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特工就像變色龍,能夠根據環境的變換而改變自己的顏色。
平凡時有如泥土中的一粒沙石,閃爍時有如黑夜中的璀璨星辰。
女特工意外穿越到異時空的深宮後院,成為一名毫不起眼的小宮女,
主子軟弱可欺,勢單力薄,眾妃明爭暗鬥,拙計百出,
皇帝強勢專制,精明陰狠,她本選擇冷眼旁觀,隱於平凡,
無奈形勢逼人,處處受制,為了生存與尊嚴,她開始向命運挑戰,
且看她如何將一枚頑石雕琢成絕世寶玉,
且看她如何將一隻小獸馴養成天下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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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曦
這是怎麼回事?徐萱費力地睜開眼,感覺渾身酸痛。
待視線清晰,眼前所見令她怔然。
「夏寶林,我教訓自家的宮女應該礙不著您什麼事兒吧?」一個略顯蠻狠的聲音響起。
臥倒在地上的徐萱轉頭望去,只見一名簪花襦裙的古裝少女就站在她身邊,一隻穿著繡花鞋的腳還踩在她的裙子上。
裙子?徐萱這才注意到自己的穿著,竟然也是一襲古裝,不過比起身邊的女孩,她這一身顯然樸素許多。
「段禦女,這宮女看起來快不行了,何不就此作罷?」這次出聲的是一名粉色繡裙的女孩,她聲音輕柔,似有些氣短。
「是嗎?她這不是還醒著嗎?」簪花少女用腳踢了踢地上的徐萱,見她睜著眼睛,譏笑道。
她們說的宮女是自己?這裡是皇宮?
徐萱心中震驚莫名,不過臉上卻沒有表現多大情緒,只是暗暗打量四周,推測自己如今的處境。
粉裝女孩退了幾步,沒再說話。
反而是那簪花少女繼續說:「夏寶林,你是否想救這可憐的宮女一命?”
粉裝女孩猶豫了半晌,才小聲道:「段禦女若能手下留情便是這宮女的福氣。”
「哼。」簪花少女挑眉道,「倒也不難,這宮女讓我看著礙眼,夏寶林若有意救她,不若用你的素娟換了她,如何?”
粉裝女孩微愣,看了看身後的宮女素娟,又看了看地上的徐萱,她捏了捏袖子,道:「段禦女若喜歡素娟,那我就送與你,只是嬤嬤那兒......」
「這個你放心,我自會打理。」聽對方同意,簪花少女喜不勝收,忙示意那名叫「素娟」的宮女過來。
素娟竟然也不拒絕,微微向粉裝女孩行了一禮便走到簪花少女身邊。
粉裝女孩表情似有些難受,卻沒有多說什麼。
「哈哈,好了,這個染袖就送給你了。」說完,領著素娟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你沒事吧?」粉裝女孩走過來關切地問。
徐萱抹了抹嘴角的鮮血,掙扎著坐起來。
「看你傷得不清,快進屋來,我拿些傷藥給你擦擦。”
這倒是個善良的女孩。徐萱蹣跚地跟著她進了屋。
雖然開始還有些懷疑,但當她見到屋中的陳設時,終於確定自己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無論是那精美的瓷器和屏風,還是那雕琢華麗的桌椅,或者是梳粧檯上作用精細的金銀首飾,都不同于現代仿製的贗品,她也不知道哪個電視劇組會用真絲綢緞做服裝道具。
「染袖,你先坐著,我給你拿藥。」粉裝女孩轉身進了內間。
徐萱開始回想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記得不久前自己正在開車前往公司的路上,遇到紅燈停車,然後聽到幾聲槍聲,接著一輛失控的汽車從側面沖來......
啊!她被撞了!那車直直撞向駕駛座,她根本來不及反應,那樣的衝撞力,估計沒人能活下來。
這麼說,她其實已經死了?
徐萱看了看自己的手,骨骼纖細,不似成人的手。她起身拿起桌案上的銅鏡照了照,雖然不太清晰,但也看得出鏡中的女孩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
她這一穿,竟然穿到了一個小姑娘身上?世上真有借屍還魂、穿梭時空的奇事?
「染袖,來,拿著這個。」粉裝女子遞給徐萱一個小瓷瓶,說道,「你回房間去擦一擦,我這邊不用擔心,用膳時回來即可。”
徐萱接過瓶子,看了看這個女孩,她記得那名簪花少女稱她為「夏寶林」。
於是她開口道:「多謝夏寶林。”
不過「染袖」的房間在哪呢?
徐萱不著痕跡地環視了一周,發現這個房間左側有道隔間,珠簾垂地,卻不確定那是不是宮女的近侍房。
「怎麼了?為何不去上藥?」夏寶林奇怪地看了徐萱一眼,忽恍然道,「是不是擔心我會責怪?不用擔心,去吧,我不會追究此事的。」說著,手朝那隔間指了指。
徐萱這才確定那是宮女的近侍房,於是也不再猶豫,學著剛才那個素娟的動作給夏寶林行了一禮,便走進了那個房間。
屋內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一櫃之外,便沒有其他的傢俱,除了可以直通夏寶林的房間之外,這個房間還另開了一個房門,顯然是宮女平時進出的。徐萱不在意居室的簡陋,反倒慶倖這是獨間,與她認識中宮女集體居住的情況完全不同。
事實上徐萱所不知道的是,只有妃子的貼身宮女才有這樣的待遇,一般宮女都是合宿的。
徐萱一邊解開衣物,一邊琢磨著自身如今的處境。
對於驟然出現在另一個世界,她雖驚異,卻沒有太過激動。她六歲便被組織從孤兒院挑選出來進行特工訓練,心理素質遠超常人。每日只有六個小時的睡眠和兩個小時的休息,其餘時間全部用來特訓,從基礎知識到電腦、外語、邏輯學、心理學、犯罪學、密碼學、醫藥學、人體學、演員技巧等等。除此之外,為了培養心性和氣質,還要涉及書法、繪畫、音樂、茶道、廚藝、品酒、儀態、著裝、化妝等各種特長,其中用於防身的柔術、槍術以及各種器械的使用也是必修。
她二十四歲之後被派往美國,為Z國ZF竊取各種情報,五年來,無一失手。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死于一場車禍,她一直以為自己最終的結果會是被美國Z府發現,然後悄然無息地消失。
如今老天又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她感到十分慶倖。這輩子不用再肩負國家重任,她只要為自己而活即可。雖然以往辛苦所學的電腦、外語之類的知識全部作廢,其他特長也與這個時代相差甚遠,但是她目前托生的這具身體,年紀還不大,可塑性強,只要自己堅持前世的鍛煉,就不用擔心無法生存。
徐萱愉快地笑了笑,誰知牽動嘴角的傷口,忍不住低抽了一口氣。那個什麼段禦女還真狠,小小年紀,下手毫不留情,真當別人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嗎?她看著這具瘦小的身軀,女性特徵才剛剛發育,柔嫩的皮膚上片片青紫,新傷夾雜著舊傷,顯然是個被欺負慣了的主。
這後宮果然不是善地,恐怕比起前世的明爭暗鬥也不遑多讓。
既然她現在已經成了宮女染袖,那麼以後便是宮女染袖吧!自己的真名早就被掩埋在久遠的過去,再也不重要了。
身處於這陌生的後宮,她必須時時保持警惕,在沒有摸清情況之前,她最好循規蹈矩。雖然她不怕殺人,但若能以更溫和的方式解決危機,她便沒必要以身犯險。
在此之前,她首先要做的是將以往學過的東西再重新學一遍,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修習柔術,柔術不但能塑體,還能防身,這是所以女特工必修的功課,也是徐萱今後賴以生存的保命絕技。
晚膳時,塗好了傷藥的徐萱——不,從今往後便是染袖——回到夏寶林身邊,伺候她用膳。
夏寶林每日的膳食分中晚兩餐,每餐一葷一素一湯以及飯後甜點,若要增加菜色,則須另計銀錢。
宮女必須等主子吃完之後,再到雜役房解決自己的問題。若主子有事吩咐,那麼即便是空著肚子也必須先將事情辦完再去吃飯。
染袖對這裡的一切規矩都陌生得很,第一次伺候夏寶林時,只能裝作畏懼,縮手縮腳,畢竟剛剛遭受痛打,這樣的表現也合情合理。
好在夏寶林性格溫和,不但不在意,反而柔聲寬慰。
染袖思忖,有這樣的主子,確是一件幸事,至少不用擔心犯錯被罰,她可以慢慢熟悉規矩......
就這樣,染袖開始了她在陌生時代的宮女生活,除了按時服侍夏寶林之外,她利用一切閒暇時間搜集資訊,學習禮儀。
直到傷好之後,染袖她終於對這個世界有了大概的認識。她所處的國家名為「曦」,並非中國歷史上的任何一個朝代,但是語言文化卻極為相似。當令染袖驚異的是,這個國家竟然是雙王執政,分別為乾王和坤王,兩人為親兄弟。不但如此,兩王的皇宮竟然還都建在了首都,分別命名「乾鑫宮」和「坤焱宮」,染袖便是在乾鑫宮的後宮。位置形似「田」字,宮殿斜角相對,以祭天臺為中心,北邊為乾王領地,南邊為坤王領地。另外兩個對角分別是「賦懿宮」和「崇暄園」,前者為兩王議事之處,後者為兩宮聚會之所。
兩王平時各自管理自己的領土,每隔一段時間會到賦懿宮商議政事,他們相互監督,又相互依存,並且擁有對方的罷免權和彈劾權以及太子確立決議權,只不過必須得到百官的支援。
如此奇特的政權結構對王者的要求十分高,不但要擁有治國才能,還要懂得任賢選能,若有荒廢朝政或殘暴不仁之舉,便會遭到彈劾,嚴重時直接被逼禪讓。
染袖初聞這樣的執政模式頓覺不可思議,一個與中國古代文明如此相似的國度,竟然實行雙王執政,要知道即使號稱民主的新中國,亦保持著一黨專政,想搞兩黨制或是多黨制簡直是天方夜譚。
想不到在這科技文明還相對落後的國家,竟然堅持了數百年的分權治理。
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
染袖不用出去看也能猜到,這個國家必是繁榮昌盛的一大強國,除非兩王都是庸碌之輩。
有了這樣的認識,染袖對於這個世界開始產生了興趣,或許這是一段精彩人生的開始......

二 欽點
傷好以後,染袖每天早晚都會進行柔術訓練,如今的身體已有十二三歲,骨骼初步成型,基礎動作的練習十分辛苦,看似簡單的幾個動作,卻要保持很長時間,每次練完她都會全身酸痛,拿東西時手也會微微顫抖。 不過染袖知道這是必須經歷的過程,只要熬過了,後面的訓練就會簡單許多。
做完最後一個柔術動作,染袖放鬆片刻便開始了今天的工作——伺候夏寶林起床。
夏寶林本名“夏末涵”,“寶林”是她的封號,居六品。 這個后宮只有三品以上的嬪妃才有獨立的院落,三品以下,皆是以高一品配備兩名低一品,比如衿香苑便住著一名六品寶林和兩名七品禦女。 夏末涵住主屋,兩名禦女段淑和秋雙分別居於左右偏房。
夏末涵的品級雖然高過另外兩人,但因為性子太軟,平時毫無威信可言,幾乎到了罵不還口的地步。
染袖看在眼裡,偶爾也會萌生一種“怒其不爭”的想法。 好歹這位夏寶林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還從未見過性子這麼綿軟的人。
“小主,今天喝過早茶後想做些什麼?”染袖一邊佈置碗筷一邊問道。
“抄寫經文吧,上次的經文還未抄完。”夏末涵淡淡地回答。
“好。”染袖笑著應了一聲。
夏末涵有時就像一個深閨淑女,自進宮以來,除了例行的活動,其餘時間幾乎全用在了看書、寫字、繡花之類的事情上,極少與人交際。
與她相反,另外兩名禦女卻時常去別苑竄門,兩個月下來,倒是認識了不少新貴。
各苑中的嬪妃大多品級不高,卻皆為新晉,宮中的規定,皇帝每個月都要欽點兩到三名六品以下的新晉妃子侍寢,若能被幸運點中,就有可能一躍高枝。
夏末涵對此卻是毫無興趣,她彷彿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不願理會塵世的紛爭。 染袖很難想像,這樣的性格會出現在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身上。
當然,夏末涵的與世無爭對染袖也有好處,那就是方便她進行自己的學習和訓練。
至於苑中其他人的排擠和欺辱,染袖倒並不在意,幾個十幾歲的女孩,心機能深沉到哪裡去? 在觀察了半月之後,染袖終於確定,苑中的兩名禦女都夠不上威脅,更不用說其他宮女了,有時候只要一隻蟲子或幾個流言就能打發她們。
以前的染袖膽小怕事,不善言辭,時常引來他人的嘲弄。 現在的染袖對所有人都低眉善目,溫聲細語,並且能夠不著痕跡地禍水東引,看似被教訓了,實則無關痛癢。 那段禦女在找過幾次茬之後,便沒了興致。
染袖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在未觸動底線之前,她並不打算為一些不相干的人大動干戈。 該退時退,該屈時屈,她暫時將自己定位於棉絮,打得再重也不受力,真正的綿里針是別人看不到的……
在夏末涵開始抄寫經文時,染袖也拿出紙筆坐在一旁臨摹。 這個國家的文字與古代繁體字類似,染袖辨認起來並不困難。 為了盡快掌握文字書寫,染袖在徵得夏末涵的同意後,也一起開始了每日必修的功課。
有了前世的基礎,染袖進步極快,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已初具其形,只是手腕力度不夠,缺少了幾分筋骨。
不過沒關係,她現在只需要戒驕戒躁,一步步慢慢成長,在沒有遇到危險之前,她甘於平凡。
二十五歲是宮女出宮的年紀,染袖要趁著這段時間,盡可能地學習知識與生活技能,將來出宮之後便是海闊天空任鳥飛。
這日,染袖剛將夏末涵送洗的衣物拿回來,便聽見幾個小苑有些喧嘩。
待走近一些才明白,原來是昨晚有一個小主被皇上欽點。 這是三個多月以來,第一個被欽點的新晉妃子。 同時這也意味著,往後每個月都會有幾名新晉妃子被欽點。
如此大事,怎能不令人關注? 看那名侍過寢的小主,面帶桃色,一臉春意,顯然皇帝的英偉令她傾倒。 不過可惜,在那之後,這名小主除了被賞賜了些禮物之外,皇上並未加封品級。
其他人無不在心中暗自嘲笑,卻也更加急切地盼著自己能盡快獲得欽點。 所謂家憑女貴,只要她們將來有了地位,家族必然受益。 更何況當今乾王不過二十五歲,年輕有為,與坤王同時被成為“曦國雙壁”,皆是萬千少女憧憬的美男子。
為此,各苑小主開始有了各自的小動作,暗中錢來錢往的交易,已屬尋常。
這些人當中,大概也就夏末涵與染袖不為所動,她們都不希望被欽點。
夏末涵是天性使然,而染袖則是不希望這麼快遇到變數。
可惜事與願違,在半個月之後,清心寡欲的夏末涵被皇上點中,成為了第二位侍寢的新晉妃子。
當晚,沐浴之後的夏末涵如眾星拱月般被送到了皇帝所在的巽正殿。
染袖並未獲得允許跟隨,只能在自己房中邊練習柔術邊等待。
直到丑時,夏末涵被宮女太監送了回來。
染袖立刻上前迎接,夜色濃濃,她看不清夏末涵的神色,直到將她扶到床榻上,染袖才藉著燭光看到她鬱鬱不歡的模樣。
“小主,怎麼了?”染袖輕聲問道。
夏末涵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染袖又道:“奴婢給小主準備了熱水,小主要不要先去洗洗?”
夏末涵點頭,在染袖的攙扶下走進沐浴間。
染袖動作輕柔地幫她更衣,衣服褪下,只見夏末涵白嫩的肌膚上露出點點青紫,圓潤的乳房周圍尤其明顯。
染袖只是看了幾眼便移開視線,什麼話也沒多說。 看這狀況,皇帝對夏末涵應該還算喜愛,否則不會熱情至此。
可是為何夏末涵卻是一臉憂鬱?
“我害怕。”夏末涵突然開口。
“小主害怕什麼?”
“皇上……”夏末涵微微有些顫抖,“那種事,真的好可怕。我再也不想侍寢了。”
染袖在幫她擦拭身體的時候,並未發現什麼傷痕,可見乾王並非有性虐怪癖的人,她不明白夏末涵的怕從何來。
於是她又問:“小主為何要怕?皇上對你不好?”
夏末涵皺了皺眉,回道:“不知為何,我很懼怕皇上的親近,儘管當時沒有抗拒,但是之後心裡總會有一種莫名的厭惡。”
染袖笑道:“這大概是因為還不熟悉的原因吧!小主莫要擔心,以後若還有機會,可以試著與皇上說說話。”
夏末涵大力地搖頭:“不行,我做不到。這一次我可以忍,但是下一次我恐怕要受不了了。”
染袖見她渾身顫抖,毫無初經人事的羞澀,反而表現出一種由心而發的抗拒,彷彿被什麼不干淨的東西污染了一般。
有些不太對勁,這完全不是正常的古代女子該有的反應。
乾王是她的夫君,同床共枕天經地義——雖然染袖對此嗤之以鼻。
當然,若對方是個糟老頭或變態就另當別論了。 可是聽說乾王可是個美男子,被他寵幸過的女人無不心生愛慕,看那名最先被欽點的小主就知道了。 那麼,夏末涵因何畏懼至此?
莫非……她有性潔癖? 不能忍受與男人交合?
染袖一邊暗自琢磨,一邊給夏末涵穿上長衫。
這時,夏末涵一把抓住染袖,低聲道:“染袖,你說我該怎麼辦?若皇上再召我侍寢該怎麼辦?”
染袖心中嘆氣,臉上卻露出一個疑惑不解的表情,問道:“小主,被皇上寵幸不好嗎?”
夏末涵動作一頓,放開手,嘆道:“唉,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你還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
呵,是小姑娘。 染袖天真地笑了笑:“奴婢是不懂,但奴婢會一直陪在小主身邊的。”
“真的嗎?”
染袖重重地點點頭:“是的,奴婢的命是小主救回來的,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奴婢都要與小主共同進退。”她稚嫩的臉上露出認真的表情,眼睛如寶石般純淨無暇。
夏末涵忍不住有些感動,在這勾心鬥角的后宮,實在難得找到一個值得信任的知心人。 眼前的染袖年紀雖小,卻善解人意,自跟了她之後從不惹是生非,一直安守本分,為順自己的性情,經常陪她抄經品文,過著枯燥冷清的生活,毫無怨言。
夏末涵不明白這樣貼心的宮女,那段禦女為何要嫌棄,甚至不惜虐待她。
她所不知道的是,此染袖已非彼染袖,真正的染袖懦弱膽小,不得人意,稍一緊張便會犯錯,段淑又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她如何容得下這樣一個有失顏面的宮女?
夏末涵見到的染袖,是一名感念其恩情的善良女孩,以主子的喜而喜,為主子的樂而樂,中規中矩,恬靜無為,沒有心機——只因夏末涵容易親近這樣的人,於是染袖便成了這樣的人。
第二日,皇上的賞賜送過來,比之先前那名小主隆重了數倍,引得眾人驚嘆連連,暗地卻是無比的嫉妒眼紅。
隨之而來是如潮水般的恭賀逢迎,夏末涵對此只是淡淡的微笑,這種表現落在他人眼中不免顯得有些清傲。
“驚喜”還未結束,三日後,夏末涵被賜封為婕妤,入主“雲舒宮”,賜婢四名,從六品寶林直接升至三品婕妤,此等殊榮不可謂不尊。
染袖完全沒有料到,厭惡房事的夏末涵竟然能得皇帝如此喜愛,一次侍寢便升了三品,這位乾王不是有特殊愛好吧? 否則禦女無數的他,怎會看不出夏末涵的抗拒? 除非他就喜歡這個調調……
染袖有些擔心,夏末涵若真的有性潔癖,那麼總有一天會招致皇帝的反感,這對她們兩人都是不利的。
也不知道這次榮陞,究竟是福還是禍……


三 應對侍寢
夏末涵的一夜榮陞,在后宮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須知后妃的升遷有幾個考量,一家世非凡,二品貌上佳,三勢力均衡,四得乾王鍾愛。 綜合起來,作為縣丞之女的夏末涵,也就勉強算得上品貌上佳,然一夜恩寵就能討得乾王的鍾愛?
與夏末涵同期進宮的秀女們對此女的評價是低調,膽小,毫無存在感,不喜歡交際應酬,略顯孤僻。 在眾多貌美的秀女中,夏末涵的姿色也不過中品,這樣的女子,是如何脫穎而出的?
后宮眾女無不費勁思量。
夏末涵和染袖搬入雲舒宮之後,乾王所賜的婢女前來拜見,年紀都在十五六歲間,髮髻雙盤,一襲淡粉色牙白繡花長衣,青色抹胸長裙,窄腰垂帶,看起來整齊乾淨。 與之想比,染袖作為婕妤的貼身侍女,品級略高半級,髮飾和服裝稍有不同。
夏末涵問及她們的姓名,她們很乖巧地回答。 琴心、泉聲、弦音、松韻,名字皆與聲音有關,十分雅緻。
染袖默默觀察,琴心五官柔和,低眉順目,看起來性格很好;泉聲個子最高,尖臉高額,五官雖端正,卻給人一種刻薄之感;弦音一張瓜子臉,眼睛細長,眉宇帶笑,頗為討喜;松韻的臉型微圓,五官細緻,櫻桃小嘴,很是可愛。
顯然,夏末涵對這四人的初步印像不錯,在招呼她們將物件安置妥當,然後帶著染袖去拜會其他主子。
三品以下的宮妃除了初入宮時需要叩見太后皇后以及四夫人之外,平時並不允許未經傳召前往拜會。 而三品以上,入住宮室之後,都需要定期拜見。
按照后宮的編制,乾王本該擁有七十二妃,但是實際上並未滿員,其中四夫人只封了貴妃與淑妃兩名,九嬪只有六名,而婕妤不過三名,其餘三品以下則只佔了半數。 這對於歷代帝王來說,乾王算是節制了,可是在染袖看來,依然是驕奢淫逸。
新妃入住,太后只是命宮女前往接見,而皇后與兩位夫人則聚集一堂,等待夏末涵的拜見。
夏末涵看起來有些緊張,平握的手不停捏動。 染袖作為宮女,只能在殿門口伏跪,趁著下跪的那一瞬間,她將屋內的情景掃視了一遍。
正位端坐的是當朝皇后,雍容華貴,面帶微笑,看不出具體情緒。 而另兩人品相端莊,表情嚴肅,頗有威勢。
染袖心道,夏末涵這隻小綿羊還真差了幾個等級。
“夏末涵拜見皇后娘娘千歲。”行了一個大禮,起身,又朝坐在皇后兩邊的兩人行禮道,“拜見秦貴妃與衛淑妃。”
“見到皇后娘娘,連'臣妾'都不會說嗎?”秦貴妃冷著臉斥道。
夏末涵微微一顫,重新跪下,伏身道:“是,臣妾知錯,請皇后娘娘不要見怪。”
秦貴妃眼中閃過譏誚,心中暗道,就這麼個丫頭竟然能令皇上另眼相看? 這其中恐怕還有隱情吧? 她的目光不由得看向對坐的衛淑妃。 衛淑妃表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彷彿被東西哽住了一般。
“平身吧!”皇后聲音平和道,“你初來乍到,禮儀生疏在所難免,回去之後多多熟悉便可。”
“謝娘娘。”夏末涵緩緩起身,垂首恭敬地立在一般,在眾人的注視下,手心直冒汗。 她不過一縣丞之女,以往見到的最大的官大概就是縣令,入宮之後也只被封了七品,與其余小主住在一起,少在宮中走動,哪裡會想到一夜之間就見到了后宮之主和兩位貴夫人? 這種等級與氣度的差距給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她這會只想趕緊完事,回到自己的小窩就安心了。
“皇上從未如此榮封過一名寶林,可見他對你確實喜愛有加,日後入主雲舒宮,須盡心盡力的服侍,不得恃寵而驕。”皇后緩緩地提點著。
夏末涵應聲道:“是,臣妾記住了。”
皇后又道:“后宮規矩雖多,但並不必太過恪守陳規,除了節日慶典或一些特殊日子,平時不用時常拜見,夏婕妤只需打點好自己,若有疑問,可尋兩位夫人或其他六嬪。”
“是,多謝娘娘提點。”
皇后停下話語,看向其餘兩人。
秦貴妃微微點頭,對夏末涵道:“皇后娘娘體恤妃嬪,我等亦不會多加規束,平日須謹言慎行,多聽少說,盡心服侍皇上。但有困惑,著宮女前來請教即可。”
衛淑妃亦道:“謹記皇后娘娘與秦貴妃的話,本宮便不再多言,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望夏婕妤盡快適應上宮生活。”
“是,臣妾明白了,多謝皇后娘娘與兩位夫人的關照。”自始至終,夏末涵都不敢抬頭,聲音雖然沒有顫抖,但誰都看得出她的緊張。
出得景琗宮,夏末涵才徹底放鬆下來。
染袖心中暗笑,面上卻關心地問道:“主子還好吧?”
“還好,只是心一直砰砰跳,只想趕緊離開。”夏末涵拍了拍胸口。
“皇后娘娘母儀天下,兩位夫人尊榮華貴,必然比一般人有威勢,主子敬畏是必然的,毋須介意。”染袖瞥了瞥帶路的內侍,如此安慰著。
夏末涵點點頭:“嗯,你說的是。”
之後一路無言,徑直回到了雲舒宮。
染袖一直有個疑問,那就是乾王為什麼會如此突然地冊封夏末涵呢? 這大概也是宮中其餘人的疑惑。 要知道夏末涵要錢沒錢,要權沒權,跟宮中權貴毫無關係,若說她床第之術超乎尋常,染袖是怎麼也不信的,一個可能擁有性潔癖的女孩,在床上會有多熱情呢? 莫非乾王就喜歡內斂的?
現在信息不足,她無法分析出更多的情報。 既然已經被拉到了明處,也只能見招拆招,不讓對方先落子,這盤棋也下不下去。
永福宮中,衛淑妃狠狠將茶杯砸在地上。
宮女碧玉忙問道:“娘娘為何事氣惱?”
衛淑妃面有怒容道:“皇上這是在警告我,只要他想,就能榮寵任何人!”
碧玉不解:“此話何解?”
“前段時間本宮想為一個叔父謀個官職,幾次向皇上提出皆無回應。哼,本宮作為淑妃,難道連提拔一個人的權利都沒有嗎?”衛淑妃忿忿道,“後來本宮將自己的父親給抬了出來,想激一激皇上。”
碧玉驚道:“娘娘怎能這麼做?”
“本宮不是氣糊塗了嗎?”衛淑妃嘆道,“結果皇上就說了'朕既然能冊封你,便也能冊封別人,你堂堂淑妃,如此不知進退,枉為尚書之女,還不如一名下品妃嬪'。”
這話說得可夠嚴重的。
“幾天后,夏末涵就出現了。不用想都知道,這是皇上對我的警告。淑妃之位,即便沒有家世,他也隨時有權利改封。”
碧玉想了想,道:“如此看來,那夏婕妤也不過是皇上隨意冊封,不必太多介意。”
衛淑妃冷笑道:“就她那上不了檯面的模樣,即便皇上一時喜好,也長久不了,不足為慮。”
雖是這麼說,但三天之後,乾王派內侍通知夏末涵,當晚要夜宿雲舒宮。
比起衛淑妃等人的驚愕,夏末涵本人反而更加害怕。 在室內只有兩人時,她止不住緊張道:“怎麼辦?怎麼辦?我……我害怕,能拒絕嗎?”
染袖也皺了皺眉,以夏末涵目前的狀態,實在不宜侍奉乾王。 正像她所說,一旦表現出些許厭惡,就有可能引來不必要的罪責。 她還沒見過乾王,摸不准是何性格,自然不能輕舉妄動。
不過,若只是一兩次,染袖還是有把握混過去的,重點是看夏末涵能否配合。
如此想著,她表情有些怯怯地開口道:“主子,奴婢倒是有個方法,能讓你免去侍寢之難。”
夏末涵眼睛一亮:“什麼方法?你說。”
“首先,你要這樣……”
是夜,宮中迴廊上都掛上了燈籠,為夜幕增添了幾分色彩。
乾王一直工作到亥時,因為已至深夜,所以他決定去雲舒宮沐浴,便命內侍帶好物件,踏著月色前往雲舒宮。
得到通報的夏末涵等人早在宮門院迎接。
染袖跪在夏末涵身後,只看見一片明黃的衣擺和一雙黑色鑲金長靴從眼前經過。 從他行走的姿勢和步伐的急緩,染袖肯定這個男人是練家子,而且武藝不俗。
“皇上,臣妾已經為您備好了熱水,請移步側宮。”夏末涵輕柔的聲音傳來。
嗯,語調還算正常,並未表現出太過明顯的畏懼。
乾王“嗯”了一聲,跟著琴心進入浴室。
夏末涵又道:“皇上,沐浴時,可有興致聽琴?”
“哦?不錯,準了。”乾王的聲音帶著大提琴的低沉渾厚,很有特色。
染袖抱著琴走進浴室,剛好看到琴心和弦音幫乾王褪下最後一件衣物,露出赤luo而結實的背部。 旁邊服侍的琴心和弦音臉上都露出羞澀。
染袖目不斜視地將琴擺好,乾王也踏入了池中。 從染袖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他的側面,一對劍眉,雙眼微合,鼻樑高挺,臉部線條如琢如磨,相貌確實俊逸非凡。
這時,悅耳的琴音響起,在氳氤的浴室中顯得別有韻味。 夏末涵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雖見識和氣度稍顯不足,卻擁有小家碧玉的秀美,她的琴音也帶著這種清幽和純粹。
染袖看到乾王的眉宇稍稍舒展,她悄悄退了出去。
待一身清爽只著單衣的乾王走出來,染袖已經在煮茶等候。
室內點燃了熏香,香氣淡雅,十分怡人。
乾王見此,目光微閃,望向一旁的夏末涵。
夏末涵道:“皇上政事操勞,臣妾便讓人給您煮了茉莉花茶,有助於緩解疲勞。”
乾王面露興味,不置可否地坐在為他準備的臥榻上。
染袖提壺倒了一杯,雙手平端送到乾王跟前:“皇上,請喝茶。”
乾王接過,一陣花香撲鼻而來,茶水清澈,花瓣綻放,喝上一口,感覺全身舒泰。 當然,所謂花茶並沒有多麼神奇的功效,只不過染袖給他營造了一個舒適的氛圍,讓他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夏末涵又道:“皇上,臣妾的這名小宮女擅長按摩之術,不知皇上可願一試?”
乾王瞥了瞥垂頭跪在一旁的染袖,點頭同意。 他今夜不過是心血來潮來此留宿,對夏末涵,他印象並不深,說不上喜歡不喜歡,冊封她,原是為了看看其他嬪妃的反應。 誰知這次一來,竟有小小的驚喜。
“請皇上先褪下里衣,然後平躺在臥榻上。”染袖低聲說道,聲音帶著幾分羞怯。
琴心立刻上前幫乾王拿好衣服。
染袖在乾王躺下後,走到頭向的一邊,伸手輕輕按在他額頭兩邊,力道均勻的按動起來。
她對人體穴道十分精通,不僅懂得按摩,還懂得過穴殺人。
不過這次得讓乾王舒服個夠,最好舒服到天明……

四 還得侍寢
乾王沒想到自己就這麼一睡到天明,從未有過如此舒服的睡眠。
當他睜開眼時,宮女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洗漱用具和朝服。
染袖將一碗米湯端給夏末涵,讓她服侍乾王用膳。 夏末涵微微有些不樂意,但還是端了過去。
“皇上,喝碗米湯緩緩胃吧。”
乾王看著夏末涵手上的瓷碗,遲疑了一會,還是端過來喝了幾口,就著一些小點心,倒是挺爽口。
后宮諸人原本都是不吃餐飯的,即便是乾王也是如此,可是如今吃了一次,頓時覺得胃部一陣舒服。
他別有深意地看了看身旁的夏末涵,點頭道:“夏婕妤有心了,朕心甚悅。”
夏末涵低頭不語,染袖在另一邊暗想,估計夏婕妤一點也在乎你悅不悅,若是能少來幾次,她就悅了。
乾王神清氣爽地離開了,當天就送來了不少賞賜,引得其餘妃嬪又是一陣議論,莫非這夏末涵其實是深藏不露?
染袖自然知道乾王的到來會招來眾人側目,但她暫時並不擔心,以她初步觀察,乾王是個心機深沉、很有主見的男人,后宮固然有不少明爭暗鬥,但乾王估計都了然於胸,只有管與不管之分。
染袖擔心的是夏末涵對侍寢的畏懼以及乾王的猜度。 經此一次,乾王對夏末涵肯定留下了不小的印象,並且認為她是個“有心”之人,日後對待她也會留幾個心眼。 同時他到雲舒宮的次數也會增加,一次兩次還說得過去,可是夏末涵總不能永遠只給他談情按摩吧……
雲舒宮這幾天接待了不少竄門的妃嬪,她們來此要麼是為了打好關係,探聽乾王的喜好,要麼是為了示威,敲打新人。
夏末涵是個軟柿子,別人說什麼她應什麼,毫無脾氣。 那些嬪妃來了幾次之後,在鄙視的同時,心也放下了,就這麼一個人,不足為慮,不足為慮。
染袖對此樂見其成,性格軟也有性格軟的好處,至少暫時不會引來別人太過強烈的敵意。
乾王之後每隔幾天會來一次雲舒宮,聽琴按摩喝茶,每次神態都頗為愉悅。 夏末涵嫻靜淡雅,雖舉止略有些畏縮,但乾王顯然並不在意,而且看她的目光愈加深沉。
染袖猜測,乾王很快不會只喝茶了事了。
夏末涵沒有危機感,染袖替她抹了一層冷汗。
“主子,今晚皇上要來,您準備得如何了?”染袖問道。
“還需要準備什麼?”夏末涵笑道,“倒是換些別的點心就好了。”
餵,您未免太樂觀了。 皇帝是這麼好打發的?
染袖心中狂躁,表情卻小心翼翼道:“奴婢聽說皇上今晚打算讓您侍寢。”
夏末涵表情一變,僵硬道:“你聽誰說的?”
“皇上身邊的陳公公。”
夏末涵倏地站起來,緊張道:“那如何是好?這陣子不是好好的嗎?皇上還缺侍寢的人?”
染袖扶著她坐下,安慰道:“主子別太憂心,總會有解決辦法的。”
“能有什麼解決辦法?”夏末涵苦惱道,“還以為皇上到這兒來只是喜歡聽琴喝茶而已。”
“……”染袖低著頭,不露一絲情緒,其實心裡卻是一個大大“囧”字。
她想了想,柔聲道:“主子,您相信奴婢嗎?”
夏末涵看著她,點頭道:“相信。”
“那麼,這回不能再逃,主子得規規矩矩地侍寢。”
夏末涵連連搖手:“我不行。”
“放心,奴婢會想辦法讓您成功侍寢的。”
“是嗎?什麼方法?”
染袖附在她耳邊輕身說了幾句。
夏末涵羞紅著臉道:“你個小丫頭,怎的如此,如此……”
染袖睜著無辜的眼睛,一知半解地說:“奴婢是聽別宮姐妹說的,覺得這樣能讓主子舒服點,主子覺得呢?”
夏末涵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咬牙點了點頭。
末了還說了句:“染袖,以後少聽些閒言閒語,你還小。”
“嗯。”染袖重重地點了點頭。 心裡卻在想:身處宮中,還想做個單純無垢的人。 主子啊,您是不是太天真了一點?
深夜,內侍傳話皇上馬上就到。
本應該出門迎接的夏末涵卻在染袖的服侍下進入了浴池。
琴心遲疑道:“皇上即可便到,主子不去迎接可以嗎?”
夏末涵沒有回答,染袖說道:“皇上應該不會介意的。”
琴心看了看夏末涵,沒再說話,起身與染袖一起出去迎接乾王。
“夏婕妤呢?”乾王見門口只有幾個宮女,便問道。
琴心回道:“婕妤正在沐浴,不及迎接,請皇上見諒。”
乾王眼中閃過一抹精光,跨步走向浴室。
染袖沒有跟去,與泉聲等人守在屏風外。
片刻之後,浴室內傳來傳來幾聲曖昧的呻吟聲,伴著水花的拍擊,一陣旖旎的氣息瀰漫整個宮室。
染袖發現泉聲等人都羞紅了臉,她也低頭攪著衣袖,一副扭捏不安的模樣。
松韻突然湊過來問道:“皇上終於寵幸主子了,這陣子我看著都急。”
“急什麼?”染袖不解地問。
“你傻啊!”松韻敲了敲她,“不得皇上寵幸的妃子,永遠也出不了頭,更別說懷上龍子了。”
“其實,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染袖弱弱地說。
“好什麼啊?”松韻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和主子真是一個性子,都不知上進,呃,我可不是在說主子的壞話。”
染袖半垂的眼中閃過笑意,抬頭已是澄淨一片:“松韻姐姐希望主子好,染袖知道。”
松韻點點頭:“你知道就好,以後機靈點,雖然你是主子的貼身宮女,但是平時也不能太由著主子,好歹在皇上面前表現得熱情點。”
染袖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 松韻拍拍額頭:“算了,以後慢慢來,起碼皇上對主子還是挺好的。”
“咳。”琴心走過來道,“別說了,仔細著點。”
松韻吐了吐舌頭,回到原位。
琴心看了染袖幾眼,也轉身離開。
染袖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彷彿沒看到對方別有深意的打量一般,只是心裡在暗自警惕,乾王所賜的這四名宮女,不知根底,裡面或許有乾王的眼線,也或許有其他妃子的眼線,不能不妨。
不過以夏末涵的性子,估計他們也看不出異樣,真正在暗出謀劃策的是她。
乾王的耐力不錯,在浴室享受一把之後,又抱著夏末涵上床榻翻雲覆雨。 俊男美女裸身交纏,真是讓人看得血脈膨脹。 染袖有幸給他們放紗帳,近距離目睹那一番春光之色讓她這個心智堅定的人都忍不住躁動。
乾王確實有吸引女人的本錢,不說那張俊美的容貌,就是一身強健的肌肉,也足以令人芳心萌動。
第二日,乾王按時起床,一夜瘋狂依然精神飽滿。 他起身並未要求宮女將夏末涵叫醒,可見昨夜的侍寢令他頗為滿意。 他感覺得出夏末涵身上帶著淡淡酒香,暗自猜測這大概是她為了壯膽而喝的,如此想著倒有些可愛,比起其他嬪妃多了些趣味。
琴心等人服侍乾王更衣,染袖則去查探夏末涵的狀態。 在經過乾王身邊時,這個男人特意看了她一眼。 在這宮中,只要他在,周圍人的目光必然在他身上,而這名小宮女不過是淡淡了一瞥便去關心她的主子了。
這段時間在雲舒宮走動,他不但對嫻靜溫柔的夏末涵有了好感,對夏末涵身邊的這個宮女也有了不錯的印象。 這個小宮女雖看似怯弱,舉手投足間卻有種特別的美感,精通按摩,善於煮茶,對主子忠心,低調本份。 相反,另外四名宮女看自己的目光總帶著愛慕,一有親近機會便會表現得格外熱情,有一個甚至做出了勾引的動作。
他對此司空見慣,表情都不會動一下。 他雖好色,但還不至於飢不擇食。
染袖摸了摸夏末涵的額頭,舒了口氣,還好沒發燒。
為了讓夏末涵順利侍寢,她特別為她配製了催情藥物,混合著甜酒,緩解她對乾王的懼怕,讓她在迷迷糊糊中與之歡好。
此刻想來,自己怎麼跟拉皮條的一樣,連藥都用上了……
當然,這藥不能明目張膽地和太醫要,她從前學過一些特殊藥物的配製,在這個時代,諸如紫英石、白英石之類的東西都是常見的,她以各種方式換了一些,調製出中散藥,效果只能算是一般,所以她又用了甜酒,還好沒有副作用,這種東西最好少用,夏末涵還是必須靠自己克服心中的障礙,否則早晚要出問題。
“好好服侍你的主子,過幾日朕再來看她。”乾王的聲音響在頭頂,染袖半晌才發現他是對著自己說話,忙跪著應道:“是,奴婢一定盡心服侍。 ”
“嗯。”乾王點點頭,轉身離開。
看琴心等人都露出愛慕的神色,染袖暗自撇了撇嘴,心中關心的是總算又過了一關。
隨著乾王越來越明顯的偏愛,夏末涵不但存有內患,還會產生外憂,她得辦法鞏固她的地位,為她尋求盟友。 光被動行事看來還是有點懸,夏末涵的安危,直接影響了自己,兩人實際上已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
皇后和兩位夫人暫時不能觸及,那麼最好的選擇便是六嬪。 只比夏末涵高一品,平時走動一下是必要的。
只是……染袖看向仍在熟睡的夏末涵,心中哀嘆,這個性格清淡的女孩能不能面對那狡猾似狐的女人們啊?


五 習慣
天氣明媚,染袖和夏末涵難得到花園散步。 宮中的園林都是經過巧匠修飾過的,花團錦簇,綠茵如萍,青石涼亭,清澈的人工湖映照著天空的白雲,湖邊楊柳垂枝,有如畫卷。
果然,偶爾還是要出來走走。
夏末涵看起來心情不錯,自那日侍寢時候,她的精神一直有些萎靡,還好之後乾王沒再來,不然真不知道怎麼應對。 染袖有時想,若乾王知道他的女人巴不得離他遠遠的,不知道他是怎樣微妙的感覺……
幾人走到涼亭,發現裡面已經早有人在。 看她的服飾,應是六嬪之一,只是不知道具體是哪位。
這時身後的琴心小聲道:“這位是孫充儀。”
夏末涵忙向她行了行禮:“夏末涵見過孫充儀。”
“不必多禮。”孫充儀的聲音十分柔美,身材纖細,皮膚如雪,只是臉上略顯病容。
染袖聽說過這位孫充儀,乃兵馬大元帥孫岩的愛女,閨名“瑄”,同時也是目前后宮第二位生有皇子的妃子,第一位是皇后。 所謂母憑子貴,雖然這位孫充儀平時不顯山露水,但在后宮中的地位並不比兩位夫人低。
夏末涵在孫瑄的招呼下坐到了石桌邊,不同於皇后和兩夫人的威勢,這位孫妃氣質平和,說起話來有一種如詩如畫的美感,若是能去除病容,那必然是一代佳人。
真奇怪,一個大元帥居然有這樣嬌柔的女兒……
夏末涵自入宮以來,除了宮女,幾乎沒和其他妃嬪如此心平氣和地聊過天,這兩人倒是氣味相投,都不是跳脫的人。 她們聊著天氣,聊著年少往事,聊著家鄉風景,氣氛十分和諧。
不知過了多久,孫瑄身邊的宮女小聲道:“主子,起風了,您還是早點回宮吧。”
孫瑄頓了頓,對夏末涵笑道:“我身子弱,不能就坐,失禮了。”
“哪裡,身子要緊,充儀請回。”
“我就住在翡翠宮,夏婕妤有空可過來坐坐。”
“一定,到時還要叨擾。”
孫瑄笑了笑,在宮女的攙扶下離開了涼亭。
“這位孫瑄姐姐真不錯。”夏末涵感概了一句。
染袖暗想,一個能平安將皇子生下來的女人,僅僅只是靠她父親的福蔭? 觀她的面相,確實是一名內賢外惠的好女人,除非她演戲的功力已臻化境。
剛剛經過她身邊時,聞到了一股藥香,似含有白朮、夜苓的氣味,這是主治氣喘汗虛一類疾病的中藥,可是孫瑄或許汗虛,但不像有氣喘的樣子… …這還是染袖第一個拿不准的人物。
不過,這或許一個不錯的盟友。
回到雲舒宮,染袖對夏末涵道:“今天讓奴婢下廚如何?”
“染袖還懂廚藝?”夏末涵頗為驚奇,在她看來,眼前這個不過十三歲的小女孩似乎什麼都會。
染袖不好意思地笑笑:“奴婢也只會做些家常小菜,平時吃多了宮里大廚的手藝,偶爾想自己動手做做,味道肯定是不及大廚的,到時恐怕主子要嫌棄了。”
“哪裡會?”夏末涵笑道,“你去做吧,需要幫忙就找琴心她們。”
染袖笑著點頭離開。
每個獨立的宮室都有一個小廚房,只不過食材需要自己去御膳庫領取,普通食材可以按份額免費領取,若超過配額或者領取一些相對珍稀的食材則需要另外花錢,所費一般會在每月俸銀中扣除。 所以在宮中生活,若地位不高並且沒有足夠積蓄,那麼也只能過相對節儉的生活。
染袖在庫房領了鮮魚、排骨、蘿蔔、玉米、辣椒、蔬菜以及一些配菜。
乾王在雲舒宮的時候,她總是叫廚房準備不同的菜色和點心給他吃,為的就是試出他的口味。 乾王喜歡吃辣,喝湯,喜歡帶著茉莉花香的點心,但不愛吃甜的。 因為只是一些夜宵之類的食物,所以染袖對他的喜好研究得還不太完全,不過有這些差不多了,乾王並不常來,她要做的是,讓他每次來的時候都有種歸家的自在感。
乾王是個控制欲強烈的男人,偶爾會冷眼旁觀女人之間的爭鬥,可是一旦過火,就會遭到他不動聲色的懲罰。 他對女人似乎不怎麼手軟。
在這后宮中,有多少妃子是毫無目的地討好他? 或想福蔭家族,或想獲得恩寵,或想擁有更高的地位。
而夏末涵有個優勢,那就是她無欲無求,從來沒想過要從乾王那裡得到什麼,甚至連寵幸都不屑一顧。 這樣的性格反而能讓乾王放鬆下來,同時再在飲食起居方面給予足夠的細心,餓了時準備他最愛吃的飯菜,疲憊時給他按摩,煩惱時為他彈琴解悶……
夏末涵不懂得察言觀色,可是染袖可以做她的眼睛。 不需要刻意表現,潛移默化之下,任乾王有多鐵硬都得化作繞指柔。 一旦他對夏末涵的印像從一個暖床的工具轉變成一個溫柔體貼的伴侶時,夏末涵的地位便基本穩固了。
唯一需要擔心的是夏末涵的心理障礙,總不能每次侍寢都喝藥吧。
這可真是個難題,只要夏末涵沒有這個毛病,她就有把握讓她安度餘生,甚至獲得更高的地位都並非不可能。
可惜,暫時還是只能做好自保的打算,先安撫住乾王這頭老虎再說。 哪天夏末涵一時沒控制住,在乾王面前表現出真實情緒,那就有得玩了。
染袖做了一份酸辣魚,一份蘿蔔玉米骨頭湯以及一份青菜小粥。
“染袖做的真不錯。”夏末涵看起來很喜歡吃魚,不過可能太辣,一臉想吃又小心翼翼的樣子。
染袖給她舀了一碗湯,同時說道:“辣椒可驅寒、止痢、促進消化,增加食慾,偶爾嚐嚐應該不錯,只是不宜多吃,佐些湯喝就好了。”
在討乾王歡心之前,她得先讓夏末涵習慣這種口味,到時即使她不在,她也會無意識地選擇乾王喜歡的菜色。
染袖並沒打算天天做,而是每隔幾天親自下一次廚,她的花樣很多,味道或許比不過大廚,但勝在精心。 夏末涵也慢慢從可有可無到欣然接受。
不但從飲食,染袖還在房間裝飾上花了些心思,比如採些鮮花擺入房中。 她是學過插花的,經過她修剪之後的花飾造型優美,別具一格。 染袖不太喜歡選擇容易凋謝的鮮花,而是多用枝幹俏麗的植物,這樣的花枝即便花朵凋謝,也能形成一種嶙峋的清俊之美。
同時,染袖有意讓夏末涵穿著同一種顏色的衣服,她喜歡藍色,那麼在製衣時,便多選用藍布,即使不做成藍色衣裙,也要在衣袖或腰帶上添加藍色,這樣形成習慣之後,乾王將來一看到藍色就有可能想到夏末涵。
這段時間由於政事繁忙,乾王來得次數比較少,但每次表情都頗為愉悅,也沒有特別要求侍寢,感覺比起床事,他更喜歡待在雲舒宮的舒適感。
夏末涵也樂得輕鬆,她最近除了看書寫字刺繡之外,還多一項娛樂,那就是去找孫瑄聊天。 兩人一來一往,倒是很合得來。 染袖也有幸見到了乾王的二皇子禹昊,七歲左右,長得靈秀可愛,說話像個小大人,經常逗得幾個大人開懷不已。
“染袖,今天做的糕點給孫充儀送去一盤。”夏末涵見到桌上的糕點,突然說道。
“主子不一起去?”
“我手上還有經文沒有抄完,中途停筆不太敬,你帶我去問候即可。”
染袖點頭應是,收拾了一盤點心放入食盒。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送東西,染袖倒是熟門熟路,孫瑄也會給夏末涵送些小禮物,並不貴重,卻有些心思。
染袖想不通,這位孫充儀是真的想交夏末涵這個朋友,還是別有用意? 夏末涵唯一值得關注的,大概就是乾王對她上了心,比起其他妃嬪,乾王到雲舒宮才次數明顯更多。 可是這對孫瑄來說還重要嗎? 她甚至沒表現出任何不滿和嫉妒。
那麼,是為她的兒子? 這是染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可是夏末涵對她兒子有什麼幫助呢?
正在思慮中,一個綠色的小東西突然從上面掉到她拿著的食盒蓋上,定睛一看,居然是條正在蠕動的毛蟲。
如果她是正常的女人,一定會尖聲驚叫,可她僅僅只是看了兩眼就將目光移到一旁的大樹上,只見上面正坐著一個身著太監服的小公公。
小公公跳下樹來,有些靦腆道:“不好意思,剛才不下心把蟲子弄下來了。”
染袖看他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長得白淨俊俏,只是臉上身上都沾了些污漬,看起來頗有些狼狽。
“你是誰,在這幹什麼?”染袖問道。
“我叫離若,別人都叫我'小離子'。”這個少年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答道,“今天犯了錯,苗公公罰我在這幫樹捉蟲。”
“哦,那你好好捉蟲,別再讓蟲子掉下來了,若驚擾了貴人就糟了。”染袖用葉子將食盒上的蟲子弄開,隨意說道。
“嗯,謝謝。”離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染袖轉身欲走,突然聽到身後少年的肚子咕咕一聲響,她腳步一頓,轉頭問道:“你肚子餓了?”
“呵呵,活還沒幹完。”離若似乎是個很樂觀的人,總是笑呵呵的。
染袖從食盒中拿出一塊糕點遞給他。
離若看了看自己臟兮兮的手,又看了看染袖小手上美味的糕點,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染袖心中好笑,將糕點遞到了他嘴邊。
離若臉色一紅,半晌才猶猶豫豫地將點心咬進嘴裡,一陣清香酥軟的感覺在他嘴中蔓延。
染袖道:“這是要送給孫充儀的糕點,只能偷偷給你吃一塊,你趕緊幹完活去吃飯吧。”
離若連連點頭。
染袖這才轉身離開,走出幾步又聽到身後少年喊道:“啊,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宮的?”
“染袖,雲舒宮。”
苗公公,整個西宮只有一個公公姓“苗”,那就是西宮的掌事太監,總管西宮各項事務,而那個少年看著品級不高,卻由苗公公直管……
嗯,不錯。

六 拙劣的技倆
之後幾天,染袖時常會遇到離若,他要麼被罰捉蟲,要麼被罰清掃,要麼被罰修剪枝葉,似乎總是犯錯,幾個庭院交替跑。不過每次都是笑呵呵,絲毫不在乎被罰了多少次。
漸漸的,染袖也跟他熟絡起來。離若是苗公公的人,看起來可能還有些親戚關係。不過染袖暫時沒想過要從他這獲得什麼信息,畢竟感情基礎是需要時間來建立的。
染袖捧著一些花枝回到雲舒宮。今天夏末涵帶著琴心去了孫充儀那兒,其餘三個宮女也樂得清閒,各做各事去了。染袖打算再做個插花,然後練練字。
這次她選用了竹筒作為容器,做成垂直型的花式,一枝一枝地慢慢搭配,以淡、雅、簡為主旨,寧靜自然,風姿綽約。
“不錯。”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乾王。染袖只用了半秒中便做出受到驚嚇的模樣,還不及放下手中的枝條便匆忙回身行禮。
“不必多禮。”乾王淡淡道,“原來雲舒宮的花藝皆是出自你手。”
染袖輕聲回道:“主子喜歡雅緻,奴婢便學著做些插花。”
“嗯,很有靈氣。”乾王將染袖手中的花枝取過來,補充了她未完成的花式。
“你家主子呢?”乾王隨口問道。
“去了孫充儀那兒,奴婢這就著人去知會一聲。”
“不用了,朕來此只是想喝喝茶休息下,晚膳後還要處理些政事。”
說著,乾王徑直走到躺椅上坐下。
染袖立刻去取來茶葉,靜靜地為他煮茶。
一邊煮茶一邊暗自觀察乾王的神色,看他眉宇間透著幾分疲倦,顯然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在這種時候最好不要做多餘的事,讓他自己安靜地躺會就好了。
這還是乾王第一次白天駕臨,實在難得。
不過多時,一陣清幽的茶香瀰漫在屋中,淡霧氳氤。
乾王的眉頭稍加舒展。
正在這時,泉聲和弦音走了進來,對著乾王行禮請安,起身後便麵帶喜色地走過來準備服侍乾王。
乾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擺擺手道:“你們兩個先出去,沒朕的命令不要進來打擾。”
他的內侍都被留在了門外,實在不想被兩個滿臉熱切的宮女擾了清靜。
染袖看著泉聲和弦音訕訕地離開,又看到乾王頗有些煩躁的表情。她將茶泡好遞到他面前,柔聲道:“皇上,奴婢不知您愛喝什麼茶,於是選了這上等龍井。”
“哦?”乾王接過茶杯,揭蓋聞香,問道,“你為何會選擇龍井?”
“龍井的香氣清高持久,茶色清澈,品飲之間,齒間流芳,回味無窮。”染袖一邊擺弄茶具一邊徐徐敘說,“而且我家主子便來自產茶之鄉,對茶頗有講究。 ”
乾王聽著染袖輕柔的聲音,全身慢慢放鬆,臉上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問道:“你家主子來自產茶之鄉,這個朕倒是不知道。”
“便是瑤峰,聽主子說,那兒依山傍水,風景秀麗,出產龍井、雲棲等名茶,美人亦是嬌美韻秀。”
乾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這倒是,末涵確實清雅嫻靜,有江南的秀美。”
染袖見乾王表情舒展,便不再多話。
乾王不著痕跡地打量起身側的這名小宮女,雖看似怯弱,但說話時吐字清晰,神色恬靜,進退知禮,純美中透著幾分與她這個年紀不符合的穩重,聽其言觀其行,頗為賞心悅目。
喝過幾口茶,乾王心情轉好,煩惱漸忘,他的目光一向床邊的棋盤,開口道:“你家主子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不知你的才藝如何?”
“奴婢不過只是一名小小宮女,哪裡會有何才藝?”
“會下棋嗎?”
染袖猶豫了一會,回道:“略懂皮毛。”
“那好,陪朕下一局。”說著,起身走到棋盤邊。
染袖只好跟上。她不是沒想過撒謊說不懂,但她平時也會跟夏末涵下棋,此事做不了假。
兩人分好先,便開始了對局。
直至黃昏,金色餘暉從窗口撒下,這一局棋終於結束。
乾王笑道:“靈活有餘,章法不足。”
“是,奴婢棋藝確實不如皇上許多。”
“呵呵,你很聰明,多加練習,幾年後未必不能成為一名國手。”乾王心情愉悅道,“要知道曦國可是有幾位遠近聞名的女國手呢。”
染袖怯然道:“奴婢怎敢有此奢想。”
乾王還待再說,夏末涵緩步走了進來,行禮道:“皇上,臣妾不知您會來,未及伺候,還請皇上贖罪。”
“不用,朕亦是臨時起意,怪不得你。”
乾王聽著不覺得奇怪,可是染袖卻知道,在他剛來到雲舒宮時,肯定就有宮女去通知,而夏末涵依然姍姍來遲,顯然是想等乾王離開後再回來,可惜一直拖到這個時候,人還沒走。
“時候不早了,皇上要不要留下用膳?”夏末涵總算還清醒著,沒有出言送客。
乾王點點頭:“也好。”
夏末涵於是吩咐宮女們布菜,染袖也適時退到一邊。
這些日子潛移默化的改變果然沒有白費,夏末涵點菜時下意識地點了染袖平時推薦的菜色,一份辣魚一份辣肉,還有降火湯和青菜。
乾王吃得果然暢快,要知道後宮的女人們很少會吃辣椒,因為吃多了容易上火,而且很可能長出痘痘,這對以色侍君的美人來說,是絕不能忍受的。
晚飯後,乾王精神不錯地離開了雲舒宮。
趁著染袖臨時出去有事,弦音走到夏末涵身邊小聲道:“主子今天為何不早點回來?”
“怎麼了?”夏末涵吃著消食果脯,疑惑地看著她。
弦音道:“染袖獨自一人伺候皇上,看起來還頗得皇上歡心,主子就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擔心染袖藉此爭寵,一朝攀上高枝變鳳凰。”
夏末涵頓了頓,沉吟道:“若她真能討得皇上歡心,亦不失為一件好事。”
“不是吧,主子?”弦音有些不敢置信,“您一點也不在意?”
夏末涵笑道:“你們都是我的宮女,即便獲得恩寵,亦是從我宮裡出去的,對我來說,確是好事。”
弦音一臉渾渾噩噩地走了出去,她大概沒遇到過這樣“大度”的主子……
晚上時,夏末涵將弦音的話說給染袖聽,末了還問道:“染袖是否喜歡皇上?若是真的,我一定為你製造機會。”
您還是別了。染袖在心中翻著白眼,面上卻急忙否認:“不是不是,奴婢從來沒這麼想過。”
“是嗎?皇上年輕有為,琴音她們皆愛慕不已,為何你不願意?”
“奴婢自知身份低微,能夠留在主子身邊便滿足了,況且皇上哪有主子這麼溫柔?”
夏末涵低低笑了起來,滿眼的愉快。
染袖拉著她的衣袖,做撒嬌狀:“主子,您可不能把奴婢送人。”
她很不放心,這位主子自己不喜歡皇帝,巴不得別人來爭寵,到時可別把她給賣了。
“好好,染袖這麼貼心,我也捨不得,此事就不提了。”
第二日,染袖明顯感覺琴音對她的敵意,那眼神透著嫉妒和不甘。染袖裝作沒看到,頂著一臉沒心沒肺的單純,自顧自地做事,只是心底暗自警惕。
又過了幾天,得到半日休息的染袖回到自己的房間,剛進門,眼神就變了變。
作為貼身宮女,她擁有單獨一間房,與琴心等人的屋子只有一院之隔。
因為常年的習慣,使她每次出門都會對房間做些記號。剛剛她一進來,就感覺有人動了她的東西。比如她的首飾盒原本是挨著銅鏡擺放的,現在卻離開了約兩厘米的距離,而櫃子上的抽屜,有一個留下了一線縫隙,現在卻完全合攏。
染袖關好門,立刻將首飾盒和抽屜打開,乍看似乎沒有什麼變動,但仔細翻找,便發現了原本不應該存在東西,一對銀質耳環、一塊玉佩、一隻金鐲子。
染袖有仔細翻找了房間各處,確定沒有遺漏,臉上便不由得冷笑:真是拙劣的栽贓。
正在這時,門外隱約傳來人聲,腳步漸行漸近,接著連門也沒敲便闖了進來。
染袖拿著繡布和針線疑惑地看著來人,琴心、泉聲、弦音、松韻四人到齊了。
“幾位姐姐有事嗎?”她露出一臉不解。
琴心道:“打擾妹妹了,我們剛才發現室內遭竊,幾個姐妹都丟了些東西,所以過來看看妹妹這邊有沒有丟失什麼。”
“遭竊?”染袖驚訝道,“在宮裡也會遭竊?”
“宮裡竊賊多著呢。”琴音不冷不熱地說道,“妹妹還是趕緊找找有沒有丟失什麼東西吧。”
“好,我看看。”染袖點點頭,放下手中的東西,來到梳妝台邊仔細翻找著,從首飾盒到抽屜,無一遺漏。
“啊!”染袖驚道,“我丟了一個金鎖。”
“什麼?你也丟了?”出聲的是泉聲。
嗯?竟然不是琴音栽贓的嗎?染袖在心中琢磨著,臉上卻苦道:“真倒霉,那個緊鎖我很喜歡的,怎麼就不見了呢?”
琴心道:“看來我們這確實遭賊了,可是雲舒宮除了我們,就只有膳房和衣坊的人會來,他們如何接近後院的呢?”
松韻道:“不如將此事告訴主子,讓她找嬤嬤查一查。”
“還是不用了吧!”琴音忙道,“用這些小事去麻煩主子,未免太不知進退了。”
泉聲也藉口道:“是啊,以後我們警醒些,將貴重的物件收妥便好了。”
琴心看了兩人幾眼,不置一語。
松韻撇撇嘴:“算了就算了,我的耳環啊,還是原來的姐姐送的呢。”
“以後我再送你一對。”琴心摸了摸她的腦袋。
松韻只能無奈地點點頭。
幾人相繼離開,泉聲和弦音相視一眼,滿腹疑惑。她們早算好了時間,只待染袖剛回房間便上門攪事,東西都放在不太引人注意的地方,除非特意去翻找,否則肯定不會被輕易發現,染袖進門不過幾息的時間,怎麼可能如此迅速地發現並處理掉?
那麼東西是怎麼不見的呢?難道真的遭賊了?
染袖重新關上門,仔細聽了聽四周的動靜,確定沒人後,便踏上桌子,輕盈地翻上房梁,將那幾樣東西拿了下來。
若是換做普通人還真有可能會中招。若被當作內賊,即便有夏末涵的袒護,將來也必然被傳得人盡皆知,到時名聲可就毀了。更值得一誇的是,她們不藉著抓小偷的名頭,而是用關心同伴失竊的理由來查看,事發後也可以撇得乾乾淨淨,倒是有幾分心機。
可惜她們遇到的是染袖,一個行事小心謹慎、觀察入微的人,想用這樣拙劣的伎倆坑她,還欠缺了點智慧。
看著手上的東西,染袖露出一個純純的笑容,這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個得到了什麼禮物的孩子……


七 孕
一場小小風浪過去,弦音和泉聲倒是老實了下來,染袖也樂得輕鬆。 早晚練習柔術,白天伺候夏末涵,偶爾和她一起習字畫畫,或者學習刺繡,很是愜意。
乾王最近事務繁忙,並不常來,夏末涵整個人都開懷了不少,孫瑄也時不時會來竄下門子,小皇子禹昊來過幾次之後,跟染袖等人的關係熟絡了不少。
染袖興致來時,會做幾個小模型,領著禹昊自製點心,做出各種形狀,讓他玩的不亦樂乎。
禹昊作為曦國皇子,雖然並非長子,但這個國家立儲的方式與別國迥然不同,重才能而輕嫡庶,新王的確立是要經過兩個朝廷共同考核的,所以只要是皇子,便都有機會競爭。 誰知道眼前這個小孩子會不會是下一任乾王呢?
雖說染袖早做好了年滿二十五便離開皇宮的打算,但與未來皇儲打好關係是必要的。
“若是能有個孩子也不錯。”送走孫瑄等人,夏末涵突然感嘆道。
染袖眼中一亮,小心道:“只要主子多親近一下乾王,相信很快就會有好消息了。”
“那還是算了。”夏末涵轉身進了屋。
“……”唉,任重而道遠,任重而道遠啊。
晚膳過後,染袖服侍夏末涵更衣沐浴。
皇宮的浴室,特別是三品以上的宮妃浴室都是寬敞而華麗的,裝有出水設備,洗漱用品一應俱全。 據說皇帝的浴室更奢華,直接可引溫泉水入池,大小足以容納上十人。
“染袖,和我一起來洗洗吧?”夏末涵趴在浴池邊笑道。
“奴婢哪敢逾距?”染袖一邊幫她揉肩一邊回道。
“這會哪那麼多規矩?你下水還可以幫我擦背,也省的我麻煩。”
看著夏末涵期待的目光,染袖想了想便同意了。 事實上她也挺喜歡泡澡的,可惜現在不過是個宮女,不好放肆。
將衣服脫光,染袖緩緩下了水。
夏末涵突然道:“沒想到你看起來瘦弱,其實纖細有度,身材不錯啊。”
染袖露出羞赧的表情:“主子別取笑了。”
其實自練習柔術以來,她也發現這個身體開始了迅速的發育,原本略顯扁平的胸部變得圓潤飽滿,雖然因為年紀的關係,還不夠豐滿,但形狀嬌俏可愛,頗有些美感。 同時她的身高也在長,雙腿的線條尤其優美。
這種現象除了柔術的激發之外,這個時代的女孩發育早可能也是個原因,身體年齡不過十三歲,但成熟度大概相當於前世的十八歲了。
“來,讓我摸一摸。”夏末涵難得有些玩樂的心情,想欺負下這個害羞的小姑娘。
染袖忙退,驚叫:“主子,別啊!”
兩人正玩得高興,卻不知乾王竟然突然而至。
琴心等人在外迎跪。
他問道:“夏婕妤呢?”
“正在浴室。”
聽到回話,乾王也不多言,解下披風便往內走,琴心剛要提醒就見男人的身影已消失在屏風後。
乾王一進浴室,看到的便是兩名女子水中嬉戲的場景,一個清麗無雙,一個嬌俏可人,真是賞心悅目。
還是染袖最先發現乾王,她一驚,拿過浴巾擋在胸前,直往後退去。
夏末涵轉頭,表情微愣了一會,隨後有些緊張道:“皇上,您怎麼來了?”
“朕來,末涵不歡迎嗎?”乾王的目光在夏末涵和染袖之間游移。 比起夏末涵的冷情,滿臉紅暈的染袖顯然更惹人憐愛。 他今天才發現這個小宮女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不是,您若先著人通知臣妾,臣妾便不會如此失禮了。”夏末涵忍住身體的顫抖,弱弱的回話。
“嗯,只是臨時起意,愛妃不必在意。”乾王站在浴池邊,絲毫沒有移步的打算。
染袖退到了另一邊,心裡卻是亦喜亦憂。 喜的是雲舒宮終於成為了乾王自然而然會想起的地方,以後他會時不時想過來看一下。 憂的是,這樣“臨時起意”的情況會越來越多,她們做準備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
趁著乾王正在和夏末涵說話,染袖裹著浴巾悄悄出了水池,匆匆將裡衣套上,披頭散發地抱著衣物就準備離開浴室。
誰知夏末涵的聲音突然傳來:“染袖,過來幫皇上更衣。”
……
染袖忍不住想罵髒話,夏末涵自己不想伺候皇帝就把她拖下水,哪有這麼急著將男人推給別人的女人?
夏末涵這時候叫住她,不是在暗示乾王可以臨幸自己嗎?
“嗯,過來。”這時乾王也開口,同時伸開了雙手等待服侍。
染袖放下衣物,低著頭走到乾王身邊,為他寬衣解帶。
乾王的目光沉了沉。 眼前這個小宮女垂散著一頭烏黑長發,晶瑩的水珠從額前劃過,嫣紅的雙頰有如芙蓉綻放,一身單薄的里衣緊貼著濕漉漉的身體,透出裡面柔嫩的肌膚,小巧圓潤的胸部隱隱綽綽,甚是招人。 小宮女大概也注意到了,時不時用衣袖遮擋一下,又不敢做得太明顯,十分有趣。
乾王發現自己對這個小丫頭產生了些許興致,連夏末涵離開浴池穿戴好衣物都怎麼理會。
染袖剛扶著寬衣解帶完畢的乾王入水,就聽到夏末涵說道:“皇上,臣妾今日有些不適,就讓染袖服侍吧。”
乾王看了她一眼,只是擺了擺手。
夏末涵如釋重托,給了染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便快步離開。
該死,前幾天還說不會把她送人,這回就毫不猶豫地跑路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身為主子的她已經默認她為乾王侍寢了!
“過來幫朕按摩。”乾王雙手成一字型搭在池邊,一副等待享受模樣。
染袖壓住心中的暴躁,走到乾王身邊跪坐下來,輕輕幫他按摩。 乾王的肌肉十分結實,按起來需要八分的力氣。 當然,這不是重點,今晚如何度過才是個難題。 她心中不停地思量對策,既不能讓乾王對她出手,也不能讓他去找夏末涵,沒有準備好的她,絕對會給皇帝一個驚嚇。
可是這會有什麼辦法呢? 看乾王的樣子,是鐵定要這過夜的。
“你很怕朕?”乾王突然開口問道。
“皇上威儀,奴婢自然是怕的。”染袖小聲地回答。
乾王笑了笑:“小丫頭看起來膽小,實則聰明著。”
染袖微驚,怯生生的回道:“皇上誇獎了,奴婢並不聰明。”
乾王不置可否,問了一句:“今晚,可願陪朕?”
染袖手上的動作適時地頓了一下,微微顫抖道:“奴婢身份卑微,不敢有非分之想。”
“你家主子似乎也同意了。”乾王淡淡道。
“主子善良,奴婢卻不能恃寵而驕,做出對不起主子的事。”
乾王沉默下來,身體有些繃緊,似乎有些不悅。
正在這時,弦音捧著衣物從外間走進來,跪道:“皇上,奴婢給你送來了換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
太好了! 看來夏末涵還有點良心,知道叫人進來。
乾王看都沒看弦音一眼,兀自閉目養神。
染袖小聲道:“弦音姐姐,你來給皇上擦胰子和香乳吧。”
弦音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乾王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動作。
染袖抱著衣服退下,到外面遇到夏末涵,兩人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皇上,奴婢也會按摩,不如讓奴婢幫皇上按一按?”弦音試探地問道。
乾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弦音心下竊喜,伸手摸上了乾王的肩膀。 可惜她沒有學過專業的按摩,不但力度不足,還找不准穴道,按到後面反而像是在撫摸,動作曖昧。
乾王睜開眼,露出一抹冷光,撥開她道:“行了,你下去,朕自己來。”
弦音臉上閃過不甘,卻也不敢多話,只得悻悻地退了出去。
同樣是宮女,染袖謹守本分,做事認真,鐘靈韻秀,而另一人卻心存妄念,不顧尊卑,藉機獻媚。 高低優劣,立見分曉。
乾王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的笑容,他從不缺女人,可是真正讓他動心的卻是沒有。 夏末涵的清新不俗,讓他頗有好感,而染袖的嬌俏別緻也頗令人喜愛。 雲舒宮是他樂意常來的地方,美人嫻靜,茶香怡人,琴愉棋悅,身心鬆弛。
當然,若沒有其他宮女時不時的挑逗就更好了。
他琢磨著,是不是給夏末涵換幾個宮女……
乾王沐浴完畢,看到夏末涵穿戴整齊地坐在桌案邊調琴。
“時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乾王邊朝床榻走便招呼道。
夏末涵手上動作一頓,抬頭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染袖。
染袖無奈,小聲道:“去吧,那是主子的丈夫,不是洪水猛獸。”
夏末涵皺著眉頭,拖拖拉拉地就是不想去。
“怎麼了?”乾王又問。 他剛才可是被浴室風光和小宮女的撫媚給撩起了一身的火,可惜小宮女不願意服侍。
夏末涵咬了咬牙,終究不敢忤逆乾王的命令,起身朝他走去。
突然,夏末涵彎下腰一陣嘔吐。
染袖第一感覺便是——她在裝病! 原來想用這個方法躲過侍寢嗎?
可是很快,染袖發現夏末涵臉色發白,不像裝的。 她忙上前扶住她,急問道:“主子,你怎麼了?”
夏末涵沒有回話,只是不停乾嘔著。
乾王跨步走來,朝外面喊道:“去傳太醫。”
一時間寂靜的宮室忙亂起來,攙扶,倒茶,送水。
“怎麼了?”乾王問道,“哪裡不舒服?”
夏末涵搖搖頭道:“臣妾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吐。”
染袖眼中突然閃亮,算算時間,夏末涵有一個多月沒來月事,難道……
太醫很快請到,仔細把了把脈,又再三確診之後,突然拜道:“恭喜皇上,夏婕妤有喜。”
乾王臉上閃過一抹喜色,看向夏末涵的眼神變得柔和。
夏末涵先是一愣,隨後驚喜道:“太醫,我真的懷孕了?”
“是的,臣不敢妄言,確實是喜脈。”
果然是懷孕了。
夏末涵,好樣的! 這孩子來得太及時了!

八 食譜
景琗宮中,皇后面帶笑容地對夏末涵道:“恭喜妹妹了。”
夏末涵微微躬身,淺笑道:“多謝皇后娘娘。”
“皇上子嗣不昌,多年來也不過兩子一女,這回望妹妹能為皇上再填一丁。”
“臣妾醒得,必不辜負皇上與皇后的厚愛。”夏末涵輕輕摸了摸肚腹,臉上露出溫柔似水的表情。
皇后垂下眼,端起茶杯優雅地喝了一口,合上杯蓋後又道:“在你之前也曾有幾個嬪妃懷上過,可惜福薄,皆未能順利生產。宮中生活不必尋常人家,看似祥和,實則暗潮洶湧,雖不可存害人之心,但該防的還是得防。”
夏末涵臉色微白,喏喏道:“是,臣妾受教了。”
“你也毋須害怕,若有難處,隨時可來找本宮商量。”皇后又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命宮女遞給夏末涵道,“這是本宮給你的小禮物,好好收著吧。”
“謝娘娘賞賜。”夏末涵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
從景琗宮出來,夏末涵才打開荷包,裡面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上刻“平安”二字。 她臉上閃過一絲感觸,輕聲道:“皇后娘娘真是好人。”
染袖頗不以為然,能做到那個位子,可不是光靠家世的。
心中雖是如此想,臉上卻露出認可的表情,笑道:“是啊,皇后娘娘尊貴賢惠,不愧為六宮之首。”
夏末涵笑了笑,小心地將荷包收入懷中。
染袖又道:“主子,您現在懷有身孕,平時膳食需妥善安排,不如從明日開始,便由奴婢負責主子的飲食如何?”
“也好,染袖做事細心,有你安排,我很放心。”夏末涵點頭同意。
在未懷孕之前,夏末涵不過是個稍微得寵的妃子,其餘嬪妃或許心有嫉妒卻也不至於暗施毒手,但如今情況大不相同,一旦夏末涵順利將孩子生下來,無論男女都可得到皇上的厚賞,若幸運生下皇子,將來甚至有可能登上皇位,這樣就不只是爭寵的問題了。
染袖最先要杜絕有人在飯菜中動手腳。
她製作了一張食譜,整理了幾十道適合孕婦吃的食物,另外也列出了不宜食用的東西,比如螃蟹、甲魚、苦瓜、人參、杏仁、桂圓以及一些甜品和辛辣佐料。
染袖將忌食清單交給夏末涵,提醒她去其他地方用膳時,不可隨便亂吃。
“原來還有這麼多講究。”夏末涵拿著清單,皺了皺眉。
“主子,生孩子可是大事,當然要注意。”染袖揚了揚手中的食譜,笑道,“這份食譜貼在廚房一張,飯桌上一張,以後主子就照此點菜,奴婢這個大廚一定拿出畢生絕學,讓主子吃得高高興興。”
夏末涵忍不住抿嘴一笑,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
“何事如此高興?”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然後就見乾王從外面闊步而入。
夏末涵和染袖忙行禮迎接。
“不用多禮,坐吧。”乾王擺了擺手,注意到桌上的那張食譜,隨手拿過來一看,笑道,“這是……食譜?”
夏末涵回道:“正是。日後臣妾的膳食由染袖負責,她便列了這份食譜供臣妾參考。”
“不錯,不錯。”乾王看著垂首立在一旁的染袖道,“不知能否再加幾種菜色,朕偶爾也想來嚐嚐染袖的手藝。”
染袖看了夏末涵一眼才低聲回道:“只要皇上不嫌棄,便是奴婢的榮幸。”
乾王笑了幾聲,隨口報了七八個菜色,染袖拿出筆墨一一記下,發現其中有幾道菜不適合孕婦食用,於是用筆特別勾選出來,以免一時失察,忘記提醒。
乾王問道:“為何這幾道要特別劃出?”
“回皇上,這幾道菜色孕婦忌食。”
“原來如此。”乾王恍然地點點頭,讚道,“小小年紀,懂得倒是不少。”
“奴婢原來是御膳房奉事。”染袖小聲回道。
這倒不是撒謊,在來到這個世界不久,她就對這個身體原主人的一些情況進行了徹底調查,知道“她”六歲入宮,隨禮儀官學習了三年,然後被分到御膳房做摘菜宮女,三年後又調到內事房做伺妃備選,直到被分給了段禦女。
“末涵的這個小宮女確實貼心,朕都有些想調她到身邊伺候了。”乾王似真似假地說道。
夏末涵表情有些不自然,喏喏道:“難得皇上喜歡,臣妾本該割愛,無奈身邊實在缺不了她,還請皇上贖罪。”
乾王以為她這是心中嫉妒,染袖卻知道她是對乾王不滿。
哎,若被這個男人知道自己時常遭到嫌棄,不知是何表情……
夏末涵也確實是嬪妃中的奇葩了。
乾王在雲舒宮用過晚膳便離開了。 因為懷孕,夏末涵終於不用再侍寢,她心中安定的同時,也可以相對自然地與乾王聊天,只是依然不太喜歡被碰觸。 不知道乾王對此是否有所察覺,平時竟也不曾做出過度親密的舉動。
如此平安地過去了半個多月,雲舒宮平靜如波,染袖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將后宮生活想得太過複雜……
這天,染袖提著一籃子菜朝廚房走去,剛轉過一拐角,就看到泉聲匆匆從廚房走出來,很快消失在另一邊。
平時廚房除了她,琴心等人都不會在做飯時隨意進出,這是她請夏末涵做出的規定。 那麼泉聲這會進廚房乾什麼? 火爐上正熬湯,而她也不過才走開一小會。
染袖心中一凜,走進廚房四下打量,發現灶台上有一點水漬,若是一般人肯定就忽略了,可是她習慣記住屋中的環境,所以很清楚在離開前,這滴水漬是不存在的。
染袖用手指一抹,湊在鼻子間聞了聞,比一般的清水多了點植物香,很淡,幾不可聞,呈淡綠色。
染袖又將鍋蓋揭開,待蒸汽散去,鍋中的湯看起來並無異狀。 染袖皺了皺眉,暫時沒猜出泉聲在裡面加了什麼,而泉聲又是誰的人呢?
將湯倒出來,拿出另外的食材重新入鍋。
片刻後,她眼中閃過一絲精芒,暗道:去試探一下!
晚上,染袖待在房中等待時機,直到對面的房中只剩下泉聲一人,她才起身。
她對四人的作息時間瞭如指掌,這個時候是她們分別去沐浴的時候,往往琴心會第一個回來,而泉聲是最後一個出門。
染袖的腳步緩慢,走到房門外,卻不急著進去,直到耳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才推開虛掩的門,探頭看了看屋內,小聲喚道:“泉聲姐姐……”
泉聲走過來,冷淡問道:“什麼事?”
染袖捏了捏衣角,遲疑地說道:“今天……我看到了……”
“看到什麼了?”泉聲不耐煩地斥道,“說話說清楚。”
染袖偷看泉聲一眼,咬了咬牙道:“你今天到廚房,偷偷在湯裡加了東西。”
泉聲面色一變,低聲怒道:“你胡說什麼?”
“我沒有胡說。”染袖抿嘴道,“我親眼看到的。泉聲你告訴我,你在湯裡加了什麼?是不是對主子有害?”
泉聲四下看了看,見沒有其他人,她才將染袖拽進屋,小聲道:“你不用擔心,那是好東西,加一些在湯裡能讓湯汁更美味。”
“可是主子規定過,做飯時其他人不能接近廚房,你若要加佐料,為何不告訴我?”
泉聲似有些窮詞,半晌才惡聲惡氣道:“你這是在懷疑我對主子不利嗎?這事可不能瞎說,你想害死我啊?”
染袖畏縮了幾下,有些底氣不足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加的是什麼?”
“是蜂蜜。”泉聲沒好氣地說,“用來煲湯十分滋補,這可是我花了不少心思才換來的。”
“噢,原來是蜂蜜。”染袖明白地點點頭,心中卻在冷笑:綠色的蜂蜜?
“我只想為主子盡一分力,不求別動,你就當不知道吧。”
“噢。”染袖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走到門邊又道,“那你以後要在食物加什麼,一定要事先告訴我,否則我會很為難的。”
“知道了,你也記著,別到處去說,免得給我惹來麻煩。”
“好的。”說完,往自己房間走去。
掩上房門,原本單純的表情變得冷清,染袖靈活地從另一邊窗子躍出,躲在牆角靜靜地傾聽那邊的動靜。
她算的時間沒錯,剛才琴心正在屋外,她與泉聲的話,必然入了她的耳。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琴心冷肅的聲音突然響起,讓正準備朝屋內走的泉聲驚了一跳。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剛才我都聽到了。”琴心走進房中,冷聲問道,“你在湯中加了什麼?為何要這麼做?”
“只是蜂蜜而已……”泉聲咬唇回道。
“你當我和染袖一樣好騙嗎?”琴心怒道,“加蜂蜜用得著鬼鬼祟祟?你可知謀害主子是殺頭大罪?夏婕妤平日對我們不薄,你為何要這樣做?是誰授意你做的?”
泉聲臉色發白,半晌沒有說話。
琴心又道:“此時正是非常時期,若夏婕妤出了事,你認為我們這些宮女能討得了好嗎?收買你的人根本居心不良,一旦事發,你不過就是一枚可有可無的棄子。”
“我……我沒有想害夏婕妤,也沒人授意我這麼做。”泉聲猶嘴硬道。
“是嗎?那好,就讓我們到主子那裡去說個清楚吧。”說著就去拉她的手臂。
“不要。”泉聲終於害怕起來,掙扎道,“別告訴主子,琴心,我求你。”
琴心看了她半晌,淡淡:“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
泉聲遲疑道:“若我說了,你是否願意替我保密?”
“我不是個喜歡招惹是非的人。”
“那好,我說。”泉聲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說道,“我在湯裡加了蘆薈汁。”
琴心有些疑惑,她並不知道蘆薈汁有怎樣的害處。
泉聲小聲道:“蘆薈汁可導致……流產。”
琴心的面色終於變了變,狠聲道:“你糊塗了嗎?夏婕妤若能生下皇子,對我們都有好處,若出現意外,會有什麼後果還需要我說嗎?”
泉聲苦笑道:“我的家人被威脅,能不做嗎?”
琴心沉默了一會,突然問:“是誰?”
“……我不能說。”
琴心坐在床上思量片刻,抬頭道:“這事我就不問了,但是你不能再加害夏婕妤。”
泉聲一臉無奈。
琴心又道:“為保你的家人,此事也不要對那人提及,只說沒有機會下手即可。”
泉聲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連連點頭。
原來如此。
染袖悄然無息地回到房間,撥了撥燈芯,一臉沉思。
雖然還不知道指使泉聲的人是誰,但起碼解決了暫時的危機,她挑選琴心出面應付果然沒錯。
而琴心,她後面恐怕也有人……
呵,看來宮中不少人都坐不住了,後面的日子會越來越有趣……


九 暗潮
今晚由染袖守夜,夏末涵吃過晚膳便早早就寢,可是害喜嚴重,一直輾轉難眠。
染袖守在旁邊耐心地照顧,用按摩緩解她的痛苦。
正在這時,室內傳來一股沁人的幽香。
染袖抬頭望去,只見松韻剛將熏香點燃。 她看了看半睡半醒的夏末涵,悄悄起身走到松韻身邊,低聲問道:“你點的什麼香?似乎與平時的氣味不一樣。”
松韻回答:“是今天內事房太監送來的,我聞著倒沒覺得有何不同。”
染袖心細如塵,聽覺、嗅覺皆比一般人靈敏,她剛才一聞就感覺這香味中似乎多了些什麼,雖然不知道是否對孕婦有影響,但為了杜絕一切有害因素,她還是說道:“以後別點香了,主子最近聞不得這些,睡覺總是心神不寧的。”
“噢,好。”松韻沒有異議地蓋住了香爐。
染袖突然又問:“今天送熏香的是內事房的哪個公公?小六子?”
“是的。”松韻點點頭。
染袖沒有再問,后宮的太監宮女大派系傾軋,明面上卻看不出端倪。 像內事房掌事嚴公公,一個八面玲瓏的人物,對各宮嬪妃皆恭敬謙卑,不偏不倚。 所以即使他或者他手下的人私自替換了日用品,也很難查出背後指使之人。
可惜夏末涵無論宮裡還是宮外都毫無勢力,無法做到最好的保護,只能見招拆招。
第二天,染袖叫人請來了御醫,給夏末涵檢查一下身體狀況。
來看診的是太醫院最年輕的太醫杜瑞,年不過而立,醫術與風評都奇佳,相貌亦十分俊俏,在后宮中頗受歡迎。
“夏婕妤身體康健,只是孕吐較常人嚴重些,平時注意飲食與防寒即可,毋須憂心。”杜瑞把完脈後,一邊打開藥箱,一邊說道,“微臣給夏婕妤開幾幅藥,早晚一次,可緩解籲悶之感。只是不要長期服用,連續三四日即可。”
“多謝杜太醫。”染袖一邊扶著夏末涵一邊答謝道。
“不用多禮。”杜瑞將方子寫好,遞給一旁的琴心。
琴心謝過,拿出些銀兩給杜瑞作為打賞。
杜瑞婉言拒絕,整理好藥箱就準備離開。 在他站轉身時,帶起一陣清風,染袖隱約聞到了一種特別的香味,不似藥香,清雅幽淡,品質不凡,非一般嬪妃用得起的香料。
不過想想杜瑞經常出入后宮,身上沾了些香氣也屬正常,染袖對此並未深究。
“琴心姐姐,杜太醫開了些什麼藥?”染袖似不禁意地問了句。
琴心將方子遞了過來。
染袖也沒接過,只是掃了一眼便記住了。
“琴心,你趕緊去藥房抓藥吧,希望喝了藥之後,我能舒服點。”夏末涵拍拍胸口,一臉難受。
琴心行了一禮,收好藥方轉身離去。
午膳過後,染袖抽空去找了那個老是被罰的離若,說道:“離若,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忙?你說。”離若對這個時常給他帶點心的小宮女很有好感,每次見到她都會覺得開心不已,如今她有事相求,自然當仁不讓。
染袖將自己抄錄的藥方交給他,請求道:“這是太醫給夏婕妤開的調理藥方,我想請你去太醫院找一名老太醫問一下是否妥當。”
“你倒是細心。”離若接過藥方,笑著說道。
“嘿嘿,我哪裡細心。”染袖表情頗有些不好意思,“這事其實是主子託我辦的。”
離若見她一臉憨態,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道:“你放心,這事交給我了,明天這個時候給你回復。”
“謝謝離若。”染袖開心地笑了起來。
她之所以選擇離若是這一個多月觀察的結果,這個男孩本性善良,與宮中派系關聯不大,從那位苗公公時常“罰”他打理花園就知道了,他顯然不希望離若涉入太深。
這份藥方交給他去驗證,染袖便不必擔心自己被人留意。
太醫肯定知道這個藥方與夏末涵有關,但也只會以為是夏末涵本身行事小心,不會太多深究。
“娘娘。”一名宮女走進來對一名正在修剪盆栽的女子行了一禮。
“如何?”女子淡淡地問了句。
“……無事。”宮女的聲音略有些顫抖。
“哢嚓”一根主枝被間斷,女子猛地回身將剪刀朝宮女扔去,“什麼叫無事?”
宮女用手一檔,剪刀在她手腕上劃出一道血痕,她忙跪道:“娘娘喜怒。”
一臉怒意的衛淑妃問道:“說,具體情況如何?”
宮女回答:“夏婕妤的飲食全部由貼身宮女負責,生活起居亦有人細心照看,幾無可趁之機。”
衛淑妃眼中含冰,冷笑道:“一個鄉下來的丫頭,會有如此謹慎?本宮相信后宮不少人都動了手腳,可是過了這麼久了,雲舒宮依然平靜若此。”
“娘娘打算怎麼做?”
“負責夏末涵飲食的宮女叫什麼名字,什麼來歷?”
“名'染袖',不過是名普通的小宮女,並無特別的背景。”
衛淑妃沉吟了一會,道:“找個機會接觸一下,看看是個什麼性子?”
“奴婢明白。”
“呵,雲舒宮有高人。”秦貴妃端起茶杯淺嚐一口,平靜地說了句。
宮女明箏疑惑道:“娘娘何出此言?”
“夏末涵本宮見過幾次,不是個有心機的人。”秦貴妃用絲巾擦了擦嘴角的水漬,淡然道,“以她的心性,絕對做不到如今的滴水不漏。一個毫無勢力的嬪妃,若無高人相助,即使是皇上也保不住她。”
明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道:“娘娘有何打算?”
秦貴妃低眉垂首,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后宮暗潮湧動,雲舒宮中卻是一片祥和。
夏末涵拿著一件嬰孩的衣服對染袖說道:“看,我給寶寶縫好了一套小衣裳,如何?”
“非常漂亮。”染袖誇讚道,“主子真能幹。”
夏末涵眼中滿滿地笑意,愛不釋手地摸著手中的衣服,笑道:“染袖最近似乎也在學做針線活?不知做得如何?”
染袖不好意思道:“不堪入目。”
夏末涵噗哧笑了出來,點著她的額頭道:“終於也有你不擅長的了。”
染袖露出羞赧的表情,憨態可掬。
“對了,秋豐節將至,宮中會舉辦宴會,到時可要熱鬧一番了。”染袖突然道。
“原來秋豐節要到了。”夏末涵微微感嘆。
“主子要不要做幾套新衣裳?”
夏末涵搖頭:“不用了,我又不想出什麼風頭,那天穿著得體即可。”
“末涵太過節儉了。”乾王一臉笑容地走過來。
“皇上金安。”夏末涵和染袖同時行禮。
乾王笑道:“朕已經命人給你趕製了幾套華服,不日便會送來。”
“臣妾謝過皇上。”夏末涵表情淡淡地回禮。
乾王挑了挑眉,眼中的笑意淡去了不少。 染袖見狀,忙出聲詢問道:“皇上,您今日在此用膳嗎?”
“嗯。”乾王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那皇上不如先跟夏婕妤下下棋,奴婢這就下去準備。”
夏末涵像是警醒過來,露出笑容道:“是啊,臣妾好久沒與皇上對弈過了,不知皇上是否有此雅興?”
乾王神色稍緩,道:“當然,來。”說著拉起夏末涵的手就往廳中走去。
夏末涵眼中閃過掙扎,低著頭掩飾臉上的畏縮。
染袖暗自舒了口氣,躬身退了出去。
就在她轉身之際,乾王莫名地回頭望向她的背影,眼中神采灰暗難明。 最近感覺這個小宮女越來越嬌俏,不論是言行舉止,還是樣貌身段都頗合他的口味。 如今夏末涵無法侍寢,他對染袖又有了些心思……
晚上,乾王決定留下來過夜。
雲舒宮有兩個主臥室,偶爾皇帝與妃子不方便同床時,便會分房而睡。 這樣的情況甚少發生,皇帝從來不缺暖床人,想獨處時睡在自己的寢宮就好了,一般不會特意到某個嬪妃的宮中去睡冷床。
所以乾王留下來恐怕也是免不了要與夏末涵同床共枕,雖說不要求侍寢,但撫慰親吻總會有的。
夏末涵開始坐立不安,懷孕的人情緒本來就容易波動,如今更是難掩憂色和煩躁。
在乾王沐浴時,她自然地向染袖投去求救的目光。
“染袖,過來幫朕按摩。”
不待染袖回應,就聽到乾王的聲音從浴室中傳來。
染袖無奈,留下一句“主子且安心”的話便朝浴室走去,轉過屏風,恰好看到弦音一臉不渝的走出來,她看向染袖時,眼中閃過一絲嫉妒。
染袖全都沒看見,輕步走到乾王身邊,先問了聲安,然後熟練地在手上塗上一層香油,有節奏地在他肩膀上按動起來。
不過一會,乾王喉中似乎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嘆息聲。
每次給乾王按摩,染袖都感覺雙手疼痛,這個男人肌肉結實,骨架粗大,不用上足夠的力度是達不到疏鬆筋骨的效果的。
“朕泡得差不多了,你待會再給朕按一按腳底吧。”
染袖剛說了聲“是”就看到乾王突然站起身來,浴池中的水隻及他的腰部,裝過身來,下面的昂然在水中若隱若現,幾乎盡收她的眼底。
染袖忙作羞赧狀別過頭去,心中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確實有傲人的資本。
躬身退了幾步,拿起浴巾上前幫他擦拭身體。 她發誓,自己絕對沒有任何綺麗的心思,眼前這個男人可是這個時代的第一種馬,染袖無論如何也不會看上他。 可是在擦抹間,總感覺有兩道炙熱的視線如影隨形,兼之浴室的溫度較外間高,水氣氳氤間,自有一種曖昧的氣息環繞。
染袖加快了動作,盡量保持平視,腦袋也不敢隨意轉動,以至於整個人看起來像扯線木偶一樣。
乾王忍不住低低地笑起來,胸口微微震動,身下的物件似乎也跟著蠢蠢欲動起來。

十 秋豐節盛宴(一)
感受到乾王身上散發的渾厚氣息,染袖臉上羞怯,心裡卻平靜無波。 她拿起寢衣上前幫乾王穿上,低聲說道:“請皇上上榻,奴婢為您按摩。”
乾王看了她半晌,手指微微動了動,終於還是移動了步伐。
染袖低著頭,半垂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誚。 剛才若再多磨蹭一會,乾王必然會獸性大發,可是染袖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而且乾王自恃身份,輕易不會主動。
乾王在一張椅榻上躺下,這裡的椅榻有點像睡椅,呈四十五度傾斜,長約一百二十公分,寬約六十五公分,椅中鋪墊了上好的羊絨毯,據說乾王自己寢宮的椅榻舖的是虎皮,價值更是不菲。
不得不說古代帝王確實享受著最奢侈的生活。
染袖跪坐在地上,將乾王一隻腳托放在矮几上,先給他鬆了送骨,然後屈起手指按動起來。
後世人都知道,腳底穴道對應身體各個器官和機能,常做腳底按摩可調理身心,促進健康。
在以前的訓練中,有一門學科稱為“人體催眠學”,與意識催眠不同,人體催眠的主要作用是讓人的身體進入休眠狀態,這必須在別人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進行,而這些穴道正是在腳底,按照特殊的手法和力度便可舒緩神經、助眠以及……平復性欲。
所以即使剛才乾王並未打算做腳底按摩,染袖也會主動提出。 她之所以不急,便是依仗於此。 上次與夏末涵共浴時情況又有不同,當時乾王的性慾已經被勾起,她若是留下繼續按摩,沒等用到這個就可能被辦了。
對於人體生理變化的感知和把握,也是曾經特工訓練的重要一項。
四周靜寂無聲,乾王在染袖有節奏的按摩中昏昏欲睡,不過多時便發出了微微的鼾聲。
染袖小心地將乾王的腳放下,起身就見弦音拿著毛毯走進來。 看她輕輕為乾王蓋上毛毯,染袖只是笑了笑便退了出去。
這四名宮女對乾王或多或少都有些愛慕,其中以弦音最為明顯,她幾乎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機會接近乾王,為的便是一朝得寵。 她該慶幸自己是夏末涵的宮女,若換做其他主子,估計早就被整得渣都不剩了。
染袖第一天到這個世界就明白,身為奴婢,命如草芥,被人弄死不過只是一句話的事。 即使將來能得到一夜恩寵,但若非乾王另眼相看,否則依然成不了主子。
夏末涵得知乾王已入睡,臉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在染袖的服侍下安然入睡。
第二日,乾王穿戴整齊,在準備上朝時,若有所思地看了染袖一眼。
染袖站在夏末涵身後,低著頭,完全看不到表情。
午後,乾王派人給夏末涵送來了些賞賜,染袖等人也跟著沾了光。
一年一度的秋豐節慶典將在十日後舉辦,到時乾鑫宮和坤焱宮的兩位皇帝及其大臣們會聚集祭天台,進行盛大的祭天儀式,之後便會在崇暄園舉辦宴會,五品以上宮妃皆可參與。
為此,后宮上下,無論嬪妃還是宮女皆興奮不已,兩宮合併舉辦的宴會,從來都是最熱鬧的。 不但能享受到眾多美味佳餚,還能欣賞到青年才俊的風姿。
雖說后宮的女人不能與除了皇帝以外的男人交往過密,但飽飽眼福總是可以的。 況且宮女二十五歲就能出宮,誰能保證將來做不了那些大人們的侍妾呢! 現在打好關係,混個眼熟是必要的。
“唉,不知能否向皇上請求不參加?”夏末涵懶懶地靠在窗台邊,低嘆道。
“主子,別啊。”弦音忙道,“這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世,不參加豈不可惜?主子今年才入宮,想必還不曾見過吧?”
夏末涵微微點頭,臉上並無一絲興奮之意。
琴心端著茶走進來,笑道:“主子,您若不參加,恐怕奴婢們都要痛哭了。”
夏末涵也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書卷,接過茶杯喝了一口,道:“以往的慶典是怎樣的?”
琴心回道:“祭天,盛宴,歌舞,對詩,行酒令,總之,內容非常豐富。”
“沒錯。”弦音補充道,“像后宮的主子們,可彈琴作畫,歌賦獻舞,相互比拼才藝。”
夏末涵略有些吃驚,問道:“怎麼?后宮的人也要在那麼多大臣面前獻藝?”
“呵呵,不是。”琴心笑道,“宮妃與大臣們的宴席是分開的,除了太后與皇后之外,其他嬪妃都會另外安排席位,兩宮嬪妃聚集一堂,爭奇鬥艷。”
“不但如此,才藝展示時會有專門的記事官進行評判,出眾者可獲得豐厚的賞賜。”
看來這個國家從君王到大臣再到嬪妃,甚至是宮女太監之間,都存在著競爭。 染袖暗想,也不知道這樣的製度是曦國哪位大能製定的,真是太有才了。
正在這時,泉聲進來稟道:“主子,司坊的人送來新裝過來了。”
琴心等人興高采烈地扶著夏末涵走了出去。
夏末涵的衣服包括一件牙白色中衣;一件藍底青花紋,暗領纏絲,長袖印彩;一條深紫色藤紋寬腰帶,一條黃色流蘇,上面用來纏掛黃玉——這是區別於坤焱宮嬪妃的物甚,乾以黃為尊,坤以紫為貴;另有一條藍色雲邊裙,一條青色長綢以及一雙騰雲靴。
琴心等四位宮女的服飾為淺綠打底,窄袖印花,墨綠束腰,垂掛纏佩編織黃繩。
染袖的品級比她們高一級,一身淡粉色長裙,絳紅色印花束腰,寬袖博領,同樣也有一條黃色纏佩編織繩。
幾人收到新衣都十分高興,除了節慶日,宮女們平常都只能按品級穿戴統一服裝,想自己縫製新花樣都不行,當然有些心靈手巧的宮女們偶爾也會在自己的衣服上做些小改動或是添加些飾物,這倒不違反規定。
除了衣服之外,司坊還送來了兩套首飾,包括頭飾、耳環、項鍊、手鐲等等,總共三十六件,無一不是巧奪天工之精品,令人愛不釋手。 即使是清雅如夏末涵,眼界高如染袖也忍不住為之驚嘆。
皇家確實是皇家,一出手就是大手筆。
事實上她們所不知道的是,雲舒宮是受到特別關照的,即使是九嬪也沒有這種待遇,她們的配給僅比兩位夫人差一點。
秋豐節慶典如期而至,整個曦國的百姓都為之歡騰,各地同時舉辦著盛大的宴會。 天剛亮,兩位皇帝便領著一干大臣進行了莊嚴的祭天大典,這個儀式是不需要嬪妃參與的,連同太后和皇后都沒有資格。
后宮眾人先一步聚集崇暄園,在各自禮儀官的帶領下,分別被安置於暫休的房間。 崇暄園是整個曦國最大的園林,與乾鑫宮和坤焱宮僅隔百米,園內樓亭閣宇,花團錦簇,假山流水,湖泊錦鯉,建築華美風景秀麗,並且豢養了不少珍禽異獸,偶爾雲霧繚繞,蔚為仙境。
此次乾鑫宮參加宴會的嬪妃除了太后和皇后,總共只有十五人,以前從未見過的五品以上的嬪妃紛紛露面,各個風姿綽約,儀態萬千。
十五人,如此看來,乾王在女人方面還算節制,就不知坤王又是何種模樣。
兩宮嬪妃分居不同的地方,暫時還未碰面。
“末涵。”孫充儀出現在夏末涵的房間門口。
夏末涵忙請她入內小坐:“孫姐姐怎麼來了?”
“待會就要入席,我想過來問問你,要不要與我同席?”
“同席?”夏末涵奇道,“還可以同席嗎?而且席位不是早安排好了嗎?”
孫瑄笑道:“大概的範圍確實安排好了,可是具體的座位可以自己挑選,從一品夫人到五品才人皆是依次而下,同席者可不必嚴格依照品級,當然,一品的坐席是單獨的,這個不可亂。”
夏末涵了解地點點頭,笑道:“這樣就太好了。”
“對了,二皇子呢?不跟你一起入席嗎?”夏末涵又問道。
“皇子們的席位安排在正園,與皇上他們一道,不過這些孩子比較自由,可隨意在園中走動,我們不必管他們,有宮女太監照看著。”
“原來如此,我是第一次參加皇家盛宴,若有失禮之處,姐姐一定要提醒我。”
“放心,我會的。”孫瑄溫和地笑了笑,“你可知午膳過後要進行才藝比鬥?”
夏末涵點頭:“知道,只是具體如何還需要姐姐提點。”
“其實也沒別的,參不參與全憑自願,像妹妹你懷有身孕,大可不必出這個風頭。”
夏末涵驚喜道:“如此就太好了。”
見她一副解脫的模樣,孫瑄忍不住抿嘴一笑。
兩人又聊了一會才分開。
待到巳時,祭天完畢的眾人紛紛進入崇暄園,而禮儀官們也開始帶領眾妃子前往百蝶園。
每位妃子只允許帶一名宮女入席,其他宮女會另外安排地方用餐,之後她們可在一定範圍內自由活動,甚至可以去觀看嬪妃鬥艷,只是不能靠得太近。
夏末涵自然帶著染袖,每個嬪妃的席位後都會多置一張陪席,所布食物與前桌相差無幾,這亦是慶典的特例。
進入園內,還未入席就看到對面迴廊走來一群各具風姿的美人,看她們腰間所掛的紫色玉佩,顯然便是坤焱宮的嬪妃們。
染袖略略數了一下,坤焱宮的嬪妃人數不多不少,也是十五人。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故意安排的?
兩宮妃子們相互打量,然後在禮儀官的招呼下一一入座,接著傳唱官按著品級分別介紹兩宮的妃子,除了提到一品夫人,兩宮一品以下的妃子都要行禮之外,其餘都只需點頭示意。
傳唱完畢,宴會正式開始,精美膳食也相繼而至。


