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含冤而死重生於妹之身,從此,她不再是那個任性驕傲的林家嫡長女林可,

她是林府最小的嫡女林熙。

把真相埋葬於胸,隱忍等待著可翻雲覆雨的那天;

再活一次,就該步步生蓮,錦繡芳華。

 

 


第一章 七姑娘

天陰沉沉的,暑日的熱氣盡數悶在空中,似在心口上壓了重物一般,叫人沒有半點爽利。

林府的前後府門禁閉著,內裡的二門處卻掛起了白練,但奇怪的是,來來往往的府中人,雖身帶白花,束了素帶,卻沒瞧見一個哭天抹淚的,都只是神情有些艾艾。

明秀堂內置著一口漆木棺材,此時不少丫頭婆子正在那裡擺放供品,點上素香,更有三兩個低聲抽泣的丫頭婆子跪在棺材前燒著紙錢。

忽而有丫頭低低喚了一聲:「老太太來了」,靈堂內的人立刻規矩的羅列兩旁,只剩下那幾個燒著紙錢的還跪在棺材前。

不多時,一個顫巍巍的老嫗被兩個丫頭架著走了進來,繼而跟近一眾婦人,皆是素服白花的打扮,雖個個臉有哀色,終究是無一人放聲大哭。

老嫗站在堂中,兩眼盯了許久的棺材,忽然發了力,她甩開兩個丫頭跌撞的奔到棺材前,一面哆嗦著手指摸著棺中人的面孔,一面口中輕呼:「可兒,我的大孫女啊,你,你怎麼就造下這等孽事出來,叫祖母悲痛難言,叫父母不能哭訴,叫整個林家有哀不能舉,有悲不能訴啊!」

老嫗的一句悲慟之言,立時引得跟在她後面的婦人身子一晃,跟前的丫頭手快一把扶住,那婦人隨即步履艱難的前挪,待走到棺材前,看見那棺中人時,只堪堪叫了一聲「我的兒」,便還是兩眼一翻的昏厥了過去。

「太太!」

「太太!」

屋內的丫頭婆子們叫喊著將人攙扶而出,張羅著要請大夫,可門口立著的中年男人卻是抬手制止:「請什麼大夫,莫不是怕人不知這丑事嗎?」他帶著怒氣輕聲呵斥之後,便擺了手:「且扶她回去歇著,若醒了來,問及這邊的事,半句都不與她提!」

立時丫鬟婆子應著抬了她離開,那中年男人才邁步進了堂內,可他並未往棺材跟前去,而是在一旁撿了個椅子一坐,自顧低頭不語。

此時其他先前進來的婦人都一一上前瞧看,繼而退開後無一不是掩面抽泣,整間堂內霎時只聞憋氣的低哭抽泣之音,如這外面沉悶的天氣一般令人憋的慌。

「大姐,大姐!」忽一聲尖叫打破這沉悶從外而來,繼而一個少年郎直沖了進來,朝著那棺材就撲了上去,繼而又奔了幾個身影進來,大大小小的具是孩童。

「大姐!這,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少年郎瞧望著棺中人,一臉驚懼之色,他扯著嗓子沖著身邊人質問,去不料坐在一邊的中年男子頓時起身喝止:「長桓,你吵擾什麼!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那少年郎此時淚水已經洶湧而出:「大姐,大姐你怎麼會死了呢,怎麼會……」

這少年郎的話被幾個孩童聽見,登時孩童們就哭了起來,只除了一個最小的,她晃悠著小小的身子竟朝著那棺材走。

中年男子聽著哭聲一臉怒色的抬手拍了身邊的桌幾:「夠了,都別嚎了!你們,你們都哭不得!」

「為什麼哭不得?」少年郎聞言梗起了脖子:「爹,她是大姐啊,您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姐她……

「你爹我羞於啟齒,不提也罷,罷!」中年男人說著嘆了一口,又坐了下去。

「什麼叫做不提?大姐好好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死了?而且喪還不在康家辦,他們竟不聲不響的把人給送了回來,這算什麼?這是什麼意思?」少年郎一臉的怒色,直沖到了他爹的面前:「爹,這到底有什麼內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中年男子聞言扭了臉:「你大姐她,她與人,與人有私,被你姐夫撞破,就投了井!」

「什麼?」少年郎當即倒退,不能相信的看向棺材,而此時最小的那個傻愣愣的站在棺材面前,一副呆滯的模樣。

「你們都死絕了嗎?讓熙兒在那裡做什麼,還不抱開!」中年男子注意到了這最小的一個孩童,當即叫喚下人,可當婆子沖上去剛剛抱住她時,那小小的人兒卻脆生生的開了口:「等等,我,我,我要看,看,看大姐姐。」

中年男子聞言伸手捂臉,周邊立時又上前兩個婆子急急的哄著那孩童:「七姑娘,你就別湊著了,你,你大姐姐她,她睡了,我們不要吵她,嬤嬤這就帶你出去看魚去!」

「不!」小女孩大聲的喊著:「我要看她,一定要看她!」說著更是蹬腿掙扎,此時棺材邊一直在抽泣的老嫗擺了手:「罷了罷了,到底姐妹一場,就讓她瞧瞧吧,橫豎都是最後一眼,她又知道些什麼啊!」

婆子們見狀之好抱著她湊上前去,想著叫她看上一眼了事,豈料才湊過去,七姑娘竟伸出手來死死的抓了棺材邊,繼而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那棺中人一言不發,那神情,那模樣都跟魘著了一般!

老嫗瞧見七姑娘的舉動停了抹淚之舉,再瞧見她這眼神不對,立刻叫了起來:「抱開,快抱開!」繼而婆子們把七姑娘的小手扳開,迅速退了開來,而七姑娘不哭不鬧的就那麼兩眼盯著棺材,一臉的呆像。

老嫗猛然拍了棺材,大聲的喝罵起來:「可兒啊可兒,那是你妹妹,你做下了丑事轉世投胎,莫勾了你妹妹的魂兒啊,她可才從閻王爺手裡搶回來,你莫害了她!」

那三個婆子一聽老太太這話,皆是臉色大變,一個伸手拍七姑娘的背,一個抬手掐她的人中,更有一個雙手合十的四方拜了起來。

片刻後,七姑娘哇哇的哭了起來,眾人這才長出一口氣,那老嫗臉色發白的急急說到:「把哥兒姐兒的都帶出去,莫魘著了!」

登時屋裡的人活泛起來,帶著他們這些孩童就往外走,那抱著七姑娘的婆子更是率先往外沖。

「可兒啊,你說你這是做的什麼孽啊!」屋內只有老嫗的哭聲飄出了一絲來。

痛哭的七姑娘回頭看著明秀堂,兩只小手在婆子的腦後攥的緊緊的。

……

「唉,真是沒想到,當初大姑娘嫁進康家時,那般的歡喜風光,這才不到一年,竟出了這等事……」摟著七姑娘睡去的奶媽輕聲嘆息著:「我簡直都不能相信。」

「我聽著也駭然,雖然大姑娘是愛使性子,可咱們府上規矩那麼重,她又是個清楚的,怎麼會做出這種傷風敗俗,有礙家門的事?」一個婆子在旁搖頭嘆息。

「不過……」一旁的另一個婆子蹙眉搖搖頭:「這話也不好說,康家可是書香門第之家,總不會憑白污了大姑娘,再者,上個月大姑娘回來時,不還沖太太說著,不願搭理她夫婿的嘛,如今想來,倒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就是不知道她這是和誰有了私,不但被撞破搭上一條命,連帶著林家也丟了臉,要不是老爺死命的捂著這事,康家也不想成為笑話,哪有這麼好處置?」

「說的也是!」抱著七姑娘的奶媽將懷裡的人兒小心的放到了床上,繼而給蓋好了毯子:「如今的還說什麼處置,現在她被悄悄送了回來,就算沒聲張,也已不算康家的人了,這大姑娘又能葬哪裡去?勢必要埋進林家的墳地裡,可她這樣,怕是連個碑都立不得!」

「是啊,誰敢立啊,這可是給林家祖宗抹黑的事,何況老爺氣壞了,倒現在還和太太吵吵,說大姑娘如此敗壞了林家的名聲,林家族地裡埋不得。」

「什麼?那大姑娘的屍首……」

「聽說老爺的意思是,一把火化了灰,以故人之名送到靜居庵裡供著,待過上個十八年,贖了孽超度干淨了,再埋進族地。」

「天哪,大姑娘可是老爺的嫡長女啊,他也太心狠了吧!」

「能不狠嘛,咱們老爺可是清流,名聲上見不得半點污,倘若這事流傳出去,別說老爺日後進閣了,只怕現今的位置都坐不穩,那些御史老爺可是天天捉著筆桿子等著呢!

「怪說不得叫我們個個都閉嚴實了嘴,二門外的都沒叫吱聲呢!」

「罷了,我們也別提了,萬一被哪個聽見告去了太太或是老太太那裡,我們可也慘了!七姑娘如今睡了,我還是去趕緊給她做襖子吧!」

「我去給她燉點雞湯補補,瞧著小臉白的,昨個那一跤摔的可不輕。」

奶媽聞言低頭撥了撥七姑娘額頭處的劉海,看著那個疤瘌嘆了口氣:「我去找劉媽要點膏子來,免得姑娘留了疤。」說著放了帳子轉身出去。

這一轉眼間,三個人都出了屋,只留下七姑娘一個睡在小床上,可此時她卻眼皮一抬睜開了眼,霎時淚水就從眼眶裡滾了出來,她小小的眸子裡滿是痛色,直直地盯著床帳頂,喃喃自語:「我沒有做下丑事,沒有與人私通,我是,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是被他們逼著投了井啊!」

她低聲的哭泣著,小小的手死死的捏著毯子,此刻她已不是林家的大小姐林可,而是林家只有六歲的七姑娘林熙。

 

第二章 誅心之請

一夜的風雨交加,奶媽婆子的幾番過來探視,林熙閉著眼一副酣睡的樣子,才叫她們放心的放下帳子,歇回了梢間裡。

自那日七姑娘見了大姑娘的棺材後,也不知道是不是魘著了,這半個月來隔三差五的會在睡夢裡驚叫著哭醒,弄得下人們但有個風吹草動的都得來瞧瞧。

而這半個月的時間裡,一些事就悄無聲息的揭過了篇章。

自出事起,林府就壓著消息,待家人瞧了最後一眼,便悄悄的把大姑娘的屍首送去莊子裡的燒窯處給化了,而後添了不少的香燈,才寄於庵內,那康家也若無事一般的沉寂不出聲,好似沒出過事一般。

畢竟林府是清流之家,康府也是,誰都丟不起這臉!

半個月後,康家一家因著原大姐夫康正隆的外放,便舉家搬遷去了外放之地的揚州,自此贛州林府的大小姐在別人的意識裡,理所應當的隨著夫家去了揚州,其實卻已經香消玉殞,而康家和林家,也就此斷了姻親。

雨水順著瓦簷滴落在窗台前的青石地上,啪嗒啪嗒的輕響。

林熙翻了身,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這大半個月作為一個重生的人,她幾乎每天做的事就是一個:想。

不論是含冤而死,還是含恨而生,她都在想,想自己為什麼會百口莫辯的被逼上絕路,想自己為什麼遭遇這種醃臢之事,又想自己為什麼能夠重生,還是偏巧的以小妹子的身份重生。

老天爺,你為什麼給了我再活一次的機會,而且還是在這個家裡?你是要我洗冤報仇嗎?可我林家清流之門,我說不出半個字來,我若能說,又何至於被逼到那種地步?

眼裡閃過一絲恨,她摳了手指,豈料此時帳子外卻有了低低地說話聲。

「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該叫七姑娘起了。」

「下著雨呢,還是叫多睡會兒吧,去遲點,老太太也不會說什麼的。」

「我瞧著還是早點去的好。」

「怎麼?」

「昨個太太房裡的章媽媽來打了招呼,說亂了半個月的禮數也該正一正了,我尋思著,前些日子,因著大姑娘的事,老爺把太太好一通埋怨,說她嬌寵慣養才叫大姑娘長歪了心,生出那孽事來!唉,說到底這不是太太的錯,是大姑娘她自己太倔,偏又膽子太大,結果……太太憑白背了這黑鍋,心裡怎生好受,又得教著余下的哥兒姐兒啊,只怕這府裡要變天了。咱們雖然伺候的是最小的七姑娘,可她到底是太太親生的,不同那些個,若咱們去的遲了,叫老爺知道了,只怕自引了火。」

「哎呀,花媽媽說的在理,我是完全沒想起這茬兒的。得,叫姑娘起吧!」

林熙聞言立刻躺倒,才閉上眼,帳子就被撩起,奶媽湊上來輕聲喚著她,並揉搓著她的兩只手,林熙慢慢的睜開了眼。

「姑娘醒了就起吧,這耍躺了半個月,也沒正經的去請安立規矩,今個咱們也早到一次,好不好啊?」奶媽溫氏笑嘻嘻的輕聲言語,林熙點點頭,坐了起來,由著她們兩個伺候著穿衣洗漱,待收拾規整了,另一個婆子潘媽媽送了碗羊奶進來,林熙喝了後,就由花媽媽陪著,溫氏抱著往老太太所住的福壽居而去。

雨還在下,以至於天色見暗,亮的有些遲。

林熙被抱到福壽居時,花媽媽去問了門口的常媽媽得知,老爺太太的才進去問安。少頃,其他的哥兒姐兒都相繼到了,幾個婆子才胡亂搭茬了兩句,常媽媽叫著人少爺小姐的進去,林熙便被放下了地兒,花媽媽給她扯了扯衣裳,小心的領著跟在後台進了屋。

一進屋,林熙就看到羅漢床上歪著祖母,老太太許是因自己的事,傷了精氣神,臉色灰撲撲的歪在那裡,眼睛幾乎都沒睜開,要不是手裡的佛珠子還在撥動間,真看著跟沒了生氣一般。

張著小嘴跟著大流請了安,在老太太的擺手間,大家都站了起來,照著大小坐了繡墩。

旁邊的丫頭們就開始紛紛上茶,林熙趁著檔掃了眼兩邊分坐的爹和娘,只看了一眼,便是揪心不已。

她爹林昌向來少過問她們這幾個女兒,即便是她再世的時候,仗著是嫡長女,得過些許父親的關照,也不過是一年能親自教導的和她說上三五回話而已,畢竟在爹爹的思想裡,她們這些女兒比著兒子們是低了一頭的,只要母親管教著就足夠了。

所以在她的記憶裡,爹常年都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杵在那裡而已,可今個一瞧,卻見爹爹兩鬢多了許多華發,眼圈子也見了黑,便知自己到底還是傷了爹爹的心,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惋惜自己多些,還是擔憂前途多些。

而母親陳氏……林熙的小手緊緊的攢了起來,只是半個月未見,豐腴的母親,竟是削瘦了大半,一張銀月月盤的臉,竟生生顯出了兩側的頰骨來,在加上面色如菜,神情懨懨,委實是看著跟個活死人一般。

「咳!」老太太咳嗽了一聲,睜開了眼,伺候她的常媽媽立刻給老太太身後塞上兩方靠枕,老太太便看起來十分威嚴的坐正了身子。

她掃了眼眾人後慢悠悠的說到:「前陣子的事,亂了些,大家心裡悲痛也都不好受,這府上的規矩就歇著免著的也都停了;可如今康家已經離開,大姑娘的事,也算壓了下來,過得幾年康家報個信兒再說沒了,掛幾天白練,也就算真正的揭過去了;所以打今個起,府裡的規矩都得全部恢復,再不能散著沒了形,而且……嚴厲些吧,咱們林家千萬不能再出簍子了。」

「母親說的是。」林昌接了話:「兒子這幾日也好生想了想,過去我甚少過問孩子們的事,尤其是幾個女兒,如今才會出了這事,常言道,自不教父之過,這是我的錯,所以前些日子我還和陳氏提起,日後得好生管教著孩子們,再由不得慣著寵著了。」

老太太聞言點點頭,看向陳氏,陳氏卻此時扶著扶手起了身沖著老太太欠身到:「老爺的話,做人媳婦的自然贊同,我思想多日,也覺得自己是有錯的,所以今日婆母提起規矩,我便有個請兒,還請婆母能允了。」

老太太挑了眉:「是個什麼請兒你只管說就是,何必這麼大的陣仗,孩子們可都在。」

陳氏捏了捏手指,低頭言到:「我想請婆母把,把葉嬤嬤從莊子裡請出來。」

陳氏這話一出,屋裡的幾個上了年歲的都是抽了冷氣,且不說老太太一臉的驚詫,只林昌就是一下跳起,急急的斥責道:「你這又是想的哪兒出?嫌母親心裡還不夠堵的慌嗎?真是越來越糊涂,竟連這話都說得,你真是……」

「昌兒!」老太太忽然高聲一喝,瞪向了林昌:「你凶她做甚?她向我提請兒,總是有些緣由的。」

林昌忿忿地瞪了陳氏一眼,轉身扭了頭去,老太太看向陳氏:「你且說吧,說的有些由頭,我不怪你,可你沒事消遣我老婆子,可就……」

陳氏聞言竟是一咬牙的噗通跪了地,慌得一屋子的兒子女兒們起身跟跪,丫頭婆子的也都盡數的跪了。

「婆母,兒媳婦知道這話說來誅心,會惹您不快,可思量了這些日子,還是決定和你討這個請兒,實在是,實在是不想林家再有差錯了啊!」

「說的透亮些。」

「葉嬤嬤到底是宮裡出來的人,規矩教養都是一等一的,若由她出來做熙兒的教養嬤嬤,定能把熙兒培養成個才,雪了咱家的恥辱,倘若,倘若他日康家漏了風出來,有她撐著林家的脊骨,倒也能,能為可兒討個清白,總不能咱們一輩子都被康家捏著骨頭,抬不起頭,戰戰兢兢的等著那日來吧!」

「你存的是這個心思……」老太太垂了眼皮撥動起手上的佛珠,這邊林昌卻是轉了頭:「你這話還是認著咱們可兒是冤的?」

陳氏昂了頭:「是!我生養的閨女,縱是性子嬌慣些,人傲氣任性不知分寸,但好歹是咱林家出來的姑娘,豈會不知廉恥,去做下那丑事?只是可憐我兒,定是被捏了七寸,有苦難言,這才投了井,免得咱們林家就此敗了名聲,可我若說准了,那康家便是一肚子壞水,毫無半點書香門第之風,日後哪處漏了風聲出來,人家自掃門前雪,又怎會管我們林家的瓦上霜?所以,所以我們林家必須得有個能正根骨的姑娘,也不指她高嫁,入了權貴提點幫襯,只求她能做一處林家的牌坊保了老爺的名聲,保了林家的世家干淨!」

這一席話出來,陳氏便臉上已有淚珠,而林昌看了一眼陳氏輕嘆:「難為你竟想得這麼遠……」

「你說的我聽見了,只是非得用她嗎?我們多使些銀子請些有名望的就是了,一定要她嗎?」老太太的臉上滿是糾結。

「婆母,您是最清楚她本事的,若您能尋出一個比得過她的,兒媳婦二話不說自請去祠堂外跪著,恕了給您填堵的錯!」

老太太的眼慢慢的閉上,而後啪的一聲,手串竟斷了,咕嚕嚕的檀木珠子滾落下來滾的滿地都是,她則嘆了口氣:「好,為了林家的以後,就請她出來吧!」


第三章 葉嬤嬤

因著有了這麼一出,早上的請安時間耽擱了些,以至於再到正房給爹娘請安時,林昌卻沒時間再說什麼,只匆匆的對著孩子們點點頭,便急急的出去,陳氏自然相送著出了院門。

「大哥,葉嬤嬤是誰啊?」四姑娘林悠此時扯了扯目前最年長的林桓,小聲的詢問。

「我也不知的,全然沒聽說過。」少年郎皺著眉眼望身邊的伺候姐幾個的婆子:「你們可知道?」

幾個年歲長些的婆子,具是臉有難色,紛紛低頭不語,而此時陳氏一挑簾進了來,張口便道:「都坐下吧,我有話和你們說。」

婆子們上前伺候著幾位哥兒姐兒的坐了,陳氏一擺手,婆子們極其有眼色的退了下去,房內除了他們這幾位主子,只有兩個下人伺候著,一個是陳氏身邊最得力的管事秦照家的立在跟前,一個則是站在門口的萍姨娘,她原就是陳氏帶進門的陪嫁,後抬起來,處處幫襯理家,也是陳氏的心腹。

林熙明白,退的如此干淨定是母親要說些要緊的話,心頭莫名一動就想起了林悠所問,而此時陳氏也壓低了聲音輕輕慢慢的說了起來:「我知道你們好奇,這位葉嬤嬤是何許人士,我又為何求告著央她來,並且還為此得求請婆母。按說你們年紀都還算小,我本可以不提,但因著你們大姐的事,我覺得還是有些話早些說清楚,你們心裡透亮了,也能明白今日母親的思量。」

林桓當即起身沖陳氏一拜:「母親的計較必定是其道理的。」

陳氏欣慰的看了林桓一眼抬手示意他坐下,而後說到:「我先說說這位葉嬤嬤是何許人吧,說清楚了,你們便能知曉我的打算,只不過,聽進耳朵裡,就不要再問,更不要與人提起,否則,引的你們祖母心頭郁結的話,倒是我們的不孝了。」

眾人齊齊應聲,陳氏這便講了起來。

「這位葉嬤嬤原是安國候爺的獨女,天資聰慧才識過人,不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是針織女紅無一不精,並生的一副花容月貌,很是個有頭臉的人物,本來她在京中頗有聲名,很多權貴之家都是想把她瞧定成兒媳婦孫媳婦的,但誰料宮中一場奪嫡,牽連不少進去權貴,這安國候爺因被牽連其中,便遭賜死,一家子都充了奴役,這葉嬤嬤當時不過年方十二,偏那麼美,便有人授意送入教坊司,結果這事漏了風,傳了出來,你們的曾祖母那時和安國候夫人本就是投緣的人,罰沒這是沒奈何的事,卻聽說其女要受這罪,心忍不過,便花了錢先把她買進咱們林府做了丫頭,求個相護的意思。」

陳氏說著嘆了口氣:「這葉嬤嬤十分乖巧聰慧,進府之後深得人喜歡,最喜歡她的卻是你們的祖父,那時兩人生了情,你們曾祖母看出端倪來,便想著等日後你們祖父娶了妻後,說道說道給你們祖父納為妾的,可是,她太有名氣了,很多人惦念,以至於新帝得了消息,忽而差了人來將她接進了宮。」

「幾日後消息傳來,說她被留在了宮內,你曾祖母便知到底兩人是沒了這個緣分,也就斷了念頭,豈料那葉嬤嬤為了不侍帝王,竟以剪毀面。先皇是個仁慈的人,知她抵死不從之意,也未勉強,沒收入**,卻也沒放出她來,只叫她做了個宮女,伺候在前,打那之後,葉嬤嬤便在宮裡熬了三十年,直到,直到先帝爺病入膏肓之際,她才得了旨意被放出宮。」

「那她如何到了我們家的莊子上?」林悠聞言一時難忍好奇開口詢問,陳氏瞪了她一眼,但還是答了:「她從宮裡出來,也帶著許多的賞賜珠寶,雖年歲是大了些,但四十出頭還是能成家的,就算不成家,收個義女干兒的也能安享天年,並且她是有這傳奇和名頭的人,要知道打宮裡出來的,最是權貴之家喜歡請去做個教養嬤嬤的,所以求她的人也不少。只是她,一一拒了,帶著兩個包袱一路顛簸竟到了贛州來,那時你們的祖父因著從翰林院裡出來外放做官到此,便扎在這贛州,她卻偏尋了來,二話不說的直直跪在了府門上。」

「你們的祖父聞得她來,竟,竟落了淚,再見她容貌後,更是心痛,便有意納她為妾,而你們祖母得知來龍去脈,受不得這段前情,便抵死不從,那葉嬤嬤知了,並未為難你們祖父,只開口求能在府內當個老丫鬟就近伺候你們祖父就是,甚至還,還自灌了一碗避子湯,好叫你們祖母能放了心。」

「自那日後,你們祖母默許了,於是她就在近前伺候著你們祖父,就是你們祖父病入膏肓之際也是不離枕邊半步的伺候,直把你們的祖母是又氣又心疼,後等你們祖父過世後,還不等你們祖母發落,她便自請去了莊子裡做個農婦,就此林府裡的人也都避諱不再提起,若不是當年我遇上這事,也是不知的。」

陳氏說了一氣,把這葉嬤嬤的底細也算是交代清楚了,端了茶潤了一口,便眼掃著大家說到:「你們也聽見了,我今日所請,是為了請她來做咱家的教養媽媽的,桓兒,佩兒還有宇兒,你們都是哥兒們,不用學這些,但還是說於你們知道,免叫你們管不住嘴的打聽,悠兒,馨兒,嵐兒,熙兒,你們四個中,悠兒和熙兒是我生的,馨兒嵐兒是庶出,但我平日裡就當你們一處待一處養,所以這番求了請來,並非是只針對咱們林家的嫡女,而是嫡庶一起都向那葉嬤嬤受教,若是嫡女中有出息的,這便是該有的擔當,若是庶女中有誰能出息,我自去請族長把她添到我名下,認了嫡!」

此話一處,四個女孩相對張望,林熙掃了一眼馨兒和嵐兒雙眼中的喜悅後,便看向了母親,她看到了母親的憔悴,更看到了母親眼中的希冀。

陳氏此時扶著扶手站了起來,她掃視了一遍孩子們後,有些激動的說到:「你們可要爭氣啊,千萬不能叫林家的名聲毀了,若是那樣,你們的母親我,便只有一頭撞死在祠堂前了。」

 

第四章 討債

從正房回到芝萱閣,林熙道了一聲困,假借回籠覺的由頭躲進了帳子裡。

溫氏和花媽媽有一茬沒一茬的在外閒聊,林熙則擁著被子扳起了指頭。

她很歉疚,她明白今天母親的舉動全是因為她的「孽事」,林家這個清流世家,怕的就是名聲有污,而偏偏康家雖然搬遷遠走,但山水總有相逢時,若日後這事漏了出來,爹爹林昌便再難於翰林院待下去,倘若林昌真出了事,這林府便多少是要經歷一場暴風驟雨的。

母親不易啊!

林熙內心嘆息著:為了扶起林家免得日後禍事,母親是橫下心得讓林家有個拿的出手撐得起台面的千金小姐,是以盤算上了這位葉嬤嬤,可這葉嬤嬤偏偏又是這麼一個情況,母親如此這般只怕祖母的心裡會怨上母親,這日後……

林熙越想越不是滋味,但此時她眼前仿若出現了母親那憔悴的面容,激動的神情,她捏了捏小手,暗暗發誓:母親,女兒不孝害家裡如此惴惴不安,女兒必當珍稀母親搏來的機會,努力成為家中的名聲牌坊,庇護林家,再一雪我的仇怨!

就在林熙發誓的時候,林家老太太已經差人備好了馬車出了府。

馬車裡,常媽媽給老太太湊上兩方靠墊確保她的舒適,而後才嘆了口氣小聲念叨起來:「您這性子一上來,誰都拗不過,不就是叫她來嘛,您要真覺得傳個話不成,寫封信也是成的啊,若是擔心她心裡不舒服,我給您親自送去都成,何必您自己個跑去請?這不憑白給她添了臉,虧了您自己個嘛!」

「若是不誠,請來也是白搭,好吃好喝的供上,我時不時的還得陪著,若她胡應付幾下,孩子們學個半吊子,我豈不是真正的虧了自己個?既然橫豎求到人家了,該舍臉就舍,只求能把事辦成!」老太太說著就閉上了眼。

常媽媽聽了這話心裡更不舒坦了,尋思半天嘟囔起來:「這太太也真是的,明曉得這裡的彎彎道道,還打主意打到了您這裡來!真是……」

「你別怨她了!可兒出了事,大家心裡誰不難受,她這個當娘的更是傷了心的,老爺在翰林院供職小心翼翼慣了,咱們林家又世代為了名聲所累,更不能見半點傷,這次可兒的事,老爺埋怨了她整整半個月,她也是被逼到了難處,才想出這法兒的!」

「我的老夫人啊,您倒是處處都體諒了,可就沒想過那位接回來又算什麼事呢?宮中出來的嬤嬤們也不少,花點銀子的事,您只消駁斥上一句,就不必今個遭了這罪,你說您怎麼就答應了,就算哪位再有本事,也不能弄回來硌著自己的心窩子啊!」

「兒媳婦說的是實在話,她那身本事手段,都是稀罕。何況,我們又不是權貴之家,人家上趕著扒拉,說不好聽的,就算老爺拿著銀子去,只怕也請不回來,倒時候更加的丟臉,她既然是最好的,我就請她回來吧,反正我都半截進土的人了,腆出這張老臉又算什麼!」林老太太說著擺了擺手,那常媽媽也就忿忿的扭了頭不再言語,只摸索著給老太太揉起了腿腳。

葉嬤嬤住的莊子並不算遠,就在京郊外大約十裡地的秀水莊。

這裡是林昌入了翰林後,由林家老太爺為他置得一處莊子,當時不過才一百二十畝而已,如今這二十年下來,收買並購的竟也擴到了三百畝。

彼時他們一家都還在贛州時,林昌春闈得了二甲第十三名,後入了翰林院。消息出來的時候,葉嬤嬤尚在府裡伺候著老太爺,便提出的意思叫在京郊外備下一處莊子,留著日後給林昌就近供著一些閒錢應酬。

官之一途,有太多門道,老太爺深以為意,便差人奔赴京城,購置了這莊子,後葉嬤嬤又給了建議,在京城裡買下了一處宅邸,慢慢的修整,到了老太爺致仕後,這一家子就由贛州搬了上來,倒也住的踏實了。

只是後來林老太爺去世後,林老太太住在那屋裡左右心頭不舒服,而葉嬤嬤反正都已去了莊子裡,老太太干脆叫人尋了處新的宅邸買下來,搬了過去,把原有的倒賣了,還因此大賺了一筆。

今日裡馬車一到,老太太隔著紗簾看到莊子裡裡外外收拾的規整,這心裡一顫,就想起這事兒來,急忙的抓了常媽媽的手,低聲嘆到:「宅子叫我給賣了,她怕是要怨我的!」

常媽媽嘆了口氣,自己伺候了這些年的夫人,平日裡威風,做事也干練,頗有度數,可只要一遇上這姓葉的,就心裡沒了底:「她都搬離了的,還管的到那許多嗎?再說了,林府上的事,您是主母,豈輪到了她?她連個名分都沒呢!」

一句話給了老太太底氣,她便不再言語,待進了莊子裡歇了口氣再入正房是,莊頭和管事都迎了上來。

「給老夫人問安!」莊頭說著躬了身:「今個晌午得了報,知道您老人家已出發,我們幾個就趕緊的給您把賬冊都清了出來,不知老夫人要幾時對賬?」

林老太太擺手:「得了吧,你們都是林家的老人了,最是忠心的,我犯不著查啊對的。」

莊頭聞言欠了身:「那您來的急,是有什麼差遣?」

「也沒什麼,就是,想看看我那位,老姐姐。」林老太太說著掃拉了下帕子:「她現今可好?」

莊頭一愣,臉上有些尷尬之色:「老夫人可把我問住了,那位葉嬤嬤自來了莊子上,就沒住進備的院子裡,她自己從莊子的佃戶手裡花錢買了一家農院並五畝田,自耕自種的過日子,因著她身份特殊,我們也不好和她收賦,是以並無什麼來往,也不知她的情形。」

常媽媽聞言不悅的瞪向了那莊頭:「你這也太不操心了吧,那麼大個活人什麼情況你都不知,她可在你的莊子上。」

莊頭腦袋垂了些許,倒是林老太太沖常媽媽擺手:「別念他,不是他的錯,當初是我傳了話,由著她不聞不問的,只是時間太久,竟忘了,如今這會子才想起來,得了,把地兒告訴我,我這就去見見她!」

莊頭急忙欠身:「老夫人您身子金貴,怎麼能您去瞧她呢,我這就差人去把她尋來。」說著便要去張羅,林老太太立刻開了口:「免了吧!我還是親自去的好!」

坐了二人抬的小轎,常媽媽陪著,又帶了兩個丫頭,一行人跟著莊頭的身後穿過了七八條田埂後,才在一處林地前看到了那座不大的農院。

「就在那兒!」莊頭指了指,立刻奔了過去,待小轎進了農院時,就看到一個膀粗腰圓的婦人端著簸箕立在當中,一臉不解的瞧望著莊頭。

「唐勇家的,你發什麼呆啊,快去叫你那干娘出來,老夫人親自來見她了!」

那婆子聞言頓了頓,立刻放下了簸箕,扯著嗓子奔向後院:「干娘,干娘,莊子上的老夫人來尋你了!」

常媽媽聞言蹙了眉,湊近了林老太太:「這……」

林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心裡也打起了鼓,不過她沒吱聲,扶著常媽媽下了轎,便隨著莊頭的指引到了後院,此時那婦人已經從其後的房子裡出了來,瞧見那林家老太太便言道:「我干娘說,她衣衫不正不便出迎,您若只是來瞧瞧,大可不必,若是必須見一面,就請您自己個進屋坐坐。」

常媽媽當下眉頭高挑便要言語,林老太太扯了她一把,輕拍了她的手,便笑盈盈地說到:「好,那就帶我進去,瞧瞧她吧!」

婦人立刻引著林老太太入內,只把常媽媽氣的是掰起了腕子,口中低聲嘟囔:「這哪裡還有一絲禮了,分明就是不上道和不知規矩嘛!」

林老太太一進屋,人便愣了一下。

屋外看起來簸箕掃把的掛著,真個的是一個農家的貧像,可入了屋,卻是花草蘭梔的供著,一溜竹質的家具竟是看起來很有些雅趣。

「干娘,老夫人來了。」隨著婦人的一聲喚,林老太太也繞過了屏風,就看到一個身穿纏枝薄紗襖配馬面百折裙的老婦人正坐在炕頭的小幾旁,教著一個八九歲的少年郎寫字。

老婦人聞聲抬頭看她一眼,便是淡淡的一笑:「把瑜哥兒帶出去頑會子吧,我同老夫人說會話。」

那婦人應著立刻奪了筆,帶了那孩子出去,頓時屋內就剩下她們兩個了。

「你是不是料想著,我終有一天要來?」林老太太開了口。

葉嬤嬤笑了下:「你大約不會希望我過的比你長,若你不行了,定會來叫我陪著你一道,所以我見天的等信兒呢,卻不料你親自來了,想來你應是遇著什麼事了,想起我來。」

林老太太閉了眼:「我想請你回林府做我孫女們的教養嬤嬤。」

葉嬤嬤掛著淡淡的笑:「我哪有什麼資格去做教養嬤嬤,不過一個山野中混日子的老嫗罷了。」

林老太太抽動了下嘴角:「可兒死了。」

葉嬤嬤的身子一頓,笑容不變:「所以呢?」

「林府需要一個名聲牌坊。」

「那也輪不著我,該還的,我已還了。」

「不!」林老太太睜眼看著她:「獨獨我的,你沒還!」

 


第五章 受教

我欠了你什麼?一沒名分,二沒產業,就是老爺的床邊我也沒上去過,難不成你要說一個伺候丫頭搶了你的風光不成?」葉嬤嬤抬眼一笑,比先前的淡淡盛了一些,雖是人老皮松,且還臉上有著猙獰疤痕,卻是眉眼閃過一絲明色來,依稀透著風韻。

林老太太很攥了手中的帕子:「你奪了他的心,你更叫我的心扎著了!」

葉嬤嬤一頓,人沒言語,而是垂下了眼皮,林老太太昂起了腦袋:「我知你和他有情分,但到底緣錯並非我因,你若不曾回來,他與我和和美美治家,就算不是頂頂恩愛,卻也能舉案齊眉白頭到老的,而你自活在他的心裡那怕到死,也硌不找我!可偏偏你回了來,雖是沒要名分,沒沾了他的床,可你卻從他的心裡走到了面上,橫插在我們中間,他不言卻是怨著我,他不語卻是惦著你,你且說,你欠我不欠?」

葉嬤嬤嘆了口氣:「我和他本就有著誓,只因先帝爺的一念,我和他分別,可到底我出了宮,我和他發過誓的,但凡能在一起就是死也得在一起,我自然回來,我還了林家給我的恩,我還了他給我的情,我自問無錯!至於你,那宅子你不也發賣了?你三個兒子,我都幫襯過什麼,你心裡也有數,就算我欠了你,我也還到他們頭上了,你如何還來和我討債?」

林老太太咬了下唇,抬手到袖袋了一摸,抽出了一封信來:「你自己瞧瞧吧!」

葉嬤嬤詫異的接過,便見信封未有封口,抽出內瓤來甩透瞧看,面上便是一驚,那熟悉的字體屬於誰,她自是清楚,當下幾眼瞧過,唇便微微哆嗦了一下,而後合上信瓤,便是低聲念了起來:「何苦托了我,我若再回去,豈不是真叫人厭恨到骨頭裡!」

林老太太聞言淚在眼窩裡轉悠起來:「他到底只信的過你,更把正個家宅都托了你,我算什麼呢?林府的主母,林家的當家,可實際上,我根本比不上一個你!」

葉嬤嬤再度無言,林老太太卻是抹了淚:「這信原是當初就要給你的,我受不住,壓住了,你又自請離去,我便也沒做聲,但你贏了,我林府出了這麼樁事,雖我心高氣傲想壓著不來求你,但仔細想想,也是我們無能養出了那麼一個丫頭,竟……罷了,有因有果,我到底這輩子佔了你的一頭,到老也得腆出這張臉來,老姐姐,我輸了,林家的將來我按老爺的意思,托給你!」

林老太太說著便是跌坐在了炕頭上扶著小幾抹淚,而那葉嬤嬤眼圈子泛紅,把那信瓤摩挲了幾下,細細的收進了信封內,才轉頭看著林老太太說道:「別在這兒哭了,既然是他托了我,你又橫豎要咱們綁一塊,我便答應你,只是我有三個要求,但有一條不應,我都不會隨你去!」

「你莫不是要我給你補個名分?」林老太太掛著眼淚一臉緊張,葉嬤嬤卻是嘆了口氣:「不是我諷你,我若稀罕的是名分,當日你以為我真沒手段進府?非得喝那湯藥嗎?」

林老太太臉上青紅皆出,隨即低了頭:「那你三個要求是什麼?」

「第一,我去是做教養嬤嬤的,我只做這一件事,但這件事要真想做好少不得你們的出力,所以不可干涉,不可插手,卻必須按照我的意思來,尤其是我管教時,不管怎樣都不能駁我。應否?」

老太太捏了捏手指骨:「憑你和他的那份情誼,斷不會害了我林家子孫,我應!」

「你家裡孫輩上現還有幾個姑娘?」

「四個,兩嫡兩庶」

「我一把年歲了,也沒心力給你扶起四個來,這樣吧,半年初修,我選出兩個姑娘來,一到兩年內精修,我再從中選出一個來,而後全心全力的給你打造出那麼一個來也就是了,應否?」

林老太太揪扯了一番帕子:「好,十全十美的一個,也成!」

葉嬤嬤當即嘴角一揚:「十全十美?你也不怕折了?我當年因著什麼才毀了的?」

「那不一樣,你是遇上了……不好的光景。」

葉嬤嬤瞥她一眼:「滿話我說不上,只能,是把我那一身本事盡數傳了,得多少就看你們林家自己的福氣了。」

「又你這話,我心裡也踏實了。」

「別急,還有第三條。」葉嬤嬤說著坐到了炕頭上:「剛才那孩子你瞧見了吧?」

「瑜哥兒?」林老太太的記性不差。

「我到這莊子上,未免你晦氣,自己與這家結緣住了進來,這家的爺們是個老實人,忠厚,媳婦也是勤快的能人,他們見我一個,平日裡都頗多照顧,待我不錯,更把我當了自家的老人伺候,是以我做了他們的干娘,將來也圖個埋骨之地;可如今你來了,我便得去,但那瑜哥兒是個有天賦的,生在這農戶家未免可惜,所以你要我去,可以,但我要把瑜哥兒帶上,日後你得給一份關照,學堂私塾乃至日後的科考,林家能養他一份,他若將來高中有了前程,於林家也是一分善緣,若是不中,在你家混得個錦衣玉食的十年,也算他的造化,長些見識,識得些規矩,日後不濟也能做個體面人,也算我借你的手還了這夫婦倆的恩,應否?」

林老太太頓了頓,點了頭:「你還真是不欠別人的,本是我尋你來討債,倒成了你跟我討了,到底咱們兩個誰欠了誰?」

葉嬤嬤沒言語只看著她,林老太太抽帕子擦擦眼淚:「我應,不就是多張嘴吃飯,多個身板穿衣嗎?那束修,聯保的我林家出的起,只要你真能給我扶一個出來,便是日後他娶媳婦,我都願意出來牽頭!」

兩人屋內達成了協議,林老太太就從屋內出來匆匆告辭了,畢竟總得給人家收拾的時間不成?

林老太太一走,葉嬤嬤則與唐勇家的說起,那婦人聞後急匆匆從田埂裡拽回了男人,聽得自己的兒子由此造化自是激動,就算內心不舍,可為了日後著想,也都狠下了心,一番張羅拾掇,又是一夜的囑咐,第二日上,已知此事的莊頭便遣了馬車將這祖孫兩個接上,往林府進發。

馬車上,唐瑜扯了扯葉嬤嬤的袖子低聲詢問:「祖婆,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爹娘?」

葉嬤嬤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你要真記掛你爹娘,就需得用心學習,只要你出息了,你便可日日守著你的爹娘好生孝順,若你不長進,你便沒臉見他們!」

唐瑜點點頭:「瑜兒記住了。」

林熙在芝萱閣才用罷了午飯,老太太跟前的丫頭就來傳了話,說叫打扮的得體些,葉嬤嬤稍後到。

兩個婆子當即對視一眼後,就給林熙一頓擦洗,接著梳發規整的,那架勢讓林熙懷疑自己根本不是去見教養嬤嬤,而是要見媒人。

收拾停當,對鏡瞧看,六歲大的丫頭,竟也干淨靈秀,倒叫林熙心裡為那早去的小妹嘆了口氣。

收拾停當,自是由花媽媽牽著去了福壽居,到了那兒就見三位姐姐也都個個打扮的精神非常且光鮮亮麗,林熙便在低頭瞧瞧自己這身板,這年歲,當即用希冀的眼神看向悠兒,指望著她能先入了那葉嬤嬤的眼。

林悠此時卻是一臉的不滿,忿忿的與身後的丫頭抱怨:「這人拿的什麼架子?既然都進府了,怎得還不過來?竟叫我們等著?就算她是教養嬤嬤,可到底也不能這麼拿喬。」

林熙聽著微微蹙了眉,如果她還是當年的林可,並且一遭的站在這裡,只怕此刻她同林悠正說著一樣的話,而現如今,吃了虧的她今日再聽此話,登時覺得自己實在是沉不住氣了。

此時兩個丫頭從老太太的房裡出來打起了簾子,姐兒幾個立刻都收斂的躬身退開,立在兩側,隨即常媽媽扶著林老太太從屋內走了出來,身後跟著陳氏。

「祖母!」林悠率先一聲招呼,姐幾個都欠了身,林老太太沖她們淡淡一笑:「好,都乖乖得等在這裡吧!你們的教養嬤嬤,馬上就來。」

「怎麼?祖母您還要出來迎等的?」林悠一臉驚色,林老太太點點頭:「是,這位葉嬤嬤是你們祖母我為你們求來的,她能教你們可是你們的福氣!都與我乖乖的等著,且不可亂來,丟了林家的臉。」

林悠應了聲,轉頭就扎進了陳氏的懷裡,循例的撒嬌,但陳氏卻捏了捏她的肩膀對她搖了頭:「乖乖地立著吧,學你三姐姐那般帶個好頭兒。」

當下三姑娘林馨便是昂頭挺胸硬氣了一般,林悠卻是撇嘴剜了林馨一眼,去了她對面,也就是林熙的身前立著。

此時一個媳婦子跑了過來傳話,隨即就見一個老婦人帶著一個少年郎步履款款的走了來。

「葉氏見過老夫人,太太。」這婦人一上來先對著林老太太同陳氏行禮,因著畢竟當年也算是伺候在林老太太前的,便依著規矩喚的是老夫人。

「你可來了。」林老太太的面上堆著笑,伸手輕扶了她,那葉嬤嬤當即輕言:「到底是見太太姑娘們的,昔日農婦之裝,不合時宜,故而進府先換洗了一番才來,倒叫您等著了。」說完先沖陳氏一笑再轉頭看向立著的四個姑娘,柔聲說道:「我是來做你們教養嬤嬤的,今日既然你們遇上這出,我便先教你們第一課,儀容得當,寧遲勿失。也就是說你們日後必須時刻記住儀容儀表之重,寧可遲了,也不可慢待胡湊,免叫人恥笑。」

 

第六章 底子

葉嬤嬤的聲音柔和,音量不大,吐字清晰,那字一個個適中的勻速吐出,似是溫語在耳,但偏偏她的眼神帶著不可輕視之厲,再加上那面容上的醒目疤痕,無端端的叫姐幾個不約而同的低下頭來。

「我來給你說道說道她們都是誰吧!」林老太太此時抬了手指指了當頭的林馨就要介紹,豈料葉嬤嬤一轉頭沖她恭敬的欠身言語:「老夫人尋了我來做教養嬤嬤,於姑娘們的事還請交於我。」

林老太太一頓明白過來,點點頭。

當下便說到:「那就進屋吧!」

林老太太在前,陳氏在後抬手請了一下,便同葉嬤嬤一前一後的進了正房,四個姑娘們正你看我我看你,常媽媽折了出來:「姑娘們快進去吧。」

林悠聞言忽而鼻子裡輕哼了一聲,瞥眼向林馨:「走吧,三姐姐。」

林馨雖然是庶女,但她生在了林悠的前面,排行為三,如今見客依著規矩便是她大頭,而林悠乃是嫡女自然心頭不舒服,若是以往,林悠才不管這排行早竄了進去,只是今日遇上的是教養嬤嬤,太太又是打了招呼的,是以她才肯走在後面。

林馨小心的看了一眼林悠,便提著裙邊邁過了門檻,林悠立刻跟在後面,繼而是林嵐,最後才是林熙,只是她到底只有六歲,身板小些,偏那門檻又高,最後還得是花媽媽將她略扶了一下,她才算是跟了進去。

葉嬤嬤此時坐在繡墩上,側斜著身子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瞧著她們幾個。

林馨帶著姐兒幾個行了福身禮,便想走到一邊立著去,豈料葉嬤嬤忽而開了口:「幾位姑娘還是自己個與我介紹相識吧。」

林馨聞言頓了一下,沖著葉嬤嬤低頭一福:「我,我喚馨兒,乃,乃家中排行第三。」

葉嬤嬤依舊微笑的看她,顯然認為她還沒說完。

林馨捏了捏衣角:「我,我是庶出的。」

葉嬤嬤臉上笑容不變,依舊望著她,這下林馨更是慌了,把衣角揉/捏了好幾遍,竟是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葉嬤嬤的眼珠子微微動了動,柔聲道:「三姑娘說完了嗎?」

林馨趕緊點點頭,葉嬤嬤沖她也點點頭,笑著轉向了林悠,當下林馨長舒一口氣,非常自覺的往邊上退了些,一副生怕自己站在正中受人關注的架勢。

林熙瞧望著,心中嘆了一口氣,她素來知道三妹妹膽小怕事,以前她未出嫁時,也常對她呵斥過,如今看來,倒十分的怯懦。

「我單名乃悠,家中排行第四,是母親的第二個孩子。」林悠昂著腦袋一臉的得意:「已經讀過《三字經》和《千字文》,最近正在讀《女訓》。」

葉嬤嬤淡笑著望著她,亦如之前的模樣,那林悠想了下又補上了一句:「我最近正在習柳體呢!」

葉嬤嬤微微點頭:「四姑娘說完了嗎?」

林悠點點頭,葉嬤嬤立刻就轉向了林嵐,林悠當即嘴巴瞥了下,人只望邊上挪了一小步。

「我名嵐,家中排行第六,前日裡才讀完的《千字文》。」林嵐說著瞧看了一眼葉嬤嬤,沖其一笑:「我說完了。」

葉嬤嬤沖她點頭後,看向了林熙。

林熙往前走了一步,先沖著葉嬤嬤福身,繼而開了口:「我是林家最小的嫡女林熙,今年六歲,葉嬤嬤好。」說完後便低頭等在那裡,那葉嬤嬤笑著點點頭:「你可和姐姐們一樣,讀了書嗎?」

林熙並不清楚,畢竟她出嫁那會子,七妹妹成日裡還在園子裡耍。

當下回頭看了一眼花媽媽,見她沖著自己點頭便轉身沖葉嬤嬤說到:「有的。」

葉嬤嬤笑了下,眼掃四人後轉頭沖林老太太說到:「四位姑娘我教的,只是老夫人和太太得撒手。」

林老太太早在莊子裡就同葉嬤嬤答應了的,這會自然應聲:「應該的,我請您來做教養嬤嬤,就放心的把她們四個都教了你,規矩您定,我不插言,責罵鞭打也全由著您,我再不過問。」

陳氏聽了這話,眼裡閃過一絲詫異,但隨即她又耷拉下眼皮:「葉嬤嬤放心,我也不會多事的。」說罷便安靜的坐在了那裡。

葉嬤嬤笑著轉頭沖四個姑娘說到:「四位姑娘應該也聽清楚了,自今日我做了你們的教養嬤嬤,你們的事便是我來做主了。話我說到前頭,我精力有限,一齊教四位姑娘,也就半年的光景,若是有不適應的,且忍忍,過了這半年也就是了,若是有心多學的,那就把心眼子放正,半年後,我只選兩位姑娘來教,有沒緣分的,一切就憑各位自己個做主了。」

四個姑娘齊聲應了,葉嬤嬤便說明個開始,當下老太太一擺手,四人都被領了出去,她們這一走,常媽媽放下了珠簾,去外面候著,屋內就留下林老太太,陳氏,以及葉嬤嬤她們三個人。

「老姐姐瞧著如何?」林老太太嘴角上掛著笑。

葉嬤嬤面上笑容不變,眼掃了下陳氏,而後說到:「林家乃是清流世家,書香門第,禮儀重節,四位姑娘能早早的知道讀書,倒是得了傳承,這是極好的。」

這麼一句話看似答了老太太的問,還誇了四個姑娘,但林老太太卻聽出這話中之意,當即蹙了眉:「怎麼?她們四個不入眼嗎?」

葉嬤嬤依舊往陳氏那裡看,陳氏當即表態:「葉嬤嬤不必忌諱我,話只管往直裡說,我,受的住。」

葉嬤嬤點了頭:「那我就不客氣了。」說著笑容便收了:「這四位姑娘,平日裡,太太您,沒怎麼管教過吧。」

陳氏一頓,看了眼老太太,見她竟閉眼撥起了珠串,便低了頭:「葉嬤嬤慧眼,我……」

「還是我來說吧。」林老太太驀的一睜眼:「我那兒子自婚後,大大小小共收了三位妾侍,四個通房,兒媳婦持家雖有道,卻也不免與她們處處較勁,故而這些年沒什麼心力教誨子女,唯一花費過心思的,也就是可兒,可是……」

「敢問花費過心思,又是如何?」

陳氏紅了臉:「請過女先生教了讀書識字,也請了女紅先生教習過。」

「只這些嗎?」

陳氏點點頭。

葉嬤嬤看向了林老太太:「三姑娘性子太弱,只怕家裡常受些欺負,若要我把她教出來,太太這裡首先就得嫡庶一般的養,其實高門裡,女兒家並不分那麼清楚,反正遲早都是嫁出去的,選夫婿的時候有上一點差別,嫁妝再分個等,也就是了,何必平日裡分的那麼清楚?若是這般差別著,先不說別得,日後若有機緣得說於高門,只叫人聽著見著尋出差別來,便知太太的不容,不但丟了您自己的臉面被人稱惡,更是連林府也會被人嚼在嘴裡的。」

陳氏聞言面上一紅,其實她也出身於書香門第之家,明白這對庶女過於苛責或是憊懶要被人念叨,她不是不想關心,但到底不是自己生的,每每瞧見又能想起那幾個狐媚子,這心裡頭著實上火,不由的就苛責喝斥的多了些,如今遭葉嬤嬤這般念了出來,也覺得臉上燒的慌,隨即點點頭:「我知曉了。」

葉嬤嬤瞧見陳氏那模樣,忽而一笑:「我瞧太太心裡委屈,我只問一句,你們請我來做教養,為的是何?」

陳氏捏了捏帕子:「想給我們林家教養出一位名聲牌坊。」

「名聲,這便是林家的體面,也是我們女人一輩子的脊梁骨,同樣的,若是四個姐兒裡的庶女們出外有了差池,丟了臉面,您說嫡女們要不要受著牽連?」

陳氏一頓,徹底明白過來,當即起了身:「我明白了,日後我絕不苛責就是。」

葉嬤嬤點點頭,這才看向林老太太說到:「老夫人,這事我應了,日後便少不得要拿捏治理的,於今日我也和你交個底吧,那三姑娘性子怯懦,沒有大家風范,日後我得給她樹些威,好叫她先站直了自己的脊梁骨;而四姑娘,傲氣過了頭,少不得要打壓一二,讓她知些收斂,免得日後出門在外惹人生厭;那六姑娘是個謹慎的,只是性子裡有些盤算,只怕日後貪念不小,容易出事,少不得敲打一二,正了心;至於那七姑娘嘛……」
葉嬤嬤捏了下手指:「她尚小,還有些看不清,不過,也只有她知道向我問安示意,倒有那麼點眼色。」

葉嬤嬤的一番話語,叫陳氏面色發紫,她自認雖然是疏忽了些,但也不至於聽起來四個孩子只有一個七姑娘略略拿的出手,但心中再一盤算,卻又覺得葉嬤嬤說的是句句在理,頓了一下後說到:「那就有勞您了。」

林老太太也發了話:「交於你,我便不多言了。」

「如此,我便回去准備一二,明日裡就開始。」葉嬤嬤說著起了身,林老太太招呼了常媽媽引著去安排院落以及丫頭婆子的,這人一走,婆媳兩個對視一眼後,都是一聲嘆息。

陳氏眨眨眼,低著頭:「婆母,兒媳是不是太,太沒用了?」

林老太太不置可否,撥了兩下珠子後才慢慢的說到:「她來了,我們就指著她吧!」

 

第七章 臉面

林熙眼瞧望著前方三丈開外的投壺,深吸了一口氣,邁著小小的步子,抓著那根有她半身長的投箭,往前直走,片刻後,將投箭入壺,便是轉了身看向一旁坐著的嬤嬤。

葉嬤嬤搖搖頭,起了身,沖著四個姑娘低聲說到:「你們乃是大家小姐,走路要講究四平八穩,且瞧瞧你們幾個?三姑娘勾著身子弓出了駝背來,四姑娘眼珠子朝天,六姑娘身姿倒是不錯,就是衣服窸窣,幅度不能小些嗎?至於七姑娘,嬤嬤我只是教你行坐而已,你何須緊張成這樣?」說著她又一笑:「再來過吧,這次且慢著點,我一個一個的再給你們糾正一次。」

隨著葉嬤嬤的話,姐兒四個只好輪番上前再來,林馨自然打頭,林悠便挪到了林嵐身後瞥了眼林熙,沖她小聲嘀咕起來:「熙兒妹妹,你要是挨不住,就哭上兩嗓子,叫花媽媽帶你回去頑去,這又不是入宮當娘娘,要這麼折騰嗎?」

林熙沖林悠搖搖頭:「四姐姐,我,我想學。」

很多話都是不能說的,她更沒辦法告訴自己的這幾個妹妹一定要學,還要用心的學。

當初她也不曾覺得這些有多重要,只要待人接物大方爽利也就是了,在她出嫁前,也曾滿耳好話,不覺得如何,可等到嫁去了康家,和那康家大房的安寧縣主一比,她便莫名的成了個野丫頭。

婆母嘲諷,太夫人蔑視,就連她的夫君也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以至於日後她在康家過的十分郁卒也就算了,可別人一旦傳出過什麼話出去,竟也沒人會為她開脫上一句,終歸是起始就落了勢,後來事發,在康家族中想要辯解一二,她竟是百口莫辯,無人信,終歸在人家眼裡就當她是個不知規矩的,繼而才在那些冷眼與辱罵中,逼得她生生的走上了末路。

林悠見林熙不聽自己的,當即惱了,抬手照著林熙的腰眼上就是一掐。

很疼,淚水不自覺的就奔去了眼眶子,但是林熙死死的咬了唇沒吱聲,這倒把林悠給驚住了:她可是狠狠的掐了一把啊!

而此時,葉嬤嬤輕聲的喚到:「四姑娘,該你了。」

林悠立刻堆了笑的走了過去,葉嬤嬤二話不說的開始給她點點矯正,此時那林嵐看了幾眼林熙,而後默默地轉了頭去,三息之後更是完全盯著林悠的行姿,好似什麼事都沒有過一般。

待到林悠和林嵐都指導完了,就輪到了林熙,她年紀尚小,有些舉止做來頗有難度,但架不住她一心求學,應是咬著嘴唇亦趨亦步的模仿矯正,待走到後頭幾步時,竟也有了些樣子,那葉嬤嬤沖她微微笑了一下,倒也算是獎賞了。

上午是閨學,下午是行止禮儀,晚上便是女藝,所以當這行止禮儀結束後,大家能各自回去歇上半個時辰,而後用了晚飯,便要學習女藝。

葉嬤嬤散了大家,林悠當頭第一個就跑了,林熙最小自是慢吞吞的在後,走路都還記得剛才葉嬤嬤教的行不出聲,動不帶裙,於是更是別人都走完了,她才走了一半的路。

「七姑娘。」身後傳來葉嬤嬤的聲音,林熙微微一頓,慢慢的轉了身,裙擺未動,只有腰上的垂絛畫了個圈。

「嬤嬤有事?」

葉嬤嬤笑著走到了她的跟前,蹲了下來:「適才你為何眼有淚水?」

林熙一頓,眨眨眼:「先前瞌睡來了,打了個哈欠,眼淚就出來了。」

葉嬤嬤瞧著她,伸手慢慢的理了下她的耳發:「難為你還知道護著一家人的。」

林熙頓時明白,葉嬤嬤這個眼尖的早是看見了林悠的小動作,當下也不好說什麼,干脆低了頭。

「你其實年紀是這裡最小的,很多你學來怕要吃力些,若是受不住說上一聲,便能免得吃這些苦,等再過上兩年了學,也好一些的。」葉嬤嬤聲音柔和,充滿了規勸之意。

林熙抿了下唇搖搖頭:「不,我想現在就學。」

葉嬤嬤的眼裡閃著幽光:「為什麼?你的姐姐們,可大多是不耐煩的。」

林熙捏了捏指頭,拼命的想著措辭,她只有六歲,她該怎麼說才合適呢?

葉嬤嬤笑吟吟的望著她,不催不急,林熙幾乎憋了一腦門子汗才想出了對應的答案來:「娘說,我們得出個什麼,名聲牌坊,林家的女兒都得努力。」

葉嬤嬤聞言卻搖搖頭:「你應該這麼說,母親囑咐我要學,我便自當努力學。」

林熙登時傻了眼,她打量葉嬤嬤尋思著她是在叫自己說話還是看出點來什麼,但隨即她又安了心,她相信如此蹊蹺的事,根本不會有人想到,畢竟她自己都很意外。

林熙當下照著葉嬤嬤的話學舌了一遍,那葉嬤嬤又問到:「今日便會開女藝了,你想學哪個?」

林熙這個早有想法,當即開口:「女紅。」

「琴棋書畫皆為才女之藝,你為何想學女紅?」

林熙眨眨眼:「熙兒想親手為母親做雙鞋子。」

葉嬤嬤笑了:「孺子可教也。」說完起了身,便走了,倒留下林熙瞧看著她的背影獨自回味。

晚飯後,便是女藝課,雖然葉嬤嬤是教養嬤嬤,這些也是樣樣精通的,可她卻沒法同時教四個,是以她早托了林老太太尋了兩個師傅來,卻並非府中原有的,而是她昨日裡到京城的街上轉了一圈,最後約談來的兩個。

一個是繡莊裡的劉繡娘,繡活兒極好,據說做此行當近二十年;一個是成衣鋪裡的丁掌針,縫紉裁剪那也是樣樣精通的。

有了她們兩個連同葉嬤嬤,這才把四人算是弄轉了。

林馨怯懦,雖對琴棋書畫很有想法,卻瞧著葉嬤嬤有些害怕,故而選了女紅,所以她和林熙兩個,一個跟了劉繡娘學繡花,一個跟了丁掌針學縫紉,而林悠選了畫,林嵐選了琴,葉嬤嬤便同時教她們兩個,反正她們之間倒也不是太算做干擾。

林熙之前在康家,手上沒活兒,這些一概都是交由針線上人們去做,自己是偷懶的,平日裡為這抒情倒也彈過幾曲,可那康正隆是個繡花枕頭,看起來滿口詩詞歌賦也能論些才情的,卻等到兩人真談起來了,才知那不過是個耍嘴皮子的,肚子裡沒多少存貨,而琴簫之音,看起來十分高雅,卻於兩人無益,每當她剛剛彈出點興味來,婆母便會帶著縣主大嫂駕到,人家一番高談闊論說著什麼靡靡之音害人,倒把她弄得跟那些下賤的窯姐相提並論,委實嘔氣,偏她又爭不得,橫豎都是她的不對。

而康正隆身邊那抬起來的兩個姨娘,一個慣會弄吃的,一個慣會弄做的,把康正隆伺候得舒坦,把她倒比得是不知體貼,一無是處。

林熙想到這裡,略有些失神,就忘了控制手上的速度,只眨眼就縫完了手裡的兩個布片,此時丁掌針一接過,她才醒悟,便想著自己要如何解釋熟練,豈料丁掌針竟沖著她嘆氣:「縫的快是快,可是針腳歪斜,排空太散,七姑娘,還是再來吧。」

林熙臉上一紅,重新拿過,登時覺得自己很丟人:原來自己的真實水平竟如此的差。

轉眼一多月過去,夏日炎炎的六月並不是個讀書的好時節。

但因著葉嬤嬤做了安排,林熙便有任務要將千字文熟記。
這對於她來說並不難,看了兩遍,就記起種種來,只是難為了她寫字,為著不暴漏自己,她特意的選了魏碑來臨,放棄了自己最擅長的小楷。

葉嬤嬤見她選這字體時,曾盯過她兩眼,而後照例什麼也沒說,只由著大家自選自練,她極其好脾氣的不推諉不慢怠,一一教習。

但是總在評定時,會表揚林馨,批評林悠,詢問林嵐,鼓勵林熙。

她這一套不變的模式,其他三個姑娘許沒察覺,但林熙卻早早的發現,繼而意識到葉嬤嬤的無聲改造。

但改造總不是那麼順利的,林馨固然自信猛增,臉上常有了笑容,可林悠卻是相反,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每每在葉嬤嬤的批評時,更是呼吸粗重。

只是葉嬤嬤像未察覺一般,依舊老樣子的批評,結果在林熙的擔心下,這一日林悠便憋不住的發火了。

葉嬤嬤剛說她字浮氣燥,得重來,她就一把摔了筆:「嬤嬤可還記得前些日子學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嗎?我們姐幾個學那字,圖的是個認知,只要識得寫得,周正了也就是了,又不是要當什麼筆貼,書文的大家,何須練的這般辛苦?莫非我們還能去考科舉不成?」

葉嬤嬤嘴角掛著一絲淡笑,抬手將林悠摔了的筆拾起,喂墨,而後在林悠寫過的字旁邊提筆再度寫了一遍同樣的,而後她沖林悠輕聲道:「你且看看。」

林悠撇著嘴往她跟前湊,愣不妨葉嬤嬤執筆就在她臉上畫了一筆,林悠驚呼,葉嬤嬤卻慢條斯理的說到:「你身為閨秀,總有與人書信的時候;身為主母,更要管賬執筆,若向你說的那般,便好比你腆著這張臉出去,根本不必理會臉上是何妝容,反正那橫豎都是你,不是嗎?我勸你好好記住,這每一筆都關乎到你的臉面!」

 

第八章 指腹之姻

林悠到底不過十歲,眼見臉上著了墨,又被葉嬤嬤這般教訓,等下一跺腳轉身就往外跑,其他人雖未動彈,林熙卻不能不理,畢竟那是她的親姐姐,急忙的後面叫著四姐姐,追了出去。

屋內的人面面相覷,那葉嬤嬤卻不理會,將筆一放,慢悠悠地說到:「來,我們繼續吧!」

林悠在前面沖林熙在後面追,伺候的丫頭和婆子這會都在院口等差,聽著音便湊了過來,林悠見狀捂著臉大喝:「都別過來,誰過來我就喊我娘把她給攆出去!」她喝著又沖,林熙只能在後面追,花媽媽見狀也急了,想跟,林熙知道林悠的脾氣,沖花媽媽一擺手:「媽媽別追了,我去攆四姐姐。」

繼而她提著裙子邁步小跑在後面攆。

一個十歲,一個六歲,林熙要攆上林悠著實費勁,眼見著林悠沖進了母親的院落,這心裡多少舒口氣,豈料等她沖進院子了,卻被林悠一把捂上了嘴。

「噓!」林悠在她耳邊輕言:「爹爹在。」

林熙一瞧整個院子裡竟連個伺候的丫頭婆子都沒,便知林悠說的是真,爹爹這會定在娘這裡。

姐妹倆對視一眼,眼裡都是一縷擔憂。

這在林家大約成了一個定俗,每次老爺只要到了陳氏所居的正房處,丫頭婆子無一例外的退避三舍,只有萍姨娘一個會在院口上伺候,對外的口徑是,家中大事由不得人亂聽亂嚼,故而避諱,但作為陳氏親生的兩個丫頭,卻早知道,這是因為爹爹每次到母親房裡來,總會吵架,偏爹爹又是自命清高的,而陳氏好歹也是主母,若讓身邊的人聽到了些,再傳去了其他幾房的耳裡,豈不是會叫那幾位笑話,丟了主母的臉?所以習慣成自然,就如此的成了定俗。

但今日卻有些邪門,院口上竟沒有萍姨娘立著,姐妹對視一眼,小手牽小手的順著牆根貼了過去,剛走到正房門口的窗下就聽到了母親的哭泣聲和萍姨娘的勸慰聲。

「太太,您快別哭了,老爺不過是一時氣話,說渾了的。是吧老爺?」

「我才沒說渾,就她這個心胸,還做什麼主母?」

「啪」不知是什麼砸去了地上,林熙便聽到母親憤怒的聲音:「我什麼心胸?自我嫁給你,我容了你多少事?成親不足半年,你就鬧著屋裡添人,至我臉面於何處?我咬著牙忍了,給兩個丫頭開了臉,轉頭我剛懷上悠兒,你又鬧著要添人,彼時我有孕在身,便將秀萍給了你,做主抬了姨娘,你房裡除了我,且有三個伺候著你總該夠了吧?可你呢,消停了多長時間?通房巧兒也才出懷,你就把婆母跟前的香珍弄大了肚子。若我真是個狠心的,只消逼到婆母跟前要個說法,香珍就得被送去莊子裡,可是誰在我跟前說著好話求我大度?又是誰把她們兩個抬成姨娘?是我!我這還是妒婦?我這還是沒了心胸?」

「你說這些做什麼?我說的不是你對我,是對孩子們!你要真是大度,就得對孩子們一視同仁!可你呢,就只偏疼你生的,也辛虧佩兒是秀萍生的,你還惦念著點,把他也當自己的兒,也有他一份,那宇兒是香珍生的,你且如何待他的?扣下的東西還少?叫外面人知道你如此的苛責庶子,丟的是誰的臉?怪說不得可兒能做出那種事來,就是你這個當娘的從起始就是個歪心!」

「老爺!」珍姨娘急聲輕喚。

「你!」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林昌,你,你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我可有說錯了你?可兒讓你嬌慣寵溺,目中無人,竟不知臉面做下那孽事!你若是個好娘,她豈會如此?半個月前,你一副想通了的樣子,去求我娘尋葉嬤嬤來,說的頭頭是道,我還以為你真心為這家打算,結果呢?卻是一心就想著是為熙兒尋,你說你這心怎麼就那麼不容人,難道別的幾個姐兒就不是我的骨肉了?要不是我出門時給了你交代,而後又向母親陳了情,只怕這會兒葉嬤嬤只教著熙兒一個,你這還不是歪心!」

「說來說去,你就是嫌我疼著熙兒了,可你仔細想想我為什麼要那麼著急著熙兒!」陳氏說著嗚咽之聲又起。

「有什麼可想的,不就是偏疼她嘛,你這次可連你生的悠兒都沒念著呢!」

林昌的話語傳進林熙的耳裡,她打了個寒顫,偷眼瞧了林悠一眼,就看到她睜大著眼睛盯著自己,當下只得更加小心的埋著腦袋,希冀著千萬別讓林悠就這麼稀裡糊涂的把自己給記恨上了。

「秀萍,去把箱子打開,把那文書取出來。」陳氏吩咐之後,萍姨娘應了聲,窸窣之後,便是一聲輕輕的喚:「老爺,給您。」

屋內安靜了片刻,忽而是陳氏含著哂笑的聲音:「敢問老爺,我現在還有錯嗎?」

林昌的話語沒了先前的怒意,竟有些結結巴巴:「這,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老爺未必連這事都忘記了?」陳氏的話音再度高挑:「這匣子還是你交給我的!」

「我給的?」

「對,在公爹去世後不久。」

屋內又是一片寧靜,片刻後,林昌拍著腦門大笑起來:「哈哈,爹可真是英明啊,當日一紙文書,就給我留了這麼一條好路,辛苦你記著,我是全忘了啊!」

陳氏嘆了口氣:「你當然忘了,這是公爹與老侯爺簽下的婚約文書,原是指著你們這一代就結下姻親,誰料侯爺家滿共五個兒子,竟沒一個女兒,而你們林家也是三個兒子,生生地把這約就留到了孫輩這一代。」

「你嘆什麼氣啊,這是好事,別人想和侯府有親,那可難,咱們家憑這個,那等於是平步青雲!我爹也真是的,早先怎麼不拿出來,若不然可兒憑此就能嫁到侯府去,何至於……」

「怕是老爺子早瞧著可兒任性妄為,故而沒吭聲,他老人家去世後,你就把這匣子給了我,只說過一句原來你差點與人指腹為婚便沒了後話,我當時又忙著你屋裡那些鶯鶯燕燕的時,也沒留神過,直到咱們和康家都結親了,我才看到這信,當時就道可兒無緣!」

「罷了,大的沒撿上還有小的嘛!」林昌的聲音透著開心:「反正咱們家的嫡女中必然要出一個的,只是,悠兒也是你的肚子裡出的,你怎麼就只惦念上了熙兒?」

「這還不是……唉,可兒出了這事兒,我心裡是又疼又懼,疼自己的閨女怎麼就如此的沒了,懼這孽事做下了,若揚出去,老爺你的前途晦暗,咱們林府便是飄搖。如今康家的且算厚道,閉緊了嘴,一時相安,但日後的事誰能保的了,萬一有點什麼漏了出來,林府不就……所以我們府上的閨女再不能出錯,而這婚約文書在此,咱們府上便有位嫡女是要入了侯府的,悠兒是我的骨肉我豈能不想著她,只是她和可兒從小親近,脾氣性格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我怕啊!」

「也是,侯門規矩多,比我們只怕更重,我們和侯府一旦結親,那可是高嫁,攀了富貴的,的確不能出一點岔子。不過,這麼葉嬤嬤來了嘛,給教著點改改,你何至於一開始就沒惦念上呢?」

「老爺說的輕松,悠兒如今都十歲了,性子早出來了,你這個時候改,能改的了多少?再說了,我算過侯府上的幾位爺,最小的今年剛好十歲,和咱們家悠兒一般大,這年歲上持平,怕不好定,倒是熙兒今年才六歲,能比那位爺小個四歲,他日裡,那邊及冠,咱們這邊及笄,也恰好合適,加上熙兒又小,此時若葉嬤嬤傾心教導,他日必能是像她那般才情兼備的全人,倒時出了名聲,你再去把這文書的事放出風來,侯府必然過問,此物一拿出去,熙兒有個好名聲,也不怕那侯府輕了咱們,你也能討個美名,免得人家念你拿老爺子的名頭去高攀!」

「有些道理。」林昌聲音充滿了歡喜:「夫人果然盤算的周全,如此看來,倒的確是該把熙兒好生培養的。」

「此時你倒說這話了,早干嘛去了?也不知是誰念著我妒忌,更念著香珍那小蹄子,把我當惡人!我可把話給你說開了,如今我已經依著你,四個姑娘不分嫡庶的全部送去教養,我更許諾,若是庶出的裡面有誰爭氣,學出了本事,我就把她記到我名下,倒時候你那香珍的寶貝女兒要是真出了名堂,我且要看看一個成名的假嫡女,人家侯府理還是不理!」

「這,嗨,你給熙兒說說,再給葉嬤嬤說說也就是了,只要多關注著些熙兒,別個捎帶上不就成了,你這是較的什麼真!」

「我較真?我告訴你,就算我想,你那位香珍也不肯,在你跟前流兩點貓尿,你就會來幫她說話了,何況她那女兒林嵐也不是省油的燈!若不然,你今日怎會來尋我的晦氣?還說著我是妒婦,你且出去問問,有幾個老爺會給妾侍莊子鋪頭的置產業?你這般壓妻寵妾,但凡捅出去,我看你還怎麼承這林家的清流名頭!」

 

第九章 嫌隙

「你看你,又亂說了吧!壓妻寵妾這話豈能亂說?」林昌立刻拍桌:「香珍身子本就弱,三天兩頭的生病,她又沒什麼娘家可依靠,老太太自打她跟了我,也不再理她,你叫她靠誰去?我是給了點鋪子莊子,也不過看她可憐罷了!林嵐也是我的女兒,宇兒更是我的兒子,你總不能叫她們三個喝西北風吧!再說了,你總是對她們摳索,我要再不幫著點合適嗎?」

「奇了怪了,家裡的姨娘可不止她一個,怎麼別人沒哭天抹淚啊?怎麼就她身子弱了?既然那般孱弱,如何侍奉老爺你啊,不如我這就送她去莊子上調理一二,一來好生調養,二來也免得您三天兩天的宿在那邊沾了病氣!」

「你!妒婦!我懶得理你!」

屋內陳氏與林昌剛見好的氣氛又開始變得猙獰,林熙剛想是不是溜走的好,這邊門房啪的一把推開,林昌撅著胡須氣鼓鼓的甩著袖子走了出來,整好瞥見窗下的她們兩個,而此時萍姨娘追了出來:「老爺,您……四姑娘,七姑娘?」

萍姨娘一臉驚色,而屋內的陳氏聞聽所喚,急急地跑了出來,那臉上的脂粉都是花了的。

「你們,你們怎麼在這裡?悠兒,你的臉!」陳氏急忙湊上前來,在發現只是墨之後,舒出一口氣,豈料林悠卻一把推搡了陳氏,瞪著眼,跺著腳的沖她嚷嚷:「娘您偏心,憑什麼只想著七妹妹,若說高嫁輪也是輪到我!」

三個大人登時一臉尷尬,萬沒想話被孩子聽了去不說,她還這般不知羞恥的嚷嚷。

「少胡說,婚嫁之事豈是你能言語半個字的!」林昌當即黑臉沖著陳氏喝道:「你看看,這就是你教養下的好閨女,若是嵐兒在此,斷不會多言一字,不,她連聽窗的事都做不出來!」

陳氏聞言立刻挑眉:「你什麼意思?莫不是要說那賤人比我強?」

「強不強的你心裡清楚,人家雖無娘家,但到底曾是我娘跟前伺候的一等丫頭,知道什麼叫本分,什麼叫規矩,你且瞧瞧你生的這幾個!」

「本分?規矩?哈!若真是本分,豈會不要臉的與你湊在一處,若是規矩又怎麼會挺著肚子進了你的房?」

「你,不可理喻!」林昌甩了下袖子調頭就走,留下陳氏在那裡氣呼呼的直顫,萍姨娘則趕緊的把她往屋裡扶:「好我的奶奶,快別吵了,仔細外面耳尖的聽見啊!」

「我真是倒了黴了,怎麼就嫁了這麼個黑心鬼!」陳氏說著又見下淚,可眼掃到林悠和林熙,更是陡然就怒了起來:「你們兩個,你們,給我進來!」當下身子一扭進了屋,萍姨娘趕緊的把她們兩個拽了進去。

「我去外面盯著去,適才都是我聽著奶奶您……唉!」萍姨娘說著嘆了口氣,掩上門退了出去。

林悠昂著腦袋忿忿地扭向別處,林熙卻只能低著頭裝傻充愣,畢竟這事以她現在的身份年齡是半分都摻合不起的。

「跪下!」陳氏一聲喝,林熙噗通就跪下了,倒是林悠死槓著不跪,還鼻子裡哼了一聲。

陳氏見狀,轉頭奔去小廳從角櫃上的花瓶裡抽了雞毛撣子站到了林悠跟前:「你,跪不跪!」

林悠上了性子:「不跪就不跪!」

「我,我叫你不跪!」陳氏火上了來,抬手照著林悠的腿上就抽,林悠先是抗了一下,太痛受不住,繼而邊跳邊躲的嚷嚷起來:「娘你偏心,哎呀,你還打我,你前頭疼大姐,啊,現在疼七妹,我呢?啊!」

她越說陳氏越鬧,自然抽打的更恨,眼看林悠在身邊鑽來竄去的慘叫,林熙跪不住了,起身往前去一把抱住了陳氏的大腿:「娘,別打了!」

陳氏被這麼一抱,收了勢,呼哧哧的瞪著林悠:「你且瞧瞧你妹妹,她才多大,就知道為你攔著,你呢?都十歲自己單住的人了,竟還要和娘頂嘴!」

林悠使勁的蹭了兩下屁股,瞪眼向林熙:「呸,她佔了我的婚事,這會兒裝什麼好!」

陳氏聞言當即又要抽打,林悠卻是一扭身就往外沖,外面立刻響起了萍姨娘相攔相勸的聲音,豈料林悠竟把她也推搡地跌了一跤,人就給跑了。

此時陳氏已從林熙的相抱裡掙脫,去到門口正好瞧見這一幕,便是氣的把雞毛撣子往自己腿上抽:「我上輩子是遭了什麼孽,尋了這麼兩個冤家啊!」

萍姨娘聞聲立刻爬起來往回跑,林熙眼見娘這般自虐,忙上前抓了雞毛撣子:「娘,您別哭了,熙兒在,熙兒在。」

陳氏偏頭一看,當即丟了那雞毛撣子,便把林熙摟在了懷裡,此時萍姨娘也到了跟前,一邊抹淚一邊把兩人勸進了梢間裡。

「你去尋尋四姑娘,切莫叫她傳出風去,萬一漏出去了,咱們林家可就丟大了臉,要再被那賤人聽到風聲,免不了起心盤算。」陳氏抽泣了一嗓子,冷靜下來,急急的吩咐萍姨娘,當即萍姨娘應聲出去了。

她一走,屋內陳氏擦抹了淚,眼掃到林熙便是低聲問道「你和悠兒聽見了多少?」

林熙眨眨眼,低了頭。

她該怎麼說呢?林悠生氣把話都嚷嚷出來,她說自己沒聽見,這明擺著扯謊,若說聽見了,一是爹娘吵架算做丑,二來聽到自己的婚事,這又是教養上的避諱,爹爹剛才還為此呲了娘,她又如何敢提?

陳氏見她不語,便是明白她已經聽了不少,做那兒尋思了半天才對林熙招手:「熙兒,來,到娘的跟前來。」

林熙乖乖的挪了過去,陳氏一把摟上了她,一邊摸弄她的劉海一邊低低的言語:「按說你小,這事還早的很,可偏就讓你聽見了,也算是,算是命中注定吧!畢竟娘也是因著這個,才起了心思要葉嬤嬤來教養;如今是你們姐兒四個跟著學,可娘的心裡早許下的人是你,如今你四姐已經聽見,她嘴巴會漏出多少來,我不知道,我只望著你能用心和葉嬤嬤學習,將來真真兒做個好名聲的姑娘入了那侯府當的起家,也就算給娘爭上了一口氣,千萬別說你那不爭氣的大姐,讓你娘我在這個家裡,處處窩囊!」

林熙聽著這話,心中抽痛,她萬沒想到自己的任性妄為遭人誣陷後,竟給娘家帶來如此大的變數,眼瞧著心高氣傲的娘憔悴如斯,氣成這般,她萬分歉疚,急急地拉了陳氏的手就想道歉,但還好話剛到口邊,猛然意識到今時今日她是林熙,又想到葉嬤嬤前陣子幾番教她言語,話在嘴邊轉了個圈,便是慢慢的說到:「娘莫哭,熙兒會聽娘的話,娘叫如何就如何,定,定不叫娘失望!」

陳氏聞言大感欣慰一把摟了她:「好,好,我知你孝順。」說著又趕緊囑咐:「熙兒,今日你聽見的話,千萬不能對別人講,就是你那幾個兄弟姐姐的,也都不要提一個字。」

林熙點點頭,陳氏才舒緩了一口氣,便摸了摸她的腦袋:「好了,說說,你們怎麼會來了這裡?」

林熙只得把先前的事講了一遍,陳氏聞言愣了一會,才喃喃自語道:「到底是寵慣了,和可兒一樣的任性!罷了,你且回葉嬤嬤跟前學習去,稍晚些,我再親自去尋葉嬤嬤提上一提。」

林熙當下應聲告退,學著葉嬤嬤教的退後兩步給陳氏正經八百的一個福身,繼而默默的退了出去,直把陳氏看了個愣,最後便是臉上展了笑,眼裡卻閃了淚花。

林熙從母親的院落出來,擦了擦眼,這會兒,她理應是照陳氏的言語回葉嬤嬤那裡才對,但想到林悠,她還是拐向了林悠的居所鳳鳴閣。

姑娘上了十歲,便得學著自己住院理事,等到及笄後,便是議親說婚事,故而從十歲起,姑娘們就得單住了。

如今府上林馨十三歲,因非嫡出,便是鄰著她生母巧姨娘的院落分了半間做了居所,喚作海棠居,林嵐也是如此住在珍姨娘的隔壁院落裡的玉芍居,唯獨她,因著只有六歲,尚未能有能力單住,便跟著婆子奶娘的依舊住在芝萱閣裡。

林熙清楚林悠的性子,今日誤打誤撞的聽了這一出,她這個都嫁過一次,死過一次的,心中都驚得惴惴,更別說那什麼好處都拉下,吃不得半點虧的林悠了。嫁入侯府,不管是哪個爺,高門權貴的,都是高嫁,叫人羨豔,林悠怎會心裡舒坦?剛才所言所語,都讓林熙明白林悠是鬧了自己,倘若她不去混鬧著和林悠和解,只怕日後她心裡鬧著,便會有嫌隙,親親的姐妹若到了這份上,豈不是林家又多了一事?

她思想著一路小跑進了鳳鳴閣,才跑到院落裡就聽到了內裡萍姨娘的聲音:「我的四姑娘啊,你這樣怨下去又有什麼意思?現如今葉嬤嬤不是在叫著你們四個嘛,你若學成最出頭最棒的那個,夫人難道還能強把你壓下,把七姑娘湊到你頭上去嗎?」

 

第十章 撒謊

林熙站在門前,往前走也不是,往後退也不是,只心中震驚:平日裡和藹溫柔最得母親信任,得府裡人稱贊的萍姨娘怎麼跟變了個舌頭一樣,這樣子勸林悠呢?

「可是那樣我就得去葉嬤嬤那裡聽她念我,明明有那一紙文書,娘不拿出來用,非得要藏著掖著弄什麼名聲,全人!」林悠大聲的嚷嚷:「娘真偏心,當初最疼大姐,現在最疼七妹,我算什麼?」

「唉,我的四姑娘啊,你且收收聲吧!夫人也有夫人的難處,當然您心裡要不舒服,那就好生的學,說到底你也是四姑娘,成親這事怎麼也在七姑娘前頭呢,何必在這裡怨?若是讓院子的婆子丫頭聽見了,傳了信兒給那位,你看六姑娘拼不拼上勁兒!」

「丫頭婆子你不都攆了嘛!」林悠的聲音頓時矮下去許多:「那我回葉嬤嬤那裡?不行的,她剛剛還斥了我!」

「斥責而已,又沒打您手心?我那佩兒前兩天還被私塾裡的墨先生打腫了手回來呢!」萍姨娘說著似乎騎了身,音往外飄,林熙果斷扭頭就往外跑,只依稀聽了個半句話:「四姑娘還是忍忍吧,別人家想求葉嬤嬤教,還求不……」

林熙呼哧哧的跑了出來,稍一定神,便決定還是回葉嬤嬤那邊的好,免得林悠過去瞧不見她,心裡更加哽的慌。

不過……萍姨娘今日的話有那麼點怪,雖說是勸林悠安定下來的法子,只是這勸法並非解事而是結了疙瘩,想來哪天得了空,我還是得給娘提提,免得錯信了人。我已經吃過虧,絕不能讓娘再吃虧。

林熙想著邁步往葉嬤嬤那裡去,剛剛從二門前的抄手游廊走過,就聽到一片郎朗的讀書聲。

下意識的,她伸手巴著廊柱站上了游廊欄凳,而後踮著腳,從那二門的半尺縫裡往那邊瞧,就見幾個弟弟,不,應該是幾位哥哥們坐在那敞門的大廳裡搖頭晃腦的讀書。

郎朗之音,甚為悅耳,她不自覺的想起小時候爹爹教她讀書時的情景,心中暖暖,眼掃四周,卻發現多了一個!

誒?不對,哪是誰?怎麼還有個不認識的?

林熙詫異的歪了腦袋,難道什麼時候家裡又多了個哥兒?可也不能啊,她出嫁尚未一年,屋裡怎麼就會多出個八九歲的哥兒呢?

她正想著,愣不防腰間一股大力撞來,她驚叫一聲往下栽,卻是扶也扶不住,大叫著一頭扎進了廊外的水池子裡。

「唔……」她拼命掙扎,可小胳膊小腿無力不說,連池底也夠不找,她想要掙扎出水,卻又竄不上去,只大口大口的喝水。不過耳中依稀能聽到些許叫嚷,隨即「轟」得一下水花四濺,似有什麼也下了水,繼而她感覺到自己被誰從身後一抱,連拖帶拽的出了水,而後七手八腳的沖她伸來,她嗆咳著躺在了地上。

「七妹妹,七妹妹!」長桓的臉在眼前晃悠,林熙咳了一嗓子,輕喚:「大哥……」

長桓臉上的焦慮登時舒緩:「哎呀你可嚇壞我了!」說著他抬頭看向一邊:「瑜哥兒,你可好?」

一個脆脆的聲音:「好著呢,這點水不算啥,俺在河裡摸過魚肚皮呢!」

林熙眼望一邊掃,想看看是誰救了她,只是偏丫頭婆子們都聚集了過來,竟是連叫帶嚷的把她給抱了起來。

「好我的祖宗啊,怎麼好端端您就下了水了?只是怎麼回事啊?」有婆子大聲的嚷嚷,林熙立時被分了心神,下意識的往周邊掃,就看到了林悠一臉煞白的站在那裡,登時心裡一個咯噔。

「四妹妹,七妹妹是怎麼落的水?」長桓這會兒似乎想起問因由了,抬頭就沖著林悠問去。

「我,我怎麼知道?」林悠白著臉擺手。

「可我們聽見聲過來時,就你立在這兒啊!」長桓說著直沖了過去:「說啊,七妹妹怎麼就落了水?」

「你別問我!」林悠猛的一甩胳膊:「我也是聽了聲才跑過來,她怎麼落的水,我如何知道?弄不好是低頭看池子裡魚,腳下一滑栽下去了吧!」

兄妹倆正說著,又幾個婆子跑了來,照例是一番叫嚷,長桓便是瞪了眼喝斥起來:「都嚷嚷什麼?人都救上來了你們還喊?早干什麼去了?這院裡的人呢?竟沒盯著的,還有跟著姑娘們的丫頭婆子們呢,都死去了哪裡?這會兒使勁的扯嗓子喊,裝管事了,先前若不是瑜哥兒會水下去撈了七妹妹上來,還不知會成了什麼樣?」

長桓恨恨地斥責了一圈,丫頭婆子們全都閉上了嘴,那長桓當即指手劃腳的分派起來:「都愣著做什麼?你們趕緊把七妹妹抱上回我娘房裡,你們幾個去妹妹處取換的衣裳,二弟三弟,你們陪著瑜哥兒回去換了濕衣,記得叫小廝煮碗姜湯,我去和先生告了假,自會過去!你們這些懶憊的,別指望著編瞎話蒙了過去!」

長桓一氣吩咐完,便是甩袖出了二門,林熙瞥了一眼長桓的背影,只覺的眼淚在眼眶裡轉。

出嫁之前,她便是和這個弟弟玩的最親最好,整日裡與他對詩詞聊琴簫,十分的快活,從未見他有喝斥下人之舉,似只是一個只知道讀書的人,可如今他卻能夠斥責下人,且理起事來頭頭是道,她忽然覺得若不是這個弟弟一夜長大,便是以前都是他在讓著她這個姐姐。

林熙很快被送到了太太陳氏那裡,此時葉嬤嬤跟前等著的丫頭婆子也都聞訊干了過來。

陳氏一見林熙那濕漉漉的樣子,就嚇白了臉,叫著又是換衣,又是熱水澡的一通折騰,等到林熙喝了紅糖姜水從梢間被帶到屋裡時,卻陡然發現,先前一屋子的人,這會竟只剩下幾個了。

章媽媽,秦照家的還有萍姨娘魚貫的退去了外面,林悠和長桓對立而戰,陳氏一臉怒色的坐在那裡,臉上還掛著淚,而她身邊竟然立著的是老太太跟前的常媽媽。

「熙兒沒事吧?」陳氏見林熙出來,趕緊上來抱了她,花媽媽一臉的歉疚之色:「七姑娘沒事,都怪老婆子糊涂,竟停了腳,早知道就該跟著。」

陳氏埋怨的看她一眼:「你也是,這麼大的人了,豈能熙兒叫你等著你就等著了?」說完擺擺手:「行了,你也出去吧!」

花媽媽低著頭退了出去,陳氏將林熙放在身邊,張口便沖林悠喝到:「悠兒,你還不說實話嗎?」

林悠昂著腦袋:「娘要我說什麼?莫非要說是我推下去的不成?我都是聽了音才跑過去的!」說著瞪向了長桓:「大哥向娘告我,莫非你瞧見是我推得了?」

「這……」長桓低了頭:「我可沒說是四妹妹你推的,我聽著聲出來就見你站在那廊裡,便思量著你怕是看到了什麼。」

「我才沒看見呢!」林悠話音才落,陳氏就拍了桌子:「胡說!你前頭還使性子呢,你說,是不是你,你把她……」

林熙心中一驚一把抓了陳氏的手:「娘!」

陳氏回頭瞧她,林悠也瞧向她,眼神閃爍明顯的心虛。

林熙心裡嘆了一口氣,嘴上輕聲說到:「娘,別怨姐姐,是我自己個,聽見哥哥們讀書有意思,便爬上了廊欄去,結果腳下沒站穩,就栽了下去,怨不得人。」

陳氏聞言臉上的怒色頓時少了大半:「真的?」

有誰願意自己的女兒心惡呢,眼見林熙點頭,她著實安下心來,一面摸著林熙的頭發一面沖林悠言語:「悠兒,是娘錯怪你了,娘還以為你心裡惱恨拿你妹妹撒氣呢!」

林悠臉上又紅又白,悻悻的撇了嘴:「敢情娘不但看不上我,還心裡都把我當惡人。」

陳氏聞言蹙了眉,長桓立時站起身來:「四妹妹,你怎麼可以這樣和娘說話?太過失禮!」

林悠當即剜他一眼,鼻子裡哼了一下:「沒我事了吧?沒我事,我可走了!」

「四姐姐!」林熙忽而開了口,繼而伸了小胳膊:「四姐姐,熙兒要看四姐姐畫畫兒!」

屋內人都是一愣,陳氏隨即揉揉她的劉海,看向林悠:「你瞧你七妹妹多粘著你,就跟你小時候長粘著你大姐一樣,既然她想看,你就帶她去吧,親親的姐妹兩個終歸是親近的。」

林悠的臉上紅紅的,人湊了過來,扯了林熙的手,繼而便要拉著她往外走,林熙卻扯扯她的衣衫站住,而後一轉身沖著陳氏便是一福,又沖著長桓一福。

陳氏見狀臉上滿是欣慰,那林悠見妹妹都如此,只得也照做,而後才扯了她出去。

姐妹兩個一出屋,林悠一把抱起她來,快走了幾步,眼瞧著花媽媽她們還錯著幾步,便是低聲問到:「真是你沒站穩栽下去的?」

林熙抓了林悠的領口:「姐姐下次和我玩時,一定要看清楚我站穩了沒。」

林悠登時雙眼圓睜:「你!」

「姐姐不要惱我,娘不是說,我們都是她生的嗎?姐姐和我可是親姐妹,得一輩子相親相愛呢!」

 

第十一章 考

林悠聽了這話,臉上浮現一抹羞紅,抱著林熙往前沖了幾步,忽而又轉頭跑回來把她塞進了花媽媽的懷裡:「我今個不畫畫兒。」說完扭身就跑,她房裡的丫頭婆子立刻追了去。

「七姑娘,咱們回去吧?」花媽媽一臉後怕的神情:「今個你可把媽媽我嚇壞了!這才一個月的功夫,你前後傷兩回了,要再來一回,太太非扒了我皮不可!」

林熙把頭靠在了花媽媽的肩上,輕輕的嗯了一聲,眼睛卻是盯著林悠那行人的背影。

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若是真個把林悠扯出來,少不得是要動了家法的,那以她對林悠性子的了解,定然是會讓她們兩個就此斷了姐妹間的好;何況,林熙覺得林悠應該不是要害死她的,畢竟林悠只有十歲,怎麼可能起那壞心?
想來應是過來瞧見自己,一時氣惱才推了自己一把,偏自己是踮腳立著的,故而才……

她抿抿唇,思及方才她與林悠所言,只希望林悠能念她的好,不再惱著自己。畢竟這事真真於她而言,她也是委屈的,想來,若不是被林悠帶著聽了一耳朵,她又如何會知道這事?更不知道母親竟然是指著她!

侯府文書,指腹之姻,來得太過突然,她毫無准備,何況這一耳朵也聽得模糊,侯府?

京城裡的侯爺共有五位,誰知道是哪一家?再者,她的上面還有幾個姐姐,正如萍姨娘所言,若是大家都學了出來,也未必非得指著她。

哎,我當如何呢?

因著有了這件事,當夜的女藝便停了課,第二日上則全都恢復。

林熙以為葉嬤嬤好歹也會問上一句,可人家卻跟不知道這事一樣,依舊教課,批評,照例的態度,一點沒變,而唯一變的是林悠,往日裡葉嬤嬤念她兩句,她不是瞪眼也得扭脖子,嘴裡憋著氣,恨不得隨時給頂回去,可今個她卻乖順的不得了,葉嬤嬤說她浮躁,她沉默,葉嬤嬤叫她重寫,她乖乖重寫,就是葉嬤嬤叫她把那禮儀之舉一連做了三遍,她也乖順的照做,倒讓葉嬤嬤末了多看了她一眼,口裡輕念了一句:「開了心智終歸是好,只是莫念錯了經。」

林悠聞言身子微微顫了一下,依舊乖順的低著腦袋,林熙則是看向了葉嬤嬤,實不明白這人的心到底怎生長的,是不是上面布滿了眼睛。

此日過後,林悠全然成了一個乖順的姑娘,再不似往日那般任性傲氣,這讓林熙隱隱有些不安,而其他人卻也反應不同。

林馨是覺得常欺負她的林悠竟然不尋事了,每日裡心情大好,不時的會在繡花時,輕輕的哼著戲詞,而林嵐則是更加的勤奮小心,更加的謹慎,那小心翼翼又時時警惕的模樣,常讓林熙覺得她就像一個驚恐的貓。

一個人變了三天,別人可能覺得不算事,可一旦變了半個月,這到是個事兒了。

先是太太陳氏,眼瞅著林悠變得懂事聽話,鎮日裡臉上掛著笑,隔三差五的叫人捧著東西往葉嬤嬤屋裡送,顯然認為這是葉嬤嬤教導有方;

其次是老爺林昌,這半個月來林悠乖順不惹事不說,竟還知道隔三差五的去向他討教一些書籍條陳,以至於他對陳氏的臉色好了些,早上請安時,林熙常能見到爹爹對母親微笑

這在以前可很少能見到,在她的記憶裡,爹爹似乎對著母親九成的時間都只有一張冷臉的

最後是林老太太,聞聽四姑娘轉了性,先是狐疑,後叫常媽媽勤著跑,眼見著真就懂事了,立時遣車馬備起去了趟廣覺寺,而後回來便興沖沖的要開一次家宴。

林熙由花媽媽牽著入了屋,就看到林老太太一臉喜色的坐在上首。依著葉嬤嬤所教,她丟了花媽媽的手,不緊不慢的上前,攏手,並指,穩身,福拜,端端正正的行了禮:「熙兒見過祖母。」

林老太太一個勁的點頭,眼裡滿是欣喜:「好好,快起來吧!」

林熙答應著起身,順去了邊上,丫頭送來繡墩,她乖乖地坐下,這才半斜了身子,偷眼四瞧,但見哥兒姐啊的都在,而葉嬤嬤身邊則立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依著那八九歲的光景,再憶起當日人家的施救,之後的打聽,便知道這個少年喚作瑜哥兒,是葉嬤嬤帶來的干孫子。

林老太太高興,很是誇了一番,那葉嬤嬤臉上依舊是慣有的淡笑,只待林老太太誇完了才淡淡地說了一句:「這都是個人的造化,能有我多大事。」

林昌聞言立刻接茬說著葉嬤嬤的客氣,可林熙覺得,葉嬤嬤這話聽來不但不是客氣,還有這那麼一絲譏諷,但終歸也不過是自己的一時念想,便是乖乖的低頭聽著。

屋裡說了一起,便要開宴,外面自然有婆子傳話說著巧姨娘和香姨娘也到了。

依著正經規矩,通常男客一桌,女客一桌,小孩子們又一桌,只是林老太太心裡歡暢,便只是叫著分了兩桌,男一桌女一桌,用一張屏風給隔了,以至於墨先生被請來時,林老太太也方便過去寒暄二句。

墨先生是京城裡有名的私塾先生,林昌托了國子監的祭酒才給拜請了來,恭住在林府的外院裡,如今葉嬤嬤教養姑娘們得了誇,林老太太心裡高興便又過問起幾個哥兒們的學問,林昌便一時興奮做了考官,得這幾個哥兒們考了起來。

從四書五經裡挑問,長桓早就熟爛於胸,自是答得頭頭是道,林熙頗為高興

問到長佩時,他卻答得有些磕絆,不過終究是答了出來也非錯,故而勉強過了

問及長宇,七歲的小人兒卻嘴巴甚為順溜,明明問的不過一首詩詞,他卻一氣背了五首出來,要不是累的呼哧哧的,只怕還要背下去,逗得林昌甚為開心,念著他聰慧,笑呵呵地賞了長宇一只香囊。

林老太太卻是臉上笑容不增不減,轉頭看向了瑜哥兒:「瑜哥兒,前些日子你進林府,我也不曾向大家介紹過你,今日大家一同做了席,你便也不算外人,何況這些日子你也是跟著墨先生讀了書的,我常聽桓兒說你肚裡很有些才華,不若讓林老爺出個題考考你,如何啊?」

瑜哥兒聞言先對著林老太太一拜,而後又沖林昌一拜,繼而說到:「請林老爺賜問。」

林昌伸手捋了一把胡子,笑言到:「桓兒說你頗有才華,想必你也是早將文章熟爛於胸,我且叫你背一番也沒什麼意思。日前我曾問過你,出過幾次遠門,你說到我林府便是頭一回,想來你這一路,應該也看到不少山山水水吧?」

「是。」

「那不妨說說這一路你過經何山何水,報幾個地名吧!」林昌笑問之句,引得同桌其他幾個哥兒不免騷鼻,尤其長佩一臉可惜之色,仿若剛才爹爹若問的是這個,他當然可以答個順溜。

林熙聽此問,便猜想父親因是感激葉嬤嬤不願問過了,叫瑜哥兒答不上來,傷了葉嬤嬤的面子,才出此問,便低了頭擺弄著手帕,等著聽個熱鬧,豈料那瑜哥兒所答卻是:「不曾記得。」

如此干脆之答,叫林熙詫異,下意識的看向葉嬤嬤,卻見葉嬤嬤依舊淡笑如斯,並無赧色,而屏風之後已經傳來嬉笑聲,竟是長佩言語道:「長阪道,雲霞瀑那般顯眼易見的,你竟不知,莫非是車裡睡過來的?」

「不曾睡,倒是巴著窗戶細細地瞧看過。」

林昌此時一咳嗓子:「瑜哥兒,既然如此,你為何連個地名都報不上來?這等淺顯的事兒你都做不好,將來又怎能學下諸多!」

瑜哥兒聞言眨眨眼,沉默一息之後,淡然而答:「修道參佛,未學者,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入道而未悟道者,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參悟大道者,見山是山見水亦是水,小兒不過入道而未悟道,自然無法與林老爺您等列奇觀。」

他字句吐露清晰,聲音舒而淨,林熙隔著屏風聽來,內心卻極為震撼。

想她當年好讀詩書,又為討爹爹喜歡,很是費心費力,也算胸有點墨的,若今日答不上地名來,已覺羞愧,遇上爹爹輕斥,自是只有低頭挨訓的份,絕對辯不出一句來,卻不料人家一個八九歲的少年卻已能侃侃而談,答得不慌不忙如此清晰,辯得頭頭是道,份外有理,便不由的轉了頭,從那屏風的鏤空花紋裡向那邊瞧望。

但見父親得意的捋須,那瑜哥兒一臉的坦然澄淨之色,便不由的心生好感:這人日後定是個不簡單的,想那葉嬤嬤不急不躁穩如姜太公之色,只怕早是清楚這哥兒底子的。

一問一答見,老太太已經笑呵呵的撤回屏風後,便是在老太太一句客氣下,起了席。

繼而外桌就此論起學問來,裡桌則是贊揚起葉嬤嬤的慧眼如炬。

一桌酒說說笑笑間,吃的時間長了點,林熙身子尚小,想去方便,便扯了花媽媽的衣袖,悄然退了出去,待方便後回來,想從梢間偏門裡入,卻忽聞兩人對話之聲,好奇下湊了過去偷瞧,便見長桓與那瑜哥兒在言語。

「你呀你,真是口才極好,竟如此能說會道,記不得就是記不得,哪裡來的那些借口?」長桓說著搖頭,豈料那瑜哥兒卻是翻了個白眼:「桓哥兒應該還記得九方皋相馬的故事吧,瞧馬瞧的是神駿,哪家伯樂需得記住馬兒是什麼長相了!」

 

第十二章 姨娘

長桓聞言登時噎住,平日裡的能說善辯的一個人,真真兒的啞了聲,最後只能是沖著瑜哥兒點了點指頭:「辛虧你沒沖我爹這麼說啊!」

瑜哥兒倒沖著他嘿嘿一笑:「我有那麼傻嗎?」說完便拉著長桓的衣袖兩人往淨房去,林熙便趕緊縮了身子,從偏門入內。

屋內的女桌上,此時老太太同葉嬤嬤正說著什麼,其他幾人便是傾聽,只有陳氏偶爾會陪襯上幾句,遠沒那桌的熱鬧。林熙默默的回到座位上,身邊的林悠竟主動給她推來一碗湯羹:「七妹妹,這是你的,我知道你愛喝薏米雞湯,專門給你留了一碗。」

「謝謝。」林熙剛剛接過,桌面上話題竟陡然一變,落在了她們兩個的身上。

「瞧瞧,我們家四姑娘竟知道關愛妹妹了,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回!」陳氏一臉的欣慰,林老太太也是笑著點頭:「是啊,熙兒乖巧,悠兒懂事,這很好!」

「馨兒和嵐兒也是不錯的!」忽然間林昌舉著酒杯從屏風後走了過來:「葉嬤嬤你好本事,馨兒從小怯懦上不得台面,如今看起來也落落大方,尤其那嵐兒,越發的謹慎懂事,實在令我欣慰啊!我可得向葉嬤嬤您敬一杯酒的!」

葉嬤嬤笑著擺手:「林老爺客氣了,這酒我可喝不得,我不過一個鄉村老嫗而已,就算是修剪枝椏,也只能順了木紋去向,可當不得亂砍亂伐的,所以到底還是姑娘們自己的修為,我最多,錦上添花罷了!」

葉嬤嬤一番話實是推諉,偏說得話中滿是誇獎,林昌聽著自己的女兒們底子都不錯,臉上自然喜色多多,當下沖著葉嬤嬤微微一欠身說到:「葉嬤嬤這話太客氣了,您可算不上什麼鄉野村夫啊!是我這四個姑娘讓您受累了!」

葉嬤嬤當即也是一拜,算是無聲對了禮,只是按說這就算完了,偏林昌眼掃了四位姑娘後,又沖葉嬤嬤說到:「葉嬤嬤啊,其實我這四個姑娘裡,除開兩個嫡女,另外兩個性子上都綿了些。馨兒如今尚不錯,大方了些,但到底還是小家子氣,如今她已經十三歲了,再過兩年就得及笄,要說婆家了,所以,想著您是不是給帶帶,畢竟我父親他老人家再世時,雖是最後未能入閣,可也做了幾任外放官,頗有些名望……」

「林老爺的意思我明白,望她見些世面,有些見識,不至於弱了勢。」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林昌臉上興奮多多:「還有我那嵐兒,她是最謹慎乖巧,品性不錯的,只是,我總覺得她少了一點世家的骨氣……」林昌這次話沒說完,看向了葉嬤嬤,等著葉嬤嬤接茬,豈料葉嬤嬤笑了笑,並不接茬。

她沒有言語,可此時陳氏卻忽然滿臉笑容地說到:「葉嬤嬤,我家老爺是指著您把兩個庶女當做嫡女教養呢!」

林昌聞言瞪向陳氏,陳氏也毫不客氣的回瞪於他,林老太太見狀當即臉上的笑容就收了,轉頭沖常媽媽說到:「我乏了!」

常媽媽立刻招呼起來,席面上的人,只得起身相送,剛把林老太太送出去,葉嬤嬤便也說著不勝酒力,告了退,那邊桌的墨先生當即也說著相似的話,撤了出去,轉眼間堂內便空泛起來。

林昌落了個沒頭沒尾的結果,臉上冷得幾乎凝霜,將酒杯往地上一擲,便是瞪了陳氏一眼:「你就非得兌上那麼一句?我不過是托下葉嬤嬤而已,又沒托於你?」

陳氏聞言登時臉上飛起了紅,這些年就算再有不滿,吵架責怪那也是人後的事,如今的姨娘婆子連帶孩子們都在,自家丈夫就這般當眾數落她這個主母,這無疑是在眾人面前抽了她巴掌。

老爺這話說的可不公,你要為兩個庶女討好處,我不攔著,也請在人後了托去,哪怕你送上上百兩呢,也不是在台面上!

外面坐著墨先生,內裡還坐著我這個嫡妻,你卻為這兩個庶女討起好來,這不是分明在眾人面前抽我的臉嗎?

今個屋裡這麼多人,若是哪個嘴碎傳了話出去,只怕明個人家就道我這個主母如何如何的惡毒,到時候御家不力,看看是我丟人還是老爺您丟人!

陳氏板著臉一串話出口,人就扭了腦袋的看向一邊,林昌自知陳氏所言非差,也是有些懊惱自己的話快了些,可眼瞧著三房妾侍連帶兒女的都在此,便覺得若軟了話下去,哪裡像個家主,當即便是豎了眉頭:「我不過說你一句,你就一串話的等著我,無理取鬧!」說完不等陳氏反應,轉身便拂袖而去。

陳氏兀自氣惱,卻也只能望了丈夫的背影,眼掃屋內的人,更覺得惱恨,便眼一轉的瞪向了珍姨娘:「又是你整日的給老爺念念的吧?」

珍姨娘卻一臉不解之色:「夫人這話,香珍著實不明白,妾身素來身子差,身份也較卑微,幾時敢插言多事了?是以鎮日裡縮在院裡,都不敢出來,今日不過因著家宴才難得出來一遭,夫人便這般誤會到我這裡,真是,叫香珍難過。」

陳氏聞言便是豎眉欲駁,此時立在門口的章媽媽卻快步走了進來,張口便言:「太太,這席面能撤了嗎?」

陳氏聞言一愣,驚覺自己在兒女面前和妾侍口角實在丟臉,便趕緊的順了話說到:「撤了吧,反正人都走了,還有哥兒姐兒的也都回去吧!」

當下孩子們只得福身告退由丫頭婆子們的領著走了,屋裡轉瞬就剩下三位姨娘,陳氏便想要再好好訓斥上一番,此時秦照家的卻湊到了跟前:「太太,老太太跟前的姑娘明雪來向您討兩粒清心丸,說是老太太嚷著頭疼,您看……」

陳氏當即收了那口氣:「老太太不舒服便要吃這個,萍兒,你快去取兩粒清心出來,我這就給老太太送去!」說著她沖那兩個礙眼的一擺手:「得了,你們也下去吧!」

兩個姨娘當即福身而退,萍姨娘急急地奔去了內裡的小庫,陳氏連忙轉身往自己的正寢去,打算卸下待客的頭面,換去這眨眼的衣裳,著朴素的過去送藥,豈料一進了屋,秦照家的便對著陳氏躬了身:「太太別急,老太太那邊沒過來人。」

陳氏一愣,蹙著眉抓下了頭上的翟鳳穿花南珠赤金大釵往那鏡前一丟:「你攔著我做甚?」

秦照家的不是外人,是隨著她嫁過來的陪房,原本就是她母親選在她身邊侍奉的丫頭,後跟了莊子裡的管事秦照

這是個頗有些謀算的,是母親有意給她提點的人,所以陳氏聞聽後,只是話裡帶著些許不痛快,卻並未惱她。

「我的太太啊,老爺終歸是林家的家主,固然他今個有些不對,卻也是極要臉面的人,你毫不客氣的一番話兌了過去,已經傷了他臉,您若再抓著那位一番斥責,她再回去沖著老爺一哭,您說您這不是白送人家機會嘛!」

秦照家的一心為主,話語可是半點沒客氣,陳氏一聽忿忿的拍了桌:「那我的臉呢?他當著大家的面去為兩個庶女求托,心裡哪裝著我生的了?之後又來駁我,我倒哪裡尋我的臉去?」

哎呀,太太,您這話可錯了,老爺的臉和您的臉那可是栓在一處的啊!

他若傷了臉,您也傷臉,您傷了臉,他也跑不掉的,若我是您,今個老爺說出那話來,葉嬤嬤不接茬,您就該好好的勸著讓葉嬤嬤接話,而後沒了人您再和老爺清算,那時他在外有了臉,在內也得念著您的好啊!

「我才不幫那賤人的孩子說話呢!」陳氏立刻搖頭:「更何況,他剛才也沒顧著我。」

秦照家的立刻搖頭:「太太,您只要不接茬,趕緊的散了眾人,老爺又豈會不知自己的話說的不是時候?那時也當為這歉,回留在這正房。如今他可氣惱著甩了袖子出去,八成留在那位的房裡了!」

陳氏聞言咬著唇瞪向鏡中的自己:「由他去!他最好一輩子都住在那兒!將來出了丑攀不上高門權貴,我看他怎麼哭去!」說完坐回了椅子上,卻又嘟囔道:「這葉嬤嬤也奇怪,林馨的請兒,她接茬,怎麼林嵐她倒不吱聲了?」

人家可是個人精!林老太太歪在羅漢床上由著常媽媽給她松著雙肩:「怎麼可能著了道摻合進來?也就是我那不爭氣的昌兒,才會想著從葉嬤嬤這裡借光,可這院子裡教養的事,當家主母是能越過去的嗎?」

「您這話說的是沒錯,可是林馨她不就接茬兒了?」

不一樣。

老太太瞥了常媽媽一眼:她生母是陳氏挑出來的通房,縱然算不得一路,也不是對立的,何況巧兒那丫頭,老實本分的很,女兒也從來都是膽小怕事的,要葉嬤嬤關照一二免得小家子氣了,倒也在理,畢竟也都十三的人了,至於香珍,到底是我這裡出去的丫頭,縱然這事上有太多道不明,可也算是個貴妾了,葉嬤嬤若摻合進來,不成了老爺和太太中間的刀槍了?

何況,那香珍是個什麼性子,你還不清楚她了嗎?

 

第十三章 香珍

常媽媽聞言臉上顯出忿忿之色:那人的心生著九個彎呢!

當初您那麼護著她,還說給她指個好親事,可人家多會盤算,一掉頭鑽了二爺的床,當時就把我氣了個遭,這真兒個是打了您的臉啊,可您倒好,竟咽的下這口氣,也不知這十幾年您是怎麼了,越發的心軟,要是我,一早把她發賣了,她哪有如今的機會做個姨娘!

「你說的輕松!」林老太太瞥了常媽媽一眼:我是個心軟的人嗎?但凡當主母的,若是家宅不寧,麼蛾子橫出,誰手裡又沒幾條人命了?

只是自老爺去了,我越發的明了,我辛辛苦苦的張羅著,守望者有什麼用呢?

該來的照來,我何必毀了自己的福?

我叫你不吭聲,不過是順了天意,若伸手攔著,是不打我的臉了,可昌兒難免會怨著我,我那又是何苦你看盛兒,我得到了什麼?

常媽媽當即摸出了帕子蹭起了眼角:大爺真格兒的糊涂,您那般千攔萬攔的還不是為他好?

好歹大奶奶也是鹽城郝家的千金閨女,若由著大爺那般胡來,豈不是要惹禍?

可他不知您的心,到了今日都還怨著您,說得好聽,他外放在蜀地,日子困苦不伺候著您,還不是心理記恨著?真不知那窯姐有什麼好!

林老太太咧了嘴苦笑:「呵呵,這就是天下父母的心,做兒子的永遠不知好,所以你說,這事兒我怎敢攔?若我再發一次飆,豈不是連昌兒都要生分了去?那我不是只能收拾收拾細軟去金陵尋榮兒去了!」

「其實三爺那裡還是真心不錯的,只是您慣了北方的舒爽,受不得那股子潮濕。」

林老太太笑了笑,嘆了口氣:「得了吧,人家有生母的,我不過是他的嫡母而已,如今我若過去,那不自找不自在嘛!」

「三爺還是挺孝順您的!」

要說孝順,三個兒子裡,就屬昌兒了,只是這孩子,唉,得了他爹讀書的腦袋,偏失了他爹的心眼,若他有上一半,也不至於總是這麼不溫不火

還有那陳氏,當初瞧著不錯的一個人,卻是個強性子,不知道讓著人的,生生弄到這個地步,其實當初,若她是個有主意夠機靈的,一早聞著聲了,就該求到我跟前來,雖然說當婆婆的給兒子塞個妾,再正常不過,但也不會由著身邊的丫頭胡來,我好歹也會給她撐臉不是?

只可惜她打進門,就是個強性子,總喜歡跟我熬著,我何必要幫她呢?而且這香珍的事,她不就算在我頭上嗎?

「老夫人啊,您是明眼人,太太若是真格兒的機靈有主意了,何至於和老爺到了今日還對掐著?說句不中聽的,若她有香珍一半的心眼,她和老爺不說如漆似膠,也能相敬如賓的!」

林老太太聞言抿了抿唇:「是這個理,真真兒的除了一手好賬,再撿不出好來,要不然我那可兒也不會被慣得一身毛病,弄出……罷了,天可憐見的,那般強性子,如今竟也都給我跪了,到底還是醒了過來,若再由著家裡這般下去,只怕二房這一脈真格兒的就完了!」

「老夫人……」

「沒啥,關起門來的話,也沒那許多顧慮:老爺給我添堵,我心理就鬧氣,那十幾年,誰又何曾痛快了?便是那位,也是明白的,不然為何求去了莊子裡。其實論著氣,由著這個家敗了,也算和他算了帳,可到底這孩子都是我肚子裡掉下的肉啊!」

常媽媽當下抓了林老太太的手:「您得想開。」

「你這會又勸我想開了,當日裡還怨我尋她回來呢!」

「我那不是替你不值嘛!」

「再不值,我有兒子,孫子孫女,還有個林家的正妻身份,她呢?她有什麼?如今一把年紀了,為這老爺的一封信,也還是出來了不是?」林老太太說著搖搖頭:「以前我或許想不通,可我現在真格兒的想通了,人老了,積福吧,由著他們去吧!他們想過好點,我幫一把,想要亂來,我就冷眼看著,一切就那麼回事吧!」

老爺,您以後,還是別為嵐兒打算了吧?

珍姨娘執著帕子擦著眼角,抽噎的身子不時輕顫,再配著她那張白皙過頭的臉,細腰削骨的怎生看著都是嬌弱如柳。

「娘,你怎生和爹這般說?就算嵐兒再不好,也是爹爹的骨肉啊!爹!」林嵐一臉淚水的撲去了林昌的跟前,扯了他的衣袖,淚眼婆娑。

林昌急忙抬手為她拭淚:「傻孩子,你當然是爹爹的骨肉了,爹定會管你的!」說著沖珍姨娘說到:「香珍,你是嵐兒的娘,怎麼這麼說話,多傷孩子的心啊!」

珍姨娘猛然起身上前去扯林嵐的胳膊:「放開,你不過是我生的一個庶女,有什麼資格去要嫡女的講究?你仗著你爹疼你,你就亂來,可知你給你爹添了多少亂?今個你爹為了你,在賓客面前丟了臉,還和太太爭執起來,你可知,你有多不孝?還累及你生母我被斥責,這是你個為人子的該有的孝道嗎?」

「什麼?她又訓斥你了?」

「沒,沒有,太太只是以為是我攛掇了老爺您……」珍姨娘急忙擺手,可林昌卻是瞪了眼:「哼,攛掇,你整日裡受著她的不待見,時時都約束著嵐兒,宇兒,如何就攛掇了?是我看不慣!」

珍姨娘聞言,猛然轉身朝著林嵐就抽了一巴掌:「你瞧瞧你,你爹為了你去舍了臉,偏你不爭氣!你,你是個不孝順的!」

林嵐捂著臉呆滯了一息,繼而嗚嗚的哭著跪去了地上:「娘說的是,是女兒不對,是女兒不孝,是女兒害得爹生氣,害的娘落淚,以後嵐兒一定小心謹慎,一定努力不惹母親大人生氣,好叫爹和娘都舒坦些……」林嵐說著眼淚嘩嘩的流,可林昌卻是猛然拍了桌子:「夠了!」

他立時起身沖著珍姨娘埋怨起來:「你怎麼還打她?這家裡的幾個姑娘裡,就數她最懂事最孝順了!想她平日裡已經夠謹慎的了,這麼個乖順孩子,還要如何?我如今已經覺得她過於小心,才想著讓她生出點傲骨來,你怎麼還攔著,你……」

「老爺,她不是托生在太太的肚子裡啊!」珍姨娘說著再度抹淚:「我知道老爺疼她,可是,太太心裡不舒服,這又是何苦呢?若累的你們夫妻二人生了嫌隙,便是我的不是……我也難做啊!」

林昌兀自呼吸粗了些,繼而一把拉起了林嵐:「你且起來,今個這事不算完,明個我就去找葉嬤嬤去,不求她別的,至少也得讓她費費心思,把你教養的體體面面的,別叫人輕慢了去!」

「真的?」林嵐雙眼充滿了喜色,林昌自然拍了胸脯:「當然,爹還能騙你不成!」

林嵐當下便是鑽去了林昌的懷裡:「爹,您真好,您真疼我,您放心我一定乖乖地,一定想法子討母親大人的歡心!」

一句話說的林昌是又心疼又心酸,一時竟是無言,而珍姨娘此時卻湊了過來:「傻丫頭,你又說胡話呢?難道你爹為你尋了葉嬤嬤才是疼你了嗎?你許得記著,你爹待你的點點滴滴都是疼你,不論成與不成,他都是最疼你的爹啊!」

林嵐當即表示受教,林昌卻一把按上了珍姨娘的肩頭:「到底還是你知事,不虧是我娘跟前出來的人,若是她有你的一半,我也不至於心裡這般窩著氣!你放心,我一定讓嵐兒不輸嫡女!」

珍姨娘此時卻是淡淡的笑了下:「香珍不要老爺什麼許諾,只期望著嵐兒將來出嫁時,能別太寒酸,更祈求著太太能容了她,將來把她記在名下,也能給她攀個好親事,我跟著老爺您,可以不計較一切,只望著孩子們別太委屈了,嵐兒將來體面出嫁,宇兒也不至於無有寄托的就成!」

「傻瓜,我豈會慢待了他們兩個,都是我的孩子啊,你生養的這兩個最最懂事貼心,嵐兒乖巧,宇兒聰慧,日後他們的機會多的事。」

「嗯,這是自然的!只要老爺念著他們,他們又何愁別人眼裡的高下?」

林昌看看珍姨娘又看看林嵐,低聲說到:「明個兒我把南街的那個鋪頭地契拿來交給你,你找時間去攏談一下租金,也好給孩子們添置上些東西,免得孩子們傷了心!」

「老爺,您真好,可是這合適嗎?若是太太知道了……」

「這她不知道,年前春闈我得了點利,購置了這鋪子,原本就打算捂一捂了再說,如今看著你如此教子有方,心頭著實的暖,且拿去吧,當我賞了你,畢竟你跟了我,也是委屈了。」

「老爺這話可錯了,香珍並不委屈,若說機會,當年我也是有的,老太太畢竟疼我,指門好親事,還是沒問題,只是我與老爺天長日久的生了情,實在不想與您分開,才只好走了這條路。於您的情分,我不覺得虧,老爺還請不要多想。」

林昌當即眼裡閃出疼惜之意,那林嵐縮了下脖子低聲說到:「爹娘你們早些休息,女兒先告退了。」說罷福身而退,珍姨娘當下捉了件薄紗的披風迎了出去:「嵐兒,夜裡涼,你吃了酒的,沒受風。」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外間,珍姨娘一臉疼惜的摸上了林嵐的臉頰,林嵐卻沖她眨眨眼一笑,無聲的說著:不疼!繼而邁步出去了。

 

第十四章 障目

七姑娘,今個難得歇著,您怎麼又縫補起來了?

溫氏見著林熙拿著布條針線的練手,忍不住嘟囔起來:「要我說,姑娘您該學學那刺繡是真的,日後繡個帕子啊,圖樣的,也是好的,可這縫補,日後終也輪不到您來做的,何必這麼上勁?您可是咱們林府裡的嫡女,是七小姐,將來嫁出去了,難道夫家還能沒幾個針線上人了不成?」

林熙沖她笑笑,輕輕地說到:「嬤嬤教,總有道理的。」

溫氏聞言愣了愣,悻悻的笑了一下,當即扭身去給林熙鋪床,鋪著鋪著就接二連三的打了幾個哈欠。

「奶娘既然累了,就去歇著吧!」林熙知道她們這些婆子也會趁著有家宴的時候小聚一下吃酒,而溫氏酒量顯然不高,幾杯酒下去,就犯困了。

「那不成,您還沒歇著呢!再說了,今個可該我值夜,要是花媽媽和潘媽媽瞅見姑娘醒著我歇著,那還了得?」溫氏說著卻又打了個哈欠,林熙便沖她無奈的笑了笑,收了手裡的家伙:「好,我歇著。」

當下溫氏服侍著她梳洗,待她歇下了,溫氏才拉了紗簾,自己去了梢間裡歇著。

林熙睡不著,聽聞到溫氏睡熟了,便干脆自己扯開了紗簾,下床坐去了桌前,動手把那些布條針線的又拿了出來,略略挑亮了些燈火,就著光,一針一線的又縫了起來。

若是以前,她自是不屑的,不管有沒有針線上人伺候,她都覺得這是下等人的活兒,輪不到她動手。可是在康家,看著那兩個妾侍處處比自己強的時候,她才知道,手中無技的尷尬。

廚藝也罷,針線也罷,只要能熨貼了人心便是手段,相比之下她最擅長的陽春白雪卻只能是妝點門面,顯得那麼可笑。

所以當葉嬤嬤尋來兩位能人時,她便意識到,既然再活一次,就不能犯同樣的錯誤,一個女人再有本事,若出嫁後攏不住丈夫,那便是失敗的,就如自己的母親,今個就生生的丟了臉。

林熙胡亂想著,縫了一氣,回過神來看著那平整的針腳,便意識到這大半月的時間沒白花,欣慰之余卻陡然想到了林悠,這心裡的不安又冒了出來。

林悠一夜之間的改變,在別人看來,也許是開竅了,可她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萍姨娘的勸言之詞至今還回蕩在她的腦海裡,她覺得,林悠應該是為了嫁入侯門才有如此改變,她相信林悠定時希冀著變成林家最好的名聲,這樣就能風風光光的高嫁進入侯門中。

我是應該順著母親的意思成為最好的那個呢?還是應該把機會讓給林悠呢?

林熙蹙了眉,她覺得這是個問題。

翌日,葉嬤嬤依舊同往日那般教學,只在早課結束的時候遞給林馨一張書單,用不大的聲音囑咐著:「我列了十本,你若能看完其中五本便是不錯,其余的便只能是多些應酬了。」

林馨初接單時,臉有興奮,聽到最後的一句,卻是迅速失笑,繼而難掩失落。

林熙瞧看她如此,心中微微一嘆。

她很清楚母親的肚量,就算陳氏不是真心為難庶子庶女,但要她一視同仁這實在很難,身為庶女其實並不是沒機會出去見客應酬的長見識,關鍵在於嫡母是否樂意。

「你不用那樣,太太是個宅心仁厚的,她往日不曾帶你去,是因為你怯懦膽小,無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如今你已好些了,相信等你讓她覺得可以帶出了,便不會少了你的。」葉嬤嬤出言勸慰,林馨急忙福身:「謝嬤嬤提點。」

葉嬤嬤笑了下,沖她微微的搖了頭:「你說,你們吃飯是為了什麼?」

林馨一愣:「啊,裹,裹腹。」

葉嬤嬤掃看向林悠,林悠一笑:「強身。」

她又看向林嵐,林嵐捏捏指頭:「為了不餓。」

葉嬤嬤看向了林熙,林熙眨眨眼:「活著。」

葉嬤嬤點點頭:「你們說得都算對,但總結起來就是為了你們自己能好好活著對不對?」

四個人一頓後紛紛點頭,葉嬤嬤則起了身,慢吞吞的說著:不要把眼睛總盯在別人身上,希冀著別人應當如何,你們要學會盯好自己,只有自己活好了,做好了,別人才會看到你,才會想到你!

我今日送你們一句話:機會只偏愛有准備的人,若是你們自身做不好,就算機會來了也百搭,很可能你會受不起,同樣的,若你是個有本事的,又何愁沒有機會呢?

懷才不遇什麼的,不過是沽名釣譽的假話罷了!

葉嬤嬤說完這話便是轉身去了後堂,大家自然是各自散了。

可林熙沒動,她呆呆的坐在那裡,只覺得葉嬤嬤那段話很有深意。

不要盯著別人,要學會盯好自己,機會只偏愛有准備的人……這些話在她的腦袋裡轉悠,她覺得有些什麼東西在呼之欲出,偏她又拎不清。

「你怎麼沒走?」葉嬤嬤從後堂裡捧了一卷畫軸出來,一眼看到林熙還坐在那裡,便上前詢問。

「嬤嬤,我在想您說的話。」

葉嬤嬤沖林熙一笑:「你在困惑什麼?」

林熙一怔,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葉嬤嬤坐到了她的身邊:「如果你相信我,你不妨直接說出來,如果你有顧慮,那麼你可以當我沒問。」

林熙眨眨眼睛:「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娘希望我能成為一個,嗯,像您一樣的人,以此來得到一個什麼東西,但是,我上面還有姐姐們啊,她們也都希望得到那個東西啊,東西只有一件,我是應該像娘希望的那樣去得到呢,還是應該讓給姐姐們?」

「讓?」葉嬤嬤呵呵笑了:「你都說讓了,說明這東西在你眼裡,已是你的了。」

林熙頓時身子一顫,只覺得心內的糾結打開了缺口,但此時葉嬤嬤話鋒卻是一轉:「那東西已經寫上你的名字了嗎?」

林熙搖搖頭。

「那就不是你的!這個世界有很多東西,可能寫上名字了,都會被別人拿去,又何況沒寫上名字的呢?天道酬勤,適者生存,若你想守著那樣東西,你就必須得更加努力!不過,我要提醒你的是,也許獎品不會只是一件。」

林熙不解:「可是我知道的,就是一件啊!」

葉嬤嬤笑了:「比如一顆南珠,我說你們誰表現好,我給誰一顆,你們能看到的就是一顆,可是要是真有兩個好的難以分出誰更好時,我就不得不再拿出一顆來,就算拿不出,我也得找出一個類似的,甚至是更好的來給另一個,明白了嗎?」

林熙當即點頭:「這個我懂,但是……」她沒法說,那一紙文書不過牽動一樁高嫁,豈能再多呢?

葉嬤嬤伸手擋住了林熙的眼:「現在你看到什麼?」

「您,您的手。」

「還有呢?」

林熙搖搖頭,這手完全擋住了她的視線。

葉嬤嬤把手抽開:「現在你的前方有什麼?」

林熙剛要張口,心中一驚,卻是頓時醒悟:一葉障目!

她的喃語讓葉嬤嬤眼裡閃了光澤: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很多時候我們能看到的和現實有很大察覺,只為一時的得失而走錯方向的人,有很多。

七姑娘,我知道你是個聰慧的,我希望當你一葉障目的時候,你能閉上眼,好好的問問你的心,你的心也有眼睛,它能看得更遠。

林熙立刻起身對著葉嬤嬤福身:謝謝嬤嬤教導,熙兒明白了。

「呵呵。」葉嬤嬤卻伸手把她拉正:「你只明白了一半,現在的你,知道的是也許眼睛會被蒙住,而看不見其他,還有一半你還不知道。」

「請嬤嬤教我。」

「回到你的問題,你說你娘希望你得到,而你姐姐們想要,你又想著讓還不是不讓,你又沒想過,這是兩件事,一件是你娘的期望,一件是你是否要讓,可這並不沖突啊?」

「啊?」林熙糊涂了,葉嬤嬤則笑著告訴她:當你成為了你娘所期望的那樣的時候,並不是你讓不讓的問題,而是你娘她會做出抉擇,她會知道誰適合得到獎品,就算你輸掉了,你也不吃虧,至少你努力過了不是嗎?

何況,你成為你娘所期望的那樣,就只是為了那個獎品嗎?你有沒想過,你得到的可能比獎品本身還要多?

林熙怔在了那裡,葉嬤嬤卻起了身,她捧著畫卷對著林熙笑了笑,便去了桌前展開,而後提筆喂墨,顯然不打算再和林熙說什麼了。

林熙站了一氣,仔細回想葉嬤嬤的話,忽然明白過來。

我真是糊涂了,林悠想要嫁入侯門,那就讓她嫁,這和我用心修習,成為林家的名聲牌坊有沖突嗎?難道我努力成為名聲牌坊就是為了嫁入侯府嗎?不,不是,我的目標是要雪掉我帶給家裡的恥辱,我要守護這個家,不能讓它的名聲受到破壞!

打開了內心的糾結,林熙只覺得整個人都舒緩起來,她臉帶微笑的走向葉嬤嬤沖著她福身:「謝謝嬤嬤教導。」

葉嬤嬤點點頭,眼都沒往她身上掃,林熙便自覺的退了出去,當她走出院閣時,葉嬤嬤抬眼看了看院門笑了,繼而揮筆潑墨,眨眼間雪白的畫卷上,一幅墨蓮便栩栩如生。

 

 

第十五章 一石入湖(一)

夏去秋過,冬日來,轉眼已是半年過去了,這天氣一日比一日的寒了起來。

葉嬤嬤入府時,正值盛夏,如今已入寒冬,因著當初林老太太還有太太的約,葉嬤嬤便提請了選人的事,繼而選了一日天空放晴的日子,於早課結束的時候,特意提起了這事。

四個姑娘知道葉嬤嬤待春節過後便只會教習她們中的兩位,便是各個臉上都有了急色,很顯然離春節尚有一個月,而這一個月明顯的便是左右結果的日子。

四個姑娘從院閣一出來,便各自的散了。

林熙回了房,花媽媽為她送上了一碗熱熱的姜湯驅寒氣,她剛端著喝完,潘媽媽進了來:「七姑娘,四姑娘來了。」

林熙一愣,擦了嘴迎去門口,便見林悠只帶著一個丫頭青紅在她院裡前後的踱步,似有什麼急事一般。

「四姐姐,你怎麼來了?」林熙上前招呼,林悠沖她一笑:「我房裡的婆子們懶散,我自立院,就那麼點月錢,不似你這裡什麼都能靠著母親,便來你這裡蹭蹭熱暖,七妹妹可方便?。」

林熙還能說不方便嗎?急忙的把林悠迎進了屋。

花媽媽利索,轉頭又捧來一碗姜湯伺候著林悠喝下,而後提了一壺暖茶放在了桌上,便立在了一邊。

「快別守著我們了,也自去忙活吧,我和七妹妹閒扯一會。」林悠發了話,花媽媽便退了出去,她同潘媽媽,連同青紅一道去了隔壁的門前守著炭火,一邊燒水閒聊一邊等著喚。

屋裡沒了人,林悠十分自在,她自己動手取了茶杯倒了半杯捧在手裡,便沖林熙說到:「葉嬤嬤的話,你聽清楚了吧?」

林熙點點頭:「聽清楚了。」

「這兩個人,只能是你和我。」林悠說著抿了一口茶:「這個你清楚嗎?」

林熙頓了下:「嬤嬤可沒這麼說。」

「她沒說,那是因為她要在四個裡選,可你和我才是嫡女,倘若我們中的誰沒被選上,那可就輸給了庶女了,你知道嘛!」林悠說著蹙了眉:「我來就是把話和你說清楚,誰有資格進侯門,那是將來的事,不是我就是你,橫豎是咱們兩個的比,可眼下這事還早得很,咱們兩個得先把她們兩個給比下去才成!」

林熙抿了下唇:「四姐姐的意思是……」

「葉嬤嬤是祖母尋來的,這比的事,也是祖母還有娘早和她約好的,雖然是咱們的教養嬤嬤,可到底她也是從咱們家出來的不是?如今咱們家還養著瑜哥兒,又給她發著束修,說是半個主子也不為過,所以,我打算這樣,你呢年紀小,就去討好祖母和咱娘,我呢就去葉嬤嬤那裡多掙表現,但求便是雙份,若言也自是圍著咱們嫡女的身份,只要祖母肯開口,這事就成了一半!」

「能行嗎?」林熙一臉疑惑:「三姐姐和六姐姐,她們又會怎樣?」

「怎樣?」林悠眼裡滿是鄙夷:「馨兒都十三了,她不過是我們中混著學的罷了,就她那笨手笨腳的,也就能奔出個大家閨秀便是頂了天了,我相信她只是娘當時沒法子順手帶上的一個搭頭,那葉嬤嬤又不傻,自然明白的。」

「你的意思三姐姐是指定選不上的了?」

「那不明擺著的嘛!」林悠剜了林熙一眼:「你少給我裝傻!咱們兩個真正要對付的是林嵐!」

林熙咬了咬嘴唇,沒出聲。

其實不用林悠講,她也很清楚,自己和林嵐之間的對立,就算她們本身沒有任何仇怨,可身份在這裡,娘又無法接受她的生母,成日裡你來我往玩著看不見的刀劍,自然的她們之間便是對立的了,只是她選擇了不提,選擇了暫時遺忘,可林悠卻顯然不能接受。

「你怎麼不說話?莫是怕了?」林悠斜她一眼,將剩下的茶喝了,提手又倒。

林熙看了林悠一眼,點點頭:「我怕。」

林悠當即就瞪了眼,一把丟了茶壺:「你怕什麼啊,她不就是討爹歡心嘛,可這半年來,爹不也對我好了許多?何況你是最小的,爹還指著你嫁進侯門給他帶來好處呢,能慢待了你!」說著一把抓了林熙的手:「七妹,你可別犯傻,若是我們中誰落了選,得選的就必然有林嵐了,那時候珍姨娘只怕要笑爛了臉,我們的娘可真就要丟大臉了!」

林熙縮了下脖子:「所以呢?」

「所以你現在就得給我聯手起來對付林嵐,為了咱們的身份,更為了娘!」

林熙點點頭:「好,我聽四姐姐的。」

林悠聞言當即臉上顯出了笑來:「這還差不多,你聽好了,你主攻祖母和咱娘,我呢,就主攻葉嬤嬤,知道了嗎?」

林熙繼續點點頭,林悠便滿意的起了身:「那成,我先回去了,七妹妹,你可記住,咱們兩個可是娘的指望,更是她的臉面!」說完便是扭身出去了。

片刻後,花媽媽走了進來,一面收拾茶具一面輕聲問了起來:「四姑娘這來去匆匆的,和咱們七姑娘說什麼呢?」

林熙轉頭看她一眼:「四姐姐要我對付六姐姐。」

花媽媽聞言頓了一下,急忙湊到了林熙跟前:「是為這什麼事啊?」

林熙當下把葉嬤嬤選人的事提了一下,還未講完,花媽媽便已經點頭如搗蒜:「該,該,就該對付她,免得太太到時候心裡不舒坦。」

林熙沖她搖搖頭:「可我不想去。」

「怎麼?七姑娘莫非還念著她是你姐姐嗎?她是香姨娘生的,和你隔著一層呢!」

林熙眨眨眼:「不是因為這個。」

「那您是……」

「我怕冷,我怕累,我才不要去呢!」說著身子就往床上滾:「我只想暖暖的睡上一會兒,花媽媽,飯菜好了,你在叫我吧,我眯上一會兒。」

花媽媽眼看林熙如此,當下點點頭,伺候著她睡下,便出了屋,沖著潘媽媽低聲說到:「你且伺候著姑娘,飯菜好了,就先伺候著她用,我去太太那邊走一趟。」說完便急急的出院了。

林熙閉著眼睛翻了個身,睜開了眼。

其實林悠的提議,是沒錯的,為了母親的利益,為了她和林悠的前途,防范林嵐這絲毫沒錯,畢竟香姨娘是什麼人,有什麼手段,她早在出嫁前就從母親的嘴裡聽了幾十遍了,所以她是沒什麼相護之心去護著林嵐的,畢竟她不是個爛好人,會糊涂到去幫著母親的敵人;可是,她又不想動手,只因為她覺得作為一個還不到七歲的孩子,她若參與到這場抵制的行動中來,未免顯得太過於早慧了。

既然林馨沒有什麼機會,便讓林悠和林嵐去單打獨斗吧,她相信,母親如果惦念著侯門的姻親,便自然會給自己一個機會。

假寐之後便是起來用餐,剛剛吃罷,章媽媽便到了閣裡來,說太太叫七姑娘過去。

林熙心知花媽媽當了耳報神,卻樂意裝傻,由著花媽媽給她套得暖暖和和的,十分笨拙的去了正房。

一入屋行了禮,陳氏便拍了身邊的炕頭:「來來,快往這上坐,這裡燒著地龍,熱乎的很。」

林熙沖著陳氏一笑,乖乖的往上爬,章媽媽上前幫著脫了厚重的外套,陳氏便擺了手,當下婆子丫頭的都退了出去,只有萍姨娘還在屋裡伺候著。

若是往日裡,林熙早就有什麼說什麼,可自打那事之後,她對萍姨娘已經心生芥蒂,自然知道若說了什麼,怕是不好,便沖著陳氏哼唧起來:「娘,您叫我來,怎麼也不給我備著柿餅啊!」

「呦,這還饞上了?」陳氏笑著點了一下林熙的鼻頭,轉頭看了眼萍姨娘,萍姨娘便立刻去小灶上取,林熙當下猛然勾了母親的脖子,對著她咬起了耳朵:「娘,你別讓萍姨娘聽我們說話,女兒有事要和娘一個人說。」

陳氏一愣,狐疑的看了林熙一眼,而後點了頭:「不過半年的光景,你怎麼心眼子多了起來?」

林熙笑笑,直接撒嬌一般的賴進了陳氏的懷裡。

很快萍姨娘端了三個柿餅進來捧到了近前,陳氏沖她低聲言語道:「我和熙兒說會兒話,你去幫我打聽下,那位怎生盤算著呢!」

萍姨娘點點頭,立刻出去了,林熙看向母親,有些吃不准她是真的很信賴萍姨娘呢,還是想打發她自然一些。

「說吧!」陳氏摟了林熙:「現在就我們娘兒倆了。」

林熙眨眨眼,低聲說到:「娘還記得半年前,我和四姐姐窗下聽到那婚約的事兒嗎?」

陳氏蹙眉:「我自然忘不掉,你們兩個真是太沒規矩了。」

「是,可那之後四姐姐變了對不對?」

陳氏的眼裡閃過一絲不解:「熙兒,你到底要和娘說什麼?」

林熙再次摟了陳氏的脖子,咬起了耳朵:「那天娘叫我回葉嬤嬤那裡,可我沒聽娘的,去了四姐姐那裡,結果就聽見萍姨娘勸四姐姐的話,她說……」

林熙把萍姨娘的話整個的學了一遍,末了看著陳氏說到:「所以我不喜歡萍姨娘了,我覺得她讓我和四姐姐之間不好了。」

 

第十六章 一石入湖(二)

陳氏捏著拳頭一言不發的摟著林熙,林熙能清楚的感覺到母親在生氣。

她乖順的趴在她的懷裡,小手輕輕的摸弄著母親的手背。

被人背叛是一種怎樣的滋味,她體驗過了,交付的信任被踐踏在腳下,她承受的不止是傷痛,更有因此而帶來的災難。離了心,便會有了算計,在而後,出賣,陷害,一切都沒了底線,她便輸在了這樣的背叛裡。

「熙兒,娘知道了,這件事不要與人提起,還有,平日裡對著你萍姨娘且莫顯出來。」陳氏半晌後發話,語音微微顫抖,林熙知道母親從此會對萍姨娘有些顧慮,便是安了心:「我知道的。」

陳氏伸手摸摸她的臉蛋:「聽說你四姐姐去找你了?」

林熙眨眨眼,點點頭。

「你不同意她說的嗎?」

林熙捏了捏手指:「娘,其實姐姐說的對也不對。」

「嗯?什麼叫對也不對?」

「我和四姐姐是娘的希望,是娘的臉面,這是對的,我們要為著娘去爭去防范,也是對的,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要是和四姐姐一起對付六姐姐,兩個打一個,這就不對了吧?所以熙兒覺得就讓四姐姐一個去好了,我什麼也不做。」林熙說完緊緊地抱了陳氏的胳膊,眼睛忽閃忽閃的眨巴著,看起來份外的單純。

陳氏伸手點了下林熙的腦門:「你這小腦袋瓜兒裡哪來的這許多計較?」

林熙笑了笑,低聲說到:「嬤嬤說,與其盯著別人,不如盯好自己,若自己真的好了,機會便會來。」

陳氏一頓:「盯好自己?」

林熙點頭,可陳氏卻開始尋思起來,末了喃喃自語:「難道我沒做好自己嗎?」

林熙聞言一時不知應該說些什麼,只能低頭不語,很快陳氏緩和了過來,沖她說到:「葉嬤嬤是個有能耐的,你聽她的准沒錯,你就依著這意思,自己規整吧!」

……

有了母親的這句話,林熙自然縮到了邊邊,終日裡規規矩矩的讀書,散課時就會屋裡待著,既沒往林老太太的居裡去,也沒往陳氏的正房跑。

起先林悠還沒功夫理她,只不時的自己一趟趟的往葉嬤嬤那裡跑,先是請教問題,再然後就成了關心葉嬤嬤的起居了,等到她幾乎每日裡都要在葉嬤嬤那裡耗上兩個時辰,並且成了規律後,林悠終於有空想起了林熙這邊的進展,急匆匆的跑了來詢問。

「怎樣,祖母還有娘可答應幫咱們了?」

林熙眨眨眼:「我沒去。」

「什麼?」林悠臉上的期待轉眼變成了憤怒:「你為什麼沒去?」

「我不知道說什麼,怕萬一說錯了話,惹祖母惱了怎麼辦?萬一給四姐姐幫了倒忙呢?」林熙早想好了說詞,做出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來。

林悠抿了下唇:「這也有可能,那娘那邊呢?」

「娘能不向著我們嗎?」林熙說著抓了點心就往嘴裡噻,一副吃貨的模樣,林悠瞪了她一眼後,冷哼了一聲:「我可勸過你了,也帶著你了,你自己各種理由不去,將來刷下來了,可別哭鼻子,日後嫁不到侯府去,更別怨到我頭上!」

林熙沖林悠一笑:「我才不怨呢,姐姐若喜歡那就嫁吧。」

林悠一驚:「你,你說什麼?」

林熙眨眨眼:「姐姐喜歡,那就姐姐嫁吧!」

「你難道不想嫁進侯府嗎?」林悠的眼裡滿是不解。

「我想啊,可你是我姐姐啊,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不過葉嬤嬤說了,做好了自己,該有的便會有的,若是沒有,也沒什麼好怨的啊,反正我努力做好自己了啊!」林熙說著又繼續往嘴裡塞點心,但她真心的希望林悠能把這話聽進去。

不過林悠顯然沒聽進去,只是十分高興的搡了她一下:「算你還知道你上面有個親姐姐!」說完她高興的轉身就出去了,完全沒了和林熙算賬的意思。

站在窗口看著林悠離去,林熙越發的明白過去的自己是怎樣的在不知不覺中走向深淵,固然現在的林悠內心依然和當初的自己一樣是自私自利,任性倔強,但好在她已知道收斂,知道在人前偽裝,內心也有個追求,這總好過自己那個時候傻乎乎的我行我素,還自己為過的瀟灑……

……

林悠日日都要去葉嬤嬤那裡報道,這事很快整個府上都知道了。

這一日早間的請安上,林昌便黑了臉:「悠兒,你能尊師重道,為父十分欣慰,可你既然能日日在葉嬤嬤跟前待足兩個時辰,風雨不改的,為何不見你在你祖母跟前多伺候伺候?還有你娘那裡,你又為何不去伺候?」

林悠面有歉色:「爹爹責備的對,是女兒疏忽了。」

她乖乖認錯毫不反駁,林昌一時倒也再說不下去了,黑著臉在那裡嗯了一聲,眼掃到了站在邊上小心翼翼的林嵐,便聲音柔和了一些:「嵐兒,你日後也要學學你四姐,但凡有什麼不知道的,就去問問葉嬤嬤,別成日的坐立不安的。」

林嵐當即低聲應了,一副謹慎的模樣,林悠斜眼瞥了林嵐一眼,也沒表現出什麼不悅的模樣。

林昌見狀又看了看林馨和林熙,兀自的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而後他隨口問起大家最近的學業如何,教導了一兩句也就擺手讓大家散了。

四個姑娘從屋裡出去,其他的丫頭婆子習慣性的退散,屋內瞬間生下陳氏和林昌,萍姨娘自發的去了門口立著。

林昌捧著熱茶喝了兩口,等著陳氏發飆,這些年的夫妻,他早習慣了,只要他幫妾侍以及妾侍生的說話,就必然要面對她一番抱怨,若是不聽她抱怨,很可能她就會尋錯的去為難妾侍,所以他也就慣例的聽上一趟,反正今個是休沐的日子,不用去翰林院的。

可是他把一盞茶喝完了,也沒聽到陳氏的抱怨,當下詫異的向旁邊瞄去,就看到陳氏端坐在椅子上,不知幾時手裡多了個繡棚子,正一針一線的繡花呢!

林昌傻了眼,這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啊,當下詫異的把陳氏盯了個來回,而後悻悻的問到:「你,你這繡什麼呢?」

「老爺前個不是說,年後踏春,您要和幾個同窗去泛舟游湖賽詩的嗎?」

「對,有這事。」

「我瞧著老爺原先的汗巾已經舊了,便想著給老爺做副新的,結果瞅著您那荷包上的繡面都磨了毛,便干脆給您重新繡一個。」

「哦,可這用不著你來啊,屋裡不是有……」

「是有人會弄,但她們是她們,我是我,誒,老爺,您還記得嗎?當年咱們剛成親時,我送您一個竹枝荷包,您便和我說什麼來著?」

「我想想。」林昌說著捏了胡須回憶往昔,腦中立刻浮現了陳氏當年人比花嬌的模樣,那一身大紅嫁衣映襯的她十分美麗,更是臉帶羞紅的捧了那荷包,輕聲言語:「願夫君事事順意,步步高升。」而他捧著那荷包,只覺得她溫柔可人,熨帖著心,便摟了她輕聲言語……

「夫人蕙質蘭心,不如在竹下再繡上一叢蘭草,你我君子謙謙,相依相伴。」林昌說著,臉上也顯出了溫情,陳氏當即一笑:「難得老爺還記著,你且看看我的圖樣。」她說著捧了繡繃子遞給林昌,林昌一眼掃去,便見翠竹之下,墨蘭相伴,一朵藍色見白的小花正綴在葉尖。

「這……」

「當時老爺說了,我便想繡來著,可後來……我心裡裝著老爺,老爺有了想法,我自然是氣的,一惱之下剪了繡好的荷包,便和老爺越鬧越凶起來,直到前幾日上,我回想起來當日種種,頓覺唏噓,姨娘也抬了,孩子們也都生了,我何苦和老爺這般嘔著呢?弄得我好似一個妒婦,老爺卻不知,一切都是因為,我心中對老爺您著實的喜歡啊!」

陳氏溫柔輕言,字字入了林昌的心,她看著陳氏一臉柔色,頓時便心生憐意,當即捉了她的手:「你若能早些想開,我們何止於此?」

陳氏笑笑不言,林昌卻是心情大好,他在陳氏耳邊輕言:「許久沒去過秋水潭了,此時冬日冰層早結,不放你我去冬釣一番,如何?」

陳氏點點頭:「好啊,一晃都十幾年了,不知還能否釣到那肥肥的胖頭魚。」

林昌眼裡滿是笑意:「夫人去換身利索的吧,我去叫人准備。」說完便轉身大步的出去了,陳氏站在門口看著林昌的身影出了院門後,臉上的笑便淡了幾分,此時萍姨娘走了過來,臉有喜色:「太太,老爺今個是有什麼喜事嗎?我瞧著神采奕奕的呢!」

陳氏淡淡的笑了下:「沒什麼,只是老爺有了興致想去垂釣了,你且伺候我換身方便的吧!」

萍姨娘一頓,繼而立刻進了側間去翻衣裳包單,這邊陳氏便拿了那繡棚子看了幾眼,輕聲低喃:「你是對的。」


第十七章 一石入湖(三)

「你說什麼?」偎在貴妃榻上的香珍猛然坐了起來,盯向了身邊的婆子。

「老爺和太太出去了,去的秋水潭,說要釣魚呢!」婆子一臉的詫異。

「釣魚?」香珍眉頭緊蹙:「邪門了,好端端的怎麼想起這麼一出來,還帶著她?」

婆子低了頭不好接茬,若說這種事,老爺們要不就不帶人,帶人也自是帶的正房,若有什麼詩會,曲會的,正房也不帶的,多半都是那些青樓裡的名妓相伴,享受的是風月,總而言之,就是只帶個妾侍出去,實在機會不多,就算帶,也自是有正房在的。

婆子想的開,香珍卻想不開,眼珠子轉了幾圈:「太太去了,那秀萍呢?」

「萍姨娘也沒帶著,說留在房裡照看著,萬一有什麼事,也有個看顧的。」

「去把她請來。」

「這,我的奶奶啊,人家是太太那邊的人,和咱們打不到一處親的,老奴就是再去腆臉怕也請不來啊!」

「你請的來!」香珍說完就躺去了榻上:「你只消說這個月的月錢咱房裡少了二兩。」

婆子退了出去,一刻鐘後,萍姨娘便拿著賬本和簽本入了屋,大聲說著:「聽婆子說,妹妹這裡少了二兩,我且來對對賬。」

香珍執著帕子在嘴邊一捂,輕咳了一聲,擺了手,那婆子退了出去,她坐了起來:「萍姐姐快坐著吧,二兩也不是什麼大事,原是打發個婆子問問,不想你竟親自過來了。」

「怎能不過來啊,月錢若是發出了差錯來,回頭老爺找太太質問,我這個辦事的不只有受著了?」萍姨娘大聲說著把賬本往香珍面前一推,簽本就翻了開來:「你且瞧瞧吧!」她說著拿著簽本到了窗前,向外掃了一圈後,快步的撤回到桌前,此時香珍急速的掃著賬面,口裡卻是輕聲問著:「今個她是動了什麼手段?」

「忽而耍起刺繡來了,說了一氣當年送荷包的事,便把老爺給說得憶起了當初,這不,帶著去了。」萍姨娘說著,丟了手裡的簽本,一臉不解:「也不知道她怎麼忽然就想起這法子了?」

「你不是說她心裡著實的嘔著,拉不下臉的嘛!」香珍說著手依舊翻著賬本,萍姨娘則是一臉的郁悶:「我怎麼知道啊,往日裡她幾時軟過話?誰知道怎麼就開竅了。」

「她這幾天是不是見了什麼人?」香珍說著抬眼看向萍姨娘,萍姨娘一愣:「去見過葉嬤嬤,不過她肯定是想要葉嬤嬤關照她那兩個姑娘。」

香珍眨眨眼:「未必,若是關照她早該去求的,這都半個月了才去,不知又是想起了什麼,你說她今個的動作,該不會是那位教的吧?」

「這我說不上,葉嬤嬤要摻合這事兒嗎?」

兩人對視之後,各自嘆了一口氣。

「算了,且看看這是一手還是幾手,若是連著法來,必定是葉嬤嬤插了手。」香珍說著伸手點點賬本:「最近怎麼府裡收了這麼多東西?」

「老爺那邊沒說什麼,太太那裡問了的,說是墨先生名頭大,好幾家送了東西來,想開了年,讓孩子跟著一起念念。」

「哦,那也不能這麼多啊。」

「這可不多,太太拒了大部分,那些可都是沖著葉嬤嬤的名頭來的,只可惜葉嬤嬤不接茬,太太也不想再有人分了嬤嬤的心。」

「那是,她巴不得葉嬤嬤只教著熙兒一個!」香珍說著眼裡閃著冷光:「侯門之約,她是真會算計,只可惜我的嵐兒也不差,將來未必就能如了她的意。」

「姐」萍姨娘聞言抓了香珍的手:「說真的,能為嵐兒做的我可都做了,四姑娘到現在都和七姑娘不對付呢,不過,你是不是也該叫嵐兒勤快點,你看四姑娘日日的往葉嬤嬤處跑,七姑娘雖是憊懶沒動,可到底太太心裡許著她的,她這般啥也不做的,豈不是沒了機會?」

香珍搖搖頭:「你錯了,要是嵐兒上趕著去伺候,處處都落在林悠的後頭,還能得了什麼?那位可不是旁人,心眼多得跟蓮蓬似的,這些法子沒用,倒不如安省的該怎樣就怎樣,興許嬤嬤瞧著嵐兒謹慎乖巧,還能給個機會。」

萍姨娘抿了下唇:「可我覺得還是不踏實啊,畢竟只得兩個名額。」

「別怕,就算嵐兒真刷下來,也還是有機會的,她葉嬤嬤的肉吃不上,老太太那裡不還有湯?」

「姐,我沒聽錯吧,老太太那裡可是,厭了你的,她會幫著嵐兒?」

「她會,她厭我,厭去,嵐兒是林家的姑娘,且老爺不會看著嵐兒兩手空空的,到時候他去求,老太太未必還不答應?」香珍說著盯向萍姨娘:「好妹妹,你為著我想,姐姐謝謝你,不過你也該為佩兒有些打算。太太信著你,這便是好事,你多哄著她些,叫她憐著佩兒,將來等他讀出來了,你也就能揚眉吐氣了。」

「哎,姐,這個你就別操心了,咱們被分開後,我便進了陳家,從小丫頭上一步步熬上來,才做了她的貼身,陪嫁了過來,這些年,我一點沒把自己當姨娘,全心的當自己就是個丫鬟,她心裡舒坦著呢。其實要不是在這府上和姐姐你重逢,我也真無心盤算什麼的,但既然姐姐有打算,做妹妹的也自是支持的,咱們王家總不能沒了希望。」萍姨娘說著推了下賬本:「行了,我得回去了,免得久了惹事,這陣子也沒什麼好進項,屋裡拉雜的不過持平罷了,若是有好東西,我自會想法子告訴你的。」

香珍點點頭,躺回了床上,萍姨娘自己收了賬本和簽本,大聲說到:「妹妹就好生歇著吧,下次別再弄錯賬了!」說完一轉身,撥了棉簾出去了。

……

臨近著年關,林昌突然就忙了起來,平日裡申時就能回來的人,現在常常要戌時以後了。

冬日裡天黑的早,轎子才進了府門,陳氏便得了信兒,親自去了二門上迎著,又是換了披衣,又是捧了熱茶姜湯的,份外體貼,把府上的一干人等瞧得稀罕,尋思著當家奶奶什麼時候這麼勤快了;把林昌倒是暖得心裡熱乎,面上紅光。

別看著他整日的累得慌,宿在陳氏屋裡時,陳氏雖是三十多的人,去極其的壓得住自己的性子,不去纏他,只讓他好生休息,倒是林昌反而起了興致,纏著她要了幾回,口裡還念叨著她賢惠,一時間夫妻兩個竟是難得的和睦美滿起來在,至於其他幾個通房,倒冷清了下來。

不過陳氏並非就守著林昌不讓走,算了算日子,主動的把林昌往幾個妾侍的屋裡推,林昌見她一改往日尖酸刻薄,妒婦的模樣,便覺得陳氏整個人在眼裡都變得溫柔可人起來。

「娘,您愈發的漂亮了呢!」林熙看著面帶紅潤的陳氏,由衷的贊嘆,她知道母親有了改變。

陳氏面帶笑色摸摸臉:「真的?」

「當然!」林熙說著鑽進陳氏的懷裡:「娘最近和爹好好呢,我以前從未見過爹娘這般親近的。」

一句話說著陳氏紅了半邊臉頰,伸手在她小臉上輕拍了一下:「還不是沾了你的光。」

「我的?」林熙不懂,陳氏卻刮了下她的鼻頭:「你呀,可要和葉嬤嬤好好學,認真學才是,娘要是有她一半的玲瓏心,也不至於此時才開竅了。」

林熙聞言眨眨眼睛,正了身子坐好,沖著陳氏說到:「娘,您放心吧,熙兒會努力的,熙兒會用心學習,守護咱們家的。」

陳氏愣了一下撲哧的笑了:「好,娘指著你!」

……

年關終於來臨,皇城休沐半個月,林昌得了閒,指揮著家裡張羅裝扮,因著陳氏利索,早把屋裡洗洗刷刷的打掃干淨,是以他只需要指點下裝扮就成,也沒累著他,這二十八的晚上,他閒的無事,竟把幾個姑娘都叫到了跟前,問了一場讀書的情況。

林馨本就對讀書無愛,尋思只要不是個白丁就成,是以書寫尚可,但答問就差了些,不過她擅長理帳,也算有一技在身,林昌便也沒訓斥她,只囑咐她還是多看點書,說著好歹書香門第,家裡幾代都是有人入了翰林的,別丟了家裡的臉面之類的雲雲。

說完了林馨,自然問起林悠,林悠往日裡就喜歡讀書的,爹爹問話,答得十分爽利,一通回答後,處處無錯,林昌高興,便賞了她一只拇指大的金子打的小猴給了她。

林悠份外高興,捏著小猴回了位子上,林昌便考起了林嵐。

林嵐依舊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逢問便答,沒有半句多余的話,面上也不似林悠那邊自然大方,林昌雖然聽著無錯,卻漸漸的臉上布滿了心疼之色,最後不但賞了林嵐一個同樣的小猴,還念叨了一句:「你呀,得向你四姐姐學學啊!」

林嵐點點頭,自己退去了一邊,那小猴緊緊的攥著捂在胸口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看得林昌越發心疼,嘆了一口氣後看向林熙,卻覺得她太小,也沒什麼問的,竟就直接擺了手叫散了。

姐妹四個從屋裡出來,林悠便快步出院往葉嬤嬤那裡去,林馨見林熙走的慢,主動上來牽了她帶著走,林嵐卻在一邊小心的跟著,不牽也不先走,三人剛到了廊口,婆子們要迎,林昌走了出來,叫了聲嵐兒後,便入了屋,林嵐一臉喜色的轉頭跑了回去,林熙站在那裡看了一眼,內心嘆了一口氣。

 

第十八章 四藝(一)

二十九,是個大晴天,蒼穹湛藍,這在冬日極是少見。

早早的,院落裡便置了些桌椅板凳出來,而後一張盤花雕蝠的紅木大椅被四個人抗架了出來,厚厚的被子鋪在上面,又置上狍子皮,而後一番張羅的,倒很有些氣勢。

已時剛到,一眾丫頭婆子急急奔了來,將將才羅列好,常媽媽便扶著林老太太走在前,林昌陳氏兩口子隨在後,而後萍姨娘伴著葉嬤嬤跟著,最後便是巧姨娘和香姨娘了。

大家依著身份各自坐了,林老太太便擺了手,常媽媽立刻去了院口招呼,稍後先是哥兒幾個魚貫而入,紛紛在蒲團上給老太太行了跪禮,而後對著林昌兩口子磕罷,便都坐了繡墩。

「葉嬤嬤,這就開始吧!」林老太太一臉笑意,葉嬤嬤點點頭。

常媽媽那邊瞅著如此,便招呼了一聲,隨即四個姑娘穿著標准的盛裝,一個個的走了出來。

今日裡是考核之期,原本葉嬤嬤是打算過了年再選出兩人的,可林老太太卻說還是年前就給個交代,免得過個年姑娘們都不安省,是以昨個夜裡便傳了話來,今個一大早,便是要正是的考核了。

書香門第的子孫雖不是王孫貴族,但也高人一等,六藝五術總是多少要學的,加之林老太爺當年也是混得極好的,若不是陰錯陽差沒能入了閣,這林家倒也能算是權貴一層去,雖然是錯過了,但林家要重整,就少不了這些講究。

女孩子用不著學五術,但六藝免不了,因著六藝乃是:禮,樂,射,御,書,術。說白了,便是:禮儀,音樂歌舞,騎射,駕馭,書法,算數。這其中騎射與駕馭,女兒家的自不必學,知道是什麼即可,故而今日裡考究起來,也就只有四藝了。

盛裝出席,便是為了第一關,禮儀。

層疊而出的十二件單衣,最隆重的盛裝便是如此,女孩子穿上這等繁瑣的衣服,本就行走艱難,偏為了考核出效果來,還叫姑娘們跟前伺候的,用假發在她們的頭頂堆出高髻來,那赤金的大珠衩,嵌寶的鎦金珠花毫不客氣的妝點上去,便把每個姑娘的頭上插的跟花瓶一樣,一眼看去華貴非常。

林熙當初出嫁的時候,也曾這樣這樣打扮過,那時頂著鳳冠,比今日的論起份量來還要重些,只是當時她已十六歲,尚撐的辛苦,而今翻了年她才七歲,小小的脖子撐著多了一斤重的腦袋,實在吃力不小。

四個姑娘按著排行入內,打頭的自是林馨,許是林馨從沒穿戴過這麼華貴繁瑣的盛裝,平日裡尚走的好好的,今日裡便有些搖搖晃晃,還沒能走到院子正中,便已是停了足足三次來調整步伐,才能避免自己的裙羅絆腳。

林老太太坐在正中一言不發的瞧看,面上掛著淡淡的笑;林昌摸弄著胡須,時而點頭,時而搖頭,至於陳氏,她很淡然,就那麼坐著靜靜的看著,面上淺笑不變,眼裡也無半點情緒顯露;而葉嬤嬤一改往日的淡笑,板著臉,用一雙審視的眼睛細細的盯著林馨,好似在坐著細致入微的判定。

巧姨娘揪著帕子,呼吸斷斷續續,林馨走的順了,她猛著喘幾下,林馨頓住了,她的呼吸也跟著停了,如此等到林馨走到跟前開始行大禮叩拜時,她便是臉上都有了虛汗,而相對於她的珍姨娘,卻是審視的目光盯著林馨的一舉一動,似在觀察一般。

「馨兒見過老祖宗,給老祖宗問安。」林馨的聲音帶著微微的抖音,在老太太點頭應聲後,便按照葉嬤嬤的要求逐一開始了奉茶,待把一圈林昌陳氏也都奉茶之後,她的額頭上已是細密的汗珠了。

葉嬤嬤擺了手,林馨第一關便算是考過了,當下退去了一邊,坐上了自己的位子,便是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再看到哥兒們投來的打量之光,便是淡淡的笑了下,將眼光挪向了下一位的林悠。

林悠好歹是嫡女,穿盛裝的機會比林馨多一些,只是再是盛裝,往日裡也穿不到十二件去,再加上那重重的頭飾,她走的也不是很輕松,繃著腰背,抿著唇,步步向前,倒還順當沒有什麼磕碰,只是那姿勢在林熙看來,倒覺得她過於僵化了,像個木頭人。

照例是一樣的流程,與林馨不同的是,林悠自然大方,笑面盈盈,十分的順暢,那葉嬤嬤審視之後,便揮手,林悠一坐下,便是輪到了林嵐。

林嵐一見大家望向自己,立刻是抬頭挺胸,提了裙邊邁步前行,她走的很慢,幾近悠閒的步伐雖是慢慢騰騰,卻是一步一步十分的穩當,當她緩緩到了蒲團前,她抬手持平在胸前,微微一欠,繼而手從胸而下順了衣襟,撫摸直膝蓋,便是雙膝下跪,慢慢的俯下身去,給林老太太請安:「嵐兒見過老祖宗,給老祖宗問安。」

她聲音柔和,不似林馨的緊張,不似林悠的驕傲,有的是她的謹慎乖順。

林老太太的眼裡閃過一絲興味,掃了那下首的珍姨娘一眼,便迅速的沖林嵐點了頭應聲:「起來吧」,葉嬤嬤招呼一聲,林嵐便是起身開始奉茶。提袖口到腕間而不露腕,執壺半圓,她這一套動作,份外流暢,竟比林悠的看起來還要老道些。

林熙見狀,先是掃看向珍姨娘,便見她十分淡然的看著林嵐的舉動,而後她又看向自己的母親,便看到她還是和先前一樣,沒什麼太大的情緒表露出來。

垂眼看向鞋面,她內心輕嘆:珍姨娘果然是祖母跟前出來的,對於這些多少有些路數,顯然林嵐是早有針對性的練習過;而娘也很不錯,竟然如此穩得住,倒是出乎意料了。

林嵐的奉茶結束了,自然就輪到了林熙。

她吸了一口氣,正准備邁步,忽而想起了當日前行投壺時,葉嬤嬤責怪她小題大做的緊張來著,這心裡忽而一亮,人便松了點肩,提了裙羅,向前邁步。

她人小,衣服厚重,走起來難度其實更大,但好在此刻她只想讓自己想平常一樣,便努力讓自己忘卻,自己身上套著華服。

每一步都很重,但由於心中無壓,她卻走的有些輕松,盡管脖子會很累,盡管她要走很多步,但隨著距離的點點相近,她忽然明白,禮儀固然有苛責的規矩,但禮儀之下應該是對他人的尊重與一顆溫和的心。

她腦中閃現著這些,待回過神時,已經走到了蒲團前。

她不慌不忙的略整了下衣衫,而後才抬手平胸的開始行大禮。

「熙兒見過老祖宗,給老祖宗問安。」她說著略略抬了頭沖祖母笑著,這舉動讓陳氏一時蹙了眉,畢竟這種大禮,她應該是低頭等著老太太應聲才能抬頭的,是以她有些擔心,可是林老太太並未不悅,反而是難得的笑著開了口:「好,快起來吧!」

一個好字再加上愉快的聲音,都讓陳氏緩下一口氣,當下眉頭疏散,眼掃向葉嬤嬤,便見葉嬤嬤依舊一副板臉的模樣,叫著奉茶。

林熙依著規矩,提袖到腕口而不過腕,執壺畫半圓,小臉上掛著笑,為爹爹和娘親各自奉茶,而後她又倒了第三杯,捧著到了葉嬤嬤的跟前:「嬤嬤,您也喝一杯吧,天冷暖暖。」

在場的人大都一愣,不約而同的盯向了葉嬤嬤。

葉嬤嬤看了林熙一眼,板著的臉上,揚起一抹笑容,伸手接了茶,而後抹茶潤了一小口,沖著林熙說到:「謝七姑娘掛念。」

「嬤嬤客氣,應該的。」說完她非常自覺的對著葉嬤嬤欠身行禮,繼而便退去了繡凳前,慢條斯理的坐了。

四個姑娘的關於禮數考核便走完了,葉嬤嬤看向了林老太太,林老太太也看向了她,相視之後,葉嬤嬤笑語:「第一關的結果,我不置喙,還是由老夫人定吧。」

林老太太呵呵一笑:「這一關哪兩個勝出,實在是,顯而易見的。」說著她看向林熙:「七姑娘行止自然,毫不矯揉造作,親和恭順更知惦念長者,她自是勝出的,余下的三個,三姑娘雖然已經改善很多,但到底還是底子差了些,大場面見的少,罷了;四姑娘和六姑娘,其實都很不錯,舉止得體,無有什麼差錯,說起來倒也不相上下,但是四姑娘畢竟是府中嫡女,出入過一些場合,多少見過市面,這便佔了便宜,而六姑娘,怕是在屋裡也勤學苦練來著,舉止比四姑娘略順溜些,這一局第二勝出的便是六姑娘了。」

林老太太發了話,便是點出了第一比的結果來,四個姑娘全部立著聽了,沒誰表示出興奮也沒誰表示出失落來,這倒也受了禮節。

葉嬤嬤見狀點點頭:「既然如此,姑娘們且下去換換行頭,少時便入第二關,樂。」

四個姑娘當下應聲,一溜的退了出去,且出了院門,那林悠便斜了林嵐一眼:「這關你不過是得了祖母的可憐,後面三關,你且看著吧!」繼而一掃林熙,眼神復雜的瞪了她一眼,便扶著丫頭婆子的趕緊去換方便的行頭了。


第十九章 四藝(二)

脫去繁瑣十二單衣的外八件,套上嫣紅斜襟遍地纏枝花襖,圍上白底綴紅的棗花裙面,林熙坐在了鏡子前,由著嬤嬤為她拆去假髻,梳起了發。

「七姑娘,您今個不錯呢,開門紅!您呀一准能入了葉嬤嬤的眼!」花媽媽出聲贊揚,林熙咧了嘴:「還早呢,還有三比,說不定就刷下來了呢!」

「七姑娘怎麼這麼說?您得相信自己。」

林熙聞言笑笑,內心卻是輕言:只要盡力了就好,結果如何,隨它吧!

……

第二場是樂藝,所以場子裡早准備了樂器,四個姑娘們跟著葉嬤嬤都多少有涉獵,屬於談談可以,專精上卻只有林嵐與林悠兩個算是了。

林馨全然不精,只堪堪摸到門邊邊,慌亂的奏了一曲迎春調,便收了手,反正她很清楚自己沒什麼機會,剩下的幾樣,除了算數管賬,她都只能做做樣子而已。

林悠上手便彈奏的是漢宮調,曲意綿長,功力考究,一曲罷時,聞者點頭稱贊。

林嵐彈奏的是閨怨調,傷意濃濃,憐者垂淚,功力也是不俗,一曲終時,林昌已經紅了眼,滿是心疼,倒把陳氏聽得手指緊扯帕子,心中忿忿地掃了幾次珍姨娘,她很清楚這是珍姨娘的傑作,竟通過這個法子向林昌訴起怨來了。

輪到林熙時,林熙有些無奈,其實她本在這方面很不錯的,但是現在,她不能太有表現,眼看林悠同林嵐一個走雅樂,一個走情感路線,當下她跪在琴邊,思索了下,才抬手撥弦。

她彈了一首《北風凱風》,很簡單的曲子,曲子不長,功力考究也沒前兩位那般深,她以稚嫩的童音,輕輕唱著凱風之詞。

這是她現在很喜歡的一首,只因為那句句慰母之意的背後,都是對父親的勸諫,希望父母之間能極為和睦恩愛。

曲子終了,她乖乖起身立在一邊,靜心等待。

「我剛才一評判過一次了,這個還是你來吧,好歹這方面你可是有大家之才。」林老太太笑呵呵的看向葉嬤嬤,葉嬤嬤便點了頭:「四個姑娘裡,論技藝,四姑娘和六姑娘略略勝出些,只是,七姑娘年歲尚小,卻能一曲訴孝,倒是難得;四姑娘所彈,喜而見悲,六姑娘所彈,純是哀怨,我知你們比試,是想使出渾身解數,但若是連看好日子,場所的眼力都沒有,卻不應該,如今臨著年關的,兩個都不算很好,故而,此一關,只七姑娘一個,勝出。」

葉嬤嬤的話一出來,林悠同林嵐便齊齊看向了林熙,但彼此都還算很能克制,迅速的轉了頭,一副恭敬的模樣。

林熙心中卻是無奈:這下好了,別是兩個人都忌諱上我?可是,我也沒錯啊,唉,做好自己吧,想那麼多做什麼呢。

她心態平和坦然,待到第三輪上,便是寫了一篇魏碑之字。魏碑的字,較為方正,將就的是氣勢,這通常都是男子才會習的字體,林熙不過尚未七歲,寫是能寫,卻不過整周而已,其他就差得遠了,畢竟這需要時間的積累。

相比之下,林悠和林嵐倒要寫的好些,因著是書法,葉嬤嬤請了林昌來判,自然是林悠同林嵐毫無懸念的勝出了。

轉眼到了第四藝上,便是算帳理帳了。

陳氏本就是一把算帳理帳的好手,當初林熙嫁人前,更是跟著陳氏學過幾年,自然是不差的。她若實打實的執起算籌,打起算盤那可不差,無奈必須藏著掖著的,故而只能慢慢的撥動算盤,搭理著面前的一頁賬。

因著四個人歲數差別,難度各不同,林熙只要算清楚,進額是多少就好,所以待她寫出數字來時,其他人還在算。

未及,林馨停手,一臉笑容,明顯的開心,繼而林嵐停手,最後才是林悠。

賬目這事,不用說,自是請了陳氏來判,她一一看過後,沉吟了片刻才說到:「三姑娘當是第一人,她的本就難,又是田產,又是毛貨,估價專撥的進出無有差錯,實在難得!」說著陳氏沖林馨笑了一下,眼看剩下的三個:「四姑娘和六姑娘,屬一般的,難度是一樣的,一個快一些,卻出了錯,一個慢一些,倒沒什麼大問題,我也不好斷,斷不合適了,有偏頗之意,故而不做評判,至於七姑娘,她年歲尚小,沒算得那些難,只是數字是對的,葉嬤嬤,還是你來定吧!」

陳氏說完看向葉嬤嬤,除了林馨這個早知自己無望的,其他三個姑娘全都盯了過去。

葉嬤嬤抬眼看看這四位姑娘,一言不發,足足悶了一盞茶後,才一轉頭沖林老太太開了口:「老夫人,我有個想法。」

「說。」

「原本我是應該四進二,二得一的,可是我思來想去,覺得我不如由四選一得了,一來省事,二來也免得姑娘們之間鬧著爭著的,不好,您看……」

林老太太一愣,隨即笑了:「這有何不可?看來,你已經有鐘意的了?」

本是四選二,卻一下子變了四選一,如此的林悠和林嵐對視一眼後,齊齊看向了林熙,畢竟目前就她來說,是唯一一個兩勝的。

「看來你們也很清楚了。」葉嬤嬤見了林悠同林嵐的舉動,笑語輕言:「我知如此你們心中難免不滿,所以雖然我只選一個,卻也有好處給剩下落選的三個,三姑娘,你已經很不錯了,今日你雖落選,卻較之半年前大有改善,我許你三月之期,仔細教授你禮儀行至,務求你日後出入見客,都能不失風度。」她說著看向了陳氏。

陳氏當即會意,點點頭說到:「三姑娘已經不是以前那般怯懦,如今年歲上不小了,待過了三十,初二裡起,便跟著我四處拜會吧!」

林馨聞言眼裡滿是喜色:「謝母親大人。」,巧姨娘更是激動的起了身:「謝謝太太關愛。」

陳氏笑笑:「應該的,以後幾個孩子,我都會帶出去。」說著眼掃向珍姨娘:「嵐兒也該見見世面了。」

珍姨娘見狀自是也起身感謝,林昌則笑著摸了一把胡須:「夫人如此關愛孩子們,她們有福啊!」

陳氏笑笑,看向了葉嬤嬤。

「四姑娘,六姑娘,我精力有限,只能各教你們一技之長,時間也同樣是三個月,你們回去後仔細想想,待開了年了,便告知我吧!」

林悠和林嵐雖不甘願,但林老太太都同意了,她們又能怎樣?當下便各自低頭應了。

葉嬤嬤這才看向林熙:「七姑娘,自今日起,我便只用心教著你一個了,是以,開年後,你得棄了你的芝萱閣,搬與我一處。」

林熙有些錯愕,但她卻沒問,只點點頭應了,此時陳氏卻詫異起來:「搬於嬤嬤一處,合適嗎?」

「你那院落也小了些,不如這樣吧,可兒出嫁前的院子還空著呢,我叫人年後拾掇拾掇,你們一起搬去那裡可好?」

葉嬤嬤點點頭:「自是可以,只不過,我得給老夫人您討不少丫鬟婆子。」

「給,只要你開口我就應承你,這是咱們說好的。」林老太太說著起了身:「比也比完了,就別再熬著了,今個這事定下了,也算有了個章程,走吧,我們坐一起吃頓樂呵的吧。」

……

十五元宵節剛過,花媽媽就收拾好了箱籠叫下人抱著抬著的搬了院子,雖說只有幾十步的路程,但圖個好意頭,還是放了兩掛鞭炮,六個春雷子,熱熱鬧鬧的搬了進去。

老太太撥來了四個丫頭,其中兩個年長些,一個十四,叫春桃,一個十六,叫夏荷,屬於老太太身邊的一等丫頭,剩下兩個年歲同林熙比相差不大,一個十一歲叫秋雨,一個十歲叫冬梅,這兩個入府不過兩年,時間上不算長,卻是很有眼力勁的,給入了三等丫頭的級別,比之一般丫頭有點頭臉,月錢也多一點。

陳氏心疼閨女,把秦照家的按了過來,照看院事,花媽媽,潘媽媽還有溫氏也自是隨著,一下子院裡熱鬧了起來。

大家忙著收拾打整,那邊葉嬤嬤也搬了過來,因著她還帶著瑜哥兒,便不好叫她們祖孫分開,所幸林熙尚小,將將要滿七歲而已,便也不用那般避諱,故而瑜哥兒被安排住在了靠著院口的燕寢裡,老太太還十分好心給他也安排了個兩個丫頭,一個小廝,伺候著他。

一時間各處都在忙著規整,從老爺林昌到六姑娘林嵐,各處都送了禮來,大多是些對聯,玩物的,林熙由著媽媽們張羅,只自己站在院裡瞧看著昔日她央父親寫的匾額:「碩人居」。

碩人,詩經衛風中的一篇,歌頌的是衛莊公夫人莊姜之美與高尚,昔日她讀此篇時,就想做那樣一個美人,才央告的父親為她提寫,只可惜到最後她卻是背負著惡名與不孝,含恨投井,與莊姜算是背道而馳。

「想換個嗎?」葉嬤嬤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後,輕聲問著,林熙急忙行禮,繼而輕言:「不,不換。」

「我聽聞這是你大姐姐所定居所之名,你如今住進來了,便是這裡的新主人,為何不換?莫非,你惦念著大姑娘?」

林熙眨眨眼,笑看向那匾額:「嬤嬤會教我成為莊姜夫人那般的美人嗎?」

葉嬤嬤呵呵一笑:「我自然可以,只是,你吃了苦嗎?」

林熙點頭:「爹爹教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熙兒願意。」

葉嬤嬤點點頭:「好,那我必當盡力成全。」

 

第二十章 富養

「這是什麼?」林老太太看著葉嬤嬤推過來的單子,一臉的詫異。

「和你討要的。」葉嬤嬤說著眼裡浮著一抹笑色。

林老太太接過細細瞧看,起先還沒什麼,看到後面卻是一臉不解:「這,這……你這是……」

「你既然希望家裡出一個撐著林府的脊骨,我也希冀著能教出一個好樣的,來全了他的遺願,那便不是光我教養著就能夠的,還得你全力配合著我。」

「這事自然,只是這單子……」

「你知我當初為何能那般頗有聲名?」葉嬤嬤問了一句後,便端了熱茶輕輕的撥著茶葉。

林老太太笑了笑:「自是老姐姐你才藝俱佳,天賦異稟,加之生的花容……」

「錯,那是果,不是因。」葉嬤嬤說著喝了一口茶,看向林老太太:「你對我的事,知道多少?」

林老太太眼皮子一垂:「曾聽他提過一些,知道你們之間的相錯。」

「我問的不是和他的事,而是,我的家世。」

林老太太眉一挑:「知道的不過是老姐姐是安國候爺的獨女,後因家變一生傳奇。」

葉嬤嬤聞言苦笑了一下:「我葉家自開國封侯,轉到我父輩那一代,便是百年有余,父母成親五年上,才有了我,家中妾侍也不少,可再無處。我從出生起,就得父親疼愛,母親守護,本也會和別人家的孩子一樣,做個嬌生慣養的侯門小姐,只是偏生父親的子嗣過於單薄,府中除我外,後面幾年再無所出,父親是個心氣高的,眼看著我都七歲了,家中無人可繼,便只能打算從族中旁系過繼一個來,好承了爵,只可惜侯門承蔭,真有才華的已沒幾個,父親痛心之下看中了我四叔的三兒子,卻也知道沒人護著他,將來怕也家業南成,會奪了爵,是以他和我母親商量後,做了一個決定。」

林老太太蹙了眉:「是什麼?」

「今日王妃之儲,他日正宮之身。」葉嬤嬤這話一出來,林老太太驚得差點跳起來:「啊?」

「很驚訝嗎?」葉嬤嬤淺笑。

「是很驚訝,想入宮的都不過是些非權貴的,好好的侯門嫡女有誰會願意去宮裡受罪呢。」林老太太說著不解的搖頭。想她出身自海城賈家,當地也是數一數二的名門之後,雖達不到侯府的高度,卻也算是沾了權貴,她身為賈家嫡出的三女,寧可嫁給翰林的探花,也是不願入宮的。

「是,若是我父親不是打算庇護我葉家,也不會起了這心思。因他有了這心思,起初便是把我當秀女來養,但宮廷傾軋父親又何嘗不知呢?所以他私下告訴我,為了拜請師父,說的是選秀,但他的意思,還是要爭取做一個王妃是真,畢竟他日也許能為後呢!故而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如此勝出的機會才會大,若是在入宮前我能爭出名聲來,便極有可能被配選給某位殿下成婚,就算真的不成,憑著名聲本事,也是能直入嬪妃之級,不必從什麼美人貴人的起始,慢慢地熬資歷。」

「原來是這樣。」

「所以我從七歲起,便接受各類教導,加之父親拜請的都是各類名師,是以起點很高,節約了許多時間,待到我十歲初時已小有名氣,母親又得了誥命,於宮中謝恩,皇後娘娘問起我來,母親便提了我幾句,豈料在半個月後,竟得了一次入宮賞花的機會,偏生那次,與六皇子結識,皇後娘娘喜歡我,便和我母親提了一句,似有個意向。那時我父親得知,份外高興,但誰料,二皇子的生母德妃娘娘也看重了我,先想皇上提了意。彼一時,我會入了誰家尚未可知,可父親卻急了,二皇子與六皇子素來不睦,皇上又身體不好,自太子被廢後,遲遲不立儲君,是以雙方利益早有准備,偏皇後娘娘也訴其意,皇上難以決定,竟叫我父來定,一時難以定斷,父親不得不選了六皇子一系,想著他好歹是皇嫡子。」

「誰料偏偏是二皇子贏了。」林老太太陡然明白過來。

「不錯,是以清算下來,我葉家才落了個慘敗,奪爵,賜死,終到了陌路,後來的事,想來你也知道了。」

「老姐姐,今日我多嘴問你一句,當日……你拒了先帝爺,是因你心裡裝著老爺還是別的。」

「他是皇上沒錯,可也是下令破我家門之人,父親被賜死,家宅被毀,我怎生能和他在一起?故而我毀此臉,以惡之命不侍君王,其實不過想求一死,偏他嘆我與他緣錯,不再迫我,只叫我做了他的御前伺候,而我彼時也很老爺有一份誓言,我自然才會出宮之後奔了他來,只是惦念著能還了恩。」

林老太太聞言一把抓上了葉嬤嬤的手:「當日你為何不告訴我是這個因由?你可知,我誤會了二十多年啊,我以為……」

「你以為我是回來奪你夫婿的嗎?」葉嬤嬤笑了下:「我不會恩將仇報,更不會讓恩人的家生亂。」她說著眼掃向桌上的單子:「現在你知道我和你要這些是什麼打算了吧?」

「你莫非也要把熙兒照你當日那般養?」

「這是必須的,要知道,學問技藝都是可以培養的,在這上勝出除了名師高徒外,鮮有他法,但是這些其他高門也能教養的出,又怎麼能出眾呢?我當日贏出名聲來,其實並非技藝,靠的是傲骨柔顯,靠的是寵辱不驚,靠的是將來可母儀天下的氣度!主持中聵者,若是小家子氣,家業難有大成;若是心窄量小,成日裡光置氣了,又何以理家?」

「沒錯,我那兒媳婦便是如此。」

「氣質,尚可讀書熏陶,技藝,可名師教導,而傲骨生於境,柔顯在於磨,寵辱不驚,那是要見慣不慣,母儀天下那是要眼高於頂,睥睨眾生,這一切需要的除了富養,再無他法!」葉嬤嬤說著抽了手,拿起了單子:「所以其上索要具不可輕慢,以我對你賈家的認識,我尋思著,你是辦得到的,若到了其後,真的難為了,我也不是會袖手旁觀的,至少,我手裡還是有些好東西。」

「有你這話,我心知你的付出,我雖是家中三女,但陪嫁不必別人差的,這些我還是出的了,若真有青黃之時,定不客氣就是了。」林老太太說著鄭重的接過單子,細細又看一遍:「這些我會私下叫人准備,只是未免家裡的睜眼羨慕起了禍,不若就依你的名頭吧!」

「你要給我貼金,我可不會拒絕。」葉嬤嬤說著淺笑了一下。

「只是別的我尚明白,這小灶似乎沒必要吧,府裡在吃食上,可從不精簡。」

「我那兒很多食方,都是宮裡的。」

老太太眼睛一亮,立刻點頭:「我明白了,你是怕流出去惹事。」

「非也。」葉嬤嬤搖搖頭:「七姑娘生的有些孱弱,半年前還遭過兩次罪,現如今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我想給她調調,那些方子可都是宮裡面的美妃養生所用,最是養人的,她自有心想做莊姜,我便成全她,讓她『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是這些食材可都不便宜,供養她一個,我相信沒問題,要是一大家子的話,怕是你要當我來敗了林家了。」

林老太太呵呵一笑:「若是以前我會這麼想,但現在我知道你不會的。」她說著掃了眼單子:「依著你吧,只是這廚娘。」

「我去尋。」


第二十一章 關照

「這葉嬤嬤的家底還真厚實啊,竟給搗鼓起小灶了。」林昌寬了外袍,沖陳氏嘟囔。

陳氏淺笑接了衣服遞給了秀萍:「終歸也是捯飭給你女兒的啊!」

「那是沒錯,可只一個佔到了。」林昌說著坐去了榻上:「若是多一個也好啊。」

陳氏坐到了他的身邊:「有道是知足常樂,如今熙兒有這福氣,我們做父母的也該偷著樂了,若不是公爹和葉嬤嬤有場緣分,今日裡熙兒也沒這機會。至於其他的姑娘,你也別憂心了,馨兒翻了年便十四了,我會帶著她四處走走,給她尋個合適的親事,等出嫁的時候,我也會置備一份合適的嫁妝給她,不虧不誤著她;至於悠兒和嵐兒,我意思著托請到婆母那裡,她本就出身高門世家,若由她肯帶著教著,就算比不上葉嬤嬤的水准,卻也不會太差不是?又或者花點錢銀,再去請個教養嬤嬤來,也不是不成的。」

林昌聞言激動不已:「你竟有這好點子,還能想著帶上嵐兒,實在叫我意外。」

陳氏抿唇笑了一下:「誰讓她得叫我一聲母親呢,縱然心裡有些不舒服,可畢竟是你的種,我若真的冷著不管,豈不是我心黑了。」

林昌聞言,一臉喜色,當即挨了陳氏:「你能知我心,替我想著,著實寬了我的心,今晚,我就歇在這兒吧!」

陳氏笑著看他:「今兒不是該香珍伺候了嗎?」

林昌呵呵一笑:「無妨,調個一天罷了。」

陳氏笑了下看向萍姨娘:「你去給那邊傳個話吧,哦,對了,順便把這事給香珍說一聲。」

萍姨娘答應著出去了,其他婆子本要進來伺候,陳氏一擺手打發了下去,親自動手給林昌寬衣,林昌便抻著胳膊言語:「哦,對了,還有兩樁事:一個是三個哥兒,不,四個哥兒的學事,年後桓兒就是十四了,我今個和郭祭酒吃了一回酒,他應了我,說三月就讓桓兒入大學觸五經。」

「真的?」陳氏眼裡放了光,這小學和大學可都是貴族子弟們才能享受上的,若是家中門第不夠的,半點機會都沒。雖說起來小學同蒙學差不多,都是教著識文斷字,但到底是權貴階層才能去的,卻是除了能學到更深門道的六藝五術外,還能接下日後的人脈,是以誰都是羨豔的。

只是小學同大學對人等級要求極言,若是侯門權貴的嫡子,八歲便可入小學,業畢可入大學,退一等的高門便是十歲,再次便是十三上了,若是這些人家來學的並非嫡子乃是庶出,照例壓後兩年,也就是說,原本十三能讀的,那就得壓到十五去,而這些人要讀大學,那就非等及冠之後了。

且此與科考並不沖突,它所學不為科考,為的其實是官宦權貴自保的人脈網,故而能去者,日後也可謂前途大亮,想林府,若真論資格,無有翰林是入不了的,偏林老太爺能耐,入翰林時得了美名,外放是攢了人氣,如今別人都還是承請的,願意給買個帳,想桓兒能十四就雖了高門的資格進了大學,實在是讓陳氏歡喜不已,只把林昌的衣服寬了一半,就急急的對著月拜謝起來。

林昌瞧她那樣一臉得意:「你該拜謝我才是。」

陳氏轉頭沖他笑笑:「是是。」心裡卻難免謝的是老太爺。

「至於佩兒,宇兒因著庶出,年歲上欠些,便許我,等到他們十三時,試試筆墨,若是能成的話,便准入小學。」

陳氏點點頭:「這也是好事,不過那還要等個一年半載的,依我的意思,倒不如叫他們用心和墨先生學著,待到十二了,去試試童試如何?」

「這也成的。」林昌說著湊了陳氏:「不過,瑜哥兒不在此列。」

陳氏撇了嘴:「老爺,葉嬤嬤可善待著咱們熙兒的,你不能壓了他啊。」

「我可沒壓他,人家是有大造化。」林昌說著湊在了陳氏的耳邊嘰咕了一句,陳氏瞪了眼:「入小學?」

「你聲音小點啊!」林昌怨了她一眼,陳氏急得捂嘴,繼而壓低了聲音:「翻年他也不過十歲,怎就能入了小學,他若不是掛在府上,怕連想都想不到吧,怎生得了高門的照應?」

「還不是葉嬤嬤的名頭?聽說這事是宮裡關照出來的。」

「啊?這是怎麼回事?」

林昌搖搖頭:「老郭嘴緊,沒漏,我也不知是什麼機緣,老郭只叫我心裡清楚,待三月了,叫著他和桓兒同去,卻平日上以書童裝扮,待入了內裡,再進小學,莫聲張。」

陳氏點點頭,心裡莫名的有些發慌:「我是可以不聲張,但入了內裡別人又不是沒眼瞧見,若是有人嚼舌頭出來,會不會……」

「你傻啊,宮裡關照的,這些還能不交代好,不過是大家心照不宣罷了,誰家的兒子會沒事尋事去?若是我兒子能在裡面,我也得好生教導再三提點,但凡要是誰敢多嘴,不用人家動手,我都得扒了他的皮!」

陳氏這才安下心來,雖說心裡還是發飄,但到底覺得牽扯到宮裡,自己還是少問得好,便提了另一茬:「你不是說兩樁事的嘛,還有一個呢?」

林昌捋了把胡須,聲音壓得很低:「掌院大人推薦我做侍講。」

陳氏身子微微一晃,臉上顯了紅光:「幾成機會?」

「八成!」林昌說著得意的抬手摟了陳氏:「掌院同我提示說皇上是點了頭的,如今只得下旨了。」

陳氏嘴唇哆嗦了起來:「老爺在修撰上熬了整整十年,終於可得進半步,從六品生成正六品,這日後機會也大了許多,我,我先恭喜老爺了。」

林昌含笑點頭:「書上說,妻賢夫貴,我自於夫人和睦後,便是諸事皆順,美哉!」

陳氏當即低了頭:「怪說不得今個怎麼想著歇在我這裡,原是因著這個。那日後老爺可要擔待著為妻的性子,萬一我哪日裡渾了,你可得諒了我。」

「好說,好說。」

……

「她可真會做好人,一句帶上我的嵐兒,我就得明兒個大早去謝恩去,只動兩下嘴皮子,我嵐兒便被擱下了。」香珍一臉忿忿之色,秀萍卻糊涂了:「姐,你怎麼這麼說,太太要帶上嵐兒去求托在老太太那裡,這是好事啊,你原本不就盤算上老太太的嘛,如今她去說,總好過你開口不是?」

「你錯了!」香珍當即搖頭:「她不過一句帶上,便是關照了嵐兒,可私下裡還不知怎麼和老太太盤算,她心裡早不容我,豈會真為嵐兒著想,八成是嘴上說的動聽,實際上只不過走個過場,老太太到時候學了葉嬤嬤,來句精力有限,九成九得了便宜的是四姑娘,我那嵐兒哪來的福氣去?我原是打算叫老爺去開這個口,老太太總看在自己兒子的面上能照應了我的嵐兒,她如今口快搶了頭,老爺自是把事落在她身上,不會再開口,你說,我那嵐兒出路在何處?」

秀萍聞言眉頭蹙在一起:「那可怎麼辦,我過來時,老爺還誇了她,這事已經落太太頭上了,你若再去求老爺,便是自惹麻煩啊!唉,太太現在怎麼忽然轉了性子一般,竟做起假好人來了!」

香珍當即起身在屋裡亂轉了起來,忽而她眼一抬:「有了!」

「什麼辦法?」

「她現在不是裝好人嗎?那我就權當不知她肚裡的盤算,明日裡求她養了嵐兒。」

「啊?」秀萍傻了眼:「你這是做什麼?當日裡嵐兒生下來,老爺就說要抱去給養在太太膝下,你鬧著思女憂思,整臥床三個月,老爺便把此事做了罷,如今你卻又要把女兒送過去,人家誰接你這半大的呀?」

「你不懂!」香珍急急地說到:「若我當日應了,孩子不在我跟前,便離我遠了,日漸離心,且她養在太太膝下,就真的能過了好日子?早晚受了欺負,我連護都護不上,倒時只怕會怨托生在我肚子裡,把我恨上了,我豈不是沒了依靠?」

「那你現在……」

「嵐兒和我一心,這些年更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誰看她不憐著她?明日裡我苦求一番,拿話逼她,她便得接下,若是真虐了我的嵐兒,嵐兒還不會哭訴了嗎?我要她這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正好給我的嵐兒做嫁衣!」

 

第二十二章 共識

「太太,珍姨娘來請安了。」章媽媽入屋來報了一句,陳氏便翻了眼皮子:「知道了,叫她回去吧,我用不著她來謝我,這麼冷的天若她再涼到了,倒是我不體恤她了。」

章媽媽答應著出去,萍姨娘端了茶杯子過去:「太太怎麼不見她?她可是得了好處的。」

陳氏笑了下:「我說關照著嵐兒,又不是要她來謝我,反正都是林家的姑娘,再是庶出的,那也是要叫我母親的不是?」

萍姨娘一怔,訕訕笑了:「太太這陣子可是越發的寬讓起來了。」

「家和萬事興,我明白的太晚了。」陳氏說著端了茶抹葉潤口,那章媽媽一挑棉簾又進來了:「太太,珍姨娘不肯走,在外面候著要給您問安。」

陳氏聞言斜了萍姨娘一眼:「去,拿我的貂皮袍來!」

萍姨娘應了聲,轉頭拿來要給陳氏披上,豈料陳氏沖她說到:「拿去給她披上,叫她在外等我一等。」

「是。」秀萍心有不解的退了出去。

姐妹兩個一照面,萍姨娘便冷著臉把袍子捧了過去:「太太體恤你,叫拿來給你披著,要你在這兒等她一等。」

香珍一愣,繼而連忙推脫:「使不得,這可是太太的衣裳,我可披不起,我這裡候著就是,姐姐還是快把衣服拿進去吧!」

萍姨娘沒說什麼轉了身入屋,此時陳氏已經在章媽媽的伺候下,套上了棗紅遍地金蝠緞鑲貂絨毛裡露邊的袍子,正往頭上插著一對赤金綴南珠的大簪。

「你怎麼拿回來了?」陳氏掃了秀萍一眼。

「人家說使不得呢!」萍姨娘一臉悻悻之色:「您又何必自討沒趣?」

陳氏頓了一下,笑了:「這不是自討沒趣,只是不想人家又病了而已。拿著吧!」說罷起了身,向外走,秀萍急忙給打了簾子。

陳氏一出去,秀萍便是微蹙了眉頭,往日裡她要這般說上一句,太太哪回不是順著話頭罵下去,更滿是怨懟之色,可現在倒好,不但不接茬,還忽的一下和煦寬厚起來,若不是她日日伺候在前的,准保以為陳氏換了心了。

「香珍給太太請安!」珍姨娘見陳氏出來,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陳氏立刻抬手托了她:「行了,今個風厲別涼著你,秀萍,給她把袍子披上吧!」

萍姨娘答應著上前,香珍欲要再推,陳氏抬了手:「不為別的,只為你別冷著涼著了,回頭倒落了我的不是,還有緊著些吧,咱們還要去老太太那裡呢。」說完陳氏就轉了身,自行向外,秀萍給香珍披衣時,兩人急速對視一眼,秀萍微微搖頭,香珍則滿是疑惑。

很快一行人到了老太太處,常媽媽去報,陳氏沖章媽媽交代了一句,章媽媽便立刻退走,而後常媽媽出來招呼,陳氏便帶著她們兩個姨娘進了屋。

「這個時候怎麼想起到我這裡來了?」林老太太扶著丫鬟一到小廳便張口而問。

「還不是有事要拖請婆母啊!」陳氏說著上前主動攙扶了林老太太,扶著她坐下:「如今熙兒得了葉嬤嬤的教養,可其他三個姑娘還沒著落呢!我要持著家,還要給馨兒物色合適的婆家,只能把馨兒一個給顧全了,便想托婆母照看下您兩個孫女:悠兒和嵐兒,您看成不成?」

珍姨娘聞言詫異的看向陳氏,以她對陳氏的了解,真心幫自己閨女托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是以聽了這話,她很驚訝,立刻偷眼瞧向老太太,尋思著要不要在老太太拒絕了後,就在這裡求逼起陳氏來,可沒料到的是,林老太太竟然點頭了:「成,都是我的孫女,你都開這口了,我又怎能不應著,其實你若不來,我也尋思著是要再給她們請一位教養嬤嬤的。」

「那我謝謝婆母了。」陳氏說著轉了頭看向珍姨娘:「香珍,你現在可以放心了吧,老太太都應下了,你總不會擔心著我坑了你閨女嵐兒了吧!」

香珍一愣急忙要言,林老太太卻是一挑眉:「哼,你這貪心不足的蹄子,成日裡就會盤算,又不是當家主母孩子們的事輪的到你操心?竟都逼到太太那裡去了,這是我教你的規則?」

香珍當即跪了地,陳氏的衣裳應著動作大了些,落了地,林老太太一看那料子,便是心理有數,當即又言:「你不是身子不好嘛,不是成日裡病著嘛,那還跑出來做什麼?回你的院裡待著去,少給我散那病氣!還有嵐兒既然托到我這裡,我就替你照管了,免得那丫頭張大了和你一個德性!常媽媽,傳我的話去,叫六姑娘收拾下東西,今個就給我搬過來住,反正那邊左耳房也空著,就搬那裡吧!」

「老太太!」香珍急言:「嵐兒已經十歲了,翻年可要十一了,您能照拂她雖好,但到底得學著理事掌院啊,不然……」

「這個不用你操心,我先替你攏攏她的性子,再收收她的心,幾時知道知足了,我自會讓她回她的玉芍居去,若是和你一般心裡全是貪念,我寧可她做一輩子老姑娘,到那時,理事掌院的和她挨不著!」

香珍當即身子一晃,便磕頭在地只有嗚咽,只可惜林老太太懶得理她,一擺手:「回去哭去,我還沒死呢!」

香珍當即哭也不敢哭,求卻也沒法求,只是哭啼啼的奔了出去,那先前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兀自還躺在地上,秀萍立刻上前撿拾起來,陳氏便開了口:「快拿出去燒了,免得把病氣沾了。」

秀萍只得應著退了出去,林老太太則斜她一眼:「那你也舍得給她披?」

「我若不舍得,回頭她還不得大病一場?倒是我豈不是有做了惡。」陳氏說著湊到老太太跟前沖著她一福:「多謝婆母給我撐著了。」

「也別說什麼謝了,你能知道來尋我,也是多少明白些事了,而且這段日子我瞧得著,昌兒和你很是和睦,顯而易見的,葉嬤嬤提點了你後,你便是開了竅了,說真話,家和萬事興,你能開竅,我也樂的幫你一把,何況葉嬤嬤也說了再不表態,只怕於林府也沒好處,所以我才……若是不然,我才不會插上一手呢!只是……話又說回來:我到底是你婆婆,這家業除非是極大的事得給我知會一聲,其他的還不是都由著你打理?所以我幫也只能幫你一次,不然外面人只會輕了你,何況我若是伸手太長,終歸不對的。」

陳氏點頭應聲:「婆母放心,做兒媳婦的可不敢總煩著您。」

「你心裡明白就是最好了。唉,人心最是隔著肚皮的,看起來再恭順乖巧的貓,也有爪子抓傷人的時候,所以一旦心裡有了不該有的盤算,便會防不勝防,當日裡我便沒防了她,才有了之後的事。」

「過去的事了,提它也沒意思,何況,人心這東西幾個能看清啊,這更怨不到婆母您這裡的。」陳氏說著忽而沖著林老太太一跪:「婆母,以前是我太不懂事,自香珍這事一出,我便怨上了您,這十幾年來,都沒好好的侍奉過您,可您卻從不和我計較,還處處容了我,便我倒以為是您心虛……唉,如今思想起來,我深覺慚愧,故而,還請婆母原諒了我,我真的是知道錯了。」

林老太太彎下身來,扶了她:「你呀,快起來吧,不是上輩子的冤家,如何進的到一處宅門,過去就過去吧,誰都別再提了。」

陳氏點點頭,摸出帕子拭淚。

其實若不是知道了秀萍懷有異心,她根本不會意識到:有的時候錯並不在自己的身上,別人也會和你離心。再加之葉嬤嬤的直言,終於讓她明白自己是多麼的糊涂,而將心比心,再思及香珍一事,便才明白老太太也並非就是有意而為了;現如今她與林昌總算往好的方向上走,若要老爺真正明白自己的好,不要再被香珍給哄了心去,便只能是把老太太抓到自己的身邊與她站在一處才成,畢竟林昌這人一身儒學,最是重孝道的,況且清貴之流,誰又敢在孝道上沾一點塵埃呢?所以她果斷低頭,再不似以前緊繃著那張臉,那顆腦袋。

陳氏與林老太太四目相對,彼此的眼裡滿是親善。

葉嬤嬤說的對,一個女人要是連在婆家都左右掣肘,不能有所作為,那就是穿戴上再華麗的衣裳,再名貴的頭面,也依然是沒有臉皮的;舍得小臉才有大臉,不能再為了芝麻丟西瓜了。

陳氏這般暗討,便說著討好的話來哄著林老太太,林賈氏則拉了她的手,語重心長的說著:「昌兒能往前進一步,便是大喜,日後你更得學會忍讓,你知道清貴的名聲,好好打整家院吧,不過要多動動腦,杯酒解兵權總好過刀光血影,千萬別讓自己得了罵名。」

「兒媳知道了。」

「還有,關於侯門婚約文書的事,前日裡昌兒也和我提起了,要說這事我其實並沒忘,只是咱家彼時是個什麼情況你心裡也有數,為這林家好,免生了禍事,才閉緊了嘴巴未提此事,只是我以為如此可以免了禍,卻不料可兒還是……罷了,這事既然你們也盤算起了,我就隨了你們,好在熙兒是葉嬤嬤教養著,我心裡也踏實,不過你真有此打算,就更不能輕慢了其他幾個姑娘,畢竟侯門權貴,也不想攤上不著調的親戚,何況姑娘們的親事若是置辦的好了,對林昌的前途也大有好處,只是怎麼做,你自己體會和安排吧!」


第二十三章 錦衣玉食

自翻了年,林熙同葉嬤嬤住在碩人居後,林熙發現自己的生活完全變了個樣。

首當其沖的是規矩。

第一個是時間精准不容錯,葉嬤嬤對這個要求一絲不苟。例如早上晨起問安,倘若遲了,不管你是拉肚子耽擱了,還是丫頭們一時叫晚了,還是就晚了那麼一步,總之統統不問原因,先照著手掌心就是兩下戒尺,打的十分狠,而後才是清算,誰的責任誰擔,算起第二輪來,可謂半點情面不留。

第二個便是按部就班,例如午休,不管困不困,到了這個時候就得睡去,你哪怕是睜著眼躺著呢,也得躺夠那個時間,而後你也別想多賴,准點起來開始各項「修煉」,若是不按照規矩來,伸手吧,從林熙開始到屋內丫頭一個不漏,倘若當日值班的裡面有嬤嬤,也別想跑,照樣伸手挨板子,絕對的連坐。

第三個是標准,比如吃飯,葉嬤嬤就詳細的對從布菜,到食用,每一個動作做到了全方位的要求,手抬多高啊,衣袖在什麼位置輕提,以及每個菜從哪個位置夾菜,對應什麼樣的客人應該夾哪個位置,可謂是極盡苛責的細致。

有了諸如此類的種種要求,林熙感覺到了一種束縛和壓抑,可隨著時間的拉長,她慢慢便習以為常,甚至發現了這種規矩下的好處:自律自覺,以及不經意間的規范。

其次改變的是生活的節奏以及品味。

葉嬤嬤給了她不能想象的奢華生活,每天從早上一睜眼開始,屋裡的丫頭婆子們便是連軸轉,以前她起床洗漱這事,一個婆子就伺候過來了,如今到好,竟是要至少四個人伺候,一個伺候洗漱,一個伺候穿衣,一個伺候梳發,還有一個全然盯著時辰,跟個監督者似的,若是那日裡葉嬤嬤興起要求林熙得著盛裝,那伺候起來沒六個人竟不能夠了。

而林熙從開始更為細致的接受六藝教導時,葉嬤嬤竟把平日裡剔除的射和御也要教習,起初林熙以為這是為了湊個藝能齊全,後來和葉嬤嬤偶然說起來才知道,葉嬤嬤的目的是希望她能強身健體,外加萬一日後遇上這種場面,心中有數,難免一時不察錯了禮數,招至詬病。

許是葉嬤嬤心裡有數,又或者她本身的要求就極為高,這當頭的一個月,就有二十天裡被要求著了盛裝,所以林熙整日穿著華服,而且每過幾日就有一套全新的送來,以至於林熙開先還能頗為歡喜,後面一件件的好衣裳好料子不論多麼華貴精美,她都無動於衷了。

穿是如此,吃就更別提了,林熙可以很肯定,作為林府大小姐林可時,她活了十六年吃過的好東西,還沒這一個月多,當然吃過的藥也沒這一個月多,葉嬤嬤不知道哪裡尋來的廚娘,不但做的食物好吃不說,還成日裡要給她弄一鍋藥膳,味道鮮美的,她很是想大快朵頤,但是,葉嬤嬤盯著她,她只能照規矩的吃個八成飽,而後頗為遺憾的看著它們被收下去。

吃穿如此好,用的自也不差。

從帶的頭面,到練習書畫用的文房四寶,個個都是奢華的物件,害得林熙內心壓力極大,總擔心會摔了這個,蹭了那個,她戰戰兢兢了一段時間,終於還是有天失手打碎了一個玉質的筆洗,她本以為葉嬤嬤會好好和她算賬的,可葉嬤嬤除了責怪她畏首畏尾外,卻對那筆洗提都沒提,林熙整整反思了半夜才明白過來葉嬤嬤的用心良苦。

做主子的都這般改造了,丫頭婆子們自然也少不了。

從貼身到灑掃,從一等到粗使,各有各的規矩,一樣的要改要練,葉嬤嬤管教時說的清楚,若是首次犯錯,只口頭提醒,若是二次錯了,便是打手板,待到第三次,就直接卷鋪蓋出去吧。

一個月下來,粗實換了兩個,貼身換了一個,倒也在這種強壓下,大家迅速的適應了。

半年後,整個碩人居不用葉嬤嬤每日裡盯著,便已井井有條,而七歲的林熙也已經完全適應了自律的生活,十分的規矩。

可這個時候葉嬤嬤給林熙加了一項修煉:觀棋復棋。

手談是文人所愛,當葉嬤嬤提出來時,林熙還以為是要教她學會手談,為日後所用,豈料和她所想差別太大,竟是葉嬤嬤拉著廚娘兩個人下棋,然後要林熙在旁觀看,待到她二人下完時,本該她們自己做的復盤,就變成了林熙的事。

她以前對手談接觸的不多,父親林昌雖然會,但興致似乎不高,以至於她這個當女兒的也沒什麼進展,能夠多少知道一點,還是因為長桓自己要打棋譜,偶爾會扯上她。

因為這個爛底子,林熙起初很難復盤,往往二十多次對手後,就記不清楚了,偏去和葉嬤嬤請教吧,她連教都不教,繼續再來,以至於林熙常常記得是焦頭爛額。

不過每當完成這一項修煉後,林熙就會很是感慨:一個廚娘都下的這麼好的一手棋,真不知道葉嬤嬤從哪裡尋來的「妖孽」,難道這就是物以類聚?

只是她好奇之下尋問葉嬤嬤,葉嬤嬤卻從不回答她,以至於和人家處了近十個月了除了知道廚娘姓董,除了做飯極好,還下的一手好棋外,便只知道每過兩天這廚娘便有一日休息不來伺候,而這一天,小灶裡伙食的事,便會有葉嬤嬤親自掌勺,下棋給林熙復盤的事,便會落在瑜哥兒的身上。

因著林熙如今年歲小,也沒那麼多避諱,瑜哥兒也不過十歲的年紀,用不著男女大防,便常常能在傍晚瑜哥兒下學回來後,兩人說道上幾句,若趕上瑜哥兒陪著下棋,還能多聽幾句小學裡的見聞,有時是同窗的,有時是先生的,還有時竟是相關到宮裡的一些事,雖大多不是什麼上台面的大事,但只聽瑜哥兒提起,林熙也能深刻的感覺到一個圈子裡的氛圍。

而關於他們言談時,葉嬤嬤極少插言,就算有時說上兩句,也不過是喟嘆;可是她從不阻止,只在每次結束的時候,她會不厭其煩的重復一次:「聽在耳朵裡,篩在心眼裡,悶在肚子裡。」

林熙明白,雖只是一些不上道的八卦,卻也多少會有些看不見的牽扯,高門出來的女人,就算真有八卦的心,卻也要注意儀態不能自降了身份,且消息對於大家而言重要,故而聽進去,入了心好好過一道,便可留下有用的,或能長個見識,不過身為女人卻是最好不要問其男人們的事,尤其是政事就更不得妄言,所以葉嬤嬤才會要她悶在肚子裡,免得惹事。

這一日,瑜哥兒同葉嬤嬤又開始下棋,兩人一邊下著一邊聊了起來,林熙便是一邊記棋,一邊留意著她們祖孫兩個的閒語。

「……那世安侯爺的大公子真格兒是個有心氣兒的,像他們這種可得封蔭的鮮少見願意自去科考的,他今早上向大先生告了請,想拜到汪大學士那裡得些關於八股的教導。」瑜哥兒如今十歲,較之去年的個頭只長了小半個拳頭,外形上沒什麼大的變化,看起來依舊朴實無華,但到底是權貴雲集的小學裡走了趟的,半年時間,他身上就已經帶了濃重的書卷氣息,且有時說起話來,林熙可以感覺到一種屬於權貴的傲氣正在他這個農戶出身的孩子身上悄然形成。

「大先生可准了?」葉嬤嬤執雲子而輕問。

「自然准了,人家那是什麼身份啊!不過大先生挺有意思的,准是准了,卻沒叫他去汪大學生那裡,而是給他寫了一封舉薦信,叫他先去尋郭祭酒那裡試試。」瑜哥兒邊說邊放,下棋速度極快,鮮少有盤算的時候。

葉嬤嬤聞言笑了下,沒說什麼,倒是瑜哥兒自答了:「祖婆,您說大先生這麼肯給世安侯爺面子,是世安侯爺手裡權重呢,還是近日裡又要臨聖恩了?」

林熙聞言挑了眉,看了瑜哥兒一眼,心道他這心思委實扎的深,竟想到這茬兒上來,再細細回想一下,便覺得自己也不過思量到的是人情世故上,想著不過是大先生隨手結下一份善緣而已。

葉嬤嬤眨眨眼,悠悠地說到:「利益二字密不可分,得利尋益,相益而得利,不外如事。」說罷眼忽而朝著林熙一轉:「七姑娘,瑜哥兒所問你也是聽見了的,若今日此問,乃是府中人問起你來,你當怎答?」

林熙眨眨眼:「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大先生如此賢德雅士,定是成人之美。」

葉嬤嬤點了下頭:「那現在此問假若是你日後夫婿所問,你又如何答?」

「這……」林熙一頓,咬咬唇後說到:「大先生乃三師之首,清貴之尊,能與權貴好處,必有所念,當,當細細打聽探問留意,也好有做打算。」

葉嬤嬤聞言垂了下眼皮:「我若是你,夫婿不問三次,絕不答。」

林熙頓時紅了臉,瑜哥兒在旁卻輕言起來:「祖婆,你又教七姑娘裝聾作啞。」

葉嬤嬤橫他一眼:「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若不知藏著掖著,遲早是背鍋的料!」

 

第二十四章 論親

林熙擺動著雲子,細細復盤,不敢再多言。

葉嬤嬤微閉了雙眼,如同假寐,倒是瑜哥兒盯著林熙復盤,在她偶爾遲疑時,偷瞄一眼祖婆後,便會伸手輕輕的點點位置,已做提示。

費了不少時間,總算復盤成了,林熙還沒開口說好了,葉嬤嬤卻忽而一掀棋盤,讓棋子盡數落下,而後沖林熙說到:「瑜哥兒點了你幾次?」

林熙臉上發紅:「三,三次。」

瑜哥兒在旁嘆息:「祖婆,七姑娘又不好棋,你叫她復盤本就有些難為了。」

「閉嘴!」葉嬤嬤橫了瑜哥兒一眼,瑜哥兒只得低頭捂嘴,葉嬤嬤當即把棋盤放到了林熙的面前:「現在你把他三次為你指點時的全盤局給我直接布出來。」

這一句話落進林熙耳朵裡,登時她腦門上的汗都下來了。

復盤不過是將兩人的對招演練一遍,你來我往,總有跡可循;直接布出局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而是整個全局已經對戰到一個階段的程度,誰的大龍被圍死,哪裡的角上被剿殺,她得完全心中有數,簡直堪比丘壑在胸了,可她哪有這個水准啊?

咬著唇嘗試著布了一半,便已不能夠,葉嬤嬤輕哼了一聲,轉頭看向瑜哥兒:「你來!」

瑜哥兒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布起來,他布的很慢,經常都是頓一頓放下一顆雲子,可是待都他放了幾次後,速度陡然提升起來,之後他快速落子片刻後便成了。

「祖婆,看看可對?」瑜哥兒臉有笑意,葉嬤嬤掃了他一眼:「請家法來!」

瑜哥兒當即呆住,林熙更是一頭霧水,不過葉嬤嬤沒有解釋,瑜哥兒也沒問,自己乖乖的起了身,不一會取了檀木戒尺來送到了葉嬤嬤的手裡,自己便自覺的跪了下來,伸出了左手:「明日裡還有書課,請祖婆打左手吧。」

「幾下?」葉嬤嬤面無表情。

瑜哥兒頓了下,低聲說到:「自大得意,三下,賣弄惹眼,三下,共六下。」

「明知故犯呢?」葉嬤嬤挑眉。

瑜哥兒搖了腦袋:「祖婆,孫兒並非是明知故犯,只是祖婆說兄弟姐妹需得同氣連枝,互相提攜,求一榮而同榮,故而才做提示,並非是真的有意賣弄……」

「抬手!」葉嬤嬤一句話,瑜哥兒高抬了左手,當下葉嬤嬤就抽打在了他左手上一下,瑜哥兒咬牙不出聲。

「你可真會給自己貼金,助人也要看是個什麼時候,若是真正兒的遇到了難處,知道幫人一把,我少不得要賞你誇你,可這會是難處嗎?我且教著七姑娘心力眼力,你倒插手進來,你是助她的,還是害她的!」葉嬤嬤說著朝著瑜哥兒手心又是一下。

「祖婆說的是,是孫兒錯了。」瑜哥兒勾了頭,手乖乖的捧舉著,由著葉嬤嬤抽打。

葉嬤嬤極會動用家法,她並非是簡單的一氣抽打,總是打一下念幾句才會再打,林熙挨過,深有體會,第一下後,掌心見熱,微痛散開,帶她抽打第二下時,會連第一下的痛都勾了起來,你既不能咬著牙一氣的扛過,也不能等著每下的痛都散了,這麼層層的疊著,可謂是越打越痛,越加的受不住。

眼看著葉嬤嬤打足了六下,瑜哥兒的腦袋上都沁了汗珠,林熙的內心著實不好受,畢竟人家是好心提點她來著,便自發自覺的准備抬手迎接葉嬤嬤的連坐,豈料葉嬤嬤並未收手,而是又抽打了瑜哥兒手心四下,直把林熙瞅得來心裡生懼。

「可知這四下何意?」葉嬤嬤聲音柔中見厲。

「知,一罰我詭辯,二叫我為戒,三責我恃才,四望我能改。」瑜哥兒一氣答了,葉嬤嬤這才點了頭:「你知道就最好,本來責你不該當著七姑娘,應給你留些面子的,但近些日子,我瞧你得意不少,竟已經頗得傲氣,原本我是想等你自悟的,可到底你是我的干孫子,我總不能等你跌個大跟頭才提醒你,故而當著七姑娘好好責罰你,也要你知道面子這個東西,得自己成全自己!」

「祖婆說的是。」瑜哥兒十分恭敬的跪著。

「你說,何為『傲』?」

瑜哥兒抿了下唇,朗言而答:「先生有教,走字形,『敖』為抬,升,『傲』便是人抬升,若論其意應是:自高,自大且不屈而藐。」

「那我且問你,你比之那些小學中出入的權貴子弟,高在何處?大在何處?」

瑜哥兒抬了頭:「論家世不能比,但論學識,孫兒絕不比他們差!」

葉嬤嬤瞧了他一眼:「此為不屈,乃指傲骨,你卻是自大而狂,空有的狂妄傲氣罷了!」

瑜哥兒聞言一時呆住,葉嬤嬤卻自行言語起來:「傲骨者,錚錚,引人尊崇而歷千萬年不忘;傲氣者,斯斯,令人厭惡而經眾口鑠金;你願做哪個?」

瑜哥兒低了頭:「自是前者。」

「那你當如何?」

「收心,壓性,再不得恃才放曠。」

葉嬤嬤點了頭:「回去吧!」

瑜哥兒立刻告退了出去,待他走後,葉嬤嬤看向了林熙,林熙自覺的抬了左手。

「今日不打你。」

葉嬤嬤的話語讓林熙詫異,葉嬤嬤沖她一笑:「若你剛才幫他言語,我必打你,只因你同他一般,誤我教導,看似是幫,實為害;但我也要提點你一句,日後在外若有人從旁助力,不管有無用,你都需得謝著,一來為人家好心,二來為你自己留德。」

林熙低頭:「嬤嬤教誨,熙兒謹記。」

葉嬤嬤一低頭看了看那棋盤,柔聲說到:「你已經復盤近四個月了,可知我意?」

「嬤嬤剛才有提到,是心力,眼力。」

「對了一半。」葉嬤嬤說著把戒尺點在了棋盤上:「手談我並未教你,只要你留神細看,而後復盤,是希望你能夠通過自己的觀察留意,摸索出其中的道理,要知道世間行當大了分說七十二行,小了細說則三百六十行,一個全字何其難,誰又能成了真正的全人?所以我要你留心不熟的,是要你在日後,遇上那不熟的行當,也能有所察覺,心裡有個譜,而不是被人家幾句話蒙哄著,就被佔了便宜去還倒謝著。」

「哦。」

「這是一,二則,手談裡步步算計,來往對照變數極大,我要你從觀者入,是要你能看清外局,畢竟當局者迷,多多把自己當作局外人,便會成竹在胸,心有了溝壑,又怎會被一葉障目呢?」

「原來嬤嬤有這深意,怪不得要我復盤,其實不過是叫我把雙方的心思過一遍,以明白失利者何失,得利者何得。」

葉嬤嬤點點頭:「是的。除此之外,我還有第三和第四的意思,三是磨你的性子,望你有些耐性,切莫急躁亂心,四則是強記:博聞強記者,總會好處多多的,有時沒什麼時間細細查看,有時有些東西也不過驚鴻一瞥,若你能集心與專一時,強記種種,倒也可在日後花心思慢慢推敲,總能得了好處去,免於機會失之交臂,可知了?」

林熙當即心中激動起來,連忙對著葉嬤嬤叩謝:「嬤嬤教我可謂費盡心力,熙兒定當用心,不負嬤嬤所望。」

葉嬤嬤笑了:「那就最好,你且再試試吧!」說著一把提了棋盤,要林熙再來過,林熙便應聲答應開始布局,而此時秦照家的卻急急的跑了來:「葉嬤嬤,老太太那邊來了人,請您過去。」

葉嬤嬤挑眉:「這個時候嗎?」

此時已是戌時,再有小半個時辰便是入睡的時候了,這會兒請她過去,足見此事不小。

「是,二人抬的轎子都過來了。」

葉嬤嬤聞言只得起身:「七姑娘你自布後歇著吧。」

「是,嬤嬤。」

當下葉嬤嬤隨著秦照家的立刻離開了小廳,出了院門,當院門閉上後,林熙卻沒心思布局了,而是不安的抱了雙膝:這個時候請嬤嬤過去,該不會出什麼大事了吧!

……

葉嬤嬤乘著二人抬的軟轎急急地趕到了福壽居,還沒下轎呢,常媽媽就湊了上來,連忙扶著她往裡去。

「靠著什麼事?」葉嬤嬤輕聲問了一句,求問個數。

「三姑娘的親事。」常媽媽低聲做了答。

葉嬤嬤聞言站住詫異的看了常媽媽一眼,畢竟姑娘家的親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定的,既然如此何須這麼火急火燎的非要這個時候叫她過來呢?

「出了點岔子。」常媽媽見狀立刻補了一句,葉嬤嬤抿了唇往內走。

待到常媽媽報了聲,她進去後,才發現屋裡除了林老太太,陳氏同林昌外,三姑娘的生母巧姨娘也在。

「葉嬤嬤來了啊!」陳氏見著葉嬤嬤邊說著邊起了身來迎,那邊林昌也起了身,連帶著坐在繡墩上的巧姨娘也急急地恭立。

葉嬤嬤一掃這陣仗,便知事絕不簡單,所謂的岔子也肯定不小,邊微笑相應邊瞅向林老太太,猜測著弄不好這事要扯上自己,不然林昌也不至於都起立得來迎了。

林老太太臉色有些發青,陰不楚楚的有些郁色,歪在羅漢塌上瞧見她來了,便指了下身邊的坐:「老姐姐,這兒坐吧!」

林老太太一句話,引了屋內人側目,葉嬤嬤也皺了眉頭。

平日裡這般稱呼,也不過是她們兩人時,怎麼如今的竟當著大家的面這般喚她,還叫她坐去上座,這豈不是把她架去火上烤嘛,不過她一看林老太太那樣子,也知道她應該不是故意如此,只怕是真格兒的亂了心了。

「我不過一個教養嬤嬤,還是坐在下……」

「行了,這屋裡沒人敢這把你只當一個嬤嬤的,都不是外人,省了那些吧,說真心話,這會兒你就是要當林家主母,我都應!」林老太太說著伸手一副要拉她的架勢,當下陳氏立刻扶了葉嬤嬤就往榻上的另一側去:「嬤嬤還是去同我婆婆坐著吧,今個這事少不得要求您給指條路呢!」

葉嬤嬤嘆了口氣,也不掙扎了,挨著塌的沿邊側身坐了:「好好,我坐著,還是快告訴我吧,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們這樣可是要把我婆子架起來收拾啊!」

一句話之後,林昌同陳氏對視一眼,兩人都臉有了紅色,卻都沒有言語,林老太太見狀一拍桌幾:「怎麼著,還要我說不成?」

林昌立時扯了下陳氏的衣袖,陳氏只得上前沖葉嬤嬤講了起來:「嬤嬤,這事吧,和三姑娘的親事有關,年初的時候,我就帶著三姑娘開始各處赴宴,多個府上去過,凡有兒孫的自己個有些掂量,大家多少也開始有個相看,兩個月前,我們已有了三家人選,一個是遂寧金家庶出的三子,在兵部領著差,是個七品典儀;一個是富陽文家庶出的次子,是太僕寺的主簿,這兩個相較不大;還有一個便是杜閣老的嫡出小兒子,他要參加來年春闈,中的呼聲極高,老爺便覺得三個中他前途最廣,畢竟他家兄弟幾個都是身有官職的,又去詢問了人品以及其他,都還不錯,便是中意了他們的,是以前兩天才傳了口信來,說這事給定下了,還說明個杜老夫人要到府上坐坐,來瞧瞧看看,而後便著他家五子來這裡求庚貼,定了這事。」

「等等,杜閣老家的五爺可是嫡出,何以會求娶的是三姑娘?」雖然葉嬤嬤打進府起,就對陳氏要求嫡庶同待,但到底還是有著一絲差別的,雖也有嫡子求娶庶女的事,或是嫡女嫁了庶子,但不外乎有隱有疾,總有將就的因由,而陳氏這番表達,卻說得杜家無半點不適,倒來求個庶女,倒是份外詫異了。

陳氏低了頭不語,林昌湊了過來:「自然是葉嬤嬤您為我家教養小女唄。」

葉嬤嬤蹙了眉:「怎生說的?只我教了半年,就能有人聞名而來,實在太抬舉我老婆子了吧?」

林昌嘆了口氣,一臉的尷尬:「並非如此,而是弄茬了啊!」

「怎麼說?」

「其實當日我也納悶,請教問及,所答便是您教出來的姑娘,無論嫡庶都是極好的,我們還以為是馨兒的福氣到了,便也有意應著,可哪料到,今日裡我同杜閣老家的二爺吃酒,他酒後漏了話,才知這原委:那杜家不知從哪兒聽來的消息,說葉嬤嬤您教著我家一個姑娘,明明是七姑娘,莫名的傳成了馨姑娘,竟把馨兒錯當成了熙兒,於是人家因著您的教養求到了門上來,明個就來相人,可到底馨兒不是熙兒啊,若是明個撞破了,杜家不樂意了,倒時撤了這門親事,馨兒日後可,可怎麼辦?這周邊的幾家誰都這事定了啊,若是如此,豈不是要壞了馨兒的名聲,她日後可怎麼再嫁人?」


第二十五章 門道

葉嬤嬤聽了這話眉頭蹙的更緊:「如此說來,那豈不是杜家一場誤會便弄出了這麼一檔難事來?」

林昌點頭稱是,豈料葉嬤嬤陡然冷笑道:「呵呵,那不知老爺把我請來,是有個什麼盤算?」

林昌瞄向了陳氏,陳氏則扭了頭不言,他又只好看向林老太太,林老太太卻是面色黑灰,一副懶得言語的模樣。

「老爺若是沒法子,那我這老婆子也是沒法子的,既如此我就回去……」

「別別!」林昌見狀只得自己說話:「嬤嬤,你看,這事已經弄到這個地步,我思量著從各處去想,還是有個折中的法子的。」

「老爺說來聽聽。」

「杜閣老府上未曾婚配的,除了五爺這個嫡出外,尚還有個庶出的四爺,他雖沒五爺才華敢問功名,但杜閣老總會照應他,只要他去求上一求,皇上便能給照應著蔭個職務,不求大富貴,卻也能不愁溫飽;現如今杜家已經傳出五爺要和我們結親來著,我思量著,要不這樣,做兩個親,把三姑娘許給四爺,把七姑娘許給杜家五爺,也算是兩全其美。」

葉嬤嬤聞言竟呵呵一笑:「老爺您說錯了,這豈止是兩全其美啊,乃是一箭五雕吧!」

林昌一愣,面有驚色,葉嬤嬤卻不客氣的言語起來:「按照您的法子,三姑娘和七姑娘可都高嫁了,雖然目前看著幾個爺並非多厲害的人物,可到底都是杜閣老家的,遲早是要飛黃騰達起來的,如此又結結實實的高攀上個好親家,兩不得罪的,轉眼便是三雕已成,七姑娘的親事下了定,老爺手裡的一紙文書就得有人去應對,少不得又要我在剩下的四姑娘和六姑娘裡選。輪起嫡庶的,四姑娘自應了文書,三個姑娘都如此高嫁了,又怎麼能虧了余下的六姑娘呢?是以我得多費心多教,最後怕也尋個不低的高枝,對不對呢?」

葉嬤嬤一串話下來,林昌急得擺手:「葉嬤嬤我真心沒想那麼長久,我,我只是不想失了杜家的這門好親而已!」

葉嬤嬤聞言看向林老太太:「您也要巴拉著杜家嗎?」

林老太太嘆了口氣:「當爹娘的都在盯著呢,有我老婆子什麼事。」

陳氏聞言立刻折身:「婆母您可不能這麼說啊,我待馨兒如何大家是看得到的,以前我縱然晾著她些,卻也不曾打罵,自葉嬤嬤來知會我不可區別對待,我便當一處兒的待著,這大半年的也沒停歇的各府上帶著她見人,真心沒做惡啊!」

林老太太斜了陳氏一眼:「你急什麼,我又沒說你,你且坐著!」說完盯了林昌一眼,又瞪了巧姨娘一眼,閉上了眼。

此等意思還不明顯嗎?完全怪責的是林昌同巧姨娘,林昌自還一臉莫名,巧姨娘則是直接跪下了:「老太太,太太,巧兒不是個多事的人,雖望著馨兒能得個好親,卻也不敢逾矩啊!太太是家中主母,馨兒的婚事豈輪到我多嘴?就是馨兒被配個農夫,我也萬不敢言語一句的。」說著朝著地上就是猛磕,言下之意,她可從頭到尾沒敢置喙。

七八個脆響過去,林老太太擺了手:「行了!」巧姨娘頂著紅紅的前額,立刻退去了一邊。林老太太看向葉嬤嬤:「你還是給那個糊涂的點點吧!」

葉嬤嬤點點頭,扭了下手裡的帕子開了口:「老爺,今個已經是這樣,我也就倚老賣老說幾句越矩的話吧!」

林昌白了臉:「嬤嬤您說就是。」

「林老爺,這杜閣老一家此時若說門楣可算哪一階?」

林昌毫不猶豫:「杜閣老乃當朝宰輔,一品當朝,他們家自是權貴之家。」

「權貴也分三等呢,開國,皇蔭,位極,杜家是何?」

「他家自然是位極啊!」

「是啊,一個位極的權貴之家,若是孩子們爭氣,借著杜閣老的光也能沖入雲霄,就算不是四品之上,也至少個個肥缺的外放,何以府中的孩子們都不過是些半吊子,只都全看著一個孫輩的五爺?」葉嬤嬤說著看向了林昌:「老爺,您就沒思量過,人家好好的權貴之家,干嘛要下身份來選您府上的姑娘嗎?」

林昌聞言徹底的愣住了:「嬤嬤的意思,莫非這杜家有別的心思?」

「是不是玩心思,咱們兩說,只先說那杜閣老,乃是當朝宰輔,得是何等的心思與盤算,何等的耐性與手段,才能坐到這個位置上,什麼樣的高門大戶不會可著法子的要把人送去結親,怎麼人家倒把呼聲最高的那個留著來尋了咱們?」

林昌面有一絲不悅。

「林老爺,您別覺得我這話難聽,說到底,林府是個清流世家,只算清貴,還沒哪個時候到過權貴的高度,就是老太爺在世,也是如此,只是他活的圓滑,八面玲瓏,逢源得水才有了不一樣的人脈,他可常把一句話掛在嘴上的,想來老爺應該也記得吧?」

林昌低了頭:「人貴在自知,若不自知,便會出事。」

「是了,所以依著老爺對自家身份的認知,您思量下,杜閣老怎麼會選上咱們?他會弄不清楚到底是誰收在我手裡教養嗎?七姑娘還是馨姑娘,真有那麼好混嗎?再者,怎麼早不言晚不言,偏偏臨著換庚貼了,酒後真言了?要我說,只怕這五爺是個有什麼詬病的,杜閣老才打主意到了我教養的姑娘身上,日後待成了親,就算有什麼也只能吞進肚子裡,那時彼此親家的,未必還撕破臉嗎?有個識大體便忍氣吞聲的,才是杜家的好盤算呢!」

林昌聞言直接跌坐在了椅子上,一言不發。

他自小待人接物,常看到父親受人尊敬,是以在心裡覺得父親很厲害,後來他讀書時,父親外放為官,不再指著入閣,他不解曾問父親為何失之交臂,父親卻說,只管叫他好好讀書就是;後來他高中,入了翰林,以為會和父親一樣風光,可父親卻致仕賦閒,連給他個再借光的機會都沒有,害得他直到此時都靠自己拼搏,但父親的余蔭尚在,很多人都還是極其願意賣林家一個面子,以至於他到慢慢的忘了收斂,忘了自省,今日裡葉嬤嬤提起此話來,他才知自己竟是如此的不自知。

林昌一時受挫而悟,便不言語,倒是林老太太接了口:「看看,我說的吧,送上門來的好事?哈,哪有如此的便宜?這樣大的事,也不早與我說,只等出了么蛾子了才來告訴我,結果呢?你們一聽是杜家就昏了頭,那杜閣老還有幾年就得致仕,倘若這期間那五爺高中不了,他杜閣老一下去,就他那幾個不成器的父叔的,哪個又能扶起孫子輩了?人走茶涼還有幾番造化呢?還不是坐吃山空,等著慢慢倒吧!」

陳氏此時抬手抹起了額頭上的汗來:「原來是這樣,若是他們和別的權貴結親,人家未必肯受這個氣,只有我們這種清流世家,得死死的守著名聲,是以……是以……」

「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林老太太說著瞪了林昌一眼。

「娘,您莫再責難兒子了,誠然兒子糊涂不自知,沒去細想這門道,可兒子又沒被豬油蒙了心,到底是嫁女兒,我總要探問,我還是打聽過杜家五爺的啊,都說他潔身子好,清心向學,實打實的難得的人才嘛!」

「人才?哈,若是隱疾,如何打聽的來呢?」林老太太狠狠的搖頭:「若沒說錯,你怕只是從那些讀書當官的人口裡打聽吧,但凡真有知道的,還能說於你?讀了一輩子書,卻讀出這麼個腦袋,唉!你怎麼就沒承下你爹的一點聰慧!」

林昌聞言起了身,不安的沖著林老太太折身:「娘責罵的是,是兒子愚笨,可若真是隱疾,卻是難打聽的……不過話說來了,這些可不過是猜測……」

「事出有異必有妖,老爺您願意拿三姑娘的一輩子去賭嗎?」葉嬤嬤柔聲而問,問的林昌啞口無言,半晌後只悶悶的問到:「那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林老太太看向了葉嬤嬤,葉嬤嬤也沒含糊,沉吟了一下後說到:「明日裡杜老夫人來,我陪老夫人一道見客,三姑娘就別出來招呼了;明日裡總歸得要個敞亮話,若杜家支吾,三姑娘這親成不了也不會被人詬病的,畢竟他杜家不敢言,可要是她說了,那也是我們權衡的時候,到時再看成與不成,不過,那時當即就要做決定的,所以老爺太太們最好同三姑娘先問問話,倘若真有隱疾,她是想嫁到杜家做個表面風光的,還是想日後嫁個相對門當戶對的過個小日子。」

「可杜家不是屬意七姑娘嘛!」林昌有些憂慮。

「那是酒後真言,我們不知道,我們只知道是他們來求的馨姑娘,至於他們的耳報神走錯了口,又能怪到林府來嗎?」

葉嬤嬤這般說了,林昌便是點頭,這個時候他已經亂了,便自是葉嬤嬤說該怎樣就怎樣好了。

眼見林昌如此,葉嬤嬤眼裡閃過一絲憂色,繼而轉頭卻沖林老太太說到:「老夫人,我怕是得給您提個醒兒了。」

「老姐姐你就直說吧!」林老太太的性格直爽,這會兒全然敞開了。

「這林府裡異心的人太多了,該動動手理理了。」葉嬤嬤話一落,林老太太便是欣然點頭:「這起裡必有貪心謀算的,不然也不至於湊在一起。」

此時林昌蹙眉:「怎麼?這事還有說法?」

葉嬤嬤看向林昌:「杜家有自己的盤算,很是需要機會,若是我乃杜閣老,聽到受教的是七姑娘,堂堂嫡出,也不算虧,自會巴巴的早定,只可惜我得了的消息是馨姑娘,一個庶出的,這心裡就有那麼點虧,是以三番五次的相看,本來都定下了,可又查出來傳言有誤,是直接亮出來得罪一個清流呢,還是干脆來個酒後真言,逼索七姑娘呢?顯然我會選後者,還能叫對方因著自己的主動,而無法抱怨自認這個栽。」

「這麼說來,便是杜家一開始也著道了的?」林昌還不算笨,總算反應過來。

「按照杜家的種種來看,這個可能性最大,可是,傳言如何會錯?又不是什麼大事,只一個姑娘的名頭上錯了,但就是這麼一個名頭,轉了個彎,卻能把林府四個姑娘的親事全都改了線,故而我覺得,這裡面怕是有人動著花花腸子,為自己的盤算下刀子呢!」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傳了錯誤的話出去?」陳氏一臉震驚:「可是誰會正好知道杜家有這盤算,還有,為什麼就要傳是三姑娘呢?」

葉嬤嬤沖著陳氏無奈的笑了笑:「三姑娘翻年就要及笄了,正是要議親的時候,若是引著掛著我教養的名頭能引來高門求娶一個庶女,那林家的哪個姑娘又不能高嫁了?至於杜家,也許是巧合,也許便是人家有些門道,聽到了什麼,總之,尚未可知。」

陳氏當即扭了頭看了林昌一眼,繼而看向了葉嬤嬤:「這屋裡還有幾個庶出姑娘啊?除了三姑娘,不就是六姑娘了嘛!難道……」

「無憑無據不過是猜測,我也不過提一提,反正就這事兒來言,也是該好好打整理理,何況將來姑娘們還要帶著丫頭和陪房過去,早些理清楚,日後姑娘們也能有些得力的,免得被整蠱了去。」葉嬤嬤說著起了身:「於我能說的我都說了,也不便留在這裡,明日裡杜老夫人來前報門的時候,叫人知會我一聲,我早些過來陪著老夫人就是了。」

葉嬤嬤說完當下沖著林老太太欠身,又同林昌和陳氏點頭見了禮,這便去了,留下屋內剩下的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羨豔其人家這份干脆灑脫來。

「陳氏,你同巧兒去三姑娘房裡問問話吧,多幾種猜想,話也說透點,雖說婚姻的事,是父母做主,但也不能瞞著孩子,把孩子坑了。」林老太太發了話,陳氏立刻帶著巧姨娘下去了。

屋內林老太太看著林昌幽幽地說到:「是不是香珍做的,你最好心裡有數,若是被一個貪心的妾牽著鼻子走,你還真不如辭官在家的好,免得給林家丟臉。」

 

第二十六章 姐妹(上)

林熙在床上翻了許久,才多少聽見了點動靜,急忙的一個咕嚕翻起來,撥了帳子便問值夜的丫頭夏荷:「可是嬤嬤回來了?」

趴在腳踏上的夏荷聞言趕緊應聲起來,到了外面張望,很快折了回來:「是嬤嬤回來了,屋裡剛點了燈。」

林熙當即起身披衣,就要下床,夏荷立刻擋了她:「姑娘這是要做什麼去?」

「我去嬤嬤那邊瞧看一下。」

「不成!」夏荷當即伸手攔住:「這都亥正時分了,得是就寢的時候,您若跑了去,少不得嬤嬤要動板子的,打在我身上就算了,難道打了您,您還不疼了?」

「可……」

「好我的姑娘,求您有什麼還是明個去瞧吧!有多大事非是今夜裡非要去的?」

林熙聞言一怔,看了看夏荷,只得作罷。

葉嬤嬤講究規矩,甚少有例外的時候,她一時好奇去了,並不能保證嬤嬤不會責罰,當即只得悻悻地睡倒,可心裡卻也思量嬤嬤這訓丫頭的法子,倒能讓丫頭們敢於攔著自己,便覺得當日了她帶去的幾個人,若能知著規矩攔她一攔,多少也能避了一些事,何至於讓她恣意過頭埋下禍根。

是啊,有多大的事非得這個時候去?到底還是性子難磨,壓了這許久,又急了!

林熙躺在床上,內心輕輕嘆息。

……

一大早,梳妝規整,便是照例先去林老太太那邊請安,才到了院中,依稀就聽到裡面傳來哭聲,只把林熙驚一跳,迎在門口的丫頭便叫了一聲:「七姑娘到了!」

隨即常媽媽迎了出來,半步擋了林熙的路:「七姑娘來了啊,昨個夜裡風大,吹得窗櫺子呼呼的響,姑娘可沒驚著吧!」

林熙知她拖延,好讓內裡有時間收住,便乖乖的與常媽媽言語:「昨晚起大風了嗎?我睡的沉,可不知道,一早被夏荷叫醒的時候,還饞著我那夢裡的醬肘子呢!」

「呦,七姑娘吃得那般好,還饞上了啊,回頭我就給老太太說一聲,叫給您添道醬肘子可好?」

「那自然好了,不過得是食鼎記的!」林熙故作一臉饞樣。

「一定!」常媽媽說著退開那半步,動手打了簾子:「七姑娘快進去吧!」

林熙這才入內,進去後對著林老太太行禮問安,繼而又沖陳氏和林昌行了禮,便依著規矩入座,此時才借著機會好好掃了下屋內的人。

登時發現有些奇怪。

往日裡,這個時候哥兒們是全在內問安的,但今個奇了,一個都沒在,而更加奇怪的時,夠不上給林老太太請安資格的巧姨娘和珍姨娘竟然在內,身邊各自立著林馨,林嵐,但林悠卻未見著。

「熙兒,來,到我跟前來。」陳氏招招手,林熙依言過去,陳氏便摟了她說到:「今個府裡要來客,原本我是思量著帶著你們幾個都見見的,可今個大早上偏你邢姨媽來了信,說她府上的玉兒念著你們姐幾個的邀了去耍,昨晚鬧了她一夜,只得叫我快把你們送去頑會子,我便應了,如今你四姐姐已經著我的意思同萍姨娘去取過去的禮物,過一會用罷了飯,你們四個就跟著過去,只因府裡來客,我就不陪著去了,由常媽媽領著你們過去,你和三姑娘還有六姑娘各自挑上兩個丫頭一個婆子的隨了去吧。」

「好,熙兒知道了。」

陳氏點點頭,瞧看了林老太太一眼,林老太太開了口:「雖是自己的親戚家,但到底邢家是尚書府,你們姐幾個玩歸玩,都穩著些,莫沒了人跟著,就亂來,可知道?」

三個姑娘當即齊聲應了,這邊丫頭一聲傳後,林悠同萍姨娘進了來:「娘,東西都按您的意思取了來,可合適?」她說著走向陳氏,把手裡的鎖匙串放進了陳氏的手裡,林熙瞧見如此掃看向萍姨娘,見她低頭躬身似個僕婦,便知母親定是下了她協理的權。

費了這許多的時間,母親才下了她的權,想來怕也是繞了圈的。

她心裡剛念完,老太太也囑咐完了,當即便著她們四個去對過的花廳裡用那餐飯:「用罷了,就回去更衣選人,准備出發去邢府吧!」

四個姑娘應聲告退出來,入了花廳,一眾丫頭僕婦的上前擺碟放碗的忙碌,林熙瞧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豐盛,便知這個邢姨媽所邀的巧並非是巧了,否則哪裡就能准備的如此妥當了。

飯菜歸置好了,姑娘們入座,若是以往沒了大人們,四個姑娘早就湧在一起,可許是這一年半載的教養起了作用,姐兒四個倒謙讓了一下,而後才依著大小入了座。

林熙坐在了末席上,由這三姑娘林馨先舉了筷,大家才開始進食。

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吃的很靜,也沒昔日那些爭執吵鬧,林熙忽而心中滿是喟嘆,登時覺得大家都變了:這便是成長嗎?在一個禮字之下,固守著,束縛著,淡漠著。

一頓飯吃罷,大家各自淨口,林悠囑咐了半個時辰後在二門處見,便叫著大家散了。

林熙依言離開,回往碩人居,因著那原是林可的院子,獨一個的在南邊,而其他三個院子卻因為晚,修落在西邊和北邊,她們三個便是一路。

「你們有沒覺得,七妹妹有些不一樣了。」忽而林嵐低聲言語,走在她身邊的林馨頓了一下,點頭輕言:「是不一樣了,以前她還像個泥猴子一樣到處的瘋到處的跑,自後來……她便乖巧起來,如今這又一年的下來,那舉手投足間,規整的似侯府裡出來的一般,我瞧著比那回跟著母親去給宏盛伯夫人賀壽時,瞧見的那位伯府千金還要金貴些似的,真真兒不像是咱們這種清流世家出來的。」

林悠此時轉了頭:「三姐姐這話可不對了,難不成我們這種清流世家就出不了金貴的了?嘁!你們除了會嚼舌頭還會什麼?狗肉上不了席!」她一甩袖子步子加快,轉瞬就甩了兩人,往前而去,後面跟著的丫頭婆子立時也攆了過去。

林馨聞言面色漲紅,喘息急促,那林嵐一臉小心的沖她一欠身:「是不是我說了什麼惹了四姐姐?」

林馨咬了唇:「與你無關,她是見不得我們罷了。」

林嵐當即嘆了一口氣:「那三姐姐慢走,等會見吧。」說罷轉了身往她的北邊去,留下林馨看著林悠一行人的背影,眼眶子泛紅起來,口裡低聲的嘟囔:「我庶出的又怎樣,憑什麼一輩子要被你瞧不起!你,你等著!」

……

林熙回去換了一身衣裝,衣款雖不華麗,衣料卻也不簡單,只因她年歲小,不過梳著孩童的小鬟,因著連雙螺都算不上,根本帶不住什麼頭面,花媽媽便翻出來綴著赤金鑲玉牌的項圈給林熙帶上,好強調出林熙嫡女的身份貴重來。

花媽媽是林熙慣常靠著的,便帶了她,又挑了冬梅和秋雨兩個跟著,一並去了二門上,待到林悠來時,便見林悠一身華服,梳著雙螺,各帶著一只嵌寶的赤金搖蝶,鬢間又別著一朵粉紫色的絹花,看起來很是美麗動人。

林熙掃了一眼她脖子上掛的同款項圈,微微一笑,她是林可的時候一樣有這一個,陳氏為了彰顯女兒們的身份,還是十分舍得的。

很快林馨來了,她的一身裝扮同林悠差不到多少,只是雙螺上並非赤金的珠花,而是一對以各色彩珠串成的鏈子繞在上面,雖不金貴,卻也十分的惹眼,尤其陪著她那青春正濃的少女之身,倒很是明豔。

林馨來時,臉上帶著笑,但看到林悠同林熙脖子上的項圈後,便是懨懨的低了頭。

而最後而來的林嵐,衣著簡單,打扮朴素,若不是身上的衣服料子還不錯,就是被人錯當成一等丫頭也不為過。

這樣的打扮看在林熙眼裡,頓絕不好,但她是最小的,便思量這別人來言,可林悠林馨皆無說的意思,就准備上馬車,她只得開了口:「六姐姐這一身,不合適吧?」

林嵐一臉不解。

「我們是去做客,如此打扮未免素了些。」

「我不如七妹妹你,有些上好的,這一身圖個干淨。」

林熙聞言蹙眉:「六姐姐,再沒上好的,也不至於沒一身像樣的打扮吧,好歹你是主子,沒人敢把你當丫頭待的,如果六姐姐委屈,那不如我去你房裡看看,若真沒一件像樣的,我自去母親那裡為你先討上一件。」

她說了這話,林嵐眼掃林熙,而此時林悠身子一頓,隨即立刻冷哼起來了:「就是,六妹妹穿成這樣,是向讓邢家的人以為我母親虐待了你嗎?」說完眼直盯向了林嵐身後的婆子和丫頭:「瞎眼的奴才們,愣著做什麼,帶你們姑娘回去置換去,再這般丟人現眼,我立刻稟了母親去,回頭把你們這幫不知事的全攆了出去!」

當即林嵐和丫頭婆子們倉皇二回,林馨卻小聲嘟囔起來:「再裝點有什麼用呢,也是脖子上套不起圈子的。」


第二十七章 姐妹(中)

林熙聞言心中一驚,想要說點什麼安慰,豈料林馨開了口:「反正都要等六妹妹,我先回去一趟拿個東西。」說罷轉了身,急急地去了。

陡然間,除了跟著的人,就剩下林悠同林熙兩個,一時間倒有點莫名的尷尬,林熙想了想開了口:「我剛才去給祖母請安,聞著屋裡有哭聲,入內時,都止住了,四姐姐那時也不在,但不知你離開時可有?」

林悠聞言詫異:「沒啊,她們好好地哭什麼?」

林熙搖頭,復又問:「那,那個時候兩位姨娘可在?」

「我走時,不過萍姨娘一個罷了,你們三個都還沒來,那兩個姨娘也沒瞧見啊。」

林熙便暗自猜測先前那般哭哭啼啼的只怕和兩位姨娘有關,而她進去是,林馨和林嵐也在其中,怕是她們兩個多少知道點。

姐妹兩個一時無話,竟各自那麼站著,林熙心中委實不是滋味,到底她們兩個可是親親的姐妹,便忍不住抬手扯了林悠的衣袖:「姐,你還在惱我嗎?」

她沒論排行叫,只單單一個字,林悠愣了一下,垂了腦袋:「沒。」

「大姐不在了,親姐姐只有你了,姐,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親姐妹啊!」林熙輕聲說著,她不希望親親的姐妹最後會變得陌路。

林悠伸手刮了下林熙的鼻子:「行了,我不是惱你,只是惱我自己,為什麼,生在當中,前頭得不到寵,後頭也得不到甜。」

林熙聞言心裡發澀,她看著林悠泛紅的眼眶和緊咬的唇,心裡一顫拽著她胳膊晃蕩:「姐,你別這樣,你還有妹妹我,無論怎樣,妹妹都是願意成全姐姐的,我依著你,將來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一定不擋著姐姐好不好?」

林悠沖她一笑:「你是不擋著我,可人家憑什麼選我呢?倘若我和你一道學了,自還不輸你,可……罷了,你好好用心學吧,將來,真嫁到侯府去了,能惦念著我是你親姐姐,日後給個照應也就是了。」

林熙抿著唇點頭,對於未來她不知道會怎樣,但,姐妹的相依她怎會不去掛念,不去幫襯呢?若有那一日,不論她是不是高嫁,都必會用心幫著林悠的,畢竟她們是親親的姐妹啊!

姐妹兩個難得的就此手拉了手,林熙抬著頭沖她笑,但心裡卻很清楚,林悠未必就真的放下了,畢竟她和自己當初的心態也差不了太多。

站了一小會,林嵐來了,這一次打扮的就穩妥多了,不說多華麗貴重,但也是個主子該有的樣子,她也是梳著一個雙螺,簡單的別了一對鎦金的大葉葡萄,其他再無裝飾,甚至耳墜子都空著,但她耳邊偏各留了一縷耳發,細細的用彩色的絨繩給纏了,雖未帶花,也是讓林熙一眼瞧望過去,覺得很有些風情。

林熙知道風情這個詞,用來未免早熟了些,但她對於林嵐的感覺偏是如此,好似她的謹慎,乖巧,她都看不見,只看得到她眉目中的情暱之態,宛如康正隆身邊那幾個動了春心的丫頭。

不過近一年的時間獨修罷了,到底是自己的心變得銳利了,還是大家都變了呢?

