在連接客房與前堂的長廊裏,達密哲元慎抓著木質的廊柱捂住了心口。

  那是不正常的,不合情理的。

  不知爲什麽,熱辣辣的濕意衝上了自己的眼角。

  曾是金朝王翅第一美人的他的娘親,不就是因爲同樣美麗的弟弟被先王侮辱而抛下還未滿月的自己投了井的嗎?他那個薄命的舅舅更是選擇了吊死在龍榻前表示那微不足道的反抗。

  換來的,是親娘的家族被屠戳殆盡的命運。

  愛上男人是不對的,絕對不可以。

  達密哲元慎不住地對自己說。

  可是心裏卻越來越痛,越來越痛。

  頹然地坐在長廊上,仰望著院落上空因爲夕陽西沈而染上紅暈的天空,思緒變得飄乎起來。

  “我一定會娶你的,再過幾年,我長大了,我一定要娶你,而且一生一世只要你一個!”稚嫩的聲音在耳邊清晰地再次響聲。

  本以爲早已忘卻,原來卻還深藏在心裹,早就刻上的烙印,豈是那麽容易被遺忘的!

  微風輕輕吹來,似乎還可以聞到當日那濃郁的紫蘅花香。

  紫衣的清麗少年含著微笑看著自己,對自己說著:“我的名字……英多羅紅英!”

  ***

  拿著食物回房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看見英多羅紅英的時候,他身上還穿著粗布做的女裝,卸了妝的臉看起來沒什麽血色,怔怔地望著窗外,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氣氛變得有些尴尬。

  默默吃了一個包子。

  英多羅紅英便推開碟子說吃飽了。

  抱了一床棉褥鋪在地上,沒等元慎說句話,紅英已經和衣躺在了上面。

  很想說地上涼,叫他上來睡。

  但是看著他略顯單薄的背影,達密哲元慎卻說不出話來。

  苦惱了許多,他還是放棄地歎了一口氣。

  抱起剩下的棉被,鋪在了紅英的身邊。

  躺下的時候,他有覺得紅英的身體輕顫了一下。

  刻意忽略掉心頭湧起的異樣感覺,掌風吹熄燭火之後,各懷心思的兩人躺在地上背靠著背睡下了。

  要說這種狀況下還能安然入睡那是騙人的話。

  元慎睡不著,聽著身邊淺促的呼吸,他知道,紅英顯然也醒著。

  想說些什麽,卻覺得說什麽都會錯。

  達密哲元慎不覺間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

  聽著紅英的呼吸聲,以及萦繞在鼻翼那淡淡的香氣,元慎的心裏像鑽進了萬只螞蟻,既疼又癢,努力控制自己想要調勻氣息,氣息卻是越調越亂。

  索性放棄假寐的努力,元慎睜著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承認受到英多羅紅英的吸引是他永遠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十幾年前不可能,現在當然更不可能。

  嘴裏泛起苦澀的味道,元慎不由得痛恨起身邊的人。

  喜歡著我,卻又貪戀著權勢……不,以元朗的姿容和頭腦,眼高于頂的紅英會喜歡上元朗也是一件極正常不過的事吧!一想到紅英在元朗的身下露出嬌媚的神情發出溫熱的喘息,達密哲元慎的心火燒火撩地抽痛著。

  這個家夥,絕對是個禍水!宛如,宛如,我只愛宛如……不住對自己說著,元慎閉上雙眼,努力地回憶宛如的相貌。

  如花的嬌容,微颦的眉梢,淺笑的嘴角,然後,漸漸模糊,模糊,變成紅英微閉著雙眼,紅腫的雙唇邊殘余著泛著銀光的濕澤……

  驚起一身冷汗,翻身坐起的時候心髒還在狂跳不止,彷佛稍有不慎便要從喉間跳脫而出。

  身上濕搭搭的,俱是又冷又粘的汗水。

  看著胯間支起的高高的帳篷,元慎再次哀歎。

  眞是,沒救了。

  轉身看著身邊的人。

  紅英已經翻身仰躺著,額角沁著汗珠,修眉微蹙,表情有些痛苦,看來他睡得也不甚安穩。

  果然,還是不要在一起睡得好啊!一只細細的葦管悄無聲息地從門縫裏伸進來,青色的薄煙袅袅地自葦管中飄散出來,淡淡吔,暖暖吔充盈了整間屋子。

  猶自發呆的元慎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只是專注看著的紅英容顔有些模糊,漸漸便看不清楚了。

  “咦?眞奇怪,怎麽兩個人全都睡在地上?”掩著口鼻的兩人走進來,看見伏在地上的元慎和仰躺著的紅英不覺一怔。

  “管他呢,把人帶走就好。”

  拉拉同伴的衣服,兩人將元朗扛在了肩頭。

  “奇怪。”

  剛要走,其中一人回轉了身子看向沈睡中的紅英。

  “怎麽了?”

  “你看那個人,好像是上上品。”

  “切,再上上品也是個母的,主上不會要。”

  做著手勢催他快點閃,他的同伴卻折回身蹲了下去。

  “呵呵,果然。差點被騙了。”

  “怎麽?”扛著元朗的人跟了回來,卻見同伴將紅英也扛上了肩頭。

  “這次眞是好運,撞到兩個上上品。”

  那人笑得眼眉俱都彎了起來,“這人也是個公的啦!”輕聲走出房門,一人扛著一個,卻絲毫不見費力的樣子,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怎麽辦?”黑影中,兩道幾不可辨的人影閃了出來,“不知是什麽路上的人。不過看上去不像對尊主懷有惡意。”

  “先不管來人是敵是友,總之先跟上再說。”

  另一人壓低了聲音說,“我先跟上,你在後面留些記號,萬一有事,好讓其它影線前來支持。”

  “曉得。風,你要小心。”

  “知道了。”

  話音未落,淡淡的人影已經掠出去一箭之遙,緊緊追著遠去的四人而去。

  夜色,將一切吞噬其中。

 


第五章

  甜甜的香氣鑽入鼻中,身體如處雲端,輕飄飄的,由于放松而覺得格外的舒適,甚至不願醒來。

  好舒服……英多羅紅英甜甜地睡著,呼吸輕淺而綿長。

  胸口輕微地起伏著,顯示著他生命的迹象,表情安然而愉悅,就像一個熟睡中的嬰兒,看來純眞又無害?

  “果然名不虛傳呐。”輕佻的聲音響起,可惜無法進入沈眠中的人兒的耳中,“頭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明鸠王,越看越可人,越看越讓人食指大指,莫怪乎雖然傳言此人手段陰狠,還是有不少人甘冒危險,想一親芳澤。”

  說著說著,手指已經伸了出去,眼見就要摸到那如玉一般細膩光滑的面頰。

  “我勸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伸出去的祿山之爪被人半空攔截,這種滋味顯然不會令人愉悅。

  二十四根折骨扇子“啪”地一合,不滿之聲隨之發出。

  “只是摸一下罷了,有什麽打緊的?他既是那個小皇帝的寵臣,想來滋味妙得很。你不是一向不好此道的嗎?怎麽,對他也有興趣了?如果是這樣,我當然也不好跟你搶,你先玩,等你玩得膩了,再丟與我好了。不用擔心,大家兄弟一場,我不會在意的。”

  也不知多久沒有這麽好好睡過了。

  只是,越是不想醒,英多羅紅英就越覺得危險。

  在終于成功地睜開雙眼的時候,看到周圍完全陌生的環境時,他居然也沒有太多的驚訝。

  能讓他睡得這麽沈,本來就是件不尋常的事。

  發現自己的身體還能動,這樣他輕籲了一口氣。

  四肢還是酥酥軟軟的沒一點力氣,這是中了迷香之後的典型症狀。

  不過看來用在自己身上的迷香應該屬于頂級的,不然也不會輕易讓他中招,醒過來之後,身體也沒覺得有什麽糟糕。

  “他醒了哎!”紅英聽見一聲軟綿綿的聲音,軟綿綿的,但絕對是個男人。

  “這麽快啊,主人都沒給餵解藥呢。能這麽快醒過來眞是不簡單的人呢。”

  另一個聲音響起,同樣是嬌滴滴、軟綿綿,同樣也是個男人。

  英多羅紅英轉過頭來,看著湧過來爭著要見他的人們點了點頭,笑著說:“你們好。”

  面面相觑的人們顯得有些困惑,互相交換的目光仿佛是在問:“眞奇怪,這個人怎麽會沒有一點害怕或是驚懼的表情呢?”圍在紅英面前的是四五個身穿白衣的少年,一個個眉清目秀,長得很端正。

  少年們唇上都點著胭脂,頭發梳得油光水滑,或披散著,或挽起來。

  身上說是穿著白衣,其實也就是一層薄薄的紗衣,青澀的肌膚和粉色的乳首在紗衣下若隱若現。

  “我現在沒什麽力氣,誰能給我倒杯水喝呢?”好像面前這些詭異的景象跟路邊的花花草草一樣平常,英多羅紅英臉上保持著最眞誠的笑容,很溫柔地對眼前幾乎半裸著的少年提出要求。

  “啊!”愣了一愣,被他要求的少年突然紅了臉,慢騰騰地去端茶去了。

  “討厭,爲什麽叫的是他不是我呢?”另一個少年發出不滿地抱怨。

  “因爲他離我比較近啊。”

  英多羅紅英笑眯眯地回答,“不過如果我剛剛看到這麽漂亮的你在我前面,我一定也會叫你幫我端杯茶來。”

  少年顯得很開心,跟同伴嘻笑了兩聲抛給紅英一個媚眼兒。

  就著第一位少年的手,紅英聲色不動地喝下一杯熱茶。

  “醉仙引”雖然藥性厲害,但解除的方法其實極爲簡單,只要一杯熱茶而已。

  身上滯住的眞氣開始緩緩流動,英多羅紅英的眼中也多了幾分神采。

  看少年們似乎對他有些好奇,紅英索性坐起身來,讓他們看個遍。

  “你穿著這麽粗的布做的衣服,不會覺得磨皮膚嗎?”一個少年攥了摸整整齊齊穿在紅英身上質地粗硬的土布。

  “沒關系,我的皮膚風吹日曬,不像你們這麽嬌嫩的。”

  紅英笑了笑,溫和的笑容贏得了少年們不少好感。

  “那你們呢?穿這麽一點點不會覺得冷嗎?”

  少年們嘻嘻笑了起來,你推我拉的很熱鬧。

  “不會冷啊?反正一會兒就會熱起來,這層紗才會叫人更熱呢。”

  “是嗎?”紅英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查覺的表情。

  “哦。你們都叫什麽?”

  “我們都是主人的人,沒有名字了。就算有,也早就扔掉了。”

  一個少年在指尖玩弄著自己的頭發,軟軟地說道。

  “你們看起來都好像沒什麽精神。”

  “呵呵,別笑我們。過些時日,你也會像我們一樣了呢。”

  “不過你長得不錯,說不定主人會格外疼愛你,天天讓你下不了床,到時候啊,你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呢。”

  說著,少年們哄笑起來,一個個春意盈盈,大有羨慕嫉妒之色。

  “要是能讓主人天天疼愛,讓我做死了也情願。”

  “少來,以你的姿色,讓主人十天做你一次就算天恩了。”

  “你又有多好,我總算還有主人疼,不像你,只能被侍衛們玩弄逗主人開心。”

  話題越扯越離譜,英多羅紅英開始有些頭疼。

  好像,來了一個了不得的地方呢。

  “等一下,衆位美少年們。”紅英揚起手,打斷他們毫無顧忌的話題,“我可不可以先問一下。”

  “問什麽?”

  “要是回答了,以後你可不能忘了我們的好處。”

  “對,最重要的是不可以獨霸著主人,他是大家的,不可以有專寵哦。”

  紅英的頭頓時大了兩圈。

  “我想問,你們有誰見到我的同伴了?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嗎?”

  “同伴?”少年們互相看看,一起搖頭,“我們只看到你一個人,沒見到什麽同伴啊。”

  沒見到?說不定是件好事。

  紅英偷偷抹了一下額角的冷汗。

  “他長得是什麽樣子?也跟你一樣好看嗎?”

  “他啊……”紅英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知是否受到少年們的影響?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迷醉,“他的個子高高的,體格很健壯。他長得很俊,不過不笑的時候顯得有點死板,也有點嚇人。可是他笑起來的時候就像個孩子一樣,純眞可愛極了,讓你忍不住想多看幾眼。只是這個家夥太壞心眼,從來都吝啬自己的笑容,好像別人都欠了他八輩子老帳一樣,又冷又凶,一點也不可愛。”

  “他是你的情人嗎?”

  “情人?爲什麽這麽說?”

  “因爲你明明說他又冷又凶,臉上卻不停在笑,一點也沒有討厭或是生氣的表情。不是情人的話,爲什麽你提到他的時候是那麽開心?”

  “有嗎?”英多羅紅英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沒覺得很開心啊。”

  “不過……”英多羅紅英眯起鳳目,看著裝飾奢華的房間道,“他看到我的時候,一定是很不開心的。”

  然後,英多羅紅英揚起手,對著挑開珠簾走進房間的人揮了揮。

  “有禮有禮,你就是此間的主人嗎?”身材高挑的華服青年手中輕輕搖著扇子,滿臉笑容地點了點頭:“正是正是,美人兒你這麽早就醒了啊!”施施然走到床前,圍坐的美少年們一個個暈紅著面頰偷偷看著他,然後悄悄地退出去,像一群溫順的小貓。

  將身靠在床沿,英多羅紅英眼中帶著一絲寒意,臉上卻是笑意盈盈。

  “世子不在燕山,怎麽跑到這個山野小鎮上來了?眞是稀客、稀客。”

  被稱爲“世子”的華服青年收了扇子,坐在紅英的面前,一雙微有些下垂的桃花眼上下地打量著他,那露骨的目光好像要把他的衣服扒光舔遍身子一樣讓英多羅紅英渾身不自在。

  “王爺不也離開繁華的京都,跑來這玩兒了嗎?眞是有幸,能見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明鸠王身穿女裝的樣子,我猜除了皇上,大概沒幾個人有此眼福了吧。”

  “本王只是一時興起,比起世子那是大大的不如。”

  唇角依然含笑,可是話中帶著刺,“世子在這裏過得似乎很滋潤啊,不知從哪裏弄來這麽多俊秀的孩子。請問這些孩子是您買來的,還是他們父母給送來的?金翅律法中,有一條嚴禁人口買賣,不知道燕山王世子是不是有看過?”