十一 秋豐節盛宴(二)
菜餚上齊,坤焱宮的劉貴妃端起酒杯,對眾人笑道:“托兩位陛下的鴻福,今年我國又迎來了大豐收,天公作美,無災無禍。在此,本宮代表坤焱宮眾嬪妃敬謝天恩,以祈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另一邊的秦貴妃亦舉起酒杯接話道:“本宮亦代表乾鑫宮眾嬪妃敬謝天恩,年登歲稔,人無水旱之弊,國無饑饉之災,天下昇平,社稷永安。”
其餘嬪妃皆舉起酒杯,應聲而飲。
兩位貴妃對視一眼,秦貴妃道:“看來該對諸位姐妹公佈太后所出的開膳之題了。”
“正是。”劉貴妃笑著點頭,然後轉向眾人道,“今次的膳食乃太后命人精挑細選,食材皆為上品,有幾種更是難得一見,眾姐妹未必能認出。故太后出題,要求以食材對答菜名。”
“如此一說,難免不解,不若就由我們兩人拋磚引玉,為眾姐妹做這開題先鋒?”
“正有此意。”劉貴妃應和,“先申明,本宮與秦貴妃事先亦不知有哪些菜餚,故答題是否應景全由禮儀官品評。”
說到此處,立在一邊的禮儀官微微躬了躬身。 接著他上前一步,高聲說道:“請看……”
其實所謂“以食材對答菜名”,便是先由禮儀官告之菜名,比如一道菜名為“身無彩鳳雙飛翼”,那麼答題者須按照這個句型接應下一句,卻不能回答“心有靈犀一點通”,而是必須將這道菜所用的一種食材藏在詩中作答。
禮儀官點的第一道菜是裝在圓形青瓷盤中的菜餚,菜名為——荷葉照清歌。
碧綠荷葉之中呈扇形地疊著一排金色的肉片,肉片旁邊點綴著數顆有如珍珠的蓮子,上面淋著橙紅的醬汁,看起來十分美味。 染袖舉箸嚐了嘗,香酥鮮嫩,是魚肉。
秦貴妃答曰:“蓮動下漁舟,芹香映碧澗。”
劉貴妃接道:“鮮鯽食絲燴,清酒沁芳菲。”
“好。”眾嬪妃無不擊掌稱道。
禮儀官笑道:“兩位娘娘急智,大善。”說著,命身後的小公公給兩位貴妃分別送了一朵金花,其餘人無不羨慕。
“接下來就看諸位妹妹的文采了。”秦貴妃道,“當禮儀官報了菜名之後,答題者可用筷子敲一敲酒杯,先敲者先答,若敲了酒杯而答不出者將會罰酒一杯。”
禮儀官又唱道:“第二道菜名——明月攀香雪。”
眾人一一品嚐,不過一會便有人敲杯答曰:“天風繞桂眠。”
“大善,賞花。”
原來這是一道桂花羹,入口留香,回味無窮。
染袖一邊品嚐美食一邊欣賞眾人爭奇鬥艷。 不得不說,這些選自全國各地的女子,大多文采風流,各有底蘊。 期間與夏末涵同席的孫瑄亦答了一題,獲得一朵金花。
秋豐宴會將舉辦三日,先不論正宴那邊是何景象,單說嬪妃比鬥,最後得金花最多者將獲得太后與皇帝的厚賞。 這將是一種至高的榮耀。
染袖突然心中一動,這種宴會豈非是傳播聲名的最佳途徑? 名聲愈佳者,便能獲得大臣的推崇,嬪妃們本身對此或許不置可否,但將來若有了龍子,便將此當作一種政治籌碼。 比如孫瑄,此次若能獲得魁首,皇子禹昊便可以母為榮,將來競爭帝位時,大臣很可能將此納入考量。
染袖看向孫瑄,她與夏末涵交好,卻對此事的影響隻字不提,可見她還是有些私心的。
舉箸的動作突然一頓,染袖看向右手邊那一盤黃燦燦的菜餚,然後將目光移到夏末涵那邊,正好見到她將筷子伸向那道菜。 染袖忙側身拉住她的衣袖,輕聲道:“主子,這道菜您不能吃。”
“嗯?”夏末涵轉頭問道,“這是什麼?”
染袖正要說話,就聽禮儀官剛好報到這道菜的菜名:“縱橫春秋隱紅玉。”
染袖見眾人正在品嚐,忙說了句:“請主子稍等。”然後從袖子中拿出一塊手帕和一支眉筆,在上面寫了一行字。
夏末涵接過手帕不解地看著她,染袖小聲道:“主子難得來一次,若空手而歸未免被人看輕。”
夏末涵遲疑了一會,還是敲響了酒杯,待禮儀官做出請的姿態,才答道:“怒目醉蟹藏黃金。”
“好,賞。”
眾人同樣給予了讚譽,而孫瑄則別有深意地看了染袖一眼。
“原來這道菜是蟹肉,單看品相還真難分辨。”夏末涵終於知道染袖剛才為什麼會阻止她吃,孕婦本並不適合吃螃蟹。
夏末涵拿起得到的那朵金花,笑道:“多虧染袖了。”
染袖羞怯地謙語道:“是奴婢多嘴了,以主子的文才何須奴婢越俎代庖?”
夏末涵笑了笑不再說話。
反而是孫瑄開口道:“染袖挺機靈的。”
“有些小聰明罷了,哪裡比得上姐姐的姒水?”夏末涵並未在意剛才靠染袖幫助答題的事,這種情況並不罕見,眾妃一般都會帶上頗有些見識的宮女,可在思慮不全時當作助力。
孫瑄身後的宮女謙遜了一句,孫瑄亦不再說話。
一頓宮宴很快在眾人的對答中結束了。 在這樣的宴會上,嬪妃不敢有失儀態,故對每道菜皆不過淺嚐即止。 染袖估摸著,待會回去休息時,肯定還要補餐,真是可惜了這些價值不菲的美味佳餚。
飯局結束,兩宮嬪妃或遊覽花園,或涼亭品茗,或回到各自咱居之所休息,待一個時辰之後,將會聚集萬秀閣獻藝。
夏末涵帶著染袖回到房中,另外四名宮女仍未回來,估計是去別處遊玩了。
“染袖要不要也出去玩一玩,我這邊有人照顧,毋須擔心。”夏末涵道。
“主子未去,奴婢怕自己不懂規矩衝撞了別的貴人。”染袖給夏末涵泡了一杯茶。
夏末涵溫和地笑了笑。
“主子,有一事奴婢不知該書不該說。”
“噢?但說無妨,你我主僕還有何不可說的?”
染袖遲疑了一會,將關於宴會奪名的猜測說了出來。
“你是說,若能在比鬥中出彩,將來便能對我的孩子有所助益?”夏末涵皺了皺眉,有些困惑。
“正是。”染袖道,“所以主子不妨參與比鬥,主子琴藝高超,未必遜於他人。”
夏末涵陷入沉思,半晌才微微帶點頭:“既然關乎我的孩子,那便勉強一試吧。”
“主子一定行的。”染袖露出鼓勵的笑容。
時間將至,遊散在四處的嬪妃們紛紛來到萬秀閣,這是一座寬敞的大廳,佇立著十六根雕龍石柱,兩邊牆壁鑲嵌著珠玉,置有精緻宮燈,垂掛雙繡絲簾,地板由白玉石鋪成,在左右牆角,擺放著各種樂器,由翡翠屏風間隔。
走進萬秀閣,一陣清香縈繞,分外舒服。
眾人在內侍的帶領下分別入座,並遞上一塊木牌和一套筆墨紙硯,這是讓參與比鬥的妃子們將自己要表演的節目寫好,然後統一由內侍收取,比鬥順序由禮儀官任意抽取。
夏末涵遲疑了一會,還是寫上了自己的擅長的技藝——瑤琴。
坐在另一邊的孫瑄看了她一眼,眼中光芒灰暗難明。 原本以為夏末涵不會參加,誰知竟早有準備。 難道過去太小看她了?
比鬥依然由兩宮貴妃主持,作為一品夫人,她們是不需要下場獻藝的。
在禮儀官的唱詞中,第一位表演者出場,是來自坤焱宮的一名美人,在一陣悠揚的曲樂聲中,美人翩翩起舞,長袖揮動,身形柔美,一派婀娜。
嬪妃比斗大多以歌舞琴瑟為主,允許宮女伴奏伴舞。 比如第一位出場的美人,便是由隨身宮女伴奏。 但若請宮廷樂師相助,則屬違規。
嬪妃皆是多才多藝之人,不通音律者甚少,但依然有高低之分,心理素質與臨場應變亦是影響水平的重要因素。 在之後幾場表演中就有因為緊張而發揮失常甚至出醜的人,這是不可避免的,畢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觀眾不但只有在場諸人,閣外還有眾多宮女太監。 而出醜之人難免引來眾人的嘲笑,頗失顏面。
以染袖對夏末涵的認識,她雖怯弱,但並非畏縮之人,只要是她擅長的方面,順利通過應該不成問題。
很快便輪到夏末涵了,宮女擺好桌案和瑤琴,她深呼一口氣走到中央,緩緩坐下。
抬手勾弦,一段跌宕起伏的輕音傾瀉而出,如風入水,婉轉地流淌於萬秀閣之中。
瑤琴多遠思,音弦譜風儀。 瑤琴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亦是一種古久的樂器,音色空明,對彈奏者的技藝要求甚高,講究精氣神三境合一。 夏末涵心性平和,靜雅脫俗,在瑤琴上造詣十分卓越,否則乾王亦不會因她的琴音留戀於雲舒宮了。
曲樂一起,在場諸人皆露出驚異的神色。
正在夏末涵完全擯除雜念,沉浸於彈奏中時,萬秀閣的內閣中來了兩位至尊,正是曦國的兩位君王。 他們有幸聽到這樣的琴音,皆露出欣賞之色。
琴音逐漸進入□,如鳳飛於九天,扶搖直上。
突然,只聽得“鏘”地一聲,琴弦斷,琴音止,大廳中鴉雀無聲。
夏末涵從沉醉中驟然驚醒,呆坐當場。
染袖心下一突,幾乎沒有思考便將桌上作為裝點的花瓣灑向中央,然後立刻扯下右耳上的耳環,在飛舞的花瓣中衝到夏末涵身邊,將那根斷弦拉直,以極其巧妙的手法用耳環的銀鉤將琴弦鑲進凹槽,除非用力拉扯,否則短時間內不會再輕易斷掉,同時低聲道:“繼續彈,奴婢為您伴舞。”
說著,手撐在桌案上,一個優美的翻轉,從夏末涵的右邊躍到左邊,如一彎皎月,輕盈如蝶。
見到染袖,夏末涵不由得鎮定下來,伸手繼續彈奏。 剛才的一切只發生在須臾之間,琴斷音止正是音調轉折之時,眾人隨著琴音的停止而懸高,待到花瓣飄落,如蝴蝶般的染袖輕靈而出,就像從天上回到人間,琴音續起,懸起的心終於緩緩落下,這種感覺無比驚奇,讓人感覺剛才的一切是不是事先演練過,完全不似意外。
染袖所學的柔術,全名為“女子柔體旋舞術”,動作輕盈,柔似無骨,卻暗含力度,與時下純觀賞性的舞蹈迥然不同,少了幾分虛浮,多了幾分璇璣。
一琴一舞彷彿渾然天成,相得益彰,令人驚艷不已。

十二 秋豐節盛宴(三)
曲聲停罷,舞蹈亦隨之結束。 廳中安靜異常,直到夏末涵與染袖上前行禮才引來眾人的議論。
“好。”坤焱宮的劉貴妃擊掌讚道,“琴音繞樑,舞姿別緻,令人大開眼界,這一朵金花,當給得。”
秦貴妃眼中光芒微閃,笑道:“雖中間出現意外,卻能臨場應變,更加難得,所謂舉賢不避親,本宮亦要多贈一朵金花,劉貴妃是否同意?”
劉貴妃嬌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不快,爽快地點頭同意。
禮儀官立刻命人給夏末涵送上了兩朵金花。 在場其餘嬪妃無不羨慕,更有少數幾人難掩嫉妒之色。 要知道才藝比鬥本就一花難得,而夏末涵卻一下子得到兩朵,無疑是給最後奪魁增加了競爭力。
夏末涵接過金花,臉上露出頗為驚喜的表情,謝恩之後領著染袖回到座席,對周圍不懷好意的目光毫無察覺,她心思單純,無害人之心也無防人之心。
而跟在她身後的染袖卻看得仔細,這些世家女,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剛才那張琴絕對被人動過手腳,宮中的樂器皆是有專人定期檢修的,特別是在宴會開始前後,更是不容有失,又怎麼會出現斷弦的情況? 值得慶幸的是琴弦是從邊緣鬆開,否則她也不可能迅速將其接續。
染袖看向場中的瑤琴,正有宮女在收拾,她暗想:此事到底是坤焱宮想打擊乾鑫宮的士氣呢,還是乾鑫宮有人故意為難夏末涵?
誰也沒注意到,當宮女將瑤琴捧回去之後,立刻有一內侍將這把琴悄悄拿走,帶往內閣。
乾王摸了摸瑤琴的琴身,而後手指停在剛才鬆開的琴弦尾端,那裡正鑲著一隻精巧的耳環。
“霆雲,你說那個丫頭如何能在須臾之間便將這根弦續上?”乾王喃喃問道。
坤王斜坐在一邊,冷峻的俊顏上看不出任何神色,只是默默地看著那隻耳環。
乾王又道:“這種手法可非一般人能擁有的。”比起對那一琴一舞的驚艷,染袖臨場應變的急智與靈巧的動作反而更令人側目。
坤王終於開口說了一句:“她是你乾鑫宮的人。”意思就是問他也白問。
“呵呵。”乾王笑道,“是啊,我都忘了你這少言寡語的性子,和你談女人無異於對牛彈琴。”
坤王不以為意,轉頭繼續看向萬秀閣中的眾女。
乾王手指一勾,將那隻已經變形的耳環收到手中,若有所思地把玩著……
比鬥一直持續到傍晚,最後乾鑫宮獲得了五朵金花,而坤焱宮是三朵,算上午膳時候的金花,乾鑫宮為十二朵,坤焱宮十一朵,相差不大,但獲得金花最多的卻是坤焱宮的柳昭容,共四朵,僅僅對詩便獲得了三朵。
晚膳不再開席,眾人各自回房。 在出得萬秀閣時,夏末涵被人從後面撞了一下,釀蹌幾步,染袖忙扶住她,定睛望去,就見柳昭容挑釁地瞥了她們一眼,然後趾高氣昂地遠去。
夏末涵半點抱怨的底氣也沒有,和同樣低著頭的染袖一聲不吭地離開,周圍人無不露齣戲笑的表情。
染袖雖低著頭,一副小媳婦樣,但心中卻在冷笑,此刻她袖子中赫然多了一朵金花,正是剛才柳昭容故意撞過來時順手牽羊的戰利品……
“剛才真是多虧你了,染袖。”回到房中,夏末涵鬆了一口氣般的說道。
“主子被誇了,奴婢現在還嚇得要命呢。”染袖拍拍胸口,緊張道,“那個時候光顧著擔心主子,也沒多想便衝了出去,現在想想還真是太魯莽了,若是弄巧成拙反而是害了主子。”
“別這麼說,染袖的關心我知道,即使出了錯,還能比當時更糟?”夏末涵拉著染袖的手笑道,“只是我沒想到,染袖的舞竟然跳得那麼好。”
染袖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前在家時學過,後來到了宮中又有女官教授,所以還能應付一二。”
“原來如此。”夏末涵並沒有仔細觀看染袖跳舞,所以不疑有他。 但染袖知道,若是有心人必能察覺不同,宮中教授的舞蹈自有風格,與她的柔術大相徑庭。 若再有人細問,她只能以愛好和自創為由,從現在開始,她要慢慢將自己“偷偷”練舞的事情示於人前。 除此之外,還有那纏弦的手法,靈活、巧妙、快捷,非一般人能夠做到。 她不能有僥倖的心理,認為沒人會去細查,在被人質疑前,她必須將後招想好。
秋豐節慶典將會舉辦三天,嬪妃們也會在崇暄園留宿兩晚,兩宮分居兩苑。 而大臣們則各自回家,次日朝會後再前往崇暄園。 第一日除了祭天和聚餐之後,大臣才俊們尚未有機會一展其才,但到了第二日便不一樣了,他們不但要爭才鬥智,還要與嬪妃們互相考校。 當然,嬪妃們是毋須露面的,所有考題全由宮女太監傳遞,兩位皇帝和眾多老臣做評判。
夏末涵與染袖都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詢問琴心等人,也只知每年考題皆有不同,無法作為參考。
夏末涵道:“我們已獲得三朵金花,後面的比鬥不參與亦無妨。”
弦音道:“主子,這恐怕不行,貴妃是不允許金花獲得者棄權的,這對乾鑫宮的聲譽亦有影響。”
夏末涵皺眉。
染袖安慰道:“主子,別擔心,我們盡力而為即可。”
“是啊,以主子的才思,未必比不上其他人。”琴心亦接口。
夏末涵看著幾名宮女都鼓勵她,也就安下心來,點頭道:“那便見機行事吧。”
次日,午膳過後,眾人在禮儀官的帶領下去了紫瑕宮,此地有一座觀星閣,坐落在紫瑕宮二樓,可觀察到玉樹園的全貌,而大臣才俊們將會聚集於此。
待眾人到齊,玉樹園內外人聲喧嘩,頗為熱鬧,因為並非正式場合,所以並不需要太過拘禮。
觀星閣的眾女興致勃勃地觀察著園中眾人,小聲調笑,嬪妃們自恃身份,大多目不斜視,但宮女們卻不受此限,只要不是在主子身邊侍奉的宮女,多數聚在觀星閣偏房。
不多時,一名太監送來今次的考題,只有四個字:猜聯解詩。
眾人皆面露疑惑,對聯和詩詞都懂,但這“猜”是如何猜法,“解”又是如何解法?
禮儀官一一解釋,原來猜與解的意思便是答題時不能按照一般的答法,就像開膳對詩一般,必須暗對,不過這種難度更高,對雙方都是考驗,卻很有趣味。
很快,第一道題傳了過來,是由翰林學士拋磚引玉,遞上來的是一幅畫:畫著一隻綠色的鴨和一隻黃色的鵝遊在湖中,而岸邊還立著一隻公雞。
眾嬪妃大概從未遇到這樣的題目,此題必須先解答圖中暗含的上聯才能對下聯。
片刻之後,有幾人開始動筆。 令染袖意外的是,夏末涵竟然也執起了筆,片刻之後答案躍於紙上。
她寫好之後將紙張交給染袖,讓她送題。
答題時間都是有限制的,時間一到,只有三人應了題。 三人的宮女帶著答案隨同傳題者一起來到玉樹園。
此時園中整齊對坐著五六十人,有身穿官服的大臣,亦有身負功名的年輕士子。
染袖垂著頭,循規蹈矩,腳步穩健,不見一絲慌亂,而她身邊兩名宮女卻顯得有些局促了。
幾人先向皇帝行禮問安,而後遞上各自主子的答卷。
兩名皇帝先前已經看過其餘人的答卷,接過這最後三份,在見到其中一張時乾王眼中微亮,將其遞給出題的翰林學士時,笑道:“看來這第一題的彩頭要讓朕的妃子奪得了。”
“哦?”翰林學士好奇地接過答卷,笑道:“果然心思巧妙。”說著便讓太監將那張考卷公佈,只見那張展開的紙上赫然是一幅畫,上面畫著一隻白鷺一隻仙鶴和一隻烏鴉,正與翰林學士的畫相應。
翰林學士撫須笑道:“此題並不難解,不少才士皆能很快答出,但若論及巧卻不及這副畫。”
眾人大多露出讚歎的神色。
翰林學士又道:“那麼現在就請答題者孫充儀的宮女公佈答案吧?”
宮女姒水略有些緊張地答道:“上聯:鵝黃鴨綠雞冠紫,下聯爲:鷺白鴉青鶴頂紅。”
“好。”眾人無不擊掌稱讚。
染袖心下恍然,夏末涵的對答雖然準確,但絕對沒有孫瑄的巧妙。
姒水領到金花,幾人回到觀星閣,將事情一說,眾女皆露出羨慕與扼腕的表情,並紛紛對孫瑄表示讚譽。
接下來由嬪妃們出題,第一題依然由兩位貴妃出,是一句拆字聯,不過只有一個字:磊。 七字式,磊居三。 這道題同樣得先解上聯。
很快,答案一一送到,兩位貴妃刪選之後選擇了一個最為巧妙的答卷,上面先解讀了上聯:踢倒磊橋三塊石。 下聯卻只有一個“出”字。 眾女愕然,想不到對方反過來考校他們。
劉貴妃笑道:“雖然並非本宮原本的上聯,但解的亦頗為巧妙。”說著在紙上寫上了“出”的下聯:劈開出路兩重山。
“對得好。”眾女紛紛稱讚。
答題送出,換來了一朵金花,而那位答題的士子亦獲得了彩頭。
兩方人馬就這麼一來一往的比拼著。 中間也有眾女答不出或不想答的題,比如有個人題曰:佛廟蓋庫房,摘頂格。 提示是一種疾病。 猜出來的人無不面紅耳赤,心中叫罵,沒猜出來的則是一頭霧水,後來經人提示,才知道那是暗指——痔瘡。
於是眾女皆嗤笑不已,誰也不願應題。
這時弦音突然走到染袖身邊,小聲道:“待會主子若答題了,我跟你一起去送。”
染袖點頭:“可以啊。”送題者可一人可兩人,並無大礙。
又有一題送至,由宰相之子連幀所出,聯曰:石塔巍巍,六面四方八角。
此題亦不難,夏末涵在之上寫上了自己的答案,可是染袖卻在心中暗嘆,這種比試鬥的不單是才學,還有巧思,單純的答題並不能取勝。 夏末涵有才學,卻無足夠的巧思。
弦音卻不管這些,她看也不看便喜滋滋地收起答卷,待時間一到便拽著染袖走了出去。
一路上還小聲說著諸位青年才子的八卦。 染袖心中無奈,裝作無知地聽著,余光看到旁邊幾人譏誚的神情。
待到園中,熟練地行禮文案,其餘宮女都紛紛呈上了主子的答卷,但染袖身邊的弦音卻突然手忙腳亂起來。
染袖心中一突,小聲問:“怎麼了?”
“答卷不見了。”弦音聲音顫抖地回答,臉色慘白。
“不會吧?”染袖露出驚慌之色,心中卻異常冷靜,剛才弦音收題收得太快,紙上的答案她並未看到,估計弦音自己也沒仔細查看。 環視周圍,另外幾人的答卷都已經收了上去,只有她們兩人身邊還立著一名面帶疑惑的太監。
大概是這邊停滯地太久,引得眾人好奇地看過來。
乾王挑眉問道:“夏婕妤的宮女,你們主子的題呢?”
園中寂靜一片,弦音嚇得口不成言,只知道伸著手掌連晃。
乾王面露不悅,斥道:“怎麼回事?”弦音是他宮裡的人,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失儀,不是在丟他的面子嗎?
染袖垂著頭,突然行禮道:“皇上息怒,其實弦音剛才已經給出了夏婕妤的答案。”
“哦?”此言一出,不單是乾王,連同坤王以及其他人皆露出好奇的神色,連出題的連幀都是一臉興味。
“你且道來。”乾王又道,“她剛才不過是擺手罷了,到底答了什麼?”
染袖回道:“剛才弦音是以啞謎對連士子的上聯。”
連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染袖抬頭望向連幀,問道:“不知連士子可能解題?”
連幀笑道,拱手道:“夏婕妤深意,在下無解,還請姑娘解惑。”
染袖又看向兩位皇帝,乾王笑道:“哈哈,想不到連譽滿京都的連幀都認輸了,染袖,你且將答案公佈。”
“遵命。”染袖俯身行了一禮,答道,“下聯曰:玉掌平平,五指三長兩短。”
“石塔巍巍,六面四方八角;玉掌平平,五指三長兩短。果然是秒對。”乾王大笑。
眾人紛紛嘆服。
只有弦音暗自舒了一口氣,感謝地看了染袖一眼。


十三 秋豐節盛宴(四)
“賞。”乾王面色愉悅地說了一句。
坤王亦認可地點點頭。
染袖恭敬地接過太監遞過來的金花,伏身謝恩。 這一變故倒是讓原本默默無聞的夏末涵在重臣中留下了小小的印象。
幾人隨後退出玉樹園。
回途中,弦音小聲對染袖道:“待會別將此事告訴主子好嗎?”
染袖看了看另外一邊的幾名宮女,回道:“即使我不說,別人也會說啊。”
“你就說我們為了幫主子獲勝,臨時改變了答題的方法,至於我丟答卷的事就不用提了。”
染袖心中冷笑,剛才差點被她連累,現在轉憂為喜,又想來沾光。
這麼想著,臉上卻露出為難地表情,柔柔道:“這樣行嗎?”
“行。”弦音拉了拉她的手,笑道,“答應姐姐這一回,姐姐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染袖歪著頭考慮了一下,最後猶豫地點了點頭。
“真是我的好妹妹。”弦音臉上立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染袖回了一個怯怯的微笑。 心中暗道: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弦音,別總想著算計別人,害人終害己。
回到觀星閣,宮女們一一匯報情況,在得知夏末涵獲得了金花之後,眾人紛紛祝賀。 夏末涵一臉困惑,她偏頭看向身邊的染袖等人。
染袖將金花遞給夏末涵,笑道:“恭喜主子,又得一朵金花。”
夏末涵點點頭,沉默地收起金花,打算回去再問。
之後的題目越來越難,大多超出了嬪妃們的才識,最終在這一環節,獲得金花的不過四人,坤焱宮的劉貴妃、柳昭容與乾鑫宮的夏末涵和孫瑄,剛好各得兩朵。
染袖默默算了一下,如今乾鑫宮總數是十四朵,而坤焱宮是十三朵,若無意外,柳昭容卻是這場比鬥的魁首,然而她運氣不好,昨天偏偏要沒事找事地挑釁夏末涵,結果被她“順”走了一朵。
染袖知道,這金花要遞上去進行最後統計,拿不出來便不作數。 以往也發生過金花丟失的事情,至於是自己不小心還是別人有意為之便無法追究了。 這柳昭容的才學也算出眾,可惜為人太過張揚,此次也算是個教訓,好好一個魁首,最後硬是要和別人共享殊榮。
比鬥結束,兩宮嬪妃在將手中的金花交與禮儀官之後,便各自回到住處。
夏末涵這才問起最後那朵金花的事情,不待染袖回答,弦音已搶先一步將前因後果敘述了一遍,當然中間隱去了答卷的丟失,而添油加醋地誇耀了她們改變答題方式的急智。
“原來如此,此舉過於冒險,你們下次別這麼做了,拿不拿金花,我並不在意。”說完便不再提及此事。
弦音眼中閃過不滿,按照她的想法,此番應該算立了功,可是夏末涵不但不賞,而且竟連一句誇讚的話都沒有,實在是太不通人情了。
染袖卻在暗嘆,總是有人不知好歹,先不說此事是她犯錯在先,即使真的靠她奪得金花,如此自作聰明,若換做別的主子必會引來猜忌。 弦音應該慶幸自己的主子是夏末涵,雖然平時打賞少,卻無害人之心。
第三天是遊園日,不需再費心思爭奇鬥艷,嬪妃們可以自由地遊覽崇暄園的風光。 崇暄園一般只在節慶開放,裡面珍禽異獸、名花貴木多不勝舉。
眾人遊興甚濃,三五成群地賞景攀談。 夏末涵與孫瑄相攜漫步園林,心情暢快。
“咳咳。”孫瑄突然低咳了幾聲。
“怎麼了?受涼了嗎?”夏末涵扶住她。
孫瑄搖了搖頭,笑道:“老毛病了,自從生下禹昊便落下了這個病根,治也治不好。”
夏末涵擔憂道:“生孩子都會這樣嗎?”
“哈哈。”孫瑄樂道,“不用擔心,末涵身體好,一定能平安生下龍子的。咳咳咳……”
“我們回去吧,外面風涼。”夏末涵看她難受得緊,便打算提前回去。
孫瑄擺手道:“難得來崇暄園,別壞了你的遊興,我自個回去就行了。”
正在此時,一個紅衣女子出現在兩人跟前,抬頭看去,赫然便是坤焱宮的柳昭容。
“兩位姐姐好呀。”柳昭容艷麗的臉上露出一抹嬌笑。
夏末涵沖她行了行禮,對方品級比她高一級,這個禮不得不行,而孫瑄則只是點點頭。
“相逢即是有緣,我這裡正好帶了些糕點,還有一盅上好的百合蜂蜜,不如請兩位一起品嚐一番。”說著便從宮女提著的食盒裡拿出那盅蜂蜜。
孫瑄道:“多謝柳昭容美意,只是我與夏婕妤正要回去,恐怕無法相陪了。”
“哎。”柳昭容道,“如此美景,兩位現在就回去豈不可惜?”
孫瑄正要說話,柳昭容面色一整,又道:“還是兩位看不上我柳嫣兒?”
“咳咳。”孫瑄面色不好,又咳幾聲。
夏婕妤低著頭,她最不擅長應付這樣的場面,在強勢的人面前便會下意識畏縮。
“我身體欠佳,不適宜在外面待太久,還請柳昭容見諒。”
柳昭容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眼中閃過一抹厭惡。 她道:“如此,孫充儀便早些回房休息吧。不過,夏婕妤無事,可否多陪我一會?”
夏末涵遲疑了一會,小聲回道:“我有些擔心孫充儀,想與她一道回去。”
“實在抱歉,我與夏婕妤先失陪了。”孫瑄不欲再與之交談,點了點頭便準備和夏末涵一起離開。
柳昭容臉上閃過一絲怒意,她伸手攔在夏末涵身前,道:“你們乾鑫宮的人是在藐視我們坤焱宮嗎?好意相邀卻幾番託辭拒絕,我柳嫣兒如此不入你們的眼?”
“柳昭容言重了。”孫瑄肅容道,“我們之間並無衝突,何必損及兩宮聲譽?今日不便,望柳昭容莫再為難。”
“我為難你們?”柳昭容眼神冷厲。
一直在夏末涵身後的染袖暗自警惕,這個柳嫣兒盛氣凌人,完全不是個肯吃虧的主,也不知她的家族在南曦國是何權貴。
柳昭容上前幾步,誰知一個釀蹌,手中的蜂蜜脫手而出,朝兩人傾倒過去。 染袖忙擋在夏末涵身前。
“啊!”孫瑄低呼一聲,染袖望去,原來蜂蜜竟然大部分都濺到了她的裙擺上。 霎時間,空氣中漫出一股沁人的馨香。
柳昭容露出驚訝的神色,道:“失禮了,一時手滑。”
孫瑄忍住怒火,冷冷道:“是一時手滑也好,故意的也好,我都不打算追究了,失陪。”
說著便招呼夏末涵離開。
柳昭容望著她們的背影,露出一抹譏笑。 這笑容被染袖余光瞄到,心中頓時一凜。
幾人經過花園,一路沉默。 正在這時,忽聽一陣嗡嗡之聲,花園中本就蝶舞蜂飛,有嗡嗡之聲不足為奇,然而孫瑄裙擺上上的蜂蜜實在香味濃郁,竟引來數只蜜蜂環繞。
若是能保持冷靜,小心地通過花園也就無事了,可孫瑄畢竟只是普通女子,見此飛蟲接近,毫無準備之下受驚,手忙腳亂地驅擋,結果情況越演愈烈,反被蜜蜂當作威脅,開始結群攻擊。
“天啊,快來人!”姒水一邊幫孫瑄拍打蜜蜂,一邊大聲呼救。
染袖見機不對,早將夏末涵遠遠地拉到了一旁。 此時再提醒孫瑄等人不要攻擊蜜蜂已是無用,只能期望太監們趕緊過來援助。 好在這些蜜蜂都不是毒蜂,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這邊的騷動引來了附近遊園的嬪妃,她們看到孫瑄的狀況,或嘲笑,或同情,卻無人敢上前幫忙。
夏末涵一臉焦急,幾次想過去都被染袖拉住。
好在這時終於有太監聞訊趕來,他們點燃幾把甘草,用煙快速地驅趕蜜蜂。
此時孫瑄和姒水的臉上和手上都是紅包,孫瑄捂著胸口,拼命咳嗽,腳步虛浮,突然暈倒在花叢中,姒水顧著自己的安危,竟一時沒去管孫瑄的死活。
夏末涵看得真切,甩開染袖的手就衝了過去。 見蜜蜂被驅趕得差不多,染袖便沒再阻止,只是緊隨其後。
“孫姐姐。”夏末涵將孫瑄扶起來,見她臉上紅跡斑斑,忍不住落下淚來。
染袖皺了皺眉,感覺孫瑄的情況比想像中更糟,看她臉色潮紅,呼吸急促,鼻尖還殘留著花粉,顯然吸入了不少,看起來快要避過氣去了。
“母妃。”正在這時,小皇子禹昊匆匆跑來,見到孫瑄的慘狀,哭著撲到她身上。
孫瑄乾咳一聲,臉色愈加難看,染袖忙將禹昊拉開,小聲道:“別壓著你的母妃了,沒事的,太醫很快就到了。”
話剛落音,就見一名老太醫氣喘吁籲地趕來,蹲下來把過脈,又用針灸做了些急救,然後吩咐太監立刻將人送回去,她需要立刻治療。
這時,圍觀的眾人皆知情況不妙,而原本正在看好戲的柳昭容臉色變幻不定,她大概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染袖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心底冷笑,無論孫瑄的病情是否嚴重,此事恐怕都無法善了。 惡作劇,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因為這件突發事件,乾鑫宮的嬪妃們都提前離開了崇暄園,而孫瑄也被緊急送到了皇宮,之後的事情便不得而知了。
三日後,從太醫處終於傳來一些消息,孫充儀受此驚嚇,病情惡化,臥床不起,隨時都有可能香消玉殞。
乾王大怒,在得知前因後果之後,立刻將此事傳訊給了南曦朝的坤王,讓他給一個說法。 坤王也很果決,二話不說便將柳昭容貶為下邑院罪女,其父族亦因教女無方而被左遷,其罰不可謂不重。

十四 變故
夏末涵帶著染袖來到孫瑄所在的翡翠宮,剛到門口就見乾王從裡面走出來,兩人連忙行禮。
乾王看了她們一眼,沉聲道:“夏婕妤,你懷有身孕便不要親自去探望孫妃了。”
夏末涵心中不喜卻不敢抗旨。
染袖輕聲道:“主子,陛下說的沒錯,您還是應該顧及肚子裡的孩子,以後奴婢會替主子經常來探望孫充儀的。”
夏末涵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低嘆一聲。
兩人於是隨同乾王一起離開了,然而夏末涵卻不知道她這一走便成了永別。
之後,染袖會經常來探望孫瑄,每見一次,她的臉色看起來便差上幾分,開始還有其他嬪妃來看望,到後來再也沒人願意踏足這充滿病氣的地方,最後也只剩下染袖會定期前往,偌大的翡翠宮竟然變得冷清無比。
孫瑄是將軍之女,家世顯赫,可在臥病之時,卻連個至親之人都不在身邊。 她生母早亡,上有兩個哥哥,都領兵在外,而其父孫岩不便出入后宮,只能偶爾見上一面。
立冬不久,孫瑄在病痛中孤獨地過世。
禹昊立在翡翠宮門口,木木地望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任雪花飄灑在身上。
染袖走到他身邊,蹲身道:“二皇子,外面冷,我們去屋裡休息下,喝幾碗熱湯如何?”
禹昊依然呆立著,毫無反應。
染袖心中暗嘆一聲,拉起他的手往偏殿走去。 禹昊一路沉默,染袖扶他坐便坐,餵他喝湯便喝,可是無論染袖如何開口引導,禹昊就是不說話。
染袖知道孫瑄生前對禹昊極其寵愛,她的死無疑對這個孩子造成了巨大的打擊,才七、八歲的年紀,比一般孩子更早懂得人情世故,也更早懂得傷離死別。
在后宮,除了太后、皇后之外,一般嬪妃過世皆不會舉辦葬禮,只會在祠堂安放牌位。 而像孫瑄這樣生有皇子的嬪妃待遇要高一點,太后和皇帝會下旨致哀,賜諡號,厚葬於都城之外的秋辭墓。 后宮三日縞素,二皇子三月齋戒。
孫瑄的死,在這后宮除了禹昊、乾王以及太后之外,大概也只有夏末涵會真心為之哀痛。 除了三日縞素,夏末涵還為孫瑄抄了七天的經文,若非染袖勸阻,夏末涵估計還要繼續抄下去,而她的這些作為倒是暗中得到了太后和乾王的讚許。
這個時代的皇子出生後並不需要交由地位高的嬪妃撫養,而是直接由生母養育,只有生母去世,皇子才會交由其他沒有子嗣的嬪妃撫養。 皇位繼承人的挑選不完全以嫡庶論,故生母的地位並非影響競逐尊位的重要因素,同時皇后也不會因為繼位的不是嫡皇子而失去太后的尊號,曦國時常會有兩宮太后並存的情況。
三個月的齋戒結束,二皇子禹昊成了后宮三品以上嬪妃討好的對象,她們大多不太受寵,而成為一名皇子的母妃無疑是最好的選擇,無論這位皇子將來能否繼承大統,對她們都是有莫大好處的。
可惜在她們之上還有兩位地位更高的妃子,那便是秦貴妃與衛淑妃。 秦貴妃無意撫養二皇子,但衛淑妃卻不同,她在入宮之前批過命,這一生難有子嗣,她深信不疑,如今有個現成的兒子,如何能不心動? 在幾番請願之後,乾王終於將二皇子禹昊交給了她。 從此,禹昊在名義上將奉衛淑妃為母。
冬季過去,萬物復甦,一切哀傷都隨著時間而慢慢沉澱。
“染袖。”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將正往雲舒宮行去的染袖叫住。
她回頭望去,只見一個俊朗的少年幾步跑過來,微微喘氣,氣息在清冷的空氣中化作淡淡的白霧。
“離若。”染袖展開笑容,道,“你怎麼在這?”她注意到離若身上的穿著,一般太監的衣服下擺長及腳踝,而離若的衣擺卻只到膝下,而且袖口收緊,暗藍底湛青色刺繡,領邊為黑色,這是……
“我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立春之後,我便成了一名行武太監。”說著,離若還握了握拳,臉上掛著清朗的笑容。
行武太監便是專習武藝的太監,學成之後負責貼身保護皇帝和嬪妃的安全,禁衛不便出入后宮,而行武太監卻無須顧及。 在曦國的歷史上,曾經有幾位行武太監因為武藝高超或護駕有功而受封三品侯,雖無實權,其重要性卻無可替代的。
“恭喜你。”染袖替他高興,離若將來地位越高,對她越有益。 當然,她也是真心喜歡這個陽光般的大男孩,他雖身殘,可是心是健全的。
離若笑道:“我想將來說不定有機會成為夏婕妤的護衛,到時就可以經常見面了。”
“嗯。”染袖忙點點頭,然後想了想,開始在周身摸索起來。
“你在找什麼?”離若奇怪地看著她的動作。
不過一會,染袖從腰間拿出一個荷包,怯聲道:“離若成為了行武太監,我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就用這個當作禮物吧。”
離若高興地接過來看了看,問:“這是你親手繡的?”
“嗯。”
“……好醜。”
“……”
染袖佯怒,伸手就要將荷包拿回來。
離若忙收回去,笑道:“再醜我也喜歡。”
染袖嘟噥道:“這是我第一次繡製的荷包,手藝是糙了點,以後再給你做個更好的吧。”
“不用了,第一次,買都買不到,我就喜歡這個。”離若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染袖白了他一眼,道:“不說了,我還得趕緊回去複命,下次有機會再聊。”
“嗯,你去吧。”離若望著染袖離去的背影,將荷包湊到鼻尖,立刻聞到一股淡淡的梨花香,久久不散……
夏末涵的肚子越來越大,她每天數著日子等待孩子出生,為他親手縫製的衣服已經從嬰兒時期一直準備到了五歲,整整一箱子,看得乾王既好笑又感動,他已經很久沒見到女人如此溫馨的一面了。
這天,皇后將夏末涵召到景琗宮,將一黃一紫兩個盒子交給她。
夏末涵小心地問:“皇后娘娘,這是?”
“這是上次秋豐節宴會比鬥的獎賞。”皇后道,“原本你和柳昭容並列魁首,卻不想發生了那樣的變故,柳昭容失去資格,而你便成了唯一的魁首,坤焱宮將屬於柳昭容的那一份獎賞一併給你了。”
提起那次宴會,夏末涵眼中閃過一抹哀傷,據說柳家在孫瑄死後又加重了懲罰,可是死去的人卻再也挽不回來了。
夏末涵忍著酸楚向皇后謝恩。
皇后打量了她的腹部一眼,問道:“你的孩子快出世了吧?”
夏末涵點頭:“會娘娘,大概就在春末。”
“嗯,生孩子是件辛苦的事,你這些時日一定要好好將養,別動了胎氣。”
“是,臣妾省得。”
皇后賞賜之後,第二天秦貴妃與衛淑妃也同時召見。
夏末涵先去了秦貴妃的延禧宮,禮數過後,秦貴妃拉起她的手道:“本宮沒什麼可賞的,就送你一副血玉鐲子吧。”說著拿過鐲子輕輕套到夏末涵的手腕上,那艷紅通透的色澤,將白皙的皮膚襯得有如暈彩。
染袖在旁邊看了一眼,暗暗咋舌,這副手鐲若是拿到現代,價格起碼在五百萬以上。
秦貴妃又拉著她說了一會話,然後問道:“你待會還要去衛淑妃那兒去吧?”
“正是。”
“那本宮就不多留你了,免得衛淑妃久等。”
夏末涵於是告辭,又在染袖的攙扶下去了衛淑妃的永福宮。 染袖暗想,這后宮規矩真多,連個懷孕的女人都免不了來回折騰。
進到永福宮時,衛淑妃正在品嚐糕點,那糕點形狀如花,小巧可愛,中間還點綴著一顆櫻紅珠果,看起來便十分可口。
夏末涵沒忍住多看了幾眼,這段日子她食慾大增,一天除了早中晚三餐,平時還會時不時吃些零嘴,染袖為了滿足她的口腹之欲可是煞費了不少苦心。
衛淑妃注意到夏末涵的目光,眼中閃過一抹譏諷,臉上卻笑道:“這是廚子剛剛研製的梅花糕,本宮這還有一份,就送予你嚐嚐吧。”
夏末涵臉色微紅,忙行禮謝恩。
衛淑妃又叫人拿來兩匹錦緞,連同裝著梅花糕的食盒一起交給了她,也沒多說什麼,便讓她離開了。 賞賜不過是例行公事,她壓根不想見到這個挺著肚子的女人。
染袖在離開時左顧右盼了一會,夏末涵奇怪地問道:“染袖,你在看什麼?”
“二皇子認了淑妃娘娘為母,奴婢想看看他是否安好。”
“原來如此。”夏末涵笑道,“衛淑妃賢良淑德,世家風範,想必不會虧待於他的,你就放心吧。”
“是。”染袖點點頭,心中卻是不以為然,這衛淑妃一看就不是個有愛心的人。
回到雲舒宮,染袖讓琴心等人將錦緞收拾好,然後將食盒放在桌案上,見到夏末涵伸手要去拿,染袖忙道:“慎重起見,照例又奴婢先嘗。”
夏末涵無奈,又縮回了手。 自她入宮以來便一直在染袖的保護下,幾乎沒經歷過任何陰暗的算計,上次孫瑄的事也被當作意外,她並不曾深究,所以每次見到染袖謹小慎微的模樣都有些不以為然。
染袖卻不管這些,雖然衛淑妃不太可能如此明目張膽地在自己送的糕點上動手腳,但誰知道會不會有意外? 夏末涵如今臨盆在即,更是一點都大意不得。
吃了一塊梅花糕,味道確實不錯,入口即化,淡香怡人,片刻後毫無異狀,染袖才讓夏末涵開動。
夏末涵笑著捻起一塊放入嘴中,點頭讚道:“嗯,好吃。”
染袖好笑地搖了搖頭,隨後她吩咐琴心照顧夏末涵,自己則去廚房準備晚膳。
半個時辰之後,濃湯熬好,染袖剛將湯鍋端到一旁,就聽到前面一陣騷動,有琴心等人的驚呼以及一些雜亂的腳步聲。 染袖心頭一驚,連忙跑出去看個究竟。
剛走到門口就與弦音撞了個正著,染袖扶住她問道:“怎麼回事?”
弦音面色蒼白,慌道:“主子,主子剛剛腹痛不止,下身還流出鮮血。”
染袖放開弦音就朝房中跑去。 夏末涵已經被琴心等人扶到床上,地板上一線的血漬,床單上也暈紅了,看起來甚是嚇人。
“去叫太醫了嗎?”染袖問。
“泉聲去叫了。”琴心面色沉重地回答。
染袖吩咐她去打點熱水過來,然後自己坐到床邊查看夏末涵的下體,心下微驚,這是羊水破了?


十五 殺意
太醫杜瑞來得很快,他查看過情況之後,沉聲道:“娘娘這是要生產了,我先幫她止血,你們趕緊去叫宮中的嬤嬤。”然後開始為夏末涵進行針灸。
“生產?”松韻驚呼道,“主子離預產還有兩個多月呢!”
染袖也是滿臉擔憂,讓琴心和泉聲去找接生嬤嬤,同時通知乾王。
怎麼會早產呢? 夏末涵一直在她的照顧下,身體調理得很好,完全沒有早產的預兆。
染袖問:“杜太醫,主子一向身體康健,怎麼會早產呢?”
杜瑞回道:“並非身體好就不可能早產,有時情緒起伏太大或是偶爾磕磕碰碰也有可能造成早產。”
情緒起伏大? 染袖首先排除了這個可能,夏末涵的性子一向清冷,從不曾有大悲大喜的表現。 即使孫瑄去世,她也只是選擇靜靜地為之抄寫經文,並未過度傷感。
至於磕磕碰碰……染袖看向琴心,問道:“剛剛主子有撞到什麼嗎?”
琴心搖頭:“主子吃了幾塊糕點便坐在椅子上喝茶,並未走動,直到站起來時才突然捂著肚子倒地。”
糕點? 染袖一邊用毛巾擦拭夏末涵臉上的汗珠,一邊用余光瞄向廳中的那盤糕點。
不多時,三名接生嬤嬤趕到,在琴心等人的協助下,開始麻利地行動起來。
杜瑞早已退出了房間。 乾王趕到,他身後還跟著一個老太醫。
“杜瑞,情況如何?”
“不太樂觀。”杜瑞躬身回道,“夏婕妤突然動了胎氣,致使早產,很可能……”
乾王臉色難看,壓著怒氣問道:“怎會動了胎氣?”
“原因尙不明了。”杜瑞將自己剛才對染袖等人說過的話又跟乾王說了一遍。
跟著乾王一起來的那名老太醫撫了撫須,有些疑惑道:“老夫曾給夏婕妤看過幾次診,她的身體調理得很好,應該沒那麼容易動胎氣啊?”
這時,房中傳來女子的尖叫聲,乾王也沒有了追問的興趣,急躁地等待著。 不多時,一名嬤嬤神色緊張地走出來,跪道:“陛下,婕妤身體出現血崩,情況危急,以奴婢幾人的能力,可能只保得住一個。”
乾王咬了咬牙,半晌才道:“此事交給夏婕妤自己做決定。”
嬤嬤行了一禮,匆匆又回到產房。
“保孩子,保孩子!”夏末涵流著眼淚大喊。
染袖緊緊地拉住她的手,感受她撕心裂肺的疼痛。 雖說她一直將夏末涵當作自己的保護牌,但是這個女孩善良淡泊,在相處的這段時間,她真心地將她當作妹妹一般在照顧,此時見到她如此痛苦,心中無比難受。
嬤嬤拿出小刀,想給夏末涵開腹。
染袖目色一凜,道:“你們有辦法止血嗎?這一刀下去能確保主子的安危嗎?”
嬤嬤為難道:“目前這種情況,拖得越久,肚子裡的孩子越危險,而夏婕妤也說要保孩子……”
染袖咬了咬牙,忍著沒有再開口阻止。 她讓琴心取來人參和針線剪刀,先切了兩片人參讓夏末涵含住,希望能增強她的體抗力,順便吊命。 然後又叫泉聲將針線用熱水燙過,暫時放在一旁。 其他人都不知道這有什麼用,染袖也沒多說。
破腹的速度並不慢,但在這沒有任何先進設備的原始操作下,夏末涵必須忍受超出常人的痛苦。 她緊含著參片,含淚的眼中透出堅定的目光。
夏末涵,加油! 你一定能行的!
半個時辰之後,孩子被順利取了出來,小小的身體毫無聲響。 嬤嬤們臉色大變,忙拍打嬰兒的屁/股,幾次之後,依然沒有動靜,直到氣息全無,大家才確定,孩子,沒有救回來。
染袖趁著眾人都將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時,飛快地洗好手,然後拿起針線開始替夏末涵縫合傷口,萬幸接生嬤嬤的手法利落,並未對夏末涵的身體造成太大的損傷。 她前世所學的急救知識中,便有外傷縫合這一項。 以前多是拿死去的動物做試驗,實際操作在人身上還是第一次,若非心理素質夠好,染袖估計連針都拿不住了。
不過六、七分鐘,染袖已經將傷口縫合好,也順利止住了流血,而這時嬤嬤們才剛告之孩子沒了。
乾王聽到這個消息反而沒了焦躁和怒意,只是讓杜瑞進去看看夏末涵。 在這人命關天的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禮儀。
杜瑞在紗帳外把了把脈,微微露出一個奇怪的神色,然後道:“情況比微臣想像中得要好,夏婕妤雖失血體虛,但氣脈還算穩健,已無生命之虞。微臣再開些傷藥和補藥,回頭讓嬤嬤幫忙包紮一下傷口,日後好好調理即可。”
琴心等人都露出高興的表情,但隨後想到那夭折的孩子,又都沉默下來。 真是遺憾,那可是一名皇子啊。
染袖讓人重新打來熱水,準備給正在昏睡的夏末涵洗洗臉,擦擦手。
而在此時,乾王早已問明了夏末涵今日的行程,她先後去了秦貴妃和衛淑妃那裡,中途並無異狀,直到吃了衛淑妃送的糕點之後才出現變故。
乾王的目光移到那盤還剩下兩塊的梅花糕上,吩咐道:“劉太醫,你拿一塊去驗驗。”
“遵旨。”劉太醫躬身接了這件苦差事,心裡只盼著檢不出任何問題。
這是什麼? 染袖握著夏末涵的右手,除了手腕上那副鮮紅欲滴的手鐲之外,她的手指和手掌上出現了淡淡的紫色痕跡,在汗漬的浸染下,暈成斑點狀,也許原本應該是粉末狀。
染袖又拿起夏末涵的左手看了看,除了因為握拳過力而刺破了掌心之外並無奇怪的斑點。
湊近聞了聞,似乎有淡淡香氣。 染袖眼中露出殺氣,她拿出手絹將夏末涵右手上的痕跡擦去,然後將手絹小心地收入懷中,準備待會去試驗一下。 她完全沒想過要立刻稟告乾王,若夏末涵手上的不是毒藥也就罷了,若是,她也無法以此來指控別人,因為有機會在夏末涵手上塗毒的人,實在太多了。
第二天,乾王罰了雲舒宮所有人半年的薪俸,待夏末涵身體轉好之後,所有人還需要領一頓板子。 此事似乎就此塵埃落定,乾王亦沒有再深究的意思,畢竟若只是意外的話,怪誰也無濟於事。 而夏末涵因早產以至於孩子夭折的事,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稱快。
可憐的只有夏末涵,在得知失去孩子之後,一直沒有大多情緒的她竟然痛哭不止,抱著那一堆親手為孩子縫製的衣服,傷心欲絕,在這清冷的后宮,她本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擁有一個至親之人,誰知滿懷著希望和期待,最終卻是這樣的結果。
染袖抱著她,暫時只能陪她一起流淚,心中卻壓抑著劇烈的怒火。
夜晚,染袖獨自在房中,將竹籃中的一隻老鼠抓出來,給它餵了幾口浸泡過那條手絹的水。 等待片刻,就見那隻老鼠像喝醉酒一樣踉踉蹌蹌地爬動著,然後開始在竹籃中翻滾,同時發出細微的叫聲,不過一會便一動不動了。
染袖摸了摸老鼠的身體,還沒死。 直到子時,老鼠才又醒過來,只是精神萎靡,連走動一步都艱難異常。
而與此同時,乾王那裡也收到了劉太醫的檢驗結果:糕點並無問題。
乾王心下思忖:無論是為夏末涵診斷的杜瑞,還是檢驗糕點的劉太醫都沒發現異狀,難道真的只是意外?
他敲了敲木桌,目光看向窗外深暗的夜空……
果然是毒藥。 染袖終於確定,雖然不是致命的毒藥,但若孕婦誤食,那絕對會帶來巨大的傷害,而且這種下毒手法簡單直接,只要不是當場發現,根本做不了證據。
染袖眼中閃過凜冽,她首先就排除了衛淑妃,一來她沒碰觸過夏末涵,二來她不可能白痴到直接將毒下在糕點裡。 而當天拉過夏末涵的只有秦貴妃,她就在給夏末涵帶手鐲那一瞬間,不動聲色地將毒抹在了她的手指上,之後無論夏末涵用手粘拿什麼吃都會中毒,而食物的烹飪者或贈送者將成為第一懷疑對象。
好嘛,這麼說那個杜瑞肯定說謊了! 他一個太醫,不可能查不出夏末涵突然早產的原因,就算把脈把不出,他也應該會注意到夏末涵手掌上殘留的痕跡,可是他什麼都沒說,若非染袖一直在身邊看著,不知道這個男人會不會連手上的痕跡也擦乾抹盡?
難怪杜瑞能那麼快地趕到,很顯然他早已做好了準備。 可是他難道不擔心其他太醫複診嗎? 還是他有十分把握讓別人查不出異狀? 回想一下杜瑞為夏末涵醫治的過程,中途用過兩次針,說是止血,但未必不是在動其他手腳。
染袖咬了咬牙,突然心底又是一陣寒意。 秦貴妃要用這個方法謀害夏末涵實在太簡單了,可是她一直等到現在才動手,很顯然,她最終的目的是——一屍兩命! 同時還有可能潑衛淑妃一身髒水,簡直是一箭雙雕! 太狠了!
很好,秦貴妃,杜瑞,你們成功激怒我了! 染袖眼中閃過殺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加倍討回!

十六 勾引
自從失去孩子之後,夏末涵的精神一直不好,加上身體需要休養,整天躺在床上,或看書或繡花,顯得愈發沉默。 乾王幾次來看望她,都被她不冷不熱的態度弄得有些不快,只是因為念及她的苦楚而沒有責怪。 對於這個孩子的夭折,乾王亦十分難受,自然也沒耐心去安慰別人。 幾次之後,他也不再常來雲舒宮。
夏末涵在宮中無權無勢,身家又不豐厚,沒了皇帝的照拂,又有誰會將她放在眼裡? 以往去領什麼東西總是順順利利,現在卻是推三阻四,雲舒宮幾個宮女都受到了不少冷嘲熱諷,畢竟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失去孩子的責任全在雲舒宮眾人身上,太后、皇上不責怪都已經是恩寵了,還妄想得到同情? 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染袖很清楚,繼續這樣下去,夏末涵的地位很可能不保,畢竟當初皇帝也未必是因為單純的喜歡而冊封了她,如今貶回下品亦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若是夏末涵從未被寵幸過也就罷了,以她的性子,安安靜靜地在角落中生活也不錯。 可惜從榮華到落魄,這種轉變往往會帶來眾多小人的落井下石,將來想回歸安寧都不太可能了。
沒有回頭路,只有繼續向前。 染袖不是一個吃了虧便自認倒霉的人,她即使不為了夏末涵,單為自己也不能如喪家之犬一般被人奚落。
“氣死了!”弦音怒氣沖沖地回到雲舒宮,大聲道,“不過是多抓了幾副藥,藥房那群人竟然要另計支出?”
雲舒宮眾人可是被罰了半年薪俸,平時除了正常配給,其餘用度都得自己掏錢。 原本夏末涵作為婕妤,每個月的例錢也不算少,但也經不起連續幾個月的補藥供給,要知道名貴藥材可不是說拿就拿的。 當初夏末涵懷孕時,那是有求必應,如今對比起來真是不堪忍受。
“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宮裡多的是勢力小人,跟她們置什麼氣。”琴心給她倒了杯茶,然後接過她手上的藥材遞給旁邊的松韻。
弦音猶自氣憤道:“這些也就罷了,你說主子到底是怎麼想的?皇上明明對主子還是偏愛的,奈何主子一心沉浸在喪子之痛中,也不知道藉此博得皇上的憐惜。”
“弦音。”琴心喝道,“這些話也是你能說的?”
弦音自知失言,撇著嘴不再說話。 片刻之後見到染袖一聲不吭地坐在一邊刺繡,又湊過去道:“染袖,皇上不是一直對你另眼相看嗎?你何不去親近親近?”
染袖抬眼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有嗎?皇上對姐姐們不是都一個樣兒嗎?”
“哎喲。”弦音拍了拍腦袋,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道,“你怎麼這麼笨啊!真浪費了你的好樣貌,我要是你,早就……”
“早就怎樣?”琴心冷笑,“早就爬上皇上的床了?”
弦音又不說話了。
琴心繼續道:“你別帶壞染袖了,皇上不是那麼好親近的,若是惹來殺身之禍,到時哭都沒地哭。”
“我這不也是為主子著急嘛。”弦音小聲嘀咕著。
琴心不再理會她,她一直不太瞧得上弦音,這就是個一心想飛上枝頭做鳳凰的短淺之輩。 反而是染袖,看似怯弱,但深知進退,該糊塗的時候糊塗,該聰明的時候聰明,將來或許還真有可能……
正在這時,門外走進一名傳令太監,喊道:“染袖姑娘。”
染袖站起身來,道:“公公安好,不知公公找染袖何事?”
“皇上請你前往華清池。”那太監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幾眼。
染袖與其餘人對視幾眼,小聲問道:“公公可知皇上為何傳喚奴婢?”
“姑娘去了不就知道了?”
染袖也沒再多問,跟其餘人打了聲招呼後便跟著傳令太監離開了。
華清池,這是乾王沐浴的地方,這會叫她去那裡十有八、九是為了按摩。 她以往所作的努力並未白費,乾王確實記住了她給予的各種享受。
染袖猜得沒錯,乾王今日去武場和侍衛對練了一個時辰,筋骨酸痛,一身汗漬,便前往華清池,邊沐浴邊找人按摩。
宮中有專門的按摩師,可是按了幾回始終不夠痛快,不論是力度還是技巧,都比不上染袖。 也難怪,染袖在前世受過專業的按摩訓練,手法、力度、穴位的掌握都是獨到的,又豈是一般按摩師可比?
若是往常,乾王必然會直接前往雲舒宮,可惜現在夏末涵情緒低落,看著她自己心裡也難受,所以思量再三,乾脆就把染袖叫到這裡來了。
來到華清池,就見乾王慵懶地趴在絨毯上,除了臀部上蓋了一塊毛巾,其他地方都光luo著,健碩的身體上還掛著瑩瑩水珠,肌肉結實,有一種剛健之美。
他見染袖已到,便開口道:“過來,幫朕按按。”
染袖行禮道:“且容奴婢去換身衣服。”
“讓麗蘭帶你去換吧,直接換上她們的衣服即可。”
麗蘭便是乾王的按摩師,年約二十六七,身上穿著像浴袍一樣的衣服,無袖,裙擺不過膝,稍稍俯身或抬腳就能露出私密處,甚是暴露。
染袖臉上泛紅,心裡卻在狠狠鄙視這個男人。
換好衣服,染袖有些局促地走到乾王身邊,跪地行禮。
乾王眼中微亮,染袖穿上沐服,原本嬌嫩的身體愈顯玲瓏有致,此刻半伏在地,衣領中的圓潤若隱若現,光滑的肌膚在燭光下有如無暇美玉。 她雙頰泛紅,半垂額睫毛微微顫動,紅唇如櫻桃,真是俏麗無雙。
乾王閱女無數,什麼類型的女人沒見過,可是眼前這個小丫頭,就像貓兒一樣,總能恰到好處搔到他的癢處。
“其餘人都退下。”乾王命令道,“染袖過來,開始吧。”
染袖應了一聲,湊近乾王,將手伸到乾王的肩膀處,開始有節湊地按摩起來。
“呵。”乾王突然沉聲笑道,“你這樣不累嗎?”
“嗯?”
“扭著身子給朕按摩,為何不跨坐上來?”
染袖的雙手一頓,遲疑道:“這……奴婢不敢。”
“有何不敢?”乾王偏頭看向她,眼中透著莫名的光芒,道,“上來吧,你這樣按可不能讓朕滿意。”
染袖猶豫片刻,抬頭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乾王一眼,驟然對上他的視線後又立刻收回來,那模樣實在可愛。
“還不上來。”乾王心情頗為愉悅,又道,“不讓朕滿意,今晚就不讓你回去。”
染袖吸了口氣,小聲說了句:“請皇上贖罪。”便跨坐到他后腰之上,與他身體相觸的地方立刻傳來一陣溫熱。 染袖微微有些顫抖,展開靈動的手指開始繼續按摩。 乾王雙眸中的光芒逐漸深沉,隨著後背上的揉壓起伏和細微的摩擦,他感覺身體內似有一股電流竄起。
染袖面如桃色,眼中卻是清明一片。 她並非清純少女,對男人的身體構造了若指掌,若她有心勾引,沒有幾個男人能忍受得了。 沒錯,她此時就是在勾引乾王。 這個男人血氣旺盛,有著極強的佔有慾和控制欲,主動獻身只會被他看低。 他經歷過的女人不知凡幾,普通伎倆只能換來短暫歡愉,她要讓這個男人求而不得,得而不捨,舍而難忘。
當染袖的手移到乾王的腰部時,他終於忍受不住,一個翻身便將染袖拉到了懷中。
染袖驚呼:“皇上。”
乾王的大手伸進她的衣領,沙啞著嗓子道:“你似乎又長大了。”
“別,皇上別這樣。”染袖捲曲著雙腿頂在他的腹部,雙手攔在胸口處,想拉扯乾王的手又似乎有些不敢。
“別怎樣?”乾王捏了捏那團圓潤,沉沉笑道,“這樣?”
染袖呼吸急促,終於還是抓住乾王的手,道:“奴婢身份卑微,實在不配侍奉枕席,請皇上莫再戲弄。”
“朕就喜歡戲弄你。”附身在唇上一吻,另一隻手拂過染袖的大腿探進內側。
染袖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有如受驚的小動物一般。 這樣的模樣更讓人有種想捏揉的衝動。
“做朕的女人如何?”乾王撫摸著染袖滑如綢緞的肌膚,一邊笑道,“朕會好好疼愛你的。”
染袖忙搖頭:“請皇上別這樣,奴婢……奴婢很怕。”
“怕什麼?”乾王將她的身體往上託了托,一口含住她胸前那點櫻紅,舌頭輕輕逗弄。
“啊……”染袖想退卻,后腰被箝制,只能在男人雙臂間微微扭動。
乾王喉結滾動了幾下,感覺懷中的人實在磨人,終於忍不住將其壓在身下……
“嗯……別……”染袖如今的身體可是實實在在的少女,未經人事,甚是敏感,若非意志力夠強,還真差點迷失。
乾王可是房事老手,深諳御女之道,不過染袖也非等閒,她的手靈活無比,狀似慌亂不知著力,實則處處落在敏感處,雙腿更是在男人腹間摩擦。 男人鬢髮蓬亂,快感淋漓。
他低吼一聲,抬起染袖的腿就要長驅直入,誰知染袖雙腿一合,夾住了那根火熱的東西,微微擦動,手指同時按在幾處隱晦的穴道上,唇齒交纏。 乾王一陣顫栗,竟然直接洩了出來,頓時一股濕濡的液體灑在了染袖的大腿之上。
染袖心中在笑,面上卻是艷紅一片。
乾王卻是不自在,他還從未在女人身上敗北過,沒想到如今卻讓這個丫頭弄得有些狼狽。 早洩,真丟不起這個人。 好在染袖單純無知,想是不知道男人的忌諱。
染袖趁著乾王喘息時手忙腳亂地從他懷中退了出來,釀蹌著跑開好幾步,一身單薄的衣服根本遮不住春光,看得乾王又有了衝動。
可是染袖哪裡還會給他機會,匆匆拿起衣服就跑到了隔間。
乾王本想叫住她,但看到身下的狼藉,最終還是放棄了。 這個小女人,早晚是他的,什麼時候吃都可以。
染袖穿好衣服就匆匆離開了華清池,低著頭一副小媳婦模樣,心中卻在冷笑:她所設的局,就從乾王開始吧。


十七 永福宮
回到雲舒宮時已是亥時,夏末涵並未休息,一直在等染袖回來,見到她安然無恙才放心下來,也沒多問什麼,只是說了句:“早些休息吧。”
染袖心中微微有些觸動,向她請安之後便準備退出去,卻聽她又道:“染袖,若是對皇上有意,毋須顧及我。”
染袖動作一頓,然後又走到夏末涵身邊,輕聲道:“主子,奴婢想留在你身邊,對皇上,奴婢從未有過妄想。”
“染袖,”夏末涵低嘆道,“在宮中,沒有依靠便如拂柳隨風擺,我不懂得如何逢迎,自知無力保得你周全,跟著我,將來很可能受人欺辱。”
染袖笑道:“主子,從你救了奴婢的那一刻開始,奴婢便決定與您共進退。主子不懂得逢迎,奴婢可以,主子不願意做的事,奴婢去做,雖無依無靠,卻可同舟共濟。主子,受人欺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放棄生存的希望。”
夏末涵眼眶含淚,低聲抽泣。
染袖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好好休養,待主子身體養好了,便教奴婢彈琴畫畫好嗎?”
夏末涵哭著點點頭,染袖拿出手絹幫她擦了擦臉,然後服侍她睡下。
從房中走出來後,就見琴心等人站在門外,神色複雜地望著她。
染袖笑道:“幾位姐姐都還沒休息?”
“今晚我守夜。”琴心淡淡地說了一句。
而弦音等人則邊打著哈欠邊說著“是要睡了”之類的話,一起朝房間走去。 本來她們是要來詢問染袖去了華清池之後的事,可是碰巧聽到屋中兩主僕的對話,心中不免有些慚愧。 當然,也有不以為然的,只是這種時候也不便再追問了。
染袖心中明了,臉上卻毫無異狀。 剛才的話並非完全是虛言,她確實沒想過要棄夏末涵而去,也不在乎地位的高低,對她來說,如今的身份遠遠比做皇帝的嬪妃或者禦奉宮女要方便得多,正可謂進可攻退可守。
皇帝的嬪妃,身份最低的也是七品官員之女,就像夏末涵,可是這樣的身份在宮中只能用“低微”二字形容。 而宮女就更不用說了,多是下品官員的庶女或是一般的良家子,這樣的身份,即便得到皇帝的恩寵,亦得不到封賜,除非皇帝特別喜愛或是懷了龍種,否則終究只是任人擺佈的可憐人而已。
第二日,染袖和泉聲正在庭院清掃,就見一名宮女走進來,傳喚道:“染袖,我家主子有情。”
泉聲面色微變,染袖卻是滿臉疑惑:“姐姐的主子是?”其實她已經認出來了,以她記憶力,只要見過一次以上的人,便能清楚記住。 這人正是衛淑妃的貼身宮女碧玉。
果然,就聽那宮女回答:“衛淑妃。”
“那……不知淑妃娘娘喚奴婢何事?”染袖小心翼翼地問。
“問那麼多幹什麼?去了不就知道了。”
染袖不敢再多問,只好先去給夏末涵報備一聲,然後前往永福宮。 臨行前,泉聲竟然小聲地叮囑了一句:“小心。”
染袖點點頭,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要小心。 衛淑妃這會傳喚,八成是因為昨晚的事。
一路無話地達到永福宮,衛淑妃正斜躺在臥榻椅上,捻吃水果。
染袖對她行了一個跪禮,伏著身子半天才聽到她的聲音傳來:“你就是染袖?”
“回娘娘,奴婢正是。”
“呵呵。”衛淑妃用絲巾抹了抹嘴角的果汁,又道,“聽說昨天皇上召你去了華清池?”
“是的,奴婢擅長按摩,皇上便傳奴婢過去服侍。”
“按摩?”衛淑妃譏誚地笑了一聲,“宮中的按摩師會比不上你這個小丫頭?你當本宮是傻子嗎?說,昨晚皇上是不是寵幸你了?”
“娘娘明鑑,奴婢身份卑微,哪裡能得皇上的寵幸?”染袖聲音惶恐,身子更伏低了幾分。
“你,抬起頭來。”
染袖身子微微顫抖,緩緩抬起頭,眼睛半垂,不敢直視衛淑妃。
衛淑妃瞇起眼,眼前這名宮女眉清目秀,嬌俏可人,低眉順目之間,自有一種惹人憐愛的氣質。
她胸中怒火頓起,眼帶凶光,手指不自覺地捏動。
“好,很好,你們主僕都不是省油的燈。”衛淑妃冷笑道,“夏末涵躺在病床上,還不忘找個丫頭來勾引皇上。”
染袖感覺到衛淑妃周身氣場的變化,又伏身道:“娘娘,奴婢哪有膽子勾引皇上?奴婢昨天去華清池,真的只是為皇上按摩而已。”
“是嗎?你讓本宮如何相信呢?”
染袖見她從臥榻上緩緩坐起來,一雙精緻的繡鞋探出裙擺,似乎準備起身,看樣子,她的手指還有可能被踩上一踩。
染袖眼中閃過一抹光彩,在她還未站起來前,先說道:“娘娘,您喜歡桂花香?”
衛淑妃的動作一頓,奇怪道:“這與你何干?”
“以前皇上去雲舒宮,曾與夏主子說過他喜歡淡雅的清香,比如山茶。”染袖早摸清了乾王的喜好,他比較鍾愛茉莉花香,只是在這裡就不用明確透露了。 桂花香太過濃郁,絕對比不上山茶的清雅,至少乾王肯定更喜歡後者。
“哦?”衛淑妃聽出了點意思,饒有興致地問,“皇上還有何喜好?給本宮一一說來。”
“遵命。”染袖勾了勾唇,將乾王一些隱晦的生活習慣挑挑撿撿地說了出來。 她並不擔心衛淑妃藉此投其所好,這些習慣需要耐心和有計劃地培養,並非隨隨便便就能打動人心。 當然,偶爾還是能哄人開心的。
衛淑妃聽得若有所思,喃喃道:“難怪夏末涵能得皇上的寵愛,原來竟是如此細心?呵呵,本宮倒是受教了。”
接著她又看向染袖,道:“好,念在你今日表現不錯,本宮就暫時不計較你之前的事了。以後謹言慎行,安守本分,若讓本宮發現你行為不檢,那就別怪本宮不客氣了。”
“奴婢明白,謝娘娘寬宏大量。”
“行了,你下去吧,本宮若有事再喚你。”
染袖立刻行禮退下。
地位懸殊確實可見一斑,若非夏末涵身份低微,她的宮女又怎會任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呢?
染袖一邊朝雲舒宮行走,一邊暗自思量。 正在這時,突然聽到假山後似乎有些響動。 染袖腳步一停,考慮了半晌,還是決定過去看個究竟。
悄悄探身望去,只見一個小孩子蹲在石縫中,拿著一根木棍隨意在地上畫著什麼。
“二皇子?”染袖驚異一聲。
小孩聽到聲音,身體僵了僵,待看清是染袖時,又轉過頭繼續畫著。
染袖走到他身邊,看他衣袖和衣擺上都是污漬,頭髮也略顯凌亂,便柔聲問道:“二皇子,你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照顧你的宮女呢?”
禹昊不言不語,依舊晃著他的木棍。
染袖忍不住拉住他的手,小小的手掌上除了泥污之外,還有幾道傷痕。
“二皇子,這是如何弄傷的?”
禹昊冷漠地望著染袖,一聲不吭。 無論染袖問什麼,都沒有任何回應。
染袖皺了皺眉,拉著他來到水池邊,用手絹小心地清洗他手上的污漬。 自孫瑄過世後,禹昊便交給了衛淑妃撫養,看他如今的模樣,顯然並未得到很好的照顧。 禹昊從前是開朗活潑的,與現在簡直判若兩人。
“二皇子,二皇子。”這時,不遠處傳來宮女的呼喊聲。
禹昊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不自然地咬了咬唇。
“呀喲,二皇子,你怎麼又亂跑?”那宮女氣喘吁籲地跑到近前,一把拉住禹昊,有些氣急敗壞道,“娘娘不是讓你在書房練字嗎?今天不完成,你又想挨餓?”
“挨餓?”染袖低呼一聲。
那宮女瞥了染袖一眼,冷哼道:“你是誰?別多管閒事!”
染袖不再說話,微微低頭就見到禹昊正用一雙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望著她,那眼中似乎正在訴說什麼。
待那宮女將禹昊帶走,染袖又看向永福宮的方向,心中細數:禹昊,衛淑妃,秦貴妃……
回到雲舒宮,染袖簡單明了地稟告了在永福宮發生的事,並未提及衛淑妃的猜忌,只說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對話。
末了,染袖突然問:“主子,你還記得二皇子嗎?”
“禹昊?當然記得,孫姐姐的孩子,也不知近況如何了?”
“奴婢今天見到了。”染袖略帶遲疑道,“只是……”
“如何?”
“看二皇子的模樣,似乎過得併不好。”
夏末涵驚訝道:“難道他還在為他母妃的去世而難過?”
“不單如此,”染袖搖了搖頭,小聲道,“奴婢覺得,永福宮的人對他並不親善。”
“怎麼會?”夏末涵皺眉道,“禹昊是曦國皇子,誰敢怠慢?”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可是奴婢親眼見到二皇子手上帶傷,而且沉默得不像一個孩子。”
夏末涵咬了咬嘴唇,眼中閃過一抹難受。
染袖見此,狀似無意地嘆道:“二皇子很可憐,這麼小就沒了生母的照顧,若是他能交給主子撫養就好了,主子一定會十分疼愛他。”
夏末涵心中一動,但隨後又黯淡下來,同樣嘆了口氣:“可惜,是我沒有福氣,禹昊跟著衛淑妃對他的將來更有幫助。”
“也許吧。”染袖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她在夏末涵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禹昊的存在很有意思。 將來的事,誰知道呢?
衛淑妃,可是秦貴妃最有力的對手呢……

十八 酒
經過兩個多月的休養,夏末涵的身體逐漸恢復,偶爾還會出來散散步。 而染袖最近時常便會在院子中練舞,自從上次獻舞之後,她善舞之事已沒有隱瞞的必要。 夏末涵對此樂見其成,若是染袖能吸引乾王那是再好不過。
長期修習柔術的染袖,曲線優美,身體柔韌輕盈,立於窄木樁上翻轉自如。 弦音等人眼紅不已,紛紛嚷著要跟她學舞。 染袖來者不拒,認認真真地教授,只是舞蹈的基本功是枯燥而辛苦的,沒幾天泉聲、松韻便相繼放棄,弦音堅持得久一點,但也在十天之後宣告陣亡。 其實染袖倒是希望她們能堅持,有她們做掩護,自己就不會如此顯眼了,起碼不至於招惹其他嬪妃的刁難。 不過也無妨,她心中自有計較。
春夏交替的時節,天氣清朗,染袖左腳腳立在木樁上,右腳向後彎曲,雙手展開,雙目閉合,如一隻蝴蝶般停在習習暖風之中,如此狀態至少需要持續一炷香的時間。 在外人看來,她在練習舞蹈,實際上她練習的是身體的平衡、協調與力度,同時鍛煉耳力。 風聲,樹聲,蟲聲,鳥聲,不遠處的竊竊私語之聲以及……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後面那人是夏末涵,而在她之前的是——乾王。
染袖閉著眼睛,感知周圍的一切。 心中默數一、二、三……
“染袖。”夏末涵的聲音傳來。
睜開眼,見到幾步之外的乾王,染袖露出驚慌的表情,然後身體微微晃動,整個人便向木樁下倒去。
乾王如風而至,輕鬆地將人接入懷中,柔軟的身體在他手中微微一沉,一抹少女的體香撲入鼻中,乾王的眼神暗了幾分。
染袖露出些許羞赧,掙扎著從他懷中下來,一一向兩位主子行禮。
乾王眼中閃過一絲遺憾,笑道:“染袖在練舞嗎?”
“是的,不知皇上駕到,奴婢失禮了。”
“無妨,上次偶然見染袖獻過一次舞,頗為新奇,朕甚是喜歡。”說著便隨夏末涵一起坐到了院子中的石桌邊。
“皇上過獎了。”染袖看了夏末涵一眼,然後緩緩退到她身後。 弦音上前殷勤地倒茶,而琴心等人也將點心水果端上。
夏末涵開口問道:“皇上今日在此用膳嗎?”
乾王點頭:“嗯,宮中新到了一批貢酒,色美味香,正好可與愛妃一同品嚐。”
“臣妾不善飲酒,恐掃了皇上的興致。”夏末涵低頭小聲回道。
“那你便給朕彈琴助興吧,朕好久沒聽過你的琴音了。”
“臣妾遵旨。”夏末涵微微頜首。
看樣子,乾王今夜要在此過夜了,這還是自夏末涵產後第一次留宿。 這段時間因為乾王的疏離而讓外人以為夏末涵失寵,以至於遭受各種怠慢和輕視,今晚過後,這種情況應該會改善。 弦音等人可是受了好長時間的氣,如今終於又有了想望。 染袖卻從未擔心過,她之前的佈局皆源於對人心的把握。
琴音、松韻將菜餚一一擺上桌,而乾王身邊的公公也拿來了兩壺美酒。 悅耳的琴音響起,乾王神色愜意地品酒聽琴,夜色怡人,清風送爽,美酒佳人熏人醉。
誰也沒注意一旁的弦音盯著乾王的眼神充滿愛慕,她趁著重置果盤之際,偷偷從房中拿出一個小紙包,撒了一些粉末在酒杯中,回到乾王身邊時,藉著衣袖的遮擋,飛快地換了杯子。
這一切皆被染袖收入眼中,她自然知道弦音打得什麼主意。 夏末涵身體剛剛恢復,想來是不適合侍寢,而明天是休朝之日,即使乾王喝醉了,也不用擔心會誤朝,如此天賜良機,她如何能不把握? 只是染袖也不得不承認,弦音的膽子有時候確實很大,若是一個不慎被發現,她的腦袋隨時可能不保。 為了榮華富貴,她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不多時,已經喝了不少酒的乾王,眼神開始迷離,他揉了揉額頭,低喃道:“今日似乎……”
夏末涵停下動作,詢問道:“皇上是否乏了,要不要回房休息?”
“也好。”乾王擺擺手,下意識地喚道,“染袖,送朕回房。”
染袖頓了頓,上前和禦侍太監一起扶著乾王朝房間走去。 弦音咬了咬唇,眼中露出不甘。
“姑娘好生伺候著,奴才出去了。”作為乾王的御侍太監,自然知道乾王的喜好,他相信眼前這名小宮女早晚要成為主子,如今也算順水推舟。
“恭送公公。”染袖面色平靜,似乎一點也不知道待會會發生什麼。
禦侍太監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緩步離開。
染袖俯身為乾王寬衣解帶,剛鬆開腰帶,手腕就被男人一把抓住。
“皇上,是否哪裡不舒服,需要奴婢按摩嗎?”染袖柔聲詢問。
乾王目色朦朧,低沉道:“今天不需要,朕想……”
“染袖。”
正在這時,房外傳來一個弦音的聲音。
染袖心中一嘆:果然來了。 她抬頭疑惑地看向弦音,問道:“弦音姐姐,有何吩咐?”
“琴心在叫你,似乎有什麼事需要你幫忙。”弦音快步走過來,面不改色地回道。
“哦。”染袖不著痕跡地用了一個巧勁,將自己的手從乾王手中撤出來,說道,“那皇上這邊就麻煩弦音姐姐了。”
“嗯,知道了,你快去吧。”弦音眼中閃過一抹喜色。
染袖點點頭,轉身就離開了房間。
弦音啊弦音,你終於還是走了這一步,今夜過後,是福是禍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染袖?”乾王重新拉住身邊之人的手,低喃道,“你在哪呢?”
“奴婢就在皇上身邊啊。”弦音湊到他耳邊低聲回道,同時一隻手撫上乾王的鎖骨。
乾王一把將人拉上床,喘息著說道:“朕這次可不會放過你。”
說著,狠狠吻住身下的人,羅帳之內,一床春光……
“染袖?你怎麼在這?”琴心見到染袖走過來,滿臉奇怪地問道。
染袖疑惑道:“不是你叫我嗎?”
“我?”琴心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哼笑道,“弦音說的?”
染袖老實地點點頭。
她嘆了一口氣,轉身將碗筷收拾起來,說道:“也好,你幫我整理屋子吧。”
染袖毫無異議地上前搭手。
琴心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問道:“染袖,你可知……你真的不在乎?”
“嗯?”染袖回望她,“在乎什麼?”
琴心沉默半晌,搖了搖頭:“算了,這宮裡啊,個個都不是省心的主……”
染袖心中笑了笑,在四個宮女中,她最喜歡的便是琴心,這個女孩有著別人沒有的玲瓏心,她才是真正不願招惹是非的聰明人。
第二日,乾王醒過來,一眼就見到橫在他胸前的玉臂,他心中一動,轉頭望去,入目的卻不是意料中的人。
他目光一凜,揮開那隻手臂坐起身來。 額頭隱隱作痛,宿醉加上一夜瘋狂令他渾身難受。
那酒……乾王面色冷峻,他十分清楚自己的酒量,斷不會醉得如此昏沉,甚至連擁抱的人是誰都弄錯。 昨夜給他倒酒的就是身邊這名宮女,好像是叫……弦音?
“唔。”弦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見到乾王已經醒來,忙拉起被子,滿臉嬌羞道,“皇上,昨晚……”
“好,好得很。”乾王一把捏住她的下頜,冷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朕的酒裡下藥?”
弦音面色一白,忙否認道:“皇上,您說什麼?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乾王嗤笑道,“以你的姿色,以為陪朕睡一宿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嗎?真是異想天開。”
弦音微微有些顫抖。
乾王又道:“看來朕是太仁慈了,連個小宮女都敢向朕下藥。”
“皇上饒命!”弦音裸著身體顫聲道,“奴婢對您心慕已久,願意盡心盡力地服侍,求皇上念在奴婢痴心一片,繞過奴婢的逾越之罪。”
“逾越?”乾王雙目含冰,“這后宮還沒人敢在朕的身上動手腳,真是不知死活!朕豈會看上你這樣的貨色?”
弦音伏著身子不敢妄動,心中既後悔又恐懼。
“朕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自縊,二是仗斃。”
“不,求皇上饒命,求皇上饒命!”弦音不斷磕頭,聲淚俱下。
“滾下去!”乾王心中煩躁地怒喝。
弦音倉皇地從上床下來,身子光裸著也不敢去遮掩,跪在地上繼續求饒。
“滾出去,否則朕立刻殺了你!”
弦音不敢再留,抱起衣服就逃了出去。 她現在後悔死了,完全沒料到乾王竟然會因此勃然大怒,她以為自己即使得不到封號,也能讓乾王另眼相看,畢竟上了龍床的女人都有特殊待遇,她不過是想為自己爭得一份更尊榮的未來。 可惜,她用錯了方法。 一個驕傲強橫的男人,又怎能容忍被人算計?
染袖捧著衣物立在門口,見弦音倉皇逃離便知她終是失敗。 若乾王沒有發現酒中有問題還好,大不了就當作春風一度,可是以乾王的精明,又怎會猜不出來? 可能正因為被這種粗鄙的伎倆算計,所以乾王才會愈加難以忍受。
“誰在外面,滾進來!”乾王充滿怒火的聲音傳來。
染袖收了收神,低著頭走了進去。
乾王一見她,面色冷硬地質問道:“昨晚朕拉著的明明是你,為何會變成那個女人?”
“奴婢昨夜被主子喚了出去,便讓弦音姐姐代為服侍皇上。”偷眼看了他一眼,輕聲道,“請皇上恕罪。”
“哼!是你主子叫你出去的?”乾王掀開被子,赤果果地站起來,冷笑道,“要給那個宮女脫罪也毋須找這樣的藉口!你家主子早就將你默許給了朕。過來,給朕更衣。”
染袖雙頰慢慢暈紅,垂著腦袋目不斜視地為乾王更衣。
乾王俯視她,淡淡道:“你是否不願意做朕的女人?”
染袖回道:“奴婢身份卑微,怎敢有這樣的妄想?”
“若朕允許你有這樣的妄想呢?”乾王一步不讓地繼續問,“朕封你做朕的御奉宮女如何?”
“皇上,夏主子曾救過奴婢的命,所以奴婢希望能一直服侍她。”
“一直服侍她?你甘願做一輩子的下等宮女?”
“奴婢……不覺得現在的身份下等。”
乾王挑眉,心中一動,突然又道:“那麼,若朕封你為一品夫人呢?”
染袖笑了:“皇上莫要逗奴婢,奴婢膽小無知,經不起嚇。”
乾王忍不住笑起來,伸出手指彈了她的額頭一下。 這個小女人神色太過坦然,讓他生不起絲毫猜度,心中對她的淡富貴、重恩義又多了幾分喜愛。
染袖摀住發疼的地方,眉毛糾結地望著他。
“哈哈,算了。”早晚一天是他的人,乾王並不著急。
之後,在夏末涵等人的求情下,弦音終是免去了死罪,被發配到冷宮做雜物宮女,終生都沒有再出來。


十九 銀魚袋
曦國的皇子,六歲開蒙,由學士教授知識,七歲之後皇帝便會定期檢查他們的學業。 到十歲後,乾鑫宮和坤焱宮兩宮皇子每年會聚集一次,共同接受考核。 這將作為日後角逐皇位的依據之一,雖說佔的比例不大,但亦不可忽視。 若一名皇子從小就蠢笨呆傻、不學無術,那麼他將失去成為皇位候選人的資格。
乾王有兩位皇子,皇后所出大皇子禹玨,九歲,孫瑄所出二皇子禹昊,同為九歲,生辰相差不過三個月。 在孫瑄亡故後,乾王便暫停了對二皇子禹昊的敦促,如今一年過去,他的心情應該已經平復。 明年之後,兩位年滿十歲的皇子,將正式成為兩宮朝臣的考察對象,學業品性將成為評定的重中之重。
夏季中旬,乾王召來兩位皇子及其母妃,準備對孩子們進行簡單的考核。 大皇子禹玨性格開朗,聰慧過人,只是偶爾有些頑劣,在學習上卻是不敢怠慢,每次考核都完美通過,乾王頗為喜歡。 而二皇子禹昊,原本就有些內斂,其生母去世後更是沉默寡言,只是乾王萬萬沒想到情況會如此嚴重。
“淑妃,這是怎麼回事?”乾王看著有些畏縮的禹昊,面色陰沉問道,“為何朕的皇子會變成這樣?”
衛淑妃一臉委屈道:“皇上,這可不能怪臣妾,禹昊到我身邊時便是這般模樣,臣妾用盡辦法都無法令他開口說話。”
“找太醫看過了嗎?”
“看過了。”衛淑妃回道,“太醫說禹昊因生母的亡故而傷心過度,自我封閉,短時間內若無法解其心中鬱結,將來很可能永遠無法治愈。”
乾王目光一冷,道:“這件事為何不早告之朕?”
衛淑妃哽咽道:“因為太醫還說了,只要臣妾耐心開導,悉心照顧,禹昊還是能夠恢復如初。所以臣妾想先試著教養他,誰知這麼長時間依然不見進展。”
乾王對她拂了拂袖,然後來到禹昊身邊,喚道:“禹昊,來,叫父王,你不是最喜歡坐在父王腿上看書的嗎?”
禹昊愣愣地望著乾王,兩隻小手捏著自己的衣袖,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樣。
乾王皺了皺眉,又道:“叫朕一聲,朕就將那把玄金匕首送給你如何?”
禹昊這邊還沒反應,那邊禹玨已經不依了:“父王,兒臣也很喜歡那把匕首,您說過明年誰拿到考核第一就送給誰的?”
“朕多的是好東西,虧不了你。”乾王淡淡地說了一句。
“可……”禹玨還待再爭辯,卻看到皇后警告的眼神,只得作罷。
“如何?禹昊,想要那把匕首嗎?叫朕一聲'父王',朕就將它送給你。”
禹昊本來聽到“玄金匕首”四個字,眼中掠過了一絲光彩,可是在被禹玨打岔之後,他的眼神又暗淡下來,低著頭,垂著眼,整個人像木偶般一動不動。
乾王沉默了半晌,轉頭對衛淑妃道:“禹昊這般情況看來需要長時間的開導,你如今是他的母妃,以後好好照顧,朕希望他能盡快好起來。”
“是,臣妾定當竭盡所能。”衛淑妃恭敬地答應著,心裡卻對禹昊大是不滿,她之所以提出養育他,皆因為一名皇子將來成才後的莫大價值,可若這名皇子是個不堪造就的呆人,她留著何益? 今天之後,她恐怕要成為宮中的笑柄了。
想到此處,衛淑妃忍不住狠狠瞪向禹昊。 禹昊見到她的眼神,退了幾步,頭垂得更低。
果然,這次考核之後,關於禹昊的流言在宮中傳布。 眾人雖不敢公開討論,但無人不知二皇子如今的模樣,同情的有之,幸災樂禍的也有之。
衛淑妃回到寢宮之後就對自己的宮女道:“榮蘭,以後禹昊就交給你了,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要讓他在短時間內開口說話!”
宮女榮蘭連聲領命。
誰也不知道,小禹昊的生活從此開始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不論如何誘導,他始終不願意說話,照顧他的榮蘭耐心用盡,終於心生歹念,有一次裝作不小心將一杯滾燙的熱茶倒在了禹昊的胳膊上。
“啊!”禹昊大叫一聲。
榮蘭忙假裝關心地詢問:“奴婢該死,剛才不小心打翻了杯子,二皇子您沒事吧?”
禹昊眼中含淚,捂著手臂沉默地望著她。
榮蘭挑了挑眉,也沒給他治療,只是喃喃道:“這樣也不說話,哼,看來真是沒救了。”
說著捏了捏禹昊的臉頰,直捏得通紅,她陰冷地笑道:“二皇子,奴婢粗手粗腳,若是弄疼了你,便直管去向皇上和娘娘訴苦,奴婢絕無怨言,哈哈。”
禹昊退了幾步,黝黑的眸子中閃過幾抹憂鬱。
雲舒宮中,夏末涵也聽說了關於禹昊的流言,她在嘆息的同時,心中愈發地希望能照顧這個可憐的孩子。 不過也只能在心裡想想,以衛淑妃的地位,除非乾王開口,否則沒人能將孩子從她手中要過來。
夏末涵不抱希望,可是染袖心中卻有計較。
某日,她從抽屜的隔層中拿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之後,裡面是一條紫色絲絹。 這種絲絹是來自江南的貢品,紗如霧,色如煙,絲如蟬翼,十分名貴。 不過這樣的東西在宮中並不算稀有,常常被當作賞賜之物,四品以上的嬪妃人人皆有。
此刻在染袖手中的這條紫色絲絹,與其他絲絹並無區別,只除了右下角多出來的那一朵梅花。
染袖的繡功在外一直表現平平,但是以她雙手的靈巧,刺繡功夫又會弱到哪裡去? 為了繡成這朵梅花,染袖可謂煞費苦心。 她先對秦貴妃的繡功繡法進行了數月的研究,期間不知報廢了多少絲線,還被夏末涵取笑她沒有刺繡天分。
當她終於有把握之後,便開始以秦貴妃的那支造型奇特、紅艷宮粉的梅花簪作為參照,進行刺繡。 這支梅花簪應該對秦貴妃有某種特殊的意義,她經常替換飾物,唯獨這支梅花簪從未變過。
將絲絹湊到鼻尖聞了聞,梅花上散發出一股淡雅的清香。 這種香氣正是她曾經在太醫杜瑞身上聞到過的,也是秦貴妃最鍾愛的。 來自域北的焰香,即使是在宮中,也僅僅只有少數幾人有資格用。
為了讓梅花散發域北的焰香,染袖選用的繡線亦經過了特殊處理,將繡線浸泡在她費盡心思得到的一小份焰香中,直到線中含香,最終才繡成了手中這條看似平凡無奇的絲絹。 這絲絹若落入一般人手中,只會當作普通物件,但是若落入有心人手中,這其中的隱晦反而會成為一種猜疑。
染袖微微一笑,將絲絹收入懷中,跟夏末涵報備之後,便前往藥房拿藥。 夏末涵的身體雖已大好,但為免留下病根,她還是會時不時給她做些藥膳。
藥房就在離太醫院不遠的地方,染袖算好了杜瑞出沒的時間,跟隨著其他幾名宮女一起前往藥房。
在轉角處,眾人正與杜瑞撞個正著,幾名宮女一起行禮致歉,杜瑞只說了句“無事”便離開了。 宮女們頗為興奮,杜瑞作為青年俊傑,在宮中的人氣可是很高的,不少宮女對他傾慕有佳,可惜從未聽說過關於他的□。
染袖也跟她們一起開著玩笑,而她的袖子中卻藏下了剛才從杜瑞身上偷來的銀魚袋。 在曦國,三品官員以上佩金魚袋,五品以上佩銀魚袋,六品以下無魚袋。 而作為常在宮中行走的杜瑞,銀魚袋還有一個作用,那就是裝帶通行的腰牌,上面刻有官員的名字和職務。
染袖領好藥材之後,尋了個無人角落,將事先準備好的絲絹整齊地疊好,放入銀魚袋中。
她帶著東西走到衛淑妃經常散步的花園,聽了聽周圍的動靜,在確認腳步聲之後,將銀魚袋丟到了地上。
“嗯?什麼東西?”衛淑妃抬了抬腳,看到被她踩著的東西。
宮女碧玉將東西撿起,回道:“這不知是哪位大人落下的銀魚袋。”
“噢?”衛淑妃隨意道,“你查看一下,尋個時間把東西送回去。”
“是。”碧玉翻看裡面的腰牌,連帶將那條絲絹也拿了出來,“是杜太醫的。”
衛淑妃瞥到那條絲絹,饒有興致地拿過來看了看,笑道:“杜太醫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原來已有心上人。看這江南真絲,想必那女子出身不低。 ”
碧玉也調笑道:“若將這消息透露出去,不知有多少女子要傷心失望呢。”
“呵呵。”衛淑妃笑著將絲絹遞給碧玉,手到半空中突然頓住,又拿回來仔細端詳,這次特別打量那朵梅花,清風拂過,一股沁人的清香撲入鼻中。 她眼中光芒閃爍不定,嘴角微微抽動,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
片刻後,她突然問:“剛才劉公公是不是說皇上正在疏默亭喝茶?”
“正是。”
“好,把東西收妥,咱們去請安。”將絲絹遞給碧玉,便率先朝疏默亭的方向走去。
碧玉有些奇怪,自從上次因為禹昊的事惹乾王不快之後,衛淑妃便心有顧及,沒敢像從前那麼黏糊,卻不知這會為何突然前去請安?
兩人來到疏默亭,行禮之後,衛淑妃笑道:“皇上好興致,臣妾打擾了。”
“嗯。”乾王淡淡地回了一聲,並未將視線移到她身上。
衛淑妃眼中閃過忿忿,面上依然微笑著:“皇上,剛才臣妾散步時撿到一隻銀魚袋,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的。”
“哦?”乾王終於看向她,問道,“拿過來給朕看看,連自己的銀魚袋也會弄丟,朕可要好好教訓一番。”
衛淑妃依言將從碧玉手中拿過來的銀魚袋遞了上去。
乾王打開銀魚袋,看到了杜瑞的腰牌,也看到了那條絲絹。 同衛淑妃一樣,他初時也沒怎麼在意,直到仔細打量了那朵梅花之後,臉色才陰沉下來。
他沉默了半晌,將東西重新裝好,吩咐道:“小陸子,把銀魚袋給杜瑞送去。”
“是。”小陸子正要接過,乾王的動作卻突然頓了一下,手轉了個方向,將銀魚袋遞到衛淑妃面前,道:“叫你的宮女去送,什麼話也不必多說。”
衛淑妃眼中微亮,心中明了。 乾王這是起了疑心,想不動聲色地調查。 在后宮,最嚴重的罪不是以下犯上,不是行差踏錯,而是行為不檢,紅杏出牆……
染袖終於布下了這關鍵的一棋,一場風波將由此而生。 最終獲利的,將會是誰?

