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王泰麒因內亂而失蹤,景王聯同各國營救流落蓬萊的泰麒的故事。

 

 

序章
這一天,位於大陸的東北部的戴國還是早春時節。山野之間依舊白雪皚皚,草木的芽還躺在積雪的懷抱中酣睡。
雲海之上也不例外。雖然沒有雪,園林中的樹木們也都還處在睡夢之中。

戴國首都鴻基白圭宮西面一隅。

白圭宮三面環海,呈馬蹄狀延伸。向它的西北角,面向海灣的地方有一片廣袤的園林。園林的邊上是戴國宰輔所居住的仁重殿,而緊挨著仁重殿的,則是作為州侯執行政務的廣德殿。

園林的冬天一片蕭索,但是那些散落其間的奇巖異石和亭台樓閣,依舊保持著威風凜凜的姿態。在寒風中也不失其綠的樹木添了更深的顏色,正要準備開放的梅花散發出淡淡的幽香。在路邊的一個亭子裡有一隻幼麒麟的身影,他倚著白色的石柱,銅色的毛髮在脊背上無精打采地搭著。

他叫泰麒。儘管只有11歲,但作為戴國的麒麟,他要負責挑選新王並以宰輔的身份奉御座,同時,還要擔任瑞州的州候。先王大典才剛剛過去半年,本應在瑞州的泰麒現在卻獨自一個人在庭院裡徘徊著。

泰王驍宗,也就是泰麒所選出來的王,此時並沒有在鴻基。他在半個月前起程去了遙遠的文州。泰麒感到坐立不安,因為他的主人此去文州有一件棘手的事要辦平叛。

泰麒不喜歡戰爭。這是麒麟的天性,更何況年幼的他並沒有經歷過戰場上血與火的洗禮。他只知道他的主人去了一個殘酷的地方。更甚的是,自驍宗離去之後,一些不祥的傳言開始在宮中蔓延。

聽說,文州之亂背後還有一個驚天的陰謀引誘驍宗親征以圖弒之。

文州在瑞州之北,兩地之間聳立著綿延的山脈,大山的深處有一條狹窄的山道將山脈割裂為兩半,這是驍宗的必經之道。山道的後半段,就是一直蜿蜒到文州中部的這一段,一直被強盜所控制。

又聽說,強盜們也在那裡虎視眈眈,等待著驍宗。

還聽說,驍宗受到伏兵的襲擊,苦戰了一番,凶吉未卜。山道狹窄,又緊夾著險峻的山嶺,一旦遇伏,必定易攻難守,凶多吉少。泰麒的不安漸漸地轉變成極度的恐懼,他覺得自己幾乎要崩潰了。

「願神靈保佑驍宗平安無事吧!」他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著。

除了反覆地祈禱,他再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泰麒覺得自己沒有一個可以在苦悶的時假給他信心,為他帶來希望的朋友,他身邊的那些大人們總是對他隱瞞一些壞消息,一些會讓他覺得害怕的壞消息。

「弒君的消息也不過是傳言而已。」他這樣安慰自己,「所以,今天早朝時偷聽到的這些壞消息絕不能和周圍的大人們說起,不然一定會被他們斥為荒謬的。」

如果不是乘著公務的間隙,避開眾人的視線,逃到這個沒有人的地方的話,泰麒就連祈禱這點小小的事情也做不了。自己被看得如此的年幼無知。處處被當作小孩子來對待,泰麒實在忍不住自己的怒火。

在這之前,泰麒軟硬兼施,總算說服了那些心不甘情不願的使令到文州去打探消息,他只要能知道驍宗是否平安無事就心滿意足了。如果平叛避免不了兵連禍結,也許他們還能助驍宗一臂之力。

麒麟的本性是「仁」,他們厭惡流血,厭惡爭鬥,所以即使是長劍在手,武功蓋世,也未必能保全得了性命。為此,他專門降伏了兩個妖魔汕子和傲濫來充當自己的使令,必要的時候可以為他去衝鋒陷陣。(女怪要降伏的嗎?)

命令他們前去驍宗身邊襄助,這就是泰麒能為驍宗做的全部的事情了。可惜使令只有兩個,如果能有多一些使令,或者泰麒自己再年長一些的話,就可以和大人們一起為保護驍宗而奮戰了,然而現在,他什麼也做不了。這樣的想法在泰麒的心中反覆的心中反覆著。他正在只能一個人在園林的小角落裡一味地祈祝禱,僅此而已。他恨自己竟然如此無能。

「神啊,保佑驍宗平平安安吧。」就這樣,他不知祈禱了多少遍。

這個時候,耳邊突然傳來輕微的,他猛地回頭。

泰麒鬆了一口氣。來人既不是傅相,也不是大僕,而是被泰麒派到驍宗身邊去的耳目。在親信面前,泰麒不再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急切地衝上前去,「驍宗是否平安無事?」

來人搖了搖頭。

泰麒又說,「我最終還是派了使令前去,真的對不起了。」

以前他和這個人曾經約定,泰麒允許不再派使令去驍宗身邊,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他則要保證對自己的身份保密並且負責刺探驍宗身邊的消息。現在泰麒失約於人了。

「但是無論如何,束手無策坐等消息,我做不到。」泰麒為自己辯解道。

那人一邊點頭,卻一邊從腰間拔出劍來!泰麒急忙停住了腳步,倒不是因為害怕這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泰麒只是覺得非常的訝異。

「怎麼啦?」他不安地問道,他看到來人的眼中閃出一種未見過的異樣的眼神。

「驍宗駕崩了。」

說話間,泰麒看到對方揮劍向他猛砍過來。泰麒瞪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對方,那一瞬間,他感到自己渾身僵硬,聲音也彷彿在喉間凝固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利劍向自己逼近。

「只有兩個使令,這就是你的不幸了。」

劍,利劍,閃著寒冰般攝人光芒的利劍,狹著一股逼人的劍氣向他疾刺過來。

「要怪只能怪你先了驍宗為王。」

到底是劍刺中了泰麒在先,還是泰麒本能地用他最善良的辦法逃開在先,恐怕連他本人都不曾知道。

不管怎麼說,那把劍還是深深地刺中了泰麒的角,那是麒麟所特有的。泰麒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慘叫。那絕不僅僅是因為疼痛,那是一種怒吼,為被出賣而怒吼;那是一種悲鳴,為失去主人而悲鳴;那也是一種哀號,為失去生命而哀號。

不曾想,這生平最驚人的一聲卻喚醒了他的本能意識,讓他勉強避過了這生死一劫。

***
「——泰麒!?」汕子的聲音是那樣的淒厲,山那邊的巨響讓她不由自主地驚叫。冰凍的山野上留下了她深深的足跡,文州已經近在眼前了,她登上了一個小山,確認文州的方向。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泰麒……」

是什麼讓自己心口猛然抽搐呢?一種不祥的感覺襲遍全身。汕子呻吟著重新站定,她開始運用意念,身體隨之變形,像水一樣滲進了地面那是另一個世界。

地底下有一條路,汕子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路無常形,身無常態,她不停地向前奔跑,路也隨之延伸,準確地說,那裡像深海一樣黑暗,處於一片朦朧混沌之中,只有她的身體像被什麼力量牽引著前進一樣。汕子很強烈地感覺到這一點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一束明亮的金黃的光線指引著她。越往前跑,她感覺越像是在海面上浮升。突然,她像是乘風破浪了風一般,騰雲駕霧,飛上了高空。他飛得很快,瞬間就再也看不見地面的煙霞和物體的形狀。那束金色的光芒越來越亮,一個金光燦爛、輝煌耀眼的世界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那是黃昏時分特有的光芒。她沐浴在這些金色的光芒中,朝著遠方的一團黑影飛去,近了,近了,忽然,她覺得自己像是撞在一堵牆上,身體猛地被彈了回去。

那是泰麒的背影。

來於泰麒的力量個人的氣脈與世間萬物融會在一起一種令人恐懼的力量,把汕子揪了下來。

汕子毛骨悚然,被揪下來的感覺,就像是小時候她從那銀白的樹枝上用力揪下果實一樣。

泰麒。

一切好像又遁入無形。汕子還沒有來得及不安,已經有一種絕望的感覺在一瞬音侵襲了她。

等到她從那股力量中掙脫出來,呈現在她眼前的,是熟悉的白圭宮,不,那是白圭宮的幻影。屋頂的瓦片在大氣的折射下像波浪一般湧動,白圭宮上方的天空裡,一片陰霾……

異界。

蝕,這是麒麟的悲鳴下才會出現的鳴蝕。

有一個影子投射在一個搖動的中心裡,那是一個漆黑的野獸的影子。它背上的鬃毛髮出了銳利的光澤。

「泰麒!!」

搖動的王宮,艷陽下聳立的園林,扭曲的道路,還有那旁邊歪斜著的影子。

是誰?

汕子的視線突然被一扇門擋住了,那是一扇即將關閉的門。她毫不猶豫地飛了進去緊追那個即將消失的黑影。她的身影消失在那裡面。

手意識上的手在不斷地延伸,指尖只差一點點就抓住它了。

背後那股一直支撐著她的力量忽然消失了。一直圍繞著她的那種氣息的顏色和味道,還有肌膚接觸到它的感覺也完全改變了。

原來是已經出了異界了。整個身體,整個靈魂裡面都彷彿有一隻手在延伸著,在觸摸著。這種感覺,就像是被一個爪子鉗住了一般。

搖動的房屋,陽光下的道路,被扭曲的樹木。像是有一個波浪打了過來,它們就混為一體。這明,汕子好不容易進入了那個黑影當中。

泰麒!

***
如果有人看到這些,一定會懷疑自己所看到的東西。

在一片旱田中有一些古老的建築物,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群落。建築物之間有一條蜿蜒的柏油路。四月明媚的陽光照耀著,路面散發出蒸氣。

蒸氣漸漸地變形,就像書上說的那樣,它先是慢慢地變濃、凝結,然後慢慢地變成一個成人的脊背那麼大。水蒸氣裡面浮現出一個淡淡的人的影子。這個小孩的影子走了兩三步就突然停住了,像是被絆住了一樣。

這個孩子站在路面上,背後的蒸氣已經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盎然的春色。

天空明亮,呈現出淡淡的藍色,鑲嵌著朵朵的白雲。好像從某處傳來了雲雀的叫聲,風也變得輕柔起來。田野裡菜花搖晃著。高高的蘆葦草輕撫著柏油路面,搭在這個小孩的肩膀上,蓬鬆地散亂著。

小孩呆呆地佇立在那裡不是,他什麼也沒看,像是沒有感覺的樣子。突然,他目視前方,像是被背後吹來的風推著一樣,他抬起了腳,一步,兩步,機械的走動漸漸變得流暢起來。

他走得很快。突然,他像是找回了自我一樣停住了腳,環視周圍,四周好像突然閃爍了一下。

錯落有致的田地、花圃,零星分佈的古老建築,偶爾還能看到新的建築,這是常見的鄉村田園景色。

他覺得納悶,「這是哪啊?」。他的臉上,滿是半睡半醒的神色。沒走幾步,前方就出現了一條小小的岔道,他看到那裡掛著黑白相間的幕布辦喪事用的布條。

他跨越了虛海。

第一章
1
大陸的東部,慶東國的首都堯天。在天空中的出現黑色的翅膀是在慶國歷三年,初夏的事情。
那天整個街道正處於夏天沉悶的熱氣之中。在堯天街道的北面,巨大的山就像石柱一般聳立著。山坡的下方,朝著南面的方向,就像一個斜面彷彿衣裙的下擺一樣,街道就是那裡延伸開來。呈樓梯狀連著的城市道路,還有密集的黑色的瓦礫被太陽曬得發白,而且酷署中還包含著很大的濕氣,那種濕熱的感覺讓人非常的不舒服。

無論哪個建築的窗戶都是開著的,只為了尋求一丁點的冷氣而已,不巧的是那天從中午開始就沒有一絲的風,即使把窗戶和門都打開,進來的也只是些外面被反覆爆曬的地面所反射出來的熱氣,或者就是那種夏天特有的催人睡眠的嗡嗡聲。

也許是因為陣陣熱氣讓人倦怠的緣故,夏天的天空中連一隻鳥的影子也看不見。它們也盡量避免被太陽烤焦而躲在樹底下乘涼,還有一隻狗在戶民居前的院子的陰影下趴著休息,它的旁邊有一張躺椅,上面一個老人正睡覺。老人睡著之後,扇子從手中無意識地掉落,狗於是把鼻尖抬起,忠誠地看著他的主人。就在這個時候。

陽光一下子暗了下去。它期待地看著上方,夏天的上空感覺好像被從東方飄過來的浮雲侵蝕掉一樣。它的鼻子先聞到了空氣中的濕氣,然後耳朵裡也傳來了遠處的陣陣雷聲。天空完全被雲遮蓋了,周圍變得漆黑一片,這一切好像都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黑色的身影在堯天東方的上空出現在,好像是被鉛一般的雲追趕而來似的,在劃了個大大的弧線之後向凌雪山的方向飄過去。在街上翹首期盼下雨的人君中有幾個人認了出來那是什麼。

那張翅膀好像疼痛得非常虛弱的樣子,遮蓋白色翅膀的羽毛已經弄得很髒而且凌亂不堪。黑色的尾羽已經東一塊、西一塊地被撕裂了。它已經不能安穩地在空中滑翔,而是拼著命地在濕漉漉的空氣中揮舞著萎靡不堪的羽毛,向凌雲山的方向飛了過去。

就如同那個影子要掉落下去一樣,雨滴也開始降落了。就在人們看的當口,不知不覺中翅膀和驟雨混為一體,消失在雨中的盡頭。在下面看的人們似乎沒有特別在意這件事情報,他們只是認為在雨的時候,那對翅膀飛向了凌雲山的高處去了。

杜真在巨大的門前站了一會兒。那扇門就在堯天山的山腰,接近雲海的斷崖上。在這扇有著普通人數倍以上的高度的門前,有著非常廣大的岩石棚。這扇禁門是堯天山上金波宮的頂層和雲海之上的燕朝唯一的連接門戶。

過了中午,杜真對看門的同事交代完,來到門前的時候。岩石堆下面是被酷暑折磨的無奈的村落。在這麼高的地方,沒有風,只有悶熱的暑氣。不久頭上的雲霧開始聚集。雲是從東方飄過來的宛如舔著雲海的底部才來到了這裡。能聽見遠處的響雷。沒過多久,周圍的雲旅遊活動開始了流動。厚厚的雲層開始從雲海一直到禁門都延伸著。

不久,雲霧就把太陽的光芒完全遮住了,驟雨宛如把周圍的岩石都封鎖了起來,而且那也只是在一瞬間的事情。現在,在杜真面前的岩石都好像被塗上了灰色的塗料一般,腳底也開始感到了濕氣和涼氣。與此同時腳底下也傳來了輕微的聲音。

「終於下起雨了。」

杜真大口喘著氣,然後馬上對旁邊的凱之說道。

「好像要下雨了啊。」

「是啊」,凱之一邊深呼吸著,一邊露出雪白的牙齒說到。

「這樣終於可以稍微緩解點酷署了,再這樣下去,恐怕連我們都要在鎧甲中被蒸發了。」

一邊說一邊笑的凱之,是杜真等五個禁軍士兵中的隊長。不僅年紀最長,而且也是五人中最有經驗,功夫最好的。雖然被任命為他們的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凱之從來沒有擺過倚老賣老的架子。威逼下屬以及體罰下屬的事情也從來沒有發生過。作隊長的本來就都這樣,還是只有凱之是這樣的隊長,對於這點,經驗欠缺的杜真是不會明白的。

杜真是在慶國新王即位的第二年參加軍隊成為軍人的。一年的訓練結束後被編入了左軍。在正式從事軍務的半年來,沒有在凱之外的隊長處從事工作的經驗。擔任守門的隊伍一共有二十五人,分成五組。其他的隊長以及掌管著這五組的兩司馬,也有不少像凱之那樣親切的人,但是據傳言,其中的兩個隊長是不得不這樣的而已。

「瑛州很熱的,但麥州更加熱呀。」

「隊長的出身地是麥州嗎?」

杜真問到,凱之點了點頭。

「我生在麥州長在麥州,現在的主上即位之前,我是在麥州的軍隊裡服役的。」

「哦」,杜真答應了一聲。在杜真的印像當中,麥州的部隊都是經過篩選的精銳部隊。事實上禁軍的頭領,左將軍也是從麥州被提拔上來的。

「那,隊長以前和青將軍是?」

「是相識吧」,正當杜真想問出口的時候,斷崖的那頭垂下的灰色崖壁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

還沒等杜真的話出口,那道黑影就已經鑽出濃霧,朝禁門的側面的懸崖上闖了過去。短短的響聲之後,儘管黑影不停地向上衝擊可是因為巖壁太滑了最終還是掉了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杜真緊張的問凱之。

隨後一人巨大的身影掉在了露台上,痙攣地拍打著翅膀,在它不停悲鳴的同時,從它背上又有一個人的身影跌落下來。

杜真緊緊地跟在凱之後面,凱之也一邊做好防衛的架勢一邊向出事的地方趕去。能通過禁門的除了王和宰相,或者是經過王特別批准的人以外是沒有人能被允許通過禁門的。而倒在眼前的這個人看樣子誰都不是。作為連接王宮最深處的門,無論出了什麼事情,這裡都是任何人可以輕易進入的地方。

就連那只騎獸旁也迅速圍了許多士兵,他們也都和杜真一樣因為這瀰漫的殺氣而緊張萬分。杜真仍然緊張地跟在凱之後面。禁門旁邊的房間裡,衛兵也魚貫而出,把那個騎師和騎獸圍了個銅牆鐵壁。到了這種程度,杜真才有空閒來觀察這個騎師和他的騎獸,所以馬上瞪大了眼睛。

那只騎獸像一隻巨大的狗,銀灰得接近白色的身體上長著一個黑色的頭,覆蓋著身體的羽毛已經像煤炭一般髒髒的,而且還有點點的黑色斑紋,哪怕是頭部黑色的羽毛也是亂七八糟好像要脫落似的。覆蓋著短翅膀的是髒髒的白色的羽毛,黑色的前翼也已經被劃破,完全脫落了。騎獸就橫躺在地上,那只翅膀還在無力地敲打著地面,拍打的動作和呼吸都已經極其微弱。在它的翅膀腋下卻仍然有一個它都要庇護的人的身影。這個人也已經衰弱得和這只騎獸差不多了,滿是傷口,又髒,而且早已經力竭了。

杜真覺得很困惑,只能四處搜尋凱之的身影。可凱之也只能橫著槍用驚訝的眼神看著騎師和騎獸。大家都不知所措,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凱之舉起一隻手讓大家先解除進攻姿態,然後他自己放下槍,來到那個人的旁邊半蹲下,問到:

「你還好吧?」

聽到凱之的聲音,躺在地上的人把頭抬了起來。杜真這才發現原來這個人是個女的。個子高高的,非常結實的身體,而且穿著護身皮甲。不,或許說那是護身皮甲的殘骸比較合適。不但非常髒了,而且上面這兒也破,那兒也破了,裂了好多口子,就距那只騎獸的翅膀一樣。

「能聽見我的聲音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女的一邊呻吟著一邊打算起身。這動作也使杜真看到此女的一隻手腕上受了很嚴重的傷。而凱之卻暗中防備提起了手中的槍。

「別動,實在抱歉,請不要動。這裡是禁門,對於來歷不明的人是不能放任其自由行動的。」

這女的輕輕地抬起頭看了看凱之,然後點了點頭。凱之則上前解下了那女子腰中的配劍。並把劍交給了站在後面的杜真。又最終再一次地放下槍,此時這女子又一次呻吟著想要站起身來,而凱之卻沒有再出言阻攔。

「……引起這裡的慌亂實在是萬分抱歉。」

這個女子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輕輕地說到,然後就跪了下去。

「我是戴國的將軍,姓劉。」

「……戴國?」

看到凱之瞪大眼睛嘴中唸唸有詞,這個女人就在當場跪拜而下。

「我自知多有冒犯還請恕罪,我只是有事情要參見慶東國的國主景王。」

2
不久從禁門的邊門傳來門官的聲音。所謂門官就是掌握宮中諸事的天宮中的一個,管理出入門的工作,包括記錄通行的人,檢查來者的身份,然後決定放行或是不放行。門官緊跟著兩司馬來到了現場,並且用極其高亢的音調說道:「大家不要再看這個女的和她的騎獸了,立刻把她給我趕出去。」
「可是,把受了這麼重的傷的人……」

眼看兩司馬就要說什麼了,只見門官一下子擋在前面大聲說道。

「既然是戴國的將軍,我怎麼都看不出來呢?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戴國的將軍到我們慶國來訪的理由,我根本就想不出來。」

「但是……」

「閉嘴。」

門官大聲呵斥了聲。

杜真這些兵卒,是被門官從禁軍那裡借來的,雖然他們是屬於夏官的管轄,但是在這個場合,門官卻掌握著絕對的指揮權。

「怎麼能為了救一個人而玷污了禁門呢?」

管門人對著跪著的女人扳著臉大聲呵斥到。

「如果你真的是戴國的將軍的話,就把衣服改換掉,報清門戶以應有的禮節來拜訪我們的國家。」

杜真在這一瞬間看到了那個女人肩膀的抖動。一下子抬起頭來的那個女人臉上透著一臉的淒慘,卻帶著說不出的一股威嚴。

「我非常清楚冒犯了貴國的禮儀,可是如果有足夠時間的話我當然會那樣做。」

那個女人彷彿拚命地抑制自己地感情,冷冷地撇了門官一眼。卻沒有正面回答官門人的問題。

兩個司馬過來想擒住她。卻被她一個閃身躲了過去,與此同時,她突然伸出手腕搶奪掉杜真手中的槍,杜真連聲音都還沒來得及發出,那個女人已經放倒了周圍看著她的士兵。向禁門方向疾奔過去。不要說管門人了,杜真、凱之,還有其他許多士兵也感到十分驚訝,所以動作上也慢了一拍,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這才開始緊追那個女人。就在槍尖快要碰到那個女人的背的時候,突然有一隻黑色的翅膀擋在了他們中間。有騎獸在後面保護那個女人,她也就乘這個機會一下子翻身越入了禁門。

「快追!」,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杜真就在這個追捕團隊的最前列,緊跟在那個也已溜入禁門的騎獸的後面。但首先浮現在他腦子裡的卻是剛才他所犯下的罪行。雖然說從凱之那裡接過女人的劍是用的單手,可是也正是因為自己的注意力不夠集中,才會被那個女人把槍奪了回去。

回去之後會不會問罪呢?大概處分是肯定有的吧。

「太容易了。」,杜真一邊想著自己的罪責,一邊想著自己可能是中了那個女人的計謀。

當然那個女人的手是受了重傷,而且那只騎獸也的確是幾近氣絕。這一切都是事實。但說自己是戴國的將軍,那肯定是個大謊言。他不僅對此深信不疑,還幫她演出了一部那麼差勁兒的戲劇。

禁門的內側是一塊足夠佈置一個族的陣型的地方。女人和她的騎獸就沿著伸向裡面的樓梯急速行進著。也許是聽到外面的吵鬧聲,把守在這裡的許多士兵和官吏都一湧而出。

那個女人的身手還真不錯,追在女人後面的杜真一邊追著一邊想到。但看樣子那不是在演戲,而是真的,那個女人和她的騎獸都快陷入瀕死的狀態了。看到那個女人的袖口處也都已經開始流出鮮血,至於那露出來的滿處傷口更是沒有必要說了。特別是那個女人的右手真的是受了很重的傷呀。

很嚴重的傷勢呀,杜真一邊看著那個女人,而她卻踉蹌著朝樓梯走去。直到現在那個女人的右手手腕也不曾動過。杜真眼前的這個女人還是終於倒了下來。果然她的右手腕一點也不能動了。緊跟在身旁的騎獸想幫助主人起身,所以把頭靠了過去。杜真這才看到那個女人用左手握著槍。

杜真還沒有回過神來,凱之的臉已經湊了過來,以來緊跟在身後的凱之朝杜真點了點頭。

「追是可以,但要捉活的,不要傷她性命!」

杜真想把這個告訴凱之並期望能得到他的同意,可就在這個時候,在那個廣場的入口處卻傳來管門天宮的大聲命令。

「殺了她!」

「不要殺她,哪怕她真的是盜賊可我們也總該要問問清楚!」

杜真點點頭,又開始重新向那個女人追了過去產。靠在騎獸身上的那個女人,卻想憑著最後一口氣猛衝到樓梯的最高處,在前面有著如通天巨石一般的大門。那裡面就已經是雲海之上,即王宮的內部了。在那外面另外還有一隊士兵在守衛,或許也已經聽到了這邊的吵鬧聲音吧。

不,如果那扇門被打開了,就只能眼睜地看著那個女人進入宮中了。

就在杜真擔心的時候,那扇大門突然之間打開了,騎獸一下子載著那個女人從門口跌落出來。

而在此同時,周圍亂七八糟的追討聲都跟了過來,而且好像已經驚動了上面,傳來呵斥的聲音。

在那些聲音之中,追到樓梯上的杜真也來到了大門口。就在那個時候聽到了那只騎獸的悲鳴。杜真聽到之後感覺有一個拳頭重重地打向了自己地五臟腑,難道是那道大門裡的人已經出來殺了那個女人嗎?

萬分擔擾的杜真從大門裡出來,外圍是王宮內部的寢宮,非常廣闊的露台前面用著很高的牆壁隔開。裡面是王的居所,那是一幢非常高的建築物,既所謂的正宮。不要說是杜真這樣的士兵,就連身居高官的重臣也不能隨意進入的禁所。在外圍連著的石階上,騎獸橫倒在那裡。為了控制騎獸的鐵條也有幾根陷入了它的身體。

「不行,不許殺它。」

凱之大聲說道,阻止了那些已經把騎獸圍得水洩不通的士兵。杜真趕到那些包圍圈的時候,正好有人提槍要剌入那個女人脖子。女人雖然意識到了自己馬上會被殺,可是也只能放棄了。突然從包圍圈的外圍、進門的方向傳來一聲怒吼,那是門官近乎癲狂的吼叫,「殺掉她!」,並讓周圍的士兵快點動手。「殺」、「不要殺」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想逃跑的女人和騎獸,圍著他們的士兵們應這一片混亂中突然之間傳來了一個極其清晰的聲音:

「到底是何人在喧嘩?」

靠近包圍圈一看,杜真不禁放心了。單手提著大刀的男人就是夏官大僕。在屬於保衛王和貴人等人身安全的射人當中,大僕是平時在王身邊控制局面和起到警衛保護作用的。但從官位上來說雖然只不過是個下大僕,但因為這個大僕特別受到王的信任。所以在私下,常常控制王周圍的局勢或者指揮小官。即使現在,在他身邊也有三個小官在旁邊侍奉著。

「是入侵者!」管門人大聲叫到。可凱之卻喊到是來訪者。大僕在極短的時間內,一眼就把這個場面看穿了。

「到底是賊還是客?」

「是假扮成客人自己闖進來的。」

管門人挑撥著事情的原委歪曲事實,可即使這樣還是被大僕擺手阻止了他繼續說話。

「我好像還沒有問到你吧。」

說完話,大僕直接走向了那個女人。大為困惑的士兵們從中讓出一條小路讓大僕通過,杜真這個時候就站在那個女人旁邊,然後他一下子就拿到了那把已經離開女人左手的槍。果然不是什麼慌言和演戲。

衣服非常破損被且成奇妙的形狀固定著。身上的確是已經血肉模糊。就和剛才一樣,已經成了鐵的顏色。好不容易裡在身上的護甲的殘骸,把那只不能動彈的右手綁得緊緊的,在列開的袖子下終於看到了那隻手腕,黑色的蜷縮了起來,原來那隻手已經壞死了。

不應該是人類吧,如果不是神仙,像這種樣子恐怕早就死了吧。

「……那個人,不要緊的。」

杜真偷偷的對那個女人說。身體俯臥在石階上的女人抬起了亂糟糟頭髮下的頭。

「因為他是被主上信賴的人。」

那個女人好像感謝似的點了點頭,然後一邊呻吟一邊起身,向著大僕站了了起來。

管門人還在那裡叫嚷著什麼「現在正好是個好時機」,但大僕卻沒有理他,跪在了石階上。

「你這個樣子到底是……?」

「的確如你看到的,我是不得已才闖了進來的,我雖然現在狼狽不堪,但是我也已經重申了好幾次我絕對沒有什麼惡意,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對於這個女人說的,大僕點了點頭。女人也好像很安民的樣子鬆了口氣。然後垂下了頭說到:

「我是戴國瑞州的將軍,叫做劉李齋……」

李齋抬起頭真摯地看著吃驚得已經張開嘴巴的大僕。

「我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面見景王,至於禮節方面我這裡給你賠不是了,失禮的地方請多多包涵,不管怎樣請你讓我拜見景王。」

說完話李齋就拜跪在地上。

「我跪下來求求你,請你讓我見到景王。」

大僕盯著李齋,然後使勁地點了點頭,接著朝杜真這邊看過來。

「快過來幫個忙,總之不管怎樣,先讓她休息安頓下來。」

就在大僕說話的時候,那個女人也開口了。

「現在已經沒有休息的時間了。」

「並不是想要軟禁你,只是想讓你休息一下,對你來說這個現在是很重要的。」

大僕笑著說道。

「我是大僕虎嘯,對於你的請求我已經接受了,總之現在先請休息一下,我馬上叫醫生過來幫你看看。」

「什麼?」只聽見管門人大聲叫道。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這個人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情況下就靠近禁門,並且打傷了我們不少士兵,玷污了王宮,更傷害了主上的威嚴。快點把她交給我來處理吧。」

虎嘯凝視著目瞪口呆的管門人說道。

「不得無理,怎麼可以對其他國家的將軍如此有失禮貌。」

「什麼將軍,她哪裡像是將軍,這一定都是騙人的把戲而已。」

「但是……」

「大僕是不是有點不清楚,對於來訪者的底細檢查和處分是我管門天官的職責,哪怕是帶去參見聖上,我也想請其他官員不要用職務之便來干預我的工作。」

「底細哪裡不清楚了?」

虎嘯大聲喝到,管門人害怕了。

「這樣眼看著不管,你認為主上會允許嗎?」

虎嘯一口氣說完,馬上就催促杜真。

「快,事不宜遲。連那只騎獸也一併安排他們休息,快點來幫忙。」

杜真點了點頭,然後把手按在李齋的肩膀上準備把她扶走來。可沒想到李齋馬上推開了杜真要攙扶她的手。

「不行,無論如何請先休息。」

李齋帶上頭盔,打算馬上提起腳步去追虎嘯。

「不要再亂來了,如果不是大僕及時趕到,恐怕你早就……」

「我明白的」,說著李齋看了看杜真。

「我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我的感謝之情,可是要是景王對我玷污她宮殿的事情發怒的話,恐怕就是虎嘯帶我去拜見也是見不到的吧。」

「但是。」

「拜託了,如果在這裡休息的話,我想恐怕就再也見不到景王了。」

被這樣請求,讓杜真非常吃驚。李齋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沒什麼血色,而且嘴唇也開始發青,雖然還在喘著氣,但其中還伴隨著如吹奏笛子般的氣鳴,杜真攙扶的肩膀下的手腕也是冰冷的。

的確這個女人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大僕!」

杜真大聲叫著,一邊還攙扶著李齋。

「請把她也一起帶上吧。」

「喂……」

「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我想她死也不會瞑目的。」

言外之意就是,這個女人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虎嘯點了點頭,把大刀交給旁邊的一個小官,然後親自接過李齋,攙著她走。

3
作為王的私室的正宮是以長樂殿為中心而訓聳起來的建築群。雖然不同的國家,不同的王宮,也反映出不同的個性,但大致上是沒有什麼根本區別的。所以對李齋來說,她也曾經到過自己國家的正宮,對這裡還是大致能瞭解的。因為在戴國李齋獲得了本來臣子們無法獲得的進入正宮的特許權。
虎嘯通報了姓名之後,就背著李齋真接從禁門走向了正宮。經過大群大群的建築,越過冗長的走廊。終於來到了前面有許華麗閣樓裝飾的建築物前。李齋估摸著那就是隔開作為王的私室的長樂殿和花殿的庭院,花殿的背後那是一棟建築物。它所面對的庭院非常的寬廣,而且中間築有一扇屏風用以隔開長樂殿和花殿。所以要到長樂殿必須通過園林迂迴進入。

這到底要花多少時間呢?李齋自己認為還是無法到正宮,進入大殿拜見王。至於能夠允許進入這裡也已經是破格的待遇了,這點李齋也是非常明白的。但是,李齋的兩腿已經開始漸漸失去力氣,只能靠虎嘯的攙扶才能支撐了。她現在即使能夠進入正殿恐怕也會馬上倒在地上吧,發現了這種情況的虎嘯對她說:

「要坐一會兒嗎?」

雖然虎嘯對她這麼說,可是李齋還是把頭搖了搖。到了這種地步,李齋十分清楚不能再有任何有失禮節的舉動了。她也十分清楚以她現在的身份能夠被允許去拜見另一個國家的國王,那是一件極其嚴肅莊重的事情。雖然對李齋來說是萬不得已的事情,可是按照常例闖進禁門是要被判死刑的。李齋對這點也十分清楚的,所以如果接下來連最簡單的禮儀都做不到的話,也許就算見到了聖上也都沒有任何意義了吧。

不停在旁邊來回踱步的虎嘯終於等來了前去能報的小官。小官在虎嘯的耳朵旁邊低聲說了些什麼。而那個時候,李齋就靠在虎嘯的身旁,因為離得太近反而什麼也聽不見了,只是發現耳朵旁邊有人低聲地說話。傳入耳朵的聲音是如此模糊,以至於很難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也許是談論景王現在在哪裡吧,或許她正好出宮了,還是正在為了召見李齋而換衣服。不管怎樣總之到這裡之前,到底要花多少時間呢?

李齋感到自己要心急如焚了,看到虎嘯正在朝窗口外看著什麼。所以李齋也順勢看了過去。透過開著的窗戶,看到了正宮的庭院裡有一個由宮女和官員組成的隊伍。只見在房間裡的那些官員都突然間退到一旁,然後拱手作揖站在大門的兩旁。李齋沒等多久,那個團隊就走了進來。但是沒有看到其中有景王模樣的人,就連像是她的先導的人也沒有看到。隊伍站定之後,一個身穿極為華麗的宮廷服裝的年輕女人從門口快步進來。之前還在房間裡的僕人們都沒有了蹤影。在大隊人馬走過去以後,虎嘯也站直身體,而李齋就在隊伍的後面用眼睛觀察著。

……可是,眼睛已經開始漸漸模糊了。

現在全身上下只有左邊的手腕還剩下點力氣了,就算搭在虎嘯的肩膀上,可是腳感覺也馬一要崩潰了,景王走到這裡到底還需要幾步,現在已經不是計算時間了,只是在爭奪這每一步的長短了。

……終於,來了。

那個年輕的女官員,來到李齋旁邊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身體。看過去,那一頭緋紅色的頭髮映入眼睛,讓人感到十分鮮艷奪目。還有就是那綠色的眼睛也讓人在頭腦裡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虎嘯,為什麼沒讓她先休息?」

她一邊問到,一邊把手伸進了李齋已經蜷縮起的右手袖管裡。

「我就是景王陽子。」

李齋驚訝地看著這個發音清晰的女孩子。

「我一定會問清楚發生了些什麼,但在這之前,你必須先躺到床上去。」

李齋用力把手抽出,然後就像崩潰一般,跪伏在地上說到:

「臣惶恐,有要事懇請景王。」

「別這樣,現在不行呀。」

李齋抬起頭看著就在身旁的景王說道:

「請請您無論如何要救救戴國。」

景王用十分驚奇的眼神看著李齋的臉。

「我知道這樣拜託您慶國的聖上實在是違背常理的事情,可是不這樣做的話,不久我們的國家恐怕就要……」

李齋說到這裡不禁語塞了。

大陸的東北,孤懸在虛海之外的戴國。到了冬天就是一片苦寒之地。千里冰峰,萬里雪飄。六年前,新王登基,可是第二年過年的時候,這個國家的人民就失去了他們的王。

這個國家失去了王的庇護,也沒有得到上天的恩寵,天災和妖魔鬼怪就在這片大陸上肆虐,不久戴國就成了地獄般的地方。

「戴國的人民沒有辦法拯救自己的國家,因為在海岸處也有妖魔出現,所以根本不可能從戴國逃出來。哪怕是這樣,可就連簡單的生存也得不到保障。」

憤怒和苦悶,長期積累在李齋的胸中,如今一下子得到宣洩之後呼吸也被窒息了,感覺在氣管中有又冷又硬的東西凝固了。

「我們的泰王也因為亂賊謀反,而落到了被他們在宮中圍剿的地步。麒麟台輔也不知道哪裡去了,或許已經……」

李齋猛地站出來,把頭磕下地面,大聲說道:

「但是白雉還沒有跌落,還沒有……」

王還沒有死,所以戴國的氣數還未盡。

「務必請您……」

李齋已經說不下去了,她的喉嚨已經漸漸發不出聲音了,視線也開始模糊,眼睛中慢慢出現了凌亂的條紋,最後成了一片漆黑,再過了一會耳朵也已經失去了效用,聽到只是銳利的耳鳴。

「救戴國」,本想接著說的這三個字,不知道到底說出了沒有。

4
耳朵旁邊還響著耳鳴的聲音。
不,應該是風聲吧。李齋這樣想。那是在戴國冬天從窗外吹進來的凜洌寒同的聲音。而且很冷、很冷。

強烈的寒風捲起一切,冷得簡直要把人的身體也要割開。樹木和山川都暴露在狂風之下。結了一層白色的霜。河流的表面結了一層冰,上面積著厚厚的雪,大地也被凍結在積雪之下,道路所到之處狂風捲著冰冷雪白的雪片,肆意橫行。

戴國遠離大陸,孤懸於大海之中,冬天從北面的大海中吹來刺骨的寒風。戴國的家家戶戶都在風雪的包圍之中,緊閉窗戶。但是,在這小小的與外界隔了好幾層的空間裡,卻點著溫馨的燈火,在這裡人們擁坐在一起,那麼的親熱,和外面那個風雪交加的世界相比,這裡有語言所無法形容的溫暖。

火爐中熊熊燃燒的火焰,圍坐在旁邊的人們的體溫,還有火爐上正在沸騰的鍋中冒出的熱氣交融在一起,同時,冰冷的雪道上還有令人驚喜的訪客,戴國的冬天雖然很嚴酷,但是到處都充滿著溫暖。寒冷擋不住孩子們蹦蹦跳跳地玩耍,李齋看著這些充滿生機的身影,不禁想到在這苦寒之地,也會有色澤鮮艷的花朵。

"李齋,這個給你。"

小孩子捧著一大捧的紅黃相雜的花走了進來。微弱的陽光射進室內,帶來了溫暖,帶來了明亮。聽到窗外的寒風的聲音,便可知道雖然戴國還剛剛進入冬天,山上一定已經是被白雪覆蓋了。

在這個季節,本該沒有這麼鮮艷的花會開呀。李齋情不自禁非常驚奇,然後看著這個送花給自己的客人。那個抱著一大捧花的孩子笑臉比花還要燦爛,還要明媚,還要溫暖。"聽說李齋任命為州師的將軍了,好開心啊,祝賀你!"笑得如此燦爛可愛的就是泰麒,當時他還只有十歲。

"是給我的嗎?"

"當然是,那是驍宗主上拜託我的,所以請你收下吧。"

說完之後,那個年幼的宰輔就在旁邊坐下,低著頭。

"在我出生的蓬萊,人們為了祝福所以送花給彼此。雖然這裡的人常對我說,在戴國好像沒有這種習慣,大家都不太做這樣的事情。可是,我不管怎樣就是想送花給李齋你。因淡這是你剛搬來的新家吧,所以就算花放在這裡也不會顯得是多餘的裝飾。"

"就是啊",李齋笑著說到。這裡就是她剛剛被賜予的官邸,這間是客廳。新王驍宗登基至今一個月剛過,李齋就被任命為瑞州師中軍的將軍,住所也剛剛搬到白圭宮裡的官邸。這個宰輔不但是王之下的國家棟樑,而且也是李齋所屬的瑞州師的直接上司瑞州侯。宰輔親自到自己的府邸來看自己還送了花,這是何等令人開心和驕傲的事情啊。

李齋想如果把這個花給了自己的話,那麼至少一段時間以內可以使房間明亮和溫暖。因為剛剛入住這裡,所以人際關係還很淡薄。但如今至少在這個人情淡薄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居身之所。

"非常感謝呀,能夠得到宰輔大人的關照,我李齋實在是太榮幸了。"

"我也很開心呀。現在的我對於軍務政務一點都不明白,所以李齋你能夠擔任州師的將軍,對我來說太好了。"

說完之後,宰輔在那張大椅子上一坐定就面向李齋,然後鄭重地說。

"那麼,從今天開始就拜託了呀。"

"不要這樣,真是折殺下屬了。"

國家之中能夠排在宰輔之前的就只有王了,所以說對與只不過是州師將軍的李齋來說,宰輔能致禮說拜託,這絕對不是平常能夠碰到的事情。

"這不是磕頭,只是點頭禮而已拉,沒關係的。雖然按常例是不可以的,可是這是我的習慣了,就連驍宗主上也說那是沒辦法的事了,所以請李齋你也這樣想吧。"

"那我就照做吧",李齋笑著說道。這個小宰輔是在異國長大的,聽說是在東海外的確存在的叫做蓬萊。所以,習慣上和這裡的人是有些差距的。總之對李齋來說,他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惹人憐愛又善良,讓人覺得很溫馨。

"其實呢,我的壞習慣還有很多很多呢。"

泰麒擺出淘氣的笑臉看著李齋。

"不單單是花還有許多東西呢。正賴為了我準備了許多花呢,所以我怎麼拿都拿來不光的,因為這也代表著運氣,正賴是這樣說的。"

正賴本來是驍宗的軍官,在革命的時候擔任泰麒的副相。同時也兼任瑞州令尹。是個很子的人。而且在驍宗下屬的文官中可以稱得上是人才中的人才。(按:革命?那來的革命啊?)

"我和正賴兩個人是十分投機的。我說送什麼好呢,驍宗對我說在他的寶庫中隨便拿什麼都可以。但這下對我來說倒是十分傷腦筋的事。因為無論什麼都是很不錯的東西。"

"這樣也太可惜了吧。"

"驍宗那邊沒有關係呀,他還叫我幫他也挑一份道賀的禮物呢。所以說,這是驍宗和我還有正賴三個人一起為你挑的賀禮。所以請不要見怪。"

李齋用感謝的眼光看著臉上充滿喜色的麒麟。

"我,李齋是知恩圖報之人。我從心底萬分感激主上的祝福。"

李齋那個時候的確很幸福,王和宰輔能那麼看中自己,那麼自己的將來一定也是很光明的吧。朝廷迅速地整頓,萬民迎接新王。本來老百姓的將來也應該是充滿光明的。國家和人民都會變得幸福的。至少當時李齋的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可就在不久後的數月之間,一切都崩潰瓦解了。就連夢想也都隨著現實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正在迎接貴賓,官邸的一間房間裡閃著溫暖的光。可是外面依然刮著冷冷的寒風。李齋的周圍充滿光亮,沒有一點昏暗的地方,但即使是這樣也仍然無法忘卻窗外刮著的寒風。

已經全部都結冰了,國家,山野,街道,行人。的確那在在外面也同樣刮著這樣的大風。它到處肆虐,尋找一切機會企圖把所有的東西都凍結了。嘈雜的風聲進入耳朵,引起了不安的耳鳴。被回憶的溫暖包圍著,李齋沒有意識到身體的寒冷,房間裡寒氣逼人,她的手腳都已經被凍僵了,等到她反應過來,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體如此的沉重,周圍的一切是那樣地飄渺。四周全都是錐心刺骨的寒氣。

"……真的是好冷啊。"

難道一切就要在這樣的寒冷中消亡嗎,自己,國家,還有人民。"……好冷"

"……你恢復意識了嗎?"

耳邊響起了輕輕的聲音。李齋依稀地聽到。感覺連眼簾也都凍住了,把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眉間,李齋終於微微地睜開了眼。在微微模糊的視線中看到的是,一張女孩子擔心的臉。

"太好了……。"

女孩這樣說著。在李齋臉上放了冷冷的東西,以驅隊她體內的惡寒。那種冷颼颼的感覺,的確是在自己的臉上吧,是的,是自己……。(按:嗯,這個女孩是鈴)

"景王。"

"我已經清醒了",李齋輕輕地說到。那聲音可以說輕得連自己都聽不到吧。她張開眼,找尋著那個女孩的臉,那上面沒有血色。

"啊,請再繼續休息。現在還不能起來。"

被這樣說到,李齋才發現自己情不自禁的居然要想起來。

這麼說,自己的性命還是保住了。

冷冷的手掌把李齋的手握著,雖然有點冷但卻讓李齋感到十分的安心。明明是那麼冷那麼的冰凍感覺,可摸在身上居然會是那麼舒服。

"這裡是慶國堯天的金波宮。"

女孩子睜大眼睛看著李齋,輕啟朱唇吐字清晰地說到。

"你已經達到目的了,現在開始你什麼時候都能見到主上,所以請安心把眼睛閉起來再休息一會兒吧。"

"……我……可……"

"已經不要緊啦,快,把眼睛閉起來睡一會兒吧。"

說完女孩子握著李齋的手撫摸她的喉部,李齋摸到了一個圓圓的東西,跟女孩的手相比,那個東西更加清涼,李齋覺得很舒服,她終於明白那種痛苦的感覺是由於身體在惡寒的侵襲下彷彿燃燒起來一般。(按:那應該就是碧雙珠吧。)

"難道還不能安心睡覺嗎?陽子是不會不接見你的,放心吧。"

陽子這個名字在嘴裡反覆叨念著,舌頭好像被膠粘在口腔裡一樣。

"雖然她現在不在,但已經來看過你好幾次了。對你的事情,她非常擔心的。所以現在哪能怕睡一會兒也是不要緊的,真的沒有關係啦。"

李齋點了點頭,然後鬆開了緊皺的眉頭,自然的合起了眼睛,耳朵裡只聽見窗外寒風凜洌的聲音到底是窗外肆虐的寒風呢?還是自己耳邊的幻聽呢?

可千萬不要睡差點了,李齋在心裡反覆念叨著。

"……見不到景王的話……"

李齋,千萬不要睡著呀。

聽到的風聲中還夾雜著那淒慘的悲鳴。腦海中她的臉至今還在哭泣著。

對於那麼可怕那麼無奈的事情。是呀,李齋朝著虛空點了點頭。

"你的痛苦我已經明白了,到現在都明白了。花影"

5
「戴國新王登基已經是七年前秋天的事情了,新王的名字叫作乍驍宗。」
輕輕的話聲在室內響起。

這裡是被稱為積翠台的地方。在內殿裡最深的地方是一個書房。小而整齊的室內在下界是絕不會有的,但還是瀰漫著夏天那獨特殊性熱氣。在窗台外正對窗戶的地方,有一塊碧綠的岩石,上面覆蓋著翠綠的青苔,從那上面落下一幕白色的瀑布,注入了一個清澈的池子。池子裡倒映著翠綠的樹木和絢麗的日光。打開窗,夏天鳥類的叫聲和落水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伴著絲絲的涼風,一起漫進了房間。

「在先王的時候就擔任禁軍的左將軍的職務,獲得了先王的信任,並且在其領地得到了軍隊和人民的愛戴。那時候他的名聲都已經傳到了國外。為了這個,大家都在評論接下來的王除了乍將軍不會有第二個人選。所以在先王死後乍將軍馬上就繼任了王的職位。」

「真是個傑出的人物呀。」

陽子帶著羨慕的感歎到。「的確是這樣呀」,給出回答的就是六官之首,管理生殺之權的浩瀚。

「直到先王死之前他都一直努力地為朝廷做事情,周圍的期望也都很高,可謂眾望所歸。所以他在繼任之後就進入黃海,去了東嶽蓬山,登上山頂接受泰麒的選定。真是登峰造極,也就是人稱的飄風之王。」

「飄風之王?」

「也就是第一個登上山頂並被選定的王。」

按照規矩,王是麒麟選的,而麒麟是負責下達王命的。麒麟就在世界的中央位於黃海一個叫蓬山的地方,出生長大。如果到了能夠選王的年齡,在國中的寺廟中就會揭開表示可以登山的旗子。然後就等待著那個會成為王的人到蓬山去。到時候,麒麟就會與王面對面的下達天意,這就是所謂的登山。

「他就是像風一般快速登上仙山的王。但是越是強的東西消亡也越是快速。飄風之王到底是英雄還是梟雄,沒有人知道。」

「這樣子啊。」

「本來對於泰王來說,他至少應該十年以後才去登山的,可因為泰宰輔是王的朋友,所以沒對飄風之王說出口。」

「啊」,陽子點了點頭,「泰宰輔和我一樣是胎果,這事我聽延王說過。」

陽子認為自己是在東邊遠方的蓬萊出生的,但是,蓬萊只是傳說中遙遠的東方的一個挑源而已,所以她大概是不可能出生在那裡的。這邊和那邊陽子感覺只能這麼無奈的稱呼這兩個地方。無論對哪邊來說,另一邊都只是一個虛幻的王國,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世界。但是,卻偶爾會有兩個世界交織在一起的時候。

對陽子來說,在這兩個世界偶然交匯的時候,她的意識曾經回到那個世界只是她的理解而已,對此它沒有什麼真實的感受。這是因為當她從這邊進入那邊的時候,在這個世界的她還只是存在於一個未孵化的卵當中。在兩個世界交匯的一瞬間,陽子的卵流入了那世界。在那裡,她的生命存在著,但也只是在一個蛋裡而已,並沒有誕生出來。而在這邊,她那並未出生的生命,投胎進入了一個孕婦的子宮裡,隨後被她以人的形態生了下來。這就是她為什麼會被叫做胎果的原因;這也是為什麼對陽子來說,沒有關於那個世界的記憶的原因;也是她認為自己只是被一對普通的父母生育撫養的原因,但事實並非如此。

那此所謂的體會是不存在的,然而她的出生畢竟總是存在的,她只能接受現在存在於人世的這人陽子,也只能這麼認為了。然而從那個世界回到這裡登基為景王已經兩年了,一切如同夢幻一般,讓人弄不清究意。那個叫做日本的國家,那個她出生和長大的地方這也是一場夢吧。

「泰麒是個多大的孩子?」

陽子輕聲問到,站在她後面的麒麟回答了她。它就是把她帶到這裡,並把她推上王位的慶國的麒麟景麒。

「泰王登基的時候好像是十歲左右吧。」

「泰王登基應該是七年前,那應該是和我差不多的吧。」

那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陽子做的夢,應該曾經也有另外一個人做過吧。那個夢幻般的城市,那個現實以外的城市。在陽子還是幼年的時候,在這個世界另一個角落,也存在著一個和她同類的人,這是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啊。曾經在夢境中邂逅的童年的夥伴,竟然在這個現實的世界中出現了。陽子從塚宰和宰輔那裡知道了這件事。

在這個世界,陽子知道至少有兩個以上的胎果的存在,位於慶國北面已經建立了500年的大國雁國的延王和延麒,他們兩都是胎果,他們所說的故國和她所夢見的是一樣的,在歷史課上或者在故事裡有一個被以幻想的形式而為人所知的古代的國家「日本」,那是相同的幻想,又是不同的夢。陽子是在得到延王和延麒的支持後才登基的,並且在隨後的在亂世當中,一直得到他們的保護。但是在同一個夢中感受到這種奇妙的感覺,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在那個夢境中的一個街角上,突然出現的可能有些不同的他。

那也許就是戴國的麒麟吧,陽子是這樣想的。先是選泰王,然後建立王朝,接著就是李齋那個渾身是傷的女將軍,為了他們賭上性命來到了金波宮。

「怎麼了?」

景麒皺著眉頭說道,陽子也回過神來。

「不,沒什麼,只不過稍微有點奇怪的感覺而已。」

陽子苦笑著,浩瀚也是一臉不解的神情看著她。

「對不起,浩瀚,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是關於泰麒嗎?」

「他因為蝕而流落到了蓬萊,以胎果的形式出生,雖然之後又回到了蓬山,但那也是十年後的事情了。」

「十年後?十年後就是十歲嗎?」

「不是這樣嗎?」

被浩瀚這麼反問道,陽子搖了搖頭,那麼泰麒的胎果流落到這裡的時候會存在於人的胎中,完全以生命的形式存在。對於這件事情陽子是很吃驚的。泰麒那時已經完全存在於母親的胎內,有心跳的聲音,而且還會動。胎果就流落到那裡並寄宿在那裡,那麼在那之前,本來存在於胎內的那個生命到那裡去了?

被泰麒彈飛出去了嗎?那麼她是奪走了別人生存的場所而誕生下來的嗎?自己也是嗎?這樣想著,她感到非常奇妙,自己這樣想是否一開始就錯了呢/只是這個問題,即使和這個世界的人說也得不到回答。

浩瀚感到非常不可思議地看著陽子,陽子又重新對他搖了搖頭。

「沒關係,繼續吧!」

「……泰麒回來的同時,在戴國揚起了黃旗,登山開始,很快泰王就登基了,那時的記錄慶國還保留著,鳳凰叫了一聲,戴國新王登基的事情就傳遍了四海,據記載那時台輔因為非正式的慶賀,而去訪問了戴國。」

「那麼我們和戴國是友國邦交了……」

景麒小聲說:「也不是邦交」。

「泰麒的胎果還在蓬山的時候,我就在那裡。蝕發生的時候,我也在那裡。再後來泰麒重回蓬山的時候,我剛好又回了蓬山。就是那個時候見了泰麒一面……就是那種一面之緣。」

「什麼?」陽子不可思議的小聲說。

夢中的玩伴和眼前的麒麟見過面。

「那麼她李齋來拜訪過慶國嗎?」

景麒垂下了頭,「那是怎麼說呢,我自己和劉將軍見過面。」

「泰王呢?」

「見過一次,確實不是以平常的方式受到接見。」

浩瀚也輕輕低下了頭。

「除了台輔私人拜訪過兩次以外,好像沒有和這裡有交流,事實上,慶國以後也波亂不斷,所以台輔沒能參加泰王的繼位禮,好像也沒有官員之間往來慶賀,兩國並不是公事上派遣使節的國交,就是這麼一回事情。」

景麒肯定似的點了點頭。

「總之新王已經繼位了,可是,只過了半年就從戴國來了使節說泰王已經去世了。」

陽子眨了眨眼。

「使節嗎?……是鳳凰嗎?」如果王退位了,那麼鳳凰應該會叫出戴國的末聲。

「是這樣的,王即位或者退位鳳凰都會鳴叫。可是一直到現在它都沒有叫,所以無論怎麼說,泰王應該沒有死,或者退位。」

陽子用屈起來的膝蓋撐住臉,以前從延王那裡聽到過相似的話……

他說聽說泰麒死了,可是他不這麼認為,如果泰麒死了,蓬山就會結出下一位麒麟的果實。

「是的,從使節的文書上來看,只是泰王死去,沒有涉及到泰台輔,然而關於他的風聲卻一點也沒有聽到。同時從戴國流落而來的難民中,雖然也有泰台輔去世的傳聞,可是鳳凰又沒有鳴叫過,台輔的過世應該可以認為是一種錯誤的傳言,後來又傳來了新王繼位的傳言,不用說使節了,這次就連鳳凰也沒有叫。」

「難民說了什麼?」

「什麼樣的說法都有,有人說立了偽王,也有人說泰台輔選出了下一任新王,也有單單說泰王死了,王位空懸,可是說得最多的還是宮裡謀反,殺了泰王,泰台輔也落入凶賊手中。」

雖然是自己國家的事情,可是王宮裡的事情是很難傳到民間的,所以全部的消息都是傳言,很難有確切的消息從難民那裡傳來。

陽子吐出口氣。

「無論怎麼想,我都不覺得泰王和泰台輔已經死了。李齋說泰王討叛賊出了王宮,肯定就是這樣的吧。總之就是立了偽王,偽王起來謀反,把泰王和泰台輔都趕出了王宮。」

「可以這麼說,可是,所謂偽王是在真王不在,宮中虛位的時候,挾持麒麟,假稱天命而稱王的,如此說來,泰王和泰麒儘管都被驅逐出宮,可是都還在世,那他也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偽王。」

「啊,是嗎?因為有真正的王存在嗎?」

「就是這樣啊,可是將軍是瑞州師的將軍,瑞州又是戴國的首都州,劉將軍到過王宮的中樞,所以對戴國的內情應該能確定,她的情報應該是最正確的,所以誣陷將軍說謊的說法是不能容忍的。」

陽子盯著浩瀚,「那這麼說來,你是在懷疑李齋說的話。」

「沒有,我只是在確認而已。」

被這麼回答,陽子感到十分不快。

「好了,那就這樣,李齋反正也只是說讓我們幫她,我們具體並不知道應該如何操作,只是單純說那人是偽王的話……」

「正如她說明的,泰王到底怎麼了,泰麒發生了什麼,連這樣的事情我們也不太清楚。」

「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盡快親口問清楚李齋,醫生們怎麼說?」

浩瀚輕輕皺起了眉。

「醫生說她現在什麼都不能說。」

「這樣啊。」

「聽台輔說,泰王和泰台輔還有延王和延台輔都是有緣的。而且,在雁國從戴國逃來的難民是最多的。暫且讓我們先穩定李將軍的病情,如果有什麼不明白的,就請她把信件寄往雁國的夏官或秋官,這樣就會有答案了。」

在陽子點頭的時候,周圍負責記錄的女官員來到積翠台,她報告說李齋已經醒了。陽子連忙趕往花殿,但就在那個時候,李齋又閉上了眼,急急忙忙趕來的醫生告訴陽子,看她的樣子還有救。

「因為珍貴的碧雙珠或許會讓她有所好轉。」

「是嗎」,陽子點了點頭,低下頭看著病危的女將軍的臉。

「竟然弄成這樣。」

為了救國竟然弄得滿身傷痕。

她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雖然陽子也不知道她自己能否幫上忙,她希望自己能夠拯救這位將軍、戴國還有泰麒。

6
李齋在眉間聚集起了一點力氣,鼓舞著又想睡去的自己好不容易睜開眼簾,卻看到一個男人的臉湊了過來。
「你在說什麼胡話。」

那個男人看著企圖湊近他的李齋大聲地笑了起來。

「啊,終於醒了。」

這張臉好像似曾相識,到底在哪裡見過呢?李齋怎麼也想不起來。在那男人旁邊的一個女孩趕了過來看著她,但是那女孩到底是誰,李齋也怎麼都想不起來。

到底是誰呢?這些人,是在白圭宮裡嗎?