  “那些孩子嗎?”燕山王世子輕笑了兩聲,“只要王爺肯陪伴在下,那些孩子就全送回去也沒有問題。”

  英多羅紅英的臉色有些發白,笑容也變得有些勉強。

  “世子眞愛說笑,本王都聽不太懂。”

  “像王爺這麽絕頂聰明的人,怎麽會有聽不懂的話。”

  世子輕笑了幾聲,桃花眼兒彎彎,“王爺一直都只肯陪著皇上,哪裏分過一些心兒給過在下呢?要說緣份,在下也只是在年前遠遠地看到過王爺的側影兒而已,但王爺卻一眼就能把在下認出來,這份記性和敏銳,讓在下佩服得緊,心裏對王爺那是更加傾慕了。”

  “呵呵,世子你過謙了。”

  紅英也彎起眼睛,同樣送出溫和的笑容,“像世子這麽傑出的人物,朝中總共也沒有幾個人可以比肩,如果認不出燕山王的世子,那本王不是要叫別人笑掉大牙了麽。”

  “既然王爺也覺得在下不錯,那便是沒有任何問題了。”

  世子將扇骨于掌間一拍,隨即抛到桌上,雙手一伸便擒住紅英的雙肩。

  “不知道世子所說的問題是指什麽呢?”紅英臉上笑著,身子卻向後一縮,只是身後空間有限,那世子的手又像粘在他身上一樣,怎麽讓也讓不開,躲也躲不掉。

  世子將桃花眼兒眨了眨,伸出舌頭在略有些豐厚的唇上舔了舔,傾身過去,在紅英耳邊輕聲說道:“王爺只管放心,在下身經百戰,功力並不比皇帝陛下差,包管叫王爺你欲仙欲死。”

  臉色微變,紅英一掌就推過去,卻被世子一把攔住。

  體內眞氣的流轉並無滯礙,但怎麽也發不出來。

  世子只輕輕一推,便將紅英推倒在床上。

  “你一定很奇怪吧,爲什麽解了醉仙引卻還是使不出力氣。”

  世子一只手將紅英的雙手壓在頭頂,另一只手已經自顧自地去解他的衣帶。

  “你以爲在下會讓你這麽輕易地解開醉仙引的藥力嗎?明鸠王的武功雖然及不上明翼王,但跟明翔王也相去不遠。在下可沒有力氣跟自信能讓你乖乖就範。”

  “你在茶裏放了木橄葉?”英多羅紅英頭皮一陣發麻,臉上的神情卻沒見有多慌張。

  “果然不愧是無所不知的明鸠王。”

  世子嘿嘿一笑,用力一扯,將英多羅紅英身上的衣服拉開,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

  “木橄葉本來無毒,但懸如果不小心跟醉仙引混在一起,便如麻藥一般將經絡暫時封住。雖然于自身眞力無害,但若想發力出來傷人卻是難上加難。所以啊,我的王爺,你現在的力氣跟我那些可愛的孩子們差不多了。放心,你只是會慢慢流失眞氣,過了三五個月就跟普通人一樣了。在下一定會好好疼你,保護你。只要你,乖乖聽話!”手指執拗地在他的身上遊走,讓他厭惡地蹙起雙眉。

  胸口被濕熱的舌尖玩弄,陌生的觸感和刺激讓他後背直竄起陣陣寒意。

  英多羅紅英只能忍著,眼中露出隱隱的殺意。

  身體被人這麽玩弄還是頭一次。

  趁著掌握自己雙手的那只手臂爲了追求感官刺激而松開挪到他的身上,紅英不動聲色地將右手悄悄栘到發頂,從發髻中抽出他一直戴著的碧玉簪。

  簪體溫潤細長,頂端與普通簪子不同,如果不仔細看也不會發覺,在簪尖處露出一段黑色的針尖。

  以爲應對無力反抗的英多羅紅英已經勝券在握,燕山王世子埋首吃著美人豆腐,卻沒發覺他的美人已經目露厲光,將碧玉簪那黑色尾部對准了他的天台穴。

  正要刺下去,門突然被人一腳從外部踹開。

  “誰?”擡起身,燕山王世子一臉被人打斷好事的怒意。

  將簪子快速藏在身下,上半身衣不蔽體的英多羅紅英也微撐起半邊身子。

  “你來得還眞是時候。”

  英多羅紅英笑了一聲,將散落的頭發重新挽起,用身下的簪子別了。

  大概是眼前的光景讓他很不滿意,來人冷哼一聲,人已經閃到紅英的床前。

  “你要做什麽?”燕山王世子抓過被自己扔在一邊的腰帶,一臉的忿忿。

  “達密哲元慎,別以爲我放過你,你就可以隨意來壞在下的好事。若不是念在我們是堂兄弟的血親份上,你以爲你還能站在這裏嗎!”

  “元祈,明鸠王是我皇兄的人,不許你隨便碰他。”

  達密哲元慎伸出手臂,攔在世子和紅英中間,周身帶著濃濃的寒意。

  “哦?”達密哲元祈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在他二人臉上來回看著,“別說得這麽冠冕,瞧你這麽護著他,莫非他也是你的情人?好啊,原來我們金朝王朝的皇帝陛下和明翔王都是明鸠王的入幕之賓。既然如此,何妨讓在下也摻上一腳,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好。”

  “住口!”達密哲元慎突然暴怒,一掌就向世子擊去。

  對方側身讓開,兩人閃電般交手四五招,世子被元慎一掌擊在胸口。

  噴出一口血,燕山王世子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雜亂的腳步聲和人聲在屋外響起,元慎也不多話,一把將紅英抱在懷裏,將窗子踢開,帶著紅英躍窗而出。

  紅英也不多話,安靜地伏在元慎的懷裏,任他抱著自己一路狂奔。

  白衣的少年們跑進屋內,看著屋裏一片狼藉不覺驚呼出聲,眼尖的看到伏在地上的燕山王世子更是失控地尖叫起來。

  “別叫了,沒死呢。”

  地上的世子緩緩爬起來,用手抹去唇邊的血漬,“媽的,這小子下手也太狠了點吧,就像是眞地想要我的命一樣。”

  “主人,您怎麽樣了?要不要請大夫?”

  “用不著。”

  燕山王世子擺擺手,“應個景兒吐了一口血而已,沒大礙。”

  看著大敞的窗子,燕山王世子伸手拾起落在桌上的骨扇,唰地揮開輕輕搖了幾下,“這個元慎,該不會是動眞格兒的了吧。若是那樣,倒有些麻煩了。”

  ***

  風從耳邊吹過,他的懷抱散發著熱氣,有力的心跳透過薄薄的衣服傳過來,直透耳膜。

  英多羅紅英窩在他的懷裏,心思變得有些飄乎。

  悄悄地擡起頭來,正好可以著到他那線條堅硬的下颌,正中還有些凹陷。

  過了一夜,下颌上似乎有些黑色的胡髭從皮膚下冒出來,襯得他的下颌有些發青。

  實在忍不住,紅英偷偷伸出右手,爬上子他的下颌,麻酥酥的觸感從指尖穿透入經絡,讓他渾身打了個寒顫,唇中也發出細微的申吟。

  “你怎麽了?”覺查出他的異狀,達密哲元慎停下奔跑的腳步。

  “哪裏不舒服?”

  “唔……”紅英小心地蜷起身體,盡量歪讓自己的某處碰到他的身上,“藥性未褪,過一會兒就好了。”

  “藥?”元慎一怔,“他給你餵了什麽藥?”紅英的臉紅紅的,在他的懷裏低垂著頭,一聲也沒吭,可是過熱的溫度還是傳到了元慎的懷裏。

  “不會吧。”元慎心裏暗罵,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元祈眞是太胡鬧了。”

  低垂著頭的紅英眉峰微微動了動,卻沒說話。

  左右看了看地勢,這裏已經是吐安埠邊緣的地帶,入眼一片荒涼。

  元慎抱著紅英藏身到一處破廟裏頭,兩人繞到廟中破敗的神龛後,互相對望了一下,隨即有些尴尬地轉過頭去。

  “那個,你沒事吧。”

  元慎清清嗓子,看著滿面潮紅的紅英問。

  “嗯。”

  這一聲回答細如蚊吟,柔柔地繞在元慎的耳邊,聽來竟有別樣的绮麗。

  想離他遠一點,卻不料這時紅英擡起頭來。

  泛著水光的一雙鳳目幽幽地看著他,讓元慎心裏猛地一跳。

  身體便如定住了一般無法動彈。

  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津,元慎聽見自己有些粗嘎的聲音:“你……需不需要我幫忙?”紅英眼中的水氣更盛了。

  “我又不是中了春藥……”眼波一轉,看來妖媚的眼神中好似帶著一絲誘惑。

  “你怎知我需要你什麽幫忙?”心如鼓槌,元慎的聲音變得連他自己也覺得陌生:“都是男人,你變什麽樣子我沒理由不知道吧。”

  “既然知道我們都是男人,你更不可能幫我什麽了吧。”

  伸出粉舌輕舔著紅潤的雙唇,英多羅紅英微眯起他那雙深如春潭的鳳目。

  “元慎……不若你將我留在這裏……等我自己解決了,再喚你過來……”

  “那多麻煩。”

  元慎嘀咕了一聲,突然一把摟住紅英,俯身吻了下去。

  “唔……”雙手緊揪著他的衣襟,掠奪似的親吻叫紅英幾乎斷了呼吸。

  胸口急促地起伏著,渾身如同被抽去了氣力一樣,酥酥地,軟軟地偎在了懷裏。

  思緒已幾乎停擺,侵襲著自己的舌在口中四處宣告著占有的信息。

  全身如著了火一樣,英多羅紅英發出一聲近似嗚咽的申吟。

  想起被燕山王世子碰觸的感覺,英多羅紅英不覺感到困惑。

  同樣是觸摸,爲何帶給他的感覺會天差地別?他的手如有魔力一般,在自己的身上點燃了簇簇火焰,越燒越旺,怎麽也平息不下來。

  心跳得快從喉間蹦出來,英多羅紅英在無力的同時感到了莫大的恐懼。

  這樣,就不再是自己了吧。

  可是無力反抗,也不想反抗。

  明知道如此沈溺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卻心甘情願地讓自己溺下去,這樣的自己是不是自作自受?喉底咕噜一聲,英多羅紅英臉上浮起一個捉摸不透的笑容。

  這樣的結果,怕也早在自己的算計之中了吧。

  不知道什麽時候,兩個人的衣服已經褪了大半,糾纏在一起倒在地上,那些地上的灰塵早就在他們眼中自動忽略掉,存在于他們世界中的,除了對方赤裸的身體,便只剩下那雙赤裸裸閃動著情欲之色的眼睛。

  “嗯……”喉底發出極盡誘惑的豔麗聲音,衣襟被完全拉開,捋到手肘的地方。

  被重重衣物絆住,紅英的雙手只能高高舉在頭頂,無法動彈。

  胸前的紅果被對方含在口中吮吸著,時而被牙齒輕輕咬住左右的擺動,有些粗糙舌尖在敏感的紅果頭部來回地磨擦,激起身體一股股又酥又麻的熱流。

  白皙的身體難耐地吐著喘息在滿是灰塵的地面扭動著,豔麗的顔色和yim靡的動作刺激著人類脆弱的理性。

  低吼了一聲,有些焦躁的元慎將紅英修長的雙腿舉了起來,埋首舔舐著大腿內側細嫩的肌膚。

  時而吮吸時而輕咬。

  白皙的身體表面浮起一粒粒的細疹,紅英的喉中發出了細微的嗚咽聲。

  完全挺立的男性象征早已伸出密叢之外,鈴口的地方已經有透明的液體慢慢滲出。

  空氣中彌漫蓋讓人瘋狂的氣味。

  本以爲會對擁有男性體征的美麗男人産生抵觸的情緒,但事實是,達密哲元慎懊惱地發現,跟自己一樣的男性部份非但沒有減弱他的“性致”,反而讓他的身體脹得發疼。

  無論是什麽東西,在這家夥的身上都顯得如此的美麗。

  氣息變得粗重起來。

  他一定是瘋了,不然就是中了英多羅紅英的蠱。

  否則,他爲什麽會對身下這具男性的身體産生這麽強烈的渴望呢?不過,該死的,他何時變得這麽美,爲什麽自己從來沒有發覺……

  達密哲元慎泄憤一樣在他的腿根處咬了一口,立刻換來一聲痛呼。

  這只滿肚子詭計的公狐狸,既然他已經發出了邀請,自己也沒理由拒絕面前這看似美味的大餐了!粗壯的頂端抵在還沒有完全開放的入口處,看著那雙水氣氤氲的眼睛,達密哲元慎將自己的分身頂入了那個自己原先抵死也不會碰的地方。

  肉具分開堅硬的肌肉而鑽入內部的時候,達密哲元慎聽到了艱澀的吱喳聲和身下的英多羅紅英壓抑的慘叫。

  幹澀的內部強烈地推拒著外來的侵入。

  臉色青白的英多羅紅英緊咬著下唇,唇角滲出鮮紅的血珠,眼角汩汩而下的晶瑩淚水混和著額角滑落的汗珠將他的頭發打濕,達密哲元慎也因爲被緊箍的分身上傳來的痛感而無法深入感到焦躁難耐。

  鼻中嗅到一絲血腥的氣味,在經過讓兩人都要窒息的短暫僵持後,英多羅紅英松開推拒的雙手,將頭別到一邊閉上了眼睛。

  相接之處漸漸有什麽東西流出而讓結合變得順暢。

  無法再繼續忍耐的達密哲元慎于是小心地開始慢慢地抽動。

  柔軟卻又帶著堅韌,那裏雖然因爲太緊而讓他感到疼痛,但沒過多久疼痛就轉變成了無上的快感。

  達密哲元慎漸漸無法控制自己的速度和節奏。

  巨大的快感幾乎要將他淹沒,而在身體上得到快樂的同時,似乎有什麽東西隨著他的動作一點一滴地侵入到他的內心,將空白之處一點一點地填滿。

  這種感覺,無從想象。

  在不成節奏的瘋狂之後,達密哲元慎低吼著在這溫熱的體內釋放出了所有。

  一波波余韻襲來,讓他一次次將精華送入英多羅紅英的體內。

  喘息著趴倒在他的身上,卻遲遲不想將分身從他的身體裏抽出來。

  還在恍惚感中徘徊著的男人或多或少體味到了兄長喜好男色的感受。

  就算心裏再怎麽不願承認,達密哲元慎還是下了決心將身下的男人收在身邊。

  雖然嘴巴惡毒,爲人尖刻,但英多羅紅英還是有他可愛迷人之處的。

  以前多次將他推拒于門外的自己,實在是有點呆傻了。

  身下的男人氣息很微弱。

  覺查到這點的元慎心裏微微有些發慌。

  將分身從他的身體裏退出來,達密哲元慎看到的是一張青灰色毫無血色的臉,緊閉的雙眼下滿是淚痕。

  “紅英?紅英?”元慎輕輕拍了拍濕冷的面頰但是沒有反應。

  順著白皙的身體看下去,股間混著白濁體液的鮮紅色讓他大吃了一驚。

  手忙腳亂的用衣角將英多羅紅英的身體擦拭幹淨,達密哲元慎發現自己缺乏前戲的魯莽舉動讓他受了不輕的傷。

  傷口還在滲著鮮血,血腥的味道混雜著愛ye的腥味衝擊著他的鼻腔。

  怔怔地坐在昏迷中的英多羅紅英前面,達密哲元慎顫抖著雙唇發出無聲的自語:“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他不應該是身經百戰的男寵嗎?他不是于床笫間慣使媚術迷惑君王的公狐狸嗎?爲什麽他的身體會因爲自己的侵入而裂傷?爲什麽他的表現如同一個毫無經驗的人一樣生嫩和青澀?無數的問題盤旋在達密哲元慎的腦中讓他幾乎要失控地叫出聲音來。

  而他,還是叫不出來,只能怔怔地坐在滿是灰塵的地上,看著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努力地,發怔。

 


第六章

  好像失去了意識很久,不過英多羅紅英知道,自己昏迷的時間應該很短。

  沈重的下肢傳來陣陣刺痛,雖然每一次的抽痛都鑽心一樣的痛,不過比起之前讓自己以爲會死掉的痛感,此時的疼痛只是小兒科了。

  睜開眼睛,看著坐在自己面前一臉土色的達密哲元慎,英多羅紅英很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如果你還在這裏發呆,我大概就要血竭而死了吧。”

  嘶啞的聲音徒喉間竄出來的時候,英多羅紅英只是微微皺了皺形狀優美的眉峰。

  “你……”找回自己聲音的達密哲元慎只來得及說一個字,下面的話便哽在喉間,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來了。

  “是不是……你想我幹脆就這麽死了算了?”半蹙著眉尖的紅英雖然一臉痛苦的樣子,卻還是翹起了眼角,濕潤的晶亮雙眸盯著元慎的臉露出一抹寒光。

  “……”元慎默默搖了搖頭。

  “我需要一點金創藥……”目光流轉,英多羅紅英血色盡褪的雙唇中吐出清晰冷靜的話語,“你去鎮上給我買一點藥,還有一套新衣服,一只烤肥雞。我可是又冷又餓了。”

  “……沒錢。”

  英多羅紅英眉尾微挑,伸手抓過被扯落在一邊的粗布女衫。

  用手捏了捏,將一只衣袖遞給元慎道:“我沒力氣,你撕開它。”

  撕開?爲什麽?元慎沒有問,伸出雙手一用力。

  “嘶……”粗布衣料應聲而裂。

  隨著幾聲清脆的響聲,地上立刻多了三片黃澄澄的金葉子。

  “這是什麽?”達密哲元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定地看著這地上突然冒出來的又小又薄亮閃閃的金子。

  “出門在外,怎麽可以沒有一點准備。”

  英多羅紅英臉上淡淡的,“怕有意外,所以我在袖子裏縫了一些備用而己。這些錢拿去,買我要的東西小半片就足夠了,千萬不要被人家宰。我們還要靠這些錢走到燕山王的封地去。”

  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英多羅紅英,達密哲元慎沒說什麽,只是將手上的衣服給他披上,然後起身離開了破廟。

  等人離遠了,英多羅紅英灰白著臉,捂著嘴發出了痛苦的申吟。

  身下又粘又膩,陣陣的血腥氣讓他陣陣作嘔。

  眼前金星亂冒,全身麻痛著,英多羅紅英低聲罵了一句。

  “該死的,還在那裏看什麽看!快給我滾出來。”

  神秘的陰影後,轉出了一個周身黑衣,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男人。

  “拿來!”英多羅紅英手一伸,那個黑衣人立刻從懷裏摸出一個青花的小瓷瓶兒來。

  已經沒力氣用手去拔瓶塞子,紅英只能用牙將瓶塞咬開,兩顆碧綠的小藥丸滾入了他的喉中。

  靜靜地閉目了一會,毫無血色的臉上漸漸恢複了生機。

  黑衣人毫無聲息地走到他的面前,單膝跪地,黑夜一般的雙眼盯著他的臉色變化。

  “尊主,屬下還有玉蓉生肌散,需要不需要屬下幫您上藥?”