林馨小跑而來,問著沒耽誤時辰後,便上了馬車。

因著姑娘們是去的邢家,走個內親,也沒擺多大的架勢,故而一共就走了三輛車,當頭的兩個護院加兩個婆子,中間便是她們這些姑娘,末尾的車裡坐著花媽媽同林悠身邊的鄧媽媽,並兩房的丫頭,林馨和林嵐帶的,則隨車而行。

車子在路上行,隔著木板不時的能聽到一些吆喝聲,若是早先的野丫頭們,趁著沒人看著,早偷偷掀了簾子瞧看,只是如今學了規矩,一個二個的都壓著性子,杵在車裡,實在有些無趣,忽而林悠一歪頭看向了林嵐:「今個早上在老祖宗那兒,你們哭什麼呢?」

這話問的很直,完全沒給說不哭的機會,林嵐聞言一愣,直接看向了林熙,林熙果斷一臉好奇的看向她,她便抿了唇掃向了林馨,林馨當即嘴一撇開了口:「沒什麼,不過是老祖宗怕我們兩個庶女不知規矩,多念叨了我們幾句,彼時心裡委屈就哭了唄。」

林馨若是說的這般輕描淡寫,林熙便知不是那麼回事,林悠又不傻,直接白了林馨一眼:「胡沁什麼呢,你要真心不願告訴我們就拉到,用不著編瞎話,你不願意說,我還不能回去後,自己個問了!」

林馨當即扭了頭,完全不和林悠搭茬了,林嵐便也縮了腦袋,一副與我無關的架勢。

登時車裡再度沉默的別扭起來,便這樣一路行到了邢家。

陳氏的妹妹嫁給了邢家的三子邢樹新後,邢家三爺仕途不是一般的順暢,用了十年的時間就從一個七品的縣官做到了正五品的同知,管了幾年當地的鹽,糧,結果就此一發不可收,後面五年時間在嶺南道做了一屆知州後,被調回了京裡,就此在工部裡扎下了,又奮斗了三年,在年前的時候就從工部郎中提了上去,現在可是工部侍郎,從四品的級,委實算是林府真正親戚裡最高的品級了。

馬車繞過了正門,從西角門裡進,入了內後,姑娘幾個全換了小轎被抬進了二門裡後才下來,便有兩三個婆子帶著丫鬟迎了上來,直到進了內院裡,才看到邢姨媽一身華服帶著一個哥兒一個姐兒的立在當中,沖著她們伸出了手臂:「巴巴得等了一早上,你們幾個可算來了,玉兒都鬧了好半天了!」

姑娘四個一字排開,齊齊給邢姨媽行了禮,邢姨媽叫了好,便把身邊的一雙兒女推了出來,右邊高挑的姐兒便是玉兒,全名叫做邢簌,只是自小乳名喚做玉兒,多年倒也都這麼稱著未曾改口,年歲上再有兩個月就到了十五,便得及笄了;左邊的是元哥兒,全名叫做邢元,字正伯,今年已有十七歲,再過得三年,便得及冠了。

兩個人都比今日來的這四個姑娘大,是以姐姐妹妹的叫了一圈後,便迎去了屋內。

邢姨媽叫人捧了茶點,林悠便按照陳氏的意思把禮物送上,當下邢姨媽說了幾句,幾個姑娘們便開始交換荷包,絹子的,元哥兒坐了坐便自去讀書去了。

「我知道你們念著玩,也不留著你們在此了,玉兒再有兩個月就得及笄,那之後便只能在閨房裡待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以才趕緊把你們都叫了來好生陪她耍上一日,免得她怨我,你們且去她院子裡玩去吧,到了正午的時候,我自會叫人送席面進去,待到日落時分前,再送你們回去吧!」

邢姨媽發了話,一直溫溫柔柔看起來十分靜謐的玉兒便立刻眼裡透了喜色,但她還是穩著,帶著四個姑娘告退出來,直引向她的院落,當大家一入了她的簌玉閣時,整個人陡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全然的活泛了起來。

她一把拉了林悠的胳膊:「瞧瞧我這裡如何啊?當年你大姐來我這裡時,總說我院子裡養得花草雜亂無章,沒什麼珍品,現在你替她瞧瞧,他日裡傳了話去,可要告訴她,我這裡珍品不少,足夠她羨慕的!」玉兒說著又湊去了林馨身邊:「你多會兒及笄啊?」

「翻年後了,得三月。」

「可在給你找人家了?」

林馨的眼裡一閃驚色,隨即低了頭:「表姐何必問這個,婚事都是父母做主,我怎生知道?難不成……」她迎向玉兒:「你的婆家定了?」

玉兒臉上一紅,伸手就往林馨的胳膊上掐:「不過才兩年沒見罷了,嘴巴倒利索起來了。」說完又扭頭去看林嵐,掃她一眼後,卻什麼都沒說,又轉向了林熙:「我說七表妹,你好福氣啊,竟讓葉嬤嬤收去了教養,我娘和我說起葉嬤嬤來,就跟戲裡的一樣,你日後是不是也會成她那樣的啊!」

林熙淡淡的笑了笑不置可否,好在玉兒也沒等她答,直接看向了林嵐:「你呢,都兩年了,怎麼瞧著還是跟個小貓一樣那般膽小。」

林嵐低著頭,依舊一副謹慎怕事的模樣,林熙卻是內心輕嘆:貓兒總有利爪,未必就真的膽小了。

姐兒五個插諢打科間,到了簌玉閣的正廳裡。

玉兒做起了主人忙著招呼,丫頭們不斷送進來吃的玩的,倒也有些自樂。

玉兒許是對葉嬤嬤很好奇,抓著她們四個一個勁兒的問,到了後面竟還來了勁頭非要跟著林熙學那行止之禮。

姐兒們也閒,慫恿哄鬧著,玉兒就套了整整三身衣服,又叫丫頭給梳了一個元寶髻,綴了些珠花寶簪的上頭,跟著林熙學了起來。

起初林熙只當她是鬧著玩的,等教著走了兩趟後,林熙便覺得這並非是玩了,因為玉兒學得很認真,笑鬧的面孔下,透著一份一絲不苟的認真。

轉眼席面送了來,林熙本以為會告一段落,豈料玉兒鬧著竟要林熙教起葉嬤嬤那套吃飯的章法來,雖她口裡笑鬧著說是要看葉嬤嬤是怎麼教林熙的,可林熙卻已經很肯定玉兒今日裡的真正目的便是如此。

實際上,到了這會兒,並非只有林熙察覺,四個姑娘心裡都或多或少的明白了,於是其他三個竟也有意的開始比劃起來,儼然是都要跟林熙學了。

要說私心,誰不期望自己好呢?若是往日的林可,自是藏著掖著了,可現在她是林熙,再活一次後,很多東西到多少看開了,不管是嫡庶,還是姑表,終歸都是一家人或一家人的親戚,若能給她們一點真正的助力,她也樂的教,於是她開始正兒八經的演示起自己的從葉嬤嬤那裡學來的一套與食有關的禮。

因著學為真,大家都起了心,待到真格兒的有了形時,飯菜早就涼了,玉兒見林熙頭上有汗,人也累了,便不好扭著了,一面叫人去熱菜,一面親自給林熙撥了個果子放去了手裡:「先吃點,可別把你餓著了。」

林熙沖她笑笑,吃了兩口,而後輕言:「果子甜,身上就有了勁,表姐還想問什麼學什麼,若我知道,便會演示,只是時間有限,表姐不妨想些實在的,免得我真沒時間再學給你了。」

其實林熙本身是不願意點透的,但圍著玉兒思量,她還是點了出來,縱然面子上會有些許難堪,但若親戚姐妹的,倒也不會計較下去,何況玉兒的性子外柔內剛,你跟她直說了,她通常也會很不客氣的。

玉兒見林熙點破了,當真也不費勁哄著了,張口就言:「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繞圈了,其實我主要就是想在這禮上再費費心,別的我爹都教透了,倒沒什麼可懼的。」

「懼?」林悠在旁挑了眉:「表姐可是姨夫的寶貝,往日裡學了不少東西,回回都叫我們姐幾個咂舌,就是我大姐在,在這裡時,也都常說不如你的,你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是個有底子的,竟也要『懼』了嗎?」

玉兒的臉上一紅後,卻是嘆了一口氣:「多少還是心裡發怵了。」

林馨此時一笑:「看來表姐是要嫁個高枝兒了?」

玉兒當即沖她搡了下鼻子,而後低了頭:「你們別來取笑我,高枝兒不高枝兒的我不知道,只知道規矩重,擔子重,雖說這時間上還有個一年半載的光景,可到底心裡沒底,委實是不安的,便才想從七表妹那裡討個便宜,倒叫妹妹們笑話了。」

「哪的話,這有什麼可笑話的,就是我們也都巴不得從熙兒那裡學個一點半點呢!」林悠說著抬手推了玉兒一下:「說說,到底是個什麼高枝兒。」

玉兒抿了唇,婚姻之事,但凡沒交換了庚貼,便不算真有這個婚約的起始,倘若沒說出去,便是誰也不知曉的,就算變卦了,也於姑娘的名聲沒什麼損傷,怕的就是漏了風出去再變卦,說了人家的又換了婆家,最是人詬病的,是以林悠問起,玉兒有些為難,便支吾著不肯言。

「表姐不必說細說明的,只說個大概家世就好,至少我也能想到點實在的幫幫你,若是可以,待我回去,留心問問嬤嬤,寫信說給你知一些,也是好的。」林熙知她難處,開口提意,玉兒聞言感激地點點頭,而後才輕聲地說了一句:「未來婆婆身有封號。」

 

第二十八章 姐妹(下)

封號,自古便是帝王君主賜予加封的稱號,這意味著擁有者本身,不是皇親國戚那也得是名門貴胄,最差也是個有頭臉的,畢竟皇上都給你封號了,你哪怕原是個討飯的乞丐,此時也得是乞丐裡最牛的,橫豎都捧了個金碗,路上跟人要錢,人家沖著你的封號也得丟幾個大子不是?

林熙聽到「身有封號」四個字,第一個反應便是權貴高門,思及邢姨夫這一路的仕途暢順,又及如今的高度,玉兒得了機會嫁入一個權貴高門,也算是門當戶對,略有高嫁,登時心中倒歡喜起來,畢竟昔日做為林可,她的玩伴可不多,玉兒這個表妹,她以前總是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受著自己的種種言語,可後來,自己要嫁人了,及笄入了閨閣,再不得出門出院的,沒了往來,一個恍惚間,她竟也要及笄而後出嫁了。

「玉表姐真是好福氣呢!」林悠在旁笑言:「你日後必當風光無限了。那時若能看顧我的話,可別不搭理我!」

玉兒拿胳膊肘杵了她一下:「說什麼呢,就算我想不搭理你也得成啊,好歹咱們的母親可都是一個姓!」

林悠立時咯咯的笑著和玉兒推搡起來,很是和睦,這邊林馨則是聞言臉上浮現一絲輕笑,扭了頭,恰好就對上了林熙的眼神,她頓了一下,隨又低了頭。

林熙心中有些不是味。

以前對於林馨,她幾乎沒在心裡放過這個人,縱然是姐妹幾個,但到底不是一個娘生養的,自是淡著,加上巧姨娘很乖順,母親也很少提及,林馨在她,不,是整個林府裡,都幾乎是個半隱的狀態,雖是主子,不惹人憐愛,雖是家裡的姑娘,卻大多時候勾含著身子,活得小心翼翼,所以林熙不得不承認,之前的歲月裡,她縱然也有欺負林馨的時候,卻真得沒把她放在心裡過。

而現在,她重活了,心態也發生了變化,心力也有了增長,再看這一家人,才會發現這一家人的背後,很多東西看不見卻很可怕。

葉嬤嬤給了林馨機會正視她自己,給了她作為一個主子該有的底氣,林熙自是樂的姐妹一心,畢竟葉嬤嬤說的很清楚,同氣連枝的,橫豎都要栓在一起的,所以她真心的希望林馨也會好,可是那一個輕笑,讓她明白,一個半隱狀態,小心翼翼的庶女,內心裡的不甘很深,尤其當她發現自己可以過的好一些的時候,也會有自己的期盼。

只是,為何是那樣的輕笑呢?對未來的美好期盼難道也會變成姐妹之間嫌隙的緣由嗎?

掃眼看向林嵐,她只是捧了手裡的茶,慢條斯理的抿著,好似周圍的笑鬧與不滿都與她無關,但林熙的心更沉重了:姐妹,林家剩下的四個姑娘,四個同氣連枝的姐妹,卻是各有異心,誰與誰都不是真親近,誰與誰都是內心存著盤算,若是如此,將來大家各自嫁出去了,誰又會真心的幫著誰?

席面熱好,吃食再度擺上,玉兒來了興致,遣了下人後,竟嚷嚷這要大家把自己當作高門裡的夫人們,大家來一場同席而食。

到底都是姑娘們,年歲上還小,除了林馨略有一絲不大痛快外,其他人倒很爽利,當然林熙是圍著玉兒後,一切隨了她的意思。

林悠率先說自己是侯爺家的夫人,林嵐便立刻表示自己是伯爺家的,雖然低著一頭,卻也是權貴,玉兒看向林馨:「三妹妹你呢?」

林馨沉吟了一下抬了頭:「閣老家的少奶奶吧!」

玉兒聞言點頭:「也是個有身份的,恰好還和我們不同。」說著她昂了腦袋:「既如此,我就當是郡主府的少奶奶吧。你呢,七妹妹?」

林熙笑了笑:「我就當林家的閨女林熙唄。」

四個姑娘一愣,各自笑了起來。

「你不能做你的,咱們得假裝,得是高門裡的夫人們!」玉兒說著捉了林熙的手。

林熙眨眨眼:「可我想不出來。」

她能選誰呢?侯爺夫人?林悠佔了,選了,便等於是和她爭了,她可不希望林悠那小心眼記恨自己;選官宦之家的少奶奶或是夫人嗎?閣老家的都有了,她去不又刺了林馨了?不成;至於伯爺家的也有了,難不成自己選個子爵不成,哪有算的什麼高門了?也不成;可玉兒都連郡主府都想到了,還有什麼可以選呢?

玉兒看著林熙一臉無措的樣子,沉吟了一下便兩眼閃亮:「有了,你還可以做大司馬的夫人啊!」

林熙一愣,無奈的笑了笑,大司馬手握兵權,絕對的高門權貴,但到底是武將的出身,自己林家乃是清流之家,與武家能結親的極少,也虧她們想的出來,不過反正都是應酬說笑,她也不在意,便答應了。

於是姐妹五個坐起架勢來,空泛著陣仗用食打閒話,一時你來我往的,也有些架勢。

林熙偶爾吃上一些,眼掃姐妹們的言語,她能看到大家眼神裡的炙熱,無端端的便想,會不會她們今日所選,便是心中的期許呢?她看向玉兒,瞧著她雙眼裡的認真,心裡驀然一驚:郡主府的少奶奶?她婆婆身有封號,莫不是婆婆是郡主?可郡主大大小小的多了去了啊,她會遠嫁嗎?邢姨媽只得一雙兒女,應該不舍得她遠嫁,若是就在京城的話,倒是有兩家郡主府,一個是三王爺的女兒,一個是九王爺的女兒,兩個人都嫁得是朝中重臣,好似也沒誰的兒子尚無娶親……

林熙亂亂的想著,沒個准頭,忽而玉兒沖她看了過來:「大司馬夫人怎得沒什麼胃口,寒舍沒什麼珍饈,叫夫人委屈了。」

林熙一愣,想起自己所扮,只得笑了笑:「這話你可是羞我了,我嫁於武夫,府中美食豈會如郡主府上精致美味,我可不是沒什麼胃口,而是瞧著哪個都好,正苦於肚子沒那麼大呢!」

姐妹四個笑了起來,玉兒立刻轉去了林嵐那邊言語,真格兒的練手起來,林熙內心喟嘆,也就干脆看著她如何左右招呼,順便將其他姐妹三個的言語答詞都記下了,卻隱隱留意起林嵐來。

如今她扮演的是伯府的夫人,於這幾個人裡,身份都低著一些,可她極為不卑不亢,早沒了往日謹慎的模樣,語句雖然是恭順,但林熙就是能感覺到,那種不輸人的氣勢,尤其看著她和玉兒一問一答時的流暢,忽而就想起葉嬤嬤曾說過林嵐的貪心,便是微微有些失神,不知這樣的貪心究竟是好還是壞,畢竟有了想法,才會做的更多。

「好你們幾個不知羞的,竟都把自己當作夫人起來了。」忽而門房一推,乃是元哥兒進了來,玉兒當即瞪眼:「你怎麼來了?我與妹妹在這裡玩耍,你來湊什麼熱鬧?」說著喊起丫頭來欲要追問這是誰人不攔不通告的,豈料元哥兒一揮手:「好了,都是自家姐妹兄弟的,又不是沒見過,哪有你這般緊張的,就是往日裡來了客,不也讓我過來的嘛,怎麼偏今天就拿起架子趕人來了?」他說著一轉身:「其實我還不稀罕來呢,是娘讓我來說一聲,林姨媽喊人來傳話,要她們幾個回去呢!」說完干脆甩了袖子往外走,只是走了兩步忽而轉頭過來看向了林嵐:「看不出你還挺像回事兒的,比起我這妹子,你倒更像個夫人樣兒。」說完是立刻轉身走了,可玉兒臉色漲紅見白,那林嵐也似被戳到了心一般,只捂著心口,一臉惴惴的立在那裡。

林馨見狀開了口:「好了,母親既遣人來接,我們也該回去了。」

「是啊。」林悠說著拉了玉兒一把:「今日裡只能這樣了,回頭看有沒機會在及笄前再和你聚上一次。」她說著轉頭看向林熙,繼而又言:「其實你可以和姨媽說一聲的,哪日裡帶了你去我們府上坐坐,見見葉嬤嬤也是好的。」

玉兒聞言一下臉色好了許多:「好,我知道了。」說著眼卻掃向了林嵐,繼而沖大家一笑:「我換下了這身行頭就送你們。」說著立刻奔去了屋裡,只留下姐妹四個,你看我,我看你了。

從邢府出來,姐妹四個上了馬車,車子悶行了一段時間,林悠忽而開了口:「玉兒表姐怕是要嫁進郡主府了!」

四個人相互對視後,各自低了頭。

「她倒是好運,嫁去那樣的人家呢。」林悠說著眼往林嵐處掃:「你也好思量,不過一個庶出的罷了,竟連伯爺家的都敢想,以咱們家的身份,怕是嫡女嫁過去都是高嫁了,你一個庶出的也輪的上?」

林嵐抿了唇不語,隨即卻忽而雙肩抽動,暗自抽泣起來,立時一旁的林馨開了口:「大家不過作假來著,她已是我們中最低了,還要如何?四姑娘還是別欺她了。」

「欺她?」林悠斜了林馨一眼:「我不過怕她今日裡裝過後就迷了心竅,日後天天做著南柯夢!」

林嵐更是低頭抽泣,那林馨則白了臉:「那照你這麼說,我今日還說自己是閣老家的少奶奶呢,豈不是也做夢了嗎?」

林悠搡她一眼:「那不然呢?你以為你一個庶女還有資格了不成?」

林馨手攥的緊緊地:「有沒有資格,就讓我們日後瞧看吧!」


第二十九章 親事之算

尚未挨到晚飯就被早早接了回來,顯然是有事的,可姐妹四個回來,陳氏只叫了林馨一個過去,別人都沒說見的話,大家也只得散了。

林熙回了碩人居,便見瑜哥兒手裡執著一卷書冊在廊下瞧看,一時好奇湊了過去,豈料看到的竟是什麼「兵之詭道」,而不等她看清楚,瑜哥兒聞到了脂粉的香氣轉過頭來瞧是她,便合了書沖她招呼起來:「七姑娘?你們不是去邢府上做客了嗎?」

「是啊,母親說有事,遣人接了我們回來了。」林熙說著坐到了瑜哥兒的身邊:「你在看什麼書?」

「哦,兵法。跟撫遠大將軍的次子鵬哥兒借的。」瑜哥兒說著還翻了翻。

「兵法?你們還要學這個的嗎?」

「沒有,只是早間課堂上,聽到先生說起兵法的玄妙,頗覺的有意思,恰好同桌做的就是鵬哥兒啊,他見我有興趣,便借了他帶的一本給我瞧看,說等這本看完了,還有興趣的話,他可以從他爹那裡把那幾套孤本順出來給我瞧瞧。」

「瑜哥兒好似堂上與大家很親近呢!」

瑜哥兒聞言笑了笑:「親近的其實未必就是我,不過是借了祖婆的光罷了,與其說近我,倒不如說近的是祖婆。」

林熙聞言份外詫異,她雖已知葉嬤嬤是個傳奇的人物,但到底不過是個破落侯府的獨女罷了,到底因何大家如此買賬,不但瑜哥兒能早早的去了小學讀書,大家竟還要緊著他,親著他。

林熙眼中不解,瞧落在瑜哥兒的眼裡,他捏著兵書沉吟了一下後低聲說到:「我知道你糊涂,其實我也糊涂,但祖婆不說,我也不能扭著她問啊,別去想了,有些事到了跟前,也就自然而然的知道了。」

林熙點點頭:「給我看一眼這書吧!」

瑜哥兒把書給了林熙,林熙就有一眼沒一眼的掃看,而後看了看書名,原是《六韜》中的「武韜」一策,乃是兵書必讀之書,並非什麼珍本孤本,便覺得也沒什麼意思,正要合了書還給瑜哥兒,就聽到瑜哥兒言語道:「林府上的姑娘是不是已經在議親了?」

林熙一愣:「有嗎?」

「外面在傳呢,說杜閣老家的好像和林府上的哪個姑娘說定了。」瑜哥兒說著看向林熙,林熙搖搖頭:「我是不知的,沒聽家人提起啊。不過,這種話怎麼回傳出來?」

通常議親的事,都是不聲張的,往往是雙方定下了,庚貼換了開始定日子了,才會說出去,怕的就是議親未成,耽誤了人家的名聲,可如今倒好,府裡一點聲沒聽見,外面卻傳了起來,足可見事有不對,因而林熙本能的有些擔心了。

對於林熙所問瑜哥兒眨眨眼沒說什麼,低了頭拿手摳著欄架上的花紋,林熙瞧著他那個樣子,壓了內心的擔心,輕笑起來:「怎麼這個模樣?莫非聽著議親的,你還想著了不成?你可還早著呢!要不我一准告訴嬤嬤去!」

瑜哥兒聞言一笑:「我才沒想著,只是覺得來到了林府後,我的日子變了。」

林熙沒說話,只眨眼望著他。

「小時候,五六歲吧,我娘常和我說,大了得娶個手腳利索的莊戶人家,可等到七歲上祖婆開始教我識字讀書了,娘又說,或許能討個秀才家的女兒來,興許這輩子家裡養出個秀才,能脫了農籍,可誰料轉了頭,我來了這裡,今早上,大家說起林府和杜閣老議親的事,他們就打趣我,將來不知會討了哪個權貴家的姑娘去,我倒有些亂了,以我這農戶的出身,就算有祖婆關照,也不過是娶個清白人家姑娘罷了,可他們卻說我能討什麼高門小姐,你說多可笑,莫非她們不計著家門了不成?」

林熙眨眨眼:「你若高中成了狀元郎,誰還念著你家門啊!也無非就是權貴們的眼睛長在腦門上而已,可到底還是有務實的,你真有機會也說不定啊!」

瑜哥兒搖搖頭:「我寧可娶個莊戶人家的姑娘,實在。」說完他看向林熙:「只瞧著你每日這般吃苦,倒比我這讀書的還累了,有道是為臣者心忠面假圖個八面玲瓏做事周全,卻未料,你們竟也如出一轍了。」

林熙聞言正要言語,門口傳來了說話聲,林熙立刻把兵書還給了瑜哥兒,人便起了身,此時葉嬤嬤蹙著眉走了進來,一看到廊下的兩人,便沖林熙直接走了過來:「今日在邢府上如何,頑的可好?」

林熙點點頭:「玉兒姐姐來了興致,捉著我們學待客之道,大家都厚了臉皮裝起夫人來了呢。」

於瑜哥兒面前,林熙並無太多顧慮,反正這些日子交道說事的,很少有避諱他,而她覺得,以葉嬤嬤那顆七竅玲瓏心,只怕是早清楚內情的,有什麼說什麼也省事。

果然葉嬤嬤聞言只淡淡的點了下頭,口中幽幽:「誰不為著前途打量啊,有人小心翼翼,生怕錯,有人一時沖動,一輩子悔。」說罷她看向林熙:「你現在去太太那裡吧!」

「這個時候?」林熙不解:「娘不是只叫了三姐姐過去的嘛!」

「事定了,也得說了不是,你去了就知道了。」

林熙當下應聲出了碩人居往陳氏的正房去,院內瑜哥兒瞧看著葉嬤嬤眉眼間的淡色開了口:「祖婆因著什麼不開心?」

葉嬤嬤回頭看了他一眼:「我教養不善,原本想為她正骨,日後也能活的自在,豈料她終究一葉障目。」

瑜哥兒眼一轉:「今日學堂裡傳言杜閣老家要和林府上的姑娘議親,難不成是四姑娘定了?」

葉嬤嬤搖頭:「四姑娘的年歲,太早。」

「可是三姑娘是庶出啊。」

「那也架不住人心盤算啊。」葉嬤嬤說著伸手給瑜哥兒整起衣裳來:「日後,你呢,討個什麼樣的媳婦?」

瑜哥兒苦笑:「寧可是莊戶人家,實在本分,也少的這許多算計。」

葉嬤嬤頓了下,搖了頭:「不成的,若是那樣,你日後便少了助力。」

「我自當奮力讀書成就家業,何須依靠著女子,只瞧著七姑娘那般,處處違心,處處作假的,有甚意思?」

「違心?假?」葉嬤嬤忽而冷笑起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但凡一個圈子便有它自己的門道,若要想活的好,你就得在這個圈子立足,何以立足?只才華就夠嗎?人情世故便是手段,若是連這些都握不住,你就是一身才華也只能是懷才不遇!你以為一個家業只男人就夠了?那不曾拋頭露面的女子,單單只是娶回來生養子嗣的嗎?人丁興旺固然是家族大業的根基,但詩書禮儀才是家門傲氣的根本!若你將來不能有個好妻,圈子裡的經營誰來?若你不能有個好妻,連家門都撐不住,你又如何放心在外打拼?」

「那照祖婆這麼說,我得娶像七姑娘這樣的女人了?」

「求臣求賢,娶妻娶賢,一個賢字有多深,你是讀書的且問問自己。七姑娘那樣的,只怕你是娶不上了,不過,你得明白祖婆就是憑白耽誤些日子,也得給你選個好妻。」她說著拉了瑜哥兒的手:「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的女人,心性被壓,而不真?」

瑜哥兒點了頭。

「那我且問你,讀書為臣,難道就能暢快了什麼都說,無有忌諱的嗎?」

瑜哥兒登時閉緊了嘴巴。

「去年年歲的時候,林老爺問了你什麼?你是如何答的,若你不是知道忌諱,豈會用佛理而答,你那犀利的性子,只怕要嗤諷一般才是真的吧?」

瑜哥兒低了頭:「婆母教訓的是,我們要想有所為,就得先容於世。」

「沒錯,容世而掌世,股掌便可傾覆!你是個聰慧的,且好好的努力吧,日後定能飛黃騰達的!」

「我知道了,祖婆,只是既然如此,三姑娘嫁進權貴也是她入世的機會,您有因何不悅?」

「我為何不悅?不是因為這門親,而是因為三姑娘不夠自知,她是什麼身份,什麼本事?那樣一個權貴之家,她去了便是先矮人一頭,若是那五爺是個知道疼人的,便罷了,若是不知呢?她這輩子就只能啞巴吃黃連了。她是不拎清,我只是為她道一聲惋惜。」

「那要是以七姑娘的底子呢?」

「大約可齊平吧,但,我不會允許的,我相信她也不會傻,不過一個閣老家的小子罷了,權貴高門,只他們家嗎?笑話!」

瑜哥兒眼睛眨了眨:「祖婆的意思,豈不是你要讓七姑娘去個更高的?我且算算。」他說著掐起指頭來,末了一笑:「在杜閣老之上的,怕只有王爺侯爺,或是三公三司了!」

葉嬤嬤嘴角一笑:「我負了林家的老太爺,還他一個抗家的嫡女,也算仁至義盡。」

「負?」瑜哥兒傻了眼:「祖婆不是說,您和林家老太爺的債,早清算了嗎?」

葉嬤嬤搖搖頭:「人這一輩子,總有些事,難免越了規矩,我欠了他的,就算他不知,也不代表老天不會來算,遲早而已,我帶你來這裡,也是想著,有朝一日我還了債,你能為我葉家留個根兒,需記得,日後你娶妻生子,第一個兒子必須姓葉!」

瑜哥兒點頭:「我知道了,祖婆。」

 

第三十章 請兒

林熙急急趕到母親正房時,除了林老太太,竟是家裡能算得上主子的,全都到了。

「熙兒也來了,坐吧!」還沒等林熙行禮,陳氏已經抬了手,指了指繡凳,林熙只得乖乖的去坐了,將坐下身子都沒挺直呢,就聽到了陳氏淺笑而言:「現在七姑娘也到了,除了老祖宗,咱們房裡的人都齊全了,老爺有事要和你們說。」

陳氏言罷轉頭看向林昌,林昌當即點點頭,伸手沖著林馨一勾,林馨便乖順的走了過去,腦袋略微低著。

「叫你們來,是因為三姑娘的親事,已經定下了。」林昌說著看了林馨一眼:「是杜閣老家的小五爺。」

林悠聞言驚奇的看向林馨:「小五爺?庶出的?」

「不,嫡出的。」林昌說著一臉得意,林悠卻傻了眼,急沖沖的:「嫡出的?這,這怎麼可能?」

林昌聞言微蹙了眉:「悠兒,怎麼說話呢,你姐姐遇上個好機會高嫁,你如何這個模樣,難不成你不希望她高嫁?」

林悠咬了下唇,口氣緩和了些沒那麼沖了:「爹爹誤會了,女兒只是詫異而已,怎會不希望三姐姐高嫁呢?」說著走到陳氏身邊:「娘,三姐姐怎麼得了這麼好的機緣?平日裡可少見有嫡出的頭道原配庶出的啊!」

一句話問下來,林馨的臉上略略白了些,她急急地看了一眼陳氏,眼裡滿是擔心,而陳氏則和林昌對視一眼後,才拉了林悠的手說到:「托了葉嬤嬤的福氣,三姑娘年歲和那杜家小五爺挺配的,葉嬤嬤又答應會在三姑娘及笄後,接她到身邊教養一年,好使她出閣後,能當的起高門家的少奶奶,也算是趕上了吧!」

陳氏這麼一說,林馨的臉上略略顯出一絲安心來,林熙在一旁瞧看著林馨的面色幾變,唯獨毫無嬌羞與驚訝之色,再思及白日她獨獨裝扮起閣老家的少奶奶,顯而易見是早就通氣了的。

陳氏如此答言,並不入林悠的耳,可她知道當著全家人問了也是白問,便笑著轉身沖巧姨娘賀喜,待巧姨娘一臉激動的看向林馨時,卻又柔聲說到:「這可真是送上門來的福氣了,今個不過在邢姨媽家裡裝了一回閣老家的少奶奶,便真格的中了,顯是菩薩顯靈了呢!唉,六妹妹,你可是裝的伯爺家的夫人,日後我可瞧等著,你也讓菩薩顯回靈!」

「你們在邢府裡裝什麼少奶奶?」林昌聞言詫異,問了一句,林悠立刻把在玉兒府上的事提了一下,全家人一知道玉兒說定的人家,婆婆身有封號,玉兒又自裝了郡主府家的少奶奶,立時便已明了玉兒的將來,陳氏臉上喜色更濃,只是林昌臉上的喜色就少了大半。

林熙眼見父親如此,心知他是連襟之間相比,難免氣短,眼看自己的母親又過去喜色外漏,便立刻開了口:「玉表姐得了機會嫁去高門,倒也能因著親,關照上咱們,如今三姐姐得了好機緣,會嫁到閣老家去,可算雙喜臨門了,嬤嬤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怕爹爹用不了多時,會高升呢!」

林昌聞言,眼裡一亮,當即說了聲「是!」繼而把手邊的糕點一端:「熙兒說的好,來,吃塊糕點!」

有了林熙打頭,大家都為林昌的未來說了許多好話,林熙眼見父親的臉色恢復先前的模樣,心裡略踏實了些,便覺得還是得想法子和母親提個醒才是,可是思及自己的年歲,又覺得她貿然而語,未免顯得夙惠了些,一時便有些左右不定的思量。

這一輪之後,陳氏表示了散意,當即巧姨娘領著自己生的林馨,向老爺太太言謝。

陳氏此時端了茶水,斜了一眼一旁的珍姨娘後沖巧姨娘笑言:「我思量過了,不能讓馨兒在身份上太吃虧,得到開年的時候,我便去趟宗祠吧。」

巧姨娘聞言噗通一下跪了地,一臉喜色的便往地上磕頭:「謝夫人恩典!」,那林馨此時才似回過味來,哆嗦了下身子,急忙的跟著跪了磕頭,陳氏眼見這娘兒倆如此,便沖萍姨娘一掃,萍姨娘立刻上前扶了巧姨娘起來:「恭喜妹妹了,三姑娘日後可算太太生養的了。」。

「夫人如此厚愛馨兒,馨兒她一定會感激不盡的!」巧姨娘說著眼淚流淌,喜滋滋的看向林馨,林馨也激動的使勁點頭,表示一定不忘陳氏的恩典。

登時整個屋內的氣氛,便是喜上加歡,林昌也頗為開心,沖著陳氏笑了又笑,眼睛掃向屋中的兒女,當觸及到林嵐那小心翼翼的瑟縮之樣時,便轉頭想和陳氏言語,豈料陳氏已經先開了口。

「好了,你們快別謝了,她是個懂事的,很識大體,記在我名下,也是我沾了福氣,行了,回去吧,我知你們母女定有不少要說的,別這裡耗著了!還有你們,也都不必這裡留著了,既然知道了三姑娘的好事已經定了,姐姐妹妹的該動手繡啊做啊的,都開始准備吧,一年後,咱們的三姑娘也就該出閣了。」

陳氏說著端茶,意思明確得很,解散吧!珍姨娘此時一抬手捏著帕子捂著嘴巴咳嗽了兩聲,林昌嘆了口氣言語起來:「夫人,既然提起這茬了,我在想,馨兒記在你名下,嫁出去也體面的多,反正開年你就要去宗祠,不如多添一個名兒,在你名下,怎樣?」

陳氏的眼睛眨巴了兩下:「老爺,三姑娘翻年及笄,一年後就會出嫁,她去的可是杜閣老家,我記她於名下,也是望她在夫家能體面一些,這算是我一個做母親的給她的第一份賀禮,您這個時候卻為六丫頭言語起來,不覺得早了些嗎?再說了,今日三姑娘的機緣是她自己的福祉,我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至於六姑娘,早著呢,等悠兒出嫁之後,我會細細考慮的。」

陳氏不軟不硬的把這個請兒給推了,林昌和陳氏十多年的夫妻了,還能不清楚陳氏心裡的計較,知道硬說可能難堪,也就借驢下坡,點點頭說了聲是,便不再言語了。

珍姨娘眼見機會錯過,一咬牙站了出來,一把抓了林嵐就往地上跪:「夫人恩典能想著三姑娘的好,還請也把嵐兒帶上吧,求您給她一個恩典,日後也能得個福緣,許個不錯的人家。香珍給您磕頭了!」

珍姨娘說著便開始磕頭,陳氏的眉微微一蹙,眼掃了身邊的林昌,眼見林昌看著珍姨娘的目光充滿憐惜與歉意,便立刻起身主動伸手去扶珍姨娘:「妹妹你這是做什麼,這般跪著磕著的,豈不是讓人以為我待你有別了?」

這話把珍姨娘弄了個糊涂,抬眼望著陳氏,陳氏便動手拉她:「這人和人是講緣分的,當年嵐兒生下來時,我曾有意把她接到我身邊養著,記在我的名下,可妹妹是不願的,我思想著也對,畢竟你們母女情深,我怎能拆了你們,所以再不做此想,如今老爺疼嵐兒,便只管往我名下塞,卻未能顧慮你的心思,而你為著老爺一句請,這便又跪又磕的又是何苦呢,起來吧,你放心,我不會硬搶了你那女兒的!」說著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林嵐:「你也別跪著了,日後你多疼著你娘就是了,我和你無緣,做不得你的母親,你卻是能跟著親生娘的,倒也是你的福氣。」

珍姨娘聞言臉上一白,眼瞅林嵐臉色發白,便是急了,立時的磕頭:「夫人千萬不能這麼想,是香珍糊涂,是香珍當初舍不得嵐兒,可嵐兒都十一歲了,過不了幾年也得議親了,還請夫人看在她是林家骨肉的份上,給個恩典吧!」

陳氏此時縮了手,慢慢地坐回了椅子裡,而後轉頭看向了林昌,既不問也不言。

那林昌一時也不好說什麼。

輪心思,他自是願意幫林嵐討這個機會,但他知道只要自己開了口,陳氏定會答應,可他就會欠著陳氏的情了,畢竟堂堂的主母收不收庶出的記在名下,這全是憑個人的,就是他也不能強迫的,若不幫吧,似乎又對林嵐來說,是失去了大好的機會。

他左右這麼一尋思,不覺看著珍姨娘就眼裡生了怨氣,當初她若不是哭天抹淚又病在床上不起,自己也不會隨了她的意思,把孩子沒接在陳氏身邊,如今倒好,為了這個還得倒過來再求,真正兒是多事了。

眼看林昌眼裡生了燥色怨意,陳氏開了口:「罷了,到底她也是林府家的姑娘,若日後嵐兒能有福氣嫁到高門裡去,我也不是不能錦上添花的,只看她將來的緣分吧!」

這一句話便算是給了希望,只是答應的不但有前提,更有了時間,總之這一次想添上那是別指望了。

珍姨娘對於這樣的答案自然不滿,當即還想言語,可林昌卻知道陳氏能這麼說,就是有了可能,急忙的說到:「夫人能這麼想,嵐兒可有福氣了,嵐兒你還不謝謝你母親,香珍,愣著做什麼?」

為了這麼一句不算希望的希望,林昌很高興,香珍卻很郁悶,可老爺發了話,她卻也不能再去爭了,只得說著謝恩的話語,林嵐自也跟著。

如此大家謝過後,各自帶人散去,林昌知道陳氏有些話要和兩個女兒說,自己在也不便,而陳氏剛才給他面子,他也不好離開,便說去書房練字,各人轉了出去。

屋內一時間,只有陳氏同兩個女兒連帶幾個丫頭,她一擺手,丫頭們退了下去,陳氏便拉著姐妹兩人的手,一臉的疼惜之色。

林悠根本沒心思理會母親的眼神,只急急的問到:「娘,現在沒別人了,你就告訴我們吧,林馨怎麼會嫁去高門的,還是跟個嫡子,這到底怎麼回事?」

陳氏的抿了抿唇,小聲的說到:「白璧何以供?」

林悠一愣,林熙嘆息。

「娘,你什麼意思啊?」林悠不滿娘的繞圈,陳氏卻不肯再言了,不過她掃了一眼林熙,因為林熙的嘆息顯然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林悠見陳氏不再言,便轉著眼珠子尋思,繼而一拍腦門:「哦,原來是這麼回事,怪不得能輪到她,只是不知此璧之瑕是何?」

陳氏搖頭:「我也不知,天降一門高嫁的姻緣,誰又敢問呢?」

林悠聞言,立時沒了興趣,在陳氏身邊立了片刻後就拽了陳氏的袖子說到:「娘,我前頭一個庶出的都這般高嫁了,我可是您嫡出的,若日後我嫁的比她還差,娘,您的臉面何處尋?」

陳氏的眉立刻擰成了疙瘩:「我又不是不知道,可這親是人家湊來的,閣老一系,你爹能和他們結親,好處又不小,你倒好,竟拿話來嗆我。」

林悠呵呵一笑:「我才不嗆您呢,只是覺得今天邪了,三姐姐裝了下閣老家的少奶奶,便真格兒的成了,我可裝的是侯爺夫人呢,不知道菩薩會不會也關照著我。」

陳氏聞言立時伸手戳了她的腦袋:「你尋思什麼呢?難不成你要和你妹妹搶?」

林悠翻了眼:「這可不是搶,是替娘您打算!」她說著掃了眼林熙:「她可是葉嬤嬤教養出來的,只怕日後聲名遠播,求娶的人能踏破了咱家的門檻,她會愁嫁嗎?那一紙文書對她來說,真正的是錦上添花,可用在我的身上,那叫雪中送炭,未必你讓我這個嫡出的,您親生的,嫁的比那庶出的還差了?娘,您就不想您生的兩個親閨女,都高嫁了嗎?」

陳氏聞言臉色明顯一變,一會瞅瞅林悠一會瞅瞅林熙,眼裡滿是猶豫,林熙卻知道,林悠一語中的,戳中了母親心中最在意的部分。

與其被別人搶去,而落得姐妹難堪,她倒寧可自己送過去,換個姐妹同心,畢竟作為姐妹來說,如今只有她和自己是最親的了。

「娘,四姐姐說的是,和侯府婚約的事,娘就為四姐姐打算吧。」

陳氏聞言瞪眼,難以置信的看著林熙:「熙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我和四姐姐都是娘生的,我們是親姐妹,所以,熙兒可以不嫁去侯府。」


第三十一章 要為自己精彩

屋內陳氏與林熙對坐,林悠在看到林熙當著母親的面說相讓後,真心相信了林熙的心意,很激動的抱著她種種許諾。

可這對於林熙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她只是單純的希望林家的姐妹可以同氣連枝,尤其是親親的姐妹就算不能真得做到一條心,至少也不應該是嫌隙生恨的,畢竟沒有什麼比親人的背叛更叫人無法承受的。

而對於侯門的親事,她雖然也曾向往,但在得知林馨與杜閣老家嫡出的兒子訂下親事後,卻忽然間對這高嫁的親事一點想法都沒了,只因為她想起了葉嬤嬤的話:「有人小心翼翼生怕錯,有人一時沖動一輩子毀。」

她的上一輩子,算是毀了,一半毀在自己的恣意任性,一半便是毀在自己以為的美好裡,以至於到了最後被背叛時,不能承受也百口莫辯;林馨以庶出的事實嫁給高門嫡子,這裡面不管是怎樣的緣由,都足以令她想到一個「毀」字,葉嬤嬤的「毀」字能說明什麼?自是林馨的種種不配,她甚至都會擔心林馨日後在那杜家生活的日子會不會苦悶不堪。

而於她,她更清楚的認識到,靠一紙文書約來的婚姻,更是將兩個不般配的家庭拴在一起,門不當戶不對的,怎生就合適了?她倒寧可自己創出一個好名聲來,他日嫁給一個因慕她名而來,一心上進的讀書郎,與他一道拼搏共勉,相夫教子,直到日後她或是舉案齊眉就此幸福終老,或是終有一天能夠翻雲覆雨再雪前冤。

重活一次,如此大的機緣,她絕對不要再做一個失敗者,她願意靠自己的雙手為自己的前程打造出一片錦繡芳華,靠自己腳踏實地去步步生蓮。

「你真的想清楚了嗎?」打發林悠回去,說要和林熙好好談談的陳氏,這會兒真得是激動不已。

期許的這個竟想讓,不合適的那個則想爭,完全逆著她的意,可到底都是她的女兒,若真得能兩方錦繡,她又怎麼會不樂意呢?那可比寄予一個更踏實,更好啊!

「娘,還有什麼比咱們一家人能親親和和的在一起更重要呢?如果你不應了四姐姐,她日後倘若嫁了一個更好的還好說,否則便一定會怨著你,何況四姐姐若不能高嫁,您也會臉上無光的,想來倒不如成全了四姐姐。」

「那你呢?」

「我,有嬤嬤教我啊,我若能學下她一半的本事來,也自是滿足了,何況爹娘疼我,至少也會讓我門當戶對的嫁出去,不會虧了我,我又何須擔心呢?」林熙說著對母親笑笑,陳氏眼裡卻閃著淚光:「不過才近兩年的時間,你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以前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成日裡就是玩鬧哭跑,如今的說起話來都頭頭是道,比你四姐姐說話都透著熟慮,想你翻年才八歲,娘這心裡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

「娘自是該高興的,早些懂事早些可以幫到娘您啊!」林熙說著拉了陳氏的胳膊,撒嬌一般的輕晃,陳氏點點頭:「總算我生的三個裡還有一個心眼開了,真沒想到你竟夙惠起來,實在未能料及。」說著又沖林熙打量:「人常言一夜長大必有事因,你是因何開了竅?」

林熙抿了下唇,輕聲做答:「大姐。」

陳氏聞言一震,半晌後嘆了一口氣:「到底都是我生的,根上連著啊!好,既然話說到這裡了,娘就,就給你四姐姐一個機會看看,但到底日後人家意向在你還是在她,就由不著我了。」

林熙點頭:「知道了,娘。」繼而她扯了扯陳氏的胳膊,聲音輕而柔:「娘,爹爹好像不喜歡邢姨夫,今日裡他聽到玉表姐要高嫁,一臉的不痛快呢,爹爹這麼不高興,日後玉表姐要是到府上來找我玩,我是帶她見葉嬤嬤呢還是不見呢?」

林熙一串話,看似一問,卻提起了兩件事,父親的心胸不容與玉表姐日後前來,陳氏是個聰明人,表情上的微微變化,足以證明她已經覺察到先前的疏忽了。

「見與不見的還是問問葉嬤嬤吧,她願意指教是最好,不願意也不能迫了人家,畢竟現在多一個林馨要她操心,也很是費事了。」陳氏當下又問了幾句今日裡的細情,最後便同林熙一道回了碩人居,自是逮著葉嬤嬤在屋裡嘰咕了一會,而後才離去。

陳氏一走,葉嬤嬤徑直來了林熙的屋內。

林熙此時已經換了一身輕便的裙袍,正拿著一本棋譜歪在榻上瞧看,眼見葉嬤嬤來了,急忙放了書下地:「嬤嬤來了。」

葉嬤嬤點頭沖她擺了手,不用她行禮,而後眼掃了屋內侍奉的丫頭,林熙便自覺的打發了她們都出去。

兩人對坐於榻上,葉嬤嬤輕問:「你是怕了嗎?」

林熙眨眨眼:「因瑕疵而遷就,得一個空落落的風光有何意思?不過是強顏歡笑罷了,我與侯門並不當對,若強自貼上,有何意思?不是虧了自己就是輕賤了自己,我何苦如此費心在嬤嬤膝下受教?」

「受教的本意不就是為日後覓得一個好郎君,嫁個好夫,相夫教子,享一輩子福嗎?」葉嬤嬤沖她輕言而問,林熙微怔後卻搖了頭:「嬤嬤就別考我了,主次焉能顛倒?」

葉嬤嬤的眉一挑,笑吟吟的望著她。

林熙當即淺笑:「嬤嬤叫我日日復盤,我只當練的是記與觀,可這幾個月下來,我卻明白了一件事,手談之局是為了贏還是為了執棋?是圖個結果還是圖個過程呢?嬤嬤說,女兒家學下好的教養是為了日後嫁個好夫婿,以前我也如此認為,可今個我不這麼想了,我倒覺得:女兒家學得一身本事,一身好教養,不是為了男人,不是為了日後的出嫁,而是應當是為了自己,讓自己成為一個秀外慧中的賢者,在日後無論嫁與不嫁,嫁了誰,都當是活得體面端莊,都當活得是不卑不亢!」

葉嬤嬤望著林熙眼裡閃出了少見的滿意之色:「你總算心眼開了。」她說著伸手摸去了自己臉上猙獰的疤痕:「若論最初,我學下一切,為的就是更高的權貴之門,可結果呢?面對不幸的時候,聲名給我帶來生機,縱然我也被聲名所累,可最終我靠自己的本事闖過一遭又一遭,才到今日。沒有明豔動人的容貌,沒有可做籌碼的家世,我依然可以讓別人對我羨豔不已,說句殺頭的話,上至帝王,下到走卒,若我葉錦眉願意,皆能控於股掌,你信不信?」

林熙怎會不信呢,葉嬤嬤的傳奇誰人不知呢?先皇對她的忤逆不但不殺還要留在身邊,所圖是何?不就是在有生之年他可以時時看著她嗎?堂堂皇上,天之子啊,卻有愛不能求,有求不能得,那不是葉嬤嬤的輝煌戰績又是什麼?大不敬嗎?算是吧,違逆帝王何等的狂悖之舉,就算當時不動你,日後也得清算,但偏偏,先帝去世,新皇繼位,誰都沒來尋葉嬤嬤的晦氣,甚至如今各處都巴巴的眼瞅著她的好來,邢姨媽,杜閣老家,還有能讓瑜哥兒去小學進修的郭祭酒,這內裡的蹊蹺她不懂,但足以讓她相信葉嬤嬤的實力。

「嬤嬤,熙兒只要學下您一半的本事,便已是滿足了。」

「不,一半不夠,既然我們要為自己好好活著,就必須全力以赴。」葉嬤嬤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可以的。」

林熙昂著下巴用力的點頭:「是,嬤嬤。」

……

「嵐兒,你可別上了她的當,她是想你怨我,才那般說的啊!」珍姨娘摟著林嵐,急急的言語:「她一句話推搡的輕松,便橫豎是我耽誤了你,可若當年我把你留在她的身邊,你還能活的如此好嗎?只怕比個奴兒還不如!」

林嵐從母親的懷裡掙脫出來:「娘,您怕什麼呢,我是您生的,豈會被人家一兩句話就挑撥了去?」

「那我瞧著你……」

「我是生氣,生氣的是娘您何必要去跪求呢?您說過,跪下是為了得到,明知道得不到還去跪,這又何必呢?難道我們真格兒的就比人家下賤了不成?」林嵐說著扭了身子,此刻的她那裡有那乖順謹慎的模樣,比起珍姨娘來,她倒顯得是個小主人一般。

「娘還不是怕耽誤了你的婚事……」

「母親多慮了,我前頭兩個姐姐呢,庶出的都嫁進杜閣老家了,太太那個心眼豈會讓自己的女兒嫁的差了,前頭兩個嫁的好,後頭一個更得了葉嬤嬤的關照,有的是人來搶不是?家裡余下的四個姑娘,只我一個嫁的差了,太太的臉往哪裡擱去?今個早上,娘不是拉著我們幾個哭成那樣,做足了服軟的模樣嘛,太太就是想針對你都難,何必這會兒還送上去叫人奚落,我要是娘您,就規規矩矩的縮在屋裡,爹爹來了,就好心侍奉,爹爹不來,也別去招惹,委屈上自己做兩年巧姨娘那樣的,爹爹這人最是憐心的,那時也會越發的憐著你,變著法子的補償你,而太太抓不住你的不是,更不能尋你的錯去,你不也安省些?到了那時候,只消我說個好人家,又或者宇哥兒入了小學,還指望她做什麼?錦上添花與否,誰又稀罕誰了?」

珍姨娘見林嵐說了這話出來,忙擦了眼淚:「難得你心裡透亮,倒比我這個當娘的還拎清。」

「不拎清怎麼辦,我身為一個太太容不下的庶女,若不自己為著前途盤算,日後還指不定過成什麼樣子呢?」林嵐說著蹙了眉:「只可惜,這事葉嬤嬤插手了,要是不然,把林馨同林熙都嫁去了杜閣老家,我倒有機會能比照著他們兩個嫁去侯府呢!」

「別想著了,這本來就是冒險一試的事兒,若不是杜閣老家盤算著林熙,林馨也嫁不過去的。」香珍說著嘆了口氣:「唉,她倒撿到個便宜。」

「便宜?」林嵐忽而笑了起來:「若是便宜事,今個早上巧姨娘至於哭成那樣?若是便宜事,干嘛要把我們姐幾個支去邢府?還不是私下談著交易罷了。」

「這話是沒錯,可到底那也是高門權貴啊!」香珍的眉頭微蹙:「就是不知道杜家虧著什麼事兒。」

「反正不會是好事。」林嵐神色極為清冷。

「話說回來也算咱們運氣了,之前我瞧著巧姨娘那般猶豫不定,思量著林馨的性格,還以為這事她要推諉了呢,誰知她們倒應了,如今她高嫁了,日後對你來說也是好事……」

「運氣?娘,若真有運氣,您就不會是個姨娘了,若真有運氣我也不需要這般算計,i您以為林馨為什麼會答應,我不過給她心上扎了根針罷了,我們做庶女的,憑什麼就要活的窩囊,憑什麼就要給嫡女壓著?運氣,還不是要靠自己的雙手來造!」林嵐說著眼裡閃過一抹狠厲之色:「娘,您看著吧,將來我必然要林家的嫡女輸我一成!」

……

三姑娘的婚事一定,陳氏便有的忙了,雙方來來往往幾道後,連日子也說定了,只是她們這些沒出閣的姑娘得避諱著,是以誰都不知三姐夫會是個什麼樣兒的人,而三姑娘雖在年後被記在了陳氏名下,可也沒能隔著鏤花的屏風瞧看到未來夫婿的模樣,只因杜家的小五爺忙著春闈事宜,閉門讀書全力備考,所走程序全由杜老夫人帶著他家小三爺跑了個圈,反正以兄代弟的,這倒也理所應當,三姑娘都不覺得沒看見是可惜的事,她們幾個也輪不上替人家可惜。

後面的日子,林馨大部分時間便在碩人居同林熙擠著,關於林熙所享受的一切,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穿上是佔不到什麼邊了,吃上,卻能偶爾蹭上幾回,眼瞧著林馨眼裡越來越明顯的落差之色,林熙越發的愁。

年後初四的那天,邢姨媽一家前來拜年。

本來年前玉兒就該及笄的,可是她那未來婆婆想討個好意頭,便把日子定在了二月二龍抬頭,加上林昌的小氣,陳氏刻意的壓了壓,邢家年前就沒來拜會,免得太功利,這不趕上正經拜年走動起來,才使得玉表姐前來顯得不那麼「急功近利」。

邢姨夫為了自己的家的女兒好,主動要約了林昌去赴什麼詩會,兩個爺們出去後,陳氏自然和姐妹在一起說起私房話,玉兒便被打發到了碩人居來做客,於是自然而然的跟著林熙同林馨,受了葉嬤嬤一番教導與指點。

正月二十二日,林熙滿了八歲;二月二日,一家人前往了邢府,觀及笄禮,當玉表姐在未來婆婆親自動手上簪後完成了及笄時,林熙才知道玉兒是許給了淮山郡主的二兒子梁軒,心中便立時明白玉兒何以那般小心翼翼,而眼掃爹娘的笑顏時,明顯看到了父親眼裡的一抹憂色。

 

第三十二章 豪賭

淮山郡主,是燁親王的女兒,她在十三歲上,就被先皇指婚嫁給了當時的新科狀元,如今這位郡馬現供職在刑部,任侍郎一職,看起這邊的地位來說,與邢姨夫是真正的門當戶對的,只是,偏偏因娶了這位郡主,平抬了子嗣的身份於皇家宗親裡,倒成了玉兒高嫁了。

林熙看著父親眼裡的憂色,知道此時的他已經丟開了攀比嫉妒之心,委實再為玉兒擔憂,便覺得父親其實也不是那麼的小心眼,至少他不是幸災樂禍的那種。

只是為何要擔憂呢?林熙倒是清楚,因為當初她嫁給康正隆後,康正隆曾有一次和他講過與梁家二兒子的結識,倒把梁家的事,給她提過。

這位淮山郡主同她的二兒子都相當的出名,前者未出嫁時,出名的是詩書禮儀,好一位淑女金枝,可她出嫁後卻惡名昭昭起來,只因她嫁後的五年裡管得緊,郡馬沒得一個通房與妾侍,在二兒子才降生不久後,正與人顯擺她的御夫有道,卻撞見郡馬與小婦勾搭,登時火冒三丈,一查發現其養了一個外室,她便親自上門手執馬鞭的殺將過去,把那小婦抽打個半死後,卻又說是什麼弄錯了人,花了大把的銀子賠給小婦叫人醫傷。

這種事鬧起來,誰都不好看,小婦雖然硬性,卻也沒什麼資本與一個郡主抗衡,只得咬了牙忍了,哪曉得耐了三個月,傷剛好的差不多了,這位郡主又提著鞭子去了,還是親自動手不假於他人,把小婦抽的體無完膚,就剩一口氣,人家又給灌了參湯燕窩的養起,說著什麼,打她是因為她不懂事,但打完了,還得給郡馬面子,所以要替夫納妾,把那小婦嚇的不敢應聲,一個外室都被打成這樣了,要在進了門子,還不得被吃到連骨頭渣子都不剩?當即表示再不敢有此心種種,於是郡主一揮手,銀子一包,車子一輛,小婦帶著父母直接連夜收拾行囊被送到不知何處去了,而這位梁郡馬果斷捂住眼耳口鼻,全當自己是局外人。

此一事鬧的沸沸揚揚,京城無人不知,也有御史看不下去參淮山郡主的,但小婦又沒死,郡主還花了大把的銀子,誰也不能說人家蠻橫無理,此事便不了了之,但惡婦之名卻是落了個實,後來怕清貴們閒的沒事,拿這個來攻擊宗府皇親,皇帝一道聖旨,淮山郡主便搬出了京城宅邸,將府門扎在了離京城最近的天津城。

按理如此強勢的淮山郡主搬走了,慢慢的也會淡漠下去,可萬沒料到的是,她的二兒子更出名,以至於名聲又傳回了京城來。

梁家滿共就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皆是郡主所出,小兒子在十歲上一場熱症給折了,梁家的兒子就兩個了:大兒子梁勝早年得蔭,封了個將軍銜隨去了大漠,只等混上三年,便能回來隨便掛職的,那曉得偏偏遇上了流沙,活活的給埋掉了,又沒戰事,只是巡疆而已,這樣的死法委實憋屈,更憋屈的是梁家大房勝大奶奶連個子嗣都沒,這梁家的大房一系立時就敗了,梁家等於就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了。

因著大兒子的死,二兒子得了宗室照顧,給掛了個將軍銜,再不用去大漠混資歷,終日裡去武場報個道也就是了,而這位爺似乎受母親影響深遠,二十的及冠年歲時,身邊連一個通房都沒,想想看,沒什麼人來爭寵,家裡最後也等於只有他一個獨子,這在常人看來得是極大的好事啊,可問題是這位二爺出名的是他好佛學,成日裡得了空就往寺院裡跑,大家給他起了個諢號「半路和尚」,他知道了,也不惱,竟然自此後,作畫寫書的,都給加個印,章裡便是四個字:半路和尚。

有一年,**來訪,辯其佛法來,他問了訊顛顛兒的跑到京城來,求入宮論佛法,皇上知他所好,准了他來,這位二爺足足和那**論經三天,而後竟然表態想要入空門。

這下把梁家嚇壞了,就剩這麼一個兒子了,他要再入了空門,梁家不得絕後?若是女兒未嫁,還能想著招婿上門,可嫁都嫁出去了,以後梁家的根脈不得斷?登時一直把自己縮成團的梁郡馬發威了,淮山郡主更是瘋了一樣拿著鞭子往鴻臚寺沖,也不知道和**到底是怎麼溝通的,總之梁軒放棄了出家的想法,跟著郡主郡馬回家去了,但從此京城裡卻誰人又不知這位一心要當和尚的梁家二爺呢?

所以,玉兒嫁到這樣一個家裡,做媳婦的這可就得面對開枝散葉的大事,只生一個兒子都不夠,大房都還等著過繼一個呢,可問題是,要是家裡的老爺們沒這方面心思,她怎麼生呢?婆婆又是個強勢如斯的,玉兒的未來能不叫人憂心嗎?

林熙內心嘆了一口氣,委實不明白邢姨媽怎麼會給玉兒選這樣一門親事,縱然是高嫁了,可到底前途堪憂,這就宛如一場賭局,若是這位二爺肯好好過日子,盡人道,日後梁家大小兩房都是玉兒的孩子,遲早她在梁家是話事人,可要是丈夫一心向佛,玉兒的嫂子守得是死寡,她守得便是活寡了。甚至弄不好,將來夫婿不會回心轉意的話,難保當婆婆的不會遷怒到當兒媳婦的身上,說她無能的。

林熙越想越不是味道,心裡便悶悶的。

及笄之禮結束後,便是宴會,淮山郡主只動了三筷子,便急急的往回趕,沒辦法她府宅可在天津,這會出發,馬車跑的快些,擦黑便能回去。

淮山郡主一走,宴會上的人明顯的輕松了許多,陳氏幫襯著邢姨媽招待賓客,林昌則拉著連襟喝起了悶頭酒,那一杯杯的喝法,叫從屏風鏤空洞裡張望的林熙內心委實感嘆爹爹是個性情中人:但凡遇上比他自己能耐的,內心便是不平,可要遇上誰虧著憂著了,他能憐憫的好似自己遭遇了一般,登時覺得父親有些孩子氣,更覺得母親日子過的也難,畢竟那珍姨娘恰恰就是抓住了這個父親這個性兒,平日裡端著一副比西施還弱的樣子,能不叫父親疼著憐著嗎?

心不在焉的吃了兩口,將放了筷子,桌對座的女孩子便沖她言:「林家七姑娘今日裡不舒服嗎?怎麼吃起飯來蔫蔫的?聽人說你是跟著那位葉嬤嬤教養下的,莫不是平日裡好的吃多了,這些瞧不上吧?」

如果說受葉嬤嬤教養的名頭能帶來未來夫家的關注,自然也會帶來女孩子們的嫉妒,畢竟誰會希望身邊有一個將來會處處超過的自己的人呢?

林熙雖早有所知,也不為懼,可葉嬤嬤說過,她絕不能和圈中的女孩子們成仇,反而一定要抓住她們的心,讓她們喜歡自己,圍著自己才是對的。

所以林熙聞言未惱,而是一副愁苦之色:「這與吃食無關,只想著表姐就要嫁人了,日後再不能與她玩耍,便覺得可惜,思及我三姐姐也快這般,家裡少了一個玩伴,便沒什麼胃口了。」

她一副簡單憂傷之色,訴的是她與兩位姐妹的情誼,眾人見狀,誰也不好奚落她,身邊的幾個反倒勸她起來:「這是遲早的事啊,你得自己想開啊!」

「是啊,你府上不還有兩個姐姐嘛!」

「可她們也有嫁人的時候啊!」林熙說著嘆了一口氣,轉身招了丫頭,洗漱打整後,便自己撤了席:「姐姐們用著,我去找表姐說說話去。」說罷沖著大家行禮而去,既不和說話沖的頂,也不和說話親的纏,一時間誰也沒了念叨她的興致,各自又吃用了起來,只有那個先前說話沖的致遠伯孫家二姑娘瞧望著那遠處的身影,略有所思的模樣。

林熙逃離了是非地,直奔了玉表姐的院落,過了今日,這裡可就封起來了,美其名曰的收心養性,好好的在屋內刺繡日後的枕面肚兜啥的,等著嫁人。

瞧著她來,玉兒很是高興,才挽了飛仙髻的她,頭上插著未來婆婆給的赤金鳳頭銜南珠的大簪,看起來很是貴氣:「幸得還有個想著我的,不然我豈不是等到院門關上了,也瞧不見一個人影了。」

林熙聞言沖她笑:「那照表姐這話,豈不是院裡的婆子丫頭都不是人了?」

玉兒呵呵一笑,拉了她的手:「七妹妹謝謝你幫我。」自那日葉嬤嬤處受教後,她們兩個可沒少書信往來,有些是林熙自己的感受而得的警言,便都掛了葉嬤嬤的名寫給了她,諸如用人防人,收斂忍讓的種種,真心怕她走上自己當年的錯路。

「你別謝我,我們原就是姐妹,豈有不幫的道理。」林熙說著掃了眼屋裡的丫頭,玉兒便立時把人攆了出去,一臉興奮的拉著林熙:「可是葉嬤嬤有什麼要你囑咐我的?」

林熙笑了下,動手把一個荷包拿了出來:「圖樣是嬤嬤挑的,我繡的,她說讓你把這個拿著戴著,但凡遇到心裡頭憋悶委屈的時候,就看看這個。」

玉兒好奇的結果,便瞧見那荷包上的圖案並非是吉祥四物,也不是什麼花草,而是雲層之後半遮半露的一輪月。

「這是……」

「守的雲開見月明。」她輕聲的回答著,亦如這是她的勸言。

玉兒臉上的笑淡去,眼裡一滴淚落了下來:「嬤嬤真是個好人。」

林熙掏出帕子為坐著的玉兒擦了淚,內心有些淡淡的哀傷。

……

回到了林府,林熙便跟抽了骨頭一樣,沒勁的歪在榻上,葉嬤嬤過來瞧見她那個樣子,抬手打發了下人們離開,便坐到了她的身邊:「這是做什麼?傷春悲秋嗎?」

林熙早把嬤嬤當作親近的人,也沒行虛禮,只怏怏的說到:「我不明白,邢姨媽素來疼著玉兒表姐的,怎麼會給她選了那麼一個親事,縱然可搏得一個幸福,但到底太苦,若搏不到,豈不是會誤了她的終身。」

葉嬤嬤眨眨眼,自提了茶壺倒茶:「人家當娘的對自己女兒有信心,你又何必替人憂愁?」

林熙轉了頭看向葉嬤嬤:「我是怕,玉兒姐姐做了棋子。」

葉嬤嬤的眉微微一挑,繼而喝了口茶:「那又如何呢?在很多世家,不,但凡有點想法的家裡,兒女們大多便是棋,或為一個紐帶,或為一個交易,或為一個籌碼,包括你!用你的好來彌補大姑娘的錯,用你的聲名光輝來抹去她留下的污點,不都是一樣的?」

林熙登時無言。

「玉兒的路並非是死胡同,就算是賭局,她的贏面其實不小,關鍵是時間的長短和她是否能耗的下去。」

林熙歪了腦袋:「都想入空門了,還拉的回來嗎?」

「他入了嗎?」

「沒……可是他也不過是因為他爹娘所求……」

「那就夠了,入空門者,了無牽掛,沒了塵緣,他有父母掛心,豈能甩托干淨?不管梁家是怎麼折騰的,又不是拿繩子捆了他回去,這就說明他有牽掛,但凡有一絲掛念,便有轉機,你那表姐入的不是死局,只是要花心思花時間,把一顆心悟出溫來就成!」

林熙聞言眨眨眼睛,內心有了些許感觸,葉嬤嬤則放了茶杯:「我叫你來繡那圖,也是要你心中記著這一點:守得雲開見月明,說不定哪天你就用的上!」

「嬤嬤的意思,就是將來我的婚姻之事,可能也會因一些盤算而未盡美好?」

葉嬤嬤淺笑:「林家不會虧待了你,就算你父母障目了,還有我和老太太為你盯著,可是,很多時候,我們以為的平坦大道並不是真的光鮮,可能內裡坑陷不斷啊,有些時候,看似泥濘不堪的道路,走起來滿是艱辛,去不過是看著驚心,一路平淡順意;我們又不是神仙,能度算得種種,我只是想你知道,面對不好時,不需要驚慌失措,更不需要自怨自艾,只要淡然的平和的面對,以一顆守得月開見月明的心來對待,你終會找到自己的幸福之路。」


第三十三章 冰肌玉骨(上)

二月初三,天遲遲不亮,到了近晌午的時候,灰蒙蒙的天上落起了雪花,半個時辰後竟轉成了鵝毛大小,大片片的落了下來。

年前有一場大雪,正月二十的也落過一回,這陣子雪才化了干淨,竟又下了起來。林熙的熱鬧勁頭早沒了,因而睡了午覺起來便自己鋪了紙,練起字來,不像別人那樣往那雪花裡鑽去。

她一早選的魏碑,圖個周正大氣,如今習下來也有模有樣了,嬤嬤便選了一款瘦金體叫她習著,說叫她揣摩出那字中自嬌的性兒來,畢竟是個女兒家除了端莊外還是得有些嬌氣的。

林熙習字一個時辰後,便累了,放下筆,走去窗前打算看看外面的雪景,換換神,便詫異的瞧見外面的院子裡竟大大小小的擺滿東西,是什麼卻因著蒙了雪,很難看清。

好奇之下從屋裡出來,就看到屋簷下丫頭婆子們,悶聲閉嘴的在那裡刷盆刷鍋的,很是奇怪。

「夏荷,你們這是……」林熙抓了跟前的丫頭問話。

「嬤嬤見下了大雪,使我們把全院裡的鍋啊盆的,總之但凡能裝了雪的,全都拿出來用了。」夏荷說著轉身把手裡的盆子放去了地上,將一個蒙了厚雪的盆拿了回來。

把上面的雪花唰唰一掃盡數倒進了身邊的大缸裡。

「嬤嬤叫你們收集這雪做什麼?」

「不知道,嬤嬤沒說,只叫細細的收,還說越多越好。」夏荷話音剛落,院門一推開,葉嬤嬤同花媽媽說著話的走了進來。

「你換了斗篷就趕緊過去盯著,仔細干淨可千萬別污了水,總之收上多少算多少,叫她們每個院亂換了轉。」

「知道了,今個雪本來就大,想來全府上都動起來,橫豎也能收它七八大盆的。」

「但願吧,這二月的雪,可是最好的。」葉嬤嬤說著走了過來,看見林熙站在門口便沖她擺手:「進去待著,屋外冷,別寒了骨頭。」

林熙應了聲進去,隔著窗戶瞧著葉嬤嬤指揮這個調配那個,一盆盆的雪全都倒進了木桶和水缸裡。

她很想問問葉嬤嬤這是要做什麼,可嬤嬤壓根沒時間打理她,指揮完了這邊又折了出去,林熙一下午去了窗邊瞧看幾次,就看到葉嬤嬤忙進忙出了。

雪到了晚上的時候,小了一些,依舊是洋洋灑灑的。

葉嬤嬤叫大家停了收雪,只把鍋碗瓢盆的全部留在了院子裡,便叫大家歇著,說明日裡還有得忙,而後自己回屋歇著了,別說復盤手談的事了,連林熙的屋都沒進。

第二日清晨,林熙照例梳妝打扮好,去了老祖宗那裡問安,一進屋就看到大家精神懨懨的,唯獨陳氏兩眼放著光。

「折騰人的貴主兒可來嘍!」林老太太待林熙一起了身,便招了手沖她言語,林熙笑嘻嘻的湊了過去:「老祖宗怎得說熙兒折騰了,莫不是嫌棄熙兒來的早,擾了您的覺?」

「呦,還不讓說折騰了,你問問這坐著的,哪個不為了你一夜折騰?」林老太太說著指了指陳氏和幾個姨娘,大家都笑著做了擺設,只有陳氏為林熙做了解答:「嬤嬤說,得要昨個的雪水為你一用,著我們各處的院落都得為你收集雪水,還得夜裡留著人瞧看,仔細著別叫什麼不懂事的丫頭,把雪水髒污了去,可費了老鼻子勁了!」

林熙聞言驚訝的眨眼,內心卻有些狐疑:奇怪,就算是為我收集雪水,昨個夜裡我們院子裡也沒見人守著啊,怎得叫別處守著?而且還要全府收集,哪裡就用的了那許多了?

她心中再不解卻也不會說,只一臉不解的望著母親,陳氏見林熙一副呆樣,便伸手點了她的鼻子:「怎麼著,你自己不知道?」

林熙搖頭:「嬤嬤沒與女兒說起啊。」

陳氏聞言笑著拍拍她的手:「當然不與你說了,那可是秘方,為了你好的!」

一句半話,陳氏便收了嘴不再言語,林老太太不問,林熙自己不問,姨娘們可沒這裡開口的資格,是以這事說了個半截便懸吊吊的丟去了一邊,忽而說起前日裡陳氏在邢姨媽那裡問詢的關於玉兒嫁妝的是,比照減件的盤算是林馨的嫁妝規格來。

說了一氣後散去,幾個姑娘們連同姨娘自是要去陳氏跟前再行禮的,可陳氏似乎心情大好,揮揮衣袖:「行了,昨個把你們累著了,今兒就免了吧,都回去吧!」說完只單單把她生的林悠同林熙一拉往正屋回。

進了屋,上了暖炕,萍姨娘送了熱茶進來,陳氏便叫她取了一張繡面給了林悠。

「你有那份心向往上走,做娘的怎麼可能攔著你,這張繡圖叫做『十樣錦』,是我纏著葉嬤嬤說了好半天才磨來的宮裡貨,你拿回去好好照著繡,趕你將來議親的時候,若能繡個似模似樣了,將來也是能拿出來為你爭些臉面的。」陳氏一席話,林悠立刻臉上透了喜色,愛不釋手的瞧看了一通,細細的收了,才對陳氏言謝,繼而掃了林熙一眼:「娘沒給妹妹求一個?」

陳氏笑了笑:「嬤嬤操心著熙兒,我操心著你也就是了,娘就一張嘴,磨得來一個也就不錯了。」

林悠立刻撲去了陳氏的懷裡:「謝娘疼我,七妹妹好歹是在嬤嬤跟前的,想來也不會虧了她的,這不昨天還那麼折騰,就是不知道,要那麼些雪水做什麼?沖茶嗎?」

陳氏伸手戳了她腦門一下:「沖茶倒也有理,但何至於全府的動?」

「那是……」

陳氏笑看向林熙:「嬤嬤說,她有個宮裡的秘法,能叫人生的一番冰肌玉骨,只是得全靠這雪水,還得多,故而你們的祖母一聽就發了話,各個院子都得張羅,連你們的兄弟們院子裡也都擺起了呢,只是為怕男子陽重破了水的冰氣,全是叫的府上的丫頭和婆子們去收的。」

林熙聞言咋舌,她萬沒想到這個「全府動作」竟是把兄弟們也折騰上了,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娘,那這雪水收了來,怎麼用?」林悠好奇的湊了過去。

陳氏淡淡一笑,摸弄起林悠的鬟兒:「聽嬤嬤說,得夜裡子時的時候,把雪水呈到浴桶裡,就著那冷氣浸泡上一刻鐘。」

「啊?」林悠張大了嘴:「那不得凍死?」

「哪裡就凍得死了,屋裡燒著熱炕,出了雪水立刻喝碗姜湯,再把燙過的毛巾揪出水後包在身上,決然是凍不到的。」陳氏說著忽而眉眼一挑沖著林悠說到:「我可告訴你,嘴巴嚴實點,這可是宮裡的法子,不能傳的,還有這雪水多少都在嬤嬤的掌握,你少給我打心思盤算,別胡來一氣,激著你自己!」

林悠立刻擺手:「不會,我才沒那麼長舌頭呢,何況,就算我想弄,也得有那雪水弄去!」說完沖著林熙一臉疼惜之色:「唉,那得多冷啊!」

林熙聞言打了個哆嗦,只覺得這法子真的有點嚇人。

外間聽著她們說話的萍姨娘嘴角微微的勾了起來。

……

林熙從陳氏那裡回來,便入了屋,才脫了雪袍子,葉嬤嬤就走了進來:「七姑娘,今天晚上的晚飯早點用,之後不許再吃什麼點心宵夜,最多喝點熱茶,知道了嗎?」

林熙點點頭,立時想到了陳氏說的,便開了口:「嬤嬤是要給我整什麼秘法了嗎?」

葉嬤嬤笑了笑:「對,晚上你就受著吧!」說完轉頭就出去了,留下林熙在屋內無端端的打了個哆嗦。

晚上她依著葉嬤嬤的交代,早早用了晚飯,之後也只喝了點熱茶,只得著那折磨人的時候,豈料戌正時分,葉嬤嬤竟到了屋裡來沖著林熙說到:「來吧,先到我屋裡復上兩回盤吧!」

葉嬤嬤有時會把下棋的地方選在她自己房裡,是以林熙也不奇怪,披了厚厚的棉袍跟著葉嬤嬤出去,轉而去了她的房間。

「七姑娘來了?」廚娘董氏的聲音從梢間裡傳來,林熙笑著應聲傳進了梢間內,可一進去便呆住了。

屋裡角落上雖擺著棋盤雲子,可屋內正中卻放著一張大號浴桶,裡面熱氣繚繞不說,圍著粗布圍腰的廚娘董氏正提著一個碩大木桶往裡倒著一股黑褐色的水。

霎那間一股艾草的味道漂浮起來,讓林熙有點摸不著頭腦。

「嬤嬤,這是……」

「別廢話了,趕緊脫了衣服進去泡著!」葉嬤嬤話語完全就是命令式。

「啊?泡?」林熙驚訝的瞧看那浴盆裡的湯水。

湯水此刻由先前清亮的白色轉成棗紅色,內裡浮著些許近乎黑色的絨物,還有許許多多漂浮的紅花,以及一些似乎樹皮草根一樣的東西,總之看起來很是怪怪的,而屋內更飄著一股艾草的味道,讓林熙懷疑這是不是藥汁。

「磨嘰什麼呢?快點!」葉嬤嬤說著上前動手幫著林熙脫去衣裳,又把她頭發給盤了起來,當赤條條的林熙被董氏提起來按進水裡時,林熙只覺得水溫燙的皮膚麻麻的,有些微的刺痛。

「嬤嬤,這是做什麼啊?」

「給你打造冰肌玉骨啊!」葉嬤嬤笑吟吟的說著,瞧看著被董氏按在水裡的林熙:「這可是秘法,只有我和她知道,現在多個你,但需得閉緊嘴巴,從我這裡出去,只許說是復盤,知道嗎?」

林熙不傻立時明白過來,當即點點頭。

葉嬤嬤便笑了笑不言語了。

這湯水泡了她一氣後,董氏也不按著她了,而是拿了兩個干干的絲瓜瓤放進了水裡,而後沖林熙說到:「七姑娘,等下會有點疼,可你得死咬住了不能出聲,要不然我們這法子露了出去,我和葉嬤嬤可就得了洩漏宮中秘方的罪名,那得掉腦袋的,知道嗎?」

林熙驚訝連連,卻只得點頭,繼而董氏把林熙在水中扶正,抓著絲瓜瓤,就在林熙的背上刷了起來。

起初還好,越刷卻越疼,再加上熱水的滾燙,林熙覺得完全就是在受罪,但她瞧望著對面一直看著她的葉嬤嬤,死死的咬著唇沒出一聲。

待到脊背,肩頭,胸口以及雙臂刷洗完時,林熙被董氏直接從浴桶裡撈起,葉嬤嬤拿了床毯子給她裹上,便把人塞進了床上,捂上了厚厚的被子。

林熙眨眨眼,開了口:「嬤嬤,我在娘那裡聽得不是說要泡雪水嘛,莫非這湯水是雪水燒的?」

葉嬤嬤一頓,沖她搖頭:「這不是雪水,雪水你等會兒才用的上,不過出去後,若有人問起你來,你娘是怎麼說的,你就怎麼描述,記得嗎?」

林熙眨眨眼,點了點頭。

董氏又給浴桶裡加了一桶和先前一樣的藥水,而後林熙就被提溜出來,再次按進了浴桶裡泡著,水溫比先前的高了一些,腦袋便有些許的暈,但不等林熙緩過勁來,董氏便拿著絲瓜瓤在林熙的下本身賣力的刷了起來。

等到林熙再次被董氏從水裡提溜出來時,她看到的是自己雙腿上紅紅的刮痕印子,便詫異的看向葉嬤嬤。

葉嬤嬤給她裹好再次給她蓋上厚厚的被子,這才坐在床邊,一邊拿著帕子給她擦汗一邊輕聲地說著:「不要怕那些印子,過得幾天就會好的,只消這樣連續泡上三天,你自己就能看見改變。」

「可是,這是為什麼?」

葉嬤嬤笑而不答,林熙也就知趣的不問了。

這般捂在厚厚的被窩裡,林熙出了許多的汗,每過上一刻,葉嬤嬤便會給林熙把身上和身下的毯子被子都換上一換,直直耗去了快一個時辰,待到林熙身上在無一點汗時,葉嬤嬤便叫她穿套上了衣服,有用皮帽子捂住她半濕的發,將她送回了屋裡,而兩人一進了屋,嬤嬤就指派起婆子同丫頭來,在屋內擺了木桶,取了雪水來,倒了半桶,而後董氏端著個簸箕進了來,從裡面抓著一些粉啊,黃啊,白的碎末撒進了雪水裡。

林熙詫異的看向葉嬤嬤,起先用來泡的東西裡,她還能依稀辨出艾草與紅花之類,這些粉末狀的東西,她如何辨?

「那是去歲我叫人收集的桃花,臘梅的花蕊,陪著黃芪,茯苓一道碾碎了。」葉嬤嬤說著擺手打發了丫頭婆子出去,便叫林熙脫了衣服進去。

雪水寒冷,但林熙相信葉嬤嬤非這麼大功夫不會害她,便咬著牙進去了。

先前泡的是熱湯,這岔子是冰涼涼的水,由著她身上火熱熱的,也被這冰涼涼的雪水給凍得哆嗦起來,而葉嬤嬤竟拿了個水瓢舀著水往她身上澆。

林熙起先還哆嗦的牙齒砰牙齒,但隨著她一道道澆下來,竟有些熱乎勁,而此時葉嬤嬤卻叫她出來,而後她和董氏兩個帕子給她手腳麻利的急速擦干,著她穿了衣裳坐在床上了,兩人才氣喘籲籲的相視一笑。

「老了,只這麼一趟就累了。」董氏沖葉嬤嬤輕言。

葉嬤嬤沖她笑:「我看你才不累呢,這原是八個人的活兒,只咱們兩個就拿下了,還不是全仗著你有這體力。」

董氏沖她一翻眼皮子:「少誇我,有那兩句動聽的,還不如給我個好物件!」

葉嬤嬤笑著抬手從袖袋裡拿了兩個荷包出來:「都是你的,伺候我們七姑娘到二十一桶雪水全部用完,干不?」

董氏沒接茬,只伸手抓了荷包,把兩個都打開了邊看過後,一股腦塞進了自己的懷裡:「別說二十一桶,伺候一年我也干!」

 

第三十四章 冰肌玉骨(下)

自打挨了第一回,她便連續的被這樣熱冷交替的泡了三天。

每天都是以復盤為名,去了葉嬤嬤的屋裡泡那熱騰騰的藥浴,轉頭回自己屋裡在大張旗鼓的泡那雪水。不過就算是大張旗鼓,到了下料的時候,屋內必然只剩下葉嬤嬤和董氏伺候林熙,丫頭婆子們的也都被支開,沒人守在門外。

連續三天下來,林熙自己拿銅鏡前後的照身子,就看身紅痕青條的一道道,哪裡有半點冰肌玉骨的樣子?用手摸摸按按的,還能感覺到疼,這讓她很想去問葉嬤嬤,這藥是不是出了岔子,可每每看到葉嬤嬤,面對那份從容不慌淡定的模樣,她都把話咽了回去,狠下心,不聞不問由著兩位嬤嬤折騰她吧!

三天之後,這泡法便是隔著一天一泡了,將近著泡了差不多半個月,林熙慢慢的發現,身上的那些紅痕青條沒了影,取而代之的是光溜溜的肌膚,摸起來滑嫩嫩的像剛剛蒸出來的嫩蛋。

如以此來,她更加樂意受罪了,沒回進桶,不再用董氏去按她,撈她,自己就竄了進去,熱也好,冷也罷,一心的受著。

轉眼一個月過去,雪水已經用掉了大半,林熙的皮膚白裡透紅,肌雪滑嫩,連帶著整個人都透著一種瓷器的光澤,瑩潤起來。

這一日,葉嬤嬤不知何事,大清早的就出去了,她看完了書卷便在院子裡踢毽子,抓牛拐,和丫頭們玩的開心,忽而院門一推,瑜哥兒急急的跑了進來,帶著小廝入了屋。

林熙詫異的看看天色,這會正是已初時分,照理他還應在讀書的,卻忽而就跑了回來,實在奇怪,當下提了裙邊往他那邊去,才到門口,就聽到小廝說到:「哥兒,這件吧!那件看著也不成的!」

林熙在外眨眨眼,轉了身子扯了嗓子:「瑜哥兒,你在忙什麼呢?好好的,如何回來換衣服了?」

屋門一開,小廝三娃跑了出來:「七姑娘。」

「這是怎麼回事啊?莫不是衣服弄髒了?」林熙半側了身問話,自覺的避開了門。

「不是衣服弄髒了,是辰正時分宮裡來了太監說今個下午未初的時候,國子監裡要開一場三公論,不但各位翰林會到,就連宮裡的幾位皇子都要過來。先生放了話,叫回來穿的周正體面些,萬一來入了察,也免得有不敬之嫌。」三娃做了答,屋門一開,瑜哥兒走了出來,穿了一身青呢的袍子,在那裡整理著束帶:「這身如何?」

七姑娘回頭打量了一下,眼一轉:「你這身與時令不合,你且等我一會吧!」說著轉了頭:「夏荷,跟我去母親那裡。」

林熙一路小跑帶著夏荷去了陳氏那裡,就見大哥在屋裡與母親說話。林熙眼瞧桓哥兒已經換了一身輕紗煙羅罩面的學袍,滿是青蔥之氣散著儒家的文雅,便立刻開了口:「大哥只管自己收拾妥當,卻不念著瑜哥兒,弄得人家現在還在屋裡來回的換呢!」

長桓一聽,不好意思的撓頭,倒是陳氏開了口「他也不是沒的穿,年初不是給做了兩件嘛!」

「娘,到底瑜哥兒是在我們府上的,人家這個年紀又是去的小學,若穿的不合適了,怕是丟我們林家的臉吧!」林熙說著沖長桓言語:「哥,去歲我記得你有件軟煙羅的罩衫,不如借給瑜哥兒?」

長桓一愣,隨即點頭,陳氏卻抬了手:「不成的,你穿過的怎好給人家,這樣,我立刻著人去買一件。」

林熙沖母親一笑:「葉嬤嬤定會感謝娘的掛心。」陳氏臉上紅光大盛:「章媽媽,這事你去,要咱們這個檔裡最好的!」說著她入了內屋,轉頭拿了兩錠銀子來,足有二十兩:「快去量了長短,速度速回。」

章媽媽答應著立刻帶著夏荷跑了過去,林熙便在陳氏那裡待著,此時與多日不見的大哥遇上,少不得要說上幾句的,只是她還沒開口呢,長桓便圍著她轉了個圈,口裡念叨起來:「這葉嬤嬤到底是有神通的,以前見你,也不過是個青黃小兒,沒得什麼招眼的,如今瞧著,跟個瓷娃娃一樣,唇紅齒白,膚雪凝脂的,當真這世上真有冰肌玉骨的法子?」

林熙呵呵一笑:「有沒有的,大哥自己瞧著不就是了!」

「那法子如何,說來聽聽!」長桓湊到林熙跟前討問,林熙搖頭:「嬤嬤說了,提不得。」

長桓伸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你倒還較真兒了。」說著眼掃去陳氏那裡:「娘,最近也沒見著四妹妹,她人呢?」

陳氏聞言一愣,隨即笑著的臉少了幾分喜色:「不知道她這些日子怎麼著了,接二連三的鬧病。」

「鬧病?可嚴重嗎?」

「倒也不至於,就是受了風寒而已,大夫給抓了藥,說她體內寒濕日重,就是不知道,她怎生招的,問她屋裡的丫頭,個個都只會要腦袋。」陳氏說著嘆了口氣,豈料長桓詫異起來:「誒,怎麼四妹妹和六妹妹都是受了風寒呢?」

「什麼?六妹妹?怎麼嵐兒也不對了?」陳氏聞言高挑了眉:「這些日子她照例請安,我沒瞧著她不對啊!」

「沒少不對呢!」長桓說著一笑:「娘您知道的,六妹妹好個詩詞歌賦,父親囑咐我,但凡墨先生有教的,便抄送她一份,我這一個月滿共往她那裡去了三回,回回都聞著藥味,還聽著她咳來著呢,問了丫頭,也說是受了風寒,寒濕。」

陳氏聞言眉頭漸鎖,繼而蒙的一拍桌:「不好!」說完也不管她們兩個,撒丫子就往林悠那邊去,兄妹兩個對視一眼後,急急的追了母親去。

到了林悠院子裡,長桓避諱年歲,不能往姑娘屋裡鑽,便立在院裡,林熙追了母親進去,就看見母親正把丫頭婆子的往外攆,繼而伸手扯了林悠的耳朵,便是一份氣恨的模樣:「你與我答應的好好地,轉頭做了什麼?」

林悠咧著嘴,急忙的去扳陳氏的手:「娘,疼,疼!」

陳氏一把松了她的耳朵,朝著她的身上又掐了一把,壓著聲音問:「你給我說實話,你這般害病,是不是你自己泡了雪水!」

林悠頭搖成了撥浪鼓,眼神卻很閃爍:「娘說什麼啊,我倒哪裡泡去?」

「我現在就帶著你去王太醫府上,若是他告訴我你這膝蓋上落了寒濕,我今個就親自動手打斷你的腿!」陳氏說著便扯了林悠要下床,林悠聞言一把甩開母親的胳膊,縮去了床角:「娘,別啊!」

「你說不說實話?說不說!」陳氏已經瞪了眼,林悠見狀只好認了:「是,是是,我泡了,葉嬤嬤不給機會,我自己個找還不成嘛!」

「你,你哪裡來的雪水?」

「上交的裡面,我叫人扣下了半桶。」

陳氏伸手扶了額頭:「你又自己泡了幾回,都怎麼泡的?」

「也不多,就三回,按照您說的那樣唄!」林悠說著不自在的扭扭身子:「天冷,我受不住,咬著牙忍上一回,還是著了涼!」說著她眼掃到了門口傻呆呆站著的林熙,當即挑眉:「我說你怎麼就沒事啊,大家一樣的泡,怎麼光我不對!」

林熙卻不知如何回答。

顯然當日裡陳氏那話是說給別人聽的,若是誰心裡起了貪,便會上當遭罪,可誰料到別人沒收拾到,到把林悠給收拾上了,而她呢,卻不能說出葉嬤嬤的法子來,畢竟那是秘密,牽扯到腦袋的,對於林悠,她還不至於傻到什麼都說,於是面對林悠的質問,她只能干脆裝傻充愣,一言不發。

「問你呢!」林悠沖著林熙嚷嚷,陳氏抬手就扯了她過去,恨鐵不成鋼的照著她背上拍:「問什麼啊!娘說的法子,是,是半張!那裡面要加密料的,你這樣胡泡,非但泡不出好來,還得廢掉你自己!」說著她又丟開了林悠,急沖沖的跑到外面,高聲喝了院落裡的丫頭婆子,不分等級叫她們統統跪了地,繼而扯了長桓耳語一番,長桓愣了一下,還是點了頭,而後立時出去了。

陳氏轉頭看向林熙:「熙兒,你回去吧,這裡的事,全當沒看見,更不要和別人提起來,尤其是……」

林熙點點頭:「女兒明白。」有些話,根本不用說到明面上,她完全明白母親所指乃是林嵐。

於一家人來說,或許大家應該是一條心,誰也別欺負誰的,但是她很清楚,在母親的心裡,珍姨娘和林嵐還有長宇都是她心裡的刺,一輩子也別指望著能真的一心去。

林熙退出了院落回到了自己的碩人居,瑜哥兒同小廝正在焦急的等著,林熙說著別急,叫人去了棋盤來和瑜哥兒手談,瑜哥兒眼見如此,倒也不急了,真格兒的坐下來和她對招。

兩人你來我往一刻的功夫,夏荷同章媽媽抱了兩身衣服來,立時叫著瑜哥兒進屋換了。

瑜哥兒再出來時,小小少年,神采奕奕,頗有些亮眼。

當下瑜哥兒臉上有了喜色,說稍晚回來定去謝謝太太,便帶著三娃立刻離開。

章媽媽見狀准備回去,林熙卻喚了她:「章媽媽,我有事和您說。」

章媽媽立刻湊過來:「七姑娘有什麼事。」

林熙沖她勾勾手,章媽媽蹲下了身子,林熙便與她咬起了耳朵,繼而章媽媽臉色一變,看了林熙一眼點點頭後,立刻就小跑著離開了。

林熙便自己回了屋翻了本書出來讀。

稍晚的時候,葉嬤嬤風塵僕僕的回來了,入了屋便是歇著,一副累壞了的模樣,林熙見狀也不好打擾,自己練字。

到了傍晚時分,花媽媽進來掌燈,瞧見林熙練字便口裡念念起來:「唉,都是太太生的,若是四姑娘像咱們七姑娘這樣上心修習,太太也不至於發那麼大的脾氣了!」

林熙抬了眼皮:「娘發脾氣了嗎?」

「發了很大的脾氣,把四姑娘院裡的丫頭婆子全給抽了個結實,質問她們為什麼欺上瞞下,由著四姑娘憊懶!」

花媽媽說著一臉痛色,林熙卻意識到母親這消息是說給那邊的,便內心嘆了口氣,嘴上說到:「娘發這麼大的脾氣,媽媽們也不攔著嗎?沒得叫姨娘們看笑話。」

「攔了,要是不攔著,只怕這些丫頭婆子要被太太全給發賣了去!」

「啊?」林熙嚇了一跳,母親竟發這麼大的火,是她沒能想到的,她囑咐章媽媽幫著攔擋,也是怕母親鬧大了,父親那邊不好交代,畢竟這事真要查下來,母親也是逃不掉一個下套的錯,卻沒想到母親會發這麼大的脾氣,竟要發賣了全部,這得是多大的火兒啊!

林熙沒再問話,只內心擔憂,第二日她惴惴不安前去請安,卻沒瞧出母親的氣性和林悠的唯諾,一時也有點糊涂。而父親林昌對於昨個的事,更是當堂眼裡斥責了林悠,說她且不可憊懶不學,繼而十分的高興說起了自己昨日在三公辯論上,面對皇子關於辯論的種種提問,答的頭頭是道,得到了太傅的表揚,從而一面表達了自己的得意,一面又對子女做了貼身教導,以提醒他們什麼叫胸有成竹,有備無患。

有了林昌的斥責,這件事便如此揭過,再無人提及,但不久後,就在林熙最後一場泡浴終結的那天,玉芍居卻出事了。

林熙剛被兩個嬤嬤伺候著擦掉了全身的冰水套了衣裳,花媽媽就在院落裡扯了嗓子:「玉芍居出事了,六姑娘發了熱症驚厥的只抽抽呢!」

林熙聞言一驚,口中呢喃:「熱症?」隨即她眼掃葉嬤嬤,葉嬤嬤則一點也不驚奇,無奈般的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是貪心不足啊!」

林熙立刻明白林嵐的熱症是怎麼回事,當即有些糾結起來。

「進來伺候七姑娘穿戴妥當過去瞧瞧吧!」葉嬤嬤出屋說了話,就自行回屋,董氏也跟著,沒說什麼。

花媽媽伺候中,林熙問了兩句如何,花媽媽便一臉驚奇的沖她急言:「老爺請了王大太醫來,結果卻診出六姑娘寒毒攻心,你說她屋裡的人怎生伺候的,沒給她穿衣服不成?」


第三十五章 野心的代價

林熙匆匆趕到玉芍居時,院子裡已有不少丫頭婆子侯在那裡,待入了主屋,就看見林昌同陳氏已經坐在屋內,各自皺眉愁色,而那珍姨娘則是來回的在那裡踱步不止,臉色兀自發白,慘森森的。

兄弟姐妹的這會兒都在,並著三個姨娘齊齊的在此處,顯然情形已見緊張,尤其是那萍姨娘不但臉有愁色憂慮,更是額頭上沁著細汗,燈光下照著隱約閃亮。

熱症不是小事,尤其是都驚厥的抽抽起來,便是大事,一個不留神,可能人就沒了,是以這會兒大家都聚了過來。

「老太太來了!」忽而外面一聲喚,屋內的人都是一驚,紛紛起身,簾子一掀起,林老太太拄著拐杖急急地進了來:「怎麼回事?」

林昌上去扶了母親,急聲說到:「誰知道這是怎麼得了,下午我將回來才入屋,香珍就跑來求我去找王太醫說嵐兒忽然發了熱,我趕緊去請了人家來時,嵐兒就抽抽上了,王太醫說她寒毒攻心,這會兒正給她下針上罐呢,也不知,成不成……」

他說著已是聲調漸變,林老太太當即橫他一眼:「還沒死呢!」說完立刻看向香珍:「怎麼回事?」

香珍縮了脖子:「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了,晌午的時候還瞧著精神不錯與我說了回子話,晚上我給她送點絲線過去,打算幫著繡繡圖樣,豈料就看她病懨懨的躺在那裡,前兩天她有些受風,得了風寒,丫頭們幾個以為還是那一情,就給她喂了驅風寒的藥,我便也思量著睡一覺就沒事了,豈料申時過了,這人就莫名的熱了起來,起先還不高,後面就燙手,人也打起擺子了,我才嚇得去報了老爺……」

「你去報了老爺?為何不是報給太太?」林老太太皺眉:「還有申時的事,怎麼現在才說?況且都這個時候,王太醫還在下針下罐?」

林昌和珍姨娘對視一眼,沉默不語,陳氏則開了口:「婆母您別急,我想香珍也是見嵐兒病成那樣急了才去找的老爺,怕在我這裡轉一道,誤了時候吧!」

她主動解圍,林昌自是感激的看了一眼陳氏,沖香珍遞眼色,香珍立時點了頭,卻沒說出什麼來,而陳氏並不理會這些一邊扶著林老太太坐下,一邊說到:「話傳到我這裡的時候,已經是酉時了,王太醫也來了,那會子,嵐兒就已經抽抽起來,王太爺也下了診斷,只是乍然聽來震耳,好好的,怎就寒毒攻心了,王太醫忙著救治,叫人弄了熱湯下了重料的姜啊當歸的,總之先把嵐兒弄進去泡了一場,直泡到發了汗,才叫把人抬出來,光這個便耽誤了近一個時辰,如今的又是上針拔罐的,可無一不是耗功夫的,因而拖到了這個時候。」

林老太太抿了唇:「這麼說,要不是太過嚴重,這還打算瞞了我了?萬一嵐兒有個……豈不是我連她都見不著了嗎?」林老太太說著那拐杖砸地:「那如今,怎樣了?」

「先頭泡了一場,發了些汗的,沒那麼燙了,可這會兒卻又燒了起來,王太醫說,說熬不熬的過去,全看今晚。」陳氏說著一臉的惴惴不安,眼掃向了偏屋的簾子。

林老太太聞言驚訝的張了張嘴,而後鼻子裡哼了一聲,竟不言語了。

可她不言語,屋內的人卻更加緊張起來,彼此間對視之後,都埋頭立在那裡。

林熙心情復雜的看向偏屋的簾子,思緒紛亂,眼掃兄弟姐妹的神情,無不擔憂,而林悠的臉上不止有擔憂,更有一絲驚懼之色,如同後怕,這讓林熙很替母親擔心,又看了一眼陳氏。

陳氏愁眉苦臉的立在林昌身邊,似乎真的很焦急,眼神裡的惴惴不安也能顯露出她的始料未及來。

這樣的結局,應該不是母親希望的。

林熙剛剛做了判斷,簾子一掀,王太醫帶著兩個醫女一臉疲憊的走了出來。

「王大人,小女怎樣了?」林昌見他出來立刻迎上詢問,林老太太也扶著拐杖站了起來,香珍更是急切的盯著王太醫。

「林大人,六姑娘此刻高熱已盡退,性命無礙。」王太醫這話一出來,大家都舒出了一口氣,但王太醫還在捋胡子,顯然還有下文,於是大家又屏氣而聽:「只是……只是這孩子體內寒氣侵入的太重,以後怕,有些影響,得費很大的心思和精力去調理。」

「敢問王太醫,這寒氣侵入是怎麼回事?還有影響為何,調理又是怎樣?」林老太太上前問話,王老太醫沖她微微點頭倒:「老夫人,您這孫女為何寒氣侵入我可答不了,得問她自己,我醫治時六姑娘昏沉中也死咬著不知,可這寒濕重聚在何處只消我下針拔罐便醒目不已,您回頭自己去瞧瞧吧,至於什麼影響……寒濕重聚在雙膝,她日後只怕遇上個陰雨天氣便會疼痛,這還不算打緊的,那寒濕重聚在臍下,只怕會寒宮,那日後可就……」

一席話出來,聽得人嗔目結舌,林老太太更是白了臉:「那她……」

「幸好這寒濕來的短促,爆的強勁,若是長期如此,便是調都沒得調了,所幸六姑娘現在年歲尚小,問起還尚無月事,眼下只能抓緊時間調理,盡可能的暖回來吧!」

……

林昌在外間同王太醫招呼,林老太太則在聽那席話後,直入了偏屋,陳氏自然扶著而去,香珍想進去,卻因為身份礙著,只能在外面等。

林嵐一頭是汗的捂在被窩裡,神情懨懨,林老太太走上前去,看她一副昏沉沉的樣子,捉了被子掀開,便見她身上罐印無數,幾乎罐印中間都有陣眼,而大部分的罐印黑紅,尤其是從腹部往下乃至腳心都罐印發黑。

被子再一蓋下,林老太太咬了唇:「我定要查個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屋外,王老太醫把竹罐拿了出來:「你瞧瞧,這些年拔罐,有幾個能把我這罐子給冰濕的?你摸摸,這都快趕上人家幾十年受風下來的老寒腿了!」說著王老太醫搖搖頭:「得了,都這會兒了,我也回去了,明日裡我就不來了,我會叫秋兒過來繼續給六姑娘下針拔罐的,她這個氣,只怕得受至少一個月的針與罐了。

林昌聞言一臉氣憤與心疼,狠狠地捏了竹罐,送那王太醫出去,屋內立時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繼而嘀咕起來。

「好端端的,六姑娘怎麼會受了這麼重的寒毒?」巧姨娘轉頭問向萍姨娘,萍姨娘一頓,卻搖搖頭:「不,不清楚。」

她話語微虛的模樣,讓巧姨娘以為她不想和自己多言,看想珍姨娘,更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麼,干脆轉了頭,繼而看到珍姨娘生的長宇,便出言安撫:「你別擔心了,太醫說了,你姐姐沒事了。」

長宇耷拉著腦袋點點頭,自己縮去了一邊站著,長桓見他那樣伸手一把拉他到自己跟前立著,可他的眉卻是緊蹙著。

林熙瞧見長桓這般,只他心性兒好,待人平易,生怕他一時沖動會亂言,便眼珠子一轉,挪去了長桓跟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大哥,你帶三哥先去歇著吧,明個兒你可還要入學呢!」

此時林昌正好回來,聽見這話抬了手:「熙兒說的沒錯,你們哥兒幾個回去吧,六姑娘沒事!」說著又看了三個姑娘一眼:「你們三個也別這裡待著了,回吧!」說完嘆了口氣直往偏屋內沖,此時珍姨娘趕緊的邁步沖了進去,剩下兩個姨娘自然也跟著去了。

大家往外走,林熙刻意的拉著長桓的衣袖放慢步子,於是其他幾個哥兒姐兒都被丫頭婆子的領著走了,唯獨剩下他們兩個站在廊口。

「你是要和我說什麼嗎?」長桓看了看院裡的人,用很低的聲音問著林熙。

「大哥,有些事一個巴掌拍不響的。」她輕聲說著看向長桓,她希望他懂自己的意思,長桓眨眨眼,點了頭:「我明白,我是娘生的,再怎樣,也不會做傻事的。」

……

林熙回了屋,可她心裡有事,這夜裡哪裡睡得著呢?翻了一陣子後,索性穿了衣裳,趿拉上鞋子,邁過了趴在腳踏上打瞌睡的秋雨,在廳裡轉悠,結果在窗邊看到葉嬤嬤屋裡還亮著燈,心思一動溜出了屋,她決定去找嬤嬤談談心。

剛溜到門前准備敲門,就聽到了內裡的聲音,竟是母親陳氏的:「……我素來知道六丫頭和她娘都是一氣,慣會做偽,這才防了她,哪曉得這娘兒兩個是瘋了的,發了狂的汲著那雪水造!如今好了,竟弄成這樣,差點沒了命,婆婆也動了火氣,這會把丫頭婆子們都捆吊起來抽,只怕到了明個早上,就能招出她做的手腳,那時,婆婆要是怪起我來,可怎麼辦?」

「這會兒知道後怕了?早先您就別盤算啊?」

「嬤嬤呀,您就別來呲我了,我,我只是不甘心……何況那法子,原本只是能捂出個腿疼罷了,誰知……」

「行了,您擔心什麼呢,秘法在我手裡,我若不願給,誰能得了去?本就沒她的事,她自己看不清自己的骨有幾兩重,硬扎過來,受罪也是自找的,這回能把命保下,也算她福氣,但願她自己能就此悟了,你算沒白吃虧一回。」

「嬤嬤,我來可不是說這個,而是……」

「你不用怕,那娘倆自己是不會說的,就算丫頭婆子漏了出來,這事也尋不到你我的頭上,畢竟法子在我手裡,你也不過是照我說的學了一遍,她們自己貪心受罪,怪的了誰呢?也是時候,讓老爺看看亂了本分是何等的造孽了。」

林熙聽到此處,已經覺得自己內心的結打開了,固然母親下套有些不佔理,可若那嵐兒不貪心,又怎會上當呢?說者並非無心,聽者著實有意,甚至因為野心勃勃而加緊的泡,這倒把這件事給推到了一個爆發的狀態上。

她搖搖頭,決定溜回去,此時卻又聽到了葉嬤嬤的話:「不過太太,有兩件事,我得提醒你,第一,六姑娘寒濕那麼重,顯然是按照我說的法子來的,她能知道的那麼細,這是走的誰的口?第二個,四姑娘湊進來這樣的心勁兒,我怕日後會給您闖禍的,所以您以後還是多費費心吧,要不然遲早會釀出禍事來。」

「這個……不瞞您說,我說那話時,真正聽的細的也就秀萍了,我知她有自己的心思,可我不明白,我待佩兒不差,她為何叛我,又為何會和那蹄子湊的近!至於悠兒,我也知道她給我惹事,可那丫頭跟我死強上了,一心撲那侯門上,唉,熙兒懂事,連想讓的話都說出來了,我卻不敢貿然應的,還不是怕她……其實要是您肯……」

「別打我的主意了,只七姑娘一個,我已經費心費力到沒什麼精神了,如今三姑娘也是要出閣的人了,我順帶籠著她也已經不錯了,你還是自己來吧,說到底,太太您自己都同我說,大姑娘讓您給慣壞了,那如今的,你何不自己親手糾正回來一個?」

林熙聽到這裡,內心滿是歉疚,當下又悄悄地溜回了屋裡。

……

第二日上才起,院子裡就有了議論的聲音,林熙探問了才知道,真格兒的有丫頭扛不住打,給招了,然後因為提及了泡雪水的事和法子,林老太太竟沒再細問下去了,只叫人把林昌給叫了回來。

一個時辰後,花媽媽聽了消息過來傳,說是老爺林昌大發了脾氣,叫人把珍姨娘給關去了府後的小院裡禁閉三個月,林嵐則被罰在玉芍居禁足三個月,這母女兩個等於是三個月別想見了,於是玉芍居裡當天發生了什麼,大家便不得而知了。

「香珍那個蹄子還真是死性不改,要不是她挑唆著,六姑娘也不至於遭罪。」秦照家的原是陳氏跟過來的陪房,自是心裡向著陳氏的,說起珍姨娘來,絲毫不客氣。

院裡的人都是跟著林熙的,自是會向著陳氏,紛紛點頭應和,可林熙卻知道,不是那麼簡單的,如果只是珍姨娘的注意,王太醫何至於會說林嵐燒的糊涂的時候,也死咬著不說呢?顯然林嵐不但知情,甚至還可能是她的主意……

林熙的心立刻懸吊起來:叛了母親的萍姨娘,和母親明爭暗斗的珍姨娘,再加上一個能狠得下心,咬的住口,又野心薄薄的庶女,這三個人要是擰成一股繩,那今後會怎樣呢?

忽而她眉一高挑:既然法子都能從萍姨娘的口裡傳過去,那關於與侯門的一紙婚約只怕也……那,若我是林嵐,我不甘心的話,我會怎麼做?

 

第三十六章 明陽侯府

林熙越想越覺得心驚,她不怕輸掉一個侯門姻緣,她怕的是林嵐的這骨子暗勁。

想到這裡,她倒慶幸自己的母親下套了,否則,她根本無法料想到林嵐會這麼狠,會這麼蟄伏藏匿,打著自己的算盤,布著看不見的局。

爹這樣處置了她們母女,只怕是珍姨娘一個把責全攬了過去,那麼林嵐定然在爹的眼裡是被挑唆,被吃虧的人,自己的房裡禁足,還不是養傷調理?父親氣頭上可能惱她一陣子,日後呢,她又生了病,吃了這些虧,依照父親的性子怕是又要疼她了吧?這麼看來,她吃了虧,卻還是進了一步……

林熙想到此處嘆了一口氣,越發覺得母親難,但隨即卻又想到了萍姨娘,張口問起了秦照家的:「只是處置了珍姨娘和六姐姐嗎?還罰了別人沒?」

「嗨,玉芍居的丫頭婆子被太太全部給收拾了,這會放了些新人進去,原先的那些,說是大部分都要發賣了呢!」秦照家的,完全沒提及萍姨娘,顯然她躲了過去,這讓林熙坐不住了,她起了身:「娘一定氣壞了,我得去看看娘。」

晨昏定省,這是個日常大禮,但因著凌晨的事,今日裡一早各院落都傳了話,免了,是以林熙去了後,又等了章媽媽去通傳,近一刻的功夫,才進了屋,由章媽媽領著進了寢室,這才見到了母親陳氏。

大約是凌晨那起子事鬧的太久,自己又來的太早,陳氏的臉色並不怎麼好,透著一份憔悴,此刻披這襖子斜靠在床上,扶著墊子掩口打了個哈欠,而後見了林熙也沒什麼精神:「章媽媽說你鬧著要見我,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啊?」

林熙往陳氏懷裡直奔:「女兒想娘了,想和娘偎一會兒。」

陳氏聞言一愣,繼而笑著拍拍她的背:「原來是這樣啊,好,那就上來偎一會兒!」

當下章媽媽上前幫著給林熙脫了外袍,由她穿著夾襖鑽去了被窩,然後陳氏擺手,章媽媽便退了出去。

「我們家的熙兒明明都是個小大人了,今個卻又成了奶娃兒,要纏娘了。」陳氏說著縮進被窩裡,半摟了林熙。

林熙嘴巴近了陳氏的耳朵,輕聲言語:「娘,爹爹沒有因為六姐姐的事,怪您吧?」

陳氏一頓,眼掃林熙,繼而輕輕的拍了她:「你心裡清楚?」

林熙點點頭。

陳氏嘆了口氣:「也是,你到底是最知情的,那法子的真假你有數……熙兒,你怨娘心狠嗎?」

林熙搖搖頭:「嬤嬤說過,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您也沒想到會這樣的。」

陳氏摟緊了她:「到底知道娘的心,我只是想叫她吃個虧,明白自己的斤兩,哪裡想到她那麼狠,幸好命在,要是昨晚真燒沒了,我……」

林熙蹭蹭她娘的胸口:「六姐姐還在的,娘。」

陳氏點點頭,嘆了口氣。

「那爹怪娘了嗎?」

「沒,這事他尋不到我來,我只說那是嬤嬤告訴我的話,她自己起了心思,怪不到我的。」

「爹沒怪娘就好,可是,那天娘說那話的時候,屋裡只有我和四姐姐,外面還有個萍姨娘,今早聽說爹罰了珍姨娘和六姐姐,那萍姨娘呢,可也挨罰了?」

陳氏瞧看了林熙幾眼,伸手點了下她的鼻子:「你也尋思出不對了?」

林熙點頭。

「罰不到,六丫頭說法子是從你四姐口裡打聽到的,我也問了你四姐,她為了和那邊討點雪水,把法子說了,便沒了萍姨娘什麼事。」陳氏說著臉有愁色:「我已經真的弄不清楚,到底有沒有她的份兒。」

林熙趴在陳氏的懷裡,眼珠子急轉,繼而她巴著母親的肩頭,與她咬耳朵:「娘,四姐姐才泡了幾次?六姐姐又泡了幾次?她們兩個可一直不合來著,先不說四姐姐是不是說全了,只說六姐姐這邊,若是從對頭的口裡打聽來法子,您信還是不信?四姐姐固然怕受罪,才泡了三回,六姐姐呢?都鬧到那種地步,又是泡了多少呢?她這般相信這個法子,肯定是得了信任之人的消息,如此我倒覺得萍姨娘定有其份,畢竟她是您身邊的,她說自己聽到的,六姐姐自然會信!」

陳氏眨眼:「可她應該和那兩個也是對頭才……等等!」陳氏忽而坐了起來,她思想起當日的挑唆,眉頭皺了起來:「我想不到為什麼啊?」

林熙也坐了起來:「我一時也不知道為什麼,但總是有原因的,娘還是小心些的好,我只怕與侯門婚約的事,六姐姐也是知道的,到時候……別生出什麼事來,誤了我四姐姐!」

陳氏立時攥了拳頭:「哼,就憑她一個庶女也敢想?明陽侯府是什麼等級?要真輪資格,咱家嫡女都巴不上,她就是送上去當妾,也沒人要!」

林熙聞言大驚,明陽侯府,這可是一等一的權貴之家啊!祖父竟然是和他家約下的那一紙文書……那林嵐這個庶出的身份,還真是進不去的。

「現在你放心了吧!」陳氏眼瞧林熙震驚的模樣,伸手輕拍了她的臉蛋。

林熙搖搖腦袋,讓自己盡可能的清醒些:「娘,固然人家侯門高,六姐姐沒什麼機會,但三姐姐高嫁了,她自是有了念想,若她是沒想法的人,至於這次把自己弄到這個田地嗎?萬一她還不長記性,胡來可怎麼辦?到時候,只怕別說什麼婚約了,惱了人家,咱們家可吃罪不起!」

陳氏立時面色凝重:「我兒說的對,是娘小看了,從現在起,不管怎樣,我都得這麼想,得防著,何況若一個人生了離心,她又怎麼會為你守口如瓶呢!我是得……」說著她忽又看向林熙:「熙兒,你……」

她欲言又止,眼神裡透著一份驚色,雖沒說下去,林熙卻知道母親在糾結什麼,只能自己湊過去說到:「女兒得嬤嬤教養在身邊,處處提點,是以有些事上尚能揣摩一二;嬤嬤說,人得懂得大智若愚,若是可能,女兒也願一輩子裝傻充愣,圖個周全,可到底您是我的娘親,女兒實在怕娘吃虧,才大膽揣測推想,說了這些胡話,未必就對了,但防一防,想來也還是好的。」

陳氏聞言將林熙摟住:「老天爺疼我,總算給了我一個貼心懂事的!」

……

林熙從陳氏那裡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床帳裡,明陽侯府這四個字,讓她此時此刻心都在顫抖。

大明自開國起,便有開國功勳候爺共五位,之後歷經四百年歲月,共計平添了四位輔國侯,也消掉了一位開國侯和一位輔國侯,其中葉嬤嬤的生身之家安國侯便在其列。

侯,這在爵位中,只比公低一等,但三公早是虛爵,沒什麼實權,權當各朝各代養著那些追源溯本的超級世家,只在祭祀,加冕,冊封之時,出來走走儀式而已,所以除了在名頭上,三公高於侯外,實際上在爵位裡真沒高於侯這一級的存在了。

那麼侯府這麼多,侯爺也還有不少,為何獨獨這家算是一等一的權貴之家呢?因為人家的家世上溯可比之三公不輸,更有實權在手。

早先的豪門大姓,無外是:太原王氏、琅琊王氏、陳郡謝氏、范陽盧氏以及清河崔氏,後來兩個王姓合並以後,便成了四家,這就是赫赫有名的海內四姓,這四家便是超級豪門,怎麼個超級法呢?往通俗易懂了說,皇上要嫁女兒給這四家,人家還不樂意;別人巴巴的想做官遞條子,找門路,而這四家,都是人家求上門來,求著你出來一兩個子弟做官吧!條件好說,只要您肯出來人!

為何?皆因這四家起家靠權勢,延續靠文化,伏膺儒教,重視教育理財,以至於家中子弟的文化水平,狀元們都不能比及,家中財富更是白玉做堂金作馬,如今要錢有錢要人有人的豪門大家,試問能不超級嗎?皇上加冕,誰能完成冠禮給天子加冕?不就是這四家的族長嗎?

當然時代變遷,這四姓的輝煌,在隋唐之後便開始衰敗淡漠,於是三公的虛銜往往會給他們,而慢慢的,四大家也幾乎消失在歲月長河,但幾乎就不是絕對,陳郡謝氏之後,跟隨了開國之帝打天下,立下了赫赫功勳,因其號:明陽山人,才被封了明陽侯。

明陽侯,到底是海內四姓這樣的超級世家子弟,自然與其他的功勳不同,在別人吃起蔭封,靠著「世襲罔替」當一輩子侯N代的時候,人家卻還是從這祖上的教育,不肯松了絲毫,以至於到了今時今日,大把的資源在手,要職,肥缺可不少的都被他家的子弟佔了。

也許這樣的權貴之重,會叫皇帝坐不住,畢竟功高蓋主不是?可是,謝家除外,人家歷代為皇室拋頭顱灑熱血的人可真不少,而且四百年來,家中能人備出,論武,拒了整整四回的五官(司馬,司空,司徒,司士,司寇,掌握國家軍政和軍賦的),論文,六卿之位拒絕的兩只手都數不過來了,還每逢國家戰事,會拿出一部分錢財來補貼國庫,您說這樣的忠心世家,誰會動?皇上能不罩著嗎?因為它自然成為了一等一的權貴,說他是權貴之首,其實也很貼切,但是為了招呼到三公的面子,這個,心照不宣而已。

你說,林熙聽到和祖父約定下那一紙婚約的是明陽侯府,她能不震驚嗎?

那一家老少,真要輪起來,只怕隨便拉出一位夫人身上都有誥命封號,這樣的婆家,別人大約是羨豔,可對於林熙來說,卻是膽顫驚心,她頓時明白,母親為什麼要極力打造出一個近乎完美的自己,為什麼要冒著得罪老太太的風險請了葉嬤嬤出山,又為什麼林悠三番四次的鬧了起來,母親都會猶豫不決了。

想她自己跟著葉嬤嬤學了這許久,都還是內心空到沒底,那林悠能比她好到哪裡去?頂多,和當年的自己一樣,無知者無畏,那不是等於去羊入虎口受罪了嗎?

林熙抱抱雙膝,陡然發現自己的後背涼嗖嗖的,竟是出了冷汗一身。

……

三月的最後一天,林馨及笄了,因為也是定下了親事的,便請杜閣老府上的老太太過來,給林馨盤髻扎簪,府上也熱熱鬧鬧的置辦起來。

林熙原本是想出去瞧看的,可嬤嬤卻讓她在屋內讀書,不叫她出院子,起先林熙還有些不樂意,但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自己個在屋裡讀書了。

晌午的時候,章媽媽來了,說今天府裡人手不夠,從七姑娘這裡借幾個丫頭婆子過去,好歹她們也是葉嬤嬤訓導過的,不會失儀種種,林熙樂得幫幫母親,便把大家都攆去幫忙,身邊只留了最小的秋雨的跟著。

不多時,那邊宴會的熱鬧聲傳了過來,林熙立在院子裡回想起當年自己及笄時的情景,便覺得心內湧起一抹物是人非的感覺,正當她內心喟嘆之時,院門卻被推開,三娃,瑜哥兒帶著一個陌生的少年,三人賊頭賊腦般的閃進了院落來。

三人一進來,就瞧見了林熙同秋雨站在院裡,登時傻了眼。

「七,七姑娘?您怎麼沒,沒去參加宴會?」三娃的舌頭頓時不利索,這讓林熙好奇的打量他身後的兩人,瑜哥兒一臉意外的表情,那個陌生少年倒是無所謂的樣子,眼睛四處瞧望,跟看稀奇似的。

「今天是三姐姐的好日子,我不大舒服,就不去湊熱鬧了,倒是你們,這會兒不應該在小學的嗎?怎生跑了回來,還有這位小哥哥,又是誰?」她故作一份迷糊裝,將那少年打量。

那少年身上穿著一件湖藍色的織錦羅袍,衣料很是華美,襯著他那張十五六的俊顏,在日光下神采奕奕,令林熙不自覺的想到那句詩詞: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第三十七章 少年睿智

「今個宮甲突然來了一道旨意,先生們停了課,入宮了,我們就得了閒。」瑜哥兒說著眼掃身邊的少年:「至於他是」話說了一半,等那少年接茬,少年卻昂了下巴,等了等不見瑜哥兒說出來,復又看他。

「你倒是說啊!」瑜哥兒拿胳膊肘戳了那少年郎一下,少年郎卻驚奇的咧嘴:「你,你不認識我啊?」

林熙看著這三人一副你看我,我看你的樣子,頓時無語。

「我到哪裡認識你去?遇上你時,你正丟了面具袍子的往東門上跑,若不是認得那衣服和面具,哪知道你是幫鵬哥兒的人,更不會帶著你躲進府了。」瑜哥兒說著把那少年郎打量一邊:「再說,我為什麼得認識你啊?你很有名嗎?」

產年郎一頓「嘿嘿」的笑了起來,林熙看著他那皮相,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美男子,比之當初她嫁的康正隆還要英俊好看些。

「你笑什麼呢?」三娃在旁言語,一臉莫名。

「沒什麼,只是,只是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有不知道我的。」他說看忽而止住了笑,將衣袍打整了一下,對著瑜哥兒和三娃欠了身:「多謝兩位出手救了我,我字慎嚴,慎重的慎,嚴格的嚴,因比你們大些,你們可以喚我慎嚴兄,不知你們怎麼稱呼?」

瑜哥兒一愣,很少有人介紹時,不提自己姓氏的,但凡不提,必有避諱之心,他也是反應較快的人,沒那麼多心思刨底兒,便張了。:「我單名一個瑜字,既然喚你兄長,我只能做瑜弟了,他是我的小廝三娃。」

瑜哥兒如此暢快順了話,完全沒什麼忸怩矯情的,倒叫一旁的林熙抬了眼。

讀書人輕易之間不結兄弟,只靠著同門同窗同鄉拉關系結網,真要結起來少不得擺酒叩拜的,哪有這麼一兩句話就把兄啊弟的掛在口上的?林熙不免覺得瑜哥兒太似戲文裡的江湖浪子,草率了些,偷眼去瞧那少年郎,只希望人家能給他留些面子,別太傷了自尊。

豈料那慎嚴,竟說了一聲好,把瑜哥兒的肩頭一拍真格兒的喚起瑜弟來,讓林熙大吃一驚,疑心起這人到底是不是從學堂裡出來的權貴來,畢竟誰家權貴這麼隨便呢?

「她呢!」忽而少年郎」指林熙問了起來:「她又是誰?」

瑜哥兒這會兒倒正經起來:「哦,她是林府的七姑娘。」

女兒家的名諱不是隨便可與外人道的,常都是下了婚約,才交換了名字出去,日後在夫家也極少會提及,只是用來添在家譜上而已。

「七姑娘?」那少年郎眨眨眼,忽而嗓子裡發出一聲:「哦」似想起了什麼一般:「原來是你啊!」

林熙一頭霧水:「什麼我?我怎麼了?」

「你府上有個葉嬤嬤吧,應是你的教養嬤嬤,可對?」那少年郎說著把林熙打量起來,但見小小的人兒,皮膚白如凝脂偏又透著粉氣,

眉眼因年歲尚小,還看不出姿色幾何,卻也隱隱有著動人的閃亮,加上衣著華貴,看起來猶如一個富貴的吉祥瓷娃娃,很是討喜,便又口中喃喃:「瞧著還不錯,不知日後能不能出落成一朵芙蓉!」

林熙聽他這般言語,一時微怔。

這話若是旁人說出來,她只怕早扭頭而去,免遭言語輕薄,但話從他口裡出來,卻不帶一絲輕浮,倒像是真心期盼一樣,讓林熙終究是低了頭,對著其一福身,繼而緩緩轉了身,帶著秋雨回屋了。

少年郎看著林熙的背影,眉高挑起來,笑了一下,轉頭看向瑜哥兒:「瑜弟是林家辜幾子?」

瑜哥兒立刻擺手:「小弟可不是林纖的人,我姓唐,隨了祖婆來此,借在林府屋簷下讀書而已。」

「那這麼說來,你是葉嬤嬤那個干孫子了?」

瑜哥兒聞言點了頭:「正是。」

自打他入學第一天,先生便與他在堂上言及了葉嬤嬤,是以大家都知道他是誰,所以借著葉嬤嬤的名頭,倒也沒在小學裡被人輕視過,如今被這位問起,自不覺得什麼。

「哇,那我豈不是好運,結識了這麼一位,貴弟!」

瑜哥兒聞言卻撲哧一下笑了:「兄長就別逗了,我算什麼貴弟啊,不過是祖婆有些名頭,能借了光讀讀書而已,到底還是個鄉下小

子。」說著一伸手朝自己的屋:「進去坐會兒,喝點茶吧,混上一個時辰再出去,那幫人肯定也走了。

少年郎點點頭,不過入了屋後,卻不好意思的笑了:「那個,瑜弟啊,能不能給弄點紅油啊!「林熙坐在屋裡發怔:看他的穿著,加上又是學堂裡的人,自然是權貴了,不過這樣隨性散漫,與他那名字差之千裡,怕是哪個權貴家的紈絝吧?剛才說什麼打架來著,想來應該是個嬌寵慣溺的「七姑娘,三娃來問咱們有沒有紅油?」秋雨推了門進來張口就問,林熙一愣搖頭:「我如何來的這些,要問也是去前院裡找那些護院問才是啊!」她答了話,忽又覺得不對,起了身,跟了秋雨出去,見著三娃直接問了起來:「好好的,要那東西做什麼?莫非你的爺傷著了?」

三娃立刻擺手:「沒,沒!不是瑜哥兒,是那個慎嚴公子,他腳上扭了。」

「扭?」林熙茫然:「我怎麼沒察覺?」

「那公子有兩下子,打架很是厲害,只是為了躲追的,從牆上跳了下去,才傷了腳,要不然他那裡要躲進咱們府啊,那些人根本沒法追他的。他走路倒不礙事,就是不能跑,眼看腫起來,這不才問嘛!」

林熙聞言嘆了口氣:「你去前院裡尋吧,就說是瑜哥兒扭了,別提那人,還有,早早收拾了,趕緊送了出去吧,雖然說是你們哥兒幾個的熱鬧,可到底他是個外人,躲到這裡來,可是越了規矩。」說完林熙便退回了屋內。

這會她還小,尚不足十歲,不用單獨立院,見著了還算不上什麼大事,若是單獨立院這般過分親近了,便是傷名聲的事了。林熙對於紈絝,沒什麼好感,當初就被康正隆給騙了,以為他是個謙謙君子,結果呢繡花枕頭外加精蟲上腦,沒一天消停的,所以看到這種皮囊再好的,一想到那種隨性浪蕩的樣子,便沒了好感。

夜裡的時候,忙活了一天的林府人都累了倦了,董氏也忙完後就離府,於是今夜復盤林熙便是觀祖孫兩個的棋。

「白天你把什麼人領進來了?」葉嬤嬤放了雲子開口輕問,那瑜哥兒一頓,賠了笑:「祖婆瞧見了?」

「婁問你答就是。」葉嬤嬤慣常的淡笑模樣。

「是,慎嚴兄,我們一個學堂裡的,不過,他不是小學的是大學的。」瑜哥兒倒也老實,有什麼說什麼,林熙卻是挑眉。

十五能入大學,這人一來得是等級高的權貴,二來得是嫡子三來嘛,自然是成績不錯的了。

一時間多少對那人恢復了一點點好感,倒覺得瑜哥兒和他交往結義的也不算個錯事了。

「慎嚴?」葉嬤嬤眉一挑:「哪家的?」

「他避而不提,我自也不問了。」瑜哥兒說著放了子忽而又笑:「不過他挺有意思的,竟還覺得我會認識他,怕是個有些名頭的。」

「這麼說來,還是個不熟的,那你也敢帶進府來?且不說這裡是林府,不是你自己的家,就當這是你的宅子,怎麼敢稀裡糊涂的把人往府裡帶?你不知道什麼叫謹言慎行嗎?」葉嬤嬤說著皺了眉頭。

「祖婆,他又不是惡人,今個的事要是您見了,怕也會幫他一把的!」

「怎麼?」

「今日裡學堂停了課,我們得了假,大家覺得難得空閒,便結伴去踏青賽詩來著,哪曉得路上遇上景陽侯的小二爺當街縱馬,險些傷了人。鵬哥兒見狀,斥責那人狂悖,反倒被抽了鞭子,鵬哥可是撫遠大將軍的次子啊,有些拳腳,兩人幾句話後就扭打在一起了。

按說那小二爺打不過鵬哥的,可人家帶著人呢,把鵬哥給圍到裡面,我們這些有不會拳腳,干著急沒法啊,結果一個人帶著一個鐘尬的面具,披了件道袍忽而冒了出來,兩三拳就把那小二爺給打昏了過去,登時那些人全圍他去了,他就帶著那幫人滿城的跑。我又追不上,眼看鵬哥兒叫相熟的給送了回去,今個踏春也沒了興致,便回來唄,誰知走到胡同口,卻遇上個人從牆上跳下去,丟了面具道袍的,想跑,結果就把我和三娃給瞅見了,那邊追來的人吱哇亂叫著過來,我一尋思,立刻拉了他從側門進來了,反正今兒個林府上出出入入的人也多,誰又能瞅見了?走的時候,他也是混出去的,沒誰留意。」

「你說的可真輕松,進出都沒瞅見留意的,我怎麼就知道了?」葉嬤嬤說著瞪他一眼:「日後你遲早要讀書中舉做官的,關系網裡千千面面,一個不留神可能就埋下了禍根!明日裡你去找桓哥兒問一下看看,知不知他吧,但願別是什麼不成器的,若真是那樣的,往後收斂著點!」說著又嘆了口氣:「不過話說回來,這人心裡有口正氣,又知道藏著臉皮的,倒也是個有心眼的,藏了姓氏,卻又覺得你是該知道他的,誰知道又是存的什麼心思?」

祖孫兩個一時你看我,我看你的猜測起來,林熙卻沒那心思在這上,只覺得對這個人的好感登時又增添了些許。

心思跑了馬,結果復盤的時候,就出了岔子,葉嬤嬤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一心二用是難為你,可你必須得煉就這個本事,日後生存,心思越靈,越得機會,當然不可流於表!」

葉嬤嬤一句話,林熙的心陡然收緊,一下就想到了明陽侯府,立時整個人都緊張起來:「熙兒知道了,熙兒,一定會努力,努力學下這些的。」

葉嬤嬤眼尖,一下子看出林熙的局促不安來,立時轉了頭向瑜哥兒:「行了,你回去歇著吧!」

瑜哥兒自然退了出去,葉嬤嬤抓了林熙的手:「往日裡同樣的話,也不過看你挺胸抬頭的表個態,今日裡怎麼反倒局促起來?」

林熙抿了唇,不知道說與不說,還是葉嬤嬤瞧那樣子猜了出來:「婚約的事,你是早知情的,如今這樣,怕是知道是哪個侯府了吧?」

林熙聞言身子一傾直接撲進了葉嬤嬤的懷裡:「嬤嬤,熙兒真的有些怕,那種侯門,都是公主之類才嫁的進去的,我,我不過一個翰林的女兒,如何就,就有那資格了?若父親真把那文書拿出來,只怕婚事沒成,還落了笑談,豈不是…」

「不會是笑談的,仁義禮智信,缺一不可,逆了的才是笑談。」

葉嬤嬤抬手輕拍著她的背。

「可是到底我們家那時門不當戶不對的,就算成了又怎樣,守不住夫婿,當不得家,只怕和個奴僕一般!」

「胡說!」葉嬤嬤扶了她起來:「堂堂的權貴之門,就算真冷著你,輕視了你,也不會把你當奴僕的,敢亂了家規,亂了身份,那無疑是抽自己的臉!世家豪門,上千年的傳承,豈會那麼兒戲?」

林熙聞言一頓,覺得自己是有點想過頭了。沒辦法自打知道了這事,這大半個月,她就一直在胡思亂想,越想越是謹慎小心,越想越是怕了。

「不過,七姑娘啊,你瞧瞧你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你被嚇得,亂了心嗎?」

「啊?」

「那謝家再是權貴之首,可不也是人家?是人,就有利益謀算,是人就有心思門道,是個人他就有優缺,那有什麼可怕的?刀子扎進去還不是一樣的死!」葉嬤嬤說著眼裡閃過一抹輕嘲:「這種人家厚重的是傳承,是學識,是人脈,可並不是拿捏不了的!你母親為何叫你學這些,不就是指望著你成了傳奇,平了彼此的相差嗎?只要你好好學,

嬤嬤我就會用心的教,他日你真嫁過去,自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個什麼呀!」

 

第三十八章 謝謹謝慎嚴

葉嬤嬤的一席話,讓林熙有了些底氣,只是她不是葉嬤嬤,她沒那種傲視的資本,所以盡管有了些信心,卻還是難免戰戰兢兢,畢竟明陽侯府,實在太強大了。葉嬤嬤沒在侯府的事上多說什麼,而是拉著她開始復盤,一步步一顆顆,她放完雲子後才看向林熙:「貪和不貪,你分的清嗎?」

林熙木然。

「人,貴在自知,有多大的本事,做多大的事;不是自己的,沒那個本事撐著,還扒拉著想,費心的去奪,那叫貪;可是,你要是有本事了,做的了,扛的住,就不是貪了,是應該應分,區別在何處,在你自身的實力與等級!」

葉嬤嬤說著拿起一顆黑色的雲子:「六姑娘生在林家,庶出,如果她清楚自己的身份等級,這輩子有老爺的關照,親娘的盤算,橫豎也能去給殷實之家,過著舒舒服服的小日子,一世無憂的。可是她忘了自己的身份,起了貪心,她妄圖成為你們,或者說,想要過的還要比嫡女好。」

葉嬤嬤將雲子落在了角區裡:「她開始盤算,開始運籌帷幄,希冀著一切都會好,可結果呢?」她指指周圍的白子:「身無二兩肉,還想坐正位,她拿的下嗎?」白子黑子一番交錯,那顆代表林嵐的雲子終被吃掉:「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落得如此結局,就是忘了她的身份,貪而得死,自釀苦果。」

葉嬤嬤又拿了白子:「你,身份為嫡,你祖父為林家求得一個機緣,是,你是身單力薄。沒那個斤兩,可你為正,只要你學出本事來。就能扛的起一方!」她把白子落在棋盤上,手中幾子來往,片刻後大龍已成:「到了那時。你未必就擔不了重任!這可不是貪,而是做好你的自己的事。該做的事,你總不能讓你的祖父苦心費力的白下這麼一步棋吧!」

林熙望著棋盤,一時呼吸都促了:「祖父給了我機會……」

「對,那一紙文書,不是你求來的,是你祖父輝煌之時的見證,想想吧。那麼大的權貴之家為何要和你祖父簽下那文書呢?也許是酒後糊涂,也許是彼此的交易,更可能是一份投緣的心氣,但無論起因是什麼,至少他為林家掙來了這個機會,這個緣分!你以為只憑你祖母去請我,我就會來嗎?人都有自己的盤算,我成全他,也何嘗不是在為自己呢?七姑娘,做好你該做的事。林家才有可能繼續輝煌,家裡有一個三品以上的官,官運籌措可延續兩百年,若你真正能入了明陽侯府成了其中一位。林家的久遠是必然的,你也希望林家會好吧?」

林熙點了頭:「我懂了嬤嬤,我不應該怕,而是應該朝著它一步步的向前,若我有那能耐,我自會去,若我沒那能耐,人家也會出法子,兩全其美的消了這事,我是林家的孩子,就得擔負林家的未來,哪怕我是最小的,也一樣要為這個家去努力。」

葉嬤嬤笑了:「走好你的每一步,必然可以,錦繡芳華的。」

……

學堂路口,下了學的瑜哥兒到了馬車前候著,雖然人人皆知他的身份,也在小學內無人輕視他,但到底他是越了規矩的,在外還得依著說下的情兒來,乖乖的把自己當個書童一般,侯在那裡等著長桓出來。

不多時,一幫人談笑而出,各家候著的小廝書童上前相迎,瑜哥兒從來不上前的,照例坐在車轍上等,只有三娃和長桓跟前的五福兩人迎去口子上張望。

瑜哥兒掃著那幫出來的人,不住的張望,他瞧得可不是桓哥兒,而是慎嚴,這位兄長說過他是讀得大學,自然而然他也能注意到。

此時一幫子大聲說笑的人從內而出,當中被簇擁的一位,華裳不掩書卷氣,青帷還襯靦腆赧,好生俊美的一個人,一舉一動,都似儒家的楷模,修學的典范一般,自成一氣的雅致,時時刻刻微笑著,與人禮讓也端得是大家的風范。

瑜哥兒張大了嘴,直接從車轍上跳下,揉揉眼睛,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岔了。

而此時三五個體面之極的書童上前向迎,那人對著大家恭敬作揖,扶著書童的手,施施然而去,復上了馬車,當馬車甩鞭後,周邊的人家車輛皆相讓,那車便遠去了,瑜哥兒只記得那馬車上有個特殊的huā紋,如同一只燕子那般飛掠留影。

「看什麼呢?」長桓一到瑜哥兒身邊,就拍了他的肩:「那麼專注!」說著自己也張望了下。

「桓哥兒,那車是……」

「謝家的,牛吧?」桓兒說著笑著往車上鑽,瑜哥兒急忙跟著:「那剛才那位是……」

「你說剛才那個被簇擁的公子?」長桓放了書提,三娃此時伸了腦袋進來:「哥兒,我剛瞧著……」

「沒你事!」瑜哥兒知道他要說什麼,立刻頂了回去:「盯好你的車去!」說著動手放下了簾子,湊了過去:「桓哥兒,剛才那個公子他誰呀?我看大家都指著他似的。」

長桓回頭看他:「謝家你不知道嗎?」

瑜哥兒搖搖腦袋,他又不是京城裡長大的孩子,更不清楚這些權貴的身份,如今認識的幾個都還是因為小學,這大學裡的人,他除了認識一個長桓,又知道誰了?

「明陽侯爺,聽過嗎?」

瑜哥兒立刻點頭。

牛逼的大世家啊,但凡讀過書的人,誰人能不知海內四姓,誰人不知道有一個明陽侯爺是這四姓的傳承之人?

立時他拍了腦袋:「莫非你說的謝家是,陳郡謝氏?」

長桓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沒錯,就是他家,剛才那馬車便是侯府的馬車,那位被簇擁的公子便是明陽侯爺的嫡孫小四爺謝謹謝慎嚴。」

瑜哥兒直接跌坐在馬車裡:我稀裡糊涂的救了一個權貴之首的侯爺嫡孫,還把人家叫了兄長?

長桓見瑜哥兒那樣,只當是名頭嚇到了他,伸手拍了他肩:「瞧把你嚇的,那謝慎嚴人可是個大好人,一心讀書,乖巧聽話,最得先生們喜歡,成日裡大家都叫我們向他學習,囑咐我們要少鬧事,少惹事,只學他一心只讀聖賢書!」

瑜哥兒再次傻了眼:他不鬧事不惹事的嗎?

 

第三十九章 再遇他

「你說什麼?是謝家的?」葉嬤嬤聞聽瑜哥兒言語,停撥了燈芯,扭頭看他,眼裡滿是驚訝。「桓哥兒告訴我的,還說他平時是個不惹事不鬧事,十分乖巧的人呢!」瑜哥兒一臉見鬼的表情:「真是邪門了,若他不是個鬧事惹事的,我因何與他結識,還稱兄道弟的,難道昨個是我發了白日夢不成?」

葉嬤嬤卻嘴角一勾,笑了起來:「你這糊涂的,他如何鬧事了?打架的事他可起頭了?還有那惹事,面具道袍遮身的,若不是遇上你,誰又知是他了?怪說不得還和你稱兄道弟起來,原是要封住你的口,至於不提謝家,想來他自己也知道,家門再高,也經不住是非,能出手固然是對,但能不惹禍上身才是真!」

葉嬤嬤的言語讓瑜哥兒眨眨眼:「惹禍上身?祖婆莫非說的是那個景陽侯的小二爺?」

「不是他又是誰?」

「謝家那麼厲害,竟也要忌憚著,這個景陽侯是不是也很厲害?」

「那是莊家的老祖宗厲害,為開國始皇立下赫赫戰功,才得了開國功勳,得了個世襲罔替,論起家資與厚重,可比不上明陽侯的。」葉嬤嬤說著眼裡閃現一絲輕嘲:「如今的景陽侯離開的其實不是侯爺,是侯爺的女兒!」

「女兒?那是怎麼個厲害法?」

「景陽侯府的大小姐便是宮裡的莊貴妃,昨日那個囂張鬧事的,可是這位莊貴妃的侄子。」

「原來是這樣,怪說不得那般囂張跋扈的!」瑜哥兒立時眼露厭惡之色。葉嬤嬤卻蹙了眉:「那個謝家的隨你躲了這裡來,可見著七姑娘了?」

「見了的,不過只是問了一句而已,七姑娘就回去了。」

葉嬤嬤聞言點點頭,不出聲的思量著什麼,末了搖搖頭,那樣子看得瑜哥兒好奇:「祖婆在尋思什麼呢?」

「沒什麼,他的身份還是別與七姑娘提起,就當沒這事,知道了嗎?」

「哦。好。」

「你日後自己謹慎些,他若自尋你,你就當不知底細的與他結識,他若告訴你了,也就正經八百的結交。不卑不亢,用不著上桿子的巴結,倘若他視你不見。你就當自己是路人一個,可別去湊,知道嗎?」

「放心吧,祖婆。我是什麼斤兩,我心裡有數。」說著去了一邊翻書。倒是葉嬤嬤眨眨眼,口中低喃:「年歲上差著些,應不是他。」

……

林熙在屋內支著棚子,針走布紋正繡著一張花好月圓的繡面。

這是嬤嬤給她的,說最好能趕在八月十五前繡出來,也能討個好意頭。

正在忙乎間,屋外傳來了鞭炮聲聲,林熙聞聲一愣,放了針:「什麼動靜?」

「像是前門處放炮仗呢,我去打聽一下。」夏荷說著出了屋。林熙則尋思起來:最近家裡也沒聽見有什麼喜事來著,怎麼放起炮仗來了?

半個時辰後,夏荷一臉喜色的奔了回來。人沒進屋就在院子裡嚷嚷起來:「好事,七姑娘。大好事!老爺升官了!」

說話間夏荷也入了屋,聽了聲的林熙自是開心:「你說什麼?我爹他升官了?」

「是,外面正放著炮仗呢,姑娘可要過去賀喜?」

「自然得去的!」林熙眉眼滿是喜色,立刻帶著人往正房那邊去了。

還未行至正房,一路上就見幾個姐妹都急急的趕了出來,大家說了兩句一並到了正房院落,但見三個哥兒也都在內了。

「你們也過來了,爹這會可高興的很吶!正在祠堂裡拜謝祖先呢!」長桓一見大家便說了起來,林悠立刻上前扯了長桓胳膊:「哥,爹升了什麼官?」

「哦,翰林院侍講!」

「侍講?」林悠眨眼:「去年不就是升的這個嘛!」

長桓沖她笑:「可不一樣的,聽起來雖名頭相同,品級卻升了,原先的是六品,如今已是從五了,而且爹爹如今也不再是泛講,而是專給三皇子侍講了呢。」

「真的呀!」林悠一臉驚喜。

「父親這陣子交上了好運,終是恆通起來了呢!」長桓由衷而言。「說的沒錯!哈哈!」林昌的聲音從院口而來,隨即他同陳氏眉眼皆是激動的喜色走了進來:「你們爹爹我,熬了這十幾年總算是熬出頭了!」

「恭喜爹爹擢升!」長桓當即帶頭,一眾兒女下跪恭賀,林昌很是高興的叫大家起了來,一並入了屋。

「這麼大的好事怎麼沒聽爹爹之前提起啊,要不是鞭炮響起,女兒都不知道呢!」大家圍坐在屋內,才落了座,林馨就開了……及笄之後,她似乎得了很大的自信,整個人面對林悠時,都無形中直起腰桿來,今日這樣的話更是自自然然的就說了出來,全然一副嫡女的范兒,若是以往,必是不說的。

林悠見林馨搶了她的話,瞪了林馨一眼,扭了頭。

「不是我不願意提,也是我沒料想到的,先前三公辯論之時,我曾對皇子所問答了一番,哪知曉一問一答的話語入了皇上的耳中,前日裡,就馨兒及笄的時候,一道旨意下來召了國子監,公學,以及翰林院的各位齊聚含元殿,我恰逢告假在府未曾去,故而不知此事,直到昨兒個才知,皇上前日裡那般召集,竟是要為幾位皇子選侍講,一番推薦擢選的列了個九人的名單,這上可沒我,但散的時候,皇上問起了郭祭酒關於我的資歷,老郭關照說了我幾句好話,皇上便把我的名兒也列在單子上,我知時,已覺得能入了單,便是不錯了,豈料今早上就得了吏部的文書,擢升了。這不急急的去宮裡三皇子處先見了一輪才回來,因此此時才放了炮仗,知會大家這樁喜事!」

林昌說的眉飛色舞,陳氏聽得笑顏如花,整個人都從內到外透著精神。

夫婿成器,做人媳婦與子女的,都是得了好處的,一時間府裡滿是喜色,大家說笑了一頭子,林昌看著自己的兒女中唯獨沒了林嵐那張臉。一怔之間想起了她的禁足,忽而就眼神裡露出一分傷色來。

林熙本是喜悅,但瞧見父親那眼神,內心忽而一驚,隱約見自己也不大舒服起來。只覺得內心悶著一口氣。

此時,林老太太傳了話來,說此福也是得了郭祭酒的好處。便叫著林昌去下帖子,晚上請人家一家到府上來一起吃頓飯。

林昌當即前去,陳氏自是忙著叫人安排張羅,便立刻擺手叫大家散了。

林熙步履緩慢的從正房出來。便看到長桓站在院口,上前招呼了一聲:「大哥怎麼沒走?」

「等你啊!」他說著聲音低了些:「前面還瞧著七妹妹挺好的。這會兒怎麼又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莫不是病了?」

面對長桓的關心,林熙的內心自是溫情慢慢,她沖長桓搖搖頭:「我好著的,沒病,只是……只是瞧著父親喜中見傷色,心裡不自覺的就不舒服了。」

長桓聞言一頓,嘆了一口氣:「爹爹素來疼愛六妹妹,瞧不見她,自是有些傷色。還不是恨鐵不成鋼,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何苦為這個尋自己個的不痛快?」

「我不是嫉妒六姐姐。今個明明是喜事來著,爹那樣眼中帶傷的。可不是好……」林熙說了一半,自覺這話不對,立刻伸手捂嘴,隨即張口接連「呸」了三下,眼神不安的看向長桓,倒是長桓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沖她輕言:「你小小年紀,倒想的深遠,真是沒白跟了葉嬤嬤,不過就是想的太多,哪有那麼多兆頭的!」

說罷他搖著頭大步而去,林熙一時倒不知是不是自己太過講究了。

……

她回了碩人居,葉嬤嬤正在廊下修剪著花草,見她回來,便是笑言:「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怎麼耷拉著腦袋?」

林熙沖身邊丫頭擺擺手,大家自退了去,她便到了葉嬤嬤的跟前:「嬤嬤可知當今三皇子的情形?」

葉嬤嬤一頓,手中剪子舞動起來,口中冷冷:「莊貴妃所出,只比皇後娘娘生的四皇子,早一天。你問這個做什麼?」

「父親擢升,日後要專給三皇子侍講了,嬤嬤教我讀了列傳,又常於我提及圈子利益,今日裡忽見父親於喜事裡思及六姐而傷,我這心裡面就不安起來,怕,怕有些……」

「難為你竟知道為你父親思量,有這心是好事,不過你還是多思量你自己吧,你父親雖然也有些劣處,但到底也是得你祖父教養下來的,好壞、厲害他也不是不知數的,你就少替他思量吧!」

……

四月中旬春闈開場,到了下旬放榜日,京城裡不時的能聽見報喜的鑼聲響。

林府的幾個哥兒都是未走到這一步的,原也挨不著,但因為林馨許給了杜閣老家的小五爺,以至於一大早的聽著鑼響,林昌就在府裡轉悠上了。

挨著正午臨近的時候,杜家來了人傳話送帖子,說小五爺不負眾望,中了,是二甲第四名,杜家立時邀請林家晚上到府上去吃喜宴。

由於林家的兩個庶女,一個及笄鎖閨不能出去,一個禁足罰在院中,是以能去的便是林悠同林熙這兩個嫡女,陳氏同林昌一商量,便只帶了長桓這個嫡子,不帶別的庶子過去,也是免得人家瞧問起來下午申時,他們一行到了杜府。

杜家到底是閣老之家,宅門大氣,今日裡又宴請的不止林家,是以他們到府後,分成了兩撥,林昌帶著長桓去了頭門上賀儀,陳氏則帶著女兒們入了二門,被引去了大廳裡與杜家老太太行禮。

杜家老太太當日去給林馨及笄,自是瞧見過林悠的,未見過林熙的,眼見那個小小的人兒禮儀周全,便心中明了她是那個七姑娘,當下開了。:「這就是葉嬤嬤教養下的那個七姑娘吧!真格的有福之人啊!」

林熙低頭乖乖站在那裡並不答言,由著母親去接話:「老夫人啊。她是我那最小的七丫頭,今兒個得您這吉言,日後她要能真有了福,我定叫她一准來給您磕頭!」

陳氏這話說的漂亮,那杜老夫人捧成菩薩,登時老太太臉上滿是喜色,沖林熙招手:「林家七姑娘,來!」

林熙乖乖上前,杜老夫人抓了她的手後,直接抹下手上的一個鐲子套上了林熙那纖細的腕子上:「好姑娘。你可得好生跟著葉嬤嬤學,他日,我可等著你來給我磕頭哪!」

林熙聞言心裡突突:這可叫她怎麼接,答應著嗎?若是母親先前說的謝吉言,還好。可那磕頭的另一個意思便是進了這個門,誰知道這老太太說的是哪茬兒?

眼瞅著女兒不言,陳氏一見准備接茬兒。林熙此時卻開了。:「謝謝老夫人賞賜,我一准用心學。」

避而不答,總好過稀裡糊涂的應著,杜老太太見她這麼說。笑著點頭,正要說什麼。此時門口有丫頭傳聲:「貞二太太來了!」

杜老太太當即沖陳氏一笑:「是楓哥兒的娘!」

林熙立時自退去了邊上,此時簾子一挑,一位略有豐腴,穿著藍緞華服的婦人帶著兩個丫頭急急的走了進來:「一聽說林府上的太太來了,我急忙的趕了過來,別人可以晾一下,我這親家可怠慢不得呢!」

這婦人言語親熱,十分的近人,進來後先沖陳氏笑,再轉頭給杜老太太行的禮。很是會抬人來事,陳氏面上熱乎,自是滿面春:「親家客氣了。日後早晚一家的,您就是晾著我們。我們也是自甘的。」

那婦人笑著轉頭看向杜老太太:「婆母,其他夫人們大廳裡等著呢,我這就帶親家過去坐著吧,二門上傳話說致遠伯夫人已來了,少時也就會到這裡的。」

杜老太太聞言自是不會再和陳氏多言,畢竟今天她還得見不少的客,便叫著老二媳婦多多照顧的說了兩句,由著貞二太太帶了她們出來。

她們一走,杜老太太轉頭看向了身邊的婆子,口裡喃喃:「瓷娃娃一個啊,到底還是沒弄過來!罷了,瞧著小小的玉一樣的人兒,也別遭擠她了,就當咱們積德吧!」

……

一離開了大廳,貞二奶奶就胳膊攙上了陳氏的胳膊,那份親近,讓林悠同林熙在後瞧著是大吃一驚,彼此對視一眼後,都納起悶來。

兩個小的都吃驚,就別說陳氏了,貞二奶奶親近為什麼,她不是不清楚,越是這般親近,就說明問題越大,她心裡念了一聲罪過,倒轉手來攙了貞二奶奶:「都是親家的,要親近,咱們日子長著呢,您這會兒跟我親近了,一會入了廳,別人還不得嫉恨我啊,都是您的客,就別光想著我這個自己人了!」

貞二奶奶見陳氏這般上道客氣,眼裡透了喜色,攥了陳氏的手:「親家真是和我投緣,見著就親!」說著轉頭掃到後面這兩個姑娘,立時站住了腳步,抬手就從袖袋裡摸了兩串栓了喜繩的金裸子出來,往兩個姑娘手裡塞,隨口問著排行第幾。

林悠同林熙答謝了,報了排行,那貞二太太聽到七姑娘時,多看了林熙一眼,便轉了身又拉著陳氏前行,轉頭就入了主客廳。

此時主客廳裡已經到了一些人家,貞二太太進來就做了介紹:「這是林侍講的夫人,我未來的親家,這是她的兩個閨女,四姑娘和七姑娘。」說著一招手:「惠蘭,快引了姑娘們去梢間裡玩去,我們這些人聊會兒!」

隨著她的話音,身後的丫頭分了一個出來,引了她們兩個,因著葉嬤嬤的教養,兩人非常知道規矩的對著屋內四方的夫人們做了福,這才跟著丫頭入內,一時間屋內的幾個夫人相互之間飛了眼神,便齊齊沖陳氏贊起她教養有方了。

姐妹兩個隨著丫頭惠蘭到了梢間,就瞧見已有四五個姑娘在內,當中一個粉紅羅裙的,笑著迎來,惠蘭道了身份,那丫頭便笑言將她們迎進去,兩人才知那是小五爺楓哥兒的親妹妹,明華。

大家互相道了身份,彼此便知了家世。這幾位姑娘皆是伯爺,將軍以及刺史的女兒,論起哪個,都是家世比她們高的,林熙尚能自持,林悠難免就不自在起來,畢竟開口得欠著,說話得小心著,哪有她往日的自在與威風?雖然她看起來很是得體,沒表現出什麼不對來。但林熙還是察覺到了林悠那種全身繃著的感覺,立時就想起了當初她遇上那位縣主時的憋氣來。

幾個姑娘在一起言語了沒幾句,大家就把林熙給圍了起來,張口閉口的竟是葉嬤嬤這,葉嬤嬤那。顯然大家對她的印象,都是全仗著葉嬤嬤的名頭了。

聲名所累大約如此,林熙也算早有備。不緊不慢的答著話,奉行著不親不疏的原則。

此時惠蘭又引了人家過來,打那姑娘一進來,林熙便內心嘆了一口起。來的是致遠伯孫家二姑娘,當日裡曾那話刺過她的。

「呦。這不是林家的七姑娘嘛!」她一來果然先招呼起林熙來,林熙不想和她對上,便是笑著沖她點頭:「見過孫家姐姐。」說著沖明華不好意思的笑:「敢問淨室在何處?」

明華立時叫了惠蘭引她去,林熙便立刻告罪著躲了出去,不去做她的箭靶子。

假裝方便走了一圈再回來,屋內人圍著轉的就換成了孫二姑娘,這會她正興致勃勃的和她們講著什麼進香求簽的事,林熙便默不作聲的揀了出角落坐著,但一個安靜的聽者。

孫二姑娘口才很好,嘰裡咕嚕的講了一大串。說的口干舌燥剛喝了。茶,一個丫頭進了來,沖明華姑娘耳語了一句。明華便笑著說到:「你們難得來我們這裡做客一回,我若只把你們留在屋裡閒話吃茶。未免無趣,我家花圃前有處小池塘,不如我帶著你們去垂釣消磨下時間如何?若你們誰能釣到魚兒上來為今晚添菜,那可更是討了好了。」

姑娘們平日都是在院落裡捂著的,能有垂釣這樣的樂事,自然個個向往,大家便結伴而去。

只是姑娘幾個才走到花圃跟前,便聽到一人高聲的吟詩之音,頓時都收了。,不敢出聲,只留那少年之音拉著長調將一首《春日游》緩緩的吟完。

按說姑娘們與上哥兒們,就該避諱,可興許明華平日裡在府上是橫著走的,不但沒帶著姑娘們回去,反倒沖她們說到:「你們這裡等等我,他們霸了我們的樂處,我這就攆了他們去!」說罷根本不顧姑娘們的錯愕,直接就沖向了前方。

孫二姑娘見狀呵呵一笑,轉頭沖她們幾個說到:「我們這裡等著也沒意思,不如一起過去瞧瞧這杜家的六姑娘是何等威風!」說著邁步,其他幾個姑娘對視一眼後,也得干脆跟在後面。

林熙覺得不妥,便未邁步,可林悠卻是很有興致,上手拽了她就走:「走,咱們去瞧瞧。」

林熙急忙拽她袖子:「四姐姐,不好的,嬤嬤說過,得知男女有別,不可……」

「哎呀,我們就邊上瞧瞧而已!」林悠說著拽了林熙就小跑起來:「別和她們遠了,咱們本來就低人家的,你再**獨行的,小心人家惱著你,孤立了你!」

林熙一聽這話,想起孫二小姐那刺人的性子,便也干脆順了林悠,反正她如今還不到九歲,真要見著那些哥兒,與她也無傷,倒也不去多事,找惱了。

她們兩個跟著孫二姑娘一並到了池邊的假山旁,藏在幾顆柳樹與假山後,正好能瞧見斜上方的幾位坐在涼亭裡的哥兒,此時明華已經沖上去,對著幾個哥兒福身一下便言:「五哥,今個中午我可就和你說好,下午這裡空出來,就給我們姑娘們垂釣的,您怎麼忘了這茬帶著大家過來了?」

哥兒裡有一個伸手拍了腦門:「哎呀,我把這茬給忘了,得,讓你們成了吧!」那人說著站了起來,林熙因為聽到「五哥」這個稱呼,便偷眼瞄去,想看看他是什麼模樣,回去也能給林馨說一說,可她這一瞄,卻看到一個站在亭邊上的身影,那一張俊美的臉,帶著一抹儒雅般的淡笑,不是那慎嚴公子又是誰呢?

 

第四十章 噗通的心跳

「是他?」此時身邊的孫二姑娘忽而抽了一口冷氣,有』些激動的抓了身邊的趙家姑娘:「我沒看錯嗎?是謝家的小四爺嗎?」

那姑娘也很激動:「是他呢!」

林熙的腦袋像被什麼鑽了一下一樣,嗡嗡的響。

謝家小四爺?是,是說的他嗎?

她望著那個身影,心無端端的猛跳了起來:若是他的話「哎,不讓!不讓!」忽而有人出言反對:「你們垂釣你們的,

我們在這裡吟詩我們的,你們佔著池邊,我們佔著亭子,兩不沖突的,有何不可?」

那人聲音很是洪亮,嗓門大的跟喊似的,聽得這邊的幾個姑娘都是一愣,眼神裡都有些不自在,而此時明華大聲地說到:「莊家的哥兒,你就別逗了!我們杜府和你們景陽侯府可沒得比,自小爹爹就教過我們,男女避諱的道理,哪能像你說的這般輕描淡寫的,若想兩不誤的,那改天您府上請他們一眾吟詩的時候看姑娘們垂釣去好了!」

林熙聞言心裡一突:景陽侯?莊家?

「嘿,楓哥兒,你這妹子可真夠牙尖嘴利的!」那人依舊大嗓門不說,還伸手一扯慎嚴的衣袖:「謹哥兒,來,該你吟詩了!」

慎嚴呵呵一笑,伸手整理了下衣袖:「賢二爺,算了吧,我們讓讓也無妨的。」說著抬手又把華人的肩頭一推:「還是走吧,你這兩日少生點事的好,前幾天才叫人給打了一頓,你爹不是叫你消停點嘛,這會兒你可是客,這裡更是杜府,你莫又使性子,免得再惹事,那你爹回頭只怕要禁你足了!」

說著他推搡著那人就從亭子裡出來,其他幾個哥兒自然跟著,很快他們就從假山的另一面走了過去。

此時林悠輕聲著嘟囔起來:「那個長的挺好看的人倒是個明事理的。」

「聽你這話,那個賢二爺就不明了?」孫二姑娘說著看向林悠。

「這不明擺著嘛,聽著姑娘們過來垂釣也不讓的,哪裡就明事理兒了。」林悠一點也沒避諱的實話實說,那孫家二姑娘忽而冷笑了一下。

此時明華已經下了來,見她們在說話就湊上來:「在說什麼呢?」

「這位林家的四姑娘再說謝家的小四爺明事理,說那賢二爺不明事理呢!」孫二姑娘說完自己扭身就往亭子裡去,明華頓時愣住,而林悠不服氣拽了明華的胳膊:「我說錯了嗎?難道那位還明事理了不成?」

明華臉色立時尷尬,她扯了下林悠的手,壓低了聲音:「噓,快別說了!」

林悠一臉不服之色:「干嘛不叫我說,是那人不講」

明華伸手捂上了她的嘴,林熙也急忙上前扯了林悠的衣袖:「四姐姐,你就少說兩句吧,嬤嬤說過,不許背後說人長短!」

林悠聞言噎住了一般,狠狠地瞪向林熙,明華見狀感激的看了一眼林熙,又掃向走上去的孫二小姐,這才急急的拽了林悠壓低了聲音說到:「你呀,那孫家和莊家可是姻親,賢二爺是孫二姑娘的表兄,你說賢二爺的不是,不等於是傷孫家的臉嘛!」

林悠聞言一愣:「什麼,他們是……姻荊」

明華只得再多言兩句做解釋:「孫家的大姑娘嫁給子老侯爺,生下的一雙兒女,女兒入了宮,是現在的莊貴妃,那個賢二爺便是兒子的次子。」

林悠當即傻住,林熙卻是心裡突突的更厲害了:原來那個嗓門大的就是莊家的小二爺,那個囂張跋扈的,那個被慎嚴給打了的可是,剛才他們兩個卻似乎很親近……

她立時想起瑜哥兒講的慎嚴帶了面具著了道袍的,便覺得這慎嚴很有些不同,但是她隨即卻沒心思落在這上面了,因為她意識到了一件大麻煩事:林悠一時背後議論,正好當時孫家二小姐的面,若是那孫二小

姐舌頭長,漏了話出去,只怕那跋扈囂張的莊家小二爺知道了,定要去找林悠的麻煩的!

心念至此,她哪裡還有心跟著大家垂釣啊,急忙扯了呆滯狀的林悠衣袖:「四姐姐,孫二姑娘在上面,不如我陪著你去給她道個歉吧!」

能化解自然要化解的,孫二姑娘說話犀利,言辭針鋒相對,顯然是個被捧慣了的,所以林熙相信,只要她們兩個肯去道歉,孫二姑娘拿話兌上兩句,她們只要任了,孫二姑娘順了面子,應該也不會多事的,自然就出了這個主意。

可是林悠卻不干,一甩袖子:「我為什麼要去道歉?做錯了事還不許別人說,這算什麼道理,欺負人也沒這麼來的!」她說著沖明華一欠身:「我們就不去陪著樂了,你們釣著玩吧!」說完就打算扭身走。

林熙見狀只得急忙拉住她:「姐,這裡是杜府!」她提醒著林悠,作為客人的身份和事實:「我們怎麼可以這麼不管不顧,給主人家添麻煩呢?」

一句話驚了林悠,她才想起這會自己的身份,立時尷尬,還好明華並未和她計較,倒是上前拽了林悠的胳膊:「妹妹應該是個直性子,藏不住事也繞不得圈,可到底大家都是一起來湊著熱鬧的,何苦不快呢?走吧一起上去吧!」說著明華拉著林悠往上走,林熙自是跟在後面。

她看著林悠的背影,不自覺的想到了當初的自己,立時嗤笑自己當初的愚蠢:原來我那時就是這般的只顧自己痛快,卻什麼都不替人著想,怪說不得人人厭了呢!

到了亭台裡坐下,丫頭們進來支桌擺茶的准備起來,林熙眼掃孫家二姑娘,思量著要怎麼去緩和,豈料此時孫二姑娘眉頭一皺,低頭看腳,繼而伸手從腳下撿起一個小墜子來。

「我說什麼東西硌著我腳了,原來是個扇墜啊!」孫二姑娘說著拿手撥拉那扇墜,忽而眼裡一亮笑了起來,而此時一個丫頭跑了進來,沖著明華言語:「姑娘,那邊有位哥兒說,他的扇墜可能落在這裡了,若姑娘瞧見收了,叫我送還給他。」

明華聞言看向孫二姑娘,可她還沒開口,那孫二姑娘起了身,拿著扇墜晃悠著:「我和你一起去還他!」

丫頭一愣看了明華一眼,明華點點頭,那丫頭立刻引著她過去了。

林悠哼的一下冷笑起來:「怪不得替著人親唁語幫襯呢,敢情自己就是輕禮的。」

亭內的人聞言各自對視不語,明華則是蹙眉,林熙則是心叫倒黴,沖著林悠搖頭,示意她可別在說什麼了。只是林悠掃了一眼林熙後,就扭頭選擇不理她,沒得兩息卻又言語起來:「你們瞧那邊!」

大家順著她所指瞧望,自是看到了孫二姑娘的身影,此刻她笑顏如花與人說著什麼,但偏偏柳條隨風蕩,竟擋了個嚴嚴實實。

此時孫二姑娘抬了手,一只手接了墜子,顯然兩人之間應該也完事了,豈料孫二姑娘一轉身,腳下一滑人就往後倒,那人立時伸手接了她,而風停,垂柳停擺,林熙便看清楚了那人,端得華服玉顏,不正是那個慎嚴公子。

是他啊!

林熙的心裡輕喃了一句,看著孫二姑娘被他扶起。

孫二姑娘剛站住,他便撤了手,後退兩步,沖著孫二姑娘一欠身便轉身離去,沒有半點拖泥帶水的慢色,登時林熙的嘴角微微上勾,心中喃語:這人真是有意思,這舉動分明熟知禮儀規矩,做事不芶,不越半分,與他那字倒符合,只是那日裡為何又隨性無拘?明明是他動手打的那個莊家小二爺,怎麼今日裡倒又與小二爺近親似友,這人莫非生就兩幅心腸,明一副,暗一副的嗎?

亂亂心語中,孫二姑娘已經走了回來,大家明明瞧見那一幕,都不約而同做了不知,唯獨林悠盯著孫二姑娘似要出言諷刺,嚇得林熙急忙拽了她的胳膊。

此時丫頭也把釣具准備好了,明華便笑嘻嘻的把釣具分給大家,當下孫二姑娘打頭帶著大家去了湖邊垂釣。

林熙年歲是這裡面最小的,明華有意不讓她太近湖邊,免得危險,便干脆留在亭子裡與她閒話,林悠因這孫家二姑娘,本也不打算去,可看著大家嘻笑起來,又眼熱,明華見狀拉著她催了幾句,她便借著台階下,也下去玩了。

一時,亭子當中只有她兩人,明華便忽而湊到了林熙身邊:「七姑娘,你家三姑娘個子高嗎?」

林熙心裡偷笑,面上一副呆樣的點頭。

「那她長的好看嗎?」

明華開始詢問關於三姑娘的一切,打聽著未來嫂子的情況,林熙干脆一面答一面問起五爺楓哥兒的種種,做著「禮尚往來」正在兩人探問的差不多時,忽然湖邊的聲音大了一些,兩人一起扭頭看時,就聽見一聲驚呼,隨即孫家二姑娘竟落入了湖內。

「天哪,救人!」明華驚嚇的立刻跑下去,走了兩步還不忘回頭沖林熙喊:「七姑娘你在這兒別動,等著我們!」

林熙看著她急沖沖的跑下去,知道她是為自己的安全著想,便倒明華這人膽大心細,兀自立在亭子裡向下張望。

正看著別人忙碌的撈救孫二姑娘呢,愣不放一只手捂上了她的嘴,繼而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輕輕的言語:「別喊叫,是我。」

隨即手放開來,林熙緊張的回頭,便看到了一雙美麗如星的眸子,下意識的退開一步,看清了來人:「是,是你?」

「是我。」慎嚴公子一臉淺笑,壓低了聲音:「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嗎?」

林熙一愣,脫口而出:「我不會說的。」

慎嚴的眉一挑:「那我就放心了。」說著貓著腰轉身就要開溜,忽而又站住摸出了一方印章丟給了林熙:「都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還是給個物件出去封住你的口好些。」說完沖林熙一笑,立刻貓腰急跑,靈的跟個貓兒一樣,轉瞬人就沒了。

「砰,砰」人走了,林熙忽而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她張張口,後怕了起表、

剛才他那般與自己親近,還捂了自己的嘴,這要是忽而底下熙攘嘈雜的聲音大了些,林熙趕緊把手裡的印章塞進了袖袋裡,將才轉身往前迎,就看到孫二姑娘被個丫頭背在背上上了來。

「她沒事吧?」本能的林熙出言請問,明華在旁剛要作答,那孫二姑娘自己開了。:「沒事?我這像沒事嗎?」說完狠狠地瞪向了林悠,林悠也毫不客氣的回瞪她:「你瞪我干嘛?是你自己非要搶我的魚,落了水,還怪我不成?」

「就怪你,誰讓你……」

「好了!」明華一臉無奈:「這個時候你們還吵什麼啊!」說著看向林悠:「林家四姑娘,你這裡幫我招呼著大家吧,我先陪孫二姑娘回我房裡換身衣裳,這天可還冷著,涼不得。」說完急催了丫頭,帶著那孫二姑娘往自己的院裡回。

林熙抬眼看她們的背影,便看到孫二姑娘回頭盯著林悠張了。,她雖沒出聲,但口型很大,分明著三個字:等著瞧!

林熙登時覺得有朵陰雲飄了過來。

孫二姑娘和明華一走,其他幾個姑娘略有些尷尬,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們幾個聚在了一起,眉眼一對的,提著釣具又下去了,顯然是不作聲色的和林悠保持了距離。

林熙嘆了口氣,走到了林悠跟前:「四姐姐,這是怎麼回事?」

林悠昂著腦袋:「我怎麼知道,她非要和我釣的比大小,眼瞅著我的魚比她的大,便硬說我那條是她的,往她兜裡放,我自然要搶回來?

「你不會推了她吧?」吃過一回虧,林熙完全可以想到林悠上來混勁的時候那種不管不顧,但這話一出來,林悠卻瞪了她:「你少胡說,我才沒推呢,是她自己沒站穩,魚兒又滑的拿不住,結果魚兒落進了湖裡,她自己也下去了,可沒我什麼事!」說著伸手戳了林熙的腦門一下:「熙兒,你說話可留點身,少往你親姐姐身上扣髒盆子!」

林熙伸手揉了下腦門,聲音低低:「四姐姐,你心裡就沒一個「怕,字嗎?」

林悠一頓:「你什麼意思?「林熙抿了唇,沒有言語,只打量氣鼓鼓的林悠,忽而就明了她明明平日裡在府上都能裝作一個知事知禮的大家閨秀,把自己隱忍成一個淑女,為何今日裡三番四次的不加掩蓋,任性起來她害怕這種輕視,討厭被人比下的感覺。

「四姐姐,你要真不想被人看輕,你自己就先別輕了自己啊?」她柔聲地說著:「不一定你比她厲害,你就贏了,也不一定是你敢點她,你就是不可輕視的了。」

林悠眼神閃爍:「你胡說什麼啊!你知道啥!」

林熙嘆了一口氣,選擇了沉默。

有些話不是她可以說的,何況說了,林悠也未必聽的進去。

人,貴在自知,也貴在自尊自愛。

她心裡念著,坐去了一邊。

半個時辰後,明華差人來請大家回去,准備用晚宴,大家便隨著回去。

因著有了這麼一出事,所謂的添菜之事,便誰也沒提了。

華燈掛頂,夜照燦爛,賀喜楓哥兒的宴席可擺了不老少,因為杜閣老的身份,各路達官貴人都前來賀禮,是以男賓們都列桌在外,女賓們都列桌在內,中間隔著一道門。

成人的話題,孩子們並無多少資格參與,因而在這華席位的邊緣處,又置了十幾張屏風做了圍,中間再掛了帳子一分為二,便是用來招呼各家帶來的公子與姑娘。

林熙跟著林悠,在明華的引領下,坐在了角落上,不多時孫二姑娘過來了。

此刻她換了明華的衣裳,不再是先前那種貴氣奢華,反倒因為料子的色彩朴素顯得人文靜雅致了些,只是孫二姑娘一開口,那個感覺立刻就沒了。

「嘁,今天我給你面子,要不然我才不要和她坐一桌呢!」她沖明華說著,直接坐在了偏正的位置上,顯然要不是把正位留給主人明華的話,她一准坐那裡去。

林熙其實對於這個位置是無所謂的,更樂得這樣遠一點,以希冀能少點是非,可林悠卻因為再次感受到了身份的落差忿忿的瞪眼,繼而沖著明華就要開口林熙急忙扯了她:「四姐姐,一會你幫我夾菜好不好?」

林悠眼見林熙攔她,沖口的話便咽下了,沖著林熙點頭:「知道了,餓不著你的。」說完扭了頭瞪了那邊一眼才轉過來盯著桌上的碗筷,繼而自己小聲嘟囔:「好歹也是未來的親戚,憑什麼叫我們陪了末座?」

她那不服氣的模樣,讓林熙替母親頭疼。

今日裡來的哪個不是達官貴人呢?基本都是四品以上的官爵,他們的爹才剛剛得了個五品,雖然放在外面,那也是不可輕視的,但到底在大把官爺的京城裡不算個什麼要不是因為他專教著皇子,只怕這一個五品的銜,外加未來親家的身份,也是入不到今天這場席面裡的。

林熙在心裡為林悠這種狀態嘆了一口氣,暗自思量起來:今日裡的事要是母親知道了,回去少不得要罵林悠一場,倘若換了嬤嬤,怕是得動那戒尺的。唉若說是為林悠好,我就得去做那個告狀的,可是那樣未免傷了姐妹的情誼,可要是我替她瞞著,這樣下去,只怕林悠會越來越錯,這不等於害了她嗎?

林熙兀自煩惱身後的帳子那邊則有了動靜,顯然哥兒們也入了內。

以帳子相隔,其實也就是這個面兒而已,倒並不礙著雙方言語,只是慣常來說食不言寢不語,大家悶頭吃了也就是了,輪不到說什麼的只可惜隔壁的哥兒們裡做了莊家的賢二爺,這邊還有個孫家的二小

姐兩個人因著沾親便隔著帳子問了幾句話後,那位無所顧忌的賢二爺竟撥了帳子伸頭過來沖著孫二姑娘言語:「你太不仗義了,我要知道垂釣的人裡午你也在就湊著玩去了!」

對於賢二爺的舉止,姑娘們盡數低頭以做避諱,孫二姑娘也很意外他這般無畏,當即便也是沖他擺手,示意他回帳子那邊去,只是這擺手中她眼掃到了林悠斜來的輕嘲之色,登時臉上燒起,覺得自己丟了人,便在賢二爺縮回去後,開了。:「我說賢二表哥,你今日裡可別在想什麼就什麼,這裡不是你那侯府,你但凡越禮,我這做妹子的就要為你挨臊,今個已經受了一回,你莫非還要讓我挨上第二回?」

林熙聞言心裡一個咯噔,明華已經開口:「孫二姑娘,這裡有你喜歡吃的蜜汁醬肉,我給你夾塊嘗嘗吧!」

她想要把這事掩過,可孫二姑娘卻不買賬,毫不理會地說到:「我說賢二表哥你可聽見了?」

帳子「嘩」的一下又被掀起,那莊家賢哥兒看向孫二姑娘:「什麼叫受了一回?難不成有人說你?「說我?說只是說說,我何至於求你不要越矩,為著你我可丟臉了,還被人給推下了水呢!」

孫二姑娘的話一出,林悠就回了嘴:「你少胡說,是你自己搶我的魚兒溜了下去,管我什麼事!」

林熙此時真想直接躲去桌子地上,但這是不可能的,而此時因著林悠自己站出來,賢二爺直接就轉頭盯上了她:「你怎麼欺負我孫家妹妹了?」

林悠立時辯解:「我沒欺負,明明是她欺負我」

「姐,別說了!」林熙此時伸手拽了林悠示意她千萬別去回嘴,那賢二爺可是個大嗓門,若是一會抽起風來,大聲嚷嚷,那林家今天非丟臉丟到姥姥家不可!

「你拽我干嘛!」林悠愣勁已經上來:「我為什麼不說啊,明明就是她冤枉我!」說著更是直接指向了孫二姑娘。

孫二姑娘立時挑眉拍桌:「你敢指我?你們林家的禮儀原是這個斤兩嗎?」

林熙聞聽這幾人的大嗓門,只覺得黑雲壓頂,大麻煩湧至,死死的抓了林悠低聲言語:「四姐姐,求你別再說了,你為咱爹娘想一想!」

就在此時,一人鑽到了這邊帳子裡,伸手捂住就要言語的賢二爺的嘴大聲說到:「大家一見如故,歡喜是好事,可到底咱們是跟著蹭吃喝的,還是小心聲點,別叫外面的大人們聽見,回頭數落咱們不知分寸。」說著把賢二爺往回拉:「好了,知道你掛著親戚家的妹子,但我們還等著你行酒令呢,來來,這邊!」

林熙感激的望著慎嚴公子,知道他是掐斷了這火引子,沒讓事給爆下去,便沖他點了下頭以做謝,他則狀若掃視一般的瞟了她一眼,轉頭看向了孫二姑娘:「孫家小姐,今日可是楓哥兒的好日子,大家且末吃醉了酒,胡來啊!」


第四十一章 苦肉熬心

謝慎嚴出來橫插一腳,立時,這邊的事就被強壓了下去。大家隔著帳子,各自吃喝,兩邊一時安靜的不聞聲響。

孫二姑娘揪扯著衣角坐在那裡低頭不語,碗筷不動,不知是糾結著謝公子的言語還是尋思著法子,總之是很意外的消停了,而林悠這個火筒脾氣,孫二姑娘都不發力了,她又能沖誰發去?搡著鼻子剜了孫二姑娘一眼,倒拿著筷子開動起來,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林熙內心嘆息,眼掃明華,見她沖著自己苦笑,便也尷尬的回以笑顏。

好容易挨到飯畢,大人們有些還在吃酒熱鬧,有些則開始陸陸續續告辭。

林熙因拍林悠那直性子再和孫二姑娘掐起來,便一直拽著林悠,走哪兒都跟著,兩人這樣在花廳旁的偏院子裡轉了一會,便聽到了母親陳氏的聲音,才趕緊的走了出去,隨著母親與明華還有貞二太太告辭。

待到出了二門,與林昌和長桓匯合後,便出了杜府,上了自己家的馬車,往林府歸。

一路上陳氏繃著一張笑臉,一字不言,只死死地盯著林悠,林悠瞧見母親那樣子,無端端的自己打了個哆嗦:「娘,您干嘛,這麼看呀!」

陳氏不出聲,林昌扭了腦袋,唯有長桓沖著林悠搖搖腦袋,張口准備言語。

「閉上你的嘴,桓兒!」陳氏的聲音透著冷氣,長桓立刻低頭。

馬車內。再一路無話,直至回到了林府,陳氏也沒回答林悠的問題。

剛入了二門,陳氏站住了腳:「老爺,今有事要做。可否請老爺宿在巧姨娘處?」

林昌看了陳氏一眼點點頭。轉身往一邊去了。陳氏又轉頭看向長桓:「你跟著來吧!」說完一掃林悠和林熙:「你們也是。」

陳氏帶著三個孩子回到了正房,當頭第一件事竟是把章媽媽喊了來:「今個晚上院子裡值夜的姑娘婆子,都免了這正院裡的人,都叫去別的幾個院落湊活擠擠,明早再回來,只你一個伺候這裡吧!」

章媽媽聞言遲疑,卻沒多嘴詢問,應著聲下去吩咐去了。一刻鐘後人折了回來:「太太,按您的意思,大家都出去了。院子裡如今了。」

「你去把門給上鎖!立在院口不許人靠近!」

章媽媽應聲又折了出去,陳氏則一轉身入了屋,不多時再出來時,手裡竟是拿著由三根指頭粗細的藤子編成的藤條。

她往正中大椅子上一坐。手裡的藤條便擱在了桌子上,抬眼盯著面前的三個孩子:「你們三個,今日覺得自己有錯的,就跪下。」

話音一出,林熙第一個跪了下去,隨即便是長桓,而林悠直愣愣的看了看哥哥和妹妹後,挑著眉一臉不解的也跪了下去。

陳氏的眉一挑:「你那樣子不像知錯,何必跪?還是站著吧!」

林悠的嘴巴撇了下,人卻沒動。

陳氏眼掃林熙:「熙兒,你第一個跪,說說,錯在何處?」

林熙咬了下唇:「《千字文》有雲:『孔懷兄弟,同氣連枝』今日裡四姐姐莽撞沒拉著,錯。」

林悠聞言登時不悅:「什麼莽撞,難不成要任人欺負?」

「閉上你的嘴,問你了嗎?」陳氏的聲音拔高,林悠當即咬了唇忿忿的瞪了一眼林熙。

「桓兒,你呢?」

「《瓊林》中也有『兄弟』篇,提及『許貽同氣之光,無傷手足之雅』,是兒子今日裡糊涂,聞聽兩位妹妹難堪,竟未曾出言勸解,的錯。」

長桓說著腦門挨去了地上。

陳氏深吸一口氣,看著林悠緩緩而言:「熙兒你是葉嬤嬤手裡教養下來的姑娘,你四姐她不如你知道那麼多規矩,她錯,你就該立時制止,制止不了,你就得立時來告知哪怕不做這個客,扯了她回去,也好過事兒鬧了起來!」

她這話明明說給林熙的,眼卻是盯著林悠,這讓林悠覺得這些話完全是說給自己的,而此時林熙已經匍在了地上:「熙兒知錯了。」

「你想求全,可世間能有多少全?」陳氏說著又言:「桓兒,你是她們的兄長,自家的妹子在外臨險,你不去出面化解,只會干看著,待別人去抹了事,這是你一個兄長該做的嗎?倘若今日裡那位謝家的小爺沒出來阻著,抹著,你可有想過,咱們林家今日裡得失多大的臉?」

長桓一言不發完全匍在地上。

陳氏當即站起,手拿了那根藤條:「你們自己都知道自己錯在那裡不重罰,但也不會輕饒。」她說著走向林熙:「站起來,掀起你的裙角。」

林熙聞言,乖乖起身,她知道母親是要抽她的小腿,這也是要在人前給她留著臉面,免得傷在手上,不能執筆,滿府皆知。

剛把裙角提及到小腿處,陳氏的藤鞭就重重的抽在了她的腿上。

疼,她咬著牙晃動了身子,卻不該吭一聲。

陳氏一言不發,只一下接一下的抽,紅印一道道呈現,看得在旁的林悠身子越來越縮,最後忍不住張口:「娘,您別打七妹妹了,她拉的!」

陳氏手裡的鞭子頓住,她看了一眼林悠,眼裡閃過一絲淚光,但隨即她從林悠的身後走過,直接到了長桓處:「你也一樣!」

長桓聽話的起身,撩起了長袍,登時陳氏的鞭子也落了下去。

「打的好!」和林熙不一樣,他受了墨先生的教導,儒家責打時,學生總要為挨打叫好,這也是一種殘心之責,他慣性的叫好。讓陳氏的鞭子揮的更重,眼看抽了七八下,林悠大聲的叫了起來:「好了,別打了,要打就。不關大哥的事!」

陳氏看她一眼:「怎麼就不關了?」

「大哥那時也得顧得上啊。他又不知道發什麼了什麼。」林悠說著一臉硬氣地看向陳氏。自己站了起來,一提裙子:「娘,您打吧!」

陳氏沒有下鞭子,反而是執著鞭子站在那裡。

「你有錯嗎?」

林悠撇了嘴,不言。

陳氏不下鞭子,而是走回了林熙的身後,朝著林熙又抽。

「娘!」林悠猛然沖過去,擋住了林熙:都說了,七妹她拉。勸,還不止一次,您就別打她了。她沒錯。」

「那你有錯嗎?」

林悠窩火的跺腳:「好好好,錯錯行了吧不該和孫二姑娘爭執就該由著她欺負。對了吧?」

陳氏轉了身,直接走向長桓,抬著鞭子又往長桓身上抽,林悠又急的撲了過去:「娘,您到底想怎樣啊都錯了!」

「不,你根本不知道你錯在何處!」陳氏說著一把將林悠扯開,推搡到地上,揚著藤編就往長桓身上抽。

「打的好!」長桓依舊叫好,但這三個字不斷的響起,落在林悠的心頭就跟重錘一樣的砸著。

「四姐姐,求求你別再說了,你為咱爹娘想一想!」

「四姐姐,你心裡就沒一個怕字嗎?」

林熙的話音忽然出現在腦海,隨即她仿若看到了葉嬤嬤,用一種痛心的眼光看著她:「四姑娘何必這麼日日守?你若是把心放在對的地方,不必你求,都有人疼著你,若你都破罐子破摔了,再做這些,也還是狗肉上不了席!回去吧用不著你來圈著圍著,用心做好你自己才是正經。~」

她抬眼看向長桓,長桓雙拳緊攥著衣袍,滿頭汗水的叫好,轉頭看向林熙,她顫抖著身子,淚如雨下。

登時,她感覺到一種心痛,忽而她明白過來,林悠立刻正經八百的跪地跪好,朝著地上就是猛磕:「娘錯了,求您,責吧,真的不關大哥和七妹的事,錯,非要爭個高下,不懂尊卑,不知規矩,不曉護著林家的體面,惹是生非,給爹娘帶來麻煩,錯,求求娘,您就別打大哥了,錯!求娘您吧!」

陳氏的手微微顫抖,她喘息著,咬了咬唇,才走到林悠的跟前:「你知道錯了?」

知道真的知道了。」林悠說著伸出了雙手:「求娘責,女兒以後再不敢任性胡來,再不敢不顧姐妹兄弟,不顧父母親人,再不敢給您惹是生非!」

陳氏攥了攥藤鞭:「你聽好,今次的事這裡已經揭過,若是後續孫家莊家不尋麻煩,也算你便宜,可要是他們兩家尋了事來,挨著什麼那你都得受,可明白?」

林悠點頭:「女兒明白。」

「你這就扶了你的兄長姊妹去耳房裡歇著吧,今給你們三個留臉面,統統歇這裡,明日問起,只念著你們三個與你們說了一夜的話,聽見了?」

林悠聞言詫異的看向陳氏:「娘,您,您不?」

「娘已經沒力氣打了。」陳氏說著抓了藤條入屋,完全不管他們三個。

林悠傻呆呆的跪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當即就抽泣起來:「娘,您還是吧,這樣,您,您可怎麼好啊!」

「出去,少來!」陳氏的聲音從房子裡傳了出來,透著一絲哭音。

長桓聞言當即轉頭看向林悠:「四妹,別再難為母親了們出去。」說著自己咬著牙轉身開始往外走。

他挨的最多,前前後後加在一起,近了三十下,每走一步都疼的厲害,但是他絲毫不怨母親的責罰,因為母親最後一句話裡帶著的那絲哭音已經給了他答案。

「哥……」

「別嚎了,快抱了七妹出去吧!」長桓說著扶著門楣向外走,林悠立刻答應著上前,把林熙就要往外抱,此時章媽媽跑了進來,眼裡臉上全是淚。她一把將林熙抱了過去,一聲不吭的帶著他們三個去了耳房。

……

金創藥拿了來,章媽媽在耳房的炕頭上置了坐屏,她在北邊給長桓的腿上上藥,林悠便在南邊的半拉給林熙的腿上上藥。

一時間。屋內是兩人的抽氣哼唧聲。把章媽媽瞧得心裡發酸。把林悠給憋的心裡歉疚滿滿,終是忍不住又哭了起來:「七妹,大哥,不好,害的你們挨打,的錯。」

林熙抬手抓了林悠的手沖她搖頭微笑,那邊長桓已經言語:「挨打受罰沒什麼,只要四妹妹真心悔過,再別這麼不管不顧的由著自己就好。」

林悠使勁點頭:知道了以後以後再不這樣了。」她看著林熙腿上腫起的紅痕,心疼不已:「娘打你們那麼狠。卻不……」

「四妹妹,聽大哥一句話:咱們三個。可是娘生的,得同氣連枝啊!」

「是啊,四姐姐,娘打的們,其實和打你是一樣的們痛的是身,你痛的可是心,娘她只是希望你自己能明白錯在哪裡,你一定們更痛更難過的,對不對?」

林悠抽抽的鼻子:「七妹!」她攥著林熙的手:知道怕了以後再不想怎樣就怎樣了,她們再欺都不還手,不還嘴了。」

林熙聞言一愣,剛要張口,那邊長桓已經言語起來:「胡說!『怕』是對的,但不是說你要任別人欺負,他們這些權貴,是們身份地位高們是不能說什麼,但欺負二字也輪不上的,你以後要學會動動腦子,別人來刺你,你就讓開,別似個炮仗似的一點就著!再不濟,想想法子,至和七妹不是就在你跟前的嘛們三個,可是一個娘生的,得齊心協力,你若以後有了難處說,有不知道的,就問七妹,她好歹是葉嬤嬤教養下的,總會有法子幫你,真真兒到了最難的,咱們還有爹娘,祖母,好歹一家人,還能把你當外人,看著你被欺負了?」

林悠聞言抬手抹眼睛:「哥知道了。」

「四姐姐,以後嬤嬤教什麼得空就來教你,你千萬心裡別不痛快啊!嬤嬤說過,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走的好不好的,全看自己的心,四姐姐,你和大哥陪著你,咱們三個一起走這條路,定然會很好的,對不對?」

林悠的眼淚啪嗒啪嗒的落:「嗯!」

……

章媽媽看了一眼炕上的三個人,伸手抹了臉上的淚。

坐屏雖然把他們分割開來,全了禮儀避諱,但彼此的相親,卻透著血濃於水,那是一輩子都無法割裂阻礙的。

掩上門,她奔去了正屋,還沒進到寢室,她就聽到了陳氏的哭聲,立刻捉了帕子擺濕了擰了拿了進去。

的太太啊,屋裡的三個都好過來了,你怎麼還在哭啊!」她說著湊到陳氏身邊,遞過了帕子。

陳氏已經哭的兩眼紅腫,抓了帕子就往臉上擦:就是不明白到底上輩子做了什麼孽,攤上這麼不懂事的女兒。」

「可您不還有懂事的桓哥兒和七姑娘嗎?何況,四姑娘也並非無可救藥,您這招攻心的同氣連枝,不也逼得四姑娘開竅了嘛?」

「誰知她是真是假?這幾年她在屋裡也是看著乖的,可一出去,卻成了愣頭青,要不是親家為了她家小五爺將來得哄著馨兒過日子,一個好,也不會把這事說,你可聽的事後,心裡就跟炸了雷一樣,倘若這丫頭真在那裡和孫家姑娘吵翻天,又或者把那莊家的小二爺給惹的冒火,那叫老爺將來怎麼去侍講?三皇子可是莊貴妃的孩子,存了心的要整老爺,一句話就能把他辛苦的打拼給抹了啊!」

陳氏說著又激動起來,眼淚唰唰的掉:「今日這事提都沒敢和老爺提,話都沒敢說實在,只說今日去了杜府,悠兒禮儀上不大規范,有些搡臉,晚要親自教悠兒,讓他別過問也別管,這才讓他沒出聲的過去那邊歇著,若他知道這些,難免憂心前途,回頭定拿六姑娘來和悠兒比那不是生生的遭人抽大耳刮子嘛!」

「太太啊,快別想這些了,屋裡的下人都在別的院子親自鎖的門,沒人聽牆的。至於這事。您把兩個孩子也抽了個結實。四姑娘自己也悟了過來,終究是好的,還是快快放寬了心吧!」

陳氏嘆了口氣,拿帕子捂眼:「桓兒和熙兒怎樣?沒,沒事吧?」

「藤條不是板子,傷不到筋骨,破皮傷肉便是最重的了,七姑娘挨的少,只紅腫了印子。三五天就能干淨;桓哥兒挨的多,有幾處破皮了,想來也就是十天左右的事。總之都不礙著的。」

陳氏聞言點點頭:「那就好,其都下不去手,原本葉嬤嬤說過,等到四姑娘出了錯。定要咬著牙狠抽熙兒,務必叫她一輩子記著那種心疚,到底還是舍不得抽她,才抽的桓兒,想他畢竟是個男的,日後……」陳氏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

「太太就別在這裡撓心了,這三個都是您的孩子,抽打在誰身上,另外兩個也會痛得,今在旁瞅著,四姑娘不但悟了,桓哥兒更一再說著同氣連枝,看來日後他們三個必能一心的,七姑娘還說要把嬤嬤教她的東西也教給四姑娘呢,您看,這不也是好事嗎?」

陳氏聞言眼露一絲笑意:「總算這頓打,挨得值得。」

……

天剛亮,林熙就習慣性的起床了,睜了眼抬手,准備叫丫頭們伺候,才靈醒過來這不是自己房裡。

轉頭看到林悠睡的眼角掛淚,她內心倒有一絲慶幸。

昨夜裡挨抽,她絲毫不怨:天下無不是底父母,娘親抽打她,也是她原就有錯,一味的想著幫襯姐妹,卻未曾思量過,過了度便是害了,何況打到最後,她也看出來母親的用意,是而在娘抽打長桓的時候,她忍住了沒去出言求饒,只為這場苦肉熬心的法子,真的能幫了林悠。

此時坐屏那邊有了抽氣的聲音,林熙眼一眨,輕聲言語:「大哥,你醒了?」

「嗯,看來七妹是早醒了?」長桓的聲音傳來,林熙感覺到一絲親情的溫馨,扭扭身子,爬到了屏風邊上伸了腦袋過去,就看到長桓仰頭看著屋頂。

「想什麼呢,哥?」

「在想那個謝慎嚴。」

林熙的心猛然一震,眨眨眼:「哥想他做什麼?他是誰啊?」

「他就是昨天那個幫咱們解圍的人啊,至於為什麼想他覺得這人值學習。」

林熙垂了眼皮:「哥要學他什麼?」

「熱心,活泛還有,睿智。」長桓說著轉了頭看向林熙:「昨這個做兄長的,竟然沒第一時間出來解圍,是他站了出來,你看他多熱心啊?而且解圍吧,還不是單純的勸,拿個話頭就接了過去,各處都留了面子,活泛又睿智,最最佩服的還是他最後一句,點了孫家那位二姑娘,直接就讓人家給閉上了嘴,他倒是很有一套啊!」

林熙聽著眨眼幾下:「是不是這個謝公子和那孫家有些瓜葛?」

長桓沖著林熙一豎大拇指:「聰明!」繼而聲音低低地說到:「莊貴妃三年前省親的時候,曾說要給孫二姑娘找一處好人家,言明絕不會比公主差;這公主的婚配,除了權貴便是和親,孫二姑娘又不是公主,和親輪不到她的,那絕不會比公主差,不就是嫁入權貴嘛,她家本就是權貴之層,再入高門,便只能是侯爺,而拋開各侯爺家的情況,顯然,只有謝慎嚴的年齡與她是差不多,再者,莊貴妃所出的三皇子與皇後所出四皇子,只有一日之隔,莊貴妃得寵,皇後正統,將來立儲之時,少不得要拼家底的,莊家貴妃只怕早盯上明陽侯府了,所以啊,將來慎嚴公子及冠之日,那孫二姑娘也恰好及笄,只消莊貴妃讓皇上指婚,兩人還不成了一家子?」

林熙聞言心裡惴惴起來,看著長桓:「你如何知道這些的?」

「大學裡這傳言早出來了,有幾個不知道的啊!」

林熙盯著他:「難不成連立儲拼家底的事,大學裡也說嗎?」

「這個不過是心照不宣罷了們學的五術本就是為日後的輔佐,若連這點都盤算不出來,那可白入學了。」說著長桓一看天色:「都這個時候了,還是起吧!」

林熙把腦袋縮回了坐屏這邊,看著兀自睡得呼呼的林悠,心裡發悶,伸手隔著布料捏了捏袖袋中的印章,她對自己內心輕語:年歲相差,本就著落不到他這裡的,將來若有幸一門,那也都不錯了。

 

第四十二章 禍還是福?

因著陳氏的招呼,三個人全是按照陳氏的理由對外言語昨夜的未歸,至於挨打的事,也就自己身邊最近親伺候的知道,因為礙著主子的臉面,只要不是心裡有盤算的,誰會張嘴去說呢?

是以,這件事就這麼揭過去了。.

林悠自那日後,人老實許多,隔三差五的也會到林熙的碩人居來玩一陣子,有時林熙也會去她那邊坐坐,隨著日子遞進,兩人之間姐妹情感日漸加深,和之前兩人那種半冷不近的關系,相差極大,著實讓陳氏欣慰,讓葉嬤嬤也對林悠有了一些好感。

轉眼一個月過去,惴惴不安的陳氏,見莊、孫兩家都沒什麼動靜,這才總算是放了心,加之林昌回來,表示三皇子聰敏好學,對他這個侍講也十分客氣,很是有禮,便相信這件事就此過去,也便不再每日都往佛堂裡跑,祈禱個沒完了。

日子一進了五月,天便熱了起來,林嵐和珍姨娘各自的禁足時間也到了,一個搬回了自己的院落,每日裡都乖乖的前來給陳氏請安,以求能得到林昌的憐惜,再復昔日的恩寵;一個成日裡讀書進學,日日到父親的書房前來請教問題,忙著挽回父女之間的情分,登時因著消停而舒服了三個月的陳氏,再度因著這母女倆的舉動開始防范起來。

只是再防范,也架不住自己老爺們那顆憐香惜弱的心,盡管林昌一而再再而三的認識到珍姨娘的不安分。可到底眼淚一落,再病若西施那般楚楚,這人就管不住腳,還是去了珍姨娘的院子裡歇著去了。

珍姨娘一面認錯,一面喟嘆自己的一時糊涂是太想給嵐兒覓得一個好歸宿。一次次的強調她可以因為愛情做妾。而不能委屈了他們的愛情結晶。於是讀了很多書,把自己當聖人的林昌,在對愛情的向往與炙熱裡,很快就原諒了珍姨娘。

當他連續三日留宿在珍姨娘處時,林府內,往昔那種暗自斗法的氣氛也隱隱回歸。

陳氏心中不快,暗惱老爺糊涂,可有些話又說不得,忍不住去了林老太太跟前相訴。期望著婆母能給老爺提點一二,以求林昌別再著了香珍的道。

林老太太聞聽後,嘆息林昌糊涂。卻也不好立刻把兒子尋來教育,免得顯出是陳氏告狀,傷了夫妻情分,兩人一合計。陳氏生生的隱忍了幾天,隨後拉了面大旗,說要去寺廟裡進香為家人祈福,便於這天早上帶著林悠一道出門進香去了。

其實她本意是想把自己生的三個孩子都帶上,可長桓不能拉了功課,熙兒也得嬤嬤教誨,人家嬤嬤不放人,最後只能拉了林悠陪著,免得自己一個。

從章媽媽處知曉內情的秦照家的,在梢間外同花媽媽,訴著這些,繼而兩人同仇敵愾的惡罵香珍。

林熙歪在竹制躺椅上聽的真切,便知道母親這些日子過得並不順暢,不由內心輕嘆著妾這個等級的存在,永遠都是正室內心的刺。

惶惶中,不覺想到了謝慎嚴,思及他那俊俏的皮囊和謝家的身份,又蹙了眉。

從他的相貌來看,只怕將來成婚的那位,皮相應該不會太差,最最重要的是,侯府高門,人丁興旺乃是大事,少不得通房妾侍,這人數只怕不老少,只怕將也少不得與母親這般要與妾侍們爭斗的。

越想心裡越不舒服,卻也深深的感覺到一種無奈。

她不是沒和妾侍對上過,嫁給康正隆不到一年,她對上的是兩個通房,外加一個外室。通房一個是年少時就隨了他的,一個是及冠時塞入房的,兩個都在她進門前,她發不了話,也實在沒放在心上,畢竟這實在太常見,只是那個外室,叫她結結實實的傷了心,她不止一次的想沖去打死那個外室,只是好歹她還有點理智,知道那樣做的話,她得賠命,這才咬著牙忍下,原打算找機會收拾那個賤人,只是還沒等她收拾人家,她倒反被收拾了。

想起昔日的窩囊,林熙越發的憋屈,丟了手裡的書卷,起了身,出屋。

「七姑娘怎麼出來了?莫不們吵著了你?」花媽媽出言問詢,臨近午飯前這段時間,林熙向來都是在屋裡歪一陣子的。

「沒有,只是想起有處不解的,想去嬤嬤那邊解惑,你們這裡聊著吧,用不著。」說罷自己出屋朝著葉嬤嬤的房裡去。

「嬤嬤,熙兒找您說說話。//到了門口,林熙言語,屋內傳來一聲低低的應聲,林熙這才進去。

院裡丫頭婆子的不少,林老太太也給了她人伺候,只是葉嬤嬤不大用她們,除了自己和廚娘董氏湊在一起,很少指使人,所以此時她門口連個聽侯的也沒。

「怎麼了?屋裡悶著了嗎?」葉嬤嬤手裡拿著團布子擦著一塊玉佩,只瞥了她一眼,便幽幽的問話。

「嗯,心裡憋的慌。」林熙應著聲,就坐去了葉嬤嬤身邊,親近的如同她是自己的奶母一般。

「因為哪一樁?」葉嬤嬤頭都不抬。

「嬤嬤,您說,這男人日後是不是都要納妾的?」

葉嬤嬤一頓,嘴角上揚:「怕了?」

林熙點頭:「怕了,看著娘日復一日的和那邊斗著,這心裡就不舒服。」

葉嬤嬤把手裡的玉佩放在了桌子上,一邊動手撥弄一邊言語:「不舒服是因為在乎,在乎是因為看重,倘若那是個與你不想干的,你不那麼看重,又會有幾多不舒服?」

林熙抬眼:「那嬤嬤的意思,豈不是要對自己的夫婿無情了?」

葉嬤嬤看向了她:「錯了,對自己的夫婿怎可無情呢?不但不能無情還要有情。且,情深意重,但你得,無心!」

林熙聞言一時怔住,葉嬤嬤去指指手邊的茶壺:「在男人眼裡。他便是這個茶壺。得陪這麼多杯子。少了就覺得不痛快,往小,往個人心思上說,他求的是欲,求的是滿足所需,要一份心的補償,可往場面上,往大了說,從人丁興旺開枝散葉上論起。堂皇得你不能說半個不字。你若把心交出去,裡面裝滿了他,自然而然的。你在乎,你傷心,你難過,那你這日子能過的舒心嗎?日日斗著都是小事。只自己熬心熬骨,熬到他整不動的那天,才能到頭,才算熬到了個圓滿,這是何苦呢?還不如把自己的心鎖好,守好,他就是滿堂嬌,你也傷不著,痛不著,由他折騰去,你自是你的侯爺夫人,權貴奶奶,誰也傷不著你的臉,你的心,誰也頂不得你半句嘴去。」

「可這就是幸福了嗎?」

「幸福?」葉嬤嬤沖著林熙笑了起來:「你告,幸福是什麼?」

林熙眨眨眼:「是高興,是快樂吧?」

葉嬤嬤搖搖頭:「有的時候幸福裡也有痛的。」

林熙蹙眉,有些不解,而葉嬤嬤自顧自地說到:「幸福就是自得安樂,幸福就是你的未來握在你的手裡。」

的未來握的手裡?」林熙一時有些不能體會,打上一輩子,她學的便是三綱五常,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喪偶從子,更是她思想裡根深蒂固的東西,包括嫁人也無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幾時有她自己的選擇了?這話實在叫她詫異:未來能自己選擇嗎?

看著林熙那詫異的表情,葉嬤嬤伸手摸摸她的耳發:不是要你任性而為,更不是要你對抗父母是想告訴你,被人擺布當作偶人,奔勞於妻妾之間,這可不是你捏著自己的未來。~似你母親那般,一輩子都在丈夫和妾侍的夾縫裡轉,傷心,流淚,憤恨,她的未來完全不在她的手裡,在你爹的手裡,在對手的手裡,不是嗎?」

林熙挑眉眨眼:「您的意思是……」

「回之前的話,鎖住你的心,看淡很多東西,你便能處事不慌,寵辱不驚,你便能淡泊平靜,掌控你的未來。想想吧,妾侍擾不動你的情緒,夫婿傷不到你的心,你便不會活在夾縫裡,你只消安安穩穩的做你的侯爺夫人,不從的整治收壓,聽話的,賞她恩賜,用你的柔情讓你的夫婿知道,你是最溫柔體貼的,用你的禮儀手段,讓婆家的人知道你是最賢惠識大體的,讓外面的,圈子裡的人,人人都贊你一聲好,那個時候,你便到了一個高度,你的夫婿也得做你手中的棋子,把他的未來拴在你這裡,至於那些妾室,哼,不過都是等著看你恩賜的螻蟻罷了。」

林熙傻呆呆的看著葉嬤嬤:這樣的話,可完全就是顛覆!

是的,顛覆!這個社會,女人永遠都是男人的附屬品,活在男人的陰影之下,因為他們是錢銀的來源,是生活是家庭的頂梁柱,誰會想著把男人踩在腳下?就算你可以厭惡他的骯髒,可以厭惡他的好色,但最終也會是希冀著遇上一個良人,渴求他的關愛,日復一日的在心中念著那句話:「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而今,葉嬤嬤卻告訴她另外一種活法,只予情不予心,無傷無擾,才能淡泊平心,才能在將來不為了妻妾之爭而累,不為了夫君移情而傷。

「照嬤嬤這般言語,真的可以嗎?到底還是要嫁給人家的,若是那樣冷著,豈不是會……」

是叫你無心,不是叫你冷著晾著。說句不好聽的話吧,知道青樓裡的那些姑娘,得了一句什麼詩詞嗎?」

「什麼?」

「有情無心青樓人」葉嬤嬤說著眼裡滿是輕色:「雖然這是罵她們做的是皮肉生意,沒一番真心,可只有如此,才能不傷,也只有如此,才能用假意假情換得男人們一頭扎進去,不能自拔。」她說著手去了林熙的肩頭,輕拍:「其實你不問這些是不打算說的,最多你將來嫁人時。提點你幾句;但你問了就不遮掩的告訴你,當與你說過能把男人玩弄於掌心,不為別的。就因無心;只有無心才可以審時度勢。在他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他不需要的時候離開,若是有心,便會想要纏著,粘著,扒拉著,結果呢?反倒得了厭惡,反倒叫人家不珍惜,一腔真心被人家踩在腳下。那又何苦呢?」

「所以照嬤嬤的意思,日若要不似母親這般,便得守的心。是嗎?」

葉嬤嬤咬了唇,壓低了聲音:「七姑娘,這今日裡和你說一次,日不會提。就是你再問起也會沒說過這話,你能體會多少那算你的的事你應該有所耳聞,當年先皇為何會那般,是因為他從來沒得到的心,一輩子念念不忘,到了末了,他本可以一句殉葬,得,可他知道還是得不的心,所以為了的心,他不但出來,還留下諸多後手,只為得到,你懂這是為什麼嗎?因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著不如偷不著!可這又是為什麼呢?男人,得不到的,便是好,一輩子挖空心思都想要得到,所以要想讓人家念著你,就得一輩子讓他摸不著你的心,不能真得得到你,否則你對他來說什麼也不是。」

林熙眨眨眼,從炕頭上滑下來,對著葉嬤嬤福身:「熙兒會用心體會的。」

葉嬤嬤舒出一口氣:「其實你不必煩憂的,做了妻,你有名有份,死了也能立個牌位在祠堂裡,妾再斗,只要老爺們不是個糊涂的,就不會寵妾滅妻,更不會顛倒了尊卑。你將來入了侯府,便是侯府裡的少奶奶,那謝家可是大世家,尊卑更是有序,斷不會有那相悖之事出來,無非就是分薄些日子,情感罷了,只要你不傷心,那她們又礙著你什麼呢?你說是不是?」

林熙的心中依稀明白了一些,便點頭答應著,此時外面有了花媽媽的聲音,乃是吃飯的時間到了,林熙當下便告辭出去,回屋進餐。

心裡裝著葉嬤嬤的一些顛覆之言,她吃得十分緩慢,花媽媽瞧她那樣,便以為天熱她沒什麼胃口,急忙叫著丫頭讓廚房下午弄點綠豆湯來,好給她解暑,正在外吩咐著呢,就看到林悠身邊的秦媽媽急急的跑了來。

「誒,怎麼是你……」花媽媽詫異。

「七姑娘可在屋裡?」秦媽媽臉色很是慌張。

「在,正用著午飯呢!」花媽媽湊上去:「你不是陪著四姑娘跟著太太去進香的嘛,怎麼人在這裡?還有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有什麼事?」

「沒時間和你多說了,總之出事了,你快請七姑娘們姑娘那裡坐坐吧,她這會兒,正尋死覓活著要,要上吊呢!」

花媽媽登時嚇得臉也白了,立刻往屋裡轉,而此時在屋內聽到這話的林熙,手中的勺子便驚落了地,「啪」的一下,摔成了幾節。

「姑娘!」伺候的夏荷嚇了一跳,葉嬤嬤再三教導禮儀,今日裡姑娘失手打碎一個倒沒什麼,可是卻未免驚慌失措,逆了教導,不由的出言提醒。

林熙內心慌慌,卻強壓了自己,一面轉身漱口淨手吃茶過味,一面由著花媽媽進來再轉了一道話,而後才急急忙忙的出了屋。

她們一行人急急的出去,那邊葉嬤嬤挑簾站了出來,眯縫著眼沖伺候的秋雨招手,秋雨急忙跑了過去:「急急忙忙,什麼事?」

「不是很清楚,只說是四姑娘那邊有事,正,正鬧著上吊呢。」

葉嬤嬤頓了一下,隨即抽了嘴角:「該來的躲不過。」

……

林熙急急的跟著秦媽媽往林悠院子裡去,路上問著個因由:「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略略說說,不連怎麼勸都不知。」

秦媽媽一臉怒與羞,捏著拳頭扯著手中的帕子,壓低了聲音快言快語:「四姑娘和太太去進香,誰知遇上了莊家的太太,兩人在禪房裡言語,四姑娘就去求簽,誰料,誰料遇上了那莊家的小二爺,那話質們四姑娘,四姑娘不和他爭,原是掉頭就走也緊著慢著攔著,眼看兩人錯開。他那幾個隨從卻來圍咱們四姑娘,四姑娘一慌,腳下踏空,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額間都磕出了血。那莊家的小二爺見狀。奔上去抱了咱們四姑娘往禪房裡奔。那寺廟裡的香客,都瞧了個正著……」

秦媽媽沒往下再說,林熙卻已經心亂如麻,不由的攥著拳頭口裡罵了起來:「這天殺的莊家小二爺,這不是擺明了糟姐姐嘛!」

若是這人是個誠心救人的,應該是叫秦媽媽立時護了林悠,再叫人去禪房小聲的通知陳氏,哪能這樣上去抱了人家姑娘往禪房裡送的?林悠的名聲如此便被糟踐了,這叫她能不尋死覓活嘛!

入了院子。還未入屋,便聽見大片的摔砸之聲,和丫鬟婆子們的大呼小叫。林熙提了裙子急跑,完全顧不上嬤嬤叫的那些禮儀。

「姐,四姐!」一入屋她便大聲叫著,登時屋內的哭聲。勸聲,叫嚷聲全都止住了,隨即一個人推開了丫頭婆子從雜亂裡沖了出來,正是額頭上纏著繃帶的林悠,她直接是撲到了林熙的跟前,抱著她就哭:「七妹,姐活不成了!」

林熙一手抱著她一手沖丫頭婆子擺手,大家對視一眼,都退出了屋,但因為對林悠的不放心,也沒敢走遠,完全就守在門口,顯然要是情況不對,還得立刻沖進來。

林熙抱著林悠,一時也不知應該說什麼,只得一遍遍的說著:「四姐姐別說胡話,這事錯不在你,你可千萬別做傻事,真的,錯不在你,你別想不開……」

她這樣一遍遍的重復,一遍遍的強調,林悠嚎了好一陣子,才癱坐去了地上:「到底他還是來的麻煩來了,不過實話實說啊,嗚嗚嗚,他不願人說,為何自己不做的對些,竟來,嗚嗚嗚現在可怎麼辦?他那般惡的,豈不要給林家抹黑,豈不以後都無法嫁人,無法活了……」

「胡說!」眼看林悠要往死胡同裡鑽,林熙急急的抓了林悠的手:「四姐,這是他的錯,咱們得找他要個說法,他抱了你,傷你的名聲,爹娘也不會忍下這口氣的,咱們林家是不如他們權貴,可爹到底是翰林,絕不回由著他們欺負!你放心,爹娘斷然會為你討個說法,這事絕不會委屈了你!」

「可被他都抱了以後還怎麼嫁人,怎麼說親事啊!」林悠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看得林熙心焦,此時,門外卻傳來了陳氏的聲音:「嫁不了別人,那就嫁給她,親事便只能落在他身上!」

林熙和林悠詫異回頭,陳氏面色鐵青的走了進來:「聽說你尋死覓活?起來!」

陳氏的聲音透著火氣,林悠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

「知道失了名聲,以死求全,這是好事,可是,這裡面咱們林家有多少錯?你就是要死,也得去他莊家討了名聲說法再死!」陳氏瞪著眼說完,昂了頭:「拿進來!」

立時章媽媽抱著一個衣服包兒走了進來,眼圈紅紅的。

陳氏一把抓過,丟給了林悠:「拿去換上們現在就去莊家!要死,也得死在他府上!」說完扭了頭轉身出去了。

林熙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她看向了林悠手裡的包袱。

林悠眼神茫然的將衣服包兒扯開,竟是一身白色素色的孝服。

「這……」林熙的嘴唇哆嗦,轉了頭:「娘,這不是姐姐的錯,咱們可以讓莊家二爺娶了姐姐把這事了了啊!」

她心裡清楚這種事的解決辦法,但想到如果真是如此,姐姐的歸宿也不是很好,這心裡不忍說,畢竟那小二爺囂張跋扈,不是個好的。可是再不好,也比叫林悠死了強,是以她急的言語。

此時陳氏轉了頭看她:「傻丫頭,你當娘不知道嗎要她這般去,就是逼莊家們一個交代啊!」說著又沖屋裡喊:「當就說過,有什麼你都得受著,這會兒還磨嘰什麼呢?你爹已經在書房寫折子了,倘若今天莊家不給個交代,你就撞死在他家的堂上,你爹必然會為你討個說法!悠兒,拿出你林家人的脊梁骨來,快快穿上,走!」


第四十三章 也許不是太糟

隨著陳氏充滿傲氣的言語,林悠抓了衣服奔進了屋內,開始動手扯換自己的衣裳。

林熙心裡痛著,眼睛疼著,去了她的身邊,幫著她脫下外袍,套上了這件看起來慘白無比的素衣孝服。

「七妹……」忽而林悠哽咽言語:「你說的對,我倘若當時,不,不那麼魯莽任性,也許,就沒今日的事,萬一,姐姐回不來了,你可要照顧好娘……」

「別胡說!」林熙伸手捂著她的嘴:「四姐姐,你會沒事的,你要是死在莊家,莊家那個混蛋也得賠上半條命!好姐姐,熙兒相信一切都會好的!」

林悠抓了下了林熙的手,沖她淒色一笑,淚已落下,當即邁步出屋,林熙追了出去,便看著林悠昂著腦袋跟在母親身後,那姿態滿是決絕。

霎時,這心痛得直抽抽,而此時卻有婆子急急的跑了來:「太太,莊家,莊家的太太帶著,帶著她家那個小二爺上咱們府上來了!」

這話讓陳氏一愣,林悠則直接退了一步,似有懼怕,而林熙卻激動的奔了出來,連規矩都忘了搶著問話:「是來議親的嗎?」

陳氏扭頭瞪了林熙一眼,林熙立刻低頭,但心裡卻好過許多,畢竟莊家肯來,就說明想要好好解決這事,姐姐若能嫁去莊家,雖然莊家小二爺不算個好的,卻也是現在能走的路裡最好的一條。

「怎麼說的?」陳氏捉了那婆子問話。

「莊家太太沒說,但看著是帶了東西來的。估摸著先來碰碰頭吧!」那婆子說著看了一眼孝服的林悠,眼裡也是心疼。

陳氏回頭看了看林悠,忽而開了口:「熙兒,你扶著你四姐姐,先到偏廳的梢間裡候著。我想你總有些眼力勁兒。若是必要的時候。該拉該推的,總有個數。」

林熙明白母親的意思,當即點頭,伸手扶了林悠往二門那邊的偏廳走,陳氏轉頭又沖章媽媽和那婆子分別言到:「你立刻去置口棺材來,好壞無所謂,但要立馬弄來,給我往偏廳的院子裡抬,開正門。從那兒給我抬進來!你去把莊家夫人和那位小爺,給我往偏廳裡引!」

……

林熙扶著林悠入了梢間時,陳氏她們都還沒過來。林悠扯著林熙的胳膊,似個沒頭蒼蠅:「娘叫我們到這裡候著是做什麼?」

「見機行事。」林熙拽著她,輕聲說著:「四姐姐,這件事已經發生了。咱們說什麼都沒用了,怎麼解決才是正理,這會兒去糾纏誰對誰錯,更沒什麼意義了,你只曉記得兩件事就好,第一,不管怎樣,爹娘兄妹的都會是向著你的,第二,你是林家的人,若短了林家的氣,爹娘就得低頭一輩子,你日後也過不好的,所以,等會兒要是……要是莊家想隨便打發這事,你斷不能咽下這口氣,就是拼著出去,出去……」

「出去撞死,也不能丟了林家的臉,對不?」林悠說著已經捏緊了拳頭,全然就是一副要慷慨就義的樣子。

林熙無奈的點點頭。

自小她就聽過一句話:生死事小,失節事大,理學的提倡,那般的滅絕人性,可在現實當中,在清流世家的門楣下,這便是事實:可以死,卻不可以被毀了名聲,若要全了名聲,就得用死來證明!名聲便是骨頭!活著的脊梁骨!

她當時無奈投了井,也是因為她已經無法辯駁,那一刻的無力,她清楚的記得,她甚至忿恨!但轉了一圈,如今林悠要面對這種情況,卻也只能拿生死來賭,賭一個未來的路,一個根本算不得明媚的路。

此時丫頭婆子迎了人來,林熙便同林悠,隔著窗櫺子小心張望。

但見一個個子高挑膚色紅潤長相十分富貴的婦人,錦衣華服的扶著個丫頭施施然邁步,在她身後兩步外,跟著個少年,十五六的年紀,一瞧便是那莊家大嗓門的小二爺賢哥兒。

林悠從窗櫺處一望見他,便是羞憤的身子顫抖,林熙急忙拉了她往角上去坐著,示意她別出聲,那邊就傳來些微窸窣的聲音。

林悠點點頭,表示她會乖乖的,林熙才起身去了梢間的口子上,微微挑了掛在擱板上的簾子往外瞧看。

那莊家太太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端莊靜謐之極,瞧她的眉眼與氣度,倒是不慌不忙的,似是坐在自家的廳裡一般,而那邊站在她身後的賢哥兒,手裡把玩著個玉件兒,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全然就跟沒把事放在心上一樣,怎麼看都不像是來解決事的。

林熙看得蹙眉,心裡生起一絲厭惡來,而這個時候,陳氏已經快步而來,抬腳入屋,林熙登時睜大了眼。

只這麼一會功夫,陳氏竟然也換了一身素服來,更絕得是,她手裡竟然還拿著一支銀簪子和一朵白色的絨花。

林熙抬眼掃了掃母親頭上那只赤金的銜珠流蘇釵,心裡叫了一聲絕!

「我來遲了些,叫莊家太太等了。」陳氏說著微微沖著莊家太太福身,她身份本就低於人家,哪怕這裡是自己的家,禮數上也錯不了的!

莊家太太沒料到陳氏穿成這樣,眼裡閃過一抹驚訝,登時起身:「林夫人,你,你這是……」

「家門不幸,遭遇橫禍,我正等著棺材到了,好把我那遭輕薄了的女兒給埋了!」陳氏說著,往對面的椅子上一坐,也並不具上席。

莊家太太嘴角一抽,臉上顯出一絲笑來:「林夫人,何必要走到這步呢?今早咱們兩個不還道有緣的嗎?我知道小兒魯莽,做了錯事,可到底他也是無心,並非有意要傷了你家姑娘的名聲。只是,這事確實落下了,我們擔了就是。」

莊家太太自己把話痛快的亮了出來,倒不用陳氏再去逼,也實在讓陳氏有些意外。她起了身:「莊家太太的擔是如何擔?」

「我這魯莽兒子當著眾人的面抱了她。你那閨女便只能入我們莊家的門了。這擔自是結親了。」莊家太太這般言語,陳氏的臉上顯出一抹和氣來,但還是繃了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只能如此。」

莊家太太挪步到了陳氏跟前,拉著她一道坐了椅子,這才說道:「不過有件事,我得說在頭裡。」

陳氏挑眉:「不知是何事?」

「今日裡咱們是解決事兒的,所以我也不說什麼繞圈子的話,都與你直說罷!」莊家太太說著眼掃了那個還在玩玉件兒的兒子:「三年前貴妃娘娘回來省親的時候。就放過話的,要親自給我們家賢哥兒定親事,年初的時候。更叫人從宮裡傳了話來給我,叫這我去明陽侯府家多走動走動,看看他府上的十三姑娘和十五姑娘,顯然是要讓我在這兩個姑娘裡訂下一個來。所以三月的時候,我已和謝家交換了口氣,訂下了那位十三姑娘……林夫人,我想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

陳氏此刻臉色發白,嘴唇微顫:「莫非莊家太太思量著,是叫我家四姑娘過去做小嗎?」

屋內的林熙立刻撤到林悠身邊,拽了她,生怕林悠會沖動,但林悠卻沒動,只坐在那裡,宛如一根木頭。

廳裡,莊家太太攥了陳氏的手:「我知這話聽著不那麼痛快,但貴妃娘娘把這事也早早就說定了的,我也和謝家已經口頭上說好了的,只待過得兩年十三姑娘及笄,就會換庚貼,倘若這個時候,我若硬把這樁親事給推了,只怕貴妃娘娘的臉上不好看,謝家那裡也難交代,我想林府應該和我們是一樣,都不想得罪他們吧!」

這分明是拿貴妃與謝家來逼壓陳氏,登時陳氏便是臉色由白轉了青。

「其實話退一步說,一個妾字,是有點委屈了四姑娘,畢竟她是嫡出的,但仔細想想,也並非真真兒的就委屈了,我們莊家好歹也是侯府,論品級絕對算的上是豪門,別人家的姑娘可未必能進了我莊家的;林大人如今為侍講,也得器重,日後也有晉升之途,大家各自護了臉,誰還不能與誰方便了不是?何況三皇子是貴妃娘娘所出,今日裡大家各自讓一步,貴妃娘娘那裡,我親自去求個好,日後想來林大人必當晉升的。」

莊家太太說完,拿眼掃著陳氏,恩威並舉的一步棋,她相信陳氏若是個聰明人,必然會妥協的。

陳氏沒有說話,依然那麼坐著,臉色青青地。

莊家太太等了半盞茶的時間都不見她說話,正尋思著是繼續等還是怎樣時,廳前的院子裡有了動靜,竟是章媽媽帶著人扛了一口棺材進來,落在了院子裡。

陳氏扶桌起身,眼神決然,莊家太太一抽架勢不對,立刻起身開了口:「林夫人,你可別糊涂啊!意氣之爭,毫無意義的,這樣吧,到底是我兒闖了禍,要一個嫡女做妾,你也心裡不舒坦,我就今日裡再補償你們一些,只要你們肯點頭,把這事兒揭過,下個月我就讓人把四姑娘接進我們莊家,先給她一個姨娘名份,以後她若是個有福氣的,能在謝家的十三姑娘進門前生下個小爺來,就憑著庶長子的身份,想來也虧不著她……」

「不可能!」陳氏冷冷地丟過三個字來,此時屋內的林熙一拉林悠的胳膊就往門口拽,林悠登時雙眼裡透著憤恨之色,沖了出去:「要我做妾?我寧可死!」

說著她沖著陳氏往地上一跪:「女兒拜別母親,女兒就是死,也不會糟踐林家的名聲。」說完朝著陳氏啪啪啪磕上三個響頭,轉身爬起來,伸著腦袋就往院子裡沖,顯然是真得要一心撞死在這裡!

此時那玩弄玉件兒的賢哥兒一見這架勢,嚇了一跳,抬手就把手裡的玉件兒朝著林悠砸了過去,隨即一邊往外沖,一邊口中大喊:「誒,你別死啊!我可沒糟踐你啊!」

玉件兒砸了林悠,林悠沒管。照樣邁步出廳,可他這話兒出來,林悠卻冒了火氣,她本是一心求死,免得自己日後做妾遭人嗤笑。那叫她可生不如死。這會兒害他的人竟然還口口聲聲說沒糟踐。林悠只覺得內心憋火,轉頭沖著沖來的賢哥兒一聲喊:「你等著,我做鬼也不放過你!」說完就要去撞棺材,可這個時候,賢哥兒已經跑到了她跟前,一把就把她給摟住了,大聲地喊著:「你這人怎麼那麼不講理呢,明明是你磕到頭,我好心救你回去。你硬說我糟踐你,我怎麼糟踐你了?我是睡了你啊,還是扒光了你啊!」

這種話從一個侯門小爺的嘴裡冒出來。著實叫人汗顏,再加上這位小爺還這麼死死的摟著林悠,登時陳氏的身子就晃蕩了起來,而莊家太太那一直淡定的神情消失了。她幾乎是瞪眼咧嘴的喊了起來:「賢兒,你!」

於此同時,院子裡的丫頭婆子們反應慢了好幾拍的才上去,把林悠從賢哥兒的手裡搶了下來,林悠已經完全漲紅了臉,口裡來回就一句:「讓我死,我不要活了,我活不成了!」

此時莊家太太已經到了賢哥兒身邊,抬手就扯上了他的耳朵:「你這是做什麼孽啊!你非要人家把你整死不成嘛!」

陳氏卻一扶桌椅大吼起來:「你說清楚點,這是誰要整死誰?三番四次佔我女兒便宜,還把自己當沒事人,這就是莊家的教養嗎?你們傷了我女兒的名聲,竟到這裡來逼我點頭,我告訴你們,我們家老爺是品級不高,是只是一個五品的翰林,可是林家府上還沒出過一個賤骨頭!悠兒,抹掉你的眼淚,閉上你的嘴,今個死也要死到莊家的門口去,來人,給我抬上棺材,直去莊家!今日我在莊家大門口,親自送我的閨女上路,我們林家世代的清流世家,我倒要看看,上至御史大夫下至讀書人,有幾個會說我林家要整死權貴,分明是權貴要壓死我們這些清流小家!」

陳氏慷慨激昂的言語完畢,抬手扯了頭上的金簪子,把銀簪子插上,有把那朵白絨花往頭上一別,相當決然的邁步出門。

此時那莊家太太已經白了臉,急忙的伸手又拉又攔。

她能不攔著嗎?權貴和清流自古便是「貌合神離」,一個靠吃老本,吃關系,一個靠自己拼搏,本就是相對的,多少年來,清流世家為這一個名聲,就敢抹脖子,挨板子,只為把名字刻到人們心裡,以後好流芳百世。

所以歷代,權貴和清流就在死磕,而贏家可以說九成九都是清流,因為權貴磕贏了,那也是臭大糞,加更說明他們惡劣,要磕輸了,得,家門臨禍吧,讀書人要是筆桿子心眼子一處使勁,功勳兩個字往往都扛不住,更別說她家的這個侯,是因為莊貴妃才得的封了。

莊家太太原本沒把這事太當回事兒,畢竟林昌就是一個五品的翰林,還恰好是三皇子的侍講,所以想著壓一壓,再給點甜頭,給兒子弄個妾侍出來,這事也就了了,畢竟她們是侯府,林家不過一個小小翰林。

但是偏生啃到了硬骨頭,林家老爺連個人影都沒見,只一個林家夫人,就生生的要把事給鬧大,更是一開口唰唰兩下把這事都上拉御史大夫下拉讀書人了,這不是找著去死磕嘛!

「林夫人啊,咱們萬事好商量,好商量啊!」莊家太太大聲的言語,可陳氏完全不買賬:「少拉拉扯扯,我當不起!你們都愣著做什麼,抬上棺材,走!」

陳氏大聲的喊著,氣勢非凡,丫頭婆子們立刻亂七八糟的動作,就在此時,賢哥兒忽然扯起了他的大嗓門:「都給我閉嘴!」

一個小小少年,這般目無尊長,登時把莊家太太臊的恨不得立時過去給他兩耳瓜子,但也就憑他這麼一嗓子,院子裡全安靜了。

賢哥兒搖搖腦袋依舊的大嗓門:「你們至於鬧成這樣嘛,不就是我抱了她我得娶她嘛,我娶行了吧!你們家不樂意她去做妾,要做妻是吧,成,我娶,我讓她做妻不就完了嘛,哪兒來的那麼多事,非要一個個尋死覓活的啊!」

賢哥兒的話,把整個院裡的人全都給弄懵了。而後莊家太太張張嘴,結巴一樣的沖著自己的兒子:「那,那,那謝家的,十。十三姑娘……」

「不沒換庚貼嘛!」賢哥兒一副不當事的樣子:「反正沒算下定。外面人也不知道啊。傷不到她臉,要真不成,我上謝家賠罪去,大不了拽著謝慎嚴幫我求兩句,要真是左右都不答應,大不了我娶兩個唄,誒,娘能娶兩個嗎?」

莊家太太這下真要瘋了,上手朝著賢哥兒就給了一巴掌:「說什麼胡話呢!就這一個。你都要把人折騰死!」

賢哥兒似乎被她娘抽慣了,也不覺得丟臉,連臉都沒捂。嘴裡大聲嘟囔:「不能就不能嘛,打我做什麼,哎呀,我就娶她做妻。不就完了嘛!」說著根本不管他娘了,直接走到林悠面前:「行了,別死了,做妻,回頭,我就親自上門來送庚貼求八字,聽見沒?」

說完也不等林悠反應,轉頭沖著陳氏一擺:「明達給您告個罪,原本我因著惱,遇上了她,一時是起了逗逗的意思,不料害她摔了傷了,我當時真是一心想著救人,沒思量那許多,既然這個於理不合傷了她的名聲,我願意娶她為妻,還請未來丈母娘給我一天時間,明日我登門送貼求八字,親自求親!」

依舊是大嗓門,卻比之先前那混球模樣正經了許多,陳氏捏了捏拳頭看向了莊家太太,畢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莊家小爺願意負責,他娘老子不答應,什麼都是白說。

莊家太太眼見兒子都這麼說了,還能怎麼著?看看院子裡的那口棺材,又看看陳氏那一身打扮,再看看她頭頂上的銀簪子,登時覺得自己腦仁疼,深吸了一口氣:「罷了,闖了禍,那就擔著吧!娶,娶你們家四姑娘做賢兒的正室,我,我今晚就遞話兒去宮裡,像貴妃娘娘請罪去!」

「我也可以去謝家請罪!」賢哥兒很痛快的補上一句,惹得莊家太太瞪了他一眼。

陳氏攥攥拳頭:「莊家太太既然要去宮裡請罪,老請折子裡添上我們林家的名字,貴妃娘娘要罰,我們林家也願受著!」

這話一出來,莊家太太徹底沒了言語,悻悻的笑了一下:「這不必了,是我們家賢哥兒魯莽了,明天,明天我們就來送庚貼!」說著看了眼賢哥兒,意思著撤。

陳氏見狀也知道見好就收,立時沖章媽媽說到:「快幫我送莊家太太她們出去吧!」說著沖莊家太太一個福身:「我身有素服就不送出去了。」

莊家太太這會兒也沒心情要她送,干笑著說了兩句話,立時就拉著賢哥兒往外走,她們離去的時候,賢哥兒回頭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林悠,嘴角掛著一抹笑,分明不見痛苦沮喪,倒叫林悠更加的恍惚。

待她們一離開,陳氏身子一軟就扶著門往地上出溜,跟前的婆子手快立刻扶了她,她便急急的大喘氣,繼而看向林悠:「悠兒,悠兒!」

林悠茫然萬分的到了陳氏身邊:「娘……」

陳氏一把抱了林悠,便是哭了起來:「我們搏贏了,搏贏了啊!」

林悠傻呆呆的一言不發,只緊緊的摟著陳氏,而梢間內一直在看的林熙,抬手抹了臉上的淚水,繼而齒間抽冷,再低頭看自己的手,才知道先前那種劍弩拔張的局面,竟叫她不知不覺間掐破了自己的手。

這個莊明達,似乎也不是太渾蛋,姐姐嫁了他,也許不是太糟……

……

「成了,老太太!」常媽媽一臉激動的跑進了屋,屋裡林昌正一臉緊張的踱步,而林老太太則撥動著手串,兩人聞言都是一頓。

「怎麼個成法?」林昌急問:「可是要娶悠兒過門?」

常媽媽急急的把整個事都描述了一遍,林昌一臉喜色的拍起手來:「因禍得福,因禍得福啊!」

林老太太瞪他一眼:「現在知道我為什麼不叫你去了吧?你那性子,也就是窩裡橫罷了,真要出了什麼事,還得靠著你媳婦!今日裡能把這事如此的了了,那可全是陳氏的本事!昌兒,我可把話給你說明了,守著這麼一個會過日子,能扶著你脊梁骨的,你可別犯渾,你要是拼起命來,你就等著破家吧!」

 

第四十四章 各路盤算

「你可別犯渾,她要是拼起命來,你就等著破家吧!」林老太太這話一落下,林昌干笑了兩下:「娘,瞧您說的,我能犯什麼渾啊!」

林老太太打量這這個最不成器卻又唯一能和他處在一起的兒子,嘆了一口氣:「你呀,讀書裡,哥幾個是最好的,可論心眼,你沒老三多,論氣魄,你又比不上你大哥;你自小透著個溫吞勁,我以為你和你爹一樣會是個儒家大成的,結果呢,你爹能端著一杯酒和人結親,能拿詩詞歌賦為自己某前程某利益,才讓林家福延至今,而你,端起酒來,就是兒女情長,拿起詩詞歌賦,就是風花雪月,你爹的好本事一處沒學下,倒學下了那些個酸秀才不成器的一套套排場!」

林昌干咳了一下,臉上有些微臊色:「娘,您兒子沒那麼一無是處,至少這翰林是兒子爭來的,如今的品級也是,還有幾個哥兒入學……」

「那是靠的你爹和葉嬤嬤的臉,靠你?你若有點實干,日後能真正讓人看到往閣裡走的跡象,人家便也舍得給你下點本,就你這點好賴不知,分不清輕重的性子,還能叫人多扶你一把?」林老太太數落自己兒子,可真是一點面子沒留,畢竟自己兒子什麼性子她太清楚了。

原先兒媳婦和她惱著,兩人不對付,她便冷眼瞧著,由著香珍去鬧去折騰,可是現在,想法不同,路徑不同。她和陳氏已經婆媳合好,只為這個家能真真正正的起來,再把當年老爺子的輝煌呈現,那就必須得把一些問題搬到桌面上來,頭三樣便是:眼光短淺。寵妾壓妻。無為無算!

陳氏前幾日上。就來告狀,無非是要她出面。算算日子,這兩年下來,香珍總算被壓了些火頭下來,前陣子的事,也總算讓她們母女兩個收斂,按照道理,這日後兩人出來,也便可以順理的淡著些。大家都好,可自己兒子不爭氣啊,那天還發著大火罵著香珍貪心盤算。罰她禁足,日子一到人一出來,立時原諒的飛快,還在一個妾侍那裡連宿了三天。這不是打太太的臉又是什麼?

陳氏這兩年的付出,隱忍,改變,她可是看在眼裡的,自然不能由著自己這糊涂兒子亂來,這才叫陳氏忍著不吭聲,今日上去了寺廟,她把沐休的兒子叫到身邊打算好好說道說道,哪知,正追昔往日呢,竟出了這檔子事。

林昌那性子又上了來,叫著清流世家的臉面,就想往莊家去,生生地叫林老太太給喝在了屋裡,轉頭自己去了一邊同陳氏嘰咕了片刻,陳氏便單槍匹馬的解決問題去了,把林昌給憋壞了,不明白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就不讓他去。

結果自己的老娘完全沒客氣,直接丟了一句話過來:「就你那鼠目寸光,但凡人家拋點好處來,你就會犯渾,你要去,悠兒必然吃虧,你還給我這裡等著吧!」說罷又把常媽媽打發了去:「去門口盯著點,太太要怎麼來,都順著她,今日裡咱們可吃不得這個虧!」

陳氏撅著一口氣,為悠兒爭取了「幸福」,不論真實好壞如何,至少在家門上,不虧,這事林昌就只看到了「好」叫嚷著因禍得福,卻沒看出「壞」來,著實讓林老太太心裡憋悶,就不明白,怎麼自己生了這個一個不成氣的,這心裡不舒服還能給他留面子嗎?

林老太太的話讓林昌徹底的灰頭土臉,耷拉著腦袋:「是,兒子沒用,兒子扶不起,成了吧?」

林老太太劈手就把那串佛珠砸去了林昌的臉上,林昌一頓立刻跪下。

他可是翰林,他可是讀了聖賢書的,當前第一字是忠,但忠的前提是孝,家中不孝,便於國無忠,他可以一時說錯話,但絕不能再錯第二句,頂撞忤逆父母,絕對的不孝!因而他立刻跪下認錯。

林賈氏看著這個兒子,抽抽嘴角:「你大約心裡覺得我冤枉了你,那我問問你,你說因禍得福,是不是覺得你攀上了一個好親家,悠兒高嫁了?」

林昌眨眨眼:這不明擺著的嘛。

他沒出聲但表情足以表達,林老太太苦笑了一下:「悠兒這麼鬧騰著才能進了莊家做個少奶奶,你說莊家日後會不會為難她?莊家本與謝家訂婚約,說到底也是要沾親帶故的為三皇子鋪路扯親,一處陰錯陽差的事,攪黃了這步棋,你猜,三皇子那裡會不會因為莊貴妃的話而為難你?還有,這會兒可能那位小爺還不知道自己沒選謝家姑娘失去了什麼,日後他知道了,又會不會把氣撒到悠兒的頭上?」

林老太太連問三問,問得林昌嘴裡發苦,他一輩子把心思用在學問上,卻不是個活學活用的,教書侍講沒問題,引經據典他拿手,可他除了學問半點,愣沒什麼心竅,以至於剛才光想了好,卻沒想不好的一面,足可見這人在人情世故上差到了何種地步。

看著兒子面上有了愁容,林老太太擺手:「起來吧,再跪著只怕心裡要怨我不給你留面子了。」林昌聞言慚愧,匐於地而不起,林老太太則伸手揉揉腦袋說到:「聽著,日後香珍那裡,你少去,她是我身邊出去的人,多少心眼我比你清楚,你和她太近,必然著道,我就你不理,你肯定做不到,我只希望你日後,睡那裡就睡那裡,清早起來,耳朵裡灌進去的字,全給我倒出來,那嘴巴也緊著點,別沒口子的什麼都應,什麼都許,我可把丑話說前頭,將來嵐兒的婚事太太做主,她有什麼造化都是她自己的,但凡你們誰再惹惱了陳氏,日後她發氣在這孩子身上,我都不會攔著。她就是要把林嵐配個馬夫,我都認!」

林昌聞言大驚失色:「娘,您這是……」

「什麼是主母?你主著外,她主著內,這些孩子那個不得叫她一聲母親?你日日盯著妾。卻要一個妾亂了妻的地位嗎?放著嫡女不疼。日日掛著一個庶女。縱然也是我的孫女,我也想一般親著,卻也不似你,將嫡庶倒了個個兒!嫡庶無序,妻妾無規,你看看你都在做什麼?你要亂了她的身份地位,你就是把這個家的規矩亂覆!我問你,你學了一肚子的書,難不成連禮制崩而國亡。國亡而滅道統的道理都不知曉嗎?」

母親的話,字字如雷,劈在了林昌的心頭。他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再次伏地:「是兒子糊涂了。」

「行了,多的我也不說了,你起來回去吧。哦,記得,這事可不是就這樣了,莊家來求八字,你少給我往上貼,還有日後和莊家,也不許太近!」

林昌點頭:「母親教誨,兒子會記住,只是,這是為何,都是姻親了,還要冷著嗎?」

「必須冷,你反正都毀了莊貴妃的一步棋,就果斷冷著,日後別人也當是你傲骨,不屈權貴,只為你女兒討個說法,誰也不會說你攀附權貴!若是莊貴妃發難,三皇子跟前你是做不下去的,但如此倒能得四皇子的關照,若莊貴妃聰明,不想得了罵名,就不會叫三皇子來壞了你的侍講,那麼你倒可以做下去,說不定還有機會上提一二,但你都必須是冷著臉,懂嗎?」

這般提點,林昌自然明白過來:「如此我既能得著權貴們的關照,還能圈著清貴們的贊譽!最不濟,失在莊貴妃這一脈上,得了皇後娘娘那一脈!」

林賈氏看著兒子明白過來,就無心與他多說了,打發他去看看林悠後,自己便躺在了榻上,由著常媽媽給她揉著腦袋。

今天這事來的太突然,處置不好,必然是要失去一個孫女的,好在有驚無險!

「您啊!還是少盤算這些事吧,瞧瞧腦袋都想疼了,葉嬤嬤反正在,真要宮裡發難,她怎麼也得走皇後的路子,給咱們壓著,您又何苦盤算的這般累。」

常媽媽心疼林賈氏,自然輕言,看似數落實則勸慰,怕她還愁著。

林賈氏笑了笑:「我總不能把什麼都寄托在她身上吧,到底我才是林家的老夫人不是嗎?人家能幫我把熙兒給顧好,我呀,就萬事大吉了!」說著又嘆氣:「只可惜昌兒沒一點眼力勁,唉,但凡有老大老三的那點……也不至於這個年歲了,還要我數落!唉!」

……

林家這邊算是大石頭落地,莊家這會兒卻是雞飛狗跳。

莊家小二爺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德行,應承了娶林家的四姑娘為妻,便生生的黃了和謝家十三姑娘的婚事,直把他父親莊家大爺,未來的侯爺莊詠給氣壞了,抓了家法藤條就要去抽打賢哥兒。

許是抽慣了,賢哥兒二胡不說,自己跪去了地上,一副您隨意的架勢,把他爹氣的火冒三丈,是抬手就抽,只可惜還沒落到兒子身上,自己的妻子,嚴氏就沖了上來擋在了面前:「你再別抽他了,要不是你回回下手這麼狠,他能這麼渾嗎?今天的事,你再打他也沒用,他本是好心救人,只是沒過腦子,從而弄了那麼一出,偏生那林家,是個不要命的,抬了棺材要往咱們府上沖,要鬧起來了,就是貴妃娘娘也沒法,誰不知道翰林那些人,都是腦子裡缺根弦的啊!賢兒,至少今日裡也算敢作敢當了,傳出去也不算丟臉不是,快收了手吧!」

莊詠一臉忿忿:「那是謝家啊,咱們家得侯,那全靠我妹妹當了貴妃,拼了力掙來的,這侯聽著榮耀,可祠堂裡沒那塊免死的鐵券,沒那功勳!如今我妹妹得著寵,還是世襲罔替,過得些幾代下去,咱們又不是功勳,哪代帝王想不過了,放句話出來,沒了罔替,就只能日漸衰落,是以靠著貴妃妹妹,咱們才能扒拉上謝家!那是真正的功勳,那是皇上都動不了的大世家,靠著他們,咱們才能穩啊!我們費心半天才得了這機會,貴妃娘娘開口。謝家也給了面子,可這下好了,他就這麼一句話,沒了!你說我要不抽他,怎麼成?你給我閃開!」

他說著拉開嚴氏。還是要賢哥兒。豈料嚴氏一把抓了藤條:「你是怪他應了。可他要是不應,今日裡咱們就要麻煩啊!你是不知道,那林家夫人好硬的骨頭,把棺材都備好了,真正兒的要往咱府上抬!我和賢兒出來的時候,林家正門都大開的,好多人圍在那裡,那棺材可是正門抬進去的,人家擺明了。絕對不會息事寧人善罷甘休的,若不是他自己說了那話,我原也不樂意說的。可出來才後怕,得虧他說了啊,要不然,你還指望什麼謝家啊。莊家和清流對上了,謝家那種世家,可是靠世代傳承下來的,底子上比咱們還近那些清貴的,只怕回頭人家拿這事做文章,你兒子被蹬踹了,那才是丟人呢!」

莊詠聞言口裡忿言:「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幫遭瘟的窮酸骨頭!」

嚴氏趁機奪下了藤條轉手丟給了一邊的丫頭,拉著莊詠的胳膊:「罷了罷了,你也別氣,已經這樣了,這算命!誰讓我今天多事想著去進香,偏生遇上她們,又想起了那位葉嬤嬤,我若不是一時起了套話兒的心,也不至於讓兩個孩子給對上!」

莊詠聞言掃恨了一眼自己這不成器的兒子:「你說你,這京城裡你惹誰不好,你要去惹一個窮骨頭的女兒,如今好了吧,謝家的好媳婦撈不上,只能撿個……日後有你後悔的!」

賢哥兒依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無聊之極一般的撥弄著腰帶上的玉佩墜子,要不是他還跪著,真格兒就是一副與我無關的架勢。

眼瞅著兒子這個模樣,莊詠只覺得肺都要氣炸了,可此時管家急急的跑了來:「大爺,謝家來人了!」

「什麼?」莊詠一愣,登時頭大如牛:「好家伙,他們倒先來了!」說著兩步走到兒子跟前,抬腳就朝他身上來了一腳:「混賬玩意兒,咱們還沒去告罪,人家都尋來了,你給老子起來,你不是能耐嘛,你自己個惹禍,自己個消災去!」

賢哥兒這會有反應了:「好嘞,爹!」說完直接起身,抬手拍了下身上的腳印,竟大不咧咧的就往前走,把莊家大爺氣的直跳腳:「兔崽子,你給我站住!」

……

盡管生氣,盡管說的是叫自己的兒子去消災,但為人父母,莊詠還是帶著嚴氏向謝家告罪。

來得是謝家的三爺,也是十三姑娘的父親,他倒沒發脾氣,帶著自己的小兒子謝慎嚴往廳上一立,說得十分客氣:「莊賢弟,千萬別詫異,我帶著小兒來,是因為小兒得了令公子的一封信兒,說是要結了和我家十三姑娘的親事,我有點糊涂,便先來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按照謝家的身份,只憑這麼個信,人家就可以過來摔桌子砸板凳,他莊家還得賠臉賠笑,可人家沒,而是一副關心的口吻,倒把莊詠弄的臉紅臊色,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兒子,連忙請著人家到內廳裡說話去了。

三大人進了內廳,外廳裡就他和謝慎嚴兩個,賢哥兒直接湊了過去:「慎嚴,你爹不會找我爹麻煩吧?」

謝慎嚴一副淡笑的模樣:「那得看是什麼情況了,若是你瞧不上我那十三妹妹,又或者起了什麼花花心思,臊了我家的臉,那可就……」

「沒沒沒!」賢哥兒急的擺手:「這是巧了,我是今個救人,一時激動了就把人給抱了,結果我就得娶人家,還得是正妻!」

謝慎嚴一愣:「啊?你把誰家的姑娘這麼糟踐了啊!」

賢哥兒當即瞪他一眼:「我糟踐啥了?怎麼誰都這麼說啊,你們讀書人哪來那麼多道理!那林家的人也說我糟踐,那姑娘還尋死覓活要撞死呢!」

「林家?」謝慎嚴眉一挑:「哪個林家?」

「還能哪個,就是家裡有個葉嬤嬤的那個!」

謝慎嚴一頓:「你糟踐了哪個姑娘?」

賢哥兒伸手撓頭:「好像是四姑娘吧,就那天說我壞話的那個!」

謝慎嚴點點腦袋:「哦,是她啊,你肯定去欺負人家了。」

賢哥兒咂咂嘴:「也不是欺負,就是想教訓她一下,誰知道那麼不經嚇,人竟從台階上滾下去了……」

謝慎嚴抬手拍了下賢哥兒的肩膀:「明達,雖然這事你辦得不地道,也的的確確弄得我十三妹這邊有些難堪,但好在你的錯你擔當了,倒也不是為一個堂堂男人該做的事,你放心,咱們兄弟一場,回去我會幫著你給家裡人說說的,盡可能把這事揭過去,只不過,你可千萬別上我們家謝罪去了!」說著又把口袋裡的信拿了出來,塞回了賢哥兒的手裡。

「不謝罪的嗎?那你們家老爺子要是惱著我們怎麼辦?我爹剛才都准備抽死我了,要你們家真不原諒我,我爹一定把我吊起來打!」賢哥兒說著一臉苦色。

謝慎嚴嘆了口氣:「你要真想大家沒事,就千萬別上我們家來,你和我十三妹妹的親事,也不過是口頭上答應,還沒真正下約,黃了就黃了,大家嘴巴閉緊,這事兒就過去了,畢竟外人不知道,可你要是二不愣子的沖去我家,這事兒不等於你給爆出來,到時,你叫我十三妹妹可怎麼辦?為什麼我和我爹急巴巴的趕來,還不是為了兩家之間別難堪嘛!」

賢哥兒聞言使勁的點頭:「原來這樣啊,你放心,我不去,絕對不去!」

謝慎嚴無奈的輕笑,繼而又嘆了一口氣:「唉,原以為還能和你日後做個親戚,誰料想,你是沒這個福了,我那十三妹妹可是嬌滴滴的大美人呢!」

賢哥兒干笑了一下,沒說什麼,兩人東拉西扯的說了一陣子,三個大人從內廳裡出來了,十分的和氣,莊家大爺還一副賠罪的模樣,謝家三爺卻是一臉親和,說了句告辭,帶著謝慎嚴離開,莊家大爺自是親自相送,看著他們走了,嚴氏出了一口長氣,看著自己那堪稱混世魔王的兒子,伸手戳了他的腦袋:「你呀你,日後有你後悔的!」

賢哥兒卻眨眨眼:「有什麼好後悔的,我要真把謝家的十三姑娘娶進來,日後你這個當婆婆的只怕還得低眉臊眼的呢!」

嚴氏一愣,詫異的看著兒子,賢哥兒很開心的說到:「我要找的是媳婦,又不是管家,你和爹管著我還不夠,再來一個,我這日子還怎麼過啊!我寧可娶個聽我的,也不要娶個管我的,娘,您哪,這會兒也偷著樂吧!」說完自己轉身就走,把嚴氏激的站那裡好半天才一臉苦瓜色:「我這是做的什麼孽啊,你這心眼都長到哪兒去了!」

……

莊家在這件婚事上,縱然內心十萬個不樂意,卻也不能翻臉,大清早上,莊家就遣人來了帖子知會,辰時剛過,巳初才進,莊家太太帶著杜閣老家的貞二太太,外加小二爺賢哥兒以及一個媒婆上門了。

按照正禮,雙方議親之事,應該尋步走,先是來訪人戶,相家相親的,只是現在賢哥兒和林悠之間已經到了必須娶的這份上,一切儀式都純粹是形式了,所以莊家只能把媒婆帶上,又把杜家的貞二太太請來,相當於是選了個親近的親戚前來保媒,這前兩部一次到位,因此莊明達上門來,就直奔的是第三步,要女方八字,也就是庚貼。

換庚貼,可是雙方的八字交換,這不是一次可完成的,把女方八字寫在紅紙上「發」出去,男方還得拿回去壓在神龕下,三到七日看看是否平安無事,這個平安無事說的是:不打碎碗,不撞倒油,不病豬雞,不生口舌等,只要這樣平安了,便是大吉,相反出了事,便是不好,得退八字,婚姻不成。

可這個完全就是面子工程,尤其莊家敢拿這條退了四姑娘的八字,那就是擺明了抽林家的臉,所以換句話說,就是日日裡碎碗倒油,這莊家賢二爺的媳婦也得是她林悠啊


第四十五章 嫡庶的不甘

因著這個內情,大家心照不宣洗就連這個面子工程都省了,在林悠的八字被遞出去時,賢哥兒的八字也直接交到了林家太太陳氏的手裡,這便完成了換庚帖,說白了,兩人的婚事,打今兒起,這可就定死了。

要是這會兒,賢哥兒一命嗚呼,林悠也得嫁進莊家去,哪怕抱著牌位過一輩子,也得是莊家的人,當然也不是不能毀,可要毀約,林悠便得背上罵名,從此便是失節,遭人唾棄,林家卻又丟不起這個人了。

雙方這麼庚貼一換,親事便定下了,杜家的貞二太太立時提起了林馨的婚事日子,前後一商量,便把林悠與莊家小二爺的親事日子,也大致的定下了:林馨到底是三姑娘在前,林悠縱然被賢哥兒抱了,也不能越過了她去,所以在林馨年底出嫁後,年初莊家老太太會前來給林悠及笄,然後年底就把林悠給娶進莊家。

這樣一來,林悠便不能等到十五歲上及笄再嫁人,而得是十三及笄,十四嫁人,雖然這樣是急了些,卻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昨個陳氏叫人大張旗鼓的抬了棺材進府,滿城皆知,要是再不把兩人的親事早辦了,讓那些瞧見這事兒的人誤以為雙方還在死掐,那可就麻煩了,但凡遇上個愣頭青想要沽名釣譽的,上道折子,或者在街坊鄰裡的嘴裡叨叨起這名節來,那莊家林家就得一起丟人現眼。

日子一說好,立時莊家太太同貞二太太告辭出門。由著媒婆在門口放了一掛鞭炮,揚了喜,便有幾台前禮被下人從角門上抬進了林府,這也是個形式,用來知會大家。我們已經要結親了。

林悠的婚事一定下。林府上下的人才真正松了口氣。幾個哥兒姐兒的當夜都在林老太太處,吃了一回「合家宴」。

席間林昌宣布了林悠與景陽侯府的莊小二爺訂了親,林悠便紅著臉,低了頭,那一刻嬌羞的模樣,倒好似沒了昨日的凶險。

「四姐姐,妹妹恭喜您!」宴席快結束的時候,林嵐捧了茶一臉笑容的沖林悠敬茶,林悠掃她一眼。拿了茶杯,一言不發的與她虛碰了下便飲下,轉頭就同林熙說話。完全不再搭理林嵐。

林馨在旁看著林嵐一臉楚楚的模樣,內心便有些酸,自己動手為林嵐夾了一筷子菜:「六妹妹,多吃點菜吧。三個月沒見你,你整個人都看著憔悴了呢!」

她不說還好,大家也都刻意的沒去提及,可如今一說的,珍姨娘竟當場摸了帕子出來,一邊擦著眼角一邊低聲言語:「前些日子是我糊涂,連累了嵐兒,這幾個月上,太太也沒虧著嵐兒半點,只是這孩子到底還是寒著了,日日受罪,也不知到底好了多少……」

她慣性的又做可憐狀,若是往日必當得了林昌的心疼,少不得要憐著她同嵐兒,那她便能趁著機會再為女兒爭取一下日後的前途,畢竟林悠歪打正著的竟和侯府結親,前兩個姑娘不分嫡庶可都高嫁入那侯府,她沒道理不去為自己的女兒爭取。

只是她萬沒料到昨日裡林昌被林老太太那通數落,這會兒別說心疼了,眼瞅著老太太坐在上首一副冷色,便急急地倒挑了眉,沖她輕喝:「少在那裡哭哭啼啼,你若知道錯,以後少和嵐兒近,更少去攛掇著就是了,至於她那身子,哼,自己惹的禍事自己扛,能治好便好,治不好也只能如此,誰叫你這個當娘的貪心無矩!」

珍姨娘萬沒料到在家宴上,林昌會當著孩子們的面數落自己,一時怔住:「老爺,您……」

「閉嘴,今個這合家宴可是為了林悠的婚事,喜事,你少這裡給我抹淚,不樂意待著你就回!」林昌一點沒客氣,直把珍姨娘兌的是面紅耳赤,恨恨地一扯衣袖,起身朝眾人一福,便退了出去。

「來,大家為四姑娘將來能嫁進侯府共飲一杯吧!」林昌端了酒杯引領大家的熱鬧,完全無視了珍姨娘的離去,陳氏明白這是林昌做給自己看的,便也立刻端起了茶杯,一時間屋裡是熱鬧的恭喜笑顏,至於珍姨娘,這會兒,誰又會去搭理她呢?