雖然想要盡力想起來,可是一陣頭暈,呼吸變得痛苦不堪,身體還帶有很厲害的熱度,全身到處都很疼。

「沒關係吧?認識我嘛?」

那真的是關懷的言語,可是李齋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

是啊,這裡不是戴國,這裡是慶國。

「我叫虎嘯……你記得我嗎?」

李齋點了點頭,視線緩緩擴大變得清流澈了,她知道自己是躺在天頂很高的軟床上。

「虎嘯大人。」

「我不是大人……你真是拚命啊。」

男人眨了眨眼睛,看上去非常感動,在虎嘯背後有一個女孩子正看著李齋。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還活著。

李齋輕輕抱起雙手,左手立即出現在視野中,右手卻看不見,在蓋著袖子的地方有一層厚厚地東西。

虎嘯浮現出一種抱歉地表情。

「果然右手還是不行了……我還活著也像是騙人的話一樣,好辛苦哦。」

李齋點了點頭,自己失去了右手,被妖魔襲擊受了重傷,綁住後雖然止住了血,但還是腐爛了。來到堯天的時候手已經不在了,不記得是脫落了還是為了保護什麼而被砍掉了。

但是她心裡卻什麼遺憾,如果失去了持兵囂的右手就不能再擔任將軍的職務了吧?不能拯救主人的將軍只是空有其名而已,已經不再需要這個頭銜了吧?

虎嘯輕輕把手插入了李齋的脖子下面,緩緩地抬起她的下巴,女孩子拿著藥,放到了她的嘴邊。有什麼東西慢慢流了進來,是那樣的甘甜,是那樣的香,一進到嘴裡就瀰漫了整個舌頭,後來才才明白原來只不過是水。看著她把水喝下去,男人笑了。

「已經沒關係了吧,真是太好了。」

「你只是說了一句話就倒下了,到現在我才終於明白你為什麼能經歷了那麼多還能堅持到現在並活下來了,現在好了,你看,陽子已經來了。」

「景王。」

「沒有醫生的允許,你是不能離開的。」

李齋點了點頭,虎嘯拿開手站了起來。

「鈴,這個人就交給你了,馬上去叫醫生來,我去叫陽子。」

「嗯,你要快點哦。」

目送離天花殿的虎嘯,李齋又看了看床榻上的天花板。

「我……浪費了多少時間啊……?」

「你別那樣說呀,充分地睡眠也是很必要的,你第一次睜開眼睛就在三天前,而你暈倒已經接近十天了。」

「……這麼長時間?……」

只是以為閉上了一會兒眼睛,沒想到睡了那麼久,浪費了那麼多時間。

這時李齋覺得自己的胸口一陣發悶,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她的指尖碰到了一個圓潤的球,她仔細地握了握,原來是一顆珍珠。

「那本來是主上才能用的東西,只有陽子。」

這麼說著,女孩偷偷地笑了。

「主上讓你住在東宮。」

「為了我?」

「這可是慶國珍藏的寶貝,你運氣太好了,你要是倒在其它地方,其他王宮的話可能就沒得救了。」

「是嗎?」

李齋實在不知道那有什麼值得高興地。

花影。

閉上眼睛只能聽到風的聲音,用手指接觸冰冷的玉珠,那種寒冷讓人想起了離別了的朋友的臉。

花影,好不容易才找到……

她比李齋長十歲,是個穩重的女官,雖然嚴厲但很溫柔,有的時候看上去又慎重得幾乎恐怖。最後一次看到她是在戴國南部的垂州,然後李齋就和花影分開,來到了慶國。

李齋,只有那件事是不行的。

花影的身影在風中震動著跟李齋說,雖然是溫柔的聲音卻語氣堅定,花影的臉和聲音都堅定得讓人無法拒絕。李齋很難過,因為她覺得只有花影才能夠理解她。

為什麼會發生那麼恐怖的事情。

垂州的山岡上,李齋和花影一起衝出重圍,前往拜訪垂州候。垂州的首府紫泉,聳立在紫泉的凌雲山,臨近它的山岡上,吹著初春的冷風。回頭看去,在山岡的腳下有一個小小的村落。村子的四周是一片荒蕪的農地,只有幾塚孤墳,看起來連供品都沒有。

登上小山之前,李齋和花影路過那個村落的時候,覺得那裡好像沒有人住一樣,只有幾個逃難至此的外鄉人,在那些已經破爛不堪的房屋中取暖。難民們用白開水款待了李齋和花影。也就在這個時候,她們聽到了這個傳言。

「聽說慶國所立之王是胎果。」

「好像還是很年青的女王,這是去年從住港口的親戚那聽到的,還說年紀和台輔差不多大。」

滿身傷痕的女人無力地說著。垂州是妖魔的巢穴,人們都說就連吹遍大地的清風來到這也會避開地。實際上他們是捨棄了故鄉,拚命逃出來的。雖然只是半個月的行程,卻只剩下了這麼點人。那個女的懷裡抱著一個用布包著的嬰兒,從剛見到起,那個小孩就沒有動彈過。

「如果台輔沒事的話,大概也是那種年齡了吧。」

李齋謝過人家,離開的時候,她看到了一絲希望。

「只有十幾歲的女王,而且是胎果。」

李齋一邊拽著騎獸的韁繩,一邊小聲說著。

花影驚訝的回過頭來。

「那樣又怎麼樣呢?」

「花影你怎麼想呢?景王肯定很懷念她的故鄉吧?」

「李齋?」

「懷念故鄉的蓬萊,一定很想回去吧?你不這麼想嗎?」

也許是被李齋的聲音需求懾住了吧,花影一副不知道說什麼好的表情。

「台輔也是胎果,和她的年齡又相近,如果景王聽到台輔的事情,一定會想見我們一面,你不覺得她會幫助我們嗎?而且慶國背會又有雁國做後盾,剛才的女人不是說了嗎?」

「難道你想向慶國尋求幫助……」

「為什麼不行?」

「因為王是不能越過國境的,帶著武力越過國境,會立刻被見作是犯罪,為了他國百出兵是不被允許的。」

「可是花影剛才你也聽到了吧?延王也有幫助慶國,景王借助雁國的軍隊建立了戰亂的國家。」

「那是因為事情不一樣,在雁國的只有景王一個人,延王並沒有越過國境,只是景王帶雁國的王師回到了自己的國家……可是在戴國,王已經不在了。」

「但是……」

「你知道才國遵帝的故事嘛?」

「遵帝的故事?」

「古代才國的遵帝因為擔心混亂的范國,想拯救范國的人民而出動了王師,結果就變成了不正當的行為,上天規定:哪怕你只是為了拯救人民帶著王師越過國境也是不被允許的,所以還會有王重蹈遵帝的覆轍嗎?」

李齋低下頭,突然又抬起頭。

「這樣啊……景王是胎果,也許她不知道遵帝的故事。」

「那麼恐怖的事情。」

花影煞白了臉充滿了驚愕和疑慮。

「難道為了戴國而想拉慶國下水嗎?現在你說的就是同樣的事情。」

「這……」

「不行,李齋,這是絕對不行的。」

李齋實在忍不住了,「可是你到底想怎麼樣來救我們的國家呢?」

李齋緊緊地握住韁繩,指向山腳。

「你看到那個村子了吧,你看到那裡的人了吧?那就是戴國的現狀,既不知道主上的行蹤,又沒有台輔的消息,在這個國家沒有人能夠拯救戴國。」

李齋在尋找救國之道的數年間,一方面要避開叛軍的追殺,另一方面又要尋訪驍宗和泰麒的行蹤,然而不要說泰麒了,連驍宗的影子都沒有找到。只能邊走邊尋訪。

「雖說春天就要到來了,可是只不有能耕種的農地,卻沒有農民耕種,秋天沒有收成的話人民只能餓死,如果不早點想辦法解決收成的問題,很快冬天就會到來,每次冬天到來,村子都會三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一個的減少,過完今年冬天還能剩下多少人民呢?甚而你認為戴國還能過幾個冬天?」

「即使這樣也不能唆使慶國犯罪。」

「戴國需要別人的幫助。」

花影依舊一臉反對的神色,卻不直視李齋的眼神。

「……我要到堯天去。」

李齋說完,花影像悼念死人那樣看著李齋。

「算我求你,千萬不要這樣說。」

「即使逃到垂州候那裡去也只能保證自己的安全,這是確信無疑的。但是垂州不久也會像現在這裡一樣。我們也只能落得一個繼續逃跑的下場。」

「李齋……」

「……只有這條路了……」

「那麼我們就此分手吧,李齋。」花影交織在胸前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李齋看著快要哭出來的花影點了點頭。

「……沒有辦法了」

李齋是在王宮認識花影的,由此結下友誼,再一起被趕出王宮,過了幾年好不容易。今年冬天在花影的出生地籃州碰面。她們在籃州過了一個冬天,為了逃避追蹤的人,而來到南邊,相鄰的垂州。

花影直直看著李齋,然後快速用袖子遮住臉,發出了嗚咽的聲音。

「垂州是妖魔的巢穴,往南越接近沿海就越險惡。」

「我知道。」

花影點了點頭,再次抬起頭時臉上露出堅毅的表情。這是一張有才能的人才會有的臉,花影從籃州州長,做到六官之一的秋官長,一直做到大司寇。她朝李齋深深地敬了一個禮。

李齋想,這確定是一件很殘妒忍的事情啊。

景王如果不知道遵帝的故事就好了,李齋期待她能懷念同為胎果的泰麒而拯救戴國,也許在帶著王師翻越國境的途中,景王也會落得和遵帝一樣的下場。如果真是這樣,慶國也許會滅亡。可是即使那樣,慶國的王師還是留了下來,哪怕李齋手中只有一隻部隊也好,自己現在想要做的事情是殘酷的。

花影背對著李齋向紫泉地方向前進,頭也不回。

目送著花影,李齋握緊了手中的韁繩。在李齋的背後,探出了飛燕的臉,它望了望李齋,又望了望花影。

「想要救戴國,而變得愚蠢的人只有我嗎?……」

李齋撫摸著飛燕背上的鬃毛,說道:

「你還記得那個人吧?」

那匹馬叫飛燕,它用鼻尖蹭著她的額頭,發出聲響。

「李齋。」李齋回憶著。一個高高的欣喜的聲音叫到。衝著李齋飛奔過來,幾乎把她撞倒了。說道:「我可以摸一摸飛燕嗎?」

「你還記得那隻小手嗎?你可是非常喜歡台輔的……。」

飛燕輕輕地叫了一聲。

「你會和我一起為戴國盡忠嗎……會和我一起去嗎?飛燕。」

飛燕用它漆黑的眼睛望著李齋,一聲不吭,只是彎下身子,讓李齋趕緊騎到它的背上。李齋把頭埋在飛燕的脖子裡,手中緊握著韁繩,飛燕便飛奔起來。向紫泉地方向望去,她看到一個人影,那個人就那麼定定地看著她。

……花影

為了戴國,而要讓慶國滅亡嗎?李齋望著床榻上的天花板的視線飄忽不定,她心裡忽然浮現出花影那張不滿而厭惡的臉。

……可是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現在我終於來到了這裡,並且生存了下來,這都多虧了景王相救。李齋撐不住了,又閉上了眼睛。

所以,這大概就是命運吧……

***
汕子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瀰漫在她周圍的是陰鬱的黑暗,四周狹窄得快要讓人窒息,不知道所以然。「這是哪裡呢?」
終於趕上了。

為了消除那種朦朧的感覺,汕子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馬上就覺得安穩了好多,但是依舊很茫然。

從黑暗的深處傳來了聲音:「這是……」

這種驚愕的語氣讓汕子完全清醒了過來。

「籠子!」

「傲濫」

在這一片混亂當中,伴隨著那一聲歎息,汕子發現這確實是一個籠子。周圍的一切都是在她所熟識的泰麒的背影之中,而現實中這是哪裡,汕子也不知道。自從進入黑影之後,究竟這是來到了哪裡?是上?還是下?沒有任何可以讓他確定的東西。

汕子這樣的妖精是不能像人類或者獸類那樣睡覺的,因此他們就不會知道,如果可以睡覺的話,這裡大概就是可以稱為夢境的世界吧。或許也就不會模模糊糊,而應該知道這是哪裡吧。但是現在,究竟是真的掉進了那一片黑暗之中,或者只是被那些朦朧的光籠罩著而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她卻能感覺到這個地方非常狹窄,非常明確地感覺到。同時還能感受到自己是被一個什麼堅硬而牢固的東西困著。這個東西堅硬得與金屬比起來也絲毫不遜色,而且讓人覺得恐怖。

籠子,一定是的,是被關起來了。

「……這」

她想著,卻說不出,喉嚨沒有氣呼出來。

這個堅硬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傲濫的聲音充滿了困惑只是聽到了這個聲音而已。

「殼……」

「是泰麒!」直覺告訴他。泰麒看起來被一個非常堅硬的殼包裹著。汕子嘗試著逃出去。要是平時,汕子對自己身處何處是一定會弄個水落石出的。現在他的意識已經觸碰到包圍著泰麒的那股氣脈,而且,他現在必須要抵抗這股極有韌性的氣脈。

「不能夠從那個黑影裡出來嗎?」

不,不是不可能的!只要有堅強的信念,一定可以衝破這種阻礙的。但汕子也預感到這需要很大的消耗。這不僅需要很大的力氣,還會伴隨著極大的痛苦。

即使是這樣,汕子看著周圍也還是決定要這樣做。

光變得微弱,泰麒的氣息也變得微弱,已經不再令人暈眩了。滲透在周圍的那種氣脈,像是不知道從何而來的一種下雨一般的感覺,令人恐懼而無所不至。

「被封鎖了。」

傲濫的聲音讓汕子的脊背抖了一下。

麒麟是妖的一種。妖精從天地間汲取到超越人和獸的力量,現在從外界注入的這種力量非常的微弱,汕子就像一個被拋進了真空中的人,無論怎麼大口大口地吸氣也無濟於事。

現在這種力量的入口很窄,與其說泰麒的氣脈越來越微弱,不如說泰麒不能夠汲取這種力量因為他沒有了角。

吞噬他的氣脈。

汕子他們如果取了泰麒的氣脈,泰麒就會受到損害。但是如果僅僅靠從那個小小的入口進來的精氣的話,汕子他們自己連命也保不住。

該死的敵人。

就是襲擊泰麒的敵人。泰麒的突然變形,還有鳴蝕。引起鳴蝕的辦法,泰麒大概不知道吧,這是上天賦予麒麟的,但是泰麒卻總是不能理解麒麟所具有的威力。他只不過是本能地作出反應,引起了鳴蝕的發生。當然,這和他的角受了重傷有很大的關係。既然這件事情是在汕子和傲濫被派去守護驍宗的時候發生的,說明這件事背後一定是有什麼陰謀的。

到底是誰把他們從泰麒身邊支開,並趁著這個間隙來襲擊泰麒呢?如果麒麟死了,王也將跟著駕崩,這一定是謀反。汕子這麼嘟囔著。

到底是誰呢?

汕子的確是在蝕的時候看到過一個人影,然而卻看不清那到底是誰。那個人大概就是襲擊者吧,也可能就是謀反的主謀。正像傳言講的那樣,驍宗被引誘去了文州,進而泰麒被誘騙派汕子他們去驍宗身邊,結果就在這個當口,毫無防備的泰麒受到了突襲。

突襲失敗,沒有殺了泰麒,所以敵人可能會再伺機發現攻擊,但是現在汕子卻怎麼也動不了。

「怎麼啦?」 黑暗中響起了傲濫的聲音。

「睡吧。」睡覺是最節省體力的辦法。當然,並不是完全沒有防備的睡眠,只是像獸類那樣,一邊解放了意識,感受周圍的變化,一邊休整身體。

「但是一定要注意不能完全地放鬆,因為也許敵人還會追過來的。」


他在迷迷糊糊之中被黑白相間的幕布引導著來到了一所房子前面。從門的周圍一直到大門口,擠滿了穿著黑衣服的人。菊花的味道和淡淡的香氣彌在周圍。那些人也終於注意到了他。大人們驚叫著四散跑開,就在剛才人群的方向出現了身著黑衣的一男一女。在那個哭泣不止的女人身後,有一張被菊花鑲嵌著的老婆婆的照片。

那是她的祭壇。

這是他的家。

為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年了。

突然很多人很大的聲音像波浪一樣向他襲來。手上的疼痛讓他從那種快要沉弱的感覺裡甦醒過來。在他的面前,有一個跪著不停哭泣的女人緊緊抓著他的手。

「……媽媽?」

他眨了一下眼睛,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媽媽要如此哭泣呢?

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呢?為什麼大家都那麼大聲地在叫呢?

垂下頭來靠近他的,是附近的一個老鄰居。

「現在是在哪?」

「……現在?」

在他詢問的一瞬間,回憶在腦海中閃了一下,不待他確認,又轉瞬間全部消失了。繼之而來的,又是一片空白,如同一個空空如也的洞,洞的最深處,雪花在飛舞,大片大片的雪紛紛落在了中庭。

他想現在是應該站在中庭吧。祖母在怒斥著什麼,他就走出了亭子,然後

「為什麼我會在這種地方?」

就在他向周圍的大人詢問的一瞬間,他的身體裡面,一個無形的蓋子徐徐的落下,作為獸的他,以及他所擁有的一切,和他所失去的那個角,一起被死死地封印在那最深的地方。

「這裡是?」

那個女人搖著他的肩膀。

「你記得嗎?你一年沒有消息了,無論是媽媽還是爸爸,大家的死活你全都不管了嗎?」

「我?」

但是他伸出手,想要指向剛才還在那裡的中庭。那隻手臂上卻突然長出了毛髮,他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時,一個老人出向在他的眼前。

「祖母過世前不停地叫著你,希望能再見你一面。」

這樣說著,老人看了看周圍的人。

「是啊,只希望你能在家,哪怕只有一會,在生前希望能和你好好地道別。」

「是啊。」一直不停哭泣的媽媽說到。

他和媽媽就這樣一起回了家。

在這個時候,在這個世界,他的這一部分的人生開始了。

與此同時,在他所不能覺察到的另一個世界,對於他的另一個自己也就是泰麒來說,消亡才剛剛開始。

第二章
1
李齋被扶起來靠著床的靠背坐著。

「你不感到痛苦嗎?」

那個叫鈴的女孩子問李齋。李齋這時才知道她第一次醒過來的時候沒能和景王相見。之後也醒過幾次,可因為在治療,醫生認為還沒到她們商談的時候,因此始終沒能和景王交流。醫生解開這條禁令是在兩天之後。

「給你添麻煩了。」

許久,她才直起身來,情況比想像的還要糟糕,身體完全沒有力氣。醫生不允許她下床,於是決定讓她在床上會見客人。玲幫她擦了臉,然後幫她披上了一件薄薄的衣衫。據說照顧李齋是她主動提出來的。因為景王登基還沒多久,宮中人手本來就少,加上也許是不甚信任李齋,為了防止她萬一起了反意,所以特派了一名女官在她身邊守候。收拾停當,門外進來了三個客人,景王陽子最先走到床邊,她探下身來看著李齋,她那一頭緋紅的頭髮是李齋永遠不會忘記的。

「你現在怎麼樣?」

「多虧您才揀回了一條命,真是萬分感謝。而且您還對我如此關心,照顧得也很周到,真是太折殺我了。」

「這種事不用放在心上,你現在還是要先把身體養好,如果有什麼需要,隨時跟我說,要什麼都可以。」

對於這個只有十六七年的年表女王,李齋感覺得到她的話中充滿了誠意,她帶給人的是一種意外的感受,那是一種和泰麒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在李齋的印象中,只要是蓬萊出來的人,都是像泰麒那種孩子氣的人,現在她才意識到不是這樣的。

「非常感謝,那麼就讓我聽聽你的故事吧。把你覺得難過的東西都講出來吧。」

「我只想親自對您一個人說。」

陽子點點頭,看了看她身後的兩上人。

「沒有經你的允許就帶男性到你的房間,實在是很無禮的,但是希望你能見諒,這位是敝國的塚宰浩瀚,那位是景麒。」

被這麼一說,李齋只能看著他們兩苦笑,不過只是掃了一眼,她就發現景麒身上具備了許多她從泰麒那看到的麒麟的特徵。如果毛髮是金色的,就一定是麒麟了,只是因為戴國的麒麟是黑麒,所以他的毛髮顏色是生銹的銅色。

「久聞大名了,景台輔。」

李齋笑著看了看景麒。

「從台輔,哦,也就是泰麒那裡聽說過關於景麒的故事,同時,我也曾有幸一見台輔。台輔非常優雅,非常親切。我們台輔也說他很仰慕景台輔。」

經李齋這麼一說,景麒的眼神趕緊避開李齋,同時,景王驚訝地回頭看著景麒。

「什麼?說起的都是景麒有失禮節的事情吧?」

「哪裡哪裡?」景麒這麼口中念叨著,陽子就笑了,說:

「沒什麼沒什麼,只是聽到這麼難得一聽的話,覺得很驚訝而已。而且,我現在很想知道泰麒在戴國究竟引起了什麼樣的事情。」

「是。」李齋這麼應著,點著頭說:

「那麼,我就開始說了。」


戴國先王叫做驕王,在一百二十四年前創建並統治著戴國。驕王是個喜歡奢華享受的人,儘管如此,但對於政務還是抓得很牢固的。他雖然可以把許多優憐美女帶進宮中尋歡作樂,可並不會授予這些人什麼官位,更沒有把政務交給過他們這樣的人。所以經常被人說晚上是一個樣子,可早上上朝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個樣子。

事實上,作為執政者,他是不是賢明的君主先暫時放在一邊,就對於朝廷來說,驕王至少不是個昏庸無能的人。注重成法和道義,而且非常重視保持穩定,討厭過於激烈的變化和改革,堅實地統治著那個國家。

雖說在他的未末期,國庫已經空虛,但和其他國家相比,他的國家的腐敗問題是最少的。可就在驕王死後,那些貪官污吏就開始中飽私囊,吞噬著這個國家,王朝的衰敗發展得一發不可收拾。

但即使是這樣,就整個國家而言,基礎還是牢固的,在州侯和官吏中,以及軍隊裡,還是不乏遵守法度、勤於政務的人的。

其中驍宗是最傑出的典範。驍宗原本就是唯一獲得先王信任並擔任禁軍將軍的人。他非常熟悉國家的政務,而且對他十分敬佩的人也很多。驍宗接受了天命,發及泰麒的選定,然後登基做了王,並且迅速地整頓朝廷的政務,把戴國帶向了發展的新時代。

據說驍宗早就做好了做王的準備。

這也的確是事實。

驍宗早就知道先帝的氣數將盡,也一早就看到了無論先帝死後自己能不能做王,那之後的動亂是肯定難以避免的。但他十分清楚,對於幅員遼闊的戴國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聚集優秀的人才,然後讓他們來支撐這個國家。

驍宗訓練士兵,培養軍官,他所在的領地乍縣就好比是個小的戴國。在那裡任職的文官和武官雖說都只不過是在一個小小的縣裡工作而已,但比起當時擔任國家六官的那些人,他們對國家的現狀把握得十分清楚,他們開始插手國家的政務,在驕王王朝的最後一段時間裡,對驍宗而言起著防波堤的作用。

當時知道驕王氣數將盡的人還有很多。李齋對這點也十分清楚。李齋確信不久的將來,這個王朝就將崩潰瓦解,但她所能確定的也僅僅是如此而已。至於王死後,這個國家會變得怎麼樣,或者需要什麼樣的人物來收拾局面,那時候的李齋並沒有考慮過。也沒想過自己應該做什麼。因為在當時這沒有什麼考慮的必要,所以那些不可思議的念頭是不會自己跑出來的。

而當時,只有驍宗在想這個問題,『果然他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人啊』。李齋是這樣想的。

驍宗登基後,馬上做了大量的工作來支撐這個日漸衰敗的國家。在驕王賀崩之後,那些過去驍宗的手下,此時也成了國家的棟樑之才,從革命開始,一點點地為這個國家打下牢固的基礎。新王登基之後,朝野可謂是一片混亂,而按照慣例,任命新的六官和諸侯是需要許多時間的。而對驍宗來說,他卻沒有這些寶貴的時間,當時可以說是就在一個晚上把朝廷給整頓了。那是聞所未聞的壯舉呀。

但是異變終於在驍宗登基半年後開始了,在戴國北部的文州發生了大規模的暴動。

2

「至於文州的內亂嘛。」

李齋來到內殿的時候,裡面已經聚集了很多主上的寵臣。剛剛趕到的李齋第一個聽到在講話的是夏官長大司馬芭墨。

「文州是個問題最大的地方呀。」

芭墨說道,可以看出他的兩臏都已經斑白了。

文州位於戴國的北部,也就是瑞州的正北方向。是個到了冬天極其寒冷的地方,雖然冷的程度和延伸到東北的承州差不多,可是在承州有許多可以耕種的田地,還有大片森林。相對於承州來說,文州的條件可要艱苦多了,地勢險峻而且又沒什麼森林。本來還有一條玉泉,支撐著那裡老百姓的生活。可那稀少的泉水卻因為長時間的濫用已經開始枯竭文周這個地方又冷又貧瘠,政務工作根本難以展開,可謂是人心惶惶。

現在文州又起了內亂,本就生活極其困苦的老百姓,更是到處揭竿而起。而且還有那些把玉泉和地下泉水佔為己有的土匪,為了權利或者私人恩怨而互相攻伐,局面一發而不可收拾。

「就是因為更換州侯,出現了問題,才造成這樣的局面的吧。因為,據說以前的州侯本身就像個土匪頭子一樣,才能鎮住那裡的亂民。」

李齋點了點頭,的確以前的文州侯是冷酷而手段毒辣的人,因此才能管理貧窮的文州,也正因為這樣主上才派他過去。

「就是因為我們更換了州侯,放鬆了鎮壓,然後才導致亂民的數量急劇增長。與其說是混亂,不如說人民對官吏的管理不滿而引起的暴動。他們氣焰囂張地攻佔了縣城,現在又把手都伸到了附近的村落,我們可不能就這樣放任不管。」


「絕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必須讓他們知道什麼是國家的鐵拳政策。」

用著渾厚的聲音說話的是禁軍左將軍,嚴趙。巨大的身軀充滿了鬥志,看上去並不十分緊張,在場的每個人好像都是這樣。

那是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對事情的前因後果非常瞭解。


在新年的時候,戴國開展了大規模的肅清活動,不僅對那些窮凶極惡的酷吏給予嚴厲的整治,也乘著這個機會把亂臣賊子們誘入陷阱一網打盡。就在那個時候,惡名昭彰的文州侯被撤職,這導致文州的統治鬆動,亂民開始蠢蠢欲動。那個時候,今天在場的這些人都已經預料到這些事情了。

「現在如果再不慎重對付的話,那些傢伙可就會想對整個國家不利了,那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所以我們必須馬上出兵,讓他們知道王師的厲害。」

「當然,不懲治這些土匪是不行的,但如果說現在立即出兵,還是值得商榷的。我覺得時機還未成熟,現在如果再稍稍的縱容—下,那麼文州各地的土匪想必都會乘機起來造反,到時候我們只要等著他們,並一網打盡就可以了。這樣還能樹立起國家的威信,但是如果沒把握住這個時機,讓戰火擴大了,那到時候處理不乾淨可是會有損本國的威嚴。」

嚴趙呆呆地看著芭墨。

「果然是鐵血司馬,土匪已經都侵佔了國土了,你就想一想那些現在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人們吧。」

「什麼呀?如果有血有淚的話,怎麼能當上夏官長呢?」

「那倒是。」嚴趙搖著他巨大的身體,笑著說。

「我看還是乘早剿滅叛亂為好。」

冷靜的聲音來自英章。他是禁軍中軍將軍,和嚴趙一樣以前也是驍宗手下的將領。在驍宗手下有幾個十分有名的將領,英章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個。

「我也和尊長一樣是鐵血一類的人,但是我覺得應該出兵趁早。」

英章斬釘截鐵地說,臉上一付冷血的表情。

「如果雪開始融化那就麻煩大了,部隊將寸步難行,而且土匪會很容易逃進山裡。文州的山到處都是玉泉的坑道,如果我們自己陷進去了,後果將不堪設想。」

其實就李齋而言她也是這麼想的。如果讓敵人有了勢力和準備,那麼再給予打擊是很困難的。如果土匪的勢力擴張了,那麼以後可能為了打擊這些土匪必須把戰線拉得很長才行。迅速平定叛亂,用國家的威信來震懾住土匪,如果做不到的話,那麼派兵去也是沒有意義的。

好像都在等著聖上的意見那樣,大家把視線都集中起看著驍宗。

「……任命英章為中軍統帥帶兵鎮壓叛亂。」

同時,驍宗也用眼神制止了正要發表異議的嚴趙和芭墨。

「我覺得沒有什麼理由拒絕英章的意見。時間的問題,威信的問題,還有今後如何羈縻亂民,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現在都無關宏旨。」

「您說這些是細枝末節的東西?」

英章突然變得很不安。驍宗則肯定地向他點了點頭。

「不值得考慮。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不是土匪,而是人民。比起鎮壓土匪,必須首先安定民心。」

李齋很吃驚,其他的人也都是一樣吸了口氣,心裡感到十分羞愧都沉默不語。

「英章率領中軍,組成文州軍,討伐土匪。就算是贏不了也沒有關係,一定要從省城開始行動。中軍只要能在省城打開局面,就能在文州站穩腳跟。然後向文州師調兵,加強省城的防禦,不要過分地追擊土匪。與此相比,只要能保住全局,沒有必要把土匪趕盡殺絕,關鍵是要贏得民心。」

「是,下官知道了!」英章欽佩地說。不只是英章,驍宗麾下的那些人都對驍宗的話深信不疑。無論朝議是多麼的混亂,驍宗總是能一錘定音關於這一點,李齋是在到了這裡之後才學到的。

英章的最短的時間內整編了中軍,向文州出發。從光復省城到暫時地平定了叛亂,花了一個月,但是就在那之後,文州的其他地方也叛軍四起。

總的來說,一共有三個地方有大規模的動亂,小規模的亂事則是此起彼伏,數不勝數。這些暴動與其說是突發性的,看起來更像是有組織的叛亂。又過了半個月,事態持續擴大,省城得而復失,以此為轉折,一場波及文州全境的叛亂全面爆發。於是驍宗派遣霜元率領瑞州師左軍,同時,他自己率領禁軍右軍的一半親徵文州。各地分散的暴動相互推動,暴亂的中心漸漸向地處文州中心的轍圍移動。

轍圍和驍宗頗有淵源。

驍宗統率的王師六軍的六個將領裡面,雖然有半數號稱常勝將軍,但驍宗本人卻沒有這樣的稱號。驍宗原來是驕王所寵信的左軍將軍,他曾經在轍圍打過敗仗。那是在驕王末期,轍圍人民不堪王的剝削壓迫,關閉宮庫,拒絕向中央納稅。文州師迅速開到,但是周邊地區的百姓也集結到轍圍,進行了持續的抵抗。最後,驕王不得不派出了王師,而受命領軍前來收拾局面的,正是驍宗。

驍宗到達轍圍,派遣左軍12500名士兵包圍了轍圍。同時,命令原本包圍轍圍的文州師後撤。同去的師帥們都表示反對。難道州師二軍都拿不下的轍圍,禁軍僅一軍就可以攻下來嗎?

英章對認為不可行的嚴趙皺了皺鼻子說,

「還是謙虛一點的好。州師二軍不能解決的問題,我們恰恰游刃有餘,這不是很好嗎?但是有一個問題不能迴避,那就是時間的問題。希望在我們班師的時候不會被風雪擋住了歸路。」

「的確如此。」表示贊同的是瑞州師左軍將軍也就是當時的師帥霜元。

「背後的山一旦被風雪封閉,無論是物資還是人馬都難以通行。文州應該沒有能夠支持大軍過冬的糧草,所以必須在冬天到來之前結束戰鬥。」

「物資從乍縣起運,同時打開義倉,在大雪封山之前盡量備好過冬的物資,這些由正賴負責。」驍宗下令到。

「這不是侮辱人嗎?!」英章好像沉不住氣了,「再怎麼笨.也不會拖到春天吧?驍宗怎麼如此小瞧我們?」

「哪裡有侮辱之意啊?但是總要做最壞的打算吧?」

「如果真的把我們想像得如此愚蠢,那還不如交給州師那些蠢貨算了!說不定那樣我們連一仗都不用打。」

「不能動用州師。州師中有很多這裡的本地人。一旦打開義倉,我們就得把附近的百姓也供養起來了,就算清空了義倉也不夠,但是我們又不能坐視饑民餓殍屍遍野吧?這樣一來就會削減軍隊的供給,這是事關士氣與戰局的大事了。」

「如此說來,還是盡快解決轍圍的好。這裡地域廣大,即使從四面八方同時點火,想把這裡整個燒成灰燼也需要三天。但是如果借助州師的話,不出半月,那些烏合之眾一定會一哄而散。」

「英章,我們為什麼要來到這裡?」驍宗問。

「為了討伐逆賦。」

「為什麼會有逆賊?」

被驍宗這麼一問,英章一時語塞,答不上來。「當然,這一定是逆賊沒錯啦,他們違抗了王命,那當然就是逆賊啦。但是……」

「但是有一個棘手的問題,文州馬上要進入冬季了,但是這裡沒有足夠的過冬物資,百姓如果真的要象聖旨所命令的那樣打開宮庫納稅的話,就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他們才揭竿而起,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英章抬起頭,說:「主上讓我們來討伐逆賊,主上說他們是逆賊,那他們就是逆賊!作為禁軍,就應該如此!」

「話是這麼說,」驍宗輕蔑地笑了笑,「你好像是主上養的狗。那麼我再問你,王是什麼?」

英章又陷入了沉默。

「如果轍圍的人民傷害其他地方的人民,那麼為了天下萬民來討伐他們,我們在所不辭。現在轍圍的人民拒絕納稅,同樣會危害到其他的地方,因此,一定要解放轍圍,打開宮庫,收足稅歉。但是,還有必要做其他的事情嗎?比如殺戮?」

營帳內一片沉默。

「我們帶著王命來解放轍圍,打開宮庫但是,絕不能傷害轍圍的一個百姓。」

驍宗下令:

「兵士不得帶劍,只允許帶盾,但不允許用來傷害百姓。」

盾是用堅硬的木頭製成的,允許內側貼上鋼板,但是不能貼在外側,考慮到可能有失去理智的士兵用盾的外側毆打百姓。因此,要求在外側貼上厚厚的羊毛,並且規定,即使是出於自衛而使用盾牌為武器,也不能使白色的羊毛沾上百姓的血跡,否則就要受到處罰。

被俘虜的叛軍,只要投誠就可以被釋放,他們想回轍圍也行,想回附近的村落也行。

「雖然可以理解不堪重稅的百姓的心情,但是如果全天下都無視王命的話,則國將不國。不服勞役,不納稅的風潮蔓延開來,最終受害的還是老百姓。如果轍圍拒絕納稅,那麼其他地區也會效仿轍圍的百姓能理解這一點的話,他們一定會深明大義,打開宮庫的。」驍宗說。

這個人回到故里,那個人回到轍圍,他們會把我們的本意傳達開去,這樣就能讓那些誤入歧途的百姓理解我們並沒有惡意,最終也理解驍宗的本意。

從圍城開始的四十天裡,王師反覆地發起進攻,又不斷地敗下陣來。盾牌上的羊毛依然雪白,一點污跡也沒有。王師要求開放宮庫,人民卻並不買帳。雙方都沒有妥協的餘地驍宗的部隊雖然沒有凱旋,卻也不至於敗下陣來,而且只要還沒取得絕對的勝利,他們就不會收兵;而轍圍的人民也沒有意識到把宮庫持續關閉下去是不可能的。

終於到了第四十一天,驍宗翻越積雪覆蓋的群山,回到鴻基,他帶去了王師敗北的消息,他說道:「亂民不斷地叫陣,而他卻沒能取得哪怕一次決定性的勝利。儘管宮庫最終還是打開了,但那是深明大義的百姓自己打開的,他們遵守了天道。」

最後,因為稅畢竟都徵收到了,所以驍宗的敗北並沒有被過問。從此以後,在戴國的北部流傳著「轍圍之盾』的說法,還有一種說法是「綿之盾」,它被描述成一種信義的見證。

驍宗和轍圍因為信義而從此結下了不解之緣。當轍圍再次陷入戰火,驍宗當然不會坐視不理。驍宗和霜元率領近兩萬的兵馬向文州進發。李齋攬著泰麒的肩膀,目送他們遠去。

「但願他們能平安無事歸來!」

看著有點不安的幼麒麟,李齋充滿信心地點了點頭。

「沒關係的,台輔,他們一定會沒事的!」

李齋的話最終卻沒有實現從後來發生的事情看,李齋覺得,亂事以轍圍為中心,是經過充分的預謀的。這絕不是簡單的暴動,組織土匪,授以計謀,並指揮他們,一定有這樣的一個幕後操縱者存在。而且這個人非常清楚驍宗不會坐視轍圍動亂。

驍宗就這樣第二次踏上轍圍的土地,卻再也設有返回鴻基。

3

「李齋?」

好像很驚訝的聲音,李齋回過頭來一看,陽子不可思議地定定看著她。李齋想著怎麼解釋比較好,她剛才陷入了回憶之中。

「心情不好嗎?」

「不」,李齋搖了搖頭,「非常抱歉,想起了很多事。」

李齋一說完,陽子就點頭表示理解。

「您曾問起戴發生什麼事了,說得極端一點,就是發生了謀反了。主上因此下落不明。」

李齋簡單地說明了經過。

「詳細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後來問了才知道,主上好不容易才到了轍圍附近,在那裡紮了營。不久後便受到了襲擊。在戰亂中失去了消息。」

「真是這樣嗎?」

「大致上是的。因為我沒碰到當時在文州並知道詳情的人。又沒有向其他的人問過詳細的情況。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仔細搜查過。說不定還有人正在尋找呢。自從知道主上消失的消息後,朝廷混亂,一片無組織狀態。」

「為什麼?」

……蝕。

這是驍宗出徵文州半個月之後發生的事情,前一天霜元飛來的青鳥抵達了首都,說驍宗他們安全地翻過了山。從他們翻過山到達轍圍之後的幾天中實際上青鳥又來過一次。據說他們到了轍圍附近的鄉城——琳宇後,在那裡紮了營。

「是安全到達的嗎?」

聽到這裡,偶爾在路門會相遇的地官長宣角會心一笑。

路門是一個擁有三層樓閣,有人的身長十幾倍的巨大建築物。南北門之間的白色大廳裡有著同樣白色的階梯,一直延伸到雲海。

「今後也能安全的話就好了。將軍對主上那麼關心,我這樣說也許是很失禮的話。」

「一定會安全的。」李齋對宣角一笑,同時從路門拾級而下。

這時,李齋聽到下面有輕微的響聲。李齋想知道是什麼聲音,於是停了下來。什麼也沒聽到的宣角看了看四周,回過頭不可思議地看看李齋。

「什麼聲音?」

在宣角看著李齋的同時,李齋問了一聲。李齋感覺到山在震動,腳下的大地,也就是支撐皇宮的凌雲山在震動而發出的聲音的樣子。世界劇烈地震動著,巨大的路門發出吱吱啞啞的聲音。令人驚奇的是眼前的視野突然變暗了。抬頭的一瞬間,眼前的路門的瓦片就像雪崩一樣掉了下來。

實際上,那時候山確實震動了。如果有人在皇宮的上方俯視的話,也許會看到浮在雲海中央的島中,有著同心圓狀的波濤。靠近岸邊的宮城一帶,雲海的海面急速地上升下降。另一方面,岸邊的建築物不斷地搖晃著,一邊發出轟隆聲一邊逐漸地倒塌。

皇宮一帶就像被一把巨大的錘子錘了一下似的。就因為這一擊,風雲突起,朝向四面八方噴射。太陽失去了光芒,變成了暗淡的銅色,天空也一瞬間變成了暗紅色,四周開始孽延著瘴氣。

這是什麼?

李齋楞楞龐坐在那裡。看著那塵土飛揚的異常的天空。大地還是不斷地蠕動著。雖然不再搖晃,但從地底傳來的震動還是傳到了地面上。

「是日食?!」

悲鳴聲近了。李齋回頭一看,全身是土倒在路門石階上的宣角頭朝上看著什麼。

這是為什麼?李齋是第一次遭遇日食。同時還聽說過,雲海之上是不會發生這種日食的。

宣角站了起來,他的腳邊堆積著破碎的瓦片。走了兩三步,碎瓦片淹沒了許多東西,有兩個人現在都埋在瓦底下。

「李齋,台輔呢?」

李齋跳了起來。地鳴聲持續著,倒在周圍為數不少的人發出慘叫、呻吟聲。但她現在沒有餘力來顧及這些了。

泰麒在哪裡?在忙於午後的政務?現在的時間還早了些。去外殿了?回正宮了?仁重殿?

「應該沒關係吧,大濮在台輔身邊呢。」李齋說。

宣角抓住了李齋的手腕,李齋那張被灰塵弄髒的臉正呈現出不自然的青白色。

「李齋,你不知道嗎?天上原本是沒有日食的。是台輔讓它發出鳴聲的。」

李齋飛快地跑走了。

「李齋?!」

「宣角,你去救助傷員。」

朝背後大叫一聲,李齋飛奔向路寢。李齋也曾經聽說過麒麟會引起小規模的日食,這就叫做鳴食吧。但是在蓬萊長大的泰麒大概不知道發起鳴蝕的方法吧?

李齋在蓬山第一次遇見了泰麒。那是在驍宗上山的時候,她自己也上去了。當時的泰麒既不能變成麒麟,身邊也沒有使令,在蓬萊生長的泰麒對麒麟的知識都不是很清楚。到底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喚起了泰麒的這個本能呢?

塵埃和劣木的臭味在空氣中瀰漫著。像是快要燒過頭的太陽在略微陰暗的空中散發著紅色的氣體,還有持續不斷的地鳴聲。李齋覺得有種不吉利的預感,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了。

越是靠近仁重殿的建築受損越嚴重,州廳的門完全倒塌了。周圍的圍牆也是這裡塌,破爛的。對面看得到的建築物也是倒的倒塌的塌,瓦礫一塌糊塗。目光所及的仁重殿一帶,大多數建築物都變成了瓦礫堆成的山一樣。

地鳴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到處的呻吟和慘叫聲。太陽光很淺,天空呈現出一片淡淡的紅。

不久,人們聚集了起來,李齋召集了很多的士兵,在碎石瓦礫中尋找著泰麒的身影,可最終哪兒都沒找到。仁重殿正殿的西面,面對雲海的露台和園林都毀於一旦。建築物和樹木被連根拔起,上面堆積著沙土塵埃,殘留著被波濤摧殘的痕跡。

後來,李齋下令船出海去尋找,坐騎也被牽了出來。留在宮中的人像在挖園林似的到處搜索著泰麒的身影。但自從那天以後,就找不到泰麒的人了。

搜索持續的同時,為了告知這一緊急事件,他們朝文州放了只信鴿。在它到達文州之前,從文州那邊飛來了一隻青鳥。青鳥帶來的書信裡寫著:驍宗失蹤了。

臥室中沉默持續著。李齋緊緊地握著脖子上的珠子。

「還是不知道主上的消息,也不知道台輔消息。」

「李齋,很苦惱吧!」

陽子想要制止,不過李齋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

「皇宮亂極了。根本不能組織搜索主上和台輔的隊伍。」

李齋喘著氣,陽子慌張得握著她的手。

「沒什麼吧?」

「沒什麼。」對於陽子的問題,李齋說沒什麼。她微微地喘羞氣。耳邊又響起了耳鳴,像是風中傳來了風影的聲音,好像在說「不要!」

「行了,今天就到這兒。」

李齋朝著耳邊那似有似無的聲音的方向伸出手突然又放棄了,她發覺自己已經失去了右手。那種苦悶的心惰開始淹沒她。

「……請救救我們。」

握著珠子的手放開了,伸了出來。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了她。

「……求求你幫幫戴國。」

「我知道。」

從隔壁傳來醫生跑過來的聲音。李齋再度墜入極度的黑暗和罪惡中

4

「怎麼想?」

走出花殿,陽子問身後的兩人。一個面無表情地沉默著,一個說「無論怎麼問李齋她都是這麼講」。

「首先我們知道了泰王和秦台輔失蹤的過程。」

「不是說這個,」陽子苦笑著說,「她說要我們去救戴,你們怎麼想啊?」

「這取決於李齋到底有什麼具體的請求,還有,現在的慶國到底能做什麼。」

浩瀚這麼一說,景麒就停住了腳,行了一禮,因為景麒是在州廳執行公務的時候被調出來的,所以現在必須回去。目送著他離去,浩瀚也說他該回塚宰府了,便退出了正宮。

無論是誰,都不想幫李齋。這麼想著,陽子回到了內宮。

其實,慶國也正處於動盪之中。就像浩瀚說的那樣,要幫助戴國真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實際做起來,陽子能做什麼呢?自從登基至今已經兩年了,她還是很不習慣對這裡的事務不瞭解,就連閱讀文書也有困難,加之政務繁忙,也不能太多地拜託浩瀚和景麒,只能利用間隙向他們請教。幫助他國這樣的餘力,陽子就不用說了,無論是國庫還是朝廷都沒有。

這麼想著,她向內宮的西側走去。走到廊屋,她看到了一個身著盔甲的人走了過來。

「啊,桓魋。」

桓魋也注意到了陽子,停住了腳步,輕輕地拱手,他就是慶國的禁軍將軍。

「正好。」陽子這麼一說。

桓魋欠欠身,道:「請您原諒我。現在正是要訓練的時候。」

陽子輕輕地笑了笑,

「不是那樣的,如果累了的話就應該好好休息。」

「啊……」桓魃點著頭,陽子把他帶到了內宮的書房。這裡是她可以在公務的間隙休息的地方,也是她在白天住的地方。

「……真是一個百廢待興的王朝啊。」陽子一邊倒茶一邊嘟囔著。旁邊的桓魋吃了一驚,陽子苦笑了一下無論是要救戴國還是做其他的什麼事,都得先把慶國整治好王想處理好政務就必須先博覽群書;臣子中有一大半原本是市井間的遊俠,讓他們成為正規軍也必須經過訓練,而訓練的人手卻如此不足。

「讓您去訓練士兵真是辛苦啦。」

「哪裡,我沒什麼的。這是將軍在戰爭間隙的本職工作。」

陽子笑了笑,她知道這不是桓魋真實的想法。她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便驚訝於其軍事力量規模的龐大。但是在瞭解了實際情況之後,也就明白了這裡不存在所謂的警察,無論是日常的巡邏,還是對罪犯的監管,都是由秋官所指揮的軍隊來負責的。不僅如此,公共的土木工程,也屬於軍隊的管轄範圍,是由軍隊和服苦役的罪犯一起完成的。至於王宮和都城警備以及對王宮大臣的保護也是他們的職責。所以即使在戰爭的間隙,軍隊也是非常地忙碌。

「得讚美你一下,雖然是微不足道的。」陽子笑著拿出了茶具,桓魋笑著雙手接了過去。

「以茶代酒,聊表感謝之情。」

微笑過後,陽子開始向桓魋問道:

「桓魑知道泰王嗎?是一位很有名的人啊。」

「啊。」桓魑點點頭,「當然沒見過面,只是聽說是以前的乍將軍吧。」

「知道李齋嗎?原本是承州師的將軍。」

「哦,不知道。那個人所乘坐的騎獸好像已經痊癒了。」

「是嗎?太好了。」

「是啊,我雖然不知道劉將軍的事,但是一看那騎獸就知道她一定是一個很優秀的人。那只騎獸對主人非常忠誠,也訓練得很到位。看到主人遇到麻煩,就會與主人並肩作戰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不能說是一隻訓練有素的騎獸了。」

「誒……」

「但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因為之前並沒有關於其他國家的將軍的傳說。乍將軍很特別,我這樣想。」

「特別……是了不起吧?」

「啊。」桓魑贊同地點了點頭。

「如果將乍將軍與將軍你相比呢?」

「當然沒法相比,他是一個英雄啊。」

「果真是英雄的話,就不會讓戴國陷入混亂當中了這樣說也許太殘忍了。泰王沒有蹂躪他地國民,所以發生變故不能說是他的過錯。」

桓魋一本正經地揚著頭,說道:「您說什麼變故?」

「好像是謀反。戴國新立了偽王,而且驍宗和泰麒也下落不明。現在只知道這些。因為李齋還沒有完全痊癒。」

「這樣啊。」桓魋嘟嚷著,好像陷入了沉思,陽子也若有所思起來。雖然不知遭詳細的情況,現在只知道李齋要拜託慶國,而且為了拯救戴國,她萬死不辭。然而,慶國也只是一個百廢待興的國家而己。

「只有在生命的盡頭,才能對一個人下最終的評價。」

「恩?」

「也許只有看到最後的結果,才能作一個最貼切的評價吧。如果只是取得一場戰鬥的勝利就稱之為長勝將軍,那是不恰當的。只有極其優秀,而且一生都沒有遭受戰敗的人才配得上這個稱號。」

「那就是說,我們對泰王的評價過高了嗎?」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只要是在行將戰敗的戰事裡將責任推給同僚,在必勝無疑的戰事裡搶奪頭功,就可以很容易地當上『常勝將軍』了。而一旦得到這個稱號,就會被人覺得他是一個優秀的將領,是人中龍鳳,是一個豪傑式的人物。」

「這……怎麼了?」

「但是,這種評價也只不過是從某些事情的結果這個角度來評價他。像豪傑這樣的結論並不是對泰王最貼切的評價,比如說,泰王如果蹂躪戴國人民的話,就不能稱他為豪傑了吧……所以這些所謂的評價並不能評判兩個人的高下。因為如果一定要比較的話,每個人都會有私心,一定不會拿自己的真實情況去和別人所得到的評價進行比較。」

「哦,原來如此。」陽子苦笑著說。

「但是就算不比較,主上也是一個優秀的王。」

「哎?」

「如果一定要我說的話,能夠安坐於王位之上,不要做出失蹤之類的事情的王對於我來說就是好的王。」

桓魋像模像樣地說著,陽子笑了笑,說:

「桓魑……如果讓你去戴國討伐偽王……」

「不要開這樣的玩笑吧!」桓魃很慌張地擺擺手,「戴國的軍隊那麼弱嗎?需要我們出兵?畢竟我們現在沒有出兵的餘力,動用軍隊將是一個很大的工程。就算是一隻軍隊也有12500人,這還只是士兵的人數,還得算上軍官、馬還有騎獸。這樣的大部隊所需的糧食補給是難以想像的。」

陽子目瞪口呆,「是啊,吃飯的事情……」

假如是13000人的話,陽子這麼想,在國內每五個人一頓大概需要一升的糧食,這樣算下來,13000人一天最少也需要7890升的糧食。

「不可想像的數量啊!就算是一頓吃一個包,一天也要39000個。」

「啊?」

「沒什麼了不起吧?」陽子苦笑著。

「所以我們才在各地設置夏官把守兵寨,一旦地方上發生動亂,需要出兵的時候,就可以從兵寨得到補給。但是,如果是在其他國家的話,首先我們不能設立兵寨,而且糧草也不能全部運過去。即使可以解決運輸的問題,那麼多的糧草也不可能一下子運到。」

「對於我們來說的確是有點為難……」

「就算是傾盡我們的所有,只留下最低限度的儲備,我們也沒有足夠的船隻用來運輸。」

「這樣啊……」

「所以說對其他國家用兵對於我們來說是不可能的,何況我們也不能對其他國家趁虛而入。」

「當然不是去侵略別國,沒有要藉機佔領戴國的意思。」

桓魋歪著頭想著,「這……」

「話說回來,我就是借助了雁國的王師才得以入主堯天的。」

「是這樣啊。」

「我們所能做的就只有尋找泰王和泰麒嗎?」

「他們兩個現在……」

「不完全清楚如何是好呢?如果是搜索的話,就要派出配備了能夠飛翔的騎獸的部隊。」

「如果是派出一個小隊,就是二十五頭騎獸的話,會因為數量不足而難以開展。但如果派出一個中隊,就是一百頭騎獸的話,就可以分頭行動而綽綽有餘了。」

「要一個中隊……」

這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官員們一定不會贊同。大概他們會說,慶國自己的事情都管不了,還要去管別國的事。陽子用手支著臉,好像又陷入了沉思。

「……但是泰王在不在位,的確事事關重大啊。」陽子嘟嚼著。桓魋變得神情緊張。

「的確是這樣啊,無論泰王是一個什麼樣得人物,對於戴國得人民來說,王下落不明,總是很嚴重的事情。而且,戴國現在正是嚴冬時節。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

「死了的好?」

「如果王死了,就會有新王即位。人民也只需要忍耐了這一個過程就可以了。即使是一個昏君,上天也會剝奪他的王位,百姓也只需要等到下一個新王即位就可以了。我想,王沒有死又不在位,這是最糟糕的情況了。」

5

李齋在半夜聽到輕微的說話聲,她睜開眼。

「……好餓啊!」

「我也這麼想啊,所以才帶了茶過來。」

「好開心,一起吃吧。」

聽著無聊的對話,李齋輕輕地抬起頭。枕邊的女官好像很吃驚似的看著她。在臥室的門口有一個女孩探出臉來,說:

「不好意思,吵到你們睡覺了嗎?」

「不。」李齋搖搖頭,「為了照顧我你們還沒吃飯嗎?」

被李齋這麼一問,玲使勁地擺擺手。

「只是錯過了吃飯時間而已。祥瓊特意給我拿來了消夜,沒關係的。」

「那你吃吧,我沒關係的。」

李齋這麼一說,那個叫祥瓊的女孩笑了笑。

「那趕緊收拾一下,我馬上就過來。」

「嗯。」玲點了點頭就出了臥室。代替她的祥瓊來到李齋身邊,彎下腰,說:「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卻打擾了您,真是不好意思。我是女史,我叫祥瓊。」

「……沒什麼,彼此彼此。我也給玲她們添了很大的麻煩。我沒有人照顧也沒關係的。」

「這不用您來操心,太醫會決定的。」

「是啊。」

李齋這麼一說,祥瓊就笑了笑。

「您不用那麼過意不去。我們人手不足,不能充分地照顧您。應該是我們說對不起的。」

「這……女官們都很照顧我。」

李齋移開了目光,說:「景王……我覺得她是一個很真誠的人。」

「我也覺得她的確是一個非常認真,非常正直的人。」

祥瓊突然笑了起來,李齋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金波宮的每一個人都對景王不拘於禮節。」

「的確我也感覺到這種氛圍。大家口中從來沒有什麼牢騷,這讓人覺得很驚訝。」

「哪裡……」

「聽說泰王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但是現在不知道他的行蹤,您大概很擔心吧。」

「是啊。」李齋點點頭。

「戴國的老百姓一定很痛苦吧,而且現在正是戴國的寒冬時節」

「你知道戴國的事情?」

「沒有。」祥瓊說著搖搖頭。

「我出生在芳這個地方,那裡的冬天也很冷。無論什麼事情都因為冬天的關係而無法開展。我聽說戴國的冬天比芳還要冷。」

「是啊。」

「芳現在也是王位虛懸,但是和戴國不同,芳的先王是一個暴君。」這麼說著,祥瓊好像有些落寞地笑了笑,「就算是王位虛懸,人民也還有被拯救的機會。但是聽說泰王是一位深得民心的王,這樣的王也不見了……」

「恩……」

「聽說是發生了謀反……在一個王朝的最初,總會因為前朝的束縛一朝消失而逆臣賊子橫行。」

「嗯,那麼……」李齋嘟嚷著,祥瓊歪著頭看著她。

「的確是這樣,趁著王位未定而橫行的那些人害怕新王的登基,但我卻不覺得那會是叛亂的理由。」

「那麼?」

「我也不明白啊。」李齋回答到他們知道那些狗急跳牆的官吏會謀反,並且也做了相應的準備,「但是為什麼還會發生那樣的事呢……」

主上的確是一個非常賢明的君主。和李齋一同從承州而來的師帥很感動地說著。

「三公好像也很感歎於如此之迅速的政治改革是沒有先例的。」

「或許吧。」

「士兵們也為賢君的即位而高興,老百姓也是歡呼雀躍。」

李齋笑著點點頭。因為驍宗出身於行伍,所以在士兵中威信很高。又因為之前驕王是推行文治的王,所以士兵們受到冷遇,相比之下,驍宗更受歡迎。同時,他登基之後,變賣了他的財寶,在冬天的時候向各地的義倉贈送了物資,人民無不大喜過望。戴國的冬天非常寒冷,一旦食物和煤炭儲備用完,馬上就會威脅到人的生命。因為驕王的奢靡,各地的義倉都空空如也。而現在,驍宗送來了物資,人民自然為主歡呼:好日子要來了。

「是啊。」師帥笑著這麼說。李齋也有同樣的感覺,到處都可以聽到人民的讚美,在集市中,百姓對王師的熱情以及新王的愛戴都隨處可見。不僅是老百姓,就是宮中的官吏也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樣子。

但是高速前進的車也有吱吱呀呀響的時候,作為州師將軍加入朝廷的李齋發覺本應氣象清明的朝廷卻有一些陰暗的角落。冬至剛過時發生的一件事讓她瞭解了這一點。

「最近台輔要去漣國了,」驍宗對他的近臣說,「去漣的話往返要一個多月,在這期間要舉行冬狩。」

李齋最初只是理解了這番話的一個層面,也就是說,在新年前後,不會有什麼重大的公務,利用這個期間來舉行大規模的狩獵。隨後她突然覺得,朝廷正在進行大整頓,而驍宗還要進行冬狩,真是一個優哉游哉的人。李齋內心非常震驚。當時大概大家也都是這麼想的 吧。現場瀰漫著一種困惑的氣氛。首先打破這種氣氛的是禁軍右軍將軍阿選,他小聲地問,「戰利品是……」

「是狗。」

對於這簡單的話語,李齋感到很驚訝。

「必須要處決那些因為自己是先王的屬下,就獨斷朝政的官員。絕不能放任他們橫行朝野,一旦放任他們,日後再想肅清朝野就難免會引起劇烈的反應。不擇手段私吞財產從現在開始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一聽到是關於整治朝野的事情,李齋就抖了一下。同樣的感慨夾雜著各種歎息聲充斥著室內。

「冬狩一結束,就到了迎接新年的時候了。就讓他作為使節去漣國吧,禁軍、瑞州師師帥和將軍都一同前往。這樣寬鬆的氣氛之下,那些人一定會放鬆警惕,這樣我們就可以把他們一網打盡。」

「那個時候也就是泰台輔去國外的時候嗎?」

對於阿選的問題,驍宗點了點頭。

「這還是不要讓泰麒看到的好。」

「但是,過後也不讓他知道嗎?」

「是的,不能讓他知道。從現在起,我們在這說的話,不僅是泰麒,與此相關的人都不能讓他們知道。」

「那麼就是說要秘密地進行咯?」

「這……」李齋差點叫出聲來。對賦臣的整治是必須的,但是如果不能正大光明地開展的話,不就成了一種私刑了?