  懶懶地睜開眼睛,英多羅紅英發出一聲冷笑。

  “風影,你躲在那邊偷看了多久?”

  “沒多久。”

  風影的聲音穩定而沈靜,“屬下進來的時候,明翔王已經將尊主壓在身下了。就算屬下想要出手相助,也已經爲時太晚。屬下猶豫再三,說不定這樣的結果也是尊主樂見的,所以也就沒有現身,沒想到還星讓尊主發現了,屬下實是敬佩之極。”

  “少拍馬屁。”

  英多羅紅英發出一聲細小的申吟,“我故意把人支走,你卻還不現身出來,是想讓我痛死嗎?”

  “屬下只是怕尊主臉皮薄,萬一惱羞成怒,屬下的性命就有危險了。雖然屬下早就將性命交與尊主,但若只是撞到您的奸情就丟掉腦袋,那就太冤枉了。”

  “奸情?”英多羅紅英失笑,卻因爲牽動傷口而痛出一身冷汗來,“風影,你可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尊主放心,風影只是影子,影子是不會亂說話的。”

  那就好。

  英多羅紅英籲出了一口氣。

  “那個玉蓉生肌散,給我。”

  達密哲元慎回來的時候,英多羅紅英已經蜷著身子睡著了。

  散亂的頭發貼在他的額前,臉上的顔色已經變得好看得多。

  閉著的眼睛看來有些下陷,顯得人有些憔悴,但看著那長長的睫毛在眼窩處投下的深色陰影,達密哲元慎的心不受控地怦怦亂跳起來,這家夥,爲什麽看起來是如此的性感。

  剩下的錢足以租一輛不錯的馬車,好在燕山王的封地並不太遠,離此也不過三四天的路程。

  英多羅紅英複元的速度快得驚人,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裏睡了二天之後,就已經行動自如了。

  狹窄的空間裏,兩人的目光常常無意間碰在一起,開始的時候,兩人表現得都有一些不自然,會因爲視線的偶一碰撞而面紅耳赤。

  但那後面,有意無意的肢體接觸漸漸多了起來,視線也不再一觸即分。

  到達燕山地界的時候,英多羅紅英已經靠在達密哲元慎的懷裏打起了盹兒。

  “紅英,紅英?”輕輕推了推懷裏的人,見沒什麽反應,元慎低頭便在他的耳珠上輕輕咬了一口。

  “哎喲!”一聲輕呼,英多羅紅英擡起頭,一雙閃著水光的清透眸子似嗔似笑地看著他,被這目光刺著,身體裏一波熱潮毫無征兆地衝了出來。

  “做什麽咬人,你是小狗嗎?”本是玩笑似的一句話,卻因爲身下緊貼著自己的地方發生的異變而變了些調子。

  眼底閃過一絲恐懼,笑容也變得有些勉強。

  “對不起……”深吸了一口氣,讓四處奔突的熱潮平息下來,達密哲元慎並未遺漏懷中突變僵硬的人眼中那一抹驚懼之色。

  “那一次,是我太過魯莽……傷了你……”

  紅英笑了笑,伸出手摸著元慎颌下鑽出來的粗粗硬硬的胡渣兒。

  “還痛嗎?”粗啞著嗓子,元慎在他的耳邊輕聲詢問。

  “不。”

  紅英輕輕搖了搖頭,“不過……下次要換我上你。”

  如被天雷擊中,元慎的臉色頓時青了一半。

  紅英吃吃地笑子起來。

  ***

  突然出現在燕山王府,英多羅紅英與達密哲元慎的出現讓燕山王府亂成了一片。

  論身份,明翔王是皇帝的兄弟,自當比明鸠王要高出一些,但不知爲什麽,反而是明鸠王站在前面,而高大尊貴的明翔王站在他的身後,怎麽看怎麽像明鸠王的隨從。

  換過一身的行頭,頭戴金冠的明鸠王清秀儒雅,風姿翩翩,讓得到消息圍在王府前看熱鬧的百姓一個個看傻了眼。

  只是,站在明鸠王身後的明翔王神色過于凝重,一臉的煞氣看來有些嚇人。

  也不知爲什麽,盡管王府的總管一個勁兒地請兩位王爺入內,這兩位卻是端足了架子,一定要等燕山王出來迎接方肯入府。

  一來二去,金翅王朝最有權勢的兩位王爺莅臨燕山的消息極快地傳遍了方圓數十裏。

  等了快大半個時辰,一頭冷汗的燕山王率領著家仆數十人浩浩蕩蕩出現在了王府大門前。

  “喲,紅英、元慎,你們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事先通知本王一聲,好讓本王早些准備,迎接貴客呢。”

  擦著額上的汗,身材肥胖的燕山王一臉谄笑。

  “王爺太客氣了。”

  收起輕搖的扇子,英多羅紅英露出一個絕無破綻的笑容來,“是我跟明翔王殿下來叨擾王爺您才是。要王爺親自出來迎接,實在是折煞小輩了。”

  “哪裏的話,兩位王爺肯賞臉來本王這畏,已經是本王莫大的榮幸了。”

  客套了幾句,紅英與元慎被燕山王請入了王府。

  邁入王府大門時,無意間,紅英的視線與站在燕山王身後衣著花哨舉止輕佻的青年碰了個正著。

  桃花眼兒一彎,燕山王世子悄悄將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手勢給他,紅英眼中寒光一現,隨即轉過頭去,當作沒看到一樣,快步走了進去。

  燕山王自然是盛大款待這兩位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各懷心思的衆人在席間推杯換盞,打著種種機鋒。

  無論何種試探性的問詢,到了英多羅紅英那兒,均被他輕描淡寫的幾句給擋了回去。

  這話裏好似帶著話,又好似很單純,一副帶著高深眞渺笑容的英多羅紅英讓燕山王心裏一陣陣發虛,對著一桌子佳肴美馐也絲毫提不起勁來。

  也不提天外飛石,英多羅紅英在盛宴之後,立刻拉著達密哲元慎走出王府去體驗燕山的市井百態,一路之上自是引起了百姓的轟動,一時之間,萬人空巷,全都湧上街頭爭睹傳說中的兩位年輕親王的風姿。

  高大英俊,一身王者之氣的達密哲元慎固然令人敬慕,但清秀儒雅,滿臉溫和笑容的英多羅紅英似乎更得人心。

  一路招搖過市之後,英多羅紅英拉著達密哲元慎轉回了燕山王府的後門。

  “你下面想做什麽?”達密哲元慎問。

  “睡覺。”英多羅紅英甜甜笑道。

  “什麽?”達密哲元慎瞪大了眼睛,“我們不是來看天外飛石和天書的嗎?你拉著我四處亂轉也就算了,怎會天還未黑便要去睡覺的?”

  “你莫管,只聽我的就是了。”

  英多羅紅英眨了眨眼睛,將中指豎在唇前道:“山人自有妙計,殿下您就別多問了。”

  “是何妙計也要與我說才是啊。”

  達密哲元慎有些薄怒,卻也不好發作。

  “呵呵……佛曰:不可說!”英多羅紅英放在唇前的中指左右晃了晃,拉著達密哲元朗便從後門回到了燕山王府。

  英多羅紅英果然是在睡覺,盡管天剛剛擦黑,就連燕山王來請晚宴他也只是翻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弄不清他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達密哲元朗索性要燕山王備了些簡單的飯菜,就在房裏就了膳。

  推說要等明鸠王醒來好與之商量國事,達密哲元慎守在紅英的房內,寸步不離。

  只是這英多羅紅英睡得很沈,直到夜過三更還是沒有半點要醒來的迹象。

  守到大半夜裏,身子越來越乏,一陣陣的倦意席卷而來。

  只是閉目養養神,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吧。

  這樣想著,達密哲元朗不覺伏到了案頭。

  燭光微閃了閃,黑衣蒙面之人已輕輕躍入窗內。

  “尊主?尊主?”黑衣人輕聲呼喚。

  “你們可眞是慢。”

  慢悠悠地轉身,英多羅紅英伸了個懶腰,“要我睡這麽久,東西可找著了?”

  “不負使命。”

  黑衣人輕聲笑了起來,“若不是尊主在這裏將他們的注意力全拉過來,屬下們怕還不能這麽快查到呢。”

  “嗯,這就好。外面負責監視我們的人都沒問題了吧。”

  英多羅紅英伸手接過黑衣人遞來的一叠信箋,一邊看一邊皺眉。

  “整個王府都飄著失魂香,除了聽風樓的人,現在全都睡著了。”

  英多羅紅英皺著眉,看了一眼伏在案頭的達密哲元朗輕聲歎了一口氣。

  “知道了。東西暫時不要交給皇上,你抽兩封出來,剩余的放回原處,注意莫要讓人發現被動過。失魂香只能讓人睡半個時辰,東西放回去之後,你們立即撤出去,不要做停留。我明天一早便會想法離開燕山。”

  “遵命。”

  黑衣人一躬身,消失在夜色中。

  “眞是麻煩。”

  小聲抱怨了一句,英多羅紅英繼續睡了。

  達密哲元慎突然驚醒,這種時候會睡著眞是奇怪。

  看了看沙漏,自己不過睡了不到半個時辰,還好。

  微微放下心來,達密哲元慎出神地看著如嬰孩般睡著的英多羅紅英。

  “實在不想回你自己房去睡的話,就跟我擠一擠吧。”

  閉著眼睛,英多羅紅英突然開了口。

  “這床有點窄。”

  被嚇了一跳,不過達密哲元慎很快便笑了起來。

  “擠一擠才暖和啊。”

  英多羅紅英依舊閉著眼睛,嘴角卻彎了起來。

  “可以嗎?”

  “嗯。”

  伸出手,摟著溫軟的身體,達密哲元慎深吸了一口氣。

  依稀中,他似乎聞到了淡淡的,甜甜的紫蘅花的香氣。

  手臂緊了緊,將他完全摟入懷中,元慎安心地睡了。

  睜開眼睛,達密哲元慎因爲懷中的空虛吃了一驚。

  翻身坐起,他看見了英多羅紅英的背影。

  陽光映在他正在梳理的黑發上,白皙而有骨感的雙手正靈巧地挽著發髻。

  看著全身沐浴于晨光中的紅英,元慎的胸口一窒,有一種近乎眩暈的感覺。

  “都日上三竿了,你還不肯起來,眞是個不聽話的壞孩子。”

  清悅而柔和的聲音如甘泉潤澤著他的心,元慎的臉上不覺露出了一絲笑容。

  紅英轉過身,一雙閃著耀眼光芒的清澈雙眸含笑看著他:“快點起來梳洗吧,再賴床可就趕不上用早膳喽。”

  于早膳時提出觀看天外飛石的要求,紅英與元慎于是被帶到離王府約半裏之遙的一處荒地。

  看過與平常山石無異的一塊巨大石頭,再看看石陰那面亂七八糟的劃痕,兩人于是結束了對燕山王封地裏的天外飛石和無字天書的調查工作。

  客套了幾句,再說些勤政愛民,治安良好等等不痛不癢的官面話,英多羅紅英很幹脆地提出返京的要求。

  雖然再三挽留,英多羅紅英的去意還是十分堅決。

  燕山王也不好說什麽,反正說什麽都說不過舌燦蓮花的英多羅紅英,只得送上厚厚的路儀,將紅英與元慎送出燕山王的府邸。

  離京的時候還是十來個人,回京的時候卻只剩下紅英與元慎兩人,一路之上,不免唏噓了兩聲。

  好在燕山王送了兩匹駿馬,這回京的速度要比來時快上許多了。

  離京城越近,英多羅紅英臉上的神色越沈重,話也越少。

  覺察出他的異樣,達密哲元慎忍不住開口詢問,但每次都被紅英轉移話題。

  明知他懷有心事,卻無法窺知詳細的感覺讓元慎感覺很不爽。

  越是不爽,達密哲元慎越是懊惱。

  自己對英多羅紅英越來越上心,這可是不太妙的一件事情。

  雖然兩人沒有發生上回在破廟裏的一幕,但長久以來橫亘在二人之間的隔膜似乎經過上次的交合而漸漸消融。

  肢體間的接觸變得自然,在客店裏也不再分房而睡。

  只是靜靜地相擁而眠,心中似乎就充滿了安定和淡淡的喜悅,這種陌生的情感在心裏發酵著,讓他們二人有些沈迷。

  到了京城的當夜,英多羅紅英便進了皇宮,直到第三天的黃昏才從皇帝的寢殿出來。

  宮門口,神情疲憊的紅英正遇上臉色不霁的元慎。

  正想打招呼,卻只收到一個近似怨恨的瞪視和急速轉身的背影。

  舉在半空的手無奈地收回,英多羅紅英的臉上浮起一絲苦笑。

  “好像,又被討厭了呢。”

  輕聲的低喃中參雜了一絲苦澀,“天知道,我爲了你要付出多少代價。”

  懷中那兩封信函如通紅的烙鐵灼燙著他的胸口,以爲可以嗅到皮肉烙焦的糊味,英多羅紅英卻只能感受到讓他無法喘息的沈重壓力。

  “他不是一個可以掌控全局的人,他不適合這個位子。”

  前一刻剛剛說過的話似乎還萦繞耳邊,“如果只是一時的意氣之爭,陛下爲何不能給他一次醒悟的機會?”