二十 激怒
“啪!”禹昊手中的筷子突然掉在桌子上,筷子上夾著的菜都撒了。
衛淑妃見狀,皺了皺眉,不悅道:“禹昊,怎麼回事?吃個飯也如此沒個正行。”
禹昊低下頭,雙手放到桌下輕輕揉了揉,默默地等宮女榮蘭清理桌面,更換食筷。
衛淑妃一見他這模樣就生氣,這幾天乾王經常會召見禹昊,可是一直都沒什麼好臉色,連帶自己也被斥責。
她狠聲道:“話不會說,連飯也不會吃了嗎?”
禹昊表情木然,垂下的眼睛中閃過一抹受傷的光芒。 誰也不知道他最近一直被榮蘭虐待,身上偶爾會青一塊紫一塊,雖然看起來好得很快,但依然會感覺隱隱作痛。
碗筷重新置好,禹昊緊緊抓著筷子,也不去夾菜,只往嘴里送飯。
衛淑妃沒好氣地看著他,心裡就是不舒坦:“算了,不吃了。”說著便起身離開。
禹昊也停下來,雖然還未吃飽,但讓他不能在衛淑妃都離席的情況下繼續用飯,這是十分失儀的舉動。
宮女們開始收拾碗筷,榮蘭則帶著禹昊去洗漱。 禹昊微微有些顫抖,榮蘭的動作很粗魯,總是故意用很大的力氣給他擦洗,有時候梳頭甚至會狠狠地扯他的頭髮,似乎想逼著他開口求饒一般。
禹昊剛開始也找過衛淑妃,可是他開不了口,只能將幾道小傷口露給她看,衛淑妃一問,榮蘭便說是他自己調皮弄傷的,然後,迎接他的便是榮蘭放肆的嗤笑和愈加隱晦的虐待。
趁著榮蘭去打水之際,禹昊又偷偷跑了,他要去找自己的父王,現在也只有父王能幫助他。 可是當他跑到父王寢宮附近的花園時,見到的卻是他和皇后以及大皇子禹玨一起用膳的場景。
父王伸手摸著禹玨的腦袋,神色柔和,眼中帶笑,與面對他時完全不一樣。 禹昊眼中一酸,忍不住想落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難受。
他轉身跑開,卻不知該跑到哪裡去,只知道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撞到一個人。
“二皇子。”熟悉的聲音響起。
禹昊抬起頭,看到染袖正一臉關心地望著他。
禹昊下意識地拽住她的裙擺,張嘴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二皇子,發生什麼事了?為何跑得如此急?”染袖蹲下來詢問道。
禹昊搖搖頭,神色恢復木然。
染袖拉起他的手,感覺到他輕微的顫動,低頭一看,見衣袖下半露出的手臂上似乎有一片青紫。 染袖撩開他的衣袖,低呼一聲道:“二皇子,這是怎麼弄的?都青了好大一塊了。”
禹昊一聲不吭,眼神寂寥。
染袖將他拉到一顆樹下,從懷中拿出一瓶傷藥,一邊給他擦藥一邊笑道:“奴婢也經常會受傷,所以隨身帶著藥,讓奴婢幫你擦擦,很快就會好了。”
她早知道衛淑妃不會照顧孩子,卻沒想到禹昊會受到傷害。 他可是皇子,即使是皇后也不敢隨意打罵。
染袖探試著問:“這是淑妃娘娘弄的嗎?”
禹昊搖頭。
“那是……宮女?”
這回禹昊沒有動作,只是靜靜地站著。
染袖心中驚異,哪個宮女如此大膽? 若是被發現,十條腦袋也不夠砍。 雖然禹昊不說話,但不代表別人會對他身上的傷視而不見。 細細想了想,染袖猜測衛淑妃大概從沒關心過這個孩子。 而依禹昊的性子,恐怕也不會隨便跟外人求助。 唯一讓她想不通的是,這孩子為何不去找自己的父王?
正在這時,禹昊的肚子突然傳來咕咕聲,染袖露出驚訝的表情,衛淑妃不是連飯也不讓他吃飽吧?
如此想著,又從懷中翻出一個布囊,裡面用紙包了幾塊糖果,染袖笑道:“這是奴婢親手做的,二皇子要不要嚐嚐?”
禹昊盯著糖果看了半晌,沒有動手,染袖捻了一顆放在他嘴邊,他才含入嘴中。 一股沁人的甜意蔓延開來,禹昊的眉頭也稍稍舒展。
染袖將剩下的糖果塞給遇到,小聲道:“偷偷吃,可別被其他人發現了。”
禹昊認真地點點頭,將糖果妥妥地收好。
真可愛。 染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禹昊盯著染袖的手,想起剛才見到父王摸禹玨的情景,眼中不由得閃過一抹異彩。
這時,遠處傳來宮女呼喚二皇子的聲音,染袖拍了拍禹昊的手,道:“奴婢要走了,以後二皇子要是餓了就到那個假山後面,奴婢會時常在那裡藏些好吃的。”
禹昊看著她,並未回應。 染袖也不在意,擺擺手便轉身離開。 走出十幾步又回身望去,見禹昊被宮女拉走,心中暗道:不會太久的,禹昊。
雖然她不能直接出面揭發,可是要讓乾王發現並不難,到時就看衛淑妃如何自圓其說,即便不是她授意,卻也逃不了一個失職的罪名。
然而,有時候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本來乾王已經因為禹昊的事而憂心煩亂,誰知又發現了秦貴妃與杜瑞之間可能存在的曖昧關係,心情更是不暢。
在調查之後才知道,原來秦貴妃與杜瑞是青梅竹馬,感情甚篤,若非被選入宮,他們說不定已經成了夫妻。 這個認知令乾王心中不快,若他們兩人就此保持距離也就罷了,可是秦貴妃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召杜瑞看診。 在之前,這種事情很平常,宮裡的女人都很注重保養,定期檢查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以秦貴妃與杜瑞的關係,竟然不知避嫌,而杜瑞還隨身攜帶與秦貴妃有關的物件,這代表什麼?
乾王眼中閃過寒意,可別讓他抓住證據,否則……
心煩意亂之時,乾王就會下意識地前往雲舒宮,那裡有一個嫻靜淡雅的夏末涵,還有一個嬌俏可人的小宮女。
這次來,染袖意外不在,一問之下才知她今日休沐,趁著夜色好,和其他宮女一塊去湖邊放荷燈了。
乾王沒意識到自己心中那一抹失望,只說要在此安寢。
夏末涵一邊吩咐琴心和泉聲伺候乾王,一邊叫松韻去將染袖找回來。 看這樣子,乾王今晚是要侍寢的,她跟他已經很久沒有肌膚相親了,一想到待會要發生的事,就油然而生一種厭惡與畏懼。
“站那麼遠做什麼?過來。”正在更衣乾王見到夏末涵局促不安地站在門邊,不由奇怪道。
夏末涵猶豫了一會,緩步走到乾王身邊,看到琴心已經幫他更完衣,而泉聲也已將床鋪好了,心中愈發緊張,暗道:染袖怎麼還不回來?
乾王不知夏末涵的焦慮,一手將她扯入懷中,他現在急需慰籍……
當染袖匆匆回來之後,見到的卻是勃然大怒的乾王和倒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夏末涵以及一室有如狂風肆掠後的狼藉。
這是……
染袖急忙行禮道:“奴婢見過皇上。”然後抬眼看向夏末涵,後者正滿臉淚痕地回望她。
“哼!”乾王指著夏末涵怒道,“竟然用瓷枕砸朕?好大的膽子!”
瓷枕? 染袖這時才看到乾王另一邊的額頭上有一點血跡,頓時大感不妙。 夏末涵還是露陷了,竟然沒忍住心中的厭惡。 她可以想像一個欲求不滿的男人在求歡時遭到強烈拒絕後的暴躁與羞惱。 貴為九五之尊,求歡不成反被自己的妃子打了……
“你是朕的女人,朕親近你還錯了?”
夏末涵低著頭,顫抖不語。
“說啊!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瘋了嗎?”乾王憤怒不已,他還從沒被女人如此羞辱過,那種反抗的勁頭,就像將他當作妖魔鬼怪一般,他還是第一次發現嫻雅的夏末涵也有如此不可理喻的一面。
見此情景,染袖有種撫額的衝動,這個時候惹怒乾王實在太糟糕了。 一旦被乾王冷落,那麼即使衛淑妃失去教養禹昊的資格,也再也輪不到夏末涵了。
想到這裡,染袖伏身道:“皇上,請息怒,夏主子一定是因為身體不適才做出不合時宜的舉動,請皇上恕罪。”
“恕罪?”乾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冷聲道,“敢打傷朕,她恐怕是不想活了!”
染袖繼續求情道:“夏主子是皇上的妻子,怎麼有意傷害皇上?其中必有誤會,請皇上明察。”
“誤會?”乾王望著夏末涵,問道,“好,朕給你機會,你說,到底是何誤會?”
夏末涵看了染袖一眼,嚅嚅道:“臣妾……臣妾最近一直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久未與皇上如此親近,故,一時未曾適應……”
“清心寡欲?”乾王冷笑,他的女人還真是個個不同凡響,一個對著他清心寡欲,一個背著他水性楊花。 好,好得很!
“你這麼喜歡清心寡欲,那麼朕成全你。”乾王沉聲道,“從今天開始,你就去聖祖祠堂抄經書,每天除了米粥和水,不得沾任何葷腥,直到你清心寡欲夠了,朕再考慮繞過你。”
染袖一驚,正待說話,那邊夏末涵已經磕頭謝恩,似乎甘之如飴。 染袖心中低嘆,這可真麻煩。
乾王見她毫不猶豫地領旨,心中更是不快,比起伺候自己,她似乎更願意去祠堂待著。 可惡!
乾王帶著一肚子火拂袖而去。
第二天,此事在后宮中引起了不小的騷動,誰也不知道夏末涵為何會激怒乾王。 去祠堂抄經可不是什麼好事,那裡死寂陰冷,偏處一隅,除了打掃的宮女太監之外,再無常人進出。 況且乾王還只准夏末涵喝粥飲水,長此下去,再結實的身體恐怕也得拖垮。 宮中同情者有之,但更多的是幸災樂禍之輩。 她們巴不得爭寵的人少幾個,身份低微的夏末涵一直是倍受非議的。
雲舒宮眾人則盼著乾王兩三天之後便會消氣,但是很可惜,一連半個月也無赦免之意。 夏末涵本人倒是安然自若,但是她不可能永遠守在祠堂,一旦獲赦,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
染袖不能被動地等乾王開尊口,她必須主動出擊,否則不但會有失寵的危險,而且恐怕再沒有得到禹昊的機會。
特意選了一個即將下雨的傍晚,染袖悄悄地跪在了離乾王寢宮不遠的院子裡。 說是“悄悄地”,但染袖知道這周圍密布暗衛,外面的情況很快會傳到乾王耳中。 而在這個男人的認知中,染袖一直是個忠誠護主的丫頭,所以她做出這樣的舉動完全在情理之中。
這一步她本不想走,可是形勢逼人。 乾王駱以煊,今日她所付出的,他日必將加倍討回來。


二十一 引人入罪
天空陰雲密布,一陣轟隆之聲乍響,大雨傾盆而下。
染袖跪在雨中,環抱著雙手,身曱體瑟瑟發曱抖。 她已經跪了將近一個時辰,雖說淋雨是她事先計劃好的,但是偌大的雨點打在身上實在生疼,夏季的暴雨來勢洶洶,伴隨著強風,非一般人能消受的。
染袖在等,等那個男人召見。 她有信心,乾王一定會鬆口。 不是因為心軟,而是為了看她服低示弱之態。
果然,就在大雨下了半個多小時之後,乾王命人將她召入寢宮。
染袖一身濕曱漉曱漉地跪在光滑的地板上,低頭向斜躺在床曱上的乾王行禮。
她知道自己此刻在乾王眼中是什麼模樣,濕曱透的衣服將身曱體曲線勾勒清晰,雖略顯狼狽,卻多了幾分我見猶憐的誘曱惑。
乾王瞇著眼,淡淡道:“你跪了這麼久,可是為了你家主曱子?”
“正是。”染袖伏身道,“夏主曱子身曱子柔曱弱,長期清粥淡飯、苦伴孤燈恐會病倒,還望皇上能網開一面。”
“哼,她以下犯上,罪不可恕,朕不過是小懲大誡,已經是念及舊情了。”乾王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染袖身上游離。
染袖道:“夏主曱子失子在前,傷病在後,本就鬱結於心,出現些許反常之舉亦在所難免,皇上仁厚,罰已罰過,不知能否再給夏主子一次謝罪的機會?”
“謝罪?”乾王不置可否地說道,“她要如何親自謝罪,自薦枕席嗎?”
染袖沉默下來,咬了咬唇,偷偷抬眼看向乾王,卻不想正好與他的視線對上,染袖忙又收回目光,柔柔道:“皇上,這后宮釀釀個個千嬌百媚,夏主曱子確實不及,但她與世無爭,素雅嫻靜,多的是那一分令人舒心的氣韻,這樣的女子在后宮亦屬難得,皇上真的捨得?”
乾王勾了勾額前的頭髮,突然笑道:“染袖,你很會說話。不過你以為幾句話就能讓朕赦免她嗎?”
“那麼皇上要怎樣才能原諒夏主曱子呢?”染袖用祈望的眼神望向乾王,急切道,“奴婢可以跪上三天三夜,或者天天為皇上抄經祈福。”
“你對你主曱子還真夠忠心。”乾王被她的眼神撩得有些心動,對這個小宮女,他早有圖謀,可惜三番四次地被她逃了,莫名地愈加渴望,如今她主動找來,又怎能放過?
“過來。”乾王喚道。
染袖微微一顫,猶豫著沒有動。
乾王又道:“別讓朕再說第二遍。”
染袖緩緩站起來,踱步移到床邊,在離紗帳有一隻手臂的距離站定。
“今曱晚就在這伺候朕。”乾王慵懶地斜倚在床頭,裡衣敞開,露曱出赤果的胸膛,勾勾地盯著染袖。
“皇上是要按摩嗎?”染袖怯怯地問了一句。
“呵。”乾王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緊張的模樣,道:“這次不按摩,你若想救你主曱子,那就想辦法取悅朕。”
“取悅?”染袖雙頰暈紅,有些不知所措,“奴婢,奴婢不知道該如何做……”
乾王眼神暗沉,這憨憨之態與曲線畢露的身曱體實在誘人,他不會忘記這衣服下柔軟皮膚的美妙觸感,想到此處,忍不住動了動手指。
“朕會教你,現在上來。”乾王命令道。
染袖目光盈盈,似在掙扎,她低聲道:“皇上乃天下至尊,奴婢不敢冒犯。況且夏主子……”
“現在別提你的夏主子!”乾王有時候很欣賞她的護主,有時候又不由得心生嫉妒,在她心中,到底是夏末涵重要,還是他這個皇帝重要? 連要她侍寢,還得看夏末涵的面子。
如此想著,乾王愈加想立刻征服這個固執的小女人。
“上來,朕可是給你機會了,願不願意端看你自己。”乾王一臉冷傲。
染袖咬了咬唇,終於還是動了,正在她準備跨上龍床時,又聽乾王懶懶的聲音傳來:“你打算穿著一身濕衣服上朕的龍床嗎?”
染袖動作一僵,又退了回去。
乾王發現這樣逗這個丫頭很有意思,都有點欲罷不能了,對於她待會的“取悅”更是萬分期待。

二十二 撤除
聽到耳邊輕微的鼾聲,染袖拖著酸軟的身體,小心地從乾王懷中坐起來,開始摸索衣物。 她可不想在乾王的寢宮睡一晚上,否則第二天樂子就大了。
待到要下床時,手臂突然被抓住,回頭望去,就見乾王正定定地望著她:“到朕身邊來如何?”
染袖明白他的意思,他想封她做禦奉,不過她並沒這個打算。
染袖托著乾王的手,跪下道:“皇上,您上有長輩可敬,旁有眾妃相伴,下有兒女孝順,可謂眾星拱月。然而夏主子什麼都沒有,她孤獨無依,家世單薄,又逢喪子之痛,若皇上對夏主子還有一絲憐惜,便成全奴婢的忠主之心,讓奴婢留在夏主子身邊吧。”
乾王沉默良久,心中雖有些惱怒,但染袖這種品質何嘗不是吸引他的原因之一? 暖床的女人他多的是,染袖卻是獨一無二的,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放開她的手,乾王道:“好,朕不逼你。”
“謝皇上恩典。”染袖露出一個真摯的笑容,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乾王又有些不是滋味,將她拽到自己身上,狠狠地吻了一把才解氣。
染袖穿戴整齊之後,便謝恩離去。
乾王整著手,一直目送她離開。 這個小女人,受寵之後依然不驕不媚,本心純淨,實在難得……
出得乾王的寢宮,染袖徑自朝雲舒宮走去。 今天的事恐怕瞞不過宮中某些人的眼睛,但是只要沒有危及她們的地位,那麼一切都好解決。
她之所以做出如此大的犧牲,可不單只是為了幫助夏末涵重獲恩寵,她最終的目標是——禹昊。 不過她永遠不會將心中最真實的想法暴露出來,她要讓乾王主動入她的局。 有句話叫什麼?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乾王自以為佔盡便宜,可他心中會自然生出偏袒。 美人如玉,英雄折腰,江山由你,你由我。
回到雲舒宮,其他宮女已經入睡,免去了染袖費神解釋,她打水梳洗了一下也沉沉睡去。
第三天,夏末涵被赦免,重入雲舒宮,她被罰突然,被赦同樣莫名。 不過沒人自找麻煩地去究其根源,所謂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也許這是人家的生活樂趣呢? 咳,他們還真是打了一架……
不過這也給了眾人一個印象,夏末涵並未失寵,她依然在乾王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沒見到剛赦免就有大批賞賜送入嗎?
外界的猜測並未影響雲舒宮,琴心等人為了迎接夏末涵的回歸特地準備了豐盛的飯菜和點心,如今陰雲盡去,眾人無不展顏。 夏末涵雖不在意清苦與寂寞,但能被赦免總是值得高興的事。 看著面前這幾個關心著她的人,她的心是暖的。
夏末涵並不知道染袖的心機,但她為了求情在雨中跪了幾個時辰,這份恩義卻是實實在在的。 正如染袖以前承諾過的,無論榮辱,都願與她同舟共濟。 在這一刻,夏末涵真正將染袖當作了自己的親人,建立了牢不可破的信任。
染袖敏銳地感覺到夏末涵的心理變化,她決定,馬上開始下一步。
這天,染袖一邊用盒子裝點心,一邊計算時間,覺得差不多時,便將小盒子抱在懷中出了雲舒宮。
她要去的是與禹昊約定的地方。 自從上次遇到並承諾經常給他送點心之後,她與禹昊便時常在那裡見面。 這次與往常不同,她要讓乾王親眼見見自己兒子的現狀。
走到轉角處,耳中捕捉到另一邊的腳步聲。 染袖微微一笑,低著頭行色匆匆地朝花園的方向走去。
“嗯?”乾王見到一個熟悉身影穿過花園,心中疑惑。 他想了想,不動聲色地尾隨其後。 在他印像中,染袖行事一直是不緊不慢的,行止之間自有韻律,從未見她如此匆忙過。
到了地方,禹昊還沒來,染袖便將盒子藏在假山內,四周看了看,剛準備離開就見一個小腦袋從另一邊冒出來。
染袖笑道:“原來二皇子早來了。”
她又把盒子取出來,拍了拍一旁的石墩,招呼禹昊過來。
禹昊噔噔噔跑過來,順從地坐在石墩上,熟練地捻起一塊糕點放入嘴中,一副愉快的模樣。
染袖又道:“這回哪裡受傷了嗎?”
禹昊扭了扭脖子,將後脖頸上的淤青露出來,然後又拉起左衣袖,上面有幾道血痕。
染袖皺了皺眉:“這是怎麼弄得?”邊說著,邊拿出傷藥為他抹上。
“二皇子,這樣不行,你得將此事告之你的父王。”染袖道,“你貴為皇子,怎能任由宮女欺辱?”
禹昊眼神暗了暗,垂著頭,情緒低落。
染袖跪在他身邊,柔聲道:“不要害怕,你父王會為你做主的。”她大概能猜出這孩子的想法,無非是心生自卑,害怕被遺棄,同時又對任何人都不信任。 自從失去生母之後,他就給自己設了一道障礙,偏偏這后宮沒有人能及時開導,即使是乾王也忽略了,以至於現在越來越嚴重,最後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氣。
染袖嘆道:“我家主子與你生母交情甚篤,你們一個喪子,一個喪母,若是能成為母子,不知道該多好。”
禹昊吃著點心,表情毫無波動。
染袖又摸了摸他的頭道:“聽奴婢的話,將你受的委屈全部告訴你父王。”
“什麼委屈?”正在這時,一個隱含怒意的聲音響起。
禹昊一驚,手上的點心掉落,而染袖則忙回身行禮。
“說,到底怎麼回事?”乾王幾步走過來,抓住禹昊的手,打量他手上的傷痕。
禹昊捏了捏手臂,臉上滿是驚懼。
染袖見狀,忙道:“皇上,您嚇到二皇子了。”
乾王鬆了送手勁,依然沒有放手,又問:“怎麼回事?”
染袖看了看禹昊,又看了看神色陰沉的乾王,低聲道:“具體情況奴婢亦不知曉,只是偶然一次見二皇子身上帶傷,又餓著肚子,所以之後便時常給二皇子送些可口的點心。”
“帶傷?還餓著肚子?”乾王眼中寒光一閃,冷聲道,“朕的皇兒何時落魄到任人欺辱,忍飢挨餓的地步了?”
接著又看向染袖,不悅道:“你早知道,為何不告訴朕?”
染袖稟道:“淑妃娘娘宮中的事,奴婢如何敢隨便多嘴?”
乾王也知道,此事怪不得染袖,她能大著膽子暗中照顧禹昊已經很難得的。
“那麼,這是誰做的?淑妃?”乾王指著禹昊手上的傷,問道。
“奴婢想,淑妃娘娘應該不知此事……”染袖遲疑著回答。
乾王下頜繃緊,一把抱起禹昊就朝永福宮走去。
染袖附身相送,心中暗道:針芒已現,就看乾王如何處理了? 原本若沒有夏末涵的事,她要奪得禹昊恐怕還要費些心思,卻不想這反而是個契機,免去了諸多枝節,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
“淑妃!”乾王還未進屋就怒喝一聲。
衛淑妃忙出來迎接,見到乾王懷抱禹昊,臉色陰沉,心中憂道:莫非這小傢伙又惹皇上生氣了?
乾王將禹昊放在椅子上,斥道:“朕將禹昊交給你,是讓你履行母親的職責,細心照顧,而不是讓你撒氣的!”
“皇上何出此言?”衛淑妃心驚膽戰道,“臣妾自認並未虧待過禹昊。”
“並未虧待?那這些是什麼?”乾王將禹昊的衣袖拉開,露出上面的傷痕,冷道,“你別告訴朕,這是他自己弄的!”
衛淑妃一臉驚異,跪道:“皇上明察,臣妾斷不敢如此對待禹昊,此事……此事必然另有隱情。”
乾王不去理她,直接問:“照顧禹昊的宮女是哪個?將她叫出來。”
衛淑妃忙命人將榮蘭找來。
不多時,一個樣貌普通的宮女戰戰兢兢地走進來,見到這場面,心中驚懼,慌忙跪拜:“奴婢榮蘭見過皇上。”
“朕的皇兒是由你照顧?”
“是。”
“那麼告訴朕,他身上這些傷痕是怎麼回事?”乾王雙手握拳,青筋暴露。
榮蘭顫抖著回答:“回,回皇上,二皇子好動,奴婢看顧不及,以至皇子受傷,請皇上恕罪。”
“禹昊好動?”乾王冷笑,“好動到三天兩頭受傷,甚至連飯都吃不飽?大膽奴婢,你還想欺瞞朕?仗著禹昊不能說話就自以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嗎?”
“皇上明鑑,奴婢冤枉。”
乾王看向禹昊,問道:“禹昊,告訴朕,平時是不是這個宮女欺負你?”
禹昊看了看榮蘭,又看了看乾王,終於點了點頭。
“你還有何話可說?”乾王咬牙切齒道。
榮蘭連連磕頭:“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你這個膽大妄為的東西,欺人欺到朕的皇兒身上了,簡直罪無可恕!”乾王手一揮,喝道,“來人,將這個女人拖出去仗斃!”
“不,皇上饒命。”榮蘭跪著向前移動,眼淚縱橫地求道,“奴婢有罪,但罪不至死,奴婢,奴婢也是受人脅迫的。”
乾王眼神一凜:“受人脅迫?誰?”
“是……是皇后娘娘。”榮蘭顫聲回答。
乾王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
“皇后會脅迫你做如此下作的事?簡直是胡說八道!”
“奴婢沒有胡說。”榮蘭似乎豁出去了,“奴婢也不想,但皇后以奴婢的性命作威脅,讓奴婢暗中折磨二皇子,讓他永遠做個啞巴,反正二皇子說不出話,也告不了秘……”
“哈哈。”乾王怒極反笑,“好,好得很!來人,將這個女人拉出去仗斃,其三族以內的血親全部處以極刑。”
榮蘭立時慘無人色,呆若木雞,任由侍衛將她架了出去。
淑妃小心地開口道:“皇上,那皇后……”
“皇后的事,朕自有打算,你認為威脅一個宮女,需要皇后親自出馬嗎?那個女人的話根本不足為信。”雖是這麼說,但乾王心中依然留下了些許陰影。
“那也有可能是別人,皇上何不留下此人,慢慢盤問?”
乾王冷眼一掃,衛淑妃立刻噤若寒蟬。
“衛淑妃,你連自己的宮女都管不好,還有閒心管別的事?”乾王冷聲道,“朕信任你,將禹昊交給你,到頭來卻在你眼皮底下受盡欺辱,你說你該當何罪?”
衛淑妃臉色一白,立刻俯身道:“是臣妾失職,請皇上責罰。”好在她還沒在這時推脫責任。
乾王道:“你的處罰自有太后和皇后定奪,至於禹昊,你顯然已經不再適合做他的母妃。從今天開始,朕將撤除你們的關係,往後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說完,拉著禹昊就離開了永福宮,獨留下跪坐在地上發呆的衛淑妃,她大概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栽在一個宮女身上……


二十三 初具其形
乾王帶著禹昊離開永福宮,直接去了太后那裡,將事情一一敘說。
太后說道:“淑妃那裡,哀家自會處理。不過禹昊,你打算如何辦?”
乾王看了看靜立在一旁的禹昊,遲疑道:“母后,能讓禹昊暫時留在您身邊一段時間嗎?”
太后回道:“若只是暫時,那就留下吧。但是你要知道,皇子終究是要有一個母妃的,哀家不適合撫養他。”
曦國的製度與其他朝代孑然不同,這裡競爭激烈,從上至下,皆以能者居之,特別是在皇族中,考驗的不單是皇子皇孫自身的能力,還有其母族及其母親的聲望。 比如二皇子禹昊,其生母去世後,乾王便將他過繼給了衛淑妃,以衛淑妃的地位和家族勢力,對禹昊將來角逐皇位是一大助力。 可惜禹昊遭逢變故,不再說話,而衛淑妃亦少了一名母親該有的胸懷,他們的關係無法維持。 而且經此一次,禹昊恐怕將成為宮中嬪妃避之惟恐不及的存在。
乾王思考了一下,說道:“母后,您也知道禹昊的情況,若無法恢復,將來便沒有資格成為朕的繼承者。既然如此,將他交給您,朕反而放心一點。”
“哀家不同意。”太后毫不猶豫地否決,“哀家不會放棄自己的皇孫。禹昊很聰明,只要給他尋一名合格的母妃,細心照顧,哀家相信他會好起來的。”
“可是如今后宮,誰願意接受禹昊呢?”乾王為難地皺了皺眉,突然他腦中想起染袖說過的話:“我家主子與你生母交情甚篤,你們一個喪子,一個喪母,若是能成為母子,不知道該多好。”
他眉毛一動,開口道:“不知夏婕妤如何?”
“夏婕妤?”太后沉吟道,“哀家知道她與孫妃生前關係不錯,但她的家世地位似乎……”
“朕知道。”乾王點點頭,“但她人品出眾,賢良淑德,前段時間在秋豐宴上更是表現出彩,拔得頭籌,雖家世低微,但其品性才學對禹昊的成長甚有助益。”
“你如此一說倒是不錯。”太后認可道。
“那麼母后的意思?”
“你自己斟酌著辦吧。”
夏末涵正是得寵,要再次懷上孩子並非難事,她是否願意撫養口不能言的禹昊呢?
雲舒宮中,當夏末涵聽到乾王的詢問,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皇上,您真的願意將禹昊交給臣妾撫養?”她忍不住再次確認。
乾王點頭:“沒錯,僅此便是過來問問你的意思。”
“臣妾願意。”夏末涵急不可耐地同意。 自從失去孩子之後,她一直對此耿耿於懷。 她知道以自己對乾王的抗拒,恐怕再也無法懷上孩子,本來早已絕了此心,卻不想上天又給了她一次機會。 禹昊雖不是親生,但她一定會視如己出。
見她如此乾脆,乾王反而遲疑起來,他道:“你應該知道禹昊如今的情況,他可能失去角逐皇位的資格,將來再好也只能做一名閒散王爺,對你的將來沒有絲毫助益。”
“皇上,無論您信不信,臣妾從未在乎過這些。”夏末涵笑道,“禹昊能成為臣妾的孩子便是臣妾最大的福氣,他讓臣妾了卻了成為一名母親的心願,臣妾一定會好好對待他,無論他將來成就如何。”
乾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靜立在她身後微笑的染袖,這一對主僕,一個無欲無求,一個溫柔純良,這樣的品質在后宮實在太難得了……
半個月後,太后和皇后對衛淑妃進行的處罰,因其放縱宮女欺辱皇子,德行有虧,被罰薪俸一年,取消側一品之權印,兩年內不得封賞。 這意味著衛淑妃在兩年內都只能做個有尊號而無實權的側一品夫人。
與之相反,夏末涵被提升為昭儀,正二品,二皇子禹昊過繼雲舒宮,正式尊其為母。
對這一旨意,其餘人持觀望之態,禹昊如今就像燙手山芋,一個不好就會因此步上衛淑妃的後塵。 夏末涵可沒有衛淑妃的背景,一旦犯下大錯,便無後路。
不過這些全然不在夏末涵的考慮範圍,她對於禹昊的到來是歡喜的,她一點也不在乎禹昊的缺陷,反而滿心憐意。 受夏末涵的影響,雲舒宮眾人對禹昊亦是充滿善意。
染袖相信,打開禹昊的心結只是時間問題。
未成年的皇子,會安排在南宮居住,天未亮就要起床,進行武術學習,而後休息一個時辰,前往書閣聽教授講課,下午教授會佈置課業,由皇子自行完成。 皇子會在各自的母妃宮中用膳,閒餘時間可向母妃請教學業上的疑難,其母妃不但要派人照顧其飲食起居,還有義務督促其學業。
為了給予禹昊最好的照顧,夏末涵命染袖做他的貼身宮女,她看得出禹昊對染袖非常信任。 不過這一決定卻讓乾王有些不滿,因為他每次來雲舒宮,基本都見不到染袖,即使見到了,她也被禹昊佔著。
自從那次寵幸之後,乾王食髓知味,對染袖的渴望愈加強烈,即使召幸其他妃子,亦無法再體會到那種快感。 前段時間因為各種雜事纏身而沒有親近,如今有了空閒,卻又發現染袖抽不出身了。 作為貼身宮女,染袖晚上還要跟著禹昊去南宮夜宿。
乾王對夏末涵道:“禹昊身邊只安排一個人似乎少了些吧?”
夏末涵點頭:“皇上說的是,臣妾正在考慮這事呢。”
“哦,有何打算?”
“臣妾想再派松韻和泉聲去南宮輪流守夜,這樣也能讓染袖輕鬆一點。”夏末涵並不笨,她早就看出乾王對染袖的寵愛。 對此,她是樂見其成的。
“如此甚好。”乾王頗為滿意。
廚房中,染袖正在給眾人做飯,自從夏末涵身體好了之後,她便不再天天進廚房,只是偶爾嘴饞時會親自動手。
突然,她似有所感,回頭一看,正好見到一個小腦袋貼在門口向這裡探,那雙靈動的眼睛實在可愛。
染袖笑道:“二皇子,廚房油污重,可別進來了。”
禹昊聽話地收回腦袋,靠在外面的牆邊蹭腳。
不過一會,染袖端著一盤子紅燒肉走出來,蹲在他面前問道:“是不是餓了?來,奴婢偷偷給你吃一塊。”
說著用筷子夾了一塊肉放在他嘴邊。
禹昊張口咬下,腮幫子一鼓,眉眼彎彎。
染袖向四周看了看,又問:“松韻呢?她怎麼沒跟著你?”
禹昊吊了吊眼珠子,一副無辜的樣子。
“啊,你又偷跑?”染袖又好氣又好笑道,“這都多少次了?松韻她們肯定又要著急了?以後來找我跟她們說一聲就好了,偷跑可不行。 ”禹昊以前在永福宮偷跑慣了,到了這裡也是時不時鬧失蹤,雖然只會在雲舒宮附近跑跑,但也夠讓人頭疼的了。
禹昊乖巧地點點頭,但會不會聽就只有天知道了。
正在這時,松韻從另一邊跑過來,待看到禹昊之後才送了一口:“哎呀,二皇子果然在這,真是嚇死奴婢了。”
染袖站起來道:“禹昊很乖,不會跑遠的,你帶他去洗漱一下,待會就吃飯了。”
“好。”松韻走過來拉禹昊。
染袖對著自己的嘴巴做出一個抹嘴的姿勢,禹昊舔了舔嘴角的油漬,不好意思低下頭,乖乖地跟著松韻離開了。
染袖忍不住笑出聲。
“咳!”一個低咳聲傳來。
染袖偏頭就見到乾王從拐角處走出來,她早就發現這個男人站在那裡多時,心中了然,臉上卻帶著些許詫異,躬身行禮。
“看得出來,你很關心禹昊。”乾王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染袖回道:“二皇子聰明乖巧,雲舒宮所有人都很喜歡他。”
“嗯。”乾王靠近染袖,後者卻退了幾步。
“怎麼?朕是洪水猛獸嗎?”乾王頗為不悅。
“不是。”染袖柔柔道,“奴婢剛剛下廚,身上沾有油污,恐令皇上不適。”
乾王眉頭舒展,幾步上前,勾起她的柳腰就帶進廚房,將她壓在牆邊,低頭就是一個深吻。
“今晚朕就在雲舒宮過夜,你留下來陪朕。”乾王灼熱的氣息噴在染袖耳畔,引得她一陣輕顫。
“可是二皇子……”
“禹昊又不是奶娃,不用你時時刻刻照看著。況且對於一個皇子來說,太過溺愛並非好事。今晚就讓其他宮女跟著吧。”乾王在她脖子邊吻了吻,又道,“你放心,此事是你家主子首肯的。”
染袖羞怯地點點頭,然後輕輕地推了推乾王,柔聲道:“飯香了……”
“哈哈,好,先用膳。”
晚膳後,乾王早早地命松韻將禹昊帶走,禹昊十分不情願,不過攝於乾王的淫威,不得不垂頭喪氣地離開,這還是他第一次由染袖以外的人帶著。
沒了小傢伙礙事,乾王泡在浴池中,愉快地享受染袖按摩,然後就在水中雲雨了一番,染袖嬌嫩的身體和帶著嫵媚的羞澀都讓他欲罷不能,幾次佔有都不滿足。
染袖不想讓夏末涵撞見她與乾王親熱,便低聲拒絕去房間繼續的要求。 但乾王哪里肯退讓,抱著她就去了雲舒宮的另一間主臥室。
“唔……嗯……”染袖壓抑著不發出太大的聲音。
這樣的隱忍顯然讓乾王興致更高,變著法地讓她出聲,或突然深入,或側轉摩擦,手段盡出。
染袖似乎快到極限,忍不住咬了他的肩膀一口,乾王一個坐身,染袖毫無準備坐了進去,深到極點。
“啊……”終於低呼出聲。
乾王一陣抖動,滿臉饜足……
染袖沉沉睡去,乾王則伸手摸了摸她的腹間,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染袖自然不是真的睡著了,她在感覺到乾王的動作時,心中一動,暗想這個男人是希望她懷上他的孩子,還是不希望呢?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不管這個男人希望如何,她都沒打算為他生子。 皇宮非久留之地,如今的殷勤伺候不過是順勢而為,只為平安地活到二十五歲,同時穩固夏末涵的地位,為將來出宮鋪路。
她的初期目標已經達成,現在的雲舒宮,有夏末涵、禹昊和她,他們三人足以牢牢抓住乾王的心。 但是禹昊若是恢復不了,那麼就會像乾王所說的那樣,將來只能做個閒散王爺,無權無勢,這樣無論是對夏末涵還是對她,都毫無好處。 夏末涵可以無欲無求,因為她不明白若無法在后宮站穩腳跟,一旦失寵,迎接她們的將是滅頂之災,她們目前唯一依託的只有乾王的寵愛,今後她們需要的,是名望和實權。
她所布的局已經初具其形,剩下的便是慢慢落子,誰能下到最後,誰就是贏家。

二十四 第一次嘗試
“嗯,這個字寫錯了,這個字也錯了,這個……”染袖拿著禹昊剛才默寫的詩詞一字一句地檢查著,隨著她口中冒出一個又一個“錯”,禹昊的眼睛也瞪大了。
“呵呵。”一旁正在刺繡的夏末涵扑哧一笑,道,“染袖,你別逗禹昊了,剛才他默寫的時候我都看過了,哪裡會有如此多錯?”
染袖咳了一聲,一本正經道:“那應該是奴婢認差了。”
禹昊拿過自己的捲張,然後對染袖露出一個“控訴”的眼神。
“二皇子生氣了?來,吃顆蜜棗,消消氣。”染袖將一個托盤捧到禹昊面前。
禹昊頭一偏,很有骨氣地抵制了誘惑,跑到夏末涵身邊,繼續瞪染袖。
夏末涵抿嘴笑著。 自從雲舒宮多了禹昊之後,整個感覺都不一樣了。 她很享受下午陪禹昊學習和玩耍的時光,有句話叫做什麼,嗯,有子萬事足,她現在大概就是這種狀態。 至於禹昊將來能不能重新開口說話,她反而不是那麼在意。
但是染袖卻不這麼想,無論是對她們,還是對禹昊自己來說,能夠恢復正常都是必要的。 即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都得顧及世俗的眼光,更何況是皇子?
禹昊現在屬於語言自閉,聲帶並無問題,只是莫名地抗拒說話。 染袖用了很多方法進行引導,比如給他講故事,然後在關鍵處進行提問;又或者寫寫畫畫,讓他猜謎;還會陪他用麵粉做動植物或者文字模型,製成糕點後,讓他認……可惜,一直沒有什麼成效,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禹昊逐漸開朗,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時常流露戒備。
有了這個變化,染袖有信心幫禹昊跨越心理障礙。 不過在跟著禹昊去了一次課堂之後,染袖開始有了緊迫感。
曦國的皇子到十歲之後便會定期進行統一考核,兩宮的皇子都將參與,到時禹昊的缺陷很可能成為眾人嘲笑攻擊的目標,那麼這個孩子必將再次受到傷害,這是染袖不願見到的。
如今在乾鑫宮,兩位皇子雖不在一起學習,但時常會碰面。 大皇子性格外向,聰明倨傲,眼中也透著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特別是在乾王對他們進行考核時,大皇子出口成章,而禹昊卻只能書寫作答,高下立分。
不同於染袖的憂慮,乾王反而頗為滿意,才幾個月,禹昊便有了明顯的變化,雖然仍不能說話,但起碼有了皇子該有的面貌,舉止得當,進退有度,而且光以書法而論,大皇子都及不上他。 顯見雲舒宮眾人對禹昊的教導與關懷確實是不遺餘力。
這天,染袖帶著禹昊前往南宮,手上還拿著前些日子準備的一副拼圖,打算晚上和禹昊一起玩。
誰知快到宮門口時,正好遇到了大皇子禹玨和他的內侍。
“咦,皇弟,真巧啊。”禹玨臉上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背著手走到禹昊面前。
禹昊對他躬了躬身,畢竟是兄長,這些禮節還是必要的。
“今天父王對你可是讚不絕口。”禹玨睨著他,嘀咕道,“一個啞巴,真不知道有什麼好誇的。”
禹昊低了低頭,臉上看不出情緒。
禹玨嗤笑:“看你這可憐樣兒,難怪沒人要,最後只能過繼給一個名不見經卷的夏昭儀。”
禹昊抬起頭,眼神中帶著不悅,卻依然不發一語。
“呵,還知道瞪人了?”禹玨擺擺手道,“本皇子隨便你瞪,反正你也吐不出一個字。”
禹昊忍不住伸手拽了拽染袖的裙擺,染袖見狀,正要開口,不想禹玨也朝她看來,一眼就看到她手中的東西,問道:“你手上拿著什麼?”
“回大皇子,只是一個小玩意。”
“拿過來給本皇子瞧瞧。”禹玨用命令的口氣說道。
禹昊一聽,跨了一步擋在染袖身前,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怎麼?看看也不行?”
禹昊堅定地搖了搖頭。
禹玨也是小孩子心性,越是不讓做的越是要做,他也不理禹昊,直接對染袖道:“拿過來。”
染袖本不想跟禹玨起衝突,便準備將東西遞過去,誰知禹昊死死拉住她,不讓她動。
染袖轉念一想,也許這是個不錯的契機。 溫和的方法不見成效,不知外部刺激能否有所作用?
於是她護著禹昊對禹玨道:“大皇子,奴婢手上的東西乃是二皇子心愛之物,他不願與人分享,還望大皇子莫要強求。”
禹玨大概沒想到這個宮女會拒絕他,先是詫異隨後便是憤怒。 他咬牙道:“你是什麼東西?敢這麼跟本皇子說話?”
染袖跪在地上道:“請大皇子恕罪,奴婢是二皇子的宮女,當以二皇子的命令為先。”
“好好,好得很。”禹玨握緊拳頭,狠聲道,“本皇子可以馬上治你一個以下犯上之罪。”
禹昊又擋在染袖前面,冷冷地看著禹玨。
禹玨嘲笑道:“我不跟你這個啞巴計較,但是教訓一個宮女還是有這個資格的!海清,給本皇子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宮女。”禹玨在宮中倍受寵愛,從來沒人忤逆過他,特別是在禹昊出事後,宮中巴結他的更多,長此以往,那種高傲的優越感自然成形,年紀不大,卻霸道十足。
“遵命。”那名叫海清的內侍也是個不怕事的,一接到命令便毫不猶豫地上前朝染袖踢去。
禹昊去擋,可是他這小身板哪裡能經得住成年人一踢? 染袖連忙將他護在懷中,後背硬生生地承受了那一腳。
“繼續!”禹玨猶不解氣地喝了一聲。
那內侍又朝染袖踹了幾腳。 染袖咬唇忍著,而禹昊則張著嘴巴,似乎想阻止卻始終發不出聲音,越是著急越是無措,眼中逐漸蓄滿淚水。
“哼,還以為是什麼東西呢?”禹玨奪過染袖手中的拼圖,朝牆上一扔,頓時四分五裂。
禹昊看得雙目赤紅,躺在染袖懷中狠狠地瞪著禹玨。
禹玨大笑,胸中一口悶氣總算舒解,接著不屑地瞥了他們一眼,帶著內侍揚長而去。
禹昊看向染袖,眼中滿是難受和擔憂。
染袖暗自嘆了口氣,可惜,還是沒成功,自己這頓揍算是白挨了。
“沒事,一點也不疼。”染袖安慰道。 這倒也不完全是虛言,那內侍踹得是很重,可是她對身體構造瞭如指掌,懂得如何洩力,最後也不過受些小傷,大概只會留下幾片看起來可怕的淤青罷了。
禹昊卻是不信,他剛才聽到染袖的悶哼,還有那踢人的響聲,怎麼會不疼?
染袖又道:“天色晚了,我們先回去吧。至於拼圖,壞了就壞了,以後奴婢再給你做一個更好的。”
禹昊看了看地上殘破的拼圖,不甘地點點頭。 事實上比起拼圖,他更擔心染袖,剛才染袖對他的維護深深印在了心中,那種觸動難以形容,既酸澀又溫暖……
進入南宮,染袖將禹昊交給老嬤嬤,讓她帶去沐浴。 在南宮,另有幾名內侍和守衛以及一名照顧起居的嬤嬤。 二皇子雖然未成年,但依然要注意男女之防,以染袖的年紀,是斷不能伺候沐浴的。
染袖反手揉了揉背,雖說傷勢不嚴重,但還是會隱隱作痛。
禹昊今晚倒是乖巧,很快就入睡了。 染袖又守了片刻才悄然離開。 就在她離開不久,原本應該熟睡的禹昊竟然又睜開眼,他望著染袖離開的方向,心中默念:希望她盡快上藥,明天我要更乖一點……
染袖並未留在南宮過夜,而是回到雲舒宮。 夏末涵等人已經入睡,只留下琴心守夜,她有些奇怪染袖為何這時候回來,卻沒有多問,只是打了聲招呼便走開了。
染袖回到房中,脫下上衣,透過鏡子看到背上果然出現了幾塊淤青。 拿出傷藥,才發現自己似乎有些夠不到傷口,不過她不想節外生枝,只能靠自己慢慢來了。
正在這時,耳邊隱約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隨後房門被推開,染袖背對著房門,卻知道來者是何人,她裝作隨意道:“琴心姐姐,能過來幫幫我嗎?”
來人在身後停下來,伸手拿過床邊的瓶子,隨後裸露的脊背上就傳來既清涼又溫熱的觸感。
染袖微微一顫,回身望去,就見身著單衣的乾王坐在她身邊,一手拿著瓶子,一手揉著她的背。
染袖慌忙拿過一件衣服,準備行禮。
乾王阻止道:“不用多禮了。怎麼回事?這傷是怎麼弄的?”
“只是奴婢不小心撞的,皇上不用擔心。”
“是嗎?”乾王瞇起眼,道,“能撞出好幾塊?”看著染袖潔白的背脊上多出的那幾片淤青,真是要有多礙眼就有多礙眼。 他的女人也敢動? 不知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皇上今晚怎麼會在雲舒宮?有叫人伺候嗎?”染袖問道。
“別轉移話題。”乾王幫她上好藥,沉聲道,“回答朕,怎麼弄的?”
染袖偷眼看了看乾王,小聲道:“只是小事,皇上不用為奴婢計較。”
“你真的不說?”
染袖連連晃著腦袋。
“那算了。”他要查還怕查不出來嗎?
目光不經意落在染袖的胸口,乾王忍不住勾住她的腰,低頭含住那有人的櫻桃。
“啊,皇上,奴婢待會還要回……唔。”
“別管那些,朕想你好幾天了。”說著,手探進裙底,細細摩挲。
乾王還顧及著染袖後背的傷,讓她側躺著,衣服一褪,便長驅直入……
乾王還知道節制,要了兩次之後便罷手了。 第二天一離開雲舒宮便著人去查染袖的事,在得知兩個孩子的衝突之後,他陷入沉思,一方面因為禹玨的霸道,一方面也因為禹昊的病情,另外染袖的維護也令他心生憐惜。
明年的第一次考核即將來臨,禹昊目前的情況確實不太樂觀,他能在考核之前恢復如常嗎?


二十五 再次嘗試
幾天后,乾王找了個由頭將大皇子禹玨身邊的內侍海清給調走了,伺候皇子的人雖然主要由其母安排,但皇帝有權過問,若是突然調走某人,便代表那人犯了錯,今後將不能再被皇子啟用。
皇后略有疑惑,仔細問過禹玨之後才明白事情原委,她表面上不動聲色,重新給禹玨選了一名內侍,可心中卻對乾王偏寵禹昊頗有不滿。 同時她也意識到那個宮女對乾王的影響力。 他們的關係,大部分人不知道,可是皇后不可能不知道。 皇子教訓宮女實屬平常,即便那個宮女事後告狀,以乾王的性格,多半會認為此人恃寵而驕或不知進退,結果乾王還是為了那宮女處罰了她的人。 皇后並不在乎一個內侍的生死,她在乎的是自己孩子的地位。
這雲舒宮,夏末涵,禹昊,染袖……皇后眼中閃過幾抹不易察覺的精光,她該慶幸禹昊現在只是一個說不出話的啞巴嗎?
皇后在這邊深思熟慮著,禹玨這個孩子卻沒那麼好的修養。 他不是個喜歡吃虧的人,本來那天教訓了宮女之後,心情已經轉好,誰知沒幾天,自己就受到父王的處罰了,雖然調走的是內侍,可打的卻是他的臉,這讓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從這一次開始,他就想方設法地找禹昊的麻煩,反正他不能說話,被欺負了也只能憋著,根本不用擔心他會去告狀。 而且他也學精了,專挑沒有染袖跟著的時候,除了染袖,其餘宮女都很識相,不敢與他起衝突。
當然,禹玨也不敢動武,只能弄些嚇人的惡作劇,以看禹昊的笑話為樂。
這樣的情況很快被雲舒宮眾人發現,夏末涵在心疼之餘,也不時叮囑禹昊要忍,她認為皇后勢大,大皇子又聰敏,而禹昊卻有缺陷,將來肯定會退出競逐,與大皇子對立毫無好處。 況且小孩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等過段時間,大皇子肯定會消停了。
染袖也承認小不忍則亂大謀,但毫無意義的忍卻只會得到反效果。 禹昊正處在建立人生觀、價值觀與榮辱觀的成長階段,一旦被欺負慣了,忍讓退縮根深蒂固,那對他才是真正的災難。 在這個朝代,只有能力才能獲得尊重,否則即便你出身再高貴,將來也只能被人遺棄。 染袖並非一定要將禹昊推上王座,但即使只做王爺,也要做有實力的王爺。 在這裡,因為政治格局的特殊性,可不會忌諱王爺坐大。
目前只有讓禹昊重新開口說話才行,可是她用盡了方法,除了讓禹昊更粘她之外便一無所獲。 難道他真的不能說話了嗎?
“嗯?禹昊今日為何還未回?”夏末涵朝外面看了看,臉上露出擔心的神色。
染袖放下手中的宣紙,說道:“奴婢去看看吧。”今天跟著禹昊的是松韻,脾氣比夏末涵還軟,若遇上那小霸王的刁難,恐怕只有哭的份。
“也好。記得別跟大皇子起衝突。”夏末涵不放心地叮囑著。
染袖點點頭,提著一個籃子轉身而去。
前往書齋時會經過一座花圃,那裡種植著大片花草,主要用來供給三品以上的嬪妃當作日用,或美容,或沐浴,或製作花茶和糕點等等,平時少有人至,染袖打算趁著接禹昊的空檔,順便摘些新鮮花瓣回去。
走到花圃附近時,抬頭便見到水潭上的亭榭中有兩個熟悉的身影,正是禹玨和禹昊。
但奇怪的是,他們身邊的奴婢卻不見蹤影。 兩個孩子在亭榭上糾纏著,主要是禹玨在戲弄禹昊。 染袖猜測是不是禹玨叫人將宮女松韻給支開了?
正在她要靠近時,赫然見禹玨搶走禹昊手中的某樣物件,然道站到亭榭邊的石台上揮舞著。 禹昊一激動,也爬上了石台,想搶回自己的東西。
染袖暗驚,兩個孩子真不知危險,這亭榭下的水潭不但深而且常年四季的冰冷,一旦掉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染袖加快腳步,想趁著沒出事前將他們拉下來。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只聽“砰”地一聲,水花四濺,亭榭上呆站著的是禹玨,那麼落下去的便是……
“禹昊!”染袖心中一緊,丟下手中的籃子,想也不想就跳入了水潭。
潭水果然如想像中那麼冰冷,深秋時節,寒意逼人,饒是她身體素質不錯,也有僵硬的感覺。
染袖奮力朝正在潭中沉浮的禹昊游過去,她不敢想像,若今天沒來接人,那麼遇險而不能呼救的禹昊,很可能就此一命嗚呼。 到時只要禹玨否認,又沒人在作證,最終責任只能由松韻和整個雲舒宮來背。 想到此處,染袖就忍不住一身冷汗,真是一點也放鬆不得啊。
終於夠到禹昊,染袖將他托起,迅速往岸邊游去。 看禹昊的情況,除了臉色蒼白,多喝幾口潭水之外,並無大礙,只要回去之後喝完薑湯驅驅寒即可。
很快到達岸邊,岸邊環繞著許多光滑的大石頭,位置很高,落在水下的石面佈滿青苔,染袖費了點力氣才將人推上去。
就在她準備爬上去時,突然心中一動,一邊看著正跪在地上咳嗽的禹昊,一邊抬腳踩在石塊上。
“啊!”染袖裝作腳打滑,仰身落入潭中,水花濺到禹昊身上,將他驚動,轉頭看去,潭面上除了幾圈漣漪,哪裡還有染袖的身影?
禹昊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難看,他瞪大眼睛看著靜悄悄的潭面,身子微微顫抖。
不過一會,染袖又從水中冒出來,不待禹昊驚喜,就見染袖不停拍打水面,神色慌張,似乎不知著力,人竟然離岸邊越來越遠,情況十分危急。
禹昊張著嘴,左顧右盼,希望有人路過,可是四周安靜異常,原本在亭榭上的禹玨也早已嚇得逃走了。
“救……救命……”染袖斷斷續續的求救聲傳來。
禹昊整個人彷彿都僵直了,他眼中蓄滿淚水,兩手無意識地掐緊泥土中,張著嘴想叫卻怎麼也叫不出來,一長小臉漲得通紅。 看著染袖的掙扎越來越微弱,他也越來越著急。
不,不要死!
染袖,染袖,染袖……
終於,在染袖徹底沉入水中時,禹昊閉上眼睛,憋著力氣大喊:“快來人啊——”
“快來人啊,快來人啊——”禹昊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見一隻手搭在了岸邊的石塊上,隨後一個熟悉的人影露出水面。
禹昊一臉呆滯地看著,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
他呼救的聲音並不大,若染袖真的溺水,恐怕是等不到別人找來。 好在剛才不過是染袖臨時起意,當她聽到禹昊第一聲叫喊時,她便知道自己成功了。
染袖虛弱地笑道:“二皇子,奴婢沒事。”
這一瞬間,禹昊彷彿做夢一般,一種失而復得的幸福感充斥心中。
在染袖艱難地爬上岸後,他毫不猶豫地投入她懷中,緊緊抱住她,不顧形像地嚎啕大哭,似乎要將所有的委屈、害怕、恐懼、憤怒都發洩出來一般。
“好了,沒事了,沒事了。”染袖輕輕拍了拍禹昊背,心中升起一股酸澀。
做得好,禹昊,你真是勇敢的孩子。
兩人濕漉漉地回到雲舒宮,自然是被夏末涵好一陣詢問。 染袖只說兩位皇子玩水,她去拉人結果也弄了一身濕。
禹昊乖巧地默認,他年紀雖小,但也知道輕重。 一旦將此事告之乾王,那麼必然引起軒然大波,大皇子受罰姑且不論,雲舒宮肯定是逃不了罪責的。 而且以夏末涵如今還未穩固的根基,與皇后徹底決裂,對大家都沒好處。
待兩人梳洗之後,夏末涵一邊叫人端來薑湯,一邊細聲數落著禹昊。 禹昊看著眼前這個名義上的母妃,第一次深刻地感覺到她的關懷。 他望瞭望染袖,見後者笑著朝他點頭,於是鼓足勇氣,喚了一聲:“母妃。”
夏末涵立刻像被定身一般,整個人都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禹昊,半晌才小心問道:“你,你剛才說話了,還叫我'母妃'?”
“母妃。”禹昊又喚了一聲。
夏末涵感覺自己要被幸福淹沒了,她將禹昊抱在懷中,流著淚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染袖望著這一大一小兩人,心中一直以來的隱憂終於消除了,雖然禹昊還不太習慣長時間說話,但只要好好練習,他必然恢復如常。 大皇子再也不能肆無忌憚地欺辱他了,而且經此一嚇,那小孩必然心懷畏懼,短時間內不會出來惹是生非了。
這段時間正好可以讓禹昊熟練地說話。
另外,染袖不得不開始重視禹昊的安全問題,目前看來一兩個宮女還不足以保護他。
她對夏末涵說:“主子如今已是二品,應該可以配備幾名行武太監了。”
夏末涵皺眉:“行武太監?我不喜歡宮中有男子走動。”雖然太監不能算是男人……
染袖道:“主子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二皇子著想,他以後要出去參加考核,難免會遇到什麼意外,我們不得不謹慎。”
夏末涵一想果然有道理,於是點頭道:“沒錯,禹昊的安全最重要,如此,便向督察房調兩名行武太監吧。”
染袖笑著應是。
第二天督察房便有了回音,由苗公公親自撥了兩人過來。
雖然染袖事先有些預感,但是當那個熟悉的人真的出現在雲舒宮時,她心中還是有些詫異和喜悅。
“染袖,我說過,我總有一天會做雲舒宮的行武太監的。看,沒有食言吧?”離若依然是那麼爽朗,笑容如往昔般明媚。
染袖也笑了,眼前這個少年愈加俊朗,在宮中的磨礪似乎未曾給他帶來絲毫隱晦之氣,若非早知道他是一名太監,她幾乎以為他是哪家的貴公子。 可惜,可惜……
“離若,今後請好好保護二皇子。”
“當然,必不辱命。”

二十六 安壽祠堂
禹昊重新開口說話的消息一傳到乾王耳中,立刻讓他欣喜若狂。 他迫不及待地召見了夏末涵等人,在聽到禹昊喊他“父王”後,才真正放下心來。 雖然口齒不是很利索,但只要開了口,這種障礙總會消除的。
夏末涵因此被記了一功,獲得了不少賞賜。 乾王心中對她愈加信任,深覺將禹昊交給她是正確的。
從乾王那裡回來,夏末涵又接到了皇后的召見,大皇子也在場,禹昊平靜地看向他,而後者眼神有些閃躲,正像染袖說的那樣,內心有愧的禹玨,短時間內不會找他的麻煩。
皇后並不知內情,她照例問了禹昊幾句話。 禹昊雖然能說話,但語言並不流利,起碼背誦朗讀是辦不到的。 可是離考核還有四五個月,誰知禹昊會恢復到什麼程度?
皇后心中不暢,表面上卻必須拿出皇后應有的氣度,勉勵夏末涵等人。 待他們離開,皇后眼中閃過陰鷙。
染袖大概能猜出皇后此時的心情,但她也肯定皇后暫時不會找他們麻煩,畢竟乾王如今對雲舒宮格外關注,相當日染袖出了點小事都讓他特意去查,更別說有關自己的孩子了。
禹昊最近的心情也越來越好,沒有了大皇子的騷擾,他上完學就回雲舒宮,一邊享受夏末涵的關懷,一邊在染袖等人陪伴下學習。 晚上回到寢宮,還能聽故事或做遊戲,生活無比愜意。
所謂的遊戲,其實是染袖為了訓練禹昊說話而選擇的一種娛樂,那便是以這個時代的典籍故事為藍本,創作出各種短劇劇本,在背誦本的同時,讓禹昊帶入不同的角色與她演戲。 或君王,或名臣,或商販,或才子,或隱士……不斷嘗試各種類型人物的說話方式與神態舉止,同時也在潛移默化地教他對待什麼人要用什麼樣的方式和態度。 染袖的演技是天王級,往往能給予禹昊莫名的壓力和真實感,很容易帶他入戲。
漸漸地,禹昊也隱約感覺到這種遊戲對他的影響,開始將角色帶入到現實中。
有次禹昊說起禹玨對他時有譏諷,表情不屑,他心裡很不舒服,想反唇相譏,又怕說不過他。
染袖便說:“有時候不說話也能反擊,對手越囂張,你越要沉著,無法反唇相譏的時候便微笑。”
“微笑?”
“是的。你一笑,大皇子便會困惑、心虛或猶疑不定,這讓他捉摸不透你的心思,如此便給了你從容應對的空檔。”
禹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又有一次,禹昊和禹玨一起接受乾王考核時,因為一個錯誤被乾王斥責。 禹玨在一旁看笑話,禹昊則心有畏懼,一緊張便不知如何辯駁。
染袖便讓他將自己當作一棵樹,任你強風驟雨,我自巍然不動。
“皇上的斥責是因為寄予厚望,是一種愛護,二皇子不應該畏懼,而應該喜悅,因為每經歷一次磨礪,你便會更加銳利。當你強大後,別人的恥笑又算什麼?”
禹昊想想,自己的父王平時雖然很嚴厲,但賞罰分明,不存偏見。 如今再聽染袖分析,他開始感覺父王罵起人來也是很英偉的,確實沒什麼可怕。 他是一棵正在成長的樹,父王每次嚴厲的教導都是對他的考驗,他應該欣然受之。 染袖說了,連這點責難都不敢面對,將來很可能長成歪脖子樹,那多醜啊……
隨著禹昊的進步和乾王的重視,一些勢利的奴才見風使舵,不時巴結奉承,禹昊心中極為不喜。
染袖笑道:“二皇子,見過猴兒嗎?”
“見過,崇暄園中就養了十幾隻。”
“猴兒刁鑽古怪,能給人逗樂,但有時候又喜歡撓人,脾氣捉摸不定。它們或許不夠忠誠,品性亦不足道,但若訓練得當,將來必能給二皇子不少樂趣。二皇子是否願意做這個馴猴人?”
“馴猴?”禹昊眼睛亮亮的,興致勃勃地問,“怎麼訓呢?”
“嗯,就像做遊戲,先這樣……”染袖又開始傳授她的厚黑學,將很多管理方法一點點灌輸給他。
幾個月的時間,禹昊在飛快地成長,不但說話越來越流利,連表情氣度都有了不同的變化。 經常與之相處的人很難察覺,但皇后等人卻是看得真切。
在冬季來臨之際,禹昊已經完全沒有了語言障礙。 他性格穩重,待人謙和,進退有度,偶爾還會露出幾分俏皮,甚是招人喜愛。 禹昊擁有驚人的學習能力,兼之對染袖充滿信任和孺慕之情,幾乎將她的每一句話都牢記在心中。 禹昊就像一塊璞玉,本是純淨,卻偏偏遇上了染袖。 恐怕連染袖自己沒料到,她對禹昊潛移默化的厚黑教育,讓這個孩子從此走向了天王級的“演藝”生涯。
白雪飄飄,大地銀裝素裹,新年的熱烈氣氛驅散了呼嘯而至的寒意。
乾王舉辦了盛大的宴會,邀請了朝中所有重臣,並各有封賞。 太后也宴請了眾臣子的家眷,在宴會中,她特別誇讚了夏末涵,讓她在乾鑫宮的地位和威望提高不少,其賢惠之名亦在臣子中流傳。
這一年,夏末涵在染袖的幫助下,獲得了太后和乾王的一致認可,從此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小人物。 在后宮,除了皇后和兩位夫人之外,其餘嬪妃見之皆須行禮。 而相比夏末涵的逐漸勢大,兩位一品,一個處於嫌疑之地,一個因為禹昊的關係而倍受詬病,實際上,夏末涵的地位已是皇后之下,眾嬪之上,只是品級還不夠而已。
若禹昊能在明年考核中獲得好成績,那麼她才是真正的穩固。
寒冬過去,樹木吐枝。
染袖提著籃子在院子中折花枝,打算擺入房中做裝飾。
“染袖。”一個清朗的聲音喚道。
染袖回頭,嬌美的笑容如花朵綻放,說不盡的風情。
離若眼神閃了閃,笑道:“夏昭儀叫你回去。”
“可知是何事?”染袖偏了偏頭,問道。
“似乎是領事房來了人。”
“領事房?”染袖心中疑惑,彎身提起籃子,朝離若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
離若望著她的背影,手指細細摩挲著袖中的那隻香囊,眼中流露出些微溫情。 他大概是這雲舒宮中,對染袖的所作所為最為了解的一個,無論是照顧夏末涵,安排宮中事務,還是教導二皇子,煞費苦心,無論受到怎樣的困阻,依然笑容以對,毫無怨言。 若從前只是喜歡她的純美,那麼如今卻是愛慕她的品性。
不過他也知道染袖是乾王的女人,每次在雲舒宮伺候乾王的都是她,夏昭儀似乎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二皇子身上,這樣的相處方式,離若還是第一次見到,更令人驚奇的是,然沒有人覺得不妥。 染袖也甘於平淡,絲毫不在乎名分。 離若一方面替她感覺委屈,另一方面也有些酸澀,巴不得染袖不再受寵。
唉,情之一物,總是莫名其妙地來,然後慢慢地蠶食人心……
染袖回到雲舒宮,才知道領事房的人找她是為了進行祭祀。 每隔一段時間,各宮都會派宮女代表其主子前往安壽祠堂進行打掃和祭拜,為主子們祈福。 安壽祠堂供奉的是壽佛,多是由宮女打點。 而前往祭拜的宮女也是有講究的,必須是生辰相符,五行不會與時節犯沖的才行。 上次選了是泉聲,這次然輪到她了?
染袖稟明了夏末涵之後,換上素裝,便跟隨領事房的人前往安壽祠堂。
供奉時間為一天,只能吃些清茶淡飯,可以抄寫經文,也可以只坐禪。
染袖接過一應用具,聽完嬤嬤的吩咐,便開始打掃灰塵。 偌大的安壽祠堂只剩下她一人,寂靜無聲。
染袖倒是不在乎,她經過嚴格的訓練,耐心非比尋常。 打掃完後,她上了幾柱香,然後便展開宣紙,開始抄寫經文。 雖說可以選擇坐禪,但是若經文抄得好,對雲舒宮的名聲也是有好處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香上過了三次,經文也抄寫了好幾頁。 染袖輕輕揉了揉肩膀,正準備休息,突然眼神一凜,耳邊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正小心翼翼地朝這邊接近。
午膳已經用過,晚膳時間還不到,所以肯定不會是送飯的人,即便是也用不著如此鬼鬼祟祟。 安壽祠堂周圍平時杳無人煙,這個時候出現的會是誰?
染袖不動聲色地繼續抄寫經文,腳步聲就在背後,越來越接近。 就在離她不過幾步時,染袖突然站起來,閃到一邊。 定睛一看,赫然是一個作侍衛打扮的陌生男子。
“你是誰?”染袖喝問,臉上露出些許畏懼的神色,心中卻是閃過好幾個念頭。
那人顯然因為染袖突然閃開而感到詫異,雙手維持著環抱狀。 在見到染袖嬌嫩的容貌和怯弱的表情之後,他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道:“姑娘枯坐不感無聊嗎?不若讓哥哥來陪你如何?”
染袖弱弱斥道:“你是誰?這裡閒人免入,擅帶武器更是對神明不敬。你趕緊離開,否則我就叫人了。”
“哈哈。”侍衛笑道,“你叫吧,與男子在祠堂相會,看看後果會如何?”
“我……我不認識你!”
“誰信?哥哥我可認識你,我說你是我相好,那便是我相好。”
染袖心中凜然,瞬間明白自己被人算計了。 宮女與侍衛私通本就是大罪,若在這祠堂被人發現,那更是會禍及家族。
“你……你想怎樣?”染袖的聲音似乎有些底氣不足。
侍衛更加得意,道:“只要你將哥哥服侍得舒服了,哥哥就不聲張,否則咱們一起做對苦命鴛鴦。”
真是個瘋子! 染袖暗自冷笑,聽他這麼一說,她又感覺不是被人算計,而是這人慣用的手段,利用宮女打點祠堂的機會威脅她們行苟且之事。 得手之後,還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哪個宮女會將醜事公諸於人? 也不知上次泉聲有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
當然,也不能排除有人故意陷害,她雖然不在乎貞潔,但也斷不會輕易授人以柄。
染袖怯怯地望著那名逐漸向她走來的男人,袖中的手指已經做好了準備……


二十七 賦懿宮
“請……請不要這樣。”染袖一邊退一邊求道,“若是待會有人進來……”
“哈哈,不用怕,哥哥我對這裡熟悉得很,這個時間不會有人來的。”那侍衛看著染袖嬌弱的可憐模樣,眼中露出淫邪之色,腳步加快了幾分。
宮中怎麼會有這樣的侍衛? 難道是某個太監的親戚,走後門進來的? 這品性實在低劣。
染袖狀似無意地退到牆角,環抱著自己的身體,瑟瑟發抖,將那種無助和泫然欲泣的表情發揮到了極致。
那侍衛見此,哪還忍得住? 猛地一拽,就將染袖壓在身下,一張嘴直往她臉上湊,雙手也急不可耐地摸索著她的裙帶。
染袖眼中冷光一閃,一邊掙扎,一邊將手繞道那侍衛脖頸處,悄悄摸上他的後頸椎,突然用力一擰,男人立刻哼都沒哼一聲就軟到在她身上。
染袖嫌惡地將他推開,心中殺意頓起,此人眼神邪穢,膽大包天,顯然平時沒少做齷齪事,死不足惜。 可是若是就這麼殺了他,自己也脫不了乾系,得想個妥善的方法,既能解決這個麻煩,又不會引火上身。
擦了擦臉上的口水,環視四周,染袖思忖著將他藏在何處。 拖到外面肯定不現實,雖然這周圍少人經過,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染袖是不會寄望於僥倖的。
安壽祠堂除了正殿之外,還有兩個側室,每個側室都有後門,這個男人大概就是從後門偷入進來的。
抬頭看了看,房頂很高,橫木構架。
染袖心中一動,起身朝側室走去。 裡面也供著一尊佛像,五米多高,佛像上蓋著黃色綢布。 染袖將綢布拿下來,比了比,大約有六米長。
還不夠。 染袖又從另一個側室找來同樣的綢布,將兩條綢布綁緊,做成一條長繩,試了試韌度,非常結實。
染袖滿意地點點頭,回到大殿,仔細傾聽了一下外面的動靜,確認無人之後,她迅速將綢繩一端捆在侍衛腰上,另一端則拿在手上,然後靈活地順著柱子往橫樑上爬。 到達橫梁之後,再費力將那個男人拉上來。
大殿的橫梁約有三十厘米寬,成人完全可以穩穩地躺在上面,只要不翻身,便沒有掉下來的危險。 而且房頂光線昏暗,不抬頭是看不出任何異狀的。
染袖將人擺弄好,收起綢布便從房樑上下來,將綢布一一鋪整好,重新放回原來的地方。
這個男人最早也要到晚上才能醒來,那時她已經離開,可以擺脫嫌疑。
一個人在剛醒來時意識會很模糊,這個男人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會掉下來,掉下來之後是死是殘就看他的造化了。 即使沒掉下來,他最可能做的便是裝作什麼也發生地偷偷離開。 最壞的打算是這個男人摔下來被人發現或者心有不忿,將她拖下水。 但是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如此嬌弱的女子能將一個大男人放到房樑上,而且他也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祠堂中,說是與染袖有私情? 私情到房樑上? 笑話。
這個男人若夠聰明的話,最好什麼也不說,或者謊稱追蹤可疑人影而受傷,這樣還能落個體面。 當然,若他摔死了,那就不關她什麼事了,這很可能成為一宗懸案。 她不會相信有人能在毫無動機、毫無線索的情況下,懷疑到她身上。 若是在現代還能檢測指紋,這裡也就柱子上會留下些灰塵。 染袖故意留下這些痕跡,只是讓人確認是這侍衛真積極爬上去的。
一切辦妥,染袖又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之後,才又繼續坐下來抄寫經文,這一次速度加快了一些,她要做就做到完美,讓別人徹底相信自己沒有做其他事的時間。
晚膳時,來送飯的人果然沒有註意到漆黑的房樑上還躺著一個人。 待到掌燈時間,染袖一天的供奉結束,收拾了一下東西,就有人叫她離開。
染袖心中依然有些疑慮,這麼長時間竟然沒有人“湊巧”進來揭露“醜事”,難道這個侍衛的出現真的只是巧合?
染袖一邊想著一邊跨出祠堂,正在這時,一隻手突然攔住她,抬頭望去,是一名年約五十的老嬤嬤,眼睛細小,面色刻薄,看起來不好相處。
只聽她道:“將你抄寫的經文交給我,回頭我拿去檢查,確認無誤之後再燒給佛祖。”
“是。”染袖聽話地將手中的一疊宣紙捧上前,同時她注意到這個嬤嬤神色有些奇怪,她一直用眼睛打量著她的衣著和露在衣領外的脖頸。
“嗯?你的衣服上沾了什麼?”那嬤嬤伸手撥開染袖的衣領,露出裡面光潔的鎖骨。
染袖有些怯怯地問道:“奴婢衣服上有什麼嗎?”
嬤嬤眼中閃過一抹疑惑,片刻才道:“沒什麼,是我看差了,你回吧。”
染袖向她福了福,便轉身離開。 她表面若無其事,心中卻已是驚濤駭浪。
今天的事不是巧合,果然是有人在陷害! 之所以中途沒人闖進來,是為了保那名侍衛不被人抓住,而他若得手,自己身上被玷污的痕跡是掩飾不住的,這樣任你再多解釋亦無用。
想通這一點,染袖有些後悔沒有直接殺死那名侍衛,只因為想製造完美的摔落假象,所以沒有用自己的方式殺人。 如今看來,有些不妥,那人若不死,幕後者一定能從他口中知道自己身手不凡。 雖然這不能成為被人迫害的理由,但無疑會引起那人的警惕,對她將來行事十分不妙。
染袖皺了皺眉,她知道自己再低調,但在接收雲舒宮一切事務之後,誰都知道自己是夏末涵的得力助手,而且教導禹昊她功不可沒,另有乾王青眼有加,想不招人忌恨都難。 他們暫時不敢動夏末涵,但處理一個宮女難道還會有所顧忌嗎?
如此想來,染袖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隨著皇子大考臨近,宮中愈加暗潮洶湧,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著了道。 夏末涵的名聲和地位剛剛提升,斷不能出現污點,其下的宮女若行為不檢,都將成為攻訐她的理由。 而選在這個時候向她動手,她想不出除了那人還會有誰。
看來回頭要提醒琴心等人謹慎行事了,最好不要單獨行動。
呵。 染袖嘴角突然露出一絲微笑。 好吧,不論是誰,儘管放馬過來。 即使那個侍衛不死,自己也不會有任何退縮,有本事就來對付她吧! 事情總是有兩面性的,對手在知道自己身手不凡的同時,也會投鼠忌器,誰知道暗處的狐狸會不會咬她一口? 她們也只能揣著明白裝糊塗。
回到雲舒宮,一切照常。 只是令染袖意外的是,第二天從離若打聽到的消息中得知,那名侍衛竟然真的摔死了。
“幸好你平安回來了。”離若心有餘悸道,“也不知昨晚發生了什麼事?那名侍衛又為什麼要爬上房梁?暗查此事的人猜測是因為遇到了賊子,畢竟祠堂清靜之地,沒有特別的事是不會有人靠近的。”
染袖拍了拍胸口,一臉驚異道:“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太可怕了。”
離若笑道:“你有神靈庇佑,遇到任何危險都會逢凶化吉的。”
“謝謝離若。”染袖露出一個美美的笑容,看得離若呆了呆。
不久有太監過來傳染袖問話,這也是例行程序,問過幾句便放了回來,他們壓根沒懷疑染袖。 染袖也安心了,看來真是神靈保佑,不用擔心暴露了。 恐怕那幕後指使者也猜不透其中的關鍵,自己的形像給人太多的錯覺,愚忠而嬌弱,再加上一點點小聰明,就像觀賞魚一般無害。
此事在后宮只不過引起了些許議論,幾天之後便再無人提及。 那個幕後指使者大概也不會希望別人繼續查下去……
春季中旬,年滿十歲的禹玨和禹昊終於要迎來皇子的第一次大考。 考核的題目全部由大臣決定,連兩位皇帝都不知道。 考核地點在賦懿宮,這是兩宮皇帝和大臣聚議之所,除了兩座皇宮之間,與崇暄園遙遙相對。
當日,乾王慎重地叮囑兩位皇子,考核期間必須隨時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從踏進賦懿宮的那一刻,考核就已經開始了。 每次的題目都不一樣,那裡明處暗處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考核官。
如此一說,兩位小皇子都有些緊張,禹玨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張揚,表情嚴肅。 禹昊略好一點,他如今的心理素質很不錯,基本可以做到面對突發情況而面不改色。
為了保證第一次順利通過,夏末涵特意派了離若和染袖跟隨,禹玨那邊也是兩名侍從。
這還是染袖第一次走出乾鑫宮,雖然仍處在宮殿群中,但總算有種呼吸新鮮空氣的感覺。
賦懿宮與乾鑫宮不同,建築威嚴肅穆,兩邊樹木整齊排列,如盡忠職守的侍衛一般,昂揚挺拔。
穿過幾座殿堂,幾人在太監的帶領下進入內殿,看佈置,似乎是休息之所。 當禹昊等人進入時,裡面已有四五人。 其中兩名少年,一個十二歲左右,俊朗不凡,氣質溫文爾雅。 一個十歲左右,相貌可愛,卻一臉冷峻,眼角上挑,看起來不好相處。
不用猜,這兩人正是坤王三個皇子中的兩個——泓睿和泓旭,最小的泓哲只有六歲,還不用參加大考。
幾人相互見禮,禮數尚算周正。
年紀最大的泓睿已經不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考核,舉止從容。 而泓旭和禹玨則有些拘謹了,他們正襟危坐,表情惴惴地等待考核官帶他們前往考核地點。 相比之下,禹昊倒是神色淡然,有染袖在他身邊,他似乎什麼都不怕,甚至在泓睿與他說話時,他還能對答自如。 這樣的表現引得侍立在一旁的幾名內侍頗為側目,而泓睿眼中也閃過一絲詫異和興味,看來今次的考核要有趣多了。

二十八 第一場考核
不過多時,兩名考核官走進來,向幾位皇子行禮之後,請他們前往紫鎏齋。
染袖和離若跟隨在禹昊身後,到達齋門口時被侍衛攔住,隨侍只允許在院子中等候。
四位皇子共帶了七名隨侍,兩名宮女,五名行武太監。 幾人待在院子中目送各自的主子進入屋內,有內侍告之,累了可前往旁邊的小房間休息,裡面擺放了糕點和茶水。
染袖見禹昊似乎並無大礙,便隨眾人去了小房間。 她倒沒有關注桌上的茶點,而是著重打量了周圍的佈置,這裡並不算寬敞,大約七八十平米,靠窗擺著幾張方桌,左邊牆上掛著一張琵琶,下面還擺放著琴瑟、簫笛、箜篌、塤等樂器。 右邊則放著幾副圍棋和象棋之類的物件。 顯然,這裡不只是休息室,還是娛樂室。
其他人各自找了個位置,一邊享用點心一邊攀談。 染袖余光打量肅立在門邊了兩名內侍,暗自思忖,這種考核除了測試皇子們的學識之外,隨侍是否也在觀察之列? 所謂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身邊的人也能間接反應其主的品性。
染袖悄悄問離若:“離若,會下棋嗎?”
離若點頭:“以前公公教過,勉強能下幾手。”
“太好了。”染袖笑道,“待在屋子裡也很無趣,不如我們去院子裡下棋如何?”
離若自然沒有意見,兩人收拾了一副棋子便走到院子中,分左右坐好。 這個位置剛好能透過窗子看到齋內的部分情況,禹昊就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這時候正在專注地寫著什麼,坐姿端正,運筆有度。
染袖笑了笑,開始與離若下棋。
四位皇子,除了泓叡之外,都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考試,年紀幼小,考官顯然不會出太難的題。 但是令染袖沒想到的是,這初考就考了一上午,似乎還不允許出來如廁,整整兩個時辰都不見人出來。
“為何會這麼久?”離若一邊落子一邊疑惑道。
按理來說,十歲孩童的題目以及考核範圍都有限,考官們總不能讓他們默寫整本的內容吧?
染袖並未回話,也沒有轉頭去看,只是關注於棋局。 她捻著棋子暗想,恐怕靠的不單只是他們所掌握的知識,更重要的是心性。 若她猜測不錯,下午還會繼續。
果然,到中午也不見禹昊等人出來,午膳由內侍送進去,這段時間倒是允許去一次茅房,只是不得與其他人攀談。 染袖只見由內侍領著的禹昊朝這邊看了一眼,並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染袖不由得放下心來。 這般年紀的孩子,哪裡受得了久坐? 再加上周圍考官的注視以及考試的壓力,即便是泓睿都忍不住暗自舒氣,更不用說其他幾個孩子了。 這樣一對比,禹昊的表現倒是出乎意料。
染袖和離若停下對弈,和其他人一起前往後院用飯,宮女和太監分坐兩桌,食物非常豐富,甚至比在宮中時還好,另外還擺置了美酒。 幾名太監興致高昂,雖然不敢真的豪飲,但都忍不住小飲了一杯。
屋內酒香四溢,飯菜可口,在這樣的氣氛下,幾人逐漸放開,筷起筷落,笑鬧暢談。 旁邊站著幾名內侍,不時給眾人布菜倒酒,服侍周道。
染袖不動聲色,默默地吃著東西,倒是她對面的宮女忍不住開口說話。
“不知妹妹如何稱呼?”
染袖細細咀嚼完嘴中的食物,才回道:“我叫染袖,姐姐呢?”
“巧霓。”那名宮女笑著回答。
染袖知道她是服侍泓旭的宮女,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相貌姣好,看起來很好相處。
正在這時,另一邊傳來幾人略顯吵鬧的聲音,染袖微微皺了皺眉,余光看向離若,見他脊背挺直,臉帶微笑,動作斯文,並未參與到其餘人的暢談中,連桌上的酒也沒動過。
染袖暗自點頭。 在宮中,並非所有人都擁有良好的教養,一般的下人,出身微寒,見識淺薄,品質良莠不齊。 就像現在,雖然並未表現出粗鄙之態,但他們是皇子的隨侍,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各自的主子,怎能隨便在飯桌上放肆喧嘩? 而且旁邊的內侍一直斟酒,似乎有意測試他們的定力。 好在眾人還知道進退,沒敢真的飲酒過度。
大約過了一炷香時間,屋外傳來幾聲鐘磬聲,這是午膳時間結束的信號。 染袖和另一名宮女早已吃完,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直到聽到聲音之後才相繼起身。
待到眾人離開飯堂,內侍們開始收拾桌子,他們先在每個人的位置觀察了一會,然後拿出一塊木牌刻了幾筆。 太監這桌的桌面有些狼藉,碗盤周圍落有不少飯菜殘渣。 而宮女這一桌則乾淨很多,其中染袖的位置特別顯眼,她的碗中不留一粒米飯,桌面上也無任何殘渣,用過筷子擺放整齊,這樣的禮儀規範簡直不像一名下人。 另一名宮女與之相比則差了很多。
幾名內侍對視一眼,頗有些詫異,不過他們並未多說什麼,只是盡職地記錄著。
下午的考試還在繼續,長時間的枯坐,讓幾個孩子動作僵硬,雖然還盡力保持著儀態,但表情明顯有了苦悶之色,偏偏還不敢隨便活動身體。
禹昊嘴角一直掛著微笑,似乎對此毫不在意,他不緊不慢地抄寫著,權當練習法。 只有在換紙的時候才會觀察一下眾人的情況,或者轉頭看一看院子中的染袖,偶爾會受到對方鼓勵的眼神,他便會覺得無比安心。
所謂考核,也不過如此。
禹昊的表現被幾位考官盡收眼底。 他們暗自點頭,傳言這名皇子因其母的亡故而無法成言,接著先後過繼給衛淑妃和夏昭儀,幾經變故,本以為心性將受到負面影響,如今看來,卻是比一般孩子更加沉著冷靜。
幾位考官同時對禹昊有了不錯的印象。
這場考核一直持續到申時。 當考官終於宣布考試結束後,幾名皇子都忍不住低聲歡呼。 考官又說了明日的考試時間和地點,卻沒有告之考試內容。 聽完考官的交代,禹昊默默收拾好桌子,向他們行了一禮之後便離開了齋。
眾人在院子中聚集,各自談論著心得。 這時一名內侍道:“諸位可在附近自由行走,累了便去落月宮休息,明日自有內侍通知晨起。”
眾人一聽,臉上皆露出興致勃勃的神色。 賦懿宮平時並不允許官員以外的人出入,即便是皇子,也只能在考核的時節參觀一下。 只有等皇子成年後正式參政,才有資格進入其中。
這次考核看似波瀾不驚,實則令人壓抑,憋悶了一整天的幾人都決定四處走動一下。 染袖等人自然也選擇了參觀。
途中,染袖問道:“二皇子,考試題目可難?”
禹昊笑道:“一點都不難,完全只是照抄寫而已。”
染袖挑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看來這次考核的重點在於法、耐力和心性。
“哈哈,二皇子真厲害,坐了這麼久竟然絲毫不見疲憊。”離若誇道。
“這不算什麼。”禹昊平靜道,“以前在永福宮時,我曾一天一夜沒合過眼。”
離若看了染袖一眼,他也聽說過有關禹昊的傳聞,卻不知具體情況。
染袖溫婉地笑道:“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二皇子將來必能成其大才。”
禹昊背著手,目視前方,一派淡然。
正在這時,前方迎面走來一名身材高大、滿臉胡髯的中年男子,他氣勢不凡,目光精銳,步履穩健,一看便知是習武之人,觀其穿著,是一名品級不低的武官。
禹昊眼中一亮,加快幾步上前行禮道:“外公。”
來人原來是孫瑄之父,當朝大將軍孫岩。
孫岩見到禹昊,微露笑容,和煦道:“多日不見,昊兒精神甚好。”
染袖和離若同時向他見禮。
孫岩打量了兩人幾眼,笑道:“夏昭儀對昊兒視若己出,關懷備至,老夫早有耳聞,今日見到昊兒才知傳言非虛。你們代老夫謝謝你家主子。”
兩人同時應諾。
自孫瑄病故,孫岩一直擔心著這個孤苦無依的外孫,雖貴為皇子,身邊卻無一所託。 當乾王將他過繼給衛淑妃時,他本來還頗為安慰,誰知不久就傳出禹昊受欺的消息,再加上無法說話,更是令人憂心。 後來乾王又將他交給夏末涵,這位嬪妃家世不顯,只憑寵幸而獲得如今的地位,誰能相信她會真心對待禹昊? 孫岩心中忿忿,連夜向乾王上質問,卻被駁回。
忍氣了數月,孫岩的看法逐漸改觀,因為禹昊在夏末涵的照顧下,竟然完全康復,而且變得更加沉穩聰慧,這不得不讓他對夏末涵另眼相看。
禹昊如今參加第一次大考,捲成績姑且不論,單看他輕鬆自如的表情就足以稱道。
孫岩又說了幾句鼓勵禹昊的話,然後對染袖等人說:“你們要好好督促昊兒,他畢竟年紀還小,見識不足,其他幾名皇子個個資質不凡,要想脫穎而出,還需要多加磨練。”
不待染袖等人回話,禹昊已經開口道:“外公,我知道,專研苦讀,不驕不躁,謹言慎行,進退有度。”
孫岩先是一愣,然後連聲稱好。
“夏昭儀的情,老夫承了。以後若有困難,便找問事房的德公公,他定會盡心協助。”語畢,便哈哈大笑著告辭而去。
染袖望著孫岩的背影,微微一笑。 她之所以極力促成夏末涵與禹昊的關係,其中一半的原因便是此人。 夏末涵雖然無權無勢,但是禹昊有,他的背後是手掌兵權的大將軍孫岩。 一旦得到此人的認可,他便是夏末涵在朝中最強大的支援。
今時今日,夏末涵所擁有的勢力終於逐步成形,內有乾王的信任,外有蘇岩的相助,再加上禹昊的優秀,他們已經擁有了角逐的資格。 誰將獲得最後的勝利,誰就是天下至尊。

 

二十九 對答
第二天,眾人依然被帶到紫鎏書齋的院子中,這回考核又有所不同,內侍讓參考的皇子按照年紀排序一個一個地進入。首先進去的便是十二歲的泓睿,他表情從容,似乎頗為鎮定。
書齋的門窗都被關閉,外面的人看不到裡面的情景,只得按下緊張默默等候。染袖等人從小房間中拿了幾本書冊和一副棋盤,供禹昊打發時間。其餘人也相繼效仿,畢竟都不知道這場考核需要多長時間。
不過出乎意料,半個時辰之後泓睿便從裡面走了出來,雖然他嘴角依然掛著笑,可是眼神銳利,雙拳緊握,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他望了眾人一眼,並未多言,只是朝自己的弟弟泓旭點點頭便帶著隨侍離開。
剩下的幾人面面相覷,心中更加惴惴。
接著內侍將禹玨帶了進去。剩下的三名皇子都是十歲,只有幾個月的差距而已。
這次禹玨出來得更快,他臉色潮紅,眼中含怒,一副想找人打架的模樣。他的隨侍上前安撫,卻被狠狠瞪了一眼。禹玨本來也想立刻離開,但看到另一邊從容淡定的禹昊,最終還是決定暫時留下來,他想看看禹昊會怎麼應付。
泓旭第三個進去,待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禹昊轉頭望向染袖,後者只是笑了笑,並未有絲毫擔憂,於是他也安下心來,繼續與離若下棋。
半個時辰之後,泓旭走出來,他咬著唇,眼角帶淚,招呼也沒打一聲便匆匆離開,讓他的隨時一陣猛追。
這回連染袖都忍不住嘀咕,這是在考什麼?不過十歲的孩子,難不成還需要驚天動地的才能?
心中雖如此想著,臉上卻沒有表露分毫,只是笑著說了一句:「不急不躁,盡力而為。”
禹昊點點頭。跟著內侍走進書齋,大門被關上,屋內光線略顯昏暗,書齋正中坐著三名老者,一個笑容可掬,一個鐵面冷峻,一個氣質儒雅。禹昊並不認識,他上前見禮,三名老者也一一回禮,並未起身。在考核中,以師長為大,即使身為皇子也要謹守弟子禮。
正中的老者先做了自我介紹:「禹昊殿下,第一見面,我等皆為密督閣閣老,你可稱老夫為'秋老',左邊這位姓'齊',右邊這位姓'趙'。”
禹昊又躬身一禮,口中一一喚著:「秋老師,齊老師,趙老師。”
「好,閒話莫說,開始考試吧。」秋老道,「二皇子可讀過《廣賢論》?”
「讀過。」《廣賢論》是曦國取才必讀之書,全文共十二章,七、八萬方言。
「那好,你先背誦第九篇,'慎所好'。”
禹昊遲疑了一會,說道:「老師,《廣賢論》第九篇為'人學致用',並非'慎所好'。”
秋老撫須而笑,道:「是老夫有些糊塗了,那你就背'人學致用'吧。」原來秋老在這裡設了一個陷阱,若答題者不熟悉《廣賢論》或者太過緊張,那麼這個細節便會被忽略。前面的泓旭便落入了這個陷阱,若然如此,三老也不會提醒,只會將錯就錯,繼續考試。
禹昊神色平靜,不緊不慢地背誦起來,同時心中提高了警惕。
背誦完畢,秋老點點頭,又讓他解釋了其中幾句,皆對答如流。
這時一旁的齊老開口道:「聽你對答,頗曉其要義,就不知能融會幾分?”
「還請齊老師釋疑。”
「為王者,須懂得善於用人,明辨是非,親賢臣遠小人。」末了,突然問道,「如今你身邊的人,可是你的親信?”
禹昊回道:「是,他們對我關懷備至,時刻提點,助益良多。”
「是嗎?」齊老面無表情繼續問道,「那麼你可瞭解其為人?比如你這次帶來的那名太監和宮女。”
禹昊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道:「離若盡忠職守,穩重知禮;染袖品性純良,聰慧賢德,兩人皆是我所信任之人。”
「呵。」齊老冷笑一聲,「你確定他們真如你所說的那麼好?禹昊殿下,這是考核,並非試探,你須誠實地回答老夫的問題,而不是刻意美化你身邊的人。”
「我並非刻意美化,而是實事求是。”
「好一個實事求是。」齊老道,「那你可查過這兩人的身世背景?”
「不知。”
「連他們的身世都不知,何言信任?」齊老愈加嚴厲道,「讓老夫告訴你吧,那太監是名孤兒,八歲時被送入宮中,分在苗公公手下,平時大錯小錯不斷,卻因為懂得迎合上意,多次躲過嚴懲,最後竟然還進入督察房拜師習武,成為一名行武太監。這樣一個看似忠誠,實則巧言令色的人,便是你口中的'盡忠職守,穩重知禮'?”
禹昊沉默,他與離若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一時難以判斷齊老所說的是真是假。
齊老又道:「而那名宮女......」
禹昊立刻凝神靜聽。
「她本是王都大族沈家偏房的一名孤女,與本家來往不密,家境貧寒,身份低微,父亡母故,從小靠族人的救濟過活,看盡世間冷暖,這樣的人,會是'品性純良,聰慧賢德'之輩?”
禹昊繼續沉默,他還是第一次知道染袖的身世,最先的反應不是質疑,而是心痛。腦中浮現她平日溫婉的笑容和極力的維護,更對他兼有救命之恩,齊老貶低的語氣,令他怒氣頓生,雙手握了握拳,克制著沒有反駁。
若是說別人,他還可以謹慎應答,虛心受教。畢竟三老德高望重,氣勢迫人,確實給他很大的壓力,令他有種束手束腳的感覺。但提及染袖,他的懼意反而消失無蹤,只剩下一心堅定。
齊老暗中觀察他的反應,又道:「禹昊殿下年紀尚小,不懂得如何選才任能亦屬正常,老夫在此提點,用人須謹慎。回去之後可著人仔細選拔真正的良才,這兩人可慢慢疏遠,調作他用。”
禹昊抬頭看了看三名老者,一字一句道:「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老師之言我必謹記,但如何用人,我自會斟酌。”
三人心中微微詫異。
禹昊又道:「有人曾跟我說過,為君者,賢才善用,忠臣多用,小人慎用。所謂水至清則無魚,誰能肯定自己身邊無一奸佞?賢臣固然利國利民,然小人亦有其作用,端看上位者如何用。就像栽樹,彼處無法成活之木,移植他處未必不可成林,若只因為自己不會種,或者種錯了地方便將樹木砍掉,未免太過浪費和無能。我聽老師剛才之言,離若與染袖出身確實不好,但本身卻有其優異之處,他們未必是最忠誠最賢良的,卻有可能是最適合我的。”
聽到這番言論,三名老者皆忍不住露出驚異之色,眼前這位小皇子恐怕是四位皇子中最有主張的一位,面對質問鎮定自若,絲毫不受他人言論的影響,闡述己見,隱然有上位者該有的果決。他才十歲啊!即使是泓睿在對答時,亦不免少了幾分銳意,穩重有餘,氣勢不足。
三老又細細打量禹昊,他喪母之後,失言數月,幾乎被乾王所放棄,最終卻還是在夏末涵的照顧下,恢復如初,如今看來,更是出類拔萃。在這個年齡段,絕對勝過其餘皇子。
旁邊一直未曾開口的趙老突然笑道:「禹昊殿下倒是將我等辯倒了,果然聰慧過人,此次考核當以你為優。”
禹昊卻不因此而得意,只是躬身道:「我年少識淺,不知天地之弘,言辭若有不當之處,還請幾位老師莫要見怪。”
寵辱不驚,君子之儀。
三老同時閃過讚賞。這場考核考的便是幾位皇子的應答、急智以及心理素質。前三位都或多或少被難住,雖還能勉強保持儀態,但舉止難免失措,更不用說大膽地暢抒己見了。本來這種情況皆屬正常,三老並未因此降低對他們的評價,以這個年紀來說,他們的表現已是非常不錯了。但和禹昊一比,高下立分。
幾人興致一來,又問了禹昊不少問題。禹昊皆應對自如,遇到不懂的亦不慌張,坦誠相告,虛心求教,其中不少言論頗為獨特,聽得三老暗自欣喜。
這次對答竟然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比其餘幾人的時間都長。直到感覺口乾舌燥,三老才意猶未盡地結束這場考核。
在禹昊臨走前,趙老問道:「前面殿下說的'賢才善用,忠臣多用,小人慎用'之論,是誰所教?”
禹昊在門口停下,回頭一笑:「便是三位老師認為絕非'聰慧賢德'之輩的宮女染袖。”
語畢,也不待三老反應,便從內侍打開的大門中跨步離去。
院子中,染袖靜立在樹下,淺笑倩然。
禹昊也忍不住露出一抹愉快的微笑,快步向她走去。
染袖見他神色自若,心下安定,看來考得還算順利。一旁的禹玨卻是滿臉不渝,「哼」地一聲轉身離開。笑話沒看到,反而更襯託了自己的不足,實在令人惱怒。
下次絕不能再輸!禹玨在心中下定決心,回宮之後必要努力上進,他也是有自己的傲氣的。
兩天的文考考完,第三天還進行了騎射的考試,不過因為幾位皇子年紀尚小,武考並不嚴格,主要檢驗四位皇子的身法和眼力。其中泓睿倒是表現突出,射箭十發十中,騎術亦十分精湛。不過他也明白,武考對於皇子來說,只能算小道,他並不以此為榮。
三天后,四名皇子各自回宮,考試結果只有皇帝和大臣知曉,並不會告訴皇子們。但是禹昊的優異還是令乾王驚喜,他雖然沒有太明顯的表示,對兩位皇子皆進行了嘉獎,但私底下還是賞賜了雲舒宮眾人不少東西。同時,染袖和離若作為禹昊信任的隨侍,其表現亦讓考官們印象深刻。染袖的名字第一次在朝中幾位重臣心中留下了小小的痕