「當然全部都要按照正式的程序進行,只是必須保密。負責的部門必須嚴格篩選擔任的官員。其他的官員不許過問此事。在泰麒回來之前務必全部完成,只要做到不動聲色,官員的人數減少了他是不會發現的。」

這不是欺騙泰麒嗎?李齋又重新陷入了思考,的確,對於泰麒來說,不讓他知道也許是一種幸運;麒麟的本性是仁,他們厭惡流血,事實上,血的污跡是會讓他們生病的。因此,這樣做其實是驍宗對泰麒的照顧。

即使是很勉強,也得接受。李齋是如此。但是有一個人說:「這……」講話的人是剛剛被任命為大司寇的花影,「這樣做合適嗎雖然是為他擔心,但是台輔很聰明,與其百般掩飾, 其實是不是對他講實情的話會……」

「不行!」驍宗的回答斬釘截鐵,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聽著這些談話,李齋更覺得寒氣逼人。一口氣整頓吏治原本是驕王的寵臣,然後又作為驍宗的麾下擔當朝廷的各個職位的那些人。誰做什麼,不做什麼。誰有問題,應該怎麼處理。這些問題都是需要弄清楚的。驍宗登基之後,對於要逐退哪些人已經是有把握的了,而且驍宗對於剷除這些酷吏的影響也作了充分的考慮。事實上,這次冬狩不僅是要整頓朝廷,還要讓潛伏的敵人原形畢露然後一網打盡。有逆心,野心的人,巧妙地隱藏自己的人,看到這樣的整治,一定會坐立不安,這大概就是行動的開始了吧。

這個人……李齋這麼想著看著驍宗。

(新王登基十餘年如果是平庸的君主也許要數十年才能完成的事情,驍宗想要在一年內就完成。)

突然,李齋感到一絲寒意。至此,她並沒有感到不滿,對驍宗,她只有那種對一個眾望所歸的名將的尊敬,她對驍宗的為人有著很高的評價。但是從這時開始,她卻開始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絕不是對驍宗的計劃的不安,也不是對驍宗的能力的不安,只是,如此強烈的光輝是不允許有任何陰影的。她只能這麼想。

一切只能待觀後效了。這麼想著,花影突然造訪。那是在一個漫天飛雪的夜晚。

6

「下雪了呀。」被帶進客廳的花影這麼說著向李齋行了一禮。
「很冷吧?」李齋坐在火爐邊,想讓她過來烤烤火,「這麼冷還讓您光臨寒舍,實在是不敢當。」
「沒什麼,」花影搖搖頭對李齋說,「反倒是我突然打擾,實在是很抱歉。我想和李齋閣下好好地聊聊天,雖然想著可能會很唐突。如果我有失言的話,也請您多多包涵。」
「不勝榮幸!」
「哪裡哪裡!」李齋笑著說:「我讓下人準備了酒菜,不過看起來花影好像沒什麼胃口。」
花影慘白的臉上有些不安的神色,而且看起來很冷的樣子。她的樣子看起來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無論是外形還是實際年齡,花影都比李齋年長。儘管如此,這時的花影卻是一副象迷路的孩子那樣茫然的表情。她的到訪不像是僅僅要和李齋加深友誼而已。
「雖然很失禮,但是想問一下花影閣下為什麼突然造訪?」
花影像突然回過帶—樣看著李齋說,
「啊……不是,真的是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就是想和您聊聊天而已。」
花影雖然這麼說,卻根本不像要閒聊的樣子。可能她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不是特意挑這個時間來府上……但是……」
李齋歪著頭,說:「我是個直來直去的人,希望你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冒昧地問一句,花影閣下在為什麼而煩惱呢?」
花影像是被人擊中了要害一樣抬起臉,突然間好像要哭了一樣。
「實在是抱歉,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請您原諒,可是我的確是不擅長委婉的言辭。」
「不,」花影搖搖頭,「真的沒什麼。是我的不對。說實話,我剛才一直在想要怎麼講。被您單刀直入地一問,我覺得豁然開朗。」
花影淺淺地笑著,好像百無聊賴地撫摩著酒杯地邊緣。和作為武將的李齋不同,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在陶器的邊緣撫摩著。好像可以看到她在微微地顫抖。
「是不是很冷啊?我們坐到火爐邊去吧。」
「不用了,還好。」
這麼說著,花影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顫抖,好像很緊張似的用另一隻手握住了它。
「不是冷,李齋閣下,我只是覺得害怕。」
「害怕?」
花影點點頭,李齋直直地看著她,忽然覺得她臉上的神色看起來的確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害怕。
「主上登基,王宮裡風雲變幻,實際的情況到底是怎麼樣呢?你有沒有聽說朝廷要盡快整頓吏治?」
李齋沒有表示什麼,還是一味的沉默。李齋明白,關於朝廷,既有褒獎之辭,也有反對的聲音,但不管怎樣,花影都有她自己的見解。
「這樣改革是不是太急了……」花影像在發牢騷似的。
「急?」
「改革朝政是必要的,廢除弊政也是必要的,但是如此之急有必要嗎?給予充分的時間,充分的計劃,進行穩妥的改革,難道不可以嗎?」
「你是說他太性急了?」
「當然不是,我絕對沒有批評主上的意思,只是因為整頓吏治在我的職權範圍之內,所以覺得特別害怕。總是覺得會有什麼閃失。有很多東西總是如鯁在喉。如此急進的改革真的是一樣好事嗎?無論如何我總是這麼懷疑。」
李齋點點頭,覺得也不是沒有什麼道理。
聽說花影原本是藍州的州宰,是個重情義的女宰相,在為數不多的幾次交往中,的確感覺到她是一個有慈悲心腸,知書達禮,塌實穩重,深謀遠慮的人。不僅如此,她還是個行事謹慎的人。雖然驍宗把她提拔為六宮長之一是她自己願意的,但是,讓她做大司寇是否合理的質疑也不絕於耳。秋官主要的工作是整理法度,裁決犯罪,保證社會穩定;同時,秋官還要行使外交官的職責,但是,花影作為秋官,是不是太重情義而輕法度了。這樣替她擔心的說法也是存在的。秋官應該像秋霜一樣在刑罰、威令、節操上嚴厲行事。的確,坐在李齋前面的這個女人,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一樣,魂無所依。無論從哪裡看,她都沒有作為秋宮的嚴厲和威嚴。
「……我一直都是地方官,為人民謀福利,現在做懲罰人這樣的事情我實在是習慣不了,其實也不是習不習慣的問題,這我是知道的。作為秋官,儘管周圍的人並沒有誰命令我必須怎樣做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秋官,但是,既然做了這個工作,就應該把它做好吧。可是自己……」
這麼說著,花影低下了頭。微顫的手指又開始撫摩酒杯的邊緣。「從現在開始,不得不大量地裁汰官員。而且要在短時間內完成。我覺得好恐怖啁。倘若是判決罪人也就罷了,可是現在,裁汰官員也是如此性急,這樣做好嗎?」
李齋微笑著說,「請喝口酒吧,稍檄暖暖身子。」
被這麼一說,花影點點頭,端起了酒杯。花影這麼不安或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的確,現在的朝廷風雲變幻。處理舊惡是新王朝不可避免的員任,然而像這樣一蹴而就是從來沒有先例的。
李齋看她喝下了酒,接著說:「主上是一個果敢的人。」李齋看起來好像苦笑了一下,花影也情不自禁笑了笑。
「我們是習武主人,看重時機。有時做出一些決斷的時候,必須要果斷,因為沒有考慮的時間,尤其是在戰場上。如果一味追求慎重的話,就會錯過時機,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主上的決定也是可以理解地,現在也的確是一個好時機。」
說完,李齋就笑了笑,「原本我也懷疑自己真的是一個果斷的人嗎?遇到事情的時候會覺得迷惑,結果猶猶豫豫地浪費了時間。像主上那樣果斷我是做不到的。
「那麼李齋閣下也有不安的感覺咯?」
李齋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但是她想大概花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所以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倒也不是不安,只是讚歎主上如此果斷。而且我確信主上是在沒有任何猶豫地情況下就下了這個決定的吧。果真如此,將舊惡一氣剷除絕不會是什麼壞事。因為朝廷越早整頓,百姓就能越早地過上好日子。」
「那個……我知道。」花影垂下頭,「你那麼確信,我卻完全想不通;你怎麼能夠那樣不迷惑、堅定信念呢?絕對不是不信任主上……」
「花影大人和主上如此的……」
「不,沒有任何關係。事前我只是聽到一些傳言。」花影終於露出了微笑,「所以,當接到讓我就任秋官的旨意,我真的是十分驚訝。他怎麼會知道像我這樣的小人物。」
「主上就是這樣的人。」
「李齋大人一直是主上的部下吧?」
「怎麼說呢……」
李齋和驍宗是在蓬山相遇的。在登山的過程中,她遇見了傳說中的乍將軍。為了登山而進入黃海的人們大多組成了團隊穿越黃海。然而,驍宗卻不在那些團隊中。只是帶了個軍師進入黃海,獨自挺進蓬山。
「所以到了蓬山之後才第一次相遇。」
「是這樣……但是,離開軍隊獨自進入黃海不是很危險嗎?」
「本來是很危險的,但是對主上而言就沒什麼了。之後還聽說主上在驕王的時候,曾經退出了禁軍,返回仙籍三年。那時好像就已經進入過黃海,在黃海還拜了以抓捕騎獸為生的人為師呢。」
「徒弟?禁軍的將軍?」
花影睜大眼睛,似乎很驚訝的樣子。李齋則微檄一笑。
「主上就是那樣的一個人。總是喜歡自己捉騎獸,自己訓練。在登山時也想自己狩獵,無法待在隊伍中。聽說驍宗為了登山,也和我們同時進入黃海,當時我想:這樣的話似乎就沒有自己出場的機會了。」
李齋苦笑了一下,花影也不再多說了。
「我可能問了失禮的話吧?」
「一點都沒有……所以說,我並不是主上的部下。不過,在蓬山的時候,驍宗和台輔對我都很好,在那之後便開始得到他們的照顧。」
禁軍的將軍與州師的將軍在身份上是有差別的,但是並不是部下的關係。所以,她一直都被以同輩的身份相待。驍宗即位後很快邀請李齋到鴻基,和驍宗的部下合併起來,其中也有登山時同行的熟面孔。
「像這樣回憶往事,會感到一種奇妙的感覺。我自己到底屬不屬於主上的部下呢……?」
「是這樣啊……」花影輕輕吐了一口氣。
「那麼,我的感覺也許是種參考。李齋閣下不會讓人覺得像是他的部下,我總覺得你並不像是從一開始就跟著主上的。」
「是這樣嗎?」
「是啊,所以今天才想拜訪一下李齋閣下的。對於其他人,因為擔心,總覺得好像不能一吐為快,甚至覺得只要有什麼閃失就會被人抓住小辮子。但是李齋大人就不同了,可能是因為同樣是女人的關係吧!」
「你能這麼覺得,我感到很高興。」
李齋回答道。
花影的看法沒有不妥。李齋作為驍宗的部下,長時間侍奉在驍宗身旁,十分瞭解驍宗的為人和想法,他們之間有著久經培養的信賴,兩人的關係十分牢固,日子久了就不再會有疏遠的感覺。李齋是這樣想的,花影肯定更是如此了因為自己和他人不同,所以充滿異樣感覺,這是理所當然的。
「不安可能是因為羞愧吧。」花影夾雜著苦笑這樣傾訴羞。
「感到只要主上說了什麼,李齋大人他們就會領會其意思……只有自己無法領會主上的意思。在我戰戰兢兢地環視大家心領神會的臉的時候,大家已經先行去辦事了,我好像總是被丟在了後頭……」
「我覺得並不是每個人都瞭解主上的意思的。」
「是嗎?」
「應該是。我就有不理解主上意思的時候。但是,我只是想既然主上那樣說了,就可以了。」
「因為主上很相信你嘛。」花影的聲音有些落寞,同時又伴有一絲恐懼。
「可能有些不同,並不是無條件的相信。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和主上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
「我和主上初次見面時就感覺兩人能力是不同的。就是說看事物的方法是不同的。他能從我無法想到的角度看問題。」
花影沉思片刻,然後好像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抬起了頭。
「我知道驕王的統治不會長久,但是又覺得沒有必要考慮改朝換代之後的事情。」
「是這樣啊,很慚愧,我也是。知道驕王的統治不會長久,再那以後可以預見到戴國會一蹶不振啦、不才之輩會開始橫行無忌啦。但是,並沒有考慮過解決的辦法。與其說感覺沒有考慮的必要,不如說根本沒有想過這問題。」
「知道了。」
「後來看到主上做的事,才想到原來是這樣的。如果國家衰落,就需要能阻止其衰落的人才;而要培養那樣的人才,並委以重任需要時間。如果擔憂國家的將來就要有所準備,現在看來是很清楚,但那時覺得那時做這些事情是不可思議的,所以想都沒想過。雖然預測過將來,但是卻無視它們的存在。」
花影垂下頭,「只有主上知道。」
「我也這樣認為。是能力差別的問題。沒有想到或是想得不夠,用什麼樣的詞來形容都不貼切。如果有考慮的機會,我可能也能瞭解,但是我們挖掘不出這樣的機會。」
李齋這樣說道,似乎很贊同自己的說法,「所以,無法看清主上意思的時候,我肯定會這樣想。主上能看到我看不見的事物,他應該能確信。如果感到清晰的疑問和明顯的錯誤,我也會說出自己的意見。但是,沒感到特別的疑問和錯誤,而且不怎麼明白時,我也會這麼想這麼理解。結果出來的時候,原來是這樣,自己也就明白了。」
「是這樣啊。」花影不安地點點頭,然後不安地看著李齋。
「那麼,關於台輔的事你也這麼想嗎?」
李齋想著,似乎這個問題觸到了自己的痛處了。
「那個……」
「改革傳到他那裡,一定會讓他難過的,所以,為了進行改革調他的國外去。台輔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政府被肅清,不但會心痛,還會因為自己那時不在,什麼也做不了,連救助危難和噓寒問暖的機會也沒有而受到傷害的。」
李齋沉默了。
從泰麒的性格方面考慮,李齋覺得他總是在自責什麼都做不了,同時她也感到,如果泰麒意識到為了不讓他自責而把他派到國外的話,他會更受傷的。
「我一邊把台輔的心情當作理由,一邊感到主上的選擇置台輔的心情於不顧。只要是主上想要做的,就一定要做。」
「花影大人。」
花影悲傷地笑著。
「……最後,還是批評了他啊。我是這樣想的,主上只帶了自己信任的人,急著進行強硬的改革。就像不顧台輔的感情般,遺棄了很多東西。」
但是如果問到那被遺棄的東西到底是什麼的時候,李齋感到恐怕花影自己也回答不出來。
大概花影只是害怕激烈的變化吧?大多數時候,花影的恐懼是有根據的。不是對驍宗感到不安,而是害怕自己被捲入驍宗製造的急流中。可能有很多人有同樣的想法吧。不喜歡激烈的變化不止這樣,有的人有本能的恐懼心理。同樣,有因為驍宗的果敢和堅定而膽怯的人,也有負隅頑抗的人。
存在這樣的矛盾。
反對帝王的原因是:一般地說,對於自己的待遇不平等、對政治手腕的恐懼,或者是因為對帝王本身的不安所引起的。
但是,不是因為花影對自己的待遇不平,也不是抱著對驍宗的手段的恐懼,花影的話裡,能聽出對驍宗本人的不安,但大概這不是她全部的想法。
在花影的心中還是存在著一些根本的東西的,對於快速變化的本能的恐懼在強烈光輝照耀下留下的深深的陰影。不是驍宗的過錯,也不是對於驍宗的不滿,如果這樣看的話就容易理解了。
在之前就作好準備也是有可能的,那些不滿藏在哪裡,用什麼形式出現的,沒有人知道。那種難以理解的程度很恐怖,一邊目送花影離去的身影,李齋一邊這樣想著。

7

從那件事情以來,李齋和花影變的親密起來。

作為驍宗的新人的花影,還有和花影差不多的,既不能說是新人又不能說是舊部的李齋,同樣是女人,一邊是文官,而另一個是將軍在『象』又好像『不像』的邊緣徘徊的兩個人,可能互相瞭解,心安了。

一點也沒有改變的花影長著一張象迷路的孩子那樣茫然的臉。特別是泰麒去了漣國,還有真正的冬狩開始之後,她好像一直很憂鬱的樣子,好像感覺到有危險的東西存在。

很多的官吏根據他們的罪行被拉去刑場。負責最終定罪的是花影。對於花影的判罰太輕這樣的批評聲音在相天的官吏中響了起來。不作出裁決是不可以的,但是要把自己的心變成鬼或者陰差,也會被人說她太殘忍的另一方面一些不明真相的老百姓和官吏指責秋官:為什麼那些先王的部下可以肆意橫行而無人過問,為什麼放任這些賦臣而不追究他們的貫任,讓他們逍遙法外?這樣嚴厲的批評不斷出現,可以看的出花影已經被這些苦痛折磨得憔悴了。

「為什麼讓我做秋官。李齋,你能明白主上的用意嗎?」

花影因為連日的刺激,在一直居住的大司寇府痛哭。李齋沒有說什麼慰問的話,就走了出去。雖說上界應該比下界暖和即便如此,因為現在是深夜,庭院結了霜,也非常寒冷。李齋在風中好像聞到了血的腥味在王宮中聞到這樣的味道是沒有遭理的。

把被捕的官吏帶到秋宮那裡定罪,然後就帶去刑場,根據情況的不同將骨骸秘密處理是李齋的任務。因為必須秘密行事,李齋選了一個職位最低的部下做這件事情。因為為數不多,李齋自己不想為這種事弄髒了自己的手,根據情況將屍體放在事先挖好的地方埋了,身體也會有被污臭傳染的感覺。

李齋這樣做就可以了,因為她是習武的人,所以已經習慣了。但是花影呢?

李齋像什麼也沒有似的走向內殿,然後站在門口。王師六將軍總是站在寢宮門口等待許可。但是見到驍宗說什麼呢?怎麼說呢?結果李齋還是回去了,連回到內殿的力氣都沒有地坐在路邊的亭子裡了。

花影好可憐。

李齋聳著窄窄的肩膀,歎了一口氣。好像馬上要倒下的樣子。這時,從背後傳來聲音。

「好像很累的樣子。」

李齋轉過身去,原來是驍宗。

「不沒有這回事。」驍宗問了句「可以坐下嗎?」

李齋沒有說話只是行了一個禮。

「真冷啊。」

「李齋和花影最新好蒙很親密。」

被驍宗這麼一說,李齋有種想從這裡逃走的感覺。她覺得對於花影,驍宗大概是心懷不滿的,但是也許現在他不想和李齋說這個。

「聽說你們之間處得很好,從來都不拘禮節。」

「……是的。」

「那麼我可以問你一件事情嗎?花影有沒有一點失職呢?」

李齋睜開眼睛。

「這個……是要將花影解職嗎?」

李齋怯怯地看著驍宗。

「不是這樣的」,驍宗苦笑道,「並不是對她的工作不滿,花影好像承擔著過於沉重的負擔,是吧?」

「……我想並不是花影負擔的問題。因為這是她的職責。」

如果從大司寇的位子上降下來好像意味著花影是被逐出了朝廷的核心。對於官吏來說這個是比較難以忍受的挫折吧。

「她在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務……好像有批判的聲音……大概花影的不滿也不是針對秋官這個職務吧。」

「大概吧」,驍宗這麼說。李齋很震驚,渾身輕顫著,並不是因為寒冷而是相當的生氣,「既然陛下明白,為什麼還要任命花影為秋官呢?」

「……大司寇對罪人很仁慈。」

「是啊,所以她才覺得自己不適合。」

「其實我只是覺得她比較適合這個職務罷了。」

李齋一時語塞。

「花影對罪人很仁慈,所以想著她應該可以幫我分擔這個重擔。但是看看花影現在的樣子,好像對她來說太殘忍了。如果她想換一個職位,也沒什麼關係,春官還是地官,只要是適合她的,我都可以為她留著。」

「那麼……」李齋想,大概驍宗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改革太激進了。

「做裁決、定罪的官員,總是動不動就會得罪人,但是作為秋官,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是的,……的確。」

「但是花影好像很辛苦。好不容易有個有能力的官吏,被這件事情擊潰的話,我不忍心啊。如果我勸她離職的話,大概花影會覺得受責備了。從和花影很親密的李齋口中傳話比直接和花影說比較好。」

李齋感覺象突然卸了包袱一樣。重重地吸氣,吐氣。

「……盡快地跟她講吧。這樣她也能早點安下心來。花影不是武官,我想她無論對什麼事情都能慎重地處理,我認為她有這樣的能力。」

「不管怎樣,在泰麒回來之前,找到一個大概的解決方法。泰麒已經從漣啟程,而且青鳥已經回來通報了。掐指一算,剩下的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了。」

「不管怎麼說,在台輔沒來的這段時間裡面一定要做是嗎?」

「我認為是這樣的。」

「台輔一回來就應該知道了吧。既然要整頓吏治,阻止不了事情傳開的。如果他事後才聽說難道不是更心痛嗎?和這個比起來還是事前聽說比較好。」

麒麟,驍宗苦笑。

「整頓吏治是民心所向但是,我們現在做的應該避開民眾的眼睛,也應該避開麒麟的眼睛。」

「是這樣啊……不,確實,這對台輔而言,是不想看到也不想聽到的事情。但是,你覺得應該掩人耳目嗎?人民知道這個事實的真相確會害怕,但是,懲罰在驕王的勢力範圍內參與施虐的人是有必要的。人民想知道加害自己的人被懲罰的消息,所以現在質問秋官在於什麼的呼聲很高。姑且不說不滿的呼聲,不讓人民知道的話,他們是不會停止的。」李齋說道。

一個王朝總有終結,那就是帝王去世的瞬間。但是人民的苦難卻沒有中斷,也沒有一個明確的結局。即使新王即位,一開始也是局面混亂。人民的苦難並不會因即位儀式而終結。為了人民,有必要終止一個罪惡的時代,最適合的機會應該在即位禮之後新王朝的最初期,新王即位,新的王朝開始,先王時代的爛攤子被拆除,兩者成為一體,告訴人民一個苦難的時代的結束,一個全新時代的來臨。

「可能是這樣。」

「那麼……」

「但是,我不想讓泰麒看到他。他還小,怕流血,又是麒麟。」

「如果你考慮台輔的感情,那也該考慮一下知道自己不在時發生可怕事情時的心情吧。台輔事後才知道,他在事情發生的時候什麼都不能做,卻被趕到國外。」

是不是說過頭了呢?李齋這麼想著,驍宗卻點了點頭。

「一定很悲傷吧……但是泰麒他不會表現出來的。」李齋歪著頭說。

「泰麒有時對我表露出不安,對我來說,這就代表著人民的不安。」

李齋驚訝地看向驍宗。

「麒麟是民意的具體表現——我曾想過是不是這樣呢?害怕戰亂和流血,這不正是人民的呼聲嗎?先王以文治國,所以,新舊朝交替時井末發生悲慘的戰亂,只是腐敗越發猖獗而已。因此,為了改變社會風氣,以武治國效果應該最好了,但是人民卻因此不安了。武治確實果斷但是如果失去了限度就會很恐怖。我感覺泰麒的眼神中透露著這樣恐怖的不安。」

這個人啊,李齋想,這之前說的那些話就都忘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現在的心情才好。或者,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像超脫常態吧。

「我突然意識到,是否真的應該用那樣的眼光看待那麼可愛的小孩?我並不想讓泰麒知道這次的事情。所以也千萬不要讓人民知。之所以這樣,都是為了泰麒。這種情況下,人民的信任似乎也就沒那麼……」驍宗說。

「是啊」,李齋說到,同時,卻也明顯感覺到這麼做是驍宗的不對。

在她眼中,泰麒看上去還只是個小孩子。儘管選任了新王,他只不過是個沒有能力,沒有力量的孩子。但是,對於驍宗來說,泰麒並不是個小孩子而己。泰麒依然藐藏羞巨大而重大的作用!當然,他就是這麼決定的。泰麒不是個孩子那麼簡單,他是麒麟。驍宗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說的,當然感覺上大家都是理解明白的。

「這次的事情泰麒是不知道的,人民也一樣。所以請盡可能的秘密進行行動,最好不要有其他的枝節。」

「……知道了。」

李齋鞠了一躬點了點頭,站在那裡。

她目送著驍宗離去的身影,然後回到了花影處。

花影因為所發生的事情和先前所想像的情況完全不同而徹底崩潰、徹底洩氣了。但沮喪了一段時間之後,花影就像想通了什麼似的,心情豁然開朗地笑了。

「李齋,主上和我們這種人是不同的,這樣說你或許就會明白了吧。對於我來說,這樣想也許對工作也大有稗益。」

「我也向他再次確認過了。」李齋苦笑地說著。

她從花影那裡可以看到力量。花影和驍宗的舊部之間原本存在著一些差異,態度上的差異,但是現在這種差異正在慢慢地消失,現在看起來花影更蒙是驍宗的舊部了。

也就是這前前後後的時間裡,這樣的變化好像隨處可見。正巧在花影遺忘她的不安的同一時期,到處都有人表現出焦急的神情,不安的聲音也隨處都能聽見。

在整個王宮裡,和花影一樣因為不習慣驍宗的做法而覺得焦急不安的人,超忽李齋所想像地存在著。但是,後來這種聲音又奇跡般的減少了。

慢慢地,朝廷裡變得紛繁糾纏起來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

李齋對此覺得很恐怖。

李齋的不安,是很難用言語形容出來的。如果非要說的話,內在極度的不安與表面極度的平靜,就像物極必反太過激進的驍宗不會善終。

朝廷看起來時好時壞。對於驍宗的武斷的危機感,對他急噪性感到不安感,以及對他果敢的處事風格的恐懼感怎麼也揮之不去。

在泰麒回來之前,對有問題的官吏進行整頓,大概是有必要的吧。但是想要對這種罪惡進行徹底的剷除,是沒有那麼容易的。沒有好好地準備,看來是不行的。最明顯的是,舊部和不是舊部的人之間的隔閡,以及由來已久的黨同伐異。

或許也還有其他的問題,不單單只有這一千。不管怎麼說,李齋對於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憂慮。其他災難厄運的種子也許正埋藏在水面下面,不為人所知。

李齋並沒有這麼覺得,但事實上,在平靜的水面下面,或許正隱藏著極大的暗湧。

*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有了大概的瞭解。

通俗地說,他遇到了神影。那會他剛剛被祖母訓斥,氣鼓鼓地走向中庭,就在那一瞬間,他消失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不記得那一秒鐘的經歷了,好像迷糊中打了個盹,去到了一個虛幻的空間裡,轉眼又回到了家裡。這一轉眼就是一年,對於他來說,這一年並不存在,所以他無法說明他自己不在這裡而去做了什麼。

警察來了,醫生來了,兒童專家來了,心理醫生也來了,大人們積極地想幫他找回那失去的一年,而他卻一點回憶都沒有。對於他來說,時間並沒有中斷,從漫天飛雪的中庭,到祖母的祭壇,就算是有哪個地方顯得模糊,也都可以前後聯繫起來。但是,時間的中斷又是如此的明顯:祖母去世了,弟弟長大了;原來的同級生高了自己一級,本來低自己一級的弟弟卻成了同級生。他覺得世界出了問題,而周圍的人卻覺得是他出了問題。他與環境變得格格不入,他的生活與別人的生活不再合拍。

不要說周圍的人,即使是他自己也沒有發現自己的一部分正在消亡。這個世界的他每度過一天,那個世界的「他」的生命也就減少了一天。不僅如此,他也絲毫不知道作為獸的「那個」他已經被牢牢地封印在「這個」他的肉身裡,並且生命力日復一日地削弱。泰麒的身體只有在蝕再次發生的時候才能夠徹底治癒,重煥生機,如果沒有蝕的話,則需要漫長的時間來療傷以重新長出角來。

「怎麼啦?」問話的是爸爸,「怎麼不吃啦?」爸看到兒子完全不動筷子,便說到。

媽媽撫摩著她的孩子,他正對著餐桌上的菜餚不如何是好。媽媽微笑羞說:「這樣說來,這孩子暈不歡吃肉。哎呀,你看我全忘了,是媽媽的不好……」

「少來這套,不許挑肥揀瘦的!」突然,爸爸的音變得很冷,「這是媽媽為了讓你身體好特地準備的。這世上有多少孩子連飯都沒得吃,你還說什麼喜歡不歡?不許偏食!」

「發生了那麼多事情,累了吧?」媽媽攬著他的膀,這樣講無非是為了把那些異樣的東西掩埋起來,「太油膩了受不了吧?剩下來也沒有關係。」

「不行!」父親的聲音更冰冷了,「不要對他特照顧,從現在起,就應該讓他學會長大了!如果真的為他好,就應該對他更加嚴厲!」

「但是……」

父親沒有理會話沒說完的媽媽,而是死死地盯著孩子,「知道了吧?」

「……是,對不起。」他點點頭,拿起筷子開始拚命地吃飯。

當然,沒有人知道,這對於他的治癒是致命的傷害。

汕子在朦朧中突然抖了一下肩膀,半睡半醒中的!微微抬起臉。她覺得週遭的黑暗裡有一絲血腥的氣味流動。

這是什麼?

在這種狀態下思考微小的異物是什麼令她不安?

汕子抬起頭努力地想要弄明白這個堅硬的殼的樣子,卻怎麼也弄不明白。她又嘗試了一次。

好像什麼也不是。

或許只是一種感覺,就只是感覺。應該不會在自己跟前發生太壞的事情吧?汕子這麼問自己。

汕子終於理解了是泰麒在危急關頭發起了蝕,想要以此逃脫魔爪。他逃了出來。泰麒打開了天門,完全打開了,所以,這裡就是異界,過去在泰麒還是金色的胎果的時候曾經來到過的異界。在危急突發之時,他這樣做是很穩妥的選擇。過去借胎給泰麒的女人還有她的丈夫和孩子,也就是假親和假兄弟都在這裡的話,凶賊的手大概就夠不到這裡了。泰麒選擇了能夠保護自己的地方。

……正因為如此,在這裡就不會有什麼壞事發生了吧。

敵人也許會追到這裡,但是,他們很難找得到泰麒,汕子深知這一點。即使被找到,也應該要用很長的時間。汕子覺得如果攻擊只是來自外部的話就應該沒什麼問題。

因此,沒有關係的。汕子自言自語著睡著了。

這樣不知又過了多久,她又一次感到有異物而睜開了眼睛。已經反覆了幾次,汕子再也不能忍受這種不舒服的刺激了。

這到底是什麼?

汕子抬起臉,她能看到的只有黑暗。一定要找出異物的所在。

「是毒。」黑暗中傳來了傲濫的聲音。

汕子恍然大悟。是的,一定沒錯。

雖然不是毒,但是那是象毒一樣的污穢在充盈著。

「為什麼?」汕子低聲說道,「不是說那是泰麒的假親嗎?」

泰麒應該是覺得在這安全,才逃到這裡來了。但是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會間接地加害於泰麒的。

如果不能阻止他們,那麼還不如自己衝破囚牢,汕子想著,正冒破殼而出的時候,突然聽到哪裡有聲音,於是就停了下來。

「被囚禁了嗎?那些是看守嗎?」

聽到傲濫的話,汕子立刻意識到了。那件事是很有可能的。

「難道,連這也被敵人發覺了?」

知道泰麒逃到了這裡的話,就那麼事先控制他的假親,事情是這樣嗎?

「但是,他們似乎沒有要存心加害於他啊。」

「但是這裡充滿了污穢。」

「現在哪裡都看不出有敵人的樣子。要拿下泰麒他們恐怕做不到,可能是想抑止住他。」

「那是可以做到的。」傲濫在黑暗裡同意到。

「如果只是想把他囚禁起來,那麼還不至於取他的性命。」

「可是如果抵抗的話,會引來敵人的」傲濫低聲說道:「有這個可能。」

汕子深深地困惑了。

就這樣成為俘虜,還是擊倒看守放出泰麒呢?但是如果這樣做的話,汕子們會大大削減泰麒的氣力。即使不是這樣,沒有角,吸入那麼他的氣脈也將變得很細。

在這裡忍耐一下,準備好迎接隨時都可能出現的敵人的襲擊。可能要事先養精蓄銳。即使從看守的手中逃脫,泰麒也沒有逃的地方。他也不知道這裡到底有沒有可以逃的地方,當然,不能回危險的戴國了。能稱之為世界唯一安全的地方的也只有蓬山了,但是泰麒也沒有辦法再次用食的辦法了,對汕子她們來說也是沒有辦法的。

在尋找可以躲避的場所的時候,如果遭受兩三次的襲擊的話如果這樣做的話,即使不會那樣,泰麒由於沒有辦法振作,可能會消耗掉他的氣力。既然不能回來了,那麼對於汕子她們來說,也找不到讓泰麒逃跑藏身的地方了。如果在尋找逃跑藏身的地方時被襲擊兩三次的話,能不能堅持心裡沒有底,即使能堅持,汕子們竭盡全力,泰麒自己可能連逃脫都沒有能力。

只要是安穩的被囚禁,那就有可能不受任何襲擊。也不會取他的性命,如果這樣,那還是應該這樣過。

「對泰麒來說,在這世上受到保護是很必要的。」

傲濫從遠處這麼說道。

「如果沒有在牢獄中受到庇護,沒有看守的庇護,如果沒有這些的庇護。又會出現曾經出現的問題了。」

汕子點了點頭。

人們把泰麒圍在中心。精神上責難他,身體上折磨他,如果和警察醫生什麼的隔絕的話,現在可能虐該忍耐作為一個囚徒的身份了。是啊,確實即使是這樣的庇護,也總比沒有要好。

「讓我們盡力忍耐一下,在目前還沒有確認敵人的態度的時候。」

只要注意就不會有問題的,傲濫一邊用這種神秘的聲音說著話,一邊就像睡著了。

第三章
1
這天,陽子在中午之前結束早朝,剛一回到內宮就看到自己的房間裡有一隻鳥在等她。

那是一隻叫「黃鶯」的鳥,是在官府捉住的,一隻類似於青鳥一樣的鳥類。青鳥可以傳達文書,而「黃鶯」則可以記憶人的語言,直接傳話。

黃鶯就和鳳凰呀、白雉等等,只能放在梧桐宮裡餵養,擁有它的帝王只讓它做發信人和收信人的工作。如果說到黃鶯,那就是有如國王的親筆文書一樣的具有權力和效力。要區分是哪個國家的黃鶯時,只要看它尾部羽毛的顏色就能辨認了。

陽子看到黃鶯,稍微張大了一下眼睛,然後就給了它銀粒。那鳥用明朗的男人的聲音說道:「正午打開禁門」,只說了那個就閉上嘴巴了。陽子輕輕苦笑了一下,下令中午時分打開禁門。然後,陽子他們就來到門前等待著,和預先告知的一樣,中午時分,兩隻騎獸急奔過來。

「很唐突地從遠處飛奔過來。」

他們苦笑著迎來了從騎上下來的兩個人,稍高一點的那個男人輕輕地揚了揚眉。

「如果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事情,請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

「延國的的王能親自前來,恐怕連我國的宰相都沒有想到吧。托您的福,現在前來迎接你的官員真是歡欣愉悅呢!」

陽子笑了笑,對著另一個客人,一個金髮少年望去。

「延台輔也好久不見了。」

「嗯」,延麒六太笑了笑,便又把臉轉過去面對著禁門了。

「嗯……那個戴國的將軍說了什麼嗎?能說說嗎?」

「什麼啊?」

陽子一邊把兩個賓客請入宮裡,一邊向近侍尋問李齋現在的情況,猜想著可能她現在動不了身,之前在正宮的一隅辟出一個位置給她放病床了。

「國為醫生說,活動活動也沒有關係,所以就決定讓她稍微在我們照顧得到的範圍內活動。每天睡醒的時候好像也能說話了,但是堅持不了多久。該怎麼辦好啊?昨天說話的時候,說著說著就又惡化了。」

「戴的情況還不知道嗎?」

「雖然已經問了一些最低限度的事情了啊,是浩瀚啊。」

浩瀚正等在內殿的入口處。在他背後能夠看到景麒和太師遠甫的影子。他走上前去迎上他們一起朝積翠台的方向走到了書房的一角。

「根據李齋所說的,泰王和泰麒好像已經不知去向了。」

「如此。」延王尚隆一邊答禮,一邊應和到。

「再一次調查,在蓬山還是沒有泰果的消息。也就是說,泰麒還沒有死。既然鳳凰還沒有鳴叫,那麼泰王也不會死。問了問從戴逃來的難民,在各種說法中,謀反這種說法似乎是最有可能的。」

「李齋的說法也是這樣的。泰王為了鎮壓叛亂而親征,雖然據說他就那樣死了,但是具體情況還不知道。」

「在出兵前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發生呢。就算沒有死,也不會安然無恙的。是不是被囚禁起來了,或者被暗殺的人纏上沒有什麼可以潛伏的餘地了呢?不管怎麼樣,戴國被叛賊所控制,泰王即使想聲討他們,也沒有辦法把自己的王座奪回來吧。泰麒怎麼樣了?」

「不知道具體情況,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聽說還是有不好的事情啊。在王宮有鳴蝕,是不是白圭宮有什麼很糟糕的事情啊?」

「有鳴蝕?」

問這話的是六太,臉上的表情似乎覺得很難以置信。

「是的。那以後,沒有看到泰麒的影子,雖然在瓦碩中搜尋,但是還是沒有發現。」李齋說道。

「那個?真是討厭啊。」

「討厭?」

六太點了點頭。

「有鳴蝕不是就說明泰麒現在有什麼變故嗎?如果沒有什麼事情,鳴蝕應該不會叫的。」

「是那樣啊?」

嗯,六太點頭道。

「應該說有嗚蝕則說明有什麼變故,泰麒也許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那麼,那個世界呢?」

「還是沒有辦法斷定啊。發生了變故,泰麒為了逃跑,所以發出了嗚蝕,然後逃進了那個世界,這種想法是最合理的吧。但是,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通常他會回來啊。從他六年都沒有回來這點看來,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情呢。」

陽子點頭同意,然後看了看尚隆。

「在這種情況下,那泰王怎麼樣了呢?」

「你說什麼?泰王怎麼啦?」

「如果泰王死了,泰麒不是應該推選下一個國王嗎?如果泰王安然無恙,而泰麒死了,泰王也會馬上追隨他而去的。那樣的話蓬山就會生下新的泰果,戴國的新麒麟就這樣誕生了,選定新的國王。」

「話雖如此。」

「但是泰麒還沒有死的話,就沒有道理生下下一個麒麟啊。但是我不認為泰王已經死了。因此即使泰麒沒事,那麼也沒有必要選定下一個國王了。」

尚隆點頭同意。

「這就是全部的事實。由於泰王和泰麒都活著,按道理戴就是不會有政變的。」

「但是現在有大量的難民四處逃離,戴國現在是不是情況嚴峻啊?」

「有可能。至少可以確定在沿岸有妖魔出現,而且大量的難民在這個時候幾乎沒有去處。」

「偽王當政,正當登基的儀式也沒有舉辦,國家很混亂沒有改變這種狀況的方法嗎?」

「雖然說既然正當的國王還在,就不應該有偽王。但是這樣認為也是沒錯的吧。達情況下,戴國的人民起來反抗也是唯一的辦法了。雖然不知道泰王、泰麒怎樣了,但是各諸侯和人民合力聲討偽王。這樣就能夠撥亂反正了。」

「但是,從刺史來告知泰王已經死了這件事情已經有六年了。如果戴國的人民有聲討偽王的能力的話,就會很快這樣做的。就因為沒有辦法做到,所以李齋才會渾身是傷,不是跑來拜託我了嗎?」

「有可能啊。」

「即使延王為此而來,但是也幾乎沒有什麼有用的消息。聽說在中央的官吏、明白事理的重臣、以及首都的民眾都不能逃出,這個是有證實的。李齋是那裡面唯一的例外。所以說光憑這點就能說明戴國現在情況嚴峻。」

對此尚隆、六太都沉默。

「李齋還說戴國現在沒有自救的辦法,無論如何,至少派人去尋找泰王和泰麒,哪怕只是找找看也好。」

陽子這麼一說,尚隆說:「這樣嗎?她的目的僅僅是如此嗎?我必須得制止她。」

「這……」

「不好嗎?無論發生什麼,我國都不能向戴國出兵。」

陽子眨了一下眼,說:「……為什麼?」

「一定是這樣,一定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難道你不認為我是在延王的幫助下才得以即位的嗎?」

「當然不是!」他的語氣非常堅定,「你是在我們的共同努力下才即位的,奪回王位的過程中,延王只不過提供了軍隊而已。」

「……你在詭辯!」

「詭辯又如何?天命難違!率領軍隊進入其他國家是會立刻遭到報應的,無論是王還是麒麟,都會很快死於非命。」

陽子困惑地環視室內,太師遠甫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你知道遵帝的故事嗎?」

「不。」

「遵帝是古代才國的王,那時假鄰國范國君王無道,民不聊生,遵帝於心不忍,就親自率軍進入范國,想解救他們於水火之中。儘管他的本意是好的,但是王師越境不過數日,麒麟就死了,遵帝自己也很快駕崩。這是因為他們觸犯了天條!」

「但是這……」

尚隆搖搖頭,「天命已定,非人力所能改變啊。即使不是侵略,不是討伐,而是為了拯救他國的人民,只要是出兵了,就一定會遭到天譴!感情上說,這沒有什麼過錯;但從天道來看,這絕對是大罪而且在遵帝駕崩後不久,才國的國氏就由齋變成了采。」

這麼說著,尚隆環視了一圈。

「據說遵帝駕崩之後,才國的王璽上代表齋王的國氏就消失了,變成了代表采王的國氏。這種變更是上天所定。換言之,遵帝犯下了滔天大罪。國氏變更這樣的事情,是幾乎沒有發生過的。可見這麼做的罪惡之深。」

「那麼你是說要置之不理咯?」

「話也不是那麼說,只是雖說扶危濟困是好的,但做起來決不是那麼簡單。這個問題事關慶國的生死存亡,臣懇請您切不可草率從事。」

「說來說去,還不就是要袖手旁觀。延王你並不知道李齋來到慶國是多麼的艱險,對於一個如此信賴我們的人,難道你要讓我棄她而去嗎?」

「請你不要誤會了,您是慶國的國主,而不是戴國的國主。」

「但是……」

尚隆舉起一隻手。

「在災民之中,也有人說泰王和泰麒被殺都是瑞州師的劉將軍指使的。」

「……怎麼可能?」

「既然我們還不能斷定他們已經不在人世,當然也就不能忽視這些傳言。有很多人被災民指出是逆賊,而其中李將軍是被指控得最多的。我們不能忽視這種情況。」

2
李齋帝天終於得到了太醫的允許,從她養病的正宮到別的地方走動一下。雖然這麼說,但是她仍然不能獨立行走,只能坐在輪椅上被推著走。她被虎嘯推著,來到了一個像是內宮的宮殿。他們來到一個簡樸的庭院裡,走進了客廳。她剛被放在踏踏米上,隔壁就跑出來一個小孩。
「歡迎回來,已經準備好了,只有我一個。這下你可以好好享受了吧。」

「是嘛」,虎嘯笑了笑,那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叫桂桂,是我的小兄弟。從現在開始,我想讓他和之前的那個女官一起來照顧你。桂桂,這是戴國的將軍李齋閣下。」

那個小孩燦爛地笑看著李齋。

「好像受了很重的傷啊,還痛嗎?」

「嗯,給你添麻煩了,桂桂閣下。」

被李齋這麼一說,孩子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不要說得那麼尊敬啊,我只是一個下人而已。」

男孩這麼說著,回頭又看了看虎嘯。

「夏官的騎獸放在馬廄裡。也讓我來照顧它吧。」

「那是李齋的騎獸,她說行就行。」

「嗯……」桂桂充滿期待地看著李齋。

「……騎獸?」李齋看著虎嘯,「是……飛燕嗎?」

「嗯,它看起來已經痊癒了。本來我想讓你們相見的,但是天官反對騎獸進入正宮。」

「真不知道如何感謝你好啊……」

「跟我是不用客氣的,對了,還是不要讓桂桂照顧它的好,那樣他會分心的,就不能全心全意地照顧你了。」

「這倒也是。」李齋這麼一說,桂桂就小聲說:

「老是把我當小孩子。」

「還操心這個,還沒給客人上茶呢。」

「知道拉!」虎嘯一說,桂桂就出去了。

「……雖然很失禮,但是還是想問一下,那個孩子是虎嘯閣下的親戚嗎?」

「不是!他和我沒什麼關係,桂桂沒有親人,一直是陽子在照顧她。」

「陽子……景王嗎?」

「嗯,但其害說是她在照顧桂桂,她自己一點時間都沒有,所以一直是我在照顧他。」

「這麼說來,這裡是虎嘯閣下的宅院嗎?」

「這個……怎麼解釋才好呢……」

李齋眨了眨眼。

「這裡是太師府的一部分,太師特許我住在這裡。」

「那麼,太師是虎嘯閣下的的親戚……」

「不是,我們不是親戚。」

「……不好意思……那是什麼?」

正當李齋傾斜著頭的時候,桂桂捧著茶跑了回來。

「虎嘯,陽子正朝這兒過來呢。」

「陽子?」

「嗯。她說想見李齋先生,能不能讓我通報一下。」

虎嘯看著李齋徵求意見。

「當然……請她進來吧。」

李齋點了點頭,虎嘯和桂桂退了出去,隨後有五個客人走進大廳。他們是走在最前面的景王,昨天已經見過面的景麒和塚宰,還有一個從未見過面的男人和一個金髮的孩子。

「這不是雁國的延王和延台輔嗎?」

李齋吃驚的打量著主從二人。

「雁國人……為何?」

「聽說閣下和泰王,泰台輔頗有淵源所以,李齋,雖然想繼續昨天的話題,但事實上,我想請你再描述一下現在戴的情況怎麼樣?」

李齋用剩下的那隻手按在胸口。

「情況非常嚴峻。最主要的是因為主上和台輔都不在的關係。」

李齋一回答,就有一道碧綠的目光射向李齋。

「在戴的難民中好像有人說泰王,台輔被殺了。還說犯人是瑞州師的將軍。」

李齋睜開了雙眼。

「不是,那是個誤會!」

「我們已經確認過了。別那麼緊張。」

陽子把剛要跳起來的李齋按回原座。

「不對。確實,我是一直被當作大逆不道的罪人而被追殺。但是,那樣的事,我絕對沒作過。」

「……明白了。」

一直盯著他看的景王眼中露出一絲不安的神色。李齋吐了口氣。不知是緊張還是安心,像是被麻痺了一樣,一股強烈的倦怠感襲向李齋。

「……如果是我殺的或者說我是受誰操縱的話,我早就不知被追殺了幾次,命也早該丟了。但是,不是這樣的……」

李齋的單手垂了下來握住了珍珠。

在驍宗去文州的那個時候,李齋他們這些剩下的王師擔當了防禦鴻基的任務。不僅僅是防備。對王師來說,有無數必須擔當的作用。李齋他們不得不完成那些去文州的士兵所留下來的任務。

就在那時候,一個謠言在王宮的各個角落裡流傳開來。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的李齋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一直沒有聽到這個謠言。一天她代替了離開鴻基的軍士的責任,從早上到晚上都在巡視,那天晚上,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官邸,花影卻正一臉不安的等著。

「你一直在等我嗎?」

李齋在聽了下人告訴她花影來了且在等她回來後,立刻走進客廳。剛入春,深夜的客廳非常冷。在那裡,沒有傳喚一個下人,獨自等候的花影的身影給人一種孤單的無依無靠的感覺。

「如果派人通知我一下,我早就回來了。」

李齋一邊說一邊走進客廳,花影一下子笑了起來。

「沒什麼特別的事。你這麼忙,真不好意思。」


本來想讓下人準備一些酒菜,但是花影卻並沒有要留下來的意思。等在那裡的花影一副緊張的樣子,就是剛認識李齋的時候的那種臉色,李齋意識到她一定有什麼不太好的事要說。

「李齋,有一個很奇怪的謠傳,你聽說了嗎?」

「謠傳?」

「對。我對軍事不在行,所以不知道怎麼去制止……」

花影說著,抬頭看了李齋一眼。

「……有人說,雖說主上帶兵出戰了,但是去文州的轍圍不是很蹊蹺嗎?」

「很蹊蹺?」

「是啊。」花影不安的繞著手指。

「轍圍是一塊和主上有著深厚淵源的土地。如果單單只是動亂的話,主上不可能想到要親自出戰,一定是有人說因為那裡正是轍圍,所以主上應該親自出戰。」

「那個……雖說確實可能如此,但是不管是對嚴趙,阿選,英章還是禁邊的任何一個將軍,都是有能力鎮壓土匪的。事實上,主上最初是說應該讓英章出戰的。後來又因為動亂擴大,英章一個人的話確實有些吃力,就商量這樣的話派誰去能夠勝任這些事,但是大家仍然認為主上沒有出戰的必要。儘管如此,他仍然劃出了阿選的軍隊親自指揮,率領部隊去了,說是因為那裡是轍圍的緣故,對,沒錯,我想起來了。」

說著說著,李齋自己也覺得指把這事前後聯想一下,確實有些蹊蹺。雖說對於驍宗是因為那裡是轍圍才親自出戰這一點不覺得有什麼疑問,但是說了剛才那些後,總覺得有些不自然的感覺。

花影也好像感到了什麼,點了點頭。仍然是一副陰鬱的表情。

「新年冬季狩獵期間的混亂,是可以預想到的。文州的土匪是這些問題中最讓人擔心的一件,實際上最先在文州親生動亂並沒有什麼奇怪。但是一想到由此而被捲入的轍圍,就開始覺得連在文州發生動亂這件理所當然的事也理所當然得有些奇怪了。」

「……說起來的話,可能確實如此。正國為那裡是文州,中間是轍圍,所以對於主上親征這件事誰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反過來說的話,提出讓主上親徵文州的轍圍的話也變得很自然了。」

「到底是誰故意挑唆驍宗出征的呢?」李齋這樣想著,回頭看了看一臉不安的花影。

「難道……這是為了對付主上而出的致命一招?」

「你是這麼認為的嗎?想想,確實聽說有造反的傳聞。」

「造反?到底怎麼一回事?」

「我不知能不能解釋得清楚……」

不一會兒,花影試探性的說:

「如果說有人對主上有背叛之心的話,那麼要在王宮中加害主上的話是非常困難的,因此如果能把主上引出王宮把其帶至戰場這種混亂的地方的話,就可以製造不止一次的機會。因此,逆賊才做出引起動亂誘使主上親征這種辦法。但是,如果是太不符合常理的動亂的話,一定會招致主上的懷疑。而且即使有動亂也未必能使主上親征。所以他們就利用了文州的土匪。因為在文州起動亂是一件很自然的事。而且轍圍也在文州。考慮到由於主上和轍圍有著強烈的信義關係,因此可以充分預想到,如果轍圍有什麼情況的話,主上可能會親自前去幫助。正因為如此,那個企圖謀反的人也反過來利用了文州,利用了轍圍。」

「大概就是這樣。」

「但是,這件事也可以反過來看。如果是轍圍的話,主上親自出征的可能性很高,反過來說,如果轍圍發生什麼的話,主上即使離開宮城也就沒有什麼不自然了。」

「……不太……」

「清楚」,花影截住了剛想說下去的話頭。

「也就是說,這一切都不是主上的意思,是嗎?主上是為了某些理由才想離開宮城的。這樣說的話,在現在這個應該整頓朝廷的時期,沒有反而要離開的理由。所以企圖叛亂的人才想到利用轍圍?」

「如果轍圍有危險的話,主上親自出征也就不會讓人覺得有什麼不自然了,這一點雖然已經很明白了,但是主上為什麼會像花影你說的那樣在這個時候,難道現在有必要離開宮城?」

「難道是冬季狩獵的……延續?」

花影小聲的說。李齋笑著說,怎麼可能。

「確定,如果在這個時候主上去鎮壓動亂也就是離開宮城的話,有逆心的人就有可能在這個難得的時機有所行動吧。但是,我還沒有聽到有關的風聲。」

「是啊,我也什麼都沒聽說……這樣說的話,這難道是主上對我們的考驗?不是……最糟糕的是,要收拾我們?」

「有這種事?」李齋提高了聲音,「不可能。」

至少,李齋對驍宗怎麼都不會有逆心的。如果有的話,也不會作出什麼舉動去讓人誤會。李齋不管怎麼說一直都在驍宗麾下幹得很好。驍宗本人,還有泰麒都相信這一點。

花影縮了縮身子,歪了歪腦袋。

「……我也想這麼認為。但是卻有人對我說,看著留下來的人的樣子吧。」

「留下來的人?」

「在禁軍中有嚴趙和阿選兩個,還有瑞州師的李齋和臥信兩個,對吧。這其中,嚴趙,臥信在主上的軍中擔任師帥任務。與此相對,阿選在驕王的時代是擔任禁軍的右軍的任務,李齋則是承州師的將軍。在這其中,主上從阿選的軍隊中篩選了一半帶去了文州。也就是說,阿選的兵力被削去了一半。」

「你這是胡亂推測吧。」

「為了平定動亂,擁有最密切關係的首先是夏官,然後是準備武器的冬官。

夏官長大司馬是芭墨,冬官長大司空是琅璨。他們都是主上的舊部。主上如果離開王宮的話,就只留下了台輔,受台輔節制的還有州令尹正賴,天官長太宰皆白,他們也都是主上的舊部。不是舊部的有秋官長的我,春官長的張運,地官長的宣角,我們沒有參加平亂,也沒聽說過詳情,自然,也沒有必要去問……」

「有塚宰。動用軍人的事與塚宰不可能無關的,塚宰詠仲不是驍宗舊部,本來是垂州候的……」

說著,李齋搖搖頭,「這又是你自己亂推測的吧。畢竟主上也是將軍出身,自然更加信賴出身於驍宗軍的人。因此,和主上越親近的人,接觸軍務的機會也就更多。如果考慮出身的話,這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參與平亂的都是他的老部下,沒有參與的都是一些新提拔上來的官員,這不是從計略考慮,而是適才適用,我想應該那樣想。」

「那樣想可以嗎?」花影不安的摸摸額頭,「聽了傳聞,我大吃一驚,老實說,我不知道。」

「花影。」

「不是我有反心,只是我本來就不認同主上的想法,他太性急了,我很不安,有疏遠感,所以想到李齋那去哭訴。」

李齋點頭。

「現在想通了,雖然性急,但急得不過分。我也就沒有不安了,主上要做的事,我也有足夠理由去相信了。但不安是真的,其他人也有同感吧,對於主上的批評,否定,甚至是誤解也是沒有辦法的了,這樣想的話……」

「但是……」

「春官長的張運也是以前一直批判主上的啊,塚宰詠仲以前也非常不安的啊,還有阿選,嚴趙,還有李齋,你也有傳言。」

「我的傳言?」

花影發青的嘴唇顫抖著。

「阿選在驕王禁軍中是與主上並稱為雙壁的,現在,一個成了王,一個成了臣下,這樣不會有趣吧?」

「不會我是傳言也是……」

「是啊,雖然聽起來不快,你和主上一起去登山的,當然會對主上的當選感到不快羅。嚴趙雖是驍宗麾下,但是禁軍中聲望高,禁軍將軍的空缺本來該是他的。要說起來,就是主上太年輕,嚴趙一直跟著驍宗,實際上是想篡位的吧。」

「要那樣想的話,隨便是誰都會有罪。」

「我也這樣想,但不是惡意。」

「雖然台輔在我眼前選了主上,但我不覺得後悔,說我嫉妒的人其實是自己在嫉妒,我是不能原諒他們的。大概他們看不得自己的榮譽被剝奪,所以也推說我是這樣的人,說別人和他自己一樣卑劣而已。」

李齋閉口了,每個人都是以自己為標準來推測別人的啊。所謂同情心,就是看到別人在痛苦,就想假使是自己的話一定也會很痛苦。這兩種思路都是差不多的吧。他們覺得以自己為標準來推測他人,這樣的想法本身是不可以被否定的。之所以這樣,不過是因為他們本人將來也可能會遭遇同樣的事情而已。

「對不起,確實有那樣想的人存在也沒有什麼奇怪的,人就是這樣,但我對主上決無害心,主上也是知道的,阿選嚴趙也是一樣的。主上對於阿選非常尊敬,把嚴趙當家人看待。雖然不能說是兄長,但都是非常尊敬的長輩。」

「……是啊。」

「主上為了懲罰我們而離宮是不可能的了。第一,主上把台輔留在了宮中,如果是冬狩的繼續,是不可能留下台輔的。」

「是啊。」

花影就像鬆了一口氣似的笑了起來。

「但有可能是對我們中的誰有懷疑,而想看看他的動向。不能說沒有這種可能,但就算那樣也不會留下台輔的。還是被誰引誘出去了……」

「嗯……」

花影表情僵硬。

「主上已經到文州了吧,沒出事就好了。」

李齋點頭。

「也去和嚴趙他們打聲招呼,主上回來以前要仔細打聽才好」。


第二天,嚴趙聽了李齋的話笑了起來。

「真虧他們想得出來啊。」

「有惡意的人總是看到別人的惡意。」阿選苦笑著說。

臥信則是歎氣:「怎麼就沒我啊,我是連嫉妒驍宗的資格都沒有的小人物嗎?好失落啊。」

李齋輕笑。

昨夜與花影談話時感到不安,看到他們後就像是杞人憂天似的。

「實際上你就是小人物啊,沒辦法的……」

「果然啊,真的是這麼嚴重啊……」

李齋認為說笑著的臥信是傑出的軍事家,不過對王師的訓練卻不行。相對於嚴謹用兵的嚴趙、霜元來說,臥信是善於使用奇謀的將領,非常人所能理解。英章也是的,但相對於英章的陰沉,臥信的計謀有一種奇妙的明朗感。

「要懷疑的話還不如懷疑英章呢,我常覺得英章想陷害驍宗。」

臥信也同意嚴趙說的。

「實在是一點也不錯,這樣說來,他是和正賴還真是臭味相投。」

「英章說正賴沒有一點優點,用腳踢他也不解氣。」

李齋笑著閉上了嘴。

「正賴也說過相同的話啊,他說英章從來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是啊,他們還真是像。」

「是啊。」阿選笑著應和著。

「需要注意啊,文州的轍圍很蹊蹺啊。」

嚴趙笑著點頭。阿選不是驍宗麾下,出身上比嚴趙等人低了一籌。李齋有一次與他一起訓練新兵,熟練的用兵就是用來形容他那種將領的。李齋沒和驍宗交過手,但聽說作為將軍的驍宗與阿選很像,所以他們才被稱為雙壁吧。

嚴趙抱著粗胳膊。

「還是調查一下與文州有關係的人吧。」

「應該通知驍宗才對,讓青鳥去。」

3

那是在黃昏,李齋去州府辦事,泰麒從庭院裡跑了出來。

泰麒邊看著左右邊跑下迴廊,看到李齋就叫著跑了過來,平時很天真的泰麒今天像是被什麼追著似的。

「你讓我找得好辛苦啊,李齋。」

泰麒緊緊的抓住李齋的手。

「驍宗出事了,是真的嗎?」

「出事?」

「驍宗的親征是被設計好的,在文州已經有人等著襲擊驍宗了,對不對?」

「不會吧?」李齋強顏歡笑道,「那種話您是從哪兒聽來的啊,驍宗只是去平亂而已啊!」

李齋說完,泰麒的表情更僵硬了。

「正賴也是那樣說的。」

「是吧,我說沒什麼好擔心的吧……」

李齋剛說到一半,泰麒就搖起頭來了。

「李齋和正賴都在說謊,因為我是小孩子,你們不想讓我擔心才那樣說的吧。」

李齋困惑了,跪下身來正視著泰麒。

「我沒說謊啊,我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謊話呢?」

「琅璨告訴我,六官沒通知我而私自開了會。」

李齋皺起了眉。

李齋知道花影召集了六官,談了相同的內容。李齋推測他們一定也討論過是不是要通知泰麒吧!