飲下茶,歸於座,林熙掃向林嵐,但見她一臉怯懦謹慎的模樣,又掃長宇,便見他眼睛老往外瞟,便知道這孩子是掛心著珍姨娘,這心裡就不免對林嵐有些輕嗤笑嗤笑,而此時她身邊的林悠卻忽然沖林嵐開了。:「六妹妹往日裡不是最孝順的嘛,如今珍姨娘離座回去了,三弟弟尚且知道掛心的,倒是六妹妹淡定的很,都不惦念一眼的,看來上次的事定是把六妹妹的心給傷透了,心裡也怨著珍姨娘害了你吧!爹,如此看來六妹妹也是怕了姨娘再害她了呢!」

這段日子她跟著林熙近,不說開了多少心竅,但多多少少也比前些日子好了些,是以對著林嵐少了往日的冷嘲熱諷,改為視而不見的態度,可今日裡珍姨娘作態,林嵐又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她看見就打心眼裡不舒服,眼瞅著珍姨娘被父親斥走,林嵐卻還在這裡礙眼,便毫不客氣的拿話來損,依舊是以往那不客氣的炮筒性子,可話卻知道轉彎,生生把林嵐架在了尷尬的位置上。

若是不念母親,便是不孝,可要念了母親,似有死性不改,林悠看著林嵐那一臉尷尬之色,心裡便是放聲大笑,想著這下可就在父親心上能把林嵐給黑上一點,畢竟讀書人嘛,最不能容的便是不孝。

可她還沒笑兩下,林嵐卻一副為難之色的說道:「今天是四姐姐的好日子,母親掛心我而亂了氣氛,爹爹斥責原就應該,我若再念著姨娘。卻是傷了爹爹的心,何況席面未散,離席便是失禮,我便只能在此,稍後再去姨娘處坐坐。與她提及今日的道理。只可惜嵐兒只得一身。若能分為兩身,必然兩邊看顧,以全。」

林悠當即心裡不快,剛張了嘴,身邊的林熙便扯了她一下:「四姐姐,我要吃荷香肘子!」

林悠一頓不再言語,立時給林熙夾菜去了,而那邊林昌點點頭說道:「難為你心裡清楚道理,總算還知道好歹。」說著自己給林嵐夾了一筷子菜。便轉頭沖林老太太問及關於兩個女兒嫁妝置辦的差別安排來。

……

「真是氣人,本想搡她兩句的,她倒好。賣起乖來,倒得了爹的誇!」在碩人居裡,林悠一臉郁色的沖林熙抱怨,林熙無奈的沖她笑笑:「四姐啊。你何必去逞那口舌之爭,咱們不是說好的,冷眼瞧著,看著的嘛!」

「我也想啊,可你看她們母女兩個,分明就是不消停,我總不能看著她們起心思的想欺負娘吧!」林悠說著捏了手指頭:「這次我惹下這麼大的事,娘為我硬撐出來一條活路,想想這些年,我還心裡怨著她不疼我,我實在是悔得很,我現在只想多幫幫娘!」

「好姐姐,你要真心想幫娘,日後就少和六姐姐還有珍姨娘起爭執,越是不理著她們,才越好!」

「啊?這是什麼道理?」林悠不解。

林熙和她湊在一起,挨的近近的,聲音壓低:「四姐姐,您說,珍姨娘是個笨人嗎?」

林悠一愣,搖了腦袋,自己的母親和她斗了這些年,倘若她是個笨得,不至於母親老是輸,母親什麼手段她也見識過的,所以她明白,能和母親一較高下,這珍姨娘就壓根不是個笨人。

「她不笨,又為何會在今日的家宴上忽然說自己錯?還不是想著為六姐姐出頭,只是咱們爹爹今日裡沒吃她那套,她才落了面子,倘若吃了,不是和她一起逼著咱娘點頭關照去了?」

「是啊,所以我瞧著她不舒服啊,要不我搡她做什麼!」

林熙聞言嘆了口氣:「哎,我的四姐姐,你這直性子可得壓一壓,你好好想想,若是今日裡你沒去搡她那一句,她是斷然無法在眾人面前表現自己那份懂事的,那爹爹也不會給她夾菜了啊!」

林悠聽了林熙這話,人便不解的看著她:「你這意思,是我錯了?」

「你這不是錯,是好心辦壞事,原本想為娘出口惡氣,卻被人當了梯子!」她說著拉了林悠的事:「姐,我問你,如果你到外面去轉一圈,回來最有可能和我講的新鮮事,是什麼?」

林悠眨眨眼:「肯定是有什麼好看的好玩的,再就是打架啊,扯……」她沒說下去了,她已經完全明白了林熙的意思,繼而她看著林熙,很認真的說到:「我懂了,以後,我再不要給她當槍使!」

林熙點點頭:「是的,她巴不得讓爹爹心疼她,那就勢必要爹爹注意她,我們越是搡她欺負她,爹爹就越疼她,倒不如冷著晾著,一般的待她,她想哭沒機會哭,想說委屈也沒法說,爹爹也就不會老注意到她,自然不會因為憐著她再去煩擾母親。」

林悠點了頭:「放心吧,【我】日後一定克制我自己。」

林熙沖她一笑:「四姐姐,你原本想替我入嫁侯門,如今,哪裡還用替我,自己不就攀上了侯門?雖說這事亂糟糟的是碰了巧,可能以後嫁過去也會吃些苦,但我瞧著,那莊家小二爺,至少有些擔當,日後你摸順了他的脾氣哄著順著,想來應該不會吃虧,只是一入侯門深似海,你也需得心裡清楚你的處境,可千萬別再任性使性啊!」

「我知道了,我不會的,我這次差點就把命搭上了,我要再那麼不管不顧的,只怕真就活不成了。」林悠說著嘆了口氣:「如今看著不錯,是去了侯府,還是正妻,可那莊家太太說了他原是和謝家的,弄不好,【我】日後的日子難過的很。」

林悠也不傻,昨晚上陳氏更拉著她說了一肚子的話,也由不得她不清醒。

「姐,你可千萬別輕了自己,你嫁進侯府。並不是你求來的,是那莊家小二爺得對你負責!你得把這個記著,這錯不在你,黃了謝家,也是那個小二爺自己惹得事。怪不到你頭上來!還有。若是日後那個莊家太太真為難你。你就多哄哄那小二爺吧,我瞅著他看似渾了些,卻也知道擔責,將來有了爭執,他應該,是能護著你的。」

林熙說著就想起了莊家小二爺離開時回頭沖林悠笑的模樣,至少那模樣看起來,並不覺得委屈。

「我明白的。」林悠略有些惆悵。

「姐,別這樣。你能和他遇上,說到底也是你們的緣分,大概上輩子。你們兩個是冤家吧!」林熙出言勸慰,林悠卻忽而一愣,隨即眨眨眼:「你說,這世上真有緣分嗎?」

「若沒緣分你能和他遇上嗎?」林熙沖她笑:「只能說你那一腳踏空摔了個好!」

林悠聞言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蓋窩。繼而沖著林熙小聲說到:「我那會膝蓋一痛,一下就滾了下去,莫非,那一痛就是緣分?」

……

明陽侯府屬三房宅院的huā廳裡,紅木棋桌旁,父子兩人大戰一場,彼此收了子,開始復盤。

「什麼時候又換了個荷包?不是前日裡,你娘才給了你一個青蚨吐珠的嘛!」謝家三爺眼瞅著兒子腰帶上的新荷包有些好奇。

「十三妹妹今個中午給我的,她說我幫了她,專程給我繡的。」謝慎嚴不當事的說著,手中雲子落盤。

「你幫了她?該不會……」謝三爺臉有驚色:「莫非莊家和林家這事,是你……」

「爹,您說什麼呢?您兒子我哪裡有那能耐啊,只是我叫那明達千萬別上咱們家來謝罪,那會傷了十三妹妹的名聲和咱們謝家的臉不是?」

謝三爺聞言一頓,立時發現自己是想得過於多了,便是淡笑:「確實,這事你又能參合上什麼呢!」

「爹,您不是還在想著莊家這事兒吧?」

「怎能不想啊!我這剛打了瞌睡,就有人送了枕頭來,你不覺得太過湊了巧?」

謝慎嚴眨眨眼睛:「若是這事在別人身上,兒子覺得是有點巧,可是明達那人從來就是個不知規矩的,他和那林家的姑娘在杜家府上起了點爭執,這心裡就憋了氣,結果遇上人家就老樣子的去整人家,這下好了,把自己給整進去了,思量下他那性子,倒也不覺的是巧,是遲早的事兒!」

謝三爺聽了這話,不免臉上露出了笑:「那我們可是得了便宜,這次也算萱兒福氣啊!貴妃放了話,皇上透了意思,老爺子也是沒辦法才應了這門親,他老人家可是最不想沾染上後宮奪嫡的事!皇上一日不立儲君,這將來便是越發的凶險,不到最後,焉知鹿死誰手?新虧來了這麼一出,倒把咱們萱兒給解救了,不用嫁給那個不成器的東西,她自不必愁眉苦臉,咱們也不必日日愁了!」

謝慎嚴聞言呵呵一笑:「如此看來,林家倒是咱們的恩人了?」

謝三爺此時忽而一笑:「還真算是恩人呢,而且是老恩人!」

「這話兒怎麼說?」謝慎嚴一臉好奇之色。

「具體的事情不清楚,反正你祖父曾和林家的祖父之間有過交情,我記得我小時候滿院子裡跑時,曾聽你祖父念叨過什麼無緣,後來在你祖母口裡聽了一句話,說是林家老爺子於我們謝家有大恩,雙方立了約,只可惜,生了一堆的兒子,這個約黃了。」

「啊?」謝慎嚴咧了嘴:「什麼約啊這是?」

「不知道,老爺子和老太太到現在都沒提過,我也不知道是個什麼約,只是想來,一堆兒子便黃了,那林家似乎又是三個兒子,估摸著,可能是個指腹為婚什麼的吧!總之都過去的事了。」謝三爺說著指指棋盤:「今個你輸,就輸在這步上了,急功近利,著了我的道!好生琢磨吧!」說著起了身:「天色不早,你思量透了就回去歇著吧!」說罷自己向外走去。

謝慎嚴立刻起身規規矩矩的折身恭送了父親出去,而後才坐到了棋盤跟前,他抬手隨意的撥弄了兩個棋子,嘴角上勾,口中輕喃:「老爹啊。你這棋藝再不長進,【我】日後又怎好次次都輸得剛剛好呢?」

自己撥弄了一會棋子,想起了父親口裡說的黃了的約,便又覺得有點意思。

「恩人……」他口裡念念,嘴角掛笑。隨即收了雲子。起身離開huā廳。回往自己院落。

才到院子口上,一個俏麗的丫頭就從廊下走了過來:「哥,你可回來了,我給你燉了雪梨燕窩,你嘗嘗!」

謝慎嚴看著自己的十三妹妹,一臉淺笑:「你呀,荷包送了還不夠啊!」

「哥你言而有信,做妹妹的,又怎能爽約?當日你應了我的。會幫我黃了這門親事,如今你做到了,我自然依照約好的送上親手繡的荷包與做的湯羹啊!」謝家的十三姑娘萱兒一臉的笑容。看起來十分的明豔。

「好了,你快別提了,我是說要幫你來著,但黃了這事的可不是我。是他莊明達自己!」謝慎嚴一臉不居功的模樣,惹得十三姑娘斜他一眼:「得了吧,你再不認我也知道是你,不然哪裡就那麼巧了?」

謝慎嚴靠近她,壓低聲音說到:「其實我就是和明達說你平日裡多凶多愛管人而已,他自己個就一個頭兩個大了!」

十三姑娘聞言撲哧一笑:「我要是真嫁了那個不成器的,還不真就是得去耳提面命了?人家是要相夫教子,可不是要去把夫婿當兒子教的!」

「咳!」謝慎嚴假咳了一下:「女兒家的規矩啊,小心人聽見,你又得抄家法了!」

十三姑娘當即一吐舌頭,轉頭跑了。

謝慎嚴搖搖頭,自己回了房裡,在屋裡轉了一圈後,他從床下摸出一把彈弓來,又塞進了書桌前的一個大huā瓶裡:「此時與我無關,是你們自己的緣分!」

……

入了十二月,林府上下便越發的忙了起來,本來就近著年關,是個人人都忙的時候,如今的因著林馨即將出嫁,備好的嫁妝要日日裝箱,東西也得件件規整,還得選丫鬟定陪房,以及出嫁的種種事宜,都讓陳氏沒法得閒。

臨著日子即將到了,杜家的貞二太太也跑了幾趟過來,同陳氏點算應對這一些細節,完全就是一副親熱到不行的好婆婆模樣,只把幾個姑娘哥兒瞧得,日日對著林馨逗趣,說人家是丈母娘瞧女婿,越看越親,到了林馨這兒,便是婆婆瞧上兒媳婦,恨不得娶了過去當閨女!

林馨自始至終都是一副笑容,但無端端的林熙能感覺到那笑容裡的一抹苦澀。

到了出嫁的前一日,因為林馨已經添到了太太的名下,出嫁前的夜裡,就得到太太房裡磕頭,聽太太訓話。

陳氏和她說了不老少,大約一個時辰的功夫,才親自送了她出來。

林馨紅著眼圈,再去了巧姨娘那裡。

雖是生母,但總不能過了太太的范兒,兩人只說了半個時辰,便不得不散。

「好閨女,雖說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可娘也知道,是娘的苦把你逼到了這個份上,如今你嫁過去了,日後你生養的便是嫡,咱們再不是庶了。」

林馨咬了唇:「娘,女兒不怨您,怪只怪我自己命苦,如今我去了那邊,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認,我再不要受著林悠的冷眼,如今她命好,得了侯門的親事,我也不差對不對?好歹他也是中了科舉的,日後機會大的很,總比那個混世魔王要好,所以我這輩子搭進去,我認!」

巧姨娘摸了眼淚:「都是娘自小是個苦命的,被人賣為奴,若不然,也……」

「娘,別再說這些,女兒以後定會想法子接濟母親的,只要我嫁過去,順著他們,他們必然也不會虧了我的。」

巧姨娘點著頭,眼淚滑落。

……

從母親這裡出來,林馨便得回自己的院子裡,等著明早上和家人的最後相聚,剛回到院子口上,便瞧見了林嵐瑟縮著身子立在風中,她心裡疼惜走了上去,撈著身上的披風給她蓋上:「這麼冷的,你怎麼來了?」

「明個三姐你就出嫁了,嵐兒給你做了這個,願三姐您日後與那姑爺幸福美滿。」林嵐說著送上了自己繡的一對雙魚的荷包,林馨登時把她摟緊了:「好妹妹,我嫁出去後,便只你一個受她們冷著,你得咬著牙忍著,日後若得機會,我定,定讓他尋尋圈子裡的人,若成,也給你覓得一個好歸宿,決不能讓咱們做庶女的,受一輩子的不待見!」

 

第四十六章 立誓得學

鞭炮響了一掛,春雷子放了兩個上天,杜家的小五爺杜楓杜秋碩便騎著高頭大馬前來迎親。

因著林可隨康正隆的「赴任」,林家這一代便沒有連襟在此堵門,便由屋裡的哥兒幾個充了數,攔在門口叫著「難為難為」。

長桓是府裡最大的哥兒,又是入了大學的,知道自己的三妹夫是有功名在身的,自然興致高昂,非要人家在門前說說當日的答辯之文,那小五爺,倒也灑脫並未拘泥,加之又是自己高中的文,自然興致勃勃的背了一氣,屋裡屋外但凡是讀書人,倒煞有興趣的搖頭晃腦在那裡品味,意圖再給小五爺添光,只是這一背,未免耽誤了些時間,以至於這「一難為」過後,其他幾個哥兒便沒什麼好問的,隨便應對了幾句充了其他幾個「難為」,便收了紅包,開了門。

林熙這會也不過近著九歲,尚算小的,還沒那麼些顧忌,便得了便宜,不像其他幾個姑娘都得藏在屏風後瞧看,倒是光明正大的立在了林老太太的身邊,在這對夫妻牽著紅花緞子來時,那這小五爺看了個清清楚楚。

當初在杜府上,她只是遙遙的看了一眼小五爺,並不是很清楚,雖然之後從明華的嘴裡打聽過一些相關,卻不過與她沒什麼痛癢,也不知個樣兒。

如今眼瞅著這人一身紅衣,雁翎帽的打扮,便覺得這人眉清目秀,眉宇間散著一股子濃濃的書卷氣,真真是個文人樣兒,只不過他雙眼內平靜而空。無有什麼喜色,倒叫林熙覺得奇怪,不知這位三姐夫究竟是心境太如止水,還是對於這樁婚事完全未放在心上。

下意識的,林熙偷眼掃了一下自己的祖母。但瞧她一臉淺笑的模樣,似乎沒看出三姐夫的眼內冷清,便猜測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也就垂了眼。

教導訓話,繼而九樣代表生活美滿的東西打頭出了屋,小五爺拉著紅緞子帶著林馨下跪給林家的三位長輩行了跪禮。待出了屋。巧姨娘同其他兩位姨娘一樣,門口立著,便只能受著他們二人一個微微的欠身禮。

鞭炮再響,媒婆上來背了林馨便是入轎,繼而隨著林馨一道過去的陪嫁與陪房,各自抱了被子,枕頭等物件出了屋。

司儀唱聲,鞭炮起掛。春雷子轟轟,林馨便被小五爺迎去了夫家,繼而八十抬的嫁妝出府。繞城往杜家而去。

「嫁出去嘍!」林老太太在已經冷清的屋內看著外面的熱鬧,輕輕地說了一句。便捉了帕子擦了眼角。

到底是她的孫女,就算是庶女,那也是林家的骨肉,她還是疼在心裡的。

「祖母,四姐姐再不懂事,也是您的好孫女,你可別因為她嫁出去不擾著您了,就高興的抹眼淚啊!」林熙故意說著反話來哄林賈氏,當即林老太太伸手在她腦袋上戳了一下:「就你眼睛尖,成了吧!」說完又臉上顯出了喜色:「不過終歸是好的,高嫁了,至少這輩子錦衣玉食的受不到窮,她自也是歡喜的。」

隨著林昌和陳氏的返回,剩下的一家人聚在一起,齊齊去了海棠居給掃了一氣,便拿了大鎖上來,把院門給栓了,而後各自回去,整理了片刻行頭,這才一家人趕往杜家,吃那喜宴。

杜府此刻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到底是閣老嘛,多的是達官貴人外加門生們前來道賀,以至於整個杜府內,竟置辦了三處待客的地方,倒也恰恰給分了撥:達官貴人們一處,門生學派們的一處,各路的家眷們一處。

在前院裡,林家就分成了兩撥,林昌一人前往達官貴人處,陳氏則陪著林老太太,帶著孩子們往家眷處走。

因著這次是林馨的婚事,林悠也尚未及笄,這一家人來的倒也齊全,到了接待的花廳後,杜家老太太便把林賈氏拉著去了她們那些身份年歲的圈裡聊天,留下陳氏同杜家的勝大太太,貞二太太等人湊在一起熱鬧。

而孩子們在互相問禮貌招呼後也就分了撥,由明華接待著林悠林嵐以及林熙,由杜家的侄子輩的幾個哥兒接待著長桓,長佩,長宇以及「見世面」的瑜哥兒。

畢竟是受了教訓,這一次林悠完全是乖巧起來,絲毫不與人爭執起勁,原先遇上的趙家,王家還有李家的,那話逗了她幾次後,見她幾乎成了個啞巴,也就沒了興致,只時不時的交頭接耳一番,顯然是私下嘀咕著林悠同莊家小二爺的那件事。

不過林悠早知少不了這些,垂著眼皮耷拉著眼瞼,完全不做理會,只偶爾會和林熙說上幾句,真格兒的把那些人的行徑,視而不見,而不管誰來問起她們三個,作為這其中最大的林悠,在與別人介紹起林嵐時,都會很簡單的說到:「這是我六妹妹。」轉頭定會指著林熙:「這是我那跟著葉嬤嬤得了教養的七妹妹。」

立時詢問著,便全心全意的打量林熙再與她言語,幾乎沒誰去留意和搭理林嵐,生生地讓林熙幾次注意林嵐那繃直的胳膊,便猜測她定是氣憤的在袖內握拳。

她垂了眼眸盡可能的不去注意林嵐。

人之初,性本善,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和別人有了仇,有了怨;只是生在一個家門,有了嫡庶之分,兩人的生母偏又是妻妾在爭,便注定了很多時候的不對付,再加上林嵐那超乎身份的貪心,這讓林熙也無法做到將她同林馨一樣看待,畢竟巧姨娘本分老實,從未有非分之舉,母親便因此並未為難過林馨,而相應的,母親對香珍和林嵐的敵對態度,也恰恰源自於這母女倆的不安分。

林熙同林悠的這種「無為」態度,讓林嵐如同一個擺設一般存在,而沒了姐姐們為她介紹,她便只能自己去與人結識。但來者是誰,怎麼稱呼都不知道,再加上人家的興致大都落在林熙的身上,她即便開口招呼,人家到最後也都去和林熙言語。以至於到了後面林嵐不再與人笑啊,言啊的,只默不作聲的四處瞧望。似不期望著與人結識一般。

林熙瞧林嵐四處張望,估摸著她應該是在暗自觀察,便也四處瞧看。此時孫家的人也到了。可頗為奇怪的是,孫家來了很多人,包括以前沒見的五姑娘和尚在襁褓內的九姑娘,偏那位二姑娘卻是沒了影。

林熙好奇之下,在明華招呼過來時,抬手扯了她的衣袖:「好姐姐,那位孫家的二姑娘沒來嗎?」

明華聞言嘴角輕微上翹,似壓了笑意。掃了一眼林悠,見她並未忿忿,才低聲輕言:「上次的苦還沒吃夠嗎?竟思量著再見?」

「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四姐姐回去後,覺得那日裡她也莽了些。便想著今日裡同她說聲對不住呢!」林熙說著看了眼林悠,林悠立刻點頭:「是啊,可是,她人呢?莫非病了沒來嗎?」

明華點點頭:「是病了!」說著一拉林熙在她耳邊嘀咕了兩句,便笑著走了。

「說了什麼?」眼見明華離開,林悠立刻抓了林熙來問,林熙眨眨眼,眼裡透著一絲錯愕,轉頭沖林悠說到:「說是大約是惱著日後得叫你表嫂,心裡不快,不願和你照面吧,這才裝病了唄!」

林悠聞言臉上一紅,小聲嘟囔:「那她氣性可比我大多了,半年了還沒散啊!」

當即林熙笑了笑,沒言語,人卻看向窗外,眼裡有些微的失神。

明華說的不止是這句,還有一句她自己扣下了:「未來夫婿都開口責了她,孫家還能由了她去?只怕是罰她抄規矩呢,怎會此時准她出來,她不病著,又能如何?」

思及那句「未來夫婿都開口責了她」,林熙不由的想到了當日謝慎嚴對孫二姑娘的那句輕責,這心裡無端端的有那麼一絲微酸,雖快捷的轉瞬即逝,卻莫名的讓她的好心情略略有了些惆悵。

此時忽而有人在外招呼,說明陽侯府的人來了,登時屋裡的姑娘們竟都丟了矜持,各自從那窗戶,屏風……總之但凡能外瞅的地方皆去張望,倒叫林熙不覺更加自嘲,而林嵐眼見大家如此,便也想去身體瞧看,偏林悠抬手扯住了她,低聲地說到:「別失禮吧!」

林嵐面上紅了一下,規矩的站好,此時外面略略有些應答的聲音,林熙的心裡微微一怔,轉頭掃到了一旁的點心,便干脆走了過去,拿了一小塊吃。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於他的聲音,她已將他歸進了非禮之中。

差著年歲,他又和孫二姑娘定了親的話,與她不是非禮之存,又是什麼呢?

她拿起點心,慢條斯理的入口品嘗,決定把心思和情緒都用在這塊點心上,而屋內的姑娘們此時卻都各自規整起衣裳頭飾來,與此同時,兩個姑娘手拉手的走了進來,臉上掛著笑的眼掃四周,很是與人親和的模樣。

「我來同各位姐妹們介紹一下,她們是明陽侯府的十三姑娘同十四姑娘。」明華進屋與人介紹,眼掃到在桌幾跟前吃東西的林熙,便是眉眼一挑,轉頭與她們兩個介紹起屋裡的姑娘們來。

林熙知道來的是謝家的人,起先也未在意,後聽到其中一個是十三姑娘,便掛心林悠與她會起了尷尬,立刻回到了林悠的身邊,二話不說的牽了她的手,為她打氣。

有些惶惶的林悠見到林熙,內心就緩和下來,又見她拉著自己,便沖她一笑,而此時明華也帶著兩位到了林家三姐妹跟前,便輕聲說到:「這是林家的四姑娘,六姑娘,還有七姑娘!」

謝家的萱兒同芷兒一聽是林家的人,便是眼神見直。

那十三姑娘萱兒一聽見四姑娘,便立刻看向林悠,眼裡分明投著歡喜,不過人卻是淡淡地—沒法,她總不能上去就說,感謝你解救了我吧?畢竟她不能讓別人知道她曾和莊家小二爺的親約,更不能讓人覺察她對於這個親事的完蛋是歡喜的;而十四姑娘芷兒的眼神則直接落在了林熙的身上,甚至不同與她姐姐的是,她立時就拉了林熙的手。聲音帶著一絲微微的嗲氣:「原來你就是那個有造化的呀!哎呀,我今個可見著了呢!」

那聲音帶著與生俱來的酥骨,讓林熙的內心莫名的顫抖了一下,隨即賠了笑:「謝家姐姐可抬舉我了,能讓姐姐知道了我。那是我的福氣了呢!」

她未提明陽侯府而提謝家,立時讓姐妹兩個眼裡都閃過一絲傲色,畢竟這個姓氏的榮耀和份量是絕對大於這個侯的爵位。加上林熙那一臉真誠無比的笑容,立時讓姐們兩個就喜歡上了林家的人,十三姑娘顯然是因為「恩德」。十四姑娘卻是因為「心情愉悅」。

喜歡上了林家人。她們兩個自然而然的眼神就會落在林嵐的身上,十三姑娘上下打量她一番後,眼神落在了她捏帕子的手上,當即開了口:「六姑娘應該是個喜好書畫的人吧?不知習拜的哪家師?」

林家不同與謝家,只有哥兒們才拜了師,從的是墨先生,她們幾個姑娘卻沒那機會,若不是得了葉嬤嬤當年的關照。她們的師父怕也只能是他們的爹,林昌了。

此問一出,知道的是知道謝家的書香門第。不知道的難免會以為是謝家在拿話壓人,明華當即臉上閃過一絲擔憂便想出言解圍。免得林家人難堪,豈料林嵐淡笑而答:「我們林家不似貴府有那機緣可姑娘們的拜於名師,所幸葉嬤嬤在府,到是教過我們幾個,若是說習拜,便是從得葉嬤嬤為師了。」

她這話答的不卑不亢不說,倒也很能為自己貼金,畢竟葉嬤嬤的名頭可是響亮的很,但實際上,這話太過取巧,畢竟真正算得上從師葉嬤嬤的,其實只有林熙一個罷了。

當下林悠心裡便是一個冷哼,斜了林嵐一眼,但卻沒說什麼,畢竟這也關乎到林家的臉面。

而這話出來,謝家兩姐妹來了興致,那十四姑娘當即就該拉為捏,死捏著林熙的手:「若是日後有機會,我們姐妹兩個請你們和那位葉嬤嬤來府坐坐,你們可得賞光啊!」

這話說的林熙汗顏,這到底誰賞誰的光啊,真要請她們去,那估計她爹林昌高興的都能在門口放炮仗了!這分明算是「佛光普照」啊!

「姐姐你太客氣了,若真能有那福氣去貴府做客,我們可真是歡喜呢!」林熙笑著伸手微微拿手肘杵了下林悠,三個姐兒裡她最大,總不能由著她這個最小的來應承不是?林悠得了信兒,立時從緊張裡清醒過來,沖著兩位姑娘一個福身:「兩位姑娘真是親近和煦,今日我們姐妹能認識兩位姑娘,是我們的福氣吶!」

「哪裡,四姑娘客氣了。」十三姑娘開了口:「大家能相識便是有緣分的,他日,我們可要一道多樂樂!」

「一定!」林悠才說了話,明華湊了上來:「好了,你們還是等會兒再說吧,開席了!」

當下謝家的兩位姑娘便打了頭迎出去了,而作為親家的林家自然順在了第二位上,然後孫家,趙家之內的便一路出去了。

……

在杜府用了宴席,林家便得打道回府,畢竟她們是娘家人,沒口子的賴在這邊,那可是給夫家擺臉子了,所以席面用過,吃了半盞茶,林家便舉家告辭了出來。

看著她們離去,謝家的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對了個眼,兩人便是偷笑。

「那可你的恩人呢!」十四姑娘輕聲的在十三姑娘耳前揶揄,十三姑娘笑嗔了妹妹一眼,同她咬了耳朵:「你還是多和那七姑娘親近吧,你不是最迷那葉嬤嬤嘛,不過我倒瞧著七姑娘很有意思,咱們兩個進來,哪家的不盯著瞅著,生怕怠慢了咱們,唯獨那個七姑娘到是用著點心,安然自得,足可見在那葉嬤嬤眼裡,咱們終不是牛鬼蛇神嘍!」

十四姑娘笑著輕言:「所以才難得嘛,若有人能不為著咱們姓謝而和咱們親近,這輩子,你我才能有真心的姐妹呢!」

……

三日之後,便是三姑娘同姑爺的回門日了,一大早,陳氏就滿院子的上下查看。生怕哪裡出了差錯,讓這位三姑爺不滿。

雖然林馨乃是掛在她名下的,但到底現在也是個偽嫡出,所以說到林馨的出身,便少不得要提到陳氏的。故而她可不想有什麼不對,被別人放在嘴裡絮叨。

瞧著母親上下忙碌,林熙無奈苦笑。母親內心的硬氣與驕傲,由此可見一斑,也怪不得她以前不懂的向爹妥協。實在是骨子裡的不服輸放在那裡。才以至於被珍姨娘奪了寵,而幸好現在的娘學會了在硬氣之外加一層柔,倒也和父親算是舉案齊眉,這大半年裡,倒是看起來很是和睦的。

她正胡亂想著,來人通報說三姑爺和三姑娘入了府裡,當即她們這些小的,便去了二門上迎著。將新婚的兩人迎到屋內,給老太太,林昌。陳氏一一行禮後,才一家人坐在一起敘話。

杜秋碩是個讀書人。肚子裡有實打實的貨,沒說幾句倒和林昌聊上了,兩人你來我往的,說得到很熱絡,大家也就陪著聽,沒去做聲。

林熙坐在繡凳上看著林馨一身衣錦華服的,猶如山雀變了鳳凰,倒也委實為她高興,又見她行止間十分小心慢悠,卻不覺思量到那事上,便思及當初自己那新婚三日被康正隆夜夜索取的,便尋思是不是林馨也沒得了空兒休息,以至於身子骨都酸痛。

這胡思亂想的,陳氏終於等到了兩人說話的空檔開了口:「你們說高興了,我們這些不懂的就只能干坐著,得,你們聊著,我們屋裡說話去!」當下沖林馨招手帶著她往梢間裡去,顯然是要說說私房話的。

林熙和幾個哥兒姐兒自然也不會坐在這裡,與三姑爺身邊告退時,林熙卻留意到杜秋碩向梢間瞥了一眼,似乎很有些擔心的感覺。

哥兒姐兒入了梢間,胡亂的和林馨沒說上兩句,就被陳氏給打發著從連門裡去了耳房,只留下她同林馨兩個在屋裡。

「可還好?」

林馨點點頭:「謝母親關心,馨兒挺好的。」

陳氏點點頭,伸手拉了她,聲音壓的低低的:「那……圓房了嗎?」

林馨臉紅成了蝦子,低頭點頭。

陳氏舒出一口氣:「肯碰你就好,你終究有個盼頭。」

林馨依舊低頭,不過話還是很輕的飄了出來:「婆母照應著我,他,沒,沒晾著我。」

「那就好!」陳氏說著拍拍她的手:「去巧姨娘那兒坐坐吧,我知道你念著她,她從昨晚就念著你了,去吧!」

當下章媽媽來陪著林馨向外而去,林馨能見生母自然歡喜,一時高興起的急了,便是抽了一口冷氣,繼而卻又紅著臉告罪,而後扶著章媽媽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陳氏望著林馨的背影,臉有疑惑,口中輕喃:「都三天了,至於還這麼大反應嗎?」說著她又歪了腦袋:「親家還是有法子嘛,再不樂意,也都碰了,終歸是好的,至少也不是全然沒了指望。」

……

林馨回門與家人見了一圈,用了一頓午飯,又在屋裡小坐了片刻,便同夫婿一道回了杜府。陳氏於晚飯時候在林老太太那裡回了話,林老太太小五爺同三姑娘圓了房,當下還是欣慰的點頭,夜裡人還去佛堂裡又念了一道經,似是還願。

年關的時候,屋裡雖然少了一個人,卻也還是熱鬧,畢竟開了年後,就該林悠及笄了,女兒能嫁去侯府,實在是樁喜事,陳氏也忙著開始給她預備一切,自是心裡透著樂的。

翻了年,林熙便九歲了,再有一年的時間就得立院,是以葉嬤嬤說,在她生日的當天,就沖她說,得開始教她管賬即數術。

「我這套管賬的本事,便全當給你的生日禮物,也算預賀你來年的『小成人』!」葉嬤嬤說著沖她一笑:「不過,我這套法子,可是我侯府上的單傳,照禮,只我侯府的人才能學,不過好在你我也算緣分,我便傳你,但是,你給我立誓,發誓這套法子除了你日後的子女,再不傳別人才成!」


第四十七章 謝家之邀

學個術法還得立誓,這可是頭一遭,登時就讓林熙傻了眼。

「嬤嬤這術法莫非是什麼奇巧之術?」儒家對奇巧淫技向來鄙視,雖然事實上,大家在暗處都是扒拉著緊,卻因為這東西不上台面,故而都各個心照不宣,是以葉嬤嬤這般言語,林熙不自覺的就往這上想。

「是,的確如此,故而才要你起誓,不得洩漏一字於外,你能做到嗎?你又想學嗎?」

林熙面對著葉嬤嬤點頭:「想學,也能做到!」說著當下舉了三根指頭,賭咒發誓起來。

「……若有違背,且叫我腸穿肚爛,五馬分屍!」林熙一本正經,葉嬤嬤卻望著她笑了笑,從隨身帶的包袱裡取了一張算盤,一疊算籌,以及一個賬本出來。

林熙挑眉,畢竟這些東西,和她所指並無差別。

「來,我今日起,先教你識得十個符號。」葉嬤嬤起身去了書桌前,林熙跟著,看她提筆喂墨,在紙上畫下了奇奇怪怪的十個符號。

「今日,你和我要學的,便是把這是個符號記熟了。」葉嬤嬤說著拉著她開始教習起來。

「這個是一。」

「是,豎著寫的。」林熙照著葉嬤嬤的動作在紙上筆畫。

葉嬤嬤撥動了算盤珠子:「一。」

林熙也照做。

「這個是二。」

「這個像個鴨子。」林熙笑著比劃。

葉嬤嬤淡笑著又撥算盤珠子:「這便是二。」

……

一路寫下來,對照著算盤,林熙倒也把這個數字給記全了,只是她發現兩者最大的差別。在傳統的珠算裡,逢五便是遞進,而到了葉嬤嬤這裡卻是逢十才進了。

生日這天,林熙用了近一個時辰的功夫,便能准確的應對十個符號同賬冊記錄上的數字轉換。這讓葉嬤嬤很欣慰,從第二天上起,便開始教習她各類數字組合。當她能把賬本上的一千八百二十一錢,寫成1821這樣的數字後,葉嬤嬤滿意的點頭:「從明天開始。我會叫你加減乘除的。」

……

自那日後。林熙花在學習這門術法上的時間便佔據了主要部分,幾乎一個白天都在學習這個,

而葉嬤嬤教習這術法時,真得是很小心翼翼。

每日教習的時候,根本不許丫頭婆子跟前伺候,就連屋外也不許站人,且每日教習完畢後,用來記錄那些符號和演算的紙張便會被葉嬤嬤丟進炭爐子裡給焚燒掉。一點痕跡都不留。

而夜裡林熙要溫習嬤嬤教的九九乘法,卻也連紙張都不敢鋪,嘴裡也不能念聲。只能蒙著被子縮在被窩裡,以床當紙。以指當筆,在上面劃來劃去,心裡默念著口訣,進行演算。

轉眼到了三月二十五日上,林府上下忙碌了起來,因為林悠明個就得及笄了,林熙得了一天的假不用學,專陪著林悠於她練習明日的禮儀種種,後與她乏了,便在屋裡閒話了一頭子。

「七妹,你看看這個?」林悠拿過一個荷包遞給林熙:「我繡的如何?」

林熙打量那荷包,見上面繡著一只母鹿立於地,小鹿則跪著雙膝在那裡仰頭吃奶的圖,登時明白這是林悠繡給母親的禮物,心裡便湊著一股子暖,沖著林悠打趣於她:「繡的真好,這是四姐姐是繡給未來姑爺的嗎?」

林悠登時抬手掐了她一把:「胡沁什麼呢!」說著一把奪了過去,伸手撫摸那荷包。

「跪乳之恩,四姐姐有這份孝心,娘一定會很開心的。」

林悠眼圈泛了紅:「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以前竟埋怨娘去了。」

「不晚,知道總比不知道好,可況是此時你還未出閣呢!走,我陪著你把這個給母親送去,她今日還在忙著張羅明日的種種呢,送去也能解了她的乏!」

「好!」林悠興沖沖的答著同林熙一道去了正房,剛到院口,就看到院子裡立著不少婆子,都是管事,而陳氏正拉著邢姨媽坐在院子裡的石桌前,墊著厚厚的毛皮墊子,在那裡同那些個管事一邊問話,一邊清算著什麼。

陳氏手裡的算盤珠子打的劈啪響,邢姨媽手裡的算籌攏著數的撥,當真忙乎的熱絡。

姐妹兩個對視一眼,齊齊走了過去。

「母親同姨媽這裡忙成這樣,我和七妹妹能不能幫您做點什麼?」林悠出言輕問,陳氏對她點頭:「你就幫我記賬吧!」說著把跟前的賬本推了過去,瞧見林熙,便沖她說到:「你幫你姨媽計數算籌吧!」

林熙答應著過去幫忙,陳氏便問著管事話。

「席面這邊是個什麼數?」

「回太太的話,按照您的意思,咱府上共設兩批席面,外廳的是五桌備兩桌,每桌是三兩四錢,內廳的是八桌備三桌,每桌是三兩一,另外從天禧閣定制的二十只蜜汁臘鴨,每只是五錢銀子。」管事說了這話,陳氏和邢姨媽立刻開始動手盤算,珠算便是主,算籌便是復合,林悠忙著在賬本上記錄。

林熙動手去擺算籌,腦子裡卻無意識的想到了葉嬤嬤教的東西,下意識的內心開始盤算,3.4X5,是17兩,3.4X8是24.8兩,還有20X0.5,是10兩,總共加起來,便是五十一兩八錢,若再加上預備的,十六兩一,便是六十七兩九錢。

她心裡一氣算完時,邢姨媽才把算籌擺完,正在計數,而那邊陳氏正在不斷的在算盤上疊加著三兩一這個數額,林熙看著大家如此慢悠悠的計算,登時心裡有些發慌,她萬沒想到葉嬤嬤這個奇怪的術法竟這本神速,而終到最後時,邢姨媽和陳氏計算出來的數字,與她早早算出的無差。生生讓她內心震驚不行,便在下輪各項開銷被管家報數出來時,開始了內心的計算。

很快,林熙感覺到自己的失敗,因為有些數字太過零碎。她找不到快捷的便沒法「省事」,而有些數字太多,她盤算時根本記不住前頭的數字。登時就無法驗算下去,便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差距,這使得她心裡較勁。想要學的更好。

好不容易。管事們報數上來計算完畢,陳氏才算真正的歇下來了,她叫著章媽媽幫她收拾東西進屋,便同邢姨媽手拉手的往屋內走。

「我記得你身邊不都是秀萍跟著你的嘛,怎麼今日裡過來,倒沒見著她伺候了?」

陳氏淡淡的一笑:「她是府裡的姨娘,我總拉扯著她伺候我,累了她不好的。」

「什麼不好的呀。當初娘叫她跟著你過來,不就是做你的左右手幫襯你的嘛,莫非她還拿喬?」

「那倒不是。只是我現在讓她幫我照應幾個莊子的事,不讓她老跟著我了。」說著她一笑:「今日裡得虧你來幫我。要我一個還不知算到幾時去。」陳氏立時岔開話,畢竟秀萍怎樣的二心,沒憑沒據的總不好說出來。

「說這些做甚,當初你不也幫了我的嘛,四姑娘好福氣,明日裡及笄後,你呀就得給她籌備嫁妝,有你忙的了!」說著又看向林悠:「四姑娘,等你日後嫁出去了,倒是和玉兒能平了身份,兩人可得記得常常來往。」

自家姐妹終歸還是心挨著心,縱然當初因著兩家的身份相差,彼此略微淡了些,可隨著兩個閨女這份「高嫁」倒也又能親著了。

林悠當下臉上一紅低了頭:「知道了,姨媽。」

陳氏聞言笑看林悠:「今個不錯,還知道來幫幫我的,有些心眼了。」

林熙此時開了口:「四姐姐給娘備了禮物呢!」

「禮物?」陳氏詫異的看向林悠,林悠便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把荷包取了出來,雙手奉於陳氏。

陳氏接過一看其上之圖,當下眼睛眨了又眨,下一息竟失態的把林悠一把摟進了懷裡:「我的兒,你總算是長大了啊!」說著眼淚就出了眼眶,但臉上卻是幸福的笑容。

邢姨媽就在跟前,瞧見母女如此,把那荷包拿了過去瞧看,而後看著林悠,也是一臉的喜歡與心疼:「你能知道跪乳之恩,並將牢記反哺之情,你娘歡喜的緊!」說著羨豔般的看了一眼陳氏,自己眼圈子就紅了,隨即她到抽泣出聲。

陳氏這邊歡喜,聽見姐妹輕泣,便急忙掏出帕子抹了眼淚:「你這是哭什麼呀,比我還吃勁!」

邢姨媽倒未收住,依舊抹淚:「要是我那玉兒能體會我這當娘的心,也不至於我今日心裡還憋悶了。」

她這一句話,登時讓陳氏立刻去安慰她了:「嗨,玉兒還小,又沒經什麼事,自是還不知你為她的盤算,我們這個如今知事,也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

邢姨媽聞言,抽泣了兩下,點了頭:「是啊,這人啊,總到要緊的關頭,才知別人的心是黑還是白!」

「快別這樣了,侄女們都在跟前呢!」陳氏說著掃了姐妹兩個一眼,擺了手,林熙同林悠便知趣的默默退了出去,陳氏拉了邢姨媽的手:「玉兒此時怪著你,也不過是小姑娘性子,還不知好歹,她那婆家,本也重壓層層,她難免心裡窩著火,回去沖你呲上兩句,你也別太計較了,畢竟她沖你發總好過在婆家發不是?等再過個幾年,人啊,上了年歲,少了那股子心勁了,反而會看得通透!何況那位爺,還是個冰疙瘩,得費心的暖不是?那也是要日久天長的啊!」

邢姨媽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我當初敢橫下心給她選這一路,便是覺得她有那贏面,她出嫁時,有些話我也點了點,指望著她自己能明白,豈料嫁過去,這一年多,那位爺成日裡就是念叨佛法,逢三個月才和玉兒宿上一宿,玉兒心裡憋的慌便怪了我,可我也沒法啊,這梁家當婆婆的不去幫襯,未必我這個當丈母娘的上門去說教不成?」

「好了,快別念著了,你若上門那不是打人家梁家的臉?至於那位不開口。我思量著,怕是害怕逼急了,反而更沒著落,倒也是硬咬著牙,忍著呢。只能等著滴水穿石啊!」陳氏勸慰著搖晃著邢姨媽的肩頭:「好了,相信你的眼光吧,玉兒定然熬的出來的。」

……

「姨媽傷心成那樣。照我看,玉兒表姐過的可不算好,她那樣有禮有才的。都如此受罪。似我這種,只怕等嫁過去了,日子也難。」回去的路上,林悠忍不住言語,此時她已經擔心上自己的未來。

眼瞧著她那沒信心的樣子又冒出來,林熙拉上了她的手:「四姐,您將來嫁的是莊家的小二爺,不是梁家的。為何要把人家同你未來的夫婿比?他們過的是他們的日子,你要過的是你的,干嘛給自己找不痛快?這不是杞人憂天嘛!」

林悠聞言一頓。繼而笑著點頭:「也是,我倒是瞎擔心了。倒是七妹妹內心通達平淡。雖不知你是要說於哪個侯府的,但就憑你這風淡雲清的,只怕將來嫁到哪裡去,都是心裡不怵的!」

林熙聞言眨眨眼,淡笑無語,可內心卻無端端的泛起一抹緊張來。

面對謝家,我又如何能真得不怵呢?

……

第二日上,林府歡鬧非常,莊家的老太太親自過府,來給林悠上了簪,而那支簪子也十分特殊,竟是莊貴妃賞了出來,著自己的母親為林悠及笄所用。

那是一只雀銜祥雲式樣的赤金大簪,十分的華貴,而因著祥雲乃宮中專用,林悠不便久戴,便在及笄過後,由莊家詠大太太,也就是她未來的婆婆,用一支赤金芙蓉簪子給換了下來,將那雀銜祥雲的簪子收進了匣子裡,而後捧在了林悠的手裡。

儀式結束後,便是開席,景陽侯的侯爺夫人給上的簪子,大家自然明白林府與莊家這就牽上了姻緣,當下不少人前來賀喜,十分的熱鬧。

而一日繁忙過後,林悠的院落便象征性的上了鎖,依照林馨當初那般,不到什麼大日子,林悠就別出來,好生生的收心去了。

沒了林悠與林熙日日近著,林熙倒也空出了大把的時間,跟著葉嬤嬤勤學數術。有了那日的一番體驗,林熙不但用心學,更開始嘗試著心算,而葉嬤嬤似乎也有不少法子,教了她不少管關於心算時的計數統籌的法子,以及如何的簡化計算,再經過了三個多月的勤學苦練後,一般性的賬目放到林熙手裡,她倒也用不上算盤,能以心算便核對個七七八八了。

七月流火的熱天,正是人犯懶的時候,林熙卻因為迷上了心算,躺在床上也腦子裡尋思著盤算,卻未料此時外面有了秋雨同章媽媽的聲音。

「章媽媽,這個時候,您怎麼過來了?」

「快叫姑娘起來,好生拾掇打扮一下,謝家來了帖子,請她過去做客,說轎子半個時辰後就到。」章媽媽在外說著,又聲音低了些:「我還得去六姑娘那邊說一聲呢,帖子上也邀了她的。」

繼而她便走了,秋雨挑簾子進了屋。

此時林熙已經坐了起來,臉上有些微的憂色。

秋雨見著林熙如此,只當是姑娘忌諱著那位六姑娘,便小聲嘟囔起來:「真不知謝家人是怎麼想的,竟要把六姑娘也請上,不知道她是庶出的嗎?」

林熙聞言當即瞪了一眼秋雨:「亂嚼舌根,一會自己去找花媽媽領罰去!」

秋雨吐了下舌頭,登時垂了腦袋。

在林馨出嫁的時候,林府對丫頭們做了一次篩選,為的是給林馨挑選出合適的陪嫁丫頭和配房,那時林熙身邊的夏荷年紀也長了,就順道給指配了莊子上的一個莊頭兒子,擺明了日後他們兩口子就是林熙的陪房之一,而春桃也在今年年初給配了人家,以至於這會她身邊伺候的丫頭倒是只有秋雨與冬梅兩個了,不過因著翻了年後,林熙得自己個立院掌院,故而此時也沒給她再補充丫頭,就這麼過著。

可是秋雨到底和她年歲相近,有些時候難免小兒心性,嘴巴裡想念叨什麼就念叨什麼,林熙為此讓她也挨過不少罰,可她常常記吃不記打。總還是隔三茬五的會嚼下舌頭,不過因著知道她是一個莊頭家的女兒,日後等林熙出嫁,就會接回去指人家,不會隨了她做陪嫁。倒也礙不著林熙什麼,因而,也就沒打發她出院子。由著她伺候,只是今日裡這丫頭為了說六姑娘連謝家都該說,沒由來的駭了林熙的心。才使得林熙忍不住說了要她領罰的話。

叫來幾位媽媽。伺候著重新梳頭規整,葉嬤嬤這時也過來了,她聞聽林熙要去謝家做客,便親自動手在籠箱裡翻騰,最後給她選了一套水藍色緞子做的衣裳,又上前端詳她的妝容後,抬手就把雙螺上的珠花給取了下來,只讓她耳上掛了一對珍珠耳環。脖子上帶了那個金鎖玉件後,才點了頭:「就這樣去吧!」

「只這樣?」花媽媽忍不住蹙眉:「好歹也是咱們的七姑娘,您教養下的啊。這麼清清淡淡的,未免寒酸了吧?」

葉嬤嬤淡笑著看向花媽媽:「林府上的人。再怎麼穿金戴銀,在謝家也耀眼不起來的,拿自己的短處和人家的長處比……有意思嗎?」

「可是,姑娘這樣,未免……」

「脖子上掛著金鎖,這不就正了她的身份了嘛,堂堂嫡出要的是自己的傲骨爭氣,不是要那些頭面來鑲金,只有肚裡空的,才把精神都用在門面上!何況,她不過是應了謝家十三姑娘的邀約前去玩耍做客,又不是參加什麼堂會,何須太過隆重其事?不但弄得人家會笑話她沒見過世面,更弄得自己都不知道該邁哪知腳!」

葉嬤嬤不客氣的話語,登時讓林熙慚愧的低頭,的確,在這個梳妝打扮的過程中裡,她幾乎就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可知道自己是去做什麼的?」葉嬤嬤話語柔和了些,林熙起點點頭:「只是去做客,同十三姑娘玩耍而已。」

「明白自己是去做什麼的就好,還有,你和六姑娘同去,該拉巴的還是得拉巴,畢竟你們兩個此番便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熙兒明白了。」

……

林熙從碩人居出來,直奔了母親正房,將將站定接受了母親的審視,回答了是葉嬤嬤給親自裝扮的後,林嵐便來了。

林嵐穿著一身粉色的行頭,雙螺上綴著一朵絹花,簡簡單單的打扮,若是跟著先頭林熙的打扮,難免朴素的幾乎像個丫頭,不過,她現在站在林熙的身邊,兩人都是一般的簡單素雅,倒也不那麼寒酸了,且因著她頭上有絹花,林熙脖子上有金項圈,兩人倒是明眼的一對姐妹,只是這嫡庶之差也在一眼看去後,能立時分個清楚。

陳氏囑咐了幾句要緊注意的,章媽媽說謝家的轎子已經到了,當下陳氏著了章媽媽,花媽媽,秦媽媽,三個陪著去了二門,到了二門處,常媽媽帶著兩個丫頭過來,乃是林老太太跟前伺候的雪雁同雪裘—到底對方是謝家,老太太怕兩個姑娘跟前的丫頭撐不住,派了她身邊最的手的跟了來,當下雪雁跟著伺候林嵐,雪裘便跟著伺候林熙,如此一行人才出了二門,換了小轎,在側門口上了謝家來的轎子,三個婆子兩個丫鬟,這邊跟了去。

姐妹兩個因著小,共乘的一轎,路上走了大半都未曾言語,只聽著外面人說,可以前頭報信兒了,便只是快到了,林熙這次轉頭沖林嵐低聲說到:「六姐姐,今日裡我們兩個做客,有什麼出出進進的,可得一路,姐姐莫把我給丟了。」

林嵐點了頭:「我知道我是什麼身份,得此一去也是佔了四姐姐不方便的光,我不會亂跑的,走哪兒,我都和你一起。」

林熙見她這般說了,對她淡淡一笑,低眉看向自己的鞋面,不再於她多言。

未幾,外面一聲唱,說著走西角門,隨即轎子一番晃悠後,落了地,姐妹兩個一前一後出來,便有兩頂轎子在前,一個婆子笑吟吟招呼:「可是林家的六姑娘和七姑娘?」

「正是。」兩人做了答,當下被重新迎上了轎子往二門處抬,轎子外那位婆子柔聲地說著:「我們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正在榮輝堂裡等著二位呢,哦,我們家安三太太也在。」

 

第四十八章 管中窺豹

林熙聞言安三太太也在,當即心頭一震。

安三太太,便是謝家三爺的夫人了,也就是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的母親,雖然去人家府上做客,總是免不了要向大人打個招呼,但她以為自己的斤兩,是根本無緣給這位太太見禮的,誰知人家卻倒把她當正經權貴家的招呼了,這倒讓她一時胡亂揣測起來:難不成請我們過去玩只是一個幌子?

可隨即她又否了這個不靠譜的想法,畢竟她們林家實在沒什麼值得位高權重的超級世家去扒拉謀算的。

興許人家的禮數周全,對我們林家看在上上代的份上,給個薄面呢?她這般想著倒覺得心頭順了些,可無端端的又想到了這位太太是謝慎嚴的母親,這心裡未免便有那麼一點惴惴。

「好大的府院。」此時身邊的林嵐輕聲自喃,林熙偏頭過去,看著她隔著那薄紗向外張望,便垂了眸,她雖未向外張望,但心裡卻也不免感嘆:只不過是往附院的二門上抬,這轎子都走了這麼許久,這謝家整個院落下來,只怕是佔足一條街了。

轎子又走了陣子,總算到了謝府內三房的附院,在二門外的垂花石門前停了。她同林嵐下了轎子,又有七八個衣帽規整干淨舒爽的姑娘跟在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後面上來相請,說得還是那幾句慣常招呼的話,而後便引著她們入內。

「姑娘們還未到二門上,我們的兩位姑娘就在堂裡念叨的不成了,要不是太太攔著,一准都跑這兒來守著了呢!」那婦人一臉笑容與之親近。倒沒看出有任何的慢怠之色,林熙笑著低了頭,由著比她年長的林嵐答話。

「這位媽媽太客氣了,我們是什麼身份,能被姑娘們念著。著實是大喜了,若再讓姑娘們來迎,倒是要折了我們的福了。」

林嵐到底是心裡通透的。怎麼應付還是有些盤算,兩句話答的那婦人與之又說了幾句,也就把兩人領到了堂前。

婦人立在堂口。便不入了。只與門口立著的一個婆子對視之後,那婆子又迎了上來:「林家的姑娘來了,就快隨我進了吧!」隨著她的話音落,復有八個丫頭上來伴在她倆個左右,同那雪雁雪裘的平了,一起迎著她們邁了門檻入內,林熙便是內心咋舌:敢情剛才的婦人和丫頭竟算是外院的?

進了堂院,林熙便偷眼四瞧。但見兩邊是抄手游廊,底下立著一兩個丫頭,而正中一道穿堂。在午後烈日下,卻暗色深深。顯是貴重的檀木打造。

她們跟著那婆子的身後,小心的邁步相隨,未走游廊,直接從穿堂內入。

穿堂的迎面當中立著一道玉石為底,鑲了金水點字的大插屏橫在那裡,便覺得一股無形的重壓撲面而來,繞過它,復又看到一張八扇的鏤空屏風立在穿堂之後。

在繞過它時,林熙以眼角掃看,才知那竟是一座鎦金的八仙過海八扇屏,便心中又嘆了一聲,侯府的深貴。

穿堂之後,分列著三間小廳,但隨便一個的小,也足有林府正廳那般大了,而這廳後,卻是正房大院一般的堂閣。

堂閣大約是由五間上房為正,兩邊廂房耳房的也有七八間,各自雕梁畫棟不說,光那廂房前游廊上掛著的十幾個鳥籠子,便是滿目的鸚鵡,畫眉,雪雀等等,只叫人看得眼熱,想去逗弄。

此時正房門口立著的丫頭,便有一人進內通傳,帶她們一行到門前時,旁邊立著的兩個丫頭掀起了竹簾子,一個年約三十上下的婦人走了出來,沖她們笑著招呼:「你們可來了,快快進來吧!」隨即左右手各拽了她們一個,拉著入內:「林家的六姑娘和七姑娘來了!」

林熙低著頭和林嵐應話而進,隨著那婦人牽引到了屋內正中,那婦人一松手,兩人便立刻福身行禮:「見過謝家太太,給您問安了!」

「好了,快過來坐了吧!」柔柔的聲音帶著一股子爽勁,林熙當即猜測這位太太應該是同母親一樣,是個外柔內剛的人,只是還未等她偷眼瞧看,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便擁了上來,拉著她們兩個就坐去了邊上的繡花墩子上,此時一眾丫頭進來,茶水糕點的伺候,倒讓林熙和林嵐兩個都不覺緊張了起來。

「行了,你們下去吧,沒由來的驚了十三和十四的客人。」那柔柔的聲音再度響起,於眾人們答應著退下的時候,林熙略略斜了腦袋,照嬤嬤教過的偷眼姿態,快速的掃了幾眼。

這正房並非是她預料的那般奢華貴侈富麗堂皇,只是一些簡單的瓷器玉盤做了飾,沒什麼太惹眼的,只是相對的,木料考究,倒也並非就簡單朴素了。

而那張紫檀大椅上,坐著一位身穿紫色裙袍的婦人,梳著貴氣逼人的牡丹頭,額前綴著雀屏流蘇,整個發髻上,鑲嵌著成套的十二朵赤金嵌寶珠花,那個光輝閃爍的,林熙愣沒看清楚她的模樣,只覺得貴氣深深,竟不敢再偷看。

「前些日子,我這兩個閨女總央著要叫你們來坐坐,我也十分樂意她們能找到玩伴,只是那會子近著春闈,總有不少讀書人與我府院出出進進,我怕不方便,便壓到了這個時候,哎,只是如今得空了,倒無緣讓你們的四姑娘也來坐坐了,可惜啊!」

安三太太柔聲言語,可這話聽起來,後音又似自言自語,一時間林嵐微怔,不知是接還是不接,林熙急忙沖她閉了眼皮,林嵐立時言語:「太太您還替我們四姐姐想,那真是我們四姐姐的好福氣,今個她知我們能來,很是羨慕呢!」

「是嗎?」安三太太柔聲笑著應了一句,林熙此時笑嘻嘻的開了口:「我們姐妹出來時,四姐姐還叫人帶了話來,說一定代帶問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好。說有緣相識,便是難得,若日後有了機會,再想法子見見,也能彌了上次匆匆不能細談之憾。」

安三太太聞言便笑。而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也都立刻歡實起來。

「是呢,上次太過匆忙,席後你們又依著規矩的離了。那一下午可把我和十四妹妹給悶壞了呢!」

林熙當即眨眨眼:「難道沒什麼好玩的嗎?」

十三姑娘沖林熙也眨眨眼:「和她們說來說去,無非是最近學了什麼,沒什麼意思。倒不如你好。至少你可以給我們講講那位葉嬤嬤的事!」

「就是,我們可好奇的緊!」十四姑娘當即往林熙身邊湊,竟生生的擠在了林嵐同林熙之間,當下林嵐只得挪身往邊上去了些,眼便瞧著地面。

「咳!」一聲假咳來自於安三太太,她當即起了身:「瞧你們那熱乎勁兒,我若在,只怕你們也不痛快的。得,我還是讓讓吧!」

當下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起身恭送,林熙同林嵐也不敢慢待。福身相送,眼看著這位安三太太扶著丫頭們出去了。十四姑娘立刻嗲聲嗲氣的抓了林熙,便央著她快講葉嬤嬤的種種。

林熙看了一眼林嵐,見她立在最邊上,低著頭看地,心知這樣不好,立刻笑言:「講是可以講,但我要看你,得忘這邊,看十三姑娘又得轉那邊,倒不如我們四個圍坐成一個圈,我也不必把腦袋轉成撥浪鼓。」

十四姑娘立刻說好,轉身就去招呼丫頭進來,林熙趁機伸手把林嵐的袖子一扯,讓她與自己相近的挨在一處,而後兩個丫頭進來給擺了繡墩,便被打發了出去,四人這才坐了,圍成了圈。

「快講,快講!」十四姑娘一臉嬌氣,搖了林熙的肩膀,林熙並未直接答話,而是轉頭看了一眼林嵐,而後才開口說到:「你們到底是要聽葉嬤嬤的什麼啊,你們不問,我又如何講呢?」

「我問!」十三姑娘兩眼閃亮:「聽說她自毀了容顏,是真的嗎?」

林熙點點頭。

「那她是不是原本很好看的?」十四姑娘又問。

林熙笑了笑:「這我可不知道,她的年歲都能做我祖母呢,只不過她眉眼我瞧著慈祥,想來當初應是個美人的。」

……

兩個姑娘基本上好奇心全在葉嬤嬤身上,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問到終於沒什麼可問的時候,便差不多一個時辰了,此時紛紛覺得口干,便眾人飲了茶,唯獨基本沒說上話的林嵐只能低眉臊眼的作陪。

此時有個丫鬟進了來,手裡捧著一本書冊到了十三姑娘跟前:「四爺叫送來的,說是今日裡新淘的。」

十三姑娘一把抓了,面上顯著歡喜:「正是我要的那本,我哥他人呢?」

「四爺在院裡呢!」丫鬟答了話,十三姑娘當即笑著往外去:「我得去謝謝他,你們等我一下啊!」說著把書冊放到桌上就拉著那丫鬟竄了出去。

十四姑娘一頓,忽而撅嘴:「記得十三姐的書,那我的東西呢!」說著沖她們兩個一笑:「也等我一下啊!」當下竟也跑了出去。

林嵐和林熙對視一眼,前者不免驚訝,畢竟這樣的世家門戶,怎麼能把客人獨自留在屋裡,倒是林熙淡淡一笑,心知到底是自己兄弟姐妹的親近,忽而思及那個時候她同長桓常常玩在一處,便低了頭,捧了茶碗,並不在意。

此時,屋外傳來些許笑鬧聲,繼而有好聽的男子聲音爽朗似的說著什麼,只是不打聽的清楚。不過那男聲之音可不是一個,而是兩個,但屬於謝慎嚴的那個林熙已感耳熟。

此時她身邊的林嵐站了起來,輕輕的走向窗口,林熙當即皺眉輕喚:「六姐姐,莫失規矩!」

林嵐頓了一下,回頭看了她一眼,卻沒搭理她,依舊立在窗邊看,林熙當即放了茶碗,上前去扯她胳膊:「六姐姐,你想丟父親的臉嗎?」

林嵐的眉一蹙,隨即平坦,聲音輕柔帶笑:「說什麼呢?我不過看下天色罷了!七妹妹,太過小題大做了。」說完回身去了座位上一坐。林熙抿了唇也回去了坐下了。

不過幾息的功夫,十三姑娘同十四姑娘快步的進了屋,兩人之間還笑鬧推搡著,但十四姑娘的手裡則多了一把團扇。

這兩人進屋瞧見林熙她們姐妹兩個,那十四姑娘立刻湊上來。得意的把手裡的團扇沖林熙她們搖搖:「怎麼樣,好看不?」

那扇子上,並未畫著什麼侍女。牡丹,只題著兩行字,而落款處的印章上卻幾筆勾勒著一只淡藍色的蝴蝶。翅膀將張未張的。有股子欲要高飛的味道。

「好看,不似那些常人的,總是百花蟲鳥,仕女錦雀,絲毫不見俗套。」林嵐說著還起身湊了過去,而後口中輕念:「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春景如此美妙,入夏還在懷念。十四姑娘想必是很喜歡春景了?」

十四姑娘聞言呵呵一笑:「才不是我喜歡呢,這扇面是我四哥寫的,我只要他給我弄個特別的。不能與他人一樣了,他便給我弄了這個。」說著拿在手邊比劃了幾下:「其實我喜歡冬。白茫茫的一片,任什麼嬌貴美豔的都被雪給壓下了!」

林熙聞言一愣,掃了十四姑娘一眼,但見她眉間的傲色,立刻就自己垂了眼,而此時十三姑娘卻把桌上的書拿起來小心的撫摸了一下,忽而看向她們姐妹兩個:「葉嬤嬤教過你們書畫,不如我們一起書畫一番怎樣?」

此時十四姑娘欣然附和:「對,對,我們一起書畫吧。」說著看向林嵐:「你定是個擅長的,叫我瞧瞧你的功底。」

當下兩人便叫了丫頭去西廂鋪紙,林熙同林嵐是客,自是客隨主便,隨著她們兩個離開了正房,去了那邊的西廂。

她們剛剛離開入了西廂,正房邊上的扇門便打開了,安三太太眉頭緊縮的從梢間裡走了出來,她身邊的丫頭就上前,輕手輕腳的把林熙同林嵐的用過的茶杯小心翼翼的端了起來,送到了安三太太的面前。

安三太太先是偏頭看了幾眼,而後動手拿了茶碗看了內裡的所剩茶水,林熙的那杯,只淺淺的少了一點,林嵐的倒少了大半。

安三太太放了茶杯,兩個丫頭當即就把茶杯收了下去,而後安三太太招招手,一個丫頭湊上前去,安三太太在她耳邊嘀咕幾句後,那丫頭立時退了出去,安三太太身子一轉,倒回了梢間裡,扇門一合,復又同先前一樣。

……

在林熙的認知裡,廂房同書房是有很大詫異的,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廂房其實有點類似於側臥室,很多時候在林府上,若邢姨媽來做了客,中午又想歇息的時候,便會安置在廂房裡,而在康府上,沒當她來了月事,便會從宿在西廂,不住東廂,故而西廂也是有「側」之意。

可打林熙站在這屋裡時,就有些糊涂了,以為抬望眼過去,便見許許多多的書架立在這裡,加上寬大的書案,文房四寶,這讓林熙錯愕自己是不是到了謝家三爺的書房裡。

而林熙一臉糊涂的表情,讓十三姑娘笑了起來,抬手過來拽了她:「干嘛一臉驚詫的,莫不是以為到了書房?」

林熙尷尬的笑笑:「難道這不是?」

十三姑娘一挑眉:「這當然不是,這只是我和十四妹妹的小學堂,是我娘專門為我和妹妹進行閨學的講授之地,當然平時也是我們兩個書寫作畫的地方!」她說著推了林熙往桌邊:「你也一道來唄!」

林熙笑著點點頭,眼掃那些書架,不免內心震撼,忍不住問了一句:「那,那些書架上的書,你們也常讀的?」

「何止是常讀?父親可要我們必須熟爛於心呢!」十四姑娘說著已經提了筆看向林嵐:「你我不如各自書畫,贈留對方當作禮物?」

林嵐一臉興奮:「真得可以嗎?可我的東西……」

「你別那樣,要論貴重,我家也不缺什麼,你們難得與我們姐妹投緣,只管書畫出最好的來,留給我們姐妹就好,我們自然也是一樣!是吧十三姐?」

十三姑娘立刻捉了筆:「自然自然,全往拿手了來!」

當下她們姐妹就動作起來,林熙和林嵐對視一眼後,也紛紛而作。

要說熟練。自是魏碑,也是林熙習字這些時日來,越發深愛的字體,可是當她提筆喂墨的時候,眼掃到十四姑娘寫的也是魏碑時。便立刻放棄了魏碑這個年頭,畢竟剛才那冬日之雪的言論,竟無端端的叫她有些驚駭。故而下筆的時候,乃是瘦金體。

她寫的是杜甫的《春夜喜雨》,畢竟在人家超級世家面前賣弄學問最是無益。又何況她這會也才九歲。守著本分,寫下這一個討喜的春雨詩詞,但思及作畫時,腦海裡過了那團扇上的蝴蝶,便提筆在詩詞的底端畫了幾筆青草,與葉子上落了一滴雨露,這便放了筆。

她人小,寫的簡單。畫得更簡單,便成了第一個放筆的。放下後,又覺得這般是不是不太好。內心正思量的功夫,十四姑娘也放了筆。

「我瞧瞧你的!」她說著湊了過來看林熙的。看完後,伸手一摟林熙的肩膀:「難怪在我前頭呢,原來這般簡單。」

林熙不好意思的眨眨眼:「我會的不多。」

「沒關系的,你去瞧我的。」她推著林熙過去,林熙便看到一副潑墨寫意的山河圖,簡簡單單的墨液勾邊,綴著點墨,倒很有氣勢,在加上旁邊是以魏碑之體而寫得山河之詩,看起來竟頗有大家之范,當下沖十四姑娘一笑:「你畫的可真好,看著就同我家堂上掛的那副一樣好!」

十四姑娘聞言臉上笑容大盛,而此時林嵐同十三姑娘倒是幾乎同時放筆。

十三姑娘畫的是一匹高頭大馬,馬兒高昂頭顱,馬背上錦鞍華蹬,此馬立在朱紅色的門前,倒很有氣派。

「神采奕奕,十三姑娘畫的可是宮門前的儀馬?」林嵐笑言輕問,十三姑娘立刻點頭,林熙卻是盯著那馬上的鞍與蹬,心中微微輕嘆,再看邊上詩詞,乃是一首意寓馬上封侯的詩詞,便知那錦鞍華蹬乃指侯意,卻不免心中又替她再嘆。

已得而求,只怕是自己心裡都不信著自己,倒同我一樣了,只不過我若畫馬,為求奔騰,自不要鞍蹬,馳騁縱橫的,何苦再累著束著自己。

「你畫的是什麼?」此時十三姑娘去了林嵐的桌前,立時看到的是一副虯枝雪梅,邊上還提著兩句: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不錯,爹爹說,畫梅的人,天生一份傲骨,更有一份堅定之心呢!」十三姑娘笑嘻嘻的言語,林嵐嘴角輕勾,話中卻見惶恐:「哪裡有什麼傲骨了?不過是我院中有著這麼一株,想起了就畫了她。」

林熙微微抽了嘴角,為林嵐扯謊的信口拈來而無語。

她那院子裡幾時有梅樹了?府中上下,除了她爹好梅在後院的角落裡種了幾株,留待冬日飲酒時賞梅只用外,哪裡都沒種的,因為祖母不喜歡,覺得梅同了黴,晦氣。

當下她眼掃去了十四姑娘那裡,微微有些不安,畢竟在十四姑娘的言論裡,大雪可壓了一切的,而梅卻偏偏,壓不住。

不過,十四姑娘一臉欣賞的表情未見絲毫不快,林熙便暗自思量是自己想的太多了。當下,十三姑娘喚了人進去,曬畫收卷,用做交換的禮物,便拉著她們出來,要回正屋裡繼續言語,豈料四人才出來,院門口側面的月亮門裡竄出一個十一二歲的哥兒來,他不但往院中跑,口裡還大聲的喊著:「哥,你敢和我打賭不?娘這西廂房裡肯定有五岳……」

他一時閉上了嘴,是因為已經遇上林熙和林嵐這兩個陌生的人,而此時,月亮門前一閃,走出來個風流倜儻的少年,那好看的皮相迎著光迎著風,很是玉樹臨風,而林熙心中一驚,立刻轉了身,背向於他。

他,怎麼來了?


第四十九章 心可止水?

林熙心中惴惴,人卻已經下意識的做了避諱,反倒她旁邊的林嵐無有動作,直到對方走上前時,嬌羞般的低頭,才余光掃到了林熙的背向,登時臉上一閃懊惱之色,也急急的轉了身,雙雙背向了。

「你們怎麼來了?」十三姑娘跺了腳:「不知這裡有客的嗎?」

「十三姐,我和四哥只是要尋本書而已,哪裡知道會遇上人了!」那略帶清脆的聲音,顯然是那位十一二的少年再說話:「再說了,又不是故意的。」說著似有衣裳的窸窣聲,繼而便聽到兩句疊音:「是我們唐突,冒犯了。」

林熙咬唇不語,低頭不答,可她身邊的林嵐卻開了口:「公子並非有意,何來唐突?還請略略避諱,讓我與妹妹有處相隔的好。」

「應該應該。」謝慎嚴的聲音帶著一種輕柔的書卷調子,繼而十三姑娘便扯了林熙的胳膊,林熙立刻側身轉過,頭都不敢往那邊偏一下的隨著十三姑娘進屋去了。

其實依照她尚未十歲的年紀,即便遇上,瞧見也是無妨的,只是一來她心中對謝慎嚴有些莫名的在意,二來因著是謝家侯府,她不得不小心謹慎,生怕有什麼舉動招來人家對林家家教的輕視,可她小心翼翼噤若寒蟬,偏偏她身後的林嵐卻不似她這般小心到這種地步。

在十四姑娘的拉扯下,她也側身邁步,但眼還是往那邊掃了一眼,便見一高一矮兩個背影,便又受了眼入了屋。

她們四個姑娘進了正房,落了簾子。這哥倆兒才轉了身自己邁步入了那間廂房。正趕上丫頭們在那裡收畫,謝慎嚴掃了一眼那些半卷的畫,便湊了過去:「十三十四又比上了?」

「不是咱們姑娘比上了,是和林家來的姑娘比呢!」一旁的丫頭答了畫,謝慎嚴便笑了:「給我瞧瞧。她們四個的。」

丫頭們立時又把畫卷打開,謝慎嚴個個掃過去,口中輕評:「十三的功力到底不如十四。她那性兒全落在書上,書畫也不過是陪著十四了。」

「那哥,這個如何?」誨哥兒指了那幅很是顯眼的虯枝雪梅:「她的功力不差吧?」

謝慎嚴掃看了幾眼後。點了頭:「的確不差。書畫造詣雖趕不上十四,卻也不輸一般的人了,至少這虯枝的粗、陋、莽上,很有些筆力,怕是與我同窗的那幾個也望塵莫及呢!」

「難得,素聞美人執筆不過作態,琴棋書畫所精,卻真正精細的也不過是風花雪月。想不到她瞧看著和我一般大的年歲,卻有份傲骨之心!」誨哥兒說著掃看落款處,但見一個林字下。寫著一個小小的六字,便口中念念:「林家六姑娘的。是娘叫看的哪個嗎?」

謝慎嚴搖了頭:「葉嬤嬤所訓乃是個嫡出的。」

誨哥兒立時點頭,從旁尋到了只標著一個林字的:「嘿,這個怎麼連行頭都不落啊!」

「不過是姐妹之間作畫而已,圖個樂性,不留也沒什麼奇怪啊!」他說著嘴角卻微微一勾臉上浮著一抹淡淡的笑,再偏頭看向那幅畫,繼而便笑得盛了許多。

「哥,你笑什麼啊?」

「我笑有人跟我一樣,偷奸耍滑,為的躲懶。」說著把林熙所畫的那張拿起來瞧看一遍,又放下輕言:「瘦金體,這葉嬤嬤倒慣會教習啊!」說完轉了身:「走吧,咱們回去接著下那盤棋吧!」

誨哥兒立時點頭:「好!」

當下兩人出了廂房,幾個丫頭又重新收畫了。

……

重新奉了茶,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便為先前的一見而言抱歉,林熙只是笑著微微搖頭,林嵐卻是話多了起來:「兩位姐姐不必抱歉的,不過是意外遇上了,怨不得你們,何況大家也都做了避諱,倒也沒事,畢竟誰會料到,這個時候他們會過來呢!」

「可不是,我那七弟弟最是個說風就是雨的性子,定是和我四哥掙道起來,便才嚷著沖過來查書的。」十三姑娘立時言語,十四姑娘也附和:「是呢,我娘這廂房裡收著不少書,足夠我們幾個平時看的問的,只可惜七弟還小,不夠年紀去爹爹那邊的書房,才惦念著往這邊跑,要不然也遇不上了。」

「無妨的,不過聽你們說起來,倒見你們兄弟姐妹的關系極好,似有特別鐘情於書冊,果然是海內大家,只那廂房裡的藏書就真真兒叫人羨慕。」林嵐說著面色微紅,眼眸羨色,那十三姑娘當即一笑:「若六姑娘也是個愛讀書的,那就不妨多看看,日後我若托四哥再淘到什麼好書,也想法的給你惦著一份兒,如何?」

林嵐立時起身朝十三姑娘福身:「多謝姑娘想著我。」

十三姑娘笑著拉了她:「不必如此,不過是一本書。」說著伸手抓了桌上那本:「若不是這本我還沒看,倒也能今日借你讀了。」

林嵐湊上去掃了一眼那書:「《神異志》?」

十三姑娘笑著摸索書冊:「奇聞奇事,頗為新鮮有趣。」

「原來您喜歡看這樣的書,看來你那四哥定是也好這類,不然如何為你覓得心頭所愛?」

十三姑娘笑著搖頭:「哪有,是我指名道姓央他幫我尋的,他所愛的都是那些四書五經,才不看這些呢!」

「那你四哥倒是個好跑腿的了。」

「人家身為男子出門比我們可容易多了,我們想跑,可沒那機會。」十四姑娘接了口,登時和十三姑娘對視一眼,笑了起來。

一時間屋裡言語的便是她們三個,林熙倒沒插言了,帶笑了一氣,十四姑娘便眼落在了林熙的身上:「七姑娘果然是得葉嬤嬤教養的,規矩倒重,似比我家還嚴些了呢!」

林熙淡笑:「怎麼會呢?貴府千百年的傳承。再世之家有幾個敢於比肩?我也不過是平日裡太沒規矩,嬤嬤才對我制定了許多條框,約著那我性子,免我生事罷了,可不敢和您家比規矩。我們實在是,小打小鬧了。」

十四姑娘聞言,下巴高高的昂了起來。眼裡閃亮亮的,而此時林熙抬手扯了扯林嵐的衣袖,提醒著時候差不多了。林嵐眨眨眼沖兩位姑娘一笑:「我們來了。也近兩個時辰了,不好再叨擾,就……」

「急著走什麼嘛,不如在我們這裡用了晚飯再回去唄?」十三姑娘立刻言語:「難得請你們過來玩,多湊一會嘛!」

「是啊,叫個人給林府傳句話,叫你們太太別掛心著你們就是了,你們就多陪陪我們嘛!」十四姑娘嗲聲嗲氣的嬌糯軟語。完全就是一個嬌娃娃。

林嵐臉有難色看向林熙,似乎想要妥協,林熙卻不敢頭回上來就在人家府裡留飯。登時抓了林嵐的衣袖說到:「姐姐,父親說了。今個晚上要考你我詩詞的,若是留在這裡用飯,誤了爹爹的抽考怎麼辦?」

哪裡有抽考的事呢?林嵐一聽便知林熙撒謊,可無奈又不能當著人的面說林熙胡說,只得做那恍惚狀:「是啊,還有這一茬呢,今日怕是不便了,要不還是改日吧!」

林熙聞言抽了嘴角,所幸十三姑娘接的爽快:「那好吧,還是下回吧,若要父母等著,那倒是罪過了。」

當下,林熙同林嵐向十三姑娘十四姑娘告辭,便循禮的要去給安三太太告辭,十四姑娘叫了個丫鬟問話,得知自己的娘正在主院那邊,便笑著言語:「我母親不在,你們就省了吧!」說罷叫著方姨娘,先前那個最後迎接她們的婦人,便從一間廂房裡走了出來,親自迎送她們出了堂院,繼而便照來時的規矩,又一道道的換轎,直到出了西角門,上了自家跟來的馬車裡,奔往林府。

「你是怕著什麼呢?好好與人家姑娘親近的機會都不要,巴巴的回來,父親幾時要給咱們抽考了,若他知道送上門的親近機會都不珍惜,瞧不怨咱們不爭氣。」自家的馬車上,可沒了顧忌,林嵐上來就小聲抱怨。

林熙看她一眼,眨眨眼睛,一臉不解:「六姐姐平日裡不就是謹小慎微的人嗎?怎麼今日裡,我瞧著六姐姐可同我四姐姐一樣的莽了。」

林嵐一頓,干笑了一下:「這不是我不謹小慎微,實在是,謝家可是名門大戶,咱們能有這親近的機會,自然得抓著,爹爹平日裡可沒少說權貴們的親近有多難,我這不也是,不想錯失良機嗎?」

林熙點點頭:「原來六姐姐是這樣想的啊,可是嬤嬤說,侯門家用餐飯規矩甚多,許多講究,我還沒學會學精細呢,可不敢留在那裡。」說著她低頭撥弄自己的衣裳,林嵐倒是臉色陡然白了一下。

要說林熙沒學精,可她呢,她連皮毛都沒佔著,雖然有母親諸多私下的教授,但也並非能出入了那等侯門府餐,思想著自己免除了一場尷尬,她倒有些感激林熙的膽小怕事了。

兩人回到了林府上,便被直接帶到了老太太的房裡,陳氏此刻已經在那裡,林昌似乎有什麼事,尚未回來。

打一進屋,林老太太便讓她們兩個細細講述在謝府的一切,到最後陳氏還叫著把姑娘們之間的言語,能想起來的都回一遍。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講完,天也擦了黑,可她們的祖母卻沒一點叫她們用飯的意思。

「熙兒今日裡還算乖巧,只是對葉嬤嬤的事,你大可不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盡數答了,到底葉嬤嬤也算咱們府裡的人,大家對著她好奇,你若什麼都說了,也沒意思了,她是你的老師,還是就那麼著最好。」林老太太臉上沒有什麼笑色,相反很嚴肅。

林熙低了頭:「是,熙兒知道了。」其實她原本也不想什麼都說,可是謝家的好奇全然來自於葉嬤嬤,她寧可什麼都交代,免得日後兩人又想起什麼的叫她們過去,那種豪門貴府,一舉一動都得小心,她是真心的不想去。只想窩在自己的院子裡舒舒服服的。

林老太太腦袋一偏看向了林嵐:「跪下!」

林嵐一愣,但還是跪了,但那一臉不知為何的表情依然留存。

「我們林家是比不上謝家,但你也不用這般羨慕吧?若不是熙兒叫著回來,你難不成還要在人家府上留飯?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還有。人家哥兒的事情,你那般打聽是做什麼?難不成遇上了,你還動了心?」

「沒有啊。老祖宗,我只是和那十三十四姑娘找些話來說,總不能啞在那裡啊!」

「主人家難道不知道找話的?由著你一個客人去喧賓奪主?」林老太太眼光狠厲的看著她:「你少給我耍舌頭。今天的晚飯省了。自己回屋裡好生思量去!」

林嵐一臉戰戰兢兢的模樣應著,便快速的起身低頭退了出去。

林老太太又從林熙擺手:「你也回了吧!」

林熙點點頭,看了一眼放在那裡的書畫,似乎思量著要不要帶回去。

林老太太一笑:「先放著吧,你既然說了人家的畫都能掛堂了,我叫人裱起來,回頭送你屋裡真格兒的掛堂吧!」

林熙聞言呵呵一笑,沖祖母同母親福身後。便往自己的碩人居回,而她一走,林賈氏同陳氏便是相視對望。

「你瞅著是那個意思嗎?」林老太太開了口。

「這可難說。這文書都是我翻騰老爺子的遺物才知的,人家自己府上到底當事兒沒誰知道呢?」

「說實話。我心裡也沒譜,原本依照你的意思,咱們是希望等熙兒大成了,再放話出去,兩廂和美,可這會兒人家倒主動來尋咱們……」林老太太深鎖了眉頭:「我覺得和我下午猜想的差不多,只怕是謝家自己有了什麼盤算!」

「難道他們也記著這約?」陳氏一臉驚詫:「可是咱們府上現在說是青黃不接也不為過,人家怎麼會……」

「許是高義重信吧!」林老太太搖搖頭:「可也不必此時就相看啊?」

「該不會是悠兒截了人家胡,謝家心裡不快,要尋我們麻煩?」

「尋麻煩也不至於從兩個姑娘這裡盤算啊!」林賈氏擺手:「要我說,肯定不是找麻煩,畢竟朝局不穩,遲遲未見立儲,莊家和謝家若連上了,謝家便是莊家的棋了,謝家幾時湊那熱鬧過?哪回又肯做人棋了?只怕悠兒這一處,他謝家還得謝謝我們林家呢!」

「啊?」陳氏聞言一愣,顯然這茬她還沒尋思太明白,倒是林賈氏沖她一笑:「你糊涂這正常,當初我也不明白,還是你公爹再世的時候,常與我言,『若求族運長,得閒不掌權』,我思量了這些年,思量到謝家,才明白這一茬的。」

「這話是怎麼個解法?」陳氏好奇而問,畢竟依照婦女不問政事的思想,她們終日裡要盤算的是家裡的柴米油鹽,是以聽了這麼一句,一時也不會理解的太明白。

「得了重權的,就得下力氣做事,那些重權之下,摻合的事豈會少?只咱們府上一個廚房裡物料的出進,只怕就勾纏著不少勾搭,普天下的利益緊要處,又如何少了這些醃臢事?管就有失,損了人家的利益,就得受著厲害,一個不平便是事,那都是拿命去填!若在邊疆,府中有人擔了重責,贏了固然好,可輸了呢?再者,戰事上風雲變化,那梁家如何死了大兒的?實話與你說,我族中之譜,我也翻看過,我娘家祖輩上,也是出過不少人才,掌握過實權的,可結果呢,死傷之重,倒是損了人丁脈的!相反,受著閒職,得著高數俸祿的那些個,哪個不是兒孫滿堂?人丁興旺?」

陳氏一時未言,在那裡思量了一會才點了頭:「原來是這樣啊!那謝家……」

「一日無儲,一日不寧,誰這會敢隨便的擇路?走不好,就是麻煩,他家門戶大,身量大,可牽扯的也大,只要不走錯路,誰都動不了,可要錯了,便是連根拔,他謝家怕也煩惱著,如此我倒寧可是他們念著我們林家的恩了。」

「可是真要念恩,也是該在悠兒及笄前,為何挑了這個時候?」陳氏可不這麼想。

「做戲也得做真了啊!隔上半年,孩子們自己抽對了眼,邀了過去,倒也誰都說不上什麼的,我只是有點摸不清安三太太這一見的意思了。」

「唉,這般猜著,真是撓人心呢!」

……

「所以你就叫著回來了?」葉嬤嬤看著換衣的林熙,眼裡閃著贊許的笑容。

「不叫著回來怎麼辦?由著她在那裡待著,只怕再待一會,打聽的就更多了,沒由來的叫人家以為我們林家有什麼盤算。」林熙說著坐到了葉嬤嬤身邊,由著花媽媽為她松發輕束。

葉嬤嬤笑了笑,看向了花媽媽:「你們跟著去的,有沒有瞧著什麼不對?」

花媽媽搖了頭:「我們什麼都瞧不著,只在院子裡候著,連老太太跟前的兩個都沒跟到房裡去,全家攔在了外頭。」隨即她有鼻子一搡:「不過六姑娘太沒羞了,人家兩個哥兒進來,總該避避,我們七姑娘立時就背了身了,她倒好,足足站了三息才轉,我明明瞅著她臉都紅了,到了老太太跟前,倒會扯謊,說自己是一時懵了轉慢了,我就奇了怪了,既是懵了,臉紅個啥?真真兒的誰的種誰的性兒!」

花媽媽說得一臉忿忿,卻冒了這麼一句出來,林熙登時沖她蹙眉,花媽媽自己也覺出來這話把林昌也罵上了,立刻就抬手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悻悻的笑了笑。

葉嬤嬤卻沒說她什麼,只看了看林熙,才沖花媽媽言語:「去叫她們擺飯在小廳裡吧,我與姑娘梳發。」

花媽媽立時答應著去了,葉嬤嬤接了梳子給她梳頭:「少年風流,自有春心動,你雖年紀小,沒這一出,但那位公子在之前就於你和四姑娘解圍過,如今巴巴的又遇上,你這心,可否靜如止水?」

林熙聞言一愣:「嬤嬤這話說的,我不明白。」

葉嬤嬤一笑,轉身去了一旁的籠箱裡,摸出一個荷包來:「我今個給你尋衣服時,可瞧見了!」說著打開了荷包,把那方印給拿了出來。

林熙立時心慌,葉嬤嬤卻把印章塞回了荷包裡,放進了林熙的手裡。

「嬤嬤,這是個誤會,其實我和他……」

「你不用給我解釋,你們之間如何,不必與我細說,我也自是相信你知道什麼該,什麼不該,我只是問你,遇他,你可否心如止水?」

林熙看著葉嬤嬤,咬了唇:「若說無痕,過假,若說投石,過重,似如微風掃過,淡狠輕漣。」

葉嬤嬤笑著抬手擁她入了懷:「守心不易,不管是不是他,你都要早早守心,可扶風,卻不可見痕啊!」

林熙咬著唇點頭:「我明白。」

……

謝家三爺附院的正房裡,安三爺端了杯茶,慢條斯理的品著,身邊的徐氏卻是眉頭緊抓著,似在盤算著什麼。

半盞茶下去,安三爺放了茶碗,看向夫人:「怎麼?都這會兒了,還沒理出個頭緒來?」

安三太太嘆了一口氣:「你是知道的,林家低微,我根本不中意,是你非要叫我過過眼,想著葉嬤嬤教養的那個,我也好奇,這才允了,可今個兩個見了,我這心裡直打鼓啊!」

「至於嘛,難不成你也動心了?」安三爺淺笑。

徐氏抿了下唇:「那六姑娘是個庶出,身份本就不合適,舉止有些無束,但面上卻又滴水不漏,倒是個有心機的,你可知道,瞧見謹哥兒時,她這個十二的倒不如那還沒滿十歲的七姑娘知規矩了,可這人心眼活,還從萱兒芷兒的嘴裡套話呢!」

「套誰的?」

「謹哥兒的唄!」安三太太皺了眉:「也不知是那妮子浮躁還是林家自己清楚那檔子事,也起了盤算呢!」

「一個庶女,也不勞你費心,她本就是作陪的,我關心的是那個小的,她怎樣?」

 

第五十章 一字之計

「要說這個小的吧……」徐氏撇了嘴:「到底不枉是葉嬤嬤費心教養的,舉止,禮儀都沒得說,我瞧著她行走規矩,坐立安穩,即便喝口茶,也只潤澤,遇上咱們兩個姑娘刨根問底似的那般詢問,也都始終淡笑如一,未有不耐。」

「聽起來不錯啊!」

「可是,一來年歲太小,還沒滿十歲,二來,柔性有余,剛性不足,這將來……三來嘛,身量都還沒出窕,我也瞅不出個眉眼來,瞧不出將來的相貌。」

「就這三處不滿?」安三爺抽了嘴角。

徐氏點頭。

安三爺倒笑了:「這有什麼可是的,她年歲小,我們本也知道的,不足慮;至於你說那柔性有余,剛性不足,她到底一個還沒到十歲的姑娘,哪來的什麼心性?真要剛硬了,只怕是個莽的,還不能想了,倒是這種柔的,還有些調,教之地,何況年歲小,機會也大;至於身材相貌,我聽萱兒說過,那林家的四姑娘還是長的不錯的,想來都是一個爹娘生養的,差別也不會太大,日後也不至於是個無鹽,倒也沒什麼可憂的。」

徐氏撇著嘴站了起來:「莫非老爺你真心往林家上想?」

安三爺捋了一把胡子:「我也並非就是指著林家了,這上的一門姻緣,還是父親大人提起不是?按說和林家約下這緣來,並非是咱們這房來應,可咱們現在不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這不找轍嗎?你還是好生和我盤算一下,看看林家這上。可做文章不!」

徐氏聞言又坐下了:「我也知道,咱們萱兒和莊家那小子的事一黃,莊貴妃就拐胳膊的想到了孫家,雖說繞了個圈,卻是要把這事給坐死!橫豎還是要把咱們給套進去!」

「誰說不是呢?當初她一個省親放了話出來。老爺子就催促著我那幾個兄弟趕緊的把自己的孩子看好,該娶的娶,該嫁的嫁。想晾著莊貴妃,等皇上立儲了再說,可誰成想。人家到底還是本事。這些年聖寵濃郁,皇上就是不立儲。」

「依我說,皇上才不是不想立儲,他是想立,立不得。」徐氏說著湊得近了些:「皇後娘娘所生,才是正出,若說立長,便只能立德妃的。只可惜大皇子樣樣折扣;至於二皇子,一個美人所出,連身份都不夠。三皇子是她莊貴妃的沒錯,也的確比四皇子早出一天。可是到底四皇子才是嫡子,更何況,若論及兩個人的才學,公爹不也說,四皇子更勝一籌嘛!」

「是啊,皇後,太後都是一心護嫡的,他那勢早就起了,怎可能看著莊家奪嫡?」安三爺搖搖頭:「可他們為了一個斗字,結果倒來讓咱們家遭秧!」

「沒辦法,誰讓我們沒擇路呢?」徐氏說著臉有愁色:「眼下這意思,躲也躲不過了,既然橫豎選一個的,其實我倒覺得,皇上既然開了口與公爹提了這事,我看皇上的意思是想著三皇子的,所以可能和孫家結親,也還是……」

「別想!」安三爺立刻擺手:「我知你那意思,反正皇上心裡屬意三皇子,自是想我們謝家作為三皇子的籌,你便想著何樂而不為,想著日後可能對謝家更好,可是我的夫人啊,你再想想,若皇上都要親自出來想把我們謝家弄過去給三皇子做籌,那恰恰說明了三皇子的勢弱!而且,爹爹的意思,是最好不參與,因為我們謝家要是一步錯了,那等於是送把柄啊!可是如果非要選一方,也需得謹慎!」

徐氏一臉苦色的伸手抹額:「我知,我懂,否則我們這個時候又忙活什麼呢?」她說著嘆了口氣:「唉,當初若知道有這麼一事等著,我寧可早早的給謹哥兒定門親事了。」

「你竟說那沒用的,就算你想,爹也得同意,謹哥兒的才華是咱們謝家這代少有的夙惠,我爹對他頗為看重,大多時候都是親自教導,連我這個當兒子的都沒機緣,你以為你真能為他定了親事?當時那種情況,爹叫幾房兄弟張羅,愣叫我們別動,還把謹哥兒養在他跟前,不就是想著日後謝家的種種嘛!」

「他是想著念著,我也知道謹哥兒的本事,可是留到現在卻成了大麻煩,莊貴妃更盯死了他了,要是咱們尋不出合適的人來,謹哥兒只能和那孫二姑娘栓在一處!」

「要你說這些?」安三爺白了徐氏一眼:「平日裡你倒精的很,這會兒倒亂上了。」

「那是我的兒子,我能不亂嘛!」徐氏說著扭了頭,拿著帕子擦眼角。

安三爺嘆了一口氣,伸手拍了她的肩:「我說重了。」

徐氏扭頭看他一眼:「公爹能叫咱們去瞧林家,自是有這個盤算,雖說我不是很樂意,可要合適,也成的,但是,我瞧著成的那個年歲太小,若說配吧,沖著那一紙文書,我也願意要這個做兒媳,配給咱們誨哥兒年歲大小的都合適,葉嬤嬤教養下的,也不差,可若是配給謹哥兒……年歲差著且不說,咱們把這話拿到莊貴妃那裡,可也說不過啊!人家也會兌上一句,你家小七更合適,是不?那裡就輪到咱們謹哥兒了?」

「我也知道有這一差,可爹說了,叫我們別管這些,只管看人,其他的他來辦。」安三爺盯著徐氏:「你瞅著她成不成?」

徐氏揪扯著手裡的帕子:「不思量年歲,別的也都還行,可是年歲這關怎生可好?再有三年咱們謹哥兒便及冠,就得動親事,那丫頭也才十二歲,如何就能配了?難不成還叫謹哥兒巴巴的等她一兩年?就算我們肯,莊貴妃能當看不見嗎?唉,要是她和來陪的那個年歲上調換一二,該多好!」

安三爺聞言無奈的搖頭:「調換了也沒用,要是娶個不正的。爹更得冒火!」說著起來身:「這樣吧,反正你也瞧了個大概來,就和我一起去爹跟前回話吧,至於其他的,還是由爹定奪吧。他老人家說了算。」

徐氏當下只得點頭,一邊起身一邊口中嘟囔:「真不知是做了什麼孽,這麼多權貴之家。公爹一個都不考量,偏叫我們去看看這個林家的。」

安三爺回了頭:「不是爹不叫你考量,而是考量了也沒用。這個時候。誰敢撞上來?誰敢出來叫板,那就是誰和莊貴妃過不去啊?再說了,這種事,能躲都躲,自家門口還掃拉不淨呢,還能閒的去幫人家?要不是那林家老爺子和我爹有那一紙文書,只怕老爺子這會兒也沒轍。」

徐氏聞言垮下了肩:「唉,頭疼。」

「走吧。要疼,也等爹做了定斷再疼吧!」

……

謝家三爺附院的石竹閣內,謝三爺嫡出的四個孩子正齊齊的聚在書房裡。而門前,離得最近的丫鬟。竟也隔著足足一丈遠的距離。

屋內的書桌前,十四姑娘一邊提筆在紙上揮毫一邊嗲聲的言語著:「人家今天和姐姐費了那許多口舌,樣樣兒依著娘的意思來,也不知娘到底是盤算什麼,哥,你可知道?」

坐在一旁竹椅上的謝慎嚴翻了手裡的書,一邊低頭掃著書卷一邊慢條斯理的開口:「能猜到一點,只怕不是為著我的事就是為著七弟了。」

「啥?我?」撥弄算籌的誨哥兒立時抬頭:「有我什麼事兒?」

謝慎嚴淡淡地笑了下,既沒抬頭看他,也沒答話,依然眼掃著書卷,倒是一邊的十三姑娘放了書,沖誨哥兒笑:「七弟,今個來的兩個,若是娶妻,你要哪個?」

誨哥兒聞言鼻子一搡:「十三姐,你莫不是要逗我吧?她們哪個都與我無關,瞧見的那個可與我同歲,我堂堂男子,要娶也是娶個比我小的,她不考慮,至於那個年歲比我小的,我壓根就沒瞅見她什麼樣子,這人規矩是有了,可我也不想要。」

「為何?」十四姑娘轉了頭:「莫非你瞧不上人家家世?」

「非也!」誨哥兒擺手:「爹爹不止一次的說過,寒門出傲骨,我可不敢輕了人家,我只是想說,那是個和四哥一樣慣會偷懶耍滑的,我若娶了她,還不吃虧啊!」說著又低頭撥弄算籌去了。

「什麼?」十三姑娘笑了:「偷懶耍滑,這話是怎麼來的?」

誨哥兒頭都沒抬,指向了謝慎嚴:「四哥說的。」

萱兒和芷兒立刻看向她們的四哥,謝慎嚴此時則對她們淡然的一笑:「不過是對她那書畫評了一句罷了。」

十三姑娘尚在回味這話的意思,十四姑娘立時便丟了筆,站到了謝慎嚴的面前,聲音雖嗲,可人卻立了眉:「四哥,您今日裡原是糊弄我,打發我的?」

謝慎嚴呵呵一笑:「我改日重補你一幅可成?」

十四姑娘伸了手:「三幅!」

「你要那麼多做什麼?你向來只求獨一無二,若給你一樣的三幅,你只怕也撕成一幅,何苦累我?」謝慎嚴說著低了頭翻書,十四姑娘撲哧一笑:「你倒知我,我還真打算撕來洩憤呢……」

她話音才落,屋外有了聲音:「謹哥兒,老太爺傳了話來,著您這會兒過去。」

屋內人聞言皆愣,謝慎嚴倒不慌不忙,先應了一聲,才慢條斯理的起身,繼而一邊放書一邊看向誨哥兒:「看來還真是和你無關,是我的事了。」他說著沖呆滯的三人一笑,出了屋。

十三姑娘立時蹙眉:「這會兒的叫四哥過去,這事只怕不小。」

誨哥兒卻搖頭:「不見得,老祖最喜歡四哥,興許又來了什麼興致要教四哥東西吧!」

十四姑娘嘆了一口氣:「十三姐,林家的七姑娘和孫家的二姑娘,你希望哪個做你的四嫂?」

十三姑娘立時吸了一口冷氣,繼而咳了好下次,才眨巴著抹去眼淚盯著她:「你,你說什麼?」

芷兒瞅她一眼說到:「雖然有個小嫂子會有點別扭,可到底比那孫家的二姑娘叫人親近,我可希望四哥選了林家。」

……

謝家府院佔地八百畝,縱有一街之長。堪比王府之規格,府地正中為主院,住著的自是明陽侯府的當家老侯爺謝瓚。

謝瓚,字三玉,因其身份之貴。少有人稱其字,而尊稱其籍貫,故而與他同級者人稱他謝陳郡。又或尊為明陽君。

他此刻端坐在正房內的太師椅中,捋著他那把足有一尺長的美髯,閉目不言。他旁邊的桌幾上。點著香篆,似正個人墜入香道中,根本不聞外事一般,而屋內所坐之人,皆為他的孩子們,大房謝鯤與妻,三房謝安與妻以及五房謝尚與妻,未在的二房謝鵬。如今身為大將軍,正守在國之邊疆,未曾在此。而四爺謝奕,因為族內之業。而尋莊查業,此時尚未歸來,他夫人又有孕在身,大肚不便,才未能到此。

兄弟三個,妯娌三個,與老爺子的淡然不同,而是皆有愁容,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全然一副無奈之色。

「謹哥兒到了!」門外是丫頭的一聲通傳,繼而謝慎嚴的聲音響在屋外:「謹兒給老祖問安。」

「進來吧!」謝瓚發了話,簾子一挑,謝慎嚴入了內,屋內的丫頭在堂中置了墊子,謝慎嚴便是對著老祖下跪行禮,磕頭之後,才起身又到:「謹兒問老祖安。」

「嗯。」謝瓚應了一聲,謝慎嚴轉過身側,分別給大伯與五叔問了安,之後才立於父母座位之後,垂手在身前交握,躬身輕傾。

屋內一時安靜,誰也不曾言語,直直到了那香篆燒盡,竟也如此沉靜了一刻左右,而此時謝瓚終於睜開了雙眼:「謹兒!」

「孫兒在。」謝慎嚴躬身回話:「知我叫你來何事否?」

謝慎嚴頓了一下,躬身道:「不知。」

謝瓚鼻子裡發出一個輕哼之音,難辨是笑還是嗤,繼而看了三兒子一眼,當即謝安開了口:「謹兒,今日叫你來此,所為的是你的親事。」

謝慎嚴眨眨眼:「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兒隨父母安排。」

謝安聞言撇了嘴,一旁的謝家大爺謝鯤開了口:「四侄兒,你這樁婚事可難煞人也!皇上可三番四次給你祖父露了口風,希冀著能為你指婚,老爺子最最疼你,生怕苦了你,咬著牙沒出聲,可如今的看著,怕是撐不到年底,這事就得出個眉目,你說怎麼才好?」

謝慎嚴雙手作揖:「大伯為謹兒勞心,謹兒深感愧疚,謹兒乃謝家子弟,個人榮辱與家族相較,不過是杯水與大海,只求最合家族之意,之利,就好。」

此時五爺謝尚開了口:「可這利益二字難尋,各有利弊,若應了皇上的意思,你便要娶那孫家二小姐為妻,她性子如何,我們不多言,只是就此,我們便和宮裡的莊牽扯上了,就此我們便等於是從『三』了!」

謝慎嚴聞言微微一笑:「敢問五叔,如今我們是要從三還是從四,又或不從?」

「若是最好,自是不從,可現今,只要不是孫家,娶誰都等於從四,焉能不從?」謝家五爺立時一臉苦色。

謝慎嚴看向謝瓚,躬身如蝦:「老祖如何定奪?」

謝瓚捋了把胡子:「林家老太爺再世時,我曾與他相約,指腹為婚,只可惜,我家五個男丁,他家三個小爺,無法結姻,這事便作罷,後來他府上大女長成也未見上門來提,自許了康家,我便也當此事揭過,不做他想;可如今,這樁事,眼瞅著躲不過,我便想到了林家,今日裡著你爹娘驗看了林家尚未許配的兩個姑娘。若論年歲,那個庶出的將就合適,只是一來庶出賤了你,二來嘛,你娘覺得她不配入咱們謝家,是以只有看那個小的,小的便是葉嬤嬤教養的那個,問來,還是處處都說得過,只是這個年歲上,錯了些,要不就得你等她,要不就是早接府,但無論前後之法,都將撕破臉,你說,如何是好啊?」

謝慎嚴眨眨眼:「老祖打算以舊日之約來斷此事,就算是拒,也是思量著能盡可能周全了宮裡的臉面,免生枝節,然我之下還有適齡者誨哥兒。不知老祖如何安置此事?」

「你若是早接府,只消弄個陰錯陽差,輕了她禮,她便能入府。」

謝慎嚴搖了頭:「宮中之人並非痴傻,孫兒覺得。這不是上佳之法,畢竟巧合之事,一次可算。兩次如何言巧?」

「作梗者並非你與林家,只要是孫家人即可。」謝瓚說著嘴角一勾:「還得是那位孫二姑娘。」

謝慎嚴抿唇沉思片刻後,再次搖頭:「孫兒覺得不可。縱然老祖好算計。叫宮中之人因此無法發力, 而我得了便宜乖覺,若順當,只娶林家姑娘為妻,若是不順,再收孫家姑娘為妾,也是個不偏不重,兩廂不從的法子。然姑娘家到底名聲重要,若是一但損傷,便可大可小。從他林家說,他府上已有一個巧合的。若此時再來一個,只怕整個林家也要傷了名聲,被人惡語,如此一來,對於恩人林家,我們卻是不義了;單從她個人來說,身為葉嬤嬤的教養之人遭遇此事,您說她會不會從了葉嬤嬤的性子,自殘了自己,就此,豈不是我們謝家,作孽了?」

「放肆!你怎敢如此妄言!」謝安立時出言責備,可謝瓚擺了手:「沒什麼放肆,這裡本就要他暢言的。」說著他又去捋他的胡子:「那你就只有兩條路了,一嘛,娶孫家二姑娘,二嘛大病一場,以氣若游絲之態苦躺病榻三到五年,熬到孫家二姑娘出嫁,熬到林家那個小的成人,方可罷休,你選那個?」

「第一條乃從三,與家業固守不利;第二條嘛,虧我若能成,倒也值得,我只怕宮中那位一心結親,別說什麼熬到孫家二姑娘出嫁了,只怕我前腳躺下,後腳人家就能給我沖喜,不懼成寡,那豈不是我們還只有落套的份兒?」

謝慎嚴話音一落,謝瓚豎了眉:「那不然怎樣?莫非你要立遁空門不成?」

謝慎嚴此時卻一笑:「就算我肯,老祖也不答應啊!」

謝瓚眼掃於他:「你有法子了?」

「老祖也必然有法子的不是?」

謝瓚此時呵呵一笑:「不如我們看看,想的可一樣?」

「孫兒聽命。」當即謝慎嚴轉身叫了丫頭送了一套文房四寶過來,祖孫兩個,各執一筆,於紙上書寫,繼而兩者交換了手中紙。

「哈哈,不虧是我的孫兒!」謝瓚看著紙中一字放聲大笑,謝慎嚴則看著紙上那個寫得和自己相同的一個字,便是嘴角勾笑:「老祖精心栽培孫兒,若為此等小事難住而就此從事,焉能配得上這謝家姓氏!」

「好樣的!」謝瓚把紙往桌上一放,沖謝慎嚴招手:「謹兒,走,陪我去下盤棋!」

「是,老祖。」謝慎嚴應聲而出,將手中的紙也放在了桌上,親手扶了謝瓚從太師椅裡起來,步履蹣跚的慢慢挪進了內房之中。

此時屋內的幾個人,互相瞅了一眼後,大爺謝鯤立刻走上前去,再看到兩張紙上的同一個字後,隨即笑了:「三弟你這兒子難怪最得老爺子的喜歡,真真兒是心性兒隨了老爺子了。」

安三爺聞言立刻湊了上來,看了那字後,眨巴眨巴眼,笑了:「後生可畏,我這當爹的,都沒想到這一出啊!真是愚了!」

謝五爺上前,掃看了兩張字後,輕言:「爹爹的字愈發的蒼勁,至於小四的字,怎麼又換了一種字體?」

……

一入了內房,步履蹣跚的謝瓚便松開了謝慎嚴的手,走的利索非常,謝慎嚴則自覺的去了一邊擺好了棋盤,雲子缽,而後又親自再屋內點了一根香。

爺孫兩個便坐到了棋盤跟前。

「你是早知,還是才知?」

「老祖問的是哪樁?」

「明知故問!」謝瓚瞪他一眼。

謝慎嚴淡淡一笑:「宮裡的盤算自是一早就知道的,至於林家嘛,母親今日裡讓誨哥兒到我房裡來鬧著找書時,我便想到了。」

「所以這法子,你早尋思好了?」

謝慎嚴搖搖頭,輕笑:「以怨報德,不是我謝家門風,不是嗎,老祖?」


第五十一章 心驚

翌日,林熙起了個大早,梳妝規整後,去了祖母那裡問安,不知是不是昨日做客的事令府中大人不安,不但林老太太神情懨懨地看著沒休息好,就連林昌同陳氏也都是無精打采的模樣。

幾個孩子們問了安,各自立在位置上,林老太太眼掃著幾個孫輩,開始挨個的言語。

「桓兒啊,下個月就要秋闈了,你讀書重要,後面的問安的就先免了,用心讀書,若能中個舉人,於咱們林家也是榮耀。」

長桓折了身:「孫兒一定努力。」

他自得了機緣入了大學,便等同監生,因著是「權貴封蔭」的概念,所以算是蔭監,其實不參加科舉,也能入朝為官,只是一來官職和機會都太小,二來嘛,相比真正的權貴,他倒二不跨五,算不上個什麼,是以林老太太發了話,叫著干脆直接參加這三年一會的鄉試來試試,其實按照林賈氏的想法,也不指著他一回就能中的,只想他因此知道自己的斤兩,莫跟著人家輕了骨頭,將來壞了林家清流的體統。

說了長桓,自然就會盯著剩下的一大一小,長佩和長宇,都是庶出,於小學大學來說,基本算是沒機會的,林昌也托了人,即便借了杜家,莊家的臉面,還是有些難為,而陳氏早盤算這讓他們去走科舉的路子,也是擺明了要他們靠自己,故而去年就讓長佩去參加了縣試,府試,倒也順當的得了童生資格,年底的時候會有一場院試等著他。若能中了,便是秀才,等下個三年一輪的秋闈,便可以試手問問舉人,當然前提時。他得年底的時候,能中了秀才,成了廩生才成。

而長宇還早。如今的年歲也才十歲,雖然口齒伶俐,平時也得林昌的賞識。但到底還小。而林昌的意思則是等等,打算等再過幾年,林悠嫁去了莊家,林熙和侯府的婚事亮出來,到了那時,看能不能再努力一把,把這個孩子也送了學去,日後不但機會大些。於香珍他內心也算有了一番交代—我是冷了你,可我沒耽誤孩子,也算對得起你與我一番心意了。

「佩兒也要學著你大哥。多多用心苦讀,年末便是你的機會。至於宇兒,你雖小,卻也不能撒了性兒的頑,留心在你的書本上吧!」林老太太瞧了半天,念出這麼一句話來,在兩人應後,便看向了林嵐同林熙。

「昨晚的事,思量明白沒?」林老太太看向了林嵐。

「思量明白了。」

「錯在何處?」

「不知,輕重。」林嵐低著頭,聲音小而顫,委實像個受了驚嚇的兔子,當即惹得林昌看了她一眼,卻什麼也沒說,而林老太太眉頭一皺:「你這性子長的好,在我面前,像個鼠,出去了卻是個到處騷亂的貓,你說你這般樣子,日後我可還叫太太給你機會出去見人走動?」

林嵐聞言立時下跪:「嵐兒知錯,求祖母責罰。」

林老太太哼了一聲:「起來吧,昨個的錯,昨個我已罰了,若我今日再罰你,豈不是叫你爹爹還以為我們欺著你!」說著她的眼神落在了林昌那裡,林昌當即起身言語:「母親這話可折煞我了,子孫不對,責罰便在理,哪裡就是欺負了。」

林老太太轉了眼看向林熙,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對她說,直接擺了手:「行了,散了吧!」

孩子們當即告退了出去,林昌便拉著陳氏也要告退,陳氏卻是臉有不安,想要說什麼又似是顧忌,此時林老太太沖她念了一句:「猜能猜中多少,罷了,順其自然吧!」

陳氏點點頭,便順著林昌告退了出去。

……

余下一個月裡,府中倒也安省未有什麼事。

謝家也沒再見什麼動靜繼續著兩家的往來,林嵐更是乖巧聽話沒惹什麼事,總之林府上一時恬淡靜安,倒在這暑日的尾巴上,日子如流水的過。

八月秋闈,六日上長桓就先去學堂裡告假,七日去了貢院外圍溜達了一番,又同幾個相熟的聊了一場,到了八日老老實實的屋裡待了一天,九日便入了貢院。

秋闈,分著三場,九日,十二日,十五日。

待到三場考完,林府裡才算大家憋著的那口氣給吐了出來,長桓回來時,別說陳氏了,向來不太過問的林昌都湊到跟前,問著如何。而後叫他把三場的題目,如何破題,如何解答的一一答了一遍,這才算完。

「如何?」陳氏問著林昌,眼裡充滿著希冀。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可以中。」林昌琢磨了半天回了這麼一句,陳氏便已是激動不已,看著長桓又是笑的又是盈淚於眶。

長桓登時倒紅了臉,不好意思的說著:「娘,這還沒放榜呢,爹說的不作數。」

陳氏立時呆了一下,才悻悻的笑了笑。

「爹娘,明日裡孩兒要外出一趟。」

「做甚?」林昌抬頭看他:「榜還沒下,難不成早早的就弄謝師?」

「那倒不是,而是我們幾個大學裡一起參加鄉試的約了明日去夫子廟裡祭拜一番,再去滄江邊乘舫品蟹的樂上一道。」

「大學裡的幾個都是權貴啊,能親近也是好的。」林昌說著看了陳氏一眼,陳氏立刻會意:「明早你過來,我給你支上十兩銀子帶在身上,萬一有個什麼也不至於沒個出手的。」

「是。」

……

翌日。

林熙在屋裡睡過午覺起來,下午便和葉嬤嬤學著較為復雜的賬冊記錄法。

這法子和她所熟悉的記法完全不等,並非條陳時的羅列進項與支出,反而以「+」「—」作為進項與支出的前綴,將所有條款。並列出入,每一頁上,都有一次結算,如此倒方便了計數,其結果更是一目了然。實在叫林熙越算越覺得有些意思。

「這是一本我從你母親那裡討來的幾年前的收支賬冊,家業私產上有莊田,莊賦。鋪頭,以及人事的開銷,府內項裡。也有你們的月錢。廚房的采買,以及衣服首飾,傷損,還有各項往來應酬。你且按照我叫你的法子,把這本賬冊,重新做一個出來,而後理清楚賬目,進出的數額。我再教你余下的。」葉嬤嬤說著給了林熙足有大拇指厚的一本賬冊,林熙點點頭,立時接過。先看了頭上的幾頁之後,這才開始動筆規整。

忙到下午申時許。她已經理出來大約十來頁,瞧看著自己的成果,她委實開心,不由的比較起兩種賬冊的優劣來。

葉嬤嬤見她盤算,出言問她,她自是想到什麼說什麼,葉嬤嬤聽了一氣,沖她笑到:「其實說到底,這種法子的好處便是方便,利於你算賬,利於你清楚局面,免得你時時刻刻都是內心一筆帳,看著賬本的時候還得先去計數。」

「是呢,有了這些符號,寫起來也便捷。」林熙笑著翻看賬面,葉嬤嬤卻聲音忽而低了些:「可這個好處並非是最大的。」

林熙抬頭看她,葉嬤嬤柔聲說到:「你這賬冊就是丟出去,別人也認不來,日後你若管賬,倒也不怕誰盯算著你,就算日後遇上什麼事有人叫你撒手,拿著你這本帳,她可是兩眼一抹黑呢!」

林熙聞言眨眨眼睛,嘴角輕勾:「原來嬤嬤您祖上想出這符號和這法子,是起了這個盤算啊!」

「做人做事都要留上一線,一線便是退路,一線便是保全之機,一線更可能是你反敗為勝的關鍵。」葉嬤嬤說著眼裡放光:「這世上,其實沒誰和誰真能一條心了去,關鍵在於一個利字,有時他不為所動,那是利尚不熏心,若熏心,尤是再好的,也可能變了心。嬤嬤說這話給你,是要你知道,咱們不害人,可必得防人,這世間有大把的人,得不到的便嫉恨著,興許就能因為一個貪字,鋌而走險,那時誰又顧得了誰的情誼?所以,信任一個人,絕不可以是十成十的,能有九成,便是你的底線。」

林熙眨眨眼,想到昔日的種種,點了點頭:「是,熙兒記下了。不過,嬤嬤這話,未免滿了,到底還有父母親人,終歸同氣連枝不是?您不也說,我們得是一心嗎?」

葉嬤嬤聞言冷笑了一聲:「同氣連枝,是要你知道,你身後還有依靠,也是要你知道,一個屋簷下的人,榮辱皆共!可是,至親的人就不會叛你了嗎?」

「這……」林熙蹙眉。

「親人通常不會害你,做爹娘的也一般都是為著子女著想的,可這世間無絕對,雖虎毒不食子,卻也有拿兒女做籌的人!你也讀過不少書,好好想想,唐宗也是兄弟反目而起,武皇更是拿子為籌!當真就是十成的一心了嗎?七姑娘,我與你說這話,並非是要嫌隙你心,我只想你記住,利這一字,它可以是白刃,讓人瘋狂而忘心,也可以是繩索,套著別人於你為奴。」

林熙抿了抿唇,點了頭:「嬤嬤的話,熙兒會記在心裡的。」

葉嬤嬤點點頭,看了眼賬冊:「有些利,賬冊可見,有些利,可藏著掖著,那,得拿心去看!」

林熙聞言略略歪頭,尋思了一番後,倒也明白,世間之利,並非是真金白銀,許許多多的好處,都不過是為著各自的盤算。

葉嬤嬤笑了笑,推了賬冊:「罷了,別尋思了,一時感觸說的多了些,你這會還小,只怕體會不到,不過記著這些話,日後至少也能為自己留一個翻身之地,來,繼續吧!」

林熙應了聲,再次提筆做賬,只是她內心卻並非可以沉浸下來,因為葉嬤嬤的話對於她這個被背叛過的人來說,便是一語中的。

當初若她有了防人之心,何至於落進圈套百口莫辯?她若給自己留一條退路,便不會貿然去了那間宅院,以至於狗血淋頭,卻無處喊冤……

「想什麼呢?」葉嬤嬤見她發怔,出言詢問。她立時笑了下搖搖頭,收了心的提筆做帳。

葉嬤嬤看她低頭忙碌起來,眼掃量了她片刻後,轉頭望向了窗外,似在回憶著什麼。

酉時的時候。林熙收了賬冊,用了餐飯,晚上照例看著葉嬤嬤同瑜哥兒手談。准備復盤。他兩人正在廝殺間,院外卻有了些許嘈雜聲,繼而又沉寂了下去。

葉嬤嬤停了手裡的棋。看了眼瑜哥兒身後的三娃。三娃便立刻跑了出去,葉嬤嬤便和瑜哥兒繼續廝殺,過了大約一刻鐘後,三娃折返了回來,立在了葉嬤嬤跟前。

「先前什麼事?」

「太太叫莊子裡的護院和家丁們都集合去了前院。」

「什麼?」葉嬤嬤挑眉:「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說是大少爺今日裡出門,到了此時尚未回來,太太心裡憂,叫著大家去幾個府上問問話。」

「大哥這個時候了竟還沒回來?」林熙聞言蹙了眉:「他向來清楚規矩。知道門禁的,怎麼這會兒的還不歸?莫不是出了事?」

葉嬤嬤沖她一笑:「到底年少,興許和別人玩的開心。吃了酒,忘了時辰。也未可知。」她出言勸慰著林熙,轉頭看了三娃一眼:「你去院子那邊聽著,大少爺回來了,便來知會一聲。免得七姑娘擔心。」

「好嘞。」三娃應著又跑了出去,葉嬤嬤依舊和瑜哥兒落棋,林熙眼瞅著兩人一副淡定的模樣,便思量也許是自己太小題大做,便也專心瞧看。

這盤棋結束後,林熙照例復盤,復到一半時,三娃折了回來,進門就嚷嚷:「七姑娘,大少爺他回來了!不過好像出了事,前廳裡亂哄哄的。」

林熙聞言一驚,立時丟了雲子,起身就往外跑,這會兒她才顧不上什麼禮儀,他只怕長桓出了事!

看著林熙跑了出去,葉嬤嬤轉頭盯向三娃:「你聽到瞧到什麼?」

「大少爺挺狼狽的,衣服髒兮兮的黏在身上,好像還有幾處血口子,不過府院裡好像有些人,不是咱們府上的。」

葉嬤嬤眼一轉,立時也出了屋,朝正房前廳那邊去,留下瑜哥兒和三娃對視一眼後,雙雙坐在了棋盤前,不是他們不好奇不擔心,而是瑜哥兒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一個外人,林家的事,輪不到他去圍觀。

……

林熙急急狂奔,根本不管身後秋雨同冬梅的輕喚,待跑到正房院落裡時,就看到好些個陌生的人立在院裡,雖是一些婆子丫鬟,卻衣衫華美,收拾的十分規整干淨,倒使得她不敢貿然沖進去。

而此時章媽媽抱了一團衣服進來,一眼看到站在前面的林熙同那兩個丫頭,便是急忙上前搭話:「七姑娘,你怎麼過來了?」

「章媽媽,我聽著大哥回來了,似乎出了什麼事?要緊不?」

章媽媽抬手拉了七姑娘就往一邊的游廊去,而後小聲地說著:「七姑娘別擔心,大少爺沒事,只是落了水,擦破了些皮,這會正在太太房裡泡著熱湯,祛江污那!」

「哦,這樣啊!」林熙立時松了肩,但眼掃到那些丫鬟婆子,卻又緊張起來:「那這些人是……」

章媽媽抿了唇:「不是咱們府上的,是,是明陽侯府的人,來問著大少爺,尋他們家爺的。」

「什麼?他們家爺?」林熙傻了眼,一頭霧水的看著章媽媽等著解釋,可這會兒的偏偏廳裡出了陳氏的聲音:「桓兒那邊還沒規整好嗎?快去催著過來,謝家太太還等著問話呢!」

屋裡有丫頭答應著出來,沖章媽媽招手,章媽媽聽到陳氏的聲音,也顧不上跟林熙多說了,直接拉了她抱著衣服包袱進了耳房。

「七姑娘,你這裡待著,切莫亂跑!」章媽媽才說了一句,內裡便是長桓的聲音:「衣服可拿來了?」

當下章媽媽捧著衣服進了裡間,片刻後,長桓著了一身干淨的衣裳出來,匆匆用布巾束發。

林熙上前瞧看到他臉上有一道淺淺的劃痕,便發了問:「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如何落了水?」

長桓伸手拍了林熙的肩膀:「七妹妹,回頭哥再和你說吧!」說著一臉沉重之色的出了屋,向廳裡那邊走去。

林熙不敢輕慢了禮數,便只能待在耳房裡站在窗櫺子前向那邊張望。不多時,兩個婦人從廳裡走了出來,還跟著一個丫頭和一個婆子,陳氏陪在跟前,一路相送。待那四個人急急忙忙的離開,那些丫頭婆子也一並的跟了去了。

將近一刻鐘的功夫,陳氏一臉憂心的折了回來。章媽媽上前與她言語,她點點頭,看向了耳房說了一句。章媽媽立時跑了過來:「七姑娘。太太叫你先回碩人居去!」

林熙聞言能感覺到應是出了什麼大事,當下點頭應聲出了耳房就想走,可未料到的是,林老太太竟然扶著雪雁雪裘兩個丫頭急急的走進了院子:「這是怎麼了?如何謝家的人來了這般多?誰過來了?」

陳氏立刻迎了上去,林熙總不能見到祖母還避而不見,自是跟在母親身後立在一邊低頭不語。

「來的是謝家安三太太和方姨娘,因而帶著些伺候的。」

「什麼?這個時候,她們來?」林老太太立時瞪了眼:「出了什麼事?」

陳氏忙從雪雁手裡接了林賈氏的胳膊:「婆母您別急。謝家來人只是找桓兒打聽消息而已。」

「打聽消息?」林老太太一臉驚詫的看著陳氏:「桓兒能說什麼?」他一掃拉陳氏那有些閃爍的眼神,登時沖她輕喝:「想瞞我什麼?你快把話直接說明白!」

「是,婆母。桓兒裡今日同大學裡一道參加鄉試的幾個權貴家的出去玩,結果在江邊乘畫舫游江時。遇上了水匪,那幾個權貴帶了家丁的,一時間就打了起來,亂中船被鑿了洞,大家紛紛落了水,逃命……」

「什麼?」林老太太抖了手:「桓兒可不會水啊!他沒事吧?」

「他沒事,但是,但是把他從水裡托上來的謝家小四爺卻再沒從水裡出來……」

林熙的雙眼猛然睜大,一臉的驚詫:謝家小四爺,那不是他嗎?

「什麼?」林老太太身子晃了晃,死死的抓了陳氏的手:「我的天哪,他家小爺要是出了事,那我們,我們可遭了……」

「誰說不是呢?」陳氏這會兒也聲音立時出了哭音,顯然也憋不住了。

「那謝家安三太太來,是,是什麼意思?」林賈氏的身子微微哆嗦。

「她就是聽到人家說,她兒子是為了救咱們桓兒不見的,急急的趕來問細節,說要去江裡撈人!」陳氏說著一臉愁色:「她雖沒說什麼尋我們算賬的話,可我這心裡,懼怕著啊!」

林賈氏喘息幾口粗氣:「昌兒呢,他人呢?」

「桓兒一回來,就說了這事,老爺他已經帶著家丁去了滄江邊上撈人去了!」陳氏說著嗚咽起來:「這要是謝家小四爺真的出了事,那我們……」

「別胡說!」林賈氏立時高聲喝止:「佛堂,我這就去佛堂祈福去!」說著轉了身,就要往回走,而此時門口立著一個人,乃是葉嬤嬤。

林賈氏一瞧見她,立刻沖了上去:「老姐姐,快幫著想想法子,要是,要是萬一有個什麼,我們林家只怕要被遷怒啊!」

葉嬤嬤伸手攙扶了林賈氏:「老夫人,您先別急,先穩穩您的心,冷靜下來,不管出了多大的事,就是天塌下來,您也先請冷靜。」

林賈氏望著葉嬤嬤,接連呼吸了好半天,才沒有大喘氣了,此時葉嬤嬤才說到:「您聽我三句話,第一,結果還沒出來,未必就是最糟糕的情況;第二,謝家可不是一般的權貴,真要出了事,您也得相信老侯爺是個明事理的人;第三,我明個就遞帖子上去,看看能不能從旁挽回點什麼。」

林賈氏聽著葉嬤嬤這話,伸手拍著她的手,一個勁的點頭,卻是再說不出話來。

葉嬤嬤沖她也點點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遇上了,再慌再亂也沒用,咱們得靜下心來,解決問題,對不對?先等結果吧,有了結果,咱們再看下一步該如何,再想法子應對。」

林賈氏當即言語:「你說的對。」

葉嬤嬤沖她一笑:「還是先去屋裡坐著等吧,今個這一夜,別想睡了。」當下看了一眼陳氏,陳氏立刻上前來扶,此時林熙就顯了出來,陳氏轉身見她在此,皺了眉:「熙兒,閉緊你的嘴巴,回自己院子裡去。」

林熙低頭答應,葉嬤嬤卻開了口:「等等,太太,還是讓七姑娘跟著吧,事關明陽侯府,她也該經歷著點,日後她少不了要遇著一些事,早些習慣也是好的。」

陳氏眼神復雜的看了葉嬤嬤一眼,點了頭:「罷了,那熙兒,跟著來吧!」

 

第五十二章 撲朔

正房裡,幾個人都愁眉不展的坐在那裡,一面聽著長桓細細的講述,一面不時的張望等著那邊的動靜。

長桓知大家心中所問,直接從上了畫舫開始講起,才將將起了個頭,便有一些嘈雜之聲透著夜色遠遠的傳來,陳氏當即掃了眼章媽媽,章媽媽便立刻出了屋,而此時,聞得遙遙的鑼聲鳴響不斷,竟似是宵禁之意,登時讓屋裡的人都是一驚。

宵禁,自開國起,通常只在三種情況下才會出現:戰亂狀態,緊急事件突發以及特殊時間的戒嚴,因而林熙長桓等人聽著那鑼響不斷,不由的變了臉哆嗦,陳氏與林賈氏也是齊齊對望,唯獨葉嬤嬤淡定非常:「應是謝家求來的。」

一句話後,林賈氏垂了頭口中輕喃:「明陽侯府,有那麼大的臉面,何況又是他府上最出息的那個,該著這般,只是如此這般,竟是已驚動到宮裡去了,謝家還真是有那麼大的譜。」

陳氏聞言緊張的看了長桓一眼:「我只願他們趕緊找到那謝家的小四爺,人也是好好的,千萬別有什麼不對,若不然,事雖不是從我兒處起,卻偏偏是我兒得了恩惠,到時……」陳氏哽咽起來,無法說下去,林賈氏當即抬手輕拍她的背撫慰:「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她是這麼說的,可一直向外張望的眼神,卻擺明了她這話有多麼的不自信。

長桓見著一家人如此,立時臉色凝重見白,林熙才旁看到他如此,不由為他擔心。急忙拉了他的衣袖說到:「大哥千萬別自責,這事錯不在你的。」

長桓轉頭看著林熙,未置可否,屋內的人紛紛醒悟過來,急忙勸言。

「桓兒。你可別胡思亂想,不管那小四爺救的回來不,都不是你惹的禍。大不了我們一家上門為那小四爺戴孝,也絕不會讓你有事!」長桓如今可是林家的希望之星,林賈氏直接丟出一句硬話來給他撐起。免得他自己亂心。只是這話出來。卻無端端暴露了自己對於謝家小四爺的脫身根本毫無信心的事實。

陳氏聞言自是淚水滴答,林熙又急得扯長桓的胳膊,眼看著一家人這般模樣,算著半個外人的葉嬤嬤無奈之下輕咳了一聲說到:「你們這樣,除了亂心亂了陣腳,又能有什麼助益?事情結果未明,謝家什麼意思還沒表態,你們就這個樣子。這不是自己嚇自己嘛!」

屋內幾人聞言後,各自收勢,長桓則抬頭看了看葉嬤嬤。沖其一躬身道:「求嬤嬤教我,我該如何自處?」

「得人恩者。知報。」葉嬤嬤平靜作答,長桓便頓在了那裡,半晌後沖葉嬤嬤又鞠躬一次,而後便默默垂手立在那裡靜靜的等著了。

屋內無人說話,便覺得氣氛更加壓抑,正在這種磨人的時候,章媽媽折了回來:「問了門房,宮裡的御林軍出了一隊來,加上九門巡衛的那一隊,兩路去了滄江。」

葉嬤嬤聞言挑了眉:「御林軍還出了人?」

章媽媽點頭,林賈氏立時捉了葉嬤嬤的胳膊:「老姐姐,可是有什麼不對?」

葉嬤嬤眨眨眼,繼而沖林賈氏小聲解釋道:「老夫人您沒在宮裡過,有些事尚不知情,那御林軍同九門巡衛雖然都是隸屬禁軍,歸皇上直屬操控,卻也有別。今個這事,皇上若是買謝家的面子,九門巡衛去了就足夠了,畢竟九門轄事內,應著這個,而御林軍乃是守衛皇城的軍隊,若不是皇城有變,實難用它,偏它今日裡也出了一隊來,足可見,皇上很在意這事啊!」

陳氏聞言在旁扶了額:「我的天哪,謝家竟如此得皇上盛寵。」

葉嬤嬤卻是掃看向了林賈氏,林賈氏也掃看向了她,兩人對視一眼後,林賈氏開了口:「你的意思是,皇上對這個小四爺很看重?不會吧?」

葉嬤嬤轉頭看向窗外,沉默了幾息後才開了口:「與其說,看重的是謝家小四爺,我倒覺得看重的是小四爺背後的什麼……」說著她眼一掃長桓:「桓哥兒,你細細與我說說那禍事從何處起?」

長桓立時作答:「是從畫舫上起的,游到江心時,大家正在品蟹,未料附近的兩船尖叫紛紛,正做亂時,我們的船也晃動起來,隨即有人高呼水匪,繼而權貴們所帶家丁與人交手,慌亂裡,有人發現船被鑿洞,我們便往高處去,後船傾進水,我們無處可躲,幾個家丁帶著我們跳江往岸上游,游到途中時,拽我的那個,被水匪殺戮,我落了水,兀自嗆水時,有人從後拖拽我出水,一路往岸邊游,我聽他人言,知是謝家小四爺,鄰近江岸時,他推我上岸,等我爬上去再伸手拉他,他卻沒了身影,附近的幾個家丁聽我大喊,也紛紛入水,卻未見人,而後附近民眾來了些許相幫,隨即來人更多,我被送了回去,告知了爹爹,爹爹便立刻帶著家丁去了江邊。」

葉嬤嬤聞言沉吟了片刻,開了口:「這便有兩個可能了,一嘛,是水匪所出,讓皇上大感不安,畢竟皇城腳下有此亂匪,危國如難,不得不出了御林軍,二嘛,便是我說的,只怕那謝家的小四爺,牽扯了什麼事,讓皇上比較……掛心。」

林賈氏和陳氏立時對望一眼,都面色沉重,沒有出聲。

一個時辰後,林昌未曾回來,外面也沒什麼動靜,眼看著夜已深,陳氏眼瞅著長桓和林熙在這裡陪著,便有些心疼,出言說到:「時候不早了,你們困乏了吧,回去歇著好了!」

「不,娘,我不去!」長桓搖頭:「謝家小四爺為救我才沒了人影的,此時他生死未卜,我怎能回去休息?」說著眼看向林熙:「倒是七妹妹,你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要不回去歇著吧?」

林熙眨眨眼:「不,我要留在這裡陪你!」

長桓沖她淡淡一笑:「我不用你陪,你還小陪著也沒什麼助益,倒不如回去休息。」

林熙搖搖頭。伸手拽著長桓的衣袖:「大哥錯了,祖母,娘親此時愁眉不展。嬤嬤更是幾番斟算,大哥你遇事在此不安,我的親人個個都難以安枕。我如何能睡呢?嬤嬤說。同氣連枝,家人一心,此時我若跑了,哪裡就一心了?我要陪著你們。」

長桓聞言一時眼圈泛紅,而那邊林賈氏抬手喚了林熙:「我的乖孫女,快過來!有你這知一心的孩子,我林家遇上什麼事,都不怕!」她言語中。將上前的林熙摟進懷裡,便是昂著腦袋言語:「咱們就等著,看看老天爺給咱們的是什麼路吧!」

……

天邊泛起魚白的時候。一部分家丁回來了,陳氏立在院裡沒見到自家老爺。急急的抓了管家詢問:「老趙,老爺呢?」

「老爺還沒回來,說人還在江邊呢!」

「什麼?」陳氏臉色白了一分,其實挨到早上這個時候,仍沒什麼動靜,大家便意識到,謝家小四爺安全得歸的可能性很低了,可有道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到底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的,但聽到自家老爺還在江邊,陳氏便知道,現在根本不是抱不抱希望的問題,而是該想著得如何善後才好。

「太太,我們沿著江河搜尋,只撈到幾具百姓同水匪的屍首,根本沒見那位小爺的。」護院王大見太太焦急,上前低頭答話:「老爺著我們幾個回來休息幾個時辰,再回去換些兄弟回來,看這意思得是還要尋個幾日的。」

陳氏聞言點頭:「辛苦你們了,這是大事,你們苦一些,待事過去後,我會多給你們一月的月錢的。」

護院家丁聞言,自是言謝,當下管家帶著下去休息,陳氏折返回屋。

屋內大家都睜著一雙困乏的眼等在那裡,唯有長桓一臉凝重之色,看著甚是叫人替他擔心。

葉嬤嬤再內聽的清楚,當下言語道:「老夫人,這麼等,不是個法子,看著情形,找尋之事,少則三五天,多則可達月,這麼熬,誰都吃不消,倒不如都好生的休息,每日咱們中留一個出來守夜,萬一有什麼也好立刻應對,如何?」

林賈氏點點頭:「你比我見識多,更有主意,這會兒,你定吧!」

葉嬤嬤笑了一下:「我也定不了,我還得去遞交帖子,看看今日裡有沒機會得見吧!」

林賈氏點點頭,開口發話,命大家各去休息,一番安排好,陳氏同長桓暫且定守,其余人都各自回去休息。

葉嬤嬤帶著林熙回往碩人居,走到院子裡時,她打發了兩個瞌睡丫頭去准備鋪蓋洗漱等活路,自己拉了林熙的手走到了游廊之下,輕聲問著:「你可好?」

林熙看向嬤嬤,點點頭:「我沒事的,嬤嬤。」

「可有不安與擔心?」

林熙抿了唇:「就是一面之人,聽其逢難,也會嘆息,何況他是救了我大哥的人,我若無有擔心,怕是枉做人了。」

葉嬤嬤嘆了一口氣:「你知我問。」

林熙低了頭:「嬤嬤不必擔心,我只是希望他能平安而已。」

葉嬤嬤伸手勾起了林熙的下巴:「可若是不保呢?」

林熙看著葉嬤嬤,聲音沉沉:「那便只能節哀,順便。」

葉嬤嬤聞言,伸手摟她入懷,拍了拍她的肩頭,而後說到:「這也算是你的一次劫吧!好了,快進去歇著吧!」

林熙答應著入屋,洗漱之後,躺去了床上,她本以為自己定會睡不著的,可胡思亂想了沒一會,人就迷糊上了。

而林熙被安置休息後,葉嬤嬤則立刻寫了帖子,托了廚娘董氏帶了出去,而後她便在屋內補眠,睡到近中午的時候,門房送進來一封信給了葉嬤嬤,葉嬤嬤得了信後不久,人便出去了。

待到中午的時候,林熙睡起來吃飯,才聽說葉嬤嬤出去了,立時心中牽掛。隨便的吃了幾口,打算靜心去做賬,可沒做出兩頁來,她就坐不住了,因為腦袋裡都是長桓那張過分凝重的臉。她便收拾了東西後,出了屋,朝長桓的院落裡去。

到了那邊才知道。長桓根本沒回來,她便又去了正房那邊,才入院。就看到陳氏正在給長桓整理衣裳。林熙一見他們兩個穿的規整,這心裡就起毛,立時湊了上去問詢,才知母親竟是要帶著長桓去謝家那邊門房上候著。

她瞧著長桓那凝重的神色,伸手扯了扯長桓的衣袖:「大哥,你可千萬別自責啊,熙兒怕!」

長桓伸手點了林熙的額頭一下:「七妹,大哥不會做傻事。你不必亂想。」

聽了這話,林熙放了心,陳氏囑咐她回去休息。立時帶著長桓出府,往謝家去了。

……

晚飯時分。陳氏同長桓也沒歸來,林熙心中擔憂,所幸去了正房的院子裡等,這一等就到了戌時的時候,陳氏同林昌回來了,唯獨沒了長桓的身影。

「大哥呢?」林熙顧不上問及父母如何,急抓了陳氏的衣袖而問,陳氏看了林熙一眼,伸手揉了她的腦袋:「你大哥侯在謝家的門房上呢,說是,謝家小四爺一天沒個著落,他便一日不歸。」

林熙聞言一愣,隨即倒佩服起長桓的心性來,驀的,腦海裡閃過昨夜裡葉嬤嬤的那句話:「得人恩者,知報。」

林昌在外勞累,身心俱疲的耗了這麼一個晚上一個白天,這會兒早已憔悴不堪,他看了林熙一眼,連和她說話的力氣都沒,直接入屋休息,林熙便十分知趣的回了碩人居。

這一夜,葉嬤嬤沒有回來,林熙到了福壽居陪著祖母一起留守值夜,好讓爹娘休息,與祖母有一句沒一句說話時,才知道,白天裡幾個姨娘得聞消息,也紛紛前來探尋,卻被祖母丟了一句「都回屋待著不許出門」給直接封在了各自的院裡,如此一來,就連林嵐也一道的不許出院了。

這一夜,依舊是沒有消息的一夜,而到了清晨時分,葉嬤嬤回來了。

她帶著一身的露水與疲倦,直奔了林賈氏的正房,進屋看到祖孫兩個窩在羅漢塌上熬著等著,當頭便丟了一句話出來:「安心吧,謝家不會為難林家的。」

林賈氏聞言激動起來,剛要言語,又看向林熙,似有顧忌,可是葉嬤嬤卻沒在乎林熙,只自己去了門口,叫常媽媽把跟前伺候的全打發了,這才折身進屋,一點沒客氣的坐上了塌,使喚著常媽媽幫她整了熱熱的帕子和一碗姜茶。

林賈氏內心著急,卻始終忍著不言,林熙更是知道,自己著急也沒用,便一道等著葉嬤嬤喝過了姜茶,擦抹了臉。

收拾規整後,葉嬤嬤這才低聲言語起來:「昨個一不留神說晚了,宮裡落了鎖,就只能在角門處熬了一夜,直到這早上開了宮門,我才出來。幸好這天不冷,只是夜裡下露,到底凍了我一場。」

林賈氏抬手捉了她的手:「讓你受委屈了。」

葉嬤嬤斜她一眼:「省了這場面吧!」說罷歪了身子,湊得更近了些:「宮裡那位昨個夜裡見了我了,她知道這事,也與我說了一些,如今,我心裡有個底。」

「怎生說?」

「前個出了事,謝家為了找尋那小四爺,立時報去了九門巡衛那裡,而後補了一疏,皇上聽聞此事大驚,立刻補了一隊御林軍不說,還親自召了明陽侯爺入宮。彼時,她在跟前,聽得真切,皇上動用御林軍之意我算猜著了,一來真是因為水匪的出入,二來則是因為莊貴妃。」

林賈氏詫異:「這礙著她什麼事?」

葉嬤嬤嘴角上勾:「咱們的四姑娘陰錯陽差的和莊家小二爺訂了親,卻黃了其與謝家十三姑娘的親事,那親事誰授意的?」

林賈氏立時挑眉:「莊……難道這次的事……」

「聽她說,莊貴妃想要孫家的二姑娘和謝家的小四爺成對,皇上也覺得合適,正和明陽侯爺提呢,偏這個節骨眼上,卻出了這檔子事,故而出了御林軍,估摸著是要查個清楚,怕其中有假。」

林賈氏聞聽的咧嘴:「這算什麼事?誰假的會把自己孩子性命搭上?真是……誒,那你剛才說謝家不會為難我們林家。這又是……」

「她告訴我的,皇上聽說謝家小四爺是救了咱們家桓哥兒出了事,當庭發了脾氣,然而明陽侯爺卻說,『救人不圖報。又怎可因此而問罪?豈不是仁義倒行?今,只求陛下能為臣找尋孫兒即可!』皇上聽了這話,還誇侯爺德厚載人呢!由此。林家倒也不會有什麼大事,謝家不會為難的。」

林賈氏登時長舒一口氣,繼而對著謝府所在方向。虛欠了一身:「老侯爺仁德啊!」

林熙在旁眨眼。心裡狐疑:她?這說的是誰呢?

葉嬤嬤此時又言:「我回來時,聽說桓哥兒在謝府門房上候著?」

「是,太太同我說了,那是桓兒的主意,他說,知恩圖報,還說……若真格的小四爺有了萬一,他日後情願到謝家府上日日謝罪。當牛做馬替那小四爺盡孝。」

葉嬤嬤聽了一笑:「難為他有一份赤誠之心,只是他候著就好,可千萬別說什麼盡孝之詞。免得外人誤解了他,畢竟謝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啊!」

林賈氏聞言立時點頭。當即喊了常媽媽,叫她立刻著人捎話給長桓,葉嬤嬤當下補了一句:「叫他什麼都別說,只管候著,幫著就是。」

「照葉嬤嬤說的做。」

「是。」

「哦,對了,一日三餐,還得叫咱們林府上的人送!」葉嬤嬤又追了一句,林賈氏點頭贊同:「對,這些都是我們林家的骨氣。」

常媽媽立時應著出去安排,葉嬤嬤卻眼掃向了林熙,繼而盯了她幾眼後,才同林賈氏說到:「她與我提了莊貴妃這邊的盤算,我昨晚上出不來,在裡面熬了一晚,只能東想西想,結果倒尋出點味來。」說著又掃了一眼林熙:「若是小四爺有個萬一,謝家是不為難林家,但我們要做什麼,才能讓林家真正安穩?」

林賈氏捏了捏手指頭:「你有話直說吧!」

「那一紙文書還在,如果沒這茬,我覺得順順當當的七姑娘同他府上那個小的能成,可有了這事,兩家成的機會還有多大?」

「是啊,若那小四爺有個萬一,謝家再是那麼說,到底心裡也會怨著我們林家,這成事可難,就算謝家認了,只怕熙兒過去也是受罪,如此,我倒不指望那文書了。」

「不指望?」葉嬤嬤笑了一下:「你不指望,人家呢?明陽侯爺可還在,老夫人,你說,他會不記得這個文書的存在嗎?」

林賈氏一頓,繼而變了臉:「你是說……」

「如果謝家小四爺出了事,謝家此時拿了文書出來,提出結親,得了大恩的林家,要怎麼還這個恩?」

林賈氏看向了林熙:「難道要把她許給……可他們差著年歲!」

「一個死了,又或者,失蹤不在的人,年歲,還重要嗎?」

林賈氏立時臉色見白,而葉嬤嬤似來了興致,她看著林賈氏追問道:「怎麼辦?你許不許?應不應?」

林賈氏一時無言作答,林熙這邊則是內心突突狂蹦。

許不許?應不應?以林家的地位能和謝家結親,這便是天大的造化,而謝慎嚴為救大哥出了事,不管怎樣的生死未卜,即便他真的死了,謝家開口要我作為還債的賠過去,也都是理所當然的,這種情況下,就算我有千萬個不想,也得點頭答應啊!一為了林家的名聲,二為了林家的將來,三,則是,得人恩者,知報!

林熙心中已知答案,自看向了祖母,正對上林賈氏那憂慮的目光,立時她咬了下唇,就要說話,卻不想葉嬤嬤又開了口:「我想和你們,打個賭!」

林賈氏和林熙立時懵了,而葉嬤嬤卻一臉玩味的表情,連著她臉上猙獰的疤痕,都透出一抹興味來:「我賭謝家小四爺會撈不到屍體,而後嘛,就此失蹤。」


第五十三章 訂親

自葉嬤嬤說了那話出來後,林賈氏便像明白了什麼一樣,不如先前那般激動與惴惴了,而林熙,則始終有些稀裡糊涂,畢竟她能夠感覺出來葉嬤嬤和祖母交談了什麼,而且也確定是當著自己的面說的那些話,可是好似就差了那麼一點,她始終有什麼東西被捂著遮著,讓她障目不清。

天明的時候,林昌又去了滄江邊,府中的人只能等著,第五天上,御林軍和九門巡衛撤離,果然是遍尋不著,人就此失蹤。

只是軍隊的人撤了,這事兒卻沒完,一面是謝家的人自己在找,一面是林家的人作為最大受益方陪找,而長桓也沒回來,就在謝家的門房裡「住」下了。

雖然謝家小四爺沒了蹤影,暫時來說也沒通報結果,但是那幾具屍體的屍格卻被貼了出來,真格兒的打斗致死,而且在幾個水匪的死者身上,都找到了屬於洪都教的「身份識別」—腋下香疤。

於是京城裡掀起了一輪新的事件,便是家家戶戶的翻查,雞飛狗跳姿態的查了半個月,最後無有結果,只能不了了之。

林熙縮在屋裡聽著外面大家議論著幾日來的膽戰心驚,忍不住看向了葉嬤嬤:「這洪都教是什麼啊?」

葉嬤嬤一邊編制著手裡的宮絛一邊輕聲作答:「咱們這一朝是怎麼起的,知道吧?」

「知道,七國爭鳴,高祖英勇,江山一統!」

葉嬤嬤淺笑了下,垂著眼皮:「七國爭天下。正是亂的時候,四強三弱的局面,初開我們的高祖所持之國,最強便是遠在南邊的理國了,高祖采取遠交近攻的計策。和理國王有了約定,只要他不插手這幾個小事,天下平時。劃地而治,一南帝,一北皇。對方應允。便看著我們高祖打下了其他五國。他以為此時他便是南帝了,可高祖卻揮兵南下,連他的國也一起滅了,就此才一統天下江山,成就了我大明之朝,但理國皇室並未滅盡,潛逃於蠻地,圖謀而回。」

「難道說此教和他們有關?」

葉嬤嬤點頭:「是的。理國國都叫做『洪』,百姓信封佛法,以佛法為宗輔國。理國滅,卻滅不掉這佛法流派。理國的皇室便潛伏其中,隱匿百年,於七十年前,開始顯露端倪:他們借佛法蠱惑人心,宣揚教義也是為了推政復國,後被先帝發覺,他們也就揭竿亮了身份,稱之為『洪都教』。經過一場大肆捕殺,後才止住了勢,只是,雜草不除根,風吹又生,總也沒個完,如今的他們冒了出來,倒也不足為奇。」

「這麼說,我大哥他們遭逢的變故就是遇上了他們……」林熙一臉驚色,葉嬤嬤卻一臉興味:「也許吧,反正目前看著,是,畢竟人家腋下有香疤啊!」

林熙怔怔的呆了片刻,又看向葉嬤嬤,嘴巴張了幾下,字沒吐出來,又垂了腦袋,葉嬤嬤瞧的清楚,卻也不問,繼續編織著物件,兩人倒也出奇的安靜。

林熙捏著筆管,無意識的揉搓著,她心裡很糾結,因為她總是會想起葉嬤嬤那莫名其妙的賭,也會想起她那時盯著自己的眼神,仿若知道什麼,好似等著瞧戲一般。

她其實很想問,如果謝家開口,是不是自己就會嫁過去,但到底是個女兒家,婚事這事都是父母做主,幾時又能輪到她去置喙?無非也是仗著和嬤嬤親近,有什麼便私下裡談談罷了,偏生的那天過後,葉嬤嬤像等著什麼一樣,也不和自己多言語,倒叫她問也沒法問,只能這麼干巴巴的等著。

日子在這種有些煎熬的意味下,一天天的過,轉眼便是一個月過去了,而這一個月裡,秋闈結果在推遲了些時日後,還是出來了,長桓中了二甲第六名,而謝家那位小四爺,則是高中頭名,得了解元,只是他偏偏失蹤未果,生死未卜的,如此以來,這解元一名就空了下來。

林家沒有放炮,謝家也沒有,連帶著解元游街的樂事也被取消了,頭一次秋闈之後的冷清。

而謝家林家連續尋找了一個多月都未有結果,這失蹤兩字已成定局,但在大家的心裡,卻都明白,這人等於就是死了,只是謝家自己都不相信死了,一門心的找,根本不承認,那別人誰又去觸黴頭呢?

終於挨到了一個半月上,謝家的人,也偃旗息鼓,就此林昌也不必每日裡從翰林出來就奔江邊的守著,但這事兒並不是就此作罷了的。

幾天後,謝家上了個折子,大意是准許皇上給他家一個機會,在出事的江邊上立個亭子,用來給家人留個招魂喚人的念想。

皇上看著蒼老蹣跚,幾乎不能動彈的明陽侯爺嘆了一口氣,不但准了,還說這筆錢宮裡出,畢竟這孩子救人乃大義之舉,應該表彰學習。

於是滄江邊上開始動工修建一座亭子,而這個時候,久惴不安的林府也終於等到了謝家的來客-謝家三爺謝安同其妻徐氏。

這天早上,謝家的帖子就遞了來,一大早,林昌立刻奔去翰林告假,陳氏就立刻知會了林老太太,在陳氏忙著叫府上人收拾張羅的時候,葉嬤嬤被林賈氏給請了過去,待到陳氏把一圈安置好了,趕過去時,就看到葉嬤嬤似乎和林賈氏商談著什麼,林賈氏一臉的猶豫不決之色。

「你來了,過來說吧!」坐在羅漢床上的林賈氏一看見兒媳婦進來,立時拍了身邊的位置,連禮數都免了。

陳氏心中這會兒正緊張不安,便急忙的應聲靠了過去,將將貼上塌還沒坐穩,林賈氏便抓了她的胳膊輕聲的說著:「我和葉嬤嬤將才商談了個事,我有點不好定主意,既然你來了,不妨這事還是你來尋思一下。畢竟你是熙兒的娘。」

陳氏的臉一白:「熙兒?熙兒怎麼了?」

這些日子,自己的兒子長桓都幾乎是「賠」到謝家去了,已經讓她夠擔心煩憂的了,如今的竟突然又扯到熙兒的身上,不得不說猶如棍棒臨頭。把她敲了個懵。

林賈氏捏了捏她的手:「稍安勿躁,聽我們和你說。」她說著又看向了葉嬤嬤,葉嬤嬤點了頭。

繼而葉嬤嬤起了身。去了門口處,隔著窗戶朝外張望,林賈氏便拉著陳氏。幾乎是貼著耳朵的和她言語。

「什麼?」陳氏聽得婆母講了一串後。這人就張大了嘴巴,驚詫的看了看葉嬤嬤的背影,又轉頭看了看林賈氏:「這麼說,這,這未必是災禍,而是,局?」

林賈氏點點頭:「一個月前,葉嬤嬤就賭那小爺是失蹤而不是死。果不其然耗了這麼長時間,還真是這樣,眼看謝家做這麼大的陣仗。我越發相信她的判斷了,而今天謝家又要來人。我便問你,是個什麼主意。」

陳氏登時呼吸粗重起來,人更手指摳了桌子:「婆母,這,這到底也是您兩位的猜想,譜中了多少,只有老天爺才知道,我若點了頭,熙兒這輩子可就落在那邊,若你們譜中了還好,我們自得了好名頭,熙兒也有苦盡甘來的好日子,可萬一要是譜不中,這不是把熙兒往火坑裡推嗎?」

林賈氏一時也是嘆氣:「是這樣沒錯,因而,我才難以決定。」

陳氏和林賈氏對視一眼齊齊看向葉嬤嬤,而此時葉嬤嬤也轉了頭看向她們,三個女人對望片刻後,陳氏站起了身:「嬤嬤素來大智,我只求嬤嬤一句話,這事可有十足的把握?」

葉嬤嬤搖搖頭:「太太說笑了,我又不是大羅金仙,如何敢說十成,就是八成我都不敢說的。」

陳氏聞言立時跌回了榻上,而葉嬤嬤又言:「只是太太,我得提醒你一句,這是一個機會,賭不賭,由你決定。」

「可是我……」陳氏犯了難,轉頭看向林賈氏,林賈氏卻似是想到了什麼,口裡嘟囔起來:「我知道這事難,若沒得這一茬,我也是願意等著看著熙兒將來的風光,可是仔細想想,葉嬤嬤說的對,那謝家未必真就不知道這親約了?倘若人家上門來說起這事,向咱們得了恩的討一個閨女過去,也是在理的,我能拒嗎?林家敢背個惡名嗎?」

「婆母,這些我知道的,只是我怕萬一不是你們猜想的那樣,豈不是熙兒……」

「你不讓她去的話,那就只能是六姑娘了。」此時葉嬤嬤開了口:「她是一個庶女,身份上欠了點,可要做個補償的話,倒也將就,只是萬一我猜中了,那無疑是把天大的機緣送了她,您願意嗎?何況,就算我沒猜中,她過去了,也是一房少奶奶,日後少不了有個繼子在膝下,到底也是一番福祉的……」

陳氏登時搖頭:「不行,六姑娘不能去!」她說了這話,看到林賈氏望著自己,急忙又言:「我可不是使性子和她過不去,而是她本就不成,一來,那可是謝家,六姑娘隨了香珍,那心性如何的主事?二來,到底是個庶女,林家若把庶女賠過去,謝家不說什麼,別人也少不了流言蜚語,彼時惹出麻煩來,豈不是對林家更無益處!」

「沒錯,這正是老夫人的顧慮之處。」葉嬤嬤說著湊上來些:「還有,太太,我不得不提醒你,與謝家的親事,不管補不補,補了誰,那文書這一遭便是用了,以後七姑娘橫豎都是與他家那個小七爺無緣的了,所以,您賭不賭呢?」

陳氏登時苦笑:「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有的選嗎?」

「那你的意思……」林賈氏看著陳氏。

「命,該她的就是她的!」陳氏說著抹了眼角:「我如今只能是希冀著葉嬤嬤猜中了。」

……

謝家三爺夫婦到時,三個女人早已做了決定,並且把這個決定告訴了趕回來的林昌,當然,她們並未提及猜測的部分,只是告訴林昌,如果謝家提出這個要求來,便把林熙許給謝家。若是謝家未提,那就是最好不過的事了。

「我們今日貿然到訪,是為了兩件事。」謝家三爺言見林昌那唯諾的模樣,比他還像個客人,便只好開門見山提起了來意。

「您請說。」不敢坐在上首的林昌。選擇了與之平席而坐。

「第一件,是關於令公子的。這些日子他在我府上苦守之事,已是路人皆知。令公子如此知恩,我謝家上下也十分感動,總算我兒此舉有些價值。是以我們特地道一聲:此事做罷。我們謝家絕不為難他,畢竟,錯不在他。」

林昌聞言立時起身,陳氏也急忙相隨,夫妻兩人對著他們兩個便是行禮言謝,謝家三爺當即起身來扶,安三太太也抬手扶了陳氏:「別這樣,到底都是意外。幸得令公子沒事,總算兩個裡,保。保下一個。」她說著掏了帕子抹淚,哽咽非常。弄得陳氏更加心有歉疚。

而此時,謝家三爺卻又言語起來:「至於第二件事,原本是沒思量這個時候說的,想著還得過幾年,只是今日裡出門的時候,家父讓我把一樣東西帶來,說給您府中老太太過目。」說著他從懷裡取了一封沒封口的信出來,立時陳氏和林昌對望了一眼,林昌接了過來:「我這就讓內人送過去。」

「好!」

陳氏當即接了那信出屋,立刻奔去了福壽居,不大會工夫,老太太便拄著拐杖親自過來了。

「謝安見過林老夫人!」謝家三爺沖著林老太太欠身,林賈氏立刻欠身還禮,又沖那徐氏笑了笑,這才眾人落了坐,而後林賈氏把那封信擺在了桌上,看著他二人慢條斯理的說到:「這樁事,我家老頭子在的時候,我便知道,只是那時以為就此黃了,便以為過去了,如今既然老侯爺還惦念著,那我家卻不能不應了,林府上滿共五個姑娘,大姑娘早已出嫁,許了康家,三姑娘則進了杜家的門,剩下還沒出閣的三個裡,四姑娘已經和莊家定了親,翻年便會出嫁,如今未有親事的便是六姑娘和七姑娘了。」

她說完看向陳氏,陳氏便接茬言語:「六姑娘乃是庶出,今年十二歲,書畫詩詞上略微知些;七姑娘乃我所出,今年只得九歲,葉嬤嬤教養下的,不知您府上中意哪個?」

謝家三爺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家父的意思,原本是想等著你們七姑娘張大後,許給我這房的最小的那個,畢竟年歲上合適,可是因著如今這一處,我這一房人脈便落了下乘,所以希冀著能把婚事落在,我這失蹤的兒子上。」

他說著眼掃眾人的反應,卻見林家人並不是很激動,沒什麼過大的反應,頓了一下才又說到:「我這尋不見的大兒子,排行行四,嫡出,年已十七,論歲數,原是六姑娘可能合適些,但我謝家至今嫡系子弟可未娶一個庶女進門,故而……」

陳氏點點頭:「明白了,你們是中意的,是七姑娘。」

謝家三爺點點頭,安三太太開了口:「林家太太,我知她是你的心頭肉,我們這般要了去,實在有些傷人,可是……」她沒把話說下去,只拿了帕子出來微微抽泣,登時弄得陳氏羞愧低頭,畢竟不管到底葉嬤嬤猜對沒,謝家小四爺為救長桓而失蹤不見,這是事實,讓人家丟了一個中了解元的兒子,自己搭進去嫡出一個姑娘,似乎還是自己佔了便宜,畢竟姑娘丟過去,也是做個少***。

「二位,聽我說一句吧!」林昌此時站了起來:「我林家本就與貴府有親約在此,履約本就應該應分,何況這次,令公子是救我兒才出了事,我林家更是得了恩,如今你們不嫌棄,不責怪,願意讓我們許六姑娘過去,也是看得起我林家,我林家定應此約。」

林昌都表態了,便等於這事是定下了,當即徐氏把淚抹去,沖陳氏言語到:「既如此,我們日後便是親家了,我今日裡莽撞一次,能討了七姑娘的八字嗎?」

林昌萬沒料到這麼快,畢竟林熙還不足十歲,倒是林賈氏開了口:「沒有什麼不可以的,熙兒許給你們家小四爺,這八字該給!」

當即陳氏退了出去,片刻後,便把寫好八字的帖子放進了徐氏的手裡。徐氏從身上摸出一對玉璧來遞給了陳氏,便寓意交信,繼而又同大家閒絮了一陣後,就帶著林熙的八字告辭了。

林昌同陳氏親自將他們送了出去,再折回來時。就看到正房裡沒了人,問了章媽媽才知道老太太已經去了碩人居,當下夫妻兩個也急忙過去了。

……

林熙早上臨字的時候。從雞飛狗跳的下人那裡得知今日謝家三爺夫婦會過府,便得知那日裡葉嬤嬤問的那一句便到了時候。

原本她以為自己會很緊張,會無法靜心。但很奇妙的事。當她得知謝家三爺夫婦進府後,她反而一點也不惴惴不安了,好似靜靜地等著一個結果,一個自己完全可以料想到的結果。

而當她習字累了,正在飲茶歇息的當口,祖母未叫下人通傳的進了屋。

彼時她正立在書桌邊捧著茶杯看著她寫了一早上的字:心如止水,忽聞一聲嘆息,抬頭便看見了祖母立在門口。

「祖母?」林熙放下茶杯就要相迎。林賈氏卻沖她擺手,走到了她的跟前,尚未言語就看到了那一桌的字。翻來覆去的都只是那四個字,登時雙眼裡透著一份欣慰。沖著林熙說到:「該來的終究來了。」

林熙一頓,默默的走到林賈氏的跟前,伸手環抱了她,把臉貼在了林賈氏的腰桿子上:「祖母不必傷悲,能為林家還恩,能為林家正骨,熙兒樂意。」

林賈氏聞言將林熙抱在懷裡,一時也說不出什麼,只撫慰著她,祖孫兩個難受的當口,外面丫頭做了傳,林昌同陳氏也進了屋。

一眼瞧見她們祖孫兩個如此,陳氏的淚唰的就湧了出來,而林昌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紅著眼圈子,有些別扭的望著房梁,死死的撐著,維持著一個男人的所謂尊嚴。

……

七天後,安三太太親自上門回了謝慎嚴的八字於林家,因著一來謝慎嚴失蹤,二來林熙年歲尚小,兩家並不急於辦親事,故而並未帶媒婆上門,但卻也就此簽下了婚書,敲定了林熙同謝慎嚴的婚事,只是這婚事嘛,要等林熙及笄之後才能舉辦了。

「到那時,如果他還是遍尋不著,只怕會有那個小七爺代他娶你過門了。」陳氏說著抹了眼淚,到底是自己最疼的丫頭,這般就定了出去,是福是禍卻要指著別人,委實叫她還是難受。

林熙點點頭,眼看自己母親還在落淚,便出言輕勸:「別這樣,娘,都幾天了,您怎麼還想不開呢?嬤嬤和我說了,到底是過去做少奶奶,並不算吃虧,何況,他也並不就是一定……我還有希望不是嗎?」

陳氏聞言,嘆了一口氣,隨即雙手合十:「我只希冀著佛祖保佑,他能平安無事,你也就不至於是落進了火坑。」

林熙低了頭沒說話,而陳氏轉手抓了林熙的手,左右看了看,猛的將唇貼上了她的耳,小聲嘀咕起來:「葉嬤嬤和我說,謝家那小爺很可能是假死,尋個機由脫了身,好黃了與孫家的婚事,若是他們肯來求親娶你,這可能性就更大,所以,所以你也不是真就填坑了。」

林熙聞言驚詫的看向母親:「您的意思是……」

「噓!」陳氏比劃了噤聲的動作,復又貼了她的耳朵:「娘也是沒法子了,若是葉嬤嬤猜錯了,那只能算你命不好,日後嫁過去,混這個少***名字,日後守個繼子也能過的;若是葉嬤嬤猜准了,便是咱們押寶押中了,日後有著你的風光,只是到底是個什麼結果,咱們誰都看不著,只能等以後!熙兒,娘今日和你說這些,是想你心裡清楚,有個盼頭,就算日後真沒了著落,也得明白自己的處境,畢竟你是林家的人,說到底,也終究還是要為林家著想的。」

林熙點點頭,沖著陳氏微笑:「放心吧,娘,其實不論准與不准,熙兒都清楚自己該面對的,我姓林,同氣連枝,家人一心,不是嗎?」

陳氏點點頭摟了林熙入懷,林熙趴在母親的肩頭聽著她輕輕的抽泣聲,腦海裡卻無端端的出現了玉兒的臉,心中不由的問著自己:玉兒在賭一個將來,我又何嘗不是?轉了一圈,我算和他又遇上了,可他到底,是生還是死呢?謝慎嚴,你那般兩幅心腸,命,也會比別人大的吧?

 

第五十四章 六姑娘的計劃

就在林熙同陳氏在正房裡言語的時候,碩人居的側耳房裡,瑜哥兒卻提著一支筆坐在桌邊發呆,筆毫上的墨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滴下,沁潤了紙,留下朵朵墨痕之蓮,而他的眼卻落在遠處,似瞧看著牆上的字畫,偏又似神游雲霧。

葉嬤嬤拿著宮絛墜子進來的時候,恰好看到瑜哥兒的呆樣,在一掃紙上虛勾而處的一株柳樹上墨痕點點,便蹙了眉。

「咳!」一聲假咳,瑜哥兒驚縮了肩,扭頭見是自己的祖婆,頓了一下後也看到了自己的狼狽樣,急忙收了紙筆,悻悻招呼:「祖婆,怎麼晚的,您怎麼過來了?」

葉嬤嬤掃他一眼:「怎麼?嫌我打擾了你不成?」

「沒……」

「想什麼呢?」葉嬤嬤揀了張椅子坐了。

「沒,沒什麼。」

「嗯?」葉嬤嬤挑眉不說,眼神充滿犀利之光,瑜哥兒撇了下嘴,干脆去了葉嬤嬤身邊一坐,聲音低低地:「其實也沒想什麼,只是覺得,七姑娘辛苦的跟著祖婆你學了這麼久,一轉頭卻這麼訂給了謝家,日後過的那算什麼日子呢?和您最初的構想那些的,似乎沾不上邊什麼不說,更是學下的那些也無意義了,唉,她如今也算是毀了。」

畢竟一個院子裡住了這近三年,若說沒點感情,那是假的,尤其看著林熙如何被自己的祖婆步步為營般的教習,也吃了不少苦,卻愣不放這麼一個陰錯陽差,倒成了這麼一個局面。他委實為其嘆息與不值。

「毀?」葉嬤嬤意味深長的咬著這個字,將瑜哥兒打量了一番:「怎麼想起用這麼一個字?你知道多少?」

兩家定親的事,也沒刻意壓著瞞著,傳出來很正常,只是瑜哥兒說出一個毀字來。只怕是外面的流言早已紛紛。

瑜哥兒一臉失意之色:「不是我想起,而是學堂裡紛紛在傳啊!那七姑娘由您教養的消息這京城裡有幾個不知道的?更別說我們學堂裡的議論了!平日裡,個個都時常沖我打聽那七姑娘是不是會和您一樣傳奇。我這裡哼哼哈哈的瞎應付,都沒尋思出該怎麼答呢,這倒好。出了這麼檔子事。七姑娘就這般說給了謝家,若是那慎嚴公子在,這也算佳話,一個是解元,一個是祖婆您教養的,自有您的傳奇,可眼下,慎嚴公子生死未卜的。九成九都是命喪黃泉了,七姑娘這麼過去,不是毀又是什麼?」

葉嬤嬤聞言瞪了他一眼:「少嘴裡遛鳥的給我瞎話。還九成九?難不成你最近學了相術?還是夢裡得了卦象?我告訴你,且不說這裡有沒有七姑娘的事。做人得將就一心向善,虧你和那公子還有一面之緣,你不祈他平安無事,竟說出這等話來,便是辱了你們當日兄弟之稱!」

瑜哥兒當即起身站好,低頭稱是,葉嬤嬤又軟了話下來:「何況咱們現在也算是半個林家人的,同在一個屋簷下,怎能不互相照拂?就沖著她是我養下的,你也該為她祈禱著那小爺的平安!」

葉嬤嬤說著瑜哥兒更加慚愧,低著頭的稱是。

「行了,我知你也是無心,不多說你,坐下,我且問你話。」葉嬤嬤說著看向瑜哥兒:「你剛才說什麼有我的傳奇,我挺好奇,我怎麼傳奇了?」

葉嬤嬤雖然收了瑜哥兒做了干孫子,但自己的事卻不是常與他說起的,雖然自己混了些名頭,家長裡短難念提到些,加上來林家時,也同他說過幾句,卻都講的是她和林家的淵源,與那個傳奇不傳奇的,她可沒提什麼,如今瑜哥兒這般說出來,她立時想到了點什麼,便急急的問了起來:「該不會你讀書的日子裡,竟是和別人說道起我了吧?」

「沒,孫兒可不敢!」瑜哥兒急忙擺手:「原是他們喜歡像我打聽,我什麼也說不上來後,他們說我神秘,我又怎麼神秘了呢?後來倒是聽他們說過一些您的事,便覺得是,是挺傳奇的……」瑜哥兒說著又低了頭,作為一個晚輩,議論長輩,是很失禮的事,就算是誇人家的好,也不是應該做為談資的。

葉嬤嬤瞧著瑜哥兒那樣兒,沒再責他,只是看了他一會兒,才問到:「最常與你言語起我的,是哪幾個?」

「撫遠大將軍的次子鵬哥兒,致遠伯家的孫大少爺圖哥兒還有郭祭酒的三子銘哥兒。」

葉嬤嬤轉了轉眼珠子:「你聽著,日後他們與你說我時,你只管聽著少接話,還有,和那個致遠伯家的,離得遠點。」

瑜哥兒雖然答應了,眼卻偷瞧著葉嬤嬤,顯然好奇原因,葉嬤嬤伸手把他招到自己的跟前,低聲地與他說到:「你素來有心眼的,難不成進了人蟲堆裡,就不知道有幾條腿了?你祖婆我再有能耐,也不過一介女流,如何真叫別人在意了?還不是有人想摸清這裡的門道,便打你這裡下手!」

瑜哥兒聞言眨了眼:「摸清門道?這裡有什麼門道啊?」

葉嬤嬤看著他,聲音雖低,卻還是慢慢的說了一句話:「這個門道就是,你是得了什麼庇護能入了學堂,又是因著什麼,你祖婆我如今依然威風。」

瑜哥兒猛然白了臉:「是,是孫兒糊涂了。」

葉嬤嬤嘆了口氣:「權貴之家,對於恩寵十分敏感在意,能進去其實不扎眼,花錢走關系的那麼回子事,可扎眼的是差別,你是什麼身份,大家誰不清楚呢?單一個林家是托的起關系的人嗎?不合時宜的好處,自然有它出現的道理,那些人蟲如何不會緊著慢著想摸清楚呢?瑜哥兒,我問你,你是希望自己站在暗處,別人猜不透你。還是希望站在燈下,被人一覽無余?」

瑜哥兒立時低頭:「祖婆教訓的是,孫兒日後定當清心,再不這般被人一捧的就蒙了心!」

葉嬤嬤點點頭,把手裡的宮絛拿了過去:「把這個綴上吧。我才給你……」說話間,她頓住了,此時她才注意到瑜哥兒的腰上綴著一個褐色的纏骨宮絛。竟還是嶄新的。

瑜哥兒一看祖婆手裡的宮絛,立時明白,抬手一邊抬手解身上的。一邊言語:「祖婆日日忙的。孫兒就沒好纏著要,結果祖婆您到底還是想起來了……」

「我想起來的還是遲了。」葉嬤嬤說著下巴沖了那宮絛一指:「誰打的?」

「六姑娘。」瑜哥兒不在意的說著,葉嬤嬤卻是挑了眉:「什麼?」

「祖婆不必驚訝。」瑜哥兒全然沒當事兒的說著:「上個月不是出了事嘛,府裡上下都忙翻了,您也沒歇著,我原來的那個早損了,爹給我的這個骨件兒也都掛不住了,那日裡我本是打算叫翠兒給我先弄個應付應付。恰好遇上了六姑娘過來,她瞅見了,便說給我打一個。半個月前給了我,才重新綴了骨件兒掛上的。」

「六姑娘過來?怎麼沒聽丫頭們說起過?」葉嬤嬤有些意外。一來六姑娘和七姑娘之間並不親近,幾乎沒什麼往來,二來,就算她在忙,若六姑娘來了,丫頭婆子們又有誰不會和自己說一聲呢?畢竟七姑娘是珍姨娘所出,橫豎在這院子上上下下的人眼裡,可是不待見的。

「哦,她來的那會兒,七姑娘去了正房那邊陪林家老太太去了,那幾個媽媽都在府裡各處幫忙,這碩人居當時就我在,她說在院子裡悶著了想來看看七姑娘,遇上我那宮絛損了,便由說著給我打宮絛,人就走了,之後也沒見過來,只半個月前給我來送了這個,也是給完就走了。」瑜哥兒說著挑了眉:「莫非有什麼不對的?」

葉嬤嬤看了瑜哥兒幾眼,伸了手:「那她打的給我。」

瑜哥兒聽話的照做,取了骨件兒下來,把宮絛給了葉嬤嬤,葉嬤嬤拿著在手裡翻看了一會,拿到鼻下又聞了聞,立時就蹙眉:「這上那麼大的味兒,你也帶的踏實?」

瑜哥兒一臉莫名:「不就是她把絲絛熏了香而已,姑娘家嘛,不都喜歡這樣兒嘛!何況她給我是,就說了,她手裡的絲絛全是熏過兒的,她也沒得法子。」

「哼!」葉嬤嬤冷笑一聲:「你個傻小子,平時那麼精,遇上那些咬文嚼字的,你有興致動動腦子,怎麼遇上姑娘家的,就那麼不過心?」

瑜哥兒眨眨眼:「祖婆,您這是怎麼了?不是您一直教我,平日裡少理會女兒家的嗎?您還說別人是齊家治國平天下,您要我是立志出業再思家思女的嘛,這會兒的怎麼又嫌我不理會姑娘家了?」

葉嬤嬤聞言一愣,卻撲哧的笑了:「你呀,少給我裝傻充愣,不把心思放在兒女情長上是對,但我也沒教你,對著姑娘家就無防備之心!」

瑜哥兒立時臉上的神色嚴肅起來,他盯了一眼葉嬤嬤手上的宮絛,臉色變得凝重:「莫非這宮絛有什麼問題?」

葉嬤嬤把宮絛往袖子裡一放:「這個你就別問了,我給你的,你也先別綴上,這根東西我明日裡還你,那時再和你細說!」說著她起了身:「另外,七姑娘的事,你也別擔心了,每個人都有她自己的路,只要她心正,總有她得福的時候。」說著捏了捏袖子:「若是心不正,就算有人扶著,也只會跌進泥沼了去!」說著便轉身出去了,留下瑜哥兒捏著那骨件兒立在那裡,臉上的神色幾番變化。

……

葉嬤嬤一進屋,林賈氏便披了件袍子坐去了羅漢塌上:「這又是出了什麼事嗎?火急火燎的攆了我起來。」

葉嬤嬤看了眼常媽媽,常媽媽立時知趣的言語道:「我去給您沏壺茶醒醒瞌睡去。」說著離開了屋子,去了外面,當即就聽著常媽媽打發下人的聲音,不多時折回來,提了一壺茶放在屋裡,也不斟的,又折了出去,給守著了。

人老了,睡前一般是不飲茶的,常媽媽跟了林賈氏這些年。很清楚她們需要的不過是一個說話的地兒。

眼看常媽媽出去守著了,林賈氏依著榻上的小幾,伸手攏了下披著的發:「說吧,又是什麼大事?」

葉嬤嬤能這個時候來,還非把躺下的她給攆起啦。擺明了不是小事。

「您看看這個吧!」葉嬤嬤把宮絛拿了出來,放在了桌上,林賈氏狐疑的拿起啦瞧看:「不就是個宮絛嘛……」

「聞聞。」

林賈氏照做。隨即卻蹙了眉:「這味……」

「你不識得?」葉嬤嬤詫異的看向林賈氏,隨即又撇了嘴:「您身邊總有個熟悉的吧?」

林賈氏當即喊了常媽媽進來,把東西遞給她。叫她聞聞。常媽媽拿起來一聞,登時就紅了臉,林賈氏急急的問她:「是什麼?」

常媽媽紅著臉看了一眼葉嬤嬤,湊去了林賈氏的耳根上咬起耳朵,當即林賈氏的臉也紅了。

她擺擺手,常媽媽退了出去,她當即看向葉嬤嬤:「這是哪裡來的?」

「瑜哥兒身上的,說是六姑娘做給他的。」

林賈氏登時臉上一白。狠狠地捏了拳頭往小幾上一砸:「這,這簡直就是丟人現眼!」說著張口欲喊,葉嬤嬤卻抬手沖她一擺:「別喊了。她給的時候說的是她拿到的絲線本就是熏了的,你這般弄了她來。兩句話便與她無關了,如此倒弄得大家難堪,何況這事兒是巧合還是有所預謀,一時也是判定不了的;何況,我還不想我家瑜哥兒跟著丟臉。」

林賈氏臉上是白紅相間,伸手扶了額:「唉,她們母女兩個怎麼就不消停呢……不不,我想她應該是真不知情的,就算她平日裡有些貪心,卻也不至於……」她說著看到葉嬤嬤眼裡的嘲色,立時覺得一盆涼水兜頭淋下,登時倒也清醒了,嘴巴一抿,似做了決定一般:「你放心,這事兒我會查個清楚,倘若是她處心積慮到這種地步,我林家絕不能股息了這事……到時,我就是叫人那板子打死了她,也不為過!」

葉嬤嬤聞言低了頭:「老夫人,我要的不是您給我許願,說到底六姑娘也是您的孫女,林家的骨肉,您又何必說那麼重,我尋來根本不是要你表什麼態的,只是擔心這麼下去,大家難堪,畢竟這事可大可小,若她不知情倒還好,尋查一番弄清楚這事起在哪兒,也就是了,可要是她起了這心思的,那將來遲早要出事,那個時候,您可別怪我狠心,不給林家面子!畢竟,敢算計到我頭上的人,就得做好付出代價的准備!」

林賈氏悻悻的點了頭:「我明白的。」

「那就好,老夫人,您日後還是多留心下六姑娘吧,由著她這麼下去,別說她自己路途將來會如何,只林家的臉也是必然要丟光的。」

林賈氏羞愧似的低了頭:「我知道了,不知你打算怎麼處置這事兒?」

葉嬤嬤一笑:「我若說個將計就計呢?」

林賈氏一愣,隨即干笑:「還是我,我私下裡叫人查吧!」

葉嬤嬤伸手把宮絛拿了回去:「放心,我會給她留足面子的,只要您肯配合一二。」

林賈氏神色有些猶豫,葉嬤嬤卻又言道:「說起來,我很好奇,珍姨娘不會當初就是這法子近了二爺的吧?」

林賈氏的眉一高挑,當即攥了拳頭:「我配合你就是了,不過,好歹她也是我的孫女,別傷得過了,那於我林家的名聲,無益。」

「我知道。」

……

玉芍居裡,林嵐坐在屋裡眼瞅著那幅謝家十三姑娘畫的依仗之馬的畫卷,眼裡滿是厭惡之色。

她喜歡的是十四姑娘的畫,可是偏偏祖母收了畫去叫人裱了後,把那幅給了林熙,把這幅送給了她。

「再光鮮華麗又如何,身上又是馬鞍又是墜鐙的還不是被人騎?」她輕聲嘀咕著,抓了筆喂墨,繼而低頭在桌上的白紙上作畫,一刻鐘後,紙上一頭昂首奔馳的馬兒在前,幾匹馬兒在後相追隨。

她看著這幅畫,滿意的擱下了筆,眼盯著為首的這匹馬兒,眼裡充滿了憐惜之色:「你不比別人差,你也一定不會比別人差,你自會過的好。叫她們羨豔……」

此時屋門被輕輕叩響,她一愣,當即把畫卷撈起反扣在桌上,這才起身過去開門,門一開。披著薄紗披風的珍姨娘急急的邁步進了來,林嵐立刻左右掃了一眼,看見自己房裡的崔媽媽在外守著。這才關了門。

「娘,您這個時候怎麼來了?」林嵐一臉的驚色,自打出了禁足的事後。她們母女便極少見面。做足了規規矩矩的可憐狀,如今這個時候,她娘竟一個人也沒帶的偷偷跑了來,怎叫她不驚訝?

「我怎麼能不來?」香珍的臉色滿是緊張:「我問你,這段日子你做了什麼事?」

林嵐歪了腦袋:「沒做什麼啊?祖母不叫咱們出去,我日日都縮在院子裡,除了書畫讀書的,能做什麼……」

她話還沒說完。臉上就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雖然不是很痛,卻足以叫她震驚。而香珍一臉恨恨的表情:「我是你娘啊,你現在大了。竟連我都瞞著了?」

林嵐捂著臉一副不解的樣子,而香珍咬著牙說到:「你別給我做這個模樣,我又不是你爹!我問你,你給葉嬤嬤帶的那小子,做了什麼東西?」

林嵐的身子一頓,隨即眨眨眼:「沒什麼,不過是瞧著他宮絛損了,順手給他打了一個罷了。」

「好一個順手,順手到專門要用那熏了依蘭的絲絛嗎?」

香珍一說了這話,林嵐捂著臉的手也下來了,只盯著她娘:「你怎麼知道?莫非這事兒露了餡兒了?」

香珍恨恨地抬手掐了林嵐的肩膀一把:「你呀!葉嬤嬤拿了那東西尋去你祖母了,你祖母一聽是你弄的,臉都臊紅了,依著葉嬤嬤的意思,那是要查清楚你是知情還是不知情的,可到底林家丟不起這個臉,你更是林家的骨肉,她終究還有護著你和林家的臉,這才叫常媽媽帶了話來,你,你怎麼就這麼大膽,這種法子也想的出來?」

香珍說著臉上已泛紅,口中更是自責起來:「都怪我實心的護著你,什麼都沒顧忌的與你說,讓你竟起了這心思,如今倒被那姓葉的給發現,要不是你祖母念著,我們的臉都要丟盡了。」

林嵐卻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地言語到:「算她命好!」

香珍聞言一愣,扯了林嵐:「你還不舒坦?他有什麼好,值得你惦著?就算他是葉嬤嬤的干孫子,能得些好處,可他到底也是個農戶人家的出身,你怎麼能打起他的主意?你不是一心和我說,你定要高嫁的嘛!」

林嵐轉了頭看向自己的娘親,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娘,您不會以為我弄這個是要和瑜哥兒勾搭上吧?」

香珍一頓:「不是嗎?不是這個心思,你干嘛弄這事?」

林嵐的眼裡閃過一抹嘲諷之色:「娘啊,依蘭之香可催情這沒錯,我弄這個宮絛給他,也的的確確是盤算著叫他動情催情才好,可我弄這個不是要把我和瑜哥兒栓在一起啊!」

「那你是……」

「娘,瑜哥兒現在住在哪兒的?」

「碩人居啊。」

「那不就結了。」林嵐說著扭身去了桌後一坐,抬手撥弄她先前的畫,而香珍頓了頓,猛然捂住了嘴巴,用不能相信的神色看著自己的女兒林嵐:「你,你莫非是……」

「那院裡的女孩子,除了七姑娘就是兩個丫頭了,他催了情,若對七姑娘生了心,便是最好,將來有點什麼,自然毀了七姑娘的姻緣,若是不對七姑娘生心也沒關系,那兩個丫頭碰了誰,壞的也是七妹妹的名聲,於我可有好處。」

香珍聞言搖頭:「不對,七姑娘傷了名聲,壞的可是林家的名頭,這與你有什麼好?你日後還不說親事了?」

林嵐抬頭看她:「親事?這京城裡,除了宮門,又有誰家比的過謝家?只要七姑娘壞了名聲,謝家就不能娶個壞名節的進去,而憑著那張文書,謝林兩家總要結親,那時便是我嫁去謝家!」

 

第五十五章 隱私之事

香珍聞言翻了白眼:「你發什麼瘋啊?她嫁的那個如今遍尋不著,誰心裡不清楚他是死了的啊,你嫁過去難不成要當寡婦?」

「寡婦又怎麼了?」林嵐昂了下巴:「謝家的寡婦也比別人高人一等,日後我得了繼子,自會下我的手段,終有一日我能擁著一個繼子做了謝家的主母,您信不信?何況,這不屍體還沒撈到嘛,萬一他回來了,我不就賺了!」

「嵐兒……」香珍徹底無語,她不明白想來有些算計的女兒怎麼就扎進這個死胡同裡了:「好好的日子你不去想,怎麼就想著做個寡婦?」

「娘!我不要窩窩囊囊的活著,與其看別人臉色的活著,我寧可去當一個豪門裡的寡婦,何況,我這身子是毀了的,日後嫁人萬一要是生不出孩子,還不是一樣的白搭?那時,只怕被人輕賤的如同個擺設一樣,倒還不如嫁到謝家去,又不用我生養,將來得個繼子就成,我照樣能為自己尋出一條大道來!」

香珍聞言一時無語,眼淚都在眼眶裡轉悠起來:「我的兒,娘知道是苦了你,你才動了這心思,可是,謝家是什麼高門大府?你思量的是好,壞了六姑娘的名聲,你便替嫁過去,可是你到底是個庶出,人家怎生肯接?」

「娘,您不必拐著彎的提醒我身份,我知我是個庶出,不配!可是,那謝家的公子現在等於是死了啊,你看看誰家願意把好好的姑娘嫁過去?就是原本說起的那個孫家不也裝聾作啞沒了動靜?」

「什麼?孫家?」香珍一愣:「你何處聽來的?」

「三姑娘嫁人的時候,從她小姑子嘴裡聽來的。」林嵐說著搡了鼻子:「一個遍尋不著等於死掉的人,不過是空落一個嫡子的身份罷了。就算遇上有那舍得姑娘的,只怕也不敢嫁呢,誰還不得背後罵他賣女求榮?偏咱們林家得了恩的,又還有文書,應該應分沒人能說什麼。所以只要七姑娘名聲一壞,我是庶女又怎樣,嫁給一個失蹤的死兒子為他那房空添一縷人氣。還不夠了嗎?」

香珍眨眨眼,嘆了一口氣,伸手抹了眼角:「是。我的嵐兒是好算計。可是眼下,你這法子行不通了,葉嬤嬤已經發現你這把戲不說,還出了主意叫著你祖母試探你,好抓了你收拾你!幸好你祖母到底顧著你這個孫女的臉面,才叫帶了話出來,若不然,回頭把你試出來。輕則一頓板子,重則,由著那陳氏一通發落。只怕咱娘倆都能給打發到莊子上去!」

林嵐聞言嘆了口氣:「是啊,所以我才說她命好。竟躲了過去。」說著眼掃向她娘:「葉嬤嬤想怎麼試我?」

「自是看你知情不知情了。」

林嵐不當事的低頭擺弄她的畫:「行,我知道了,保證我是不相干,反正收攏絲絛的人,是太太按過來的丫頭,成日裡也盤算著小九九呢,正好借著機會打發出去了,我也能換個得心應手的進來。」

香珍看著自己的女兒時時刻刻都是一副冷靜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倒是個毛手毛腳的人了,當即別扭的搓了搓手,掃看了她幾眼忍不住問到:「嵐兒啊,如今你這盤算黃了,日後你的親事,有個什麼打算?」

林嵐攆了攆手中的筆:「除開老大,我上面三個姐姐,全算高嫁了,沒道理到我這裡,就虧了我。爹爹那裡,我自會想辦法的,如今七姑娘多少也攀上了謝家,想必過些日子,爹爹自有晉升,到了那時,我也應當不是太慘,何況三姑娘說過,日後她會照拂我一二的,如今她那姑爺也是得了銜兒的,等重陽她來時,我也試試看那邊走的通不!至於我的打算嘛,我可不要比他們輕賤了,日後尋著機會走,總有我出頭的時候!」

……

「怎樣了?」林賈氏躺在床上就沒睡著過,聽到常媽媽在外悉悉索索的聲音,立時坐了起來,挑簾問話。

「您還沒睡啊!」常媽媽聽聲,湊了過來。自打林家老爺去世後,她就住在梢間裡伴著林賈氏,如今才收拾完了准備休息,卻不料吵了林賈氏:「我吵著您了?」

「壓根就沒睡著,誒,問你呢,怎樣了?」林賈氏一張臉拉的老長,換誰遇上這麼個孫女也不免心裡窩火。

「按您的意思給香珍說了,她聽了立刻去了六姑娘的院裡,也沒驚動丫頭下人的,還是知道替六姑娘守著臉。」

「廢話,那是她生的!只可惜,守著臉有什麼用,一門歪心全帶過去了……哎,你說我當時怎麼就看著她乖巧聽話帶在身邊,竟還說她是個體貼的呢!」林賈氏心裡滿是怨氣,捎帶著把自己也怨上了。

「您怎麼說這話了,人心隔肚皮,哪裡就防備了?再說若是沒心眼的,能那麼體貼乖巧得了您的信任嗎?」常媽媽說著伸手給林賈氏撈了下被子,人卻自然的坐在了她的炕頭上:「不過,您這樣一弄,葉嬤嬤的法子就沒用了,這對六姑娘來說,真的好嗎?有道是見了瘡,得擠膿啊!」

林賈氏往被窩裡一縮,人往裡睡了些:「其實這些我又何嘗不明白?若是這事是屋裡人撞見了,我自是把她往死裡打,也要她知道這是多大的錯,可是偏偏是她發現的啊!雖然現在我們一心,我也並沒把她當外人,可到底這事裡還牽著瑜哥兒,何況她身後有著嚇人的靠山,我這不成器的孫女要是被她抓住了,日後就算她守的住嘴,瑜哥兒守的住嗎?再過些年,孩子們都大了,成人的成人,立家的立家,萬一有什麼地方兩廂岔了心,那上下嘴皮子一碰,可就是禍啊!我又怎能不防著,兜著?」

常媽媽談了口氣:「知道您心裡思量的大。處處都為這一個林家,只是六姑娘這事這遭你弄過去了,那下一回呢?還有,這次您幫著過了關,下次會不會又賴上您?會不會……」

「別說了!」林賈氏抬了手:「你問得我頭疼。唉,這樣吧,這事待葉嬤嬤查過了。你傳我的話給香珍,叫她捎話給六姑娘,半年裡。什麼事都不許她去摻合。太太那裡你也知會一聲,任何外面的應酬,都別帶她了,就說,該學著收心養性吧!」

常媽媽聽著見面的,一直點頭應著,末了這句,她抽了嘴角:「六姑娘平日裡慣會做乖的。收心養性這四個字,怕是不合適。」

「那你把我的那套《法華經》拿出來,著她給我抄經去。什麼時候抄完,什麼時候再說。」

「成!」

「對了。這事……這裡的詳情,別和太太提,只說我近日裡想著給嵐兒些事做,免得她知道了,心裡著惱,日後真給她訂個扶不上牆的。」

「您那,還是疼著六姑娘,處處提她想,她若知道您的苦心,就該珍惜。」

「珍惜?得了,指望不上!唉!誰叫她畢竟是我林家的骨肉啊!」林賈氏說著又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由著常媽媽伺候她休息了。

……

第二天早上,瑜哥兒以為祖婆會把林嵐做的那個給自己,畢竟昨個晚上祖婆是那麼和她說的,可到了早上,看著骨件兒綴在了祖婆做的宮絛上,他就納悶了,臨著去學堂前,還是跑到了葉嬤嬤的跟前,問著這事。

葉嬤嬤笑了一下,整了整他的衣裳:「算了,我本想好心替她們擠個膿包的,可人家怕難堪,我何必生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當瞧見我做的,用了我給的就是了,可是,我要提醒你,日後不管是誰,都防備著些,尤其是,那些看起來溫柔可人,乖巧懦弱的女子,很可能她們是有著利爪的貓,能挖的你體無完膚!」

瑜哥兒立時說著知道了,又和葉嬤嬤說了兩句,便匆匆告辭出去上學了,而葉嬤嬤則走到了屋外,看了看放晴的天,臉上掛著一抹輕嘲自言自語:「你要留著膿,那就留著吧,來日裡知道痛時,再去後悔吧!」

……

半個月後,江邊的亭子修好了,因著是謝家老侯爺求個紀念之意,皇上竟然大筆一揮,落了個匾賜了下來,掛在了亭子上,上有斗大的三字:望歸亭。

上匾之日,林家少不得又去滄江報道了一番,陪著謝家哭哭啼啼了整一個上午,到了下午這才折回。林熙因著許給了謝家,便不能出去,連帶著為老太太「抄經祈福」的林嵐,一道留在了府裡,沒能出席,不過葉嬤嬤卻出門了。

起初林熙以為她是去參加這個儀式,可是等到祖母爹娘等人回來,也沒見葉嬤嬤,倒生了奇,不時的從窗口外往葉嬤嬤那邊瞧,直至到了黃昏的時候,葉嬤嬤才風塵僕僕的回來了。

林熙本想去問問,可還沒等她走到葉嬤嬤房前,內裡的燈就滅了。

看著燈如此早熄,林熙雖有些詫異,卻也無法,只想著葉嬤嬤累了也就回了屋,而第二天早上,等她起來問起葉嬤嬤時,才知道,大清早的葉嬤嬤又出去了。

葉嬤嬤去哪兒是她的自由,也從來不和府上的下人們說,林熙自然不知道她老人家在忙什麼,而等到秋雨取來錦衣華裳同花媽媽潘媽媽一起給她鄭重其事的打扮時,她才忽然想起,今日裡竟是重陽佳節。

於是第一時間,她猜想著葉嬤嬤是不是回莊子上和瑜哥兒的家人團聚,可等她穿戴打扮收拾好了,准備去請安時,卻看到那邊瑜哥兒所住的耳房裡亮著燈,頓時倒糊涂了。只是問安是正事,也沒什麼時間給她去東問西問的,自然就先去問安了。

到了老太太那邊,寒暄了片刻,陳氏便說下午的時候,三姑娘會和三姑爺一起過來,府裡便自是熱鬧的籌備起來。

忙碌閒聊的折騰了一上午,用罷了午飯後不多時,杜家來了頭前馬傳了話,說五爺和楓五奶奶已經出了府往這邊來,小半個時辰的樣子,林馨便與她夫婿杜楓進了林府。

婚後這算第二次來。穿戴上自不會是按新娘子那樣的打扮,去弄那喜服紅妝的排場,但打林馨進來,林府上的人便是一怔。

杜楓的一身華服倒沒什麼奇特,除了羅紋略有些花哨外。一切倒還合適,只是林馨這打扮竟是穿著玫紅色的裙裳掛了湖藍色的披帛,色彩豔麗逼人。再配上她滿頭珠翠,一眼望過去,倒似是戲裝裡才有的打扮。只是所差的便是那厚厚的脂粉勾眼了。

陳氏一眼瞧到林馨這有些過於豔麗的打扮。便是嘴角抽了抽,人卻還繃著笑,而林老太太卻是直接就蹙了眉,不過也只是一閃,便做了笑,同陳氏一道笑盈盈的招呼起了晚輩。

林馨同姑爺回到娘家,自是籌備了禮物,送給祖母的是一方嵌寶的葫蘆獸玉佩。寓意福祿壽;與林昌送上的是一套文房四寶;與陳氏的則是一套雕花的首飾漆盒,而後自給屋裡還沒出閣的三個妹妹,一人一對赤金鐲子。三個哥兒一人一卷書冊,顯然在禮物的准備上很是用心。

女兒女婿回門。總免不了閒扯上幾句,照例的說了陣子話後,林昌便拉著杜楓去了書房討論什麼字帖去了,而他們一離開,林賈氏的笑就收了一半,眼掃著林馨便要言語,身邊的常媽媽卻忽然遞了一杯茶給她。

林賈氏頓了一下,接了茶,把話硬壓了下去,眼光掃向了陳氏,陳氏此刻卻是笑容不減,只打量著林馨,眼見老太太沒說話的意思,便是聲音柔和地說到:「想著巧姨娘了吧?先去她屋裡坐坐吧!」

陳氏的照顧與體貼讓林馨感激的沖她言了謝,這才起身出去了,而後陳氏再一擺手,便打發了屋裡孩子們去花園裡收菊瓣,晚上了好做菊花羹。

立時姑娘和哥兒們都退了出去,屋裡便只有林賈氏,陳氏,以及常媽媽了。

「你怎麼不說她兩句,好歹你也是做她『母親』的,好好一個清流世家的姑娘,怎麼穿得那般鮮豔,沒由來的失那體統。」林賈氏小聲責怪著陳氏,陳氏當下先是低頭由著婆母說,待她埋怨過了,才無奈的苦笑道:「婆母啊,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怎生敢多說?到底我也不是她的生母,萬一那句話多了,生分了,反倒不是了。」

林賈氏聽著這話一頓,繼而也點了點頭:「也是,人都是杜家的了……不過,杜家那可是書香門第的,她這般不會招什麼言語吧?」

陳氏撇了嘴:「他們心裡虧著,又能說咱們三姑娘什麼呢?」

林賈氏嘆了口氣:「瞧著多登對的一對,偏生……唉,罷了,我先回屋裡歇一會,稍晚些吃酒熱鬧了,再喊我罷!」說著放了茶,由常媽媽扶著回去休息了。

「你干嘛攔著我?」一回了屋,林賈氏就沖常媽媽問話,常媽媽沖她無奈一笑,咬起了耳朵:「您就別說她了,越說越是事,她心裡只怕也不好受呢。」

林賈氏一愣,轉了眼珠子:「怎麼?這段日子她過的不好?」

三姑娘和姑爺一進府,趁著大家熱絡的功夫,常媽媽就尋上了跟了三姑娘過去的丫頭和婆子打聽最近的情況,而結果,很是堪憂。

「非常不好,雖然說三姑爺也沒凶咱們三姑娘,可一個月裡大多時候都是宿在書房的,每個月上也只有三回能宿在正寢裡。」

「怪說不得這孩子穿成那樣,只怕一心想勾著夫婿,奈何……」林賈氏當即嘆了口氣:「唉,可那孩子只怕是敷衍了事,應卯呢!」說著又看向常媽媽:「那他們可有行房?」

常媽媽點了頭:「問了,說有,只不過好像三姑娘的身子出了點問題。」

「問題?怎麼了?」

「這都大半年了,每每三姑爺宿在正寢後,咱們三姑娘便要在床上趴足一日,而且,時不時的,還見血。」

「啊?」林賈氏嚇了一大跳:「血?這算怎麼回事?她沒叫人去看嗎?」

「問了,說是有請過個大夫問過,號脈上也沒什麼事,屋裡知事的也給貞二太太言語了,遣了身邊的婆子問了問細處,便道許是那三姑爺太猛。傷著了,便叫她吃藥養著,可似乎,也不大有效呢!」常媽媽說著喟嘆道:「只怕三姑娘心裡也不舒坦,是以想著粉飾太平。這才穿得豔了些,大約也是想你們放心,免得擔憂嘛!」

林賈氏撇了撇嘴:「這樣吧。趁著三姑娘在這裡,你去請那馬金氏過來,她一手好本事。正好給瞧瞧。別是真的哪裡有了問題。」

常媽媽答應著立時就出去了,林賈氏便回屋歇著。

……

林馨在屋內與巧姨娘雙雙垂淚,雙手緊握。

「娘,您放心,五爺還是待我極好的,您瞧我,穿金戴銀,吃香喝辣。還是十分體面的,而且杜家也沒誰冷著我,晾著我。就連我婆母都時常的顧念著我。」林馨一串言語,努力撫慰著她娘的心。

「哎。他們要是再不對你好些,那便是黑了心了!說實話,他,有挽回的可能不?」巧姨娘聲音低低的。

林馨搖搖頭。

「你婆母也沒法子嗎?」

「如今的隔上十日宿我屋裡一宿,已是婆母求來的了,可是,要我說實話,我倒希冀著他別來,就宿在那書房,與那一個白日裡混搭著去!」

巧姨娘登時蹙眉:「你是傻了嗎?你得傳宗接代,有了兒子,你才算真正守住了身份和地位啊!你婆母為你念想著,你怎生還不領情呢?不成,我得去找找湯婆子給你整些藥調調身子,好叫你……」

「娘,不用您張羅這些,打我進了杜家,日日的都要喝上三回,婆母急著呢!」林馨說著低了頭。

「那就好,你瞧瞧,你婆婆都著急,你更得上心,萬不可起那推三阻四的心!」

林馨卻咬了咬唇:「我也不是想推三阻四,只是那事,太痛,我受不了,回回他宿我那裡,我得痛上一天,火燒火燎的過不得。」

「啊?」巧姨娘一愣:「都半年了,你還痛?」

林馨紅著臉,聲音小小的:「何止是痛,有時還弄出血呢!不過今日裡還好些了,最初那一會,差點沒把我痛死過去。」

巧姨娘一臉懵懂:「你,至於嗎?」

正說話間,外面有了動靜,隨即林馨聽見祖母招她過去,便只能匆匆和母親說了兩句,隨著丫頭去了福壽居,而一入屋,就看到一位白胖的婦人同祖母言語,便上前行禮。

當下林賈氏言語到:「我聽說你近日來身子不是很好,這位是馬金氏,京城裡一等一的穩婆,我叫她給你瞧瞧,好知道哪裡出了紕漏,也好給你開些藥調理一二,免得你一直這麼遭罪!」說罷指指梢間,便是叫著她們進去了。

林馨紅著臉,一臉羞赧狀,馬金氏卻是個親和的,拉了林馨的手,與她隨便問了句早上吃了什麼的,就把人拖去了內裡。

林賈氏當即在外等消息,而此時管家卻遞送了一封信進來,常媽媽接過後一看,臉上便是喜色:「老太太,快看看吧,是大爺的家書!」

林賈氏一頓,臉上似笑非笑的伸了手接過:「難得啊,為官這些年,竟終於肯給我來封家書了。」說著拿在手裡欲拆,可隨即她又停下了手,看著這信,竟是來回的擺弄不去撕口。

「我的老太太哦,您這是……」

林賈氏眼裡湧出一抹愁色:「幾年了啊?你說我有多久,沒得他的家書了,可如今的,來了這麼一封,我怎麼敢拆?只怕,是有什麼事吧!」

常媽媽一頓,正要出言勸慰,此時梢間那邊有了動靜,常媽媽只好退開,林賈氏把信也匆匆的收進了袖袋裡,而此時馬金氏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一抹難堪之色。

「怎樣?是什麼問題?」林賈氏當即詢問。

馬金氏臉有訕訕之色,小聲輕言:「您還是允我近身與您言語吧。」

林賈氏立時身子繃直,盯了馬金氏一眼,而後點點頭,允了,馬金氏便到了她身邊,與她咬起了耳朵:「出了岔子了,那姑爺走錯了陽關道啊,三姑娘至今還是姑娘身,倒是她,糞門有損。」

 

第五十六章 大房之邀

馬金氏這話一出,林賈氏險些暈倒,幸好她離得近,順手扶了一把,又十分老道的給林賈氏掐了下人中,林賈氏才堪堪撐住,只這一下,也把常媽媽嚇壞了,一面給她順背,一面瞅著馬金氏,似問著她說什麼重話,竟把老太太給驚著了。

馬金氏一臉「我倒黴」的表情扭了頭沒言語,林賈氏卻知道,這下,千萬得把馬金氏的嘴給封緊了,要不然……

雖然對著這位三姑爺的底子,她心中早已清楚,杜家那日裡也是給了實話的,可是當初訂親之前,兩家便把許多話都說透了,杜家自己也希望著人丁興旺,人前風光,故而答應,一門心思的會插手這事,就算真格的關起大門,二道活法,但也拍了胸口保證,遲早有一天會叫三姑娘生個孩子下來,把門臉給撐住,可眼下倒好,宿是宿了,親近了圓房了,可圓了個什麼?放著陽關道不走,竟然只會走獨木橋!這是林賈氏完全料想不到的,她還以為三姑娘出了什麼岔子,緊巴巴的叫著人來看,思量著早把問題解決,日後也有個盼頭,可如今先不說盼頭了,只這位知情的在跟前,林賈氏就覺得臉上臊的慌!

臊歸臊,事還得解決啊!林賈氏果斷的抬手抓了馬金氏的手,一撥手上的鐲子,足有指頭粗細的赤金雕花大鐲立刻就套上了馬金氏的手腕子:「你是個聰明人,多的話我不說,只這一個鐲子,怕是你跑一年。也掙不來的,今日裡巴巴的把你叫來,原是說給我家三姑娘看看,可不巧,三姑娘有急事同她夫婿回了杜家。你沒瞧著,便順手給我府裡幾個將配出的丫頭驗看了下身子,因為看的人多。所以賞了你個大件,知道了嗎?」

馬金氏也不傻,這種事說出去。便是丟臉的大事。林家三姑娘嫁到的是那杜閣老家,就算林家她不顧忌,杜家還能不顧忌?這事裡最丟人的便是杜家了,倘若她露了風出去,只怕第二天就得遭杜家的黑手,老百姓誰敢惹上當官兒的啊?有了這麼大的一個金鐲子,她得了大便宜了,豈會不知好歹。當即賠了笑:「是,是,老身來看的。都是府裡將配出去的姑娘,沒那福氣瞧見三姑娘。」

「那你這趟辛苦了。」林賈氏說著松了馬金氏的手。掃看了常媽媽一眼,當下常媽媽便引了馬金氏出去,叫這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明雪給送了出去,自己匆匆的折了回來。

「出了什麼事?」一進屋,她立刻問話,老太太卻靠在塌邊上,臉色陰霾:「去把太太還有巧姨娘給喊來,小聲些,最好,別驚動大家。」

常媽媽點點頭立刻退了出去,林賈氏則看了眼梢間,起身邁步去了內裡。

此時林馨也把衣裳收拾規整,見祖母進來,便是眼露不安。將才她在屋內,祖母說什麼沒瞧著三姑娘的話,還有馬金氏那由笑變呆的神情混雜在一起,讓她意識到,應該是出了什麼事。

「馨兒,我問你,你出閣前,你娘,就沒私下裡和你提提那,那床笫之事?」

林馨臉上登時一紅,低了頭:「提了。」

「提了?」林賈氏挑了眉:「她和你怎麼說的?」

林馨的腦袋直接就低了下去,一副恨不得把腦袋塞進肚子裡的樣子,聲更如蚊蚋:「她就說,第一回,會痛,會見血,叫我別,別怕,什麼都由著,由著姑爺就是,咬,咬咬牙就過去了。」

林賈氏聞言忿忿地握了拳:「那你母親呢?太太難道也沒和你提?」

「母親大人給了,我一對喜墊(就是婚鞋裡塞的鞋墊,上面繡著喜宮),一對佛枕(枕頭面上正常,枕頭底下或是內裡有歡喜佛),叫我,叫我和姑爺,洞房時參詳。」

「那洞房時你和他參詳了沒?」

「洞房那日,哪裡用的上,他醉醺醺的,跟狼似的,撲上來,我,我就閉著眼,由著他,後來,倒有幾次,他自己留意了那些,比照著參詳,可,可我反而更受不住,回回都,都痛的死去活來的……」

林馨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完全就沒了聲,林賈氏卻是無語了。

兩條道挨著那麼近,可結果卻是天差地遠,她一時間真有一種內心氣血翻滾的感覺,而此時屋外有了動靜,顯然是陳氏和巧姨娘來了。

……

林悠難得可以出院子一回,出來了,自是拉著林熙問長問短,林嵐知道人家不待見自己,也沒心情往上湊,便自己個去了一邊尋那散下的花瓣了。

別看是「關」在院落裡,但消息還是照樣傳的,是以林悠還是知道前些日子的事,也自是聽到了林熙訂親的結果,這會兒就她們姐們兩個了,自是拉著林熙掉起了眼淚,小聲的嘟囔:「我原以為你有那一紙文書,橫豎都是個好姻緣,將才知道明陽侯府,正嘆那是大造化,豈料偏生是個火坑,禍害了你!早知道是這樣的情況,我就該腆著臉活著,去填了這坑,也免得七妹你遭這罪!」

林熙聞言心裡暖暖地,臉上則掛了笑:「四姐疼我,我知道,可若是你說的那樣,莊家這檔子誰又來填?」

林悠一頓,低了頭:「我也說的是渾話,若沒莊家這一出,只怕我還在死胡同裡走著呢!」

「是啊,所以,你不必為我憂愁,嬤嬤總說,每個人有自己的路,自己的命,我遇上了,就遇上了吧,姐姐不用為我愁著,橫豎到了那日,我也是好吃好穿的過活著,不是嗎?」林熙說著伸手沖林悠微笑,那表情那態度直接就讓林悠傻了眼:「七妹,你沒事吧?」

林熙望著她笑著搖頭:「我沒事啊,我很好啊。」

「不對,你瞧你。跟沒事人似的,敢情你不傷心不難過的嗎?如今你倒反來安慰我,不對,你定是心裡惱得厲害,那叫什麼。怒極反笑,你是,傷心過頭。倒瞧著沒事了,不成,我得帶你去見娘!」林悠說著就要拉林熙走。林熙卻扯了扯她的衣袖:「四姐!你聽我說!」

林悠狐疑的看著她。

「好姐姐。我真的沒事,我不惱,是因為我惱也沒有用,大哥是謝家公子救下的,人家有恩於我們,我們林家知書達理,難道不還情?再有,文書早已定下。好了是我,壞了也是我,這是我的命。我認。如今這個節骨眼上,我若不應。不是壞了林家的名聲?至於惱和傷,實話和四姐姐說,我倒真沒那麼難過,一來是我哭了,鬧騰了,這親事就能黃了的嗎?二來,仁義禮智信,到哪裡去都逃不開這個理,第三,卻是最關鍵的,嫁過去,我是沒有夫婿,但也因此我礙不著別人,自由自在的過活我得,輕松自在,不用和娘一樣去應付那些妾侍,也不用日日想著如何親近妯娌,少了勾心斗角的,不好嗎?」

林熙很實在的向林悠說著她自己的想法。

其實從葉嬤嬤問起林賈氏那句話起,她便一直在尋思盤算,而想到當時情況,她應出去是最合適的後,她便問過自己,如果就這樣說給了謝家,嫁給一個失蹤的小四爺,那當初的雄心壯志,是不是就此黃了?這輩子,有無良人都不知,又何談什麼錦繡芳華?但是,當她看到葉嬤嬤那高昂的頭顱時,她卻頓時想起了葉嬤嬤說過的那些話,於是她不再氣餒,也不再迷茫,因為她知道,錦繡芳華在自身,而不在其他!

想嬤嬤她一生無有夫婿,以一個宮女,侍奉之身,卻還是如此傳奇,引人側目與敬重,我為何要妄自菲薄,豈不是對不起嬤嬤的教導,對不起自己的付出,更對不起這再活一次的機緣嗎?

所以在她捫心自問之後,她便早早的看開了,以隨遇而安的心態面對,緊緊的記著守心之約,何況,母親還對她說了那些,她又何須悲傷著惱呢?

林悠望著林熙,木訥般的站了好一陣子,才言語道:「我現在知道為什麼嬤嬤當初會選你了,你這般心性兒,隱忍得當,哪似我這般容不下事兒?也怪不得娘總要我學你,我這會兒可是真心的服了你了。」

……

「行了,你也別哭了,這事兒本就礙著臉面,你母親和姨娘也是提點不到那麼周全的,這才出了錯。我只問你,是你回去後,自己與你夫婿言語這事呢,還是我們捎話給你婆婆,叫她卻和你那姑爺言語?」

林馨低著頭一邊抽泣一邊作答:「我,我說不出,口。」

「那就是我們捎話過去了?」林賈氏挑眉,看向了陳氏,陳氏卻是搖搖頭,去了林馨身邊一坐:「三姑娘,聽我一句勸,你自己和他言語,可能要好些,一來男人家的要面子,這話別人嘴裡出來,只怕傷了他的臉,二來,這好歹是你夫妻兩人的私事,若我們捎話給你婆婆知道,只怕事情繞了一圈,這就變了味,何況,萬一你婆家覺得丟臉都丟到我們娘家來,著惱了,可怎麼辦?那你日後又怎生好過?我知你臉皮子薄,可有些路還得你自己走啊!」

林馨聞言臉色漲紅的看向了生母巧姨娘,卻見巧姨娘一個勁的點頭:「太太說的事,在理,你還是自己個趁著,他宿你那裡的時候小聲說給他知道。」

林馨為難的扯了扯手裡的帕子點了頭,畢竟陳氏說的話,的的確確是為了她好。

眼見著林馨應了,屋內的人都舒出一口氣,林賈氏叫了巧姨娘給林馨補妝,自己沖陳氏使個眼色,出了屋。

「婆母。」陳氏急忙給了出來,聲音輕而低。

「你的話是沒錯,也難為你替她想了那麼多,可是這事,我們也不能全指著馨兒的,要不是我們揪出這處錯來,只怕日後還要怨到我林家姑娘身上,你還是想個法子提醒下她婆婆才是。」

林賈氏發了話,陳氏便只好應著,個人犯愁的出去了。

……

挨到下午,一家人坐一起吃了頓飯。林馨便跟著杜秋碩告辭而出,臨出二門時,陳氏忽而叫著等等,讓章媽媽取了一盒子東西出來,遞給了林馨:「你身子不好。這是我給你尋來的治身方子,有幾味藥,可能得親家才置辦的了。馨兒,回去後,把這個拿給你的婆母。央她幫幫忙吧。」

林馨應了聲。杜秋碩別了丈母娘,他夫婦兩個便告辭了出去,陳氏這才嘆了一口氣。

「您這是弄得哪出啊太太?」章媽媽一臉好奇,早先太太預備的禮物可不是這個,太太臨出門送人,卻叫她拿這個來,還說是三姑娘的治身藥房,實在叫她糊涂。

「還能哪出。亡羊補牢啊!」陳氏說著一臉憂色的嘆了口氣,嘟囔道:「也不知道她這法子成不成?婆母真是為難我啊!」

……

林熙回到院裡的時候,便見葉嬤嬤屋裡的燈亮著。得知她回來,立刻奔了過去。得了允進了屋,便見葉嬤嬤半躺在竹椅上,一臉疲憊。

「嬤嬤近日裡很忙嗎?白日裡瞧不見您,夜裡您又早歇下了,莫非身子不爽利?」林熙上前關心問話,葉嬤嬤聞言對她淡淡一笑:「有道是能者多勞,盛名之下,便也少不了諸事所累,七姑娘,日後你可得長個記性,別似我這般,充了幕僚了。」

林熙聞言一愣:「嬤嬤難不成被人指使上了?」

葉嬤嬤一笑卻不搭茬,倒與她說起了別的:「最近這段日子,我忙了些,沒怎麼顧上你,今日裡我手裡的事,也算忙完了,能閒暇一陣子,也是時候得教你新的了。」

「可是數術裡的新玩意?」林熙立時神采奕奕,葉嬤嬤卻搖搖頭:「這個與數術無關,既不能做帳,也不能理財,但卻是日後你審時度勢,識人用人的一道……法寶。」

「哦?」林熙新奇的湊上前去:「那是什麼?」

葉嬤嬤坐正了身子,看向林熙,將要言語,院外卻有了花媽媽的聲音:「常媽媽,您怎麼來了?」

「老太太有事要請葉嬤嬤過去,哦,還叫七姑娘也過去呢!」

屋內葉嬤嬤沖林熙一笑:「得了,改日裡再和你說吧,先過去吧!」

……

葉嬤嬤連同林熙隨著常媽媽到了福壽居,直接就被迎進了上房。

屋內坐著的還有林昌同陳氏,倒叫林熙有些納悶。

圍著圈的行禮之後,她坐在了臨門的繡凳上,低著腦袋豎著耳朵聽著大人們的言語。

「急急的請你過來,是有樁事得和你說。」林賈氏說著點了點桌上的信:「這是我那大兒子盛兒來的家書,今個下午攏的,前頭沒顧上看,適才看了,便趕緊請了你過來。」

「不會是大爺這邊有什麼事,要我做吧?」葉嬤嬤笑著言語,慣常的淺淡之色。

林賈氏悻悻的一笑:「盛兒說這些年,他諸事皆順,想邀我過去住上一陣子,這冬日眼看就來,北方冷,蜀地裡暖,我便有心過去待上個半年,可又掛念著熙兒,舍不得她,便想邀上你一道,和我去蜀地做客半年,不知老姐姐,肯不肯陪陪我?」

葉嬤嬤聞言呵呵一笑:「老夫人是不打算看著四姑娘出嫁了?」

林賈氏一頓,面上有些訕訕,低聲埋怨:「你就不能吃個啞巴虧嗎?」

葉嬤嬤笑言:「我是可以吃啞巴虧,可我要過去了,真格兒的耍起日子來,到時我不張嘴不說話,你可別怨著我。」

林賈氏無奈的嘆了口氣,眼掃向了林昌,林昌立時言語:「葉嬤嬤,我母親是真心想邀你去玩的,只是這事兒嘛,也恰恰有一樁,倒也不會太勞煩你,只是順個手。」

葉嬤嬤眨眨眼:「我精力有限,又是一把老骨頭,不想奔波。」

林昌登時話頭被噎住,陳氏見狀只好開了口:「葉嬤嬤,這事還是直說給你吧:明年可是選秀之期,三個月前,禮部也發下了名額單子,我們盛大爺的五姑娘年齡正好在籌,已經被畫在圈子裡了。」

葉嬤嬤嘴角微微一撇:「所以呢?她是想中還是想刷下來。」

陳氏看了眼夫婿,林昌立刻言到:「我大哥的意思,五姑娘還是有些底子的,若能得侍天子也是家門的榮耀與福氣。因而想請您同母親一道過去做客,順便給提點一二。」

葉嬤嬤眨眨眼:「我若去了,瑜哥兒怎麼辦?」

「我給您看顧著!」林昌立時言語,葉嬤嬤狐疑似的打量他一眼,繼而陳氏上前言語:「嬤嬤放心。我們從不把瑜哥兒當外人,您在和不在,我們都是一個樣兒的待。絕不虧著他!若你實在不放心,我可以遣人去莊子裡,接他娘老子的上來住個半年都成!」

葉嬤嬤聞言卻搖搖頭:「那不必了。莊稼人就在莊家地裡待著吧。你弄上來,反倒不合適了,行了,你們幫我照看著瑜哥兒就好,只是有一條:府裡的那些姑娘丫頭,誰都不能隨便的進了碩人居,擾著他,能成嗎?」

陳氏當下點頭應承:「成。我轉頭就和秦照家的言語,盯死了門樓。」

葉嬤嬤這才點點頭,看向了林熙:「七姑娘。既如此,你就得一路跟著了。蜀地難走,你可願意去?」

林熙倒也無所謂,點了頭:「熙兒憑祖母和嬤嬤安排。」

……

事情談好了,林賈氏一擺手,各自都告退了。

她們一走,林賈氏就望著那桌上的信,嘆了一口氣,常媽媽見狀湊上去輕言:「我的老太太哦,您既然決定幫一把了,就別心裡還不舒坦了……」

「你說的輕巧,這些年他幾時來過家書,如今破天荒的來了一封,既不是和我問候,也不是和我解扣,直言著聽到了葉嬤嬤回來的事,便為了佳兒求人過去,這才順道要我去,我看他呀,八成就想我別去,盼著我直接把葉嬤嬤給送過去!」林賈氏說著紅了眼圈,常媽媽無奈的搖搖頭:「老太太,我可大著膽子說您一回,您和大爺都是一個性兒,心氣高,骨子裡又執拗,你要這麼扭著,那和大爺就沒緩和的一天,您也不想和大爺,一輩子都這麼生分吧?」

林賈氏扭了頭:「怎麼是我要扭著?當初是他自己犯渾,那麼多姑娘不喜歡,竟想把一個窯姐弄回來做妾,他爹和我不答應那還不是為他著想,後來那姑娘投江又不是我逼了她的,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不干淨,這有我什麼錯?用不著我的時候,不認我這個娘,用著我了,倒叫了我一聲娘,他把我當什麼?」

常媽媽見林賈氏心裡窩火,心知這會兒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干脆也不說了,只默默的立在她身邊,給她捶肩捏脖的,好一陣子後,林賈氏自己倒言語起來:「你怎麼不言語了?」

「我越言語,您越生氣,沒由來的讓你們母子錯失大好的合好機會,那我多對不起您啊,我寧可不言語了,免得日後你怪我,把我攆出去了。」

林賈氏聞言扭頭嗔怪得瞪了她一眼,而後又嘆了口氣:「罷了再不舒坦,那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還不是得護著幫著。」

……

翌日,林老太太在早上問安的時候,說了這事兒,名頭依然是想去大兒子那裡過個暖冬,而後順勢邀請了和她年紀一樣大,需要過過暖冬的葉嬤嬤。

葉嬤嬤欣然答應,於是為了繼續完成教養二字,林熙便也相隨前往。

林嵐得知這事,窩在屋裡抄經的她當即摔了筆,告訴她的香珍見她忽然發脾氣,便急急的言語:「好端端的,你撒什麼氣啊?」

林嵐忿忿地恨到:「我不痛快,這屋裡只她一個姑娘了嗎?七姑娘說給了謝家,那是個尋不著的死人而已,還教養什麼啊?走哪兒帶哪兒的,我還是屋裡的姑娘,憑什麼就不想著我?這個時候了,還教養,再教養她有什麼用?祖母為何就不想著我!」

香珍聞言撇了嘴:「嗨,我當你惱什麼,原是為著這個,不值當!」說著她拉了林嵐的手:「嵐兒,聽娘和你說,這會啊,你不但不生氣,還得樂呢!」

林嵐眼掃母親:「怎麼?」

「這老太太她們一走,咱們頭上的大山就先沒了一座,那陳氏沒了葉嬤嬤給支招,橫豎不過也是個紙老虎,正是咱們翻身的好時候啊!」


第五十七章 「和」稀泥

老太太決定了出發去蜀地,林府上下便忙著收拾張羅,葉嬤嬤給瑜哥兒做了交代,林熙則得了母親的允許,和林悠待了一下午。

畢竟這一去,怎麼也是半年的光景,再加上路途所費,八九個月去了,而於林悠的婚事,她自是趕不上的,自然是有什麼親近的話,先說了算。

花費了兩日,什麼都拾掇好了,只等著挑好的日子到來--這出遠門又是去的蜀地,黃道吉日便十分重要,陳氏為此還特意請了相士來卜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十三這一天。

九月十二日那天,杜家的貞二太太親自上門來了,說是得了一些莊地裡收上來的瓜果土產拿來解饞,林家老太太和陳氏卻是心知肚明為了何事,便說笑著把人迎去了內裡,說著「體己話」了。

「幸得你們發現這紕漏,要不然只怕等個三年五載,這房也是無子的,那時倒更是難看了。」貞二太太一臉的羞憤之色:「是我的錯,大意了!」

「親家何必這麼說呢,誰也沒想到不是?也是我們的錯,沒細細的問,才憑白耽擱了這大半年。」陳氏掛著一臉淺笑,十分的客氣,全然沒半點責怪的意思,立時貞二太太抬手抓了陳氏的手:「親家實在體諒我們,我們心裡真心的感激。」

「都是一家人的,何必這麼見外。」林賈氏適時的開口:「其實按照最初的意思,我們也想不做聲,由著三姑娘自己去開口,只可惜。我們家馨兒面皮子太薄,說不出來,她雖是答應了,可萬一要是憋在口裡不說,我們怕負了您的期盼。這才巴巴的多了事,還望親家這邊別著惱啊!」

貞二太太立時站了起來:「哎呀,林老太太。您這話可叫我沒臉杵這兒了,你們細心不說,還顧全了我們的體面。前日裡馨兒把盒子拿來。那方子一到我手時,正巧我婆母也在,她老人家一看空缺下的藥材名頭,便知是怎麼回事,一個勁兒的囑咐我得過來好生謝謝你們給留了臉面,這不,為了來的體面,應生等著莊頭裡的土產到了。才敢過來,還望親家別覺得我們輕慢了就好。」

「還是那話,一家人。應該的。」林賈氏說著贊許的看了陳氏一眼,貞二太太又言語:「對了。我來時瞧著你們張羅著忙的,是有什麼事嗎?但凡需要幫忙的只管開口!」

「多謝親家了,是我那大兒子來了信,說蜀地那邊暖冬,沒這邊冷,叫我過去瞧瞧,我便干脆帶著最小的過去住個半年,帶這邊暖和了再回來。」林賈氏笑著做了解釋。

「是這樣啊,那倒是能過個不冷的冬天了,只是如此,您二兒子的好事,老太太,您倒要錯開了。」貞二太太說著,臉上的羞色已無,有的是昂著下巴的驕傲。

林賈氏和陳氏迅速的對視一眼,急忙開口:「親家不妨說敞亮些。」

貞二太太笑著走到了林老太太跟前,聲音不大,但也不小:「我那公爹昨日裡給吏部侍郎推薦了您那二爺,估摸著年底時,品級能升一升。」

林賈氏聞言立時笑得春風拂面:「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也著實讓貴府費心了。」

「嗨,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呢!」貞二太太笑著,拉上了陳氏的手正要言語,門簾子一掀,常媽媽急急地走了進來,直接在林老太太的耳朵上言語起來。

貞二太太一愣,掃向陳氏,陳氏也是挑了眉,畢竟沒什麼大事的話,常媽媽不至於連客都來不及行禮避諱。

「哦?」林賈氏嗓子裡發出驚訝之聲,人也站了起來,轉頭看向貞二太太:「親家,我有一點急事,你先和我兒媳婦聊著,我去去就回!」說罷急急的同常媽媽就奔出去了,倒把屋裡的陳氏和貞二太太弄了個懵,各自對視一下後,倒也心照不宣的相識一笑接著前頭的話了。

林賈氏出了屋,便急聲對著常媽媽吩咐:「麻利點,趕緊把東角門打開,把人從那裡迎進來,既然人家不想聲張,速速去把府裡的人都知會一聲,能避的都避了。」

「是。那葉嬤嬤那邊……」

「我去叫她到正廳裡候著吧,黃門公公來,總不好讓人家進二門,就正廳裡見,記著,把閒雜人等,全部給我打發開,不許近著院子!」說罷立時人就往葉嬤嬤院子裡去了,而常媽媽則叫明雪,雪雁還有雪裘三個丫頭,各路傳話的忙活去了。

……

林府的東角門門房處得了信兒後,便趕緊的收拾規整,很快管家到來,親自侯在了這裡,其他人倒都打發到了後院去,由著他們暗自猜測著來者是誰。

大約半刻鐘的樣子,一輛並不起眼的青帷馬車停在了東角門上,先打車上下來個胖乎乎的老爺們,白淨淨的,頗為細皮嫩肉,他捏著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左右張望了一下,才轉身撥了車簾,抬手迎了一人下來。

這人九月的天竟裹著一層紫紗披風,頭上還帶著一方紗帽,將自己圍了個嚴實,只是那個頭與身姿隱隱顯得出女子的身段來。

兩人二話不說,直進林府東角門,管家立刻出來迎,那老爺們抬手拿了個東西,在管家面前晃了一下,那管家便屈膝要跪,可那老爺們一把把他拉住了:「省了這些,別招眼了,徑直帶我們去。」

看著是個老爺們,可那聲音尖利,一聽便知是太監才有的公鴨嗓,管家立時躬了身,如個蝦米一樣在前顫巍巍的帶路,轉瞬便到了正廳前。

這兩人一到正廳裡,就看見兩位老婦人恭敬的立在門口,當下那「老爺們」咳嗽了一聲,林賈氏便是沖著兩人一個福身後,二話不說的順著抄手游廊退了出去。待推出了院門,卻是伸手把院門一拉,給帶上了,繼而只聽得哢哢鎖響,顯然這還上了鎖。

當下那老爺們身子一躬。比了個請,裹著嚴實的女人,直接邁步走向了正廳裡。葉嬤嬤轉身隨了進去,廳門幾扇一一關上,那老爺們便立在院子裡。四處瞧望著。滿眼的警惕。

……

陳氏和貞二太太為著林昌年底將會升品的事,說笑了幾句後,便兩人都無話起來,畢竟林賈氏走的太過匆忙,這樣的大事兩人心裡都有些掛著。

正在彼此相識笑著熬等的時候,林賈氏匆匆的趕了過來,進屋便是言語:「抱歉了親家,適才我有點急事耽誤了你。禮數不周,你可得擔待。」

貞二太太立時笑語:「哪裡的話,您太客氣了。」她說著話。眼一掃過林賈氏的穿戴,與先前的便服不同。這一身雖說也不是太正式,卻也是換了一身嶄新的,連裙面上的折痕都依稀可見,當下心裡翻了嘀咕,嘴上便關懷似的問了一句:「就是不知出了什麼事,竟要老太太你急巴巴的趕去?」

林賈氏聞言沖貞二太太一笑,也未作答,而是捧了茶潤嗓,貞二太太見她如此,便知人家有心避諱,便笑笑也不再問,可是未料林賈氏放了茶杯後,卻聲音不大的說了一句:「有貴客上門,耽誤不得,只不過,我也是個引路的罷了。」說著又沖貞二太太一笑:「我還得再忙一陣子,親家不妨多坐一會兒吧!」說完人便又起身出去了。

貞二太太笑臉盈盈應著說好,眼珠子卻已轉了起來,這會兒她全然清楚,林老太太折回來與其說是照顧到禮儀之事,倒不如說是明擺著告訴她,貴客上門,只是連她,林府的當家人都是引路的,那見的是誰,便不言而喻了,可是這個貴客是誰,卻有的猜了。

當下她沖陳氏一笑:「葉嬤嬤的風采似不見當年啊!」

陳氏也已盤算出個大概,料想婆母如此應該也是想杜家知道林家也有依仗,便干脆順了婆母的意思,笑著點頭:「這位嬤嬤到底是個傳奇人物,總有貴客上門惦念,就是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她老人家終日裡忙著什麼。」

貞二太太一聽,呵呵的笑了起來:「親家好福氣啊,把菩薩都請家裡來了呢!」

……

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正廳的門打開了,紫衣女子依然裹得嚴嚴實實,那院裡立的「老爺們」則干咳了幾聲,立時只聽得鎖頭響,繼而院門便開了。

紫衣女子當即邁步前行,同那老爺們走過林賈氏身邊時,她駐足頓了一息,似是掃看林賈氏後,才又繼續邁步走了。

和來時一樣,管家送迎到了門口,繼而一雙人上了馬車,便速速的離去。

一刻鐘後,林府恢復了先前的狀態,林賈氏也回到了正房裡,貞二太太在這裡坐了好半天,自是沒心思再耗下去,她還想破謎,便閒扯了兩句,急急地告辭走了。

林賈氏看著貞二太太出了二門,便轉身拉了陳氏的手,往屋裡回。

「婆母,先前到底出了事?來了什麼貴客?」陳氏心裡也好奇,一進屋,便問了出來。林賈氏看了她一眼,聲音低低地:「不清楚,只知道是宮裡來了人,要見葉嬤嬤,囑咐不許聲張,不許瞧望,閒雜人等盡數退避,還叫我鎖門鎖院的守著。」

陳氏聞言一臉驚色:「那人呢?」

「走了,不然我能再回來嗎?」

「那她們說了什麼?」

「我都是看門鎖院的,如何知道?」林賈氏說著歪了腦袋:「這種事,問不得,人家不提,咱們就得裝聾作啞,寧可這事爛在肚子裡。」

陳氏點點頭,深以為然,可隨即又變了臉:「那先前我與貞二太太還道貴客上門見那葉嬤嬤,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林賈氏笑著擺擺手:「莫慌,你那倒沒錯,她杜家本就虧著咱們馨兒,如今那升品來還情,倒也說的過,只是偏生還傲的很,一副恨不得我大謝於她的樣子,我倒也想讓她挫挫勁兒,我府上雖沒財神爺,過路神仙總有一個。橫豎也不是得靠他杜家給臉的。」

……

就在貞二太太忙著四處打聽的時候,林家胡同口上的小店掌櫃放了手裡的筆,吆喝著伙計搬出了幾壇陳年的女兒紅裝了車,由他親自掌著,送往了謝府。

由後門進府。酒車一入內,便有人接了去,那掌櫃的立時奔向了謝家大房的附院。片刻後,掌櫃告辭出去,謝家大爺謝鯤則立刻往主院裡奔。

此時主院正房邊的書房裡。謝家老侯爺謝瓚正提筆在紙上揮毫潑墨。謝家三爺謝安在旁侍奉伺候。

正在筆走龍蛇間,謝家大爺急步入內,瞧見老三在此沖他點了下頭,便到了書桌前:「父親,兒子剛得了個消息。」

老侯爺頭都沒抬,只管動筆繪畫,待把江中一葉舟勾勒出來時,才「嗯」了一聲。謝鯤得了老爺子的允,急忙說到:「約莫一個時辰前林府上到了一位貴客,是宮裡出去的。作陪引著的那人,瞧著似是皇後娘娘跟前的大紅人崔公公。」

老侯爺手中的筆一頓。人抬了頭:「可有排場?」

「沒,不但沒排場,連聲響都沒,只一輛馬車靜悄悄的到了林府,入府的也不過是崔公公陪著一位裹嚴實了的神秘人。」

老侯爺呵呵一笑,提筆在紙上繼續揮毫:「安兒啊,你現在把心能放肚裡不?」

謝安立時欠身:「都是爹爹好盤算,兒子到底小家子氣了。」

「你呀,還不如謹哥兒聰慧,看得透!」老侯爺說著忽而也不管自己的畫了,猛然提筆在那畫的正中寫了一個大大的「和」字。

「我這侄兒的確會盤算,如此一來,兩邊正好圍了平手,倘若都不親不近,看似誰都不得罪,卻把誰都得罪了,如今的兩邊都親著,反倒叫她們誰都沒法言語。」謝鯤說著沖謝安一笑。

謝安卻是嘆了口氣,並未言語,老侯爺瞥他一眼,略略拉了臉下來:「瞧你這牽掛的樣子,我謝家的兒孫沒一個軟骨頭,若連這點苦都吃不了,將來如何執掌我謝家族業?」

謝安聞言立時跪了地:「爹爹這話早了些,謹哥兒還年幼……」

「行了,那些話外人跟前說去,就是他大伯也是心裡服的!」老侯爺說著看向了謝鯤,謝鯤當即言語:「爹爹說的沒錯,我是真服的。」說著他伸手拉了謝安:「起來吧老三,咱們兄弟之間不做那虛的,謝家千年傳承,這事上,馬虎不得,歷來都是賢者居之,爹爹能指著他,自是他有那個能耐的。」

謝安當即一臉不安的點點頭。

其實這事他心裡也明白,畢竟自小謹哥兒就是養在老爺子跟前的,府裡都是明眼人,誰都明白這是個什麼意思。只是這話卻沒明說過,如今一說出來,謝安心裡多少還是不踏實,畢竟他不是嫡長子,論份論資格,原是該大房的,只不過,謝家傳承也的確有個規矩,能者居之,不到萬不得已,不立庶。

謝瓚瞥眼看到三兒子那樣兒,鼻息沉重的舒出一口氣:「你呀,就是太瞻前顧後了。」

謝安低了頭:「爹爹責備的是。」

老侯爺撇了下嘴,似要言語,眼卻掃到了外面奔來的人,倒也不言語了,兄弟倆見狀一起轉頭,就看到是謝家五爺謝尚趕了回來。

「如何?」他剛進門,連禮都未行,老侯爺便已問話,謝尚立刻喘了口氣說到:「四弟的鴿子回來了,綁的紅布,看來謹哥兒已經安穩到了。」

老侯爺臉上顯出一抹淡淡笑色來,抽了先前那畫丟去了一邊,重新提筆,而那畫一放到邊上,大大的「和」字十分刺眼,那謝尚一眼瞧見便笑言到:「怎麼這會又提及這一字之計了?」說著看向謝安:「三哥,你不會還擔心吧?」

「他呀,擔心的很呢,生怕謹哥兒白吃了苦,莊貴妃有後手。」謝鯤說著搖頭。

謝尚當即笑了:「三哥,都和你說了,謹哥兒如今水遁而走,孫家若有年齡能配誨哥兒的,便只能是那個五姑娘了,可惜她沒托生在孫家太太的肚子裡,庶出的丫頭可進不了咱們謝家的門!再說了,如今的林家親事也敲定了,等時候到了。謹哥兒回來,宮裡那位就是想發脾氣也沒轍,總不能怪到林家這個拐彎親戚家去吧?」

「就是!」謝鯤也言語起來:「何況咱們等了這些時候,今日裡也見了真章,擺明了葉嬤嬤那路子是從『四』的。咱們爹爹料想的可沒錯,這林家有從三,有近四。和他們家結親,兩邊咱們都親著,誰也不得罪!」

謝安苦笑道:「這些我自是知道的。可眼下。林繁盛可是三皇子的侍講啊!」

「我已做了安排,翻了年,他就得做兩個皇子共有的侍講,從三從四,我幫他一碗水持平,也算還了林家的恩。」老侯爺低頭言語著,手中筆不停。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爹爹如此從容。只是如此一來,近『四』的也不過是葉嬤嬤,她只怕算不得林家人吧?」

「誒。她是不算林家人,可她教養下的姓林啊!而且他家那個大小子。不也是得了關照才入的學堂嗎?要不然以林繁茂那身份品級,郭祭酒能賣人情?」謝尚說著拿胳膊肘杵了謝安一下:「三哥,你也花點心思在這些道道兒上啊,成日的落心思在那禮樂之上,倒是這些時候自己亂了心!」

謝安靦腆似的一笑:「五弟,你就別說我了,現下我擔心的是,莊貴妃那裡不安省啊,老話說的好,不怕賊偷,就怕賊點擊,她這一出沒成,日後她若再找茬硬往咱們這邊塞呢?」

「那就讓她塞!」老侯爺開了口:「要麼就是過個幾年,等咱們府上的小的長大,再來盤算;要麼就只有把姑娘塞進門來當妾,一個妾又算什麼姻親,做籌都不夠,頂多算個耳朵,只要耳根子不是軟的沒骨,便著不了道!你難道還對謹哥兒沒信心?」

謝安聞言眨眨眼:「爹,我擔心的不是謹哥兒,是誨哥兒啊,要是莊貴妃豁出臉來,非讓皇上下旨,強給誨哥兒指了親……」

「怕什麼?小七又不是小四,只要不是抗族業的人,為了族中利益,賠上也就賠上了吧!」老侯爺說著低頭在紙上提筆寫字:「人人都道世家輝煌,還不是代代為了生存而有取舍,謹哥兒知族業之重,寧願假死,誨哥兒為謝家安穩,娶個不中意的又如何?將來若真有那一日,便是個賭命的時候,成了活著,不成,沒了就沒了吧,祠堂裡總有他一席之地,那上千牌位裡有哪一個不是為了謝家族業拋灑了肝膽的?」

三個兒子立時全部恭敬躬身,因為他們知道,雖然皇權最大,但在謝家人的心裡,族業對他們來說才是真正最大的。

老侯爺看了眼一旁的「和」字,笑著言語到:「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既然我們做不 漁翁,那就只好和稀泥了,攪渾了這潭水,攪和了局,左右逢源之下,我們就等著水慢慢清,到了那時,再看能不能做漁翁了。」

……

謝安回到自己的附院房中,便瞧見徐氏正手持一串佛珠在那裡念得嗡嗡,他幾步走過去蹲到了她的身邊,伸手按了徐氏的手。

徐氏立時睜眼,看到是自己夫婿,便急忙言語到:「怎樣?可有些消息了?」

「嗯,老四傳信兒來了,謹哥兒平安到了。」

徐氏立刻笑了起來:「這下好了,他沒事我就放心了。」可隨即她笑容又收了,目露無奈之色:「唉,謹哥兒安全了,誨哥兒我還得掛著,我這兩個兒子啊!」

「家業為重!」

「我知道,只是心裡到底放不下,其實要我原意,還不如把林家的七姑娘配給咱們誨哥兒,也免得他這裡不落地的懸著,反正謹哥兒都躲了出去……」

「糊涂!」安三爺挑了眉:「謹哥兒不可能躲一輩子,時間太長,與他不利,老爺子遲早要把族業放進他手裡,這大局他得控著;時間太短,且不說莊貴妃生疑,他回來了,只怕皇上就得提起這檔子事,必須得有個合適的人出來平了這事,這林家的七姑娘正合適!」

徐氏聞言撇了嘴:「我知道的,你早先已經和我說過了,說什麼林家姑娘,一個許給了莊家,算是近了莊貴妃,一個許給咱們謝家,那丫頭是葉嬤嬤教養的,能算咱們親了皇後,可我就不明白了,你們憑什麼就能肯定,葉嬤嬤她是屬於皇後娘娘那一脈的?」

安三爺沖徐氏一笑:「因為她還活著。」

 

第五十八章 微表情

林熙坐在棋盤旁,第三次偷偷關注葉嬤嬤的神情,這會兒是照例的復盤時間,葉嬤嬤同董廚娘正是下的酣暢之時,但是不知道是即將出遠門讓她有所牽掛,還是今日裡被祖母叫去說了什麼事,總之一個下午,林熙都能感覺到葉嬤嬤的不在狀態,就好比現在,一手棋,她夾著雲子半晌,也沒落下去。

終於作為對手的董廚娘沒性子陪她耗了,抬手把雲缽直接往棋盤上一放:「行了,沒那心思下,就別拽著我了唄!」

葉嬤嬤聞言一愣,隨即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不是沒心思,而是老眼昏花,看不清全局,只能慢慢的數門道。」

董廚娘眨眨眼:「那就正好歇歇。」

葉嬤嬤笑了笑:「明個我們就去蜀地那邊了,這裡一時半會兒的沒人,你也不用來回的跑,只是我那瑜哥兒留在這邊的,萬一有什麼地方他尋思不過來,我也囑咐了他去找你,你可別把人給我晾在外面不理會!」

「放心,只要你給我回頭結算開銷,他就是天天去我那兒都成。」董廚娘倒是一點不含蓄,葉嬤嬤一頓,撇了嘴,笑望著她搖搖頭,從袖袋裡抹了個荷包過去:「新鮮的,拿著吧!」

董廚娘接了過去,也沒打開,就隔著布料摸了摸,便把荷包直接收了,而後起了身:「得,收了人家的好,我也去再忙活一道,給你們做點吃的,路上也能充充干糧。」說罷倒是直接就奔廚房了。

林熙瞧著這兩個老人家似帶著謎一般的說話,便越發的覺得好奇。但是嬤嬤不言語,她還是不打算問的,而葉嬤嬤此時轉頭看了她一眼,聲音柔柔的:「早點回去歇著吧,明日裡趕路呢。今個不用你復盤了。」

林熙答應著起身回自己屋,葉嬤嬤便把棋缽拿開,看著那些雲子蹙了眉:「我也想歇著啊。可大局未定,難啊!」

……

翌日,便是出行的日子。林賈氏帶了常媽媽。明雪和雪裘這兩個丫頭,將福壽居裡的事就落在了留守的雪雁身上,而林熙這邊,因為有葉嬤嬤同去,便只帶了花媽媽同冬梅兩個,讓秋雨留下,跟著潘媽媽和秦照家的照看碩人居,以及兼顧著瑜哥兒。

因為這趟是遠行。入那蜀地,林昌請了一家鏢局的人做伴,再加上選出的家丁護衛。也是不少人,是以共計五輛馬車。前後十余騎的出行了。

這一路行速不慢但也不快,半游著山水似的前行,夜晚大多宿在城鎮客棧裡,如此這般行了十來日,才到了運河邊上,鏢局的人幫著聯系了水路,租了一輛大船,便順著江水而行。

如果說陸地上,不時的還能看看什麼風景,到了這江河上,卻更多的是一種周而復始的無聊。

所幸的是葉嬤嬤早有准備,趁著這些日子給林熙講了一些有關田產,莊務,農務上的事,來打發這種困獸般的無聊,但這一路順水而去,行程很長,近二十日上,葉嬤嬤看著關於日後產業上的事都講的差不多了,便拉著林熙說起了當初那沒能展開的新技能話題。

「七姑娘,你覺得審時度勢的關鍵是什麼?」葉嬤嬤慣有的直接,在這個秋高氣爽的早上,她問起了林熙。

「嗯……清,擇,控!」林熙沉吟片刻後,做了答。

「說說。」

「嗯,我覺得,先要看清局面,再來知道取舍,而最後行事時,就得把握了尺度,便是掌控住火候,這幾樣合起來便是審時度勢的關鍵。」

葉嬤嬤笑了笑:「你能抓住這三處可謂是心思透明,但這三個裡面,誰最重要?」

「嗯……清吧,清為基礎,若是不能清楚明白,其他的也沒什麼可依的,如何再談。」

「不錯,清是最為重要的,畢竟她是基礎。」葉嬤嬤說著,沖林熙眨眨眼:「那你說清的首要又是什麼?」

如同字謎的問話讓林熙挑眉,她想了想,才答:「是……識與知嗎?」

葉嬤嬤笑著點頭:「對,識人知人方能內心清亮明白,才能取舍而擇,才能再度行事,七姑娘,我原和你說過,我要教你個本事,便是識人知人的,這會兒我教你,你肯學不?」

林熙怎會不肯,當即起身對葉嬤嬤行禮:「請嬤嬤教我,熙兒願學!」

葉嬤嬤拉了她的手:「你來,坐下,聽我說!」葉嬤嬤拽了林熙做好,與她言語:「我教你的這個東西,可能在你聽來,有那麼一點玄,但說開來,卻又不算什麼了,我先問你,你如何知道別人的喜怒哀樂?」

林熙一頓:「人會笑會哭,會怒啊!」

葉嬤嬤眨眨眼:「那你告訴我,我此刻是什麼情緒?」葉嬤嬤說著臉上毫無表情,把林熙看了個呆,眨巴了半天眼睛:「呃……瞧不出來。」

「那這樣呢?」她咧嘴一笑。

「自是笑了。」

「我問的是情緒。」

「嗯,樂吧?」

葉嬤嬤望著她保持這那個咧嘴一笑的姿勢:「我是在樂嗎?」

林熙忽然感覺到點不對,因為葉嬤嬤固然是表情算笑,但她的眉眼裡哪有半點笑的意思呢?

當下她搖搖頭。

葉嬤嬤伸手拍了林熙的肩:「是不是很奇怪,不知道我這般是要做什麼?」

林熙點點頭。

「我要教你的東西,叫做『微表情』,讓你從細微和快速的表情以及身體動作裡識別出一個人真正的情緒,從而知道他是否撒謊,從而讓你在識人知人上有一技之長,日後遇上一些貌似忠心的人,你也能看出她內心的構想,而對於一些人的應酬和交際,你更能讀出她們內心的真實情緒。能幫你更早的看清局勢,摸清底細,甚至,規避一定的風險。」

葉嬤嬤說的十分認真,語調也很平緩。但林熙聽來還是咋舌,倒不是說什麼微表情的她聽不大懂,而是葉嬤嬤說的那話。讓她大為震驚:識人知人,這是多麼難的事,人心可隔肚皮啊!難不成看看人的表情就能猜透人家的心?那若是真有這樣的法子。豈不是就沒騙子了?

葉嬤嬤掃看到林熙的表情。笑了:「你在懷疑?」

「不,只是震驚。」

「你撒謊了。」葉嬤嬤柔聲地說到:「你的表情洩漏你的情緒,剛才眉頭高抬,雙目圓睜,嘴巴更是微張,這些都說明你的震驚,但是與此同時,你的嘴巴在合上時。嘴角又輕微的上勾,成微抿狀,而雙目微縮。這恰恰說明了你內心的不屑與猜疑,說實話七姑娘。你剛才是不是在吃驚之余,不信來著?」

林熙頓時語塞,她不過是腹誹而已,更只是一閃之念,她根本都沒說話,可葉嬤嬤卻猜到了。

她看著葉嬤嬤一時不知可以說什麼,葉嬤嬤卻笑了:「其實我這個本事有個更貼合易懂的名字:別想對我說謊!」

林熙立時低頭:「熙兒懂了,請嬤嬤教我。」

葉嬤嬤沖她淺笑:「我是在教你,但這個本事,可不是幾日就能學出來的,這得日積月累,從現在開始我會教你去體會,去觀察,趕在你出閣前,應該是能會個皮毛的,不說助力多大,但總比沒有的好,將來你遇的人多了,形形色色的有你看的瞧的體會的,那時你便會如我一樣,能有了火眼金睛。」

林熙臉上滿是向往之色,葉嬤嬤則開始給她講了起來:「來,我先告訴你,我們人的臉上包括脖頸共有43塊肌肉,肌肉是什麼,來,摸摸臉,體會一下,知道了吧?那,這些肌肉可以表達出一萬多鐘表情,你不用驚訝,也不用感慨,我只教你最基本的,我們從最基本的開始……」

葉嬤嬤當即給林熙開始講解最基礎的東西,林熙幾時接觸過這個?聽來十分的新奇咋舌,幾乎一直是瞪著眼睛在聽,而一雙手不時的在葉嬤嬤的抓握下,摸摸自己的臉,摸摸嬤嬤的臉,再而後連銅鏡都搬了出來,讓她兀自照著鏡子,比照著所講的種種一一示范。

「我已經告訴過你,什麼是秒了,那相當於你一次略微緩慢的眨眼時間,而我剛才提到的微表情,是這個秒的五分之一,相當於非常快速的一次眨眼,因為它很快,大家會不容易看到,所以會露掉這個真實表情,那麼就會被長時間留在臉上的假表情給欺騙,這就是為什麼有些人對你撒謊,你看不出,前提是她善於撒謊,會利用表情騙你,而她真實的表情就在這非常快速的一眨眼間,你要是不善於觀察,那你可就看不到!所以微表情又稱作真實表情,那麼和他對應的就是假表情,一個人遇到突發事件表達真實情緒,只有一秒,當他的表情超過一秒,那就是假表情,是騙你的,但注意哦,是突發事件,當然這些都是先和你提一下,讓你知個大概,從今天起開始,你就花時間去注意船上的人吧,你的丫鬟也好,媽媽也好,還是船上的船夫,鏢局的人,你都可以趁著現在尚無什麼機會,去自己瞧看,留言他們的言語,聲調,表情,先體會上三天了,我們再繼續說!」

葉嬤嬤與林熙這麼說了一氣後,也不管她完全領會了沒,就自己回了艙休息了,而林熙傻呆呆的坐在那裡一陣後,便抱著銅鏡不斷的做起各種表情來,一會笑,一會哭,一時咧嘴,一時弄眼,比劃了好一氣,轉眼便到了中午時分。

花媽媽和冬梅進來幫著收拾規整,繼而送了吃食進來,兩人擺飯時,便覺得七姑娘今日裡怪怪的,一門心思的盯著他們兩個瞧,好像她們臉上都繡了花一樣。

「七姑娘,您這是……」花媽媽在摸了幾次臉,確定沒什麼東西後,憋不住的開口問了起來,林熙才更驚醒似的一頓,悻悻的笑了一下,抓筷子用飯了。

自那日起,林熙便開始了觀察一途。至於別的葉嬤嬤不再與她細說,甚至也不教她了,只叫她每日裡列賬,讀書,而除此之外的空暇時間。便是多多留心船上的人都是什麼表情與動作。

林熙初接觸這東西,更多的是覺得好奇,看了幾日後。未免有些乏味,但她知道嬤嬤肯教她的必然是好的,故而還是堅持留心觀察。

十幾天後。船順著運河入江。再由江路一路往西南行徑,逆水行舟,自是比之之前更慢了些,船上的人也愈發的煩悶,早先很多還保持的規矩,隨著這種無聊日子的拉長,大家都變得懶散起來。

在江上行了第七天的時候,船上出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恰恰這件小事,反倒讓林熙對於葉嬤嬤所教的微表情有了深刻的認識。

起因是那天早上,常媽媽按林老太太的囑咐到船艙裡取箱籠內的一款緞料時。發現籠箱邊上散著一些醬料,還有一份包了油紙的漆盒上殘留著水漬滾珠。那手一蹭而起放入鼻下,便有酒味飄散,當即知道是有人跑到這艙裡吃起了東西,弄污了這裡。

事不大,卻是壞了規矩,畢竟這貨艙裡放的是帶出門的東西,照道理無論是誰都不能隨意的進出貨艙,就更別說跑到貨艙裡吃東西了。

林老太太不悅,差了常媽媽去問是誰這麼不規矩,想著說道兩句,警告一下也就是了,真心沒大張旗鼓的意思,但是常媽媽一問,卻個個都不認,葉嬤嬤知道後,掃了一眼林熙後,便拉著她默不作聲的守在了一邊,看著常媽媽挨個詢問,結果林熙看著三十來個人一一答了一遍後,就被葉嬤嬤叫去一邊問著可有判定。

林熙到底沒接觸多久,屬於皮毛的皮毛,還說不大清楚,葉嬤嬤便告訴他有兩個人,是有撒謊的可能,一個是說話時,手指不斷交疊摩擦的船夫;一個在問話時,雙眼直勾勾看著常媽媽並且昂著下巴的鏢手。

當葉嬤嬤說出這兩個人問林熙怎麼看時,林熙還是大膽的提出了自己的意見:「那船夫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興許他是因被問話而緊張,才在那邊手指交疊摩擦的吧?至於你說的鏢手,他敢於直視常媽媽問話,想來乃是內心坦蕩,無有虛偽。」

葉嬤嬤呵呵一笑:「那你等下可看著。」說著又帶了林熙折進去,她倒扯了常媽媽出去,一刻鐘後,常媽媽把其他閒散的人都打發了,單單留下了這兩個人,當即沖那船夫言語到:「你們兩個必然有個是撒謊了的,我再問你們一次,承認了也就算了,若是還欺瞞著,那是誰的錯,他日裡到岸了也得有個結算。」

船夫和鏢手一聽結算,兩人臉上都是一驚之色,林熙瞧看之後,不覺有什麼作假,仔細想想他們這種跑活的人也辛苦,一旦有了錯,不計較便罷,若要計較,多少也會折掉幾個錢的,他們兩個自是會心疼,小小的一樁事,就要折掉幾個錢,能不驚嗎?