三十 三司印
考核完畢的半個月後,太后特意召見了夏末涵,盛讚了她教導禹昊之功,在封賞的同時命她分攬後宮事務。
曦國後宮設有五房六司。五房為領事房、問事房、督察房、內事房和敬事房,有監正主事太監統領,太后與皇后擁有調度和監督權。六司為尚官、尚衣、尚服、尙食、尙寢、尚工,由四夫人貴妃、淑妃、德妃、賢妃分別統管。不過乾王目前只立有貴妃和淑妃兩名夫人,所以六司由她們各掌其三,而她們則直接向皇后負責。因為二皇子受欺之事,受到處罰的淑妃只保留品級而撤銷了職權,她所統管的尙食、尙寢、尚工三司被皇后接收。
如今夏末涵已升為二品,本來還沒有資格掌印,但因為教導禹昊有功,被太后特別授權。
此事對其他嬪妃來說,是一種無上榮耀,代表太后與皇帝的器重和信任,但對毫無處事經驗的夏末涵來說,卻未必是幸事。所謂責任越大,壓力越大,犯錯的機會也越大。
但是太后直接認命,夏末涵自然無法推脫,只能硬著頭皮應下來。太后看出她的忐忑,便建議她向秦貴妃或衛淑妃請教。萬事起步難,太后對她還是很有信心的,只是她並不知道夏末涵身後的那名小宮女才是真正主事之人。
之後,皇后又親手將三司印鑒交給她,並派了一名風儀女官(專司服侍太后或皇后的宮女,從四品)給她,助其儘快熟悉事務,兩個月之後鳳儀女官將返回。
回到雲舒宮不久,尙食、尙寢、尚工的三名司長女官正裝前來拜見,並將各自的名冊章制交與夏末涵閱覽。夏末涵只是粗粗看了幾眼,卻不知從如何處置,只得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命她們退下,打算回頭找染袖好好研究一番。太后雖說讓她去請教秦貴妃和衛淑妃,皇后也派了人協助,可她對這些事完全陌生,見識也不足,心中難免有些畏縮。
三名女官悄悄對視一眼,躬身退下。
染袖暗自歎了口氣,找了藉口走出雲舒宮,攔住正準備離開的三名女官。
「幾位姐姐莫急,夏昭儀尚有事情請教。」染袖朝她們微微躬身。
尙食女官丁婉兒淡漠道:「不知是何事?”
染袖分別握了握三人的手,將早已準備好的荷包塞過去,說道:「夏昭儀初掌事務,經驗不足,以後還需要幾位姐姐多多提點。”
幾人不動聲色將手收回袖中,同時笑道:「夏昭儀蕙質蘭心,我等以後必盡心盡力地辦事。”
「奴婢在此多謝姐姐了。」染袖又福了福。
在後宮,六司女官的管理範圍很廣,涉及衣食住行、禮樂典儀、人事、賞罰等各個方面,她們地位雖不高,卻是嬪妃們也不敢得罪的。像夏末涵剛剛接手三司事務,與女官第一次見面就應該打好關係,留個好印象。可是她一沒表現出大家風範,也沒有給予賞賜,徒遭不滿,讓人看輕。
染袖只能儘量救場,她給那三名女官的東西都是自己平時積攢的物件,有夏末涵給的,也有乾王賞的,價值都頗為不菲。當然,在司長女官眼中可能算不得什麼,但至少也算是表明了親近的態度不是?
回到雲舒宮,染袖將夏末涵交給她的名冊章制仔細研究了一番。夏末涵接手的是尙食、尙寢、尚工三司。
尙食司比較好理解,就是負責各宮食膳,每個月原料的進出用度都必須記錄詳盡。尙寢司主掌住行器具、燈火等事務,尚工司管衣服織染、縫製以及珠寶飾品設計等事務。
看起來繁雜,事實上夏末涵需要做的便是定期查閱帳目和監察事務進展,看到有大項財物的進出或某些可疑不實之處,進行問究,及時解決。
染袖特別關注了一下尙寢司,上面仔細的羅列了各項具體事務,其中包括記錄皇帝的起居,性交情況,嬪妃懷孕情況,以及日後對皇子們進行性啟蒙和性技巧的傳授。這些都有女官專門處理,不需要夏末涵費神,只是過程中若出現差錯,夏末涵就必須出面調和。比如宮中有規定,皇帝每個月須召幸一名或幾名六品以下的嬪妃,當月月皇帝沒有這個興致,也可以略過,但若連續幾個月都不召幸下品嬪妃,那麼作為尙寢司總負責人的夏末涵就有義務進行提醒。
想到這裡,染袖不得不再次為後宮的女人感到悲哀,一方面要費盡心思地爭寵,另一方面還要一個勁地給皇帝送女人。只看這一點,夏末涵這樣的性格可能反而是件好事。
仔細收好名冊,染袖出了自己的房間,一眼就看到皇后撥來的那名風儀女官——甯箏,她正在向夏末涵敘述皇后之前囑咐過的話。夏末涵雖然面色平和,但染袖看得出她已經有些魂遊天外——這個點,禹昊快回來了。
染袖心中有些不踏實,夏末涵對三司事務太過輕忽,雖說宮中運作自有規律,並不需要勞心勞力地投入,但是若等閒視之,一旦出錯,就會成為別人攻訐的把柄。而且太后這個時候突然將職權移交給夏末涵,固然有禹昊的原因,但誰知此事是否是有人主動提議的呢?
染袖並不打算一肩攬下所有事,她想慢慢培養夏末涵身為上位者該有的氣勢和處事能力,這一次授權就是極好的鍛煉機會。夏末涵如今太過依賴自己,這並非好事,將來她若離開,夏末涵豈不是要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另外有甯箏在一旁監督,染袖也不想表現太過突出。
「娘娘,快到月底了,這個月皇上還未召幸過下品妃子呢。」甯箏提醒道。
夏末涵皺眉說道:「上次敬事房的公公不是給皇上送過牌子了?”
「是,不過皇上沒翻牌。」甯箏一板一眼道,「連著這個月,已有三個多月沒翻過牌了。”
「是嗎?」夏末涵淡淡地回道,「那晚上派人去皇上那兒說一聲。”
甯箏提醒道:「此事不宜由下人們做。”
夏末涵別過頭,一臉為難。她可不想主動去找乾王,誰知道那個男人大晚上的會不會獸性大發?
染袖給夏末涵斟了一杯茶,狀似無意地說道:「甯箏姐姐不用擔心,娘娘會去的。”
夏末涵聞言看了染袖一眼,突然想起乾王對染袖寵愛有佳,有她在身邊,哪裡還用得著自己去侍寢?如此一想,心下大安,也就預設了。
甯箏也不再多說,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這段日子夏末涵對她態度和善,似乎言聽計從,又總是表現出清心寡欲,大膽放權的模樣,實在很難揣測她的心理。甯箏常年跟在皇后身邊,什麼類型的嬪妃沒見過?像夏末涵這種寵辱不驚,情緒不彰的女人還真是第一次見。要知道後宮的女人,最大的愛好便是爭寵和爭權,前者可以獲得滿足,後者可以穩固地位。夏末涵卻什麼也不爭,但偏偏她的不爭反而獲得了乾王更多的尊重。這段時間乾王來的次數雖然不多,卻總是心情愉悅,一來便必然留宿。
因為甯箏晚上要回皇后寢宮,所以她並不知道服侍乾王的一直是染袖,雖聽說她受過乾王的寵倖,但宮中有不少宮女都被寵倖過,此事並不出奇。乾王若真的喜歡她,斷不會一點封賞都沒有,而且染袖這段時程表現平平,除了相貌姣好之外,並無其他出彩之處,甯箏一開始就沒將她列為重點觀察目標,不過是順帶注意一下而已。
晚膳後,夏末涵領著兩名敬事房的太監和染袖一起前往乾王寢宮,今晚他並沒有去找嬪妃。
通過稟告後,夏末涵等人進入寢宮,她行了行禮之後,簡明扼要地說明來意,並示意太監將牌子呈上。
乾王正在研究從民間搜羅的名家書法,臉色頗有些不耐煩,說道:「不是說了不要嗎?”
「皇上,臣妾聽說您已經很久沒寵倖嬪妃了,不單只是下品妃,連四品以上的嬪妃宮中也沒去過,如此似乎有些不妥。」夏末涵小心翼翼地勸說。
乾王放下手中的物件,看向夏末涵,目光卻第一時間看到了她身後的染袖,此刻她正靜靜地立在一個柱子邊,手平端在腹部,半垂著頭,低眉順目,嘴帶微笑,搖曳的燭光散在她身上,似一個彩瓷人兒。
乾王心下一動,最近染袖將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禹昊身上,他偶爾去雲舒宮也難得遇到,想不到今晚來了。
他的目光移向夏末涵,心下了然,想必又是為了她的主子。
「皇上?」夏末涵又輕聲喚了一聲。
乾王回身,瞥了太監手上的託盤一眼,實在提不起興趣,下品妃他雖然並沒有全部召見過,但幾次點召,皆令人大失所望,不是庸脂俗粉,就是不解風情,特別是在嘗過染袖的滋味之後,其他女人都有些乏味了。
想到那個雨夜第一次的寵倖,真是動人至極,每每一想就忍不住蠢蠢欲動。
乾王抿了抿嘴,對夏末涵道:「今夜有些疲乏,你讓染袖留下來給朕按按,至於這些牌子,明天再說吧。”
夏末涵自是不會再多言,叮囑了染袖幾句便退了出去。
乾王這時也沒心情研究書法了,告訴內侍準備就寢,然後拉著染袖就朝華清池走去。


三十一 發現
在華清池已經戰過一場的兩人,回到寢宮繼續纏綿。
「皇上......」染袖面色紅暈地躺在乾王身下,小聲問道,「皇上為何不願意召幸下品妃呢?”
乾王一邊抽動,一邊喘息著回答:「她們哪有染袖的風情?”
「唔......」染袖咬了咬唇,似乎在忍著不讓自己發出呻吟,半晌才說道,「女人如花,各有風姿,端看......端看皇上如何培育......嗯......」
乾王微微一頓,笑道:「呵呵,花有千千萬,染袖又怎知朕喜歡哪種?」說完,又狠狠抽動了幾下。
染袖聲音破碎,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紅唇微啟,雙眼朦朧地看著乾王,臉上還帶著幾許困惑。
乾王笑起來,顫動的身體引得緊密相連的私密處一陣酥麻,接下來又是一輪悱惻纏綿......
事畢,乾王疲憊地睡去,染袖悄悄睜開眼,轉頭看了看旁邊的男人,小心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突然,她感覺乾王的氣息有些變化,似乎已經醒來,卻沒有睜開眼。
染袖心中一動,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然後在離開前,突然附身在乾王鼻頭落下一吻,輕聲道:「皇上,好好休息,奴婢告退了。”
那如羽毛般輕盈的吻,令乾王忍不住再次將染袖拉回來疼愛一番,這種小小的溫情,他從未體會過,實在是動人心弦。
直到染袖的身影消失在門簾之後,乾王才睜開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頭,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柔和的微笑......
走在回宮路上的染袖忍不住在心裡唾棄自己,又勾引了乾王一次。她本來是想勸說乾王明晚翻牌的,畢竟夏末涵如今就負責這些事務。若是任乾王繼續冷落下品妃子,便會有人說她專權專寵,無能失職。可是一味地攛掇乾王寵倖別的女人,變數又太多,所以染袖希望自己能在乾王心中佔據一個重要地位,不單只是身體上的快意,還有心靈上的撫慰。那麼之後無論寵倖多少女人,他都會有所比較,大多數不如她的,自然無法留下多少印象,這樣至少可以減少競爭對手。
第二天傍晚,敬事房又送來了綠頭牌,這回乾王沒有拒絕,隨手翻了一塊,心裡想的卻是染袖,他現在很想將她調到身邊,可是無論夏末涵還是禹昊都暫時離不開她,一旦下了這道命令,恐怕要引起眾多怨言,其中還包括染袖。
心中微歎,看了看牌子上的名字:寶林俞惠柔。嗯,當初夏末涵似乎也是寶林,那今晚就她吧。
見乾王選好,太監忙退下去準備,在此之前,他還要給夏末涵進行報備,而夏末涵要做的是叫尙寢司派人跟隨記錄,其實即使不派人通知也無妨,敬事房的太監還會通知一次,只是初掌事務,夏末涵必須謹慎一點。
俞惠柔?夏末涵對此人完全沒有印象,但染袖卻記得,此人與當初欺負她的段禦女關係不錯,性格有些張揚,喜怒形於色,不是個難對付的人。
當晚,具體事宜全由下面的人安排妥當,夏末涵沒再過問,就連染袖也不覺得還需要注意什麼。直到一名小公公突然造訪,才知實在小看了後宮女人的厲害。
「公公是?」夏末涵疑惑地問道。
「奴才是問事房德公公的手下,娘娘可稱呼奴才為'小衛子'。”
德公公正是上次孫岩提到的人,染袖一回宮就將此事告訴了夏末涵,並派人與德公公打了聲招呼,送了些禮物。他將是夏末涵今後在宮中的眼線。
「不知小衛子深夜來此有何要事?”
「是這樣的。」小衛子回道,「今夜皇上要召幸俞寶林,敬事房的公公已將俞寶林接去了文心池。”
「那又怎樣?這不是必要過程嗎?」夏末涵更加疑惑,一旁的染袖則不動聲色,等待下文。
「可是,有人後來又將服侍俞寶林的宮女帶走了。”
夏末涵皺了皺眉,一時沒想明白其中關鍵。
染袖問道:「帶走那宮女的是何人?”
「敬事房的幾名小公公。”
「不知是以什麼理由帶走的?」染袖又問。
「這個奴才就不知了。”
「那麼可知帶去了哪裡?”
「青雲閣。”
青雲閣離乾王寢宮不過一個迴廊的距離,這個時候將宮女帶到那裡做什麼?
夏末涵謝過這名公公,著琴心將人送了出去,然後回頭問向染袖:「你覺得有何不妥嗎?”
染袖搖頭:「奴婢不知道。”
夏末涵皺著眉:「下品妃被召幸,貼身宮女是不能跟隨的。敬事房的人為何要帶走那宮女?從沒有過這樣的啊?”
「光在這想亦無濟於事,不若讓奴婢去探個究竟。」染袖道,「另外,主子立刻著人去叫敬事房的人來問話,看看到底是否真有其事。”
夏末涵點頭,心中忐忑地望著染袖離開。
染袖為了以防萬一,叫上了離若。兩人迅速來到青雲閣附近,只見裡面漆黑一片,不似有人的樣子。
「你先在這等等,我過去看看。」離若小聲說道,他作為行武太監,是有資格對宮中可疑之處進行檢視的。
染袖點頭,就見離若跨步朝青雲閣走去。她留在原地打量四周的環境,閣樓外是一座小花園,幽靜偏僻,雖說與乾王的寢宮離得近,但因為只作為存放一些玩物書冊樂器的地方,平時少有人來。
正在這時,染袖突見幾人從另一邊走來,為首的一名女子,身後還跟著兩名太監。
咦?難道是那名宮女?她怎麼會比他們還晚到?
接著就見那名宮女走進閣樓,不多時閣樓內燭光亮起,人影搖曳。
離若悄然走了回來,小聲道:「就是那名宮女嗎?”
「不知道。」染袖搖頭。
「接下來怎麼辦?裡面有三人,不好冒然前去查探。”
染袖思忖了一下,琢磨了很多種可能,都覺得不夠清晰。她想不通敬事房的人為什麼要將人帶到這裡,似乎還毫無顧忌。誰下令?目的為何?
正在她猶豫不決時,突然聽到青雲閣中傳來古箏之聲,樂聲清脆悅耳,為這幽靜的夜晚增添了幾分雅緻。
那宮女在這個時候彈箏?她想用樂聲將乾王引過來嗎?說不通啊,這樣做能有什麼好處?如此逾距,是要受到嚴懲的。除非乾王一眼就看上她,並且事後給予了名分,否則都逃不過女官的處罰,而且俞惠柔正在文心池沐浴淨身,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送到巽正殿,到時如何善了?
「離若,能帶我靠近點看看嗎?」染袖小聲問道。
離若點頭:「沒問題。”
兩人接著樹木的掩飾,一步一步接近,待到一面圍牆邊,離若說了聲抱歉,便抱起染袖蹬了上去。
這回染袖看得清楚了,只見二樓一名女子正憑窗而坐,對月撫琴。
不對!這不是宮女,而是俞惠柔本人!染袖對於見過幾次的人是不會忘記的。
那麼新的疑問又來了,俞惠柔沐浴之後跑來青雲閣撫琴做什麼?為了更好地吸引乾王的注意?似乎也說得通,畢竟只要不是太過任意妄為,這後宮對於小情調還是允許的。像染袖前世一些關於宮廷的記載,規矩十分嚴格,侍寢的嬪妃必須裸身包裹紅綢讓人抬入寢宮,歡愛過程也有一定程式,不得有絲毫逾越之舉。可是這裡不同,當晚侍寢的嬪妃沐浴之後,可彈琴,可獻舞,也可衣著大膽施以魅惑。當然,古代女子,特別是稍有教養的女子都不會選擇太過直接的表達方式。
如此說來,俞惠柔也有自己的計算。可是,那名宮女又去了哪裡呢?有人故意混淆視聽,目的是什麼?難道......
染袖心中一凜,小聲對離若說道:「咱們趕緊去巽正殿附近看看。”
離若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跳下圍牆,跟著染袖一起趕往巽正殿。
巽正殿附近有暗哨,染袖沒敢太過靠近,只是遠遠見殿門外侍衛肅立,似乎並無異狀。
那麼那名宮女到底去了哪裡?她沒有傳召是進不了巽正殿的,若是想見乾王,只有......華清池!
染袖目光一凜,心砰砰跳動起來,然後轉身飛快朝華清池走去,離若連忙跟上。
但願還來得及。
此刻,乾王剛剛處理完國事,緩步地朝華清池走去。而那裡,除了平時伺候乾王的按摩師與宮女之外,不遠處的角落還躲著一名宮女,她神色緊張,眼睛一眨不眨地註視著某個方向。
不多時,就見一個明黃色的高大身影出現在視線中,那宮女眼睛一亮,等乾王進去之後,數了一下他入池的時間,然後整了整儀容,便準備前去覲見。
誰知,剛動了一步就被人從身後摀住了嘴巴,然後後腦一痛便昏了過去。
萬幸還來得及。正當染袖準備舒口氣時,只聽不遠處一聲喝:「是誰?”
離若當機立斷,一手夾著那宮女,一手拉著染袖就朝另一邊跑去。後面腳步聲響起,似乎有兩三人在追,只是不知道他們只是聽到了聲音,還是已經看見了他們的身影。
若是平常,他們完全可以現身,因為他們一個是行武太監,有行走腰牌,一個是尊等宮女,可藉口為娘娘辦事。可是壞就壞在他們身邊還有個昏倒的宮女,總不能說是送她去看太醫吧,太醫院可是在另一個方向。而且一查起來,這名本不該出現在這的宮女卻出現在這,到時怎麼解釋?
不得已,兩人只得望僻靜處跑。離若對宮中地形了若指掌,不多時便竄到了一個牆角假山處,伸手一拉便將染袖抱在了懷中,盡可能地縮小身形。
不多時就見幾名侍衛走過,他們說著是不是聽錯了之類的話,隨意地查看著。
染袖感覺背後離若低沉的呼吸聲,心跳速度也很快,不知是剛才跑動的原因。突然,她眉頭一皺,眼中閃過訝異,又有些許不確定。隨後她不著痕跡地移動了一□體,後腰的觸感更加明顯。
不會吧?離若不是太監嗎?怎麼會......他,竟然沒有淨身?
離若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心跳更加快速,只是礙於侍衛還未走遠,不好開口,整個身體都有些僵硬起來。
染袖回頭朝他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離若才稍稍放鬆。
直到危險過去,離若表情難得嚴肅地說道:「我......」
「什麼都不用說。」染袖笑道,「在宮中生活不易,我們需要的是相互信任,相互扶持。離若,你能保證你會盡心盡力地服侍夏昭儀,照顧禹昊嗎?”
「當然。」離若慎重地點點頭,同時心下安定,脈脈地望著染袖。
染袖卻沒有再看他,而是將目光投向依然昏迷的宮女,心道:這名宮女到底是怎麼回事?

三十二 難題
離若下手很有分寸,那宮女並未昏迷多久,她一醒來,見到染袖等人,面露驚慌道:“你們是誰?剛才發生什麼事了?”說著又左右看了看,四周光線昏暗,杳無人煙,更顯害怕。
染袖道:“不用擔心,我們是雲舒宮的人。”
“雲舒宮?”那宮女扶著假山站起來,顫顫道,“不知雲舒宮的姐姐找奴婢有何事?”
“你可是俞寶林的宮女?叫什麼名字?”
“是,奴婢彩芝。”
染袖見她回答得中規中矩,不由得有些疑惑,又問:“你為何會出現在華清池外?你可知今晚你家主子的重要日子?”
宮女彩芝一臉遲疑,似乎在考慮該不該說。
染袖又道:“你應該知道尙寢司如今是由夏昭儀負責,沒有特殊原因,是不會允許宮女相隨的,你若是自作主張,想藉此飛上枝頭當鳳凰,那麼後果不用我說了。”
彩芝慌忙道:“不,不是奴婢自作主張。今晚我家小主被抬走之後,就有幾名敬事房的公公來找奴婢,說是我家小主突然身體不適,但為了不浪費這次侍寢的機會,便叫奴婢去服侍。”
染袖微愣,這種事也不是沒有,但多是出自有中品嬪妃宮中,比如夏末涵和她。而下品妃侍寢無不希望自己獨占寵幸,讓宮女代替自己的事實在很少,但若是真的,倒也不算違例。可是俞惠柔明明身體無恙啊!
染袖皺眉道:“你家主子就在青雲閣彈琴等候皇上,哪裡像身體不適?”
“什麼?”彩芝驚愕地抬起頭,“不可能,敬事房的公公親口告訴奴婢的,還讓奴婢去華清池等候,可趁皇上沐浴時,為小主請辭,並代其服侍。”
染袖心中一動,問道:“你們是不是先去了青雲閣?”
“是的。”彩芝點頭道,“那公公說叫奴婢先認認路,若是皇上願意在寢宮召幸,那麼奴婢晚上需要自己回去。”
是這樣嗎?染袖低頭沉思。
“現在該怎麼辦?”離若的聲音傳來。
染袖擺了擺手:“此事我們做不了主,先將這宮女待會雲舒宮,看娘娘如何處置吧。”
兩人於是領著驚魂不定的彩芝回到了雲舒宮。
此時夏末涵正在雲舒宮焦慮地等候著,見染袖他們回來,不由得鬆了口氣。
“奴婢彩芝見過昭儀娘娘。”
夏末涵見到趴跪在地上的人,問向染袖:“莫非這便是那名宮女?”
“正是。”染袖又將剛才盤問的話說了一遍,然後問道,“剛才娘娘可詢問過敬事房的人了?”
夏末涵點頭:“問過了,他們否認帶走宮女的事。”
彩芝一聽,忙抬頭說道:“娘娘明鑑,奴婢沒有說謊,奴婢確實是接到公公的傳話才跟他們走的。”
夏末涵看向染袖:“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
染袖表情困惑,心裡卻在冷笑。還能怎麼回事?被人算計了唄。她絕對不相信這個宮女會說謊,因為無論她成功與否,都會受到嚴懲,除非乾王極力維護,但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而且小衛子親眼看到敬事房的人將宮女帶走,小衛子是德公公的人,德公公又是孫岩的人,孫岩總不會害自己外孫的繼母吧。
這樣就清楚了,敬事房和尙寢司的某些人聯合起來給夏末涵使絆子,若是一般情況,侍寢的嬪妃突然生病並親口要求自己的宮女代替,尙寢司應該派人知會夏末涵一聲,這本不是什麼大事,是否要宮女侍寢端看乾王的興致,與他們關係不大,可是這兩撥人全都裝傻充愣,將一切歸咎於這名宮女,事後倒霉的也是這名宮女。而夏末涵則會因此背上失察的過錯,若夏末涵向太后或皇后告狀,又免不了多一個治下不嚴的名聲。看此情景,尙寢司大多數人都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絕對不會聲援夏末涵。
染袖對彩芝道:“此事娘娘也不知情,恐怕是有人故意要害你。一旦事發,你逃不了仗斃的結果。”
彩芝臉色一白,磕頭道:“請娘娘救救奴婢。”她如今也大概想清楚了,那些人否認見過她,顯然是將她當作棄子了,她家小主好端端的,她卻偷偷去華清池見皇上,這不是背主棄義嗎?
染袖又道:“宮中處事需時時小心,也不知你犯了什麼小人,以後若遇到這樣的事,最好先來稟告娘娘,否則你就是有幾個腦袋也不夠人折騰的。 ”
“是是,奴婢謹記。”
染袖又對夏末涵道:“娘娘,這次不若繞了這個宮女,對外就說今晚是您召她來雲舒宮詢問一些有關俞寶林的事情。”
夏末涵雖然不知染袖有什麼打算,但看到這宮女可憐的模樣,還真動了惻隱之心,聽染袖這麼說,也就順理成章地應下:“也好,宮女在宮中生活不易,難免得罪於人。那麼彩芝,你這就回去,就說今晚是本宮召見了你。”
“是。”彩芝感激涕淋地退了下去。
染袖之所以這麼提議,並非是出於同情,而是因為此事不能鬧大,否則以夏末涵的性子,是絕對無法應付,而她只是個宮女,很多時候沒有說話的份,即使能說上話,那也暴露太多,她處在暗處遠比明處要有作用得多。
另外一個好處,這次繞了那宮女彩芝一命,說不定能將她發展過來,作為一個眼線。
“娘娘,此事明顯是尙寢司和敬事房合起來算計您的。”染袖給她分析一下內情,她不希望夏末涵永遠這麼懵懂無知。
夏末涵滿臉憂鬱:“那我們該怎麼辦?就此算了?那以後他們還會算計我嗎?”
總算還考慮到以後了,染袖心中有些安慰。
“那些人對娘娘不忠,以後必然還會暗中使壞。”
夏末涵咬了咬唇,有些生氣道:“我向來與人為善,為什麼還有人要害我?染袖,我們不如將今天的事告訴皇后,我們有人證,容不得那群人狡辯。他們以下犯上,假傳口訊,總能挨幾板子吧。”
“人證?誰做人證?”染袖淡淡地問。
“那名宮女和給我們報信的小衛子啊。”
染袖忍住撫額的衝動,天啊,真要這麼幹,夏女士,您在宮中就真成光桿司令了。人家德公公是看在孫岩的面子才主動幫忙的,誰知關係還沒捂熱,反手就將人給賣了,以後德公公還會理你嗎?即便孫岩面子再大也不管用了,一個不知輕重的人,誰願意幫?而且此事一旦捅出去,除了那名宮女沒有好下場之外,夏末涵自己也得惹一身非議。
染袖暗自深呼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緊,頑石是需要慢慢雕鑄的。
她說:“娘娘千萬不要衝動,先忍住這口氣。此次這麼處理,輕拿輕放,不動聲色,顯見娘娘處事謹慎,那群心懷叵測的人便會有所顧及,即使以後要算計娘娘,也要再掂量掂量。娘娘畢竟掌事不久,下人不服亦屬正常,只要以後娘娘徹底掌握了三司,便不會再出現類似的事了。”
“那我該怎麼令那些人心服呢?”
染袖拍了拍名冊,道:“好好研究這本冊子,將裡面的事項都理清楚,做對了賞,做錯了罰,時間一長,他們就服了。”
夏末涵看向那本冊子,一臉苦惱,她實在沒有處理這些事的天賦,但是為了以後能平平安安的,她也只能無奈接受。
雖是這麼說,可是染袖心底卻有了擔心。因為她意識到了一個重要問題,夏末涵很窮。要她賞罰分明,頂多做好一半。宮中女官到年紀都是要放出宮的,所以她們對於賞賜格外看重。雖說每月有薪俸,但是那點薪俸對於宮中的女人來說實在太少了,要知道宮中女人無論老少都十分注意保養,平日美容、藥膳是不可或缺的,而一些珍貴的材料不在免費配額中,需要自己掏錢買。若只是小人物也就罷了,省吃儉用一些,到出宮時也能積攢出買田買屋的錢,但若想在宮中左右逢源,那麼打賞下人,拉攏人心就不能吝惜財物。
秦貴妃與衛淑妃為什麼會穩坐一品?因為她們家底豐厚,有家族不遺餘力的支持,她們想賞就賞,出手闊氣,只要處事再圓滑一點,即使皇后都得顧忌幾分。
而夏末涵呢,一個七品小官的女兒,即使其父因為她而獲得了升遷,但與首都名門相比,連一圈漣漪也激不起。何況夏父根本沒被調入首都,更是鞭長莫及。
夏末涵如今的薪俸不低,每月花銷卻不小,這還是很少打賞別人的結果。隨著地位提升,權利增大,她今後的花費將是難以計算。若沒有何時的打點,三司的人為什麼要服從夏末涵?光靠處罰?不激起民憤才怪。
至於孫岩,他能在朝中給予支持,也能為夏末涵在宮中提供眼線,但是要他花費大量財物來幫她掌權,實在不太現實。這樣不但暴露夏末涵的無能,也會讓人產生輕蔑之意。
唉,天生缺陷,沒法比。那麼在宮中該如何賺錢?還得是賺大錢,難道拿東西出去變賣?想都不用想,一旦被發現,處罰先不說,光笑都能笑死人。
糾結啊!染袖總算遇到了進入這個世界以來最大的難題——錢。
她再謹慎,也防不了三司所有人,只有徹底收服他們才行,這也是夏末涵穩固地位必須要走的一步。
該怎麼辦呢.............


三十三 戚隱
那晚侍寢之事有驚無險地過去,之後也如染袖鎖猜測的那樣,下面的消停了好一段時間。 直到皇后的女官寧箏返回,進入盛夏之後,另外一件大事的來臨,吸引了整個皇宮乃至整個國家的注意,那便是每隔五年舉行一次的乾坤技藝大比。
這個盛事對於來到這個世界不到三年的染袖來說,甚是陌生,直到聽到琴心她們興奮地議論才明白。
曦國是這個世界最為強大的國家,擁有三十五個附屬國,為了更好的管理,除了武力威懾之外,曦國還採取了一種特殊的外交政策,那便是乾坤技藝大比。
所謂乾坤技藝大比總分為“文比”和“武比”。 文比包括:書法、繪畫、曲樂、博弈;武比分為:騎射、武鬥、賽馬、鬥舞;另外還有雜項:廚藝、花賞、刺繡、奇技發明等等。 其中雜項比鬥不限男女,而文武比,除了曲樂和鬥舞之外,全部只有男子可參加。
這種大比之所以被稱為一種外交政策,是因為參與者全部冠以國家之名,由國家提供彩頭,而這些彩頭可不是尋常幾千幾萬兩的銀錢,而是某個國家某種物產五年的稅收分成。 各國會先將各自的籌碼估價製作成書,送入曦國,由曦國進行整理分配,根據高低設為各個項目的獎勵。 只有每個項目的前三才能獲得獎勵,因為彩頭由國家提供,所以勝出者分三成,而國家分七成。 但即使只有三成,對個人或者家族都是一筆不菲的財富,更何況還有為國爭光的無尚榮耀。
參賽名額的多少會根據各個國家提供的彩頭決定。 曦國會在之前發放一種“守玉”,持有守玉的人才可以參賽。
這種大比對各國具有莫大的吸引力,財大氣粗的國家不在乎一點點損失,而小國則可以以小博大,參賽名額不多沒關係,重點放在自己擅長的方面,只要能拿到前三就能獲得巨大的回報。
曦國作為最強大的國家,雖然人才濟濟,但也並非樣樣精通。 比如重要項目之一的武鬥,幾乎每一屆武鬥頭名都被荒野之國的梟族戰士奪得。 僅靠每五年的大比收入,就足以讓物產匱乏、環境惡劣的荒野之國的梟族更好的生存下來。 這種實力的差距即使曦國再強大幾倍也難以逾越,一出生就跟天鬥的梟族,是各國公認的最強戰士。
由於曦國特殊的政治格局,所有賽事都分兩個賽場,乾鑫宮和坤焱宮分別負責各自的附屬國,然後當所有項目的第一名都角逐出來後,便會合併進行表演,最後魁首可獲得額外的獎勵。
報名時間長達兩個季度,第二年立春之後正式開幕。 這個賽事不但官家可以參與,民間高手亦可報名,不過與官家只要有知名人物推薦即可獲得資格不同,民間高手需要經過初賽複賽進行篩選,各國都會在前往曦國前選好參賽者。
“我聽說上一屆大比,書法和繪畫兩項比試的魁首皆是來自民間。”松韻興奮道。
琴心點頭道:“沒錯,其中一人還獲得了兩王的額外獎賞。”
“哦?是什麼?”泉聲好奇地問。
“我記得乾王封其三代官身,坤王則賞了一面問昭金牌。”
所謂封其三代官身,並非賜官,而是追封其先祖三代為官家出身,這對於平民或商人來說,乃是莫大榮耀,足以福蔭子孫。 而問昭金牌則可以向君王提出一個要求,只要不超出禮制,君王都可以滿足。
聽到這裡,染袖眼中一亮,本來她對於這個大比還只是感覺新奇,並沒有意動。 雖然能夠獲得豐厚的收入,但太過引人矚目,一旦成名,將來要離開就困難了。 可是有了問昭金牌就不一樣了,這等於給了她來去自如的權利。 何況還有三代官身的賜封,如此一來,她出宮之後幾乎不用擔心受人所欺。
想到此處,染袖又向琴心仔細詢問了關於金牌的事情。
原來這兩種額外獎賞只針對曦國的魁首,對於國外的人則以重寶賜之。 不過另外有個特殊規定,額外封賞五年後才能兌現,因為在五年內,若得名者身亡,那麼他所獲得的獎勵將直接取消,連帶國家的七成也成空談。 所以每一屆的得名者都會被國家安置在一個地方進行保護,平時行動不受限制,只是不能離開首都。 當然,若是宮中的人,那自然不用另外派人保護了。
五年? 染袖算了算,那時她二十一歲,比她預計的出宮時間還早了四年。
可行!
“什麼?你要參加技藝大比?”夏末涵聽到此言,頗為驚訝。
染袖點頭道:“是,奴婢想參加鬥舞,請主子做奴婢的推薦人。”
夏末涵遲疑道:“染袖,我雖然知道你善舞,然而宮中舞孃各個舞藝卓絕,非平常可比。我一旦推薦了你,那便是作為官家參選,若是丟了掩面,可是重罪。”
“奴婢明白。”染袖溫婉地笑道,“若非有足夠的信心,奴婢也不敢托娘娘推薦。娘娘,只要奴婢獲得名次,您也可以分得一成,這對您將來在宮中立足亦是十分有利的。”
夏末涵思考了半晌,突然拉起染袖的手,慎重道:“好吧,染袖,你一直是個知進退的女子,這幾年多虧有你的照顧,我感念在心,對於你的要求我斷不會拒絕,就讓我做你的推薦人吧。”
染袖笑著行禮道謝。
“什麼?染袖,你要參加鬥舞?”禹昊高興道,“太好了,我來做染袖的推薦人。”
染袖羞赧地笑笑:“奴婢怎敢勞煩二皇子?”
“哪裡算勞煩?”禹昊擺手道,“有母妃和我一起推薦,另外再加上我外公,你參賽才更有把握。雖然官家只需推薦即可參與,但是推薦人分量太輕也會被淘汰的。”
染袖自然明白,她早知道禹昊會願意做她的推薦人,如今聽他主動提出,推辭一番便應下了。
三名推薦人,一名皇子,一名昭儀,一名將軍,足夠了。 雖然最後獎勵需要分一成給推薦人,但僅僅兩成也足以讓她五年巨富,更重要的是,有機會奪得問昭金牌。
染袖觀看過宮中的舞蹈,基礎功紮實,無論是身姿、步伐都是上上之選,但是舞蹈編排比較傳統,偶有新意也跳脫不了這個時代的技藝水平。
染袖也學過舞,但多是交誼舞,自然不能拿來參賽。 她的信心來自於柔術,柔術可將平衡和力度發揮到極致,她要將此融入舞蹈中,編排出特殊的舞技,出奇制勝。 雖然不一定能夠奪得魁首,但獲得名次應該是不難的。 不過既然要做,就做到最好,拿不到頭名,她還參什麼賽?
宮中報名由尚衣司負責,三品以上的嬪妃皆可推薦名額,尚衣司統計之後便送給秦貴妃進行審查,最終名單交個皇后過目之後會送往技藝署。 技藝署是大比調配機構,宮外的所有參賽名額都將送往此處做最後記錄。
染袖的申請名帖在夏末涵、孫岩和禹昊三人署名之後便被送往尚衣司。
而染袖開始每天早晚練舞,同時還要抽時間尋找樂師。
“樂師?”離若笑道,“我倒是可以給你介紹一個。”
“哦?是誰?”染袖眼睛閃亮。
“他是五年前參加曲樂比鬥的民間高手,擅長古箏、琵琶和長笛,技藝非常高超,本來有望奪得魁首,可是在最後比試時遭遇意外,雙耳突然失聰,只能無奈退出比賽。後來乾王惜其才華,將他招入宮中,做了宮廷樂師。”
“雙耳失聰的宮廷樂師?”染袖疑惑道,“這樣的話,我怎麼能邀請到他呢?他不是該隨同宮中舞孃一起參加比賽嗎?”
離若嘆了口氣,惋惜道:“他脾氣古怪,除了偶爾給太后和皇上彈奏之外,平時少於人交往,斷不會主動參賽的。我雖推薦了他,但能否邀請到他,還得看你的本事。”
染袖沉思了一會,問道:“他叫什麼?”
“戚隱。”
水韻齋中,一段優美的琴聲婉轉而出,似歌似訴,帶著輕風樹舞,甚是動聽。
很難想像一個失聰之人能彈出這樣的曲調,莫非天才都要帶些悲劇色彩? 就像貝多芬。
染袖端著紙筆來到水韻齋,在門外靜靜地聽完彈奏之後才走進去,也沒有說話,只是恭敬地行了一禮。 抬頭望去,只見一名二十五歲左右的男子端坐在屋中,烏黑的長發隨意束起,左額邊垂著一縷白髮,眉目清朗,五官如刀削,渾身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目光如冰錐。
染袖也不在意,緩步走近,將托盤輕輕放在桌上,然後將最上面一張紙遞到戚隱面前。
戚隱看也沒看一眼,手一伸,指著門口,示意她離開。
染袖並未表現絲毫不悅,只是微笑著向他躬了躬身,然後留下那張紙,便安靜地離去。
戚隱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低頭看向桌面上的那張紙,只見上面寫著:雲舒宮夏昭儀之婢染袖,特來拜見。
簡單幾個字,沒有說明來意,只將姓名告之。 所謂字品如人品,紙上的字娟秀雅緻又不失風骨,頗為賞心悅目。
戚隱微微動了動眉,竟然沒有將紙撕掉,而是收入桌案之下。
第二日,染袖又至,同樣遞上一張紙,而戚隱依然不假辭色,將她趕出。
這回紙張上的內容有所不同,寫著:聲如光風霽月,心甚慕之。 染袖厚顏,欲以舞和之。
第三日,染袖如期而至,再次遞上一紙,這回戚隱沒有先將人趕出,而是看向紙張上文字:君願閱否?
戚隱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指著門口又將人趕出。
染袖耐心十足,第四日又來了,這回紙上依然寫著:君願閱否?
戚隱從這四個字中看出了自信,心中對染袖產生了些許好奇。
直到第五日,當他再次接到同樣的詢問之後,終於提筆寫道:那便一舞。
染袖眼中閃過一抹光華,也不猶豫,起身立在正中,單腳點地,一腳高高抬起,挽袖起舞。
短短的時間並不能表現多少東西,染袖採用了特殊的方式,始終一腳單立,無論是旋轉、屈伸還彎腰、盤腿,腳端始終方寸之地,這是十分考驗平衡和力度的,下盤也必須穩。
戚隱的表情終於有些鬆動,眼中閃過詫異,手指微動。
片刻後,染袖停止舞動,優雅地躬身行禮,然後走到近前,又遞上一紙:可願助袖一臂之力? 鬥舞大比,一顯風華。
好大的口氣。
戚隱第一次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名女子,若非她早報過名號,他幾乎不敢相信此人只是一名宮女,無論氣質還是心性,都非一般人所有。
戚隱大概不知道,染袖為了請到他一起參加比試,幾乎褪去了平常的偽裝,自信而不失謙和,柔美而隱含銳氣,清純中帶著嫵媚,這種氣韻完全不是她這個年紀應該擁有的,卻又彷若渾然天成,攝人心魂。
戚隱深呼一口氣,在紙上寫道:一旦參與,必奪魁首。
“好。”染袖第一次在他面前開口,因為她知道,這個字不需要書寫。
雖然有了強援,但她是否能順利參比呢……

三十四 鬥舞
在遞上鬥舞名帖之後,染袖開始了夜以繼日地苦練,夏末涵免除了她的日常工作,二皇子禹昊也十分乖巧,沒有過多地佔用她的時間。
染袖每天除了編舞練舞之外,便是將自己的舞蹈動作演示給樂師戚隱,以便他編曲,同時找來尚工司的人設計舞衣和舞具。 然而,就在眾人精心準備時,一個消息卻如同一盆冷水般將他們的熱情潑滅——染袖的入選資格竟然被取消。
“為何會這樣?”夏末涵皺眉道,“以孫將軍和禹昊的身份都不足以推薦你入選?”
染袖沉默下來,對這個結果她並不感到詫異,即便秦貴妃那一關過了,皇后也有權利將她剔除,畢竟推薦人的身份再高,她本身確實名不見經傳,在外人看來,皇后如此處理並無不妥。
染袖道:“此事先不要告訴二皇子。”
“為什麼?若由他去請求皇上特許豈不是正好?”
她就是怕禹昊去求乾王,禹昊畢竟是皇子,讓他替一名宮女求情,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都會讓人感覺於理不合。
夏末涵見她為難,又說:“如此,不如讓我去跟皇上說說?”
“奴婢不敢麻煩二皇子,又怎願意麻煩主子?”染袖笑了笑,“此事就由奴婢自己處理吧。”
夏末涵知道染袖聰明伶俐,聽她這麼說,也就默許了,不過還是補充了一句:“若你不成,我會給你做主的。”
染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夏末涵竟然也有了點主子的樣子,難得。
雖說要自己處理,但幾天來染袖都像沒事人一樣照樣練舞,似乎完全沒有去求見乾王的打算。
雲舒宮的院子內又增加了好幾個木樁,染袖每天都會在上面進行靜立練體或者跳躍騰挪。 鬥舞比試分為初賽、複賽、決賽,所以她準備了三支舞,其中第一支舞已經練習得差不多,缺的只是萬無一失的熟練度。
這天,染袖照常在木樁上練舞,突然耳朵微動,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 她瞇了瞇眼,嘴角微揚,機會來了。
緩慢的動作一變,身姿如白鶴般輕盈優雅,長袖扶風,跳躍無聲,一個迴旋,長發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幅度,待到步伐停頓,一手捻袖半遮面,只露出一雙含淚的美目,睫毛微顫,瑩瑩欲泣。
乾王剛一踏進庭院,見到的便是那彷若天人的舞姿和最後那觸人心弦的雙眸。
染袖見到來人,微微一愣,然後似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跳下木樁,向乾王行禮。
乾王將她扶起,然後一手勾住她的下巴,輕聲問:“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染袖垂下眼,回道:“多謝皇上關心,奴婢無事。”
“這叫朕如何相信?”乾王的手指劃過她的眼角,沾起一顆淚珠。
染袖笑了笑,柔聲道:“許是剛才練舞時摔疼了。”
“哦?摔哪了?朕看看。”說著拉起染袖的袖子,果然見手臂上青了幾塊,他目光一凜,道,“這似乎不是一次造成的,染袖,練舞不過是消遣,何必如此拼命?”
染袖遲疑了一會,小聲道:“奴婢,奴婢不自量力,遞了進選鬥舞大比的名帖。”
“哦?”乾王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在他看來染袖已是他的女人,他並不太贊同自己的女人去拋頭露面,於是淡淡地說道,“看你傷成這樣,淚眼瑩瑩的,何必受這個罪呢?”
染袖低下頭,眼淚適時地掉落,半晌才道:“奴婢流淚並非因為傷痛,而是因為奴婢報名落選了。”
乾王頓了頓,問道:“你的推薦人是誰?”
“是二皇子、夏主子和孫將軍。”
乾王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笑道:“看來染袖本事不笑,居然能請動朕的皇兒和朕的肱骨大臣。”
“都是夏主子替奴婢求的。”
“呵呵,落選就落選吧。”乾王不在意道,“比鬥競爭激烈,暗潮洶湧,恐怕不是你這個小丫頭能應付的。”
“是……”掛著淚珠的睫毛輕輕垂下,嘴角雖帶笑,卻隱隱透出一種失望與無奈的情緒,看得人心疼不已。
乾王心頭不是滋味,忍不住問道:“你真的那麼想參加?”
染袖沉默了一會,笑道:“皇上不必為奴婢費心了,奴婢身份卑微,本就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比試。”
“你不必騙朕,若你真的不願意,何必還要辛苦地練舞呢?”乾王嘆道,“誠實地回朕,你是否真的想參加鬥舞?”
染袖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對濕潤的眸子,儘管什麼都沒說,但答案已經包含其中,還參雜著幾分忐忑、渴望與不安……
乾王的心被這個眼神輕撞了一下,忍不住開口道:“其實也不難。”
染袖目光微亮,充滿期待地望著乾王。
乾王突然有種捂額的衝動,他怎麼就冒出了這麼一句,不是巴不得這個丫頭不參加嗎?
片刻他才遲疑地問:“朕平時的賞賜雖然遠不如斗舞的獎勵豐厚,但對於你來說應該足夠了,何必費心費力地去與那許多人爭搶呢?”歷屆比鬥時常會出現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樂師戚隱便是一個例子。 若無足夠的準備和警惕,很容易便會被人暗算,染袖雖然聰明,可是危險是防不勝防的。
“皇上,”染袖輕輕道,“您的賞賜是您對奴婢的厚愛,但參加比鬥而獲得的榮耀,卻是奴婢自己努力所得,其中意義不可同日而語。奴婢想向世人證明,身份低微之人,亦可以有所作為。”
說完,染袖返身躍上木樁,幾個翻轉,舞袖飛揚,身形一頓,重新面對乾王道:“皇上,奴婢願為此傾盡所有。”
乾王看得微微出神,染袖的目光冉冉生輝,有如一顆晶瑩澄淨的寶石,毫無雜質。 他看多了充滿權利**和隱晦心機的眼神,這個丫頭的純粹卻總是能令他心動。
他攔住她的腰,笑道:“好,染袖有此決心,朕便遂了你的願。”
染袖展開一個絕美的笑容,有如一朵帶淚芙蓉輕輕綻放……
第二天早朝後,乾王直接向皇后提及此事,皇后頗為詫異,她沒想到皇上會對一個宮女的事上心。 即使是兩位一品夫人相求,估計也不過換來他幾句草草的應付。
皇上看重的是夏末涵,還是那名宮女呢? 皇后眼中閃過一絲陰晦。 她本以為可以輕易杜絕雲舒宮出風頭的機會,不想他們竟然請動了皇上,在名目上動手腳看來是不可行了……皇后忍不住心中的憤恨。
染袖的入選批復之後,夏末涵等人終於放心,眾人開始專心為染袖籌備服裝和道具。
染袖本來只需三套舞衣,但為了避免被人模仿或者損破,她便直接設計了十二套,包括舞鞋、綢緞、配飾全是雙份。 練舞時也十分注意保密,連貫的動作從來不在大庭廣眾之下練習,即使是夏末涵也不知道染袖編的舞全套跳下來到底是什麼模樣。
越是接近比試越是需要謹慎,平時的飲食亦是重中之重,染袖決不允許“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情況出現。
時間飛速而過,新年的熱鬧都被即將來臨的技藝大比的鋒芒所掩蓋,來自各國的才人們雲集於此,各飯館、客棧都是爆滿,本就繁華的曦國都城更顯興盛。 隨著大比的日子越來越臨近,所有人都顯得迫不及待起來。 雖然他們大多數人沒有機會觀看比試,但是不妨礙他們在地下賭場投注。
立春之後,所有比試的參賽地點、參賽時間和參賽人等都公佈出來。
北曦國的博瑞行宮將進行書法、繪畫、博弈等比試,而曲樂、鬥舞在彩笙行宮,騎射等武比在較遠的原野校場,而雜項則在問名坊。 所有持有守玉的參賽者在開賽前五天都必須按照比試項目入住相應的房舍,比如曲樂和鬥舞參賽者會提前安排住進彩笙行宮,以便隨時準備比試。
染袖並沒有特別留意其他比試項目,而是主要研究了一下鬥舞的情況。 鬥舞分為群舞和獨舞,染袖參與的是獨舞,共有一百八十六人參賽,初賽將選出三十人,複賽十人,前三會從這十人中選出。
第一場便直接淘汰一百五十多人,其競爭之激烈可見一斑。 這些人無一不是舞藝卓絕之輩,要想脫穎而出,除了紮實的功底,還必須跳出一個“新”字。
染袖帶著戚隱、離若和琴心進入彩笙行宮,他們準備的服裝和道具有專門的太監抬放,不過為防萬一,離若還是會親自去看守。 染袖另外帶了幾套替換的舞衣,交給琴心保管著。
幾人被安置一個宮苑中,同一個苑內還有來自別國的舞者,幾方人馬相互見了見禮,並未深談。
此時武鬥、騎射、賽馬等武比已經開始,這幾種是少數能讓百姓觀看的比賽,參賽人數最多,獎勵最豐厚,比試時間最長,人氣也最高。 乾王和一干大臣多半會親臨現場觀看。
而在彩笙行宮舉辦的曲樂鬥舞大比吸引的多是文人、貴族和嬪妃們。 嬪妃雖不能參賽,卻有專門的看台,並且可以為自己看好的選手下注,不過這裡的賭局與民間的不一樣,由專人開設,監督機製完善,相對規範和公正。
緊張地等待中,終於到了鬥舞開賽之日,一百八十六人通過抽籤決定出場秩序,染袖抽到了落英殿三十七,獨舞分有三個賽場,算算時間,她要到七天后才能比試,這個位置不好不壞,倒是可以好好觀看一下其餘人的表演。
落英殿內寬敞明亮,富麗堂皇,三十六跟雕龍圓柱聳立,高有三十多米。 兩邊設有許多雅間,分上下兩層,足以容納數百人,頗有身份的人安排在二樓,一般文人士族在一樓,其中還有幾間雅房是安排給參賽者的,而來自各國的判官則呈扇形端坐在正前方。
第一場是來自維國的一名舞孃,衣著很有一國特色,頭帶彩雲冠,腰掛著銀片,腳踏絲履舞鞋,以笛樂伴奏,有如蛇舞。
染袖靜靜地觀看著,並未表示什麼。 一舞結束,休息片刻,馬上又迎來第二場……連續看了幾天呢,染袖心中終於有數,不用擔心,她能入選!


三十五 鬥舞(二)
“娘娘和二皇子都來了。”琴心突然小聲在染袖耳邊說道。
染袖點點頭。 今天正是她表演的日子,只待殿中那名女子跳完便上場。 她望向靜坐在另一邊閉目養神的戚隱,對方似有察覺,睜開眼回望過來,給予了一個放心的眼神。
“兩位,請跟小人過來,馬上便輪到你們了。”這時,一名侍從進來傳喚道。
染袖和戚隱同時起身,琴心目送他們離開,然後轉身朝夏末涵他們所在的二樓雅間走去。
兩人在侍從帶領下通過一條迴廊,朝進場處走去,迎面走來幾名華衣男子,年齡都在三十上下,看樣子是來觀舞的。
“呵,這不是戚隱君嗎?”為首一名高瘦男子擋在路中間,笑道,“幾年不見,風采依然不減啊!”
戚隱面無表情,他雖然聽不到,但靠簡單的讀唇以及看對方神態也知道不是真的來敘舊的。
“這位公子……”那名侍從真想說些什麼,卻被高瘦男子打斷,只聽他沒好氣地說了句:“只是說幾句話,耽誤不了多少時間。”說著又看向戚隱和染袖道:“想不到當初驚才絕豔的戚隱君如今竟然淪落到給人伴奏?哈哈,可嘆啊可嘆。”
戚隱的目光如錐,直直刺向那名男子。
染袖聽到此處,大概也猜出此人的身份,應該是五年前與戚隱同一屆參加大比的樂師,不過看他如此自鳴得意的樣子,可能還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但染袖絕不相信這樣的人會是頭名。
她淡淡道:“這位公子所言差矣,為我伴奏怎是'淪落'?公子剛才也說了,戚隱君之樂驚才絕艷,能配得上他的,自然也是驚才絕豔之舞。”
那男子微愣,盯著染袖看了幾眼,哼笑道:“看你這丫頭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小與不小一會便知。公子若是還知道規矩,就請讓開。”說著,又朝那名侍從點了點頭道,“還請小哥繼續帶路。”
說完竟是看也不看那幾名男子一眼,款款離去。
那高瘦男子臉色陰沉,狠狠瞪著那兩人的背影。 他今日之所以出現在這裡,主要是因為自己的妹妹也報名參加了鬥舞,比試時間便在今日。 作為上屆曲樂大比的第三名,姜祖寧身價不同以往,他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操琴,所以這次沒有再參加大比,反而推薦了自己的妹妹。 為了再獲榮譽,姜鳳兒苦練了五年,論舞藝絕不輸於任何人。 可是大比期間高手如雲,比如戚隱,戚隱的技藝他可謂知之甚深,能請到他伴奏的人,顯然也不可小覷。
哼! 好,他倒要看看這個丫頭到底有幾分本事? 若是強敵,他不介意助他妹妹一臂之力……
“戚隱大哥,你的失聰是不是與剛才那人有關?”染袖小聲對戚隱說道。
戚隱遲疑了一會,微微點頭,然後眼中露出幾分擔憂。
染袖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有句話叫做“寧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可是比試在即,他們需要的是一往直前的自信,而不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影響了情緒。 況且一個處在明處的敵人在她看來,根本算不上敵人。
染袖笑道:“戚隱大哥的曲樂可以動人心魄,不該被俗物所玷污,讓我們忘記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專心進行一鈔驚才絕艷'的表演吧。”
戚隱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點點頭。 沒錯,五年前的事情不會重演的,他身邊的這個女孩比自己聰明多了。
幾聲罄擊聲響起,前一個舞蹈終於結束。 在連續幾天的比試後,判官們都有些疲累了,一場接一場,不但是對參賽者的考驗,也是對他們的考驗。 有時候連續幾場都是類似的舞蹈,編排雖不同,但沒有特色,容易讓人出現審美疲勞。
在傳喚之後,四名太監抬著一隻足有一米多高的大鼓進入殿中,隨後又有一群太監抬進五個精雕的木樁,按照一定的位置分別擺放在大鼓的周圍,形成一個圓形。
看到這些,在場數人都感覺有點意思了,這麼多場比試下來,表演鼓舞的不是沒有,但這麼大的鼓卻還是第一個見到,而且周圍那幾個高約五十多公分、形如梅花的木樁又是做什麼的?
“下一場——梅花擊鼓,舞者乃乾鑫宮尊等宮女染袖,伴奏者為宮廷樂師戚隱。”
隨著唱名,染袖和戚隱同時入場,兩人向眾人行了一禮。 然後戚隱抱起琵琶坐到一旁,手指放在琴弦上等待開始。 而染袖則輕盈地躍上一個梅花樁,她雙手握槌,裸足而立,手腕和腳踝處都掛著一串鈴鐺,衣袖如扇,腰間垂著流蘇,四肢舒展,面向判官擺出起手式。
評判官們相互議論了一會,不多時便有人高喊:“開始。”
話音剛落,染袖便做了一個令在場所有都十分驚異的舉動——她竟然閉上了雙眼。
不待眾人反應,一陣鏗鏘有力的琵琶聲驟然響起,如戰火硝煙,如鐵馬金戈,瞬間就將眾人帶入一個驚心動魄的世界。
砰! 鼓聲響起,閉著眼的染袖動了,她隨著琵琶音靈巧地在梅花樁之間跳躍,繞著大鼓翻轉迴旋,每一個動作都帶起一串鼓聲和鈴聲,呼應著琵琶曲,有如蹄聲陣陣,氣勢非凡。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染袖自始至終都是閉著眼的,梅花樁高約五十多公分,上方截面不過一掌大小,間距近一步寬,這樣的擺設,即使視線不受阻,要想毫無差錯地踏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然而染袖即使閉著眼,也依然如履平地,跳躍之間,腳步有如移形換影,擊鼓時又不失力度,妖嬈中帶著幾分英氣,令人看得目不轉睛。 耳邊只餘琵琶鈴鼓之聲,眼中只有那輕盈如風的身影。
突然,琵琶聲漸漸加快,染袖的動作也跟加快,鼓聲隨之越來越急促,待到□時,染袖上演了高難度動作,腳踏梅花樁,以極快地速度,圍繞著大鼓反身旋轉,每轉一圈就擊一次鼓,形成一串連貫的鼓聲,而她的身影也彷彿出現重影一般,快若旋風。
所有觀舞之人都忍不住屏息以待。
鏘! 琵琶聲突止,鼓聲亦隨之消失,大殿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狂風驟雨,靜寂無聲。
染袖閉著雙眼靜立在梅花樁上,臉頰泛紅,額角微微冒出汗珠。 她暗自喘了口氣,然後緩緩睜開眼,輕輕躍下梅花樁,隨同戚隱一起向眾人行禮。
啪啪啪! 這時,大殿之中才響起此起彼伏的掌聲,眾人無不被這場精彩的表演而傾倒。 此次參賽的舞者無一不是舞藝卓絕之輩,但比起眼前這名女子,卻缺少幾分“力”與“巧”,那種震撼人心的“力”與千錘百煉的“巧”。 同時,伴奏者的技藝亦是無與倫比,兩者相得益彰,令人印象深刻。
“太精彩了!”正坐在雅間的禹昊這時才興奮出聲,他剛才一直是緊張的,看染袖在幾個梅花樁上跳躍,生怕她掉下來。
夏末涵也誇讚道,“確實精彩,想不到染袖竟然跳得這麼好。”雖然經常見她練舞,卻從未看過一套完整的舞,如今可謂大飽眼福了。
“知了,去,本皇子下一場要下注。”禹昊對著身後的侍從道。
知了躬身問道:“殿下想下多少?”
禹昊想了想:“我還有一千多兩私銀,都下了吧。”
夏末涵皺眉道:“禹昊,小賭怡情,別太衝動。一千兩不是小數目,若是染袖進不了前三,你的銀兩便白花了。”
“母妃,孩儿知道。”禹昊笑道,“染袖舞藝不凡,我對她有信心。即便輸了亦無妨,銀兩總歸還會有的,下注的機會卻難得。”
夏末涵見他心意已決,也就不再多說。
這時,下了場的染袖走進休息間,立刻迎來一片滲人的目光。 在沒表演前,誰也不知道誰的底細,然而一場表演之後,眾人相互之間便有了一定的了解,在這裡看了幾天的表演,誰也沒怎麼在意這名沉默低調的女孩,卻不想如今一鳴驚人,晉級複賽是毋庸置疑的。
染袖對著眾人笑了笑就準備離開,她此時確實不宜留在這裡繼續觀看表演了。
“等等。”一個聲音喚住了她。 染袖回身望去,是一名十七、八歲的紅衣女子,身材高挑,相貌十分不俗。
“認識一下,我叫任緋,來自冰國。”
“你好。”染袖朝她福了福。
“我叫姜鳳兒,下午就有我的表演,安排在你之後,真是不走運。”旁邊又有一個聲音□來,是一名紫衣姑娘,眼睛細長,左眉上有一顆痣,透著幾分嫵媚,眼中卻含著幾分冷意。
“不過你也不用太得意,最後誰勝誰負還猶未可知。”
對於這種挑釁,染袖並不在意,只是微笑著地朝她點點頭。
接著屋中又有幾人介紹了一番,還有幾人則有些情緒低落,顯然覺得自己沒有機會晉級了。
染袖出了休息間,就見到離若和戚隱在外頭等著。
離若道:“你下一場要用的東西我都幫你收拾好了,不用擔心。”
“謝謝離若。”染袖笑了笑,“下一場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們先回去吧,接下來的比試也可以暫時不用來看了。”
離若點點頭,又道:“娘娘和二皇子正在雅間,你要不要去拜見一下。”
染袖皺了皺眉:“還是不了,我一身是汗,別熏到他們了。”說著還吐了舌頭。
離若和戚隱都笑了。
“對了,沒有比試時,我們可以離開彩笙行館嗎?”
離若沉吟道:“出去也可以,不過必須先到監正司那里報備,出行時間也是有限制的,一般不得超過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也不錯了。”染袖眼中一亮,“我還從未上過街,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怎麼也得去看看。”
離若與戚隱對視一眼,道:“好吧,明天我就去監正司,報備之後需要一天時間審查,大概後天便能出去。”
染袖雙掌一合:“拜託了。”

三十六 鬥舞(三)
天氣清朗,適合出行。
染袖神清氣爽地來到與離若以及戚隱約定的地方,一眼望去,只見前方出現一名青衣男子的背影,長發高束,衣袖飄飄,腰挎長劍,腳踏黑色長靴,長風玉立,瀟灑不凡。 那人回過身來,衝著染袖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正是離若。
這是染袖第一次見他穿一般男子的服飾,看起來就像雲峰上的青松,挺秀俊麗。
染袖心中微動,走過來問道:“戚隱大哥呢?他不去嗎?”
離若朝一個方向指了指,只見戚隱正斜靠在石柱後靜靜地看著天空發呆,直到兩人走到他身邊他才回過神。
“戴上這個吧。”離若遞過來一頂紗帽。
染袖接過來,露出詢問的表情。
離若道:“雖說我們這樣的身份毋須太過顧忌,但你作為鬥舞參選者,難免會被觀過舞的人認出來,未免節外生枝,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染袖倒沒想到這一點,聽離若提醒才知自己疏忽了,當下便將紗帽戴在了頭上,雖說有點影響視線,但好過被人圍觀。
幾人也不再耽誤時間,通過守衛朝市集中心走去。
儘管染袖想像過曦國的繁華,可是真正親臨其境,才知再多的詞語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熱鬧景象。
舉目皆是樓鋪畫閣,茶坊酒肆,熙攘之聲不絕於耳,來自各國的貴人往來穿梭,時有雕車競駐。 街道乾淨平整,秩序井然,簫鼓喧空,一派興榮。
街上還有不少女子行走,稍有身份的端坐馬車,一般女子卻沒有那麼多講究,她們或幾人結伴或帶著一兩個丫頭穿行於脂粉鋪,雖不敢放肆嬉戲,但至少可以低語淺笑。 對男子的注視,靦腆的以扇遮面,大膽一點的便回眸一笑。 如此看來,這個國家對於女子相對開明,與唐風頗為相似。 能在這樣的城市生活似乎也挺不錯的。
染袖忍不住暗想,將來出宮之後,在這裡買個宅子,再盤個店,僱幾個下人打點,自己便可以安安靜靜地享受生活;有閒時出外遊玩;若能遇到順意的男子,便結婚生幾個孩子……
思慮一頓,染袖嘴角的笑意突然凝住,這真的是她渴望的生活? 看著周圍這熟悉又陌生的街市,前世所經歷的一幕幕躍入腦中。 是不是在這裡待得太久了,她都忘記自己是誰了? 或許,她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是誰。 從小接受的訓練,讓她學會了勾心鬥角,學會了揣摩人心,學會了步步為營,學會了表裡不一……卻唯獨沒有學會如何平凡的生活。
在這個世界,沒有她需要背負的責任,也沒有必須完成的任務,她完全屬於自己,而不再屬於國家。 當她卸下一切之後,她該為什麼而活,又該怎麼活?
在宮中時,一直希望離開那個狹小的地方。 可是離開之後呢? 染袖突然對自己的未來感到了迷茫。 沒有目標,她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 像平凡女人一樣相夫教子,她,做得到嗎?
“染袖,染袖?”離若的聲音將染袖從沉思中喚回來,“走了好一會了,要不要去茶樓休息會?”
“好。”染袖點頭同意。
三人選了一座稍有檔次的茶樓進去,在小二的帶領下上了二樓。 這個時期到處人滿為患,唯一還有空座的,大約便是價格相對昂貴的館閣了。
染袖一上二樓便看到牆面上掛著幾張偌大的幡布,上面分別列著此次參加各項比試的參賽者的名字與國家,另外還有比賽和下注的地點。
“這是?”染袖驚異道。
離若一邊入座一邊笑道:“正如你所見,這是為了方便他人選擇參賽者下注而懸掛的,在各個茶館客棧酒樓都有。”
染袖找到鬥舞那一張幡布,果然在中間靠左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乾鑫宮尊等宮女染袖,二八年華,秀美無雙。 此前名不見經卷,然一場梅花擊鼓驚艷四座,技壓群芳。
染袖挑眉,想不到比試的信息傳得這麼快。
她問:“關於比試的情況有專人收集嗎?”
“當然。”離若笑道,“眾人都是根據這些隨時翻新的內容而下注,哪一家信息落後,生意都會受到影響。”
染袖想了想,又問:“初選有一百多人,這麼早下注,贏率豈不是很小?我想很多人會選在復賽之時再出手吧。”
離若搖頭道:“並非如此,從初選就開始下注的人,到後期回報是翻倍的。若從一場就押對了魁首,那麼便會在原有的賠率上再加三倍。”
染袖恍然,這可真是豪賭。
這時,戚隱突然將自己的錢袋遞到離若面前。
離若愣了一下,遲疑地問:“你也要下注?”一般情況,參賽者是不能為自己下注的,不過若是民間設立的賭局則無防。
離若接過錢袋,打開一看,裡面三張銀票,每張五百兩。
“你不是將自己所有積蓄都拿出來了吧?”戚隱做了五年宮廷樂師,薪俸並不算太高,林林總總算起來也就差不多這個數目了。 想想二皇子禹昊隨便的零用錢就是一千多兩,真是不能比。
戚隱沒有回答離若的問題,只是轉頭看向樓下熙熙攘攘的街市,靜靜地品茶。
離若笑道:“看來你對染袖很有信心,好吧,我現在就去幫你下注,你們在這等我一會。”說著,便起身離開。
染袖看了看表情冷淡的戚隱,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寫到:若是輸了,該如何?
戚隱放下茶杯,同樣寫到:小心,不會輸。
染袖知道五年前戚隱曾經在大比中被小人暗算過,這一句“小心”表明了他不會在重蹈覆轍的決心。
“好。”戚隱有如此謹慎的心態,染袖放心不少。
不過半個時辰,離若趕回來,將錢袋還給戚隱,裡面的銀票已經換成了注票。
戚隱淡定地收好。
看時候已經不早,三人叫了些吃的,填飽肚子之後便回到了彩笙行館。 幾人分手,各自回房。
這一趟雖然有些匆忙,但至少讓染袖對宮外的環境有了一定的認識,她開始考慮將來到底要選擇一種什麼樣的生活。
一邊想著一邊推門進入房間。 突然,她眼神一凜,關好門,靜靜地環視四周――有人進過她的房間!
一把椅子被碰歪了一點,梳妝台的抽屜關得太緊,她放在台上的一根頭髮也不見了。
拉開抽屜,裡面裝胭脂和首飾的盒子被人移動過。 染袖用手隔著袖子將盒子拿了出來,打開查看了一下,胭脂的香味中似乎多了一種味道,首飾也被人翻動過。
染袖淡淡笑了笑,重新將東西收好,然後彎身從梳妝台底下又拿出一個盒子,翻開一看,並沒有被動的痕跡。 染袖微微放下心來,若是連這個也被人動了手腳,那到時候還得另外找人重新購置,這樣就太露痕跡了。
收拾妥當,她又在幾個放置物件的地方查看了一下,沒有發現其他異狀之後,便出門去找琴心。 她備用的衣服都由琴心保管,她得確認一切正常。
然而,她並未註意,就在床尾柱後面,正趴著一隻酒杯大小的彩紋蜘蛛……
是夜,染袖沐浴之後,按時休息,累了一天,她很快入睡。
窗外月明星稀,已是子時,萬籟俱靜。 床尾處,一隻蜘蛛穿過紗幔,悄然無聲從被子的縫隙中鑽進去……
“啪啪!”一陣敲門聲突然傳來。
染袖驚醒,剛想問是誰,就感覺左腳腳麵一痛。 她猛地掀起被子,跳下床。 左腳剛一踏地就是一陣刺痛,差點讓她站立不穩。 怎麼回事?
這時,外面的敲門聲還在繼續,隨之傳來的還有離若略顯焦急的聲音:“染袖,你在嗎?開開門,我有事告訴你。”
染袖忍住疼,隨手披了一件外衣,用火折子點燃蠟燭,然後一瘸一拐地去開門。
離若看到她,呼了口氣道:“你沒事就好了。我剛才在巡視的時候,聽到內侍說不久前有一名舞者在睡覺時被蟲子咬了,傷口青紫生疼,似乎情況不妙。所以我特意來告訴你,睡覺時一定要仔細檢查床被與紗幔。”
染袖苦笑:“你說得太晚,我似乎被咬了。”
離若臉色一變,走進房間急切道:“快,讓我看看傷口。”
染袖小心地坐到椅子上,抬起左腳一看,赫然見腳麵上出現了幾個紫紅色的小疙瘩。
離若皺了皺眉,起身朝床鋪走去,用劍鞘仔細翻找著,突然,一隻彩紋蜘蛛掉了出來,正準備朝暗處遁走,離若眼疾手快將它戳死。
“果然是嗜血蛛。”
“嗜血蛛?”
“這種蜘蛛在曦國比較常見,不過多生活在野外,喜歡吸食人或動物的鮮血。”
染袖看了看自己的左腳,問道:“被它咬到會如何?”
“輕者會痛上半個多月,重者則會暈眩嘔吐,傷口發青,痊癒大約需要兩三個月。若是平常也就罷了,可是這會正值鬥舞大比,這種狀況對舞者十分不利。”離若又仔細查看了一下染袖的傷口,皺眉道,“你這只是被叮咬了一下,不算嚴重,但是……”
不碰觸傷口時,只是有些酥麻感,但只要染袖一走動,就會立刻感到一陣鑽心刺痛,就像針扎一樣。
“沒有藥物醫治嗎?”
“有是有,但作用不大,頂多讓你少痛幾天。”
染袖輕輕撫摸著那幾個小疙瘩,雙眉微蹙。
離若正想抬頭安慰幾句,卻見她長髮披肩,衣衫不整的模樣,那微敞的衣領下,一對圓潤若隱若現,燭光搖曳,在她光潔的肌膚上映出幾抹迷人的光暈。
離若感覺臉上有些發熱,心跳也開始加速,他慌忙移開視線,若是真正的太監也就罷了,但他不是,眼前這名女子又是他心儀之人,則能不令他心生悸動。
“離若,你趕緊去看看戚隱那邊怎麼樣了。”染袖突然開口道。
“我待會就去,只是你如今這樣,如何參加幾天后複選?”
染袖垂下眼,掩去眼中的冷意,淡淡道:“放心,下一場舞蹈,我可以腳不沾地。”
那暗算她的人,恐怕要失望了,手段雖然不錯,卻欠缺了點運氣……——


三十七 鬥舞(四)
複賽人選在幾天后揭曉,染袖果然名列其中。 入選的三十人中,有兩人意外棄權,其中一個突染惡疾,一個不幸摔傷,腿骨骨折,都無法繼續比賽。 原本的三十人變成二十八,缺的兩人不會在本就落選的舞者重選。
二十八人重新抽籤,染袖抽到第十,在開賽的隔天表演。 這一次二十八名舞者都集中在同一個賽場――攬仙台,位於雲中園中,高約三十多米,紅瓦飛簷,由十六跟石柱支撐,七階台階之上是一塊兩百多平米的大理石地面,周圍沒有雕木圍欄,石柱與石柱之間垂掛著絲簾,開演時,內侍會將絲簾掛起,結束後便放下,等待下一個舞者做好準備再拉起。
評判和其餘人就坐在雲中園中,周圍迴廊之上另有閣樓供身份尊貴之人觀舞。
染袖當初在編排舞蹈時,就將三個賽場的情況都考慮進去了,後兩隻舞都利用了環境。
比賽當天,染袖叫上離若一起前往看台。 她的比試在第二天,今天之所以到場,一是為了觀看別人的表演,二是想找出暗中暗算她的人。 她不是個悶聲吃虧的人,不將躲在暗處的小人找出來,她無法保證自己能順利跳完剩下的舞。
離若不方便進入看台,只能留在外面巡視,而當染袖進去時,已有十來人坐在其中,她們的目光在她停了良久,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凝重。 染袖向眾人笑了笑,安靜地尋了一處坐下,同時不著痕跡地打量眾人的表情。 一般心中有鬼的人,在見到自己暗算的人安然無恙地出現在面前時,神色總會有微妙的變化。
染袖發現其中一人在她即將對上她的視線時,突然移開,手指也下意識地捏起了衣袖,這是緊張的表現。 另有一人眼中閃過憤恨,嘴角卻掛起一絲冷笑。
王珍陵與姜鳳兒。 前者來自北彤國,與她同住一苑,其舞風大開大合,銳氣十足,很有張力。 後者則以柔軟為主,身如扶風細柳。 染袖還打聽到,姜鳳兒是當初謀害過戚隱的樂師姜祖寧的妹妹。
染袖心下已有計較,光憑這些自然不能斷定暗中下手的便是她們,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得給這幾個值得懷疑的人製造些麻煩,讓她們沒有閒心來算計她。
比試開始,眾人都忍不住站起來,將注意力集中到攬仙台上。 染袖也站起來,狀似無意地走到姜鳳兒旁邊,表情和眾人一樣,認真地觀看著比試。
複賽比初賽要精彩許多,觀舞的人也多了不少,時不時會聽到眾人的喝彩聲,只有舞者的看台一片安靜。
幾場結束之後,看台上有幾人已經準備離開,染袖也沒有多留,對於入選者的實力,她心中有了一定的認識。 就在她踏出看台時,裡面突然傳來怒喝聲,只聽姜鳳兒的聲音怒道:“你怎麼回事?站都不會站嗎?”
另一個人回道:“這只是不小心而已,何必生氣?”
“生氣?”姜鳳兒叫道,“你將我的玉佩弄破了,我不能生氣嗎?”
“大不了我賠嘛。”
“你賠?這可是祈福寶玉,你賠得起嗎?若我因此落選,你賠得起嗎?”
……
之後的爭吵染袖沒有再聽,她剛才暗中將一人腰間的流蘇纏在了姜鳳兒的玉佩上,只要兩人稍一分開,流蘇就會將玉佩繃掉。 從姜鳳兒的面相來看,這是一名脾氣暴躁、難以容人的女子,若誰不小心招惹到她,那絕對免不了一場糾紛。 而她選的另一人亦有些來頭,乃是曦國望族之女,非一般人能得罪的。
往往小矛盾就有可能找來記恨,染袖不求那位望門之女能絆住姜鳳兒多久,但至少讓她明天沒有心情來找她麻煩,至於姜祖寧那邊,就得拜託離若了。
還有幾人……染袖淺淺一笑,要玩就一起玩吧。
是夜,苑中的守衛突然多了起來,每隔一刻鐘就有人巡視,不少人惶惶不安地詢問情況,侍衛們只說是為了確保所有入選者的安全,安慰她們不要擔心。 聽到此言,有人心中安定,有人疑神疑鬼,還有人莫名火氣。
誰也不知道,在此前,染袖先托離若在廚房偷來小半碗雞血,有選擇性地灑在幾個地方,然後寫封匿名信上報說有刺客潛入,並砍傷了其中一名舞者。 在比試期間接到這樣的報案,監正司自然要找人查,然後便發現了那些血漬。 雖然不知道是誰報的案,也不知誰受了傷,但加強警備是必須的。
監正司的人也理解那名受傷的舞者為什麼不現身,因為一旦暴露傷勢,便有可能引來其他人的落井下石。 他們不管舞者們如何明爭暗鬥,但用上了武力就不是他們能容忍的了。 於是,這一夜便出現瞭如此一番警戒。
染袖躺在床上,暗道:今晚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
第二日,風暖花艷,雲中園中人頭攢動,染袖與戚隱緩步走向那個大舞台。
準備就緒之後,熟悉地唱名聲響起,簾幕被拉開,攬仙台上只有樂師一人,他雙手搭在琴弦上,進入起箏狀態。
評判與觀眾都有些愣神,正在他們想要喝問時,兩條潔白的綢緞突然垂下,人們視線上移,這才發現有人正懸在半空中。
左腳腳踝纏在一段白綢之上,右腳懸空拉直,右手纏住另一段白綢,左手高舉,就這樣定定地停在半空中。 隨著古箏之聲響起,染袖一個翻身,右腳轉為上踢,折疊,同時腰部緩緩曲成一個拱形,有如玄月當空。
箏聲悠遠綿長,清音脫俗,如臨仙境。
染袖配合著曲調,利用兩條白綢,靈活地舒展纏繞。 貼身的舞衣將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勾勒出來,在舞台外日光的映襯下,彷彿形成了一道美麗的剪影。 裸露的手臂和巧足,纏繞、跨躍、扭轉,彷彿帶著魔力一般,牢牢地吸引著眾人的目光。
這是一段極其考驗手力、腳力、腕力以及腰力的舞蹈,出場便能令人印象深刻。 無論如何動作,染袖都能穩穩地將身體的柔韌性展現出來,這便是此舞的魅力之一。
隨著古箏之聲走向高亢,婉轉起伏,染袖兩手同時拉住白綢,雙腳懸空跨直,帶動身體如陀螺般旋轉起來,白綢交纏在一起,達到極致之後,又反轉松開,綢帶旋舞,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虛影。
何為“翩若驚鴻”? 何為“體迅飛鳧”?
所有都看呆了,視線不敢稍離,半空中那如仙般的女子,一舉手一投足間都透著難以形容的美感。
評判們忘了記錄進程,觀舞者忘了交談私語,其他參賽者顏色頓失。
離若靜立在另一邊,滿心都是那人飄然如仙的身影。
禹昊表情沉肅,眼中透著難以分辨的、對某樣事物的痴迷。
在這一刻,染袖成為眾人心中的唯一……
音樂逐漸接近尾聲,染袖的動作也緩和下來。 突然,曲調一轉,有如飛瀑直下,染袖兩手緊握白綢,身體拉直,與地面形成兩條平行線,配合著曲樂,染袖的手一鬆,身體驟然向下滑去――很多人都忍不住驚呼出聲,幾名評判甚至站了起來――音樂一頓,染袖也在千鈞一發之間拉住了白綢,穩穩地停在離檯面不足半米的地方,身體依然保持著平行。
箏聲劃出一個休止符,染袖又一個前翻,輕輕地踏在台上,雙手展開,向眾人一福。
一舞飛仙,驚艷四座。
潮水般的掌聲響起,所有人都為這一段精彩的舞蹈而喝彩。 看過此舞之後,才感覺其他舞蹈都黯然失色,若沒有第三場比試,染袖估計已經是公認的頭名。 從來沒有哪一屆的鬥舞,在前兩局比試中就決出勝負,舞者們的技藝都是千錘百煉的,不完整的表演完三場舞蹈,很難評判最終結果。 可是染袖的舞蹈已經遠遠超出了其他人,甚至超越了這個時代的標準。
所有人都認識到,只要最後一場表演還有這樣的水平,那麼這一屆的鬥舞頭名非她莫屬。
可以想像,今天比試結束後,各個賭場將迎來新一輪的下注熱。 若發展順利,很多莊家估計要虧得欲仙欲死。
染袖深呼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然後與戚隱相視而笑。
第二場也順利完成,接下來就只剩下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場。
染袖眼中閃過堅定之色。 她衝著魁首而來,不拿到那塊問昭金牌,那麼所有的努力便白費了。 她如此高調地表現,吸引了太多的目光,也為未來帶來了更多的變數。 然而收穫往往與危險成正比,失敗了固然有可能損人不利己。 但若成功,所獲得的好處便是她日後安身立命的最完美的保障。
緩步走在廊道上,周圍一些舞者下意識的退後幾步,在見到實力的差距之後,很多人生出高山仰止的無力感。 即便染袖表情親善,也無法再讓她們平靜以待。
看著染袖的身影逐漸遠去,暗處一人眼中閃過憤怒忌恨的光芒,尖銳而艷麗的指甲在紅漆木柱上劃出幾道淺痕。
絕不能讓此人順利表演第三場! ——

三十八 鬥舞(五)
複選的比試時間比初選短了很多,但是結果還需要幾天之後公佈,民間卻已是喧鬧一片,所有關注鬥舞的人都知道此次出現了一名技藝非凡的舞者,兩支舞驚艷四座,染袖之名很快在坊間流傳。
畫師文人會將自己欣賞的舞者姿容繪製在紙扇或者畫軸上,或者由雕刻師雕琢出姿態各異的泥人或木偶,然後放到商舖販賣。 一般年輕男子對收集這類物件十分熱衷,無不爭相購買。 在第二輪鬥舞結束後,通過觀舞之人的一致稱道,染袖的人氣大漲,不少人都想親眼一睹其出神入化的舞姿。 同時補注在她身上的人也是暴增,賠率一降再降,到後來莊家幾乎要停注了。
這是歷屆鬥舞從未出現過的情況,可見染袖之舞確實深入人心。 與之相應的,一旦染袖發揮時常或者無法繼續比試,那麼不知有多少要因此得益,也不知有多少要損失慘重……
外面的情況染袖不得而知,她為了最後的比試,深居簡出,每天按時在房間練習柔術,安全由離若負責,膳食則由琴心親自準備。 幾人將所有可能的危險都考慮到了,生怕關鍵時刻出現差錯。
染袖等人這般的小心謹慎,確實杜絕了不少心懷叵測者的暗算,讓他們幾乎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只能心中暗恨。 不過在這段時間,依然時有某某參賽者發生意外的消息傳來。 在巨大的利益和榮耀面前,能夠保持平常心的人實在不多,有手段的自然不會心慈手軟;沒手段的則需要時時提防被人暗算,神經緊繃。 這些都是影響發揮的因素。
數天過去,終選的結果公佈,同時定於三天后進行比試。 這一次比試的順序不需要參賽者抽籤,而是由評判決定,染袖被安排在最後一個出場,顯見眾人將其當作了壓軸。
終比的賽場是在臨瑤湖,湖面上有一座形如荷葉的露天石台,由一條建在水中的蜿蜒石道連接湖岸,碧水環繞,荷花含苞欲放,映著陽光,水珠閃閃動人。 這是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舞台。
比試當天,染袖同戚隱一起出現在臨瑤湖,十名入選者最終因為各種原因只剩下六人,其中染袖特別關注的任緋、王珍陵、姜鳳兒皆在其列,她們比試的次序分別是二、三、五。
六人一齊向評判們見禮,周圍眾人無不喧嘩,高呼著各自支持的舞者的名字。 此次觀舞的人數是最多的,其中更有不少王公貴族參加。 幾人中,染袖自然是最受關注的那一個,前兩支舞給眾人的印象太過深刻,他們幾乎想像不到第三支舞又會是怎樣的驚艷。
見禮完畢,舞者們被分別帶入了不同的看台,作為有資格進入最後決賽的舞者,所受的待遇自然不同平常。
第一個表演的是來自坤焱宮的一名宮廷舞孃……
染袖此時的心境十分平和,外界的喧鬧絲毫無法影響到她。
第二個出場是任緋,她今天的打扮特別出彩,姿容艷麗,裙如盛開的花瓣,絲帶飄飄,彷若花中仙子,一雙精緻的舞鞋更是奪人眼球。
然而,就在她翩翩起舞之時,原本笑意盈盈的表情突變,腳步一個釀蹌,差點摔倒在地。
染袖皺了皺眉,看著任緋面色慘淡地準備擺好姿勢,重新起跳。 可是腳步已經遲鈍,水準大失,周圍的人都忍不住鼓譟起來,罵者有之,笑者有之,最終,任緋捂著臉逃出了舞台。
在經過看台附近時,染袖敏銳的發現,她右腳腳尖處透出了幾點血漬。
在後間,任緋倒在自己的侍女懷中,侍女扶她坐在椅子上,幫她脫下鞋子。 不多時,從鞋尖處取出了一根短小的頂針,僅有幾毫米長,穿上時並無感覺,也不妨礙行走,但只要跳舞,腳尖頂地,立刻就會刺進肉中。
任緋失聲痛哭,她處處小心,好不容易進到最後一步,卻還是敗給了小人的卑鄙手段,數年的辛苦都付諸東流,她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參加鬥舞……
染袖眉頭微皺,心下替任緋惋惜了一下。 雖然她也經常算計於人,卻不願意毫無底線地對付一個與自己沒有仇怨的人。 她之所以參加這次大比,首先是為了問昭金牌,其次也是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 若沒有信心,就算用卑鄙手段淘汰了所有對手,她所獲得的榮譽也會被人質疑,到時反而對名聲有損。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她都不會用非常手段,最好能跟這些人公平競爭,進行一場真正高水準的對決。
當然,現實往往是殘酷的。 若她遇到了一個與自己旗鼓相當的強大對手,在贏面太小的情況下,她也不能保證不算計別人,任何事情都以不損害自己的利益為前提。
上午的比試結束,中午有一個多時辰的休息時間,染袖回到住處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仔細檢查自己的服裝道具,確定無誤之後才去吃飯。
飯後,只是去了一趟茅房的檔口,琴心就臉色難看地跑過來,道:“剛才有人趁我收拾碗筷的時候,偷偷進了你的房間,將舞衣剪破了。”
“啊?”染袖面露驚色,心中卻鎮定如常。
“馬上要進場了,時間耽誤不得,染袖,怎麼辦?”琴心倒是真的急了。
“別擔心。”染袖安撫道,“我們還有備用的舞衣,先上妝吧。”她之前做十二套舞衣可不是為了浪費銀子。
琴心一聽還有備用的,心下安定,便開始熟練地幫助染袖上妝。
完後,染袖讓琴心去讓離若將存在他那的舞衣拿過來。
琴心這時才知道染袖事先確實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她笑著去找離若。
離若此時正招呼內侍將待會要用到的道具拿出來送往舞場,聽到琴心帶來的消息,便一邊吩咐內侍繼續送東西,一邊去房中翻出備用的舞衣。
染袖整裝完畢,和戚隱、琴心一起前往舞場。
下午的表演都進行得很順利,再沒有出現別的波折,姜鳳兒表演完畢,終於輪到染袖上場了。 人還沒出現,歡呼聲已經響徹整個舞場。
剛剛下場的薑鳳兒與染袖擦肩而過時,眼中閃過一抹嫉恨,隨後又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看得染袖直皺眉。 不過事到臨頭,她已經沒時間多想,只能調整好心態全力以赴。
一炷香之後,太監唱名道:“下一位——乾鑫宮染袖,獻舞——蓮台水袖。”
報幕完畢,樂師戚隱手執洞簫,徐徐走向湖中的舞台,周圍卻不見染袖的身影。
眾人面面相覷,細聲議論。
戚隱孑立與舞台之上,右手朝某個方向一展,眾人下意識地順著他的手朝那邊望去,只見一座造型精美的蓮台緩緩朝這邊飄來,蓮台上似乎載著一個人,捲曲著身體,如同一朵待放的花苞,靜靜地睡在湖面上。
這時,一陣空幽婉轉的嘯聲響起,如晨起的鳥鳴聲,為大地帶來了動人心弦的韻律。
蓮台上的人兒,也像被驚醒了一般,緩緩舒展身體,動作慵懶而撫媚。 直到她站起來,眾人才回過神,那蓮台之上果然正是染袖。 隨後,眾人又立刻露出驚異之色。
因為那蓮台直徑不過一米,沉沉浮浮地飄在水面上,一般人恐怕站都站不穩,更別說在上面跳舞了。
光看這一亮相,眾人就有了一種即將見證奇蹟之舞現世的預感。
一腳抬起,一腳立於蓮台之上,一手疊於胸前,一手高高舉起,擺出起舞式。 她今天的衣袖窄而長,長出的部分被握在了手中,只垂下一截隨風輕擺。
緩緩閉上眼睛,傾聽著悅耳的嘯聲,感受著湖水的流動,身體隨之拂動。
所謂柔術,是對力的平衡掌握,達到極致時,便成了一種節奏,與呼吸相合,與水流同源。
前世時,她從未想過將柔術融入到舞蹈中,因為她既不需要做舞蹈家,又沒有機會挖掘自己跳舞的才華,柔術只是為了塑體和防身而存在,同時也是她攻敵的手段。
可是到了這里後,柔術的運用終於又有了新的方向,創造術之舞,真正絕無僅有的技藝。
腳尖一點,蓮台先是一沉,然後又輕輕浮起,水面暈開層層漣漪,染袖有如羽毛一般,翩翩起舞。
四周靜寂無聲,只有婉轉的簫聲流連於天地之間。
此時誰也不知道,染袖的這支舞將創造一個傳奇。
之前無論是梅花擊鼓,還是天外飛仙,兩種舞蹈都在幾年之後被眾多舞者效仿學習並且發展出更多的變化,唯獨這蓮台水袖,沒有一人能夠學會,即使是技藝再高超的舞者,也僅僅只能在上面做幾個簡單的動作,在那時,人們才真正認識到這支舞的難度,絕對稱得上天下無雙。 再之後,這支舞被慎重載入了史冊,成了舉世驚嘆之絕響。
而在最初,這支舞僅僅是染袖為了贏得問昭金牌而創造出來的。
凌波起舞蓮花開,絕世驚仙踏無痕。


三十九 鬥舞(六)
一隻小巧的裸足探出蓮台之外,在湖面上輕輕一點,彷彿點開了眾人心中的漣漪,他們眼中看到是蓮花上婀娜翩翩的蝴蝶,是靈動飄逸的精靈,時而如雲端漫步,時而如飛鳥展翅,身姿綽約,煢煢孑立。
蓮台隨著染袖的舞動緩緩地旋轉著,始終與染袖保持同一個節奏,沉沉浮浮,帶起陣陣細微的波浪聲,原本平靜的湖面,以蓮台為中心,泛起一層又一層水韻,水天之間,彷彿只剩一人獨舞。
簫聲逐漸拔高,染袖一個起跳,做出了第一個高難度動作,在空中疾旋一圈,然後準確而平穩地落在蓮台之上,蓮台一沉,蓮身大部分浸入水中,隨後又浮起,激起片片水花,如朵朵蓮花綻放,異常美麗。
所有人齊齊發出一陣低呼,想要喝彩卻又害怕驚動了正在湖中起舞的人兒。
簫聲又趨於婉轉平緩,染袖右腳立在蓮臺上,左腳向後高高屈起,雙手展開,上身後仰,然後以單足為軸心,帶動蓮台轉動起來,染袖嘴角帶笑,眉目含情,柔美、婉約、楚楚動人......
正在這時,染袖眼中神色突變,余光不經意中瞥見一條不過一指粗細的小蛇從蓮台的縫隙中緩緩爬了出來,蛇頭微微抬起,嘶嘶地吐著信子。它全身銀白,與蓮台的顏色相近,湖邊的眾人必然發現不了。
一滴汗珠緩緩地從染袖的額頭上流了下來,她不知道這條蛇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也沒有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現在變故突生,失敗僅在須臾之間。此舞的難度非同一般,若想順利跳完不僅需要高超的技藝,還需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稍有差池就無力回天。染袖絕不甘心在這一步失敗。
但是,這條蛇該如何處理?心理素質高如染袖,此時亦忍不住心跳加速。
小蛇就在距離右腳不足半米地方,正繞著蓮台爬行,蛇身似乎在隨音樂擺動,又似乎在尋找下口的時機,那徐徐移動的蛇影實在令人心生寒意。若是一般女子,恐怕早已驚叫著落下水去。
染袖輕呼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呼吸節奏,眼中驟然閃過一抹絕決,她一邊舞動身體,一邊看向戚隱,然後不著痕跡地改了幾個動作,原本應該抬起的手臂竟然向下劃去。
一直注意著染袖的戚隱眉毛一動,視線順著她的手臂望去,臉色頓變。然後他抬頭與染袖對視一眼,無聲地傳遞了同一個資訊——隨機應變。
在提醒了戚隱之後,染袖發現小蛇考試朝蓮台邊緣靠近,待它盤上蓮花瓣時,她突然一個沉身,將蓮台壓入水中,水流滲入,然後她又高高躍起,蓮台隨之一彈,可惜,當染袖落回檯面時,小蛇並未如想像中那樣掉入湖中,而是依然穩穩地盤在那裡,僅僅晃晃了蛇頭。
染袖心中暗歎。
戚隱的精神亦是高度集中,在染袖跳起之前,他的簫聲亦隨之變動,配合著她的舞步進行即興創作。在這一刻,他表現出了驚人的音樂天賦和機敏的應變力,與染袖配合得天衣無縫,在眾人的驚歎聲中,兩人開始了一場危險而華麗的表演。
一次失敗,染袖只能另尋時機。她一心二用,臉上沒有絲毫驚慌之色,依然微笑如常。但只有她自己清楚,此刻她的神經有多麼緊繃。雖然不知道這條蛇的毒性有多大,但即使沒有毒性,被它咬上一口,也必然會使她失去平衡,一旦失去平衡就意味著表演提前結束,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這時,小蛇開始向中間靠近,染袖將抬起的一隻腳放下,以極快的速度前後掠步,準確地踩在蓮台邊緣,空出中間的位置,同時上身後仰,一手舞袖,很自然地擺出了一個優美的姿態。
小蛇似乎被拖長的衣袖驚了一下,搖搖晃晃地又朝蓮台邊緣爬去,染袖輕輕一踩,再次躍起,在空中跨出一個「一」字,然後重新落回蓮台中央,雙腳攏於中心一點。
戚隱離染袖最近,也只要他能將一切看清楚,見染袖幾次險象環生,不由得心驚膽戰。好在他表現鎮定,簫聲調音自然,只是原本一支輕柔婉轉的曲子,此時卻如瀚海波濤一般,層層起伏。少了幾分平和,卻多了幾分澎湃,聽得眾人激揚屏息,專注異常。
時間一點點過去,原本計畫的□還未開始。這時,小蛇似乎也有些不耐煩了,它揚起半身,做出了準備進攻的姿勢。染袖眼神一凜,成敗就在頃刻之間,恐怕只此一次機會了。
她臉上的笑容更甚,輕輕抬起一隻腳,順著蓮台邊緣做逆時針劃動,慢慢接近小蛇,同時用擺動的衣袖吸引小蛇的注意力,就在腳離它不足十釐米時,她以極快的速度踢向剛剛躍起的小蛇,兩者交鋒就在一瞬間,只聽得「咕隆」一聲,小蛇落水,危險解除!
染袖和戚隱同時鬆了一口氣,但誰都知道蛇是會游泳的,所以染袖不能保證它不會再爬上來,正好此時也即將進入舞蹈的□,兩人相視一眼,同時微微點頭。
染袖放鬆身體,深吸一口氣,聽著簫聲的節奏,雙手緩緩交叉到胸前,然後微微上舉,接著,用力向兩邊一展,原本一直收在手中的長袖倏地拋開,最前面的一截沉入水中。
此時,曲子重回原本的節奏,開始高揚,染袖微微一笑,兩手突然向上一揚,長袖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幅度,同時水珠漫天,在陽光的映照下,如寶石般閃閃發光,待落回湖面,又如珠灑銀盤,水花炫目。
緊接著,染袖輕身躍起,疾旋,落下,再躍起,再疾旋,長袖化作圓弧,有如仙雲環繞,水珠飛灑,銀光點點,漣漪成韻——這是怎樣一種美麗?天人舞袖,疑似夢境。這一幕,深深地印入所有人的腦海中,成為了他們終生難忘的永恆。
簫聲低轉,染袖落回蓮台,靜立其上,身體隨著蓮台緩緩旋轉,她抬頭看向眾人,笑容如暖風曉月,頭微微偏垂,一手抬起,一腳彎曲,最後將動作定格在這一瞬間。
一舞傾城,絕世無雙。
眾人已經無法用語言形容此刻的心情,這一舞顛覆了他們從前對舞蹈的認知,幾乎達到一種令人仰止的高度。華麗、炫目、柔韌、平衡、新奇、變化多端、超凡脫俗......觀看這樣的表演,簡直就是一種極致的享受。
眾人歡呼著,毫不吝嗇地送出熱烈的掌聲,久久不息。他們都知道,這一屆鬥舞的首名已經出現了,在御前表演之後,魁首亦非她莫屬。
染袖和戚隱相視而笑,他們心中的喜悅是難以言喻,這種經過考驗而獲得的成功,是對自身能力最大的肯定與讚譽。
魁首,他們受之無愧!
與他們心情相反的,是其他進入決賽的舞者們,特別是那幾個心懷不軌的人,完全沒料到在這樣的情況下,染袖與戚隱依然完美地完成了最終的表演,他們嫉恨之餘亦不得不甘拜下風。
不過事情並沒有完,表演結束後,染袖便找來離若詢問有關蓮台的事。
離若臉色陰沉道:「我想他們應該是趁我去幫你拿舞衣時下的手。”
「聲東擊西嗎?」染袖低喃。破壞她房中的舞衣是假,接近蓮台是真。
「我問過送蓮台的內侍。」離若又道,「確實有幾人趁著我離開的空檔找他們攀談,其中一人是王珍陵的僕人。”
「王珍陵?」染袖微微一愣,她以為會是姜鳳兒,在上場前,姜鳳兒明明露出了詭異的表情,顯示她確實動了什麼手腳。
對了,姜鳳兒的表演也在下午,她和她的同伴可能沒有時間和精力親自動手,所以她找王珍陵合作也並非不可能。
「這群女人實在可怕,剛才戚隱給我畫出了那條蛇的樣子,那是一種毒性很強的蛇,一旦被咬,一炷香的時間若沒有服下解藥便會毒發身亡。最後再去查,恐怕也只會當作意外。」向來爽朗的離若一想到染袖差點被人害死,便忍不住怒意勃發。
染袖垂下頭,眼中也閃過寒意。還是那句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她們最後消停了,她也懶得再計較前一場的暗算,畢竟求勝之心人皆有之,只是手段各有不同而已,她自己也不是什麼本份的人,沒有資格譏諷別人。但是任何事都有個限度,竟然連她的命都算計進去了,她如何還能忍氣吞聲?
「染袖?」離若喚道,「你還好嗎?要不要我找個機會教訓她們一下?”
染袖搖頭道:「不,你一出手就會被人抓住把柄,到時候傳到別人耳中,會對我們的名聲有損。”
「難道就這麼算了?」離若一臉忿忿。
當然不。染袖嘴角微微揚起,目前最好的報復,便是徹底將她們拒於三名之外。即使她們都被看好,只要最終結果還未公佈,那麼便仍有可趁之機。
姜鳳兒,王珍陵,可做好了迎接驚喜的準備?