  “紅英自當全力效盡陛下,不是爲陛下,而是爲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紅英似乎看到了達密哲元朗唇邊浮起的一絲冷嘲的譏笑。

  “是,爲了他的未來,我答應你,一世爲金翅效命,絕不反悔!”太陽穴突突地抽痛著,英多羅紅英伸出拇指,以指腹輕輕按壓。

  他可以肯定,元朗在聽到自己這句承諾時有多麽得意。

  計劃,全亂了。

  英多羅紅英輕聲地歎氣。

  當年曾以二十五歲以後離宮退隱爲條件,英多羅紅英與達密哲元朗訂下了契約,幫元朗奪下金翅的大權,他二十五歲後放棄英多羅的姓氏,以母姓重生,完成遊曆天下的夢想。

  夢想,一生的夢想,居然會爲了他而放棄。

  達密旨元慎,你實在是太好運了。

  英多羅紅英不覺苦笑。

 


第七章

  事態的變化出人意料而突然。

  彷佛一夜之間冒出來一樣,毫無征兆,燕山王的封地上突然出現了十萬鐵甲軍,將燕山圍了個水泄不通。

  繳文以箭射入城中,意指燕山王意圖謀反。

  雖然之前偷蓄兵力,但先機被搶,僅靠城中的一萬親衛如何跟十萬鐵騎對抗?更何況是由從沒打過敗仗的納蘭明德率隊。

  即便燕山王將自己所有的軍力全調集過來,他也沒有信心可以贏過大名鼎鼎的明翼王。

  形勢如此明確,燕山王自然也無力猶豫。

  “還算他聰明,未做困獸之鬥。”

  撇了撇形狀優美的雙唇,達密哲元朗將前方納蘭明德的戰報隨手向桌子上一扔,“對手如此之弱,實是無趣得很。

  明德也向我抱怨,說我小題大做,害他浪費時間呢。”

  “讓明翼王動動也是好的,省得他一天到晚只知茶毒良家少年,日日醉臥溫柔鄉,我怕酥了他的一身英雄骨。”

  英多羅紅英玩弄著手上的朱筆,一雙鳳目似笑非笑看著達密哲元朗,“我說陛下,您也玩樂了這麽久了,到底什麽時候才肯把政務接過手去?”

  幹笑了兩聲,元朗俊美的臉上浮起一抹狡笑:“你前兩日才答允我一世盡忠的,怎麽才幫我做了兩天就厭煩了。”

  “我的陛下!”紅英哀歎了一聲,“可憐的微臣是說要效盡您,但絕不是代替你。再如此怠惰下去,當心龍椅不穩當。”

  “有你在,我這個位子坐得怎會不穩當?穩得很呢!”達密哲元朗哈哈一笑,繞到紅英身後將他一把抱住,“所以啊,你這樣的人才,朕是絕對、絕對不會讓給別人的!”

  “皇兄放心,您既然如此寵愛明鸠王,相信不會有任何人有此膽量敢和您搶他的。”

  玩鬧中的二人一擡頭,達密哲元慎臉色鐵青站在殿門口。

  放開英多羅紅英,達密哲元朗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高深莫測。

  “元慎,你怎麽過來了?”

  “多日不見皇兄,聽說您最近龍體微恙,所以特地來看看,不過臣弟來的似乎不怎麽是時候。”

  元慎雙手抱胸,眼睛在英多羅紅英身上一掃便離開。

  “朕身體很好,元慎你毋需擔心。”

  龍目看了看達密哲元慎又看了看沈默不語的英多羅紅英,元朗拍了拍手,輕輕笑了起來,“怎麽朕覺得這裏酸溜溜的呢?莫不是有人潑了醋出來?”突然拉住默默走在身後的人,達密蜇元慎以一雙寒刃似地銳利眼神刺探著他。

  英多羅紅英歎了一口氣。

  “說吧,要我做什麽?”

  “今天夜裏,來我的寢宮。”

  牙齒相磨的聲音清晰可聞,英多羅紅英不覺頭皮有些發麻。

  “如果你敢不來,我會去皇兄的寢宮抓你過來。”

  說完話,抛下紅英,達密哲元慎頭也不回地快速離開。

  揉著發痛的手腕,英多羅紅英臉上露出苦惱的表情:“眞是的,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回我自己的王府住而天天待在皇上的寢宮呢。”

  ***

  侍衛也撤了,宮監也撤了,除了從半敞的門扉裏透出的燈光,看不到半個人影的位于皇宮別苑裏的明翔王府顯得黑漆漆的。

  站在房門口,英多羅紅英摸了摸鼻子,清俊的臉上露出一絲爲難之色。

  進,還是不進?這眞是一個難題。

  英多羅紅英歎了一口氣。

  既來之則安之吧。

  “唔……別……”一聲尖利而短促的叫聲中,白皙而修長的手指死死揪住了藕色的床單,布滿細汗的臉也痛苦地扭曲起來。

  粗大的硬物抵在之前已經被手指充分擴展開的密x,灼熱的觸感和入口被擠開時如針刺一樣的痛感讓他渾身顫抖起來,連之前已經放松過的地方也因爲害怕接下來的行爲而重新繃緊。

  “放松一些,不然痛的會是你。”

  男人灼熱的氣息噴在細長的脖頸後,激得他一顫,光潔的肌膚上立刻現出密密的疹子。

  如野獸一樣跪趴在床上,面部深埋于柔軟的枕間,臀部卻高高地挺出,將一切私密都盡現于人前。

  這種姿態雖然讓人感到羞恥,卻是最能讓人放松的首選。

  大約是有了第一次的教訓,男人才會體貼地讓他用這種姿勢來承受凶猛的攻擊吧。

  不知道這個男人這些天花了多少心思去研究,找了哪些人去“不恥下問”。

  一想到男人在問別人這些難以啓齒的問題時,端正的臉上帶著的困惑表情,他就忍不住想笑。

  恍惚地展開笑容的那一刹,身體全然松懈下來,而已經將頭部擠入一些的男人立刻抓住他纖細的腰部,將自己又粗又長的硬物全然插入。

  一聲尖銳的慘叫,隨後嘎然而止。

  痛得渾身發抖的人臉色發青,全身也因爲外來的突然侵入而變得緊繃。

  將胸口貼上他汗濕的後背,男人輕輕舔咬著他敏感的頸窩,伸在前方的手取悅著因爲激痛而偃旗息鼓的肉身。

  緩緩吐出胸口淤積的氣體,他努力忽略快要裂開似的頭疼,盡力將身體放松下來。

  維持著身體相連的狀態,男人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只是緊緊抱著他,耐心地引導,等待不適的褪卻。

  呼吸漸漸粗重起來,而手中的肉具也變得更加有質感。

  男人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略帶得意的笑容。

  相連的部分微微分開,正當懷中的人不安地發出低喘時,抽出的硬物再次凶猛地衝撞進身體的深處。

  “唔……”汗珠滴在了枕上,閉上眼睛的他難耐地抓緊了男人的胳膊,指甲在他結實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迹。

  突然將還在強力推動著的身體完全抽出來,不理會他驚訝的短促叫聲和微微露出不滿的濕潤眼角,男人將他翻過身來,變成與自己面對面的形勢。

  “你做什麽?”虛弱的問題完全被忽視。

  男人緊緊盯著那張因爲自己的撩動而染滿情欲的臉,凝視著端正的臉上那微蹙的眉尖和微微張開的雙唇。

  “是你……”火熱而厚實的手掌摸上了細滑的臉頰,男人口中吐出一聲歎息,“眞的是你……”然後,男人俯下身,攫住了那雙微微顫抖的唇。

  並未遇到什麽阻礙,在他柔順地張開雙唇之後,男人的舌將有些羞澀的他的舌牢牢卷住,糾纏著將彼此的氣息刻在對方的身體裏。

  不停變化著角度,深入的親吻讓兩人沈迷其中,隨著唇間唾液的流出,身體裏的熱度再次攀升到一個新的頂點。

  男人低吼了一聲,將雙唇分開,再次將自己的粗壯分身用力直插入深處。

  “啊……”雙臂摟著男人的脖子,他仰起頭,露出潔白的喉部,發出歡愉的哭聲。

  較之第一次相接時粗暴的傷害,這一次簡直是從黃泉直入西天。

  陌生的快感洗刷著他的身體,讓他喜悅又令他恐懼。

  節奏越來越快,到最後幾乎已經分辨不清男人的動作。

  共同迎接高chao之時,男人還是不顧已經在他身體裏釋放的事實,執拗地在他身上重複著撞擊的動泎。

  頹然倒伏在他的身上,兩人相擁在一起喘著粗氣時,男人才將之前一直連接在一起的部分緩緩退出來。

  有什麽東西從身體裏流出來,又粘又熱,他的神色變得有些恍惚。

  “還好嗎?”激情過後,聲音還帶著嘶啞,不過低沈渾厚的聲音聽起來還是讓人沈迷。

  “嗯。”

  微微點了點頭,他縮進男人的懷裏,尋找一個令人舒適的處所。

  “怪不得皇兄那麽喜歡收集美少年,”男人的臉上,雖然臉上的紅潮還在,但眸子裏已經多了幾分寒意,“雖然是男人,但一樣可以讓人盡興,又不用擔心生出不必要的子嗣,實在是方便極了。”

  覺察到懷中人身體的僵硬,男人臉上露出無情的笑容:“雖然第一次糟透了,不過本王覺得這一次還不錯。如果你對我皇兄的身體有些膩味的時候,我這裏隨時歡迎。”

  緩緩坐起身來,身體的余韻還在作祟,他輕咬著下唇,拾起落在床邊的衣服。

  “我要走了。”

  聲音平淡無波,可是手卻不住地顫抖著,連一根衣帶也系不上。

  “急什麽呢,紅英?”男人將雙手枕在頭下,向上看著他披散著黑發的背影,“你不是一直偷偷喜歡著我嗎?別以爲我什麽都不知道。”

  “是嗎?”英多羅紅英突然笑了,轉過身,在男人的唇上印上輕輕一吻,“原來什麽都瞞不過你啊,達密哲元慎。”

  “想要我再來找你,還是快快磨練你的技巧,免得我把你抛棄吧。”

  達密哲元慎的眼中噴出火來,一把抓住正要下床的紅英。

  “嫌我技巧不夠?”將人壓在床上,元慎反身將紅英壓在身下,“不知是誰把他的東西噴了我一身。好,既然你覺得我技巧不夠,那我勉爲其難,用體力滿足你下面這張貪得無厭的嘴好了。”

  “我並沒有嫌你。”

  英多羅紅英蹙起眉尖,“明翔王殿下,明日我還要去早朝。既然我已經聽了你的話乖乖來這裏陪過你了,你是不是可以早一些放我回家,好讓我有精神明日早起呢?”

  “做夢!”元慎冷哼了一聲,使力在紅英的胸前咬了一口,“在我說可以之前,你就一直給我待在床上吧。我會讓你滿足的……如果你讓我滿足的話!”

  ***

  一大清早,英多羅紅英揉著腰部形容憔悴地站在朝堂最前面。

  早朝之後,達密哲元朗揮退群臣,單單留下了英多羅紅英。

  “怎麽了,這麽憔悴?”看著忍不住按住腰部露出痛苦之色的紅英,元朗吃吃笑了起來,“聽說昨晚你沒回你的王府哦,而且……有人見你進了元慎的寢宮……”

  紅英擡著看了一眼神清氣爽的君王,輕輕歎了一口氣。

  “願望達成了?”元朗眨眨眼睛,伸出手擺了擺。

  “你說朕是該恭喜你呢,還是同情你?”

  “只要陛下不要調侃微臣就好。”

  紅英索性坐到地上去解放一下又酸又麻的雙腿。

  被做到天明,然後又直接來上早朝,這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差事。

  “需不需要我送你一點宮內的秘制膏藥?元慎血氣方剛,又頭一次嘗男人的滋味,一定生手生腳,說不定把愛卿你的身體弄傷。”

  元朗笑眯眯地伸手去掀紅英的衣服,“讓朕來看一看,給你上點仙藥,包你百疼全消。”

  “別鬧了,我的陛下。我現在頭疼的很,只想您早早放我回家,好讓我痛痛快快地睡一覺。”

  英多羅紅英臉上露出疲色,將亂吃豆腐的手一掌揮開。

  “缺眠的人心情一般都不會好,所以您小心些,保不准我什麽時候控制不了自己做出犯上的事情來。”

  一股寒流突襲而來,那強大的存在感讓兩人同時打了個寒顫。

  不約而同轉目過去,不知何故早朝缺席的達密哲元慎正一臉陰郁地站在門口。

  空氣頓時變得沈重起來,如同巨大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深沈的目光如可以吞噬一夜的黑夜一般看不出任何情緒。

  沈默在如泥塑一般失去行動迹象的三人間默默流淌,直到達密哲元慎蓦然轉身的動作將一切看似的平衡打破。

  英多羅紅英手撫著額頭再次發出痛苦的申吟聲。

  “不要告訴我,這不是你故意的。”

  “當然……呃……朕絕對沒有故意……”達密哲元朗有些心虛地瞄了一眼面色灰敗的寵臣。

  “當然不是故意,”英多羅紅英苦笑了一聲,“只不過是陛下您有意,或是特意讓守殿的侍衛不出一聲將元慎引過來罷了。”

  金翅王朝英明睿智的年輕君王偷偷對著手指,用著不怎麽太肯定的聲音低低地說:“你們那麽慢……朕有點點急嘛……”

  英多羅紅英抱著頭,將快要裂開的腦袋藏在了屈起的雙膝中。

  ***

  明翔王終于要成親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群臣無不暗暗松了一口氣。

  爲了明鸠王的妹妹,明翔王曾與皇帝陛下發生不和,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如今,堅持不肯娶妻的明翔王終于要迎娶正妃,這是不是已經跟皇帝冰釋前嫌的一個召示?准王妃是右相的小女兒,雖然不及如妃的美貌,但賢良溫敦,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佳偶。

  “雖然比不上宛如,也已經是上上之選了。”

  趴在床上,潮濕的氣息噴吐在柔軟的羽枕之上,英多羅紅英半眯著眼睛享受著身體一波波傳來的余韻。

  “你見過了?”同樣濕熱的氣息吐在裸露的脖頸與後背交合的地方,還沒有從情潮中平靜下的身體立刻浮起了一層寒栗。

  溫熱的手掌在臀縫處流連著,微微松開的地方有些發紅,幾乎可以看見藏身其中濕潤而嬌嫩的媚肉。

  因爲剛剛還銜過極粗的硬物,所以手指的突然侵入顯得格外容易。

  “啊!”有些壓抑的叫聲被突然插入的手指引發,隨後便消失在白色的枕間,細白的手指緊緊揪著有些淩亂的床單,指節突出而青白著。

  “不知道她在床上是否會如你一樣這麽yin蕩,讓男人神魂顛倒。”

  男人抽出手指,翻身跨坐在他的身後,抽身插入紅英的身下,將他的腰部提起。

  “嗯……”難耐地發出一身悲鳴,紅英咬著牙承受著那巨大的異物一寸寸侵入體內的違和感。

  就算已經漸漸習慣,剛進入時的痛感還是會讓人頭暈目眩。

  軟綿綿的腰被入擡起,臀部被熱楔打開,深深刺入,咬著自己的手指卻還無法抑制從口中泄出的申吟的紅英不覺有些厭惡起自己過于敏感的身體來。

  沒有辦法,只要他的手指一碰觸,身體就會燃起火來。

  英多羅紅英苦惱地滴下汗珠和一滴因爲興奮而溢出的淚水。

  “說,我是不是你第一個男人?”用力擺動腰身用凶器撞擊著身下的人,達密哲元慎一邊享受著被緊緊包裹的無上快感,一邊啞聲逼問。

  “嗯……嗯……啊……”回答他的,是一連串破碎的泣音。

  “說實話,不然我就把你的這裏捏碎。”

  鼻腔中發出興奮的粗音,灼熱的手一邊揉弄著那濕答答的硬挺,一邊將手指威脅似地放在了縮起的囊袋上。

  “是、是……痛……元慎,不要用力了……會痛……”英多羅紅英帶著哭腔的聲音刺激著達密哲元慎的耳膜。

  胯下的雄風又膨脹了幾分,進入的速度也變得迅速。

  “不許你……不許你……”嘴裏念著含混不清的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衝擊的男人將火熱的體液完全注入到紅英的身體裏。

  結合的部位因爲反複的衝擊將他留在體內的白色液體擠了出來,形成一幕yim靡的光景。

  “別再讓皇兄抱你了。”

  好不容易平息下鼓動的心跳,結束了要將胸中空氣盡數榨幹的長吻,達密哲元慎餍足地對英多羅紅英說。

  “你怎麽總也不信我的話呢……”閉著眼窩在他的懷裏,英多羅紅英小聲嘀咕著,“早就告訴過你我跟他不是那種關系。”

  “他那種人,只要是美人就不會放過,你在他身邊那麽久,他怎麽可能沒打過你的主意。”

  手臂一緊,元慎的話音變得尖利而陰沈。

  “如果他不是皇帝,那麽……”

  “噓……”嘴突然被一只手捂住,下文自然湮滅在唇齒間,“不要有如果。元朗就是皇帝。有些事實不會因爲你的如果而改變。元慎,就算元朗不是皇帝,宛如一樣也不會選你,爲什麽你還是不明白呢?”