而就在這事,常媽媽忽然開了口:「我知道了,是你!」當下一指那船夫:「是你在撒謊!」船夫當即偏頭一臉我就知道的樣子,而那鏢手則松垮了雙肩,而此時葉嬤嬤站了出來,對著那鏢手說到:「聽到別人幫你承擔了錯誤,立刻如釋重負,解脫了是吧?」鏢手當即錯愕,葉嬤嬤卻不理會他,直接看向了船夫:「你這人老實過了頭,任人欺負,被欺負慣了,遇到事,便想著人家要治你,是以自己說話都沒了信心,是吧?」

船夫也是錯愕,而此時常媽媽立時沖著那鏢手教導起他怎能在貨艙食物等等,而葉嬤嬤把林熙拽出了艙,看著她笑:「剛才的情形你自己也看到了,可有點悟了?」

林熙眨眨眼:「您就是憑著那鏢手垮肩吐氣而判定他是撒謊的,對嗎?」

葉嬤嬤點點頭:「是的,這次巧,遇上了事,恰好能給你體會一二,日後更多的,得你自己揣摩了。」

……

打這件事後,林熙便對微表情有了一個新的關注,她不但開始觀察身邊的人,也會在夜深人靜時,躺在床上回想與他人接物時的種種。

慢慢的地,她有些了一些感觸,只是他們還似漂浮在空中的東西。有些虛無似的不易捉住。

船在江中逆行了二十天後,終於到了江陵,靠岸下船後,便有算著日子守候在碼頭處的林家大房的僕人於岸上瞧見,速速上來相迎。

一番問話閒敘之後。馬車臨近,坐了足兩個月船的人總算又坐上了馬車,只行程了兩日後。就到了蜀地城郭,立時被迎進城裡。

林熙沒來過蜀地,常聽人說這裡窮山惡水。總覺得是個可怕的地方。但路上葉嬤嬤卻和她說,蜀地乃是魚米之鄉,天府之國。她聽來新奇,入城時,便想張望,可又擔心越了規矩,只好隔著一層薄紗使勁的向外瞅。

只一層薄紗而已,還是不影響她瞧看。可這一看,立時便覺得這裡和京城以及江南都大有不同。江南可是正經的魚米之鄉,富饒之處。眼掃而過之地,頗有繁華之像。更添軟糯氣息;而京城呢,皇城根啊,自是貴氣鄙人,氣息則是爽利豪邁的,而這兩處房屋都是廳房院牆深深,雕梁畫棟精美,可眼下這蜀地的城郭內,卻份外不同。

先是這街道,不似京城那般猶如棋盤經緯分明,而是雜亂如蛛網,馬車在道上轉了幾個圈,林熙就已經分不清楚東南西北,而這裡的房屋,也不是那種庭院深深,而是就竹木之屋臨街而建,修的是上下兩層,下層臨街敞開著,可見桌椅木凳的家什,上方呢,則是只有一個小窗,與下層反其道而行,幾乎捂了個嚴實,叫林熙越看越覺得有意思,而一路聽著瞧著,只覺得這裡的人溫柔軟語中透著硬氣,時不時的能看見路途上,大多是女子拋頭露面,男子相對卻有些稀少。

「這裡怎麼都是女子拋頭露面啊?」林熙瞧著不解,畢竟她所學的一切都是在告訴她作為一個女人,就只有府院那麼大的一片天。

葉嬤嬤在旁輕言:「這裡臨著蠻地,總有一些亂事,男子只怕不是充軍,便是去做了苦力,這家裡的活兒便只有女人做,各路營生也得是女人照看,若再計較著什麼拋頭露面的話,那不是只有在家中餓死?」

她這話一答,林熙便眨眨眼不言語了。

葉嬤嬤很多時候的想法,都似乎與她原本所學有著差異和本質的不同,但是你要她去指責葉嬤嬤的錯,她卻也不能說什麼,畢竟想到屬於葉嬤嬤的種種傳奇,林熙只覺得這又沒什麼不對了,最後只能想著「大約這就是她的特別之處」這樣的念頭來安撫這自己內心日益跳脫出來的矛盾。

終於馬車由正門入了府,林熙還以為要換轎到二門上去,結果進了府才知道,這裡可沒什麼二門,入了大門便是一個「口」字型的樓閣院,正對著大門的南樓便是正房。

「盛兒給母親請安了!」林賈氏才抬腳進了正房的門,屋裡就傳來了這麼一聲,林熙同葉嬤嬤還跟在後面,聞言急忙趕了過去,便看見四十多歲的大伯偕同夫人兒子女兒的跪在了正房內相迎,立時人就往一邊站了站,好等著老太太免了禮後,自己再照規矩的上前行禮。

誰知,祖母竟沒說免禮的話,更沒擺手,就那麼直耿耿的站在正房的門口,眼望著低頭下跪的大伯是一言不發,似是僵在了那裡一樣。

一時間,正房處靜悄悄的,迎往之人的歡喜都刻在臉上一般,沒了變化,分明是大家被這一幕給顯入了錯愕中,不知該怎樣才好。

林賈氏看著這個頭發已見花白的兒子,眼圈子裡全是模糊,身邊的常媽媽拽了她兩次,可她就是說不出話來,最後當常媽媽第三次拽她時,她才哆嗦了一下胳膊,抬手扶上了林盛的肩,拍了拍後,竟沖林盛旁邊的郝氏言語到:「兒媳婦,我這一路可乏了,你先送我回去歇一歇可好?」

跪在一旁的郝氏聞言詫異的看向身邊夫婿,夫婿卻是腦袋貼在地上,她什麼都瞧不見,如今又見婆母看著自己,便只能應聲起來,急忙扶了她向東邊的樓閣房走。

林熙見這樣一幕,一時有些錯愕,掃眼偷瞧大伯一家,卻看到跪在大伯身後的一個姑娘抬了頭,美麗的俏臉上是一副探尋的表情,看起來很是乖巧,但是偏偏她的鼻翼兩側微微輕皺,立時就讓林熙想到了一個詞:厭惡。


第五十九章 林佳非佳

有了這個認知,林熙心中略驚。

其實對於大伯與祖母之間早已生分,她身為林可時,曾從陳氏嘴裡聽到過一點,只是不大詳切,略略知道的是大伯鐘情過一個青樓裡的清倌人想要帶進家門為妾,只是祖父祖母不同意,堅決反對,最後那女子自盡,就此大伯就和二老嫌隙起來,隨後外放的文書一下來,大伯一家就此遠離,掛了個蜀地艱苦不易養老的由頭,便連長子養老的責都丟了。

所以因著這個前因,林熙覺得這樣的表情出現在大伯身上,那算正常,也能接受,畢竟誰沒個心性兒的?只是偏偏出現在一個如此美麗的姑娘臉上,倒叫林熙不解了,畢竟上一代的母子情緒,橫豎都不該傷到這一代上。

不過這都是一念想間的事而已,林賈氏這麼晾下了林盛,可以說是在大房的面前擺了臉,同樣的事若是發生在林昌的身上,林熙可以斷定父親絕對不敢起身,必然侯到祖母再度出來為止,這便是孝廉的講究與准則;可是現在這事是發生在了大伯的身上,林熙憑著記憶裡那一點點甚為模糊的大伯摔砸東西的印象,便覺得大伯只怕才不會理會那一套,畢竟這裡是大伯的治下,而這裡更是大伯的家門。

但是讓她再次意外的事發生了,大伯不但沒起身,反而保持那姿勢趴伏在地上,以至於他身後的兩個孩子也是只能有樣學樣,先前那一臉探尋表情的姑娘,也看似乖順的匍匐於地。

林熙咬了下唇,微微轉頭看向葉嬤嬤。

這樣的情況。她很為難,因為她畢竟是小輩,沒道理長輩跪著她站著,可是現在長輩們跪的是祖母,她若跪下去了。這又算亂禮--也是不對的。

葉嬤嬤面無表情的杵在那裡,完全把自己當作了石頭,林熙見狀。干脆也默不作聲,有樣學樣。

而就在此時,郝氏從棟樓閣裡出來。快步到了林盛的跟前。直接跪在他身邊於他耳語了幾句,林盛當即直起身子:「我這就過去。」說完人便起了身,竟是折身去了一旁的雜間裡取了木盆,而後又在那裡舀缸中冷水,添壺中滾水,整個舉動間,並沒叫一個下人伺候幫忙,而郝氏默默的看著。既沒上去幫忙,也沒招呼下人,依舊跪在地上。

林盛做完了這些。端了木盆走向了東閣樓,入房門前。卻是大聲地言語到:「娘,兒子給您洗腳!」隨後人才入了屋。

一時間整個院落又是一片寧靜,而結算了鏢局費用折回來的管家瞧見這小院裡的架勢,立時就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

一刻鐘後,林盛出來了,他還伸手扶著林賈氏,母子兩個人此時看上去,竟十分的親近。

林賈氏在攙扶上入屋入座,清了一下嗓子,才說道:「都起來吧!」

郝氏這才帶著兒子女兒的起了身,許是跪的太久,腿腳發麻,那姑娘起來時,不但伸手撐了撐膝蓋,還抬手捶打了兩下,自然隨意的全然沒有禮儀的講究,立時讓上座的林賈氏眼裡閃過一絲不滿,但隨即湧現的卻是嘆息之色。

「咳!」她干咳著盯了那姑娘一眼,看向了林盛,林盛立時言語:「十八年未與母親相見,您大房下的兩兒兩女,便只有這兩個在跟前了。」他說著抬手一指那十二三歲的哥兒:「這是洵哥兒,今年十二了,大的沛哥兒,已有十七,年前才謀了個運鹽司知事的職,隨著辦差歷練去了;至於大姑娘秀兒,四年前就說給了渝州同知的大兒子,早已出閣,這會姑娘裡也就剩下佳兒了。」

他言語著正指了那姑娘,那姑娘當即上前一步,臉上笑意濃濃,嘴巴乖甜的喊到:「祖母!」

林賈氏沖她一笑,應了一聲,沖她招了手,待她到了跟前,將她打量一番後,便把手腕子上掛著的那串佛珠給抹了下來,帶在了林佳的手腕子上。

「還不快謝謝你祖母!」此時郝氏出言,林佳笑著答了謝,但林熙在旁看著,卻偏偏就留意了林佳雙眼處,在沒看到任何葉嬤嬤講述的肌肉聚集時,她立時想到了葉嬤嬤對於這種狀態的定論:假。

「熙兒!」此時林老太太喚了一聲,站在門邊上的林熙幾乎是本能的做出了反應:她先是雙膝微曲對著祖母一個小福,繼而才邁步上前,步履不急不緩的到了大伯與大伯母的跟前,便是再沖祖母一個小福,而後才上前沖著林盛與郝氏行禮:「熙兒見過大伯父與大伯母。」

她姿勢非常優美的曲了右腿為點,標准的深福,雙手持平在腰間,紋絲不動的恭敬低頭等著,這一刻她穩而靜,令林賈氏的眼裡閃過一絲驕傲。

「快起來吧!」林盛抬手虛扶了一下,郝氏則已經上手抓了林熙的胳膊:「我們在這蜀地,消息過來都要晚上個把月的,可自打知道你是教養在了葉嬤嬤跟前,便知你是個有福的,如今瞧著,真正跟權貴家的大小姐一般。」

林熙低著頭:「叫大伯母謬贊了,我有今日的規矩,也是嬤嬤費了心的。」

郝氏見林熙主動提到了葉嬤嬤,立時笑著看向站在口上的葉嬤嬤,當目光觸及她臉上猙獰之疤時她頓了一下,隨即笑盈盈的上前招呼:「久聞葉嬤嬤大名,如今得見,倒是緣分了。」

葉嬤嬤淺淺一笑:「盛大太太客氣。」

當下林熙又同比她年長的林佳和林洵行禮招呼,她做的樣樣端正規矩,只因為葉嬤嬤教導的規矩早已令她習慣,自然而然就做的規范,相比之下,林佳便顯得毛毛糙糙的,這讓郝氏的臉上隱隱顯出一絲無奈來。

「好了,認了就先歇歇吧,我知你們才遇上。有的話說,可我們這一路也十分勞累,還是讓我們都歇歇,有什麼,晚上了說!」林賈氏此時發了話。林盛同郝氏立刻應承,當即安排了住處,便是林賈氏。葉嬤嬤連同林熙的人全都住進了東樓閣裡。

……

整個一個白天說是拿來歇息,卻也不盡然,申時許的時候。一趟小覺醒來。林賈氏便叫常媽媽跨屋而瞧,看看葉嬤嬤起來沒。

這裡眾人住在一個樓閣裡,再不似在京城那般,人人幾乎獨房,不那麼緊挨著,因為房間是緊貼著的,常媽媽這跨屋,也不過走了七八步而已。

她過去一瞧。見葉嬤嬤正縮在藤椅上吃水果,立刻請了她過屋,這兩人下午便在一處了。

「把我喊來。莫不是有話要與我說在前頭?」葉嬤嬤進了屋,眼瞧只有她和林賈氏二人。常媽媽守在外,便也不弄那些虛的,直接坐去了林賈氏的身邊,剛一坐下就小聲的言語起來。

林賈氏嘆了口氣:「他給我低頭了。」

當年那事鬧起來時,葉嬤嬤就在府上,自然是知道的。

「有道是強扭的瓜不甜,你如今這一手雖硬,我卻怕他心裡更遠。」葉嬤嬤說著自己抓了茶壺斟茶,還給林賈氏倒了一杯。

「遠就遠吧,橫豎都生分了十幾年,我也不指望著真能就好了,如今他有事求著我,我要再不壓壓他,叫他服個軟,只怕咱們在這裡,我這個做娘的比客都不如。」說著她抓了茶杯喝了一口:「這會兒起碼讓府院裡的人知道,我雖是打京城裡過來的,也待不長,但但凡我在這裡一日,那這裡說話做主的,就得是我。」

葉嬤嬤笑著點點頭:「你都做了盤算,有了取舍了,倒也無所謂了。」說著捧了茶:「說真的,我原本以為你要這麼立威叫他知孝,橫豎得要一家子跪上半個時辰呢,結果卻不過一刻你就軟了話。」

林賈氏撇了嘴:「我原本是那麼尋思的,只是,郝氏肚子裡有一個。」

「哦?」葉嬤嬤挑眉:「老來春,那倒是難得了。」

林賈氏點點頭:「是呢,我也倒她福氣,所以她說了那話,我怎好叫一家人都跪著了?她一把年紀了,萬一有個好歹,倒是我的罪過;我若留她在這裡,由著盛兒去跪,日後兩口子生嫌也是不好的,總不能我這當娘的和兒子斗氣,把兒媳婦也攪盡來吧!」

「你倒是個好婆婆,不與媳婦們為難,還時不時的幫手,其實當日裡真正最該反對的人是郝氏,而不是你,可她抱著秀姐兒往床上一趟,哼哼唧唧起來,你和姥爺就什麼都替她攔了,如今的,嫌隙落在你們這裡,她這什麼都沒做的,倒守了個一雙人,真正兒也算無為而治了。」

林賈氏聞言嘆了一口氣:「你就別來酸我了,她是郝家的閨女,自然不是笨的,我若不管本也是成的,只是誰叫盛兒不開眼?一個清倌人,樓裡喝他的花酒,我不說,外面就是弄個院落養起來,我也能裝聾作啞,畢竟讀了幾個書的,哪個不是滿口詩詞的捧著那些清倌人,可他千不該萬不該的一門心思想收進林家來,這一條,橫豎不能依的,不然林家的門風何在?」

葉嬤嬤笑了下:「說這個也沒意思了,還是說正經的吧,到底什麼事?」

林賈氏捏了捏茶杯:「郝氏出的主意叫盛兒過來給我洗腳,我心軟允了,原以為他就是應付一下,做個樣子,可他真格兒的是跪在我跟前洗的,我便思量,他所求只怕不小,萬一……」

「路是自己走的,要我教沒問題,可能走到什麼地步,那得看她自己。」葉嬤嬤說著喝了口茶:「只不過這丫頭……心思也不小。」

林賈氏立時直了背:「怎麼?」

葉嬤嬤卻沒答她,只捧著茶杯喝茶,再不言語了,林賈氏眼見如此,便是鎖了眉頭,一聲不吭的自己盤算去了。

……

到了傍晚時分,林家府邸裡擺了正兒八經的家宴。

林賈氏自然高坐上首正席,而葉嬤嬤則被請到了正席之西,林盛坐了東席,近著林賈氏。郝氏便陪了葉嬤嬤,幾個小孩子,倒都坐了下手,一家人未了圈,也不必那麼多忌諱。倒顯得親近些。

家宴上,也算難得的其樂融融,林盛幾番舉杯。言辭竟皆是說著自己當年的糊涂,種種言語出來,聽著好似浪子回頭一般。但林熙幾次偷瞧葉嬤嬤。見她盯著面前的碗筷毫無表情,又見林賈氏雖是掛著笑,卻也是那種假笑,便覺得大伯的種種似乎別有深意,再把心思放到他那裡仔細打量了一會兒,便橫豎覺得怪怪的,可怪在那裡,卻又弄不清楚。

不過。林盛的這番悔悟似乎很有功效,家宴吃到最後,母子兩個竟然還對飲了三盅酒。一副恩怨了斷的架勢,而葉嬤嬤同郝氏這邊。始終是清清淡淡的,至少林熙看到郝氏幾番與葉嬤嬤言語,葉嬤嬤都不過是慣常的淡笑,那不冷不熱的勁兒,自然有所拒,是以到了最後,郝氏的言語舉動都少了些。

宴後林熙,林佳以及林洵便被打發了去西樓閣玩,而林賈氏則叫常媽媽把捎帶來的三抬箱籠差人抬到了正房內室後,便起身去了內裡。

林賈氏,常媽媽,林盛,郝氏以及葉嬤嬤,五個人進了屋,繼而大家分坐在了裡間的羅漢塌與大椅上,常媽媽則打開箱籠,取著一些帶來的禮物,待到擺的差不多時,林賈氏看向了林盛:「這些都是因著你信上所提之事,與葉嬤嬤商量後,你二弟和弟媳婦准備的,日後這裡的九成都要用在佳兒的身上,只是眼下,我得問清楚,這佳兒選秀的事,是你的主意還是她自己的意思?」

林盛一頓,開了口:「母親覺得佳兒如何?」

「敞養的有些沒規矩。」林老太太也沒繞彎,甚至直接點出了林佳最大的問題,當即郝氏紅了臉低頭,林盛卻點頭言語到:「母親說的不錯,她的確有這個問題,可佳兒打出生便在蜀地,她這習性在本地來說,卻已是很規矩的一個了!」

「所以你就想起我們來了唄!」林賈氏本冷不熱的接了一句,林盛卻臉色絲毫未變,也不搭茬,如同沒聽見一般,林賈氏立時掃他一眼,又言:「還是先答我的話吧!」

「是,娘!佳兒今年五月的時候已滿十四,原本我們兩個打算著今年給看看,說個合適的人家,結果禮部的文書下來了,我們蜀地有滿共九個名額,照道理,我自能劃了佳兒出去,不沾這趟渾水,可是,蜀地風俗與京城不同,這裡的姑娘不似咱們要等到十五及笄然後嫁人,大都十一二歲,就已入了男家,結果八個名額,適齡的,我竟難以湊齊!」

林賈氏聞言撇了嘴:「所以你就拿自己的女兒去充數?」

「若是充數,我也不至於要娘您這會舟車勞頓的奔我這亂地來了,我名額是湊不出,可還是從關中府上,借了兩個來湊數,多湊一個其實也不是不成的,只是其他五位,資質太差,倘若最後未有中者,只怕落我個督辦不嚴之責,我正近著京查,怎敢有失?是以不但要把佳兒放進去,還得希冀著她能高中,當然她要中不了,那也得至少能走到第三關上再落選,如此我才不至於在這個節骨眼上,被人拽下去。」

知州的官職,說來從五品到六品都有,因著蜀地偏遠,林盛便落了個正六品,聽起來品級不高,似乎還不如現在的林昌,但知州是外放官,手裡握著的可是實權,真金白銀的不但能進,更是各路人脈的串連,若此地的鄉紳大戶裡有什麼顯貴的,你說他是個土皇帝,那也是不為過的,所以這種得實在好處的官職,大把是人惦念,是以三年一度的京查,這便是搶手貨,大家都盯著呢,你要這會兒出點紕漏,那真是送把柄給人家使勁拽你下去了。

所以林盛這話實在的說了出來,便也等於是說林佳必須得在選秀裡大放異彩,怎麼也得讓她選上--至於那三關的話,卻無非是面子話了。

林賈氏聞言直接看向了葉嬤嬤,這有沒可能得她說了才算數。

葉嬤嬤很省事,把對林賈氏的話又說了一遍:「路是自己走的,要我教沒問題,但她能走到什麼地步,得看她自己。」

林盛聽了這話。立時對著葉嬤嬤鞠躬,繼而看了郝氏一眼,郝氏轉瞬出去,很快帶了個丫頭進來,那丫頭手裡放著個托盤。上面竟是十錠小巧的金元寶。

「這是給您備下的束修。」

葉嬤嬤看了一眼,笑了笑:「這個就不必了,只要林大爺能幫我選個有如此水平的繡娘或是繡品就成。」她說著從袖袋裡抽出一方絲帕直接放在了桌上。人便起了身:「我先回去歇著了,一會兒會叫七姑娘跟前的丫頭過來同二小姐言語下我那裡的規矩和時間,明日裡這便開始吧!」

「好!」林盛見葉嬤嬤痛快。立時應聲。葉嬤嬤出去後,他便動手去收那繡品,拿起來一瞧之後,卻是臉色大變,既有些許尷尬又有不少激動。

林賈氏瞧見他那樣子,眼皮子一垂:「你平日裡那麼活的一個人,竟把金銀搬了出來。這東西你給的是個沒跟子的,人家樂呵。你把她當了什麼?人家肯出來伸手,那是當年的情誼,你拿這個出來。卻是打臉了。」

林盛聞言立時低頭認錯:「是兒子糊涂了,那眼下……」

「就按她說的吧。去找著能與宮中供奉相近的繡娘或是繡品吧!」說完林賈氏也起了身:「老了,吃了些酒,便頂不住了。」當即扶了常媽媽的手:「大兒媳婦,你叫人把這些布匹且先收了,明日裡去請個這裡最好的裁縫來給佳兒量身。」

「是。」郝氏並未多言的應了,林盛卻開了口:「娘,冬日裡的衣服早叫人去做了,明日來裁縫也是應該給你們制衣的……」

「你要表孝心,我不攔著,可是這些料子,只能是佳兒用,而且做衣服的款式圖樣,明日裡葉嬤嬤也自會給你們的,到時,你們就知道了。」說罷扶著常媽媽便出去了。

林賈氏一走,正房裡便是他夫婦二人,郝氏伸手撐了腰,自己往榻上一坐看向林盛:「這葉嬤嬤怎麼不似當年那麼好親近了。」

林盛嘆了一口氣:「此一時彼一時。」

郝氏抿了唇:「是啊,那時她尚算林家人,現在卻不算了,原先還帶著面紗遮了傷處,如今……話說回來,我不曾想她臉上的疤竟那般猙獰,她對自己還真下的了手。」

「所以我才與你說過,她不簡單,與那些靠著姿色爭寵的人比,她更有手段,若她當年肯爭,只怕現在的太後都要易主,若佳兒能學下她的一些本事,我這大房也能光耀門楣,又何須二弟一家子榮耀了。」林盛說著坐去了榻上:「他可真好本事,一轉眼的功夫,竟三個丫頭都攀上了富貴,我要再不往上一些,卻真對不起我這林家長子的身份了。」

……

林熙同這姐弟兩個在西樓閣裡玩,也不過是抓抓牛拐,斗草一二,耍了一陣子大家也就沒了興致,林佳雖然還拿著詩書出來同林熙招呼,但林熙卻已經看出她其實沒什麼性子與心情,便干脆說著自己還沒歇過勁來,回了東樓閣。

她回去時,葉嬤嬤已經回去歇下了,花媽媽伺候的她洗漱,並告訴她因著明日裡二姑娘會和她一起開始接受葉嬤嬤的教養,冬梅便過去說著時間安排等等。

林熙無心理會這些,便躺下歇息,可睡到半夜裡,外面卻雨聲嘩啦啦作響,她沒了什麼睡意,也不喚冬梅,更不點燈,只自己披了一件外袍在身上,去了窗前立著。

蜀地的樓閣因著是竹木所制,走動聲音是悶悶地,而下雨的時候,雨滴敲擊發出的聲音卻似盆瓦之音,頗有些動聽,她一時聽著便覺得有些意思,眼掃著遠處的深淺墨色,欣賞雨夜之景。

豈料此時西樓閣處的窗口顯出一個身影來,林熙站在屋內瞧望,雖不看清那人的模樣,卻也認得身段高矮,登時發現是那林佳,正好奇她是不是也睡不著時,就看到一個窗口處拋出一個栓了繩的竹筒墜下,而此時院子裡竟快速的閃出一個身影,轉眼間,竹筒被取下,那身影便退去了南邊的門房處,而那繩子則快速的被收回去了。

 

第六十章 未見如願

林熙站在自己房裡,把對面雨夜裡的這一出瞧看了個真真切切,這心裡立時就跟劃了一道閃電一般,嚇得她一時連呼吸都忘了。

好半天醒悟過來自己瞧見了什麼,便是立刻折身快速的爬回了床上,連外袍都沒脫,就那麼披著一並鑽進了被窩裡。

心撲騰騰的跳著,她睜大了雙眼看著床頂,整個人都傻了一般。

天哪,她這是,在做什麼?不,不會是她的,好歹她也是大伯的女兒,怎麼會不知禮?肯定是我看錯了,弄不好是她房裡的丫頭,傳個東西而已,對,興許這,這是這裡的風俗!

林熙混亂的想著,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理由編織謊言,讓自己來為那一幕做出合理的解釋,可是越是這樣的掩蓋,那些看到的情景就越是清楚,害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半天,也不知是到了什麼時辰,才迷糊上了。

剛到寅時,她便習慣性的醒了,這是葉嬤嬤給她定的時間,說著日後出嫁,這個點起來才是正經夫人該有的規矩-伺候夫婿,問安公婆,只是此刻她離這些還早的很,便還能得一個時辰的補眠時間,可她這麼一睜眼,無端端的又想起了昨夜的事,反倒沒了瞌睡,干脆抱著被子再次胡思亂想起來。

剛到了卯時,冬梅便和花媽媽起來了,伺候著林熙洗漱更衣。因著外面落了雨,濕乎乎的,便不能穿那及第的外衣長袍,是以選了一條藕荷色的籠褲,著了一件粉色繡了蝴蝶還嵌寶的短襟小襖來。再配了她那金項圈,還有簪著兩顆東珠珠花的雙螺,看起來既有名門小姐的金貴自持,又有姑娘家的俏皮純真,再加上這兩年的葉嬤嬤的細心調養給養出來的水嫩肌膚。林熙看起來倒是隱隱可見一個美人胚了!而因著昨晚沒休息好,她雙眼略有些慵懶之色,反而還給她加了一絲不同的韻味。真格兒的如同那權貴家的小姐,一身的慵懶貴氣了。

這般收拾妥當,便到了卯正時分。林熙立刻出屋前往祖母的房間。便見祖母的房裡亮著燈,常媽媽守在外面,臉色卻不大好看。

「呦,七姑娘來了啊!」常媽媽瞧見林熙,有些尷尬似的笑了笑,在林熙應聲後,人卻沒動,沒傳話。立時林熙明白,這會兒她不適宜進去,便自覺的退後兩步立在邊上。等著內裡的人說完話著,豈料這個時候。聞聽的竹木悶響,腳步聲聲,繼而大伯,大伯母出現在了林熙的面前。

林熙當即一愣,很驚訝的看著大伯與大伯母,畢竟按照道理,他們可來的應該比自己早,不說循例的要早一刻,也不應該是比自己晚的,這使得林熙下意識的看向了身邊的冬梅,思量著不會是自己早到了吧。

「大爺大太太來了啊!」常媽媽笑著應了一句,轉頭朝內裡傳話:「老夫人,大爺和大太太一早來給您問安了。」

她沒說什麼過多的話,卻加了「一早」這兩個字,分明是點了大房夫婦的錯處,當即如同兩耳刮子抽了過去一般,叫他兩個羞愧的低頭邁步進去了。

若是旁人,只怕沒這個膽量與資格,可常媽媽不同,陪了老夫人嫁進來,做了老太爺的通房,因著未生產便沒抬姨娘,待到老爺子去世,她便以媽媽的身份一直伺候著林賈氏,可在府中卻是絕對有臉面可以替林賈氏訓斥二人的。

而今日裡她不客氣,卻也是為了大房一家著想,畢竟她說了,就代替林賈氏說了,自然林賈氏不會再開口,倒免得才住進來的第一天就母子兩個便惡了口舌。

門簾子放下,常媽媽轉頭看向林熙,沖她一笑後,又盯著門口去了,畢竟林洵和林佳還沒出現。

而林熙知道,錯的不再自己,便放了心,眼看到常媽媽那盯著門口的樣子,知道她在生氣,思想剛才常媽媽的不客氣,當下猜想著只怕日後大伯和大伯母必然不會再遲的了。

內裡悉悉索索中夾雜著一些低低的言語,似是在說著什麼,不一會,林洵快步的跑了進來,瞧見葉嬤嬤張口就問:「我沒遲了吧?」

他聲音不小,也透著隨性,常媽媽卻是直接黑了臉:「七姑娘都這裡杵了一炷香了,洵哥兒你說你遲沒遲?再者,晨昏定省乃是孝禮,規矩,豈容你咋咋呼呼?」

林洵聞言一吐舌頭,低了腦袋,此時門口子上人影一閃,則是林佳兒走了進來。

她穿了一身輕羅長裙,梳著單螺,編著幾個碎辮,打扮完全隨了蜀地之風,而她進來時,因著外面地濕,便抬手提了裙子,完全沒有顧忌與講究,這使得她整個一雙繡花鞋的鞋面子都叫林熙看得清清楚,就在林熙驚訝之時,葉嬤嬤已經瞪了眼,當即不客氣的沖林佳言語起來:「二姑娘失禮了!」

林佳聞言一頓,臉有驚色,眼裡卻是糊涂,她看向常媽媽時,屋裡卻傳來一聲輕咳,常媽媽抿了唇說到:「二姑娘,二爺還有七姑娘給老太太問安。」當即挑了簾子,讓他們進去。

林洵林佳都是野慣了的,今日裡這晨昏定省已經破了天荒,這會兒被常媽媽這麼一斥,兩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推搡著就那麼進了屋,林熙見狀內心輕嘆了一口氣,便低頭邁步,步履輕穩的入了屋。

三個孩子給老太太問了安,老太太沒多說什麼,隨口問了兩句便叫林熙帶著林佳去給葉嬤嬤問安,林洵則陪著他爹娘待在林賈氏的屋裡。

林熙應聲自是帶著林佳過去,她們一走,林賈氏看向了林盛:「再是蜀地之風,你也不至於這般散了規矩,就這樣還想選秀入宮呢,只你們這樣回到京城府上,便是丟人現眼。盛兒,你幼時學下的規矩都落了何處了?你這樣,可對得起你爹!」說完人便起了身,直接去了裡屋,顯然不打算和他們言語了。

林盛一臉臊紅之色在外屋低頭言語:「母親不要生氣。兒子知道錯了,今日裡必定整頓起來,再不亂了規矩。」

……

入了葉嬤嬤的屋。林熙便帶著林佳給葉嬤嬤行禮,葉嬤嬤冷眼瞧著林佳的一舉一動,嘴角撇了撇說到:「二姑娘打今日起。便得跟著我學了。我問你一句,可知為何要學?」

林佳低了頭:「爹爹說,明年我得參加選秀,得學學規矩。」

葉嬤嬤嗯了一聲:「那好,咱們就學規矩吧!」說著她看了林熙一眼:「站姿。」

林熙本就是站著的,聞言往邊上了一步,和先前站法相同,只是腦袋略略抬起了一些。不再是看著腳前三寸,而是看著腳前一尺了。

「二姑娘就照七姑娘的樣子來吧,今個頭一日。不為難你,學著她那樣子站足半個時辰。就能回去用飯了。」

林佳聞言看了林熙一眼,有樣學樣,但還是不打規整,葉嬤嬤又上前給她擺了擺,這次推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說到:「你是要入宮選秀的,一舉一動都是有著規范的,為著你好,我就一步到位,全依著宮裡的規矩來,七姑娘跟著我時,我便那麼教的,未免你覺得我為難你,你這些站姿坐姿,我都會叫她陪著你來上一道,日後她卻是要忙她的,你得自修你的,知道了嗎?」

林佳掛著笑的應了話,規規矩矩的站在那裡,葉嬤嬤的臉上閃過一絲玩味之色,人便自己擺了棋盤在那裡落子打譜去了。

林熙已經習慣了如此,根本不覺得有什麼,站在那裡的順當也就眼掃嬤嬤的落子,留心起來,如果葉嬤嬤一會叫她復盤,她也是絕對可以坐的來的。

……

一個時辰後,林佳的額頭上沁出了汗珠來,她咬著牙一次次的看著葉嬤嬤,可葉嬤嬤專心打譜根本不覺得時間的流逝,這使得林佳的身子微微的晃了起來,不自覺的開始扭身變幻,想要活動下她早已發僵的身子,而此時葉嬤嬤忽然開了口:「我還沒出聲呢,你怎麼就亂動了?站如松而已,你連最基本的都做不到嗎?」

林佳當即言語:「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我已經站了一個時辰了,時間早到了。」

葉嬤嬤扭頭看向她:「將來你入了宮,假設你有資格能參加祭祀之類的大殿,你便要在殿前青磚上站上五到八個時辰,那可是從早到晚的,越是紋絲不動的,越是別人眼中莊重優雅的典范,那時皇上也罷,天官也罷,但凡一處耽擱下來,挨到最後,往往會比預計的多站出一到兩個時辰來,難不成似你這樣的,也能去沖著皇上或是天官言語,時間到了,我不站了?」

林佳聞言白了臉:「這不是第一日嘛……」

「第一日你都受不了,日後你又怎麼受的了?」葉嬤嬤說著丟了雲子沖林佳擺手:「行了,你先回去用飯吧,半個時辰後,咱們繼續。」

林佳答應著出去了,林熙看著她那略微僵直的身子,便想起了林悠那時的樣子,可是與林佳最大的不同,便是她們四個,當時可份外積極,生怕自己學不到,而林佳則不是,林熙能感覺到,她只是在應付。

「看到什麼了?」葉嬤嬤沖林熙輕聲問話,林熙猶豫了一下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葉嬤嬤點點頭:「你還算有點資質。」說完對她一抬手:「你也回去用飯吧!」

……

「娘,這勞什子的規矩,非得學嗎?」林佳躺在藤椅上,由著丫頭給她揉腿,自己手裡拿著快點心一邊吃一邊問。

才進屋的郝氏看著她那樣子,立時皺了眉頭走過去:「和你說了,千萬不要這個樣子,你就不能聽一句?這樣成什麼規矩?」

林佳聞言丟了點心,悻悻的坐了起來:「娘,我不想去參加什麼選秀,這太累人了。」

「胡說!」郝氏立時瞪她一眼:「你再不許說這話,要是讓你爹聽見,准保說你不懂事!」

林佳轉了頭,一副不快的樣子。郝氏則又嘆了一口氣:「你呀,你看看你二叔家的幾個姑娘,一個個都說的是怎樣的富貴人家,你爹如此為你,也是圖著有朝一日你能風光。你平日裡也知你爹是個怎樣心高氣傲的人,為了你的將來,昨日他是怎樣做的。你看得清楚吧?縱然外人看來,那是你爹的孝道,可還不是為了你?你若傷了他的一番苦心。你對的起你爹嗎。那是你一個做女兒該有的孝順嗎?」

林佳聞言噌的起了身:「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去學還不成嘛!」說著甩甩手,人便招呼著身邊的丫頭出去了,而陪著郝氏的陪嫁丫頭翠喜則略有不安的在郝氏耳邊低聲言語:「小姐,您這樣言語合適嗎?萬一小姐她因此惱了老太太那邊……」

「惱就惱吧,反正也只這半年近著,日後誰也挨不著誰,只要能讓她起了心來用心學。她就是惱到我這裡,都無所謂。」郝氏說著撐了身:「咱們回去吧,今日起早了。這會兒還困著呢,到底不是以前了。」

翠喜聞言一笑:「十幾年不用晨昏定省。您自是不好早起了,何況現在肚子裡還有這一個金疙瘩呢!不過老太太也真是的,多少也該體諒著你才是啊!」

郝氏沖她笑:「我才三個月,又不出懷,又不害喜的,更不到生產,這些免不了的。」

……

第一日上,葉嬤嬤其實沒教林佳多少東西,幾乎整個一個白天就拿來學了站姿,坐姿這兩樣,但是因著林佳閒散慣了,你叫她規規矩矩在那裡站著坐著,便似憋了她一樣,不一會臉上的假笑都沒了,只有煩躁,但她也沒再叫再抱怨,就那麼掉著臉的練,倒也算配合。

練到下午申時,裁縫上門,葉嬤嬤拿了圖紙出來,要裁縫過目,而後量身,帶量完後,林佳看到了圖紙,立時被其上式樣繁瑣而又大氣的衣服所吸引,當得知這是宮裝式樣,做來為她適應時,這臉上的歡喜當即便去了一半。

晚上睡前,葉嬤嬤又在打譜,叫了林熙過去陪著,林熙幾次想到林佳的神情,便小聲的言語:「嬤嬤今日裡,是不是故意在磨她?」一日就學兩個姿勢,這可比她之間教的慢多了,可她還有幾年的時間來學,而林佳卻只有半年的時間,嬤嬤會這樣,她能想到的便是磨了。

葉嬤嬤笑著點頭:「沒錯,她野慣了,不收收心,不壓壓氣,可不成。」

林熙捏捏手裡的雲子:「可是……她非得進宮選秀嗎?她那性子,合適嗎?入了宮,危險更大吧?」

葉嬤嬤看了一眼林熙:「她的性子不適合,像她這種通常進去便是給人坐棋的,那還是她運氣好,能多活個幾年,也能大大小小得一點風光,可是運氣不好,進去便是冷板凳,熬白了頭,熬枯了心,一命嗚呼在裡面。」

林熙一聽傻了眼:「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她去?大伯好歹也是知州,難不成連自己的姑娘都免不下來?」

「免得下來與否,這是一回事,願不願意免,又是一回事。」葉嬤嬤說著點點棋盤:「落子啊!」

林熙此時哪裡還有心情落子,眼巴巴的望著葉嬤嬤:「您的意思,莫非是大伯非要二姑娘去的嗎?」

葉嬤嬤擺擺手:「我可什麼都沒說。」

「那嬤嬤為何不勸勸我大伯,總不能害了二姑娘吧?」

「害?」葉嬤嬤一笑:「不到最後,誰會分的清楚什麼是害,什麼是幫?」說著她忽然收了笑,一本正經的看著林熙:「你跟我學本事,人人都道我幫你,因著我的名頭,你倒也順當的說給了謝家的小四爺,可小四爺如果這輩子真的回不來了,到你老了的那日,你會不會怪我呢?怪我害了你,讓你嫁入了繁花似錦的侯門,卻過得一生寂寥?那時你會不會說是我害了你?」

林熙一怔,隨即站了起來放下了雲子,錯開一步離座後,對著葉嬤嬤便是一個福身,繼而言語:「嬤嬤不必言語這樣的話,幫與害固然是看結果,但在熙兒的眼裡,您是真心為我好的,只要是為我好,就算結果不盡人意,也怪不得您半分。畢竟真正行事的人在我,我有我的路,我的命!」

葉嬤嬤看了看林熙忽而嘆了一口氣:「好了,你回去歇著吧!」

林熙點點頭,但又言語了一句:「二姑娘這事兒上。嬤嬤當真不勸一兩句嗎?」

「不勸!還有,你也不許去!」葉嬤嬤看著林熙。

「可是……」林熙有些猶豫。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抉擇,此時她也是一葉障目的時候。我磨她壓她,是要她知道日後生活的那片天空下是怎樣的血腥,若她一往無前。我自會為她添些繁華。助力她一點,可若是她受不起,自知不成,便也會自己言語的,到了那時,就是要看你大伯是個什麼心了,是疼姑娘還是重仕途,這更不是你我可以觸碰的。知道了嗎?」

林熙聞言,只得點了頭,乖乖的出去了。

她走後。葉嬤嬤望著那打了一半的棋局,立時失了興致。她把那些棋子掃了一些進了雲缽後,便看著那張棋局,目露凝色,口中低聲呢喃:「若不是疼你,我怎會助你家人下定決心全了你去謝家?如今有個送上門的,你便更安全,可她要是不去,哎,你這將來,未見如願……」

……

到了夜裡,細雨再度降臨,屋裡便涼颼颼的。

林熙思量著昨夜所見的那幕,再度披了衣裳去了窗口,依然是未有亮燈,就那麼站著。

結果遙遙的聽到更鑼,知是都要二更天了,便思量著也許昨日只是湊巧,就想回去睡了,正要抬手合窗,免得夜裡涼到,卻見西閣樓的小窗處,再度顯出了身影來,這次林熙使勁的睜眼瞧看,結果越看越能斷定是林佳,而她和昨日裡一般,丟了繩索下去,只是這次卻沒綁什麼竹筒,倒是院子裡竄出個身影,蹲在繩索處,手腳麻利的一番捆綁。

林熙從上往下瞧看,依照著那人身量比劃,正想推斷出那人身份和大概的年歲來,那人起身退開,樓上的林佳慢慢收了繩索,那剛綁上去的竹筒便到了林佳的手裡,繼而林熙瞧見林佳得了竹筒後立時消失於窗口,卻未合窗,而那個黑影閃去了院角,恰恰被閣樓的印象籠罩,以至於瞧看不到他。

林熙靜靜的站在窗口,小心的張望,她想知道,這個人是從哪兒進來,又哪兒出去的,可是看了半天也沒找出個路來,而此時林佳再度出現在了窗口,竟和昨日一般的手段,將竹筒送了下來。

那身影再度竄出,取了竹筒後就走,林佳也收繩關了窗,林熙立刻盯向那片陰影,好可依舊看不到什麼。

而此時外面的天色更加的沉暗,林熙想了想,退了回去,上床休息了。

翌日,大房裡無人遲到,林熙到老太太處問安時,大家都已到了,而後又是一番練習,葉嬤嬤真心是要磨林佳的性子,不但只叫她做昨日的兩個動作,更是在旁精細要求,但凡林佳有一點失誤,便會毫不客氣的指出來,更聲稱明日還是如此,但要再錯,便是要上戒尺打手板了。

林佳面色有些難看,但依然沒有多話,到了中午大家回去歇著用飯的時候,林熙便帶著冬梅出了屋,一副四處打量這蜀地建築的樣子,到處瞧看。

她慢慢的挪去了南閣樓的陰影下,眼在靠近府門的位置上掃,她記得昨夜那個身影就是在這裡融進了陰影中。

「七姑娘,你瞅什麼呢?」冬梅不是不多話,但看著七姑娘這麼直勾勾的看著閣樓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畢竟這樓閣在她看來,一無雕梁畫棟,二無飛簷走獸的,實在沒什麼看頭,何況七姑娘看得還全是牆根。

「哦,昨日裡和嬤嬤說起雨後青苔,一抹可成灰,我覺得有意思,便來看看,這裡雨多又背陰的,應該不少。」她說著往牆根去,做樣子的摸弄,可是不料腳踏青苔,立時一滑,當即就丟人的摔了一腳,但偏偏這一跤下去,她手打在了牆根之上,不但她的手沒有料想到的那麼痛,竟還倒下了一塊石板,於此同時林熙的角度正好能順著牆根下的這個洞看向外面。

「你們在干什麼?」而此時林佳的聲音出現在她們身後。

第六十一章 非禮之情

林熙聞言立時轉頭看向身後,林佳此刻一臉不悅之色,眼裡更閃著慌亂,她快步上前到了林熙身邊,盯著她瞧。

林熙眨眨眼,抬了手:「我滑倒了,摔了一跤,卻未料把這裡撞了個洞出來,佳兒堂姐,這洞是……」

「那個,是個狗洞,原先這官宅裡的人養著狗,給開的,我們沒養,就封了。」林佳說著上前同冬梅一起扶起了林熙,看著那一屁股的青苔,便是笑著言語:「嬤嬤說你最是規矩穩重的,結果還不是摔了,這裡滿是青苔,你走哪兒不好,竟從走這裡?」

林熙瞧看到林佳眼眸裡未曾散的緊張慌亂之色,便知她這是套話,當下把應付冬梅的說詞又說了一遍,然後扯了扯裙擺,一臉羞色的沖冬梅言語:「快扶我回去換衣服,這可丟人了呢!」

當下兩人便離開了這裡,而林佳左右看看無人後,小心的湊上前,快速的把石板又給封上了,而後她退開些許,眼珠子一轉,便直接奔向了東樓閣,尋林熙去了。

林熙入了屋,花媽媽正在屏風後給她脫衣裳,林佳驀的一下推門進來,可把花媽媽嚇了一跳,伸頭一瞧是她,本能的抱怨了一句:「哎呦,是二姑娘啊,您進來好歹也吱一聲啊,怎麼沒了規矩呢!」

林佳一聽規矩兩字便是皺眉:「我自己的家,哪來那麼多規矩?」說著人就直接沖到了屏風後,根本不管什麼禮儀規矩。

好在都是女子,林熙雖然覺得林佳這樣十分失禮,卻也不能說她什麼。隨手撈了被子遮身,等著花媽媽為她套上衣服,但只是如此,她那冰肌玉骨的身子顯露出來,讓若羊脂白玉一般。登時讓林佳挑了眉:「你好白啊!」

林熙紅著臉低頭,花媽媽被林佳先前兌了那麼一句,當下就昂了下巴給林熙套衣裳:「那是。我們姑娘可是葉嬤嬤一手教養出來的,怎能不白皙如玉?」

林佳當即歪頭:「教養而已,說的都是規矩。她白不白的有什麼相關?」

花媽媽立時言語:「教養便是教習調養。我們七姑娘的冰肌玉骨那可是葉嬤嬤一手調理出來的。」

林佳立時眼裡閃了興致出來,看了林熙一眼後,什麼也不說的轉頭出去了。

「這個二姑娘忒沒規矩了,連基本的禮都沒有。」花媽媽不滿的嘟囔,林熙看了她一眼:「媽媽,您今個可多話了,在是林家,這裡也是大伯的府上。」

花媽媽聞言扭了下嘴巴。快速的伺候著林熙穿衣,可在她穿戴的差不多時,還是念叨了一句:「就她這樣。還能選秀得中,拉倒吧!」

……

下午的時候。依然是練習那些,可是林佳的臉上,煩躁之氣,少了許多,而她自己的錯處也少了一些,顯然是開始用心了。

到了黃昏各自散後,葉嬤嬤卻來了林熙的房間,在把花媽媽和冬梅都支出去後,她看向了林熙:「你是不是和她說了什麼?」

林熙無奈,把花媽媽與其的言語重復了一遍,葉嬤嬤點了頭:「我說呢,怎麼忽而就來了興致了。」說著轉了身,可走了一步後,又轉了回來:「等等,她為什麼中午那樣來找你,又為什麼你好端端的全套的換衣裳?」

林熙無奈只得說了白日裡的事,但當葉嬤嬤問她為什麼去牆根時,她卻不吭聲了。

撒謊,葉嬤嬤會看出來,不撒謊,卻是要說她夜裡所見,是以,她只能選擇閉嘴,畢竟這事事關一個姑娘的名節,她可不敢也不想妄言。

葉嬤嬤見她不答,也就沒再問了,離開時只說了一句:「路是每個人自己選的,你不要去多事。」

……

葉嬤嬤都說了那話了,林熙自然不想多事,可到了夜裡,她還是會醒來,因為心裡記掛,又去了窗前。

蜀地的冬日有些特別,白天說不上放晴,總是天色發灰,難見陽光,天氣也不算冷,卻也並不暖,而到了夜裡,反而會陰冷起來,只因為總是會下雨,有時大有時小。

前兩天的晚上都是那種不大不小的雨,而今天卻難得的沒有落雨,林熙在窗口小心翼翼的站了許久,也沒見動靜,便猜想,許是林佳警惕了,便回了床上休息。

……

翌日,一切照舊,林佳安然接受著訓練,林熙也乖巧的做著示范,而到了夜裡,再度雨水滴答時,她又起來瞧看了,結果還真讓她等到了動靜。

林佳與先前的舉動可謂一致,都是拋下了繩索等著那人送來竹筒,而後她又把竹筒送了下去,好似對於林熙那日的撞見狗洞,並沒在心,可是等到第五日上,又是下雨天時,林佳卻沒出來,以至於後面連著三天,不管下沒下雨,她都沒有在和那個身影有過竹筒的傳遞。

……

轉眼十天過去,有關禮儀的各種舉動,林熙都做了示范,此刻葉嬤嬤對林佳的單獨教導便開始了,而林佳竟對葉嬤嬤提出了多日來的第一個問題:「嬤嬤,我有一天也能像熙兒妹妹那樣,擁有冰肌玉骨嗎?」

葉嬤嬤看她一眼:「冰肌玉骨的打造,費時費力且開銷很大,而其中最重要的雪水蜀地難尋,如果是在蜀地,我沒法為你打造。要是在京城的話,你最多也只能趕上一回,能出多少效果,就算多少吧!」

林佳聞言淡淡的笑了下,眼裡卻難掩失落。

而當天下午,林佳便稱她來了月事,身子不方便,歇在了屋裡。

於是這天下午,是林熙一個人同葉嬤嬤在一起,葉嬤嬤便自然而然的問起這些天在這裡對於大家的觀察和了解,兩人說了一氣後,葉嬤嬤沖她言語:「有道是入鄉隨俗,但你好歹學出了規矩。總不能也敞放了你,我思量著不如咱們就隨上一半,明後天,我帶著你這城鎮裡轉轉,你多看看大家的臉。也能更好的掌握一些。」

「您說的隨一半是……」

「給你改頭換面一下,讓你也能去街上拋頭露面一下,反正你還沒滿十歲。倒能趁著這個時候,再佔佔尚幼小的便宜。」

……

林佳身子不便,一歇便是四天半。而這四天半裡。林熙卻覺得十分有趣。

葉嬤嬤先是和林賈氏談了一翻,終得了林賈氏的准許,允她去見見世面,而後葉嬤嬤也不知從那裡尋來的一些東西,竟把她打扮成了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而她自己便在臉上糊了塊膏藥,遮住了傷疤,繼而拄著一根拐杖。拉著她,裝成了乞婆的模樣,在這城郭裡轉悠起來。

這四天半。她完全按照葉嬤嬤的要求毫無顧忌的盯著別人的表情與動作,不管是街頭吵架對罵的婆子。還是酒肆裡耍酒瘋的酒鬼,最後竟連街頭賣藝的雜耍人,也盯了一圈。

四天半下來,她意猶未盡,可葉嬤嬤卻不再帶她出去,並告訴她,再去這心就野了,於是讓林熙開始收心養性,而隨著林佳干淨了後,教養繼續開始。

沒過幾日,便是大年了,今年的年關是在蜀地過的,自然規矩也按照蜀地的來,歡歡樂樂的年夜飯上,一家人其樂融融的不得了,而林佳更為熱情,三番五次的提及這一年她得上京去選秀,得離家,一旦得選,便是再難見家人等等,總之是把那酒水不住的往大人們的嘴裡灌。

臨近交子之時,城鎮裡炮仗聲聲,老人家便去了屋裡歇息,而作為孩子輩分的人便得守夜,為父母求壽盡孝。

於是林盛在書房裡守夜,有身孕的郝氏歇在了屋裡,林佳和林洵則各自在各自的房裡守夜。

葉嬤嬤一早睡下了,林熙因為記掛父母,便也在屋裡守夜。

後半夜裡,雨,又不請自來,淅瀝瀝的下著,林熙內心感觸,便去了窗邊,對著北方向父母下跪磕頭,口中更是念念祝詞。

收了禮起身,冷風刺骨,她決定關窗,卻意外的看到西樓閣下的身影。

身背包袱的林佳此刻正對著正房下跪磕頭,這讓林熙有些糊涂,而這時林佳起了身,直奔了陰影處,林熙心中一個念頭升了起來,便是直接抽了一口冷氣,登時把自己弄得嗆咳起來,而林佳卻已消失在那陰影處了。

天哪,她,她這是要私奔啊!

如此大逆不道,如此悖禮之事,林熙自不能坐視不理,她急急的穿套了衣服,便要去找葉嬤嬤去找祖母,可是在拉開房門的一瞬間,她想到了葉嬤嬤說過的那句話:路是自己選的!

林熙站住了,她傻呆呆的站在了門口,此時她真的有些不知該怎樣才好。

由著她去,由著她私奔,若成了,大伯一家難免丟臉被人笑話,若不成,被鎮子裡的人發現而抓回來,林佳只怕也會被祖母大肆收拾,甚至……

她越想越怕,「禮」這一字如有千斤重,壓著她,她不敢反抗,可是,她要去做了告密的,林佳被抓回來,祖母必然會重重的罰她,甚至可能為了維護林家的聲譽而叫她削發或是……

她懊惱的在門口徘徊,而此時葉嬤嬤的屋門一開,人端著空了的點心盤子走了出來,一看到站在那裡臉色驚慌的林熙,便是笑了:「你這守夜的,怎麼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林熙看了葉嬤嬤一眼,果斷伸手扯了葉嬤嬤進屋,而後把門關上。

「怎麼了?」葉嬤嬤好奇問話,林熙也不急著答,一直把她拉到了床邊去,才踩著凳子與她耳語自己的所見。

「她到底還是選了這條路啊!」葉嬤嬤知道後,一臉淡然,似嘆息的口吻說著這話,眼裡卻有這一絲贊賞。

林熙瞧看她這表情,被那絲贊賞的情緒給搞迷糊了,毫無意識的脫口問了一句出來:「嬤嬤莫非贊許她這舉動?」

葉嬤嬤一頓,沖她笑:「禮之一字,規矩多多,多到猶如一個充滿了路徑的牢籠。你順著那些路徑走,便不會受傷,若不順著,便得流血流淚,所以。悖禮,便是要付出代價的!至於我對她的贊賞,那不是對她的行為。而是對於她有一顆挑戰這個牢籠的心,若沖破了,也許她能得到夢想的一切。但這個幾率太低。低到九成九都是流血流淚。所以,我只是對她的那顆自由的心贊許,卻對她的舉動表示嘆息,因為這以為著,她得流血流淚了。」

林熙聽了這一頭子話,眼裡充滿了糊涂:「那這事,我是說還是……」

「不要多事,我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你讓她自己走吧,走的出去。那是她的福氣,走不出去。那便是她做下的繭。」葉嬤嬤說著,把手裡的盤子放在了桌上:「得了,我也不尋摸什麼吃的了,今晚就陪著你吧!「

林熙看著葉嬤嬤那舉動,立時明白,嬤嬤說的陪,其實不過是看著她,怕她不聽勸告慘禍了這事,影響了林佳的選擇。

「現在去說,可能事情不會鬧大,要是晚了,鬧大了,可能佳兒姐姐就……」林熙正在擔憂時,西閣樓內發出一聲脆響。

林熙立時沖過去,就看見西閣樓內沖出來一個人直奔去了北面的正房樓閣,不大一會功夫,整個府裡便熱鬧起來,在樓裡的林熙也能聽見下面的動靜:「二姑娘不見了!」

葉嬤嬤此時抓了盤子起身,看了林熙一眼後說到:「你如果聰明的話,就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說完便出去了。

林熙站在窗前看著樓下那些慌張的身影,無奈的嘆了口氣。

其實不用葉嬤嬤提醒,她也知道這會兒是說不得的,因為那會讓她自己卷進林佳的錯裡。

……

出了這種事,林府裡過年的喜氣立時就沒了,府上的人幾乎都被派了出去,用一種隱晦而不聲張的方式尋找著,顯然林盛顧念著家門的名聲,女兒的名節,才只能如此。

而因為這件事,林盛氣的終日皺眉,滿面陰霾;郝氏更是糟糕極了,整個人直接就躺在了床上,累得常媽媽幾次過去瞧看,生怕她落了胎,傷了身體。

大年初一,林府愁眉不展。

大年初二,林府坐立不安

大年初三,上至林賈氏,下至林洵,全家都陷入了一種絕望的感覺。

「她不但不孝,還要逼害於我啊!」林盛壓抑了三天的怒火在一聲嘶吼下爆發出來,登時抬手砸碎了桌上的雕花筆洗,而就在此時,管家卻急匆匆的跑了進來:「老爺,找到了!」

林盛一手撐桌:「如何?可有驚動別人,她可有損傷?」

「應是沒有,吳頭尋到他們時,兩人正在泗水橋跟前的竹林裡休息,按照您的意思,直接封口的綁了,這會正在馬車裡往府上送呢,派了丁二娃先來報信兒。」

「泗水橋?」林盛聞言臉上驚色連連:「好險,翻過了那裡的山,就出了我的境,再尋他們那可就得大張旗鼓,壓不住這丑了!」

……

當捆著兩人的馬車趁著夜色從後門進入府上時,林家的正廳裡,林賈氏已經一臉怒色的等在那裡了,在她身邊坐著林盛同葉嬤嬤,郝氏未能出席,是以為她還在臥床,而林洵和林熙作為小輩,是沒資格參加的,只能在各自的房裡,借著那扇窗,偷偷的往那邊瞧。

不多時,被捆的兩人被送進了正房裡,林佳尚算好,婆子們對她幾乎是用的抬,而那邊那個男的,就慘了些,是被家丁直接給揣進了正房的。

林盛一抬手,正房的門就關上了,再一抬手,林佳和那人嘴裡的團布就被扯掉了。

林佳昂著下巴扭了頭,那梗樣猶如一頭牛。

而那個男子則是直視著林盛,毫不畏懼之色。

「原來是你!」林盛盯著那男子攥緊了拳頭:「你不是答應我,再不與我女兒有半點瓜葛嗎?」

男子哼了一聲:「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林盛立時臉色發白,整個人就頓在了那裡,而此時林賈氏卻啪的一下拍了桌:「來人,給我掌他的嘴!」

登時守在那男子身邊的家丁蹲身下去,提著男子衣領朝著他的臉就是左右開弓,而此時林佳急了。大聲的喊著:「段郎!」

林賈氏聞聲立時瞪了過去:「放肆的丫頭,你還要臉不要,快給我閉上你的嘴,若再恬不知恥,我定好好收拾你!」

林佳聞言並未收聲。反而大聲地沖著林盛喊了起來:「爹,『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啊!你和朱砂姑娘。因著祖母的拆散,未能在一起,這會兒。你何苦拆散了女兒和段郎。他對我,便如你對朱砂姑娘啊!」

林盛聞言卻是噌的起身,大喝而言:「胡說!他與我怎能比,你爹我身為官宦子弟,又有功名在身,許她一個未來尚可,而他不過一個街頭賣藝的小子,拿什麼來娶你養你?你與他不會有未來。更不會有幸福,少來糟踐你爹我……與她!」

林佳一時被喝,人便頓住。那裡林賈氏卻是手摳了桌子,她怒視著林佳。口中厲聲:「拆散?說的真好啊,我拆散!盛兒,你就是這麼和你的閨女說起你娘我的嗎?你此時口口聲聲與她說什麼沒有未來,我當日又是如何與你說的?我問你,當日我為何要拆散的你和她,還不是為了保住你的功名,守住林家的名節!你不思己錯,不諒家門,十幾年與我嫌隙也就罷了,誰讓我是你娘,我不怨著你,知道你有求於我,還巴巴的大老遠跑來,可你,你竟然把這些還與你的閨女說,更把我說成拆散,你娘我一片心意到底是為了誰啊?現在可好了,她竟要學了你,與人私奔!我且問你,你是要成全呢,還是拆散?」

林盛扭了頭:「這不一樣的!娘,我們只說佳兒,不要提朱砂。」

「為什麼不提?」林賈氏等了眼:「常媽媽,去把郝氏給我叫出來!」

「老太太您……」

「去給我叫,叫不出來就抬!」林賈氏臉色鐵青,全然震怒。

常媽媽無奈只得出去照辦,那邊林盛瞪向了林賈氏:「娘,您叫她出來干什麼,她身子……」

「干什麼?你不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嗎?告訴你的媳婦,你是要和誰做一心人,要和誰白首不相離!」林賈氏一臉怒色地說著。

林盛立時沖她言語:「娘,您這是做什麼?你拆散我和朱砂還不夠,還要拆散我和阿雲嗎?」

「拆散?」林賈氏一聲冷笑:「哈,我告訴你,拆散你們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此時郝氏在常媽媽的攙扶下走了進來,一臉的惶恐之色。

「你坐著,好好的看著!」林賈氏沖郝氏嚷了一句,便轉頭看向林盛:「盛兒,你和我鬧了十八年,就因為你認為我不讓你納朱砂為妾,好,我現在把話給你放這裡,你不是說什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嗎?行,我今個成全你,只要你承認要和朱砂一心,白首不相離的話,我立刻做主休了郝氏,給朱砂一個名分,不但讓她和你在一起,還叫她做你的正妻,而你放下你的官印,和她的墳塚過一輩子,你可願意?」

林盛立時臉白了,而郝氏也白了臉。

林賈氏看著自己的兒子又言:「你現在回答我,你是和誰,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林盛的氣息混亂臉色蒼白,郝氏更是白著臉的捂著肚子,她死死地盯著林盛,雙眼連眨都不敢眨。

「我,我……」

「選誰啊?」

「我,我自是與我的妻子,我與阿雲一心,白首不離!」林盛說了這話出來時,郝氏的臉上顯出一抹紅暈,人也緩出一口氣來,而此時林佳卻看著林盛,不知道可以說什麼。

林賈氏看向林盛:「我可有拆散?」

林盛低頭:「沒有,是母親,正了我的途。」

林賈氏立時轉頭看向林佳:「佳兒,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爹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你知道為什麼和你原先聽的不一樣了嗎?因為,他要官位恆通,他要家業興旺,他得守住林家的名聲!這就是男人口中的專情專一,這就是男人口中的一心人!」

林賈氏說著一指段郎:「他不過一個雜耍賤民,他與你說什麼一心,說什麼白首,不過是要得了你,等到白米煮成熟飯,便會成為咱們林家的女婿,到了那時,你爹得為他張羅,等把他扶起來了,你爹老了,那時人家可以納妾養小,你又算什麼?人老珠黃一盤沙!」

林佳的臉慘白沁汗,而林賈氏卻幾步走到她的跟前一指郝氏:「你在看看她,她是你的親娘,只因為你聽那情之一字,便思想的天花亂墜,竟希冀著你爹與那朱砂一心,那你置你母親於何地?若沒有她,何來你?你又把你自己置於何處?」

說完又轉頭看向郝氏:「不思正教,不思言真,虛情假意的呵護著盛兒與一個窯姐的感情,以求你的賢惠,可這就是你的賢惠,壞了你女兒的心,毀了你女兒的名,更連你自己都踐踏到一文不值!」

 

第六十二章 抉擇

林賈氏這般毫不留情的指責,登時讓郝氏再度白了臉,她拽著衣服眼盯著腳面,咬唇輕言:「婆母這話,未免重了,老爺是心裡真對朱砂有感情的,我總不能出手攔著吧?這是不是賢惠我不知道,但至少我盡到了一個做妻子的本分,您怎麼能說我,虛情假意呢?」

「呵呵!」林賈氏聞言冷笑:「你真是一輩子做假做慣了,如今連你的女兒都不親著你,都不思量著你的心你的苦,你竟還不醒悟?」她說著眼掃林盛:「當爹的日日把那段感情拿來掛在口裡,把自己真當痴情的漢子;當娘的更日日捧著,以此換得夫婿的疼愛,可你們就沒想想,你們讓佳兒看到了什麼?」

林賈氏再指向林佳:「她看到的是對一段不該有的感情充滿的遺憾,便把情之一字推崇至上,便忘了什麼是禮,什麼是規矩!她看到的是,母親的贊同嘆息以及呵護,便忘了什麼是真,什麼是倫理!她看到的是我這個當祖母的拆散了他爹的一心人,便忘了身份,忘了家門,以至於到了今日竟這般丟人現眼的跪在這裡,還要理直氣壯的來指責我這個當祖母的!這便是我林家長房所出的好姑娘!你們,可真給林家長臉啊!」

林賈氏說完了這一通,當即看向常媽媽:「常媽媽,立刻叫人打點箱籠,明個一早咱們就離開這裡!」說完便是邁步要出!

「娘!」林盛一聲大喊跪了地:「是兒子不孝,您別動怒!兒子願意自領跪罰,只求娘收了這走的話啊!」

郝氏一見林盛都跪了,便只能扶著椅子也溜了下去跪了。只是臉上的神情兀自慌亂見懵,似被先前的話如棍棒打頭正暈著。

「別動怒?」林賈氏回頭看了一眼林盛:「你是我生的,我養的,你那心性兒我門清兒!你不就是怕我這一走,明眼人都看出你我的不合來。到時候別人參你一本,說你逼走老母,你便得下來嗎?成。我不走,為了我兒子的前程,我橫豎都要待到暑日裡去成了吧?誰叫我是你的娘。只能你怪著我怨著我甚至惱著我。我還得巴心巴肝的為著你!」說著一扶常媽媽她向外走,口中還大聲地言語著:「別跪著了,再跪你那兒子女兒要恨死我!」

門敞開後,林賈氏就這麼扶著常媽媽走了,這一走,坐在那裡的葉嬤嬤便顯得有些尷尬了。

「咳!」假咳了一聲,葉嬤嬤起了身,一言不發的順著邊兒走。便是想這樣離開,免得當面言語,讓跪著的林盛難堪。可是林盛卻沖她言語:「嬤嬤千萬別走,今個這事。您得幫幫我!」

葉嬤嬤轉了頭:「大爺這話抬舉我了,這是您的家事,我挨不著的。」

「嬤嬤!您就不能看在我爹的份上,幫幫忙?」林盛昂著頭望著她。

葉嬤嬤聞言抿了唇,眼掃向呆滯的林佳,捏了捏指頭說到:「若是二姑娘還願意學,我自會教的。」說著對林盛同郝氏點了下頭,便邁步出屋了。

一時間正屋所剩,便是他們幾個,林盛由跪變跌,直接坐在了地上,郝氏見狀立刻招呼言語:「還愣著做什麼,扶老爺起來啊!」家丁聞聲立刻動作,郝氏也被身邊的丫頭給扶了起來,兩口子坐到了大椅子上,卻是彼此對視一眼後,各自的扭頭了。

「咳!」坐了一會,林盛終於想起來今天這事誰才是該被斥責的,當即假咳一聲言語起來:「佳兒,爹糊涂,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害了你,你,你祖母說的沒錯,再是情之一字,那也得合規矩!」

林佳不言語,就那麼跪著,眼見女兒根本不言語,林盛冒了火:「怎麼?你還不清醒?」

林佳扭頭看了一眼段郎,再看向林盛:「爹,晚了,女兒已經和段郎許了盟約,非他不嫁了。」

林盛臉一白,當即拍桌起身:「難不成你們……」

林佳一咬牙:「我和他既然私奔,自然,已跟了他!」

林盛聞言跌坐回椅子上,郝氏也是白了臉,而此時被打了不少嘴巴的段郎則看向了林佳,眼裡閃著一抹驚詫之色。

「好,好!」林盛怒極反倒叫好,繼而使勁點頭言語:「你們,你們可以,你們以為生米做成熟飯,我就得認嗎?來人,支起條凳,取來水火棍,今個便在我這院子裡,把這奸淫女子的家伙給我往死裡打!」

他這一喝,立時家丁應聲,那林佳嚇的急忙叫嚷:「別,別!爹,他不是奸淫,是我自願!」

「把她的嘴給我堵上!」林盛出言大喝,僕從自然照做,林盛看著林佳還在那裡嗚嗚的出聲,便是惱恨著瞪她:「你在這裡毫無羞恥,我卻為你羞恥!你不必於他辯解,更不必在這裡咋咋呼呼,我今個把他先仗斃了,回頭便給你送上白綾,我寧可你死了干淨,也不要你壞了我的名聲!」他說著立時高聲吩咐:「還等什麼,把他給我拉到院子裡,往死裡打!管家,速速去簽筒來,我今個便自個結了這丑事!」

「不,不要,不要!」段郎看著府中下人動作,條凳擺起,水火棍請來,便已是白了臉,而等到家丁拖了他要往院子裡去時,他急忙喊了起來:「我沒有碰她,我沒有碰她的身子!」

此話一出,大家都是一頓,林盛更是臉上顯出一絲驚喜:「你說什麼?」

「林老爺,我沒碰二姑娘的身子,我與她只是生情私奔,並未佔了她身子啊!求您別斃了我啊!」

此時,一直呆滯般的郝氏突然言語起來:「翠喜,你快帶二姑娘去隔壁。」

翠喜一愣,當即明白意思,立刻叫了人幫手,把林佳給抬去了胳膊。而林盛此時也意識到郝氏要做什麼,便是捏著拳,坐了回去等著。

很快,翠喜跑了出來,在郝氏的耳邊言語了幾句。郝氏松垮了雙肩,看向了林盛:「依舊完璧。」

林盛這才臉上舒坦了一點,轉頭看向那段郎:「幸好你還尚未釀出大錯。不然今日我保證你死在這裡!」林盛說著看了一眼隔壁,眼珠子一轉,厲聲說到:「把佳兒給我帶出來!」

很快林佳被拉扯了出來。只是因著驗身。倒也松了綁。

「我問你們兩個,你們兩個當真有情?」林盛的聲音忽而柔和了一點。

「自然是。」林佳大聲言語,段郎也是點頭。

「好,我成全你們,不過,我林家不能承受你們這種傷風敗俗的行為,所以,我會叫人准備兩碗毒酒。你們就到陰間去做對,鬼夫妻吧!」林盛說著看向郝氏。

「老爺!」郝氏一臉驚色:「那可是我們的女兒……」

「是她自己選了這條路!」林盛大喝一聲瞪向了郝氏,郝氏也看著她。很快郝氏點了頭:「我知道了。」說著轉身看向了林佳:「佳兒,你快向你爹認錯。說你再不會與這小子往來,要不然你爹……」

「死就死,我才不會像你們這樣懦弱,為了我和段郎的愛,我不怕死!」

「你!」郝氏咬了唇:「好,我,我就當沒生養過你!」她說著便叫翠喜去准備酒水,而林盛竟然大步出屋,再折進來時,翠喜已經准備了兩碗酒。

林盛拿出一個小瓶到了些白色的粉末進了碗,然後命家丁給段郎松了繩子,便一指碗說到:「我已放了砒霜,來,你們兩個給我和你娘磕個頭,便上路吧!」說著人坐回了大椅子上,又沖郝氏吼到:「快點過來!」

郝氏一邊流淚一邊挪去了椅子上,她剛坐下,林佳就梗著脖子上前一跪,可是段郎卻沒動,他看著那碗酒,如同看到了蛇蠍。

「段郎,你還等什麼?快來同我一起向我爹娘磕頭。」林佳一臉的倔強。

段郎不但沒有上前,反而退後兩步,這讓林佳登時挑眉:「段郎?你不是說會與我共生同死的嗎?你……」

「我不要死,我不要!」段郎忽而大喊起來:「我只是和你相好而已,我並不是貪圖富貴,可是要我死,我,我不答應!」他說著朝著林盛磕頭:「林老爺,求您饒了我吧,我以後絕對不會再來找二小姐,絕對不會和她再有瓜葛,我不想死,求您給我一條生路吧!」

「你!」林佳聞言一聲驚喝,搶在了林盛言語之前,她噌的一下站了起來,直沖到段郎的面前:「你,你違背誓言?你哄我?」

「我,不是要違背誓言,可我,我不想死。」段郎說著低了頭:「二姑娘,我只是一個窮小子,我配不起您,求求您,放了我,我不想死!」

林佳僵在了那裡,她盯著段郎,眼淚決堤,片刻後,她開始大笑:「哈哈,這就是你們男人的情嗎?哈哈,祖母說的沒錯,虛情假意,虛情假意。」她說著轉了頭看了眼林盛,又看了眼郝氏,低了頭:「你們放他走吧,我以後都不會與他再有半點來往。」

林盛看了看林佳:「會說到做到嗎?你們當初也曾許諾……」

「會,一定會!」段郎急得言語,林佳扭了頭沒再出聲,林盛見狀沖家丁比劃了個動作,家丁立刻帶著段郎下去了,而林盛走到了林佳的跟前:「沒事了,所有的一切我都會想辦法為你抹去,沒人會知道這件事的。」

林佳看向了林盛:「您是在保護我嗎?」

「當然,你是我的女兒啊!」

林佳卻搖搖頭:「你叫我死的時候,可半點沒留戀。」

「傻丫頭,生死面前,真情才現,爹只是想你看清楚他的心。」林盛說著轉身拿了酒:「你以為這裡真有砒霜?那是我丟的灰面!」當即他便把手裡的酒喝了:「若他是真心的,我就此認了你們,可是結果呢?他比誰都怕死!女兒啊,這樣的人,你怎麼可以托付終身?」

林佳看了看林盛,猛然投身進懷,抱著他大哭了起來:「爹。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相信他們的話了!」

林盛伸手拍了拍林佳的背:「對,以後別相信了。」

……

「怎樣?」深夜時分,郝氏一臉疲憊的進了屋,歪在躺椅上的林盛便開口詢問。

「沒事了。勸了半天,睡下了。」郝氏說著伸手扯了簪子,撥了撥桌上的燈火燭芯。而後坐在了跟前。

「這幾日你多費費心思,得抓緊時間讓她把心收住才成。」

郝氏聞言抿了嘴角:「放心吧,心都死了。不用收了。選秀她會去的。」

「會去有什麼用?她得中!葉嬤嬤肯教,可她得肯學,學了還要當日裡用心,要不然什麼都是空的。」林盛坐直了身子沖郝氏言語,郝氏聞言盯向了林盛,繼而苦笑:「你不顧她的傷心,依舊盤算著這些,你可真疼你的閨女!」

林盛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你懂什麼。我這是為她好!」

郝氏扭了頭:「行了吧,別在沽名釣譽了!」

林盛蹙眉:「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郝氏看向了他:「這些年,你埋怨著婆母。說她不懂你,可今日看來。她是最懂你的!」她說著起了身:「我跟了你二十一年,你卻想著念著朱砂十九年,你在我面前總是一副抱憾終身的模樣,我還以為你真是個痴情的人,於是這些年我還為你道一聲惋惜,甚至在女兒的面前都提你叫屈,可是結果呢?要不是婆母生生的撕破了臉,我竟還墜在你的虛情假意裡而不自知,更因此而害了佳兒!我是個失敗的母親,失敗的妻子,而你,是個糟糕的父親!」

她說了這話起身便要走,林盛卻立時站起:「你說什麼渾話呢,我娘說上幾句,你就當了真嗎?」

「我當真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到你為了你的官運亨通,而丟棄了所謂的摯愛,也許我該高興你選擇了和我一起,但今日我卻也明白,你選我,也不過是為著你今後罷了!林繁開,你對不起我!」她說罷轉身出屋,直接去了西邊的屋子,守在門口的翠喜立刻跟了過去。

「小姐,您今個怎麼和老爺說了那樣的話,這……」翠喜擔心的出言相勸,郝氏瞥了她一眼,臉上毫無先前的悲痛之色:「我忍了近二十年,如今終於可以不忍了,為什麼不說?」

「可是這會傷了老爺和您之間的感情。」

「感情?呵,他幾時對我有感情了?今日這話出了,興許他還會內疚,把我真的往心裡放呢!」郝氏說著躺去了床上,伸手撫摸肚子:「今天真是折騰死我了。」

「可不是?不過老爺也沒小姐您想的那麼不好,畢竟那毒酒是假的,若是那小子真肯喝,老爺倒也會成全了他們兩個。」

「成全?」郝氏搖搖頭:「拉到吧,那小子才不會喝呢,板子沒挨到身上,就叫著求饒了,這樣的人,惜命的很,他那不顧是下的局罷了。」

「啊?」翠喜一愣:「既然如此,小姐您那會哭成那樣,也不怕動了胎氣。」

「我是心裡真難過的。」郝氏說著眼角濕潤:「我是他的妻子,佳兒是他的女兒,可我和佳兒,卻不過是他手裡的棋,要不是婆母點透了,只怕我還自作聰明的賠進去了自己!」

「小姐……」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和朱砂都被騙了啊!」

……

這一場突發事件,在刻意保持的沉默下,悄無聲息的被遺忘了。

三天後,林佳照著以往又開始跟著葉嬤嬤學習,而整個大房對待林賈氏的態度,可謂是恭敬有加,也不知那日裡,究竟是林老太太言語犀利讓大家發怵,還是林盛害怕林賈氏的離開會傷了他的官運,而刻意全家恭順。

林熙對於當日的事,本無緣得知,但一來有葉嬤嬤私下的講述,二來府院裡還是有不少人提及了那段郎的背約偷生,這使得林熙聽後,喟嘆多多,一面為林佳的沖動嘆息,一面又為那段郎的毀約而不滿。

「你有什麼好抱怨的,這便是人心,誰不是先為著自己?何況我與你說過,九成九的都是苦果。眼下二姑娘尚能體面,這已算最好的了,只是你大伯不知受累多少。」葉嬤嬤說得一臉淡然,好似那不是個多大的事一樣。

林熙眨眨眼:「事情沒鬧大,終歸是好的。不然佳兒姐姐可算是完了。唉,但願那個什麼段郎,千萬別再來擾她了。」

「放心吧。他就是想擾,也擾不了。」

林熙聞言一頓,隨即點頭:「對啊。那時佳兒姐姐應該也去了京城參加選秀了。山高水遠……」

「呵!」葉嬤嬤發出一聲輕音,臉上顯出一抹嘲色,繼而她起身去了門口掃了一眼後,折身回來,到了林熙的身邊看著她言語:「二姑娘可是要去選秀的,但凡有一點壞名聲的事傳出去,你大伯便有欺君的嫌疑,你覺得。你大伯會給自己留一個危險在那裡嗎?」

林熙一怔,驟然驚恐,她抬手捂上了嘴。不能相信的看著葉嬤嬤,而葉嬤嬤卻是語重心長般的言語到:「有些東西。我本希望你晚點知道,不過眼下你遇上了,也不妨早點告訴你,也好你早點明白一些道理。七姑娘,這個世道,人心險惡著呢,為了利益,誰也不會和誰客氣的!所以,我希望你記住,第一,守住你的心,第二,凡事留一線,第三,對誰都不要太相信!」

林熙咬了下唇:「是,我知道了,可是,我總還能信你,信祖母,還有我娘……」

「她們會怎樣,我不知道,但是我,也不值得你全信。」葉嬤嬤不等林熙說完便已開口,林熙一時怔住:「嬤嬤您……」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還小,有些話我說了你也不會懂的。」葉嬤嬤說著伸手拍了拍林熙的肩頭:「我一直和你說,每個人的路是自己選的,她走到這條路上也是她自己選的,為的就是叫你千萬別攪合進去,因為我希望以後你會心安理得,沒有內疚。」

林熙聽得一頭霧水:「嬤嬤您在說什麼啊?什麼心安理得,什麼沒有內疚?」

葉嬤嬤看了林熙一眼:「你將來會知道的。」說完便轉身出了林熙的房間,留下林熙在那裡百思不解。

……

林佳一旦用心學,成效便很顯著,她年歲比林熙大,身段也好,即使錦衣華裳加身也能做到步履不失,這讓大伯一家大為滿意,而葉嬤嬤也對她開始有些微的贊語。

但是林佳的臉上再看不到那些生動的情緒,她如一個偶人一般只是在學,遇上家人齊聚時,便會堆著虛假的笑顏,似一個玩偶混跡其中。

林熙有時看著她那樣,便會有些微的心疼,但很快,她顧不上心疼了,因為她發現葉嬤嬤開始把大把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了林佳的身上,從她練筆做畫,到吃茶飲酒,葉嬤嬤幾乎是手把手的教習,甚至幾天才想起到林熙這裡問上一次,這讓林熙大為詫異:嬤嬤之前不是一直都說的是,順道教教林佳的嗎?

……

日子轉眼就到了四月,選秀的隊伍便要啟程,林府上擺了酒相送,那夜裡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就連林熙,也破例飲了一盅。

席上,林盛和郝氏都說了不少,而林賈氏和葉嬤嬤卻是沉默寡言,幾乎沒說什麼,臨近散席時,林佳忽而起身離席朝著林賈氏跪了下去:「祖母,請原諒佳兒的不懂事,當初若不是祖母一席話叫佳兒明白了許多,佳兒只怕這會還不醒悟,如今佳兒就要遠離家門,懇求祖母原諒我。」

林賈氏聞言嘆了一口氣:「我給你的手串還在嗎?」

林佳一頓,抬了手,微微撈起了衣袖,顯出了那手串。

「這手串是我最愛的一副,我肯給你,便當你是一家人,若是外人,我便打發些金銀了事;不用說什麼懇求原諒,你是我的孫女,橫豎都是一家人的,日後你照顧好自己,便是對你娘老子還有祖母我,最好的回報。」

林佳鄭重的應聲磕頭,一轉眼看向了葉嬤嬤:「嬤嬤可有什麼話與佳兒說的嗎?」

葉嬤嬤看了她一眼:「路是你自己選的,那就走好她,結果如何,都,與人無尤。」

第六十三章 那個人

四月十三日,林佳跟著送秀的隊伍走了,四月十四日的大清早,林賈氏便提出要回京城的話,叫著常媽媽領著大家開始收拾箱籠。

林盛得知後,立刻從官衙跑了回來,匆匆相攔,盛意挽留,可不管他怎麼言語,林賈氏卻是油鹽不進,就是要走。

「娘,您到底要怎樣才肯多待一陣?」林盛一副恨不得要下跪相求的模樣,卻只不過讓林賈氏瞥了他一眼:「三月初,吏部的文書都下來了,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我更做了一個母親該做的,現在咱們省省吧,我走我的,你過你的,兩廂不厭!」

林盛面色一頓,隨即低頭:「娘,兒子過去有錯,兒子也願意悔過,只求娘別再與兒子生氣了!」

林賈氏抿了唇:「行了,別再說了,我意已決,十六日便出行。」老太太說著起了身去了裡間,連和林盛再說下去的意思都沒了。

林盛在外屋立了一會嘆了口氣:「既然娘決意離開,兒子這就叫人去安排車馬船舟。」 說完當即便出了屋。

內屋裡聽著兒子出去,林賈氏扭了頭,一臉的陰色,隨進來的常媽媽瞧著她那樣嘆了一口氣:「大爺求成那樣,您怎麼反而心硬著非走呢?」

「哼,你當他真心留我?不過是看著他媳婦再有些日子就生了,我這麼一走顯得不合時宜罷了,可我為什麼還要留著?佳兒已經離開了,他也不用挪窩,我何必還陪著演戲?難不成等郝氏生個下來,我還留這裡幫他們繼續演?我又不是戲子!我一看到他那虛情假意的樣子。就心煩!還是早點回去吧!昌兒再不濟,對我總是一心孝順,思量這一處,可比他強多了,他是空有滿肚子的心眼。全落在家裡了。」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您得想開!」常媽媽嘆了口氣後。又出去張羅人收拾,林賈氏則扯了扯手裡的帕子,眼盯著窗外。不多時。眼圈便已泛紅。

……

得知了要走的消息,葉嬤嬤便出了府,采買了一些特產回來,說是要帶回去給董氏,林熙便覺得自己也得准備點禮物,於是葉嬤嬤又帶她出去了一趟。

給父母兄弟采買,都很順利,可到了林嵐這裡。卻很麻煩。

如今家裡沒出閣的姑娘就她們兩個了,林嵐現在也十三歲了,買的禮物輕了。未免生事,可重了。一個庶女也不合適,何況她的月錢本就沒多少,手裡有的也不過是往日裡得賞自己攢下的,便捏著荷包轉看一路,給她相禮物的時間竟足足花去了半個時辰。

葉嬤嬤瞧著林熙那樣子,提議到客棧雅間裡歇歇腳,林熙自然樂意,她還想著找嬤嬤要點注意,可到了雅間裡才坐下,她還沒開口,葉嬤嬤就先開了口:「為何猶豫重重?」

林熙咬了下唇。

「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我聽聽。」葉嬤嬤掛著淡笑,言語溫柔。

林熙見狀便說出了自己的顧慮:「我爹素來疼著六姐姐,我娘卻又厭著她,兩人一個親一個冷,我這禮物不好備。」

葉嬤嬤笑著點點頭:「七姑娘,你覺得,六姑娘這人如何?」

「嗯?」林熙心裡一驚:嬤嬤問我這話是什麼意思?這算不算背後議人?我,能說嗎?

「這裡只有你我,出了這裡,便是拋卻腦後,你不必想太多。」葉嬤嬤聲音輕柔:「說吧!」

林熙捏了捏手指:「那我說了?」

「嗯。」

「六姐姐這個人……像帶著面具。」林熙說著留意葉嬤嬤的表情,而葉嬤嬤始終笑著:「繼續。」

「我娘,我,還有我四姐姐,我們都不喜歡她,可也沒誰真正的惡過她,在府上她雖是庶出,可說到底也沒誰真正欺負了她,可是……」

「可是什麼?」葉嬤嬤見林熙欲言又止,出言輕問。

「可是她總是在爹爹面前擺出一副受盡欺負的樣子,時時刻刻都那麼委屈小心,惹得爹爹幾次責怪我娘,可說句實在話,同樣是庶女的三姐姐,就不像她那樣,雖然她有生氣不滿的時候,卻至少是真性子,不會像她那樣,挑弄是非。」林熙忿忿地說了這些,立時覺得自己的心頭暢快了許多,便有些訝異,原來在不知不覺間,自己對林嵐竟已如此厭惡。

「所以你若與她親近了,心裡不滿不說,還有可能讓你娘不快,而與她疏遠了,又怕你爹爹因此責怪你,更親近了她是嗎?」葉嬤嬤的話讓林熙點了頭:「是這樣,嬤嬤您真知我心。」

葉嬤嬤一笑:「不必誇我,我只是把你的顧慮說了出來,其實現在的你,已經懂得什麼是利弊,能看清這些了,可是看清之後,就得面對取舍,那麼對於六姑娘,你打算如何取舍?」

林熙一時愣住。

取舍二字的意思她怎麼會不懂?可是林嵐是她的家人啊,縱然關系不好那也是家人,都是頂著一個林字,未必能不管不顧?那所言的同氣連枝,又算什麼?那丟棄了家人的行為,豈不是連五常都背棄了嗎?

她不解的眼神落進了葉嬤嬤的眼裡,當即葉嬤嬤嘆了一口氣:「當魚肉和熊掌不能兼得時,要取舍;當人生之事不能盡如人意時,也得取舍;可取舍二字並不是你想的那麼重!有的時候,取舍只是一個態度而已,比如你對六姑娘這事上,你是要顧前顧後的和她繼續這樣耗下去,小心翼翼的維持一個盡可能歡喜而自己辛苦受累的局面呢,還是拿出你嫡女的底氣來,有你自己的氣度,有你該有的自持,去冷眼看著她呢?」

林熙聞言心中陡然一亮,覺得好像自己這幾年小心翼翼在探尋的一條迷霧之路陡然霧去雲散,清晰起來。

「這個世間的事和人,並不是非黑即白的!所以當你向左走是錯的時候。並不是向右走就對了,很可能是這兩者之間的路,那條向前而又居中的路。」葉嬤嬤說著起了身去了憑欄處,看著那些層疊的樓閣,喟嘆起來:「這世間有多少十全十美的事?有幾個十全十美的人?十全十美。那不過是假的,縱然有,要我說。那不過是徒有虛名!你當那人人稱頌的人就沒有錯了嗎?人人喜歡人人誇贊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嗎?」

「嬤嬤……」林熙站了起來,葉嬤嬤卻轉身看著她:「七姑娘,你記住。最受大家歡迎的人。最被大家喜歡的人,她一定是最擅長說謊的人,因為,她要人人都喜歡她,那她就得貼近每個人的心,可是人和人長得像的能有幾個?她真的能討好了全部嗎?」

林熙聞言呆呆的看著葉嬤嬤,她不明白葉嬤嬤為何今天會對她說這樣一番話,曾幾何時。林家上上下下不都是在口口聲聲裡希冀著她在葉嬤嬤的教養下能成為那樣一個十全十美的人嗎?而現在,葉嬤嬤卻……

「糊涂了是不是?」葉嬤嬤沖她笑著走回了桌前:「十全十美,那是一個牢籠。你會活的很累很累,而我要教養你。並不是要把你教養成一個畫中人,讓你活的那般辛苦。我教你各種技藝,是希望你不會在這上面低人一等,尷尬自卑;我教你待人接物,是希望你將來能夠應對自如;我錦衣玉食的慣著你寵著你,是希望有一天你不會被潑天的富貴晃花了眼,堵塞了心;我斥責你,指定規矩,是要你明白,規矩便是原則,是你的底線,准則,只有這樣,你才會更好的利用它們來保護自己,或是制約對手……可是在這些之外,卻有一個最重要的東西,那不是我能教你的,得是你自己去走出來的。」

「那是什麼?」林熙聽得心莫名澎湃起來。

「你的路。」

「路?」林熙一時蒙住:「是說我的未來嗎?」

葉嬤嬤笑了笑:「路關系著你的未來,而我向問的是,你要怎樣走?一個人冒犯了你,你是斥責他,還是一言不發?你是給他一個耳光,還是要站在那裡非要他給你認錯?每一個抉擇便是這條路上的一腳,你的取舍決定了你路的方向。」葉嬤嬤說著坐回了凳子上:「忍耐,忍讓,堅持;諷刺,斥責,暴怒;原諒,寬容,寬恕……等等,每一次的選擇,就是取舍,就是在走你的這條路。」

林熙聽得一知半解,覺得有什麼東西就在眼前,卻似乎又抓不住。

「七姑娘,你已經十歲了,再不算是個小孩子了,以前遇到事,你可以躲,可以問別人,以後,你得自己去決定,自己去走。就好像給六姑娘買禮物的事,你像把左右都照顧到,你覺得可能嗎?兩全其美固然是後,可很多時候,做不到你又該怎麼辦?與其那般熬著自己,你就不能痛快的做出你的抉擇嗎?」

「痛快的抉擇?」林熙聞言心中一驚,脫口而出:「那不是任性了嗎?」說完這話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有些不安的看著葉嬤嬤。

「原來這就是你最怕的。」葉嬤嬤口中喃喃:「你怕自己任性,便想什麼都顧著,什麼都全著,可結果,你因此而裹足不前,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走,對不對?」

林熙點了頭:「是,我的確不知。」葉嬤嬤的話說中了她的心,上一世,她任性恣意,結果落得那樣的結果,她怕了,這一世她不要再任性,可是,她卻發現自己有些迷失,好像終日都在一片迷霧裡看不到前方的路。

「你迷失了你自己。」葉嬤嬤的結論,讓林熙凝望著她:「你得活出你的氣性來!」

「氣性?」

「對,是人就有自己的氣性,菩薩還有三份泥性呢!我叫你痛快的抉擇,是在有一定的取舍下抉擇,而這個取舍的基准是你看清局面後,做出相應的取舍,抉擇,而任性是什麼?任性是不管不顧,恣意妄為!你總不能因為摔了一跤,就不敢邁步了啊!你怕自己任性,那以後就多想想多看看。而後認真決定,一旦決定了,那就邁開步子走就是了,不需要畏畏縮縮猶猶豫豫,更不需要瞻前顧後!」

林熙的心怦怦直跳。葉嬤嬤的話猶如夜晚的明燈在為她照亮前方的路。

「還記得幾個月前,你初得知二姑娘出事的時候,你瞧出了我的贊許。我贊許的是她的氣性,她那勇往直前的氣性,但我為她嘆息。是因為她沒看清自己。沒看清大局,於是舉止孟浪沖動,而這與任性無差!那麼你呢,你現在已經看清楚六姑娘的情況,也清楚你父母的態度,更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便等於看清楚了這一切,那麼現在。你為什麼不能大膽的取舍,大膽的活出你的氣性呢?」

林熙怔然的看著葉嬤嬤,她回味著這些話。只覺得心裡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越來越清晰:並非是非黑即白……我的取舍決定了我的路……我迷失了自己……只要我看清楚了大局,做出了取舍抉擇。那便不是任性!那便不是!

「我明白了!」林熙望著葉嬤嬤:「我不能再這樣什麼都想著美好,結果找不到自己的路。」

葉嬤嬤點頭:「是的,從我教養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發現你的個性很弱,你沒有什麼堅持,沒有什麼執著,甚至,我都看不到你的熱情!我能感受的是你在摸索,你在渴望著所有美好的聲音,而後你是跟著我學了不少,也看起來非常的好,但,只是看起來而已,因為你就是那畫中人,讓我感覺不到你的人氣。之前我想著你小,可能很多東西體會不到,性格綿軟,可是當我看到二姑娘的抉擇時,我才發現再等你這樣自己悟出來,不知要到何時去,所以,今天我姑且提醒你一次,希望這對你來說,是一次幫助,而不是,拔苗助長。」

……

葉嬤嬤一席話後,便結算了費用帶著林熙回到了街市上。

這一次林熙依然在挑選禮物,葉嬤嬤也依然一聲不吭,而挑選禮物的時間卻快的只不過半盞茶而已。

「挑好了?」看著林熙提著包好的書冊出來,葉嬤嬤興致頗高的挑了眉:「是什麼書?」

「《道經》和《德經》」林熙的臉上顯出一抹笑容來,而葉嬤嬤一頓之後,十分開心的沖她點頭:「不錯,有些想法,七姑娘,記住,要活出你的氣性來。」

「我知道了嬤嬤,以後,我不會恣意妄為,也不會再優柔寡斷,我會有自己的取舍與抉擇。」

……

四月十六日的大清早,林盛一房送林賈氏一行人出府,林盛為表自己的孝心,親自為林賈氏駕了馬車送至城郭外,再三強調他是此地知州不能離開,於是,他在城郭之外,對林賈氏所乘的馬車下跪磕頭,面有淚痕,簡直就是一副不能侍奉是他的恥辱一般的架勢。

林賈氏心中厭惡,卻到底是為人父母的,不得不在馬車內說了兩句過場話,這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依舊和來時一樣的路線,一行人趕到江陵後在此乘船走了水路,而來時逆行,走時便自是順風順水,不過才二十天的光景,便已到了運河上,換船北上。

五月至六月時分,正是水路最為熱鬧的時候,漕糧鹽船本就不少,加之各路商家采買貨物,使得整個運河上船桅帆影比比皆是,好一番熱鬧。

林熙她們因為回的時候正好趕上這樣的時節,想要獨包一艘船,便顯得極為不現實,倒不是沒錢,只是這個時候,你一個清流世家的家眷還能獨包一艘船的話,便有些堪比權貴,相當於擺譜了,所以他們最後坐的是一艘客船,而她們只把客船的整個第三層包下了而已。

客船因為要一路停泊在不少市鎮的碼頭,所以很是耽擱時間,但倒也因此大家能透些氣,每每在市鎮停留的片刻裡,花媽媽和葉嬤嬤會去市鎮裡采買點什麼當地的特產,順道還給林賈氏買些東西,而後不時把看到的一些趣事與風俗拿來擺講,於是這一路倒也氣氛漸漸好轉,才行了十日上,林賈氏的臉就不那麼黑了。

這一日,船於正午時分行到了聊城,照例的會在碼頭上停靠半日,於是花媽媽同葉嬤嬤見林賈氏心情好了不少。便邀著她一道下船去了聊城裡轉轉,就當活動活動身子,而林熙因著年紀小,又恰恰夠了十歲,便不好跟著。便著她同冬梅和常媽媽留在船上。

林熙雖然對這些城市好奇,但一路已經經停好幾次,而她次次都不能下船。倒也對這種「逛逛」沒什麼大的興致,是以她自己坐在三層,借著居高臨下的好處。往碼頭處瞧看。看著那裡的船工與背夫忙忙碌碌的將附近的貨船上的商貨件件背出,入賬,拿籌,倒也覺得有些意思。

正看得興起時,忽而聽到一聲側面的貨船上傳來撕心裂肺般的叫嚷,隨即似有人嚷嚷著什麼跳海之類的言語。

常媽媽在艙內聽見了這聲音,自是向外張望,可是位置不算很好。看不真切,便干脆去了艙外瞧看,冬梅好奇自是跟著。於是身份限制的林熙則扒拉著那小窗子亂瞅著那邊,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不過卻因為位置的原因,只能看見好奇的擁擠人群而已,卻也意外的發現這人群中有一個人十分的特別。

別人都是扒拉著身邊的人,拼命的往前擠,想要看熱鬧,而這個人明明是身子向前張望的模樣,可在人潮的擁擠裡,他卻漸漸的退到了最外圈,若不是林熙是居高臨下瞧的真切,定然會以為這人太過柔弱,就這麼被「擠」了出來。

這人一到了最外圈,便抬手揮舞,似乎很想扎進人群的模樣,可是他左右看顧之後,轉身便是急奔而跑,幾個騰挪間,竟然入了與那船相對的另一艘貨船,而此刻那貨船上的人竟然都因為看熱鬧而扎進了人海中。

林熙看著那人極快的速度閃進了貨船了,便猜疑這人會不會是個小偷,使勁的往那邊瞧。不多時,那人就快速的從貨船裡跑了出來,而後竟奔向林熙所在的客船,最後直接上了船。

不會這人覺得貨艙沒什麼好下手的,跑來偷我們客船上的吧?

林熙腦海裡直接冒出這個想法,便把紗帕扯了出來立刻蒙了臉,打算出去叫常媽媽提防一二,可一出去後,才發現她們這層的外面竟然沒這兩人身影,而此時那兩個人卻從階梯上上來,一言不發的往更高層走,但是他們從林熙身邊走過去的時候,林熙的雙眼立時就瞪圓了,因為她隱約看到了一張認識的臉。

而此時,那兩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扭頭往她這邊看,林熙幾乎是本能的轉了身,以做對男子的避諱,但驚奇的她雙眼依舊圓睜,直到聽不見階梯作響,才慢慢的回了頭,繼而向上張望。

但隔著樓層她什麼也看不見,而耳朵裡全是自己的心跳聲。

是他嗎?我,是不是看錯了?

她胡亂的問著自己,立在艙外遲遲不動,而此時人聲相近,竟是那些好奇的人們往回走了。林熙反應有些呆滯,等到她反應過來要躲回艙裡去時,卻聽到了冬梅詫異的聲音:「七姑娘,你怎麼跑出來了?」

林熙一頓,立時低語:「哦,我叫你們,無人應答,就出來看看,你們,去了哪兒?」

常媽媽聞言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拉著冬梅過去看了一眼,怎麼七姑娘喊我們是有什麼吩咐。」她看著林熙以紗遮面,十分知禮,便也沒催著她趕緊進去。

林熙搖頭:「沒,只是想,想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

「哦,那邊剛有個人喊著見鬼了,嚇得都跳到河裡去了,被同船的撈上來,依然說著見了鬼,真是好笑,大白天的見鬼啊,真不知道他是瞧見什麼了!」常媽媽話音才落,樓層上傳來腳步聲,立時三人便轉身往艙內進以做避諱,卻不料冬梅的手隨意的往腰上一掃便是大驚,繼而一聲驚呼:「誒,我的荷包呢?」

「怎麼?沒了?莫不是叫賊兒偷了?」常媽媽聞言立時站住回頭瞧看,繼而言語,那冬梅便是一臉欲哭之色:「怎麼辦啊,常媽媽,怎麼辦啊,七姑娘,那裡可有我這大半年的月錢啊!」

聞言轉身的林熙正要言語,卻愣不防與那下樓的人目光相對,此刻他已不是她認識的那張臉,可是那相識的眉眼卻清晰無比的出現在她的眼眸中。

 

第六十四章 三喜

電光火石般的一瞬,那人的眉頭微微輕蹙,但只是一瞬而已,快的幾乎不曾有過,若不是林熙這些日子善於觀察和撲捉那微表情的話,絕對會漏掉這一瞬。

但是一瞬之後,他步履不停的下樓而去,留給她的不過是路人的背影。

「七姑娘……」冬梅懊惱的聲音響在耳側,林熙迅速低頭:「有什麼咱們進去說吧!」繼而便趕緊的入了艙內。

對於冬梅被偷了荷包,處理的方式便只能是自認倒黴,畢竟,這種事你能尋到誰去呢?當然林熙看她那般懊惱,還是許諾回去後,會把早先得到的一個小金裸子給她以做安撫。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林賈氏同葉嬤嬤說笑著回來了,問及這邊一切安好,常媽媽卻提也沒提這邊的熱鬧,畢竟,她們沒守著姑娘,冬梅還丟了荷包,隨便一個說起來都只會找著林賈氏訓斥自己,自是不提掩過。

船在此歇停一夜,林熙卻夜不能寐。

她在船艙窗前從下午守到了晚上,就連吃飯也都沒舍得離開,可是卻再沒看到那個人的身影,讓她無法去確定什麼。

於是夜裡她睡不著了,一面思量著當日陳氏與她提及的種種猜測,一面思想著他如今在這裡又是忙著什麼。

亂七八糟的想了這麼一夜,早上起來便精神有些欠佳,她依舊去了窗邊瞧望,卻直到船離岸開行,也再沒能見到他。

林熙頓覺失望,整個人也在船開行後,有些許的心裡發空。

難道他們沒回來?還是他是就此下船便不走了嗎?

對於謝慎嚴轉變成自己的夫婿後。這種驚鴻一瞥帶來的種種內心變化,優勝從前,故而她不可抑止的亂想。

不,不會的,他們兩人手上當時空空。不可能就這裡離船的,所以,我應該是可以再見到他的吧?他那時微微蹙起的眉頭。因是知道我的存在的,那他今日裡,會不會……來見我呢?不。也許他不會間我。如果是娘說的那樣,他因是就此逃了才對……是的……他因會對我避而不見吧?

心中浮動著小小的心思,她依舊在艙窗前張望與胡亂猜想,忽而一個身影出現在她投望船舷的視野裡,以散步的姿態在那裡慢慢的踱步。

是,是他嗎?

心裡的問才出來,林熙便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催促著自己出去,掃看了一眼同葉嬤嬤下棋的祖母。她咬了一下唇,立時起身,抓了紗帕遮面。扶著冬梅出了艙,以透氣吹風為名立在那艙外舷上。靜靜地站在那裡瞧望著那個身影。

頎長而雅,步履穩而柔,如此安靜雅致的身影,卻讓林熙無端端想起當年他在碩人居裡的另外一番光景,是那麼的鮮亮明快,那麼的俠義……

忽而那身影站定而立,轉了頭顱,與她遙遙相望。

心,砰砰的跳動起來,如同小鹿在撞,腦海裡有著一個驚呼:是他對不對?是他再看我嗎?

幾個呼吸間,他竟抬手從袖中摸出了一支短笛,放在了唇邊,立時穿透雲層的清麗之音入耳,那絲竹之音中透著的鳴唱歡快,叫她驚訝的抬了眼。

鷓鴣飛?他,他是吹給我的嗎?

她站在那裡望著他,靜靜的聽著這歡快的曲目走向悠揚,訴說著美好的希冀與自由。

曲終後,他邁步往回走,離開了她的視野,可是她卻無法寧靜,只不由自主的將眼光留在了階梯處,靜靜的等著。

不多時,樓層階梯發出了悶悶的踩踏聲,她的心便隨著那踩踏之聲,一下一下的跳著。

束發,抹額,那一雙認識的眉眼,出現在她的視野裡,而後他依舊同昨日一樣淡然的離去,如同陌路,可林熙面紗下的嘴角輕輕的勾翹了起來。

自此,船在運河裡北上,每日早間的時候,風中便會夾雜著那短笛的悠揚,從鷓鴣飛到紫竹調,再到百鳥引,幾乎不重樣,而三日後,笛聲卻突然消失了,林熙等了一個早上都沒聽到那短笛之聲,便借故再次去了艙外,看著船將要靠岸近了碼頭,她忽而意識到,這裡他們便得分開。

果不其然,當船入了碼頭,接板靠岸時,樓梯上步履接踵,她便站在臨近的角落處,背向而立。

很快有人言語著從樓下下來,林熙只能依稀聽到他同身邊的人一句不大聲的言語:「四叔這趟收獲可不小,如此這般過得一年半載也能風風光光的回去了……」繼而他的聲音模糊不清,她才轉了身,此時自是瞧不見他了,只能看到那跟著的七八個伙計,大包小包的拎著一些物件就此離開了船。

邁步去了三層的船舷處,她伸頭瞧望,看見他們一行上岸入了馬車離去後,一時倒有些微微的發怔:一年半載風風光光回去,是說的他自己嗎?

半日後,船離開了肅州,繼續上行,縮在艙內的林熙卻時常會走神,這樣的情況自然得到了葉嬤嬤的關注,不過因為大家都是歇在一處,實在不適合說些什麼體己話,葉嬤嬤便也沒提起。

六月下旬,她們一行終於下了水路,換乘了馬車,奔波幾日後,回到了林府。

林昌親自迎在了府門上,隔著門問了一句老太太的好後,便陪著車馬去了西角門入了府,到了二門上,陳氏也領著一家大小來迎。

只是此時林悠已經出嫁,兒子們尚在,跟在陳氏身邊的姑娘便只是林嵐了。

林賈氏的腳剛沾地,兒子媳婦連帶著孫子孫女的便跪了一地,林熙自然也是身後同跪,一時間再度出現這種跪迎的場面,卻比之當初在蜀地好了太多,林賈氏完全就是在林昌的問安之話剛落下音時,就擺了手:「好了。你們快都起來吧!」

當下大家入了正房,禮物也被抬了進來,各自的發放後,林昌輕咳了一聲問道:「娘,我大哥他可好?」

「官運亨通。老來福報等著,好的很。」林賈氏淡淡地作答。

「那母親這大半年的在大哥那邊住的可舒坦?」

「將就吧,到底我住慣了北方。那邊太過潮濕,就算是暖冬,也不覺得多麼舒坦。以後我還是少往別處跑的好。」林賈氏說著看向林昌:「我這些日子沒在。府上如何?」

林昌立時笑了起來:「府上不但一切都好,年前還有三件喜事呢!」

「哦?」林賈氏一臉興趣,林昌卻不言語,而是扭頭看了眼陳氏,陳氏當即言語道:「年前的時候,老爺得了杜閣老的舉薦,升了品,這翻了年的二月裡。皇上考察了幾位皇子的學識,三皇子因問答十分出色而得了皇上的誇獎,老爺也因此得了一柄玉如意。而當日裡太傅還大贊了老爺的學識與孝道,結果三月裡咱們老爺就升了官。如今可是正四品的翰林院侍講學士,給一眾皇子講學,這便是第一喜。」

「哦?」林賈氏聽到林昌比自己預知的升品之外還有提升,實在是大喜過望,看著林昌便是點頭:「好啊,總算對的起你所姓的『林』字,當年你爹於你在學問上所花心思最重,你能有這樣的成績,也對的起他一番苦心。」

林昌折身:「這是兒子應該的。」

林賈氏眼裡含了笑:「那還有兩喜是什麼?」

「第二喜是關於桓哥兒,四月的春闈他中了,是二甲第二十一名呢!而上個月,朝考結果已出,咱們桓哥兒更得了庶吉士之名,三天前便以受翰林院教習栽培,成了散館,想來再等上兩年,下屆會考之後,倒也有機會入了翰林!」

「是嗎?」林賈氏立時看向了長桓:「好,很好!你爹娘沒白疼你,你可真是爭氣,庶吉士啊,好!若來日你真入了翰林,倒也算繼了你祖父的遺風,那時咱們府中便有兩個翰林之人,日後難保不會償了他的遺憾!桓兒,你可得好生努力啊!」

林賈氏說著便是激動的兩眼發紅,當年林老太爺的遺憾若能彌補,這自是好事一樁,若真的成了,林家不但能就此輝煌,整個家業的延續便可持續幾代,當然就算兩人最後未能入閣,林府便也有兩個儲相之才,這也足夠林家得臉一代的。

庶吉士,乃科舉進士中從二甲三甲裡選出來的優秀人才通過參加皇上主持的朝考而決出,決出者將會得到來自翰林院教習的培養,為以後入翰林院打下基礎,而大明秉持著,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思想,使得庶吉士有儲相之稱,這便也是林賈氏激動的原因。

長桓聞聲向前出列,沖林賈氏一欠身,靦腆的笑著:「孫兒定會努力的,請祖母放心!」

「放心,我當然放心,自小你就是個愛讀書的……不過,桓兒你尚年輕,雖然得了這機會,卻也不能就此便找不到北了,我勸你得空的時候還是常去大學裡多向先生們請教一二,日後不但能和先生還有同窗們親近,至少在外人眼裡,你也是個一心向學的人,或多或少總能掙些好處,將來,也對你大有助力的。」

林賈氏可是看到過老太爺如何玩弄過這些把戲的,如今在蜀地待了這大半年,再度看到大兒子把他老子的那套手段玩的是爐火純青後,這時便起了心思提醒長桓,以希冀著他能學會這個方式為自己增添籌碼,免得跟林昌似的,空有學問卻在翰林院裡白掛了那些年頭,要不是熬資歷起了頭,又得幾個姑娘高嫁攀了姻,只怕這會,還是矮著林盛大半頭呢!

長桓立時出聲應答,說著自己定會去的,林賈氏便滿意的點頭,當下看向了陳氏:「教子有方,他有了今日的好,也有你的功勞!」

陳氏聞言淡笑著看向林昌:「都是老爺教的好,我可沒什麼功勞。」

林賈氏見陳氏出言誇獎林昌,自是也順著話誇了他幾句,而後便問起了第三件喜事。

林昌再次看向了陳氏,陳氏撇了下嘴,並沒言語,林昌見夫人根本不言語,只好自己說了起來:「第三件喜事嘛,乃是我們二房將要再添丁了。」

「添丁?」林賈氏一愣,驀然想到了郝氏的老來福,自是立刻看向了陳氏,可是她看到的並非是陳氏的嬌羞或歡喜,看到的則是她雙眼裡顯露出的一絲無奈與憂郁。

「是啊娘,香珍有身孕了,而且已經三個多月了。」林昌一臉的興奮,林賈氏卻是一頓:「香珍?」

「對啊娘!」林昌臉上依舊興奮,林賈氏卻有些神色尷尬,當即看了陳氏一眼後,只是「嗯」了一聲,便言語道:「好了,我都已知曉,如今的我人也累了乏了,有什麼回頭再說吧!」這便起了身,竟是不欲再說下去的要回福壽居了,而林昌見狀自是主動的去扶了林賈氏:「那兒子這就送娘回去休息。」

林賈氏嗯了一聲,扶著他的胳膊便出了正屋。

回去的路上,林昌偷眼瞧著母親的神色,不敢出聲,而林賈氏這會卻對林昌有些恨鐵不成鋼。

作為林家的老太太,林賈氏是十分樂意看到林家的開枝散葉,可是她卻不希望這個開枝散葉的人是香珍!這倒不是因為她嫌棄庶子,而是她知道香珍若再生下一個兒子來,陳氏與香珍之間的尊卑在自己那個情感至上的兒子心裡只怕就會失衡,而一旦失衡,這幾年大家的融洽相處,便會發生難以預料的變化。

「跪下!」一入屋,林賈氏松了林昌的手便是厲聲喝之,林昌一愣後,發現林賈氏正一臉怒色的看著自己,當即便一頭霧水的跪了下去:「娘,兒子是哪裡不對,惹您動怒……」

「哼,竟然連錯在哪兒都不知嗎?你可真行,竟還把這事單單列出來,在陳氏的面前與我說喜?昌兒啊,不過是一個妾有了身孕而已,這也值得你來向我道喜?」林賈氏說著坐去了榻上:「還有,我明明口口聲聲和你說的清楚,與那香珍要淡一些,冷一些,千萬別再晾了陳氏,這幾年你也做的不錯,怎麼一轉眼,我才走了半年,她就有了身孕?到底我說的話,你有沒放在心裡?」

林昌低了頭:「娘,您的話,兒子一直都放在心裡的,其實兒子真的與香珍也沒如何啊,您去了大哥那裡後,我只不過在香珍那裡多宿了幾次而已,這多的次數一個手就數的過來,我也沒料到她又懷上了!可是娘,香珍有孕這也是好事啊,那到底也是我的骨肉啊!該不會是娘對庶出的有些……」

「渾話!」林賈氏立時瞪他一眼:「你少這裡給我說這些打岔,若今日裡說有了身子的是巧姨娘,萍姨娘,我二話不說的,可為什麼要是香珍?


第六十五章 妻妾之道

面對林賈氏的指責,林昌一臉的不解和委屈,畢竟在他的眼裡,香珍是他的侍妾,一個侍妾懷孕,難道還錯了不成?

當即他想了下措辭,婉轉的言語起來:「娘,兒子都被您給說糊涂了,同時妾侍,為什麼單單香珍就不成?還有,其實這事吧,我也很意外,但娘啊,家中能添丁,這終歸是好事吧?何況,她好歹也曾是您身邊的人不是?」

你還來問我為什麼單單就她不成?

你攏共三個姨娘,巧姨娘是個老實本分沒什麼念想的,能跟了你也是因為她伺候你得當,若是她懷上了,我也樂得她生養下一個乖順的來;那萍姨娘是你太太陳氏帶進來的陪嫁丫頭,若是她懷上了,那也是佔她這一脈息的,將來陳氏必然關照,也自是好事;

而香珍,她是從我這裡出去的沒錯,可怎麼出去的,你心裡清楚,她這人花花腸子一大把,心眼更是不老少,早兩年不還生了不該有的心,害了嵐兒嗎?

那時我就與你說過,千萬與要冷著她晾著她,可你呢,答應的好,卻叫她懷上了,你這不是尋事嘛!

林賈氏說著接連嘆了兩口氣,狠狠的剜了林昌一眼,她是真不明白,自己生的兩個兒子怎麼在情之一字上如此糾纏!

而且不但糾纏了,還偏生走向不同,分屬兩個極端:一個把情字掛在嘴上,自詡風流才子,痴情之人,卻是為了官位利益一退再退,叫她這個做娘的背黑鍋,形同一個偽君子;一個天生心軟,自詡文人儒生。

老是憐香惜玉,雖知孝道,也奉家教,可總是一時一應,沒個長性。

但凡人家哄上兩句再抹點淚的,便立時什麼都忘卻了,如今她這個做娘的為他心急擔憂。

他卻還懵懂不知,這人性世故上的差同林盛的偽行,還真是天地之別了。

被母親用眼神白了好幾次。林昌有些不安起來。幾乎把腦袋垂去了地上。

林賈氏見狀又嘆了口氣,沖他擺手:「得了,起來吧!」

林昌聞言未敢動彈,畢竟母親顯然還在生氣,而林賈氏見他不起,也不催他了,只自顧自的說著:「你好生想想,那香珍自從跟了你。你便和陳氏就過得不舒坦,那些年上,你們兩個冷眼相對的過得算什麼日子?寵妾壓妻。

你亂了規矩,結果呢?你自己仕途上也毫無進展不是?而現在呢?自從你和陳氏舉案齊眉。夫妻和睦後,你便是順風順水的,如今這才剛剛有了起色,你卻偏生樂得不知北了!

那陳氏和香珍早已不睦,妻妾之間,你更該是有個分寸的,我本叫你冷著她,好慢慢淡下來,可你這般惦著念著的,如何冷的下來?

哼,這陳氏心裡要添了賭,和你不睦了,那將來好好的安生日子可就又沒了!哎,你呀你,何時才能叫你娘我省省心啊!」

林賈氏說著起了身:「話我和你點透了,你惹下的事,你自己扛吧,若能哄得她心裡舒坦不再惱著你,倒也算揭過了這事兒,可要是不成……將來她萬一把氣撒在了六丫頭身上,便是你自找的了!」說罷沖林昌一擺手:「行了,回去吧!」

林昌一時無言,畢竟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用了,當下怔然般的起身告辭了出去後,林賈氏便沖常媽媽抱怨起來:「林家三個兒子,入仕的便是我生養的這兩個,可你瞧瞧,兩個,哪個像樣了?」

常媽媽無奈只得上前出言勸說,以慰安撫了。

……

「天天養在身邊,日日瞧看著,總覺得我們的七姑娘還是個小娃娃,沒長大呢,誰料你離家半年再回來,瞧看著不但個頭竄起了一指來,竟是連眉眼都看著有些姿色了,想來再過個一年的光景,你便能全然看出貌色來,那時也定然是個小美人的。」陳氏拉著林熙的手,上下的將她瞧看,言語十分的溫柔,似透著一絲欣慰,又似對她寄托著什麼。

林熙先前站在屋中,聽的父親提及三件喜事,前兩件倒真是高興的,畢竟父親如今的年歲也不過才剛剛四十歲,正是為官說任的好時候,這兩年接二連三的升遷,可見勢頭極好,只要父親不出什麼紕漏,就算將來入不了閣,卻也是能蔭上家業近百年的。

而長桓十幾年寒窗苦讀,終有了回報,還是炙手可熱的庶吉士,比之他的爹爹,更加年少有為,機會多多,這讓林熙十分開心,畢竟這個兄弟才是真正和她最親近最貼心的一個。

而至於第三件喜事,這對於林家來說,的確可算,卻顯然與前兩樁不可同日而語,而更為糟糕的是,自己的爹爹竟然當著祖母和母親的面特意的提了出來,便叫自己的母親立時難堪,而至於有孕的珍姨娘便倒在隱約間成了寶了。

「聽說你給幾個兄長姐姐的都備了禮物,此時也就拿出來發送了吧!」眼見林昌遲遲未歸,陳氏的心裡卻舒坦了許多,她能想到婆母先前在聽到香珍有孕時那般反應是為了給自己正些身板,壓壓那香珍的氣焰,而現在這般情形,只怕是早早的就教育上了,故而陳氏說了幾句閒話後,便主動提及了林熙買送禮物的事。

林熙見母親提及,當即喚了冬梅,不多時冬梅把禮物抱了進來,林熙便指手劃腳的描述著蜀地的風光以及各色禮物的含義。

哥兒們的送完了,林熙把那兩本書拿了出來捧給了林嵐:「六姐姐,這是我送你的,《道經》和《德經》這兩本書,都是父親和大伯父十分推崇的,你喜歡書冊,我便送你這兩本吧!」

林嵐悻悻的笑著言謝,接了過去,卻連翻都沒翻,只拿在手裡而已,而此時林昌也入了屋,瞧看到林熙正在派發禮物,得知她送給林嵐的竟是這兩本書時,便點頭對林嵐說到:「七姑娘這書買的極好,你大伯父也是很有才華的,他薦的書,你就多讀讀吧!」

林嵐乖巧的應聲,林昌點了頭,同林熙隨便問了兩句話,便叫著散了,囑她回去休息。

林熙剛應了聲,陳氏開了口:「熙兒啊,你現在已經年滿十歲了,循例就得獨門獨院的掌管自己的事兒了,不過葉嬤嬤一直在教導你,是以不好再分,但是呢,規矩卻變不得,我意思著,待明後天渝哥兒搬出碩人居,同長桓住在一起後,熙兒你也就得自行開始學著掌院立院了。」

「知道了母親,我自會用心學著掌院的。」林熙說著便再次告退,豈料陳氏卻似不放她一般,也起了身:「我送你回碩人局吧!」

林熙登時錯愕,下意識的看向了爹爹林昌,便注意到他嘴角的弧度與鼻翼周邊的變化,立時便知父親內心的尷尬與無奈。

陳氏拉著林熙出了屋,林昌便是臉上呈現著些許尷尬之色,他看陳氏真格兒的送了林熙出去,便兀自在屋裡轉了個圈,繼而去書房挑了本書折回了正房裡,便歪在大椅上,一面閒散的翻書一面等著陳氏回來,畢竟母親把話全然說透了,他現在也覺得很有哄哄陳氏的必要。

……

「娘,您還是回去吧,爹爹今日裡休沐,早先出來時,我瞧著似有什麼話要同您說的,您這般是疼了女兒,若耽誤了父親那邊的事,可就不好了啊!」一進屋林熙見陳氏壓根沒走的意思,坐在這裡東問西問的,便沖母親開了口。

若是以前,她自是小心翼翼的衡量自己言語是否合適,自己舉動是否惹得家人在意,而那時葉嬤嬤的一席話後,林熙也明白,若在自己再這般什麼都壓著收著,不但對自己沒什麼好處,還會讓別人覺得她性格太弱,卻不是什麼好事了。

所以看到母親那明顯躲避父親厭惡父親的神情,她選擇了勸慰,她希望母親能撐下去,而陳氏並不傻,林昌有沒有話說,她十分清楚,所以當林熙說出這話來時,她知道是自己的小女兒疼著自己,是以沖著她淡淡一笑,語調帶著些許的憂傷:「熙兒啊,你日後會嫁到謝家的侯府裡去,你那時雖是高嫁了,可並不代表什麼都是順意的,對男人,對你將來的夫婿,你可一定要心裡硬著些,矜持些,千萬別學你娘,這輩子把心都鋪出去了,什麼也沒得到。」

林熙點頭正要言語時,葉嬤嬤卻一挑簾子進來了—在林賈氏離開後,她便告退了出去,直奔碩人居,顯然是十分掛心她那干孫子的,只是沒想到陳氏到了這裡才同林熙說了幾句,葉嬤嬤便過來言語,倒還真不客氣的接茬了。

太太一心勸著七姑娘,自己卻又不應成,這可不成的!

有句老話說的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太太,您和老爺都已經舉案齊眉了,何必還為這一個妾而不快到心中幽怨呢?

要知道,您可是正室啊,那些妾侍橫豎都是欠著身份的,你又何必與她嫌隙置氣呢?

難不成今日裡不小心被狗咬了,您還得咬轉回來不成?

快快記著您的身份,不必與之計較,最好無視了她,免得回頭人家憐香惜玉起來,您倒落得一身不是,走了下乘。

 

第六十六章 林嵐起意

葉嬤嬤這般直言,在林熙聽來略有詫異,可偷眼掃到陳氏那裡,看到她一副不以為杵的樣子,便知道,葉嬤嬤也是常與母親的言語的,倒也散了詫異,去回味葉嬤嬤的那番話了。

葉嬤嬤,你是說的輕松啊!

有道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我不想和她計較,她卻不消停!這幾年,憑著良心說,我可真沒為難她,雖說大家不近,可該她的宿,我也沒欠著。

誰料,我整日裡忙著張羅著四姑娘的婚事,老爺卻……

結果,幼兒前腳出閣,我還沒喘口氣呢,她就已有了身孕,這叫我如何不難受,如何能忍?

陳氏說著眼圈隱隱泛紅,目中露著憤恨之色,而她雙肩更是微微抖動,那捏著帕子的手也在不自覺的揪扯著……

林熙看到這些,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葉嬤嬤教過的東西,她能判斷出此刻的母親內心傷到了幾點,甚至進入了憤恨狀態—這可是很危險的。

「太太,您忍不了也得忍啊,您若和她對上,可正好遂了她的意思啊!」葉嬤嬤一邊說著一邊眼掃陳氏的表情:「想想您的七姑娘,想想桓哥兒,那個人可否與之相比?不過是一個妾侍,您應該不會想讓她們看到你自降身份的與之相斗吧?」

陳氏聞言立時面色顯出一份猶豫來,先前暴怒近乎敵意的目光,也由此而開始衰弱。

「娘!」林熙雖然明白這件事上,作為不過十歲的自己,是根本沒資格沒能力來插嘴的,可是陳氏是她的娘親。

看到母親那般的惱怒,她委實心疼,便忍不住喚了陳氏言語起來:「娘您別生氣,更別覺得不舒坦,熙兒還在您跟前。總會陪著您的!何況,嬤嬤說得對,珍姨娘她只是一個姨娘。就算她再生下個兒子,也改變不了她是姨娘的事實,只要母親不為她慌。不為她惱。將她視若空物,那麼她便什麼都不是!」

林熙借了葉嬤嬤的話做梯,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陳氏為頓之後伸手摟了林熙入懷:「我的好熙兒,你,你真是大了啊!」她喟嘆著看向葉嬤嬤:「到底是你教導出來的,心性上竟比我還明白了。」說著又把林熙拉起,看著她那張小臉。伸手摸了摸,眼裡立時泛出一絲淚光,但很快她又捉了帕子擦掉了。

「娘。您別傷心……」林熙以為陳氏還在傷心,急忙言語。豈料陳氏打斷了她的話:「娘沒傷心,娘只是一時有些感觸罷了。」說完沖林熙淡淡一笑,言語哽咽:「我想起了你姐姐,你大姐。」

林熙的心驟然急停:「她?」

葉嬤嬤聞聽到言語那猛然弱下來的口氣,掃看向林熙,立時就看到了她有些慌亂的眼神,和僵直的臉。

眉微微一挑,葉嬤嬤的眼珠子轉了個圈,人已然和先前無二的樣子,陳氏此時則嘆了一口氣:「你大姐要是能早些讓葉嬤嬤管教,也不至於……哎!」

林熙抿了抿唇,抬了頭:「娘,大姐已經不在了,您提她也不過徒增悲傷,日後女兒定然與您多親近,多言語,把大姐的那份也補給您!」

葉嬤嬤再次掃看了林熙一眼。

……

「這是什麼?」在女兒玉芍居裡待著的香珍,一看到林嵐回來時,手裡丟去桌上的兩本書,便是好奇的起了身,待走過去拿起一看,立時挑眉:「《道經》《德經》?這……」

「七妹給的。」林嵐一臉陰色的坐去了竹躺椅上,半歪著。

「她可真會買禮物啊,竟然弄了兩本書來糊弄你!」香珍說著丟了書,身後傳來林嵐含著嘲笑的聲音:「糊弄?我看未必!她給幾個哥兒們的禮物都不錯,送我書也算應了我的喜好,可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是這兩本?她是什麼意思?」

母女兩個的眼神交匯,林嵐已經眼含冷色,而香珍卻是不以為然:「行了吧,你快別草木皆兵了!那七姑娘和四姑娘可不一樣,這人性子面,說話做事雖然得葉嬤嬤教養,看起來的確是名門閨秀的樣子,可到底今年才十歲,你平日裡也和她撐著的,你覺得她能想到那麼多嗎?」

林嵐抿了下唇:「最好是我想多了,如今林悠已出嫁,這府上的姑娘就我和她了,我忍了這麼久,總算到了我能為自己力爭的時候,可以的話,我才不想和她碰,一來費著我的時間和精力,二來嘛,將來她可是要去謝家的,身邊還有個葉嬤嬤,我要和她真對起來,倒是要吃虧的。」

香珍聽著林嵐的話,前頭還點頭,到了末了這一句,立時便不高興了:「那個葉嬤嬤手伸的長著呢!太太本身早已是個斷頭蒼蠅,前些年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可如今的,卻橫豎把她給我湊活起來了,害得我這半年多裡,相交了那麼些回,竟都是我落了敗,委實叫我窩火!不過……

她伸手摸了摸略微有些小凸的肚子:「到底我還是有老天爺照看著,順順當當的就懷上了,這一次若能再生個兒子,哼,我倒要看看她怎麼矮我一頭!」

林嵐看著自己娘親眼角眉梢立時透顯出來的喜悅,便是撇了嘴:「再生個兒子,有三個孩子照看著你,你也的確能過上好日子,可是那也得是你生個兒子才成,萬一生個女兒呢,那於你可沒什麼太大的助力。」

香珍伸手摸摸肚子:「我費勁心機調了些藥,兒子的幾率可是極大的。」

「但願吧!」林嵐說著昂頭看了看梁頂,忽然坐了起來:「娘,您想不想一勞永逸?」

「什麼意思?」香珍看著林嵐臉上顯出的狠厲之色,頓然瞪眼:「你不會是在說我和那位之間……」

林嵐點頭:「自是她啊!不然除了她還有誰?咱們府上,真正壓著您的不就是太太嘛,至於祖母,她雖惱著你,可你和她兩不言語的,誰又礙著誰了?」

「話是沒錯,不過你說那話的意思……」

「娘,爹爹原先對你如何?對太太如何?」

「老爺自是對我極好的,要什麼給什麼,就是太太有的,只要我沖他抱怨兩句,他也會變著法的給我些好處,補了我!至於太太嘛,哼,在葉嬤嬤沒來之前,她根本算不上什麼!要不是她是正室太太,老爺這官運還得維持著一派和睦,只怕是她早就下堂了!」香珍說著惱怒的抱怨:「都是這個葉嬤嬤,想到她我就惱!」

林嵐搡了鼻子:「別抱怨她了,你就是怨上她七八年也是沒用的,還不如想點實在的法子,廢了太太。」

「廢?怎麼廢?」

「娘,你想想,爹當初為什麼和太太不和?不就是覺得她欺負你,她不懂自己的心嗎?若您讓爹再看到她的欺負……」

「嗨,我當你說什麼呢!這個我早想過了,只可惜她惱歸惱,卻叫人一直伺候著我這邊,吃穿用度的更沒少了我,我要去鬧,彼時不但壞不了她,只怕還叫她得光了呢!」

「娘,您聽我說完成不成?」林嵐瞥了她一眼:「我說的欺負和你說的欺負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那你說的是……」

林嵐起身湊到了香珍跟前,在她的耳邊嘀咕了幾句,那香珍立時臉色見白,身子微抖,轉頭就看向了林嵐:「你瘋了?這心思你都起的?我可是你娘!我肚子裡的更是你弟弟!」

「弟弟?等生下來再說吧!何況將來能不能是個有用的,也未可知,你瞧瞧宇哥兒那終日只知道玩的樣子,你覺得自己的指望還有多少?桓哥兒人家現在可都是庶吉士了,這可是『儲相』啊!你要是生不出個天賦異稟的,充其量也不過是叫你身邊多個人,日後多個照應罷了,橫豎你都是只能仰看太太的!而這還是你生了個兒子,若是生的是個姑娘,哼哼……」

林嵐沒再言語下去,一個庶出的姑娘能給母親帶來怎樣的地位變化,這是顯而易見的。

「是,我知道!那林馨嫁的好,做了杜閣老家的五少奶奶,可她娘還不是在林府上做她的姨娘,還不是隔三差五的得去陳氏跟前問安?可我有什麼法子,誰叫你娘我是個妾侍呢!」香珍說著一臉的傷色:「所以這些年我費心的討好你爹,從他手裡扒拉私產,還不是為了能讓你們有些依靠傍身,等到我老了,也不至於淒涼……」

「娘啊,你忘了林家有位侍妾可過的不必太太差呢!」林嵐沖母親揚聲而提。

香珍一愣,隨即神情略激動起來:「我知道那位,可我能和人家比嗎?她兒子雖然沒在官場裡混,但當年老太爺在時,就教會了他經商之道,後又帶著他接了手中的人脈,以至於到了今時今日,人家娘倆掛著一個守祖籍的名頭,卻也算是自立門戶了。」

「她能你就不能嗎?」林嵐眼裡透著光澤:「只要你按我說的來,咬著牙給她來這麼一局,我保證爹爹從心裡厭煩上太太,那時您再虛弱些,處處替她去說著好話,我呢叫人私下裡再說點她的險惡出來,到了那時,爹爹的心就得往你這裡靠,太太便只能是哭了!」

 

第六十七章 無風起浪

香珍看著自己女兒那雙眼裡的光澤,人便怔在那裡。

她承認女兒的想法很大膽也很有吸引力,可是她卻並不願意願意按她的意思來,因為她肚子裡懷的極有可能是個哥兒,膝下再多一個兒子,不但靠山可增,在府上的地位也能無形中攀長,雖在身份上她依然是個妾,但兒子越多且有出息的妾,誰敢輕視了你?

「怎麼?舍不得這個?」林嵐見香珍遲疑不應,便是撇嘴言語:「一個是把機會捏在自己手裡,一個是把機會放在兒子身上,連哪個是最好的選擇都斷不出來嗎?」說完她復又躺回竹椅上,一副懶理的模樣。

香珍站在那裡想了好半天,伸手捂住了肚子:「不行的嵐兒,娘舍不得啊,而且你這想法,娘必然得受一次罪的……還是算了吧!」

林嵐動了動嘴角沒有言語,香珍見女兒一副不想理她的樣子,也就沒在屋裡再待著,胡亂說了幾句話便立時出去了。

她前腳走,林嵐後腳便起了身,立在了門口的竹簾之後,她看著那隱約的背影,慢慢捏上了拳頭:「無舍如何得?你既然下不了決心,那我就幫幫你!」

……

陳氏在林熙這裡坐了一會兒便回去了,畢竟葉嬤嬤和女兒都在勸著她,而她自己也清楚,這個時候更不能由著自己去發脾氣,當年的虧吃一次就夠了,就是心裡再窩火,那也得叫人好好伺候著香珍,自己也得是搭理老爺的,不然兩人之間再生出什麼嫌隙來。這些年的付出便算是白費了。

陳氏一走,葉嬤嬤便坐在了林熙的對面瞧望著她:「七姑娘幾時和大姑娘關系極好了?」

林熙一愣,急忙搖頭:「我沒有……」

「別對我撒謊,你知道的。」葉嬤嬤說著沖林熙笑:「大姑娘出閣的時候,你好像也才將五歲的樣子。那些年我雖沒在府裡,但大姑娘是個什麼性子的人我也是知道的,她那嬌寵下的任性性子。怕是沒什麼心境來理會你吧?」

林熙雙手使勁的交握:「我,我不想說,也不能答。嬤嬤您就別問了。好嗎?」

葉嬤嬤瞧看著林熙的雙眼幾息起點了頭:「好,我不問,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自己的立場。」說罷她起了身:「七姑娘你換一身輕便的衣裳,然後到我房裡來吧!不用帶丫頭,就你一個!」

葉嬤嬤出去後,林熙急忙叫花媽媽去取衣裳來換,此時她完全沒心思思量著葉嬤嬤要叫她去做什麼。
而是思量著自己今日一時言語痛快,卻叫葉嬤嬤看出了端倪來,便暗暗提醒自己。

日後得想法留意自己的表情,萬不能叫葉嬤嬤看出更深的東西來。她可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其實是林可。

……

葉嬤嬤的房裡坐著廚娘董氏,見到葉嬤嬤回來便言語道:「好了?」

葉嬤嬤搖頭:「叫她換衣裳呢,等下就會過來。」說著人便坐在椅子上看向她:「你要教她幾手菜式?」

皇後娘娘說的清楚,皇上鐘意的兩道,四皇子鐘意的三道,三皇子鐘意的五道是務必得會的!

至於別得嘛,只要她有心,我就教!

董氏說著沖葉嬤嬤意味深長的一笑:你可別那般樣子的,就算你不舍得,也是明白什麼叫做有備無患的!

這年頭咱們誰活著能輕松了?隨性吧!

反正該她的是她的,若能免了,跟我學下這些菜式,也虧不著她,日後定能讓她更加的奪目的!

葉嬤嬤點了頭,沒再言語,不多會兒功夫,林熙穿著一件桃花粉底繡花瓣的交領短襦陪著水蔥色的綢褲來到了葉嬤嬤的房前。

林熙一聲言語後,葉嬤嬤同董氏便出了屋,在林熙沖董氏招呼之後,葉嬤嬤言語道:「今日裡叫你穿成這樣,是要你同她學幾道拿手的菜肴傍身添磚,畢竟日後你嫁出去了雖有下人伺候用不著你動手,可若逢年過節的時候,你親自做上兩道大菜,倒也能博一聲好!」

林熙聽到這個,深以為然,立時應聲,董氏便沖林熙一笑:「那七姑娘就跟我去灶房裡轉轉吧!」說罷邁步往那邊去,葉嬤嬤卻轉身回了屋,林熙見狀只得跟著葉嬤嬤去了。

在她們兩個進入灶房的時候,渝哥兒也從屋內走了出來,還不時的回頭囑咐著小廝同丫鬟收拾東西要注意的種種。

待他進了葉嬤嬤的屋裡,便看到祖婆站在窗前一臉的愁色,立時上前輕聲言語:「祖婆是在為七姑娘擔心嗎?」

葉嬤嬤嘆了一口氣,沒做回答。

渝哥兒見狀搓搓手:「祖婆,您攔不了嗎?」

葉嬤嬤回頭看他:「攔?呵,你祖婆我不過是個過河卒子 ,只能進不能退的,我怎麼攔?」

說著她徹底的轉了身,坐在了椅子上:「如今我只希望林家大房的姑娘能有些助力,皇後娘娘便不會動用了她,否則,我倒成了一只水鬼了。」

渝哥兒湊上前去拉了葉嬤嬤的手:「祖婆您別想太多,走一步是一步吧!我覺得七姑娘是個有福之人,想來能避諱了去,若真是逃不開,有您教她許多,也是能應付的吧!」

說著他低了頭,臉上透著一抹苦笑:「當初我還怨您把她教的不真,可自打我知道您的苦處,卻只能希冀著她能八面玲瓏了。」

葉嬤嬤沖渝哥兒一笑:「在收拾東西了?」

「嗯。」

「去桓哥兒那裡住著,需得和他好生相處,七姑娘前路不明,你和桓哥兒便也不明,所以親近的有些分寸吧,就如同我教你的那樣……」

「君子之交淡如水,孫兒明白的。」

葉嬤嬤點點頭:「你知道就最好了,如此咱們才能靜觀其變,這世道是個弱肉強食的世道。也是個利益當先的世道!」

她說著又嘆了一口氣,眼看向屋內擺著的一盞不起眼的金色銅燈,目露一絲歉色。

渝哥兒眼尖,瞧見祖婆如此,便知她是為何。當下蹲在了她的膝頭處,輕聲言語:「您別覺得欠著林家,他們要一個護著家門的風光。若她真的去了,必然已是風光,若她躲過了。也是入了謝家。還是風光,橫豎您都不虧欠的……」

葉嬤嬤嘆了口氣:「你不用勸我這些,我最不屑的事便是又當婊子又立牌坊,虧了就是虧了,謀算了就是謀算了,有什麼呢?」

她說著言語裡充滿著一股子堅韌之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會動手害她,卻也不會無事殷勤。我教會了她這些,她就得有面對的覺悟!這天下哪有不要錢的餐飯?代價二字,永遠在!不過是披不披著一件衣裳遮住嘴臉罷了!」

渝哥兒蹙了眉:「那您打算讓她幾時知道?」

「格局未定前。說不得的。」葉嬤嬤低了頭擺弄起自己的衣裳:「不過該提醒她的我都提醒了,若她不醒悟。那就得等著,等著摔過了,痛過了,便會長記性,便會開竅的。」

……

「今日裡我要教你的這道菜叫做『壽形鴨方』,是一道老少咸宜的菜式,用來宴請賓客,或是孝敬長者最合適不過。」董氏說著搬開了灶蓋,立時兩只煮熟的鴨子臥在灶鍋裡。

「這鴨子我已經燒了一個時辰了,這會肉已經有些松軟,卻還不爛,我得把它撈出來備用!」董氏邊說邊動作,給林熙講著步驟和注意的事項。

林熙便在旁瞧看著。

這煮熟的一只鴨子被撈出來後,就由董氏當著林熙的面給燒成了醬鴨,而後剔骨,碎肉之後,便用刀背一個勁的行『切』實拍,直至整個醬鴨都成了一團肉泥後,才被擱置在一邊

而後董氏又取出了一些置在冰窖內的蝦子出來,教著林熙如何的取線剝殼掐頭的,再將收集好的蝦肉一樣搗碎,成糊狀的覆蓋在先前的鴨肉泥

而後取了一些取殼的核桃仁,撕扯了那薄薄的皮衣,將白淨的核桃仁鑲嵌在這團肉泥上,復又取了兩枚雞卵,只要了清液覆蓋在了這團肉泥上後,才淨鍋燒油,將肉泥團壓成餅狀送入內,炸制成金黃色撈出,放在一邊涼透

這邊又弄了些許蔥蒜為泥,配以醬汁盛出入碗,又把涼透的鴨方切成了菱形小塊擺盤,如此一道壽形鴨方這才成了。

林熙跟著瞧看了一氣,中間還不時的被董氏拉著自己來體驗幾下,如今董氏做完了,便動手把另一只鴨子也撈了出來:「七姑娘,這會兒我可給你打下手了,你自己做一遍吧!」

林熙點點頭,圍上了裙布,開始了動作。

期間幾次磕碰,倒也有董氏的補救和幫助,得以順利完成,當又一個時辰過去,這盤鴨方擺出來時,林熙竟累的手腕酸痛不已,不過她卻很開心,畢竟之前的她從沒動手做過飯菜,更別說是這麼復雜的一道了。

「我要把這菜送去給爹娘嘗一嘗。」

林熙興奮的言語著,董氏卻沖她低聲言語:「七姑娘要去獻寶,這沒問題,只是這菜叫什麼名,怎麼做的卻不能對人言,一來這算我的私房菜,二來嘛,我只是應了葉嬤嬤的請才教姑娘的,若讓人知道我會做這些,少不得要來麻煩我,我可是不想接了你這小灶外的活兒的。」

林熙聽得董氏這般繞圈子的一頭言語,便明白人家其實壓根就不想她「顯擺」的,是以她高興勁直接去了一半,悻悻的取了一塊品嘗後,才嘆道:「唉,費這麼大的勁才做好了一道,卻無法與家人分享,委實可惜。」

世間事,豈能盡如人意?

七姑娘,其實並非我諸多限制,而是很多時候,你得思量更多!

你雖有一顆誠摯之心,無害他人,可是有時無心的舉動,帶來的會是你無法想到的惡事,只因為一點,若您的身邊有那貪心險惡的人,你這舉動只能招來她們的羨慕與嫉妒,如此還不如少些麻煩的好。

董氏說著把鴨方拿起:「這盤您可以給葉嬤嬤嘗嘗。」

林熙接過沖董氏一笑,走了出去。

她很清楚董氏能給她說那些話,也是好心提醒自己。想想自己在林府中所得的獨一關照,便也壓下了先前那分享的心思。畢竟林府中的人不是真就安生的,至少在林熙的認知裡,林嵐便不算。

她捧著鴨方才去了葉嬤嬤屋裡,盤子擱下時,便沖屋內的渝哥兒也點點頭。

按說十歲了就該避諱了。只是渝哥兒明日才會搬出去,而這些年大家同住在一個院落裡,相較起來還是親近。又逢之前半年未見的,遇上了倒也大大方方的坐在一處一時言語著,林熙還把鴨方理所當然的往前一送。邀他嘗嘗。

「這可真好吃!」渝哥兒吃得眼裡發亮。便要伸手再拿,葉嬤嬤的嗓子裡發出一聲質疑之音,渝哥兒立時悻悻的一笑垂了手。

林熙見狀主動捧了盤子送到他面前:「吃吧,過了明日咱們就要分院住了,你到底不是姓林的,日後逢年過節的能不能湊在一起也未可知,再過得幾年,我出嫁。你及冠,我們便是再難遇了。」

渝哥兒點點頭,伸手又取了一塊:「七姑娘。不管以後你會怎樣,都得相信你自己。我祖婆常對我說,遇事不慌不亂,不要懷疑自己,才能堅定向前,你也記住這話吧!」

林熙點點頭,心中卻有些詫異渝哥兒怎麼會和她說這麼一句,而此時屋外有了聲音:「七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還有四姑爺都來了,叫著你趕緊過去呢!」

當下林熙應聲出屋,回去清洗了一番,換了一身合適的衣裳頭面,打扮規整了這才帶著捧了禮物的冬梅跟著花媽媽出了碩人居。

「你多話了。」葉嬤嬤此時沖渝哥兒言語:「沒見結果前,何必擾她心靜呢?」

渝哥兒抿了唇:「我不過是希望她將來如何都能順當一些,怕她會惱著您!」

葉嬤嬤看著他:「這話你自己都不信吧?」說著起了身:「收了你那不該有的心思吧,她和你,橫豎都搭不到一處去的。」

渝哥兒一愣,隨即尷尬的笑了笑:「我知道,所以,才只能是希冀她好。」

……

林熙剛剛行到正房的院落裡,就聽的一串爽朗的笑聲,當下腦海裡出現了莊家二爺那個身影,為他的大嗓門有些無語。

「七姑娘到了。」章媽媽瞧望到了林熙,立時出口通傳為她挑了簾子,林熙 步履款款入內,剛剛行禮完畢,林悠就沖了上來一把抱住了她:「好妹妹,我可想死你了!」

「咳!」陳氏立時干咳提醒,林悠便臉上一紅,松了林熙退回到了她夫婿身邊,此時她那夫婿倒是一點沒客氣的直眼打量起林熙了。

林熙早聽過他的諢名,也見過他那行事做派,知道這人就是這樣,便也只能不去計較,轉頭先沖著三姑娘招呼。

「三姐!」

「哎,七妹,這段日子沒見,你長高了不少,也,愈發的標致了。」林馨看著她,面上笑容滿滿,眼裡則浮著一絲毫無掩飾的羨慕。

「謝謝三姐誇我。」林熙上前主動拉了林馨的手:「好姐姐,我姐夫呢?」

林馨的眼裡閃過一絲無奈,口中輕語:「今日裡他有詩會,一早就出去了,你們來信兒時,他都還沒回來,我挨到午飯罷了,不見他回來,只好自己一個過來了。」

林熙見她言語中不時流露著不滿之色,語調也一降再降,便知這不過是場面上的說辭,但林馨是她家姐,她萬萬沒有戳破之意,便順了話頭的說著:「那沒關系,反正姐姐來了就好!」

說著轉身從冬梅的手中托盤裡取了一個匣子捧送給她:「蜀地的繡品十分有特色,我知三姐姐喜歡這個,便送它給你和姐夫罷。」

林馨笑著接下:「有心了。」

林熙此時才轉身去瞧看林悠同她的夫婿莊明達。

「妹妹離家時,四姐姐尚未出嫁,回來時,姐姐已經過門有些時日,倒沒能喝上你們的喜酒,祝福於你們,今日便在此給姐姐和姐夫行禮,祝願你們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她說著盈盈福拜,林悠立刻就扯了莊明達的衣袖。莊明達立時擺手:「好好,快省了吧,謝謝你的好意,下次有什麼直接說就成了,不用拜。咱一家人不用那麼費勁的。」

他依舊大嗓門的言語,帶著他那股子渾勁,登時把陳氏同林昌整了個面面相覷。顯然大半年的,他們還沒適應這位姑爺的「特立獨行」。

畢竟在這個世道,行禮是很重要的大事。

禮更是不可碰觸與逆轉的規矩。可這位姑爺竟然如此的不把禮當回事,兩人便無端端的想到了林悠何以能嫁給這位做妻,一時間竟是內心喟嘆連連。

而此時林熙已經捧了禮物遞送給了林悠:「四姐,蜀地盛產竹制品,這是一對竹編套了瓷胎的對酒盅,是個不起眼的小玩意,卻挺有趣的,送給你和四姐夫。也是希望你們雙雙對對。」

林悠答應著接過,正說著感謝的話,身邊的莊二爺就一把把匣子拿了過去。直接當著林熙的面把那對小小的酒杯拿了出來,打量端詳一番後說到:「這小玩意挺有意思的。」

林悠紅著臉。頗有些尷尬的看向林熙,林熙卻只是笑笑,並不介意—畢竟她已清楚莊明達的性子,為這人的真性情與率真而行的舉動生氣,那才是最沒意思的。

「都見過了,就快坐下來聊一陣子吧,你們先前已經見過了祖母,她既然說了晚上大家一起用飯,弄場家宴,那你們就務必得留在這裡。」林昌說著看向林馨:「馨兒,我遣個人去杜家府上打聲招呼,待秋碩一回來就請他過來吧!」

林馨聞言起身應了一聲,林昌便招呼著外面的人傳話,叫管家指派人過去了,繼而大家坐在一處言語,不多時,長桓長佩長宇也都趕了過來,繼而林嵐也到。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看起來其樂融融的,卻都是問著些最近如何的場面話,那莊家二爺把玩著酒盅,聽了那麼幾句就扯著嗓門言語起來:「大舅子,聽說你們翰林院裡有個叫雷敬之的人最近很是得運啊!」

長桓一頓點了頭:「是,他入院這半個月來,皇上召見過他兩次。」

莊明達立時起身:「誒,知道是什麼事召他不?」

長桓搖頭:「四妹夫快別逗我了,我不過一個小小的散館而已,如何知道內情?何況那可是皇上的召見啊,怕是我們翰林院的大學士也沒幾個知道內情的。」

他說著看了眼林昌,畢竟父親的地位已然上升,在翰林院裡,他現在也算中層,再不是下層了。

「是啊!」林昌應聲符合,莊明達卻臉有得色:「你們不知道啊?我知道!」

林悠聞言立時上手去扯夫婿的衣袖,她記得清楚自己的丈夫為這種口舌的事可沒少挨公爹訓,回回她這個做人媳婦的,也得陪著挨罰,所以眼見莊明達又要沒遮沒攔的言語,自是要提醒一下的,可莊明達直接就回頭看向了她:「扯我干啥?你要講?」

林悠立時僵直在那裡,悻悻的言語了一句:「沒,我才不講呢,只是你又說這些,我們姐姐妹妹的在這裡,誰稀罕聽這個。」

「不稀罕聽,你們姐幾個就湊一邊玩去啊!我和他們講!」說著轉頭看向林昌:「老丈人,您是想聽的吧?」

林昌干笑了一下:「你講我就聽,不過,還是叫我岳父吧,老丈人的,我也沒那麼老。」

莊明達點點頭:「好嘞,岳父要聽,我就講,你們要不聽,那就一邊去唄!」

眼見這當姑爺的真把自己當這府裡的爺,一通指手劃腳的攆人樣,陳氏無奈的嘆了口氣,招呼著幾個姑娘全都去了側面的耳房裡言語,留下他們幾個講那個什麼雷敬之的事去了。

「娘,對不起,讓您難堪了。」一進了耳房,林悠便是滿臉歉色,陳氏伸手拍了她的肩頭:「傻丫頭,我可是你娘,我不幫著你還怎麼辦?姑爺就那性子,我早知的,只是這人很有名嗎?怎麼打他一進府,這就提到他幾回了?」

林悠聞言一頓,無奈的嘆了口氣:「能不提嘛,整個景陽侯府日日裡都在提這個人呢!」

 

第六十八章 路途難識

雖然之前林悠在制止莊明達四處八卦上很賣力,但那畢竟是場面上的事,如今面對自己母親的問話,覺悟便高不到哪裡去,這才答了一句話,陳氏自是好奇的問著為什麼,於是正房裡是莊明達沖幾個爺們言語,林悠卻是在耳房裡講給她們知曉了。

「其實要說這雷敬之最初是個什麼人,我本是不知道的,可終日裡他們提個沒完,現在也就知曉了個大概,說是從這次春闈裡冒出來的,是二甲的第四名,也參加了朝考成了庶吉士,在翰林裡做那散館的。」

「原來和大哥一樣。」林馨聞言輕聲言語了一句。

「說一樣也不一樣的!」林悠搖頭:「咱們大哥可沒得皇上召見過,他便是兩回,頭一回是成為散館的當日,皇上召見了去,第二回便是七天後。」

「只怕他是什麼名門之後,皇上關照吧?」陳氏說完自己又搖頭了:「可也沒聽說那個世家姓雷啊,再有,召見兩次這倒有點奇了,誒,是為什麼召見?」陳氏好奇心自己念叨了兩句也上來了。

沒什麼世家身份的,他被召見的當天,侯府裡就去查他底子了,第二日上我那公爹就摸問出來,說召見和他的家世無關,而是那人在朝考時所做的奏議上,長篇大論了一翻什麼關於戶部的什麼治理改革啥的,總之那東西讓大臣們很震驚,本欲壓下的,豈料皇上偏偏那日調了全部卷宗翻看,結果把他點成了庶吉士,而後就召見了他。

至於七日後的再召見,聽我那位說,那是回折子去了。

林悠一副完全沒興致的模樣提了個大概,陳氏立時也覺得這沒什麼可說的,便嘟囔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大的來頭呢!嘁。原是這麼個事,嘶,老爺怎麼會不知道呢?」

林嵐此時開了口:「爹爹雖在翰林。但到底不是大學士,未有審閱朝考所答的資格,想來是因此而不得內情。」

陳氏言語道:「也是。倒是我糊涂了。竟忘了悠兒是嫁去的景陽侯府,這種事人家怎麼會挖不出來內情呢?也怪不得你得提著你那姑爺叫他少說呢!怕是你那公爹也對他招呼了,叫少說的吧!」

林悠立時點頭:「可不是,這好歹也是內情,他卻當沒事一樣的到處說!侯門裡挖消息雖然容易,但誰似他這般到處咧咧呢!」

林悠說著一臉無奈之態,眉眼裡卻難免閃著一絲得意,畢竟這些東西。不是誰都能挖掘到的。

林馨卻一眨眼的忽然言語起來:「其實這個姓雷的,也不是太沒身份的人,我公爹前日裡倒和我家那位言語過一次。說要他在眼界上得向這位學,彼時我那位問起。公爹說過這個姓雷的可是拜在太傅名下的。」

「太傅?」林悠詫異的挑眉:「有這棵大樹的,怎麼沒人知道?」

「那我不清楚了。」林馨說著低了聲音:「我素來對這些沒什麼興趣,若不是聽了這麼一句也不知的。」

一時間屋內幾個女人對眼之後,便對這個話題索然無味了,陳氏見狀便沖林悠問了一句:「你那姑爺提起他來興致頗高,可有什麼緣故?」

林悠臉上一紅不好意思的笑了:「明達與這人有一絲緣,撞上了他的一出……事。」

「哦?」立時大家的興趣來了,各個望著她,林悠起身去門口上瞧看了一眼,見無人才轉了回來,與大家湊的近些,壓低了聲音說到

朝考結果還沒下來的那陣子,我家那位成日的出去溜達,結果在貓眼胡同撞見了一出熱鬧,是一對母女扎巾背囊的堵著一個門,使勁的哭罵

說著那人如何的忘恩負義,說著那人是如何的不守婚約,更說著為了來尋他,女子的爹還在路上得病死了

彼時許多人湊了熱鬧在那裡起哄,說著如此背信棄義的人如何做那孝廉種種,只喊得那門裡人,挨不住的跑了出來大聲爭辯,控訴著明明是那女方家嫌他窮酸,毀約在前

結果他寒窗苦讀高中了,這一家人便不要臉的奔來京城尋找,結果得知他還參加了朝考,竟是堵門來鬧了。

林馨立時咧嘴:「天哪,這些人也太不要臉了。」

林熙也是點頭:「這分明就是拿人名聲做脅嘛!」

「可不是?」

林悠挑眉:「我家那位的性子你們都是知曉的,他是個直咧咧的,最好多管閒事,一旁聽了便是冒火,抬手拿鞭子連抽帶罵的就把那對母女給打走了,而後那姓雷的感謝我家爺請他喝茶,我家那個非要說喝酒,結果兩人喝了個酩酊大醉的回來,第二日上竟還約著一起赴什麼會呢,到了第三日朝考的結果就出了來,當天我公爹就提起了這個雷敬之,結果明達一聽可樂了,起勁的說著這事,我們才知曉,害得公爹立刻去查摸人家家世。」

這麼說來,便是四姐夫和這人相識於危難,困難時助力了一把,如今他得光了,四姐夫也覺得自己幫對了人,怪說不得他那麼高興呢,只怕是要我們知道他們的親近吧!」

林嵐此時開口言語,臉上還掛著笑,林悠聞言不悅的看了她一眼說到:「他倒沒覺得幫對人,便是值得如此高興的,只覺得雷敬之成了庶吉士,肯定會把那對不知好歹的母女給氣個半死!這人啊,貪心不足,日後便只能作繭自縛,誰叫她們當初那麼不知好歹呢!

林悠話中有話,屋裡的人誰聽不出來呢?

陳氏知道林悠是為自己出頭,可是今日裡不是計較的時候,是以她拉了一把林悠的衣袖說到:「好了,別人家的事咱們聽完也就算了,不過回去了,還是囑咐你這姑爺嘴上把個門,這事雖說鬧出來了人人知道。可也不是能總掛在嘴上的,知道的當你為他不平,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黑了他!」

林悠聞言點了頭應聲,一時間房內再度安靜下來,陳氏看著四個姑娘在自己跟前拘謹的樣子。嘆了口氣:「得了,你們自在的各自說話去吧,用不著我這裡杵著!」

立時林悠來了興致。湊去了林熙身邊拉著她言語,而林馨則和林嵐也湊到了一起,陳氏便咬著頭出去了。

陳氏一走。四個姑娘也不可能湊在一起言語。林悠當即開口:「四妹妹,我去你院裡坐坐吧!」那邊林嵐沖林馨也開了口:「三姐姐要不要去我那裡待一下?」

立時四個姑娘分了兩路,都出了正房的院落。

「四姐姐,你在那邊如何?我這姐夫如何?」

一到了碩人居,林熙打發了冬梅和花媽媽自便,自己拉著林悠入屋言語,林悠臉上泛著一絲薄薄的粉色:「他這人,還是不錯的。雖然少不得總被公爹婆母的念叨,但索性是護著我的,至於那邊的日子嘛。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反正他也總少不了惹事,回回我同他一起挨了罰,轉頭他就對我挺好,思想著受得罪呢,倒也值得。」

「什麼?你們還一起挨罰?」林熙聽來詫異,雖說夫妻同心,有些事上少不得牽連,但林悠這話聽起來,完全就是只要莊明達挨罰她就得跟著了:「你婆家的人真心在為難你嗎?」

「為難不為難的我不知道,反正我處處和他一道,要受罪一起受,要吃好的一起吃,他現在倒是挺顧念著我的,時常還會給我買些好吃的呢!」

「這樣啊,那看來你倒是真格的把他給圍住了。」林熙笑了起來,她能感覺到林悠話語裡透著的一絲幸福:「四姐姐好本事!」

還是嬤嬤給我出的主意呢!

你們走的時候,她就給我捎了一句話,叫我務必和我那位一心同氣,有苦同吃,有罪同受,還說如此,就算日後起了風浪,婆家為難,我也可苦中作樂,終得幸福,如今的想想,還真是如此……

你知道嗎?

我嫁過去的第二日上,我婆母就做規矩的難為我來著,我那天可是捧茶跪了足有一刻鐘呢,她絮絮叨叨的說了許久才喝了茶,我死咬著不出聲,也不抱怨,但其實我心裡真的不痛快,那時他就在我跟前,竟然也不幫襯一句,可是那天下午,他闖了禍,遭我那公爹提著家法攆了半個院子,最後罰跪在院裡,我記著嬤嬤的話,自己去了邊上陪跪,他還問我這是做什麼?

「你怎麼說的?」

「我就說,夫妻同心,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唄!」

「那我姐夫他……」

林悠彎起了眉眼,捂嘴先笑了一氣才言語:「他伸手拍我肩,說我是好兄弟夠義氣!」

「撲哧!」林熙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她腦海裡完全就冒出了一個活生生的畫面,她能想到當時的林悠有多窘。

「我當時差點沒叫他這話給噎死,只能和他說,我不是你兄弟,我是你妻子,他倒認真起來了,扯了我的手,同我說……」

林悠的臉登時紅撲撲的:「日後有我一日吃肉,絕不叫你喝湯,這輩子咱們都一道!」

林熙聽得心中發暖,沖著林悠笑:「姐夫能這般應成,日後定是做的到的,我瞧他性子真,沒半點假,四姐姐你這也算歪打正著了!如今他心裡有你,也不枉你當初那番要死要活的拼了過去!」

「去!」林悠嗔怪的立時搡了林熙一把:「少來寒磣我!」

說完眼睛眨眨看著林熙小聲言語:「昔日我以為我是跳進了火坑,自作孽自得受著,可一轉眼我卻也算過得,而你……」

林熙立時淡笑:「今日不知明日事,我何必為明日發愁呢?何況你也算過來的人,總是知道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我這姐夫不就挺好的嘛,至於謝家……我至少衣食無憂不是嗎?」她清清淡淡地說著,可腦海裡卻飄過他的那雙眼眸,心中不免輕問:他現在可好呢?

「對了,我見到那個人了。」林悠忽然想起了什麼抓了林熙言語,林熙卻被「那個人」這三字給弄了個懵:「什麼那個人?」

林悠立時扒拉了林熙,與她直接咬起了耳朵。

「什麼?真的假的?」林熙聽得耳中一陣嘀咕,便是驚駭的望著林悠。

「我能哄你嗎?那是我親眼瞧見的。他們兩個還嘴對嘴的喂酒呢,哎呀,想起都惡心!」

林悠說著一臉的厭惡:「三姑娘說給杜家的時候我就納悶,後來娘不是說杜家小五爺有隱疾嘛,我也以為就是那樣了。可一個月前,明達帶著我去骨香閣吃醬肘,結果我就從樓上看到了他們兩個……唉。要不是礙著明達在身邊,叫知道了臊著我的臉,我必當上去質問的。」

林熙扯了林悠的衣袖:「千萬別問。更別與別人提起。不管怎樣三姐姐都是咱們林家的人,她若丟臉了,還不是咱們林家跟著丟臉?」

「我知道,所以這事我和誰都沒提,連咱娘我都沒給說,也就和你才說了這麼一回。」

「那就好。」林熙舒出一口氣,這事她聽來也是詫異驚駭,但早先她便是思量過的。倒也算早有准備,只是她本以為這事上三姐夫或多或少會注意一些,卻萬萬沒想到竟那般大大咧咧的不知避諱。倒叫林悠給正好瞧見了不說,偏生還是兩人嘴巴湊在一起。想想那可怕的畫面,林悠當時能忍住,連她都覺得實在是太走運了。

「哎,你說林馨她自己知道不?」

林熙看了林悠一眼:「這事她應該是知道的吧,畢竟他們是夫妻啊!」

林悠點點頭,卻又扯了林熙,一副憋壞了的樣子:「我和你說,我橫豎都沒想明白,那男的有什麼好!除了皮膚粉白的跟水晶肘子似的,再沒別的什麼新鮮,你說姐夫這是發了什麼瘋,好好的女人不喜歡,怎麼就……」

林熙紅了臉:「我怎麼知道?」

姐妹兩個對眼之後,林悠無奈的撇嘴,林熙剛覺得終於可以不用再說這個叫人惡心的話題時,林悠竟然轉頭沖她神神秘秘的問到:「你說他們男人和男人的怎麼那個啊!」

林熙立時傻在那裡,好半天後才無奈的言語道:「四姐姐,我今年才十歲,你問的我聽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啊!」

立時林悠的臉紅了,極不自在的擺擺手,又伸手摸了摸肚子:「那個,我餓了,我們去找點吃的吧!」

林熙知她轉移話題,便立即順了這話拉著她去了小灶,打算看看可有什麼吃的,結果一進去,就看到了擺在灶台上的鴨方,林悠那眼尖的,立時湊上去:「這是什麼,挺香的。」

林熙只得告訴她是鴨方,是董廚娘今早才做的,結果等到林悠吃了一個後,她就一臉的贊嘆起來:「七妹妹,你可真是好福氣,有個葉嬤嬤教養你不說,還有個董廚娘為你做吃食,怪說不得你吃什麼都不急不躁呢,敢情好的全叫你吃了,我和你說,這鴨方的味道可不必宮裡的差呢!」

「宮裡?」林熙聞言笑了起來:「姐姐誇人也別說得離譜了,竟敢拿宮裡的比,一副你好像吃過宮裡的東西一般。」

林悠立時昂頭:「我可真吃過!」

說著一臉得瑟:「我成親那日,宮裡的莊貴妃叫人送了禮來,其中就有御膳房裡賜下來的八道菜,說是都是皇上最愛的菜式呢,我便得了機會和明達每樣都吃了一口,那味道真是好得沒話說,我真正兒的是服氣了的,可今個一吃你這道,嘖嘖……」

她立時抓了林熙的耳朵,在她耳邊言語:「那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太有口福了!」

林熙聞言笑了笑,沒去說什麼,關於廚娘董氏的身份,其實她早先也是盤算過的,雖然不知道這人是宮裡出來的,但看她和葉嬤嬤的親近程度,便也思想著離不了多遠,如今看來倒也算猜中了,但忽然的她心裡猛然一顫,意識到點不對,急忙問到:「難道你那日吃的八個菜裡也有這道壽形鴨方?」

「又不是過壽,哪裡就壽形了?盤正中那日豎著是一個冬瓜雕的娃娃,喚作福形鴨方的,但東西一個樣,我聽公爹說,御膳房的人都言語了的, 那八個菜可都是皇上最喜歡的呢!」

林熙立時心中隱隱約約的覺察出一些不對來。

這是怎麼回事?董廚娘要教自己大菜鎮場子雖然有道理,但既然是皇上喜歡的菜式,她怎敢隨意教我?若是被人知曉了,豈不是有不敬之嫌?她和葉嬤嬤都是老人精了,怎麼可能這些門道都拎不清呢?

林熙心中立時惴惴不安,便思量著回頭一定要找葉嬤嬤去問上一問。

……

「母親大人可有為你張羅親事?」林馨端著茶一邊喝著一邊問著,林嵐一臉無奈的苦色:「三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家中的日子,太太幾時能想起我的?」

林馨抽了下嘴角:「可能她在物色吧!」

林嵐嘆了口氣:「物色又能物色個怎樣的?我不比她們是嫡女親生,自小得寵,也不比三姐姐你乖順守靜的時來運轉,我只知道我娘不遭待見,我也被她們總是冷著晾著。」她說著嘴巴已經撇起,眼睛眨巴了幾下,淚就落了下來。

林馨見狀立刻放了茶,摸了帕子過去給她擦:「別這樣,六妹妹聽我一句勸,看開點吧!咱們是庶出的比不上人家嫡出的,時來運轉這東西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我給你一句掏心窩子的話,還是實實在在的尋個忠厚老實的嫁了才好啊!」

林嵐一頓,張口便言:「三姐姐也覺得我是貪心了嗎?」

林馨立時自己的眼圈就紅了:「我怎麼會那麼想,只是……只是咱們到底是庶出的,一味的想著高嫁,便只能做妾了,似我這般賭運的高嫁做了正室的,看著是好是風光了,可內裡的苦誰知道呢?我現在是真的騎虎難下,總算知道這打腫臉充胖子的苦了!」

林嵐轉了眼珠子:「三姐姐你受欺負了?杜家的人莫非……」

「不!」林馨急忙擺手反對,隨即低了頭:「他們沒有待我不好,可是……哎!」

她嘆了口氣沒在這上多說,而是看著林嵐說到:「原先我思量著托了你姐夫的光去為你也看看有沒合適的,可如今的,我卻覺得還是安分些的好,若當初我不是一時氣沖了腦,沒口子的咬牙贏了,現在我應該是嫁了個小富即安的家門過著相夫教子的日子,何至於現在掛著一個少***名頭過著那尼姑庵裡的日子。」

林嵐聞言正要言語,忽而外面有了丫頭的聲音傳來,竟是說著杜家小五爺來了,林馨自是得去二門上迎著,當下便和林嵐匆匆地說了一句:「六妹妹,聽姐姐一句真心話,做人得知足,千萬別跟我似的,一股子沖動毀了自己啊!」說完便急急地出屋迎去了。

而她一走,林嵐臉上那種迷茫委屈的神色便消失的干干淨淨,她立在窗前看著林馨的背影,口中低聲喃語:「沒出息的家伙,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嗎?叫我知足?呸!我才不要低人一等!」

說著她挑了簾子出去,卻並不是往正房去,反而拐去了隔壁珍姨娘的院落裡。

珍姨娘這會正半躺在院子裡的躺椅上,手裡拿著個繡棚子在繡花呢,眼見女兒過來了,倒是詫異起來:「這會兒的你怎麼來了?幾個姑娘姑爺的不都來了,正是你和他們親近的時候啊!」

「親近他們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有林悠在,莊家不會幫我,原本我指望著杜家那個小五爺,可這會林馨自己都跑來勸我要我知足,我還能指望她為我張羅嗎?」

林嵐到了香珍跟前便是一串的言語:「有那功夫,我還不如自己好生尋摸個一二!」

「你?」香珍丟了繡繃子,坐直了身子:「你一個姑娘家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能張羅啥?還是好生忍忍,跟著太太四處看看,我再給你爹敲打幾句……」

「娘,你叫爹幫我打聽打聽一個叫雷敬之的人吧!」

 

第六十九章 九下與三十下

三姑爺一到,兩屋的絮叨也算做了了結,大家復又在一處說了陣子,其他三個姑娘便相繼到了,又敘了陣子後,陳氏請來了林賈氏,大家便在正房院落的小廳裡,聚齊准備開餐了。

「老爺,大爺那邊來的家書!」管家捧了信箋在外招呼,林昌立時出去拿,林賈氏看了陳氏一眼,口中輕喃:「日子差不多。」

陳氏已知大嫂子老來福的事,自然是明白老太太說的是什麼,立時笑言:「但願是個大胖小子!」

很快林昌捧了信進來遞給了林賈氏,林賈氏當即拆開來後瞧了一遍,合上言語起來:「大房這邊兩個月前得了個閨女,母子均安。」

一時間屋內都是笑嘻嘻的表示喜事的聲音,以至於這席間事,就少不得要提及孕事,這兩個已出閣的閨女,自然落在了林昌的眼裡。

「三姑娘成親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你祖母也費心給你調配了不少藥,你和姑爺這事上還得上上心,你那婆家是極好,不催不惱的,可你不能就不當事了,開枝散葉這在什麼時候都是大事,知道嗎?」

林昌沖著林馨一番言語偏頭就看向了杜秋碩,卻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頭笑了笑,立時弄得這杜秋碩有些悻悻的干笑了一下,低頭不語。

林昌復又看向林悠,立時林悠就已經紅著臉低頭了,她那樣子落在一旁莊明達的眼裡,莊明達直接就開口了:「嗨,你不好意思啥,咱們才成親三個月。誰也催不到你!」

林悠頓時呆滯的望著莊明達,而林昌嘴巴空張了張也不好說什麼了,當下林賈氏一個咳嗽接了話頭說到:「行了,你就別操心她們兩個了,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

你還能提人家夫家守著姑娘不成?你有那心,還是這兩日上同太太收拾出個院落來吧,算算時間。選秀差不多就是這兩天了,等裡面結果下了,橫豎人都要在咱府上住個三天的。若要得中了。那規矩可就不同了,你得備好!」

林昌立刻接了話:「是,兒子知道了。」

「誒,林府上有人要參加選秀的嗎?」莊明達聞言立時好奇的插了進來,林昌回頭答了他:「是我大哥的女兒。」

莊明達一副了解的表情沒再言語什麼,大家便在林賈氏的招呼下,觥籌交錯起來。

吃了幾盞酒,沒遮沒攔的莊明達毫不客氣的沖著林昌比劃著想要劃拳爭酒。林昌一頓後倒也應了,兩人立時你來我往,一邊的杜秋碩則蹙眉冷眼斜看著他們這般。

林熙此時已經用的差不多了。便不時的眼掃幾人,立時把他們的表情收入眼中。無端端的倒有些羨慕四姐夫莊明達的恣意起來。

可是很快她不羨慕了,她想起了自己和他的差別,且不說一個是爺們一個是姑娘,活著的規矩,交際的圈子不同,只一個家門背景,她便是無法真正能恣意了的,誰讓林家到底不算權貴,沒什麼大靠山可撐著呢。

胡思亂想的她眼掃到了林嵐,卻看到她的心不在焉,那筷子扒拉著飯菜入口,卻回回都撥的空,而她尤不自查,顯然思量著什麼事。

莊明達同林昌劃拳三手,林昌全輸了,老爺子的臉上已經顯出了不悅來,悻悻的往口裡倒酒,還不忘著喊再來,而莊明達卻很是得色,叫囂著「您還得輸!」

一點都沒客氣,只把在場的人都弄得有些不好言語,那林悠更是幾番在旁勸著差不多就成了,可莊明達直接就無視了她的言語。

就在這叫人有些尷尬的檔口,林熙放下了碗筷想要解圍,林嵐卻突然言語起來:「四姐夫好本事,只是這酒令行比的,總是你們兩個卻沒意思了,不如還是我大哥同三姐夫行比幾手,大家都熱鬧熱鬧。」

莊明達聞言立時看向這二位,這二位則知是解圍,索性客氣的比了四手,卻是你來我往打了個平手,而後兩人恭維幾句後,也沒鬧著非要爭個輸贏,便樂呵呵的都坐下了。瞧看的莊明達,起先很有興頭,眼見兩人就這麼合了,不免撇嘴:「你們不比了?」

杜秋碩和長桓對視一眼,搖頭輕笑:「喝了兩盅頭暈,不比了。」

「是啊,這本就是熱鬧而已,又不是較技,何必非得分個輸贏呢?有些事大可不必的!」他說著舉箸夾菜十分的安然,倒讓莊明達一臉困惑的看看你又看看他,最後似是自喃,卻也聲音不小的言語起來:「你們是真不在乎輸贏還是假不在乎啊?」

立時桌上剛剛構建起來的和諧氣氛再次化為無有,眼望著大家的尷尬林悠急的都快哭了,她一把扯了莊明達的衣袖:「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啊!」

莊明達梗著脖子瞧望她:「嘿,我說話都不成了嗎?」

「是啊,四姐姐,你就別怪四姐夫了,他性子耿直我們大家都是清楚的,不會與之計較,你這樣喝他,倒叫四姐夫在我們這些親戚前丟臉了。」

林嵐以勸為油澆了上去,登時莊明達便覺得自己是委屈的那一方,大嗓門高亢了許多:「就是,你們不喜歡比就直說不喜歡比,怕輸就直接認輸不就完了嘛,做什麼假模假樣的過場!」

說完便是起身離席:「我不吃了,我回府了!」當下也不管林悠,自己個耍著威風出廳走了。

林悠此時一臉的難堪,她忿忿地瞪了林嵐一眼,匆匆起身向林昌與陳氏賠了不是,便只能趕緊的追了莊明達去了,這好好的家宴吃到這個份上,立時便有些尷尬了。

林昌拉了臉,幾乎摔了筷子,這當女婿的贏了老丈人不給臉就算了,這會還離席甩手就走,這讓他這個岳父的臉往哪兒擱?

杜秋碩此時鼻子裡冷哼了一聲,直接看向了長桓:「大舅子。今年重陽我給你整上十來只大閘蟹來,那時你可得好好叫人烹制了給我岳父去去火!」

螃蟹去火,誰聽說過?可話中的意思卻是清楚明白,當即長桓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倒是林昌一拍桌:「賢婿說的好,這家伙完全就是個 ……」

「咳哏」林賈氏一聲干咳。林昌立時就矮下去了,林賈氏嘆了口氣:「罷了,天色也不早了。馨兒你快陪著你夫婿回去吧!」

杜秋碩面上一紅。立時和林馨起身告辭,他們前腳走,後腳上林賈氏就瞪向了林昌:「你這岳父做的可真威風!一家人聚在一起,和睦為上,謙讓有度,你不就輸幾手嘛,輸不起你何必對上?小得不知規矩,你個老的還不知了?」

她說著轉頭又看向林嵐:「就你會勸會護著你爹是不是?橫豎怕別人不知道你的孝敬?瞧你都說了些什麼。你四姐姐原本和你四姐夫和睦融融的,因著你的話一挑唆這就對上了,你平日的聰慧都哪裡去了?乖巧呢?這才半年沒見你。你倒是膽子大了許多啊!」

林嵐聞言立時起身跪在了凳子旁,一副乖乖接受訓斥的模樣。那林賈氏掃了她一眼後,起了身:「常媽媽,我們回去吧!」

當下林賈氏扶著常媽媽離開,陳氏立時追著去送,屋內幾人都你瞧我,我瞧你的不敢言語,而林昌則走到了林嵐身邊伸手拉起了她來,什麼也沒說的只把她的雙肩輕攬拍打,顯然一副相護之意,而林嵐立時抱著了林昌的腰身,抽泣起來,委實一副委屈像。

林熙看著林昌與林嵐的親近,心中生出一抹厭惡來,一股子憋氣沖在心頭,她起了身對著林昌同林嵐一個福身,繼而言語:「爹爹,女兒有一事不明,想同您請教。」

林昌一愣:「這兒問嗎?是什麼?」

「先請爹爹告訴熙兒,和對與錯對應的是什麼?」

林昌脫口而出:「賞與罰啊!」

林熙抬頭眼望著林昌:「如此的話,熙兒有問:今日的事並非無錯,也非無對,四姐姐在爹爹難堪時出來相護解圍,大哥和三姐夫立刻對手為您鋪階,這都是對,爹爹是不是該賞?」

林昌錯愕的看著林熙,人卻是點頭:「是,是該賞的。」

「可我覺得不該!四姐姐和大哥是您的子女,三姐夫是您的女婿,他們都是晚輩,孝敬解圍是理所當然的,對理所當然並且應該做好的份內事再賞,這是不是過了?有些多此一舉?」

林昌一臉不解的看著林熙點了點頭:「是這樣沒錯,應該應份自不必再賞。」

「那熙兒再請教爹爹,家中子女若有了錯,爹爹是不是該罰呢?」

「這是當然啊,子不教父之過的嘛!」

林熙當即雙膝往地上一跪:「那請父親持家法責罰我與六姐姐吧!」

林昌立蒙,林嵐則是盯向了林熙,長桓一愣後,卻點了點頭。

「好好的,我為何要罰你們?」

林昌立時挑眉,林熙卻已抬頭直言:今日爹爹與四姐夫行令,不過是圖個熱鬧,四姐夫直性不懂謙讓,言語有些沖撞,四姐姐已經出言來勸,人家夫妻兩人言語,六姐姐卻去插言,實在有些失禮,這為一錯;

二來勸言為合不為爭,要兩頭一起抹,四姐姐去打自家姐姐的嘴巴抬了四姐夫一人,導致他二人嫌隙生氣,家有不和,這便是壞了人家的和睦,至親姐妹因她口舌生事,而有煩惱,這便是第二錯;

至於第三錯,便是六姐姐的錯不知錯,明明是一件小事,因她言語挑唆,致使事情變得如此難堪,全家顏面盡失,祖母氣惱責罵,她卻毫不知錯,在爹爹你憐她時,一味哭泣做那委屈之態,仿若錯不在已,如此錯上錯,怎能姑息?

「七妹妹,你……」

林嵐立時言語,可話沒說完就被林熙給打斷了:「六姐姐稍安勿躁,妹妹的話還沒說完。」

她說著再看林昌:「爹爹,熙兒剛才說的是六姐姐的錯,可熙兒也有錯,一來,爹爹難堪時,女兒未能出面勸言鋪階。

這是我的錯,二來,出了事後,我出言狀告六姐姐的錯,也有與至親生事之嫌。是為不睦,故而以此,我求爹爹親執家法懲罰我與六姐姐。

只希望今日之事能給我們兩個一個教訓,好叫一家和睦,免得再這般錯而不知。藏污納垢!」

林熙這般說完。立時就把腦袋磕去了地上,林嵐見狀面有隱怒,卻立在林昌身邊未動,而此時陳氏走了進來,張口便言:「嵐兒,你這般自持相對,莫非你覺得你七妹妹說的不對?」

她回來時,就聽到林熙指錯。立時明白熙兒所為之意,便在屋外未進,眼見熙兒都磕頭起來。林嵐還抱著林昌的腰身做那態度,當即入屋斥責。

林嵐立時松了林昌的腰身跪地:「七妹妹斥我錯。我自是不敢反駁,可是,我並非有心的,我哪知道四姐夫那性子會……」

「你不知道?」陳氏一個冷哼:「方才那話你是怎麼說的?哦,『四姐姐,你就別怪四姐夫了,他性子耿直我們大家都是清楚的,不會與之計較……』你分明是知道他什麼性子的!」

林嵐聞言還要爭辯,陳氏卻是揚聲:「桓兒,去,請了家法來給你爹!」

長桓立時答應著去了,陳氏一轉頭沖一言不發的林昌說到:「子不教父之過,老爺說的清楚明白,今日管教的事,我們就不插手了。」說完一轉身招呼了余下的哥兒們便告退了出去。

很快長桓捧了家法回到了廳裡,就看到這廳裡只剩下林昌同兩個妹妹,立時明白母親退走免招是非的心思,當下把家法遞送到父親手裡,有樣學樣的退了出去。

林昌捏這家法看著兩個跪地的女兒,有些遲疑。

熙兒的話說的沒錯,陳述之後怎麼看嵐兒都是有錯的,可是要他動手來打兩個女兒,他卻有些下不去手。

林熙知道自己爹爹那憐香惜玉的性子,可若是不讓爹爹動手,難免林嵐生事之後還得了乖巧,故而她見遲遲無有動作,自己便開了口:「爹爹厚愛我與六姐姐便有所不舍,但寵溺為害,我想爹爹也不希望我們家中再有人,重蹈,大姐的覆轍吧!所以我們有錯,更應當罰,還請爹爹執罰!我與姐姐都有口舌生事之錯,依著家法各該掌手十下!」她說著伸出了自己的手。

林昌雖然不舍,但聽到那句寵溺為害時,已經意識到自己該動手,而聽到林熙提到了林可,立時意識到規矩的重要,當下也不在心疼不舍了,而是干咳一聲,拉低了嗓音說到:「不錯,我不能看著你們重蹈覆轍,今日的錯,嵐兒多一些,熙兒不過是提出了你的錯,就算有些違和,需要同罰,卻也得分個差別,嵐兒掌十下,熙兒掌三下!」

當下他說著執了家法分別打了兩個姑娘的手心,林嵐一聲不吭,死咬著受了,林熙卻學起了長桓,每打一下就叫一聲好,倒叫林昌心裡那點顫巍巍的憐惜立時消散,橫豎覺得是自己打對了。

「六姐姐出言傷了四姐姐與四姐夫的親近,我告狀傷了我和她的和氣,這個依著家法我和四姐姐也得各挨十下!」打完了一輪林熙繼續言語,這會林昌一點沒遲疑了,當即表態:「不錯,該打,不過依舊是你為她好,熙兒,三下,嵐兒十下!」

……

如此這般,待到林熙把錯罰講述完了,她一共挨了九下,林嵐卻足足挨了三十下,恨得她幾次盯向林熙,林熙不但坦然受之,更迎著她言語:「六姐姐,熙兒今日狀告了你,是為我們林家著想,但我的確有犯了你,若是姐姐不快,妹妹願受姐姐罰!」說著把手又伸給了林嵐。

林嵐心裡委實窩火,卻偏偏只能忍著,畢竟林昌在此,她橫豎都不願壞了自己在林昌心中的形象,自然與她輕言:「七妹妹這話重了,我又不是與你相惡的人,怎生會怪你?」

「六姐姐能這麼想就最好了,我還怕六姐姐會因為我告狀而惱了我呢,倒是我小心眼了,六姐姐,妹妹今日開口告狀,雖有不對,卻也是真心為你好啊!」

林嵐眼見林熙的一臉真誠,悻悻的笑了一下沒再言語,林熙便轉頭看向林昌:「熙兒謝爹爹教誨!」

林熙如此言語,林嵐只能悻悻的跟著。林昌立時昂了下巴覺得找到了當爹的感覺,嚴厲的斥責兩人幾句,便打發了他們去,自己拎著家法回到了正房裡。

此時陳氏在炕頭上坐著,面前的小幾上擺放著幾張紙條。見他進來立刻起身來迎:「可罰了?」

「罰了,按錯的程度罰的,熙兒挨了九下。嵐兒嘛,哎,三十下。」不算不覺得多。這麼一說。他又心疼了。

陳氏聞言眼睛一眨說到:「如此,熙兒挨少了,可要我再去補她二十一下,也好姐妹一樣多?」

「這是什麼話,誰的錯挨多少,哪裡還有這種一樣多的說法?」

挑戰他的決定,林昌立時不滿,陳氏點點頭:「老爺說的沒錯。可我怕老爺會因此覺得虧了嵐兒,又想法子補償於她,那錯了的罰便無意義不說。熙兒和我只怕還落了惡名。」

林昌聞言臉上一紅,隨即擺手表態:「不會不會。這是我罰的,賴不著你們!」說著眼掃那小幾立刻岔開了話題:「誒,你這是弄什麼呢?」

「再給嵐兒挑夫家。」

陳氏說著坐回了炕頭上,把桌上九張紙條一一擺弄而後說到:「這一年裡我一面給悠兒置辦嫁妝也一面有物色各家的人選,知道你疼她,喏,我足足挑了九家出來給你瞧看,這三個是門當戶對的,庶嫁庶,誰也欺不著誰;這三個是家世上比咱們都欠著些的,但都是嫡出的,嵐兒嫁過去倒能正了身;

這三個嘛,比咱們家門市高,最高的也算近著權貴了,只是到底嵐兒是個庶出的,人家這三個沒病沒災的也不會要娶一個庶出的,故而你也得有些准備,一個是填房,一個是為側室,還有一個是正妻,不過……有一身爛賭的毛病,我不樂意,想來你也不希望如此,遭香珍埋怨吧!」

林昌聞言把幾個張條拿起來一一瞧看了一遍,立時把那側室和爛賭的給去了,而後說到:「這幾日我去打聽一下看看,再瞅瞅吧!」

陳氏點頭,林昌卻又沖她言語:「你說,她幾個姐姐都高嫁了,能不能從她們這邊看看,也給找個好的門楣?」

陳氏立時一個冷笑:「什麼叫好的門楣?似馨兒那樣嗎?外面人瞧著富貴風光,內地裡看著夫婿同他人在床?還是個男的?是悠兒那樣嗎?拼死拼活掙進去,夫婿卻是個愣頭青,連老丈人都不會哄,弄得一家人飯都吃不好嗎?」

林昌立時皺眉:「哎呀,你就別剜酸我了嘛!」

陳氏撇了嘴:「那是熙兒那樣嗎?看著是入了謝家的門,一頂一的權貴之家,可嫁過去,不是活寡是什麼?你告訴我,三樁高嫁,哪個是真正好的門楣了?」

林昌登時無言作答,而陳氏嘆了口氣後說道:「說實話,我心裡是不滿著香珍與嵐兒,但嵐兒畢竟是你的骨肉,是林家的臉面,所以你大可不必以為我要為難她的,我思前想後,覺得門當戶對的就是最好,她出嫁後日子安穩,衣食無憂的不就挺好?

當然樂不樂意領我這個情的,便是隨你們了!」陳氏說著自己下了炕塌,去了內裡的床上休息,留下林昌一個對著剩下的七個紙條尋思去了。

……

林熙一回到了院子裡,花媽媽就湊了上來,這幫人別的不成耳朵最尖,早知道了廳裡的事,立時把人就扶回屋裡。

林熙不過是手上挨了九下,並非就和上次挨打那麼悲慘,是以她淡笑著說著沒事,一進屋就看到了葉嬤嬤坐在那裡,手中拿這個小碗調和著藥膏。

「太太叫人送來的,我幫著調和。」葉嬤嬤說著看了一眼花媽媽:「我和七姑娘有些話說,勞你們避諱吧!」

花媽媽自是拉著丫頭出去了。

林熙一看人都出去了,自己就先低了頭:「嬤嬤,我是不是,沖動了?」

「痛快嗎?」葉嬤嬤答非所問。

林熙點點頭。

「後悔嗎?」

林熙搖搖頭。

葉嬤嬤笑了:「那你還需要問我沖動與否嗎?」說著抓了林熙的手,一邊把藥往下抹一邊說到:「就是你法子太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我只挨了九下。」

「自損就是三百,也還是笨!」

 

第七十章 倒打一耙

「嬤嬤的意思是我還有更好的辦法?」

「再好的辦法未必適合你,只是你既然要發力為何不能早一點?倘若你祖母在,我准保你不但挨不到一下,還倒能得了誇,而她連個話都說不出來!」葉嬤嬤說著她揉勻了藥膏,拿了塊帕子給她包上。

「可那樣的話,她心裡定會不平,難免要尋我的麻煩,將來……」

「哈,你以為你這樣她就會心平了?她就不會找你麻煩了?人要作惡,你攔不住的,攔得住的,都是心裡無惡的!七姑娘啊,你難道還要與虎謀皮,與狼談心不成?」

葉嬤嬤的話讓林熙嘆了一口氣:「在嬤嬤眼裡,六姑娘有那般凶險?到底我們也是一家……」

「是不是一家除了看血緣也得看心,人家把你當敵人,你還把人家當一家的話,那只能說明你傻!我和你說過的,咱們不害人,可不代表你防人,而防人,就莫小瞧了敵人!」

葉嬤嬤說著沖林熙一笑:「還有,以後你沒有什麼把握,就蹲著別吭聲,就當自是是只與人無害的小娃娃,可一旦你要發力你要站出來,許得記住,你是只虎,餓虎!你是一定要把對方置於死地的,千萬別留氣給人家來給你報復,知道嗎?」

林熙咬著唇點點頭,葉嬤嬤出了一口氣:「不動如山,動必封喉!」

……

「這算怎麼回事?」香珍看著林嵐腫脹的雙手一臉激動:「不行,我得去找你爹!」

「娘!你就別添亂了!」林嵐蹙眉咬牙:「這是爹打的,你去找他,這不是找不痛快嘛!」

「可是。你爹他怎麼舍得下手,怎麼……」

「有人拿著乖覺規矩做幌子,陪我一出苦肉計,我爹自然舍得。」林嵐說著把手沖香珍比劃:「娘,快幫我抹藥啊!」

香珍干笑了一下:「那藥裡有諸多忌諱。我抹不成,叫金蘭給你抹吧!」說著便要出去招呼丫鬟,林嵐卻開了口:「不用了!我自己來!」說著咬著牙拿指頭自己慢慢扭開了盒子。往手上蹭著藥膏。

香珍看著林嵐動作,人早已避開了些遠遠的立在一邊,瞧見女兒那蹙眉吃痛的樣子。卻又心疼。忍不住的言語:「這七姑娘是個平時不吭聲的主,她今天能這般言語,我思量著八成是叫葉嬤嬤教榆了腦袋,走哪都把規矩扒拉著呢!結果今日你正好撞上,這才……」

「得了吧,以我看,她是見我壞了林悠和莊家小二爺的和睦才尋我的事兒!」

香珍聞言撇了嘴:「嵐兒你也是,那四姑娘都嫁出去了。與你無害的,你何必好好的去惹她啊?」

「我就是心裡不舒坦,瞧他們兩個那拉拉扯扯的樣子。我就窩火!明明她嫁過去應該是被這囂張跋扈的爺兒給拾掇的,怎麼倒恩愛起來了?那莊明達也真是奇怪。林悠有什麼好,值得他去護著!」

香珍嘆了口氣:「你呀,有那心思跟她置氣,還是先盯盯你的婚事吧!如今的,我都愁,要怎生給你尋個好婆家,才免得你被太太給下了黑手!」

「娘,你說這個我想起來了,婚事這事其實可以拖一拖的!」

「拖?你都多少歲了?難不成在及笄前,你還不打算定下?」

「不是不定,只是想再過些日子,可能我的機會更多。」

「什麼意思?」

「大伯父家的姑娘要進宮選秀,不成咱們不說,可成了,咱們林家和宮裡就有了一絲牽扯,我不指望還能拖個三五年得等那位爭到些名頭,但至少一兩個月裡,總能看出她有沒機會啊!若是運氣好,得個美人什麼的封號,咱們林家也能得些光,那時,與我們林家結親的人,總會多少比現在更好點吧?」

香珍聞言卻搖頭:「你想多了,若是七姑娘沒和謝家定下親事,這來的人巴望著她是葉嬤嬤教養下的,也會多和咱們林府親近,可能我能順著人家的門楣央求著你爹給看看名下的庶子,或者由著你去撞大運,而現在七姑娘都定給謝家了,誰還巴望著她?如今沒什麼人和咱們林府上那般盯眼了,你再等也是白搭!」

林嵐聞言蹭的一下站了起來:「這麼說,我的婚事便只能由著太太給我強按了嗎?」

「強按也不至於,好歹你爹那裡我還是說的上話的,何況他也是很疼你的啊!

還有你祖母,她和我早不對眼,當初不也為著你好叫常媽媽帶過話,也不是真就會看著你落火坑裡的,所以至少門當戶對沒問題!

而且你先前不是和我說個什麼雷敬之嘛,我回頭就和你爹說出,憑著他現在是個庶吉士,又沒婚約的份上,若能促成了你和他也是好的,只是還得看人家是否願意應承!」

林嵐當即一臉惱色的坐了回去:「原本指望著爹爹問出他來,做個後路而已,如今倒成了最好是他?這算什麼?

憑什麼我前面的個個都高嫁,後一個就是當寡婦那也是謝家的人,而到我就得是什麼門當戶對,甚至押中寶也不過還得從什麼都沒的散館之妻熬起!我不服!」

「嵐兒,我知你心高氣傲,可惜,你沒托生在太太的肚子裡,我……」

「不必說那些,我又沒怪你!我恨的是那些嫡出,恨的是七姑娘,她痛快的一個親事定下,把我的路卻封上了,哼,等著瞧,我必然叫她們知道我林嵐才不會那麼容易認輸!」

「嵐兒,你想干嘛?」香珍素來知道女兒的做事態度,她若這麼說,必然已起了心。

林嵐轉頭看著香珍:「娘,你去找下姨媽吧,你們兩個一起給爹旁敲側擊,看能不能給我這半年裡多爭取點跟太太出去見人的機會,我的婚事。絕不能就這麼寒磣的定了!」

香珍嘆了口氣:「只這樣嗎?」

林嵐點點頭。香珍見是如此,放了心,應了一聲後,什麼也沒說的出去了,可她一走林嵐雙眸便陰霾如瘴的盯著自己腫脹的手:「你等著!」

……

第二日清晨。林熙擺看了雙手,就發現已經沒了任何問題,當下叫著丫頭婆子的伺候。早早的去了林賈氏那裡請安。

她去的早,略微立了一會,林昌還有陳氏就到了。瞧見這個家中最懂事的女兒早早在此。林昌很是高興,上前問了兩句得知無事後,便和陳氏入屋先請安了,不多時常媽媽出來喚了林熙進去,她便入屋給祖母問安。

「好了,快過來讓我瞧瞧你的手!」林老太太立時免了林熙的請兒招手叫她過去,林熙乖巧上前,遞上了手:「祖母不必擔心。爹爹打的不重,已經全好了。」

「那也得讓我看看!」

林賈氏說著捏了林熙那白嫩的柔荑瞧看了一番後這才眼瞥向林昌:「幸好沒事,你呀。好歹不分的,熙兒出來言語那也是為了嵐兒好。你還打她,要是人人都似你這樣想,遇上事了出來言語還得挨著,那還有幾個人肯說中肯的話了?忠言逆耳利於行,說起來啊都是知道的,怎麼真格兒起事了,卻那麼不知變通!」

林昌賠了笑正要言語,外面傳來了常媽媽的聲音,則是哥幾個到了,立時招呼進來,才說了兩句,林嵐也到了。

常媽媽傳了話,林賈氏便是撇著嘴一臉不悅,可等林嵐一進來,她那不悅立時變成了震驚,因為林嵐此刻竟然雙手捧著藤條而入,一進來就跪了地。

「嵐兒給祖母問安!」她聲音低低的,帶著一些嘶啞。

林賈氏挑眉:「你這是做什麼?」

「嵐兒昨日一時糊涂,只顧出言暢快,卻不想一錯再錯,七妹妹昨日提醒了我,爹爹也責罰了我,可我回去越想便是越怕,萬一我這無心之舉給四姐姐帶來麻煩怎麼辦?

萬一讓祖母和爹爹惱著我可怎麼好?便憶起古人有負荊請罪之舉,我雖未負荊,但卻願請罪請罰,只求祖母和爹爹原諒我昨日的糊涂,我再不敢出言生事了。」

她說著眼淚便已流下來,人更低著頭把藤條捧起,而她手上竟還依稀可見紅痕,倒叫一旁的林昌疑心自己昨日下手太重起來。

林賈氏的嘴巴抿了抿,嘆了一口氣:「好了,起來吧,你是不是無心之舉,你自己心裡清楚,我已不稀多言了,這老話說的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也不是錯的很嚴重,只是太過隨性惹出是非還輕了規矩,你七妹妹所言也是為你好,而你如今知錯,那就最好了!常媽媽,快把那東西收了吧!嵐兒,起來吧!」

林賈氏雖然平日很是嚴厲,但到底是隔代的人,瞧看著孫女便是親近的,如今看著林嵐能知錯來認,自是高興的,怎麼可能再罰她?

何況這本就是昨夜的事兒了,到了今日誰又會拿出來再去計較?是以她沒有多說林嵐,打算這事就這樣算了。

可是常媽媽才去林嵐跟前從她手裡取了那藤條,林嵐這起身便有些搖晃,常媽媽在旁見她不穩,順手扶了她一把,赫然發現林嵐竟渾身發燙,似在高熱中,立時輕呼:「哎呀,怎麼這麼燙!六姑娘你沒事吧?」

這一句話,林昌立時跳了起來,而陳氏已經快步上前,抬手摸上了林嵐的額頭,還真是滾燙非常。

「高熱,快,去請大夫來!」陳氏當即出聲招呼,林昌在後補話:「去請王御醫來!」

立時有人應聲去了,這邊婆子們也到了跟前,七手八腳的就把林嵐給抬扶住了。

「快扶到我梢間裡的塌上去!」林賈氏這會也扶著林熙到了跟前,急急的言語著,不大會兒功夫,林嵐被便安置在了梢間的羅漢塌上,林賈氏更是丟開了林熙去拉上林嵐的手:「這好好的怎麼就成了這樣?」

林嵐沖林賈氏淡笑:「不礙事的祖母,可能是我昨晚一夜沒睡,著了晾吧!」

林賈氏聽著林嵐那有些嘶啞的聲音,皺了眉頭:「為何不睡?」

林嵐眨眨眼:「嵐兒昨日犯了錯,思前想後委實害怕會給四姐姐帶來麻煩。是以,無心睡眠,祖母,我真不知自己那樣一句話就惹來是非啊!」

「好了,我知你不是有心的。你快別想著了,快閉上眼好好休息一番,一會大夫就來了。你不會有事的!」

這會林賈氏完全都是在安撫著林嵐了,一邊的林昌也因此而言:「嗨,嵐兒。你呀。是爹昨晚一時沖動了,你最是乖巧聽話的,怎麼會有心惹事呢,我不該打你的,與你說幾句提點你也就是了,倒叫你這心裡扎了刺一樣的責怪自己,熬了一宿,實在是……」

「老爺快別說了。這會六姑娘需要的是好生休息!」

陳氏眼見林昌這般倒去認自己的錯,詫異之中更添窩火,不得不出言制止他說下去。

雖然她很想說,你哪裡就錯了的話。

可是眼瞧著婆母同夫婿都為林嵐著急上火,她便死死的壓住了這話頭,不去自尋麻煩。

只是她難免會掃眼去看林熙,因為她知道,如此一來林熙這個舍身出言勸諫的,倒成了小題大做的人。

林熙此刻望著林嵐,兩眼不眨,陳氏看不到她眼裡的怒氣與驚慌,也看不到她半點擔憂與交集,看到的只有一份寧靜,好似她是個無關痛癢的局外人一樣,不慌不忙,平淡如水。

她就那麼靜靜的站在那裡,對於林昌的言語仿若無聞,對於祖母的心疼仿若無視,可陳氏卻立刻就心疼起來,她能感覺到林熙此刻的處境是多麼的尷尬,多麼的狼狽,可是她卻什麼也做不了,因為這個時候,少言少語才是正經,她不希望婆母或者夫婿來責怪林熙的不是。

好在,林家這二位心疼歸心疼,倒還沒真的掉頭去說林熙的不是,而不大會兒功夫後,大夫請來了,並非是王御醫,而是離得最近的李郎中。

李郎中把脈瞧看後,立時囑咐叫人備了熱水給林嵐浸泡,又開了兩幅發汗的藥,也就半個時辰的功夫,林嵐便見了汗,這身上的高熱也開始褪去。

「大夫,我閨女她沒事了吧?」

林昌瞧著林嵐散汗,尤不放心出言詢問,那李郎中一面收拾藥包一面言語:「高熱已退,就無大愛了,不過,六姑娘的身體似乎不大好啊,小小年紀風寒入體不說,還心力勞損,得多注意休息,多開闊心胸才是!」

李郎中說了這話,便告辭而出,陳氏陪著出去,就叫著管家張羅付了診金相送,再折身回來入屋,就聽到了林昌的嘆氣聲:「哎,嵐兒自小膽子便小,心性也不大,如今的連大夫都說著她心力勞損,足可見昨夜之傷,如今看來,也的確是小題大……」

「老爺!」

陳氏聞言立時進屋:「您疼惜六姑娘沒錯,我們也疼惜,可是規矩這事卻絕不是小題大做的,咱們林家可是清流世家,最重的便是規矩臉面,難不成您是要怪熙兒糾正了六姑娘的錯嗎?還是說,咱們家的規矩到了六姑娘這裡,憑著她心小體弱,就不用守了?」

林昌悻悻的搖搖頭,沒再言語,林賈氏則嘆了口氣:「罷了,過去的事就別提了,來人,扶著嵐兒回去休息吧,囑咐香珍勤快些的照看著。」

立時丫頭婆子過來,連扶帶架的把人往玉芍居送,林昌瞧看著便跟了過去,陳氏眼見如此也是無奈,而這邊林賈氏悻悻的擺手:「行了,該讀書的讀書,該上學的上學,各自忙活去吧!」

立時屋裡的人都散了,林熙便同陳氏一道退了出來。

「熙兒,這事,你別往心裡去,你爹他……」

「娘,女兒明白的。」

林熙抬頭沖陳氏一笑:「娘還是去六姐姐那邊照看一下的好,若您不在跟前,難保珍姨娘和六姐姐一通言語,彼時爹爹真要糊涂應承了什麼,才真是糟糕了。」

陳氏聞言立時點頭:「你說的沒錯,我還是去盯著吧!」當下伸手拍了拍林熙說著要她別太在意的話後,就立刻奔去了玉芍居。

而林熙則一臉淡然的回往自己的碩人居。

……

「老爺,嵐兒是什麼性子您不知道嗎?昨個晚上,她就在屋裡哭了好半天,後來對我說著沒事。我才回去睡下的,哪裡知道,這孩子較真兒了,竟憋出了病來!」

香珍到底是當娘的,當林嵐被抬回來。周邊的人七嘴八舌的說著先前的種種時,她便心裡已經繞出了圈子,立時就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了。

林昌聞言臉上有些不自在。瞧看著林嵐不知該說什麼好,而林嵐倒是伸手扯了他的手,口中半迷糊似的呢喃:「爹爹。是嵐兒不好。讓爹爹擔心了,下次爹爹有了難處,女兒一定注意解圍的法子,再不叫爹爹氣惱……」

「嵐兒!」林昌立時覺得自己昨夜的動手很錯,看著林嵐聲音輕柔:「快別想著了,爹不怪你,爹知道你是最貼著爹心窩子的,你放心。爹不氣惱也不怪你,你快好好歇著吧,你好了。爹才不擔心啊!」

林嵐點點頭,立時閉上眼。一副乖巧休息的模樣,林昌便邁步出了內室,剛到外屋香珍就抬手捉了帕子抹起了眼淚:「老爺,嵐兒可是一心向著您的,我不敢說嵐兒比得上屋裡的那個姑娘,但對你的在意體貼和孝敬上來說,她卻是其他幾個都比不了,您說是不是?」

林昌立時點頭:「我知道。」

香珍抽抽鼻子:「您知道的話,就多疼疼她吧!昨天這事就算是嵐兒的錯,卻也不過是小事,何至於您親自執了家法?這孩子憋成這樣,心裡得多傷啊!老爺,您要真疼她,還是趕緊的給她找個婆家把她嫁出去的好,免得在這府裡受看不見的氣!」

「香珍!」林昌立時蹙眉輕喝:「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老爺,我說的什麼話,您不知道嗎?我在這府上儼然不受待見,可我能忍,誰讓我是個妾呢!可是嵐兒她為什麼要受罪呢?庶出的,是比不上嫡出的,我們知道,也不敢奢求,但也不能這麼熬著她的心啊!你不能看著她們作踐我們啊!」

「胡說!你少這裡胡扯!我明和你說,昨個晚上太太還和我說起給嵐兒的親事張羅,她為香珍整整瞧看了九家,和我合計著為了嵐兒好,打算給她找個門當戶對的,一點也不委屈了她,你就少在那裡惡了人家的心!」

香珍一頓,隨即冷笑了一下:「老爺啊,您怎麼能說是我惡了她?那嵐兒可是我的女兒,為這她的幸福,今日裡我也豁出去了!」

香珍說著就要往地上跪,林昌眼見她都開始挺肚子了,怎好叫她跪,自是拉了她:「哎呀,你這又是做什麼?」

「我要為嵐兒向老爺您求個恩!」

「什麼?」林昌覺得腦袋裡亂哄哄的。

「老爺,三姑娘四姑娘都出嫁了,嵐兒在屋裡乖巧與否您也是知道的,她已經十四了,再有一年就得及笄出閣了,那時你這乖巧貼心的女兒還能伺候在您跟前嗎?

您的幾個姑娘,除了她個個都說了富貴人家,權貴之門,你忍心叫她一個嫁去個門當戶對的就算完了嗎?

憑什麼最與你貼心的姑娘要是嫁的最不好的?太太那麼說,也不過是圖個名聲安心,她若有心,自當是為嵐兒也說一門高嫁的才是,她……」

「我說一門?」

陳氏揚聲在外,人隨即挑簾進屋:「香珍妹妹,是你太看起的我,還是你根本拎不清?

權貴之門的親事,那是我說來的嗎?

我一個翰林院侍講家的太太,連個誥命都沒,我拿什麼去給姑娘們說出高嫁來!

你這話說的,也不怕閃斷了你的舌頭!」

香珍完全沒料到陳氏會突然來到,一時有些難堪,恨恨地瞪了一眼隨進來的丫頭,責怪她是個擺設之余,口中倒沒閒著:太太責罵的是,是我異想天開了

可要是太太真心是護念著嵐兒把她當作林府中的姑娘,那就該在這條道上為她尋尋路,別的不說,至少也得給她機會各處相看一番,若是我家嵐兒真格兒的沒福氣,我們也說不上太太您半個不字,還得感恩戴德的謝著您,可眼下,您卻直接給她按個門當戶對的就算了了,未免輕了我家嵐兒吧!

太太您要是惱我,只管打我罵我,就是叫老爺休了我,我也是認的,可嵐兒是無辜的啊,她可是老爺的骨肉啊!

您不但不把她收在名下,還不給她機會,這是否輕賤了還不是明擺著的!

 

第七十一章 拆底

「輕賤?」陳氏聞言呵呵的笑了起來:「你可真是長著張血盆大口啊!我帶嵐兒好還是壞,不妨咱們拿出去比一比,有我待她這麼好的嗎?你說我輕賤她,還嫌棄我給她安排個了個門當戶對的……很好,我給你臉你不要臉,我就索性陪你作!來人!」

陳氏大聲喊著掉頭出屋,厲著嗓子的高聲招呼:「章媽媽,給我從庫裡拿出百丈紙卷,再請來數十筆帖,我林家今日要寫百貼告示,明日好滿城張貼,說我林家有一名不得了的天之嬌女誓要高嫁,為此我和老爺俯首為她向權貴們求親,不知哪位權貴肯拿出一位嫡妻之席送上!」

「什麼?胡鬧!」林昌被陳氏的話嚇了一跳,急忙出來把她往屋裡扯。

「我胡鬧還是她胡鬧?」
陳氏一把甩掉了林昌的拉扯,指向了呆滯的香珍:「她一個妾侍敢編排我的不是,一個庶出的還妄圖權貴之門的正妻,老爺,這就是林府的規矩?這是不是胡鬧?既然她鬧的,我為什麼鬧不得?不就是為嵐兒求個權貴之門嘛,我陳氏敢這麼做,又不知老爺為她肯不肯豁出去這張臉!」

「瘋了,這算什麼法子?這分明是丟人現眼!」林昌急的吼吼。

「丟人現眼?哈哈,這就不是丟人顯眼了嗎?林府這個清流世家難不成是要一個不知尊卑為何物的妾室踩在我這個嫡妻的臉上嗎?」

陳氏說著直接兩步走到了林昌面前:「老爺,我和你近二十年的夫妻情誼,包容了你多少事?難不成你要看著她張狂在我頭上?我把話今天給你撩開了!

你要是不把這個不知規矩的侍妾給我教出規矩來,我立時出門去衙門裡遞狀子求和離。

你信不信?大不了我陳氏把臉陪盡,也會要大家都知道林家是怎麼欺負我這個堂堂嫡妻的!到時候林家臉面掃地的時候,你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陳氏說完扭身往屋內椅子上一坐,一臉怒色的直盯著門檻,顯然是在等。

「老。老爺……」香珍一看架勢不對,往日裡賢良淑德佔完了的陳氏竟然轉眼變成了胡同口裡的潑婦,用撒潑來逼。登時慌了手腳。

論相貌姿色,她敢和陳氏斗,論年齡身段。她敢和陳氏叫板。

論計較謀算,她敢和陳氏對拼,可到了撒潑使渾上她是一點都比不了陳氏的,她是什麼人,陳氏是什麼人,她不過是一個妾侍,再是生了孩子的,鬧大了。

一腳踹了你,也沒哪個御史站出來為妾侍出頭,可陳氏呢?

人家是林家明媒正娶的太太。雖然撒潑不好看,傳出去也壞名聲。

可是她都敢撒潑了,那就真敢胡來,正妻把這種事鬧出來,壞的可是林昌的臉面,御史再參合上一腳,別說她前途晦暗了,林昌只怕就要仕途完蛋,那如此她還有好下場嗎?

香珍立時慌亂起來,連忙拉了林昌的衣袖叫著,腦中思想著對策。

「啪!」一聲脆響,林昌的手掌就抽在了香珍的臉上,香珍一愣,林昌已經指著她喝罵起來:「不長眼的東西,太太豈是你可以亂嚼舌頭,與之爭言的?」

香珍眼睛一眨,噗通就跪下了:「老爺打的是,老爺罵的是,是香珍糊涂了,香珍只是心疼嵐兒,一時口不擇言才……老爺,太太,香珍錯了,香珍認罰!」

她立時明白這種節骨眼上,硬碰她是必死的,只能立刻保身求全,是以抹著眼淚這就認錯了。

她痛快認錯,林昌的臉上就好看了許多,這三年的光景裡陳氏很少發脾氣,猛地這麼來一下,他都有點怵,畢竟上次陳氏如何對付莊家二太太的,他之後也有耳聞,當時他就知道若換成了自己個,一早就點頭妥協,四姑娘只有給莊家小二爺做小的份了!

所以今個看到陳氏發了橫,他可真怕了,自己辛辛苦苦才拼到如此這個地界,眼看有些眉目再往上,真要出個這種事出來,他可就算混到頭了,何況自己的老娘也會追著他算賬的!

是以他把目光投向了陳氏,義正言辭的表示:「那,她知道錯了,你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陳氏冷笑了一下:「我敢罰嗎?人家肚子裡可有林家的骨肉,有個三長兩短的我還說的清嗎?」

陳氏說著站了起來,欲往外走,林昌立時上前攔著:「消消氣啊夫人,你可千萬別,別亂來啊!」

陳氏打量了林昌一個來回,轉頭看向跪地眼珠子亂轉的香珍,一挑眉言語道:「香珍妹妹,你是心疼嵐兒的吧?那高門權貴之家且不說嵐兒的庶出有無資格進去,我只說她這一針尖大的小心兒,能在裡面過活嗎?別回頭她真嫁進去,轉頭出了事,你又要給我潑髒水,說我蓄意害死她了吧!」

香珍一時啞口無言,陳氏卻再言語:「給嵐兒安排門當戶對的不對,安排了高門權貴我又怕她那身子抗不起,不如我思量下,找個咱們府上的莊頭把她嫁出去,這總可以了吧?」

「啊?不成!」

香珍一聽立時瞪眼,她女兒好歹也是庶出,好歹那也是林府的六姑娘,怎生成了丫鬟那般的配給莊頭,這分明就是惡意報復啊!

香珍以此大聲反對:「太太您不能這樣啊,嵐兒可不是丫頭,老爺,您得給嵐兒做主啊!」

「夫人,你這是何必呢,在生氣這話也不能亂說啊,嵐兒可……」

「你到底還是處處幫著她是吧?這家裡的主母到底是誰?是她嗎?你若讓她說了算,成,咱們這就去衙門!」

陳氏說著一轉身就往外走,林昌立時追了出去攆著哄著,香珍便是跌坐在了地上,喘了幾息後她立刻起身沖進了內屋,就看到林嵐臉色難看的躺在那裡,伸手捂著肚子一副難受樣兒。

「人都不在了,你別裝了!」香珍說著抬手拍在了林嵐的肩上。急的言語:「怎麼辦,太太撒潑了,要逼死咱們啊!」

林嵐一臉痛苦之色的在榻上翻滾,眼卻盯著她:「少喊叫,她。她不過說說罷了,和離?這輩子她不活了?」

香珍見林嵐這個模樣才意識到她是真痛,立刻湊到跟前:「你這是怎麼了?」

林嵐不耐的掃她一眼:「別吵吵。別叫人進來,過,過陣子就好了。」

說著繼續在榻上翻滾。雙手卻是捂著肚腹不斷上下。人也嗓子眼裡溢出幾聲細小的悶哼。

……

「葉嬤嬤,你去瞧瞧我們姑娘吧!」花媽媽一臉急色的沖到了葉嬤嬤的房裡。

「怎麼了?」

「打請安回來,人就一言不發的坐在屋裡,和她說話,理你倒是理你,可那臉色……哎呀,您快去瞧瞧吧!」

「發生什麼事了?」葉嬤嬤沒急著動,問著花媽媽。花媽媽立時把在外聽的見的全學了一遍,末了急著催促:「您趕緊的過去瞧瞧吧!」

葉嬤嬤卻眨眨眼沒有動,眼見花媽媽急中有愕的看著自己。便慢悠悠的說到:「她已十歲了,有些事該她自己獨當一面了。難不成日後出嫁了,我這個老婆子還得跟著嗎?」

「可……」花媽媽還想言語,可外面卻有了秋雨的聲音叫這姑娘,花媽媽立時閃身而出,就看到林熙邁著步子向院門去,當即喊了一聲追了過去:「七姑娘,您要去哪兒?」

林熙回頭看她一眼:「我要去祖母那裡。」

「這個時候?前面不才請安過嘛……」

花媽媽話都沒說完,林熙就已邁步,完全沒多說的意思,而這個時候葉嬤嬤忽然挑簾子出來沖著花媽媽喊了一句:「花媽媽快跟著姑娘吧,有什麼姑娘需要幫忙的,你還得盡心呢!」

說完簾子一放人又縮屋裡去了。

花媽媽立時追了林熙往林老太太的福壽居奔去。

「七姑娘啊,您這是要做啥去?哎呀,您別不說話啊,叫我這心裡沒底啊!」

花媽媽一心在林熙身上,瞧著她從來沒這樣的神情過,一時又急又擔心沒口子的追問言語,這般問了半路後,林熙站住了腳看向她:「媽媽,你是我的人,我能仰仗你一樁事嗎?」

花媽媽一頓立時點頭:「自然啊!」

林熙立刻沖她勾手,繼而踮腳在她耳邊一番嘰咕,花媽媽一愣看了林熙一眼,卻立刻點頭應成了:「七姑娘你放心,這事我准給你辦好!」

「那快去吧!」

「那你……」

「我去祖母那裡而已,自己府上沒人跟著也丟不了的。」林熙說罷就往前邁步,花媽媽跟在她後面,待二人穿過游廊後,卻是一個向南,一個向東了。

林熙奔的是南,林老太太的福壽居所在,她一入院,就看到雪裘在外當值,立刻走了過去。

「七姑娘,您怎麼來了?」雪裘迎了上來。

「我有事要找祖母。」林熙淺笑而語,當即雪裘進屋通傳,待林熙進去後,就看到常媽媽扶著林賈氏走了出來,兩人一身的香線味,顯然祖母先前是在佛堂裡的。

「熙兒見過祖母。」林熙當即福身,林賈氏一擺手:「行了,過來坐著吧,你說找我有事,什麼事啊?」

林熙立刻上前,卻沒坐著而是立到了林賈氏的身邊,一臉憂色:「祖母,方才六姐姐出了事,可把我嚇著了,慌裡慌張的回去,想著能不能從醫書上找點應對的法子,卻無意中看到一句『藥理常悖,生克忌諱』

立時想到六姐姐這兩年上都是吃著王御醫給開的暖身藥去那寒氣,而今日裡六姐姐這麼一上熱症,大夫給的可是發汗的藥,應屬涼性,那會不會和王御醫的藥出了岔子?六姐姐會不會傷了身子啊?」

林賈氏聞言一愣:「這個,不會吧?大夫們肯定諸多留意,不會……」

「祖母,六姐姐的身子本就不好,若出了差錯那可不小啊,不如您叫人把王御醫請來給六姐姐再瞧瞧唄?寧可多折騰幾趟也好過六姐姐做下病症啊!」

林賈氏聞言覺得有些道理,當即看向了常媽媽:「你去叫管家跑一趟吧!」

「常媽媽,勞您催著管家他們快一些的好,這府裡還熬著藥呢。萬一有什麼不對的,喝下去了可麻煩啊!」

常媽媽點頭答應著立時出去了,林賈氏看著林熙沖她一笑:「你真是個好性子,替著你六姐姐擔心!」

林熙一笑:「都是一家人嘛,我怎能不提姐姐著想呢!」說著她低頭靠上了林賈氏:「祖母今早嚇壞了吧。不如熙兒給您捏捏肩?嬤嬤教過我幾個手法,說捏了准保舒服。」

林賈氏伸手輕捏了下林熙肉乎乎的臉頰:「知道你會疼人!」

林熙立時蹭去了榻上給林賈氏捏肩,可臉上那點笑容卻已消失。她雙手在給林賈氏揉捏,雙眼卻直愣愣的看著窗外,平靜如水。卻見秋色。

……

花媽媽奔到了正房院落。就看到章媽媽拉著一眾的丫頭立在院子口上,花媽媽一愣,立時明白三年未見的情形竟然又出現了,而章媽媽看到了花媽媽,立刻上前扯了她到一邊說話:「你怎麼跑來了?」

「太太不會和老爺又,又吵上了吧?」花媽媽答非所問。

章媽媽撇了嘴:「老爺越發的寵溺著那賤人,太太是寒了心了,要不然今日也不會發火了。

這會兒也不算吵,老爺正哄著咱們太太呢,只是……哎。太太那性子你也知道,一般不上火不急眼。可真急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正較勁著呢!」

「那該死的蹄子,就沒一天安生!」花媽媽立時表示憤慨,章媽媽扯她一把:「說啊,你來做什麼?」

花媽媽拉著章媽媽再往邊了一些咬著她耳朵言語,立時章媽媽頓住了,繼而偏著頭看著花媽媽:「七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花媽媽搖頭:「七姑娘可沒說,只說這事若成了,雖是家門不幸,太太卻可就此高枕無憂,關鍵就看咱們這事成不成了!」

章媽媽蹙了眉:「那要是找不出東西呢?」

「七姑娘說了,不見兔子不撒鷹,等信兒一到再動手,只叫悄悄的先盯死了!」

章媽媽眼珠子一轉,看了看正房:「成,這事我去安排!」

……

有了管家去請,不大會兒功夫王御醫上門了,人一來,管家自是報送,信兒也就傳到正房這邊,章媽媽立時進去傳話,林昌和陳氏都是詫異。

「王御醫?」林昌挑眉:「這會兒的怎麼來了?難不成六姑娘又不對了?」

「是老太太請的,不知是不是六姑娘的不對。」

林昌立時轉頭看向了陳氏:「你瞧瞧,嵐兒都這樣了,娘都不放心的又請了大夫來,你還有心在這裡和我嘔氣?都說了親事上,我不會由著她亂來的,你還鬧騰什麼?」

「她不亂來,可你會亂來!」

陳氏說著起了身:「我管你呢?你喜歡亂就亂去,反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要壞了仕途,我跟著你吃糠咽菜就是,可你別調頭來怨我沒提醒你!」

陳氏說完轉頭邁步出屋,沖著章媽媽招呼:「咱們過去!」

她一走,林昌自是跟著,畢竟王御醫可不算什麼小角色,他們家能把人家請來,那都是父輩的關系,但論他們兩個的身份,今時今日都還是多少欠著點的。

三人這麼往福壽居趕,還沒到呢,就遇上林賈氏房裡的,說著他們都去了玉芍居,這一行人又往那邊去。

「不知道嵐兒是不是更嚴重了,可千萬別燒出個好歹來啊!」

林昌心疼,口中不免嘟囔,陳氏聞言心裡更是憋氣,冷著臉邁步,三人一進院子,陳氏看了一眼章媽媽意思她出聲招呼,就聽到屋內啪的一聲脆響,似什麼東西摔在了地上,緊跟著接二連三的物件咋地,劈劈啪啪個沒完,而章媽媽一頓,立時向四周掃看,那些跟著老太太一窩湧進來的丫頭婆子立時便向玉芍居各處散去!

而此時陳氏和林昌已經快步沖向了主屋,才挑簾進去,沖進內室,就看到林賈氏手裡拿著拐杖在不住的敲打,而她的對面,林嵐抱著頭四處閃躲,以至於背後那博古架上的東西不住的摔下碎裂,而這邊香珍完全痴呆般的立著,一旁的王御醫則是捏著胡子一臉的厭惡。

而在他們的旁邊,林熙靜靜的站著,亦如先前那般不急不驚,淡定非常。

「住手!快住手!」林昌眼見場面如此混亂,立時上去拉扶林賈氏。此時林賈氏一回頭抄著林昌就是一巴掌,毫不客氣的斥責道:「你可真行,竟幫著你的閨女作假!」

林昌一頭霧水捂著臉問詢:「什麼作假。娘,您在說什麼啊!」

林賈氏大喘著粗氣,舉著拐杖指向了那個瑟縮在博古架前的林嵐:「你不知道是吧?你的女兒。

說什麼熬心一夜未睡。今早出了高熱,我呸!她那是吃了寒食散,散熱著呢!

寒食散哪裡來,除了你們這些詩會的人,誰屋裡有這個?不是你給她的,她哪裡來?」

林昌一時蒙住,轉頭看向林嵐,林嵐咬唇不語的低頭。顯然這事不是賴她。

「這,這不可能吧?」林昌口中喃喃:「會不會弄錯了?」

此時王御醫一清嗓子:「林大人是懷疑我的診斷嗎?」

「不敢!可是這……」

「食用寒食散,體內高熱許得散出。

行冷食,穿薄衣。泡冷浴才可發散,我來時是聽聞你家這六姑娘早間高熱,李郎中給開了熱湯發藥,本說給她把個脈瞧瞧,結果,一來就撞見你家六姑娘在床上疼的打滾,一查脈象才知道,她泡了熱浴,高熱加熱,沖在肚腹,胃滿脹痛如何能不打滾?

如今我已經給她扎針散熱,發散完了自就對了,不過,至於為什麼你家六姑娘會吃了寒食散,這我可不知了,但為人醫者,不得不提醒一句,此行為猛舉,需得借酒行散,有人可,有人不可,六姑娘的身子太虛最好別碰,而且這般不知忌諱的亂來,是會把命搭上的!」

王御醫說完冷著一張臉搖頭而出,立時陳氏便陪著相送,到了門口有叫管家取了五十兩的診金出來,顯然有封口之意,那王御醫什麼也沒說的就走了。

陳氏當即折身回來,回到了內屋,就看到林昌瞪著林嵐:「說,你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吃那東西,那東西你又從哪兒弄來的?」

林嵐縮在角落上,低頭瑟瑟,聲如蚊蚋:「我,我誤服而已。」

「哼!」林賈氏一個冷哼後,抬手就把手裡的拐杖抄著林嵐給砸了過去:「你可真會誤服啊,一大早不是在我跟前熬心的高熱了嗎?

不是你一宿沒睡所致嗎?在我這裡惺惺作態,卻不過是你玩一場把戲,當真你爹娘還有我都是你玩弄的傻子了嗎?」

林賈氏說著氣惱的連連拍桌。

「祖母,嵐兒不是有意的,是,我是真的誤服了,我還以為是我熬心才高熱的,我已不知我幾時吃了那東西啊!」

林嵐一臉我也很無辜的表情,立時讓林昌看向了林賈氏,而就在這個時候,章媽媽卻扯著一個丫頭手裡拿著一包東西進了屋,口中嚷嚷著:「太太,剛才這丫頭鬼鬼祟祟的爬院牆向去後院,被我給逮回來了,結果這裡一包的東西,您還是看看吧!」

當下章媽媽把那丫頭往地上一搡,丫頭便跪去了地上,而一包東西章媽媽則交給了陳氏,陳氏轉頭拿著就去了林賈氏旁的小幾前。

此時林嵐目光一滯急忙看向那丫頭,卻不料丫頭前面站了個人--林熙,正好把那跪地的丫頭給擋了個嚴實。

林嵐狠狠地盯著她,她依舊是一副平靜的模樣,淡然與之相對。

「這是寒食散。」陳氏拿出一個瓶子來一邊皺眉說著一邊看向了林昌。

這東西,他們這些文人但逢詩會酒會的就會扎在一起食用,所以林昌的書房裡有這東西,她早已熟知,看見瓶子就能確認。

林昌見陳氏看他立刻辯解:「我沒給過這東西給她!」

而此時林賈氏已經又抓了個瓶子出來,打開來一聞,立時皺了眉頭:「怎麼還有麝香?」

陳氏聞言回頭去翻另外幾個瓶子,紙包,最後一臉驚色的看著林嵐:「怎麼連紅花都有?這些可全都是墮胎之物,難道你……」

 

第七十二章 自食惡果

陳氏一臉驚詫的望著林嵐,她的話語使得屋內的人的眼光盡數落在了林嵐的身上,包括香珍。

「這是怎麼回事?」林昌從腦袋到脖子立時漲紅:「你莫非已,已……」

他說不出來,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樣,那這個他最疼愛的女兒恐怕會在今天就被送到尼姑庵裡去!

而林家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

「不會的!」就在此時香珍挺身而出擋在了女兒身前,阻擋著別人的目光:「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嵐兒潔身自好,不會做那糊涂事,更不會……」

「常媽媽,拉她去驗身。」林賈氏此時開了口,聲音決絕中明顯的帶著一絲顫抖。

當下常媽媽應聲沖了過去,把林嵐直接拽出了屋,去了一邊的耳房裡,而這過程中林嵐又看向那丫頭,可惜林熙還是橫挪了一步上前給她擋住了。

她們一出去,林賈氏看向了跪地的丫頭,掃了她一眼後沖陳氏說到:「陳氏,把這丫頭的賣身契等下給我找出來,然後你問問她怎麼回事,說的是真話,我今日給她自由,還送上十兩銀子給她傍身,可若是有半句假話,先打上二十下,再發賣到窯子裡去!」

林賈氏丟下這話,便是坐去了椅子上,屋內章媽媽見狀,十分有眼色的去了角落從一對破碎的瓷片裡撿出來了那根拐杖,拿著衣袖擦抹了幾遍才遞送到林老太太手裡,而這邊陳氏已經立在了那丫頭的跟前:「老太太的話你也聽見了,說實話你便能得大好處,就是府裡的丫頭們正經出去怕都沒這個福氣脫了奴籍的。你若要說假話,那就只管編,回頭千人騎萬人睡的時候可別埋怨……」

「我說實話!」那丫頭立刻言語:「我收拾的這些東西,都是六姑娘,一早。一早叫我收著的,那,那寒食散是早幾個月前。六姑娘拿回來的,說是老爺賞的。」

林昌聞言立時要言語,林賈氏瞪他一眼。他悻悻的閉嘴。卻一臉憋氣。

畢竟他會不會給自己丫頭這東西,大家心裡也能做出個判定的。

「昨晚上六姑娘吃了那寒食散嗎?」 陳氏出言詢問。

「沒有,不過她是今早吃的,早上起來就要了過去吃了。」丫頭急急地說著,這一句話便把林嵐所謂的誤服給拆穿了。

「那這些墮胎藥是怎麼回事?」

丫頭搖頭:「這我真不清楚,是六姑娘昨個下午跟我說了這些,要我去采買胭脂水粉的時候帶回來的,至於做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剛才為什麼要提著這些爬牆逃跑?」

「不是逃跑。是,是去後院裡的老榆樹下掩埋,這是六姑娘交代的。說萬一什麼時候她出了事,瞧著不對了。就趕緊把這些偷偷拿去那裡埋了,剛才我聽著屋裡摔了東西,心裡一慌,就去了……」

「明翠,你可不能亂說啊,六姑娘待你可不薄……」

香珍聞言如此急忙出言,只是話還沒說完,林賈氏開了口:「閉上你的嘴,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再敢言語一句,我立時把你轟出我林府!」

香珍抽了兩下嘴角只能低頭了。

「還有嗎?」陳氏再問,丫頭卻似乎有些顧忌不言語了。

「你還真忠心呢!」

陳氏說著扭頭看了眼已經黑面的林賈氏,轉頭繼續問話:「你是跟在六姑娘的人,她能把這些交代給你,自是信著你的,肯定有不少事,你最好還是說出來,反正招都招了,還猶豫什麼呢,我要是你就痛痛快快的什麼都說出來,興許還能多得點銀子!反正你以為這個時候了,她還能原諒了你?」

那丫頭咬咬唇開了口:「別的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兩樁,一個是,一個是去年的事了,那個時候六姑娘用浸了依蘭的繩穗給渝哥兒打了個宮絛……」

「說別的,說另一樁。」林賈氏急急的開口打斷,不但惹得陳氏詫異,更惹得林熙轉頭看向了祖母,繼而她的手在袖中捏了拳頭,再次低垂了腦袋,因為她看到了林賈氏的表情,那代表著,羞憤。

依蘭是什麼東西,林熙知道,康正隆最愛弄些這種玩意回來,她自是清楚這東西的作用,打成宮絛給渝哥兒聽來有些令人奇怪,難不成林嵐會瞧看上渝哥兒起了心?她想想祖母那羞憤的表情,想想林嵐狠狠的目光,她知道不會是這麼簡單的。

「另一個是今早的事,她叫我最近注意著點,說要我盯著珍姨娘的進補,說,要把但凡是太太張羅的進補全都,全都記錄下來告訴她。」

陳氏聽了這話鼻子一搡:「真是個有心相護的姑娘啊,難不成還以為我有加害的心不成?我若真有那心,又豈會有她落地,有宇哥兒在府?哼!」

說著她不屑的轉頭,卻對上了林熙的眼眸,林熙的眼裡閃著一絲懼色,讓她一驚,隨即就看到林熙轉頭看向了拿一包亂七八糟的墮胎之物,陳氏瞧望幾眼後,立時醒悟過來,隨即變了臉:「這東西該不會是,她,她給你准備,而後用來嫁禍於我的吧?」

這話一出,一屋子的人都是冷汗皆冒,香珍更是白了臉。

「怎麼可能,嵐兒她乖巧,她不會……」

林昌第一個出言反駁,嵐兒是她幾個姑娘裡最疼愛的一個,今天的事已經讓他一驚再驚,焦頭爛額,可現在陳氏這麼一說,他疼愛的嵐兒竟心思可怕到這種地步猶如蛇蠍,這是他絕不能接受的!

可是話還沒說完,對上的是母親那一雙痛色的眼,他立時就傻了,急忙的言語:「娘,嵐兒才十四歲,香珍是她的生母,她怎麼可能如此加害?這是謬猜,這根本不可能!」

林賈氏卻看著林昌:「是嗎?」說著她眼掃向臉色發白的香珍:「你瞧,她的生母可不這樣想!」

香珍聞言驚慌的縮身低頭,卻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因為此刻她的心砰砰跳著,自己都混亂不已,畢竟她心裡清楚,林嵐可是給她出過這嫁禍的點子,她否了。

可是女兒的手裡出現了這些東西,還要明翠盯著她的進補,自己女兒在打什麼算盤。這不明擺著嗎?

「香珍,你和我說實話,嵐兒。真。真有這麼惡毒嗎?」

林昌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香珍白著臉:「老爺嵐兒是您的女兒啊,她,她怎麼可能那麼惡毒,我,我肚子裡的這個可是她的弟弟妹妹啊!她,怎麼會……」

香珍極力的為她掩謊,但是她的表情盡數落在了林熙的眼裡。此刻她是徹底確信自己的推算沒有錯,但是這個答案痛心的叫她無以復加。

而在此時,常媽媽帶著林嵐回來了。

「六姑娘乃完璧之身。」常媽媽的聲音不大。

但足夠屋內的人聽清楚,林嵐跟在她的身後。雙眼依然往丫頭這裡瞧,而這一次林熙沒去足擋她的視線,所以她看到了,明翠低頭趴伏的樣子,完全不肯和她對視。

「別看了,她什麼都招了!」

林賈氏忽然開了口,再看到林嵐臉色僵住時,她撐著拐杖起身,兩步走到林嵐跟前,再次掄起了拐杖抽打在了林嵐的身上:「我打死你這個不孝的孽障,你日日心裡起念,連自己姐妹都算計,我幫你壓了,指著你悔改,你竟一而再再而三,竟連你母親都敢算計,你,你小小年紀如此毒辣,我,我今日就打死了你,全當林家沒你這個孽障!」

林賈氏怒了,她一邊數落一邊抽打,可她到底年紀大了,先前就這般爆發過一次,這盤又冒火上來,打了才幾下,自己就差點喘不上氣來,直嚇的屋裡人忙著攙扶,拍背,順氣的一通忙活,林賈氏才算順當了些,可看著林嵐的眼神卻是憤恨與痛惜。

她抬手指著林嵐,一時說不出話來,這邊林昌卻已經紅了眼:「你這孽障,枉我疼你護著你,你卻如此毒辣,不但對你生母起惡還差點氣壞了你祖母,你,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他說著立時吼著叫取家法,可林賈氏卻抬手使勁拍桌,而後指著林嵐半天才吐出一些字來:「如此,惡性,留不得!配,配個馬夫,早早嫁了,打發了去,免得,壞了,壞了我林家的名聲!」

林賈氏發話,自然算是府中的「聖旨」了,她這話一出來,屋內的人都是錯愕。

馬夫?就是一等丫鬟都會尋個莊頭的,馬夫這種可是粗使丫頭才配的,林嵐可是六姑娘,橫豎也是個小姐啊,怎麼能……

「娘,這……」

林昌雖然傷心惱怒,甚至恨鐵不成鋼,但是眼看林嵐要落得如此境地,自是要出言求勸,不為別的,只為林家姑娘這個身份,就不能看著祖母氣惱之下亂點鴛鴦,可是話都沒說出來呢,林賈氏已經沖他吼上了:「要不就是送去尼姑庵裡,你要她走哪條?」

林昌一看這等情況,立刻閉嘴了,他清楚母親已經徹底在氣頭上了,他要在爭執上兩句,母親弄不好會氣暈不說,甚至還可能叫人端來毒酒,那豈不是更糟糕?

於是他閉上了嘴,把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

而此時香珍眼看林昌不言語,自己倒急了,那是她的閨女啊,再是毒算了她,可還是她的閨女啊!

真能眼看著她配個馬夫?

她無法接受,立時言語:「老爺,您快求求老太太吧,馬夫不成,尼姑庵也不成啊,她到底是林家的姑娘,配個門當戶對的好不好?」

林昌扭了頭不與她言語,林賈氏轉頭看向了香珍,伸手一指她:「來人,送她去莊子上!送走!」

香珍聞言一愣,眼珠子一翻,人就出溜到地上了……

林賈氏發話,林昌也是不能反抗的,何況是這個節骨眼上?

所以香珍出溜到地上後,立刻就被下人上來抬了出去,林昌唯一能做的就是急忙扯了陳氏的衣袖,要陳氏趕緊言語兩句,可陳氏才和香珍爭執了,這會兒怎可能出言幫忙,頭一扭也不打岔兒,弄得林昌只能硬著頭皮沖下人們言語了一句:「她肚子裡還有孩子呢。都小心些,先,先送她回院吧!」

說完人就縮了脖子,閉了眼,一副等著挨吼的樣子。

不過林賈氏沒言語。許是林昌提到了孩子,她到底是心疼的,便只是瞪了一眼林昌。就看向了林嵐。

林嵐此刻完全就傻呆呆的立在那裡,似失去了魂魄一般,畢竟林賈氏的一句言語。

無疑把她所有的希冀和盤算全都抹殺了。

馬夫?馬夫!

她慢慢的抬頭看向了林昌。

看到的是父親一臉的惱色,看向林賈氏,看到的是她那雙恨不得剝了自己皮的厲色,登時她也身子一晃,繼而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

林熙坐在書桌前,呆滯一般的看著面前的宣紙,屋外幾個丫頭婆子你看我,我看你。

都是不時交換著眼色,卻沒人敢言語什麼。

林嵐倒下去後,會審便無法再繼續。

縱然林老太太氣惱,陳氏與林昌驚愕。可人都昏了還能怎樣?

所以當林賈氏喊著要封院禁足之後,林昌立刻接話的言語安排,在場的林熙便沒了待在那裡的理由,埋著頭一言不發的回了她的碩人居。

「葉嬤嬤?」門外一聲輕喚,之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繼而簾子一挑,葉嬤嬤一人進了屋,隨手便把門給並上了。

「我把她們都打發走了,心裡不舒服也別憋著。」葉嬤嬤說著直接拖了張繡凳坐到了林熙的對面。

林熙抬眼:「您都知道了?」

「可以想象的到。」葉嬤嬤說得很平淡。

林熙一個冷笑:「你隨便就想到了,我卻……」

「你只是不肯接受事實而已。」葉嬤嬤望著林熙:「不管我和你說了多少次,你都覺得家人是你的最後依仗,所以你不信她們中有人會如此不是嗎?」

「我無法想象她的惡毒,我只是看透了她在撒謊!」林熙激動的站了起來。

早上林嵐的一番高熱在別人眼裡是痛苦,可在她眼裡不是,因為她看到了她微微上翹的唇角,她看到了她眯成一條縫的眼,這些都在告訴她,林嵐的得意。

所以她知道是假的,是林嵐故意以此要她裡外不是人!

她那一刻就明白林嵐不是善茬,因此她回到屋裡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到底她是怎麼燒起來的?

潑水凍身嗎?寒冬臘月倒還可能,可如今正值夏日,怎麼可能因此而燒?難道會那麼巧嗎?

她一直在猜想,卻沒有什麼答案,但是作假她可以肯定,而後她想到了當時爹爹是要請王御醫來的,可來的是住的最近的李郎中,雖然看起來這似乎沒什麼問題,但是她不由自主的想到這也許是一個可以弄明白原委的點,所以最後她才會想到找祖母去請王御醫來復看,至少弄清楚,她到底怎麼燒起來的,豈料答案竟然是寒食散,而她不過是叫花媽媽那邊多防備一點,免得自己沒了後手,結果竟拽出了一連串是事來,而林嵐的惡毒,這才真正的現了出來!

「你知道,她在算計我嗎?」林熙望著葉嬤嬤。

葉嬤嬤眨眨眼:「宮絛的事?」

「你知道?」林熙驚訝,如果不是林賈氏惱怒之下說出那句話,她根本想不到宮絛的事是在算計她!

「你日日心裡起念,連自己姐妹都算計,我幫你壓了,指著你悔改,你竟一而再再而三,竟連你母親都敢算計……」

這話當時一說出來,林熙便是驚了一身的汗,再回頭思想那浸了依蘭的宮絛,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她驚訝於林嵐的毒辣算計,驚訝於祖母把這事徹底的壓下來,更驚訝的是,葉嬤嬤竟然知道!

「知道。」葉嬤嬤已然答的坦然。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林熙的聲音高挑。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葉嬤嬤也站了起來:「她算計的事我一發現,就告訴了你祖母,你祖母又要一張臉又想給她機會,與我這邊違心答應,我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定會幫著掩蓋,那我何必把這事講出來?

難道打不死敵人,我還要出來告訴她,我在這裡嗎?

至於告訴你,哼。告訴你,你會聽嗎?你會信嗎?你自己好生想想這些時日我和你說了多少次關於信任的事,你聽過嗎?」

「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她是你的家人嗎?我的七姑娘,睜大你的眼吧!她有把你當家人嗎?她要當你是家人還會處心積慮算計你,陷害你?她甚至都沒把自己當林家人!」

林熙低了頭:「是的。她沒把自己當林家人,但凡她當了,就不會生出這種惡念。竟要……」

「七姑娘,我早和你說過了,你不害人。卻不能不防人!似你這般毫無防備。哼,總有一天要吃大虧!輸在外人手裡,我思量著你還咬牙過得,要是輸在了你的家人手上,只怕你連活著的勇氣都沒了吧!」

林熙聞言身子一晃,跌在了椅子上。

背叛,昔日的背叛滋味再度湧上心頭,貼身的丫頭背叛了她。她那一刻便覺得除了家人,世間沒什麼人可以再信,而現在。連她的家人都不能信了。

「我這輩子,是不是再無可信之人?」

葉嬤嬤嘆了一口氣:「我問你。你覺得六姑娘為什麼會算計你?」

林熙一愣,抬頭看向了葉嬤嬤:「她不甘心,對於她是庶出的,她從未甘心過。」

葉嬤嬤抓了一旁的筆,隨手沾了筆洗裡的水在硯台上蹭了幾下,便裹著未化的墨色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字:貪。

「我以前就和你說過這個,我不再多說,但我要告訴你,這便是人性,當一個人的貪念蒙蔽了雙眼,她看到的只有不公,因為如此才可以作為她貪念的理由;

當它的底線被貪念吞噬,那個心就成了貪心,它就再分辨不出是非黑白,因為只有如此她才可以不擇手段,所以,你在乎的親情家人對她來說,就和路人無疑的;

她算計你,是因為她貪心你的機會,也許在別人眼裡,謝家的這門親,不是個好親,但是到底謝家是侯門啊,這在她看來卻是垂涎欲滴的未來!」

林熙看著紙上那個貪字,濃墨未展,如嶙峋怪石又如猙獰鬼面,反倒心中忽然踏實了。因為葉嬤嬤的話已經讓她明白,在起了貪心的人心裡,根本沒有什麼底線。

她抬頭看著葉嬤嬤,粉唇輕啟:「我懂了。」

「是嗎?」葉嬤嬤看著林熙:「希望是真的。」

林熙看著葉嬤嬤眨眨眼:「您曾說過,對您也得留著後路,也得防備著,對嗎?」

葉嬤嬤點頭。

「那你要算計我什麼?」

葉嬤嬤看著林熙:「你覺得我會回答嗎?」

「董廚娘為什麼要教我皇上喜歡的菜色,葉嬤嬤,您能告訴我原因嗎?」

葉嬤嬤咬了下唇:「不能。」

說著她起身往外走,但走到門口時,她回頭看向她:「看來你是真懂了,不過,你要學會的是藏著,很多時候只有讓別人相信你什麼都不知道,那才是你最好的保護傘!」

葉嬤嬤說完就出去了,林熙卻望著那未並上的門,口中喃喃:「保護傘?那是什麼?」

……

翌日,林熙因為擔心結果,清早起來去祖母那裡問安,林老太太大概因為昨日氣的不輕,沒有見人,是以林熙沒能問安,卻和前去請安的林昌與陳氏一道返回了正房院落。

林昌的臉色十分難看,林熙與他問安,他也只是心不在焉的應付兩句,沖著林熙嘆了一句要是嵐兒和你這般就好了,然後人就穿戴整齊的出去到翰林院應卯了。

大約昨日出了惡氣,陳氏折回來時,臉上帶著一絲爽利,不過她並不是真就高興了,因為她和林熙說話的口氣裡充滿了無奈:「家裡出了這樣的事,你爹他傷心的厲害,平日裡最疼愛的兩個,一個日日不清閒,一個毒辣到叫人冒冷汗,想想我都覺得受不了,何況你爹,他今日無精打采理你,你別往心裡去!」

林熙點頭:「娘您放心,爹爹的心情我能理解。」說完看著陳氏:「那她們如今……」

「珍姨娘封了院,你祖母發的話,說孩子不落地,不許出來,等生下了,孩子就放到我膝下我養著,她一出月子就打發去莊子裡,不許她在府裡待了,怕她把孩子教壞了。」

「那六姐姐呢?」

「閉門思過呢,你祖母說找馬夫的事,畢竟是氣話,真要那般了,咱們林家的人都跟著丟臉,我雖氣惱想給她配個歪瓜裂棗,可到底那是傷德的事,而且你祖母氣過了,還是要疼得,所以,我打算選個門當戶對的,趕緊給她訂了也就是了。」

陳氏說著看向了林熙:「對了,章媽媽和我說尋東西的事是你授意的,你怎麼知道她有那惡心的?」

 


第七十三章 留中

「嗨,我只是覺得六姐姐病的太巧了些,想著是不是作假,叫著花媽媽央娘你這邊防備一手而已,哪曉得……」蘇葉的話沒說下去,那之後挖出來的答案,的確叫人震驚。

「小小年紀,心思毒辣的可不是一點半點,我都是昨晚才從常媽媽那裡知道了有關宮絛的事,這個事我不和你細說了,但你要記住,以後對她們母女不管有無往來,都得防備著。」

「我知道的。」林熙才答應著,屋外有了些許動靜,隨即章媽媽急急的跑了進來:「太太,宮裡來人了。」

陳氏聞言立刻丟了下林熙,整理了下衣冠出去了。

先前林老太太就已經打了招呼的,如今這個時候不過才是天剛放亮而已,宮裡就來人了,明顯這是選秀的結果下來了。

林熙就將在母親的院落等了一氣,一盞茶的時間過去,陳氏臉帶喜色的回來了。

「娘你臉上喜色滿滿,看來堂姐是留中了。」林熙起身言語,陳氏上前拉了她的手:「對呀,你堂姐好本事呢,三關皆過,留中了,宮裡放了子牌叫回來各自與家人恤,能待個一兩天。」

「那幾時回來?」

「今個黃昏後了,後日的清早彩車來接,再復入宮。」陳氏說著沖林熙一擺手:「好了,你快回去吧,她今個要回來,我這還得一通張羅,誒,你幫我個葉嬤嬤打個招呼吧,稍後我去找她討張單子來,看看還得弄些什麼好給你堂姐預備下!」

林熙立時應聲告辭了出來回往碩人居,陳氏也立刻召集諸位管事安排事情去了。

……

「留中?」葉嬤嬤挑了眉。臉上並沒有林熙想象的喜悅。

「對,得您的教導,留中了。」

「你是專成來和我說這個的?」葉嬤嬤斜眼看向了林熙。

「不錯吧,其實是母親讓我來和您提一聲,好叫您給她個單子。預備些東西給我堂姐。」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的話作祟,林熙面對葉嬤嬤時,心態並不能如往昔那般將她當作一個慈祥的長者。她發現自己和葉嬤嬤之間,似乎已經回不到當初了。

「好,我知道了。」葉嬤嬤說著擺了手:「林二姑娘要晚上才來了。七姑娘還是先回房弄你的賬冊吧。哦,對了,把你屋裡拾掇一二,有些東西還是收好了藏好了,免得惹事。」

林熙一頓,明白的點頭,應聲而出。

她一走,葉嬤嬤的眉便蹙了起來。她伸手揉揉額頭,口中輕喃:「怎麼會留中呢?她難不成看不上眼嗎?」

……

林熙回到屋裡,用了點食物後。就親自動手把相關的記數之法,以及這種獨特的賬冊之物。細細的全收進了籠箱裡,只留下了一本目前在做的,便坐到了桌邊開動起來。

七姑娘用功的時候,屋裡是沒人伺候的,所以一直弄到中午用飯她才歇下來,收了東西。

食物擺進屋內,她剛准備用餐,卻是外面一聲招呼,陳氏來了。

「娘,您怎麼過來了?」林熙有些詫異,畢竟母親這會應該忙的團團轉才是。

「想找葉嬤嬤商量下把董廚娘接過去做兩天飯,伺候下你堂姐,畢竟她是要入宮的,咱雖不和別人似的指著她飛黃騰達,但到底是進到那裡面去,一別經年,怎好怠慢……」
陳氏說著臉上的喜色收了些,竟有些唏噓,完全不是早上那般的喜悅了。

林熙不好說什麼,扯了扯母親的衣袖:「那葉嬤嬤可答應了?」

「答應了,我還來你這裡做什麼?」陳氏無奈的搖頭:「她說早先和董廚娘就說好的,除了你的灶,別個再不碰,我說了半天她都不應,我一尋思,得,我把你堂姐按到你這裡,和你住上一天兩夜的,搭上你的灶,這總不礙吧?」

蘇葉笑著點頭:「不礙事,反正添一雙碗筷而已。」

……

如此在正午用飯過後,林熙的屋裡就沒怎麼清靜,全是上下打掃的收拾,到了黃昏前,林府一家穿戴整齊,便在二門前的廳裡等著了。

雖然只是留中,尚無什麼封號,還不至於要大張旗鼓,但到底自此後便是後宮裡的女人了,忌諱甚多,禮儀規矩甚多,是以大家都還是嚴陣以待的,就連閉門思過的林嵐,也因為情況特殊,而招呼著立在一邊。

而珍姨娘卻沒這個榮幸了,畢竟,林嵐再是庶出也是林家的骨肉,而她珍姨娘,一個受罰的侍妾,卻是沒資格在此的。

黃昏一到,管家就報聲說著到了,立時林府開了正府門旁的小角門,迎了銅車裡的林佳入府,林昌則給迎送的太監們遞送了紅包。

林佳是坐了小轎子來到二門處的,一下來時,臉上還蒙著一層細沙,立時迎接之人齊齊的給她福了一福,這才迎進了屋裡。

進了屋,便取了面紗,又置下了蒲團,由著一通叩拜言語的折騰,待到一圈招呼完了,林佳才坐到了林賈氏的身邊,林昌和陳氏則分做了兩方椅。

坐下來,林賈氏便問及選秀的事,林佳似乎興致不高,寥寥地說了幾句,絲毫聽不出什麼驚心動魄來,林賈氏看她那樣子,也就沒再多問,只說著兩個月前她有了個妹妹。

林佳聞言嘴角總算升起了一抹淺笑,繼而便低聲說著困倦了的話,立時陳氏出來安排著她歇去碩人居。

府上宅院不少,空下的來的也還有,聽著陳氏安排林佳同七姑娘一道住,站在角上一直沒存在感的林嵐卻抬頭看了林佳一眼,瞧著她沖林熙淡淡一笑,說著如此甚好什麼的,便又低頭繼續當空氣了。

很快應對了兩句,陳氏便同林熙一道引著林佳去了碩人居。

她們一走,林昌就忍不住言語起來:「大哥還是教導有方啊,瞧她禮儀舉止很是有名門之閨的風范吶!就是人冷了點,不過思量著這一進宮便是再難出來,冷些。倒也對!」

林賈氏聞言撇了一下嘴,眼掃去了林嵐那裡,哼了一聲。張口便是打發林嵐回去繼續思過:「你且回去好生反省,你堂姐在這裡,明日護著你臉面。也不禁著你了。但後日裡,你依舊給我回去,聽好了,你若知道悔改,還能有個門當戶對的嫁,你若再敢不安分,真格的把你配馬夫!」

白天陳氏提出了自己想法,說了一些到底是林家骨肉的話。

讓林賈氏有了台階下,便也因此把氣頭上的話就此揭過,不過這會兒她看到林佳的冷漠想起的卻是當初她的瘋狂。

再看到林嵐,她這心裡莫名的就發怵。生怕林嵐也跟她一樣犯渾,是以不客氣的這般言語。

林嵐一臉乖覺的樣子應聲離去,林賈氏便招手把林昌招呼到了跟前:「給嵐兒瞅人的事你可抓緊點,能不能一個月就敲定。」

林昌一愣,隨即說到:「手裡是有幾家,可還得一家家的打聽摸清了底……一個月太緊了,起碼得三個月啊,畢竟這是婚姻大事,怎能草率……」

「草率?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打聽篩選這還叫草率?」林賈氏立時挑眉:「你那嵐兒什麼性子,什麼心眼你自己好生想想,留得越久我越是心驚,早定早出的好!」

林昌聞言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可看到林賈氏那張不悅的臉,最後還是閉嘴了。

……

陳氏說了幾句安排的話,又在林熙的屋裡同她問了幾句缺什麼少什麼後,便囑咐著早點休息,離開了院落。

林熙在蜀地時,就和林佳不算多親近,到了其後葉嬤嬤全力教導,她都幾乎被甩晾在了一邊,是以林熙很自覺的把自己的床鋪讓給林佳,打算自己去睡梢間,免得彼此尷尬,豈料她卻說著晚上一起睡的話,繼而言語著要見葉嬤嬤。

林熙現在是沒有話語權的,只好帶著她去了葉嬤嬤的房前,此時葉嬤嬤的屋裡燈光昏暗,似乎只點一只燭,連燈罩都未上。

在門外言語之後,門簾一挑,葉嬤嬤立在了門前,也沒說叫林佳進去的話,只柔聲的問著:「有事?」

林佳沖著葉嬤嬤一拜:「佳兒能留中,全賴嬤嬤教導,三關爭華,既不為首也不為尾,最後得留,是以佳兒拜謝嬤嬤……」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若不努力,也不是有我的教導就能中的,如今你留中,那是你的本事,就別謝我了。」葉嬤嬤說著臉上掛著淡淡的笑:「還有事嗎?」

林佳一頓後言語到:「往進宮前再得嬤嬤指點。」

「該教的我都教了,沒什麼私藏的。」葉嬤嬤說著抬手取了門楣上的風燈,提罩張嘴的一吹滅之,而後一邊掛燈一邊言語到:「宮裡不比別處,遇事別太沖動,多想想沒壞處的。」

說完她把簾子一放,人竟縮回了屋裡:「兩位姑娘早點歇著吧!」繼而竟把屋門給掩上了。

葉嬤嬤這般冷淡的態度,叫林佳和林熙都有些始料未及,但是要說因此覺得葉嬤嬤有錯,兩人卻又都不覺得,畢竟,葉嬤嬤還是留言囑咐了,而且她的性子本身就有些不按常理,時冷時厲的,林佳倒也沒計較。

她望著那屋內的暗淡燭火,臉有一絲猶豫,好不容易邁步向前,似要找葉嬤嬤再說說,屋裡的最後燭火卻是熄滅了。

林熙見狀看向林佳,便看得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而後轉身回去,林熙只好立刻跟了回去。

洗漱過後,兩人同床而眠,由於昨晚沒睡好,而她和林佳都沒什麼話說,林熙很快就睡著了。

但是半夜的時候,她迷迷糊糊中聽到了抽泣之聲,摸到身邊空空,她立時驚醒翻身坐起,一撥開帳子就看到林佳坐在書桌前一邊抽泣著一邊書寫著什麼,林熙當即放下了帳子,輕手輕腳的躺了回去,偏著頭躲在帳子裡默默關注著她那模糊的身形輪廓。

看著看著,瞌睡再度襲來,她睡著了。

……

翌日。陳氏一大早就跑了過來,張羅了一些東西給她瞧看:有衣服,秋冬薄厚的各有兩套;有賞物,一些精致細小的金銀件;還有頭面雜物的,總之倒是林林總總的收在一起。一個不算小也不大的包袱,入宮帶著倒也方便。

林佳道謝後,陳氏一臉笑容與之說了幾句後。看著飯菜擺了進來,便離開了。

林熙和林佳都是和葉嬤嬤學了規矩的,吃飯時兩人的舉止動作一般樣兒。只是林熙到底這般富養的時間長。舉手投足坦然隨性習慣,林佳卻是難免刻意了。

「到底你比我自在。」才放下碗筷,尚未淨口,林佳便言語起來。

林熙沖其笑了一下,放了碗筷,淨口之後,才把茶捧起,那林佳又言:「聽說你說下的那人失蹤了?」

林熙點點頭。林佳眼掃屋內的人:「你們下去吧!」

丫頭婆子立刻收了東西,屋內除了她們兩個,沒別人了。

「為什麼會是你?」

林佳的話有些跳脫。林熙被問的有些懵:「什麼?」

「你不是林家最乖最好的那個嗎?」

林熙這才聽懂了她的意思:「這是我的命。」

「呵,你是葉嬤嬤教養下的。大家都知道你,你應該過的更好啊,不應該是嫁給一個很可能都死掉的人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謝家於我們林家有恩,我不敢置喙……」

「不敢?那你心中是不願的了?」

「沒什麼不願,我姓林,我是林家人。」

林熙這話說來高義,但何嘗不是事實呢,沒有母親的暗示猜測,沒有船行的相遇,那在她所知裡,謝慎嚴不就是等於是個死人嗎?那她還不是依然會嫁?

林家需要一張臉啊!