四十 反擊
染袖將一條白色手帕鋪在桌子上,然後用朱紅筆在手帕上一角勾出一隻鳳凰,寥寥幾筆,倒是形神具備。 接著,又將一千輛銀票整齊地疊好,再將它包入手帕中。
離若在一旁看得有點奇怪,忍不住問道:“染袖,你在做什麼?”
染袖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從箱子中拿出一件顏色艷麗的肚兜放在桌上。 離若臉色一紅,立刻轉過臉去,一時間也忘記再問什麼。
染袖用一塊米黃色錦緞把肚兜包起來,然後她先將包著銀票的手帕遞到離若面前,道:“你把他悄悄送給呂迎晨大人。”
“呂迎晨大人?”離若驚異道,“你,你難道想賄賂評判?”呂迎晨正是此次鬥舞的評判之一。
“你認為我還需要多此一舉嗎?”染袖笑了笑,又將包著肚兜的錦緞推過來,道:“這個就送進胡脩大人的房中。”
離若看著手上兩樣東西,滿臉疑惑,不知道染袖究竟想幹什麼。
染袖笑道:“放心,我這麼做自有道理。只要你別讓人發現東西是你送過去的,就沒我們什麼事。”染袖對離若的功夫還是有信心的,況且這裡又是在曦國境內,行宮的侍衛們多少會給他一些面子。
離若在腦中轉了幾個念頭,沒再多問,將東西妥善地收起來,起身就準備離開,染袖又叮囑道:“別弄混了,手帕給呂迎晨大人,錦緞給胡脩大人。 ”
“知道,不會錯的。”
待離若離開,獨坐在房中的染袖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嘴角微微帶笑。
她剛才所說的胡修與呂迎晨兩人皆是鬥舞評判,在比賽前,每個參賽團體都會收集評判的資料,染袖自然也不例外。 這些評判皆是選自各國頗有名望的人士,其中呂迎晨此人在士林中風評上佳,文采不凡,品味極高,特別是對女人的才貌品自有一番見解,時常流連風月場所,卻不沾之氣,稱得上是風度翩翩的惜花君子。 而胡修又不同,他家有賢妻,為人直率,知交滿天下,敬才敬德不拘出身,雖愛財卻取之有道,不屑於汲汲營營,苟求富貴。
所以,染袖在眾評判中選中了這兩人。 她在手帕和肚兜上分別繪了一隻鳳凰,很容易就能讓人猜到贈送者的名字,在最終入選的人中,只有一人的名字中帶“鳳”。 作為評判,在比賽中收到賄賂是實屬平常,而受不受則要看個人的品性了。
假借姜鳳兒的名義拉攏評判未免有些為他人作嫁衣之嫌,誰也不能保證這些評判都像傳聞中那麼廉潔公正。 所以染袖在這裡耍了個心眼,將銀票送給了品味高而敬美色的呂迎晨,將肚兜送給了愛錢財而重家庭的胡修,更妙的是,染袖還在肚兜上繡了呂迎晨的名號“惜花雅士”。 可以想像,當胡修拿到這件肚兜會是怎樣的氣急敗壞,他必然會以為姜鳳兒送錯了人,而且她竟然大膽到自薦枕席,簡直是不知廉恥! 而呂迎晨也會因此對姜鳳兒看輕幾分,連賄賂都不知道投其所好,真是蠢笨至極。
可以說,染袖這一招十分陰損,悄無聲息地就給姜鳳兒摸了一身黑。
至於王珍陵……
染袖來到任緋所在的房間,看到她正在叫丫鬟收拾東西。 等最終結果公佈後,除了前三,其餘人都要離開行宮。
任緋見染袖前來拜訪,頗有些驚訝,請她坐下之後便問道:“不知姑娘今日來此有何貴幹?”
“也沒別的事,就是想來看看任姐姐。”
任緋苦笑:“我有何好看的?不過是個可憐的落選之人。”
染袖嘆道:“本來我以為姐姐一定能奪得名次,在終選的幾人中,姐姐的舞藝是獨具一格的。”
任緋低頭沒有說話。
“所以我很奇怪,以姐姐之才,為何會在一開場就失誤?”
任緋眼中閃過一絲憤恨與不甘。
染袖沉默了一會,突然輕聲問道:“姐姐是否被人暗算了?”
任緋猛地抬頭,直直地看向染袖。
染袖平靜地回視她,淡淡道:“不瞞姐姐,我最後一舞也差點折戟沉沙。”
“哦?怎麼回事?我看過你的表演,絕對稱得上舉世無雙,完全看不處異狀。”
染袖臉上露出後怕的神色,道:“姐姐不知道,就在我起舞後不久,有一條蛇從蓮台中鑽了出來,那是一種足以致人性命的毒蛇。”
任緋驚呼一聲:“什麼?不可能!若是如此,你如何還能順利地將舞跳完?”
染袖於是將當時跳舞的過程敘說了一遍。
任緋聽得滿臉不可思議,半晌才回過神來,嘆道:“你竟然在這樣危險的情況下還跳完了這支難度如此之高的舞蹈,我不如,我不如遠矣。”
“姐姐,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若非遭人暗算,你又何至於落敗?”染袖又問道,“姐姐可知是誰下的手?”
任緋遲疑了一會,搖了搖頭。
“姐姐難道想就這樣算了?”
“不然還能如何?”任緋黯然道,“結果已成定局,只能怪我自己太大意。”
“不。”染袖拉住任緋的手道:“暗算姐姐的人必然是那四人中的一個,姐姐心裡想必已有定論,比如王……”
任緋忙止住她的話頭:“別亂說了,染袖,你如今勝券在握,實在沒必要節外生枝。”
“姐姐,我這是為你抱不平,憑什麼卑鄙小人可以奪得榮耀,像姐姐這樣技藝高超的舞者卻要飲恨而回?”染袖露出不忿之色,握拳道,“我無法忍受與她們同列前三。”
任緋低嘆一聲,苦笑不語。
“姐姐,將你的事上報監正司吧!”染袖突然道。
“上報監正司?”任緋詫異道,“沒有任何證據,我該如何上報?”
“證據可以交給監正司去找,你只要將你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報上去就行了。”
“這樣能改變什麼?”
“任姐姐啊,我該說你什麼呢?你真的甘心看那些卑鄙小人風光得意?不給她們足夠的教訓,將來必然還會有更多的人受害。要知道,她們為了獲勝,連別人的命都敢算計,這是何等的卑劣!”
任緋沉默下來。
染袖又道:“姐姐,我如今確實已經勝券在握,實在不需要多此一舉,第二第三是誰又與關我何干?只不過我實在看不慣她們的心狠手辣。若非我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口說無憑,否則我必然要向監正司公佈她們的罪行。”
任緋被說得有些動搖,她的腳傷如今還沒好,確實可以當作一個證據。 再想起過去為了練舞而付出的努力與最後的失敗,真是既傷心又憤怒。
是啊,憑什麼小人可以風光得意,她卻只能暗淡收場! 實在可恨! 她不服!
染袖見她神色的變化,知道此事可成,便拍了拍她的手說:“任姐姐,你再好好考慮一下,是要就此沉默地離開,還是想辦法讓惡人得到懲罰,還自己一個公道。”
說完,染袖起身離開。
第二天,任緋果然沒有讓人失望,她已經沒有了進入前三的機會,所以無所畏懼,一大早就跪在監正司的門前,雙手舉著告帖,為自己鳴不平。
這一舉動,驚動了行宮上下所有人,紛紛前來圍觀。
監正司接了告帖,想將任緋請入屋中敘事,但任緋卻跪地不動,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自己的委屈訴說出來,點名道姓地直指王珍陵。
這也是染袖攛掇任緋告狀的原因,她知道任緋最先懷疑的就是王珍陵,因為比試前後,王珍陵與她走得最近,也只有她才有機會下手。 這可不是無的放矢,王珍陵確實不干淨。
即使是誤傷,染袖也能將它變成真的。 讓任緋去告狀只是引子,接下來染袖開始不動聲色地散播流言,關於比賽期間出現的毒蟲、毒蜘蛛以及加了料的飯菜和胭脂等等,都有可能是某某所為,隱晦地引導眾人的言論與猜測。 所謂三人成虎,即使不是真的,王珍陵的名聲也毀了。 評判絕不會讓一個如此受非議的人入選! 況且在深入調查時,確實也發現了不少可疑之處,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行過做過,就會留下痕跡。
不過幾天,染袖就已經完成了對姜鳳兒和王珍陵兩人的報復。 若無意外,這兩人恐怕與前三無緣了。
這一些列的佈局,戚隱和琴心全然無知,而離若只知其一而未窺全貌,只是隱隱感覺有可能與染袖有關。 當然,他並不關心別人會怎樣,只要染袖無事即可。
十天后,鬥舞的最終結果終於公佈,頭名自然是染袖無疑,而第二第三分別是來自坤焱宮和啟國的一名舞者,姜鳳兒和王珍陵果然名落孫山。 不單如此,兩人還倍受嘲諷。 王珍陵固然已成了眾惡之首,而關於姜鳳兒的一些流言也從評判中傳了出來,只是她恐怕想破頭也想不出自己是怎麼落選的,她才是死得不明不白的那一個。
之後,所有落選者都相繼離開了彩笙行宮,第二第三名留在原來的住所,等待召見與授名,不過與比賽期間不得隨意出入的規定不同,此時他們行動自由,已經不受限制了。 而作為頭名染袖則被請入了崇暄園,待所有比試都完畢後,將會集中南曦國與北曦國兩個賽場的頭名進行御前表演,角逐各個項目的魁首。 屆時,兩朝的皇帝、大臣以及來自各國的名流都將聚集於崇暄園中觀看表演。 能在這樣的場合獲得魁首,將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無論從前是何身份,今後也不再是默默無名之輩。
染袖離自己的目標,僅僅只有一步之遙。


四十一 御袖驚鴻
待所有比賽結束,已是仲夏,天氣炎熱,夏花絢爛。
眾人期盼已久的頭名一一公佈,各個賽事的頭名一共四十二人,南北曦國各佔一半。
表演當天,崇暄園熱鬧非凡,來自各國的使節和名流在內侍的帶領下,遊覽園林,品嚐美食。
與各項賽事的比試不同,魁首的爭奪毋須再進行三場,只要拿出決賽時的技藝即可。 比如刺繡、法、繪畫等等,直接將獲勝的作品展示出來,由在場眾人進行品評,喜歡便投以花簽,最後以花籤的多少決出魁首。 真正需要表演的,只有武鬥、騎射、曲樂與鬥舞。 如此便少了幾分競爭的激烈,而多了幾分娛樂的享受。
騎射、武鬥和曲樂的比試是在一個大廣場上,眾人就坐在廣場周圍的閣樓上觀看。 鬥舞則在離廣場不遠的湖泊附近進行,湖水周圍楊柳依依,清風送來令人涼爽的水氣,還夾雜著花草之香,甚是怡人。
表演安排為上午騎射、曲樂,下午比武和鬥舞。
染袖被帶到一個專門的看台,與她隨行的還有戚隱。 這裡視野開闊,可以將整個會場看個清楚。
宴會開始,乾王與坤王分別代表南北兩宮進行了開場陳辭,染袖等人離得太遠,聽不清楚。 只見片刻後,眾人一齊向皇帝行禮,高喊祝詞。
接著,在太監通報之後,兩名騎士駕馬而入,然後躍身下馬,向皇帝所在的方向單膝跪地。
乾坤兩王勉勵幾句,便示意比試開始。
騎射的頭名,一人是來自曦國南邊的遊俠,一人則是來自荒野之漠的戰士荒野之漠乃北曦國的屬地,名義上是乾王的管制範圍。 兩人騎術高超,出手迅捷,有如虎豹,較量時像演練過一般,縱馬跳躍,翻飛自如,拉弓滿弦,三箭對射,於空中交擊,擦出點點銀花。 眾人紛紛喝彩。
接著,荒野戰士側身橫在馬邊,以極快的手法射出連環箭,五箭連環,一環扣一環,一箭快過一箭。 遊俠縱身一躍,在奔馳著的馬上翻了幾個身,躲過疾射而來的箭矢,同時拉弓斜射,箭矢竟然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向荒野戰士的後背飛去。 此時,荒野戰士剛剛重新翻坐在馬上,還不及反應,眼看就要被射中,就見他將弓反手一擋,彷彿能聽聲辨位一般,準確地擋住了那支刁鑽的箭矢,頓時博得眾人的驚呼與更為熱烈的喝彩。
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比試確實精彩,騎士們的技藝皆不同凡響,十幾個回合都難分高下。 直到荒野戰士突然抽出三支箭矢,就在眾人都以為他又要三箭齊射之時,卻是一箭率先射出,另外兩箭相繼追尾,速度驟然加快,彷彿突然消失在空中一般,待眾人回神,箭矢已經插在了遊俠的後背。
騎士事先都穿好了護心鐵甲,用的箭矢都是無鋒的,可是這三箭集合的力量竟然穿透了鐵甲,差一點就將游俠射傷,饒是如此,遊俠也被這巨大的衝擊力撞下馬去。 勝負立分。
眾人看得心驚膽戰,這荒野之漠的人果然可怕,若非他們人口稀少,糧食匱乏,住環境又惡劣,否則沒有哪個國家敢與之比鄰而。
比試結束,眾人報以熱烈的歡呼聲,乾坤二王亦不吝讚歎。
不多時,太監高聲宣布:“荒野勇士坎焰技藝出眾,為本屆騎射大比之魁首。乾王陛下賜射日強弓一把,坤王陛下賜黃金甲一套,令賜藍金腰牌一枚,持此牌可直接求見兩王。”
坎焰下跪受賞。 眾人無不對他投以羨慕的眼神。
片刻後,兩名曲樂大師出場,北曦國賽場的曲樂頭名是來自維國的一名樂師,擅長古琴,彈奏手法獨特,琴色清幽,有如仙音。
在觀看了一場激烈的騎射比鬥之後,再傾聽這樣的仙音妙曲,不得不說是一種十分令人愉悅的享受。
一曲結束,眾人送上陣陣掌聲。
第二位上場的是坤焱宮的宮廷樂師,一手琵琶彈得出神入化,有如鳥鳴鳳啼,空谷驚弦,氣勢不凡。 沒有對比不知道高下,若是前一首曲子為“超凡”,那麼後者則稱得上“入聖”了。
染袖聽完,卻覺得與這兩人想比,戚隱似乎更加出色一些。 忍不住朝戚隱望去,只見他閉著眼睛,手指像在撥弦一般輕輕舞動著。 染袖知道他聽不見,如此模樣可能是在作新曲。
染袖笑了笑,轉頭看向廣場。 坤焱宮的宮廷樂師獲得了曲樂魁首,受封“天曲博音”之名,因為他是曦國人,所以在之後還會封三代官身,賜問昭金牌,不過這些需要五年之後才能兌現。
上午的表演完畢,眾人有兩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可去殿中用膳,也可在內侍帶領下游園。
因為要提前做準備,所以下午的武鬥,染袖等人是無緣得見了。 鬥舞的表演場所在湖心花台,這是乾王特意安排的。 染袖的“蓮台水袖”已被傳得神乎其神,乾坤兩王如何願意錯過?
正在房中畫眉的染袖只聽得外面隱隱傳來歡呼聲,顯然又是一場精彩的比試,不出意外的話,武鬥的魁首必然也是荒野戰士。 自從乾坤大比施行起來後,每一屆的騎射和武鬥幾乎都被荒野之漠包攬了。
不多時,太監過來通報,染袖與戚隱被帶到離湖心花台不遠的閣樓中。 透過窗子,她見湖邊已經擺好了桌案,食物酒水一應俱全,席間侍女穿梭,悉心伺候。 趁著品酒賞景的時候,乾坤兩王又選出法、繪畫、刺繡等項目的魁首,一一進行封賞。 這些皆是由在場的眾人投花簽決定,運氣也佔了兩分。 畢竟魁首與頭名不一樣,屬於錦上添花,與原有的獎勵並不衝突,只是名望更高而已。
隨著幾聲鐘鼓的敲擊聲,鬥舞表演正式開始。 首先出場的是南曦國的鬥舞頭名,一位來自素國的舞者,她表演的是一支彩扇舞,她的彩扇可不是尋常用的小紙扇,而是一面幾乎有半人多高的巨扇,扇骨由鐵木所作,堅硬結實,而扇面則由彩綢織就,絢爛如層層彩雲。
舞者圍繞彩扇輕舞,或勾或繞,始終保持彩扇不倒,最後□時,舞者一腳踩在一端,另一腳則將扇面撐開,整個過程,彩扇都穩穩地立在地面之上,不曾傾倒。 這一表現博得眾多喝彩之聲。
染袖亦暗中點點頭,這名舞者的平衡感非同一般,舞姿亦十分優美,確實當得上頭名。
準備開始了。 戚隱在桌上寫到。
染袖點頭,緩緩起身。
在最後那場表演中,因為一條蛇的意外,他們原本排練好的舞蹈和曲子已經有所改變,於是兩人乾脆就按照那次的變動重新整理了一下,使得曲子轉折更加自然,舞蹈表現更加流暢。
兩人分別做好準備,一人站在湖心花台之上,一人蹲坐在蓮台上,順水飄到湖心。
在場眾人都早已聽過蓮台水袖之名,有些人甚至觀看過一回,但如今再見,仍忍不住期待,更不用說只聞其名的其餘人。 要知道在外間,以染袖跳舞為原型的木雕或繪本等物賣價節節攀升,供不應求,其人氣可見一斑。
而染袖也確實沒讓眾人失望,再次展現出了她那令人嘆為觀止的高超技藝。
長袖一舞蓮花開,銀珠落盤漫天雪,漣漪水韻凌波步,如夢如幻仙臨塵。
乾王看痴了,他知道染袖善舞,卻不知竟然高超若此。 在第一次聽聞染袖獲得了頭名之時,他甚至還有些懷疑,以為是有人在暗中幫忙,比如離若。 但如今看來,確實是驚才絕艷。 原來他一直小視染袖了,這個小女人給他的驚喜真是接連不斷。
坤王亦看得頗為出神,冷漠的眼中難得露出幾分驚艷。 他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卻沒有一人能給他這樣的震撼。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染袖這一舞表現出了某種特殊的韻律,幾乎達到了術的層次。 一名普通的小宮女,竟有如此身手,實在是頗令人玩味。
這一舞結束之後,不知有多少人將長夜難眠,又不知有多少人會將染袖當作夢中天人。 他們或許沒有看清染袖的容貌如何,但其輕身曼舞的姿態卻已深刻於記憶之中。 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一般舞蹈都不再能入他們的眼……
這一舞,被譽為不可複制的絕世之舞,經過乾坤大比,名傳諸國。
後來乾王還請了最好的畫師將舞姿繪下,再交由史官載入史冊,列為曦國之最。
“乾鑫宮染袖,舞姿卓絕,翩若驚鴻,特賜'禦袖驚鴻'之名。”
染袖同戚隱一起上前謝恩。 她本就容貌出眾,再加上精心的妝點,優雅的儀態,溫婉的微笑,更顯得絕美無雙,一路過來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謝禮完畢,他們正準備退下之時,一人突然越眾而出,單膝跪地道:“在下荒野坎焰,請求乾王陛下,將宮女染袖賜婚於在下。”
此言一處,眾皆嘩然。 一方面佩服坎焰的勇氣,一方面也暗笑他的不自量力。
乾王也是一愣,頗有不悅道:“坎焰,若是一般宮女,朕也就答應了,可染袖乃鬥舞頭名。”
坎焰當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所有獲得名次的人都擁有五年不菲的收入,尤其以頭名最盛。
坎焰不慌不忙道:“在下自知,所以想與陛下締結一個五年之約,五年之後再將染袖許配於在下,屆時,在下將奉上豐厚的嫁妝,甚至不惜以烈焰之花為媒。”
眾人又忍不住驚呼一聲。
荒野之漠號稱貧瘠之地,但此處出產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烈焰之花,可解百毒,延年益壽,曾經有人靠著一朵烈焰之花活過了一百五十多歲,其珍貴可見一斑。 然而烈焰之花生長在火焰峰,除了荒野勇士之外,外人根本無法靠近,灼熱的氣息隨時能令人窒息或者感染火毒。
坎焰這烈焰之花的嫁妝,不可謂不重。 即使是乾王恐怕也會心動。
染袖微微愣神,望著坎焰的背影,不知該作何反應,她甚至還沒看清這個男人的長相,也沒料到會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 只是一支舞而已,就能引得一個陌生男人當眾求婚? 雖然她不喜歡皇宮,但也沒打算糊里糊塗嫁給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 況且她已非處/子之身,這個時代有哪個男人能夠容忍?
她抬頭看向乾王,若只是尋常財物,即使再豐厚她也不認為乾王會定下這個約定,但烈焰之花的誘惑力卻是一般人難以抗拒的。 她自視再高,也改變不了自己只是一名小小宮女的事實,難道她還能抵死不存嗎?
不但染袖有此擔心,禹昊、離若、夏末涵等人都忍不住提心吊膽起來。
乾王,會答應嗎?

四十二
所有人都望向乾王,現場的議論聲也逐漸小下來。
乾王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樂,半晌才開口道:“朕聽說烈焰之花的花期不定,且不易保存,所以五年之後你是否能實踐你今日之言猶未可知。”
坎焰臉色一變就準備反駁,只聽乾王又道:“朕自知荒野勇士皆是一諾千金的英雄,然五年時間的變數實在太多,朕無法和你定下這個約定。”
坎焰垂下頭去,沉默不語。
染袖等人則同時送了口氣,誰知乾王還有下文:“坎焰,你何不五年之後再來請婚?朕可以答應你,這五年之內都不會將染袖許給他人。”
坎焰眼中一亮,高聲道:“多謝乾王陛下成全,五年後在下一定帶上烈焰之花前來請旨。”說完,長揖一禮。
不遠處的染袖聞言,臉上雖無異狀,心中卻是憤怒無比。 乾王終究還是覬覦那朵烈焰之花,五年之內不將她許配給別人? 可笑,自己就是他的女人,莫非只要坎焰拿出烈焰之花,這個男人就可以將她賣了? 或者利用五年待價而沽?
在面對實際利益時,乾王終究還是薄情寡義了一些。 不過退一步說,此事對自己也未必沒有好處,那就是五年之內都不用擔心被封為嬪妃,宮女的身份雖然低微,但只要有機會,自己還是能重獲自由的。 也罷,她對乾王的殷勤伺候也不過是利用,只要沒有賭上自己的心,她就能從容應對。
正在沉思間,坎焰已經長身而起,並且轉身朝她走來。 染袖抬頭就望見一對彷彿火焰般的赤色眼眸,帶著某種猛獸的凶狠,盯得人渾身發冷。
坎焰走到染袖身邊停下,高大的身形幾乎將她整個人籠罩。 染袖拼命壓抑自己想要與之對抗的,微微垂眼,掩去那種面對危險時的警惕之色。
“等我,五年之後你將是我坎焰之妻。”坎焰如此說道,然後繞過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坎焰一離開,染袖就忍不住呼了口氣,她也不想多留,向乾王的方向行了一禮之後便退了下去。
之後的宴會舉辦得如何,染袖並沒有太留意,腦中始終有一雙赤色的眸子縈繞,攪得她心神不寧。 那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實在太可怕,若真嫁給他,那還不得天天做惡夢? 好在有五年的緩衝,不用急。
三天后,乾坤二王在大殿之中對入選的參賽者們授賞。
所有人都獲得了一枚印鑑和一冊文,文中仔細羅列了獎勵明細。 染袖的印鑑上刻的是“禦袖驚鴻”四個字,以後每一分收入到賬,都需要她蓋印坐實。
授賞完畢,公告天下,同時舉國歡慶乾坤大比的順利完結。
在外數月的染袖也終於再次回到了乾鑫宮,夏末涵為她準備了豐盛的飯菜,祝賀她獲得鬥舞魁首。 離若和禹昊都送了禮物,特別是禹昊,他因為下注在染袖身上大賺了一筆,而且作為推薦人,他還能享有不菲的分紅。 今後在所有皇子中,他算是私庫最豐的一個了。
染袖也買了禮物回贈給雲舒宮的眾位,人人有份。 對於染袖,泉聲、松韻等人基本已經嫉妒不起來了。 當一個人只比自己優秀幾分時還有一爭高下的想法,但若此人比自己優秀數倍甚至數十倍,那麼就只剩下仰望的份了。
這一次雲舒宮可謂出盡風頭,一名宮女竟然能打敗來自各國的舞技高手,贏得至高榮耀,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事。 一時間,雲舒宮風頭無兩。 為此,太后還特別召見了染袖,並給予了嘉獎。 皇后、秦貴妃、衛淑妃的賞賜亦緊隨而至。
同時乾王下令,染袖可見三品以下的嬪妃而不跪,宮服特製,品位由五品尊等宮女提升為三品禦司。 從今之後,一般嬪妃都要對她禮待三分。
幾天來,染袖光是接賞就接得有些手抽筋,她現在大概是整個乾鑫宮最富有、也是地位最特殊的一名宮女了。 即使是皇后也暫時不敢再算計她的性命,五年之內,她的生死都是朝堂內外所關注的。
染袖如今的身份已不再適合住在一般的宮侍房,乾王本來想順理成章地將她調到自己身邊,但在夏末涵和染袖的請求下,最終決定將雲舒宮旁邊的玉苑分給了染袖。 名義上她是御司,但實際上還是做著以前的工作,只是一些雜活不再需要她動手,她的主要任務就是服侍夏末涵和禹昊。
玉苑,位於雲舒宮之後,面積雖不大,但環境清幽,本來是作為附近嬪妃遊戲休養之所,後一直空置著,直到染袖入住。
“染袖禦司可在?”此時剛過午膳,染袖正準備睡了午覺就聽到外面有人拜訪。
染袖走出來,見門口站著三名女子。 這三人染袖都認識,乃是宮廷舞坊的女官,分別名為棠梨、素蟬、挽珞。
染袖將她們請進來,一一倒上茶。
“想必禦司大概已經猜出了我等的來意。”棠梨倒不套,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
染袖笑了笑,此次大比,乾鑫宮的舞坊幾乎全軍覆沒,僅僅是在群舞上拿了個第三。 這是歷屆以來最差的成績,即使乾王沒有怪罪,她們也覺得臉上無光。
棠梨又道:“禦司舞藝卓絕,我等萬分仰慕,故來此厚顏相請,望禦司有暇時,能來舞坊指導一二。”
染袖柔聲回道:“能得棠梨姐姐親自來請,染袖榮幸之至。若有暇,染袖必會造訪,指導不敢言,相互學習才是真。”
棠梨幾人沒想到染袖竟然如此和氣,要知道每一屆奪得魁首的人都非等閒之輩,不僅僅是技藝高超,同時需要具備一定的心計和才智。 而一般這樣的人,才氣與傲氣兼備,特別是獲得榮耀之後,或多或少都會表現出幾分驕傲與得意之色。
可是眼前這名女子依然寵辱不驚,和煦如風。 這不僅讓棠梨等人對她高看了幾分。
“太好了,我在此代表舞坊竭誠歡迎禦司的到來。”棠梨等人起身向她福了福。
染袖忙道:“幾位姐姐太氣了。”
她之所以答應也有她自己的考量,舞坊的地位雖不高,但她們常常出入各個嬪妃的宮室以及皇帝大臣的宴會場所,耳目張明,小道消息不少。 而且她還可以藉此躲避一些麻煩的應酬,一舉數得。
幾人又寒暄了一會,棠梨見時候不早了便準備離開。
染袖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啊,幾位姐姐請稍等,我還有一樣東西想送給幾位姐姐。”
棠梨等人對視一眼,站在原地看著染袖進入內屋。
不多時,染袖拿出一本冊,遞上前道:“這是此次鬥舞期間,我所跳的三支舞的舞步和技法,不知幾位姐姐可有興趣看看?”
棠梨臉上露出喜色,忙慎重地接過,翻了幾頁,笑道:“禦司有心了,我等真不知該如何感謝。”
染袖笑道:“皆是愛舞之人,毋須言謝。”
棠梨這會對染袖的印像已是極好,性格溫婉,待人和善又不失圓滑,這樣的人才能在宮中如魚得水。 若說之前棠梨只是因為染袖的舞藝而結交的話,那麼在真正接觸後,她便決定盡可能地與她打好關係。
幾人再次謝過之後告辭離開。
是夜,染袖沐浴完後便早早地上了床。 今天輪到松韻去禹昊那裡陪夜,她不用早起,可以睡個好覺。
臨近子時,門口突然傳來幾聲輕微的響動,警覺性極高的染袖立刻睜開眼,保持著睡姿沒有動,只是凝神細聽。
儘管腳步聲刻意放輕,但染袖還是猜出了來人身份——乾王。
這段時間乾王忙著招待外賓,處理國事,基本沒有時間來雲舒宮,卻不想今天會突然而至,還弄得像做賊一樣。
她又想起數天前他答復坎焰的話,暗自咬牙切齒。 要是在原來世界,這丫早被她折騰至死了!
耳邊又傳來衣服摩挲聲,然後就見一個身影跨上床,理所當然地鑽進被子,兩隻手也老大不氣地給她寬衣解帶起來。
濕熱的吻一一落下,肌膚相親的摩擦感令人顫栗。
“唔……”染袖假裝不適地呻吟一聲。
乾王的動作頓時放慢,呼吸卻是愈加急促,一邊低頭在染袖的胸前輕吻著,一邊揉捏著她圓潤的臀部,下面也不老實地在私處摩挲。
染袖裝不下去了,順勢“醒”來,正要大叫,就被乾王用唇堵住了嘴,一手抬起她的腿,一個挺身就進去了。
“嗯……唔……”唇舌交纏,旖旎無限。
“別叫,是朕。”乾王放開染袖的唇,分身仍在抽動,說話的聲音也隨之粗重。
“皇……皇上……唔……別……”
乾王聽到染袖嚅嚅的聲音,攻勢愈加激烈,一時間誰也顧不上說話了。
片刻之後,乾王饜足,抱著染袖靜靜地躺在床上。
突然感覺枕著染袖的手臂上一陣濕意,還有些燙人。 乾王伸手在染袖眼角抹了抹,輕聲問道:“怎麼了?”
染袖細聲道:“皇上,皇上不要把奴婢嫁給那個叫'坎焰'的男人嗎?為何還要來……來……”
乾王嘆息一聲:“朕怎麼捨得將染袖送給別人?當日那麼說不過是推託之詞罷了。荒野勇士個個武藝精湛,性情桀驁,不到萬不得已,朕都不願意與之交惡。”
“那若五年後,坎焰真的拿到了烈焰之花呢?”
“呵,烈焰之花沒有那麼容易拿到的,即便真的拿到,朕也沒說一定會將你嫁給他。到時候朕會讓他問你的意思,只有你同意才能作準。”
染袖一時間倒是猜不出乾王這話是真是假,不過表面上還是高興地應道:“真的嗎?真的嗎?皇上真的不是真的要將奴婢送人?”
“是,朕真的不是真的要將你送人。”乾王的聲音似乎頗為愉悅。
染袖環住乾王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了一吻以示感謝。
乾王眼神一暗,一個翻身又將她壓倒身下,開始了新一輪的進攻……
好吧,與這個男人的關係還得維繫,就當是定期床伴吧……
第二天,乾王一大早就離開了,染袖直到中午才起來,收拾妥當又準備開始波瀾不驚的一天。
她所不知道的是,就在這一天,皇后在宮外召來了一名女子,以陪伴之名暫住皇后別宮……


四十三 安如瑾(一)
乾王來到太后所在的康寧宮,問安過後便說出來意:“母后,朕想將夏昭儀提升為一品賢妃。”
太后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似乎對乾王的決定毫不意外,過了片刻才說:“夏昭儀品性賢良,教養禹昊有功,其下的宮女染袖更是為我朝贏得了莫大的榮耀,確實應該給予足夠的封賞。”
“那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搖了搖頭,又道:“不過,她畢竟威信不足,哀家將三司交給她打理便是存了培養之心,然而一段時間觀察下來,她處事溫和有餘而嚴謹不足,對待犯錯之人太過寬厚,這樣是無法服眾。夏昭儀畢竟出身不高,見識氣魄稍欠三分,商需要一些時間磨礪。倒是……”
乾王挑了挑眉,問道:“倒是如何?”
太后卻沒有再說,只是溫和地笑了笑。 其實她想說的是“倒是她的那名宮女機巧能幹,處事圓滑,寵辱不驚,是個能當大任的”,只是這樣的話她不便說出口,僕強於主本是大忌,可云舒宮的這對主僕卻很有意思,一個不求榮華,一個不求名分,相處合宜,相互信任,這種情況在后宮中實屬罕見,她倒是很想看看她們能走到何種地步?
“稟太后,皇上,皇后娘娘覲見。”一名宮女進來稟告道。
乾王一聽,起身道:“母后,皇后大概是要找您話家常,朕就不多留了。”
“皇兒,對皇后,你也不可太過苛刻,她出身高貴,難免帶著幾分傲氣,無法像一般妃子那樣服低邀寵,這是個端莊自愛的女子,你應該尊重她。”
“孩兒明白。”乾王行了一禮,“孩兒先告退了。”
太后點點頭,然後叫宮女請皇后進來。
乾王跨步走出康寧宮,跟皇后打了個照面。
皇后向他行禮:“皇上安好。”
“不必多禮。”乾王點頭道,“好好陪太后她老人家說說話,她很喜歡你。”
“是。”皇后應了一聲,見皇帝準備離開便又開口道,“皇上,前些日子臣妾得到幾壺美酒,酒香怡人,口感上佳,不比宮中珍釀差,不知今晚皇上可願來景琗宮品嚐一番?”
乾王心頭一動,剛想拒絕,又想到剛才太后的話,便點頭道:“好,有美酒招待,朕今晚定當前去。”
皇后臉上微露笑容,她感情內斂,即使心中喜悅也不會太過彰顯,這大概也是不受乾王喜愛的原因之一,男人有時候更想從女人滿足、崇拜、仰慕的表情中獲得成就感,太過矜持或許可得到尊重,卻難以得到寵愛。
“安如瑾?”染袖一邊練字一邊隨口問道,“是何人?”
泉聲回道:“據說是皇后的的遠親,在你出宮比試期間,時常被皇后接入宮中閒聚。”
“哦?既然是皇后的遠親,那想必身份不凡?”
“嗯,我聽說,此人的祖父乃國公安靖,父親是御史大夫安文述,來頭確實不小,不過安國公和安御史都已經過世,如今掌家的是安如瑾的母親。”
“安御史?”染袖奇怪道,“朝中曾經有姓安的御史嗎?”她可是早就把朝中大臣的名單都梳理了一遍,包括最近幾年調遷和去世的大臣。 安家一門出了兩位權官,怎麼也算是名門啊。
“嘿,你當然不會知道,安御史已經過世十年有餘了。”
“十年?”染袖驚訝道,“那當時應該還不足而立,如此年輕就過世了?”
泉聲點點頭道:“嗯,聽說是意外,具體情況就不清楚了。”
“剛才你說安家是由安如瑾的母親掌家,莫非她們家沒有男丁嗎?”
“好像是沒有,不然就憑安國公與安御史的地位,安家後人也該在朝中佔有一席之地。”
染袖皺了皺眉,十年時間沒有男人當權,安家在朝中還能剩下多少影響力? 如此一人,值得皇后折節下交? 莫非安如瑾有何過人之處? 想了想,染袖決定拜託離若多留意一下,雲舒宮如今看似根基漸穩,可是算計她們的人無處不在,稍有不甚就有可能陰溝裡翻船。
“染袖,你們在聊什麼?”正說話間,禹昊從外面走了進來。
染袖和泉聲同時行禮。
禹昊自顧自地走過來,拉住染袖的手道:“染袖,你好久沒有陪我了。”
染袖笑了笑:“那好,今晚奴婢去侍夜。”
“嗯。”禹昊愉快地點點頭,然後拉著她往外走,同時說道,“今天老師留了不少課業,你陪我一起做吧。”
染袖跟泉聲打了聲招呼之後,便跟著他朝雲舒宮走去。
泉聲看著他們的背影,眼中是說不盡的羨慕,間或還夾雜這幾分嫉妒。
幾人剛走到雲舒宮門口便碰到了乾王一行人,乾王看到禹昊牽著染袖的手,眼中閃過不快,沉聲問道:“你們這是要上哪去?”
染袖悄悄拉開手,向他行了一禮。
禹昊卻不在意,問安之後回答:“孩兒正要去房學習。”
“學習?學習還需要叫宮女相陪?侍讀無用嗎?”
禹昊抬眼看了看乾王,奇怪道:“父王,平時一向是染袖陪孩兒讀習字的,侍讀不如染袖聰慧。”
說著,又拉住了染袖的手。
乾王抿了抿嘴,一甩袖就朝雲舒宮走去,走前還說了句:“染袖,你隨朕來。”
染袖心中叫糟,跟禹昊告罪一聲便隨後而去。
望著他們的背影,禹昊眼中飛快閃過一絲火光,隨後又露出笑臉,一邊嘀咕著:“父王找染袖什麼事呢?”一邊像沒事人一樣領著侍讀朝房走去。
“皇上。”夏末涵迎了過來。
乾王頭也不回地說道:“朕就在院子中待會,別讓人來打擾。”
夏末涵見他臉色不佳,疑惑地看向染袖,染袖搖搖頭,也露出一臉不明不白的表情。
走到院子中,乾王沉著臉問道,“染袖,禹昊與你很親近?”
染袖小心地回答:“可能是因為奴婢曾幫助過他,所以二皇子對奴婢確實比其他人要親近一些?”
“'親近一些'?”乾王淡淡道,“朕的孩子自小接受禮儀規範,平時行為舉止不得逾距,更別說公然與宮女牽手。”
染袖跪道:“皇上,是奴婢逾距了,請陛下責罰。”
“朕不罰你,只是想提醒你,你是朕的女人,朕不允許其他任何男人碰你,即使是朕的皇兒。”乾王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禹昊已經十一歲,再過幾年便該有自己的侍寢宮女,你以後儘量疏遠他,朕不希望他將來對你產生愛慕之情。”
“皇上,奴婢比二皇子大上好幾歲,他怎麼可能對奴婢心生愛慕?皇上多慮了。”
乾王一把將染袖拉起來,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用手描繪她細緻的眉眼,半晌才輕聲道:“但願真是朕多慮了。”想起她平日的細心體貼,想起她在床第間的嬌俏柔情,又想起她翩然起舞時的驚艷奪目,這樣的女子,怎能不令人心動? 他能感覺到自己對她與日俱增的佔有欲,無論跟誰在一起,心中總是會閃過她的身影。
他現在很想將染袖調到身邊,只服侍他一人。 可是當日的五年之約……有些後悔,一朵烈焰之花真的就能讓他割愛?
“皇上?”染袖輕輕推了推乾王,說道,“皇上,奴婢以後行事會更加謹慎的。”
乾王回神,正了正表情道:“嗯,朕信得過你。”
“那,皇上今天要留下來用晚膳嗎?奴婢著人去準備。”
乾王放開染袖,道:“不用了,朕今天要去皇后那裡,下午在這坐坐就走,你去幫朕泡壺好茶。”
“是。”染袖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
去皇后那裡? 那安如瑾也在? 皇后想做什麼?
另外,禹昊最近對她確實表現得過於親密了一點,今天遇見乾王也不知收斂,他雖然聰明,但年紀到底還是太小,不善於察言觀色,隨機應變。
嗯,也許可以考慮進行這方面的訓練……
乾王果真只喝了一杯茶便離開了,染袖隨後囑託離若隨時留意皇后那邊的消息。
晚膳過後,染袖隨同禹昊一起回到南宮。 梳洗完畢後,禹昊興致勃勃道:“染袖,今晚我們對演嗎?我有看到你新編的本子,奸臣與明君的段子似乎很有意思。”
染袖笑了笑,說道:“這個先不忙,奴婢又想到一個遊戲,以後可以隨時玩,不知二皇子有沒有興趣?”
“哦?是什麼?快說。”
“嗯,奴婢將這個遊戲取名為'藏東猜西',奴婢會經常藏一些東西在某個地方,藏好之後再給予提示,二皇子必鬚根據提示猜出奴婢藏的是什麼東西,並且將它找出來。”
“找東西?具體該如何做?”
染袖拿出一個指環,說道:“當奴婢戴上這個指環時,便代表奴婢藏了東西,戴在右手代表東西在雲舒宮內,待在左手便代表東西在雲舒宮外。奴婢每次所藏的東西都會與當日的生活有關,二皇子必須從周圍人的表情、動作以及對話中尋找線索,將東西找出來。”
“連藏的是什麼也不能先告訴我?”
染袖搖頭笑道:“若是告訴你,這個遊戲就不好玩了。”
禹昊皺眉說:“如此一來,範圍未免太大了。”
“放心,只要你細心觀察便能很快發現線索,而且你完全不需要被動地等著我們給提示,也可以自己想辦法找出謎底。”
禹昊眼中亮亮的,笑道:“似乎很有意思,不如明天就開始?”
染袖笑著點頭。
禹昊又想了想,突然盯著染袖道:“若是我成功將東西找出來了,染袖會給我獎勵嗎?”
“二皇子乃天之驕子,奴婢有什麼可給的?”染袖不動聲色地回道。
“不需要什麼貴重物件。”禹昊笑道,“比如離若手上那種荷包也行啊!”
染袖眼中閃過訝異,他怎麼知道那是自己送的?
“奴婢的繡功實在是……”
“我不在意。”禹昊拉住染袖的手道,“只要是染袖送的,我都喜歡。”
染袖心下微突,看來乾王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邊染袖與禹昊正愉快地討論遊戲,皇后那邊又是一番風花雪月。
乾王來到景琗宮,發現今晚的佈置頗為別緻,屏風是精緻的鸞鳳彩繡,珠簾是各種漂亮的貝殼串成,桌墊形狀似花,柔軟舒適,而桌案上所擺的酒具也十分雅緻,銀雕鑲玉,龍鳳呈祥。
皇后請乾王入座,然後為他斟了一杯酒,頓時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乾王忍不住端起來細細聞了聞,讚道:“果真是好酒,色澤清,香氣醇,不是凡品。”
說著,輕輕品了一口,閉眼回味,眉眼都舒展看來。
皇后見狀,心下暗喜。
乾王睜開眼,胃口大開,就著美酒吃著小菜。
“此酒有何名號,似乎並非宮中貢酒?”乾王突然問道。
“這是臣妾一遠方表妹家中自釀,尚未取名,不知皇上是否願意賜一個?”
乾王沉吟一會,笑道:“瓊漿玉液,芬香淑鬱,但使主人能醉,不若就叫'醉玉'。”
“醉玉,果然是好名,臣妾代表妹謝皇上賜名。”
“不知是哪位表妹?想必是名心靈手巧的女子吧。”
皇后正要回答,突然從後院中傳來一陣黃鸝的鳴叫聲,聲聲悅耳,甚是動聽。
乾王露出疑惑的神色:“這麼晚了為何還有黃鸝的叫聲?”
皇后笑了笑,提議道:“月夜黃鸝啼,皇上何不去看看?”
乾王同意道:“也好,你叫人將酒菜拿到庭院中,月下品酒聞鳥鳴,哈哈,似乎也不錯。”
兩人於是起身朝院中走去。

四十四 安如瑾(二)
當乾王走進院子,就見一名女子站在樹下,以指壓唇,口中發出一陣陣鳥啼,饒有興致地逗著樹上的鳥兒。
想不到這惟妙惟肖的聲音竟然是從人口中發出的,乾王眼中閃過詫異。
那女子似乎察覺有人靠近,停下逗鳥的舉動,回過頭來,一張艷麗無雙的臉龐立時印入眼中,只見她梳著一個偏雲髻,斜斜低垂,以金釵點綴,額間垂掛著一條精巧的珠鍊,為她原本美麗的容貌更添了幾分風情。 她的穿著也是獨具慧心,一襲淡黃色綢裙,外罩紅色絲錦,左胸處繡著一串炫彩花團,襯得脖頸處的皮膚潔白誘人;束腰很高,將上身的豐滿完美地突顯出來,既性感又不失端莊,比起宮中的華麗多了幾分活潑。
乾王眼中毫不意外地閃過驚艷,心中又忍不住拿她與染袖做了個比較,若染袖像一朵沾露粉荷,清新嬌俏;而眼前這名女子卻是一朵豔色牡丹,華美奪目。 兩者各有千秋,難分軒輊。
那女子上前行禮道:“臣女安如瑾見過皇上,不知皇上駕臨,擾了聖駕,還請恕罪。”
“不必多禮,你的口技不同凡響,幾可亂真。”
皇后笑道:“皇上,前些日子您忙於國事,臣妾未來得及向您介紹,這便是臣妾的表妹,其祖父乃安靖安國公,其父為安文述安御史。”
“哦?原來是安御史之女。”對於安國公,乾王的記憶已經模糊,但是安文述他還是記得的,當初他受封太子之位還有安文述的一份功勞,只可惜不久之後,安文述便意外身亡,安家在得到撫卹之後也逐漸淡出朝堂。 想不到他們家還出了這麼一位不俗的女兒。
“當年乃父對朕多有助益,只可惜英年早逝,可惜可嘆。”乾王略帶惋惜道。
安如瑾柔聲道:“家父已故去十餘年,仍能得皇上掛念,若地下有知亦心懷安慰了。”
“安家如今景況可好?若有困難儘管提出,朕可不能讓功臣之後受了委屈。”
“多謝皇上關心,安家一切安好,況且有皇后表姐在,臣女一家都不曾受什麼委屈。”說著還感激地看了皇后一眼。
乾王也轉頭朝皇后點了點頭,幾人走到亭子中坐下。
宮女將酒菜擺上來,乾王笑道:“據說這酒乃是你自己所釀?”
“正是,些許小技,恐怕等不了大雅之堂。”
乾王愉悅道:“安小姐太過自謙了。”
皇后也笑著說:“剛才皇上還親口為此酒賜'醉玉'之名。”
安如瑾眼中閃過驚喜,忙起身行禮謝恩,隨後又道:“想來皇上是擅品酒之人,臣女不才,家中自釀了六種美酒,皇上今日所喝的只是其中一種。 ”
“哦?如此,朕倒是有口福了。”乾王笑道,“若有機會一定要一一品嚐。”
“這倒是容易,過幾日臣女就託人將美酒帶入宮中。”
“甚好。”
當晚,乾王在兩人陪伴下,賞月品酒,談天說地,十分盡興。 安如瑾落落大方,言語風趣,眉宇間時不時透出萬般風情,連帶皇后也多了幾分隨意,只是在看到乾王隱現迷離之色時,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幾人一直聊到內侍提醒掌燈才結束,乾王當晚自然夜宿在了景琗宮中。
第二日,染袖派人送禹昊去學堂,自己則回了雲舒宮。
泉聲一見到她,便上來小聲說道:“昨晚皇上在景琗宮過夜。”
染袖不動聲色道:“這有何奇怪?皇上難道不應該在景琗宮過夜嗎?”
“不是這個意思。”泉聲道,“聽說昨晚皇上和那個安如瑾夜下暢聊,相處甚是愉快,雖是夜宿景琗宮,但誰知道侍寢的是哪個?”
“噓,別亂說。”染袖在唇邊豎起一根手指,“安小姐還是未出閣的女子吧?這麼說有損她的聲譽。”
泉聲不以為意道:“今天一大早,各宮都在傳了,要知道皇上可是難得在皇后那留宿的,可是那安小姐一來就留住了皇上,這怎能不令人懷疑?”
“不管如何,我們還是多聽少說的好,你也別在到處去說。”
泉聲嘀咕道:“這個我自然知道,我這不也是在為你著想嗎?”乾王與染袖的關係,雲舒宮的眾人一清二楚,她們都認為染袖成為嬪妃只是時間問題。
染袖沒有再理她,剛走進內宮就見離若正站在走廊上發呆,臉上露出不同於往常的開朗,顯得有些深沉。
染袖心中奇怪,走過去問道:“離若,怎麼了?有心事?”
離若回神,見是染袖便露出笑容道:“沒事,可能是昨晚沒睡好。”
“是嗎?那就好,若有困難可不能瞞著我,說不定我還能幫上什麼忙呢。”
離若笑著點頭,待染袖離開,他眼中又露出幾許複雜的光芒,有困惑,有難受,又帶點茫然……
見過夏末涵之後,染袖照常開始了一天的功課,練字,繡花,柔術定點訓練等等。
下學後,禹昊回宮,心中想著染袖昨晚所說的遊戲,見到她右手食指上果然戴著指環,立刻眉開眼笑。 戴右手代表東西藏在雲舒宮中,不知道藏的是什麼?
午膳時,松韻將菜餚一一擺上桌,分別為夏末涵和禹昊添上碗筷。
夏末涵見她神色有些不渝,便問:“松韻怎麼了?”
“沒什麼。”松韻不好意思地笑笑,“主子不必管奴婢,些許小事。”
禹昊本來也沒在意,可是突然想到染袖說過要隨時留意周圍人的神色舉止,便開口道:“松韻,是什麼小事?反正光吃飯也無聊,不如聽你說說話。”
松韻沒料到禹昊會突然跟她說話,要知道在雲舒宮中,他只與夏末涵和染袖親近得多一點,平時沒有必要,是不會和她們打招呼的。
夏末涵也有點吃驚,不過倒沒有阻止,她待下人一向寬厚,飯桌上也沒那麼多規矩。
染袖心中卻在想,禹昊真的很聰明,第一次玩這個遊戲便找到了訣竅。
松韻看了看染袖,染袖只回了她一個似有似無笑容。 不得已,她只好說:“真的只是小事,不過就是今天不小心把自己的玉簪摔斷了。”
禹昊一聽,有些失望,似乎跟遊戲無關,誰知卻又聽染袖的聲音傳來:“是奴婢不好,走路不留神,撞到松韻,害她將玉簪摔到了地上。”
夏末涵笑道:“原來如此,回頭本宮送你一支。”
松韻連忙搖手道:“不用了,那玉簪不值幾個錢,斷了就斷了。”
染袖也道:“主子,要送也是奴婢送。松韻雖然不介意,可也不能讓她白白受損。”
松韻臉一紅,嘟噥道:“你們這樣說,真是讓奴婢無地自容了。”
幾人都笑起來。
禹昊眼睛亮亮的,一邊吃飯一邊打量著眾人,心中似乎已有了發現。
飯後,染袖陪著禹昊在房中讀,禹昊趁著侍讀出去時,悄悄對染袖說:“我知道,你藏的是一支簪子對不對?你要送一支新的簪子給松韻。”
“什麼簪子?奴婢可不知道,剛才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染袖一臉淡然。
“嗯,果然是。染袖一有算計就裝傻。”禹昊語言異常犀利。
染袖汗一個先,不過表情還是很平靜地說:“遊戲沒結束前都不公佈謎底,皇子先將東西找出來再說吧。”
“東西我肯定會找出來的。”禹昊眉眼彎彎地笑道,“我還等著染袖的獎勵呢。”
染袖也笑了笑,然後起身道:“今晚琴心陪夜,奴婢先出去了,二皇子專心完成課業,有不解之處就問琴心。”
禹昊撇了撇嘴,端起冊開始學習。 突然,他動作一頓,剛才染袖說什麼? “有不解之處便問琴心?”平時不都是讓他找母妃的嗎? 難道,難道……
禹昊臉上慢慢露出笑容,哈哈,這個遊戲果然有趣,一環扣一環,看似沒有關聯的事情,只要細心觀察和琢磨,就能發現驚喜,好玩!
第二天,禹昊便將一根銀簪遞到染袖面前,他臉上帶著驕傲和得意,眼光閃閃,似乎在等著誇讚。
染袖讚道:“二皇子真聰明,奴婢還以為你起碼要兩三天才能找到線索呢。”
看來要增加難度了,禹昊的智商和觀察力都非同一般,只要適當引導,他的前途不可估量。
“那你可別忘了我的獎勵。”禹昊提醒道。
染袖道:“好,不過奴婢的繡功實在太差,不如送別的東西好嗎?”
“送什麼?”
“這就要看二皇子有沒有本事拿到了。”
“也就說,第二場挑戰開始了?”
染袖笑著點頭。
禹昊眼中立時閃現勢在必得的炫目神采。
乾王自那日在景琗宮留宿過一夜之後,連續幾天都沒再去過,眾人都以為當初關於安如瑾的流言不過是一時興起,可是在不久後,乾王又去了一趟景琗宮,據說是安如瑾託人送了幾種美酒進宮,恭請乾王去品評。
然而這一次,酒量一向很好的乾王卻醉了。
夜色朦朧,羅帳中卻是一片春光旖旎,呻吟之聲伴隨著陣陣酒香,為清冷的寢宮增添了火熱淫靡之氣……


四十五 第一次交鋒
清晨醒來,乾王才發現床上躺的是安如瑾,淺色床單上印出點點血跡,昭示著昨夜的瘋狂。
乾王揉了揉發疼的額角,記憶有些模糊,但眼前的一切卻已是不爭的事實。 他確實很欣賞安如瑾,但還不至於急色至此,即便要召了她,也得等她真正入了宮再說。
可是如今木已成舟,他後悔也無益,更何況安如瑾確實是個美人。 只是這其中有些奇怪,此處是皇后的寢宮,她怎麼會願意讓自己的表妹來侍寢? 乾王眼中露出深沉之色。
正在這時,旁邊的安如瑾醒過來,見到這副光景,臉上一紅,羞澀道:“皇上,昨晚,昨晚……”
“你好好休息,過幾日等候賜封。”說完,乾王便跨下床。
他不喜歡被人算計,這次不知是皇后一人的主意,還是兩人合謀,看起來後者的可能性比較高。
乾王在太監服侍下穿好衣服,看也沒看安如瑾就準備離開,誰知衣袖突然被人拉住,回頭望去,就見安如瑾半坐起來,一手拽著被子虛擋在胸前,肩膀光裸,豐潤的胸部也若隱若現,她艷麗的臉龐上露出幾分憂傷,雖然什麼也沒說,但那模樣,足以能令任何男人為之心軟。
乾王顯然也不例外,原本冷淡的眼中閃現出幾分柔和,主動握住她的手說:“不必多慮,朕不會虧待自己的女人。”
待乾王離開,安如瑾原本憂鬱的臉上慢慢露出一抹笑容……
三天后,安如瑾被正式納入后宮,賜封“昭媛”,享二品尊榮。 雖然安家已經不如從前,但亦是名門世家,僅僅是安國公之名,就足以令她高於他人。
這一詔令在后宮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 要知道女子入宮都是需要經過嚴格篩選的,即使是宮女也不例外。 自乾王登基以來,還從未破壞過這個規矩,如今竟然天將奇兵,一入宮就是二品,這讓其他品位低微的嬪妃如何心服? 即便她有皇后撐腰,也擋不住其他人的蠢蠢欲動。
聽聞這個消息,染袖先是露出深思的表情,隨後嘴角微揚。 如今的情況不是正好? 她正愁不知道該如何疏遠乾王,安如瑾這一插足反而給了她機會,有她吸引眾人的目光,雲舒宮可以趁機發展穩固,將三司的事情處理妥當,徹底坐實夏末涵的昭儀之位,只要不犯打錯,一兩年之後,她必然能榮登一品,到時候她的家人全部會被遷入首都,成為新興貴冑。
只是她還有一個疑慮,那便是尚不清楚安如瑾的為人,若是頗有手段之人,她就得事先做好防範的準備。
嗯,找個機會探探。
這個機會很快就到了。
這天下午,染袖與琴心一起前往花圃採摘花瓣,路過湖心橋時,迎面一名衣著華貴的女子領著兩名宮女徐徐走來。
染袖和琴心連忙退到一邊行禮,垂首等待貴人過去。
誰知那女子卻在兩人身前停了下來,只聽得一個清越的聲音傳來:“你們兩個,抬起頭來。”
染袖兩人疑惑地抬起頭,正好對上那女子的審視的目光。
安如瑾。 染袖心中冒出這個名字,前幾天遠遠見過一次,如今看來,確實是風華絕代,衣著打扮也很有特色,笑顏如花,煙視媚行,稱得上一代尤物。
“你可是染袖?”安如瑾詢問道。
“回娘娘,奴婢正是。”染袖的衣著與一般宮女不同,別人能認出來也不算奇怪。
“果然清秀可人,聽說你是本屆鬥舞的魁首,不知本宮可有幸一睹你的舞姿?”
“娘娘過獎了。奴婢蒲柳之姿,不過有幾分運氣罷了。”
“呵呵。”安如瑾笑道,“過幾日便是本宮的生辰,染袖可願為本宮一舞助興?”
“娘娘看得起,奴婢自是不敢推辭,只是此事還需要問過奴婢的主子夏昭儀。”
“行,此事本宮親自去說。你們先忙去吧。”
染袖兩人又行了一禮,正準備離開,誰知安如瑾似乎突然拐了腳,身子一偏,就朝染袖倒去。
由於離得太近,染袖來不及躲閃,只覺得一陣巨力將她撞向橋邊,眼看就要掉到湖中。
但染袖是何人? 她的平衡感幾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只要腳稍微一勾就能穩住身形,誰知左腳又被人狀似無意地踢了一下,染袖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終於還是失去了平衡,在琴心的驚呼聲中翻入了水中。
安如瑾驚訝地摀住嘴巴,忙吩咐身後的宮女叫人來救。
染袖在水中扑騰著,她並不著急,一邊緩慢朝岸邊移去,一邊在思考安如瑾的意圖。 同時心中了解了一個事實,安如瑾是練家子! 染袖雖然學習了柔術,對付普通人三五個不在話下,但是若面對的是這個時代的練家子,除非對方不設防,否則她還真不是對手。
好不容易扑騰著上了岸,渾身濕透染袖裝作嗆水,不停地咳嗽。
琴心跑過來關切地問:“還好嗎?”
染袖擺擺手,虛弱地回道:“不礙事。”
“這是怎麼回事?”正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抬頭一看,正是乾王。
染袖還沒開口,就見安如瑾已經上前跪道:“皇上,是臣妾不好,剛才走路不小心拐了腳,結果將這名小宮女撞落水,請皇上責罰。”
染袖垂下眼,掩去那一抹精光。 安如瑾如此率先表態,她反而不好告狀了,周圍幾人都可以作證,她“確實”是拐了腳,染袖落水只是“意外”。
乾王看向染袖,他雖然不相信安如瑾剛剛入宮就會為難一名和她沒有任何衝突的宮女,但還是需要從染袖那裡得到確切答案。
染袖回道:“回皇上,剛才確實是意外,奴婢沒事,就是不知這位娘娘的腳傷嚴不嚴重?”
“安昭媛,需要喚御醫來看看嗎?”乾王道。
安如瑾忙道:“不用了,臣妾宮中有藥酒,回頭讓宮女揉一揉便沒事了,不用勞師動眾。”
“好了,你們都起吧。”乾王上前將染袖扶起來,看她的可憐模樣,柔聲道,“快回去換身衣服,喝碗薑湯,若是感染風寒就不好了。 ”
染袖溫和地笑笑,謝過乾王之後便在琴心的攙扶下離開,轉身時余光瞥見安如瑾眼中的精芒,心下凜然。
看來,這次宮中進了一位不可小覷的人物……
第二日,安如瑾竟然帶著禮物親自來看染袖,順便拜訪夏末涵。
她先對昨天的事再次表示歉意,然後又向夏末涵提出請染袖去為她慶生的請求。
“希望夏昭儀和染袖不要因為昨日之事而對我心生芥蒂,我是真心邀請你們。”
夏末涵遲疑了一會,回道:“我暫時無法答復你,染袖看起來有些受涼,若是生病,恐怕就只能拒絕安昭媛的好意了。”
安如瑾大方地笑道:“沒事,染袖的健康自然比較重要,我理解,夏昭儀不用覺得抱歉。”
她這麼一說,本來還不覺得抱歉的夏末涵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早聽說夏昭儀賢良淑德,如今一見果然如此,難怪如此得皇上的寵愛。”
夏末涵臉色有些不自然起來。
安如瑾又道:“我初入宮,什麼都不懂,以後還請姐姐多多提點,若有錯漏,也不需顧及,直言不諱即可。”
夏末涵點點頭,柔聲道:“安昭媛如此玲瓏的人,哪裡會有何錯漏?我以後說不定還要仰仗你呢。”
“哈哈,那就承姐姐吉言了。”
……
染袖忍住捂額的衝動,夏末涵完全不是安如瑾的對手,整個人都被她牽著走,若是再聊下去,她估計連一天吃幾碗飯都要被套出來了。
“娘娘,時候不早了,是不是準備開飯了?”
夏末涵回神,點頭道:“是了,染袖,你去吩咐琴心她們準備。”
末了,又氣地對安如瑾道:“安昭媛是否要留下來一起用膳?”
一般像這樣第一次見面的人都不好意思打擾主人家,可是安如瑾卻絲毫不以為嫌,只聽愉快地笑道:“我真的可以留下嗎?不會太打擾嗎?”
“當然不會,只是膳食簡陋,可能招待不周。”
安如瑾自來熟地挽住夏末涵的手臂,說道:“我從挑食,謝謝姐姐的邀請。”
好一個安如瑾! 染袖心中微起波瀾,原本以為可以利用安如瑾吸引乾王和宮中其他嬪妃的注意,可是她如今刻意結交,又將雲舒宮給拉入了眾人的眼中。 不但如此,乾王經常來雲舒宮,安如瑾既可以為自己製造更多的機遇,又可以伺機破壞乾王和雲舒宮的關係,還能尋找夏末涵等人的錯漏和弱點,真可謂一舉數得。 此事若換成其他人,要做到這樣大方自然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不得不說,這次確實是遇到對手了。
“安如瑾?”雲舒宮門外,離若一臉迷惑地望著安如瑾離開的背影。
染袖碰巧看到他的神色,不由得奇怪地問道:“離若,你認識她嗎?”
離若搖頭,皺眉道:“不認識,可是……”總覺得怪怪的,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染袖關切地望著他。
離若笑道:“沒事,最近我會留意安如瑾的動向,定不讓她傷害雲舒宮的任何人。”
“好,拜託你了。”染袖臉上雖笑著,可是心中疑慮更重。 離若本身就是一個謎,如今更是謎中生謎。 自從聽說安如瑾的事之後,他便時常露出迷惘之色,這可不是正常的表現啊……
唉,頭痛。

四十六 對話坤王
安如瑾此人太過圓滑,自入宮以來便開始結交各宮嬪妃,而且做得併不招搖,因為她結交的對像是有針對性的,比如拜見秦貴妃和衛淑妃,這算是禮數,比起夏末涵當初的深簡出要周全得多,更別說她性格外向,善於投其所好。 而後又藉助染袖交好夏末涵,利用各種“偶然”打入其他嬪妃的生活圈。
染袖不知道這些事是皇后的授意還是安如瑾自己的作為,若是前者,那染袖不得不重新估計皇后的心機;若是後者,那安如瑾就絕對不會甘於受人擺佈,她擁有不小的野心。 染袖更傾向於後者,皇后大有可能引狼入室,也不知道安如瑾是如何說服皇后的。
在情況還未明之前,染袖並不打算與安如瑾太過深交,還是暫時按兵不動更好。 對安如瑾生辰的邀約,她拜託夏末涵以生病為由推脫了,連同夏末涵也決定不去,只是託人送上了賀禮。
不過,當天沒等到安如瑾的再次邀請,倒是等到了乾王貼身太監的傳話。
“什麼?坤王陛下要見我?”染袖不確定地問,“不是乾王,而是坤王?”
太監點頭道:“沒錯,是坤王陛下,他有事召見你,皇上讓奴才傳稟,姑娘收拾一下便隨奴才走吧。”
染袖心下嘀咕,回房整理了一下儀容,又告之夏末涵之後,便跟著太監朝宮外走。
到達南院門,上了馬車,經過小半個時辰的路程,染袖正式進入坤焱宮的地界。
此處的規模佈局與乾鑫宮相差無幾,若非侍衛、宮女和太監的服侍不同,染袖幾乎都以為回到了乾鑫宮。
“染袖禦司,請跟奴才走。”一名太監走過來躬身道。
染袖回禮之後,跟著他進入一間偏殿,殿外有侍衛佇立,冷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並未開口阻攔,顯然接到過通知。
偏殿內室的面積並沒有染袖想像中那麼大,裝潢大氣又不失舒適,看起來像坤王批閱奏摺和偶爾休息的地方。
緩步而入,抬眼就見坤王端坐在正前方,奮筆疾,並未抬頭。
“奴婢染袖拜見坤王陛下。”染袖依禮下跪。
“嗯,起吧。”坤王低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染袖起身靜立在中間,等候坤王開口。
一時間,殿內安靜異常。 片刻後,坤王停下手上的動作,終於抬頭朝染袖望去。
“你的蓮台水袖,朕也看了,確實稱得上絕世無雙,令人驚艷。”
“陛下過獎了,奴婢不敢當。”聽坤王如此說,染袖大概猜測出他召見的目的。
“你毋須謙虛,此舞可不是一般人能跳的。”
染袖眉毛一動。
坤王又道:“你應該知道,所有獲得魁首的曦國人,皆有另外的封賞。”
“奴婢知道。”
“朕會賜你祖輩三代官身,但在這之前……”坤王舀過旁邊的一疊紙,翻看幾頁之後繼續道,“朕查過你的身世,沈家旁支的孤女,由奶娘養育,靠主家接濟生活。祖父是秀才,可惜才識有限,屢試不中,後抱憾亡故。乃父更是連秀才也未考中,後轉而行商,結果家財散盡,鬱鬱而終,你母親也在生下你之後病故。自此你便成了孤女,家中一貧如洗,受盡旁人欺辱,所以你小小年紀便被送入宮中做了宮女。年幼失怙,身世堪憐。”
染袖默然無語,今天她才完全了解自己這具身體的過去,在宮中只能查出姓氏和入宮後的一些事情。
心裡如此想著,臉上適時地露出幾分哀傷。
坤王放下手中的紙,直視她道:“朕很好奇,如此身世的你,是如何習得一身好舞藝的?”
染袖心中一跳,正要回話。 坤王擺擺手道:“別告訴朕是跟宮中舞坊學的,舞坊的水平朕十分清楚,固然精湛,卻與你的舞風完全迥異。一名出身低微的小小宮女,是如何擁有如此高超的技藝的?”
染袖壓下心中的警惕,沉著地回道:“稟坤王陛下,奴婢初入宮時,除了學習禮儀之外,還跟宮中舞孃學過一段時間的舞蹈基本功,只是因為各種原因而沒能進入舞坊,反而被安排到廚房工作,只是奴婢十分喜歡跳舞,從未停止練習,故才有瞭如今的成就。”
“是嗎?自學成才?”坤王不置可否地摩挲了一下手指。
染袖低下頭,她剛才所說的並不是謊言,在穿越不久,自己就對這具身體原主人入宮後情況調查了一遍,因為性格懦弱,被人踢來踢去,原本有機會成為舞童,卻被人設計去了廚房。 後又因為表現良好而有了伺候嬪妃的資格。
坤王又問:“鬥舞上的三支舞都是你所編?”
“是的。”
“這麼說,你也算得上一位奇才了。”坤王的聲音毫無起伏,完全聽不出此話是褒是貶。
好在他沒有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只是說道:“這些暫且不提了,你獲得鬥舞頭名,為曦國爭得榮譽是不爭的事實,有功就該賞。朕賜你紫金令,憑此令可擁有直接覲見朕的資格。”說著,示意太監將東西遞過去。
染袖雙手接過令牌,行禮謝恩。 同時暗自舒了一口氣,眼前這個男人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狀似順理成章的對話,卻像已經洞察了一切。
坤王又道:“三代官身的封賞需要五年後兌現,朕已經將文牒寫好,五年後你舀此令來換取印鑑即可。”
染袖再次謝恩。
坤王又打量了她一會,突然道:“朕調查過你這幾年在宮中的行事作風,低調而忠主,性格溫婉,處事謹慎細心,以煊……乾王對你偏愛有加,你卻從不求名分。如此不喜張揚的你,卻參加了此次鬥舞比試,並一舉獲得魁首,與你之前的低調大相徑庭。朕不認為你完全是為了出風頭和那筆巨大的財富,你真正想要的是問昭金牌吧。”
染袖眼中閃過訝異,同時臉上也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這一情緒。 面對什麼人就用什麼應對方式,這一向是染袖的行事準則。 坤王顯然比乾王要細心精明得多,她不認為自己能裝傻,反而不如實話實說,看坤王有何計較。
“你不願意成為乾王的嬪妃。那麼最終的目的就是——出宮。”坤王淡淡說道。
染袖跪道:“奴婢不敢欺瞞坤王陛下,奴婢確實有此打算。”
坤王點點頭,臉上冷淡如常:“你不必害怕,朕並非想探究什麼。乾鑫宮與坤焱宮相互監察,卻不會隨意干涉對方的內政和后宮事務。朕今天之所以如此說,是想提醒你,若想在五年後安然離宮,就不要讓乾王愛上你。”
染袖輕聲道:“乾王怎麼看上奴婢這樣卑微的宮女?坤王陛下完全不必有此憂慮。”
“乾王從未對任何女子上過心,但朕知道他一旦動心,就容易感情用事。”坤王徐徐道,“朕其實並不反對你成為乾王的妃子。但你一心想出宮,這就意味著將來不能輔佐他,甚至會成為他的障礙。所以朕提醒你,今後儘可能地疏遠他,否則五年後你絕對無法順利出宮。”
坤王到底知道多少內情? 他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她有這個魅力讓乾王弱水三千隻取一瓢? 做夢吧。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坤王得出這樣“可怕”的結論? 她只不過是一名小小宮女啊!
染袖沉默了一會才慎重道:“奴婢知道了,多謝坤王陛下提點。”
“嗯。”坤王重新舀起筆,道,“今日召你來主要就是賜你紫金令,沒有其他事,你回吧。”
染袖應聲退出偏殿,原來那名太監還在外候著,見她出來便領她出宮。
待染袖離開,坤王又抬頭看了看門口。 剛才他一直在觀察這名小宮女,自進殿以來就表現得中規中矩不曾有絲毫失儀,看似拘謹,實則應對自如。 這也正是她不同一般的地方,一般宮女首次覲見,無一不是戰戰兢兢,表情惶恐,更不用說剛才他一直在試探她,話題轉換之間,她沒有慌亂,也沒有獲得賞賜的驚喜,如此云淡風輕,不急不躁。
坤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眼中閃過幾分興味。
她,確實有讓以煊另眼相看的資質……
回到雲舒宮,染袖發現裡面有些冷清,問過松韻才知道,夏末涵去了安如瑾那裡。
“主子不是說不去了嗎?”她皺眉問道。
松韻回道:“本來是說不去的,可是安昭媛派人來請了三次,娘娘推脫不過,只好去了。”
請了三次?
“主子帶了誰去?”染袖又問。
“泉聲和離若。”
泉聲姑且不論,但是離若? 他與安如瑾的關係還沒查清楚,又是個假太監,稍有差池,就有可能連累整個雲舒宮的人。
事實上,自從發現他的秘密之後,染袖就一直將他當作一個不安定因素。 好在他一向行事謹慎,只要不出大的紕漏,身份就不容易曝光。 可是安如瑾的出現顯然給他造成了影響,令他行為失常,這就是一個無法猜度的變數。
“對了,”只聽松韻又道,“安昭媛還請了你,後來得知你去了坤焱宮,便讓我告訴你,回來後隨時可以去衛寧宮。”
去衛寧宮? 去了還要為她跳一場舞嗎? 她請了哪些人呢? 一般嬪妃的生辰不能大辦,不過皇后在名義上是她表姐,若她親自去祝賀,那就說不准是什麼情況了。
夏末涵不善於交際,能應付場面嗎?
正在舉棋不定時,見琴心經過,染袖忙問:“琴心,你可知安昭媛的宴會有哪些嬪妃參加?”
琴心回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但皇后卻是去了。”
真的去了? 皇后到底有多挺這個安如瑾啊?
琴心遲疑了一會,說道:“染袖,你還是去看看吧。沒有你陪在娘娘身邊,我有些不放心。”
松韻奇怪道:“有泉聲姐姐陪著不是一樣?”
琴心沒有說話,只是望著染袖。 在雲舒宮中,除了染袖之外,最了解夏末涵性格的大約就是琴心了。 這回安如瑾點名邀請了染袖,琴心沒有資格前去。 可惜當時夏末涵離開時她不在場,否則也不用難為染袖了。
染袖點頭:“好,我這就去一趟。”


四十七 衛寧宮
再三考慮之後,染袖還是決定獨自前往。
待到門口,向守門的太監微微行禮報上名字。
那太監回禮笑道:「原來是染袖禦司,安昭媛早有吩咐,若是你到了便讓奴才直接請進去。”
染袖用手絹捂了摀嘴,輕聲道:「公公稍等,我身體不適,實在不好帶著病體去見諸位娘娘,以免影響她們的雅興。本來今天也不該來的,無奈昭媛娘娘盛情難卻,若不直接前來回複,似乎有失禮數。固煩請公公替染袖祝娘娘吉祥如意,福壽安康。染袖無法當面祝賀,敬請娘娘原諒。”
「好,奴才一定這就去傳話,禦司稍等。」太監躬身就朝內殿走去。
染袖站在門外,靜靜地打量這四周的環境,與雲舒宮比,此處稍顯偏僻和狹窄,門房立柱的設立也不夠氣派,庭院樹木稀鬆,似乎很久沒人打理,若非安如瑾入住,恐怕更顯清冷。
染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看來乾王對安如瑾也並非如傳聞中那樣一見傾心,當初夏末涵剛升為婕妤時,就遷入了雲舒宮,名位雖沒有昭媛高,待遇卻不低,而以安如瑾的身份,一舉封為昭媛,也只住進了這略顯寒酸的衛甯宮,其差距可見一斑。安如瑾若是聰明,應當發現了其中的微妙,可是她毫無異色,泰然接受,不得不說養氣功夫很足。
不多時,太監從裡面走出來,笑著對染袖道:“奴才已經據實以告,娘娘略表遺憾,並讓奴才送上謝禮。”說著,遞上一個錦盒。
“這……我實在受之有愧。”
“禦司就拿著吧,娘娘為人大方,從不虧待下人,你若不收,她可要生奴才的氣了。”
“好吧,請公公替染袖多謝娘娘。”染袖結果錦盒,收入袖中,微微行禮之後就準備離開,後又似乎猶豫了一會,停下來小聲詢問道:“公公,今日宴會皇后來了嗎?”
那太監點頭道:“皇后娘娘來坐了一會就離開了。”
染袖心想也是,以皇后的身份,即使再挺安如瑾,也不可能在這樣的小宴會上一坐到底。
“那就好。”染袖裝作一副放下心的表情。
  太監奇怪道:“你還好什麼?”
染袖不好意思地笑道:“皇后尊貴高雅,我一見到就有些發慌,好在她離開了,不然若碰上,我舉止失儀豈不得罪了?”
太監「哧哧」地笑起來。
「我家娘娘也在裡面,我能否留在這裡等她?」染袖請求道,「既然來了,我想不如跟她一塊回去。”
「禦司身體不要緊嗎?”
「嗯,只是有些頭暈,注意些便無大礙。”
「那好,奴才帶你去後院,可以邊等人邊吃些東西。”
「多謝公公了。”
染袖隨著太監從邊廊進入後院堂屋,裡面已經坐了好些人,其中就有泉聲和離若。
他們見到染袖也頗為驚訝,一起上來打招呼。
那帶路的太監離開,染袖對他們笑道:「安昭媛邀請了我,我是來回複的。”
「那你怎麼沒進去?」泉聲奇怪地問。
「我一個宮女進去似乎有些不妥,所以只是過來帶個祝賀。”
泉聲瞭解地點點頭,將她拉到桌邊,離若叫人多置一副碗筷。
一般宴會,都有主家的宮女太監伺候,嬪妃們所帶的人則會被領到後院招待。
看看天色,已是夕陽西下,染袖問:「宴會開始多久了?”
「快半個時辰了。」離若回答,然後轉頭看向大殿的方向,眼神隱晦不明。
染袖微微皺眉,坐到泉聲身邊,準備用膳。
這時,兩名宮女走過來,其中一人道:「你可是染袖禦司?”
染袖抬頭,一眼就看到一個熟人,正是當初被人設計差點沒命的彩芝,寶林俞惠柔的宮女,不過俞惠柔現在已經被封為美人。
彩芝向她行了行禮。
剛才開口的宮女有些激動地說:「禦司,你在鬥舞上所跳的三支舞,奴婢都看過,實在是太精彩了。”
「你是?”
「奴婢倩兮,柯修容的貼身宮女。”
柯修容本名柯洛雲,比夏末涵早一期入宮,為人比較低調,身份卻不低,在宮中算是個**於外的存在,卻不想竟然應邀來參加了安如瑾的宴會。
「你好。」染袖朝她笑了笑。
倩兮樂從袖子中拿出一把秀氣的摺扇,展看道:「奴婢對禦司十分敬仰,特別託人買了禦司的扇子。”
染袖低頭望去,只見扇面上畫著一位在蓮花上翩翩起舞的女子,看裝束和舞姿,正是她當初跳蓮台水袖的模樣。
「哇,真漂亮。」一旁的泉聲接過扇子讚歎著。
「是吧。」倩兮笑道,「可惜當時我銀錢不夠,否則我還要買一套木雕,據說最全的一套有七十二尊,包括了禦司三支舞的精髓,蔚為奇物。”
染袖見她眼睛閃閃發光,就像追星族一樣,心中好笑的同時,也意識到這或許是一種特殊的資源......
她笑著說:「我就在宮中,倩兮何必花這個錢買這些東西?”
倩兮不好意思道:「奴婢沒想到有機會認識禦司。”
染袖可以算得上是宮中級別最高的宮女了,除了伺候太后和皇帝的女官,一般宮女太監見到她都得行禮。
「以後有時間我會在舞坊練舞,倩兮若有興趣可以去看看,也可以來雲舒宮找我閒聊。我雖是禦司,可也不過是一名宮女,沒那麼多禮數。”
「真的嗎?」倩兮一臉驚喜。
染袖點頭。
「太好了,謝謝禦司。」倩兮收起摺扇,滿足地行禮回到原來座席上。
彩芝這時才有機會開口:「禦司,奴婢往後也可以前去叨擾嗎?”
「當然可以,歡迎。”
染袖感覺彩芝似乎成熟了不少,眼中光芒內斂,舉止間透著幾分穩重。
彩芝謝過後也走開了。
泉聲小聲道:「染袖,你不是不喜歡熱鬧嗎?”
「你不覺得雲舒宮有些冷清嗎?多結交一些朋友也是好的。”
泉聲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染袖心中出現了一盤新棋,卻只有天元落了一子,她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暫時多聽多看,並不打算付諸行動。前期的局已經有了收穫,所謂過猶不及,該隱時需隱。安如瑾的出現讓她警惕,卻還沒有做對的必要。
皇后找來這麼一個強援,所要的恐怕不是乾王的寵倖,而是拉攏朝中的勢力,為自己的兒子培養根基。安家雖然已經沒有主事的男人,可是安國公的學生眾多,安禦史的風評亦是極佳,再加上安如瑾母親的家族,想必也有在朝為官的,隨著安如瑾地位的提升,親近他們的官員未必不會成為禹玨的支援者。
皇位繼承人的選拔,除了才能之外,官員的支援率亦是重中之重,雖說嫡庶輕於才學,但皇后往往佔據著更多的資源和人脈,只要嫡皇子不是一個完全扶不起的阿斗,那麼繼承皇位的幾率便遠遠高於其他人。
染袖並非一定要將禹昊推上皇位,她只是想為他爭取最大的利益,也算為自己將來買一份保險,夏末涵亦然,於公於私,他們的地位能夠穩固,都是對她有利的。
至於安如瑾,她暫時摸不准她的目的,但也不會輕易讓她下黑手,就讓她先觀察一段時間吧。
正在這時,前面似乎出現了一陣騷動,隨後見一名宮女匆匆走過來,對泉聲等人說道:「泉聲,夏昭儀叫你過去一趟。”
泉聲與染袖對視一眼,同時起身。
染袖問:「我也是夏昭儀的宮女,不知我家主子發生何事了?”
那宮女笑道:「哦,只是小事,剛才端菜的宮女不小心將菜湯撒在了夏昭儀身上,衣物髒汙,正要去內室更衣。”
聽此言,染袖也不再耽誤,與泉聲一起前往內室。
「主子。」染袖轉進屏風,見夏末涵身著單衣背對著她,便喚了一聲。
夏末涵轉身,奇道:「染袖,你怎麼來了?」說著,便擺手命其他宮女出去,屋中只留下了泉聲和染袖。
染袖又將來回絕邀請的話說了一遍,一邊說一邊幫她脫下單衣。
動作突然一頓,她看到夏末涵肩頭紅了一塊,便問道:「主子,這是剛才燙的?”
夏末涵點點頭,苦笑道:「有點疼,那宮女實在太不小心了。”
染袖用濕毛巾給她敷了敷,狀似無意地問道:「那安昭媛如何處置那宮女的?”
「命人拖出去等候發落。」夏末涵歎道,「可能免不了要打一頓板子吧。”
是嗎?染袖垂頭,掩去眼中的不以為然,她幾乎聽到了安如瑾的嘲笑之聲。她這是要給雲舒宮幾個下馬威嗎?先是撞她下水,現在又燙傷夏末涵,這一系列舉動,大概也有討好皇后的意思。畢竟這段時間,雲舒宮的風頭正盛,秦貴妃和衛淑妃因為各種原因被冷處理,皇后的對手就只剩下夏末涵了。
「紅了好大一塊啊!」泉聲拿著更換的衣物驚呼道。
夏末涵輕輕摸了摸,笑道:「回去擦點藥就好了。”
「安昭媛連藥也沒給主子準備嗎?」染袖問道。
「許是沒注意吧。」夏末涵不甚在意地笑笑。
染袖揉了揉額角,夏末涵這樣性格不改不行啊!人家都直接欺到眼前了,還大而化之,這要是在平常家庭也就算了,和氣少事端,但是這是皇宮,皇帝的女人沒其他娛樂,就專找軟柿子消遣,再加上各種利益參雜,想安詳太平都難。
染袖不知道安如瑾對夏末涵的性格瞭解有多深,但若再來幾次,就絕對不會將她放在眼裡了。
強則退而求次,弱則得寸進尺。
染袖瞇了瞇眼,這或許是改變夏末涵的一個契機。
不急,慢慢來,她還有五年時間。

四十八 美酒?呵!
在衛寧宮用過膳,夏末涵等人回到雲舒宮,走之前,安如瑾給所有參加宴會的人都送了一份謝禮,每人五壇美酒。
整個后宮都知道安如瑾擅長釀酒,也知道乾王愛品酒,所以都欣然接受。
染袖揭開其中一壇聞了聞,確實酒香撲鼻,五壇似乎是五種不同種類的酒。染袖上輩子專門學過品酒,對白酒也稍有認識,光從色、香來看,可稱上品,分別嚐了一口,各有特色,難怪乾王會喜歡。
染袖嘴角露出小小笑意,她既然以酒吸引乾王,那麼……
“皇上,今日是臣妾的生辰,皇上可願意陪臣妾一晚?”沐浴更衣後的安如瑾親身來到御書房。
乾王抬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朕還有奏摺要處理,今晚就不去了。”
安如瑾眼中閃過失望,情緒有些低落道:“臣妾知道自己當初的作為有失體統,不求皇上能原諒,但仍抱有一線希望,希望皇上對臣妾能有一分憐惜。臣妾厚顏,在見到皇上的第一眼時,便已傾心,所以才請求皇后成全了臣妾,卻不想令皇上不快,臣妾確實有罪。”
乾王冷冷道:“入宮有入宮的章法,不是上了朕的床朕就一定要對你負責。”
若非顧念安國公和安御史的功勞,又不想與皇后翻臉,他怎會讓這個算計他的女子入宮?
“臣妾知道。”安如瑾跪道,“臣妾會用後半身來彌補自己所犯的錯誤,盡心伺候皇上,與其他姐妹和睦相處,不讓皇上為難。”
乾王臉色稍霽,不管怎麼說,安如瑾的話很得體,讓他嚴厲不起來。
“好了,你下去吧。”乾王擺手道,“只要你安守本分,朕就不會處罰你。”
安如瑾拜了拜,遲疑道:“臣妾不奢求皇上今晚能陪臣妾,但仍期望皇上有閒時能去臣妾宮中坐坐,臣妾會命人為皇上釀最好的酒。 ”
乾王點點頭,他對安如瑾的酒倒是頗為中意。
安如瑾這才退了出去,眼中閃過一抹勢在必得的光芒。
處理完國事,乾王揉了揉肩膀,起身命人掌燈,準備回宮休息。
“皇上,這不是去寢宮的路。”身後的太監小聲提醒。
乾王腳步一頓,目光看向前方,再過去一個迴廊就到了雲舒宮。
“離雲舒宮不遠了,今晚就去那裡吧。”乾王淡淡道。
身後太監有些嘀咕,明明一開始就想著去那裡的。
乾王走進云舒宮,今天來得有些晚,又沒事先通報,所以門外沒有人接駕。
“呵呵,主子,奴婢給你做的髮型如何?”裡面傳來熟悉的笑鬧聲,正是染袖。
乾王放緩腳步,透過窗子看見染袖正在鏡台邊為夏末涵梳理髮髻。
這麼晚了還在梳髮?
“嗯,感覺與其他人的大不相同。”夏末涵遲疑道,“這樣梳真的沒問題嗎,會不會太顯眼了?”
“不會啊,奴婢覺得這個髮髻與主子的臉型很襯,明天就梳這個髮髻吧?”
“唔……”夏末涵依然有些猶豫不決。
染袖笑道:“髮型就像心情,需要時常換一換,展現不同的風貌,這樣才能令人賞心悅目。”
夏末涵沒有再出聲,似乎被說動了。
窗外的乾王嘴角含笑,染袖也如她自己所說的,總在展現不同的風貌,時而俏皮,時而嬌羞,時而端莊,時而驚艷,就像一朵七彩奇花。
乾王跨步走入,先看到她的是松韻,急急行禮。他也沒理,徑直走入內室。
夏末涵與染袖連忙上前迎接。
乾王首先就看向夏末涵的髮髻,一束飛雲髻,周圍巧妙地以辮子纏繞,左邊留下一縷長發垂下,飛雲髻上斜插著一朵粉色芙蓉,辮子中點綴朵朵小花,宛如眾星拱月,甚是奪目。
夏末涵是瓜子臉,額間斜分的劉海,將她的臉型襯托得格外精緻,少了幾分清冷,多了幾分俏麗。
乾王讚賞道:“不錯,這個髮髻很適合你。”
夏末涵輕聲謝過,在乾王的注視下略有些不自在。
染袖看了她一眼,開口道:“皇上處理國事辛苦了,是否要奴婢去準備些夜宵?”
乾王笑道:“你不說朕還不覺得,你一說倒還真餓了,你去吧。”
染袖領命而去。
不過片刻,食物上桌,乾王表情愣了愣,大約沒想到會這麼簡單。染袖做了一碗湯圓,順便配了一些開胃的酸菜,平常酸菜這種東西上不了檯面,染袖卻估計能讓乾王吃個新鮮。
“因為不想皇上等太久,所以奴婢只做了些簡單的,雖然簡單,但湯圓可以暖胃助眠,適合晚上食用。皇上嚐嚐,看合不合口味。”染袖自然地解釋著。
乾王舀了一顆送入嘴中,軟韻燙舌,咬開後,味道不似平常所吃的甜膩,反而有種特別的淡咸和花香,又吃了一口酸菜,很是開胃。乾王露出滿意的表情,他吃慣了山珍海味,無論去哪一宮,妃子們無不用最好的膳食招待他,卻從沒人想過,什麼時候適合吃什麼東西。她們只認為珍貴的就是最好的,卻不知用心的才是最能動人的。
雲舒宮給他的感覺,就像一個小家,總能令他有種安定的感覺。
乾王看了看夏末涵,相處這麼久,他也知道她確實有些害怕自己的親近,但她性格溫婉,不求榮華,是個很好的知己。
而染袖……乾王眼神沉了沉,嘴角露出些許笑意,想起她偶爾的小動作,心中不由得愉悅。
“對了,花時快過了,在此之前,這幾天不如做全花宴吧!”染袖突然道。
夏末涵問道:“全花宴?”
染袖點頭:“嗯,是的,以花入菜,主子以前也吃過的,只是花樣沒那麼多。”
乾王露出感興趣的神色,說:“哦?有些什麼?”
“太多了,奴婢一時數不過來,皇上若有空可以來品嚐一下。”染袖淺笑道,“只是奴婢手藝不精,到時皇上不要嫌棄就好。”
“呵呵,朕不會嫌棄的。”一碗湯圓下肚,乾王感覺很是舒服,在這樣輕鬆的氣氛下,也不由得調笑幾句,“只要染袖別做得太難以下嚥,朕還是能給你這個面子的。”
染袖撇了撇嘴,隱晦地瞋了他一眼。
乾王忍不住露笑。
染袖又道:“奴婢要準備四五天,再連續吃上四五天,每天會換不同的花樣,皇上可以抽空來。”
乾王點頭道:“朕知道了,一定賞光,哈哈。”
第二天送走乾王,染袖就開始準備。她之所以要辦這個全花宴,並不全是為了取悅乾王,而是有別的目的。雖說打算暫時低調行事,但夏末涵莫名其妙被傷了一次,她總要有所回報,偶爾給別人添一下堵還是可以的。
五天后,乾王果然如約而至。一進云舒宮就聞到一股沁人的馨香,再看飯桌上,擺放著五菜一湯,紅、黃、青、橙、白、紫六種顏色,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造型亦各有特色,令人食指大動。
染袖等人上前伺候乾王用膳,順便介紹每道菜所用的食材。
花園中並非所有花都能食用,所以第一天的花宴,染袖只選了三種花,菊花、茉莉和桂花。其中茉莉更有罕見的紫色,為這次花宴多添了一種色彩。
乾王吃得很是滿意,禹昊更是第一吃這樣別緻的膳食,胃口大開,不過眼神卻時不時在乾王和染袖兩人之間徘徊。
染袖給乾王斟了一杯酒,笑道:“這是上次安昭媛所贈的酒,皇上應該會喜歡。”
在次之前,染袖請離若驗過,並未做過手腳,這才放心拿出來。
乾王品了一口,微微皺眉:“嗯?難道是新酒?味道似乎有所不同。”
“莫非不合皇上口味?”染袖小心道,“要不要奴婢另換一種?”
“不必了。”乾王笑道,“此酒帶了些許苦澀之味,倒也算獨有特色。”
這一頓,乾王吃得甚是盡興,並決定將之後幾天的花宴都吃全,他很想看看染袖到底能做出多少花樣。
之後幾天,乾王果然一次都沒有錯過,天天來雲舒宮用膳喝酒,雖然並非天天留宿,但這一番舉動,也讓不少人眼紅,不過好在五天后,乾王就不再頻繁出入雲舒宮,其他嬪妃這才安下心。而安如瑾卻覺得沒有那麼單純,認為這可能是夏末涵對她的反擊,她表面裝作善良無害,實則暗藏心機。
想到此處,她便坐不住了,終於下定決心再次主動邀請乾王前來衛寧宮品酒,正好這天有僕人送來了釀好的新酒,應該可以引起乾王的興趣。
乾王考慮了一下,未免她多次來邀,便去了。
席間,安如瑾打扮地嫵媚動人,伺候殷勤,以優雅的動作為乾王斟上一杯酒,吐氣如蘭道:“皇上請用。”
美酒,美人,美器,春色無邊。
乾王亦頗為意動,舉杯輕抿了一口。安如瑾笑顏如花,這次的酒比上一批更加香醇,以乾王對酒的愛好,必然心喜。
誰知她沒等到乾王的誇獎,反而見到他皺起了眉頭。
安如瑾心下一突,小心問道:“皇上,莫非這酒不合您的意?”
“不是,朕今日不太想喝酒。”乾王面色沉沉地放下酒杯。
安如瑾咬了咬唇,努力擠出笑容道:“那就用膳吧,這些都是臣妾請廚子精心準備的,皇上多吃點。”
乾王看著眼前的大魚大肉,看似精緻,卻完全無法與染袖所準備的加入了心意的膳食相比。
如此一想,胃口頓失。草草地吃了幾口便起身離開,留下一臉茫然的安如瑾在屋裡發呆,完全想不通到底哪個環節出問題了。
從衛寧宮出來,乾王就直接去了雲舒宮,見到端莊的夏末涵和淺笑的染袖,心情立刻轉好。而染袖看到原本去了安如瑾那裡的乾王突然出現在雲舒宮,心中便知道自己的方法奏效了。她為什麼要用五天的花宴引乾王來吃飯?目的不是為了爭寵,而是為了讓乾王在這裡連續喝五天的酒。她為乾王準備的酒,用活的黃鱔泡製過,連續喝四五天,可讓愛酒之人在短時間之內對酒失去興趣。
安如瑾不是最喜歡利用美酒吸引乾王嗎?染袖知道乾王頻繁出入雲舒宮必然會引起安如瑾的警覺,從而主動邀請乾王,她目前最吸引乾王的就是美酒,若是乾王突然對美酒失去了興趣……呵呵,染袖可以想像,安如瑾如今是怎樣的臉色。
這就算對她欺負夏末涵的小小報復吧!以後她最好能收斂一點,否則她不介意陪她好好玩一玩。


四十九 離若琥珀
這年的秋豐節因為乾坤大比的原因被推遲,兩王最後決定從簡,先祭天以祈求明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然後舉辦一天的宴會,君臣同樂。而作為掌三司印的夏末涵,必須協助秦貴妃做好宴會的安排和佈置。
染袖早先已經對三司的職能瞭解了個透徹,不過這次卻不打算代替夏末涵處理事務。夏末涵本身是才女,只是偏於安逸,不喜歡承擔責任,但只要她願意做,很多事都能做好,缺的不過是經驗和上位者應有的意識而已。
「染袖,你真的不幫我?」夏末涵拉著染袖的手,可憐巴巴地說著。
「主子,不用擔心,您這次只需要協助秦貴妃即可,多聽多看少說,不懂的回來一起商量,慢慢就能解決了。」染袖安慰道。
「可是......」
「主子,即使奴婢想幫你也沒有時間,舞坊的舞孃需要在宴會上表演,奴婢受命參與編舞,若是搞砸了,奴婢也是要受罰的。」作為鬥舞魁首,染袖本以為自己要在宴會上獻舞,結果只是協助編舞。
事實上,她所不知道的是,皇后和太后其實提議了染袖的節目,可是被乾王意外否決了。
「好吧,我知道了。」夏末涵無奈地點點頭。
之後幾天,夏末涵時常前往秦貴妃的延禧宮,而染袖則出入舞坊,兩人晚上便在雲舒宮相互交流心得。
染袖看得出,剛開始夏末涵還有些如履薄冰,但慢慢的,從容了許多,想來已經逐漸適應。
這天,從舞坊回來,路過演武場,耳邊傳來劈裡啪啦的聲響。不經意瞥了一眼,赫然見離若的身影穿梭在幾十個高木樁中,掃腿掄拳,練得格外專注。
染袖感覺有些奇怪,離若自從來到雲舒宮後,練武的時間就安排到了清晨或半夜,很少見他黃昏時分還留在演武場的。而且他最近的情緒也有些不對勁,變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一個人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出現這麼大的變化?他到底發現了什麼?又隱藏了什麼?
染袖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看離若彷彿不要命一般瘋狂地練習,直到脫力倒坐在地。
「離若。」她走過去喚道。
離若抬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回應道:「染袖,你怎麼來了?」他此刻汗流浹背,很有些狼狽。
「剛好路過。」染袖也蹲下來,看著他道,「最近,你到底發生何事了?”
離若垂著頭,沉默不語。
染袖又道:「離若,你是雲舒宮的人,你的一舉一動都與雲舒宮息息相關,若有什麼難題,一定要說出來,免得到時候出了麻煩,大家都遭殃。”
離若嘴唇動了動,拳頭握得緊緊的,半晌才開口道:「染袖,我很痛苦。”
「為何而痛苦?”
離若雙手摀臉,沉沉道:「家人慘死,卻茫然無知。仇人在前,卻無力報復。還有比我更沒用的人嗎?”
染袖遲疑了一會,小聲問道:「你的仇人,是......她?”
離若眼中閃過一絲冰冷。
染袖琢磨著離若前後的變換,在安如瑾未入宮前,他性格開朗,就像陰空下的一抹陽光,染袖總覺得他與皇宮格格不入,外面自由的世界更適合他。可是自從安如瑾出現後,他就變了。而顯然,他開始對安如瑾只是有些似曾相識,似是觸動了隱藏在深處的模糊記憶。
離若五六歲時就已入宮,那個年紀一般是不曉事的,他很可能根本不記得自己的身世,為他解惑的肯定另有其人,最大可能便是帶他入宮的苗公公。
只是以安如瑾的年紀,她本人與離若不會有什麼糾葛,那麼他真正的仇人是......安家?
染袖有些苦惱,本來離若假太監的身份就已經是個隱憂了,再加上一段複雜的恩怨情仇,真是越來越麻煩了。她實在不想參合別人的私事,可是離若是雲舒宮的人,牽一髮而動全身,即使還沒有徹底瞭解內情,她也知道困難重重。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染袖探試著詢問。
離若將頭靠在木樁上,望著天邊的彩霞,低喃道:「我......只是個太監。”
這是因為身份低微而不得不放棄的意思,還是想像其他人一樣,開始爭權奪利?
「我必須擁有足夠的實力。」離若又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染袖突然感覺心裡有些異樣。若是夏末涵這麼說,她會高興;若是禹昊這麼說,她會支援。可是離若......
「染袖,你會幫我嗎?」離若突然定定地看向染袖。
「不會。」染袖毫無猶豫地拒絕,「即使你成為首領太監,你也不可能報仇。”
離若眼中閃過一絲堅定,沉聲道:「不需要成為首領太監,那人家底不幹淨,我只要收集足夠證據就能將她繩之於法。”
染袖遲疑著問:「她一個婦道人家,如何不幹淨?莫非是......不守婦道?”
「守不守婦道,我暫時無從得知,但是這個女人手腕高超,暗地裡有不少見不得人的交易。她與朝中許多大臣關係密切,若真要查,牽扯甚廣。”
「安家自安國公和安禦史去世後,在朝中已經無人,她一個女人如何維繫與其他大臣的關係?”
「不是安家。」離若淡漠道,「是屈家。”
染袖立刻反應過來,安如瑾的母親本姓「屈」,屈氏。
「你是說,朝中有不少大臣是屈家人?」她早調查過朝中諸多大臣的資料,姓屈不過兩人,級別都不算高。
離若點頭道:「本來我也不清楚,可是聽......說過,才知道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員,屈家起碼佔了十數人。”
染袖頗為吃驚,這股勢力實在不可小覷。只是有這樣的背景,屈氏為何還要送安如瑾入宮,難道她們有更大的野心?
不會吧......
染袖隱晦地朝四周看了看。
離若似乎看出她的擔憂,開口道:「放心,此處空曠,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比起在房內,更適合說話。”
染袖點點頭,低聲道:「離若,你與安家到底有什麼仇?需要將他們連根拔起嗎?這樣難度可太大了。”
「我不是與安家有仇,我是與屈氏一族有仇。」離若冷冷道,「我要將屈氏連根拔起,還安家一片青空。”
染袖沉默了一會,遲疑地問道:「離若,你到底是誰?”
離若望著她,回道:「安家獨子,安離珀。”
「那......那屈氏不是你的......」染袖露出驚異之色,隨後猛地反應過來,「屈氏是安禦史的繼室,你的繼母。”
想不到離若竟然是安家公子,看來安禦史的死確實有內情,而且還與屈氏有直接關係。
離若點頭,自嘲道:「其中隱秘我就暫時不說了,我也是這幾天才知道始末,以前忘記的事情也慢慢想起來了。原來自己一直無知地活著,甚至為這樣的生活而感到滿足,幻想著將來出宮後,建立一個簡單的小家,娶妻生子,小富則安。”
說著,視線在染袖身上停了片刻,然後搖頭苦笑:「可悲,可笑。”
染袖略有觸動,這何嘗不是她曾經有過的幻想?可是自己是遊走於黑暗邊緣的人,心似堅鐵,早已忘記何為真實。與天鬥,與人鬥,與己鬥,在揣測中獲得存在的樂趣,在謀算中尋找生活的目標,這種模式幾乎成了她的本能,為此她可以放棄一切,利用一切。這樣的她,如何能擁有普通人應有的幸福?
「染袖?」離若剛收斂心神,卻又發現染袖在發呆,他歎道,「對不起,染袖,我讓你為難了。本來我沒打算告訴你的,可是在宮中,我實在沒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了。”
對於染袖的能力,他知之甚深,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開這個口。
染袖搖頭表示沒關係。如今都是一根繩子上螞蚱,也沒有什麼為難不為難的。她若想順利地度過這五年,離若的問題就不能不重視,除非將他除掉......這個念頭一起,立刻否決。雖然她自認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但至少還沒冷血到隨便殺死一個誠心對她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將事情控制在自己可以處理的範圍。蒐集罪證和情報?這似乎是她的老本行......
「離若,我會盡我所能地幫你,但在此之前,你不能隨便行動。”
「好,我聽你的。”
兩人又商量了一下,直到天色逐漸暗下來,才一起朝雲舒宮走去。
誰知路過一座花園時,迎面就遇到了剛剛還在談論的人——安如瑾。
有句話怎麼說的,冤家路窄?
染袖朝離若望去,只見他眼神冰冷,難掩恨意。她皺了皺眉,在安如瑾即將靠近時,拉著他一起行禮。
離若艱難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身體僵硬。
「真巧,又遇到了。」安如瑾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掃,笑道,「你們兩人這是打哪兒來?”
染袖回道:「奴婢剛從舞坊回來,正好遇到在練武的小離子,便順路一起回雲舒宮。”
「原來如此。」安如瑾仔細打量起離若,身材高大,相貌俊朗,經過鍛煉的身體結實而富有爆發力,完全不似一般太監那樣陰柔,反而充滿陽剛之氣。
眼前這人大概是安如瑾進宮以來遇到的最為出彩的太監,真是可惜了!
染袖感覺離若的身體越來越緊繃,於是說道:「安昭媛是在散步嗎?奴婢兩人便不打擾了,就此拜過。”
「等等,本宮剛才在散步時,手帕不小心被吹到樹上了,正好遇到你們。」安如瑾看著離若道,「小離子是吧?幫本宮去把手帕拿下來。”
染袖暗自在離若背後戳了戳,同時對安如瑾笑道:「樂意為安昭媛效勞。”
離若沉默了片刻,終於回道:「不知安昭媛的手帕落在哪棵樹上了?”
「朵朵,你帶小離子過去。”
名為朵朵的宮女應聲領命,朝離若做了個帶路的姿勢。
染袖也準備跟著一起走,誰知被安如瑾攔住:「染袖就留在這裡陪本宮說說話吧。”
離若擔憂地看了染袖一眼,跟著宮女離開。
「不知安昭媛想聊些什麼?奴婢見識淺薄,若是言語不當,還請安昭媛見諒。”
「呵呵,染袖太謙虛了。」安如瑾笑道,「宮中誰不知染袖多才多藝?一舞蓮台水袖傾倒世上多少英傑?連皇上也為之動容,這種風采宮中恐怕無人可比。”
染袖垂首道:「安昭媛過獎,奴婢不敢當。」這是安如瑾第二次提到她的舞藝,還言及皇上,她對自己與乾王關係似乎已有所瞭解。
「不知後日的秋豐節盛宴,能否一睹染袖的舞藝?”
「恐怕要令安昭媛失望了,奴婢並未接到表演的旨意。”
「哦?那可真是遺憾,真不知何時才有機會見識一下染袖的高超技藝。」安如瑾露出若有似無的笑意。
染袖不相信她事先不知道此事,如此一番作態有何目的?
突然,染袖眼前出現一個錦囊,安如瑾道:「這是來自西谷的燃魂草,隨身攜帶可安神凝氣,本宮送給你。”
「無功不受祿,奴婢不敢收。」染袖推辭道。
「本宮覺得和你投緣,沒什麼不敢收的。」安如瑾笑道,「只是小玩意而已,你家主子也不會在意的。”
「那......奴婢再次謝過安昭媛賞賜。」染袖雙手接過錦囊,立刻有一股沁人的馨香撲鼻而來。小玩意?縱觀整個皇宮,似乎都沒有人用過這種香草,她從何得來?這又真是作安神凝氣之用?
正在這時,離若兩人回來。
安如瑾接過宮女遞來的手帕,擺手道:「行了,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你們回吧。”
染袖和離若同時行禮告辭。
路上離若問起剛才的事,染袖並未回答,只是說回去再談。附近都是嬪妃的宮殿群,時有人來往,不適合談話。
晚上,完成工作後,離若找到染袖,這回染袖沒有猶豫,將錦囊拿出來給他看。
離若也沒見過這樣的香草,他說道:「先給我,我找人問問。”
「你找的人是否可靠?我剛收了人家的禮物,轉身就找人檢查,僅憑此舉,安昭媛就能向我問罪了。”
「沒問題,我知道輕重。”
知道輕重?染袖沉思了一會,突然直視他道:「離若,你若真想報仇,那麼從現在開始就必須學會隱藏情緒。”
離若愣愣地看著她。
「安如瑾並非你真正的仇人,你完全沒必要將仇恨都投注在她身上。」染袖輕聲道,「越是困難的事,越需要耐心和堅忍,我相信你可以做到,深藏仇恨,笑對危險。”
「就像......就像你教二皇子的那樣?”
染袖笑了笑:「正是。”
離若默默地發了一會呆,隨後朝染袖露出一個清爽的笑容,道:「我明白了。”
染袖微笑點頭。
「染袖,你真的與眾不同,比我想像中更聰明。」原本以為只是個嬌美慧黠的小女子,卻不想在稚嫩的外表下藏著一顆七彩玲瓏心。越是接近,越能感受到那種奇妙的吸引力。
無論是嗔是癡,是哭是笑,他都深深為之癡迷。可惜,永遠也無法擁有......