  “我說的不是宛如,而是、而是……”扒開紅英捂在他嘴上的手,達密哲元慎而是了好幾聲,看著英多羅紅英那雙期待的眼睛,卻說不下去了。

  眼光一黯,英多羅紅英緩緩坐起了身。

  “元慎,那個皇位,你坐不來。”

  拾起地上的衣服,紅英開始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套,“當帝王者,一個要忍,一個要狠,無論哪樣,你都不會合格。所以不要因爲自己的衝動再打什麽主意。”

  “只要你肯助我,我不信有什麽事情做不了。”

  元慎支起身子,如火一樣的目光燒燎著紅英,“只要你點頭,他可以給你的,我一樣全都給你!”

  英多羅紅英看著他,眼中露出一絲失望。

  緩緩搖了搖頭,英多羅紅英說道:“元慎,只要有我在,元朗的帝位絕對不會被你取代。眞想當皇帝的話,先殺了我再說吧。”

  披上猩紅的羊毛披風,英多羅紅英拉開了房門。

  “放棄吧,元慎。皇帝的責任,沒你想的那麽輕松!”

  ***

  新娘子失蹤了,據稱是爲了愛情,與右相府中的園丁私奔。

  端坐在喜宴上,英多羅紅英低垂著雙目,自若地喝茶。

  席上一片大亂,往來穿梭的人群,驚惶失措的仆衆,面色鐵青一臉怒容的達密哲元慎……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英多羅紅英靜靜地坐在主桌旁,冷眼看著混亂的局面一言不發。

  沒有新娘的婚禮只能草草收場,無法苛責因爲女兒的任性而氣病的老國臣,達密哲元慎只能將怒氣發泄在布置一新的別苑。

  “聽說元慎把他的明翔王府快要砸爛了餵。”

  元朗支著頤,向自己口中丟入一顆顆胡豆。

  “活該。”

  無論何時看姿態都曼妙無比的英多羅宛如一邊冷笑,一邊用手巾擦拭著手中剛從皇帝陛下那裏打劫來的水晶杯。

  “誰讓他棒打鴛鴦去了。”

  “元慎又不知道人家有心上人的。”

  畢竟是自家兄弟,即便偶有龃龉,也是要護上一護的。

  元朗不滿地敲了敲桌子。

  “那他也難辭其咎。”

  宛如冷哼一聲,“爲什麽每次他看中的都是心有他屬的姑娘?如果不是他逼著右相嫁女兒,右相家嬌生慣養的小姐就用不著在外邊餐風宿露了。”

  “哥!哥?”看著手裏端著茶杯發呆的兄長,英多羅宛如出聲叫道:“你是怎麽啦!你怎麽能這麽無動于衷呢?若不是這次新娘跑了,你的達密哲元慎就要成爲別人的夫君了呢!哥,你再不加油,就眞的沒什麽機會了。”

  英多羅紅英微微一笑,悠悠地回了一聲:“急什麽,有我在,他怎麽可能娶得到?”

  “啊?!”元朗和宛如對視一眼,原來是……這樣。

 


第八章

  事實的眞相永遠只有一個,卻往往又是自己最不願意看到,或是根本想象不到的那一個。

  五個月裏,明翔王府裏一共辦了三次婚禮。

  第一次,新娘子跟園丁私奔了;

  第二次,新娘子帶發出家了;

  第三次,新娘子終于坐著花轎到了明翔王府的門口。

  就在衆人都松了一口氣的時候,新娘子突然走出轎門,拉下蓋頭,用很平靜很沈著很凝重很誠懇的語氣,當著所有來慶賀的親友們對明翔王說:“眞對不起,其實我從小到大被父母當女孩子養大,其實我不該欺騙你,其實我對你的印象也不錯,其實我很希望我們可以白頭到老,其實我也是受害者,其實我也是昨天才發現這一事實,其實我想你應該不會太在意……其實我是個男人。”

  等到亂哄哄的局面終于平息下來,明翔王的新娘已經不知所蹤。

  婚禮自然沒辦成,達密哲元慎這個“被詛咒的新郎”的名聲不徑而走。

  再沒有哪家肯許嫁,也不再有人敢去保媒。

  玉绫公主來到金翅的王都是在第八個月的月末。

  作爲與金翅相鄰,實力有一定差距的晗璋國第一公主,此次的來訪一方面是爲了加深與金翅王朝的聯系,另一方面則是爲了找一個合適的和親對象。

  “知道我這麽晚叫你來是什麽事吧。”

  達密哲元朗微蹙著曆尖,神色有些凝重。

  “猜到一點。”

  英多羅紅英臉上倒看不出什麽動搖。

  “這裏的事情有哪一點能逃得過聽風樓的耳目。”

  元朗苦笑了一聲,“你應該知道今天元慎秘密造訪玉绫公主驿館的事情。”

  “知道。”紅英點了點頭。

  “那你一定知道他想幹什麽喽。”

  元朗挑起一邊眉毛,目光如炬看著紅英,“你是向朕打了保票的。元慎如果還是不能完全死心,出于自保,朕也就無法實現對你的話言。”

  “我明白。”

  紅英垂下了眼簾,“陛下您一向英明果決,該做的事情絕對不會手軟。就算是元慎是您最親近的兄弟也不會例外。”

  “你少拿這種話壓我。”

  達密哲元朗歎了一口氣,煩惱地摸了摸額頭,“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實在不想在這個時候與晗璋動武。好不容易比較安甯,我希望百姓可以休生養息。晗璋雖然比我們弱,但眞若起了衝突,我們還是會有比較大的損失的。”

  “陛下您是擔心明翔王會以和親爲條件,要求晗璋助他奪位?”英多羅紅英搖了搖頭,“他不會。”

  “爲什麽?上次他不就已經勾結了燕山王密謀造反了嗎?”

  “上次是他的意氣之爭,但這次不同。”

  英多羅紅英道,“燕山王是皇叔,但晗璋是外族。如果讓晗璋相助,勢必會引狼入室。雖然元慎做事有時莽撞,但這種區別他還是清楚的。更何況他本來對皇位也沒有什麽興趣,無非是爲了宛如的事情跟你嘔氣。”

  “我想,他可能是因爲心情煩悶,想借機離開金翅去晗璋了吧。”

  英多羅紅英面無表情,好像在陳述一件與己完全無關的事實。

  “你會同意?”英多羅紅英擡眼看了一眼達密哲元朗又垂下眼沒有做聲。

  “算了,隨便你。不過你要記得你自己的承諾。朕要的是國泰民安,家相邦睦。你不要讓我失望。”

  行了一個禮,英多羅紅英沈默著離開了皇宮。

  他會只想離開金翅到晗璋當個驸馬?不,當然不會。

  擡頭看了看天,黑沈沈的看不到星星。

  英多羅紅英深深皺起雙眉。

  那個玉绫公主,看起來也不是個太好對付的女人呢。

  ***

  當晚,金桂一枝送到了明鸠王的王府。

  散發著濃郁甜香的細小桂花捎來了做爲晗璋使者的玉绫公主的親筆手書。

  灑著金粉的玉箋上,留下幾行清秀的蠅頭小楷。

  “佳客閑聽桂子落,風動疑似玉人來。”

  翻來覆去看了幾遍,英多羅紅英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淡淡的微笑。

  所以說,該來的總是要來。

  僻靜的別館裏,輕紗覆面的少女輕輕撥動琴弦,略嫌憂怨的曲調柔軟而綿綿地繞在空中,久久不願散去。

  弦音漸高,一波一波越拔越上,至極處似已無音,突然十指將弦一按,原來已是一曲終了。

  余音似乎還在耳邊旋繞著,攏著面紗的少女漸漸將低垂的頭擡起,露出一雙光華四溢,寒芒灼灼的金碧色的妖異雙瞳。

  “玉绫公主果眞琴藝超絕!”英多羅紅英鼓起掌來,臉上似笑非笑。

  “只是公主最後一章的樂音中有金戈之氣,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你這麽美的女子,胸懷了一點殺意總是有點煞風景。今夜月朗星疏,莫若把酒言歡的好。”

  玉绫公主眸中厲光一現,瞬又隱了去。

  “明鸠王說得哪裏話,本宮隨意撫了一曲,又有什麽殺意金戈的。聽說王爺身上有中原的血統,莫非也學了中原人那些歪七扭三的論理,學那些南蠻子,便是聽個小曲兒也要牽強出什麽抒懷感慨嗎?”英多羅紅英但笑不語,眼光卻不自覺地瞄向坐在一旁的達密哲元慣。

  元慎一臉木然,眼觀鼻,鼻觀口,一言不發。

  似乎自己從進來到現在,他都沒有怎麽動過姿勢。

  “殿下,殿下?”忍不住出言叫他,元慎還是沒反應,英多羅紅英不覺皺起雙眉。

  “明鸠王,我知道,你是個非常聰明的人。”

  玉绫公主說,不過聲音變得有些古怪,原本嬌柔的女音變得有些低沈,極有磁性的嗓音眞有些雌雄莫辨。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現在金翅的皇帝對你並不怎麽太好,怎麽樣,要不要考慮來我們晗璋?”

  “公主眞愛開玩笑。”

  紅英突然笑了一聲,清亮的眼睛直視那一雙金碧妖瞳,“我現在怎麽說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金翅實力遠勝晗璋,我英多羅紅英爲什麽要去晗璋那個異國?”

  金碧雙瞳中光芒流動,似乎有一種要將人心吸入的力量,玉绫公主的聲音再次響起:“達密哲元朗後宮佳麗無數,你能被他寵愛多久?色衰則愛弛,你爲他這些年得罪的人不勝其數,明鸠王,爲何不爲自己留一條後路?若能有助于我,我可以保你後半生榮華富貴,康樂安然。”

  “自己的路自己去走,我最不喜歡受人指使,遭人差遣。要幫誰,怎麽幫,一切都由自己做主。公主,不要再白費心機。奉勸一句,攝神之術最易傷身,你最好小心。”

  英多羅紅英雙目中火芒忽現。

  玉绫公主身體微微一晃,眼中的妖異之光漸斂,呼吸也變得粗重,似乎受了反擊。

  手撫著胸口,玉绫公主輕笑了一聲,又歎了一口氣道:“英多羅紅英,你爲什麽這麽不聽話呢?如果你能像元慎一樣乖乖聽我的話,那該有多好……我是眞的,很有些喜歡你……就算你壞過我的好事,我也想把你收歸己有。”

  雙目一凜,英多羅紅英蓦然站起:“你究竟是誰?!”

  “殺!”一聲厲喝。

  腰上一涼,英多羅紅英愕然看著身邊表情木然的達密哲元慎。

  閃亮的短匕沒入腰際,而那鑲金嵌玉的短柄上,元慎的手正緊緊握著。

  “其實我眞地不想殺你。”

  玉绫公主輕輕揭下面紗,指尖在眼中揉了兩下,露出一雙帶著惋惜的桃花眼,“你實在是太不聽話了。不過能反擊我的攝魂大法的,你算是第一個,令在下也不得不佩服。雖然殺了這麽漂亮的美人有些可惜,但你的存在是我最大的威脅。在下也只能忍痛割愛了。”

  “世子你可眞會開玩笑。”

  腰間的劇痛直衝上胸門,額上落下豆大的汗來,英多羅紅英居然還在笑,“不惜扮成玉绫公主,只爲了殺我。我是不是該說榮幸之至呢?”手出如電,紅英冰冷的手已經緊緊抓住了元慎的手。

  “你們兩個壞了我的大事,我的父王被你們害死,在下流落晗璋,這一切當然要找你們來賠。”

  燕山王世子輕笑了一聲,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得意笑容:“怎麽樣,明鸠王?被自己最愛的情人殺死的感覺如何?因爲你是在下看上的美人,所以對你在下終歸還是有些仁善。”

  氣力一分一分地流逝,英多羅紅英立足不穩,只能靠在達密哲元慎的身上喘氣,“你也要殺他?”

  “用不著我動手。”

  燕山王世子冷笑了一聲,“當初是他慫恿我的父王,結果卻又背叛了他。燕山王倒了,他卻安然,天下哪有這麽好的事!”

  “我不會,讓你動他!”視線變得有些模糊,英多羅紅英拔下頭上的玉簪,突然狠狠紮在元慎的脖子上。

  “啊!”元慎突然叫了一聲,松開手跳了起來。

  失去支撐的紅英頹然倒在地上,而剛剛清醒的達密哲元慎一臉惘然地看著他。

  “英多羅紅英?你怎麽在這裏?”

  “元慎,你看清楚。”

  燕山王世子柔聲道,“他快要死了,被你一刀捅在腰眼上,這裏沒有人可以救他……我知道,你其實心裏很在意他,現在他被你殺了,你是不是很傷心,很雖過?”

  “你在說什麽?”突然看到不停流出的鮮血,達密哲元慎的呼吸驟然停止。

  “你這個傻子,難道你不知道英多羅紅英一直愛著你嗎?你殺了他,他卻還在維護著你,怕我對你動手!哈哈,達密哲元慎,記住,這個最愛你的人就是被你親手殺的!”燕山王世子放聲大笑,笑聲裏充滿了怨毒。

  “元慎,你還活著幹什麽?你不是跟我說過你也喜歡他嗎?那你們就去做個同命鴛鴦,一同下黃泉去啊!”