本來動用州師一定要經過泰麒的同意的,但現在由令尹正賴代為行使著實務;再說,那本來也就是不著邊際的傳聞而已,所以也就不用通知泰麒讓他不安了。李齋預想他們是得出這樣的結論——大概是因為冬長官琅璨把這件事告訴了泰麒吧。

「問正賴,他也說沒什麼好擔心的。小小的暴動卻要動用驍宗不是為了要去打仗,而是為了鼓勵兵民。沒什麼危險的,不用擔心。琅璨是那樣說的,就是那樣。」

李齋站了起來,泰麒想向庭院外走,對著不情願的泰麒,李齋輕聲說:

「這裡人來人往的,要是看到台輔的樣子,官員們會誤會的。」

「可是……」

李齋笑著:「宰輔可不能讓官員們不安的喲,還是先讓我送你回屋吧。」

牽著泰麒的手向正宮走時,李齋盡量表現的很高興的說著話:

確實,驍宗離宮帶來的不安,有許多人在猜測,到處都是把驍宗誘到文州是奸計的傳言,但那只是傳言而已,如果讓那樣的傳言慌了百官的手腳,就會出現很多麻煩,所以六官和將軍就開會商量怎麼辦……

「有暴動是事實,但是英章與霜元已經先去了文州,再說驍宗本身就是很強的將軍,你這樣擔心是很失禮的喲。」

「但聽說英章處理得很棘手的啊,而且向驍宗求救了不是嗎?」

李齋聽到這個驚的震住了。

「暴徒比想像的多,英章很棘手是真的,但沒來求救啊。主上是帶著霜元,給兵民帶去勇氣,趕快使文州變得安定啊。」

「真的?」

李齋笑著點點頭。

泰麒像是放心似的吐了口氣,但臉上仍顯著不安。為了提起泰麒精神,李齋說了很多話題,但泰麒卻心不在焉,一直走到看到正殿的時候還始終沉默著。泰麒迷惑著:是不是該相信李齋呢?

「……李齋的話也不可信嗎?」

被這麼溫柔地一問,泰麒困惑地看著李齋。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考想的好。」

這麼說著,他低下頭,還是跟剛才一樣看起來不開心。

「我是孩子,所以無論是誰都輕視我。什麼事情都不讓我知道。

總是覺得太難的事情我不懂,只有大家才懂。而且不明白的事情我會反覆去想,所以你們總是不跟我講。正因為知道大家總是這樣,所以我不知道李齋的話是不是真的。」

「台輔……」

「假如琅璨的話還有下面的官員所聽到的傳言是正確的話,那麼李齋說的話就是錯的吧。因為想著我一擔心就會很可憐。所以不對我說實話……無論是正賴還是其他人都是這樣。」泰麒換了一口氣接著說,「因為我是小孩子,所以沒辦法。但是我也擔心驍宗啊,因為他去了那麼遠的地方。我總是很害怕他會不會受傷啊,會不會遇到危險啊之類的。一旦他遇到危險的事情,我希望自己能幫上忙。當然,真是有事情發生的話,我什麼都做不了,但是我也會拚命地去想有沒有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泰麒一口氣說完,眼睛裡閃爍著淚光。同時,一種強烈的失落感在他的全身蔓延開來。

「……我不能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對大家來說,大概是一個多餘的人吧。」

李齋覺得胸口有一點微微的痛,事實上,泰麒確實是有些年幼,所以周圍的人為了不讓這個善良的孩子難過,想盡了辦法。雖然只不過是對他的關愛,但是他自己看來,也許覺得因為他是小孩子所以被厭惡吧——驍宗大概知道他的這種想法吧。李齋突然產生了這種疑問。

「不是這樣的,泰麒。」

李齋這麼一說,泰麒突然鬆開了手,跑開了。李齋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抬腳向冬官府的方向走去。

琅璨還在冬官府,下官通報過後,李齋就被帶進了大廳。她看到琅璨正被一大堆文書和書籍包圍著。

「可以幫我找個能坐的地方嗎?」

琅璨頭也不抬地擺擺手,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的姑娘,怎麼都看不出是六官之一,大概是因為她博學多識吧。驍宗讓她做了冬官長大司空,國內也確實是沒有她之上的人才了。冬官必須會百般技能,冬官長大司空下面有匠師、玄師、技師三官。他們主要的職責是為國家製作各種物品、祭品以及研究新的技術。三官下面有各種各樣的能工巧匠,據說,琅璨無論和哪一位工匠聊天,都沒有她不懂的地方。

「……為什麼對台輔說那樣的事情呢?」

李齋這麼一說,琅璨才終於抬起頭來。臉上寫著「那種事情……」

「我覺得讓他知道比較好。」

「這……還只不過是沒有任何根據的傳言而已。」

「你是說讓他知道了他會擔心嗎?但是驍宗有被算計的可能,這不是事實嗎?」

「還只是可能……」

「也大概是確定的吧?如果這是真的,那就是大事,我認為宰輔不知道是不行的。」

「但是……」

李齋這麼一說,琅璨抬起臉合上了書,坐在椅子上支著臉。

「如果要讓我說的話,那樣對泰麒是太寵著他了,雖然大家對他關愛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事關國家大事,就也有一個程度的問題吧。說得極端一點,文州之亂不僅僅是地方的叛亂,裡面確實有謀逆的可能性。如果不讓一國的宰輔知道的話,怎麼能行呢?既然是宰輔,就有他的作用,這與年齡無關。雖說可以動用州師,但也要通過宰輔的同意吧。」

「這……可是……」

「不用那麼擔心,我只是告訴他事理。與其歪曲事實,還不如……」

李齋沉默了,琅璨說得確實沒錯。

「而且到現在,主上萬一真的有什麼閃失怎麼辦?台輔雖然小,但也不是無能為力。如果一味地這樣做,可憐和庇護台輔的同時也是在侮辱他。主上有危險,台輔為了救他,做出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這沒有什麼不妥。如果不讓他做,反而是更殘酷的。」

泰麒非常失落的樣子浮現在眼前。

「是啊……」

「嗯!」琅璨浮現出滿臉笑容。「李齋能夠如此明白事理,真是太好了。」

李齋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下。

「琅璨閣下對於弒逆這件事情怎麼看?」

被李齋這麼一問,琅璨表情突然僵住了,兩手抱著膝。

「如果知道的話……」琅璨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也許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此去文州路途遙遠,就算是用飛行師大概也要好幾天吧。到了關鍵的時候,戴國還有秘藏的寶重可以使用,但能使用它的只有王和麒麟,也就是掌握戴國國勢的人。能夠使用寶重的台輔如果也遇到危險,那麼能代替他的就只有他的使令。」

李齋吃了一驚,琅璨頑皮似的看了她一眼。

「如果讓我說的話,真是不能理解為什麼這個時候還把泰麒當作沒有能力的孩子看待。他身邊還有饕餮啊。」

「這……」

麒麟可以把妖魔作為使令來使用,但是泰麒的不幸在於他在蓬萊出生長大。因此,本可以使喚無數使令的他卻只有兩個,其中還有一個是養育他的女怪,所以嚴格地說,泰麒只有一個使令,那就是饕餮,也就是傳說中最強大的妖魔。

「饕餮是妖魔中的妖魔,如果說帶他的麒麟都沒有能力的話,那我們是什麼?小嬰兒?」

這麼說著,琅璨瞇縫著眼,看起來好像在探索未知的宇宙。

「如果真是像你說的那樣就好了。沒有比饕餮更強的妖魔……那個麒麟……」

4

李齋他們在極力地尋找文州之亂背後令有陰謀的證據——或者說他們更希望找到的是那不是謀反的證據,但是,兩邊都沒有結果。和文州有聯繫的人,甚至是背後有小動作的人也找不到。在王宮中,有人說看到了可疑的人,但也僅是謠傳。而且就在這個時候,蝕以生了。

李齋從路門一路飛奔到仁重殿,一路上都是慘烈的景象。很多人避天樓閣的殘骸跑過來。

「啊,李齋……」

「臥信,台輔呢?」

「不知道,我也在找他啊!」

說著,她又跑了起來。仁重殿的一角已經變成了瓦礫堆成的小山。倖存的建築物也開始漸漸地倒向西邊。李齋看到即使是作為正殿的仁重殿也沒能例外,背部一陣發軟。

進到庭院裡,突然響起了聲音。循聲看去,在倒塌了一半的建築物中,泰麒身邊的大僕正向這邊走來,他背上背著正賴。

「潭翠,台輔呢?」李齋大聲叫著跑上前去。

「不知道。他不在我身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個平時不苟言笑的男人此時卻變得神情緊張,從頭到腳都是灰土和磚瓦的碎片,渾身到處都是小傷。他背上的正賴也是這樣,還好看起來沒有什麼大礙。不知從哪裡傳來了馬痛苦的嘶鳴聲。

「為什麼沒在他身邊?最後見到他是在哪?」

被李齋這麼一追問,潭翠搖搖頭。

「在正宮。那時我被正賴有事叫走,把他交給一個小臣就離開了。」

地鳴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周圍充斥著呻吟和哀號。雖然聽到這些求救聲,但是李齋知道有比救他們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找不到泰麒的話——李齋這麼想著,從遠處傳來了叫她的聲音,回頭一看,阿選帶了幾個人正走過來。

「台輔呢?」阿選這麼問著,看起來他們的情衝鋒陷陣潭翠他們也差不多。臥信說:「好像是在正殿那邊。」把正賴交給士兵,李齋他們和潭翠一起向裡面走去,在瓦礫的縫隙裡面搜索著,但是卻沒有看到泰麒的影子。不僅是正殿,附近也沒有。搜索持續了整夜,但是沒有任何結果。同時,從文州飛來一隻青鳥,停在了柵子上。

青鳥帶回的消息讓國府陷入了極度的混亂。

因為王宮在鳴蝕中受到極大的損壞,官員也有很多負傷乃至下落不明。雖然現場的官吏有很多是仙人,所以避免了死亡。然而,也不能說大家都安然無恙。沒有被歸入仙籍的有很多人死亡。朝政因為官員的負傷和混亂而完全終止。無論是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到底主上怎麼了?」李齋這樣問,回答她的是芭墨。

「根據霜元的書信,主上在戰鬥中突然不見了蹤影。他們搜索了,但是沒有找到。現在只知道這些,具體發生了什麼我們一無所知。無論如何都還是先讓霜元他們回來。已經指示了他們了,但從青鳥起飛到達霜元那裡,再到他們回來,至少也要十天的時間吧。」

「文州的情況呢?」問話的是嚴趙,對此,芭墨搖了搖頭。

「看樣子一時半會是平定不了的,眼睜睜地看著戰局陷入泥潭。」

「那麼,該怎麼辦呢?」

問話的是花影,但是沒有人回答她。當然沒有人知道怎麼辦,而且也沒有人有權力回答該怎麼做。假如王不在的話,塚宰將替他行使職權,但是到現在為止,塚宰詠仲因為鳴蝕受了重傷,現在連起身、說話也做不了。本應該作為王的輔佐的宰輔現在又不見了蹤影。總而言之,眼下朝廷上關於王的代替者沒有可以一錘定音的人。

「這種情況該怎麼辦?誰來指揮諸官……」

「根據慣例,應該由六官之首的天官長來接替塚宰。」

芭墨這麼一說,大家都沉默了。鳴蝕發生的時候,天官長皆白就在仁重殿附近的三公府,就是確信無疑的。三公的府邸都徹底倒塌了。三公和他們的助手三孤六人中兩個死亡,一人重傷,剩下的三個人和皆白至今下落不明。

「實在沒有辦法的話,我想只能讓天官之下的地官長來擔任了。」

芭墨這麼一說,地官長宣角搖搖頭。

「哪裡的話,我畢竟不是那樣的人才。」對於執意推辭的宣角,並沒有人挽留。宣角是一個敦厚的年輕文官,是從和驍宗沒有關係的瑞州提拔上來的官吏,雖然為人誠實,但是缺乏經驗,而且在這個非常時期,讓一個軍事的門外漢來擔當這個職位也是不合適的。不僅如此,作為一個軍人政府,當中的大部分官員都是驍宗的舊部,所以,至少也應該推舉一名武官來領導才能壓服眾望。

「正賴閣下如何呢?」雖然宣角這麼說,但是沒有人應和。正賴也受了傷,現在正在休息,但是沒有受什麼重傷,身體傷沒有問題,而且正賴原本是驍宗軍的軍官,既是武將,又是一位有名望的文官。從這個意義上說,他是率領百官最合適的人選。雖然在場的人都知道這一點,但是並沒有人說一句「那麼就是正賴了」。

「在主上回來之前,如果要挑選一個管理者的話,正賴應該也是可以的,但是問題不在於此。」對芭墨的話,誰也沒有點頭,問題不在於誰來充當政府的代表,如果僅是如此,那麼正賴也好,芭墨也罷,即便是宣角或者李齋也都可以的。但是問題的關鍵在於戴國現在沒有王。

不知道現在驍宗的生死,如果他已經駕崩的話,國家就需要下一個王。誰可以來接這個班,這是一個重大的問題。

一旦王位空缺,到下一個王即位這段時間,應該由塚宰來填補這個空缺。但是詠仲受了重傷,不能擔當這個責任,天官長又不在。在其他的人當中,就算假設來說的話,要坐這個位置,就不能沒有後盾。先例或者天理,二者皆不支持的人要想治理朝廷幾乎是不可能的,至少連必要的威信都沒有。

「那麼就是說,決定誰來代替塚宰的位置並不是最緊要的事嗎?」說話的是春官長張運。

「推舉能夠定得住民心的人物來做塚宰,開闢假朝這樣的事情……」

「那就亂了順序了。」嚴趙已經怒不可遏了,「我們現在只是不見了驍宗的蹤影,霜元也只不過說他是不見了而已。首先要做的是確定他是否還在人間。」

「請稍等一下。」花影說,她本來蒼白的臉,因為緊張不安而發青,「在這種時候應該怎麼辦?有沒有人知道慣例?」

「這樣的情況……」對這一小小的嘟囔聲,花影點了點頭,接著說:「說一句不吉利的話,請大家多多包涵。比如說,主上駕崩的話應該怎麼辦呢?」

「就由台輔選出下一個王。」回答她的是宣角。

「但是如果台輔也不在呢?」

「如果台輔不在的話,就是空位,按照慣例,由塚宰立假王,開始假朝。因此假如詠仲大人的狀況不好的話就有必要立新的塚宰。」

「那麼誰來擔任呢?」

宣角一時語塞。

「有權任命塚宰的人,是王和台輔吧?如果主上不在的話,由台輔來執行,但是他們都不在了,而且塚宰也不能就任……這樣的先例以前有過嗎?」

「我想是沒有的。」芭墨很無奈地回答到。

「不,倒也不是。王和塚宰同時駕崩的例子也是有的。但是,那時立的是偽王。謀反的王殺了宰輔,塚宰和天官長也一起殺害了。只要不是這樣的情況,在這裡並不乏能把朝廷治理好的人。」

「塚宰並沒有死,只是重傷,還有意識。」宣角高聲說道。

「塚宰可以動用玉璽,而且可以自己任命下一任塚宰。」

「塚宰只有在台輔授權的時候才能動用玉璽。但是現在台輔不在了。塚宰又怎麼能動用玉璽呢?」

「說到底假如主上已經死了的話,玉璽就沒有效力了。那樣的情況需要的是白雉的腳。如果有了白雉的腳,根據六官三公的推舉,就可以任命新的塚宰了。」

「但是那只限於主上已經駕崩的時候,我們現在必須著先舉國上下搜索主上和台輔的行蹤。」

「那麼我想請問,誰來負責這件事呢?沒有可以管束百官的人,怎麼可以讓舉國上下都行動起來呢?」

會場在一瞬間陷入混亂之中。李齋茫然在待在一個角落裡。有王駕崩的例子,也有宰輔駕崩的例子,但是,像出在這樣兩個人同時下落和生死都不明的情況卻從未發生過。哪怕只要有一個人平安無事的話,現在就可以循慣例知道該怎麼做,但是,兩個人都不在而且又不能確實生死。如此模糊的現狀,究竟應該怎麼辦呢?

「無論如何,首先就算是無視規則也好,一定要先確定主上的生死。」不知道是誰這麼叫了一聲。

「主上已經駕崩了!」青天霹靂般的聲音,李齋循聲望去,阿選站在會場的入口處。因為一直都很混亂,所以誰都沒有注意到阿選之前不在會場。

阿選環視一周,伸出手,在他的手上,有一隻鳥的腳。

「雖然很冒昧,但是我想無論如何還是首先確認主上的生死才是最重要的。我沒有去梧桐宮,而是直接去了二聲宮。」

會場裡一片竊竊私語的聲音。阿選說:

「一隻白雉落在我面前,按慣例,我切下了它的腳。」

5

李齋的話剛一打住,在房間的五個人有各自的反應。

「這……」對陽子的反應,李齋點了點頭。

「白雉掉落下來說明王已經死了。我們當時陷入了絕望的深谷——對於當時在場的所以人來說,沒有一個人有任何理由懷疑阿選的話。」

阿選是驍宗過去的同僚,和他並稱雙壁,於公於私都極為親密。革命之後,驍過待阿選不薄,給了他一個要職。阿選本人表現得也很出色,和泰麒的關係看起來也很好。

沒有任何波濤的水面突然現出阿選的身影。

 

會場陷入了片該的寧靜。無論是誰都好像剛經歷重大的打擊,連話都說不出來。

打破沉默的,還是阿選。

「無論如何救治在王宮中受傷的人才是當務之急,大家覺得呢?不僅是受傷的官員,在奚和奄也有設置緊急救治場所的必要。我認為即使在外朝,設置救護站也是很緊急的任務。」

宣角點點頭,突然抬起臉。

「這麼說來的話,鴻基市內現在是什麼狀況呢?」

「沒有什麼大礙。」回答他的還是阿選。他一早就派人去瞭解災情,確認鴻基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害。在雲海之上發生的蝕,並不會影響到被雲海阻隔的下界。無論如何,為遇難的官吏和奚、奄沒置救護站還是付諸文書並加蓋了白雉的腳印。到了這個時候,無論是誰,雖然都有想到保管好御印消失的玉璽的必要,但是,阿選已經派了他的親兵去做了。由於正宮沒能倖免於難,玉璽就在瓦礫中變成了粉末,也許是因為搜索得太急了的緣故。

——總而言之,在其他官員還狼狽不堪的時候,只有阿選一個人鎮定自若,知道應該做什麼,並開始了行動。先是白雉,而後是玉璽。玉璽本來應該由宰輔保管,但是宰輔不在,可以代替他的三公和作為輔佐的三孤現在沒有一個在場,塚宰也負傷臥床不起。王宮中的混亂難以形容。巨變之下,大量的文書堆積如山,全部都是需要白雉的腳來加印,誰保管了白雉的腳,就可以在文書上簽押。

拿著白雉的腳的阿選就任臨時的領導人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對此誰也沒有提出異議。這位在自己非常狼狽的時候,替自己做了該做的事情的將軍——在國家的非常時該,大家都希望由武官來擔當領導者,畢竟,朝廷是一個軍人政府。而且,阿選本業就是和驍過並列的棟樑之材。同時,阿選也被冀望為下一個王。驍宗登基以來,待他基厚——這一點,大家都很明白。

驍宗行的是以武治國。所以現在,讓塚宰或者其他文官來代替驍宗是行不通的。而現在京城的其他武官,只有嚴趙、臥信和李齋三人。但是嚴趙和臥信都不通文墨,所以難當重任,李齋也只不過是一個州師的將軍而已。如此一來,原來就在驍宗手下擔任禁軍將軍,熟悉政務的阿選自然是繼承驍宗衣缽的最好人選。現在先任命阿選,待度過非常時期,事態穩定之後再做打算,建立假朝,是最可行的——大家一致這麼認為。

誰也沒有表態。白雉的腳由阿選保管就定下來了。堆識的文書被阿選的部下管理著,阿選也就住進了內宮。大家都沒有覺得有什麼蹊蹺。

為了要尋打驍宗並管理文州,臥信受命出發。相反,阿選的軍認被調回了鴻基。王宮裡開始有了異樣的味道。隨後,因為家鄉承州發生了叛亂,李齋也被調離京城前往平叛。

 

「李齋要出征嗎?就在出征的前夜,花影來到了李齋家拜訪。」

「是啊,因為是承州,所以由我去比較合適,我對那的地形比較瞭解。」

「這樣啊……」花影跟平常一樣懷著不安的神色,並且用一種訣別的神色看著李齋。

「不要擔心,我對承州瞭如指掌,而且那裡良朋親友也很多。那的叛亂也不像文州那麼大規模。我想很快就可以班師回朝了。」

「嗯,一定要凱旋啊!我衷心盼望你早日歸來!」花影微笑著,看起來卻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哎,李齋,我們這樣真的好嗎?」

「什麼?」

「主上不在,台輔也不在,怎麼覺得國家好像改朝換代了,我覺得很可怕。」

「還有呢?」李齋這麼挪揄著,花影複雜地笑了笑。

「是啊,我總是覺得很可怕。」

李齋輕輕地笑了笑,說:「的確。」

「但是李齋,這種感覺比以前更甚……主上像是奔走的馬,馱著整個國家向前奔跑,現在國家還是在奔走的樣子,但我們現在騎著的是什麼呢?」

「哎?」李齋叫了一聲,又看著不安的花影。

「即使太過性急,太過武斷,但是主上畢竟是戴國真正的國主,是經過台輔選定並授之天命而登基的人。也就是說,是被上天所認可的。但是現在呢……」

李齋突然有些震驚,花影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雖說我們習慣了假朝。自驕王駕崩到主上登基,一直都是假朝當政,所以沒有異樣的感覺。但是,現在卻覺得越來越害怕。那個留在內宮用白雉的腳代替玉璽的人算是什麼呢?」

「但是阿選他……」

「沒有天命,這是事實,台輔的安危到現在都沒有確定——如果能確定他的生死,現在的局面倒也沒什麼不對,但是,他到底怎麼樣了呢?」

「但是,花影……」

「發生鳴蝕意味著台輔流落到那個世界,不,如果只是那樣,他一定會回來吧。但是也有可能他想回來卻回不了。如果台輔還在世,現在就不是假朝!」花影好像很激動地皺皺眉頭,說,「阿選是偽王,現在是偽朝!」

「……花影!」

李齋下意識地看著周圍,這是她的閨房,當然不會有其他人。

「李齋還記得主上去文州之後的搖傳嗎?」

「是說轍圍……」

「是啊,不僅如此,最近我又聽到一個傳言。」

「又一個?」

「嗯,在聽到主上被謀害的傳言的同時,我又聽說這是主上的計謀。主上是為了處決我們才離開京師的。留下來的將軍有嚴趙、臥信、李齋和阿選。調出阿選的部隊是為了要削弱他的兵權。」

「怎麼可能?」

「到現在這個時候,不是已經成為事實了嗎?在那個時候,主上去文州也許是沒有辦法的事,只有那樣才能夠藉機削弱阿選。主上突然對阿選起了疑心。」

「但是……驍宗以前派台輔去漣國的時候曾讓阿選作為副使陪同前往。如果對他有疑心的話怎麼會這樣作呢?」

「但是,霜元不是也一起去了嗎?霜元和正賴還有台輔和隨從潭翠一同前往。而且還帶上了一個下官。阿選和他的部下雖然覺得蹊蹺,但是也只能從命。正是因為出使,阿遠沒能參加新年的冬狩。換句話說,他無從獲知驍宗的計劃。主上也正是為了對他封鎖消息才派他出使。」

李齋陷入了沉默。花影的話不能全信,但是也不能不信。這讓人覺得很揪心。親征轍圍與調離阿選這兩件事有著極其相似的地方,看起來很自然,一種不自然中的自然。

如果身處事中,這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但是回過頭再看的話,這種順理成章其實是經過巧妙的安排的。這種微妙的不同是很容易感覺到的。

過去聽說過驍宗和阿選在用兵上非常地相似。

倘若……

李齋情不自禁地嚥下一口氣。或許在誰也沒有發現的水面下,兩個非常相似的人正在激烈地角力,水面上激起了似有似無的波紋。

很多人沒有發現這一點,但是,也有一些人注意到了。有時,花影會有不安的感覺,有時連李齋自己也會覺得蹊蹺——很多人大概都會有這種不自然的感覺,但是局面並沒有一發而不可收拾。

李齋抖了一下。明天天亮就要出征了,偏偏在這人時候承州有叛亂,看看剩下的將軍,只有李齋最合適出征,又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

「李齋……或許你認為我是杞人憂天,我也希望事實會證明這是我自己神經質。」花影這麼說著,緊緊握著李齋的手,「平安歸來吧,然後親自對我說,花影你真是神經質啊。請你一定要笑著這樣對我講!」

李齋點點頭。明天,黎明的時候,李齋就要懷著深深的不安從鴻基出發。

——這對李齋來說或許是最後一次看到鴻基了。

6
李齋深深歎了一口氣,緊緊握著手中的珍珠,說:

「我不得不去承州,從鴻基出發大約要半個月。跨越州境幾天之後,軍營裡突然闖進來一個下官。」

「無論如何請您救救我,我被人追殺。」來人不停地顫抖,渾身都是很嚴重的傷。他看起來不看是官吏,穿著老百姓的衣服,滿是泥土和灰塵。他是想藏在難民中間躲避追殺他的人。他說:

「我是春官大卜的下官。在二聲宮做事。」這麼說著,他拿出一條綬帶,那是一條三指寬的布,根據所屬者的地位不同,長度和顏色相應變化。他從破麻衣裡取出來的綬帶的確是屬於春官司大卜轄下的二聲氏。二聲氏,顧名思義,就是在二聲宮裡照顧白雉的官員。

「二聲氏你怎麼啦?」

「將軍……禁軍將軍,右軍的……」

「阿選?」

「是,就是丈將軍!那天,就是在鳴蝕那天晚上。突然帶部下闖進二聲宮,說是要看看大家是不是平安無事。原本沒有大卜允許是不能打開門的,但是,因為那天情況特殊,將軍就闖了進去。」

「阿選?」

「是的,就是他!他一入宮就到處尋找白雉,但是並沒有得逞。接著他就命令我的同僚把白雉交出來,白雉是歸管理祭祀用品的雞人管轄的,我的同僚就被他的下屬用刀架著從雞人那帶回了白雉。他殺了白雉,砍下它的腳,又把白雉埋到了花壇裡。」這麼說著,他掩上了臉。

「而且,他還殺了所有在場的官員。」二聲氏好不容易從那個地方逃了出來,因為鳴蝕,二聲宮大部分抖坍塌了,他這才得以倖免。「我從阿選一進來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宮中早有傳言,說主上是因為疑心某一位將軍才親徵文州的,並且這位將軍是從刺客刀下逃生的。」

「有這樣的傳言……」

「是的,一想到這我就覺得很不安。因此他們一進來我就慢慢地向角落裡挪過去。當殺戮開始的時候,我躲進了瓦礫之中挖了個洞跑了出去。」

這個年輕的官吏趁著夜色和混亂逃回了家中。搜索的人緊接著就來了,他就躲在走廊下,聽到官兵說剛才二聲宮屍體的數目不對,應該是有人逃跑了。

「為了逃命,我趕緊逃出宮城,躺在一輛運屍車裡出了城門,在鴻基外面的塚堂前下了車。我一開始是向瑞州的方向跳跑,但那裡有飛行師在搜查。於是我就夾在難民的中間,逃到了這裡。」

他這麼說著,握著李齋的手向她求助。

「救救我吧,我被阿選追殺,無論如何……」

「我一定會的!」李齋點點頭,趕緊命令左右帶他去休息,並且嚴令對此事保密。同時,李齋還寫了兩封書信,一封交給近臣送去鴻基向芭墨求助,而且規定是要親自交給芭墨本人。她還向在文州的霜元派出了青鳥。

——阿選,謀反!

逃到這裡的二聲氏被藏在帳內。李齋謹慎地向承州方向前進。十天後,飛行師來了。他們都帶著阿選軍的微章,帶來了印著不祥的朱印的文書。

「李齋私通二聲氏,竊據白雉,屠殺官吏,摧毀二聲宮,罪證確鑿!」飛行師的人這麼說著,這其實就是在斷言李齋殺了驍宗和泰麒。

「現在請劉將軍和我們回宮城吧,不要做無謂的抵抗,毀了自己的名聲!」雖然,李齋大聲辯解道她不認識二聲氏,當然也沒有做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飛行師的人卻很清楚二聲氏就在李齋營中。那個年輕的官吏被拖出來,不容辯白當場就被斬首了。

「李齋不許動!」飛行師的人呵斥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看到了。跟他們走,無疑途中就會被殺害。

李齋最終能虎口脫險,全賴了她的騎獸飛燕。加之地處承州,李齋也得到了許多故人的幫助。但是從那一天起,李齋就成了一個逃犯。


李齋想哭。沒有比被人稱作國賊更大的侮辱了。背負著這樣的屈辱,她在朋友的家中輾轉躲藏著。朋友中有些人理解她、信任她,也有些埋怨她帶來了麻煩,更有些人企圖把她交給阿選。那些幫助她的朋友有很多後來被捕,受盡酷刑之後被處死。

「一年,不,不止一年。不停地亡命天涯,這樣的日子持續著。就在我逃命的時候,阿選在宮城建築了堅固的堡壘。他最終還是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人民也認清了他才是真正的逆臣賊子。可惜這時已經太遲了。當時在文州的英章和臥信在那失蹤了。聽說驍宗麾下的很多將領被流放邊疆或者是被秘密地誅殺了。王宮內部的事情完全無從知曉。也有不少人起來反抗阿選,但是全都難逃被殺或者失蹤的命運。」

阿選不允許任何反對他或者讚美驍宗的聲音存在。轍圍——也就是主上被阿選算計的地方,被阿選的軍隊燒成了灰燼,寸草不留。主上的家鄉——委州也被燒殺一空。過去驍宗所管理的乍縣也被徹底包圍,那年冬天,城裡的人民幾乎死絕了。

陽子愕然。

「阿選真的如此憎恨泰王嗎?」

「也許吧,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看到他們之間爭執過,或許是在不經意中驍宗引起了阿選的憎惡吧。而且,這樣不停地燒殺,冬天到處是無人的荒野,主上就沒有地方可以藏身了。那些有人指責、反對阿選的地方也遭到了同樣的命運。」

「等一等。」說話的是一直沉默聽李齋講話的延王尚隆,「這樣的說,戴國不就完全被破壞了嗎?阿選真的是一個趕盡殺絕的人嗎?」

「是的!」李齋說著點點頭。

「我也這麼想,阿選弒主奪位,應該是想自立為王……但是,我覺得看起來並不是這樣,阿選對治理戴國根本沒有興趣。」

並不是憎恨驍宗,要奪取他的王位才發動政變的。李齋這麼覺得,她想阿選反叛的動機大概不是真的想傳言說的那樣,同是雙璧,卻一個為王,一個為臣,而心有不甘。也正因為他從來沒有什麼不滿的表現,事前沒有一個人懷疑過阿選。

他好像是憎恨戴國一樣。李齋這麼感覺。阿選破壞國土,對不民斬盡殺絕,毫不手軟,毫不留情——沒有人能和他對抗。

「如果發生動亂的話,一般朝延派生命鎮壓,總會利用雙方僵持的階段進行談判周旋,但阿選卻不是如此,他總是派出大量軍隊,不留任何餘地地徹底摧毀敵人。那些逃跑的人即使再起義,面臨地也仍然是屠殺。」

但是,這樣一來就國之不國了。

「是這樣,但是……」

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阿選這一貫的作風,不少人懾於他的殘暴,儘管知道是倒行逆施,也仍然恭順於他。李齋儘管作為阿選的要犯,在流亡的同時還努力搜索驍宗的下落,途中遇到對阿選抱有異心的人就想把他們組織起來進行抵抗,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兩邊一直都沒有進展。叛徒總是層出不窮,把那些正義之士都瓦解了。前一天還嚴詞指責阿選,高呼他不仁不義的那些人第二天就立刻成為了他的支持者。越是地位高的人,這種現象越明顯。

「前一天還在保護義軍的州侯,突然就出賣了他們,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似的繼續做阿選賜給他的州侯職位,這種事情屢屢發生,即使本州被蹂躪,百姓被屠殺也完全不介意。」

有人說戴國已經病入膏肓了,現實也的確是如此。很多麻木的人對阿選俯首帖耳,無論多麼不人道都不介意,眼前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有還手之力了。

「戴國的百姓無能為力。」李齋喘著粗氣,陽子慌張地握著她的手。

「沒關係。」對於陽子的關懷,李齋堅強地回答到,儘管她的聲音充滿了無奈,她無助地閉上眼。

「行了,今天就到這吧,不要太勉強了。」陽子想讓李齋休息了,李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拜託了,救救戴國!」

「我知道!」陽子也緊緊地握著她的手。這時,陽子聽到有人叫她,就把頭髮一挽,心事重重地走出了房間。

陽子看到了尚隆和浩瀚。

「絕不能坐視不管!」

「陽子!」尚隆低聲地呵斥到。

「你也看到了,你認為我們應該袖手旁觀嗎?如此的話作為王,我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陽子,不是那樣的問題。」

「天以仁道治天下,話難道不是這麼講嗎?難道現在不管戴國是符合仁道的嗎?儘管天理不容,但是戴國的慘劇不是也正在發生嗎?那麼,天在哪裡?是誰允許這樣做呢?」

按說,人間是由天帝在天界管理的。但是,即使是在任命陽子為王的儀式上,陽子既沒聽到天帝的聲音,也沒見到他的影子。雖然大家都信奉天帝——也正是天帝的信念支撐著這個世界,但是並沒有一個人見到他。

「如果只是守著慶國而不管戴國的話,那我情願不做這樣的王!」陽子丟下這句話就向庭院跑去。

7

陽子一氣之下,跑到了金波宮的深處,穿過雲海濃密的烏雲和金波宮的建築群,來到了面對雲海的一個僻靜之處。金波宮在綿延的山上延伸開來,穿過一個庭院和一條短短的隧道,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被奇怪石包圍著的小山谷。山谷的前端,是伸向雲海的一個懸崖,這裡除了一個小小的亭子之外,只有漫山遍野的小花小草。

陽子輕輕吐了口氣,左右聳立的巖壁上,樹木投下班駁的影子,草木的味道夾雜著潮濕的空氣,還有在眼下延伸開來的雲海,除了這些,這裡再也沒有什麼。

「竟然有這種地方……」陽子感歎著。

她向小草彎下了腰,耳邊響起了小鳥的叫聲和雲流動的聲音。陽子從來不知道金波宮竟然有這樣的地方。如此龐大的王宮有很多地方對陽子來說都是日常不用的,很多地方都沒去過。

——這裡不錯啊。陽子支著臉。

她不知道這是哪裡,也忘記了歸路。

不僅是金波宮,這個世界上這樣一塵不染的地方真是絕無僅有啊。世間無論是牆上還是柱子上,到處都是色彩和花紋,不加修飾的地方幾乎沒有,即使是園林也不例外,那些極具特色的樹木和岩石填補掉了那些單純的空間。

或許,像這裡這樣可以眺望雲海的地方是歷代帝王都視而不見的吧。亭子的顏色已經脫落,看起來不像是有人經常來這裡,因此她覺得很輕鬆。這時,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登基以來,自己全副心機投在了政務上。就連思鄉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了,偶爾想起來,往事也如同夢境一般了。那些即將消失的回憶在聽到泰麒的故事之後都重現出來——好懷念的心情啊。倒也不是很熱切的心情,但一想到自己再也不能回去了,就會有很深的失落感。

與我有相同的回憶的麒麟現在在哪?做著什麼呢?

既然發生了蝕,那他大概就回到那個夢一般的世界了吧。但是,他為什麼不回來呢?

忽然響起微微的腳步聲,她回過頭一看,是景麒。

「還是你最瞭解我啊,景麒。」

「主上在哪,做什麼,我總是感應得到。浩瀚他們在找你啊。」

「嗯……」

「延王看起來好像很為難的樣子啊。」

「也許吧。」

「可以坐在旁邊嗎?」

「請便。景麒你怎麼想?」

「什麼怎麼想?」

「即使是仁義的麒麟也覺得應該對戴國置之不理嗎?」

坐在旁邊的景麒沒有講話,只是看著雲海,頓了一下,說:

「戴國的百姓很不幸。」

他這麼說,陽子點了點頭,說:「雖然聽說了戴國的現狀是多麼的糟糕,但是我想事實還會更壞。」

「是這樣吧。即使是空位的話,就是說泰王和泰麒都死了,也只不過要六年就會有新選中的王登基,在這六年間,慘不忍睹的事情也不會少見,但是也應該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糟,就拿泰王來說吧,他登基之前那六年戴國的情況也不算太壞?」

「你說你去過鴻基?」

「是的。就算是王剛登基的時候,國家也不會是滿目創痍,大概假朝會在這段時間好好地治理國家。」

「嗯。」這樣嘟囔著,陽子看著景麒。

「泰麒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很小吧。」

陽子撲哧地笑了笑。

「啊,已經是七年前的事情啦,現在一定變化很大吧。」

「是啊。」景麒回答到。

「景麒,假如是你被迫離開國家會怎樣呢?」

「……回來。」

「那麼你認為假如不能回來的話會是怎麼樣的呢?」

「我不能想像。泰麒很小,但是那些讓他覺得煩惱的事情,我大概也能明白。背井離鄉的人總會想著回到故土,如果他現在因為某些原因不能回來的話……我實在無法想像。」

「我覺得他和泰王現在應該不會在一起吧。」

景麒稍微覺默了一下,回答到:「我想應該不會。」

「為什麼?如果他不是想回來而不能回的話,那麼認為是他本人不想回來不是很自然的嗎?也許他和泰王一起潛伏著呢。」

「如果和泰麒在一起的話,泰王就沒有必要再潛伏了吧?泰王並不是因為失去民心而離開王宮,如果有麒麟在身邊,士兵們應該會支持他。」

「是這樣啊……」陽子陷入了沉思。

景麒若有所思地說:「我想大概沒有那麼簡單。」

「為什麼?」

「因為發生了鳴蝕,這是只有在麒麟悲鳴時才會發生的蝕。」

「悲鳴?」

自古以來,在兩個世界中通行都必須通過吳剛之門。只有在月影裡借助月亮的咒力才能把門打開,這需要咒物和個人的功力相配合,而這只有上界的神仙或者麒麟才能做到。但是,吳剛之門在沒有月亮的白天是打不開的,在黃海中或者雲海之上也沒聽說有誰打開過。

「鳴蝕不用借助月亮的力量,只憑麒麟的力量就可以了。但這樣做的後果是很嚴重的。蝕即使是很小,但總歸是蝕。如果在房屋密集的街道上發生的話,對周圍一定會有很大的危害。而且據我所知,發生鳴蝕的人自己也會受到傷害。因此,一般不會發起鳴蝕。我也從來沒有試過。」

「哦……」

「而且,我想恐怕泰麟不知道發起鳴蝕的方法。」

「說他不知道是……」

「……泰麒是胎果,在蓬萊出生並在那裡一直長到十歲。因此他並不是很瞭解麒麟本身的特性。」

陽子歪著頭。

「……怎麼說好呢,我們麒麟的情況是很難用語言表達的。雖然我對鳴蝕沒有什麼很真切的感受,更加沒有經歷過。但是直覺告訴我,那天所發生的就是鳴蝕,而且發出鳴蝕的人一定非常痛苦,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確信那個人是一定不會這麼做的。」

「嗯?」

「這種事情還有很多。打個比方吧,在我很小的時候,那時還沒變成人形,獸形轉化為人形,或者人形轉變為獸形。我記得轉變的辦法,但是卻不記得是在何年何地,是怎麼學會的。如果被人問起來,我也只能說是無意中發生的。」

「那就是說和我們會走路說話的過程是一樣的吧?」

「大概是吧。麒麟有很多能力,都是在還是獸形的時候學會並掌據的。鳴蝕也一樣,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學會的,也從來沒有用過,但是我感覺得到那就是鳴蝕。就像某一天,我發現自己長著腳,然後就試著自己走了走,結果竟然站了起來,不就是這種感覺嗎?為什麼會在意這件事,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並不是因為我知道發生了什麼,或者為什麼會發生。

但是,泰麒是胎果,在蓬萊過了十年然後才來到這裡。這期間一直都是以人形在成長。」

「沒有作為獸的經歷?」

「是的,因此,沒有獸的記憶的泰麒喪失了很多麒麟本應有的能力。我在蓬山遇到他的時候,他連人獸互換以及把妖魔降為使令來驅使都不會。因此我想他是不會知道怎麼發起鳴蝕的。他大概是本能地發起了鳴蝕,在他身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非常恐怖的事情。而且現在他是被吞噬在殼裡面,所以不能回來了。」

「這樣啊……」

陽子嘟囔著,沉吟片刻,說道:「所以你就認為不該去救戴國嗎,景麒?」

景麒看了看陽子,然後又移開了目光,說:

「請你不要問我不能夠回答的問題。」

***
污濁在積累,他一點都沒意識到這件事情,因為由此而受到損失的只有被封閉在他的大腦深處的作為獸的他,而作為「殼」的他卻沒有一點損失。

當然了,在他身邊的人應該也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但是卻注意到了別的事情,因為在他身邊發生了太多的不祥的事情。

「我們家的孩子因為和你們家的孩子一起玩而受傷已經是第二次了。」女人對他和他的母親說,「骨頭裡都有裂縫了,請別再靠近他身邊了。」

目送女人離去,母親只是深深的歎了口氣:

「是那傢伙太容易摔倒了。」抱怨的是他的弟弟,「我和哥哥只是拿著棍子在後面追而已,然後他就跌倒掉到溝裡去了。」

「是嗎?」媽媽小聲說。

「那傢伙老是這樣把東西藏起來,然後等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跳出來向我們扔東西,所以我們決定給他點顏色看看。」

「別說那樣的話。」

「為什麼啊,那傢伙欺負我們,讓他受傷不是很好嗎?」

「住嘴!」

媽媽大聲地斥責他,他於是用怨恨的眼神看著母親和哥哥。

「都是哥哥不好,肯定是遭到了神的懲罰。大家都這麼說,連我都被欺負了。」

他點了點頭,因為那就是事實。

在他周圍一開始還是驚歎和同情的聲音,還有帶著歡喜的慈愛。可是不久,周圍就只剩下奇怪的眼神了,接著就是委婉地拒絕他的到訪。他很快就習慣了這種變化,可是他被當成了異常的孩子,周圍的夥伴們也都因此而傷害他,到最後連弟弟也被捲了進來。

「明明不是我的錯,可大家都對我惡言相向,還向我扔小東西。」

弟弟邊哭泣的說著,他當場就把手裡的玩具扔了過去。

「住嘴!」

「為什麼媽媽老是包庇哥哥!」

弟弟順手拿起手邊的東西,扔完後就用盡力氣抓住了他——不,是想抓住他,可是就在那一剎,弟弟頭上架子上的東西突然掉了下來,那是一個連在玄關橫檔上的木架子,上面並沒有放很重的東西,弟弟也沒有被砸到,弟弟愣了愣,為降臨自己頭上的災難而大聲哭了起來,母親哀歎著靠了過去,抱起弟弟,確認過沒有什麼大傷後,又回過頭看著他,那是一種充滿不祥和不安的複雜的眼神。

 

噗哧噗哧,汕子笑了。

「——汕子。」

從哪裡傳來了傲濫責備的聲音,汕子卻不以為然。

——是那孩子不好。

「我絕不允許別人傷害泰麒……」

汕子一直盯著那裡看,他不得不承認污穢越來越多了。他知道雖然他自己的意識不甚清醒,而且對這個世界的理解也很模糊。但是,對於泰麒來說,看守和保護是很必要的。他們至少能給予泰麒最低限度的保障和生活的基礎,而且只要汕子監視著,這些看守們就不會知道他們內心的邪惡的地方。

「敵人們……一定在那裡等著。」

他們很巧妙的操縱著看守們,可是他們是誰呢?

看守們好像並沒有想積極加害泰麒的意思,好像並沒有憎恨和敵視的心情,他們之所以捕捉泰麒,參與弒逆,大概只是對驍宗懷有敵意罷了。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並不是泰麒的敵人,所以迫害看守們是道理上說不過去的,可是他們以外的人就……

「只是警告……即使變成了囚犯,泰麒仍然是麒麟,如果不告訴他們這一點的話。」

隱形的獸向前伸出了手指,之前的行為會對泰麒的氣力造成損害,所以只是警告,而忍受著。

「我會盡可能的讓步。」

要說心裡話,汕子真想馬上帶著泰麒逃跑,除了王以外沒有任何人能與他並行的尊貴之身,竟然被下賤的人捕獲,強迫他過粗陋的生活,說粗俗的言語,這樣給予他打擊的事情汕子是根本沒辦法原諒的。汕子對於泰麒所受的那些屈辱,無論是身體還是內心,都是難以忍受的。即使把手舉起,假裝看不到那些看守們所做的事情,但是只要聽到他們向泰麒那麼的出言不遜,哪怕那只是假的,也讓汕子感到非常痛苦。可是,就是這仲充滿污穢的事情,汕子只能容忍。

「……真難過啊。」

為什麼泰麒必須要受到這樣的摧殘和打擊呢。

「為什麼泰王不來救泰麒呢?」

汕子小聲的說著,在能看到的斜斜的夕陽的照射下,聽到了傲濫的聲音。

「……那就是因為要生存吧。」

「怎麼可能。」

「那是因為王已經被誘出到了文州去。」

汕子靜下心來做了個決定。

「如果是這樣的話,如果假設驍宗已經因為討論伐逆賊而死去了的話,那麼到底還有誰可以把深陷困境的泰麒救出來呢?」

——這樣狀態一直持續的話會怎麼樣。

汕子考慮到這裡,才第一次開始感到害怕。

雖說是極少量的,但污穢仍在累積。金色的光如此黯淡,那就是證據。假定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好幾年,那麼泰麒會有怎麼樣的結果呢。

*******
戴國的故事終於結束了,以後的就是各國如何幫忙找回泰麒

第四章
1
深夜。
李齋醒來的時候,發現枕邊有一個人影。月光從窗戶外面傾瀉進來,小蟲的鳴叫聲在耳邊縈繞著。
「……景王?」
李齋出聲喚道,作俯身狀的人影抬起了臉。
「啊……對不起啊,吵醒你了嗎?」
「沒有。」李齋小聲答道,「今天大家都在找您。」
「嗯,今天忽然很想置身於這個世界之外。」
「……置身於這世界之外?」
李齋雖然這樣問了,卻再也沒有得到任何回答。臥室中沉默再次降臨。蟲鳴冷清地迴響著。
不久,人影又開了口。
「泰麒是什麼樣的人啊?」
李齋微微有些驚訝。她知道泰麒對陽子有著特別的意義,她果然還是對來自同一個世界的泰麒特別留意呢。
「感覺還很年幼。」
李齋剛說完,黑暗中傳來撲哧一聲輕笑。
「真的……泰麒就是這樣的人。感覺他稚氣未脫,非常天真但是又非常地體諒人。」
「果然麒麟就是麒麟。」
「他和景王殿下您也很相似呢。」
「……和我?」
李齋點了點頭,「都是很容易相處而且不拘禮節的人。從我們下人眼裡看來,明明你們有很尊貴的身份,可卻完全沒有一點兒架子。主上驍宗同樣是如此。台輔大人也曾經這麼說過,驍宗完全不知道身份為何物。可以看得出來,與其說你們是不把身份二字刻在臉上,還不如說你們根本不把這個概念放在心上。景王殿下也是這樣。我聽說女御和女史都直接稱呼您的名字的時候真是嚇了一跳啊。所以我說你們很相似。」
原來是這樣啊。黑色的人影發出了一陣苦笑。
「這樣啊……那是因為在蓬萊那兒根本就沒有什麼身份之類的東西。不,並不是說完全沒有,只是那對於我們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而且女御鈴和女史祥瓊她們並不是我的家臣,而是我的朋友。雖然看上去在這個世界,我們之間好像沒有能超越身份成為朋友。」
「大僕也是這樣嗎?大僕也是直呼殿下您的姓名啊。」
「是啊,朋友……這麼說有點怪,應該說,是同伴。」
「同伴?」
「是一起治理國家的同伴,對……而且曾經也是共同謀反的同伴。」
「謀反……」
李齋感到不可思議而偏過了頭,人影卻只是點了點頭。一種真摯的氣氛在周圍蔓延開來。
「以前,在慶國有個很殘暴的鄉長。他用各種各樣的苛政暴刑搜刮民脂民膏。那時我剛登基,還不具備把他從那個位置上趕下來的能力,所以只能借助虎嘯的力量。虎嘯為了付伐鄉長,在因為恐怖政權壓迫下連對鄉長嘴上抱怨都不敢的民眾間召集有志之士,作了很長時間的準備工作。」
說著,陽子微微探出了身。月光照在她側著的臉上,正好能看到她那認真的表情。
「……在戴國,這說的這種事是不可能的吧。」
她想說這個嗎,李齋想著感到胸口一陣壓抑。
「……我認為是不可能的……」
隨後李齋又制止了剛想開口的陽子。
「我知道您想說的是什麼,民眾們有那樣的反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也知道我自己所說的可能聽上去很愚蠢。可是,儘管如此,我還是想說我覺得那不是不可能的事……」
李齋仰頭看向臥室的天花板。臥室中彌溫著夏夜晚特有的濕氣。然而,李齋即使到了現在都還覺得身體裡面彷彿被凍住似的僵硬著。耳鳴聲雖然消失了,可卻覺得似乎能聽到那猶如被凍住了的風的聲音。
「我只帶著少數隨從,從阿選手裡逃了出來。聽說我的部下都被抓回了鴻基。並不僅僅是我的士兵,其它將軍手下的兵將也一樣。很多官吏都從阿選眼皮底下出逃了。他們全部都被當作殺害驍宗和泰麒,企圖篡奪王位的同謀而被追殺。」
李齋一開始認為事態還沒有嚴重到那種程度。
「阿選以為王和宰輔都死了,國家已經變成了他自己的東西。除了他以外誰都不可能得到戴國。事實上,後來對阿選持有疑心,不久又由疑心轉變成不滿的人越來越多。而我就一邊搜尋驍宗的下落,一邊召集這些人,為組織抵抗力量而到處奔走。然而,事態完全沒有自己設想的這麼順利。完全就像是建築在砂子上的樓閣一樣,好不容易集合了人,形成了組織,卻從中不可思議的出現了叛徒,這等於是剛剛開始就已經從內部被破壞了……」
「哦……」
「那些叛徒,要麼又回到阿選身邊,要麼乾脆失去了蹤影。很快全國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到現在就算想再集齊有志之士也已無法掌握他們的行蹤了。沒有被逮捕的那些人不得不潛伏起來以逃脫阿選的魔爪。對阿選抱有反抗意識的人們也明白只要稍不留神暴露了就會牽連到周圍的人。如果某個城鎮有反叛者存在的話,阿選會不擇手段燒掉整個村子。到現在也有很多人在等待推翻阿選的時機。但是,尋找這些志同道合的人,並與他們取得聯繫,再聯合起來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接著,李齋又喃喃的繼續道:
「景王殿下您大概知道戴國的冬天是怎樣的吧?天地萬物都失去了平衡,災害頻繁,妖魔橫行,人民即使是竭盡全力也只能勉強地苟延殘喘。尤其是該如何渡過漫過的寒冬,除了為此想盡一切辦法,人民再也沒有餘力做其他的任何事情。」
在戴國,大家都說是多虧了鴻基,百姓們才得以生存下去。驍宗在位的時候,除了實施改革,還做了另外一件事,在王宮裡有一種被當作國家的根本的裡木,又稱為路木。驍宗就向這路木祈褥,從而由天上得到了一種叫荊柏的植物。
「荊柏……?」
「是的。荊柏是荊科植物,即使任其在荒地上自由生長,在從春天到秋天的漫長季節裡,無論何時都能開出潔白的花朵。花謝後,能結出鵪鶉蛋大小的果實。把這荊柏的果實幹燥處理後,能起到和木炭同樣的功效。」
炭對於將經歷嚴冬的戴國來說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東西。而且當然,這也不可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人民必須通過購買才能獲得。然而,如果是荊柏的話,只要把它種在田野的一角就足夠了。然後只要收取足夠的果實,弄乾後儲存起來就能渡過寒冷的冬天。每家每戶都能自己製作足夠一家人使用的爐炭,這對戴國人民來說可謂頭等大事。
「一開始,荊柏只生長在黃海。主上向路木祈求能得到能夠在戴國存活的荊柏。主上失去蹤影的那年春天,王宮中的裡木生長出了荊柏。在不到三年的時間裡,舉國上下無處不見荊柏那雪白的花朵。因此,人民儘管身處這樣的慘況下也依然可以渡過隆冬。人民都認為這是受到在鴻基的尊貴之植物的恩惠和慈愛所至,不用說,荊柏又被稱為聖上的慈悲了。」
是這麼回事啊,陽子溢出沉痛的聲音。
「即使阿選是王,他也有盡天命的時候,但是阿選偏偏不是王;假若他只是一方逆賊的話,那其壽命也終有完結的一天,可他又偏偏是神。無論是誰,若沒有將其斬草除根的話,阿選是不會倒台的。能將其神的資格奪走的只有王,如若不然,就只有王逝世後殘留下來的白雉之足了。主上和台輔都還沒有死,只是不知道他們到底身在何處。因為這個原因,制止這股惡逆勢力的一切理法都黯然不動……」
「所以,戴國的人民才會完全沒有辦法拯救自己。」
就是這樣,李齋點頭以示同意。與此同時,李齋看到懷著真摯的眼神側耳傾聽的陽子的樣子,胸口悶悶的疼痛著。李齋想說,幫幫我吧,找到驍宗,找到泰麒,還有,如果可能的話,討伐阿選。
剛想開口,陽子那沉靜的聲音響了起來。
「泰王如果還平安的話,務必也把上天的慈悲分給我們一點……慶國資源太貧乏了。」
這麼說著,她抬頭看著月亮。
「慶國的北部,到了冬天也很冷。那裡並不出產什麼特別有價值的物產,因此有很多貧窮的人家,到了冬天也很缺乏過冬的炭火錢。因為原來並沒有像戴國這麼寒冷,所以也沒有對冬天有什麼準備。牆壁又薄,窗戶也沒有安玻璃,又沒有充足的羽毛和毛皮,不僅如此,他們也沒有把防寒作為最重要的事情優先考慮。所以北部的民眾們,只能穿著棉布的衣服,全家人抱在一起過冬……」
「是……這樣啊」
「當然,沒有爐炭也不至於危及生命。即使到了隆冬,也可以進入深山裡,挖些草根之類的東西,所以慶國的冬天也沒有嚴峻到會威脅人民生死的程度。雖說我們的情況絕對無法和戴國的冬天同日而語,但我還是覺得北部的人民非常可憐。」
「……是啊」
「聽說戴國的先王是個不惜傾其國庫以求政事上盡善盡美的人。景麒也說戴國在假朝期間同樣治理得非常好。慶國則相反。這個問題上,疏於政事的王一個接一個,土地也越發貧瘠。即使先王在位期間也是如此,官吏極度專橫,人民盡遭蹂躪,像那個實施暴政的鄉長之流可以說是到處橫行,而且我認為這種現像到現在也仍然沒有根除。先王駕崩之後偽王實施暴政,整個國家還是處於苛政之中。慶國也不過剛剛復興。現今,休養生息的民眾們幾乎沒有經歷過什麼好時代。慶國因為長時間的不善治理,動亂又多又貧窮。」
「……嗯」
「我,覺得這樣的人民都實在是太可憐啦……」
痛苦的呻吟,壓低的聲音,景王渾身顫抖著。
「同時,戴國的人民也很可憐。戴國現在的狀況比我們慶國還要嚴酷。氣候又惡劣,還有偽王的壓迫和異常的災害,真是苦不堪言啊。一定要把那偽王從他的位置上拽下來,一定要把真正的王和宰輔接回王都,我要幫忙。」
李齋伸出了殘留的那隻手,摸索著景王的手。
「那又能怎麼樣呢?慶國又無法出兵。景王殿下如果率領自己的兵將干涉他國的話那可是會導致慶國顛覆的大罪啊。」
「……李齋。」
「請您原諒。在您同情戴國的時候我卻在想些罪孽深重的事。可是,那樣是不行的啊。景王殿下是慶國的國主,您無法把對慶國人民的憐憫心施捨到戴國民眾身上。」
花影,你是正確的。
陽子強力地回握住李齋的手。
「我是絕對不會放著戴國不管的。我會盡我所能。我還打算拜託延王也試著幫幫忙……可是,我知道超越天綱的事是不被允許的。我不能對從來沒有經歷過一次好時代的慶國人民說,你們再準備面對又一次的亂世吧……」
「有您這句話就足夠了。」
李齋雖然在微笑著,可是要說真心話的話,她真想說,別捨棄我們啊,我們全指望您了。然而,這樣的事是不被允許的。站在眼前的人,是對慶國至關重要的王。把這位王從慶國人民身邊帶走,是絕對不可以的。