五十 沈三郎
秋豐節宴會當天,夏末涵帶著琴心和離若提前去了崇暄園,而染袖則和舞坊的舞孃一起。 表演下午才開始,有女官棠梨坐鎮,染袖需要參合的事情並不多,所以趁著空閒,她領著松韻興致勃勃地去遊園了。
此刻祭天剛剛結束,大臣與眾多青年才俊們陸續進入崇暄園,在午膳前,他們可以自由地參觀園林,除了皇帝和妃子休息的宮群不能靠近之外,其他地方基本暢行無阻。
“染袖,去奇獸園看看那些珍禽異獸吧。”松韻雙眼放光地提議道。
染袖點點頭笑道:“好啊,走吧。”
對於那座聞名已久的奇獸園,染袖一直無緣得見,這回正好可以對比一下這個世界的動物與前世有什麼不同。
與她們有同樣興趣的人顯然不在少數,在前往奇獸園的路上,不可避免地遇到越來越多的人,皆是官員和貴冑,她們兩個小小宮女需要一一避讓。
松韻拉了拉染袖的衣袖,小聲道:“早知道有這麼多人就不來了。”
染袖笑道:“人多嗎?也不過十幾人而已,只要我們謹言慎行,是不會有人為難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松韻偷偷看了看不遠處幾名談笑風生的青年公子,臉紅道,“我,我還沒見過這麼多年輕男子。”
“呵呵,原來松韻是在害羞。”染袖取笑道。 松韻是雲舒宮幾人中最古靈精怪的一個,想不到還有如此靦腆的時候。 不過也難怪,她從小在皇宮長大,除了皇帝和太監之外,確實很少與其他男子近距離接觸。
“難道染袖不會害羞嗎?”松韻好奇地問。
“我?”染袖想了想,回道,“我大概只將他們當作一道風景,除了偶爾欣賞之外,並沒有別的感覺。”
“真厲害。”松韻崇拜道,“我完全不行,剛才只是稍稍靠近,就感覺很緊張,這裡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指著自己的心臟處。
染袖忍不住點了點她的額頭,調侃道:“待會再靠近一點,見得多了,就不會緊張了。”
“是嗎?”松韻睜大眼睛,正要繼續說話,卻見不遠處有幾名男子走近,她立刻低下頭,小媳婦似的地讓到一旁。
染袖抿嘴笑了笑,跟她一起退後幾步,等待那幾人過去。 卻不想,他們竟然在兩人不遠處停了下來,其中一人出聲詢問道:“是染袖姑娘嗎?”
這個聲音很耳熟,染袖微微抬頭望去,赫然是在上次秋豐節宴會中對過題的丞相之子連幀。 與他隨行的還有兩人,顯然也是曦國名門世家之子。
染袖躬身道:“正是,連士子與兩位公子安好。”
連幀眼中一亮:“想不到姑娘還記得在下?”他邊說邊打量眼前的女子,亭亭玉立,嬌美動人,回想當初觀看那一舞蓮台水袖的驚艷,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傾慕。
“連士子人中龍鳳,奴婢的眾多姐妹皆十分仰慕。”
“噗。”連幀身後一人笑了出來,“這倒是,曦國幾位佳公子中,連幀最是受歡迎。”
染袖看了看說話的那人,二十三、四歲,束冠綸巾,相貌不俗,嘴角掛著桀驁的笑容,透著幾分晉魏雅士之風。
“咳,我來介紹一下。”連幀指著這人道,“這位是左諫議大夫的二公子柯洛然。”
染袖立刻想到修容柯洛雲,想來此人正是她的兄長。
連幀又指向另一人道:“這是鴻臚寺卿沈大人的三子沈宗書。”
沈? 染袖順勢望去,只見那人也在看她,一雙眸子有如寒星,相貌不及連幀,氣質不如柯洛然,卻內斂持重,給人一種深沉的感覺。
染袖一一朝他們見禮。
“相逢即是有緣,染袖姑娘可願與我等一起遊園?”連幀提議道。
“奴婢二人可不敢擾了幾位公子的雅興。”染袖婉拒道,“況且身份有別,實在不適合同遊,還請幾位公子自便吧。”
連幀露出失望之色。
柯洛然卻笑道:“今日秋豐慶典,哪來那麼多規矩?看其餘大人也有內侍宮女陪同,到染袖姑娘這里便不合適了?”
“柯士子有所不知,奴婢待會就要去與舞坊的姑娘匯合,為下午的表演做準備,時間緊促,恐怕無法盡興,這樣反而失禮,請幾位公子莫怪。”
幾人對視一眼,柯洛然還衝連幀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連幀遺憾道:“如此,我等也不便強人所難了,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與姑娘見面。”
染袖和松韻一起向他們欠了欠身。
連幀和柯洛然正要離開時,一直沒說話的沈宗書突然開口道:“連兄,柯兄,你們先走,我隨後就到。”
連柯兩人先是一愣,隨後眼中閃過了然,點了點頭就走開了。
沈宗書轉向染袖道:“能和你單獨聊會嗎?”
染袖遲疑了一會,隨後對鬆韻道:“松韻,你先去前面等我,我一會去找你。”
松韻小聲道:“我突然不想去奇獸園了,你好好玩,待會直接回舞孃的休息處找我就好。”
“難得出來一趟……”
松韻臉紅道:“沒關係,以後還有機會,你別在意我。”說著便轉身匆匆離開。
染袖這才轉頭看向沈宗書,疏離地問道:“不知公子有什麼話想對奴婢說?”
“再自我介紹一下,我乃北曦沈家三郎,按輩份,你應該稱我一聲'堂兄'。”
果然是那個沈家,這個身體原主人的親族。
染袖淡淡道:“奴婢身份低微,不敢以族妹自居。”
她入宮數年,從未有親人來探望過,若非因為鬥舞上出彩的表現,恐怕他們早已忘記她這個人了。 不過她並不打算擯棄這一層關係,外部的助力越大,對自己越有好處。 但是沈家想重新拉攏她,就得付出必要的代價。 輕易得到的東西,往往不被重視,她不想成為別人手中可有可無的棋子。
“堂妹對本家心有不滿亦是人之常情,但沈家畢竟是你的親族,親人之間哪有化不開的結?”沈宗書平靜無波地說道,“況且家族內部競爭激烈,有才者居上,無能者沒落,此事無可避免。堂妹能有如今的名聲和成就,理應更加明白其中的道理才是。”
聽完此言,染袖不由得對他有所改觀,他沒有一味地打感情牌,反而據實相告,雖略顯冰冷,卻很實在。 同時他的話讓她意識到,沈家奉行的是優勝劣汰的生存法則,只要有能力,就會被承認。 對此,染袖心中是認可的,感情的維繫固然,但若是肩負一個家族的興榮,那就必須建立更加優化的體制,嚴謹公正並且……殘酷。
當然,染袖現在還不太清楚沈家到底是什麼模樣,不過倒是可以從沈宗書身上窺知一二,不同於一般的小家族,自有其深厚的底蘊。
“那麼,不知沈三公子希望我有何表示呢?”染袖問道。
對於染袖明顯疏離的稱謂,沈宗書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繼續道:“不需要你做什麼,我之所以說這些,只是想讓你明白,今後你不再只是一名毫無憑依的小宮女,沈家隨時可以成為你的後盾,前提是你不能做出任何有損家族利益的事。”
染袖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這位堂哥說話還真夠直接的。
沈宗書又道:“無論你將來是想出宮,還是想在后宮站穩腳跟,沈家都能助你一臂之力。”
染袖挑眉:“據我所知,沈家在朝中的地位並不算顯赫,沈三公子不覺得自己的口氣有些託大?”
“我既然敢這麼說,便是有足夠的底氣,很多勢力是明眼看不到。”沈宗書對染袖的反應頗感興趣,原本以為她要麼表現出對本家的冷漠怨懟,要麼表現出被接受的驚喜,又或者傷心難受都屬正常,可是她除了一開始有些疏離之外,後面一直很平靜,對他所說的話也渀佛有種了然於胸的沉著。 看來,這位堂妹比他想像中更加聰慧。
“我明白了,多謝……沈三哥。”染袖微微躬身。 既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染袖也沒理由再矯情。 對於沈家,她似乎不需要用常規手段,只要證明自己的能力就行了。
沈宗書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淡淡道:“若有需要,便託人寄信回家。沈家雖沒有女子入宮為妃,但負責內宮守備的侍衛長謙和等人皆與沈家交情甚好,可以信任。”
原本以為自己勢單力薄,所以費盡心思為將來謀算,卻不想竟然出現瞭如此強大的外援,真是意外驚喜! 當然,若沒有當初在斗舞上的表現,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目送沈宗書離開,染袖心情愉快地朝舞孃的休息之所走去。 只是當她回去之後,卻並未看到松韻,詢問眾人,都表示不清楚,染袖暗想她可能在哪裡游玩,也就沒再多想。
然而,她並不知道,先行離開的松韻此時遭遇了她這輩子最可怕的夢靨。
崇暄園佔地極廣,平時若沒有宴會典禮,便如同閒置一般靜寂空曠。 即使有皇親國戚或官員貴冑進園遊玩,很多地方依然是鮮有人經過。
松韻在與染袖分開之後,便沿著迴廊閑庭信步地走著,一邊哼歌一邊賞景,很是愜意。
可是,就在她經過一座僻靜的殿宇時,突然有人從後面抱住她,並用手帕摀住她的嘴,將她拖入了暗處。 手帕上似乎撒上了迷藥,松韻在驚恐中掙扎了幾下,便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她再次醒來,身邊並沒有其他人,可是自己一身狼藉,衣衫凌亂,大片肌膚暴露在外,那私密之處還隱隱作痛。 她雖然未經人事,卻也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裙底下那一抹嫣紅更是刺眼。
松韻渾身顫栗,環抱著自己,目光不知所措地掃向四周,死寂的宮室中冰冷昏暗,陰氣森森。
松韻捂著嘴巴無聲哭泣,然後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整理頭髮,擦乾淨臉上的眼淚,一遍又一遍地檢查渾身上下,看是否還有哪裡不妥,會不會被別人察覺到異樣… …直到確認沒有問題之後,她才畏縮著打開門,快步離開這夢靨之地。
儘管不停地安慰自己,可是顫抖的手指依然暴露了她的惶恐。
到底是誰做的? 為何要這麼做? 莫名其妙被人侵犯,卻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
嗚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五十一 榮顯云舒宮(一)
午膳過後,染袖才看到松韻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上,本來她想去打個招呼,誰知剛好有內侍來傳話要舞坊的眾人準備上場了。染袖雖然不需要出演,但她參與了編舞,所以必須全程觀看,若演砸了,她還得跟著被罰。如此一來,也就顧不得松韻了,她也沒想到松韻會遇到那樣的事。
舞坊一眾被帶到偏殿,相互確認各自的衣物器具和其他準備情況,直到太監報幕,舞娘們才魚貫而出,頃刻間,殿室就只剩下了染袖和幾位女官。
染袖透過縫隙,觀察著外面的情況。此時悅耳的曲調響起,婀娜多姿的舞娘們開始翩翩起舞,細腰長袖,清香扶風,為熱鬧的宴席增添了幾分柔美之色。
上次的宴會是在花園中舉辦的,這次則改在了殿內,人數也減少了。據說很多大臣被派去接待幾個重要國家的使者們,他們在大比之後仍會逗留一段時間,體察學習或是其他目的,作為東道主的曦國自然不能把人家晾著。
這時,棠梨走到染袖身邊,小聲問:「如何?可有染袖看中的青年才俊?”
染袖不好意思地笑道:「棠梨姐姐別取笑了,別說皇上金口令我五年不能嫁人,就是我的身份,也沒資格高攀在座的任何一位。”
「呵呵,染袖太妄自菲薄,單憑你鬥舞魁首的身份,就足以令眾多男子趨之若鶩。」棠梨感歎道,「記得十年前就有一位鬥舞魁首嫁入了高門大戶,還是明媒正娶,這在當年可謂轟動一時,蔚為美談。”
「哦?那位魁首是誰?如今怎樣了?”
棠梨眼神一暗,淡淡道:「名字我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那女子紅顏薄命,嫁人後沒多久便病故了。”
「那真可惜。」染袖捂了捂嘴,露出同情之色,心中卻頗不以為然。高門大戶根本不是一般人能進的,沒有足夠的後臺和心計,實在很難站穩腳跟,即使丈夫再寵愛,也禁不住時間的考驗。染袖對這個時代的愛情,基本不報任何妄想。
可能是覺得剛才的話太晦氣了,棠梨又道:「染袖可不要因此放棄,女人還是要為自己的將來打算打算。”
「我還能有何打算?」染袖笑道,「要麼二十五歲後年滿出宮,要麼被皇上賜婚給勇士坎焰。”
棠梨皺了皺眉道:「若是有可能,染袖還是想辦法打消皇上賜婚的念頭為好。”
「為什麼?”
「荒野之漠環境惡劣,生活艱苦,你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女子去了,恐怕熬不了幾年。”
「唉,此事我也沒有辦法,君命難違。」染袖一臉無奈。
棠梨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歎口氣沒再說話。
「姐姐別為我擔心,不如給我介紹下宴會上人如何?”
「好,就從最末尾的那位開始......」
兩人於是將注意力都轉到了宴會上,說話的功夫,表演已經完美結束,在場諸人不吝拍掌叫好。
棠梨笑著對回來的舞娘們說道:「辛苦了。”
女孩們熱鬧地討論著剛才的表演,相互交流著心得。
休息了片刻後,棠梨便帶著眾人離開。染袖在走之前又回頭看看了大殿,這一趟收穫不小,不但撿了個便宜堂兄,還認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幾個是離若重點需要留意的屈家親信。
不急,慢慢來。在離開皇宮之前,她有的是時間。
之後,染袖與夏末涵匯合,夏末涵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心下不定,目光移向琴心。琴心面無表情,嘴角微微抽動。
染袖知道此地不宜談話,只能等回去再詢問細節。
好在這次秋豐節慶典一切從簡,不需要待三天,眾嬪妃當天晚上就可以回宮。而秦貴妃和夏末涵等人則被皇后召去,談論宴會舉辦的情況。
染袖本來也打算跟去,可是想想沒有必要,自己不能總是做她的保姆,偶爾遇到一些挫折和刁難反而能促進成長。況且琴心也是玲瓏之人,關鍵時刻應該可以提點一二。
與舞坊眾人一起回宮後,在岔路分道,染袖獨自回到了雲舒宮。
「染袖,你回來了。」泉聲見到她,幾步走上來,神色有些古怪道,「這次在崇暄園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松韻午後就回來了,臉色很不對勁。”
染袖道:「我和她上午分開就一直沒見著她,原來這麼早就回了,你有問出些什麼嗎?”
泉聲搖頭:「沒有,她一回來就說出了汗不舒服,要沐浴。我給她燒了熱水,她洗完就回房睡覺去了。”
「她現在還在睡?”
「嗯,今天並非她當值,我也就沒叫她,只是她連晚膳都沒吃。”
「也許是身體不舒服,你明天再問問。”
「嗯,好。”
染袖朝松韻的房間看了看,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女人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不舒服,可以理解。
本來以染袖的觀察力,只要在之前與松韻碰個面,必然能看出蛛絲馬跡,之後的事情也就不會再發生。可惜,事情總是不盡人意。
染袖梳洗完畢,剛準備回房休息,就見暗處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離若?」染袖道,「主子已經回了嗎?這麼晚了,你為何還不去休息?”
離若走過來,從懷中掏出那個裝有燃魂草的香囊,輕聲道:「這東西的來歷大概清楚了。”
「哦?是什麼?」染袖接過香囊,好奇地問。
「產自西谷,被當地人視為‘聖花’,名字聽起來聖潔,其實功用與罌粟相似,甚至有過之。”
「是嗎?”
「據說長期聞此香,能迷人心智,產生幻覺,最後香味不能離身,否則很可能癲狂。」離若臉色難看,眼中閃過怒火。
原來如此。只是安如瑾將這東西送給她做什麼?她認為自己真的會隨身佩戴嗎?雖然這香味確實很好聞......
離若又道,「這東西鮮有人知,只是在某些小國被列為禁品,曦國暫時沒有明文規定,因為產量不大,並未引起多少關注。”
「這麼說,莫非屈家私下在做這種交易?她將這東西光明正大地拿出來,不是授人以柄嗎?”
「很有可能。」離若道,「他們家有很多買賣見不得光,可是這麼多年依然不露痕跡,實在是藏得很深。”
染袖沉思起來,開始琢磨是否應該對屈家的實力重新估計?這麼多年發展下來,盤根錯節,可能早已成為了難以動搖的龐然大物。
離若遲疑了會,說道:「染袖,你覺得我們能不能將燃魂草當作一個契機,先從安如瑾身上下手?”
「不行,這香囊是她私下送的,沒人知道,她完全可以不承認。況且,她既然敢光明正大地拿出來,必然是有恃無恐,在宮中,認識燃魂草的恐怕寥寥無幾。此事最好當作不知道,否則反而打草驚蛇。”
離若點點頭,剛才的提議不過是隨口那麼一說,他還不至於真的不知道輕重。
兩人又聊了一會便各自散去。
染袖回到房間,將香囊中裝有燃魂草的內包拿出來,細細聞了聞,然後從暗格中找出香味類似的替換,原來那個則打算尋個地方藏起來,也許將來還有用。不過她可不打算藏在自己房裡,若是被人倒打一把,搜出來就是物證,說都說不清。也不能藏在雲舒宮中,那麼......
染袖笑了笑,皇宮這麼大,要藏這麼一個小東西,實在太簡單了。
第二天,染袖起了個大早,例行鍛煉之後,便去寢宮見夏末涵。
夏末涵正在練字,表情專注,神色平和。
安靜地等在一邊,直到她寫完,染袖才上前斟茶道:「主子,安好。”
夏末涵笑道:「染袖,昨天的表演如何?”
「很順利,今日恐怕就有賞賜下來。”
「是嗎?那就好。」夏末涵端起茶杯,揭蓋聞了聞香。
染袖觀察了一會,突然問:「主子,昨日是否遇到煩心事了?”
夏末涵的動作頓了頓,垂下眼沒有說話。
「和奴婢也不能說嗎?”
歎了口氣,夏末涵放下茶杯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昨日宴席上有人對才藝評比的結果不服,言辭有些激烈。”
「是哪一宮的?”
「乾鑫宮和坤焱宮的人都有。”
染袖不由奇怪道:「評比一般由兩宮貴妃負責,關主子何事?而且兩宮都不滿?這事......」
夏末涵苦笑一聲,徐徐道來。
原來這一次才藝比鬥,採用暗簽投舉的方式,一題結束後,由眾人共同提名選出頭名。這種方式當初在乾坤大比最後的魁首爭奪上用過,眾人皆無異議。
但是結果出來,卻不盡人意,本來可以穩得頭名的卻意外落選,而才藝不顯的反而上位,如此一來就不得不讓人懷疑其投舉的公正性了。其中就有人提出暗簽有問題,而暗簽是由夏末涵負責的,統計資料卻不經她手。不少人要求公開暗簽,她們不敢直接找貴妃的晦氣,便將冒頭指向夏末涵。
夏末涵哪裡處理過這樣的事情,別人一凶,她就會下意識退讓,害怕也不想與人結怨。可是在宮中,太過溫和的性子是鎮不住場面的,夏末涵當時幾乎就要服軟,將暗簽拿出來給眾人檢查,但這樣一來,她們這一宮也會威信全失。
最後秦貴妃不得不出面,厲聲呵斥鬧事的幾人,將事情穩穩地壓下來。同時宣佈此次比鬥結果不會變更,但頭名皆不入冊,權當玩樂,免傷和氣。
如此一說,雖不是所有人都心服,但至少提不出異議了。不過經此事,兩宮眾多妃子都對夏末涵心生鄙夷,這樣一人究竟是如何坐上如今的位子的?還掌管三司印,乾鑫宮無人了嗎?
染袖聽罷,心中暗歎,夏末涵果然還是少了大家風範,性格雖好,卻不適合坐上高位,若不能有所改變,將來恐怕寸步難行。即使為她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若不會利用,終究于事無補。待她離開,夏末涵該如何獨當一面?就這麼置之不理?
染袖暗暗搖了搖頭,既然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那就有始有終,慢慢教她適應如今的身份和地位,這算是彌補自己對她的一點愧疚之情吧。
呵,這可真是忙碌的五年啊......

五十二 榮顯云舒宮(二)
秋去冬來,曦國的冬天格外濕冷,雪花飄飄,一夜之間就為大地舖上一層銀毯。
或許是前段時間的太過忙碌,臨近年底的這段時間反而清閒下來。 染袖每天與夏末涵煮茶下棋,談史論義,頗為愜意。 染袖經常會講一些前世的歷史故事或者民間傳說,主要是為了增長夏末涵的見識,以及潛移默化地影響她的性格。 禹昊也很喜歡旁聽,他感覺這些故事比老師課堂上所講的更加有意思,每每都能受到不少啟發。
這段時間,染袖與沈家通過幾次信息,對朝廷的勢力分佈有了更深的了解,而離若則在苗公公以及夏末涵的允許下,經常出宮辦事。 一般稍有級別的太監,只要獲得腰牌就能出入皇宮,這是為了方便一些嬪妃購置宮內缺少的物品。
可是,這樣安靜的日子只持續到了年底,一場驚動整個乾鑫宮的事情發生了。 秦貴妃私通太醫杜瑞,淫亂宮廷,被憤怒的乾王打入了冷宮,而杜瑞則被關入了天牢。
此事發生得有些突然,在之前,染袖曾利用一條手帕引起了乾王對秦貴妃的猜忌,而後一直被暗中監視,所以這幾年,秦貴妃行事都很低調,也沒有再找雲舒宮的麻煩。 染袖的目的算是達到了,她以為以秦貴妃的謹慎,即使真有私情,也斷不會輕易被人發現,誰知竟被抓個現行。
她不得不懷疑這其中有人暗中推波助瀾,利用乾王對秦貴妃的猜忌將計就計。 秦貴妃一倒,最大得利者除了夏末涵之外便是安如瑾。 乾王早有意將夏末涵一品,如今僅有的兩名一品,一個有名無實,一個打入冷宮,四位一品相當於全部空置。 染袖猜想,最遲明年立春後,夏末涵就會被提升。
而安如瑾,有皇后的支持,即使品級不變,但秦貴妃原本掌管的三司印卻很可能移交給她。 她自入宮後便懂得上下打理並積極拉攏各宮嬪妃,恐怕反對之聲並不會太高。
染袖抬頭看向秦貴妃所在宮殿的方向,天空中飛雪漫天,寒風呼嘯,耳邊彷彿聽到女子哭喊的聲音。 對於秦貴妃,她沒有好感也沒有惡感,只是她行事過於狠厲,魄力是有,卻不給人留後路。 若非及早利用乾王的猜忌,她還不知道會給雲舒宮帶來多少麻煩。
“唉,想不到秦貴妃會做出這樣的事。”夏末涵一臉感嘆。
染袖一邊為她斟茶,一邊暗想,若知道自己的孩子就是被這位秦貴妃害死的,不知夏末涵還會不會為她付出這一點點同情。 如今的夏末涵雖然成長了許多,但最好還是讓此事成為歷史塵埃煙消雲散得好,她不希望她墮入仇恨的深淵。 況且禹昊已經很好地彌補了她的創傷,沒必要再刮上這一刀。
關於秦貴妃一切,被傳了很多個版本,具體情況如何,只有乾王等少數人知道,染袖也沒打算探知究竟。
不久之後,上面下了封口令,禁止任何人再談及。 只是如今秦貴妃原本居住的延禧宮已經空置,其宮女太監全部受到牽連,或殺或貶。 君王一怒,為即將來臨的新年蒙上了一層鮮紅的血色。
在很長一段時間,延禧宮都成了宮中所有人不敢靠近的禁地。
這對雲舒宮的影響並不大,染袖等人親手佈置宮室,一起過了一個和和美美的新年。 而宮中的宴會則在壓抑的熱鬧中結束,所有人面上笑著,心底卻是冷意森森。
以秦貴妃的身份,也是說貶就貶,那麼其他人又如何呢?
眾人同時意識到在短時間內,最好都循規蹈矩一點,誰知道自己會不會莫名其妙地觸怒龍顏,沒人敢做這樣的嘗試。
染袖自然也明白這一點,有意識地減少了外出的次數,只是偶爾會和前來竄門的宮女聚一聚,談些宮裡的趣聞,隱晦地收集一些情報,日子倒也逍遙。
這天陽光正好,積雪也有初融的跡象。 染袖習慣起了個大早,剛走進云舒宮,就見松韻從另一邊衝出來,跑到一棵樹下彎腰作嘔吐狀。
染袖忙上前去扶她:“松韻,怎麼了?”
松韻整了整表情,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擺手道:“沒事,可能是吃壞肚子了。”
染袖皺眉,見她眼神閃爍,似乎有事隱瞞。 仔細想想,自那次秋豐節過後,松韻就一直表現得有些奇怪,平時愛笑的她變得沉默寡言,還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染袖拉住她的手,柔聲道:“我臉色很難看,是不是病了,我帶你去給太醫看看吧。”
“不,不。”松韻表現得有些激動,隨後又裝作沒事般說道,“我真的沒事,待會喝口熱茶就好了。”
話剛說完,又彎腰乾嘔起來。
這反應……
染袖突然注意到松韻微微敞開的脖領中,出現了一個可疑的淡紫色印記。
她臉色變了變,低聲問道:“松韻,你不會是懷孕了吧?”
松韻一臉煞白,咬唇不語。
染袖扶起她,慎重道:“松韻,說實話,此事的嚴重性你不會不知道。”
松韻嘴巴一扁,眼中隱現淚水,雖然極力忍住,但最後還是蹲下來摀嘴痛哭。
染袖看了看四周,將她扶到自己的房間,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柔聲道:“別哭,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松韻捧著茶杯,遲疑了半晌才表情痛苦地低聲道:“我……我被人侮辱了……”
“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那次在崇暄園,我被人迷昏,醒來後就發現……發現……”
染袖輕撫著她的背,道:“那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你懷孕是在近期吧?難道……不止一次?”
松韻點點頭:“有時候單獨走出去,就有可能被迷暈,事後醒來就知道又被侵犯。我至今都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染袖,宮女私通懷孕可是死罪,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我知道,我知道。”染袖皺了皺眉,秦貴妃剛貶不久就發生這樣的事,還是在夏末涵提昇在即的時候,這一切似乎環環相扣。 可以想像,一旦云舒宮曝出宮女私通的消息,夏末涵的提升就必然落空,名聲也將敗壞。 特別是在乾王余怒未消的時候,對於戴綠帽子,任何男人都不會有好脾氣。 秦貴妃還有家族庇佑,但松韻身份低微,一個不好就死定了。
雖然是被強迫,可是若有人刻意引導言論,精心佈局,後果將不堪設想。
“染袖,我該怎麼辦?”松韻哭道,“本來我想著忍忍就算了,我也做了防範,可是還是懷上了。此事一旦曝光,我唯有一死了之。我……我還不想死。”
“你要是早告訴我就好了,我有辦法找出侵犯你的男人,也能保你不會懷上孩子。可是如今……”染袖揉了揉額角,要流掉這個孩子並不難,可是溫和的方法需要時間,太過激烈的方法又容易傷身,到時引來太醫就麻煩了。 更不能明目張膽地去抓藥,這樣無疑是直接告訴下黑手的人,松韻如她所願地懷孕了。
“這樣,你先跟我去找主子,據實以告。”
“不,不,告訴主子,我還有活路嗎?”松韻滿臉惶恐。
“主子的性格你還不了解嗎?她必然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去死的。這麼大的事,斷不能瞞著她。”
染袖耐心地勸了很久,終於說動她向夏末涵吐露實情。
夏末涵聽後,滿臉震驚:“怎麼會發生如此可怕的事?宮裡的侍衛都是擺設嗎?”
“恐怕是監守自盜。”染袖淡淡道,“能進入內宮的男人,除了皇上就只有負責守衛的侍衛。”
夏末涵將鬆韻拉起來,溫聲道:“別怕,本宮一定會給你主持公道。”
松韻臉上露出驚喜之色,連連叩謝。
“主子打算怎麼做?”染袖突然問。
“當然是先找出那個淫賊,然後依法處置。”
染袖平靜道:“能不能找到那個男人姑且不說,即使找到了,松韻被侮辱的事也會公開,到時鬆韻該如何在宮中立足?更嚴重的是,若有人故意為難,歪曲事實,反誣松韻通奸,那麼不但保不住松韻的性命,還有可能牽連雲舒宮所有人。”
松韻臉色蒼白,而夏末涵則緊皺眉頭,思考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此事最好由我們暗中處理好,不要張揚?”
染袖沒有點頭,只是繼續道:“主子覺得如何低調處理,才能在解決了松韻危機的同時,又震懾那躲在暗處之人呢?”
“還要震懾對方?”
“當然,否則對方做了一次,難保不會再做第二次,咱們能防一次,難道還能日防夜防嗎?”
夏末涵苦惱道,“那該怎麼做?既不能將事情鬧大,又必須給對方一個警告。”
“若奴婢沒猜錯,對方很快會察覺松韻有孕的事,即使悄悄流掉這個孩子,對方也會找藉口請太醫來檢驗,懷沒懷孕,流沒流產一驗即知,到時反而百口莫辯。”
“那麼,我們將此事告訴皇后……”說到這里馬上停住,夏末涵也並非傻子,此事估計跟皇后或者安如瑾脫不了關係,直接去上報,不是自己送把柄給人抓嗎? 這段時間從染袖那裡聽了不少宮廷秘史,身居高位,步步維艱,光靠謹言慎行是不足的,其中的利害關係紛雜難明,千頭萬緒。
“皇后不行,那皇上呢……”夏末涵喃喃自語,隨後又搖頭,乾王剛處理了一起通奸案,這回又來一起,不是自找晦氣嗎? 可是若由她私下處理,一旦被查出來,就會像染袖說的那樣,百口莫辯。
松韻這個孩子肯定是留不得,但流產也是需要方法的。
染袖仔細打量了夏末涵一會,心中略感欣慰,現在夏末涵至少學會思考這樣複雜的事情了。 她也算是飽讀詩書,一旦開竅,成長起來很快。
“主子,太后的生辰快到了吧?”染袖突然說道。
“嗯?”夏末涵一時沒轉過彎,迷糊地點頭道,“是啊,就在這幾天了。染袖為何突然提及此事?太后壽辰不設宴,也不收禮,只會在佛堂禮佛一日,不允許嬪妃隨便去打擾,這似乎不需要我們操心。”
染袖點頭道:“奴婢知道,但主子不覺得,這后宮,能夠凌駕於皇后之上的,唯有太后嗎?”
“你……你是說將此事上報給太后?”夏末涵驚道,“不可能,太后她老人家怎會管這種事?”
“主子,你太小瞧自己在太后心中的分量了。”染袖笑道。
“即便如此,為這樣的小事去打擾她,未免有失體統。”
“這已經不是一名小宮女的事了,而關係到整個后宮的聲譽與和諧。”
夏末涵若有所思,半晌才問:“你有把握嗎?”
“大約七、八成。”
看了看正在一旁抹眼淚的松韻,夏末涵終於點頭:“好,就這麼辦吧。此事就交給你了。”
“是,奴婢定不辱命。”


五十三 榮顯云舒宮(三)
康寧宮
“太后,雲舒宮禦司染袖求見。”一宮女稟道。
剛沐浴完畢的太后正在宮女的服侍下,換上一套樸素衣裝,聽到此言,淡淡問:“有問所來何事嗎?”
今日是她的笀辰,按照慣例,她會在佛堂禮佛一日,任何人也不見。
宮女回答:“說是夏昭儀誠心抄寫了一本經,想趁此機會送給太后。”
“哦?”夏末涵性子恬靜,經常抄錄經修身養性,這一點頗得太后歡心。 她想了想,開口道:“你叫那丫頭進來。”
宮女應聲退出,不多時便將染袖帶了進來。
染袖低眉順目,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然後雙手碰上經,道:“太后,這是夏昭儀所抄經,一字一句皆為至誠,希望能將之供予佛祖,以規誡己身,修身修德。”
宮女在太后的示意下將經文接了過來。
太后舀起經一頁一頁的翻看,字體娟秀工整,看得出寫之人確實十分用心。
“《受十善戒經》?為何會選擇它?”太后詢問道。
“持五戒得人身,持十善生天道。常受此戒,以做到藏鋒、守拙、慎言、力行,正己身,修心性。”
“呵呵,那你知道何為五戒,何為十善嗎?”太后這是有意考校。
染袖不緊不慢地回道:“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怨懟。愛身命,勤儉約,純潔清白。不妄語,不兩舌,不綺言,不惡口。不慳貪而廣行布施;不嗔怒而難忍能忍;不愚癡而勤修智慧。”
太后和善地點點頭,僅聽此言便知染袖確實做過功課。
“說得卻是不錯,可惜世上有幾人能做到呢?”
“人無完人,每個人皆有各自的心魔與慾望,誰能最大程度地克服,誰便能獲得最大的成就與功德。這一歷練的過程亦是愚人、凡人、聖人三者的不同體現。”
“這種說法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奴婢淺見,讓太后見笑了。”
“不,你說得很好,哀家頗受啟發。”太后仔細打量眼前的宮女,以往只聞其名,難見其人,這名曾在斗舞上大放光彩的女子,竟有如此心性,實在難得。
“現在什麼時辰了?”太后突然問道。
“已過卯時,佛堂那邊皆準備妥當。”
“好,起駕吧。”太后在宮女的攙扶下起身,對染袖道,“你家主子抄寫的經,哀家收下了。你回去複命吧。”
染袖卻不領命告退,而是伏身道:“太后,奴婢有個不情之請,希望能陪太后禮佛一日。”
太后眼中閃過一抹精光,看了她半晌才道:“也好,一起來吧。”
“謝太后恩典。”
染袖知道,只要太后同意陪駕,此事就已經成功了大半,心下亦安。
康寧宮中就有一座專為太后修葺的佛堂,樸素而莊嚴,檀香瀰漫。
沐浴潔身,焚香叩拜,再默誦經文,捻珠,三敲木魚。 期間除了少量飲水之外,不食任何東西。 染袖並不以為苦,她的耐力絕對比年老的太后強上很多,所以表情從容淡定,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
宮女給她搬來桌案和蒲團,並遞上十幾本經,任其挑選默誦或抄寫。
染袖不是佛教徒,對默誦沒有興趣,便選擇了一本字數比較多的進行抄寫,一邊抄寫一邊揣測經義,免得待會太后又要考察。
太后偶爾觀察,見其端正專注,眼中隱隱閃過讚賞。
禮佛的時間過得很慢,佛堂中靜寂無聲,只有淡淡的煙霧繚繞。
整整六個時辰,即使是太后也幾次起身去里屋休息,而染袖卻不曾移動分毫,其耐力可見一斑。
窗外已被夜幕籠罩,太后在宮女的提醒下,放下念珠,開口道:“今日就到此吧。”
染袖停下寫,朝太后行了一禮。
太后對她和善地笑道:“將你抄寫的經文舀來給哀家看看。”
染袖整理了一番,將它交給宮女。
太后接過,翻看了幾頁,讚道:“你的字與你家主子想比,更多了幾分靈性和氣度,難得難得。”
“太后過獎了。”
太后突然意喻不明地笑道:“好了,看在你陪了哀家一天的份上,現在說吧,有何事相求?”
“太后英明。”染袖也不扭捏,躬身道,“奴婢斗膽,可否單獨與太后敘說?”
太后朝周圍的宮女們擺了擺手,只留下了一名貼身宮女。 想來這必是太后的親信,染袖自然不會多嘴。
接著,她便把松韻的事和盤托出,太后靜靜地聽完,眼中隱隱閃過怒火。
“宮中之事,哀家知之甚深,卻沒想到竟有人如此明目張膽?此事你家主子完全可自行處理,為那小宮女討回公道,為何還要求到哀家身上?”
染袖回道:“太后,此事頗有蹊蹺,恐授人以柄,夏昭儀掌三司,不可徇私,亦難對付有心人的刻意刁難,故只得斗膽前來求助太后。”
太后沉默不語,心如明鏡。
染袖又道:“自古女子難為,更何況是一名小小宮女,此事關乎名節,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將鬆韻逼上絕路,夏昭儀良善,不忍其受人詬病。若兇手一日無法捕獲,松韻豈不是一日不得安寧?”
太后聞言,暗自點頭,她一直覺得云舒宮是整個后宮最為獨特的所在,主慈婢忠,難得上下一心,禍福相依,擁有其他宮室沒有的和睦。 故此,她對於夏末涵為一名宮女求情之事,並不覺驚奇,況且此事確實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宮中多的是心懷不軌的人,手段五花八門,各有私心。 太后雖不管事,但心中了然。
正當太后準備開口說些什麼時,門外突然傳來宮女的傳稟:“太后,皇上求見。”
太后不著痕跡地看了染袖一眼,然後吩咐道:“請他進來。”
不過一會,乾王大步而入,見到染袖安然無恙地立在一旁,眼中閃過一抹安心。
“孩兒見過母后。時辰不早了,母后禮佛辛苦,還是早些休息吧。”
太后呵呵笑了笑:“好,哀家知道。”然後又轉頭對染袖道:“染袖,哀家想調松韻到哀家身邊服侍幾日,不知夏昭儀是否割愛?”
“能服侍太后是松韻的福氣,夏昭儀定會欣然應允。”
“那好,你這就回去吧,明日直接讓松韻來見哀家即可。”
染袖領命告退,走前並未看乾王一眼。
走在夜色中,染袖輕輕舒了一口氣,有太后出手,想必其他人會安分一段時間,松韻的孩子雖保不住,但名譽可保住,將來還可以正常的生活。 她沒有這個時代對貞潔的重視,處世由心,卻不能無視法則,恐怕出宮之後也不好嫁人吧! 染袖自嘲一笑,心裡卻並怎麼在意。
經過一個種滿梅花的庭院,月光之下,積雪反射出一層淡淡的銀光,白花點點,寒風呼過,帶起漫天飛花,甚是美麗。
染袖忍不住駐足,靜靜凝視。
“染袖。”離若的身影突然出現。
“你怎麼來了?”
“你這麼久沒有回來,我很擔心,便在此等候。”陰影中的離若,看不清是何表情,聲音卻透著關心。
染袖笑了笑:“沒事,只是陪太后禮了一天佛,我們回吧。”
“嗯。”離若走到染袖身邊,與她並列而行。
他轉頭看了看那一院的桃花,突然問:“要不要折些梅枝回去?”
“不用了,就讓它們在風中自由綻放吧。如今已入春,它們的花期也快結束了。”
離若眼神暗了暗,輕聲道:“是啊,它們的生命快到盡頭了。”
染袖偏頭看了他一眼,聽出他語氣中的蕭索,笑道:“為何突然傷感起來了?花雖落,根尚存,來年寒風白雪,又是一院香。周而復始,生生不息,梅花不爭春,不畏嚴寒,零落成泥輾作塵,暗香如故……”
聲音突然頓住。
“染袖。”身後傳來乾王略有些隱忍的聲音。
染袖和離若同時轉身行禮。
“你跟朕來。”又轉頭對離若道,“你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染袖在朕這,明日再回。”
離若咬了咬牙,躬身應是,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乾王拉著染袖離開,逐漸消失在夜色中。 他雙拳緊握,面色陰沉。
“你們剛才似乎聊得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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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離若一直對奴婢頗為照顧,有如兄長。”
“兄長嗎?”乾王淡淡道,“這個時候還來接你,確實是照顧有加。”
染袖偷偷看了他一眼,暗自揣測他的心理,莫不是在……嫉妒?
沉默了一會,染袖試探著問道:“皇上突然去見太后,是否因為擔心奴婢?”
“擔心?”乾王嗤笑,“朕為何要擔心你一個小小宮女?”
他絕對不會承認,在雲舒宮久候不見人影,確實有些心神不寧。 他從來不曾為女人花過心思,可是染袖卻讓他破例了,甚至不惜親自去尋人,只因為那一點點莫名的憂心。
“是奴婢腆顏了。”染袖縮了縮手。
乾王卻加重了握手的力度,下巴繃緊,隱隱透著不悅。
兩人一路沉默地到了華清池,乾王斥退一眾宮女,將染袖丟入池中,高臨下道:“好好洗,這水是溫泉水,可以消解疲勞。”
“謝皇上。”染袖有些糊塗地浸泡在水中,暗想乾王對自己似乎比想像中更加重視。
“你要穿著衣物沐浴嗎?”乾王抱胸立在池邊,定定地望著她。
染袖轉過身,背對著乾王,在水中一件一件脫衣服,直到只剩下肚兜為止。
不得不說,泡在這溫泉水中確實很舒服,若是沒有背後那兩道火熱的視線就更好了。
不多時,耳邊傳來衣物的摩挲聲,然後是有人下水的聲音。
一雙大手將染袖環入懷中,濕熱的唇貼在光潔的脖頸處,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朕幫你洗。”
說著,一手扯開肚兜的帶子,一手覆蓋在那團圓潤之上。
本來他今晚並未打算讓染袖侍寢,只是想抱抱她,畢竟禮佛一天,這個小女人恐怕很累了,可是一見到她半裸在水中的模樣,就忍不住衝動。
既然不能忍,那便做吧。 在皇宮中,他何曾委屈過自己?
不多時,華清池中呻吟聲漸起,朦朧的水氣掩蓋了一室□……
“染袖,別背叛朕!”隨著猛烈的進入,乾王低吼著,“否則朕將親自殺了你。”
他像是證明什麼似的,一次又一次地佔有。
染袖眼神迷離,透過一層迷霧看向他,心中突然生出奇怪的感覺。
這個男人……

五十四 榮顯云舒宮(四)
“砰!”安如瑾不小心將手中的酒杯震碎,液體順著手指流入衣袖中,她卻渾然不覺。
她不甘心! 本來憑皇后的支持和她自己的手段,要在后宮順利攀升,並非難事。 可是只要算計雲舒宮,就必然以失敗而告終。 她進宮可不是單純地為了替皇后肅清障礙,她有更大的野心。 若能得到乾王的寵愛並順利懷上孩子,她便能母憑子貴,爭取未來至高之位,到時即使是皇后也不過是自己的棋子。 可是如今,一切成空,乾王甚至難得進她的寢宮一步。
她不甘心! 憑什麼好處都讓夏末涵得了,她卻只能每天看皇后的臉色?
安如瑾緊緊握拳,眼中閃過厲色。 既然如此,那就玩更大的,看誰是最後的贏家!
一個多月後,松韻平安回到雲舒宮,除了清瘦了一些之外,精神倒是很好,整個也似乎成熟了許多。
她向夏末涵等人慎重地磕了幾個頭,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到春末時,二皇子禹昊再次參加了兩宮大考,表現十分突出。 十二歲的他,臉上雖然仍帶著些許稚氣,但氣韻內斂,舉止有度,待人謙和,並且能言善辯,才思敏捷,給眾老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幾位皇子中,禹昊無疑是最為出彩的一個。
夏初,雲舒宮夏末涵因教導有功被冊封為一品貴妃,其父族遷入皇都,連升三級。 而安如瑾也在皇后的支持下,掌管尚衣、尚服、尙食三司,本來由夏末涵掌管的尙食,改為了尚官。 尚官是后宮最有權利的一司,在太后的介入下,最終分配給了夏末涵。
這一變更之後,安如瑾反而低調起來,一心一意處理三司事務,並很快駕輕就熟。
對此,染袖依然不敢掉以輕心。 從離若零星收集上來的證據表明,安如瑾的母親在暗地裡做了許多見不光的買賣,她們之所以極力想在后宮佔據一席之地,就是為將來掌握朝堂實權做準備。 只可惜,安如瑾並未如預料中那樣,獲得乾王的寵愛。
正因此,染袖肯定安如瑾不會甘於平凡,只是不知道她下一步會做什麼。
然而出乎意料的,一年多的時間竟然波瀾不驚地過去,后宮出現了難得的平靜,染袖幾乎以為世界和平了。 眼看自己等待的五年之期越來越近,染袖卻沒有興奮的感覺,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
“染袖,給朕揉一揉肩。”御書房中,乾王一手支著額頭,一手翻閱著奏摺。
染袖聽命上前,注意到乾王一臉精神不濟的模樣,小聲問道:“皇上很累了嗎?”
乾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桌案上的文件,好半晌,都不見翻動。
染袖側身看過去,只見乾王竟然閉著眼睛打起瞌睡來。 她與旁邊的太監對視一眼,輕聲問道:“皇上最近是否都這樣?”
大太監愁眉不展地點頭:“是的,不但起得晚,處理政事時也總是精神不振。像這樣批改奏摺,批著批著就瞌睡起來。”
怎麼會這樣? 乾王的性生活很有規律,這兩年更是節制,平時召其他妃子都不過只是走個形式。 染袖倒是越來越受寵,有時甚至會在御書房陪駕。 如此看來,顯然不是縱慾過度的原因。
“有召太醫看過嗎?”染袖又問。
“有,不過太醫也檢查不出什麼,只是讓開了幾劑補方。”太監憂慮道,“如此下去,朝中大臣必有微詞。看那些奏摺,都積了好幾天了。”
染袖看向書桌上那幾沓文書,皺了皺眉。 曦國的政權結構十分獨特,君王雖擁有至高的權利,但若疏於政事或是犯下大錯,大臣是可以彈劾的。
“這種情況什麼時候開始的?”染袖問道。
太監想了想,回道:“大概是兩三個月之前。”
“當時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嗎?”
“沒有,一切正常。”
染袖揉了揉眉心,輕聲將乾王喚醒,招呼幾名內侍扶他回寢宮休息。
“但是這奏摺……”
染袖道:“交給我吧,雖然不能幫皇上批閱,但是先分好類,可以讓皇上節省一些時間。”
大太監想了一會,覺得這個法子不錯,便點頭同意。 染袖作為御司,平時為皇帝整理文書也是分內之事。
染袖抱著一堆奏摺坐到旁邊的桌案邊,開始一本本翻閱……
第二天乾王強撐著精神,起了個大早,想起還有大堆奏摺沒有批復就感覺有些頭疼。 最近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是嗜睡。 可是一到深夜,又有些心神不寧,沒來由的煩躁。 真不知身體出什麼事了?
走進御書房,看到桌上堆積如山的奏摺,乾王搖了搖頭,拿過一本,翻開後發現裡面竟然夾著一張紙,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了幾行字……
“染袖整理過這些奏摺?”乾王問向身邊的太監。
“是的,她說先幫皇上分好類,可以節省時間。”
乾王眼中閃過驚異,這可不單單只是分類啊! 她將復雜拖沓的奏摺內容精練成不過百餘字的幾個要點,一目了然,省卻了他一一細讀的麻煩。 這樣一來,事半功倍,處理起來更是快捷。
為慎重其事,乾王特意拿出幾本進行對比,發現染袖對奏摺的內容確實分析透徹,並非敷衍了事。
雖然知道染袖頗為聰慧,卻不想竟然有如此才能。
下朝後,乾王將染袖召到身邊,命她每天到書房侍案。 染袖正有此意,她想查出乾王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同時還能藉此全方面地了解這個國家,也算是為將來出宮之後的生活做打算吧。
之後,染袖開始經常來往於雲舒宮和御書房,她在后宮的地位十分特殊,既是夏末涵的貼身宮女,又是侍案的御司女官。 既可處理三司的事務,又參與奏摺文書的助批。 每天都過得繁忙而充實,與乾王的關係從單純的床伴,逐漸轉變成無話不說的知己。
只是乾王的精神依然一日不如一日。
這天,染袖陪乾王一起回寢宮,剛一踏入,她就皺起眉頭,目光看向置放在房中的香爐,感覺這香味有點奇怪。
乾王寢宮所用的香料都是特別的,染袖曾經一一辨識過,所以只要稍有不同,她便能察覺出來。 今天的香其中夾雜著另外的味道,似曾相識,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染袖留了一份心,回去之後便讓人將所有香料都檢查一遍,雖說有可能是多此一舉,但任何可疑之處都必須慎重對待。 乾王可不能出事,否則不但她出宮無望,乾鑫宮還會因此徹底動盪。
時間如梭,乾鑫宮就這樣異常平靜地度過了幾個年頭。
染袖小心地照顧著乾王,可是他依然時常莫名困頓,除此之外,倒沒什麼其他病症,連染袖都幾乎以為這只是他自身的隱疾,而並非人為。
五年之期不過數月,其實冷靜如染袖也忍不住期待起來。
“明日便是禹昊的成年禮,看來要好好準備一番了。”夏末涵一邊翻閱冊子,一邊笑道。
皇子年滿十六歲之後,首先要祭祖,再整服進朝,由皇上親自為他戴冠,接受眾臣禮賀,最後便是為他安排一名年長的宮女侍寢。
夏末涵掌管尙寢,此事也由她負責。
“染袖,你來看看,這幾名宮女,選哪個好呢?”夏末涵將手中的文冊遞過來。
染袖翻看了幾下,笑道:“這個沫兒不錯,聽說性子很是溫柔。”
“二十四,是不是年紀大了點?”
“年紀大點好,可以更好地服侍二皇子。”染袖頓了頓,又道,“若是想找個小點的,這個也不錯,頗有風情。”
“嗯……這個出身卑微,年紀雖小,經驗卻很豐富,我擔心她帶壞禹昊。”
染袖輕輕笑了笑:“娘娘,您還是自己決定吧,奴婢不多嘴了。”
夏末涵糾結了一會,最後還是選了那名叫“沫兒”的宮女。
第二天,禹昊一早就起來整裝,跟隨禮儀官按部就班地進行成年儀式。
這種儀式宮女是不得參與的,到黃昏時分,染袖應夏末涵的請求,在朝堂外等候禹昊。
十六歲的禹昊,眉毛如劍,目光精睿,清俊溫雅,氣質不凡。 在一群大臣中,有如月光寶玉一般引人注目。 褪去些許青澀,整個人都透著與年紀不符的成熟。
他一眼就看到等候在角落的染袖,與眾臣拜別之後,便直直地走向她。
染袖今年二十有餘,從一朵含苞欲放的雛菊逐漸變為傲然盛放的雪蓮,少了幾分嬌俏,卻多了幾分柔韻和令人如沐春風的雅緻,一顰一笑滲透人心。
在大臣面前從容自若的禹昊,這會見到染袖卻露出欣喜和激動。
“等了很久了嗎?”禹昊問道。
“沒有。”染袖笑道,“先回去用膳,晚上……”
禹昊眼中光芒閃動,隨意道:“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染袖一定要陪我。”
自從染袖開始侍案之後,他與她相處的時間就減少了許多,曾經多麼希望她能日日陪伴,可惜終是奢望,只因自己還只是一名皇子,在未成年之前毫無實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染袖一次又一次地父王占有……
染袖遲疑了會:“這個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禹昊懇求道,“好染袖,陪陪我,不然我會緊張的。”
“你會緊張?”染袖好笑地看著他。
禹昊聳聳肩:“怎麼不會?這可是我的第一次。”
染袖有些糾結,禹昊在自己面前總是如此肆無忌憚。 是不是當初的教導除了問題? 小時候明明是那麼乖巧可愛的一個娃娃啊!
“呵呵,沒關係,母妃一定同意我的要求,父王那邊也有她擋著。你不同意也得同意。”禹昊嘴角掛笑,一臉自得。
染袖無奈:“你都有把握了,還問奴婢作什麼?今晚奴婢便捨命陪君子,聽一回壁角。”
禹昊眉眼彎彎,右手貼到胸前,感受著逐漸加快的心跳聲……
是夜,禹昊所在的寢宮早早地就打理好,紅燭搖曳,暗室生香,所有人輕手輕腳,不敢驚擾二皇子正式步入成年的旖旎之夜。
染袖看著內侍們打點完一切,又里里外外檢查了一遍。 最後走進寢宮,見宮女沫兒衣著單薄地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她過去說道:“沫兒,待會好好服侍,二皇子溫柔體貼,必不會虧待於你的。”
話說完,卻沒有得到預料中的回應。 染袖皺眉,喚道:“沫兒?沫兒?”
床上人的像昏睡過去一般,毫無反應。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染袖回頭,對禹昊說道:“沫兒的情況有些奇怪,奴婢去找人來看看。”
心中有些疑惑,今晚的佈置,她全程參與,沫兒剛才還好好的。
染袖轉身就準備離開,忽然心生警覺,正要動作,卻感覺脖頸一痛,整個人不由得軟倒下來。 昏迷前最後一個念頭:大意了,是禹昊……


五十五 榮顯云舒宮(五)
禹昊小心地將染袖抱到床上,細細凝視。 染袖一身鵝黃色的衣衫,在紅色床單的映襯下,彷彿嬌嫩的花蕊。
他用手指一一勾劃著她的五官,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
“染袖……”禹昊低喃一聲,目光柔情似水,於孺慕之中隱含著幾分愛戀。 他緩緩彎腰,在她的紅唇上印下一吻,手指劃過她的鎖骨,勾起她的衣角……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期待著如此這般的親近,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她,碰觸她,親吻她,讓她完完全全屬於自己。
在她心中,自己恐怕只是弟弟一般的存在吧。 她保護他,照顧他,教導他,卻不會愛他。 她甚至從未將他當作一個男人,如此毫無防備,輕易就被他壓在了床榻之上。
禹昊緩緩為她寬衣解帶,目光灼灼地註視著逐漸裸露在外的潔白肌膚,當牡丹刺繡肚兜展露在眼前時,他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手指微顫地劃過那跟細細的紅繩……
染袖,今晚你你屬於我的!
唔……
朦朧中,染袖感覺有個濕濡的東西侵入嘴中,輾轉交融,熾熱而霸道。 直到她快要窒息才放開,轉而移向脖頸,鎖骨,胸部……身體微微顫栗,帶著些許刺痛,一種難以形容的快感竄上大腦。
這是……不對! 染袖輕輕喘息著,努力想恢復神誌,私密處摩挲的觸感,令她危機意識頓生,在幾番掙紮下,她終於睜開了眼。 常年鍛煉的警覺讓她比一般人清醒得更快。 可是她倒寧願沒有醒來,否則也不用面對這樣的尷尬,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竟然在侵犯她。
身上的衣物幾乎已經褪盡,裸露的肌膚與他緊緊相貼,摩擦交合中不斷增加著熱度。 下體明顯感到有一團滾燙的東西在上下蠕動,試探地撞擊著,蓄勢待發。
染袖抿了抿唇,雙手悄悄繞過禹昊的脖子,想將他弄昏,卻不想,手指剛剛找到穴道,就被人反手握住。
禹昊抬起頭,用包含情慾的眼睛定定地望著染袖,沙啞道:“染袖,你身手雖然靈活,卻不是我的對手。”
說著,將她的手壓在兩側,低頭在她起伏的雙峰上舔了一下,□更是聳動了幾下。
“放開我。”染袖掙扎了幾下,雙腿極力合攏。
“不放。”禹昊聲音中透著幾分任性,咬了咬染袖的耳垂,低沉道,“我好不容易才等來這個機會,你可知我忍了多長時間?”
“二皇子,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我……奴婢是皇上的女人!”染袖眼中透出幾分失望和急切,“若是被皇上發現,後果不堪設想。二皇子,趕快停下來。”
“我已經做好完全的準備了,不會有人來打擾的。染袖,別拒絕我。”
“二皇子,你這樣做讓奴婢日後如何自處?”染袖雙頰嫣紅,眼含淚珠。 這樣泫然欲泣的模樣,令禹昊痴迷不已,身體的慾望更加洶湧,令他整個人都彷彿要燃燒起來。
“染袖,再遷就我一回,這最後的成年儀式,無論如何都希望你來幫我完成。”他勾起她的纖腰,將她貼近自己的腹部。
“不要。”染袖用力推拒道,“二皇子,此事怎能遷就?奴婢若真的應了你,便是害了你。二皇子,請放開奴婢,今日之事奴婢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
禹昊眼中閃過怒火,扳過她的腿,就衝了進去,只是因為太緊,僅沒入一半。
“唔。”染袖痛哼一聲,私密處緊縮。
禹昊倒吸了一口氣,汗珠劃過額角,渾身緊繃。 他幾年前就接受過這方面的教導,只是從未身體力行過,如今真槍上陣,難免有些局促,況且抱的又是自己心愛的女人,迫不及待地想發洩又擔心傷到她,這樣不上不下實在是一種極致的煎熬。
染袖忍住身體的不適,腦中異常清醒。 她該怎麼辦? 若是別的男人也就罷了,她可以當被狗咬了。 可是禹昊不同,她一直將他當作弟弟,與他發生關係,超過了她可以容忍的心理底線。
可是她唯一可以護身的柔術,只能對付沒有防備不會武功的人,受體質限制,她的力氣也比不過現在的禹昊。
“二皇子……”一滴眼淚從眼眶中滑落,染袖緊咬嘴唇,不過片刻便咬出了血漬。
禹昊心頭一痛,低頭溫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淚珠,舔去她嘴角的血漬,鹹鹹的味道透過舌尖暈染開來。 他既憐惜,又不甘心。 勾住她的下巴,舌頭深入,發洩般地肆掠著,下面火熱的□也更進了一步。
“不……唔……”臭小子! 染袖忍不住在心中罵了句。 她還沒開始動之以情呢!
該死,看來不讓他早洩不知道收斂!
染袖狠了狠心,開始用手刺激他身上敏感的穴位,身體也輕微蠕動,想不著痕跡地抽開,誰知剛一動,禹昊就像被電了一下,渾身熾熱。 染袖錯估了這個年紀的男孩的衝動,禹昊受激之下,全憑本能地衝撞起來,原本只進入一半的硬物整根埋入。
“呃……”染袖懊惱得想撞牆,身體在疼痛下也隱現出些許快感。
禹昊再也忍耐不住,扶住她的腰開始猛烈地攻城掠地。
染袖閉上眼睛,在低喘中嘆息一聲。
這回她真的想哭了……
不知過了多久,發洩完最後一絲精力的禹昊饜足地壓在染袖身上,雙臂緊緊纏住她的腰,嘴角帶笑。
染袖睜著眼睛直直地望著床頂的羅帳,腦子有片刻空白。
她用力掰開禹昊的臂膀,費力地爬起身,尋找零散的衣物。
窗外夜幕深沉,月亮也隱入雲層,房中除了微弱的燭光之外,再無別的光線。 這樣也好,昏暗可以掩蓋很多見不得光的東西。 可惜她嗅覺靈敏,空氣中那種歡愉過後的曖昧氣息令她心情糟透了。
“染袖。”禹昊拉住她的衣袖,用一種深深眷戀的眼神望著她,就像貓一般,渴求著主人的愛撫。
染袖有些憋氣,這到底是誰強了誰?
她轉過頭,沒有理他,徑自整理裝束。 身後傳來衣服的摩挲聲,待她穿好,禹昊也著裝完畢,即使沒人服侍,他的動作也很利索。
染袖咬了咬唇,問道:“那個……沫兒呢?”
禹昊小心地回答:“我安排了親信跟她……”
染袖轉頭瞪向他,嘴唇動了動,終是沒再說出話來。 本以為養的是一隻哈士奇,誰知卻是一頭狡詐的狼。
她從想過與禹昊發生姐弟或師生之外的感情,這樣只會讓複雜的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唯一慶幸的是,禹昊留在宮中的時間不長了,就將此事當作送別的禮物吧,也許等他回來,自己已經不在了。
“二皇子,奴婢先告退了。”染袖恭敬地行了一禮,態度疏離。
禹昊心中一緊,上前拉住她,道:“染袖,別這樣,你想讓我走都走得不安心嗎?”
染袖微微嘆氣,實在硬不起心腸,無奈道:“二皇子,你讓奴婢怎麼辦?當沒發生過,繼續對您和顏悅色,或者不顧顏面地柔情蜜意?”
禹昊望著她沉默不語。
染袖又道:“再過幾日,便是最終考核的抽籤儀式,三年的歷練之旅,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二皇子不該在這種時候分心他顧。”
“我知道,對太子之位,我勢在必得。”禹昊眼中透出堅定之色。
“既然如此,二皇子更應當謹慎,像今日這樣的荒唐事……不可再有。將來二皇子榮登九五,自有無數貌美女子侍奉左右,奴婢卑微之軀,不值得二皇子掛懷。 ”
“染袖,你明知道你在我心中是不同的。”禹昊有些生氣道,“我為何要在此時強行佔有你?因為我不知道三年後,你是否還能記住我!若不走出這一步,你永遠只會將我當作孩子!”
染袖微微愣神,低頭不語。
禹昊捧起她的臉,低聲道:“染袖,等我。”
染袖垂下眼,無言以對,心中微微發澀。 等他? 自己何曾有過可等之人?
對弟弟般的禹昊,她沒法生出男女之情,所以,她不會等他。
染袖先禹昊一步離開房間,去查看沫兒的情況,正好看到一名侍衛從寢宮中走出來,並沖她露出一個調侃的笑容。
“你是?”
“屬下是南宮侍衛。”末了,又低聲道了一句,“曾是孫將軍的手下。”
染袖恍然,原來是禹昊外公的人。
她遲疑道:“今日之事……”
“放心,屬下不是多嘴之人,況且屬下也得了好處。”說著嘿嘿笑了一聲,告辭而去。
自己照顧禹昊這麼久,竟不知他身邊有這樣的人? 看來禹昊在暗中培養了不少親信,不動聲色,不留痕跡,他確實已經將自己所教的東西融會貫通了,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今晚的事,他果然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調換做得毫無破綻,染袖無話可說。
幾天后,禹昊與禹玨同時接受抽籤儀式,這是歷代皇子的最終考核,每一支簽都寫有一個地名,皇子們必須在自己抽中的地方歷練三年,考察當地的風土人情,物產經貿,土地人口等等事務,同時招攬人才,獨立持家。
這些簽除了皇帝和監察閣的閣老們之外,其餘人都不得私下探聽。 這是為了防止有人暗中協助或者阻撓考核。 而皇子們也必須微服易名出行,一旦向當地出示身份,就代表考核失敗。 落選的皇子將來會派往當初考察的地方任職。
抽籤儀式是在賦懿宮舉行,乾坤二王以及數位老臣齊齊在場,皇子泓睿已經外出考察,現在參與抽籤的便是禹玨、禹昊和泓旭三人。
抽籤完畢,閣老分別將簽收好,記錄片刻,將寫有地名的紙張放入信函中,慎重地遞給三位皇子。
每位皇子都只能帶兩名侍從,到達目的地之後會有暗察使跟蹤記錄,若發現有人妄圖投機取巧,將立刻取消角逐王儲的資格。 若有人從中破壞,一經查出,無論身份有多高,都將嚴懲不貸。
禹昊從賦懿宮走出來,摸了摸懷中的信函,抬頭望向乾鑫宮的方向,心中波瀾起伏。
染袖,三年,一定要等他三年。

五十六 榮顯云舒宮(六)
禹昊帶著離若一起離開了,輕車簡從,悄然無息。 這也是皇子最終考核的第一環,必須改名換姓,低調行事,若將身份透露給任何一名官員顯貴,尋求他們的幫助,考核就將提前終止。
染袖在他們離開第二天就知道了他們的目的地——宣州,這是禹昊在暗格中給她留下的信息,也是對她的信任。
只是禹昊的運氣似乎不太好,宣州隸屬曦國西北的某個附屬國,與荒野之漠距離不遠,人蛇混雜,民風彪悍,經濟相對落後,想站穩腳跟並不容易。
鑑於曦國嚴密的考核制度,染袖即使知道他的去向,也不敢找人暗中幫忙,否則很可能弄巧成拙。 她相信以禹昊的能力和身手,在這樣的環境下磨礪三年,必能迅速成熟。
眼下,染袖更關注的是即將到來的五年之期,只待新一屆的乾坤大比結束,她便能擁有提前出宮的機會。 至於坎焰當初的求親之約以及乾王最終的決定,染袖心中早有計較。
不過世事總是難盡人意,就在乾鑫宮即將迎來最忙碌的一個季度時,皇后病倒了。 病情來勢洶洶,毫無徵兆。
染袖聽到消息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懷疑安如瑾。 可是仔細想想又不對,皇后是安如瑾最大的靠山,她沒有理由害她,至少在她還未得到可以與夏末涵抗衡的地位前,絕對不會隨便動手。
在陪同夏末涵去看望過皇后之後,這個猜測得到了證實。 原來皇后確實是生了重病,外人看起來似乎很突然,實際上在幾年前就已經有了跡象,脫髮、嘔吐、失眠等等症狀頻出,只是皇后掩飾得好,並沒有人發現。 她之所以不敢表露,是因為這種病是血脈遺傳,本來已經絕了好幾代,想不到如今卻在皇后身上再現,得此病者,一般活不過四十歲,三十歲左右便是發病期。 此事若一旦傳出去,禹玨的健康也會遭到質疑,這對他將來角逐皇位是十分不利的。
可是皇后拖了這麼久,終究還是沒能拖到禹玨歷練歸來。 恐怕她當初將安如瑾帶入宮中,也存有未雨綢繆的心思,為禹玨培養後備支持,以免將來自己一死,他在宮中受人所製。
皇后的打算是好的,可惜選的人並不可靠,染袖可以留意到坐在皇后床邊的安如瑾雖一臉悲切,拽著被子的手卻是青筋暴露,顯得其主人的氣怒。
她怎能不怒? 一旦皇后倒下,后宮地位權勢最大的便是夏末涵,她暫時是無法與之抗衡的。 皇后倒得太快,快得讓她措手不及,她隱忍了這麼久,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候出了問題,只要再給她一年時間,一年……
太后給在場眾人都下了封口令,對外宣稱皇后得了急病,需要靜心休養,閒雜人等不得打擾。
乾坤大比即將開始,宮中正是事務繁忙的時候,太后已經有些力不從心,於是在反復思量以及徵得乾王的同意後,決定將鳳印暫時交給夏末涵,讓她統管后宮一切事務。
夏末涵跪在地上,雙手捧過鳳印,慎重地拜了幾下。 如今的她已經有了幾分上位者的覺悟,然而本性依舊,突然委以重任,難免有些忐忑。
“太后,臣妾腆居貴妃,接掌鳳印似乎有些不妥。”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皇后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今後恐怕再也無法執掌后宮。哀家本不願在皇后最艱難的時候移交權職,然而大比在即,后宮不能沒有主持大局之人。”
夏末涵低頭不語。
太后鼓勵道:“這幾年你都做得很好,不必擔心,你身邊不是還有軍師嗎?”
夏末涵笑起來:“是了,染袖確實是臣妾的軍師,有她在,臣妾安心不少。”
“你們主僕情深,實在難得,哀家甚感欣慰。”
“臣妾一直覺得虧欠染袖,讓她留在臣妾身邊做個小小宮女,實在是太委屈她了。”
太后搖頭笑道:“你終覺沒有染袖看得通透,做宮女,於你於她,都是最合適的。”
夏末涵眼中閃過迷惑。
太后又道:“毋須煩惱,順其自然即可。”
夏末涵受教地點點頭。
執掌鳳印意味著什麼,后宮所有人都明白,即使心有不服也於事無補,夏末涵如今羽翼漸豐,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溫順可欺的女子,她在染袖潛移默化的影響下,舉手投足間都有了上位者的氣韻。
夏末涵這邊風生水起,安如瑾卻是怒不可遏,她佈局了這麼久,卻便宜了自己的對手!
儘管憤恨,她卻不敢暗下殺手,掌管尚膳司這麼多年,雲舒宮是她唯一沒有突破的地方……
這天,安如瑾正朝自己的寢宮走去,剛上了走廊台階,就遇到了出來散步的太后,她忙恭敬地行禮。
太后朝她點點頭,笑著勉勵了幾句便在宮女攙扶下繼續前行。
安如瑾也轉過身,正準備離開,腳步一頓,突然想起正是這個老太婆毫不猶豫的支持,才造就如今夏末涵風光,更是提前將鳳印交給了她。 若沒有她,夏末涵根本不可能這麼快獲得如今的地位。
一想到這個,心頭火起,眼中也閃過一絲凶狠。 她捏著衣袖上的一顆珍珠,用力扯下,回頭看到太后正緩步走下階梯,她看準時機,迅速將珍珠擲了出去……
“啊!”太后一滑,身子猛地向下倒去,連帶把攙扶她的宮女也拽落階梯,在一片驚呼聲中後腦撞地,就這樣昏死過去。
安如瑾先是露出一絲快意,然後驚慌地叫道:“快來人啊!太后出事了!”
攙扶太后的那名宮女傷得併不重,她一見到太后的模樣便臉色大變,手腳並用地上前查看,不經意間,摸到一顆珍珠,她眼神一厲,轉頭看向正在大叫的安如瑾。
這時,周圍的人迅速趕到,抬人的抬人,召太醫的召太醫。
兵荒馬亂間,只聽安如瑾又道:“來人,將此婢收押。她服侍不周,以至令太后發生如此意外,實在是罪無可恕!”
兩名內侍忙一左一右將那宮女抓住,那宮女張口想說些什麼,可是環視一周,終於還是沉默了。
她被內侍壓著前往壁室(關押宮女內侍之所),半路正好遇到染袖,她眼中一亮,奮力沖開箝制,拽住染袖道:“染袖,救救我,救救我。”
染袖一愣,問道:“這不是太后的貼身宮女嗎?發生何事了?”
“她剛才陪太后散步,結果粗心大意,讓太后摔下了樓梯。”
“你太后怎樣了?”
“尚不清楚,奴才去的時候,太后已經昏迷。”
“染袖,你一定要幫奴婢照顧好太后!”那宮女又喊道。
然後被兩名內侍拖走了。
染袖目送他們走遠,攤開手掌一看,上面正靜靜地躺著一顆珍珠……
夏末涵接到消息,匆匆趕往康寧宮,此時乾王也已到場。 染袖一眼就注意到安如瑾袖子上鑲著的珍珠,與她懷中那顆一模一樣。 原來是她。 但是她在這個時候向太后下手是為了什麼? 單純的報復?
太醫道:“太后的右手臂和右腿都有骨折的現象,後腦還受到了重創,暫時很難斷言病情嚴重到何種地步,得觀察幾日再說。”
乾王沉聲道:“務必將太后治好,朕不想再聽到壞消息。”
太醫遲疑道:“皇上最好有所準備,太后年事已高……”
“這些不必多說,朕只問結果!”
“是。”太醫不再多言,表情卻是嚴肅異常。
“今天服侍太后的是誰?給朕滾出來!”乾王怒喝道。
安如瑾忙上前回道:“是錦漣,臣妾已經命人將其收押。”
“還收押做什麼,立刻處死!”
染袖暗暗拉了拉夏末涵的衣袖,示意她說話。
夏末涵雖然不解,但出於信任,她還是上前勸道:“皇上,錦漣畢竟服侍太后多年,即便要處置,也該等太后醒來後,由她老人家親自處理。”
乾王抿了抿嘴,沉默了半晌才僵硬地點頭同意。
安如瑾冷冷地看了夏末涵一眼,垂頭不語。
乾王走到太后床邊,臉色冷峻。 最近似乎諸事不順,先是皇后突然病倒,現在又是太后摔傷,而他自己也感覺身體有些不對勁,精力疲乏,莫名焦躁。 面對繁重的事務和接連不斷地應酬,心神恍惚,幾次差點失了顏面。 可是太醫又診斷不出什麼病情,只說平日太過勞累,多多休息即可。
休息? 他時時刻刻都想休息! 可是他能嗎? 乾王心中煩悶,轉身離開康寧宮。
安如瑾跟著離開,目光追隨著乾王的背影,嘴角泛起冷笑,既然已經亂了,不如更亂了一點……
短短數天,皇后和太后相繼出事,后宮漸有不穩的跡象。 特別是當太醫診斷出太后癱瘓的結果後,更是人心惶惶。
染袖為了協助夏末涵穩定后宮,接下來的日子很少出入御書房,而乾王也忙著與眾臣處理來自各國的文書,以便安排不久之後的乾坤大比。
乾鑫宮內外皆處於緊張忙碌的氣氛中,幾乎所有人都有種窒悶之感,完全沒有以往迎接大比的興奮雀躍。
有句話叫“禍不單行”,有如暴風雨即將來臨的乾鑫宮又反生了一件震驚兩宮的大事——乾王昏倒了。
就在議事時,毫無徵兆地昏倒了。
大臣一片驚呼,后宮一片混亂。
被太醫診斷並無大礙的乾王,竟然就此倒下。 太醫們在心驚膽戰的同時,羞愧欲死,被眾元老罵了個狗血臨頭。
然而現在降罪毫無意義,最主要的是盡快治好乾王。 各國的使節即將聚集首都,若無人主持大局,北曦國將顏面無存。 更重要的是,乾王是北曦國的君主,在兩位皇子未回之前,他一旦倒下,北曦國很可能要變天了……
皇子們才走了不到兩個月啊,竟然就接連不斷地發生這樣的惡事,莫非乾鑫宮被人詛咒了?


五十七 榮顯云舒宮(七)
「這個資訊來得也太晚了。」染袖拿著侍衛送來的信件,皺眉不展。
那侍衛恭敬立在一旁,並未說話。
染袖猜測他可能並不知道信件內容,也不再多言。
這一兩年,她陸續收集了幾種氣味異常的香料以及乾王經常吃的食物,托侍衛謙和帶給沈宗書進行檢驗,大部分沒有問題,有問題的卻遲遲沒有下文,直到今日才終於有了回信。
如染袖原先猜想的那樣,安如瑾果然在香料和食物中做了手腳,她掌管尚膳司,乾王的飲食由她負責,雖有內侍驗毒,但安如瑾所用的卻是檢驗不出的毒藥。據信上所說,這種毒藥以燃魂草為引,調以多種稀有材料,少量服用,能醒神提氣,增加體力。但若持續接觸就能讓人上癮,精力透支,造成身體衰弱,一旦停用,將要忍受如蟻啃噬骨之痛。這簡直就像是海洛因、大麻一類的毒品。乾王每次所用的分量可能並不多,但持續時間長,一旦發作恐怕將難以遏制。
不得不再次懊惱,這個消息實在是來的太晚了,若是能提早一年,乾王應該還不至於中毒太深。當初她雖然懷疑,但一則不確定安如瑾在哪些東西上面動了手腳,二則因為她宮女的身份,不好逾距,即使是夏末涵,在未接掌鳳印之前,都不能隨便插手尚膳司的事。她更沒想到,安如瑾真的如此膽大包天,她下的毒雖然很難檢測出來,但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少不得一個滿門抄斬。
可是再想想,這東西少量服用可以強身健體,要查出有害,需要耗費很長一段時間。即使有夏末涵出面,安如瑾也可以來個抵死不認。在她原來生活的世界,不知有多少古代君主是因為服侍丹藥而死的,他們難道不會事先檢驗有無毒性?只因為單獨兩三顆根本查不出問題。
據她所知,這個國家還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毒藥,應該是安如瑾母女倆所特製的。
這可真不好辦!安如瑾想利用這種東西控制乾王嗎?
幾天後,乾王醒來,可是眾人還來不及高興,就發現乾王不但身體虛弱,目光渙散,脾氣也變得有些暴躁。
太醫們愁眉苦臉,每天聚在一起研究病情。
待所有人都離開,安如瑾才姍姍而至。
乾王低吼一聲:「滾出去!”
安如瑾毫不理會,坐在他身邊,柔聲道:「皇上,不必焦躁,臣妾給您熬了一碗米花粥,喝一口暖暖胃吧。”
乾王正欲再發作,可是聞著粥香以及安如瑾身上的清香,眉目不自覺舒展。
他忍了忍,點頭道:「好,那就喝一口。”
安如瑾露出一個隱晦的笑容,扶起乾王,然後從宮女手中接過碗,一口一口的喂著。
乾王喝完,頓時感覺身體舒服了很多,緩和道:「有勞安妃了。”
「只要是為了皇上,臣妾怎會辛苦?」安如瑾用手絹幫乾王擦了擦嘴,道,「下次臣妾再給皇上做些別的,看皇上的樣子,可能真的是疲勞過度,多休息休息便能恢復如常了。”
乾王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迷迷糊糊中又睡去了。
安如瑾無聲地笑起來......
染袖到來時,剛好見安如瑾笑著離開乾王的寢宮。她皺了皺眉,一進殿就聞到淡淡的燃魂草的香味。
見乾王已經安然入睡,她問向一旁的內侍:「剛才安娘娘來看過皇上?”
內侍回答:「是的,安昭媛服侍皇上喝了一碗粥,這不,皇上好不容易安睡了。”
染袖環顧四周,發現寢宮沒有點香,看來安如瑾認為已經水到渠成了。
她摸了摸懷中的信件,轉身離開。
「貴妃娘娘,安好。」安如瑾對突然而至的夏末涵行了行禮,笑道,「娘娘最近諸事繁忙,為何還有空閒駕臨衛甯宮?”
夏末涵也不說話,只是招手喚進一群內侍。
安如瑾臉色微變,沉聲問道:「娘娘這是做什麼?”
「安昭媛,你涉嫌謀害太后,本宮要暫時將你囚禁于此,等候處置。」夏末涵眼中閃過一絲怒火,昨天從染袖那裡得知此事時,她第一次忍不住想殺人,太后一直待她如女兒,她是那麼和藹的以為老人,如今卻因為安如瑾而癱瘓在床,真是孰不可忍。
「你有何證據說我謀害太后?」安如瑾厲聲質問。
夏末涵從懷中拿出一顆珍珠,面無表情道:「這個你可認得?”
安如瑾哼了一聲:「這顆珍珠又怎樣?很多娘娘衣服上都有。”
「帶錦漣進來。”
一名宮女上前跪道:「奴婢見過貴妃娘娘,見過安昭媛。”
這人正是那天攙扶太后的宮女錦漣。
安如瑾眼角一跳,她不是派人年暗中處理了嗎?怎麼這人還活著?
「你把那天發生的事再說一遍。」夏末涵吩咐道。
「是。」錦漣不緊不慢地一一敘說。
「安昭媛,人證物證俱全,你還有何話可說?”
安如瑾冷笑:「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串通好的?我為何要謀害太后?你們這是陷害!”
夏末涵靜靜地望著她。
「哈,我知道了,如今你掌管鳳印,再拔出我這枚眼中釘,這後宮就徹底由你把持了,好,真好!”
此話一說,附近的一些嬪妃無不露出懷疑之色。
夏末涵臉上閃過怒意,深吸一口氣道:「你狡辯也無用,本宮今日的決定不會改變。”
「你無權處置我,我要見皇上!」安如瑾一指。
「放心,本宮不會自作主張,最終會請皇上定奪的。只是你身處嫌疑,這段時間就好好待在自己宮裡吧。”
「你!”
夏末涵沒再看她,帶著人便離開了。
乾王幽幽醒來,渾身又開始蝕骨地疼痛,他要緊牙,不住地顫抖。
一條溫熱的毛巾敷在他額頭上,帶來一絲暖意。
乾王回頭看去,朦朧的視線中出現了染袖的身影,他別過頭:「你出去,叫太醫過來。”
染袖輕聲道:「從今天開始,奴婢會貼身照顧皇上。”
「朕不需要你照顧!」乾王推開她的手,突然弓起身子,渾身痙攣起來。
「皇上。」染袖上前去扶。
「你......你去叫安昭媛給朕做些吃的,上次喝過她給朕做的粥,朕便感覺舒服多了。」乾王的聲音仿佛從牙縫中擠出來一般。
「恐怕......不行。」染袖平靜道,「她涉嫌謀害太后,被貴妃娘娘軟禁起來了。”
乾王一僵,然後猛地回身看向染袖,臉上驚疑不定。
染袖知道乾王第一反應是懷疑夏末涵和她,也不遲疑,默默將懷裡的信件掏出來,遞給乾王。
乾王狐疑地接過來一看,臉色頓時變得鐵青,最後更是將信紙搓成一團,狠狠地扔了出去!
「你......這,這上面所言屬實?」乾王狠狠地問道。
「皇上,奴婢即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君。”
乾王深呼一口氣,大聲道:「來人,召沈宗書進宮見朕。”
不過多時,沈宗書應召覲見。
乾王仔細詢問他有關毒藥的事。
沈宗書於是將檢驗藥物作用的過程都詳盡地陳述出來。染袖這才知道,他們竟然用活人做試驗。
乾王渾身顫抖,一方面是因為身體疼痛,一方面是氣的。
「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乾王呼吸急促道,「沈卿,此毒可有解藥?”
沈宗書面色嚴峻道:「目前還在研製,臣家族中的大夫用了多種方法,卻沒有一個能徹底根除。但有一點是確定的,此藥必須停止服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乾王泛起陣陣噁心,艱難地問:「若是如此,朕需要忍受多久才能恢復?”
沈宗書遲疑了一會:「臣也不知道,單看皇上中毒的深淺,少則一年半載,多則......」
「呵呵......」乾王怒笑,狠捶床榻,「立刻將安如瑾帶過來,朕要親手殺了她!如此處心積慮地謀害朕,謀害太后,簡直罪無可恕!”
沈宗書與染袖面面相覷,沈道:「皇上,不可輕舉妄動。殺一名妃子並不難,可是如今乾坤大比迫在眉睫,若是讓外國使節看了笑話,北曦國將顏面盡失。”
乾王沉默。
沈宗書又道:「屈氏一族在朝中有不小的勢力,不論皇上是否受他們控制,還是就此臥床不起,他們都有可能趁機把持朝政。朝中隱藏了多少屈氏族人,他們又靠這種藥控制了多少人尚不得而知。在這樣的時期,實在不宜打草驚蛇。皇上目前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將乾坤大比順利完結,只待使節們一走,皇上便可慢慢清理朝堂了。”
「另外,」染袖補充道,「皇上還可以召集值得信任的太醫,暗中研製解藥。”
乾王沉思了良久,神色有些灰暗,忍了忍,終於還是以大局著想,點頭同意。事實上他並非盡信沈宗書和染袖的話,最近發生諸多變故,令他有些疑神疑鬼,他決定另外派人徹查此事。
第二天,內侍稟告:「坤王駕到。”
乾王想都不想地揮手:「請他回去,朕現在不方便見他!”
「如何不方便?」坤王大步走了進來,見到乾王的模樣,忍不住皺眉:「你身體一向康健,怎會突然病倒?”
乾王強忍著身體的顫慄,回答:「沒什麼,急症而已,熬過這段時間便好了。”
兩宮雖然相依相存,但涉及內部問題,乾王還沒那個氣量尋求坤王的説明。
坤王背著手道:「你這一病不要緊,朝中事務卻是一團亂,外國使節聚集都城,你打算以如此模樣去見他們?”
乾王咬了咬牙,道:「我自有打算!”
「如此,你好自為之。」坤王轉身欲走,末了又沉沉道,「監察閣的人已經下了君議令。”
聽聞此言,乾王原本青灰色的臉上更是滲人。
深夜,乾王突然對內侍道:「你去衛甯宮見安昭媛,如此說......」
內侍領命,手持腰牌進入衛甯宮,恭敬地對安如瑾道:「昭媛娘娘,皇上十分想念你的粥,希望娘娘能再給皇上熬上一碗。”
安如瑾一臉愁苦道:「公公也見到了,本宮如今被囚禁于此,有心無力啊!”
「娘娘的苦處皇上知道,夏娘娘把持後宮,野心漸顯,皇上明白著呢......」內侍小聲低語。
安如瑾眼中閃過一絲喜意,道:「皇上英明,只可惜身受所害,日夜煎熬,臣妾心痛不已。好吧,臣妾就冒一回險,為皇上親手做些吃的。”
「娘娘大善。”
之後幾天,閣老們相繼來看望乾王,乾王多在禦書房接見。閣老們見他精神雖有些萎靡,但至少還能處理政事,於是勉勵幾句便暫時停息審查。
染袖一直照顧乾王,見狀心中明瞭。
某天晚上,她突然去而複返,果然見乾王正端著一碗什麼東西要喝,她大步走過去,搶過碗就砸到地上。砰地一聲,米飯四濺。
乾王先是一陣驚愕,隨後大怒:「你好大的膽子!”
「奴婢認罰,但皇上不能再吃這些東西了!”
「不吃的話,朕如何處理國事?”
「難道皇上要永遠受制于此物嗎?”
「至少讓朕辦完大比,送走使節。”
「乾坤大比連續數月,皇上還要連服數月?皇上應該知道,這東西越吃越難以擺脫!”
「朕知道,朕怎會不知道?」乾王咬牙切齒,忍不住身體痙攣。
染袖上前一把將乾王抱在懷裡:「皇上,您不能輸給這種!”
「朕......是不是很沒用?」乾王顫聲問道。
「皇上在染袖心中永遠是最好的。奴婢知道若想恢復,需要忍受巨大的痛苦,但奴婢相信皇上一定能夠做到。從今晚開始,奴婢會夜夜陪著您,給您按摩,説明您走出煉獄。”
乾王忍不住緊緊抱住染袖,手指幾乎掐緊她的皮肉中,染袖一聲未哼,她能感受到這個男人內心的憤怒與煎熬。曾經那麼意氣風發,如今卻病體似鬼。他的驕傲怎能容忍?
她不能看著乾王就此淪喪,不單因為他手上的問昭金牌,也因為她決定徹底清理屈氏一族,安如瑾實在讓她忍無可忍了!

五十八 榮顯云舒宮(八)
這幾天,染袖親眼見證了染上這種毒、癮的痛苦,乾王是練武之人,意志遠比一般人要強,然而即便如此,他也難以承受這種仿若萬蟲蝕骨的折磨,好幾次都差點瘋狂。
最開始幾個月是最關鍵也是最辛苦的,染袖為了照顧他,將每天的奏摺都拿到寢宮,一邊幫他批閱,一邊留心他的狀況。乾王一天大約有一個多時辰是正常的,這段時間基本用來查閱染袖事先批好的奏摺,偶爾召集大臣議事,議事時間很短,也無法親自臨朝,這種情況讓大臣們憂心不已,整個朝堂皆處在惶惶不安中。
染袖每天幾乎只有兩個時辰的睡眠,乾王睡著的時候,她要批閱奏摺;乾王醒來時,她要費盡心思緩解他的痛苦。這樣的日子,讓她感覺仿佛又回到了訓練營,既辛苦又緊湊。
隨著痛苦越來越劇烈,乾王的身體以極快的速度虛弱下去,後來連與大臣面議的程式都取消了,僅僅靠奏摺處理事務。
與此同時,夏末涵這邊亦十分忙碌,在軟禁安如瑾之後,她便收回了三司印,將其中兩司重新交給衛淑妃,她是目前除了夏末涵以外最有資格掌管司印的人選,雖然為人比較傲氣,但勝在經驗豐富,能儘快熟悉事務。
而尚膳司,被夏末涵破格交給了琴心,為了確保乾王的飲食萬無一失,琴心必須親自監督,從選材到烹飪,整個過程不得有絲毫馬虎。
乾坤大比迫在眉睫,可是北曦國卻處於無人主持大局的尷尬情況,大臣們雖然能力出眾,但各有派系,在議事中經常因為各種原因爭論不下,沒有君王臨朝,一項決議往往需要數天的時間才有結果,而且還有可能不是最理想的結果,這便造成了事務堆積、效率低下、朝政混亂的後果。更嚴重的是,有些不安分的人很可能趁機渾水摸魚,假公濟私。
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個多月,各國使節差不多都已經到達首都之後,監察閣的閣老們終於坐不住了,第二次下達了君議令。
所謂君議令,是指君王在位期間,若出現驕奢淫逸、殘暴專政、濫殺無辜、貪圖享樂等致使國家混亂的行為,又或者突然暴斃、重病或失蹤並且暫無繼承者的情況,那麼監察閣閣老們有權行使輔政權,彈劾君王,要求其禪位或者臨時急招王族代理國事。
這一次,閣老們獲得了太醫確切的消息,乾王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正常處理政務,為此,他們緊急召開會議,很快通過了一項決議。
這天,北曦國的大臣都被召入了朝堂,坤王與眾閣老同時駕臨,一看這陣仗,大臣們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預感。
坤王跨步走到正中,接受大臣的拜禮之後,慎重道:「乾王病重,無法臨朝,諸事千頭萬緒,又逢大比在即,國不可無主,此關乎曦國顏面,故經監察閣審議,決定急召魯安王回都主持大局,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朝中一片譁然,魯安王乃乾王親弟,當年考核僅比乾王略遜一籌,若將他召回來,即使只是暫代,恐怕也能徹底把持朝政,屆時他的後代也將擁有角逐太子之位的資格。
於是立刻有人出聲反對,可惜底氣不足,如今禹玨禹昊兩位皇子離考核完成還有兩年多,朝中確實沒有主事之人。可是讓他們眼睜睜看著外王進駐朝廷,實在是無法接受。
這時閣老之一的秋老開口道:「此乃權宜之策,乾王陛下病情嚴重,一般國事暫且可緩些日子,但乾坤大比卻不能有清楚差池,想必諸位大人心中有數。”
衛尚書道:「丞相德高望重,暫時由丞相大人代表乾王會見使節,參與大比不可嗎?”
齊老冷冷道:「自本國建國以來,從未出現過臣代君以理事的情況,監察閣雖有君議權,但也僅僅只是專對君王品行的督察,臣子絕對不可越權,此乃大忌。”
衛尚書不忿地退下。
「召外王入朝,這將乾王置於何地?」孫岩大聲道。
秋老道:「時運亦是為君成敗的因素。”
「秋老此言未免太過冷絕。」立刻又有幾人站出來反駁。
「從來沒有因為君王病重而召外王入朝的先例。”
「此事未免太過輕率。”
「其實召回魯安王亦無不可,如今群龍無首,確實需要有人主持大局。」偶爾也有一兩個表示支援,但基本都淹沒于眾多反對聲中。
……
閣老們態度堅決,眼看朝局動盪,外事緊張,他們不得不做下這個決定。
朝堂議論聲紛亂,反對者占大多數,但礙于形勢迫人,根本無法說服數位閣老。一時間,兩方僵持不下,雜雜訊一片。
「都住口!」坤王大聲呵斥,冷冷地環視一周,直到朝堂安靜之後才緩緩道,「監察閣地位超然,他們的決定皆是以曦國大局為考量,不參雜任何私人利益。諸位大臣若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那麼朕會支援閣老的決定。”
眾臣臉色凝重,相顧無言。
坤王等了片刻,見無人說話,便沉聲道:「看來諸位都很清楚目前的情況,乾王無法理政,北曦國無人主事,朕將立刻下旨急召魯安王回都,暫代君權。”
「稍等!」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從朝堂外傳來,「誰說北曦國無人主事?本宮願擔當大任!”
所有人都朝門口望去......
半個時辰之前,正在批閱奏摺的染袖接到內侍的稟告,坤王與閣老們同時駕臨朝堂。
她一聽就知不妙,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前往雲舒宮。
「主子。”
夏末涵見到她,立刻道:「你也接到了消息?”
染袖點頭。
「這該如何是好?」夏末涵皺眉道,「皇上肯定不願意監察閣插手,你覺得他們會如何處理?”
「不用多想,他們一定會選出一位頗有威信的王族回來主持大局。」在曦國,不存在大臣攝政的情況。
夏末涵面色凝重:「這可真不好辦。我們根本阻止不了外王的進駐。”
染袖不語,只是突然認真地看著夏末涵,回想夏末涵這幾年的點點變化,從膽小柔弱、蒙昧退讓逐漸成長為如今成熟幹練的模樣。染袖雖多有引導,但更多的是她自己的體悟。更重要的是,她本性敦厚,用人不疑,對禹昊更是盡心盡力。她確實有資格統領後宮。
「染袖?」夏末涵見她半天沒有反應,忍不住出聲喚道。
「主子,您為了禹昊,可敢勇敢一回?”
「什麼?」夏末涵愣了一下,隨後堅定道,「為了禹昊,本宮可以做任何事。”
她早將禹昊當作自己的親骨肉和心靈寄託,只要是為了他好,自己願意付出所有。正因為這個信念,她才努力至今。否則做個不理世事的小嬪妃,豈不更輕鬆?
「那好,請仔細聽奴婢說,待會您這麼做......」
「誰說北曦國無人主事?本宮願擔當大任!”
夏末涵一身盛裝,在眾人矚目之下緩緩走進朝堂中。
她一一向坤王和閣老們行禮,然後轉身面對眾人,一字一句道:「本宮乃乾王陛下的貴妃夏氏,掌管鳳印,統領後宮。乾王病重,暫時無法理政,本宮身為貴妃,臨危受命,責無旁貸。”
所有人都沒想到,一名女子會在此時站出來,無不驚異。
坤王眼中光芒一閃,目光不著痕跡地掃了夏末涵身後的染袖一眼。
秋老道:「娘娘一屆女流,怎能參與政事?”
夏末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平靜道:「本宮雖為女子,但亦知國不可輕率易主,本宮乃乾王之妻,比起魯安王,本宮更熟悉朝中事務,也更適合暫代君權。”
「是嗎?」齊老問難道,「那老夫倒要問你,你可知北曦國人口幾何,土地多大,官員如何各司其職,每月貢賦多少,有哪些新政策......?”
夏末涵手指微顫,想起染袖的話,目光不敢輕路怯意,但是齊老的一連串問題,她還真回答不出來。
正在焦急時,染袖突然跪道:「請恕奴婢斗膽,齊老的這些問題,即使是奴婢也能回答。”
齊老嗤笑:「好,你倒是說說看?”
染袖又俯了一□才回道:「北曦國土地約有三千七百三十萬裡,人口五千四百多萬,不包括十五個附屬國,採用五權中正制,辯其才能貴賤,選任官職,有品、爵、勳、階之分,視考績而升降。官員供奉有祿米、土地、俸料三項,一品祿米八百石,分田十四頃,俸料包括月俸、食料、雜用,頗為精細。一品以下依次而遞減......」
染袖徐徐答來,聽得眾人紛紛動容。
眾閣老聽完,面面相覷,秋老問道:「你不過是名小小宮女,如何得知這些?”
末了,染袖又道:「乾王陛下與貴妃娘娘相知相惜,平時經常會在寢宮談論時事,奴婢有幸在旁聆聽,知曉一二,讓諸位大人見笑了。”
「乾王連政事也跟妃子提及?」齊老頗不以為然。
染袖道:「諸位大人難道忘了,皇子們的第一位老師便是他們各自的母妃,娘娘越是賢慧,對皇子們越有助益。而貴妃娘娘自入宮以來,可曾干預過朝政?君主聖明,臣子賢能,娘娘豈會不識大體?今次閣老問難,娘娘亦斟酌再三,不敢妄言,奴婢斗膽,代為回答,只因不願諸位大人有所誤解。”
不少人暗自點頭。
幾位閣老亦猶豫不決。
坤王看著染袖,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這時夏末涵上前道:「北曦國並非後繼無人,只待三年考核之期一過,皇子歸朝,任何難題皆可迎刃而解。閣老有何理由在皇子未及回歸之前,另召外王?僅僅三年,本宮當可勝任,理政期間,若有懈怠或錯漏,願接受監察閣的彈劾,所有懲罰一肩承擔!”
此言鏗鏘有力,與她平日的溫婉大為迥異,在眾人矚目之下,巍然不懼。
只有染袖知道,夏末涵心中其實已經緊張到極點,只是極力克制自己的顫慄與退縮,堅持挺直脊背面對眾人。
「臣支援貴妃娘娘主理朝政!」將軍孫岩第一個走出來跪道。
「臣也願意!」第二個出來的是左諫議大夫。
接著丞相、沈家一系、衛尚書等紛紛表態。有這幾人帶頭,朝堂中立時跪倒一片。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染袖已經為夏末涵積攢了眾多的勢力,此時便是突顯人望的時候。
她悄悄退後幾步,默默記下那些猶疑不決的官員......
幾位閣老見此情景,低聲商量了一下,又詢問坤王的意思。
坤王道:「雖說歷代未曾有嬪妃攝政的先例,但此一時彼一時,可從權處理。夏貴妃能力出眾,氣度不凡,由她代掌朝政,也算合情合理,應不會墜了國威。”
「既然有人出面主持大局,監察閣亦不會擅加干涉。」秋老對夏末涵慎重道,「貴妃娘娘,你既然擔此重任,便需謹言慎行,勤政務實,不可偏私枉法,若有違國體,監察閣將嚴懲不貸!”
夏末涵福了福:「本宮謹記閣老教誨,定不負所望。”
「好。」秋老長聲道,「夏氏聽議,乾王病重,無法臨朝,國事不可延誤,特允汝代政之職,明日開始,垂簾聽政!”
說完,連同其他閣老一起行禮:「娘娘千歲。”
「娘娘千歲。」眾人齊聲高喊。
染袖托住夏末涵的手,感覺她的顫抖,兩人對視一眼,站在這個歷來只有男子的朝堂之上,新潮澎湃。
北曦國女王臨朝的歷史,從此掀開前無古人的第一頁。
可是在當時,夏末涵只是為了禹昊的將來臨危受命,染袖則是擔心安如瑾很可能派人刺殺禹昊,他是否能平安歸來還是未知之數,在此之前,北曦國絕不能讓外王插足!