林熙的回答讓林佳挑了眉,她盯了林熙一眼後,從袖袋裡摸出了一封折好的信箋:「這個幫我收著,若是……若我有一天在宮裡落了個淒慘,便把這個交於我的爹娘。」

林熙立時想到了昨夜林佳的抽泣而寫,小心的伸手接過:「我會收起來,但我希望沒有交付的時候。」

林佳沖她一笑:「我也希望。」

……

清晨,彩車在林府外守候,林熙陪著林佳向府中之人一一道別後,走向她的未來。

「祖母,請原諒我當日的糊涂。」眼看要出二門上轎了,林佳忽然回頭言語,林賈氏沖她笑著眉目慈祥:「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保重!」

林佳笑著上轎了,林熙看著她雙肩的松垮,實在不清楚林佳是徹底沒了包袱還是對前方的路,已無希望。

她走後,林熙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就看到葉嬤嬤站在院子正中望著她。

「她走了。」林熙上前言語。

「我知道。」葉嬤嬤說著昂起了下巴:「去把你那身十八單衣換上。」

林熙一愣:「為何要穿的那般鄭重?」

自打她將禮儀熟化後,十八單衣便極少穿起,尤其這一年她還是竄了些個子的,那套衣服現在再拿來穿的話未免短了點。

「我得教你些宮廷禮儀了。」

……

林熙在炎熱的暑日,穿上了厚重繁瑣的十八單衣,雖然這套是短了,可是葉嬤嬤已經叫人給她量身,擺明了會再做一套來折騰她。

林熙聽到宮廷二字時,就想到了那些菜式,她越發的不明白為什麼葉嬤嬤總要把她往宮廷上帶,但問了也是白問,葉嬤嬤的嘴巴閉得很緊。

就這樣,林熙跟著她學了七八日,已經盡數掌握,而林昌也帶來了消息,林佳第四日上侍寢於皇,得了個美人的封號。

林府上下頗為高興,林賈氏叫林昌執筆寫給大兒子報喜,正言語間,管家送了帖子來,是謝家的。

「七日後是謝家十三姑娘的及笄之日,邀著我們過去觀禮。」陳氏瞧看完了帖子,沖林賈氏言語:「六姑娘我要帶上嗎?」

林賈氏看了她一眼搖了頭:「不必了,就說她病著。」

「知道了。」

……

轉眼到了及笄之日,林熙起了個大早,由花媽媽收拾著穿戴整齊的隨著林昌陳氏,還有三位哥兒去了謝家。

今日的衣裝葉嬤嬤沒有前來修正。但林熙自己做了主,但凡豔麗的她一並棄之不用,畢竟謝家小四爺現在可是個失蹤的人。

所以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高腰襦裙,雙螺上也只簪著花簇模樣的珠花而已,亦如當初那般--全身看起來能顯出她身份的。便只是頸子上的掛玉金項圈了。

謝家今日熱鬧,府門處人頭攢動喧嘩非常,前轎在此落下。林昌下去與之拜門,便有家丁上前迎著後面的兩個轎子去了東角門上,送她們到了內院。

才落轎下來。謝家安三太太就上前來迎:「親家可算來了。老太太剛剛還問起呢!」

陳氏客氣的答了話,隨之一道入廳,林熙乖順的跟在後面。

一進廳,林熙跟著陳氏連連招呼,把謝家的幾個太太也都一一拜了,而後跟著哥兒幾個立在邊上時,才偷眼掃了下,但見廳內擺設依舊是那種華而不彰的風格。

而各位太太們的穿著也是同等打扮,衣料金貴華美,卻無人打扮的滿頭珠翠。就是作為今日主角娘親的安三太太也不過是比其他幾個頭上多了一只珍珠簪而已。

林熙再掃眼中間,小心打量著謝家的老太太。畢竟若她嫁過來,少不得要在這位跟前伺候,只是這位老太太,她偷眼過去,卻除了她臉上慈祥的笑,便什麼也看不出來,而大家的言語笑談中,老太太更沒言語過一個字。

寒暄了片刻,還有新客到,立時她們幾個在安三太太的指引下到了等下舉行儀式的花廳裡,而此時不少貴婦人在此,安三太太介紹了幾個後,便匆忙回去招呼客人,大家也就湊在一起言語。

哥兒們問過禮後,便被引去了一旁的涼亭裡,這邊幾個貴婦人卻把林熙打量過來瞧望過去的,顯然是對她興趣不小。

「七姑娘,我可尋到你了!」忽而嬌嗲之音入耳,林熙忙是回頭,便見是四姑娘笑嘻嘻的走了過來,一把就拽上了她:「你崩在這裡做蠟了,快同我們去那邊,大家一起自在。」

林熙聞言沖她一笑,回首看向母親,陳氏擺手:「去吧!」

林熙應聲這才跟著十四姑娘離開,那邊幾個貴婦人便是互相交換著眼神。

……

花廳角落處的水榭邊上,已有幾個姑娘在此,林熙掃眼瞧看,有幾個臉熟的,都是先前見過的,大家湊在一起招呼了幾句,便是閒扯起來,不多時有丫頭湊過來,說著致遠伯孫家到了,有姑娘跟著,謝家的十四姑娘只好立刻過去接應,而她一走,先前說著胭脂水粉衣料頭面的姑娘們便換了話題。

「誒,你們說孫二姑娘會來麼?」

「我要是她,才不來呢!來這兒不夠丟人的嗎?」

「可不是?滿城都知道她是該說給謝家的,這會兒卻說給了金家,嘖嘖,好女可不會嫁二夫!」

「混說,你那可過了,她到底也沒下定的,只是人家說說罷了。」

李家的三姑娘出言反駁,轉頭看向了坐在一邊安靜不語的林熙:「不過林七姑娘到也因此和謝家結緣,就是不知你前路如何?孫家不地道,把火坑推到你這裡了,你定是委屈的吧?」

林熙見人家看向自己,還似替自己不平的模樣,當即沖其淺笑:「我林家受了謝家的恩惠,有所償報也是應該的,何況失之我命,得之我幸,也沒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不過是隨遇而安罷了,多謝李三姑娘你的關心。」

「林七姑娘倒豁達呢!」李三姑娘見林熙沒有什麼多說的意思,便閉上了嘴,轉頭張望片刻後,一抬下巴:「喏,人家可不避諱,大搖大擺的來了呢!」

隨著她的話,眾人起身來迎,畢竟孫二姑娘可是伯家的小姐,身份不低。

孫家來了兩位姑娘,二姑娘和五姑娘,十四姑娘笑吟吟的言語招呼,孫五姑娘始終面帶笑容與之言語,而孫二姑娘卻有些魂不守舍似的東瞅西望,最後她的眼神落在了林熙這裡,嘴角微微的上抽,眼皮子也微微下垂,儼然一副可憐她的模樣。

 

第七十四章 林嵐的親事

孫二姑娘為何對自己露出這般可憐之色,林熙她不想也知道原因,因此,她選擇了視若無睹,盡可能的別去和這位孫二姑娘有什麼沖突。

但有的時候,真是你不找人家,人家也要來找你,那孫二姑娘直接邁步到了她的跟前沖她言語起來:「聽說你和謝家是早有婚約的?」

林熙低了頭:「婚姻之事,輪不到我一個女兒家言語,故而不知情。」

孫二姑娘聞言一頓,臉上便有了些許臊色,悻悻的轉身又覺得一句話就被兌回去了不合適,又轉身看著林熙:「你爹娘怎麼就那麼舍得你?他都不見了,你又是葉嬤嬤教養下的,橫豎也能挑個更好的吧?」

林熙聞言,心裡非常不舒服,不管她孫二姑娘是真關心還是假關心,真可憐還是假可憐,怎能對自己的父母去評頭論足,指三道四呢?

是以她抬了頭看向了孫二姑娘,眼神充滿著一抹不親不近的淡色:「三綱五常我在閨學第一日便已知曉,仁義禮智信的道理更是記在心間,我們林家乃清流世家,絕不會挑挑揀揀背信棄義,故而有約應約,有恩報恩,理所應當,我謝孫二姑娘你的關心了。」

她說著對著孫二姑娘微微一福身,繼而人退往了一邊,顯然是不打算再和孫二姑娘言語。

而此時孫二姑娘臉色漲紅開來,那挑挑揀揀背信棄義的八個字,怎麼聽都似是在指責她的不是,騙人家又對自己說著謝謝又福身的,倒叫她發不了脾氣,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啊!

其他幾個姑娘一看兩人沒了下文。立時說起來最近選秀的傳聞,自然少不得提到自己熟識的某某留中或是落選的,就這麼湊在一起混說了一陣子後,總算到了及笄的時候。

觀禮之時,林熙不想扎眼。索性站在了邊角處,豈料十四姑娘卻把她胳膊一撈,拉著她要往前面去。

「不了。這裡一樣看得到,我若過去了,難免和孫家的姑娘站在一起。倒無端的添笑話了。」

林熙急忙與十四姑娘言語。謝萱一聽覺得也是這個道理,畢竟一前一後的兩個都和謝家有所關聯,不管爆沒爆出去,但凡是個明眼人的,誰又不知底細呢?

若真在一起,添出笑話來,那也是添到謝家的,立時謝萱沖林熙一笑:「果然你思慮的多些。罷了,我陪著你在這邊兒吧!」

「你不到前面去的嗎?」

「我和十三姐都喜歡你,寧可陪你。」謝萱說著把林熙的胳膊一拉。跟個大姐姐似的立在旁邊,立時讓林熙有點發窘。畢竟日後她要真嫁到謝家去,卻要做人家嫂子的。

「你別太搭理那個孫二,那人的性子屬狗的,逮誰咬誰!」忽而十四姑娘偏了腦袋在她耳邊言語,這話立時讓林熙嚇了一跳。

謝家的姑娘,謝家那個說話嗲音充滿嬌柔的十四姑娘竟然和她這般悄悄耳語?

她詫異的看向十四姑娘,看到的是她的一個滿滿笑容,當即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了頭。

「你知道她說給誰家了嗎?」十四姑娘這次沒和她咬耳朵,但聲音很小,完全等於是在和她竊竊私語。

「剛才聽到,好像是金家。」林熙說著腦中已經在尋思會是哪個金家,這邊十四姑娘就給了答案:「撫遠大將軍的次子。」

林熙立時想到了渝哥兒口中時不時會提到的那個金鵬鵬哥兒,登時倒有些可憐那人了,畢竟要說身份兩家相比起來能算是門當戶對,但到底武將之家要落得一些輕視,再來那個鵬哥兒在渝哥兒的口裡聽來,基本就是個孔武有力卻腦中空空的人,若娶了孫二這個嬌寵刁蠻的,少不得要體驗一下河東獅吼的日子了。

林熙這般胡思亂想的時候,及笄正式開始。

前面的各執祝福她沒太在意,只留神著十三姑娘身邊的幾個婦人,猜想著會是誰為她綰髻上簪,好容易等過了那一遭,便看到是個衣著華貴的老婦人由人群中走上去,手持著一只赤金金鳳大簪,接手了那婦人的綰發為她上了簪。

「她們是誰?」林熙不認得,小聲問著十四姑娘。

「上簪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大人的夫人,給我十三姐綰發的是他們的大房長媳,也就是太僕寺卿趙大人的夫人。」十四姑娘說著沖林熙眨眨眼,林熙立時明白,謝家的十三姑娘等於說給了趙家大房的兒子,左都御史趙大人的孫輩。

「長孫嗎?」

「對,如今在大理寺任右丞。」

林熙聽來內心咋舌:有道是樹大好乘涼,權貴相扶,還真是如此,自己做大姑娘出嫁的時候,爹爹便是從六品,而如今將娶十三姑娘的這位年紀輕輕的已是正六品的官職,這實在叫人驚嘆!

十四姑娘瞥到林熙驚訝之色,笑了一下靠在了她耳邊言語:「我這個未來姐夫專注於業,勤奮於職,遲遲未有成親訂親,是太傅出面保的媒,其是他年紀不小了,二十六了!」

林熙聞言點點頭,看向場中忙著行禮的十三姑娘,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嫁個大點的也好,起碼知事一些,少些亂子。」說完這話忽而意識到身邊十四姑娘炯炯目光,立時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登時羞得低頭了。

「看來你家人沒少給你開導,若是我四哥洪福齊天,老天爺肯放了他,他娶你時,也算大些的了,也會知事少亂的。」十四姑娘說著竟雙手合十,沖著老天比劃起來:「老天爺快保佑我四哥平平安安的回來吧!」

林熙望著她,心中有些亂,因為她看著十四姑娘那表情,竟無法看出她是真在祈求還是作假。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還活著呢?

林熙心裡正問著自己,及笄儀式已經結束,謝家立時招待著大家入席用餐。

林熙便被十四姑娘拖著一並進出,害得林熙幾次都有些尷尬想要避諱些吧,偏生十四姑娘就不放手,倒弄得她也無法,只能和她一起進出。

以至於到了午飯後林家告辭出來回府時,陳氏在車上念起她來。

「到底還有五年光景呢,你這頭出的也太早了。雖說你與謝家的親事訂下的早,大家都知道,也還是該壓著些的。沒得那麼張揚才是。」

林熙聞言點頭:「是。母親,其實我也不想,奈何……」

陳氏看著林熙的樣子追了一句:「是她處處拽著你的?」

林熙再度點頭,陳氏便挑眉:「不應該啊,謝家可是頂頂的世家,規矩什麼的可不比宮裡差,個個都是活出來的人精呢,她怎會處處拉著你出風頭?」

林熙搖頭。這也是她不明白的地方。

「算了,這些想不清楚就不想了吧,倒是那十三姑娘竟嫁給一個年紀那般大的確實叫人有些意外了。」

陳氏說著又嘆了口氣:「不過終究還是門當戶對的大家。熙兒啊,將來你這嫁過去的。娘心裡還是沒底啊,如今的只能盼望著五年裡你爹能再往上升一升,可他在翰林本就是熬資歷的,卻又難了……」

「娘,車到山前必有路,該如何就如何吧,女兒出閣的事還早,您就別掛心了。」

林熙說著沖陳氏笑笑,母女兩個抱在了一起,可林熙心裡卻越發的感覺到自己的壓力很重,畢竟今日裡瞧著進進出出的人,哪一個不是大富貴的呢?

……

林熙回到了府裡,就同哥兒幾個隨著陳氏同林昌去了林賈氏那裡回話。

「謝家倒是會尋思人,說起來是有些意外,可細細想想,門當戶對不說,這御史線上也有了門,倒是把這個世家照顧的更周全了。」

林賈氏聽了一茬,自顧自的念叨了起來:「哎,我們林家如今這幾個姑娘命算好,橫豎都高嫁了,你們的爹也有些奔頭了,這倒是好兆頭的!

桓兒,佩兒還有宇兒,你們可不能就此就把自己當富家少爺了,還是得各自上心的學,咱們林家可比不上人家這些大戶,背後一把的人情隨便拉扯著都能靠,你們便只能靠自己,知道嗎?」

幾個哥兒立時應聲,林賈氏看向了長桓:「桓兒,你是做大哥的,帶著你兩個兄弟,如今你是讀出來了,可他們還沒呢,提醒著,叫他們也能光耀門楣才是!「

「放心吧祖母!」長桓立時言語:「我自會擔責的。」

「是啊祖母,我們也會像那雷敬之一般,給咱們家門好生光耀一二的。」佩兒在旁高聲附和,林老太太卻是一愣:「誰?」

「雷敬之,今年春闈裡得中二甲第四名,後來朝考也過了,和咱們桓兒一樣是個散館,得皇上召見過兩次。」林昌再旁答話。

「聽來不錯啊,怪不得佩兒要學他呢!」

「是啊祖母,今個在謝家府上,我們這些幾乎全聽他一人言語了,那人真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中途遇上謝家大爺過來,論了一道大前年金殿裡的考題,好家伙,人家就斟茶那麼點時間竟就破題解題的答起來了,結果聽得爹爹擊掌贊嘆,眾人咋舌,這不?

回來路上兩個弟弟就一直嚷嚷著得學他這般,也好日後討個如同今日的風光呢!」

長桓說著一臉笑容,林賈氏聽得是連連點頭誇著孩子們有志向,復又說了幾句,便叫散了。

孩子們各自回院,林昌同陳氏回了正房,剛進屋才坐下,林昌就把丫頭攆了出去,轉頭言語起來:「對了夫人,給嵐兒看得人家咱們已看了幾家了?」

「七家裡你打聽了五家,得了准信的也就三家,這三家你還瞧不上呢!」陳氏說著自斟了杯茶喝了。

「那三家確實不成,那鄭家小子其實人不錯,但他娘死的早,他爹雖然鰥夫不娶,可家裡弟妹太多,日後少不得拉吧,有道是長嫂如母,那還不把嵐兒給累死?」林昌說著搖頭。

「是是是,鄭家婆子死早了,王家你嫌棄人家如今還沒中舉,那張家總還是可以的吧?」

陳氏撇嘴言語。臉上的不快十分明顯,畢竟林昌的偏心她早已知道,卻沒想到他在林嵐親事上那個挑揀哦,只怕香珍在這裡都沒他那麼挑的!是以再想想當年大姑娘的出嫁,她這心裡就不舒坦了。

「嗨。張家別的都還成,就是住的太遠了,這一嫁便是跋山涉水的。咱們看護不住啊……」

「看護?你想什麼呢?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你想看護誰?你但凡伸手長了,那可是打親家的臉!」陳氏立時起身言語。當即還瞪了林昌一眼。

林昌立時起身抬手按了她的肩膀:「你別不舒坦。我這也是怕啊,你忘了可兒了?原先在跟前,不也瞧著好好的嘛,後來出嫁了,不過是住在城的兩頭,這就出了那事,嵐兒這兒,我能不多想著看護。免得她也出事啊!」

陳氏沖林昌嘆了一口氣:「我懶得聽你這些歪理,你也少那可兒來堵我的嘴,你要挑揀我不攬著。可婆母說了,只一個月的。這可都半個月過去了,你連個候選的都沒看下,我看到了跟前你怎麼辦!」

林昌伸手捋了把胡子:「你說那個雷敬之怎麼樣?」

陳氏一愣,立時冷笑了起來:「老爺,你把嵐兒是當嫡出的吧?」

林昌撇了嘴:「夫人啊,你看看咱家余下的四個姑娘,三個都是高嫁,總也不能虧了嵐兒……」

「呸!」陳氏又站了起來:「我看你真是把心都糊住了,你要是三品以上的,我啥都不說,你就是要為嵐兒求到謝家去,我都不言語一聲由著你去遭嘰這張臉!你也不掂量掂量咱們林家的底子,三樁高嫁,哼,那還不是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的事!」

林昌嘆了口氣:「是,我知道,所以我指望不上權貴之門,這個後生總還是能想想的吧?」

「想?人家可是庶吉士,又得皇上召見兩回的,這日後前途大著呢,人家能瞧上咱家一個庶出的嗎?」

「若是嫡出的,我思量著還是有那個可能,畢竟四姑爺說過,這雷家的家境可不怎麼樣,一個教諭的兒子罷了,前面還鬧了場婚約嘴仗的……」

「我看你是早盤算上了吧?只可惜你也說了,得是嫡出。」

「夫人啊,你就點個頭,把她填到你……」

「別想!」陳氏立時黑了臉:「我這輩子就是到死,這件事都不會答應!就那麼一個毒辣黑心的,還想糟蹋到我這裡,做夢!」

陳氏說完扭身就回了裡屋了,林昌在外撇嘴黑臉的待了一氣,起身出院,去了萍姨娘的院子了。

……

陳氏因這個發了脾氣,接連三天都沒怎麼給林昌好臉色,而林昌也一連三天都窩在妾侍的院子裡:萍姨娘那裡兩宿,巧姨娘那裡一宿。

章媽媽眼看著兩口子又這麼鬧起來了,急忙拿話勸著陳氏:「我的太太哦,您不能這麼硬著啊,您忘了前幾年的日子了?男人嘛,得哄著,您這麼拗著不就便宜了那些個?香珍那蹄子為什麼那麼討老爺的歡心,還不是她就會哭就會裝可憐?你就別硬著拉!」

「我不硬著怎麼辦?但凡我軟了,他就想著把那死丫頭過到我名下來,那是個什麼東西?過到我名下會髒了我的!」陳氏扭著頭,話語裡已然冒著火氣,而此時常媽媽卻來了,叫著陳氏說林老太太請她過去。

陳氏生生的壓了火氣,急忙趕了過去,豈料才坐下,林老太太開了口,問得便是林嵐的親事可有幾個鐘意的人家了。

陳氏心裡正不舒服呢,自是把這事跟林賈氏嘀咕了一番,末了更提起了林昌惦念著雷敬之的事,林賈氏一聽,眼珠子便轉了起來,陳氏一瞧,心中立時後悔自己不該提這茬,果然林賈氏開口了:「其實這個雷家還真能和咱們嵐兒成的,只要你肯把嵐兒過到你的名下,在名頭上她便能算嫡出的,他家有一個新秀,我林家也有,昌兒如今也仕途順當,他多一個在翰林的老丈人,只有好處沒壞處的,何況咱們林家的幾個姑娘,都是和權貴結親的,想來雷家應該也不會那般計較的,畢竟姻親扯進來的關系也是路啊。」

陳氏聞言登時悔的很不得扇自己兩耳光,眼瞧著林賈氏望著自己,一咬牙悻悻的扭頭:「我不願意。」

林賈氏點了點頭:「要怎麼著你肯願意?」

陳氏扭頭不語。林賈氏手裡的佛串扒拉了幾下後說到:「你知道我那兒子的性子的,等香珍生了,他必然要鬧騰著,最後送不走香珍,可你要能願意。我給你應承著,待香珍生下了孩子,連月子都不用出。歇上三天,我叫人立刻把她打發到莊子裡,無論其後什麼事。定叫她永不回來。怎樣?」

陳氏聞言扭著的頭轉了過來。

「我給你打這個包票,何況只是過到你名下,等出閣了,她都是潑出去的了,礙不著你了,那時候這兩個最叫你不舒服的全不在府裡了,昌兒這邊我也不言語,叫他承著你的情。這不也兩全其美嗎?」

陳氏聽了這話,立時就心動了,畢竟這府上能惡心她的就這兩個人。

若是只是過到名下,這兩個人真就徹底的叫她眼不見心不煩了。倒似是劃算的買賣。

林賈氏看到她那猶豫的樣子便知有戲,有說了幾句後,陳氏終於點了頭:「好吧,若是如此她能和雷家說成,那我翻年的時候就去添上,可要說不成,那別賴我頭上!」

「行,只有你肯願意就成!」

林賈氏把陳氏的工作做通了,當晚就把林昌叫了去,按照她許給陳氏的,便說自己覺得嵐兒的事能成後,太太主動松了口,願意幫林嵐一把,立時林昌便言著好話,林賈氏卻懶得和他多說,叫他盡快的去雷家打聽說項看看。

林昌到底是疼愛林嵐的,第二日上就忙活起了這件事,他先是在翰林裡問了一圈,復又去探了探口風,覺得已有八成的把握,便回來和林賈氏言語,當下林賈氏便叫著林昌找個機會請那雷敬之過府坐坐,也算暗示一回,畢竟求親求親,還是得男方上門來求才是,怎好是女方上門過去不是?

於是兩日後,在長桓和林昌的雙簧之下,雷敬之應邀過府。

因為是給林嵐說親事,林賈氏只想趕緊的敲定,便打算不過問林嵐,反正於規矩上這也沒什麼,但架不住林昌自己漏話給了林嵐,是以到了人家來的時候,林昌說林嵐已經知道,林賈氏倒不好不給這個孫女關照,恨恨地剜了林昌一眼,便叫常媽媽把林嵐和林熙一道叫了出來,藏在了花廳邊上的梢間裡,好叫她們透著那雕花大窗瞧看一二。

而為什麼林熙會陪著,這便是林賈氏擔心沒人盯著林嵐,怕她會倒騰點什麼出來。

臨近正午,雷敬之遞送著帖子應邀而來,長桓將人引了進來,彼時林賈氏坐在大椅上和那林昌正在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這人一進來,自是行禮問安,林賈氏客氣的招呼了,叫人坐下後,便趁著丫頭上茶的時候,打量人家,結果這一打量林賈氏臉上的笑就僵硬起來,而梢間裡,多少有些期盼的林嵐在看到那雷敬之的一張臉後,便立時黑了面,轉了頭縮去了梢間角落裡再不肯多看一眼。

林熙先前未去瞧看,眼瞅林嵐如此這才好奇的去偷瞧,結果一瞧才知道,這個雷敬之長得實在是,太丑了。

按他坐著的身形來看,個頭還是不算矮,胖瘦也適中,可是這人一身皮膚黑黢黢的不說,寬大的額頭,扁平的鼻子,不大不小的眼睛外加一張吃四方的大厚嘴,登時組成了一張類似大餅一般的國字臉,當然也得虧是國字臉,畢竟這是一等的官像(後注),若不然的話,只怕他這張丑臉,也會壞了他的名次,有驚龍顏的可能。


--官像--

在古代做官其實對臉型也有要求,當然這是附加值:國字臉被認為是最好的官臉,其次是方臉圓臉什麼的,代表著正氣,福祿壽這樣的意思,如果兩個人才華橫溢不相上下,但這個位置只能選一個的時候,有國字臉的必然中!

當然內閣除外,那地方只混一個資歷,誰比誰先進去一天,他就永遠橫在你前面,他不坐上去,那就輪不到你!而現在流行的錐子臉在古代會被鄙視的……

因為那叫尖嘴猴腮,而女子若是如此,顴骨明顯,便是克夫臉了。

 

第七十五章 宮見

雖然第一印象林賈氏不滿,林熙也能想到林嵐的不願,但隨著爹爹與兄長同雷敬之言語起來後,林熙卻覺得這人很不錯,至少他言語出來的東西十分新穎,有獨到的見解,而且問到什麼說到什麼,都才思敏捷答得到飛快,真格兒的是有才華之人,林熙便回頭瞧看著林嵐,心道她巴結父親這些年討好得力,終還是得了門好親啊!

雷敬之在府中用了一餐飯,又坐了半個時辰後便告辭了。

他一走,長桓相送,林賈氏立刻就沖林昌言語上了:「這人是挺有才的,可這長的也……」

「娘,他是讀書人,是個爺們又不是姑娘家,學識才華這才是一頂一的,那長相賴點有什麼打緊的。」林昌立時言語,一臉滿意的神采顯然是把人家已經當未來姑爺看了,林賈氏聞言頓了一下,點了頭:「既如此,那你安排一下漏漏口風吧,若他能應倒也是好事。」

她說著扭頭看向了陳氏,陳氏立時起身去了梢間把門動手打開,林熙便和林嵐一前一後的走了出來。

「你們兩個瞧著,那雷公子如何?」林賈氏拿話來問,問著她們兩個,何嘗問的不是林嵐的意思?

林嵐沒說話,捏著衣袖閉嘴不言,林熙見狀只好言語:「雷公子談吐不凡才學非淺,爹爹能對他贊賞有加,必然是在這上有真本事的。」

林賈氏點點頭:「嵐兒?你覺得呢?」

林嵐扭了頭,話語滿是不屑:「祖母與爹爹安排就是了,我覺得如何有所謂嗎?何必走著過場!」

林賈氏一聽這話登時惱了,抬手拍桌:「你這孽障。說的什麼渾話!」

林昌聞言立刻上前去抓了林嵐,抬手就是一巴掌:「死丫頭,竟敢拿話頂撞你祖母!你反了天了?還不趕緊跪下認錯!」

林嵐咬著牙捂著臉的跪在了地上,人卻扭著頭,顯然一副不領情不認錯的模樣。登時氣得林賈氏拍桌頻頻:「你這死丫頭,我林家怎麼就有你這麼一個孽障!小的時候看著還懂事乖巧,豈知那背後一心的毒辣!你不親著家人。我們做家人的卻處處為你,只因為你是我的孫女,是我林家的骨肉。你再胡鬧我都認了。可我費心費力的為你張羅,你爹你母親更為你處處鋪路,你竟還心生怨懟?你,你……」

「得了吧!」林嵐忽然開了口:「何必說的對我一番大恩義的模樣,你們要真心疼我,豈會弄個如此丑陋的男人來惡心我?說什麼林家的骨肉,是啊,我要不是林家的骨肉。你們這會早把我配給馬夫去了,還不是怕那樣遭嘰了林家的名聲?哼!裝什麼仁義!」

「你!」林賈氏瞪了眼,林昌更是怒了。抬手抓了林嵐的頭發朝著她的臉上啪啪的就是兩個耳光:「你這丫頭好毒的嘴!我,我今天就打死了你!」

林嵐梗著脖子一臉絕冷:「打。使勁的打,打死我最好,我寧可死了也不要嫁那個丑八怪!」

林昌聞言一頓,而林嵐又急急言語:「誰當初和我口口聲聲說,日後給我說個好親事的,誰說就算不能風光高嫁,也許個我自己點頭認可了的,可這會你們誰管我樂意不樂意?」

「啪!」茶杯帶著茶水直接砸在了林嵐的身上,林嵐痛的驚叫,林昌也是一愣,而扔了茶杯的林賈氏已經撐著扶手站了起來:「你要我問你樂意是不是,好,這個雷敬之你是不是不樂意?」

「是,嵐兒不樂意,嵐兒不要嫁他!」林嵐大聲言語,此時長桓也送了人回來,正走到門口看到這一幕,當即蹙眉言語:「六妹妹,你未免太不識好歹了吧!雷兄頗有才華,將來前途更是無量,祖母爹娘齊齊為你張羅,你怎麼還挑三揀四!」

林嵐扭頭沖他瞪眼:「你說的那般好,那你嫁呀,反正我不嫁!」

「由得你說了算?」林昌立時瞪眼:「我還非……」

「老爺!」陳氏此時忽然開口了:「嵐兒不願意就算了吧,有道是強扭的瓜不甜,何況咱們這樣人人為她,她還把咱們的好心踩在腳下,有意思嗎?婆母,那添名到我膝下的事,還是算了吧,這樣不識好歹的女兒我可不敢有,怕折我的福!」

陳氏說了這話,林賈氏便知道林嵐同雷家的婚事沒得談了,眼看著那林嵐不知好歹的樣子,她也確實惱了:「好,既然如此,這婚事我也不幫著張羅了,昌兒,你前日不是和我說,那有三家還是成的嘛,就那裡選一家……誒,對了不是有個條件還不錯,就是遠了些的嘛,就選他家!」

「啊?娘,這……」

「這什麼,反正我們橫豎不落好,我何必費那心思,早點把她嫁的遠遠的,省的鬧心!何況選他們家,那也是門當戶對的,就這麼把她嫁出去了,也沒人會說我林家虧欠著她!去,給他家放話,叫他早些來求親,一說好了立刻給她及笄,翻年就嫁出去!」林賈氏大聲說著,眼瞪著林嵐:「我告訴你,這都是你自找的,將來埋怨的時候,狠狠抽自己的耳刮子,賴不找你這娘家!」

林嵐一咬牙爬地而起,哭嚎著就跑了,林昌看著她跑出去的背影氣得抖手:「這,這,這太沒規矩了,太沒規矩了!」

陳氏在旁言語一句:「老爺,你一心護著沒規矩的母女兩個,這會兒也該是醒悟了吧?難不成你這慈父的心要一遍一遍的被遭嘰嗎?你叫熙兒這種知規矩的又如何討要個公平!」

林昌聞言立時奔去門口吼了起來:「來人,去把六姑娘的院子給我封起來,打今兒起,不管什麼日子,不到她出嫁之日就不許她出來!」

……

好好一樁為林嵐定下好人家的事。愣被攪和成了這樣,林賈氏氣呼呼的回去了,林昌心中憋悶拉著長桓去了書房言語,陳氏則拉著林熙去了府裡的後花園裡轉悠了起來。

林熙瞧看著母親眉眼裡的輕松,知道此刻她心情暢快。想到林嵐竟會因為那人長的丑就如此不甘願便低聲的言語:「全家人都不計較她的過錯,為她盤算最後一程,她卻這般以貌取人。以惡度人,實在是不知好歹,只怕這會爹爹還氣得遭不住。祖母更是要傷心了。」

「遭不住那也是活該。至於傷心,更是自找的!」陳氏說了這話人又一頓,臉上有些懨懨之色:「叫他們心疼,叫他們巴望著,這會恰恰是自作自受!」

林熙眨眨眼:「祖母顧念我們這些兒孫,再是不好,也念著一家人一條根的顧著周全,爹爹更是把六姐姐當成心裡的寶。只怕這會生氣,過得兩日,又去扒拉著了。」

「是啊。好了傷疤忘了疼,一次次的這般……」陳氏應了一句。忽而看向林熙,卻是自言自語:「不成,我不能再由著他們反悔去,我這就叫人去備下禮物,明日裡不把你爹慫恿過去,我就親自過去,早點給她定了,省得沒完沒了的折騰!」陳氏說完一轉身就往回奔,林熙看著陳氏的背影眨眨眼,仰頭看天。

嫁的遠些好啊,省的住的近了是非多,放著前途無量的雷敬之不選,林嵐啊林嵐,你也有糊涂的時候啊!

……

「你這是發的什麼瘋啊你!」香珍伸手就揪扯上了林嵐的耳朵,雖然玉芍居現在被人盯著算是封院,但攔著出的,攔不了進的,香珍一聽到出了這等么蛾子的事,立時就沖了進來沖林嵐算賬:「是你自己說的要你爹給你瞧看雷敬之,我和你……」香珍收了高亢的聲音,壓低了言語:「我和你姨媽為了你可沒少在他耳邊念叨,好不容易機會來了,你怎麼又……」

「夠了!」林嵐扯開了香珍揪扯自己耳朵的手,一臉厭惡的看向香珍:「你知道什麼啊,那會兒我聽著他有些機遇,原想著不行就做個後路,可今日一看,娘啊,那人丑的叫我不想再看第二眼,那樣的人我怎麼可能嫁給他!」

「那你不想嫁他你嫁誰?你以為現在和當初一樣?你以為你爹還能為著你肯豁出臉去嗎?這會兒好了吧,聽說你祖母發話了,要把你嫁給那個張家的,那個遠的,你,你說這可怎麼辦!」

林嵐咬著唇盯向外面:「辦法多的是,只要你和姨娘肯幫我,我就有法子嫁得好!」

「什麼?」香珍一愣,林嵐已經拉著她在她耳邊言語起來,片刻後香珍傻在那裡:「你,你這樣,你爹可會把我皮扒了的啊!」

「你傻啊,你肚子裡這不還有個嘛,他能把你怎樣?等你生了孩子下來,這事早過了,何況你日後能不能回到林府還得指望著宇哥兒出息與否,你還能指望他了?這會兒,人家為著前途,只會看著正房太太的臉,還會看顧你?」林嵐說著一拉香珍的手:「娘,你幫幫我,待我好生嫁出去了,一准把你接出去,給你單置個宅子住著,再弄幾個丫頭伺候著你,你何必在這宅門裡受氣!」

香珍抿了唇:「可是我……」

「你還惦念著他能幫你昭雪不成?你與其指望他倒不如指望你未來的女婿!」林嵐說著雙眼期待的望著香珍。

末了香珍一咬牙:「都說兒是娘的心頭肉,兒就是拿把刀在娘心頭上割肉,娘也得忍著啊!嵐兒,你盤算我時,我就知道你是個不簡單的,與其我在你爹身上耗著,倒還真不如成全了你!行,這事我應下了,不過這事情只我幫著你,不許拉著你姨媽,萬一不成了,就算毀了你和我,你姨媽那邊至少還有個念想,聽見沒?」

「知道了娘,娘你放心吧,好日子等著咱們呢!」

……

林嵐拒了這樁婚事,陳氏也表態不會把林嵐過到名下,林昌便沒去雷敬之那裡暗示下去,長桓在翰林院裡與他相處時也不敢過多表示,生怕弄得將來尷尬,便只能與他談些詩詞事務,對於人家的私事再不敢問上一句。

而陳氏把東西全部備好後。林昌便也去張家大房府上做客了一回,兩方私下談了個差不多,立刻張大人表示,會寫信回去叫弟弟立即奔赴京城前來求親,於是林嵐的婚事在彼此私下已經說好的情況下。就這麼暗自定下了。

林昌一回來,這事就報於了林賈氏知道,林賈氏便掰著指頭算了算日子。估摸著怎麼也得二十多天近一個月的,便叫林昌同陳氏說說,回頭在對方的聘禮上別太計較。儀式上略微簡單點都沒關系。總之是一心的想早些把這孽障嫁出去了。

敲定婚事的事傳去了玉芍居,林嵐沒鬧,林賈氏知道後念著嵐兒這叫自找苦吃,一臉的煩悶,而碩人居裡的林熙知道了,卻委實覺得有點奇怪。

「她竟沒鬧?」林熙說著一臉不解:「以她那性子,只怕心裡很不樂意吧,她心氣那麼高的不是想要什麼高嫁的嗎?怎麼定了這麼個非高枝的。她倒不吭聲了。」

在旁撥弄著一支玉釧的葉嬤嬤聞言冷冷的言語了一句:「黎明前的黑暗,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林熙聞言一愣,眼珠子轉了幾圈沒再言語。可這個時候,董廚娘卻一挑簾子進了來。奔到葉嬤嬤耳邊嘀咕了幾句,立時葉嬤嬤臉上就變得凝重起來:「明天嗎?」

「對!」董廚娘說著從袖袋裡摸出個金鑲玉的腰牌來放在了桌上,看了一眼林熙後便退了出去。

林熙的心莫名狂跳起來,她能預感到是有什麼事會和自己有關,眼掃向那腰牌時,葉嬤嬤卻一把將它抓進了手裡,看了一眼林熙後說到:「七姑娘今晚早點睡,明個寅時初刻就起來吧!」說完拿著那腰牌就要出去。

「嬤嬤,起那麼早,是有什麼事?」

「等一會,你就會知道了。」葉嬤嬤答了話就出去了,卻不是回她的房裡,而是直奔了福壽居。

林熙坐在那裡,惴惴不安卻也無法,亂亂的在屋裡轉了幾個圈後,便干脆取了紙筆出來練字磨心的要自己冷靜下來。

半個時辰後,她多少平復的差不多了,而這個時候常媽媽卻來喊她到福壽居去。

林熙心中惦念著葉嬤嬤的話,出來後便從常媽媽嘴裡套問著這個時候過去是有什麼事。

「好事!」常媽媽臉上洋溢著一抹喜色:「七姑娘現在可是有名頭的人了呢!」

林熙聽得糊涂,再問常媽媽卻是笑嘻嘻的閉嘴不說,無奈林熙只好揣著糊涂過去,剛一進屋還沒來得及行禮呢,林賈氏就一臉喜色的沖她擺手:「熙兒快過來!」

林熙聞言過去,便看到陳氏就在跟前,臉上也是喜慶之色,登時讓她更迷糊了。

「熙兒,你是個有福的啊,咱們林家因著你便也能光耀一回,在臉面上,可也不必那權貴差了!」林賈氏樂呵呵的言語讓林熙更加糊涂,急忙詢問:「祖母這話聽的熙兒糊涂非常,到底是,是什麼事啊?」

林賈氏笑嘻嘻的看向了陳氏,陳氏便開了口:「熙兒啊,明個是什麼日子?」

林熙眨眨眼:「七月七,乞巧節。」

「對啊,每逢乞巧節的時候,皇後娘娘便會設宴,邀請京城裡有盛名的貴女們進宮赴宴,這些年回回去的都是那些權貴家的,從來輪不到我們的,可今年例外了,你得了葉嬤嬤的教養有了名頭,宮裡剛來了位公公傳了話,說你得了資格明個能進宮赴宴呢!」陳氏說著一臉的紅光:「咱們林府這會可露臉了呢!」

林賈氏立刻把手邊的盒子打開,取出了一面銅色的腰牌:「就是這個,明日裡捧著她進宮!」

林熙一望這腰牌下意識的看向了葉嬤嬤,葉嬤嬤卻沖她言語到:「明日裡我會陪你一同去的,你前面看見的腰牌,那是我用的。」

林熙一時有些迷瞪:要說進宮赴宴這絕對是天大的榮耀,足夠林家燒幾天高香的,可是莫名的她卻高興不起來,她甚至想到了董廚娘教給自己的那些菜式,故而她不安的看著葉嬤嬤:「我,我只是去赴宴嗎?」

「算是吧,不過去赴宴的貴女們又稱巧女,少不得要在宮裡一展巧手平添喜樂。我已經教過你不少東西,董廚娘也教了你幾個菜式,明日裡進去了,看著人家的安排吧,到時該露手爭光的就露手。」

「該?」林熙聽出這話音來:「那就是還有不該得了?」

葉嬤嬤掃了一眼林熙:「這就得你自己判定了。我雖是陪你一道進去,但我肯定不會跟在你們身邊的,至少赴宴的事。我沒資格!」她說著看向了林賈氏:「我到底是老了,又是打發出來的,如今能得個機會瞧瞧我那些老姐妹。也算皇後娘娘抬愛了。」

當下葉嬤嬤同林賈氏言語了幾句。把林熙這岔問就給晃了過去,而後林賈氏同陳氏耳提面命般的囑咐個不停,還是葉嬤嬤說著差不多了,才算勸罷了散了。

出了福壽居,原本是兩人一起回碩人居的,豈料葉嬤嬤說要出去采買些東西,就叫林熙自己一個回去,她趁著日頭未落。匆匆的出府了。

林熙慢慢的一路往回走,越走這內心越是煩躁不安,因為腦中總會出現葉嬤嬤那句叫自己留後路的話。這使得她越想背後越冒冷汗。

「七姑娘?」忽而一聲喚,驚了魂不守舍的林熙。一回頭就看到渝哥兒手裡拿著書提走了過來:「七姑娘是來找你大哥嗎?」

林熙一愣回頭瞧看,才發現自己魂不守舍的竟走到長桓的院落來,當即紅了臉:「我想事情沒留意,走錯了!」說著便要轉身離去,渝哥兒卻沖她輕聲說到:「聽說你明個一早要入宮赴宴?」

林熙抬頭:「你怎麼知道?」

「一回來就聽說了啊,滿府上下不都在說嘛!」渝哥兒說著歪了腦袋看著林熙:「七姑娘魂不守舍的該不是為著明日進宮的事,怕的腿軟了吧?」

林熙盯了渝哥兒的雙眼:「你知我怕?」

「怕是應該的。」渝哥兒說著轉頭看了下四周,而後言語道:「到底那裡是皇宮,看不見鮮血的埋骨之地,聽不見廝殺的黃金墳場……不過我要是你,坦蕩蕩的去,直愣愣的回,越沒心思的越安全,因為那裡的妖魔鬼怪只有有心人才看得見!」

渝哥兒說完這話沖著林熙一欠身後提著書提便走了,但是他口中的話語卻飄了過來,乃是幾句耳熟能詳的佛家箴言:「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林熙看著他的背影,品味著這句話,很快她的唇角一勾,如釋重負的笑著轉身快步回往碩人居了。

……

有了渝哥兒解惑指路,林熙這晚睡得挺好,到了寅時初刻花媽媽叫了她起來,葉嬤嬤便進了來,指派著人伺候她沐浴時,又叫花媽媽取來衣包,備好了衣服,待到林熙洗好了出來,便往身上套。

今日她穿的乃是常見的上襦下裙,和以往的穿戴差別不大,可等衣服穿上了,林熙才發現有所不同,因為平日裡她穿的不過是六幅的褶裙罷了,可今日裡這裙子的幅面卻多達十面,且腰間部分褶皺壓著褶皺的,那個密實度完全叫林熙開了眼。

「這裙拖怎生這麼多幅?」林熙好奇而問,葉嬤嬤眼裡閃著一抹奇異的光澤:「你平日穿的乃是湘江裙,不過六幅而已,這叫月華裙,十幅增色。」她說著給林熙親自動手扎好了腰帶,叫著她走兩步。

林熙依言動作,裙裾微動,腰褶處每褶不同之色便交替起來,似月華流動光照,倒和那月華裙的名字相得益彰。

葉嬤嬤動手給林熙掛上宮絛,又給她套上了交領的短襦,這才拉著她去了梳妝台前打扮。

依著林熙十歲的身份,她本是梳個雙螺或是揪發罷了,可葉嬤嬤親自動手給她梳理,就梳了兩邊各有一束對折發的垂掛髻來,正中的小盤頭上簪上一只金翅的嵌寶蝴蝶,兩邊垂掛髻的頂頭處,各自插著一支小小的花蕾流蘇花釵,整個人瞧起來,既清新干淨,又有少女的俏麗,而且渾身上下無有攀比的貴氣,卻也絲毫不會叫人覺得寒酸。

「成了,就這樣吧!」葉嬤嬤瞧看了一下後言語著,花媽媽在旁詫異:「就這樣?耳墜子也不帶?金項圈,還有手鐲什麼的……」

「花媽媽,七姑娘是去赴宴的,可不是去選秀的,打扮成那樣難不成真想壓了別個貴女一頭嗎?」葉嬤嬤看了花媽媽一眼後,轉身出屋了。

花媽媽疑惑的看了一眼林熙,小聲張口言語:「她生氣了?」

林熙搖搖頭,她方才沒看到葉嬤嬤的生氣,只看到她眼中的一絲不舍。

 

第七十六章 顫栗

進宮赴宴,這是天大的福祉,但對於此刻的林熙來說,她更覺得是受罪,因為早早的的到了東華門之後,竟是在這裡靜靜的等著,直等了足足一個時辰後,這才開了角門亮了腰牌的進去,而後又是搜身,又是唱譜宣儀的一通念叨比劃,被太監和宮女指手劃腳的練習起來--這足又費了一個時辰,她原本以為差不多了,豈料是把她們帶進了宮裡,卻是在一所宮苑的耳房裡坐著,依舊是等!

這會葉嬤嬤已經不在她的跟前,打進了宮門,她們便分道揚鑣了,她跟著其他幾位貴女在此,好些都是熟識的,卻也不敢招呼,只能低著頭盯著鞋面子的在這裡候著。

茶換了兩次後,終於有公公來引,大家這才跟著出去,路上公公說著等下要注意的禮儀等等,而後才把她們一眾的引進了御花園的一處水榭前。

「這裡等著!」公公發了話,甩著拂塵入內,幾個貴女互相相識而笑,而後偷眼瞧著四周。

林熙秉承不多事的心思,規規矩矩的立在那裡,很快那公公折身回來便引著她們入內,大家規矩的逐個跟隨,待進了水榭,便能聽到依稀的絲竹之聲,而隨著深入,有一些輕輕的笑聲和言語聲模糊的傳來,反叫大家一下子都緊張了起來。

林熙是她們當中年紀最小的,個子也矮,便在頭裡,是以第一個入內,但好在葉嬤嬤這些年的教導出了成效,就算她內心緊張,可舉止步伐卻絲毫不見慌亂。上前後行禮一套規矩做的十分妥帖,竟比身後的幾個貴女看著沉穩多了。

皇後發了話免了禮,立時叫著賜坐,便有宮女上前引著她們去了一旁閒置下的一排桌幾處。林熙看著地上的蒲團,便知此宴乃跪坐席。便小心的撥攏了裙幅,慢慢的跪坐下去,而後一整裙面。迎頭大褶便撫平在雙膝之上,宮絛同垂,立時雙手交疊在其上靜靜的候著了。

這套禮儀是在不久前葉嬤嬤專門教她的。因為這種跪席宴會只有在皇宮裡大宴時才會有。是以她之前還並未學過,但她如今有備而來,自然做的漂亮干淨,無有瑕疵,是以在這些貴女的面前,也就謝家的十四姑娘與她做到完美。

「本宮今日邀你們來,是討個巧意,你們幾個都是京城裡有些盛名的姑娘。這裡在坐的可都是大富大貴之人,所以本宮想把宮裡討來的巧由著你們帶出去,入了百姓家。」皇後娘娘的聲音不大但中氣十足。她說話時,絲竹之音雖未停歇。卻都是放輕壓低了的,倒襯出人家母儀天下的氣度來。

「皇後娘娘愛民如子,以巧度民,這可是百姓的福祉。」皇後身邊一個胖乎乎的公公言語起來,諂媚十足,幾個貴女進來前更是被提點過的,立時個個低頭欠身,用行動證明著自己聽到了。

「傳交了吧!」皇後娘娘一句話後,坐在貴女對面的那些後宮嬪妃們身邊立著的丫頭就各自捧了銀盒珠貝漆木匣子的過來紛紛放到了貴女們的面前。

林熙得到的是一只雪白的珠光貝,那合緊的貝身上還纏著紅色的絲線,顯然是縛緊了貝殼,怕裡面的喜蛛跑了。

看到這個貝殼,林熙本能的向前快速的掃了一眼,因為她想知道這個貝殼的主人是誰,結果看到那返回的宮女竟站在了下首第一位的身邊,而那位一身的裝扮華貴非常不說,頭上竟還帶著六尾展開的鳳吐珠花簪,立時便明白人家便是那位在宮中深得皇上寵愛的莊貴妃了。

林熙收了眼,沒敢多看,雖然這會她根本沒看清莊貴妃的模樣,卻已經因為她的身份內心有些狂跳。

「這些是她們求到的,你們一定要帶出去好生的放養,知道了嗎?」皇後娘娘言語一聲,眾人皆應,立時皇後娘娘便宣稱著開宴了。

這些流程規矩,葉嬤嬤也是教過的,林熙便按部就班不急不躁的依著規矩來,每一舉動看起來都十分自然流暢,無有緊張,也無有造作,絲毫看不出刻意來,可實際上林熙的內心卻一直念叨著那四句佛家箴言。

皇後娘娘不時的會和她們中的某一位言語兩句,有時又同嬪妃交流,那莊貴妃在她的點問之下,也是會說上幾句的,只這一面看起來,倒十分規矩不似傳聞中的持寵而嬌的模樣。

「林七跟著葉嬤嬤這些年,倒真是學下了規矩,竟比宛心公主看起來還知規矩!」忽而皇後娘娘點了她,卻不是問而是誇贊,立時讓林熙放了箸,欠身低頭:「臣女惶恐。」

皇後娘娘呵呵一笑不與她言,轉頭看向了莊貴妃:「瞧瞧,這舉止無瑕的,要不是她都說給了謝家,我一准把她指給我那麒兒做王妃了。」

莊貴妃聞言笑語:「皇後娘娘看來是很喜歡林七呢,您這麼喜歡她,不如賞個物件吧,也算彌了那憾事。」

「嗯,有些道理。」她說著一抬手:「小崔,去把本宮那對羊脂玉雕的雪蓮耳墜子取來!」

「喏!」那胖公公應聲折了出去,立時莊貴妃沖林熙言語到:「林七,快謝恩吧!皇後娘娘是要賞你了!」

林熙這賞來的莫名其妙,卻不可能多話,而皇後娘娘還沒說賞給她呢,她又怎敢亂謝?是以急忙正身跪下,卻是那腦門貼去了地上,規矩的五體投地的候著了。

皇後娘娘的唇角一勾:「行了,別那般匐著了,取過來還要些時候呢,快和她們一道嘗嘗這八珍宴吧!」說著她一轉頭又和謝家的十四姑娘言語上了:「謝十四,你那姐姐可說了人家,你呢?是不是已經開始張羅了?」

謝家十四姑娘微微一笑,聲音依舊發嗲:「謝皇後娘娘關愛,只是臣女的親事爹爹不許過問。是以張羅與否全不知呢!」

皇後娘娘呵呵一笑與她還要言語,而此時忽然一聲聲唱喏傳了過來,竟是說著三皇子四皇子殿下來了。

立時林熙想到避諱二字,其他貴女也個個直身低頭似等著召喚起身暫避,豈料皇後娘娘竟沒發話。也沒太監宮女的來引,大家便只能這麼待著,只聽著兩個少年郎的聲音在殿內正中響起。隨即就被賜座了。

「你們兩個倒會湊熱鬧,明知吾宴巧女,竟就跑了來。」皇後娘娘似出言責怪。但那話語口氣聽來何來半點責怪之意?

「母後勿要責怪兒臣。只是我聽三哥說您這裡要把宮中巧福借巧女之手傳去百姓家,自然把我今日得的也送來,這種福延百姓的好事,橫豎都是值得一湊的,對吧三哥?」

「是啊,所以我也帶了來呢!還望母後能恕了我們兩個的不是。」

兩人聲音一前一後,聽來差別不大,只後一個言語的音色略粗一點而已。但也足夠林熙按照他們剛才所言判定的出哪個聲音是三皇子的,哪個聲音是四皇子的。

「來都來了,本宮還真能罰你們了。何況你們如此有心,好生在此同宴吧!來人。再設一席!」皇後娘娘發了話,丫頭太監的應聲,轉眼間就以備置後,兩位皇子一入席,這些貴女們就只得行禮了。

大家起身規矩的行禮問安,兩位殿下齊聲出言免禮後,大家這才歸於位,立時皇後娘娘於他們閒散的說了幾句,那胖公公便取了耳墜子回來了。

當下皇後娘娘便言語賞賜給林熙,胖公公捧了過來,林熙大禮謝恩後,才雙手捧接了,正想著是不是收進懷裡,皇後娘娘卻言語道:「流雲,去,給她帶上。」

立時有丫頭應聲過來給帶,林熙卻心裡驚得發涼:嬤嬤不給我帶耳墜子,莫非是知道有這一出嗎?

心裡正亂著,卻聽到了四皇子的聲音:「母親怎得賞賜於她物件啊?」

皇後娘娘一笑:「她是林七,葉嬤嬤教養下的那個,今日禮儀樣樣出眾,不賞她賞哪個?」

四皇子應聲:「原是如此,不過往年巧女之間都要比一比誰巧,今年可還有嗎?」

「循規例矩的事,自是少不了的,等下用罷了宴席,自然會的,不過你們兩個可別想再湊熱鬧!」

「兒臣知道。」四皇子應聲後,林熙這邊耳墜子也帶好了,她有些惶恐的再次謝恩,皇後娘娘卻忽然言語道:「你把頭抬起來,叫本宮看看合襯不?」

林熙聞言一愣,這呼吸就停滯了,人也未動。

此時公公的聲音傳了過來:「愣什麼呢?皇後娘娘叫你抬頭給她瞧看一下!」

林熙的手攥緊了,她不敢悖禮卻更不敢忤逆,當下只得抬頭,只是她可不敢迎上而看,只能垂眼向下,偏巧她這位置對過去,恰恰是迎著兩位皇子那一桌的,結果這垂眼向下的正好能看見他們兩個,於是驚鴻一瞥下卻看到了有些奇特的一幕:坐在對面右手邊的紫衣男子昂著下巴眼掃自己,而他左邊湖藍色的男子竟然是臉沖著她這邊,眼斜向皇後娘娘那邊,林熙飛快的順著那角度過去一掃,就看到他的眼光竟是落在皇後娘娘身邊的丫頭身上,而那丫頭也微微側頭於他相望。

「不錯,挺合襯的。」皇後娘娘發了話,林熙立刻低頭,心中卻詫異為何那位皇子會和皇後娘娘跟前的丫頭對視。

而不及她多想,有女官進來回稟著巧比之物已備好,皇後娘娘便言語著自己用的差不多了。

當下妃嬪貴女們全都停了進食,紛紛表示自己已經用好,於是皇後娘娘便說著要大家去巧比的話,兩個皇子便起身告退了。

林熙偷眼瞧著他們分別言語,這才知道紫衣的是四皇子,湖藍的乃是三皇子。

兩位殿下一走,安靜的貴女們似乎都自在了許多,跟在皇後娘娘以及眾位妃嬪之後離開了水榭,在御花園裡小轉了片刻後,便到了一處花廳前。

但見花廳內灶台也有,針線也有,甚至筆墨,琴棋之物都一一陳列。

皇後領著眾人入內分坐後。才看著站著的九個貴女言語起來:「巧比巧比,終是到了這熱鬧的時候,本宮知你們都很不錯,樣樣都是精通的,可也不能瞧著你們樣樣的比下去。不如你們抓鬮好了,抓到比什麼就比什麼,回頭呀。本宮和諸位姐妹一起評出個最好的來,便是今年的巧女,循例重賞。」

皇後娘娘發了話。自然大家聽吩咐了。但見皇後娘娘身邊的丫頭捧了個鬮碗出來,依次走到大家跟前,每取出一個來,她便打開拆了念著裡面所寫,最後才到了林熙這裡,林熙照樣的取了出來,那丫頭便伸手拿過替她拆了念道:「廚藝。」

林熙這心裡一個咯噔,立時想到了董廚娘教的那些菜式。再想想前頭,愈發的覺得不對起來。

但再是不對,還能不比了嗎?皇後娘娘一聲令下。林熙便只能和另外一個臉生的去了灶台處。

桌上擺著不少食材,林熙掃了一眼後。心中更是不安了,有做壽形鴨方用的料,也有做玲瓏珍包和蜜汁燒肉的料,而這三個菜,董廚娘可都教過!

此刻林熙有種步步驚心泥足深陷的感覺,望著這三個菜的料,她越發覺得自己在鑽進一個口袋。

做還是不做?若我不做,或是做不好,豈不是丟了林家的臉?可做,可做了會不會……

「林姑娘這是愣什麼呢?沒想好做什麼嗎?要不要灑家幫你選一個?」那胖公公在林熙身邊出言詢問,驚得林熙立時搖頭:「不勞公公費心了,我這就做。」林熙說著繩扎了袖口,隨手抓了一盤子蝦仁過來,一看抓了這個食材,便只能去做鴨方了。

她立時忙活起來,而皇後娘娘掃了她一眼看她所做後,眼裡閃過一絲笑色,與此同時圍觀在外的一個公公悄悄的退走了。

……

這做菜和刺繡可都是廢時間的,書畫和琴技倒相對不那麼耗時,是以大家在那裡說笑閒聊起來,等著她們完工,好不容易大家都把各自的弄好了,皇後娘娘這才招呼著開始,當下抽到琴技的謝家十四姑娘便是第一個展現巧技的人,而沒想到的是,她的曲子才終,便有渾厚的贊嘆聲從花廳外傳來:「妙,余音繞梁啊!」

隨即皇後娘娘大驚而起,眾嬪妃紛紛起身,此時也有太監唱喏到:「皇上駕到!」

林熙立時跟著貴女們紛紛下跪行禮,但聞皇後娘娘的聲音:「陛下您怎麼過來了?莫非也想湊下熱鬧?」

「巧女比巧,本就是樂呵的事,朕剛剛批完奏折正覺得累,打跟前過聽了這琴音,立時就舒坦了一半了,如今進了來,又是聞香見墨的,怎能不湊這熱鬧呢!」皇上似乎興致很高,聲音十分的洪亮,跪地的林熙可沒膽子偷瞧,老老實實的趴伏在地上。

「陛下有這興致,那就好,老話說來的早不如來的巧,這乞巧的日子,您可就巧了一回了!」

「皇後這話怎麼說?」

「這些姑娘們才把巧技備好准備獻來評比,陛下您就到了,那您在此,臣妾們也就不敢妄評了,還是請陛下您定出誰是今兒個的巧女吧!」皇後娘娘說了這話,皇上欣然同意,立時巧比繼續,貴女們獲了免禮紛紛起身退立在一邊,隨著公公的指引各個上前展示自己的巧技。

皇上的確興致很高,對著書畫評頭論足,對著刺繡翻看比對,到了其後的廚藝之上,林熙同另一位做的菜色便呈現到了皇上的跟前,先由太監試吃了,皇上看了兩道菜後,又問了問她們給自做的什麼,怎麼做的,而後才動了筷子。

林熙此時心裡惴惴亂猜起來。

因為從林悠的口中知道鴨方乃是皇上喜愛的菜式,我本是隨手抓的這個,卻沒想到皇上來了,還要來評判,如此對他胃口的菜,會不會自己得了巧女之稱呢?若是如此,難道葉嬤嬤設計重重就為讓我得這名頭不成?可是似乎不對啊,她總說什麼自留一條後路的話,又不止一次的告訴我就是她也是不能信的,那這分明是在暗示我這是個局啊?哎,你們到底在搞什麼把戲?

她還在心中亂亂的糾結,皇上卻是吃完了。立時大贊了林熙此菜做的不錯,卻並未就定了林熙是巧女之首,而是起身一一回顧評判,最後贊了那刺繡的劉家三姑娘,將她定了巧女之首。

立時皇後娘娘召喚了賞賜而來。由皇上言語著賞,那劉三姑娘得了一柄玉如意,而從謝十四到她林七也都紛紛有賞。只是東西沒那玉如意金貴,卻也是些珠花鐲子的好東西。

眾貴女跪地叩謝,皇上言免。眾貴女起身退立一邊。林熙跟著眾人退後,豈料猛然間身後撞到了什麼,繼而一股子溫熱的水從腰部沖擊下來,澆濕了她的裙面,立時一個端著茶具的丫頭倉皇跪地:「啊,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

「冒冒失失成何體統?」皇後娘娘的聲音立時高亢:「來人,拉下去打!」

登時那丫頭一面叩謝皇後娘娘的懲罰一面被拖了下去。而皇後娘娘一臉歉意外加尷尬的看向林熙:「林七,我這丫頭太沒規矩,竟撞到了你。你沒事吧?」

林熙立刻回話:「謝皇後娘娘關心,臣女沒事。其實是臣女退時未能留神,是臣女的不是。」

皇後娘娘立時臉上的尷尬少了些:「你沒事就好,流雲去帶她速速換身衣裳去,免得難堪。」

皇後身邊的丫頭答應著當下上前請了林熙,林熙不敢逆,加之皇上在此,自己濕裙的也算失禮,便趕緊的跟著那丫頭退出了花廳,隨著她往外走。

很快流雲帶著她出了御花園,把她引到不算太起眼卻也不算差的院落裡,抬手指著正對的房間:「林姑娘,那是我住的屋子,你這邊請!」流雲說著請了林熙進屋,從盆架上拿了一條帕子給了林熙:「林姑娘您先去那屏風後脫了濕衣服吧,我這就給你打盆水的擦洗一下,再取一身我平日穿的衣服來與你換上,你可莫要嫌棄。」

那流雲說著便要轉身離去,林熙一把抓了她的胳膊:「等,等一下,那個,我,我有點內急,可否告訴我淨室在何處?」

流雲一頓,伸手指了外面:「哦,淨室在院子外面有點遠,姑娘急的話,不妨屋裡等著,我給你取個淨桶來。」

林熙卻立馬一捂肚子:「哎呀,不行了,我,我失禮了。」當下不管流雲是快步的沖出了屋子就向外跑,流雲見狀只得跟在後面招呼:「林姑娘,林姑娘!」

林熙哪裡理會她的招呼,迎頭沖進了先前留意到的淨房,立時就扎了進去,而後雙手死死的捂著那柴門,渾身篩糠似的抖了起來。

淨房外,流雲出言詢問,林熙說著自己腹痛拉肚,死按著柴門不出,房外流雲往自己屋子那邊張望幾眼後,瞧著一個湖藍色身影往那邊去了,便是懊惱的在外咬唇跺腳,而後一臉無奈的望著淨房松垮了雙肩,為淨房內林熙依舊篩糠的按著柴門,可她心中卻是一個聲音再喊:冷靜,你一定要冷靜!

是的她需要冷靜,只有冷靜才能知道接下來她該怎麼做。

丫鬟撞了她,說實話,她很詫異,自己後退時一直有留意後方,明明避開了那丫頭的,卻偏偏又撞上了,這說明什麼?這說明那丫頭是自己撞上來的,雖然這看起來有些不合理,但林熙卻在看著那丫頭一臉驚慌的求饒時,知道自己判斷的沒錯。

撞到了她,潑了一身的茶,這自是壞了皇後的面子,少不得重罰,可她做著一臉驚慌的模樣,眉眼裡絲毫不見擔憂與恐懼,這便讓她意識到有問題。而隨後,皇後好心叫她換衣,這是沒錯,可是跟著那丫頭出來,她卻愈發的感覺到不對,因為那丫頭的雙肩緊緊的繃著,而且走的飛快,似乎緊張著什麼盤算著什麼,這讓她更加意識到自己的危險。

是以她邊跟著走邊猜測盤算,莫名的就想到了先前自己瞧見的那一出兩人的對視,忽然她想到那個對視時三皇子的嘴角輕勾,眼角拉伸,立時明白過來那對視其實是兩人的眉目傳情,而一想到這個,再看到這丫頭把自己往一座院子裡引,她便已經能想象到最糟糕的情況是什麼,下意識的她尋找出路,就看到了那個淨房,而帶著最後一絲僥幸和希望,她聽話的跟著她進了屋,卻眼睜睜的看著她沖自己撒謊,那鼻翼處肌肉的上揚代表著的興奮,足以讓自己明白對方此刻的真實內心:成了!

她成了?那就是說我遭了?

林熙在那一瞬間明白自己已是落入虎口的羊,本能的立刻求生掙扎逃了出來,而現在她躲到了淨房裡,她不知道到底危險是否已經躲過,更不知道接下來她該怎樣平安的逃離!

 

第七十七章 被漠視的無辜

花廳內,眾人在皇上的招呼下東拉西扯的言語著,皇上不時的會問上一兩句,可眼神老會落在那份鴨方上,最後當絲竹在皇後的授意下彈奏起來時。皇後沖身邊的皇上開了口:「陛下雙眼頻頻流連,可是覺得林七做的鴨方滋味很好?」

皇上聞言一笑,毫不在意的點點頭:「是啊,的確不錯!食用初時還不覺得,可漸漸的回味有些不同,奇怪,她一個小丫頭竟做的出這倒菜來?誒,這是宮裡的菜式吧?」

皇後聞言嘴角揚起一抹笑來:「陛下莫非要找林七算賬了?您可應該知道她府上有個什麼人的吧?」

「知道,葉嬤嬤嘛!」皇上說著眼裡閃過一絲舊色:他那時身為太子,父皇許給葉嬤嬤自由的旨意還是口囑他書的呢!轉眼間他已繼位二十年有余,而這位舊時與他頗為照顧的嬤嬤卻被自己幾乎忘記了。

「是啊,她當年可是個十足的巧人,會的東西花樣可不少,至於這道菜嚴格說來可不算是宮廷的菜式,因為那本就是她想出來的做法,不過,她只管說不管做,先皇又頗有興致,御膳房種種嘗試後才做出來那等美味來!
其後她便想出十幾種來,如今不還有七八道菜都是陛下您和幾位皇子愛吃的麼?想來,那林七會做也實在應該,顯然是葉嬤嬤毫不藏私的一股腦教了!」

「葉嬤嬤是個重情誼的人!」

「是呢!今個林七這丫頭來,臣妾瞧著她規矩什麼的可不輸咱們那宛心,想必日後定是個可人啊!足可見,葉嬤嬤到了林府上還真是念著一份舊情處處用心教養那林七呢!」說著她看向謝十四:「哎。雖說謝家的公子失蹤了一位,但到底還是謝家有福氣得了她去,要不然就沖著葉嬤嬤的名頭,我都要把她弄來給我們麒兒做個枕邊人了。」

皇上聞言點點頭,雙眼微眯似是回想著什麼。皇後在旁瞧看他這般一轉頭沖身後的太監言語起來:「小崔啊,你去流雲那邊瞧瞧她們換好了沒,催著點。好了就趕緊把人 帶過來,總不好大家都在這裡等她一個的。」

那胖公公答應著立刻退出去了,而後皇後轉頭沖著皇上言語:「陛下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只是一時回想起小時候。母後嚴厲苛責於朕時,朕不懂母後的苦心,內心郁結,還是葉嬤嬤與朕言語開導,朕才知母後的不易啊!」皇上說著嘆了口氣:「哎,她離宮時,朕那時只顧著父皇龍體,後來繼承了江山忙著治國。也把她完全給拋卻腦後,也不知她現在怎樣了?」

「陛下掛念葉嬤嬤,這可是她的福氣了。不瞞皇上您說,今個其實她也進宮了的。不過是隨著貴女們進來,去了母後那邊,您知道的,母後年紀大了,總要念舊,念著要見見呢!」

「應該的,這一說的,朕也想去見見她了。」皇上說著便要起身,皇後立時伸手輕輕的拉了皇上的衣袖:「皇上要去不妨略等一下,帶上林七那丫頭一起去吧,她一個小丫頭若能見上太後一面,那可是大福氣,想來也是陛下您給葉嬤嬤的一個恩典!」

皇上聞言點點頭:「有些道理。」

皇後立時笑著看向水榭外,而皇上閒來無事一轉頭看見莊貴妃捧茶輕抿,便沖她言語起來:「晴兒今日這般悠閒,想是一早無獲吧?」

莊貴妃放了茶杯沖著皇上眉眼含笑:「皇上可猜錯了,今個兒一早我那珠貝裡就落了兩只,可是個雙蛛呢!」

「哦,那倒是大喜了!」皇上立時呵呵的笑了起來,莊貴妃也一臉得意,皇後娘娘堆著和煦的笑溫柔的看著她們,一副大家和煦親近的模樣,但她的內心卻是毫不客氣的言語著:好一個雙蛛啊,好一個大喜啊,等下看你怎麼收場?

……

「流雲,你怎麼在這兒啊?那事……」忽而鴨公嗓子在外響徹,急出了一身汗的林熙再度緊張的停止了呼吸。

「崔公公!」侯在外面懊惱到不行的流雲見到崔公公來,急忙的一面言語一面使勁的沖他擺手:「我可不侯在這兒嘛,林姑娘好生生的忽然鬧起了肚子,連衣裳都沒進房換呢,就入了這裡。」

崔公公聞言一愣,眉頭緊蹙,口中卻是言語:「是嗎?難道一直都在裡面?」

流雲點頭,無奈的上前敲門:「林姑娘,你沒事吧?可好了嗎?」

林熙咬了咬牙:「還不成……」

流雲扭頭和崔公公對視,崔公公憤憤的甩了一下拂塵:「林姑娘還是快些吧,皇後娘娘叫灑家來催著些快著點,免得大家都得等著你一個。」

「哦,好,我,我馬上。」林熙在內應答,人卻實在不知到底該不該這時候出去,胡思亂想的想著這麼一直躲著也不是辦法,一咬牙決定賭一賭,便拉開了柴門一臉虛弱像的走了出去。

她先前就是惴惴不安,躲在淨房裡也沒真正的冷靜下來,而在這種緊張場合的情況下,冷汗早已沁出,再加上她此刻她因為緊張而的確發白的臉,倒顯得真跟拉壞了肚子一樣。

「有勞公公和姑姑等了。」林熙聲音有些氣弱的言語,讓崔公公和流雲對視一眼後,只能無奈的迎了她出去。

「姑娘沒事的話,不如就趕緊去我屋裡把濕透的衣裳換下來吧!」流雲還在做著好心模樣,但林熙怎肯羊入虎口,伸手拉了她的月華裙面:「勞姑姑掛心了,這天氣,裙上已不滴水,加之裙面多幅,倒也不明顯了,如今我已耽誤了時候,公公也說皇後娘娘叫人來催,還是不耽擱了吧!」她說著沖崔公公一欠身:「公公,咱們快過去吧?」

崔公公立時同流雲對視,林熙瞧著她們這樣。

一咬牙邁步就往前小跑了起來:「公公和姑姑還是快著些,我耽誤了時候,去了我自認錯。你們快別為我再耽誤時候,免得挨罵了。」她這般說著人已跑上了宮中甬道,崔公公和流雲一起嘆了口氣。只得掛著一臉的無奈跟在了後面。

很快她們回到了花廳內,皇上皇後還有莊貴妃不知說著什麼,三人正是笑吟吟的。一見到林熙當頭的沖了進來,三人都是一頓,皇後是徹底愣住了。莊貴妃則是詫異的挑眉。而皇上卻是看著林熙那一身未變的模樣開了口:「咦,這一身衣服換的怎麼瞧著沒變,莫不是宮裡有一模一樣的?」

此時皇後尷尬一笑看向了流雲:「這是怎麼回事?為何林七她沒換……」

流雲一臉小心的正要言語,林熙自己跪地開了口:「臣女多謝萬歲爺陛下的關心,多謝皇後娘娘殿下照顧,只是臣女方才宴席上有些貪吃,吃壞了肚子,所以。先去方便了,結果耽誤了許多時間,等我出來時。

公公已經到了,也就來不及換衣裳的趕緊過來了。不過皇後娘娘請不要擔心,臣女的衣服已經干了,倒也不用著換了。」

她說著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沖向皇後這一方,雖未敢抬眼瞧看,卻也是一副小孩子的單純模樣,登時讓皇後只能淺笑已對:「原來是,這樣啊!」

「你現在可還有不舒服?」一旁的莊貴妃忽而言語起來,林熙立時搖頭:「已經好了。」

「既然好了,今個的比也就到此散了吧!」皇上說著起身,眾人立時跪下恭送,只除了皇後與莊貴妃。

「朕要去樂壽宮一趟,林七,你府上葉嬤嬤也在那邊,不如就和朕一道同去吧,稍後你們一起離宮,至於別人嘛,皇後,你安排一下吧!」

「臣妾遵旨。」皇後立時欠身應聲,皇上便邁步走到了有些發呆的林熙跟前,抬手一拉她的胳膊將她拽了起來:「走吧!」說罷甩袖邁步,林熙便有些茫然的沖著皇後同莊貴妃急急福身行禮後,追在後面跟著去了。

林熙同皇上一走,皇後就說了幾句客氣的話,便叫著散了,當下崔公公引著她們一眾到了外面,由來時的公公領著去了,而那邊莊貴妃與皇後已經言語起來:「今日裡這一出巧比邀宴的,姐姐可受累了呢!」

皇後淡然一笑:「本宮覺得還好。」

「姐姐身子好,妹妹真是比不得,這會兒已經覺得周身無力了呢,還望姐姐心疼准我失禮告退。」莊貴妃說著已經低了頭,皇後這會根本沒心陪她來往,當下便擺手:「去吧,本宮准了。」

莊貴妃挑眉看了一眼皇後,低著頭施禮後立時退出了花廳。

她一離開花廳,便偏轉著腦袋同身後跟著的嬤嬤言語:「去打聽打聽剛才那林七姑娘出去後,可有什麼動靜。」

嬤嬤立刻應聲離開,而一直跟在莊貴妃身邊的丫頭輕言起來:「娘娘怎得忽然關心起那個林七來了?」

莊貴妃微微蹙眉:「那丫頭在禮儀上幾乎無可挑剔,對規矩顯然是很有分寸的,方才她卻是打頭進來的,雖然這樣進來也不算錯,但到底可視為瑕,你不覺得這太不應該了嗎?」

那丫頭立時明白過來,與莊貴妃小聲言語著:「所以您懷疑這段時間裡是有什麼事的。」

「查查總沒壞處。」莊貴妃一臉嚴肅地說著:「在這宮裡,小心一些總是沒錯的。」

……

「你是怎麼辦事的?」回到了坤寧宮的皇後,一把抓了流雲的胳膊將她扯到了自己的跟前:「不會是你臨到跟前又反悔了吧?」

「奴婢不敢!」流雲說著自己就跪下了:「奴婢對娘娘您可是忠心耿耿,何況也是奴婢提出願意為餌引三皇子入局,豈會臨陣反悔?」

「那怎麼弄成現在這樣?」

「奴婢也不知道,其實先前一切都很順利,三皇子也接到我的眼神明白我約他的意思,依著時候過去了的,只是誰知那林七,早不拉肚晚不拉肚的,偏生是那個時候,結果三皇子過去的時候。

奴婢還在淨房外,候著那林七呢!後來崔公公來了,陪著我等了一會兒,催了她幾道,她才出來的!」

「你的意思是那林七看破了我們的用意?」

流雲搖頭:「不像!若是看破了。只怕根本不會跟著奴婢進屋的,她是進屋後就央著要方便的,只是還沒等我穩住她。她就叫著失禮了,奔去了淨房,以奴婢看。是。是巧了。」

「巧了?」皇後的手拍在了一旁插屏上:「這局我們苦心安排,只等這個時候,一個巧了便毀了本宮的安排嗎?」

流雲抿了抿唇:「娘娘息怒,如今已經這樣,便只能再尋機會了。」

「機會哪有那麼容易找的?」

皇後說著一臉怒色的坐去了大椅裡:「本指望著來一出連環局,好叫那三皇子壞了林七的名聲,壞了其跟謝家的婚事,更壞了他自己和謝家親近的可能。叫他以後想靠都沒得靠,可如今這機會卻白白浪費了,這叫本宮如何能不怒?她那身份到底低著一等。以後又怎好再叫她進宮?」

「娘娘,奴才不這麼想。先前皇上不是帶著林七一起去了太後那邊嗎?日後只要皇後娘娘您順著這個氣,接連對她關照一二,想必到了重陽佳節您邀她再進宮,也會順理成章的。」

一旁的崔公公小聲諫言,皇後偏頭看了他一會嘆了口氣:「也只能如此了,本是一個推波助瀾之舉如今卻是後路了!」

……

「哀家老了,也不知道哪天就閉眼了,可是哀家心裡不放心啊!」

羅漢塌上歪著的古稀老嫗伸手抓著身旁斜坐的葉嬤嬤的手,昏黃的眼中透著一絲明亮,十分堅定的與她言語:「四十年前,你幫了我,我許你一個周全,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終歸也得給她個投名狀不是?放心吧,她是個知好歹的人,你的渝哥兒日後必然是大富貴的人,終能為你葉家還了風光的。」

葉嬤嬤點了點頭:「是啊,我只能指著他了。」

「你也別為那小丫頭傷心,雖然她做了棋子,但有我在,給她一個王妃的身份也還是可以的,日後總也不比謝家差的。」

「是您厚愛了。」葉嬤嬤低了頭:「這年頭怕是沒那個棋子有她的……」

「啪啪!」房門被敲響,葉嬤嬤一頓,立刻抽手起身離開了床榻,而隨即外面有了唱喏聲:「皇上駕到!」

太後與葉嬤嬤對視一眼,彼此點了點頭。

繼而房門被推開,葉嬤嬤已經跪地行禮:「老奴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兒子給母後問安了!」進房的皇上言語輕快,太後的眉眼微微一挑笑著擺手:「快免了吧!」

皇上立時轉了身,對著葉嬤嬤一個虛扶:「嬤嬤快起來吧!二十多年沒見了,你可好?」

「老奴謝皇上掛心,老奴托皇上的福,身子還硬朗。」葉嬤嬤低頭言語,皇上呵呵一笑:「嬤嬤不虧是個全人啊,林家的閨女讓你調教的極好,連皇後都說你教養下的林七比之朕的宛心公主都要知規矩呢!」

「謝皇上誇獎了。」葉嬤嬤欠身言語,並不為此而惶惶,慣有的態度讓皇上有種回到自己兒時的感覺,而此時太後已經開了口:「皇上怎麼這會兒到哀家這兒來了? 不會就是來瞧她的吧!」

「哦,兒子在那邊瞧著比巧時,見到了林七,憶起了嬤嬤,皇後說她在此,朕自然是過來了的!」

皇上說著轉頭看向了葉嬤嬤:「對了嬤嬤,你那林七朕也帶她過來了的,就在外面候著呢,一會好同你一道回去!」他說著轉回腦袋看向太後:「母後要不要見見她?」

太後笑著點點頭:「你都帶來了,哀家自是要見見了,宣吧。」

皇上當即轉身吩咐,太後則掃眼看向葉嬤嬤,葉嬤嬤此時已抬眼盯向了門口,臉上依舊是她慣有的淡定之色,看不出別的什麼情緒。

太後收回了眼,慢條斯理的看向房門處,但見一個個子並不是算高的小丫頭走了進來,步履穩重,身姿如蓮,立時臉上神情一晃,抿了下唇。

林熙向太後請安,得了免後再次向皇上請安,最終是退在一邊低頭躬身,全然規矩無錯。

「不虧是你教養下的!」太後沖葉嬤嬤言語了一句後。沖著林熙招手:「抬頭叫哀家瞧瞧!」

林熙依言照做,太後便問了她幾句,不過是跟著學規矩的事,幾句之後話頭就轉到了巧比之上,問著如何等等。

林熙有什麼答什麼,話也不算少,但絕對不聒噪。

甚至在說到十四姑娘成為巧女時,臉上還顯出一份羨豔來,太後邊問邊瞧。

這般說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她便是伸手端茶不言語了,林熙見狀立刻低頭欠身的閉嘴候著了。

「母後是乏了?」

「是啊,一到這個時候就犯困了,要不哀家可要聽這丫頭好生講一講呢!」

太後說了這話,便是到了散的時候,她沖著林熙誇了幾句,抹了一只鐲子賞賜給了林熙,眼見林熙臉上透著激動的喜色。

便是笑了起來,皇上又接茬的說了幾句後,葉嬤嬤便和林熙告退而出由太監引著離宮。皇上則親自伺候著太後回到了內殿後,這才告辭而去。

太後坐在內殿的床邊上。一邊由著婆子伺候一邊聽著她的言語,當聽到這丫頭因為趕巧拉肚黃了安排,便是無奈的一笑:「倒是她運氣了。」

「運氣未必吧?要老奴說,怎麼就那麼巧?只怕是葉嬤嬤與她耍的滑頭吧?」

婆子面有疑色,太後聞言卻是一笑:「不,我瞧著那丫頭言語,臉上時而羨豔,時而欣喜,不像是個心計深厚的,何況她不過才十歲,理應沒那底子,至於葉嬤嬤嘛,不必疑她的,皇上能順利繼位,她當年功不可沒,她與我們身為一船之人,若要行舟,必得齊心的,何況她是個聰明人,誰能給她最後的仰仗她清楚的很,才不會玩這等把戲呢。」

「這樣啊,那老奴要不要去趟安坤宮?」

太後頓了一下後,搖了頭:「不必了,此事不成她自會再等機會的,等著吧!」

……

馬車往林府上行,車內林熙抬眼望著葉嬤嬤,直勾勾的目光完全是盯著她瞧,而葉嬤嬤卻十分的淡然,依舊那副無波瀾的樣子,悠哉一般的坐著。

「嬤嬤……」林熙憋了許久,忍不住低聲言語,葉嬤嬤卻迅速抬手在嘴巴上比劃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耳朵,口中才說到:「什麼事,七姑娘?」

林熙眨眨眼,急忙興奮似的言語:「皇後娘娘賞賜了我這對耳墜子呢!」

「那不錯,說明七姑娘今日的規矩是到家了的。」

林熙轉了轉眼珠子,低聲說到:「其實今天我出了錯的。」

葉嬤嬤望著她:「是嗎?」

「嗯,皇上選出巧女時,我撞到了一個丫頭身上,茶水澆潑在了身上,皇後娘娘關照我去更衣,結果,也不知怎的去的路上,我就鬧起了肚子,原想著要忍著,結果……」林熙一番丟人似的口氣言語了一番而後嘆氣:「今日裡怕大家回去要笑話我了。」

「人有三急,最是不能,七姑娘也別忘心裡去了。」葉嬤嬤說著沖林熙一笑,表情乃是贊賞,林熙卻沒興趣和她在演戲下去,扭了頭不語了。

兩人乘馬車回到了林府,早有家人侯在二門處,回去後少不得問上一遍,林熙自是與葉嬤嬤兩個言語應付了一番,後叫嚷著累,才雙雙回了碩人居。

不過到了碩人居後,林熙直接扎進了葉嬤嬤的房裡,在葉嬤嬤動手關上房門後,她立刻輕聲而又氣惱的問到:「你是知道她們要算計我的嗎?」

葉嬤嬤點頭:「是,知道,還參與其中。」

林熙聞言盯著她:「為什麼會是我?」

葉嬤嬤眨眨眼:「因為你和謝家有親事,三皇子若撞見了你衣不蔽體壞了你的名聲,那你如何能嫁進明陽侯府?而謝家因此壞了臉面,三皇子和謝家還能走的近嗎?」葉嬤嬤說著話語幽幽:「很多時候,讓重要的第三方離對手遠一點,就等於近自己一些,這個可不難懂。」

林熙當即呆滯在那裡,許久後才言語道:「你們就沒人想過我的無辜嗎?」

葉嬤嬤聞言一個冷笑:「人啊,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你走在路上踩死一只螞蟻的時候,會考慮它的無辜嗎?」

 

第七十八章 雛鷹待飛

林熙盯著葉嬤嬤:「你的意思,我是一只螞蟻,我微不足道?」

「覺得我看輕了你對嗎?可你對宮裡的她們來說不就是一只螞蟻嗎?她們是博弈者,而你只是棋子罷了!」

葉嬤嬤說著昂了頭:「你復盤有兩年了吧?回想一下,你可曾有對以一顆棋子的失去換取一個角域勝利而感到痛心與不平嗎?」

林熙閉嘴不言,因為她何曾會替一顆棋子著想,更何況在與對方角力的時候,她別說忌諱一顆棋子了,只要能吃下那片角域,她會毫不猶豫的設下棋子引對方廝殺而後圍城以獲!

「無辜是因為我是那顆棋子,而無感是因為我是博弈的人?」

她口中喃語而出,這是她的悟!

葉嬤嬤聞言一笑:「你說的很對,你在什麼位置上,就會做什麼樣的事,更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而現在你體會到了博弈者的心態,我想你以後就不會傻到會指望別人替你著想,指望別人會給你留條生路了吧。」

林熙咬了咬唇:「都這個時候你還要擺出教導我的姿態嗎?」

「為什麼不呢?難道因為你差點掉到火坑裡,便記恨我這個推你一把的人嗎?哈!我來問你,你是因何知道自己落入陷阱的?又是因何知道危險降臨的?你更是仰仗什麼來判定和逃出的?」

林熙的手握成了拳頭。

她感知的每一個點,都是與葉嬤嬤有關的,葉嬤嬤教的禮儀,葉嬤嬤叫人教的菜式。葉嬤嬤教會她的微表情,甚至是葉嬤嬤警告的過的最好讓別人認為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知道鷹為什麼可以飛的那麼高嗎?」

葉嬤嬤說著走去了桌邊,動手研墨:「老鷹的巢穴總是選在懸崖峭壁這種很高很高的地方,它在那裡孵出小鷹來,將它們養大。小的時候當它們餓了

。會有老鷹給他們喂吃的,可等到它們翅膀上的羽毛剛剛長成的時候,老鷹便會一反平日的呵護把它們通通踢向懸崖……」

葉嬤嬤看了一眼林熙:「從懸崖下飛上來的小鷹。學會了飛翔,學會了生存,以後它會飛的很高。

會有自己的一片天。而學不會飛翔,學不會生存方法的小鷹便只能摔死,老鷹並不會多看失敗的它一眼,甚至不會為它哀鳴,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活著的本身就要面對殘酷的現實,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在什麼時候都是不容爭辯的事實。」

葉嬤嬤說完,提筆喂墨。

轉頭便在白色的宣紙上勾勒出了棱角分明的鷹喙,繼而筆鋒伶俐灑脫,在紙上勾勒出深深淺淺的羽翼。

漸漸的一只踏足懸崖而立的雛鷹帶著犀利的目光凝望著前方的蒼茫。

葉嬤嬤提筆落款卻是提了四個字:雛鳥待飛。

而後她丟下了筆,笑看著林熙:「這畫應該在昨日給你的。不過那樣倒沒意義了,現在送你,我覺得才是時候,畢竟該教你的,我早教你了,到底你學會沒,只有今天你單槍匹馬的闖了一遭,才知道答案。」

「所以我今天其實是試飛嗎?」林熙說著眼裡閃了淚花:「可是萬一我,我沒能逃出呢?你當真如那老鷹一般,不會憐憫嗎?」

「是的,不會憐憫!」

葉嬤嬤盯著林熙的雙眼:「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路是自己走的,別人幫不了你!

誠然這個局中有我的參與,甚至我是把你推進這個火坑裡的其中一個,可是我早已警告過你,後路的重要,更提醒你過防人的必須,而顯然你再進宮之前,拜你那六姐姐所賜,總算開竅,知道我也在算計了,不是嗎?

所以你也不算全然蒙在鼓裡,更不算毫無防備吧!這樣如果你都折戟沉沙了,那還能怨我嗎?

還能指望著我去憐憫你?可笑!

要知道這個世界的贏家只屬於強者,不屬於弱者!而今後你要面對的只會比這些更加凶險!」

「所以,現在我應該謝謝你算計我了嗎?」

林熙心中早已被葉嬤嬤的這番話震撼,但是她還是無法不去憤怒,畢竟這是她信賴的葉嬤嬤啊,是教導她種種本事的葉嬤嬤啊,卻怎麼可以那麼不留情誼的把她推下懸崖看著她自己如何飛上來……

她的狠,讓林熙的內心感受到的是她的無情與冷漠。

「想謝就謝,想恨就恨,隨你,我不在乎。」葉嬤嬤說著離開了書桌回到了林熙的身邊,隨手拖了張椅子一坐,便望著她,整個人坦然到仿若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

「你冷漠無情。」林熙說著抬頭使勁的睜眼想把眼淚往回咽,此刻她就是一個委屈的孩子。

「我不否認!要知道我似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和你一樣把大家想的很美好呢,可是我的情感在一樁樁事情裡耗費到干涸,我的心在一次次傾軋中鑄造出了盔甲,我就學會了冷漠自保,學會了無情而無傷,更學會了面對生存之道。」

「不要告訴我生存之道就是冷漠無情!」

「當然不是!冷漠無情不過是我保護自己的方法,而生存之道嘛……

利用規則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為了自己的追求去弱肉強食!七姑娘,在這個利益至上的世道裡,你千萬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包括我,你得永遠心中有怕,對人有戒心,還有……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腳踏實地,只有這樣你才能看清楚你前方的路。」

葉嬤嬤說著一指林熙:「而現在的你,其實很糟糕,因為你對自己的身份地位還沒搞清楚呢!」

「我?」林熙看向葉嬤嬤:「我不就是林家的七姑娘嘛!」

「錯,在你和謝家的小四爺定親後,你就不止是林家的七姑娘了!你是未來和謝家相關的人!我問你,此時,皇後娘娘的這個局,你看懂了嗎?」

林熙眨眨眼。伸手捏著衣袖。

有些東西原本可能是模糊不清的,但現在還有什麼不清楚呢?

葉嬤嬤更是把話說白了的!要三皇子窺她的衣不蔽體,繼而她就成了壞了三皇子和謝家關系的一顆棋!

「七姑娘,雖然你年紀還小,但是這不是你可以逃避的理由。從你和謝家小四爺定親的那一刻起。

你要記住,你已然和謝家在朝局中的變化綁在了一起,所以對於今日你為棋。

你真沒必要如此激動,因為以後這樣的日子多著呢!尤其是等到你順當的進了明陽侯府以後,更多的事會等著你的!」

「等著我?」

「當然。謝家的份量有多重你應該知道。明陽侯府。

這頂級的世家,你以為嫁過去了,就會和你在自己家一樣每天無所事事吃飽喝足得過且過嗎?

或者學你的母親那樣,終日和妾侍庶女沒完沒了的斗嗎?

不,不一樣的,你要面對的是一個大家族,一個有著千年傳承的大家族,它的厚重不會比皇宮差。

它的詭譎波雲更不會比皇宮裡少!」

「可我,我只是嫁一個,小四爺罷了。」林熙知道謝慎嚴不簡單。但是又葉嬤嬤說的那麼可怕嗎?她知道侯府的背後份量沉沉,但敢與皇宮作比。這是不是危言聳聽了?

「只是?哈哈,你可看輕你未來的夫婿了,你好好想想,如果他不重要,他需要死遁而藏匿避害嗎?

莊貴妃一心要給三皇子拉個厚重的籌碼,他謝家便是第一個被籌算的人!

不就是站隊嘛,不就是娶了孫家二姑娘嘛,如果將來站錯了隊,壯士斷腕也就是了,對於一個家族來說,不過是一個子嗣,當真謝家舍不起嗎?

謝家能到今日的地位,舍在家族大業上的人,可不會少的!

那為何謝家要如此大費周章,弄出一個有欺瞞之嫌的死遁來呢?你說,這能說明什麼呢?」

「他,他與眾不同?」

葉嬤嬤盯著有些惶惶的林熙:「也許我該恭喜你,撞到了好運,日後能大富大貴,可是你要是沒那個斤兩撐不住這個身份壓不住陣的話,這好運就是厄運,會叫你疲於應付,甚至就此喪命!

所以你說,你要是連今天這關都闖不過,日後你面對那些善於玩弄權勢,翻手雲覆手雨的人,便不是只有等死的份了?」

林熙低了頭,扯弄著自己的衣襟,但很快抬了頭:「你說這麼多,無非就是讓我知道,今日對我來說是好事,是你苦心為我罷了,可是,你推我進的火坑這總是有的,我不明白,難道你要我展翅高飛,還要為我設局不成?」

葉嬤嬤嘆了口氣:「局不是我設的,是皇後,她是博弈者,而我也不過是一個棋子罷了!」

她說著沖林熙一笑:「我以前是太後的人,離宮養老,本來可以不出來的,可因為……

你祖父的托付,我只好走了出來,於是太後想起了我這個棄子,把我撿起來丟給了皇後,皇後用我在乎的和我交換,於是我現在,是皇後的人,我和你都是棋子,只不過我是她手裡攥穩了的,而你,游離不定。」

「皇後和你交換……你在乎的是什麼?」

「那個你不需要知道。」

葉嬤嬤說著伸手整了下身上的衣服:「我一個老婆子這個歲數還能被人巴望著,憑什麼?還不是我可以狐假虎威!我假的誰的威?不就是皇後和太後嗎?

而你在我身邊,她們理所當然的會留意你,最初她們可沒打你主意,只是少不得因為我的原因會樂意捧一捧你,捧捧林家,而當謝家四爺為救你哥哥而就此死遁消失後,你的路才變不會簡單了。」

「等於是從那個時候,你們就開始設局了?」林熙說著白了臉:「原來那個時候你就已經要害我了嗎?」

「害?我要肯害你,我會教你微表情嗎?我會從那時起,告訴你就是連我也不要信嗎?」

葉嬤嬤的問讓林熙啞口無言,因為這的確是她從去蜀地後才開始接觸的,而那個時候,她已經和謝家的小四爺定下了親事。

「我不願害人,但有的時候為了自己的生存,我不得不動手,難道你要我大義凜然的為了你我去死嗎?我沒那麼高尚,沒那麼偉大!不過。很多時候看似你死我活的場合,未必真的就是頭破血流的一條路,比如今日,你不就走出了自己的路,既沒順了皇後的意思。也沒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不是嗎?」

「可是,你也說了,這事沒完的。我躲過了今日那日後呢?他們要算計我,我日後還躲的掉嗎?還能這麼平安的躲的掉嗎?」林熙有些激動,可葉嬤嬤卻一臉的淡然之色:「你躲的掉!」

「怎麼躲?」

「你到底不是貴女。到底身份還卑微。她們要讓你有光明正大的資格入宮,還要恰到好處的布局,這都需要耗費心力和時間的,而眼下距離你可以光明正大進宮的日子最近的無非是兩個:八月十五,九月初九。只要在這之前讓皇後覺得你沒可能做棋子了,不就成了?」葉嬤嬤一臉無謂態度。

「你能說明白點嗎?」

「能進宮的人,必然是名聲干淨,身世清白。聲名極好的。」

「難道你要我自毀清白?」林熙瞪了眼。

「怎麼可能?」葉嬤嬤白了她一眼:「名聲受累不就行了嗎?」

「受累?」

「對啊,家裡出了個丟人現眼的丑事,連累了你的名聲。你如何進宮做餌?」

「丑事?你是指……」

「林家現在還有幾個姑娘待字閨中?」

「你是說六姑娘?」

「她不是不安分嘛,她不是心比天高嘛?她不是想要一心高嫁嗎?可她一個庶出的怎麼高嫁?她除了走四姑娘的老路。還有法子嗎?」

葉嬤嬤的問話讓林熙變了臉:「你是說,要我拿六姐姐來……不行,她雖然惡毒不值得我憐憫,可是我要那麼做,便是謀害她人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你要我拿林家的名聲來成全我自己,這是不忠於家,這是不孝啊!」

「誰要你來了?六姑娘是什麼心性?她會甘心遠嫁而走就此平凡一生嗎?

我實話和你說,不用你去張羅盤算,她自己就會動手!

我這麼和你說是要你知道,你躲過了這一關,剩下的日子好生生的在屋裡等著就是,自有你的陽關道!

不過我可提醒你,不要再似蜀地的時候那般猶豫犯傻,記住,路是每個人自己選的,你要是為別人改道,就很可能要搭上自己!」

林熙一愣,眉毛高挑:「那你呢,你不是為我改道了?」

「我可沒有,是你自己改了你自己的道,我只是盡了一個教導嬤嬤的心而已,現在你翅膀硬了要飛,我有什麼辦法?」

葉嬤嬤說著沖林熙一笑,竟是十分歡愉,林熙一愣後,卻莫名的有些感動。

「好了,該說的都說清楚了,以後的日子你也該好好掂量掂量了,畢竟現在我還在你身邊能為你出謀劃策一二,再過幾年呢?到了你出閣的時候總不能再把我帶上吧?有些東西你從現在開始,就得學會悟!學會盤算!」葉嬤嬤說完這話便是起身要走了。

「嬤嬤!」林熙出言喊住了她,猶豫片刻後說到:「其實我還是有些狠你對我這般無情,但,你說的對,你沒道理為我改你的路,更沒道理為我舍棄什麼,而我,也的的確確得學會面對……所以,我謝謝你教會了我許多。」

「你我總有分道揚鑣的一日,我不期望你感恩與懷念,只是有朝一日你不經意想到我的時候,會明白我的這番苦心就夠了。」葉嬤嬤說著挑簾而出,留下林熙站在屋中慢慢回轉了身子看著書桌上的那張畫。

「謝謝你,嬤嬤。」許久後,她喃喃自語。

……

林熙沒成為巧女,十四姑娘卻是,所以出了宮後便依著儀式蒙面乘轎的在京城內散放了各色巧物,出了極大的風頭,只是人家本就是謝家的千金,也不缺這些,是以在謝家看來這實在不算什麼事,而林家卻因為林熙帶回來的那個珠貝發了愁。

莊貴妃的喜盒啊,是不是得供著?

可循例的話,似乎牽強了些,而且內裡的喜蛛得放生的,那放生後,這珠貝是還回去呢,還是怎麼處理?

林家從來沒經歷過這個,竟無人知曉,林賈氏只得把葉嬤嬤找去問了一頭後,才依著葉嬤嬤的說話。把那珠貝打開來置在了祠堂的供桌上,既不用真格的供著,也不算怠慢了。

八月初八,林家接到了帖子,謝家的十四姑娘八月十二上及笄。請林府上下過府見證。

得知這個情況,陳氏自然得忙著准備禮物,林賈氏在旁也開始數著日子盤算起來。

因為差不多張家的也該到了,緊跟著就會上門提親,那給林嵐及笄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依樣兒的來。先去求幾個好日子來。等張家的到了,咱們挑選個好的時候給那邊信,走足了儀式,也就差不多該及笄了。」

林賈氏沖陳氏吩咐著:「另外也給嵐兒物色兩個丫頭婆子,早早的准備好,翻年後也好跟著遠嫁過去,最好交托干淨,少了是非。就此兩廂勿擾吧!」

陳氏看著林賈氏一副恨不得立刻丟掉林嵐這個包袱的樣子,便是很痛快的答應了,當即告辭回去就忙著張羅。

又是選人,又是定日的。

份外忙碌,而這幾年一下子清閒下來的萍姨娘眼瞧著陳氏忙碌,少不得要湊上去幫忙,知曉了近日張家就會來求親後,等到陳氏出去置辦禮物的那日,她溜去了珍姨娘那裡。

「張家的這兩日上大約就會到了,我看了太太手裡的好日子,估摸著可能是八月十五,十六的上門來求,至於訂親也是就近,及笄的日子圖早,可能落在八月二十六上,要是圖晚,也就九月下旬。」

秀萍說著嘆了口氣:「嵐兒也不知怎麼想的,竟那麼不識好歹,老爺氣的在我跟前就數落她好幾次呢!那個雷敬之不就丑了些嘛,我聽老爺說,最近他很是風光的!」

「風光也沒用,嵐兒不樂意,太太也說不添名,她以庶女身份橫豎是搭不上的。」

香珍說著摸了摸肚子,轉身從床頭的籠箱裡翻出一個匣子來推到了秀萍的面前,繼而又從腰上卸下一枚鑰匙來,放在了匣子上。

「姐,你這是……」

「妹子,這裡的東西是我這些年的盤算,原本我跟著他就指著有朝一日能為咱們家討個昭雪,只是偏生選了個肉頭,早不發跡,如今開始發跡了,卻又成了慫包,日日就會看正房太太的臉了!」

香珍說著嘆了口氣:「現在我不指著他了,這些便放在你那裡,日後萬一我和嵐兒有個什麼不對了,你就算翻身不了,有他們傍身也不會太遭,守著你的佩兒拉巴著我的宇兒總有個盼頭……」

「姐,你好端端的怎麼說這種喪氣話,嵐兒是要遠嫁,可到底那家也還是門當戶對的不是?還有,老爺現在是把太太處處圍著,可他心裡到底有你疼你,你肚子裡這不還有個嘛,平白的,你怎麼氣短了?」

香珍望著秀萍蹙了眉:「這幾個月的事太多了,現在我和嵐兒已經成了眾矢之的,就算留在府裡也是岌岌可危,只怕等嵐兒嫁了,我生了,也沒個什麼好的下場,倒不如趁著現在還能搏一搏!」

「姐,你要做什麼?」

「你別管,也別問,總之你記住,等下拿了東西從我這裡出去,你就是和我不親近的萍姨娘,知道嗎?

真要是我到了落難的時候,別客氣,只管朝著姐姐我的身上踩,想來太太也會對你好一些,而不是這幾年這般淡著你,只要你得了她的信任,你的機會大的事,就算不成,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你說踩是什麼意思?你的落難又是……」

「噓!別打聽了!我說的很清楚了,那,這些拿著帶回去,房產地契的都在你手裡,日後真是沒得依靠了,就這些也足夠你小富即安為咱們家留個念想!」

「可是姐,你要真出事了,這些東西老爺會收回的吧?」

「不會的,這些東西我做的賬裡早抹掉了的,他也是個沒數的人,准保不知!何況他的性子我清楚,惱急了把我哄出去了,也斷不會從我手裡收回去的,他丟不起那張臉!」

香珍說著把匣子和鑰匙往秀萍懷裡一推:「走吧!」

秀萍還有些猶豫,但香珍接二連三的攆她,她終究還是帶著一頭霧水的抱著匣子走了。

香珍站在屋內看著她離開後,一挑簾子出門往玉芍居去了。

 


第七十九章 機關算盡

八月十二日,轉眼來到,林府一家上下打扮妥當准備前往謝家,這個當口,張家遞交了帖子來,意思著明日上門來。

陳氏拿了帖子去了林賈氏的跟前,兩人一嘀咕,敲定了時候,陳氏便叫管家給張家來的小廝帶了話回來,說著八月十六是好日子,叫那天來上門求親,但明兒個還是可先過府來坐坐的。

張家小廝回去後,林府一家就前往謝家。

十三姑娘及笄後便在閨閣之內,難以見到,十四姑娘今日又是及笄,這姑娘之間招待的主心人便暫時落了空,由著與之有姻親的徐家,薛家和滕家的幾位姑娘在內牽頭,不時說笑的招呼著來客。

林熙慣常的不冷也不熱,基本上在旁邊就是應聲點頭之類的,即便說到上個月受邀入宮比巧的事,她也一副淡淡的模樣,使得大家也沒興致在這事上多說。
她正這麼閒耗著等到時辰呢,許家的姑娘打從外進來,掃看她坐在角落後,直接到了她跟前:「林姑娘,勞你跟我出來一下。」

林熙聞言詫異的看向這位徐家的,便看到她雖是笑臉吟吟,但眉眼裡滿是慌亂,不由的怔了一下:「有什麼事?」

「嗯,你來就知道了。」徐家姑娘說著便轉身向外走,林熙眨眨眼後還是起身跟著出去了。

離開了花廳,徐家姑娘引著她直接穿過穿堂欲進附院,林熙一瞧這架勢立刻收了腳:「徐家姑娘,你這是引我去哪兒?」

徐家姑娘撇著嘴:「你跟著我來就是了。」

「那不成的,我是客。未得主人家允許怎能隨意進出人家內院,我還是回去吧!」

林熙說著迅速轉身,才邁了一步,那徐家姑娘已經繞到她身前擋住了她:「你呀!」

她一臉無奈的左右看了一眼後,才低聲說到:「你娘和你姐姐都在裡面呢!」

「姐姐?」林熙驀的就想到了林嵐:不會吧?難道她真的……

「就是你家六姑娘!」許家姑娘說著撇了下嘴:「她出事了。」

林熙的心頓時一下提起:「出事?她出什麼事了?」

「還是進去說吧!」許家姑娘臉上閃過一抹無奈。

率先邁步進了附院,林熙心中已有猜想緊緊的跟在了後面。

兩人很快到了一間耳房前,門口正有幾個丫頭端著水盆什麼的進進出出。

林熙瞧看一眼的功夫,徐家姑娘已經挑起竹簾喊她,林熙只好趕緊的跟著她進去。

屋內此刻坐著幾個人。有陳氏。有安三太太,還有一位林熙不識但應該有見過的夫人,以及一個低頭的男子。

林熙見有男子先是一愣,本能的想要轉身回避,這邊安三太太卻開了口:「不用避諱他了,他是我本家的侄子,日後大家姻親的,遲早也會見。何況……」

她話沒說下去而是看向了陳氏,陳氏一張臉已經陰沉發黑似暴風雨將來的天。

「熙兒,先去內裡幫著你六姐姐打整下吧!」

林熙聞言立時應聲。

對著安三太太欠身後,這才繞過了屏風進了內裡。

便見此刻有兩個丫頭給林嵐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而她此時身穿一身略有些大的裙裝,一臉呆滯的坐在那裡,任由兩個丫頭為她打整梳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蘇葉靠近她後便低聲輕問,奈何林嵐跟傻掉了一樣根本不理她,而這邊兩個丫頭對視一眼後,竟雙雙退了出去。

眼瞅著林嵐那個呆滯的模樣,林熙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她掃眼看著屋內,但見浴桶邊上散著一身僕從的粗布衣裳,還是男人才穿的行頭,便又盯向了林嵐,猜著可能,而此時外面的言語聲卻傳了進來。

「林家太太,今個這事,附院外的老爺們可都瞧了個清楚,但凡人家說起來,也知道我們榮哥兒那是救人的!

只是誰會料到好心救個人,竟把這事給撞上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家的六姑娘怎麼成了跟轎的傭人,又怎麼好端端的出現在前院裡還落了水?

莫非,你們是處心積慮的算計我們家的不成?」

聽著那陌生的言語之聲,林熙已經明白這是那面熟婦人在言語,而這般的言語口吻,自是清楚的說明,她是安三太太的姐妹,那個男子的母親;而更加叫她震驚的是這婦人的言語,這使得她立時盯向了林嵐。

林嵐依舊呆滯的坐在那裡,面色上看不出喜怒哀樂來,可林熙卻是心中如騰海嘯:這是她的算計嗎?這是她的不甘心而做出的應對嗎?

「曾家太太這話羞煞我了,我這會兒也是一頭霧水的呢!不如,等她穿戴好了,我叫她出來,你們問個清楚可好?若是她一心遭嘰你我兩家門楣,我把話放這裡,我就是立時叫人把她送到庵裡做姑子,也絕不會恬不知恥的來扒拉你們曾家!」

「哼,那最好是!」

「熙兒,你六姐姐可穿戴好了?」陳氏的言語聲在外,林熙立時應了一聲,上手來拉林嵐,林嵐的身子微微一抖,看了林熙一眼後,甩開了她的胳膊,深吸一口氣的起身出去了。

林熙見狀只好跟著出去,此時林嵐已經走到房裡的正中跪了下去:「女兒一時糊涂,給母親惹禍了。」

陳氏的嘴角抽了一下:「你怎麼會穿著僕從的衣服出現在謝家府上?」

林嵐扯了扯手指頭:「我和七妹妹曾來過謝府同謝家的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有些交情,數月前十三姑娘及笄,母親未准我來,我便有些遺憾,如今十四姑娘及笄,母親帶著兄長弟妹的來此觀禮,我實在想來瞧瞧,便裝扮成了僕從偷偷隨轎而來。」

「既然如此,你也是該在後院裡等著的,怎麼會到了前院還落了水?」

曾家太太立時問話,林嵐身子一欠:「我本是想找到花廳這邊。好一會偷瞧十四姑娘及笄的,可是誰知道迷了路,稀裡糊涂的就轉到前院去了,本來我想著還是離開的好,後來思想著觀禮的時候大家也會過去。便沒走就立在邊上等著,打算跟著一起過去,哪曉得……」

「什麼?」

「那曉得跟前一幫公子笑鬧玩耍起來。他們推搡中正好撞到了我,我避之不及落了水,冠落發散中。這位公子下水救了我……」

林嵐說著低聲抽泣起來:「我只是想瞧看一下十四姑娘而已。誰料會變成這樣!」

她轉身沖向陳氏:「母親千萬別送我去做姑子,我知道我不討您喜歡,可我也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您,你還是罰我打我吧!」

林嵐一時在此求饒哭泣,卻把陳氏架在了難堪的位置上,她這番說辭是從陳氏不帶她來此說起的,這會又這般言語求饒。陳氏若要再說什麼嚴厲的話,橫豎坐實了自己欺虐庶女的形象,可要是不嚴厲斥責。

卻又難免成了姑息,登時把陳氏氣的臉白死死的盯著林嵐:「如此說來。害你今日出丑的人,是我了不成?」

「女兒不敢妄言,只求母親別送我去做姑子!」

林嵐依然在此裝著柔弱,看得林熙很想言語,但卻只能死死的忍了,畢竟這裡根本沒她說話的份,而林家已經丟了臉,她再開口豈不是更加失禮丟人?

「好了,且安靜吧!」

作為主人家的安三太太徐氏嘆了口氣言語起來:「這事這麼說下去也於事無補,榮哥兒把六姑娘從池子裡救起,大家都是看到的,總得給個說法才能堵上嘴,你們還是趕緊說正經的吧,看看怎麼弄?」

曾家太太聞言撇了嘴掃了一眼自己的兒子開了口:「還能怎麼弄?自然是我兒子把人接府上去了唄!」

「接?」陳氏一愣挑了眉,這一個字便已道出了曾家的心思。

什麼人才叫接?妾!

陳氏的內心固然覺得林嵐自作自受,做妾也是他自找的,可是這橫豎又把林家的臉賠進去了,因為曾家老爺不過是個從五品的知州罷了,林嵐雖是庶出的,配他們家卻是完全門當戶對甚至還能算低嫁了的!

「林家太太,你也別覺得委屈,我家老爺雖不是什麼伯侯,只是一個知州,但不瞞你說,有我娘家關照著,日後也必當不差,而且我家榮哥兒日前已申了補缺,一年半載的便會補官出來,他這種比上不足比下卻是有余,娶個門當戶對的嫡出姑娘可正好,干嘛非得娶你府上一個庶出的,我們家還得賠臉色?」

曾家太太臉上滿是不屑,顯然對林家是不買賬的,陳氏聞言自然想要反駁,畢竟這傷的是林家的臉,但是話到嘴邊,她眼掃到了林嵐,想到她昔日的狠毒盤算,卻覺得就讓她做個不能興風作浪的妾侍才好,是以她張了張口後閉嘴不言了。

林嵐沒有等到陳氏為她出言,這心裡驚慌起來,她抬眼看向陳氏,看到的是陳氏的默然,她立時明白陳氏想要就這樣讓自己成為一個妾,登時急了,掃看了一眼那臉有得瑟的曾家太太,她一咬牙開了口:「請母親為女兒正名,女兒再不討母親的喜歡,也還是林家的骨肉,怎能與他人做妾?

若是母親不給女兒活路,女兒便一頭撞死在這裡就是,死也不會做妾的!」

陳氏聞言立時捏著帕子的手變成了拳。

何其相似的一幕,她曾因此帶著林悠拼出了一條路,而現在林嵐竟用同樣的方式來拼不說,還要把自己架在一個難堪的位置上,這叫她是開口還是不開口?

「哈!威脅我們不成?」

曾家太太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是你自己有錯再先,好好一個姑娘家不依著規矩不老老實實的待在府裡,如今我們榮哥兒救你,你倒還賴上他了,你既然那麼想死,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

曾家太太話還沒說完,林嵐便站了起來:「我果然是家裡最可憐的一個,無人疼愛與其活著被人低賤,還不如撞死了干淨!」

說著她朝著屋內的立柱沖了過去!

「不要!」立柱跟前不遠的男子立時抬頭大喊,眼看林嵐就要撞上,他沖過去伸手抓了她的胳膊,林嵐被拽的一頓。但隨即甩開了他的胳膊:「讓我死!」

大喊著又要沖向柱子,可整個去勢都緩和了下來,相信就算去撞,也未必能撞死,然而那榮哥兒卻再次抓上了她的胳膊使勁的拖著她的臂膀:「別死別死。總還能商量的!」

說著他看向了自己的母親:「娘!娘!」

曾徐氏立時瞪向了自己的兒子,而此時徐氏的聲音已經傳出:「夠了!這是我謝家,要死的去外面死!少在我這裡坐蠟!」

林嵐聞言頓住。

而此時徐氏已經看向了曾家太太:「行了我的小妹,榮哥兒也未定親,林家橫豎也是我的親家。何必非鬧騰成這樣?閉上一只眼叫他們兩個做對夫妻不就是了!」

曾家太太聞言低了頭。一副氣短的模樣,而徐氏一轉頭沖一直沉默的陳氏說到:「親家今日給足了我這主人家的臉,既沒逼我,也沒做脅,只這孩子烈性不懂的收斂,罷了,我來做這個媒人,為她和榮哥兒保了這樁親事吧!」

徐氏發了話。陳氏怎好還不作聲?當下點了頭:「親家既然保媒,我林家自是樂意的,只是……未知曾家太太樂意否?」

曾家太太撇了撇嘴:「我姐姐做媒。我怎好駁她的臉?罷了,過兩日我叫榮哥兒上你家府上提親吧!」

徐氏一發話。

兩頭都應了下來,自然不必吵鬧爭執,登時林嵐同那榮哥兒雙雙下跪,倒似一對犯錯的小情侶一般,看得屋內人皆有些苦笑不得,幸得此時有下人來只會及笄的時候就要到了,徐氏便順勢言語:「好了,此事已和,大家就和氣些吧,日後都是親家親戚的,也不必再拉著臉咬著勁了!來人,去引著六姑娘打扮一下,也好到前面去觀禮吃席,親家還是快隨著我過去吧,今日裡可是大好日子,許得喜樂融融才是!」

徐氏這般言語,陳氏同那曾家太太誰都發作不起來,畢竟徐氏是主還是謝家的太太,自是得給全了面子的,是以陳氏立刻看向林熙:「熙兒跟著你姐姐,稍後同她一道進出,再別叫她丟人現眼!」

林熙低頭應聲,當下徐氏一手拉著陳氏,一手拉著曾家太太便出去了,那榮哥兒倒也自覺,退後兩步沖著林熙同林嵐欠了下身後,便也快步的隨著出去了。

「林姑娘這邊請!」前頭應聲答話的丫鬟立時引了她們兩個再進裡屋,稍後便捧了一盒子首飾過來,由著林嵐挑揀打扮。

一盒子的首飾,金貴與否,這都是謝家的東西,林嵐眼掃其內挑了一個也不打眼的珠花出來想給自己粉飾,林熙卻上前按住了她的手:「六姐姐,還是用我的吧!」

說著她把頭上雙螺上的一對珠花取了下來,林嵐看她一眼後,什麼也沒說,卻也把謝家的那個珠花放回了盒子裡。

丫頭上前給梳好了頭發,把那對珠花給裝飾了上去,繼而她兩人便在丫頭的引導下出了附院回到了花廳。

此時儀式早已開始,連祝詞都已到了尾聲,林熙便同林嵐兩個索性站在了人群的外圍默默瞧看。

很快,到了及笄的時候,一個衣著朴素的老婦人走了上去為十四姑娘梳發綰發,看得林熙和林嵐都是一愣,猜不出這人的來頭,而此時一位衣著華貴卻也打扮甚為簡單的老婦人從人群中笑吟吟而出,立時一些抽泣聲驚愕聲散了出來。

那婦人立到了十四姑娘跟前,取出了一只簪子,不是司空見慣的赤金大簪,更別說什麼奢華奪目了,反而那是一支看起來十分普通的木頭簪子。

「諸位!」老婦人笑吟吟的開了口:「我知道你們好奇,為何是我這個老婆子出來上簪,畢竟我膝下的兩個兒子早已娶妻,若輪孫輩,更是大的已成家,小的還未束發,橫豎輪不上的。」

「她是誰?」聽著老婦人的言語林嵐問起了林熙,林熙也不識得,自是搖頭,而跟在她們身後的丫頭卻是得意的抬起了下巴:「那位可是太傅之妻,一品誥命夫人!」

登時姐妹兩個都是一驚,而那邊老婦人還在言語:「……敬之乃是我家老爺頗為欣賞的學生,兩年前更是收到膝下認了義子,只是我家老爺不予張揚。

敬之也不是個愛說道的孩子,是以大家知道此事的人很少,而數日前謝家愛才,願把愛女許給我這義子敬之,我便思量著萬萬不能輕了十四姑娘的名。

腆著臉的跑來許言要親自給我這未來的干兒媳婦上簪,是以今日我便搶了風頭,累及敬之的娘替我綰發了……」

老婦人還在言語。可林嵐已經晃蕩起了身子,她轉頭看向林熙,聲音極低:「她剛才說的義子。是。是誰?」

林熙眨眨眼:「我只聽見敬之二字。」

林嵐立刻轉頭看向了那個丫鬟:「你家十四姑娘許得是哪家?」

「雷家,新進的庶吉士雷欽雷敬之。」

……

馬車在街道上前行,林嵐是偷偷跟來的,如今回去自是和林熙同為一輛馬車。

自打知道了謝家十四姑娘許給的人是雷敬之之後,林嵐的一張臉便是慘白色的,而之後無論是吃席還是招呼禮遇,她都跟個木頭人似的不笑也不言語,只累得林熙在旁牽拉相引的應付。

林熙此刻是完全理解林嵐的心態的。

畢竟那個被她嫌棄丑陋死也不肯嫁的雷敬之,如今卻是謝家未來的賢婿,而且誰能想到他是太傅的義子呢?

林嵐一心高嫁。若當初這門親事成了,她也算得了大福氣真的高嫁了。

可是她卻偏生有眼不識金鑲玉,將其棄之敝履。

而如今她這般出丑拼了臉面才得來的親事,卻似乎沒什麼叫林熙能瞧看到高嫁的地方,以至於她一直懷疑是不是林嵐哪裡出了岔子,畢竟那個曾家怎麼看也都沒瞧出值得林嵐這般動手的底子,而彼時林嵐拼死的時的表情也是全然落在了林熙的眼裡的,她倒沒看出林嵐作假來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林熙只能猜,不能問,她可不想把林嵐此刻的怒氣怨氣引到自己頭上來。

馬車回到了林府,沉默無言的姐妹二人下了馬車換轎入府,進了二門後,本該是一行人都去往林賈氏那裡回話磕頭的,可陳氏卻沖林熙和三個哥兒開了口:「你們就不過去了,我會替你們給祖母告假的。」

三個哥兒和林熙也是明白,那邊少不得一番清算,是以他們幾個當即應聲告退了去,林熙離開時偷掃了父親一眼,看到的是林昌雙目裡的羞憤之色,便低眉垂眼的帶著丫頭回往了碩人居。

回到了碩人居,林熙立刻打發了丫頭自去,人便去了葉嬤嬤的房裡,把今日在謝府上的事說了一遍,而後看著葉嬤嬤:「我真不明白,她既然費這麼大的力氣心思以丑求路,怎麼會挑上曾家的那個哥兒,莫非曾家有什麼好處,我沒瞧出來?」

葉嬤嬤聞言一笑:「你剛才和我說,你去了那屋裡見到六姑娘時,她是什麼樣子來著?」

「一臉呆滯,不言不語的,好似傻掉了一般。」

林熙答了話,葉嬤嬤笑吟吟的望著她不言語,很快林熙反應了過來:「難道,陰差陽錯,那並非是她物色的人選?」

「這不明擺著嗎?否則她若是中了,再是臉上作態,你也瞧得出她的得意的,何況那曾家的哥兒若是她挑中的人選,也不至於她會在知道十四姑娘許給雷敬之後,那般的繃不住臉,徹底失態啊!

還不是她接二連三的深受打擊,才會如此?」

林熙聞言點點頭:「若是這樣,那她真可謂自作自受了。」

葉嬤嬤笑著看向林熙:「你說六姑娘落水被救的事,是在前院裡發生,且許多人瞧見的,想來當時必有一個顯貴之人在她近前,只怕她原是希望那人下水救她,彼時有那麼多人瞧看,自是賴不掉的,只可惜啊,有時候不是什麼都算的准的,不過如此你倒好了,有了那些人的嘴,這丑事必然相傳,你縱然在謝家太太眼裡因著六姑娘的行徑會有些折扣,但宮裡的人也更是沒法用你了!

而且,林家有這樁事壓一壓的也好,這路途太順了,也不算什麼好事,你父親也給受些風浪知道自己的寵溺換來的是怎樣的惡果了。」

 

第八十章 謝慎嚴歸來

林熙沒有在福壽居瞧看這事的處理過程,但處理結果卻是會聽進耳朵裡,她就此也能看出林賈氏的震怒與林昌的羞憤。

「老爺發了大脾氣,親自動手抽了六姑娘整整四十鞭子啊,而且幫她溜出去的珍姨娘也倒了黴,昨個晚上就被老太太叫著收拾了東西,連夜送去了莊子上,說以後都不許她再回府了!」

花媽媽一臉的喜色:「如今她就是挺著肚子也留不在府上,只能到莊子裡生產去了!而且老爺不但沒攔著,還叫著她滾呢,對了,那些凡是幫忙了的丫頭婆子,今個一早也開始發賣了,顯然那蹄子這次是翻不了身了!」

林熙看著花媽媽那高興的樣子,自己卻高興不起來,倒不是她可憐她們母女,而是她在替爹娘擔心,畢竟林嵐原本是和張家說好了親事的,只等張家上門來求親了,甚至原定的是十六日的,卻不想一眨眼鬧成了這樣,林家便等於是欠了張家的了,少不得爹娘得上張家道歉賠罪去。

「只盼望著爹娘別太難堪才好!」

她忍不住口中輕喃了一句,花媽媽聞言嘆了口氣:「七姑娘就別太擔心了,我聽章媽媽說,和張家的親事還沒聲張過,如今弄成這樣,張家肯定也不會想著參合進來一起丟臉,必然也會息事寧人的,是以應該他們不會太為難咱們的。」

「希望如此吧!」林熙無奈的言語。

……

文人重那臉面,這種事,張家就算心裡窩著火氣,卻也不會傻到和林家爭執讓自己丟臉下去。

是以他們在這件事上沒太為難林家,林熙從母親的口中得知自家只賠了一些路費盤纏也就兩方揭過了此事後,還慶幸這事沒弄得太難堪。

但是她高興早了。

那日裡大家都是親眼瞧看到了那一出的,這嘴巴裡自然總是嚼著這事,結果才三天的功夫。

整個京城裡都知道林家的姑娘穿著僕從的衣服混跡在男人中而後落水被救的事,是以無不猜度添磚編排著種種,一說陳氏如何作惡。

把庶女欺壓,一說林昌如何疏於管教以至於府中出了這麼一個輕禮之人,這流言滿城的轉悠。

只把陳氏氣得在府中抹淚。把林昌弄得成日臉黑,而第五天上林悠哭哭啼啼的跑了來,尋到陳氏便是數落著自己的種種委屈。

「她這般不要臉的做那丑事,卻把我生生累及,我那婆母這幾日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恬不知恥詐了他的兒子為夫,我真是有口難辯啊!」

林悠說著抽泣起來,那腫成核桃的雙眼足以證明這些日子她過的有多委屈。

「你那夫婿如何說?」

「他倒沒為難我,也沒說我。只是她娘日日的這麼數落我,他難免也會尋思是不是我設計了他,昨日還問我。

當時是怎的摔落下去的,只把我慪得賭咒發誓說若是我設計他。

叫我腸穿肚爛不得好死,他才說不過問問而已,叫我別往心裡去,還說,叫我別理會那些謠言,可是娘,我怎生不理會?她這一胡鬧,把我卻扯進去了,我日子難過啊!」

「哎,是娘大意沒想到她會來這麼一處,害了你啊!」

陳氏聞言自是又傷心抹淚,林熙這會兒聽著林悠回來,也已趕了過來,當即林悠拉著她又是一通絮叨抱怨,聽的林熙也不知自己應該說什麼好。

母女三個這廂正難受憋氣呢,林賈氏聞訊扶著常媽媽趕了過來。

「我說怎麼回到娘家也不來瞧拜我這個祖母,原是直接來抱著你娘哭訴來了!」

林賈氏一進門便是言語起來,母女三個立刻行禮問安,林悠更是依照規矩的給祖母磕頭,可林賈氏卻沒理會她,而是扶著常媽媽坐到了大椅子上正了正身後,才慢條斯理的沖著林悠言語:「起來,到我跟前來!」

林悠應聲起來去了林賈氏的身邊,林賈氏看看她那腫眼泡,又瞧了瞧陳氏,板著臉說到:「瞧瞧你們娘倆的出息,這點風言風語就受不住了?這才幾天就哭天抹淚成這樣?」

「祖母,悠兒委屈嘛!」

林悠在旁撅嘴言語,林賈氏卻伸手戳她腦門子一下:「委屈什麼?當初你不招惹莊家那小子,會有後面的事兒?你婆母說你,也是你的災,該你受!你這做人兒媳的,怎能回來編排你婆母的不是?讓人知道了,不更是你的不孝失禮?你呀,你怎麼就不長點心!」

說著她一轉頭看向陳氏:「還有你,不過是些風言風語罷了,你不理會不就是了?由著他們念叨夠了換了別得,你也就熬過去了,何必哭天抹淚的?」

陳氏聞言低頭,卻還是手裡的帕子蹭去了眼角,林熙瞧看她如此也知道母親的委屈,畢竟母親雖然不待見林嵐同珍姨娘,但作為一個當家主母,一個正房太太,她卻並沒問難過她們兩個,更沒欺負過林嵐,如今叫她背了那些罵名,恰恰是母親心中委屈不平的地方。

「老爺回來了!」忽而外面有了傳話的聲音,屋內的人都是一愣,這才不過是午時初刻,這會兒他應該還在翰林待著,怎生就回來了?

疑惑之時,林昌一臉黑氣的沖進了屋子,那行走的沖勁顯然滿是怒氣,可結果一進來看到女兒們在此不說,連母親也在這兒,自己就愣住了,此時陳氏已經緊張兮兮的迎了過去:「老爺,您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您這臉色……該不會出什麼事兒了吧?」

林昌臉上閃過一抹尷尬,急速的掃看了一眼母親後,悻悻的堆笑擺手:「哪有,少胡說!我只是今日裡清閒沒什麼事做,想著回來休息一會兒,昨晚太熱沒睡好……那個母親怎麼在此?還有悠兒,你怎麼今個跑回來了?」

他這欲蓋彌彰的樣子,更加讓屋裡的人緊張起來,林賈氏直接就沖林昌招呼上了:「昌兒。你過來!告訴娘,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啊,沒,沒有……」

「嗯?你還要欺瞞我嗎?」林賈氏抬手拍桌:「你自小在我身邊,全家最不會扯謊誑語的便是你。說,到底出什麼事了?」

林昌聞言嘆了一口氣:「今個,有人上了道折子參我來著!」

「參你?」陳氏當下一把抓了林昌的胳膊:「參你什麼?」

「還能什麼?說我養個閨女失儀失禮。自家都教養不周,何以為皇子執禮教化?」

林昌一臉怒色的言語,林賈氏和陳氏對視一眼卻誰都不好再說什麼。

這便是官場。這便是清流。大把的名頭標榜,但凡有點什麼,便如黃泥抹臉叫你頂污難言。

「現在呢?」陳氏抖著聲音詢問。

「還能怎樣?杜閣老叫我回來寫抗辯折子,明日裡好和參折一道奉上,由皇上定奪,這幫龜孫看我仕途順當便來拆台,只怕此一遭,我這皇子侍講的地位難保!」

林昌說著一臉憤怒的坐去了一邊。恨恨地拍著桌子:「都是這個不孝女,我林家本有熙兒為我爭著知禮知儀的風光,如今因著她我卻遭逢指點引人參言。我,我真是……唉!」

「說這些有什麼用?早先叫你離她們母女遠些。你可有聽過?」

林賈氏看著林昌那樣便瞪了眼,但訓斥一句後,看著兩個孫女尚在跟前,又只能悻悻的收了嘴。

屋內一時氣氛沉沉,林悠更是緊張的扯了衣裳,娘家雖然不算高門大戶,但也是她的家,看著父親遭逢參本,前路有變,自是焦急起來,而她身邊的林熙卻相對來說震驚許多,眼看著父親在此震怒,母親同祖母都是氣惱擔憂,便一咬牙上前幾步,向著林昌走了過去。

「爹爹還是不要氣惱了,氣惱也於事無補,事情已然如此還是想想辦法才好啊!」她說著伸手拉了林昌的手。

林昌看向林熙反手攥緊了她的手:「爹爹自然要想辦法解決的!」

他說著一昂下巴:「我林家一輩子正骨,遇上這種事的確丟人,但此事也看是怎生個說法!只要我咬死了是場意外,到底也能保住臉面的,何況,我林昌在翰林多年,同窗友輩也不少,我就不信我拉不上幾個人為我聲援,由著別人臊了我的臉!」

林賈氏聞言點頭:「昌兒說的對,這事咱家不能軟了骨頭的!」

林昌當下起身:「我這就去寫抗辯折子,稍後再去幾個同窗友輩的跟前走動一下,我就不信我林昌就此栽到此處!」他說著便轉身要往書房去,林熙在旁一把扯了林昌的胳膊:「爹爹請留步!」

林昌聞言回頭,林熙掃看了屋內的眾人一眼後,咬著牙抬頭說道:「爹爹,女兒斗膽勸言爹爹深思!」

「深思?」林昌挑眉:「什麼意思?」

林熙緊攥了林昌的衣袖:「爹爹,自古言官參劾諫言,哪個不是為博一清名?事都是越掙越大,越鬧越僵的!

爹爹一心想著拉人為自己聲援辯解,可曾想過,那些言官大多都是沽名釣譽之輩,敢出此折自是有備而來,為求自己的名利也會與爹爹您你來我往拼死相爭,這事鬧大了,日後還怎麼收場?

還有當日那麼多客人在謝府,都瞧見了六姐姐的那幢丑事,不管您怎麼抗辯,終有好事者編排挑唆,您一張嘴抵得過十個人嗎?

您若與其爭斗,這不等於把事鬧大,到後面只怕想要息事寧人都難!」

「你什麼意思?莫非你叫我不理會?」

「不是不理會,而是……爹爹你認下這個錯!」

「什麼?」林昌憤怒的一把甩了胳膊:「我林家世代清流豈能在此處抹上污泥!」

「爹!掩耳盜鈴自欺人人有何意?爹爹為什麼就不能以退為進,拿出氣魄來?」

「以退為進?」

「對,以退為進!女兒諫言爹爹:不要與言官強爭,抗辯折子倒不如寫成自斥折子,自求一罰,還能掙個體面與退路,畢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您敢於認錯承罰,這才是自身作責的教導。想來言官出拳無處可落,而您勇於認錯擔責,也能先博得皇上的諒解啊!」

「熙兒,你,你叫你爹認錯?那這不是給林家坐實了污名?」

林賈氏此時大聲言語。林熙聞言一轉頭便是跪下了:「祖母啊,這會兒污名已經潑在咱們林府上了,豈是爹爹幾番抗辯就能抹去的?試想一下。若是熙兒在家中宴客時,於人前失手打碎了貴重之物,而抵死不認。

您會如何看我?賓客們又怎麼看我?我若再和賓客爭言不是我的錯。

您會不會對我失望而更加生氣?失手固然情有可原,但到底還是打碎了不是?

倘若我主動認錯,接受懲罰,敢問祖母,您和爹爹看在我主動認錯的份上還會對我重罰嗎?

還會對我的錯大為不滿嗎?」

林賈氏頓住,林昌也是愣在那裡,反倒是陳氏最先有了反應:「怎會罰你呢?你肯認錯,我便欣慰啊!」

「祖母。爹爹,還有娘,我知你們為林家名聲著想。想要去為林家正名,但我們的確出了丑。

這已是沒法抹去的事實,若此刻咱們還強扭著要去爭,只會把這事變得沒法收場啊!

爹爹為侍講,對皇子們也有擔責禮儀教化,倘若身為教導者都不能正視錯誤,那如何言傳身教?

還有,到底張家還是本要來人求親的,因著這事黃了,就算人家現在不吭聲,只怕這心裡也是窩火的,倘若咱們這般爭下去,這事一時了解不到,終日流言不散,這不就跟個刺一樣的扎在人家肉裡,難保哪天人家不跳出來指責咱家的不是?

那時,咱們的處境不是更糟糕了嗎?」

林昌,陳氏,還有林賈氏三人對望相視,很快林賈氏言語起來:「熙兒說的有些道理,似乎,我們這樣下去是討不到什麼好處的,只是,到底不舒坦,到底意難平啊!」

「祖母,林家傲骨不一定是事事強抗強爭的,敢於直面錯處怕是沒有幾個人會有這份勇氣的,但我相信爹爹可以,因為爹爹是我們林家的一片天,是我們林家的脊柱,他定然會為我們林家承受一切不能受的!」

林熙這番言語,讓林昌瞬間找到了一絲底氣,他看著林熙,半晌後言語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竟此時倒似個大人一般想得如此遠……」

「爹爹謬贊了,女兒能想到這些,只因我還是小輩,尚不是扛著林家的人,是以不知肩沉背重,反倒可以抽身在外,如觀他人棋局;而爹娘祖母一時不察,也是因為身在此山中的緣故。」

林熙低頭言語,內心卻滿是喟嘆:原來復盤這些年求的便是這一時的通透,求的是自己跳出執棋者的身份看清楚此刻局勢的可能!

「起來吧,熙兒!」

林昌伸手拉起了她,雙眼裡不再是焦躁憤怒,更不是不解與疑惑,有的是慶幸與欣慰:「我家的七姑娘長大了,比你爹我強多了,不虧是葉嬤嬤教導出來的,好,好啊!」

一時間劍弩拔張之氣已收,大家心平氣和下來,思緒也更加清楚,林昌同林賈氏言語幾句後,立時去了書房寫自斥折子,陳氏則叫下人准備膳食,一家人好用午飯,而先前那種傷心不安與焦躁氣憤的感覺莫名的就淡去了。

林昌到底是文人,小半時辰的功夫洋洋灑灑一片言辭懇切,自悔自斥的折子就寫好了,檢查謄抄後,他心中的郁結也疏通開來,便來到飯廳,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飯。

陳氏叫著做了些滋補的大菜,好緩和一家人這些日子的疲憊不安,但飯菜才用了幾口,林悠便推搡了碗筷,捂著嘴巴的跑了出去,立時章媽媽跟常媽媽的出去瞧看,片刻後幾人折進來,林賈氏就尋問到:「這是怎麼了?」

林悠伸手撫摸著肚腹:「讓祖母擔心了,大約是這些日子被那些流言紛擾,心情郁卒,飯食不思的沒怎麼好好吃過東西,今日結果遇上如此滋補的,腸胃倒受不住了。」

林賈氏聞言嘆了口氣:「這便是家門,一個名聲敗壞,便是一家人都要受累相及的。也得虧你們都已嫁的嫁,說定的說定,要不然……」

「婆母,快別想著這不愉快的事了,還是吃飯吧,咱們……」

陳氏話還沒說完,林悠捂著嘴巴又沖了出去。陳氏和林賈氏對視一眼後,陳氏便起身奔了出來,林昌倒是張口吩咐起來:「來人,快去請個郎中來給四姑娘瞧瞧!唉,這好端端的回個娘家還吃壞了肚子。莊家那邊還不笑話咱們!」

林賈氏眨眨眼:「未必!」

說著也起了身欲往外走,只是才走了兩步,幾人已經折身回來。就聽見林悠無奈的言語:「也不知是怎麼了,明明很惡心的,可就是吐不出東西來!」

「悠兒!」陳氏聞言一把抓了林悠:「你那月事可准?」

林悠一愣。隨即紅了臉。低了頭:「耽擱,耽擱了七八天了吧!」

林賈氏聞言立時就笑了:「看來你這丫頭還是有福氣,不用擔心著回去再受你婆婆的氣了!」

林悠眨眨眼已經明白了林賈氏的意思,她一臉驚色的伸手捂著肚子,不能相信的言語:「難道,我,我有了?」

……

郎中來後,給把脈瞧看。

確認了林悠有孕的事,登時林府裡有了一絲喜氣,林賈氏便趕緊叫著陳氏把林悠給送回去。

告訴親家這樁喜事,而林昌這會已經拿著自斥折子回去了翰林院。

他相信有了這喜事的喜氣,自己也會順當的渡過這一劫。

果然天隨人願,三天後皇上對參本的事做出了反應,稱林昌自斥自己教女無方,無顏再執皇子侍講自求降品,而皇上見他敢於認錯,甚為欣慰,一面令他注意治家教導,一面卻褒揚他知錯能改不避責的行為,不但沒降級,反倒賞賜了他一直大葉紫檀所做的戒尺,此事就這麼揭過了。

而翰林清流們,對林家的言語評價立刻就從糟糕至極轉為禮教先鋒了。

有了這麼一個轉變,林家的難堪便漸漸淡漠下去,林悠也沒在回娘家抱怨了,畢竟她已有了身孕,莊家樂得抱著兒孫自是會好好的哄她,沒人去給她添不快了。

而此次諫言有功的林熙,立刻得到了全家人的贊賞,但作為只有十歲的林熙卻不敢太過出頭,張口閉口的把葉嬤嬤搬出來,分擔自己的注意力。

秋去冬來,轉眼就到了十一月,一切都如葉嬤嬤猜想的那樣,宮裡再沒有什麼動靜,她順利的失去了棋子的資格,而緊跟著宮裡傳來了好消息,林佳已晉升為貴人,並得皇上賜封一字為:蘭。

十二月初,孫家二姑娘及笄,十二月中旬,拖了許久的林嵐也終於在這風波過後及笄了,前來給她上簪的乃是曾家太太曾徐氏,謝家安三太太因著姻親的關系也前來捧場,只是一來林嵐是個庶出的,二來她又惹出這檔子丑事來,著實傷透了林昌的心,林家便沒給大辦,只是但凡有親戚關系的才請來做客,結果席開不過四桌而已,把林嵐臊的是及笄之時難堪非常,而曾徐氏似乎心中極為不順,簪子給林嵐一帶上,話都沒說,人便歸去席面上坐著了。

幸好今日之客都算是自家人,誰也不會在此笑話林嵐,紛紛當沒看見這情形,舉杯開席。

酒過三巡後,安三太太一手拉了自己的妹妹一手拉了陳氏,便把她們的手往一處攥:「事已至此,都別慪著了,該是兩人的緣分,就當是老天爺做的媒吧!」

曾徐氏雖然總是有些擺臉色,可但凡她姐姐開口,她便氣短,低了頭皮笑肉不笑的應承,而陳氏對於林嵐的未來根本無心理會,對著曾徐氏自然不會刻意討好,結果也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那曾徐氏見陳氏毫無半點巴結的意思,胳膊一甩立時說著自己還要趕路的話,這就走了。

「你別和她計較,我們姐妹幾個裡面,屬她是爹娘最疼的一個,當日也選了個狀元郎為夫婿,自是看著嫁的極好的,只是我那妹夫性直不善逢迎,是以這仕途上就有些坎坷,她心氣不順,你見諒些吧!」

眼見自家的妹妹這般甩臉子的失禮,徐氏之好講出她的苦楚來,分散著大家的不滿,而此時管家卻帶著一個小廝急急的跑了進來。

「老爺,太太,明陽侯府來了人,說有急事要見安三太太!」

隨著管家的話音落下,他身後的小廝沖著徐氏便是急言:「太太您快回府吧!咱們小四爺他被人給抬回來了!」

 

第八十一章 沖喜

安三太太聽了此信,激動的立時起身,連和親家以及在座的各位都顧不上招呼,直接就往外沖:「真的?我兒回來了,回來了!」

她一臉喜色的直往外沖,自是陳氏等人也都紛紛起身相送,只是才起身的功夫,人家都奔到院中了,陳氏急忙揮手,帶著管家等人忙著相送,等著一氣忙完再回來坐下,眾人忽然才回過味來。

「抬回來的?這是什麼意思?」貞二太太一臉不解。

「該不會傷殘了吧?」刑姨媽臉都白了。

「不見得,都是公子哥的,哪裡受過罪,許是找到的時候,人都不成形了吧!」莊嚴氏臉色充滿了猜疑。

大家這樣不清楚的胡亂猜測,好好的及笄席面立時就變了話題,誰還會提及林嵐的婚事?

而相對的,坐在席面上的林熙幾乎成了靶子,炙熱的眼神,關注的眼神,甚至猜疑的眼神盡數招呼到她這裡,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條斯理的吃她的,全然當什麼都沒有過,哪怕她心裡其實早已震驚:

他回來了?還是抬回來的,這到底怎麼回事?

宴席吃到後面,大家便匆匆散了,畢竟這算大消息,各自都是要回去言語的,而大家一散,陳氏和林賈氏一商量,當即換衣收拾的去了謝府,畢竟這位是她未來的女婿,怎能不過問呢?

……

陳氏這一去,就去的久了,本來林熙還以為母親申時就能回來,可是足足到了戌初時分,還沒見人。

林賈氏怕出來什麼事,張羅著要林昌去尋。這邊又安慰著林熙,怕她會擔心,正說道間,陳氏回來了。

陳氏的臉色不是很好,她一進屋這樣。林賈氏便從靠著改為了正坐,林昌也湊了上去:「怎麼這會兒才回來?怎樣?」

陳氏嘆了口氣,去了老太太身邊。這才言語:「不好說啊!」

「什麼叫不好說?」林賈氏瞪了眼:「莫非他不好了?」

陳氏陰著一張臉,心疼的看了林熙一眼,這才言語:「我今日裡過去時。謝府上正忙著請太醫。是謝家老侯爺直奔宮裡向皇上求的太醫啊!彼時太醫還沒來,安三太太急的抹淚,因為我好歹日後也是他岳母的,便讓我進去瞧看了一下……」

陳氏說到這裡臉色十分的難看,林賈氏已經抓上了她的手:「怎樣?」

「很不好,面容枯槁,人也消瘦,最重要的是人傷到了肺。一個勁的咳,後來太醫來瞧看了,才知道肺上寒重。而且,而且身上還有個刀傷。據太醫說,應是當初被那水匪給刺傷的,這會人活著已是萬幸。」

「我的天哪,那孩子受了多大的罪啊,這人是怎麼找到的,如何回來的,還有那傷嚴重不?」

林賈氏急急的問話,陳氏自是一一回答:「我在謝家府上等著的時候,也有幾位其他侯府的主母前來過問,他斷斷續續的說一節,之後又是送他回來的人說的,我聽了一氣,大概能說清。」

「那是如何?」林昌也催問起來。

「原來他拖了咱們桓哥兒到江邊時,尚有力氣,耳聽還有人在水中呼救,便想去救的

哪知那竟是個水匪詐他,逃脫中他腰上被刺了一刀,人就沒力氣逃回岸上,情急之下抱了個船板浮木一路的漂

結果等他再醒來時,才知道自己被一個漁夫給救了,只是那時他傷得太嚴重

別說回家了,連話都說不出來,整日高熱,後來發熱是沒了,可傷的不輕,偏生那戶人家雖在江邊,卻又離城鎮太遠,那漁夫終日還要為生計奔波,無法花十天半月的為他去城裡尋謝家鋪頭,於是他只好在那邊養傷,總之是在那漁夫那裡歇腳了半年,後來他見自己能走動,傷不礙事了,這才告辭出來自己往城裡趕。」

「如此只耽誤半年罷了,人該是早回來的,莫非又出了什麼事?」

林昌一算日子不對,立刻詢問,陳氏點點頭:「是啊,又出事了,他前往城鎮的路上,被山匪給瞧見,本想劫錢,可他哪裡有,山匪們聽他說自己是謝家人,當他是誑語,打了他一頓,只他識文斷字的竟把他留在山裡做匪,為他們那些人的家裡偶爾寫個信什麼的,他只好委身那裡,在寫出來的信裡加了一些求救的話,一封封的這麼折騰,總算有膽大的試著去報了衙門,衙門卻沒當事,辛虧那人惦念著信裡寫的賞銀,自己去了謝家的鋪頭上,結果一聽這事,當即謝家自己找了軍門上的人說了,人家才帶著人馬去把山匪給剿了,這才救了他出來!」

「我的乖乖,總算是救出來了!」

「是的!」陳氏應著林賈氏的話:「只是救出來時,謝家小四爺的肺病頗重,當地的軍醫斷他怕熬不下去,是以,軍門出了一隊人專程疾奔不分晝夜的把他送了回來,走的倒比驛站的消息快了。」

「你說什麼?熬不下去?」林賈氏一臉驚色,林昌也是臉色大變,他更是急急地看了一眼林熙而後言語:「太醫怎麼說?真的會這樣嗎?」

「太醫說,肺部寒濕很重,身上的刀傷傷了他的元氣,這一年裡他完全是拿本身的元氣在耗,只怕熬的差不多了,這到底能不能好轉過來,得兩說!」

陳氏說著轉頭看向林熙,想要說些什麼,看到的卻是林熙低著腦袋的樣子,一時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什麼安慰的話才好,因為她還有樁大事沒言語呢。

林賈氏和林昌此時已是臉色難看之極,林七是家中最看重的一個,對她寄予著怎樣的希望自不用言語,他們本以為謝家小四爺回來了,林熙日後的日子也算有靠,不必真的去做什麼寡婦守門,哪曉得人回來了,卻是帶著生死未卜的情況,登時讓他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眼看屋內沉寂,林昌舔了下嘴唇找話說:「謝家求的是太醫,人家出手應該是無事的,我們,還是別自己嚇自己吧!」

林賈氏聞言卻沒接茬反而看向了陳氏:「你回來這麼晚,只怕還有事吧?」

陳氏捏了捏手中的帕子,點了頭:「是有事,也為這樁事,才,才耽擱到現在的。」

「什麼事?」

「謝家想,想早點把熙兒娶過去,沖喜。」

立時林賈氏和林昌對望一眼後,兩人都說不出話的各自低頭了。

怎麼說?不答應嗎?沖喜這事可是人之常情,謝家和林家早已定下了親事,就是人死了,也得照嫁的,如今人還活著要早接了人沖了這晦氣去,難不成他林家能不答應?

「這,早了點吧,熙兒如今才不過十歲……」林昌嘟囔起來,一臉的難色。

「我也是這麼說的,我還同他們說了,不是不舍得,畢竟熙兒早定到他們家,生死勿論都是要嫁過去的,只是這個年歲,連,連月事都沒動靜,怎好……可謝家說,只是先娶過去沖喜,不圓房的,等到咱們熙兒什麼時候來信兒了,什麼時候再圓!」

陳氏說著看向了林熙,卻只能是頻頻嘆氣了。

屋內一時便是這樣的氣氛,誰都不好言語什麼,足足耗了一盞茶的功夫,林賈氏才看向了陳氏:「你應了?」

陳氏咬著唇點了頭:「是的,我應了,這種當口咱們家再不能出什麼不順的口風了,謝家那般說了,我只能應,只是到底是口頭應的,謝家明日才會過府走禮來敲定日子。」

林賈氏嘆了口氣點了頭:「只能如此了,只是這樣一來,熙兒倒要嫁到嵐兒前頭去了,怕也不好,不如……」她看向了林昌,林昌立刻懂了母親的意思:「您是想一日雙喜?」

林老太太點了頭:「你那六姑娘多少心眼你是知道的,這次她自己做下丑事,到底心裡幾認,咱們也說不清楚。

有道是夜長夢多,不如明個謝家來時,咱們把這事提了,叫那安三太太去和她妹子言語,好把日子改到一處去!她不是要沖喜嘛,咱家雙喜的往外送,也算給了謝家極大的心意,而且沒把六姑娘留下等著出閣,也算是兩廂照顧,沒讓她再丟臉了。」

林昌聞言點了點頭:「急了點是有些難看,但到底謝家為大,由她們去說也好些,而且如此一來也算做臉了,至於嵐兒嘛,她這是咎由自取尋了如今這個情形,該她的!」

自打這次的事情弄得林昌焦頭爛額臉面丟失後,他便似是愛到深處恨極了一般,對著林嵐倒全無好臉色了,如今說起來也不似以往總是縱容原諒,竟是全然的惱恨起來,而對於林熙和陳氏,林昌幾乎把之前丟失的那種疼愛全部翻了出來,如今很是疼著她們母女兩個了。

「熙兒,你也聽見了,謝家小四爺如此這個模樣,你得,早去他們謝家了。」

林賈氏說著起身走到了林熙的跟前,伸手摟了她入懷:「你可千萬別怨著你祖母心恨,更別怨著你爹娘啊,我們也是沒法子。」

林熙伸手抱了林賈氏的腰:「祖母放心,熙兒是林家的姑娘自懂得仁義禮智信為何,熙兒不會怨著親人的!」

 

第八十二章 走著瞧!

翌日,謝家的三爺及其太太帶著聘禮上門,兩方走了議程後,林昌自然而然的提到了家裡還有個六姑娘在前的事。

安三太太聽了話音知道林家的想法,立時打了包票,當日從林府中出來,她人就去了曾府。

第二日上再來,竟是帶著卜好的日子了。

林賈氏看了幾個日子,選了個適中的,以免准備的時間太少,於儀式上太過輕慢了孫女,可選下這適中的日子,也不長遠,不過是有半個月的准備時間罷了,當然恰好過了年關,也正好能讓林熙在林府裡過最後一個年。

日子一敲定,便說起了關於林熙及笄的事,只因林熙年歲還太小,就算及笄也不過是應景罷了,兩下一商量,特事特辦,便由謝家許諾在年關的日子上來,趁著熱鬧給林熙順帶著及笄,一來不虧著林熙,二來也算給正兒八經的置辦了。

至於林熙的嫁妝,謝家倒不是很看重,畢竟時日太短,打造規整的哪個不是半年起頭?

這半個月的時間哪裡來的定制?

就是采買也都將就,所以謝家作為提出沖喜的這一方,倒是十分懂得如何做事,置辦了十分豐厚的彩禮上門,說白了也是給林家包個紅布再抬回去充依仗而已的方便。

不過林賈氏對於林熙這個孫女的未來十分看重,眼看孫女以沖喜的方式早早嫁出,這心裡還是不舍,叫常媽媽帶人去了銀樓票號的一通周折,便是自己給兩個孫女都添了一筆嫁妝:林嵐五百兩銀子,林熙一千兩銀子。

這數額放在尋常百姓家便是大額,可在謝家面前自不算大。

不過這本就是個添頭,是老人的一番心意,林熙推辭了一道也就收下了,倒是聽說林嵐知道後,連個謝謝祖母的話都沒說。叫林熙無奈搖頭。

兩個女兒出嫁,時日上急了些,很多時候陳氏的采買也不好再去細分等級差別。

便尋的一樣的,在這一點上林熙不覺得有什麼,至於林嵐什麼感覺她也懶得操心。因為這會她挺忙的。

出嫁在即。葉嬤嬤幾乎日日都在教習她如何同公爹婆母,叔伯妯娌還有妻妾之間的相處之道,而且陳氏很不幸的被葉嬤嬤拿來做了教材,一樁樁的數落著她的糊涂,她的沖動,以及顧全大局下的委曲求全也未能得來的諒解。

林熙一樁樁的聽,一樁樁的在葉嬤嬤的誘導下對每一件事提出自己的看法,一晃眼。十天就過去了,年關已到。

特定的日子,關在玉芍居裡的林嵐終於得了機會出來同吃年夜飯。

席上。林賈氏少不得感觸,喝了幾杯酒下去竟是掏出帕子摸起了眼淚。

只是林熙心中暖暖能感覺到老人的內心不舍,而相對的林嵐卻是一副冷漠的樣子坐在一邊毫不搭理,這樣兩個姑娘的態度迥異落進了林昌的眼裡,讓他更加的發覺自己養了個白眼狼。

林賈氏傷感,幾杯酒下去後,人就暈呼了,陳氏同常媽媽把人扶回福壽居去,林昌便看著身邊的兩個姨娘,幾個孩子嘆了一口氣:「今年一過,家裡可就又少幾個人了!」

大家彼此看了看,一時無言,林嵐卻抬了頭:「再過半個月我娘就要生了,爹爹覺得屋裡少了人,不妨接她們母子回來。」

林昌的眉頭一簇:「孩子我是定然要接的,至於你姨娘,還是算了吧,若你日後嫁出去能顧念著林家的一張臉,不要再做糊涂事,想來過個幾年我興許還能接她回來,若是你還這般惡性惡行的,還是免得她回來再帶壞一個!」

林嵐見林昌說著姨娘的稱謂,又如此不留半點情誼,當即咬唇:「爹爹不是原說真心愛著我生母的嘛,如今她就算有錯,你也不必這麼狠心吧?反正我都要嫁出去了,再礙不著這屋裡的誰,爹爹何不接……」

「閉嘴!大人的事,其實你能插言的?你竟來和我說我與你姨娘的情誼,哼,當初要不是我太疼著她,縱著你,怎生生養出你這個孽障來壞了我林家的清譽!」

林昌怒的拍了桌子,這事上他現在倒是真悔了。

林嵐聞言站了起來:「您的意思就是我和我娘不對是吧,可是您別忘了大姑娘!她沒我和我娘的事,是你和太太養出來的,哪又如何了?還不是一樣做下了丑事,只比我的過分還……」

「啪!」結結實實的巴掌扇在了林嵐的臉上,抬手的卻不是林昌,他雖動怒已然起身想要動手,但扇著一巴掌的人卻是林熙。

「你,你打我?」林嵐瞪了眼,畢竟林熙在府中是以規矩著稱的,如今竟然抬手打她,這可是絕對失禮破規的!

林熙抬頭盯著林嵐:「身為子女,父親言語處處頂撞違逆,對你母親更是輕視詆毀,你這般目無尊長不知尊卑的,就算我是你妹妹也打得!

何況,亡人已故化土,無論對錯那總是你的家人,你竟然把亡人搬出來做你口中槍矛,你可曾當自己是林家人?

似你這般不知家,不知孝,不知禮的,我怎生打不得?」

林嵐聞言怒極抬手還擊,但她沒能打到林熙,手就被林昌給抓住了:「你還要打你妹妹嗎?她哪句話說錯了你?今時今日都不知悔改,我,我當初真該把你送到庵裡當姑子!」

林嵐聞言冷笑起來:「送啊,送我去了,倒要看看是誰更丟臉,更難活!

少在這裡充什麼好人,我若去了,看叫這屋裡的兄弟如何說親,我若去了,看你臉上可有光,此時還來做那偽色,當初許我的一樁樁一件件哪件是成的了?」

「你!」林昌大怒,抬手給了林嵐又一個巴掌,林嵐捂著臉狠狠地瞪了屋中人一眼,便是扭身跑回了屋去,此時屋內的氣氛生生變得郁悶暗沉。

「爹,咱們,坐下吃酒吧!」

林熙眼看如此上前仰臉堆笑的言語,林昌聞言點點頭,便捉了酒喝了起來,長桓見狀自也是敬酒相陪,長佩也是跟著,唯有長宇,既不見為姐姐林嵐擔憂,也不見同兄弟一般舉杯,只抓著筷子自行吃著自己的,好像從頭到尾的事他都沒聽見沒瞧見一般。

幾杯酒下去後,巧姨娘和萍姨娘自也端杯找著由頭共飲,陳氏此時才回來,雙眼竟是紅紅的。

林昌瞧見拉著她問話,陳氏才言:「婆母醉了也歇下了,就是口裡不住的念著熙兒,我聽著心裡酸,才,才這般了。」

林昌聞言剛剛緩和點的感覺全都沒了,人望著林熙便竟是眼圈慢慢的也紅了起來,最後更是聲有哽咽:「熙兒啊,爹爹沒怎麼疼過你,你卻是家裡最,最出息的一個!去了謝家,你可得好好的為咱們林家爭氣啊!你,你可別像你大姐一樣,叫咱們窩囊啊!」

林熙聞言淚也在眼眶子裡轉悠,人一個勁的點頭,這般一家人說了幾句後,還是巧姨娘看著年夜飯的如此傷感不大好,在一邊開了口:「老爺太太你們可再別說了,好歹這也是年夜飯,大家該樂呵的,你們這會就看著幾個姑娘要出嫁了,卻也該為桓哥兒的婚事著想了吧,他這年歲,也該張羅親事了,若是老爺太太覺得少了人冷清,那就趕緊的給桓哥兒說個媳婦進來,回頭再生幾個大胖小子,咱們林府上依舊熱鬧!」

巧姨娘適時的轉了話頭,林昌和陳氏自也不會在這個話題上待著不走,大家立時把長桓的親事拿來說道,弄得長桓在一旁紅著臉低頭不語了。

翌日,大年初一,拜年的好日頭,兩個出嫁的姑娘帶著姑爺回來,又因林府早已散了帖子,邢姨媽還有幾房親家也都趕了來,熱熱鬧鬧的聚在一起,便是把林熙及笄的事,趁著這股子熱鬧一起給辦了。

安三太太出手闊綽,給林熙簪上的是一支赤金鳳頭大簪,上面用七八顆東珠鑲嵌做了小鳳尾,又墜著一掛金絲流蘇,半釵的意思,卻把貴氣不容置疑的顯露了出來。

林熙被葉嬤嬤調養的本就水靈膚雪的,配了這簪,看起來很有一番眉眼的貴色,立時在座的贊美聲不絕,更有不少巴望著謝家的名頭,給送上了不少禮物,這讓萍姨娘看在眼裡想到了昔日的林嵐便是心中不平起來。

而當天下午,林熙也得照規矩鎖了碩人居的門院走個議程,但在這之前也都會和家裡人瞧上一遍,得些各人的囑咐和教導,她一圈走下來,順利成章的到了玉芍居前,花媽媽不待見林嵐,也不希望林熙與她多言,便拉了她的胳膊:「姑娘,你和六姑娘都是要入閨閣收心的,不如你就不去擾她了吧!」

林熙瞧著花媽媽的樣子,也知道她是怕自己去尋晦氣,畢竟昨日裡,她就沒客氣的打了林嵐,而且實實在在的也算以下犯上了。

「還是見見吧,免得日後她說我真的目中無她這個姐姐,眼下這種情況,寧可錯在她身,也不要失禮在我。」

林熙說著邁步到了玉芍居掛了鎖匙的門前,早有下人在內言語傳話,所以門拉開一個縫,林熙便能看到內裡的林嵐,林嵐也能看到她,當即她盯著林熙頭上的簪子便是眼裡閃著嫉恨之色,林熙無奈開口詢問:「妹妹就要收心了,不知姐姐可有什麼話要囑咐的?」

林嵐看著林熙咬了咬唇:「你莫得意,咱們,走著瞧!」

 

 

第八十三章 重寶添妝

林熙聞言點點頭:「六姐姐的囑咐原來只有惡語,走到今時今日,你心中都無半點家人親情,既然如此,我也送姐姐一句話: 「無家者無根,無足者無樂,而你這般無底者,狗鼠不食汝余!」

林熙說完轉身就走,林嵐在內氣的拍門:「林熙!你等著,終有一日我必在你之上,讓你向我搖尾乞憐!」

林熙頭也不回的邁步離開,而隨行的花媽媽聽到林嵐這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後跟在了林熙身後。

「姑娘今日這話說的痛快,要我說早該這般不理她!偏你一次次的還將就著!」

林熙聞言偏頭看了花媽媽一眼,才慢條斯理的說到:「花媽媽,你說我母親心中惡她不惡?」

「當然惡了!」

「那我母親可有虐待過她,欺負過她?」

「那沒有,太太也真是心軟,要是我早叫她和那賤蹄子的姨娘一起倒黴去!」
花媽媽說著叉了腰,林熙卻搖搖頭:「好,按你說的來,我母親要真那麼做了,別人會給她一個什麼名頭?如果她嫁的是權貴之家,倒也罷了,惡名就惡名,誰能把她怎樣?

可她嫁的是我父親,是林家這個清流世家,頭上壓著一塊重匾,她只能隱忍!

因為她要是那麼做了,我父親就能憑一個『妒』字休了我母親!

凶妻亂家,妨妾壞嗣,這可是我娘背不起的惡名!

而珍姨娘對我爹來說有多重要,府中上下誰不知?

母親再是與她爭斗,也不能自送把柄出去,她便只能熬著。

熬到她們惡行毀身,如今我爹也終於明白誰是對他好,對這個家好,她不也算熬出頭了?」

花媽媽聞言愣住,半晌後嘆了口氣:「太太不易啊!」

「盛名之下的血淚誰又會看見呢?」林熙輕聲說著邁步向前。花媽媽偏頭看她:「那你對六姑娘……」

「祖母爹娘費盡心機,也是一心指望著我做個林家的禮字牌坊,這便同我穿上了華美的十八單衣。

每走一步,每動一下,都必然完美。

否則便會被人詬病。於禮。我對她可無半分虧欠,誰也不能說我輕了庶出的姐姐;於情,我對她更是仁至義盡,就算日後翻臉打斗起來,我也不輸半分理!」

「所以你一次次的……」

「這叫『先手』,道理禮儀我佔完了,她就算和我斗,也已自折八百了!」

林熙說著沖花媽媽一笑:「花媽媽。你可是要做我的陪房媽媽跟過去的,謝家那地兒規矩比咱們府裡大,那轉心眼的地方更多了去。若是你還是這麼直性子的,不知道藏著。不知道忍著,我看你還是在林府上比較合適。」

花媽媽面上一紅,立刻擺手:「姑娘不要留下我,我保證跟過去後不這般了。」

林熙抬手拉了她的胳膊:「媽媽,我自小是由你照顧的,我自然是最想你跟著我的,我圖個輕省,也圖個安心,只是我人小勢微,在謝家怕是這家底子最弱的一個,去了那邊誰知道有什麼風浪等著我?

若你們不能和我一心的忍著受著,便真不如留在這邊自在。」

「姑娘這麼說,我更要去了,你放心,姑娘想我怎樣就怎樣,老婆子絕對不給姑娘添麻煩!」

林熙聞言點了點頭:「我們趕緊回去吧!」

「是!」花媽媽應聲跟著,走了幾步後她看著林熙口中輕嘆:「姑娘看著年歲小,事情卻想得如此透徹,我這老婆子倒顯得魯莽不知事了。」

「不是那樣的,您只是性子直又疼我,始終看不慣我受欺負罷了,只是有的時候,不一定要硬碰硬的,尤其是我這個時候,人小勢微,何必強出風頭呢?」

林熙說著笑了笑,邁步向前。

……

林熙回到了碩人居,院門上走形式的掛了把鎖。

再有四天,就是初六的日子,她便要出嫁,是以她閒下了,林府上卻還忙碌著。

姑娘出嫁少不了陪房丫頭的安排,當日先配給莊頭的夏荷便自然是要跟過去的,林賈氏跟前的大丫頭雪雁也在兩個月前被林賈氏指配了莊頭,如今也放話跟著一道過去,而丫頭這邊,秋雨和冬梅本應該跟著過去,但娘倆先頭商量的時候,林熙反對,所以最後陳氏從自己身邊把秦照家的派過去跟著,又從林賈氏跟前要了幾個丫頭,這會兒忙著挑揀呢。

初二的那天,丫頭終於挑定了:兩個貼身丫頭,是林賈氏指定的,原本是雪字開頭的,為了討喜氣,便改了名,分別叫做四喜和五福,年歲上倒和林熙差不到多少,都比她長著一歲;兩個使喚丫頭是在林府已有三年活路的,叫做見平,見安,都是機靈又不多事的,如今都十三的年歲;還有兩個粗使的叫做知樂,知足,也都十三的年歲。

人定下後,全數送到了碩人居裡葉嬤嬤的身邊,葉嬤嬤花費了兩天時間盡心教導,幾個丫頭倒也上手極快的適應了伺候的規矩和議程。

初五上,東西什麼的都收拾好了,趕制的嫁衣也於一早送到試了身,而後頭面首飾一溜的擺好,碩人居裡便熱鬧起來,從林昌到陳氏,從林賈氏到幾個姨娘,各自來言語幾句,一折騰的,便都到了黃昏時分。

此時大家都已離開,陳氏便留在了碩人居裡與林熙說著那些私房話,雖然說以林熙的年歲還不到圓房的時候,但這畢竟是免不了的事,是以她還是得說,而且陳氏恰恰因為林馨出的紕漏內心有懼,便只好紅著臉的給林熙說了個七七八八,而林熙上輩子好歹也是做過人妻的,這事自也清楚,生生的憋著聽母親講的,到最後弄得兩人都是臉色訕訕,紅霞飛天的。

這樁事終究說完了,陳氏便拿了賬冊出來遞給了林熙:「這是你的嫁妝單子,咱們小門小戶,你又嫁的急,也沒能備下多大的陣勢來,這些是給你的底,雖不算多,卻也還是夠你用度的,這些你自己扒拉著緊一些,謝家大門大戶吃不到你的嫁妝,你卻也還是有個主意,別散了手,畢竟這是你體面的保證。」

林熙應了將賬冊收了,陳氏又說道了一些為人妻該注意的,看著天色不早,便退了出去。

她走後,林熙拿出賬冊瞧看了一遍,發現莊子大小八處,佔地共有二百畝,另有一千八百兩的嫁妝銀子,加上祖母給的,她手裡的銀子便已有二千八百兩了,而還有各色頭面,衣裳,布匹,瓷瓶飾物,鏡台梳妝的,總之這些東西下來的折銀也是得有個五百兩的樣子。

如此厚重的嫁妝讓林熙吃了一驚,一盤算便知母親是把大半的嫁妝貼給了自己,已免得她在謝家一點底氣都找不到,她正在這裡內心感激呢,葉嬤嬤卻抱著一個小匣子到了屋裡來。

「我是你的教導嬤嬤,說起來,咱們也算師徒一場,本以為還能教養你幾年,可如今的你卻要嫁了,我們這分道揚鑣的日子,來得比預料的早了許多。」

葉嬤嬤說著把手裡的匣子往林熙面前一推:「這些是我給你的,算做給你出嫁的賀禮吧!」

林熙一愣看向了匣子,隨即搖頭:「嬤嬤教我許多道理,更教我一些不傳的技藝,這便是熙兒得到的最好的賀禮了。」

葉嬤嬤聞言笑了笑,伸手撥回匣子將其打開,隨即匣子內的珠光寶氣讓林熙都驚了眼,因為那裡面的東西無一不是閃爍華彩,重寶重重。

葉嬤嬤隨手拿起一樣翻看後,又換了別的,如此挑揀了幾個起來依次看過後,才沖林熙說到:「這些都是我在宮裡的時候,先皇和太後給我的,個個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你有這些東西在手,日後就算瞧看到什麼稀罕的,也不至於挪不開眼,更不至於因為貪戀導致自己失了內心的寧靜而做了錯的選擇。」

她把東西放回了匣子裡,再次把匣子推向了林熙:「拿著吧,也算全了我們師徒一場的……情誼。」

林熙抿了抿唇,抬手從匣子裡拿了一支嵌著五色寶石的單柄蓮花發冠在手:「禮物太重,熙兒受不得,就收下這個吧,一來勸了咱們的情誼,二來,那些還是留著給嬤嬤你日後傍身吧!」

葉嬤嬤一笑:「能給你這些,我手裡必然留著傍身的,你要是怕貴重了,不敢拿,那就應承我兩件事吧!」

「嬤嬤您說。」

「日後若你身為一品夫人時我還沒死,請你務必見我一面,我有一樁小事會勞煩你為我做。」

「是什麼事?」

「到了那時再說吧,總之不會太過為難你。」

「好的,我答應。」

另一件嘛,如果有朝一日,渝哥兒出了什麼紕漏,還請你看在他是我干孫子的份上幫他一把。」

林熙點點頭:「若日後我有那幫人的本事,渝哥兒又真的遭了難,我必然幫的。」

「那就成了。」葉嬤嬤說著伸手到了那匣子低下一撥一拉,一個小小的淺薄抽屜就露了出來,內裡竟放著一冊薄薄的書。

「這是……」

「留給你的,得空了,自己慢慢悟,慢慢學吧!」葉嬤嬤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嬤嬤!等一下!」林熙急忙放了花冠,整理了下衣裳,而後對著葉嬤嬤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熙兒作別恩師。」

葉嬤嬤沖她一笑,什麼也沒說的走了出去。

 

第八十四章 出嫁

大清早林熙就被叫了起來,沐浴更衣,梳發撲粉,整個人由著專生請來的喜婆好一通折騰,而後才穿戴上了嫁衣,坐在了床前等著。

同一時段,玉芍居裡的林嵐也是一般忙乎,她作為六姑娘,是要比七姑娘先出閣的,是以她是先頭的,這會不但收拾妥當,連鳳冠都已上頭,只等著時候到了。

陳氏忙著外面的事,可沒功夫留在這裡陪著兩個姑娘,萍姨娘便光明正大的趁著這個時候來到了林嵐的身邊,東指派一個,西指派一個的把人都支開,立刻往林嵐的袖子裡塞進去了一疊東西。

林嵐抬眼看著萍姨娘:「是什麼?」

「給你傍身的,日後嫁過去了,自己疼著自己,你娘這邊,我會想法子慢慢為她爭取機會。」萍姨娘說罷,人便立刻退開了一步,林嵐沖她點點頭的功夫,拿東西的丫頭們也回來了。

……

吉時剛到,曾家和謝家的迎親隊伍便吹吹打打的到了林府所在的胡同。

六姑娘以序為長,自是出嫁在前,徐家的人便守在林府門側外十丈的地方未再向前,由著高頭大馬上的曾榮曾光耀進了林府,三關闖過後,行禮叩拜,在一通祝福裡,林嵐由喜婆背上了花轎,迎了出去。

她們的轎子走後,徐家的迎親隊伍這才走向了林府,而高頭大馬上的自不是生病的徐家小四爺,而是代替兄長來娶親的弟弟小七爺誨哥兒。

依舊是闖三關的套路,而謝家人自小所學就不比學堂裡差,長桓才問出了問題。

人家就張口便答,倒叫看熱鬧的人紛紛咋舌。

而碩人居內,隨行而來的喜婆已經入內,動手給林熙開了臉,於是又撲上了一層面粉後。

在喜婆戲文般的唱腔念叨裡,鳳冠上頭,蓋頭一蒙。便靜靜的等著了。

很快花媽媽一臉喜色的前來報訊,緊跟著喜婆就把林熙背出了碩人居到了正廳內,紅綢加身。

相牽。林熙便同小七爺照著規矩沖父母叩拜而辭。

……

花轎內,林熙看著晃動的蓋頭思緒起了當年她的出嫁,那個時候她激動不已,更對自己的夫婿充滿了各種幻想,想著康正隆在父親口中各樣的美好,以為屬於她的會是希冀中的幸福,而結果……現實讓她的幻想不但粉碎,更讓她明白婚姻不是自己原來想的那樣簡單。

伸手進了袖袋。她摸出了一枚印章,三年前他給了自己這個,那時的她並不知道自己會嫁給他。畢竟他們差著年歲,她以為日後應是叔伯妯娌的。

而現在她卻與他要成為夫妻,還要因為沖喜而早嫁,與他共處同一屋簷下,倒叫她有些唏噓著緣分二字如何的難猜了。

……

謝家的迎親隊伍在京城裡轉了一圈後,才回到了謝府上,鞭炮鑼鼓中,林熙從轎子裡下來,喜婆直接背著她進了廳堂,而此時真正的新郎謝家小四爺才穿著喜服,掛著紅綢大花,在下人的攙扶下慢慢地挪步而出,從小七爺的的手裡接過了與林熙相牽的紅綢。

「咳咳……」咳嗽聲入了林熙的耳,她的唇在蓋頭下抿了抿,隨著紅綢的相牽向前,她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腳,和他的鞋頭。

司儀唱喏,叩拜開始,拜了天地,拜了高堂,便是夫妻對拜了。

林熙與之磕頭相拜,這期間依然可聞他的咳嗽聲,這讓林熙不禁猜測他到底病的有多重,腦袋裡總會想起大半年前在船上的相逢,那時的他哪裡有什麼病相?哪裡似母親聽來的那般坎坷?

他是裝的嗎?

她猜測著,被人從蒲團上扶起來,依著規矩,這會兒便是該送入洞房了,可偏有管家急急來報,說宮裡來了公公,叫著接駕!

立時謝家上下忙而不慌的動作起來,賓客都暫請去了偏廳,林熙則頭頂著蓋頭被安置在了廳角一邊的隔間裡,一邊聽著謝慎嚴時不時的咳嗽聲,一邊靜靜的等待著,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後,第二道第三道的招呼便傳了來,再有一刻鐘的樣子,也就是第九道傳的時候,但凡有身份有分封的謝家人,已換好了朝服侯在廳裡等著了。

很快鑼宣鼓鳴裡,似有很多人入內,依稀可聽到一些甲胄之音,林熙蒙著蓋頭什麼也瞧不見,卻也心中多少會有些驚慌,畢竟那些甲胄之音重重,聽來叫人害怕。

而此時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頭,在她本能的身子一繃時,她聽到了低低的聲音:「別怕,那是皇上的親兵衛隊,是保護皇上的。」

林熙頂著蓋頭點了點頭,謝慎嚴的咳嗽聲便再度入耳,她正尋思是不是這個時候該裝模作樣的尋問一下他如何,便聽到外面的唱喏聲,說著皇上駕到,立時肩頭的手將她一按,她便跟著身邊的他一道跪下了。

接駕這種事,林熙從未經歷過,葉嬤嬤也沒教過她,畢竟以她的身份情況,誰能想到成親之日皇上竟會來呢?

不過好在身邊有個他,林熙只要處處跟著他的意思來,也就是了。

外間廳裡,皇上到來後便說了一些君臣前親近的話語,繼而又同謝家的幾個爺各自問了一兩句後,便話頭問詢在了今日成親的新人之上。

立時公公出聲召喚,謝慎嚴當下拉了林熙的衣袖帶著她出去磕頭行禮了。

「免了吧!朕聽說你傷的不輕,今日裡來時便把太醫院的院正也給你帶來了,少頃叫他給你看看!還有,今日乃你成親的好日子,朕選了一對如意給你們,願你們夫妻二人和煦美滿,事事如意吧!」

皇上說著一招手,立時公公捧了禮物進來,當下別說他們兩個了,整個廳裡的謝家人都是一番叩謝。

隨即在皇上的授意下。謝慎嚴被扶著進了內堂接受院正的號脈與檢查,而林熙則頂著蓋頭站在了整個廳裡的角上,一面聽著皇上和謝家老侯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什麼,一面心中暗暗擔憂。

因為她能感覺出來,皇上此番來給謝家添光是假。那個院正探病才是真。

想到昔日他的生龍活虎卻要藏著掖著,想到自己在宮裡差點被算計,她能感覺到有股子無形的力量在這裡如大風傾卷。

皇上來查驗他傷的真假?莫非皇上自己不信?又或者是宮裡的莊貴妃起疑?

自打宮中那次逃出來。很多東西順一順理一理,也摸得出個大概其,何況葉嬤嬤在這點上也沒瞞著她。

所以在知道自己成為兩方拼斗的棋子時。

她才更加體會到一個人若想要讓自己安然,那就必須得變成博弈的人,就算變不成,也得是博弈者舍不得失去的棋子。

她正這般亂想時,聽聞到了動靜,那院正出來了。

「他怎樣?可治得好?」

「回皇上的話,謝家小四公子身上的刀傷因著將養時不是太好,恐逢陰雨天便要作痛。而他肺部寒濕甚重,也的確危險,不過並非是無治而搏。臣可以給他下一味重藥助力他排寒,想來性命無礙。只是少不得因著藥猛,受些強咳之罪,虛體之態。」

院正話音的一落,老侯爺驚喜的聲音便是入耳:「我那孫兒當真可性命無礙?」

「自然的,只是我這猛藥裡有三味藥都是珍稀之種,太醫院裡也是稀缺,怕只有……」

「有缺的便報上來,由朕的庫裡拿來用就是了。明陽侯府乃朕的肱骨,社稷的中流砥柱,區區藥材罷了,缺什麼都去取,務必要把那謝慎嚴給治好,朕還念著他這個解元呢!」

皇上這般說了,謝家自是新一輪的謝恩,皇上在這裡念叨了幾句後,便是要離開了,不過就在他走的時候,卻忽然想起來了林熙,轉頭四處張望瞧見縮在角落裡的紅色小人,便沖身邊的太監言語了一句,立時那公公就走到了林熙跟前。

「林姑娘,皇上叫你過去,灑家來扶著你。」說話間他動手扶了林熙往前走,林熙這心裡就莫名打鼓,待到太監一按她的肩頭時,她立刻就跪了下去匍匐於地。

「你是葉嬤嬤教養下的,昔日朕還是年少時,可得過葉嬤嬤的照顧,今日你大婚,朕再送你一份禮物吧!」

皇上的言語之後,立時周圍響起了窸窣的跪地之聲,繼而太監扶了林熙的身子起來一些,往她的手裡塞進了一串東西,那入手的溫涼滑順,讓林熙意識到此物的貴重,登時叩首於地連連謝恩,而此刻只聽得甲胄聲起,隨即公公的嗓門便亮堂在府院中:「擺駕回宮!」

林熙急忙順聲扶著蓋頭調了頭,而身邊也有眾人的恭送之聲,片刻後,周邊歸於安寧,林熙便聽到了安三太太的聲音:「快把她送去洞房吧!」

隨即林熙在眾人的攙扶下被送進了喜房內。

「姑娘可以取下蓋頭來休息一會兒了。」

身為陪房的夏荷在散了碎銀打發了房裡的人出去後,便張羅幾個丫頭守門關門的,自己到了林熙的跟前一面言語著一面給給林熙先取了蓋頭。

林熙的眼直直的盯向自己手中的物件,那是一掛宮絛,五色的絲繩上墜著一塊半個掌心大小的雕龍白玉,登時驚得林熙起身,雙手捧著急忙在屋裡找供奉的地方,而此時屋外卻有一個婆子的聲音傳來:「姑爺就要過來了,准備著伺候吧!」

屋內的林熙立時就懵了:這麼早他就過來了

 

第八十五章 花燭

她上輩子結過一次婚,那次她分明是在喜房裡坐到了亥初時分,康正隆才一身酒氣的回來與她掀蓋頭,飲合巹,而這些都和家裡人說的無差,可這會她才到這屋裡連屁股都還沒坐熱呢,人家竟攆著後腳跟的要過來了,立時把林熙弄得有點不清楚這是什麼情況了。

手裡還捧著皇上賞賜的玉佩,林熙只能急急地叫四喜趕緊從籠箱裡翻出一個珠寶匣子,把內裡的東西全部倒去了一邊,把這個玉佩宮絛放了進去,將將把盒子放在了妝台桌上,外面便已是說話聲來,林熙趕緊回了床邊坐好,蓋頭才罩上,房門上輕敲了兩下,丫頭一傳聲,房門便推開了。

林熙坐在桌邊盯著鞋面子聽著動靜,先是一些謝府上的老媽子言語,繼而十全婦人上前念叨了一遍十福氣,而後花媽媽在旁打點了紅包,這些人才退了下去。

屋內謝慎嚴的咳嗽聲,幾乎就沒斷過,這讓林熙越發不明白他的病情真偽,畢竟按照自己的判斷,他應該是假病,但何以躲過院正的診斷?

正在猜想裡,夏荷已經捧著托盤送了金秤桿到了看起來病怏怏的謝慎嚴面前:「姑爺,快給我們姑娘掀起喜帕吧!」

林熙低著頭捏著手指頭盯著腳面子的前方五寸地,慢慢的看到了一雙紅色船鞋。

金桿入帕,一挑結親,帕落冠露,紅霞如雲。

林熙低著頭,眼掃著那身直裰疊落身旁,繼而夏荷捧著一雙金杯到了跟前:「請姑爺和姑娘共飲合巹酒!」

杯酒入手,身旁的他咳嗽兩聲開了口:「你我今日結為夫妻。此後你便是我房中主母,我於你未必妻貴,卻必以誠待你。」

林熙低頭輕點高捧酒杯,金杯沖撞發出一聲清脆歡音,他二人便飲酒下肚。隨即酒杯還於盤,林熙聽到他一聲輕喚:「夫人。」

「夫君。」林熙低聲回應,不覺忽而想起了當年的洞房花燭。
而此刻謝慎嚴卻起了身:「夫人,我抱恙在身,喜事便在前了。圓房之事必然待你成年之時。加之我此時不便外間歡飲,故而酒宴由我兄弟擔待,你我的洞房花燭亦早,也是趁著這會兒精神好先行了禮,咳咳,現在我去外間酬客一時,你可換下這沉重的行頭,圖個輕便。」

林熙點頭應聲。謝慎嚴便緩緩步出,當門掩上,夏荷前來伺候著取下鳳冠重新梳理時。

林熙才意識到自己尚無機會抬頭瞧看他一眼。

「姑娘好福氣,姑爺如此體恤叫您換下這熬人的行頭。很是體貼啊!」

夏荷的言語讓林熙的臉上再添一抹紅霞,她抬手揉揉僵直的脖子,看了一眼那沉重的鳳冠閉上眼由著夏荷梳理了。

……

半個時辰的光景後,謝慎嚴再度入屋,此刻的林熙雖然還穿著大紅的喜服,但發髻已重新梳理換做了朝雲近香髻,發髻的兩邊擱攢著一支簡單的赤金蝴蝶釵,發髻的後面別著一朵紅色的絨花,除此便無它物,連耳墜子也都取了的。

她弄得如此簡單,起初夏荷也是不樂意的,不過林熙說了句「夫君還抱恙在身……」

這樣的半截話後,夏荷便懂了,由著姑娘做了最簡單的裝束。

謝慎嚴一回來,便是有兩個丫頭扶著去了床上,下人伺候著擦手散發後,他咳嗽幾聲開了口:「我困乏,想先歇著了,你,伺候我寬衣吧!」

其實這事原本林熙可以不做的,奈何這是他們的新婚之日,這些事還真就得假以她手,自然是林熙應聲去了床邊給坐著的謝慎嚴寬衣,也因此,她抬了眼眸正好看到了謝慎嚴的容顏。

立時她便是身子顫抖了一下。

不過是大半年的光景而已,那時船上的驚鴻一瞥,她曾得見過一面他的真顏,雖然之後他都是假面出現,但總是健康的一個人,而現在,她面前那張曾經白皙如瓷,精致論美的英俊容顏卻浮著一層灰色,看起來如同蒙塵之珠一般,再不見半點光澤,而他的眼窩深陷不說,嘴皮上竟也裂著幾道小口子,要不是那雙眼眸裡的光澤未變已如之前的看著那般深邃,說他看起來完全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也不為過。

林熙縱然心裡慌亂了一下,手上卻也不慢,她垂了眼皮順順當當的給他解開了繩帶,抽去了汗巾,直至脫下那身直裰放進了夏荷的手裡,由著她去懸掛收拾,自己給他理所當然的伺候著脫鞋取襪。

待到外袍,夾襖的都去掉後,林熙便扶著謝慎嚴躺去了被窩裡,看著他閉上了眼睛休憩。

「你們下去吧!」她轉頭沖夏荷以及屋內的侍從言語,大家看看她後都聽話的退了出去,屋內一時很安靜,有的只有外面依稀飄來的零碎喧鬧,卻偏偏是聽不清的。

謝慎嚴沒有睜眼,依然閉著休憩,林熙便靜靜的坐在床邊上側著身子,一面可以瞧望他,一面也可以看到妝台處燃燒的那對龍鳳燭。

大喜之日,這個時候她本該是靜靜得等著花燭夜的到來,想不到卻會以這樣的方式早早的守在他的身邊,瞧著那對燭火。

……

一個時辰後,在林熙呆滯的盯著那對龍鳳燭火瞧看的時候,忽而她感覺到自己似乎背什麼盯著瞧望著,下意識的他扭頭瞧看,就看到了床上的謝慎嚴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她,在一派灰色的沉重裡,獨有那雙眸子已然閃亮明豔。

「你醒了?」林熙詫異的言語,並立刻收斂了自己的眼神:「要喝水嗎?」

她說著試圖起身讓自己忙碌起來,好不那麼尷尬,可是在她起身的一瞬,一只溫熱的手攥住了她的左手,她本能的回眸,看到的是謝慎嚴對她眨眨眼:「坐下吧,趁著安靜,先和你說會兒話。」

林熙聞言聽話的坐下,眼盯著他攥著自己的那只手。

「意外嗎?」他的聲音很輕。

林熙眨眨眼,沖他點頭:「嗯,你那時……」

謝慎嚴搖頭,阻止了她言語下去,沖她眨眼一笑:「哪時?」

林熙一愣,當下明白那次在船上相遇是禁忌,是必須深鎖在記憶裡的,立時低了頭不言語,倒是謝慎嚴又輕聲說到:「委屈你了。」

林熙聽了這話搖了腦袋:「沒什麼委屈的,能,能嫁給你,是我的,福氣。」

謝慎嚴盯著林熙的眼看了一會,緩緩的閉上了:「我只能答你一個問題,想想好,要問什麼吧?」

問什麼?是問你是真病假病?還是問你對這門親事是否樂意?

又或者問你是不是和葉嬤嬤猜想推算的那樣,我林家也是你們算計籌謀中的一顆棋?

林熙抿著唇,眼盯著他,嘴唇張了幾次,最後還是把疑問咽了下去,因為她記得葉嬤嬤說過,很多時候讓別人認為你什麼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謝慎嚴等了一會沒聽到疑問,睜眼瞧看,就看到林熙靜靜的守在床邊亦如當前的模樣,便蹙了眉:「怎麼?還沒想好嗎?」

林熙搖搖頭:「我沒什麼可問的,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謝慎嚴看她一眼,咳嗽了兩聲便閉上眼,又休息去了,只是他的手依然拉著林熙的手,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怕她年紀太輕這般的熬著心裡不適才這麼拉著不放。

天色近黃昏的時候,屋外有了輕喚,林熙眼看謝慎嚴睡的挺好,就小心的抽出了手,悄聲舉止的來到了房門前,推開了一個小縫,這才知道,原是宮裡來了人,乃是那位院正已經尋出了藥材,叫人給熬制再烘焙成藥泥,搓成了藥丸送來了。

「……說是每天早晚各一丸的用,熬過七天就成了。」

夏荷學著來人的言語傳話,遞送了藥盒進來,林熙問清楚了如何用後,便掩上門去了屋裡,倒好了一杯水後,才去了床邊叫醒了他。

將藥和水遞上後,謝慎嚴用了,復又躺下休憩去了,林熙這個沖喜的小嫁娘也尚未到休憩的時候,自然還是坐守在旁,豈料一刻鐘後,謝慎嚴的臉上乃至身上就開始泛紅,但觸手碰及,卻並不是十分炙熱的,這讓林熙有些詫異。

而再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後,謝慎嚴本消失了一陣的咳嗽聲開始密集而出,不時的咳嗽出不少痰來,林熙便在跟前一直伺候,這般陪著他斷續咳嗽折騰的足有一個時辰的光景後,才消停了。

謝慎嚴一幅勞累不堪的樣子躺在床上,身上紅紅的不說,額頭和手上都能看見濕漉漉的汗水,林熙動手倒水取帕,親自擰干了帕子為謝慎嚴擦拭沾汗,往返第三回的時候,謝慎嚴似是緩過了那股子難受勁來,看著在身邊執帕的她,輕聲說到:「今日你受累,以後這些就丟給下人吧。」

林熙眨眨眼,沒吭聲的繼續給他擦手,謝慎嚴見她如此,忽而伸手一把摟住了她的身子,在她的一愣一頓中,她人已經趴在了謝慎嚴的胸口上,而謝慎嚴快速又低聲的在她耳邊說到:「傷乃真傷,不畏鑑辨。」

在林熙的錯愕裡,他已松了手,林熙本能的剛正了身子,他人便往內裡挪了些:「時候差不多了,你也躺下休息吧!」

 

第八十六章 夜語

謝慎嚴這話一說出來,林熙便立時紅了臉頰。

若是按照上輩子那樣的出嫁來說,這會兒才是彼此雙方寬衣解帶的時候,這身上的大紅嫁衣自是等著夫君來親手解脫的。

可是眼下再有十幾天她才十一歲,今日裡只是走個形式落個好意頭,求個同房共枕的名,並不會圓房的,倒使得這解脫衣裳的事,叫她為難了:

是自己脫,還是等他脫?又或者叫丫頭進來伺候?

她輕輕地咬了著唇,有些無措,而此時謝慎嚴看到她那一副樣子一愣之後倒是臉上浮出了笑來,伸手抓上了她的柔荑:「本該是為夫我為你寬衣解帶的,只是你年紀太輕,未到圓房之時,加之我也是抱恙之身,還是留待日後吧,今日我就為你解去衣帶,你自行脫下可好?」

林熙聞言心中自暖他的體貼,隨即臉皮燒紅著點了頭,眼瞧著他的手從自己的手上向上撫摸到腰部,扯了宮絛墜子,解了腰封綬帶,而後他便收了手,閉上了眼,非常照顧她的扭頭過去,顯然是不想她太過尷尬。

林熙紅著臉將喜服脫下疊放後,又脫了厚厚的夾襖,最後穿了一身大紅色的綢緞褻衣小心的掀起了被窩鑽了進去。

此時謝慎嚴轉了頭過來,沖她微微一笑,抬手把被子給她拉伸了一下,便輕言到:「今天守了我一天,你應該是累了,好生休息吧,明早還要早起走規矩拜祠堂和敬茶的。」

他說完也不等林熙答話,便是自行閉眼休憩,一副很累的模樣。

林熙看著他那張憔悴的臉,輕輕的應了一聲也閉上了眼。

雖說閉眼睡覺,只是到底是特殊的日子,身邊又睡著他,林熙在床上閉眼足有一刻鐘也沒能尋到半點瞌睡來。

正在努力的乞求瞌睡快來時,她感覺到了耳邊微微的吹氣,下意識的睜開眼。就看到了謝慎嚴單臂撐著腦袋,以羅漢臥榻的姿勢望著她。

而他的臉頰離自己的臉非常的近,近的得她覺得自己的眼前能看到的只有他那雙深邃的大眼。

「你。不睡嗎?」林熙小聲的疑問。他不明白謝慎嚴干嘛這麼盯著自己,怪怪的。

「你很怕我嗎?」他輕聲說著:「我記得當初見你的時候,你挺淡然的,而你現在,是害怕什麼嗎?整個人就似個木頭一樣繃在這裡,動都不敢動一下。」

林熙眨眨眼:「與你,同被而眠,我。我,我……」

謝慎嚴沖她笑了笑,側躺於枕。

抬臂將林熙帶著被子一摟:「你我已經是夫妻了,以後不管怎樣都得過一輩子的。就算你我年歲差著不少,但我也不會吃了你啊!你真沒必要怕我的,何況今夜也不過是共枕一夜罷了!來,什麼都不想罷!靠著我,趕緊睡吧,明天還有大把的事等著你呢!」

他說著身子竟主動往林熙這邊靠了些,熱暖的體溫立時傳遞過來,林熙覺得自己有種從內心都在灼燒的感覺。

「閉上眼睛睡吧,什麼都不用想。」

他輕聲地說著,將她這般緊緊地摟著閉眼而眠,林熙也只好閉上了眼,可心裡還是那般灼燒繆亂,但沒過多久,謝慎嚴平穩的呼吸聲在她的耳側響起,漸漸地,隨著她的呼吸聲,她發現自己的心開始歸於寧靜,而很快,她的瞌睡也襲來了……

龍鳳對燭在喜屋內燒著紅蠟度著**,而正院的正房內堂裡,謝家的幾位爺卻都在送完賓客後陸續的趕到了這裡,當謝家三爺謝安入了內後,房門便掩上了不說,門口伺候的下人都自覺的退立在了五步開外的地方。

「看今天這樣子,咱們這關算是過了。」大房謝鯤說著捋了把胡須:「只希望謹哥兒能熬住那藥性,如此咱們也算順理成章。」

「是啊,只是不知道那藥性是否傷身。」謝安一臉的擔憂:「我真怕他受不住!」

「三哥,這個時候就算傷身不也只能硬著頭皮來?不過小四的身子骨向來是好的,他跟著二哥練了那些年的拳腳,熬個七天而已,定然沒問題的!」

五房謝尚的話音才落下,歪在榻上的老侯爺便開了口:「不必擔心的,關卡一過此藥雖猛,卻也是謹兒下階之時,七天熬過去後,他也不必這麼辛苦,短痛消長痛而已。」

屋內三個做人子的爺們皆是點頭,而此時老侯爺又言語道:「喊你們來,並非是操心著這一關,而是有些話也該提醒你們一二了。」

他說著瞥了謝鯤一眼,謝鯤點了頭,接了話:「估摸著再有一年半載的光景,我就該分家出去了。」

謝安同謝尚都是一愣。

「這麼快?」謝安微微蹙眉,謝尚倒是笑了:「看來大哥就要得爵了!」

謝鯤臉上浮著一抹笑色:「今個杜閣老給我漏了口風,他致仕已在眼前,內閣半個月前就票擬了人選,皇上也都批紅了的,只待年後宣了,彼時我入了內閣,韓大人應該會做閣老,在內有個半年的光景,相信也該得爵了。」

「論資歷鯤兒沒有問題的,若依照規矩我這勳位也是等著由你入替,只是彼時時局上我們謝家需要一個地方官來把握政局人脈,而當時鵬兒修武早已定好戍邊,便只能是指望安兒,偏那時你性子過於溫弱,審時度勢以及應酬上都不如你大哥活絡,還是你大哥有魄力,與我徹夜長談後入科舉拿下三元,光耀入仕做了地方官,以三任三地的法子,捏下了政局人脈,如今他已做了京官,又熬夠了資歷,入了內閣後,只消抓住時機,便可以功得爵,大房一脈不但有保,也得以規矩的分出去,為咱們謝家多鋪一份爵!」

老侯爺說著對謝鯤滿意的點頭,顯然這個兒子十分的長臉爭氣,不走蔭封入替的路子就自行開辟了一片「江山」,實在是謝家的楷模。

「身為謝家子弟自該為家族利益著想。」

謝鯤恭敬言語,當年他這舉動也曾叫他妻子不解,畢竟走出這條路子,相當於又放棄了爵位入替的意思,畢竟若要蔭封,就必須得在野。

「如今你大哥要分家出去,自不在入替之中,鵬兒呢,司業戍邊,以軍功固守,做不得入替, 便論序到了安兒這裡,說實話,安兒你的性子太過綿軟,我不是太看好,但謹哥兒偏生天賦異稟,我實在歡喜,這才和你大哥商量後,因他而中你這一房,故而,今日裡早早的與你提及也是要你從現在起,就得帶著謹哥兒多和你大哥出入一些場合,把他鋪下的政局人脈逐一的接到手裡來!」

老侯爺此言立時讓謝安撩袍而跪,畢竟不管是處於何因,謝家的侯之一爵便會由他入替,這等於謝家的大業也算落在了他的肩上,那麼到了老侯爺百年的時候,自也是他順利的掌族了。

「兒子必當盡力,還請爹爹教導,兄長指點!」

謝安說著叩首,老侯爺擺手後,謝鯤動手扶了他起來:「都是兄弟的,不必說那見外的話,我會盡數拉拔著你的!」

這邊兄弟之間話音落了,那邊老侯爺又開口,不過卻是沖著五爺謝尚言語的:「你大哥一旦分家出去,咱們這一派上就少了個地方官,我意思著,是時候該你出去鋪在朝局裡了。」

「兒子明白,不知爹爹的意思,是要我直接去候補申缺呢,還是也走科舉一路?又或者……」

「你就別去什麼科舉湊熱鬧了,免得招那些學子們不快,咱們謝家要把握住天下文人的口,扶著邊疆戰士的骨,才能長久不敗,你大哥若是年後入閣,相對的吏部也會再來走形式相邀,那個時候,你就選個自己有把握的去做就是,記住要把握大的去,畢竟咱們現在是求穩的時候,盡量的不招眼才是正經。」

「是,過得幾日我就去和吏部的人打聽打聽,早摸清了備選,尋個適中的。」

謝尚說了這話後,老侯爺點了頭,喟嘆而言:「你們都很清楚,眼下的局勢未明,咱們當以『保』字為主,而今日裡謹哥兒已經成親,接下來便該是立業的事,安兒於政這一路上,你也在野的參悟了這些年,有什麼就多和謹哥兒提提,讓他早些握住那些文人名士的口!」

「是,爹。」

「林家的七姑娘嫁進了咱們府裡,葉嬤嬤也教養不上了,但你們也知道我對小四寄予的是怎樣的厚望,所以,對這個孫媳婦,我希望你們多花花心思拉拔著點,畢竟好歹日後也是做主母的人,若真由著她林家的那點底子,實在是難,哎,當年林老太爺可算文人名流的頭,如今他這一去,家裡的幾個倒都沒些像樣的了!」

老侯爺說著嘆了一口氣:「安兒,叫徐氏多費費心思吧!好好磨一磨!」

「是,爹!」謝安應了聲,老侯爺起了身便是要准備歇著了,不過他起來後,忽而想起了什麼,又沖謝安說到:「今個皇上因何賞了個玉佩給她,你得心裡有個數!」

「兒子,明白。

 


第八十七章 謹四奶奶

剛剛進了寅時初刻,林熙便因著這些年的習慣到點的醒了。

只是醒了之後她卻有些茫然,畢竟夫婿尚未有功名在身,更無官爵,又不用應卯上朝,倒不必她這般早起,可人都醒了,總不能閉上眼再睡回籠覺啊?
但起吧,身上還搭著他的胳膊,側間還靠著他的身子,熱乎乎的一份親近,她若起來必是會擾醒他的,倒因此叫林熙犯難。

正在內心糾結時,猛然身側的人身子一個急抽劇烈的咳嗽起來,那排山倒海的咳嗽把林熙嚇了一跳,下一息人已趕緊的坐了起來,急忙的把他的身子反側過去給他拍背。

拍了好幾下,謝慎嚴那一串咳嗽總算緩和了過去,人側過來時,林熙已手腳麻利的給他捧了缽盂,帶他清口後,又下床給倒了茶水,伺候著他徹底緩和下去了,人才縮回了床邊,而此時她身上早已冷了。

「進來暖暖!」

謝慎嚴撈著被子給她裹上,林熙順勢的挪回了床上,兩人四目一對,林熙垂了眼皮子,謝慎嚴倒湊她近了些,依舊是裹著被子的那般抱擁著她:「你倒是麻利,竟什麼都備好了,手腳利落不比丫頭們差,可就是涼著了不是?

瞧這冷勁,這萬一凍壞了,後日回門的時候丈母娘尋我的麻煩可怎生是好?」

林熙的嘴角微微一抽:「只是一下而已,怎生就凍壞了?」

謝慎嚴嘴角勾了笑:「屋裡有下人,日後像這種情況,你招呼下人來就是了,不必自己來的。」

林熙眨眨眼睛:「你是我的夫君。難過之時,我抬手便可相助為何一定要等下人來?難道,這是規矩?」

謝慎嚴聞言眼裡閃過一絲柔色,沖她笑笑:「這倒不是規矩,是怕你凍著啊。何況都是下人的活路,怕你不知該如何,只是沒成想。你倒也熟。」

「其實我尚在家裡的時候聽到娘說你的身子不好,傷肺咳嗽,便問了些似這等情況該注意的。

彼時我祖母說起過我祖父病重的那會兒。總是半夜裡咳嗽一陣子,她伺候過便是知道,也就說於了我,叫備著。」

「難為老太太還指點著,不過,也就今日裡勞你折騰了,日後我都宿在書房的,就算驚咳也有下人照應。倒不必夫人這般體貼了。」

林熙聞言一時也不知應說什麼,而謝慎嚴此時張口揚聲:「幾時了?」

他聲音挺大,但這麼一問也叫林熙詫異。偏這個時候外面已有了回答的聲音:「回四爺的話,這會已是寅時二刻了!」

這答話一傳進來。立時讓林熙往被窩裡縮了腦袋,她這會兒總算明白謝慎嚴為什麼口口聲聲地說什麼都交給下人,敢情這新婚夜的外面也都守著丫頭呢!

而她偏生糊涂,自以為是洞房之夜外面無人聽床以至於連伺候的都缺了。

她這個樣子,落在謝慎嚴的眼裡,換的他淺淺一笑,但隨即他已坐正了身子,也不抱擁著林熙,直朝外揚聲一句:「進來伺候我更衣吧!」

隨即門扉吱呀,一溜的丫頭們便是捧著水盆面巾,衣裳冠帶的魚貫而入,這讓偷眼瞧看的林熙內心不由的謝了葉嬤嬤一把,畢竟她當年被八人伺候的時候,尚還覺得擺譜,而現在看著進來的八個丫頭,她才明白這是正當的侯門排場。

丫頭們一進來,偷眼瞧看的林熙便十分自覺的起身掀被,側坐伸手由著她們穿戴,絲毫不見生怯,幾個丫頭見狀也伺候的十分自然,待到她衣裳穿戴好了,發絲只是輕輕一綰,便有丫頭蹲在身前給她穿好了鞋子,繼而送上水盆淨手後,再有丫頭們捧著衣冠上前—該林熙這個新婚婦人伺候自己的夫婿更衣了。

這是必然的一道儀程,就同敬茶一般,內裡的意義為重。

當下林熙沖著謝慎嚴聲音輕柔:「熙兒伺候夫君更衣。」

謝慎嚴應聲掀開了被子,林熙便親自動手順著衣服的擺放拿來給謝慎嚴穿戴,而謝慎嚴到底體貼,知道自己個兒高,基本就坐在那裡由著她給穿戴,而倒了褲子這些的時候,他便不做聲的從林熙手裡直接拿了過去自己穿戴,倒叫屋內的幾個丫頭都瞧看的出自己的少爺對這位少***呵護。

待到謝慎嚴穿戴整齊,由林熙伺候著洗漱之後,他這才去了妝台前,由著丫頭給束發,林熙這才開始淨面洗漱,待她拾掇好了,謝慎嚴也梳好了頭發,沖她輕聲言語:「你且拾掇著,我去書房晨讀片刻,稍帶時候差不多的時候再來叫你一同去敬茶。」

林熙點點頭:「好。」

當下謝慎嚴出去了,屋內的丫頭一路就跟出去了六個,只剩下兩個,一個收拾床鋪,一個則清著妝台,當他人出了喜院往自己院落的書房去時,夏荷,花媽媽帶著四喜五福和見平見安也替換了進來伺候,那兩個丫頭也就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姑娘昨晚睡的可好?」梳頭的時候花媽媽就在旁一面打量一面聞訊,畢竟姑爺的憔悴她們都是看得見的。

「挺好的。」林熙輕聲詢問:「花媽媽,昨個夜裡,這屋外一直都守著人的嗎?」

「是,我們出來後,便依規矩的守著,可到了戌時的時候,謝家府上來了人,就是一道,到了子時的時候他們倒叫我們歇著,他們守著,這大府上的規矩還真和我們不同的,咱們值夜的,也不過是宿在隔壁的梢間裡聽聲得喚罷了,他們卻是壓根就不睡的,完全立在當口,而且還不是聽聲就進,早上姑爺咳嗽起來,外面的丫頭婆子水盆什麼的都備好了卻不進去,你說奇不奇怪?」

「侯府上的規矩重,想來主子們不言語,不到萬不得已。

就是丫頭們操心,也是不能自入的,花媽媽,你給咱們來的人全數打招呼,務必細細留心侯府上的丫頭僕役是怎樣的。

早早的把規矩學下來,莫叫人看了咱們的笑話。」

林熙當即吩咐,花媽媽應聲。這邊夏荷已經給林熙盤好了發髻,一面扎簪固發一面言語:「姑娘叫我打聽的,也有了些眉目。」

「是怎樣的?」

「侯府上以禮為重。晨昏定省的。侯爺處是逢五見十,小附院內,則是封三見倍的去,時辰上基本都是在卯初時分之前就成,當然也有不同的,似大房府上的,因著一來大老爺是長子,二來大老爺還要上朝的。

便是大太太再送發了大老爺出府後就得過去,據說她人是寅正之時就得侯在那裡的。」

林熙聞言點點頭:「她是長房長媳,將來夫婿入替。得蔭封的,她自是得規矩齊全。

不能有差,早些是對的,至於你剛才說的時候,看起來和咱們府上差不到太多,只是相較密集些,夏荷,你回頭把丫頭們當值的日子排建出來,以後什麼都早早的備好,寅時剛到便喊我起吧!」

「姑娘不必這麼早的啊,明日之後您和姑爺不必住在一處,又不用伺候他更衣洗漱的,就是睡到寅初三刻都是來得及的,我問仔細了的,似您這孫媳婦的輩,卯正三刻前到了就成!」

林熙聞言沖她一笑:「你疼我,也得分分地方,這是謝家,是侯府,是我的婆家可不是我的娘家,什麼都還能由著我啊?

縱然規矩上我可以懶賴著些,可那不是打自己的耳光丟自己的臉嗎?

我還是早點起來打點的好,誒,可有問清楚我公婆的作息習慣以及你們姑爺的嗎?」

「問了,姑娘要當十全婦人,這些奴婢要是不問清楚不就成罪人了!」

夏荷說著打開了手邊的首飾匣子,一邊挑首飾對著鏡子給林熙扎帶比劃一邊口中快速言語:「三老爺好晨讀,每日裡寅時便起了,不過他起了也是去書房裡讀書,三太太並不伺候,待到寅時三刻她才起來洗漱梳妝,寅正二刻才和三老爺一道去老侯爺處行禮,幾乎都是在寅正三刻的時候了。」

「那倒也算卡著卯初前了,那他呢?」

「姑爺隨了三老爺了,每日寅時二刻便會醒的,起來晨讀呢!」

林熙點點頭:「看來我說寅時起來便是對的,把話傳下去,以後就這個時候叫我吧!」

「可是姑娘你起這麼早又能做什麼?晨昏定省可早著去了,姑爺和你是分宿的,你真沒必要……」

「這幾年我能偷懶,那日後呢?

遲早我們都是要住到一起去的,何況,我一個新入門的小媳婦,沒道理夫婿起了我還躺著,就算婆母能如此,那也是她不是我,我可不想被人詬病念叨!知道了嗎?」

「是!」

「你們日後多留心在這些上,咱們千萬不能出什麼紕漏。」

林熙說著眼掃到桌上的另一個匣子,眉頭又皺了起來:皇上給的玉佩,我到底得怎麼供著它才好呢?

……

林熙起的早,雖然這會兒不至於就見禮問安,卻也沒閒著,她一收拾打扮好,就叫夏荷把采買准備的禮物拿了出來

再一次和花媽媽與夏荷分說著禮物的派送,兩人分派了好一陣子後,花媽媽看著林熙手裡擺弄的那些東西,忽而開口說到:「姑娘心細想著府裡的兩個姑娘,哥兒還有叔伯家的孩子,不過我思量著你是不是還得再備點,免得今日裡你婆婆一時有心點了人,你手裡空啊!」

花媽媽的話中話指點的人是誰,林熙不是不明白,只是在她的判斷裡,今日自己的婆婆是不會提的:「花媽媽你想多了吧,雖然我是沖喜的,可到底也是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再是沒怎麼大辦,皇上也是來過的,橫豎我是小四房的奶奶,我想婆母那般知禮的人家,再急也不會在頭三天上掃我性子,就算我們這會兒圓不了房,禮數上也沒了臊妻的事!

你且安著吧,我看她要提也都是要等到我回門之後回來正式的見他房裡人了。」

夏荷在旁點頭:「姑娘說的是,哪有這會兒就來臊臉的?人家正妻進門,至少都要半年的時間出來暖房,誰會這個檔口自討沒趣啊!花媽媽您可別來惡心咱們姑娘!」

花媽媽聞言嘆了口氣:「得。我好心提一句叫姑娘心裡有個譜,你倒一張口數落我,我且問你,咱姑娘今年幾歲?半個月後人才十一呢!等到她能圓房,起碼也得兩年吧。

未必這兩年裡,謝家肯等著?

至於你說的半年,若姑爺是個好的。半年有什麼等不得?

這會兒眼瞅著都要沖喜了,你以為謝家不留脈?

這種當口的禮數可不是等你半年,而是張口說嗣!畢竟有什麼能大過血脈延續開枝散葉?

姑娘那婆婆要是體恤她。還能等她回門回來才說。要是沒什麼體恤的心,今日裡就把人給你點起,還真不逾禮!」

林熙聞言立時蹙眉,她的確思想著自己的婆婆按照禮數橫豎都不會這會兒就來提的,可是花媽媽說的話卻是沒錯的。

思想這段日子從說沖喜到成親過府,辦的有多急?

半個月罷了,而皇上今日裡還帶了院正來,查驗的心思完全就是明擺著。

不管謝慎嚴是不是真的病到那個地步,這戲都是要唱全套的,那婆母為了留嗣而備。

提點起房裡的丫頭,或是叫她做恩來開臉。也是真正的再合情合理不過了。

夏荷聽了花媽媽的話,先前一副篤定的模樣就去了大半,眼見姑娘都蹙眉思尋起來,便也知花媽媽這個老人家到底說在了點上,畢竟特事特辦,眼下這個情況,禮也得照顧情。

「夏荷,把那匣子裡准備的四對赤金鐲子帶上吧!」

「哦,都帶啊?」夏荷一臉的不情願。

「帶上吧,誰知道要留嗣的婆母會扒拉幾個呢?何況這還在年裡頭,萬一有個什麼走親串戶的遇上了,也能應急的。」

林熙說著把手裡分派的那些東西全部丟在了榻上,由著夏荷和花媽媽收拾。

兩人分裝的差不多了,叫了四喜同五福進來,把分給府裡人備下的收在了四喜的身上,把那四對鐲子包好收到了五福的身上,正囑咐著,外面傳來遞進的招呼,說著小四爺過來了,夏荷一瞅更香:「寅正三刻了,是該過去了,今個規矩重,姑娘可撐著點。」

林熙笑著點點頭,心裡卻絲毫不緊張,畢竟葉嬤嬤給她自小就依照規矩的來練,倒也習慣了,何況皇宮她也是去過的,那日裡等了許久還不是一樣的等下來了嗎?

門簾子一挑,謝慎嚴進來了,他雖看起來還是那般的憔悴,但林熙卻感覺到他身上散著一股子熱氣,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卻也沒瞧出什麼不同來。

「准備好了嗎?咱們該過去了!」他進屋取了披風便問,接了隨進來的丫頭倒的一杯茶。

林熙看了那丫頭一眼,並不急著答話,謝慎嚴抿了熱茶一口,見林熙盯她一眼,輕聲說道:「哦,她叫采薇,打我十一歲上就伺候我的。」

林熙聞言點了頭,那邊采薇已經躬身行禮叫人:「奶奶。」

林熙看她一眼沒與她言也未應聲,而是沖謝慎嚴言語到:「我已經准備好了,咱們過去吧!」

謝慎嚴應了一聲放了茶盞,便往外走,那采薇原想拿披風來給謝慎嚴披上的,而這個時候,夏荷卻開了口:「姑娘,咱給姑爺披那個披風啊?」

林熙淡淡一笑:「就跟前這個吧!」說著她再次看向了采薇,采薇立刻把手裡的披風送上,林熙卻沒接,笑望著她:「快給少爺披上吧!」

采薇一愣後依言照做,而整個這個推讓的過程裡,謝慎嚴全然是一言不發的,待到披風上身後,他便先一步出了屋,林熙自也跟著,繼而有轎子過來,顯然是體恤著謝慎嚴的情況,送他們往主院正房裡去。

喜院是大宅門中必備的一個院落,顧名思義便是成親時才會住下的院落,三日後,新娘子就得和新郎官回自己的院落,這房院落則上鎖靜待著下一場喜事的到來。

因為喜院的特殊性質,它便坐落在了最好的位置上,不但坐北朝南,更是緊挨著正院,以至於兩人在轎子上,話都沒能說上三兩句,便是到了,但就是這三兩句話,卻也叫林熙有些不自在了。

轎子一起。謝慎嚴便同她說了一句:「你可以不那麼累。」

林熙聽著這話卻並非摸不著頭腦,而是淡淡地應到:「我也不想,但也不得不做。」

如果可以,她比誰都想清閒,但當初她的不管不顧換來的是自己沒有絲毫的立場。

以至於事情越來越糟糕,而現在雖然她年紀還小,雖然她希冀著自己以最低調最和平的方式存在。

但那也只是限於整個侯府,而在自己的院落內,她必須成為除謝慎嚴之外的霸主。因為她已是謹四奶奶!

「那就換個人吧。她心眼太小,受不起反而連累你。」

謝慎嚴說了這話,立時又咳嗽了兩聲,林熙才給他順背平撫,尚未思及他這話是替自己著想還是心疼著那個丫頭,轎子就落了,這使得她跟著謝慎嚴出來往正房裡去時,也都有些微微的失神。

因為她感覺到一點點不舒服,內心的不滿。

鎖住你的心!只有如此你才不會痛,不會難過。你才能看清你要什麼!

莫名的葉嬤嬤的聲音從內心沖出,她下意識的捏了拳頭:是啊。我何必要自己不舒服呢?

他是什麼身份,什麼情況,身邊豈會少了人,我不過為著一個丫頭,就思想那麼多,倒是太不成器了,就這樣的心眼還能做什麼當家主母,真是太沒用了!

「謹四爺和謹四奶奶到了!」

門口的丫頭一聲傳喚,門簾子便挑了起來,謝慎嚴伸手拉了林熙一把,便帶著她入內,四喜和五福便隨著進去,而後夏荷同花媽媽才跟了進去,卻是只能站在門口。

「謹兒(熙兒)給祖父祖母問安!」

兩人進屋先是躬身言語,繼而丫頭鋪下團墊,兩人便照規矩的磕了三個頭,此時坐在大椅子上老侯爺才嗯了一聲,旁邊那個慈祥的侯爺夫人則笑呵呵的擺了手:「快起來吧!」

兩人當即起身,便有丫頭捧了茶具過來,謝慎嚴抬手給斟茶,林熙便端著杯子先敬了二老,茶喝了一口後,老侯爺還是嗯了一聲,侯爺夫人便是擺手,自有丫頭送上了一托盤的禮包來,竟是六錠五兩的小金元寶,一對白玉鐲子,和一只鑲嵌著數枚紅寶的石榴簪子。

林熙同謝慎嚴一道謝過後,便是轉頭給自己的公婆磕頭敬茶,繼而也收了類似的一份禮,只是那相對小一些的簪頭乃是一對蓮花結子,叫林熙已經隱隱感覺到花媽媽的猜測離中不遠。

繼而再是依照一家長幼之序從大房叩拜敬茶而起,在婆母的言語下,分別知道了大伯母乃金陵薛家的長女,四嬸子乃御史大夫家的三女趙氏以及五嬸子滕氏,她父親雖不是什麼在職的官家,卻也是鼎鼎有名的文人,自建了一派學流,很是有些名望的,而她身為滕大師的獨女,更是得了真傳,是個十足的才女。

「三嫂子快別拿我來說笑了,省省吧!」

滕氏一面說著一面把手上帶著的鐲子往林熙手上抹,她們這些叔伯的給禮可不能似老侯爺也不能似了人家的婆母,自是打了一指寬的赤金鐲子再嵌寶雕花的作禮,以至於到了這會兒,除了戍邊的二房一家沒見著外,三個嬸子就給掛了三對的赤金鐲子上手,再加上她原本手上帶的討喜的六對鐲子,可把林熙累的夠嗆。

一溜的長輩們見完了,便是平輩了,嫁出去的姑娘們不在府裡,林熙能瞧見的也就是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外帶一個尚在襁褓中的。

林熙按著備後的一一給送了禮,這場行禮敬茶的事才算告一段落,但這還沒算完,還得照規矩的去祠堂前叩拜,畢竟女人不入祠,林熙在門外磕頭後,等著謝慎嚴上香出來,便轎子折回,這轎子卻沒落在正院裡,而是落在了三爺的附院裡,林熙看著昔日瞧見過的穿堂,心知花媽媽料想的事只怕今日裡是真的跑不脫了。

既來之則安之吧!她想著跟著謝慎嚴入內了。

 

第八十八章 做恩

屋裡亦如一年多前見過的那樣,無有什麼改動,依舊是低調的奢華。

安三爺和安三太太分坐在紫檀木的大椅上,面色帶笑。

林熙跟著謝慎嚴進去又磕了一回頭,安三爺抬了手:「坐吧!」隨即謝慎嚴才帶著她歸於左座。

「昨個沒累著吧?」安三爺一臉柔和出言輕問,林熙掛笑答話:「謝公爹掛心,熙兒沒累著。」

安三爺點點頭,安三太太徐氏接了話茬子:「你和謹哥兒的親事,我們辦的急了些,讓你出閣出的早,你可見諒著,別埋怨我們。」

林熙立時起了身,半低著腦袋:「婆母這話可重了,自定親之日起,熙兒便已是謝府的人了,早也罷晚也罷都是夫家說了算的,何況此番也是為夫君沖喜,都是為著一個好字,熙兒怎會埋怨呢?」

安三太太點了頭,伸手按了按:「坐下說話吧!」

林熙斜身而坐,屁股才挨著椅子邊,就又聽到了安三太太的話語:「你是個懂事的,也不枉和我們的謹哥兒有這緣分,只是你也看到了謹哥兒為救你兄長,遭了什麼罪,如今不但身有舊傷,更是成日病著,我們這邊起身沖喜,就連皇上那邊都掛心的帶了院正來瞧看,這孩子有福沒福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好不好的,有的是人盯著,你說是不是?」

林熙聽著這話,心中嘆了一口氣,人則點了頭:「夫君乃有福之人,皇上都能來瞧,也是他與我的光耀了。」

徐氏聞言掃看了林熙一眼。繼續拿話來堆:「光耀也是人前啊,實話和你說吧,在說你與謹哥兒的這樁婚事前,原是莊貴妃放了話,想把孫家的二姑娘說給我們謹哥兒的。

只是偏巧出了這事兒,不但黃了他與孫家的親事,也倒成了你和他。算你有福,我兒子回來了,可到底這個福能不能撐下去。卻是要看你了!」

林熙聞言笑了笑。

看了一眼在旁的謝慎嚴,見他目瞧著地面青石,置若罔聞的樣子,便又轉頭看向了徐氏:「婆母這話熙兒當不起,有句老話說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想他經歷了那些如今還能坐在這裡與我聆聽公爹婆母的教誨,想來便是有福的。」

徐氏說了這些話。

林熙卻順著她的話在這裡兜圈,她把林熙掃了幾眼,瞧她一臉不急不躁還帶羞紅的樣子。

一時也難斷她是真格兒的人小不知事還是心中有數面上滑,眼珠子轉了一圈後。

沖著林熙直接開門見山了:「福不福的指著一個說的再多也是白搭,叫你早早進來沖喜之外,也是想著他這一房能有個續的;當初他遍尋不著,定了你時,我想你家中父母也自當與你告知過內情,如今的咱們也就不繞圈子了吧?」

林熙聞言再度起身:「婆母請吩咐。」

徐氏的臉上微微一紅擺了手:「吩咐也不算,只是提點你。」

「熙兒聽著!」

林熙低著頭一幅恭聽的模樣,徐氏打量她一個來回後,才說到:「謹哥兒如今的年歲已是十九了,你的八字我瞧看過的,再有半月才十一,我盤算過,以你身子合適了看,最早也得等個一年半載,長了的話,四年也是有的;

按說我是做婆婆的,橫豎都得給兒媳婦留臉,圈出個一年半載來,以養嫡嗣,但無奈的是,一來謹哥兒的身子骨已經如此,熬不熬的過去,熬到幾時咱們誰心裡也沒底,所以我意思著……」

徐氏說到這裡話頭停了,顯然是等著林熙接茬,可林熙沒出聲,依舊的站在那裡恭敬的聽著,徐氏嘴巴蠕了蠕言語起來:「還是從謹哥兒身邊挑幾個人出來,開臉做個通房,以保證屋裡怎麼也能有機會留嗣。」

她說完便盯著林熙:「你覺得如何?」

林熙點點頭:「熙兒年紀尚輕,還不能伺候夫婿與寢,婆母為家族子嗣計,熙兒怎敢反對,只是婆母說的幾個,不知是幾?

夫君留嗣固然重要,只是在熙兒看來他的身子骨更重要,所以覺得熙兒還是選個適中的數字,即讓他能留嗣於房,也免得累垮了身子。」

徐氏聞言挑了眉,一旁端茶抿來抿去的安三爺也投了眼神到她身上掃視了一二,而後在徐氏就要開口時,他卻言語了:「熙丫頭覺得幾個合適?」

「兩個吧。」林熙說著抬了頭看向了安三爺:「一個雖然能輕省點,但婆母有留嗣之心,還是多個機會大一些,可是若要在多了,只怕反而壞了他的身子,畢竟這七日的藥就是猛藥,傷身掏虛的,我實在憂心。」

安三爺點點頭,看向了徐氏,徐氏才開了口:「你是謹哥兒的正房奶奶,這開臉做恩的事,還是留給你來,免得壞了你的根基,所以這兩個人選由你定吧!」

「熙兒知道了。」林熙答了這話,徐氏又叫著她坐下,東拉西扯兩句話,安三爺話頭一拐就到了昨日的賞賜上。

「皇上昨日賞你的玉佩,你如何處置的?」

「熙兒年幼不懂如何處置,恰逢昨日又是行禮的日子,也不好向長輩們求教,故而先收在了匣子裡深藏,打算今日裡問清楚了再做打算。」

「熙丫頭,你可知道皇上所鐘愛的玉佩有幾幅?」

林熙哪裡知去?

自是搖頭,安三爺便伸出一只手比劃出了四個指頭:「皇上的珍稀飾品不少,玉佩也有數十幅的,但我們這些人誰都清楚皇上鐘愛的玉佩只有四個,頭一個是血玉紅龍,那是帝王們代代相傳的,除開祭祀等重要日子時,可是見不到皇上佩戴,卻能見到他所持在手的;

第二個是白玉墨龍,是太皇太後在皇上周歲的時候賞賜的,後來她老人駕鶴西去後,皇上便把那個玉佩一直佩戴在身,足足帶了五年才肯取下。一片孝心可見啊!」

「是啊,常人戴孝也不過三年罷了,皇上紀念著他的祖母帶了五年,上次我入宮覲見皇後娘娘的時候,還曾聽她提過這塊玉佩至今都擺在承乾殿裡呢!」徐氏適時的嘆了一句。安三爺點點有繼續言語。

「第三個是一塊通體翠綠的圓壁,無有任何龍紋,自古玉璧尚白。但這塊非白卻也深得皇上喜愛,只是這塊玉佩背後有什麼故事,無人知曉。

只是時常能看到皇上佩戴它。尤其是在十幾年前,不過……

自打皇上有了莊貴妃後,就常帶著的是第四塊了,那塊叫做白璧見龍,聽說那本是一塊白璧,是莊貴妃親手執刀鑿在壁上雕出了一條龍來,而後,在三皇子出生的當夜。送給了皇上的。」

林熙聞言到此身子一僵看向了安三爺:「不會我得的那幅就是……」

安三爺點點頭:「正是它!」

林熙一時懵住,她根本沒有想到過這塊玉佩的背後有這樣的故事,那麼她得到這塊玉佩。往輕了說,得到的那是莊貴妃與皇上的情定之物。往重了說,卻是……

她不敢想下去,她急忙的低了頭,而此時安三爺的問話卻追了過來:「你是葉嬤嬤教養大的,皇上若真有心念著她,賞賜的話也不必動用這塊玉佩,熙丫頭,你之前那次在宮裡參加乞巧的時候,可是出了什麼事?」

林熙的心驟然停住,但她卻抬頭沖安三爺搖了搖:「沒什麼事啊,只是被宮中的侍女將茶弄污了衣裙,略失禮了些,本來是要換的,只是當時我不舒服就沒去換衣裳,後來皇上從皇後娘娘那裡知道我是葉嬤嬤教養下的,便順道帶著我去了太後那裡,見了太後一面,而後我就跟著葉嬤嬤出來了,沒什麼事。」

林熙無法去言語當初的真實內情,一來這番算計是以糟踐了她的聲明來為籌碼,二來此事以被自己躲過,若在把這事說出來,對自己是絕沒好處的,而她也不能睜眼說瞎話,畢竟當日十四姑娘也在宮中,相信發生過什麼,她也是有交代的。

林熙這般答了話,安三爺同徐氏對視一眼後,徐氏開了口:「算了,猜不透的就不必猜了,天也大亮了,你們回去用膳吧,爭取今天就把人選定出來,抓緊些日子吧!」

林熙應了聲,謝慎嚴也起了身,兩人當即告辭了出去後,徐氏和安三爺便是對視。

「皇上不可能弄錯,此舉定有深意。」安三爺皺著眉頭輕言。

「能把那玉佩賞出來,只怕這事裡有莊貴妃的事。」

「還是你去打聽一二,看看能不能摸出個頭緒來!」

「我省的。」

安三爺端了茶杯入手一面拿蓋撥茶一面言語:「她到底還小,你今日裡有點逼的緊了。」

「不緊怎麼行?一來咱們戲要唱到好,二來,她日後有的是大風浪要經的,不過是個通房而已,多大的事?

再說了,我都叫她去做臉了,好賴由她選,我絕對不會多言半個字的!」

「是真的不言才好!」

安三爺說著笑了笑,徐氏嗔怪似的剜了他一眼:「她若有自己的思量選對了,我自然不插手,要是小孩子氣性亂來,我還是得說的,畢竟這幾年空著,通房裡定有能出懷的,這就牽扯到一個庶長子的事,雖然必是以她為母,生母不見天,但以咱們家的孩子來說,個個也都是有成就的,萬一他日那孩子有了大本事,似大伯那般自出一路,那他生母也就有掛名的時候,總不好是個三五不靠的丑婦吧!」

「你想的還真多!」

「能不多嘛,似你一般的成日迷在書裡棋裡,總得我替咱們這院房摟著這些雜事吧?何況這會兒是老爺子叫你傳了話的,我更得盯著了!」

「行行,你有理,我說不過,不過,我瞧著熙丫頭挺乖巧的,你那性子硬,可別壓的太狠了。」

徐氏眨眨眼:「這丫頭到底是精還是不精,我這會兒也真沒瞧出來,要說是精的,一早就該接了我的話茬提了這事,也少了我這個做婆母的背個不光彩,可她不接茬,跟不知道討好為何一樣。

可你說她不精吧,卻知道拿謹哥兒的身子骨當由頭,指了兩個額來,不少也不多,叫你沒話說!

更是從頭到尾的什麼都讓我說。她只管點頭,橫豎都是我這個做婆母的在指手劃腳的了!」

安三爺聞言笑了笑:「不你說誰說?難道要謹哥兒開口嗎?還是我?這種事,本就是你們女人的事。我們這些爺們才不問呢!」

徐氏聞言白了他一眼:「得了便宜還賣乖,省省吧!」

說著眼望著門楣處嘆了一口氣:「哎,我這邊該弄的弄了。但是謹兒那邊有些話也得你去說的。」

安三爺一愣隨即笑了:「你怕他把兩個丫頭當擺設?」

「能不怕嗎?采環他十四的時候我就丟過去了。

三年碰都沒碰一下,把丫頭熬的年歲大了,由著指出去了,也都只是鋪床而已;

還有彩青,十六上給的,更好,不知道起了什麼心思,不做那紅袖添香的事兒。

倒教那丫頭一堆的詩詞,吟詩作對的念了整兩年,這趟事前還給我打了招呼叫我把人支配給了一個書生。

你說有這樣不急不躁的嗎?我當年嫁過來時,你屋裡也都籠著兩個呢!」

安三爺搡了下鼻子:「嘿!說兒子呢怎麼說到我了?你又不是不懂事的小丫頭。費著勁兒做什麼?謹兒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定有自己的盤算,由著他去吧!」

「由著,你說的輕松,萬一那死心眼上來,選兩個也跟菩薩似的供著,難不成你和我還要等個三年五載的再想孫子?

何況謹兒現在可是未來不定的,咱們都在做戲給那邊瞧了,他節骨眼上的沒動靜,一年半載沒個消息的,小心人家事後來算賬啊!」

安三爺眨眨眼:「我懂你的意思,不過,相信謹兒吧,他有分寸的,他這次犧牲這麼大,不會傻到在這種事上自露馬腳的,你且安心吧!」

「我只能安心啊,有道是兒大不由娘,我再費心也沒用的,誒,你說熙丫頭會不會把他屋裡那個采薇給挑上?」

安三爺歪了腦袋:「那丫頭好像跟了謹兒很久了吧!」

「久,十一歲上謹兒打人伢子手裡把要死的她救回來後就跟著他了,從三等丫頭一路做到現在的一等,一晃眼也都八年了,八歲的丫頭現在也都十六了,要是再不收屋裡,也得指配出去了,誒,你說謹兒跟她蠻親近的,要不然把她……」

「行了,你可才說了,由著人家做正房***去挑選,怎麼這就坐不住了?」

「我這不是怕兒子繼續唱空城計嘛!好歹這是個熟稔的,那丫頭也是一根筋的,應是能成的!」

安三爺放了茶杯:「你就別剃頭挑子一頭熱了,謹兒要肯收她早碰了!」

……

回去的路上,謝慎嚴依舊保持了在附院裡的特色,沉默不言,他不言語,林熙也懶得說話,兩人就這麼不吭聲的,直到轎子到了一處她沒來過的院落裡,才聽到了謝慎嚴的言語聲:「這是我的院子,等這三天過了,咱們就搬進來了。」

話音落時,轎子也落地了,兩人從轎子裡出來,便見八個丫頭,六個小廝連帶三個婆子立在院口兩側躬身而立,她便知道這些人就是以後自己要打交道的一部分人了。

「見過奶奶!」林熙到來於此,一眾的人便跪下去磕頭了。

可她沒有立刻理會這些人,反而是站在那裡左右掃看,但見游廊干淨,無有鳥籠擾耳,只在廊下擺著一盆盆的蘭草,而所有的對柱上都有一副對聯,卻不是掛的木質雕刻,也不是貼的燙金紅紙,而是以筆墨直書其上,或狂放,或正襟,或俊秀,或磅礡……

字體無一重疊,但每個立柱上都可見清晰墨點與晦暗墨色,顯然多年來這些墨字被洗刷後又重新提之,層層覆蓋已見斑駁留影。

她轉了身,向著門口走了幾步,立在院門出仰頭瞧看,便看到了院門上的匾:「墨染」。

她眨眨眼低頭回到院中,再看那些僕從,這才開口道:「都起來吧,今日裡我只是來轉轉,你們也不必大張旗鼓了,各自忙活去吧,除了……你!」她說著抬手指了三個婆子裡最末的一個。

那婆子一愣,立時低頭候著。其他人便非常乖巧的起身退離,各自忙碌去了。

林熙一轉頭看向了謝慎嚴:「夫君要不要去屋裡歇著?」

謝慎嚴點點頭,邁步向前,林熙便跟著,那婆子不敢妄動依然站在院子裡。

瞧看著跟著奶奶身後的幾個丫頭婆子守了房門兩側。

「婆母要我選出人來開臉,夫君可有鐘意的?」

進了屋,林熙一邊給謝慎嚴取披風一邊問話。

她開門見山,卻又問的自然而然,使得謝慎嚴偏頭看她一眼後說到:「你是這院子裡的主母。你隨意吧。」

林熙眨眨眼把披風放下。轉頭看向他:「那個采薇要我給她開臉嗎?」

謝慎嚴一頓,呆了片刻後搖了頭:「不了,她心小性子弱,這裡活不得的。」

林熙聞言眉微微抬了下:「你叫我別拿她做旗,也是因為這個?」

謝慎嚴點了頭:「是,能不動就別動,由著她再晃蕩個半年的光景打發出去吧!」

林熙微微一笑:「你是個重情義的人。」

謝慎嚴卻看著林熙眨眨眼:「不,我是個怕麻煩的人。」

說著他咳嗽了兩聲。

起身去了一邊的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在手,繼而坐到了主位上,看了身邊的椅子一眼:「快些過來弄了吧。你不餓嗎?」

林熙聞言一笑一邊走過去一邊言語:「我已經餓了。」

謝慎嚴當即一頓,沖著林熙似笑非笑的搖搖腦袋。

轉頭沖著外面招呼:「來人,擺飯到這邊吧!」外面立刻有人應聲,林熙便沖謝慎嚴笑了笑,張口也沖外招呼:「夏荷,請那位媽媽進來吧!」

外面應了聲,很快門簾子一挑,那個婆子進來。

「邱玉峰家的給四少爺四奶奶問安了。」

婆子一進來便是行禮,順道也報了自己的底,以這種陪房身份伺候在爺們院子裡,一般都是婆母家的陪房或是沾親帶故的了。

「免了。」林熙掃眼瞧看到謝慎嚴兩眼落在書上,便知他只會是個陪客,便自己招呼起來:「知道我留你什麼事嗎?」

那婆子一愣,隨即笑了笑,也不答話,但那表情以明白的透漏著知道,林熙見她還挺會討好自己的,便笑著說到:「既然你知道,不妨把年齡合適的,手腳干淨,平行端正的都叫來吧!我瞧瞧!」

「這會兒嗎?」

「嗯!」

邱玉峰家的當即就退了出去,林熙又招呼著四喜進來,去了書桌前鋪紙研墨,待到墨已研好時,外面也悉悉索索的有了動靜,乃是邱玉峰家的把人都帶了過來。

夏荷的通傳聲一落,邱玉峰家的帶著六個姑娘走了進來,林熙掃了一眼,大致可以肯定裡面有四個是先前在院子裡就給自己行禮了的,肯定是本院裡,至於邊上的這兩個,一個是采薇,一個卻沒瞧見,便估摸著不是婆母插進來的,就是有誰想送個進來。

六個丫頭進門便是行禮,林熙擺手叫免了,便是言語道:「你們都把頭抬起來,瞧著我!」

六個丫頭照做後,林熙的眼一一掃過六人,而後才說道:「四爺抱恙在身,我雖為主母沖喜入府,到底還是年紀輕,開枝散葉的事只能等到我合適了再說,是以今早拜了太太提及了尋兩個合適的丫頭開臉做通房的事,這會兒過來也是叫媽媽先給我就近攏攏人,既然你們六個合適,我便在你們當中挑選兩個吧!

不過有句話問在前頭,你們都是樂意的吧?

別誰的心裡不喜,反倒委屈了,這會兒不想的就自己出去,我不會多問的。」

林熙一邊說著一邊掃著六個人的表情,她想看出一些眉目來,結果她看到了采薇的興奮,看到了那個插進來的一臉無謂,也看到了其他四個丫頭裡由一個猶豫不絕。

林熙當即心裡就把這個猶豫不決的給留意了,而後她開了口:「既然你們沒退出的,那你們就挨個過去在書桌上的那張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出身吧,尤其是幾時進府,伺候四爺多久都寫清楚,我也好做個判斷。」

 


第八十九章 半斤不笑八兩

六個姑娘挨個過去寫錄,到底都是世家宅門的丫頭,手眼不低,林熙只看她們個個舉止,就知道沒一個是目不識丁的,且那個最沒所謂模樣的女子,提筆書寫的時候嘴角上揚,顯然是對她所寫有些自持的,而和她形成強烈對比的,則是那個猶豫不決的丫頭,寫時的表情一臉顫微之色,叫林熙對兩人隱約有個猜測。

瞧那自持的模樣,又是一幅無謂的態度,只怕不是家生奴就是那個管事的女兒,又或者是太太們跟前的,有的照應的,至於那個猶豫不決的,怕是身份有些卑微,心裡沒底吧?

在她猜測中,六個姑娘簡略的寫完了,四喜吹了墨,又拿著熏爐在跟前熏了熏,這才捧了帶著濕墨的紙送到了林熙跟前。

林熙掃了一眼,六行小楷裡,三個寫的極好,二個周正,一個是有些變形的小楷,略略拉長,偏著點瘦金體的風骨。

林熙當即出聲依序而念:「雲露。」
她念著,那本院的四個丫頭裡走了一個出來,相貌周正,不丑也不豔,透著干淨,林熙掃看她幾眼後瞧了她名下的出身,七歲上買進來的丫頭,先在外院待了三年,又在三房的院裡帶了兩年,十二上才到了小四爺的院落裡,已是一等。

「雲霧。」林熙再念,雲露旁邊那個也就上前,和雨露從相貌到出身都是差不離的,同樣一等丫頭。

「雲霖。」隨著林熙的念聲,個子高挑的丫頭走了出來,出身上和先前兩位略有一點變化,是家生奴。

爹娘先前乃是謝家老輩子的一等丫頭和書僮,十歲上進府,直接就在小四爺的遠離伺候,如今也是一等丫頭。

林熙看了看她的相貌,周正略見清新後。便低頭念了第四個名字「雲霏」,走出來的便是那個有些猶豫不決的丫頭,而她的相貌清秀一些。看起來有那麼一點孱弱樣,林熙當下多看了她兩眼,腦子裡直接就想起了珍姨娘香珍來。立時垂了眼皮掃她的簡略出身。登時詫異。

她本看她猶豫的樣子,以為會是個身份上略差的,可看了才知道,這位原本竟也算是官宦家的小姐,只是在她六歲上時,家門因牽事而破,家中婦人充奴為僕,她便在七歲上時輾轉收在侯府裡。

先前在侯爺夫人那裡伺候,到了十三上才添到了這邊,如今也都十五了。

林熙看著這個出身。心裡嘆了一口氣,她原本思量著。

若她是個不如意的,對通房一事不那麼上心,她還好給她開臉,免得日後成日裡背後不安生,可看著她的出身,她卻不敢了,畢竟家裡有一個慣會做可憐的珍姨娘給她上演前車之鑑,她怎敢再點她?

便立刻看向了第五個,乃是采薇。

林熙念了她的名字,她便走了出來,較為上容的臉上透著一股子粉勁,眉眼也都微微含笑,顯然是很期待,不過她的眼神可是直接落在謝慎嚴那裡的,毫無顧忌與掩蓋。

林熙垂著眼眸看罷了她的出身,心知謝慎嚴明白發話沒她的事,倒也是自己的福氣,畢竟透著一份報恩的心在此處,又是個眼裡橫豎只有謝慎嚴的這麼一個人,她要是真做了通房,固然會真心疼著謝慎嚴不多事,但這種死心眼的人也十分可怕,萬一渾勁上來,自己便要吃虧的。

悻悻的,她念了最後一個,非是雲字開頭,也非采字開頭,乃是凝,凝珠。

林熙照念後,她走了出來,眼神直視,目光淡色,一張臉上看不到激動與厭煩,全然的無所謂模樣,倒叫她看起來端正的容顏顯露出一絲灑脫來。

林熙低頭去看她的出身,而她的字體竟是那個變形的小楷,有些瘦金體風骨的。

八歲經人伢子那裡買來入府,九歲從外院進到侯爺夫人跟前伺候,十歲上便到老侯爺跟前伺候,一直伺候到現在……

怪不得人家有自持呢,老侯爺跟前的,兩者之內必佔一個?

我不給人家也是臉大的,我給了,也還不是老侯爺的身段?有我什麼事呢?

林熙想著內心有些窩火,畢竟只是弄兩個通房的事而已,她其實真沒當回事,畢竟,似謝慎嚴的身份,妾侍之類的不會少,兩個通房算什麼呢?

她本來也就想挑兩個少事的,就算成了,可眼下面前杵著一個老侯爺那裡來的,這算什麼?

做恩開臉的人情也落不到自己頭上不是?

她一時亂想,也沒發話,望著那張紙,略有些發呆,而此時外面有了動靜,乃是膳食已經送了過來,林熙便干脆把手一擺:「先把這個收起來,等用罷了再說吧!」

於是紙一拿開,下人進來擺飯,忙碌了一圈後,林熙便同謝慎嚴坐那裡吃飯,屋裡的六個丫頭都是有眼色的,立時就把這頓飯當作了表現機會,一個二個的在那裡掙表現,紛紛給林熙布菜,送盞,唯獨那個采薇眼裡只有謝慎嚴一個,她倒是只給謝慎嚴一個忙活著。

林熙默不作聲的用飯,偶而眼掃幾個丫頭一眼,心裡不時的思量一下,一頓飯用罷,叫人進來收拾了後,林熙也拿定了主意。

她捧著茶抿了一口,潤了下嗓子,眼掃面前六個丫頭又看了個來回後,才轉頭沖邱玉峰家的言語:「你帶著雲露和凝珠去量下身段,立時去成衣鋪上采買兩身衣裳,今晚我給她們兩個開臉!」

邱玉峰的當即應了聲,帶了這兩個丫頭退了出去,余下四個便知是落選,其他三個尚好,唯獨采薇臉上掛著失落,眼裡閃著淚水的光澤,整個人雙眼還是落在謝慎嚴那裡,怎看都是一個痴情種的模樣。

林熙擺擺手,立時丫頭們告辭,采薇雖然也在其中,但那幅模樣怎麼看都跟委屈的不得了一般。

她們出去了。

林熙也放了茶:「我要去太太那裡回個話嗎?」

「不用,你選了就是了。」謝慎嚴說著放下了書本:「想不想在府裡轉轉?我陪你四處看看吧?」

林熙笑了一下:「你身子骨適合嗎?」

「無妨的,累了就休息。」說著他起身,林熙便叫人准備,隨即瞧見他自取了披風披上。

人便跟著他一道出去了。

兩人沒再乘轎,就那麼慢慢的行走,謝慎嚴帶著她穿門過院的。

一路指點,這是誰的附院,這是什麼地方。在林熙鼻尖子走了些微細汗出來時。

總算走到侯府的後半部分,一片大園子。

這會兒正是天寒的時候,沒什麼姹紫嫣紅,更無桃紅柳綠,有的是光禿禿的枝椏,有的是青松翠柏,有的是紅梅點點。

兩人錯著半步在園子裡轉,慢慢地步入了石亭。

今冬還未見雪,只是干冷,有些料峭而已。但謝慎嚴坐下時,看到林熙鼻子上的小細汗在冬日下泛光。

便是一笑,復有起身取下了披風揚手一抖,就給林熙披上了。

「你給我,你呢?」

「男人自帶三分火氣,不懼這點寒,如今小歇一下給你喘喘,你發了汗就受不得風,披著吧!」

他說著抬手按了林熙的雙肩,林熙便坐在了丫頭以鋪墊的亭中攔上,繼而丫頭們上前,又是遞手爐的,又是給放茶具的,一派忙活。

這些規整完了,謝慎嚴擺了手,丫頭們都自覺的退的遠遠的,他仰頭遠眺,看著那些雀鳥在枝頭與磚地上蹦達,忽而悠悠的開了口:「我娘今日逼了你,你莫惱她。」

林熙聞言一頓,隨即搖頭:「我沒惱,她只是為求一房香火在情在理,若我在她的位置上,今日我也一樣,甚至,我可能把人都選好了,直接塞進來。」

謝慎嚴聽林熙這麼說,點點頭,拿了茶杯在手,吹著上面的葉子。

「為什麼要勞師動眾的演一場戲呢?」林熙偏頭看他,謝慎嚴眉頭都不抬:「哪裡有戲?入眼皆真。」

「可是我在船上……」

「沒有船上。」謝慎嚴說著抿了一口茶:「那只是你的夢。」

林熙聞言點了點頭:「是的,只是一場夢。」她說著捏了下指頭:「今晚讓誰伺候?」

謝慎嚴沒作聲,捧著茶喝了幾口後輕聲說到:「不會有庶長子的。」

他這一句話出來,林熙登時驚看於他,她覺得他就似一頭鷹,一眼就看穿了她內心真正所憂。

「你比對了那麼久,選了這樣兩個,想來如果不是祖父身邊的那個,你要承我祖父的臉色,只怕會選的便是雲霧吧?」他說著看向她,還沖她眨了下眼睛。

林熙咬了下唇:「對,長輩之意我必得兼顧,要不然我定然選她們兩個,無扯無牽的,才好。」

謝慎嚴笑望著她,輕舒了一口氣,伸手輕按在了林熙的肩上:「對不起。」

「啊?」林熙有點茫然:「什麼?」

謝慎嚴把另一只手的茶杯放下後,徹底轉身看向了她:「你也許本不用這麼累,但和我綁在一起,便必須累,使得你小小年紀就得盤算起來。」

林熙眨眨眼:「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是我的夫,該我的,我得擔。」

「真真假假,諸多算計,你會厭惡的。」

謝慎嚴說著忽而腦袋湊近了些,聲音很低:「別對我太抱希望,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去護著你。」

林熙點點頭:「知道,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

謝慎嚴的眉挑了起來,眼裡閃著一絲興味:「甚好,想不到你竟早備,葉嬤嬤教的?」

林熙沒有回答,反而是歪著腦袋看著他的眼眸很認真的說道:「我不求你護著我,只求你記得我是你的妻子就好。」

「受其苦,必得其耀,應該的。」

他說著眨眨眼:「主母這二字很重,院落內的事,我不插手,你行嗎?」

「只要你不嫌我虛偽就成!」

謝慎嚴聞言呵呵一笑,面色嚴肅:「半斤不笑八兩,夫人,我之宅院托於你了!」

……

喜房內的紅燭依然明亮,可屋內卻已經沒了謝慎嚴。

五福在旁給林熙收著今日的穿戴。四喜則給她梳著頭發,她則坐在妝台前,手裡把玩這一方印。

門扉忽而打開,花媽媽帶著一股子寒氣竄進了屋,屋門便急急的掩上了:「瞧著冷法。可能夜裡會下雪,姑娘,如果這場雪下了。便是今冬的第三場雪了,咱們要給姑娘你接著雪水備著嗎?」

「這是喜院,不是我那院子。動作起來惹人眼沒意思。何況葉嬤嬤董廚娘的都不在,就不費勁了,等我明日裡回門瞧過了再說吧!」

林熙說著拿了個布套把那方印裝了進去:「他可宿了?」

「宿了,按您的意思,把凝露送了過去,我瞧著燈熄了,才過來的。」

花媽媽說著走到了林熙的跟前,有些擔憂的看著她:「姑娘該不是心裡不舒服吧?這種事。得……」

「花媽媽,你不必擔憂的。」林熙沖她一笑:「我根本不在意的,通房侍妾都是早晚的事。

為著她們置氣或是不舒坦,我那都是自尋麻煩。

這裡是侯府,不是林家,我沒精力耗費在這上,你們日後盯著點,只要她們不起什麼麼蛾子,也就相安無事。」

「姑娘能想開就是最好,原本我聽著夏荷說起姑娘今日的選人,還擔心您心裡扎刺呢!」

「我不會和我娘一樣的。」

林熙說著看了花媽媽一眼:「就算是為了大局隱忍,也會有所不同,畢竟慎嚴他和我爹不一樣。」

今日在園中不過幾句話,她便清楚自己的丈夫看的遠想的遠,兒女情長四個字離他太遠,甚至他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了她,宅院裡的事,他不想為此耗費一絲心神,所以他早早的把那句話丟給了她,好叫她安心,好叫她明白。

「話是那麼說,可到底還是安了人進來,就算姑爺不是咱們老爺那種憐香惜玉的,卻也是個爺們不是?姑娘還是心裡留神一點,莫太大意了。」

林熙沖花媽媽點頭:「我知道了,對了,那個采薇,怎樣了?」

「還能怎樣?午飯就沒吃,晚飯也省了,一個丫頭罷了,也不知道這是鬧的什麼小姐脾氣!」

四喜聞言撇嘴言語,一臉的厭惡之色。

林熙眨眨眼抬手止了四喜的梳發,轉頭看向五福:「去,叫人弄一碗清粥,再弄一碗燕窩來!」

「這個時候姑娘就算要吃,也吃不到這麼多啊?」

花媽媽聞言立刻開口攔著,林熙沖她一笑:「不是我吃,給采薇的。」

「什麼?」四喜一驚,隨即眼珠子一轉:「姑娘難不成還想著去哄她?」

「姑娘,咱們白天的時候不是打聽到了嘛,她同姑爺之前有一份恩義在,加之她那直勾勾的樣子,怕是這些年把心都放在姑爺身上了,這個時候您還去哄她,沒由來的抬了她的臉,就她那性子,只怕會更傲氣的!」

林熙笑了笑:「誰說我要哄著她了?」

「那……」

「五福,去叫人准備,四喜,給我找個夾襖出來。」

林熙說著轉頭看回鏡中的自己,素顏無妝粉,白皙卻凝脂,她伸手撥拉了一下發絲:「越是一根筋的人,越得讓她明白一些道理,否則輕給我惹事,重給我添禍,那才麻煩!」

她說著腦袋裡不覺閃過林悠的面容,便口中輕喃:「得抓緊點時間做些小玩意了,我快做姨媽了呢!」

「姑娘,穿這件吧!」四喜捧出了一件狐領單面大毛的夾襖來,林熙沖她笑了笑:「不用這般,越隨意越好,把我常穿的那件拿來吧!」

四喜照做,林熙套換了衣裳,這邊五福也提著食盒進來了,當下林熙發也未叫綰起,只拿了一尾狐毛皮松款款的一束,人便披了個兜帽斗篷打院子裡出來了。

此刻不過戌正末刻還未進亥時,院門離落鎖還有些時候,林熙也沒叫轎子,只步行往那墨染居去,一路上也沒叫聲張,待到了居內院落裡,由著花媽媽去招呼聞訊,而後才去了並院內的耳房裡,由雲霖給引到了采薇所在的隔間前。

自始至終林熙都沒叫吭聲,這會到了近前也是擺手就叫人退開來些,繼而沖花媽媽點點頭,由她推開了門拎著食盒進去,她才邁步往內。

但見小小的隔間裡,收拾的雖然干淨規整,卻到處都是都可見一些書寫著字體的廢墨,之所以是廢的,因為它們幾乎都是殘缺的半貼,或是褶皺明顯,碎痕清晰的。

「奶奶!」在床鋪上趴著的采薇聽到動靜懶懶的轉頭,結果一看到面前站的人便是驚的坐起叫人,林熙沒應聲,花媽媽已豎起了眉頭想要訓斥她的無禮,林熙卻抬手按住了她。

三息之後,采薇才跟回過神一樣,急急忙忙下了床給林熙磕頭:「奴婢見過奶奶!」

林熙依舊沒應聲,而是沖花媽媽點點頭,花媽媽便打開了食盒,取出了兩碗吃食來,擺在了桌上。

林熙此時往桌幾旁一坐,聲音輕柔:「你告訴我,這兩碗吃的,你配吃哪個?」

采薇一愣,抬頭瞧看,繼而低頭:「清,清粥。」

林熙看著一屋子的『墨寶』聲音柔和:「吃著清粥,可以安安靜靜的看著他半年,還是吃著燕窩,再也見不到他,你選那個?」

 

第九十章 第一交鋒

采薇聽了這話,跪在地上的身子有著明顯的顫抖,林熙不吭聲靜靜的看著她,幾息之後,采薇抬了頭,盯著林熙:「奶奶,我一個都不想選!」

「可是只有這兩個選擇。」

「不!」采薇高聲吶喊:「還有別的!」

她當即向前跪行兩步沖著林熙使勁磕頭,邊磕頭邊說:「奶奶,采薇無有爭寵之心,采薇的命是爺給的,采薇只想拿一輩子來伺候爺,陪爺!您要不高興,采薇願做一輩子的丫頭,再也不去想著什麼通房,只求奶奶留下我,莫說什麼半年的話!」

她說著磕著,話停下時,人也頓住,但見整個額頭上已經灰扒印子好大一片,而此時花媽媽在旁極為不滿的冷哼一聲:「哼,什麼玩意,那麼拎不清自己什麼斤兩,還『莫說』?你當自己是小姐不成,話頭子還拿喬了!」

采薇聞言臉色泛白人也咬了唇:「采薇才沒拿喬,采薇知道自己命賤,可采薇一心只想伺候爺,生生死死都伺候著爺,奶奶容我,我便盡心的伺候,奶奶不容,我,我就是死都不要出去!」

花媽媽聞聲當即要言語,林熙一擺手沒讓她說話,而是看向采薇:「你很喜歡爺是不是?」

采薇低了頭。

「喜歡一個人,你是希望他開心還是不開心?」

「當然是開心的。」

「希望他受別人贊揚呢,還是希望他被人指指點點?」

「自然是贊揚。」

「希望他幸福平安呢,還是希望他雞犬不寧?」

「定是幸福平安啊!」

采薇答的很快,更是一臉不解的抬頭看著林熙。實在不明白林熙干嘛問這些個廢話,但她抬頭看到的是林熙臉上淡淡地笑:「那不就結了?」

采薇愣在那裡,回味著林熙的話與笑容,很快她明白過來:「奶奶,太太准我入選。就已不計較我的出身,奶奶您……」

「我計較的不是你的出身。」林熙說著微微偏了頭:「我計較的是你眼裡沒有我。」

「奶奶……」

「爺是你的命,我知道。可你的爺已經娶了我,我也是你的命!

但你不認!為奴為婢的不是要你多麼聰慧,多麼本事。要的只是一個忠字。

而你若做了通房更得知道你的主子是誰!

可你眼裡看不見我,對我這個主子的忠連提頭的機會都沒,你如何還能留著?通房?就是丫頭,你都沒資格!」

「奶奶,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

「你是真情流露!」

林熙打斷了她的話,起了身:「你心裡指著爺是好的,但似你這種眼裡有爺的人。

大把的是,可誰跟你似的視我若空?你若是個聰明的,知道怎麼對爺才是好的。

識時務者為俊傑,別仗著自己一根筋。

憑著一肚子的熱情就橫沖直撞,小心被人做了槍矛,看似扎我,實際扎的是你的爺的臉,彼時你弄來的污水,髒的更是你心中所喜歡的那位爺的衣衫!