2
陽子出不客廳,走到庭院對面的庭廊,在那裡有三個人在等著。
「……你們在幹什麼?」
陽子一出聲詢問,立刻有個人像彈起來似地站了起來。
「陽子,你在裡面說了什麼?難道……」
「為什麼祥瓊你會在這個時候問這樣的問題……」
「我讓鈴去叫你了,因為他們一直在找你。聽說陽子你一出現就讓所有人都迴避,自己進了那個人睡的房間,你們說了什麼啊?難道,你們定了什麼嚴重的約定……」
「定了哦。」
陽子這麼一說,祥瓊不禁微微倒吸了一口氣。與之相對,坐在腳邊的鈴只是歪了歪小腦袋。
「你到底明不明白啊?那種事」
「我明白。所以,只要是允許範圍內而我又力所能及的,我一定會盡力幫忙,我們只是定了這樣的事。」
祥瓊大大地吐了口氣,又一屁股坐了下來。
「……你真把我嚇死了……還好」
鈴像發呆那樣地看著祥瓊。
「的確啊,我不是說了嘛,陽子才不是那種會捨棄慶國的傻瓜啊。」
「我可沒看出來你有這麼精明。」
「真是過分啊……」不停苦笑的陽子敲了敲祥瓊的肩膀,「雖說如此,可還是應該先通知景麒還有別的人,不要踏入她的睡房。那麼,虎嘯呢?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麼一問,虎嘯那高大的身影立刻就變小了。
「不是……那個,因為我是陽子的護衛啊。」
陽子笑了,「那就回去吧。今天一整天都在逃來逃去的,要是不處理一下耽擱下來的工作的話……鈴,不好意思咯,李齋就拜託你了。」
「交給我吧。」
對揮手告別的鈴笑了笑,陽子就帶著祥瓊和虎嘯,返回迴廊,在途中的路亭裡,又有兩個人影等在那。
「……我應該問一下吧,你們兩個在這裡幹什麼啊?」
對著停住腳,呆呆發問的陽子,大小兩個人影互相對視了一眼。
「沒什麼……我們只是在這兒賞賞月。」
遠甫說著又看了一眼浩瀚。浩瀚說:
「我剛才一直在找主上您。然後因為太累了就陪陪太師在這賞月,只是這樣而已。」
原來如此啊,陽子這麼想著,交替著看了看四個人的臉。
「……你們不用擔心。因為剛剛李齋已經跟我說過了,出兵是不可以的。我雖然明白可還是想尋求其它能幫忙的辦法。我跟她約定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事都願意幫忙,可超越本分的話就愛莫能助了,我跟李齋是這樣說的,李齋也說應該這樣。」
遠甫和浩瀚都放心似的點了點頭。
「所以太師和塚宰也都要幫忙哦。在上天所允許的範圍內。我們究竟能為戴國做什麼?你們快點調查然後上報給我。」
第二天,在負責這件事的官吏間召開了會議。可是儘管對之徹夜討論到第二日,還是沒有找到任何對策。
「如果從主上角度考慮的話,無論如何也要把泰王帶到慶國來,這是大前提。」
浩瀚說道。雖然還是一樣冷漠的臉,可是還是能看出哪裡有些憔悴的神色。
「雖然如此,從現在的情形看,泰王並沒有離開戴國。如果,他已經離開戴國的話,一定會向哪國尋求保護,這樣一來的話我們勢必會有所耳聞。既然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出現上述狀況,那麼我認為他應該仍然在戴國。」
「沒有什麼辦法可以確認嗎?」
陽子說著又看向積翠台上集合著的眾人。開口說話的,是延王尚隆。
「現在就使用鳳凰直接向諸國發出詢問還為時尚早,雖說未必局限於尋找泰王,可是那些從戴國出逃的臣下還有那些同僚,既然是因為懼怕阿選而隱居起來,那麼我認為即使問了也未必能得知他們的下落。」
浩瀚點了點頭。
「無論哪國的王都有義務保護自己的國家,雁國也不例外。雁國也是戴國毗鄰的大國之一,僅僅是隔著虛海與戴國謠謠相望。而且泰王與延王尚隆有私交,國交也素來良好。如果泰王要尋求他國保護的話,那麼首先考慮到的就是雁國。」
「是啊……」
「大家所說的有一個一致的地方,泰王不會寄身於其他國家的友人那裡。泰王是勇武之人。而且自政變以來已經過了六年時間。既然他是一個有名望的人,大概也不會因為恐懼阿選而六年間一直隱姓埋名吧。」
「你這麼說也有可能……如果他真的潛伏於某處的話,也一定不會忘記拯救戴國,那麼他會把他的藏身之所公諸於眾,讓那些擁護他的人聚集到他身邊去的……」
「確實如此。大概現在泰王還在戴國。然而,從李齋大人也不知道其所在這一點來看,他或者已經被逮捕了,或者正潛伏在某處等待時機。我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不過要保護泰王的話,就必須先潛入戴國找到他。可這又有可能觸犯到天理。」
陽子沉思著。
「如果只是搜尋的話,是不需要動用大量軍備的這點又如何呢。或者我,或者派別人作特使,只帶最低限度的隨從進入戴國。可以以個人的形式,因為景麒也曾訪問過戴國,所以我自己前往訪問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吧。如果是訪問的話,那帶少數隨從也是理所應當的,這樣就能質問阿選為什麼戴國的王不見蹤影,然後就可以伺機尋找泰王了,就是這麼回事。」
浩瀚迅速看了陽子一眼。
「如果是那樣的話,倒也有可能使上天睜隻眼閉只眼,可凡事都有意外,要是您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對慶國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既然也有這種可能性,那麼我們下官們的意見也是一致的,那就是希望您能打消這個念頭。」
在場的麒麟一邊發出了失望的長歎,一邊則笑出了聲。陽子也苦笑著說:
「……總之,你們的意思就是我無法成行咯。那麼,有什麼其他的辦法?」
「要說還有什麼辦法的話,那就是從泰台輔身上入手。根據李齋大人所說的,台輔大人消失時,發生了鳴蝕,那麼可以這樣以為,那就是泰台輔有可能去了蓬萊,若不然就是流入崑崙。要尋找台輔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事實上該如何著手,這才是問題所在。」
「那很難嗎?」
「首先,能去蓬萊的人是很有限的,僅限於有神籍還有就是擁有伯位以上仙籍的人。而且主上您應該也聽說過,無論是蓬萊也好崑崙也好,都不是能隨隨便便派遺大量人員進入,更不是能隨便搜索的地方。」
「那樣的話……該怎麼辦呢?」
六太向偏過頭思索的陽子插嘴道:
「大範圍的搜尋是不可能的。那種事你想都不要想了。」
「啊……我也知道那很難辦到。」
「何只是難而已。要確保集齊伯以上的仙們是有可能的。可是,如果不是胎果的話,仙們是沒法以肉身的形式在那個世界存在的。」
陽子眨了眨眼,「換言之……」
六太苦笑了一下,「蓬萊完全屬於異界。本來就是無法通行的世界。只有在發生蝕的時候才能通行,卵果可以去那邊,而人類則可以來這邊。到這邊來的,稱作海客和山客。海客和這個世界的居民幾乎沒什麼兩樣的人,除了語言不通之外,完全無法將他們與這世界的人相區分。即使非我們同類的人看了也不會有任何格格不入的感覺對吧?實際上,多數情況下都只是那邊的人過來這邊,很少有卵果可以去到那個世界。」
「啊……是啊,確實如此。」
「所以說啊,這裡的人如果也能到得了那裡的話,看起來也很好。可事實際上除了一部分特殊的人以外,別的人根本沒辦法渡到那邊。能過去的人只有卵果。只有沒有人形的人才能辦得到。」
「沒有人形?」
「是的。是指已經擁有了生命,卻還沒有固定形態,只有這種情況才能到得了那邊。雖然也有例外,卻得在這邊和那邊有關係才行。不過那些都是特例,現實是通常只能從那邊來到這邊,可卻沒有辦法從這裡到那裡。」
「可是,景麒事實上還不是已經去了蓬萊了嘛?」
「是啊,麒麟能夠做得到。伯位以上的仙人或者入了神籍的人據說都能渡海前往蓬萊。這樣的人可以無所阻攔地過去,可是能去僅僅是因為他們是有神籍的胎果而已。景麒,你渡過去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情況呢?」
被六太這麼一問,景麒點頭回答道:
「正如延台輔所言,我是歪打正著去的。」
你是歪打正著的啊?陽子這麼反問著。
「我為了尋找主上而去了蓬萊。在那之前雖然也跟延台輔商量過,可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被我歪打正著的撞上了吧。那時還無法充分理解,可實際上只要試著實施一下就能明白了。確定我,就我個人來說有些事是肯定無法辦到的。」
「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呢。」
「用語言很難表述啊。蓬萊的居民好像往往無法看到到了那邊的我們。就算真的看到了,也會覺得是看到了幻象,或者會當成看到了別的東西。雖然也有能看得很清楚的人存在,可是在那種情況下,要麼是看得到人卻聽不到的聲音,要麼是無法用語言溝通,相反也有聽能聽到聲音的卻看不到人的事情發生。要在那邊保持人形是很困難的,會非常的不穩定。有可能會突然變因獸形,也有可能會像遁形一樣忽然消失、溶於空氣中。我在那邊也能像在這裡一樣很好的保持好形態,只是因為主上就在我附近而已。」
「是這樣的嗎……?」
陽子震驚的問道,一邊的景麒點了點頭。
「確實,那裡是我們無法久呆的世界是啊,那世界就像是在不斷地拒絕我們的存在一樣。」
六太也點頭表示同意。
「不是胎果的人要想在那邊有固定存在的形態是很困難的。只能像人鬼魂似的呆在那裡。我們無法很好地長時間保持我們自己的樣子留在那裡。即使好不容易保持住了形態,也只是像影子那樣曖昧不清。王和麒麟尚且如此,伯位左右的仙人,就更加困難了。而且,那個世界的人並不知道我們的存在。要是我們這樣像鬼魂一樣的傢伙們在那裡的話可是會引起大騷動的哦。」
「是嗎……」
「非但如此,而且即使我們強行進入了那邊,我們還不知道泰麒的模樣。就算李齋給我們畫了跟他非常相似的畫像,事發到現在經過了六年這麼長的時間,而且泰麒又是個胎果,在那邊樣子會變得完全不一樣的。」
陽子歪著頭。
「確實,我到這來的時候看上去的樣子已經和在那裡時有所不同了……那要是我再回到那裡會變成什麼樣呢?」
「你再也不會回到從前的樣子了」,六太很坦率的回答了陽子的疑問。
「胎果是由異界的女子胎生出來的。在出生的時候是被賦予了和父母相似的肉殼,那好像被稱為胎殼。如果回到這裡的話,就會變回到本來的樣子也就是由上天一開始就決定好的形態。麒麟的話,就應該會變回這燦爛的金髮。」
「是這樣的……呢。在那邊出生的人,應該是沒有這種金色的頭髮的。」
「是啊,雖然道理上我也不是很瞭解,可是這就好像是同一樣東西的兩個方面就是這個道理。一回到蓬萊,就會變成一直生長在蓬萊的話應該會有的樣子。我雖然不至於變成一個步履蹣跚的老頭,可是也差不多了。不是說就沒那種事發生的可能性。在這邊成長停止的時候,胎殼的成長,也就是老化好像是停止的。看上去好像也有那麼點不同,可是我覺得還是基本上沒什麼大變化的。」
「……你這麼說,是不是說即使我們帶著李齋一起去,她也認不出泰麒的臉了?」
「就是這樣。因為只有麒麟才能感覺出麒麟的氣來。泰麒是作為一個卵流回到那邊的吧。那麼能在蓬萊找到他的只有我了哦。」
「那延麒呢?」
「嗯。要是去玩的話啊,不是,是去找他啦,那樣的話就能發現他的氣。我只要跟蓬山說一聲,蓬山就會來迎接我了噢。」
「那麼就是說,只要麒麟去找就能找到他了咯。」
「我覺得是這樣。我雖然能感到他的氣,但是也只能感覺到他在哪一個方位,也只能是到那種程度而已。而且事發的時候,雖然由蝕發生的方向可以推測他大概在蓬萊,可是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了。像現在這種情況,他到底是去了蓬萊還是崑崙都不知道,只有先到那邊再說了。就算讓景麒一起幫忙,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話要花幾年才能辦到都不知道呢。」
「那麼,如果十二個麒麟都去找的話呢?」
陽子不假思索問道,得到的回應當然是啞然般的沉默。
「啊……不對。因為還有空位的國家,所以集齊十二國的十二隻麒麟全都過去是不可能的事……怎麼?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尚隆長長地歎了口氣。
「陽子啊,在這裡是不可以干涉其它國家的事的。這可是這邊的規矩啊,自己國家的事由自己來解決,不能要求其它國家的幫忙,也沒有什麼國家會幫你啦。」
「延王不是說了會幫我的嗎?」
「那是因為我是胎果啦,是不一樣的呀。」
「他可不是什麼會乖乖墨守成規的人。」六太挪揄的說道。
「……可是,他就是這樣的人呀。不過,在這邊是不可以國家聯手一起做什麼事的。就算暫時能向他國求援,也僅限於國與國之間很正式的關係。即使是鄰國,在這裡如非必要,只能保持國交的關係,因為這裡就是這樣被規定的。」
「那麼一來的話,雖然有十二個國家,也從來都沒有嘗試過一起合作什麼事的嗎?」
「從歷史來看的話,我認為沒有過那樣的事。」
「是因為那樣做是不被允許的嗎?要是不得不向他國發兵也會變成一種罪嗎?」
這……六太和尚隆互相看了一眼。
「沒有確認過嗎……這話聽上去傻兮兮的呢。」
「這……大概吧……」
「但是,有沒有別的辦法啊。泰王是不可能自己從戴國逃出來的吧。因為到現在為止沒有聽到過任何有關他的謠言。泰麒又肯定是流入那邊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自己回來。就因為他辦不到,所以才到現在都沒回來不是嗎?泰王泰麒都不在,戴國人民又能做什麼呢?就算是李齋這樣的人在,還不是連組織人民舉兵反抗都辦不到嗎。戴國是沒辦法用自己的力量拯救自己的。所以現在只能尋求他國援助,雖說現在麒麟的數量還不夠,可也只能依賴他國,讓他們幫忙了。」
然後,陽子又輕聲說道:
「在戴國發生政變的時候,你們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鳳凰都沒有鳴叫就換了新王,無論怎麼想都不自然吧。你們都沒有過要去看看戴的情況,確認發生了什麼事的想法嗎?」
「當然,我們也有這樣做過。」
尚隆是這麼說的,可是六太卻冷漠地說著:
「只有一開始是這樣吧?正式的使節和非正式的隨從,我們都有向戴國派遣過,可是根本沒法進入鴻基,所以也沒辦法看到裡面的情況,很快我們就決定靜觀其變了。這樣一來,就只能把它放在一邊不管。我也有說過,而且還說了不止一遍,想辦法查查戴國發生了什麼吧,無論無何都想想拯救它的辦法吧,我可是這麼進言的。」
「原來是這樣啊。」陽子輕蔑一笑,「到底是他國的事情,也只能任其發展,是這樣的吧?」
立刻室內充滿了緊張的氣氛,大家都驚呆了。
「主上……」景麒也在一邊小聲進言,浩瀚和遠甫則驚得完全僵直住了。尚隆不高興似的皺起了眉。
「景王你不覺得這樣說太過分了嗎?」
「可這難道不是事實嗎?你們這樣袖手旁觀,想等著生出新的泰果,選出新的泰王,然後就萬事大吉,一切都可以重來,而雁國卻平安無事,難道不是這樣嗎?」
「好吧,你說得還真對。」
比尚隆更早出聲回答的是六太。
「六太……」
「說什麼無法干涉他國的事情是慣例使然,可這些那些也不過只是借口吧。實際上,陽子剛起義的時候我們也只是在一邊什麼事都沒做吧。尚隆沒找到任何可以插手的機會,泰王和泰麒又都不在,誰都沒過來求助,可以說我們還沒熱心到什麼機會都沒找到就跑過去幫忙吧。再說了,戴國和雁國之間到底還隔著虛海呢。」
尚隆想說些什麼,可是六太在那之前就大幅度的揮了揮手。
「別找什麼無聊的借口了。事實是,對你來說成為問題的就是難民而已。從他國流入大量難民的話,就會關係到雁國的國情。所以無論是慶國還是柳國出事,你們都是這樣只是注意局勢發展卻沒有伸手救助。然而,雁國和戴國之間還有虛海的存在,越過虛海流入雁國的難民也不多。如果和與雁國有陸地邊界的慶國比起來的話,戴國來的難民不會多過那時候慶國來的難民。就算我們靜觀其變,也不會產生任何足以動搖我們雁國的情況。」
「你的意思就是一切以雁國為重咯。」
「就是這個意思。」
「我可是雁國的王啊。」尚隆悠悠地說道,「無論如何都要以雁國為重,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吧,這也是我作為雁國的王存在的意義啊。」
「對吧?」六太像是要徵求她的同意那樣看著陽子,「這傢伙,就像你自己看到的那樣。但如果是你的話,就算只有你一個人,也會盡力去做的吧,陽子?在我也一樣,只要能辦到的都會盡一份力。無論怎麼樣,我都想把那小傢伙帶架來。」
「小傢伙……」
「因為那傢伙個子還這麼小嘛。感覺上就是個小傢伙嘛,我們也挺有緣的,雖然見過的次數數都數得出來,可是他現在還活著,而且處境那麼危險,所以我想幫他。」
「只做能力所能及的事情。」
尚隆敲了敲桌子:「慶國離安寧的日子還早著呢。慶王覺得自己除了管好慶國還有餘力為別的國家操心嗎?如果你是這樣想那就大錯特錯了!」
「因為同為胎果,所以我無法放著不管。」
「那麼我就本著同為胎果的情誼忠告你一句。你現在可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那麼,雁國會出面干涉我嗎?」
尚隆一下子有點語塞:「喂喂,你在說什麼啊,你把我當什麼了啊!我雖然只是雁國的一個小王,可是我也沒有義務優先為別的國家忙前忙後吧!雁國自己問題都多得堆成山了,這些問題我都不管,卻先去幫戴國,你覺得我雁國的國王應該這麼做?」
陽子看不看六太,說:「延麒,我會試著竭盡全力的雖然,會因此而使慶國的復興再遲些時候。我還想對我們的人民說如果他們有朝一日又不得不流亡到雁國的話,就讓和藹可親、悲天憫人的延王養著他們吧。」
「陽子!」六太失聲叫到。
「啊,是這樣啊。總而言之,就是快點整編王師,為了安全地把人民送到和雁國的邊境而編成一個旅團是吧?」尚隆諷刺到。
陽子也不甘示弱:「那可真是個好主意。」
「對有恩於你的我,怎麼感覺你總在要挾我似的。」
「大家都是一樣的吧。」陽子失聲笑道,「雁國,是北方唯一安定富裕的國家。北方的各國如果發生什麼事的話,人民不管怎麼說也只能仰仗雁國了。像現在這樣任戴國沒落下去的話,戴國所有的民眾,總有一天不算只能結成木筏,也會想法子渡到雁國去逃難的吧。即使有妖魔和虛海的阻隔,戴國的人民也只能這麼做了。」
陽子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總是連一點點小東西都把握不住的手掌。
「確實依慶賀現在的狀況是無法考慮別國的事情的。我們還處於復興的半途當中,再怎麼拚命也沒有餘力來管別的國家的事,更無法為他們做點什麼。可即使如此也不能就這樣放著戴國不管啊。為什麼我會這樣說呢,就是因為我認為戴國人民的下場也會影響到我們慶國的人民。」
「……慶國的人民?」
「沒有能永遠在位的王是吧?我雖然有打算重振慶國,可是到底能不能成功我也不清楚,而且也有沒法保證中途不出什麼差錯。我死後,人民會變得怎麼樣呢?這不是也和戴國現在的處境相關嗎?」
這樣說著,陽子看了看自己的下臣景麒和浩瀚,還有遠甫。
「連慶國的復興都沒有完全的把握,還說要去拯救戴國,你們也想這麼說吧?這我自己也很明白。然而,我還是決定要去挽救戴國。要盡自己的所能去做。我認為那不僅僅是為了戴國的民眾,同時也是為了我們自己的人民。因為有可能慶國也會發生同樣的情況。」
「主上。」
景麒剛想出聲進言,就見陽子搖了搖頭。
「當然我也不會做出任何失道的事。我也想成為優秀的王,我是說真心話。可是即使是誠心誠意的這麼祈望,結果也未必就能如我所願。想要讓自己國家走向破滅的王是不會存在的吧,而且像戴國這樣,是因為反賊逆上才使得國家沒落的。所以,我過世以後,或者我有一天變成失道之君的時候,那時我就想大家以戴國為例來救助我們慶國的民眾。我是想要鋪設一條哪怕王不在了人民也能得以自救的大道。」
陽子說完,又看了一眼已經啞口無言的尚隆和六太。
「我為了幫助戴國而耽誤了自己國家的振興大計。民眾們也許會失望地放棄慶國。到了那種時候我是無法阻止這些覺得比起慶國還是雁國更優越而想要遷往雁國的人民的。像我剛才所說的那樣巧國最終也是這樣滅亡的,巧國北部的居民到了最後還是不得不依賴雁國。這樣一來,無論是巧國也好、慶國也好、還是戴國都要指望雁國的關照,雁國的負擔就會變得很重了吧。只要雁國自己想要去救助其餘幾國的話,那這樣的結果也就是理所當然的。」
陽子輕聲呢喃著,我一直都在考慮這些事。
「雖然這些根本就不是現在應該考慮的事。慶國若能更加安定,國家若能更加富裕,如果能成為這樣的國家,那就能充分去思考救助他國難民的方法。由於國家沒落而出逃的民眾,在逃離本國之前都會先拚命守住自己的家園,實在不行了才選擇逃難。我一直在想有沒有辦法能讓人民即使不選擇出逃,在立新王以前的這段時間裡也能渡過難關。」
「陽子……」
「比如能否先建立倉庫之類的。各地都有這種倉庫嗎?在人民因饑荒和戰亂而感到物資困乏的時候就開倉賑濟災民,我覺得在國與國之間沒立這樣的場院所也不是什麼壞事。無論哪國出現了困境,其它諸國都能留有剩餘,然後任何國家都能在碰到難民出逃時開倉濟民。雖然我一直在冷靜的思考著,可直到看見李齋來求救,才想到有必要在哪能兒建立這樣的地方。她到這兒事尋求幫助,希望他國介入仲裁,並且能開放糧倉,那時我就覺得有必要打開這樣的一扇窗口……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立刻遭到什麼報應,而且也不知道有慣例規定他國無法介入。正因為我什麼都不懂,才只能客觀簡單直率的去思考。」
「陽子想的可真有趣呢……」
半發呆狀的六太這麼說著。
「並不是我這麼想。這其實是在那個世界裡存在的方式。延麒在那邊的時候可能還沒有這種事吧。」
「哎……」
「如果誰都沒有做過的話,那麼我想去嘗試一下。真的沒辦法依賴別國,借助他們的能力嗎?」
陽子轉過臉對著尚隆。
「我可沒打算做什麼哦。」尚隆說。
「我即使去幫點什麼也沒有關係。可是,像我這樣威望尚淺的人去說的話,可能沒有王會給我響應啊。」陽子說。
尚隆忽然陷入了沉默,不久
「……大國,你們總是一有什麼事情就向別的大國求援。先是戴國,很快又是你們慶國。當我想著慶國終於安定下來的時候,巧國又垮臺了。而且看這個情況,很快又會輪到柳國了。雁國周圍儘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我又不是萬能的。雁國雖然富裕,可也不是取之不盡的。周圍的國家一個接一個的發生混亂,這樣下去雁國了會跨的呀。為什麼這種事都要我一個人去承擔呢。」
六太呆呆的看著一吐為快、盡情發洩的尚隆。
「哎呀?你沒注意到嗎,怎麼會這樣呢?」
「你說什麼啊。」六太噗嗤一笑,「那是因為啊,你這傢伙是個瘟神呢。」
尚隆緊緊杵起了眉。
「我一直都是抱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決心在幫助各國,難道就只得到這種回報嗎……我會去找泰麒由我來出頭,這個你們滿意了吧。」
「真是多謝你了。」陽子終於放鬆了緊鎖的容顏,對著尚隆行了一禮,「你所做的一切,我們必定會報答你的。」
「次次都這麼說……」
「放心吧,那是肯定會兌現的。」陽子笑了,「等延王去世後,雁國舉國都陷入一片混亂的時候,我向你保證那時我會像重建慶國一樣幫你重建雁國的。請放心交給我吧。」

3

陽子回到李齋身邊,告訴她大家決定前往蓬萊搜尋泰麒的時候已經是用晚膳的時候了。

「能從各國得到多少援助,以及到底能不能找到泰麒,不去試著做做看是不知道的。不管怎麼樣,只有踏出踏踏實實的第一步,才能有所進展。」

李齋連感謝的話語都說不出,只是發出了由衷的笑容,然後看著陽子慌慌張張地走出了客廳。陽子後來直到深夜都在研究今後為了戴國時間要如何分配,以及自己國家該有的舉措。

「……無論如何,做到這樣也算難得了。」

進入廳堂服侍她的女侍桂桂對著輕聲呢喃的李齋說了句,「這樣真是太好了。」

「能得到各國王的通力合作,一定能找到他的。」

「絕對可以。」

對著態度如此肯定的鈴,李齋只能無意識的點點頭。與毫無任何進展,只能不斷和絕望戰鬥的這六年歲月相比,這是多大的進展啊。

……終於開始覺得戴國有救了。

這樣想著,李齋高興得一直都沒睡著。

半夜裡,躺在床上一遍遍反覆想著陽子說過的話,那種喜悅又突然轉變成了一種不安……如果,這樣都無法找到泰麒的話那……

想著也許能找到他,喜悅之惰就一個勁兒的力口深,可想到一旦這種感覺可能轉換成失望的時候又恐懼得不能自己。這麼想並不是在懷疑陽子的能力。然而,從泰麒失蹤到現在,時間已經久遠得李齋都無法想像了。若最後的結果與期待的事情相反,那希望將會一下子崩潰這樣的例子已經多得數都數不過來了。

象泰麒能平安回來這種令人高興的事真的會變成事實嗎?可能找得到,也可能找不到,在找他的這段時間裡他會不會已經遭遇了什麼不測只要一開始想到可能會有這些情況的發生,李齋就不安得無法入睡。

無法忍耐胸中苦悶的李齋,辛苦地從床上爬了下來。因為李齋的病情看上去已略微好轉,所以鈴也漸漸能夠不再一同陪著她入寢,而是回自己房間休息。與之前完全不能自理的狀況相比,李齋現在已經可以自己走出臥室了。

李齋衰弱的身體只能借由傢具和牆壁等東西的支撐才能慢慢步行,她費了很長時間才打開了房間的門。因為只是想讓少許夜風流入室內,所以門一打開,她就立刻筋疲力盡的坐了下來。想到自己的身體竟會變得如此虛弱,一陣焦噪感襲上心頭。

……設想一下,如果泰麒真的能回來了,那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如果泰麒在身邊的話,或許就能依賴王氣為指引而去尋找驍宗。可是,為此就不得不帶著泰麒一起回到戴國,自己未必能夠辦得到。因為身體如此虛弱,而且又失去重要的右手。這種狀態連保鏟泰麒都做不到,何況現{戴國正是妖魔惡賊橫行的時候由於身體衰弱,沒準還會導致心靈的衰弱。或者,逃出戴國後,一直在安全的王宮裡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而使身心都變的鬆懈了。可以想自這樣回到危險的戴國是非常可怕的。所以自己絕對不能帶著泰麒這樣回去。

李齋坐在迴廊上,心情沉重的*著牆壁。房簷上面有庭院裡都撒滿了月光,不知何處響起了寂寞的蟲鳴。

即使泰麒回來了,今後要如何行事也尚且不知。而且也無法肯定泰麒真的能回來。她突然感覺到也許戴國也沒救了……雖然沒有根據可就是情不自禁這樣想著。不知何時起,心裡竟已習慣了失望的感覺。

……因為,她所遭遇的一直都是令人失望的事。

戴國遭遇大災難是在失去了驍宗後幾年後的事不說,王的繼位是為了改造這個世界。那麼阿選也繼承了,是不是因為他不是真正的王,而世界無法得到改變呢。

不管怎麼說,戴國已經開始衰落了,那是從王座變成空位的時候開始的。失去驍宗幾年後的一個夏天,李齋開始了尋找他而去了文州。為了行蹤不被阿選發覺,她秘密的找人幫忙,在賢人的庇佑下進入了文州,前往轍圍。六年,驍宗就在附近,從琳宇的陣營中消失了。

琳宇原先是文州擁有清泉的城鎮之一。最古老的玉泉,以涵養山為首,周圍遍佈大大小小眾多泉眼,在礦山下,構築了各式各樣的城鎮。但是,那裡的清泉已差不多都被挖干了,到現在聽說漸漸競能從余留下來的泉裡取出玉石。那泉水,在驍宗失蹤的時候突然乾枯了那是否也是災難的一環,李齋也不得而知。

僅僅在琳宇的近郊,就幾乎已經面目全非了。也許轍圍有些民眾知道驍宗陛下的行蹤,李齋認為很有可能轍圍的人們私下藏匿了驍宗,可是當地前去一看,卻發現連轍圍這個地方都已經被燒光了。到處只剩下殘垣斷壁,轍圍等於已被廢棄了。當然了,在那些瓦礫中,連活著的人影都看不見。但是,在燒燬的寺廟祭壇裡,還供奉著白色的荊柏之花。也許,轍圍還殘存下來的民眾,為了避人耳目而在深夜來到這裡析願驍宗平安無事呢。

寺廟的鄰近處,悄然立著被灼毀的仿如站立著枯死的裡木。這一片蕭索的風景不禁使李齋感受到無論自己怎樣努力,都無法避免失去支柱的戴國的衰落。

李齋自己趁著夜色,混雜在人群中。忍耐著步行於市集中時,想著要打探是不是有人會知道驍宗的下落,或者有沒有人能知道英章,臥信等人的以及他們軍備的情況,可是幾乎得不到什麼進展。好不容易才聽說,那時在琳宇的郊外發生了戰事,土匪和王師從正面交鋒,但是那一戰之後,王師的士氣卻不斷動搖,目口使匪軍攻了上來也無法應戰。她認為:大概就是那個時候驍宗失去了蹤影。

趁著戰亂謀害主上如果被謀害的換成別的人還是有可能的,可是如果就驍宗來說的話,那就很難想像了。聽說驍宗也是位劍客。如果只是個一般的刺客是無法打倒驍宗的。但是,驍宗率領阿選的部下,只要一不小心相信了阿選的部下,戰鬥中,在驍宗的身邊應該就有阿選的手下。以寡敵眾這樣也有可能被抓。可是驍宗否真的信任阿選到那種程度呢。如果從驍宗一開始就削弱了阿選的勢力,把其中的半數都派遣到文州去這佯來考慮的話,又可以看出驍宗從最初就對阿選有了防備之心。

就這樣在尋訪各處戰場,走訪眾多廢墟中度過了天。夏天一過就開始下雪了,似乎雪裡混進了煤渣,下來的全是灰色的雪,這只能看作是不祥的前兆。實際上,那年的冬天異常寒冷,下了大量的雪,就連習慣於下雪的北方的房屋,也由於不堪忍受這雪的重壓而倒了。

寒冷多雪的冬天之後,又是乾燥的夏天。對戴國來說,這可是罕有的炎熱夏天,農地都乾枯了。然後,是冬天的來臨。好像就是從第二年開始的。妖魔頻繁地出現在寞的土地上。在王位持續空位的戴國,雖然以前也不是有妖魔的出現,可現在卻是肉眼能見地在增多著。耗傳說,只要王還平安的存在,妖魔應該沒可能出現。以此,李齋就在那個時候確信驍宗帝已經逝世了。

李齋仰望著庭院的夜空想著,現在戴國的人民至怎麼樣了。李齋現在都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戴國的人民有多痛苦了。夏天就要結束了,又一個令人畏懼的冀的冬天也要來到了。

……請救救我們。

李齋到了現在,還有一種想這麼大叫的衝動。越相信景王的為人,越相信周圍的人,她就越知道這樣的想法罪孽有多深重,可是就算知道也還是……

「可是,已經沒有別的方法了。」

必須有人出來制止阿選的暴行。討伐妖魔,還有給我們應付嚴冬的物資。如果得不到這些幫助的話,戴國也挺不了幾年了。或者今年、或者明年、或者還要早。也就是說,在某個冬天過去後,雪融化了,在那下面就會出現戴國人民最後被凍僵的身影。

「你怎麼在這?怎麼啦? 」

有個聲音響起,李齋回過頭一看,在庭院的入口處,站著一個老人。

「不……沒什麼。」

那是太師遠甫。因為這是遠甫的府,所以在這裡看到他也是理所當然的。自從搬到這兒以來,遠甫也時帶來看望李齋。慶國至少景王身邊的人,無論是誰都很溫和。每次想到這點,她都會對自己想讓陽子出兵的想法不寒而慄。

「你這樣起來沒問題嗎? 」

「恩……已經沒關係了。」

啪嗒啪嗒走過來的遠甫,向著李齋坐著的迴廊階梯彎了彎腰。

「為了尋找泰台輔,延王也打算助我們一臂主力。」

「……哦。」

「雖然如此,你看上去還是很憂鬱呢。」

那種事,李齋小聲喃喃著,遠甫大人你當然是沒法理解的。

「確實是這樣沒錯。並不是簡單的去找就能找得到,而且即使能夠找到,今後的問題也還是堆積如山的。台輔如果回來了,就要開始搜尋泰王,也許這樣會變的容易些,可為此台輔又不得不回到戴國,那時情況又會有所不同,有可能會真的失去台輔哦。」

是啊,李齋也點頭表示贊同。

「為了尋找泰王,會需要大量的人員,可是我聽說在戴國,那樣的人也很難找到吧。無論怎麼找幫手,否搜尋泰王的這段時間裡,對人民來說都是充滿苦的。」

「……冬天就要來了。現在距離初雪,也沒有幾個月了。」

「我也試著想了一下,戴國也真是不容易啊。根本沒辦法忍受毫無對策的冬天。」

「真的是這樣……慶國的冬天很暖活吧。」


「如果與你們戴國相比的話確實是這樣。」

李齋悄然垂下了頭。

「既有溫暖的國家,也有完全相反的國家……要是戴國也像你們慶國那樣,該有多好啊。要是大家只要*近,僅*相互間的體溫就能越冬該有多好。為什麼在這個世界上,會有溫暖的國家和極其寒冷的國家呢。」

「是啊。」

李齋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

「天帝,為什麼會造出象戴國這樣的國家來呢……」

「要是只*自己的體溫就能安然度過的冬天的話,還是太不公平了。」

「那也只不過是說說而已。」

「是嗎?」,李齋咬住了嘴唇。

「世界難道不是天帝創造的嗎?那為什麼天帝要造出象戴國這樣的國家來呢。竟會有那樣毫無仁慈心的冬天如果我是天帝的話,至少會要造個哪怕只有氣候上受到恩惠的國家。冬天沒有冰凍,夏天也不會幹燥,我要造出這樣的世界。」

「嗯,遠甫回應到。」

「人民苦於饑荒就賑濟他們,要是受到偽王的迫害,就討伐偽王這樣的上天,為什麼沒有呢?」

「那樣,……要怎麼做呢?」

「為什麼?天施與王仁道讓他治理國家。可是既然那樣為什麼還要懲罰那些為了仁義而出兵的人呢?賜予驍宗王位的也是上天,上天既然選了驍宗作王,又為什麼要自己把他從王座上拉下來呢。為什麼,上天不為我們守護住王呢。」

遠甫沉默著。

「真的有天帝的存在嗎?如果存在為什麼不為我們拯救戴國呢。難道是沒聽見快要泣血的戴國人民的祈禱嗎?還是覺得那祈禱還未足夠呢?難道要戴國毀滅,是上天的願望嗎?」

「李齋大人……」

「如果沒有天帝的存在,也沒關係。我覺得不肯救助我們的神的存在我們也是不需要的。可是,如果真有天帝的存在,為什麼規定不能帶兵越過國界呢?施下懲罰的人到底是誰?如果有認定別人有罪並施與懲戒的人存在的話,為什麼他不替我們懲罰阿選呢! 」

在震顫的手上,蓋上了一隻溫暖的手。

「……你的心情我很明白。可是,激動對身體不好。」

李齋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了出來。

「……那個……常抱歉。我有點失態了……」

「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我們是生活在天理迢迢中的人……天理就這樣存在著,你不能改變……總有一些有理也說不清的事情。」

「……是的。」

「所以,這裡是人的世界。不要太在意天的事情。無論有怎麼樣的天理,都應從中尋找能生存下去的技巧。至少,慶國的主上就為此操碎了心。」

「是的……我說了很失禮的話。」

「不用那麼煩惱……無論是誰,都還沒有放棄戴國呢。」

李齋點了點頭。月光只是無情的俯視著下界。

4

「喲。」

發出了如此悠閒的聲音,六太來到了正在正寢的陽子身邊。那是在他和尚隆回雁國後大概十天後的事情。

「……這次也是突然的就出現了呢。好吧,到這兒。」

聽出了陽子像在招呼什麼東西似的言外之音,六太噗的一下笑了出來。

「我一向都是這樣的啦。多虧了這金髮啊,也沒有問我是誰從哪來什麼的……不過你可別跟你的門房說哦。凱之回來了嗎?好不容易才記得他長什麼樣。」

陽子輕輕的歎了口氣。

「神出鬼沒的真讓人擔心啊。」

「我就是這種人啦……我說啊,你跟我一起出去一次吧。」

「出去? 」

「是啊。和諸國都通過話了。恭國和范國,還有才國,漣國和奏國五個國家都會幫我們。再加上我們和慶國,一共是七個國家。芳國和巧國因為是空位沒有王,所以無法加入到我們之中,而柳國和舜國又沒有什麼好的回音過來。」

陽子輕輕站了起來。

「五個國家………」

「也就是說,我們會盡力向蓬萊和崑崙派出搜索隊。奏國和情誼深遠的恭國,才國一起合力派人前往崑崙。我們則和范國、漣國合力派人前往蓬萊。范國和漣國應該會派遣台輔到雁國去我們覺得慶國這一點是辦不到的,因為接待他們可能會給慶國的國庫帶來一定的負擔,你不會介意吧? 」

「當然。只要有雁國在就行了。」

嗯,六太笑了,

「雖然我說很緊急,可其中還要包括漣國的御仁,即使他們現在就開始調整日程,可從路途遙遠這一點來看,可能還要再花點時間。在那期間,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個地方。」

「要我一起去……到哪兒去啊? 」

六太回答道,去蓬山。

「是,蓬山啊? 」

蓬山是位於世界中央黃海的一塊聖地,在那兒麒麟被生出來。陽子曾經去過那兒一次新登基的王,都規定要到那兒去接受天啟。

「去蓬山是為了什麼啊……」

陽子偏了偏頭說。

「去見蓬山的主人。」

「你說的主人……難道,是碧霞玄君? 」

碧霞玄君是居住在蓬山的仙女們的主人,陽子從來沒有見過玄君。

「是的。不管怎麼樣,我們今後要做的事是史無前田的,這也可以說是一種學習,而且這次事件的發起人又是陽子你,所以尚隆說務必要帶你一同前往。如果要坐騎獸飛去蓬山的話,那只能帶最低限度的行李。你還是快點準備吧。我們可得趕在客人來之前回來啊。」

陽子慌慌張張地去做準備了。把她走以後的事情向浩瀚做了個交代,並且向景麒借了使令。陽子認為只能燦禁門出去,可跟六太一說,他卻笑了:

「如果從下面走的話,我可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哦。還是一口氣飛到雲海上面吧。」

陽子眨了眨眼。蓬山的山頂通常都是雲霧繚繞,突出在雲海上的。可是,在蓬山頂上,除了無人的寺廟以外,她記得什麼都沒有,至少沒有任何人居住的樣子。

「好吧,走走看你就知道了。」

六太這麼一說,陽子就騎上了從景麒那兒借來的班渠。從慶國馬不停蹄地飛了一個晝夜。就這樣騎著班渠,直到不知不覺她睜開眼睛,已經是天殼了。越過金剛山山頂,飛越像群島那樣並列的海域,到快日落的時候終於能辨認出五嶽的身影了。

蓬山是五嶽中的東嶽,山頂建有白色壯麗的廟堂。在降落到那個廟堂的大門之前,陽子注意到下面站著個人影。那是個體態玲瓏的女人,正仰首看著飛來的騎獸。

『……那是?』

六太笑了。原來如此啊,「只要去了就會明白」,應該就是指這個吧!陽子這麼想著。雖然陽子並不知道碧霞玄君長什麼樣子,可看等在那的女人身形,就可以想像那就是碧霞玄君本人。

「每次,您都特意出來迎接,我可真是太惶恐啦。」

六太一降到地上就這麼說著,那個女人聽了發出輕輕的笑聲說,

「那正是我要說的。延台輔總是這樣說來就來,真是無論時間怎麼變,延台輔你都不會變啊。」

「好啦,我就是這種人我給玄君介紹一下。」

六太話音剛落,她就把冷冷的視線射向陽子。

「這一位我想就是景王吧。」

陽子非常吃驚的抬頭看著玉葉的臉。「您知道的……真清楚啊。」

「因為我是蓬山的主人啊。」玉葉又輕輕的笑著說。「既然已經介紹完畢了,那麼快點我們開始商量吧。……雖然要是能再讓你們休息會兒就好了。」

她笑著催促六太往寺廟的方向走。在沒有門扉的門對面,是壘著白石子的寬廣的院子,但是既沒有圍著的牆壁也沒有迴廊,僅僅只有一幢紅色的小祠堂。正面求是正殿,可是玉葉卻沒有再往那走,只是在漆著朱漆的堂前站住了。用扇子輕扣門扉,門就開了。陽子憑著以有來過這的記憶,記得那裡應該是玻璃的台階,可是現在卻是白色的階梯向下延伸著。

回頭看了看驚訝的陽子,六太苦笑了一下。


「你別放在心上哦。要說她有什麼地方不好,就是喜歡把東西變來變去的。」

玉葉冷冷的笑著,催促陽子他們向中間走去。

和禁門一樣,走下並不是很長的白色階梯後,就進了同樣白色的建築物中。走到地面上再回過頭來一看,屬本應該關上的門現在卻沒有了。在那兒只有白色的牆壁,其它幾面都沒有牆壁,只有生長著綠色青苔的石頭寶立著。

「往這兒走。」

玉葉所帶的路,是相當近的一座宮殿。一進入被許多奇石包圍著的寬大建築物的當中,就看到已準備好了各種茶具和小食。原本應該住在蓬廬宮的仙女們的身影卻完全沒看見。

「我特意讓所有人都迴避了,這樣可以了吧。」

「你能這麼體貼我們真的非常感激那麼我就開門見山的明說了,在蓬山到底知道多少關於戴國的事情? 」

「我反覆詢問了雁國以後才知道泰麒果然已經不在了,我就想他一定是出什麼事了。」

「除此以外呢? 」

「泰王也好像已經不在位了。」

「那就已經是全部的事實了。戴國立了偽王。泰王和泰麒都下落不明。因為泰王可能並沒有離開戴國,所以要從他身上入手做點什麼是很困難的,我們覺得只有從尋找泰麒開始了。泰麒由於鳴蝕而流落到那邊的可能性相當高。」

玉葉默默的給茶碗裡添了茶水。

「然而僅僅*我們是不夠的。我們想要借助其它各國的實力。在各國的幫助下,去搜尋泰麒,然後把他帶回這邊來。帶回來以後,也不能就那樣讓他回去戴國。在戴國,為了準備過冬,需要大量的物資。即使避開偽王的耳目,帶著泰麒去尋找泰王,也還需要大量人手和後盾。」

「好像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國與國之間,超越相互間的交往,一起去做某件事的前例呢。」

「與天綱相牴觸嗎? 」

「我也不知道呢……要是能找到泰麒並把他帶回來是很好,可在那之前要怎麼辦呢?這大概會有違天綱的啊。」

玉葉把蓋上蓋子的茶碗推到六太面前。

「從泰麒流落到那邊至今未回這件事來看的話,我覺得還是不要對泰麒還能回來抱太大的希望為好。也不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惰,如果確實什麼事都沒發生,也還是可能因為種種原因,使得希望落空,要如何消除這個障礙也是一個問題。」

「是這樣啊……怎麼辦呢? 」

「我也不知道啊。」

小聲喃喃後,玉葉陷入了沉默中。很快,又點了點頭。

「不管怎麼樣,也不能就這樣放著泰麒不管……你們試著去確認一下吧。」

拜託了,這麼對六太說完,玉葉就站了起來。

「今天好好休息一下為好吧。無論是哪位仙女所居住的宮殿,你們都可以挑一間自己喜歡的住下來。明天中午再見。」


5

目送了遠去的玉葉後,陽子感到非常困惑,於是看了看六太。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你問我怎麼一回事嗎?我也不太清楚,就如同你所—看到的一樣,此次事件是史無前例的。正因為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才來商談的。」

陽子說這個我也知道可是……陽子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用言語來表達自己心中那種無法釋然的感覺。

「玄君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

「就如同你所知道的,她就是蓬山的主人,玄君是管理所有女仙的人。」

「那和那個玄君商量一下後會怎樣呢? 」

「我想她一定會告訴我們答案的,所以才來和她商量。」

「那為什麼玄君會知道答案呢? 」

「啊,是呀。為什麼她會知道呢。」六太只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有些事情希望陽子你能瞭解。」

六太一邊說著一邊很認真地盯著陽子看。

「在這個世界裡有些事情是上天規定的,無法改變的。」

「這個我雖然明白可還是……」

「你只是默然地承認而己,對吧?但是要知道其實並不都是這樣的,在這個世界裡,所謂的天綱也是有範圍和框架的。」

陽子微微側了一下頭。

「這是上天規定的東西,作為普通人的我們只能接受,或者說是無條件的,這對誰來說都是一樣的。」

陽子本想說她一點都不明白,可六太輕輕地揮了揮手制止了她。

「好了,現在我就舉個例子,來最簡單易懂地說明一下這個問題,現在在我們面前所面臨的問題會不會被認為有罪。天綱有規定我們不能派兵越過國境,這樣的話會對救戴國產生妨礙。但實際上在過去,王師越過國境出兵的例子也是有的,遵帝的故事就是這樣的。遵帝派兵前往范國,但是結果,遵帝和麒麟突然之間都斃命了。據說那天遵帝並沒有什麼不舒服,就和平常一樣。可就在要離開宮殿的時候,突然之間感到胸悶,一下子從樓梯上跌落下去。百官慌忙趕到的時候,從遵帝身上流出來的血已經在石階上流地像條小溪一樣。百官想把他攙扶起來,可遵帝地身體已經變得像海綿一般柔軟,輕輕一按就會從皮膚裡滲出血來,遵帝早已經斃命了。」

「怎麼會這樣? 」

「麒麟就死得更加慘不忍睹了。百官正要告訴他遵帝已經死掉的消息得時候,她只剩下了一具殘骸,那是被使令啃食的結果。」

六太痛苦地皺著眉頭,十指按在書桌上。

「經確認那並不是尋常的死。王不可能就這樣死去的。而且,同時使令把麒麟吃掉的事情也是沒有發生的可能。雖然把麒麟吃掉是使令的特權,但是那麼凌亂那麼粗暴的場面是不可能有的。每個麒麟都只有被使令吃掉才會安穩地死去,然後將屍體放入棺材裡,安置於殯館。在這段時間放棺材的靈堂是被封印起來的,只有等到這段時間過去以後才能把棺材拿出來。而就在這段時間裡棺材中其實是空無一物的,麒麟的消亡就是這樣一回事。」

陽子輕輕地嚥了下口水,從面前的麒麟聽到了麒麟的生命結束的事情真是讓人感到痛苦。

「因為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而且遵帝從來沒有失去過他的王位,他是充滿仁道,德高望重的王,即使遵帝要帶兵前去范國,也沒有任何人有異議。遵帝並不是要為難范國才出兵的。他是一個對他國都擁有深厚慈悲心的王,而且也是因為仁慈才想要解救他國的人民,因此才出兵范國。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員,都是支持他的,沒有對他進行任何反對。然而遵帝和麒麟的下場還是這樣。沒有任何預兆,王和宰輔死的時候,他們所通過的階梯全部都飛了出去。很明顯,這不是尋常的事情,可是,一開始誰都沒有把這件事和動用王師的事情聯繫起來。」

「延麒和遵帝……」

「從來沒有見過面。遵帝的時代在我出生之前很久,但是聽說,他曾和宗王見過一次。」

「奏國的……」

「宗王還沒登基的時候,好像遵帝就非常的支持奏國,然後就突然暴斃了。現在的宗王登基的時候,才國已經是個治世300年,在南方享有盛名的大王朝了。」

延麒晃了晃茶碗,瞄了眼陽子。

「為什麼遵帝會死,這個原因誰都不知道。而且在那之後,新的王雖然繼位了,可是那時候,玉璽的國氏都已經改變了。因此我們才剛剛知道原來是遵帝遭了天遣才會暴斃的。因為這是有過前例的。戴國的國氏就曾經由代變成了泰,聽說那時的王由於失道逆上失去了麒麟,為了阻止下一任麒麟的誕生而闖入蓬山將仙女們全部屠殺乾淨並放火燒了捨身木。除此以外也有相似的例子,反正我們都知道國氏改變是只有當王犯了很嚴重的罪孽的時候才會發生的事情。至此我們才知道原來遵帝會被問罪是因為他帶著軍隊越過了國境。」

「我們所要做的是與之相同的罪孽啊……」

「就是這樣的事情。即使是為了仁道,但是帶著軍隊越過國境是不被允許的,就是這樣的規定。那時我才瞭解到。帶兵到別的國家去,無論你有什麼樣的理由都是要被問罪的。」

「你給我等一下。指定那種天綱的,到底是誰?是天帝嗎? 」

「那種事我怎麼知道。我們所知道的,就只有那種天綱的存在。只有這樣而已。事實上,在天綱上寫著,不能帶兵侵入其它國家。這篇文章,如果沒錯的話,就是記載著天理的節吧。在世界上是存有天理的。如果違背了天理就是有罪,就會受到懲罰。」

「可是,認定遵帝的行為是犯罪的到底是誰?施下懲罰的又是誰?應該有個人做了這一切吧? 」

「那可未必哦。比如說王和宰輔登基的時候,要登上那個階梯。陽子你也登上去過的吧。我們所接受的天敕,就是那些東西。雖然我們都不知道那些東西,可登上去的時候就會記入到大腦裡去。那時,王和宰輔的身體裡就被記入了天理,我們可以這樣來看待這件事。只要違背了這個天理,就會啟動預先制定的報應,身體就會自己記住這個教訓,至少從遵帝這件事來看,我們就知道了判斷正誤的標準,那樣就沒必要有有那種施下懲罰的人的存在了。」

「那玉璽呢? 」

「同樣也可以看作那些東西是被記入到玉璽當中去了吧? 」

「那樣的話,問題還不是一樣的嗎?把所有的都記進去規定我們記進去的人到底是誰呢? 」

不知道啊,六太仰頭望著天空。

「天帝就是那樣一種存在我也應該這樣跟你說明的,可實際上,跟天帝見過面的人,就我們所知還是沒有的……」

陽子點了點頭。

「我也是這樣想的……」

「天帝到底存不存在我也不知道。然而,世界上是存在天理的,這一點是肯定的。接著,就是將整個世界像網眼那樣覆蓋起來,確實如果違背它的話就會發動懲戒。而且這還不能用來推測整件事。遵帝是為了何種目的而出兵,他這種行為的是非並不是問題的關鍵。也就是說,只要你觸犯天綱上說記載的文字就會受到懲罰,這只是一種自動的行為。」

陽子的身體輕輕的顫抖著。從腳底升騰上來一股寒意。

「還有一件明證就是我們幫助過陽子你,就是那件事。僅僅說我們的行為的話,雁國的王軍也遵從尚隆的指示越過了邊境。不管怎麼看也相當於犯了罪。沒錯,陽子你當時是在雁國,不是專門來向我們求援,就是說並不是想討伐偽王而讓我們幫忙。只是單純的苦於沒有對策,來要求我們的保護,我們是能夠接受的,而且也有必要.而且也要把景麒從偽王的手裡奪回來。我們是這樣商量的。從形式上來說是景王借助了雁國的王軍,但僅僅是形式,而實際情況則和遵帝所做的沒什麼兩樣,這個事實就連我們自己也很清楚然而,如果僅僅是那樣的話,是沒有關係的。景王在雁國,如果只是用這種形式的話是不會受到什麼懲罰的。」

「但是……這難道不奇怪嗎? 」

「雖然是很奇怪。就像把懲治壞人寫進法律一樣,確實天綱上是記載了不能帶兵越過國境。可是,上面並沒有寫不許借兵給別的國家啊。與此同時,如果景王你確實希望借兵的話,大概就不能算是入侵。只要景王在王軍的先頭部隊裡,那就肯定算不上是侵入的表現令人吃驚的是,那樣就能夠行得通了。」

「怎麼這樣……」

「那樣到底是好是壞,你要是那樣說的話我也沒辦法。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只能忍耐。但是事物正因為是那種性質的,偶爾才會有無法解釋的狀況……事實就是,我們把王軍借給陽子之前也不是沒有先例。我們也意識到天理也不過是非常教條化的東西,這樣的話就能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們的王不是也已經觸犯天理了嗎?所以一開始我們也相當迷惑。這種表裡不一的做法竟然還能說得通,我們自己也覺得很有疑問。」

「……即使如此還是要試試看嗎? 」

「怎麼可能。」六太俯下了臉,「能那樣睹賭看嗎所以啊,才會像現在這樣跑來問問玄君。」

「問玄君。」

「沒錯。這裡,蓬山的主人就是玄君。雖然照理說王夫人才是主人,可實際上管束仙女們的是玄君,這至少這一點我還是知道的。並不是因為我出生在蓬山,而是因為我是在這被養育長大的。那麼賦予在蓬山居住的仙女們的仙籍的又是誰呢? 」

「那……不是玄君嗎?至少不會是王吧。」

「一點不錯。蓬山的仙女們又被稱為飛仙。那是因為她們並不是由哪個國家的王所任命的,所以她們也不為任何國家的王效力。實際上,蓬山的女仙並沒有任何國家的國籍。她們與王在不同的世界,加入別的地方的仙籍,並且聽玄君的派遣。」

「那樣的話,不是就有第十三個國家了嗎?因為至少玄君是處於和各國王相對等的立場上的呀。」

「難道不正是這麼回事嗎?可是這裡可不是那麼明確的國家。即使擁有國土,卻沒有人民。而且也沒有統治國土的王的麒麟。原本,玄君就不是在統治蓬山。在蓬山是沒有政治這種東西的存在的。」

「那麼,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呢? 」

「是天的一部分。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

「……天。」

「只能這麼想了。蓬廬宮,只是為了麒麟而存在的。把麒麟送到這來養育這裡是為了產生王而存在的地方。而且它不屬於任何國家,雖然獨立存在,卻不是國家。所謂飛仙,就是指由上天任命的仙人。擁有任免飛仙的權利的,確實是上天。」

「那……玄君呢? 」

「那我也不知道哦。」六太歎了口氣,「『你就是任命仙人的人嗎?』,我這樣問了,可是她也不是那種會從正面回答我的人啊。但是,如果不是玄君的話,那麼肯定有位於玄君之上的擁有任命仙人的權利的某人的存在。那也許就是王夫人,也有可能是別的什麼人。不管怎麼說,玄君肯定是為那個某人效力的。結果就是天也是被組織化的。就是有天這樣的機構,然後就有了仙女們,然後就是管束她們的玄君。」

「有天的存在……」

「我認為還有神的世界存在呢。據傳說,天帝就在玉京,在那裡集齊眾神,管理這個世界。即使真的有玉京的存在,我也不會吃驚。但是,就算我孤陋寡聞好了,我可不知道有什麼人曾見過神。不是傳說,而是我真的聽說,無論怎麼樣神都不會和人接觸的。即使再怎麼祈求也沒辦法和神見面。」但是,六太又說了。

「只有一點,只有這裡平時是和人的世界有接觸的。我問過玄君,這件事情至少可以問一下天的意向。雖然事實上,我也不知道玄君是怎麼確認上天的意向的。反正這裡就是唯一的連接點,玄君就是唯一能成為窗口的人。」

 

6

「諸國一致搜索泰麒,這並沒有違反天理。」玉葉這樣說道。

過了一個晚上,就像她告訴他們的一樣,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的事情了。

「沒問題吧? 」

「但是,如果不是神籍,或者入了仙籍但是還沒有達到伯位以上的是沒辦法渡過虛海的,這樣就不能行動了。」

「我們早就已經知道了。可是這樣人手就不夠了。天綱上雖然有這樣的規定,可是並沒有說不能設立新的伯位的官吧。」

「不行的。超越伯位的官具有上天所賦予的各種特權,而且擁有特免權。能授予這個官位的,就像所規定的那樣,僅限於王的近親者,還有塚宰和三公諸侯。此外的人我覺得授予他們特免之位是不適合的,還是不要妄想的好。」

六太輕輕嘖了一下舌,「那麼,把仙女借給我們的話呢。」

「這件事情也是不可以的。蓬山的女仙們沒有妾的同意是不能離開蓬山的。妾這次就沒打算給女仙們這種特權。為什麼呢,其實是因為要去蓬萊,崑崙尋找泰麒的話,必須頻繁的打開吳剛之門,那樣就會引起蝕。現在,在蓬山有槁果。蝕如果波及到蓬山的話勢必會使槁果流入異界。女仙可是無論如何都要守護住槁果的。」

「啊,是這樣啊……是蝕的原因啊。」

「這並不是天綱規定的,算是我玉葉的拜託吧,請把蝕發生的次數降低到最低限度。即使你們渡到虛海的另一面需要打開吳剛之門,也絕對不允許波及到這裡這就是蝕。你們若能銘記在心我將不勝感激。」

「我們明白」,六太這麼說著,陽子也點了點頭。

玉葉微笑著說:

「但是,每個國家的王和九個州的州侯不能同時離開國土,在天綱上有這樣的規定,如果沒有王的話,九個侯必須全部留在國內;即使有王,九個侯中除了首都所在那個州之外的八個州的州侯必須有半數以上留在國內。這是天綱所規定的,所以希望你們能夠銘記於心。這裡所說的『在』,可以解釋為是在國內。余州八侯的一半也就是四侯以上,必須同時在國內。」

六太瞪著玉葉。

「『在國內』,這種意思我可是第一次聽說。可是它上面就是這樣寫的呀。」

玉葉輕聲笑了。

「你的這番苦衷不如跟天帝說吧。」

「就因為這樣,才不能疏忽了上天的規定呀算了,就這樣吧。別的還有什麼。」

「即使你們是諸國共同商議的結果,可是也是不能帶兵侵入其它國家的哦。這點絕對不可以違反。既然泰王還在人世,那就不能向戴國出兵。」

「我知道了如果是為了看看戴國的樣子,我帶著軍隊進入戴國的話呢?」

「天綱上只是要求不是入侵,那麼也並不是禁止軍隊進入別的國家。比如象王訪問別的國家的時候,身邊需要警衛,因此肯定會帶有部分部隊。天綱沒有禁止這種行為。而且,也沒有禁止僅僅作為作為使節的兵士進入他國的規定,因此可以頻繁的使用這些規定。問題不在於士兵進入他國,而是進入的士兵的行動是否屬於『侵犯』,這一點你們要多加注意。」