五十九 榮顯云舒宮(九)
“少爺,穿過這座沙霧山就進入啟國境內了。”駕著馬車的護衛對馬車內的人說道。
車內的抬起頭,赫然正是作一般旅人打扮的禹昊,他掀開車簾,看著外面廣袤的黃土和低矮的樹叢,熱風呼過,捲起一片沙石,顯得格外的荒涼和悶熱。
禹昊皺了皺眉,他自小在繁華的都市長大,第一次進入這樣貧瘠的地方,難免有些不適應。
一旁的離若也朝外看了看,笑道:“少爺不必擔心,進入城鎮後就好了,宣州雖小,但據說還是很熱鬧的。”
禹昊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正在這時,馬車一陣顛簸,咚隆幾聲就慢了下來。
“怎麼回事?”離若問道。
“似乎撞到一個小土堆了,沒事。”護衛的話剛落音,就聽到“嗖”地一聲,一支箭矢堪堪擦過他的耳朵,深深釘在了馬車上。
“有埋伏!”護衛一邊控制馬車,一邊抽出長劍。
禹昊和離若也都拿出武器,一臉警惕。
護衛加快馬車的速度,誰知前面一個折轉處橫著一棵樹,馬車猝不及防之下狠狠撞上。 護衛跌下馬車,禹昊和離若也摔得有些狼狽。
不待他們穩定心神,就見矮樹叢中冒出數十名氣勢洶洶的大漢。
三人心知不妙,躍起身與他們纏鬥。
刀兵相交,禹昊立刻感覺到對方的狠辣,招招欲置人於死地,武功路數有章有法,完全不似一般的強盜。
他心中頓時有數,自己的行蹤竟然暴露了!
這群人十分悍勇,禹昊等人節節敗退。
“小心!”離若見禹昊危險,上前一擋,左臂鮮血淋淋,他不管不顧,繼續衝殺。
雙方互不退讓,殺得氣血沸騰。 不多時,禹昊三人已是傷痕累累,體力逐漸不支。
禹昊眼中閃過不甘,難道今天就要命喪此地? 正在危機之時,一陣狂風刮過,黃沙漫天,光線忽然暗淡下來。 周圍逐漸被一片暗黃色的沙霧籠罩。
離若一喜,低聲道,“少爺,好機會,待會你藉著沙霧的掩飾先走,我們幫你斷後。”
禹昊猶豫了一會,看看形勢,一咬牙便飛快地竄了出去。
禹昊的動作雖然隱蔽,但仍被暗處的頭領發現了,只見他抽出弓箭,瞇著眼睛估摸著方向,拉弓放箭,隱隱只聽到悶哼一聲,然後是物體滾落的聲音。
離若一驚,渾身竄起一陣徹骨的寒意。 這時,又聽到護衛“啊!”的一聲慘叫,想來也是兇多吉少。
“該死!”離若眼中充血,悲怒交加。 對方也只剩下七、八人,他就是死,也要多拉幾個墊背的!
正在寢宮安睡的乾王突然睜開眼,他摀住胸口蜷縮成一團,渾身撕裂般的疼痛。
一隻手伸過來,將他緊緊抱住,柔聲安慰:“沒事,沒事,很快就過去了。”
乾王急促的呼吸,半晌才停止顫抖,他虛弱道:“朕,朕剛剛好像夢到禹昊出事了。”
“只是做夢而已。”染袖坐起身一邊幫他按摩一邊說道,“二皇子的去處乃是絕密,外人不會那麼容易知悉的。”
乾王冷笑一聲:“所謂絕密,只是說得好聽而已,若有心人要查,還怕查不出嗎?”
“二皇子吉人自有天相,皇上還是先顧好自己吧!”染袖翻身下了床。
乾王忙拉住她:“你去哪?”
“奴婢去幫您弄些吃的,最近您又消瘦了不少。”
“不用了,朕不餓。”乾王又將染袖拉入懷中,蹭了蹭她的脖子。
這個模樣,頓時讓她想到了禹昊,當年那孩子也是如此黏糊,不由得湧出一絲笑意,果然是父子啊,脆弱時才顯本色……
可是還沒等她輕鬆一會,乾王又開始顫抖,低吼一聲,不住痙攣。
“快來人!”
這些日子一直是這樣反反復復,頻率越來越高。 染袖都開始擔心他熬不過去了。
又是一個兵荒馬亂的夜晚,內侍宮女們看著昔日意氣風發的乾王如今的慘狀,都忍不住同情,但誰也敢太過接近,乾王一旦發狂,傷人傷己是常有的事。 以往服侍乾王是每個人都想爭的美差,現在,避之惟恐不及。
如今除了夏妃會之外,其他嬪妃都不敢隨便過來看望。 實在是乾王發作時太過駭人,彷若魔王一般。 大概也只有染袖能堅持不眠不休地陪伴照顧。
每每想到此處,內侍宮女們就對染袖更佩服一分。
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好不容易等乾王睡去。 染袖望著他憔悴的臉,心下微澀,暗想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就算是個鐵人也得崩潰。
她看了看已經破曉的天色,揉了揉肩,梳洗一下就前往雲舒宮。
自那日正式獲得攝政權之後,染袖每天都會陪夏末涵一起垂簾聽政,下朝後批閱奏摺。
染袖以前幫乾王批閱過,對此駕輕就熟,她一點點地給夏末涵講解,從奏摺的分類、輕重緩急到內容的具體批復,無一不細。
若還有不懂,可請教秘閣,這是乾王內廷的官員,負責輔佐君王整理各項事務。
夏末涵在主政當天,曾親自為此向乾王請罪。 乾王只是沉默了半晌,就將秘閣交給了她。 僅此一舉,就表明了乾王的認同,她和染袖都舒了一口氣。 畢竟若沒有乾王的支持,她們難免會處處制肘。
染袖為了讓夏末涵盡快適應,教了她一個方法,根據輕重緩急,優劣簡繁,有針對性地處理事務。 如此一來,上朝之後若有人拿無足輕重的事情刁難,就可以直接回一句:“今日主要討論的是……,其餘事押後處理。”
這樣不但能提高效率,還能免去應付小人的麻煩。
如此數月,夏末涵基本能獨立主持朝政了,勤懇謙和,令人刮目相看。
“禦司,不好了,皇上又發病了!”染袖剛從御書房出來就見一名宮女急急來報。
她立刻加快腳步。 剛走進寢宮,迎面就見一個小花瓶飛來,微微閃身,只聽“鏘”地一聲,碎了一地。
寢宮內,乾王正被幾名內侍拽著,掙扎不斷,嘴裡還喊著:“朕受不了了,給朕吃一次藥,再吃一次!”
看來乾王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
“禦司,奴才們快拉不住了!”內侍們滿頭大汗。
發狂的乾王,即使身體再虛弱,力氣也是很大的。
染袖迅速上前,想將他先弄昏,誰知試了幾下都沒成功,顯然因為藥物的影響,讓他的神經對外界的刺激有了抵抗力。
“去找繩子,將皇上捆起來。”染袖下令道。
周圍的人滿臉驚異地望著她,手上動作也是一緩,結果讓乾王掙脫開。
染袖一把將他抱住,大聲喚道:“皇上,皇上,冷靜點!”
乾王的神誌已有些錯亂,也不管抱住他的人是誰,一把就將人推開,染袖反應不及,側身撞在了鏤雕著精美花紋的牆壁上,額角立刻滲出血跡。
乾王見狀,抱住腦袋低吼著,腳步釀蹌,不等內侍們上前攙扶就昏倒在地。
也許,死了也好——在昏倒前,他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
鼻尖香氣縈繞,身體彷彿被一片溫暖所包裹。
他有多久沒有如此舒服的感覺了? 難道他真的解脫了?
緩緩睜開眼,只見自己正光裸著身體浸泡在浴桶中,桶中的水上漂浮著各種藥草,清香混合著水氣,撲鼻而來。
“皇上,感覺如何?”染袖的輕柔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乾王看著她,問道:“這是什麼?”
染袖一邊幫他按摩穴道,一邊回答:“這是李太醫他們研製出來的藥浴,據說能克制那種毒藥。”
那群太醫總算在關鍵時刻攻克了難題,再遲一點,乾王估計真的要崩潰了。 想到此處,染袖也是一陣冷汗。
“當真?”乾王略顯疲憊的臉上露出驚喜之色。
“嗯,太醫們已反複驗證過,這種藥浴可以中和毒性,但皇上中毒過深,很可能要堅持數年才能完全清除。”
“不,這已經很好了。”乾王深深嘆了一口氣。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時,居然出現這樣的轉機,真是上天護佑。
“皇上,您很久沒吃過東西了,奴婢給您溫了一碗粥,嚐嚐吧。”染袖接過宮女遞來的碗對乾王道。
乾王定定地望著她,額角帶傷,笑容一如往昔。 這名小宮女,自始至終都陪在他身邊,無論艱辛,不求回報,在他絕望之時,是她溫暖的笑容將他帶離魔障……眼角忍不住微微發澀,在經歷了那樣的痛苦之後,這種彷彿歷劫歸來的喜悅,令他有種重生的感覺。 活了三十幾年,第一次清晰地體會到那種動人至深的情愫。
染袖……
染袖將一勺粥湊到嘴邊吹了吹,然後遞到乾王嘴邊。
乾王張口喝下,視線始終停住在她身上。
“皇上,為何如此看著奴婢?”
“染袖越來越漂亮了。”乾王眼中閃過柔色。
染袖笑道:“奴婢都破相了,哪漂亮?”
“疼嗎?”
“不疼。皇上呢?還疼嗎?”
乾王搖頭,笑道:“我想,最難熬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吧。”
染袖沒注意到他將自稱改為了“我”,接口道:“是的,平時雖然還會經常感覺疼痛,但只要堅持泡藥浴,應該可緩解可多。”
乾王淡淡一笑。
染袖又道:“奴婢已經給皇上做好了一個計劃,以後除了按時用膳泡澡按摩之外,還要抽時間鍛煉身體,散散步,寫寫字,曬曬太陽……”
乾王笑著聽染袖如數家珍地說著日後的生活流程,心中一片寧靜。
“雖然每天只有很短的休閒時間,但是總好過一直躺在床上。皇上,您覺得呢?若有哪裡不滿意,一定要告訴奴婢。”
“呵呵,我聽染袖的……”

六十 榮顯云舒宮(十)
夏末涵將代表乾王正式會見各國使節,為此,染袖尋來尚衣司的女官,為她趕製了幾套衣袍,黑色打底,錦雲為邊,長袖方正,衣裙上繡有八隻金龍,區別於君王的九龍與皇后的彩鳳,莊重大氣,盡顯尊貴。 髮型以簡單端莊為主,高束長髻,金冠鑲簪,少了幾分柔媚,多了幾分英氣,高貴端正,嚴謹肅然。
這種裝束得到了監察閣和大臣們的一致通過,被作為攝政妃的王服。
當夏末涵以這種形像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其不同一般的威儀與氣勢,如山巔之松,令人心生敬畏。
各國使節早已得知乾王病重的消息,他們原本以為北曦國將面臨無人主政的尷尬局面,然而夏末涵的出現卻讓他們大感意外。 女子臨朝,千百年來皆不曾有過,然這名女子的氣度與尊貴鎮服了全場。
這一屆乾坤大比順利結束,除了參賽者受人關注之外,夏末涵之名亦隨之流傳,後來更有人稱之為“北曦女王”。
藉此機會,染袖開始清理后宮,將一些心懷叵測的人從重要位置剔除,或者分其權力,同時派親信進行監視。 未免招搖,染袖行事十分隱蔽,一切變動皆在不動聲色中完成。 這些年,她幾乎收集了宮中所有人的資料,對每個人的身世背景和品性都有了然於胸。 佈局如架橋,平衡至關重要,並非將所有討厭的人都清除才是最好,染袖深諳其道。
整頓完成,接下來便只剩下安如瑾。 染袖朝衛寧宮的方向看了看,乾王如今對安如瑾恨之入骨,可是為了將屈氏之族徹底除去,他暫時還不能動她。 但若將她一直軟禁顯然也不可行,屈家再遲鈍,這麼拖上一年半載也該懷疑了。
安如瑾的所作所為,她一點一滴都記在心中,有仇不報非君子,最好的方法便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女人能利用美色獲得榮寵,男人亦能……
染袖最近看上了一對趙姓兄弟,他們皆為宮廷侍衛,品級不高,平時只負責外宮守門的工作。 染袖之所以關注這兩人,是因為他們曾出現在離若調查過的名單中,他們與屈家有一定的聯繫,暗中受賄,替屈家辦事。
這兩人相貌俊俏,身材高大,頗受宮女們的喜愛,被他們的甜言蜜語騙取芳心和錢財的宮女不下少於五人。 只是他們行事謹慎,不曾與宮女們發生實質性的關係,所以至今無人查處。
染袖對他們若即若離,既不表現得特別熱情,又讓他們感覺自己對他們有好感。 現在誰都知道她是夏末涵的貼身宮女,又倍受乾王的寵信,巴結她,意味著前途無量。 染袖將計就計,找機會抓了兩個內廷侍衛的錯處,然後暗示問事房的德公公自己想提拔趙家兄弟,於是德公公便順理成章地將他們調入了內廷。
“那兩人你認識?”乾王坐在涼亭中,目光冷冷地註視著正在巡視的兩名侍衛。
染袖朝那邊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不怎麼認識,那是德公公前段時間調過來的侍衛,巡視的時候偶爾會遇到而已。”
“是嗎?”乾王不是滋味道,“為何朕經常見他們對你賤笑?”
染袖扑哧一聲:“皇上多心了。”
乾王滿臉不渝,沉聲道:“朕累了,回吧。”
染袖忙將他扶起來,緩緩朝寢宮走去。 當夜,乾王像八爪魚一樣緊緊纏住染袖,若非身體虛弱,說不定又是一番纏綿。
安如瑾當初利用尚膳司之便,長時間地給乾王下藥,如今尚膳司暫由宮女琴心管理,染袖打算以毒攻毒。
宮中有許多可以增加性欲的藥物,染袖定期在安如瑾的食物中投放,慾求不滿的女人,有時候也是很可怕的,更何況她還調來了兩名與屈家有勾結的美男子,冷夜寂寞,就看她能不能把持得住了。
她不是喜歡破壞別人的名節嗎? 松韻就差點被她所害,她要讓安如瑾主動踏入陷阱,自食惡果。
謀害君王的罪名會打草驚蛇,而謀害太后證據又顯不足,那麼,“淫亂后宮”總該足夠了吧!
“皇上,您恢復得不錯。”李太醫笑道,“每天一次的藥浴雖然不能徹底解除痛苦,但緩解幾個時辰還是可以的。”
乾王點點頭,表情頗為淡然。
李太醫又道:“不過微臣覺得僅靠藥浴還有不足,皇上中毒過深,已經傷了元氣,必須尋找幾種固本培元的上等藥材佐以補益。”
“此事交給你全權負責,小心行事即可。”
李太醫躬身應命。
這時,乾王看了看門口,沒有見染袖出現,才小聲問道:“李太醫,朕如今的身體可能行房?”
李太醫表情一頓,也小聲回答:“十天一次應無大礙,適當的房事有益於血氣調合,只是皇上能忍受筋骨之痛?”
“朕如今還有何不能忍的?”乾王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見染袖款款走來,立刻肅容。
李太醫看了染袖一眼,識相地退了出去。
染袖問道:“皇上,李太醫怎麼說?”
“恢復得不盡人意,還需要多活動活動。”
“是嗎?”染袖點點頭道,“那奴婢再好好計劃一下,讓皇上有更多的時間活動。”
乾王垂下頭,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
是夜,染袖服侍乾王沐浴完,衣著單薄地為他按摩。 柔嫩的肌膚摩擦著他裸露的脊背,骨肉刺痛,慾火騰升,真是難以形容的煎熬。 若在前世,乾王估計很有很能成為M……
乾王從不會虧待自己,既然太醫說過適當的房事有益健康,那麼他哪裡還忍得住?
一個翻身將染袖抱在懷中,他現在的體力無法像從前那樣激烈,只能緊貼住她玲瓏有致的身體,親吻,撫摸,下體輕輕摩擦……
染袖淺淺地回應,以前乾王也與她如此愛撫過,只是限於身體狀況而無法行事,所以她習以為常,並不怎麼抗拒,反正做不到最後。
不過這次她想錯了,這次乾王並非淺嚐即止,他的動作越來越大膽,一手探入裙底,一手勾住她的後腦,纏綿擁吻。 這樣的挑逗令染袖也忍不住動情,這些日子的相處,讓她對乾王少了幾分算計和防備,像照顧小孩一樣照顧他,同吃同睡,憐惜與同情皆存。 比起以前,這樣的他反而更容易被她接受。
“唔……皇上!”染袖低呼一聲。 原來在她失神間,他竟然猛地一個挺身,深深進入。
“你,你可以……”染袖喘息著,身子微微向後移,想抽離出去。
“別動!”乾王緊緊將她抱住,沙啞道,“朕現在可沒力氣抓牢你。”他渾身疼痛,可是慾望絲毫不減,有節奏地簡出深入,緩緩抽動。
“唔……”這慢騰騰的動作可真折磨人。 染袖從沒和他如此歡愛過,以往都是極其激烈的……
“勾住我的腰。”乾王在她耳邊低喃。
染袖聽話地盤住他,只聽他呼吸急促,動作開始加快了一點,可是他的表情卻顯得有些咬牙切齒。
在這樣旖旎的氣氛中,染袖突然有種想笑的感覺。
皇上,您挺住……
不得不說,乾王雖然身體虛弱,但耐力仍然可觀,他樂此不疲地重複著,幾次欲望未洩,禁慾這麼長時間,他竟然還能如此堅持,雖然動作龜速,但節奏很… …很銷魂。
完事後,兩人都是汗水淋漓,一半是累的,另一半也是累的……這場歡愛真是痛與快樂交織……
就在當夜,衛寧宮也演出一場顛鸞倒鳳的好戲,安如瑾終於還是禁不住誘惑,將趙家兄弟拉進了自己的床幔,藉此舒解日漸蓬勃的慾望。
染袖還是高估了她,原本以為至少要兩三個月才能見到成效,卻沒想到不過一個月便令她甘心淫靡。 在處處受到打壓,無處發洩的情況下,引人走向墮落實在是太容易了。
趙家兄弟也不負她所望,被其美色迷惑,拜倒裙下。
第二日,當染袖聽到眼線傳來的消息時,只是淡淡一笑。 不急,就讓她繼續快活著,這齣好戲才剛剛開始。
另外讓她頭痛的是乾王,自從那次歡愉之後,他就像一隻偷腥的貓,時不時對她做出親密之舉,雖然床事十分克制,但那種彷彿要甜入心底的眼神,幾乎讓她有種想遁走的感覺,好幾次心跳不均,暗生赧意。
這讓她有些警惕,意志動搖代表著不可預測的危險,她的情緒從來不受人左右,所有喜樂哀怒都是視情況而發,如今卻有了真實的表現,這究竟是好是壞?
染袖開始重新收斂情緒,暗自將乾王視作對手,不敢有絲毫放鬆。 然而當乾王將她環在懷中,下巴靠在她的肩頭,一邊賞景,一邊柔聲敘說著自己的過去時,她的心又忍不住軟化。
都說女子柔情如水,可以將似鐵男兒化作繞指柔。 而她與乾王似乎有種相互調換的違和感,偏偏冷清如她,還真有節節退敗的跡象。
自己這是……假戲成真了?


六十一 封賞
北曦國的局勢逐漸恢復穩定,大臣們也都認可了夏末涵臨朝主政,而後宮在染袖的調整下,亦日趨完善。短短數月,原本紛亂的境況竟然被兩名女子不動神色地平復,這不得不令人嘆服。
然而就在秋冬交替之際,遠方傳來了一個壞消息:二皇子禹昊失蹤了。
經過當地暗察使的調查,發現在距離啟國不足百里的沙霧山,曾經經歷了一場惡戰。他們在附近找到了侍衛的屍體,而禹昊和離若卻不見蹤影,很多痕跡都被黃沙掩蓋,暗察使們想追查下去困難重重,只能派出人馬四處尋找,在未見到屍體之前,都不能就斷言其生死,然這個消息足以令北曦國朝野震動。
染袖看著一臉沉肅的乾王,默默地為他斟了一杯茶。她原本就猜測以安如瑾的性格,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刺殺禹昊的機會。只要禹昊一死,北曦國就只剩下唯一的繼承者,禹玨的才學亦頗受好評,雖不如禹昊出彩,但只要他不犯大錯,作為唯一的繼承人,登上王位名正言順。
染袖之所以不斷引領夏末涵掌握權利,也是以「禹昊可能發生意外」這個前提作為考量。若是將來由禹玨登基,必然有人暗中挑撥離間,將乾王中毒、皇后病重以及太后意外等變故都推到夏末涵身上。若她沒有力量自保,後果可想而知。如今卻不同,夏末涵擁有極高的人望,她能與禹玨將形成相互制約之勢。
當然,染袖絕不希望禹昊出事,只要他安全回來,王位將唾手可得。
乾王的臉色一白,佝僂著身體顫抖起來。
染袖忙上前扶住他,關切地問:「又疼了?快躺下休息一會。”
「沒事。」乾王擺擺手,咬牙道,「歷來皇子考核都充滿了變數,特別是這最後一關,更是殺機重重。朕不相信此事沒有幕後主使,唯一的嫌疑便是皇后一系。若禹昊真的被殺,朕將徹查此事。”
染袖遲疑道:「若查出真與皇后的人有關,那......」
乾王眼中厲芒一閃:「朕寧願暫時不立太子!”
染袖沉默下來,沒想到乾王竟然有如此絕決。
乾王突然抬頭定定地看著染袖。
「皇上,怎麼了?」染袖被他看得心下一凜。
「染袖,」乾王環住她的腰,輕聲道,「若果真如此,你就為朕生一個皇兒如何?”
染袖露出驚訝之色。
乾王又道:「朕知道你一直在暗中避孕,你比誰都聰慧,懂得明哲保身。朕之所以沒有反對,也是珍惜你對朕的這份純粹。以你的身份,即使生下皇子,亦不過是多一分危險罷了。”
「那皇上為何又改變主意了?」她知道自己避孕的事瞞不過乾王,也沒太過意外,只是他完全理解錯了她避孕的理由......
乾王輕輕吻了吻染袖的嘴角,淡笑道:「你忘記了?你是鬥舞魁首,不久之後,坤王將賜你三代官身,由他親封,名望不亞于一般顯貴之家,再加上沈家的支援,你將不再只是小小偏門之女。”
染袖沉默下來,她並不稀罕這些虛名,想要的只有那塊問昭金牌。可是如今,即使拿到金牌也走不了,不說乾王准不准,就是安如瑾的事情也還未徹底解決。她固然嚮往海闊天空的生活,但長久的職業習慣,驅使她必須將事情做到盡善盡美,不能留下任何隱患。她要走,就必須走得了無牽掛。
「如何?願意為朕生個孩子嗎?」乾王又問。
染袖道:「皇上,奴婢始終相信二皇子能逢凶化吉,所以此事等以後再說好嗎?”
乾王深深地注視了她半晌,點頭:「好,以後再說。”
如今情況不明,還是緩緩,再緩緩......
幾天後,坤王果然親自召見了染袖,在禦書房隆重賜封。
染袖拿著禦帖名符,叩拜謝恩。
坤王這時突然將所有人都揮退,然後開口問道:「朕想問你一件事。”
「坤王陛下請問。」染袖暗自提高警惕。
「乾王的病來得蹊蹺,朕想瞭解個中原因。」坤王淡淡道,「朕不好親自插手乾鑫宮的事務,但事關乾王的安危,朕不得不慎重。你一直在乾王身邊服侍,對此有何說法?”
「坤王陛下要奴婢如何回答呢?”
「實話實說。”
染袖思考了一會,突然抬頭看向坤王,平靜道:「此事陛下應該早有疑慮,之所以拖到如今才問,是否發現了什麼?”
坤王微頓,沒想到她不答反問,膽子果然夠大。
他道:「你認為朕發現了什麼?”
「燃、魂、草。」染袖一字一字的說道。
坤王斂目「哦」了一聲。
染袖又道:「燃魂草的功效,想必坤王陛下已有所瞭解,但以燃魂草為引煉製的藥物,恐怕陛下還不清楚其危害。”
「說說看。”
「這種藥物能讓人上癮,上癮之後再中斷,將引發蝕骨般的疼痛,摧殘人的意志,令人生不如死。意志薄弱者很容易就會被下藥之人所控制。”
坤王臉色肅然,冷聲問道:「給乾王下藥的是誰?安家?”
染袖頓了頓,回道:「應該說是屈家。”
「屈家?外戚之家?既然知道了,為何遲遲不動?謀害君王,罪無可恕。”
「屈家明處之人自然容易處理,可是暗處之人該怎麼辦?屈家借此控制了多少人不得而知,那藥物傳播有多廣亦不得而至。要徹底清除,就必須順藤摸瓜,找出出處,一次性剿滅。在此之前,最好不要打草驚蛇。”
坤王頗為驚訝地看向染袖,道:「朕還是小看你了,想不到你處事如此謹慎。乾王有你在身邊照顧,朕也放心了。”
染袖沉默了一會,又道:「坤王陛下,看來您還未徹底明白此事的嚴重性。”
「哦?怎麼說?”
「此事已經不單只是北曦國的事情了。此藥若大量外流,陛下認為南曦國會不受影響?您確定您身邊完全沒有被藥物所控制的人?據奴婢所知,此藥改良之後,能令服用者感覺身心愉悅,一旦上癮將無法間斷,服用過多的話,身體會日漸衰弱,智力下退,疾病纏身,壽命減短。若不及時制止,其危害難以估量,甚至有可能動搖曦國國本。”
坤王神色一凜,他事先確實沒想到事情會如此嚴重。聽染袖所言,並非危言聳聽。
「你們還有何發現?找到生產此藥之處了嗎?”
染袖搖頭:「正因為還未找到,所以乾王陛下一直隱而不發。屈家能秘密發展至今,可見他們行事有多謹慎。此事還需坤王陛下的協助。”
「朕會去查的。」坤王冷冷道,「今兒個就到這吧,你待會自己叫內侍送你回去。”
語畢,起身拂袖而去。
染袖神色淡然,默默地轉身離開。
她之所以告訴坤王此事,一方面是想借助他的力量對付屈家,一方面也確實是為了清除藥源。
前段日子太醫們通過染袖曾經收集的香料,做過的各種嘗試,發現這種藥物可以根據配方不同而發揮不同的效用,在降低疼痛的同時給人極致的享受,一旦上癮,人就廢了。
乾王所用的大約是最初品,快感輕微,疼痛卻如影隨形。幾年的發展,屈家掌握的資源,恐怕遠遠在太醫們的估計之外。
想起前世英美等國利用鴉片在中國謀取了多少財富,毀了多少家庭?鴉片的效果恐怕還沒有這種藥物明顯,儘管才剛露出一點苗頭,但傳播範圍恐怕已經不小了。對於從沒見過這種藥物的國家,要在還未大面積出現時認識其危害,沒有人提醒,是很難察覺的。
染袖獲得封賞之後,得到恩准,回家祭祖。幸好有沈宗書來接,不然她還真不知道「自己家」在什麼地方。
這是一個不大的四合院,看起來似乎有人幫忙翻新過。家裡已經沒什麼人,照顧她的嬤嬤早已過世,僕人也是重新買的,這倒省去染袖不少麻煩。到家之後,先沐浴潔身,然後在沈宗書的協助下,恭恭敬敬地進行了祭祖議事,慎重將坤王賞賜的禦貼收好。
期間,沈家幾位長輩也親自到場,如今的染袖已是今非昔比,雖然仍然只是名宮女,但深受皇寵,又是攝政女王夏貴妃的親信,如今更有坤王賜封的三代官身,鬥舞魁首的五年財富,真可謂是風光無限,貴不可言。
染袖對沈家並無惡感,對家族長輩們,表現得既不過分親近又不顯得疏離,有禮有度。
他們這些年對自己助益良多,只要還頂著「沈」姓,她就不可能與他們完全撇清關係。既然利益一致,那就和平共處吧。
處理完這一大堆事情,染袖並沒有多做停留,兩天后就回到了乾鑫宮。
剛踏進大門就被內侍帶到了乾王寢宮。
乾王在寢宮擺好了一桌飯菜等候,菜色豐盛,都是她平時愛吃的。
「你回來了。」乾王淺笑道。
染袖望著忍痛坐在飯桌邊的男人,心底突然有種說不出的酸澀。
「嗯,奴婢回來了。”
「累嗎?先用膳,然後再去好好休息一會。”
染袖低聲應是,淨了淨手,來到乾王身邊。
乾王將她拉坐在一旁,然後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遞了過來。
染袖接過一看,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問昭金牌。可是如今拿在手中,卻感覺分外沉重。
乾王笑道:「你想要什麼,朕都給你。”
染袖的心隱隱作痛。乾王對她的信任,第一次成為了她的羈絆。她想要的自由,恐怕也是他唯一不能給的......
天空白雪紛飛,這一年的冬天平靜祥和。
但暗處的勾當仍在繼續,安如瑾終於因為自己的放縱而引火上身。她,懷孕了!
當乾王接到這個消息,除了冷笑之外,竟然毫無怒意。他並未親自處置安如瑾,而是將她完好地遣送回安府,道明其穢行,讓屈氏自己看著辦。
乾王這一招不可謂不狠。
若屈氏不大義滅親,那麼不好意思,整個屈家都將因此獲罪。若想暫時免罪,屈氏就得狠心弒女。
當初秦貴妃之事,僅僅只是目睹她與男子有親密之舉而已,安如瑾卻是連孽種也懷上了,誰還能保她?她也算是自嘗惡果,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她若稍微有一點良知,也不至於招致染袖如此的算計。
屈家吃此暗虧,行事愈加低調。可笑他們還不知道,兩宮在染袖的穿針引線之下,已經暗中聯合起來,開始逐一清查屈家的家底和藥物的出處,異世版的剿毒運動正式啟動......

六十二 禹昊回歸
當曦國兩宮決定聯合起來之時,染袖終於可以脫離亂局,真正輕鬆下來,她要做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是作壁上觀。 偶爾聽夏末涵與乾王討論國事,監督六司運作,閒時研究美食,或陪乾王下棋畫畫,樂聲悠揚隨興起舞……這樣的生活,閒適而愜意,少了勾心鬥角,少了步步算計,少了緊張晦暗,放下一切,原來竟是如此的歡悅、寧靜而通透。
染袖珍惜這種感覺,並對自己的未來有了不同的構想……
平靜的日子如梭而過,春去秋來,曦國依然繁華似錦,三年考核也終於在眾人的期待中結束。
自上次傳來禹昊受襲的消息之後,監察閣立刻啟動了緊急應對措施,派出大量暗察使進行調查,但是之後再無下文。
乾王說:“沒有下文便代表禹昊無事,暗察使順利找到了他,考核仍在繼續。若不然他們隔三差五就會傳來調查結果。”
不過雖說如此,但在禹玨和泓旭相繼回歸之後,依然不見禹昊的蹤影。 而目前最令人擔心的不是禹昊,而是禹玨。 三年的時間,乾鑫宮的變化翻天覆地,對禹玨的影響無疑是最大的。
夏末涵臨朝持政,皇后重病纏身,乾王因毒而退居幕後,原本支持他的大臣們若即若離,后宮更是風雲變色。 禹玨簡直不敢相信,僅僅三年,自己好像就被孤立。
他沖沖地闖入巽正殿,見到乾王之後,表情微愣。 如今的乾王,身體清瘦,衣著隨性,原本習慣梳理整齊的頭髮披散在背,目光精銳,少了幾分嚴厲懍然,多了幾分柔和內斂。 幾年的煎熬,讓他體質下降的同時,也淬煉了他的意志,銳氣隱而穩重顯。
但是他給禹玨的第一感覺,卻是只有“虛弱”二字,完全沒了從前的意氣風發。 面對這樣的父王,他既心疼又憤怒。
行禮過後,禹玨沉痛地問道:“父王,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您、母后以及太后她老人家會變成如此模樣?”
乾王仔細打量了禹玨幾眼,微微點頭:“嗯,不錯,壯實不少,也成熟不少。”
“父王!”禹玨見他左顧而言他,忍不住叫道。
“想必你已經聽人詳述過了,何須再來問朕?”
“孩兒不相信。”禹玨搖頭道,“才三年而已,宮中就發生這麼多事。這讓孩兒如何相信一切都是巧合?”
他辛辛苦苦歷練歸來,懷著角逐東宮的雄心,見到的卻是一片暗淡的未來,只要禹昊平安回來,結果就已經註定了,他還有什麼可爭的?
“時也,運也。任何事皆有其因果,與其疑神疑鬼,不如冷靜地分析時局,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乾王淡淡說道。
“疑神疑鬼?”禹玨氣憤道,“看到這樣的光景,怎能不讓人疑心?孩兒未戰先敗,還不能追究失敗的原因嗎?”
乾王看了他一眼,道:“你若不相信別人所言,那麼就自己去尋找真相吧。”
“父王!”禹玨不敢置信道,“您竟然置之不理?您的睿智已經被毒物消磨殆盡嗎?如此明顯的奪權之勢,您視而不見?母后病重,太后癱瘓,夏妃攝政,宮女專寵,這是何等可怕的局面?”
乾王目光一沉,冷道:“原來在你看來,朕已經昏庸至此,連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
禹玨沒有說話,只是那表情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真不知你這三年學到些什麼?”乾王略有些失望道,“你回去吧,何時將事情弄清楚了再來見朕。但朕要提醒你,莫偏聽偏信,也莫讓憤怒和不甘左右你的判斷,想知道什麼,自己親自去調查。”
禹玨咬了咬牙,告辭拂袖而去。
剛出殿門就遇到端茶而來的染袖,他目光冰冷地看著她,壓低聲音道:“你別得意,我不會放過你們這對狐媚陰險的主僕!是我的,我都會奪回來!”
說完,憤恨而去。
染袖垂著頭,心中並不以為然,如此外露的情緒,如此張揚的個性,他算不上一個合格的對手。
禹玨回宮半個月,禹昊仍沒有消息,監察閣派人幾次催促,每次得到的都是二皇子已經在路上的回報。 距離考核結束日期僅剩三天,南曦國那邊已經開始了泓睿和泓旭兩位皇子的審核,從三年的歷練過程到他們對所見所聞的分析結果以及人才的招攬等等,這幾方面達到要求之後,再根據皇子們在朝中的名望與勢力作最後的評定。
三天過後,禹玨心中緊張,他無比希望禹昊就此消失,如此一來,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他這些天都在調查過去三年的變故,除了某些人的刻意詆毀,竟然沒發現夏末涵她們陰謀專權、謀害他人的證據,反而得到不少不利於自己的信息,這讓他有種無處發洩的憤怒、慌亂與憋屈。
如今他只有一心盼望禹昊回不來!
可惜,禹玨終究要失望了,一直沒有消息的禹昊在最後期限順利回歸,朝野上下大半人都暗自舒了一口氣。 當他們一起去迎接時,所有人都不由得面露驚異。
禹昊一身利落的打扮,長發微束,皮膚黝黑,五官剛棱有力,左耳背到脖子下有一道長長的疤痕,觸目驚心,可以想像他當初經歷了何種險況。 他目光銳利,氣勢凜然,行走之間彷彿連空氣都產生了窒灼之感。 他只是微微一掃,視線所過之處,眾人無不下意識地垂首微退。
在這一刻,他們都產生了一種感覺:君臨天下……
“父王。”禹昊恭敬地向乾王行了一禮。
“好,回來就好。”乾王望著禹昊,心下微驚,他這三年的變化未免太大了。
染袖也是十分詫異,她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如今的禹昊令她心生懼意,就像當初見到坎焰時一般。 他的視線雖然沒有落在她身上,可是她卻覺得自己完全籠罩在他的氣息之下。
她暗暗定了定神,聽著他們父子兩人敘舊聊天,禹昊面露微笑,乾王溫聲勉勵。 一直到禹昊告辭,他都未曾看染袖一眼。
染袖心下不安,她不在乎禹昊疏離她,卻害怕他另有計劃,她已經看不透她。 更重要的是,禹昊見到如今的乾王沒有絲毫異色,這種情況,要麼是他在之前就已經知道了乾鑫宮的變化,要麼是他已經將情緒控制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
之後,禹玨和禹昊開始接受監察閣的審核。 事實上,在禹昊回來的那一刻,所有人已經知道了最終結果。
染袖並未關注這些,她這些天基本與乾王形影不離,即使出去也不會單獨行動。 她如今的身份倍受矚目,不能再與禹昊有任何親密之舉。
她托沈宗書等人探聽離若的消息,離若似乎並未與禹昊一同回來。 但不久之後她才知道,離若確實不會再回來,回來的是安家公子……安離珀!
離若已經恢復身份了嗎? 他原本是太監,這如何能瞞過其他人的眼睛?
染袖揉了揉額角,想不到禹昊他們一回來就帶來了這麼多變數。 她有種預感:平靜的日子結束了。
半個月之後,曦國的兩位太子都已經決定,北曦國禹昊,南曦國泓睿。
兩宮將同時舉行確立太子的盛大儀式,拜天祭祖,昭告天下。 曦國太子的確立程序是嚴謹而繁複的,一旦確立,除非犯下大錯,否則輕易不得變動。 太子擁有輔政參政決議權,夏末涵將移交一半權利給太子,除非乾王完全恢復,再次掌權,否則北曦朝廷之後幾年將處於兩權分立的局面。 不過以夏末涵與禹昊的關係來說,此事國家穩定並無影響。
自此,禹昊入主東宮,而禹玨則必須在明年之前離宮立府,待到禹昊登基,他將遷往外地。
“禦司,奴婢要去一趟藥房,似乎有東西遺漏了。”一名宮女便檢查手中的物件一邊急急道。
“嗯,你去吧!快去快回。”
宮女領命而去。
染袖繼續朝巽正殿走去,突然一頓,回頭看了看,毫無異常。 可是心中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在後宮,可沒有幾人能完全隱跡於無形。
染袖暗自警惕,可是在轉角處,依然猝不及防地被人抱住,並迅速帶往暗處。
背部撞在牆面上,還來不及回神,嘴唇便被狠狠噙住,熾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手上的東西也散落一地。
禹昊!
染袖一睜眼便跟禹昊的視線對個正著。
禹昊放開她的唇,淺笑道:“我好想你,染袖。”
染袖微微喘息,用袖子擋在唇上,屈身行禮。
禹昊一把環住她的腰,緊貼她的身體,目光灼灼地註視著她。
“殿下,請放開奴婢。”染袖左右看了看,此處是個死角,不探頭進來就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可是誰能保證不會被人聽到什麼動靜。
“我回來了,你不高興嗎?”禹昊用帶著委屈的語氣問道。
“怎麼會?”染袖道,“奴婢一直盼著殿下能平安歸來。”
“那為何要躲我?”
“殿下,您應該知道原因。”
禹昊沉默了半晌,突然放開染袖,笑道:“是啊,染袖如今是父王的貼身宮女,不再是我的了。”
染袖行禮道:“殿下,請容許奴婢告辭。”
禹昊眼中露出悲色:“你與我只有這些話可說了嗎?你不想我?不問我這三年發生了什麼?”
“不用問也知道殿下歷經萬險。”染袖道,“但是這些都值得,不是嗎?”
禹昊低聲笑了笑:“是啊,值得。”
染袖又向他告辭,這回禹昊沒有阻止,默默看著她收拾地上的東西離開。 直到身影消失,他才收斂微笑的表情,目光炯然。 這三年他在外艱辛歷練,而她卻排除萬難地為他準備瞭如此完美的局勢,讓他幾乎不費吹飛之力就得到了太子之位。
這份恩情,他記住了。
而當年暗算他的人,他不會放過,他手中掌握了決定性的資料,只待時機成熟就可以收網。
至於染袖……不急。 是他的,終究會是他的,即使是父王也阻止不了。


六十三 龍泉山上(一)
「小子,起來,你以為這地盤是誰的?敢在這撒野!”
「細皮嫩肉的,待會教訓完後,給賣到窯子裡去。”
「瞪什麼瞪?老子也是你能瞪的?打,狠狠地打!”
「啊!敢反抗,你活膩了!”
「拿刀子砍了他!”
「砍了,砍了!”
……
禹昊猛地睜開眼,從睡夢中醒來,望瞭望窗外的陽光,眼中閃過一抹冷焰。右手緩緩摸出懷中一個破舊的錢囊,這是以前與染袖玩尋寶遊戲時得到的禮物,不過半個巴掌大小,繡線都有些鬆動,但禹昊依然視之為珍寶。正是因為這錢囊裡存的幾兩銀子,讓他在行李丟失又身受重傷的情況下,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
他前去的地方,民風彪悍,人蛇混雜,崇尚武力,當地的律法形同虛設,讓自小養尊處優的他吃盡了苦頭,甚至差點淪為玩物,若非自己敢以命搏命,也不會有今天了。
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平靜,剛收好錢囊,就聽門外有人稟告:「太子殿下是否已午休完畢?貴妃娘娘請您前往禦書房。”
「知道了。”
禦書房中,除了夏末涵之外,還有幾名老臣,他們臉上都帶著別樣的笑容。
「立太子妃?」禹昊挑了挑眉。
夏末涵點頭道:「按禮制,太子一旦確立,就應該馬上立太子妃了。禹昊,你可有中意的物件?”
他倒是有,可惜通不過審議。禹昊垂了垂眼,沒有說話。
那幾位老臣開始向禹昊推薦佳麗,無一不是品貌家世兼備的女子。
「等等。」禹昊掃視了他們一眼,輕描淡寫道,「立太子妃,恐怕還不是時候。”
夏末涵疑惑道:「為何如此說?如今國家並無大事,政通人和,此事當順理成章。”
禹昊先叫那幾名老臣退下,然後單獨對夏末涵道:「母后,孩兒翻閱過秘件,曦國三年前就開始了對燃魂之毒的調查,雖然以清理不法產業的名義,查封了不少秘密販售毒藥的店鋪和據點,卻一直沒能找到煉藥之所。”
夏末涵點頭:「沒錯,之後這些人行事愈加詭秘,未免徹底引起他們的警惕,這一年多,皇上和坤王陛下決定暫緩行動,直到查到真正的出產地。”
她說完,心中一動,問道:「禹昊如此問,是否發現了什麼?”
禹昊勾了勾笑,說道:「請母妃通知坤王陛下,收網的時機已到。”
第二天,十來個知情者,包括乾坤兩王,南曦太子泓睿,夏末涵以及幾名親信大臣聚集賦懿宮。
禹昊攤開一張地圖,解說道:「這是啟國地圖,標記所在便是我們的目標。父王和坤王陛下之所以一直不曾找到燃魂之毒的出產地,皆因它根本不在本土生產。”
幾人仔細地看向地圖,皆露喜色。
坤王沉默了一會,突然問:「你為何會調查此事?燃魂之毒在曦國境內都屬於機密,正在啟國考核的你如何得知?”
禹昊回道:「諸位當知這次隨我回來的人中,有一人正是十幾年前失蹤的安家公子安離珀。當年安禦史帶著孩子僕役在省親的路上遭遇不幸,當時只有安家公子一人的屍體未找到。但是他蹤影全無,在之後屈氏發了訃告,當作死亡處理。可誰又想到,安家公子不但活下來了,而且一直在暗處調查屈家。”
染袖聽得心中一動,在場所有人中,大概也只有她清楚禹昊話中的真假。
「他為何要調查屈家?」乾王突然問道。他對安家和屈家都沒有好感,對這個突然冒出來安離珀倒是有點興趣。
離若躬身回道:「孩兒也是認識他之後才瞭解內情的,原來當年安禦史外出並非為了省親,而是早就發現了屈氏有可疑,當時燃魂之毒或許還未出現,但她假借禦史之名為屈家謀取私利,暗中勾結奸佞,進行不法交易。安禦史一世清名,當然容不得如此惡行,所以決定約邀好友一起商議對策。誰知這一去便惹來了殺生之禍,屈氏遠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狠毒。而安家公子則被安禦史的好友所救,一直隱藏至今。”
所謂的好友,大約指的便是當年帶離若入宮的苗公公。染袖暗想。
夏末涵疑惑道:「安禦史為何不直接休了屈氏?”
「畢竟是家醜,能自己清理家門也是好的。況且他或許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屈氏是無辜的。」坤王淡淡道。
「謀害親夫,枉顧倫常,陰毒無恥,實在是天理難容。」乾王冷冷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嗎?當初若不曾發現安如瑾的陰謀,讓她成功掌控實權,再用藥將自己控制,那麼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即使國家根基沒有被動搖,自己也會被監察閣彈劾退位,留下一身駡名。
想到此處,乾王忍不住握了握染袖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
禹昊見狀,微微垂眼,嘴角勾起。
坤王道:「如此說來,我們應該將這位安家公子召來,此次行動有他相助,當可事半功倍。”
幾人都點頭同意。
染袖心頭一跳,離若,終於要見面了嗎?
不多時,外面通報過後,就見一名衣著樸素的男子緩步而入。染袖定神望去,幾乎壓不住心中的驚異。迎面而來的男子身材精瘦,長髮斜斜地綁束在一邊,有幾縷隨意垂在額頭兩邊,半遮臉面,行走之間微微拂動,露出他左臉上那一大塊燒傷的痕跡,傷口扭曲,分外猙獰,配上那雙暗沉若寒潭的眸子,令人不敢直視。
難怪......難怪他敢以安離珀的名義回歸。如此模樣,即使是曾經朝夕相處的她,也難以辨認。
短短三年,貴氣靈動的天之驕子,變成了氣勢凜然的黑龍;陽光溫潤的少年,變成了藏鋒隱芒的古刀。
那三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在場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露出驚異之色。
「草民安離珀拜見乾王陛下,坤王陛下,貴妃娘娘,兩位太子殿下以及諸位大人。」安離珀單膝跪地,平靜地見禮。
「不必多禮。」乾王道,「你乃功臣之後,在外歷經磨難,矢志不改,實為可貴。此事一了,朕將厚賞予汝。屈氏的所作所為,皆不罪責于安家。”
「草民謝過乾王陛下。」安離珀起身靜立,眼睛微抬,視線在染袖臉上停留了一下,然後緩緩收回。
「既然人到了,那就開始吧!”
十幾人一直商議到黃昏才結束。眾人相繼告辭離開,禹昊在走之前,突然向坤王問了一句:「坤王陛下,燃魂之毒最初隻出現在北曦國,危害十分隱秘,陛下為何能有此先見之明,當機立斷地決定剿毒呢?”
坤王淡淡道:「有先見之明的非是朕,而是你乾鑫宮的一名宮女。”
禹昊恍然,轉身離開。
他定定地看著前方不遠正攙扶乾王上馬車的染袖,袖下雙拳緊握。
染袖坐上馬車,透過掀起的車簾看向靜立在另一邊的離若,本是友人相逢,卻彷成路人......
曦國通過此次秘密商議,正式確定了下一步行動計畫,不再局部整治,而是要一次性將毒瘤連根拔起。從暗轉明,全民皆動。此次行動影響深遠,在今後數百年,燃魂之毒的危害被降至最低,再也未曾大範圍地擴散。
作為此次行動的最初倡議者染袖,在歷史上又留下了一筆:宮女染袖,聰慧明達,見微知著,以深謀遠見窺其之厲害,說乾坤二王,剿毒清政,扼其萌芽之初......
不過在當時,染袖主要是想用最大的力量,瓦解屈家的勢力而已。
最近禹昊經常往來于巽正殿和禦書房之間,染袖與之碰面的機會也增多。好在自那次強吻之後,他未再做出失禮之舉,有外人在場時,甚至可以做到對她視而不見。可是若單獨相遇,他的目光總是灼灼的。雖然沒有實質上的接觸,可是染袖總有種偷情的感覺。她與禹昊上過一次床,關係已經不清白,以前可以當作沒發生,可是現在,心裡總有些疙瘩。
那種姐弟的溫馨,似乎消失殆盡,留下的只是一道抹不去、道不明的痕跡。而對乾王,她已心生動搖。
這,並非好事。
看來,她確實該走了。不過在此之前,她想好好和他生活一段時間......
「染袖。」乾王從後面抱住染袖,輕聲道,「朕覺得最近身體好多了。”
「是嗎?」染袖笑道,「那就恭喜皇上了。”
乾王將頭擱在她肩膀上,溫聲道:「最近大事都有末涵和禹昊處理,朕樂得清閒。昨日太醫提議讓朕上一趟龍泉山,那裡的溫泉泉質極好,有益於朕的恢復。”
染袖一喜,轉身道:「太好了,皇上打算何時出發,帶奴婢去嗎?”
「哈哈,當然會帶上你。」乾王親了親她的鼻頭道,「你回去準備一下,後天就準備出發了。多帶點衣服,山上寒氣重,可不要生病了。”
染袖微笑著地點頭。
三天前,染袖叫幾名宮女幫太醫整理書冊和藥材,在檢閱時,狀似不經意地拿起一本書冊翻看了幾下,無意中提到書中所說的龍泉,結果太醫們果然上了心,細細商量之後,一致認為此泉有助於乾王的身體調養。
染袖對此並不吃驚,因為她之前早翻閱了數十本有關溫泉記載的書籍,唯有龍泉距離最近,名聲最盛,水質最好。宮中的溫泉缺少靈氣,若用龍泉山的溫泉泡藥浴,必可加快乾王的恢復速度。太醫們對乾王的身體最是上心,自然給出了這樣的提議。染袖心下淺笑,這大概是她第一次為了一件無關利益的事情耍心機。
兩天后,乾王等人輕車簡從地向龍泉山出發。說是輕車簡從,實際上負責保護他們的暗衛並不少,龍泉山上的住所也早有安排。他們的目的地只有少數幾位大臣知曉,為期一個月,等乾王再回來時,將重新臨朝親政。
禹昊站在城牆上,目送馬隊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才拂袖離開。

六十四 龍泉山上(二)
龍泉山乃曦國七大名山之一,巍峨雄壯,怪石嶙峋,群峰疊翠,山頂常年霧氣繚繞,仿若仙境。
乾王等人一步步登山,感受著山中的靈秀之氣,欣賞著沿路的風景,胸中濁氣盡皆散去。
龍泉山上有一座龍靈莊,乃曦國第二代君王派人修建,作為皇親國戚休養之用,後來因為國事繁忙,莊子時常空置,於是逐漸放開戒嚴,偶爾也會接待一些上山遊玩的文人墨客。
乾王等人這次是微服而來,所以並未下達封山令。龍泉山的遊人並不多,而且大多是喜好踏青郊遊的雅客,頗有素養,完全不需擔心被人驚擾。
幾人安置妥當,一路行來都頗為疲憊,特別是乾王,他如今的體力已大不如前,到了地方之後便在染袖的服侍下睡了。
染袖趁著這段時間去考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莊園處於千山深幽之處,林木蔥郁,擁有大大小小十多口溫泉,常年雲霧蒸騰,如夢如幻。
乾王等人所在院落最為僻靜,擁有整座莊園最大的一口溫泉,亦既是龍泉,這裡一般是不對外開放的,只接待王公貴胄。院落之後有一片金黃色的銀杏林,燦若星火,清風吹過,片片扇葉漫天飛舞。
染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靜靜地欣賞著眼前美如畫卷的風景,直到夕陽余暉籠罩大地,她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睡房中的乾王早已醒來,在內侍的服侍下梳洗完畢之後,染袖就叫人送來了晚膳。
乾王揮退其他人,將染袖拉坐在身邊,笑道:「既然已不在宮中,便別再拘泥于繁文縟節,以後跟我一起同桌用膳。”
染袖笑了笑,主動為自己添置了一副碗筷,回道:「那染袖就放肆了。”
乾王淡然地點點頭,為她夾了一塊肉。
染袖看著這一桌子野味,說道:「在這一個月,不如由染袖為爺親手準備膳食如何?”
「哦?」乾王也留意到桌上的葷腥,明白她是在擔心自己的身體,眼中不由得閃過笑意,溫和道,「好,交給染袖了。”
飯後,兩人像普通遊人一般,在莊園內外閒庭信步地遊覽著。乾王雖微露病容,但天生貴氣,風度出眾,一看即知出身不凡。而染袖經過多年的歷練,姿容秀美,體態綽約,一顰一笑盡顯雅韻,引得一些男子頻頻關注,乾王冷冷掃過,又都收斂。 直到夜幕降臨,繁星密佈,兩人才回到院落,準備去泡溫泉。
乾王坐在溫泉邊,雙腿浸入水中,而染袖則率先下水,在水中為他按摩雙足。
廣闊無垠的星空之下,輕煙嫋嫋,泉聲顫顫,兩人默默地享受著這片難得的寧靜,夜晚的寒氣也滲不透這溫暖的小世界。
乾王目光灼灼地看著染袖在水中的美態,雙頰熏紅,雙肩裸露,酥胸若隱若現。他忍不住內心的悸動,緩緩下水,直到整個身體都被溫熱的泉水所包裹,他才忍不住舒心地低歎一聲。
他見染袖準備又為他按摩肩背,於是道:「今天,不如由爺來給染袖捏一捏?”
染袖一愣,遲疑地問:「爺會按摩?”
乾王嘴角勾笑,伸手將她掰了個方向,讓她背對著他,口中說道:「別太小看爺。”
染袖笑了笑:「好吧,那就讓染袖見識下爺的手藝。”
很快,染袖就後悔了。乾王實在沒有服侍人的天分,下手的力道輕重不一,別說找准穴位,能不捏疼骨頭就值得誇讚了。更重要的是,他捏著捏著就開始不規矩起來,雙手悄悄繞道前面......捏「麵團」倒是很熟練,而後越摸越下,快探入實地時,染袖終於忍不住阻止他:「爺,現在可不行。”
乾王抱住她,用下面蹭了蹭,不滿地哼了幾聲。
染袖轉過身,將乾王推到岸邊,輕輕壓了壓他的頭,示意他將頭仰靠在一塊光滑傾斜的石頭上。
「這世上,大概也就你敢如此對爺。」乾王道,「爺的額頭也是一般人......」話還沒說完,眼前一黑,就被一條溫熱的毛巾覆蓋了臉面。
「爺,別說話,就這樣好好泡一會,到時間了我再叫您。”
毛巾下的嘴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麼,聽話地閉目養神。
染袖笑了笑,一邊為他溫煮藥酒,一邊不時留意身邊如雕塑一般的男人。
在策劃這次旅途前,她就決定暫時放下一切顧忌,好好地享受兩人獨處的時光。她從沒如此放鬆過自己,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自己都在為別人而活。
以前的乾王之于她,不過是高高在上的封建帝王,擁有高貴的出身和極為自我的優越感,將女人視作傳宗接代的工具,這樣的男人,染袖怎會付諸真心?不過是利用與被利用而已。但是在乾王受到毒物侵蝕,痛苦煎熬時,原有的傲氣和自以為是都被層層剝落,開始正面自己的錯誤和弱點,逐漸蛻變成一名凝煉溫情的男人。
染袖確實為這樣的他而動心了,可是常年培養的冷靜自持,讓她對未來的選擇有了清晰的認識。珍惜眼前短暫的幸福,便是她如今最大的冤枉。
舒舒服服地泡完溫泉,乾王滿足地擁著染袖回房睡覺。睡到半夜,乾王性起,抱著染袖不停親吻,身體交疊,反復深入。染袖亦熱情回應,當一股熱流沖入身體時,她心中做了一個決定,這一個月,她不再避孕......
之後的日子,兩人遊山玩水,踏葉觀雲。回莊後,染袖洗手作羹湯,晚上觀星品酒泡溫泉,興致來時溫存歡好,悠然自在,快活無邊。
兩人在其他人眼中有如神仙伴侶,那種甜情蜜意羨煞了旁人。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離回宮的日子僅剩幾天。
這天,剛出遊回來的染袖如往常一樣去下廚,乾王則待在房中,透過窗子看到一群人背著弓箭提著獵物朝另一邊走去。他心中一動,自己似乎好久沒打過獵?
視線落在牆上掛著的一把弓,他伸手取下,擺好姿勢用力一拉,結果弓弦僅僅只拉了個半彎,再使勁手臂就開始顫抖。乾王有如被冷水當頭一淋,臉色微變,僵硬了半晌才緩緩放下手,眼中一片暗沉。
他怎麼忘了,太醫曾說過,他身體中毒過深,即使毒素完全清除,體力會下降,壽命也會縮減,也許......他甚至活不過四十歲......
染袖一進屋就看到乾王拿著一把弓呆立在中間,她心思微轉,便已猜出問題所在。
染袖走過去喚了一聲:「爺,準備用膳了。」然後自然地將他手中的弓取下。
乾王僵硬地走到桌邊,看著染袖一一將飯菜布好。
「爺,不必擔心。」染袖扶著他坐下,勸慰道,「身體總會養好的。”
「還能養好嗎?」乾王緊握雙拳,咬牙道,「我現在連弓都拉不開。”
染袖道:「您是皇帝,治國需要的不是力氣。”
乾王沉默不語,眼中仍透著不甘。
染袖拉起他握拳的手,一一將指頭掰開,看著他手心深深的指甲印,緩緩道:「爺,您看,無論如何氣憤,傷害的都是您自己,與其鬱結于心,不如放開胸懷。幾年的病痛您都忍過了,還要為這小小的挫折而消沉嗎?上天庇佑,轉機隨時會出現。在次之前,您不能未戰先降,您可是北曦國之王啊!”
乾王深深地望著染袖,面色逐漸柔和,反手將她握住,輕輕點頭。
飯後,乾王梳洗完畢,在房中喝茶休息,結果等了半天不見染袖的身影,正當他準備開口詢問時,門外一名內侍行禮道:「爺,姑娘約您去莊園後山賞景。”
乾王笑了笑,起身便朝那邊走去。
後山有一片偌大的銀杏林,金色絢爛,在夕陽的照耀下,反射著橘色的光芒。
染袖就站在金色落葉之上,一身火焰般的軟絲羅衫,紗裙拂動,束腰長袖,姿容絕美,在一片金色霞光的襯托下,彷如精靈。
乾王看呆了,立在樹下一動不動。
「爺,讓染袖為您跳一支舞吧。”
乾王壓住心中的悸動,緩緩點頭。
染袖揚眉展笑,伸手提腰,突地將長袖一拋,用力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波浪,翻身一扭,袖子甩過地面,帶起漫天銀杏葉......
在金黃色的天地之間,一隻鳳凰翩翩起舞,折腰微步,顧盼生姿,輕盈地跳躍騰挪,長袖如有靈性一般,旋轉起伏,似雲似霧,游走如風。染袖仿佛在用靈魂而舞,一動一靜間都透著動人心魄的力量,深深吸引了觀者的目光。
乾王屏住呼吸,眼中只剩下一人。
他沒有發現,就在莊園的後山頂上,有一群遊人也恰逢其會,觀看到了這場令人驚豔的舞蹈。金色落葉紛飛,赤紅色的鳳凰令周圍的一切風景都失去了顏色。
不同于優雅而婉約的古舞,染袖的舞,自由、奔放、熱情,釋放全身所有的力量,如火焰般熾熱的燃燒。那動人的身姿,深深烙入所有人靈魂之中。
在染袖完成最後一個跳躍,翻身落地時,乾王幾個掠步,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
兩人就在這金色的世界中靜靜相擁。
山頂上的幾人心動神搖,在驚歎之余,無不心生羨慕。原本以遊戲人間為樂趣的不羈之輩,都忍不住產生了成家的念頭。
此後不久,龍嶺山莊開始流傳一對神仙眷侶的傳說,無數文人墨客為此留下一篇篇動人的詩詞。
江山傲,怎敵得,美人一笑......
一個月後,當乾王和染袖回到宮中時,曦國聯合啟國的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極其有效率地搗毀了燃魂之毒的地下賣場,屈家的勢力也被連根拔起。
安如瑾母女落了個同樣的下場,一尺白綾,自縊而亡。
不久後,朝中出現了一些託病不朝的大臣,他們在失去藥物供給之後,都顯露了不同程度的病狀,也免去了兩王多費功夫調查官員的麻煩。
此次行動引起曦國內外震動,不少國家也開始清查本國的燃魂之毒,找出了不少「癮君子」。他們可不像染袖前世那麼仁慈,只要發現,全部處死,一時間腥風血雨,直到第二年夏季才漸漸停息......


六十五
乾王一回到乾鑫宮便開始重新接手政務,正式進入忙碌階段。他的身體恢復得很好,雖然每天還是會習慣性地疼上一段時間,但這種疼痛對於如今的乾王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夏末涵為乾王安排了幾名能幹的宮女輪流服侍,染袖陪護的工作告一段落。宮女與皇帝同寢本來就是不合規矩的,以前是因為情況特殊,如今乾王既已無礙,染袖便沒有理由再維持原來的相處模式,別說她只是一名宮女,就算是妃子,也不能天天與皇帝同睡同出。
染袖敏銳地感覺到了後宮的變化,首先是雲舒宮附近的守衛和內侍換了一批,其次是她的職務有所變更,從貼身侍奉變成了掌事女官,負責安排御前宮女的具體事務。地位高了,接觸乾王的時間卻少了。
染袖並非膩歪的人,不會有那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情懷,更別說她與乾王天天都能碰面,即使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無所顧忌,但她其實並沒有太多的失落感,偶爾一個眼神一個笑容,都充滿了淡淡的溫馨,這種相知相惜的感覺,是沒有距離的。真正令她在意的,是這其中隱藏的有人故意阻撓的痕跡。
其實不用猜也知道是禹昊,如今的禹昊已經與從前大不相同,做事雷厲風行,心思深沉難測,有時候明明在笑,卻依然給人巨大的壓力。他表面功夫做得太好,連夏末涵也沒發現禹昊對她的意思。
從龍泉山回來之後,她與乾王之間的變化,禹昊應該有所察覺,每次遇到,都能在不引人注目時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仿佛要將她洞穿一般,令人顫慄。
真不知他還能隱藏多久?但願在她離宮之前別再節外生枝......
這天無事,染袖在房中整理有關乾王身體健康的資料,之前她有將乾王的恢復情況和太醫們的診斷結果都記錄下來,內容詳盡,包括每次疼痛發作的時間、精神狀態以及飲食量等等。她很清楚乾王體內的毒素雖已清除,但機能受損嚴重,生命力透支,壽命必然也會隨之縮短,乾王擔心自己活不過四十亦非杞人憂天。
四十,染袖心中微微有些不舒服。太醫說過,要想恢復元氣,延長乾王的壽命,就必須用到某些珍稀藥材,以曦國的國力,應該不難搜集。她想再等等,若是三個月之內還沒有消息,那麼她就想辦法勸說乾王提前傳位,然後與她一起離開皇宮,在生命最後的幾年游遍天下。若是出現轉機,那麼她就獨自離開,她並不認為正值壯年的乾王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江山。而她若留下,只會成為乾王父子之間的隱憂,繼而破壞她好不容易造就的穩定局面。一旦內訌,得益的會是誰呢?
染袖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她的月事已經將近一個月沒來了,這對於身體狀態向來良好的她來說,絕對是稀罕的。她猜測,她可能真的懷上了。
她不會讓孩子在皇宮出生的,所以在還未顯懷之前,她必須離開。當初那場鬥舞,讓她獲得了一筆足夠花幾輩子的巨大收益,她不需要為錢糧而操心,出宮的時機也已經成熟,她有八成把握能走得不留後患。
正在這時,染袖突然聽到門外似有響動,她忙將桌上的紙張都收入抽屜,這雖然不是什麼機密,但還是越少人看到越好。
她剛拿起繡框做出正在刺繡的模樣,就見一人踏步而入。
抬頭看去,赫然是身著便裝的禹昊。染袖剛才根本沒有聽到禹昊的腳步聲,只是聽到了衣袖的摩擦之聲。她一邊起身行禮,一邊看向窗外,天色暗沉,殘月當空。
「奴婢拜見殿下。”
禹昊靠近,伸手欲扶。染袖退了幾步,疏離道:「殿下深夜進入奴婢房中,似乎有些不合時宜。若是有事吩咐,殿下托人來傳話即可。”
「染袖,你愛父王嗎?”
染袖微愣:「殿下為何這麼問?”
禹昊背手踱到她身邊,湊在她耳邊說道:「以父王對你的寵愛,你早就該有名分,只要你成為父王的嬪妃,我就再也無法像現在這樣接近你了。可是你至今仍然只想做一名宮女,為何?莫非,已經愛他愛到不在乎名分了?”
染袖皺眉不語。
禹昊沉聲喝道:「回答我的問題。”
「奴婢的答案很重要嗎?」染袖平靜道,「無論是宮女還是妃子,奴婢與殿下之間溝壑如鴻,這輩子都不可能。”
禹昊眼神一厲,伸手抓住染袖的肩膀,低怒道:「染袖,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安排你出宮,換個身份住進我的太子府,我不會干涉你的自由,但是你要做我的人。”
「住進太子府?」染袖決然道,「對不起,殿下,奴婢不願意。”
禹昊的手指幾乎捏碎染袖的肩骨,半晌才低低道:「染袖,你應該知道,我不會放手的。當年在我使計佔有你時,就已經下定決心,將來無論能否登基為王,我都要將你留在身邊。”
「殿下,天下好女子多如繁星,何必執意于奴婢一人呢?」染袖忍住肩膀的疼痛,勸道,「殿下,奴婢自小伺候你,你對奴婢或許只是孺慕之情,待將來你有了妻子之後,就不會再稀罕奴婢了。”
「孺慕之情?」禹昊一把將染袖壓在牆上,一腳撐開她的雙腿,然後低頭狠狠吻住她的紅唇。
「孺慕之情會產生這樣的慾望?」禹昊鬆開她的唇,熾熱的氣息噴在她的鼻尖。
染袖輕喘幾下,低喝道:「殿下,你太大膽了!這是什麼地方,你怎能如此肆無忌憚?如果被發現,不但是奴婢,你也要遭受懲罰!”
禹昊輕笑:「放心,我既然敢來,就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今晚父王要在坤焱宮留宿,與坤王把酒言歡。至於周圍的守衛,呵,都是我的人。”
「百密終有一疏,殿下還是謹言慎行得好。」染袖伸手指向門邊,道,「現在,請殿下立刻離開。”
「染袖,你愛的是父王嗎?」禹昊對她的拒絕視而不見,又問回開始的問題。
染袖抬頭直視他,回道:「愛,染袖愛著皇上。殿下滿意了?是否可以放手了?”
禹昊將額頭嗑在她的右肩上,身體僵硬,半晌才喃喃道:「是嗎......也即是說,不論我做什麼都沒用了?”
染袖感覺有些不對勁,正想去推他,突然身體一個懸空就被抱起來。
「你幹什麼?」染袖驚呼。
禹昊神色晦暗,將染袖丟到床上,將她禁錮在身下,手一揚,就扯下了她的束腰。
「不要!」染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禹昊,整個人都如同被激怒的野獸一般,狂肆,兇悍,充滿侵略性。
這,不是她所認識的禹昊。
當上身完全裸露,胸前柔軟被肆意揉捏時,染袖忍不住反抗起來,可是她越是反抗,換來的卻是更加兇猛地進攻。
在幾年前染袖的身手就不是禹昊的對手,如今更是不可比。突然,她肚子一疼,這才猛然想起自己很可能懷孕了,若過分激怒身上這個男人,恐怕會遭致流產。
「禹昊,你這是要我恨你嗎?」染袖悲哀道,「佔有一個女人的身體,對你有任何意義嗎?”
「怎會沒有意義?」禹昊咬牙道,「你可知我每當看到你對父王關懷備至、溫情侍奉時,我有多嫉妒?我是他的兒子,我只能看著,只能忍著,不敢表露絲毫情意。若你不愛他,我還可以等,等時機成熟就將你帶出宮,換個身份做我的女人,讓我名正言順地擁有你。可是你說,你愛他,你愛他!既然無法獲得你的心,那麼我還需要顧忌什麼?”
禹昊撕開染袖的裙子,抬起她的腿,膝蓋抵住她的體臀部,俯身在她肚臍附近舔舐。
染袖心頭一緊,目光移向肚子,反抗的動作緩了下來。
「被這樣。」染袖乾澀道,「禹昊,你不該是這樣的。”
「我該是怎樣的?謙忍,退讓,眼睜睜地看你一次次上他的床?」禹昊抬頭直視她,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三年經歷了什麼嗎?光著膀子在烈日下做苦力,手無寸鐵地在圍獸場上鬥獸,賭上性命在擂臺上與人血戰,不幹活沒飯吃,不拼命無法立足。那裡強者為尊,退讓只會淪為別人腳下的污泥。”
染袖一臉驚異,她沒想到會如此艱辛。
禹昊伏在她頸邊,笑道:「我差點就回不來了。但是每當我快絕望時,我都會想起染袖你。你曾說過,瀕死的領悟可以使人重生,烈火的煆燒可以使人堅韌,無論何時,都要擁有一顆能在絕境中找到生機的理智之心。把握環境,揣測人心,化不利為有利......這些我都記住了。所以,才有了如今的我。”
染袖感覺有幾滴淚水順著脖子流下,滾燙得幾乎要灼傷皮膚。
「染袖,染袖。」禹昊喚道,「別離開我,我不想傷害你。我可以在別人面前冷靜自持,唯獨對你不行。”
面對這樣的禹昊,染袖不知該如何應對,目光掃過他脖子上那道傷痕,再回想過去那個玲瓏俊秀的孩子,心中酸澀。
「唔......」染袖一個失神,就感覺下身被頂開,私處像被一塊烙鐵燙到,整個身子一顫。
「別。」染袖擋住禹昊的進勢,道,「禹昊,別讓嫉妒左右你的心智,你這樣做,這樣做就能得到滿足了嗎?”
「當然不能。」禹昊輕輕摩擦著她,沉沉道,「我知道染袖一定捨不得恨我,只要我能名正言順地擁有你,總有一天你會接受我的,就像你對父王一樣。”
不得不說,禹昊將她看得頗透。她從來不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愛不夠深,恨同樣不濃。若禹昊準備周詳,成功將她困在他身邊,那麼她或許還真會妥協。可惜,他過早地暴露了自己的欲望,她,不會輸給這樣的他。
他既然想要自己的身體,那就給他吧!只是希望將來他不要後悔,敢算計她,就要做好接受回報的準備。
染袖眼角流下淚珠,不知為什麼,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憋悶感,是愧疚,還是悲傷?
“啊……”
禹昊進入密林深處,洶湧進攻。那激烈的索求仿佛冷卻了許久的火山突然爆發,急切而熾熱。
染袖一咬牙,調整身體,主動迎合,儘量減緩節奏。她不能讓禹昊知道她有身孕,也不能讓孩子流掉。就讓他再逞一回獸欲,但是,不會再有第三次!
兩具身體交纏翻滾,床邊衣物淩亂,呻吟聲與交合聲化作一片旖旎......

六十六 珍貴的禮物
“染袖,今晚陪朕。”乾王從後面圈住染袖,低頭蹭了蹭她的臉頰。
染袖心頭一跳,拉開乾王的手,低聲道:“奴婢今晚有些不方便。”
“有何不方便的?”乾王將她的身子掰過來,勾起她的下頜,不滿道,“最近國事繁忙,朕都沒機會好好親近你,好不容易有個空檔,你還要拒絕朕。 ”
染袖幫乾王理了理領子,溫聲道:“奴婢真的不方便,若是一時失儀,會被責究的。宮中可不比外面,奴婢不想被人背後非議。”
“誰敢亂說,朕絕不輕饒。”
乾王嘴上斥著,眼中卻閃過失望之色,他原本以為染袖很可能懷孕了,如今看來,只是妄想。
染袖笑了笑:“奴婢知道皇上心疼奴婢,您別生氣,再過幾日,再過幾日奴婢就去服侍您行嗎?”
乾王哼哼幾聲,一把抱過她,懲罰似地吻下來,手也在她的臀部上捏了幾下。 染袖腦中浮現昨夜與禹昊顛鸞倒鳳的情景,心下一慌,身體各處彷彿都在隱隱作痛。 她忍住將乾王推開的**,廝磨良久,乾王終於還是不情不願地放開了她。
染袖暗自舒了口氣。 昨夜禹昊留在她身上的痕跡太過明顯,她不得不想辦法掩飾。 心中莫名的有些煩躁,很想找個無人的地方發洩一番,至少不要再天天面對乾王和禹昊這對擾人心神的父子。
最近幾位太醫似乎在為乾王研製新的藥膳,染袖打算借觀摩之由前往御膳房和御醫院,一方面可以盡量減少與那對父子的交集,一方面還能順便調理自己的身體。 她摸了摸肚子,雖然還不能完全肯定懷孕,但是提早做點準備總是沒錯的。
“染袖。”松韻的聲音傳來。
正在院中整理藥材的染袖抬頭望去,笑問:“什麼事?”
“娘娘讓我把這個給你。”松韻將一個禮盒遞過來,道,“她讓你馬上帶著禮盒去御醫院的大榕樹下等人。”
染袖一臉疑惑地接過禮盒,問道:“等誰?”
“我也不知道。”松韻攤手道,“娘娘只說你去了便知道了,這禮盒就是送給那人的,裡面是一套玉器。”
染袖暗自琢磨了一會,跟松韻打了聲招呼便捧著禮盒朝御醫院的方向走去。
轉到暗處,她偷偷打開禮盒看了看,確實是一套精緻的玉器,盒子中也沒有別的什麼玄機。 夏末涵特意讓她去送東西不知道有何含義? 雖然不認為她會對她不利,但是長久以來的謹慎還是讓她猜測了良久。
不多時,染袖走到大榕樹下,靜靜地候著,附近除了路過的侍衛宮女,猜想中的人物並未出現。
突然,她抬頭看向某個方向,不遠處正有一人珊珊而來。 他一身藏藍色勁裝,腰間一根玄色束帶,側掛短刀,腳踏長靴,身姿颯爽挺拔,步履穩健。 附近幾名宮女見到他,無不退避三尺,更有低聲驚呼的,蓋因他臉上那塊猙獰的灼傷痕跡。
原來是他,離若。
染袖終於知道夏末涵為何特地要她來送禮了。 她眼中閃過一抹喜悅,微笑著看他走近,兩人對視良久。
“安公子。”染袖向他福了福。
離若手指微動,表情略帶激動,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這是娘娘託我送給你的。”染袖將手上的盒子遞上前。
“替我謝謝娘娘。”離若視線落在盒子上,話音剛落,兩人又陷入沉默。
染袖顧忌離若如今的身份。
離若卻是情怯。
最終,還是離若開口,他低語一聲:“染袖,我,回來了。”
“是的,歡迎回來。”染袖展顏一笑。
離若眼神轉柔,這句“歡迎回來”彷彿春風一般吹走了他心底的寒冷,撫慰了他的傷痛,過去所經歷的困苦艱辛,在這一刻都化作浮雲,飄然遠去。
一縷髮絲拂過臉頰,左臉上的疤痕隱隱發疼。 離若偏過臉,想起自己如今猙獰的模樣,他渾身僵硬,不敢再直視眼前的女子。
染袖笑道:“家仇得報,如願以償。今後便是海闊天空,我真替你高興。”
“是的。”離若看向遠方,幽幽道,“我沒想到會如此順利,染袖,多謝你。”他很清楚染袖幫了他多大的忙,要想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擊垮屈家,僅憑他查到的東西是不夠的。 染袖提前兩年為他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待他回來只需要收網即可。 這份恩情,他不知該如何回報。
“不用謝我。屈家多行不義,終有此下場,我不過是順勢而為。”
離若抿了抿唇,道:“今天我以道謝之名,拜託娘娘讓我見你一面,以後恐怕再難有此機會。染袖,我……我想,我想送你一份禮物。 ”
“什麼禮物?”染袖望著他,雖然面容盡毀,氣質大變,但很奇怪地,她竟然還能在他身上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氣息。
“便是這個。”離若取下掛在腰上的布袋,展開之後露出一個玉盒。
染袖好奇地接過,入手冰涼,冷透肌膚。 她眼中閃過驚異,竟是寒玉製成,光是這樣一個盒子就難得一見了,真不知裡面裝的又是什麼?
打開盒蓋,染袖立刻感覺到一股暖意撲面而來,低頭看去,映入眼中的,是一朵赤紅色花朵,形狀似蓮,花瓣如火,嬌豔絢爛像剛剛盛開一般。
染袖心中一動,問道:“這難道便是傳說中的烈焰之花?”
離若點頭。
染袖嘖嘖稱奇,半晌才疑惑道:“我記得當年坎焰曾經承諾以此花為聘,向我求婚。可是五年之後,他並未出現,難道是因為你先他一步摘到了這朵烈焰之花?”
“算是吧。”離若沉沉地回了一句。
染袖突然抬頭,目光炯炯地看向他左臉上的燒痕,問道:“莫非你臉上的傷也是因此而來?”
“不是。”離若偏過頭。
染袖沉默下來,將玉盒重新蓋上,淡淡道:“如此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收。”
離若看也沒看遞回來的東西,只是說道:“比起你為我所作的,這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朵少見的花罷了。你若不收,就扔了吧。”
“那麼你告訴我,這花是怎麼得到的?”
“上山摘的。”離若面色平靜地回道,腦中卻不由得閃過當年的情景……
他累倒在一片荒漠之中――
“小子,荒漠是沒那麼容易走出去的。”
“請你帶我出去,我還要去找人。”
“哈哈,荒野之漠的規矩,外來者只能靠自己的本事走出去。”
“那你走開,不要管我。”
“你是我救回來的,我可不能看著你死。跟我回去,養好傷,然後跟著其他勇士一起參加試練,試練過後你就可以離開了。除此之外,你別無選擇。”
他只能回去,養傷,沒日沒夜地訓練――
“坎焰,救命之恩他日必報。但是在我離開之前,我還想跟你比一場。”
“好啊,想比什麼?你如今的身手也就只比那群剛成年的小子強上一點,竟然還想跟我比,勇氣可嘉,哈哈!”
“不比武,我知道你即將去火焰山摘取烈焰之花,我想和你比比,看誰先摘到。若我贏,我希望你能放棄染袖;若我輸,我願意為你們做任何事。”
“哦?莫非染袖也是你的心上人?”
“你只要回答我,願意跟我比這一場嗎?”
“哈哈,荒野之漠的勇士從來不畏懼比鬥,來吧!”
火焰山溫度奇高,終年毒煙瀰漫,行步艱難。 他運氣好,先一步找到了目標。 但是他沒想到,烈焰之花根本不能徒手摘取,入手有如火焰灼燒,他過於急躁,不但臉被燒傷,整個手掌也是焦黑一片。
“你瘋了?原來你不知道怎麼摘取烈焰之花?”
“誰說的?花現在在我手上,我贏了!”
“快放手,你再抓著花,手就要廢了。”
“那就讓他廢吧,我……不能輸!”
“真是……敗給你了……”
……
“你贏了,就憑你這份絕決,我也輸得心甘情願。這個玉盒也送給你吧,希望你如願抱得美人歸。”
……
抱得美人歸? 離若心中苦笑,他摸了摸臉上的燒痕,神色黯然。
“離若,離若?”染袖喚道。
離若回神,定定地望著染袖,道:“這朵花歸你了,你想如何處置都行,只是不要還給我。”
曾經還是抱有幻想的,自己如今是世家之後,又得到珍貴的烈焰之花,或許能像坎焰一樣,直接向乾王求親,可是看到她,美如天邊彩霞,看似觸手可及,實則咫尺天涯,他沒有勇氣也沒有資格妄想她的垂青,想問的話再也問不出來……
那就這樣吧! 他能為她做的僅此而已。
“離若,我……”
染袖還想說些什麼,離若已經轉過身去:“我今天來,主要便是為了把這份禮物送給你,既然事情已經完成,我就先告辭了。”
“離若……”
“今後,請叫我安離珀,在下是安府之子。”
染袖放下手,默然無語地看著他遠去的身影,蕭索,孤寂而冷然。 三年前的別離,難道注定了今日的陌路?
手中的玉盒有如千金重,她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卻深切地感覺到了他一如既往的默默付出。
離若,毀去的容貌也掩蓋不了你那顆溫柔的心。
我,才是配不上你的那個人。


六十七 準備離開
染袖看著桌上的玉盒微微出神,回想李太醫曾所說過的話:“烈焰之花乃是藥草中之聖品,生於酷熱,以寒玉相佐,可滋補強壯、固本扶正、延年益壽、起死回生。若皇上得此花,不但能將虧損的元氣補回,而且還能強勁體魄,更勝於前……”
她本來想著若是三個月內,乾王仍然找不到轉機,那就想辦法勸他提前卸任,與她逍遙相伴,卻沒想到離若竟在此時送了一份如此珍貴的禮物給她。 難道是天意?
染袖自嘲一笑,將玉盒妥善收入暗格中。 既然如此,自己也不需要再猶豫不決了。 盡快離開皇宮,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以乾王對她的感情,利用問昭金牌離開枝節太多。 但宮女在二十五歲都有一次決定去留的機會,而她的年限已至,夏末涵可以直接放出她的宮籍,只要安排得當,乾王事先根本不會察覺,他恐怕從沒想過自己會悄然離開。 但禹昊不同,此事定然瞞不過他,那麼……
“娘娘。”染袖為夏末涵倒了一杯茶,欲言又止。
夏末涵看了看她,笑道:“染袖有何為難之事但說無妨,你我之間還需要客氣嗎?”
“娘娘一直待奴婢如親人,所以此事奴婢想先問問娘娘的意思。”
“你說。”
“皇上,皇上想立奴婢為妃……”染袖低聲說道,“奴婢一直猶豫不定。”
夏末涵微愣,隨後問道:“你對皇上的用心本宮十分清楚,皇上亦傾心於你,他想封你為妃,情之所鍾,理所當然。染袖還有何猶豫不定的? ”
“后宮爭鬥屢見不鮮,奴婢不想因為自己得寵而與娘娘產生嫌隙。”
夏末涵低嘆一聲,拉起染袖的手,柔聲道:“本宮很清楚,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屈身為婢,正是這個原因。可是染袖,本宮對皇上是怎樣的感情你應該很清楚,可以為君,可以為友,卻不能為夫。你若能成為皇上的妃子,本宮會替你高興。你心思玲瓏,為人善良,有你在皇上身邊服侍,本宮還有何不放心的?所以,你完全不必有所顧忌。”
“那麼,”染袖有些羞赧道,“娘娘是讚成的?”
“當然。”夏末涵笑道,“以你的品貌才德,早該得到應有的名分了。即使皇上直接冊封你為一品妃,相信其他人也不會有任何贅言。”
夏末涵之所以如此放心,還有一個原因便是禹昊,他如今已是太子,而作為太子的母妃,成為皇后只是時間問題,染袖再得寵也撼動不了這個地位。 更何況以夏末涵對染袖的了解,她不認為染袖有多大的野心。 若是真有,她早在幾年前就能自己把持后宮了。
如今皇上要冊封她,她還特意來詢問自己的意見,由此可見一斑,她仍是那個品質純良的染袖。
“奴婢謝娘娘成全。”染袖微笑著向她行了一禮。
夏末涵揶揄道:“以後叫姐姐便是。”
染袖羞赧地應聲,耳朵卻是一動,感覺門外的人衣袖拂動,沖沖而去……
下午,染袖到廚房查看藥膳的火候,剛準備揭蓋聞一聞,就察覺有人靠近。
她還來不及轉身就被人推到牆上,一隻手臂撐在她臉邊,來者壓低聲音喝道:“為什麼?為什麼突然要做他的妃子?”
染袖望著表情陰沉的禹昊,平靜道:“殿下何出此言?”
“別裝傻!”禹昊眼中閃過怒意,“前幾天才與我翻雲覆雨,如今馬上就要做我父王的妃子,你將我當作什麼?”
“殿下,奴婢一開始便是皇上的女人,是你……”染袖努力平息怒火,低聲道,“請放開奴婢,今天皇上會來雲舒宮用膳,殿下這樣若被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禹昊整個身體都貼住她,笑道,“他若發現你跟我的事,不知是何反應?即使不捨得殺你,恐怕也不會再冊封你了。 ”
“你不會希望他知道的。”染袖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篤定道,“此事若公開,除了讓皇上對你產生芥蒂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呵,至少你不會有名分了。”只要染袖還是宮女的身份,自己就有辦法得到她,但若成為了妃子,希望就渺茫了。
“殿下,請放開奴婢。”染袖看向半掩的門,使勁推了推禹昊。
禹昊就像堅石一樣紋絲不動,他順著染袖的視線,也看了看木門。 突然,他猛地將染袖拉到門後,將門撞合,一邊插上門栓,一邊狂烈索吻。
“唔……不要……”染袖掙扎起來。 這個傢伙真是越來越大膽!
“你可以叫大聲點。”禹昊惡意地笑道。 一手撩起染袖的裙子,探進她的底褲。
“你瘋了!”染袖忙拉住他的手,卻沒能製止他的放肆。
“禹昊,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成為皇上的妃子,不得到這個名分,你永遠不知收斂!”
“是嗎?”禹昊抬起來她的腿,將分身貼上去,“那我現在告訴你,即使你有了這個名分,也阻止不了我。”
隨後也不等染袖再說什麼,就是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當硬物重重嵌入體內,那種疼痛和恥辱刺激著染袖的大腦,令她渾身顫栗,她仰著頭,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只能無聲地喘息著。
門外走廊傳來有人經過的聲音,她的心臟幾乎停頓。
禹昊也放慢動作,一點點進出,直到再也聽不到動靜之後才猛地一頂。
“唔……”染袖緊咬牙關,忍受著禹昊的掠奪。
他如此無所忌憚,實在超乎她的想像,明明說過不過會再給他得逞的機會……
低吼一聲,禹昊最後抽動幾下,退了出來,帶出一片粘稠的液體。 禹昊扶著染袖發軟的身體,為她拉起底褲,緩緩系上,然後放下長裙,掩去裙下的淫靡之色。
染袖靠在門上,直直地瞪著他。
禹昊在耳邊低聲道:“我不會讓你有機會成為父王的妃子的。”
說著,他整了整衣冠,將染袖往旁邊一帶,將門拉開。
“染袖,藥膳似乎快煲過頭了。”禹昊表情柔和地提醒道。
染袖木然地看了看爐灶,身體僵硬,一動不動,似乎只要走動,那里便會流出粘稠之物。
“原來你在這啊。”夏末涵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染袖垂頭行禮。
夏末涵一邊拉起染袖,一邊對禹昊道:“太子,此處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去廳裡坐會,皇上也快到了。”
“是,母妃。”禹昊笑睨了染袖一眼,恭敬地退去。
夏末涵有些奇怪兩人之間的氣氛,廚房中也夾雜著些奇怪的味道。 她的目光突然一凜,注意到染袖衣領下隱隱出現的痕跡,而後是她略有些凌亂的頭髮。
夏末涵捏了捏衣袖,遲疑不語。
染袖略有些局促道:“娘娘,你先去陪殿下吧,藥膳馬上就好。”
夏末涵張口慾言,想了想,還是保持沉默,叮囑幾聲便離開了。
她應該發現了吧? 染袖目光清明,不見一絲慌亂……
晚上,乾王父子與夏末涵同桌用膳,染袖也被夏末涵拉坐在一旁,乾王微笑點頭,毫無異議。
禹昊眼中厲忙一閃,面色平靜地幫乾王夾菜。
四人各懷心思,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兩天后,坤王的皇后大壽,夏末涵讓人準備了幾份禮物,染袖主動請纓前去送禮。
夏末涵遲疑會,道:“好吧,有染袖你親自去,本宮也能放心些。等你回來,本宮有事與你說。”
染袖心中有底,表面不露痕跡,帶著幾名宮女前往坤焱宮。
見過坤王皇后,每人都打賞了一個紅包,然後被領到偏殿休息,等待午膳。
染袖趁著這個空檔,持紫金令覲見坤王。
染袖進到內殿時,坤王正在修剪盆栽。
“奴婢染袖叩見坤王陛下。”
“起吧。”坤王剪下一根枝葉,頭也沒抬地回了句。
“謝陛下。”
“染袖今日不是來給朕的皇后賀壽的?”
“既是為賀壽,亦是有事相求。”
“哦?”坤王放下剪刀,看向她,“何事?”
“奴婢已經到了出宮的年紀。”
坤王挑眉:“你想讓朕幫你離開乾鑫宮?”
染袖沉默不語。
坤王又道:“此事朕幫不了你,朕不能插手乾鑫宮的事務。”
“奴婢並不需要坤王陛下幫奴婢離開皇宮,而是希望陛下能在奴婢出宮後,為奴婢換上南曦國的新戶籍,從此遠離北曦國。”
“新戶籍?這倒是不難,但是朕原本所賜的三代官身就對你毫無用處了。”
“怎會無用?奴婢的家族因此而榮耀,這對奴婢來說已是莫大的恩賜。”
坤王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問道:“你有辦法離開乾鑫宮?乾王會放你走?”
“會的,他會的。”
“是嗎?”坤王摩挲著手指上的扳指,淡淡道,“朕曾說過,你若想離開皇宮,就別讓乾王愛上你。但顯然,你沒有做到。你的離開,必然對他造成莫大傷害。他身體耗損過大,若再受到心愛之人的背離,後果不堪設想。”
“若奴婢有辦法讓乾王陛下恢復如初呢?”
“你是說,'恢復如初'?”坤王遲疑道,“什麼辦法?”
“烈焰之花。”
坤王先是一愣,隨後微露異色:“你竟然有烈焰之花?看來朕還是小瞧你了。”
“請坤王陛下成全。”染袖深施一禮。
“朕為何要幫你?”坤王話鋒一轉,如此問道。
染袖不緊不慢道:“坤王陛下向來賞罰分明。燃魂草之事,奴婢曾盡過微薄之力,想來換一個戶籍應該足夠了。”
“如此說來,朕還真無法駁斥。”坤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好吧,只要你脫離宮籍,朕就給你個新身份。不過在此之前,朕還是希望你能慎重考慮,留在宮中,你將有可能成為一國之後,此等尊榮,百年難覓,天下女子無不艷羨,你真的願意就此放棄?”
“奴婢想過簡單一點的生活。”
“簡單?也是。”坤王緩聲道,“就這樣吧,這會該用膳了,朕一言既出便不會反悔,你下去吧。”
染袖告退而去。
坤王摸了摸下巴,暗想這名宮女果然很有意思,大膽而不顯張揚,謹慎而淡漠權貴。 也不知乾王失去她後會是有怎樣的反應? 就以此作為將來是否透露其行蹤的前提吧。

六十八 出宮
染袖回到乾鑫宮已是傍晚,夏末涵在雲舒宮等候多時。
「染袖......」她一臉為難,神色中又帶著幾許疑慮。
「娘娘有何事只管說來,奴婢定然知無不言。”
「那好。」夏末涵咬了咬牙,問道,「你老實告訴本宮,你是否,是否與禹昊有過不尋常的關係。”
染袖垂下頭,默默不語。
夏末涵捂住胸口,呼吸有些急促,不敢置信地低聲道:「是真的?是真的?前兩天見到你與禹昊在廚房神色古怪,本宮就感覺不對勁,昨天禹昊親口對本宮說,他喜歡你,想要你成為他的女人,而且還明言你們兩已經,已經......」
染袖跪道:「娘娘,奴婢對太子從未有過男女之情。”
「你沒有,禹昊卻是對你用了心。」夏末涵有些痛心道,「他們是父子啊!一旦此事被揭破,不但你的性命難保,他們父子之間也會產生嫌隙。”
「都是奴婢的錯。」染袖眼中泛起淚光。
夏末涵搖了搖頭,深深歎道:「本宮知道很多事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即便不願意,也無法拒絕。但茲事體大,無論是你,還是禹昊,本宮都不希望你們出事。”
染袖低下頭,抹去眼淚。
「冊封本是件幸事,卻不想旁生枝節。」夏末涵語氣堅定道,「本宮不能讓你成為皇上的妃子。你若還是宮女,本宮尚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若以妃子的身份與太子發生苟且之事,一條yin亂宮闈之罪就足以讓禹昊前程盡毀。”
「那娘娘有何打算?”
「你宮女的年限已至,本宮立刻返還宮籍,放你出宮,你有多遠就走多遠。”
染袖頗生感觸,夏末涵到了這種時候,依然念及舊情,若是一般人,早就暗中處理了。
她確實沒看錯人。
「若奴婢走了,皇上追究起來......」
「他總不至於殺了本宮吧?」夏末涵笑得淡然。
染袖抓住她的手,定定道:「你待我赤誠,我心中感念。我會走,走得遠遠的。我不會讓皇上責罰你的。”
夏末涵忍不住低泣:「你我多年來,扶持相依,不離不棄,這份情意,我永遠不會忘記。染袖,請原諒我,我不能看著禹昊泥足深陷。”
染袖本能榮華一生,卻因為自己的私心而必須遠走他方,她心中有愧。
「不,是我讓你為難了,讓你為難了......」染袖低喃。此一別,恐怕再難相見。她對夏末涵雖有感懷,但更多的是借勢利用,而她卻是實實在在地誠心以待。兩相比較,自己相形見拙。在後宮,真正心如寶鏡的,唯有眼前這名女子。
夏末涵見她毫無怨言,心中更加難受,眼淚潸然而下。
兩人抱在一起默默悲泣。
窗外,禹昊背靠著牆壁,抬頭看著天空。回想以前那些快樂的時光,他面色柔和。屋內兩名女子,大概是他這輩子除了生母之外,最重要的人。恨自己沒有早出生幾年,在她還沒有成為父王的女人之前就收入羽翼。
天不遂人願,自己只能用盡心機。
是夜,染袖躺在乾王懷中,摩挲著他的手指。
「朕打算在半個月之後冊封你為妃。」乾王親了親她的額頭,笑道,「那天正好是朕的生辰,朕想讓你以妻子的身份陪朕慶生。”
「皇上決定就好。」染袖低聲說道。
乾王眼中閃過欣喜,翻身讓她趴伏在自己身上:「那就這麼辦了,讓你做了這麼久的宮女,實在委屈你了。”
「不委屈,真的。」染袖將耳朵貼在他的胸膛,傾聽他有力的心跳聲。
「染袖,你是上天送給朕的寶貝,朕會永遠珍惜。」十指交握,透著某種決心。
染袖心中酸澀,這段來之不易的感情,她能放下,他,能嗎?
「皇上,若染袖有一天不在了,希望您依然能快樂安康,胸懷天下。”
乾王心下一緊,笑道:「朕在,染袖怎會不在?朕會做個好君王,也會做個好丈夫。”
「一國之君怎能做個好丈夫?」染袖笑著。
「如何不能?」乾王將她托上來,與她平視,「朕會證明給你看,有生之年,不離不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呵呵。」染袖笑出聲,「皇上實在不適合說情話,奴婢惶恐。”
「好啊,你竟敢取消朕,看朕怎麼收拾你!」乾王伸手去掐她腰上的軟肉,直弄得她嬌喘連連,笑聲不絕,眼淚閃現,如雨露芙蓉,嬌美無雙。
乾王眼神暗沉,被子一蓋,又是一室綺旎......
皇上,希望您快樂安康,胸懷天下。
幾天後,夏末涵將染袖的宮籍消去,分配了出宮令件,安排她與其他同期的宮女一起出宮。
趁著乾王去議事時,所有等待出宮的宮女都被聚集在一起,準備從西宮門離開。一身簡裝的染袖借著人群的掩飾,悄然轉入暗處,獨自一人朝南宮門的方向走去。
她料想西宮門外有禹昊的人守著,讓夏末涵發現他們的奸情,也是事先預計好的,只要她一離開,就會被帶入太子府。她要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南宮門外,有坤王派來的人接應。
染袖出示令件,宮門守衛確認無誤之後便放行了。
她迎著陽光,最後看了身後高大巍峨的宮城一眼。
登上馬車,車簾放下,與過去相隔一方,從此海闊天空,她徹底自由了......
染袖是自由了,但雲舒宮迎來的卻是滔天之怒。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乾王將手中的文書砸向夏末涵,大聲吼道。
夏末涵跪道:「皇上息怒,保重龍體。”
「誰讓你擅自做主將染袖遣出宮?」乾王怒不可遏,「你不知道染袖對朕有多重要嗎?你說,為什麼這麼做?是不是你逼她的?你對她做了什麼?”
「此事是染袖點過頭的,臣妾並未逼她。”
「一派胡言,染袖怎會離開朕?”
夏末涵不再多言,只是捧起旁邊一個布包裹,遞給乾王。
乾王一把接過,三兩下打開,首先印入眼睛的是那塊問昭金牌。金牌之下是一個玉盒,揭開盒蓋,一朵火焰般的花朵靜靜地置於其中。
「烈焰之花?」乾王驚異道。伸出手指,還能感覺到花瓣上的溫度,這世上唯有烈焰之花有如此特性。
他的目光又移到盒子下面的信件,忙抽出來展開閱讀。
上面只有兩行字:烈焰之花,換取長空一片;君之情癡,長留心間,千山萬水,不敢相忘。染袖別筆。
「烈焰之花,換取長空一片......」乾王喃喃低語。她竟然用烈焰之花和問昭金牌換取自由,她換的是他的長壽和承諾,兩者重逾千金,她就這樣簡簡單單地放下,毫不猶豫地絕然而去。留下這兩樣東西,就是讓他不要責罰任何人,也不要再找她。
難道,他還比不上那所謂的自由嗎?
「該死!」乾王將手中的紙搓成團狠狠地扔了出去。
他呼吸開始急促,渾身骨骼都隱隱作痛。前一刻還在他懷中溫情chan綿,下一刻就決絕而去。在他形同廢人時不離不棄,卻在即將榮華富貴時遠走他鄉。為什麼?為什麼?
這時,一名內侍匆匆跑進來。
乾王急急問道:「怎樣?追到了嗎?”
「稟皇上,侍衛們搜了周圍方圓數十裡,連同客棧酒館都搜過了,依然不見姑娘的蹤影。”
「沒用的東西!繼續給朕搜!繼續!」乾王指著門外,只感覺氣血上湧,腦袋一陣暈眩,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便向下倒去......
「皇上——」耳邊傳來驚呼與雜雜訊。
染袖!為什麼要離開......
與此同時,還有一人亦是焦躁萬分。
「讓你們接個人都接不到!」禹昊大怒如狂。
「姑娘根本沒有從西宮門出去。」內侍小聲回道。
禹昊心下明瞭,知道自己還是被染袖擺了一道。原來她早有後招,離宮不過是將計就計而已,虧他還以為盡在掌握。
恐怕從她說要成為父王的妃子開始,就已經布好局了。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他的啟蒙之師,總能算准人心,利用他的急切,趁機脫身。
但是染袖,逃得了一時,又怎能逃得了一世?他既認定,就不會輕易放手。他一定會在父王之前找到她的!
馬車經過幾條街,直直朝城門奔去。
在即將出城時,染袖想了想,用了些銀錢,托一個小孩給安府的離若帶了個口信。無論如何,離若也是她在這世上認可的朋友,走之前至少告之一聲,即使將來再無相見之日。
城門那邊便是南曦國的範圍,馬車剛剛走出城門,就見一隊侍衛駕馬而來,通知所有城門守衛嚴查出城的女子,但有符合形貌的都暫時扣留。
可惜他們晚了一步,染袖已經進入南曦國境地,朝著首都鄰邊的另一個城市疾馳而去。
坤王已經將她的銀錢所有來電,她除了這些再無他物。
從此乾鑫宮少了一名禦司宮女染袖,而蘭寶城多了一名身懷六甲的寡婦陳語心。


六十九 新生活
到達蘭寶城之後,染袖以陳語心的身份迅速安定下來。先買了一座中等大小的宅院,雇傭了十來名家丁奴婢,又盤下一家酒館,請了兩名大廚和夥計,權當對外的收入來源。在離預產期只有兩個月時,另外安排了兩名有經驗的穩婆常駐家中。
足月之後,染袖順利產下一名男嬰。看著這個軟綿綿的小生命,她心中無比激蕩,從沒想過自己真的會有孩子,這大概是上天的恩賜,來之不易,必視若珍寶。
大名還沒想好,染袖便給孩子取了個小名——「柚子」,皮厚肉粗,希望將來能抗打抗摔,健康成長......
時光如梭,又是半年過去。
乾鑫宮校場,一名身穿勁裝的男子舉弓滿弦,手臂肌肉繃緊,目光銳利地直盯著遠處的箭靶。手指一松,只聽嗖地一聲,箭矢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直插靶心,力度強勁,尾羽被震得微微顫抖。
「恭喜皇上。通過一年的休養,您的身體已經恢復如初,甚至更甚從前。」李太醫上前躬身賀道。
乾王將弓遞給一旁的內侍,攤開手掌,又緊緊握住,感受著渾身散發的力量,眼中透出喜悅。
「烈焰之花的功效果然非比尋常,皇上吉人天相,得此物相助,後福無窮。”
「李太醫辛苦了,朕能如此迅速地恢復,多得你的照顧。”
「皇上過獎了,此乃微臣分內之事。」李太醫謙和道。
這時,內侍來報,沈宗書求見。
乾王換了身衣服走進禦書房。
「查得如何?」他擺手示意沈宗書不必多禮,直接問道。
「尚無結果。”
乾王抿了抿嘴,臉色雖沉,卻並未出言責怪。染袖走得不留痕跡,當初必有人替她重新置辦戶籍,改名換姓。能做到這一點的,除了夏末涵和太子之外,便只有坤王了,後者的可能性最大。可是坤王始終矢口否認,即使是在他病情加重時,也毫不鬆口。若非坤王行事向來光明正大,他幾乎以為是他暗中將染袖藏起來了。
「另外,臣還發現太子殿下似乎也在暗中尋找染袖。」沈宗書遲疑道。
乾王目光微斂,淡淡道:「朕知道了,你繼續查吧,多派些人往南邊找。”
「是。」沈宗書歎道,「若是有坤王陛下協助,此事便好辦了。”
「坤王若有心隱瞞,是不會透露任何資訊的。我們只能靠自己尋找線索。朕相信她一定離得不遠,只是藏得很深而已。”
沈宗書拱手應是。
從禦書房出來,乾王踱步向雲舒宮走去。本來夏末涵早該封後,可是乾王心中始終是難以釋懷。一年前,她偷偷將染袖放走,無論出於什麼目的,都是一種欺君之舉。染袖留下的烈焰之花讓他重獲新生,問昭金牌免責他人,事事都考慮到了,顯然早有出宮之心,究竟是什麼原因,他心中隱隱有些猜測,卻始終不願意相信。
走到拐角處,乾王余光瞥到雲舒宮外的侍衛,那是禹昊的貼身侍從。他心中一動,轉身朝雲舒宮後院走去。
「太子,你是否還在找她?」夏末涵的聲音響起。
「母妃多慮了,兒臣早就沒有再找了。”
「你當本宮什麼也不知道嗎?」夏末涵怒道,「無論你有什麼打算,都給本宮到此為止。”
「兒臣自有分寸。”
「你若有分寸,就不會與你父王爭搶一個女人了!」她低喝。
窗外的乾王面色沉肅,手指緊捏。
禹昊沉默了一會,道:「母妃,慎言。”
「比起慎言,你是不是更應該慎行?太子之位得之不易,你想為了一己私情而身敗名裂嗎?”
“……”
「本宮今日所言,你最好謹記,以後也不會再提。染袖不想見你父子反目才毅然離開,希望你不要辜負她的一片苦心,專心政事,放眼天下。世間好女子多的是,何必要摘那朵有主之花呢?”
“……兒臣受教。”
「過幾日本宮就幫你物色太子妃人選,在今年內,你必須成家。”
“……”
乾王悄然離去,心中波瀾起伏。原本的猜測果然成真,禹昊也傾心于染袖,甚至明知她是自己的女人還不死心。
難怪,難怪!
第二日,乾王將禹昊召進校場。
「父王。」禹昊向他行了一禮。
「去選一把武器,待會與朕對練。」乾王手執長刀,命令道。
「父王龍體初愈......」禹昊目光微閃,面色沉靜。
「不必多言,去選武器!」乾王冷冷地望著他,不容置喙,「朕想知道你的武藝究竟進步到何種地步了。”
禹昊見他語氣堅決,也便不再多言,轉身從架子上選了一把劍。
「來吧!”
「兒臣得罪了。」說著,舉劍前躍。
乾王提刀一擋,刀劍相交,擦出點點火光。
禹昊身手靈活,開始因為顧忌乾王的身份和龍體而留了三分力,可是交手之後才發現,乾王雖然不及他敏捷,但臂力驚人,每次碰撞都能震得他虎口發疼,完全不似剛剛病癒之人。
乾王從小就拜了高手為師,訓練刻苦,二十出頭便已青出於藍,稱得上是武學奇才,在同輩之中,無人能及。登基之後也未曾懈怠,堅持每天與高手對練。可惜後來受安如瑾所害,元氣大傷,儘管染袖一直幫他做恢復訓練,也只是漸緩衰弱而已。本以為這輩子再也拿不起武器,誰知一朵烈焰之花不僅治好了他的暗傷,還令他經脈盡通,力量倍增。
長刀劈空,氣勢如虹。
禹昊不敢再掉以輕心,開始全力以赴。
父子兩人越打越較真,刀起劍落,身影交錯,殺氣凜然,看得周圍的侍衛暗暗心驚。
「鏘」地一聲,刀劍再次相觸,乾王躍步向前,映著刀身的反光,目色冰寒。
「禹昊,朕是誰?”
「北曦國之王。”
「你是誰?”
「北曦國太子。”
乾王劈開禹昊的攻勢,冷聲道,「朕還是你的父親,你還是朕的兒子!”
禹昊抿嘴不語,改招續攻。
「身為太子,逞私欲而不顧禮法,是為不忠;身為人子,忤逆不尊,罔顧倫常,是為不孝。你告訴朕,你配為儲君,配為人子嗎?」乾王一邊猛攻一邊嚴詞厲喝。
禹昊眼中寒光一閃,咬牙反擊。
乾王節節相逼,禹昊招招敗退。
片刻之後,兩人突然同時停下,各立一方,汗漬淋漓,喘息著靜靜對望。
乾王隨手將刀甩向侍衛,轉身道:「禹昊,永遠別忘了你的身份。否則,即使是朕的兒子,朕也不會輕饒!”
禹昊臉色沉沉地目送乾王離開,握劍的手微微顫抖,並非因為害怕,而是為了壓抑胸中的怒火。
剛才,他差點就動了殺機。父王顯然已經發現了什麼,但肯定還不知道他早就與染袖有過親密的關係,否則絕不只是言語警告了。
呵,好一個不忠不孝!怪只怪自己出生太晚,未能在一切定局之前得到心愛的女人。易地而處,父王還能如此理直氣壯嗎?不過是占了先機,時不與我罷了。可是讓他就此放棄,他怎能甘心?深夜獨處時,腦中都是她的身影,幾成魔障。讓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在別人懷中纏綿承歡,他做不到!
但他與她之間確實隔著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除非......
禹昊垂下眼,眼中帶著幾分掙扎,然後搖了搖頭,轉身狠狠地將手中的劍擲了出去。
乾鑫宮的暗潮洶湧,遠在蘭寶城的染袖毫無所覺,所謂有兒萬事足,她在慢慢適應著這種平凡而簡單的生活,午夜夢回時,記憶中的影子偶爾會閃現,卻無法動搖她安享寧靜的決心。
「夫人,我去隔壁拿些東西,少爺您先看會。」奶娘張嫂把孩子放在床上,對正在查帳的染袖說道。
「知道了。」染袖放下帳本,走到床邊,蹲下來看著小傢伙坐在被子上手舞足蹈,一個人傻樂。
染袖沒有照看嬰兒的經驗,以前遇到禹昊時,也已經是曉事的年紀,並不需要像現在這樣處處小心,時時注意。
看小傢伙瞪著烏黑的大眼睛,無意識地做著各種怪相,她忍不住笑起來,伸出一根手指,在小傢伙額頭上一推,他向後仰去,拼命舞動四肢想維持平衡,結果還是倒在了被子上。
小傢伙像只小烏龜一樣扭過來扭過去,似乎想重新坐起來,可惜始終成功不了,最後只能向自己的無良娘親投去求助的目光,伸出兩只小手等著抱抱。
染袖把他抱坐起來,看他握著爪子得意洋洋,又故技重施把他推到。小傢伙先是一愣,然後不爽地鼓著腮幫子,扭著身子想自己爬起來,眼看要成功了,染袖又把他整趴下,一次兩次三次,樂此不疲。小傢伙終於受虐不過,嘴巴一癟,驚天動地地哭起來。
「哎喲,夫人,你在幹什麼?」張嫂一進來就看到染袖又在虐自己的兒子,沒好氣道,「有你這樣帶小孩的嗎?”
染袖摸了摸鼻子,故作淡然:「小孩不能慣著。”
張嫂忍不住泛起白眼:「小少爺才多大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不是他親娘呢!”
「咳,沒事。」染袖朝小傢伙伸出手,哄道,「來,娘親抱。”
小子別過臉,很不給面子地無視之。
張嫂笑道:「看,惹火他了吧?”
染袖不以為意,起身道:「好吧,柚子,娘走了,你就跟張嫂玩兒去。”
「唔啊......」小傢伙立刻回過頭,伸長手臂可憐兮兮地哭起來。
染袖滿意了,抱起小傢伙就朝院子中走去。
張嫂搖了搖頭。看著多端莊一夫人,在自己兒子面前怎麼就這麼不著調呢?
自從在此地定居之後,染袖便對自己的容貌裝束做了修飾,以前眉梢帶魅,眼角含情,服飾絢麗而別致。如今只是淡施粉黛,服色淺素,盡顯端莊。常言道,寡婦門前是非多,她雖然不常出去拋頭露面,但也不能給人留下風流嫵媚的印象,若是引來流言蜚語,對自己的名譽可是一大損害。
養兒持家,種花弄草,彈琴跳舞,行書作畫......這種簡單而平凡的生活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新鮮的體驗,她不想因為一些小事而不愉快。
幾時拋俗事,來共白雲閑。如此度過餘生也不錯......