你要記住,從我和爺拜堂成親起,他便是我,我便是他,我們是一體的!似你這般叫我難堪,便丟的是爺的臉!」

林熙說完邁步從她身邊繞過,走到門口後又頓住言語:「兩碗吃的,我給你留這裡了,好好摸摸你的心,若你真是知恩圖報的,是個心疼爺喜歡爺的,就莫給他做污吧!」

林熙說完走了,花媽媽回頭看了采薇一眼,也跟著出去了。

兩人從采薇屋裡出來,就看到院落裡丫頭們都立在那裡候著,林熙也未多看她們一眼,直接帶著花媽媽就出了院落走了,幾個丫頭愣了愣後,全都沖去了采薇的房裡,就看見采薇筆直的跪在地上。

雲霧當即上前拉了她一把:「奶奶走了,你快別跪著了。」

采薇一把甩了她的手,依然跪在地上,雲霧面露尷尬:「你這是惱我嗎?我又沒惹你!」

說完一跺腳扒拉著人出去了,立時身邊幾個都沖采薇言語,采薇一梗脖子:「出去,都出去!」

立時大家癟嘴瞪眼的往外走,也不知是那個丫頭在外油腔滑調:「什麼嘛,不就是仗著伺候爺多,把自己當大的,如今的如意算盤沒打上,倒和我們牛氣,呸!」

采薇從地上爬起來,抓著門扉死命的掩上,而後便順著門扉下滑,眼淚流淌似河。

……

林熙帶著人回到了屋裡,便除去了多的,收拾了一下,便鑽進了五福用暖爐子烘熱的被窩裡。

她雖鑽了進去,卻沒打發丫頭們走,也沒徹底躺下,而是靠在軟墊上那麼歪著,似是等著什麼。

花媽媽瞧見她那樣,湊了過去:「姑娘在等那邊?」

林熙垂了眼皮點點頭。

花媽媽嘴巴一撇:「這賭得大了點吧,那是個一根筋啊,點醒了,姑娘算少個添堵的,可萬一點不醒,當頭上犯渾,那怎麼辦?」

「那就正好立規矩了。」林熙說著擱在被子外面的手死死的抓了被子,完全顯出了自己內心的糾結。

花媽媽嘆了口氣:「可是姑娘,您何必要做惡呢,直接講明了是姑爺說半年後把她打發出去的,這不好嗎?」

林熙聞言沖花媽媽搖搖頭:「這不好。到底她是爺救下來的,一心都譜著他,若是讓他知道是爺不肯留她,固然她會走,但痴心一片難免成傷,似她那種一根筋的,將來誰一挑唆,恩變了仇,反倒會壞了爺的名聲。」

「憑一個丫頭,至於嗎?」

「一個丫頭是不成,但架不住人的口,這是謝家,超級世家的背後有的是如履薄冰,我已是謝家的人,就得為他護著為他想著,不管我和他感情如何,他都必然是我的夫,我這一輩子都和他綁在一起,我怎能不為他的聲名著想?」

「可是那丫頭真渾了,您是立規矩了,只怕也惡了吧?」

林熙眨眨眼:「惡不了,你看到她一屋子的廢墨了嗎?我訓誡她兩句,叫她知道什麼叫本分,她便要死,是我惡呢,還是她渾呢?」

花媽媽聞言立時笑了:「原來姑娘是看到這個才起了心思這麼與她言語,敢情姑娘心裡早鋪好了!」

林熙嘆了一口氣:「采薇是個好姑娘,只可惜她這般一根筋的不知收斂,便成戳著我的刀劍,我若不壓著她,這府裡的丫頭婆子都會把我當笑話輕視了我,開臉的兩個也難免會起輕視之心,畢竟此刻的我,除了一個正房的名頭什麼都沒有,不能和爺圓房,便不能有子嗣,空著的這幾年,我若再連院子裡的人都鎮不住,何以做個主母?」

「可姑娘這樣也太辛苦了!」四喜在旁嘆了口氣:「倒不如在林府上舒坦。」

「人得長大,不能一輩子都是小孩子不是?」林熙沖她笑笑:「受其苦,必得其耀。」

她說著他說過的話,覺得心裡的那點不安在漸漸消散。

如果可以我不想做惡,也不想害人,更不想算計,但活著便是弱肉強食的,何況是在這樣的深潭裡。

采薇的目中無人,府中人看不見嗎?

她的出身打聽的到,她的行徑更是府中人盡皆知的,就是如此太太還把她放在了備選之中,這是什麼意思?這不是明擺著要我做選擇嗎?

若礙著聲名,或是念著情誼選她?

那我就是動手搬起石頭擋我的路,宅心仁厚的美名是要我日後難受的話,我不要!

不就是我來出頭點這個炮仗嘛,好,你要逼我選擇,那我就借這這個勁頭好好的立立威!

「奶奶,采薇姑娘捧著食盒在外求見呢!」忽而外面傳來見安的聲音,林熙從思想裡回神,頓了一息後,笑了:「花媽媽,去接了食盒進來。」

花媽媽聞聲照做,立刻出去了,再掀簾子進來,便在林熙的授意下打開了食盒,但見清粥的那碗已是空的。

花媽媽看向林熙,林熙一臉的淡色:「你去告訴她,她眼裡有我,我就容著她,好生生的伺候半年,我會給她找個好人家,絕不虧著她。」

花媽媽答應著出去了,過了陣子進來,便是回話著采薇在門口磕頭後回去了。

林熙舒緩了一口氣,這才叫四喜把軟墊拿開,人完全鑽進了被窩裡,花媽媽在旁輕聲言語著:「還好她沒犯渾,如今的人也算摁下去了,姑娘沒惹上事,也算福氣,可這立規矩立威的……」

「不急,有的是人蹦達!」

林熙說著閉上了眼,腦海裡閃過了凝珠寫出身時得意的眉眼,繼而睜開眼看著花媽媽口中言語:「花媽媽,明個你去雲露那邊招呼一聲,日後叫她多在我這邊跟著伺候。」

花媽媽聞言一愣,隨即點了頭:「明白了。」

林熙閉上眼,歇下,四喜給放了兩道帳子,這才和花媽媽退到外面,因著還在喜院裡,守門的尚有謝府原有的人陪著,是以今天當值的見安便和她們一道守在外面,招手允了那些人過來候著,四喜同花媽媽自己退去了邊上的耳房裡歇息。

屋門一關上,四喜就湊到了花媽媽跟前,幾乎是咬著耳朵的詢問:「咱姑娘莫非是要把雲露帶成姨娘?」

花媽媽沖她笑著搖頭:「那是面上!」

 


第九十一章 回門遇難堪

四喜眨巴眨巴眼睛,半晌後反應過來,沖著花媽媽笑:「咱姑娘還真有心思,看著在府裡不吭聲的好欺負樣兒,這會倒是肚子裡一堆的主意!」

花媽媽聞言嘆了口氣:「你懂什麼,這叫刀不向內!七姑娘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不似六姑娘那般黑心!她不要家,可咱們七姑娘要!這姑娘家的,嫁不嫁出去,當真和娘家沒關系了?走到哪裡人家還不是先從她娘家算起!哼,咱姑娘那話說的好,無家者無根,六姑娘那般刀往自家人身上扎,有她日後悔的時候!」

四喜沖她笑:「得了咱不提那個惡心的,現在各嫁各的,日後見面也不過逢個節而已,咱們不尋那不快!」

花媽媽聞言點點頭,隨即口中輕喃:「那個采薇,倒算意外驚喜了,我以為今晚就得……到底咱們七姑娘命好!如今有個低頭認主的,再有個立威立規矩的,咱們姑娘也算鞭子蘿卜一起上嘍!」

……

林熙躺在床上一臉的笑容。

采薇醒悟沒有犯渾,其實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她原本就做好了拿這個丫頭祭旗的准備,哪怕謝慎嚴其實不希望她拿采薇做頭,也一再強調采薇的心小,但有時候,他可以不希望,卻架不住他老娘把人往裡塞,更阻擋不了他娘把這道題出給了她,她是可以當做看不見,遂了謝慎嚴的意思忍上半年,熬到采薇出去,但是她這個謹四奶奶就一定要忍上半年嗎?

何況,她一想到采薇的心裡滿是他。一想到他那房間裡到處都是他的廢墨,她就覺得絕不能視她若無物。

就算我要把心鎖住,也不能留著這等真心人在他身邊,否則我除了一個正妻的名還有什麼,我要鎖住心。

也決不讓別人帶走他的心!

采薇,你若能為我所用最好,若不能。寧可麻煩我也得廢了你!

所以她即便有些微不安,卻也義無反顧,而答案是。

采薇低頭了。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采薇明白誰是主母,至少在之後的半年裡,她不用被一個愣頭青丫頭頂著臉了。

……

寅時剛到,見安叫了起,林熙便起來打整收拾。

「爺這會兒是不是也起了?」

收拾妥當,林熙叫四喜翻出了一些上好的料子來,她打算選幾幅出來繡做一些小孩子的衣物。到時候等到林悠生了,她也好送過去。

「早起了,還沒到寅時人就去了書房了。」

四喜早早的起來。早瞧見了這個,姑娘這會兒問起。自是一臉的笑色:「我問了跟前伺候的,說昨晚爺吃了藥,照例難受,凝珠伺候了一晚上,直到丑正時分,爺才消停,結果凝珠床邊還沒挨呢,爺就睡著了……」

林熙聞言停了挑料子的手嗎,歪著腦袋看她:「連這個都打聽到了?」

「用不著打聽,昨晚守在那邊外面的人,有咱們的知樂和知足,我今早過去瞧看爺起了沒,她們就告訴我了。」

四喜說著一臉的笑容:「姑爺這病著看來也有它的好處,至少沒碰成那丫頭。」

林熙搖搖頭:「我倒寧可他碰了。」

「啊?」四喜一愣。

「通房妾侍,都是遲早的事,免得了今日免得了明日嗎?何況給她們開臉的目的,就是要開枝散葉的,爺要不碰,外面又有我的人守著,不知道的只怕當我作梗!」

林熙說著咬了下唇:「何況爺要不碰她們,我又如何立規矩?」她說著沖四喜說到:「等下我和爺去問安的時候,你就去找雲露吧!」

四喜應了聲,幫著規則那些料子,林熙卻盯著料子有些微微的失神。

他是刻意不為還是身子不適湊了巧?

……

差不多寅正末刻的時候,謝慎嚴過來了,依舊是兩人一道去問安的,新婚的頭三天都是要到老侯爺腳下磕頭見禮的,待今日他們回了娘家,日後才依著日子各處的去。

老侯爺話少人卻威嚴,坐在那裡叫免了禮後,隨口問了句適應不適應的就沒話了,至於侯爺夫人,跟個鋸嘴葫蘆似的,更是一聲沒吭,要不是林熙清楚的看到侯爺夫人有動彈過身子,她真懷疑上座放著的是個面人。

老侯爺和夫人都不怎麼說話,只釋放家長的氣息,這邊大伯母便是依著身份沖林熙問起了吃穿用度可有不周或缺的場面話,來往幾句後,老侯爺囑咐了一句謝慎嚴今日好好孝敬你的泰山之後,便擺手解散了。

兩人乖順的辭了出來,立在了院子裡,繼而等著公爹婆母出來,便隨著一路去了安三爺的附院。

兩人坐在轎子裡,林熙幾次掐著指頭想問,但話到口邊她都忍了,畢竟做為一個正房太太,她得有正房太太的大度,何況臉都開了,再問,也顯得她小心眼,可轎子就要進附院時,謝慎嚴開了口:「固守三日,見著泰山我也不虛。」

林熙聞言登時無語,直到轎子落地才急急的輕聲道了一句話出來:「謝夫君禮讓。」

是的,禮讓,不管謝慎嚴這個借口多麼的冠冕堂皇,但固守三日便是擺明了這三日縱然和丫頭們同屋也不會碰她們的,這完全就是給了林熙極大的臉。

沖喜,開臉做恩,留嗣為大,不管哪一個都是多少折了林熙的場面的,而如今,他自持而守三日,卻是於禮上給了她最大的厚待。

謝慎嚴沖她笑了一下便下了轎子,繼而帶著她入內,在去岳父府上前得爹娘的訓話。

「禮都給你備好了,按說你身子不適,我們本不予你在林府上住一宿的,但是,咱們娶熙丫頭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急了些,再是儀式周全也是有所慢怠的,若不予。未免傷了林家的臉,所以今次你就過去尊禮的來吧,只是你身子不好,把人手帶夠,酒葷不沾的。也得給你泰山泰水的把頭磕夠,總之盡量別麻煩你岳丈一家!」

安三爺言語起來沒有老侯爺的威勢,有的倒似是師長的慈愛。謝慎嚴立身稱喏,林熙聽著心裡有些許的暖意。

只是這暖意才充盈上來一點,就被徐氏的一句問話給沖散了:「聽說昨晚上是凝珠伺候的?」

林熙沒有吭聲。謝慎嚴應了聲是。徐氏又問:「可碰了?」

「昨晚藥性上來,人熬過去便是渾身脫力,待睜眼已是近寅時的時候,將就起了讀書了。」

謝慎嚴答的十分平淡,林熙偷眼瞧看婆母,但見徐氏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不耐似的擺了手:「罷了,趕緊回去收拾一二。用了餐飯過府吧!」

當下謝慎嚴帶著林熙辭了出去,他們一走,徐氏就撇著嘴的看向了安三爺:「喏。這就是你說的自有分寸,分寸大的很!」

安三爺眨眨眼:「他不是說了。熬到脫力了嘛!」

「呸!」徐氏一臉嗔怪之色的假啐一口:「睜著眼說瞎話,這話拿來哄外人罷了,卻來哄你我,你就聽著不窩火?」

「我不窩火……」安三爺笑笑:「那熙丫頭到底年歲小,謹哥兒顧著人家臉皮全著禮數,壓上兩天也是無可厚非的,你何必非要計較這兩天?」

「我這不是怕小鬼尋事嘛!」徐氏說著剜了自己夫婿一眼,聲音裡透著無奈:「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會咱們是在什麼風口浪尖上,但凡一處紕漏出去,那不是……」

安三爺擺了手:「太過刻意,反而更假,由著一些小情,倒更似真。」他說著沖徐氏一笑:「你還是別太上火了!」

徐氏捏了捏手裡的帕子:「好,我呀待會兒還是去寺裡燒香拜佛求我的兒平平安安吧!」

安三爺笑著點頭:「這就對嘍!」

……

林熙同謝慎嚴回到了自己的喜院,便傳人擺飯,當下四喜就帶著丫頭們進來伺候,雲露便跟在她身後。

通房可不算妾侍,說白了就是個獲准陪睡的高等丫頭罷了,只有生下了兒子,主母樂意,才有機會抬成姨娘,成為妾,若是侍奉個十年八年肚皮都不鼓起來,想做姨娘那是沒門的,所以通房的身份,頂多在一等丫頭裡再見高點,拿的月例也能多那麼幾百錢罷了。

是以這會兒夏荷叫她來伺候,她便跟著,面上繃著小心謹慎,但心裡卻是歡喜的,畢竟奶奶能召她跟前去伺候,擺明了是給她機會多在爺的跟前露面,而且能伺候在***身邊,若是日後真有福氣,能先有了身子,奶奶便能順手抬了她姨娘,縱然孩子落不到自己身下教養,是要奉到奶奶膝下,可她也能算***人,到底有些罩拂的。

有了這樣的盤算,她進屋後十分的乖巧,跟著丫頭們一起忙活,人更自覺的到了林熙身邊候著,並未往謝慎嚴的身邊湊。

林熙見狀,也就自然而然的吩咐起來:「今日裡我和爺要回門,依著規矩會在林府上住一宿,而明日歸來時,也該是回墨染居的時候,所以少不得留下些得力的人收拾規整,把那邊都拾掇好,雲露啊,你是爺身邊伺候過的,便給我帶來的丫頭好生引著些,教著她們都收拾妥當,知道嗎?」

雲露立刻上前答話:「奶奶放心,奴婢定然和留下的姐妹們一道規整好的。」

林熙點點頭,沖向四喜:「四喜你就不回去了,你同雪雁,夏荷,帶著見平見安,知足知樂把東西都規整一下,我們在林府的時候,你們就好生收拾,知道了嗎?」

四喜應了聲,那邊飯菜也送了來,雲露身為一等丫頭本用不著幫著擺盤,但她心思通透,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便手腳利索的上去幫忙,這個時候,凝珠也進了屋,沖著林熙俯身道了聲奶奶後,立時便拉凳上前扶了謝慎嚴,伺候著用餐了。

沒有侍妾的情況下,服侍本就是丫鬟的事,而她們兩個都才開了臉,自然是依著規矩布菜,於是凝柱守在謝慎嚴的跟前,布菜基本上伺候著他一個,而雲露則是完全規矩的伺候著林熙。

這頓飯用罷後。林熙便同謝慎嚴小吃了半盞茶就換裝出府回門了,而自始至終除了對凝珠最初的一個「免了吧」,她再沒同凝珠說過什麼。

上了馬車,前往林府,前有小廝依例的先去招呼。

後有近五十多人跟著,除了林熙自帶的花媽媽同五福外,皆是謝家的人。頭馬三騎,儀馬三騎,前車兩輛。都是謝家的護院。

過了她們這個主車,便是貼身丫頭婆子的車,花媽媽五福連帶著雲字頭的四個丫頭都在裡面,再跟著的兩個車便是婆子小廝跑腿的,六輛馬車之後,還有兩輛禮車,外加跟著的僕從數十人,這般浩蕩的出來。

將侯府的架子全然顯露出來,使得林熙在車內,透著朦朧的絳紅薄紗也能看到外面攢動的人流。

立時便徹底感受到那種權貴的味道。

只是回門而已,謝家如此給排場。

顯然是給她添光做臉,讓林熙自然而然的給林家門楣涂了粉,而她也是聰明人,瞧見謝家這般捧著自己,便也懂得謝家是要她投桃報李,互作恩惠的。

才到林府的胡同口,一掛鞭炮就響了,林熙聞聲從手邊的小首飾盒裡取了一朵紅色的絨花出來,便臉紅非常的簪帶在謝慎嚴的耳鬢間,而後低頭整理了下衣衫,扶了扶頭上那些珠翠靜靜的等著了。

她現在已是明陽侯府的謹四奶奶,是謝家的人,所以此刻她身上的衣裙乃是謝家為她准備的回門紅裳,衣料華貴非常不說,衣袂裙裾但見花團錦簇上寶石珠片滿目,雖不是大片為主,卻也星點奪目,足可看出謝家對林家的閨女是正經看待,絲毫沒欠著虧著了。

馬車停在了正門上,回門回門,出嫁走的正門,回門便是走的正門旁的側門。

謝慎嚴先行下車,車門口候著林家的兄弟,便是長桓帶著長佩同長宇。

互相行了禮後,謝慎嚴在門口給三位舅子分發了紅包,這才轉身回到了馬車前,花媽媽上前挑了車簾,謝慎嚴伸了手,林熙便扶著他的手下了馬車。

「哇!」一時間圍在林府周圍的街坊鄰居都是贊嘆驚訝之聲,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之聲更是不絕於耳,林熙便紅著臉低頭跟在謝慎嚴的身後,錯著半步入府。

一眾僕人跟在他們之後,牽衣捧物的十足排場,引得鄰居們贊聲不絕。

入了府,便有一眾下人立在去往主院的路上,今日回門,必以自足踏及成長之路,故而是無有內轎引抬,得自己走到二門內。

謝家的僕人手腳利索,她們抱著裝著散錢的菜籃,斗笠,米斛,油罐走在前,一路散發著准備好的銅錢為他們二人開路,待到兩人到二門上時,林熙已經走的臉上紅霞如雲。

管家唱聲宣告著七姑爺進門,立時三位舅子便先一步入內,而後謝慎嚴牽著林熙的手進去,便往擺好的蒲團上一跪:「婿見過泰山泰水!」

「快起來吧!」林昌一臉喜色的擺了手,這邊謝家跟著的婆子就上前扶了謝慎嚴起來,而後謝慎嚴放開了林熙的手,依著規矩走上前去,將耳間那朵紅色絨花插在了林昌的耳鬢間。

「簪花結緣!」一旁的管家唱喏了一聲,林昌便趕緊的把准備好的一朵用金箔打造而成的花簪放在了謝慎嚴高捧的雙手上,由著他把那花簪一側身的簪在了林熙已經花團錦簇的發髻上。

回門之儀結束,自是添喜的下人們退出,而林昌同陳氏起身引著他們往林老太太那裡去了。

林昌自知身份,縱然他是岳丈,卻也不敢輕怠謝家的子弟,是以他一口一個賢婿親自拉著謝慎嚴的手走在前,林熙便理所當然的攙扶著母親的胳膊跟在後面了。

「怎麼,六姐姐她們尚未到嗎?」往福壽居的路上,林熙輕聲問著陳氏,畢竟她爹的耳間只簪著謝慎嚴送上的那一朵,顯然應該在她們之前到的這兩口子還沒來。

「是啊,也不知道想什麼呢,到現在打前站的人也沒見。」陳氏說著嘴角顯出一絲諷意。

林熙有些詫異,打前站的人都沒見,難不成林嵐他們都還沒出曾家的府門不成?今日回門是大禮啊,該不會林嵐犯渾。嫁出去了就不要娘家,連回門都不想了嗎?

胡亂思想間,眾人已到了福壽居,林老太太今日氣色十分的好,一身褐色繡花的衣裳趁著她那花白的發絲。有種別樣的慈祥。

謝慎嚴同林熙又是一翻跪拜後,這才入座,林賈氏便把謝慎嚴上上下下瞧望了個四五遍。

沒辦法,她從頭到位就沒機會看到這位孫女婿的模樣,只聽人說。

那是個玉面郎君。只是到底受了傷,遭了罪的,謝慎嚴今日打扮的再是衣著光鮮,臉頰也是凹進去的,看著難免有些憔悴的樣子,林賈氏也不知怎的,忽而鼻子一酸,竟哽咽著言語起來:「好生生的一個玉郎為這我那孫兒險些搭進去了這條命。如今瞧著這般憔悴,我這心……」

「祖母不必傷心,我已無性命之憂。」謝慎嚴一臉笑容的言語。

「是了!」林昌聞言在旁應和:「聽說皇上帶來的院正給你親自制藥。」

「沒錯。因皇上賜福,院正妙手。我才得醫治,已暫無性命之憂,還請祖母放寬心,且莫傷心傷身。」

謝慎嚴說著沖林賈氏又是一拜,林賈氏立時一臉欣慰的笑容:「明陽侯府不虧為大世之家,養出個哥兒懂事知禮!桓兒,你終日口中念著要好生謝恩,還立著做甚?」

長桓早就等在一邊,適才有回門大禮在前,他不敢沖撞,這會兒老太太跟前又先是孫女婿的叩拜,他便只能等機會,誰料老太太話一轉點了他,他便立刻上前兩步便要下跪言謝:「多謝四公子救命……」

他話沒說完,人沒跪下,便被謝慎嚴一把拉住:「大舅子還是省了吧,早先你我同窗,我出事後,你也在我家做了多時的半兒,如今我們更是結親,就憑這份情誼緣分,你快免了吧!這會兒我可是你妹夫!」

長桓聞言神情激動眉眼皆笑,正要說什麼呢,則是管家進來言語著四姑娘和四姑爺已經到府,正坐轎到往這邊來,三姑娘和三姑爺那邊已經過來打了前站,這會兒在路上了。

「好好,孩子們都來了,今個就熱鬧!」林昌聞言笑嘻嘻的說了這話,那邊林賈氏聞言干咳了一下,立時林昌才想起,今日還有個回門的姑娘和姑爺沒來呢!

當下他臉上的喜色就變得有些悻悻,看向了管家:「六姑娘那邊可有動靜了?」

管家一臉無奈的搖頭,林昌立時蹙眉,謝慎嚴便低了眉眼不聞不問的掏出帕子捂著嘴巴到一邊干咳幾聲,而後叫著丫頭進來給他送藥服用,有他這麼一打岔,林家人的尷尬便減少了幾分,林賈氏更是關心的問起他的病情和用藥來,而常媽媽則悄然的退了出去,管家見狀也自覺的跟著出去了。

「你就沒遣個人去曾家府上瞧看一二嗎?」常媽媽扯著管家到了院子角上詢問。

「遣了,這不還沒回來嘛!」管家無奈的搓手:「曾家和咱們林府隔得也遠……」

兩人正說著,抬著四姑娘的和四姑爺的轎子便到了,常媽媽看了管家一眼:「再叫人去瞧瞧吧,快馬!」

管家擺手:「不用了,我派了三波了,估摸著第一波去的該折回來了。」

常媽媽聞言點點頭,立刻迎去了轎子跟前,就看到莊二爺已經先下了轎子,直接用抱的把林悠從轎子裡給抱到了地上。

「小心點哦,我的姑爺!」

常媽媽見狀嚇了一跳,趕緊上去幫手,莊二爺倒好,一臉的認真之色:「咋呼啥,我要不是怕她摔著,干啥抱著她下來嘛!」說完沖林悠一咧嘴:「要我抱你進去不?」

挺著肚子的林悠臉都紅成了蝦色,白他一眼:「哪裡用了,你快進去吧!」

「哦。」莊二爺當即轉身大步往內,一點也沒含糊,常媽媽撇嘴無奈的搖搖頭,林悠忙沖常媽媽道歉:「常媽媽你可別和他計較,他說話向來這般,便是對著我公婆也沒少這樣……」

「行了,我的四姑娘,四姑爺什麼脾性,怕是全京城都知道的,我才沒那麼小心眼呢!走吧,快進去吧,七姑娘和七姑爺已經到了!」

「是嗎?走!」

常媽媽扶著林悠入了屋,那莊二爺已經沖林賈氏行完了禮。

全家都知道他的脾性,加之人家的身份,也沒誰吃飽了撐的會和他去計較,等到林悠進屋正要給林賈氏叩拜呢,莊二爺竟然不顧他媳婦還沒見禮。沖著謝慎嚴就撲了過去:「好兄弟啊,我可見著你了!」

說話的功夫幾乎一個熊抱就抱上了謝慎嚴,謝慎嚴此刻正一臉憔悴的模樣。怎生躲的過莊二爺的熱情,在他激動的擁抱之下,無奈的看著一屋子人的錯愕。輕聲言語:「明達。收著些你的激動吧,你莫把我傷口弄裂了!」

這話一出來,眾人便看到莊明達迅速的松了臂膀一個後跳,一臉的緊張:「沒吧,我沒弄裂吧?」

謝慎嚴咳嗽了兩聲,也不理他,而是先沖著屋內的長者告罪:「明達與我多年好友,自我歸來還不曾見著他。適才他輕了禮,還望長輩們見諒。」

謝慎嚴說著躬身,那莊明達見狀也扭身跟著沖屋裡人擺了擺:「我輕禮了。輕了。」

屋內人瞧著他那模樣都有些忍俊不禁,林悠更是覺得自己臉上發燒。忙往林賈氏跟前湊:「祖母快別和您這四姑爺計較,他……」

「我知道。」林賈氏不以為意的笑笑:「我呀就是好奇,四姑爺今兒怎麼也肯承認自己輕禮了?」

林悠一時無語,莊明達倒自己答了:「我爹說了,但凡謝慎嚴說我不對,那必是我不對,叫我跟著學。」

謝慎嚴聞言搖搖頭,輕聲說道:「你現在可是我姐夫,咳咳,你呀稍安勿躁些吧!」

莊明達當即點點頭,退後一步看似要老實一陣子了,可問題是退後一步之後,他又想起事來,沖著謝慎嚴亮著他的大嗓門:「妹夫啊,你看見沒,我要當爹了,我媳婦有了!」

說著人還往林悠身邊一杵,抬手就似要往她肚子上拍,嚇得眾人臉上變色,他的手到了肚子跟前卻是溫柔一摸。

眾人長出一口氣之後,登時各色尷尬,畢竟兒女家的有孕雖是喜事,也都覺得害臊,哪有自己爺們當著眾人面這般摸肚的,生生把林悠整的一副快要瘋掉的模樣,忙拉著身邊的林賈氏把頭直接往老太太的肩頭上埋了。

如此一來,大家的尷尬化作了無奈的笑,氣氛倒也挺熱絡,林賈氏這邊順勢問起了林悠最近身子如何等近況,那邊莊明達立刻招手把幾個爺們都邀去了外面,一站定便半壓低了嗓門拍著謝慎嚴的肩頭:「兄弟,我聽說你快不行了啊!」

跟著出來的長桓聞言一個踉蹌從台階上往下栽,幸好身後的長佩拉了他一把,才沒摔著,立時長桓無語的盯著莊明達,不知道他懂不懂話語修飾的重要性,而這邊被直言問候的謝慎嚴卻十分的淡然。

謝慎嚴對莊明達這種語言模式早已習慣,絲毫未見不悅,直沖他笑著輕聲言語:「是啊,本來命懸一線,如今的沖喜之日,皇上又駕臨賜福,我倒覺著近來身子好了許多,想來是除了黴,怕是一時半會的死不了。」

莊明達一臉興奮的點頭:「那就好,你不知道你當初不見了,我還帶著府上的人去撈過你呢,後來聽說你回來了,本要去看你,可是那會我媳婦已經有了,你知道的,未免沖著,我爹給我下了禁足令,不許我去你府上……」

「不礙著,那會我人都是昏沉不醒的,你來了我也未必知道。」謝慎嚴說著主動沖著三位舅子言語起來:「聽說大舅子現在是散館,前途無量啊!」

「哪裡哪裡,我不過一個二甲罷了,倒是你,你可是解元啊,要不是我……」

「嗨,過去的事,不提了!」謝慎嚴沖他笑言,莊明達在旁非常認真的沖長桓說到:「大舅子,你不用為那解元的事替他愁,他們謝家最不稀罕的就是功名了。」

雖然說的是實話,但也不能這般口無遮攔,謝慎嚴立時轉頭看他:「明達留意口舌。」

莊明達一臉委屈地嘟囔:「我又沒說錯,再說了,這話也是我爹對我說的嘛!」

謝慎嚴無奈的沖他搖搖頭,一轉頭又和長佩長宇閒聊起他們所學,倒是很會照顧大家誰也不拉下,只是三個文人湊一起。

長篇大論的十分開心,可是掉書袋就把莊明達給悶到了,在旁聽了半天,插不上話,人便無聊的想找點什麼話題。結果他一拍腦袋,大聲問到:「誒,你們今天不是要回門兩對的嗎?」

……

他們這邊在外言語著。屋裡便是林賈氏拉著林悠問完了一頭子,林悠才回了坐,立時就瞧著林熙一個勁兒的打量。末了拉著她的手:「雖說想不到你這麼早就出嫁。但瞧著你今日這般美的,倒覺得嫁了也好!我家那爺本就和你家的是發小,稱兄道弟的,如今看來,咱姐妹倆個倒是日後常能混在一起頑了。」

林熙笑著剛要言語,陳氏在旁就嗔怪道:「胡說,都快要做娘的人了還這般當自己是小孩子?你家的爺能那般瘋著,你能?」

隨即看了外面一眼。壓低了聲音:「再說了,謝家到底和莊家不一樣的,謝家是世代的世家。規矩重,要是謝府上出個你那姑爺氣性的。估計非打折了腿!」

「娘!」眼見自己娘親直白點破,林悠便是撒了嬌:「您就給我留點做姐姐的臉吧!」

陳氏撇了嘴:「我說這話還不是怕你犯渾?不管他們怎生是好兄弟,你們兩個也不能陪著一道串門子吧,時常走動下是好的,可到底都要搭理自己的院落,哪裡就閒的慌了!」

她說著看向林熙:「娘還沒來及得及問你,那邊怎樣?」

林熙眨眨眼:「侯門大府,規矩講究多一些,但也能問到和摸清規矩,依著來就是,爹娘還有祖母都不用擔心的。」

「那姑爺他人怎樣?性命有無大礙?」林賈氏也趕緊的問話,聲音壓得低低的。

林熙轉頭看了外面一眼,才言語:「他人挺好,關懷備至,甚為體貼,至於性命,院正出了藥丸子,說是七日猛藥,他扛下來便無事,以我看他神色,應是沒什麼大礙了。」

「那就好!」林家點點頭,忽而眉眼一抬:「那個,你婆婆沒難為你吧?」

林熙搖搖頭,實話實說:「婆母念著房業留嗣,要我做恩,給兩個丫頭開了臉。」

「什麼?」林悠聞言臉有忿忿與驚色:「這還不叫為難……」

此時,陳氏伸手按住了她的肩頭,林悠閉嘴,林賈氏這邊嘆了口氣:「不算為難,開枝散葉本就是大事,你七妹妹又太小,人家沒個盼頭,何況還是扛藥的節骨眼上,合情合理。」

林悠立時嘆了口氣:「還說你嫁的比我好,這會兒看著倒比我糟心。」

「胡說,你那姑爺就沒別人了?」

林悠撇了嘴:「怎會沒了,至少我沒嫁過去就添堵啊,如今他有,不也是我有孕沒法子唄!」

陳氏搖搖頭伸手把林熙的肩頭一摟,聲音輕柔:「你可得長點心眼,挑實誠的人,這等個三年五載的,只怕庶長子是躲不過的,千萬別給自己弄出火坑來。」

林熙應聲點頭,腦袋裡卻想起了謝慎嚴當日對她的言語「不會有庶長子的」。

這一句話便是承諾,便是叫她安心……

她下意識的回頭看向外面,想看他一眼,結果倒看到管家邁步進了屋來,一臉的難堪之色。

「怎麼了?」林賈氏雖說老了,眼睛卻挺尖,立時問話,那管家再往裡一步,扭頭看了眼外面還在言語的幾個爺,而後轉頭過來壓著聲音說到:「去曾家瞧問的人回來了,帶了信來,說弄不好要過了午,才見得著六姑娘和六姑爺了。」

「什麼?」林昌聞言起了身,林賈氏抬了手:「為何?」

「咱們六姑娘這會兒,正,正在曾府上立規矩呢!」

「立規矩?」陳氏的腰背一下就抻直了:「是她給人立規矩還是……」

「隨著六姑娘出去的草兒丫頭跑去了門房上帶的話出來,說咱們六姑娘大清早就被曾家太太給罰跪在了院子裡立規矩,說是不到午時別想起來,自然是過不來了……」

「那六姑爺呢,他難道不提的嘛?今個可是回門的大日子啊!」

林賈氏立時追問,管家無奈的言語道:「問了,草兒說,本來六姑娘是跪到巳正時分的,就是六姑爺提了句,今個還要回門耽誤不得,曾家夫人便說要跪到午時了,六姑爺便不敢再提!」

「那曾家老爺呢?」

「和人約了吃酒,一早出去了,不在府上。」

林昌「啪」的一拍桌子:「曾家這是在遭嘰我們林家的臉!」

 

第九十二章 可共與我……

林昌這一拍桌子,動靜就大了,不亞於摔了個茶杯的效果,立時外面的幾個女婿兒子便趕緊的折身回來,就看到林昌一副氣鼓鼓的模樣,而屋內人的臉色都十分的難看。

「這是怎麼了?」莊明達見狀扯著嗓門就問了起來:「你們吵嘴了?」

謝慎嚴伸手扯了他一把,眼掃向了管家,而後沉默不語,倒是長桓也看到了管家,湊上前去:「發生什麼事了?」

管家有些支吾,畢竟這是傷了林家臉面的事,而對方曾家偏和謝慎嚴她母親徐氏又是姻親。

「說吧,都是一家人,若傷臉,自是一起傷的。」

林賈氏此時開了口,擺明了,那大家參與吧,當下管家把六姑娘那邊的事一提,莊明達就瞪了眼,沖著謝慎嚴就去了:「你這個曾姨媽好厲害啊,回門的日子罰跪兒媳婦立規矩,她可比我爹狠多了,我爹再抽我,也給我人前留臉的!」

林悠聞言無語的偏頭,內心叫苦:我的爺,公爹給你留臉,你干嘛自己不給自己留臉啊!

謝慎嚴當即欠了身:「祖母,泰山泰水還請見諒,我這曾姨媽素來氣性大,就是我母親也時常避著她,她挑今日裡發氣,只怕是心裡還惱著,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們都別理她,由著她把這火性發出來了,也就過去了,若是這個時候再去掐一頭,只怕日後沒完沒了。」

謝慎嚴說的是大實話。林家雖然氣惱,可到底也理虧啊,還不是自己女兒出了丑在前?你做了初一,還不許人家做十五了嗎?

立時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悻悻,管家更是自覺的退了出去,還是陳氏把姑爺的話念在嘴裡回了一邊。沖林昌言語起來:「算了,老爺,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人家做婆婆的要嵐兒知道誰是家主,那也是應該的。咱們到底是娘家人,只要不是過了,也是得閉緊嘴巴的,所以這會七姑爺說的對,由著人家散了火性吧,到底人家榮哥兒不差的。」

林昌聞聽這話,懨懨的嘆了一口氣。其實這道理他何嘗不懂?

只是都陪著經歷流言折騰的耗了半年了,誰曾想,親事都結了,親戚都做了,人家還這麼打臉!他覺得自己的臉上像被人為舊事跺了一腳一般,份外的嘔。

「太太說的對,誰讓嵐兒出丑在前呢,罷了,這孽障已經出門,好歹都是她自己尋下的。怨不著咱們,咱們又是她娘家,遭嘰就只能遭嘰了吧!」

林賈氏說著一臉不快,她這似是拉倒的話,全然是內心的不舒坦,林熙聽著憂心,小心的看了謝慎嚴一眼。

見謝慎嚴一副淡然的模樣,好似沒聽出話裡的味道來,自己便也干脆有樣學樣,默不作聲了。

林賈氏看著自己拿話兌人,卻沒兌出一點動靜來。立時覺得拳頭打在棉花上,無處發力,悻悻的撇了下嘴端茶,外邊有了動靜,原是三姑娘和三姑爺到了。

這兩口子一進來,也是一番跪拜,林馨今日穿的衣裳紅紫兩色十分的妖豔,在加上裝扮的首飾以金為主,看起來也還是很有些派頭的,只是對上景陽侯府賢二奶奶的林悠和明陽侯府謹四奶奶的林熙,她這個杜閣老家的颯五奶奶就完全不夠看的了。

問候的話語一落,自然而然的兩口子的視線就挪到了林熙她們兩口子這裡。

謝慎嚴是有名的玉郎才子,杜秋碩原本與他也是熟識的,瞧見他今日憔悴的模樣,不免嘆息著說問了幾句,而林馨上下瞧了一眼看起來病懨懨的謝慎嚴後,倒是對著林熙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看起來十分的友好與關懷,但對於微表情有些掌握的林熙來說,她卻看到了林馨內心的喜悅,這個判定讓她內心十分不好受,但是換到林馨的角度上,卻也完全能理解。

畢竟林馨的日子就是表面光鮮而已。

說起來,公爹婆母不為難,錦衣玉食,綾羅綢緞,夫婿還謙謙君子,相敬如賓,但是架不住人家心裡惦念的是男人,叫她這個正房太太比擺設還難堪,只怕在杜府中,就是個笑話而已,她過得這般日子,便如身在惡水中,終究要爛了她的心的。

所以林熙能理解,只是想著一家人裡又一個心思見歪,漸離漸遠,她偏不能幫到什麼,便委實有些唏噓。

林馨以姐姐的口氣問了她近日的情況,大家隨便說了幾句後,自然落在了六姑娘為何還未到上。

「她府中有婆婆要立規矩,她得伺候著,怕是午後才過來了。」

陳氏言簡意賅的做了解釋,話卻說的不透,聽起來,倒像是林嵐陪著婆婆管教家事一般,他們兩口子也就沒在意,說了幾句話後,一家人准備全部往飯廳移,打算用餐飯,而這個時候,管家來報,說是邢姨媽那邊來了人打前站,說是他們一家人過來湊湊熱鬧,連梁家的利二奶奶及夫婿也會來。

陳氏一聽這話,忙叫人去添菜准備,大家又在老太太這邊閒聊起來等著,到底是男女話題不一樣,說了不到兩句,林昌主動帶著這幫女婿和兒子去了院外聊他們的詩詞歌賦,屋內就留給女眷們。

「怎樣,這陣子可吃著藥?」林賈氏沖著林馨擺手,把人召過去後便問著。

林馨紅著臉點頭,自打上次弄清楚方向錯誤並修正了後,她也算真正體會了床笫之事,只是她那夫婿對女人無愛,能碰她也是為這開枝散葉以及掩人耳目,故而行房之後,常常裹衣沐浴,就此去了那邊,不在她屋裡宿著,但他不當事,架不住他娘當事,為把耽擱的時光補回來似的。

一面強制要他保持一周一宿不說,更是專門托了府中的老爺子找了太醫去,給抓了藥調養著身子,務必早求個動靜。

「你婆母心裡有念,能護著就是好的,我知你心裡苦。可到底也是你自己選的,咱們林家的幾個姑娘,各個是看著嫁的好,但誰家也有難念的經,你四妹妹如今大著肚子。公婆也護著,可她那爺是個屬炮仗的,也不消停;至於你七妹妹,你也看到了,人這還病著呢!」

林賈氏說著嘆了口氣:「我只想你早點有了身孕,日後守著你的孩子,也能有個靠!馨兒。咬著牙忍著吧!這是你的命!」

林馨聞言點頭,她不管後悔與否都清楚這是她自己選擇的,這是她的命,當下轉頭看了看林悠那挺起的肚子,開了口:「再有兩個多月,四妹妹就該生了呢。」

林悠沖她一笑:「你別急,你也會有好消息的。」

林馨笑了笑,眼裡閃過一絲茫然,嘴角卻是往下撇了撇,林熙挑了眉:苦澀。厭惡?難不成,她不想要孩子嗎?

「對了馨兒,你府上的老爺子最近對你那夫婿可有什麼安排?」

陳氏想起這事兒來,出言詢問,畢竟杜閣老致仕就在眼前,年前的折子遞上去皇上就已點了頭,只是為求國事安穩。

新閣老留待開年做威做場,這才沒把折子發下來,但信兒是早傳了的,也是給杜閣老一個信號:差不多趁著站好最後一班崗時,報上你的退休要求。

能關照你們杜家幾人,皇上我就關照幾人,這也是給肱骨大臣的一份獎勵,做了自己的善。

林馨此時腰背驀然挺直了些:「聽我公爹說,年前的時候老爺子思想著讓五爺去申補個國子監監丞的缺,不過皇上叫人傳了話,說是左右春坊缺個贊善,叫老爺子選個鐘意的。」

陳氏聞言點點頭:「這也是你的福氣,原本依例蔭封,他這孫輩的能蔭封個正七品的就不錯,如今皇上念著杜閣老的恩給他能往從六品上想,日後他不知要少奮斗多少年?你也瞧見你爹的,從六品這一路上可整整走了十年……」

「是不是福氣,只怕兩說。」林賈氏可與陳氏意見不同,到底多活了這些年,又是常從林老太爺嘴裡聽過指點的,立刻就捕到味了:「左右春坊,奉左,不過是轄局司經藥膳等類,安守太平,若是奉右,便是捧書論奏,這日後既可大起也能大落,畢竟到了今日,皇儲未立,皇子們同享春坊。」

這話一出來林馨便怔住,她平日裡對於讀書就不是太上心的,府中人也沒專生提點這個,她那裡知道這裡面還有這個門道,只是單純的想著夫婿能直接蔭封到從六品,又是在春坊裡的,就算老爺子致仕,她也不會由此變了涼茶罷了。

林熙聽了這話,不覺捏了手指。

她原本就因為和爹親近,對這些官位職品的有些了解,後來跟了康正隆,也沒少從他嘴裡聽到一些,只是此時對於左右春坊職內所差,也是第一次聽到,登時有些心驚。

這麼說來,皇上是要杜閣老自己為家中族人選路了,是求個安穩而放棄日後的榮耀,守好今日的血脈子嗣呢,還是踏進爭儲路中,去搏殺個未來的榮耀?

她心中念念不絕想到了皇後與莊貴妃,兩人看似親近的背後,卻一直在互相交流,連她一個小小的臣女都險些做了棋,如此可見爭儲的血雨腥風是多麼的可怕,這一時林熙忽然有個疑問,如果是同樣的問題擺在謝家眼前,謝家會選那個呢?

隨即,她猜想到了答案:定是選左,明哲保身吧,畢竟人活著還有機會,固然大富大貴靠搏才能擁有,但像謝家這麼大的底子,卻是顧慮太多,不能博的。

正在這裡思量猜度間,忽而身子被陳氏一晃,人才回神,但見陳氏望著她:「想什麼呢,你祖母問你話也不答?」

「啊?」林熙忙是回頭看向林賈氏:「祖母問我話了嗎?」

林賈氏聞言無奈的笑了:「是啊,你這丫頭想什麼呢,也不留神。」

林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忽然想起葉嬤嬤了,一時心不在此,還望祖母勿惱!」

「不惱!人都是念情的。你想她的話,等下等你姨媽他們來了,用罷了飯再過去吧!」

林賈氏一臉笑容並不生氣,林熙這才點了頭,隨即問到:「那不知祖母剛才問熙兒什麼?」

「我問你,你這夫婿如今謝家是個什麼打算。當年他參加了科舉拿了解元,是不是也要蔭封個一官半職啊?」林賈氏一臉笑容的詢問。

林熙搖搖頭:「這個熙兒不知,畢竟四爺他這會兒正養身子呢,能養好了,怕是府裡才會想以後的。」

林賈氏聞言點點頭。臉上顯著一絲無奈:「也是,他這病樣子也坐不得官,得養好了才成!」

看著祖母有些失望的樣子,林熙便低頭尋思她為何失落,繼而反應過來,林家的幾個姑娘雖說都是高嫁,可姑爺們卻都是沒幾個走上正經官路的。

而老太太希冀著家族再度昌盛,那不僅是要兒孫們爭氣,也是要孫女牽姻抬起身價的,只是這是常理,但祖母怎會這麼早的詢問,莫非……

當下她眨眨眼,開了口:「祖母關心起我們姐妹的姑爺來,莫不是要給我大哥哥議親了吧!」

林熙這話一問出來,林賈氏便笑了:「自是這事兒,你們一個二個的都嫁出去了。這府裡便空下了,我再不催著給府裡添人進來,豈不是冷清?」

林悠此時一臉興奮:「那祖母和母親是不是給大哥哥已經挑好人家了?」

林賈氏笑看陳氏,陳氏點點頭:「相看了三家,都比較滿意,正想比比哪個最合適呢,你祖母心疼你大哥哥。既為著他好也為著家門好,還想再給他抬一抬,日後選個得力的!」

「是嘛!哪三家?」林悠張口就問,陳氏白了她一眼:「去,這事論的到你問?這是給你選大嫂。不是給你選弟妹!」

林悠嘟了下嘴,擺手:「好嘛人家不問了嘛!」

林賈氏瞧著她那樣子笑著搖頭:「這才多久啊,怎麼瞧著你跟你那姑爺都快成一樣的了!」

登時林悠紅了臉:「祖母,我是您親孫女啊,有這麼埋汰您親孫女的嘛!」

立時屋內人皆笑,林熙則轉頭看向了外面,見長桓一臉興奮的正說著什麼,便心中暗道:願你找個逞心如意的,便能舉案齊眉!

此時外面言語的人忽然停下轉身向外,隨即就見莊家二爺跑了進來:「那個,邢姨媽家的人來了!」

登時屋內的人,除了老太太和挺著肚子不許出去的林悠,其他人便隨著陳氏出去迎了邢姨媽一家。

林昌和陳氏為首迎客,孩子們便嬉笑相伴,邢姨媽,邢姨夫,帶著女兒兒子,女婿兒媳婦的一並來了。

林熙從陳氏那裡知道玉兒表姐所嫁者的特別,便有意留神她身邊的梁家二爺梁利,但見此人一身淡青色長袍籠著頎長的身形,發束的整潔,一張看起來挺好看的臉充滿了嚴肅的不苟,便不免覺得這人像私塾裡的教書老頭般不那麼親近。

客氣一來回,把人迎了進去,又是磕頭又是寒暄,這一通下來,午時也過了,大家牽手相扶的,往了飯廳去,將坐下,倒是管家來報,說這六姑娘和六姑爺已經往這邊趕了。

都到了飯桌前,這還要等人,便有些叫人尷尬,還好府中文人學士一大把,大家干脆拿這個來消磨時間,人全部坐在外廳裡就這麼行起酒令來,雖飯菜未動,茶水倒是沏下了兩三壺,以茶帶酒的先熱絡著,結果趕到六姑娘和六姑爺進府時,這屋裡的姑爺和舅子早都熱絡成了一家人,連帶著把林昌和邢姨夫也都捧喝的樂呵非常。

「快別這裡呆著了,人都進府了,還要行回門的儀式呢!」

看著府中熱鬧,孩子們熱絡,林賈氏的心情十分舒暢,也不計較著先前的不悅,招呼著林昌同陳氏去坐儀,兩人應著聲的趕緊去了,這邊邢姨媽就湊著林賈氏熱絡言語,玉兒也趁機挪到了林熙身邊,抬手就往她手裡塞了個荷包。

「這……」

「你親事辦的急,我原本還以為有幾年呢,打算慢慢的給你繡個帳子呢,結果轉頭你就出嫁,我在郡主府中,又難得出來,便是想給你過禮也難。今日裡出來回娘家拜拜,便想著順道撞上你這回門,送份心意的,才央著母親過來湊頓飯的,可你嫁去的是一頂一的侯府,我送什麼也都不稀罕。便干脆繡了個荷包給你,你可別嫌棄!」

玉兒輕聲地說著沖林熙笑。

「我怎會嫌棄,這是你的心意啊!表姐就是給我根草,我也把它收著!」

林熙說著低了頭,就看到這個巴掌大的荷包上繡著 一對並蒂蓮。便沖玉兒一笑:「謝謝表姐。」

玉兒笑著,臉上透著一股子淡淡的清淡意味,身上更飄著淡淡的素香氣,林熙心中一動,壓低了聲音:「月兒可有出來?」

玉兒一頓,隨即明白林熙所指,快速的掃了一眼與謝慎嚴正在說話的夫婿。

捏了捏林熙的手:「雖未見月,卻也能共賞雲。」

林熙沖她笑著:「終有一日得開的。」

玉兒點點頭,外面也有了動靜,她便回去了她母親身邊,這邊林昌簪著兩朵花進來了,陳氏跟在身後,而後林嵐同她夫婿曾家榮哥兒進了來。

照例是給林賈氏先磕頭,而後又給邢姨媽一家問了安,而後林嵐才紅著臉一幅抱歉的神情立在那裡,由著她身邊的夫婿致歉:「今日裡我們來晚了。令諸位長輩等候,挑擔姐妹的耗著,實是我的錯,一會我自罰三杯,還請大家原諒了我們。」

大過年的好時候,誰願意找不痛快?自是順著這話大家揭過去入了席,這邊湯湯水水的開動起來。

由著前頭的熱絡,酒令正經開始,一家人熱鬧,而謝慎嚴不能喝酒,便自覺做了酒保。

親自把盞為眾人倒酒,倒也樂呵,三巡過後,氣氛更濃,眼看著幾個爺們出口成章在那裡得意,也不知林嵐發了什麼瘋,忽然言語到:「瞧你們行酒令的樂呵,我們這些女眷就只能瞧著,可論著詩詞歌賦,我們女兒家的也不差呢,倒不如帶上我們,還連帶著祖母也一道,大家同樂唄!」

這會兒正是吃喝高興的時候,大家也都見了酒氣,聽得這建議,也覺得有些意思,尤其莊二爺更是拍了桌子:「好好,這才有意思,光咱們爺們多無聊,還得有……」

謝慎嚴猛然拉了莊明達一把,莊明達一頓,眼裡的朦朧似乎清醒了下,再看大家都望著他笑了一下說到:「還得有長輩們同……樂,才有趣嘛!」

「是啊,是啊!」眼看莊明達沒說錯話,幾個知道他脾性的趕緊給他搭梯子,林賈氏也是大戶裡出來的,行個酒令也不是來不起的,自是點了頭:「成,那就今個屋裡在坐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樂呵著,錯了罰酒。」

「我還是酒保給你們斟酒!」

謝慎嚴淡淡地笑著言語,此刻他雖是憔悴的,卻也只是面色暗黃,臉頰深凹而已,但他這一笑,眉眼裡都透著一份文人雅士慣有的儒性來,很是顯現了玉郎這個名頭的實在。

「有你當酒保,我們這酒,平地起價了!」莊明達說著便看向林賈氏:「老太太,這裡您輩分最大,您定令起頭吧。」

「成!」林賈氏說著沖身邊的常媽媽一擺手:「去把老太爺在時,常行的酒令拿來!」

常媽媽答應著立刻去了,林賈氏便笑言:「那酒令共有十六枚。其中花令十二枚,抽中的以花隨令,以舉同指,錯者罰酒,令有四枚風令,便是以風起聯,可發問場中任意一人,對的上的,發問者飲,對不上的,快抱著酒盞喝吧!」

老太太話音落時,常媽媽已經捧了酒令筒來,但見巴掌大的小桶內十二酒令都是紫檀木制,上有一片花瓣之形,倒也不是常物,很是精美。

「當酒保的,你雖不能飲酒,卻也能同樂,除了倒酒外,不若你也跟著一起來,好歹你謝家也是文人名士,我們也瞧瞧你的風采,相比你總不會輸吧!」

林賈氏許是開心,沖著謝慎嚴便是笑言,謝慎嚴立時躬身:「祖母發話,我自照辦,若我答不上,喝茶以代,可不敢說什麼不輸的豪言!」

立時林賈氏笑著點頭,手裡也拿了令桶搖晃起來:「那就我起令!」她說著把令桶搖晃幾下放下,從中抽了一根,笑著看了看,沖著大家一亮。

「呦。是牡丹,富貴的花,好意頭!」

邢姨媽湊在跟前立刻捧了句,林賈氏更是眉眼含笑,她頓了下,手把那酒令拿了回來言道:「我有花一朵(比了酒令)。斟出富貴酒(捉了酒壺倒酒),金杯爍爍耀(指了酒杯),群芳亦低頭(酒令還入令桶),誠邀旁坐者(看向邢姨媽),同賞真國色!(放了令桶推了酒杯到她面前)。」

林賈氏的酒令起了頭。眾人歡笑贊好,邢姨媽坐她旁邊自是該她便就這般順了下去,她抽出的是桂花,順著令做了一首便把酒發到了自己丈夫手裡,結果邢姨夫上一來就抽到了風令屬西,當即一臉得意的看了看眾人,然後做對子出來:「跋扈西風。紅情綠意無人問!」

他掃了一眼,看到了張著嘴的莊明達,直接點過去:「你對!」

莊明達立時一臉難為,口中把對子翻來覆去幾回,終於一笑有了答案:「溫馨細雨,敗柳殘花有客津!」

他對的也算正,只是敗柳殘花四字卻有些不雅,雖句中之意未有褻瀆,大家卻是不依靠,要他再對個。他抓耳撓腮幾下,干脆捉了酒:「這酒我喝,慎嚴代我應對。」說罷酒便飲了下去,還不忘沖林賈氏一笑:「老太太這酒真好喝!」

酒桌上的莊明達似乎找到他的主場,人也機靈起來,這話說的,林賈氏非常高興。沖著他笑,那邊謝慎嚴只好起身,一邊拎著酒壺過去倒酒一邊對了對子:「乖張冷雨,月色荷香何處尋。」

眾人誇了好,這酒令便該從莊明達處起。可他的墨水不多,自己主動飲酒下肚,笑望著謝慎嚴:「我喝了,酒保代我吧!」

眾人哄笑,謝慎嚴無奈的搖頭,常媽媽上前幫著把令桶放回謝慎嚴的位置上,由著他拎著酒壺回去,抽了一簽,乃是伸手抽出了一個荷花來。

謝慎嚴眼睛眨了眨,亮了酒令:「前才說了它,它就來了,是荷花。」

大家立時笑望著謝慎嚴,看他如何行令,他便依著林賈氏定下的令言語起來:「君子之衣在素手(揚起酒令),滿滿碧波於金杯(指酒),蓮香佳藕問花神(丟酒令入桶),曼舞輕歌誰相伴(看向林熙),可共與我濯清漣!(推酒推杯給林熙)」

眾人叫好中,林熙已經紅了臉,謝慎嚴雖然只是行令,道花,卻言語中「佳藕」「相伴」最後一句更若問心,真真以伉儷之態,羞的林熙生生低頭,而她身邊坐著的林嵐則唇齒含笑眼中含冷的掃望著他們兩個。

「七妹妹,該你了,可別光顧著害羞!」

林悠瞧著林熙那樣子,立刻笑著催她,林熙抓著令桶搖了搖,抽了一個出來,一看乃是芙蓉,便笑著揚給眾人,自己尋思,豈料林悠已經開言:「芙蓉也做荷,乃是木蓮,好妹妹你和我七妹夫還真是佳偶相伴呢!」

林熙聞言急忙嗔她一眼,回眸掃到謝慎嚴大大方方瞧著自己的目光,便覺得心頭一顫,立時去看酒令,這邊三姑娘林馨便催她快些行令,林熙便把酒令往發髻上一挨:「木蓮愛髻釵上香,纖指送美在照影(另一直手端了酒杯近酒令),與欲百花訴德貴(丟酒令還桶),自驚自惜寄他人(看向林嵐),同笑雨後霜前紅!(把酒杯和令桶推給了林嵐)」

林熙之令得了眾人贊賞,她身邊的謝慎嚴聞聽這幾句令,掃了一眼嘴角微抽的林嵐,又看了一眼目光真誠的林熙,當即便垂了眼皮,嘴角漾出一份淺淡的笑來。

林嵐得了令桶,臉上繃著假笑,林熙的話中話她這重於詩詞歌賦的人豈會不懂,心中更加著惱,伸手搖了兩下,隨手抽了一枚出來,乃是紫薇。

眾人看她亮了酒令便等著她做,林府的人也都知她能耐,更等她幾句揭過給她夫婿,好看看她夫婿的文采,豈料林嵐搖搖頭竟把酒令放進了令壺裡:「我做不來。」說著端酒而飲,倒讓林府中的知情人頗感詫異。

但行令的人喝,別人卻不能說什麼,酒令本就為罰酒,人家都自己罰了,你還能去說,你的能力罰不到嗎?

是以林府的人沒吭聲,其他人則笑了幾聲。莊明達更是直言:「不行就學我,再飲一杯找人代你!」

說話間,謝慎嚴提了酒壺過去給林嵐斟酒,林嵐毫無避讓之禮,就那麼看著謝慎嚴,謝慎嚴目不斜視。酒一斟滿就走,那林嵐伸手再抓一個酒令出來,乃是風令屬東。

「你做的來對子嗎?」莊明達挺好心的詢問。

林嵐一笑:「試試唄!」說著把風令晃了晃言道:「東風吹落花,佳人醉酒闖王宮,膽也!貴也!」而後她看著謝慎嚴:「謝四爺請吧!」

謝慎嚴身子點點頭。張口作答:「西山映余輝,騷客失足關帝台,悲乎?蠢乎?」

林嵐登時臉紅卻被噎的什麼也說不得,偏那莊明達竟擊掌大叫:「好對,好對!這個聽著痛快!六姨子你輸了,快喝吧!」

林嵐笑了笑,端了酒飲下。謝慎嚴這次連過都沒過去 ,直接拎著酒壺靠著林熙就這麼給林嵐把酒斟了,口中還淡然地說著:「我將坐下,偷個懶吧!」

大家都不以為意,更有莊明達和林悠瞧著謝慎嚴緊挨林熙,林熙低頭害羞那樣,在那裡逗笑,倒也氣氛歡樂,只林嵐似小丑一般,甚為無趣。

悻悻的抓了一枚酒令在手,原想就此過去,豈料抓到的竟還是紫薇,她頓了一下後,再次亮了酒令,莊明達便言:「六姨子,你手可真黑啊。你這樣下去怕是要喝不少啊!」

林嵐繃著笑把酒令在手轉了個圈,便言到:「這次我倒做的出了!」

當下把酒令捏在手裡:「爛漫十旬唯我久,春風拂枝滿堂紅(捧酒),敢笑眾花無百日(丟酒令入桶),皆因吾有解語人(看向六姑爺)。獨佔芳菲同你醉!(把酒和桶推給六姑爺)」

林嵐本就有詩詞歌賦的底子,這般行出來,本是絕能叫好的,可她這般前推後作,如同耍人,卻叫大家的樂性一下淡了,還不等六姑爺抽令來序,謝慎嚴吭吭吭的咳嗽起來,當下便是捂著嘴巴欠身退出,尋著丫頭吃藥,林熙自是告罪的陪著去了,這下林賈氏也干脆叫散了令,著常媽媽收了起來。

大家便有一句沒一句的閒扯,全然沒了先前的歡快,那林嵐便放了筷子,沖身邊的夫婿言語:「腿痛」繼而起身欠身離開一副去方便的樣子,六姑爺愣了愣欠身跟了出去。

……

「莫不是葷腥沾多了,沖著了吧?」林熙親手給捧了藥丸過去,謝慎嚴就著他的手直接把藥給吞了:「也許吧!」說著嚼藥下咽。

林熙蹭了蹭指尖,試圖把剛才那柔軟的溫熱搓走,這邊謝慎嚴開了口:「你和你家六姑娘不對付?」

林熙扭了頭,不好作答。

是不對付,可能說嘛?說了,讓人家笑話她揚出去家丑,不說卻似乎又故作遮掩,惺惺作假了。

謝慎嚴一看她那樣子,便是點頭:「懂了,她性惡。」

林熙聞言一臉驚色的回頭看他:「別亂言,我娘家姐妹的親疏,不該你懂,更何談什麼惡不惡!」

他若懂了,自己便成長舌,更兼抹黑娘家,哪怕林嵐惡性本就屬實,她卻也連帶了一身泥!

謝慎嚴一笑:「你無需防的這般嚴,我是你的夫。」

他說著竟抬手捋了下她的額發,而後言到:「你是我妻,必是佳 ,她要相對,只能是惡。」說完沖她一笑。

立時林熙的心中一蕩,本能的退了一步望著他:「你就這麼信我?」

「結了同心,只能信,好賴都沒法了!你覺得我如何?」

謝慎嚴不知來了什麼心思,竟然問她這個,林熙捏了捏指頭,左右看了下,才回轉頭看著他說到:「真假難辨,忠奸不識,反正都嫁於你了,好賴隨它!」

謝慎嚴笑得面見一絲春風:「那我們就好賴湊活著吧!走,去和祖母泰山泰水的告假一下,允我休息,免得藥性上來,在那裡打擺子,玉郎不是,病郎一位,叫你可憐!」

說著他起身便走,林熙跟在後面,心道這人今日怎麼忽然話多了些,卻不料才靠近飯廳這邊,就聽到了,一女聲抽泣:「我都和你說了,我一個庶出的,在家從不受待見,你也瞧見了,她們是如何晾著我的,我不過一失足落水而已,竟連妹夫都來羞我,他們哪裡當我是自家人!」

 

 


第九十三章 何處下手

聽著這聲音,林熙便是氣結,不過對於林嵐的說辭她卻一點也不意外,畢竟這是林嵐管用的伎倆,而且她那般出丑嫁過去,想要夫婿能融著自己,除了扮作可憐和委屈,她還有別的途徑嗎?

「咳咳咳!」謝慎嚴的咳嗽聲很是時候的響起,林熙撇了嘴的跟著,內心卻是嘆息:這下好了,家丑可見了!

謝慎嚴走在頭裡,入了廳時,自然而然的看向了門口略有些局促的兩人:「榮哥兒,你怎麼在門口?」

榮哥兒立時沖謝慎嚴欠了身:「哦,見你遲遲不回,我說出來看看你。」

「多謝你關心了。」
謝慎嚴說著回頭看了眼林熙,沖她一笑便是邁步進屋,林熙莫名,不知道他干嘛回頭一笑,但人還是乖乖的跟著,路過曾榮的身邊時,還是非常遵禮的沖他點了下頭:「六姐夫,快和我六姐姐進去吧!」當下又比了手勢。

於是曾榮帶著林嵐先進,林熙跟著,一行人進去後,林賈氏就沖謝慎嚴問了起來:「怎樣?可要緊不?」

「多謝祖母關心了,我將才吃了藥,這藥性發散起來,少不得要躺陣子,特來和祖母告假,求准我一邊眠一會子。」謝慎嚴說著又咳了兩聲。

「應該的,熙兒,你快陪著你夫婿歇去你那碩人居吧,我們這裡閒話著就是,你好生伺候好你的姑爺!」林賈氏立時擺手。一副心疼的模樣。

「是,祖母。」林熙應聲,謝慎嚴又沖林昌陳氏乃至邢姨夫邢姨媽的都告了一聲假,這才和林熙離開了飯廳,帶著丫頭僕從的去了碩人居。

進了碩人居後,丫頭僕從都很自覺。自個忙活,林熙伸手扶了謝慎嚴准備把他往屋裡帶,豈料他卻站住看著周遭,而後輕聲說道:「幾年了,怎麼也沒點變化?」

林熙聞言偏了腦袋:「怎麼沒變?我大了。也出閣了,渝哥兒也早搬去了大哥的院落裡了。」

「渝哥兒,哎,我也好久沒見他了,不知我這兄弟如何?」

謝慎嚴看向林熙,眼裡透著一抹笑意,林熙卻沒功夫和他逗趣。

眼見謝慎嚴的臉上藥紅已經上臉,忙是說著:「你呀要操心他,等你睡起來了,再見他吧,這會子還是趕緊進去躺著。」

當下她扶著謝慎嚴進了屋,丫頭們自覺上前伺候,幾下利落的寬衣擦抹後,謝慎嚴便散了發的躺在了床上,人則沖林熙擺手:「你去吧,見你的嬤嬤也好。陪你的姐妹也好,不用在這裡耗著,有丫頭們伺候著我呢!去!」

林熙沖他輕言:「知道了,你快歇著吧!」

藥性從不猛到猛,還有段時間,林熙本意是守著她,不過一來屋裡人不少。

二來,葉嬤嬤就在近前,心裡也確實想見的,眼看著謝慎嚴合眼睡了,她便也輕輕的退出了屋。

囑咐下人們仔細伺候,一不對就進去照看著後,便自己一個人也往斜對著的耳房去了。

在門口喚了嬤嬤,得了應後,林熙才進了屋,但見屋內竟收拾整齊了箱籠,她立時進了內裡,便見葉嬤嬤坐在床邊系著腰帶,床上的被子還散著,立時醒悟過來,今日裡飯用的晚,這個時候只怕是葉嬤嬤正午休的時候。

「是我糊涂,忘了時候,吵了嬤嬤的覺……」

「不礙事,這會子也該起了。」葉嬤嬤說著十分自然的伸手攏攏頭發,既沒不好意思,也沒拿譜瞧望,就好像昔日那般,似乎她還沒出嫁一樣。

林熙心中一動,走去了妝台前,拿了梳子:「我幫你規整下吧?」

葉嬤嬤笑了笑,卻把手一伸,和她要了梳子過去:「你有這份心就夠了,日後的世家主母,不必做這舉止,我只是你的嬤嬤,不是你的師長。」

說著她自己梳起發來,倒叫林熙隱隱覺著她有那麼一絲疏離感。

「嬤嬤收拾了箱籠,莫非是要走了嗎?」

「是啊,你都出嫁了,我答應的事也做完了,有道是功成身退,我不走還賴在這裡做什麼?要不是為這今日見你一面,說幾句話的,我昨個就走了。」

葉嬤嬤不冷不熱的說著,慣常的淡然。

林熙看著她把頭發一盤,湊過去給遞了簪子,口中輕勸:「就算您要功成身退,也不用這麼急的,渝哥兒今年便是要參加科舉,您留在府上多陪他一下不好嗎?我想祖母爹娘的 沒人會攆你走。」

「人不但要知足,更要自知,沒我事了,就趕緊走,人家不厭,倚老賣老的耍臉皮留著,我沒那麼大的賴性!」

葉嬤嬤說著把梳子往床邊一放:「罷了,別說我走不走的事了,原本你出嫁了,就不能希冀著再見了,我留到今日也是想問問你,嫁過去了,怎樣?」

「挺好的。」林熙沖她笑言。

葉嬤嬤看了林熙一眼,低了頭:「罷了,既然挺好的,我也沒啥說的,姑娘回去伺候姑爺吧。」說著她便起身,拿背對著林熙,自己疊鋪蓋去了。

林熙一怔,知道嬤嬤是惱她沒說實話,人立時往前走了兩步,聲音壓地低低地:「夫婿待我以禮,公爹婆母也未對我苛責,至於侯府裡,才進去兩天無人與我為難,只是我那夫婿身子不好,皇上帶來的院正給下了猛藥,七日扛過,便就此無憂,扛不過就……故而婆母昨日與我直言留嗣大事,叫我做恩尋了兩個丫頭開臉。」

葉嬤嬤慢悠悠的把被子疊好了,林熙也說完了,當下葉嬤嬤一面掛帳一面言語:「怨嗎?」

林熙嘆了口氣:「怨到不至於,只是心裡不舒服,畢竟我才過門,有些不痛快。」

「家業越大。越是小氣的,你得有這個認知。」葉嬤嬤說著回身坐在床上瞧望著她「說說那兩個丫頭的事吧。」

林熙聞言,倒也沒含糊,直接從徐氏給早預備下的六個人說起,葉嬤嬤便靜靜地聽她說。

「……其實要是沒侯爺授意的話,這兩個通房我都不打算理會的。由著她們去,畢竟根基上沒什麼依靠,日後就算生下個一兒半女也不會太頂著我,只是侯爺這麼插進來,我不選。便是我不懂事,回頭人家一句收了,只怕妾也成了,反倒更難,因而我只好拿了一個名額給她了。」

「你說你本不打算理會,那現在呢?」葉嬤嬤抓住了林熙的字眼,林熙眉眼一抬深吸了一口氣:「我想把這個人弄來立規矩。」

「怎麼個意思?」

「夫君和我說過。不會有庶長子的,他雖寬了我的心,但他可以不想,未必人家無念,何況我瞧著那丫頭內心挺傲氣的,似我這般還要等日子的,她若得逞,少不得憑子與我叫板,就算日後孩子過在我的名下,也少不得興風作浪的。

嬤嬤,我不想和我娘一樣,成日裡跟著這樣的人費心,所以我打算……捧雲露起來,壓她的臉,壓她的心,以次壓好。以賤為優,我不信她不難受,而後,在瞅准時機,煽風點火。等她們較量起來了,我再出來收拾攤子,一個捧一個壓,或者兩個都發賣了,便也立了規矩。」

「發賣了好,兩個礙眼的倒也都除了,你這招漁翁得利的法子也算在點子上。」葉嬤嬤笑語,林熙卻望著她:「嬤嬤這話聽著想反話,該不是笑我氣量小,不容人吧?」

「那你容還是不容呢?」

林熙望著葉嬤嬤,搖搖頭:「這算什麼問題?問問天下女子,誰肯把自己的丈夫分享於他人,可無奈,家業相傳,香火為重,有什麼比開枝散葉重要?何況嬤嬤你不也說過的,似侯府這種大世之家,妾侍通房豈會少的?我若為主母,就得大度,就得容,不是嗎?要不然一身惡名,如何做那期望的牌坊?」

「那你憋屈嗎?難受嗎?」

林熙點點頭:「憋屈,難受,可有什麼辦法?我若把持的狠了,便是惡名,我受不起。」

「你當然受不起,就是身為皇親國戚的郡主這般做了,也是要被人拿來說事的。」葉嬤嬤這般說著眼裡卻是一亮:「可是,真就沒辦法了嗎?」

林熙聞言一愣,隨即苦笑:「難道嬤嬤有法子?」

葉嬤嬤不置可否,而是沖林熙說到:「你能想到,蚌鶴相爭漁翁得利,既立規矩,又除礙眼的東西,這說明你是很希望身邊最好干淨的,但是,你清的出去一對,清的出去所有嗎?」

林熙搖頭:「走了舊的還會有新的,光我爹自六品上下時,便有姨娘三個,似他們這般,通房,姨娘還有外室什麼的……

哎,怕是兩只手都數不完,我哪裡清的出去?

何況我要真這般日日忙活這個,我也得有那底子,想那淮山郡主,何等厲害,還不是背了惡名,就我家這等清流,便是我想惡,也惡不得的,真根本就無處下手!」

葉嬤嬤笑著起身拿了茶壺茶杯出來,口中輕言:「你說的沒錯,這妾侍啊,就跟韭菜一樣,一茬一茬的,沒完沒了,你一個翰林家的女兒,拿什麼去治?」

她說著把茶壺,茶杯全擺好,而後沖著林熙一笑:「不過你錯了,不是無處下手,而是何處下手,這男人就如茶壺,女人就如杯子。」

她說著抓起茶杯啪的摔碎了一個,在林熙詫異中,她指著茶壺茶杯說到:「少了一個又如何,我有的是辦法補新的,永遠少不了茶杯不是?永遠它有地兒倒水不是?可要是……」

葉嬤嬤說著抓起了茶壺,啪的往地上一摔:「那這樣呢?」

林熙瞪了眼:「您這是……」

「要想沒了妾侍之擾,還身不背惡,就得從茶壺下手,得讓茶壺自己不要茶杯!」

 

第九十四章 大姑娘呢?

林熙聞言徹底傻掉了。

這是什麼言論?這,這簡直……

「嬤嬤,你在說什麼?這怎麼可能?」林熙第一次在教導上懷疑葉嬤嬤起來,她覺得葉嬤嬤說的話,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茶壺自己不要茶杯,男人自己不要妾侍?這,可能嗎?

「世事無絕對,沒有什麼不可能!」

葉嬤嬤還是一臉淡然,甚至對打碎的茶壺茶杯沒有半點在意,更對林熙的驚詫淡漠視之:「這個世道,家族立本靠的是人丁,家業興旺更是少不得全家對子嗣的護佑,所以開枝散葉是大事,血統正純是王道,故而一面求著嫡妻,一面又鋪著妾侍,但這也不過是一半的因由,更多的乃是家族妥協之果:妻,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妻是正統正道,是家族相合,用不著你愛著疼著,只要敬著,用著,生得嫡子,管得家事,在把兩家族氣連成一處,求個互利就成;而妾,不過是人家自己鐘意的,喜歡的,求的是慰償,免得大老爺們心裡怨氣,娶了個不喜歡的!」

林熙這個何嘗不懂?只是她沒膽子把話說的如此直白:「我也不是不知,所以,人家怎麼會自己不要……茶杯。」

女人啊,在這個男權世界便要依附男人而活,生產力是男子,家族的力量是男子,財產的獲得是男子,哪裡有女子出頭的地方?

葉嬤嬤心中嘆息著。口中卻在言語:「為首者,妻便是摯愛,別人終不能比,不能替。」

葉嬤嬤望著林熙,林熙卻是嘴巴微微的張了一下,隨即笑了:「嬤嬤不是叫我鎖心嘛。怎麼又……」

「有沖突嗎?」葉嬤嬤眼裡閃過一絲嘲意:「我叫你鎖心,是叫你自己別急乎乎的把心送上,免得傷得體無完膚,而你身為女子對你夫君必然是一心的,他能負你。你負得了他嗎?」

的確,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負心薄幸,而女人若是逾禮,輕則惡名削發,重則豬籠喪命。林熙苦笑:「所以……」

「所以你別急急的奉上你的心,但卻不礙著他把心給你。你若是有那本事,讓他對你痴心一片,真心護你疼你,那麼妾就算進了門,也上不到他的床!」

林熙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整個人都繃直了,但很快她低下了頭:「我又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之人,何況,我才十一,相隔的還遠。」

葉嬤嬤眨眨言。不置可否,繼續言語:「為首為上策,居中也有法:敬重之心,他可以不愛你,不疼你,但卻必得敬重你,因為你對他的未來有所影響。

改變,只不過這法子大多都是借靠著家族之力,林家不是三十年前的林家,這個,也不適合你。

你若要你夫婿敬重,就得憑你的本事,只不過你此刻她小,別說敬重了,能不叫人家輕視你,就不錯了。」

葉嬤嬤慣常的直言,林熙卻說不得半個向駁的話來,畢竟,這是大實話,真真切切,故而她看著葉嬤嬤直接開了口:「那我就問下策吧?」

葉嬤嬤搖了頭:「下策變是下作,奇淫巧計的都是針對那些惡性的人,你那夫婿再錯也是品性端正的,用不上,不提也罷!」

林熙聞言立時挑眉:「那嬤嬤說了這些,豈不是等於沒說?」

「怎麼叫沒說呢,你眼下吃不住,日後呢?這一茬不過兩個通房,連妾侍都不是,何況你也有了心思應對,且留著她們與你夫婿一起混著日子,慢慢的做了你的棋子,該立的立,該攆的攆,打發了,也就空了,但是這段時日裡,你也不是閒著的啊,你完全可以花花時間和心思,讓自己住進他的心裡,讓他在乎,讓他肯替你想!」

葉嬤嬤說著沖林熙一笑:「唯有上策才是正經。」

林熙低了頭,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答,而就這個時候,葉嬤嬤伸手從枕頭邊的小箱子裡取了一個絹帕給她:「拿著吧!」

林熙聞聲抬頭順手接了,便瞧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竟是一些草藥的名字,而此時葉嬤嬤也柔聲做了解釋:「這是冰肌玉骨的法子,你收好了,以後我不在你跟前,這事也再伺候不上,你自己想辦法弄去,只要你堅持下來,傾國傾城未必,卻也必然是美人一個,雖我自認一個女人的美,是美在自身的心性與內涵,但架不住男人的眼還是要看皮像的,故而多一分是一分,與你日後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只是少不得要拿時間來耗了。」

「可這不是宮中秘密嘛,我怎敢……」

「不用雪水,就用井水,便不會大張旗鼓,效果雖然減半,但勝在方便長久,你依然可成的,日後飲食用度,一定要養尊處優,別舍不得擺譜,一來對你自身好,二來嘛,當家主母的氣性,那也是養出來的。」

林熙聞言立刻應了聲,將絹帕也仔細的收了起來,這邊葉嬤嬤沖林熙一笑:「行了,該說的都說了,七姑娘,回去吧!」

林熙知道葉嬤嬤性子上偏淡,但是這會兒的她並不想走,因為想到明日她回門,葉嬤嬤又回莊子,以後再要見,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還有機會沒,便是不肯,葉嬤嬤瞧她那樣,難得的眼裡有了一絲柔意,沖她笑了笑,倒起身到了她的跟前,拉上了她的手:「謝家是大世家,千年的傳承,有它深重的地方,你還小,藏著點,掖著點,不吃虧,慢慢的瞧,慢慢的學,等有把握了再出頭,包括那兩個通房,我若是你,就依著你的法子來,但絕不做到明處,落人口實。還有,二桃殺三士的故事,你是知道的,學著點,寧以善名殺生,不以惡相除人,你才能做一個有口皆碑的世家奶奶。」

她說著嘴巴湊到了林熙的耳前,聲音很輕:「善名之事,多做,把自己做成了菩薩,誰動你,都得掂量掂量。」

林熙望著嬤嬤鄭重點頭,一轉眼,嬤嬤便丟了她的手,竟推著她往外攆了:「去吧,我一個嬤嬤,你看看也就是了,自己的姑爺身子不好,也不守著,傻!」

說話的功夫林熙直接就被攆出了屋,當即葉嬤嬤的房門也就掩上了。

看著關上的門,林熙知道,葉嬤嬤看起來冷到幾乎不近人情,但實際上,她的心熱切非常,今日匆匆一見,也是想著能再提點提點,對她說了這些掏心窩的話,不管離她先下能用的有多少,也都是她的一番真心意。

對著房門她做了個福,而後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後,回往了院落。

進了屋,去了床邊,謝慎嚴此刻還睡著,但臉上通紅,露出的肩頭和臉上都是濕乎乎的汗水,她便立時捉了手裡的帕子湊上去,輕輕的為他擦拭。

才擦了兩下,謝慎嚴就睜開了眼睛,迷迷蒙蒙似的看著她,動了動唇後,又閉上了,似是在夢中一般,並未醒來。

林熙看著他那樣子,一面伸手為他繼續擦拭,一面回想著葉嬤嬤的話語,她看著他的睡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要他自己不去找妾侍?我,有哪個本事嗎?

……

雖說散了席,各自抱團言語,可吃了酒的人,或多或少有些微醺,連襟舅子們這會兒彼此手中抓著酒壺,還不肯離桌,就著酒壺菜肴與那裡言語,時不時的笑言兩句,碰個酒杯;而飯廳外間,林昌同邢姨夫手中捧著茶,跟前鋪著棋,醉眼朦朧的一邊說一邊下,兩人迷迷糊糊的,好幾次都忘了從缽裡拿棋,直接就在棋盤上現抓了。

而飯廳不遠處的花廳外,林馨林嵐湊在一起言語,花廳裡,邢姨媽,陳氏則手拉著手說著話,至於林悠同玉兒則陪著林賈氏去了她的院落裡言語去了。

「你的姑娘都嫁出去了,你也不用再擔心了,接下來就該忙著幾個哥兒們的婚事了,過不了兩年,也得做人婆婆了!」

「熬吧,只希望兒媳婦進門後,老爺們能消停。」陳氏說著無奈的搖搖頭。

「你還有工夫惦記這個?光惦記女兒與兒媳婦就夠你忙的,哎,對了,你那大丫頭出去幾年了,咋也沒見來個書信問問你,按說今年最後兩個妹子都嫁出去了,沖喜她算不上日子,可到底過年呢!是不是也該和他夫婿回來坐坐?尤其幾個妹子都嫁的不錯,熙丫頭更是進的謝家們,她於理也得回來大家熱絡一下啊!」

陳氏的臉色有些發僵,笑容也變得發硬:「哦,她到底是隨著康家搬了的,有什麼也得看康家的意思,哪裡能這般如意?再說她也可能是不便吧,也許過幾年……」

邢姨媽立時拉近了陳氏,貼著她耳朵言語:「她不懂,你這個做娘的還不懂了?怎麼也不去信叫著來?而且,這都幾年了,怎麼也沒見傳信來?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不行的話,趕緊給說道著弄個自己人做姨娘,弄個孩子放在膝下才是正經!」

陳氏堆著笑點了點頭:「我,我會問問的。」

邢姨媽一愣:「不會你都不知她情況的吧?」

 


第九十五章 不知有林

「也不是不知道,到底嫁出去的女兒,我怎好過問太多?何況康家又搬了的,來往只得書信,可兒也都報了平安的,也就沒多問。」陳氏堆笑說著謊話,盡可能想自然些,只是這話說出來,邢姨媽的眉頭卻是皺在了一起:「奇了怪了,有道是遠香近臭,她又是你最疼的大姑娘,你怎生一副淡淡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大姑娘不是你親生的呢!」

陳氏聞言立時斜她一眼:「胡說什麼,連我都笑話上了?我也不過是忙著幾個丫頭出閣的事,一時沒顧上而已。」

「姐,我哪裡是笑話你啊,是提醒你,這都幾年了,自己的大女兒也不問問,萬一有個好歹可怎麼辦!」
邢姨媽說著,眉頭越發的皺在一起,一雙眼睛更是直直的盯著她,陳氏立時瞧看出來,邢姨媽並非是問問這麼簡單,心中一動,拉緊了她的手:「你說著提醒,莫不是有什麼話想和我說?」

話不用說清楚,意思卻是透了出來,邢姨媽的嘴角抽了抽,轉頭向外瞧看了一眼後,復又拉著陳氏,幾乎臉貼臉的輕聲言語:「你和我說真心話,大姑娘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陳氏為難的抿了唇。

這事,她是沒法說的,事關林家的名聲,家丑外揚不得,就是親姐妹,也得捂著,可她也不敢再說沒事了,自家姐妹明顯是捕風捉影的知道了點什麼。

陳氏這般,邢姨媽看她那樣子,當即嘆了口氣:「我就知道她一准有事!」說著埋怨似的沖陳氏念叨起來:「是不是她生不得?」

陳氏動了動嘴唇,她不好接話,只是一臉難色的看著邢姨媽,登時邢姨媽一副明白的表情:「行了,別當個鋸嘴葫蘆了,這事你就是不說,明言人也看得出來啊!

想想這都嫁出去幾年了。都沒什麼動靜,逢年過節的也沒個回來探望的意思,我原本還以為她那大咧咧的性子,玩瘋癲了,不知禮,你這個當娘的也忙著府裡的事,顧不上,可如今看來。倒是半天沒動靜,說不出話,抹不開臉,無顏求歸了。」

陳氏聽著這話。順著她話接了一句:「可兒也難。」

邢姨媽嘆了口氣,眉頭再鎖:「是難,才更不能這麼由著啊,你知道嗎?

我家老爺的堂哥,前幾天打揚州過來時,念著兩家的親戚關系去了康家上拜會了一道,按說這種情況,不論怎樣,也該是大姑娘和姑爺來見見不是?

結果。倒好,只那姑爺出了來,問及大姑娘,說是生了病,屋裡養著不便見,他坐了坐出來,思量著你姑娘身子不好。

就打算再買點東西送到府上去,好歹也是長輩的一份關心,結果去了藥材店裡采買了東西,叫送去康家府上大少奶奶的手裡,結果你猜怎麼著?

人家藥材店的老板問了一句氣死的人的話出來!」

「是什麼?」陳氏心驚不說,身子也繃得直直的。

「問說這個康家大奶奶是趙氏還是馮氏!」

陳氏聞言腦袋裡嗡的一聲說不出話來,邢姨媽則是一臉的惱色繼續小聲言語:「他堂兄當時就氣壞了,義正言辭的斥責了人家。

說康家的大少奶奶乃是林氏,何來的趙馮二姓?

還斥責他們連本地官家的主姓都不知,如何做的生意,結果人家倒兌了他兩句,說自康家掌揚州一來,只知道康家大少身邊兩個夫人。

一個趙,一個馮,從未聽過有林,生生把他堂兄氣壞了,東西不要了,另尋了一家去采買,結果,一樣的話也問了過來,他堂兄才覺著不對,試著去了幾家藥店珠寶店的套話,竟無一個知道康家大少奶奶乃是姓林的,他一時發了氣性,買了東西再去康家,大姑娘依舊不出,他質問為何揚州百姓只知你康爺身邊有趙馮而不知正妻為林,那康家竟說,竟說要問緣由就去找林家問去,莫來問我康家,就把他堂兄給趕出來了!」

陳氏聽的心中惶惶,面上卻要繃著,只是一臉抱歉:「怎麼弄成了這樣,哎,他那堂兄可在府上,為何今日沒一道來?我明日裡和老爺親自上門給他賠罪去!」

「哎呦,我的姐姐!你以為我是為著討這個歉的?他堂叔昨天就承了朋友的邀請去了鄰縣參加什麼詩會去了,過得幾日才回來,我又挑了這個時候借著瞧兩個新姑爺過來與你提起,就是不想這事說出來丟林家的臉叫你難堪啊!」

「好妹妹……」

「姐,你也是個精明人,可兒身子有問題生不成,就趕緊做盤算,不能由著那兩個什麼趙馮的妾侍在那裡耀武揚威啊!

當年你們和康家算門當戶對,他外放是厲害了些,可 這幾年,你的幾個女兒都高嫁了,尤其七姑娘還是嫁進了謝家,姐夫也一升再升,康家再是外放官,也不能拿臉色給你們瞧啊!

生不得,那就趕緊過繼個到膝下養著,總不能叫人家打臉不是?

我要是你,立刻發封信回去,叫著他們來,到時候看看康家那位爺在幾個連襟前找的到臉不!」

邢姨媽越說越是激動,畢竟林家若是丟了臉,她的姐姐就丟臉,也會臊了她的臉,是以想到他堂兄在自己面前說起這些話時的義憤填膺,自己的丟臉羞愧,便覺得若這事再不提醒著,日後還不知有多難看。

陳氏心中有苦說不出,看著妹妹這般體恤自己的熱心出主意,卻又不能不應成,當即抓著她手表了態:「好好,我知道了,晚上我和我家的那個商量一下。」

邢姨媽聞言點點頭,舒出一口氣來:「可抓緊著點,這事也得虧是他堂叔撞上了,要是換個外人嘴巴長的,說三道四下來,那才惡心人呢!」

陳氏應著聲,不敢與她這個話題上再說下去,眼瞧著外面說話的兩人,沖邢姨媽一笑:「好了,你也別光說我這邊的了,你的怎樣了?我瞧著玉兒和你挺好的,沒再母女兩個嘔著氣了吧?」

「沒了,這都嫁出去幾年了,說她是孩子也不是了,前面嘔是嘔,後面發現那姑爺也不是個冷人,也就沒怎麼埋怨了,這次回來,說著最近和那姑爺兩人也能說上一些話,我瞧著她也眉眼裡沒那麼怨著了。」

「難為你這個當娘的了,費了心力。」

「誰讓咱們是做娘的呢,還不是處處為著子女好?」

……

到了近申時的時候,謝慎嚴的藥勁抗過,發了一身的汗,花媽媽早帶著人備下了水,伺候著謝慎嚴沐浴更衣,林熙侯在外面,打算等他出來重新束發一番後,好一道去了正房的院落,畢竟回門的日子,能與夫婿多在父母跟前待一待是正經。

只是謝慎嚴那邊才進了屋沐浴,這邊章媽媽就來言語說邢姨媽一家要告辭了回去,林熙便只好去了浴房前言語了一聲,自己先隨著章媽媽前來相送。

邢姨媽見林熙一個來,知道謝慎嚴還睡著,便也沒問,只拉著她囑咐了幾句,說著有空到府中坐坐的話,也就一家人告辭了去。

她們一行人送了邢姨媽一家離開便打二門上回來,此時謝慎嚴也趕到了,不知道是藥勁的緣故,還是沐浴泡了湯水,謝慎嚴的臉色憔悴去了一些,透出一點白皙來,整個人看著也舒服了許多,這使得陳氏瞧望著他,眼裡透著一份欣喜,林熙瞧看到母親眼中的這份喜悅,不由的就想起了那句老話: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對眼。

「我還是來遲了。」謝慎嚴一臉的歉色,林昌卻擺了手:「沒什麼,都是自家人,沒那麼計較的,何況你身子還不好,誒,你這會精神怎樣?要不要再歇歇?」

謝慎嚴欠了身:「多謝岳丈大人關心,小婿才起,不必再歇著了,先前也沒和岳丈大人親近,是小婿的罪過。」

林昌聞言覺得心裡那個舒暢,明陽侯府家的小四爺,超級世家的子弟,卻沒在他跟前擺譜還如此的恭敬這是多麼爽利的事,當即他一臉笑色擺手想要說話,不料身邊的莊明達搶在了他前頭:「嗨,你沒親近沒關系,我和幾個連襟可陪著岳丈下了幾盤棋了!」

林昌的嘴巴扭了一下,謝慎嚴干笑了一下,看向了莊明達:「你陪著下棋?我看是三姐夫和六姐夫陪著吧!」

莊明達嘿嘿一笑:「我還是下了的,只是敗的早了些,岳父他太厲害了,他們兩個也不是對手,對了,慎嚴,你棋藝不錯,不若陪著去下一盤,你不是要親近嘛!」

「那得看岳丈大人勞累與否,與你這個臭棋簍子下棋,不知有多頭疼呢!」謝慎嚴說著看向林昌,淡淡一笑,當即林昌就一臉的笑色:「說得沒錯,和他下還真是頭疼,不過,我還是很想與你過過手的,趁著晚飯還有陣子,要不咱們去過過手?」

「故所願也,不敢請爾!」謝慎嚴一個欠身,當即又隨著林昌折身就去,陳氏瞧著連襟和兒子們都跟著,輕咳了一聲道:「桓兒,你就別去了,我找你有事。」

長桓立刻應著折身回來,除了莊明達其他幾個姑爺都是會來事的人,當下一個個折身回來問著可有什麼要幫忙的,陳氏擺手說沒什麼事後,他們才追著林昌他們去了書房,陳氏見狀沖身邊的兒子和女兒一招呼:「你們跟我去趟福壽居吧!」說完神色凝重的帶著他們就出了院子。

 

第九十六章 我必為其討之!

福壽居裡,陳氏把從邢姨媽那裡聽來的情況,學說了一遍,屋內知事的幾個孩子連同林賈氏常媽媽都是一臉的震驚與憤怒。

「康家太過分了,這般由著兩個妾侍在外成名,至我大姐的名聲於何地?」

林悠聞言一臉的惱色:「難道不知道我大姐若是名聲壞了,他康家也得連帶著臊臉嗎?」

「四姐姐那般激動做什麼,人家也沒說大姐不在啊,兩個侍妾是名聲大,可也是侍妾,又沒說是正房太太。」林嵐在旁話語有些陰陽怪調,但說的也是實話,這恰恰也是叫林家憋火卻又不能如何的地方。

畢竟,林家在這件事上,便是理虧的人,就算明知康家這般做事有失約定,卻也無能為力,誰讓錯在自己呢?

「我叫你們來,不是為這讓你們爭吵,而是要你們知道,眼下這是個大事,你們都得統一了口徑,遮住這丑,要不你們都無法在夫家立足,你們幾個出入學堂翰林的,更是要受恥笑!」

陳氏一臉怒色的斥責了幾個兒女,這邊林賈氏嘆了一口氣,直接問起了陳氏:「你有什麼打算?」

「這事怕是越放越不好,我意思,要不咱們給康家去個信,叫傳喪回來吧。」

陳氏說著扯了扯手裡的帕子:「只是如此一來,桓兒的親事倒也不好那麼急,怎麼也得緩個一年半載,免得咱們涼薄了,可那樣的話,叫人家姑娘等個一年半載的,我怕女方不樂意,而且吧,趕著這時候出了喪事來,與姑娘家的名頭也不好,相克觸黴的,日後倒是容易扎刺,於桓兒的府邸上難做。所以我估摸著可能會黃,可要是不這個節骨眼上,再等個兩年的,又怕這事鬧大了,那時遮不住了,可就……」

「母親,兒子的婚事蹉跎這一樁沒有關系,萬不能讓家業名聲有損。大姐死的不明不白,縱有人證灼灼,我也是不信的,只是偏涉及丑聞。不好聲張,更無法公堂論斷,但若任由康家這般不嚴,遲早我姐姐的名聲也要敗壞,倒不如早早傳喪回來,兩家真格兒的脫了干系!」

長桓一臉嚴肅的言語,讓陳氏眼裡充滿心疼:「桓兒,難為你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沒什麼難為的。母親也不必去尋定什麼親家,說日子,扣著人家姑娘什麼的,畢竟待傳喪回來,人家肯等,那便會等,人家不肯。這般留著扣著以定來說,倒招了仇怨,還是就由著他們吧,該如何就如何,待我給大姐守一年禮再說親事,彼時誰合適再說誰吧!」

長桓這般言語,讓陳氏一臉歉色,林賈氏則是一聲嘆息:「哎。可兒這個孽障,卻把你這個和她最親的兄弟給害了!罷了,如今看來也就只能如此,想來康家這般不給邢家親戚臉色,也是不想再守著這個約下去了,這都小五年了。人家撐到時候咱們還得謝謝著,畢竟康家也會想要嫡孫的。」

林賈氏一句話道出了康家這般做的一番緣由,但此時林熙卻開了口:「祖母,母親,熙兒覺得,還未到傳喪的時候,畢竟這個時候傳喪的確要影響到大哥的婚事,我覺得,其實康家的傳喪還可以往後推兩年的。」

「什麼,推兩年?」林賈氏聞言看向林熙:「你何出此言?」

「祖母,今日林家已不是昔日的林家可比了,大姐出事的時候,父親尚未著藍袍還穿綠衣,我們幾個姐妹都還未曾出嫁,如今三姐姐在杜家,四姐姐在莊家,我和六姐姐也和謝家都是有關系的人,有道是打狗還要看主人,這個時候的康家不會傻到想在這一刻與我們真斷個干淨的,我估摸著京城的消息尚未傳到揚州去,不若回頭由大哥以給康家的大姐寫一封家書為名,發書信過去,以聞詢為名,內說最近家中幾個姑娘出嫁,以及自己將成親的事,然後末尾問問康家覺得什麼時候傳喪好,我想康家肯定會自願推後兩年的。」

「自願?康家肯自願嗎?」

林悠聽的不解,當即詢問,陳氏和林賈氏則已對望,而此時不等林熙作答,長桓倒開了口:「四妹妹!康家不自願也得自願啊!

這去年才百官查核了的,再有兩年便是下一輪官查了,那康家如今在揚州也有小五年了,做了兩屆便得挪窩,只是他康家到底已是外放,捏了實權,得了好處,誰願意回來在京城做小?

自是不想走,或者走往更高處的,可那就得京裡有人薦他,而外任同一地甚少過三,過三者都得內閣或是重臣舉薦,試問康家所想如何成全?

誠然他能走到今日,自有人周全,可是若是杜家,莊家,謝家有人出面打一聲招呼,說康家得挪窩了,你們說吏部賣不賣面子?」

「哈,大哥說什麼自願,這分明就是逼康家妥協嘛!」林悠聞言立即笑了:「不過這樣蠻好的,康家由著兩個妾侍做臉,如今壓他一壓也是好的!」

「是啊,欺負到林家頭上,也該他難堪。」

林馨也點頭附和:「雖說我們府上老爺子年後就致仕了,可到底下一任的首輔乃是韓大人,他擔著吏部的。若我家的老爺子念叨一句,韓大人必然買賬的,畢竟票選中的頭一票,就是老爺子點的他!」

內閣是由六位大學士組成,而他們當中每人又兼轄一部尚書,這六個大學士雖然同為內閣,但也有個組長,那就是首輔,就是內閣之首,可以說是宰相頭頭,因為余下的五個也是宰相,但很多時候的大事決斷還是要首輔定調子,剩下五個順著調子討論敲定諸事的!

雖說每當退休一個頭頭下去,剩下的排資論輩的走上來第二個,但還是要走個形式的,那就是退休者點出繼任者,寫一封推薦書,而後內閣投票同意否的時候,他再第一個投同意出來。

固然沒有實際的意義,但卻是要繼承者對退休者心生感激的,是要對退休者稱恩的,那若是杜閣老真個兒的去和韓大人招呼。

韓大人自然關照,要知道退休的宰輔就算不為朝臣,只要不得罪了當政者,照樣是榮歸故裡安享晚年的,而他提拔的人都得承他的恩,在京城裡處處護著,除非你把當政的得罪了,不然沒幾個人會落得類似張居正的下場。

「是啊。康家又不是傻子,晚兩年要嫡孫,就能再做一輪地方官,肥了自己。這帳還算不來嗎?」

林賈氏已然明白這個道理:「是賣給我們林家一個面子,既不難為還幫他一把好,還是就此傳喪回來,兩家沒了關系,臨了搡他一把好,他們自然明白該如何的。」

林賈氏說了這話,便算是定下了處理方案,叫著長桓晚些就去寫信,叫著陳氏等到晚上林昌酒醒了。

再和他提及此事:「……這件事,就這麼著吧,不過你們心裡也都有個數,若有人問及你們大姐,就稱這兩年與康家的書信來往裡,道她身子不好,害病臥榻。這樣日後無嗣病亡也說的過了。」

眾人應了聲,稱道明白,林賈氏便沖著林馨言語:「馨兒不急提起這事,且等康家的回復了,還有悠兒,熙兒,都跟我沉住氣,至於嵐兒。你也少在那裡陰腔怪調的,你是姓林的,倘若你大姐的事露出去半點,你便也要受牽連的,自己好生的堵著嘴,別再給你自己惹麻煩。你也知道你那婆婆是個什麼性兒,由著她知曉了再來難為你,那便真是你自找的了!」

林賈氏把眾人囑咐了一道,尤其長佩長宇也特別念叨了一回,大家心知肚明大姐的事猶如瘟疫,自然個個避之不及,不會長嘴招惹

於是林賈氏見大家神色都很慎重,便滿意的點點頭,又說著問著些別的,結果正說道著,管家來了,說是杜府上來了小廝,說杜家一個什麼親戚來了,催著三姑娘和三姑爺回去,當下林馨便起身告辭,林賈氏就干脆也攆了林悠:「行了,你也別這裡耗著了,你又不是回門的,趕緊的回去吧,免得我這裡待久了,親家掛著你,倒是我們不懂事了。你們都出去吧,該送的送,該回的回,晚上吃酒也別來鬧我了,年紀大了,喝點酒,我這就暈了一下午了。」

當下林悠撅嘴告辭,林賈氏扶著常媽媽回屋歇著,而陳氏陪著她們兩個去林昌的書房裡尋兩個姑爺,她們一走,林嵐沖長佩長宇開了口:「我來時給你們帶了禮物的,趁著這會兒沒事,不妨去我那邊取了吧,免得明天我回的早,分發不及。」說著看了一眼長桓和林熙:「你們要一起過去嗎?」

長桓林熙如何不懂她們姐弟獨處言語的心思,看了眼稍帶上的長宇,長桓搖搖頭:「不了,我還有事,我的禮物就托長宇給我帶過來吧!多謝六妹了。」

「我也不去叨擾你們了。」林熙笑著輕言,林嵐點了下頭,帶著他兩人就去了,長桓和林熙對視一眼後,出了福壽居往正院走。

「想不到這才出嫁了三日,七妹便似長大了一節,今日裡倒心思轉的快了。」走到正院前的月亮門時,長桓臉上是淡淡的笑容沖林熙言語,林熙笑了笑:「大哥說笑了,三日前,我什麼都不是,現在不過恰恰可以狐假虎威罷了。」

長桓聞言淡笑了一下:「到底是進了侯府,做了侯府裡少奶奶,倒也懂得借力打力的門道了。」

林熙臉上笑容一閃而逝,神色變得有些艾艾:「大哥,你真的相信大姐是清白的嗎?」

林熙的心裡翻攪著海浪,面上卻死命的壓著,從先前長桓說著要為她守禮,不信她做下對不起林家的事時,她的眼淚其實就在眼眶子裡轉圈了。

「當然,大姐縱然脾氣刁蠻,性格上強任了些,但她畢竟是林家的長女,那時你還小,你不知道,我讀書的時候都是跟在大姐的後面,四書五經她可學的不比我差,她怎麼可能不知丑的做出那等事?我不信的!」

林熙的眼角發酸發熱,終歸到底信她的竟只有長桓一個。

「大哥,寫那封信時,麻煩你寫上那兩個侍妾的事,就說你親有耳聞,問問『大姐』這等不知尊卑之事如何出在康家這書香門第的宅府?並請一定寫上,七妹妹問及趙馮為何許人時,你實不知該如何作答。」

長桓的眉毛一挑:「你這是……」

「既然都狐假虎威了,為什麼不把這兩個侍妾一並收拾了呢?康家要讓兩個侍妾冒頭來打我大姐的臉,那就得拿這兩個侍妾來還我大姐的臉!」

林熙說著眼睛微微眯起:「縱然我大姐已不在,可她也是林家的人,若有人欺負欺辱,便是欺我,我必為其討之!」

長桓點頭:「你說的對,她是林家人,我不能由著他們欺負。」說著他捏了拳頭:「我這就回書房寫信兒去,你過去不?」

「不了,我還是去娘那裡吧,三姐夫和四姐夫一走,便剩下我夫婿同六姐夫在那邊了,他病著,我還是在他跟前的好。」

林熙搖頭拒絕,長桓應了一聲,便自己回院,林熙便獨自往正院走,哪知才過了月亮門,卻不想瞧見一個頎長的身影,竟是謝慎嚴。

「你……」林熙一驚,剛才她同長桓言語時就在月亮門前,他聽見了多少?

謝慎嚴眨眨眼,一臉的淡然:「岳母送她們出去,岳丈正和六姐夫下著棋呢,我有些悶出來轉轉,結果走到這裡不想遇見了你,多謝夫人掛心了。」

「……」林熙聞聽此言,只覺得心裡被重錘砸過,一句謝夫人掛心,分明是聽見了剛才她說要在他跟前的話,於是她緊張的看著謝慎嚴:「你,聽見了多少?」

謝慎嚴抬手把林熙的肩膀一搭,頭低在她的面前,兩眼盯著她,整張臉和她所距只有一拳之距:「你我本就夫妻,既要狐假虎威的,那就得姿態放低些,別一副臨敵的模樣,至於先前還能說什麼『必為其討之的話語』,夫人啊,聽我一句勸,不管什麼時候,這種話都只能放在心裡,千萬別掛在嘴上,輕則,爪牙露得太早,重則,強出頭自招禍!」

 


第九十七章 吻

謝慎嚴的話讓林熙完全始料未及,不過她不得不承認謝慎嚴說的是對的。

「是,我,記住了。」面對謝慎嚴一臉嚴肅的神情,她還是十分聽話的回應作答,但是內心的不安並未減少,相反她更加擔心,她怕謝慎嚴會問及相關,而她卻無法徹底隱瞞和欺騙,畢竟他已經聽到了。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謝慎嚴竟然沒有追問下去,反而依舊是保持著兩人過分近的距離,就那樣淡然的雙眼打量著她。

就在她惴惴不安,滿腦子尋思著等下該如何編話半真半假的應付過去時,他竟然對她一笑:「什麼都寫在臉上,可不是好事。」說完不等她反應,人便直身往後退了半步,轉身往邊走,而這個時候,書房的棉簾子掀起,林昌同曾榮笑嘻嘻的走了出來。

林熙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謝慎嚴,邁步跟在了她的身邊。

「熙兒過來了?」林昌似乎下棋下的很開心,一臉的笑容。

「是啊,不知父親今日戰果如何?」林熙上前應對。

「我這兩個女婿可都下的不錯呢,一不留神,就得輸啊。」林昌說著沖林熙說到:「誒,你母親送人還沒回來?」

「哦,大概……」

「來了!」月亮門處陳氏已經走了回來:「不過是囑咐兩個丫頭多說了幾句,你這邊倒催上我了,怎麼,你的棋下完了?」

「下完了。立時就餓了。」

「那就正好去用晚飯吧!」陳氏說著招呼了下人去通傳,一刻鐘的功夫,除了老太太林賈氏和葉嬤嬤外,其他的人都來了,包括渝哥兒。

男女有別,不同正午的飯。這一趟用起時,便是中間立了屏風的。

老爺門們,包括渝哥兒都在外間桌上用餐,內裡則是女眷。

只是相對於外間的熱鬧,屏風內的桌子上。一共才坐了陳氏,林嵐,林熙三個人,姨娘們一個也沒見,顯然陳氏沒准來的。

聽著外面幾人爭執著最近的學說言辭,陳氏看了看面前的兩個姑娘,壓低了聲音言語道:「你們兩個。一個是我肚子裡的肉,一個只是過在了我的名下,但無論如何,我都是你們的母親,所以有些話我好歹都是要說的,只是知我者,會明白我的苦心,不知者,大約會怪我多事,但不管你們會如何想我。我只盡我的責,求個無愧於心。」

「母親話重了,但凡教導皆是為我們好,女兒聽著。」
林熙立時言語,畢竟回門是於家的一次鄭重告別,日後雖說也不是不能歸家,卻必是要逢年過節或是重大事件時才能歸來。

而這種時候,通常是難以細說什麼的,所以回門總少不得父母言語,但又因帶著姑爺同歸,有些話卻也是難說的。

她們出嫁的時候。陳氏其實早把該說的都說了,而今日裡母親於飯桌上又想起言語,顯然是受了大姑娘事件的刺激,少不得囑咐一番,是以林熙明白母親的苦心,低聲言語,而林嵐則是掛著似笑非笑的模樣口中淡淡:「母親大人何必說什麼『不知者大約怪您多事』的話,這桌上除了您和七妹,便是我這個討嫌的,您要說,做女兒的怎敢不聽?怪字可談不上,那是罪名了,嵐兒可背不起。」

陳氏的眉微微蹙了一下,卻沒在這上和她多言,只壓低聲音,語速較快的說著:「你們兩個也知道大姑娘的事,不管到底是如何,總之是丑事,我此番提起,不是囑咐你們封口的話,而是要提醒你們,日後多思量思量,切莫稀裡糊涂的走上了大姑娘的路。」

林熙聽此言自是乖順點頭,這也她內心所希冀的,至於林嵐,她不過隨意的點了下頭,算是聽見了,只是那一臉的與我無關的神色,顯然是膈應著陳氏的。

陳氏見她不領情,也就輕撇了下嘴,轉頭就看著林熙言語起來:「你嫁是嫁了,到底年歲還小,有些年頭要等,除了把你門院裡的事盯好,也需得和你公婆姑嫂的把關系理好,你性子自小乖順,為人也是安靜討巧,知規矩知禮的,我本不擔心,只是想到那到底是侯府,日後也少不得妻妾的,才有心囑咐你一句,

你得記著自己的身份,千萬別和你娘我一樣糊涂,生生的拿了十幾年出來,竟和妾侍們都心眼去了,半點不似個主母樣兒,你得把心思用在你夫婿的身上,

正房嫡妻,不僅僅是要護著血統,護著家門的,更得把你的夫婿盯好,指著他上進撐家,且不可因著年小,就什麼都唯唯喏喏,日後不但找不到身份地位,更與家宅無益,記著,娶妻求賢,你一定不要糊涂!」

陳氏苦口婆心的,林熙自是知道母親的囑咐之意,畢竟陳氏的婚後日子幾乎盡數耗在了妻妾斗上,如今拿自己體會的出來說道,更不惜把自己當例子,無非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兒不要走上了她自己的老路:

為妻的就得有個妻樣,當家主母有的是大宅的事要處理,成日掐在妾侍這點事上,整個人把精力耗在這一處,哪裡似個主母樣兒呢?

林熙真誠應話:「母親放心,熙兒明白身份,必會處處思量。」

「這就好!」

陳氏滿意的點頭,人也轉頭看向了林嵐:「我說多了,你怕是也聽不進去的,我盡著母親的責,也囑咐你幾句:

你自是虧了名聲進的曾家,你那婆母難為你,也是該遭,你若日後真想過好日子,咬咬牙忍了,好生的立規矩,好生的伺候,人心總是熱乎的,假以時日她見你是一心規矩著過日子,能孝順知禮,也必會原諒了你,那時你也算熬出頭了。

可你要是還這樣心中有鬼,成日想東想西的,將來家宅不寧,過不得好日子時,千萬別來尋怪與我,畢竟該說我的我都說了。

且明日你去,日後也不知能見著幾回,又能方便地說上幾句?

是以,我今天再順帶多說一句,六姑娘。你好生生想想這些年林家帶你如何,你祖母如何?

你父如何?我如何?雖你是庶出的,可我真為難過你嗎?

你若有心,就記著自己姓林,若還心生怨懟,那就,自求多福吧!」

陳氏一席話。也算發自肺腑,只是此刻她再是挖心掏肺的說著真心話,卻也難入了林嵐的耳,畢竟有些事先入為主就再難以扭改,何況是珍姨娘自小的灌輸與教導,林嵐的內心,早已對陳氏這個「母親」輕視不滿,是以此刻她抬眼看著陳氏,面上不漏情緒的輕聲言語:「多謝母親教導。」

陳氏見狀也不多說什麼,只自己抓了筷子用餐。內裡便這麼安靜了下來。

一席飯用了近半個時辰,便散了。

林昌今日本就喝的差不多了,晚上吃飯又飲了兩杯,當下便差不多,飯菜一撤,陳氏見林昌那眼睛都睜不開的樣子,便是無奈。

當即伸手扶了他,囑咐了兒女們幾句,便伺候著林昌回正房裡歇息,兒子女兒以及女婿和渝哥兒自是知趣的告退了出來。

因為爺兒們談的興致高昂,未見散性。

幾人說笑著,便去了長桓的院子裡,林嵐和林熙倒是留在了院落裡,顯然是讓她們也有時間敘敘。

只可惜,林熙無有心情與林嵐多言,林嵐更無心思與林熙面對,兩人對視一眼後,便各自轉身回往自己的院落,真正是姐妹一場卻比路人都不如了。

林熙回到了碩人居,聽花媽媽說,禮物都送到了各處院落裡,便應了一聲,叫著拆發沐浴,待洗好了出來換上了一件松軟的襖子,便拿著本書打算在燈下翻看一會兒,卻抬眼瞧見花媽媽一臉喜色的望著自己,想起先前沐浴時,花媽媽幾次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干脆自己詢問了起來:「花媽媽今日裡莫非撞見什麼好事了,臉上都寫著喜字呢!」

花媽媽聞言一頓,隨即笑容更盛,人卻已經走到林熙跟前,湊在她耳前言語了起來:「姑娘真是眼睛尖,就這麼點喜事,我還沒說呢,您就瞧出來了。」

「花媽媽您那就別賣關子了,你要這會子不說,我就不許你說了,回頭憋傷了,可別來尋我!」

林熙笑著打趣,心中卻已在猜想會和什麼有關,以至於花媽媽要與自己這般親近的言語,竟怕叫在外的謝府丫鬟聽見。

花媽媽聞言一笑,立即輕聲相訴:「姑娘在前院和太太用餐的時候,我從章媽媽那裡聽了個消息來。」

「誰的?」

「珍姨娘的。」

林熙眉眼一抬:「孩子生了?」

「生了。」

「兒子還是女兒?幾時接府?」

「兒子,不過接不了府了。」

「怎麼?」

「生下來,就是個死嬰,她這輩子想回來,沒指望了。」

花媽媽說著臉上的笑容在燈光背向處,呈著一抹黑影,無端端的讓林熙的心中一驚:死嬰?

這樣的好事,是上天報應,還是……另有蹊蹺?

她可以想,卻不能問,一問,便是把自己家中的人全都牽扯進來,是以她捏了捏指頭,輕聲問到:「怪不得回來沒見動靜呢,那六姑娘那邊可說了?還有,長宇那邊,又怎樣?」

「估摸著這會兒有人去知會給六姑娘吧,至於宇哥兒嘛,他昨個就知道了,只是什麼都沒說,照樣的捧著書念呢!」

林熙的嘴角抽了抽,輕聲嘆到:「沒鬧就好,爹爹的性子經不起鬧騰的。」

花媽媽聞言卻笑了:「姑娘這話要是早先說,老身絕對認,可這會兒瞧著不像,老爺似乎想通了,不念想著那賤貨了!

我聽章媽媽說,這事兒傳回來時,太太還以為老爺聽到這事傷感,會想著拉巴珍姨娘回來,結果,老爺子嘆了口氣說了句可惜就沒下文了,連珍姨娘好壞都沒問上一句,更別說噓寒問暖了,反倒是萍姨娘聽見時,愣了片刻,倒了聲苦命的孩兒,結果換來老爺一個冷眼和一句輕斥。」

「輕斥?」

「對,老爺說:『厭就厭,少做那假象,沒一個真!』當時就把萍姨娘給噎成了大紅臉!」

林熙聽了這話,心中卻是一哂:爹爹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想他真心疼惜愛憐的珍姨娘卻是跟著林嵐一通胡鬧算計,險些害得家門背上大禍,斷了他的仕途,他能不惱怒,能不翻臉嗎?

是以林熙知道,珍姨娘真是沒了指望了。

花媽媽此時忽而嘆了口氣:「哎,這秀萍也不知道發什麼渾,她是太太的丫頭,開臉抬了身,做了姨娘,自也是和太太一路橫對著那賤貨的,卻頭前慢慢的和太太冷了,這陣子竟還替珍姨娘嘆息去了,真是越活越眯眼了,該不是看著佩兒長大了,又惦念著院落裡有兒子的姨娘就她一個,便不開眼了吧?」

林熙看了看花媽媽一眼,腦中驀然想起當年萍姨娘對林悠說的那話,眼珠子一轉後,她沖花媽媽擺了手,待花媽媽湊到她跟前,她才咬著耳朵說道:「你今晚不用守著我了,去和章媽媽在絮叨上一晚上吧,你們都是老人,吃的飯可比我們多,有些東西興許想的遠,我們做兒女嫁出去便是別家的人了,但心裡總是記掛著娘家的,盼著好的,是以,你們該提點的就提點去吧!」

林熙這話已經說的很直白,花媽媽自是明白她的意思,當下應著聲就出去了,林熙便沒叫人伺候在身邊,只自己就著燈翻書,可是翻了兩頁,這心思就不在其上,便開始猜想,到底死嬰是誰的手筆,又猜想著萍姨娘到底因為什麼,竟要和母親對著干。

胡亂亂的想著,人就全然失神,以至於謝慎嚴回來她都不查。

而謝慎嚴因念著今夜他們兩個還得同床共枕,怕林熙臉皮子淺,就沒叫人進來伺候,邁步進屋後,便想著林熙會上來幫他接下披風,哪曉得披風都拖下來搭上手了,林熙還待坐在窗前發呆,他便打量著她走了過去,眼見林熙還是不查,便把腦袋都湊了過去:「想什麼……」

他本是一問而已,豈料言語才出,林熙似受到了驚喜一般緊張回頭,立時她的唇便碰觸到了他的唇,四目相對的一瞬,林熙驚慌的後仰了身子,結果謝慎嚴眨眨眼,反倒追上了她的唇,繼續親……

 

第九十八章 濕柴與爐火

林熙瞪大了雙眼:這是什麼情況?他怎麼,怎麼能……不,不是不能,而是我還不夠……年歲……

林熙的腦袋裡全是被這一吻給炸出來的殘句斷想,那一雙眼死死的盯著謝慎嚴的眸子,只能看見深邃。

唇瓣的溫度與輕柔依然停留,這讓她心房內心跳如躁動的鼓槌,下意識的她再次後退,他不但沒有退開,反而更加堅定的追著,死皮賴臉般的停留在她的唇上,此刻她已經整個身子都靠在了窗櫺上,再無可退,而他似乎感覺到上風的愉快,不但沒有離開,甚至有了些微的輕蹭,這讓林熙腦袋裡的斷句急速退化,漸漸地一個字都不剩,完全成了空白。

唇瓣輕揉,摩挲,似還想耍賴,但是幾息之後,他卻忽然退開些許,然後他的眉眼裡閃著一抹笑色,話音低低的:「你呀,既然羞的臉紅,何不閉眼?」

「啊?」林熙似被當頭敲了一棍,隨即稀裡糊涂的就閉上了眼,此刻她只知道耳朵裡回蕩的都是一個聲音:「砰,砰砰……」

看著面前粉琢的臉頰上,胭脂鋪紅,謝慎嚴的嘴角輕勾,伸手在她的鼻尖上一點:「現在閉眼,晚了。」說著直身站了起來,把手裡的披風直接就丟到了林熙的頭臉上,繼而轉身道:「來人,備水,抹身。」

林熙亂亂的把披風從頭臉上扒下,此時立在外的丫頭也應了聲入屋相引。

林熙羞的正臉紅心燥。全然不敢抬頭,只抱著披風做鵪鶉狀,待到眼角處掃著謝慎嚴去了內側浴室後,這才抬了頭長舒了一口氣。

一臉羞色的把披風掛去了衣欄上,抬手她摸了下自己的臉:滾燙。

快步走到妝台前,對鏡瞧看。就看到臉蛋處紅彤彤的雲霞羞色,她立時就呆在了那裡。

鏡中的自己是那般的羞澀,而她並不是真得不懂人事,不解風情的,畢竟上一世她和康正隆也有近一年的夫妻生活。

可是她不明白,為何在謝慎嚴親上自己的那一瞬,她竟在驚訝與不解中,迷失了心智。

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蛋,她使勁地搖搖頭。

林熙呀林熙,你真是糊涂了嗎?是,你還年小。

照道理他不該碰你,但他畢竟是你的夫婿,親一下摸一下也沒出格啊,你怎就驚訝到近乎呆滯痴傻了呢?

尤其是他說閉眼你就閉眼,還真是……丟人!

她想著立時去了盆架跟前捧了帕子就水的擰了一把,將涼涼的帕子貼在了臉頰上,張著嘴舒氣,努力緩解著這份羞燥。

然而她越是想平復,就越難平復,她不但穩不住自己的心神。反而無端端的想起了當年她和康正隆的洞房花燭。

那時蓋頭已取,鳳冠也卸,她羞紅著臉,帶著滿心的戰戰兢兢,不知屬於她的初夜將會如何,而身邊的男人帶著一身的酒氣,直接就把她壓倒在了床上。在她還沒能細細看清他的眉眼時,他那沾滿酒氣的舌就竄進了他的口中,肆意沖撞中,只聽的衣帛裂聲,而後一片涼意襲身。她便被他扒的只剩下肚兜小衣,於全然懵懂的瑟縮裡,迎接了他毫無前戲與溫存的索取……

記憶中的疼痛襲來,她本能的瑟縮了肩頭,驀然回神,才知自己竟無端想起了當初,而此刻小腹滾過一抹熱浪,她慌張的丟了帕子於盆架,才將轉身,謝慎嚴已經披著發從浴房裡出來,身邊的丫頭則捧了要換洗的衣裳,低頭推出去收起--明日裡好帶回府中浣洗。

再一次的四目相對,她看到散發的他容顏已透玉色,雖臉頰還是凹陷,卻已遮不住他的華彩,尤其是那如墨瀑的青絲垂在身前,發梢因著沾水微微卷翹滴水,竟讓他看起來猶如畫中謫仙一般充滿著一抹難以描述的奪魄,生生叫她挪不開眼。

下意識的她伸手狠狠地掐了自己指尖一把,然後迅速的低頭:「夫君是要歇著了,還是,看會子書?」

謝慎嚴的聲音淡淡地:「今日乏了,不看了。」

「那,那我去鋪床。」林熙說著立時轉身忙碌,而謝慎嚴看著她的背影,眼中閃著一抹笑色,隨即他眨眨眼,忽然聲音輕柔而道:「人面桃花原是此等美景。」

鋪床的林熙身子明顯一頓,隨即又忙碌起來,謝慎嚴的嘴角勾起,人便邁步走了過去。

林熙轉身見謝慎嚴已在身側,只得動手為他寬衣,原本她還以為謝慎嚴會推辭一番,如洞房那夜所言,叫著丫頭來動手,可是她把整個腰帶脫下來,他也沒吱聲,就那麼站在那裡,由著她小身板的圍著他伺候,直到脫去了夾襖,罩衣,中衣,最後留底一身褻衣。

他動手撩起了被褥鑽了進去坐著,而後一拍身邊的床鋪:「歇著吧。」

林熙嗯了一聲,動手去放了兩層帳子,而後在外,吹熄了一盞燈燭,才就著余下的那盞昏黃脫去了襖子,隨即一撥帳子,快速的如貓兒一樣鑽進了被窩裡,而後抓著被角閉上了眼睛,挺屍般的直直躺在被窩裡。

謝慎嚴看著林熙那緊閉的雙眼,「撲哧」一聲笑了:「我是豺狼還是虎豹?」

林熙的嘴角動了動,沒敢睜眼:「都,都不是。」

謝慎嚴笑著側臥,單臂撐著腦袋,另一只手便直接撥弄上了林熙的額發:「又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了,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上次就僵直了大半夜,今個兒,還要繼續僵著?莫不是又要我抱著你暖?睜開眼吧!」

林熙抓著被角的手指緊了緊,睫毛一顫,睜開了眼,一臉怯生生的樣子小心的望著他。他卻依舊那般笑著望著她,雙眼不挪,而手指不歇—他依然在撥弄著她的額發,似是執筆描繪一般。

「我是豺狼還是虎豹?」半晌,他再一次詢問,話語輕柔。毫無戲謔的意思。

「都不是。」她再一次作答。

「那我是什麼?」

林熙咬了下唇:「夫君。」

「誰的?」

「我的。」

他望著她,她瞧著他,猛然間撥弄額發的手下滑直接捏住了林熙的下巴,而後謝慎嚴的身子俯下,他的唇再一次覆蓋在了她的唇上。輕輕地蹭了蹭後,舌尖輕探,在林熙幾乎呆滯的情況下,舌尖已入了她的口,掃著她的貝齒。

下意識的,她松了口,謝慎嚴的舌尖微微一轉。探入,可才將將碰了她的舌,便迅速的退了出去,而後他沖林熙一笑:「下次我若親你,你需得閉著眼,否則我會以為我在作惡的,倒不好再親吻下去。」

林熙聞言覺得腦袋裡飛過一只烏鴉:她又丟人了。

「怎麼,對我的存在,還不適應?」他瞧望著她輕問。

林熙眨眨眼:「我有些,緊張。」

她不懂謝慎嚴今夜裡是怎麼了。是撞邪還是發瘋,怎麼忽然起了興致對她這般,大有今夜就洞房的架勢,而他之前可是份外的理智,節制,甚至在細細的體貼中有著一絲看不見的溝壑,隔離著彼此的相近。

「緊張什麼?難不成。我會吃了你?」他的眉眼裡閃亮著一抹光澤,唇角更透著一絲魅惑,林熙只覺得喉嚨干澀,毫無意識的舔了舔唇:「我,我不知道。只覺得你,你今天……」

謝慎嚴見她說了一半沒了下文,笑等,可等了幾息也沒見林熙給憋出來,便只好輕言:「我今天怎麼?」

林熙一臉糾結的模樣,謝慎嚴眨眨眼,腦袋一歪,將耳朵貼去了她的唇邊,全然一副傾聽狀。林熙心中一蕩,鼓起勇氣輕言:「你今天怎麼忽然熱情如火?」

謝慎嚴聞言呵呵一笑,早先支撐著腦袋的左手直接從林熙的脖頸下方穿過,在林熙抬著眉眼的時候,他右手已經入了被窩,將她側抱著,唇貼著她的耳垂輕言:「你喜歡真我還是假我?」

林熙一愣,隨即眉眼輕轉於他:「自是真的你。」

「那不就結了,這便是真我。」他說著唇在她的耳垂上輕蹭了一下:「我待你以真,你也得待我以真。」

林熙聽著這話,雙眼中閃著驚色:「夫君這話,熙兒不懂。」

謝慎嚴笑了笑,聲音中的熱度陡然低了些許:「良辰美景畫中鮮,只可遠觀不近顏,一朝捧心尋熱度,對面卻立殷比干。」

林熙聞聽此言,立時心奔去了嗓子眼,下意識的她張口而出:「夫君這話重了,熙兒沒有真假之分,更不是那無心人,熙兒唯一心奉於夫君,忠於……」

謝慎嚴張口打斷了她的言語:「但願吧,今日非佳日,你是泡在池中的枝條,我是禁錮在爐中的炭火,罷了。」

林熙的眉微微蹙起,想要去解讀他的意思,而此時謝慎嚴卻已經躺好,雖還抱著她,卻沒再似剛才那般貼的那麼近,那麼緊,而他口中依然在言:「你放心,未得你許,我不會強佔你的,只是一時瞧著你晶瑩剔透,便想討些利錢罷了。」

林熙聞言解讀之心立去,當即嘴角抽了抽:這家伙竟說出這樣似地痞無賴的輕薄話來,生生叫人羞中有憤,這人今天是存心調戲我的不成?

她尚在心中忿忿,謝慎嚴卻已閉上了眼,抱著她輕語:「不早了,歇著吧!」

他說睡便睡,不管不顧的,林熙卻也得有心去睡。

睜著眼看著床頂,林熙肚中全然是不滿與不解:你討夠利錢,調戲夠了,就說睡了,我這是招誰惹誰,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挨了呢?
好端端的,忽而說我是比干無心,忽而又說什麼真我,你這是受了什麼刺激不成?

唉,這晚飯前,他不過聽了一些言語,難不成他多事去挖大姑娘的前情?

不,他不應是多事的人,他既然怕麻煩,就不會如此……莫不是在大哥的院落裡,受了什麼別的刺激?

可是,他又能受什麼刺激啊?

林熙越想越亂,連帶著人都煩躁起來,可是謝慎嚴平穩的呼吸聲卻已響在了她的耳側。

他,睡著了?

林熙頓覺懊惱,不滿的撅嘴後,她使勁的閉上了眼。

憑什麼我要猜的這麼辛苦,我也睡!

賭氣似的尋找瞌睡,倒也成功,許是先前想了太多,真格兒的乏了,一刻鐘的樣子後,林熙倒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只是她睡著後,謝慎嚴卻睜開了眼,他依然保持著睡熟般那淡而穩的呼吸聲,人卻側著腦袋看著她的睡顏,眼裡閃爍著復雜的光澤。

……

翌日寅時初刻,林熙便自發的醒了,揉眼轉頭看向身邊,才見空枕。

抬手觸及被窩,還有余溫,她立時伸手撥了帳子,就看到書桌前,謝慎嚴套著夾襖,散著發就著昏暗的一盞燈在那裡看書。

下意識的,林熙坐起身來,動手套上了襖子,下床為他再點了一盞燈,在燈光透亮時,謝慎嚴才轉頭看到了她,立時一笑:「吵著你了?」

林熙搖頭:「不是,我自己醒了。」

謝慎嚴點點頭:「鑽回去躺著吧,別晾著。」說完又轉頭看書去了,此一時的感覺倒和往日差不多,全然沒了昨夜那中邪的樣子。

林熙心中雖暖卻涼,無端端的她覺得謝慎嚴離她遠了些,默默地縮身回到床上裹著被子暖著,腦海裡卻冒出了葉嬤嬤的話語:你得讓茶壺自己不要茶杯。

她轉頭看著他,只覺得這對自己來說,是一條艱難的路,因為此刻她清醒的大腦裡冒出的是謝慎嚴的那兩句話:「我待你以真,你也得待我以真。」「一朝捧心尋熱度,對面卻立殷比干。」

他在責怪自己的無心,他再抱怨自己沒有真心已待,可是,我那心底的秘密敢與誰言?除此之外,我就不真了嗎?難道,我就這樣錯失了一次機會?

林熙盯著謝慎嚴的側顏瞧看,慢慢地她留意到謝慎嚴的目光所及之處,並未變化,登時心中一蕩,抬手掀開了被子,撈起一旁的披風走到他的身後,抬手為他披上:「夫君昨夜曾作詩一首,如今這會子,我卻也有興湊趣一首,只是我才疏學淺,未免貽笑,還請夫君指點一二可成?」

謝慎嚴手裡的書翻過了一頁:「夫人有興便只管道來。」

林熙立在謝慎嚴的身邊,口中輕言:「遠觀國色花斗豔,近瞧無香墨滿卷,君怨美景負我情,何不執筆把心添。」

 


第九十九章 脅

謝慎嚴眨眨眼睛:「夫人才學不淺,不虧是書香門第出來的,此詩沒什麼可改的,只是畫中美景再美,也不過是假的,就算我把心意添進去,它依然是假的。」

「可是你能身臨其境,便不負你的情意與傾心。」林熙聞言是脫口而出,說完這話卻又覺得臉紅,畢竟如此一來,她算是表心表意又表情了。

謝慎嚴此時放下了手裡的書,轉頭看她,林熙見他瞧看自己,捏了捏拳頭,挺直了身板,不懼他的眼神,只為強調自己的真心真意。

謝慎嚴打量了她一番後,起了身,抬手將她一拉入懷,繼而便擁著她輕言道:「你知我傾心?」

林熙咬了唇:「是你說的一朝捧心尋熱度來著……我,我不知猜得對不對,但是……縱然我讓你失望,是那泡水的枝條,可濕柴也總有干的一日不是。」

謝慎嚴的嘴角上勾,伸手摸了摸她的發:「好,我知道了,我等著你變干柴的那天。」

林熙的身子一僵,整個人都縮了起來,謝慎嚴察覺,臉上的笑容更盛:「天寒著呢,你穿的太少,快回被窩裡暖著吧。」他說著擁著她去了床邊,一把抱了她放去了床上,而後他的臉頰就停在她的面容一指之寬處,靜靜地看著她。

林熙腦海裡驀然閃過了謝慎嚴說過的話,當即就把眼閉上了。

謝慎嚴臉上的笑容放大。唇在她的唇上輕輕一蹭,而後去了她的耳邊輕語:「孺子可教。」說完便抬手扯了被子給她搭在身上,繼而轉了身去了書桌邊坐下,再次捧起了書冊。

林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眼掃著他的側影,嘴角漾起一抹笑意來。

我應該算是哄回他了吧?

……

謝慎嚴在那裡看書。林熙便這樣半躺在被窩裡瞧他,見他初時第一頁上費了些時間,之後卻流暢起來,便知他已收心凝神,便也不想吵他。
自己輕手輕腳的起身穿套好了襖子,便拿出籠箱裡的繡棚子接著出嫁前尚未完工的活路,繼續繡。

按照道理,出嫁的女兒要在候嫁的日子裡,繡制出一套的女紅來,往貼身了說比如肚兜,小衣。往鋪擺上說比如被面,褂裙,再往私件上去,便是荷包鞋墊之類有些深意的物件。

成親時穿戴鋪擺,一來顯出自己的心靈手巧來,二來也是要成親後送於夫婿討個情誼。

只是她這成親來的太快太突然,家裡又忙著給她抓緊時間做最後的教導指點,她能有多少時間刺繡?

是以到了這會兒,該一早秀出來拿來撐意頭的荷包也才繡了一半,不過好在林熙不急。

她總覺得與其急沖沖趕出個湊活的,還不如慢慢地繡個滿意的來,反正謝家迎娶的也急,誰也不能賴她不去置辦。

她坐在床邊上繡她的,幾針下去之後,忽而覺得光亮了許多,抬頭瞧看。

便見燈盞已經朝自己挪了些,便知是謝慎嚴為她移燈,她看了看他,起身往桌前湊了些,抬手把燈挪回了遠處。

便人就在桌幾繡起了荷包,夫妻兩個便近著燭火,誰也不必關照著誰,一道同享了。

書頁看過幾頁,繡圖也出了一片花瓣,外間傳來叫起聲,已是要近卯時了。

過年間,都是休假的日子,又不用上朝早起,是以早起問安也不必太早去,所以這會兒各院落才出聲叫起,林熙便收了繡棚子,謝慎嚴也放了書本,叫著丫頭們進來伺候梳洗。

今日裡是要回謝家的,穿戴也是有講究的,是以丫鬟們魚貫而入,捧取了衣服伺候林熙更換,謝慎嚴就在一邊拿著帕子擦抹臉的同時,掃眼瞧看,但見林熙雙手伸展安然更換,一件件繁瑣衣裳上身,既不奇也不怪,甚至她在梳發時的眉目安然,讓他生出一種錯覺來,仿若看見了大姐謝蘭在府中時的模樣,那時他尚小,二伯家的大姑娘因著二伯征戰沙場,便宿在他們的附院裡,由著母親照顧,倒也讓他見多了她的那份安然。

此刻的林熙眉目間流轉的那份恬靜,讓他心頭一顫,眉微微上挑:奇怪,她又不似大姐經歷許多,怎生如此安然?這可不似一個十一歲女孩該有的。

謝慎嚴心中疑惑,自會多看林熙幾眼,林熙察覺到他的目光,便轉頭過來,瞧見他望著自己,自是莞爾一笑,登時那粉面笑顏透著少女的秀色,讓謝慎嚴一頓,隨即還以微笑後轉頭由著丫頭伺候著更衣梳發了。

收拾妥當,又用了一點點心,兩人這才去了福壽居。

今日於午間前就得歸於夫家,是以這問安之後便是離去,少不得會在祖母和母親的院落裡各自耗些時間的。

兩人去往福壽居,花媽媽便張羅著丫頭們收拾打開的箱籠,叫著人把東西都收好抬上車,正忙活間,葉嬤嬤卻走出了房間立在遠處瞧望著她,花媽媽一愣,笑著湊了上去,原想著打個招呼而已,畢竟她從章媽媽的口中得知,今個兒葉嬤嬤就會回莊子上去,豈料她一湊過去,葉嬤嬤對她開了口:「你過來的正好,有些話,我得和你說說,去我屋裡喝杯茶吧!」

說著便進了屋,花媽媽見狀只好跟著也進了屋。

「坐!」葉嬤嬤說著,抬手抓了茶壺給杯子裡倒了一杯子茶,推到了花媽媽跟前,當頭便是一句話:「你是指著六姑娘日後做個一品夫人呢?還是指著她和林家太太一樣?」

花媽媽手才碰到茶杯,就聽得這麼一句,自是挑了眉:「葉嬤嬤你這話問的,誰人不想著高處的?我一心忠著六姑娘自是望著她好,做個一品的誥命呢!」

「你若真望著。就聽我一句勸可成?」

「什麼?」

葉嬤嬤看著她,一臉認真的言語:「你少攛掇著六姑娘和那些不成氣候的女人們斗心眼。」

花媽媽聞言臉上立時就難看了:「嬤嬤呦,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怎麼就攛掇了?」

「你攛掇沒,自己想想。」葉嬤嬤一點沒客氣的盯著她:「六姑娘還小,入了侯府少不得左右扒拉。心裡正沒底,這個時候,最是要靜心求穩的,不能讓一些不入眼的事亂她的心,佔著她的手。」

「葉嬤嬤。你這話我聽著可別扭,什麼叫不入眼的事?」花媽媽瞪了眼:「那可是兩個通房啊,其中一個還是老侯爺跟前的,這要是由著她們做大,那還不欺了咱們姑娘?」

「欺?你當謝府是林府嗎?這府中的老爺糊涂,分不清輕重,你當謝家也會?

不過是個通房罷了。一句話就能打發的人,需要姑娘當真事兒的想著念著嗎?

花媽媽,你是姑娘身邊的,你若擔心,那你就睜著眼幫她盯緊了也就是了,有什麼該處置的就處置,不是大事,就閉上嘴巴別去擾六姑娘,六姑娘嫁過去,那是做正房太太。

要相夫教子,要日後做個當家主母的,你當她是去謝家做妾不成?

盯著兩個丫頭,這得多小家子氣?

她若成天和兩個通房較勁,你覺得她婆母瞧見會如何想?侯府宅院的女人,有幾個會那麼不上台面?」

花媽媽聞言臉有惱色想要回嘴,卻又覺得葉嬤嬤這話有些道理。一時糾結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葉嬤嬤卻忽而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花媽媽,你不是個笨人,論精明你也算老人精的,只是這些年。

你看著太太被妾侍欺負,心裡著惱,總是惡著妾侍,以至於到了這會兒,你防賊一般的防著,卻沒好生思量六姑娘的夫家底蘊,才會一葉障目。我今日站出來,不客氣的與你說這些,也是和你一樣,巴望著六姑娘好。

你日後就是姑娘的左右手,得細細的替她看護著,待到姑娘誥命加身之日,你也自有榮耀的啊!」

花媽媽望著葉嬤嬤,半晌後,鄭重的點頭:「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不會讓咱們姑娘被人家笑話的。」

葉嬤嬤點點頭,沖著花媽媽淡笑,花媽媽則由衷的說了一句:「你真是熱心腸,怕是除了林家府上人,就屬你最疼著咱們姑娘了。」

葉嬤嬤聞言一頓,笑了:「花媽媽這話錯了,我原也是林府上的人呢,六姑娘是老太爺的後人,就算是出閣的姑娘,也依舊是姓林的,我既然應承了,自然盡責的。」

花媽媽臉有尷尬,可葉嬤嬤卻又似不在意了:「今個我就走了,也不知以後還有沒機會再到林府上來,更不知和六姑娘還有機會見否,總之,花媽媽,六姑娘日後的提點,就落在你這裡了。」

花媽媽使勁的點點頭,說了幾句表心意的話,聽著外面有人招呼著詢問,便匆匆和葉嬤嬤道別出去忙活,而葉嬤嬤看了眼身邊的箱籠,叫了兩個小丫頭進來,幫她把箱籠都提了出去,人便自己拎著一個包袱出了屋。

「您這就走?」花媽媽一轉頭看見,自是出口詢問,葉嬤嬤沖她擺了下手,話都不答,這就出去了。花媽媽看著她帶著人和東西就這麼不聲不響的走了,一時微微地怔住,末了輕嘆了一口氣,奔進了屋裡,查驗著可有什麼遺漏的了。

而這邊葉嬤嬤出了院直奔二門上去,到了二門處,就看見渝哥兒一人恭立在那裡,見她來,立時上前一步下跪:「祖婆。」

葉嬤嬤伸手拉起了他,抬手給他整理著衣衫:「你是個出息的,好生讀書,雖然你得了機會入了學,可以直接參加秋闈,但我思量後覺得這到底不算名正,為你日後仕途,今年你就去參加院試吧,先穩個秀才,而後參加來年的秋闈,彼時記得拿個解元回來,知道嗎?」

「是祖婆。」

「記住,一朝金榜不提名,你便不許成家!」

「是,祖婆。」

「好了,回去吧,我這就走了。」

「祖婆不與林府上的老太太相辭了嗎?」

「來的時候風光夠了,事完就自己走吧,我又不缺東西,沒得去腆臉。」

「那六姑娘也不……」

「她已出閣,與我的緣分就終了,何必再見?今日是她回門的日子,喜慶著吧!」

葉嬤嬤說完沖渝哥兒一笑:「記著我與你說的那些話,好生珍稀。」

說完便提著包袱出了二門,渝哥兒立時追了過去:「孫兒送祖婆上馬車。」

葉嬤嬤轉身推了渝哥兒一把:「不必,兒女情長難成大事,我說過的話,你這就忘了嗎?」

隨即瞪了渝哥兒一眼,人便自己提著包袱去了外面的轎子裡,丫頭們立時把箱籠送上,轎子便起去後門處換乘馬車,渝哥兒望著那轎子漸漸消失在視線裡,緊緊地捏了拳頭:「祖婆放心 ,我必然記得您的敦敦教導,定不讓您失望!」

……

林熙同謝慎嚴在老太太處待了一陣,就辭了出來,照理要去正房院落陳氏那裡坐一陣子才好相辭的,誰知一出院落,林嵐竟湊了過來:「七妹妹,我有話和你說。」說著人就往邊上去了。

林熙看了一眼謝慎嚴,又看了一眼站在邊上的曾榮,只得去了林嵐的跟前。

「你要和我說什麼,挑這個時候,還把人晾著?」林熙上前便問。

「沒什麼,母親那裡,我就不去坐了,一來我在你們說話也不痛快,二來,我自己蘑菇在那裡也是受罪,何況我那夫家路遠,得早早回去,所以你就幫我帶話告假於母親吧!」

林嵐的臉上堆著笑,看似和林熙說著什麼私房話,但話語裡的不屑與厭惡卻是真真切切的。

「這話我代不了。」

林熙當即豎眉:「你要誠心失禮,我攔不住,只是你有心扮那委屈受欺的,就更不該這個時候失禮,你想叫你夫婿看到你悲憤的模樣,好憐惜你,卻別忘了,禮義廉恥你便就此一樣不剩!

我不想勸你如何,因為說得再多也是浪費,但你那婆母與我婆母可是姐妹,你若丟臉失禮,便會連累了我的名聲,我便提你一句,日後你最好把禮儀顧全,若這般亂來,小心我叫人散風道出你的底子來,你也知自己是個什麼情況,彼時你被曾家下堂,可別來怨家人不念想著你,因為你先沒把我們當家人!」

 

第一百章 抬扶

「你說她們在說什麼?」謝慎嚴瞧望著那兩人相對的架勢,眼珠子轉了轉,忽而沖身邊的曾榮詢問起來。

曾榮搖搖頭:「不知道,她說有事問問七姑娘。」

謝慎嚴對這個答案似乎十分不滿,他轉頭看了一眼曾榮:「你這性子還是那麼綿軟,老實是好事,可也得有點主見!如今你都成家了,家中大事心裡都得捏把著,別由著人家說長道短的跟著走,免得姨媽又在我娘跟前念你。」

曾榮搓搓手,靦腆淺笑:「哎,我知道了,其實我娘也這麼念我來著。」他說著看了一眼還在言語的兩人,忽而歪了腦袋:「四表哥,對不住了,我和林家的六姑娘結親,這會倒成你姐夫了。」

謝慎嚴眨眨眼:「這有什麼,也不過是在林家裡我欠你半頭罷了。」

曾榮聞言一愣,嘿嘿的笑了。

謝慎嚴說的可沒錯,依著兩家的關系,不管在曾家,謝家還是徐家,他橫豎都是謝慎嚴的表弟。

「對了,你和六姑娘的事,我聽我娘提過半句,說你救了落水的她,這是怎麼回事?」

謝慎嚴看著那邊還在言語,轉頭又問曾榮,曾榮臉上的笑色一頓,隨即訕訕一笑,不好意思的低頭言語:「十四姑娘的及笄禮上,我同幾位同窗在外言語,大家說笑打鬧的時候,一個小廝從旁跑過,正和都昌伯家的趙元弘撞上。

結果她噗通一聲落了水不說,還把元弘罩衣上的衣袖都扯了半個下去,彼時我算半個主人,又見人在水裡撲騰,這就下去救人了唄,結果。誰知水中一撈人,卻是冠落發散,竟是個姑娘,一旁人招呼將我們送去了後院,那時我才知道。她是林家的姑娘。」

謝慎嚴聞言眉微微一蹙,隨即笑言:「人家元弘袖子被扯了都不下水,一個小廝,你倒舍己了?表弟還真是宅心仁厚。」

曾榮聞言猛然直了身板:「表哥怎的出言笑我?你不還救人的嗎?你不知道你那義舉,得來多少佳話,連皇上都親自叫人尋你,之後還給你修了望亭。我不過學你救人罷了!說句真心話,要不是那元弘不會水,不敢下去,只怕才輪不到我救呢!」

謝慎嚴登時張了張嘴,隨即點點頭:「這麼說來,倒是我促成了你們的姻緣?」

曾榮眼掃向說話的林嵐,面上有些微微的尷尬之色:「這就不知道了,大約是天意吧,其實最初我知道她是個女子的時候,很是嚇了一跳的。後來聽到她是和你那兩個妹妹關系極好。又因是庶出的,被府上為難,才出了這麼個巧,便想起了阿囡,故而……」

「故而明媒正娶?你倒狡猾,至今姨媽都還怪我娘為親家前頭,嫁出了個庶出的。卻不想她那寶貝兒子,早已李代桃僵的認了這親。」

謝慎嚴說著瞥他一眼:「我可提醒你,阿囡早已嫁人了,你還念著她,這可不合適。還有,她到底是林家的六姑娘,可不是你那念想著的阿囡,我勸你別把兩人當一人,你好生想想,正經丫頭怎麼小廝樣兒的去了外院?你雖錯著撞了這姻緣,也得心裡有個數,莫不當事。」

「她說一時糊涂,想去見你那十四妹妹……」

「你讀書讀木了不成?」謝慎嚴白了他一眼:「你當昨個午飯她與你說的話我真沒聽見?妄議家禍,是為人子女該有的禮?我的表弟哦,我要是你,好生的約著她的性子,莫再由著她亂言,安安分分過日子才是真!」

曾榮一時頓住望著謝慎嚴不知該說什麼好,而謝慎嚴則是嘆了一口氣:「禮義廉恥,這幾年你倒越發的輕了,哎!」

他這一嘆可把曾榮嘆了個慌,忙是低頭要言語,而此時林嵐卻同林熙說完了話,兩人面色似笑非笑的折身回來,曾榮便只好閉上了嘴。

「母親那邊還等著呢,咱們過去吧!」林嵐過來張口便言,臉上依舊笑容不減,曾榮當即應了一聲,而謝慎嚴則看向了臉上只有淺淡之笑的林熙:「你們說什麼呢,悄悄密密的。」

林熙掃了一眼林嵐,開了口:「三月裡是母親的壽辰,六姐姐想給母親准備一份禮物,問我打算送什麼,想要和我搭配一二,可又怕從母親那裡出來,沒機會詢問,適才就拉我去說了片刻。」

謝慎嚴的眉上挑,掃了一眼林嵐後,臉上掛著淡笑:「哦,這事啊,那到時我也得尋份禮去,誒六姐夫,咱們不如空了,也合計合計?」

曾榮點了頭:「成啊!」

四人這般話到一處,便說笑著往正院去了。

今日裡回門,便要拜辭父母,林昌端著父親的架子,在兩個女婿面前,引經據典的對兩個姑娘一番說教,那架勢不亞於在翰林侍講,但他這般在大世家的子嗣面前賣弄學識,也無非是想為自己的女兒證實一下書香門第的倚重,以及清流之貴罷了。

足足說了近一個時辰,他總算說教夠了,到了陳氏,陳氏反倒沒那些話可說,便只是柔聲囑咐著兩人日後要好好侍奉公婆,相夫教子的話,便擺了手。

兩個姑娘攜各自的夫婿拜別,這便出院回府,林嵐為長,自是先辭,她們乘坐了轎子一出去,林熙便轉了身沖謝慎嚴言語:「勞請夫君稍帶片刻,我想去和葉嬤嬤相辭。」

謝慎嚴點點頭,准她折身,只是她將轉身,花媽媽湊上前,拉了她:「姑娘就別去了,你們尚在老太太那邊時,葉嬤嬤就已經出府走了。」

林熙聞言微微一怔,隨即輕嘆了口氣,倒也沒再說什麼,同謝慎嚴上了轎子。到了院門處,又換乘了馬車,這才離開了林府,回往謝家。

一路上林熙都是沉默的,謝慎嚴看著她那郁郁的樣子,輕咳了一聲說到:「不告而別是不想彼此難過罷了。你這樣可違了嬤嬤的初衷。」

林熙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是,我明白,可到底心裡不是滋味。」

謝慎嚴眨眨眼,抬手將她輕攬入懷:「君子之交淡如水,就算她是你的半個先生。也映襯著這其中的道理,你該明白的。」

林熙點點頭,人乖順的靠在謝慎嚴的懷裡,再沒言一句。

……

回到謝府後,兩人便是先去了老侯爺的院落磕頭,見禮問了一兩句後,便被打發著回了墨染院落。

略洗塵面,除去了兩身單衣,林熙著著十六件,跟著謝慎嚴又去了公婆的院落回話,在院房裡絮叨了幾句後,便是到了午時,三房裡的人便湊在一起用飯,因著是年關裡,又是回門的日子,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也都在。連帶著誨哥兒,幾人倒也吃的歡暢。

十三,十四姑娘因入了秀閣,斷了出入,見著林熙便拉著她,頻頻叫著四嫂東說西問,生生把她這個年幼的四嫂叫的臉上紅霞漫天。最後還是徐氏笑著剜了兩個姑娘一眼,她們才收斂了些,而此時安三爺清了下嗓子,沖林熙言語到:「熙丫頭,再有兩日。便是正月初八,做善也該起了,昨日裡,老爺子思想著你是沖喜進來的,便想叫你去做這個,把今年的善行了,你,可成?」

做善,乃是三件事,頭一件,便是府前立棚發米施粥,以得百姓恩贊,續下八方善緣;第二件,便是到香積寺,添香油,布僧衣,再奉六十六柱香,求個福安;最後一件便是散帖子誠邀各路權貴名流的夫人相聚,來一場放生會,求個壽安。

一般的富貴人家,都是算著身份,挑其中一樣來做,唯有大世家,才有資格三樣做全,而論哪家大世家最有資格?自是謝家了,而這三樣也不是白做的,這便是好名聲,這便是世家要的,口傳流芳。

所以通常這種事都是有家裡的當家主母來做的,如今安三爺開口說是老侯爺念著她是沖喜進來叫她來做,便是擺明了,要為她補上之前輕了的禮數,將她好生抬扶起來,實在是老人家實打實的關照了。

林熙聞聽此言,自是欣喜的,不過她掃看到一邊的徐氏,應承的話到嘴邊就頓了一下,再出口便是謙恭了:「祖父疼愛,許我機會,由得公爹婆母關照,熙兒便是得了恩了,可這等好事縱然我有心想接,卻可惜我年輕歲小,沒得什麼待人接物的經驗,只怕會出了紕漏,那可就不好了,不若還是婆母來做,我跟著學吧!」

林熙說著半側了身子沖徐氏低頭欠身,雖未起身行禮,卻也是真心求教的模樣,徐氏的眉眼一抬笑了:「你有自知是好,不過既然入了我們明陽侯府,有些事,也該早些擔當,這件事,你就撐著做吧,若有不懂的,來問就是,我自是幫襯著你的,只是話說頭裡,你也別什麼都問著我,縱使周全了,卻難免成了跑腿的,倒是壞了本意,所以還是拿些章程,念想的來說才是好的!林氏,你嫁進來,做了世婦,該有的擔當就少不了,就此用心學,用心悟吧!」

徐氏這話說的清楚明白,林熙也未嘗不知這其中也有考校的意思,只是這種事,少不得謙遜請教好生作態,所以她把徐氏捧了,自己低頭乖巧的像個媳婦樣,徐氏自是高興的,那她日後請教時,也不會太過為難的挑三揀四了。

餐飯用了,又坐在一起吃了一道茶,當下大家便散了。

林熙同謝慎嚴回了墨染居,這才有時間好好歇歇。

她叫著下人幫她換下了繁瑣的十六單衣,取了穿慣的襖子在內,外套了一件大紅石榴花刻絲的窄襖衣,整個人看起來纖細精干,再將頭上的珠釵取下兩支來,這才去了外間廳裡,陪著謝慎嚴吃茶。

謝慎嚴掃眼看了她這裝扮後,一面撥著杯中茶葉一面言語:「這般利索,這會兒便是要見見管事和院裡人了嗎?」

「我不是個勤快的,若能偷懶,自是想多耗兩天的,只是公爹既然說起了做善的事,我哪裡還敢偷懶了呢?只得這會趁著你精神好,把大家都見見,好早些熟慣了院落裡的人和事,才好去制定個章程的,向婆母討教。」

林熙一臉淺笑著言語,謝慎嚴點點頭:「好吧,我給你壓著陣。」

林熙沖他一笑,這便轉身要去招呼花媽媽請管事們過來,豈料她還沒說出口,外面就傳來了丫頭言語的聲音,隨即簾子一挑,雲霖走了進來:「老爺奶奶,老侯爺那邊過來人,叫著老爺趕緊過去一趟,說是韓大人來了。」

林熙立時望向謝慎嚴,謝慎嚴倒是不緊不慢:「哪個韓大人?」

「閣老韓大人。」

謝慎嚴點點頭:「知道了,回了話,說我換身衣服就過去。」

雲霖應聲退了出去,謝慎嚴轉頭看著林熙便言:「再有幾日,韓大人就會成為內閣之首,此時過來,只怕是循例走走我們這些人家,挖點世家子弟在身邊,祖父叫我過去,只怕就是應應景的,你不妨等我片刻,半個時辰內我若沒過來,你就先自己招著管事們見著議著吧!」

林熙應了聲,謝慎嚴便抓了件披風披上出了屋。

林熙反正也要坐著等,便叫花媽媽先去給管事們招呼一聲,叫著半個時辰後,到院落裡等,而後就自己回屋,翻出了繡棚子來,又傳了夏荷到跟前,一面繡著花葉子,一面同夏荷言語。

「東西都收拾歸一了?」

「歸一了,按願本在碩人居的習慣,重新理了庫,順了冊,嫁妝箱子也分了類別,仔細的收了,成親日和敬茶日,您收的禮,也按您的意思,在冊上添了,出去的幾個物件也都消列了。」

林熙點點頭:「人手這邊你瞧著如何?」

「時間尚短,一時也看不真切,只那雲霧姑娘嘴裡說來,倒是能分出幾個機靈的與忠厚的。」

「那我囑咐你的事,做了嗎?」

「做了,您叫把現有丫鬟們的住宿全部調個,打亂,我昨個下午就喊著弄了,彼時她們也忙亂著,還真沒人能顧上我清點嫁妝和入庫呢!」夏荷說著一臉笑色:「姑娘倒是好法子,叫她們忙活著便顧不上了。」

林熙的嘴角輕勾了一下:「這事上,可有人不樂意的?」

「有。」夏荷說著一臉得意:「那個凝珠一看分她的房子是西曬的那間耳房,比雲露的差,當即就鬧騰了呢!」

 


第一百零一章 狐假虎威

林熙聞言淡淡地笑了笑:「心高氣傲的人,最怕的就是被人家看輕,是以但凡有一點輕視,那心裡就跟扎了針似的難受,而平日裡小心翼翼看人臉色的人,也往往一朝得勢便恨不得耀武揚威,她們兩個能起了火頭,那便是最好不過了!」

「是這樣呢,姑娘年紀小,這些倒是清楚,葉嬤嬤定是沒少和您說道這些!」
夏荷當即捧著言語,這話聽在林熙耳中,卻惹得她心中不由喟嘆:當初的我便是那心高氣傲的,但凡掐著點什麼,就起了火頭,不管不顧的沖著,結果還不是作繭自縛?

寵溺慣了,就吃不得苦,受不得氣,結果除了讓人家玩弄在股掌中,自投羅網,又得了什麼好處呢?

吃一塹長一智,再活一次,總算能知道點什麼了。

心中這般想著,林熙便失了說下去的興致,沖夏荷吩咐:「行了,回頭你和四喜說一聲,你們兩個把那雲露招呼好,咱們就慢慢等著吧!」

「是!」夏荷應了聲,人卻沒走,林熙抬眼掃她:「有事?」

夏荷點點頭,捏起了指頭,林熙見狀,把繡棚子一放,沖她淺笑:「遇上什麼難事了?」

夏荷一頓,人往前湊了一步,低聲說到:「姑娘是知道的,我家那口子早先就是莊頭,我們兩個一早就是安置下來給姑娘做陪房的,如今我家那個手裡照看的地不算多,只有一百五十畝而已。昨個中午,莊子上來了兩輛車馬,掛著侯府的牌頭,俺家那個想著是不是您叫著人來驗看或是有什麼安排,就迎了,結果來的人竟捧著冊子說要量地看地。」

「什麼?」林熙挑了眉:「來的是侯府上的哪路?」

「說是侯府上管事翟媽媽叫去的。我今個早上就打聽了。

是侯爺夫人跟前的管事媽媽,原本就是侯爺夫人的陪房,她男人死了後,就搬進侯府,一直陪在跟前的。姑娘。

這些地兒可是您的陪嫁,您的私產,照道理侯府上的人是沒理由插手的,我家那口子知道侯府大門大戶是頂頂的世家,斷不會行這種醃臢事,但人確實又來了,就有些沒底。

我便想問問,這,這算什麼情況?我家那口子是應承著呢,還是不應承著?」

林熙轉著眼珠子,手指摩挲,好半天才說了話:「夏荷,你現在就回去找你男人,你和他今天費心精神,連夜給我做出個賬冊來,上面得有這近半年來。莊務上的事,尤其是得有什麼人什麼時候來到莊上做了什麼,還得叫人家簽了名諱留下手印,可明白?」

「這個好說,只是姑娘要這賬冊,是給那路人備下的?」

「對,丈量不是一天就弄得完的。什麼人來,因著什麼來,幾時來的,量了多少,做了什麼。一字不落的都錄下來,然後叫她們都給我簽字留押,和你男人說清楚,就說這賬冊逢四時要備我查的,若有一處對不上,他便要卷包走人,故而沒有情面可講,也拉不下誰的情兒,懂嗎?」

「懂!姑娘這是要卡著人,可是這好嗎?」夏荷臉有憂色:「到底您是才嫁過來的,翟媽媽又是侯爺夫人跟前的,怕是……不好吧?還有,若是她們生出什麼心思來,我們這邊是應還是不應?」

「葉嬤嬤曾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叫做狐假虎威,彼時你也在跟前聽過,可記得?」

「記得。」

「想那翟媽媽遣人來,因是受了侯府中的招呼,但是,謝家是大世家,論其手中田產,只怕我這還湊不上一個零頭呢,也能招人惦記?

再者,老侯爺這邊今日才說著要抬扶我,怎麼會生出這種事來,我只怕這裡有著蹊蹺,怕有老狐狸借著一些模棱兩可的句子想欺我年幼!夏荷,你不是問我應不應嗎?

應!叫做什麼就做什麼,都應著,只是不管做什麼,就是動我田地裡一捧土,一根苗,那也得上冊留名!」

夏荷聞言點頭:「是,我這就回去和我男人置辦去,姑娘放心,我會囑咐他盯緊了,什麼都錄下,那起子鬼魅要是敢算著姑娘您,有了這賬冊,准保叫她們動不得,吃不得……」

林熙笑著點點頭,擺了手,夏荷立時就出去了,林熙伸手抓了繡棚子盯著上面的花團錦簇,心中輕嗤:果然在是世家也少不了這些醃臢玩意,既欺我年幼,我便成全你,只是你若吃我的,那就等著連本帶利的給我吐出來!

有了這一茬事,林熙繡花的心思就不在,是以她拿著繡棚子尋思起今日見管事們的事。

按照她最初的構想,既然做了這院子裡的主母,自得把墨染居裡大小的事務拿捏好,如今老侯爺抬扶,叫她做善,那更得抓好機會,把事情做好,既為自己爭臉爭名,也能叫謝家的人知道,自己小是小,卻也不是什麼都不會的。

可是現在她忽然覺得這不算好主意,畢竟她年歲小是事實,上頭有的可不止公爹婆母,還有侯府老太太與老侯爺,以及各路叔伯姑弟,她們可是謝家人,這個世家裡學識淵博,又有千年傳承的人,憑她的斤兩,真得就應對自如,能叫人家立時刮目相看嗎?

而且,如果惡僕真是誠心算計,小鬼可難纏,她真的能如願嗎?

我到底只有十一歲,論勢,單薄,論力,也不夠的……

林熙轉著眼珠子:以退為進,韜光養晦才是正經,嬤嬤不是說,扮豬吃虎才是上佳的法子,什麼都要做不知道的,才能叫人對你無憂防備嗎?

我既然年紀輕,那何不就利用這個輕字來做文章?

林熙想到這裡,嘴角微微上揚,眼眸裡也閃出一抹亮色來。當下倒有了刺繡的心,只是才把繃子拿在手裡,扎了幾針下去,外面就傳來下人的招呼聲,道著謝慎嚴回來了。

簾子一挑,謝慎嚴走了進來。林熙放了繡棚子起身去迎:「你回來的倒快,說是應應景,還真是走場子去了?」她說著把披風去掛了,哪曉得謝慎嚴卻是輕咳了一聲說到:「本以為我是頭闕打旗的龍套,誰知如今也得執筆對賬跟在角兒的身後了。」

林熙聞言一愣。趕緊回到了謝慎嚴的跟前:「你這話什麼意思?莫非你真跟韓大人了?」

謝慎嚴無奈的一笑:「跟了。」

林熙眨眼:「可是你祖父老侯爺的意思?」

「他若不同意,我可出不去,現在,我還病著呢!」謝慎嚴說著去捉茶杯,林熙利索的給他撇了涼茶,重新沏了熱的:「既然是病著的,怎還能去?」

謝慎嚴笑了笑:「韓大人可沒催我。一再說著好了才去,要是照著以往,必是辭了的,不過,今後的首輔肯拉巴著帶我,也算是與我謝家互惠互利的,大家各自照應,倒也應該。」

「那不知夫君得了個什麼頭銜行當?不是還有品吧?」

謝慎嚴搖頭:「哪裡來的品?又不是正官,何況我大伯年後就入內閣,入在一處可沖撞。加之我雖是解元,但到底年輕,豈能一上來就沖著什麼品相?況且,我身體如此不好,累不得,還得好好養著,因而只要一番照拂就夠了。故而由韓大人自出一份金來,把我算做幕僚吧,反正跟著其他幾個世家子弟一起為他添一份持閣的人脈也就足夠,我呢,好些了就去。自當個學生,理理文書,整整卷宗,謄抄個人事述表什麼的,也就夠了。」

林熙聽了謝慎嚴這話,算徹底明白過來。

即將做首輔的韓大人韓閣老來謝家,是要討了謝慎嚴跟在自己身邊做個掛名的幕僚的,他貼錢貼時間的帶帶謝慎嚴的同時,謝家子弟便在他身邊,恰好等於世家助力也在此,這便是人脈與利益上的一次交換,而謝慎嚴在這個過程中,也能早些涉及一些官場上的東西,日後他身體好些了,肯出來做官了,考取也罷,蔭封也罷,都是大有好處的。

不過,有一點她有些糊涂:「我那三姐姐嫁進了杜家,聽她說,杜閣老原本所兼乃是戶部,因要致仕了,這才調任了吏部,好留下戶部與下任首輔相接,可如今他致仕下去,韓大人接上,循例自是該撐著戶部的,怎生倒接了吏部過去呢?」

無怪林熙不解,這六部,一般排輪子說來,乃是吏、戶、禮、兵、刑、工。因著吏部管著百官便為首,而建設為主的工部就排了最末,但是,實際上,掌管戶部的才是真正的大頭,畢竟一個國家,六個部不管做什麼,都離不開錢,所以真格兒的來說,管錢的才是最大的。

內閣成員,一般都會封於六殿大學士:比如什麼文華殿,文淵閣之類,而後由他們各自兼職一部,將六部掌握於手,捏著方向大全,而後由各部副手,比如什麼左右侍郎啊,這些專業人才來具體操作一個部的實事,共同把六部順順當當的關照下去,是以在內閣裡,首輔一般都是掌握著戶部的,等到要退休了,好吧,去管吏部,看似是掌管了六部之首,但實際上在官員們的心裡都清楚,這相當於內退前的調職二把手了。

至於掌管戶部的一轉頭去管吏部,會不會職業方向跨度太大?

不用擔心,尚書一職乃是正職,正職很多時候都是拿捏大方向,斗心眼玩政治的,真正做實事的都是副手,就是某部的左右侍郎。

所以一旦遇上什麼政變啊,什麼事件的時候,臣子不忠,帝王將疑,摘帽謫貶,抄溜殺屠,帝王能毫無壓力,就是因為做事實的副手們還在,六部依然安穩,國家依然順當,至於玩心眼的嘛,死了還能再立,不缺!

林熙因此不解,就是在這裡,她覺得該是韓大人接掌戶部才對,可是謝慎嚴卻說要在韓大人身邊幫著弄點什麼人事述表與文書的,這說明人家是兼職的吏部尚書,可怎麼韓大人他接的會是吏部呢?

謝慎嚴看著林熙那一臉不懂的樣子,沖她笑了笑:「韓大人今年可六十有一了。」

六十一,這在古代,算是高齡了,但往往混出眉目能走上政治舞台頂端的文人,也總是要差不多耗費到五十歲以上的,所以林熙不覺得這是關鍵。

「他家中老母已經臥榻三年,太醫院的人看過,斷她最多還有三年的壽數。」謝慎嚴說著沖林熙一笑:「懂了嗎?」

林熙撇了嘴:能不懂嗎?

韓大人的母親最多還能活三年,三年後駕鶴西去,韓大人就得丁憂,彼時內閣所接著就是往下排的那個,而循例三年丁憂結束,回來再就職,可那個時候,韓大人都六十七了,他還能在內閣首輔上干幾年?

而這個過程中,難道要把戶部給他管上一年半載,就交給別人嗎?

戶部可是要管著國家的糧草,稅收,民生大事,但凡有個什麼方向計劃,那就得五年十年的計,豈能走馬燈一樣的換著頭頭,把方向撥過來調過去呢?

所以,韓大人直接接掌吏部,可以說是皇上為後面幾年的國事順當,早做了安排。

「如此說來韓大人倒也算可惜了。」

能不可惜嗎?

辛苦一輩子,終於熬到了杜閣老致仕,這才要上去做頭一把交椅,就知道自己最多只能干兩年,任他有什麼雄心壯志都是難了!

幸好吏部三年一次官察,做一年就能清一年的人事,還真是沒太大的影響,要不然林熙真得會猜想,皇上為了照顧後幾年的大局,會不會把禮部尚書的位置交到韓大人手上……

哎,看來當官不但要拼才學,拼人脈,拼壽數,還得拼運氣啊……

林熙無奈的心中嘆息,一轉頭又好奇的詢問起來:「那如今的誰在掌管戶部啊?」

謝慎嚴眨眨眼:「過幾日,你就會知道了。」

林熙眼見謝慎嚴賣關子,卻也沒法再問,畢竟這本就是政事,循例她該少問的,是以她只能把這個好奇丟到一邊,沖謝慎嚴言語:「這會兒時候也差不多了,我叫人先去招呼了的,想來管事們也應該都候著了,要不,這會兒你帶著我見見他們,叫我早摸清了,誰是可靠的,能用的吧?

 

第一百零二章 以退為進

謝慎嚴聞言一愣,眨眨眼看看她:「先頭只是叫我壓陣而已,我坐著裡便是了,怎麼我出去一趟,這會你卻說帶的話了,不到半個時辰,你就洩氣了?」

林熙撅起了嘴巴:「有道是東風吹戰鼓擂,三軍將士齊上沖,我彼時真是雄心壯志來著,自以為也能拿出主母的架勢來,把管事們給要喝出一二三四來,可你這一走,我呀越坐越洩氣,如今你來了,又說起這事兒來,我忽然發現,自己真是好多都不懂,不知的,哪裡還有底氣呢?真格兒是婆母說的那話,我還得多學多悟呢,故而,我還是好生生求教夫君你給幫著帶帶吧!」

她似撒嬌的言語,聲音柔柔地含著一股子嬌氣,謝慎嚴瞧著她那樣又聽著這聲音,不覺笑了:「我還說把家院都托於你的,那時你不也應承了的,還倒別叫我笑你,如今偃旗息鼓的也忒快了點吧?」

林熙垂了眼皮,伸手去摳那繡棚子:「這要是在我的碩人居,我自是不愁的,可這裡到底不一樣嘛,我家雖也有幾代書香,可到底比不得謝家啊!誰知道你們規矩比我們重著多少?

何況我是得了葉嬤嬤關照的,才多了兩個丫頭伺候,你瞧瞧這院子裡,丫頭婆子還有小廝的有多少?

且大多都是家生奴才,牽根帶穗的,我可不敢亂撞,萬一惹了誰,輕則被婆母責怨兩句,重則你嫌我給你惹了麻煩。那可怎麼辦?」

謝慎嚴歪著腦袋看她幾眼,突然伸手去刮了下林熙的鼻子,林熙一愣,謝慎嚴卻已言語:「平時和你說話,不是緊張著,就是摳縮著。舍不得多說幾個字,這會兒,怎麼倒打開話匣子了?」

林熙扭扭嘴巴:「不是你要人家真心嘛,人家有什麼說什麼,倒不對了嗎?」

謝慎嚴望著她:「不是不對。我只覺得……遇上家宅裡的事,你倒似個常樣,能說會倒,也機靈著,甚至該凶的時候也會凶起來,可一旦遇上你我之間的事,這就不同了。相比之下,你似乎很在乎……你我之間的那些?」

林熙聽到謝慎嚴沒客氣的把話點破,身子便不覺挺直了些:「夫君怎麼這麼說呢?縱然我嫁過來是這院落裡的主母沒錯,但,你是我的夫君啊,我這一輩子都是隨著你的,一心跟隨,怎能不看重不在乎?是以越在乎你,就越是小心,生怕。有朝一日……惹了你可怎麼辦?」

謝慎嚴望著她,眨眨眼,沒去接林熙的話,而是柔聲說到:「有些事,累一些不是壞事,至少知道什麼叫自保,什麼叫抓住關鍵。

與人交道本就不輕松,何況你日後有得累,不過,我也不想你把自己繃的太緊,以後只有你我的時候。

大可隨性一點,不必衡量著言語,也不必揣摩個不休,就似剛才那樣,也挺好,只是我是希冀著你就此張弛有度,你莫把這當成演戲,與我假色輕松,反倒更累。」

林熙聽著這話,只覺得內心羞澀:演戲,他又知道了……

點了點頭,她試圖說點什麼,謝慎嚴開了口:「行了,叫著進來吧,我會提點的!」

老爺都發話了,她這個當奶奶的自是應聲,當下沖著起身到了門口,沖著外面招呼後,人便又回了屋裡坐在了謝慎嚴的身邊椅子上,眼見謝慎嚴依然抓了書冊在手,便動手給他又添了點熱茶,而此時花媽媽已招呼著人進來了。

林熙也不急,給自己沏茶後,這才放下壺的轉身,就看到屋裡魚貫而入的人全部列了兩隊,竟是足有八個管事。

林熙雖早有准備,卻是嚇到了,她明明記得早先那次到墨染居來,只見到三個管事婆子來著。

她詫異不解,眉微微輕蹙,這邊,八個管事的婆子與媳婦子已經起刷刷的給他們行李問安了。

謝慎嚴沒吭聲,手裡拿著書坐著,顯然是這些留給林熙做場面去。

林熙眨眨眼,當即叫著大家起來,根本沒立時就立威,謝慎嚴眼神雖還在書上,但嘴角處揚起的一抹笑,卻淡然的表露著一份好奇與贊同的意思。

「我是新婦,才過得門來,家院裡的事,便受老爺所托掌管,是以少不得要認認你們,一來好大家一起把院落的事理好,讓老爺好安安順順的放心讀書,沒有什麼煩心事去打擾,二來,又因老侯爺把做善的事落在我這裡,便是得趕緊的把你們招來,想著務必把這頭件事給做好。」

林熙說完眼掃向謝慎嚴,謝慎嚴眼不離書,人卻十分配合:「夫人說的沒錯,你們都是府院裡的管事,好生的和夫人說道自己的事,務必把院落裡的事,一氣的搭理好,沒得叫我操心。」

管事們立時應著,林熙這才開了口:「那前日裡過來院落裡時,記得候著我的是三個管事婆子,如今,你們立著八個,這是……」

話說到這裡停了,她靜靜的等著,當下管事當中的頭,自是站出來回話:「回奶奶的話,這墨染居裡的管事其實不止是八個,而是十個,只是有兩個是外院上的,主要應承著老爺的待客接物以及應酬,因為是大老爺們的,不好入內宅來,便沒進來,只等著奶奶哪日裡不忙了,可以去外廳上坐坐,訓導一二。」

林熙看著這個婆子笑了笑:「訓導兩個字可說不上,雖然我是主子沒錯,可我到底年紀輕,沒你們經歷了許多那麼知事,與其說訓導,還不如說是指望著你們好好的幫襯我。」

林熙這話說得極為給管事們面子,她們當下客氣接話,紛紛表達著惶恐,但臉上的喜色、得意、自滿、還有安然卻紛紛落在了林熙的眼裡。

林熙刻意多掃了一眼那個面色安然的,便又看著先前答話的婆子言語起來。

「那你們八個是分管著什麼?因何那日裡只來了三個,害我以為只三個呢!」

為首的婆子恭敬答話:「奶奶莫怪,來了三個,是因那三個管著的事務,少不得日日都和奶奶您教導。而其他的,管著的並不獨獨是墨染居的事,您來的那會兒,大家還在各處忙著,一時沒候著。還請見諒!」

「哦,這樣啊!」

「老身是何田氏,家生奴才,高祖輩上就是在謝府裡伺候著的,如今得這府上老太太,以及四太太的關照,安在這墨染居裡伺候老爺。算是管事的頭兒,幾類都要過一下,牽個頭罷了!不若我給奶奶您說說我們幾位?」

林熙笑了笑:「那敢情好。」

當下這個何田氏,田媽媽就介紹起來,林熙順著她的話一一瞧看,相識。

身子圓乎乎的周媽媽,管著三房四個孩子的小灶飲食,是以她手裡捏著六個廚娘和八個幫灶,以及采購食材的事,按何田氏的言語。她也是家生子,只是資歷沒她何田氏厚,是祖輩上才入的府伺候而已—但是能扒拉下這麼大的事來掌著,這便是本事。

林熙隨口問了兩句,見她答話利索,言辭較快,知道這人是個急性子。有些潑辣,瞧著她那約五十上下的年歲,便猜想這番潑辣,怕在謝府上,慣常是個厲害的。

也不管得這人人眼紅的差事落在她手上。

相對高挑的武媽媽,管著墨染居裡所有丫頭們的言行舉止,值守假班,不知道是不是管人時間太久,一張臉上刻著肅穆之色,看著跟私塾裡教哥兒們學習的先生一樣,若不是先頭林熙那般給面子抬舉時,她臉上露出一份自滿來,林熙倒會因為她這份嚴肅而對她另眼相看,只是現在她倒更多的想起自己的父親來,反倒覺得不值得她多關注了。

身強力壯的邱玉峰家的,林熙已和她接觸過,她是管著這房院裡雜事的人,跑腿遞話,安置附院出行的馬車轎輦以及一些招待用的家什等,看起來是要比別的要寒顫點,沒什麼明白的收益,但這種與人接物的事,只要會來事,便少不得收些禮錢,腿費賞金的,卻也不是真的清水。

身材嬌小,眼窩深陷的王媽媽,則是管著衣裳布料,手裡好些針線上人,與刺繡,裁衣的,保證著整個院落裡自備常服與被褥鋪蓋的制定。

年紀大約四十出頭的黃賀家的,乃是老侯爺跟前黃大管事的兒子娶來的婆姨,因著手腳利索,人十分能干,便在墨染居裡司著浣洗,灑掃,規整的事,粗實丫頭們則都歸她管,只有能得了等級的,才會到武媽媽手裡受著她的調教約束。

還有同樣四十來歲的鐘興家的,原是徐氏身邊的丫頭,後被指出去嫁了個莊頭,如今人在謝慎嚴房裡伺候不說,還要連帶著把其他幾個院落,比如十三姑娘,十四姑娘,以及誨哥兒的院落都要查巡的,算是個安保的夜人。

這七位,剛才都是臉上各有色彩的,唯獨余下的這個面色黢黑的古媽媽,可是剛才那個面色安然的。

這人生的圓肩寬膀,年紀四十來歲,綰著一個簡單的圓髻,穿著肥大的衣裳。

她原是管著墨染居的庫房,幫謝慎嚴張羅著他的進出項,只因現在林熙進了門,院落持家的事,就會落在林熙的肩上,有她掌著,她便手裡空了,只幫襯著照料起老爺而已。

何田氏說的清楚,這古媽媽起先本是乳母備選,是奶四房生下的小三爺謝竹的,結果徐氏因為對原本選出的乳母不滿意,就去四房裡把她要了過來,奶大了謝慎嚴後,便自是留在他身邊照看了起來,後因著謝慎嚴的信賴,就幫襯著管帳管庫了。

說起來她本是一個小院裡的管帳管庫,實不上台面,畢竟謝慎嚴又沒出去做官,沒得太多進項,也就拿些月例銀子而已,可是偏生謝慎嚴本事,佳名在外,詩會集會多不說,有的是人送禮討好,別人家辦詩會什麼的,可能要花銷些銀子的,到他這裡,有時倒還能賺一些,尤其是一些鑑畫賞書的,往往為了求他能去,早早的備下了一些稀罕的書畫或是玩件,文人雅士透著近著性子,謝慎嚴去了,捧了場,也就得了這些東西留在手裡玩,少不得由古媽媽給收著了。

所以她實際上就是謝慎嚴未婚前的理財人,因著謝慎嚴在府邸中的實際地位,她便也水漲船高,因而不但是最後一個介紹的,何田氏還特意多費了口舌,更時不時的話語表情都充滿了對古媽媽的客氣,林熙猜想,這人只怕很得謝慎嚴的倚重,算是半個「事娘」,心道日後於她之間還是客氣為主,不能真當了僕從。

何田氏介紹完了,謝慎嚴靜靜地翻了兩頁書,明明說好的幫帶,幾乎還是壓陣的架勢,林熙見狀,也不好當著面的去扯謝慎嚴,是以她自己頓了頓,理了一下,開口言語道:「今日這一見,咱們也算相識了,日後同在院落,少不得有事勞煩著你們,雖說你們是僕我是主,可各位在謝府上的時間比我多,有這一份情誼的,是以,我便會同夫君一樣的待著你們,信著你們,也親著你們,還望你們看著我年輕多多幫襯著。」

林熙說的是場面話,立時八個管事都欠身小福了下,算是應了。

在她們七嘴八舌的客氣話落下後,林熙假咳了一下後說到:「先前我也曾說了,把你們請來,是大家為這日後,我便再提一次,我心中所念的宅院,只有一個心思,那便是少事非,求安生的,畢竟我年歲小,實在不想事事都去煩著夫君婆母的,因而我期望著你們把自己手裡現在所管著的事,都張羅好,衣食住行,一成不變,巡夜灑掃也依著規矩來,照看的照看,提點的提點,該約束的都約束好,別想著我一來,就都丟給我,我要的是,院子裡安省,是老爺能安心上進,無有煩憂,所以各位管事,你們能幫我把這唯一的希冀,給置辦好嗎?」

林熙說著話的時候,幾乎沒用什麼強硬的詞句,更是言語柔柔的。

就好像是拜托一般,立時管事們出聲答應,卻不料,林熙忽然站了起來,竟一個個走到管事的面前,與每一位雙眼相視,用十分認真的態度要求每一位與她言語,應承。

八個管事全都應了,林熙一轉頭沖謝慎嚴一笑:「今日裡老爺可做了見證的,我一心求著與你安省,管事們也都應下了的,若日後有哪路生出麼蛾子來,老爺可別尋我的麻煩,得去找那說了不應,管不住的。」

 


第一百零三章 抱緊了!

林熙笑著言語,似是玩笑,卻是話語為真,管事們心中各有所念,謝慎嚴卻已經點了頭:「嗯,瞧見了,我為證,你們可記住答應了的事!若出了差錯,將來尋罰起來,別來說什麼情面的話!」

謝慎嚴發了話,管事們都明白才進門的奶奶是小,是什麼都不會的好拿捏,但是,人家不但讓你拿捏,還直接撂挑子的什麼都不管,以至於,這要是出了什麼事,奶奶可不會站出來撐臉,而是直接尋她們的麻煩了,這叫她們反倒有點小郁悶了。

物極必反,太小也不好啊,連個背鍋頂缸的都沒了。

林熙見謝慎嚴幫了腔,忙又言語:「關於做善的事,我也和你們說了,這是老侯爺的意思,想來,這還是我第一次有這麼大的事要主持呢,而且這也是我進謝家的頭件事,可出不得紕漏的!我這人年紀雖小,卻也要個面子,還請管事們好好幫我細細弄好,我必然記得你們的好,若是我要出了岔子難堪了,到時在老侯爺前我挨罵了,便只好去尋我夫君哭鼻子了。」

她一副小女孩子纏粘的樣子,臉上還掛著嬌羞,屋內八個管事互相掃視了一眼,各自應聲,謝慎嚴輕咳了一聲,林熙便打發了她們下去,待到人都出去,屋裡只剩她們兩個時,謝慎嚴抬頭看著林熙,臉上似笑非笑的:「你真要找我哭鼻子?」

林熙眨眨眼:「遇上了。才知道哭的出來不。」

謝慎嚴笑了:「你倒真是會躲清閒!一轉身,把自己摘了個干淨,敢情你這管家婆什麼都指著我?」

「我人小勢微,您總給我點時間緩緩嘛!」林熙撅著嘴一臉我也沒法子的表情,謝慎嚴看著她那樣子,幾息之後抬手揪了下她的鼻子:「哎。那你就快快長大吧!」

……

有了做善的事,林熙便有得忙了。

回到了謝家,照顧著她的年歲,謝慎嚴就住在了書房,獨她一個霸著正寢。

白日裡。他會在正寢裡坐陣子,有時閒聊打趣的說著雜事,有時一邊咳嗽著一邊盯著林熙,林熙只知道自己的夫婿不簡單,但於他的滿肚心思難猜,也就果斷不去猜,不知道的就問。
反正謝慎嚴能答的自會答,不肯答的,人家就當沒聽到,高興了左顧而言他,不高興了,吭都不吭一下。

到了晚上謝慎嚴就回書房休息,早上起了,也是在書房讀書,於林府那間,夫妻相陪一處的情景。倒是沒機會溫習了。

至於那兩個通房丫頭嘛,林熙沒去多想,畢竟她對這兩個人已有安排和打算,加之,她要謝慎嚴這個茶壺自己不要茶杯,那也得她能讓謝慎嚴願意如此看待她,捧著她。哄著她,可現在的她,才十一歲的年紀,能指望什麼?

論身姿相貌?十一的年紀,才開始變化。胸口上的肉都沒得一兩,她做青澀還成,可她又不是孌童!

所以現如今也就能賣弄下那滑如凝脂的肌膚而已,可是,兩口子都不住在一起,更沒到那一步,除了露下臉蛋和素手,她哪裡有機會顯擺?

論才學藝能?

在大世家的面前,她那點東西連三板斧都算不上,三腳貓都還能蹦達兩下,她也就能陪著謝慎嚴應承兩句而已,這還是謝慎嚴沒真心和她計較,因為她那日午後沒什麼瞌睡,坐在屋裡刺繡,才聽得外面兩個丫頭言語,竟是說謝慎嚴棋藝如何精妙,只叫她一面驕傲一面又委實喟嘆起世家子弟就是不同來。

論氣質品性?眼下似乎能拿來說的就是這個了。但這東西,說好聽了,存在,說不好聽了,誰搭理?

不過十一歲的小新婦,連月事都還沒來,人事都沒經的,在別人眼裡和孩子沒差,她真能指望謝慎嚴把她就當女人了?

雖說謝慎嚴親過她幾次,可是每次都是那樣親了就沒了下文,只有偶爾的逗弄之舉,時常讓她感覺,自己就跟他妹子似的,委實還有些距離等著慢慢補,誰讓她還是個女孩。

所以在這樣的前提下,林熙到也一點不急了,畢竟很多東西都需要她長大,需要她用時間來磨,來讓謝慎嚴的心裡慢慢的有個自己。

而現在婆婆那邊需要應付,手底下她還有事要做,這麼一看,兩個通房丫頭又算什麼?

反正都已開臉,還能指望謝慎嚴把人家當擺設了?隨他吧!

林熙這般踏實了,倒也沒之前的患得患失了,而這邊謝慎嚴大約因為還在用藥的緣故,倒干脆就自己一個在書房,夜夜都能聽到丫鬟進出伺候,直到謝慎嚴藥性散過,那也是後半夜了,還沒迷瞪多久,寅時便到,待她起身收拾好,去窗前張望,書房裡早已燈火亮起。

轉眼七日已過,謝慎嚴整個人已經看起來沒什麼憔悴像了,院正奉旨來了一回,給謝慎嚴號脈後,連連賀著他的好命,老侯爺自是表達謝意,更親自牽著院正的手送到了府門前,如此禮待之下,院正滿面紅光的去了。

當天晚上侯府裡,大家圍坐在一起用了餐飯,林熙這個小媳婦規規矩矩的盯著面前的碗筷,既不翻山越嶺,也不拘泥一碟,只把面前的菜慢條斯理的用了幾筷子,大多時,都豎著耳朵堆著笑的聽身邊人於她各樣的囑咐。

飯菜用罷,兩人回了院落,謝慎嚴未佔酒水,先去了她正房坐了坐,抬手抓了她那繡棚子看了看後,竟動手把她的繡棚圈給拆了下來,把那荷包底的布帛攤開看了看,在林熙不解的眼光裡,取了一只小豪,就在那繡了一半的布帛上畫了起來。

林熙起初是有些懊惱的,畢竟她繡了大半個月。謝慎嚴來興致的這麼一畫,她算是白做了—人家描樣子畫底的那個用墨?

都是拿著燒過的柴枝,留個印子,日後繡好了一洗便是,他這拿墨畫過的,就算繡線擋的住印子。可能過水嗎?一洗還不成了墨坨坨?

可是慢慢的,她的眉頭舒展開了,因為她看到,在自己原本花團錦簇的描樣子上,謝慎嚴用小豪畫下的竟是一株才露尖尖角的蓮荷。

這讓她想到了那日酒令裡他的言語。

謝慎嚴幾筆畫好,丟了筆,指指布帛:「按這個繡吧,繡好後做成荷包,在水裡透一下曬好了就成。」

「透一下?那墨還不是要染……」林熙隨口相問,話出了口,倒是明白過來。當即沖他一笑:「依你。」

謝慎嚴直勾勾的看著她,末了上前將她往懷裡摟了摟,在林熙還沒回過味來時,便放開了她,走向了門外:「早些歇著吧!」

話音落下時,他人已經出去,林熙站在桌邊想了想,抿著唇把繡繃子裝好,便取了絲線,依照他的畫繡起了邊線。

底線勾勒過後。花團錦簇的一角之上是一朵風姿搖曳的小小荷尖,她便立時明白了謝慎嚴的意思,他在等,等自己花開之時。

嘴角揚起一抹笑,她收起了針線,活動下了自己手腕子,便准備休息了。此時卻聽得外面有些細細的言語聲,聲不真切,又似風聲一般,她便起來走去了門窗前,依稀只聽見一句:「……別拿這些事去擾姑娘。憑那兩個,還不值得!」

林熙立在那裡一面詫異花媽媽怎麼來這麼一句,一面抬手撥了棉簾,就看到四喜與花媽媽在門角上言語,當即她放了簾子轉身向屋內走去,只當自己沒聽見,因為她已經明白花媽媽為何會對四喜說那話,更明白已經發生了什麼。

抬眼掃去了繡棚子,她細細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氣,便大聲說著:「來人,伺候我歇著吧!」

四喜和花媽媽聞言立時進去伺候,洗漱拆發的,把人送進被窩裡,放了帳子,四喜都沒多言,待兩人退出來後,便叫著五福同知足和自己一道守夜,花媽媽年紀大了,自是回去歇著了。

翌日,寅時剛到,林熙便醒了,人在床帳裡,借著昏暗的光線盯了片刻的床帳,人便起來了。

本來她以為她會心裡添堵,更以為自己會睡不好,可是,沒有。

她不明白是自己的內心早已接受,還是自己還未到達那個地步,總之她沒有預見的半點難受,有的只是一點點惆悵和小小的遺憾。

她沒有喊人,自己穿套了襖子離了床,走去了窗前,當她看到書房裡亮著的燈時,卻不信似的揉了眼:他,沒留宿嗎?溫柔鄉也困不住他嗎?

怔然間,屋門被推開,四喜前來掐點叫起,一抬眼看到林熙竟穿著襖子站在屋裡,倒是愣了一下,隨即言語:「姑娘醒了?」

林熙點點頭,眼望向窗外:「他,沒留宿在那邊嗎?」

四喜一頓,臉有慚色:「姑娘不會是一晚上沒睡,糾結這事兒吧?早知道,我還不如來報……」

林熙抬手止住了她:「我昨晚睡的很好,花媽媽叫你不告訴我,也是不想我為那兩個費些不必要的心思,如今我問你,也是好奇他,莫非,老爺身子還是不好?」

四喜聞言倒舒出了一口,繼而扯了下衣角:「好不好的不知道,總之,昨晚雲霧要了道水,而要水的當口,老爺便穿戴了衣裳回了書房,我瞅著那邊送水過,沒多久,燈滅了盞,便是歇著了。直到一刻鐘前,書房那邊的丫頭才進去伺候,我估算著時候差不多,這才進來叫起。」

林熙聽了這話,一時覺得心口有些熱,抬眼又看了那書房的燈火,便叫著四喜伺候她洗漱,穿戴,而後便拿起了繡棚子開始刺繡。

才繡出荷莖,天也大亮了,今日裡不用到處問安,倒也算清閒,林熙思量著是不是該叫人備下早點,自己去叫謝慎嚴,門簾子一挑,謝慎嚴已經進來了,而他發絲微微見濕,身上捧著霧蒙蒙似的熱氣,紅光滿面的如同被蒸了一般。

「你這是……」

「剛剛練了趟拳腳,忽而得了信兒,本想沐浴之後再過來,可想著若晚了,怕是錯過了,便直接過來了,你快穿身厚實的衣裳,隨我出去。」謝慎嚴急急地沖著林熙說完,便又轉身沖外面言語:「速速弄些點心和米粥來,快些!」

眼瞅著謝慎嚴一副焦急的樣子,林熙不敢怠慢,立時叫著四喜從箱籠裡取了一件內裡大毛,面為棗色的刻絲襖子穿了,那邊謝慎嚴掃她一眼,便叫著:「快重新梳個經折騰的吧!你這發髻,只怕還沒到地方,就散了!」

林熙一頭霧水的去了妝台前,由著四喜伺候著重新梳理,眼從鏡子裡望著他:「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去了不就知道了!」謝慎嚴一句話丟過來,顯然在賣關子,林熙只好閉嘴。

為經折騰,四喜取了白狐的皮條給她扎了個巾幗髻,倒也看著有些干練,加之白狐毛色雪白襯著她那凝脂的膚色,倒讓林熙看著跟玉琢的一般,謝慎嚴的眼裡閃過一絲亮色,正想說什麼,外面傳了話進來,吃食已經送了來。

當下謝慎嚴咽下了話語,叫著擺飯,匆匆帶著林熙用了,便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走。

起初在院落裡,身後還有丫鬟僕從的跟著,待到了院門外,轎子一頂等在那裡,謝慎嚴拉她上了車,抬手沖著跟著的人一擺手,便打發了眾人。

眼看著姑娘就這麼和姑爺乘轎子走了,四喜和五福都傻了眼,立時拉著身邊的丫頭雲霖詢問,雲霖沖她們微微一笑:「不礙事的,奶奶也該去見見墨雪的。」

「墨雪?」四喜詫異,她在謝府這也七八天了,沒聽過這個名字,而那邊雲霖又言:「對啊,老爺這麼急的,怕是今天該它生產了呢!」

……

轎子停在了後門處,這讓林熙始料未及,而更加讓她意外的是,她還沒開口問呢,謝慎嚴便拉著她直接走出了後門,但見外面立著一匹馬,一個僕人牽著它侯在那裡,而馬身上搭著厚重的大氅。

謝慎嚴上前抬手取下丟給了那僕人,一抓馬鞍,跨越而上,繼而伸手給了林熙。

林熙這輩子可沒騎過馬,不免有些發怵,但看著謝慎嚴的目光,卻還是把手伸了過去,謝慎嚴手臂一個猛拉,那僕人上前坐了踩凳,林熙便在稀裡糊涂間,已經上馬不說,還側做在了謝慎嚴的身前懷裡。

謝慎嚴伸手抓了大氅,抖開一罩,便把她蒙在內裡,只露出她的鼻子以上來,而後低聲沖她說道:「抱緊了!」

林熙趕緊伸胳膊抱緊了謝慎嚴,只聽的馬兒一聲長嘯,便是踢踢踏踏地跑動起來……

 

第一百零四章 交心

林熙緊緊地抱著謝慎嚴的腰身,她從來沒有嘗試過這樣奔騰前行。

風似刀子刮過臉頰,冷冽冰寒,但是這樣的恣意,這樣的心的跳躍,卻讓她的臉上漸漸升騰起了紅霞。

身側緊貼,雙臂緊環,他的呼吸與心跳圍著自己,林熙明白此時的自己,所有的依靠與指望都是他,亦如這出嫁後的自己,看起來風光明媚,卻依然什麼都得指著他。

當入眼的景色由沿途的干枝樹木變成一片廣袤的斑駁平原與篷房時,謝慎嚴終於減慢了馬速,最終帶她到了篷房前。

「四爺,這大早的您就來了?」前來迎接的中年人,一臉的喜色,動手扶扯了韁繩。

林熙瞧見生人,急忙避諱,立時抬手把大氅的口子拉上去了些,自己完全埋在了裡面。

「墨雪不是要生了嘛,它可是我的寶貝,怎麼也得守著!」謝慎嚴說著便似要掀開大氅下馬,豈料此時,一個皂褲夾襖的少女從篷房裡沖了出來:「你可來了,再晚些,可就錯過了!」

「慧慧,和四爺說話怎麼又沒規矩了?」

中年人立時拉臉批評,少女卻不以為意,沖著中年人搡搡鼻子一幅耍賴的神情:「行了爹,人家謝家哥哥都沒拿架子,你何必凶我!」說罷轉身就沖著謝慎嚴招呼:「還愣著做什麼,快點下馬啊!」

謝慎嚴沒有言語,只是淡淡笑笑。隨即,把大氅徹底解開來,一直抱著謝慎嚴做傾聽狀的林熙便立時暴漏出來,她這一愣之後,急忙挺直了身子,讓自己看起來端莊一些。而謝慎嚴已經開口:「這是我的夫人,我帶她一起來看墨雪的。」

「原來是謝家的四少奶奶。」中年人立刻欠身行禮,旁邊的少女則歪著腦袋看著林熙,既不行禮也不叫人。

謝慎嚴沒做理會邁腿下馬,繼而伸手抱住了林熙的腰身。

將她直接從馬上抱了下來,甚至為怕她寒著,又把大氅抖開,披在身上後,一把就把林熙給圈進了懷裡,大氅裹肩裹身不說,兩人倒甚是親密。

「恭喜四爺娶了美嬌娘!」瞧見兩人親密。中年男人立時言語,滿面笑色,身邊的少女卻不復先前的歡樂嘰喳,而是略對著二人福身,音調子也涼了起來:「慧慧給謝四少爺,四少奶奶請了。」

林熙抬眼掃著她那不悅的模樣,嘴角堆著一抹淺笑:「免了。」

這邊謝慎嚴已經言語:「走吧,我們趕緊去瞧墨雪,別錯過了。」

中年人應著,立時邁步走在前頭帶路。入了篷房,謝慎嚴便摟著林熙步步相隨,至於少女慧慧,她則臉上滿是不悅的跟在他們身後,看著謝慎嚴不時的柔聲提醒著林熙注意腳下,側間,便使勁的扯著自己的衣襟。

篷房之內很大。穿過幾間住所,之後有一間大圓房,套護著厚厚的氈子,內裡的地上散撲著一些柴草,一頭黑色的馬匹正喘著粗氣。

噴著鼻息倒在其上,碩大的肚子,一鼓一鼓的,像是拉動的風箱。

圓房內,點著牛糞,暖暖的沒有寒氣,謝慎嚴此時才把大氅完全取了,隨手掛在了一邊的架子上,人便動手挽起了衣袖,似要做什麼一般。

「四爺,您就別近前了,免得弄髒了衣裳。」中年人說著上前來攔。

「郭叔,不礙事的,墨雪這會兒肯定特疼,我陪著它,它定能好些!」

謝慎嚴說著,便邁步進了草圈,馬兒沒動身子,只是歪頭看著他,長長的馬臉往謝慎嚴這裡蹭了蹭,繼續擱置在了散草上。

「墨雪不怕,我陪著你!」謝慎嚴說著動手順著墨雪濃長的背毛,那親暱的動作與溫柔的話語,讓林熙有種錯覺,這是在和愛人言語。

此時慧慧卻走到她的身邊,臉上的笑僵硬的跟捏出來的一般:「你怕嗎?」

林熙歪頭看她,還未張口作答,馬兒一聲嘶鳴,郭叔就奔了過去,但見馬兒的肚子急速鼓動,隨即一抹白色就從馬股露出,繼而隨著馬兒不住的粗喘,那白色越露越多,隨即透著白色的胞衣,露出些許墨色來。

當小馬駒帶著包衣全部落下時,胞衣破損,黑色的馬腦袋帶著一捋白色的鼻線顯露出來,倒是和它的媽媽一個模樣。

墨雪回頭使勁的舔著小馬駒身上的胞衣,慢慢的幫它剝落,而後它一直舔舐著它,鼓動著它,直到它自己顫顫巍巍,哆哆嗦嗦的站起來。

這一刻林熙莫名的有一種感動,她不明白自己的內心在興奮什麼,但當她掃眼看向謝慎嚴對上他回眸一笑時,卻覺得有什麼無端端的碰撞,繽紛。

……

當她們兩人騎馬離開這裡時,馬速不再快,舒舒緩緩的在道上散碎而行,謝慎嚴便一手牽著韁繩,一手半摟著她的腰身。

林熙把臉在他胸口上蹭了蹭,低聲言語:「今日到底是看馬的,還是滅心的?」

謝慎嚴淡笑遠望:「兩不誤。」

林熙抿了唇角:「你怎麼招惹上的?」

謝慎嚴摟著林熙的手緊了緊:「郭叔不是我謝家的奴才,也不是請來的莊人,他本是襄陽馬場的場主,專司調教戰馬的,後來因為不通政務,得罪了人,被下了套,吃了官司不說,更連馬場也賠付了出去。

我在外這一年,於山賊窩裡待過,便發現同樣困於山寨裡的他,於馴馬很有一套,在那裡,他也頗為照顧我,至於慧慧,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加之山賊們隨性,她便有些無拘束,和那鄉野丫頭一般,但還是很懂得來照顧我;

後來我被解出來時,也就順道帶了他們一道出來。因著其養馬的本事,我並於祖父,就把這處馬場交給他打理,即不算我謝家僕,也不算我謝家奴,只做個合作。

兩廂自在而已,是以,我的墨雪也一並由他照管了,你瞧,才一個月的功夫。馬場便有條理,我那墨雪也不厭他!」

「慧慧這邊呢?」林熙眨著眼睛。

「非分之想不應有,早滅早好,免得拖到最後,反倒大恩成仇了。」謝慎嚴淡然言語,這話卻聽的林熙心驚:「難道她已和你表示過?」

謝慎嚴搖搖頭:「我怕的就是她會表示,這丫頭性子朴實。不會藏掖,有什麼都掛在臉上,我本已經躲著了,卻不想那時生病不便,她伺候在前兩日,便臉頰飛紅。

若我是個小府中的,倒也不是不能收,可一來,我謝府門第厚重,二來。她那性子不是可拘於府中賢惠的,至於第三嘛,我已有你,兩個通房尚且讓你斟酌對算的,若再來這麼一個野馬,你只怕急紅了眼。

家宅一事,求穩求和。我為家嗣香火,弄得花團錦簇,也不過是叫老人安心,叫外人不把我當做異類,可要是真把她弄進來。

雞飛狗跳只怕也是常有,這日子不是我要的不說,還會連累我謝家名聲,故而,我今日把你一並帶來,讓她知道,她所差甚遠,搶在她開口前叫她死了心,也就對了。」

林熙見謝慎嚴句句實在,沒與她藏掖,便腦袋在他胸口上蹭了蹭:「難為夫君思量許多,是我小家子氣了。」

這話一出,謝慎嚴卻笑了:「越是在乎越是摳縮,我巴不得你這事上,小家子氣,只是得藏著掖著於私房裡,若是叫下人丫鬟知道的,你丟臉時,我可不幫你!」

林熙聞言登時臉紅,臉埋在他的胸口不言語,兩人便隨著馬兒慢行,走了一陣子後,林熙忽然想起當日的事,捏了捏他的衣裳,輕聲言語:「我行船歸家時,遇上一翩翩少年,也不知他忙些什麼,一面愁思他安好否,一面又憂心他日未來,只有在笛聲迤邐間,才得舒緩。」

謝慎嚴的下巴輕抵在了林熙的額頂:「想那少年終日奔波,與船上偶遇佳人,也是豔福了。」

林熙登時臉紅,粉拳在他肚腹上輕砸了一下:「沒些正經,我那時可真是憂著你的!」

謝慎嚴眨眨眼:「我也憂著你,生怕你一時激動叫嚷了我出來,幸得,你沒那麼蠢笨。」

林熙抽了嘴角,人嘆了口氣:「夫君與其揶揄我,倒不如好生思量一番,你滅了慧慧的心,我謝謝你,只是到底她是山賊窩裡待過的,別捏著你的什麼短處才好。」

謝慎嚴聞言知道林熙所憂,便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放心,我是真真正正被擄進去的,唯一捏著我短處的,除了我的家人也就你了!」

林熙眨眨眼,輕聲言語:「如今我也是你的家人了,你可以安枕了。」

謝慎嚴笑了笑,抱著她輕踢了馬肚,加速歸家。

……

有了這日掏心窩言語的事在前,林熙心中倒也真沒什麼疙瘩了,縱然之後的日子裡,謝慎嚴也會隔三差五的宿在凝珠或是雲露處,但都是事畢就離開,完全一副不近情的樣子,而林熙明白,謝慎嚴如此,只是為了不讓兩個丫頭有非分之想,只想順順當當沒有是非的過度到她「長大」的那日。

沒了這樁事擾心,林熙把精神都用在了做善和規整之上,做善是大事,馬虎不得,但只要循例來辦,處處盯緊了,也不會有什麼紕漏,所以在何田氏的講述後,林熙又問了其他幾位管事種種,最後列出了章程來,去了徐氏跟前討教。

徐氏一邊瞧著章程一邊聽著林熙簡單明了的說得清楚,便是滿意的點頭叫著她去做,並未多指點一字半句,顯然是滿意的。

林熙招呼著各位管事忙碌起來置辦,搭棚子,拉架子,進米,起鍋,一切都准備好後,便於謝慎嚴從韓大人那裡轉回來時,細細說了自己的種種籌備。

謝慎嚴聽完後點點頭,看著林熙:「你說得這些都是不錯的,夫人准備的也算齊全,不過,不知夫人想過沒,場面不熱鬧,做善的意義便小了,可場面熱鬧過了,一來容易生事,二來,倒會顯得民生懵亂,這好嗎?」

林熙聞言立時先前的安然頓失,而此時謝慎嚴又言:「夫人還是再想想吧!」說完竟也不打算與林熙多說幾句指教她如何做,人便徑直回了書房。

「姑爺倒灑脫,既然覺得有些不好,就該和姑娘你細細商討才是,怎生丟手就走呢?」

伺候在前的五福看到林熙一人獨自怔在那裡,以為她尷尬,忙是出言埋怨,豈料林熙卻回頭看她一眼說到:「這事兒,你怨不得他的,本身就是我該做好的事,他提醒我疏漏之處,已是幫我了,畢竟日後治家治業由得我操心思量,若不學著自己擔當,自己周全,那永遠都不能替他了卻後顧。」

五福聞言立時不敢出聲,林熙則叫她去尋幾位管事。

「這個時候?天色可不早,再有半個時辰得歇著了。」

「後日裡就是做善第一場,這些事不在今日裡安定好,明日裡細細核對,到了後日裡真出了紕漏,可就麻煩了,去,叫著來!反正這幾位都在府院裡,又不會出街的跑!」林熙當即發話叫著五福跑腿,自己便坐在椅子裡盤算起來。

一刻鐘後,聞訊的管事們都來了,大家湊在一起便聽到林熙的言語:「這幾日大家辛苦,陪著我做了章程,太太看了也甚是滿意的,我也是盡心指著各位的!不過,咱們做善是好事,卻也得顧忌的周全,現有一樁事,得大家和我再費費心。」

「奶奶您吩咐就是。」何田氏立時開口接話。

「原有的咱們府旁的一處粥棚改為五處,分設五點,東西南北中各設一點,並叫人去守著看著,立下規矩,依隊相領,凡有打鬧喧嘩者,不但不與相舍,三日內都不能近棚,這事你們去和外院的管事招呼,務必把人看好,並早早的把規矩宣揚出去,免得那日裡來人起哄打鬧起來,好事成了壞事!」

「奶奶,您這顧慮是好,可是一處變無處,只怕開銷多了許多。」

「不怕,大頭都出了,也不差這些小額,若是之後結算,多得厲害,我拿自己的嫁妝來補就是,我只求這做善的事,只有美名,沒得詬病。」

林熙說著又言:「對了,明日裡把咱們府院的丫頭家丁都攏一攏,分在五處相看,舍粥,叫他們都機靈些,若有人出言謝謝我們明陽侯府,一定要大聲說著,這是皇恩浩蕩,我們侯府也是仰仗著皇恩才有今日之福,做善還願,也是投桃報李!」

 


第一百零五章 算

寅時剛到,林熙就起來,叫著人給自己張羅沐浴梳發,收拾妥當,換上了一身玫紅色洋金花圖的刻絲襖子,著了青石墨色的八幅同花馬面裙,看起來端莊高貴,卻又不奢華。

四喜給林熙梳的是十字髻,這種發髻能使人看起來十分端莊,又不用過多重寶裝飾,實在最符合林熙的期望:
一把赤金月牙梳插別在正中,兩朵赤金蝴蝶珠花左右分飾,再無有別的了,甚至因為發髻連著左右兩縷垂發,連耳墜子也都省了,只脖子上掛著赤金墜玉的項圈,整個人沒半點奢華,卻因為幾樣赤金飾物,你也不能輕賤,更挨不上寒酸二字。

收拾好的林熙對著幾面銅鏡掃看之後,便傳了管事們來,因著今日做善的大事,管事們早早兒就起了,在外候著了。

林熙叫著人,細細的問了一遍,確認了處處細節與安排後,時間也差不多了,當下叫著四喜請了謝慎嚴來,兩人一道便去了老侯爺處問安了。

將行了禮直身,老侯爺便出了聲:「謹四奶奶都置備好了嗎?」

林熙立時上前一步彎身作答:「依照祖父的意思,今日裡便起第一樁,都細細問過了,置備妥了。」

老侯爺聞言擺了手,竟再沒問下去,同大房的人卻言語起來:「今日一過,明日就該上朝理事,到時旨意下來,也少不得忙啊弄的,你們自己早應對些。我意思壓後兩天,第一沖不上做善的事,第二嘛,晚著一些,也能謙卑一些。」

謝家大爺立時應了,老侯爺又問了兩句四房五房的事兒。也就叫著散了,侯爺夫人依舊是高坐在旁,充當了泥菩薩,一言未發。

從老侯爺的這邊去了,三房的人自然回了三房的院落。

林熙在徐氏的關心下,把今日的事簡單說了一下,特意提到了一處改五處的事:「……一時受教,便做了此想,因著太晚,又是事急,便到今時才稟於婆母。還請婆母勿要怪罪。」

若是往日林熙這邊自作主張輕了她的臉,徐氏自是惱的,可是一來,這醒兒是兒子提的,這改是對的,二來,林熙遲早也要有些擔當,她能立時做出決斷來,徐氏內心還是滿意的,故而她未責怪。只是笑著言語:「我知道你急著做事,疏忽了我,這也是沒法兒的,我今次不會和你計較,你且安心,畢竟這樁事本就是你主持,你拿主意的。不過呢。我提醒你一點,下次早些想到,處處把禮數周全,那才是對的,畢竟現在你算頭回生的。情有可原,下次可就熟了。」

徐氏說的話裡透著實在,林熙現階段就是進門的小媳婦,再怎樣也得伏低做小的熬日子,熬規矩,所以她當即應聲,徐氏便不再發話,而是安三爺補了一句:「到底是顧全的,這法子不錯,多出來的回頭找你婆母報上來,一並銷帳。」

徐氏當下也應聲又說了一遭,林熙應後說了沒兩句,便退了出來,謝慎嚴因著還要去韓大人處,只囑咐了林熙一句:「別累著了。」便匆匆去了,都沒和林熙一道用早飯。

林熙自己回到院中,四喜便來問話,是不是就傳膳進來用了好開始忙活,林熙眨眨眼,擺了手:「不必了,還是餓著肚子,五處都嘗嘗滋味吧!」

有了這個念想,林熙未有動筷子,挨到時候差不多了,便套馬出府,直奔了謝府周邊,恰也算在京城正中的主棚,按照預想的在施粥前,小用了半碗,而後才叫著開粥。

她先前在此用時,窮苦人家與流於失所者都瞧得真切,待到開粥,又見謝家新進的奶奶親自在旁瞧看,便便紛紛言謝,叫好,林熙自是按照先前的思路,把公德好處都往皇上那裡送,口口聲聲,謝家也是為皇上做一點實事。

中間的粥棚待了近一個時辰,眼看順序井然,周圍也有早先請約的衙役照看,當下便取車往西去。

這一天的時間,林熙就這樣從西到南,到東再到北,仔仔細細的每個粥棚都去,每個粥棚都用了小半碗粥,而後待了個把時辰。

待到申時時分,她才回到了謝府,四喜送上一碟點子,她小用了兩個,人便在榻上,一面繡著刺繡,一面等著五處的收妥。

酉時時分,管事們都回來了,林熙說了聲辛苦,叫著下人們送上點心,湯水,這邊卻把桌子,算籌的全部擺了出來,這架勢竟是要她們立刻結算,且還是當著她的面算。

幾個管事一瞧這場面,彼此對視一眼,略有不滿,何田氏見狀便放了碗言語起來:「奶奶,今日裡大家都守在跟前,不說多忙,卻也是累得,這帳不如明日裡算吧,大家也能歇歇。」

林熙笑了笑:「我知道你們累,這不,參湯都供著各位,也是我的一番體恤。只是我素來喜歡今日事今日畢,今日算妥當了,我也好安枕,明個一早就能報了太太知道,大家也能好生歇個兩天不是?所以你們就為了我,委屈一下吧!今晚我同你們一起,什麼時候算完,什麼時候結!」

林熙說完這話,率先就去了大桌前坐著,幾位管事見狀又能如何?

少奶奶親陪著算賬,是她們最不希望遇上的,卻也是最不能拒絕的,當下一個個還得一副受眾若驚的樣子匆匆喝湯後坐在那裡,個個拿著算籌紙筆的忙活起來。

林熙因何如此?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做的頭一樁事,必須得漂亮。

葉嬤嬤從一開始教習她時就說過:一個合格的主母不一定是八面玲瓏樣樣都拿得出手,但一定是她要做的每一樁事都會做到好。最好是無可挑剔!

不做是不做,做必做好!林熙便在這樣的思想下,重新學習算賬持家。

葉嬤嬤教會的不止是算賬的本事,更是直直接接與她提及了各處的貓膩,如何的添帳,如何的重賬。

分賬—每一處的背後又是怎樣的多報假報,所以林熙很清楚,如果她晚上一天,幾個管事就能根據今日裡的情況,大家一起合理添帳分賬。

而後她去清算賬面,怎麼看都是對帳,無錯,而下面人卻飽了私。

管事們擺弄著算賬,因為牽扯到米料,水柴,以及棚子與人工處處的費用。

結算起來,也還是費時的,足足一個時辰後,幾位管事才陸續列出了賬單來,遞交到了林熙手裡。

林熙在桌前已經吃著茶安安穩穩的坐了一個時辰,她的舉止在幾位管事看來,無非就是行監督的意思,但林熙這一個時辰可沒清閒著,她狀死安然吃茶,實在處處留心觀察每個管事的表情。

於是當賬單遞交到手上後,她十分留心的按照自己注意的幾人瞧看,立刻就看到了她們做的手腳。

林熙抽出了這張賬單放在桌上推到了黃賀家的面前:「你第一列置棚子裡,列著九人幫工費,便是一人一天三十錢的,可是為何到了辦柴送水這裡,又有四人的幫伙費一人二十錢?」

「哦。人家來做工的原本只是搭拆了棚子而已,我們又遣著四個幫灶,自然是還得再多結一次的。」黃賀家的倒是不急,她淡然言語,眉眼角上挑表現出的一抹輕視。顯然成竹在胸,早有把握應對。

林熙聞言沖黃賀家的淺笑:「碼頭上抗包拖物的,以天算是一人一天三十錢,遇上幫忙做單活的,兩趟才得一個錢,這還是年前時分的價碼,年後,已經一天跌成了二十五文;那飯館酒肆裡幫忙的伙計,一日幫工所得,也就是二十錢,遇上小點的店面,一個人從跑堂到走菜結算全部包圓了,最多也不過一天二十五文,算是能者多勞多得的;還有幫人送信搭拆的雜事伙子,一天裡忙活下來,也未必能安穩的掙到二十錢的;

咱們侯府裡用人做事,不計較這點小錢,開口便是一人三十文一天的包下,一天之內做多少伙計,都是這個數,你這裡突然好心幫工多結算一次,一人便是五十錢,想我身邊的丫頭,一等丫頭一個月的月例銀子算下來,一天也才三十錢多點,這還是守夜當值的,什麼都做,我開給臨時幫工的可比我貼身的一等丫鬟都多,這是輕了誰,賤了誰?」

黃賀家的聞言立時臉白,然而林熙並未就此打住,依然言語:「白日裡,我就一時得閒叫著丫頭問了的,他們都是全天包出來的,如今你要一番好心給他們多結,本著與人為善,我是沒意見的,但你未曾想我報之得我准許,便自作主張,將我這個謹四奶奶置於何處?

如今你既然自許了他們多結,那我就順著你的賬單,給這四人一人多結算二十錢,不過,這攏共多出的八十錢,卻是要從你的月俸裡扣出了,另外因為你的亂了規矩,恣意妄為,小有小戒,便再扣你八十錢出來,你有意見嗎?」

前後八十錢,兩頭便是一百六十錢,這錢數不算大,但用在普通人家卻也能過十天半個月的日子,放到黃賀家的手裡,至少也能管個三天的日常用度了,很肉痛,不至於,但卻也不會不心疼。黃賀家的此時也不好再說什麼,人家沒說她貪算多報,只是怪她自許忘了規矩,她也只能就此借驢下坡認了這栽。

眼見黃賀家的規矩的收了賬單過去,重新修改謄抄,林熙眨眨眼說到:「這罰抄的八十錢,不入我的帳,也不入院落公中,放在獨一份的帳裡,自以後咱院落裡就這般走的,但凡出了錯,和錢銀掛上的,便是罰錢銀,和事兒掛上的,頭回警告,二回起也稍帶罰上銀錢,所有罰沒的錢銀都收在這份帳裡,待到明年年初時,我便用這一年裡罰抄出來的錢,賞給最安生最規矩,置辦的最好的那一個!

不論多少!也就是說,要是這一年裡你們盯出來的毛病和我盯出來的,若是能罰出個十幾兩來,到了明年年初,那也是最規矩的那一個得!有幾十兩來過年。那一定很輕松的。」

林熙說了這話,管家們立時左右互看,她們都是老人精登時就明白這錢銀賞罰的目的,其實就是逼著她們互相監督,做規矩。

她們是可以不搭理,但是奶奶要是有心挑出這個制度來。

自然會變著法的弄起來,只要裡面的錢銀一到了一兩,那時,誰還能真得無動於衷?

畢竟她們現在一個月,也才拿得到一兩月例而已。

林熙當下把手裡的賬單沒有再看。而是放下去叫她們自查,擺明了給機會修改。

管事們無奈,謄抄修改,再遞上來,林熙連算籌也沒擺,只提著筆在一張白紙上畫下了幾個符號,看得管事們都是一頭霧水。

而林熙這邊,卻是賬單刷刷的往下放,清算的很快。

此時的賬單,不過是一日各處的用度而已,加法和乘法為主,這些數額,她用心心算就足夠,所錄,也不過是分項的數額,便於五處做比。

很快五處結算完了。林熙皺著眉,把其中兩張又抽了出來,分別遞給兩位管事,指出他們錯算之處。

兩位管事拿了算籌,又是一通擺,一通疊加,這才發現錯處。也不知先前是擺錯了還是疊加錯了。

好不容易修改好了,林熙這才滿意,一面叫著四喜給每位管事又倒了一晚參湯,一面說著她們辛苦,待大家應承著喝罷了。這才打發了管事們回去。

「姑娘這般摟算這般催著,只怕少不得心生怨懟的。」

四喜送了人回來,瞧見林熙還在掌握手裡的賬單,便忍不住低聲提醒,畢竟這些婆子們一旦起了惡心,事兒可不會少:「您是不是急了些?」

林熙聞言笑著搖搖頭:「有些事可以慢慢地潛移默化來磨,有些事卻得雷厲風行沒有商量的余地,這人事情誼,拿時間來殺磨說的過,可錢銀掛鉤,我若軟著點,慢著些,便只有被捏的份兒了!」

四喜嘆了口氣:「可是姑娘這樣一整的,還罰了人,您就不怕她們聯合起來為難您?」

林熙搖搖頭:「不怕,我若怕,就不會整治了。其實我原本就沒指望著要和她們關系多好,更沒打算花心思去怎樣哄著她們,我是主子,她們是奴僕,大家依著規矩來,各自相安,若是貪墨壞規矩,縱然是謝府裡的老人,我一樣的下手整治,不會由著她們倚老賣老就在我頭上作威作福的。」

四喜聞言眨眨眼:「姑娘這麼說,四喜便明白了,不過既然如此,那姑娘是不是也得去查查每樣東西的細賬,要不,我去給您打聽下,柴米棚木的費用,就這樣由著那些管事們說多少就多少,豈不是還在貪算?」

林熙卻立時擺手:「可別!你這樣下去,可不是我立規矩,而是挑著和她們槓上了!」

說著她把賬單擺好,人起身活動:「我跟著嬤嬤學東西的時候,嬤嬤和我說過這樣的話,她說『人心最能謀算,為了所求,便會削尖腦袋鑽營,就此生出自己的一條活路來,這活路也許是光明正大的,也許是見不得光的,但不管如何都是別人的生路,但凡一個人前途光明遠大,也沒幾個人會走上偏路,所以你不管是為這什麼道理,需明白一件事,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斷人家生路,兔子急了能咬人,你若斷了人家生路,人家是會拼命的!』」

林熙學了嬤嬤言語後看著四喜,不再多言,四喜頓了頓,明白過來,立時點了頭:「我懂了,姑娘剛才順著她們的所報項額算賬,其實就是給她們留了生路?」

「算是吧,我初來乍到,每個管事的底子都還沒摸清楚,如果我一上來就斷了人家的生路,豈不是與自己惹下仇敵?

相反,我要的只是她們規矩,只要她們能規矩,不欺我,不輕我,我也樂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做人嘛,求個厚道,謝家底子也厚,還不至於這點銀錢就拖垮!

等我花個一年半載摸清楚大家的底細,再來細細調整,盡量讓她們不為著生計削尖腦袋,也就能正經的把錢銀帳理清,免得,我這當主母的成日裡和管事們勾心斗角,錢財還未必打理到細處。」

林熙說罷。

自己去了箱籠跟前,取了賬冊出來,四喜一瞧知道姑娘是要記賬,便趕緊的給她再磨起墨來:「姑娘這話實在,奴婢也明白,不過姑娘今日裡弄出那規矩來。日後又要慢慢的收拾,只怕是很要耗些時日的,何況這樣收治一半,一半又敞放著,真的好嗎?」

「耗就耗吧。反正我還小,有的是時間,至於這法子好不好的,現在也難說,反正嬤嬤說過溫水煮青蛙的故事,我思量著就這麼慢慢來!」

林熙說著抓了筆,開始在賬單上記數了。四喜眼見,急忙言語:「姑娘還是晚些再打理吧……」

「噓,別來吵我!你知道規矩的!」

林熙說話是頭都未抬,話音卻含著眼裡,四喜怎麼會不知道姑娘列賬時,不喜人打擾,可是……

她瞧瞧外面的天,又看看低頭認真的林熙,到嘴邊的話還是咽了下去,在一旁看著林熙慢慢的把五頁賬單歸攏。紛紛記列於賬本上,便在旁為她添燈,一言不發了。

今日的賬面添置在賬單上後,林熙滿意地放了筆,此時四喜便捧著賬單冊頁小心的一邊吹墨一邊言語:「姑娘總算弄完了,這會兒也該用些吃食了吧?」

林熙聞言立時覺得肚子空餓,畢竟這一日。她就沒正經用什麼飯,當下點頭應聲,隨即瞧著外面黑漆漆的天色,才驚覺自己把謝慎嚴給忘了,忙是詢問:「老爺呢?都這個點了。還沒回來嗎?」

四喜聞言嘴角勾笑:「姑娘總算想起老爺了?先頭管事們來時,人就回來了,聽說您在同管事們算賬,便自己回了書房歇著,還說等你忙完了一起用晚飯的,結果,您這會忙完了,只怕老爺都要洗漱歇著了。」

林熙登時臉有慚色,身為人妻,就得有侍奉夫君的覺悟,她倒好,不但叫夫君等著,還等到這個時候,實在是罪過。

「快去幫我瞧瞧,他可用了餐飯?若沒用的,就趕緊置辦,我去請他!」

她說著立時奔去了盆架前淨手,四喜應聲放了賬冊就要出去,豈料此時廳旁的槅門一拉,謝慎嚴竟然從梢間裡走了出來:「不用問了,我一日忙碌早先就餓了,快去叫著擺飯進來吧。」

他最後一句是沖四喜說的,四喜立時應聲出去,林熙則羞愧的上前同他言語:「對不起,我一時忙忘了。」

謝慎嚴沖她笑了笑:「不用抱歉,我等不得你,已在隔壁先用了碗參湯……」

他說著伸手捋了下他那一撇稀拉拉的胡子:「夫人啊,你摳算了那麼許多,也不過節余了八十錢而已,可那參湯卻搭進去了半鍋,這帳你是不是虧了?」

林熙聞言紅了臉,可人卻昂了下巴:「就投資而言,回報之期有長有短,我這是為日後考慮,夫君大可放心,若日後我把家財理出規矩來,那時保證您覺得區區參湯與八十錢相比,反倒不值一提。」

參湯是明白的出錢沒錯,可她清楚,那八十錢卻是規矩的開始,只要日後形成一定約束的自治節余,再到慢慢的淨化,那最終節約出來絕對不會是小數目,因為嬤嬤當初同她舉例各項貓膩時,可沒少拿宮中的各種盤算來講,想想那些看不見卻溜出去的錢財,這一根二十年的人參竟連零頭都比不上,她便明白,日後要想自己和謝慎嚴過日子的錢不這麼不明不白的消耗掉,那就得從一開始就得往淨化管理上走!

所以她清楚自己做什麼,更相信在嬤嬤口中最懂得算賬的世家子也一定明白這個道理,可人家既然說的清楚都做了旁聽者了,還拿這事來揶揄她,卻叫她有些不舒坦了,因而立時反駁,心道謝慎嚴原本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厲害。

謝慎嚴眨眨眼:「投資?」

林熙一愣,才意識到自己一時激動,說了這個詞出來,便故作鎮定地言語:「對啊,我和嬤嬤把為達到一定目的,而先期投入的花費,叫做投資。」

謝慎嚴捏了那一撇小胡子:「投資,回報……這詞倒也合適。」他說著沖林熙一笑:「我不是不懂你的盤算,不過參湯實在沒必要,你陪著她們一起餓肚子,這就足夠了!」

他話音落下時,丫頭們也進來擺了飯。當下兩人坐在一起用了,而後丫頭們收了,淨口淨手,端了茶,兩人這才又坐在一處。

林熙看著外面的天色,不明白這個時候的謝慎嚴為什麼還沒走。

畢竟按照他這人那麼規矩的准點做事的習慣,這會兒已是該回書房的,理應不會因為吃的飯晚,今晚就歇在她這裡的。

「咳!」此時謝慎嚴忽而輕咳了一下,隨即他放了手裡的茶杯看著林熙。聲音輕柔:「溫水煮青蛙,是個什麼典故?」

林熙一愣,隨即干笑了一下,悻悻的把葉嬤嬤講過的故事講了一遍,謝慎嚴聽了,卻是唇角掛著笑:「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吧!」

林熙疑惑的望著謝慎嚴點了頭,當下謝慎嚴言語到:「有一位獵戶。花費了幾天時間才在陷坑裡抓了一直瘸腿的狼,本打算回家弄來吃,下山的時候遇上一位書生,他出錢買了這狼回去,打算嘗嘗鮮。他把狼拴在了條凳上,打算殺了它,可他又怕殺狼時,血水濺身弄髒了衣裳,於是他最後決定慢慢的殺了那只狼,結果選了個一把小刀。想著給狼放了血也就是了,由著它慢慢死,可是刀鏽力小,他那鈍刀子,是給狼破洞放血,但狼反倒因為痛得厲害,掙扎的凶狠起來。不但把血水濺他一身,還因為爪利牙尖,咬斷了繩索,抓傷了書生,而後逃之夭夭了。幾個月後。書生養好傷出門買物時,遇上獵戶,自是與他說起這事,言辭抱怨,獵戶聽後,便是嗤笑:狼非兔,你期它不掙,實在可笑,我若是你,早一到指扎心窩,包教他早已做了盤中餐!」

謝慎嚴講完了這故事,便瞧看著林熙,林熙豈會聽不出這故事處處反駁她的意思,當即挑眉:「夫君的意思,覺得,我要溫水煮青蛙,是錯了?」

「你要溫水煮青蛙,以防著她們跳腳拼命,這是對的,不過,她們是青蛙還是狼,你清楚嗎?

到底是遏人財路的事,招惹怨恨少不得,那與刀子放血有何差異?

你要慢慢來磨她們,我覺得可以,但是那得是那幾個掀不起風浪的,若是掀的起風浪的,我提醒你,還是輕易不要動手,若要動手,就絕對不能是鈍刀子,必須是一刀解決無有後患,否則那拉肉痛不說,傷不到人,反倒沾自己一手血,有何意義?」

林熙望著謝慎嚴,他的話說的如此透徹,她自是明白他的提點,當下點了頭:「我懂了,我會好好觀察留意,分清楚誰是青蛙誰是狼,由著先把狼解決了,再思量著清理了青蛙,免得惹急了狼。」

謝慎嚴見林熙懂了,便笑著起了身:「天色不早,早些歇息吧!」說著起了身便出去了。

林熙瞧著書房亮起燈後,便自己縮回了桌前看著那賬冊上的字符,心裡猜想:他如此鄭重的提點我,不惜以狼來點我,因是明著告訴我,六個管事中自有輕易惹不得人,而且很可能是個大頭,我需得留意小心,先把這個狼找出來才成!

……

翌日,林熙早早起了,趁著四喜還沒來,自己便從妝匣的抽屜裡取了賬冊出來,用著葉嬤嬤教的數字,記錄了帳,並在自己疑心的幾處價位上做了標號,而後才收了起來,又取著繡棚子開工了。

到了早晨,她捧了昨夜置備好的賬冊,去了徐氏跟前,把幾處用度都說了,徐氏看罷後,一臉笑容地與她言語:「昨個的事,你做的很好,接下來用心把後面兩件規整好吧!」

林熙應聲,當即和徐氏討教了一些關於布施的細節,之後回到院落裡,便是忙著張羅起來,她既沒再去提結算的事,也沒多和管事們言語規矩,管事們原本等著看她下一動作好應對的,卻無端端的沒了下文,幾個管事端著觀望之態陪著做了行善布施之後,眼見林熙還沒動作,一個個懸起的心都落回了肚子裡。

……

「依我看,因是她想起一出是一出,圖個立威吧!」三房附院雜院裡的一角苗圃裡,兩個身影湊在一起。

「若是那樣最好,由著陪她唱兩出,叫她滿意了,也就是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已,等她燒過了,日子該怎樣還是怎樣!」

「放心,我們都知道怎麼做。只是那位……」

「不用理她,她不會多事的。」

……

做善三件事,林熙前兩件都做的沒有紕漏,甚至因為頭一樁置辦了五處,使得每處相對人流減少,不緊不慢的,沒出什麼喧嘩事故,而相反的,她又處處把誇獎之詞送去了皇家,結果在慣例給老侯爺請安的日子裡,老侯爺直接給林熙賞了一處莊子的地契,囑咐著她一定把放生宴給做好。

林熙接的是心中高興卻又難免突突:畢竟這麼大的莊子,手裡多了進項,日子過起來更加向上,可因此,放生宴就更不能出紕漏了,她得置辦的相當好才行!

於是林熙接下來的日子,更加忙碌,從菜品到請帖一一過問不說,更從徐氏那裡挖著夫人們之間的關系—她想排出最合適的座位來,就得把對頭們分離,她得努力讓大家在那一天開開心心,才能有助她的美名傳,然而就在她整理賓客名單的時候,卻忽然發現,有個刺頭很難安置,那就是已經出嫁成為金家兒媳婦的孫二姑娘。

 

第一百零六章 悲劇的孫二

孫二姑娘的脾性,在大家的心中,都是自有判定,不敢說都是一致,但至少有兩個詞,那是一定會有的:自恃狂傲,刁蠻任性。

雖說如今也嫁人了的,同林熙一樣是新婦,但不代表這個人會變得好相處,尤其是眼下,她躲災一樣的嫁給了撫遠大將軍的次子金鵬,而林熙則嫁給了原本她要嫁的人,然後這個據說要死的人現在好好的活著,林熙再傻再天真,也不會指望孫二姑娘能不和自己對掐,畢竟那種心高氣傲到盛氣凌人的自尊心有多脆弱敏感,真的不難想象。

「謹四奶奶,您怎麼過來了?」繡閣的門子一開,伺候在此的婆子一臉詫異。

「在附院裡偷閒,就想起兩位姑姑了,便說過來坐一陣子,敘敘。」林熙笑著言語,那婆子立時便開了門,請了她進去,畢竟這個時候,兩位姑娘出不得,卻不代表別人不能到房裡坐。

婆子當下叫著人去通傳,引著林熙進了樓閣的廳內,才由丫頭沏茶奉上,側間的門簾子一挑,一個姑娘便進了來。

「好我的四嫂嫂,可算想起我們了!」十三姑娘說著已經奔到了林熙的面前,立時拉著她的手便是笑語:「丫頭來報時,我們還當她今兒吃了豹子膽,戲耍我們呢!」

林熙聞言莞爾:「你慣會說的,這豹子膽可是難尋著呢!」她說著意外的又詢問:「怎麼只你一個。十四姑娘呢?」

「她身子才干淨了,這會子剛進了桶沐浴淨身呢,聽著你來了,叫我先陪著你,她等下就出來的。」十三姑娘說著坐去了林熙的身邊:「好嫂子,我可聽說了。做善的事,你辦的極好,祖父都賞了你呢!你真能干!」

「嗨,哪裡什麼能干,都是家裡人幫襯著我。婆母與我細細引帶,你四哥也幾處提醒,因而才沒出什麼岔子,得順到這最後一樁。」林熙說著臉露一絲難色:「可這最後一樁,卻叫我心煩上了。」

「煩?這話兒怎麼說?」十三姑娘說著一臉好奇,林熙當下與她直言:「宴請賓客的事,婆母也指點了我。力求一個皆大歡喜,莫有什麼不快。我也尋思討教了許多,大體對席位有些安排,可是,有一位,我難住了。」

「誰?」

「孫二姑娘。」

十三姑娘聞言眉略挑,林熙則保持一臉難做,並未有什麼別的情緒。

「那的確是個麻煩的,尤其現在我四哥好好地,只怕她還真有可能生事。畢竟她那性子,真真兒是見不得人比她好的。」十三姑娘說著歪著腦袋打量林熙,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林熙眨眨眼望著她:「作甚這般瞧我?莫不是覺得我可憐?」

「哪裡是可憐了!我是羨慕四嫂子,撿到我四哥這個寶了!」

十三姑娘笑語,林熙臉上一紅嗔她一眼:「好歹你也是做我姑姑的人,怎能這般給你哥哥臉上貼金!」

「我四哥可是絕對的才俊。我又沒虛誇!」十三姑娘說著湊到林熙跟前:「若是我是外家的女兒,可會一心囑著他的!」

林熙立時笑著搡了她一把:「你個沒羞的,你如今可是說給了趙家郎!」

林熙說著眼一轉:「我前日裡聽你四哥說起他來著,好像也十分能耐,是個才子呢!你嫁他怕也不虧!」

十三姑娘一愣。隨即臉上泛著粉色:「爹娘慎選自是有些底子的,我不求他別的,只指望著他日嫁過去,真真實實是個用心讀書且上進的就好!」

「你該不是急著出嫁了吧?還有半年才到你出嫁的日子,這般急不可耐的,晚上我就同你四哥說,叫著早把你嫁出去得了!」

林熙有意打趣,十三姑娘當即紅了臉的搡她:「嫂子再這般欺負我,我不與你好了!」

林熙見狀笑了一氣,卻不再言語,十三姑娘臉色正漲紅時,十四姑娘也到了。

因著才淨身的緣故,發絲濕漉的垂在身後,只披了一張帛布半裹,穿著夾襖短褲的奔了進來:「我可是來遲了,想著四嫂子是親近的,也就不梳妝了!」

她說著一到兩人跟前,眼瞅著十三姐的臉上火燒雲,林熙的臉上笑意濃濃,便是眼珠子一轉說到:「十三姐的臉上堆了幾層胭脂啊?莫不是四嫂嫂來,給你添了新妝?」

十三姑娘抬手捂臉瞪了她一眼:「去,連你也打趣我!」

林熙這便起身抓了十四姑娘的手:「快過來坐著吧,我沒招呼的就來擾你們,攪了十三姑姑的靜水心,她正惱我呢!」

十四姑娘眨著水光十足的眸子,笑面如花:「四嫂子這會兒忙中抽著空兒的過來坐,只怕是有事,咱們親近,有什麼嫂子只管言語,咱不弄那些虛得。」

這話實在,林熙聞言沖著她點頭:「你是個玲瓏心肝的,算說著了,我是真格兒的來叫著你們幫幫我的。」當下林熙又把對十三姑娘的話說了一遍,這邊十三姑娘就言語起來:「那孫二姑娘若是能不請是最好,偏生是致遠伯家的,還不能不請!」

十四姑娘眨巴一下眼睛,沖著林熙笑語:「四嫂子來找我們,只怕是心裡已有應對,我和十三姐怕不是當跑腿就得當說客吧?」

林熙聞言心道十四姑娘果然是要比十三姑娘心眼子深的,當下笑著言語:「也不算是什麼應對,只是想請你們幫我尋思一下,謝家可有出嫁的幾個姑娘能回來與這放生宴?彼時你們幫我和姑姑們言語一下,幫幫忙,當時把那個叫人頭疼的壓住,別生亂,我就去求神拜佛了!」

「噗哧!」十四姑娘登時笑起來。那聲音甜膩膩的叫人心裡跟貓爪子撓著似的:「瞧這話說的,同我院子裡老媽子似的,那裡就需要求神拜佛了,你是我們的四嫂子,這事上怎能不幫襯著你?放心,我和十三姐立時修書幾封。分送我那幾位姐姐,准保叫她們幫你把那孫二姑娘這頭頑劣的猴兒死死的壓住,鬧不得天宮!」

「那可太好了!」

林熙聞言立時起身要做福,兩個姑娘急忙把她扯住,說著自家人的話。又在一起閒散的東拉西扯了一番,最後因著林熙還有大把的事兒忙,便才散了。

「嫂子忙完了,多過來陪我們姐妹兩個坐坐,與你一處才恰是親近自在!」

十四姑娘送到閣樓下,依舊言語,林熙說著「一定」「自然」告辭了出去。

她前腳離開。後腳閣樓便掩上,自內掛了鎖,立在樓下的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對視一眼,一起笑了。

「這四嫂子,倒是個聰明的,曉得賣咱們個人情叫著幫忙呢!」十四姑娘笑語。

「本就是一家人,幫也是應該的。」十三姑娘說著同十四姑娘言語:「你給八姐和十一姐寫,我給十姐姐寫吧,三人中,只要能來一個。保管那孫二沒處擺臉子!尤其是八姐!只不過她那性子,怕不來!」

「試試再說嘛!不過要我說,索性給三姐,四姐也寫信吧,反正她們的府上也不遠,借這機會,一來咱們也能見見。二來,給四嫂子把臉撐起來,日後四哥也能幫襯著咱們!」

「行,我給她們寫去!」

……

有了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的幫助,第五日上。林熙便得了信,竟是謝家已出嫁的九個姑娘裡五個要來,而她又跑了一趟繡閣,得知兩個小姑,一共托了五個姑姑,五個姑姑便都賣了臉面,登時心中大暖,回去後,細細的把人又分算了一下,好叫兩個年紀已經二十出頭的幫著多擔待些,畢竟更大的或嫁的遠的,就實在不必興師動眾了。

正月二十二的早上,林熙忙活著把畫舫定好,又確認了都會來的賓客有誰,叫著管事,詢問著車馬轎椅的安頓。

這些弄完了,人才從雜院裡回來,正思量著回房歇歇補一會瞌睡,卻不料進屋後,就看見謝慎嚴竟在屋中榻上坐著,手裡捧著書冊靜靜的閱讀。

「你怎麼這會兒就回來了?往常不是要到申時之後了嗎?」林熙詢問著上前言語,動手抓了茶杯倒了一杯,熱騰騰的端起吹了吹,卻也燙的抿不下去一口。

「喝我的吧!」謝慎嚴聞聲便抬頭欲做回答,瞧見林熙那模樣,當即話就脫口,人還把手邊的茶杯直接推了過去。

林熙一愣,隨即臉紅,但她也沒有扭捏做推,而是乖乖的放下了茶杯,捧起他那杯,喝了兩口。

「今日裡不忙,整理了兩冊人事卷宗,後想起你這裡還有事兒,我便告假回來了。」謝慎嚴說著復有低頭看書,林熙卻懵了:「我這裡有事兒?」

做善的事,雖是大事,可都是女人們操持的,自古男主外,女主內,謝慎嚴又強調過,院落的事他不想插手的,是以他口中若是有事兒,定和自己忙活的做善無關,可是若和做善無關,那,又有她什麼事兒?

謝慎嚴歪了腦袋,斜她一眼:「裝糊涂?」

林熙搖頭,一臉霧水一成不變,謝慎嚴眨眨眼,丟下了書冊,隨即說到:「等著!」繼而人就出了屋。

林熙在屋裡傻站了片刻,就見謝慎嚴走了進來,而他兩只手裡各有東西,左手握著一個紅雞卵,右手捏著一個絨盒,而看到那紅雞卵,林熙卻登時醒悟了:生辰,今日可是她真正十一歲的生辰!自今日後,她便虛歲十二了!

「吃吧!」謝慎嚴說著把紅雞卵直接塞在了林熙的手裡,隨即又把那絨盒子放在了桌上:「這是給你的禮物,打開看看吧!」

林熙小心的放了雞卵,而後打開了盒子,但見一只赤金芙蓉花頭的金簪環抱著一顆指節大小的紅包躺在其中,十分的華貴美豔。

「謝謝夫君掛念!」林熙的臉上滿是喜色:「很漂亮,我,我喜歡。」

謝慎嚴聞言笑著。伸手取了出來,隨即直接一手按住林熙的肩頭,一只手就給林熙插進了發髻中,隨即他看著打量了一番後,便指指桌上的紅雞卵:「愣著做什麼?快吃了啊!」

林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在雜院裡忙活時。

可吃了不少點心,這會兒不餓,不過這是謝慎嚴的心意,她卻不能不吃,眼一掃到桌上的茶杯。她低著頭開始敲蛋剝殼,而後她直接把雞卵一分為二,送了一半到了謝慎嚴的嘴邊:「你與我同飲,我與你共食!」

謝慎嚴笑著點點頭,繼而便張了嘴,把那半個蛋給吃了,而後直接拿起了林熙喝了一半的茶杯送去了嘴邊飲下。

而後忽而撲哧一下又笑了起來,林熙見狀不知他笑什麼,不解而問,豈料謝慎嚴轉頭看著她,一面笑著一面言語:「我思量你先前那分食的念想,有些發愁,若我生辰時,與你分食壽面,該如何分?難道,各食一頭。直至……」

他猛然低頭靠近了林熙,唇幾乎停留在她的唇前:「這般相親嗎?」

林熙登時臉紅紅地,縮了脖子,謝慎嚴見狀往前輕傾,便是唇蹭上了她的唇,卻在她還未曾回味時,又離開了。

繼而他直身淡定的抓了書,在一旁坐著瞧看,好似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林熙呆呆的立了片刻,灰溜溜似的去了一邊榻上坐著抓了繡棚子掩蓋自己紛亂的情緒。

大約一刻鐘後,她瞧著謝慎嚴翻書未動的樣子。

嘴角上揚,內心輕念:我道你真是翻臉比翻書快的娃娃臉呢!原來也不過做樣子罷了……

她正內心念念呢,豈料此時,謝慎嚴卻抬手翻動了書頁,林熙上揚的嘴角便立時改撇了……

……

月底的時候,帖子發了出去,因選定的日子近著二月二,林熙又叫著多備一份隨手禮,那日好給每位賓客一份,便在余下的日子裡,天天在廳裡對著各種繡莊送來的帕子,千挑萬選。

月底的最後一日,謝家大擺放生宴,因著今日她是主持的,便刻意打扮的華貴些,免得在貴婦們的面前,落了謝家的勢,因此當著著十八單衣,頭梳元寶髻帶著赤金紅寶雀冠的林熙穿行於人流中處處招呼時,人人都被她那淡然的氣度撩起了眉眼,看著她處處穩重,安然自熟的樣子,一面心中驚訝,卻也一面道那葉嬤嬤教出的就是不一樣,真格兒像是大世家裡出來的人一般。

林熙對著各路或模糊或清楚的贊美聲,置若罔聞,只小心的一一應對,務必求著達到心中所期。

很快,謝家的出嫁了的五位姑娘陸續到了。

林熙和這些姑姑們其實並未見面過,雖然和謝慎嚴成親時,她們都到了,可那時她還是蒙著蓋頭坐在洞房裡的,至於第二日,敬茶見人的,她們卻都已經各自回府,因此林熙與她們是陌生的。

不過有著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的信,在引著她們去了主院拜見過屋裡的一種家長們後,還是在院落裡,互相的行禮作福,說了幾句親近的話兒,結識了。

三姑娘謝芳和四姑娘謝芬,是對雙生,相貌九成九一樣,幸好她們的穿戴不同,要不然林熙可分不清楚,這兩人如今都是二十出頭的年歲,性格沉穩中見著親切,林熙眼掃著她們的舉動,便思量著日後,自己也得這般端莊大方;

而與這兩位姑姑的不同,那八姑娘謝媛,卻不愛笑,且她的骨架子看起來也比其他幾位粗壯些,後聽三姑姑說起八姑姑時,才聽出來,原來這位八姑娘是二房所出,打出生就跟著二伯父在塞外戍邊,不但自小跟著習武,更有一手漂亮的騎射本事,於十三歲那年,說親給同是武將的河西太尉業大人的麼子,這才回到了京城,磨了兩年性子出嫁了。

而這位業家麼子,也是個武官,還未到三十歲,就已是做到了委署前鋒參領的位置,甚有本事,而從三姑娘和四姑娘打趣八姑娘的話來看,似乎這個業參領卻是個懼內的,對著八姑娘有些虛。

至於十姑娘和十一姑娘,出自四房,兩人溫柔恬靜,話不多,卻從儀態舉止上,都透著一份不容小覷的傲氣來。

謝家的姑娘們。不論嫡出庶出,都因著是和世家門戶的聯姻,個個出來的氣度十分不凡,這使得她們幫襯著招呼賓客後,倒也分擔了不少林熙被注視的目光,讓林熙多少能壓力少一些。

於是到了孫二姑娘來時。林熙這個主家便要接待的,而不知道是不是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把話早說透了,不等林熙言語,那不苟言笑的八姑娘竟自己默默的走了過來陪在林熙身側,委實讓林熙感動了一把。

孫二姑娘著著華服趾高氣昂下了車。

將將才昂著頭要沖林熙言語,卻一眼看到了八姑娘,登時臉上閃過一抹詫異之色,隨即還不等林熙招呼,人就低頭福身了:「華兒見過表舅母!」

林熙聞言立時僵住,一臉詫異的望向身旁的八姑娘。

那八姑娘淡淡的應了一聲,擺手示意孫二姑娘免禮。人卻轉頭沖林熙言語:「我夫婿乃家中老麼,與他的大姐相差著二十多歲,這大姐乃是金大將軍的夫人,也就是她的婆母。」

林熙聞言,心裡不但立時輕松,更是有些樂了,若是如此,按照這樣的拐彎親戚路數,自己竟也算孫二姑娘的「表舅媽」了……

「鵬哥兒媳婦,這是我四嫂。你就隨著我家小輩的稱呼,喊她一聲表舅母吧!」

林熙想什麼來什麼,八姑娘一點都沒含糊,那絲毫不見笑意的臉上,充滿了正經,孫二姑娘則臉上滿是尷尬,卻也只能咬著牙這般叫了。

「表。表舅母。」她哼嘰嘰的叫完,林熙卻不好意思應聲了,而此時八姑娘又言語到:「你來了正好,我不是愛湊熱鬧的人,因是娘家的事。便來湊湊,不如你就陪著我吧,免得我無趣!」

八姑娘沖孫二姑娘這般言語,實打實的擺著長輩架子,那孫二姑娘一臉苦色,卻也只能堆著笑的應承,林熙瞧著她眉眼裡那股子憋悶的郁氣,委實想大笑兩聲。

「四嫂子,你快去忙活吧,院落裡的客人還多呢!」八姑娘說著直接帶著孫二姑娘進了院落,林熙望著孫二姑娘那夾起的背影,嘴角不禁上揚。

好嘛,自己提心吊膽的防備了諸多,結果八姑娘直接把人都拎走了,如今的孫二姑娘事兒沒挑上,憑白還矮自己一溜輩分,想來她日後就算憋氣,也尋不到自己了,誰叫她嫁誰不好,嫁去了金家,有了這門子的拐彎親呢!

她若再來尋事,單一句我可算是你表舅媽,就直接能把她給打發了,這種愜事,實在是太痛快了!

孫二姑娘沒能發起威來,縱然她有伯家女兒的身份,能挑些毛病,可長輩就在她身邊坐著,她根本沒法子發作,以至於用罷了席宴去了江邊畫舫前放生時,她匆匆的放了一只龜入水,人就立刻說著不舒服,沖八姑娘道了聲罪,告辭走了,連與林熙的照面都沒打。

刺頭走了,林熙的心中更加安穩,與之眾位夫人笑臉應對,倒也大方周全,眼瞧著放生到了尾聲,差不多可以見好就收叫著散時,忽而謝家管事急聲來報,竟是宮裡來了人。

當下林熙便是大驚,這時候宮裡來的什麼人?

當下思量著是不是要回去換裝於府中正門同家人共迎,豈料她還沒來得及招呼,竟有太監甩著拂塵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小黃門,捧著壓了紅綢的托盤。

林熙一瞧著架勢,明白這不是什麼正經的旨意下來,畢竟謝家的長輩們沒一個跟著來的不說,人家太監更是親自奔到這江邊畫舫來,這便說明,不是什麼大事,九成是湊趣的。

當即她自覺的就先福身行了禮,而後才湊上去詢問:「公公光臨放生之事,不知是有何事?」

那太監一甩拂塵:「灑家是英華殿蘭貴人跟前的袁公公,蘭貴人知道今日裡是謹四奶奶您主持放生宴,便叫著灑家送了一只壽龜來,好請您這本家人於她代行放生之道,求得她父母安樂長壽。」

林熙聞言頓時無語,卻也不能不應,當下應承,接了那托盤,袁公公便立在身邊,林熙只得捧了那龜去了湖泊前,代放了,那袁公公才帶著小黃門告辭去了。

他們一走,眾人說了幾句後,便也陸續告辭。待到林熙一一送別完,乘車歸府時,一直保持的笑臉立時就垮了下來。

她辛苦數日只想自己完美無錯,好生生的做好最後一樁,眼看著無錯就要收官,豈料林佳竟插了一腳進來:說什麼代為放生。

難道她在宮中就放生不得,非得讓自己這個二房的本家人來?

還不是想借著機會讓大家知道,她這個蘭貴人的身後是有謝家這門親戚的!

這不是生生的把謝家做善之事,變成了她林佳拉近貴婦們的契機了嗎?

林熙的心中十分不暢快。

她知道因為是宮中發來的意思,謝家人不會怨她半分。可是她要的完美卻蕩然無存,而且還是毀在了林家自己人的手上,可是她能怨嗎?

卻也不能,因為她姓林,一家人互相扶持的本意更多的就是在這些彎彎道道上,幫襯便是最基本的。

同根同氣,她逃不開。也不能逃。

回到了謝府,去了徐氏的跟前,她實打實的做了匯報,徐氏早先就得了下人的匯報,已經知道情況,眼瞅著林熙一副尷尬的模樣立在跟前,抬手端了茶抿了一口,才輕聲言語:「謝家和林家本就是姻親關系,大家都是明白的,如今林家裡有個貴人願意給我們謝家一點面子。也是好事,你無需抱歉,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何況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誰知道日後是個什麼情況?也許這是一份善緣呢!」

這話聽來和善親切,句句諒解,可林熙聽得是心驚肉跳。因為這話中所透之意卻無不相反。

都明白的姻親關系,不說也是知道的,何需在眾人面前一亮,把謝家的做善變成你拉親的宣告?

你是做了你該做的,可那是為著林家。與謝家你做了什麼呢?善緣?

三十年後什麼光景那是兩說,堂堂謝家,千百年的傳承,真需要你一個貴人去關照扶持嗎?

林熙完全明白徐氏內心的不滿,當下卻無法辯解,只能低著頭立在那裡,全然一幅惴惴不安的模樣,而徐氏看她那樣子,最終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擺手叫她回去歇著了。

林熙告退出來,回去了院落裡,便是心頭悶悶的橫去了床上躺著,到了酉時,謝慎嚴歸來進屋,瞧見她一幅虧心的模樣,反倒笑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快收了那難受樣兒吧,你就是難受上十天,也是不能不應的,何必膈應著自己?」

眼見謝慎嚴的豁達與不在意,林熙更覺不好意思:「對不起,今日裡這事兒,實在是……」

「行了,不必解釋的,我真沒怪你的意思,這個世道本就是利益相求的,如此痛快的實用,總比背後暗算的好,而且你那大房家的堂姐能思量到這一步,倒也有些聰慧,依著這般謀算的性子,怕是將來也能進嬪的。」

他說著不等林熙言語,便叫著乏了,隨即傳了丫頭備水,人便進浴房沐浴去了。

謝慎嚴去了浴房沐浴,林熙則坐在榻上發起呆來:我這堂姐,真得是聰慧的嗎?

先前只顧著郁悶,沒有細想,如今謝慎嚴說林佳聰慧,她反倒不敢苟同。

畢竟若真是個聰慧的,當初就不至於偏執到那種地步,更不會因著那男子的傷諾而就此走向另一個極端了。

可是真要懷疑起林佳的聰慧,這一年不到的時間,她卻也爬到了貴人的地步,這難道純屬運氣?

而且今日裡她能來表現自己和謝家的親戚關系,以備建立自己的人脈威望,難道這又是笨的嗎?

難道皇宮那地方可以讓人立時就變得聰慧了嗎?

她心中念著,忽而就想到了葉嬤嬤,想著她臉上猙獰的疤痕,想著她曾對自己說,宮的殘酷,甚至想到了,乞巧那日,自己的虎口脫險……暮然間,一句話飄過了腦海:「七姑娘,這個世道,人心險惡著呢,為了利益,誰也不會和誰客氣的!」

林熙低了頭,輕嘆了一口氣:這就是人心,自己最看重的家人,卻也在沉浮在利益之中,那麼謝慎嚴呢?

似他這種世家子弟,日後是不是也在利益之中浮浮沉沉?

……

龍抬頭過後,年關徹底過去,一切都恢復了舊序,而所有開年發下來的旨意,也在此時得到了全新的認可。

杜閣老徹底致仕,退出了官場,不過他沒有馬上就搬離京城的宅院回老家頤養天年,而是帶著府中人慢慢收拾細軟,將東西慢慢的搬去了半年前就購置的京郊宅子裡,儼然是打算等兒女們都順當了,這才回老家去,將此處留待給兒女們作為,自己衣錦還鄉是落葉歸根。

林熙因著林馨的關系,專程去了杜府上坐了一遭,送了兩幅從謝慎嚴庫裡翻出的字畫,全了禮數。

二月初六,韓大人榮升內閣首輔,尊稱韓閣老與韓首輔,同日,內閣候補正式宣告,乃謝家大爺謝鯤補入內閣,且直接兼任戶部尚書。

這消息一回來,林熙便是驚訝的嘴巴都閉不攏。

都說世家空得爵,只在各處落了官職護著周全,而世家長子,總是在野,若有官職,那也是散官,空掛銜兒的,以等著日後繼承了爵位,可眼下,大爺竟入了內閣,這可不是散官,乃是實職,不過她覺得憑著謝家的世家底子,倒也是可行,可問題是,連戶部都是大伯兼為尚書了,這不是等於宣告,若干年後,謝家大伯會成為首輔嗎?

那時,他必然會因此得爵,豈不是要脫離謝家分出去了?那到時,誰來繼承爵位?遠在邊塞的二房嗎?

林熙一時心中亂猜,便想著等晚上謝慎嚴回來,探他口風問問好了,結果正尋思著,花媽媽一挑簾子直奔了進來,倒把林熙嚇了一跳,望著花媽媽:「這急急忙忙的……」

「姑娘,出事了!」

 


第一百零七章 血淚枷鎖

花媽媽一臉子嚴肅,把林熙嚇的立時站了起來:「怎麼了?」她心中突突,無端端的想到了謝慎嚴,而花媽媽嘴巴一張卻提到了一個叫她一時有點對不上號的人:「趙家的長孫沒了!」

「趙家長孫?」林熙沒反應過來:「哪個趙家?」

花媽媽眉眼擰在一起,砸著嘴的忙把林熙往內拽了些,急聲言語:「我的姑娘啊,這會子你犯的什麼糊涂啊!這趙家還能是哪個趙家?自是和十三姑娘定下了親事的趙家啊!」

「都察院左都御史趙大人的長孫?」林熙的腦袋裡嗡的一聲響:「那個大理寺右丞?」

花媽媽使勁的點頭,林熙一把抓了她的胳膊:「這是怎麼回事?」

花媽媽搖搖腦袋:「說不清楚,我也是剛才在外院裡忙活,聽見那邊有人昏了過去,我過去瞧看,才知道是古媽媽,於是上去幫忙掐了人中,人才醒了過來,結果她一醒來,叫著『我可憐的十三姑娘』,人就往繡閣那邊去了,我拉巴著別人問這是怎麼回事,才聽到這麼一句,說是趙家府上來人知會,十三姑娘說的那個哥兒,昨個夜裡,人沒了!」

「沒,沒是哪種沒?」林熙有些不能信,畢竟這事來的太突然,無風無浪的怎麼就……

「死了唄!」花媽媽一臉黴像:「這滿府喜慶的日子好生生地,遇上這種事……哎!」

「花媽媽,你快些去主院裡打聽去!還要叫著外面的小廝趕緊去韓大人那裡把老爺叫回來!」林熙趕緊吩咐,花媽媽便應了聲:「哎,我這就去,姑娘您……」

「我先去繡閣那邊。」林熙說著便奔了出去,直奔繡閣。

她到了繡閣那裡,便見攔門開著,丫鬟所立不少,待到了閣樓下。
瞧見一屋子的人,便自覺的退去了邊上。

大伯母,五嬸娘的,大家都在這裡,唉聲嘆氣裡,是十三姑娘的抽泣之音。

她所哭的是趙家郎嗎?