「……那很微妙啊。」

「像戴國這種情況就更微妙了。什麼樣的場合屬於侵犯呢?比如說有某個國家的王做出了違背國策的事的時候遵帝就不是這種情況。汜王暴虐他的人民,這可以叫做非人道,可是他是真正的王,所以他所制定的就是國策。遵帝阻礙了這件事,所以這就是『侵犯』了。王位為空位的時候,假朝的方針也是國策。所以,當時的國家所制定的方針,也可以被看成是國策然而……」

「泰王還沒有死。戴國並不是空位之國。」

「就像你說的那樣。即使是偽王在位的偽朝,只要那還是朝廷所做的決定,干涉妨礙它的話就相當於入侵。可是,在戴國還有他真正的王的存在。偽王通常指的是竊取空位的王國設立王這樣的事情。像戴國現在的情況,還不能很確切的說是偽王。因為沒有任何前例,所以到現在也還沒決定該怎麼稱呼才好。」

「阿選的朝廷,到底是不是相當於上天所說的朝廷這才是問題所在啊……」

「就是這麼回事。僅僅這點是毫無任何前例的,沒有天理明確規定過這種情況。到底如何就連妾也很難判斷。可是所謂國策又不是王的方針,應該留意的是它指的是朝廷的方針。」

「真難啊……」

「沒有辦法在那裡駐兵。他國的國土,是得到上天的承認的,從國土的範圍到人民無論任何方面都不容他國的侵入。戴國的王,戴國的人民、國土由他國士兵來保護就形成了侵佔國土。無論你有什麼樣的理由,在那裡設置兵營的時候就被認為有罪,這點要注意啊。」

「我聽明白了。」

延麒又發現了兩、三個問題,可是那些都是不管怎麼說都是想引出模糊天理的明確的漏洞,這點陽子已經看出來了。有種良心很壞的感覺,陽子感到不舒服。玉葉很清楚的講述了對天綱的解釋,綜合前例給予了回答。完全以天理來指導行動而且必須接受這些被成文化的條理。

不管怎樣,玉葉昨晚一整晚都在為我們調查對天理出解釋和以前的例子,陽子非常感動。那麼,那所謂的天理,到底是什麼呢? 陽子自從被帶到這個世界來以後,就只能看著這個世界而無法接受它。妖魔到處橫行的世界,神仙製造神跡的世界,充滿了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像童話故事一樣被規定著,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都像是理所當然的,陽子感覺這裡就是那種牧歌般空想的世界。為什麼會有妖魔的存在呢,為什麼王沒有固定的壽命呢,為什麼生命是由樹木誕生的呢,麒麟到底是憑什麼來選擇王的呢。這一切,他們視為理所應當的事情。『可能都是無法解釋的,這所有的一切。』可以說都有種人情淡薄的奇怪的感覺。那種感覺,是言語無法表達的,直到退出蓬廬宮為止都一直在陽子心中持續著。再次踏上白色的台階,離開山頂的時候,陽子總覺,得想說點什麼感謝的話,可還是無法順利的用言語來表達。

「玄君說的話你都聽懂了嗎?」被六太這麼一問,陽子點了點頭。

「那我就直接去奏國傳達這些事項了。不說什麼客套話了。陽子你就這麼回去等尚隆的指示吧。」

「……我知道了。」

再見啦,只留下這漸漸變輕的聲音,六太騎著駒虞向南方飛去,慢慢消失在天際。

 

*

污穢緩緩降落,在未來兩三年裡,他肯定會被吃掉的。他的身影呈現出燦爛的金色,把那污穢形成的陰影加深了汕子這麼想著。

諷刺的是,隨著他的影子越來越污濁.汕子他們的呼吸開始變得輕鬆了。從泰麒的影子裡抽離出來,原本以為會很困難,可是竟然意外的非常容易。可能那只是因為汕子他們從污穢吸走了力量,要不然,那就有可能是覆蓋著汕子的外殼漸漸變得脆弱。

忽然之間,汕子感到一陣寒意開始包圍自己。泰麒的影子變得污濁了,並不僅僅是因為污穢,也可能是因為汕子他們的原因。

汕子排除了可能會加害泰麒的人。這次他感到燦爛的金色有些變淺了。

可是,如果是因為汕子他們的話,排除是沒有選擇的餘地的,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汕子是泰麒的傳母。泰麒作為金色的果子得到生命的同時汕子也誕生了,並且被規定和泰麒享受同樣的生命。泰麒生命之火如果燃盡的話,同一時間汕子也會過完她的一生。那只是表明汕子是為了泰麒一人而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選擇王、降到人世間、就位於宰輔之位的泰麒,雖然已經不再是需要汕子養育的孩子了,可是汕子仍然是泰麒的僕人,仍然為了泰麒而存在。

傲濫也是這樣。雖然傲濫決不是為了泰麒而誕生在這世上的,可是他和泰麒依照契約所結下的緣也並不輸給汕子。麒麟和使令所締結的契約,和麒麟與王所結下的約定相當。不僅僅是汕子,傲濫也是,而且到現在也只是為了守護泰麒而存在的。

泰麒在汕子他們的眼前受到迫害,為什麼他們能這麼沉默地袖手旁觀呢?如果有泰麒的命令,或者那是為了泰麒奉獻全身心效忠的王,那倒還另當別論,否則對汕子對傲濫都一樣,根本找不到容忍泰麒受到迫害的理由。

一開始只是警告,如果對泰麒無禮的話,汕子他們肯定會施以報復,他們一定會這麼證明的。但是敵人仍然對泰麒做出了不法的行為對方如果是輕視泰麒的話,汕子必定會跟他說你太過分了。如果泰麒被囚禁在監牢裡,因而容忍看守的專橫,那肯定是沒有辦法的事,決不會是因為泰麒失了神性,失去了自己的身份。特別是對方帶著惡意想要傷害泰麒的時候,汕子一定要阻止,這是萬死都不足惜的。即使有法的效力,想要加害宰輔也是死罪,休想能夠減免刑罰。

排除了這一點以後,漸漸的逆賊的身影就浮現了出來。每次想起那無論怎麼壓抑都會上湧的人影,汕子在傲濫的規勸下僅有的容忍的餘地和諒解之心就都消失不見了。然後對逆賊的恨意就會加深,泰麒影子裡的燦爛金色就會變得渾濁,越來越渾濁,注入進去的氣脈都變細了。

如果說那渾濁是因為汕子他們的原因的話,汕子除此以外還能做什麼呢……這樣的事情一直都在持續。

假如能有什麼東西稍微緩解自己那種絕望的心情,汕子就會抓住時機給予泰麒些許安慰,泰麒也會因此而高興。悲哀的是,泰麒連汕子的事,蓬山的事還有戴國的事完全都不記得了。可是,即使如此,只有汕子撫摩他的感覺沒有遺忘。

……我在你身邊。

每次自我安慰時,就會從微微的暗影中射入明殼的金光,雖然很少,可是汕子感覺到那彷彿是泰麒的回應。

「我一定會守護您的……」

輕聲低喃的汕子,慢慢從暗影中失去了輪廓。

汕子自己沒有意識到。自己己無法再控制自己了,意識變得模糊而又頑固。在那種情形下,汕子感覺不到就連自己都已被污穢附著上了。

與此同時,泰麒自己也還一點都沒認識到自己在發生這樣的變化。

不,他已經認識到了在自己周圍發生了很多的事情。可是,他只把這些當成『龜裂』的一個環節。

他是如此的敏感,一直懷疑自己是否是異類。因為自己是作為異類存在的,所以對周圍的事情抱著一種無法順利成行的罪惡感。他的存在對身邊人來說通常是失望的種子,是帶來困惑和困苦的種子,這點他自己也感覺到了。而且這些還逐年遞增,他己變得刃此非常確信了。

他到了現在,已經確定自己是異類了,是對周圍不利的元兇,是帶來災難的種子。不知何時他和世界之間被刻上的裂痕,這種裂痕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日漸加深。想要彌補這個裂痕的母親曾經發瘋般地努力,可是也不知何時停止了。

他是孤立的,而且也能理解自己這不得不被孤立的現狀,和自己有關係的人都會有災難降臨,『不祥的懲戒』這樣的流言也到處流傳著,而且那已經被認為是他的特徵之一,他自己也瞭解到自己是會給周圍人帶來不快的危險生物不得不這樣。

他也覺得自己能那樣淡然接受是很不可思議的。到底是為什麼呢,他自己也常常這樣思考。在還很小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是個異類,非常痛苦,非常悲哀,然而現在己不感到有那麼痛苦和悲哀了,可能是有什麼人的存在形成了對自己的安慰吧。像精靈那樣的某些人在自己的周圍,給予溫暖的撫慰,從何時開始他就有了此種感覺,所以這種孤立,從真正的意義上來說,可能並不能稱為孤立。有時,與那個人相關,也就是說,使那個人暴露在危險之下,這所帶來的痛苦,比所受影響的是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人要深好多倍,可是比起這個,更深刻的是,他在某些方面發生了變化。

……我必須留在這裡。

他有這樣的感覺,可是那還伴隨著無法想像的痛苦。那就好像某些東西突然覺悟了,感到自己已經能夠接受了。小的時候,母親因為他而哭泣,這對他來說是遠勝與一切的大事,他到現在都還能感受到那種痛苦,覺得母親非常可憐,可在在某處有某個人更值得自己同情。 比起母親,比起整個家庭,還有人更需要自己的考慮。

與年劇增的與其說是悲歎和哀愁還不如說是一種焦慮,自己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那是絕對不應該忘記的什麼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就在他碌碌無為地生存著的期間,有些無論如何都取不回來的損失,他感到自己失去了什麼東西。

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呢?

在哪裡流失的一年,每次想要想起的時候,他都會感到一種懷念和愛戀的感覺。就這樣在什麼都想不起來的狀況下,每一天都離那兒越來越遠,和非常重要的那樣東西間的距離令人近乎絕望的遙遠。

……不得不回去。

可是該回哪兒去呢?

 

第五章


1


陽子從蓬山回來的時候,女史正在她的正寢等著。


「陽子來了位很奇妙的客人。」


「客人?」


陽子一偏頭,就見祥瓊點了點頭。陽子去蓬山後不久,就聽說有人到國府來拜訪陽子。


「來了位帶著氾王親筆文件的使者,他說想要見陽子。因為那時陽子不在,就讓他在堯天的驛館裡等著。這是使者留下來的氾王親筆寫的文件。」


陽子一邊斜過腦袋,一邊接過了那個文件。慶國以前從未和范國有什麼來往,是突然就延王、延麒聯絡的事情做的答覆嗎?


打開那封親筆書寫的文件,隱約的香味,還有美麗流暢的文字躍然紙上。那筆跡,那和淡藍色紙張非常相配的涼涼的黑墨水,使人感到它的主人很有品味。陽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得不挺起身子。祥瓊偷偷注視著陽子的臉。


「……要我讀出來嗎?」


「不用了……我要盡力試著自己看。」


陽子愁眉苦臉地展開了那份東西。開始是按照慣例的時節問候,接著是對自己無禮地任意派遣使者過來感到抱歉。上面寫著,從延王那知道這件事後,范國也願意不遺餘力的幫忙,此外,還有件事想要拜託。從戴國逃出來的將軍,現在正停留在慶國,務必請讓我們見上一面,文件上這樣寫道。


「我想和李齋見個面,請讓我使用驛館,他是這樣寫的。也就是說要用我們的驛館在裡面和李齋見上一面……」


陽子把手裡的紙抵了過去,祥瓊眨了眨眼。


「不對哦。他是說讓我們把將軍帶到驛館去。他說因為只是私人會見,所以覺得沒什麼重大的事情那樣的話……」


祥瓊睜大了眼。


「……那麼,氾王本人也會到堯天的驛館來哦。」


怎麼會這樣,陽子小聲嘟囔著。


「那不是很失禮的事嗎?」


「一般來說是的。可是,他自己也沒說什麼大不了的事。好像就是只是自己想見見將軍。」


「為什麼?」


「理由沒寫……這是私人的事情,所以希望我們能睜隻眼閉之眼,還寫了他不會對將軍說什麼,還有謝謝什麼的,就著樣結束了。」


「可是不管怎麼說,李齋的身體情況現在都還不允許她去驛館跟人會見啊。」


「只能試著這麼跟他說了。我們也派個使者過去,把事情說說清楚。我覺得和台甫還有塚宰大人商量一下比較好。」


陽子點點頭,慌慌張張的去和景麒、浩瀚商量去了。總之把事情解釋清楚了,結論是只有讓氾王自己到金波宮來,然後悄悄地讓祥瓊到驛館去了。「李齋還不能動,因此只能等到李齋痊癒為止,雖然很失禮,還請您親自到金波宮來一趟。」陽子讓祥瓊帶去了自己親筆寫的回復。寫這份回復的時候還引起了一整騷動。


「像這種——哪兒都能看到的紙,是不行的。」


祥瓊堅定的說著,展示了從氾王那兒送來的文書。


「你看看這個就明白了吧。因為對方是很有品味的人,所以一定也要用很珍稀的東西。」


「說是這樣說,可是我的字原本就很難看。」


陽子還不習慣用毛筆書寫文字。自己也知道字寫得不怎麼樣。


「就因為這樣,才有必要多花心思啊。你要用那樣的紙來寫的話,不是就像垃圾一樣了嗎?」


「……說得那麼過分啊。」


「我就要這麼說。所以才讓你用非常花心思的紙,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毫無裝飾性,就會變得沒有效果哦。我去幫你找找看,陽子你就在這兒練練字吧。」


一邊深歎了一口氣,陽子開始寫起了祥瓊做的字帖,接著她找出了紙,又寫了好幾遍再謄在了上面。祥瓊帶著她寫的東西離開了宵之街,等到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祥瓊的臉上掛著微妙的表情。


「怎麼了?」


「啊……恩,明天他好像就要來拜訪國府。因為如果作為正式的賓客要花很多時間和手續,那樣會給我們帶來麻煩,所以他說想作為私人的會客來處理。」


「這樣啊……那麼,氾王是什麼樣的人呢?」


氾王在位三百年,范國是僅次於雁國的大國家。祥瓊一副什麼都無法說的表情,朝上望著天花板。


「……是個很有情趣的人……總的來說的話。」


「啊?」陽子這麼反問,祥瓊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反正……你見到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陽子在處理去蓬山時滯留的雜事時,從國府那接到通知,范國的使者如約來到了。該辦的都辦完了,陽子前往外殿。外殿邊上有個殿堂,來客能在那稍事休息。進入殿堂後,當中等著兩個人。一個是三十歲左右的個高的貴婦人,還有一個是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女。看著少女那張哪都說不出有什麼特徵的臉,陽子一瞬間停住了腳步,想著好像在哪兒看到過這張臉。

那個少女,和以前在慶國見過的一位少女非常相似。當然了,應該不會是那個女孩。因為,那個女孩已經死了。可是,陽子心裡還是感到微微的刺痛。好相似啊,她情不自禁的這麼想著。

少女彎了彎膝蓋,行了個陽子覺得很不可思議的拱手禮。

「突然無禮來訪,蒙您接見,深表感激。這是從范國的主上那兒帶來的使節。」

說著話的少女,望著背後同樣屈了屈膝。那麼,這就是汜王本人咯陽子挺起了胸,看著那人行了一禮,她徹微有點吃驚。並不是特別美艷的人,可卻乍一看就能看出是個有氣質有身份的麗人。再仔細打量,連身上穿的裙子和花邊都做工考究。可是,不管怎麼看,那個身影都像是個身材頎長的男人。確實很像,而且,原來就像祥瓊說的那樣是個很有品位的人感受到了困惑的眼神,少女微笑了。

「總之您已經知道了我想從主上那傳達的口信了。」

陽子聽明白了她是想要把不相關的人屏退的意思,於是就點了點頭,讓看守的人都下去了。

「特別命令使者,來迎接貴客。還有就是……」

正想再說下去時,少女搖搖頭制止了。

「不……深感惶恐。主上特意說,希望盡可能不要引起注意。請別讓各位大人看到我們。」

「可是……」

「拜託您了。我會受到主上責怪的。」

「……那麼,失禮了,我會把你們作為我的私客來招待的。你們兩位這邊請。」

看門人發出了不滿的聲音,陽子只是瞥了他一眼,而默不作聲。從外殿引導少女走嚮往裡走的途中,聽到了看門人故意想讓人聽到的小聲嘟囔,「范國人真不懂禮儀。」

「……下臣有欠修養,我感到很抱歉。」

陽子這麼一道歉,少女反而笑了。

「因為景王您才剛剛登基成為主上啊。」

好奇妙啊陽子有這樣的感覺。雖然並不是特別顯眼引人注意的容顏,可是那個少女卻很奇妙地給人以優雅感覺卻又不是那死在瑛州一角的慶國少女。

「……您有什麼事嗎? 」

「不……只是覺得你和我的一個好朋友長的很像。」

是這樣啊,少女又微笑了。另一位『使者』就這麼沉默著在少女的背後,看起來卻像是操控著她的一舉一動。並不是完全沒有表情,只是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一言不發有種奇妙的壓抑的存在感,而且只是站在那兒都自然流露出一種優美的感覺。可能這個人應該就是汜王了充滿困惑的陽子帶著兩人,走向內殿。中途還碰到了景麒,好像正趕往外殿的樣子。

「啊,景麒這位是……」

陽子剛想說,半路就被打斷了。景麒覺得很奇怪,大張著嘴。

「主上……這位是……」

「啊,我們是汜王的使者。」

微微一笑,少女行了一禮。呆呆的景麒也慌忙屈膝行禮,看到他這個樣子的陽子撲哧一聲笑了。

「那麼,汜台輔一起來了嗎。」景麒問。

剛要出聲回答的陽子被少女制止住了,像在說秘密一樣的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陽子重新看了看少女。少女有著漆黑的長髮,怎麼想都不會是麒麟。在背後控制的高高的人,第一次輕輕的笑了。

「您要帶我們到哪兒去呢?」

少女毫不擔心地問道,陽子慌忙指向內殿裡的園林。

廣大的園林裡有附屬於內殿的書房,反方向則是客殿。園林裡到處都樹立著亭台樓閣,可以看到在連綿起伏的園林裡像隱蔽之所那樣矗立著的建築。陽子把少女領到其中的一所,然後讓小臣們都下去了。看到這一切後,少女把手掛在了衣襟上,脫下了看不到的遮蔽物,然後就像把衣服脫下來扔到一邊去一樣閃亮鮮艷的金髮就這樣顯露了出來。

對著目瞪口呆的陽子,少女行了一禮。

「讓你吃驚了,真是對不起啊。再重新打個招呼吧。我是汜麟。」

她已經不再是陽子感到熟悉的那張臉了。那暫且不提,少女所展現出來的臉,是陽子從沒見過的美麗和可愛。她像脫下什麼似的,兩手中,現在抱著象薄紗似的衣服。

啊,她出聲說道。

「這叫做蟲褪衫。我要是這樣子出現會在宮裡引起大騷亂的,所以就從主上那借了這個過來。可是,看起來好像讓景王非常吃驚呢。是和誰和像嗎?」

「啊……恩。」

「那麼,那是對景王很重要的人吧。」

汜麟笑得像朵花似的。

「這就是這樣一種東西。對看見它的人來說,它能讓你看到你所喜歡的人的樣子。我自己照鏡子的時候,看上去完全沒變化……不過,對台輔來說可是一點用都沒有啊。」

「因為我能感覺到麒麟的氣。」

這麼說著,景麒好像是擔心似的大歎了口氣,還行了一禮。

「反正,打個招呼先吧。初次見面嘛。」

「是啊,彼此彼此。」

大大點了下頭以示回禮,汜麟很重地坐在了手邊的椅子上。

「景王的名字是什麼呢? 」

「我叫陽子。」

「那麼,我就叫你陽子了。我已經是老婆婆了,序以景王你也知道叫名字太麻煩了。景麒沒有名字嗎? 」

「沒有。」

「哎呀,好可憐啊。我以前是叫梨雪的。可是,因為主上太善變了,老是改我的字,所以到現在我叫什麼自己都不知道……是吧?」

少女說著抬頭看看邊上站著的人。

原來如此啊,陽子點了點頭。景麒看上去很吃驚的大張著嘴。

呵呵,男人笑了。

「我是范國國主,吳藍滌。」

啊,陽子點了點頭,反過來慌忙請他坐下。

「真對不起。快請坐……我沒有太失禮吧。」

什麼呢,他笑了。汜麟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我們這樣突然來訪,你照顧不周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你別放在心上,失禮的是我們。」

說著她歪了歪小腦袋。

「真的要是陽子別這麼見外我們就更高興啦。主上說他一定要和從戴國逃出來的將軍見上一面。正式的置問太花時間了,而且又會引起朝中上下的騷亂,所以乒能以這種形式來啦。」

「那倒完全沒關係想見李齋嗎? 」

陽子看著汜王,他點了點頭。

「從雁國那聽說,她是瑞洲師團的將軍。你們又說她身體尚未復原,可以和我們見面嗎?」

「啊……雖然是還不能出遠門的狀態,可是也不能老是躺在床上啊,現在要好好鍛煉萎縮的手腳。」

「我的身份,不對她說也沒關係。因為我不想讓病人受驚。只要說,是從范國來的客人想見見她就可以了。」

陽子點頭答應了。

「那我帶你們過去了。」

「好的。如果是私人來訪的話,那我們肯定是要動動腳的。請給我們帶路吧。」

「是。」陽子說著給汜王領路。汜麟還坐在椅子上,抓著景麒的衣襟擺了擺手。

 

2
陽子他們前往太師的府邸,進入庭院的時候,李齋正好被桂桂牽著手在走。完全萎縮了的腳,只要借助別人的幫助還是能向前進的。昨天還能夠騎在飛燕身上,李齋稍微有些安心。
「陽子。」
認出了進門的陽子,桂桂笑了。
「看啊,已經很能走了呢。」
「是啊。不過沒有太勉強吧? 」
「沒關係哦。」
陽子點了點頭,對李齋說,有客人來了。李齋看向陽子的背後。陽子身後站著的是個身份不一般的人,李齋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他的樣子。
「桂桂,你稍微離開一下吧。」陽子這麼一說,桂桂沒有猶豫地點頭同意了。
「我去照顧飛燕,昨天跟李齋學了給它擦身的方法哦。」
是嗎,陽子笑著目送桂桂離去,然後又重新回頭看著李齋。
「這是從范國來的客人。他說想見見李齋你,我就把他帶來了。」
說著,陽子把肩膀伸入李齋的手腕下。李齋道了聲:謝謝就藉著她的肩膀回到了客廳,在那期間,她也還是;想要想起來這位從范國來的客人的臉到底在哪裡見過呢?」
「情況好像還好吧。」李齋被勸著坐在椅子上時,他說道。
李齋施了一禮。「是的......對不起你是?」
「我是從范國來的。想要見你一面。」說著,他從身上穿的刺著瀟灑的刺繡的黑色單衫—裡,取出了一個小布包。在桌上展開的布包裡放著腰帶韻碎片。在革制的腰帶上並排殘留著象被燻黑的銀黑相間。閃閃發光的帶飾。帶子的兩端還帶著金色器具,看上去像是奔走的飛馬狀,可是長度卻只有自己兩手手指開的程度。腰帶當中被切斷了,而且在斷面的革上染上了黑紅色的東西。
一看到那個,李齋出人意料地站了起來,然後像要失去平衡似的有倒下去的危險。
「這是……」
「李齋? 」
「聽說你是瑞州師的將軍。這樣東西你還記得嗎?」
「記得! 」李齋叫了起來。
「你在哪……找到這個的? 」
「在范國。好像混在從戴國寄來的玉器中。」
「從戴國來的……」
「這是? 」支撐著李齋的陽子問道。
「這是主上的東西。肯定沒錯!這是……」
剛想說什麼的李齋,一下子意識到了。她想起了還不知道名字的客人的臉,是的,確實看到過,那是在驍宗繼位的儀式上。
李齋放開了陽子的手,當場跪了下來.
「我記得這是您在驍宗繼位時贈送的賀禮。」
沒錯,汜王點了點頭,
「我不想讓你受驚,你卻自己想起來了嗎……好了,你起來坐下吧。這樣對身體不好。」
說著汜王看向似乎很驚訝的陽子。
「范國從很早以前就與戴國交好。可是,我卻很討厭以前的泰王。」
「……什麼?」
「因為他是個沒有品味的傢伙,我無論如何都和那種喜歡穿著貼有金銀的鎧甲的傢伙合不來。」
汜王一副真的很厭惡的表情。
「可是,驍宗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即位儀式時我也有去打擾,雖然很無趣,可還不算太沒有情趣,而且泰麒人也很好,我很喜歡那鋼色的頭髮。」
「啊。」
陽子瞪大眼的樣子,讓汜王笑了出來。
「就是那種點頭之交,就是這麼回事。而且在范國是沒有產玉的泉,也沒有出產玉的山,可是在玉器和金銀的加工上,范國可是十二國中首屈一指的。加工的材料例如:玉就從戴國進口,在進口的貨物中,發現了這個。」
說著,他把那金器拿在了手上。
「你們看,這個把疾走中的馬的鬃毛都一根根的雕刻了出來。這是我為了祝賀泰王的即位而從冬宮中挑選出最有本事的工匠精心打造的東西。肯定是為表慶賀而送的東西中的一樣,這種手工是不用說的,能把銀子燒鑄成如此美麗的樣子的技術,只有范國的冬宮才有。從戴國的貨物中發現這個的人,察覺出了什麼,就把它送到了冬宮,冬宮又轉到了我的手上。」
跪著的李齋抬頭看著汜王。
「這是……這是從哪裡運來的貨物? 」
「是從文州來的,混在了從琳宇運來的小石頭裡。聽說琳宇那時只有一座出產石頭的礦山而已。」
「是的嗯,就是那樣。」
向這麼回答的李齋點了點頭,汜王又看著陽子。
「戴國上等的玉,都是從玉泉裡產出來的。在山當中存有水脈,在那裡玉的種子浸在其中養育,在與水脈相通的地方,有捲進沙礫的玉曾呈帶狀分佈,把那種東西挖出來後,作為裝飾性用的石頭而進行加工,這樣可以不用特意只把玉挑選出來,從山裡挖出來還未做任何切割的石頭,就像文字上所說的那樣,是以玉石混合的狀態被送來的。然後把好的石頭挑選出來,再進行切割。工匠會一下子買進很多的石頭,這個好像就是混在其中的東西。」
「經常……會有這樣的東西嗎?」
「從來沒有過哦。文州是產玉的地方,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所以幾乎已經都被挖光了,有稍微好一點的玉出產的話,就會交到驕王手裡,送到范國來得幾乎都是些碎屑,就連這樣還是年年減少。這幾年來,連碎屑都很少被送到范國了。等於完全沒有進口了,戴國自泰王過世後,來了很奇怪的敕使,這是那之後兩年送過來的。從那時開始交易就停止了,所以很少再有玉送來了,這可真是趕上時候了。」
「……切過了。」
對陽子的話,汜王點頭表示同意。
「這是用刀斬過的傷痕,這點冬宮上下意見使一致的。表面是不用說了,可就連帶子裡面都滲入了血跡……總之我想說的就是這件事。」
「是誰斬了泰王一刀……」
「這是從後面砍的哦,我想肯定是事出突然,可目口使我很擔心地和戴國聯絡,鳳凰都不回答我,也沒有從戴國國府來的答覆。這次,從雁國來了口信,我才剛剛知道這件事。」
這時,汜王用布把腰帶包了起來。
「我想到你這兒來,雖然被人砍傷了,可是聽說泰王還活著我就放心了。這還能回到我手邊真是奇緣啊,泰王自己沒有通知過你們他身在何處嗎?」
是的,李齋一邊點頭一邊按著那個包袱。
「奇緣啊,你們,戴國的人民和泰王之間是在一起的……可別放棄啊。」
「太感謝您了! 」李齋這麼說著的言語充滿了嗚咽的聲音。

 

3
李齋不久在臥室裡又拿出那條腰帶仔細看著。
在一起的。
確實就是這樣,李齋這麼對著自己說道,離琳宇很近的曠山,到那時為止能挖出玉來的只有涵養山。據說是文州最古老的礦山,玉泉已完全乾枯,記得從那時起就只能挖出三等以下的小碎玉。
驍宗消息全無就是在琳宇郊外的戰事中,然後又從涵養山裡找到了這個,也就是說驍宗是在涵養山上遇到敵人的。自那以後又發生了什麼那是無法知曉的,可是至少李齋回到戴國,就可以追蹤驍宗的足跡。
李齋摒住呼吸握緊了手,諸國都答應為戴國尋找泰麒。可是,要是那無法順利進行的話,對李齋來說也不會是太大的打擊了。
這麼對自己說著,聽到了一聲很大的叫聲。
「李齋桂桂呢?」
李齋回頭一看,是虎嘯。
「剛剛景王來過讓她出去了,她說會到馬廄裡去一趟。」
「好奇怪哦,我來的時候到馬廄裡看過,完全不見她的人影啊。根本沒辦法好好呆在一個地方呢。」
李齋微笑著。
「你還精神嗎。」
「還好啦,我確實很精神。」
「真是個好孩子。」
「沒什麼啦,」就像自己受到了表揚一樣,虎嘯浮現出了羞澀的笑容,「我雖然是一直勞碌慣了的人,可卻奇怪的沒有什麼任性的地方。」
「你身邊沒有親人了嗎?」
「嗯,原本就沒有父母,後來連姐姐也死了。」
「真可憐啊。」
「雖然會很寂寞,可是我會把它藏在心裡,從小時候我就立志要做一個了不起的男子漢。」

「真的很厲害呢你。但是,虎嘯,你可以到馬廄去幫幫桂桂嗎?雖然桂桂也既好學又很能幹,而且飛燕又這麼穩重,可到底它還是騎獸的一種,所以就怕有個萬一。」
「什麼,不是她自己說要做的嗎?」
虎嘯說著苦笑了一下。
「不要用敬語稱呼她呀,對桂桂,從立場上來說還只是個下人。」
「還沒入仙籍嗎?」
「因為還太小了呢。陽子希望她長大後,選擇自己的道路……總覺得很奇妙,聽她說話的樣子,就好像她是太子什麼的。」
「……是嗎?」
李齋原先沒有那種感覺,可是回過頭來想想好像確實是那麼回事。
「你要這麼一說的話好像是這樣的呢……為什麼呢?」
「為什麼,大概連她自己都還沒明白吧。」
李齋點了點頭。耳邊,從府邸的哪個角落傳來了一陣歌聲,掃聲是清澈明亮的聲音,鮮活生動女人的聲音。
「那是祥瓊吧。女史和女御好像都經常來這兒呢。」
「啊嗯,是那樣的。與其說是頻繁出入這裡還不如說是住在這裡呢。」
李齋眨了眨眼。
「那個,哪一位是虎嘯的……」
「什麼關係都沒有,」虎嘯這麼說著搖了搖手,「只是代人照顧而已。算了,無論哪一個都是毫無關係的人。」
「……兩個人都是嗎? 」
李齋這麼一問,虎嘯露出了為難的笑容。
「這樣啊,你想的好奇怪啊……我原本就只是個和官吏毫無瓜葛的市井小民而已。」
「景王說,虎嘯是率領義軍的領袖。」
「沒有那麼了不起啦。因為有惡劣的差役,為了反抗而集合起了一幫有勇氣的傢伙們,只是這樣而已。只是很偶然地在造反的時候成了一個組織者,又很偶然的在那幫有勇氣的傢伙之間還有陽子在而己。」
「……景王嗎?在義軍當中?」
「這是秘密。」虎嘯笑著說。
「陽子是胎果,並不是出生在這兒的這個你知道吧? 」
「我已經聽說了……」
「嗯,所以,她對這的事不是很瞭解。因此經常出入市井,呆在很有名的義塾的教頭遠甫的身邊。總之,她是去學習的,而且還老是喜歡捲入我引起的騷動中。」
「……是這樣啊。」
雖然細節並不清楚李齋還是點了點頭,虎嘯的視線也垂了下來。
「陽子還沒有登基的時候,雖然我也認為她有成為一個優秀王的潛質,可是也有很多人不以為然,也不承認她是慶國的新女王,更何況她又是胎果。所以,大家都用不信任的眼光在看著她,雖說官吏們的整頓上有了些許進步,可是逆臣還是很多。還有對她特別嫉恨的傢伙存在,他們到底會對陽子做出些什麼來我也不知道。」
李齋瞪大了眼,王朝一開始可能就是這樣的,可是足以見得景王是值得百姓歡欣迎接的王。
「在結果還沒有定之前,還有人想要推翻女王,所以非常危險,在路上和寢宮都不能安置不知底細的官員。」
這麼一說,李齋就明白了。以前即使在花殿上,也很少見到官吏的身影。雖說是正宮,可卻是閒散在花殿周圍的照顧李齋的女御也,只有那個叫鈴的女孩,還有一個叫祥瓊的女史會會偶爾出入這裡,除此以外,李齋從沒見過別的下官的人影。
「我還以為那是在警戒呢。」
「才不是這麼回事呢,到現在路寢的人都很少。我們從以前開始就不想在陽子身邊安插下官,只用品性完全信的過的人確認過那個以後,才一點一點的增加人手,就是這樣。」
李齋完全愣住了,也許那樣是很普通的,只能這麼想了。就像景王所說的,戴國的假朝也會把國家治理得很好,原來的驕王還沒有把國家荒廢到那種程度。驍宗從那些重臣中,得到了周圍的人的人心可是就連這樣的戴國都會發生那樣的事。
「慶國還那麼艱苦呢……」
「還有一點艱苦,我是這麼認為的。」
李齋點了點頭,現在政局還未穩定的慶國,李齋還要依靠它;對著要拚命治理還未穩固的國家的陽子,她還要作出了唆使犯罪的事情。現在李齋自己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選擇的嚴重性她正在犯很可怕的過失,至於可以留在這裡,決不是李齋自己的功勞。
背負著很重的負擔呢,原來慶國根本沒有那種餘力來管戴國的事。可是慶國年青的王,在支撐著自己國土的同時還接受了李齋,並且還是那樣理所當然的臉龐,為了自己的事情竭盡全力。
……不能再奢望更多了。
讓他們幫忙尋找泰麒,那樣就足夠了,即使沒有找到泰麒,能來一趟慶國也不是白來的。
「因此」,虎嘯繼續說了下去,「陽子周圍的人很少,生活的照料方面除了鈴之外還有一人,原來是我們夥伴中的某個女孩子,只有這樣而已。女史的話,只有祥瓊,只有那個女孩、小臣也是我們同伴中的一個傢伙,然後像禁軍的將軍也只嚴格選擇絕對可以信賴的人,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一直呆在宮殿裡。即使買了官府,也根本沒時間回去。」
「所以,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 」
「就是這麼回事我還有個弟弟。」
「是你親生的弟弟嗎? 」
「是的。現在在瑛州上少學,住在少學的宿舍裡。」
「那你將來就開心了呢。」
「還好啦。」虎嘯很高興的笑了。
「我也很想讓他去上少學,可是真的去了,怎麼說呢,又很寂寞。我除了弟弟以外,就沒有別的親人了,和鈴雖然也很親密,可還是想跟男孩子呆在一起。這樣一來,陽子就跟我說,讓我來照顧遠甫和桂桂。」
「啊,所以才到太師這裡來啊。」
「就是這樣,我來照顧他們也很好,就好像把太師放到了大僕我的官邸裡一樣吧?而且遠甫一直呆在陽子身邊,陽子對這裡的政治構造還不熟悉,還在學習當中。因此,遠甫把這裡讓給了我,我也可以搬到這來照顧他們就是這麼回事。」
說著,虎嘯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這個樣子,不好好跟人學學禮儀是不行的。不管怎麼說我保護的可是住在驛館裡的那個老爹呢,不跟著桂桂好好學習可不行啊。那傢伙原本頭腦就很好使,所以能跟著遠甫也是我所希望的,還真的實現了,這次因為沒有女侍,我連家都回不了了。結果,還讓鈴和祥瓊都來幫忙,就變成你現在看到的樣子了。」
「那倒還很熱鬧呢。」
就是呢,虎嘯也笑了。
「我覺得陽子用的人都是她的朋友。我覺得自己能理解,我要是周圍沒有很多人就無法安心,而且宮中的情況,可是超出我的想像的哦。要說讓我一個人呆在官邸裡,可能根本持續不了幾天,有很多人在,總覺得很保險。」
「再加上還要到我這邊來。」
「陽子說過不要太介意這裡的事情,可是一煩躁起來就只能忍耐了。不知何時,我們都不去在意了,這樣真令人高興啊。」
沒什麼的,李齋笑著說:「能有這麼值得信賴的人在身邊照顧,才更讓人高興呢。」
「景王……能成為優秀的王吧。」
「別國的將軍這樣說的話,我們可太高興啦。嗯……不管怎麼樣,我們是這樣希望的啊。和我們不同,我們如果無法順利完成就會想要放棄,但是王和麒麟是沒有別的路可以走的。」
確實,就是這樣,李齋點了點頭。要麼成為優秀的王,這樣就可以持續下去,或者就是毀滅。對王來說,是沒有其他的路的。
「泰王也是很了不起的人吧?禁軍裡一個叫桓魑的傢伙,這樣說的。他是我們左軍的將軍,聽說泰王從登基前就是個很厲害的人,在軍人之間非常有名是嗎? 」
「是的……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要是他能平安回來就好了,泰王還有泰台輔。……首先是找台輔嗎?」
李齋點頭,哪怕只找到泰麒也好啊!如果不行的話,就沒辦法救戴國了。
在一片沉默中,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一看,原來是桂桂回來了。陽光從窗口灑進房間,捧著花的桂桂從窗前一閃而過。
「北邊庭院裡的芙蓉花開了哦。」
她抽出來一朵花,李齋看看花,又看看桂桂。
「……桂桂有多大了?」
問了之後,才聽到她說已經十一歲了。
「……是嗎這樣啊。」
她害羞地微微笑了,她笑著將花插入了水中,花在其中歪斜著。
「李齋你呢?」
己經看不見你那樣笑容了,李齋伸出了手,殘留下來的那隻手中放入了桂桂的手,那又小又溫暖的手,擔心的用力握緊了她的手。
「……你,幸福嗎?」
「我嗎……?這個,嗯嗯。」
「這樣啊……」
用釋懷的聲音叫了聲,李齋,她只要一看到李齋就會跌跌撞撞的衝過去,向她嶄露笑臉。那時,如果飛燕也在的話,肯定會說,可以讓我摸摸嗎?
「台輔也正好,和你一樣大。」
泰麒,快點回來吧!李齋從那天起,就開始祈禱。
如果期待遭遇了背叛那將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如果那是從心底裡的期盼的話,得不到的時候,那種失望也是很深的。祈禱就是期待,所以對於李齋來說,到那天為止,她的願望仍然沒有實現。雖然戴國的人民依然到寺廟裡去禱告,李齋只是默默的在一邊冷眼旁觀。那些人哪怕是在大雪紛飛的時候,也邁著莊嚴的腳步去寺廟。因為害怕阿選的耳掃,誰也不說什麼。無言地走向寺廟,輕輕地在那裡放上一階荊柏,為了感謝留存下來的恩惠並祈禱那將之給予自己由人的平安無事。
她雖然覺得只能做那些的戴國人民很可憐,可是李齋啟己卻一次都沒去過寺廟,到那兒去根本辦不到。聽說他們已經派了很多人去搜尋泰麒了,也許他們能我到泰麒,但比起這種期待,李齋寧可他們找不到泰麒。如果找到的話,李齋會非常害怕,因為即使找到泰麒,那麼接下來要怎麼辦呢?因為泰麒的歸來並不意味著他就能拯救戴國。如果泰麒回來的話,對戴國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然而,泰麒就是希望。
李齋逃到各個國家去尋求幫助,曾經有隱身於山間舶仙人對她說:放棄吧!主上已經不在這裡了。戴田的委州,驍宗曾經出沒的山間裡,呀嶺已經化為裳燼了。為了找驍宗,李齋忽然想到他是不是藏身於他自己的出身地,所以前往委州,可惜她只看到被雲煙包圍的呀嶺的殘跡。
與尋找驍宗相比你不是更需要休息嗎?休息這樣的事……
沒有王的國家正在沒落,沒有人不知道這件事情,可是王並沒有死。如果沒有王的郊祭,國家會滅亡嗎?又或者王的存在會保護國家嗎?李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戴國完全進入了沒有王的時代,你在到現在為止的那麼長的時間裡尋找王還是沒能找到會不會已經不行了。」
李齋瞪大了眼睛.
「那是說讓我放棄尋找王嗎?」
老人搖了搖頭,痛苦的臉上有著達觀的神色。
「我覺得應該首先考慮你們的幸福,你們知道為了救民也必須救你們自己嗎?」
「那我……」
「如果要讓戴國人民幸福的話,你自己也必須得到幸福,因為你是人民的一份子。你一個人要背負所有的事情,太痛苦了,那樣的話就不能說所有的人民也會變得幸福。」
李齋悄然點了點頭。
「即使如此能拯救這個國家還是只有你。」
悲哀地歎了一口氣的老人離去之後只留下他的孫女一個人,少女用充滿憂慮的眼神看著李齋。
「你也……覺得為了王而流亡是很愚蠢的嗎?」
少女搖搖頭說:「我不是很清楚,我不知道王得事情,對政治也不太瞭解,主上就像是雲上的人,所謂台輔也是身份很高的人,可是煙……」
「誒?」李齋說。
從門前往下看的話,委州非常廣闊,遠處望去煙霧繚繞。
啊,李齋點了點頭。
對於跟驍宗有關係的人或者支持驍宗的人,還有指責他的人間選全都不能原諒。任何地方只要背叛了他就會被燒得精光。
「在南邊的國家一年當中都像春天那樣溫暖,是真得嗎?聽說奏國不下雪,冬天連河都不會凍住,總是有溫暖的陽光,總是晴天,還能看到湛藍的天空。」
李齋點頭,至少李齋從沒去過比黃海更南面的地方,在黃海陽光非常燦爛,天空的顏色非常的濃郁。
「在戴國從開始下第一場雪到雪全部融解為止,有多久的晴天呢?肯定少得用手指都能數得清楚,可是煙呢……」
李齋領悟到了少女的意思,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手。那偶爾的晴天也總是被煙所籠罩,火焰焚燒雪將之融解,然後再和瓦礫一起凍住我們戴國的人民要等待的春天是多麼的遙遠。王宮被厚厚低低的雲層所覆蓋的戴國,那蒼天也是陰暗的,地上的煙象雪雲那樣蓋住鴻基,在這個國家是沒有晴天的……
少女用充滿憂鬱的眼睛抬頭看著李齋。
「如果蒼天有眼,對於鴻基來說。在漫長的冬天裡,哪怕只有一點的陽光也絕對不會完全凍結吧。」
曾這樣說過的少女現在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她和祖父一起因為藏匿李齋而被阿選殺害了,可是,早已經知道未來命運的他們卻還是勸李齋快點離開這裡。現在,李齋相信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們的話。
快救救主上吧,救救台輔。

 

4
陽子在接待了汜王的來訪後的兩天,如同往常一樣在禁門上飛來了青烏。雲海之上,在禁門的門殿前等著的陽子迎來了越過雲海到這裡來的三個客人:尚隆和六太,還有一個是有一頭金髮的女孩子。
「聽說汜王來過了。」
從駒虞上飛下來的六太這樣說這,陽子對這他拱了拱手,苦笑著說:「是的。」
「我就說沒道理突然斷了聯繫的。」六太這樣著這看了看從白色騎獸上下來的人,「這是廉台輔。」
陽子慌忙行禮
廉麟是個開朗的只有十八歲的少女。
「廉麟,這是景王陽子……邊上是景麒。」六太說,「那麼范國的御仁和小姐在哪裡?」
「我想可能在房間裡。」
陽子只能苦笑,自從汜王和汜麟對陽子他們說。我們住在堯天的驛館,希望留在金波宮。以來,作為客人的他們確實十分難對付。一開始為了招待他們,陽子下令將客人帶到張客店去,可是汜王說那裡品味太差不想去,結果,便選了園林中的客店之一的淹久閣,去到了又說這個酒壺太難看,那幅畫太醜,還要把那邊的東西換掉,給接待的官員添了很多麻煩,他們卻一點都不感到難為惰,還不知趣地強烈要求換掉那些東西。一起去的祥瓊很為難,幸好他對祥瓊很滿意,接著就不讓她從自己的身邊離開。相對於汜王,汜麟把范國的寶物沖蛻衫用過後就隨便地放在宮殿裡,又突然跑到正宮來欺負下官,聽到下官們對她說「這樣不好。」的時候,就乾脆甩手離去了。
「外表看上去是個美少女,可是裡面卻是另一個延麒。」一手照顧他們卻落得沒有好下場的祥瓊這樣評價到。
「……很麻煩吧?那傢伙。」
六太小聲說到,所以陽子又反問到:
「雁國和范國怎麼啦? 」
「雖然並不情願可是有國交,因為范國是工匠之國。」
「聽說它對於玉器和金銀的加工是十二國中最好的。」
「我也不是不承認這一點……范國原本是一無所有的國家,後來突然興盛起來,就事因為他們是工匠之國。」
「是因為美術品和工藝品嗎?」
「只要是加工,他們什麼都做。從運用紙和布這類的素材,到製作這些素材的機器和刀鋸都很精緻。范國所做的工具精確度很高,即使是他們做得很差的稱錘也比我們做的好不知道多少倍。」
「誒……」
「我們國家在做大的東西方面很在行象建築物和海港可是為此也需要范國工匠的合作,所以和他們的交往,怎麼說呢?還算深吧。」
六太歎了口氣,陽子總覺的她知道六太歎氣的理由。
「如果要說為什麼的話……那有很多很多的意思,那是因為御仁已經改變了。」
「對吧?他可是尚隆的天敵。」
六太忽然轉身看著在最後面,從到來以後就一直都沒有開過口的尚隆,他還是一幅很呆的樣子。
「這……我大概也明白。」
正小聲說著,他們和在園林走著的祥瓊碰上了,祥瓊正氣鼓鼓地向前走著。
「啊,祥瓊汜王呢?」
一打招呼,祥瓊就用氣不打一處來的眼神看著陽子。
「在臥室裡,不是我說,你就算現在去也是見不到他的。」
「見不到? 」
「我因為找不到他要的食具和簪釵,就想給他換一副。可是他卻說討厭看呀,就是這個,絕對能用的。」
「……你辛苦了。」
哼,祥瓊叉著手。
「我也覺得我們待客不薄,在我看來,那應該也就夠了。連珠和耳墜說是不合他們品味,又隨便的批評陽子的東西,還說固執也沒什麼不好哦。」
用捲起手腕的架勢說完後,祥瓊發現在陽子背後的小路上好像有個人影在徘徊。只聽見他小聲地說話,臉漲得通紅,而且在路上磕頭。
「失禮了。」
「不用這樣吧。」六太向他投去含笑的話語,「那個御仁一定很難對付吧……汜麟在其中嗎? 」
「是,是的。她也在。」
「是嗎,我正好有事要說的時候范國的御仁就急匆匆的從臥室裡奔出來對我說快過來。」
我知道了,祥瓊低著頭回答到。
陽子他們一邊苦笑著來到了被奇石包圍這的兩層樓閣,就因為這個汜王討厭祥瓊以外的任何官員,所以連給他帶路的人都沒有,沒有辦法只能自己通報一聲,進入了這個樓閣後,果然汜麒四仰八叉躺在客廳的床上。陽子一邊苦笑一邊想著,根據范王的指示,傢具也搬動過,掛物也整理過了。客廳也果然令人驚訝地變成了一個有品味的地方,如果范麟胡亂地就這樣躺著,看起來倒也像是一幅不錯的畫。
「啊陽子還有景麒。」從書畫上把視線轉移的汜麟從床上起身,一邊叫一邊走了過來, 「啊,還有六太,好久不見。」
「哦。」跳起來飛奔過來的范麟一看到尚隆的臉,就用很異樣的神看著他,「哦,尚隆啊,好久不見了。你還是看上去那麼老土。」
「廢話少說,快點把你的主人給我叫來。」
「那可辦不到,主上現在衣服還沒換好。」
尚隆很陰險地強調說,「衣服這種東西隨便穿穿就好!果他有什麼不滿的話,就讓他光著出來吧。」
「你說的話還真是象尚隆你人一樣下流。」說完之後她就把視線停留在廉麟身上。啊,真是多可愛的女孩子,佩然後優雅地行禮。「我不知道有你這樣的客人來。」
「啊……那是廉台輔。」
「我們初次見面,我是汜麟。」
少女笑了笑,就算是廉麟對她的回答。然後,汜麟察覺到他們正在看著她的房間。你臉色雖然這麼難看,可是我想問的是,搜索泰麒的工作開始了嗎?」
「是這樣啊,」尚隆隨口應道,然後催促汜麟坐下。「我讓你們到雁國來,可是你們都不出現,卻跑到慶國,而且又不通知一聲,有你們這樣做同伴的嗎?」
「啊呀,所以你們就來了嗎?這麼說真是好啊。我覺得慶國真好,雁國的下官根本沒有效率,而且又吵。」
「吵鬧的人是你吧?總之就是雁國、慶國,范國和漣國四國一起到蓬萊去找。」
「崑崙呢?」
「由奏國,恭國和才國去找。」
「真是大手筆啊。」汜麟小聲嘀咕著低下了頭,「但是,做這樣的事情,真的不要緊嗎?我想這可是聞所未聞的事情呀。」
六太馬上回答那是沒有關係的。
「我們搜尋泰麒這點來看並不違反什麼天理呀。」
「嗯?那麼到底具體應該怎麼找呢?還是把王師送去嗎?」
「怎麼可能,」延麒做了個鬼臉,「那是不可以的,蓬山的玄君跟我們說只能最低限度地引起蝕,那樣的話派王師一點意義都沒有,泰麒是胎果,只有我們麒麟才能感覺到麒麟的氣。」
汜麟驚訝的張大嘴,「……你說的是真話嗎?蓬萊很大吧? 」
「還沒有我們這裡的一個國家那麼大,我們還是不要說它的大小了。」
「你不讓我說它就會沒那麼大嗎?要在那找?把我算在裡面也只有四個人而已?那可是到現在為止六太所說的最低劣的玩笑了。」
「我也知道那樣很難,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又何必要其他國家幫忙呢?」
「可是……」
「我曾經見過泰麒,雖然具體已經不記得具體在哪個地方,可是大概的位置還是知道的。我不能保證泰麒一定會回到那裡,但也只能從那裡開始找氣了。」
「你真的要用這種辦法來找嗎?愚蠢。」
「那麼你要放棄嗎?」
六太盯著汜麟。
「如果你還有別的辦法,那麼我們倒是可以採用的,可是,你也沒有別的辦法吧。當然這件事情要花幾年時間我也不知道,可是只要是為了戴國,什麼事情我們都會去做! 」
整個客廳一片沉默,很快開口說話的是廉麟。
「……不能使用使令嗎?」
「使令?」
「嗯,因為使令也是能感到麒麟的氣的吧?我的使令無論隔得多遠它都能感覺到我的氣,然後回到我身邊,這麼說來,使令應該也能看到別得麒麟的氣,總比我們好。」
是嗎,延麒小聲嘀咕,那麼該怎麼辦呢,延麒不知道問誰好。
「是。」不知從哪傳來聲音,原來是延麒的使令。
「那麼怎麼樣?如果是妖魔呢?」
沒有任何回答。
「能夠召集你們的同族嗎?也許不用說會招來有害的惡魔可是如果是完全無害得小妖魔的話怎麼樣?」
微微沉默後又是「是」的聲音響起。
「太好了這樣人手就增加了。」
還有汜麟拍著手說到:「范國有鴻溶鏡。」
「鴻溶鏡?」
「是的,鴻溶鏡裡印出的人可以分裂,雖然是只有會遁甲的生物才能使用的東西,可是如果是使令和妖魔的話,就能使它分裂的數目增加理論上來說是無限的,雖然被分裂的話能力會變弱,但是是因為用來找人的,只需要一點點能力就可以了吧?」
「那麼」,廉麟插話道:「在漣國有吳剛環蛇,這個可以不引起蝕,打通這邊和那邊的洞穴,能讓人通過,雖然不能讓許多的人通過,但是使用這個的話,就能最低限度地引起蝕沒錯,以前也用來尋找過泰麒,延台輔就是用這個找到泰麒送回蓬山的。」
好啊,六太很高興地點頭,這時插入了一個冷靜的聲音。
「問題是泰麒為什麼回不來?不是嗎?」
回頭一看在臥室的窗口有白色的羅衫一晃而過,汜王站在那裡,在他背後可以看到一副滿足表情的祥瓊。
「你終於出來了?……為什麼回不來,這話什麼意思。」
「啊呀,如果是延麒的話,他會不情願地流落到蓬萊,然後又呆在那裡嗎不走? 」
這……六太一時語塞。
「如果是延麒的話,那還好,就像猴子山的猴子王逃出來一樣,可是泰麒不是那樣的孩子,他應該無論如何都想回來的吧,可卻六年沒回來,我們應該考慮的是他無法回來的情況。」
「那種情況我也知道,可是那是沒有辦法的,如果不試著去找他的話,話說回來,如果是你們,能想像這種情況嗎?」
還有,汜王看著別的方向說道:「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他不是麒麟了,就是這麼回事吧。」
「不再是麒麟了?」
「麒麟呆在王的身邊,這是他的本性,愛戀人民也是麒橫的本能,只要他是麒麟他就一定會想回到泰王的身邊,為了人民也要回到戴國,他是擁有那種能力的如果那都無法辦到。那只能考慮他已經不是麒麟了。」
「無論是什麼樣的麒麟都能變得不是麒麟嗎? 」 汜王沒有表情的說,「我可不知道。」
「泰麒可是胎果啊。」
「是啊……」
「然後呢? 」
「我也不知道,我說不清,也許汜麟不再是麒麟只有等到她死的時候吧。可是身為胎果的麒鱗到了那裡又會則麼樣呢?只能這麼想了。」

 