  達密哲元慎如泥塑一般站在那裏,看著沾了血的雙手一陣陣發呆。

  燕山王世子站起身,從琴座下抽出一柄長劍來,幽幽地說:“元慎,我們總算是兄弟,既然你下不了手,那就讓我送你跟他一起上路吧!”長劍遞出,達密哲元慎沒有閃避,一雙烏黑的眼睛定定看著臉色灰白的英多羅紅英。

  心,已經察覺不出痛的,麻木了。

  劍尖快抵到他的胸口時,不知從哪裏突然竄出兩道黑影,一邊一個,擊向燕山王世子。

  大驚之下,他只能回劍自保,其中一人將地上的英多羅紅英抱在懷裏,另一人擋在了達密哲元慎的身前。

  “尊主,尊主?”風影疾如閃電,將紅英周身的大穴封住,不讓血外湧,從懷裏摸出一只玉瓶,將瓶中的藥丸一古腦兒全都灌入他的口中。

  “怎麽樣了?”紅英費力地睜開眼睛,看了看正跟世子纏鬥在一起的影衛,又看了看快失魂的達密哲元慎。

  “元慎……”向他伸出手,掌中的血刺目的紅。

  看見元慎的後退,伸出的手又垂了下來,沒有變,一切都沒有變。

  英多羅紅英淡淡地笑,“終于是要說再見的時候了。元慎,我、恨、你!”恨你,只是因爲愛你。

  恨你,只是因爲無法愛你。

  恨你,只是因爲愛你卻得不到響應。

  恨你,只是因爲明明知道你愛著我,卻無法碰觸你。

  既然無法愛,那就恨吧。

  既然無法去恨,那就相忘于江湖了吧。

  傷口在痛,卻遠遠及不上心口被撕裂一般的痛。

  垂下眼,遮住近乎絕望的情緒,英多羅紅英拉了拉風影的前襟。

  “走吧。”

  ***

  被燕山王世子控制的玉绫公主終于被解救出來,哭哭啼啼的公主帶著侍從們如驚弓之鳥逃回了晗璋。

  作爲謝禮,晗璋國王進獻了三百裏屬地和五千對牛羊。

  燕山王世子被聽風樓的影衛擊成重傷,但終于還是被他逃了,自此銷聲匿迹不知所蹤。

  英多羅紅英的傷很重。

  那一刀深及腑髒,幾乎要了他的命。

  調動了宮中所有醫術高超的大夫,可達密哲元朗看到的全是一張張無奈和沈默的表情。

  一個月裏,反反複覆的傷勢讓朝野內外的氣氛也隨之變化著。

  幾乎所有人都認爲,明鸠王就要不治了。

  “達密哲元慎,我哥要是有個好歹,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溫婉的如妃跳著腳指著他的寢殿破口大罵,一邊哭一邊叫,儀態盡失。

  “他也很難過了,元慎是受人控制,並不是故意的。”

  緊隨其後而來的皇帝陛下一臉苦惱地勸解。

  “你怎麽不知道他就是故意的……從來不給我哥好臉色,一心一意跟他對著幹……他一定是巴不得我哥早點死……嗚……”哭得雙眼紅腫的英多羅宛如尖聲哭罵,讓聲音隨著風清晰地鑽進緊閉的房門裏。

  “別鬧了……有時間還是去看看紅英吧……”達密哲元朗只能不住地歎氣。

  “還看什麽!都只有出氣沒進氣的了。”

  哽咽一聲,終于放聲大哭起來,“我只有哥哥一個了,偏偏他喜歡的還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呆子。”

  緊攥著雙手,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天青色的帳頂。

  他快死了,就快死了。

  哭罵聲漸漸消失。

  閉上眼睛,鼻間似乎傳來那淡淡的紫蘅花的香氣。

  “我一定會娶你的,再過幾年,我長大了,我一定要娶你,而且一生一世只要你一個!”耳邊似乎傳來屬于孩童時的清亮聲音,很遙遠的事了,卻又是那麽清晰。

  紫色的花瓣,飄動的流蘇狀花芯,還有那漫天飛舞將空氣染成淡淡金色的花粉。

  還有,在那金色的光暈中盈盈笑語的少年。

  “我的名字……英多羅……紅英……”心髒突然一陣緊縮,巨大的沈痛感讓達密哲元慎幾乎無法呼吸。

  猛地從床上躍起,達密哲元慎跌跌撞撞地衝出緊閉的房門。

  爲什麽會忘記呢?所訂的誓約,從很久的以前就有了牽絆了啊!眼前一片模糊,本以爲早就幹涸的眼眶裏源源不絕地落著又鹹又澀的液體。

  “可惡!英多羅紅英,別想就這麽離開我!”受到驚嚇的人們紛紛閃避,讓那面目猙獰卻一臉淚痕的年輕親王從他們的眼前衝過。

  這眞是難得,從來沒有人見過明翔王達密哲元慎流過淚。

  原來,這無淚的男人也是有會流淚的時候嗎?空無一人的素樸床鋪,折叠得齊齊整整的棉被和安安靜靜橫放在床頭的羽枕,透露著冷清空空蕩蕩的房間裏沒有一絲人住過的溫暖氣息。

  怔怔地站在床前,盯著那張前一天還應該躺著一個人的大床,達密哲元慎的腦中一片空白。

  已經在這個房間裏待了許久,剛剛從驚愕中清醒過來的另外兩個人,正用一種有些怪異的表情互相對視著,誰也沒有去理會剛剛如一團火一樣撲進來的男人。

  “他走了?”

  “徹底灰心了,所以才選擇離開的吧。”

  “那麽看來之前他那麽重的傷勢有可能只是個障眼法?”

  “誰會知道?你哥哥的想法永遠都沒有人可以猜透。”

  “你說他有可能去哪兒呢?”

  “不知道。只是希望他在外面散散心之後,能有一天再回來。”

  歎了一口氣,有些憂怨的美麗雙瞳斜斜地看著放在枕頭上那只玉葉金冠和方方正正的王印,“若少了他,朕還眞是會頭疼啊……”

  一陣風吹過,房後的那株高大的紫蘅花樹響起了沙沙的聲音,紫色的花瓣和金色的花粉飄飄揚揚地落了一地。

  濃濃的甜香從敞開的窗口飄了進來。

  “我一定會娶你的,再過幾年,我長大了,我一定要娶你,而且一生一世只要你一個!”清脆的聲音如魔咒般在耳邊回蕩。

  哀叫著,達密哲元慎抱著頭蹲在了地上,雙手不住地在自己的頭上敲打。

  “我一定會娶你的……一生一世,只要你一個!”

 


第九章

  “嗚……酸秀才……你又欺侮人!我要告訴老大去!”一臉懊惱模樣的青年抱著自己心愛的黑色披風,睜著一雙亮晶晶水汪汪的大眼睛怨怒地瞪著面前悠閑自在嗑著瓜子的人。

  “啧啧,老三,說話的時候請注意你的身份。”

  眯起細長的鳳目,五官清秀的青年將瓜子殼吐了一地,“我是你的二哥,說話不要這麽沒大沒小,沒規沒矩。”

  “我才不要你這樣沒血沒淚的二哥!”有著小鹿一樣可愛雙眸的青年叫著,“只會欺侮人,從來不做什麽正經事的你算得上什麽二哥!”

  “哦?那你砍斷我房前的竹子是怎麽回事?只是扯了你這件沒有半點品味的破衣服我已經是夠寬大的了。”

  青年犀利的目光掃了一眼還留著一絲稚嫩氣息的臉,後者在他的目光下瑟縮了一下。

  “那再請你告訴我,你所謂的正經事又是什麽事?”

  “呃……”青年有些心虛地看著他,小巧的五官扭在了一起。

  “小英武,說話啊?”清冷的話音裏,一抹淡淡的微笑浮上了嘴角。

  大事不妙。

  警鍾在英武的腦中尖利地響起,只要二哥一露出這種笑容,那一定就是有人要倒大楣的意思……

  “怎麽不說話?”青年的鳳眼向上挑起,嘴角微微向上翹起,“我最擅長的就是讓人說話,而且說的都會是實話……”

  “啊!”英武叫了一聲,雖然平素溫和無害,但他的這位二哥一旦認眞起來,是連老大都會畏懼的恐怖啊!就說讀書人最壞了,爲什麽當年老大還會讓他入夥啊。

  “我們……我們是強盜啊,當強盜的當然、當然、當然就是要去劫富濟貧……”從小夢想可以效仿俠義道,卻被當家的老大和老二嚴厲控制著,一再被下面的兄弟撩掇的英武終于說出了壓抑已久的心聲。

  “喲,我說是什麽,原來是這個啊。”

  青年打了個哈欠,用手在嘴上輕輕拍了拍,隨後伸了個懶腰,“我是沒興趣的。不過你若想去,我也不會攔著你。”

  “眞的?”英武亮晶晶的眸王畏頓時滿是光彩。

  “二哥,你不會攔著我?”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做什麽老是管著你?你又不是我兒子。”

  吐出尖利的嘲諷,青年拿起桌上的毛筆,沾飽了濃墨,秀挺的雙眉微微蹙了起來,“唉,爲什麽這邊的竹枝總是畫不直呢?”躲在門外偷聽的衆人們心頭掠過一陣狂喜。

  啊,二當家終于松口了!那也就是說,他們可以重操舊業,可以做無本的買賣,再也不用拿慣刀槍的雙手去提鋤頭,再也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再也不用只吃青菜糙米,再也不用每夜與右手相伴……三頭目,我們感謝你!只是沒等他們感動完,在英武興衝衝去拉門的那一刻。

  怪腔怪調的聲音從他們清秀卻又惡毒的二頭目口中飄了出來。

  “聽說老大向白家的求婚不怎麽順利。”

  咦?去拉門的手停頓了一下。

  “被狠狠拒絕的老大應該正在火頭上。如果你不想剛剛燒了人家十幾家店鋪的老大發更大的脾氣,我勸你最好安份一點。”

  什麽?紅潤的雙唇不甘心地垮了下來。

  “雖然是強盜,看來老大對眞正去做強盜還是有相當的抗拒心啊。”

  終于將竹子畫好,青年左瞧右看,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那個,如果二哥不去說……”內心掙紮著,英武將希望投注在了看起來不怎麽牢固的青年身上。

  “如果老大發起火來……”青年摸著下巴,臉上浮起一絲詭笑,“一定有趣得緊……啊,好久沒見過他發脾氣了,這次一定要好好欣賞一下。怎麽樣,英武,努力地去劫道吧,當是這久無趣事的強盜窩裏可以助興的事件,讓寨裏的弟兄多多松動筋骨好了!”

  天啦,這不是要人命!想到一頭紅發的大頭目發起火來的恐怖樣子,偷聽著的衆人一起發出了哀鳴。

  不要了,就算一輩子面對黃土,就算一輩子只能與右手相伴,他們也不願意直面大頭目那無以倫比的恐怖啊!

  咬著唇嗚咽了一聲,英武扯直了嗓子叫了一聲:“沈紅音,你眞他娘的不是東西!”

  絕對,絕對說出了大家的心聲!眼含著熱淚,身材魁梧,衣衫破舊的大漢們一齊重重點頭。

  沈紅音微笑著點了點頭,柔聲說道:“那麽是東西的英武,請你出去的時候幫我帶上門。還有,你跟外面那些膽子大到可以偷聽我的話的家夥們說一聲,如果他們今天晚飯前不把山腰的十隴地翻好,我會讓他們接下來十天都下不了床。”

  門外立刻響起一片哀嚎。

  沈紅音,你眞的、眞的不是個好東西!唉……看著面前碧綠色的液體,沈紅音清俊的臉上露出一絲惆怅,舉起的杯子又輕輕放了回去。

  “怎麽了?你不是最愛這上好的竹葉青的嗎?”身著白衣的絕色少女將自己面前的酥餅推了過去,“不然先吃些點心吧。在山上粗茶淡飯的,都沒有什麽適口的東西可以吃。一會兒我叫廚子給你做些小菜來。”

  “其實那些粗茶淡飯味道也不錯,以前我跟著阿朗東躲西藏的時候,吃的東西比那些差多了。”

  大約是想起了許久以前的記憶,沈紅音的嘴角翹了起來,“那個時候我們還爲了搶一盤腌青菜而大打出手呢。”

  “眞的?”手指抖了一下,少女不動聲色地將桌上的手縮回衣袖裏。

  “是。”

  沈紅音並沒有發現,他只是望著窗外枝繁葉茂的高大樹葉靜靜發呆。

  雖然不如紫蘅花那般濃香,但那紫色的合歡也一樣有著美麗的嬌嫩花辦和從花芯垂下,隨風搖曳的紫色流蘇。

  暖洋洋的午後,手持著一杯清茶,沈紅音倚在窗口,靜靜地看著窗前的合歡樹,體會著和煦的陽光灑在身上的暖意。

  “爲什麽不回去?”沈紅音眨了眨眼睛,有些詫異地看著身邊蛾眉輕蹙顯得有些難過的少女。

  “鳳影,你說什麽?”

  “我說,您既然放不下那些過往,爲什麽不回去呢?”鳳影咬著下唇,心裏滿是不甘,“躲在這畏當個強盜頭子,你就想這樣過一輩子嗎?”

  眉尾挑了挑,沈紅音露出他慣有的不明意義的笑容:“你對我現在的身份有什麽不滿嗎?還是說,讓一個強盜頭子領導聽風樓會讓你們覺得丟臉?”

  “當然不是!”鳳影擡起頭,臉上憤憤,“只是我們的尊主太過消沈,已經讓我們這些下屬快要忍無可忍了。”

  “忍無可忍那便無需再忍。”

  沈紅音伸出手指玩弄著垂在前額的長發,悠然地開口,“我三年前就跟你們說過,想去想留,都隨便你們,我並不會因爲你們是聽風樓的人而對你們有何約束。”

  “眞是的,你明明知道我們都不可能離開你。”鳳影嘟起小嘴來。

  “我們鳳影現在是越大越漂亮了。”

  呵呵一笑,沈紅音伸手捏了捏鳳影柔嫩的臉頰。

  “眞不知道哪個家夥有這個福氣可以娶你當老婆。”

  “有你在,我哪有可能嫁出去哦。”

  鳳影歎了一口氣,臉上卻沒有半點惋惜的意思。

  “二年前看上羽眞,你卻不許我出手。”

  “因爲羽眞不是你的,他心有所屬,你搶也搶不到,我是不想讓我心愛的屬下對自己的魅力喪失信心啊。”

  沈紅音笑著把茶杯放回桌上。

  “今年羽眞來提親,你卻又不許我同意。”

  “那是因爲他不是爲自己提親啊,我才不想讓我能幹的屬下去配一個毛都沒長齊的白癡小呆瓜。”

  大約是想起了什麽,沈紅音“噗”地笑出聲來,眼中盈滿寵溺,“那個小呆瓜要是眞娶了你,我怕強盜窩很快就會散架,那我豈不是連棲身的地方都沒有了。”

  “那這次爲什麽要我答應那邊的親事?”鳳影這次是眞地有些煩惱,“雖然那家夥聽來不錯,可是我不相信你會這麽好心把他送給我。”

  笑意凝結在沈紅音的眼中,語氣也變得有些冷了:“你是對我的安排不滿意?”不是!怎麽會又怎麽敢?鳳影苦笑著搖頭。

  “何苦再去試探,他的一舉一動你不是都一清二楚?”鳳影如翦雙瞳盈盈地看著他,“回去吧。尊主,你的心從沒有一刻離開過那裏。他三年沒有笑過,沒有碰過任何人,您還在等什麽呢?”沈默了許久,沈紅音擡起頭看著窗外。

  一陣風兒吹過,撩起他額前的長發。

  “不是不想……只是……有些害怕……”

  “尊主。”

  鳳影握著沈紅音微涼的雙手,“我,已經不想再看到三年前你心如死灰的樣子。可是,只要有一線希望就不可以放棄,這是您教我們的。你有屬下,有兄弟,有朋友,可是缺少一個愛人。既然你放不下,那就再去把他搶回來啊。我在想,他一定也在等著你回去把他搶走吧。”

  鼻子發酸,眼中的熱意無法控制地湧上來,“不要再自虐虐人,早點幸福,只有你找回了幸福,我們才可能有幸福。”

  早些讓人死心,也才能早些讓人解脫吧。

  熱乎乎的水滴在手背上,像灼傷了一樣讓人感到疼痛。

  沈紅音將手抽回,微垂下了眼簾。

  這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吧……幾不可聞的歎息隨風飄散。

  展開細竹管中藏著的薄棉,另一只手將白鴿從窗口放出,看著上面秀氣的蠅頭小楷,沈紅音不覺輕笑出聲。

  這個白莫愁,眞不愧是聽風樓排名第三的鳳影,這種主意都想得出來。

  布條在掌中抖了抖,立刻化成碎片。

  正想將碎片從窗口扔出去,沈紅音聽到了英武那富有朝氣的響亮聲音:“啊,抓到了、抓到了!晚上就烤鴿子吃喽!”白皙的臉一凜,發青的臉上清俊的五官皺在了一起。

  臭小子,你找死!

  接下來便是一場接一場突如其來,讓人應接不暇的大變故了。

  看著沈紅音一臉詭笑的樣子,一直跟隨在旁的鳳影白莫愁忍不住低聲地歎息。

  “看你的朋友跟兄弟一個個要死要活的當眞那麽有趣?”

  玩弄著手上的馬鞭,沈紅音眯著雙眼,一臉的惬意:“有趣,當然有趣,很久沒有過這麽好玩的事了,怎麽可以錯過!”