林熙捏緊了手裡的帕子,她知道十三姑娘此刻哭的是她自己。

……

謝慎嚴從韓大人那裡回來,就去了主院。在聽了事兒後,便跟著趙家人,同安三爺和尚五爺一同去了趙家。

傍晚的時候,天色起黑,下了一場子冷雨,稀稀拉拉的。

林熙叫著府中小廝取了蓑衣油傘去接。

結果到了戌正時分還不見人回來,把林熙擔憂的使人去了公爹的附院瞧看詢問,才知道這三位竟又去了斂房,趙家因為長孫猝死,正請了仵作驗看,也是想弄清楚為何人好好的,忽而就沒了。

林熙在屋裡轉了十幾個圈後,總算聽到丫頭在外招呼說著老爺回來了,看了眼桌角上的滴漏。知道此時已近了亥時,忙叫著丫頭去熱姜湯,自己迎去了門口。

挑了棉簾子,謝慎嚴一臉陰色的走了進來。

林熙壓著滿心的問話,親自為他除去罩衣袍子,又從丫頭手裡接過那一碗熱騰騰的姜湯送過去,眼瞅著他全喝下了,這才把湯碗拿給丫頭,把大家攆遠了些。回到了謝慎嚴的身邊。小心翼翼的開了口:「這,到底是個怎麼回事?」

謝慎嚴一臉疲憊與陰郁。他望著林熙好半天才嘆了一口氣:「七日風。」

「啊?」林熙愣住,七日風,她不陌生,林家的二姑娘本是和長桓一道落的地兒,結果斷臍之後,就死於了七日風:「他又不是嬰孩,怎會得……」

「七日風並非只有新生嬰孩斷臍有此危,邊疆上浴血奮戰的戰士,也最容易被這病奪了人命去!」

謝慎嚴輕聲為她做解:「但凡人若受了傷,被那不干淨的東西撞上了,便會遭了這罪,若發現早,還可無事,偏生那趙家哥兒前兩日上取宗理案時一不小心手指頭劃在了凶案證物的一把骨刀上,當時破皮見血,卻也只是個小口子嗎,故而他沒當事,也沒與人言語,更沒叫著郎中給瞧看,都是回去後,屋中伺候的丫頭瞧見問了才知,那時已經結疤了,大家都沒當事,結果前日白天只說人看著有點精神不好,與誰言語都有些煩躁,晚上叫著早早歇了,結果到了昨個早上,丫鬟叫起,瞧著沒動靜,進去一瞧,才發現人直挺挺抓著被子睡在床上,雙眼圓睜,臉上苦笑,卻是整個人已沒了氣!」

「如此說來,這趙家郎豈不是死的冤?」林熙說著癱坐在了謝慎嚴身邊的椅子上:「那十三姑娘她……」

謝慎嚴臉色愈發的沉:「可惜趙家皆是文官,未有武將,不知這小傷也防的道理,尤其那凶殺證物,更是從埋屍之地起出來的,碰了焉能不小心?

我和爹,五叔去了趙家時,他們竟然還在疑心是不是有府中人行惡加害,由著京兆尹四處探問,結果五叔一瞧那趙家郎的樣子,便猜到可能,叫著抬去了斂房,由仵作驗看,後又問了丫頭,才知內情!

哎,一招大意,他們死的是個長孫,我那十三妹妹,卻是被他給連累上了啊!」

林熙聞言伸手按在了謝慎嚴的臂膀上:「遇上了,便是沒法兒的,只是公爹婆母是個什麼意思?還有祖父,如何打算?」

謝慎嚴手指交錯在一起,使勁的捏了捏:「你知道我大伯已入內閣並兼戶部尚書了吧?」

林熙點頭:「知道。」

「那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林熙抿了下唇:「早上我聽到時,還在猜想,大伯若是就此立爵,豈不是要分出去,那二伯一家是不是要從邊防回來?」

謝慎嚴搖頭:「戍邊乃家族重任,於國是盡責盡忠,於家卻是安保。世家之中,只文沒武,難有魄力,有個風吹草,便可能化作散沙白用工,做不得長久業;而家族若是只武不文,一輩子也難控大政,不是功高蓋主,便是風箱之鼠。戰戰兢兢不說,起伏只在朝夕,比風吹草還不如。」

「所以咱們謝家,是文武皆有。」林熙聽謝慎嚴這麼說,立刻意識到了戍邊背後的意義。

「是,謝家從來都是文武同出,武將戍邊,不念京城。功高不震主,這便是家族背後的支撐,文人分兩路,仕途者,地方官員,抓住一脈即可。

這叫同進退,也有個人脈的官員,而在野者,學風論作,文人口筆,抓的便是政輿。」

謝慎嚴說道這裡看向林熙:「我大伯為前者,自走入了重臣,開得山頭,多得一份爵。我二伯戍邊,撐著家業的脊骨,我爹,便是後者,他在野,抓政輿。可現在大伯將會得爵分出去,我二伯動不得,日後所繼,便是我爹了。」

林熙聞言眼睛睜得老大。她萬沒想到。自己原本只是做個侯府裡的少奶奶而已,不上不下。

不用撐家,也不用抗業,只要管好自己的院落也就是了,現在卻不是那麼回事!

如果真是安三爺日後繼了候爵,他房中長子不就是謝慎嚴嗎?那日後……

林熙的脖子微微縮了下,而這邊謝慎嚴嘆了口氣:「哎,這個節骨眼上,我爹能怎麼辦?祖父又能怎麼辦?

若是平時,或者再早一些,我爹還沒進眾人眼裡,出了這事兒,十三妹遭些牽連,卻也不是嫁不得,只是選個門戶低些的,遠些的也就是了,總是耽誤不得她的,可現在,人人都明白將來誰是謝府裡繼承爵位的,這個時候,十三妹要是再說婚約,卻難免被人捉住口舌,壞了謝家名聲,更削割著大伯的臉面。」

林熙放在謝慎嚴胳膊上的手緊了一下:「那如此說來,莫非,十三姑娘要,要……」

「守節或是……出家做姑子。」謝慎嚴說著一抬手,攥緊的拳頭便重重地砸在了桌上,驚得茶壺杯子的都是一震。

林熙的嘴角抽了抽,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名節二字何其重?身為女兒家,一輩子要小小心心的,稍不留意,毀傷了名節,於自己一輩子的苦難,與家族也是災禍一場,可是,日防夜防,自己做的再好,又能怎樣?

還未出嫁,說好的夫婿便這般消亡,她的路就立時充滿了荊棘。

正如謝慎嚴說的那樣,要是平時,她低下身份,低嫁不說,還嫁的遠些,多少也算活路,可如今的,卻是想低就都不能夠,為了家族高義的名節,就只有那樣兩條路走。

「你多去陪陪她吧!」謝慎嚴說著起了身去了書房,林熙此刻全然感受不到,未來日子的壓力,她唯一能感受的是一份悲涼。

回想自己當初為了一個名字,義無反顧,但家人也罷,自己也罷,多少還是有些期盼的,而十三姑娘卻連丁點期盼都不剩。

她坐在那裡,回想白日在繡閣時,十三姑娘哭的那般傷心,便猜想,彼時她怕是已經想到了自己的未來,是如何的漆黑無路。

書房裡,燈未點,謝慎嚴一個人坐在桌前,好半天後,一句輕喃帶著哽咽飄在這屋裡:「早知這般,我倒寧可你是嫁給了明達!」

……

一切都如謝慎嚴說的那樣,十三姑娘的前路依然就剩那麼兩條,而三日後,十三姑娘也做了選擇:守節,照嫁。

甚至因為趙家郎的死,原定的日子,還提前在七日後,擺明了是十三姑娘一嫁過去,就能趕上大殮,而後就此素衣孝服過著素縞日子。

林熙聽到這選擇時,心知這總比出家當姑子的好,可到底還是心裡難受,結實的在屋裡關著門,捂上被子,狠哭了一場,後因十三姑娘出嫁在即,便帶著無奈再次來到繡閣。

十三姑娘的臉上已經沒了往日的活力,有的只是哭腫的雙眼,與林熙對上時,瞧見林熙那鼓起的眼泡,竟是對著她努力的笑:「嫂子,你瞧你,比我還難看了。」

眼瞧著傷心人倒還安慰自己,林熙越發的不是滋味,上前抬手抱了十三姑娘的腰身,便是哭了起來,十三姑娘摟著她抽泣了兩下,發狠似的搡了她:「哭什麼?我又沒去做姑子,好歹我去趙家也是做人婦的,就算他已不再,我也是個奶奶,日後嗣裡過一個,這輩子也有指望不說。門前還能立做牌坊!我,我也算為謝家盡孝了!」

林熙望著十三姑娘高昂的頭顱,只覺得自己頓時矮了一節。

那時的自己,也曾說著為了家族名節,義無反顧的嫁去謝家,可到底,心裡也不是她這般全然為著名節,為著家族的。

……

林熙在繡閣坐了一陣。與她閒話了幾句,便退了出來。

十三姑娘歇在屋裡,十四姑娘則送了林熙出來,彼時在繡閣裡,十四姑娘自始至終都是一言不發的。

「嫂子,你當時為何肯許我哥的婚約。」十四姑娘聲音低低地:「是不是也和我十三姐想的一樣?」

林熙一怔後。低聲說到:「仁義禮智信,應該的,我們都是有家的人,總得為家裡人著想。」

十四姑娘眨眨眼:「你那時恨過我們謝家嗎?」

林熙搖頭:「我沒有恨,我只知道知恩圖報,知道有約必守。」

十四姑娘歪頭看了她一眼,莫名的說了一句:「你和我十三姐挺像的。」

說完就轉身走了,留下林熙一個站在攔門前愣了好一會兒,才回去。

十四姑娘走到閣樓前。扭頭看了眼關閉上的攔門,隨即嘆了一口氣,眼望院落裡的亭台樓閣,話音嗲嗲中滿是喟嘆:「都說生在富貴人家便是金枝玉葉,豈止得了多少就得付出多少的道理?貴人有貴人的苦,賤民有賤民的樂。」

……

七日後,十三姑娘出嫁了。

因為是喪嫁,沒得吹吹打打,只有銅鑼敲響。

趙家迎娶來的是一批高頭大馬。其上無人。只有馬鞍上固著的牌位,有趙家的次孫牽拉著帶隊來迎。

大紅色的轎子從謝府抬了出去。一路上除了鑼響只有馬蹄聲。

而轎子一到了趙家府上,立時蒙套上了白色的轎衣,著著出嫁喜服的十三姑娘被喜婆背去了祠堂口,在那裡同牌位行禮之後,便是自取了蓋頭,取了鳳冠,著一銀花,一直玉簪,便孝服裹身,在祠堂前行了大禮,直奔了靈堂。

這頓喜宴,林熙同謝慎嚴去吃了,大家彼此坐蠟的耗著禮儀流程,卻叫林熙心中磨的難受。

中途她去方便,待轉回時,帶著丫頭轉在抄手游廊的角上時,卻聽到了幾個女眷議論的聲音。

「謝家真是舍得,那般如玉的一個人,就活脫脫的送進來守寡,哎!」

「不送進來怎麼辦?誰叫她和人家定了親呢?這是攤上了!」

「你們聽說了嗎?謝家到趙家的這條路上,要架一座牌坊呢!」

「立給謝家十三的?」

「對,我爹在工部,昨個見著批折了,就是不知道是謝家去求的,還是趙家。」

「她這般守節,有個牌坊也是應該的,這謝家人,還真是傲骨呢!若是我遇上這種事,定會求著我爹可憐我,悄聲嫁出去,也不收著罪的!」

「所以人家才是謝家嘛!」

林熙聽著這幾人言語,無奈的抬頭望天:名節,枷鎖,這是看不見的血淚枷鎖!

無奈的搖搖頭,她准備邁步,卻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別謝家長謝家短的,好似人家高義的不得了,要我說,看起來是立牌坊的好事,可到底還不是一派盤算!」

「你怎麼能這麼說?」

「怎麼不能,我又沒說錯!謝家這般把十三姑娘嫁出來,誰不誇他謝家高義,然後呢,謝家與趙家兩廂還是姻親,彼此連心不說,只怕趙家打心裡都覺得謝家高義的不得了,如今趙家上個折子,工部准了,一道牌坊,既給謝家立了面子,也給趙家掙出一份烈婦名節,這們門道道的不是盤算是什麼?」

「你怎麼知道是趙家上的折子?」

「我前天跟著我祖母一道進宮給我貴妃姨媽問安去了,我聽她說的唄。」

「哦,怪不得鵬二奶奶知道的那麼多,原來是聽來的啊!」

……

那邊幾個女人還在議論,這邊角上的林熙卻是攥了拳頭。

鵬二奶奶是誰?不就孫二姑娘嘛!

她說出的這些話明顯就是莊貴妃說出的話,她這人縱然性格刁蠻,人也不好相處,卻不該是個傻子樣兒,與人家喪婚的日子裡在這裡說著這樣的反話,擺明了就是散謠壞了謝家的高義之名!

林熙不傻,她略一思量就明白過來,孫二姑娘的有意為之是為的什麼。

可是莊貴妃就這麼不容謝家名頭上再上一層嗎?她不是不明白宮中所爭所斗是為這什麼,也不是不明白孫二姑娘當初為什麼會和謝慎嚴有婚約,但是當初黃掉親事的又不是謝家而是孫家,莊貴妃要她散謠滅義,圖的是什麼呢?

那邊幾個女眷還在言語,林熙耳聽著再這麼下去,十三姑娘的犧牲變成了卑劣的行徑,便知不能由著孫二姑娘亂言。

當下整了下衣裝後,大步的拐進了月亮門內,一副恰好撞上這五六個言語的樣子。

林熙已是謝家人,她的出現,讓幾個女眷都有些尷尬與羞色,而林熙不與她們為難。

淡然的笑著與之招呼,仿若沒聽見她們先前質疑謝家的言語,但是走到孫二姑娘面前時,她卻忽而一臉正色的說道:「鵬二奶奶見了我,不叫人的嗎?」

拐彎親戚,誰願意搭理?

但禮數為大,遇上了,不叫卻是孫二的失禮,當即她只能低著頭。悻悻的叫了一聲表舅母,在眾人詫異裡,林熙昂著頭沖她言語:「原來你還知道我是你表舅母啊!裡外親戚的,你這張嘴,真該拿針線縫一縫了!免得有朝一日,你那口舌生下的水,沖了龍王廟!」

孫二被林熙「教育」,豈能不惱,可她現在挨著一頭輩分。

擋著這些女眷的面。想回嘴也不好回嘴的,而林熙的話語分明就是在說她剛才的舉止是自淹家門。

生是非,她自是話語剜酸的來頂:「您這遠遠的表舅媽要訓斥我,在禮數上,我敬著你,我無話可說,不過先前的,我又說錯什麼了呢?難道十三姑娘嫁去了趙家,不是兩家姻親日後相親了嗎?那牌坊背後真就干淨了?」

林熙聞言一笑,隨即輕言:「我在家讀書時,嬤嬤教我一句話,『智者見智,仁者見仁。』我原本還不算理解的透徹,今日反倒因著孫二姑娘你,明了了!按說我該說句多謝的,但此時我更想說的是,可惜!」

孫二一時不解林熙為何如此言語,只是本能的接話:「可惜什麼?」

「春桃不知梅霜雪,泥藕難懂蓮高潔!我可惜孫二姑娘家學深厚,竟然如此不懂高義為何?

罷了,這事兒,原就是我的錯,我怎能期望燕雀知那鴻鵠志、想來若沒你孫二姑娘挪窩,今日我也做不了謹四奶奶,我這裡謝謝你了!

哎,十三姑娘沒遇上我的好運,我為她惋惜,可她那份高義,人人心中有那公道,鵬二奶奶,日後還是別與人提及我是你那遠遠的表舅母吧,物以類聚,我和你還是遠遠地,最好。」

林熙說完這話,當即沖著身邊幾位女眷一個福身,而後便邁步走了,她不需要留在此處與之多言,她相信,此刻沒幾人會願意再和孫二姑娘湊在一起的,因為物以類聚,難道她們想證明自己是因著做不到高義而生妒的人嗎?

當下身邊的幾個女眷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往席宴這邊走,獨自留下孫二姑娘一個站在那裡看著林熙的背影,憤恨的捏了拳頭:「誰稀罕要你這個表舅母了!」

……

當天從趙家吃了宴回去,林熙就把自己聽到的話,學給了謝慎嚴知道。她不是多事的人,更不是要與人家知道她為了謝家做了什麼,而是把自己的疑惑一道問了出來:「你說莊貴妃到底是打什麼主意?」

謝慎嚴眼盯著手裡的茶杯,面色沉沉:「還能是什麼?挑著日子見人,借個丫頭口把話漏出來,不就是要我謝家被人背後指點嘛!哼,高處不勝寒,我謝家在高處可不是一天兩天!不為她所用,她便想詆毀一二,這就是人心。」

林熙聞言嘆了口氣:「哎,我真是不懂了,這詆毀了又能怎樣,憑白的讓我們被人指點一番,牌坊還不是要立的,時間過去了,指點早忘了,牌坊依舊在,這有意思嗎?」

謝慎嚴轉頭看向林熙:「指點大了,牌坊就立不得了。」

「什麼?」

「你想啊,如果大家都認為謝家是為了給兩家豎起一個牌坊掙名聲,那謝家要怎樣做。才能顯出自己沒那個心?不就是自求取消了牌坊,不圖名聲嗎?」

「可謝家自求取了牌坊,與她莊貴妃有什麼好?這不是憑白把大家之家的關系弄得更不好了嗎?」

謝慎嚴笑了笑:「她說的是趙家遞交的折子,申的牌坊對不對?」

「是,說是從莊貴妃的口裡聽來的。」

「這是錯的,其實為謝家申這塊牌坊的可不是趙家,而是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

「對,皇後母儀天下。貴為命婦之首。這京城大大小小的命婦,得賞斥罰,她都是盯著的,褒揚義舉,斥貶惡行,如果要給我十三妹立牌坊。不管誰申誰報,都得是皇後娘娘點頭,所以與其說什麼遞折子上去,皇上批駁,卻不如說這是皇後娘娘發下的恩典。」謝慎嚴說著看著林熙:「現在,你懂了嗎?」

林熙眨眨眼,立時臉色見白:「這豈不是莊貴妃與皇後娘娘兩下博弈,我們謝家做了棋?」

謝慎嚴點點頭:「沒錯,倘若我謝家去自求取了這牌坊。最失意,最受傷的不是我十三妹,而是皇後娘娘的臉面!可要是不去求取,那就得我謝家扛著這流言!」

林熙頓時握拳:「太過份了,十三姑娘受這麼大的委屈,只剩下這牌坊能全著她的犧牲,她們卻拿人家的傷口痛楚來做刀做刃,當真可惡!她們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嗎?」

「憐憫?」謝慎嚴的臉上顯出一抹冷笑:「人說婦人之仁,我所見。抬眼望去。何來一個仁字,只在你這裡。倒是尋著,這話也還真是貼合的,可是你仁,你說著憐憫,卻是不知其殘性!我問夫人,歷朝歷代,帝王更迭,將相易換,皆是安穩的嗎?」

林熙搖頭:「哪裡有什麼安穩,就是平安日子,也總有腥風血雨,若是遇上更迭,死傷在所難免,總有起落……」

「那起落之時,連帶的,抄家的,流放的比比皆是,明明有稚子無辜,為何不肯放生?為何女眷小姐就此罪民為奴?」

林熙豈會不懂?當即嘆息:「自是怕斬草不除根,日後留下禍端。」

「這不就是了,在朝權政局的面前,有的只是利益,只是當權者要的結果,任你是稚子還是女眷,任你無辜與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成王敗寇,重要的是,誰最後是贏家!」他說著將茶杯放下,鄭重的抓了林熙的手:「我謝家身為頂級世家,做得這明陽候,多少人盯著瞧著看著,要不是我謝家世代一心為著家業,敢犧牲自我,豈會世家傳代走過千年?為臣者,屬君,可世家者,屬國!」

林熙怔怔的望著謝慎嚴。

「我的肩頭總有一日要背負謝家重擔,那時更有諸多算計,或明著,或藏著,明槍暗箭,沒有一下是會帶著憐憫的,因為政客無情,無心!你知道嗎?」

林熙立時點頭:「是,我知道了。」

「夫人,你與我結為夫妻,就得同甘共苦,你也知我謝家日後之路,你身上會有的是何等重擔,所以我真心的與你言明;人家是娶妻求賢,我只求娶妻求強,若沒一顆強大的心,沒有那股子毅力,你陪我走不下去的!」

林熙心中湧著一股子熱浪,起身沖著謝慎嚴言語:「強不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夫婿,我會拼著命,與你一同經風雨,共榮辱!」

謝慎嚴一把將林熙拽進了懷裡,他摟著她,臉就貼在她的胸口處輕聲言語:「告訴我,你怎麼處理的那檔子事兒?」

林熙一頓明白過來謝慎嚴所聞是何,當下把自己如何揶揄暗諷孫二的話,實打實的學了出來,謝慎嚴聽聞大笑:「好好,看來你也不是那麼好欺負呢,我還以為你會同在娘家一般,於事兒就避閃開來!」

林熙聞言詫異:「我娘家?」隨即眉眼高挑:「你聽了些什麼,誰說的?」

謝慎嚴笑著仰頭看她:「我大舅子啊,他可深怕你在謝府受委屈被欺負呢!不過,如今看來我夫人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嘛,只是你為何對著你那六姐一忍再忍?」

「你知道我六姐的事兒?」

謝慎嚴笑了笑:「我這人耳朵好,有些人閒談我聽的到。」

林熙抿了唇:「一筆寫出來兩個林字來,到底一家人,不到萬不得,我不想……」

「那為何回門之日,卻又橫起來了。」

「你聽見了?」林熙瞪眼。

謝慎嚴笑著點點頭,望著她不再回答,林熙見狀嘆了一口氣:「她都忘本到那種地步,我何必還給她留著情面,自那日,我心已和她相斷了。」

謝慎嚴聞言將圈著她腰身的手臂緊了緊:「你已仁至義盡,就此方可無心無情。」

說著她不等林熙言語,口中輕喃:「我謝家的子嗣,皆為強性,縱然此事我十三妹受苦,但不過流言蜚語,她抗的住!

不過這點伎倆罷了,想迫著我謝家?

痴人說夢!我謝家千百年的根基在此,縱然她是當紅貴妃,也不過一時弄權,蚍蜉耳!

既然她們想叫我謝家為棋,好,我便叫他們知道,有些棋子,不是她們玩的起的!

世家所屬為國,可不是所屬為君,世家家主不稱臣,就是要自己時時刻刻明白,國在君之上!哼,夫人,你且安心看著,不出半年,莊貴妃必被敲打!和我世家斗,且看你玩的起不!」

 

第一百零八章 看不見的手

春雨呢喃,夜潤物土,轉眼已是四月,花意漸濃。

此時正是文人踏青游玩的好時節,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今日泛舟,明日縱馬,好不快活。

謝慎嚴因是權貴少爺中的一員,成日裡邀約的帖子雪片似的湧,收的林熙一時弄不清楚,是往日他就這般受歡迎,還是自大伯入了內閣後,那些精於算計的人,已經開始下注了。

昨日裡,韓大人門下的那票世子們來了興致,鬧著要去郊外的什麼潭觀春,帖子送來後,謝慎嚴雖沒多大興致,但與眾人相交又不能淡了,是以和她打了招呼後便去了,留她在院落裡,自己轉著府中庭院,看著繁花漸起。

十三姑娘嫁出去後,一時間謝家的風頭無人能比,縱然有心人散播出詆毀言論,但無奈駱駝終究比馬大,流言也沒飄起多少就沒了影兒,尤其是,半個月後,在通往趙家的路口處,那道牌坊一立起來,各處都是褒獎的話,誇人的詞兒了。

林熙本以為,這事也就這般過去了,畢竟皇後娘娘親提的匾額也在七天後懸掛其上,京城裡大張旗鼓的舉辦了儀式,由京兆尹主持,請了太傅之妻,堂堂的一品誥命夫人許氏從忠孝禮儀說起,將女子的德行操守禮節好生生的一番誇講,十三姑娘一時所得輝煌無比,謝家也是被歌頌的,連林熙這個觀禮的站在一邊,都能覺出一份自豪來,是以她真的以為就此事情算完了,可是……

可是,就在半個月前,春天剛一臨近,文人墨客們都開始詩詞歌賦的扎堆,結果京城裡的酒肆飯館,甚至風月場所裡,都張貼出了一幅幅詩詞。

吟唱起了一段段歌賦,無不是誇那十三姑娘與謝家門楣的,一時間禮贊之風再起,宮裡頭,更是在十天之內,連著三次賞下了物件來:

一件是送到趙家府上賞給謝十三的,那是一套四季素服,上好的銀料宮錦所制。

再用銀線分別在衣袂,衣襟以及裙裳邊上繡著圖,梅蘭竹菊,一應四季,歌頌著她的品質;

兩件是直接送到謝府上的,老侯爺得的是一件羊脂白玉嵌紅寶的坐屛,白玉為底表雪,紅寶顆顆為梅,再以墨玉勾勒出虯枝風骨,實在是稀世珍品、謝家安三爺得的是一副蜀繡貢品。

池塘蓮影圖,彩色的絲線繡出的高潔之下。無不是贊頌,但也好不掩蓋的彰顯著宮中那位的歡喜。

所以當這樣的事情接二連三在林熙面前出現時,她越發的感覺到,這事兒的背後是有不止一雙手在推波助瀾,而似乎為了驗證她的猜想,前日裡大伯當值回來時,更帶回來了一個消息。

有御史上折子,要為十三姑娘請封,更連林熙也點上了。

因她昔日以報恩為由,願嫁一失蹤之人,與之定親,更在之後,以十一的年歲沖喜出嫁-這也是知禮重禮的表現,為了表彰十三姑娘,一勺燴了。

當時林熙完全傻掉了,她不明白怎麼氣勢洶洶的褒獎十三姑娘的事到最後把自己給扯進去了,也不明白,她這個明顯報恩的和十三姑娘的出嫁怎麼能相提並論,但,就是這麼提了,還求給林熙一個封號。

封號,有高有低,有大有小,但,但凡起封,就意義大為不同,雖然是個虛號,卻恰恰是身份的象征,比如那自古有封的妃子就比同級無封的妃子高一級,比如那有封的散官閒人譜比實權在握的官不遑多讓,甚至有些時候還貴、高一些—因為封代表的承認,更代表著你就此高人一等,所以很多時候,奪封去號,可比降級還叫人接受不了,那意味著巨大的恥辱,所以給封,自也是莫大的殊榮。

林熙今年也不過十二罷了,她自問離得封這種事,少說也有個二十多年的距離,這還是異常順當的-畢竟,她年歲太輕,更無什麼功德,丈夫二十的年歲,也還在韓大人身後跟著做個幕僚,實際在野,至於孩子更別想了,她可以依仗得封的兩個人正是無指望的時候,誰曾想,稀裡糊涂的好事就這麼來了。

當然最後批不批的,她不知道的,但只是有折子裡點了她,為她唱名請封,這就足以叫她自豪與得意,當天晚上她就興奮的在床上翻了大半夜的燒餅,一遍遍念著葉嬤嬤交的喜行不露於色,卻還是收斂不住內心的快樂。

以至於早上起來,謝慎嚴與她一道用早飯時,瞧見她那黑眼圈,便是搖頭說她沉不住氣,結果隨後帖子一到,他人一臉興致缺缺的應付去了,她卻沒半個人可以分享這種內心充斥的喜悅與擔憂,尤其是再又過了一晚後,她的憂慮卻大於欣喜了,畢竟得失之間不過一年,這般的好事一旦落下,相應要擔負的卻也會更多。

端著繡棚子,眼盯著其上的抹蓮,她是一針都扎不下去。

當初針線上人與她言,繡圖時,要以心持針,這樣才能繡出傳神之圖,如今繡的是君子墨蓮,鐵骨錚錚中傲然之姿,此刻她這亂了的心,怎能捏的住針?

正這般呆著時笑時蹙間,屋外有了花媽媽的聲音:「姑娘,可起了?」

林熙聽聞在耳中一愣,才驚覺自己的午覺也叫自己給呆黃了去,這邊廂的,門已經推開,夏荷同花媽媽一道進了屋:「姑娘沒叫歇著,我也沒擾,這不還忙著繡呢,只怕到了月底也能出樣子了!」

林熙聞言悻悻的把手裡的繡棚子直接塞去了小幾下的竹編籃裡,這幾個月,她是真沒繡出個什麼來,先頭謝慎嚴畫了底樣,她便有心繡的,可是林悠生產在即,她就算什麼都能叫人籌備,但到底親姐妹,又是做孩子姨媽的,自是好歹也得動動手,於是急忙的先給趕制了一副蝙蝠休憩在葫蘆上的繡圖來,而後叫人匆匆打了襁褓出來將才把圖送去,景陽侯府就傳了信兒來,說林悠生了,她之後哪裡敢怠慢,更是緊趕慢趕的親手給做了一身小衣一雙虎頭鞋,這便把一個月的日子耗光了。

將才撿起繡棚子,又想起了再有幾個月就是十四姑娘的好日子,她還得繡,立時恨自己分身乏術,恨自己說嫁就嫁,也沒個三四年的時間早把這些一一准備好。

「姑娘,你前幾日可遞帖子去了景陽侯府的,今個兒您是過還是不過啊?」花媽媽小心問話。她可是等了一早上,眼瞧都這個時候了,姑娘還沒動身的意思,她只好來問,畢竟再晚些,卻有些不大合適了。

「過,先前想些雜事,倒把這茬子忘了,快叫人把東西都裝好,這就過去吧。叫小廝先前招呼。」林熙說著立時招呼起來,花媽媽自是去張羅。夏荷也伺候著林熙穿戴規整妝容。

「誒,這陣子,可有生出什麼事沒?」自打林熙叫夏荷家的男人叫著留底後,一直也沒見夏荷有報過消息,這會兒想起來,自是問起。

「沒見什麼動靜,原瞧著有些大張旗鼓的樣子。可自打您叫留了底,還簽字畫押的,她們倒沒見有什麼了。只是每每還是要來,少不得為簽字畫押的事罵罵咧咧說著晦氣,按您早先囑咐的,一應不做理會,念叨了這些日子,我家那口子也不急不惱,她們自己倒懶得念了。」夏荷說著給林熙簪花。

「她們還是照常來?這丈量還沒完嗎?」林熙微挑了眉。

「幾天前就丈量完了,到了後面一個二個沒了先前的沖勁,手腳都慢了,還是我家那口子,一路盯著瞧,這才瞧看著完了。」夏荷說著自己蹙了眉:「不過她們完事也不走,鎮日裡還來,指手劃腳的坐那裡,我家那個陪著耗,實不知她們打什麼算盤,只因還沒看出眉目來,才沒報您知道。」

「不過添幾雙筷子的事……」林熙的眼珠子一轉:「去,告訴你家的,平日如何吃喝,就如何吃喝,不必費心著大魚大肉的招待,飯管夠,菜嘛,就那麼回事,我倒要看看,耗不住了之後,她們到底想做什麼!」

「是!」

……

林熙帶著辛苦趕工出來的成品,去了景陽侯府。

昔日兩家就是親近的,不管真親還是假親,總之十分和諧,如今的林悠又給莊家添了個大胖小子,正是歡喜的時候,因著林悠生產之時不算太順暢,直疼了四天才把孩子生下來,莊家怕小家伙有所虧欠,故而不過滿月,過百日,於是這正經滿月的日子,林熙念著林悠那脾氣,自己巴巴的跑來,免得她一肚子的話憋不住那許久,於熱鬧頭上弄出事來,自覺前來「消災」。

大廳裡拜會了嚴氏,送了一份禮上去,說了幾句自家安好的話,扯了幾句十三姑娘,便自然而然的由林悠跟前的丫頭迎著去了林悠那裡。

通常奶婆子是不見媳婦子的,怕沖了奶,但林熙這個只有婚姻名號,還無婚姻事實的人,卻是沖不到奶的,也無那些忌諱,加之她是謝家人,她來,只能讓兩家親近,自是沒人不樂意的,是以嚴氏笑嘻嘻的與她言語了一些,見林熙要去林悠房裡,還叫著丫頭順道從她那裡端了一小鍋的鴿子湯過去,實打實的表現自己對兒媳婦的厚愛。

嚴氏如此行徑,林熙豈會不懂?

不過她並不想表現自己的懂,她只想單純的看看姐姐,用自己簡單的行為和簡單的意圖,做到合一,去單純自然的應對那些算計,於是她一臉淡色的應對著,既沒去說嚴氏如此疼愛妹子的話,也沒說點什麼客套的,默然的看著丫頭端湯跟上後,人便自己對著嚴氏行禮告辭,實在是惜字如金。

林熙一走,嚴氏的眉就微微挑起,繼而回到內堂,抓著身邊的嬤嬤,略有些緊張伏低似的言語:「裘嬤嬤,賢哥兒的少奶奶就是一根筋,她這妹子不會也一樣吧?

我聽著可是個七竅玲瓏的,怎麼……」

身邊的嬤嬤同她輕言:「太太別奇怪,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這個樣子,不奇怪,大約是被葉嬤嬤帶出來的,怕了那份子盛氣凌人,再來一番風波,倒學了大智若愚,想置身事外了!」

「這樣啊?」嚴氏瞧著那嬤嬤。一臉小心的模樣:「那我這裡是……」

「太太不用費心的,娘娘讓我來跟著您,也不過是早些打算,好生鋪路,她到底一個小丫頭,還到不了正席的位置上,只要您把少奶奶哄好,再從她那裡下手。親親姐妹的言語,橫豎比的過咱們的使勁,您還是把心思先放在其他人那裡吧,眼下她那婆婆才是真正得爭取的人!」

嚴氏聞言點點頭:「我知道,只是那徐氏,心眼極多,我怕是拿不住。」

「別擔心,老身會幫襯著,不叫太太您為難的。」那嬤嬤說著嘴角上勾,唇角邊上的一顆細小紅痣血色正旺。

……

「你可來了。打我知道你來,就扳著指頭數。好生挨到今天,你還叫我眼巴巴等到這個時候!」

林熙將進了房門,靠在榻上的林悠就扯著嗓子抱怨起來,這幾日聽慣了細聲細氣說話的林熙聞言一愣,忙是嗔怪著剜了她一眼:「我的好姐姐,我擔心著你悶壞了,急急地來瞧你。可你這嗓子真亮堂,看來好的很,早知你好。我就不來湊了!」

林悠聞言伸手捂嘴,斜了身邊的丫頭一眼,丫頭自是要退,而這邊跟著來的丫頭則送上了鴿子湯來。

「這是你婆母瞧著我要過來,叫一並跟著送過來的,這會兒的,你要喝嗎?」林熙柔聲輕問,依然沒說什麼你婆婆待你多好的話。

林悠的眉頭立時皺起,臉上雖還笑著,但林熙卻明顯看到她痛苦煩躁的情緒。

「放著吧,等下了喝,這會兒肚子裡沒地兒呢!」

林悠一臉笑容說著,擺了手,丫頭們自是退了出去,待房門拉上後,林悠臉上的笑立時就成了厭煩之色,口裡低聲嘟囔起來:「我現在看到這些湯水就頭大,從懷起就喝,如今生了,更是日日的喝,我奶水也不缺,還有兩個奶媽候著,哪裡就喝得了這許多了?你瞧我,整個人圓滾滾的,像什麼!連你姐夫,昨日裡都笑我肥頭大耳的成豬了!」

林熙見她這般抱怨,自是明白外面已經沒了外人,當下起身直接坐去了她的身邊,拉著她的手,眼瞧著她眉眼裡的郁色,輕聲言語:「好姐姐,這些日子可還好吧?」

林悠眨眨眼,一團水氣就在眼圈裡氤氳起來:「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

「怎麼?喝湯喝到心情不好了嗎?」林熙說著沖她笑:「我知道四姐是個喜鵲性子,憋不住的,想不到,你竟這般沒出息,這才一個月你就憋的心情不好了?你生時折騰了那麼一頭子,少不得坐個雙月子的,有的憋!」

「和坐月子沒關系!」林悠說著嘆了一口氣:「生孩子時疼死我了,可那個時候,我也不覺得心情不好,相反的,我挺期待的,可是……我費勁的生了孩子下來,全家上下也樂呵呵的,我的心情卻反而不好了。」

「什麼?」林熙一愣:「這是什麼道理?」

林悠嘴角抽了抽,抓了林熙的胳膊,嘴巴貼得近了些:「我生完孩子人累極了,可偏生太高興睡不著,可那會兒也真沒勁了,就合上眼睛想著休息休息,誰知道,接生的當我累及了睡過去了,與旁的言語全叫我聽見了……」

「怎麼?」

「這孩子太大,生下來時,傷了我,那裡崩爛了不說,以後……以後怕是再想懷就難了。」林悠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林熙抬手急忙給她抹去:「別哭,千萬別哭!老話你也知道的,月子裡哭傷眼,何況我那小侄子不好好的嗎?你這般哭,可要折他的!」

林悠聞言急忙地抹淚,手忙腳亂的樣子,看著林熙心疼,她取了帕子,給林悠擦眼抹臉,口中輕念:「你還年輕,機會還是有的,何況現在你以有個兒子在膝下,也是莊家的嫡長子,與你來說,已經足夠,你這般哭也改變不了什麼,我勸姐姐先別想許多,好生生的坐月子,把身子將養好些,日後再慢慢的醫藥調理,若是有緣,自也有兒孫福,若真就這輩子只他一個,你細心把他教好也就是了,有嫡長子在你膝下,終歸你腰板直的起來!」

林熙的話直接的點出了重點,登時林悠使勁的點頭:「對,至少我有他。就算你姐夫弄幾個妾侍,再生也是比不得的!」

林熙聞言覺出味兒來:「怎麼,姐夫又起心思?」

「能不起嘛,這大半年裡,通房已有三四個,前些日子,還弄個『瘦馬』,我當時氣壞了。他要什麼人不成,非碰那種?我當時挺著肚子就在床上躺了兩天,婆母嚇壞了,直接把那瘦馬給發賣了!」

「姐夫沒尋事兒吧?」林熙對莊明達的脾氣很是頭疼,生怕他發瘋。

「沒,我原以為他也會鬧一鬧,或者尋我算賬的,可他也沒,只說了一句可惜,就沒了動靜。後來我生了,先頭幾日倒是每天會來看看小家伙。可後面遇上孩子哭鬧吃奶,晝夜的吵,他就受不住了,只嚷著頭疼,轉頭人就去那幾個院子裡窩著去了……說來不怕你笑話,我看他這樣子,只怕用不了多久。我就得給那幾個抬姨娘了。」

林熙聽了這話,一時也不好說什麼。

林悠已經為莊家生下了嫡長子,通房們誰還會喝避子湯?莊家自也不會為了血統再卡著。何況林悠眼下更被斷了日後難孕,於家族的子嗣相比,自然姨娘妾侍這事兒斷不了的。

有些事,逃不掉,就只能面對,林熙想了想,最終勸言:「把我那小侄子好好教養吧,他是嫡長子,日後是他繼爵的,你莫想太多了,我們就兩只手,不是什麼都抓的全的,把抓在手裡的抓好抓緊才是正經。」

林悠使勁點點頭,人靠在了林熙的懷裡:「和你說了這些,我心裡舒坦多了,這些日子,我悶著這些,沒一日是開心的,卻還得強顏歡笑,七妹妹,這會兒我是真真兒明了了大哥的話,什麼叫同氣連枝,也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和你無顧忌的說著我的苦。」

「說出來,是為了不郁結,不憋著自己,很多時候,不是那麼盡如人意的,但還是得向前看,向前走啊!你瞧我那十三姨子,禍福相依的難說,但不管外人怎麼說,她也 不是硬著頭皮在往前走?你我和她相比,好了很多,她除了盛名,什麼都沒有,你至少有兒子傍身,我只少有個活著的夫君不是嗎?」

當比上不足時,唯有比下,換取欣慰與動力,這便是自足的一種方式,這便是自樂的一種渠道。

林悠點點頭:「是的,我有兒子,不怕!」說著她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來,沖著外面招呼:「快去催催,抱了小少爺過來!」

姐倆心裡話說了,自是到了見小家伙的時候,不多時,奶媽從隔壁的房裡抱了小家伙過來。

紅錦刻絲的襁褓裡,粉嫩的小人兒正在呼呼大睡,那圓圓的臉蛋,有種虎虎生威的感覺,很有莊明達的范兒,而看著襁褓大小,再伸手接過的抱了一回,林熙咧了嘴:「這小家伙可真重兒!」

「那是,放籃裡過了重兒的,足足用了九枚十兩制的金錠,我這兒,五斤重呢!」(古代一斤十六兩,孩子的重量等同現在的十斤)

林熙聽來咋舌,一臉驚色:「怪說不得生了那許久,四天生下來,母子平安的,也算你福氣了!」

「是,那接生婆都說,往日裡遇上我這樣的,十個有八個都回不來一個的!」林悠說著抱回了小家伙,把臉貼在那粉嫩的小臉蛋上輕輕的蹭。

林熙瞧著她那樣子,出言輕問:「可有乳名了?」

「生下他那天,他老子回來瞧著,說有意思,渾叫個乳名叫興兒,之後他不在這邊吧,婆婆覺得這個名字也不錯,就說先這麼叫著,等到周歲了,等著貴妃娘娘給賜個!」

林悠說著把孩子交給了身邊的奶媽,一擺手,小家伙就隨著奶媽抱了出去,這邊林悠再次拉了林熙的手:「這一家子,什麼都指著貴妃娘娘呢,張口閉口就是貴妃娘娘,我生產的時候,這貴妃娘娘還從宮裡派了個嬤嬤出來,說是怕我年輕不好帶,支撐著幫忙呢!嘁,那是我兒子,又不是她的,操的什麼心!」

 

第一百零九章 打臉的方式

林熙瞧著林悠的樣子,知道她這會兒還沒轉到更深的地方上去,不過就此也叫她心裡不安—貴妃娘娘需要派嬤嬤來嗎?難道堂堂的景陽侯府連個帶孩子的嬤嬤都沒嗎?

「那嬤嬤怎麼稱呼?什麼來頭啊?」

「不知道,反正宮裡的,伺候貴妃娘娘的,不過年紀不小,姓裘,來時與我見面,那下巴都能抬到天上去,跟個主子似的,我不待見!我這會兒趁著坐月子,各種躲呢!」林悠說著撇嘴,很是反感的樣子。

林熙心裡念了念低聲說道:「好姐姐,你在侯府裡日子也有看不見的苦,到底貴妃的娘家,少不得牽根帶絆的,我勸你和這位嬤嬤打教導時,心裡驚醒著點,別亂說話,應承事情,實在不成,坐個鋸嘴葫蘆裝傻充愣都成,千萬別叫人拿捏著欺負了!」

「我明白的,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林悠說著一笑,猛然的笑一收沖她一抬下巴:「不對啊,我是做姐姐的,怎麼淨是聽你數落我了,明明小我幾歲,如今倒似比我長幾歲似的,你以為你是大姐啊!」

林熙的心裡一咯噔,臉上的笑都欠虛了幾分:「都是姐妹,真心話而已嘛,姐姐要不高興,那我以後不說了!」

林悠聞言拿胳膊肘杵她一下:「我也就說說,誰讓你是葉嬤嬤帶出來的,比我明白些呢!誒,你不會是空手來的吧?」

林熙聞言翻了白眼:「就算我想,也得敢啊!」

當下轉身沖外高聲招呼,四喜和五福碰了東西進來,林悠瞧著襁褓,襖子,還有小衣小鞋子的,立時歡喜起來,最後抓著那雙虎頭鞋一個勁兒的念叨:「這個做的最好,你哪裡請的人?回頭我找她多做幾雙!」

林熙笑笑:「不好意思。送上的這幾樣,都是我親手做的,你請不了了!」

林悠聞言一愣,隨即看了看虎頭鞋,輕聲言語中滿是喟嘆:「想不到這也是你親手做的,哎,葉嬤嬤到底聰慧,那時。我還覺得叫我們幾個做刺繡是對,最針線是沒事尋事,如今看來,親手制作的精美之物,更能顯出那份真心來,暖著人,我真是後悔當時沒好好學啊,要不然,我也能親手給你姐夫做上一兩件……」

話語字詞最能洩漏東西,林熙聽到那個「也」字。便懂了林悠要面對的未來妾侍成員的強大戰力,立時心中有些微怔:嬤嬤當初希冀著我們樣樣精通。

莫非就是為了這個?上的了廳堂,下的了灶房,做的起雜事,拿得住家業……全才是為著如此嗎?

……

林熙在景陽侯府坐了片刻便告辭出來,臨離開前,依著禮節再同嚴氏告別,豈料在她跟前倒是又見到了四姐夫莊明達。

這些日子。他大約過的挺瀟灑,醉醺醺的,可是瞧著他的眉眼。

林熙卻隱約看出一份歉色來。

「你來了!」莊明達頭一次手腳無措的感覺,站在那裡如同一個犯錯的孩子那般,林熙瞧著他那樣,明確意識到,莊明達內心有愧,應是做了什麼錯事,等著自己去斥責,而能讓自己站出來駁斥,顯然錯不小。

可是僅林悠所言種種,還不到她站出來斥責的份量,顯然不是林悠有意壓著不提,就是這事太大,丑的不能提—牽扯到了莊家本身,但不管怎樣,林熙也沒站出來的打算。

一來,她不知情,二來,有道是家丑不得外揚,若她站出來替林悠去斥責什麼,那倒是抬手打了莊家的臉,所以她當下沖著莊明達淺淺一笑:「姐夫忙回來了?」

莊明達一愣:「忙?」

「對啊,姐姐說姐夫最近很忙,就著每日裡還抽時間去看看她和孩子,姐夫,你待我姐姐真好!我姐姐倒是個有福的!」

林熙一臉笑容言語,十足的真誠模樣,那莊明達悻悻的笑著,面容見可見羞愧之色,眼角裡又迸發著感動與感激。

林熙見狀,覺得自己不宜久留,當即客套了兩句告辭離開,一點也不多事,甚至回去的路上,也沒叫人打聽和詢問。

畢竟,若是能說,就林悠的性子,自是會提的,若是不說,那她就最好不去知道,免得自找麻煩,而她先前那般言語,以莊明達的性子自是會感謝妻子為自己遮丑,想來這對於林悠來說,才是最好的。

回到了府上,人一進院子,就看到謝慎嚴背著手站在院中那排竹子前發呆,風吹著他的衣袂輕飄,倒有些儒雅臨仙的意境,當下她便走了過去:「出外吟詩作對的,回來了,興致還沒散嗎?不知夫君是要再做幾闕詩詞?」

謝慎嚴轉頭看向她,繼而抬手撫摸了她的臉:「詩詞沒有,折子倒有幾份,且等著看吧,過幾日,起落可見,到時得了好,須得知,那是我給你的一份禮!」

沒有沒腦的話,聽得林熙一頭霧水,再問「什麼意思」,謝慎嚴卻不答,只笑著手指在她臉上摩挲幾下,人便從她身邊走過:「我去父親那裡小坐一會兒,等會回來用飯。」

說罷人已離開,留下林熙完全糊涂的立在那裡,而走到院外的謝慎嚴臉上掛著一絲愜意的笑容,背在身後的手指卻是指尖摩挲不停,似在回味著先前的手感,而他走出幾步後,院落裡飄著他喃喃的輕語:「冬去春來百日罷,乍寒微溫潤芳華,凝膏指尖胭脂膩,只待雨露無聲滑。」

……

接下來的幾日,依舊是波瀾無驚的,只是林熙發現自己的食物是花樣翻新層次不窮。

起先她還沒在意,後來發現天天美味佳肴的幾乎不重樣,就覺出不對來,畢竟謝家再是世家也沒那皇家浪費的習氣,加之都嫁過來近四個月了,之前也沒見這麼捯飭過,這接二連三的幾日變更,實在叫她摸不著頭腦,便差人叫了管著飲食采買的周管事來。

周媽媽一進屋便是欠身行禮,不等林熙問就自己開了口:「奶奶這會兒尋了老身來,莫非是有什麼不周的?」

她一臉淡笑,言辭爽利。進門開口也是她一貫的性子。

林熙見狀沖她一笑:「哪裡就不周了,只是這幾日上,花樣翻新的,莫不是有什麼大日子近了我不知,特尋你來問問。」

周媽媽聞言一頓,眉眼笑意濃濃的擺手:「不是什麼大日子,只是四爺特特囑咐,要換著花樣的給奶奶您備餐。等摸索出你愛吃的,記下來,日後好多多備整一些。」

林熙當下挑眉:「備餐?」

她此時糊涂了:這掌握奶奶的飲食的確應該,但是打她進府前,謝家就去了人到林府問過她的喜好與忌諱,之後嫁進來,頭三天上也是菜式繁多過,也算調掌口味,那時也沒那麼層出不窮過,如今都嫁進了這幾個月。再過些日子,也小半年了。卻又冒出來個備餐,這算什麼情況?

周媽媽瞧看到林熙那一臉不解,當即笑著上前一步,湊到林熙跟前:「四爺日前囑咐的老身,說您是時候得進補了,這,這可是四爺的一片心啊!」

林熙一愣。眉頭微蹙,人卻笑得悻悻,似乎還沒回過味來。而此時在一旁的花媽媽卻全然反應了過來,她立時笑著也湊上前,咬著林熙的耳朵輕聲念了起來:「姑娘,你可十二,正是抽條發芽的時候,姑爺這是怕你虧欠了長不好……」

林熙的臉瞬間紅霞遍布,她扯了扯手裡的帕子,嗔怪的瞪了一眼花媽媽,沖周媽媽笑言:「我,我沒什麼挑揀的,只要周媽媽用心就足夠了,花樣也不必這麼繁多,適當著弄就是了。」

周媽媽眼瞧林熙那樣,也知道奶奶是懂了,當下笑著應聲:「是,老身會妥帖安排的,奶奶就放心吧!」

當下林熙笑著擺手,周媽媽退了出去,她一離開,林熙就斜了花媽媽一眼:「早先就明白的,也不說,你由著我丟丑!」

花媽媽立時叫屈:「姑娘您可冤枉我了,我以為您是知道的,畢竟自己的事,自己也清楚啊,誰知道您忙的連這茬兒都忘了!」

林熙當下悻悻的一笑,心中卻是無奈哂笑:糊涂啊,都把自己正出條的事給忘了,還得他惦念著……

「姑娘,您這也十二了,如周媽媽所言,到了進補的時候了,不如從明個兒起,老身就給你磨豆漿吧!」

林熙羞赧的側了臉點了點頭,眼也落在了自己那才微微有些起伏的胸部。

霎時間腦海裡回想起當年她十二時起,家人就給她准備豆漿吃喝,好叫長出一對好胸來,又各樣進補,務求處處長的好,日後嫁出去也當一生幸福,只可惜,遇上了個……

想到這裡,她輕嘆了一口氣,花媽媽卻湊上話來:「姑娘好好的這是嘆什麼氣?」

林熙尷尬的笑了一下沒作答,花媽媽卻立時會錯了意,緊著她耳邊言語:「姑娘您可別急,這月事來的年歲說不准的,有早也有晚,急不來!」

林熙聞言徹底無語,忙是推搡了花媽媽一把:「行了,別我這裡言語了,快把那些圖樣拿來叫我選選吧,十四姑娘的禮我還得趕出來呢!」

花媽媽當即笑著出去,不多時,捧了一疊的圖樣來,林熙細細比對挑選,又叫著取了料子來,比劃瞧看,最後選了兩幅,一幅是纏枝葡萄的繡面,鑲在被面上的,寓意多子多福、另一個乃是月照繁花的被面,也是求個花好月圓。

撿出這兩幅來,林熙便開始了描樣刺繡,如此才繡了兩日,於這天大清早的,宮裡忽而來了人,乃是位公公打前站,傳了信兒來,一家人捯飭著換了朝服正裝,規矩的侯在庭院裡,林熙跟著謝慎嚴立在安三爺兩口子的身後,半個時辰的功夫,三位公公捧著聖旨到了,一家人跪下聽旨。

旨意的開篇,皆是歌頌禮儀之詞,誇著謝家的高德,末了才說到正途上,乃是皇後娘娘上折附議御史之請,要為謝家十三姑娘賜封安人之號,皇上准之,另因附議請封林熙,為贊講高德,於是她也得了封,同是六品銜的安人。

這等殊榮落下。林熙內心惶惶,跟著大家一道謝恩後,更是步步跟著謝慎嚴看著家人如何招待答謝傳旨公公。

那公公許是和謝家極熟悉的,聖旨一轉交過去,就和老侯爺湊在一起言語起來,金錠入手入袖間,毫不避諱不說,更是口中輕聲卻又清楚的言語著:「這京城裡贊歌聲聲。若是再沒個什麼表示,只怕是沒完了的,老侯爺你好本事,嫁出去個孫女,得了好大的風光,也便宜我得了好!」

老侯爺不以為然似的一笑:「你快別笑話我了,這也是大家抬舉著我,給我個面子,其實流言蜚語的,我真不在意。」

「是。您是不在意,可有的是人替您看護著呢!這面子就是不想給。也必須給!」

他說著掃了一眼廳堂裡的人,沖著安三爺點了一下頭,轉頭又同老侯爺言語起來:「見好就收吧,一碗水端平才是相處的法子!」

老侯爺點點頭:「是啊,我也知道如此,也一直秉承此念,只是有些人風沙迷眼不識桑槐。有些人樹欲靜而風不止,更有一些人喜歡渾水摸魚,其實未必就是我不想的。老魏,你我都是直說的,你說,是不是總得讓她知道就是兔子也會咬人的?」

那公公一愣,隨即笑了:「有道理,灑家知道怎麼相安了,告辭。」

「三子,送客!」老侯爺笑著言語,抬了手,當下,老大謝鯤,老三謝安,以及老五謝尚一並相送那公公向外,但是出了廳堂前的月亮門後,老大謝鯤和老五謝尚則都駐足不前,只有謝安一人送著那公公走了出去。

林熙瞧著這一幕,意識到這位公公的來頭不小,但回憶他身上穿的衣服,卻不過是個總管的款,並非是三大,一時倒也不清楚這裡的門道,而此時耳中卻傳來了大伯謝鯤同老侯爺的言語聲:「爹,聖旨已下,魏公公也出來做勸,咱們是不是……」

老侯爺眨眨眼:「是什麼?從頭到尾這裡有哪一樁哪一件是咱們授意的?有人賣好,也有人添花,更有人把咱們當刀槍!還是好好的看戲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等著正主滿意了再說!」

老侯爺說完,轉身就走,大伯等人立刻相送,折騰了一會兒,家人道賀兩句後,林熙跟著謝慎嚴回了自己的院落。

六品安人,這不是個低等的封,在本階之類這也是頂級了,若是在林家,只怕林老太太都能激動的要大擺宴席,炮仗放起!

可在謝家,也就得了兩句恭喜而已—不過,這不能怪大家的淡漠,畢竟謝家的這些太太們,誰身上沒掛著淑人恭人的封,她一個安人不過是個尾巴而已,何況這封所得,完全就是借靠了十三姑娘而已,算搭的!

因著如此,林熙那股子興奮勁很快就被這種淡漠的氣氛給澆滅了,她跟在謝慎嚴之後想著先前所聽的,終究在回屋後,扯了謝慎嚴的衣袖,低聲詢問:「這是你給我的禮物嗎?」

「怎麼,不喜歡?」謝慎嚴身子都沒轉,自提壺倒茶。

「怎會不喜歡呢?只是,我有些糊涂,你說送我一份禮,莫非近日的這些,都是你做的?」

謝慎嚴捧茶喝下,而後依舊沒有回頭:「覺得不可能嗎?」

「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祖父才說的正主……」

謝慎嚴轉頭看她一眼:「你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林熙抽了下嘴角:「我知你本事,也信你做的出許多來,是以這些日子的陣仗我都是當你弄出來的,可今個又冒個正主出來,莫非是宮裡的那位做的,壓根就沒你的事兒?」

謝慎嚴笑笑:「大樹底下好乘涼啊!」

林熙一頓,隨即眼珠子一眼,嘴角勾笑:「該不是,她是背……」

謝慎嚴點了頭:「你明白就好,很多時候,做事不一定要自己動手的,有人急著想從你這裡得好處,自以為把你當了棋子,殊不知倒做了牽羊拔角的人,連黑鍋都一起背了!」

林熙聞言當即無語:皇後娘娘和莊貴妃面和內掐,誰人不懂呢?

如今十三姑娘遭遇的一件事,就無端端成了雙方角力的場合,縱然眼下看著,皇後娘娘借機和謝家賣好親近,又是賞賜又是請封的,把挑事的莊家抽打著,是佔了上風,得了好處,但之後呢?

老侯爺那番話說出來給那位公公,會是白說的不成?

定有所謀的,想來若是莊貴妃之後受了罪,這記恨會落到誰的頭上?謝家嗎?

謝家從頭到尾可都是『棋子』啊,最後還不是算賬到皇後那裡去?

「你膽子真大,連那位都敢算……」林熙想了半天,打了個寒顫輕語,畢竟當年她差點就被皇後算計,豈料這才一年不到,皇後已經被自家夫婿給算計了……

「你可說錯了,我沒算,只是酒後與人抱怨時,念了幾句十三妹的苦而已,這是這個年頭,多的是有心人為你錦上添花的。」

謝慎嚴說著兩手一張望著林熙,林熙立時上前為他脫去正裝:「你說的我懂,只是萬萬沒想到,會弄得這般大勢。」

謝慎嚴昂起了下巴:「什麼叫世家?這就是叫世家,牽得動文人墨客的口與手,誅的起心,便才能世代相傳至今!」

林熙點點頭:「受教了!」她說著為謝慎嚴寬下了正裝,才收去了衣架上搭著,身後就傳來了謝慎嚴不大的聲音:「等著瞧吧!」

謝慎嚴說等,林熙便真的等了,三天後京城裡有一樁大事。

貴妃娘娘入皇寺祈福,而所去途中經過那座貞潔牌坊時,她以薄紗遮面下了車輦,在牌坊前許願求福,而後從皇寺回來時,將從大主持那裡求來的九丈佛緞懸掛在了牌坊之上,以表彰此等高德之行。

而後貴妃娘娘回宮了,京城裡大街小巷的都在議論著貴妃此舉,而達官貴人們的圈子裡,卻都回味出了此舉背後的深意。

於是,孫二姑娘再次悲劇了,作為反面對例的她,一時間被頻頻拿出來和林熙作比,和十三姑娘作比,自是在口水唾沫的洗禮下,變成了一個無禮的女人,而此時林熙也徹底明白為什麼在這次的封號中自己能被搭上—皇後娘娘要的就是打莊家的臉!

試問,侄女如此的不知禮數,家教為何?這樣的家教下卻出了貴妃一位,那她撫育皇子的能力,會不會有些折扣呢?

想通了這些,林熙再次無力嘆息,她抬頭看著天空飛過的鴿子,忽然覺得這樣打臉的方式真是讓莊貴妃丟大了臉。

這件事之後,京城的議論熱鬧了幾天,很快就偃旗息鼓了,林熙自認此事真正的告一段落,誰知這節骨眼上,又爆出一件事來,鵬二奶奶回娘家了,而且是哭哭啼啼的在天色黃昏的時候,親自駕車沖回了孫家去,立時京城裡本安省下去的流言蜚語又熱鬧起來。

「如此的不能受著,這下貴妃娘娘真的是等於自己打了自己一耳光啊!」

林熙聽聞這事兒時,無奈搖頭,一旁的夏荷也是點頭應承:「是啊,忍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偏生再鬧,還回了娘家,這不是丟金家的臉嘛,我看日後,孫二姑娘的日子難過嘍!」

林熙笑笑:「難不難過的兩說,到底貴妃是得勢的,金家就算不滿也會包涵的,只是日後有個什麼,可就……」她搖搖頭不予再說:「還是說莊子上的事吧,怎樣,有些眉目嗎?」

「這個……」夏荷欲要言語,而此時門簾子一挑,花媽媽卻一臉青色氣呼呼的沖了進來。

花媽媽如此狀態,把林熙和夏荷都是一驚,林熙還沒問話,夏荷就湊了過去:「花媽媽你這是怎麼了?什麼事,把你氣成這樣?」

花媽媽捏了捏拳頭,眼望著林熙,咬著牙說道:「姑娘,凝珠那死丫頭起了賊心了!」

 

第一百一十章 郎心似鐵(上)

林熙聞言挑了眉,卻沒急著問話,而是沖著夏荷說到:「去,把外面盯死了!」

夏荷如何不懂林熙所指?

立時應聲出去,瞧看著把謝家的僕人都打發了下去,只留著自家帶來的丫頭在外看著,而後才折回來,進屋就看見林熙坐在榻上慢條斯理的吃茶,她同林熙點點頭,林熙這才同花媽媽輕聲言語:「花媽媽有什麼,你慢慢說,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花媽媽一臉青色的抿著唇,拳頭憑空的捏了捏,人湊到了林熙的跟前:「通房們的事,我攔著不叫姑娘費心,平日裡由我瞧看著。這些日子我瞧著她們也算安省沒起什麼麼蛾子,還道這樣不錯,誰知竟走了眼,那凝珠竟然,竟然……」

「你說就是。」林熙望著她,倒是一臉不急不躁。

花媽媽捶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忿忿言語:「那凝珠有了身子了!」

夏荷立時變了臉:「什麼?」

她當下看向林熙,卻發現林熙的臉上沒什麼驚色,還以為姑娘沒反應過來,忙是言語:「這可怎生好,一個小小通房竟有了身孕,這不是叫咱們姑娘難堪嗎?」

花媽媽聞言抬手有往自己臉上招呼了一巴掌:「我真是沒用啊,這點事兒都辦不好……」

「你們別吵吵!」林熙此時抬了手,臉上倒不是驚色與怒色,而是……疑惑:「你是怎麼發現的?」

花媽媽當下羞愧萬分:「今個白日裡,我差她做活兒時,她暈了過去,這天也不熱,輪不上中暑,便打算尋了郎中來瞧,怕她是害了什麼病,結果雲露攔了我,說這郎中請不得。我不解便問她,她說這兩個月上,沒見凝珠歇過月假,我一聽心裡慌了,又怕是雲露混說,還是請了郎中給號脈,結果,真是。真是有了……都一個月了!」

林熙聞言眨巴眨巴眼睛,看向花媽媽:「避子湯有送嗎?」

「有,爺去前都叫先送過,走後我圖放心還會叫人再送去一趟!」

「那藥是你看著煎熬的?看著她用下的?」

花媽媽搖頭:「這沒輪上我,藥是謝府上的周管事操心的,送藥也只是我去招呼一下,而後由她叫了人去的。」

林熙沉吟了一下,開了口:「她有身孕的事,幾個人知道?」

「我和雲露,那郎中我招呼了的。給了十幾個字打發了的。」花媽媽老實作答。

「你即可去和雲露招呼,把嘴巴閉緊。只說她暈了當她累了送了回房,便問她要不要請郎中,她若說要,那就請,該怎麼就怎麼,若說不要,你們也就不要。就當這事兒,都不知!」

林熙這般言語,花媽媽聽了個懵:「姑娘。您這是……」

「我得先弄清楚,這是誰起了賊心!」林熙說著眯縫了眼,花媽媽看向了夏荷,夏荷也看向了她,隨即兩人一起望著林熙,夏荷開了口:「姑娘的意思,莫非那凝珠還沒起賊心嗎?」

林熙微微昂起了下巴:「凝珠可是老侯爺跟前出來的人,她不會不知道規矩兩個字怎麼寫,她可以驕傲,可以恃才,但不應該會有膽子沖撞規矩賭前程,畢竟她一個罪臣之女,有如此的出路已不差,這一步她沖起來實在沒那個必要,而且我相信,她不會那麼傻,所以我覺得,這裡面一定有什麼的。」

她說著看向花媽媽:「你別愣著了,快按我說的去做!」

花媽媽聞言也不多話了,答應著立刻就奔了出去,她一出去,夏荷就湊到跟前:「這個節骨眼上,姑娘竟然還能想這些?不管是誰的賊心,那凝珠已經有了,姑娘也得做個打算啊!」

林熙轉頭望著她:「打算?」

「對呀!」夏荷點頭急語:「您不會是要留著吧?生個女的倒罷了,生個兒子豈不是壞了姑娘您的嫡根?」

「誰說我要留著了?」林熙掃了一眼夏荷,撥了撥手裡的茶杯蓋子,喝了一口茶。

夏荷瞧著林熙那慢條斯理一點都不上火的樣子,完全不能理解:「姑娘,您就不急不擔憂的嗎?」

林熙將茶放下,沖她一笑:「我急和擔憂都沒有用,這件事我若出頭,好了,壞我的嫡根,惡了,傷了我的名聲,碰不得。」

「那您難道還不管了?就由著她?」

林熙起了身,去了窗前看了眼外面,而後轉身同夏荷言語:「這件事有人會管的,你我,只消看著就是。」

說著她沖夏荷指派:「去把我的繡棚子端出來吧,十四姑娘的日子可近了,我得趕緊把手裡的活兒趕出來。」

……

花媽媽得了林熙的指示,立時找了雲露言語。

雲露雖然不解奶奶為何隱忍不發,卻也知道什麼叫遵命少事,當下立刻應承不說,更是同花媽媽一道守在了凝珠的房前。

臨近黃昏的時候,凝珠醒了,她扶著額頭搖了搖起身,就看到了坐在跟前的花媽媽同雲露,此刻兩人對坐在一旁的小幾上正磕著一盤瓜子,那桌角和地上散落的瓜子殼可不少,足可見兩人一直守在跟前。

「你們……」

「呦,醒了?」花媽媽忍著火氣,面上堆了個假笑:「瞧著你暈倒了,生怕你出事,我扯著雲露在這裡陪著瞧,正說你要再不醒,就去尋個郎中的,你倒醒了!你怎樣?好好的怎麼暈倒了?不知道的還當我虐待了你,我也不過是叫你幫著晾曬了一些庫裡收下的被褥而已。」

凝珠聞言嘴角一撇:「花媽媽說的真客氣,我當初在老侯爺跟前伺候時,搬曬的是書冊,如今搬曬的是庫料,都一個樣兒的,誰敢說您虐待我了,我不過是昨夜沒睡好,夜裡招了風,今個兒有些犯暈罷了!」

花媽媽不理會她話中的埋怨,直接問了過去:「既是招了風,受了涼。那不如給你請個郎中來吧,瞧看一下看看要緊不,免得嚴重了。」

凝珠聞言詫異的掃了花媽媽一眼,又看了一眼旁邊一言不發的雲露,哼了一聲:「郎中是要看的,可不敢麻煩你們二位,我這就去找管事告個假,出去瞧瞧。」

雲露此時起了身:「凝珠姐姐不必說話犯沖。你不待見我,我也不待見你,花媽媽卻沒惹倒你,人家的好意你愛領不領。」

說完頭也不回的起身走了出去,屋內登時就留下花媽媽和凝珠兩個。

花媽媽自是清楚她們兩個的不和,自打林熙突發奇想,把大家住的房間調了個後,緊跟著,常常會給雲露伺候的機會,卻把凝珠晾著。而她花媽媽更是遵循了林熙的意思,處處壓著凝珠。

寬著雲露,果不其然這兩人就開始針鋒相對起來,幾乎彼此間沒有好臉,這會兒雲露拿話兌她便走,倒也是緩和了花媽媽同凝珠之間的氣氛。

「花媽媽,您別生氣,我只是瞧著她不痛快而已。真沒和您不對付的意思。」

凝珠說著急忙起身要同花媽媽言語,許是起的猛了些,身子一晃。人便扶了床跌坐了回去,花媽媽見狀挑了眉:「你這樣看著似乎有點嚴重啊!」

凝珠扶著額頭:「也不知怎麼了,這幾日上老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手腳也乏力,怕是涼著了……」

花媽媽心裡哼了一聲,嘴上卻言:「那你這樣,我還是給你叫個郎中來瞧瞧吧!」

凝珠倒也沒拒絕,當下點了頭:「那麻煩花媽媽您了!」

花媽媽笑了一下,立刻出去招呼著叫郎中,凝珠自己就扶著床躺了下去,一副懨懨的樣子。

花媽媽在門口上指派了人去請郎中,自己想了想,又去了對過雲露的房前,沖著坐在屋裡分線的雲露一招手,低聲說道:「去奶奶那裡知會一聲吧!」

雲露點了頭,當下立時就往前院裡去,花媽媽則回到了凝珠的房裡陪著她了。

雲露匆匆來報說凝珠允著叫了郎中不說,連打醒來都說了那些話,一字不落的學了一遍。

林熙說了聲知道了,就擺了手,雲露倒也聰慧,立時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回副院的屋裡等著去了。

這邊夏荷則望著林熙,眉頭微蹙:「姑娘倒是算的,這凝珠真敢見郎中,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孕的事。」

林熙望著手裡的繡棚子,看著那纏枝葡萄只剩下銀絲綴光,便把繡棚子放在了桌幾上:「這個時候了,老爺也該回來了吧?今兒個怎比往日回來的晚呢!」

夏荷見林熙忽然問了起姑爺,當下應聲:「我去門房上問問去!」說著就出了屋。

林熙一人坐在房裡,眉頭緊蹙:凝珠若是有意下賭,怎麼也會努力的多瞞著一些日子,孩子越大,保得機會越大,而她現在敢於見郎中,應該只是愛惜自己,卻不知道自己已在虎口旁……

會是誰蹙成此事?是管藥的周媽媽,還是爭風吃醋的雲露?又或者……采薇?

她猜想著會是誰,卻並不能清楚的理出頭緒來,只是把采薇的嫌疑給抹去了,雖然就對謝慎嚴的情感來說,采薇的可能性最大,但是恰恰她又是最不會壞謝慎嚴生活的人,而且采薇她現在只是每日裡在書房伺候,於凝珠的湯藥來說,根本碰不上。

會是誰呢?若有庶長子出來,最大得利者的確是凝珠,所以她的嫌疑最大,但是第二受益的會是誰?

庶長子出現,縱然不能奪了嫡子繼爵的權利,卻也是壞了家門血統的,按照道理沒人回和家門為敵啊?

誰這麼……不對,不一定是要和家門為敵啊,凝珠有了孩子,生不生的下來與理來說,卻是要看我的,這是有人想叫我兩難裡外不是人嗎?還是說……考驗?

一時間林熙的腦袋裡充斥著各種猜想,卻根本摸不出頭緒來,而此時夏荷回來了,更在她奔進屋時,謝慎嚴也入了院。

「我將去了門房上打聽,就看見姑爺下了轎,急急的奔來了。」夏荷堆著笑:「姑娘,姑爺回來了,是不是叫著擺飯了?」

林熙被夏荷的聲音招回了魂,當下點頭應允,夏荷才出去叫著擺飯,謝慎嚴就走了進來,進屋便是伸長了雙臂等著林熙為她寬衣。

口中輕念:「對不住,今個看吏表,看得入了迷,肚子餓了才知都黃昏了,累夫人等了。」

林熙為他取了腰帶,寬了罩衣,遞上了他在家穿慣的綢料衣裳,一邊伺候他穿套一邊言語:「我聽過看詩詞話本入迷的。也知道善本孤本的珍貴,頭一遭聽說有看吏表入迷的,不過是人事的調動而已,這有什麼可看的?」

謝慎嚴聞言嘴角浮著一絲神秘:「你不懂,有道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吏表裡的故事比之話本有趣的多。」

「你就蒙我吧,反正我不懂。」林熙說著為他扎上了汗巾,謝慎嚴卻似乎很有興趣為她解釋,沖著她言語:「吏表上記載著一個人在官場裡的升遷跌黜。這就如同看著一個人的腳印,看著那些年歷。看著那些記錄,浮浮沉沉便如戲在你眼前,豈不是比話本有趣精彩?」

「這也能看出來?」林熙當即挑眉:「那是你蒙猜的想當然吧?」

「推而順,順而出果,自有幾個答案,去偽存真,並非難事。何況,我所求又不是百分百的正確?只求知個大概就好!」

「你倒會自樂,知了又能如何?打發日子嗎?」林熙順口問著話。其實心思已不在這裡。

「當你知道一個人他所經歷的,就會很容易弄清楚他的弱點與強項,他的在乎與秘密!」謝慎嚴說著沖林熙眨眨眼:「秘密可是個,好東西,夫人,你可有秘密?」

林熙聞言一愣,斜眼瞧他,幾息後笑了:「當然有。」

「不與為夫分享嗎?」

林熙搖頭:「分享了還算秘密嗎?何況,你也有你的秘密。」

她話音才落,夏荷在外招呼,隨即僕從們送了飯菜進來,當下兩人也沒再言語下去,便在一起用餐。

大約謝慎嚴是餓的凶了些,他今日用餐的速度比往日快了一些,早早吃完後,放了碗,卻沒擱筷,而是看著林熙用餐,時不時的夾上一筷子菜放進林熙的碗碟裡,即不說你多吃點,也不說著嘗嘗的話,就這樣一言不發的隔三差五的夾菜,倒把林熙弄得眉頭漸漸蹙了起來—這碗碟裡的菜就沒下去過多少,可她的肚子卻已經飽了。

「真不成了,我吃不下了。」

林熙見謝慎嚴沒停下的意思,終於忍不住言語,而就在這個時候,花媽媽急急地跑了進來,一看到這兩口子用餐的樣子,忙又想退,但林熙怎會讓她退?

立時出言:「花媽媽這麼沖進來,莫非是有事?」

花媽媽聞言掃了一眼謝慎嚴,一副欲言又止的苦瓜樣兒,林熙見狀忙是言語:「你這是避諱什麼呢?有事直說。」

花媽媽見狀自是捏了捏拳頭要言語,豈料此時謝慎嚴卻沖著林熙開口:「看來你還是願意和我分享秘密嘛!」

林熙白他一眼,這那裡是什麼秘密?這明明就是糟糕的算計!

當下她不搭茬謝慎嚴的話,直望著花媽媽:「說吧!什麼事啊!」

花媽媽深吸一口氣說道:「姑娘,凝珠姑娘有孕了!」

林熙立時做出一個驚訝的表情,縱然她深知葉嬤嬤強調過,真正的驚訝不會超過1秒,但此刻她不想淌進這摸不清黑手的渾水裡,所以她果斷的讓自己的保持了一種呆滯,像是被驚到一時不能回神那樣。

「你說什麼?」謝慎嚴掃了一眼林熙立時開了口,臉上先前同林熙言語的笑容已經消失。

花媽媽立時把凝珠昏倒,自己守著她醒來,而後又請了郎中來瞧的事說了一遍,而後一副忿忿的模樣立在那裡,顯然是為自己姑娘面對的委屈在那裡不平。

謝慎嚴聽完後,再次看向林熙,見她依舊一副呆滯的模樣,當下嘆了一口氣說到:「不必如此,我應承過的就一定做到。」說完立時起身向外走去,花媽媽見狀也果斷的跟了出去。

他一走,林熙的肩頭立時松垮了下來,她伸手捂著心口,發現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就好劫後余生那般。

她坐在桌前好半天才轉頭看到那些飯菜,想了想,她伸手舉起筷子,扒拉著碗裡的飯菜,慢慢的往嘴裡送。

當她把最後一口菜送進嘴裡時。謝慎嚴似風一樣的沖了進來,一眼瞧見她把碗裡的飯菜扒拉了個精光,眉眼裡的怒色忽而就充滿了笑意,隨即他打量著林熙,立時抬手指了她:「你啊你!行,我就讓你躲個清閒!」說著他把手往身後一背:「用好了嗎?用好了,就走吧!」

林熙瞧著謝慎嚴眉眼中的神色變幻,已經非常清楚自己這點小九九某人已經清楚非常。

無奈的心中嘆了一口氣,乖乖的剛下碗筷,淨口淨手,而後潤了一口茶,這邊捏著帕子到了謝慎嚴身邊,乖順地低著腦袋。

謝慎嚴的嘴角抽了一下,轉身沖外邁步,林熙便跟著,轉頭來到了副院裡,就看到了院落裡。

丫頭們不分等級身份都齊齊的立在那裡,而院落當中。八個管事除了古媽媽,全部在立在這裡,那凝珠和雲露也立在那裡,而後在院子口上,兩把大椅,一張桌幾已經擺好,院角和跟前都支著**只燈架。倒把這還未暗透的天照的明亮亮的。

這樣的架勢與陣仗,林熙還是第一次見,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謝慎嚴。

就發現他那張好看的面容上掛著的是慣常的溫和之容,一貫的親和溫柔。

他這是……

「坐吧,夫人。」謝慎嚴說著抬手扶拽了林熙一把,林熙低著頭應聲坐去了他身邊的椅子上,屁股才觸碰到椅座,謝慎嚴便是擊掌,當下古媽媽捧著一個托盤走了出來,上面放著不少東西,待走到燈火之下,便清晰可見是湯碗一個,剪子一把,還有……一張紙。

古媽媽把托盤直接放在了桌幾上,人便默默的站去了那幾位管事的一邊,林熙轉頭掃了一眼托盤,清楚的看到了那張紙是賤契中的罪身契,當下她瞧向謝慎嚴,謝慎嚴便掃了她一眼,轉頭看向面前的那些人慢悠悠,聲音非常溫柔地說道:「你們在我謝家府門中,都不是一日兩日的了,老者不必說,就是年歲小的,也至少是伺候過兩三年的,我自認你們都是聰慧的,明白的,知道我謝家最看重的是什麼,所以我也沒多花心思在你們身上,因為我把你們都看作是我最放心,最不用去顧慮與顧忌的人,但是,今天看來,我錯了。」

他說到這裡停歇了一下,眼慢慢的掃著院中人。

林熙偷眼瞧看謝慎嚴,發現他沒有怒目,更沒有暴戾,有的是不變的和暖,只是眉眼間竟浮著痛心之色。

當下她詫異了:他,是真的在,痛心嗎?

此刻的林熙已經分辨不出他的痛心是真是假,而此時謝慎嚴已經言語起來:「在我最糟糕的時候,我迎娶了林氏,與她結為夫妻,我托她的福,熬過了最難的日子,雖然她還年小,不曾與我共枕,可是在我心中,卻是尊她,敬她的。雲露和凝珠,你們是誰給開的臉,做了通房?」

雲露當即言語:「是奶奶。」

凝珠不言,只人是一副落魄的模樣。

「你們與我同房時,我交代過什麼?」

雲露紅了臉,人還是老實言語:「不可痴心妄想,要尊著謝家的規矩,尊著奶奶。」

謝慎嚴看向了凝珠,凝珠嘴唇哆嗦了起來:「不可痴心……妄想,要,要……」

忽而她雙膝向下一跪,腦袋就往地上磕了起來:「老爺,這不管我的事,我沒有痴心妄想,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那避子湯我喝了的,我都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不要吵!」謝慎嚴聲音不大,語速不快的丟了這麼一句話出來,凝珠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的淚在流淌,身子趴在地上,只剩下顫抖。

「有些事,也許不是你的錯,但是結果卻擺在那裡,所以即便你無辜,你也得承擔。」

謝慎嚴說著起了身:「謝家的血脈不容輕怠,謝家的規矩不容挑戰,我同你們說過,不要痴心妄想的,你們最好都驚醒些!」

說著他伸手敲了下桌幾:「謝家歷代沒有一個庶長子出現,我這裡更不會開先河的,凝珠,你是在我祖父跟前伺候過的人,應該明白接下來會怎樣,這裡有一碗墮胎藥,你喝了吧!至於後路嘛,謝府已經不能容你,要不你自剪發入了庵堂,要不,我就只有將你發賣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郎心似鐵(下)

「老爺,凝珠真的沒有起過此心,我真是不知為何會這樣,求老爺你……」

「你伺候過我祖父的,最是清楚家裡的規矩的,你覺得我會因為你的求情就寬恕你嗎?」謝慎嚴依舊是溫柔言語,但這字字溫柔之下,卻是一點溫情也無。

凝珠聞言頓了頓,隨即竟跪的筆直,而後她沖著謝慎嚴認真的磕頭一道,言語到:「我到底福薄,還以為能服侍在您身旁,卻不想……我若剪發,雖可歸於庵堂,卻難免叫那些貪心之人以為日後還有僥幸,我願意自求發賣,只是老爺也不必為我認真尋那去處,我離了謝府,自會尋一無人地,了了這賤命的!」

她說完又轉頭看向林熙,沖著她一個磕頭:「奶奶是有福之人,日後若有同我這般敢痴心妄想的,奶奶只管叫她們照著我今日之路走,我在黃泉路上,會替您好好招待不軌之人!」

凝珠說完,立時撐身而起,朝著桌幾奔來,便喝下了那碗湯藥,而後她轉身就奔去了自己的屋裡,掩上了房門。

院落裡靜悄悄的,謝慎嚴一言不發的坐回了椅子上,根本沒叫著散,於是大家都這麼侯在這裡。

林熙此刻心裡有些微微的不適,因為她很清楚凝珠並非是真正起賊心的人,逼死一個無辜的人,這很不應該,她覺得自己應該阻止,但是她不會那麼做,因為一旦阻止了謝慎嚴,那她打的不僅是謝慎嚴的臉,更會讓自己無處可立。

有些事,明知無辜也會做,因為人總是自私的,她不是菩薩,她是一個要為自己而活的人。

所以這一刻她一言不發,她在內心輕嘆著對不起的同時更道一聲謝謝,因為凝珠最後的言語已經清楚的表示。

她懂了謝慎嚴的意思--謝慎嚴的處置態度很直接,不管是不是你,結果如此,你便只能負責,沒有絲毫的溫情,沒有絲毫的手軟,他用他的無情和冷血看似一刀斷的處理這件事,卻無疑是在宣告他的決不姑息。

他更是在警告生事的人,你別讓我抓著你,抓著了就沒有姑息的可能。

這一刻林熙覺得謝慎嚴一點也不溫柔,她甚至覺得他有一種可怕的東**在身體裡,但莫名的她卻覺得這種可怕並非叫人敬而遠之,相反有一種難以描繪的感覺拉巴著她……

這就是強者的無情?王者的心嗎?

她問著自己,卻不知答案是不是肯定。

很快,有痛苦的聲音從那房門裡竄出來,痛苦的聲音漸漸拔高加劇,聽的林熙扯著帕子抬眼掃著眼前每一人的表情來降低自己對於這聲音的負罪感。

但很快。她被大家的表情給震撼了,因為在這些人的表情裡。她只看到了八成的人是憐憫與難受,還有足足兩成的人藏在畏縮表情中的是:震驚,疑惑,忿忿以及放松……

放松?

林熙詫異不已,她望著出現放松表情的三人,內心心跳似擊鼓。

葉嬤嬤曾教過她,當一些人的判斷錯誤指向緩解了當事者的危機後。

當事者會因為脫身而出現放松的神情,而現在這三個人都出現了放松神情,莫非三者都有干系?

林熙眼掃著雲露。覺得她的可能性不大,畢竟她的放松更大程度上應該是對手的消失。

林熙看向古媽媽,這個一臉黑氣不會笑一般的老婆子,竟然眉眼裡滿是放松,可是她是深得謝慎嚴信賴的人,否則當初就不會管著他的庫房了,這樣的人,會弄出這種事來嗎?

若從謝慎嚴這裡說起,可能性也不大,但是……她現在沒管庫房了,而一切都被我接手管捏著,她會不會因為這個要弄出點什麼來,下了我的面子,或是壞了我的口碑好再拿回去?

林熙斷不清楚,把目光又轉向了何田氏。

管事們的頭兒,有必要弄出這種事來嗎?壞了我的路,她能得到什麼好?她又是為著什麼要這麼做?

林熙腦中胡思亂想的做著分析,而此刻整個院落裡都充斥著凝珠痛苦的叫嚷。

忽而丫頭裡面的采薇動了,她上前一步沖著謝慎嚴向求:「老爺,凝珠姐姐她……我,我想去幫幫她!求老爺准許!」

謝慎嚴沒有作答,而是看了一眼林熙,一直在分析情況的林熙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置身事外,不過眼見如此,她倒更不願意淌進這水裡,她看向了謝慎嚴,一副你做主的樣子,謝慎嚴這才沖采薇點了頭。

於是采薇折進去幫忙,謝慎嚴又同古媽媽開了口:「您也去瞧瞧吧!」

古媽媽應聲進去後,周媽媽也不僵著了,當下就沖身邊的兩個丫頭指揮起來:「快去燒水,再去弄些茄葉來!」

這些人忙活起來,其他人便湊著看。

立在林熙身邊的夏荷看著大家都忙活起來,姑娘卻不叫自己人上去幫忙,有些不解,她輕輕的碰了下林熙的肩頭,提醒自己這邊是不是也得忙活起來,可林熙卻不言語,當下她也不再動作同花媽媽一道老老實實的站在那裡。

就在這個當口,院落外一聲招呼傳了來,竟是太太身邊的方姨娘過來了。

「姨娘怎麼來了?」謝慎嚴瞧著她來,臉上浮著淡笑而問,那方姨娘略欠了身子這才言語:「太太聽著您把人都攏了來,又不見遲遲散的,便叫我來瞧看,怎麼這邊有人在用刑嗎?」

她問的雖有疑惑,卻眼神已經轉向了凝珠所在的房間,畢竟那聲聲痛苦的音律全然無遮掩的向外竄著。

「有人狂妄,輕了禮儀規矩,我正協林氏循例處置呢!姨娘請回我母親,不必她操心的。」

謝慎嚴說著當下便轉身一臉正色的往著凝珠的房間,那方姨娘當下也就不再多言,應了聲後,便是退走了。

大約一刻鐘後,凝珠的聲嘶力竭立時小了許多,再後面連呻吟聲也無,隨即古媽媽走了出來,身後跟著的丫頭倒出一盆子血水來。一切似乎都過去了。

「事已了了,請老爺放心!」古媽媽說著揚了手,手中一個不大的布包,雖是攥團,卻也不及包子大:「這個,怎麼處置?」

「依照規矩來吧!」謝慎嚴說完這話,眼神便落去了何田氏田媽媽那裡:「你是管事的頭兒,今個弄出這種事來。誰有責,你自己看著處置吧!」

說著,他起身看了林熙一眼,林熙便起了身,隨即跟著謝慎嚴便是離開了副院,而這過程中,也沒見徐氏再又遣人來問過。

回到了屋中,林熙以為謝慎嚴會同自己說什麼,誰料一回來,他卻叫著人備水沐浴。

林熙立時擺手,夏荷同花媽媽便退下張羅。自覺的留給兩人言語的空間。

林熙搓了搓手,思量著如何開口,畢竟凝珠墮胎墮下的可是謝慎嚴的孩子,而未料謝慎嚴卻見她搓手的樣子,直接抬手抓握了她的手,而後將她一把拉過,摟在了懷裡:「明明就不慌不忙的等著我收拾攤子。這會兒卻又躊躇什麼?別說你是後怕與不安!」

林熙聞言嘆了一口氣:「我不是後怕,也不是不安,你許我的。我信,自然要留給你完成你的承諾,我如今躊躇也不過是思量那畢竟是你腹中骨肉,你竟沒一絲猶豫,別是面上痛快了,心裡還惱著我,當我逼你……嘶……」

手腕子上的痛讓林熙的話戛然而止,她望著謝慎嚴不明白好端端的他為何捏痛自己,而謝慎嚴盯著她,話語很慢:「有心算計還是算計外人的好,與我,你犯不著浪費,痛快直說就好!我與外算計已累,與你不想多費勁兒!」

林熙抽了下嘴角,低了頭。

好吧,她只是很想讓自己呆在一個安全的地兒上,將來這事兒若煽起風浪來,自己能置身事外而已,可是這家伙看穿了還不配合著來,竟然一點都沒客氣的拆了她的台。

「我謝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爹看著閒散,但也算是當世大儒,我母親更是門名閨秀,深知禮儀規矩之重,如今我十三妹大義風光,我謝家豈能出些醃臢?

別說這個當口,就是沒這前因,堂堂千百年傳承的世家,怎敢有庶長子來擾秩序?

若沒這點心硬,世家血統早毀,家業早亂,何來今日的磐石之態?」

謝慎嚴說著手勁徹底的緩和了下來,他揉了揉林熙的手腕子:「你耍滑頭想什麼都躲了,我能理解,畢竟你現在空有名,自己心裡也沒底子,可是遲早你是一樁樁一件件都跑不掉的!

這次我因著諾,全都收拾了,也由著你的意思,不讓你參合,可是這件事並不是如此就能完的,後續,你得擔,因為你是我的夫人,是我謝慎嚴的嫡妻,懂嗎?」

林熙聞言點了頭:「我懂,可是你一刀斷下,不就是想要阻了查下去的念想嘛,怎麼又……」

謝慎嚴的眉眼裡閃過一抹光澤:「你倒清楚我的盤算,知道我這是阻,不過,兵甲有雲,兵道,詭道也,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夫人就不能體會這其中深意嗎?」

林熙眨眨眼:「要我查,卻還要讓對方以為不查而免得警惕防備,是這個意思嗎?」

「嗯,應對時,你真假難辨,最好的就是無防無對,何況……

以你現在的狀態,未必能大張旗鼓的去查,有些事,水深的超過你的想象,所以這一刀斷,與其說是我阻了念頭,還不如說,我希望你在安全的情況下,摸清楚這事。」

「安全……」

「對,安全,大張旗鼓不見得就是好事!我問你,實在我處置這樁事時,你可以瞧出點什麼眉目沒?」

林熙瞧出了眉目,可她沒法說,她沒辦法和謝慎嚴說那微表情的事,所以她想了想搖了頭。

謝慎嚴的眼裡閃過一抹失望,隨即抱了一下她說到:「是我要求的多了,你慢慢來吧!」

林熙看著謝慎嚴眼中的失望,立時覺得自己的情緒都低落起來,不過她覺得這樣也好,她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讓自己明白肩頭的責任的份量,以及觀察摸索和學習出最好的處世之道。

「既然你沒看出什麼來,那就以後多花點時間跟在我娘跟前吧,相信假以時日你也會看懂這裡面的門道,也會明白進退之間的微妙。」

他說著松開了林熙:「去取我換的衣裳吧!」

林熙應聲,親自動手給取了衣裳。隨後謝慎嚴便去了浴房洗澡。

他離開後,夏荷進了屋,湊在林熙耳邊,臉有憂色的悄聲言語:「姑娘也不叫著我們進去瞧看,這孩子到底打下沒誰知道,再說了,您就不怕日後別人嚼舌根說您心冷?」

林熙聞言卻是淡笑了一下:「我若叫你去了,一來不信夫君與謝家府中人。二來,一樣少不了流言蜚語,怕是說我得好賣乖或是假惺惺呢!我倒不如撇個干淨的好!」

這是她真心的打算,只有把自己撇干淨了,別人才不會盯著她,那她也就真能抽時間出來摸清楚這背後的事兒。

夏荷見林熙如此言語,眨巴眨巴眼睛後,臉上的擔憂就下了一半,兀自嘟囔著:「真沒想到姑爺倒利索,處置時半點猶豫都沒。真跟外人似的。」

林熙聞言眉眼一挑,心中道:外人?對啊。

我身在其中顧慮太多,反倒看不清楚這裡面的門道,若我是外人關注此事,到底這是誰的盤算,怕也好瞧出端倪來。

「對了,姑娘,您說要撇干淨。那凝珠出去的時候,您也不搭理了嗎?」

林熙當下指尖敲了敲桌子:「依著規矩見一面也是應該的,不過既然我要撇干淨。那就干脆做到底,不見!」

……

凝珠的房間裡,血氣殘留,采薇和古媽媽兩人在她跟前,一個動手擦抹收拾著床榻上的狼藉,一個則端著碗湯藥扶著她慢慢飲下。

「好苦的藥……」凝珠喝了兩口堅持不下去,推了開來,古媽媽瞪她一眼:「誰家的藥是蜜一樣甜的?喝!」

凝珠望她一眼,蹙著眉:「喝了又怎樣,反正都已是死路一條,我索性省了這罪吧!」

古媽媽聞言把藥碗放在了床頭的小幾上,抬眼瞧望著凝珠:「你別怨爺,你是個什麼出身,你自己清楚,原本安安生生的等著四奶奶生了嫡子,再慢慢的伺候些年頭,最終也能錦衣玉食的過完此生,只可惜,天不遂人願,偏生你有了,哎……」

凝珠一把抓了古媽媽的手:「什麼天不遂人願?那藥我次次都喝的,從沒敢壞規矩的拉下一碗!我如今有了身孕,那是有人拿我做刀!」

古媽媽當即抬手捂住了她的嘴:「還叨叨?你在院子裡苦求的時候,爺是怎麼說的?你是跟在老侯爺跟前的,知道什麼叫取舍,我看你先頭已知收斂,還道你聰慧,這會兒你又張揚什麼?」

「我,我冤!」凝珠拉下了古媽媽的手,抬手抹淚:「我更委屈,這般咽下了,就沒機會知道是誰害我……」

古媽媽嘆了一口氣:「知道了又怎樣?就憑你這麼一個破落的,還能爭出個子丑寅卯來?老爺給了你選擇的機會,你也聰明知道怎麼選,你這般痛快的認了栽,免了夫人的麻煩,老爺的難堪,更免了一場風波,你也算禍福相依,熬出頭了。」

「什麼?熬出頭?」凝珠詫異的望著古媽媽:「媽媽你說的什麼話,我不懂……」

「你不懂?」古媽媽挑眉:「那你倒大義了?」

「是不是大義,我不敢說,我會選擇這條路,認下這苦,是因為我最遭罪的時候,進了謝家,老侯爺待我雖不是女兒,卻也沒當下賤的僕人用過,我的日子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還過的舒坦,雖然奶奶進門,我成了通房後,有些不愉快,但當權者要的平衡不就是兩廂為斗嘛,我在老侯爺身邊伺候,早就耳濡目染豈會不明白?

我也樂意和那雲露不待見,換個天長地久求個安穩,等著有朝一日奶奶能明白我沒能爭斗的心,豈料……

豈料我反倒被人做了棋子,弄出這事兒來!

若不是為了那份尊我的恩德,我勢必今日就是撞死在院子裡,也有弄清楚是誰害我,一證實我無妄想之心,但,我季紅就算是罪民,流於賤籍,卻也是有學之士家的女兒,怎能不報恩?」

古媽媽打量著凝珠:「這麼說。你倒是真是高義了。」

凝珠轉了頭:「媽媽不必這麼言語,如今我已是笑話了,不過,您那句熬出頭是什麼意思?」

古媽媽眨眨眼:「老爺叫我進來伺候,你不懂嗎?」

凝珠搖頭。

「孩子已經拿下,你若留著少不得事情還能再起風雲,你死了,便是都安省了。只是這件事上如你所言,還有隱情在,所以……

在先前老爺問過你懷孕屬實你承認後,他便到了我這裡,一面叫我去把管事們尋來,一面囑咐了我,若你識大體知道進退,拿下孩子後,送你湯藥,保住你這身子和命。

若你不知好歹,趁著拿孩子時。便拿去你的命!

你是個聰慧的,不管因為什麼,總之選對了路,現在你就好好喝著這養身的湯藥,靜候明日的安排,而後等出去了,你隨著你的話真真假假的『死』上一回。

日後這世上便沒你這個人,你也能脫了賤籍去,還做你的季紅或是季什麼去。再不是凝珠了。」

古媽媽的話讓凝珠當即頓住,許久好,她使勁的掐了自己一把,然後便激動的抓著古媽媽言語:「我要謝謝老爺,我得謝謝老爺大恩!」

古媽媽的眉一蹙:「才說你聰明,這就糊涂了?」

凝珠一愣,隨即笑了:「我喝藥,喝藥!」說著自己端了湯藥碗開始喝藥,一旁的采薇一臉笑容地言語:「我就知道四少爺的心地是最好的。」

古媽媽當即轉頭瞪她一眼:「再好,也沒你的事兒!」

采薇一頓,隨即低頭:「我知道,我也不會痴心妄想的,他的眼裡沒有太多的兒女情長,唯一有,那也是給奶奶的。」

古媽媽點點頭:「你清楚就好!」

采薇嘆了口氣,捉著帕子在水盆裡滌擺,凝珠已經放下了藥碗滿臉興趣的沖著采薇言語:「采薇,你能明白就是最好了,咱們這種身份,知足才能長久,不該自己的千萬別去想,想了就會失去的更多,連僅有的也保不住!你是跟著爺最久的,爺的性子你也清楚,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做了通房被老爺收了,可千萬別去一根筋的和奶奶較勁兒,她是嫡妻,是不能傷的本!」

采薇當即苦笑:「沒這天的,要不了多久,我就要出去了!」

凝珠驚訝,古媽媽則挑了眉:「誰告訴你的?」

「奶奶和我說的。」采薇說著擰了帕子,嘆了一口氣:「哎,這是我的命!我原本以為爺會給我一個容身地,我不求名分,也不求關照,只求在他身邊就好,可是,容不下,便只能離,我苦著沒關系,只要爺開心就好!」

「爺的意思呢?你沒問?」古媽媽眨著眼睛。

「這就是爺的意思,他半個月前還問過我,是想嫁到農戶裡做個正經妻子還是去那富貴家裡做個妾呢!」采薇一邊說著一邊抓著帕子擦抹著手邊的家什。

「你怎麼答的?」凝珠詢問。

「我說都成,隨爺的意思,怎樣順爺的安排,對爺來說好,就怎樣來。」

采薇說著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笑:「能回報他一絲總也是好的。」

凝珠的眼裡立時盈了淚:「這謝府裡,我就你這麼一個還算交心的,想不到一根筋到這個時候,若是奶奶知道你這份痴,能容了你就好了!」

古媽媽立時瞪眼:「胡說!才教人家知足知本,怎麼亂言了?」

凝珠立時往自己臉上拍了一下:「我一時妄言了。」

古媽媽瞪著眼還要言語,采薇卻開了口:「媽媽,不必再來與我言語,其實對於入爺房中的事,我已經絕了心了!

實不瞞你們,若是以前,憑著豁出命去,我也想要賴在爺的腳邊的,可是,奶奶已經清楚的告訴我,不留我的是爺不是她!

我本還抱有念想,可這些日子我伺候在爺的身邊,爺在書房裡,有時作畫是奶奶,有時看書也會笑,問起笑什麼,說的還是奶奶的事,最近他上心奶奶的緊,以至於午覺夢中,也會有時笑起來,自是又掛著奶奶了,他的心都只落在奶奶這裡,就如同我的心只落在爺那裡一般,我自然知道怎樣做才是最好。

所以,媽媽省了那些話吧,為了他好,我寧可一輩子做個浮萍,由著他的安排,好也罷,壞也罷,都無所謂了。」

古媽媽聽到這裡閉上了嘴巴沒說什麼,倒是凝珠喟嘆起來:「我道爺無情,其實爺有情,只是,他的情早已落在一處,我們不知而已。郎心如鐵,無情於旁,痴心一瓢!」

 

第一百一十二章 風流與下流

翌日,謝慎嚴大早上同林熙一道去給父母請安,行禮之後,徐氏便慢條斯理的問了起來:「昨個晚上立規矩如何?」

謝慎嚴當即作答:「已經處置了。」

徐氏瞟了一眼一旁當擺設的林熙,沖著謝慎嚴言語:「你好歹是家中的爺們,這遠房裡的事,處置大可由熙丫頭去處置嘛!」

謝慎嚴淡淡一笑:「她也算初來乍到,我擔心她不清楚咱們世家的規矩力度,故而出來處置,也是要她看一看,以後類比也好有個分寸。」

謝慎嚴這般言語,不但把林熙給拉巴了出去,順道連自己老娘的話也給堵上了,徐氏的嘴角抽了一下,沖著謝慎嚴就嗔怪的挖了一眼,而後才看向林熙說到:「你能指點著固然後,但很多東西總得上手了,才知深淺!

熙丫頭,你嫁過來,也半年的光景了,這日子也得認認真真的過,是以該你抓的得抓,該你管的得管,就算什麼都不懂,也得站出來瞧著學著,這才能成,你總不能把自家的爺們捆住手腳,讓他圍著你轉不是?」

林熙立時上前欠身:「婆母教導的事,熙兒也深知將來還有諸多要學要看的,所以熙兒希望婆母能多帶帶熙兒,讓熙兒跟著您多學點才好!」

她這般言語,徐氏聽來舒坦,當下點了頭:「你有這份心最是好的,我會帶著你的!」

說罷看了眼身邊的安三爺,安三爺從沉默中表態:「沒什麼別的事兒了,你快回去用點吃的,去韓大人那裡吧,哦,對了,我那裡有幅字畫看著似莫真人的真跡,你幫我拿上去叫韓大人給品鑑品鑑吧!」

說著安三爺起了身,謝慎嚴自然允諾跟著去了。立時這廳房裡便是徐氏和林熙兩個人了。

廳房裡沒了外人,徐氏也自是拿足了婆婆架子的,身子略是松散了一點便看著林熙問道:「昨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和我說個清楚吧!」

……

「小子,你倒有些擔當!」

安三爺同謝慎嚴一到院落中,便是沖著他言語:「不過,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弄出這紕漏來!」

謝慎嚴蹙了眉:「凝珠有用藥,古媽媽一直有盯著我院裡的人。她說凝珠沒起意。」

「那這……」

「爹,您還記得前年年關時,咱們夜裡同祖父飲酒時,祖父說的話嗎?」

謝安的眉眼裡閃過一抹犀利之色:「莫非是……」

謝慎嚴點點頭:「我思量著這上的牽扯不小,而且,我處置凝珠時,有留意眾人神情,何田氏不急不躁實不應該,若論她的身份出了這事兒,她便該立時動手處置。

可她卻一副受驚的樣子什麼都沒做,而後既不求也不站出來。完全想讓自己撇清,只可惜越是這樣,我越覺得不對,又聯想到祖父的言語……」

「所以你把這事兒就此斷了?」

「對,以退為進,畢竟還不到動的時候。」

謝安點了頭:「的確動不得,局勢為明啊。這個凝珠也算倒黴,你祖父很是看重她的才華呢,這麼一來……」

「爹爹不用擔心。我該做的都做了,母親大人比孩兒更會處置,相信很快這件事就能揭過!」

「自然是揭過最好,我就怕你娘一心要培養你那媳婦兒,多事啊!」

謝慎嚴一愣,忙是沖著父親欠身:「爹爹快去攔一攔吧,娘那性子向來急,萬一真……」

「行了,你去吧,我會攔著的,不過你那媳婦子,也的確得跟著你母親好生學一學了,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以後她可是要陪你一起的人啊!」

謝慎嚴點點頭:「我知道,她……可以的。」

……

「這麼說,她已經自求發賣出去後再了斷?」徐氏望著林熙詢問,人卻淡淡地,眼裡沒有什麼情緒可以給林熙捕捉。

「她是這麼說的,夫君也准了的,只是雖是出去後了斷的確干淨的與府中無關了,但是,最後如何卻也難說。」

既然要來學習,就得讓師父覺得你是個好苗子,所以這會兒林熙還是把自己想到的說了出來,畢竟凝珠願意死,這才她看來是不合理的,誰不希望活著呢?

若是她,真到了這個地步,就是做姑子也不想死啊!

徐氏掃望了林熙一眼:「你能這麼想是好的,所以……」

「咳咳……」安三爺從後堂傳來的咳嗽打斷了徐氏的言語,隨即林熙聽到了公爹的聲音:「夫人啊,你先來幫我一下,我上次交給你的紫金印章,你給我收去哪兒了?」

徐氏一愣,當下沖林熙指了下跟前椅子,自己就折身去了後堂。

林熙乖乖的坐在那裡等著,片刻徐氏回來,她立刻起身候著,徐氏沖她指點要她坐下,人便言語:「我剛才說到哪裡了?」

林熙垂著眼瞼:「說我能這麼想是好的……」

「對,你能這麼想是好的,對的,但是,有些事卻也得特看,那凝珠能願意出來死,其實是有原因的。」

徐氏說著把凝珠是怎麼由千金小姐變成罪民賤民入府的事講了一遍,最後才說到:「輪她的姿色和才學,若是落在別處,少不得最後在瘦馬與玩物中徘徊,論及哪一個不都是辱沒了門楣的?

從我這裡出去,自己圖個干淨抹脖子也好,上吊也好,在外道來,都與我謝家無尤,但這件事我們真就沒干系嗎?總要領她護著名聲的情誼,關照她家中還罰沒在別處的姐妹不是?」

徐氏這般一說,林熙便懂了凝珠的取舍,畢竟她自己遇上這種事已經逃不掉的話,自是索性拿自己換同根姐妹的另一出路了,於是對於凝珠所持的不解也自是消彌了。

「所以眼下這樁事,就這般處置了便是,至於為什麼懷上了,你可以慢慢的查!熙丫頭,你是謹哥兒的媳婦,當初也是我做主要你給丫頭開的臉,也許這事兒上,我看著這門心思最重。但我今日把話也給你丟個敞亮,這事上沒我的手腳,明白嗎?」

林熙望著徐氏那一本正經的臉急忙應聲:「婆母這話重了,打我知道這事兒起,就真沒想著是您的意思。」

「哦?」徐氏挑眉:「怎麼說?」

「我是沖喜進的門,彼時夫君身子孱弱,前途未卜,婆母張羅著開臉。也是怕萬一無後,多個念想,做兒媳的怎會不懂這香火所繼的大義?

所幸家門壯碩高風,夫君得福熬過難關,兩個通房雖收在身邊,他卻也愛惜我照顧我,願用避子湯護著家門的血脈,許我無有庶長子的承諾,這是熙兒的福,而這半年來。

婆母身為長者,自是看在心裡。從不攔一把,說一句,默許有之,做兒媳的又怎能不懂婆母的看護之意?

我真真得了大福氣了,怎會不知好歹把這事兒算在您的頭上?」

林熙說著不好意思般的抬了頭:「說句大不敬的話,就算婆母不待見我,想與我為難。也斷不會拿這種事來玩笑,畢竟家族血脈何其重要?尤其如此的厚重家世,更是要千載萬年的呵護才成啊!」

徐氏望著林熙。臉上滿是滿意的神色:「你知道就好,所以這件事竟然處置到現在這一步,就是時候,撒上塵埃,掩埋過去了,只等個一年半載的,都被拋卻腦後了,咱們才能來細細算計,看是誰在這後面搗鬼想要壞了我謝家家門的厚重,你說對嗎?」

林熙點頭相應,畢竟謝慎嚴已經早先一步提點過了。

於是林熙就這樣在徐氏的身邊,聽著她開始細數當年她經歷過的重重,直到日頭高照,肚子咕咕叫時,才在徐氏的笑容裡,一臉羞澀的告辭而去,而她走後,徐氏由內堂直奔了相連的書房到了安三爺的身邊。

「婆婆的癮可過足了?」

安三爺執筆作畫,見她來便是笑著問話,徐氏白他一眼,直接伸手抓了他的筆:「才沒功夫和你說這些,我只問一樁:若真是如公爹所料的那般,這麼姑息著合適嗎?是不是找個別的什麼由頭先去了那禍根?」

「不能一刀致死,何必打草驚蛇?何況前途未定,萬一是那邊得道了呢?裝傻著吧!」

「那要裝到幾時?」

安三爺眨眨眼,徹底松了筆,沖徐氏勾勾手指頭,徐氏把手裡的筆放下,半趴桌上把腦袋湊了過去,安三爺便與她咬了耳朵:「慢則八年,快嘛,三年。」

徐氏的眼裡閃光:「你,確定?」

安三爺點點頭:「大哥伺候在御前的,皇上的身子骨他清楚的很,何況,莊貴妃弄得那些東西,都是些壞龍根的藥,御史出言攔不住反倒遭貶,這留名談不上高義,直書又不得效,誰還會吭聲?」

「這倒是,皇上不打不殺的貶之,最是言官們無奈的,自然都閉口了,只是皇上正值壯年,身子骨也是很好的,真有你說的……」

「千裡之堤都能毀於蟻穴,皇上的身子鐵打的嗎?那些東西……哼!」安三爺說著推開,再次抓了筆,口中竟哼唱著一句戲詞:「你我只管高坐在旁,慢慢啊觀!」

……

徐氏都做了掩埋此事的批示,凝珠當天就被一輛馬車拉了出去,東西也未收拾,只與院落中的個別幾人匆匆道別。

她走前也曾到林熙的院落前求別,只是夏荷按著林熙的意思說了不見,凝珠在外跪著磕頭一個後,便是離去。

當天晚上,古媽媽捏著那布團去了謝家後院的苗圃裡,尋了一處臨水近亭的一顆樹下,將其埋了,她埋好後去了書房見了謝慎嚴一道,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後,人便退走。

到了第二天上,何田氏開始動作了,作為八大管事的頭兒,面對這種紕漏,總得有個交代,於是院房內的整治開始了,而林熙卻果斷把自己摘了出去,每每何田氏來請示應該怎麼整改,怎麼檢討時,林熙用不變的笑容和語言打發了回去:「田媽媽可是謝家的老人,這些事您比我清楚該怎麼應對,且按照規矩來吧,不必問我,一切你看著辦吧!」

於是就這樣的,整改的事由著何田氏自己折騰,七八天後。也就偃旗息鼓了。

林熙冷眼看著,默不作聲,成日裡除了去徐氏那裡聽她回憶當年或是分享貴婦的八卦外,便是在房裡繡著繡圖,眼瞅著十四姑娘的婚事就要近了,忽而林家差常媽媽送了消息來,竟是康正隆這位大姑爺因著吏部的傳喚上京,即日便會到京城了!

林熙聽到消息的時候尚在刺繡。當聽到康正隆親自來了,並且即日就到時,手便被針給扎到,刺出一片血紅來。

她蹙著眉吮了手指,便沖常媽媽道:「我是不是現在回林府一趟?」

常媽媽搖搖頭:「七姑娘現在就別回去了,橫豎是你大姐夫來而已,今日你不招呼也沒什麼,何況裡面的事,太太和您的祖母會處置,老太太叫我跑這一趟。只是要七姑娘你知道這回事,好給姑爺先打個招呼。畢竟康家是個遲早要面對的問題,明日裡擺下家宴時來坐坐,也是希冀著大家和氣而已。」

常媽媽的話中話,林熙自是明白的,畢竟當日就是她提議借靠謝家來震勢虎威的,只是沒料到康正隆竟然自己跑來了,那也少不得要走個過場。先把康家穩住讓其安生些年歲。

「我懂的,媽媽這就回去照顧我祖母吧,至於明日的宴席。我會同夫君一道過去的!只是務必定在晚飯時候,白日裡,我那夫婿只怕當差走不開。」

常媽媽見林熙這般說了,當下便是告辭了去,林熙差著夏荷相送,自己就這般窩在了桌邊,四喜提了茶壺進來准備倒茶,卻看見常媽媽已不在,便是驚訝:「常媽媽呢?」

「她回去了。」林熙說著把繡棚子放進了籃子裡。

「這麼快?」四喜詫異,林熙沖她一笑:「不過是打個招呼說大姐夫即日到京,叫著明日我同老爺過去,好一家人坐一起吃頓飯而已。」

四喜點點頭隨即臉上堆了笑:「姑娘的大姐是不是一道回來啊?那您是不是得准備點什麼東西?」

她進林府時,大姑娘的事已經過去,何況當日只有內院伺候的才知道,外院壓根就沒聲張,所以她倒是個不知內情的。

林熙的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隨即搖頭:「姐姐身子不好,大約不會跟著吧,行了,這裡沒你的事兒,下去吧!」

四喜見林熙似乎不喜,以為是為大姑娘不能來而不高興,當下也不敢多話,提著水壺給壺裡添了些水,便退了出去。

屋裡沒了別人,林熙便自己坐去了床榻上,脫了鞋,抓了被褥捂著腿腳,人就斜靠在了床頭的雕花壁上。

他竟然這就跑來了,明日裡還要見著……

不,我不能激動,婆母尚且都在教我因勢度時,我如今不過一個謝家的少奶奶,掛著一個六品的安人銜罷了,能奈他何?

倘若此時就翻了臉,我尚未給謝家生有一男半女,只怕地位也會受損的,還是得先穩住他,讓他給我些時日,只要到了時候,我便要他把欠我的都還來!

她這般想著,心裡舒坦了一些,卻是瞌睡因為這麼靠著湧了來,便索性連衣裳也沒細脫,只脫了外間的罩衣,便鑽進被窩裡迷瞪去了。

這一眯就眯到了酉時初刻,謝慎嚴打外面回來,瞧見屋裡沒人,便繞去了屏風後,但見林熙睡在床榻上,被褥半蓋在身上,露著大半個身子,便是無奈的搖搖頭湊到了跟前,想要抬手去扯她的被褥給她蓋好,豈料此時卻聽到林熙的口中粘粘糊糊的冒出一個詞來:「你等著!」

謝慎嚴挑了眉,不太確定自己聽對了沒,他打量林熙,卻看到她於睡夢裡雙眉緊蹙,雙手的指頭緊攥著被褥,似在角力著什麼一般,便是疑心她是不是做了較真的夢,而就在此時,林熙的眉頭一擠,人身子一顫,隨即竟睜開了眼,痴目呆呆的一頓中急促的呼吸,隨即她的眼神落在了謝慎嚴的臉上,立時跟小偷被抓住了一般的神情,充滿了心虛之感。

謝慎嚴見狀嘴角一撇:「夢到什麼了?」

林熙眨眨眼,干巴巴的應對:「沒,沒什麼。」

「是嗎?」謝慎嚴說著把臉湊到林熙的臉蛋跟前:「可我聽著怎麼不是這回事?」

林熙抬眼:「你聽著?」

「對啊,你一直再說夢話啊!」謝慎嚴說著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盯著她的眼:「你夢到什麼了啊?」

林熙呼吸幾下後才做了回答:「夢見,夢見遇到一個,惡人,他誣陷我做惡。我爭辯不過,最後只能,跳井。」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而謝慎嚴這個家伙又太聰明,倘若她要是強行扯謊,萬一與她的夢話不符,道出了什麼差來,豈不是反倒尋事了?

所以她選擇了實話實說。剛才的夢的的確確是她重游了當年投井的一幕。

「跳井?辯解不過便跳井?想不到看著挺聰慧的一樣丫頭,在夢裡竟這麼笨。」謝慎嚴說著指尖在她的下巴上蹭了蹭。

「笨?」林熙一愣,當年她為了林家的名聲不被毀掉,不得不跳井,他竟說她笨!

「怎麼你不覺得笨嗎?」

謝慎嚴說著眼掃著她眉眼裡的不悅輕輕地說到:「惡人分幾種,良心未泯一時沖動的;內心不堅形勢所迫的;舉止與內心早已墮落不遮的;道貌岸然的……應對他們可不相同,不知你遇上的是哪一種?」

林熙眨眨眼:「道貌岸然的。」

謝慎嚴呵呵一笑:「還說你不笨?遇上這種人,你就不該跳井成全了他,相反你該抓住他,用更髒的污水潑上他……」

「我抓住了。我也說了,事實都是他做下的。可是沒人信啊!」

林熙瞪著眼十分的認真,謝慎嚴的眼裡閃過一絲微妙的詫異,人卻還是言語:「那就更不能放棄,道貌岸然的人愛惜他的名聲,若爭辯不過已不能讓自己回復清白,那就索性承認這罪名然後拉他一起下水,說著所有的壞事都是兩人一起。橫豎把他扯進來,甚至讓他比自己更過分,只要你壞了他的名聲。他為求清白,最後也只能證明你的無辜,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可比那實心實意的真小人與一時形勢所迫者好處理許多!」

林熙聽著謝慎嚴的言語一時呆滯住了。

這些年重生於妹妹的身體,她活得每一刻都在努力的修正上輩子的錯誤,但是她的內心卻總認為自己當年死的是為大義,是為了林家和自己最後的堅持,卻不想這在謝慎嚴的面前,換來的只是一個笨字!

堂堂世家子弟,世家未來的繼承者,一個把規矩和禮節都掛在嘴邊的男人,竟然告訴她對付這種人,就要拉上對方一起下水,這實在叫她難以想象!

「干嘛一副吃驚的模樣?」

「你真這樣想嗎?名節二字難道你不……」

「別亂說,我從來就很在乎的,只是有的時候,你得知道什麼叫不破不立,還得知道什麼叫以惡制惡!」

謝慎嚴說著捏著她下巴的手掌向上一撫,摸上了她的臉頰:「你這夢夢的挺有意思,不妨和我細細說說,我好告訴你怎樣應對啊!」

林熙眨眨眼,搖頭:「不必了,橫豎只是一個夢,何況這會具體怎麼回事,我根本不記得了。」

她說著眼掃到外面的天色,伸手抓下了謝慎嚴的手:「我這小覺睡的,都這個時候了,還是趕緊起來一道用飯吧!」

當下她掀開了被褥起身,謝慎嚴便順手抓了衣架上的罩衣給她,看著她將其套在身上。

林熙穿戴好後,本欲和謝慎嚴說明日的事,誰知這頭一抬起,就看到謝慎嚴直直的盯著自己,而順著他的眼光她低頭便掃到自己的胸部,立時蹙眉羞澀的側身:「下流!」

謝慎嚴聞言一愣,隨即呵呵笑了起來:「我這又不是非禮勿視,怎算下流?不過是君子愛美,賞鑑一道罷了!」

「賞鑑?」林熙抬手護了胸部:「哪有賞鑑這裡的?還說不下流!」

謝慎嚴呵呵的笑著:「夫人錯了,我看夫人小荷開到幾時,這當算風流!」

說著他伸手抓了林熙的肩,掰著她轉了過來,而後直接動手扯開了林熙的雙臂,大大方方的看了幾眼,而後對著林熙那漲紅的臉頰說道:「桃花可開了!」

林熙立時懵住,先前說著荷花所指她尚且明白,怎麼一開口又桃花了?桃花又指什麼?

就在她懵住的時候,謝慎嚴的身子往下一伏,唇便落在了她的唇上,微微的一個吸吮之後,他沖她輕笑:「桃花還是粉色的好,鑑賞不亂心,這開成血色,倒是要亂心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手段

謝慎嚴說罷松了她,自己轉身脫了外面的正服,抓了一件常衣往身上套不說,更繞過屏風走了出去喊著擺飯,而林熙的眼光落在了一旁的妝台上,看清了自己那張紅霞似的臉,終於明白了謝慎嚴所言的桃花指的是什麼,再回想他那句亂心的話,更是臉頰發燙,羞的低頭了。

飯擺好後,燒著臉的林熙出去低著頭同謝慎嚴用了餐飯,飯食下肚,中間也不曾言語,她那燒勁兒才算慢慢淡了,只是臨到了放筷子的時候,謝慎嚴忽然沖她來了一句等一下,便朝外高聲說了句:「煨好了吧?」

立刻有人應話,不多時,一碗湯羹送到了林熙的跟前,林熙看了眼謝慎嚴,丫頭也把蓋子拿開,裡面湯水中躺著燉的爛爛的豬腳一枚以及些許芸豆。

「前些日子我在韓大人那裡時,聽到李兄說起他妹子這些日子的進補,便覺得這春末夏初的也給你弄些罷,免得逢年過節的回去,若是看著沒長出些肉來,只怕要怨我虧欠著你了。」
謝慎嚴說著沖林熙一笑:「快吃吧!」

林熙這下去的燒勁立時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就湊了上來,當下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只是舉著瓢羹喝了幾口,便乖乖的享受了。

這湯大約燉煨了一天,濃香滿溢,肉皮子更是爛爛地入口即化,反倒吃起來味道甚好,林熙把這一湯盅解決干淨,便覺得肚子已經圓滾滾,口中念到:「要是知道有這個,那旁的我就不吃了。」

謝慎嚴沖她笑言:「以後日日都有的,旁的也得吃,只是不必吃的那麼多而已。」

他說著放了碗筷,叫著收拾,兩人一道淨口淨手後,便坐在一旁吃茶。

林熙看著下人收拾這才同謝慎嚴提起那樁事:「我大姐夫不知因著什麼事叫吏部傳喚,上京了,今日我娘家來人招呼了一聲,說著即日就到,明日應該晚上會設家宴,我們要過去坐坐才好,你,應該可以吧?」

「可以啊。反正晚上也沒什麼事!」謝慎嚴說著昂了頭一副思索的模樣:「你大姐夫是姓康的吧?我想想,叫什麼來著?」

「康興康正隆。」

林熙脫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嘴快了些,略是心虛的看了一眼謝慎嚴,謝慎嚴卻沒轉頭看她,而是手指在太陽穴上輕點了兩下說到:「想起來了,好像是揚州那邊放了差的,吏部兩個月前因韓大人接手,對各地方官員都有個輪期上京述職的安排,以備年末的京查。明年好適當的做些調遷!」

林熙見謝慎嚴沒在意,心中緩了一口:「哦。原來是因著這個啊!」

謝慎嚴看著收拾的丫頭都出去後卻突然回頭看向了她:「你是個什麼打算?」

林熙一怔不知該如何言語,謝慎嚴見狀又問:「狐假虎威總有目的,只是收拾兩個侍妾的話,恐怕用不到我謝家的名號!」

林熙立時記起回門那日她同長桓的言語,他在月亮門外聽了個清楚,當下捏了捏拳頭:「此時不到發力的時候,還得忍。可是,就這麼忍著我卻又心裡不舒服……」

謝慎嚴眨眨眼,把腦袋湊到了林熙的跟前:「你大姐到底是在還是不在了?」

林熙聞言心裡一驚。心中徹底清楚,當日的話謝慎嚴真是聽全了的,便咬了下唇低頭小聲言語:「已,已不在了。」

謝慎嚴的手指在桌上劃了劃:「怎麼不在的?」

林熙沒法言語,若是沒先前的夢,或許她還敢說什麼投井的話,可是先前才夢了,她如何敢提?

何況,這到底也是可大可小的事,雖然謝慎嚴口口聲聲的言語裡,似乎對名節不那麼計較到無垢,但這也只是她的猜想,她如何敢賭?

是以她糾結了一下後搖頭:「不清楚,大姐不在時,我還小。」

謝慎嚴看著林熙那樣子,嘆了口氣:「你問著兄長可信你大姐的清白,足可見你心裡是清楚的,但你今日既然不願意提,我也不逼問你,只是夫人,每個人有自己的秘密我理解,但是如果你希冀著別人幫你度過關卡,就最好不要用苦衷來遮掩秘密,若是不能知根知底的,這幫助總有限,甚至也可能最後的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林熙的嘴角抽了一下,這叫做不逼嗎?

「若要真想保住秘密,就最好不要假手他人!」

謝慎嚴說著手指在桌上又敲了幾下:「說吧,希冀如何?是卡著難做,還是哄著穩住,又或者……」

「他是地方官,已做了兩任,若是能再許他一任又或者別的什麼好處,想來總能商量的。」

謝慎嚴眨眨眼睛:「不要想著第三任,要知道,外放管若能做上三任,那便不是一般的人,你若向日後與他為敵,何必把他羽翼送上?還是回頭我與他說道招呼,看能在京城裡給他謀個差事不!」

「京官?」林熙蹙眉,謝慎嚴見狀立時笑了:「怎麼?」

「地方官在外手中捏權,便不容小覷,可到了京城就只能低頭做小,這京官他會樂意嗎?」

林熙有所擔憂,這些年,她父親努力向上沖,也才堪堪追上了大伯而已,足可見這外放官實得是大於京官的,若是在京為官,不能有希望沖上高處,自是在外做官才是好,那康正隆做了兩任揚州的地方官,豈會不知好處?

謝慎嚴伸手捋了下自己下巴上的那點胡須:「憑他的家世,學識,以及業績,如今所處便是他仕途的終點,一輩子再跳幾個坑,都是如此,他若是個四五十歲的老者,自然京官是絕不稀罕的,可是他也才二十多,未及三十,若我讓他有所希冀問鼎更高,你說他會不會稀罕?」

「你?你只是在韓大人身後而已,難不成你說什麼官銜就能什麼官銜了?」

「只要不是大到需皇上親自點頭的職位,其他的嘛……呵呵,我可真行的!」

謝慎嚴說罷沖林熙昂了下巴:「要知道,國之重未必在官,而是在,國之肱骨!我謝某不才。沒什麼實權,但是我偏偏姓謝!」

……

翌日中午,謝慎嚴便早早折回,林熙見他早回還有些詫異,謝慎嚴回了一句「反正今日無事」,她便也不多言,待到未時初刻,兩人整了衣冠這便出府往林家去了。

因著先頭林熙的意思。林家一早同康正隆知會的是晚上設宴,以至於林熙他們到時,康正隆並不在林府上。

若按照姻親道理,其實康正隆來,便可歇在林家的,這也算走親戚,外人瞧著這一家人也是熱絡的。

只是不知他怎生想的,昨日到後,人都沒到府上來,只差人報了信來。

說自己在驛站歇息,待這兩日把事兒辦完了。再過來拜見。

林賈氏當即心中悶的慌,只當這康正隆為著當年的事,還臊著林家的臉,便叫人去說了第二日設宴的話,還特特交代了幾個女婿女兒的能來都來的話,於是下人回來時,便說大姑爺說了。明日一准到。

是以林熙同謝慎嚴回府時,便瞧見了家中人那不安的臉色,顯然康正隆的前來是因著什麼一點都沒遮攔。

「四姑娘這會兒還坐著月子。出不來的,那四姑爺不知會不會來!」

禮數一罷,林賈氏就靠著軟靠嘟囔起來,那意思生怕是謝慎嚴一個還鎮不住。

林熙看了一眼謝慎嚴,謝慎嚴當即言語:「明達那暴脾氣也就祖母您這好性子受得住,我倒覺得他不來才好,要不然沒四姨子給拉扯著,還不知要把那位大姐夫怎生驚住!」

老太太一聽這話中捧,立時面上就笑了:「他那性子也真是直生生的不拐彎,文人墨客哪個受的住?罷了,不來就不來吧!」

當下林賈氏便沖著謝慎嚴問起最近的情況來,待話語說著說著便順到了林熙那六品安人的封上來,立時人就跟打了雞血一般,亢奮不已。

一家人湊在一起說了一陣子話,三姑爺同林馨便到了,依舊是看起來的和美,卻架不住兩人眉眼下的冷漠在林熙眼中清晰,而臨近申正末刻時,六姑爺同林嵐也到了,兩人進來時,卻有些奇怪。

六姑爺堆著笑容滿面,一個人沖在前面,林嵐掛著笑追著步子跟在後面,就是行禮,也是曾榮先招呼著沖廳中家長言語,林嵐跟在後面晚一拍的福身行禮,沒了頭回來時兩人的共同進退,委實叫林熙多看了林嵐兩眼。

不知這半年裡林嵐怎生應付那位婆婆的,總之她的眼下浮著青色,顯然是操心不少,有些憔悴,而她涂抹的厚實粉層不但沒把那點浮青遮住,還讓她臉色白慘慘的,再加上她脖頸處因為消瘦而明顯的青筋,以至於讓林熙好奇,到底這半年裡她受了什麼罪,怎麼成了這個模樣?

「嵐兒,你怎麼……清減了?」

到底是自己的閨女,林昌就算是對她恨鐵不成鋼,瞧著她這般也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只是他這話問的不是時候,六姑爺就在跟前立著,這般問,豈不是有打臉的嫌疑?

林賈氏當即剜了林盛一眼,這個兒子就是這點不好,橫豎是個沒眼色的,若是大兒子在,焉能問出這話來!

就是心裡再不滿意,也得憋在肚子裡,揀姑爺不在時才能問啊!

林嵐伸手扯了扯身上略有些寬松的衣裳:「沒什麼,前些日子受了風,病了一場,因而如此。」

林昌聞言這般,自是點點頭,此時陳氏急忙沖著六姑爺言語:「嵐兒自小身體就弱些,做姑娘時,也涼到過,她這一不好的,倒也累得你掛心了!」

陳氏這般客氣,只為不讓六姑爺難堪,只是萬沒想到,曾榮臉上的笑容淡了一分,沖著陳氏言語極為客氣的說到:「岳母這話倒重了,若是她真有什麼不好,夫妻一心的照顧也是應該,只是……」

話音這麼一轉,他掃了一眼林嵐,屋內的人卻已經感覺出明顯的不對來,陳氏正欲接話問,林嵐卻開了口:「只是我總這般粗心大意受了涼,害得夫君分心照顧不能用心讀書上進,實在不好,今日夫君出門時都說我這般消瘦下來,少不得要被娘家心疼,結果……」

她說著似是歉疚的看向曾榮,隨即手便搭在他的肩頭輕搖了一下:「是我不好,害夫君擔心了!」

曾榮掃了林嵐一眼,終究沒再言語,但是那眼角出現的紋路清楚的告訴林熙他對林嵐這搭在他肩頭的舉止有多厭惡。

「你知道自己老病著不好,那日後就多多注意身子,六姑爺是個實誠人,你就少叫他擔心吧!」林賈氏此時說了一句後,便沖林昌言道:「這都酉時了,時候上也差不多了,你快去安排人到驛站知會一聲,把人接來吧!」

按說這種時候,該是康正隆自己求上門拜會的,可是康家現在佔著理兒,林家輸著氣,只能做小,自是硬不起來的。

林昌應了一聲,當即起身去外安排,林賈氏便沖三姑爺言語道:「你們大姐夫過來少不得費些時候,也不必都在我跟前受著的,你們去下棋也好,游園也好,自去樂呵,把這幾個孫女先還我片刻吧!」

立時三個姑爺笑著行禮應聲出去,廳內便剩下了林家人兀自寒暄。

三個姑爺在林府的園子裡小轉了片刻,就在一處涼亭裡寒暄,說了沒幾句後,杜秋碩忽然尿急,匆匆去方便,謝慎嚴見狀便看向了曾榮:「我看你適才在廳裡欲言又止的,莫不是心裡不痛快?」

曾榮抽了下嘴角嘆了一口氣:「這一個多月我憋悶之極!」

「發生什麼事了?」

謝慎嚴眼露關心,那曾榮看他一眼後,捏了拳頭:「你說對了,她不一樣,這心裡彎彎多了去了,我娘那麼不容她,才一個多月的功夫,她就哄順了,我原本以為能好生過日子,豈料,我母親瞧她孱弱想說調些藥給她吃,結果發現她,她宮寒!」

「不會姨媽就不容了吧?」

「我娘還是心疼她的,想著調,可惜就是請來御醫也說寒重難調希望渺茫,我娘只好尋思著弄兩個通房,免得誤了香火,可才一個月的功夫,她就同那兩丫頭一起莫名其妙的害病,而後她是憔悴了,可那兩個丫頭卻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康正隆的討價

大廳了沒了幾位姑爺,林賈氏當頭就沖林嵐招呼了過去:「六丫頭,現在沒了外人,你說實話,不會是曾家太太還為難著你吧!」

林嵐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淡淡的回應:「祖母不必多操心,不過是老樣子而已,沒什麼,我受的住!」

她這說話的清冷口氣立時兌了林賈氏,她不悅的瞪了林嵐一眼:「不識好歹,就你這樣回話,別說半年,就是一年怕你婆婆都消不了氣!」

林嵐冷哼了一聲轉了頭,完全不打岔了。

林賈氏見狀也沒心情與她多說,轉頭看到了一旁坐著的林馨,便出言詢問:「你呢,同你夫婿可還好?」

林馨苦笑了一下:「老樣子吧。」

林賈氏嘆了口氣:「那藥可吃著?」

林馨微微怔了一下,而後盯著腳面子言語:「吃著呢,只是,吃了也白吃,遲遲不見有動靜!」她說著驀地眼圈就紅了:「我沒四妹妹的福氣!」

陳氏聞言立刻言語:「胡說,你會有福氣的,你聽我一句勸,心裡別老惦念這事,這老天爺最喜歡逗人,你越是想,它就越不給,你那四妹妹是個屬猴子的,渾透了的沒心沒肺,老天爺才逗她給了個來拖著她叫她收斂叫她長心眼呢!你好生吃著藥調著補著,心裡卻得放開,不去想著,到時候老天爺瞧著你不那麼念想了,定會給的!」

林馨聞言看著陳氏:「真的嗎?」

陳氏點點頭:「當然是真的,我可問了王御醫的,這是他和我說的,而且仔細想想我懷他們幾個的時候,正是忙上忙下的時候,真沒一個是我日日求的。」

林馨當下似被指點了迷津一般,點點頭,臉上的苦色也去了一半。

眼見這兩個好著,林賈氏便把眼神落在了林熙處。張口卻發現沒什麼可問的,畢竟她好不好的,誰看不見呢?

吃穿用度不用問,夫妻感情,連圓房都還早呢,問什麼感情?

而這人的福氣也擺在那裡的,都六品的安人了,還想怎樣?

倘若這會兒得的是個四品的恭人。

那連老太太自己都不大坐的住了,畢竟她當年也是因著林家老爺子的光耀得了一個五品的宜人,那二品的夫人封則是歸屬了她的婆婆,林老爺子的娘親!

「關於康家的事,你同你夫婿言語了嗎?」沒什麼可問的,那就自入正題,林賈氏一臉的期盼:「你可答應幫著言語?」

林熙點了頭:「提了提,他說留任地方官還是別去念想,以大姐夫的家世,還是太難。反倒是京城裡謀個差方便適合。」

「京官焉能留得住?」陳氏和林熙的想法一樣,當即懷疑。

林熙忙把謝慎嚴那話的意思轉達了,陳氏這才不做聲,林賈氏則是點了頭:「這七姑爺不虧是世家子,想的還挺深遠,熙兒啊,你以後在謝家,做事多動動腦筋。學著點,可也得盡可能的周全,別莽著!」

「是!」林熙將才應了聲。外面便有了管家同林昌的言語聲,雖是不清不楚的卻能聽出林昌的不快,隨即門簾子一挑,林昌皺了眉頭的進來:「這小子譜可擺的夠大,當真兒在揚州發跡起來,竟目無尊長了!」

「怎麼?莫非他不來了?」陳氏起身相問。

「人家倒不是不來,而是我差了人去知會,結果人家說和考功司吏長正相談甚歡,要晚點到!你說說這不是擺譜是什麼?」

吏部尚書之下,司職的便是侍郎為副手,還有幾個類似秘書的郎中,其下因著職能分工設有四司,分別是:掌考文職之品級及開列、考授、揀選、升調、辦理月選的文選清吏司;

章封爵、世襲、恩蔭、難蔭、請封、捐封等事務的驗封司;掌文職官員守制、終養、辦理官員之出繼、入籍,、至復名復姓的稽勳司;掌文職官員處分及議敘、辦理京察、大計等事務的考功司,那康正隆來,見得自是這考功司的人!

林昌此時說的是一臉郁色,林賈氏卻眨巴了下眼睛說到:「你惱什麼?誰讓咱們是欠著的?何況人家見的是考功吏司,這會子上來不就是吏部傳喚的嗎?人家也算見的正經,就算是有心敗咱們臉色,那也是『名正言順』!昌兒,你今天最好忍著些,為著你兒子能討個好人家的千金做媳婦,為著你的幾個女兒能在夫家站住腳,也不能叫可兒的事,這會兒爆出來!」

林昌聞言嘆了口氣,悻悻的坐了下去,林熙卻依然是滿心的怒與抱歉了。

……

半個時辰後,康正隆終於來了。

當他穿著一身常服被引到廳內見林家家長時,她們這幾個姑娘都先避諱的去了後堂,就著屏風偷眼瞧看。

林熙輕撥了遮屏的綢簾,從屏風上的鏤空花紋裡向他望去。

五年的光陰,她已不是林可,並從一個七歲女童長到了十二歲,而他,此時已是二十六的年華,正是風發之時,加之他那副好皮囊,看上去依舊是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只是這些年也許是因為外放的緣故,歷練了吧,總之眉眼舉止看上去都少了那時的輕浮,多少看著有些成熟之氣了。

「一別數年,大姑爺還是那般的風流倜儻啊!」

康正隆行禮問了好之後,林賈氏便堆著笑的言語,那口氣自然親切,宛如沒發生過什麼一樣。

康正隆淡笑了一下:「老太太就別說笑了,我躲那風流兩字都尚且來不及呢!」

他話中的暗語,立時就像針一樣刺了這廳裡的人。

林昌同陳氏對望一眼,一個忿忿扭頭,一個羞愧低頭,而林賈氏到底是經過世面和風浪的,對這句話,完全當沒聽出味道來,笑著繼續言語:「這些年沒見,兩家因著距離,也的確有些生分了,年初的時候我便念叨著,除去兩家的姻親關系,當年也是很近的門戶來著。是以叫長桓寫了封信問問,思量著就算有些事阻斷了兩家的一些關系,卻也未必就阻了兩家的情誼,你說是不是啊?」

康正隆點點頭:「老太太這話在理,只是到底我們現在在揚州,遠了些,累您掛念了!我這趟上京,乃吏部傳喚。也算巧了,順路來坐坐!自然的有些事也就順帶著,想討個日子!」

林賈氏笑著點頭:「是該討個日子,原本我去信的意思也是叫著問的,不知你們是個什麼意思?」

康正隆眼掃了下林昌同陳氏開了口:「我娶林氏過門的時候,才將將雙十過一,未曾想出了那檔子事,這些年為這兩家的臉面和情誼,我也與人道林氏身子不好,修養靜養。可是如今我也雙十過六了,再有幾年光陰。可就而立了,膝下卻還無嫡子,是以……」

「懂了,打算近日就宣告出來,好早點傳宗接代開枝散葉對嗎?」林賈氏忍著心裡的擔憂,保持笑容的言語。

「是有這個想法,只不過。我這人是個重情義的,先下聽聞大舅子准備說親事,幾個小姨子又都相繼出嫁。似乎這事兒若這時宣告,怕會誤了大舅子的婚事,因此嘛,我正為難著呢!」

康正隆說著臉上掛了一抹犯愁的苦色,眉眼卻在幾位家長的臉上掃來掃去,那意思真真兒是再明顯不過了—坐地起價,等著你來討還!

林賈氏見康正隆話已亮出,立時掃了一眼林昌,林昌便只得堆著笑言語:「多謝你為林家計,你這份情我們也會領的,誒,你這趟來京城,先前又見的是考功司吏長,怎樣,京察已是無憂了吧?」

康正隆搖搖腦袋:「我在揚州已做第二任,以我的年歲,做那第三任的還沒有過的,是以我不敢想,可是家父家母自入揚州後,頗喜那地氣候,更與左右鄰朋十分投緣,最近這些日子,一想到兩年後便得隨我離開,就每每嘆息,我是真想盡一份孝心,讓她們能安樂自在!」

林家人早清楚康正隆這話後面的意思,可若真論起話事的能力,他林昌尚無這個本事,但好在有兩個半的權勢之家的女婿,真要插手,也不是沒有一點商討的余地,於是當下他捋了把胡子問道:「考功司的吏長是何打算?」

康正隆攤手:「不知,我早上與吏部走了一趟後,下午便在驛站候著,後得了傳見了吏長,可說了半天也沒見有所動的意向,只怕是難啊!誒,聽聞我那幾個小姨子所嫁都是侯府之級,不知岳父大人可好幫著言語,給想想法子?」

這一聲岳父大人,康正隆叫來好生自然,可聽在林昌耳朵裡,卻叫他五味陳雜,他強忍了內心一時的酸楚,順著話招呼道:「自是一家人何必兩家話,能盡心相幫的,怎能不幫?這不因著知道你來,你那幾個小姨子都已協夫而來,只是除了四姑娘,她這會兒正坐著月子呢,出來不得,是以缺了她罷了!」

當下林昌出言叫了幾個姑娘的排行,這三位後堂聽聲的便一道應著出去了。

當年林可出嫁時,幾個姑娘裡也就林馨知事一些,自然還能眉眼相識的應對兩句,至於林嵐,她早對林家從內心就厭惡,更自知自己夫君的家門能耐這裡是湊不上半點的,是以只是點了個頭,就在一邊處著,既不為娘家考慮的招呼,也不管自身與他是否再有親戚關系,反倒是林熙,原本這個應該最模糊的人,應該最好奇的人,對康正隆倒是正經的見禮一拜,喚了聲大姐夫後,隨即立去了陳氏的身後,根本沒過多打量,卻也沒輕著亂著禮數半分。

林家的姑娘,相貌不差,康正隆早也知道,只是林熙這個年歲,正是抽條發育的當口,又被謝慎嚴用心的喂養,不但身材看著略有些圓潤,臉蛋更是看著跟熟殼雞子一般,白滑彈軟。

今日裡她雖沒刻意打扮,卻也見著貴氣,小小年紀這麼裹在貴氣裡很是惹眼,那康正隆本又是個好色的,自是多看了她兩眼,直到林昌不滿的咳嗽之後,才收斂的眼神,還口中為自己鋪著台階:「我這幾位姨子裡,當屬這個這個小姨子最是無有印象,想不到這才幾年光景,人不但都這般大了,竟還先時(就是早於14出嫁的叫做先時)為了人婦。」

林熙沒有打岔。林昌更是掛著笑,略略說了當時的情形所迫,而後林賈氏道了一聲還是宴席上言語吧,這才一行人挪去了花廳的飯桌前。

此時林昌叫人去把幾位姑爺請來,而林家的幾個兒子也都到了,長桓因著還是散館,不好覓得時假,是已這會兒才從翰林趕回來。當下也非常識大體的忍著同康正隆寒暄說著等下得多喝幾杯的話。

長桓正拉著康正隆言語間,三位姑爺到,那康正隆聞聲,便是轉頭瞧看,待看到進來的三人都是華服加身,相貌堂堂時,便是立時直身,而待目光落在最是英俊華麗的謝慎嚴跟前後,人卻肩膀向上一抬,自己先欠了身。

「你們來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三姑爺,乃是杜閣老的……」

林昌坐著介紹,康正隆同人行禮,口中客氣言辭不斷,偏到了林昌一指謝慎嚴要介紹時,他卻搶了話的上前兩步:「這位應是七姑爺,謝家的世子爺吧?」

謝慎嚴笑了一下。身子驀然向後退了一步,欠身言語:「大姐夫說笑了,我乃謝家三房的長子。於家門中排行十四,哪裡是什麼世子爺?」

康正隆一副說漏的表情,同謝慎嚴飛著眉眼:「瞧我這嘴兒,雖說是遲早的事,卻也不該我這麼說的,等下我自罰三杯!」

謝慎嚴眨巴了一下眼睛,沖著他十分直接的言語到:「大姐夫倒是個妙人!就您這玲瓏心黃鱔舌留在那一地為官委實可惜了,倘若是在京中為官,興許三年五載的便能大富貴啊!哈哈!」

他說完一轉身沖著林昌笑言:「您說是吧,岳父大人?」

林昌立時笑著點頭:「你說是自然是了,來來,大家既然到了,就坐下一同吃酒吧,有些什麼也等先喝高興了再說!」

林昌立時推搡著康正隆讓他坐在偏上手的位置,這樣大家才好依序而作,豈料康正隆卻忽然一臉欠色:「又倒是遠親近鄰,這些年在外為官,可比不上常在身邊的列位,於這位子,我實在羞赧,坐不得,我還是撿個下首吧!」

他說著自己就邁步往下首走不說,還口中念叨:「你們在岳父岳母身邊的挑擔可得替我多多照顧他們二老,哦,還得伺候好咱們這位老太太呢!」

說話間,人磨嘰到了下首,抬手一拉椅子坐下了,立時除了謝慎嚴其他兩位姑爺便是嘴角待著嘲意的掃了謝慎嚴一眼—這位大姐夫選的位置,大家只要按著順序做過去,自是謝慎嚴就坐於他身邊的,這頓飯打的什麼主意,談的什麼買賣,那兩位姑爺又不是傻子,焉能不懂?

林熙看著康正隆如此急不可耐,心知這貨的成熟也不過是僅限於外表而已,當下心中忽而冒出個想法來,今個若是四姐夫也到了,這康正隆會扒拉著哪個呢?

莊明達那火爆性子,看著康正隆敢這麼挑揀,只怕是會扯著嗓門質問過去:「你什麼意思,是看不起我嗎?」

康正隆可以這般露骨,但不代表林家人會隨著他漠視了規矩,當下不等謝慎嚴開口,林賈氏便沖著康正隆言語:「行了吧,你若坐去那裡,是要我這幾個姑爺到院外吃飯不成?快些坐過來吧!莫為難了人家!」

康正隆立時客氣:「老太太,我這是……」

「大姐夫還是過去坐吧,都是一個席面上,酒一樣喝的到,倘若大姐夫是怕喝不高興,大不了,席後我們再干一壇就是了!」

謝慎嚴這般說了;康正隆自是順勢應聲去了自己該去的位置上,於是眾人按身份落了座。

丫鬟們上來伺候淨手,淨口,而後用餐,第一杯酒下去後,康正隆就過分熱情的開始和眾人親近,半點沒有先前連門兒都不登的冷色,而看著他的舉動,謝慎嚴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溫文爾雅的樣子,直到酒過三巡後,林昌同康正隆一道去方便時,謝慎嚴才轉頭沖林熙一笑,舉箸為她一邊夾菜,一邊十分輕的小聲言語:「知道他為何今晚這般熱情嗎?」

林熙掃了一下大家,見沒人留意自己,忙是小聲作答:「還不是見到了你唄!」

「自大的人是看不到自己所失的,只有讓他知道什麼叫沒有希望,甚至絕望才會知道得先抓住能抓住的,哪怕是稻草也不放過!」

謝慎嚴說著,又去夾菜,林熙則覺出點味道來,最後掃了眼大家後沖謝慎嚴輕言:「該不會下午那個吏長的見面……」

謝慎嚴眉眼裡滿是笑色,沖著她眨眨眼睛:「不笨。」

說完轉頭就同身邊的曾榮招呼著碰了一杯酒不和林熙再言,而此時林昌同康正隆兩個搖晃著身子回來了。

林熙當下偷眼瞧看康正隆,無端端的內心有種舒爽的感覺:「怪不得自己那般主動的就談到條件上來,原來是這樣。」

隨即她又看了眼謝慎嚴,內心的舒爽變成了喟嘆:這就是世家,權貴,當真一句話能叫別人跑斷腿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都察院經歷

這一頓飯吃進酉正末刻,林賈氏是時候的念著喝高了,便由陳氏起身附送,幾個姑娘也就一道自覺退了出來,留下那些男人們在那裡言語談話。

「行了,也不必守著我了,你們難得回來一趟,該瞧的去瞧,該看的看去吧!」
一出了花廳院落,林賈氏便清醒言語:「只是你們也都清楚今日的事是個什麼事,為這你們的前途未來,也得記清楚,是你們大姐身子孱弱久病在床,既不能為康家添後,也不能前來省親,可明白?」

三人立刻應了,林賈氏便滿意的回了福壽居,人一交給常媽媽扶進去歇著,那林馨便告罪去了生母那裡,林嵐沒機會見生母,可也不會在這裡待著,便言語著去屋裡歇歇也就走了,於是林熙便同陳氏一道回到了主屋的院落裡。

「母親不必擔憂了,大姐夫那般湊著我家四爺,足可見心裡的盤算,一時半會兒的 ,是不會傻著言語了。」

林熙知道母親那不能舒展的眉是因為什麼,自是開口勸慰,陳氏聽了,抓了林熙的手:「話是這麼說,可是你也聽到了,他是一心盤算著再做揚州的官爺呢,我只怕姑爺給他做的打算落了空,人家瞧不上啊!」

林熙沖著母親淡笑:「您那姑爺可是謝家的四爺,您就別擔心了,他一准能叫大姐夫心甘情願的!」

明明自己起初都是擔憂的,但是今日裡這頓飯一吃,她所有的擔憂與顧慮都消失了,她清楚謝慎嚴一旦有什麼想法,便會做到好,而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對他的相信與放心。

陳氏見自己的女兒如此斬釘截鐵,眉眼落在她身上打量一頭後,抬手摸了摸她的耳發:「能信著自家男人那就最好,只不過。他是世家子,熙兒你拿不住的,所以日後還是留心一些給自己,莫把什麼都付出去,到了跟娘一樣。」

吃了大虧的陳氏用自己的教訓提醒著林熙的留一手,林熙焉能不懂,她點點頭:「放心吧母親,我知道分寸的。何況,我還小,與謝家的事,我不過是個旁聽的,列席的罷了,而且我那些嫁妝也耗損不上的。」

陳氏一聽也的確沒話可說,母女兩個對望一眼後,陳氏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話:「林嵐她生母的身子怕不成了。」

「怎麼?」

「平日養尊處優慣了,到了莊子上大約過不得吧,再加上孩子那事兒許是傷著了。正每況愈下呢,前幾日我聽著她病倒。差人去莊子上瞧看,那郎中回來說,應是熬不過兩冬的,只等著耗盡了。」

陳氏說著眼裡莫名的透著一種傷感,好似往日的憤恨與厭惡全都沒了,只剩下可憐同情。

林熙瞧著母親那樣兒,知她到底心軟。便伸手抓著母親的手揉搓著:「人在做,天在看,做下那麼多孽。終歸要還的,這也算報應,是她的命,到時,能這般熬盡去了,倒也算好,我只怕府裡冒出什麼流言蜚語來,倒傷了母親的名聲。」

陳氏聞言一愣,挑了眉:「這府裡自她去了,就安省了,誰還替著她盤算?」

「是不是替她盤算,我不知道,只是覺得,母親身邊也未必就安省了,那位姨娘,母親忘了嗎?」

陳氏搖頭:「忘是忘不掉,我也自你告知我之後,慢慢地遠了她,可是這幾年,我瞧著也安生沒見什麼事啊,而且長佩讀書上還算上進,平日也老實,前兩日上她還來同我求告,說給長桓瞅媳婦的時候,也順帶給長佩瞧個門當戶對的好相看一二,我才應了。」

林熙聽著一時也不好說什麼,莫非萍姨娘自母親疏遠後,便明白錯誤改過自新?

加之珍姨娘做了例子,震懾或是警告了她,是以她老實下來了嗎?

捏了捏母親的手背,她沖陳氏言語:「若是她真的相安無事,那是好的,不過母親還是防備著點吧,雖然我也希冀著您別太累,但防備些總也是對的。」

陳氏點點頭:「這些我省的,你這丫頭就別來說教我了,還是多掂量著自己吧,你那房裡的兩個通房可還安生,沒給你尋出什麼麼蛾子吧?」

林熙笑了一下:「都挺安生的,前陣子有一個送出去了,屋裡只有一個通房了。」

「送出去了?」陳氏挑眉:「怎麼?」

林熙湊著母親的耳朵略略說了那件事,不過她可沒說凝珠是被陷害的,只是說那丫頭有了孕被郎中發現,正好撞上謝慎嚴回來,人家就直接處理了,她就是個列坐的,跟著轉了一圈而已。

陳氏眼圈立時就泛紅:「到底是大世家,知道什麼叫規矩,知道什麼叫嫡庶血統,倘若你爹有這一半兒的清醒,我也不至於憋屈了這些年,好熙兒,憑你夫君這般知事,我便不用擔心你了!」

……

母女兩個在屋裡說了會子話,陳氏覺得時候差不多了,便同她一道出來,剛到花廳院子口,就看到三姑爺同六姑爺兩個,竟然在花廳前,就著廊下燈籠下棋,而敞開的廳口清晰可見七姑爺同康正隆正勾肩搭背的摟在一起。

陳氏立時看了一眼林熙,眼裡透著喜色,顯然是覺得自己的女兒能尋到這麼一個肯為丈人家辦事的夫婿實在是太有福氣。

這個時候,長桓扶著喝高了的林昌從茅廁裡出來往花廳裡趕,眼瞧到母親同七妹妹在此,便上前打了招呼,陳氏立時扯了扯林昌的衣袖:「老爺差不多了,都這個時候了,他們也該回去了,你去催著出來,我去叫人把那兩個姑娘也喊出來吧。」

林昌點頭應著,扶著長桓進了花廳,陳氏就招呼了丫頭去請兩位姑娘,下棋的姑爺聽了聲,立時也停了棋,索性說著彼此這盤棋的得失。

不多時,廳裡那兩個在林昌的言語下,笑呵呵的起了身往外走,依舊是勾肩搭背的模樣。

「謝老弟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我聽來實在震撼,你放心。取舍之間我已有數,就按先前說的,還請老弟你多多費心!」

康正隆摟著謝慎嚴的肩膀言語親切無比,而謝慎嚴沒有半分不耐,甚至還很親熱的低著腦袋湊在他肩頭跟前:「你放心,大姐夫的事,那就是我的事,咱們一家人。應該的,應該的!等這事兒辦好了,大姐夫可要帶上我那大姨子上京來,好叫我媳婦不那麼念想著!」

康正隆一頓,隨即笑著點頭:「是是,那必須,必須!」

此時見他們出來,那兩位姑爺也收了陣仗,大家湊一起說了幾句,三姑娘便來了。

當下大家湊在一起,胡亂的這個說幾句。那個問一下,就等著六姑娘過來後,三家都可以告辭回去,豈料半天林嵐都沒到,於是說話的六姑爺便心不在焉了,沖著一旁的丫頭言語:「去,催催你那奶奶。磨磨唧唧的做什麼呢!」

丫頭答應著向外跑,將才出去就遇上了過來的林嵐,一道折了回來。那曾榮當即就瞪了一眼林嵐,林嵐忙是賠著不是:「適才吃了兩杯酒醉了,不覺就合眼眯瞪上了,丫頭來催,應怕亂了發失禮,梳妝了才來,耽擱了。」

曾榮聞言抽了下嘴角,扭了頭,這邊林馨便言語:「好了,時候不早,我們也得回去了,免得太晚了不好,還是趕緊去老太太那邊行禮道別吧!」

於是大家順著話一道過去,行禮道別後,也就各自乘車離開,尤其那謝慎嚴離開時,康正隆還 拉著他臂膀一句一個謝老弟的招呼,而後等人都走了,他倒也滿面春風的同林昌和陳氏告辭,至於大姑娘那事什麼時候宣告出來,他是一個字也沒提。

他告辭後,林昌帶著陳氏又到了林賈氏跟前,長桓陪著一道,把席間上的話說了一遍,簡單的說,就是七姑爺講了幾個他父輩同僚是如何平步青雲發跡的故事—無一例外都是京官起始。

而後康正隆動了心思,一個勁兒的訴著自己的無門無路,口中牽扯著彼此的姻親關系,於是七姑爺也張口閉口的說著咱們既然是姻親關系,我必然幫忙,而後歡樂散場。

「看來,他是動心了,余下的只能瞧看著了!」

林賈氏此時放了心,便叫著累了攆了他們回去,夫妻兩個從屋裡一出來,陳氏叫了人扶著老爺回去歇著,自己把長桓叫到了身邊說到:「你七妹夫把這事兒穩下來後,你的婚事就趕緊敲定吧,我不想有什麼變故的,是以你早做准備,到你父親休沐的日子,我便叫他去上門提親,之後你也好去下定求字。」

長桓的臉頰上顯出一抹不好意思來,他點點頭:「是,一切都憑爹娘的意思。」

長桓走後,陳氏便叫著丫頭備水的准備洗漱了歇著,豈料洗漱時,伺候的丫頭猶豫一番後湊過來低聲說道:「夫人,有樁事奴婢得很您說。」

泡在水裡的陳氏看她一眼:「什麼事?」

「奴婢剛才去六姑娘的院裡請六姑娘,卻沒見她,問了灑掃,才知道她根本沒過去,便以為她是去三爺那裡,可到了三爺那裡也沒見,最後還是問了人才知道六姑娘是去了萍姨娘的院裡,奴婢急忙的過去請,才到院子口就聽見哭聲來著,可等人傳話進去萍姨娘卻說六姑娘不再她那裡,奴婢一時糊涂又說折回去找,卻又不知該去何處,正猶豫間,瞧見了六姑娘打萍姨娘的院子裡出來,她見奴婢還在那裡,便,便塞了一吊錢叫奴婢閉嘴,說她在房裡睡著,奴婢一時也不敢多事便應了,可思量著夫人交代過,但凡是萍姨娘的事,都必須什麼都講,這,這才……還請夫人原諒奴婢一時糊涂……」

「行了,你能老實交代最好,我這次不罰你,那一吊錢也不會沒收,另外我還賞你兩吊錢,下次若有什麼你知道的,立時來報,我給的賞錢只會多不會少,明白嗎?」

「奴婢明白!」

「好,你聽著,想辦法去萍姨娘跟前的丫頭那裡打聽六姑娘為何去了她那裡,又說了什麼,我給你二兩銀子專問這事,問的清楚,我單給你賞銀便是五兩,可知道了?」

陳氏一臉警惕的言語,那丫頭立時答應,於是陳氏叫了章媽媽進來,同她說拿賞錢的事,兩人便出去了,陳氏一人在浴桶裡陰了臉:「好會演戲的秀萍,哼,我倒要看看你打的什麼算盤!」

……

別看謝慎嚴和康正隆在林家那是一副哥倆好的模樣,一回到謝府自己的院子,當即謝慎嚴就叫著備水洗身,待一身酒味去除,他才舒坦的立在屋裡執筆作畫,直到林熙也洗了出來,夫妻兩個便散著發坐在一處。

「今天讓夫君受累了。」林熙輕聲言語著,送上清茶一杯。

「應該的。」他說著接過,抿了一口後,放下了茶杯,抬手撥弄著她那濕漉漉的發絲:「放心吧,這邊我且幫你穩住了,至少三年內,不會有事的。」

「三年?」按照現在康正隆的情況,還有將近兩年的時間就得換地兒,林熙所報希望也不過兩年而已,畢竟到了那時,康正隆做了京官就會明白和自己所想不一樣,自然會不客氣的。

「放心吧,我給他安排的那個位置,是個大好的位置,他上去後,怎麼也得待上一年才好動作,不會傻的給自己找麻煩的。」

「是什麼官職?」

「都察院經歷。」

「什麼?」林熙大驚:「這不是重權之位嗎?」謝慎嚴呵呵一笑把林熙往肩頭一摟:「不錯,此官雖是正六品,卻因屬於御史台而人見人羨,只是,經歷不是誰都能坐的,等到了那位置上真做起來,才會知道自己的斤兩,倒是焦頭爛額也怪不到我!」

……

兩天後康正隆親自遞了帖子想要上門拜訪,不過謝慎嚴沒准—而是直接就在吏部得空見了他一面,當日下午,康正隆就去了林家,告別了二老,說得回揚州繼續任職,關於大姑娘的事,先放著吧,等日後他到了京城了,再說如何。

他這般言語,林賈氏便知道成了,當即就沖康正隆言語一句:「賢婿,我們林家如今也算對得起你了吧?你可得給我們林家留點臉啊!」

彼時康正隆立時保證:「您放心,那兩個不懂事的,在我上京前,就處置了,今後保證不會再有這檔事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成人了

康正隆拿兩個侍妾的處置表了態,林賈氏自然順著這話誇他為兩家恩義著想,聲稱自己會多多敦促孫女婿的關照,於是大家的買賣談成了,康正隆心滿意足的離開了京城回往揚州,林昌也做足了樣子,叫著長桓親自送了康正隆離京。

幾日後,林昌在和林賈氏及陳氏的又一輪磋商後,終於敲定了長房媳婦的人選,提著禮物去了按察使洪大人家上門提親。

按察使洪大人人家可是正三品的官,他夫人秦氏也來頭不小,是縣主之女,總之按照門當戶對來說,林家是夠不上的,但一來林老太爺有點薄面,二來林家的七姑娘嫁給了未來要繼承爵位的謝家三房長子,這不夠門當戶對,也夠了,何況那長桓如今也是散館,過些年下來,混跡出來,可就能直入內閣,拿個女兒出來「投資」也很是英明的選擇,所以與其說是林家選中了洪家,不如說是洪大人自己透了口氣,願意下這份賭注。

因著這個情況,林昌滿面紅光的回來宣告著成功:洪大人允諾把自己的三女兒嫁給長桓!

於是當晚林賈氏就興致勃勃的對著長桓一番說教,意思只有一個:雖然這個長孫兒媳不是什麼曠世美人,卻也體面端莊,大戶出身,教養極好,配你不虧,你更撈到一個好的丈母娘家!

長桓聲聲應著由著老太太念了一個時辰,才得回去,回到屋裡,陳氏也巴巴來囑咐了一遍,長桓早聽出話中意思,出言表態:「今日聽祖母同娘親言語,孩兒明白,這洪氏可能不是什麼美人,興許相貌有些無鹽,但大丈夫娶妻娶賢。只要她是賢惠的,能持家,能孝敬父母與我一心上進,便是最好,別的,不求。」

陳氏看著兒子懂事,使勁的拉著他的手:「你是我的心頭肉,若是依著以往。我定要給你尋個貌美如花的,可是這些年,我卻什麼都想明白了,尋那貌美如花的不如尋那一心持家的,能叫著我兒上進,能把家事弄得安穩,才是正經,想她洪家,按察使的老子,做事更知規矩分寸。再有縣主家出來的娘,更知道怎麼叫著規矩。是以我們選的她。」

「母親不必說這些,兒子絕無半點埋怨的意思,兒子能娶到洪氏,已是得了便宜的,豈能厚著臉皮賣乖?」

陳氏瞧望著兒子,心中踏實下來:「除了你大姐,你和熙兒兩個都是最最窩心的。我這也算,熬出來了。」

長桓看著陳氏,嘴唇一哆嗦。念了一句話來:「娘,大姐未必就不好了,那大姐夫我瞧著也不怎樣,過去的事已經過去,娘就別在念大姐的不對了,在兒子心裡,大姐依然是我知道的大姐,縱然任性驕傲,卻也不會不知好歹。」

陳氏聞言愣了愣,終究只是嘆了一口氣:「過去啦!」

……

日子一晃就到了十四姑娘出閣的前夜。

謝家設下家宴,一家人吃著飯菜與她說著吉利話,酒後飯終一家人又挪去了花廳裡坐著言語,老侯爺看著十四姑娘,抬手召喚,便有丫頭捧著托盤走了進來,捧於她的跟前。

「丫頭,你呀心比天高,我是知道的,只可惜,你是個女兒身,這輩子要想有所成就,便只能指望在你夫婿和兒子的身上。你那夫婿,是你挑中的,你祖父我幫你長羅著願了你的念想,剩下的就看你自己,希望你到了花甲之時,已經身披誥命躍在淑人之上,也不枉你那心氣了!」

十四姑娘當下對著老侯爺福身言語:「祖父對芷兒的疼愛,芷兒終不敢忘。」

老侯爺一指托盤:「這是給你壓底的,瞧瞧可喜歡!」

十四姑娘聞言掃了一眼托盤,抬手去了其上蒙布,立時一尊足有臂膀大小塑有十八童子的銅尊顯現出來。

這銅尊看在林熙眼裡,她實不知其貴重,而身旁的謝慎嚴微微昂了頭,其他人的眼中都閃過一抹羨慕,這足以宣告此物不凡,但是十四姑娘臉上先是出現了欣喜,繼而凝重,最後卻是一轉身沖著老侯爺跪了下去。

「祖父如此厚愛,芷兒不敢當,這商十八子尊孫女收不起。」

老侯爺呵呵一笑:「這東西的確貴重,按理也是傳兒不傳女的,但是你自小討我喜歡,我意此尊為你討下大喜,並叫那老頭子知道你從我這裡出去,帶的不是什麼豐厚的嫁妝,而是不輸的底氣,是我們世家的底氣!」

十四姑娘朝著老侯爺磕了一個頭:「祖父明鑑,孫女是自願選了他,嫁過去的,倘若我帶著它去,豈不是以門風強壓?賢妻也罷,良母也罷,都是要持家助家的,我帶著去了,豈不是等於拿了金枝玉葉的喬,反叫他丟臉哽心了嗎?」

十四姑娘這話一出來,屋內幾個人變了臉色,尤其是徐氏,當即瞪了十四姑娘一眼,一副恨不得拖她走的表情,老侯爺更是望著她,但幾息之後,老侯爺忽而言語到:「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你還沒出這門兒呢,心就過去了,罷了,我還憂心你心高氣傲不知服帖,才思量許久取了這東西給你,可是沒想到,你竟早早地攏住了心,收住了性兒,好,好啊!既然你不要這個,我還把它歸在主庫裡留著傳家,只是你想要什麼,說來聽聽,祖父我總得表表心意。」

十四姑娘立時抬起頭來望著老侯爺:「孫女所求,八年前那般,今日也那般!」

老侯爺的眼珠子轉了轉,終究點頭「罷了,就准你進去兩個時辰吧,明日你還出嫁呢!」

說完他沖著安三爺說到:「去吧,帶她去密雲閣吧!」

十四姑娘當即叩謝,安三爺的臉上則還顯著訝色與興奮,同樣對著老侯爺叩謝後,這父女兩人便先離開了花廳,老侯爺看了屋中其他人一眼,笑著捋了把胡子,便叫著散了。

林熙同謝慎嚴一道回往院中,到了自家正房裡,林熙便扯了他的袖子:「那尊是什麼來頭。密雲閣又是什麼?」

謝慎嚴臉上浮著一抹淡笑,眼神明亮:「那尊乃是商周之物,謝家祖輩起始之時,便將此物當作瑰寶傳家,世代相守。」

「傳家的東西,祖父也肯給十四姑娘?」林熙詫異,畢竟傳家,便是傳兒的。除非家中無有男丁,女子招贅入門,否則此物是傳不到女子手中的。

「我十四妹,看著是嬌滴滴女子一位,長得也十分柔弱,可是她心之強,無人能比,就是我,也都尊她三分呢!」

謝慎嚴說著一臉的傲色:「你看,如此貴重之物。她不求,只求入那密雲閣一道!

你問我這密雲閣是什麼。這密雲閣是我謝家之重,是謝家千百年來藏下的書籍孤本,從竹簡到絹布,從拓片到畫卷,典籍,經書,畫本。殘卷,皆有,而此閣。

只有謝家家主認可的兒孫才有資格入內觀學,並且此閣之物,不外借,不易主,還不做分家之資,只有歷代家主可握,世代相傳。十四妹是女子,本不可進讀,但祖父能允她兩個時辰,便是極大的厚愛與認可,這也是她自修之福!」

林熙聽來一時澎湃,忽然覺得十四姑娘有著她所佩服的東西,可是,是什麼,她卻說不清楚。

……

轉眼便是兩年得過。

八月秋月浸潤之時,雷家大擺了宴席,兩年前嫁過去的十四姑娘於端午的夜時生下了一個兒子,為雷家延續了這單脈的子孫。

雷家設宴,謝家作為十四姑娘的娘家可沒歇著,徐氏大清早就帶著林熙過去奔忙,到了午日時,各位賓客所至,林熙便是以嫂子的身份,幫著張羅招呼。

兩年裡,她猛竄了一節身子,如今同謝慎嚴站在一起,也不過短他一個腦袋的高度,而她雖然高挑,卻並不嶙峋,謝慎嚴的美食關照,讓她雖不若珠圓玉潤,卻也身姿豐滿,胖瘦恰到好處。

忙活了大半日,到了下午宴席用罷,雷家人自己鋪著收拾,她同徐氏的忙也幫的差不多了,便去了謝芷的房中歇息。

「今日累母親和四嫂幫忙了。」穿著大紅襖子的十四姑娘,束著寬指抹額,一臉嬌媚,絲毫沒有林悠那為人母後的憔悴之感。

「說這些做什麼,我同你四嫂子再不幫襯著你,你一個哪裡轉的過來?」

雷家沒什麼人丁,縱然雷敬之這兩年仕途漸起,可是就算置下大院子,買了一些丫頭,還是宅門太空,忙著張羅這些事,她們在不來幫忙,可就說不過了。

「若不是做月子,倒也不至於忙不過來的。」十四姑娘說著將手邊的兩個盒子拿了起來,分別塞到了徐氏同林熙的手中:「讓母親和四嫂受累,這是我特意備下的禮物。」

徐氏眉眼一翻,抬手就把盒子推了回去:「你犯什麼渾呢,我是你娘,你不給我禮,我也會幫,難不成我是討你禮的不成?再說了,你給我送東西,這不是找著叫你婆婆心裡不痛快嘛,哪有拿夫家東西貼補娘家的道理!」

十四姑娘眉眼皆彎,聲音依舊的嗲嬌:「娘啊,您想多了,這禮與其說是我的意思,倒不如說是我那婆婆的意思,她一早就同我說,雷家少著人脈,咱們謝家能同雷家結親便是他雷家大福,多少事都是謝家在後撐著,她心裡有數,如今累及你們奔忙,她過意不去,可若親自籌禮,又怕您說見外了,生分了關系,便才叫我准備的!」

徐氏聞言掩口一笑:「你這婆婆倒是個妙人,莫不是你給她貼金吧?」

謝芷搖頭:「芷兒才沒呢!我這夫家,若論家世,算不得什麼高門大戶,也就清白小家而已,可是我這婆婆為人真誠,實誠,手腳利索又吃得其苦,拉巴著我那夫婿長大,讀書,自我嫁進門後,便把持家之事丟給了我,自己回了鄉下老家守著薄田,生怕在此累了我這世家出來的兒媳婦向她折腰,我書信請她回來,她也不來,若不是我親自去了鄉下接她來,她還要待在那邊的。」

「她那是給自己長臉呢!」徐氏挑了眉。

謝芷笑著又搖搖頭:「真不是,起初我也有此念想過,可這一年半載的處在一起,有好的。婆婆便會念著我,但凡費心勞力的,她都自己扒拉了,我看得出她的好來,娘,女兒嫁過來時,您還有所擔心,可眼下。您還擔心嗎?您女兒我,過得實在舒坦啊!」

徐氏眉眼裡都是笑意:「你舒坦就好,反正大胖小子你是生下來了,我不放心也放心了!」說著她瞅了眼在旁睡的呼呼的小小人兒,眉眼裡充滿著疼愛,末了一轉頭看向林熙:「你呀,到底幾時來動靜?這都十四的人了,怎麼還沒見月事?」

林熙無奈低頭,這事兒又不是她想就成的,心知自己的婆婆一日比一日惦記。她也只能受著。

十四姑娘扯了徐氏的衣袖一下,沖著她言語:「您就先疼疼您這外孫子吧。等到四嫂有了動靜,來年給您生個大胖孫子時,您這外孫子就被丟到犄角旮旯裡想不起了!」

徐氏聞言撲哧一笑,抬手在十四姑娘的胳膊上掐了一把:「連你娘都拿來玩笑,當真兒是在夫家寵溺過頭,沒個分寸了。」

十四姑娘立時窩去徐氏的懷裡蹭了起來,如同一個小孩子。而徐氏的臉上笑意滿滿,當即指著她說著她還不如那個睡著的小團子。

十四姑娘笑著與徐氏言語,眉眼中偶爾與林熙對上。便是沖她偷笑,林熙心知她為自己解圍,也在那裡對她點頭示謝。

眼瞧著十四姑娘那越發美麗的臉,再想想前些日子瞧見的林嵐,她越發心中唏噓:這就是命啊!

倘若當時林嵐肯按照父親的意思跟了這雷敬之,至少這日子是過的愜意的,縱然要為單傳費心,但納個妾侍入門生子,就憑十四姑娘口中的婆婆舉止來看,也是不會輕賤了她的,那裡像現在這般,兩頭受氣不說,自己也得不到半點好。

一個月前,熬了這些年的林馨終於為杜家生下了一個兒子,雖然孩子有些孱弱,但也足夠杜家歡樂的,是以大擺宴席為孩子置辦滿月,她們這些姐妹姻親的也自然被請去做客。

彼時姐妹相見,林悠大吐苦水的抱怨著會到處跑的兒子是如何鬧騰,公爹與婆母又是如何的溺愛,縱然言辭裡有些忿忿,卻也幸福,而林馨望著身旁襁褓裡那個睜著兩眼望著四姨媽言語的小家伙 ,自己的臉上也露出了一抹笑來,哪怕眼神充滿著酸楚與希冀清晰的落在林熙的眼裡,她卻清楚至少現在的林馨終於從多年的壓抑裡走了出來,日後也有了期盼與依靠。

而兩個還沒所出的,便是她林熙和林嵐了。

林熙是月事未來,至今還未圓房,這不算她的問題,而林嵐,這些年藥也吃了,針也扎了,可就是沒動靜,而曾家太太 起初雖是被她哄了回去,那兩個通房丫頭一命嗚呼時,也真信了害病,反正仵作沒查驗出個所以然來,然後一年中再進的通房,一個遲遲不見有動靜,一個有了又流了後,也不知從誰那裡聽來了林嵐克子之說,就開始對她大為不滿,更與年前做主為曾榮直接納了兩房妾侍,而她先下正和兩位妾侍較勁,那身形孱弱不說,更是下巴都尖成了錐子,讓她整個人看起來不但沒了原先的美感,反而看起來有些尖嘴猴腮,越發的像那克子之相了。

林熙後來在回娘家聽陳氏念叨為長佩所選兒媳時,從她那裡聽來關於林嵐的種種,立時悠悠而嘆:「這是她自己選的路,就得擔,怨不得我們誰。」

陳氏點點頭,沖她言語:「是啊,都是她娘心思太重害了她,這壞了根,便是這輩子都沒得救了。」

說著還扯了林熙的衣袖小聲說到:「其實,香珍幾天前就咽氣了的,可是眼下秋闈將至,長佩,長宇都在備考,我哪裡敢報?只能壓著,只等他們考完了,再說吧!」

林熙當時就嘆了口氣:「哎,但願將來喪息出來時,長宇能理解您為他的好。」

……

從雷家回到謝府,林熙便躲回了自己的院落裡,換那片刻的寧靜。

自入了今年,她十四後,徐氏就跟貓兒抓心般日日不安省了,原先還是不聞不問,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現在除了晨昏定省問安時要問她外,但凡誰家有了孩子兒孫的,徐氏就跟被針扎了一樣,立時會叫人來詢問她的動靜,只把安心等著過日子的林熙,也問的內心略略有急起來。

「姑娘,您出去累了一天了,好歹洗洗了再歇著啊!」花媽媽瞧著林熙那樣,只當她是乏了,林熙卻是郁悶的翻了被子嘟囔到:「不了,我清靜一會兒是一會兒吧,別來吵我了。」

花媽媽是看著林熙這些日子怎麼被徐氏給鬧的心不靜的,當下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走了出去,沖著挺著肚子的夏荷言語:「這樣子不成,還是得找個郎中給姑娘瞧瞧,總不能這麼一直鬧騰著!」

夏荷當即撇嘴:「真不知有什麼好瞧的,我當姑娘那會子,都是要十六了才來的,姑娘也不過十四而已!」

花媽媽聞言一愣,嘆了口氣:「是這樣沒錯,我都是十五之後來的,可是咱們那會子都沒嫁人,不用急,姑娘卻是已經做了三年的奶奶了!」

兩人對視一眼無奈的搖搖頭,花媽媽便說著明日去請專司婦科這一項的老醫女去問問,正在言語間,忽聞房裡林熙的傳喚聲,兩人便立刻應聲趕了過去,結果一進屋,沒瞧見人,床上也是空著,正詫異呢,淨房裡穿來林熙的聲音:「快去給我去換洗的衣裳,還有叫人備水,水,熱著點。」

花媽媽聞言湊了過去:「才說叫您洗著,還不干,這會兒倒是身上黏糊不舒服了吧!」

淨房的簾子一挑林熙一臉笑容的走了出來,沖著花媽媽面色緋紅:「跟那沒關系,是,我身上終於來了。」

花媽媽一愣,隨即笑得跟朵花似的:「天可憐見,我家七姑娘總算是成人了!」

……

林熙好生洗了一個澡,換了衣裳,束了那月事帶子才臥進主屋對過的廂房被窩裡,四喜就跑進了屋裡來:「奶奶,太太來了!」

古人女子月事可不似現下的方便,基本上就是窩在床上耗時日的,因為古人的衣裳裡,可是沒有內褲的,即便是束了月事帶子的,依然還得鋪在床上,置換著草紙與灰包挨過那幾日去,是以此時就算你是主母,也不能歇在主寢裡,得搬去客寢,免叫血氣沖了男子的方剛,成了觸黴頭。

於是當徐氏進得房裡時,林熙便只能窩在床上欠身行禮:「婆母您來了。」

「我一聽到消息自然要來了,我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等到你成人了!」

徐氏一臉的喜色,當即坐到林熙身邊,囑咐起月事期間要注意的種種,說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才歡喜地說著:「我叫灶房給你燉了雞湯,好好的補養著,等你干淨了,便會為你和謹哥兒張羅圓房的事,你可得好好努力,叫我早些抱上這家孫子!」

林熙紅著臉低頭應聲,徐氏便滿意而去,到了黃昏時分,這兩日陪著韓大人忙著人事調動的謝慎嚴回了謝府,循例先去母親那裡磕頭,結果自是知道了林熙成人之事,結果人回到了院落裡,望著客寢的門窗便是眉眼含笑,隨即鑽進了書房,片刻後便叫著丫頭給林熙送進來了一樣東西,竟是一把檀木圓梳,立時把林熙羞的低了頭,不過她手捏到木梳上那並不光滑的刨面後,詫異起來,丫頭這才言語:「奶奶,爺說了,這是他親手為您做的!」

林熙聞言口中當即言語:「我說呢,怎麼這麼喇手。」

「我以為還要等些時日的嘛!」

窗外忽而有了謝慎嚴的聲音:「瞧著可喜歡,若是喜歡,這就拿出來,我給你刨的光滑些,若是不喜歡,我就再做個!」

林熙羞的紅著臉把梳子塞進丫頭手裡:「快拿出去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帳前花開(上)

雖說這並非她人生頭一回經歷,但上輩子是上輩子,這輩子的身子就是吃養的再好,初潮也還是不大舒服的,林熙捂著肚子枕靠著幾個軟墊,就這麼在榻上歪著。

「奶奶,莊子裡夏麥交上來的租子,我家那口子已經拿去置換成了銀票了。」
夏荷把鐵匣子打開了鎖,遞交到林熙的手邊:「一共是三百二十多兩銀子。」

林熙懶懶地看了一眼,斜眼望向了四喜,四喜當即拿過瞧帳點算,林熙便看著夏荷說到:「你家那口子不錯,這兩年莊田的進項總是見長的。」

「是這兩年風調雨順,我家那口子也不過盯事而已。」夏荷一臉的喜色。

「我說過的,做的好的就有賞,到了年關跟前,會多支你十兩銀子的。」

「姑娘厚道,麥客下地時,您就給撥了一道賞了。」

「怎麼,你不要?」林熙眉眼透著笑:「你要大方我沒意見,可也得想著你肚子裡的小家伙啊,就當為他攢媳婦本吧!」

夏荷立時紅了臉:「姑娘給賞我自接著,就是不知道是攢的媳婦本還是嫁妝。」

林熙沖她笑:「我聽花媽媽說,你懷相不錯,會是個兒子。」

夏荷笑著摸了肚子:「那就借奶奶吉言了。」

林熙抬手捉了幾張草紙灰包進了被窩,眉毛一抬:「誒,那些婆子事爺兒的,還往咱們那邊跑嗎?」

「自前年姑娘要咱們冷淡著瞧著後,那些人吃了幾天冷餐粗飯就沒出現了,不過,總是一到了莊稼收和種的時候,就來這裡瞧望,我家那口子但凡問,她們只說看看,不言其他,至今不說跑的多勤快。但這兩個時段裡總是隔三差五還是要來一道的。」

林熙鼻子裡哼出一聲來:「看來是想和我磨性子,看誰趁得住氣呢,甭理他們,就這麼耗著!」

「可是姑娘,您這麼耗著總不是個辦法啊,我家那口子問的清楚,她們那些都是侯爺夫人底下出來的人,您原先多少歲。能裝小打混,現在可都成人了,還能混著嗎?」

林熙一撇嘴:「我才十四,就一定算大的了?正經路數的,這個年歲也都沒見得就出閣了呢!再說了,這事上,我先下是沒法討明白的。若因著此事去問到老太太跟前,人家怎麼處置,我都落不到好,可若不問。順著她們,我倒不是被捏著了?我呀還是裝什麼都不知的混著。等我幾時跟你一樣挺著肚子了,再把這事兒拿出來說道吧!」

「姑娘是真忍得,想我當初跟著姑娘過來時,葉嬤嬤還弄了我過去叫我一定記著姑娘犯沖時拉上一把,結果哪裡有姑娘犯沖的,竟是我心急了!」

夏荷說著笑了起來,這邊五福挑了門簾子進來。

手中拿著一封信箋:「姑娘,林府上捎來的信,說是莊子裡帶上來的。」

林熙聞言一愣:「莊子裡……是嬤嬤。快,拿來給我!」

五福把信箋遞上去,林熙立時拆了瞧看,但見紙上其字狂草如男子筆墨,卻偏是她熟悉的字跡—那時練字,葉嬤嬤雖各種字體都曾寫過,但贈予她的教導書卷無不是這種狂草之體而寫,而且總有些字會漏掉一些比劃,如同別字。

來信的內瓤只是一頁,短短三行字,字跡狂草已不見別字:「天屬秋臨冬,雖有雨至,已然燥熱干火,需小心將養,最宜在家溫湯。」

林熙念完了這三行字,人卻發了懵,一旁的夏荷聽著直眨眼:「然後呢?這就沒下文了嗎?」

「是的,沒了,就這麼些。」林熙本能回答,人卻依然是懵的。

「這葉嬤嬤有意思,兩年多裡姑娘惦念著去了多少封信,都跟石沉大海一般沒個回應,就是姑娘要去莊子裡瞧看,人家也一早叫人說著別去,如今姑娘真不去了,她又來封信關心起來,怕是這半年裡見姑娘不親近著,心裡不踏實了吧?你說她沒事拿的什麼喬,有意思嗎?」

四喜在旁不滿的發著牢騷,畢竟自己的主子惦念著,人家葉嬤嬤卻不領情,她瞧著早是一肚子火氣,這會兒自是不客氣的揶揄著。

林熙聞言立時沖她瞪了過去:「別胡說,嬤嬤那般冷著並非是拿喬,她只是不喜歡那些虛的。」

「虛的?姑娘對嬤嬤哪裡就虛過?」四喜不滿言語:「逢年過節的念著不說,時不時的還要咱們太太多照看著,哪裡是虛的?」

林熙當即撇了嘴:「你呀,不用為著我打抱不平的,我都沒惱,你惱什麼?我自小是受嬤嬤教導的,她那性子就是如此,有什麼說什麼,沒事也懶得交道罷了。」

「那這會子她倒想起交道了,又算什麼呢?巴巴的教著姑娘將養,可這些道理,我們伺候的難道不知嗎?」

林熙聞言低頭瞧著手裡的這頁信紙挑了眉:「她應是想著提醒我什麼……」

四喜當即要開口,夏荷卻抬手扯了下她的袖子沖她搖頭:「閉上你那嘴吧,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我們都知你是護主忠心的,可你也不能希冀著別人得和你想的一樣不是?再說了,姑娘都說沒什麼,你還忿忿什麼?去,好好算你的帳,好等下入庫!」

這筆銀兩是她家男人照顧的莊糧進賬,為了避嫌,自是要過四喜一道手的,加之她現在挺著肚子,要不了幾個月就得窩在家裡生產,之後還有月子,奶日的要過,總不能叫姑娘沒個體己的守著庫,這才把四喜拉巴著操心這事,可這丫頭,心眼不小,人也過於精明,有些事上總是想的太過,倒叫夏荷憂心。

「五福,取紙筆來。」林熙此時開了口,五福立時准備,不多時把紙筆擺在了榻上的小幾上,林熙捉筆答了:「勞嬤嬤掛心,熙兒定會注意身體好生將養,於家溫湯,還請嬤嬤也注意身體,來年等您興致高時。咱們一起瞧春景。」

林熙放了筆,五福便吹了墨,裝於信箋匆匆的拿著出去了。

屋內一時安靜,只有四喜撥弄算籌的聲音,而林熙則盯著葉嬤嬤那封信,目露一絲不安之色,夏荷見林熙面色不好,湊上前去:「姑娘您這是……」

林熙眨眨眼。伸手揉了下肚子:「沒什麼,不舒服而已。」她說著卻伸手把那封信塞去了軟靠之下,閉上眼一副假寐之態了。

……

第五日上,林熙終於干淨了,沐浴淨身之後,搬回了主寢。

徐氏聽到丫頭所報,高興的叫人送了一只合歡枕,一對鞋墊和一疊子素白錦布來,這叫著圓房的意思可是再明白不過了。

林熙羞著臉的接了錦布,由著方姨娘把那合歡枕擺在了自己的床頭上。而後人被請到了床上坐著,由著方姨娘脫了她的繡鞋。把那對鞋墊抽換在了她的繡鞋裡。

「太太可等著您和四爺的好消息呢!」

方姨娘放下繡鞋在腳榻上便笑著離了去,留下林熙紅著臉望著腳踏上的鞋中鞋墊在那裡燒呼呼的。

那鞋墊子正中的繡圖,乃是一男一女的春宮圖,摟抱交合起著引導之意,只是她又不是沒經過人事的,還需要著參考揣摩的,當下便紅著臉的趕緊把錦布放下。穿上了鞋子。

舒出一口氣,轉頭再看看那合歡枕,再看看錦布。

這心裡不自覺的就想到了謝慎嚴那張愈發好看的臉,心中立時就晃蕩起來:今夜便是了嗎?

……

飯菜擺在桌上,酒杯更靠著酒壇,二十年的女兒紅只為讓今夜更加的美。

林熙穿著大紅色的繡雙魚裙裳斜身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此刻她綰著朝雲近香髻,側插一只鳳頭釵,正面用一把檀木圓梳相固見飾,正是謝慎嚴為她打磨後的那一把。

「姑娘真好看,咱們老爺回來,一定會看直眼去!」

四喜瞧望著林熙那美豔妝容同身邊的花媽媽言語,花媽媽笑著點頭:「那是自然,咱們姑娘那可是嬌花一朵。」

林熙瞧著她們兩個這般言語,紅霞立飛於頰,偏著頭說到:「好歹你們還是我自己帶來的,何苦羞我呢!」

「姑娘這話說的,我們哪裡是羞您,是替您高興啊!」

「就是就是!」四喜響應著花媽媽的言語,捂著嘴的笑著,此時五福走了進來,花媽媽立時沖她言語:「怎樣?姑爺可回到府上了?」

五福搖搖頭:「還沒見人呢!我問了管家,管家說,老爺還沒從吏部出來呢!」

「什麼?」花媽媽一愣看了下外面的天色:「這都黃昏了,怎麼還沒出來,以往再忙,這會兒也到府上了啊!」

林熙聞言抬頭言語:「花媽媽您急什麼啊,這京察已起,吏部要對官員升遷置換的,有的忙!他這個時候還沒出來,也正常。」

「得,咱們姑娘可不急呢!」四喜聞言笑著搭茬:「那老爺現在還沒出來,這菜要不我先收下去給熱著?」

花媽媽點了頭:「對對,還是先收著熱著吧!」

於是四喜喊著五福叫了丫頭收菜,一頓忙活,眼瞧著飯桌上轉眼只剩下酒和碗筷,林熙的心裡莫名的有些空落落的感覺。

「雖說這些日子姑爺都是黃昏才回來,可到底今天不一樣嘛,怎麼著也該早些!」

花媽媽嘴裡嘟囔著拿了剪子湊去了燈火跟前,修著燭芯。

林熙看她一眼,無奈的笑著搖搖頭。

……

「姑娘,時候不早了,要不,您先用點點心?」

眼看著都戌正時分,謝慎嚴還沒回來,花媽媽怕林熙餓著肚子,端了一疊才蒸出的桂花糕送到了她的面前。

「沒事,我不餓。」林熙搖搖頭,隨即繼續低頭看著手裡的書卷,這般靜靜的等著。

眼瞧姑娘這麼候著,花媽媽不滿的嘟囔起來:「真是的,這都什麼時候了,前面怎麼還沒動靜,不成,我去瞧瞧!」

她說著把手裡的盤子往四喜手裡一塞,自己就奔了出去,林熙抬頭看著晃動的珠簾,眨眨眼,又低頭瞧看去了。

她看似不急不躁的等著,其實內心並非如此。

起先她是羞澀的,畢竟今夜的意義不同,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日落西山,月出雲端的她反而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但這種念頭她不敢有,是以她抓了本書努力的壓著自己的心神,力求安寧,可無端端的卻又想到葉嬤嬤那封意味深長的信箋來,這心更加的不能安寧了。

「四喜五福,快,快去把飯菜弄出來!」

才出去的花媽媽快步折了回來,臉上透著笑意:「跑腿的回來了,說爺的馬車正往回趕呢!」

林熙聞言,內心舒出一口氣來,便是笑著翻書,等到飯菜上桌時,她的肚子聞著香氣很不爭氣的咕咕叫了起來。

「快吃個墊著吧,免叫姑爺回來聽見!」

花媽媽笑著給林熙再次捧上了桂花糕,林熙這次沒推辭,取了一塊塞進了嘴裡,一面享受著清香的花味,一面等待著同父母磕頭後過來的謝慎嚴,可誰知這一等,則是足足等了一個時辰。

當謝慎嚴一臉凝重的回到院落時,但見主屋裡燈火通明,才似回神一般。

院子口上等著瞧的花媽媽見是他回來,立時言語:「姑爺哦,您可回來了,奶奶可等了這許久呢!」

謝慎嚴臉上閃過一抹抱歉之色:「今個事太多,誤了,她用了餐飯了吧。」

花媽媽搖搖頭:「沒,一直等著您呢,我這就去叫人去把熱好的飯菜送進去!」

花媽媽說著引在前頭,動手掀起了珠簾進去,剛要張口,就看到林熙坐在飯桌前,抬著胳膊撐著腦袋,迷瞪上了。

花媽媽見狀掃了一眼身邊的謝慎嚴,十分不掩飾這份不滿,謝慎嚴當即沖她擺了下手,花媽媽便扭著頭出去了。

謝慎嚴邁步走到飯桌前,輕手拖了繡凳,讓自己坐在她的跟前,抬眼掃望著林熙這瞌睡的模樣,卻瞧著她粉面春容的,不覺就抬手摸上了她的臉。

「嗯!」觸摸讓林熙受驚,立時睜眼醒來,眨巴兩下眼睛看清楚是謝慎嚴時,忙時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豈料謝慎嚴的手指滑到她的下巴上,往上一勾,讓她望著自己,沖她言語:「累夫人久等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帳前花開(下)

林熙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沒,沒怎麼等。」

她低下頭,十分不好意思抬手蹭著臉:倘若沒睡著,自己也算是等的,可現下自己睡成這般怎好……

謝慎嚴的手指勾了勾,讓她再度抬起:「餓壞了吧?」

林熙搖搖頭:「你呢?」

「本是極餓的,還好在祖父那裡墊了點點心,等下一起用吧!」

說著他松了林熙的下巴,抻展了雙臂,林熙立時忙著給他換了便衣,這邊花媽媽也招呼著人端了吃的進來。

「菜在爐子上煨了幾道了,怕是味重。」

花媽媽做著提醒,卻難免話中是個責怪的意思,林熙聽著忙是看她一眼,謝慎嚴便笑著言語:「今日是我的錯,忙的把什麼都忘了,害你這般苦等。」

林熙笑著搖搖頭:「你忙的都是大事,我不過晚點吃罷了,無妨的。」

這夫妻兩個都不計較,花媽媽自不會沒事尋事,瞧了眼姑娘那紅色的袍子,便自覺招手帶了屋裡的人都退了出去,連伺候吃飯的也不留了。

屋裡一沒留人,林熙便率先紅了臉,為了掩蓋自己的窘色,她一面抬手為謝慎嚴布菜,一面相問:「今天到底忙什麼,怎麼到了這個時候?」

謝慎嚴抓起酒壺先給自己倒了一杯,抬頭喝下後這才言語:「這陣子忙著京察本就事多,誰知道跟頭上事兒落事……」

他看了一眼林熙,沖她一笑:「算了,先吃飯吧,回頭再和你細說。」

林熙點點頭,兩口子便一起用餐,謝慎嚴大約為表歉意,倒也給林熙夾菜不少,可人餓過頭了,並沒多少食欲。

加之一想到今晚的意義,林熙心裡莫名的有些惴惴,自然這飯菜就沒吃下去多少,最後還是謝慎嚴見她這樣,干脆將酒壇子破了,把酒倒入壺中,繼而一抓給兩個酒杯滿了酒,繼而沖著林熙舉杯:「走一個吧!」

林熙雙手捧了酒杯。與謝慎嚴相並,繼而飲酒入喉,這凜冽的酒水若說在謝慎嚴的口中是醇香,那到了林熙的嘴裡就是辛辣了。

瞧著她眼淚花子湧出來,謝慎嚴笑著抬手去抹她的眼:「你呀你,這可是上好的女兒紅啊!」

林熙低了頭,將把酒杯放下:「再好也沒用,喝不來。」

謝慎嚴聞言抓起酒壺又給林熙倒了一杯:「沒有什麼喝不來的,多喝幾杯,你就喝的出滋味了!」說罷又給自己滿上。拉著林熙對飲。

林熙對酒無多大的愛好,但謝慎嚴倒酒她又怎能推?

結果陪著喝了一杯又一杯。

最後包著眼淚紅著臉頰,盯著謝慎嚴死死的瞧,就是不說一個字,但要是謝慎嚴給她斟酒,不等謝慎嚴開口,她就會抓著酒杯往嘴裡倒,儼然已經喝高了。

眼看林熙已經不會等自己碰杯。

謝慎嚴無奈的笑了笑,放下了酒壺,自己抓了酒壇子竟就那麼仰頭喝了起來。

七八口下去後,酒壇子見了底,謝慎嚴意猶未盡一般擱下了酒壇子,就昂著頭准備再喊酒,可掃到林熙那紅彤彤的臉頰和直勾勾的眼,他卻頓住,繼而抬著手就往她的臉上摸。

「等了三年,你可是,花開了。」他輕聲說著,手指在她的眼角眉梢上游走,林熙似乎討厭他的手指阻礙了自己的視線,抬手一把將他的手抓下,雙眼還是直勾勾的瞧著他。

「你,看什麼呢,這麼專心?」他一邊問著,一邊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她的臉。

「看你。」林熙說著臉上漾出一抹笑來。

謝慎嚴的手指點在了林熙的鼻子上:「那看到什麼了?」

林熙眨眨眼睛,使勁地搖頭,繼而言語:「除了好看,什麼,都看不懂。」

謝慎嚴聞言一愣,隨即笑著言語:「可我覺得,還是你好看。」

他說著手指從鼻子往她的唇上滑,豈料林熙此時正好伸出舌頭來舔嘴唇,結果舌尖帶著濕熱直接添上了謝慎嚴的指尖,謝慎嚴的身子一抖,隨即喉結一個上下,那手指尖便直接探進了林熙的口中……

林熙喝高了,她雙眸裡除了閃光之外,更有迷茫之色,謝慎嚴的舉動,讓她懵了,她幾乎是本能的把那指頭嘬了一下,結果就如同點了火引一般,謝慎嚴直接抽了雙手,繼而一個起身彎身,便把呆呆的林熙給抱了起來,直向屏風後去。

紗帳層疊懸掛,紅色的床鋪上顯眼的擺著醒目的白布和那合歡枕,謝慎嚴的眼掃過它們再看向抱在自己懷裡的林熙,他的猛勁立刻收斂,溫柔而輕巧的將林熙置在了床上,而後抬手勾起了林熙的寬袍衣襟,從胸口直順到腳踝處。

輕取繡鞋,再取布襪,當那白皙的腳丫子被他大掌握住一半時,林熙的鼻翼裡發出哼鳴,隨即自己縮了腳,一副嬌嗔的模樣,鼻音濃濃的言語:「嗯,癢。」

謝慎嚴看著林熙那嬌媚的模樣,只覺得自己壓抑的火在升騰,他深吸了一口氣,起身脫去了自己的常服,鞋襪,而後才躺到了林熙的身邊,直接擁了她,將吻送上。

他的吻,深淺不一,時而在額頭耳垂處輕點,時而在脖頸鎖骨處深吮,林熙迷瞪著雙眼,身子軟綿綿的躺在那裡,這會兒的她只知道自己像一朵雲,飄忽忽的。

在這樣的飄忽忽中,她不知行徑了多久,當胸口處一種似痛似癢的感覺湧上來時,她撐著自己的眼,努力的抬頭瞧看,可瞧見的只有黑色的瀑布,她探手摸過去,手指插入了他的發中,他則從柔軟裡抬頭瞧望,四目相對,林熙瞧看到的那一雙眸子帶著情慾帶著愛戀更帶著炙熱,立時她像被燙到了一般,身子打了個哆嗦,隨即她感覺到了涼,這才發現,自己大半個身子,已經與衣物分離。

霎時,小腹竄起一股子酥麻,那久違的感覺清楚的提醒著屬於她的慾望,下一秒嗓子裡便不受控制的發出了音符。

這音符便是邀約。一直努力壓制自己慾火的謝慎嚴像是得到了准許一般,立時雙手滑向了她的腰間。

裙面被扯開,褻褲被退下,隨即它們紛紛落於地,當她不著片縷的躺在紅被中的白布上時,那一身雪肌在屋中有些昏黃的燈光下粉中可見剔透,如寶珠一般瑩潤,如膏脂一般凝玉。

謝慎嚴的唇落在了她的小腹上。隨即他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褪了個干淨。

他伏在她的身上,親吻吸允,只弄得林熙的嗓音哼鳴不斷,如同敲響了戰鼓。

當那炙熱的堅挺抵著她的下面,想要找到入口時,林熙那模糊的意識有了一秒的認知,然後這一秒之下是他的探入。

「啊!」痛感襲來,那份炙熱。那份壯碩,叫她皺眉飛淚。她下意識的緊緊攥起了手指,卻不知自己的指甲已在他的肩頭留下了痕跡。

那弓起的身子,那流淌的眼淚,宣告著她的痛,謝慎嚴皺著眉停下了動作,他強忍著那種緊窒的感覺,不讓自己再動一下。

好半天。林熙的腰身才緩落於鋪,謝慎嚴抬手抹著她的眉眼,輕聲言語:「忍忍就好了。我會慢慢的。」他說著,慢慢開始了動作,一點點的等著她適應。

很快,林熙的眉松開了,他才舒緩了自己的眉。

他摟著她,將動作加大,將速度深度加碼,慢慢的,帳內充斥著林熙的歡愉之聲與那木床咯吱咯吱的低語聲交相輝映。

……

紗帳半垂,床鋪凌亂,薄被下,兩具火熱的身子緊擁在一起。

也許是疲憊,也許是酒醉,林熙倒在他的臂彎裡呼呼地睡著了。

外面已是秋日,而室內的蜜意卻是那麼的濃。

謝慎嚴瞧望著她,嘴角勾著笑,眼神落在她的眉眼上,而手指輕輕地撫弄著她的臉頰,許久後,才輕聲言語:「幸好在船上你沒犯傻,要不然……」他嘆了一口氣,將唇印在她的額頭上,而後才躺好,將她緊緊擁著閉上了眼睛。

不多時,床帳內只有兩人熟睡的呼吸聲。

……

剛進寅時,林熙便習慣性的睜了眼,她呆呆的看了看床頂,才轉頭看向了身邊的男人,結果身邊那張美顏的睫毛一動,隨即睜開,林熙下意識的立時閉眼,卻是晚了,那一副裝睡的樣子看得謝慎嚴一笑,舌尖就掃了林熙的唇:「還沒醒的話,我不介意清早再品一次美人香。」

林熙的臉當即泛紅,隨即腦袋就往一邊扭,結果被謝慎嚴把腦袋扳了回來,只能羞答答的往他懷裡埋。

謝慎嚴的臉上滿是笑意,他伸手摸弄著她的頭發:「凡事總有第一次,習慣了就好了。」

林熙聞言更加的往被窩裡縮,結果鑽的太深,手肘碰到了堅挺的某處,立時驚得她又鑽了出來,而後趴在床上,把自己的臉往床鋪裡埋。

「你這是做什麼?難不成日後你都不打算給為夫看你這張臉了嗎?」

謝慎嚴說著把林熙翻了個,繼而在她的臉上一吻,然後瞧著她死閉著的眼說道:「好了,你要害羞那你就歇著慢慢害羞吧,我今日還有的忙,可起了!」

他說罷便松了林熙,撐身坐起,林熙聞言則睜開了眼望著他的身側輕言:「今日不是休沐的嗎?怎麼,你有約?」

謝慎嚴轉頭沖她一笑:「休沐是沒錯,可吏部歇不下,我也歇不下。」

林熙聞言便也起身,撈著衣服往身上套:「怎麼今年的京察忙成這樣?當初你跟著韓大人時,正逢新一輪的安置調任的,也沒見如此忙啊!」

謝慎嚴穿套著衣裳:「那時韓大人雖然成為了首輔,但吏部本就是他的下轄,熟門熟路的也沒什麼變動啊。」

「變動?」林熙挑了眉,隨即明了過來:「可是韓大人他要致仕了?」

謝慎嚴轉頭看向林熙:「知道我昨個為什麼回來的晚嗎?前日裡韓大人的母親差點就過世了,那御醫救了人回來,這氣雖是又喘上了,但人已經熬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已斷她出不了這個月了。他母親若是過世,韓大人自是得丁憂的,而眼下又是京察調換的時候,皇上又遴選了新的人手接受手部,我們這些幫襯的便得跟著一起轉,除了原本要做的,還得理順接壤的哪裡得閒的了?」

「怪不得你昨晚會在祖父那裡遲遲不歸,看來大伯也要榮升了吧?」

韓大人要丁憂,內閣裡的幾位自是要依次向上,雖然照道理,進了內閣就是排資論輩,於謝鯤之前還有好幾位,可是這戶部一早皇上就丟給了謝鯤兼著,擺明了內閣首輔是定給他了,就算內閣的選擬是內閣自己的意思,但最後批准的還不是皇上?

其他內閣又個個「老奸巨猾」一肚子城府的人,沒誰會不開眼的想和皇上對著干非去首輔的位置上蹲兩天的,畢竟你蹲上去了,皇上不樂意就會拿著芝麻大的事當西瓜的收拾你,把你扒拉下來讓位,你那不是自找苦吃嘛!

是以林熙一早就在謝慎嚴當年的言語裡明白過來,這會兒也知道應是大房要分家的時候到了。

「沒錯,昨晚就是為這大伯的事,說道的久了些。」

謝慎嚴說著趿鞋起身:「月底的時候,這事兒就會落下來,到了年初,大伯就會自立門戶分出去,到了那時,祖父自會向驗封司報備,我爹便會為爵位相襲之人,而我,就由謝家三房子弟變為謝家未來的世子,你也就是世子夫人了。」

林熙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了。」

謝慎嚴沖她笑:「我還沒說,你就知道了,這甚好。」

林熙低了頭不言語,倒是謝慎嚴抬手摟了她的肩頭:「別想太多,不懂的就和我娘學就是,反正是個世子夫人又不是侯爺夫人,倒不必太緊張的,何況我父親身子極好,等到我能繼承的那一天只怕是七老八十的時候,你跟著我娘學個四五十年也總能出來的。」

林熙無語的看了眼謝慎嚴,抬手把腰帶塞了過去:「是,我一定爭取在六十歲的時候學出個皮毛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年關驚變(上)

一個人在官路上除了講究實力也得講幾分運氣,韓大人顯然是運氣不夠的類型,熬到了六十一上才做了首輔,干了還不到三年,母親就撒手人寰,於是不管他是內心真的願意還是不願意,都得痛哭流涕的磕頭上書以請丁憂,而後皇帝陛下十分走形式的挽留了一道,在他上書第二次懇求之時,沒有任何意外的批准了。

與韓大人背運相反的便是謝家大房謝鯤了,知天命入內閣不說,直接前輩們主動讓位,那聯名推舉的折子一天一道,三天後,皇上下了旨,准了,於是謝鯤成為了內閣首輔,而半個月後,封爵的聖旨就傳到了謝家-謝鯤得封「柱國」,爵掛侯列,待同郡王,自立門戶,後代世襲之,稱護國侯。

聖旨一下,謝家自是門庭若市,而有了這聖旨和賜下的宅子,分家一事便也定於年關之時—和和樂樂的過一個團圓年,年後分家也不沖撞。

於是謝家大房太太忙著打點新的宅院,而三房太太徐氏則忙著接手。
林熙這個才「轉正」的謹四奶奶自然跟著跑,結果忙忙鬧鬧的剛進十一月,謝家大房的新宅子就收拾利索了,於是在十一月初八的這天,謝家府上的老老少少並著謝家的親戚們便被齊齊邀約到了謝家大房未來的府宅做客,也算先踩踩門檻,聚聚人氣。

林家上下也應著邀約,齊齊的來了,由於林熙未來的地位變化,這次林家得到的招待程度規格也自是不低的,不但全家上下被招待的周全,就連陳氏也都被徐氏手拉著手的帶進了後花園裡的百花廳中,參加了只有絕對顯赫身份才能參加的「坐談會。」

這權貴之家的貴婦人們個個都是機靈的主,眼見陳氏邁進了屬於她們的圈子,自然明白這之後表達的意思,於是眾人客套的與之言語。

所幸陳氏出身並不差,又得過葉嬤嬤當年順帶提點過,倒也應對自如,不卑不亢的很得貴婦們的喜歡,於是在御花園裡游戲玩耍了半晌,忽而大房太太薛氏親來相邀,說著在館堂裡備了瓜果,叫眾人歇歇腳。

稍晚好去搭起的戲台子跟前聽戲,眾人這才互相牽拉著說笑的挪了過去。

到了館堂口,陳氏退後半步跟在徐氏身後,眼瞧別人如何,而後她才邁步進入瞧著如何,剛剛坐定便聽到了男子的聲音,一愣之下不覺大驚,眼見跟前的婦人們都十分淡定,她便也保持著微笑不變,同大家一道坐在那裡。

而後趁著吃茶用果的功夫,四處留意。

細細瞧看,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像她林府,遇上大客臨門,或是親朋聚眾,都是男女各處一廳,外在外耍,內在內敘。而這館堂卻不同。

這館堂,實際是個兩面的堂廳,沖內的一面內婦女家眷所在之地。

正中置著高排羅漢榻背靠著碩大的木質屏風,而其兩列陳著四張大椅子夾著小幾,兩兩相對;

沖內的西側一架矮排羅漢塌,以及六張椅子,東側則是一面長身銅鏡,一對寬背椅子伴著小幾。

這些家什皆是紅木所造,滿是沉穩見喜,舉目望去,椅背雕刻著祥雲嵌著玉石,那腳踏處則雕刻著蝙蝠,處處有著福壽吉祥之意,看起來精致卓越,但抬頭可見的頂梁卻是圓柱梁桿,除了軸接出有兩只吉獸外,別處則連一絲雲瓣都沒有,只有珠圓玉潤之意而已。

而另一面向外的堂廳所坐便是男士,本來陳氏無緣知道對面的裝潢,只因她的身份,做不到正中去,便臨著曾徐氏坐到了西側塌前的位置上,恰恰是能瞧見那邊的,便瞧得那邊梁頂是方正不說,其上還雕刻著葫蘆藤花的甚為精美。

再掃眼那椅背上,元寶疙瘩圖配玉石,小幾上都也雕刻著元寶疙瘩,處處彰顯著男人們要的錦繡前程,要的福祿之心,便立時覺得自己在林府這些年,就從沒把心思往這上用過,頓覺自己這大半生耗在了林昌身上,終了什麼也沒得上,要不是女兒爭氣讓她今日和權貴們能在一起,怕是到死都不知道權貴們這些不起眼處的精細排場。

她一時內心亂亂唏噓,也未曾留意身邊人的低聲說笑,待回過神時,便感覺眼旁光澤異樣,轉頭看去,就看到曾徐氏一臉不悅的望著自己,便是一個機靈沖她笑顏:「親家為何這麼瞧我?莫不是我哪裡弄花了?」

曾徐氏扭了下嘴巴,冷哼了一聲,繼而昂了下巴:「林家太太好架子,先前同別人聊的暢快,我這裡同你說話,你倒裝聾作啞了。」

陳氏聞言忙是賠笑:「你誤會了,我這土包子沒見過世面,第一次來瞧見這堂館,便看直了眼,真沒聽到你同我言語,不知親家方才同我說什麼?」

曾徐氏見陳氏這般言論自己的糗事,便知陳氏並未故意不理,倒也面上有了一絲緩和,沖她低聲言語:「我是問你,你家那個六丫頭,到底是個什麼心?」

陳氏一聽這話,立時有些懵了:「親家所問,我有點不懂。」

曾徐氏翻了下眼皮:「你家那六丫頭,進了我曾家門這些年,也沒動靜,我請了多少郎中,花了多少藥錢,也沒補出個影子來,是以我給榮哥兒做主納了兩房妾,你們也是知道的,這實不是我要傷了親家的臉,也是為著我曾家的根脈。」

陳氏淺笑了一下:「我知道,也從未對此事有半字言語啊。」

「你言語我也不怕!」

曾徐氏開口就搡了一句,說完後,卻意識到自己要說的不是這個,又沖著陳氏言語:「我問你那話是因為這兩個妾侍中有一個有了身孕,前些日子,她生母不是死了嘛,披麻戴孝的在屋裡哭了兩日,便來和我訴求,想說等那孩子生下來,過到她名下將養,我本欲答應,畢竟她也是主母,可是吧,看著她那張臉。我這心裡又不踏實,便說問問你,到底你家這六姑娘是個什麼人品,這孩子過的還是過不得?」

陳氏望著曾徐氏,一時張口結舌無法言語。

若憑心而論,她自是會攔擋著不叫那孩子過繼過去,免得被林嵐那黑心的給帶壞了,但是她若這般說了。

豈不是等於抽自己大嘴巴,敗壞了林家的門楣,可是要是為這林家的門楣說了假話,將來孩子過了過去,再學壞了,這曾徐氏找上自己,自己又該如何?

她糾結的望著曾徐氏,蘑菇了半天言語了一句話出來:「我並非嵐兒的生母,有些話說不得,親家何必為難我?」

曾徐氏聞言便要言語。可隔壁外堂裡,男人們的聲音卻越來越大。

似在爭論著什麼,立時讓這邊女眷的聲音壓下去了許多,登時大家便能聽得清那邊所爭為何。

「長幼有序,這是自古定論,豈能無視?」

「這並非無視,嫡庶為大,論嫡才能正統。豈能由著庶出跳梁!」

「庶出也分生母貴賤,生母賤,子賤。生母貴子貴……」

「這話可不對,母憑子貴因何而來,說的便是此類庶出,真正母貴子貴的必是嫡妻!」

……

隔壁的言語所持說的什麼,這些達官貴婦們豈能不懂,立時個個變了臉色,紛紛咳嗽起來,徐氏更是直接看向了大嫂薛氏,薛氏便是高聲揚著催問:「來人,快去瞧瞧戲台子可搭好了沒,瞧把這幫老爺們急得,都替群相念白唱詞了。」

丫鬟們立刻應聲,屋內的貴婦們聽見那邊鴉雀無聲,個個都舒出了一口氣,卻不料這安靜時分,卻有一男聲平平而言:「賢者治天下,仁者得民心,要我說,不論長幼,不論嫡庶,為賢為仁者才是正經,不過這是我謝家立族之本,卻非皇家所論,各位在我這裡爭持我也能理解,只是各位,我們是臣子,上書己見乃本,無可非議,但也請謹記為臣之心!

天子立國本,君無戲言,若有不定,爭也是在陛下面前爭,這叫磊落,何必在我這兒提及?

我這裡不過私宅,政事怎可提半字?豈不知忠心一片也會因小小不羈而負罪?各位若是不能連這點本分都做不好,還是速速離去,我這裡可請不得!」

「首輔勿惱,我們也不過一時閒論罷了。」

「是啊,一時閒說,閒說。」

外廳那邊三三兩兩言語聲,內廳這邊則是鴉雀無聲,一時間倒很是尷尬,薛氏皺著眉掃了一眼徐氏,徐氏便起身招呼言語:「諸位,前日裡,我翻整我那嫁妝,竟把做姑娘時,最愛的一闋曲譜翻了出來,如今一晃二十多年了,竟難得我又操琴之心,不知有幾位姐妹肯捧場?」

貴妃人們立刻高聲迎合,薛氏忙陪著笑叫這丫鬟把自己的琴取來,不多時,徐氏便跪坐於榻上操琴,那琴音渺渺倒也緩和了兩廳內的尷尬與緊張。

一曲琴音終,內外叫好間,丫頭來報,戲台子已搭好,當下立時由薛氏邀約,眾人外出就坐,這才使得各位貴婦同自己的爺們坐在了一起,而頭戲頭闕自是暖場的,開場便是一道熱熱鬧鬧的八仙過海,但見各位貴婦達官們指著戲台指點言語,可無不是說教著剛才的事兒。

陳氏因著是跟著徐氏被她拉進來的,這會兒自是同林昌坐在末尾相觀,而其兒女子婿的,則是趕不上頭輪戲,還在別的院落裡熱鬧,是以她倒是正兒八經的同林昌看戲,眼看一闋唱罷,張果老倒騎驢而出,她便對著老生的戲沒什麼興致,掃眼看了下周圍,這才發覺主席位上只有徐氏同謝家三爺在,而這謝家大宅的主家兩口子,謝家大爺和其妻薛氏倒是不在。

當下心中一驚,伸手扯了林昌的衣袖,同他輕聲言語:「你方才可沒言語什麼吧?」

林昌眼看著張果老小聲做答:「我能言語什麼,那裡可沒我發話的份兒!」

陳氏放心的舒出一口氣:「那就好,這貴人們言語實在可怕,一個不留神可就說不清了。」

豈料林昌聞言身子一頓,繼而轉頭沖她言語 :「遭了,我八成惹上麻煩了。」

「麻煩?」陳氏不解:「你又沒說話。」

「可我,可我是皇子侍講,皇上又讓我留心百官對儲君之事的看法,如今他們公然議論政事,我又在旁……」林昌掃了眼周圍都在言詞竊竊的人,小聲同陳氏說到:「我這知情不報,算不算欺君?」

……

抄手游廊裡,薛氏一臉憂色的望著謝鯤:「老爺,您向來精明,怎麼今日偏生要說那麼一席話,把事兒揭過不好嗎?」

「揭過?」謝鯤搖搖頭:「今時不同往日,我是內閣首輔,國之儲君未定,自然少不得這幫人在我跟前議論,我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會叫陛下失望,那我如何穩住我之所得?」

「可是你這麼一席話,卻叫大家尷尬,這……」

「尷尬總比犯事好,我這話句句本份,皇上挑不出我的錯來,而官員中總有利益熏心者,蚍蜉游弋者,就算捅上去,我也無錯半份,相反我若攔了,遮掩了,反倒惹事。」謝鯤說著苦笑搖頭。

薛氏嘆了一口氣:「哎,你就不怕這麼一席話出來,皇上便要你表態,或者囑你重托嗎?」

謝鯤眨眨眼:「夫人,你知我為何要拼出這一條自立門戶的路來嗎?」

薛氏望著他,臉上充滿驕傲的光澤:「我夫傲氣,鐵骨凜然。」

「那你知皇上為何早將戶部交於我手,好讓內閣前輩想讓?」

「這……皇上愛才……」

「呵呵!裝糊涂!」謝鯤淡淡的笑了笑:「族之大義,全者必有舍,今國之未來難算,儲君空欠十余載,早已埋下禍根,族業必將有波瀾,我知,謝家上下更知!我身為謝家長子,自有責為謝家賭一路輸贏,成王敗寇,謝家總有相扶,族業才能屹立不倒!」

薛氏聞言捏了捏拳頭,隨即笑了:「老爺何必和我說這麼多呢?你們男人的事,我這個女人家才弄不懂,愛怎的怎的,我只知和你一路便是。」

謝鯤沖她點點頭:「走吧,去招待賓客吧,我只希望結果得出的這一日,不要來的太早!」

 

第一百二十章 年關驚變(中)

賓客盡興後,自是到了散去的時候,林熙送完了一些同輩的少奶奶們,便自是去了花廳處,接著祖母母親等人一路相送,但她卻敏銳的發現,母親的笑顏裡有著忐忑,而父親的眼角眉梢裡則滿是掙扎和猶豫,似遇到了什麼難題。

可是她要問,卻有些難,因為身邊來往的林家人裡,有不對盤的林嵐,也有第一次到謝府上做客的洪氏,考慮再三,她把疑問壓在心頭,送了家人上車,而等到把陳氏與林昌都攙扶上了馬車後,才一副突然想起的樣子開了口:「哎呦,瞧我這記性,前陣子您那七女婿才從庫裡弄了一些皮毛出來說叫我孝敬您的,我卻鎮日跟著奔忙,竟把這事給忘了,不如母親先把祖母伺候回去,稍後我使人來接您到府上挑揀可成?」

「嗨,皮毛而已,也不慌這一日……」林昌在一邊擺手,顯然沒心思理會。

林熙立刻攥了母親的手:「不成,不敢再拖了,趁著還有個把月,趕緊趕出衣裳來,年關時穿著也好,若是再耽擱了,回頭叫慎嚴知道,怕是要數落我的。」

當母親的怎會不心疼女兒?尤其這個女兒讓自己現如今這般有臉,陳氏立刻應承:「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這就先回去伺候你祖母歇下,你忙完了,遣人來吧!」

林熙應聲放了簾子,退開來,看著馬車走遠,這才折了回去,陪著應付。

大約半個時辰的功夫,都相送的差不多了,林熙這才跟著徐氏等人回往謝府,留下薛氏同大房的人做著一些收拾—畢竟,還沒正式分家,這個時候還是不能宿在這邊的。

林熙上馬車前,就招呼了五福,五福應聲。便招呼著兩個婆子,吆喝著馬車去往林府,林熙則陪著回到府上,於徐氏跟前聽她念叨了一圈,這才回到了自己的院落裡。

她叫著花媽媽和四喜去翻了毛皮出來,將挑揀了幾張送過來,四喜便引著陳氏到了。

「娘,您來了!」林熙自是出門相應。陳氏叫著章媽媽上前,只見她捧著一尊佛像,倒叫林熙一愣。

「這是我給你拜求的一尊送子觀音,本思量著開了年再送過來,但今日你叫著我來,我怎好空手上門,滿手離去,叫人說我算計你婆家,便干脆一並請了來早早於你,至少禮尚往來的。也沒話柄出去。」

陳氏細致,想的周全。這話一出來,林熙才驚覺自己先前只顧編理由,倒也的確莽了些。

「謝謝母親為女兒掛心。」她說著望了一眼那尊佛像,當即雙手合十沖著拜了,才叫花媽媽接了去:「利索的收拾一下,弄個龕堂出來。」

花媽媽笑著點頭:「姑娘放心吧,老身省的。」當下笑嘻嘻地捧了去。林熙這才將母親迎進去,四喜已經倒了茶,並將皮毛往前擺。結果林熙卻沖她言到:「外面盯著,別叫人近了。」

四喜當下應聲退了出去,林熙便拉上了陳氏的手,同她並坐於榻上:「今日我瞧母親眉眼裡似有不安,不知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陳氏聞言一愣,隨即擺手:「沒有沒有,我,我只是頭一回和那些權貴們在一起,不大習慣,怕什麼地方出了丑。」

她這般說著,眼神卻是閃爍,林熙見狀越發肯定是有什麼,便是言辭懇切:「母親,熙兒是您的骨肉,雖是嫁出去了,可到底和您連著心,有什麼,女兒還能不察嗎?

你就有什麼說什麼吧,總不至於真把我當了外人!我到底是姓林的,您又何必瞞著我?

還請母親告訴女兒我真相,莫要欺瞞著,否則,女兒心中不安,母親也不得寬心。」

陳氏望著林熙,眉眼中更難對視,似扭捏一般的猶豫掙扎了片刻,這才輕聲輕語的把白天裡遇到的事學說了一遍,末了才言:「你爹因此犯了愁,生怕當時中有別人報了上去,他這受了囑咐的,卻不吱聲,實會落個欺君的罪名,可若真要說了,卻又是難免壞了親戚關系,不仁不義了。」

林熙聞言嘆了一口氣:「娘,爹爹現下是什麼意思?」

「你爹正沒注意的屋裡愁著呢,依照他的意思還是報上去的。」

「那您呢?」

「都是親家的,怎能報呢?我們林家現在的風光,謝家撐了多大的面子,這不明擺著的嗎?要我的意思肯定不報,真有什麼事,我們也在九族內的,還能跑了?」

陳氏說著挑了眉:「不仁不義的事,我不支持。」

林熙當下沖母親笑笑:「娘是我心中最敬佩的人,記得四姐姐出事時,您雷厲風行硬是給四姐姐拼出了一路幸福;

六姐姐使壞,您為著大局,為著一家的名聲,隱忍相對;爹爹憐香惜玉,祖母慈強兩沾,您硬是在這等環境下,侍奉好祖母,掌好了家,還讓我們兄弟姐妹的各自嫁的好,母親,您實在不易!」

陳氏眨眨眼睛摸了帕子出來擦抹:「到底經了人事,便是知事了,竟還誇贊起我了。」

「母親仁義,這事知道攔著爹爹,要我說,這事就當不知是最好,可萬一要是皇上問起爹爹來,爹爹卻得實話實說。」

「什麼?」陳氏詫異:「你瘋了,謝家可是你的婆家,就是他大伯也是你婆家人啊!」

林熙望著陳氏:「女兒沒瘋,您聽女兒細說。與仁義的道理,爹爹自然是裝聾作啞,才是對的,皇上不問,他也不存在什麼欺君,可若皇上問了,他還做假,那不是結結實實的欺君了嗎?

而細細想那大伯所言,並無錯,皇上還沒做決定的事,臣子們再是議論也不該在朝堂之外,而皇上若是下了旨,為臣子的自是要照做的,這字字句句,哪句不對呢?」

「可是你祖母打幾個月前收了葉嬤嬤的信後,便囑咐我們言辭小心,政事莫提,那時你祖母說,後宮裡。皇後和貴妃掐的緊,指不定哪路的輸贏呢,這話固然皇上跟前算對,但與後宮那兩位……」

「娘,大智若愚是為何?」

陳氏一愣,隨即醒悟了:「傻人有傻福,我本就不是精明的人,何必去想的那麼多。」

林熙點了頭:「是的母親。咱們說歸到底都不過是臣民罷了,這事上,成敗之輪並非在我們,而在皇上,他授意誰便是誰,有什麼對錯,也是皇上的意思,我們何必杞人憂天?

想的太多,反倒難以邁步,最後弄不好兩廂得罪。倒不如什麼都不想,簡單的應對。日後就算被算賬,也知我們是無心眼的,倒也不會真真兒的與我們計較。」

陳氏點了頭:「你說的對,我回去後,就會同你爹好生說一下這法子。」

「娘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只說是您想的,若是怕爹爹不聽。倒也可以去尋大哥,他心思縝密,說出來。爹爹也會思量,想來倒不會是拗著的。」

陳氏應了聲:「知道了,我會和叫長桓同我一道言語的。」

林熙聞言放了心,這才動手拉巴著陳氏去選皮毛:「這些都是二伯從邊關叫人捎回來的,都是極好的東西,聽說貢品也不過比這種好上一點,穿戴出去,既不會寒酸,也不會越矩,母親倒是可以放心,給祖母做上一套襖子,年關上也寒不著骨頭。」

「難為你有這份孝心!」

「這是女兒應該做的嘛,母親您看這張如何?銀貂的毛皮,做個暖籠護著手也好……」

「我就省了吧,你大嫂她從前個月才送了我一對,是她嫁妝裡帶出來的毛皮又親手做的,雖然比不上這個毛皮好,可這是她的一份心意,我不能冷著她,你這份心啊,我領了!」

「母親對大嫂很寬厚啊,誒,大嫂和我大哥如何?」

陳氏的臉上立時透出一份喜色來:「你大哥可沒隨了你爹那身憐香惜玉的毛病,這成親後,兩人好的很,雖說洪氏只是不丑,談不上什麼好看,可你大哥倒是知道什麼叫敬重,你嫂子懷上娃兒到現在,也有七個月了,別說我給安置丫頭了,就是洪氏親自選的兩個丫頭,人家也都沒碰,把你嫂子暖的心窩裡一股子熱,成日裡變著法的哄著我們全家老少,今日這個明日那個的!」

「我婆婆知道大哥娶的是洪家女時,就同我說『親家是個明白人,你大哥有福!』,現在看來,我婆婆這話還真是中的!」

陳氏笑著點頭:「你婆婆可是徐家有名的才女,這些年人家也都寬厚待你,沒真叫你吃什麼委屈,你可得好好伺候著,學著點洪氏,一心的把你公婆哄高興了,這才是孝道。」

林熙點頭應聲,陳氏便抬手摸著林熙的耳發:「這人啊,各自有命,你能遇上這麼個好婆婆是個有福的,不像你四姐,她如今的日子……哎!」

林熙皺了眉:「怎麼?她又張羅著要給四姐夫收房?」

「沒,自打那會兒她提了出來,叫自己兒子給否了後,她倒也沒在這事上糾纏,就是少不得要挑三揀四的沖她念叨,你也知道你四姐那性子,念叨久了,這心頭上就是火氣,要不是她早年吃了虧,不敢再莽著,只怕早鬧騰了,這會兒的都是每個月借著去上香的時候,約了我在禪房裡訴苦,哎,看著她那樣,有時我也挺後悔的,真覺得倒不如把她嫁到門當戶對的人家去,至少不必這麼壓著自己!」

林熙瞧著母親眼中淚光閃閃,只能伸手為她撫背:「人各有命,您雖然談她沒那婆婆緣,可到底姐夫對她還是好的,您看,他不還否了收房的事兒嘛!」

陳氏點了頭:「你這四姐夫,有的時候真叫人頭疼,跋扈沖撞,沒個禮數,你爹不止一只背後說他胡來,可是這些年下來,我和你祖母倒是越發的喜歡他,縱然他那性子一上來叫人受不了,可他至少實誠,沒壞心,也沒那諸多算計叫人盤算,尤其這事兒上,我還當悠兒只能認命,勸著她想開,豈料你那姐夫,竟然連他娘老子的話都敢反,跪了兩日把這事兒揭過去。倒真真兒叫我心裡有了著落,知道你四姐,也不是太糟糕。」

林熙嘆了口氣:「是這樣沒錯,也正是如此,四姐姐才沒了婆婆緣。」

陳氏一愣隨即不語,畢竟這是事實,倘若自己的兒子因護著媳婦打了自己的臉,那她第一個怪的必然不是自己的兒子。定是媳婦,總覺得是她害得兒子不乖,而將心比心之下,陳氏忽然覺得,這事兒也沒什麼好值得慶幸的了。

母女兩個這般一時無言,一同翻著皮毛,半盞茶的功夫陳氏才說起了曾徐氏今天問她的話,林熙一聽蹙了眉:「這曾家太太犯忌諱的問娘這個,只怕真是心裡糾著呢,哎。若是論姐妹情誼,自是該幫著她把孩子討到膝下。也能穩了她的位子,可是一想到她那沒心腸的樣子,我就覺得還是別著好,免得她把曾家毀了,日後叫人家罵我們林家。」

陳氏聞言眨眨眼,忽而抬了頭:「我省的了,十五那天上香時若再碰到她。我便直言吧。雖說家丑不外揚,但到底作孽的事,還是少一樁是一樁吧。」

……

陳氏回去後。便尋了長桓,母子兩個談了半個時辰,才去了書房同林昌言語,林昌同長桓爭論了好一陣後,乖乖妥協。

三日裡,他份外小心,生怕有什麼異動,但結果是無有異動,皇上更是問都沒有問起,而就當他徹底放下心,把這事兒都要忘了的時候,十一月二十這天,皇上忽然召見了他,於承乾殿裡問起了他。

林昌心中那個驚,如同雷劈了他一般,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回憶著把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一個字都沒拉下,而後就埋著頭侯在那裡,只覺得自己的背後濕漉漉的,而心噗通個沒完沒了。

等了半天,等來的是皇上一句「下去吧」,林昌從殿裡退出來時,只覺得腳跟發軟,晃蕩回了案前坐著,便覺得渾身都涼颼颼的了。

一坐便是等,等著看有無什麼風聲,結果午時才過,他就從同僚的口中得知,皇上一早上召見了不少人,等他把這些人細細的過了一遍,立時發現,都是那日裡在堂廳裡坐著的。

這下,他心慌了,急忙忙的沖去了書庫那邊,把正在分編史冊的長桓給叫了出來,拉在一邊角落上咬著耳朵把這事說了,長桓聽了眨眨眼,小聲勸他莫要慌張,靜觀其變,而後就把林昌送回侍講堂的案前,自己又回去繼續分編忙活去了,全然一幅不當事的樣子,倒把林昌弄得一直思想是不是自己太沉不住氣了。

到了下午將散時,他刻意去同僚各處溜達了一圈,又去當值的太監總管跟前閒聊了幾句,得知皇上召見了一圈後,沒處置過誰,沒獎賞過誰,他才安心的離堂回家,心叫著虛驚一場。

十二月初五,休沐的日子,謝家一家人聚在一起於主院落內吃茶,老侯爺笑嘻嘻拿了一封家書遞給了謝鯤,謝鯤便當堂讀了一氣,林熙這才知道,一直戍邊的二房,因著今年大房要分出去,以保證這事兒的全家心齊,更為了彌補多年不在身邊的孝心,遣了妻子帶著孩子於十月初已經上京的回來陪著過一道年,這會兒算算日子,估計能在不十二月的中旬時分抵京。

二房的家眷要回來過年,謝家一家人都很開心,尤其侯爺夫人,這位從來就跟鋸嘴葫蘆似的笑面佛,竟然難得得說了好些話,大意都是二房的不易,二房的辛苦,以及要好好准備一些東西給二房,叫他們年後回去時帶著,也能熨帖了二房的心之類。

一家人立時湊在一起說著采買些什麼給將來備著時,忽而門房上來了人,說是有貴客到尋著大爺謝鯤,問及是誰,管家沒當著眾人面言語,直接去了老侯爺耳邊言語,隨即老侯爺的臉上浮出一抹輕笑來:「該來的來了,鯤兒,你去吧!」

謝鯤一愣,隨即放下了手裡的茶杯,整了下衣衫,對著老侯爺和侯爺夫人正經的鞠躬之後,便什麼也沒說的退了出去,跟著那門房兒往前去了。

此時屋中的人都是你瞧我,我瞧你,偷眼瞧看的林熙雖然摸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人來,什麼事,但她也從眾人的臉上看出,這事的嚴重性,因為大家的神色都十分凝重,而就在這個時候老侯爺忽然沖謝安說到:「老三,你去張羅一下吧,看來,分家等不到年後了,你去各路招呼,三日後開祠分家吧!」

……

「這到底怎麼回事?」回到了屋中,忍做了一天啞巴的林熙立時沖著謝慎嚴討問,謝慎嚴看了她一眼說到:「皇上要動作了。」

林熙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才小心翼翼的言語:「他,是要立儲了嗎?」

謝慎嚴點頭:「對。」

林熙歪了腦袋:「這麼說,今日來的人,是皇上的人?」

謝慎嚴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沖著林熙說到:「大伯是首輔,自也是未來儲君的第一擁護者,皇上決心立儲,自是要先把我大伯拉在他麾下的。」

林熙了然的點頭:「立了好,省得這樣沒個定數的亂著。」

「好?」謝慎嚴搖搖頭:「好個鬼,這是要尋著風雨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年關驚變(下)

「怎麼?」林熙望著謝慎嚴一臉不解:「不是你們常說國無儲君,難有安定的嘛!」

謝慎嚴的眼睛眯縫了起來:「這話沒錯,但那是要早立,誰王誰寇一早清楚,也沒得那些事,可是偏偏不兩清著,由著這會兒兩廂較勁的撐著,局面倒也算穩當,畢竟相持不下嘛,可這個節骨眼兒上卻想起立儲了,這不是非要安穩不穩嘛!哼,有心立了,可那也得能鎮住才成,若是鎮不住,只怕是腥風血雨見天的湧啊!」

林熙撇了嘴:「皇上正值壯年,有什麼鎮不住的。」

謝慎嚴眨眨眼:「未必!若他真是鎮得住的,只怕還會拖著,等著心中之選羽翼豐滿,只可惜拖不下去了,這便急了,巴巴的給著多放些籌碼,想著穩住,但真穩的住嗎?遇上根深蒂固的,只會是一場逃不掉的**!」

林熙聞言再說不出什麼話來,畢竟謝慎嚴與她沒有半句隱瞞,這話語雖直卻是事實,至少讓她明白在未來的日子裡,有著一場血雨腥風在等著。

「那,宮裡向大伯授意,我們是不是就得……」半晌後,林熙問了這話出來,對於未來,顯然再不能把自己當成一個看客了。

「我們也得站隊,只是大伯站去了那邊,我們就得看顧著這邊,兩手准備,總能壓中一脈的。」

「我們是壓,皇後那邊嗎?」

謝慎嚴沖她點點頭:「謝家大族壓的自然是根深蒂固的,大伯爭下首輔之位來,也自是明白走的是當紅之途,這兩者誰贏誰輸,其實很難說,咱們也只能瞧看著!」

林熙眨眨眼,人往謝慎嚴的跟前湊了湊:「可是按照現下的情況,皇上屬意的是三皇子,由大伯力撐著。必然也能豐其羽翼,但我們和大伯相對,這不是一家人兩家算了嗎?大伯與我們之間日後怎麼相對,還有,若是這事兒有個變數,一朝覆盤,我們要是押對了,那大伯他們又如何?」

謝慎嚴伸手摸了摸林熙的臉:「舍與得。本就是如此。」

「可到底是一家人……」她還想言語,謝慎嚴的指頭卻按在了她的唇上,繼而他望著她,指頭順著她的唇摸弄了兩下,低頭將唇含住,吸shun幾下後,便是一把抱起了林熙,直往屏風後去。

「天,天還沒黑呢……」林熙心中一撩,麻酥酥的感覺布了全身。但那白日的光提醒著她,什麼是規矩。

謝慎嚴將她放在床上。直接欺上身揉搓起來,在他亂亂的親吻裡,林熙能聽到的是含糊的回答:「黃昏已近……你我還能有幾日這般舒坦……」

她望了一眼外面明亮的天,便閉上眼,抬手摟住了他的脖頸。

是啊,風雨欲來,家業都將要面對**。現在平安溫馨的每一息,都值得珍稀。

……

那天晚上,謝府到了亥時。依著規矩落鎖封門,但其內的各房院落卻都久久沒有調暗燈火—謝家大爺並未歸來,各院裡也都有著自己的思量。

謝慎嚴與林熙顛鸞倒鳳的瘋狂了近乎一宿,林熙被折騰到完全無力的癱在床上,也沒敢說一句不來的話,因為她知道,向來克制慾望,十分有規律規矩的他能丟棄了忍耐,能打破他固守的一切這般瘋狂,皆因他心中充斥著太多的情緒,但這份情緒是什麼,她卻一點也摸不清楚,唯一能猜想的,就是對未來局勢不明的重壓而已。

發被他撩撥,粗重的呼吸響在耳邊,他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自己,許久才輕聲言語:「對不起,我說了要慢慢的,結果……」
自圓房之後,他便同她言語,體諒著她不過才成人,不好太過熱忱傷了她,便是五日才碰她一回,可這次倒好,一夜竟折騰了她六回,別說弄得她那裡疼了,現在整個身子都跟散架了一般。

「都是夫妻的……」林熙沖他努力的笑著:「不用和我說這個,說到底……辛苦的也是你。」

她笨拙的狂妄言語讓他一愣,隨即便笑得一臉歡沁:「你這般小心翼翼的,竟也敢說這等詞句,不怕我定你浪性?」

林熙眨眨眼,把腦袋埋去了他的胸膛:「出了床帳我死也不認說過這話。」

謝慎嚴聞言捧起了她的下巴,對著那紅腫的唇便是一通猛吸,林熙心道不好,思量著不會他還能來時,外面有了響動,是當值的五福傳話,說著主院管事來招呼,謝家大爺回來了。

謝慎嚴立時應了聲,叫著人備水供他沖洗,林熙撥了帳子,從屏風的鏤空裡往外瞧,才驚覺天色竟是泛起魚白,此時已入了卯。

「你不必起來,歇著吧!」

謝慎嚴洗漱出來瞧著林熙抓著衣服往身上套,便匆匆交代了一句,而後湊到她近前,扯掉了她好容易才穿上的衣服,把她給塞回了被窩裡:「今個白天,應該不會有你們的事兒的。」說完他便出去了。

林熙念著這句話思想了一下,便猜今日少不得是府上的男人們要做出個定論來,而她們這些女人只有等著結果聽命的份,便覺得自己想再多也沒用,既來之則安之,還是先睡好再說,畢竟昨個那一晚,見縫插針的那種迷糊,實在沒能緩過什麼勁頭來。

於是她也不去想,抱著被子就閉上了眼,結果等她再睜開醒來時,問著身邊的花媽媽才知道已是未時。

花媽媽是老人,昨晚上屋裡怎麼折騰的,五福也是報了的,所以誰都沒來敢擾林熙,這會兒見奶奶醒了,忙把燒好的熱水弄進了浴桶裡,林熙便拖著酸唧唧的身子去泡了一氣,直泡的渾身燒呼呼的,才出了水,回屋子裹了四床被褥發汗。

「姑娘,今個還要不要把雪水弄出來給您備著?」花媽媽動手給林熙抹著汗問著話。

林熙搖搖頭:「免了吧,今個兒沒那心思整這些。」她說著看向花媽媽:「爺有回來過嗎?」

「沒,早上出去後,就在主院裡一直待到午時,晌午便出去了。飯都沒在府裡用。」花媽媽把打聽到的告訴了林熙,林熙沉吟了一下,閉上了眼。

大伯在宮裡待了一宿,大清早才回來,怕是皇上交代了不少,不過這麼待上一宿,那些有眼線的,只怕也摸的到邊兒了。

皇上只怕是有意,不想叫謝家躲了過去,哎,風雨,風雨,既然躲不過的話,來就來吧!

她正這般心裡念叨著,花媽媽又湊了過來:「姑娘,夏荷這月子可坐了一半兒了,滿月前。您是不是也賞點什麼?」

林熙睜了眼:「什麼?月子都坐了一半了?怎麼她生了我不知道?」

花媽媽撇了嘴兒:「你見天的跟著太太轉悠,忙前忙後的。一個陪房的事兒又怎好煩著你?如今你這不歇下了嘛,她還沒出月子,不晚的。」

「男的還是女的?可順利?」

「女娃娃,挺順當的,疼了兩天也就出來了。」

林熙聞言眨眨眼:「叫四喜進來!」

花媽媽立刻應聲叫了四喜進來,當即林熙吩咐著:「從我的嫁妝銀子裡,拿出兩份五十兩的銀票來。還有早先備下的那個銀鎖子也拿出來吧!」

四喜答應著去取,花媽媽湊了過來:「怎麼拿兩份?」

「她生的是個閨女,她男人家裡人丁也不旺的。這兩份你帶著,一份當著她男人給了去,說是我的恩典,另一份私下給她,萬一有些不周虧欠的,倒也能自己補貼了,還有你去就把話點透,叫著月子好好伺候別弄下什麼虧來,將養好了,才能再添丁。」

花媽媽點了頭:「放心,這些我一准辦好!姑娘可真是寬厚性子,難為你為她這麼一個下人想的那麼多,這一年裡她家可得了不少賞賜,這份恩又送上,她怕是要沖來磕頭的!」

林熙笑笑:「她要真這麼來,你可把她給我摁住了,月子做不好回頭算我帳上,我可虧大了!」

四喜此時捧了銀票和鎖頭過來,交給了花媽媽,順嘴接了一句:「夏荷姐真是得姑娘的厚愛。」

林熙看向了她:「我這人將心比心,誰待我好,我待誰好,她雖是下人,卻也一心為我,還挺著大肚子的為我奔忙,我豈會無動於衷?你們也犯不著羨慕,只要你們一心在我這裡,為我肯多思量,肯吃虧受忍不惹事,到了年歲時,我也會給你們尋個好的歸宿,盡了主僕的情誼。」

四喜立時低了頭:「姑娘放心,我們幾個是您的人,不論如何都必然是要和姑娘一心的。」

林熙點點頭,閉上了眼,繼續發汗去了。

……

黃昏時分,謝慎嚴終於回來了,兩人一道用了飯,在院中散步時,林熙才從他口中得知,大伯昨夜被皇上拉去絮叨了一晚,一切如猜想那般,皇上准備立三皇子為太子,並意在開年時,宣告天下。

而這份決議需要群臣的支持,才能和太後與皇後的固守之派抗衡,於是謝家大爺被授命起草薦立文書--

說白了就是要謝家大爺以他的名義去拉幫結派的為三皇子扎場子下籌碼!

「那你們最後商討個什麼結果?」

謝慎嚴抬手給林熙拉了拉斗篷:「祖父不是已經交代,後日就要分家了嘛,這便是應對。」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

「不急,等旨意下來時看吧,皇後和太後是個什麼態度,我們再決定如何。」謝慎嚴說著摟了林熙的肩頭:「這個年關還不知道能不能過好。」

……

十二月初八,天上飄著細細密密的雪粒子,謝府上卻是早早的就開了府門,一派嚴肅之相。

辰正時分,陸續有一些轎子停在了謝府的西側門,到了巳時初刻,著了正裝侯在府裡的林熙得了招呼,這才往主屋那邊去,再見了侯爺夫人和徐氏後,便跟著她們一同到了祠堂所在的院落外立著。

院落裡隱約飄出一些聲音來,卻聽不大清楚,府中管事不時的進出院落與侯爺夫人跟前低聲言語。

大約半個時辰後,一掛鞭炮響起,隨即侯爺夫人帶著一干女眷,移去了偏廳,一刻鐘後。老侯爺帶著謝鯤走來進了來,薛氏也走到了自家夫婿的身後,隨即大房的兒女們走了進來,手捧荊棘一道跪在了廳中,給老侯爺同侯爺夫人磕頭。

「兒子不孝,父母在還分家,還請爹娘責罰。」

謝鯤跪地言語,老侯爺當即看了夫人一眼。侯爺夫人這才言語:「傻話,你分家是你得了榮耀,為這謝家光宗耀祖,我與你爹豈會責怪?只是你這一出去,便成一家,凡是都需細細思量,不可莽撞,更不可疏離了家人。」

「兒子省的。」

於是接下來的,便是侯爺夫人對著薛氏以及大房子女的一番教導囑咐,待這禮數行罷。廳中的男丁便退離出去同作證的幾位一道宴席,她們這些女眷才折回了主屋的院落中。

侯爺夫人大約說多了話。

回到院落裡就悶著不言語了,只在用餐飯時,破天荒的一人獨自飲下了一小壺酒,看起來喜中見憂的,結果飯一用完,人就喝高了的去榻上躺著了。

到了下午申時,賓客都離。一家人又吃了一道飯,更象征性的發了一車箱籠去了那邊的新宅子,而等到晚上戌時。

天色已黑,謝家側門大開,車馬箱籠,大房一家這才在夜色裡離開了明陽侯府。

謝家分家分的十分低調,沒有什麼太大的喧嘩,但是這不代表這事兒大家是不知道的,畢竟驗封司的人就在跟前記錄見證,再加上那一晚謝家大爺留在宮中,清早開了角門才得以回府,這京城中那些機靈的便似聞到了味一樣,紛紛下帖子的互相拜會起來—可不單單是護國侯府,明陽侯府,那些侯伯家的門檻一下子便被衣擺掃的塵灰不染。

但這樣的氣氛下,林熙卻沒融進這份緊張裡去,只窩在自己的院落裡繡著她新的作品—百子圖,這是徐氏交代下來的任務,讓她繡出來做被面,已證她的心誠。所以她終日裡一面繡著,一面聽著花媽媽四喜五福打聽來的動靜,時而笑笑,時而喟嘆個兩句,也就過去了。

十二月十八,她正在屋裡繡那孩子手中的一掛爆竹,忽而方姨娘奔了來,說是徐氏有請。

林熙急忙放下了東西,整理了衣裝跟著過去,路上問那姨娘,太太這會子召喚她是為何事,那方姨娘眨眨眼睛低聲言語:「是莊家來了人。」

林熙一愣,頓住腳步:「又來相請嗎?」

方姨娘點了頭。

林熙撇了嘴兒:「這宴席的日子都過了,何必還來呢?」

十二月十一的那天莊家下了帖子 ,說是十三日上莊家老太太過壽,宴請各位蒞臨。

徐氏接了帖子,答應的挺好,說一准帶著兒媳婦前往道賀,可到了十三的那天,林熙還正兒八經的打扮規整呢,徐氏卻拉巴著她直接就在主屋院落裡聊了一下午關於治家的要點之類。

林熙見徐氏沒動的意思,自己也不開口,一直坐到黃昏時分才被放回來,還得了個繡百子圖的任務。

回來後她在屋裡坐了半天,揣摩著為什麼徐氏不動,為什麼莊家也沒來人催,結果到了晚上歇下的時候,才從謝慎嚴的口中得知,不是莊家沒來人再請再催,而是來了後直接被打發了--

徐氏竟然叫下人謊稱,徐家老母十二日的夜裡摔傷了身子,她只好帶著兒媳婦於第二天大早往娘家奔去瞧看盡孝。

當然徐氏做事還是細致,不但她沒去,曾家太太也沒去,顯然是得了姐妹的招呼,陪著一起圓謊作假,免了這趟宴席。

林熙當時便明白,徐氏不想在局勢未明前扯上什麼,因而便也明白自己得注意著些,可不料這才躲了個五天,莊家竟又來人了。

「方姨娘,這莊家來人請,婆母因何要叫我過去?」

「莊家來的人這會子可不是請太太過府,而是請的你。」

「我?」林熙詫異:「怎麼會請我?」

「說是他家少奶奶摔傷了身子骨,挺嚴重的,來知會一聲,請你過去瞧看一二。」

「什麼?」林熙聞言大吃一驚,急忙同方姨娘趕了過去,到了徐氏的院中,她便掃看來人,卻發現來的這個丫頭有些眼熟,想了想。才憶起那是在嚴氏跟前伺候的那個,當初還端湯送到過林悠那裡,可因此她心中反而起疑了。

這些年,莊家府上她也不是沒去過,逢年過節聚在林家府上,姐妹兩個也少不得言語,壓根沒見這丫頭有跟過林悠,可先下林悠出了事兒。

來知會相邀的卻不是林悠跟前的人,更不是林府跟過去的人,而是嚴氏身邊的人,這倒有些跨了界。

那丫頭聲情並茂一臉焦急狀的說著林悠如何摔傷,說的頭頭是道,可是看在林熙眼中卻是漏洞百出,那自始至終緊捏的手,那不用問便描述的重重情況都在宣告她的精心准備,林熙立時明白這次的邀請去不得,雖然不知道有什麼事兒等著自己。

但也不會傻到要去那裡一探究竟,於是她沖著那丫頭說到:「你且回去告訴我那四姐姐。我知道她傷著也很擔心,但是眼下我身上不方便,不好過去沖了她,這樣吧,五福,你跟著她一道去看看,幫我轉告我四姐。叫她好生將養,等我爽利干淨了,便會去瞧看的。」

五福立時應聲上前。那丫頭見狀還要言語,林熙卻不理她,伸手捂了肚子朝著徐氏便是行禮求著告退,徐氏當下一擺手:「回去歇著吧,我叫灶房給你熬著紅糖水,喝著暖暖,這天寒地凍的時候千萬別受涼著風,萬一有個不對留下什麼毛病來,那可要黃了我的念想。」

於是林熙當即應聲告退,把那丫頭徹底丟去了一邊,她這一走,徐氏立時三言兩語就把她給打發了。

五福陪著那丫頭離開後,徐氏沖著身邊丫頭言語:「去,到主院裡知會一聲,這莊家又動作了。」

那丫頭應聲離開,徐氏坐在大椅子上撥弄著茶杯,忽而她沖方姨娘言語:「我沒記錯的話,她半個月前不是才來過了嗎?」

方姨娘一頓點了頭:「太太沒記錯,是半個月前。」

徐氏關心著未來孫子幾時有信,把林熙的信期早就定上了,此時見方姨娘肯定,眨巴一下眼睛笑了起來:「不賴,還能聞出味來!」

……

林熙躲回院落,心中不安之下便想著莊家弄個丫頭撒謊來請自己是圖個什麼,可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而不大會兒功夫,徐氏竟叫方姨娘帶人送了紅糖水過來,還帶了一句話:「好生屋裡暖著,哪兒也別去,別摻合,好好的將養身子。」

林熙立時明白婆母這話中意思,果斷表態:「知道了,我一定好生養著!」

方姨娘笑著離去,林熙卻笑不出來,她回味著徐氏的話,驀然間想起了葉嬤嬤的那封信,當下便回去把信兒給翻了出來,看著那兩行半字,只覺得心裡突突的跳。

當晚謝慎嚴一回來,林熙便把這事兒講給了他聽,但是對於看出丫頭撒謊的事兒,她沒提,只說自己見來的不是林悠身邊的人,心中不放心,而對於葉嬤嬤的信,她完全就沒提及。

「你說,她們把我弄去,是打什麼主意啊?」林熙扯著謝慎嚴的袖子問話,謝慎嚴轉頭看向林熙:「前天朝堂上出了事。」

「嗯?」

「皇上在早朝議政時,突然昏了過去,當時群臣都驚嚇不已,但一個時辰後,皇上又生龍活虎的回來繼續議政了,據御醫們稱,皇上那是積勞過度累的。」

林熙聽著這話別扭,當即言語:「累的還不歇著?怎麼還繼續議政?」

謝慎嚴的眼裡閃過贊賞之色:「你能覺察出這個,不錯,皇上為什麼累著還來?不過想證實自己無礙,好叫群臣放心,可是真的能放心嗎?陛下一心為大計而撐,只是有多少人會上當受騙呢?」

林熙眨眨眼:「那她們把我弄去是……」

「未來的世子夫人啊,你若是做了砧板上的魚,我這裡少不得受你的耳旁風。」

林熙聞言呆呆的看了看謝慎嚴,好半天後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莊家還真看得起我。」

謝慎嚴沖她一笑:「夫人還是不要妄自菲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夜鐘

縱然有謝慎嚴如此言語打趣,林熙也著實不能放下心來,畢竟這通算計讓她內心不安,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雖然只是一個府中的少奶奶,卻也會在不經意間被人當了靶子。

謝慎嚴瞧著她那樣臉色,便出口詢問:「你不是叫丫頭 跟著去了嘛,真假還摸不出影子來嗎?」

林熙眨眨眼 :「五福已經糊涂了。」

「糊涂了?」

「是,她去了後,就先被晾在外的,後來是有人引她去了我姐姐的院落裡,卻根本沒機會進房去,只瞧見出出進進的好些丫頭,侯了半個時辰的樣子,她才進去瞧看,就看到我姐昏睡著不醒,伺候的丫頭說她摔的如何嚴重,睡前又怎麼念叨著要見我。」

「那這有什麼糊涂的?」

「可問題是,伺候的人都是她不認識的,沒一個是林府上過去的人,而且,她出來的時候,還聽見莊家的人數落著我的不近人情,聽著那些丫頭說我的不是……」

「她就沒說去找陪過去的人問問嗎?」謝慎嚴挑了眉。

林熙苦笑著搖搖頭:「她找了也要能見到啊,莊家府上的人說,我那姐夫聽說我姐姐摔傷了,發了脾氣,把伺候的人全部都罰在堂裡收拾呢,自是一個都見不到的。」

謝慎嚴捏了捏他那捋胡子:「你怎麼想?」

「也許我姐姐是真的摔傷了,但莊家能讓五福聽見那些話,卻不應該,莊家好歹也是侯府,斷不會約束不住下人把這些話讓她聽見,所以我覺得她們是刻意讓五福帶著那些話回來,好逼著我去,可越是這樣我越不敢去!」

謝慎嚴點點頭:「沒錯,你想的很對。這個當口還是小心為上,這樣,我明天就請三四個郎中來府上坐坐,她能摔到,你也能,要病一起病,她莊家也不能怎樣!」

林熙膛目:「這好嗎?」

「不過是比個臉皮厚薄而已,厚著些又何妨?」謝慎嚴說完就轉身去翻看手裡的東西了。

倒把林熙一個晾在那裡,直著眼睛盯著他瞧,腦中想起的卻是當年他來到碩人居時,那江湖人一般的俠氣。

「瞧什麼呢?看我臉皮可厚否?」謝慎嚴頭都沒抬的言語,林熙一愣歪了腦袋:「我忽然覺得和你在一起三年多了,卻並不懂你。」

謝慎嚴抬頭看向她,嘴角浮著笑:「不急,才三年,你慢慢看,到七老八十兒孫滿堂的時候倘若還看不懂。我可以慢慢告訴你!」

說完不等林熙表態,又低頭翻看手中的文書去了。

林熙抽了抽嘴角。轉身去了一邊抓著繡棚子開始用功。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偶爾有紙張的翻動聲。

當林熙完全靜心專注的繡著孩子的眉眼時,他抬頭看著林熙那側影,眼裡流露著一絲淡淡的情愫。

……

翌日,謝慎嚴果然說到做到,請了四撥郎中到家中喝茶,喝茶後診金帶走。

病情留下,不但林熙摔了腿腳得好生將養著,就連徐氏也被發現勞心勞神。

得一並好好的休憩,於是這婆媳兩個便安安穩穩的府中養病起來,把一干邀請全部都打發了回去。

兩天後,洪氏遞了帖子說來看林熙,林熙想了想,認定這是大嫂的一份關心,便叫著四喜把人接到了院落裡,自己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真得裝著傷著了。

「你說怎麼就這麼巧,一個傷著還不夠,你也不對!」

洪氏進屋說了兩句客套話,便沖著林熙笑著言語,林熙一愣,想到婆母對洪氏的贊揚,便思量她心思通透怕是明白內裡的門道,便不好意思的低了頭:「是啊,就這麼巧。」

洪氏沖她笑著不言語,林熙覺察氣氛不對,便把屋裡的人打發出去,還叫著四喜守門,果然內外的一招呼,洪氏的臉上的笑便沒了,人直接坐到了林熙跟前,一臉嚴肅的言語著:「我前個得了信兒,昨個專門去瞧了四姑姑一趟,她身邊有莊家伺候的人,與我也不好言語什麼,不過我瞧著她是的的確確摔了,卻不是很嚴重,便問她怎麼這麼不小心,她說是自己倒黴,在去寺廟給幫婆婆取經書的路上,轎子底斷了鉚,把她給摔下來了。」

林熙一愣:「幫婆婆取經書?轎子底斷鉚?」

洪氏點了點頭:「你沒去是對的,她身邊伺候的一個老媽子抱怨你都沒去走動,四姑姑沒吭一聲,顯然她不好言語。」

林熙眨了眼:「嫁夫隨夫,著實難為她了,四姐姐的性子向來直,這些年雖然懂得壓著自己,卻也不是個肯低頭的,只怕她心裡這會兒也惱著呢!」

洪氏點點頭:「誰說不是呢?為了把你誆過去,竟這麼毒的真把她摔了,這心裡能舒坦嘛!算了,不說了,你們兩個就好好養病吧,我瞧看好了,也就回去了,我來就是說這個,也不枉四姑姑那麼費勁的說清楚她怎麼摔的了。」

林熙聞言紅了臉:「大嫂辛苦。」

洪氏沖她淡淡一笑:「我辛苦什麼,這個年關裡,辛苦的是你們。」

她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林熙一眼,便起身要走,林熙急忙言語:「大嫂,等一下。」

「嗯?」洪氏望著林熙。

「大嫂,長宇最近如何?」自放榜出來後,結果差強人意,陳氏又告知其生母已逝之事,林熙的心中一直有些顧慮,生怕他同林嵐一樣內心不近,故而問起洪氏。

「二叔此番敗北,卻也未曾灰心,倒有心思再奮進,三叔雖然得過,不過這陣子卻沒心思讀書,婆母以為他傷懷,便也由著他,但前幾天吃酒之後竟惹了屋裡兩個丫頭,婆母瞧看著他孝期裡這麼亂來,叫著去祠堂裡跪了半宿,又給兩個丫頭招呼安頓,後來由著老太太發話,把兩個丫頭先收在他房裡。」

林熙聞言撇了嘴:「十五六上這就收房,如此先時哪有上進的心,他又是個庶出的,這日後如何好說親事?」

洪氏掃她一眼。笑著言語:「小姑姑就別操心了,人家都是顧念著日子,巴不得把人養廢了,婆母寬厚不做那虧心事,卻也架不住人自甘墮落,他要廢就由著他吧,這樣也總比太能了好!」

林熙見洪氏把話都說的敞亮,嘆了一口氣:「他若真自甘墮落的廢了。的確怨念不到我們什麼,但架不住六姐親近,萬一受其挑唆反倒會落在我們身上,所以我寧可他好一些,日後就算煽動,也未必起念啊!」

洪氏眨眨眼:「行了,小姑子既然這麼想,我這個做大嫂的便會上心,回去我就同你大哥提一提,叫他捉著些。督導他上進,免得成了那樣。」

「那謝謝大嫂了。」

洪氏笑了笑。便言告辭,由四喜相送離開了謝府。

……

十二月二十五日辰時管家得了前站的信兒,知道二房家眷總算到了京城,立刻來報,當下謝府使人去接,又使人去知會各路。

林熙得了信兒,換了衣裳早早趕去了三房主院。不多時,十三十四姑娘就都趕了過來,大家隨著徐氏奔去了侯爺院落。很快大房一家也趕了來。

才進巳時管家來報,八輛馬車和二十騎丁保已到了謝府側門。

當下謝安同四爺三爺一道出去相迎,徐氏便帶著林熙同四房五房的人到了二門上相迎,約莫一刻鐘後,幾位爺回來,其後跟著四頂轎子。

轎落人出,當下一家人親切相擁著言語,林熙便在一旁打量瞧看。

之前她同徐氏閒聊時知道,這二伯母柳氏論起年齡來,是要比徐氏還大個兩歲的,可見到人後,林熙卻覺得柳氏怕要比徐氏能大出個七八歲去,皮粗面糙的著實顯老的厲害。

不過她那身板卻十分的健壯,也不知道是那邊的飲食緣故還是她本就體格如此,總之看起來,很有些粗實僕婦的感覺,若不是她身上穿著華美的錦衣,頭上帶著那些金貴的飾物,她相信,換一身粗衣簡釵的立在那裡,准保沒人會信她是謝家的二房太太。

而同她一道乘轎子來的三個女子,兩個綰著婦人髻,林熙在其後的拜見裡才知道,這兩位是一個是柳氏的兒媳婦-啟二奶奶梅氏,一個則是謝家的七姑娘謝娟,而另外一個,看起來十四五六梳著雙螺的則是鵬二爺認下的義女余芳—她是同謝鵬一起在外戍邊的駐防協領的獨生女兒,在余協領四年前為國捐軀後,便被謝鵬認了義女已做撫養。

這一行人到了,自是依照規矩入內行禮,一通叩拜忙了個七七八八時,八姑娘也攜著夫婿趕到了,當下又是一通行禮,便是眼淚笑語混雜在一起,府裡熱鬧起來。

林熙同趕回來的謝慎嚴規矩行禮,得了柳氏一張雪狐皮子做的斗篷,忙叫著花媽媽捧了回去。這一言語的功夫便到了午時,家宴擺起自是少不得巡酒。

多年未曾回來,酒壇子一連破了七個,老侯爺都喝高了,大伯也有些醉勁兒,這四個女人家卻也沒見著有什麼醉意,甚至連余芳都沒見出臉紅來。

宴席撤下,老侯爺便被大爺和三爺架著回了內裡休息,侯爺夫人便招呼著柳氏去了屋裡說話,將其他的人囑咐著由徐氏帶去休息,只說余下的晚上再細說。

徐氏招呼,自然林熙少不得跟著跑腿張羅,於是她同啟二奶奶,七姑娘八姑娘一起到了二房原先的院落裡,幫襯著那幾車人物的安置,結果這一安置,嚇了林熙一跳,她原以為八輛馬車,至少有四輛是裝的物件,可實際上裝著物件的只有兩輛,剩下的六輛馬車裡,竟都是人。

她們都是些丫鬟僕從的打扮,清一色的女性,雖然年歲上大小都有些,卻各個身形矯健,目光犀利,叫林熙看著莫名的心裡打怵。

於她的驚訝不同的時,八姑娘和徐氏似乎早知如此,十分淡定的安置大家歇息,而後林熙便果斷的鎮定相隨,不聞不問的安置。

下午拿來休息,到了晚上又是一家人共用餐飯,但與中午的歡樂不同,晚餐卻有些氣氛凝重,餐飯結束後。

一家人齊齊聚在主廳裡,醒酒後的老侯爺端坐在大椅子上看著柳氏把那些丫頭僕婦的都招呼到院落裡。

「公公,這些便是我帶來的人,她們大多都是紅衣軍的人,其中幾個年長的都是當年追隨我的,這次便同我一道來的,一共是三十六個人,皆是驍勇善戰可信之人。」

柳市的言語讓林熙聽著心驚。她下意識的掃著廳裡的人,能看到的皆是他們的凝重之色。

老侯爺站了起來,他看著這些人,忽而雙手一並,竟是作揖般的抱拳,立時廳外的這三十六個人全都半跪了下去。

「諸位,你們千裡迢迢而來,老夫謝過了!」老侯爺說了這麼一句,三十六個人皆是低頭不語,但這無聲的舉動卻整齊劃一。看得林熙身板繃的直直的。

之後老侯爺坐下了,柳氏也叫著大家都起了候著。當下一家人便湊在一起言語,林熙完全就立在徐氏身後豎著耳朵聽,終於在聽了大半之後才明白過來,所謂的二房回來見證分家,並盡孝道不過是掛著名頭而已—當半年前謝慎嚴在韓大人身邊知道他母親近日精神不好時,老侯爺就去了一封信,其上就兩個字:

盡孝。而後謝鵬一琢磨。

明白了信中的意思,立刻同夫人柳氏挑選人馬,便形成了伺候者三十六。

護送著二十人的隊伍,送著四位女眷回京盡孝。

盡孝不過是名,她們真正而來的目的是在這場可以預見的風波裡,護衛家族。

「由她們伺候在各處,不會起眼也不會惹人注意,但凡真出個什麼大的動靜,也能護著血脈,傳承之物,不叫受脅見迫。」

柳氏這般說著之後,就沖著院落裡的人叫著名字,而後一一念叨著她們分到各處去。

林熙就這麼瞧看著,直到輪到她時,分撥過來一大一小兩個:年長的叫葉三娘,三十四的人了,年小的馬瑤也二十一。柳氏指著她們兩個叫伺候四爺這一塊,言詞十分直白:「你們把人給我看護好了,日後她便是謝家的世子夫人,出不得紕漏!」

兩人立時應了,退去了一邊,林熙卻不知說什麼好,只得對著那兩人點了點頭,而後掃了一眼謝慎嚴,但見謝慎嚴淡然的那麼坐著,也就干脆繼續保持列席的姿態冷眼瞧觀。

這般耗時一會兒,分了人到各處院落,女眷們皆有女眷護著,爺們兒也有來得二十騎,分別陪著一個,總之,除卻看護密雲閣的人手最多外,其他各處總能分到一個人。

這事了了後,老侯爺一擺手叫著散了,林熙便乖乖領著那兩個僕婦回了自家院落,叫著花媽媽立刻把凝珠當初住過的房間先收拾出來給她們住下,明日裡再仔細安排。

安頓了她們後,林熙便在晚上睡下時拉著謝慎嚴好一通言語,說著今日怎生這等陣仗?難道變天將近?