5
李齋從陽子那裡知道已經開始尋找泰麒的事情,正是盛夏的時候,帶著倦怠感的暑氣,一直停留在王宮上方,苦子持續等待好消息的那種焦躁感讓李齋睡不安寢。
很擔心能否找到,原本很精神的六太的表情也像籠罩著陰雲一樣,而且原本找到泰麒的那個地方感覺不到泰麒領氣,雖然已經開始搜索,卻還是沒有捷報。
睡不著,李齋起來向張客店走去。張客店周圍是廣闊的鷂園,那裡的清香店是客人們的宿舍,邊上就是被稱作蘭雪堂的書房,那是搜索泰麒的人們的會議廳。李齋一天好幾次都想到那裡去,可是抬起腳後又會變的很洩氣,因此就像難以忍受的飢渴那樣難以治好。這天晚上為了緩解自己的焦慮,她出去向蘭雪堂走去,在客廳椅子上坐著疲倦的六太。
「……延台輔。」
「喲,」六太雖然在笑,可是那張臉上卻看上去一點力氣也沒有。
「找不到嗎? 」
「啊,」六太的聲音很輕。
就像意識到連站立都不能的李齋的膽怯那樣,六太又用明快的聲音說:「好了,也不過就這樣,接下來還要開始呢。」
是的,李齋之是這樣回答的,對李齋來說她什麼忙都幫不上,與自己的國家沒有關係的人們為我們辛勞著,可李齋卻只能在旁邊觀望。她非常地自責,不能自己。
「你不想喝杯茶什麼的嗎?……我可是要來一杯。」
李齋微笑著給案几上的小火爐上點上火,把水瓶裡的水倒在了鐵瓶裡,然後放在火爐上。
「……可能不在蓬萊吧。」
李齋停住了手。
「那麼崑崙呢? 」
「不知道,只是象范國的御仁說的一樣,問題是為什麼泰麒自己回不來,我覺的就是那方面的原因。」
「如果有回不來這種情況的話。」
「事情說起來簡單,可實際上你認為是怎樣的情況呢? 」
「我也不知道……」
「泰麒引起了鳴蝕,景麒再三強調過他是不可能知道發起鳴蝕的方法的,肯定有些什麼突發事件。這幾乎是本能的事情,這點我也有同感,泰麒到了那邊與其這麼說,我覺得還不如說是從這邊掉到了那邊,這樣一來,他真的掉到了那邊嗎?」
「那是……怎麼一回事?」
「在吳剛之門的出口和入口之間的路上什麼都沒有,你可以想像是禁門和五門這樣類似的東西。出了門就是那邊,並不都是這個樣子,在出口和入口之間有隧道。」
啊,李齋點了點頭,有施了咒的通道,多半在那裡有樓梯。
「既然泰麒不在這裡,那肯定是進入了門,泰麒真的能從對面出來嗎? 」
那樣的話李齋重新看向六太。
「你的意思是他被關在中間了嗎? 」
「我也不知道,可能泰麒並沒有被扔到那邊,雖然我們使用廉麟的吳剛環蛇到了那邊,可是出來的時候不握著廉襟的手是不行的,與其說是手,不如說是吳剛環蛇的尾巴,必須藉著握廉麟的手來抓住尾巴兩邊中的一邊,如果不這樣就會迷路。進入當中就會變得既沒辦法出去又沒辦法回來。」
「你的意思是說泰麒就像那樣迷路了嗎? 」
「我也不知道,可能不能把鳴蝕和吳剛環蛇等量齊觀……但是我想說泰麒是陷入到對面去了,我們可以不用那麼擔心,泰麒是作為泰果流落到那邊,在那裡作為普通孩子出生長大,在那邊有雙親,家庭,我曾經看到過泰麒所在的那個家,可是那到底是在哪裡,很抱歉我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大概得位置還能想起來,蓬萊並沒有那麼大,我記得是在哪條街道的旁邊,如果他發起蝕,本能地逃了出去的話可能就會去故鄉,然而在他家鄉又完全沒有泰麒存在的痕跡。」
「那麼可能他不在他的家鄉,那麼在別的什麼地方吧。」
「我也這麼想,而搜索了整個國土,以故鄉為中心,試著分成兩個方向,北上和南下。可仍然找不到他的痕跡……不,我們只是粗略地搜索了一下。」
最後是安慰李齋的口氣。
「這次我會更仔細地找,我會抓一個那邊的人試著問他六年前有沒有發生什麼異變……可能會很花時間。」
「是的。」
「在我們找的期間,要是能在崑崙找到他就好了……無論怎麼說,也不能永遠留著汜麟、廉麟、景麒倒無所謂,可是因為慶國百廢待興,景麒分身乏術的話可能無法長時間地搜索,在那種情況下,我們也只能對李齋感到抱歉了。」
「沒什麼……因為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李齋努力冷靜地說,不能再要求大家更多了,自己是這麼跟自己說的,至少,雖然自己己經沒有了一隻手腕,但還能回復健康;驍宗發生變故是在琳宇郊外的涵養山,這件事也知道了;如果泰麒有著落了,那麼就能返回戴國,尋找驍宗她到慶國來也就不算是毫無用處了,確實李齋還和驍宗緊緊地在一起。
「……那種情況下,也不是說我們捨棄了戴國,因為我們約定要盡可能為戴國的難民或者留在戴國的人民盡點力。」
「那真是太感激了。」
李齋淒然欲泣地小聲說著,在昏暗的堂室裡射入了光,回頭一看是從蘭雪堂裡面的窗口露出微弱的光,李齋站了起來,打開蘭雪堂裡面的窗戶,有一條很短的曲廊向裡面延伸。盡頭是一個叫孤琴齋的小建築物,那孤琴齋透著光,看上去像是從天窗射入了月光,可是孤琴齋又沒有天窗,而且今晚沒有月殼,地板完全被白色的光照著,可是卻沒有光源,那應該不是從床上,而是從下面照上來的光。
是吳剛環蛇吧,李齋踏入了孤琴齋,從直徑很大的光環裡,滑出了人影,最初是一個,接著又是一個,兩人出來的同時,光一下子縮小消失了。
「呀,李齋。汜麟發出了聲音,從曲廊進入了堂室。」
「六太,好奇怪啊! 」
「奇怪? 」這麼反問著的六太,立刻像行大禮一樣挺直背站了起來,汜麟點了點頭。
「使令沒辦法進去,發生了很厲害的震動,真討厭。」
「什麼?」
「沒辦法靠近,一靠近就就震開。」
「你想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廉麟,到底是怎麼回事? 」
那進入堂室地廉麟一副不安地表情,
「我也不太清楚,使令感到很厭惡,說有不吉祥的東西。」
「不吉祥?」
「誒,是的。就像延麒所說在泰麒的故鄉,我們想著再去一次試試看,就和汜麟一起返回去,可是使令卻說到那邊去有一種很討厭,好像有不吉利的污穢在那裡,因為有來歷不明的大凶,所以根本沒法靠近。」
「什麼呀,那是?……可是不是已經去過那裡了嘛? 」
「是啊,就是這樣可是,使令說前面有很危險的東西存在……他說什麼,什麼?你來說明一下。」
啊,從廉麟的裙子下面出現了一隻白色的獸,就好像一隻小狗,可是卻沒有狗的尾巴。那只獸瞇起了他那又圓又藍的一隻眼,就像老人的眉毛一樣在眼瞳上垂下一撮毛髮,看上去一副很為難的表情。
「也就是說在那裡有災難。」
「什麼樣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不好的東西。」
「那麼我明白了在那之前也發生過嘛?」
是的,什鑽縮起了身子。
「試著這麼想一想就是這麼一回事,以前就認為很奇妙可是完全沒有留意,今夜再去一看,那災難又變大了,那是不好的東西,我沒法靠近,真是很抱歉。」
「不好的東西,是什麼東西?你是說預感嗎?」
「不是的,是很大的污穢,那是災難,有凶兆。我想可能有小魔物,可那根本不是小魔物,我完全無法靠近。」
「小魔物?」
李齋制止了看上去非常驚訝的六太。
「請等一下,原諒我插一句嘴那也就是說,是有好像非常強大的妖魔存在,是這樣的事嗎?」
李齋一這麼說,什鑽立刻飛了出來。
「是的,就是這樣。那不是尋常的東西。像我們一靠近它身邊就覺得很厭惡,根本沒辦法帶著台輔走近。」
李齋叫了出來,同時六太也小聲嘀咕著。
「……是傲濫。」
「什麼?」
李齋靠近什鈷,把膝蓋跪在地板上彎下了身子。
「那是在哪裡?是泰麒的使令,肯定沒有錯。」
「可是,根本感受不到作為使令的話生生的氣息。」
「泰麒身邊有饕餮,那是饕餮,沒錯。」
什鑽豎起了耳朵,連毛都倒豎了起來。
「饕餮?怎麼會這樣? 」
李齋用她剩下的一隻手抓住廉麟的衣角。
「肯定是泰麒,廉台輔! 」
一雙柔軟的手,抱住了失去平衡的李齋。
「……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一定會把泰麒帶回來的。」
「不行!」
什鑽豎著毛跳了出來。
「那不是使令。那是妖氣。」
「我可不許稱胡亂猜測哦,什鈷。如果真的是妖怪,根本沒有那種程度的妖怪留在那個國家的理由,可能是泰麒。要說不是泰麒,那不去試著確定是不會知道的。你們如果覺得討厭不想去的話,那我一個人去! 」
「怎麼這樣。」什鑽小聲嘟囔著。
「廉麟! 」六太叫著向著曲廊跑去,客廳裡只剩下他的聲音。
「我也去。我要去試試看小姐你怎麼樣?」
汜麟左右看看。「我……去吧。我去,可是……」從害怕的汜麟的手中,廉麟把蟲蛻衣取了過來。
「這個,我能用嗎? 」
「……恩。」
「那麼,借給我吧。汜台輔,就請你去通知這的其他人吧。」
「是!」
接到通知,陽子和景麒一起向孤琴齋跑去,這時正好有兩個人影從幽光中閃了出來。
「延麒,聽說找到了? 」
「我也不知道。」
這麼回答的六太,卻看上去沒有殘留一點連日疲倦的樣子。他們匆忙追著回到堂室的六太,然後又在半路碰到了雁國和范國的王。
「泰麒。」
這時延王和汜王一起出聲問到。
「不知道。看不見他。」
「我們覺得那是傲濫。是泰麒的使令。可是,那確實不能稱之為使令。那就像妖魔一樣。而且非常的恐怖。」
跟著進入客廳的廉麟的臉看上去沒有什麼血色。
「真的非常污穢,是個凶兆,不接近的話我們都不知道。地方已經知道了。雖然是很大的城鎮,可是傲濫就在那裡。而且,還看不到麒麟的的氣。」
「想著沒事靠近一看,完全連殘渣都看不到……我想范國的御仁可能是正確的。」
「我?」
六太臉色難看的點了點頭。
「沒有麒麟存在的跡象。我想泰麒是在那兒的。可是泰麒已經不能被稱為麒麟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陽子這麼一問,看了看六太和廉麟。
「不知道。可是,既然傲濫在那裡,那麼泰麒也應該在那條街上。至少看的出傲濫還沒有回復成妖魔的樣子。它確實還作為使令在泰麒的支配下,可是卻感覺不到一點麒麟存在的氣息。泰麒應該是即使想回來也回不來了我想泰麒已經喪失了做為麒麟的本性。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應該沒理由氣息弱到那種程度。」
「真會有那種事嗎?」
「我怎麼知道。只能把它想成有這種可能性。無論如何只能竭盡全力去搜索,然後把他帶回來,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辦法。傲濫……對那邊來說很危險啊。」

 

 

6
夏天完全終結進入了秋天。可是,在蘭雪堂裡卻依然被沉重的倦怠感支配著。無論怎麼搜索都找不到泰麒所在的位置。只有傲濫的氣息非常顯眼,那與麒麟殘留的明亮光跡相比,非常模糊無法掌握它的所在。六太拿著地圖無目的地在上面亂畫。
「只要知道傲濫所在的地方,就能找到泰麒嗎? 」
尚隆這麼問道。對於這個問題,麒麟們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這麼簡單的事情,誰都知道嘛。笨瓜先生。」
汜麟聳了聳肩,小聲嘀咕著。
「……我們知道他在那裡。因為感到非常厭惡,越是想要接近那裡,厭惡的感覺就越發強烈。雖然我們也不知道那裡離得更近。」
「那麼,只向著感到接近的方向前進不可以嗎。」
那個啊,汜麟看著尚隆說。
「傲濫如果象跟柱子站著不動的話,確實能找出他明確的位置;如果再加上我們看到那使令不會本能地想要逃跑的話,倒是蠻簡單的。可是,傲濫是會移動的,而且力量時增時減……可能是傲濫起床睡覺等的時間氣的強弱不同吧。所以,拚命向著威險感強的地方找是找不到的,可能是因為太遠也可能是他的睡覺,這個我也不知道!」
汜麟任性地踏著腳。積累的疲勞使她變得非常尖刻。
「我猜對了。」
「要是尚隆你都能猜對,那我可是要壞掉了! 」
汜麟高聲說道,然後小跑著出了蘭雪堂。呆呆看著她跑出去的尚隆的臉上,啪的一聲被一把扇子扔中了。
「那邊的猴子,你別欺負我們的姑娘。」
尚隆惶恐地拾起汜王扔來的扇子。
「你……」
「台輔們都在竭盡全力。雖然已拼盡全力可還是沒有結果……最讓人生氣的是誰?是只能在一旁看著的我和你。你別夾槍帶棒的說她。」
被汜王這麼一說,尚隆只好沉默。
「特別是梨雪,她很害怕傲濫的氣。因為她和你們家的小猴子不同,她可是非常纖細的。」
「她是有妄想症吧。傲濫又沒有被從泰麒身邊解放出來。」
「獸是對危險很敏感的動物,獸的本性就是拒絕危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和胎果的麒麟不同,獸的這一本性更強。如果沒有作錯什麼就不要責備她。」
說著汜王看了看廉麟和景麒。
「你們兩個,也別太勉強了。今天到這兒為止吧,大家都去休息休息,像這樣連日行動對身體不好,特別是景台輔,還要從公務中抽出時間來。」
是啊,廉麟歎了口氣。探詢地看了看,景麒也同意地點了點頭。就好像被人從後面牽著辮子似的退出了蘭雪堂。
「確實……已經非常疲倦了。」
看著景麒離去的尚隆小聲說道。汜王也表示同意。
「雖說是使用吳剛環蛇,可還是需要消耗體力的啊。那麼我就為了安慰我們家的小姑娘去哄她睡覺吧。」
只留下裙腳的摩擦聲,汜王離開了廳堂,之後只剩下尚隆和廉麟。看著連站力的力氣都沒有的廉麟,尚隆歪過了頭。
「你不睡嗎?」
「……是的。在睡覺前還想再潛入一次。延王您請隨意。」
「別勉強自己。范國那傢伙說的是正確的。廉台輔的負擔比任何人都重。這樣下去身體會跨掉的。還是休息一下比較好。」
只要使用吳剛環蛇進出,都需要廉麟在場。雖然同行的麒麟也能代替,可是體貼的廉麟還是從來沒有休息過。
「我什麼用都沒有。」
「別開玩笑了。」
廉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說真的,只要一想到流落到異國的泰麒,我就無法入睡。到底發生了什麼,現在應該怎麼辦,我只介意這些……腦子裡想著他現在應該長大了吧,可是無論如何,都只記得他那又小又稚氣的樣子。」
「廉台輔見過泰麒嗎?」
「是的,只有兩次其中一次是泰麒回到蓬山的時候,雖然我只把吳剛環蛇借給了汕子而沒有和他親自接觸。還有一次,就是在戴國發生異變不久前的事,泰麒特意為了在蓬山時的事跑到漣國來跟我道謝。」
那時的樣子會永遠記得。一想到在那之後發生的不幸,就會情不自禁地感到上次分手的惋惜。雖然想過戴國和漣國離得這麼遠,也許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了,可是沒想到最後竟然是這種形式的離別。
「主上也很擔心。還說尤其是泰麒和泰王分了開來這樣不幸的事情。」
「不幸的事情?」
「泰麒好像非常仰慕泰王的樣子。泰麒打從心底裡希望能對泰王有用,能使泰王高興。主上說過,我要是不在了,王宮就不像是自己的住所了,泰麒如果不能使泰王開心,那他就找不到他的容身之地了。我也覺得可能就是這樣……不,即使不是這樣,麒麟若離開了他們的王,就是很不幸的事情。」
「我們是王不在身邊就沒辦法好好的活下去的生物。」
就是說不能讓王離開自己身邊。麒麟雖說是為了國家為了人民而存在的,可實際情況並不是這樣。廉麟又想到。
「為了國家,為了人民,可更重要的是為了王。我們是為了王才活在這個世上的。」
廉麟遮起了臉。
「我們就是王的東西……」
溫暖的手,輕輕拍打著廉麟的肩膀。
「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
廉麟抬起了頭。
「地圖……能讓我看看地圖嗎?」
「明白了。」
廉麟微笑著回到孤琴齋,然後這一天,她又好幾次,潛入了銀蛇尾部發出的幽光中。潛入的目的地,是沒有綠化,沒有山,只有石子的荒涼的街道。
雖然有海,可是岸邊都被大壩遮住隱藏了起來,看上去完全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街道本身就像個巨大的空洞,在這樣的地方有這樣的感覺,因為廉麟本來就不是這裡的居民。她帶著沉痛的心情,繼續著剛才的搜索。邊上就是傲濫的氣想要避開它,只是因為自己心中怯懦。
穿過夜晚無人的街道,廉麟選了個她所不想前進的方向。傲濫肯定已經察覺到了,剛才跟丟了氣息。想要放棄搜尋時,氣息又一下子變強了。雖然自己也很明白,可身體還是害怕的,無意識的就想避開那個方向。她強硬的壓抑住了自己的恐懼,朝向恐怖和嫌惡的方向前進,忽然又無法忍受的廉麟彎下了膝蓋。
「台輔……廉麟大人。」
忽然什鈷飛了出來。我沒事,微笑著用手撐住地想要爬起來,那時的廉麟,終於看到了。像蜘蛛絲那樣纖細的金色磷光。那很弱,而且很細,到了現在就好像要溶解消失了一樣。可是只看那光輝的輪廓就能明白,這是泰麒。就像是得了重病那樣,光非常暗淡。廉麟他們憑著剩下來的軌跡的殘渣是絕對找不到他的。
廉麟抬起頭,可是在被眾多高樓包圍的路上,看不到任何與它相關的光。就像是腳印那樣或者說是血痕,那殘留下來的光跡。
「……發現什麼了嗎?」
在漣國見過面的泰麒的樣子,和現在留在這的淡淡的光跡,那實在隔得太遠了。
「……可是,不會弄錯吧。」
那光非常的暗,什麼時候遺留下來的都不知道。光跡沿途斷了,雖然沒辦法再跟下去了,但是確認了是在這條街道終於找到了足以回報廉麟辛苦的足跡。
「一定,要找到你……等著我。」
忽然觸及的指尖,像是和廉麟較勁一樣,消失了。

 

*
黑暗漸漸變淡,染滿了赤褐色的、變干的血色。在這樣的黑暗裡面,汕子的身體也漸漸地被那種渾濁包圍起來。
與此同時,汕子變得越發焦躁不安起來。
我的泰麒。
好像毒一樣,什麼東西在擴散著,蓄積著。這種蓄積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它吞噬著泰麒酌命脈每一天都在變得更加細弱,如此下去,他一定會死的徹底地失去。
殺了我吧!咬牙切齒的聲音從黑暗中不知什麼地方傳了過來。
「不要!無論如何泰麒都需要有人來照顧他。」
「但是,那種毒在擴散。」
「我知道。」汕子用爪子抓爛了自己胸前的皮膚。沒有色素的肌膚被刮了很多傷口,紅色的液體從那裡滴落下來。
已經死了,殺了我吧。
焦躁讓病入膏肓的汕子意識更加模糊,對於現在的她,這個世界的人全部都是敵人看守住的監牢,控制監牢,監視泰麒,所有這一切,都是想加害於他。
好像是在實施什麼報復。黑暗變得更淡,污濁變得更深。這讓泰麒的命脈進一步受損,汕子也在進一步地被污染。汕子已經連自己是在虛海的這邊還是那邊都不能判斷了。
他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有敵人!到底是誰要殺驍宗,到底是誰要奪他的王位,現在這個人連泰麒也不放過了。
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回過頭一看,全部都不過是完全被兩個世界的段差所牽制住的汕子從一個小小的誤解裡所得出的結論。汕子還不能完全理解他認為要奪走泰麒的這個世界是怎麼一回事。像是惡性循環,為了要保鏟泰麒而產生的報復心理帶來新的迫害,最終又導致了新的敵意和新的,睡惡感呼之欲出。迫害激化,同時,他們的報復也隨之激化,激烈至極的報復最終又會導致新的迫害。最終,這一切都會呈加速度似的擴大。
就算泰麒成為了世界的敵人,成為被憎惡的對象,汕子也還是不能理解這一點。因為報復所產生的污穢還有不可抑制的詛咒,使得泰麒的影子變得更加黑暗。這又釋放了汕子、甚至傲濫作為妖的本性。他們的力量在增大,與之呈反比例增長的。是他們的理智,正在被進一步地吞噬。
破綻就在眼前。

 

第六章
1
「找到了。」
廉麟叫著跑進蘭雪堂。景麒和六太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副很想睡覺的樣子靠在主人膝蓋上的汜麟也抬起了頭。
「是泰麒的氣。那是最近剛剛留下來的。」
「在哪?」
和大步靠近的六太一起,廉麟返回了孤琴齋。之後景麒也追了上來,汜麟也像彈起來那樣向清香殿跑去。
在短短的曲廊對面,從孤琴齋的窗框下洩出了淡淡的幽光。
廉麟手腕上繞著的銀蛇之尾,正發出圓形的光。景麒剛一出來,背後那點光亮就變成了一個黑暗的空洞,漸漸消失了。
完全呈方形的象盒子一樣的建築物,空洞洞地卻殺氣騰騰,室內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生機,數十張充滿殺機的桌子擺放在那裡。像廢墟一樣充滿荒廢的感覺的房間這樣的情景,景麒覺得似曾相識。
「這是……學校嗎?」
不久前景麒到蓬萊迎接主人時,記得在這裡見過同樣的房間。
「是教室啊。」
六太是這麼說的,可景麒還是同以前一樣覺得他是帶著惡作劇的心理來說的。金色的光輝表明那就是麒麟,一定沒錯,可站在那的孩子怎麼看都不像麒麟。
「是泰麒就讀的學校啊。」
一邊小聲說話一邊環顧四周的六太背後,廉麒也出現了,教室一角的幽光消失了。
「……延台輔,景台輔,在那裡。」
廉麟小跑著來到課桌之間指著地板上的一點。
「就是這個。使令發現的。」
廉麟回頭看到的那個東西,現在就像霞光一樣在慢慢消失。朦朧地搖晃著,漸漸地人形消失了,呈現出獸的樣子。
對著那影子,廉麟指示的地方,可以看到深藍色的地面上,細細的光線像要消失般的微弱,時斷時續。
「這是麒麟的氣對吧? 」
「我覺得是的……可是……」
景麒的聲音在暗影裡迴盪著。
「持續到那邊。」
廉麟微微一震,那教室的牆壁裂開了。黑暗空虛的走廊上,有幾個影子像鬼魂一樣漂了過來。使令們在蠢動的地板上,看到那留著象鱗粉一樣落下來的光的軌跡。
「到那裡就斷了,可是這的確是泰麒,而且就是近幾天留下來的。」
景麒皺著眉,深深點了點頭。
「肯定沒錯吧……可是……」
接著景麒的話,六太繼續道。
「如果是麒麟這就是不祥之兆了。」
「很骯髒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廉麟腳邊的小小的白色的獸說。獸把鼻子湊到地板上,聞那淡淡的光跡。
「是血的味道。這很麻煩的啊。」
「果然……你是這麼想的嗎?什鑽。」
「血和咒怨這是髒東西。肯定沒錯。到底發生了什麼呢。泰麒應該病了,而且還很重。」
這麼說著,他那湊向地板的鼻子好像很討厭似的哼了一聲。
「……這是女怪的氣息。真是非常厲害的屍臭啊。」
那臭氣,景麒、廉麟還有六太都是明白的。可怕的腐爛之氣,那本來應該是清澈的麒麟的氣已被染上了不祥的色彩。到底泰麒發生了什麼雖然詳細經過並不知道,可有一件事是很肯定的,原來這個地方就漂浮著象戰場上的惡臭。
「傲濫回復了妖魔的本性,汕子的氣息又亂了。泰麒周圍發生的都是不好的事啊。」
對六太說的話,景麒只能呆呆的點頭。是血和殺戮的氣息,在那漩渦中有已經失去麒麟本性的泰麒這樣的話,泰麒就危險了。
「這樣,不趕緊就遭了。泰麒病得很重。既然泰麒病了,使令應該也病了,可是傲濫和汕子看上去又沒有喪失能力,可要是沒什麼變故的話,泰麒應該不會被捲到污穢的漩渦中。」
景麒試著觸碰那光的軌跡。
「之所以會消失,也許是因為他們喪失了判斷事情的理性。如果使令因生病而喪心病狂的話,那他們就是製造這污穢的元兇。」
「也許如此。」
也許因為什麼樣的爭鬥,導致流血事件的發生,而那個不能從外面制止汕子他們。
接著,喪失本性又身患重病的泰麒,已沒有壓制住使令的能力了。
「軌跡的目的地知道嗎? 」
似乎很悲哀的廉麟向著周圍的黑暗問道,這裡那裡無數湧動的黑影只是用無情的沉默來回答。廉麟遮住了臉。
「最近來過,這是肯定的,可是……」
「找找看吧。也許能發現它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
六太說著,向看不見光亮的黑暗之洞踏出了腳步。
景麒和廉髒追著他去了。廊下的一側排列著空蕩的教室,隔絕的黑暗中,他們希望能從中尋找淡淡的光,在建築的周圍同樣地暴露出異形的使令們在四處搜索著微弱的痕跡。
「哪裡都沒有。」廉麟悄聲說著,消失在建築物主中。他返回到那個能看到光跡的教室,煩悶的低頭看著那裡。一如既往的惡臭,還有散發出淡淡的光芒的痕跡,至少不是昨天或者今天留下的,沒有更新的痕跡,難道說明他已經不在這裡了嗎?
「延台輔、景台輔,接下來怎麼辦? 」
「又不知道到哪裡去好。」
對著深深歎了口氣的六太,廉麟強硬地說。
「沒時間害怕了。也沒有那個必要。因為確定他不久前來過這裡,所以決不能放棄。如果說是不久以前的話,那麼也許他還會再來。也有這種可能。總之,要以此為基點展開大範圍搜索。」
廉麟點點頭,向著門的方向大聲叫道:「半嗣! 」
地板上,落在地上的黑黑的影子發出了不清晰的聲音,
「快去給我找!找到了就在那給我守著!拜託了!」
舉起鐮頭的那個不定形的影子象承諾似的搖了搖身子,馬上就消溶,落在了地上,變成了原來的樣子。

 

2
孤琴齋充滿了淡淡的光又漸漸地消失,從那裡最先出來的是六太,他看著焦急地等在周圍的人們,深深地點了點頭。
「是泰麒沒錯,不過他病得很嚴重。」
「到底是怎麼回事?」象咳嗽一樣說話的是李齋。
「並不十分清楚,但我想大概是他因為血污而病重,而且現在狀態非常糟糕,他的氣在那邊非常微弱,我想也是這個原因。」
「那麼泰麒不會連麒麟的本性也喪失了吧? 」
「不,」六太的目光游移開來,「泰麒現在已經不能算是麒麟了。他的氣喪失殆盡,被污穢吞噬掉了。無論使令如何努力都不能抑制住。」
「這那麼泰麒?」
「他的氣在那邊似乎中斷了,但是應該就在那附近。我們會竭盡全力尋找並把他帶回來的。」
李齋看著從幽光中回來的廉麟和景麒的臉,包括六太在內,每一張臉上都充滿了為難的神情。他們的表情彷彿在說,如果不能把他以最快速度帶回來的話,可能會發生最壞的結局。
「到底該怎麼辦呢?」
對於李齋的叫聲,廉麟抱歉似的搭拉著頭。
「現在人手非常不足,而且……」說著,廉麟抬起了頭。
「就算能找到,可是該怎麼把他帶回來呢?」
「什麼? 」
廉麟對李齋點點頭,像尋求幫助似的環顧四周。
「泰麒已經喪失了作為麒麟的本性,果真如此的話,他現在就只是人,也就是已經成為蓬萊的人,這沒錯吧。有什麼辦法可以把這樣狀態的泰麒帶到這邊來嗎?」
在客廳的一角,陽子聽到這些話,恍然大悟,的確,像她說的那樣,想從那邊到這邊來,是辦不到的。
「如果他真的已經只是那邊的人了的話,就不能通過吳剛環蛇回來,不僅如此,他的兩個使令已經變成如此的樣子,如果用發起蝕的辦法把他們強行帶過來或許也可行,但是……」
六太陷入沉思似的歪著頭。
「如果不嘗試就不知道到底行不行。但是泰麒現在對於這邊來說也許是一個異類,即使我能把他帶過來,也可能會被這邊拒之門外。而且,即使勉為其難地過來了,無論是對這個世界還是那個世界都會造成極大的破壞。」
「我……」陽子張開口,「雖然與景麒有契約,但是起初我並不是被上天認可的王。景麒曾經試過竭盡所能地把我從那邊帶過來,所以大概即使作為麒麟的本性完全喪失,泰麒也未必不能成功回來。哦,還有,畢竟我和泰麒都是胎果。」
「陽子你畢竟是一個真正的王,可是泰麒卻不完全是一個真正的麒麟。我們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可是只有試一試吧! 」好像按奈不住說話的,是汜王。
「如果不能帶他回來的話,戴國就會滅亡。是即使發生很大的破壞也把他帶回來,還是等他自己消亡等待新的泰果出生? 」
「不要七嘴八舌的!」
「如果你覺得泰麒很恐怖,不想去靠近他的話,就只有讓他等死了! 」
「我知道! 」汜麟好像很害怕的聲音蓋住了六太的聲音。
「那個……如果泰麒只是人的話,不能讓神仙收了他嗎? 」
「讓神仙?」
「如果他被神仙收了,不是就能渡過虛海了嗎?不過既然要發起蝕,就會不可避免地有危害,如此一來,怎麼把危害降到最低限度?」
「是啊……」六太嘟嚷著。
「但是,怎樣才能讓神仙收了他呢?」
「如果主上去的話就行了呀,但是如果主上去,蝕就會變大。」
「雖然很混蛋,但還是有點道理……」
「是吧? 」六太點點頭,看看自己的主人,「你……去嗎?」
尚隆被這麼一問,靠著牆壁,交叉著手臂,說,「去也行……」他這麼嘟囔著看著窗外。
「……五百年基業的祖國啊……」
從窗口射進來的月光,照在尚隆的臉上,呈現出複雜的影子。尚隆瞇縫著眼,環視眾人
「陽子,不,景麒,你,我這次去奏國是和他們結下友誼的一個好機會,你和我一起去。」
「去奏國?」
對著充滿困惑的景麒,尚隆點點頭。
「有必要讓他們知道在蓬萊找到了泰麒。而且我有必要向他們抱怨一下我們現在需要使令。六太你去蓬山,再去一次,還帶上陽子,把現在的情況告訴那邊。」
循例向玄君報告是應該的。陽子知道這一點.李齋則驚訝地看著尚隆。
「去蓬山做什麼? 」
「去見玄君。泰麒和他的使令現在的狀況都不同尋帶,如果硬要帶他們回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畢竟,能不能帶回來,帶回來到底對不對……這些都還沒有定下來。有必要去問問玄君。」
尚隆的話讓李齋更加不解。
「這是……怎麼回事?蝕和玄君有什麼關係嗎? 」
「沒有,沒什麼關係。只是因為天有天理,能夠判斷我們的行為是非的只有天,可是天和我們沒有任何接觸,玄君是唯一的作為窗口的人。廉台輔,雖然你很辛苦,不過還是請你繼續……」
「等一等。」李齋叫到,「那麼,是通過玄君詢問天意,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
「那麼真的有天嗎?」
尚隆點點頭,李齋像是被什麼東西從背後重擊一樣。
「真的有天?那麼為什麼天對戴國置之不理呢?」
「李齋……」
「如果有天的話,為什麼不早一點解救戴國。要讓戴國落到如此境地?難道他聽不到戴國人民用泣血的聲音向他祈禱嗎? 」
人們害怕阿選的耳目而只能趁著夜色肅然來到寺廟,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能講,只能在祭壇上供奉荊柏之果。戴國極度地衰落,人們過冬一年難似一年。人民處在哪怕是一顆荊柏之果都可以決定生死的困窘之中,所以,在那些慷慨供奉的果實之中背負了怎樣的願望啊!
「用自己的雙手,幾乎什麼都做不了,正因為如此,百姓才只能一味地去寺廟啊。就是如此。所以如果上天能救救我們的話,我又何必明知罪孽深重還來拜託景王呢?如果上天哪怕給我們一點點救助的話,我又何以不惜失去右臂,渡海前來呢?」
「這麼說……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
這麼說著,李齋大義凜然地看著尚隆,「那麼請帶上我一起吧。」
「現在很緊急,你的身體……」
「已經痊癒了!」
尚隆看著如此堅決的李齋,「你的手可以駕馭騎獸嗎? 」
「沒關係,如果是飛燕就沒關係。」
「是騎獸?還是什麼? 」
「是天馬。」
「速度快不快,可以一口氣飛過去蓬山嗎,能不能承受強行軍啊?」
「沒關係。」
「那麼,」尚隆對李齋說,「那就跟著一起去吧,畢竟是戴國的事情。就用你的手,握緊天意吧!」

 

3
李齋他們也沒休息,就在那天黎明從金波宮出發了。在雲海上一直飛著,從慶國的凌雲山到蓬山,飯也沒有吃。就這麼一鼓作氣地飛啊,飛啊,只在包圍黃海的金剛山上稍微合了一下眼。在從堯天出發的三天後,李齋已經明顯地被甩在陽子她們後面。因為即使是訓練有素的飛燕,用單手來駕馭也比想像的難很多,而且飛燕原本就不像駒虞那麼快,但是如果沒有飛燕的話,現在的李齋去都去不了,這也是事實。這麼想著,一種失落的感覺沉重地壓著李齋。
被拚命奔波的陽子他們所鼓勵,四天之後,李齋終於到達了蓬山。
終於到了,李齋想著,好像很快啊。
李齋曾經從雲海下面越過黃海千辛萬苦來到蓬山,那時的艱苦現在想起來還是歷歷在目。但是如果從雲海上飛的話,竟然是這樣容易一想到上天竟然要求登山的人們走如此艱難的道路,李齋有一種苦澀的感覺。
這種感覺在看到白色寺廟前站著的女人的時候更加強烈了。一問陽子才知道,就算是沒有什麼通知,玉葉也能覺察到有訪客。
玉葉從延麒那裡瞭解了事惰的進展之後,就讓陽子他們去休息,而她自己卻消失了。從紅色的門往下走,有一座宮殿,他們就在那裡安下身來。一坐定,李齋就突然趴下。
「李齋,你怎麼啦?身體沒事吧?」
李齋搖搖頭,拚命地忍住眼淚。
「玄君認識我。」
「啊……」陽子困惑地應到,玉葉一聽延麒說李齋是戴國的人,就說她大概是曾經的登山者中的一員吧李齋指的大概是這個吧,陽子這麼想著。
「為什麼?我沒見過玄君啊。」
「李齋……」
「玄君就算是沒有人通報也知道我要來,就算沒見過也知道我是誰,這到底是為什麼?」
陽子撫摩著看起來很困惑的李齋的背。
「無論什麼她都知道嗎?這樣的話在戴國發生了什麼她也該知道吧?」
「但是……李齋,戴國很遠啊。」陽子心裡沒底似的說著。
李齋激動地搖頭:「我曾經越過黃海來登山,景王,我們的黃海之旅是什麼樣你知道嗎?」
「這個,我……」
「所經之地都是一個妖魔橫行的不毛之地,就算是很多的登山者一起集合起來向蓬山前進,也會有人不幸喪命。沒有路,也沒有落腳的地方,就算是稱之為荒野也不過分。就是這樣的地方,雖然很懼怕妖魔,但是我們還是玩命地渡過它。差不多要兩個月的時間,可是現在我們用幾天就飛到了,從雲海之上走竟然是如此的簡單。」
陽子看著李齋的眼睛,默默地傾聽著。
「登山者們為了接受天啟來蓬山,這是為了什麼?因為這裡有麒麟嗎?如果只是要見麒麟,那麼從雲海之上走不是更好嗎?那樣的話不是更好,因為無論誰都可以更安全地見到麒麟。」
「這個……」
「因為必須穿過黃海,所以百姓得忍受干辛萬苦,而且,冒著有去無回的危險,開始一段漫長而艱辛的旅程。而像我們這樣只需要四天,如果用我們這種辦法,老百姓不就可以更容易,更安全地登山嗎?就連王登山也會變得簡單,不是嗎?」
「的確是。」陽子同意。
「原本大家都說上天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考驗登山的人,以選出最適合做王的人來接受天命。對此,我本來也確信無疑,但是,說真的有上天的存在,一聽到這個我就有疑問。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上天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吧?玄君知道我們要來,也認得她沒有見過的登山者,類似的,她還知道誰可以做王,是這樣吧?那麼,即使不用登山,她不是也能決定誰是王嗎?既如此,我們如此玩命跨越黃海來登山又有什麼意義呢?」
陽子皺著眉這的確很奇怪。
「如果不見麒麟,不接受天啟,就不能決定誰做王的話,無論多高的山,登山者都必須為了國家和百姓接受那樣的艱辛。但是如果不是那樣的話,這一切到底算是什麼?那些葬身黃海的人們是為什麼而死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陽子也陷入了沉思。
的確象李齋說的,如果上天真的可以預先知道天下子民的素質,並且從中選擇出真命天子的話,登山者所受的這些艱辛不是都可以避免嗎?但是如果不是這樣,而只有通過麒麟的審查才能確定是不是可以為王的話,為什麼還有陽子這樣的例子完全不知道這個世界的事情,以胎果的形式被生下來,作為一個普通的學生被上天選定。說是景麒有王氣,但是所謂王氣不是那些王與生俱來的嗎?
「如此高的代價沒有理由的要求,既然這樣,選出來的王上天為什麼還不給他們幫助呢?驍宗作為王有什麼過錯嗎?當然,完美的王是不存在的。而且,作為上天,也有可能只看到王的一個表面而不是全部,如此的話,為什麼又默認阿選,為什麼默認這樣蹂躪百姓的王,為什麼不幫助真正的王,為什麼不懲罰偽王?」
「李齋……」
「對於上天來說,王,還有我們,究竟算是什麼?」
陽子突然想起她們是在神的聖地。
也許是這樣吧,這個世界也許就是天帝所管理的,他坐在天帝的王位上,通過陽子選拔六官,來讓某些官吏八仙籍,並且任命一些神,也提拔一些女仙。這麼想著,陽子感到一陣暈眩。那麼,李齋這樣的。內喊就是民眾的吶喊。
的確,陽子過去在慶國的街道上也聽過類似的呼聲。
「李齋,對於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但是有一個問題我現在明白了。」
「明白了? 」
「假如天存在,這就不是荒謬的。如果天不存在的話,就無所謂對錯;但是如果他存在,那就一定是他犯錯了吧。」
李齋不可思議似的歪著頭。
「但是,天如果不是實實在在的存在的話,當然就不會有誰去救人。如果他可以救人而沒有救,那他就犯錯了。」
「這是……」
「人只能自救。就是這樣,李齋。」

 

4
「我想泰麒大概是失去了角。」住在神和人之間的女人,玉葉,這樣講道。
好容易在第二天到達了蓬山。
「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六太這麼一問,玉葉皺著眉頭說:「麒麟之所以為麒麟,就是因為他們有角。他們是具有兩種形態的生物。麒麟可以由人形變成獸形,也可以由獸形變成人形。他們擁有人和獸兩種形態。但是現在,泰麒失去了角,也就是說失去了獸形,完全被封印起來了。」
「那麼,泰麒現在就只有人形嗎?」
「正如延台輔所說,他現在只是人。泰麒不能轉形,就連發起蝕也只能聽從天命。還有,他的使令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那麼,如果現在的使令沒有失去的話,他就不能擁有新的使令。」
「可以把他帶回來嗎?」
「通常的蝕不能讓人通行,雖然也有被捲入蝕而流落到這邊來的人,但是,這只能看作是一種意外,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如果在蝕的附近,被偶然捲進去的機會會比較大,但是,能不能跨越虛海就不得而知了。」
「那麼,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沒有。」玉葉低聲說。
「蝕並不在天綱之中,因為它不是因為天意而引起的。所以天不能支配它的發生,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不會眼睜睜看著象泰果那樣的麒麟流落到那個世界去。」
「這倒是。」六太歎了一口氣,「那麼,現在怎麼辦?由哪個王渡過去收泰麒入仙籍呢?」
「即使說讓他被收入仙籍,但是如果不是伯位以上的仙,就不能渡虛海,而且就像以前說的那樣。是不能專門增設一個伯位以上的仙位的。」
「那怎麼辦?泰麒在那邊啊。他的肩上擔負著泰王,甚至是戴國人民的命運。啊!難道我們要置之不管嗎?」
玉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泰麒沒有角,所以他的功力完全被封印起來了,從天地的氣脈中分離出來的麒麟,是不能長生不老的,這是注定的,我們只能,慢慢等他自己解脫了……」
一直沉默的李齋情不自禁地直起腰。
「難道就讓我們這樣等著他死!」
玉葉瞟了她一眼。
「那麼,那些高高在上的諸位到底是誰?」
「這個……」
「你說的這些事情是天地諸神規定的嗎?他們難道要對我們說就這麼等著泰麒死去,再生出新的泰果,然後在戴國立新的麒麟和王,是這樣嗎?那還說什麼以仁道治國? 」
玉葉沉默了。
「那麼泰麒怎麼辦?泰麒有什麼罪過?還有泰王呢?不是天帝自己通過泰麒選定泰王的嗎?難道是他自己說這個王現在有罪,要讓他去死嗎?剩下來的百姓又怎麼辦?戴國的百姓六年間忍受著阿選的暴政,現在還要對他們說,你們繼續等待吧,有一天泰麒會死的,新的泰果會孵化出來的,然後新的王會登基的?!這將是多少年之後的事情啊?」
「這……」
「五年?還是十年?玄君,長此以往。戴國將不成為國啊!不僅如此,上天難道可以心平氣和地看著這段時間裡戴國被妖魔蹂躪,被嚴寒摧殘?」
「李齋……」
延麒握著李齋的手,不想她卻一把掙脫掉。
「天帝不是讓王以仁道治國嗎?這應該是天綱上最重要的一條吧。可是,為什麼王之上的諸位卻可以肆意踐踏仁道呢?他們為什麼不去制裁失道的王呢? 」
玉葉又深深地歎了口氣。
「天自有天道。玉京的這些道理全都是合理的。」
「那麼,就請你帶我到玉京去,我要親口向天地諸神請願!」
「這不可能,李齋,其實我也很同情泰麒。」
「那麼就請幫幫泰麒吧!」
玉葉充滿憂鬱地看著李齋:「帶泰麒回來,然後呢?泰麒的使令完全失去了理性,如果還把他們留在泰麒身邊的話,一定會引發災難的。即使要帶他回來,也必須要讓使令離開泰麒。但是,這樣一來,失去使令的泰麒怎麼保護自己呢?就連王氣也會消失,那時就算有他在也找不到泰王了。」
「就算這樣,但是對於戴國來說,還是需要台輔。」
「諸國不能幫助戴國出兵討伐阿選,把泰麒帶回來。他也是孤立無援的。那時,雖然他也知道必須救戴國,但是又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苦苦地哀歎這樣的下場,又如何呢?不能轉變形態,又沒有使令的泰麒能做什麼?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凶賊殘害。」
「還有我!」李齋大聲叫到,「代替使令,就算使把命搭上,我也要保護台輔!哦,不,如果只是我,也許不能完全取代使令吧。但是,在戴國,百姓都翹首以待台輔,一旦他回去,百姓就會聚集到他身邊的。雖然我一個人能力有限,但是大家一起努力就可以保護好台輔。」
「這樣就可以討伐阿選?加上什麼都做不了的泰麒只不過是多了一個人而已,這樣的他你能讓他去作戰? 」
「玄君這樣的人也會說這麼糊塗的話? 」


「李齋!」
「姑且不論台輔能做什麼,他對我們意味著什麼你知道嗎?台輔是麒麟,即使他什麼都做不了,但是,他的存在也是必要的,你知道嗎?他的在與不在,對於我們是多麼的重要,這你又知道嗎? 」
「這……」
「台輔是我們的希望啊!玄君!沒有台輔和主上的戴國是一點希望都沒有的。他能為我做什麼在現在並不是問題,對於戴國的百姓來說,他就是希望,所以他的存在是十分必要的。」
玉葉目光茫然地望著別處,這時,從外面的奇巖中間射過來一條光帶。
「延麒。」
「是。」
「雁國的三公可以同時罷免吧?。
「同時?」
「請準備一下將泰麒的戶籍轉到雁國吧,泰麒原本沒有戶籍,只要證明泰麒是戴國的難民就可以了。做完之後,延王到那邊去,將他作為三公入仙籍再帶回來。」
「麒麟可以成為雁國的國民?」
「天綱上沒有說這不可以啊。雖然有規定本國的麒麟不包括在戶籍之內,但是這一點,不適用於其他國的麒麟。這一點,三公也是一樣,雖說三公必須是本國的國民,但沒有說不可以是他國的麒麟。」
「玄君……」李齋歡喜地叫到,但是玉葉並沒有回頭看她。
「還是不要說感謝的話了,就算把他帶回來也什麼都做不了。」
「泰麒?」插嘴的是陽子,「泰麒沒有角,到底會有什麼影響呢? 」
「視情況而定,得見到泰麒才知道。一旦帶回來了,就要趕緊送到這來,或許可以治好他。儘管如此,他必須和使令分離,記得一定要帶到我這!」
「知道了,一定!」
玉葉點點頭,看了看李齋他們。
「天自有天理,這是誰也不能改變的。即使評論它也無濟於事。因為只有天理存在,世間所有的一切也才能夠存在。其實,天也在天理之網裡面,不允許對民施以非道,這一點,無論天還是地,都是一樣的,絕對不要去質疑。」
李齋無言,只是低著頭。


5
李齋從蓬山回來那天聽到彷彿聽到了一聲:「沒有白等……」
跑進蘭雪堂的廉麟一邊脫蟲蛻衫一邊說「李齋找到啦!」
李齋僵在那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恐怖比喜悅更先襲上她心頭。
「使令他們發現了泰麒。還有傲濫和汕子。真的!」
「啊……」李齋口申吟著用剩下的左手按住胸口,然後抬起臉來:
「那麼泰麒呢?」
「平安無事,雖然我去到的時候仰剛從那裡離開,但是,可以追尋到他的氣。就在那個建築物中,因為我們留下了使令,所以,沒有再失去線索。」
李齋仰望著天空,雖然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但她還是對上天表達了誠摯的謝意假如天存在的話,她也會有過錯,也會有準備不充分的時候,但是,她也會做正確的事情,這個世界其實並不需要從不犯錯的天……
「因此,」是汜麟的聲音,「是尚隆去接他吧?怎麼辦呢?」
不是妖魔,而且沒有二形的王,比如尚隆,是不能潛入吳剛環蛇的,即使是神,他的形也只不過是人。
「我將和泰麒一起,打開吳剛之門。」
「那就是要引起大規模的蝕咯? 」
「沒辦法啊,」尚隆嘟嚷著, 「盡可能使用所有的使令,把災害降低到最低限度。但是,到底會到什麼程度還是不知道。儘管如此,還是拜託諸王,從其他三國借來使令。哦,還有鴻融鏡,也要盡其所能幫助我們。」
汜麟點點頭。
「那麼,什麼時候?」
對汜王的疑問,尚隆給予了簡單的回答:「明天。」
關於在什麼地方打開門,大家進行了慎重的討論。大家希望能在虛海的盡頭,那裡離陸地比較遠,而且不需要跨越就可以用吳剛環蛇到達。距離越遠,也就可以使蝕的影響降到最低,所以他們選擇了這個地方。
「這真是把命運交給上天了。」六太說著叫來了使令。因為騎獸不能越過虛海,所以他讓使令帶尚隆去。
「俐角,拜託你了!」
俐角,還有從景麒那裡借來的班渠,帶著這兩個最快的傢伙,盡其所能的話,只用半天時間就可以飛到離大陸很遠的地方。還有無數氣脈隱伏的使令跟著他們。
六太在清香殿的露台上目送他們離去之後,終於吐了一口氣。他在蓬山和陽子他們分開之後就直奔雁國,按照玉葉所說的,指揮手下準備書面材料,並且帶上玉璽返回到這裡。到今天早上.終於全部都準備好了。
「您辛苦了。」
剛把下巴擱在欄杆上,背後就有一個聲音響起,回頭一看,是陽子站在那裡。
「大概是因為過去沒有做過吧,所以覺得一下子做了好多事情……陽子還好吧?現在沒有公務在身吧?」
「的確今天沒有什麼公事,我跟浩瀚說我走開一下,然後就被他推了出來。」
「這個……」
「是的,其他的事情我今天早上終於也在景麒的幫助下做完了。」
六太笑出聲來:「啊,是嗎,這樣啊……和景麒很親近嘛,小孩子……景麒看起來也像弟弟一樣哦。真讓人驚訝啊,作為下人,他倒好像對自己的本職工作經常覺得很麻煩啊……」
「景麒?」陽子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那奇怪吧? 」
「是很奇怪,令人驚奇。」
兩個人這麼輕輕說笑著的時候,汜麟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無意中回頭的六太從他的臉上看出了不好的消息。
「怎麼啦?」
「去確認泰麒狀況的廉麟回來了。他說泰麒完全失去了關於這邊的記憶。」
「真是混蛋透頂!」六太嘟囔著,跑向蘭雪堂,在那,一臉為難之色的廉麟和景麒,還有李齋象吃進去一根棒子一樣直定定地站在那裡。
「廉麟……」
「延台輔,泰麒他……。
「見到啦?聽說他完全不記得這邊是怎麼一回事? 」
廉麟臉色青白地搖搖頭。
「泰麒?污穢真的嚴重到那種程度? 」
「是的,的確非常嚴重。但是好歹泰麒平安無事……恩,無論如何保住了一條命,但是他完全不記得這邊的事情了。自己是誰,使令他們是他的什麼人,發生了什麼,完全都……」
「真該死! 」延麒情不自禁地冒出這麼一句。
「是因為角嗎?是怎麼回事啊到底? 」
「是,或許真的是因為他沒有了角。延台輔,怎麼辦? 」
「怎麼辦也只能這麼辦了。」
「有記憶還是沒有都得讓他回來。如果我們就這樣放任不管的話,泰麒的壽命就不會長久了,不僅如此,他身邊還有失去理智的使令存在,如果讓他們留在那邊,一定會帶來災難。真正地完全被解放的饕餮會做出什麼來,誰都無法想像。」
「通知尚隆的是……」
「是我。」汜麟答到。
「讓剩下來的使令都去追他們。因為可以遁形,所以我想很快就能追到他們。」
「好! 」延麒附和著。
「無論如何都要把泰麒帶回來。就算他本人反抗,綁也得把他綁回來……現在還不是討論記不記得的時候,一旦他的角可以治癒,或許他就能想起來。」
這麼說著,延麒看了看李齋。
「這樣行吧?也只能這樣了吧?」
「恩! 」一臉慘白的李齋點了點頭。

 

6
那天夜裡,在可以叫做蓬萊的那個國家,遙遠的海面上,投射下來的月影發生了異變。
四周完全看不到來自大陸的光亮,柔和地平鋪著,沒有一點瑕疵的海面象巨大的幕布一樣延伸著。這裡不要說船了,連生物的影子也見不到。但是,在海的中央,突然轟的一聲,像白色石頭一樣的月影投了下來。
映照著起著波紋的水面,歪歪斜斜不斷變形的月影忽然間勾勒出一個逐漸膨脹的圓形。在那束圓形的光的正中間,突然從水面下躍出一個黑黑的影子。接著,無數的影子開始在空中飛舞,沒有任何徵兆的,霎時間,那裡停止了晃動。在那下面,月亮的影子慢慢變細,直到恢復原狀,然後又被波紋的形狀弄碎了是氣脈亂了。就這樣亂了的氣流掀起了怒濤,大海開始咆哮。
出現在這個世界的使令們向遙遠的岸邊靠近.從來就沒有過這麼多的妖魔集中在一起被鴻溶鏡分身的妖魔,還有從黃海召集來的妖魔。它們一邊整齊地向岸邊飛去,一邊大叫著,在風中,那聲音又彷彿被風刮回來一般。迎接的人的叫聲,被迎接的人的呼喚聲,混合著風聲,捲向海岸。終於,岸邊出現一個身影,狂亂的海的那一邊則閃現出一個騎影。
那個身影在岸邊彷徨著,混在風雨中的聲音好像是在叫他他似乎突然覺察到了這一點,他身體中被封印的獸的本性一下子產生了反應。他不知道想說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被叫,只是聽到他們在說「回來」。
……迎接的人們,我回來了。很長時間一直壓抑著他的本性的重重的蓋子似乎要動起來了。令人驚奇的是,讓它動起來的居然是那些搜索的人們所留下來的看不見的光的絲線。找他的那些人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們在他周圍布下了蜘蛛網一樣的軌跡,這在他現在已經完全被漆黑浸染的影子中不停地注入細細的金色的命脈。
終於那個蓋子被打開了,而打開它的,也正是這些搜索的人們。麒麟堅定地看著好不容易到達岸邊的他,突然脫掉蟲蛻杉,她突然想露出真實的面目。理由,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許她只是想借此表達他們曾經見過面,或許而且想對他說「你是麒麟」。她並不知道她的行為會對他有什麼影響。作為人被喚回蓬山,雖然被稱為麒麟卻不能自覺,對作為麒麟的自己並不完全瞭解的他,沒有理由知道第一次阻止他消亡的正是景麒的轉變吧。這也就是他從「他」向「泰麒」轉變的那一瞬間的象徵。
廉麟留下金色的軌跡離開那裡的時候,他想到了這些。
作為泰麒的自己,還有戴國,還有王。
風雨交加的夜晚,向岸邊突進,像是推波助瀾似的從那邊壓過來的騎影好不容易到達了。陰鬱的海岸彷彿被那股氣勢吹了起來,浪花曲曲折折地象沙礫一樣地飛散著。在海邊站著一個人影。
尚隆從俐角的背上下來,他只是看著那個影子,被看著的人也只是抬頭看著尚隆。
「泰麒?」被問的人很明顯地顫抖了一下,目光所及的海的另一邊,或許就是胎果的故國,即使泰麒記起來虛海另一邊的事情,尚隆也不會知道。或許尚隆和泰麒都不合知道吧!那被沾濕的頭髮捲曲著,反射著昏黃的光。這讓尚隆想起,這是眼前這個人特有的罕見的顏色啊。還有那漆黑的雙眸,執拗的勁,還有,那種色彩。
「如果叫你泰麒.你能想起來嗎?」
對方點點頭,沒有開口。尚隆騎在俐角的背上,無言地伸出手,撫摩著他的額頭:「我以延王的名義,授你為太師。」他說著在泰麒的額頭上彈了一下。閉上眼睛的泰麒後退了一步。他的手像要抓住什麼卻抓空了一樣,延王趕緊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上了俐角的背。自己則跳下俐角,敲了敲獸的背,說:「俐角,走!」
俐角翻了個身,留下被浪頭衝擊的海岸,破開迎面吹來的風,疾飛走了。尚隆目送他們離去,腳邊的班渠也在催促著他。跳到它的背上,尚隆回頭看了看背後,從疾走的班渠背上望去,視線停留在了剛剛上演了這一幕的海岸上。
被不斷湧來的波濤撩動的海岸,還有在岸邊延伸的街道沒有國家,沒有人民,連一個好朋友也沒有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異國。
出現在眼前的故國正在時間的洪流中消沉,他行了一個注目禮。
國家和人民的哀悼一定不會再延續了。
雲從東邊壓了過來,黎明的堯天山沐浴著風的輕拂。在雲上出現了一個黑點。六太情不自禁地掂起了腳尖。黑點漸漸從一點變成了兩點,像乘著風似的飛了過來,以好像要碰到山峰似的速度到達了,向著寬大的露台裡面的方向劃了一個弧度,終於降了下來。走在最前面的,是背著人的一對使令,背上的人也和使令一起看著跑過來的人們。同時,另一個伏在使令背上的人則倒在了地上。
景麒不知不覺地和六太一起跑到前面,在那站定,六太也發出了短短的聲音。
在白色的石頭上落下的人影比周圍的人年齡要小。他死死地閉著眼睛,土色的臉看起來沒有一點生機,衰弱的臉色是那麼明顯。散亂地搭在石頭上的鋼色的頭髮讓泰麒看起來覺得很淒慘,搭拉著的手臂也清楚地呈現出病重的顏色。雖然看起來就讓人心痛,想要上前去幫助他。但是他們一步也不能靠近令人窒息的屍臭。
「小孩子怎麼……」
這麼說著,六太惰不自禁地往後退,景麒也是,他們完全是無意識的。
厚厚的濃濃的咒怨包裹著泰麒,像一堵堅固的牆把景麒他們排除在外。濃厚的血的味道和讓人作嘔的屍臭,以及象凝固在他身上似的咒怨,這些雖然肉眼看不見,卻有羞不可思議的力量。
「為什麼會這樣?」六太嘟囔著退了好幾步。景麒好,不容易站定,卻再也不能靠近了。
「這是泰麒?」景麒回頭對著發問的陽子點點頭。陽子輕輕地走上去,卻被那看不見的障蔽彈了回來。然後,李齋象滾似的跑了過來。
「喂,這是什麼?」追著主人的汜麟大聲叫到。
「不會是這樣的污濁吧?不會是這樣嚴重的血污吧?不會是對泰麒的咒怨吧?」

 