  “如果你不在裏面推波助瀾,我看他們要快樂許多。”

  “快樂?”沈紅音輕哼了一聲,修長的眉挑了起來,“我都還沒有得到快樂,他們怎麽可以先我而得到快樂?既然是兄弟是好友,當然就應該同甘苦共患難。我沒去拆散他們已經夠顧及兄弟之情了呢。你看看,英武和納蘭明德,羽眞和達密哲元朗,他們現在不已經是成雙成對了嗎?吃也吃過了,睡也睡足了,現在只有我還是形影相吊的孤家寡人一個咧。”

  “如果你還是天天窩在明鸠王府裏,您這輩子也就只能當孤家寡人了吧。”

  不怕死地頂回去,白莫愁邁著輕盈的步子跑了開去。

  “尊主,您寬坐,屬下記起來要送如妃娘娘一匹春寒绡,先入宮去了,稍晚些再來陪你。”

  切,誰要你陪來著!沈紅音撇了撇嘴。

  看著四周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器具,沈紅音的眼中露出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沒想過會在外面流浪三年,也沒想過會在三年後再次回來。

  舍棄英多羅的姓氏?使用母親的本姓原是指望可以忘記一切,重新開始……人心其實是最爲脆弱的東西,一開始怎麽就會忘了呢?!?!借著元朗的邀約也好,打著看顧兄弟的旗幟也罷,無論是出于什麽目的,今日,他的的確確是回來了。

  坐在床沿,沈紅音細長的手指輕輕撫摸有些褪了色的床柱。

  閉上眼,那淡淡的花香萦繞在他的鼻間。

  又是紫蘅花要開的時節了啊。

  清亮的眸中閃過一絲暖意,將額頭抵在床柱上,沈紅音低聲呢喃:“我回來了,元慎。雖然曾經心灰意冷,可是,我還是回來了。你呢?可有曾經想過我?”怨過嗎?恨過嗎?想過嗎?有一肚子話想去問他,卻不知道自己該從哪裏開始。

  一向自诩聰明的自己在遇到情感的時候也只不過是一個智力低下的蠢漢。

  那個給予希望,卻又將自己狠狠推開的男人。

  只是想到他的名字,身體就不受控制地熱了起來。

  吐出一口長氣,沈紅音抵著床柱發出一聲苦笑。

  眞是病入膏盲,無藥可治的糟糕了呢。

  看著搖著扇子,悠閑走在皇宮內苑的背影,達密哲元慎就算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站在那裏連一個手指頭也動不了。

  頭發長了一些,雖然用一根青色的絲帶系著,但柔軟的發尾已經快接近腰際。

  不是朝服,也非錦衣,而是他以前最愛穿的青色布衣。

  迎著風,寬大的衣角和袖口罔顧主人意志地亂飄著。

  雖然瘦了一些,但那挺直的脊背,悠然的步履,喜歡微微偏著頭的姿態不知看了多少遍,想了多少遍。

  曾經想過有一天見面的情景,可是當他的背影毫無預景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卻只能屏住呼吸,用唯一可以活動的雙眼貪婪地追逐他的背影。

  “混蛋!混蛋!”低聲地罵著,握緊了垂在身側的雙手,雙目卻不由自主地潤濕了。

  背影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心中的某一處“喀當”一聲潰了一角,不知從哪裏衝出來的力量,達密哲元慎突然發力,如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

  這一次,再也不會讓你逃了!

  “咦,他那是什麽表情啊?又像要哭又像要笑,又像要殺人一樣的。”

  咬了一口脆生生的蘋果,白莫愁蹲在樹叢裏小聲問身邊另一位跟她同樣姿勢,容貌比她還要美上幾分的宮裝貴婦。

  “就像你看到的那樣,他是又高興又難過又生氣喽。”

  美人兒咬了一口蘋果,露出甜甜的笑容。

  “怎麽看也不像傳言中的對他那麽無情的人吧。”

  困惑地立起眉毛,白莫愁拉著英多羅宛如站了起來,“那麽激動的樣子,好像馬上就要將尊主撲倒似的。”

  英多羅宛如吃吃笑了起來。

  “這個家夥到底是怎麽想的?聽尊主的口氣,好像是對他沒半點意思,可是我怎麽看不出來?”

  “所以說,愛情只會讓人變成傻瓜。就算是絕頂聰明的我的哥哥也是一樣。”

  “怎麽說?”

  “你難道不知道嗎?小孩子越喜歡對方,就越喜歡做些壞事,或是跟對方發火,無理取鬧,惡行惡向,只不過想讓那個人多關心多注意一些他。”

  “你是說……”

  “這兩個人啊,其實都是小孩子,別扭得要命!”

  “什麽嘛!那這兩個人根本就是情投意合的對不對?”白莫愁哀叫了一聲,“那我們陪他們折騰了這麽久到底是爲了什麽啊!”

  “等他們這兩個長不大的孩子快點長大啊!”英多羅宛如揚手將手中的果核抛到身後的花叢中,然後拍了拍手。

  “如果這次達密哲元慎再敢犯混,我一定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絕美的臉上露出一絲陰狠的氣息,讓白莫愁激淩淩打了個冷戰。

  “呵呵,你有時候跟他還眞有點像。”

  “廢話,我們是嫡親兄妹耶,當然會像了。怎麽樣,有沒有一點怕我?”

  “怕、怕極了!”白莫愁也笑了起來。

 


第十章

  出聲喊住他,衝口而出的卻是自己也想不到的傷人的話。

  “怎麽,還沒有死嗎?我以爲你早就死了。看來還是舍不得這裏,想讓皇兄安慰你這個只能被男人抱的yin蕩身體嗎?”看見他的血色一下褪卻,倏然黯淡下的目光,達密哲元慎痛悔著自己這張不受控的嘴,心裏卻也因爲妒火的侵蝕而疼痛難忍。

  我要你留下來,永遠陪在我身邊!明明是一句簡單不過的話,明明已經在心裏回繞練習了數千次,爲什麽在一見到他那雙發亮的細長鳳眼時就會偏離得一塌糊塗,亂七八糟呢?

  “你在說什麽?”失神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衝擊感在臉上的表露還沒有過一秒,沈紅音便已經展開了防備的笑容。

  “我想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英多羅……紅音!”你化成灰我也認得!貪婪地看著眼前這清晰的五官,仿佛要吞下去一樣的注視著,生怕自己一眨眼便會如夢中一樣消失不見。

  “英多羅?”沈紅音低聲笑了起來,“我的名字叫沈紅音。英多羅這個姓氏,已經被我忘記了。”

  忘記?你要忘記自己的父姓?那你還要忘記什麽?心髒猛烈地跳動著,達密哲元慎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萬分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男人。

  “不要忘記!”達密哲無慎衝口叫道。

  沈紅音眉頭一挑,眼中閃現出一絲光芒。

  “不要我忘記什麽?”他自己也沒有發現,那微微顫抖的語尾將他的動搖秘密泄露而出。

  “他能給你的,我一樣可以給你。”

  所以,不要再去他的宮殿。

  心口揪痛著,元慎向前踏出一步。

  面上一黯,沈紅音緩緩搖了搖頭:“爲什麽你還不明白?上位並不是那麽好當,那個位置對你並不合適。”

  “只要你……”聲音有些低啞,想出口的話卻又說不出來。

  “我的答案跟三年前一樣。”

  沈紅音寂寞地笑了笑,盯著元慎的眼睛說道:“我拒絕。”

  拒絕,爲什麽還要拒絕!就因爲他是皇帝而我只是個親王?他在你的心中眞的那麽好嗎?分不清是怒火還是妒火。

  眼前的面容讓人看著無法忍受。

  只想伸手將他毀去、毀去!無法得到的,只想毀去!被自己內心的想法嚇到,後退了幾步,達密哲元慎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擡頭看了看天,紅紅的火燒雲正變幻著壁麗的色彩。

  沈紅音撫著額頭長出了一口氣。

  “在這裏遇到他,還眞是……倒黴啊……”

  ***

  金翅王朝的封後大典熱鬧而盛大。

  一身紅衣的謝羽眞神情緊張地站在達密哲元朗的身邊,雖然表情僵硬,但那纖細身形中所隱藏的淩厲氣勢還是讓人無法逼視的耀目。

  “哇,老大可眞漂亮!”嘴裏塞滿了食物,沒有半刻可以停下來的英武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睛自顧自地猛感慨。

  “啊,眞不想把老大送給他。”

  “是哦。”

  沈紅音認同地點頭,“難得小武也會講這種感性的話呢。”

  “可是老大現在是皇後了耶!”沒聽到沈紅音的贊揚,英武陷入了自我陶醉中而不自知:“啊,那得有多少金銀珠寶哦。我這個國舅爺發了、發了、大大的發了!”

  哀歎一聲,手中的扇柄不客氣地敲在了兀自做著白日夢的貪財小子頭上。

  “這不是重點吧,明德府內的錢已經夠你花十輩子了,怎麽還是這麽不知足。”

  “又敲我的頭!”含著淚的憤怒眼神看起來非常可愛,沈紅音有些明白納蘭明德會這麽寵他的原因了。

  “你見過當強盜的會嫌錢少嗎!”

  “呵呵!是、是、是!看來我們的三頭目還是沒有身爲明翼王王妃的自覺。明德的調教還欠缺得緊呐!”啧啧地搖頭,沈紅音舉起了手中的琉璃杯。

  “誰、誰、誰是他、他、他王妃啦!”英武的臉紅得跟台上顔羽眞的頭發一樣,扯直嗓子叫的後果就是成功地將所有人的視線都引上了身,“我堂堂一個大男人,才不要去當什麽王妃!咦……明、明德……”黑著臉的高大身影步步緊逼,可憐的小鹿只能四下張望尋找可以逃離的路線。

  “紅音說得對,看來你的自覺還太過欠缺,我得重新好好調教。”

  “不要!”尖叫一聲,英武已經被納蘭明德扛上了肩頭,“二哥啊,救命!”沈紅音當機立斷,和所有其它賓客一樣,扭過了頭當作什麽也沒看見。

  舉起手中琉璃杯,沈紅音對著台上的一對新人低聲祝福:“老大、元朗,祝你們幸福!”過往的人群皆是幻影,只有眼中那對火焰一般站在一起,手執著手,眼望著眼,默默無聲的兩人仿佛才是眞實。

  眼中的景物變得模糊起來,杯中的琥珀瓊漿讓自己醉了;眼醉了,頭醉了,心也醉了。

  如果可以就這麽看著他們的幸福醉死過去,或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幸福!幸福!並非外人的祝福便可得到。

  可是得到他人的祝福偏偏又是這麽重要。

  所以元朗要給他的愛人陽光下的身份,所以納蘭可以帶著他的小鹿四處炫耀。

  自己呢?幸福在哪裏?蒙胧的雙眼在人群之中尋找著那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可是,依然找不到。

  找不到……那就算了吧!沈紅音舉起杯,又喝下去一杯。

  “他好像馬上就要醉了。”

  宮裝的美人兒輕輕推了推身邊的女伴。

  “你看他,身體都已經東搖西晃的了!”

  “嗯,是啊!可是現在也沒看到那個什麽王爺出現!”白莫愁拿扇遮著臉,只露出一對亮晶晶的烏瞳。

  “不過,那個人眞的說要把手上的兵權全交出來?”

  “嗯!”宛如笑著點了點頭,“說是爲了讓元朗好放心,要用自己的兵權跟他換一個人呢!”

  “肯換?”莫愁撇嘴。

  “你猜!”

  “我要是皇上才不換!”

  “爲何?”

  “反正吃定了明翔王不會反,無非是雷聲大雨點小。加上有尊主這麽高明的人在,早就把他吃得死死的。放了尊主,自己便無暇偷懶,收了兵權,又要找人接手讓人頭疼。這不是明擺著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宛如“噗”地一聲笑出來:“你說的怎麽跟皇上一模一樣呢!”

  “沒跟尊主說過?”

  “沒有!”跟紅音相似的鳳眸彎彎,目光如水盯著那伏在案上的青年,“我想,有些話,還是等著讓那個人自己說給他聽吧!”

  “眞是奇怪……試來探去,追來躲去這麽些年,居然突然就會想通了……”白莫愁看著那略顯單薄的背影,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來。

  “不知道爲什麽,我既爲他高興,又爲他難過……也許是爲自己難過得多一些吧!”

  “要不然怎麽會說‘豁然開朗’、‘幡然悔悟’、‘醍醐灌頂’、‘恍然大悟’、‘茅塞頓開’呢!”英多羅宛如低聲笑著,眉目間流露出幸福的光彩來,“我只是希望,哥可以幸福快樂地度過以後的日子,像爹娘希望的那樣,平凡、幸福、安康、快樂!”

  “那你呢?打算什麽時候離開?”白莫愁看著她的目光中多了一絲羨慕,“聽說月影已經向你求婚了……這皇宮你不會再待下去了吧?”

  “嗯!”宛如笑得春光燦爛,“我跟月影說了,等哥哥順利‘嫁’出去,我就跟他去中原隱居,開一個小小的店鋪,生一堆孩子,當一對世上最普通、最平凡的夫妻!”

  不知爲什麽,白莫愁的鼻子發酸。

  她舉起杯,對英多羅宛如說:“祝福你們!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夫妻!”

  ***

  “唔……”這是什麽地方?支著酸澀的眼皮,剛想挪動僵硬的手臂,卻被覆上來的溫暖軀體嚇了一跳。

  “啊!”刺耳的尖叫聲響起,達密哲元慎不滿地捂住了耳朵。

  “叫什麽叫,又不是女人,搞得好像我要強暴你一樣。”

  酒意全消,沈紅音睜大了眼睛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凶惡男人。

  “那、那你是在做什麽?”

  “做什麽?”冷笑了一聲,溫熱的大手摸上了完全裸露在外的肌膚,“當然是做想做的事,做愛做的事喽!”

  酒醉不但會消耗體力,也一樣會消磨意志,所以當達密哲元慎的手在他的胸口流連時,他的唇裏只能流泄出懊惱的申吟。

  “我爲什麽會在你的寢殿裏?”曾經在這裏度過幾個夜晚,就算想忘記,那些深刻在記憶中的印象還是無法揮動。

  沈紅音咬住了紅潤的唇。

  “你喝醉了,我把你抱回來的。”

  大手一路向下,摸到了柔嫩的內側。

  “你……”眼前變得有些模糊,喉底發出含混的聲音,“不要碰。”

  “不要我碰?”男人低聲笑了起來,“可是你這裏明明想得要命,又熱又硬,已經開始流著淚向我要求了。”

  “你到底想做什麽啊……”再次歎息,他放棄地放松了身體。“你明明不缺乏可以擁抱的人,何必又勉強自己來抱我這會讓你厭惡的男人。”

  “沒有勉強。”

  烏黑的眼睛看過來,看得他心頭一陣亂跳。

  “你回來,難道不是想讓我這樣抱著你嗎?”

  “可是,你明明說,我是陛下的男寵,是爲了……爲了……”身子一陣顫抖,他捂住了雙眼,“你爲什麽總是會用最傷人的話來刺激我?一而再,再而三……”

  沈默了半晌,達密哲元朗輕輕拉開了他的手。

  “英多羅紅音,我愛你。”

  如同被雷擊中了一樣,他張大了眼角驚愕地望著男人。

  “我聽錯了吧。”

  喃喃自語著,他將手背放在口中咬了一下,“唔,好痛!”

  “紅音,我愛你。”

  綿密的吻落在了他的發際和眉梢。

  “你的變化這麽快,讓我無法接受。”

  將身上的男人推開,用著還沒有恢複力氣的雙手向外爬,“我醉了,你也醉了,醉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沒醉!”一把將人拉回,緊緊抱在懷裏,達密哲元慎咬著他的耳珠說:“我認了,我認了。男人又怎麽樣,就算你是個男人,我還是想抱你,還是想愛你。一想到你的身子會被別人碰,就算那人是我的兄長,我也恨不得宰了他!”

  “我一定是醉了,醉胡塗了,才會聽到你在夢裏說話。”

  英多羅紅音笑了起來,眼中的淚卻一顆一顆往下掉,砸疼了達密哲元慎的後背。

  “我一定是從小就喜歡你了,只是無法接受你是男人事實。”

  達密哲元慣顫抖著聲音說著,有些話,只能趁著自己有幾分酒意,在看不到他的臉的情況下才能一鼓作氣地說出來。

  痛恨自己懦弱無能的同時,達密哲元慎又有幾分感謝上天送來的機會。

  “我想跟你在一起,想到心都痛。見到宛如的時候,我想機會來了。她跟你那麽像,又是女人,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就會是我最大的幸福。可是我錯了,宛如不是你,她永遠也不會是你。我爲什麽要那麽傻去追一個根本不屬于我的影子?”擡起手,英多羅紅音抱住了那堅實的身體。

  “每次聽到你跟皇兄的流言就會讓我怒火中燒。我恨他,更恨你。我傷害你,罵你,損你,可是爲什麽心裏卻一點也不開心,反而越來越難過?我知道,那是因爲我控制不了的醜惡的嫉妒。無論如何,我就是不想讓你被別人擁有。爲了這個,我甚至想過要把皇兄拉下皇位,然後將你從他手中奪走!”