七十 突如其來的求親
這天,剛把寶寶餵飽的染袖帶著他到院子中曬太陽,一個丫鬟走過來,神色古怪地稟道:“夫人,有個媒婆要見您。”
“媒婆?”染袖愣了愣,問道,“她想替府上的誰說親?”
“當然是夫人您。”
“我?”染袖疑惑道,“誰托她來的?”
“臨街的杜老爺。”
“杜老爺?就是那位傳說中克死三任妻子的巨富杜千城?”染袖在此定居之後,就將附近的名門望族和貴戶巨商都調查了一遍,對這位商界奇葩自然有所耳聞。 杜千城十六歲起家,十多年就將家族商號遍布整個蘭寶城,在首都以及其他幾個城市都很有影響力,雖只是商賈,但富可敵國,聲望極高。 可惜,這個男人婚姻不順,娶的妻子先後過世,最後背上了克妻之名。
丫鬟竹萍點頭,無奈道:“想那杜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一般貧女也看不上,但現在蘭寶城好人家的女兒根本不願意嫁給他,又是做填房,不但有損名聲,還得擔驚受怕。”
“所以,乾脆找個寡婦?”染袖倒不怎麼在意那克妻的名聲,但問題是她根本沒打算嫁人,更別說嫁給一個見都沒見過的陌生人。
竹萍吐了吐舌頭道:“夫人溫柔賢惠,想來那杜老爺也有耳聞。”
這都能招來莫名其妙的人? 杜千城是結婚狂嗎?
染袖擺擺手道:“去把人打發了,我對先夫忠貞不二,這輩子都不會再嫁。”
竹萍領命而去。
張嫂憂心道:“杜老爺在蘭寶城勢力極大,夫人如此拒絕他,不知會不會引來麻煩?”
“杜千城能把生意做這麼大,應該是個知道分寸的,斷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遷怒於人。”染袖奇怪的是,自己是如何引起他的注意的? 她平時深居簡出,即使出門都是坐馬車戴紗帽,甚少與外人交談,行事循規蹈矩。 別說陌生男子,就是女子都接觸得很少。
張嫂看了看正在玩手指的柚子,道:“杜老爺會看上夫人,可能也有少爺的原因。”
“哦?怎麼說?”
“杜老爺娶了三個妻子,都沒能生下兒子,傳聞有大師斷言他命中無子,想要有人繼承家業,便只能過繼。夫人家世清白,喪夫有子,正符合他的要求。”
染袖眼中寒光一閃,抱起兒子香了一口,敢打她兒子的主意?
沒過幾天,那媒婆又來了,這次還帶上了禮物,希望見見府中主人。
染袖皺了皺眉,再次叫人打發。
誰知不過兩天,媒婆第三次登門拜訪,禮物又重了幾分。
染袖沉思了半晌,終於決定見上一見。 杜千城三次託人向一名寡婦求親,此事恐怕已經傳開。 對於名人來說,任何風吹草動都是別人關注的焦點。 染袖原本過得低調悠哉,被杜千城這麼一弄,想不出名都不行。
“夫人,老婦這廂有禮了。”媒婆見染袖走進大廳,立刻上前行禮。 眼睛不著痕跡地打量,眼前女子一身素雅,眉目清秀,雖無華服美飾,卻端莊大方,氣質不俗。 心中暗讚,難怪杜老爺動心,此女確實頗有資質。
“請坐吧。”染袖淡淡道,“錢媒人三次拜訪,對本夫人的閨譽已經造成了莫大的損害,不知杜老爺究竟是何意思?”
“呵呵,夫人莫惱,能得杜老爺青睞,怎會有損閨譽?”錢媒婆笑道,“杜老爺亦無他意,只是希望夫人能考慮一下。夫人喪夫,獨養幼子,即便將來生活無憂,也難免被人欺負騷擾,女人終歸要有一個依靠。而杜老爺正值壯年,家財萬貫,品性上佳,喪偶三年,膝下只有兩個女兒沒有兒子,他願意將夫人的孩子視若己出,如此良配實在不可多得。”
染袖輕輕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道:“錢媒人還真會避重就輕,我可是聽說杜老爺素有克妻之名。”
錢媒婆不以為意道:“坊間傳聞而已,觀夫人品貌,必非人云亦云、篤信流言之人。”
“你錯了,我對此深信不疑。”染袖漠然道,“請錢媒人轉告杜老爺,我要為先夫守節,終生不二嫁。”
錢媒婆挑眉,她閱人無數,絕不相信眼前女子是一名迂腐之人。
“夫人且三思。”錢媒婆又道,“杜老爺雖然聲名不錯,但若惹惱了他,恐怕亦非夫人之福。”
“這是在威脅我嗎?”
“夫人別誤會,只是善意的提醒而已。夫人或許薄有家產,但與杜家相比,不過是滄海一粟,微不足道。夫人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孩子著想。找個可靠的夫家,對他將來有百利而無一害。”
染袖垂下眼,暗想這杜千城果然不是善善之輩。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若是一般女子,可能真的就妥協了。 畢竟在外人看來,她一個寡婦,在蘭寶城立足不穩又無依無靠,遇到財大氣粗的,還不是任人揉捏?
“蘭寶城的好女子多的是,杜老爺何必一定要為難一名見都沒見過的寡婦呢?”染袖探試地問道。
錢媒婆笑道:“夫人可能不知道,杜老爺是見過夫人的,老婦還在他的書房見過夫人的畫像。”
染袖一愣,疑惑道:“我向來深居簡出,甚少與陌生男子接觸,不知杜老爺在何處見過我?”
“這老婦倒是不知,夫人可以親自去求證。”錢媒婆淡笑道,“老婦可幫夫人約個時間,與杜老爺見上一面,是好是歹,由夫人自己辨別。”
染袖看了她一眼,暗道這個錢媒婆似乎有些門道,與她想像中的庸俗狡獪很是不同,但同樣不好打發就是了。
她不想節外生枝,與杜千城硬碰硬顯然是自找麻煩。 他對自己若是勢在必得,此事就沒那麼容易解決了,只是他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自己?
“容我考慮幾日,錢媒人請自便。”先拖延一陣再說,她從不打無厘頭的仗。
叫人送走錢媒婆,染袖徑自回內屋去了。
錢媒婆從陳府出來,就直接去了杜府。
進入書房,只見一名華服男子正拿著一副畫卷細看,聽到有人進來,頭也不抬地問道:“怎麼樣?”
“稍有進展。”錢媒婆笑著地說道。
男子抬起來,相貌雖普通,卻生有一對飛揚的濃眉,眼線上挑,眸子中透著幾分精光,五官深刻,給人一種剛毅堅卓之感,大氣中帶著細膩。
“說來聽聽。”杜千城放下畫卷,好整以暇地準備洗耳恭聽。
錢媒婆便見剛才與染袖見面的情形添油加醋地敘說了一遍。
“很好。”杜千城點頭道,“若能將她約出來了,我就封你一個大紅包。”
錢媒婆立刻笑臉如花,拍著胸脯保證把事情辦好,接著見男人沒有別的吩咐便識相地退了出去。
杜千城又拿起畫卷,上面描繪了一名在蓮花上翩翩起舞的美貌女子,眉宇之間與以前的染袖有七八分相似。
若染袖在此,一定會立刻認出畫中之人正是當年的她。
杜千城看向窗外,回想數天前在寺廟的相遇。
當天正是月中十五,上香之人絡繹不絕,她就在其中。 本是擦肩而過,互不相識,誰知後院小憩,意外看到她正與一老僧品茗下棋。 脫下紗帽,素容顯露,如水中清荷,淡雅澄淨。 與記憶中的那人有所不同,少了幾分嫵媚和嬌俏,卻多了幾分成熟和溫雅,令人如沐春風。 僅僅一眼,他便心動。 或許是當年為染袖一舞而驚艷所留下的惆悵,也或許是自己尋到了一直渴望的感覺。 他毫不猶豫地派人調查了她的背景。
閨名陳語心,喪夫之後從邊鎮遷居蘭寶城,靠一酒樓維持生計,育有一子,待人和善,溫良嫻靜。 雖然並非是他想像中的那個人,卻讓他有了成家的念頭。
再次將視線落在畫卷上,畫中之人可望而不可及,陳語心卻是盡在眼前,不過是名普通女子,想來要得到她並不難。 他娶過三房妻室,一個病重,一個難產,一個因為流言而終日惶惶不安,最終死於驚懼。 克妻之名由此而生,他並不在意,若非沒有後繼者,他甚至懶得再娶。 不過如今遇到了心儀之人,倒是兩全其美。
陳語心……杜千城摸了摸下巴,眼中透出一抹興致盎然的光芒。
房中,染袖躺在床上,一邊看著柚子坐在她身上玩耍,一邊思考杜千城的事情。
“啊!”一個不注意,柚子撲倒在她胸前,雙手扒拉著她的衣服,扭了半天,似乎想蹭點奶喝。
染袖把他扶起來,義正言辭地教訓道:“你忘記你剛剛才吃飽嗎?還吃,小心變成胖子,到時娘可就不要你了!”
小傢伙嘟著嘴,揪起染袖的衣袖開始咬起來。
染袖扯扯扯,小心地把袖子扯出來,柚子又抓起束腰上的垂帶開始咬。
難道真的餓了? 染袖坐起來,柚子翻了個四腳朝天。
她又把柚子扶起來,與他面對面地坐著。
小傢伙朝她伸出兩隻小手。
染袖問:“要吃嗎?”
柚子胡亂晃著腦袋,笑得燦爛如花。
“那行,乾脆這樣。”染袖指著他道,“待會你來選左右,若選了左邊我就去赴約,選右邊我就不去,怎麼樣?”
柚子樂顛顛地拍著手。
“好。”染袖掀開衣服,半裸著上身,露出豐潤的雙峰,“寶貝,來,要左邊還是右邊。”
柚子偏著腦袋,看也不看他娘親邪惡的表情,歡歡喜喜地爬向左邊,一口咬住乳頭。
染袖抱著他,讓他躺得舒服點,口中喃喃道:“看來得去……哎呀!你小子,輕點咬,你這是喝奶的樣子嗎?欠揍!”
若是這一幕被熟悉的人見到,一定會淚奔,當年穩重聰慧的染袖去哪了啊……


七十一 合作
三天后,染袖約杜千城在四海樓見面,此處並非是他的產業,相對安全。
雅間以屏風相隔,染袖就坐在屏風另一邊,不過半杯茶的功夫,就見小二領了一人進來,一身青衣,樣貌卻是看不真切。
「夫人久等了,杜某應邀而來,望能與夫人面敘。」杜千城坐在桌邊,對著屏風後的染袖抱拳道。
「面敘便不必了,妾身今日之所以約杜老爺前來,只是想了卻求親一事。」染袖專門搜集過杜千城的資料,觀他的行事風格,狡猾而不卑劣,精明而不陰狠,大膽而不拘小節,眼光獨到,誠信上佳,雖然難免帶著商人的市儈,但不失為一名正人君子。
「不知夫人打算如何了卻?」杜千城笑道。
「妾身只是一名普通婦人,當不得杜老爺如此厚愛,希望此事到此為止。若能還得一份安寧,妾身將感激不盡。”
此言倒也平常,杜千城並未往心裡去,只是問道:「夫人對杜某有何不滿嗎?”
「杜老爺對妾身來說只是陌生人,好與不好,妾身無以置評。”
「呵呵。」杜千城十指交握,笑道,「既然如此,夫人何不與杜某多多交流,增進認識?杜某明白夫人新寡的苦楚,暫時無法接受旁人亦屬正常,只是夫人莫要將杜某拒之千里之外,給杜某一個贏得芳心的機會。”
「若妾身堅持不與杜老爺來往呢?”
杜千城回道:「那杜某會讓給整個蘭寶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杜千城的女人。無論你嫁與不嫁,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染袖對他的評價又多了兩個字:匪氣。
雖說有這樣一個擋箭牌,確實能省卻不少麻煩,但問題是將來不好收場。
正在沉思間,突然感覺眼前一亮,擋在自己面前的屏風被人推開。
染袖抬頭,與杜千城的視線對個正著。
「杜老爺不覺得太過無禮了嗎?」染袖平靜地質問。
杜千城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沒想到她鎮定若此。
「杜某是個粗人,不講究那些繁文縟節,若不能見夫人一面,總是遺憾。」近看此女,更覺不俗,身上沒有任何華麗的飾物,素雅嫺靜,一對水透晶瑩的眸子,隱隱閃現慧黠的光芒。明明端莊優雅,卻又透著幾分靈動。
「夫人......」身旁的丫鬟竹萍準備上前護住。
染袖擺擺手,對杜千城道:「杜老爺如此人物,仗勢欺負一名小小寡婦,不覺得有失身份嗎?”
「哈哈。」杜千城坐到染袖身邊,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杜某光明正大地求娶一名女子,何來有失身份之說?”
也就是說,他打定主意和她耗上了。
比起宮中的規行矩步,宮外確實少了很多顧忌。男女之間的樂事,可作為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只要不是無視禮教的放蕩之舉,皆能被世人接受。當然,不排除有人刻意詆毀或陷害。
染袖站起來,淡淡道:「既然如此,妾身無話可說,就此告辭了。”
「那麼杜某改日再登門拜訪。」杜千城也站起來,作相送狀。
染袖接過竹萍遞來的紗帽戴上,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
今日一見,對杜千城算是有了一個直觀的認識。此人看似無禮,但眼中無絲毫淫慾之色,自始至終都未曾碰她分毫,可見其人頗為自製,放達中可窺謹慎,善用明謀,而不屑陰謀。
初步判定可以為友,與他打好關係,對自己還是有利的,只是如何把握好這個度,還需要好好琢磨一下。
剛踏出房門,就見迎面走來四名男子,其中兩人滿身酒氣,在同伴的攙扶下還跌跌撞撞,手舞足蹈。
染袖見狀,往房內退了退,準備等這群人過去再走,誰知一退就貼到了杜千城,她欲往旁邊移開,一隻大手扶住她的腰,並在她耳邊輕聲道:「小心。”
染袖不著痕跡地隔開他的手,淡淡道:「多謝。”
杜千城嘴角勾笑,眼中閃耀出莫名的光芒。若是剛開始還只是因為此女的容貌與畫中人相似的話,他現在倒是真的對她產生了興趣,她舉止從容淡定,毫不矯揉造作,頗有大家風範。
待那幾人過去,染袖又向杜千城點了點頭,然後領著丫鬟逕自而去。
目送主僕二人離去,鼻尖仿佛還縈繞著女子的清香,杜千城摸了摸下巴,暗道:杜府確實需要一個新的女主人了。
兩人見面之後的第四天,杜千城果然攜禮拜訪,本以為會被拒之門外,誰知順利無礙地進了府。
在外面看時,這座宅子十分普通,與杜府的氣派自是不可比。但走進來後,杜千城才發現裡面獨有風格。回廊蜿蜒,曲徑通幽,竹樹搖曳,疊石堆山,青草茂而平整,花卉絢爛多姿,內牆藤蔓攀沿,窗格處間或掛有風鈴,清風一過,悅耳的聲音頓時叮叮噹當地響起,為幽靜的宅院增添幾分靈動......真真是明媚秀麗,淡雅自然,顯見其主人的蕙質蘭心。
他又想起陳語心盤下的那家酒樓,原本已經半死不活,但她接手之後,先是重新修整,桌椅板凳碗筷茶杯等等全部羅煥一新,成套配置,小二的服裝也全部統一,待人有禮,窗明幾亮,客人賓至如歸,自然生意亦日漸興隆。
杜千城對這些小改動頗為留意,深覺經營有道,便命旗下的酒樓飯館都參照陳家酒樓的格調,統一服飾餐具,以嶄新的面貌接待客人,果然效果顯著。
這個時代沒有所謂專利產權,也沒有所謂的抄襲山寨,所以杜千城模仿得十分的理所當然......
這邊聽到通報的染袖正準備去見客,誰知衣袖被柚子給拽住,
染袖摸了摸他的腦袋道:「乖,娘馬上就回來。”
柚子一手拽著染袖的衣袖,一手拽著一隻猴子玩偶,坐在床上用一雙委屈的眸子仰望著自己的娘親。
張嫂忙走過來:「小少爺,奶娘陪你玩。”
柚子忙晃起手中的猴子,就是不讓張嫂接近。
「你這小子!越來越粘人了。」染袖將小傢伙抱起來,對張嫂笑道,「算了,就讓我帶著吧,反正也不是見什麼重要的客人。”
張嫂無語,堂堂杜大當家,竟然不是什麼重要的人,人家一根手指就能平了陳府......
染袖抱著柚子走進客廳,與杜千城相互見了禮,各自坐下,丫鬟忙奉上熱茶。
杜千城有點意外她會抱著小孩一起來見客,嘴裡一邊誇著宅子的佈置,一邊將視線移到那個小不點身上。小傢伙好像知道有人看他,原本埋在娘親懷中的小臉轉了過來,臉邊還有一隻怪模怪樣的猴兒,兩張臉靠在一起,表情出奇的相似,橫眉豎眼的......他臉上頓時露出一抹笑意。
染袖察覺到他的視線,看了看懷裡的小傢伙,笑道:「杜老爺喜歡小孩嗎?”
「當然,杜某就有兩個女兒,漂亮可人,很是討喜。不知你家孩兒可有取名?”
「大名還沒取,小名‘柚子’。”
「呵呵,很有意思的名字。”
小傢伙聽到娘親喚自己的名字,忙在她胸口蹭了蹭,嘴裡還咿咿呀呀地叫著。
染袖露出溫柔的笑容,拉著他的小手晃了晃。
杜千城目光深邃地望著他,心中湧出暖意。
這時染袖突然注意到柚子懷裡的玩偶,靈機一動,對杜千城道:「杜老爺覺得這物什如何?」說著,手指向玩偶猴。
杜千城點頭:「很是有趣。”
「那麼,若是開一家專賣這些物件的店鋪,不知有無前景?”
杜千城眼睛一亮,隨即又沉下來:「種類太少的話,賺度不高。”
染袖笑了笑,起身道:「請跟妾身過來。”
兩人走進內院一間房,這是柚子平時娛樂的地方,裡面全是染袖自定居此地以來,專門為孩子準備的東西。
左邊是一座不過小腿高的大床,鋪有厚實的床墊,木欄相圍,裡面放著各種奇形怪狀、顏色絢麗的布偶,有水果形的,動物形的,花朵形的......這些都是染袖和府裡的丫鬟婆子們一起縫製的,裡面填充的是棉絮,柔軟厚實。
柚子一見到自己的領地就歡樂地的叫嚷起來。染袖將他放到大床上,讓他自己玩。
轉身就見到杜千城正在目不轉睛地四處打量,目光掃過布偶,吊籃,學步車,小巧編鐘,木馬等等,越看越是新奇。
半晌,他才問:「夫人打算如何合作?”
染袖笑了:「由我提供設計,包括店鋪的裝修,經營模式等等,由杜老爺負責出錢出人,最後盈利五五分成。”
杜千城似笑非笑:「五五分成?雖說夫人是杜某的意中人,但商場無親疏,夫人這五成未免太高了。”
「專營孩童玩具的商鋪,獨此一家,杜老爺名利雙收,可莫要太小氣。”
「這些物件都十分容易仿製,即便杜某佔據了先機,但假以時日,銷量將會大減。杜某最多分出兩成。”
「我可以每隔一段時間推出一種新的商品,讓其他商家永遠落後一成。”
「杜某要承擔所有盈虧風險......」
「但名號打出去,分店開滿蘭寶城,這一塊便是杜老爺的天下了......」
……
兩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最終終於達成協議,三七分成。
杜千城笑道:「原本以為夫人溫文嫺靜,誰知詞鋒如此犀利。”
「原本以為杜老爺頗有風度,卻不想寸步不讓,分利必爭。”
「哈哈!」杜千城大笑而去。
出了陳府大門,他才猛然醒覺,自己來此不是為了討家人歡心的嗎?怎麼一轉眼就談成了一筆生意?
杜千城拍著額頭失笑不已,這陳語心果真是個妙人兒,如今兩人有了合作關係,看她還能跑到哪裡去?三年兩年他還是等得起的,這樣的女人若是錯過了,豈不是人生一大遺憾?
這一刻,他心中那個舞藝無雙的窈窕身影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剛才與他談笑爭利的精幹女子......
不過杜千城沒想到,染袖根本沒把那三成分紅看在眼裡,她若有心做生意,多的是財路,而且她的積蓄也夠她揮霍幾輩子了。哪天心血來潮,直接帶著兒子另覓閒居,眼都不帶眨的。
如今與杜千城套上合作關係,應該能分散他的注意力,暫緩求親的念頭。
「乖寶貝,你今天立了大功,來,娘親一下。」染袖在柚子臉上重重地香了一口。
柚子也很熟練地回親。
染袖握起拳頭:「待會就獎勵你,喝奶!”
不知道被坑了的小盆友也有樣學樣地握起拳頭,還很有范地揮了幾下,表情莊重。
不愧是兩母子,還真有母子相......
兩個月後,第一家兒童玩具專賣店正式開業,店鋪裝修可愛溫馨,充滿童趣,在整個蘭寶城可謂獨樹一格。開業三天買一送一,加上杜家的人脈,短時間內就打響了名號。
接下來幾個月,杜千城又連開了三家,分別佔據東南西北四條大街,為杜家兒童樂園佔據蘭寶城這塊市場取得了先機。

七十二 驚變
隨著合作的開始,杜千城時常出入陳府,並且與染袖成為了可以暢所欲言的好友,求親之事雖不再提,但他並未放棄,只是更加耐心地等待。
春去秋來,愜意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在柚子即將滿周歲時,北曦國太子禹昊與敬國公孫女大婚,朝野上下歡慶。
聽到這個消息,染袖心裡總算松了一口氣。禹昊有了妻子之後,應當會慢慢將她淡忘,再美好的記憶也經不住時間的消磨,抓不住的幻影,終究只是水月鏡花,怎比得上枕邊看得著摸得到的溫香軟玉?
放下這樁心事,染袖興致盎然地準備為柚子慶祝周歲禮。
她在蘭寶城認識的人不多,只邀請了杜千城和一些鄰居,精心地辦了幾桌宴席。府裡的下人們都送了份小禮物給柚子,杜千城送了一套十二生肖的瓷雕。染袖將禮物集中起來,選了些有代表性的,又添置了幾件玩意,鋪在地毯上,給柚子抓周。
今天柚子穿得格外喜慶,看到這麼多人,特別樂呵。
染袖將他放在毯子上,然後自己走到毯子另一頭,蹲□對他拍手道:「柚子,來,選個好東西,讓娘看看你將來有何出息?”
柚子呵呵笑個不停,四肢靈活地朝染袖爬去,看都沒看地毯上的東西一眼,幾下就窩進染袖懷中。
周圍人都笑起來。
染袖笑駡:「你就這點出息?好歹抓個東西啊!」說著,拍拍他的屁股,又把他放在地毯上。
柚子納悶地看了他娘親一眼,然後對著一地毯的東西撇了撇嘴,慢悠悠地爬過去,用手四下掃了掃,攏在一塊,然後就這麼一趴,四肢大開地躺在上面,須臾又翻了個身,抬起兩只小腳對染袖得意地揮著。
眾人樂不可支,紛紛誇這孩子將來肯定有大作為,權富才技盡收。
染袖不置可否地笑笑,心裡卻是有些不安,雖然只是圖個吉利的遊戲,但柚子的身份太敏感,看他將所有東西都劃歸己有,是否預示著將來要坐擁天下?
她搖了搖頭,暗笑自己杞人憂天。
鬧騰了一下午,宴會結束,鄰居們紛紛告辭,杜千城磨磨蹭蹭,硬是在這多吃了頓晚飯才離開,走之前還想和染袖依依惜別一番,結果被柚子一巴掌給拍走了。
是夜,善後的事都交給了下人們,染袖帶著有些犯困的柚子去洗澡,一入水,柚子便又鬧騰起來。與別動孩子不同,柚子特別喜歡洗刷刷,有時候鬆開手,他還能撲騰著浮起來,像只小青蛙一樣,亮著白嫩嫩的屁股,四肢滑溜。
但這也意味著每次洗澡都是一場大戰,染袖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圈著他,否則一個不留神,他就有可能翻到浴池的另一頭去,時間再久點估計就只能看到水面上的泡泡了。
這小傢伙嗆過好幾次水,一點也嗆不怕。
好不容易折騰完,兩母子擦乾淨,套好衣服,歡歡喜喜地上了床。
柚子手腳並用地抱著他的猴子,沒多久便睡著了。染袖親了親他的臉,蓋好被子也躺下了。
深夜,萬籟俱靜,一道黑影翻過牆壁,悄悄走進染袖的房間。
透過朦朧的月光,黑影靜靜地凝視著床上的兩人,良久之後從袖子中拿出一件東西,小心放到柚子的枕頭邊。
又看了會,轉身便準備離開。
「既然來了,為何連招呼也不打就走?」黑暗中,染袖的聲音突然響起。
黑影停住步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離若,是離若吧?”
黑影依然沒有轉身。
染袖走下床,隨手披上外衣,繞過黑影將房間的蠟燭點燃。
搖曳的燭光照在黑影臉上,果然便是離若。
他偏過臉,將那塊燒痕藏到陰影處,沉聲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猜的。」染袖笑道,「會偷偷給柚子送周歲禮物的人,除了你還能有誰?”
離若沉默不語。
染袖歎道:「你何時找到我的?看來皇上也知道我的下落了?”
「沒有。」離若淡淡道,「我想皇上還不知道。”
「那你?”
「當初你離開時,曾找了個孩子給我傳口信,我從那孩子處得知你行進的方向和所坐的馬車,便一路追著你的馬車到了蘭寶城。”
染袖微愣:「這麼說,你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行蹤?”
離若點點頭。
「你......現在也住在蘭寶城嗎?”
「是的,我在蘭寶城開了一家武館和一家鏢局,主要走曦國到荒野的路線,與坎焰的兄弟們一起合作,做點小生意。”
「我記得皇上給你封了官銜。”
「我辭了。」離若漠然道,「我孑然一身,胸無大志,如今大仇也已得報,再無牽掛。與其困于朝堂,不如逍遙江湖。”
染袖笑了笑:「是啊,以你的性子,確實不適合官場。只是沒想到你竟然隱藏了這麼久,到今日才現身。”
離若沉默了一會才道:「我擔心自己的出現會暴露你的行蹤。”
染袖垂下眼,緩聲道:「不用擔心,即使被找到了,皇上也不能強行將我帶走。此處是南曦國的地界,皇上權利有限。”
「還是小心為上。」離若看了看窗外,道,「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離若,以後只管光明正大地入府,我會給你準備一間臥室,想來的時候就來。”
離若深深望了染袖一眼,隨即默默地走出了房間。
第二天,離若果真再次前來,只是出門時做了一番偽裝,用帽子遮住了臉。
染袖將下人們召集起來,介紹道:「這位是我的表兄安離珀,以後會常在府中走動,你們要好好招待,不得怠慢。”
下人們紛紛應著,小心地打量著離若脫下帽子之後的那張半毀的臉,結果被他冷冷的目光一掃,都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這位表少爺,可真嚇人。
離若對這樣的目光司空見慣,早就學會了無視。大概也只有在面對染袖時,才會湧出自卑之感。但他並不知道,染袖其實一直都很坦然在直面他臉上的燒痕,這是為她而傷,她又有什麼資格對其品頭論足,甚至暗中嘲笑和懼怕呢?
之後,離若常常會來看望染袖,偶爾還會留宿。本決定默默守護,可是一旦見面就忍不住想更加親近。
這麼一來一往間,他與杜千城也熟了。只是杜某某對離若總是有幾分忌憚。他雖是商人,但也見過不少高手,離若給他的感覺就像一名身經百戰的高手。
這讓他對「陳語心」的身份產生了好奇,似乎並不如先前調查的那麼簡單。特別是有一天,那個男人突然私下對他說了一句:「儘早收起你的妄想,她不是你能覬覦的女人。”
呃,杜千城糾結了,莫非這位其實是他的情敵?
北曦國太子府。
「什麼?人找到了?」禹昊急急接過手下遞來的信件,打開一看,臉色忽喜忽驚,低喃道:「她竟然有了孩子,算算時間,難道是我的?”
一時間,禹昊思緒紊亂,背著手在書房中來回走著。
突然,他腳步一頓,像下了什麼決定似的對手下道:「去通知守在蘭寶城的人,找機會將她擄走,先安置在一個秘密之所,等待我的下一步命令。”
「小孩要一起帶走嗎?”
禹昊考慮了一會,搖頭道:「不,帶著小孩容易發生意外,只擄大人。你們行動要快,務必趕在我父王之前。”
「是。”
與之相隔不久,乾王亦收到了同樣的消息,他欣喜道:「太好了,終於找到了!還有孩子?該死,她當初竟然懷著朕的孩子偷跑!等見到她,朕一定要嚴懲。”
嘴上如此說著,眼中卻是帶笑。
片刻後又吩咐道:「你們先暗中守著,不要驚動她,朕安排好宮中的事務後,便親自去接她。”
乾王望著蘭寶城的方向,臉色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安分了許久的禹昊竟然派人先他一步動了手。
這幾天,染袖總感覺有些不對勁,似乎被人監視了一般,這種危險的預感揮之不去。
她琢磨著是不是自己的行蹤終於暴露了?若是如此,那麼找她的人很快就會出現。
染袖把離若找來,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他。
離若神色黯然,低沉道:「我......不該來見你。”
「此事怎能怪你?」染袖搖頭道,「快兩年了,即使你不出現,我估摸著他們也該發現我的行蹤了。其實我本來是想躲到某個附屬小國的,可是又擔心離得太遠,兼之不熟悉環境,身攜鉅款,若是遇到危險,自己恐怕難以應付。留在首都附近,總是安全許多。只是被找到的幾率也更高,我早做好準備了。”
離若沉默半晌,道:「這段時間我就住在府裡,以防萬一。”
「如此便太好了。」染袖笑著點點頭。
儘管染袖做好了準備,但仍沒想到迎接她的不是乾王的人,而是禹昊暗藏的高手。
幾個人影趁夜潛入陳府,走到主臥室外,剛準備行動,染袖便警覺地醒來。她披好衣服,悄悄閃到門邊,側耳聽到外面似有兩人的呼吸聲。
她忙轉身去抱柚子,打算先從側屋的視窗跑出去。誰知剛走出兩步,就聞到一陣奇怪的香味。
不好,是迷香。
染袖捂住自己的口鼻,也顧不得其他,趕緊跑去將窗子打開,只來得及喊出一聲:「來人啊......」就被人迎面射了一根迷針,頓時昏倒在地。
偷襲者,不是兩人,而是三人!
不過這陣響動也已經驚動了離若,他沖出房門就看到幾個黑影迅速朝府外奔逃,其中一人還扛著昏迷的染袖。
他目光一厲,身形一躍便追了上去。
翻過圍牆便對上了阻攔去路的兩名黑衣人,離若心焦如狂,下手毫不留情,力求速戰速決。
背著染袖的黑衣人一路狂奔,借著早已準備好的繩梯,翻過城牆,朝城外的山野跑去。林中安置了三匹馬,黑衣人帶著染袖躍上馬背,繼續奔逃。可惜他急切間,並未將另外兩匹馬放走。
離若得以繼續追蹤。
大約跑了半炷香的時間,他終於看到了黑衣人的背影。
他正拼命揮鞭狂奔,無奈兩個人重量終究還是影響了速度。眼看離若就要追到近前,黑衣人一咬牙,抱起染袖就朝旁邊丟去。
旁邊是一座頗為陡峭的山坡,離若看得心驚膽戰,想也不想便踩著馬背躍過去,堪堪接住了墜下的染袖,誰知腳下踩空,兩人一起滾落山坡。
「啊!」離若痛叫一聲,他以身做墊,承受了兩人落地的重量,同時右腿被染袖壓住,頓時骨折了。
他努力保持清醒,查看了一下染袖的情況,發現她呼吸還算平穩,只是身上多了幾道刮痕。
離若舒了一口氣,往後一倒,便昏了過去。


七十三 生有所戀
離若在微寒的晨光中清醒過來,輕輕移動了一□體,立刻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看了看上方的山坡,並不算很高,但以他目前的狀況恐怕爬不上去。
他坐起來,移到染袖身邊,想將她喚醒,卻猛然發現她面色潮紅,身體發熱,嘴中發出細微的□聲。
“染袖,染袖,你怎麼了?”
染袖努力撐開有些發脹的眼睛,費力地說道:“腿,我的腿……”
離若見她的手抓向右腿處,也顧不得其他,急忙掀開她的褲腳,原本光潔的小腿處赫然有兩道牙印,牙印周邊的皮膚還出現了一片紫斑。
竟然被毒蛇咬傷了!
離若臉色蒼白,想也不想便低頭幫她吸毒,來回幾次,直到將毒液和血水都吸乾淨才停下。
“你……小心,別將毒液吞下去了。”染袖虛弱道,“離若,麻煩在我衣服上撕一塊布條,綁在我的小腿上方。”
離若忙在自己衣擺上撕下一條,在染袖所指的地方進行捆紮。
“不知這附近有沒有水源?”染袖問道。
“有。”離若抱起染袖就準備去找水源,誰知剛起身就跌坐回去,他差點忘記自己右腿骨折了!
“你也受傷了?”染袖視線有些模糊,強壓住暈眩感,想極力保持清醒。
離若沒有回話,伸手摸了摸斷骨處,一咬牙,迅速為自己正骨。 只聽細微的哢嚓一聲,關節暫時復位,而離若也疼得冷汗直冒。
“離若?”染袖迷迷糊糊地喚道。
“沒事。”離若一把將她抱起,踉踉蹌蹌地朝水源走去。
趕到溪邊,染袖又陷入了昏迷。 離若小心地將她放下,先用水漱了漱口,然後一遍又一遍地幫她沖洗傷口。
染袖的狀況十分不妙,得盡快回去治療。
但願來得及,一定要來得及!
就在離若背著染袖艱難地往回趕的時候,陳府已經亂成一團。 女主人莫名其妙地失蹤,僕人們都不知所措,杜千城得知後,立刻召集人馬去找人。
原本被離若擊倒的兩名黑衣人早已不見蹤影,一點線索也未留下。 杜千城還算機敏,另外託了人去離若的鏢局和武官報信,請他們援手。
與此同時,秘密守在陳府外的侍衛們也快馬將染袖失蹤的消息稟告給了乾王。 乾王大怒,差點下旨斬了那幾名守衛。
冷靜後,將禹昊召進宮,劈頭斥問:“是不是你將染袖擄走的?”
禹昊平靜道:“不是兒臣。”
他忍住心中的怒火,原本萬無一失的事,卻被自己的手下辦砸了。 不但砸了,人還生死不明。
乾王一把拽住禹昊胸前的衣物,冷聲道:“別讓朕發現是你派人做的,否則朕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兒臣也想知道染袖是否安然無恙,父王要問責,還是等找到人再說吧。”
乾王冷冷地盯著他看了半晌,然後猛地將他推開,拂袖而去。
他迅速安排好宮中的一切事宜,帶著一隊人馬,匆匆地朝蘭寶城陳府趕去。
臨走前下令:不得讓太子離開北曦國半步。
染袖從昏昏沉沉中醒來,天邊已是一片晚霞。 她正被離若背著一步一步地朝蘭寶城的方向走著。
“我昏睡了好幾個時辰了?”染袖低聲問道。
離若點點頭。
這樣寒風料峭的天氣,他的臉上竟然佈滿了細密的汗珠,身體也微微顫抖著。
“你不會一直背著我走了這麼久吧?”
離若沒有回答,只是繼續穩步行進。
“我……”剛準備再說些什麼,突然感覺一陣嘔心,染袖嘴中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了離若的衣襟。
“染袖!”離若腳步一亂,焦急地喚道。
“沒事,只是吐口血而已。”染袖虛虛地笑道。
看來自己中的是出血性蛇毒,毒性猛烈,雖然做了緊急處理,但是毒性蔓延得很快,已經傷及皮下組織,若不能及時解毒,自己恐怕活不過三天。
“別擔心,我們很快就能趕回去。”離若沉聲道,“只要回到城裡,你就有救了。”
說著,腳步加快,關節處卻愈加腫痛起來。
染袖突然眼睛一酸,忍不住流下眼淚。
“怎麼了?”淚水滴在離若的皮膚上,令他微微一顫,心也跟著疼起來。
“我好像聽到柚子在哭。”染袖哽咽道,“我從來沒跟他分開過這麼久。”
離若笑著安慰:“沒事,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我……捨不得他,若我就這樣死了,他該怎麼辦?”染袖第一次如此脆弱,一想到可愛的柚子便心生懼怕。 當世上有了值得留戀的寶貝之後,死亡竟變得如此可怖。
“說什麼傻話,你不會死的。”離若低聲斥道。
染袖將臉埋在離若的肩背處,胸口又泛起嘔心,再次噴了口血。
愣愣地看著離若背上的一片血漬,她微微顫抖著。
“染袖?”離若憂慮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離若。”染袖幽幽道,“若我死了,能幫我照顧柚子嗎?”
“什麼?”
“別讓他被皇上帶走,我希望他在自由的天空下成長,不求尊貴無雙,但求安閒一生。”
“那你就好好活著,只有你才能守護好他。”
“我怕……”眼前突然呈現一片血色,眼眶中慢慢流出粘稠的液體,染袖伸手一抹,滿手血色。
她無力的靠在離若的背上,呼吸微弱。
“染袖?染袖?”
“沒事,我累了,先睡一會。”染袖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自己的心跳。
半天沒再聽到身後的動靜,若非依然能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離若幾乎以為她……
沉默了許久,他低喃自語:“染袖,你若死了,我就娶你做我的冥妻。雲端上的鳳凰,永遠觸不可及,若化作忘川河邊的一朵彼岸花,那麼即使下一刻就會墮入輪迴,也奢望能擁有片刻。”
染袖微微睜開眼,鮮血混雜的眼淚滑落而下,心裡默念:傻瓜。
天色漸暗,離若尋到一個山洞,打算在此過夜,他的右腿幾乎麻木,體力也到了極限。
小心將染袖放下,抬頭看去,駭然發現她眼鼻處都是乾澀的血跡,形容可怖。
他的心跳幾乎停止,伸出顫抖的手指去試她的鼻息。
還活著。
離若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然後趕緊舀水給她清洗血漬,查看傷口。
一切處理完畢之後,他看了看深暗的天色,又看了看自己的右腿。 目光一定,毅然將原本綁在關節處的木板丟開,重新背起染袖,大步走出山洞,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唔。”一不注意被石塊絆倒,右腿傷處劇痛不止。
離若扶了扶背上的染袖,艱難地爬起來繼續趕路。
太慢了,還得再快一點。
從沒發現這段路程是如此漫長,似乎怎麼也走到目的地。
他從不信神,但這一次他誠心祈求上天,一定要幫染袖度過這一關。
一路披星戴月,蘭寶城的城門終於出現在天剛破曉時。 離若看著不遠處進城趕集的百姓,心中喜悅,身體卻已疲憊到極點。 他背著染袖停靠在牆角處,然後尋了個路人,請他給杜千城帶個口信,讓人盡快來接。
他本想直接通知陳府或者自己的鏢局,卻又擔心節外生枝,所以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先找杜千城幫忙,更重要的是,杜家有蘭寶城最大的醫館和最好的大夫。
另一邊,乾王帶人迅速進駐陳府,將原來的僕人都暫時軟禁起來,只留下了照顧柚子的張嫂。
經過盤查,事情始末已經大概理清,只是線索太少,染袖的下落一時尋遍不到。 壓住心中的焦慮,乾王決定先去看看那個令人意外的小驚喜。
當他走進柚子平時玩樂居室時,立刻被裡面精巧的佈置給吸引了,千奇百怪的玩偶,絢爛多彩牆畫,別緻小巧的具木……每一處都代表著母親對孩子滿滿的珍愛。
視線移到床上的小傢伙,只見他咬著皮製奶壺,瞪著一雙腫得像桃子一樣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坐在一堆玩偶中。
乾王緩步靠近,張嫂立刻緊張地護在前面,顫抖地問道:“你是誰?為何私闖民宅?我家女主人是你擄走的嗎?”
眼前的男人氣度不凡,舉手投足間盡顯尊貴,令人望之生畏,忍不住想俯首跪拜。
乾王瞥了她一眼,難得回答了這個民婦的問題:“朕,我是你家女主人的夫君,也是這孩子的生父。”
張嫂驚詫道:“我家夫人的相公不是過世了嗎?”
乾王沒再搭理,揮開她,伸手去抱孩子。
柚子見到一隻“大熊”朝他靠近,立刻取出奶壺對著他一捏,吡地一聲,乾王被濺了一臉。
張嫂嘴角抽了幾下,這種時候實在不適合笑,忍了。 她利索地從旁邊取來一條手巾。
乾王神色自若地接過手巾抹了抹,然後出手快如閃電地將柚子手中的奶壺奪走,雙手一抄,就將他抱了起來。
柚子剛緩過神,就見一張陌生的大臉近在眼前,嘴巴一癟,大聲哭吼起來,兩隻小拳頭伴著哭聲劈裡啪啦地胖揍著乾王的臉。
乾王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神色坦然地直面打擊,然後抱著他大步朝門外走去。
目前染袖的行蹤還沒有著落,但既然有安離珀跟著,想必安全無憂。 而在此之前,他有必要和兒子增進一下感情……
不過乾王並不知道,此時的染袖正在生死之際徘徊。

七十四 你為何而哭
染袖從混混沌沌中醒過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腳上的傷口已經處理過。 周圍沒有人,但門外隱隱約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大夫,情況如何?”問話的是離若。
“唉,要是再要晚回來半天,老夫恐怕也回天乏術了。”
“這麼說……”
“你也別高興太早,她畢竟中毒太久,傷及五臟內腹,能否熬過這一關,還得看她本身的體質和求生意志。”
“請大夫務必救她。”
“這還用說?能救老夫當然不會坐視不理。你呀,還是先顧好自己吧,腿傷成那樣還不好好休息,真想變成瘸子嗎?”
……
門外的聲音逐漸變得細不可聞,不多時,一人推門而入。 染袖半瞇著眼望去,正見離若拄著拐杖,一臉驚喜地挪過來。
“染袖,還好嗎?要不要吃點東西?”離若小聲地詢問。
染袖搖搖頭,用沙啞的聲音問道:“這是哪裡?”
“杜千城的府邸。”離若回道,“我擔心陳府還有不軌之徒留守,便先將你帶到此處。”
“謝謝你,離若。”染袖看著他道,“沒有你,我恐怕早就死了。你的腿傷還好嗎?”
“已無大礙,休養一段時間便會好。”離若輕描淡寫地說道。
事實上當他和染袖一起被帶回來時,神誌已經不清,口裡一直說著“救她,趕快救她”之類的話,而他自己的右腿腿骨早已透膚而出,血肉模糊,即使見慣了傷患的老大夫也忍不住心驚,很難想像他是如何在這種情況,背著一個重達百斤的女人,行走這麼長的路,其意志力實在令人嘆服。
染袖的目光在他的右腿上停了停,問道:“現在陳府的情況如何?”
“他已經來了。”離若沉沉地回答。
染袖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誰,默默地註視著頭頂的紗帳,半晌才道:“離若,這一關,我不知是否能熬得過去。”
“別多想,你會沒事的。”
染袖笑了笑:“我若活下來了,不是不能做你的冥妻了?”
離若默然不語,只是專注地望著她。
“離若,”染袖突然轉向他道,“能再幫我一個忙嗎?”
……
大夫頻繁出入杜府,終於引來了乾王侍衛的注意,經過探查,確定了染袖的所在。
乾王壓住心中的激動,領著幾名侍衛匆匆趕往杜府。 遞上宮廷侍衛的腰牌,他們順利進入了杜府。 南北曦國宮廷侍衛的腰牌式樣相同,只是顏色有所區別,一為黃一為紫。
乾王出示的雖是北曦國的令牌,卻也足以令杜千城慎重以待,特別是見到乾王本人之後,心中更是肯定其身份不同凡響。
“不知這位大人光臨寒舍有何要事?”他禮問道。
“我要見陳語心。”
“冒昧問一句,您是那位夫人的?”
“丈夫。”
杜千城詫異,視線朝內院掃去,心中泛起嘀咕。
“帶我去見她。”乾王的語氣帶著上位者的不容置疑,杜千城心知不可得罪,便在前領路。
剛走到門口,就見離若端著藥碗從染袖的房中走出來。 見到乾王,他並無詫異,躬身行禮道:“草民見過……大人。”
乾王面色冷峻地點點頭,也顧不得多問,大步朝房中走去。
杜千城本想跟進去,卻被守在門外的侍衛擋住。
他將疑惑的目光轉向離若,小聲問道:“這位是誰?看樣子頗有身份?”
離若點點頭。
杜千城又說:“他剛才說他是陳夫人的丈夫。”
離若沉默了一會,淡淡道:“他們,從來沒有夫妻之名。”
乾王走進房中,見到床上滿臉憔悴的染袖,心中疼惜。
快步走到近前,摸了摸她的額頭,柔聲問:“這到底怎麼回事?染袖,你受傷了?”
染袖艱難地睜開眼,虛弱道:“是……皇上?”
“是,朕來接你回去。”本來有一肚子的怒火和思念,但驟然見到她如此模樣,便什麼都顧不得了,只剩下滿心的憐惜。
染袖笑了笑:“我恐怕不能跟皇上回去了。”
“為什麼?朕想你念你,日夜惦記著你,你就如此狠心置朕於不顧?”
“呵,皇上。”染袖平靜道,“我,快死了。”
乾王臉色一變,僵硬道:“別跟朕開這樣的玩笑。”
染袖臉帶哀傷,目光黯然。
乾王猛地站起來,對門外喊道:“安離珀,你進來。”
侍衛將門打開,離若緩步而入。
“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一五一十地給朕細說。”
離若躬身應是,將染袖被不明人士擄走到落下陡坡被蛇咬的事情都敘述了出來。
乾王臉色陰沉,拳頭緊握,眼中殺機一閃,半晌才咬牙問道:“你是說,染袖中了銀尾蛇蛇毒,性命垂危?”
離若點了點頭。
乾王回到染袖身邊,沉聲道:“不用擔心,朕立刻帶你回宮,讓御醫醫治你。”
“恐怕不妥。”離若道,“銀尾蛇乃蘭寶城常見的蛇類,杜家醫館的大夫最是擅長解此毒,在這方面,宮中御醫未必及得上他們。 ”
乾王沉默下來,托著染袖的手,陷入沉思。
染袖先看了看離若,然後將目光轉向乾王,道:“皇上,請你忘記我吧。”
“你說什麼?”
“我不能再跟你回宮了。”
“染袖,你是朕心愛的女人,朕要給你正名,送你一世榮華,即使,即使是死,也要列入宗祠。”乾王緊緊抓住她的手,沉痛道,“有朕的庇佑,你一定會活得好好的。”
染袖搖了搖頭,笑道:“皇上,你忘了嗎?我不再是染袖,而是陳語心。”
“那又如何?”
“我,已經嫁人了。”
乾王表情一僵,眼中閃過不可置信:“你……你說什麼?嫁人?嫁給了誰?”
染袖垂下眼默不作聲。
“她,嫁給了我。”身後,離若的聲音突然傳來。
乾王倏地轉身,怒瞪以對,吐出一個字:“你?”
“正是。”離若對那兩道冰冷如刺的目光視而不見,依舊不緊不慢道,“我們的夫妻名分,已由官衙蓋名做實,她,陳語心,已是我安離珀明媒正娶的妻子。”
“什麼明媒正娶?朕不信!”
離若從懷中取出婚書遞上前道:“皇上請過目。”
乾王一把奪過來,看著上面的名字和官印,手指都顫抖起來,片刻便將婚書撕了個粉碎。
婚書毀壞或者丟失可以再補辦,官衙都已登記在冊,做不得假。
“安離珀,你好大的膽子!你有何資格娶她?”
離若平靜道:“我雖只是一介草民,但娶一名孀寡,應當並未觸犯律法。”
“孀寡?朕還沒死呢!”乾王厲聲喝道。
“但是,語心與皇上有何關係?”
乾王一頓。
離若又道:“即使是染袖,也只是一名脫了宮籍的宮女而已。與皇上,毫無名分。”
乾王急怒如狂,用壓抑的聲音地問:“染袖,你也是如此想嗎?”
“皇上,染袖自認從不曾愧對於您,語心更是。”染袖輕聲道,“若是回宮,染袖很可能會給皇上帶去麻煩。”
“這些,朕都會解決!”乾王怒道,“你擔心什麼,朕都知道!”
不就是禹昊嗎? 怕他們父子不合。 但禹昊敢暗中下手擄人,他已經對他失望透頂了。
“皇上知道?”染袖頗有些詫異,想不到禹昊的心思還是被他發現了。 這樣更好,省得她旁敲側擊地提醒。
“就因為這個,你便要棄朕而去?”乾王一錘床案,“就因為這個,你便隨便把自己給嫁了?你就不怕朕將他殺了嗎?”
他心心念念地盼著見她,等來的卻是她生命垂危,嫁作他人婦的結果! 這叫他情何以堪?
“皇上,你還記得當年坎焰以烈焰之花為聘,向我求親之事嗎?”
“朕記得。”乾王臉色沉沉。
“若是坎焰真的在皇上病重時,拿此花來求親,皇上會如何抉擇?”
“……”乾王微愣,一時無語。
染袖笑了笑:“皇上,這個問題由我來回答吧!若是坎焰真的來了,為了皇上的龍體,我會嫁給他。”
乾王深深地望著她,嘴唇蠕動了幾下,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皇上能康健,我真心替您高興。坎焰雖然沒來,但上天眷顧,依然得到了烈焰之花。”染袖又道,“但您或許還不知道,讓您恢復康健的那朵烈焰之花,正是安大哥得來的。”
乾王瞠目。
“當您收下它時,便意味著將我許出去了。”
“胡說八道!”乾王怒道,“朕從未說過要將你許給別人!”
染袖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舒緩氣息。
“染袖,”乾王緩和聲音道,“朕不會讓你成為別人的妻子,也不會讓朕的孩子冠上別人的姓。你安心養身體,別的事,朕都會處理好的。 ”
“皇上,就當是我死前的最後一個請求——放我自由。”
乾王幾乎將牙齒壓碎,心痛欲裂。
染袖突然身體一顫,吐出一口血,將枕邊的被褥染紅。
“染袖!”乾王忙扶住她。
“皇上,請答應我。”染袖含著血懇求道,“無論生死,都不要將我帶回宮。”
乾王別過臉,滿心痛苦。 可恨之人,殺不得;心愛之人,得不到。 他這個皇帝,究竟算什麼?
“皇上……”
“你先養傷,朕去叫大夫!”說著,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他現在無法面對染袖,怕自己一怒之下傷害了她。 染袖對他恩情深重,安離珀有功在身,這兩人等於救了他一命,恩同再造,他有何立場遷怒他們? 難道利用私權殺之而後快?
原以為見面之後會是溫情暖意,卻不想竟是痛苦別離。
他與她所經歷的一切,就要這樣化作晨霧,慢慢淡去嗎? 放她自由,那誰放他自由?
染袖,你何其狠心……
“這樣做,真的好嗎?”待乾王離開,離若幽幽問道。
“沒事。”染袖笑道,“他是一國之君,怎會因為一個女子而消沉?”
“我問的是你。”想到幾天前染袖拜託他娶她,他心裡是欣喜的,但一想到她這麼做的理由,便又覺得難受。 這場倉促的婚禮沒有彩禮,沒有紅帳,沒有嫁衣,連主婚人和媒人都是臨時找的。
被拉來做主婚人的杜千城當時幾乎以為他們瘋了,不停嘀咕著“既然要嫁還不如嫁我”之類的話,並拒絕主持這場婚禮。
染袖當時說:“你還想給你的克妻之名再多加一筆嗎?”
看似說笑的話,卻透著一種絕然。
杜千城終於還是不忍,做了他們的主婚人。
“對不起,離若。”染袖歉疚道,“讓你陷入這樣的危險中。”
離若坐到床邊,握著她的手道:“不用擔心我,現在處於生死之際的是你。我不希望看到你痛苦難受。”
“我不痛苦,也不難受,在離開皇宮時,我就想到了有這麼一天。做下這個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無論是對皇上,對太子,對我,還是對我的孩子,都是最好的。”
“那麼,你為何而哭……”
她哭,是在祭奠逝去的過往,曾經的快樂和心動,留給她的是一段美好的記憶。
她哭,是因為突然發現,原來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擁有了很多寶貴的東西,乾王的深情,禹昊的執著,離若的付出,夏末涵的友誼,孩子的貼心……這,便是幸福吧?
她,想活下去,陪孩子一起長大,報答離若生死不棄的恩情。
而乾王,他擁有自己的責任,他的世界可以沒有她,卻不能沒有國家和百姓。
至於禹昊,她不恨他,只怪自己當年改變了他。 終有一天,他會因為自己的執著而受傷,但願他能儘早看開。
夏末涵,她穿越以來遇到的第一個人,既是姐妹,亦是摯友,她真誠純善,或許有些傻,但有乾王和禹昊的照拂,將來一定會安享榮華。
想來想去,自己唯一捨不得只有孩子。 腦中浮現柚子可愛的模樣,她眼中透出一抹溫柔。
若是這回能挺過去,那她一定要好好度過以後的日子,將所有美好的記憶都保留下來。
她的存在,亦並非毫無意義……


七十五 放手
自從見過乾王之後,染袖便一直處於昏沉之中,隨後被帶回陳府休養。 大夫說蛇毒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但傷口引發了其他病症,導致身體發熱,脈律不齊。
若染袖還清醒,一定馬上會知道,這是發炎感染的症狀,在現代不過是幾瓶點滴的問題,但在這個醫療條件相對落後的時代,足以危機性命,能否康復,除了藥物的調理,還得看個人的造化。
染袖感覺周圍的人來來去去,有時為她擦拭身體,耐心地餵她喝藥,有時在她床邊輕聲細語……她能感受到眾人的關懷,恨不能立刻恢復,不停鼓勵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突然傳來乾王略顯疲憊的聲音:“染袖,只要你好起來,朕……朕什麼都答應你。自由也罷,嫁人也罷,朕都……無所謂了。 ”
染袖的睫毛微微顫動。
乾王又道:“宮中已經幾次派人來催朕回宮,可是你這樣子,叫朕如何放心離去?染袖,別再折磨朕了,看你如此痛苦,朕心如刀絞。”
……
“染袖,你捨得柚子嗎?”離若喚道,“以前那麼愛笑的娃兒,現在每天都哭得像個淚人兒,東西也不怎麼吃,幾天就瘦了一圈。 ”
染袖皺了皺眉,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若是能讓我代替你就好了,我願意用性命換你一生平安。”
……
“娘,娘。”口齒不清的叫喊響在耳邊。
是……柚子? 他學會叫娘了?
染袖忍不住喜悅。
“娘……嗚嗚……娘。”聲音一抽一抽的,聞之心疼。
“把孩子抱走,別吵到她。”乾王不悅道。
“娘,娘……”柚子更加大聲地哭鬧起來,嗓子都有點沙啞。
染袖手指動了動,費力地睜開眼,眼睛還沒完全適應光線,嘴中便已經喚道:“柚子。”
“醒了,她醒了!”張嫂驚喜的聲音響起,然後是一陣手忙腳亂。
終於恢復清明,染袖一一掃過周圍一張張熟悉的臉,最後將視線定在柚子身上,微微向他抬手。
張嫂忙在乾王的示意下靠了過來。
柚子使勁掙脫張嫂的懷抱,爬到染袖身邊,小爪子緊緊抓住她的前襟,委屈地蹭著。
染袖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嘴角掛起笑意。
大夫匆匆趕來,仔細查看了染袖的情況,半晌才鬆了口氣道:“總算退熱了,接下來只要好好調理,應該便無事了。”
眾人無不歡欣。
染袖淡笑道:“讓大家擔心了,對不起。”
“你確實讓我們操了不少心。”乾王酷酷道,“趕緊好起來,不然定不饒你!”
染袖笑著點點頭。
之後,染袖的恢復速度很快,已經可以下床走動幾步了。 只是身體還很虛弱,不能再受涼,否則又將命懸一線。 免疫力下降,代表今後必須做好充足的健康護理。
染袖的病情基本穩定,催乾王回宮的人又來了,已經是第四波。
“皇上,你快回去吧。”染袖柔聲道,“國家大事可不能耽誤了。”
乾王臉色露出不捨之色,今次一別,兩人恐將就此了斷。 他不想放手,不想失去她。
“皇上,您答應過的。”
乾王渾身僵直地看向遠方,沉默不語。 是的,他說過只要染袖好起來,自己便什麼都答應,包括放她自由。
“娘,娘。”懷中的柚子見染袖不理他,十分不滿,舉著猴子頂了頂她的下頜。
染袖輕笑起來,拿起另外的玩偶逗他,這小傢伙現在只會叫“娘”,高興的時候叫,發火的時候叫,吃飯的時候叫,想噓噓的時候也叫……唉,不知他什麼時候能有更豐富的表達方式……
乾王低頭看了看柚子,沉聲道:“朕的孩子,不能認別人做父。”
染袖不理會他陰沉的表情,只是道:“孩子還沒有取名字,你給他取一個?”
乾王神色微微緩和,想了一會,道:“同為“禹”字輩,便取名'禹祥'如何?”
“禹祥,寓意吉祥,挺好。”染袖點點頭,用額頭蹭了蹭柚子,道,“以後你就叫禹祥了,喜不喜歡?”
柚子咯咯咯地笑起來,“啾”地親了他的娘親一下。
乾王看得有些羨慕嫉妒,這小子對自己拳打腳踢,從來沒這麼親熱過。
“孩子會隨你姓,也不會入安家的族譜,你放心。但是,我希望他能在民間長大,未來的路由他自己選擇。”
聽到“安家”二字,乾王眼中閃過一絲陰鬱。 染袖名義上已是安離珀的妻子,自己心愛的女人,卻成為了別人的妻子,還有比這更令人窩火的事嗎? 偏偏他還不能搶人。 此地是南曦國的地界,即使身為北曦國的皇帝,也不能肆意妄為。 更何況他還親口承諾過染袖,安離珀又有恩於他……真是令人狂躁! 他何曾如此束手束腳過? 原來高高在上的自己,也有無法做到的事。
“好,我答應你,今後朕將不再乾涉你的生活,徹底……放你自由。”說完這句話,乾王眼中閃過一抹沉痛,然後依然地轉身離去。
染袖沒有送他,只是看著遠方,默默藏起那曾經令她心動的情愫。 數年的時光,憂喜參半,冷暖自知,這段記憶,從此分隔兩地,或許再也沒有重合之日。
“謝謝。”
……
乾王懷著欣喜期待之情出宮,卻只帶回一身落寞。 雖然沒有明顯地表露出來,但是為人處事卻是愈加冷峻嚴苛,眾臣無不小心謹慎,不敢觸怒分毫。
午夜獨處,孤冷寂寞。 下意識伸手,卻再也碰不到那抹溫柔。 乾王有時會想,是否該一意孤行,將染袖帶回來。 他思念如狂,想到她可能在別人的懷中,整個人就如在火中煎熬,恨不得立刻奔到她身邊,緊緊將她抱住,再也不放手。 可是為君的尊嚴,讓他做不出忘恩負義,奪人之妻的舉動。
過去的時光歷歷在目,初見時的嬌俏,為他按摩時的專注,傷心難受時的隱忍,擁入懷中時的溫順,蓮花一舞時的驚艷,為他療傷時的堅持,龍泉山上的愜意……
這世上,還有哪個女人能令他如此癡狂? 帝王擁有至高的權利,卻擁有不了心愛的女人。 他曾說過,比起將她禁錮在身邊,像花兒一樣慢慢凋謝,他更希望她健康快樂地生活在某個地方。
可是,染袖是他的女人! 是他的女人啊!
乾王的眼角隱隱閃現淚光,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又恢復了一貫的深邃。
“父王,你竟然將染袖讓給了別人?”禹昊無法理解,若是如此,當初還不如許給他!
乾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此事就此作罷,你毋須多言。”
禹昊垂下眼,掩去眼中一閃而過的譏誚。
只聽乾王又道:“這兩天你準備一下,朕決定派你前往富寧治理渃水。”
“什麼?”禹昊猛地抬頭,皺眉道,“您讓孩兒去治理渃水?”
渃水距離首都數千里,來回就是半個月,治理起來曠日持久,更重要的是,從來沒有派太子親自前往督工的先例。
父王這是……禹昊心中凜然。
“你最近的所作所為實在令朕失望,過去幾年的歷練也不曾磨礪你的心性,反而徒生戾氣。”乾王淡淡道,“所以朕決定讓你前往富寧,渃水一天沒有治理好,你一天不得回朝。”
禹昊咬了咬牙,半晌沒有回話。
乾王又道:“念在你新婚不久,你可以帶著你的太子妃一起前往。”
“父王,兒臣能否拒絕?”
“可以,但從今往後,朕會將你的一切權利收回,重新考核挑選太子。”
禹昊心驚,憤然離去。
走出宮門,禹昊回身望去,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 父王已經對他心生芥蒂,這便是染袖離開並且堅持不回的理由嗎?
其實他很清楚,只是不願意承認,即使沒有父王,染袖恐怕也不會成為他的人。 在愛情與榮華面前,她選擇的是自由,即使生命將盡,也不願被束縛的自由。
連父王都放棄了,他還有何資格去爭奪?
只是心中還有個疑問,她所生的孩子,究竟是父王的,還是他的……
不久,乾王立夏末涵為後,另封原禦司染袖為賢妃,然後將禹祥的出身信息遞進監察閣,秘密收入皇冊,為其訂立名分。 今後禹祥雖生在民間,但成長歷程有專人負責記錄,將來成年後,同樣擁有參與考核的資格。
這是曦國歷史上第一次只有空名的冊封,史書上記載,在冊封前,染袖是推動乾鑫宮局勢變化的一個重要人物,從成為夏末涵的貼身宮女,到獲得鬥舞魁首,初露崢嶸。 而後促成夏末涵垂簾聽政,助乾王恢復健康,阻止燃魂之毒的蔓延……一樁樁一件件都顯示其不凡之處。
但是在冊封之後,染袖的相關記錄卻再無跡可尋,後世認為是乾王過於思念而空名冊封,實際上染袖在此之前已經死亡或者失蹤,可是禹祥的存在又否定了這種猜測……此事終成後世研究這段歷史的一個不解之謎。
後事不提。
數天后,染袖的身體徹底恢復,在張嫂的建議下,決定和離若一起去寺廟上香還願。
她與離若的夫妻關係,至今還只有張嫂和杜府幾人知道。 當時情況特殊,誰也沒有當真。 離若更是下意識地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從未生出過要補辦喜宴的想法。 發乎情止乎禮,謹守著心底的界限。
但事實上,染袖當時決定與離若定下夫妻名分並非只是權宜之策,她對他或許沒有濃烈的愛意,但是如兄如友的感情,足以維繫一輩子。 比起愛情,她更相信至真至純的親情。
既然定下名分,她便將不離不棄。 只是短時間內她並不打算改變這種單純的關係,無論是他,還是她,都需要慢慢磨合。

七十六 不再相見
冬雪飄飄,院子中的梅花朵朵盛開,為寒冷的天氣帶來了熱烈的色彩。
“快過年了,怎麼還出鏢?”染袖一邊送一邊問道。
“這是今年最後一趟了,早收了人家的定金,不能失信於人。”離若回道。 本來他是很少出鏢的,只是最近鏢局裡的兄弟都陸續回家了,人手不夠,只能由他親自帶一趟。
幾人行到正門院子,染袖將懷中的柚子放下來,快兩歲的小傢伙已經可以站立了。
然後從張嫂手中接過一條用兔毛織成的圍巾,給離若圍上。
離若目光沉沉,直挺挺地站著,看她親自為自己打理。
“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又遞上披風,染袖溫聲叮囑道。
離若點點頭,心裡暖暖的,眼中的滿足彷彿要溢出來。
染袖笑了笑,低頭準備抱上柚子跟他道別,結果發現這小傢伙已經不在腳邊,正奇怪著,忽聽身後傳來“娘,娘”的叫喚。 回頭一看,差點笑出來。
這小傢伙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踩進旁邊的雪堆裡,兩條小腿陷進去大半,前也不是退也不是,整個人嵌在雪中一動也不敢動,小臉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染袖忙將他抱起來,拍去他腿上的雪,好笑道:“才剛會走幾步就亂踩,要是雪再厚點,你人都要埋不見了。”
柚子耷拉著腦袋,一副虛心認錯的小樣。
張嫂在一旁笑:“小少爺太活潑了,膽子也大,什麼都想試試。”
“好了,跟叔道別。”染袖拉起柚子的手,衝離若擺了擺。
柚子轉頭對著離若,意思意思地晃了兩下爪子。
離若笑著點頭,又跟染袖等人說了兩句之後便走了出去。
染袖抬頭看了看天,小雪飄飄,想來這趟鏢也不好走,原本兩天的行程估計得延遲一兩天才能回來了。
“張嫂,年貨置辦的如何了?”染袖一邊往屋裡走一邊問道。
“差不多了,就是夫人吩咐的藥材有幾味缺貨,明天再派人去問問。”
染袖想了想,道:“明天我親自去吧,之前給柚子和大夥定制了幾套新裝,應該做好了,可以順便拿藥。”
“也好。”
第二天,染袖便帶著竹萍坐馬車去了布衣坊,取了衣服後,又繞道前往藥材鋪。
冬季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外出的也多是行色匆匆。 周圍寂靜冷清,似乎只聽得到馬車滾輪的聲音。
“到了,夫人,您就別下去了,奴婢去拿藥,很快回來。”竹萍說著,就掀簾跳下來馬車。
染袖原本還想說若有好藥材也買些回來,結果剛要開口人就不見了,她只得搖頭打住,獨坐在馬車裡等著。
突然,她耳朵一動,聽到馬車附近似乎出現了奇怪的腳步聲,細微,有節奏,絕對不是普通人行走的聲音。
她心生警惕,正準備出去查看,誰知剛伸出手,就見簾子被人從外面掀開,接著一個黑影敏捷地竄上了馬車,引得車身晃動了一下。
“你……”染袖露出驚詫之色,來人竟然是禹昊,“你怎麼來了?”
他不是被派往富寧治水去了嗎?
禹昊也不說話,伸手就將染袖拉入懷中,托住她的後腦便是一陣熱吻,舌頭深入,輾轉流連。
染袖推開他,把頭偏到一邊,喘息道:“殿下膽子未免太大了,若被皇上發現,你……”
“染袖在擔心我嗎?”禹昊湊在她頸項邊沉沉笑道。
“放開我。”染袖想從他腿上離開,腰身卻被扣得緊緊的,不得動彈。 掙扎幾下,發現男人似乎有了反應,也就不敢亂動了。
“太子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染袖無奈問道。
“這個時節無事,便過來看看你。”禹昊定定地望著她,道,“父王不會知道的。”
“人也看過了,殿下可以回去了。”
“染袖真是無情。”禹昊挑眉道,“我大老遠來,連口熱湯也沒喝上就要趕我走。”
“殿下,”染袖認真道,“民女實在不方便招待你,請回吧。”
禹昊沉默不語,目光深沉。
染袖用余光小心地打量著他,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鼻子和耳朵都凍紅,嘴唇發紫,似乎趕了很長的路。 她心頭微軟,又道:“殿下,你應當知道我如今已經嫁給了離珀,將來也不想再與皇宮有所瓜葛,殿下是做大事的人,還有何看不開的呢?”
禹昊譏誚道:“這也叫嫁?光一個名分糊弄誰?”
染袖垂下眼,她與離若至今沒有夫妻之實,似親密又保持著一定距離,只要沒有跨過那一道防線,他們之間便不能算真正的夫妻。
但是,那又如何?
“有這個名分就足夠了。”染袖幽幽道,“否則,無論是成為皇上的妃嬪,還是做殿下的寵妾,都只會徒生事端。”
“你倒是看得通透。”禹昊冷聲道,“獨自抽身逍遙自在,撇下別人黯然神傷。”
“不然呢?”染袖靜靜地看著他,“我若是個有野心的,當初就不會離開皇宮,皇后之位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禹昊一愣,隨後低沉地笑起來,半晌才道:“不愧是染袖,這種話也只有你敢說。沒錯,皇后之位對你來說確實已是囊中之物。”
“所以,請殿下放開我,今後各別東西,莫再相見。”
禹昊表情一頓,緊了緊圈住染袖的手臂,突然問道:“我這次來還有一件事要問你。柚子,是不是我的孩子?”
染袖愣住,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竟然以為柚子是他的孩子? 這麼說來,時間確實很近,難怪會有誤會。 正待回答,忽見他一雙眸子銳利似刀,隱含危險。
染袖心跳加速,暗自揣測禹昊的心理,模棱兩可道:“殿下為何會這麼想?柚子自然是……”
“染袖,想清楚再回答。”禹昊定定地望著她。
染袖頓了頓,移開視線,緩緩道:“不是你的。他,不是你的。”
禹昊瞇起眼睛,打量了染袖半晌,突然笑道:“不是也好,你再給我生一個。”
說著,就將手伸進她的裙底。
染袖忙壓住他的手,強自鎮定道:“殿下,你是有妻子的人。”
“我只想要染袖給我生。”禹昊嘴角掛笑,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
“我如今已是有夫之婦,不會再與別的男人苟且,請殿下自重。”
“有夫之婦?安離珀嗎?”禹昊冷笑,“也得看他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染袖一驚,急問:“你想做什麼?”
“誰敢娶你,誰就要有死的準備。”禹昊淡淡道,“若染袖永遠是寡身,我就不用顧忌了。”
染袖表情逐漸轉冷,一字一句道:“他若死了,我會殺了你。”
禹昊面色一沉,猛地翻身將她壓在馬車的木墊上,怒道:“你竟然為了他而對我動殺機。”
“我欠他一條命,但我,不欠你。”染袖平靜道。
禹昊無言以對,一直以來自己都只知不斷索取,從未想過付出什麼,比較起來,他確實不如安離珀。
該死,真不甘心!
“他不會有事,是嗎?”染袖又道。
禹昊咬了咬牙,硬聲道:“放心,我還沒下手。”
染袖鬆了口氣。
禹昊見她這樣,胸中滿是戾氣,低頭咬住她的唇,將整個身體都壓在她身上。
“唔……放開!”剛開口,就男人的舌、頭被鑽了空檔。
染袖費力地朝車簾處望去,這麼久了,竹萍竟然還沒有回來,車夫也沒有動靜,顯然是禹昊動了什麼手腳,他不會想在馬車上對她……
想到此處,暗暗心驚,雙手用力推拒,右腿弓起,朝男人脆弱的部位踢去。
禹昊反應一如既往的快,抬手將她的腿壓住,沉聲道:“沒用的,你阻止不了我。放過了安離珀,你就得乖乖給我生個孩子。”
這個男人真是魔障了! 眼看他的手就要探到褲底,染袖低喝:“住手!你贏了,柚子確實是你的親骨肉。”
禹昊動作停頓,定定地註視著她的眼睛。
染袖也坦然回視,淡淡道:“從龍泉山回來,我還來了一次月事,之後你……那段時間皇上忙於國事,並未找我侍寢。”
禹昊臉中閃過喜色,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柔聲道:“早說不就好了,剛才看你言辭閃爍,就知道你想瞞著我。”
染袖不語。
禹昊又道:“你放心,我不會用此要挾你就範,這是我們能兩人之間的秘密。父王已經將柚子列入子嗣,將來擁有繼承人考核資格。”
染袖詫異。 原來如此,難怪這個男人執著於柚子的身份。
“那又如何?”染袖道,“柚子生於民間,將來有沒有鴻鵠之志猶未可知,殿下大可不必費心。”
“我的兒子怎會沒有大志向?”禹昊炯炯有神道,“我會不遺餘力地支持他,得不到你,至少也讓我們的兒子成為萬人之上的王者。”話中特別將“我們”兩字加重了音調。
染袖愣愣地看著他,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禹昊起身,將她也拉起來,並為她整了整衣服,道:“我不再乾涉你的生活,你只管好好教養柚子,將來……”
染袖垂下眼,自己這回真是撒了個彌天大謊。 看著禹昊神采飛揚的模樣,心中五味參雜。 他竟然毫不懷疑此事的真實性,就像下意識拒絕去探究一樣,是否在懼怕被徹底遺忘? 又是否在尋找心靈的安慰?
禹昊其實很清楚,只要乾王還在,他這輩子都與她無緣。 乾王可以將她讓給安離珀,卻絕不會容忍自己的兒子奪其所愛。 除非他敢弒父。 可是染袖抽身而去,堅定地表明了立場,將那一絲陰暗的想法都扼殺在了初起時。
禹昊走了,像來時一樣匆匆。 他來,或許只是想得到一個答案,一個讓他沉澱下來,繼續走下去的理由。
慶幸乾王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她與禹昊有過肌膚之親,否則這場複雜的糾葛很可能引發一場宮變,那她之前所作的一切都將付諸東流,就讓秘密永遠成為秘密吧!
染袖望著空中飄落的小雪,想起離若。 不如,明年就正式確立夫妻關係吧……


七十七 無責任番外結局
染袖送離若出這最後一趟鏢,想著回來之後,兩人便正是確立關係。
可是,殷殷等待,等來的卻是離若冰冷的屍體,被鏢局的其他人抬回陳府,像睡著一般,只是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還記得他走時的笑容,滿眼的溫柔。 如今,這個為她毀容取花,不顧腳傷背著她行走數里,傻傻地說要娶她做冥妻的男人,就這樣死了。
眼淚止不住流淌,從沒有人為她如此付出過,離若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總是默默地守候在她身邊,不求回報,心底有著莫名的自卑,不敢越雷池一步,看似冷情,卻有顆如暖陽般溫柔的心。
染袖對他亦兄亦友,當她終於決定要與他廝守一生之時,他卻死了。
摸著他冷硬的臉龐,她心頭彷彿空了一塊,好久好久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在杜千城等人的幫助下,處理好離若的後事,整個過程,染袖都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 直到入土之後,她似乎都沒能回過神。
冬去春來,化去白雪絲毫未曾帶走她心底的冰冷。 臉上笑著,心裡哭著。
離若的死,她有一半責任。 若非她執意要與他簽下婚書,也不會引來這場殺身之禍。 幾乎不用多想便能猜到,兇手必然是禹昊,以離若的身手,一般的劫匪怎會是他的對手? 這是一場早已佈局好的陷阱。
禹昊,你太狠了!
染袖坐在梳妝鏡前,面無表情地撲粉,畫眉,抹紅。 細細梳妝,褪去素雅,盡顯妖嬈。
“夫人,有聖旨。”張嫂顫抖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染袖徐徐站起身,出門迎接聖旨。
乾王下旨將南曦國“陳語心”召入宮中,冊立為妃。 這一道旨意是先經過坤王和染袖自己首肯的。 離若死了,乾王也不會再將她留在民間。
染袖靜靜地接受了這一安排。
她要回去,為離若報仇。
從此,與禹昊勢不兩立!
乾王對染袖的歸來欣喜萬分,終於不用再飽受相思之苦。
染袖對乾王並無恨意,只為他的癡情與包容,也值得她盡心服侍。 只是心中復仇的火焰,終不能熄,乾王也只能淪為她的棋子。
對禹昊的親近,她若即若離;對柚子的教導,她不遺餘力。 兩父子對柚子都疼愛有佳,恨不得將所有恩寵集其一身。
只有染袖明白真相,細細佈局,耐心地等待。
十年後,乾王將皇位傳給禹昊,從此卸下重任做太上皇。 本想與染袖一起逍遙江湖,卻不想變故突生,一場急病令乾王臥床不起。 以乾王的體質,本不該生此急病,可是太醫檢查之後,卻誰也不敢多發一言,只是做著普通的護理。
禹昊即位之後便徹底架空太上皇的權利,趁其病重之時,時常接近染袖。 三十幾歲的染袖,保養得當,最是貌美之時,魅力更甚從前。
染袖一邊照顧著乾王,一邊與禹昊虛與蛇尾。 但她行事機敏,幾年來僅僅讓禹昊得手幾次。 禹昊也不急,他正是春風得意之時,江山美人都到了手,還有何不滿的?
直到柚子成年,他聰明伶俐,記憶力過人,又有前後兩位皇帝不遺餘力的支持,考核順利通過,成為了北曦國新太子。
禹昊本有三個兒子,他卻將太子之位傳給了名義上是他弟弟的禹祥,實在令人費解。 不過大事已定,眾人也沒有異議。
只有染袖知道,自己的機會終於到了。 她用當初對付安如瑾的方法,在禹昊的飲食和香料中動了手腳,而且下手乾淨利落,不留絲毫把柄。
兩年後,禹昊終於因為貪圖享樂、身體衰弱而被監察閣的長老們彈劾,多次陳訴無果後,提前禪位,禹祥繼位。
禹昊雖有不甘,卻不敢武力威脅,有坤王在側掣肘,身為皇帝也不能肆意妄為,這也是雙王存在的意義所在。
不過兒子登基為王,也沒什麼想不開的。
然而禹昊萬萬沒想到,禹祥從未將他當作父親,他是除了染袖之外,對內情知之最詳的人,染袖並未瞞他,所以他一直對這個自以為是他父親的兄長心存芥蒂。
繼位之後,慢慢將權利攏回手中。 他年紀雖小,卻擁有王者的魄力和智慧,比之他的父兄有過之而無不及。
禹昊被染袖引導得貪於享樂,沒了實權照樣風花雪月,終於將身體拖垮。
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竟沉迷墮落,虛弱如老者。
眾多妃子疏遠他,染袖卻留在了他身邊。
禹昊道:“還是染袖對我最好。”
染袖笑:“不,我才是最虛假的那一個。”
禹昊滿臉疑惑。
“在離若死後,我就決定與你恩斷義絕。”
禹昊駭然。
“我要讓你最後一無所有。”
“我不信,你怎會忍心對付我?”
“你會沉迷女色,是因為我下了藥;你貪圖享受,是我刻意引導;你經常誤漏國事,是我暗中策劃。”
禹昊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還有,”染袖繼續笑道,“太上皇的病其實並不重,只是我為了避免你下手,而提前做的準備,只要好好調理,他能長命百歲。”
禹昊已經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染袖卻似乎還覺得打擊不夠,又道:“最後還有一個秘密,禹祥,不是你的孩子,而是你的弟弟。”
禹昊終於被震得口吐鮮血。
染袖溫柔地為他擦去血跡,淡淡道:“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禹昊,即使後悔,也別怨天尤人。”
說完,她毫不留戀地離去,只留下一室冰冷……
當年染袖一手將禹昊培養成才,助他登上太子之位,如今,也是她一手結束他的權利,將他送上絕路。
所謂,成也染袖,敗也染袖。
不久,乾王痊癒,帶著染袖一起離開了皇宮,從此遊歷天下,直到終老……

七十八 成婚
禹昊的離開讓染袖多了一分忐忑,擔心離若在路上會遇到危險,禹昊嘴上雖說沒有動手,但在沒有見到本人安然無恙前,始終無法放心。
染袖幾乎天天數著日子等待著,白天經常到門口張望,晚上也睡不安穩。 直到第六天,熟悉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街道的盡頭,一手牽馬,步履穩健,猶如雪景中孤寂的水墨人物。
離若抬頭便看到迎著冷風立在門邊的染袖,忍不住一陣悸動。
伊人倚門而立,髮絲拂動,目光盈盈。 他加快腳步來到她跟前,道了聲:“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染袖帶著笑意的眼中滿是喜悅,
家,是啊,這是他的家。 簡單的一句話就消除了他連日趕路的疲憊,這世上終於有一個可以回來的家。
染袖一邊吩咐門房牽馬一邊領著離若往屋內走。
“為何站在門外?著涼了怎麼辦?”離若溫和的聲音中卻帶著責怪。
張嫂見狀,笑道:“老爺終於回來了,夫人天天都會去門外看看,可掛念著呢。”
離若深深地看了染袖一眼,滿心都是暖暖的。
“讓你擔心了。”他輕聲道。
“你平安就好。”染袖笑道,“我讓人給你準備熱水,好好泡一泡。”
離若點點頭。
待離若洗完,染袖端了一碗薑湯進來,就看到他坐在床上,用手揉著右腿膝蓋。
“怎麼了?”染袖將薑湯遞給他,問道,“是不是上次的腳傷……”
“沒什麼大礙。”離若將薑湯一口飲盡,淡淡道,“只是有點疲累而已。”
“我幫你推拿一下。”染袖坐到離若身邊,剛準備捲起他的褲腿,就被他阻止。
“別,我自己來。”離若臉上閃過一絲緊張。
染袖看了看他,緩緩拉開他的手,繼續她要做的事。
離若的腳傷看起來已經痊癒,實則還需要好好調養,若是活動太久就會發酸發疼。 她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他當時的傷勢是如何嚴重,但聽大夫的敘說也能猜到一二。 若非運氣好,這條如今恐怕已經瘸了。
每當想到此處,染袖就忍不住一陣心悸。
她兩手按住腿上的穴位,專注地推拿著。 離若則是癡痴地望著她,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能與她如此親近,就像置於夢中一般,忍不住想永遠留住這一刻。
染袖在名義上已是他的妻子,可是他能奢想一輩子嗎?
“離若。”染袖突然開口喚道。
“嗯?”
“你……是否願意和我成為真正夫妻?”
“什麼?”他覺得自己聽錯了。
“既然已有夫妻之名,我希望我們今後能一直生活在一起,無論疾病貧窮,都不離不棄。”
離若的呼吸幾乎停頓,眼中閃過不可置信和莫名的驚喜,片刻之後,他才低沉道:“我願意保護你一輩子,但我面容盡毀,無權無勢,如何配得上你?”
染袖嘆了口氣,道:“我若貪慕權貴,當初就不會離開皇宮。你為何總認為配不上我呢?是我配不上你才是,我非清白之身,又與那兩位牽扯不清,讓你做我的丈夫,其實是將你置於險地。”
“我不在乎。”離若忙道,隨後又穩了穩心神道,“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最好的。我害怕的是,一旦擁有了你,我便再也不願意放手,將來你若想回到皇上身邊,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平心靜氣地看你離開。”
染袖抬頭望著他,認真道:“既然出來,就不會再進去了。但是離若,娶了我,也許會給你招致禍端。我不想瞞你,之所以在這個時候提及此事,一方面是為了徹底斷絕某人的念頭,一方面也因為想與你一起建立一個普通的小家。只是我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是錯,萬一……”
“沒有萬一。”離若跳下床,半蹲在染袖身邊,目光灼灼道,“請不要收回你剛才的話,你可知我有多高興?就算是做夢也好,我願意與你共度一生,即使將要面對的是重重困難,亦無怨無悔。染袖,不,語心,嫁給我,讓我照顧你一生一世。”
染袖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種純粹,那是天地間最美的東西。
她,慎重地點點頭。
“哈!”離若突然一把將染袖抱起來,在屋裡轉了幾個圈,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笑聲一直傳到窗外,消散於天際……
第二天,離若整個人飄飄然,平時沉默寡言,今天卻破天荒見人就笑,只是效果不盡人意,很多僕役都被嚇到了,但他絲毫不以為意。
飯桌上,離若一邊吃飯一邊看著染袖,時不時埋在碗中偷笑。
染袖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然後指著他對懷中的小傢伙道:“柚子,來,叫'叔'”
柚子瞥了瞥,喚道:“蘇。”
“是'叔'。”
“蘇。”
染袖舀了一勺麥粥,道:“想吃嗎?”
“吃。”這回發聲清晰圓潤。
“那先叫'叔叔'。”
“噓噓。”
“……”
染袖又拿過一塊沙糕,問:“想要嗎?”
“要!”
“叫'離叔'。”
“你輸。”
……
染袖算是明白了,這小傢伙不樂意的事,無論怎麼誘騙都不會合作。
離若笑道:“算了,孩子還小呢。”
柚子樂呵呵地吃著娘親餵耳朵麥粥,一派天真無邪的樣子。
染袖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指著他笑罵:“小樣。”
柚子一把將手指包住,就往嘴里送,染袖忙又餵了他一勺子粥水。
離若靜靜地看著他們母子的互動,眼中滿是笑意。
這幾天,離若和染袖開始商量舉辦個小型的婚宴,雖然已有夫妻之名,但當時情況特殊,很多儀式都省了,這其實是不合規矩的,若非杜千城的關係,他們也拿不到婚書。
離若考慮了很久,說道:“不如明年三月辦吧,正是春暖花開的日子,準備時間也很充足。而且過年後,我還有個鏢要走,預計需要半個多月的時間。”
染袖奇怪道:“還有一趟鏢?”以離若的急切,竟然在這個時候接鏢。
離若笑道:“你放心,我會很快趕回來的。有些事還是處理妥善比較安心。”
“那好吧,我沒有意見。”染袖也不急於一時,看離若的樣子,也知道他已有打算。
離若抬頭看向窗外,只見竹萍帶著柚子正在院子中玩耍。 他笑了笑,起身道:“我去那邊看看。”
院子中,柚子正坐在小木馬上晃蕩,看著竹萍對他做各種怪相,一點都不捧場,連個笑臉也欠奉,讓竹萍好一陣氣餒。
離若走過來,竹萍忙行禮退到一邊。
柚子抬頭看著這個大個。
離若道:“小傢伙,想看舞刀嗎?”
柚子偏著腦袋。
“看好,今天叔給你耍一次。”
說著,離若提刀走到空地上,鷹騰虎躍,刀起刀落,雪花紛舞。
柚子傻傻地看著,一雙眸子閃閃發亮。
銀光飛閃,氣勢凜然,劃破天空,煢煢孑立。
那天地肅殺的孤傲,盡顯風華。
自此,柚子對離若的態度截然不同……
一家人過了個甜甜蜜蜜的的新年,離若便整理行裝,準備出發。
這次據說是前往東北,路途雖有點遠,但一路都是官道,並無險阻,安全應當無憂。 染袖稍稍放心,上次禹昊親自來都沒有對離若動手,這回應該也不會暗中下絆。
只是她還是叮囑他小心,萬事以保全性命為主。
離若答應著,然後領隊啟程。
染袖一直目送他們消失在城門外才回府。
她並不知道,離若在走出城門後不久,就與隊伍兵分兩路,一人騎馬朝北方趕去,前往之處正是禹昊所在的富寧。
禹昊被乾王派往富寧治理渃水,暫住在城主府。
離若快馬兼程,花了五天趕到富寧,先找個了客棧梳洗一番,然後前往城主府遞上拜帖。
門房見離若氣勢不凡,也不敢怠慢。
片刻之後,他被請進府中,走進大廳,就見禹昊斜靠在正位,冷冷地看著他。
離若行禮道:“草民安離珀拜見殿下。”
“呵,安離珀?”禹昊嗤笑一聲,端著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你突然前來所為何事?”
“草民想來告訴殿下,今年三月,草民將正式娶語心過門。”
“啪!”禹昊將茶杯重重嗑在桌上,咬牙道:“你真當我不敢殺你嗎?”
“草民不敢。”離若平靜道,“草民只是希望得到殿下的諒解,徹底消解語心的憂慮。”
“憑什麼?”禹昊站起來,冷聲道,“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否則我絕不會對你客氣。念在當初你幫過我,我可以不計較此事,你回去之後繼續與染袖做對有名無實的夫妻,以後該退避的時候就退避,免得招來殺身之禍。”
他雖然不喜歡離若待在染袖身邊,但是有他在,可以避免父王將染袖召進宮,也算不錯的擋箭牌。 但是這個男人竟然有此妄想,真是不知所謂!
“殿下,草民並不怕死。”離若沉靜道,“草民只求殿下能放下對語心的執著。”
“若我不呢?你能奈我何?”
“殿下,你應當知道她不久前還在生死之間徘徊。”
“我知道,那又怎樣?”
“她雖然挺過來了,可是血氣虧損,體質變得虛弱,今後必須好好調理,否則一場小病就有可能奪去她的性命。”
“你說什麼?”
“殿下若再對她使用激烈的手段,草民恐怕殿下會後悔。正因如此,草民才決定來見殿下一面,求殿下保她一世平安。”
禹昊深鎖眉頭,搖頭道:“我不信!”
“此事千真萬確,殿下大可去問當時醫治她的大夫。她如今有如瓷器,稍不注意就會碎裂。我甚至不知道她還能活多久,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若上天庇佑,也許還能活過大衍之年。但殿下若執意強求,那她恐怕就命不久矣。”
禹昊倏地將茶杯掃到地上,雙手撐在桌面上,呼吸急促。
離若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立在一旁。
半晌,禹昊才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從小執著的東西,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甚至有可能斷送在自己手中,這叫他情何以堪? 他終於體會到父王當初放棄染袖時的心情了,與其看著花兒而在身邊凋謝,不如讓她盛放在遠野。
可是他心中的空洞如何填補? 這一生,都將在得不到的痛苦和嫉妒中煎熬嗎?
可惡!
突然,禹昊抽出腰間的寶劍,轉身直指離若,滿眼殺氣。 記得染袖說過,她欠離若一條命。
離若屹然不懼,坦然直視他的目光。
若將他殺了,染袖會來殺他。 那麼,何不賭一把? 拿天意和離若的性命賭一把。
“將你的刀拿出來,和我比一場,你若輸了,我要你親自將染袖送到我身邊。”
“若殿下輸了呢?”
“……我放手。”
“好。”
半個時辰之後,離若手臂染血地離開了城主府。 他駕著馬,迎著風,臉上洋溢著喜悅。
而院子中,禹昊長髮披散地靜立當場,他抬起頭望著遠方,鮮血自額間劃落。
原來離若一直隱藏了實力,他的武藝竟然進步如此之快,本以為十拿九穩的比鬥,竟然輸了。
難道這就是天意? 不是他的,注定不是他的,再強求也得不到。
從一開始,他的面前就立了幾堵厚厚的牆,父子倫常,天下非議,未來的前途,離若的橫亙,染袖的拒絕,如今甚至牽扯到她的性命。 他,毫無勝算,強求而來的可能是一生的悔恨。
“為何最終得到染袖的是你呢?”
“因為這是染袖的選擇。”離若如此回答。
是啊,染袖的選擇。
這次,是真的放手吧,有離若守候在身邊,她應當會幸福的……
春暖花開的陽春三月,陳府改為“祥安府”,內外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左鄰右舍紛紛道賀,杜千城送上厚禮,安離珀與陳語心兩人在眾人的見證下,正式拜堂成親。
直到進入洞房,離若都猶如身在雲端。 與染袖交杯之後,他深情注視著她良久。
紅燭搖曳,紗帳輕拂,春色旖旎。
當夜,乾王對空獨飲,爛醉一場之後,從此滴酒不沾,專心於國事。
禹昊沉迷溫柔鄉,不談溫情只求痛快,左擁右抱,風月無雙。
兩年後,也即是乾坤歷四百七十一年,染袖為離若生下一個女孩,取名玉兔。
四百八十年春,禹昊登基,前王駱以煊為太上皇。
四百八十三年,禹祥成年,被召回宮中,與禹昊的三個兒子一起參與太子考核。 三年後,成功被立為太子。
四百八十五年,太上皇駱以煊前往龍泉山,從此隱居龍靈莊。
五年後,禹祥繼位,勵精圖治,致力於改革,被譽為曦國歷史上最為賢能的君王。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洞房花燭夜,夫妻兩人赤膊廝磨。
半晌——
“夫君,你……不會還沒親近過女人吧?”
“呃……”
“原來如此。”竊笑,“沒事,娘子服侍你。”
熱度上升,慾望騰飛。
男人蓄勢待發。
女人舒展等待。
一個挺身……
……
……
“夫君……”
“嗯?”
“你插錯地方了……”
……
然後……
沒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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