7
泰麒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蓬山。像往常一樣,循例等在門前的玉葉看到被抱下來的泰麒的樣子,皺了皺小眉頭。
「噯呀!……」玉葉像呢喃一樣的說著。
「到底怎麼樣啊?有得救嗎?」李齋問到。
根據尚隆所說,泰麒在蓬萊可以自己行走,還可以自己駕馭俐角。可是,自從他回到這邊之後,一直都沒有睜開過眼睛。泰麒被跟隨著玉葉的仙女抱了下來,他看起來面呈土色,陷入深深的沉睡之中。
玉葉蹲下來,低下頭,心疼地看著那憔悴的面容。
「他失去了角,偏又雪上加霜,染滿了污穢。儘管如此,仍然勉勉強強可以作為成獸活下來,真不愧是黑麒啊!」
這麼嘟囔著,玉葉抬起頭,看了看李齋和陽子,又看了看尚隆。帶泰麒來的,只有這三個人,麒麟不能附體於他們中的任一個人。
「這樣的狀況並不是在下可以解決的。我們還是去問問王母該如何是好吧。」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吃驚地看著玉葉。
「王母?冒昧地問一句,你說的這個王母是指西王母嗎?」
「的確如此。」對於李齋的發問,王葉點點頭,繼而又說道,「或許王母會有能救泰麒的辦法吧。」
「西王母……真的存在嗎?」
「當然啦,這還用講?」
「跟我來!」這麼說著,玉葉向寺廟走去。這個地方,無論是陽子還是尚隆,都曾經來過。在那座寺廟裡的祭壇上,只有王墓和天帝的雕像。雕刻著無數花紋的祭壇上,有一把銀製的御座,御座的背後立著一塊銀白色的屏風。在御座上有一千白色石製的人像,在她的四周的柱子間懸掛著的珠簾,遮住了她的面龐。
玉葉向那尊人像行了一禮,然後,向著祭壇的裡面走去。祭壇裡面兩側的牆壁上,各有一扇白色的門。玉葉敲了敲其中左邊的那扇門,然後就這麼等了一會兒。終於,那扇門對面的方向,發出了轟轟的石頭相撞的聲音。玉葉打開了那扇門。如果從整個廟堂的大小來考慮的話,這扇門的對面方向應該並不會發出那樣的聲響,可是在這扇門的裡面,竟然還有一座白色的殿堂。
被玉葉催促著,陽子一行人也隨她進入了這扇門。
這裡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殿堂。白色的地板寬度和之前的那座廟堂相類似。在這裡,在中央的位置設有祭壇,其上置有銀白色的御座,這些都沒變,唯一改變的,是珠簾被捲了上去。
這一切,都讓陽子他們覺得就好像是有兩間同樣的房子一樣。但是,這裡沒有天花板,而且沒有向裡面繼續延伸的牆壁。在御座背後那面純白色的牆壁上,懸掛著一條巨幅的瀑布。它有著讓人難以預測的高度,甚是壯觀。並無從知道這瀑布從哪裡落下,要流向那裡。即使抬頭看去也只是看得到,它的周圍籠罩著淡淡的水汽,抬頭望去,在那遙遠的地方,閃耀著白色的亮光。在那一縷縷白色的亮光灑落的那銀白色的御座上,一個女人正端坐其上。陽子他們一邊像玉葉一樣行著跪拜禮,一邊悄悄的窺視著這個女人。
這就是西王母。
像西王母這樣真正的神仙是決不會和下界有任何交際的。所以就連尚隆也是第一次見到她傳說中的西王母。而對於同行的另外兩個人來說,關於西王母的事情,還有西王母的存在,更是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碧霞玄君的美貌是眾人公認的。可是,與她相對的,西王母的容貌甚至讓人有點愕然雖然並不至於說是醜,可是也實在是太過平庸了。
抬來泰麒的仙女們,把泰麒放在了西王母的腳邊兒。她穩穩的坐在那裡,身體一動也不動,只是看了泰麒一眼。
「他的樣子看起來比較痛苦……」語氣冷冷的,語調沒有任何的抑揚頓挫。
玉葉深深的行了一禮,說道:「的確,正像您所看到的,他十分痛苦。屬下不才,還懇請王母救他一命。」
「看起來是被人深深的憎恨而狠狠地詛咒所致。至今為止,麒麟像他這樣因為遭咒怨而病重致此的事情還真是聞所末聞。」
從西王母的說話聲中,讓人窺探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或許是她身後那悄無聲息的瀑布將她話種微妙的感情色彩吸取了吧。也或者,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一直一動不動而且面無表情的緣故,才讓人有這種感覺吧。
「使令喪失理性,四處狂奔,並不是泰麒之過。對於已經失去角,並且病重的泰麒來說,對那些發狂了的使令們,他根本沒有絲毫能夠降伏他們的力量。」
「……收服使令,並將他們徹底清除!」
「那……泰麒呢?……」
一下子,沉默降臨了。她還是一動不動的。在李齋看來,西王母就像一尊紋絲不動的雕像,而她身後飄落的水汽是唯一有動靜的物體。那靜靜飄落的水汽,看起來就像是純淨潔白的粉末在流動,或者說是紛飛舞動。
「請您千萬不要置之不管啊! 」
對李齋的聲音.王毋只是微微的皺了一下眉。
「戴國需要他啊!」
「他現在即使能夠醫好,也還是什麼都不能做。那麼,你呢?就你現在的身體狀況能夠討伐叛賦嗎?」
「這……」
「泰麒的狀況也和你一樣,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
「即使如此,醫好他也還是很重要!」
「為了什麼?」
「為了能夠就戴國! 」
「為什麼你希望戴國能夠被拯救?」
突然被這麼一問,李齋一下子語塞,只得說:「這……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理所當然?」
李齋只是愣愣的張開嘴,卻說不出什麼。是啊,自己到的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一門心思地想著要拯救戴國啊……
「因為仰慕泰王或者泰麒?還是眷戀那個自己曾經效命的王朝?」
或許真的是這樣啊。李齋想著。當然,李齋對驍宗的為人十分敬佩,對泰麒也充滿憐愛之情。然而,比這二者更關鍵的是,自己眷戀的是那種被他們重用的自豪感,以及作為那樣的一個人所存在的感受吧。
只是,李齋並不知道失去的東西實在是找也找不回的。這對李齋來說她失去了自己的部下,而對於戴國的朝廷來說失去的是眾多忠心耿耿的官員。事實的確如此。天官長皆白至今行蹤不明,塚宰詠仲最終因為重傷身亡,還有地官長宣角,夏官長芭墨據說之後不久就被押解刑場正法。而關於在垂州一別再未相見的花影如今是怎樣狀況,不僅並沒有聽到什麼傳言,因為覺得害怕,李齋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
「失去的人們,還有那六年的歲月啊……」李齋情不自禁地這麼想著,視線落在了王母的腳邊。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的泰麒,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椎嫩的小孩子了啊。那個曾經年幼的泰麒也早已經不再存在了啊……
「或者是因為不能原諒阿選的罪行?」
這一點是當然的吧,李齋想。至少,阿選在知道泰麒對自己十分信任的狀況下偷襲泰麒的。接著,他又篡奪王位,施行暴政。使人民的生活跌入苦難的深淵。有多少百姓在阿選的殘害下喪命啊!如此的惡行是怎麼都不會被人允許的啊!不要說什麼道義,善惡,慈愛、還有什麼誠意之類那麼沉重的話題了,只要阿選在這個王位上長此以往,就必不會被所有的人們接受。
「或者是想要洗刷自己所背負的罪名?也或者是深深地愛戀著戴國?」
李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想著,這些都沒錯,然後應到:「不知道……」
「這所有的行為都不過像是一個撒嬌的小孩子而己。」
不是這樣的!李齋這麼想著,抬起眼來。她滿眼看到都是白色。雖然這樣的空間讓她覺得厭煩,可是,這還是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飄著雪的戴國。
無數的雪片不間斷的飄落下來,覆蓋了所有的山野和村莊。所有的聲響,都被著白茫茫的顏色覆蓋掉。這樣一個無聲的世界像是跌進了睡夢中一樣。
李齋的確感到了被人栽髒的罪名帶來的屈辱感,對玷污她的名聲和肆意踐踏善良的阿選恨主入骨。她曾發誓要報復這樣的阿選。她還想過,假如上天不能堅持這一點,自己也要把這種正義之舉堅持到底。不僅如此,當初,李齋本希望能趁平定承州之亂之機,尋找驍宗的下落。可是卻沒想在承州馬失前蹄,被阿選設計,李齋因此而失掉了眾多的好朋友和支持者。已被折磨得遍體鱗傷的李齋,唯有推翻阿選,才可使她的身心的已痊癒。如此,李齋也的確曾經這樣想過。
但是,這樣的想法,早已在一個又一個的冬天裡,被覆蓋在大雪下面了。
「只是……如果長此以往,戴國將勢必走向滅亡。」
「走向滅亡?」
「是的……我只不過是害怕會那樣,覺得不能忍受。」
「為什麼?」
為什麼啊?李齋思索著,脫口而出的話卻是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的:「說起為什麼,那是因為.假如戴國滅亡的話,那便是因我所致啊……」
「你?」
「具體的我說不清楚,就是這樣覺得的。」
當然,戴國陷在荒廢中,李齋什麼什麼也做不了。
「如果戴國真的滅亡了的話,我將會失去很多很多……讓我深深地眷戀著的戴國的土地,生活在那裡的老百姓,還有與這些有關的我所有的記憶,無論什麼。但是,與這些相比,我覺得自己還會失去更重要的東西……這些令我懷念卻不幸丟失掉的東西,在我為它們哭泣之前,我大概會對自己產生憎恨……詛咒,甚至是咒怨。而這是我決不能允許的啊。」一口氣說完這些,李齋吐了口氣。
「是的,或許這看起來像是在很怪。但是,實際的結果是,我為了要擺脫那種痛苦要拚命地掙扎。所以,實際上,我只不過是為了要拯救自己。」李齋凝視著泰麒,然後又把目光轉向了祭壇之上。
「……對於台輔,我並沒有希望他能做什麼,也不敢去奢望會出現什麼奇跡。因為,就連可以創造這奇跡的神明都沒有救戴國,為什麼還要去希望台輔能拯救戴國?! 」
王母的眉毛突然抽動了一下。
「但是,戴需要光明。如果連這些都沒有的話,戴真的會陷在死寂的寒冷之中而走向滅亡!」
王母還是沒有出聲。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眼一直望向虛空。最終,她將視線落在了泰麒身上。
「……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治好他的病。」她說著機械地動手幫他包紮,繼而又說道:「退下吧……可以回去了。」
話音剛落,她身後的瀑布就轟的一聲在御座前跌落了下來。所有的一切都被水霧吞沒了。在那閉上眼睛的一瞬間,再睜開眼時競然發現,他們已經都在廟堂後面寬敞的石階上。被綠色覆蓋的半山腰,空曠廣闊的石階,從那平靜的雲海間傳來了陣陣流動著的波浪聲。
李齋慌忙向四周看去。被仙女們包圍著的泰麒,愕然的陽子與尚隆只有玉葉一個人平伏在石階上。深深口口首的玉葉,直起身子回頭看向李齋。
「無論怎麼說,現在這樣泰麒被你們從那邊帶了回來,這就好。泰麒需要臥床休息一段時間,既然王母已經這麼講了,她就一定能治好這種穢悴的病的。」
李齋看著玉葉,突然覺得,玉葉那溫文爾雅的面容,與自己在委州,也就是驍宗的故鄉所遇到的,那個已經用不會再相見少女是如此的相像,都流露出了那深深的憂鬱。
「……只是這樣了嗎?」
玉葉無言的點了點頭。

 

第七章
1
范國的王暫時回國,等待著李齋們的歸來,而且還把淹久閣讓給了泰麒作為他的病床。從蓬萊帶回來的泰麒,仍然沉睡不醒著,但是象延麒和景麒之類的人無法近他的身體這種事很快就不再發生了。確認過這些事,安心的廉麒也己經備返回漣國了。
「再也沒機會和大家碰面了嗎? 」
面對李齋的詢問,就要起程的廉麟搖了搖頭。
「我已經和大家都打過照面了。也確認過一切都已經平安無事……所以,已經可以了。既然沒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了,那我也沒理由繼續呆在這裡,讓需要自己的國家沒人照料。」
可是……,就這樣話說了一半,李齋垂下了頭。廉麟留在金波宮,為了尋找泰麒而花的時間,原本是應該為了漣國人民而使用的時間啊。這段時間以來,李齋他們,從漣國奪走了他們的宰輔。哪怕心情上再怎麼想挽留,也不應該再這樣繼續留住她了。
「所以……」廉麒微笑著說,「既然我已經可以安心了,那麼我也想快點回到主上身邊。如果不早點回去的話,大概也會給主上帶來很多麻煩吧。他可是一個一點也沒辦法讓人的眼光從他身上離開哪怕一下下的人啊。」
李齋也微笑著應和,深深的低下頭,然後目送著廉麟遠去。到了第二天尚隆也留下延麒返回雁國去了。閒散下來的西園裡,秋天的氛圍正在悄悄的退去。
李齋一直留在泰麒的枕邊照看他。李齋如果沒有餘暇照料泰麒的話,桂桂也會來主動地幫她一把。
「還是沒醒過來啊……」
抱著束胡枝子花的桂桂,看著泰麒的睡臉禁不住變得憂愁。如果他眼睛能睜開來的話,桂桂想要他一眼就能看到鮮花,所以他才每天不間斷的把花送過來。
「臉色看上去已經好很多了。」
「真的呢……泰台輔雖然貴為麒麟,可卻不是金髮呢。」
「被黑麒麟擾亂了吧。」
「我以為是生病了所以頭髮才變成這個樣子,不過陽子告訴我不是的。」
「是嘛。」李齋笑了。
「我本以為泰台輔應該更小一點。」
「長大了不少啊。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六年前吧。」
睡在李齋面前的不再是個小孩子,說沒有奇怪的感覺是騙人的。年幼的泰麒不會再回來了,就像流逝的這六年無法挽回一樣。
「這六年他肯定一直過得非常的艱辛吧。」
「……艱辛? 」
「所以才會生病的吧。」
「啊……是嗎,也許吧。」
「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是啊,李齋回答道。這時泰麒的睫毛微微動了動。
「……泰麒? 」
桂桂「啪」地探出身來。看到泰麒睜開了眼睛而興奮的轉過了身去。
「快去告訴陽子! 」
桂桂這股衝出去的勢頭,使得枕邊的胡枝子都晃動了起來。因為剛剛睜開眼睛,目光還朦朦朧朧的,為了看清眼前的東西泰麒揉了揉眼睛。
「……泰麒,你醒了嗎? 」
李齋幾乎要貼上去一樣上去盯著他的臉看。他茫然地看著李齋,就像在做夢般地眨了眨眼。
「你終於回來了啊。你還認得我嗎? 」
他向上看著,好像稍稍發了會兒呆然後點了點頭。
「……李齋? 」
雖然聲音虛弱,但是已經不是孩子的聲音了。平穩而又溫柔。
「是……」
李齋不由得哭了出來。將衣衫下那單薄的身體緊緊的抱住。
「李齋……你的手。」
回抱住她的手觸到了她右邊的殘肢。
「是的。因為調法不當而失去了右手。」
「你這樣沒事吧? 」
「當然沒事啦。」
要起身的李齋被那纖細的手臂抓住了。
「李齋……對不起。」
沒關係,雖然李齋這麼回答,不過被她嗚咽的聲音蓋過了。
下官來到了外殿,因為正值早朝議事中,所以下官就對浩瀚打了耳語。浩瀚點了點頭,說了聲打擾了就騰地登上了壇去。在陽子身邊耳語了一句。
「是嗎?」陽子這麼問著,看著浩瀚肯定的神情然後點了點頭。浩瀚退下去之後,陽子又回到了議事中,叫了叫在她背後的景麒。
「……景麒。」
陽子小聲對看起來好像很驚訝,屈身蹲著的景麒說:「聽說泰麒已經醒過來了。」
景麒睜大了眼睛。

「我允許你先行告退……去吧。」
「但是……」
對著拚命壓抑著聲音的景麒,陽子笑了。
「去吧!沒事的。」
半狼狽地退出外殿,景麒向淹久閣走去。在臥室前停下了腳步。在那裡出現了延麒和六太的身影。
「……景台輔。」
臥榻上的人發出了他從沒聽過的聲音。景麒反覆的打量著眼前的面孔,就好像在看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一樣,與此相同的,泰麒也正一臉困惑,像是還無法確認似的不停地打量著他一樣。景麒躊躇地站在枕邊。偷笑著,六太悄悄地離開了。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景麒反而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
「跟您添了不少麻煩。真是對不起。」
「不……那個,已經沒事了嗎? 」
「是的,您救了李齋以及我的事,我從心裡向您表示感謝。」
這麼安靜的陳述,反而讓景麒越來越困惑。覺得面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不再是無邪的笑容,不再是稚嫩的聲音,那個小小的麒麟已經不見了。一想到這裡,景麒的胸口因喪失而感到刺痛。
「……不是我的功勞。全部都是主上幫的忙。」
低著臉說的景麒,想到了和泰麒初見面時在他身邊的王,也早已經不在這裡了,突然覺得,時光的流失竟是如同飛逝。
「景王殿下是胎果嗎? 」
他會這麼說,是從誰那兒聽說了什麼吧。
「是的。……還有一個人,她非常想見見泰麒你。現在還在早朝中,沒法抽身過來……不過,她馬上就會趕來。』
是嗎,他這麼一說後,景麒就再也想不到什麼話能接著說下去的了。困惑著眼睛不知道該往哪兒看好,最後還足回到了睡塌上,視線這麼游移著,又聽到了很小的聲音說著。
「……我做了又久又痛苦的夢。」
景麒啪的回過神來,那因為久病而變的衰弱的臉向他發出了微笑。
「你還記得嗎?和景台輔初見面的時候,我還是個什麼都不會的麒麟。」
「……啊……恩。」
「你對我真是太親切了,還教了我很多事。然而我卻老是什麼都學不會……景台輔回去以後,雖然我終於能記住了,可是到現在又全都忘記了……」
「泰麒……」
「在這漫長艱辛的夢裡,我一直都有夢到蓬廬宮。……非常的懷念,非常想再見到你。」
說著,他看向景麒。就像曾經的那樣,還是用充滿真摯的眼睛。
「……我還來得及嗎? 」
「泰麒。」

「我浪費了很多時間。什麼都失去了,這樣還能來得及嗎?你覺得我還有能辦到的事嗎? 」
「當然有了。」
景麒用很有力的聲音回答道。
「你就是為了這個才回來的吧。泰麒你還能做到這樣,就是希望還沒有崩潰的明證。你別擔心了。」
好的,他像是咀嚼景麒的話那樣閉上了眼睛。

 

2
「……泰麒? 」
陽子靠近他叫著,他點了點頭,答曰是的。深深陷入憔悴中的他,還是從臥床中爬起身來,讓她看看自己精神點的樣子。
「您就是景王嗎? 」
「……我是中島陽子。」
聽到陽子這麼說的他,偷偷笑了。
「我是高裡。」
陽子喘了口氣。感到了一種近乎狼狽的奇妙氣氛。
「真是不可思議的感覺啊……能和同世界的人,在這裡碰面。」
「我也如此。受了您諸多照顧,真的非常感謝。」
「這可不是值得多禮的事哦……」
陽子吞吞吐吐的,垂下了視線。
「是嗎。這可並不是你值得向我道謝的事啊。因為我其實等於什麼都沒能為戴國做到。」
「我還是要謝謝你。你把我帶了回來。」
「所以啊,這可實在是太好啦。」
陽子暫時沉默了起來。本來還想,見到他之後要試著跟他說的話有很多很多。自己國家的事情這些那些都想瞭解。可是現在,卻一時找不到話題似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已經是再也不能回去的地方。變成與陽子完全無關的世界了。只是找到了無聊的話題,那種令人懷念的感覺也在逐步喪失。要說奇怪的話,從內心感到恐懼。也許,對陽子來說,那邊的家庭也好,同學也好,恐怕不到死的時候是不會忘記的,無法忘記的吧。
「那邊,……一定沒什麼改變吧。」
他們還好嗎?那些人……
「是啊,即使遇到那樣的風暴也不會改變吧。」
「是嗎。」
這樣的話就好。
陽子歎了口氣,笑了。
「現在我們在商量如何拯救戴的人民的方法。對災民的援助是理所當然的。不管怎麼說,真得很想能快些知道挽救那些留在本土的人們的方法。雖然真的很想去拯救他們,不過卻不知該如何去做。」
「真的很感激你。」
「不……這只是為了戴,況且我們也沒做什麼。你沒必要感謝我。慶現在還很貧窮。雖然可以安置一定的難民,不過能夠救濟的人數還很有限。」
「不過,」陽子笑了,「泰麒回來之後我們就有了依靠,實物方面就交給我們好了,你盡量好好養病吧。」
「實物? 」
「是啊,我提出了這種各樣的建議,不過,對於這邊的人來說我所說的這些就像是天外奇聞,比如說,為了解救戴的難民,設立大使館什麼的,下面的官員以及延王和延麒都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大使館嗎? 」
面對睜開眼睛的泰麒,陽子多多少少有點害羞。「嗯。」了一聲,同時又對著他點了點頭。
「我覺得應該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吧。……只是想設立一個能代表難民利益的組織。大量的難民湧向慶國和和雁國,我們這邊也應該給予難民適當的保護。不過,也許還有別的方法,或者這樣根本行不通什麼的。總之我覺得最好先跟別的國家商量一下。怎樣才能獲得幫助,這對於難民來說才是最需要瞭解的事情。初衷不過是,考慮到每個國家,沒落或是在困難時期都會產生難民,而如果各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大使館這樣難道不令人安心嗎?不過,對於他們來講我的想法看起來過於突然而不太能被理解……」
陽子長歎了一口氣。抬起頭,泰麟目不轉睛的看著陽子。
「那個……我說的還是很奇怪吧?』
「不……不是那樣的。我認為景王真的很了不起。」
「不要說那些了不起什麼之類的話……景王什麼的,不要這樣稱呼我呀。只要想到你和普通的日本男孩子沒什麼兩樣的時候,我會覺得很不好意思的。」
泰麟微微一笑的說道。
「中島小姐,你今年多大歲數了? 」被這樣的稱呼著,陽子感到有一點奇妙。
「嗯,大概比泰麟大一歲吧。……說起歲數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說完後,陽子「啊。」的叫了一聲。
「還是叫你高裡比較好吧? 」
「叫我什麼都可以……小的時候回來過一次,從那時我就被稱為泰麒了,並沒有什麼陌生感。」
「這樣啊……我到這裡來還不滿三年,所以和泰麒比起來還真的好像是還不太習慣這裡的異類啊。」
「實際上我呆在這的時間也只有一年。」泰麟的聲音裡與其說是充滿懷念還不如說是有著深深的遺憾。
「……好了。不要再計較多餘的事情了。原本我在那邊的時候,對於政治呀,社會形勢呀什麼的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現在,也只是能說出模糊的或者記得的知識而己。」
「我也認為自己應該沒有什麼變化。因為到現在都覺得好像自己對這裡一點都不瞭解。我在這裡只呆了一年,而且一半的時間又是呆在蓬山……可以說留在戴國的時間很少,而且我又還是個孩子,可以說對社會上的事情一點都不瞭解,只知道點兒各國間相互交往的事情。」
「那就從現在開始吧。如果你能把自己掌握的知識和我一起分享就太讓人高興啦。不僅如此,泰麒現在還要為我們擔任戴國難民的領頭人……」
「……是啊。」
泰麒點頭贊同的時候,從旁邊傳來嘈雜的聲音。聽到了李齋在高聲叫著:「幹什麼?」的聲音。
「有什麼異變嗎?」陽子說著站了起來,與此同時,臥室的門被打開了。

 

3
闖入臥室的,是幾個男人。看到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人後,陽子皺起了眉頭。那是內宰,在天官裡是執掌宮中內宮的司長。在他身後站著的兩個人是在禁門常見到的看門人。
「什麼事? 」
即使不問,也知道他們的來意。他們的手裡都提著劍。
「這是……怎麼一回事。」陽子向著闖入者一瞪眼,男人們就立刻衝了上來。
「你太蔑視慶國了。」
說話的是內宰。
「我們想確認自己的王並不是會做傻事的人。但是,你太輕視國家和官員,重視那些什麼也不知道是哪國的草民,踐踏慣例。毫不在意國家的威信和官員的驕傲。」
就是啊,其中一個看門人倒提著劍彎下身子說道。
「把半獸和人相提並論,不僅允許他們登上朝廷,還讓他們當上禁軍的首領。」
陽子感覺臉漲紅了起來。
「你們說的半獸,什麼的。」
突然想拔出劍,但又想起水禺刀已經收好了。
「你給諸官的臉上抹泥,把半獸和土匪帶入宮中深處污染了宮城。輕視應該充滿威嚴的的官員,而重視半獸和土匪讓他們隨侍在側,結果把宮裡弄的烏煙瘴氣。把半獸還有土匪作為對手,是因為這樣一來就可以不用考慮自己的弱點嗎?把各國的國王和台輔都集合起來,你是有心要和他們搞好關係嗎就我所想還差的遠呢。不管什麼時候你都要想想是不是能得到上天的允許才好吧。』
陽子啞口無言,只能睜大了眼睛,急促地喘息。
「住嘴!」制止住守門人的是內宰。
「……他們說話太難聽了,我感到非常抱歉。可是還是希望你能理解我們所說的事。我並沒有那麼看不起你,讓其它國家的國王和台輔頻繁的出入我們的王宮我們是沒辦法臣服的。把戴國的將軍藏起來,還打算保護戴國的台輔,你難道忘了自己是慶國的王了嗎。像這樣讓其它國家的國王任意出入究竟所謂何故?你打算把慶國讓給其它國家嗎?』
「……不是的。」
「那麼,為什麼其它國家的人能這樣隨意在王宮的深處隨隨便便地高抬闊步呢。你到底把慶國和慶國的子民當成什麼了。」
「就因為你是女王。」
一個人這麼說道。
「因為私情而讓國家荒廢。像現在這樣如果再不糾正過來,還不是和予王一樣。」
陽子被氣得身體顫抖著突然提出這樣的話題。
幾乎虛脫了的陽子,根本就沒有打算蔑視人民和國家。她感到他們說要讓自己為國家和人民著想,可在這裡說肯定有什麼別的含義。他們根本不知道內情雖然對他們發火是很容易的。可是,本來就沒打算讓其他人知道實情。事實上,正因為她是陽子,所以才會覺察不到像這樣對她持有這種不滿的其中另有內情吧。
她自己也感到了,就是這麼回事嗎。
無論是誰都只能從對方的言行來推斷他們真實的想法,如果評價說這樣是沒錯的。那麼只有那個就評價本身才會開始啟動。根本沒想跟那種什麼都相信,一點懷疑都沒有的人說清楚。
「也就是說……你們現在是要把我殺了咯。」
陽子這麼一問,內宰們微微有些膽怯。
「這樣啊,你們要是這樣說的話我可真是沒有辦法。如果我會劍術就能反抗了,可是不幸的是劍還放在了內殿裡。好像連抵抗都做不到啦。」
「你現在,別裝出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 」
從看門人的的回答中,聽出了為難的意思。
「……你們想怎麼抓我都沒關係,可是我希望你們別加害於泰台輔和劉將軍。要說他們在這裡會對慶國有什麼危害的話放他們走就好了。就和慶國有人民一樣,戴國也有人民。除掉自己國家的隱患是你們的權力,而對其他國家的人民你們則沒有這種權力。我希望你們別做出傷害戴國人民的事來。」
內宰冷冷的看了看陽子又看了看泰麒。
「戴國已經沒落了。在這種時刻,自己合棄了自己的國家,還要受到別國保護,像這樣的台輔和將軍就算失去了,我們也不認為戴國人民會有什麼可歎息的。」
「那種事交給戴國人民自己去決定如何?如果和戴國人民也同樣這麼認為的話。那麼他們會用自己的雙手來討伐這兩個人的吧。……這麼說的話,就是只和你們兩個人來約定了?」
「為了能達成協議,努力吧。」
「現在商量進攻的方法吧。要在麒麟的身邊下手。」
「等一等……」身後緊握著的手微微的顫抖著。
「……如果說沒有民的話,就沒有辦法繼續下去了。」
看門人捉住了隨後而來的手。帶領著內相們,陽子走出臥室,被幾個人押著的李齋青著一張臉。
如果可以的話,就不會因為自己的壞習慣而被抓了。
剛想到這裡,李齋突然被撞了出去。
連吃驚的時間都沒有,從身後傳來了悲傷的叫喊聲。站起身來後,她感覺腳扭了,只好拿劍撐住身體。
尖叫聲。拿劍指著李齋的男人先向陽子的方向進攻。在到達之前就被野獸的前肢刺穿了胸膛。那銳利的爪子染滿了血紅色,在它被拔出來的同時,男人倒地不起。陽子回過神來,她想著應該是有誰在背後救了她一命,可是回過頭來,誰也沒在那裡。只看到在遠遠的地方,泰麒像被凍住似的,呆呆站著。
「小心自己,注意抵抗!」
陽子回過頭來,看到臉色蒼白的景麒飛奔過來。在那間客廳裡有好幾個人倒在地上,同時還有一些人慘叫著帶著血跡逃走了。
「這件事出現的還真是時候啊……」陽子定定地坐在那裡苦笑著。
「延台輔不是留下使令給你了嗎?為什麼不抵抗呢?」
「……因為當時手邊兒什麼也沒有。」
「即使沒有劍,也請您不要連任何抵抗都不做而放任他們胡來!」
「嗯……啊,無論如何謝謝你們相救。」
陽子這麼說著,景麒咬牙切齒的看了看陽子,賭氣似的把頭扭向了一邊。
「只要一不在主上的身邊,就總是會出問題,真麻煩!」
「對不起……」陽子笑著,又看了看李齋和泰麒。
「……實在抱歉,讓二位碰到了這樣的事情,見笑了。」
「不,沒什麼。您沒什麼大礙吧? 」像被彈起來似的李齋跑上前來。
「嗯,沒有受傷。對了,李齋和泰麒咱們還是先換個地方吧,留在這裡怕會對身體不好。景麒,你也是。」
陽子站在那裡,看著倒在地上的那些人。
內宰已經快要不行了。另外兩個人看起來也像是快要沒氣了。三個人都受了很重的傷,不過到現在為止卻都還沒有斷氣。
快點殺了我們吧。雖然他們這麼講,但是大概這多半並不是他們的真實想法。
不過,因為過度虛脫,無論現在對他們做什麼都會讓他們萬分難受,這到的確是事實。陽子這麼想著。抵抗也好憤怒也好現在都不重要。儘管剛才對於這些企圖反叛的傢伙的質問,陽子大聲的吼道說,自己並不是一個愚蠢的王,然而對於這一點究竟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她卻真的是不太有信心。如果是在以前,在陽子看來,只要有天命就可以為王。但是,現在的陽子卻再也不能把天意看作是奇跡的一種。她總覺得,即使這樣,也總歸足一件好事。或者,如果可能的話,有什麼力量可以幫她從這種重責中解放出來的話,也是一件好事吧。
「把那些逃跑的人還有他們的同夥都給我抓起來!」
從那裡走出來的時候,迎面正碰上急匆匆趕來的六太。在他身後跟著一隊士兵。大概是因為那些犯人正被押解離開,雜亂的呵斥聲,充滿怨恨的咒罵聲,夾雜在一起,引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響。

 

4
「參加謀反的是以內宰為首的天官,共有十一人,這就是大概的情形。其中,受傷三人,在逃的五人已經派人去追查了。」
陽子一邊聽著桓魑的說明,一邊返回到了內宮。大塊頭的虎嘯卻縮成了一團,在那裡一直候著,一看到陽子的臉,便低下身子叩拜。
「實在是很抱歉! 」
「怎麼了? 」
陽子眨巴著眼睛,桓魑卻看著她苦笑著。
「不要道歉了。雖然在那樣的場合連一個大僕和下臣也沒有的確是你的失誤。」
「不過,當時也的確是我讓他們都退下去的。」
「雖然是這樣,可是完全沒有任何侍衛,也是下官的失職。」
虎嘯這麼說著抬起臉。
「不是虎嘯的過失。這並不是你的職責吧。」
保護王,是夏宮中射人,特別是司右的職責。在公務的範圍內,由作為司右下屬的虎賁氏,與此相對的,在「私」的範圍內,則由大僕分別負責指揮。這裡所說的「私」,實際上是指內宮的範圍。所謂「內宮」,不但包括相當於王宮最深處的後宮,還包括分東西二宮的燕宮。正宮仁重殿,以及一直到進門門口位置的路寢,不僅如此,從內殿到外殿之間的這段也包括在其中。而「內宮」的外圍則被稱作是「外宮」。同時,「外宮」還包括內殿和外殿。原本,作為王只能出到作為「內宮」最外圍的外殿,並且作為臣子,原則上,只能進到作為「外宮」最裡面的內殿。
「大僕的工作是內宮的警衛吧。西園作為掌客殿的一部分,那裡是外宮,而不是內宮吧。」
「這倒是沒錯,但是……」
桓魑像是勸慰似的撫著完全耷著肩膀的虎嘯,說:「如果主上完全不讓虎嘯道歉的話,虎嘯也會站不住腳啊。的確,因為西園是外宮外圍之內,所以在虎嘯的管轄範圍之外。說起來,一般情況下,如果沒有正式的活動,王不出內宮。如果要應公務而外出的話,虎賁氏則應隨從擴駕。但是,這主上去到西園,並不在公務的範圍之內。」
「是這樣啊。因為這畢竟不是基於法或是禮典的公務行為。按照章法,像這次這樣王如果訪問的並不是正式的賓客,在掌客殿訪問客人的時候就應該履行必要的手續,但是實際上是,主上並沒有履行這樣的手續。說起來,自從李齋進到王宮以來,就完全無視慣例和法典,而是隨隨便便。……是我的不對。」
雖然陽子這麼承認錯誤,可是桓魑卻誇張地抬起頭並不看她。
「只要是王,就沒有哪一個不是我行我素的。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不會有國家荒廢或者是滅亡了。因為那並不是因公之務,所以也就不是虎賁氏的責任了。即使如此,也還是需要警衛的。如果說起來,這究竟應該是虎賁氏還是大僕來擔任此職,那麼應該是由大僕擔任吧。」
虎嘯因自責耷拉著腦袋。
「是這麼回事兒吧。怎麼會怎樣呢?因為在那裡的都是他國的王或者台輔,從來只是做好分內該做之事。因為我總覺得怕影響到人家而不好頻頻登門,甚至還怕他們會覺得我有窺視或竊聽之意。因此,陽子這次前去探望她親密的朋友,雖然是一千人毫無防備的出去,但是,因為她經常這樣在內宮裡走來走去,所以……就完全沒放在心上……」
虎嘯他們,一直護送陽子到西園,就迴避了。陽子說,去西園的話,來回都送到這兒就可以了,虎嘯他們想了想就沒有拒絕。
「這就是虎嘯的不對了吧。在內宮,警備鬆懈也沒所謂,那是根本上不過是因為有危險的人進不來罷了。內殿也好外殿也好都有眾目,而且,每一個宮殿,每一座建築都設有警衛。但是,西園並不是這樣。就像這次,因為要會見的並不是正式的賓客,這樣的情況下,自然也不會設置禮典所需要的警衛。而只要是能夠出入燕朝的人,無論是誰,都能夠接近西園。這次實際上,就是這麼回事兒吧。」
「嗯……」點了點頭。
桓魑只是苦笑了一下,說道:「虎嘯作為大僕是失職了的,所以必須允許他向你道歉。與此同時,下官還向懇請主上能准臣上奏。」
「何事? 」
「這次事情的發生,主上您也難脫其咎。儘管主上對什麼事情都不拘君臣之禮,說起來這是主上獨特的地方,不過,如果對待法度甚是輕率,甚至是無視規章的話,恐怕就會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作為主上身邊的官員,就有作為官員的職分。所以下官決不能在己生枝節的時候,還看著主上這樣的態度而視而不見。一旦主上無視慣例和法則,那麼下面原本被慣例和法則約束的臣子就會慢慢地也會變得目無法紀。因此,在這件事上,請您不要斥責大僕。」
「那麼.你到底想說……」
「我想說的只不過是,主上讓虎嘯道歉,和主上原諒虎嘯原本是兩回事。主上是誤解了我的話了。如果不讓虎嘯道歉的話,那就暗示著他沒有犯錯。而作為王,則無論如何是絕不可把臣子的犯下的罪或者一時的懈怠當作沒有發生過的事的。即使是主上身邊親密的人,也不可以這樣。不然,一定會有人說他是主上的寵臣。這樣一來,作為虎嘯就站不住腳了啊。」
「啊……是這樣啊……」
陽子自己嘟囔著的時候,浩瀚走了進來。
「唉呀!你們…原來是在這兒呀! 」這麼說著,浩瀚走到虎嘯面前。
「鑒於大僕這次的失職,特命他反思三個月。」不等想要插嘴說,「等一下。」的陽子開口,浩瀚又接著說道,「不過,因為有台輔為主請願,又因是主上之過亂了法度,使大僕對自己的職責不明就裡犯下過錯。同時,大僕因為追捕逆賦有功,功過相抵。鑒於此,此事就此打住,不再過問。關於這一意見,有議司業已一致通過。」
浩瀚語氣平和的說到,然後又面向陽子說道:「若有不明之處,請容在下說明。」
「關於所述之『亂了律法』是指什麼呢!是不是就只是指剛才被桓魑罵過的那些? 」
「嗯。那麼,就這樣吧。」
「好吧。」陽子苦笑了一下。
桓魑高聲笑了笑,然後向浩瀚報告了準備把抓到的犯人交付秋官處置的意思之後,就拍了拍虎嘯的背,帶著他一起出去了。
淡淡的目送他們離去,浩瀚遞上了書面報告。
「……內宰好像對現狀非常不滿的樣子。他原來只是內閣的小臣,在內宰之下,照料王和宰輔身邊的小事,蒙主上提拔,晉陞到了內宰的位置上,可是現在卻不容許他出入路寢呆在王的身邊,從內閣小臣的時候開始,他自己就能隨侍在路寢,那也是他值得誇耀的事,那種榮耀被踐踏了他再也無法忍耐了吧。」
「是嘛……」陽子深深的吸了口氣,接著說道。
「……再加上,王又重用他不瞭解的大臣,連法規什麼的都盡情無視,身邊儘是些他看不懂的事情……總之,他會又不滿也是自然而言的吧。」
參加那次謀反的人,全部都是天官,天官與國家的治理沒有直接的關係。只是照顧王和宰輔,伺執宮中諸內務的官職。有時,要不是離王那麼近的話,就沒辦法誇耀自己,可能只是些沒用的人吧。
「如果那是對內宰的同情的話,還是把那些同情收起來吧。」
陽子吃驚於浩瀚的態度這麼直白,口氣這麼強烈,定定地看著他。浩瀚輕輕仰起了眉。
「內宰他們踏入西園的經過,我已經像劉將軍和泰台輔打聽過了。」
「還是老樣子,安排得周到呀。」
「我覺得那是比較重要的事情,也不過是留個心才問的。主上您該不會也認為內宰他們說的稍微有點道理吧?」
陽子垂下了眼睛。
「沒有吧……他們沒辦法知道真正的情況,只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看著我的行動,所以他們那樣想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們說我是對慶國一點用處都沒有的王,要是那麼想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我根本沒辦法回答他們。難道,沒有那種事嗎,我是為了慶國才成為王的,為什麼能這麼斷言呢,那可不是我能判斷的。」
「那麼,我來為您說明一下。」
浩瀚這麼說著,把文件放在了書桌上。
「首先,王是否是一位優秀的王這要根據看的人,以及看的時間來判斷。但是,關於此次的事件,主上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王這並不是問題所在。一個人在他提著劍襲擊別人的時候在道義上已經是有罪的了,這樣的人標榜正義向那個他所針對的所謂『罪人』甚至自作主張地對他進行任何裁決,他是絕沒有這種資格的。」
「大概……是像你說的那樣吧。」
「我對於大臣們被逐出路寢侍奉這件事,這樣的事態讓我覺得有些擔心。如果不是十分信任的人,是不能讓他在身邊侍奉的。這是官員一致的意見。也就是說,主上已經不能信任他們到了不讓他們在身邊侍奉的程度。正是由於看透了他們的為人,才判斷他們不能信任的。而且我並不認為這個判斷有錯。首先他們說什麼半獸,土匪什麼的……」浩瀚看了看陽子,接著說道。
「擁有這樣想法的人,肯定會炫耀自己的權威。把權力交給這樣的人是不可能的吧。沒有人會把利劍交給濫用權力的人。第二,對此不忌口的人,不可能會明白前路有什麼東西等著他。主上也不可能讓這樣的人參與國政。第三,不知實情的人沒有資格批判現實。反過來說,在知道實情之前,憑主觀臆斷犯了錯誤,在這個錯誤的基礎上任意裁定別人並且沒有覺察到任何疑問的人,也不會得到任何的權力。這是其四。還有第五,像那樣不明白自己處境,察覺不到自身不足,把自己的過錯輕易的加罪給他人並進行無理的彈劾的人也難以得到君主的信任。而且,使用違背法規和道義的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的人不能不說是很危險的人物。這樣的危險人物主上是不會讓他呆在身邊侍奉的。這是他們不得重用的原因之六。這樣說法有什麼不對嗎?」
陽子帶著半驚呆的表情回望著浩瀚。
「正是從他們日常的言行來看,無法被認為是值得信任而能在主上身邊侍奉的人。因此才會被逐出路寢侍奉。主上正是自己查證了這一點。」
陽子把手肘撐在書桌上,手指交叉握住。
「……敢問,若是他們被重用,是否就不會幹那種事了?」
「我反問一句,若是得到報酬便能守住道義,得不到便守不住,這樣的人如何能信用?」
陽子抬起眼睛看著浩瀚,互相敲打著手指。
「僅憑眼睛看到的就能斷言嗎?忽略功績,只把偶爾看到的罪過列舉出來妥當嗎?」
浩瀚冷淡的望著陽子。
「您這樣說難道不是對我的侮辱嗎?正如主上所知,我只是從信用的角度把作為國家棟樑的官員列舉了一些出來,若說官員,也有上,中,下士,若說軍隊也有軍長之類呢。我倒是很想每個人每個方面都看到,只是力不從心了。」
「……抱歉……」
看著陽子急切的樣子,浩瀚露出一絲苦笑。
「說到底還是那些人的為人問題。而且,那些人的一舉一動都是生死攸關的,於是經常會被問到這些問題。這是因為肯定被誰監視著的關係。如果能夠通過考驗獲得信任,自然會得到應有的報償。這一點可以通過李齋閣下的事情得知。」
「李齋……?」
「主上為什麼會助李齋閣下一臂主力? 」
「為何?」
「在潛入金波宮時,不知您有沒有看到那殘酷的一幕。李齋閣下穿過如妖魔巢穴般的垂州,身負重傷,她這樣的行為,不正是她拚死保衛國家的最好佐證嗎? 」
「那是……當然。」
「李齋曾對主上說,請您救救戴國。但是,對他國動武就意味著會遭到天譴,這是不爭的事實。而這一點,李齋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點也未可知。」
「……浩瀚……」
「如此雖是知道卻向主上求情,也許是想唆使其犯罪,或者認為主上也許不知道這事,忽略忘記了。也或者她臣口使是明知故意這是唆使犯罪,卻也要不惜以死來勸說主上。又或者,她只是想要能夠讓戴國好起來,希望要慶國之類的別國不只是僅僅知道而是出手相助。巴。李殿下所想的實情,我是無法得知的。儘管如此,主上分給李殿下精力和時間,我也是不反對的。」
「啊……」
「因為這是從李齋閣下的言行看出來的。她對於主上的態度,對於我們的態度。或者她對於虎嘯的態度。還有在她所說過的話,做出過的行為,從這些角度來看的話,並沒有像我這樣認為李閣下只是為了自己的榮譽和烏紗帽而非什麼國家社稷的人。我到現在為止也還並不知道李閣下真正如何想的。如果她真的是明知是罪還前來勸君,大概她就是冒著必死危險前來的吧。但是,我想她大概已經自覺到了此舉罪孽深重了吧……」
嗯,陽子點頭響應。
「結果還是這麼回事。自身的行為由自身的遭遇所決定。只要能表現相應得體的言行,我想即使是像我這樣的人也願意給予幫助,依據情況甚至還可能感動上天。周圍的人是不是給予響應,那是由他本人的表現所決定的。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些,對自己的不幸懷恨在心、進而襲擊了主上。像這樣,我認為應該稱之為逆心之恨。」
「……蓬萊那邊似乎也是這麼說的。」
「逆心之恨最終導致拔劍相對,這種人的意見根本沒有傾聽的必要。這又是一個實例,說明本人的言行決定是否能得到等值的回報。」

 

5
「您覺得身體怎麼樣? 」
李齋端著晚餐走進臥室,發現泰麒已經起身正看著窗外。李齋一時間彷彿身處在寄居的太師府的客廳。
「已經無大礙了。」泰麒回頭答道。雖然他表現地很自然,不知怎麼總覺得他的身影看上去更為單薄了。像是要甩去不安,李齋笑道。
「剛才……台輔仍在休息的時候,景王前來到訪,表示歉意。說是很抱歉又讓您看到醜惡的一面。」
「……那並不是她的錯。」
「您說的對。」李齋邊說邊整理餐桌。
「正是因為景王一心為慶的百姓著想,才會那樣做……近來我算是體會到,要想維持當一個好王真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
「……的確是。」
說了這麼一句後,泰麒沉默了。好半天,才又開口道,「……李齋,我們回戴國國吧?」
「什麼? 」
最初,李齋一下子不能明白泰麒到底說了什麼。對著垂首表示詢問的李齋,泰麒回以真摯的目光。
「我們不可以再為慶添麻煩了。」
李齋愕然地聽著,總算弄明白泰麒的意思,頓時感覺血氣湧上了臉部。
「請您等一下……台輔,但是……」
「我們不可以成為慶動亂的種子。一直以來我們受到了友善的對待,但我們卻反而為他們添了亂。我想,接下來是時候由我們獨自想辦法來解決問題了。」
「但是台輔……您不能這麼做。台輔您的身體還。不,還不僅僅如此。請恕我直言,使令和角都還……」
李齋激烈而又狼狽地說道。心想著,無論如何都要阻止台輔不錯。李齋一直不甚確定地認為,要是能找到泰麒,就陪伴泰麒返回戴國。只要泰麒在,就能憑借王氣找出驍宗。但是,泰麒卻失去了角,失去了麒麟的本性。使令也不在身邊。更何況,現在的戴國已經成為了妖魔和凶賊的巢穴。
李齋已經沒有可依靠的人了。
這次內宰叛亂的事件,李齋再次感覺到了所失去事物的重要性。持有武器的人們闖進來,想要強行進入泰麒和景王所在的臥室,李齋卻無力阻止。反而被那些不像是武人的人們輕易地捕獲、拘禁了起來。
雖然想以身體有疾無法行動自由為借口,但是李齋已經無法負起一個武人所應盡的職責,這已是既定事實。臣口使想將泰麒送回戴國,但連保鏟泰麒都做不到。雖然這些是原本就已經知道的事,卻不曾料到自己竟會如此無用。模模糊糊地知道,跟自己明確意識到,這之間竟有如此大的差距,李齋為此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不可以啊,台輔。雖然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我不能讓您返回戴國。至少,也得等您身體康復了……對了,在這期間,就由我在難民之間募集人手,多少可以召集到一些士兵。」
泰麒搖了搖頭,說道:「確實我已經沒有任何刀量,然而李齋,我們是戴國國的百姓啊。」
李齋呆著不動。
「戴國是連神都已經放任不管的國家。……難道不是這樣嗎?主上不在,諸國也願不伸出援手,上天更也不會降奇跡於戴國,麒麟也等於是不存在了。即使如此,戴國現在還有它的百姓。你和我。」
「對百姓來說,您即使失去了角,台輔依然是我國的麒麟。台輔是我們的希望,我們不能輕易地再失去您了。如果一定要有人回到戴國,尋找主上、拯救百姓萬民,由我李齋去。不,其實我本來就有這樣的打算。所以,請台輔千萬要留在安全的地方。我懇請您,放棄回去戴國,這太危險了……」
泰麒和李齋所失去的不僅僅是那些。李齋有著更深沉的恐懼。
在鴻基發生異變之後,李齋為平定亂事前往承州,途中救下了二聲氏。根據二聲氏的證詞,己可以確定阿選的謀反。同時,李齋卻因此事而被冠以大逆不道的罪名,但是比此更為痛苦的是:為什麼李齋救下了二聲氏這件事會被阿選得知。李齋只向芭墨和霜元送去了密函。那兩個人都是極為忠誠的人,斷不會將之洩漏給他人。大概只有驍宗麾下的少數人員知道了李齋傳達的內容。然而,卻被阿選知曉了。
無法想像驍宗麾下的強將竟會沒有注意間諜或是盜聽之類的。他們在暗地裡集會,應該是在保持著充分的警惕而進行密談的。儘管如此,還是洩漏給了阿選,這就意味著,那些人當中有人跟阿選暗中勾結。
驍宗,在自己的麾下,飼養了背叛者。
李齋回望眼前正投以真切目光的泰麒。她不願告訴泰蔭這一可怕的事實。但是,戴國國存在著雙重的危機。回到戴國,就必須想辦法聯絡舊部,召集士兵。但也許背叛者就潛伏在那兒。他或許會以舊識的面貌出現在泰麒身邊,李齋卻沒辦法防範他接近泰麒。
對著反覆說著不可以的李齋,他露出了為難的微笑。
「你真是一點兒都沒變啊。」
李齋微微傾首。
「常常煩心於我的事,讓我遠離恐懼跟痛苦。連驍宗不見了的時候也是如此。」
「……台輔。」
「我很擔心驍宗,然而誰也不告訴我真相。不……也許你那時告訴我的就是真相。然而我知道,周圍的大人們常常在我面前隱瞞了可怕跟痛苦的事。所以,我才會信賴將可怕及痛苦主事告訴我的阿選……」
李齋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阿選告訴我,驍宗可能有不測。那一天……不斷遭受伏兵的襲擊,致使陷入了絕境。我沒有採信你們所告知的,驍宗己平安到達文州的言詞。而相信了阿選所說的,在到達文州前遭到奇襲正在苦戰著。一心想要救他脫離危境,我命令使令去支持驍宗。根本不曾想到要懷疑阿選,那是因為我信賴阿選,或許不只是那樣,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將可怕的事情說給我聽的,才是沒有說謊的人。」
說著說著,泰麒轉為了苦笑。
「……的確,我其實還是個小孩子,不懂得什麼叫知足。想要為大家做些什麼,卻反而給你們添了亂子……那時候也是如此。」
「台輔,不是這樣的。」
「但是,李齋我己經不是小孩子了。不,或許說到能力的話,我現在已經比那時候能辦到更多的事情了啊。但是,可以說,現在反而沒什麼用處了。然而,我己經不再幼小,不會再為自己的無能歎息,為自己的無能而安子現狀。」
「……台輔。」
「必須有人來拯救戴國。戴國的百姓不救,又有誰會來救呢?」
「那麼……那麼,我們再訪一次蓬山,跟玄君商量一下吧。看看你跟我能為戴國做些什麼?」
「可以順便請求玄君幫我們做些什麼嗎?」
李齋無言了。
「難道你想指望上天嗎?有資格朋待拯救的,是那些歸屬於上天受上天所庇護的人們。戴國的百姓什麼時候成了上天的了?」
「泰麒……但是……」
「我聽說了你向慶求助的經過。說實話,若不是你來到慶尋求幫助,我也回不來。我也承認有些事是人所無能為力的。而且,以現在戴國的現狀而言,或許已下是沒有角的麒麟跟獨臂將軍能獨立救回的。但是李齋……」
泰麒抓住李齋那剩下的另一隻手。
「原本,只要是能靠自己的手支撐事情的人,就能被稱為『我』吧。這時候我們如果再不支撐戴國,做不出一點實際行動,或者根本不去做的話,我們就永遠失去了稱戴國為『那是我們的國家』的資格了啊。」
李齋回看泰麒。……想著,原來如此啊。
李齋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救戴國。同時,發現那樣的想法在泰麒的面前迅速地消失了。對,對李齋而言,只要泰麒安然無恙能用自己的雙手保護好泰麒就是保護了戴國。即使那是處在慶中的安全,也沒有任何所謂。只要泰麒平安無事,李齋心中的戴國就守住了。然後,保護戴國,也就是說,戴國是李齋的一部分是她的祖國。沒能保護好而致使它的滅亡,那是屬於戴國的李齋自身的責任。即使李齋失去了戴國,只要能保住泰麒,對他來說就等於沒有失去。
「我們是戴國的百姓。身為戴國的百姓,就負有對於戴國的責任眼義務。放棄那些的話, 我們也就失去了戴國……」
失去所屬地也就等於失去了自己。
李齋失去了朝廷、失去了同伴,失去了舊識。也離別了花影。除了所屬地之外,名叫戴國的國家已經一無所有了。所以,她想要拯救戴國。因為她不想再失去自己。
現在,李齋重獲了泰麒。沒有失去泰麒,李齋也就沒有失去戴國。他們還在慶找到了容身之所。對李齋來說,失去這裡的一切才是更為可怕的。但這對於戴國,對於戴國的百姓,對於驍宗,對於現在仍被封鎖在戴國的人們,對於在那裡消亡了的生命,事實上卻是一種背叛。
……不錯,李齋他們必須離開這裡回到戴國去。
李齋將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轉向了自己的手。那握住自己手的小手,跟李齋自己的已沒有什麼差別。
「台甫己經……成長了這麼多了啊……」

 

6
初秋的拂曉,李齋伴隨著泰麒,悄悄地出了太師府。
跟泰麒長談之後,景王什麼都沒說只表示了贊同。想要離開是因為認為內宰他們起事是由於他們的緣故,如果不這樣說,即使能說服她,也將迫使她面臨痛苦的選擇。儘管如此她還是再三挽留,因為慶既然已經介入了戴國的事,再把他們送走,等於是對戴國棄之不管。至少,那位年輕的女王,不禁會這樣想吧。
另一方面,李齋的心中輕輕歎息著。
如果為那位女王的真誠所挽留的話,她沒有自信不會動搖決心。即使現在,李齋還是認為這樣做實在是太蠻幹了。必須要回去戴國,泰麒所說的理由他也十分明白,也認為說的很正確。確實,李齋必須要帶著泰麒回到戴國去。但是,在另一方面泰麒對戴國來說是決不能失去的希望,這也是既定事實。他沒有守護周全的自信。也十分明白歸路上等待著的是無法想像的危險。直到現在,轉變泰麒的看法,說服泰麒留下的想法仍然十分強烈。作為人是非回去的不可的,但是作為臣子卻不該讓泰麒回去。兩種想法分庭抗爭,好不容易才因為泰麒毅然決然的意志而傾向於回國。
「李齋……你要留下嗎?」
泰麒像是看穿了她的迷惑而問道,李齋慌忙搖頭。
「怎麼會。請您別開我玩笑了。」
「還是……不捨得與景王告別?你很受慶的諸位的照顧,所以就這樣離開覺得很不好受吧?」
面對如此安慰的話語,李齋笑著答道:「不,沒什麼的。」
「只是梢稍有些離別之情。景王……還有慶的各位,之所以如此親切地對待我,是為了要救戴國。如果我因此而畏怯了,才真正無顏面對他們。」
對,這一切都是為了戴國。李齋是作為戴國的百姓來到堯天。在這裡享受安逸、拋卻戴國就是忘恩負義之舉。李齋如果做出這種遭人唾棄的事,戴國的百姓也將被人瞧不起。因為無論如何,自己都是戴國的一個子民……身為戴國的百姓,這是極為自然的。
李齋重又吐了口氣,打開了太師府後面馬廄的大門。塞得滿滿的馬房裡有一匹,像是認出了李齋他們,飛燕高興地站了起來。
「飛燕!」
泰麒靠過去。飛燕梢梢露出了警戒的樣子,但是,大概是很快就認出是誰,乘勢探出了身子,撒嬌地叫了起來。
「你還記得我呀。」
被泰麒輕輕地撫摸著,飛燕瞇起了眼。李齋一邊微笑著看著這一切,一邊備鞍做準備。悄悄地牽起韁繩,將飛燕領出了馬廄。李齋抬首望向天色末明的天空。
「要是能回到雲海之上,就能一口氣飛行到某一處州城。那裡不見得一定是落入阿選的手中,因為在雲海之下有妖魔徘徊。無論哪條路都必須排除障礙才能前進,所以也沒什麼大的差別。」
很規矩地對正做著說明的李齋應了一聲,泰麒仍是撫摸著飛燕。
「沒有休息的地方,對飛燕來說太辛苦。」
「沒問題的。飛燕一定會努力辦到的。畢竟就是它將我帶上了堯天。」
嗯,泰麒點頭答應。飛燕自喉中發出輕柔的嗚叫將頭擱到了泰麒的肩上。
就在這時候。
「這時候你們在這兒幹什麼? 」
對於這唐突的聲音,李齋迅速回首,卻看到六太站在黑暗的園林中。他背後可見的黑乎乎的影子應該是虎嘯吧。
「……延台輔……為什麼。」
六太掃視著束手而立的李齋跟泰麒。
「那是因為我站在這裡聽啊。」
說著,六太微微笑了起來。
「不好意思,為了保護你們兩個派了使令暗中跟隨。所以知曉了你們的行動。」
「……延台輔,我。」
六太對欲說話的泰麒擺擺手。
「不用擔心。陽子什麼都沒說。不過,你們這麼任性妄為還真是讓人頭疼啊。你現在是我國的太師,記得嗎?」
「那是?……」
「雁的太師私自訪問戴國這不太好吧。要是在那裡起了什麼爭執,就太令人為難了。」
看著沉默不語的泰麒跟李齋,六太深深地歎了口氣不禁苦笑了。
「……因此,我要去除你們的仙籍。看來由於太師的突然解職,可以有些空閒用來發呆了。拿著,這是慰勞金。」
六太把白色的東西放了下來。李齋無意識之間想要伸出手腕把那接過來,然後自己也苦笑著把掉到腳邊的那東西揀了起來。暗夜中看不確切,好像是個像勝券一樣的木牌。
「不管怎麼說,我想著不是還在的嘛,然後就做了這個。也許勝券是沒什麼必要的東西,可是在這上面蓋了章就能從界身那兒取錢。但是,我也不知道這樣到底能對戴國國有多大的幫助。這裡是路費。」
李齋這次迅速的阻止了要放下來的錢包。
「……延台輔。」
「接著是最低限度的行李。虎背著呢。帶去吧。」
李齋瞪大了眼。
「只有天馬很辛苦吧。那,這隻虎用完了以後要是能還給我就太感謝啦。因為我偶爾也會感到寂寞的啊。」
李齋按住了手上的東西。
「……是。我一定會的。」
嗯,六太兩手叉腰的點了點頭,重新來回打量著泰麒和李齋。
「真的不想讓你們走啊……你們可一定要記著我啊。」
「……您的厚意我們一定會報答的。」
「我可等著你們的捷報啊。」
六太說著把背轉了過去。在園林樹蔭的遮蔽下向前走著,然後交錯著的,一個黑色的人影閃了過去。從樹影下的陰影裡走出來的虎嘯,帶著非常複雜的表情看著李齋向禁門的方向走去。
「騎獸在那一邊。」
「真的,給虎嘯……添了很多麻煩。」
「才沒那種事呢。」
無力的說著,連心都沉到了肩上,虎嘯從剛才站著的園林裡走了出來。從太師府的某個內殿向禁門移去的之間,一直沉默的盯著自己的腳看。
虎嘯終於返了回來,開口說話,是從出了門殿的近處以後的事。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想跟著你們去。我能派到什麼樣的用場,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因為我已經是宮裡的管事了,所以……」
對著帶著複雜表情這麼說著的虎嘯,李齋微微笑了。
「我覺得景王的身邊也很需要虎嘯。」
「嗯。是啊,是這樣的。」
「我希望你能幫我向景王傳達,我對她的感謝之情。如果可以的話,請她盡量不要生氣。」
虎嘯點了點頭,然後向著門殿繼續走去。在門的內側負責開門的小臣,打開了通向禁門的門。在寬廣露台的對面被淡淡的月光照耀著的雲海向外延伸著。
從內殿向禁門的門扉打開了,在那兒有兩個人影和一個騎獸的影子,可以看見靜靜發洩不滿的杜真站在那裡。旁邊站著的是凱之,安靜的牽著雛虞的韁繩向這邊走來。杜真就跟在他後面。
帶著兩個很輕的旅行袋。凱之把韁繩遞到女將軍的手中。
「我受命為你們準備這個。」
「太感謝你了。」
「……別放在心上。」
說著對行了一禮的凱之,她也慎重的回了一禮。跟在凱之後面的杜真,把手裡的東西送到她面前。她非常吃驚的看著杜真。
「這是很久以前就為你保存的劍。……那個,雖然我也覺得是有些過分,可還是帶來了。」
「多謝。」輕聲喃喃著,她以單手接過了那把劍。那時能看出受了重傷的她的右手腕,好像己經不在她的身體裡了。
「我打心裡感到抱歉。」
「不,別這麼說。」
「雖然可能會想不起你們的臉,可是那聲音,無論我何時跌倒你們都會在我身後鼓勵我。」
「好的……那個,嗯。」
杜真一點頭,她就微笑著深深鞠了一躬。
「多虧你的幫忙才能見到景王,受到了很大的幫助。這完全都是你的功勞。我真的從心裡感謝你。」
杜真搖了搖頭。他們今後將為何目的,要前往何方,問過凱之後已經知道了。
「……請,多保重。我會虔誠祈禱你們的平安的。」
淡淡的月光照在上面,可以看出浮上了白色的露台,從那裡有兩頭騎獸飛了過來。
「……連分別的話都沒跟我說這樣好嗎? 」
從接近露台的高樓裡往下看,陽子正向著這邊問道。
「沒有什麼可以表達我的謝意。」
「這樣啊,……對於把你們留在這裡我感到很抱歉。」
「是的。」
「能夠平安抵達就好了。」
「到州城總會有辦法的,雲海之上總不會妖魔出現的。」
「問題是那之後如果還能讓使令跟著我們就好了。」
景麒無言的點了點頭,如果使令離開王或麒麒的身邊,進入他國,那麼就會被看作是派兵入侵。六太是這麼跟我的說的。但陽子和景麒只能放棄。
雲海之上騎獸們快速的行進。
「走了嗎? 」
六太伸出了臉。
「嗯,走了。」
陽子點了點頭,然後又繼續看著雲海的彼端,黑點已經和海浪溶在了一起。
「勝券,我已經交給她了。我說為她準備好了,她毫無懷疑的揣入自己的懷裡了,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準備好的。」
「所有的事情,如果是延台輔的話就能明白吧。」
「那是什麼啊……變的這麼殼,一看到它裡面的樣子就讓人吃驚呢。」
陽子只是笑了。
只有一點點,只要最後一點都好,要是能幫到她就好了。以那種心情為接口要留住她是很容易的,可是那樣救他們的只是可憐他們兩人的自己的心情而己。並不能拯救戴國。慶國,肯定無法救助,因為沒有救到戴國而痛苦的他們兩人的心情。
要是慶國能再富有一點,要是朝廷能再穩固一點的話。在內亂不斷的朝廷裡,根本沒辦法安心信賴的寄生於此。實際上,自己也知道僅僅是留住他們不讓自己後悔這樣的事,現在都辦不到。知道兩人此去凶多吉少還是讓他們走了,這種辛苦,只要制止住這種痛苦就好。
「……首先是自己要做點什麼。」
「嗯?」
眺望著雲海的六太回過頭來。
「首先要振作自己,否則就沒辦法幫助別人。我是這樣想的。」
陽子這麼一說,六太把額頭靠著窗戶說道。
「才不是那樣呢,是因為幫助別人,才能使自己堅強起來。」
「是這樣的嗎?」
「你很意外嘛。」
是嗎,這麼說著那一直盯著看的雲海上己經完全不見人影了。


弘始二年三月,主上憂慮文州轍圍之戰亂,率王師親往鎮壓。同月,主上於文州琳宇失蹤。與此同時,宮城之中發生鳴蝕。後宰輔亦杏無音訊,百官為主失措。
然當其時,阿選密謀篡位,自立為王。丈阿選原為禁軍右軍將軍,性樸,名高,能領兵,通幻術,施以非道,躁躪九州。
《戴國史乍節》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garasu 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