  “元慎。”英多羅紅音緩緩擡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除了你,我沒有屬于過任何人。”

  “我知道、我知道!”達密哲元慎再次將他摟緊,“傷害了你的第一次,美好的第二次、第三次,我都能知道你的身體沒有被別人打開過的事實,可是我就是無法忍受你同皇兄那麽親密,卻又始終無法坦然地面對自己的感情。把你刺傷的時候,我甚至在想,你就這麽死了吧,眞的死了,我就不用再這麽痛苦這麽迷惑。這就是我,自私又懦弱,這樣的達密哲元慎你還會要嗎?”

  “我……”

  “不許說不要。我會把你綁在我的床上,要到你開口說要爲止。”

  “你眞是……還是那麽霸道。”

  “紅音,我們重新來過吧。重新開始,重心來過,談一場眞正的戀愛,然後跟皇兄他們一樣,得到美好的未來。紅音?”有些瞻怯地擡起他的頭,映入眼中的卻是一雙帶笑的鳳眸。

  “眞想不到你還會說出這麽感性的話來。”

  指尖滑過光潔堅實的胸膛,向下探入那早已火熱的地方,“說這麽多話的時間,爲什麽不多做些身體上的確認呢?”

  “說會把我綁在床上的你,要怎麽做呢?”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略顯單薄的胸部傳來清晰而急促的心跳聲。

  青白色的肌膚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仿佛要將雙手吸住一樣的觸感讓人舍不得松開。

  “我這個傻瓜,差點錯過了什麽。”

  將身覆上來的時候,輕咬著櫻唇的口中吐出一聲歎惜。

  “是的,你眞是個傻瓜,”回咬上去,英多羅紅音發出一聲淺笑,“而喜歡這個傻瓜的我,看來也是一個傻瓜。”

  唇和唇膠著在一起,變換著角度和方位。

  舔遍齒列和粘膜的各處,最終將舌糾纏在了一起。

  像是要奪去呼吸一般,吮吸著,親吻著,直到胸口再也無法承受的疼痛讓他們松開彼此。

  俯視著身下急喘著的人,看著他染滿紅暈的眼角,達密哲元朗苦惱地皺起了眉頭。

  “不行,我會挺不住的。”

  “那就不要挺……”指尖若有若無地輕撩著頸窩,引來男人的深深一吸。

  “我也,等了很久了啊……”

  “你會受傷的。”

  額頭相抵著,親密無間的空間裏似乎只剩下了他們兩人,而相望的人們眼中也只剩下了彼此。

  “沒關系……我想……要你。”

  手放在了膨脹著跳動的肉具上,英多羅紅音感到了一陣眩暈。

  “我不想再像第一次。”

  艱難地喘息著,手也伸到了對方的下面,“那一次把我嚇壞了。”

  “那你躺著。”

  將元慎推翻在床上,紅音翻身壓在了他的身上。

  捧著還在脈動的巨大,他低下了頭。

  “你做什麽?”驚呼聲被下體傳來的濕熱觸感打斷,元慎抓住了紅音的頭發。

  手中的粗大那無以倫比的品質和形態讓紅音申吟了一聲,張開嘴,伸出粉色的舌頭舔著頭部那光滑的皮膚,舌尖劃過那一道狹長的細孔中,他聽到元慎悶哼了一聲,掌中的硬物便又膨脹了幾分。

  只要想到是他的部分,心裏便充滿了愛意,就算是用最笨拙的方式取悅,心裏也會感到滿足吧。

  紅音轉動著唇舌,將這個讓他渾身戰栗的凶器納入了口中。

  鹹澀的苦味在口腔中蔓延,過分龐大的物體讓他的嘴又酸又脹,但身體卻不可思議地更加熱烈起來。

  濕粘的聲音彌漫在黑色的空間裏,深抵入喉音的硬物讓紅音發出了哽咽。

  “夠了。”

  喘息著的元慎將紅音推開,沒有理會那不滿的小小抗議,將他壓在了身下。

  “我要看著你,看著你的表情來做。”

  攫取了紅潤的雙唇,元慎的手撈起紅音的勃起頭部沁出的透明液體。

  被用自己的體液抹遍的秘處漸漸綻開了緊閉的門扉,顫抖著迎接故人的造訪。

  雖然已經潤澤過,元慎的硬挺上也布滿了紅音口中的津液,但久未用過的地方被碩大擠入時的痛苦還是讓紅音發出了一聲申吟。

  溫柔地用手握住有些萎頓的地方,紅音的全身便如受了電擊一樣地顫抖起來,口中也泄露出美妙的聲音。

  “怎麽辦,我已經中了你的毒了……”元慎的聲音聽起來有一點泣音,溫柔搓動著的手挑動著他最原始的欲求,“我愛你、愛你!”

  伸出手,將厚實的頸部摟住,英多羅紅音發出夢呓一樣的低喃:“我也……愛你,好愛、好愛!”

  節奏由此變得瘋狂,床鋪也因爲劇烈的撞擊而“吱喀”響個不停。

  顫抖著同時釋放之後,元慎還在不舍地抽動著身體,將最後的一滴也留在紅音的體內。

  恢複了平靜之後,緊緊相擁的兩人摟在一起,靜靜地聽著對方猛烈的心跳和不穩的氣息。

  “嫁給我!”

  “什麽?”紅音睜大了驚訝的雙眼。

  “我說過的,我一定會娶你的!”元慎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我現在就要實現承諾,讓你,英多羅紅音嫁給我,達密哲元慎!”

  “你瘋了!”紅音臉上的表情僵硬了起來。

  “納蘭明德可以娶個小山賊,皇帝陛下可以娶神劍山莊的少莊主,爲什麽我就不能娶金翅王朝的明鸠王?”

  “這個……這個不是重點……”

  “那什麽才是重點?你我不是互相愛著的嗎?”

  “呃,也不是這麽說……”關于娶或不娶的問題看來要爭執不清了,無論如何,他們兩人在天亮之前應該都不會睡了吧。

  ***

  “可是爲什麽到現在,還沒有出現我們預期中的完美結局?”白莫愁有些哀怨地看著英多羅宛如。

  而後者也同樣一臉幽怨地看著大中午便賴過來的兄長。

  “你們已經兩情相悅了,怎麽還是要追來打去的?”不懂,眞的搞不懂。

  “他都開口向你求婚了,你怎麽還不快快地把自己嫁出去?免得人家到時候再變卦。”

  “憑什麽是我嫁給他?爲什麽不能是他嫁給我?”罪魁禍首理直氣壯地趴在自己妹妹的軟榻上,將瓜子殼吐得一地都是。

  “這有什麽區別!”英多羅宛如立起眉頭,“反正你是被當女人的那個,還不老老實實地點頭答應。”

  越快越好,否則一想到等了這麽多年的自己的終身人事也會被耽誤!宛如咬著牙,恨不得立刻將兄長打包扔出去!

  “才沒那麽容易。”英多羅紅音笑了一聲,細長的鳳眸彎成了一個月牙兒。

  “我非要他啊,說夠了一百個求婚的理由才會點頭,誰叫他讓我一等等了那麽久!”

 


求婚的一百個理由

  “他當眞這麽說?”達密哲元慎表情僵硬,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英多羅宛如鄭重其事地點頭。

  “我的天啊!”看著宛如在長長的書桌上鋪開的雪白箋紙,達密哲元慎的指尖不住地發抖。

  “事到如今,你不寫也得寫!”毫無推辭可通,英多羅宛如已強行將手中的紫峰狼毫塞進了達密哲元慎的手中,“除非你想再跟他追追藏藏地蹉跎個三年!就算你們耗得起,姑奶奶也沒時間陪你們玩了!”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寫……”攢著眉,達密哲元慎對著雪白的長卷看了又看,“就是不知道該怎麽寫啊!”

  “我管你!”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金翅的第一美女溫婉的如妃對明翔王殿下說道:“總之,今天你不把我哥搞定,我就一步不許你出宮!沒飯吃,沒覺睡,以後也別想有我哥給你抱!關乎你一生的幸福”沒困難要上,有困難迎著困難也要給我向上衝!”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明鸠王府第的內院。

  迎窗的書桌上,雪白的長卷裏寫滿了濃黑的俊挺的字:

  一、因爲我愛你;

  二、因爲我就是愛你;

  三、因爲我還是愛你;

  四、因爲我依然愛你;

  五、因爲我永遠愛你;

  六、因爲我只能愛你;

  七、因爲我不能不去愛你;

  八、因爲我無法不去愛你;

  九、因爲我第一眼就已經愛上你;

  十、因爲我發覺愛上你時已經無法失去你;

  十一、因爲我傷害過你;

  十二、因爲我傷你的同時也傷了我自己;

  十三、因爲你曾經被我傷害;

  十四、因爲你知道受傷害的痛,你痛的時候,我也在痛;

  十五、因爲我想請求你的原諒;

  十六、因爲我不只想求你的原諒更想求你的未來;

  十七、因爲你會原諒我,我知道;

  十八、因爲你會接受我的未來;

  十九、因爲我希望將自己的未來交給你;

  二十、因爲你也願意將未來的一半交給我;

  二十一、因爲你的愛多過了我的愛;

  二十二、因爲我希望未來我的愛比你的愛多一些;

  二十三、因爲我想給你幸福的未來;

  二十四、因爲沒有你的日子是空白;

  二十五、因爲空白的日子只有等待;

  二十六、因爲等待的時候讓我更加明白了我對你的愛;

  二十七、因爲你也渴望會有幸福的未來;

  二十八、因爲你的生活因我有過空白;

  二十九、因爲你和我一樣厭惡等待;

  三十、因爲等待的時候並沒有讓你忘卻你對我的愛;

  三十一、因爲我曾經試圖忘卻,卻越發對你懷念;

  三十二、因爲你沒能忘記我,終于再次回來;

  三十三、因爲想每天醒來第一眼看到你的睡顔;

  三十四、因爲想每夜入眠前見到的是你的笑臉;

  三十五、因爲想每天用餐時可以坐在你的身邊;

  三十六、因爲不想只能在夢中才能抱著你入眠;

  三十七、因爲你醒來時我會對你微笑;

  三十八、因爲你入眠時我會爲你暖床;

  三十九、因爲你用餐時我會爲你布菜;

  四十、因爲你驚夢時有我給你慰藉;

  四十一、因爲我想一直凝視你的雙眼;

  四十二、因爲我想隨時輕撫你的遠山;

  四十三、因爲我想恣意品嘗你的薄唇;

  四十四、因爲我要讓你的眼裏盈滿幸福;

  四十五、因爲我要讓你從此不再有半點憂傷;

  四十六、因爲我要讓你從此只會對我甜言蜜語;

  四十七、因爲從今開始,你的每一句話都讓我甘之如饴;

  四十八、因爲想和你一起看日出,看夕陽,看月上東山;

  四十九、因爲想和你一起春秋共度,交頸而臥;

  五十、因爲想看著你的頭發一天天發白;

  五十一、因爲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五十二、因爲日上三竿時我才會叫你起床;

  五十三、因爲月挂樹梢時我就會催你就寢;

  五十四、因爲冬寒料峭時我會幫你暖暖手足;

  五十五、因爲秋風瑟瑟時我會幫你擋擋風霜;

  五十六、因爲想把你的每一個笑容都記在心裏;

  五十七、因爲你的頭發花白時我也會跟你一起慢慢變老;

  五十八、因爲想和你一起坐在躺椅上細數窗前的雨滴;

  五十九、因爲想和你一起建造一個小小的花圃;

  六十、因爲想和你在花圃的每個角落裏散遍芳芬;

  六十一、因爲想和你一起等待繁茂的成長;

  六十二、因爲想和你一起呵護這滿滿的幸福;

  六十三、因爲走在路上我們可以一起相互攙扶;

  六十四、因爲遇到江河我們可以同船共渡;

  六十五、因爲晴天我們可以共乘一輛馬車;

  六十六、因爲雨天我們可以合撐一柄油傘;

  六十七、因爲白日我們可以攜手外出踏青;

  六十八、因爲夜晚我們可以省卻別副衾枕;

  六十九、因爲同碗飲水水變瓊漿;

  七十、因爲同鍋食米米如玉馔;

  七十一、因爲沒有你我輾轉反側;

  七十二、因爲沒有你我夜不能眠;

  七十三、因爲沒有你我食不知味;

  七十四、因爲沒有你我不辨南北;

  七十五、因爲沒有你我心懷空落;

  七十六、因爲沒有你我舉步維艱;

  七十七、因爲我可以與你結伴去遊江南;

  七十八、因爲江南紅葉如火,江水如藍;

  七十九、因爲我可以陪你聊解寂寞;

  八十、因爲我可以伴你醉消孤獨;

  八十一、因爲從此不必形影相吊;

  八十二、因爲從此不必顧影自憐;

  八十三、因爲從此不憂流水落花;

  八十四、因爲從此不懼孤雁哀鴻;

  八十五、因爲今後有人可以共邀明月;

  八十六、因爲今後有人可以傾聽知音;

  八十七、因爲不用擔心孤枕難眠;

  八十八、因爲不再害怕被冷衾寒;

  八十九、因爲可以同聲唱和;

  九十、因爲可以共舞刀槍;

  九十一、因爲可以連聲共氣;

  九十二、因爲可以連手強強;

  九十三、因爲可以一同指點江山;

  九十四、因爲可以一起意氣方遒;

  九十五、因爲我的眼中從此只有一人;

  九十六、因爲弱水三千,你便是我那只取的一瓢;

  九十七、因爲繁星萬萬,你便是我那命定的一顆;

  九十八、因爲今年紫蘅花已經盛放;

  九十九、因爲,我還記得,紫蘅花下對你許下的誓言;

  一百、因爲我想摘的是最高最美的那一朵;

  “紅音,這是你要的一百個理由,但在我看來,這一百句便是我說了一百句愛你。我愛你!除了這個理由,我想不出還會有更好的理由!滿意也好,不滿意也罷,我這一百句中沒有一句摻假。如若你堅持不肯‘嫁’我,那我也未嘗不可‘嫁’你。”

  “我在當年你我初遇的紫蘅花樹下等你,來了,就當你應了,不來,我便會等著,一直等下去……見字如面,知名不具。”

  一陣風吹過,卷起了長卷的一角。

  在尾處,墨字有幾處暈開,顯然有些模糊。

  紫色的花瓣隨著晨光飄落在雪白的紙上,將長卷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香氣。

  卷末,幾個朱批小字躍然紙上:“寤寐思之,寤寐求之,但爲君故,沈吟至今……”

  淡薄的金色霧氣彌散在青綠色的山谷上空,濃郁的香氣隨著谷間清風四處飄散著。

  紫色的柔嫩花瓣在風中輕輕搖曳,和著枝間葉梢的晃動所發出的沙沙響聲,飄落了一起。

  黃衫的青年負著雙手,站在高大的花樹之下,一臉的凝重,直到看到那由遠及近的清瘦身影,臉上便浮現出一副欣喜的模樣來。

  紫衫的青年伸手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看著樹下臉頰泛紅的黃衫青年綻開了一抹燦爛的笑容。

  “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准備摘那朵紫蘅花……”

  “哪朵?”

  “最上面那個,最大也最美的那朵!”

  “要我幫忙嗎?”

  “不,我會親手將它摘下來!”

  “是嗎?”

  “對!你會接受嗎?”

  “如果是你親手摘下來的話……”

  風,輕輕地滑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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