謝慎嚴摸弄著她的頭發,面色凝重:「莊家頻頻動作,皇後與太後卻不見風聲,你覺得呢?」

林熙眨巴眨巴眼睛:「莫非你認為她們在計劃什麼不成?」

謝慎嚴眯縫著眼睛,將唇伏在林熙的耳邊,輕聲言語:「會咬人的狗不叫。」

林熙立時縮了縮脖子靠近了謝慎嚴的懷裡:「可是咱們弄這些人進來,就成的嗎?各處分得一個兩個的,就能看護了?」

謝慎嚴伸手點了林熙的鼻子:「你可別瞧不起這一兩個,她們可都是沙場上奮戰過的人。」

「女子也能當兵?」林熙有些詫異。

「你沒聽見紅衣軍嗎?」

「聽見了,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謝慎嚴笑了笑,望著床帳頂言語:「我這二伯母的來頭可不小,她本是邊匪,集結著一幫子彪悍的女子在邊境上趁火打劫的撈些好處,叫做紅幫,後來在我二伯戍邊之時與我二伯有過交手,幾番對手後,被我二伯用武力打敗,便帶著那些人跟了我二伯,而後二伯向祖父講明此事,得了准許娶了她為妻,她帶的那些人也都大多嫁給了二伯的那些武將。

之後二伯戍邊,她便陪在身邊生兒育女,但性子中還是不改悍性,二伯見狀便讓她把帶的那些人收編起來自稱一軍,就成了紅衣軍,這可是在邊境上很厲害的一只女子軍隊。」

林熙眨巴眨巴眼睛:「怪不得二伯母言語爽利,不拖泥帶水,有些豪爽呢,原來是這樣。」

「是啊,她這次選中的人,都是紅衣軍裡的好手,都是上陣殺敵浴血奮戰過的,這樣的一個,可抵得過那些沒見過風浪的兵爺七八個呢!」

謝慎嚴說著轉頭看向林熙:「不過雖是如此,你也不必太過緊張,祖父有此准備,也是怕萬一而已,謝家大業容不得掉以輕心,有備無患而已。」

林熙聞言點點頭,嘆了一口氣:「真不知道,這個年關能不能安穩的過去。」

……

十二月二十七日,謝家大爺回到了謝府直去了老侯爺處,謝慎嚴也被叫了過去,直到亥時末刻人才回來,在林熙迷糊中摸上了床。

「什麼事,弄得這麼晚?」林熙閉著眼睛相問。

「皇上召見了大伯,意思著三十那天下旨宣立儲君。」謝慎嚴說著動手給林熙掖了掖被子:「行了,你別操心了,睡吧!」

林熙嗯了一聲,靠著謝慎嚴的肩頭迷糊了過去。

夜,寧靜非常,冷風呼嘯的刮著,卻未有雪落下,當子正時分的更響剛剛敲過,忽然京城裡響起了鐘聲。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招封喉

那鐘聲打破了夜的寧靜,而在這連綿不絕的鐘聲裡,睡夢中的人紛紛驚醒,臉色大變!

「這……」林熙一骨碌坐了起來,呆滯的望著身邊臉色凝重的謝慎嚴:「這是……」

「宮裡出大事了……」謝慎嚴說著一撩被子,跳下床抓著衣服就往身上套,林熙怎敢怠慢,也急急的套著衣裳,待兩口子穿了衣裳,披著發奔出屋時,府中丫頭都已經臉色見白,更有管事的人急急跑來招呼,說著老侯爺急召。

謝慎嚴立時狂奔而去,林熙也自是跟著,只是她婦人家,如何追的上?
而這邊四喜心細,捉了狐皮斗篷過來給她套上,可是林熙那裡有時間慢慢穿,立時追著謝慎嚴的背影跑,四喜便抓著斗篷跟在林熙身後跑。

氣喘籲籲的奔到了主院,林熙一頭的汗水,剛沖進院落站定,就看到謝府上下之人,除了二房的人以外,無不是披頭散發的喘息在此。

狐皮斗篷抱住了林熙的肩頭,她轉頭沖四喜點點頭,低聲說到:「外面候著。」四喜立時退了出去,林熙便往徐氏的身後去。

此刻謝慎嚴同其他謝家子弟一樣都是立在院中,林熙瞧著他那單單的罩衣,動手扯了下自己的斗篷,便想過去把斗篷給他,結果就看見柳氏扔了一件大氅過去給了謝慎嚴,沖他言語:「去把汗擦擦,莫叫夜風……你沒出汗啊!」

謝慎嚴頓了一下,淡淡一笑:「這點距離還不至於。」

柳氏抬手拍了拍謝慎嚴的肩頭:「挺結實,我還以為這些年你跟著三叔一心學文,早荒廢了武藝呢!」

謝慎嚴淡笑了一下似要言語,而此時四房和五房的人也趕到了,柳氏當下迎了過去,叫著人發衣遞姜湯的驅寒裹暖,林熙瞧著這動靜,多看了二伯母幾眼。

不明白她是早知要出事便這麼等著呢,還是日日都備下了東西,候著這事出來。

正在她胡思亂想見,丫頭招呼說著侯爺出來了,隨即家人依著身份規矩列位,內堂處人影晃動,不多時,老侯爺穿著正兒八經的正裝朝服在前。身後跟著同樣正裝的侯爺夫人,兩人倒是不慌不忙的出來了。

入了位,大家匆匆行禮,老侯爺一抬手免了,隨即言語:「鐘聲到了此時還未停歇,聽著動靜,怕是要三萬聲了。」

廳內之人聞言都是你看我,我看你,林熙聽了這話已經明白,能叫寺廟與宮中鳴響三萬鐘聲。必是國喪,而國喪者。也就三個人選:皇上,皇後,以及太後,而眼下這是誰崩了,尚未可知。

「都不要太過慌張,等著聽宣吧。」老侯爺這話才落下,管家匆匆奔到了門口:「峻大爺來了!」

隨即一人披著斗篷帶著風奔了進來。直接跪了地:「祖父,爹爹差我來報信知會,皇上駕崩了!」

此言一出。老侯爺的雙眸閃過一抹厲色,當即人站了起來:「當真?」

「當真!爹爹回到宅子時,已是子時初刻,人還沒歇下,宮裡就來了人急急請爹爹進宮,這個封門時候還能進去,必然是出了大事,爹爹使了錢銀問了黃門,才知道亥時初刻,皇上在儲秀宮昏倒了過去,太後發了懿旨命內閣六臣立時入宮,爹爹去時囑咐我,倘若宮中喪鐘起,便叫我來知會祖父,應是皇上駕崩。」

謝峻急急將這些傳達,老侯爺便扶著羅漢塌的邊側坐了下去:「太後懿旨……但願鯤兒能應對的了。」

老侯爺這有些模糊的話,做為林熙來說,並不是能全然猜透意思的,不過謝慎嚴之前也告訴了她許多,大體來說,她也能明白:皇後和太後一直是一路的,眼下太後傳了懿旨出來,顯然皇上出事後,太後皇後已經掌控了宮闈,然而先前皇上可是召見謝家大爺說了要准備宣告立儲的事,這個節骨眼上皇上卻駕崩了,那到底謝家大爺是尊遺囑立三皇子為儲君繼承大統呢,還是妥協給太後與皇後,立四皇子呢?

「爹,眼下我們該怎麼辦?」五房的謝尚皺著眉頭相問。

「還能怎麼辦?等著宣告吧,這會兒宮裡只怕正波濤洶湧著呢,最後的結果,只能是看內閣贏還是兩後贏了。」老侯爺說著轉了頭眼掃眾人:「鐘聲不斷,你們這些女眷何必這裡候著?都回去准備孝衣素服吧!」

老侯爺發了話,女眷們自是聽話的退了出來,各自回院張羅,留下爺們兒們在此等著宮中下旨來宣。

林熙奔回房中,叫著四喜開庫取布,又叫花媽媽尋了由銀料打造的一套頭面來,物件備起,立時動手剪裁縫制,她又張羅著叫人把屋中所有喜慶之色的東西全部取下替換,一一收揀入庫。

正忙活著,就聽見外面鑼聲混雜在鐘聲裡,隱約而模糊。

當下,她使人去門房處打聽,一刻鐘後,五福撒丫子的奔了過來,說著外面已傳皇上駕崩了!

林熙嘆了口氣,繼續叫著人收拾院落,務必把犯忌諱犯沖的東西都收揀妥當,免得沒事找事,結果才把一個院落收拾出個大概來,門房上卻奔來了人,竟是管家帶著轎子親自來了。

「謹四奶奶,請您快隨我移步主院。」管家指著轎子一臉急切,林熙當即詫異:「我?」

她一個婦道人家這個時候竟被接往主院,怎叫她不驚訝,那管家見她一臉訝色,忙解釋到:「林府上有位唐公子到訪說是林府出事了,侯爺叫您速速過去。」

林熙聞言全然一頭霧水,但內心已是慌了起來,忙是上了轎子,由著轎子一路顛跑的往主院去。

林府上出事?這個節骨眼上會出什麼事?唐公子不就是渝哥兒嗎?怎麼是他來傳話?

林熙滿心問著自己,一個又一個的疑惑層出不窮,可她想不出答案來,只能惴惴的扶著轎壁,在顛簸裡來到了主院。

轎子直接抬進了主院內,林熙下轎就跟著管家一道進了主廳,此時廳內,除了二房太太柳氏外,其他全是一眾的爺們兒。就是侯爺夫人也不在此。而林熙一入內,謝慎嚴就起身走到了她的身邊,抬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與她言語:「別慌!」

林熙眨眨眼睛,盡力讓自己呼吸平穩些,掃了眼高座上的老侯爺,掃了眼立在柱邊的渝哥兒,她邁步向前向著老侯爺行禮。只是還未福身下去,老侯爺抬了手:「免了吧!」說完看向渝哥兒:「你告訴她吧!」

渝哥兒點點頭,應了聲,這才轉向林熙,林熙心中莫名的一片安靜,連心跳似乎都止了一般,她望著渝哥兒,全然盯著他的唇,看著他唇瓣上下:「林府被兵甲圍住,林家老爺已被『請』入宮。」

聽著那個重重的「請」字。林熙咽下一口唾沫:「為,為何?」

渝哥兒皺了眉:「尚未可知。」

「那你怎麼出來的?」

「我祖婆留給我一枚令牌。三個月前她寫信於我,說,說如果林府有變,叫我持令牌出府尋你告知情況。」

「葉嬤嬤?」林熙後退一步,她覺得自己的腦袋裡嗡的一下轟鳴一片,

此時她的肩頭一暖,手臂有持。她轉頭,就看到謝慎嚴在她的身側:「別慌。」

林熙深吸兩口氣,點點頭。再次看向渝哥兒:「嬤嬤可曾於你交代過什麼?」

渝哥兒搖頭:「沒,她只是留信叫我如此。」

「那你在林府可摸清楚什麼情況?」

渝哥兒捏了捏指頭,看了看謝家的人,立時老侯爺抬手一指廳外:「你們可以在外言語。」

渝哥兒轉身同老侯爺欠身道了一句謝,人便走了出去,林熙回頭看了看謝慎嚴,見他點頭後,這才跟著走了出去。

兩人到了廳外,迎著謝家眾人的目光於一片燈火裡言語。

「什麼情況?」

「林府上其實並沒消息,大家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祖婆信上說,如果你問起,只能告訴你一人兩個字:林佳。」

「什麼?林家?」

「佳話的佳。」

林熙頓在那裡,低著頭努力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和林佳有關,而就在此時,管家又奔了進來,身後跟著一位公公手捧聖旨,林熙同渝哥兒見狀立刻退避開來,目送著那公公入了廳,繼而眼見廳內人跪了,她同渝哥兒也只好跪在院中。

很快,太監宣告了聖旨,隨即交付,老侯爺立時張口招呼了人,隨即便有下人送上了素服麻片,白絹束帶,伺候著老侯爺和五爺換上了。

而後大家就在跪地的一片痛哭聲裡瞧看著老侯爺同五爺跟著那位公公離開了主廳。

他們離開後,渝哥兒欠了身:「我話帶到了,先回去了,萬一再有什麼,我再來和你說吧!」說完沖著林熙比了下揖,便向大廳那邊走了兩步,深鞠一躬,而後轉身走了。

林熙站在那裡沒有再言語一句,她只是想著,到底葉嬤嬤叫他告知林佳兩字是個什麼意思?莫非宮裡發生的事,還有林佳在其中嗎?

她摸不清情況的在此亂想,謝慎嚴則奔了出來徑直走到了林熙身邊,與她言語:「聖旨召百官勳爵入宮,想來是有定論了。眼下你府上這又是……」

「我不知道。」林熙說著抬頭看著謝慎嚴:「我好亂。」

謝慎嚴直接將她擁進了懷裡:「只要岳父大人沒參合進立儲的事,他就不會有事的。」

林熙抬了頭:「如果,如果是林佳參合了呢?」

謝慎嚴一愣:「林家?」

「我說的是我大伯的女兒,就是麗嬪。」林佳這兩年還是很得皇上喜歡,於年初的時候已經越進九嬪之中。

謝慎嚴眨眨眼:「她參合?怎麼參合?她膝下無子,有什麼可參合的?」

的確,倘若她有子嗣,投靠一方還能在宮中混個太妃的銜兒將養終老,而膝下無子的,皇上駕崩,她的余生便是青燈古佛了。

「我不知道,按照葉嬤嬤的意思,我爹爹被帶到宮中,就是因為,因為她。」

林熙說著伸手摸弄著額頭,此刻她真的很亂,總覺得入墜雲霧中,根本弄不清楚這到底怎麼回事。

然而就在她這話說出後,謝慎嚴的眼裡卻閃過一道厲色,隨即,他竟然陰陰的笑了起來:「呵,高,真是高明!」

「什麼?你說什麼?」林熙不解的看著謝慎嚴,謝慎嚴看了看林熙,嘆息一般的言語著:「看來繼承大統的會是四皇子了,太後和皇後贏了。」

林熙震驚的望著謝慎嚴:「不是皇上他要立……」

謝慎嚴伸手按在了她的唇上:「別說了,什麼都別再說,回去,回你的院落縫制喪服,收斂器具,就當沒見過渝哥兒,就當不知你娘家被圍,安安心心的等著!還有,與誰都不要再提麗嬪,如果你希望一切太平的話。」

林熙望著謝慎嚴,她很想問為什麼,但是她忍住了。

她點點頭,乖乖聽話的離開,哪怕這一路上心就懸吊著,也不敢多言半句。

回到了院落裡,花媽媽和四喜上前詢問,林熙抬了手:「什麼都別問,忙你們的事去,讓我一個人靜靜。」說罷她進了屋,關上了門,便在這魚肚白的天色與昏暗的燈光交匯裡,靠著門靜靜的思量。

……

巳時,京城裡百騎奔忙,無不是宣告著皇上駕崩,遺囑留詔於內閣,由內閣首輔照宣詔書,著四皇子繼位。

林熙在屋中聽到消息時,已經是午時時分,她十分震驚謝慎嚴的斷定,更震驚大伯的妥協—篡改遺詔,到底是什麼能脅迫的他低頭!

很快她的腦海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而這個猜想讓她顫抖,讓她恐慌,讓她希望這是錯的。

入夜時分,謝慎嚴終於回到了院落裡,他推開房門看著蜷縮著把自己抱成一團窩在榻上的林熙時,眉眼裡閃過一抹疼惜。

他走上前抬手撫慰著她的背脊:「沒事了,你父親已經沒事了,正和我祖父他們一道於宮中治喪。」

林熙聞言緊閉了雙眼,她的身子顫抖著:「那麗嬪如何?三皇子,如何?」

謝慎嚴眯縫了眼睛:「麗嬪深得皇上厚愛,得知皇上駕崩後,已,已自請陪葬,至於三皇子,聽聞皇上駕崩,傷心欲絕已臥病不起,此刻正在無極殿中休養。」

林熙直接倒在了謝慎嚴的懷裡:她猜中了。

謝慎嚴緊緊地擁住了她:「已經結束了。」

林熙的眼淚落了下來:「皇後贏了。」

謝慎嚴點點頭:「沒錯,她贏了,一招封喉!」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危機殺到

皇帝大行,舉國服喪,年關已無爆竹賀歲,有的只是鎮日的鐘聲不絕與耳—這是禮,舉國上下每間寺廟都必須鳴鐘三萬聲,一聲都少不得。

群臣皆守在宮中,無有歸家之期,位高權重的還好些,差人從府中取些內裡換洗的衣裳和吃食送去,總能在宮中偷得閒暇,歇息換洗,保持一些自身的講究與體面,而那些掛在尾上的京官,便是苦了,就在宮中殿前的廣場上,受著冷風,哭罷了睡,睡醒了哭,一連七日下來,別說蓬頭垢面無有個官樣子,個個都看著是胡子拉碴的猥瑣邋遢。

七日相守之後,宮中百官這才開始輪批輪班的換出兩撥人來回去休整,開始為期二十七天的百官服喪,以完成「遵斬衰以日易月之制」。

只有勳爵沒有實際官職的老侯爺總算得以歸家,謝尚卻因有著官職,還在宮裡耗著。

侯爺回來,大洗一番,先是屋裡歇憩了三個時辰,而後著了素服素冠坐於主院,謝府上下皆來行禮問安,待大家都坐定了,謝家大爺也在自家宅內拾掇利索,前來議事,於是立在邊上只能豎著耳朵的林熙,便聽得謝鯤講了那日的前前後後。

謝鯤那日裡先得了皇上召喚,就在承乾殿,於皇上面前,將詔書草擬完畢,而後皇上蓋印燒漆,用匣子裝了,又親筆寫了封條封好,這才交給了謝鯤,屬意到了三十那天詔告天下將立三皇子為儲君。

謝鯤弄好這些,將旨意密匣鎖於櫃中,這才歸家,而後從宅中後門溜出直奔了謝府老宅,將皇上的意思明白的告知了侯爺,侯爺心中有數,囑咐他做好一個首輔該做的事,又把兒孫叫到跟前,各自囑咐該如何如何。一直商量到亥時才散。

謝鯤從謝府回到自己新宅,薛氏自是免不得操心,當下謝鯤自然也會和夫人說起這事,結果才說罷,准備脫衣睡下,豈料黃門奔府,竟是持著總管令與後宮鳳印加蓋的懿旨來請。

謝鯤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人,一見鳳印懿旨驚覺不對。

當下使了重金從那黃門嘴裡撬出信來,才知道皇上竟在亥時初刻就昏倒於儲秀宮,而此刻已是子時三刻,這一個時辰多的時間裡,能有怎樣的變故,可想而知。

當時他以為是兩宮發難想要趁機把他誆進宮中,逼他篡改詔書,是以留了後手叫長子等信兒來報,怕萬一兩宮逼的狠了,自己也得為這皇上遺詔梗著脖子上。以全謝家應盡之責。

可是等他到了宮裡,才知道。皇後和太後竟給他留了一盤死棋等著他。

因為他到宮裡,先見的不是太後,不是皇後,而是被直接帶到了儲秀宮前,若不是有眾多人跟著,他都不敢去,結果在儲秀宮裡。

他不但看到了寢殿前,重兵環繞,也看到了寢殿內。帶血的床帳,以及床帳內的三皇子與麗嬪。

此刻這兩人竟是赤身**被困在儲秀宮的床帳內,一個面如死灰呆若木雞,一個則只知道求人找他母妃求救,而這等場面入了謝鯤眼時,謝鯤便已經知道,有些事超乎自己的想象。

而後他被帶出了儲秀宮,直引到承乾殿,在那裡他見到了皇後與太後,在她們的言語中才得知,沒有安排幸事的皇上突發夜游之興,在宮中逛了大半後,忽然想起麗嬪來,竟擺駕儲秀宮,因為事先沒有宣旨,更沒有准備,結果皇上的駕到不但讓儲秀宮宮女驚慌失措,更讓皇上直接在寢殿內,將正行歡的兩人逮了個正著。

皇上立時氣惱,大罵麗嬪**後宮竟敢行通奸之舉,但床帳撥開,看到與自己嬪妃通奸的乃是三皇子時,立時氣血上湧一口血就噴了出去,繼而直接昏倒在儲秀宮內,隨行的太監總管見狀立刻叫人請太醫,並有宮中侍衛控制了現場,於是當皇後聞訊而來看到此一幕時,也是大驚失色!

而後太醫被宣入殿內,皇上卻已經氣若游絲,又是扎針又是灌藥,皇上是醒了,卻是話都說不出來了,只瞪著一雙眼呼呼的喘著粗氣,而後太後也到了,只是還沒能看上幾眼,皇上便,駕崩了。

皇上大行,循例要宣,但偏生死於這樣的丑事,怎敢見光,是以太後下旨,請了他這內閣首輔,以及其他無謂內閣入宮,共商此事。

說是共商,卻不如說是選擇。

因為謝鯤與太後皇後言談之時,內閣其他人等,尚無一人入宮。

而後,謝鯤見到了一個人,林昌。

他一臉恍惚的被太監拉進來,瞪著迷糊而驚恐的眼盯著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謝鯤卻懂了。

如果他不妥協,太後皇後便會把這樁丑事公布出來,皇家丟丑,群臣也會顏面盡失,而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涉案其中的林家也自會被處置。

這事若細論起來,不是謀反不是欺君,到不了誅九族的地步,至多是麗嬪及其爹娘受死,可問題是,皇上因這件丑聞,怒急攻心而崩,那麼誅九族似乎都是輕的了,何況,這事若爆出來,三皇子還能繼承大統嗎?

背儒**的他,廢黜囚禁終生便是此生唯一之路!而林家要誅九族,謝家也自然牽連其中!

謝鯤立時明白,這個選擇根本就只能妥協,哪怕他能想到這其中太多貓膩與謀算布局,但此刻,麗嬪和三皇子赤身**的被圍在帳中,便已經無力相抗了,何況,皇上那一口心頭血還在床帳上醒目猙獰!

如果不是這樣的情況,他謝鯤還能為著皇上所托,將詔書宣告出來,盡忠盡責,在這場奪嫡的戰爭裡,讓自己為謝家更得一些勳爵福祉,可是現在,他卻只能妥協,因為死棋在此,他除了妥協沒有別的選擇,因為皇室丟不起這個臉,國丟不起這個臉,他謝家更不能丟這個臉!

「兒子無法,只得妥協。重擬詔書,由太後將帝印加蓋,燒漆並存於櫃中,而後,而後才詔告天下,皇上駕崩了,隨後,其他內閣重臣才陸續到場。然後由太醫宣告,皇上因積勞傷身而引發昏厥,猝死於承乾殿!再由兒子當著百官重臣之面,宣讀了詔書。」

謝鯤說著仰頭垂肩:「兒子無用,竟,竟落在這場陰謀中,明知蹊蹺眾多,卻也無能為力……兒子愧對列祖列宗啊!」他說著跪地輪掌抽在自己的臉上。

侯爺夫人立時起身抓了他的手:「這不怪你,你也是落在算計中的,怪只能怪林家出了這麼個禍害。竟把我們謝家也拖累了!」侯爺夫人說著看向了林熙。『

立時林熙感覺到一種陰冷的感覺籠罩起身,而此刻謝慎嚴卻忽然起身擁了她的肩頭。

隨即身子往前一擋,半遮了她:「祖母勿惱,整件事都再明白不過是兩後的謀算,只怕那麗嬪也是被算計在其中的。」

「算計?什麼算計能讓她恬不知恥的赤身**與三皇子交歡?難不成有人拿刀架著她嗎?」

侯爺夫人厲聲質問,這個平時連吱一聲都懶得的老夫人,這會兒卻精神抖擻的瞪著謝慎嚴:「你此時竟還幫著林家人說話,可知若不是此事壞在林家之上。我堂堂謝家怎麼會被人逼迫留下這欺君騙世的把柄於兩後之手!」

侯爺夫人的話讓林熙打了個哆嗦,她完全理解此刻侯爺夫人的激動。

沒錯,這篡改詔書可是抄家滅族的重罪。

而這篡改的舉動,兩後雖是和謝家同乘一船,卻難保他日不會洗脫了自己,捏著這個把柄要挾謝家!

何況還有莊貴妃,自己的兒子是不是被算計的,她會不清楚嗎?

此一時就算她不露頭,日後呢?日後難道不會把這個事戳出來嗎?

一時間林熙覺得自己腿軟,畢竟這種事越想就會越意識到背後的可怕,那就好像一頭凶獸張著血盆大口蹲在那裡,而你的背後,火焰高漲,你除了往它的口中逃跑以求暫時的存活外,別無選擇。

「有些刀看不見,兩後若要下一盤死棋給大伯,豈會不做到決絕?」

謝慎嚴欠著身子同祖母言語:「沒人願意把自己的家族扯進這樁事來,憑心而論,我相信麗嬪也有不得以的苦衷,或許她都是不知情的,又或者皇後許下了什麼,讓她不得不走上了這條路,畢竟這件事她可是要賠上性命的!」

侯爺夫人的唇角動了動,沒言語下去,謝鯤也抬了頭:「母親,謹哥兒所言不差,這半年多來,皇上從起意到安排,只見莊家動作,未見兩後舉止,其實人家早有應對,只在布局啊!仔細想想,皇上前腳召我立儲,後腳就出了這事兒,只怕皇上自以為信得過的人,早已令投了主!」

「可是如此一來,我謝家卻成了共犯!」侯爺夫人捏著謝鯤的胳膊,一臉怒色。

「好了,你說這些有何意思?」忽而老侯爺開了口:「我們本就明白,風雨欲來,少不得有這陰謀算計,也在皇上把首輔暗指給鯤兒後分了家,不就是防著這一天嗎?這件事上,鯤兒你的選擇沒錯,起來吧!」

「是沒錯,可是日後出了事,我們最得意的兒子卻要搭進去,你於心何忍?還有,分了家就躲的過了嗎?這事裡有林家,他日舊賬翻出來時,和林家有姻親的是謹哥兒,是三房長子,這未來繼爵的世子夫人娘家參合進來,謝家能無事?」

「娘,也不是那麼嚴重的!」謝鯤聞言立時跪的歸整了些:「母親先請不必憂心,我已經分家單過,日後只要我不再踏進此宅半步,假日時日大家都知我們淡了,等到他日,發難而來時,謝家也必能從此事中脫身而出,畢竟麗嬪以於帝情深為名自求殉葬,這一步既讓皇後安心,也讓我們安心,這死無對證的,誰也不能再牽出林家來,那麼咱們謝家大宅,可保無憂!」

「無憂?你說的輕巧!除非,除非過了這風頭之後把林氏給休了,否則我不覺得能保了謝家大業!」侯爺夫人說著直直看向林熙,不過她對上的卻是謝慎嚴的目光。

「胡鬧!」老侯爺皺著眉頭言語:「有你這般自亂陣腳的嗎?」

侯爺夫人昂了頭:「我這叫自亂陣腳?我這叫壯士斷腕,你能舍得了自己的兒子,卻連一個孫媳婦都舍不得嗎?」

「舍什麼舍?你沒聽見麗嬪已經要自請殉葬嗎?這種舉止不但掩蓋了她的丑事,還能得個賢名封賞,而皇後見她這麼知大體,自然會給她樹牌坊,加追封,林家此事之後也能得一輪風光,你卻鬧著要謹哥兒休妻,莫不是怕人家抓不到把柄,聞不到味嗎?」

侯爺夫人一時語塞,昂著的頭顱也漸漸垂下,只是她瞧看著謝鯤的目光,怎麼看都透著母親對兒子的疼惜,而站在謝慎嚴背後,偷眼瞧看到侯爺夫人此等神情的林熙卻清楚的知道,這一下她的安穩日子沒法子安穩了。

「病急亂投醫,虧你跟了我這些年,見了多少事,怎麼今天卻坐不住了?我知道鯤兒能耐,是你的心頭肉,可家訓祖訓你不知道的嗎?我告訴你,別說一個兒子,只要能保住我謝家,就是三個四個我也舍得!」老侯爺說完這話,抬手就把手邊的茶杯給掃去了地上。

立時謝家廳內的人齊齊下跪,林熙也跟著跪了,就連侯爺夫人也都低著頭躬著身子,再不見方才的傲色。

「你們都給我記住!謝家能走到今日,不時一時的運氣,更不是一代的犧牲才有今日!他是世代相傳,是世代共同守護才有今日之興!面對大難,有生,有死,有歡者,有悲者,可不論怎樣,心都在一處,都是為著謝家!」

廳中之人皆低頭點頭,無聲的響應著。

「宅中婦人聽著,你們進了我謝家的門,就是我謝家的人,生死入在我謝家譜上,葬在我謝家墳塋之中,福可享,難同受,這才叫生死與共,都可知?」老侯爺說著這話,眼神已落在了林熙這裡。

廳中婦人皆應聲,林熙卻明白,侯爺的話是告訴她,倘若真有這麼一日,謝家發現端倪來,她必會被斷腕下堂!

心中噴薄著熱血,可卻難言骨頭裡透來的悲涼,那一刻她莫名的想到了葉嬤嬤叫她守住心的話,她忽而醒悟過來,守心不止是為了在夫婿的妻妾之事上傷不到自己,而是在大家族的利益算計中,對自己身為棋子最後的自持。

她捏了拳頭,昂起了頭顱,迎著老侯爺的目光,開口言語:「孫媳謝林氏,明白。」

 


第一百二十五章 秘

站在院落裡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色,林熙覺得眼角發疼。

老侯爺言有深意的教訓之後,便抬手叫婦人們都離開,留下了爺們兒在廳中。

林熙這一路昂頭前行而回,她明明感覺到背後的涼意,卻也努力的抬頭,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的軟弱。

手中的信箋此刻被她揉成了團,此刻她覺得這封信完全沒有轉交給大伯的必要了,因為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罪證,是可以關系到一個家族興亡的東西。

從那邊回來,心中悲涼的她就從籠箱底下翻出了這封信來,她顧不上忌諱,便將信拆了,結果她看到的是讓她心如墜深淵的字句。

「爹,娘,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女兒我應該已經是另一幅光景了。

此刻執筆之時,人人羨慕道賀著我的留中,在她們描繪的日後風光裡,我卻心在滴血。

女兒的錯,就是沉浸在父親言語的風花雪夜中不能自拔,縱然傷心踏上這宮闈之路,也希冀著能活出一份驕傲來,可是,當我見到皇後,知道我會留中後,我才知道,一旦走錯一步,就無力回頭,就是拼勁所有的力氣掩埋著,也沒用,終到底是掩耳盜鈴罷了。

葉嬤嬤對我說過,宮闈是吃人的地方,每個人的笑容裡都有一把刀,那時我聽不進去,可等我想聽時,她卻已經不與我言。

爹,你要女兒盡孝,你要女兒成為你扶搖直上的青雲,可是你一定不會想到,我不是青雲,我是棋子,不單單是你的,還是皇後的。

我此時才知道,再是母儀天下的女人,再是端莊高貴,她們的心也可以毒辣到比獸不如……

而我明明不願。

卻無力反抗,因為我反抗不起。

爹,娘,女兒為自己的錯將付出的是生命,在你們痛罵我時,請想想我含淚臨死的心,便省了那些口舌吧。

這一世,我只能用命糾錯。

不讓爹娘受累,盡了我最好的孝,而下一世,我唯願活在農田鄉舍間,再不知風花雪月情深意濃,再不入宮門半步讓自己滴血而行。不孝女,佳兒留筆。」

林佳的這封信箋裡已經將皇後的算計隱約提及,而依著時間來看,皇後這番謀劃竟在三年前,想這樣深的潛藏。這樣的布局,怎能不叫人膽顫心寒?

她嘆了一口氣。把揉成團的信箋塞進了袖袋裡,她決定這封信要找個安全的地方藏好,如果真有一日皇後要把林家逼在絕路上,她至少也能憑借此物讓大家明白誰才是始作俑者。

她轉了頭,准備回屋藏信,可是她卻看到了謝慎嚴的身影。

他捧著狐皮斗篷站在那裡望著她,看那樣子。似乎站在那裡也有些時候了。

林熙的唇動了動,不知該說什麼,而謝慎嚴終於走到她身前。將斗篷罩住了她:「別怕,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丟下你的。」

林熙聞言扭了頭:「是嗎?你不必這樣安慰我……」

「不是安慰,是承諾。」他的聲音柔中帶剛,用最平淡的句子和情緒表達著他的堅持。

林熙詫異的望向他:「承諾?你瘋了?你的祖母已有嫌隙之心,你的祖父更讓我明白他日的可能,你卻敢和我承諾這個?你是想不孝還是大逆不道?你可是未來的世子爺,是謝家的支撐,你與我承諾的起嗎?」

謝慎嚴盯著她,雙眼不挪,兩息之後,他忽而抬手撩起了衣衫,扯下了內袍之上的布片,而後直接咬破手指再上其書。

林熙呆滯的望著他的舉動,直到他把手中的血書塞進自己的手中。

「這是我的承諾。」他說著轉了身,大步離開,林熙低頭看向手裡的布片,其上鮮紅的字只有四個:「不離不棄。」

這一刻林熙覺得那涼透了的身子,終於有了暖意。

……

「我與你洞房之時交代你的三句話是什麼?」

主院的後堂內,老侯爺陰著一張臉坐在大椅上,他的面前側立著侯爺夫人,而房中無有一個伺候的人。

「你說這個做什麼?我還不是……」

「回答!」老侯爺的聲音陡然拔高,侯爺夫人當即哆嗦了一下,抽了抽嘴角,低頭言語:「少言,少事,不掌家。」

「你做到了嗎?」

侯爺夫人扯了扯手中的帕子:「老爺何必這麼噎我?我跟著你幾十年,可做了半輩子的啞巴,咱們憑心而問,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我開過口嗎?

別說兒子討媳婦,就是孫子討孫媳婦,我都沒參合上一句!

今個我是發了話,多了嘴,可那也是我看著咱們被這麼牽連進去,惱那林家竟出這麼一個禍害而已!

我氣不過才說了兩句罷了,你竟也與我算賬?試問有哪個侯爺夫人會同我這般,是個泥菩薩!」

侯爺夫人說著捏著帕子抹著眼角,十足的委屈樣兒,只是她這樣子卻讓老侯爺的眼裡閃過一抹厭惡:「她們是不會似你這般做個擺設,成了泥菩薩,可是她們也不會像你一樣,鼠目寸光,村婦行徑!」

侯爺夫人聞言立時抬頭,人跟被針扎了一般尖著嗓子盯著老侯爺質問:「你,你怎麼能這麼說我?」

老侯爺挑了眉:「怎麼不能?何況我說錯你了嗎?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下的事?」

「我,我做什麼了?」侯爺夫人仰著腦袋,十足的斗雞架勢。

「做什麼了?你依著我的話,老實了二十年,眼看著兒子娶妻生子,便開始坐不住想過威風的婆婆癮,只可惜進門的兒媳婦,個個名門貴女,你斗心眼斗不過,你玩手段也壓不住,只得老實著當你的和善婆婆,如今瞧著孫媳婦們一個個的進了門,老毛病又犯了不是?」

「你胡說,我可是什麼都沒做!」

「沒做?沒做,翟媽媽帶人在林家陪莊上晃悠了兩年是個什麼意思?」

侯爺夫人低了頭:「那不是看她小,怕她不知如何經營,想叫人帶帶她嘛!」

「大言不慚,你是想到人家莊子上撈些進項補貼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吧!」

侯爺夫人立時梗了脖子:「沒有的事!你不能埋汰我!」

「我埋汰你?哼,竹哥兒媳婦鄭氏陪嫁來的一百畝上等水田那一年稻米,魚貨的能進項多少你盯了很久吧,閉著眼叫著翟媽媽在人家莊田上晃蕩了一年,把莊頭拉攏著挖田變塘,養出的魚貨全送到你弟弟處賤賣,一轉手這就分撥了多少?」

侯爺夫人變了臉:「你知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我是想給你留點臉!

那鄭氏嫁妝雄厚,明知你那心思,也樂得拿出一百畝地給你由著你折騰,不與你費勁,你卻得了好處上了癮,連林家那點田地也盤算上了,本來我想說你,可林氏還算聰明,什麼都叫你的那些人簽字畫押的,日後算起賬來,你的人全都跑不掉,我見你下不了手,也就沒吭聲,想著都這把年紀了,得過且過吧,你卻今日又站出來多嘴,你應承我的三件事,全都破了,你是要我弄碗啞藥給你不成?」

侯爺夫人晃蕩了身子:「我好歹和你夫妻一場,你怎能對我說這樣的話?你可別忘了,我是你八抬大轎抬進門的妻子,是你當年上門求著娶我的!」

老侯爺盯著侯爺夫人大笑,那笑聲讓侯爺夫人昂起的腦袋漸漸收斂,讓她的脖子縮了起來。

「沒錯,是我上門求娶的你,可是為什麼娶你,洞房那晚我沒說清楚嗎?

論你家的家世,也算高門,但你卻沒你姐姐一半的能耐和智慧,你會的除了和那些名媛比吃比穿比戴外,又會什麼?我娶你,是因為你姐姐要我娶你,我娶你,是因為你姐姐為了我,踏入了宮門!

在我娶你之前,我就知道你諸多不配,更知道你那弟弟是個扶不起的貨!

但是為了你姐,我娶了你,洞房更與你約定三言,只要你少言,少事,不掌家,我就終生不納妾,讓你無憂無慮的做侯爺夫人,做個富貴閒人,圓了你姐姐的交待,你難道要和我說,你不知道嗎?」

侯爺夫人捏著拳頭淌著眼淚:「是,我知道,可我多麼想不知道!

我能嫁給你,是因為姐姐,我能得到別人的羨豔做著侯爺夫人也是因為姐姐,這我知道,可是,可是我活的這麼憋屈也還是因為姐姐,是她讓我一輩子都活在她的陰影裡,一輩子都不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侯爺夫人!」

「堂堂正正?」老侯爺眯縫了眼睛:「在你眼裡是不是要掌著家業,才叫堂堂正正?難道你沒誥命?你沒金冠霞帔?」

「我有,可我要實實在在的感受到我是侯爺夫人,而不是穿著那些坐在那裡成天閉嘴的傻笑!」

「你沒可能的!」老侯爺的眼裡閃過一抹冷色:「你要是掌家,我謝家大業三代之內必亡!」

「你瞧不起我?」

「不是瞧不起,而是我了解你,就看你把你那嗜賭如命的弟弟撇不下,還費勁心計想拉巴著他,我就知道你沒這個能力!」

老侯爺說著站起身來:「你聽著,把那三樣做好,我給足你臉,但是你若不知好歹,還鎮日的尋思,哼,我不介意早點做個鰥夫!」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喜

二月初二,龍抬頭的好日子,也是百官大服喪結束的日子。

這一個月裡,群臣熬身,百官受累,有頭臉的命婦也得隔三差五的集體到宮裡陪著兩後哭幾聲嚎幾聲,是以到了這天,大家都舒了一口氣,雖然小服喪還得繼續,卻不用這麼受累的天天耗著了,因為四皇子要登基繼承大統了。

這一天,群臣身上的衰服已取,素服猶在,卻是冠換烏紗,腰束黑角帶。

百官朝見,聽由內閣牽頭,禮部主持的喪儀匯點以及新皇登基典儀安排。

諸事順下來後,已定初九日先皇出殯,四皇子攜領皇室親送至京郊,其他爵臣,依照身份勳爵,分送至百裡,五百裡。

而新皇繼位以及封冊大典則定在在了二月十九日。

這些日子一定下來,各處就忙活起來,尤其禮部,因忙著兩儀實在是分身乏術,少不得要從各處借調人手,於是向另外五部求借,而兩儀開銷本就耗資巨大,戶部自己也夠忙的,吏部這邊也不輕松,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又正好是京察結束百官調配的時候,不可不謂大換血在即,所以各處文書,歸檔也有的忙活,還有兵部,這個時候正是全情戒備的時候,畢竟儲君已有卻尚未登基,而這個時候也是最容易生變的時候,怎麼可能分出人手來不戒備?

所以勉強能去幫手的其實也就是刑部了,因為工部的人也沒閒著,早跟著禮部一起,設亭建圍搭台子呢!

於是百官不用耗在宮中哭號磕頭,卻也並不是在家閒著,得四處奔忙,而向謝家這樣的勳爵人家,也是閒不下的,因為這個時候世家的能耐又得到了一次淋漓盡致的體現:

有文人墨客們在哀詞懷先皇,唱頌迎新帝。給未來的皇上先把聲望刷起來;

有世家手中佃戶,雜傭去那禮部報道,或幫著工部搭台子建圍帳,或去禮部下司幫襯紙錢銀裸的疊剪;

有各大家族裡的名貴婦人以家族為單位,集結起來,置備上祭奠賻之禮,制作蜜樓,繡制綾錦。

幡幢,以備兩儀時,展現自家的盡心盡力……

總之一時間大家都忙碌起來,似乎無人記得那三皇子與莊貴妃,然而似乎忘記並非是真的忘記,只是聰明的人都明白成王敗寇的道理,所以更明白心照不宣著去裝聾作啞的必要。

初七這天,林熙還跟在徐氏的身邊忙著給綾錦萬壽福的紋路親手上銀線,忽而管家差人送來了林家的事帖,徐氏當即接過打開。

看了看後丟給了林熙:「去看看吧,好歹在別人眼裡這是風光的事。仔細些,別露出馬腳來。」

林熙應聲告退了出去,這才看了那事帖,原來是林家得了准進宮與麗太妃道別—她本只是麗嬪而已,但因著她的自願殉葬,皇後大贊她的高德,不但給她晉升為妃子。

還依著規矩提了麗太妃之號,只不過這個號相當於最後的送禮,能叫她葬的風光一點。陪在皇上棺槨隔壁的「配殿」裡罷了,當然此號並未正是啟用,要等到先皇出殯那天才會追封,只不過到了這個時候,誰也不會介意「錦上添花」一些給裝點下。

林熙換了一身整平的素服,著了簡單的一套銀飾,插上了六品安人所帶的花簪,這便乘了馬車回了林家。

她一入二門,就看到院中儲水台前幾個丫頭小廝的碰抬著兩塊匾額,當即走過去瞧看,便是挑了眉:「《天下楷模》、《宮闈佳話》?」她當即轉身問著管家:「誰送來的?」

「前一個是宮裡送來的,那可是太後親提的,送來的那天好多人呢……」

管家的臉上滿是驕傲,仿若這是他的功勳一般,林熙卻聽得心中如同針刺,使勁的攥了拳頭:「還有個呢?」

「是景陽侯府送來的,據說是莊貴妃給提的。」

林熙的臉色白了三分,盯著那個匾額,只覺得渾身涼颼颼的:「這兩個匾額如此,如此貴重,為何不是收供在祠堂,反倒捧在這裡?」

「哦,工部來了人知會,說是皇後懿旨表彰咱們林府上出了一位以身正貞的楷模,要在胡同口上建座牌坊,老爺的意思要把這兩個匾額給掛上去,這會兒正等著工部的人來丈量呢!」

管家的話讓林熙打了一個哆嗦,她當即沖著管家說道:「聽著,丈量免了,匾額速速捧到祠堂那邊收起,工部來人問起,就說這是盡本分的事情,用不著如此張揚,若要掛匾,且留下兩排正位,過些日子我求兩掛風調雨順,安樂自在的匾額來掛就是。」

「啊?這……」管家詫異,林熙卻沒功夫和他多言,只一臉凝重的說到:「按我說的做!」

林熙此刻到底是謝府上的人,又掛著六品安人的身份,大家都知道她夫婿未來將成謝家繼承之人,所以此刻縱然管家詫異不解,卻也不敢不聽,忙應著聲叫人把匾額抬捧去那祠堂,而林熙則急急的往內奔。

太後一掛匾,是要把林家逼在高處,叫林家再不能低頭,生死相陪,畢竟天下楷模,這世道還有幾個能敢論天下的?

這和捧殺有什麼區別?若他日紙中火燒出,這四個字就能把林家一把燒了;

而莊貴妃一掛匾,卻無疑是宣告著他日的清算!宮闈佳話?

害了她兒子的陰謀丑事,莊貴妃豈會不知?

佳話還是丑陋,她最是清楚,卻用這四個字來贊美害她兒子失去帝位的人,這一份妥協的背後浮現的隱忍,不用林熙多想都能明白,以後要面對的是怎樣的報復。

隱忍是為了什麼,她深有體會。

「七姑娘來了!」陳氏跟前的章媽媽看到林熙自是招呼她進去,林熙入了屋就看到祖母林賈氏也在此,正由陳氏給她規整著身上的素服。

「熙兒見過祖母和母親。」林熙急忙福身行禮,林賈氏抬了手:「免了吧,你快過來和祖母說說,這進宮要避諱什麼。」

林熙上前扶了林賈氏的胳膊輕聲言語:「祖母不必問熙兒的,入宮時會有太監給咱們招呼講規矩的,與其您這會兒操心這個,倒不如聽熙兒和您說個事兒。」

林賈氏抬了頭:「什麼事?」

「我叫人把那方匾額攔下了。那匾額可掛不得牌坊上去,掛上了,咱們林家非福而延禍啊!」

林賈氏聞言一臉詫異:「這是為什麼?難得佳兒那孩子豁得出去為咱們林家爭一份光耀,咱們怎麼能不亮著?」

林熙眼掃了屋內伺候的人,陳氏見狀立時擺手,下人們都退了出去,留下這屋中祖孫三代三人。

「皇上大行那日,林府上發生了什麼。祖母和母親可還記得?」

「記得,官兵圍府,你爹他被帶去了宮裡,彼時我和你娘嚇得不輕。」林賈氏說著捂了把心口:「不過幸好沒事。」

「沒事?我爹沒說為何被帶進宮嗎?」

「他說不清楚,只知道被帶進宮後見了首輔一面,連話都沒說上就被關在一個偏殿裡,到了後來放出來時,就知道皇上大行,麗嬪求告殉葬,想來他被帶過去。也是因為這個吧?」陳氏在旁說著這一個月來,大家的認知。

林熙聞言徹底無語。敢情這事兒背後叫人冷汗連連的算計,林家上下竟然無人察覺,她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低聲說到:「其實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麼簡單的,雖然爹爹沒受什麼罪,但其實我們這會兒已經牽連到一些事裡。」

「事?什麼事?」林賈氏瞪了眼:「你不會告訴我和,和佳兒有關吧?」

林熙點了點頭:「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們……」

……

林家這次得機會進宮與林佳告別,說的是全家,但實際上並不可能拖家帶口的都成。

是以最後成行的人不過五人:林賈氏,林昌,陳氏,林長桓以及有著安人封號的林熙。

本來林家得進宮告別,林家上下還內心浮著一層驕傲,縱然是臨別之見,少不得傷感,但內心膨脹而起的榮耀卻讓他們把相見都當成了福祉,然而當林熙提及了背後的故事,當林賈氏聞言急急忙忙把林昌同林長桓召來言語後,榮耀,福祉全都消失了,屬於他們的是如坐針氈的不安。

「所以我們必須要低調,只有這樣才不至於在發生事情的時候,沒有半點轉圜的余地,更不至於傻乎乎的把自己送進去。」

這是林熙為這件事唯一能說的方針,畢竟她們在這件事上,只能是被動的一方:「這件事,只能我們五個知道,再多一個都不成,不管他是林家的誰。」

林賈氏響應著更厲聲囑咐著林昌,她這個最不適合當官的二兒子再一次讓她體會到失望—危機不能察,防范不知思,若不是孫女告訴這背後的事,林家險些就被架上了高台,而自己都還傻乎乎的樂著呢!

……

「你們來了?」聽了講宣,遵了禮數,好容易進了儲秀宮,一通叩拜之後一家人終於面對,林佳望著眾人,派頭十足。

林賈氏嘴角抽了抽,看著素服卻濃妝的林佳,有火不能發,有怨不能訴,只能是應了聲:「是,林賈氏攜領林家大小前來相送麗太妃。」

林佳似笑非笑,她抬手把手邊的一個匣子推前一把:「我知道我爹娘是趕不上相見了,這是我在宮中三年裡得來的賞賜,留給他們吧,萬一日後想起我,還能翻一翻,興許還能給我那妹妹妝點一下嫁妝。」

林賈氏嘆了口氣,無聲的拿起放進了陳氏的手裡,林佳抬眼掃了下這五人,而後直接看向了林熙:「我生怕見不到你,幸好你來了。」

林熙抿著嘴角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林佳望著她,半晌才言:「吩咐,不至於,只是想你幫我去見葉嬤嬤一回,問她一句話,至於答案嘛,不要也罷,我就只是想問問。」

林熙點了頭:「娘娘請言。」

「你幫我問她,從一開始她是不是就把我當作代替七姑娘的棋?」林佳說著這話,雙眼死盯著林熙,但她的眼神裡沒有怨,沒有怒,有的只是一抹嘲意。

林熙抽了兩下嘴角,在家人的詫異眼神裡,不慌不忙的點了頭:「熙兒記住了,必然帶話到葉嬤嬤前。」

林佳笑了:「到底是世子夫人,不一樣。」她說完閉上眼睛擺了手:「你們走吧,這一面足夠了,只是世子夫人請務必記得,那封信。」

林熙點點頭:「熙兒知道了。」

林佳擺了手,林家五人當即照著規矩行禮,當她們離開後,林佳抬頭望著藻井,眼裡無聲的湧著淚。

……

回去的路上,林賈氏不止一次的在馬車裡問及那封信,以及林佳那一問是個什麼意思。

林熙扶著有些犯暈的腦袋,斟酌了許久才遲遲作答:「別人沒有為我們搭上性命的義務。」

她這話有些沒頭沒腦,林賈氏自然不依饒的追問,不過一直沉默的林長桓卻突然言語:「祖母就別問了,有些事不知比知道的好。」

林賈氏愣了好一會,才嘆了口氣不做聲了。

回到了林府,林熙說她會找謝慎嚴想辦法去翻兩幅歷代帝王留下的字打造匾額,好把那牌坊上的算計應付過去—畢竟以謝家的庫存來說,這種東西可真不少,弄點類似風調雨順的就足夠了。

說好了這些,林熙便告辭准備回往謝府,可在離開二門上轎子時,她卻莫名的有些腿軟,要不是身邊跟著的五福手腳利索,她幾乎就跪去了地上。

「姑娘,您這是……」

「這幾日子就沒消停過,大約累了,我們回去吧,下午我多睡會兒。」林熙擺手說著上了轎子,五福嘆了口氣,急忙催著出府。

換了馬車回了謝府,林熙還准備依著規矩去徐氏跟前回話,可才走到徐氏主院的口子上,那種眩暈感就沖了上來,她身子一歪直接就倒在了五福身上,嚇得五福一面喊叫一面扶了她,繼而下人們聞聲出來七手八腳的把她抬進了徐氏的主院裡,徐氏一瞧林熙昏厥過去的樣子,立時招呼著叫人去請太醫,等到林熙從昏沉中醒來時,就發現一堆人圍著她,那望著她的目光似乎跳躍著什麼。

「你醒了?」徐氏的臉上閃過一抹笑容:「你這孩子,怎麼就不知道顧著自己的身子,連自己有沒身子都不知道的嗎?」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安南王

徐氏的話讓林熙呆住了,好半天才一臉將信之色:「您是說,我,我懷孕了?」

「當然啊,太醫都號過了,你已經兩個月的身子了,我說你也是,自己這兩個月那信期耽擱也不上心啊!」徐氏雖是言語怪責,卻毫無不悅,只一臉的笑意滿滿,十足的歡喜婆婆樣兒。

這些日子她也是忙壞了,沒顧上林熙這邊的小情況,聽著太醫說出恭喜是喜脈時,徐氏愣了好半天,才急忙召了四喜五福過去問話,這才知道人家這兩個月上就沒來。

面對徐氏的責備,林熙深感無奈,她半年前才初潮,依著她當年14時的光景,時常有這種兩三月不來的情況,那時林家還找了郎中給她調補,結果人家說,這很正常,慢慢就好了,所以當她發現又面臨這種情況時,壓根就沒當回事,而身邊的花媽媽和丫頭同她所思也沒差別,畢竟林熙幾天前也才剛剛十五而已。

誰曾想,有些事就是那麼邪性,當年她被康正隆拉巴著兩天就一回的行房,生生一年沒動靜,而如今謝慎嚴一周才碰她一回,除了那日瘋狂過一次之外這才半年的光景,竟就有了!她怎能不意外呢!

當下她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伸手摸著肚子,一臉還沒緩過勁的樣兒,全然就那麼坐在那裡,不知是笑還是哭一般。

面對林熙這樣的表情,徐氏沒有多想,只當她還當自己小,一時沒接受,便在一旁急急的言語:「你有了身子,日後做事行止都得小心些,若生的是個兒子,那可是我們這一房的長孫,雖然你現下年紀是輕了些,但比你小就生產的。我也知道那麼一兩個,都是母子均安的,你就不必憂心著,好歹你是我這一房的長房媳婦,我定會把人手給你安置夠,妥妥帖帖的伺候好你!」

林熙聽著徐氏這些熱切的話,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來,真誠的沖著徐氏言語:「謝謝婆母一心待我。」

徐氏到底是人精。

先前一時還沒多想,這話一出來,她挑了眉,隨即抓了林熙的手,人卻轉頭沖著身邊的人指派起來,轉眼間,屋裡剛才圍著她的那些人,紛紛被指使出了屋,立時只剩下她們婆媳二人,而這個時候徐氏才看著林熙。

話語柔和的言語起來:「傻丫頭,人的眼睛是長在腦袋前頭的。可沒張在後腦勺上,那是要我們得時時刻刻向前看,縱然前方豺狼虎豹的等著,我們也並非是赤手空拳的;就算真是抵擋不過,拼過了,耗過了,輸了就輸了。有什麼呢?」

林熙聞言怔在那裡,不知自己應該說什麼,而徐氏此時把林熙往自己的懷裡摟了一把。唇邊貼了她的耳,輕而快速的言語到:「沒分家前,是大嫂掌家,分家後,是我掌家,你不用思量太多。」

林熙睜大了眼,她看著徐氏唇角幾番抽動,末了,只能趴伏在床塌上:「婆母待我如親生,熙兒大福!」

徐氏笑著摸摸她的頭發:「你是我的兒媳婦,就是我的半個閨女,我若和你不是一條心,難為的只能是我的兒子,你覺得我會是要害兒子的娘嗎?」

林熙心中暖熱,才要言語,外面卻傳來方姨娘的招呼聲:「四少爺,您可回來了!」

「回來了,不知母親急急召我回來是何要緊的事?」屋外謝慎嚴的聲音由遠及近。

「好事,至於是什麼好事,四少爺進去就知道了!」方姨娘話音才落下,棉簾子就被掀起,一股子冷風立時透過屏風散過來一些,徐氏便笑著輕拍了下林熙的肩頭,起身走了出去。

「兒子見過母親。」

「快免了吧,去內裡瞧瞧你媳婦吧!」

「熙兒?她怎麼了?」話音落時,謝慎嚴已經繞過了屏風,便看見林熙坐在那裡低著個腦袋,身上卻搭著一條被褥。

他先是一愣,臉上閃過一絲擔憂,隨即卻又釋然,轉頭看向了徐氏:「她,好事?」

徐氏點點頭:「沒錯,我的乖兒,你覺得是什麼好事?」

謝慎嚴眨眨眼睛轉頭又看林熙,見她依舊是低著腦袋的,便是眼珠子一轉,隨即臉上騰起喜悅來:「該不會是,她,她有了?」

徐氏使勁的點頭:「沒錯,就是有了!」

謝慎嚴聞言兩步到了林熙的身前,想要去抓她的手,卻又想起母親就在身邊,手改抓為搓:「真的啊,多久的事兒?」

徐氏當下便在林熙面前把她如何昏倒到如何診治出來說了一遍,末了沖著謝慎嚴言語:「你這媳婦兒到底年輕,你縱然是忙,也務必上心些,多多留意,只不過你也知道此刻是什麼時候,加之這事兒到底還是小氣些好,就別聲張了,待她起肚坐穩時,再去告知親家,到時謝林兩家私下小用一頓家宴,也免得被人指點,就是要委屈一下兒媳婦了。」

林熙聞言急忙言語:「婆母不必這般言語,舉國齊哀,一切席宴能免皆免,兒媳省的,斷不會不講道理的說什麼委屈。」

徐氏點點頭,當下又沖謝慎嚴囑咐了幾句,這才叫著兩人回去。

林熙出了徐氏的主院,就有轎子到了跟前,當下坐回到自己院落,就看到花媽媽等人笑嘻嘻的上前來賀,便是低著頭跟在謝慎嚴的身後,一言不發。

謝慎嚴心情大好,當即從袖袋裡翻出三吊錢來丟給了花媽媽等人,便回身牽了林熙的手入屋,待一進了屋子,他反手就把門給關上,在林熙詫異之時直接就把林熙給抱了起來,送抵內裡的床上,而後什麼也不說,就這麼擁著林熙,將唇一次次的印在她的額頭上,印得林熙覺得腦門子濕乎乎的,卻又不敢阻止他這奇怪的舉動。

慢慢的,林熙的手勾上了謝慎嚴的脖頸,她依偎著他,感受著他唇的溫度,眼淚盈於眶。

很快,謝慎嚴注意到了林熙的眼淚。他抬手擦抹著:「哭什麼?這是開心的事兒啊!」

「我知道。」林熙摟著他不放:「可我就是想哭。」

謝慎嚴的臉在她的臉上蹭了蹭,那胡須掃弄著她,令她發癢而習慣性的縮了脖子,謝慎嚴此時一笑,輕聲說到:「它來的真是時候……」

林熙一愣,挑眉看他。

「希望會是個兒子,那你就能安心了。」謝慎嚴說著摸了摸林熙的臉頰。

林熙的眼皮子耷拉了下去:「那要是個女兒呢?」

「那就抓緊些,爭取趕緊再有個……」

「可要是還是女兒呢?」林熙的手抓著他的頸後衣衫。

「那你也是我謝慎嚴的嫡妻。雷打不動的世子夫人。」他說著唇在她的臉頰上印了一下:「你夫君我雖然日後從政,少不得滿口瞎話,但我願意承諾,就必然做到,一個月了,你未必還不肯信我?」

「不是不信,是不想你為難。」林熙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語,謝慎嚴的承諾讓她暖,她也願意信,但。

世家的意志,世家的殘酷卻不會因為你的承諾而能更改。

她就是再信也沒用,難道真得到了那一天,要謝慎嚴為了她而舍棄謝家不成?

這根本不可能不是嗎?她只是林家的一個女兒,她只是謝家娶進門的一個媳婦,連長子都能舍的謝家,她算什麼?

「你呀!」謝慎嚴嘆了一口氣:「算了,我說再多也沒用的。罷了,不去想了。」

他說著將林熙松開並取下了她環繞的胳膊 :「你先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先前回來的急。吏部還有事要做,四殿下給吳大人列了名單,誤大人又在韓大人丁憂前把我們這些都接了過去,這個節骨眼上還得陪著他一起羅列,正是走不開的時候,稍晚些我回來再陪你。」

林熙點點頭,乖乖地松手,心中卻自然想著謝慎嚴是不是惱了,而就在這個時候,謝慎嚴卻俯下身子在她的唇上嘬了一下,隨即說到:「什麼都不用想,我是你的丈夫,許你的,我自會做到。」

說完便是起了身,去了前面拉門招呼著下人進來伺候,而後便急急地離開了。

林熙轉了頭顱看了看帳頂,伸手摸上了小腹:孩子啊,你來的真的是時候嗎?

……

因著考慮到大環境情況,林熙有孕的事並未張揚,也只是在謝府內通報了而已。

之後的一天夜裡,林熙和謝慎嚴提及了匾額的事,謝慎嚴想了想,去了老侯爺那裡,第二天一早,就告訴她安排好了,說有兩塊先皇賜書的匾額送到了工部去,同時還有一封信交落在工部尚書的手上。

於是等到三月匾額上了牌坊時,原本太後,皇後和莊貴妃較勁的坑華麗麗的變身了,成為了歌頌和表彰先皇偉德的牌坊:因為這兩塊匾分別是:仁義天下,國泰民安。

而據後來林熙好奇這兩塊匾是因何賞到謝家時,謝慎嚴才拐著彎的告訴他,這兩塊匾其實是先皇當年登基前夜,夜拜謝府,離開時提筆寫給老侯爺的幾句話,然後老侯爺果斷抽出了這八個字來,要工部屬意打造,而在林熙一再追問下,謝慎嚴才告訴林熙那幾句話是什麼:社稷江山何在手?

瓚言仁義治天下;細說民心何所向?國泰民安是忠諫。一朝化龍飛九重,群臣助力掌乾坤,遙看前途雲與霧,不忘世家砥柱言。

林熙聽聞後咋舌:敢情先皇當年在老侯爺面前都是伏低做小討治國之方的啊,而謝慎嚴彼時看著林熙那膛目結舌的樣子,低聲為她解釋:「這不過是攏絡臣下的手法而已,慣例罷了!」

……

到了初八的晚上,謝府內備齊了出殯的奠賻與行頭,規整著明日的規矩種種,老侯爺在一切囑咐結束後,叫這下人送上一盒子藥丸給了林熙,說是專門叫太醫給陪的保胎養身的藥,免得這些日子折騰下來,傷著林熙。

林熙乖乖接了,當晚就聽話的吃了一丸,而後早早休息了。

將將懷孕最是危險的時候,謝家人小心,謝慎嚴更怕自己半夜才回來的驚著她,便自發的又搬去了書房,除非早歸,不然是不會歇在主房裡。

初九日,出殯,群臣依著規矩哭號相送,林熙是婦道人家,不用跟群臣那般長街相送,但也得因為安人這個身份而在宮門外同那些命婦們一起哭嚎完成她們的禮數。

棺槨車架,四十九人抬出了宮,蜿蜒依仗浩浩蕩蕩,整個京城只聞慟哭之聲。

當棺槨之後,身穿華美正裝,頭戴翟鳳冠的林佳坐著車輦出來時,儀官念著皇後懿旨,宣告著麗嬪已為麗太妃,會在極樂世界伺候著先皇。

當下眾人便看到,麗太妃起身自取了身邊的白綾,交掛於頸部,而後規整的坐在車輦上,那一臉坦然的赴死模樣,另不知情的百姓大聲叫好,於哭聲裡訴說著什麼貞潔,什麼楷模,可是林熙卻是下意識的轉頭看向了在華蓋下,身披衰衣的皇後和莊貴妃,此刻她們兩個都是一臉的淚水,但林熙相信,她們兩個一個是真的傷心,一個則是開心。

再轉頭看著陪到陵寢就會被勒死的林佳,林熙卻只剩下唏噓。

那一日,謝家在四皇子送到京郊後,再相送了五十裡,而林熙則跟著徐氏在宮裡陪在太後的殿外聽了四個時辰的哭聲。

出殯大禮完成,林熙回到謝家便是倒頭就睡,這一日她有種身心疲憊的感覺。

二月二十三日,謝慎嚴同她言語,說四皇子交代的那些人,官位已經定下,新朝百官調配大體已成,他將康正隆也特意點了出來,直薦都察院經歷一職,吳大人新官上任時期,也樂得賣世家的面子,已經填報上去,只得新皇繼位朱批了。

二月二十九日,四皇子繼位,稱帝,原太後被恭封為太皇太後,而皇後則變成了皇太後,至於莊貴妃,因膝下三皇子曾深得先皇愛,她又是先皇最寵愛的妃子,簡單處置也不合適,便被稱淑貴太妃,留在宮中同皇太後做伴,延續姐妹情深。

至於三皇子,新皇念著兄弟情誼,又顧念著他是父皇也十分疼愛的兒子,便封他為安南王,指蜀地為其封地,十日後赴此為王。

當此詔書從司儀官的口裡宣讀出來時,群臣同賀,三皇子也下跪接旨,然而當林熙在當夜從謝慎嚴口中聽到這一處時,便是輕聲言語道:「我還以為太後要困住三皇子一輩子,卻沒想到她玩的是這一出。」

謝慎嚴當即掃了她一眼:「困住,那是下策,這樣的封賞和流放有何不同?還能博得好名,至於那淑貴太妃,如今倒成了質子,被太後用來脅迫著三皇子好好地做他的『安』南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斷掉的鳳頭釵

林熙也是官家的女兒,縱然林昌在官學一路上沒什麼造詣,但林家的老太爺和大房林盛還是多多少少展現過他們的才華,作為當年的林可又跟在康正隆身邊看過他家那些講究的為官之道,多少也算了解些,此刻聽到謝慎嚴這般直言不諱的點出皇後的手段來,登時心中一突,扭頭直直的看著他。

「怎麼?」謝慎嚴挑了眉。

林熙的嘴角抽了抽:「你可以如此的風淡雲清,大約早習以為常了吧?」

天下烏鴉一般黑,他大約也是一樣,那和……

「夫人是在誇我嗎?」謝慎嚴的嘴角勾起,臉上的笑色有一點嘲諷的意味:「我不但習以為常還深以為然,且我這幅皮囊下的心,可是黑色的。」

林熙一愣,隨即笑了,心裡那點生起的不安立時就散了:

他不是康正隆,那家伙從頭到腳都是虛偽的,對我都是假面一場,而他,卻在我的面前真實不假。

謝慎嚴看著林熙的笑容,眨眨眼:「為政者,利益為上,國之利,圈之利,族之利,小家之利等等,同那商者比,更加的無往不利。

商賈,你可以稱奸,但實際上他往往還有些底線,有些臉皮,而為政者,追名逐利,稱的不是奸而是……黑!

為著利益,可以不要臉皮,不要底線,最後的得利者便是贏家,至於你怎麼贏的,誰在乎?

成王敗寇,看的不過結果耳!所以這裡沒有什麼道義可言,良心可談的!

然而那些美好的辭藻,華美的贊譽卻都包裹在為政者的身上,使其華美,使其道貌岸然,裝點標榜著如此俊美的好皮囊只為掩蓋這裡的黑心一顆!」

謝慎嚴說著點了自己的臉皮和胸膛,林熙望著他,笑也不是。說也不是,然而謝慎嚴卻又沖她言道:「你的夫君我,就是這樣一個黑心人,為這我所追逐的利益,道貌岸然而心安理得,明白了嗎?」

林熙心中再度升起不安,這一次她是怕謝慎嚴同她生氣分心,當下伸手抓了謝慎嚴的衣袖:「你是在惱我嗎?我只是……」

「不是惱。而是說給你聽,我們兩個要過一輩子的話,無非是兩條路,一個是瞞著你一輩子,給你我最華美的一面,讓我在你心中如琉璃明瓦璀璨光耀;還有一個便是告訴你實話,讓你知道我這皮囊下的心,這樣你不用期望美好,只需知道我的黑暗,我的秘密。」

林熙望著他。他眼中充滿著柔色,真的不見半點陰與惱。

「為什麼會是第二種呢?是因為我們第一次的相識嗎?」林熙昂著頭瞧望著他的雙眼不挪一息:「如果我們的第一次相識就是在洞房花燭之夜。你還會告訴我這些嗎?」

「會!」他說著伸手摸上她的臉:「我告訴你這些不是因為我們第一次相見你遇見的是我的所藏,更不是在船上你撞破我的陰謀計策,而是因為,我想讓你和我,心貼著心。所以唯有最真實的坦誠,才有可能心貼著心,因為只有把我最不願暴漏的秘密同你分享。你才會知道,我和你一路,才不會懷疑我。不信我!」

林熙搖搖頭:「我沒有不信你,我只是不想你在夾縫裡為難而已,我娘說過,兩個人在一起,本就是一個成全一個的,你身背家族大業,我怎敢讓你為我……」

手指按在她的唇上,謝慎嚴眉眼彎彎的沖她輕搖了腦袋:「你錯了!不是你讓我,而是我要如何,身為一個男人,若是連自己的妻子,連自己心愛的人都護衛不住,那還有什麼資格做家長,又還有什麼能力守住家業?就算守得一時,心也被擾,那固存的缺失會放大,終究有一天會吞噬了自己和家業,到時還不是什麼都失了?」

林熙的眼淚霎時充盈了眼眶:「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對我如此,如此好,如此的死心塌地,我,我實在不知自己有什麼值得你這般?」

她是學了禮儀,是看起來舉止有度,但永遠離不開那小心翼翼;

論家世,她積弱;論相貌身姿,也非傾城;而論才華學識,她不敢和他比,她就不明白了,自己到底因為什麼得他這般推心置腹?

是那一段被定下的婚約?是自己一時的撞破?還是別的什麼?

「你真想知道?」謝慎嚴挑著眉,眼裡閃著不明的華彩。

林熙深吸了一口氣,使勁的點點頭。

「在杜家,就是我給你那方印的那天,我給了之後本已離開,豈料回去路上遇上尋我的杜家人,我怕撞上後,讓他們閒話我和你們女孩子一起,纏上誰的名頭對我來說都是麻煩,我索性退回去,躲在角上避諱,豈料倒聽到了你同你四姐姐的話。」

林熙眨眨眼,她完全記不得她同四姐姐當時說了什麼。

大約不是什麼好話吧……她才閃過這個年頭,就聽到謝慎嚴一句話:「四姐姐,你心裡當真就沒一個怕字嗎?」

林熙愣住。

「你那時才幾歲,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就算是葉嬤嬤下本事教你,我卻也不覺得這是你那年歲能言語的話,何況,你明明沖著我是一副小丫頭的模樣,轉頭說話卻又如此的深醒,我又焉能不上心?

畢竟物以類聚不是?何況我歸家時,又得知了我祖父和你祖父其實早有約,便對你多多留意,想來若是一樣真假兩面的人湊在一起,倒也有趣,當然幸得你也沒叫我失望,在我母親相看時,順當的過了她的眼。」

謝慎嚴說著手指滑倒林熙的下巴上,捏了一下後,輕輕的蹭著:「我說過,我娶妻求強,你能有那份認識,就斷不會是個扶不起的,所以我娶了你,哪怕要花心思提攜教導也無所謂,畢竟能一心相扶走到一起,就得共同擔負著一切,不知夫人對這個答案可滿意?」

林熙垂了眼皮,謝慎嚴的坦白讓她從期許變成了無力:這個答案很真實,明顯的不帶一點虛假,但是她真的不快。

實話果然都是傷人的。

她想著。眼看著他的衣衽,小聲說到:「謝謝夫君的實話。」

謝慎嚴望著她,忽而呵呵的笑了起來,在林熙不悅挑眉的那一瞬間,他的唇在她的眉間一點:「不滿也沒法子,這就是起初,好了,不早了。快歇著吧,現在你可是兩個人呢!」

……

新皇登基後,自然改號新元,只是還在喪期裡,這一年都不可能會出現什麼喜慶之事,因此就算是新的規章制度一天頒布三個,又大赦天下,又減免賦稅的,依然聽聞不到爆竹之聲,也看不到什麼歡喜慶典。

只有一隊隊的人馬拖著安靜的儀仗在那裡走馬上任或是遷搬。

這個時候就是這樣,百官忙著調配換任。朝臣忙著調整出新的節奏,反正都是忙,還得哭著臉懷舊帝,堆著笑贊新皇。

謝慎嚴這個幕僚換了新主,一樣兒的跟著轉,至於林熙因著懷孕,自是以將養的姿態窩在謝家的主房大院裡。

時而繡花時而歇息,但才三天的工夫過去,她的舒坦就黃了。

她開始嘔吐了—林熙的孕期反應有些強大,別人隔三差五的嘔吐個早晚就是了,她卻是一會兒一陣子的向上反,說吃的,吐,聞到點味,還是吐,不說了成吧,灶房都停了火也成了吧,可四姑娘照樣吐,急得花媽媽是掛著個拉長的臉在屋外不停的轉圈子:「這可怎麼辦,這樣下去,姑娘不得餓成空谷子癟皮糠?」

四喜聞言咧了嘴:「有那麼嚴重嗎?」

花媽媽瞪她一眼:「你一頓不吃都喊著餓,姑娘這兩天裡吃過些什麼?你這沒心肝的小蹄子!」

四喜縮了脖子,一言不發:花媽媽這種抓狂的狀態,惹不起總躲的起,何必送上去當她出氣的靶子呢?

林熙在裡面干嘔的聲聲響,花媽媽的心跟著一陣陣抽,最後終於是捏了拳頭,奔出了院子,她打算去找徐氏說說,想謝家這麼大門大戶定然有法子解脫了林熙的苦,就算真沒法子了,至少也得弄個太醫來瞧瞧不是?

可是等到她氣喘籲籲的奔到太太的院落裡時,太太卻不在院裡,落了空的花媽媽當即扯了徐氏院子的丫頭雨燕言語:「太太是去哪裡了?謹四奶奶害喜太過嚴重,我得跟她討個法子!」

雨燕瞧著花媽媽那急切的樣子,忙是言語:「花媽媽您別急,這會子太太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呢,要不您先回去,等太太回來了,我再傳話……」

「哎呦,我的雨燕姑娘,還等什麼呀,你快陪著我去找太太和老太太吧,我家姑娘肚子裡的可是謝家的子嗣,她吐成那樣,兩天都沒吃下東西去,哪裡還耽擱的起!」

花媽媽一臉焦急,雨燕一聽還真不敢耽誤了—她雖是一等丫頭知道輕重緩急,但這些日子,太太是何等的關心在意,她是全全看在眼裡的,耳聽著謹四奶奶都兩天沒吃東西下去,她也急了,哪裡還敢耽擱,生怕太太回來知道了,數落她的不是,畢竟謝家的子嗣,從老太太到太太哪個又能不上心了?

於是她立刻帶著花媽媽就往侯爺夫人那邊奔了過去。

而此時侯爺夫人的院落裡,這婆媳兩個臉色卻不大好看,因為莊家太太嚴氏來了,而她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她們並不陌生的嬤嬤。

自莊貴妃成了淑貴太妃,三皇子成了安南王起,莊家的失敗眾人皆知,雖然因著還是太妃與王爺的名頭,而沒有被痛打落水狗,但自古都是錦上添花者易,雪中送炭者難,莊家立時就跟剃了毛的雄獅一般,再無半點威風。

自新皇登基到今日五天裡,莊家可謂是門可羅雀,而景陽侯府散出去的上門帖子都石沉大海,即沒人敢推,但也沒人敢理,生生的晾著玩起了不知情,那昔日裡過壽時權貴上門的熱鬧就如同十年前的光景似的,相去太遠。

你不能嘆這世道炎涼,因為這才是真實的人性,尤其在權貴們的眼裡,趨炎附勢是必須的,趨利避害更是生存之道,包括他莊家自己也是如此的—所以到了這種地步,他們也沒見咒罵什麼,而是關了府門。

停了散帖,儼然一副偃旗息鼓等著熬的架勢,徐氏當時知道莊家是如此動作時,還輕嘆過一聲景陽侯不算太糊涂,畢竟懂得審時度勢,伏低做小這才是最基本的政家態度。

但是……誰曾想,她循例到侯爺夫人跟前走過場的簡敘這一時期家中開銷走向時,莊家竟差人又來叩門。而且還是後門。

徐氏其實是現在謝家的掌家主母,但長者在,她又不可能真就無視了她的婆母,所以當下人來報莊家來人叩叫後門時,她不能想往常那樣直接一句知道了,就不言語的由著下人們也晾著莊家,而是只能先掃看了老太太一眼,十分走形式的讓她老人家發個話,自己再表態。

但結果她沒料想到的是,平時這個和她一直保持走形式的婆母。

卻抽了風,挑了眉眼的直接問起下人來:「叩後門?他莊家這是想什麼呢?去問問。這種時候他們還跑來做什麼,不知避諱的嗎?」

下人聞聲立刻答應,退出去時還特意偷眼瞟了一眼徐氏,就看到徐氏對她微微晃動的食指,自是明白主母的意思,只是老太太卻忽而立了起來,瞪著眼地言語:「擺什麼手呢?縱然是你管家。我也是這府裡的侯府夫人,更是你的婆母,如今你這般眼裡沒我。合著你的禮數?規矩?」

末了沖著那下人就是一句吼:「照著我的話去言語去問,敢有一絲怠慢,我就發賣了你!」

到底是侯爺夫人,再不啃聲,這會兒凶吧起來也很是嚇人,徐氏只能咬著牙低頭認錯,那下人則忙不迭的跑了出去問話,一時間平日慈祥寡言的婆母變成了頤使氣指的老佛爺,而徐氏一面隱忍不發的低頭立身認錯,一面卻腹誹不斷:今個這是怎麼了?

難不成老太太以為我不如大嫂壓不住家了嗎?

可她是要給我擺譜那只管沖著我來立規矩啊,怎麼能接莊家的話茬說事呢?

就算她那話口氣不善,大有諷刺之意,可莊家現在是半點沾不得啊!她這是發的什麼瘋啊!

侯爺夫人昂著下巴,冷著臉的坐了回去,她不說半點寬慰的話,徐氏就只能欠身站在那裡,她倒並不覺得委屈:

老人家嘛,橫豎都是長輩的,立規矩就立規矩,撒撒氣也沒什麼,反正她知道婆母老人家這輩子就沒掌過家,大嫂進門第一天就接了鑰匙,如今鑰匙更落到自己手上,婆母要耍脾氣那就耍吧—她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莊家要是順竿子爬進來,使性子的婆母知道擋著的嗎?

一時間她立在那裡做足了規矩,心中卻已有決定,要是莊家還敢不安分,她拼著挨罵也不能叫耍性子的婆母胡應承了什麼。

可誰曾想,下人再轉來時,手裡卻捧了一個細細窄窄十分不起眼的長匣子,一臉怯懦的言語著:「回老夫人的話,莊家那婆子遞過來一個匣子,說她來此是歸還物件的。」

「物件?歸還?」侯爺夫人挑了眉:「就這東西?」

下人點頭。

「拿來我瞧瞧!」侯爺夫人立刻勾手,徐氏覺得不妥,想要阻攔,畢竟她能料想到莊家人沒那麼閒,可才上前一步,話都沒說出來,老夫人就瞪上了她:「怎麼,我要看個東西,你還攔著不成?」

徐氏咬了下牙,依舊上前,兩步擋在了下人前言語到:「婆母容稟,您要看什麼東西,做兒媳的可不敢攔著,只是眼下莊家是非不斷正在左右掃雪之時,大家都避諱不及,她卻硬湊上我們家來說什麼歸還物件,我只怕其中有詐,萬一是個什麼圈套,訛上我們,彼時又說不清楚可就麻煩了。」

侯爺夫人冷哼一聲:「就憑他莊家?那也得訛得上!」

當下她起身一撥手推開了徐氏,直接 抓了那匣子一把打開,立時一直鳳頭釵就在匣子內顯現出來,那徐氏一掃,臉色大變:「斷的?該不會是什麼賞賜之物吧?」

她生怕莊家下著什麼套,一眼瞧見一支斷的鳳頭釵,便自是想到了是不是什麼皇家賞賜之品,如果是,那莊家豈不是要誣他們大不敬,而就在她的變臉時,侯爺夫人也變臉了,但她的變臉與徐氏的驚色不同,她的變臉是發陰,透著濃濃的抑郁之色盯著那支鳳頭釵而後一把抓起:「去,是誰送來的此物,把她給我帶進來!」

「等一下,婆母,您這……」徐氏又想攔。

「這的確是我們謝府之物!」侯爺夫人黑氣漲滿的臉上有種恨懨懨的感覺:「這東西回來了,就是你公爹在,也必然會召見持物之人。」

這話都出來了,徐氏還能怎辦?

她能感覺到這裡面有什麼牽連,因而只能在下人應答出去後,急急問著為何,可惜老夫人卻玩起了輕車熟路的事,立時裝聾作啞起來。

於是徐氏頭疼的立在跟前等著來人,結果當兩個身影出現在廳堂口上時,她覺得自己沒能死心去攔著婆母就是一個大錯,因為她看到了莊家太太嚴氏。而侯爺夫人也是臉色急劇如墨,因為她看見了嚴氏身邊的嬤嬤,那唇角上鮮紅似血的痣讓她挑眉而言:「是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阮娘娘

「是我,紅藥給侯爺夫人問日安了!」那嬤嬤說著上前兩步對著侯爺夫人便是福身,但奇怪的是她的福身卻是右掌向上翻起,立時就讓一旁的徐氏挑了眉。

福身行禮,都是女子雙手相疊恭在右側腰間,單腿踞後半蹲或深蹲行禮,通常那相疊的手都是手背貼手背的,可這位卻偏是右掌向上翻起亮出,見多識廣的徐氏一見這樣的禮數自然要驚訝的,因為這世上只有一個地方的規矩裡福身才會如此—皇宮!

亮起掌心,不以為藏!

自從後宮裡發生過有宮女指尖夾下刃片傷人的事件後,宮裡便下了令,叫著右手掌心為上,兩手相疊之處,再無可藏。

這位嬤嬤如此行舉,自然是宮裡出來的,那她怎麼在嚴氏的身邊?

該不會是淑貴太妃叫著前來為三皇子再謀福祉?

一時間徐氏的心撲騰跳,下意識的就想擋在婆母面前,冷言應對—她可是知道自己這個婆婆今日的抽風惹來什麼麻煩,再一再而不再三再四,她是橫豎不想再添亂,但是她才上前一步,胳膊都還沒抬起來,就聽到了婆母一句叫她意外的話:「賤婢!你竟然還活著!」

這些徐氏懵住了:這是什麼情況,舊識還不夠,還,還賤婢,難不成這位宮裡的嬤嬤還伺候過自己的婆母?

她愣著,那嬤嬤卻是滿面笑容:「二小姐,您現在可是侯爺夫人,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記不住收斂,我要是您,今日瞧見我,就是恨的牙癢癢,也會笑臉迎面問一句,為何想著歸還此物?又或者冷面將我當作不識的。也好顯得你位高尊貴才是啊!」

侯爺夫人當即起身瞪眼:「賤婢,你少在這裡耍嘴皮子,我若知道是你拿著這東西,還會讓你進府?」

說著她一扭頭看向莊家太太嚴氏:「嚴家太太,我當你是客招待你進的府門吃茶,只可惜你身邊的這條狗實在叫我不喜!」

她說完這話揚著腦袋顯然是等嚴氏去喝責那嬤嬤,可這嬤嬤能先於主人言語,等於早把主次亮透了!

徐氏眼看著婆母這份壓份沒壓到地方上。便是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果然嚴氏開了口:「侯爺夫人息怒,這位裘嬤嬤可不是我身邊伺候的,她是昔日貴妃跟前的嬤嬤,在我家老二媳婦生產後,便指派過來幫我帶孫子的。」

說著她上前一步,半擋在兩人的視線當中沖著侯爺夫人欠身:「侯爺夫人,今日我們來,就是因為裘嬤嬤說受故人所托前來歸物,因此我才陪著來的。」

她話一說完。立刻連退兩步讓出視線來,當下裘嬤嬤和侯爺夫人的視線就兌在了一處。

「侯爺夫人金貴。不待見我們這等下人,老身也不是不知底子的,既然侯爺夫人這般不快,不如還是先坐著消消火氣,還是請安三太太幫幫忙傳個話,請老侯爺出來見老身一面,告訴他老人家。阮娘娘跟前的嬤嬤替娘娘出來歸還舊物來了。」

徐氏一聽這話,立時覺得心抽了一下:阮娘娘?高祖皇帝時的那位皇貴妃嗎?

她當下沒有應聲而是待在那裡瞧了一眼自己的婆母,但見婆母臉色由黑見白。更隱隱透著怒漲的紅,她雖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卻分明意識到,不妙。

「我家侯爺是你一個婢子想見就能見的嗎?你還是省省吧!」侯爺夫人咬牙言語:「這東西我收下了,你們還是請回吧!」

嚴氏立時皺眉看向裘嬤嬤,裘嬤嬤卻淡定的笑了笑:「您確定是要我們現在就走嗎……侯爺夫人?」

「當然!」

裘嬤嬤點點頭:「好,那就如您所願!」說著她轉了身,沖著嚴氏說到:「太太咱們走吧,有些話傳不到地方上,那只有去宗人府說說,請他們來請老侯爺一見了。」

這話一出來,別說侯爺夫人變了臉,就是徐氏也不敢這麼亮著,急忙兩步上前:「這位嬤嬤,請留步!」

裘嬤嬤轉了身:「老身賤姓裘,安三太太叫我裘嬤嬤即可。」

徐氏陪了一絲淺笑:「裘嬤嬤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種節骨眼上,掌家的徐氏怎敢還由著婆母做福?她是看出來了,這事不小,她若不攔著,只怕話趕話的要出大事!是以,也真的顧不上全著老人家的臉面。

侯爺夫人眼看兒媳婦不給臉就想言語,可話到嘴邊,她卻又生生咽下去了,因為宗人府三個字意味著什麼,她不是不懂,眼看兒媳婦出去攔著雖然有些打臉,但到底攔住,總比她開口去求那賤婢站住要好,也就只能扭了頭閉嘴不言語的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裘嬤嬤笑了笑,半轉著身子看了一眼侯爺夫人,便沖徐氏言語:「我來前聽人說,謝家府上掌家都是兒媳婦,侯爺夫人大氣和氣一早是甩手不問的,便思量著今日原是要遇上安三太太您的,豈料不是冤家不聚頭,卻遇上了故人,倒成了我們這兩個老不死的在這裡爭道的,叫人笑話不說,更給您添亂了。」

裘嬤嬤說著又是福身,這話聽來客氣,卻無疑是在侯爺夫人的臉上再踏上一腳:大氣和氣?就剛才侯爺夫人的行止,哪裡來的大氣?

徐氏自是聽的出來這裘嬤嬤的話中話,心中立時有氣:這老婆子的一張嘴,開口便是煽惑,等著吧,這事兒就算我對付過去,婆母也是和我完不了的。

心中再是氣惱,這個時候也不是置氣的時候,徐氏淺笑了一下,裝作沒聽出來,抬手請向外,那裘嬤嬤倒也真就邁腿出去,徐氏自是跟著一道,廳堂內倒剩下侯爺夫人和莊家太太嚴氏兩個。

一個扭著頭當自己是泥塑,一個則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帕子,兩個人一時倒都把自己當了看客。

廳堂外,裘嬤嬤一氣兒就走到了抄手游廊下,直到了月亮門前才站住了身影,她這位置選的好,廳堂內的人只要抬眼正視便定然會看到她,顯然她是還想膈應著侯爺夫人的。

徐氏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以最平和的態度同她言語:「裘嬤嬤。今日您到府上來,弄這歸還物件的,到底圖的是什麼?」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繞圈已然無意,徐氏直奔了主題。

裘嬤嬤眨眨眼:「圖什麼?呵呵,我說是為盡了主僕的情誼,把阮娘娘的遺言帶到,您肯信嗎?」

信?信你個大頭鬼!

徐氏心裡怒罵著:死瘟婆。你當我她是傻子?阮娘娘,那是什麼時候的皇貴妃?

高祖啊,先皇他老子啊!

這都死了多少年的人了,早怎麼不見當僕的想起主子的遺言來說,偏偏選在這個時候,這分明就是下套子!

看著徐氏那只笑不言的臉,裘嬤嬤伸手摸了摸裙帶,好整以暇:「安三太太是個聰明人,但淑貴太妃也不是愚蠢的人啊?

這是人就有得失,有出風頭也有走背運的時候不是?

我們也不是不懂得迎風縮頭不涼脖的道理。可人吧,總得有點念想。

總得有點守著的東西,我是,淑貴太妃是,您家的老侯爺更是!

安三太太,固然我來的不純,但有些事,您的公爹他就未必是不理會的。

您雖是謝府上掌家的人,大小管著,卻也是管不到您公爹頭上不是?

聽我一句話。把那鳳頭釵拿上去你家老侯爺跟前知會一聲吧,有些事,不是您這一輩的人能碰的了的。」

徐氏眨眨眼:「您這話有道理,的確有些事,我這一輩是碰不了的,而且我更相信,人有走背運的時候,裘嬤嬤,您來的不巧,前個晚上,致仕的杜閣老他邀約了我家老爺子去給先皇哭陵,只怕最快也要明後天才回的來,您這會兒相見,我也沒法子傳話不是?」

裘嬤嬤一愣,隨即臉上的笑便沒了:「安三太太,你當我是三歲孩童?我來前可打聽了的,你家老侯爺不曾外出。」

徐氏嘆了口氣:「哎,裘嬤嬤你這話可不中聽,我家老侯爺和杜閣老一同去哭陵是發自真心,替先皇惋惜傷感,又不是走那些過場,需要鬧的盡人皆知嗎?你若真格不信,這樣吧,你遣人去杜閣老家打聽一二,若是我哄騙了你,你只管去宗人府傳話去,也算我謝家真格背運!」

裘嬤嬤聞言盯著徐氏,徐氏則淡然的望著她,兩人對視幾息後,裘嬤嬤嘆了一口氣:「安三太太這麼說了,我也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只是這事兒等不得,這樣吧,您府上派人傳話去追上老侯爺,同他提及那鳳頭釵就是,我呢就在貴府上等著便是。」

徐氏呵呵一笑:「裘嬤嬤,討債的也要給人一個臉面啊,你大剌剌的坐在我謝府上等,還同著莊家太太一路,就是想要拉我們謝家下水,也不必如此性急吧?

我勸你還是回莊家吧,我會傳話給老爺子的,他若真格兒在意,自然會回來叫人去請你不是?

你何必同我那婆母在這裡你瞪我,我瞪你的,更別說還把我和那莊家太太憋在這裡,要知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太過了,反而適得其反。」

裘嬤嬤聞言沉吟了片刻,最後點了頭:「好吧,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老身還是走吧!安三太太,您是個明事理的,謝府由您掌著必然興旺的!」

說著她回頭看了一眼廳堂,沖著那半扭著身子和腦袋的某人,搖了搖頭:「若是換做她在掌家,想來今日我倒也不用上門了。」

裘嬤嬤這話,徐氏接不得,她只淡笑著不做聲,一副沒聽見的樣子,裘嬤嬤瞥她一眼倒也自發的往廳堂裡走,徐氏這才捏著帕子跟著折了回去,而此時月亮門的外面,花媽媽和雨燕都是一臉的汗水緊張兮兮的貼在牆上,只等著再沒聽到動靜時,兩人才對視一眼。

「咱們還是,回吧?」雨燕小聲言語著,花媽媽也不傻,她使勁點了點頭,立時和雨燕兩個往回跑了:這會子自家姑娘嘔吐就是再厲害,她們兩個也沒膽子扎進去,畢竟就剛才撞聽上的那點話語,就足可見有什麼大事發生,她們兩個人這會兒進去,又丟禮儀又參合事兒的不說,就沖著拿捏不好時候的檔口,就無疑是送死啊!

徐氏陪著裘嬤嬤回到了廳堂裡,裘嬤嬤便直接去了莊家太太耳邊言語了兩句,而後莊家太太一愣,隨即起身言語:「既然我們來的不是時候,那就改天再登門拜訪吧!」

當下她倒拉著裘嬤嬤一道欠身告辭,徐氏則親自陪著相送:「我們今日真是禮待不周,竟連茶都沒上一杯,您可多包涵!」

嚴氏笑了笑,沒說什麼,這些日子她經歷的世態炎涼早讓她已經不計較這些虛的了,何況她自己也清楚,這趟上門來,就是拖謝家下水的,人家防備見冷,也自是會有的。

徐氏知道這裡面的事只怕門道不小,並不敢真就怠慢了,一直親送到了二門上,才叫方姨娘陪著送去了後門,並特特囑咐:「小心些。」

一句雙關說的什麼小心,方姨娘跟著了她那些年,怎會不懂?

當下便送人去了,徐氏這才得以回轉,當即是一路走一路招呼,叫著人從側門出去到杜家府上言語,又叫人牽著空車馬往皇陵方向空跑一圈,而後才招了兩個小廝,低聲囑咐:「速去三爺房裡,叫三爺進密雲閣給老爺子傳話,就說莊家有位宮裡出來的裘嬤嬤帶了一支斷掉的鳳頭釵前來歸還,說要話要傳給老爺子知道。可聽清楚了?」

兩個小廝齊聲學了一遍,徐氏擺了手攆了他們去,這才回往了廳堂裡。

她深吸一口氣,略縮了肩膀,埋頭進屋,預備好了讓自己這個亂抽風的婆母好生一同訓斥念刮,豈料進了廳堂,沒瞅見婆母那發飆的臉,倒看到她捏著那斷掉的鳳頭釵雙眼直勾勾的呆著,整個人跟魘著了一樣,嚇得她急忙上前:「婆母,婆母!您這是……」

侯爺夫人轉了頭,她看著徐氏,眼裡充滿著痛苦之色:「我怎麼就,就這麼命苦!」

 

第一百三十章 老思死!

「婆母好好的怎麼說起這話來了?」徐氏說著掃了一眼那半截鳳頭釵,隱約覺得這背後的故事只怕很深,而侯爺夫人張了張口,反倒說不出話來,最後倒把鳳頭釵一把塞進匣子裡,眼望著徐氏:「這事兒能壓下嗎?」

徐氏無語。

莊家弄得這麼大的陣仗,若能壓下來,人家就不會登門了,擺明了就是要把謝家給圈進來的。

徐氏不言語,侯爺夫人似乎也是知道答案,她眼裡閃過一抹苦色,將匣子塞進了徐氏的手裡:「拿去報你公爹知道吧!」說著自己起了身,就回了內堂。

徐氏望著手中的匣子,微微發怔,而後邁步出院,直奔密雲閣,還未走到跟前,就碰上了抬著老侯爺的府內轎,當下言語招呼,老侯爺出了轎子,看到了徐氏手中的匣子,立時同身邊的人言語:「你們都下去!」

僕從們立時退下,只有安三爺,徐氏陪在老侯爺身邊。

老侯爺抬了手,徐氏忙把那匣子遞交了過去,當老侯爺接過後,卻似乎無力一般,捏著它遲遲不肯打開。

徐氏偷眼瞧了自己夫婿一眼,安三爺目光淡然的望著那匣子,似乎有些走神的意味。

終於匣子還是打開了,當看到鳳頭釵是斷裂的時,他的眉眼裡充滿了驚色:「斷的?怎麼,怎麼會是斷的?」

徐氏搖頭,急忙說著莊家裘嬤嬤送來時就是如此。

老侯爺的手哆嗦了幾下,看向了徐氏:「裘嬤嬤?」

「對,應當和婆母是舊識,她之前曾稱呼婆母為二小姐,還自稱紅藥。」

「紅藥?」老侯爺的身子一晃有些後栽,安三爺急忙將他扶住,老侯爺便盯著徐氏,唇胡抖動:「可是唇邊有個,有個紅痣?」

徐氏自是點頭。老侯爺的身子哆嗦起來,隨即他急急的言語:「去,去莊家把她請來,我要見她!」

徐氏皺了眉,當下提了自己不知此事深淺而言的推托之詞,而後才言:「公爹,此時正是節骨眼上,莊家有此舉不論是什麼招牌。其後之心都是盡人皆知的。兒媳不敢忤逆您的意思,不過是不是能等到明日,至少也圓了前頭的說辭。」

老侯爺捏著鳳頭釵的手哆嗦了兩下,人點了頭:「你說的對,我老糊涂了,等明日……不,後日吧,後日了見!」說著轉頭看向了謝安:「老三,扶我,扶我回書房。」

安三爺的眉挑了一下。人卻是應聲的,當即大聲招了僕從上前伺候。用轎子把老侯爺抬回了主院,而後直奔了書房歇腳。

謝安伺候了父親歇在榻上,看了一眼他手中緊捏的鳳頭釵,便輕手輕腳的弓著腰向後退,可還沒退出去,卻聽到了父親的言語:「安兒,為父。老了!」

六個字,沉重而喟嘆,謝安翹首等著下文。老爺子卻什麼也不說了。

就這樣,安三爺立在門口,足足躬著腰身彎了一刻鐘,才聽到了父親的下一句:「謝家的族長該換了。」

謝安聞言嚇得立時上前:「爹爹怎麼如此言語?縱然現下您是指了我繼承勳爵與族,可兒子到底浮躁,不能……」

老侯爺抬手止住了他的言語,將手裡的釵亮給他:「你知道這是什麼吧?」

謝安咬了唇,欲言又止不出言。

老侯爺的嗓子裡溢出一聲冷哼:「我老了,一把年紀要入土的人了,用不著你給我遮掩,說!」

謝安的嘴角抽了抽,依然猶豫,老侯爺此時卻猛抬了左手朝著他的臉上就是一巴掌:「你是我謝家的子孫,是我謝家未來的族長,明明才華橫溢,偏卻迂腐畏懦,你連指責你父親的底氣和膽識都無,你叫我怎麼放心把謝家交付?」

謝安捂著臉跪下了:「您是我的爹,兒子怎能……」

「你如果不繼承勳爵,不繼承族業,你這般愚孝,我大約會誇你,可你不是!安兒,這個時候,你都不能叫你爹我,放心嗎?」老侯爺說著將鳳頭釵在他眼前晃了晃:「說,這是什麼?」

謝安兩眼一閉,垂頭而下朝著地面磕了起來,老侯爺望著他那模樣,紛紛的拍了桌子,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沖著外面喊:「來人,去把謹哥兒給我叫回來,還有,謝家所有的爺們兒孫,全都給我叫回來!」

……

林熙在屋裡吐得胃中發空,也難以抑制惡心。

五福心疼送上熱水,林熙抓著喝了幾口,半歪在了床上,才舒緩了了兩口氣,又是翻身沖著木盆發嘔。

此時屋外卻傳來了四喜的聲音:「就您一個回來了?討到法子沒?」

門簾子一挑,花媽媽汗涔涔的鑽進了屋裡,眼瞅著姑娘長出一口氣的扶著五福歪在榻上,便是嘆了一口氣:「姑娘,您且忍忍吧,現在謝府上出了事兒,太太那邊兒正不好呢,我可沒敢去言語……」

「什麼?」林熙歪著腦袋看向她:「出事?」

花媽媽伸手摳摳腦門:「莊家來了個什麼裘嬤嬤,不知送了個什麼東西回來,現如今正拿這個不知情的事,要挾著太太和侯爺夫人呢!」

她這一句話裡說不清的事就好幾個,別說林熙聽著發懵,就是四喜都聽不真切,急急沖著她言語:「我說花媽媽,您說了個什麼啊,我怎麼就沒聽懂?」

花媽媽當下跺腳拍腿:「我說不清楚,我那是隔著牆根聽來的!」

當下連說帶學的把自己如何同雨燕過去,又聽了什麼齊齊地學了一遍,學完之後,她一臉歉意的望著林熙,念叨著自己去的不是時候,還得姑娘再忍忍的話頭,可林熙卻感覺不到自己的惡心了,因為她完全驚住了:

到底是什麼東西,竟能把婆母那樣的人給扼住?

而且莊家直言不諱擺明了是沖著老侯爺來的,又是什麼能讓走背運的莊家敢如此的勇往直前?

她想不出答案,也不可能叫著人去那邊打聽,眼珠子一轉,她急急言語:「花媽媽。你聽見的話,再不許和第二人說嘴,你們兩個聽見的,也都把嘴給我縫上,但叫我聽見這屋院裡再有哪個下人言語到此事,我不問青紅皂白,直接把你們老老少少全轟出去,可明白?」

四喜五福還有花媽媽立時應聲說著明白。林熙又沖五福言語:「去,找前門上的小廝,速速去請姑爺回來!」

花媽媽聞言一愣:「這個時候?」

這幾日吏部調派,姑爺可忙的團團轉,林熙日日吐成那樣,都不許她們同謝慎嚴提起半句,反正謝慎嚴回來的晚,又是夜裡睡在書房的,她倒也瞞的順暢。可眼下林熙卻叫著請,花媽媽倒有點懵了。

「姑娘。我說什麼由頭?」

林熙捏了下手中的帕子:「就說我吐的昏天黑地的!」

五福立時答應著去了,林熙便在屋裡沉思會是什麼能牽扯到宗人府。

牽扯到老侯爺,還能憋的侯爺夫人和婆母全都忍氣吞聲。

這麼一想著,心思分出去許多,倒也不老想著難受,只隔上一會兒的干嘔兩聲,倒也相對能讓她好過許多。

半個時辰後,五福回來了。卻告知林熙,姑爺雖是一道回來,卻因先前老侯爺的傳喚。

已去了主院那邊,只是姑爺到底掛心著林熙,聽著她不好過,就順道拉請了一位才升任院正的太醫過府,叫著林熙速速去廳前號脈。

林熙聞言知道老侯爺召喚必然為著那樁事,登時覺得自己太多事了些,再思及自己又是說著害喜的事兒,便覺得自己到底還是冒失,壞了謝慎嚴的心境不說,也到底是擾到了他。

當下一面搖頭自責,一面由著下人伺候整了妝和衣,這才坐了府內轎到了二門前的花廳裡,見了那新上任的顧院正。

顧院正一把年紀,聽了林熙的情況,問了丫頭婆子種種後,便給林熙號脈,而後下了方子說著不礙事,只叫謹四奶奶自己寬慰些,心情舒坦更勿緊張之類的,便告辭了。

林熙叫著四喜送上診金,扶著四五福回了院落,歇下後,便歪在榻上等著花媽媽煎藥,苦澀的藥味飄散起來,林熙聞著那氣息神游主院: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事兒!

……

主院書房前,謝家的子孫們陸續到了,可是他們卻沒能進去,管家在外伺候著,說老侯爺正在屋裡同安三爺和謹哥兒言語呢。

大家便都對視一眼默默地等著了。

不大會兒功夫,大房一家也聞訊悄悄的從後門進了府,謝鯤帶著兒子謝峻直奔到書房門前,聽聞了管家的言語後,他掃了一眼相隨而來的薛氏,薛氏便身子一拐,直奔了主院主房。

書房內,鳳頭釵依然捏在老侯爺手裡,安三爺跪在地上,謝慎嚴自然也得陪著,這是禮數。

「……安平八年,此釵經曾祖母傳於祖父之手,自它出現後,共計相傳二十七代,後於祖父這一代遺失,謝家主母所持的金玉鳳頭釵便只有圖文於家譜典籍中而已,不過卻想不到,此物又失而復得了。」

謝慎嚴跪得筆直,侃侃而言,話語平淡,面容也淡,無喜無憂的,也不知這個失而復得是值得高興還是不高興。

「失而復得?」老侯爺望著謝慎嚴,臉上爬升著一抹有些難看的笑容:「你倒會給你祖父我台階下,可這東西怎麼可能隨便就遺失了呢?」

「安平十一年,謝府上修葺宅院,入了蟊賊,此物遺失。」謝慎嚴依然言語,仿若深知內情一般,安三爺在旁聽到此話,下意識的看了謝慎嚴一眼,眼中有驚,有喜。

「呵呵!」老侯爺笑著把鳳頭釵放在了匣子內:「這釵不是遺失,是我把它給了我心愛的……」

「祖父!」謝慎嚴出聲搶斷了老侯爺的話語:「您年事高了,有些事,只怕是記不得了,孫兒最近熟讀過家譜家訓,於傳家庫單上看過這話。」

老侯爺的眼裡閃過一抹欣賞之色,隨即卻沖謝慎嚴搖搖頭:「沒用的,莊家已然要拖我謝家下水,豈會容我修補應對?就算你搬出家譜來,買通了人把這事黑白顛倒,可莊家難道就不會防著我們舉動嗎?有些事,錯了就得擔,我不能看著莊家捅出來,壞了謝家的名聲!」

「莊家已然失勢,縱然還有些架子,也不過余威,只消挺過這幾日,待那安南王赴蜀地,大局便定,莊家也是無法。」謝慎嚴說著朝沖著老侯爺磕頭:「請祖父三思!」

「三思,少思長,老思死,有思窮,我這一把年紀,也是時候閉眼了。」

「爹!」安三爺大驚匍匐於地:「爹爹莫說此話,莊家固然心思可昭,卻也不是不能周旋,爹爹萬不可如此!」

「周旋,你爹我比你清楚的多,可先下是周旋的時候嗎?謝家樹大招風,多少眼睛盯著,難道我要一個周旋為日後留下災禍,就如當年一時情重而為今日延禍一般嗎?」

老侯爺說著站了起來:「我不後悔當年相贈於她,因為她是我心中摯愛,為了家業,為了謝家,我放開了她,可這些年,我卻無一日不想著她!如今這東西回來了,也好,至少我能有個由頭讓自己挺直身板了去,倒也自在!」

安三爺同謝慎嚴都是極力勸阻,可無奈,老侯爺一旦決定什麼就很難改變,不但不聽他們言語,還大聲叫著管家讓外面的謝家子孫都進來,立時,房門打開,謝家在跟前的四個兒子和五個孫子都入了內。

老侯爺一揮手,管家自覺的關門守在外面。

老侯爺眼掃行禮的兒孫們,笑著點點頭,抬了手:「免禮,都坐下吧,我有話說。」

他說著把那只鳳頭釵又拿了起來,看著眾人說到:「我現在要與你們說的話,你們只管聽,不許言,聽罷了就出去,將此話永遠守在心裡。」

眾人聞言皆是臉色驚訝,在相護交錯的對視裡,他們看到了安三爺的面色如灰,也看到了謝慎嚴那一臉的痛。

「這是謝家世代相傳的鳳頭釵,我當年把她給了我心愛的女人,我給她的時候,她已得了詔,即將入宮,可我還是執意給了她,只為證明她是我心中唯一認可的妻子。

如今,當年伺候她在宮裡的人成了淑貴太妃身邊的人,她知道我和這位的情誼,欲拿此事做文章要挾我同莊家一路,為三皇子再謀利。

天下已有新主,怎能再起波瀾?

我若與之周旋,縱然勝了,謝家也難免被人詬病,且日後萬一有什麼不利的,這也是把柄之一,畢竟你們很清楚,若然別人存心要你死,捕風捉影的東西也會成為實,故而我不願和莊家綁在一起,受其牽連,更不願謝家一腳陷入污淖之中,故而我在今日言於大家,這件事,我會處理,但有個什麼不對的話,安兒繼承勳爵,謹哥兒則為謝家第一百八十九代家長!」

 

 

第一百三十一章 柳氏之念

林熙在榻上睡的迷迷糊糊時,感覺到身上發癢,挑了眉眼,就看到謝慎嚴低著頭,輕輕地為她扯著被褥。

「回來了?」她說著坐了起來,謝慎嚴點點頭再次扯了被子:「睡著也不去床上,這麼躺著舒服不成?」

林熙抬手揉揉眼睛:「躺平了就惡心,這麼歪著倒還舒服些。」她說著沖謝慎嚴歉意一笑:「對不起,你本就忙,我還添亂擾你!」

謝慎嚴望著林熙,手摸上了她的臉,蹭了蹭之後,輕聲言語:「傻瓜!」
說完將林熙往懷裡一拉,下巴就抵在她的腦袋上:「我回來後問過花媽媽了,你難受了不止一天,你怕是知道了什麼,急著叫我回來才是真吧?」

林熙的臉貼著他的脖頸:「我難受,花媽媽想央婆母請御醫給我瞧看,結果碰巧聽了那麼一耳朵,雖然不清不楚的弄不明白什麼事能挾著祖母和婆母,但牽扯上莊家,這個節骨眼上總是麻煩,故而我才……」

「我明白。」謝慎嚴說著緊了緊摟著林熙的臂膀,卻再沒言語,弄得林熙想知內情卻又不敢問,最後只能生生的憋進肚子裡。

因為她明白若是謝慎嚴想說,自是會說的,他向來對她沒什麼隱瞞。

「歇著吧!」忽而他放開了她,起身。

「你要歇在書房?」林熙詫異,這些日子他回來的晚怕擾著她才歇在書房,今個兒都已經來瞧來擾了,怎麼又走……

「我睡不著,還得再忙活一陣子,不吵你,你歇著吧!」他說著轉身邁步。

「慎嚴!」林熙揚聲輕喚:「我不怕你吵,我,我等著你!」

她看得到他言語中的落寞與悲傷,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她卻明白此一刻他定是需要自己的。

謝慎嚴回頭望著她,幾息之後一笑:「好,你先歇著,我忙完就過來。」

林熙點了頭,謝慎嚴扭頭快步走了出去,聽著屋門掩上,林熙忽然感覺到屋裡有一種悲涼的氣氛,可是她卻又抓不到什麼。

愣了愣神。看了看昏黃的燈,她沒有招呼下人,自己起身去了桌幾前,撥了燈芯,又多點了一盞。

她盯著兩盞燈看了看後,忽而蹙眉,揚聲喚人:「誰在外面伺候?」

「奴婢!」門簾子一挑,五福同游紅進了來—自兩年前采薇被支配出去嫁了莊頭後,采字輩的丫頭在這院裡便空了,雲字輩的也都打發了大半出去。府裡便循例補了幾個丫頭進來,依著「采雲游月」的序。起了名。

這補進來的丫頭都是林熙自己去挑揀的,沒再讓管事們選人,為的是開始給自己放手養一些人。

「去,多點幾盞燈來,還有,給屋外也多掛兩盞燈籠,我要亮亮堂堂的!」

林熙出聲吩咐。當即五福和游紅便動作起來,不多時幾個丫頭忙碌起來,很快整個主屋都亮堂著不說。

屋外一溜燈籠照耀著,份外的亮與暖。

林熙扶著五福站在門口看了看那些燈籠,滿意的點點頭,而後她沖丫頭們言語:「都歇著吧,今晚睡都不用伺候,更不用當值,只明個一早循例伺候著爺起,就是了。」

眾人應聲退下,五福扶著林熙進屋後,也在林熙的擺手中退了下去。

她看著滿屋的亮堂,自己取了繡棚子,捉了針線歪在榻上一針一線的繼續繡著那百子圖。

夜,靜悄悄的,當謝慎嚴紅著眼從書房裡走出來時,他看到了院落裡亮亮堂堂的燈籠,再看那主屋的燈火通明,那心裡充斥著的暖意讓他眼圈有些泛酸。

他立在那裡,許久才壓過了這一道情緒,而後他邁步走向主屋,當推開門時,她看到了林熙一針一線專注的刺繡模樣,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望著她,一時失語,而她抬頭看向他,淡淡一笑:「忙完了?」

他點點頭:「忙完了。」

林熙放置了繡棚子,起了身:「我伺候著你吧!」

她說著去了盆架跟前,親自擺濕了帕子,謝慎嚴走了過去一把從身後擁住了她,雖是一言不發卻是唇印在了她的脖頸上,那般擁著她不放,唇也不離。

林熙沒有動,乖乖的站在那裡,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脖頸處有一滴溫涼的水滴落下,流淌,她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是什麼,卻更加不敢開口,她乖乖地站在那裡,准備迎接與面對他的悲傷,但一滴淚後,卻再無淚的落下,她聽到的是他低低地聲音:「有你,真好。」

……

林熙不懂謝慎嚴為什麼會冒出這樣一句,也不懂他的悲傷因何而來,她只知道自己既然說不到點子上,就最好沉默,便乖乖的當了一夜的偶人,被他擁著抱著,無論是在榻前還是床鋪之上。

寅時才過,謝慎嚴就起了床,循例那般去了院子裡打拳,而後去了吏部,一切如常仿若昨夜的悲傷來的莫名其妙。

林熙獨自坐在榻上喝著發苦的藥汁,心裡還掛著這事兒,可是想要叫人打聽卻總覺得還是不如少一事的好,這便搖搖頭,想讓自己不要再去想,豈料簾子一挑,花媽媽一臉古怪的拿捏了一封信進來。

「姑娘,渝哥兒親送到門房兒的,叫著給您!」花媽媽說著捧了過來,眼裡有著探究之色,林熙接過一掃,信封上寫著幾個字:葉氏躬請謹四奶奶閱。

她拆信抽瓤兒,一張薄紙而已,打開來,又是寥寥幾字:「冬盡春來料峭天,見陽雖暖骨透寒,關門宅府不問親,臨秋再數黃菊鮮。姑娘珍重,且莫大性,貪涼貪嘴。葉嬤嬤敬上。」

林熙眨巴眨巴眼睛抬頭看著花媽媽:「渝哥兒幾時送來,可有和門房交代什麼?」

「門房上說,渝哥兒是一大早來說,說這是他昨夜探病後,代他祖婆送的一封問箋平信。」

花媽媽把話轉了過來,林熙則急忙起身去了床頭,從腰上取下了鑰匙圈,叫著五福和四喜把最下面的籠箱裡收的小匣子取了出來,而後開箱。隨即將上一次葉嬤嬤送的那封信取了出來。

再度瞧看,再度低聲輕念,想了想那信到後,一連串的變化,她忽而明了,葉嬤嬤的信中意,全然是在提醒她要如何小心避忌。

再看今日這封,她斟酌著字句。大意明白現在新帝登台卻也並非天下大定,莊家只怕還有奮力之搏的意向,而葉嬤嬤提醒她不問親,這個親所知幾乎是明擺在那裡的—四姐林悠。

她蹙著眉把信疊了收進箱子裡,還未上鎖,外面傳來游紅的聲音,隨即門簾子一挑進來,五福立刻繞過屏風迎上,隨即轉進來,手裡拿著帖子:「景陽侯府來的帖子。是賢二奶奶發來的。」

林熙抬手接過打開瞧看,但見帖子是邀她去府中坐坐。姐妹敘敘。

看著這帖子,又看看那匣子裡躺著的信箋,而後林熙把帖子遞回給五福:「你去趟林府,把這個給我大嫂,告訴她我近日如何的害喜,如何的難受,請她代我去莊家坐坐。問問四姐姐,若無什麼要緊的,也就不必來謝府同我言語。免得我腹中孩兒小氣。」

五福當下接了出去,花媽媽則蹙著眉輕聲言語:「四姑娘想什麼呢,這個節骨眼上怎麼還能攀親?莊家就不能消停嘛!」

林熙抬眼掃她:「未必就是她的意思,嫁出去了,就是莊家的人,有些事由不得她。」她說著伸手摸進匣子裡,把那方印取了出來,把玩了幾下才放了回去,把鎖匙掛上了。

林熙在屋裡乖乖地窩躺了一日,也許是吃了湯藥的緣故,有或者有掛心的,總之今日的害喜沒以往嚴重,午飯後還小憩了片刻,倒也安穩,到了申時時分,她正在榻上撥弄繡棚子呢,四喜進了來,說著鵬二太太來了。

二伯母前來,林熙有些意外,因為自打她回府,林熙便懂她回來起的是保家之意,時時刻刻總會在堂前呆著,當著二伯的半個主意人與謝家人言語,有的時候,薛氏徐氏都要避諱的場合,她卻是不用的,所以在林熙眼裡,這位二伯母,份量其實大過大伯母,自己通常都是小心敬著,倒也沒怎麼有過多的湊在一起。

不明白人家為何而來,卻也怠慢不了,當下扶了下頭上珠花,趕緊的扶著四喜外出,才到院子半中,柳氏的府內轎已落,林熙便瞧見轎子兩頂,隨後柳氏同她那干女兒余芳走了出來。

林熙依著規矩迎上,把人請進了屋裡,茶水奉上後,便是同這兩位言語—長輩來此自是頭先話題落在她身子上的,一來二去的說了一盞茶後,柳氏這才話題一轉說了一句叫林熙有些莫名的話:「你這院落裡可踏實?」

林熙懵住,眨眼好幾下才言:「二伯母所指……」

「我是個直腸子,不繞彎,有話直說了。你大伯分家出去,你二伯在外戍邊,我們這兩房都是碰不到謝家大業的,而關於主族之權,更是一早就知道要放在你們三房這邊。

謹哥兒是三房長子,自小又得老侯爺親自教習,更是早定下的族長,如今新帝繼位,大房為了謝家安保,已盡可能斷了主脈之連,日後便是以你們三房為大,更以你這一院為主!

我回來為著什麼,我想你也不是不知的,眼下問你這話,也是希望你這院落安穩踏實,畢竟日後這便是主母的院子,出不得紕漏。」

柳氏這麼一通話出來,林熙聽得心中嘀咕:這算什麼直腸子?說了一圈不都是人人知的嗎?

她雖這麼想,口中卻是順話而答:「先前二伯母給的葉三娘和馬姑娘都在我院裡,有她們在,我挺踏實的。」

柳氏眨眨眼睛說了一句話:「那兩個是我帶出來的,論放心倒是真放心,只不過到底還是外人,我想你身邊多個貼心的跟著,將來你和你腹中的孩子,只怕才周全踏實。」

林熙聞言只覺得背後幾枚針扎了進來。

怪說不得她來還跟著余姑娘,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林熙的心中有一抹酸氣。,掃看了一眼二伯母後,低頭閉嘴不言。

她靜了,柳氏也靜,屋裡一時充滿了尷尬氣息,那柳氏忽而一笑:「我是你的長輩,也是為著你和謝家念想,我沒同你婆母言語先與你說,也是想著你能明白這個禮。」

林熙繼續點頭不言語,那柳氏抬手飲下半盞茶便起了身:「看來我惹你不快了。」

林熙抽了嘴角:「二伯母這話重了,我知您是為這我們這一房的周全才有此意,只是眼下不是提這事兒的時候,畢竟先皇才去不久,謝家更要小心才是。」

柳氏呵呵一笑:「不過是收房納人而已,算不上娶妻,不犯沖。」

林熙抬了頭:「但我們是謝家,世家典范,有的是人盯著,還是小心些好。」

柳氏頓了頓,隨即言道:「打擾了。」

說罷沖余芳一招手,兩人便出去了,在兩人出去時,林熙掃了一眼余芳,就對上了她的眼光,在她看似平淡唯喏的臉上,她依稀看到了一抹感激。

林熙依著規矩親送到轎子前,轎簾掀起,柳氏弓身進入時,回頭看了一眼林熙,聲音很小也很輕:「我是好心為你,世子家眷豈會單寡?留個知根底且本分的總好過撞運氣。」

林熙掃了一眼扯衣角的余芳,輕聲言語道:「是,二伯母的好意熙兒明白,不過余姑娘到底是二伯的義女,是他沙場兄弟的女兒,您是一心為我了,可她若是做了妾,別人只怕要念二伯父傷了兄弟之情,斷了義,縱然是落在侯府裡,卻也終究是小,日後二伯父的臉怕是在那些將領面前也傷了吧。」

柳氏一愣,嘴角抽了抽上了轎子,林熙目送她們出去後,只覺得肚腹內一股惡心湧上來,當即就在院落裡發嘔,整個院落裡都是林熙嘔吐的聲音。

……

入夜,謝慎嚴歸來,依舊怪怪地,沉默中見著傷感。

林熙見狀也不好招呼,就在旁繡著她的,忽而謝慎嚴開了口:「聽說二伯母今個過來了?」

林熙眨眨眼,一面繡著一面言語:「是的,帶著余姑娘一路來的。」

謝慎嚴聞言一愣:「帶著她?」

「是,關心咱們院子,說著想叫我收個知根知底且本分的……自家人。」

林熙說著針腳不停,屋內沉默一息後,謝慎嚴的聲音飄了過來:「不用理她,明天過後,她自會消停。」

林熙聞言抬眼看謝慎嚴,卻見他站在窗前發呆,眨眨眼暗討:明天?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同歸

翌日大早,謝慎嚴同她一起去了老侯爺跟前問安,老侯爺相較平日的言語,難得的話多了些,與每人似乎都說了一到兩句,而後就叫著散了。

林熙跟著謝慎嚴退出來時,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謝慎嚴,因為她在剛才的那點時間裡,發現謝家的子孫幾乎人人都目下見傷,面有悲紋,一時倒覺得心裡的不安與疑惑在放大,再想到昨夜謝慎嚴那一句明日,以及他幾乎一夜沒合眼的情況,她意識到,今日有大事發生。

從主院告退,循例是應該到三房的遠離對著安三爺和徐氏也行問安的,可安三爺擺了手,徐氏更是低聲說到:「你有身孕,免了吧,回去,好生睡一覺!」

才起就睡?林熙狐疑的掃了徐氏的面容,也看到了傷色,再偷眼瞧看其他幾位太太,卻沒瞧見那傷色,倒是看到柳氏面容中的猶豫。

想到昨日她來的目的,林熙低頭告退下去,她已經不怕柳氏會一意孤行,她相信謝家的婦人們,都明白什麼是為夫所想,也更相信謝慎嚴的話。

謝慎嚴直出了府往吏部去忙,早飯也都免了,林熙回味著他離開時對主屋掃過的一眼,上了府內轎回去歇著。

各房人都相繼離開,同徐氏已經出了主院的安三爺這會兒卻又倒了回來,兩人也沒叫下人吱聲,雙雙默默地入屋,就看到老侯爺安坐在堂前,侯爺夫人則捧著茶杯喝著。

「你們……」侯爺夫人詫異,可話還沒說完,就被身邊的老侯爺搶了話去:「我正要找你們呢,三兒媳婦,下帖子給莊家吧,把話說清楚,我只見裘嬤嬤一個,多一人我都不見!」

徐氏點頭應聲。老侯爺又沖安三爺言語:「你也別愣在這裡了,快去安排車馬。」

安三爺低著頭,使勁的點了點,才退了出去,他的步子明顯緩慢,這讓老侯爺的眉微微蹙起,當下要開口言語,安三爺卻突然步子加快兩下退了出去。

侯爺夫人眨眨眼。放了茶杯看向老侯爺:「為什麼要准備車馬?府裡不能見嗎?」

老侯爺斜她一眼:「你敢在府裡見?你難道想大家都知道鳳頭釵的故事嗎?你的臉不要了?」

侯爺夫人立時抽了抽嘴角扭了頭。

老侯爺看她一眼:「去,換身體面的衣裳,你不是不待見她嘛,正好擺擺你的架子。」

侯爺夫人轉了頭:「我才不去呢,她和你說的是姐姐的話,我去了是丟人現眼的。」

「你也知道那是你姐姐?」老侯爺歪著腦袋盯著她:「你現在的一切都是你姐姐給的,你卻不想知道那釵為何是斷的?不想知道你姐姐的遺言嗎?」

侯爺夫人低了腦袋:「你回來告訴我不就成了嘛!」

老侯爺眉一挑:「你去不去?不去的話,今天我就休書一封打發了你!」

侯爺夫人立時眼圈子紅了:「我去,我去還不行嗎?」當下起了身朝著內堂奔去。

老侯爺抬眼望了望屋頂的梁柱,又看了看四周的擺設。

起了身,伸手摸摸這個。瞧瞧那個,而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隨即便走去了門廳前,看著外面那已經大落的梅花,嘴裡輕喃:「梅兒,我們快團聚了。」

……

飄香閣坐落在京城繁華的珠玉胡同上,它雖不是老字號。

卻因為這些年菜肴美味,以及世家們的諸多捧場,而早有口碑。平日裡都是人來人往特別的熱鬧,許多的達官貴人都喜歡在這裡宴客,彰顯自己同世家的品味。

今日裡樓下依然客滿,但三樓上的貴房卻不接待賓客,任你再大的官職,也只能在二樓雅間裡坐坐,知情熟路的便知道,定是有大世家在此用餐,因為每回都是如此。

謝府的車馬由背街而進,老侯爺帶著夫人在飄香閣掌櫃的逢迎下,去了三樓。

茶水瓜果糕點全部送上後,一對彈琴的雙花便進了來,撫琴輕吟的唱著《憫先皇》。

國喪之內,一切喜慶特宴全免,生活的壓抑無聊促使權貴世家們想出了對策,由這些名伶歌姬唱著諸如《憫先皇》,《歌至尊》等詞曲,雖不是詞曲浮豔,卻也能飽耳,倒也安然自樂。

老侯爺同侯爺夫人聽了半闕,抬手抹了眼圈,一副真心緬懷的意思,侯爺夫人卻是心裡嘔著氣,忿忿地盯著眼前的茶喝了不少。

半闕後,小廝上來回話,說莊家的馬車到了,就在樓下,只等上來,老侯爺點點頭,便言出恭,起身去了淨房。

侯爺夫人伸手扯了扯衣裳,扶了扶玉簪銀釵,端著架子坐在那裡,半聽曲子半掃著門口,只等裘嬤嬤到,而老侯爺此時卻在淨房裡同飄香閣的東家四目相對。

一只兩寸長的玉葫蘆從老侯爺的手裡塞進了東家的手裡,老侯爺沖他點了點頭:「交給你了!」

東家點點頭,一臉凝重:「您放心吧,您前頭先去,小得結了這事兒,就來追隨。」

老侯爺拍拍他的肩膀:「多謝。」

東家搖搖腦袋:「我多活了三十年,什麼福都享到了,夠本了。」說完便轉身出去,老侯爺頓了頓也出去,直奔了貴房。

此刻貴房內,裘嬤嬤已到,因著老侯爺的言語,裘嬤嬤一人而來已與侯爺夫人兩人冷眉相對的分坐兩處,眼見老侯爺進來,她起身招呼,老侯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說著免了,這才擺手叫雙花退下。

她們離開後,老侯爺擊掌,隨即,茶酒皆進,飯菜送擺,一切侍奉好後,下人們都自覺的退了出去。

「這麼多年沒見了,要不是拙荊告訴我你來了,我還以為你早和她去了。」老侯爺說著抓了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仰頭喝下,而後再倒了一杯。

「老侯爺不必拿話揶揄我,我是苦命人,主子去了,是該追隨,但我若死了。又有誰把主子的話帶給您呢?」

裘嬤嬤說著堆了一個虛假的笑容,老侯爺輕笑了一聲:「哼,說的好啊,我整整等了三十年,這個節骨眼上,你才想起,我是不是該敬你一杯,道一聲裘嬤嬤好記性?」

裘嬤嬤笑了笑。倒不覺得臊臉:「老侯爺就別那話刮我了,老身敢跳出來,就預備著會被您冷嘲熱諷的,說實話,我為什麼一定要死?就因為我知道你們的一切嗎?」

老侯爺眨眨眼,拿起了筷子:「算了,舊話不提,你來也是有念頭的,不如把話帶到,再說說是個什麼意思吧?」

說著他倒夾菜吃了起來。而後吃了一口看向了侯爺夫人:「你不吃嗎?我可點了你最喜歡的魚。」說著夾起一筷子到了她的碗裡。

侯爺夫人苦笑了一下,舉筷享用。老侯爺夫人掃了一眼裘嬤嬤:「快說吧!」

裘嬤嬤眨眨眼說到:「昔日娘娘是游湖時失足落水而亡,但就在出事的那天早上,她收到了一封信,看後才動手用剪子剪斷了那釵。」

侯爺夫人吃魚的動作立時停下,隨即劇烈的咳嗽起來,老侯爺瞧她,她指著嗓子咳咳了好半天。

在老侯爺一掌拍到背上後,才舒緩過來,尷尬的吐出了一根魚刺。悻悻地說著:「失禮。」

老侯爺轉頭看向了裘嬤嬤,儼然等著下文。

裘嬤嬤眨眨眼:「這封信來自於謝府。」

老侯爺的眉蹙了起來,隨即卻又展平:「你看過那封信?」他說著夾了兩筷子菜放進了侯爺夫人的碗裡:「吃啊,這菜不錯。」

老侯爺夫人惴惴,應著聲夾菜,卻沒吃下多少,而那邊裘嬤嬤已經答話:「看過,在主子剪斷那釵時,她把那信也丟到火盆裡來著,我當時手快揀了出來,怕主子一時的氣性,便掃到了其上的內容,但主子隨後奪了過去,又丟進了火盆裡,而後把那鳳頭釵給了我,說叫我找機會把那釵還了您。」

老侯爺嘆了一口氣,提著酒壺給侯爺夫人倒了一杯:「在我聽那信內容前,你我好生碰一杯,免得聽了後,我與你無言。」

侯爺夫人惴惴捧了酒,遲遲不入口,老侯爺仰頭一口喝下望著她,她便想放酒言語,而老侯爺嗯了一聲:「怎麼,敢做不敢當嗎?」

侯爺夫人猛然間就給被戳了骨頭一般,她身子一頓,瞪著眼說到:「有什麼不敢!」

說著仰頭將酒喝下,將酒杯拍在桌上:「用不著她說,我自己說,那信是我寫的,我以你的口氣告訴她,皇上得知你們兩個曾私許終身。」

老侯爺捏了拳頭直接看向了裘嬤嬤,裘嬤嬤點了頭:「我看見的是這意思。」

老侯爺蹙眉:「梅兒聰慧,怎會上當?難道她辨不出字體?」

侯爺夫人一挑眉:「我偷偷學了你字跡十年,只為練那幾個字。」

她說著以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開始書寫,眼看著那水跡和自己的字跡一模一樣,老侯爺的眼裡閃過憤怒之色:「她是你的親姐!」

「可我受夠了你的心裡全是她!」老侯爺說著扭頭坐下,端了茶往口裡倒。

老侯爺瞪了她一會兒後轉了頭:「說吧,你打的什麼主意?」

「老侯爺是明白人,當年若非我驚醒,只怕送還金釵的時候,便是我喪命之時,紅藥一輩子命苦,為這主子也嘔心瀝血,只盼著她榮耀我也富貴,哪知道才做了皇貴妃,我還沒得到什麼好呢,她竟為著保你而自殺,我雖得了皇上眷顧准許出宮,但我家中之人還指望著我,我怎麼能就如此回去,我腆著臉求在宮門裡與公公做了對食,靠著在灑掃司內耗著,混到了新帝繼位,又指點了莊貴妃這才留在她的身邊,陪著她一路榮耀,再得了風光。如今我老了,家業也有莊貴妃打點著,也是時候出來為她博一把了。」

老侯爺笑了笑:「你會知道報恩?你還不如說,巴望著莊貴妃翻身,你好得了便宜。」

裘嬤嬤點點頭,一臉坦然:「沒錯,老侯爺果然明白人。」

「說目的。」

「貴妃娘娘請您出手,保住三皇子留京,或者該其封地為邊疆也好。」

老侯爺眨眨眼:「邊疆?怎麼,想我家老二帶著兵同他一路殺回來嗎?」

裘嬤嬤笑了笑:「老侯爺何必說這些呢,有些東西還是心照不宣的好,反正眼下您得有個取舍不是?」

老侯爺眨眨眼,提著酒壺給裘嬤嬤倒上了:「莊貴妃果然聰明,捏著我的七寸,飲下這杯酒,你就回去給她復命,就說我應下了,只不過話要帶的清楚點,我只盡力去攔,但若不成,可別怪我。」

裘嬤嬤一笑:「老侯爺這麼說,我就先替主子謝謝了您了,不過老身不喝酒,還是以茶代之吧?」

老侯爺瞥了她一眼,端酒喝下,裘嬤嬤便捧了茶喝了一口,這便要起身,可就在此時外面卻有一聲細微的碎裂聲,隨即不過一息的功夫,便有吵架聲與打罵聲依稀傳來,夾著著女人的哭聲喊聲,漢子的叫罵聲,似是發生了什麼。

裘嬤嬤一愣,眼掃老侯爺,眼見他紋絲未動,臉色大變,急忙起身,卻是發覺天旋地轉,而此時房門破開,兩個人沖了進來,一個按住了她的手腳,一個捏住了她的喉嚨,裘嬤嬤大驚叫嚷,可外面的罵架之聲不斷,而她也不過喊出了半個字,那人就提著那酒壺塞進了她的嘴裡,一通猛灌。

裘嬤嬤想要言語掙扎,可兩個人這麼按著她,不多時剩下的大半壺酒就盡數灌進了裘嬤嬤的肚子裡,而那邊瞧看到這一幕的侯爺夫人傻了眼,半晌才沖著老侯爺言語:「這,這是……」

「她活著是個禍害!」老侯爺說著看向了侯爺夫人:「我本來還覺得帶你一起走,有些歉疚,可怕你留在宅府內,壞了我謝家的業,我必須這麼坐,但現在看來,我的決定是對的,你害死了我的梅兒,你同我一起到她面前認錯去吧!」

侯爺夫人聞言嚇的起身,立時天旋地轉,當下伸手摸著喉嚨和額頭:「你,你下毒?」

「沒錯,我們一起死了,一了百了,謝家得以安定無憂,莊家也無人可以再指過去的事非,我們三個,都死於豚魚之毒!」他說著伸手舉起筷子夾了一筷子魚肉放進了嘴裡:「美味啊!」說完看向那兩個漢子:「你們快離開吧!」

兩個漢子當即退了出去,門掩上時,裘嬤嬤已經瞪著眼渾身抽搐,而老侯爺也開始腹痛黑目,侯爺夫人則伸手捂著喉嚨急急的摳著:「我不要死,不要死!」

 


第一百三十三章 當家主母(上)

林熙在屋裡的床上睡的正香,忽而被四喜和花媽媽嚷嚷的聲音給震醒,幾乎是睜著眼睛看了她們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們兩個叫嚷的是什麼。

「姑娘快起來,老侯爺和侯爺夫人出事了!」花媽媽的眼神有些飄忽,似乎受了大刺激。

「奶奶,您別呆著啊,主院裡都亂了,太太們都過去了!」四喜更是眼淚都淌了出來,那顫抖的樣子,儼然是六神無主。

林熙被弄了個懵,扶著花媽媽的膀子坐起身來,伸手拍著她們的兩個肩頭:「都給我閉嘴,安靜,喚個兩口氣,把話說清楚,到底怎麼了?」

花媽媽和四喜都是大喘兩口氣,但說話的只有花媽媽了,四喜儼然一副嚇壞的樣子,根本什麼都說不出來。

「剛才從門房一路喧嘩到主院,鬧的雞飛狗跳的,我不知是什麼,趕緊往那邊去瞧望打聽,結果還沒走到,就碰上來傳話的丫頭,哭的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沖我就說了三句,然後就往別的院子跑了。」
花媽媽伸手捏著腦袋,顯然她這把年紀經歷的事也不少,嚇是嚇倒了,但也能強自鎮定下來。

「哪三句?」

「老侯爺和夫人出事了!各院子的人都快過去!太醫說老侯爺已經沒氣了!」花媽媽學了出來,林熙的眉一蹙:「我的天,我們走!」

說走也並不是立時就能走的,再是著急上火,也得有個身份講就不能失了禮數,當下自是還得對著妝台,抿上幾梳子。

林熙手腳利索的摘掉了頭上淺粉色絹花,只抓了一把光溜溜的扇形素釵扎上頭,一轉身招呼四喜快走,就看到她那兀自發抖的樣子,立時挑眉略過了她。同那送上薄披的五福說到:「你跟著我一路吧,四喜留在房裡。」

當下一眾人出了屋,就看到轎子已經停在院子裡,林熙一愣,五福言到:「奴婢叫人准備的,奶奶是有身子的,顛跑不得,還是上轎吧!」

林熙看她一眼立刻上轎。一行人便急急的往主院那邊去。

轎娘們扛著轎子一溜的跑,林熙抬手抹著轎簾向外張望,但見進進出出不少人,都是臉色見白慌張,這心裡也揪在了一起:老侯爺已經沒氣了,這是怎麼回事?

好端端的這是……,驀然間她想到了謝慎嚴這幾日怪怪的舉止中存在的悲傷,還有他昨夜那莫名的一句話「明天過後……」

她緊攥了拳頭:不會,一定是湊了巧,是我想多了……

……

轎子落在主院口子上。林熙下轎扶著五福就往裡走,後面花媽媽白著臉跟著。

一進了院子。就看到各房人馬臉色煞白與焦急的湊在這裡,更有幾個小丫頭在那裡無聲流淚的擦抹著。

「謹四奶奶你怎麼來了?」立在院中屋門口的五房太太滕氏一眼瞧見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湊了過來:「這是哪個不長眼的怎麼去知會了你來,你這正懷著,萬一有個什麼可怎麼辦?」

「五嬸嬸嚴重了,我這算什麼,哪裡有這邊重要。現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我這亂亂地您快給我說說吧!」林熙立時拉上了滕氏的手。

「今個老爺子同老太太一道去的飄香閣吃飯,說約見了故人。誰知道怎麼回事啊,老侯爺竟中毒沒了,沒了氣,這會兒老太太也還在屋裡,三位太醫陪著耗,也 不知,能不能……」

「可這到底是什麼緣故?」

「那得等仵作查驗了說,聽太醫進去扎針催吐時說,老太太喊著是,是豚魚的毒!」

就這麼一會兒說話的功夫,院子裡相繼奔來了人,都是較近的幾房人,大家亂哄哄的又說了一遍中,林熙才依稀聽到一個名字—裘嬤嬤。

「她已經送去了莊家,聽說她在那裡伺候著莊家賢兒奶奶的那個……哦,興哥兒!」

「她怎樣?」

「沒了氣了,從飄香閣裡抬出來時,就已經死了!」

「老爺子……」

「將送到府門口時,咽的氣……」

……

大約半個時辰的功夫,謝家的爺們門都陸續趕了回來,讀書的,幫襯的,為官的,一個挨著一個回來。

謝慎嚴進來時,林熙下意識的往他那裡瞅,她看到了他的悲傷,卻在他的臉上找不到半點震驚與意外,她立時明白,並非自己想多了,而是他早已知道。

可,是什麼會讓他知道祖父要出事而不攔著呢?

她想要找尋答案,恰逢身邊有人提起了裘嬤嬤,聽到這個名字的林熙,無端的想起了花媽媽前日裡和自己學的那些話,又想到就是那天晚上謝慎嚴的神態開始不對,而後她下意識的拉了五福一把,往邊上退讓了些,做著一副要嘔吐的樣子,避到了花壇邊上,拽了一把五福輕聲問到:「我問你,前日裡,我叫你請姑爺回來,你說姑爺先去了主院,是老爺子喚的他嗎?」

五福愣了下,歪著腦袋一想點了頭:「是,我去的時候,正遇上,還說老侯爺召了謝家的所有子嗣回府。」

林熙聞言立時覺得腦袋裡嗡嗡作響。

老侯爺那些舍得的言語,花媽媽學來的裘嬤嬤的口氣和太太的忍讓,謝慎嚴那一滴眼淚……它們串在一起,在她的腦海裡構成了兩個字:犧牲。

她轉頭看向了謝慎嚴,又看向了謝家的子嗣們,他看到了他們的悲傷,卻有一大半的人都同謝慎嚴一樣看不到震驚,比如大伯,比如五爺……

到底是什麼逼得老侯爺以死來解,而且還是有侯爺夫人,他這是為了弄的像意外而把她也搭上,還是……

她搖搖頭,不敢再去想,哪怕她早已知道世家的殘酷法則,而在這一刻她真的不敢想下去了!

又過半個時辰後,出嫁在京附近的姑娘們也都悉數的趕了回來,而正當大家亂哄哄地湊在一起抹淚牽手時,主房們門開了,老太醫為首的三個太醫走了出來。全然是臉色蒼白。

「怎樣?我們老太太……」薛氏當前先沖了上去要問,謝鯤一把拉了她,直接看向徐氏,徐氏這才上前問話,而安三爺卻抱著腦袋蹲在地上,竟是連聽的勇氣都無。

「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毒性還是入體,熬的過今夜。她尚能撿回一命,卻是日後都要落下遺症來,若是熬不過……哎!我們無能!」為首太醫話語一落,其他兩位同他都是深折腰身。

能叫太醫因為就治不了而深折,自古沒有幾人由此殊榮,但此刻誰都不願意享受著殊榮。

「娘,娘!」五爺一聲喊,外面聚集的家族兒女們全都向裡沖,此刻誰還分著大小長幼,但聞一片爹與娘。祖父與祖母的叫喊聲,聽得只叫人心碎。

而此刻卻有五個謝家人沒有沖進去:安三爺。徐氏,謝慎嚴,林熙以及大爺謝鯤。

「有勞三位太醫!」安三爺終於站起身來鞠躬,三位太醫說著抱歉與不必相送的話,立時退去。

「三弟,我已經是分出去的了,現在出了事。我只能幫襯卻無法指手劃腳,你趕緊理事吧!」

安三爺直接轉頭看向了謝慎嚴:「你祖父話早已說明,我只繼承勳爵。而你才是家主,現在你快發話吧,我,我按你祖父的意思,都聽你的。」

因著懷孕而忌諱撞上喪事被徐氏拉著衣袖留在此處的林熙聞聽此言大吃一驚。

家主?謝慎嚴是家主?老侯爺交代他是家主?

這個時候,這四人誰都沒工夫來關注她的驚訝,他們相互對望著,而後謝鯤發了話:「謹哥兒,你發話吧!老爺子的話我聽的清楚,縱然分出去了,也還是有耳朵聽,能做見證,畢竟在大家族裡,我縱然是你的長輩,也得聽由你拿主意!」

大伯說了這話後,一直不吭聲的謝慎嚴當即對他鞠躬,而後一撩衣袍沖著三人便跪,林熙見狀本能的跟著下跪,就聽謝慎嚴說到:「慎嚴不孝,不敬,望父親與大伯海涵!」

安三爺擺了手,鯤大爺則是直接拽起了謝慎嚴,徐氏也動手拉起了林熙。

「行了,這些禮數快丟了吧,自家人,你大伯我又不是不開眼的,快說吧!」謝鯤急聲催問。

謝慎嚴這才說到:「祖父意外出事,總得有個交代,勞請父親立刻去京兆府尹擊鼓立案,要他們出人圍捕飄香閣,捉下那東家;大伯,勞您去趟大理寺借調三位仵作並攜兩位提刑親查此案,您一定步步相隨萬不能離其左右。」

謝鯤點頭:「我明白,一定把份做夠,叫莊家插不進來手!」

他本就是聰慧的人,又這把年歲,什麼事心裡沒譜?

老侯爺出了事,他自是知道怎麼應對,但他是分出去的,日後便是謝家一個分支,而現在家主不是他,就算他知道該如何做,那也得等家主發話,這是族規,是本份,是謝家到今時今日能夠團結一心的根本—絕不會怠慢半點家主的權威。

他把話說給謝慎嚴就是叫他放心自己明白這裡的要點,讓他在這個節骨眼上能少些分心的。

當下他立時轉身,看了一眼還在流淚的安三爺,伸手拍在他的肩頭上:「走吧!三弟!」

安三爺點了頭,跟著謝鯤一路向外,出了院門後,謝鯤就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老爺子心裡通透,你呀,挺起些腰板來,別那麼弱性!」

安三爺抽了一鼻子:「大哥,我不是和慎嚴鬧別扭,他是我兒子啊,我只是,只是覺得我沒用!」

謝鯤使勁地摟了下他的肩膀:「我也沒用!不過眼下不是自責的時候,咱們得把這事兒辦得漂亮,才不枉老爺子他……」

「大哥,我懂,你放心,我雖性子弱,可我是謝家人,我斷不會讓老爺子的這步棋收效甚微!」

……

大伯同父親出去後,謝慎嚴又看向了徐氏:「娘是孩兒敬重的人,由您在,孩兒也不敢不孝造次,但情況已然如此,孩兒……」

徐氏抬手阻止他說下去:「你娘不是蠢人,還不至於分不清輕重,何況你是娘的兒子,當娘的又怎會為難你?說吧,娘要做什麼?」

「兒子於此情下接掌族業,縱然是祖父遺命,無人敢駁,卻也難免長輩們心有不忿,萬望母親幫襯,必要時舍得下臉來……」

謝慎嚴說著看了一眼林熙:「林氏年歲尚輕,我匆匆接掌族業,她也必然擔負同等,還請母親能處處撐著林氏,好讓兒子與林氏撐起此刻的謝家!」

徐氏苦笑:「我的兒,你還怕我和兒媳婦爭權,壓著她嗎?我遲早還不是要交權到她手上?

眼下你已是族長,就算尚未行族禮,卻也是謝家子嗣心知肚明的事兒,我這當娘的別說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難為你們,就是沒這茬兒,我也都是把林氏往當家主母上帶的啊,畢竟你是下代家主的事,你祖父早就挑明過四五次了!」

謝慎嚴當即跪地磕頭:「兒子不孝了!」

林熙見狀要跟著,徐氏攔住了她,沖謝慎嚴昂著下巴說到:「你給我起來,現在你是謝家的家主!」

謝慎嚴朝著徐氏磕頭一個後,站了起來:「府裡現在正亂,祖母尚在生死兩難見,伯母嬸娘的都是長輩,我不好太過刺激大家,暫時由母親先撐把眼下的幾日過去,待立案結狀之後,我再出來繼承族業。」

徐氏點頭:「明白,可這樣的話,誰做挑頭值守人?」

「大伯去了大理寺,爹爹去了京兆尹府,咱們謝家雖然四叔不日歸來,五叔尚在,但論繼爵已是爹爹,我這三房長子不做挑頭值守人怎生說的過去?」謝慎嚴說著看向林熙:「祖母尚未明生死,我要你同娘一起值守在她身邊護責通宵,你可撐的起?」

林熙點頭:「是,撐的起。」

「不用她了吧?我守著就是,她到底是……」

「娘,這個時候,更錯不得半步啊!」謝慎嚴說著看向林熙,林熙會意急忙言語:「多謝婆母厚愛,但此時我們更得同心協力,您不用擔心我,太醫給我的藥,我喝著就是,何況今早上,我也睡了一早上。」

徐氏聞言點頭,拉緊了林熙的手。

謝慎嚴這才往屋裡進,而徐氏拉著林熙言語到:「知道我們現在該做什麼嗎?」

林熙深吸一口氣,定了下神說到:「設靈堂,置棺木棚輿,更發喪貼與各路親友。」

「還有呢?」

「請出傷痛中的各位伯母嬸娘以及姑嫂們,給祖母一處緩氣熬撐的地方,再將各位女眷安排下去,制喪衣衰服……」

「你知道就好!」徐氏的眼裡閃過一抹欣慰:「我生怕你自己都亂了譜,聽著,眼下我們分作兩路,你有孕就鋪著老太太這路,我去安排靈堂那些,你我兩個以後是這謝家的抗家人,不管她們會不會為難失控,都想法子給我安安穩穩的拿下來懂嗎?」

林熙點頭:「我懂!」

徐氏望著她:「你要真懂才好,自此刻起,你就是謝家的當家主母了,她們可都是你的長輩,你只有十五年華,你若壓不住她們,那謹哥兒可就難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當家主母(下)

謝慎嚴在進入主屋後,直奔了東廂房,老侯爺謝瓚此刻正被擺在這裡,因著還要仵作查驗,而後又得入靈堂的,他便同幾個早知內情的謝家兒孫打了眼色,立時這些兒孫們拉扯了身邊的婦人止住了哭喊,謝慎嚴才言語到:「還請女眷們暫去西廂,我們幾個孫輩的,要給老爺子磕頭,等下仵作來了,待出了屍格,抹身穿衣的這邊也好張羅。」

謝慎嚴發話,有些人只顧著悲傷並未察覺,只是抽噎的點頭後退,可有些人卻挑了眉,比如四房太太趙氏,比如大房太太薛氏。

畢竟若論著身份道理,此處可不該謝慎嚴出來挑頭,得是他爹才對,但兩房太太挑眉後都是下意識的瞥了立在身邊的男人們一眼-尚五爺同各房在京的兒孫,結果發現他們倒是都默不作聲,顯然深以為意,立時兩房太太交換了一下眼神,自發帶著女眷們推了出去,直奔西廂,此刻那些嫁出去的姑娘們都已紛紛至此,正在那邊抹淚呢!

謝阮氏躺在床上跟昏過去差不多,氣雖是喘著卻微弱不堪,那手腳還時不時的抽搐兩下,在她躺著的床榻邊上,從擺放的木盆到鋪床的被褥可濕濡了大片,顯然剛才嘔吐了不少,以至於整間屋裡都飄著一股子誘人作嘔的氣味。

侯爺夫人尚未咽氣,姑娘們縱使心疼也沒誰敢放聲哭泣,一個二個都抽噎著用帕子擦抹捂臉的,生怕是自己的舉動沖撞了侯爺夫人催了她的命。

相較姑娘們的傷心,四位在此的兒房太太:

薛氏,柳氏,趙氏還有滕氏倒是沒在老侯爺跟前的那般激動,他們雖然是也拿帕子擦著臉,但卻彼此之間眼神交匯。

此時門簾子一掀,林熙走了進來,四位太太一掃眼。

但見她一個,都是一愣,滕氏當即皺眉上前:「你這有身孕的就別進來了,何必……」她話沒說完,薛氏已經走上來沖著林熙就問:「怎麼就你?你婆婆呢?」

林熙低頭:「婆母已經去張羅叫人布置靈堂架棚以及棺材去了。」

薛氏眉一挑:「她是掌家的忙這些也應當,不過三房的爺們不是都在的嘛,讓他們去張羅不就是了?」

薛氏說著就要往外去,口中還念念著:「我叫你大伯這就去……」

「大伯母!」林熙後退一步攔住她。

伸手捂了一下嘴,這屋裡的味可太招人了,她強吞下惡心沖著薛氏言語到:「大伯不在府上,剛才他已出府去了大理寺,說要把仵作和提刑都盯住,好給老侯爺一個交代。」

薛氏一愣隨即點頭:「應該的,這是該他去跑。誒,不對,你公爹呢?我們現下都是分出去的了,他做才名正言順吧?」

林熙當下又言:「我公爹已經去了京兆尹府。要立案抓捕害祖父的人。」

趙氏立時言語:「你公公去那邊立案,那誰守著靈堂值孝?難道五爺?」

林熙正要言語。西廂的門簾子一挑,五爺走了進來,沖著滕氏言語:「你來!」

滕氏急忙過去,五爺沖著她言語到:「你把你陪嫁馬莊上的人趕緊調過來打把手,叫他們先隨著我去府門上布圍出個場子來,等各莊院的人手過來了,再換下!」

滕氏應聲立刻跑了出去安排。她陪嫁中有一處馬莊,距離謝府最近,騎著馬過來。

半個時辰足以,而謝家田莊上的人過來,最近的都要耗費個一天的光景,畢竟謝家在手的田莊都是京郊之外,更多的分在各省郡中,要不然也不會累得謝家四爺謝奕是常年在外的尋莊。

越是大的家族,越在田莊上出不得紕漏,要不然下人跑馬作惡,壞的卻是主家的名頭,你世家縱然仗著不可一世的囂張跋扈,叫人念你一句紈絝,但絕不能惡名沾身,因為那可就毀基滅根了,畢竟世家混的最響亮的也是一個名頭。

所以眼下的情形,自是五爺抓了妻子手中的便利錯手幫忙,但滕氏出去了,趙氏瞪了眼:「你去府門上?」

「對,老爺子出了事,太醫請了來,也自是驚動了朝裡,先前咱們謝家人往回趕,不少名門大府上的就遣人來探了,因著老太太還在救治,太醫尚未出來,咱們也沒發喪,這會兒老爺子已然駕鶴,老太太也在奈何橋上撐熬著,那太醫回去後皇上自然知道咱們出了事,豈會不叫著百官來唁?我不去候著能行嗎?」五爺當下說完這些,轉身就要出去,薛氏伸手一攔:「五叔慢些!」

「大嫂有什麼吩咐?」

「吩咐哪裡敢?我只是不解,你出去迎,那誰在靈堂值守頂喪?這會子你大哥算分支,你們余下四房算正,按理是三房出來頂著,可三叔也和你大哥一道出去立案押簽,眼下二叔和四叔都在外,你再不去頂著,這合規矩嗎?」

五房聞言一愣,隨即言語:「謹哥兒在呢,靈堂由他頂著!」

「啊?」薛氏愣住了,而此時五爺又沖她說了一句:「大嫂,不日前爹爹有過交代,若他有個什麼不對,謝家繼承勳爵的是我三哥,而謹哥兒是家長!」

薛氏愣住,趙氏也驚訝的張大了嘴,唯有柳氏倒是不太吃驚,只是掃了一眼林熙就轉頭看向了床鋪上昏迷未醒的謝阮氏。

五爺這話聲音不算大,但也湊了巧,恰逢屋內大家一個安靜的時候,於是大家別的未必聽清楚,只那句謹哥兒是家長倒是誰都聽清楚了。

立時林熙感覺到眾人目光掃到自己這裡,她卻只能當作毫無感知。

「五叔,這話當真?直接就是謹哥兒?」

趙氏開口急問,五爺點了頭:「自是真的,前日裡老爺子召回了謝家所有子嗣,說的就是這個事兒!」

說完他看了一眼林熙,又說到:「若是不然,怎麼大哥和三哥都會跑出去立案押簽?我又去府門上?」說完撥了簾子就出去了。

屋中所剩的三位太太眉眼一對,趙氏和薛氏就明白剛才為什麼爺們兒會對謝慎嚴發話不予計較,再看向林熙時,彼此卻有些別扭了。

眼看著一個二個太太都是抹不開嘴。

林熙也不會傻到應等著人家低頭,主動上去送了台階:「大伯母二伯母,四嬸嬸,熙兒也是剛剛才知道的,眼下祖母還在這裡撐著,前途未卜,可祖父卻已經……如今賓客將至,還請伯母嬸嬸們立時召集人手。謝府添喪,制衰服,莫叫達官來此吊唁時,看到我們不敬失孝。」

她說著直接就往地上跪,因為她知道,如果不讓這些長輩們感覺到自己是被尊重的,那這個節骨眼上必然埋下隱憂。

她出嫁後這些年,縱然府裡的事輪不到她操心,小院子裡也沒太多的事,但謝慎嚴早先就告知她她未來的重壓。

所以只有得到閒暇,她就會把葉嬤嬤給她的一本絹冊和一本書細細瞧看。

以至於此刻她很清楚,這是她折身換利的時候,因為嬤嬤在那絹冊上清楚的寫道過:

恩怨相結大多在於一張臉面,聰明的人做事,會把面子給全了,還叫對方把事做了,只有愚笨的人才會非要在人家面前爭個高低。

不懂折身換利,最終事沒成還惹下禍來,臉面這個東西要學會用。

而不是只一味的守,尤其遇到比你更強的人,要懂得俯身—這並不是說你就是輸家,趨利避害這是根本,能屈能伸方能大業。

林熙跪了,薛氏等人可是她的長輩,讓一個有孕的侄媳婦用這樣的方式想請各位去忙該忙的,她們誰都不能說半個不字,因為那是給自己的臉上抹黑。

當下薛氏出手拉起了林熙,只說了一句話:「謹哥兒是家長,你便是謝家的當家主母了,這麼跪著不合適。」說完轉了身招呼著她大房的媳婦和姑娘,便叫著立刻跟著她去做事幫忙。

趙氏和柳氏掃了一眼,也相繼叫著人出去做事,不過臨出去時,柳氏忽然轉頭說到:「謹四奶奶到底是有身子的人,你一個怎麼成,要不我把芳兒留下給你做伴?」

林熙欠身半福:「謝謝二伯母好意,只是眼下府上諸多所需,二伯母又是能干之人,更應幫著熙兒招呼好您的那些人把家門護好,免得這節骨眼上出什麼亂子,尤其這次同遇難的還有莊家的一位嬤嬤,先前我又聽你們說她是宮裡出來的,也不知這事兒會變成怎樣,還請二伯母費心看護守著些吧,至於祖母這裡,十三十四姑娘應該也快到了,我等著她們就是。」

林熙的話音剛落,外間就傳來丫頭的招呼聲喊著十四姑娘,柳氏的嘴角一撇,當即便走了出去。

林熙輕吐了一口氣,看了眼床榻上的侯爺夫人,叫著丫鬟們趕緊取兩床被褥來替換,又叫下人把那木盆拿去換新,等著一氣折騰個差不多時,十四姑娘也從東廂房裡過來,一張好看見圓的臉上,淚跡斑斑。

「祖母!」她嬌嗲的聲音隨著她一起撲在了謝阮氏的身上,她搖晃著謝阮氏的臂膀,哭得滿頭珠翠都在那裡晃蕩。

林熙扭了頭,從袖子裡拿出了熏了皂角香氣的帕子來—這是太醫交代可以止住嘔吐想法的一個偏方,捂住了口鼻,轉身去多開了兩扇窗,而這個時候,她聽到了十四姑娘的聲音:「四嫂,你告訴我,這到底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就中了毒啊?」

林熙拿開了帕子看向了她:「我也不打清楚,據說是吃了什麼飄香閣的東西後不對的。」

「飄香閣?」十四姑娘挑眉:「怎麼會,那可是……」她的話戛然而止,隨即她轉頭看了看侯爺夫人,臉色大變,起身就要往東廂房那邊沖。

「等一下!」林熙急忙相攔:「十四姑姑且莫過去,這個檔口,仵作隨時會過去,萬一你哪一句話叫聽偏了去,反而麻煩,不如留下心中疑問,等上一日可好?」

她不想十四姑娘質問謝慎嚴內裡細節,因為她此刻都還能回想起那日裡謝慎嚴的悲傷,而十四姑娘縱然看起來柔性,但這兩年多的時間裡,林熙卻越來越相信自己那次見她畫兒時的感覺,她不希望十四姑娘會像刀一樣犀利的扎在謝慎嚴的心上,因為她明白此刻的謝慎嚴是實實在在的得利者,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家人親情的刀刺的鮮血橫流。

十四姑娘聞言看了林熙一眼,嘴唇動了動後,轉身回去了謝阮氏的身邊,此時外面有了招呼聲,是十三姑娘來了。

林熙本能的從窗戶裡向外往去,當下就看到了急急向內行走的十三姑娘,這一看就是一愣,因為她穿著的竟然是一件黑藍色的緇衣!

緇衣便是尼姑才會穿的衣裳,脫俗入門修行的穿的便是海青,跟著身份地位分著青藍與褐黃,而俗家居士不落發修行的才會穿著緇衣。

林熙看到這個已然明白,這兩年多的光陰裡,十三姑娘已經心修佛法。

十三姑娘在東廂房裡待了片刻就過來到了西廂房,她一進來也是抹眼淚哭了一氣,十四姑娘伸手拽了拽她,出口輕言:「你比我住的近些,怎麼比我還晚到?」

十三姑娘抹著淚:「我沒在府上,去了庵裡修課,是府中人來報我,我才急急過來,衣服都沒換成。」她說著亮了衣袖—那袖子非敞口,已然縫死了的。

姐妹兩個一對視,相繼嘆息,而後十三掛娘看向了站在一遍的林熙,起了身:「四嫂子快來坐著吧,你是有身子的,別耗著。」

林熙搖搖頭,一來她不累,二來湊的近了,要引的她嘔,她便指指外面:「我瞅著外面些許,好瞧著那邊進到了哪一步。」

才說著,就看到一行人大伯領著一些人走了進來,儼然是仵作和提刑到此,林熙便趕緊伸手把窗戶掩上:「仵作們來了,等等那邊消息吧!」

十三姑娘聞言起身來到了林熙身邊抬手扶著她同她一道等待,而十四姑娘則低著頭看著自己的繡鞋,臉色凝重。

「唔……」就在這個時候,侯爺夫人卻忽然動了起來,她發出一聲聲響,腦袋就往一邊偏,口水飛沫一起橫流,看到這個場面,林熙一下就干嘔了起來。

「醒了,祖母醒了!」十三姑娘看到如此便是激動,林熙本能的抬手捂住了十三姑娘的嘴巴,而此時十四姑娘也是沖著十三姑娘跑來,她抬著手分明也是要捂住。

這樣的場面讓十三姑娘呆滯,而林熙和十四姑娘則是對視而僵,就在此時侯爺夫人發出了新的連串聲音,雖然含糊不清的不知說的是什麼,十四姑娘卻轉身去了謝阮氏的身邊抬手捂上了她的嘴,而林熙則干脆放開來大聲干嘔起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過河拆橋

「這是……」東廂房內,隨著謝家大爺謝鯤而來的兩位知名仵作聞聽到那邊的隱隱傳來的聲音對視一眼,謝慎嚴立刻作揖而言:「不好意思,拙荊有孕再身本就害喜嚴重,如今我祖母又嘔吐的厲害,屋內……」

「明白明白!」賈仵作當即點頭,殷仵作一旁也開了口:「老侯爺嘴上尚有殘留吐污,老夫人又也是嘔吐了的,足可見吃食有誤。」

謝慎嚴又是一個鞠躬:「勞煩兩位給驗個真切吧!」

兩個仵作受著謝家世子的禮,都是受寵若驚的模樣,立刻繼續手下動作,以銀針探刺,又小心的翻看老侯爺的各種屍類表象。

古代驗屍雖有很多竅門以及技巧,卻不會似現代要用大量的科學數據來做定論支持,所有不會有後期的采樣數據,也不會有切片對比,更不會要出圖譜,因而一個時辰的功夫對於老侯爺的驗屍規格來說,已經是很細致的了,尤其是再不動刀的情況下—古代驗屍那可不是隨意能動刀的,不但要家屬同意,還得挑日子,老侯爺身份如此金貴,你就是讓他們動刀,他們也不敢,大不敬不是?
何況謝家也沒強求動刀,因而只能是最細致最費心的做體表與體相的觀察判斷了。

兩位仵作竊竊私語了一會兒得出了結論,當下齊齊轉身看向謝鯤,畢竟謝鯤可是首輔,縱然是謝家已經分出去的,那也算是他們的大上司了。

「有結論了?」謝鯤出口詢問,兩位仵作立時應聲,那賈仵作更要言語,可謝鯤抬手止了一下,轉頭看向謝慎嚴,儼然是依著家規等謝慎嚴發話,全然是給足了臉,捧他起來。

謝慎嚴感激的看了一眼大伯。邁步到他身邊與他站在一起,謝鯤這才沖兩位仵作點了頭並說到:「家中遭逢變故,老爺子曾早先就發過話,他去後謝家家主乃是慎嚴,故而有什麼,我陪著慎嚴一起聽著。」

兩位仵作都是一臉驚色,但謝家的事由不得他們發話,自是應了兩聲沖謝慎嚴又欠身一道。這才說了結論:「老侯爺死於豚魚毒,且應毒遇酒,發的厲害,故而早早就斷了氣。」

謝慎嚴當即轉頭看了老侯爺一眼,跪去床邊哭泣,謝鯤轉身一臉慟哭之色:「還請二位出下屍格,助我們查清楚內情。」

當下兩位仵作便是提筆填寫屍格,並且一人一份,填好後,謝鯤拿給謝慎嚴看了一眼。

這才同兩位仵作一起出了東廂房直奔前廳,謝慎嚴此時交代七弟謝誨盯著。

出了東廂房直奔了西廂房,就見屋裡林熙同十三妹和十四妹都守在老太太的跟前,而老太太依舊是昏迷未醒。

「哥!」十四姑娘眼見哥哥進來,搶在起身的林熙前開了口:「可驗出死因了?」

謝慎嚴點了頭,將仵作的結果重復了一遍,十四姑娘捏了拳頭:「為何是飄香閣?」

謝慎嚴嘆了一口氣:「莊家已經逼上來,抓了祖父當年和阮娘娘的那點事兒。」

十四姑娘立時挑眉瞪眼:「說清楚。」

謝慎嚴當下簡單地說了一下事因。林熙跟著一道聽,立時把自己許多的猜想都印證了,只是猜想是猜想。

一旦驗證了,這心裡更是震驚:老侯爺當初口口聲聲說著家族犧牲時,她只道自己的悲涼,想著十三姑娘的事,想著自己,都覺得這世家人人無情,可是現在,她卻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力量在體內穿行,讓她能挺直著腰身,抬起頭顱,再不知悲涼透骨,再不覺無情傷心,她唯一能感覺到的是骨子裡燃起的傲色!

世家,鐵骨!金戈鐵馬軍功護,紙筆書冊儒家主,一朝嗟嘆風光好,豈止杯酒累白骨!

……

飄香閣此時已經被圍了個水洩不通,而出事的貴房裡,飯菜早已換過同品無毒的,正中架上一盤吃掉了大半的豚魚橫在其中,茶已換,酒亦換,東家立在貴房裡望著樓下那些人一臉的風淡雲輕。

片刻後,底下跑來一群衙役,手持鐵鎖簽令,他跨步踩上了窗台,登了上去,而後大喊一句:「老侯爺,老奴手藝不佳,辜負了您的信任,害死了您,老奴,這就給您賠罪了!」話音落下,在眾人的驚訝裡飛身跳下!

「砰!」的一聲,血水四濺,百姓們皆是驚叫!

……

景陽侯府裡,嚴氏一臉呆滯的坐在主房的榻上,她的雙眼直勾勾的望著地上被送回來的裘嬤嬤,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啪!」莊詠一把掃了面前架子上的玉盤,玉盤落地立時摔了個粉碎,他盯著那粉碎的玉盤咬牙切齒:「好一個玉碎!」

嚴氏慢慢地抬頭看向了自己夫婿的背影,哆嗦著雙唇:「這下,我們怎麼辦?」

莊詠回頭看她一眼:「什麼怎麼辦?謝家老侯爺都死了,我們除了忍氣吞聲還能怎麼辦?」

嚴氏站了起來:「太妃那邊咱們怎麼回?」

莊詠低了頭:「還用回嗎?這會兒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宮裡還能不知道?」他說完走去了書案前,把壓在一冊書下的信箋拿了出來,看也不看就走向了火爐前。

嚴氏立時奔了過去,抬手攔著:「你要干什麼?那可是裘嬤嬤為防萬一留下自述書!」

莊詠一把扯開了嚴氏:「你給我起開!為防萬一?謝家老頭都死了,這東西還有什麼用?阮娘娘早死了,謝家老頭死了,連裘嬤嬤都死了,死無對證知道不!」他說著一把把信箋丟進了火盆裡。

嚴氏望著那迅速燃燒起來的信箋,眼淚就落了下來:「這下可怎麼辦?你把它燒了,你妹妹若是知道了,那我們……」

「知道了又怎樣?三皇子去了蜀地,我們莊家已經沒了指望,你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和謝家拼到撕破臉的地步嗎?」

莊詠說著頹廢似的退了兩步:「大勢已去,我們精心籌劃了三年,可是結果卻還是輸了,我們可以不甘心,可以為了莊家的未來去搏一次。但現在,一場意外了結了,謝家躲過了麻煩,我們莊家又何嘗不是還能保住根?罷了,我妹妹已經輸了,我們莊家不能為這她把最後的氣都搭進去,你,即刻換了衣服上隨我上謝家吊唁!」

「這合適嗎?謝家人此刻只怕心裡恨我們入骨!」

「你也知道那是心裡!」莊詠抬頭望著梁頂:「謝家聰慧。不會把臉撕破的,要想此事揭過,我們就必須都演好戲,他們說這是意外對不對,我們就得記住,這是意外!」

……

謝家府門前, 車水馬龍,圍著白布的燈籠在這黃昏時分,看起來越發的陰暗。

達官貴人接踵而來的吊唁,謝家子嗣在外相迎。靈堂內,謝慎嚴跪在堂前。身披麻衰,不時的向來者還禮。

忽而屋外一聲唱音,訴著景陽侯府來唁,謝慎嚴撐身在地的手指微微曲卷了一下,人卻臉上依舊是不變的傷色。

莊詠帶著夫人以及次子莊賢到了靈堂吊唁,依著禮數上香叩拜後,謝慎嚴規矩的還禮。因著兩家本就沾著親。他們便得坐在靈堂外圍。

莊家現在是個尷尬的身份,不理吧,不合適。好歹是侯,理吧,不敢沾,故而他們落座在此,大家都有意無意的避諱著,這使得他們周邊的條凳都是無人敢坐。

莊詠低著頭,一副傷感的模樣,嚴氏則因內心羞愧,更是低頭揉著手裡的帕子,唯有莊賢起先還是傷心,後來看著周圍那些人時不時瞟來的目光,和自己身邊空著的條凳,臉色是越來越難看。

一刻鐘後,暴脾氣直性子的莊明達終於跳了起來:「老子是疫病嗎?是瘟神嗎?一個二個幾個月前還腆著臉的來湊,這會兒都趴在門縫下看人,大爺的,我抽……」

他話沒說完,莊詠跳起一巴掌就呼在了他的臉上:「你給我閉嘴!」

他瞪著眼望著自己的老爹:「我為什麼要閉嘴?我說錯了嗎?你們什麼話都藏肚子裡,我不藏,我不高興,我不爽,我就是要說出來,這些遭瘟的……」

又一巴掌落在了莊明達的臉上,莊詠氣呼呼地瞪著他:「你還嫌咱家的事不多嗎?」

莊明達瞪著眼扯著大嗓門:「這怎麼能怪我?明明是……」

「住嘴!」謝慎嚴忽然大聲言語:「我祖父駕鶴你們要來吊唁,我感激不盡,可此地乃是靈堂,更是我謝家的府宅,你們要扇要打的請回你們莊家,莫要在這裡撒潑打野,更不要吵擾我祖父的在天之靈!」

謝慎嚴的話一出來,圍觀的達官們立時附聲迎合,一時間都是並不清楚的嗡嗡聲,但指誰說誰,總是再清楚不過的。

莊詠當即臉色成了豬肝色,嚴氏更是完全抬手拿帕子捂住了半張臉,伸手扯搖著莊詠的衣袂。

「是我們失禮,我們走!」莊詠忿忿地瞪了一眼莊明達便是轉身要走,豈料此時又一聲唱喏響起,還是尖啞難聽的公鴨嗓:「太後娘娘懿旨到!謝家聽旨!」

這一聲動靜,在此的百官紛紛跪迎,謝慎嚴也是立即起身,走到了前面跪迎,而莊詠則趕緊的扯著還和自己瞪眼的莊明達退到一邊跪了下去。

「謝家第一百八十九代家長謝謹謝慎嚴聽旨!」謝慎嚴的話一出來,跪著的好些達官都是一震,先前看到是他來頂在當頭,大家還有些疑惑,此刻自是恍然大悟了。

懿旨不是聖旨,基本是不下金書龍卷的,偶爾有重大的事件宣布,也是用的詔書,類似文書一樣,用薄絹或是御紙落文加印,大多的時候都是口諭,故而說聽,便是聽的口諭。

穿著總管服裝的太監走了進來,高聲宣讀著太後懿旨,一連串的傷痛與對老侯爺的褒獎之詞後,說到了重點:「……今先帝才去,謝侯相隨,吾聞聽之,悲痛不已,如今再想,卻嘆先帝有伴,終有愛妃與肱骨共享極樂之光,倒也為哀中之慰,吾已向陛下奏請追封謝侯忠勇公已表吾之緬,還望謝家之後哀中見強,輔國相傳……」

洋洋灑灑的言語表現著她的仁厚,可謝家人卻明白,這是感激謝家的選擇與大義的舉止—皇後聰慧,縱然之前不差,出了這檔子事,中間還繞上了莊家的一個嬤嬤,打的又是會故人的旗號,她老人家再是轉不過門道來,查也能查出邊角來,這會還能不趕緊老侯爺的「大義」?

這口諭聽後不久,謝慎嚴才給太監置下位置坐著休息,皇上身邊的大總管便帶著聖旨來了—太後發了話,當兒子的還能不應嗎?得了便宜的他,自然明白自己的對手如何的不肯坐以待斃,謝家又是如何的為他大義。

於是,沒有任何懸念的,老侯爺被追封為了忠勇公,雖沒有世襲罔替的意思,但這儼然是給老侯爺最大的謝禮,然後這並沒完,在聖旨的末尾新皇特別點明,謝家除得繼勳爵的子嗣外,還可再蔭封一位子嗣繼伯銜,顯然是告訴達官們謝家此刻是多麼的得先皇信任。

謝慎嚴低頭險惡,眼裡卻閃過一抹厲色。

當在西廂房同兩位姑姑一起守著老侯爺夫人的林熙在聽到前院傳來的消息時,眉頭蹙了起來,身邊的十三姑娘立時開了口:「皇上倒是會打算盤,多出一個伯爵之勳來,抓緊了我們謝家,好護著他的地位不動,得個保。」

十四姑娘看了她一眼,直接看向了林熙:「四嫂覺得呢?」

林熙抿了下唇沒有出聲。

十三姑娘的話是最淺顯的道理,但是體會到皇後那般布局早早,下手無情後,她覺得一定不是那麼簡單的,此刻她覺得最有可能的,就是多出一個伯爵位置來擾亂謝家原有的一個核心,畢竟力氣攢在一處才是最強,一旦分散開來,這就被削弱了,而更有可能的是,一個伯位會引起家宅內的不平來,畢竟沒有幾位長輩們會願意低頭看小輩的臉色,老爺子的話固然能壓住大家守著謝慎嚴這個家長,但有了跳出去不受制的可能,是否還能沉心在此?

林熙想到這許多,卻無法言語,因為她的想法都有誅心之意—畢竟那是在言新皇旨意下的陰謀,她如何敢說?

她不敢說,可十四姑娘卻敢,她見林熙不說話,冷笑一聲後說到:「一石激起千層浪,想要二桃殺三士,真可是過河拆橋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沒有錯!

謝家府上出了事,姻親們自是也都來的,林家聞訊後急急忙忙奔來,結果在胡同口上,看到蜂擁的達官貴人那轎子馬車的,林昌頓覺自己矮了不止一頭,便不太好意思把馬車靠上去,只好自己下車到前面轉悠,期待著能看到自己的姑爺,就此入府。

可是門口轉了半天沒看到姑爺不說,就看到謝家五爺和管家們在此張羅,他幾次想過去招呼,無奈總是晚人家半步,還沒等上去就被擠開了。不過他在旁邊聽著幾番言語,倒也知道老侯爺是因著在飄香閣吃了豚魚中毒而亡,還連帶著老夫人此刻命懸一線,便是咋舌。

林昌這麼旋了半天眼看不是事,打算回去叫馬車往謝家府門側口上去,一上馬車看到陳氏探究的目光,便說到:「老侯爺是吃豚魚給毒死的,侯爺夫人這會還懸著呢!」

「這可是禍從天降啊!」陳氏當即嘆息,林昌瞥了嘴:「明明就是禍從口進!豚魚那東西也敢吃?當真什麼貴吃什麼,結果這下把命還搭進去了……」

陳氏當下剜他一眼:「說什麼呢,謝家可是咱們親家,你在這裡做什麼?怎麼馬車還不上前?」

「上什麼前,都是達官貴人,咱們算個啥!」

陳氏聞言臉上有了怒色:「你是昏了頭了嗎?咱們是正經的親戚,走什麼側口,今日裡出事的可是老侯爺,哪家吊唁的不走正府門?你怕擠不上去,就只管叫馬夫往前沖,到了口子上,若沒人招呼你,扯著嗓門哭一嗓子親家老侯爺,誰敢說你半個不是?這臉你都撐不起嗎?」

自打上會參加過貴婦人的活動,陳氏找到了自己應有的態度:謝家世子夫人的娘,怎麼也不能欠身縮骨不是?

林昌聽了這話,立時覺得在理。心頭也不欠著了,當下就要邀馬夫前去,結果響鑼開道,黃門公公騎著馬來了,林昌只好讓道,一道還沒過去,二道又來了,等這一溜全過去了。

林昌這才吩咐了馬車上前。

他剛一下馬,門口的管家瞧見了他,立時上來招呼,口中說著抱歉,畢竟謝家的子嗣都進去接旨了。

林昌帶著林家人進了謝府,立刻詢問管家什麼旨意,管家把前後兩道大意說了一下,林昌才知道老侯爺給追了公,現如今謝家還得了賞多蔭封一位成伯,這心中一熱。

話就出了口:「世家就世家,老侯爺一個不慎吃壞了。不但追了公,兒子都多蔭封一個,哪像我們,我爹當年去了,也沒……」

陳氏扯了他的衣袖,瞪了他一眼,隨即緊張的看了眼管家。管家朝前走著,宛若沒聽見,陳氏這次狠狠地狠了一眼林昌。扯著他拖家帶口的跟上。

到了靈堂前,行禮叩拜,上香點蠟,謝慎嚴還禮,林昌看到他當頭,自然有點懵,下意識的左右掃看,打算看看親家公三爺何在,就被周邊不少達官貴人給圍上了,有些說著叫他也節哀的話,有些就問及他最近如何。

林昌傻眼了,以前他因著謝家姻親的緣故,也得著一些達官貴人的招呼,可那不過就是點點頭,隨口搭一句話而已,現在他卻被圍住了,這讓他一時有些恍惚,不明白是怎麼了,而陳氏則去了靈堂的偏棚裡--

這裡都是女眷們座談之處,她思量著能見到林熙問上一句,結果看到別人到處忙著轉,卻就是看不到林熙,而漸漸的,她的身邊也聚集起了貴婦們。

……

十四姑娘的話讓整個西廂房裡充滿著不安的氣氛,林熙被她一浪壓一浪的這句話擊的膛目結舌,好半天才喃喃出了一句:「好我的十四姑姑,你可真是,什麼都敢說啊!」

十三姑娘雖然後知後覺,卻也知道十四姑娘這一句話有多麼的犯忌諱,她望著十四姑娘輕言:「說話留三分,你怎麼倒莽了?」

十四姑娘昂起了下巴:「我氣不過!再說這裡是謝府,又是主宅,沒有外人!」

說著回頭看了一眼謝阮氏:「祖父因何而去?祖母因何而躺?別人不知道,我不信太後不知,不信皇上不知!她們得了好處,卻這般拆台,實在叫我,不恥!難道你們就不寒心嗎?」

十三姑娘低了頭,林熙則是上前一步抓了十四姑娘的手:「是寒心,可這就是政治,我們得面對。」

十四姑娘望著林熙,眼裡閃過一抹詫異,林熙輕聲說到:「每個人為這自己的利益把刀向外,祖父固然選擇了用犧牲保護謝家,但刀刃還不是扎在了莊家身上,太妃身上?祖父所選為了自己在意的,太後如此也未嘗不是想要保護好她們的秘密。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而算,她只是做了對自己最有利的一步。」

「你是在幫太後說話嗎?」

十四姑娘挑了眉眼,似要怒火而沖,林熙捏了她的手指一下:「不,我只是就事論事,先下我們抱怨沒有任何用,憎恨也沒用,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後,皇上更是下了聖旨,在百官面前,我們是得了聖寵的,難道你能用怒目對向太後和皇上嗎?」

十四姑娘眼中的怒火慢慢淡了下去:「所以以四嫂的意思……」

「我曾經在一本書上看過一句話,說『如果不能一口把它咬死,何必讓它知道我有鋒利的牙。』」林熙說著松開了十四姑娘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十四姑娘沉默了半晌才說到:「難道我們就要隱忍著,只見招拆招嗎?」

林熙望著她,堅定而平淡做答:「我信你四哥!」

十四姑娘眨眨眼看向了侯爺夫人:「他能把眼下這關過了再說吧!」

她的話音剛落,侯爺夫人再一次出現了動靜,她的眼睛半閉半合,她的嘴巴哆嗦蠕動,卻依然冒出來的是含糊不清的字句,這一次她們誰都沒有捂上祖母的嘴,三個人就坐在她的床邊望著她。

謝阮氏的眼眸越來越亮,動靜也越來越大,終於她猛然大喝一聲出來。隨後吐出的四個字清晰可聞:「我不想死!」

林熙抬手抓上了侯爺夫人的手,在她的耳邊言語:「祖母,您不會死的,您會好好的!」

「他,他要殺我,他,他要毒……」

「祖母,您聽我說。沒有人要殺您,這只是一場意外,老侯爺已經去了,您活著實在太好了,謝家已經去了一位老人,不能再去第二位老人,皇上剛剛下了旨,追老侯爺為忠勇公,更准我們謝家多蔭封一字為伯呢,您聽清楚了嗎?」林熙把先下的情況告訴她。只希望她能明白有些話說不得。

可是侯爺夫人卻跟瘋了一樣,她聽不進去林熙的話。只睜著眼睛一個勁地說著:「不,是他要毒死我,他一輩子就沒放我在心裡!是他要毒死我,他對我怎麼能這樣!是他要毒死我,他一輩子就沒放我在心裡……」

她把這兩句話翻來覆去的說著,聲音越來越大,十四姑娘在旁一個勁兒地說著:「祖母你快閉嘴。別說了,別說了!」十三姑娘則是搖著頭一聲聲的喊著祖母。

林熙看著謝阮氏的嘴唇上下飛動,耳膜裡全是她強調著他要毒死我。

她忽然抬手抓了被子,朝上一捂,直接蓋在了侯爺夫人的臉上,死死的押住,十四姑娘立時頓住,十三姑娘卻是驚的起身就去扯林熙的胳膊:「四嫂,你干嘛,四嫂唔唔……」

她的唇被十四姑娘捂住了,十四望著林熙,人卻是對十三姑娘說著:「別喊,四嫂,是,是對的。」

十三姑娘還在掙扎,林熙卻盯著那被子一字一字清晰地說著:「祖父說過,我們謝家的女眷,進了謝家的門,就是謝家的人,生死入在謝家譜上,葬在謝家墳塋之中,福可享,難同受,這才叫生死與共!十三姑姑,你想祖母一句話讓謝家萬劫不復嗎?你想祖母一句話讓祖父白白犧牲嗎?」

十三姑娘瞪著眼,再沒了動作,只眼淚一個勁兒的流淌,而死死壓著被子的林熙還再遭遇著本能掙扎的謝阮氏最後的殘力,求生總是強大的,她那小身板再加上有孕的身子,可有些太過吃力。

眼看著就快壓不住,十四姑娘松開了十三姑娘也動手扯上了被褥,她們兩人對望著,面色決絕。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阮氏沒了動靜,一直流淚看著她們的十三姑娘見兩人還是死死的壓在那裡,急忙扯開了她們,在把被子拉開時,謝阮氏瞪著雙眼直直的望著她,嚇得十三姑娘一個退步就跌坐在了地上。

十四姑娘哆嗦著手指抹去了祖母的鼻下,而後閉上了眼。

林熙盯著謝阮氏抬手覆蓋上了謝阮氏的眼皮,又拿出帕子來給她揉了揉臉,而後她坐在旁邊呆呆的望著謝阮氏,只覺得背後涼呼呼的。

「我知道你們是對的,可你們,不孝。」十三姑娘坐在地上捂住了臉。

「十三姐,還記得你為什麼嫁去趙家嗎?」十四姑娘輕聲相問,十三姑娘張口半天才答:「不一樣的,至少我沒害人,我沒有殺……」

「十三姑姑,你姓什麼?」林熙伸手扶著床邊雕花,聲音帶著微微地顫抖。

「你什麼意思?」

「請記住你姓謝。」

林熙說著站了起身伸手給她:「殺人的不是你,是我,我是謝家的謹四奶奶,是謝家現在的當家主母,我能做的就是固守住祖父用命博來的安穩,讓謝家不要卷進奪嫡的斗爭中去,你可以恨我,你可以罵我不孝,但請你好好想一想,祖母的話要是傳出去會是什麼結果?堂堂的明陽侯爺竟要毒死自己的妻子,你希望謝家有此丑聞嗎?你希望京城的名流望族看到我們岌岌可危嗎?」

「不,我不希望。」

「那就記住,這件事只能到此為止,這個秘密更只有我們三個知道!」

林熙說著晃動了自己的手,十三姑娘望著她片刻後伸手拽上,十三姑娘剛剛起來,林熙就跪去了地上,她伸手捂著腹部,臉色見白,十四姑娘急忙蹲下:「四嫂,你怎麼了?四嫂!」

「痛!」林熙的眉緊皺在了一起,而她額頭上霎時就密集了一圈的汗珠。

「來人,來人啊!」十四姑娘大聲喊了起來,好半天才有丫頭應聲沖了進來:「奴婢在!」

「快去報管家,四嫂腹痛,叫他從賓客裡找郎中,快!」十四姑娘急聲說著,丫頭驚的臉白奔了出去,不一會兒功夫就進來好些人,拉巴著就要抬扶林熙,此時十三姑娘卻「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因為她看到了血,殷紅的血從林熙的褲腳裡淌了出來。

「我的天哪!」丫頭們嚇的大叫,林熙則轉頭看向了侯爺夫人,她這個舉動使得十四姑娘一挑眉,隨即便捏了一下林熙的手。

林熙看了她一眼,歪腦袋靠在了下人的身上,由著下人手忙腳亂的把她往外抬,而她剛被罩上斗篷抬了出去,就聽到屋內一聲尖叫,是十四姑娘的聲音:「祖母,祖母,您怎麼就這麼不聲不響的去了啊!」

林熙聽著這一聲尖叫慟哭,閉上了眼,內心只有她一句低語:一命抵一命,就當我還了你,若還不解恨,那日後再找我拿吧,我是謝家的當家主母,我,沒有錯!

……

謝慎嚴還在外面跪著值守還禮,忽而後堂一片嘈雜聲,隨即有下人哭著奔了出來,大聲喊著:「老夫人她還是去了!」

滿堂賓客都是一愣,隨即哭喪的,哀號的都是聲音更大了許多,謝慎嚴當即沖著賓客們一拜,就急急回了內堂,結果還沒奔去西廂房,就看到丫頭們哭哭啼啼的拽著太醫院的院正往附院那邊去,他一愣上前喚住:「你們這是……」

丫頭望著謝慎嚴就嚎上了:「謹四奶奶見紅了!」

謝慎嚴聞言當下往附院那邊沖了一步,一步之後卻頓住,隨即沖著院正一拜:「勞您救治,千萬保著大人好才是,我,我先去那邊了!」說完邁步直沖西廂房。

 


第一百三十七章 殺雞儆猴

雨雖已經停了,屋簷上卻還在滴著水滴子,啪嗒啪嗒的打著地面青磚,林熙靠著塌上軟靠仰頭看著窗戶外那只梳理羽毛的雀兒,眼神迷離。

四月的天,已經暖和起來,各房都開始摘了棉簾,唯獨林熙的房門上還掛著—這倒不是丫頭們懈怠,而是花媽媽細細囑咐過:不進五月不許摘!免得早晚寒氣入了屋傷著才出小產月那謹四奶奶的身子。

自打林熙那日裡因著「悲傷過度」而小產後,整個喪事的置辦便和她無緣了,她困在屋裡做著小月子,由十四姑娘拉著十三姑娘給她們的四哥撐起場來,裡裡外外的忙碌,而後每日裡再到她那裡坐坐,說說一日的安排與諸事。

謝家二老去世,整個府上都是忙碌的狀態,因著牽扯到之後家長錯一輩的事,難免府上人心裡還有點膩歪,雖不至於敢反了老侯爺的遺命,卻也少不得臉色話語的使勁,所以徐氏和安三爺是得不了閒的,謝慎嚴更沒空,這也只好把林家的陳氏接進府裡,陪著小住了半個月,已盡寬心與照看之意,生怕遺留點什麼不好,壞了日後香火大業。

老侯爺的死因早因京兆尹與大理寺的參合而公之於眾,這使得隨後侯爺夫人的死,便沒引起什麼事來,畢竟有太醫院的三位太醫招呼,大家自都當作老夫人沒撐過去而已。因著這事,十三姑娘心裡先是不舒坦的,她一輩子小心並且循規蹈矩,卻不想太多的東西總和她所期望的有些出入,以至於一開始還進不了狀態,不是走神就是哭個沒完,幸好十四姑娘時時抓著她,又加上全家忙碌的應對,慢慢地似乎也思想了過來,倒也安安生生的跟著操持。
再未見有異狀,這使得多少有些心虛的十四姑娘和林熙放了心。

度亡成服迎折祭,伴哭謝孝醉做七,奠賻暖喪完兩殮,已別冬日正春意。

世家喪葬規矩只多不少,相比皇家是淡了些,卻也足足折騰了近兩個月。

這使得陳氏弄了一直雀兒掛在窗外給她解悶,每日裡聽上幾聲脆響雀啼。也好過日日聽聞哭音而傷懷。

因著暖喪和謝孝的儀俗,謝慎嚴日日回來時,都近乎酩酊,但他每次回來只在房裡換一身干淨的孝服,便入了靈堂哭守,即便棺木下葬也依舊不改,直滿了四十九日的講究後,才總算回到自己的院房裡過夜,雖然因著避諱是在書房,卻也是兩口子兩個月裡唯一相近的一夜。

謝慎嚴的孝舉。無可挑剔,整個謝家人沒人敢置喙他半句。畢竟若換了他們,日日夜裡去跪上一宿,再白日裡四處謝孝,不出三日他們就得脫皮削骨,而年輕的謝慎嚴撐了足足四十九天,整個人消瘦如柴不說,眼窩深陷。胡形凌亂。

二老喪事一完,謝家繼爵,蔭封以及族內進家長大禮的三件事就擺在了眼前。做小月子出來的林熙也就再不能什麼都不過問,得開始擔起她的責,做她的事。

「姑娘,太太過來了。」房門口是四喜的一聲招呼,隨即門簾子挑起,陳氏走了進來。

「娘!」林熙回神回來起身來迎,陳氏快步上前伸手按了她往榻上:「你還是坐著吧,我不用你給我行禮!」她說著拉著林熙並坐於塌:「東西我都收拾好了,今兒個我就回去了。」

二老喪事一畢,便是謝家幾件大事,陳氏自知林熙出了小月子,也是該自己回去的時候,用不著人家來攆。

「娘,我和您說的那些話,請您務必掛在心裡,時時盯著父親,囑咐兄長,更把二哥和三哥看緊些,這個節骨眼上,千萬別出什麼紕漏。」林熙同陳氏在一起了半個月,什麼都說透了,此時說話便是直言,沒那些彎道。

「我知道,你現在難,人小府大,入眼的不是長輩就是老根子,有你操心忙乎的,我一定把你娘家這邊看緊了,絕對不叫他們給你添事兒!」

陳氏心疼閨女,全然明白林熙所憂,把話說的透亮,也是要林熙放心:「你呀忙歸忙,好好將養著身子,日日把藥喝著,等三年孝期過了,可得一舉便中才好,畢竟你膝下若是空懸著,可於你是麻煩!」

林熙點了點頭:「放心吧娘,我省的。」

謝家是世家之首,謝慎嚴又要處處做到最好,她不用謝慎嚴招呼都知道,他是一定按照禮法將三年之孝做到叫人無話可說的。

陳氏從林熙話中得知時,先是嘆氣,之後卻也想開,說著有個三年時間給林熙將養也是好的,便積極的同徐氏溝通,弄了許多補身的好物來。

娘兩個又說了些話後,陳氏這才離開了謝府回往林家,林熙便叫四喜去把管事們全都召來,在花廳裡聽她訓話。

整了身上白淨的素服,扶了頭上的玉釵與銀料珠花,她便拿捏著手中的賬目准備出屋,花媽媽湊了進來,瞧見她這樣子,便是伸手攔著:「姑娘啊,你現在可不同往日了,以前你只是謹四奶奶,現在卻是這侯府的當家主母,怎敢這麼輕賤的打扮?橫豎也得加點壓身的才是。」

她說著就往狀態去,想翻幾樣不沖撞的壓稱頭面給林熙裝扮上。

林熙知道花媽媽是替自己擔憂,她沖著花媽媽擺手:「不用了,心裡沒底才用那些來壓,我,用不上!」

花媽媽愣住,她捏著白玉掛件望著林熙,似不能信這話是她說出來的。

七姑娘自小性弱,偶有發力的時候,那也是被六姑娘欺負的狠了,自她嫁到謝家,一直伏低做小溫溫吞吞,別說撂這種話了,就是同管事們也都和氣的很,就算有時同管事們做脅,那也是拿姑爺做的幌子,哪裡像今日這般,竟這般強性了。

面對花媽媽的表情,林熙淡淡地笑了一下,輕聲說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眼下我即在這個位置上,就再不能縮起來把什麼都丟給他一個!」

說完也不等花媽媽發話。便自己拿著賬目走了出去,張口沖著門口丫頭發話:「游紅,去找兩個人在花廳裡置下桌子和文房四寶;四喜,管事們來了,就叫她們在花廳裡候著,至於她們問起我,就說叫她們等著便是,還有不管她們說什麼只管聽著。不許亂言回嘴;五福,走,你跟我去太太那邊!」

當下林熙帶著五福直奔了徐氏那邊,這些日子徐氏也累的夠嗆,今日裡明知道親家要回去,她也抽不身來,畢竟謝府上馬上要面對家長之儀,有的是她張羅的。

正把祭祀所用物品叫著管事一一念給她聽,便聞聽林氏上門,當下叫著管事停下到外面候著。便叫方姨娘把林熙接了進來。

「你才出月子就往我這裡跑,也不多歇兩日?」徐氏見著林熙進來張口便言不說。更手拍著身邊空處,顯然是禮數也都叫她省了。

林熙見狀還是福身一道,這才一邊言語一邊過去坐了:「兒媳不孝,這個節骨眼上給您添亂,不但幫不到什麼,還叫您傷心,眼見公爹婆母以及夫婿都累得消瘦。我卻在房裡床頭的好喝好吃,這心裡實在難受,今日裡得出。怎麼也不能再不孝不是?」

「你呀,好吃好喝也是為這日後我們這房的香火,我還能和你計較?兒孫是講緣分的,也得虧我忙,沒時間諸多傷心,如今倒也寬慰,你可別來招我,也別傷者你自己!」徐氏說著抬手拉了林熙的手:「說吧,這會兒來找我,什麼事?」

「繼爵,蔭封以及家長之儀,我想操持。」林熙聲音不大,卻說的字字清楚,認真。

徐氏看著她,微微挑眉:「你,確定?」

林熙點頭:「要想走好路,我就得邁出第一步,公爹和婆母都是疼熙兒的,在謝家我時時刻刻都受著你們的關照,若是我懶憊與逃避,想來也有你們撐著,可是卻對夫婿來說,我卻太過無能軟弱了。如今,我想接下來,親自去做,即便有什麼不周的,也還有婆母指正,總好過我什麼事都撐不起來,叫夫婿失望的好。」

徐氏捏了捏林熙的手:「你有這想法是好的,我也樂意支持,只是你將才起意,可籌備之剩七日,我怕你……」

「婆母,請看。」林熙說著抽回了手,從袖袋裡取出了那幾張賬目表來:「這是熙兒在小月子裡思想的諸事安排。」

徐氏接過細細察看,而後驚奇的看著林熙:「我道你小,什麼都不知道,卻不想你早用心留意了這些,只是為何你這賬目大大小小做了七份,又獨獨單抄一份總的。」

「八個管事,其中七個一人一張,各做各事,余下一個我給她監管之責,而單獨那一份是我自留的,會用來核對和檢查,假若有誰出了紕漏,便離開管事之位,嚴重的,打發出府。」林熙淡然而言:「這需要婆母支持我。」

徐氏卻面色有些為難:「你一上來就想發威,怕是鎮不住吧,還是懷柔比較好。」

林熙起身朝著地上一跪:「婆母所言甚有道理,若是平常,熙兒也一定奉行此法,不過,今時今日家境有變,只怕還是鐵血一些的好。」

徐氏望著林熙眨眨眼:「給我一個理由。」

「殺雞儆猴。」

徐氏聞言當即咋舌:「你呀也敢把長輩們比作猴?」

林熙沒說話,只跪著。

徐氏躊躇了片刻,抬手拉了林熙起來:「我應了。」說著她把先前叫管事置備的單子給了林熙:「這是已有備下的,你拿著吧!」

林熙接在手中細細的看了一遍,而後還給了徐氏:「婆母這個就當給我圓事吧,萬一有什麼紕漏也有個補救的。」

徐氏望著林熙笑了笑點了頭。

林熙當下告辭而去,徐氏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她出院的背影,嘴角一勾,輕聲而嘆:「老怕少壯啊!」

……

花廳裡,一應管事等了足足半盞茶的時間也沒見謹四奶奶來,一個二個便開始磨皮擦癢,或是兩兩言語,或是左顧右盼,唯獨古媽媽一個,始終立在那裡,獨獨的一份,只不過她向來在這群人裡是獨的,別人倒也不覺得什麼。

「謹四奶奶來了!」邱玉峰家的眼尖,看到外面落了轎子,便小聲招呼,大家立時規矩站好等著,結果足足又等了一盞茶功夫,林熙這才邁步入了花廳。

「叫大家久等了!」她說著話直接走到了桌子前站定,各位管事便是欠身,她輕聲說了一句免,便把手裡的七份單子擺在了桌上:「你們都是府裡的老人,自府上出事到現在也近兩個月了,想必你們也知道接下來是什麼事!」

能言善迎的周媽媽立刻言語:「是,我們知道,恭喜奶奶要做當家主母了!」

她這話一出來,幾個管事都是隨聲附和,林熙淡淡的笑了一下說到:「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晚上二十年三十年再有這一日,但現在此夢已碎,我既然遇上這事兒,便得對得起謝家老祖,你們是府裡的老人會幫著我的,對嗎?」

管事們豈會說不?當下自是應聲。

林熙把八個管事掃了一眼,抬手一指邱玉峰家的:「你先到邊上!」

而後沖著余下的七位說到:「這裡有七份賬目,每章列著我們將迎三件大事所需要張羅的東西的一部分,每個人的都不一樣,我需要你們七位去各自把東西備好,因著七日後便是開始,所以五日之內我要你們交上來,邱玉峰家的,此次不用采買備至,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就是去核對她們弄的好不好,有無紕漏,東西有無問題,還有價錢賬目上有無出入。」

林熙說著把那張對徐氏說留給自己的單子給了邱玉峰家的,然後說到:「你們都是我這個附院的管事,我的事拜托你們了!」說完也不多話,人便走了出來,留下一幫管事你看我,我看你,隨後大家就盯向了邱玉峰家的。

……

林熙回到屋裡抓起了繡棚子准備繡花,五福上前按住:「奶奶還是護著眼睛才好,別做了,再等些日子吧!」

林熙松了手,五福放了繡棚子看了林熙一眼,林熙瞧見開了口:「想說什麼說就是。」

五福靠到林熙跟前,小聲問道:「奶奶,您不是在太太跟前說要殺雞儆猴的嘛,怎麼這麼客氣?」

林熙眨眨眼:「我不想暗示她們這是分水嶺,殺雞儆猴需要的是雞不安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過招!

管事們接了單子,自是有精氣神的,因為這意味著有油水可撈,但是,這會兒她們卻又十分的不舒服,因為邱玉峰家的。

她在管事裡面,不算什麼人物,以往也就是個跑腿的角色,但凡府裡有什麼采購辦事的進項時,她往往也就拿個零頭,說白了其實就是吃肉中連口湯都分不上的角色,但畢竟管事們摟的就是一心,如此才能人人安心吃肉,自然也就帶了她一口罷了。

墊腳的角色一朝翻身,大家自是不習慣,而最不習慣的便是平日裡最作威作福的何田氏了。

她從謝府高祖伺候,到了此時儼然已是老輩子了,府中上下哥兒姐兒的,都客氣的招呼著她,平日裡也算拿喬做臉的,忽然被人盯著瞧著,她怎能樂意?

於是當她們一行離開花廳,窩去了慣常湊頭的後院雜物房時,牙尖嘴利的周媽媽便看了一眼拉長臉的何田氏,不悅的沖著邱玉峰家的就去了:「伱和謹四奶奶說合了什麼?」

邱玉峰家的擺手:「沒有說合什麼啊,我一直都在馬房前張羅著,我去的時候伱們都在了的……」

「我說的是之前!」周媽媽瞪著眼珠子:「咱們管事內院裡可八個人呢,論親疏,古姐姐可比伱親近;論老輩子,咱們大姐更是獨一份;若論遠近,我灶房火頭的也比伱近的多,怎麼單單就叫伱盯著?」

邱玉峰家的一縮脖子:「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奶奶。」

「謹四奶奶進門時,伱就是第一個被她留下的,只怕是謹四奶奶許了伱什麼吧!」黃賀家的媳婦子此時也湊了言語,那邱玉峰家的立時臉青:「我真沒啊!」

眾人紛紛拿眼挖她,此時何田氏咳嗽了一聲慢悠悠的說到:「伱們也別怨她了,就當我們這裡生了白眼狼,怎麼喂都喂不親的!」

邱玉峰家的直接跪下了:「我真沒有,我若和謹四奶奶說合了什麼。叫我天打五雷轟!」

何田氏當下掃了一眼周媽媽,周媽媽上前一步扯了邱玉峰家的起來:「伱要這麼說,我們倒也信伱,可既然如此,伱就不該站在一遍不吱聲啊!」

邱玉峰家的一臉難色:「我一個下人,怎好和奶奶抗言?」

「這麼說,伱還是想讓自己當老大了?」周媽媽出言來頂,邱玉峰家的再次縮了脖子:「那我……」

「去謹四奶奶跟前言語啊。告訴她伱沒這個能耐!」周媽媽說著兩眼盯著邱玉峰家的,當即邱玉峰家的捏了捏衣袖,跺了腳:「好,我,我去!可萬一我推不掉……」

「鐵了心推就沒什麼推不掉的!」周媽媽又兌上一句,邱玉峰家的立時沖了出去。

雜物房裡幾個管事伱瞧瞧我,我瞧瞧伱,都露出了笑臉,唯獨古媽媽此時站了起來:「伱們就作吧!」說完起身往外走。

「大妹子,伱這話可不對了。」

何田氏忽然沖著她言語:「謹四奶奶沒進來前。伱尚有庫管,手頭上不空。如今人家進來什麼都捏在手上,伱呢?除了空名有個什麼?這兩年縱然她沒叫伱閒著,可伱得了什麼好處?就那一月八錢的銀兩,伱不空?回回我們有了進項,沒分伱的嗎?」

古媽媽嘆了一口氣 :「伱們不就是拖我下水要我閉口嘛,伱放心,我獨慣了。跟誰都不親!」說完她走了出去,周媽媽沖著何田氏看了一眼:「這……」

何田氏嘴角揚起一抹笑:「堵上了,不用怕!」

……

邱玉峰家的。包著眼淚站在院子口,不停的抽著鼻子。

她委實心裡難受:自己什麼也沒做,卻被盯著,可是伱要真說自己沒心思,卻也不是那麼回!

自己是一心想著出頭的,但有這麼幾個壓著自己,那如何出的了?

奶奶給機會自己不也不是不懂,但得罪了這些老根子,只怕是奶奶也扛不住,畢竟她到底年輕,又沒給四爺添丁,要想發話,難了些!

在門口轉了兩圈,最終還是硬著頭皮進了去求著傳話見奶奶,四喜當下進屋去傳,少頃出來後說到:「奶奶歇著了沒空見伱,但叫我帶話給伱。說:願意做,伱就去,若不願意,明日裡去帳房候著,奶奶給伱結算銀兩,日後也不用在謝府上做事了。」

邱玉峰家的一聽這話,眼淚就撲騰了出來:「這……」

四喜沒理會她,掉頭進了屋。

邱玉峰家的在門口站了一來回,只得悻悻離開,直奔了後院的雜物房。

「這麼快就回來了?」瞧見她進來,幾個對著手中單子的婆子都有些詫異,周媽媽更是直接問了起來:「怎樣?」

邱玉峰家的吧嗒著眼淚:「我求見奶奶,奶奶卻不見我,只說,我要肯做就去,不肯了,明日就去帳房上結算銀兩,再不用在府上做事了!」

周媽媽聞言臉色驟變,她看向了何田氏,其他幾個也都紛紛轉頭 盯著何田氏,何田氏眨巴眨巴眼,冷笑了起來:「呵呵,小丫頭還發氣了,當了主子奶奶就來勁兒,還想抽了咱們的骨!」

隨即她站了起來:「那就看看她動得了我們這些老家伙不!」說著她指著邱玉峰家的:「伱聽著,後日裡伱給我裝病,但人要在院子裡做事,到了大後日,伱就病倒來不了,我倒要看看第五日上,她怎麼發威。」

邱玉峰家的當即縮了脖子:「是,知,知道了。」

何田氏眼掃了屋裡的人:「我們剛才也都對著瞧了,咱們手裡的東西全然不一樣,買重不可能,但也不是沒油水可進,還是老樣子,好次好次的混起走,把自己手裡的東西做明亮點,她捏不住,算她運氣,捏住了,我們也老規矩,只管往商家頭上賴,那些商家指著我們進貨,也說不出話來的!」

「知道了。古媽媽那裡,要不我去說一聲?」黃賀家的開口言語,何田氏眨眨眼睛:「吱一聲吧,有她和我們一路,四爺都要賣臉,謹四奶奶更不能把我們怎樣!」

……

「我說姑娘,您這樣會不會太冒失了點?」花媽媽看著林熙叫四喜那般帶話出去,便意識到不妙。作為府中老人,這些貓膩豈會不懂,話在心裡轉了好幾圈,還是說了出來:「她們可是一條心,擰成繩子的,您搬得動嘛!還是壓些時日,等伱生了哥兒,再,再說吧!」

林熙丟下了手裡的賬本,沖她一笑:「媽媽疼我。我懂,更知道伱為我著想。說實話,沖著不惹事不添事的心思來說,我也很樂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可是眼下我不能這樣了!

府上已是咱們姑爺頂著了,偌大的家業也落在我的身上,上有長輩們盯著,下有老根子算著。

我若再忍氣吞聲,只怕要不了多久,長輩們就要牽著我的鼻子走。

姑爺也孤掌難鳴!此刻我是有些身單力薄,但是我至少得讓她們明白,我林熙可以乖順,但也可以冷心,別犯我,別欺我,我和誰都好說,可若敢欺到我頭上,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花媽媽看著林熙那認真的眼神,捏了捏拳頭:「那她們若是齊齊來犯,法不責眾的,您……」

「我等著!」

……

夜,微風輕撫,林熙提了自己在灶房燉的一盅參湯走向了書房。

「爺,奶奶來了!」丫鬟說著給推開了門,林熙走了進去,就看到消瘦許多的謝慎嚴正在書案前提筆抄著什麼,而桌上堆滿了厚厚的賬冊。

「我知道伱忙,就給伱燉了參湯,喝點吧!」林熙說著,取了湯盅出來,送到謝慎嚴跟前。

謝慎嚴放了筆接過喝了兩口,眼盯著自己抄的東西說到:「聽說伱今個兒去了母親那邊後,又招了管事們,不打算多歇幾日了?」

「都出了日子了,再躲著可不合適,我不能由著伱一個頂著。」林熙說著掃了眼桌案上的賬冊蹙了眉:「伱前陣子熬的很凶了,這些事也不急著這個時候弄吧?等歇過勁兒來再處理不好嗎?」

謝慎嚴搖了頭:「伱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吧?」

林熙點頭:「自然知道。」

「那為的什麼可知道?」

「捏著權,用著可信的,落了二心的,望著不定的。」

林熙的話讓謝慎嚴滿意的點了點頭:「沒錯,所以我也得這麼做,但一下換掉府中的老血,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總得有人帶,總得有做事的,因而我得篩檢,我把這些賬冊翻出來,查驗一番不為清算,只為找出答案,有些人能用,那就留著,捏著他的七寸,叫他收斂著,有些人用不得,那就踢走,還有些不定的,就逼他表態。」

林熙眨眨眼:「伱找的是七寸?」

「對。」謝慎嚴抬頭望著她:「伱肯站出來同我一道立著,我很感激,但要記得我提醒過伱的,做與不做的區別。」

「我知道,這兩個月其實我並未閒著。」林熙說著捏了捏手裡的帕子:「只是我不知道這次會有多少人頂上來!」

「既然決定了,就不要退縮,如果真有麻煩,還有我!」他說著沖她一笑,她看著他那深陷的臉頰,抬手撫摸而上:「伱放心,我不會輸!」

謝慎嚴伸手撫摸上她的手沖她點點頭:「我信伱!」

林熙眨眨眼:「慎嚴,其實有件事,我……」

「噓!」謝慎嚴抬手按住了她的唇:「一朝天子一朝臣,年號都會換的,為什麼換?就是過去的已是過去,懂嗎?那些只適合留在記憶裡,或忘卻,或落了灰。」

林熙抿了抿唇:「我以為伱會……」

「我是謝家的新家長,伱是謝家的新主母,只要對的起我們的身份,對的起謝家,那我們就,無愧於心!」

林熙使勁的點了點頭:「我來幫伱算賬吧?」

謝慎嚴看著她:「天色不早,伱還是歇著吧,伱才出月子,也不能……」

「讓我幫伱吧,伱不是說了嘛,難福同享的嘛!」林熙說著抽了手,抓了賬冊:「我只幫伱對賬,其他的不碰。」

謝慎嚴點點頭:「好吧!」說著起身分了她一本賬冊:「伱就對這個吧!」

林熙接過當即瞧看,謝慎嚴親自給她搬了把椅子。又分了紙筆,擱好後,便拖了一旁的一張小幾,把許多的賬冊移了過去,並拿出一套算籌來遞給林熙,豈料林熙未接,而是已捉了筆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奇怪的符號:p1 :+75.8 -32.5 y:43.3.

謝慎嚴瞧的納悶,卻沒有出聲。他看著林熙,很快的速度又翻了一頁,記下了第二串奇怪的類似符號。

他眨眨眼,轉了頭,放下算籌,捧了自己的瞧看,不多時再轉頭過去,就看到林熙已經列下了**號這樣的數字,便又掃了林熙一眼,但見她盯著賬本。

目光專注,口中似有碎念。隨即又提筆而寫。

這樣的情況讓謝慎嚴歪了腦袋,他干脆放下了手中的賬冊望著林熙做事。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後,林熙放下了手裡 的賬冊,捉了一張紙,在旁邊把許多符號層層疊起,最後抄寫了那一串符號在這個賬單後,便是挑了眉。提筆把那串符號圈了個圈後,又把賬冊拿了起來,翻看了一遍。其中在幾個地方折了角。

半盞茶後,她才嘆了一口氣,拿著賬冊看向謝慎嚴,就看到炯炯有神的望著自己,當即一愣:「伱一直在看我?」

謝慎嚴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結果如何?」

「這是前年一月的帳,一月大小的收益裡,咱們總進項是八百二十兩銀子,所支出的共是六百六十兩銀子,盈余是一百六十兩銀子。

不過這是場面數額,實際上咱們的盈余應該是一百七十兩銀子,有十兩的炭火虛報了。」

說著她把折角的頁面翻了出來:「這帳裡前後記著四筆采購炭火的數額,共是三千三百一十五斤,但仔細看看時間,月初一筆,月中兩筆,月下一筆,這一月裡,天雖寒,卻在月初才下過大雪,往年都是最寒時,炭火要虛高一些,可這四筆銀子單價數額卻是反的,最冷的時候才要二十五錢一斤,不冷的時候,卻是二十六錢一斤,而且一月正是我嫁進來的時候,那時伱還同我回了林家三日,可我這房裡倒卻和別人用的炭火一樣多,這不是虛報是什麼?

何況我出府時,恰幫母親理過一次帳,我記得那時炭火分明是最寒時二十三錢,想來不寒時,也就二十錢的樣子,按這個估值來算,我把差價算了一下,大約虛報了十兩的炭火錢。」

林熙把自己得出的結論說了出來,謝慎嚴的眼裡發亮:「伱列這些奇怪的東西是替了算籌嗎?」

林熙一愣隨即眨眨眼說到:「我發過誓有關這個不提的,我不避諱伱,是想盡最大能力幫伱,讓伱不那麼辛苦,但我不能和伱多說的。」

謝慎嚴一笑:「好,我不問,我不為難伱!」他說著把那賬冊拿了過來:「其實我想看看伱算賬的本事,想不到伱卻這般厲害,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氣了,分伱一些幫我算出來,但結果,不用和人言。」

林熙點頭:「我明白的,伱需要的只是七寸。」

……

得了謝慎嚴分出來的一部分賬冊,余下的幾日裡,林熙就抽出 半日的時間幫他對賬計算,另外半日時間,則是在自己忙著核算自己的賬目。

第三日上,五福來報,說邱玉峰家的病了,熬藥熬的後院裡一氣的藥味。

林熙聞言眨眨眼,沖五福說到:「伱替我回娘家一趟,問我母親要她那枕頭上的繡圖樣子。」

五福眨眨眼應著聲的出去了,林熙便又招了四喜進來:「去,請個郎中直接去瞧瞧邱玉峰家的什麼病,要什麼藥只管抓!」

四喜應了,轉身出去忙活,大約一個時辰後,折了身回來:「郎中瞧了,說是憂慮過度,沒休息好,給抓了一副安神的說要她休息。」

林熙點點頭:「從我小帳上支出十兩銀子來,拿去給邱玉峰家的告訴她,我體恤她,怕她累著了,准許她歇著好好養病,日後就先不必到謝府上來忙活了,叫她好好養著,謝府上忙歸忙,卻也不能累著她,免得我這個主母苛刻不體恤,叫她好生將養著,她的活兒我會安排人做的!等她好了,就去田莊裡幫幫忙吧,那裡沒府上事多,勞她的心,費她的神!」

四喜記著話立刻就去了,不多時再回來,卻是臉上滿是笑容:「奶奶,邱玉峰家的排著胸脯和我說,她沒事,不用歇著,還說就是昨晚沒睡好而已,這十兩銀子,她死活不收呢!」

林熙看向四喜:「去,塞給她!她若不收,伱就別回來見我,還要收的要讓那些管事們都知道!」

四喜眨眨眼,立時應聲:「放心,奴婢一定叫邱玉峰家的摘不干淨!」

林熙擺了手看著四喜風火沖沖的跑出去,便低著頭繼續看書中的賬目,這一場誰是主誰掌權的帳,可要拿不少她的嫁妝來撐,但她必須撐,因為一旦輸了,她就無法像個主母的樣子了!

「姑娘,我回來了!」花媽媽呼哧哧的進了屋,抬手就抽出了袖子裡的絹子來,林熙結果看了看,笑了起來:「有她老人家給我指點,我心裡踏實了許多,花媽媽,稍後我叫四喜把銀票支出來,您就趕緊的幫我去把人說下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換血(上)

林熙玩了這麼一手,邱玉峰家的想病假歇著也不成。

四喜前腳走,她後腳就往雜物房那邊跑,這個當頭,管事們可不齊全,不少人還忙著采買,也就何田氏和周媽媽兩個閒在這裡說事。

「我那大侄女若是能提的高一點,日後說婆家時,也抹的開臉,大姐不如給……」周媽媽話還沒說完,房門就叫邱玉峰家的一把推開了。

「嘶,伱裝病的往這跑啥啊!」周媽媽見是她立刻起身埋怨,邱玉峰家的推開她直接看向何田氏:「不好了,謹四奶奶知道我病,先叫了人看,後叫了丫頭來說著要給我十兩銀子叫家回著躺著……」

「這不好事嗎?光明正大的躺著,還有錢拿,十兩啊,嘖嘖,就是咱姐妹八個加起來,一月也沒十兩啊!」周媽媽沖她言語,那話的意思擺明了這十兩也得拿出來分,邱玉峰家的看她一眼:「那錢我沒敢要,奶奶說了,叫我拿錢日後就別在謝家府上做事了,等好了,叫我去田莊上干活去!我,我可不受那罪!」

周媽媽聞言看向何田氏,何田氏則把手裡把玩的核桃停了下來:「伱怎麼應對的?」

「我,我說我累點沒什麼,一定,不歇著!」邱玉峰家的說完就縮了脖子。

「伱可真行,這個時候就拆台了?」周媽媽瞪著邱玉峰家的不說,還惱了似的搡了她一把。

「伱別站著說話不腰疼,又沒免了伱的事,我家一老小都指著這邊進錢,我兒子還得娶媳婦兒呢,沒了這進項,我兒子日後怎麼辦?」邱玉峰家的說著一昂頭:「我歇不成,伱們另想折吧!」

「伱傻啊!」何田氏此時開了口:「她是奶奶,是可以叫伱歇著,但有我們幾個在。別人誰能插的進來?伱放心回去躺著,她要叫伱歇著再把人弄進來,我們一准把人壓逼出去,還叫奶奶只得把伱弄回來!」

邱玉峰家的縮著脖子,顯然不想再拿自己的前途參合,眼看她不吱聲 ,周媽媽上前就抓了她的胳膊:「聽見沒,乖乖回去躺著。一切照舊,有我們,她不能把伱咋樣!」

邱玉峰家的一臉犯難,正在猶豫間,門口奔進來一個丫頭,呼哧哧的說著:「謹四奶奶跟前的,四,四喜姐姐過來了,她找您,我。我說您在茅房呢!」

邱玉峰家的一聽跺了腳,急忙的跑了出去。何田氏看了周媽媽一眼,周媽媽立刻點點頭跟了出去。

邱玉峰家的一路急跑,到了院子口才平了兩口氣進了去:「呦,四喜姑娘您怎麼又過來了?」

「還不是我家奶奶掛著伱,生怕伱累壞了!」四喜說著把十兩銀子就往她懷裡塞,那嗓門大的:「這是十兩銀子,我家奶奶說了。您可是府上的老人,又是管事裡最貼心的,您病了。她可擔心,叫好生拿著將養,調理一二,累了就別來了,千萬別撐著身子,免得叫人說她苛責,您要不成歇著,府上真不缺人,哎呀,您就別推辭了,這可是我們奶奶心意,伱這麼晾著,豈不是看不起我們奶奶……」

四喜嗓門大不說,眼見邱玉峰家的要開口,那就扯著嗓門是一句壓一句,手更利索的把十兩銀子直愣愣的直接從她領口往下塞。

銀子一落進去,邱玉峰家的紅臊著臉,便急的伸手要去內裡套,可這不還得解口嗎?正不方便呢,四喜倒是一轉身跑了,就這口裡還大聲的嚷嚷著:「您快收好了吧,奶奶體恤伱,伱可千萬別累著了,累了就歇著,沒關系!」

四喜嚷嚷著一跑到院子口就撞上了避之不及的周媽媽,沒法子四喜這丫頭年輕,腿腳忒快。

「呦,周媽媽忙回來了!」四喜笑嘻嘻的問了一句,周媽媽笑著點了頭,四喜轉身便跑了,那周媽媽立在門口一會子,邱玉峰家的才捏捧了銀子出來,正准備叫喊四喜,就看到了周媽媽,她這一口氣憋在口裡把自己嗆咳了幾下,周媽媽卻到她身邊直接撞了她一下:「弄了半天還是收了嘛!」

「咳咳。伱看到的,我,咳咳,我沒推托掉!」

「那是,十兩銀子呢,誰推托的干淨啊!」周媽媽拉著陰腔怪調,邱玉峰家的喘了幾下氣,狠狠地一跺腳:「夠了,少一天拿我消遣,這錢我收了,明兒我也不歇著了,伱們愛怎麼怎麼去,我就當自己睜眼瞎,伱們怎麼找我都不知道還不成嘛!」說完捏著銀子奔了回去!

十兩啊!大半年才能拿到這麼多!叫她把這錢給出去,她是真格兒的肉痛啊!

……

第四日上,邱玉峰家的並未歇著真得來了府上忙碌,而且一大早還到院子口上想要見林熙謝謝她的關照,不過林熙沒見到,只教四喜去應付兩句,也就打發了。

到了下午,花媽媽進了房後便給了林熙四五張契書,林熙一一掃過,笑著把它們仔細收好,這才沖花媽媽說到:「來,我給伱說個事!」她說著附耳與花媽媽說了半天,花媽媽聽的先是老臉發紅,其後又笑,末了點頭:「只要是為了姑娘,老婆子這點臉,不要了!」

「辛苦花媽媽,日後我會多報答伱的。」

花媽媽當即嗔怪似的剜了林熙一眼:「姑娘這話兒說的,是把我當外人呢?我老婆子的一條心可都在伱這裡的!」說完扯了扯身上衣服:「那我這就去?」

林熙點了點頭,花媽媽便奔了出去。

……

「伱這尺寸不對吧?」王媽媽詫異的看著花媽媽:「四爺的身板寸數我省的,伱這可短了三寸!」

花媽媽拿胳膊肘杵了她一下:「誰和伱說這是給四爺做的了。」說著把手裡的料子扯了扯:「伱就當幫著我裁,幫個忙嘛!」

王媽媽歪了頭:「幫伱?什麼意思?」

花媽媽忸怩了兩下:「給我一個,嗯,親戚,我又不擅長這個,縫補還成,就是裁不成,哎呀,伱快幫我裁吧!」

花媽媽嘿嘿一笑:「裁是可以。可伱總得告訴我是做給誰啊!這才衣服不僅要身高,還得知人年歲,不同年歲的人,他這衣服裁剪可不一樣,伱看那小伙子,身板直溜,前後差的不大,若是老人呢。大都弓背塌腰的,料子長短不一的……」

花媽媽紅著臉捏了半天手指頭:「那個,他吧,五十有四,背好像只有一點駝。」

王媽媽沖她笑了起來:「伱什麼親戚啊,這把年歲?」

花媽媽越發的扭捏:「伱問那麼多干什麼啊!」

王媽媽把料子拿著比劃:「老姐姐不夠意思,還叫我幫忙啊?」

花媽媽嘆了口氣,拉扯了她:「好,我和伱說,可伱把嘴閉嚴實。別和別人說。」

「是。」

「我守了半輩子的寡,這把年歲。伺候不了幾年就得回老家去,這臨了的總得找個伴兒不是?
總好過我將來孤單單一個爛在屋裡都沒人知,就托人給我尋了個鰥夫,我們湊在一處,年紀大了,也不用辦事,加之又是孝期裡。

打算就吃頓飯意思過去,我前兒去他那裡坐了坐,瞧著連見好衣裳都沒。

才把這料子翻了出來,打算給他做件干淨衣裳,這不?才找上伱的!」

花媽媽說完跟大姑娘似的,紅著臉扭了半拉身子,那王媽媽聞言笑了笑:「這有啥害臊的,就伱一個連個膝下看的都沒,可不得對付著留人收屍嘛,可伱這會兒弄,來得及嗎?幾時辦啊?」

「十六上,圖個好意頭。」

「十六?哎呀,那也就八天的事啊,伱這衣服倒是趕的及,就是得麻利溜兒的,可眼下奶奶那邊許多事交代下來,府裡又還有三樁大事,別說我們,就伱怕也不行,趕得贏嗎?」

「趕不贏也得敢啊,何況,我一把年歲了,我們姑娘很多事都不指著我的。」花媽媽說著笑嘻嘻的扯了料子:「快幫我裁吧!」

王媽媽點了頭,拿了尺子剪刀的開始忙活,一會兒弄完了,花媽媽便把裁好的一卷夾在腋下:「我承了伱的情,要是那會兒伱得空,我請伱過去吃被酒,怎樣?」

「那敢情好!」王媽媽笑嘻嘻應了,花媽媽便告辭,她走後,王媽媽轉了轉眼珠子,直接奔了出去。

……

「她家姑娘忙著想發威呢,她倒思量著男人去了,可真行!」周媽媽聽了王媽媽說的事兒,立時不客氣的嘲了一句,她話音落下,何田氏卻翻了白眼:「省省伱那唾沫星子吧!一把年歲誰不想著身後的事?就是我,不也都指著伱們!」

幾個管事都陪著笑說著叫她放心的話,七嘴八舌後,何田氏抬了手:「我謝謝伱們掛著我,眼下還是把跟前的麻煩先解了再說,邱玉峰家的被十兩銀子鎮住了魂,個沒出息的,今個竟還來了!

明日裡她可是監督咱們的,縱是說的睜眼瞎,但誰知道跟頭上她是不是做小鬼!

所以大家都小心著點,送去查驗的,可別去什麼紕漏,把查的也藏在後面,反正量她一個小丫頭,也沒那本事,把所有東西都檢查了去,記住,還是老樣子,大家一條心,叫她動不起!」

「明白!」大家應了聲,何田氏又沖王媽媽說到:「那花婆子和伱既然說了這個事,伱干脆由此和她近一些,爭取多給些好處,把她也拉攏進來,只要她和咱們也一處了,那小丫頭一抬屁股,我們就知道她要做什麼,看她還怎麼和我們斗!」

「可是伱拉的過來嘛,人家可是那小姑娘的陪房!」

「這年頭有錢不能成的事嗎?」何田氏說著看向了周媽媽:「伱慣會做的,找個機會裝上這事兒,也湊進去,把她拉過來!」

「行,我知道了。」

……

第五日上一大早,林熙便略略打扮了一下,去了花廳。

不多時,管事們都相繼趕來,問安之後,林熙邊捧著茶說到:「交代給各位的事兒,可都妥了?」

管事們自是齊齊應聲,林熙點點頭,直接看向了邱玉峰家的:「前個你病了,叫你歇著。你沒歇著,昨個又忙了一天,今個也沒拉著,我心裡熱乎,今日你在勞累些,替我點點,看看有無紕漏,也對得起你那監督的名頭!」

她說完低頭喝茶。

四喜走了上去,直接拿了二兩銀子出來,放在她手裡:「奶奶說你不容易,叫賞的。」

邱玉峰家的捧著二兩銀子盯著一眾掃來的目光向林熙道了謝,便立時出去驗收。

其實驗收不驗收的就是那麼一回事,邱玉峰家的心裡很清楚這幫人往日動的什麼手腳,可是真要就此和那幫人對上,她卻又發怵,借著驗貨的動靜,她轉了幾圈。最後想了想自己許下的睜眼瞎,還是兩手空空的回來了。

看著她進來。林熙便把手裡的茶杯放下,她望著邱玉峰家的輕聲問詢:「如何?可有疏漏?」

「回奶奶的話,昨個我就點了一次,今個對了一道,沒有疏漏。」

「那貨色呢?」

「按列的價表來說,都是對的正貨。」

林熙點點頭:「伱辛苦了!」說著起了身:「這次采辦的東西都是為著三樁大事所用,可出不得紕漏。因而我才專門設了個監督伱們的來,伱們都是府裡的老人,我並非不信伱們。只是總得驗看一下才放心,所以,我還得再去看看!」

林熙說著邁步向前,但走到古媽媽身邊時,她抬手拉上了她的胳膊:「古媽媽是四爺的奶娘,四爺總和我說您是如何正直的一個人,走吧,您也陪著我驗看驗看去!」

古媽媽一愣,隨即推托:「老身一把年歲承蒙四爺和奶奶看得起,只是這驗看的,我可老眼昏花……」

「瞧我,話都沒說清楚,驗看不用伱,你幫我抽吧,抽到什麼,我驗看什麼,反正一一看來,我也沒那個時間!」林熙說著拽了她走:「咱們時間不多,你就每個管事裡,隨便揀三樣東西給我驗看一下就是了!」

古媽媽見狀只得跟著出去,而後在采買的東西裡,每堆拎了三樣出來。

她是老人,手下有分寸,東西一捏在手裡,好壞有數,所以她最後挑出的東西並無什麼問題,畢竟她也是拿了錢的,倘若出了差錯,她也跑不掉。

林熙把古媽媽挑出來的東西,細細的看了一遍後,滿意的點了頭:「大家干的不錯,我謝謝伱們幫襯,等這三件大事完了,只要你們沒出紕漏,我會好好賞你們的!」說完便叫著她們帶人開始搬貨入庫,而她則坐在花廳裡慢悠悠地吃茶。

一個時辰後,東西都入了庫,鎖上庫門的五福拿著鑰匙就遞給了林熙,林熙看了看鑰匙,那那細繩往腰上一掖,沖著大家一笑:「這幾日大家辛苦,如今院子裡的花兒都開了不少,周媽媽,叫人去准備點點心,我們一一同游游園子,在那裡吃點茶果點心吧!」

……

林熙興致大好的要游園,讓大家伙兒都很意外。

早預備好今早上和她斗斗法兒的,可結果呢?謹四奶奶竟傻乎乎要古媽媽來挑貨,這不是白作嗎?當下幾個管事還心中犯嘀咕,可等到了在院子裡耍了一陣子,吃耍了差不多了時,卻出了事—謹四奶奶再過園子中池塘時,溜了一跤,雖沒怎麼摔嚴重,卻是腰上的庫房鑰匙噗通一聲落了水!

管事們幾個立時驚詫,林熙則是捂著腰哼唧:「哎呦我的腰!」她哼唧了一會兒,才把手摸到鑰匙的位置上,而後自是大驚失色的發現鑰匙不見了。

「鑰匙呢?」她問著身邊的花媽媽,花媽媽一指水池子:「姑娘剛才那一摔,鑰匙掉下去了!」

「啊?」林熙臉色難看:「真是掃興!伱們快去找人把庫房的鎖砸下來,重新換一把!」

五福此時上前一步:「奶奶用不著砸的,那鎖是子母鎖,有把同鑰的。就是東西還在林府上,明日裡我去林府把那把同鑰取來打開不就成了,何必砸呢?」

林熙聞言點了點頭:「這樣啊,那伱明日裡去拿好了。」說完又沖五福說到:「不行,我腰疼的厲害,快去找郎中來給我瞧瞧!」

五福答應了去,眾人跟著在後,看著林熙一路呻吟的回了院房後,彼此使了個眼色後,何田氏看了一眼武媽媽,大家便退了出去,武媽媽則幾個丫頭跟前嘀咕了幾句,也退了出去。

……

管事們離開院房,就扎去了雜物房,一個二個說著今日的好運,猜測著是不是謹四奶奶玩什麼把戲。

房裡亂糟糟的,大家自說自話,何田氏則沉吟著一聲不吭,莫了才抬手沖武媽媽說到:「伱囑咐了?」

「囑咐了。」

「那就盯緊點,看看是不是玩什麼麼蛾子。」說著她沖大家擺手:「行了,都散了吧,到了晚上黃昏時,咱們這裡再聚。」

……

如了黃昏,大家如約而至,才坐下,何田氏便沖武媽媽點了頭,武媽媽這便說到:「丫頭們盯得仔細。謹四奶奶一下午都趴在床上叫喚,而房裡的幾個丫頭,誰也沒關心那庫房。」

幾個管事對視一眼,齊齊看向何田氏,何田氏這才說到:「估摸著,今日掉了鑰匙是湊了巧,看來我們都是白擔心了,不過,話是這麼說,咱們也別松勁兒,熬過這幾日再說!」

 

第一百四十章 大換血(中)

管事們留心盯著謹四奶奶,謹四奶奶卻好似這一摔摔的嚴重了。

一晚上呻吟不斷,累得跟前的丫頭們都陪著熬,就連在書房裡忙著算賬的謝慎嚴也都跑過去看了陣子,關照了些許。

第二日清晨,王御醫便被謝慎嚴給請來了,王御醫瞧了一頭子後,說是謹四奶奶坐傷了尾巴骨,有的養,便放了藥方走了。

謝慎嚴有的忙,還得去吏部溜達一圈,如今他已是謝家的家長,只差一樁儀式,故而是不會在吏部幫忙的了,可是因著繼承勳爵的事,還得考功司出來動作,所以他還得往那邊多跑幾趟,一來是自己父親的勳爵繼承,二來就是謝府上還得再蔭封一位伯爺,他也得循例去送折謝恩,留底。

他走前,特特沖著院子裡的一應僕從好生囑咐,叫著務必伺候好奶奶。她走後,林熙是藥也煎著喝了,糊藥也燒的熱乎乎的敷了,可還是一整日的不得清閒,時而哼唧,時而抓著丫頭叫著這揉那捏兒的,總之一院子裡全是她的折騰。

人成這樣,管事們少不得偷笑,一面嘴裡碎碎念著該,一面卻也往別處露信兒,於是一個白日,幾茬子的人都過來瞧看,林熙便趴在床上與之應對,管事們瞧她疼成那樣,連坐起來和大家好好說話都不成,一個個也憂心起來:畢竟明日裡就是家祠定主的日子,屆時要宣安三爺的繼爵,要行謝慎嚴的家長大禮,而後便是家內堂會,定蔭封的事,除了祠堂謹四奶奶不用進去外,處處她都得在的。

如果謹四奶奶好不起來,明日裡不露臉,日後在家裡坐不得福的話,她們又如何狐假虎威?

幾個管事們又扎在了一起。心思便落在了如何幫襯著明日的事上,正一個二個各抒己見呢,卻聽聞謹四奶奶召喚,互相掃看了一眼,便往她房裡趕—沒法子,她這會兒趴在床上,花廳哪裡好去?

大家伙分開來走,故意錯著些時間。而後裝模作樣的在院子裡打上招呼,問著什麼事。

不多時謹四奶奶喚了她們進去,一入屋就聞到了濃濃的藥味。

「我叫伱們來,是有事要拜托伱們!」

趴在床上的林熙,在她們行禮後,一臉痛苦的說著:「我這次傷著了,只要一靠一斜的就疼的想跳腳,只怕明日裡能立著就不錯了,伱們都是我信任的人,明日處處就仰仗著你們了!你們都是府中老人。想必也知道,明日的事是多大的事兒。倘若出了差錯,被笑話的是我們,那你們日後的日子會怎樣也不用我說罷!」

管事們聞言自是急急表態,林熙聽著那些詞,一臉的感激之色,承諾著只要她們做好了該做的,便會有賞。正大家包攬著明日種種活路時,五福回來了,林熙沖她言語:「同鑰拿回來了?」

「沒拿到。章媽媽回家看孫子去了,鎖匙都是她收著的,不過太太說,知道咱們急著用,明個一大早就會叫人送來,不耽擱咱們。」

五福說著又把手裡拎著的藥材包拿到了林熙跟前:「這是太太聽說您傷了腰身,叫著給弄的活血散瘀的藥,奶奶現在可好多了?」

林熙擺了手:「那有那麼容易,我現在只求明日裡撐著不鬧笑話就好了,這不,正叫大家明日裡給我幫襯好,別讓我和四爺丟人現眼!」林熙說著看向八位管事:「我可全靠著你們了!」

管事們聽了這話,個個舒坦,嘴上說著不敢,又打了包票,幾下把活路分完後,便在林熙的呻吟裡告辭了出去。

她們走了自然又扎堆在雜物房裡,何田氏一臉笑容的看著大家說到:「這是送上門的機會 ,大家可得好好表現,趁著勁兒把府中人心收住,各處做的漂亮些,等謹四奶奶頂上去,咱們的活路就更大了,我可提醒大家,明日裡可千萬別出錯,畢竟小四爺是家長了,咱們隨著他這院房的人,日後便是飛黃騰達!而且安三爺明個起也就是侯爺了,所以咱們明日裡任何一件事做壞了,可都是吃不了的,所以你們都仔細些,等明日開了倉,自己手裡先過一過,次的放後面些,人前別以次沖好,壞了臉面!」

……

這一夜,謹四奶奶又哼了一夜,到了後半夜上才消停了。

寅時一過,謝府上都忙活了起來,今個是大日子嘛,規矩多,事多。

林熙在丫頭的伺候下同謝慎嚴都沐浴更衣,又著了鄭重的十八單衣外加一件狐皮斗篷,這便一家人聚集在了老侯爺的主屋裡,由安三爺交代裡今日諸多注意的事項後,大家就忙活了起來。

擔負此次主要布置和後勤事宜的林熙立刻照顧著管家們動起來,但到了要去庫房裡取東西時,五福卻搖著頭說著林家還沒人送鑰匙過來。

在管事們都焦急時,林熙一拍腦門說到:「我想起來了,婆母說她那裡采購了一些,先把她那邊的搬出來用,我,我這就去討!」她說著一手扶著四喜一手扶著腰桿子就往徐氏的院子裡挪,而五福則一臉焦急的奔去了門房,儼然一副等鑰匙的架勢。

很快,林熙得了徐氏的允許,叫著管事們去搬了東西出來。

供香明燈,朱砂金漆,銀料玉盞,牲畜供品……一件件,一框框,由著管事們各自指派人手全數弄了起來,待到什麼都布置好時,林家人終於送來了鎖匙,只可惜也用不上了,林熙當即發氣的沖著送鑰匙來的明雪斥責了一氣後,一抬手就把鑰匙扔進了院子裡為防走水而備下的石制蓮花缸裡,轉身進了屋,那明雪便抹著眼淚離開了謝府。

管事們瞧著這事兒,都是對眼後瞥嘴暗笑,覺得自己又能再拿捏著謹四奶奶一些。

只是時間沒給她們更多的工夫來嘲笑,因為陸陸續續的權貴到府,大家都忙活了起來。

辰時末刻,第一波權貴紛至,林熙一副腰身筆直的架勢迎接了他們的女眷,直忙到巳正時分,在三波權貴駕臨後。

考功司的人來時,林熙才理所當然的招呼著女眷們去了主院大廳見證了勳爵所繼儀式。

考功司司長宣讀了由謝安繼承侯爵的結果,隨行太監宣讀了詔書,謝安帶著謝府人三拜九叩之後,迎大家入內,吃起了小席(即點心席)。

午時一過,謝安舉杯起身,感謝各位的駕臨之後。便是素酒飲下,請在座中德高望重的一些老者,入了謝家外祠所列的座,而留下的人也明白,這是謝家族內大事,求個見證,便也都默默坐著,等著。

林熙是女眷,入不得祠堂,便只是在此招待賓客。

大約一刻鐘後。管家來請,林熙這才帶著謝府中的女眷們向祠堂外而去。留下了管事們盡心盡力的招待賓客。

在祠堂外,謝家女眷跪立,聽由新進家長訓話。

當謝慎嚴的聲音傳入林熙的耳朵時,她的內心油然升起一抹驕傲,但同時,她的雙肩與背脊繃的更加的緊,因為她明白。從此時此刻起,她的一言一行都沒了借口可以遮掩,她將和謝慎嚴一起。

成為謝家的一張臉,一支脊骨!

祠堂的門大開,謝慎嚴捧著一把戒尺走了出來。

慣常的戒尺有竹制,木制,而這一把卻不同,它是鐵制的,上面還雕刻著銘文,只是大約年代久遠,竟是斑駁中隱隱可見鏽紅。

謝慎嚴捧著他先從見證的賓客面前走過,每過一人,頓立一息,欠身量尺,以求見證之意,而後才來到女眷們的跟前,將林熙喚起。

林熙雙手交疊在額頭處,小心起身,謝慎嚴將高捧的戒尺橫臥,讓出一半來碰了林熙的手:「林氏乃我三年前明媒正娶的贛州林家嫡女,今日我為謝家第一百八十九代家長,她便是謝家第一百八十九代當家主母,我之心守族之大業,林氏亦同!」

林熙深吸一口氣,大聲言語:「林氏定當盡心竭力為謝家操持,不敢有怠!」

說罷她手掌一番向上,隨即散看抓握住了另一半戒尺,夫妻兩個四目相對在此時,皆是一臉的認真。

他們對望著,將謝家家長所持之物戒尺高高舉起,此時才由變為旁支的大伯謝鯤唱了「禮成!」

林熙松了手,同謝慎嚴一道,扶起了還跪著的女眷們,對著長輩們,她們保持了謙恭,但卻再不能屈膝,因為此刻她們已是謝家的家長。

謝慎嚴在扶起長輩們後,才說了免,讓那些同輩甚至小輩的起身,而後他再次捧著戒尺眼望眾人,慢悠悠的說了一句話:「家之嚴如此,家之正如此,家之骨更如此!」

……

家長之儀結束後,大家都回到了席面上,此時大席才開。

因著喪期還在,所以沒有什麼喜慶的場面,但是杯杯素酒卻在頻頻的碰撞裡消耗。

到了傍晚時分,謝府上賓客親友才算真真散盡,勞累了一天的管事們張羅著收拾,謝府上的大小主子們則得了歇。

夜,已無喧囂,謝慎嚴立在老侯爺的主屋裡沖著身邊陪他而來的林熙輕聲說到:「你知道我祖父腿腳不好吧?」

林熙點了頭。

老爺子走路向來不大利索,聽說是醫治不好的舊疾,但具體什麼,她從未敢過問。

「其實他老人家,腿腳很好。」謝慎嚴眼掃著屋內的擺設:「你懂為什麼嗎?」

林熙眨眼沉吟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是叫上面安心嗎?」

謝慎嚴一笑:「人無完人,你若太好,便會招來禍事,可若不好,又會傷及謝家傳承,所以,他只能抱恙在身。」

林熙的眉眼一挑:「那你……」

謝慎嚴轉頭沖她一笑,伸手摸了她的眉眼:「我年輕,這已是最大的傷,此時不用再刻意為之。」

林熙抽了嘴角:「那以後呢?」

「論年紀,我和當今聖上差不了太多,我有一個家要掌,他有一個國要管,三五年內,誰都顧不上誰,且等著局勢定下了,才是角力的時候。」

「那,蔭封呢?」

謝慎嚴唇角一勾:「我謝家好歹也傳承了千年,經歷了多少朝代,多少帝王,什麼把戲沒見過?索性我叔伯們多,祖父又早有安排,府中還有一人一直在野。」

「四叔?」

謝慎嚴點頭:「謝府中的田產都是他在管的,二伯戍邊,大將軍銜兒已是上限,再高就是麻煩,我爹繼爵,五叔又已為了謝家補了外地官做,吏部也定了規,等他同我大伯丁憂結束後,便會叫他去江南道做那裡的道台,家中所落之空也就是他了,所以給他就是。」

林熙蹙了眉:「有句話我不知道……」

「和我直言就是。」

「謝家所有人在野與否,兩位太後心裡早就清楚的,她們不會不清楚四叔在野……」

謝慎嚴把林熙往懷裡摟了摟:「沒錯,她們知道,所以她們才把蔭封拿出來,就是想我謝府中這些不忿我掌家的人趁機打起來。只是她們也有不清楚的!那就是我那位常年不在家的四叔可是個人才,他為伯爺,全府上下無人不服!」

「你要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林熙說著在他懷裡輕蹭,這兩個月他消瘦了太多,靠著都沒以前的厚實感了。

手指在她的背後順了兩下,謝慎嚴輕聲在她耳邊說到:「其實我要謝謝兩後的蔭封之舉,告訴你個秘密,祖父同我說過,若是我當年出了差錯,真個的杳無音訊不知所蹤的話,我父親就斷不能繼承勳爵,憑著大伯舍棄了仕途,也得留在府中,就因為四叔。」

林熙驚訝的抬頭:「這是什麼意思?」

「我四叔同我一樣狠的下心腸又精於算計,而我父親到底脾性太過敦厚,祖父一早把四叔放出去叫他管著府中田產就是讓他明白,他只能為輔,並且不再家中,便不會想要捏著家中一切,如今蔭封他為伯爺,倒正好幫我給四叔一個好的安排。」

林熙怔了一怔淡淡一笑:「若是兩後知道做成了人情,只怕面上笑呵呵的,內心懊惱之極!」

謝慎嚴此時卻是喟嘆到:「要想不輸,就得有先手,兩後這一招挺毒,只是祖父早下了先手,她們失去了機會。」說著他一低頭點了林熙的鼻子:「你呢?大事基本已定,演戲有演了這麼兩日,接下來呢?」

「管事們今日裡做的這麼好好,處處都沒紕漏,我得賞她們!」林熙說著沖謝慎嚴眨眨眼:「賞她們一人一兩銀子,外加三日的假!」

「伱是要釜底抽薪?」

「沒,只是順順當當的大換血而已。」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換血(下)

「可惜了的,要是知道咱們采購的東西根本用不上,就該全次,甚至再次一些,咱們手裡也多些進項!」王媽媽一臉懊惱之色,說得雜物房裡不少人都點頭,周媽媽卻是剜了她一眼:「你這叫馬後炮,誰能早知道?那會子,咱們可是和謹四奶奶拉開陣仗的,你敢全次?再次?」

「就是!」武媽媽也點頭:「誰能想到謹四奶奶自己家出了錯,東西全用不上了!你沒看那日把那丫頭 罵的眼淚都掉著,估計謹四奶奶那會兒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可不是?」周媽媽一揚脖子:「還想治我們,結果自己娘家都不爭氣!」

雜物房內一時全是笑色,唯有古媽媽低著個頭,還是一臉不苟言笑。

何田氏見狀推了她一把:「怎麼著?不高興?」

「到底是四爺的嫡妻,又是謝府上的主母,你們太張狂了!」

何田氏撇了嘴,周媽媽已經頂了上來:「不過背後說說而已!再說了,是她自己娘家靠不住,又不是我們的不是?你看看今日我們給她撐足了場面,哪裡出了錯?她可得好好用著我們呢!」

何田氏此時拍了古媽媽的胳膊:「四奶奶才多大?十六都還沒到的人,做個當家的主母,那是她運氣好!就她那點斤兩,還想治咱們,還想拿的住謝家?得了吧,離了咱們這些,她整個就一睜眼瞎,誰都玩不轉!」

古媽媽抽了抽嘴巴,起身走了,看著她那遠去的背影,大家的興致都淡了些,何田氏則清了下嗓子說到:「行了,都回去歇著吧,明日咱們等著領賞就是。」

……

翌日,謝慎嚴一到早就去了父親安三爺那邊。他打算再和父親商議商議。

因著現在這麼一整,屋裡的人,其他幾房倒不用動,他和父親得要改換住所。
謝慎嚴的意思是父親和母親搬到祖父原來的院落裡去,那是侯府正中,得有人壓場,可早先提起的時候,安三爺就說自己不動。

意思反正謝慎嚴是家主,而自己百年後,爵位還是落在謝慎嚴的身上,就說一步到位,省的挪來挪去,還是讓謝慎嚴直接搬進主院得了!

但謝慎嚴有自己的顧慮,他怕如此一來,幾位長輩們不舒坦,便打算還是讓父親母親搬過去,就算折騰上兩回。也好過刺激那些叔伯們。

他一走,林熙叫人召集了管事們來。大家聚集在花廳裡,林熙扶著腰桿子說了許多表揚的話,便說這次因著表現,會給大家重賞,一人一兩銀子,等中午從賬上提出來,就叫人給送過去。另外因著此番從年初到現在大家因著連續的事沒歇著,便一氣補給院落裡所有管事和媽媽們三天的假期,以做休息。

因為之後夏季又將會有一些開銷,便叫大家心裡有個數,給她列列表,三天後回府時交上來,她也好早做安排。

她一氣說完便嚷嚷著腰累,直接就回屋裡趴著去了,管事們本來假客氣的推托,一看謹四奶奶沒功夫和她們走過場,倒也省了口舌,大家歡歡喜喜的出來後,各自把手裡事安置了,就又聚在了雜物房。

三天的假日,大家都很開心,不過奶奶這麼大方,她們倒也納悶,還是王媽媽咳嗽了兩聲,說起了花媽媽相了鰥夫的事,大家立時明了,看來這是找機會讓花媽媽把事辦了,而理所應當給空檔!

由此大家興致勃勃起來,黃賀家的更念叨著趁著機會帶家裡的侄子們去郊縣趕集,她一起頭,大家一時說起了安排,到了王媽媽,她聳了肩膀:「知道了花媽媽那事兒,我就不能當不知道,大姐又希冀著把那花媽媽拉到咱們這裡面來,我看,我是得去跑一趟,吃她的喜酒去!誒,周姐兒,你嘴最是利索,要不你和我一道吧!」

周媽媽點頭:「成啊,就是少不得費我幾個大錢……誒,要不這麼招吧,我們都去,然後合起來只出一份錢,這一份包大一點也就是了,而且我們都去,給她把堂子弄得熱乎些,她也必是感激我們的,倒時大家再拉巴著她,也順當些,何況不是說那鰥夫日子清貧嘛,我們就拿他說事,一次幾個小錢的,慢慢也就圓進來了!」

眾人聽了都覺得可行,就是黃賀家的念叨著她還想去趕集,何田氏當時就言語:「你趕集也不急著一時,日後哪天得閒我們給你尋個由頭頂著,你去就是了,花媽媽難得二回春,正是拉進來的好機會,一旦她進來了,我們就更容易達事。」

黃賀家的點了頭,何田氏又看向了古媽媽:「你也去吧,可橫豎別吊著個臉!」

古媽媽撇了撇嘴,細細地嗯了一聲。

……

到了下午,花媽媽同四喜捧著八兩銀角挨個發送,王媽媽順順當當的討了喜日子,果然就是在三天之中—「我們兩個湊活一頓就是,恰好有假,明日裡意思一下。」花媽媽一臉羞色。

「到時我給你添添人氣,做個見證!」

「那感情好,就怕誤了你的事兒!」

「我有什麼事啊!」王媽媽笑著沖花媽媽言語:「放心,我一准到!」

……

發送完了銀角,花媽媽同四喜回來,叫著四喜在外盯梢,自己去了內裡聽林熙低聲言語:「姑娘算的准,那王媽媽果然問我日子了。」

「那一切就按計劃來!」林熙趴在床上翻著面前的賬本。

「是,只是,萬一就來她一個呢?」

「放心吧,她們要想抓住我,必然會往我這裡插釘子,插不進來,那也得挖過去一雙眼,你是我跟前的人,只要你露出機會來,她們怎麼都要試試的,而且你們這個年歲的人,最重情誼,不像小姑娘們不當事,她們一准給你做福,弄得你欠著她們的情!」林熙說著看了花媽媽一眼:「我不擔心她們。我只擔心你!」

花媽媽一拍胸脯:「不用擔心,我把她們帶去,打個轉兒就是 !」

林熙看了門外一眼:「四喜在外面?」

「嗯!」

「你把她也帶上!」

「啊?您這是……」

「做戲就要做的像!」林熙說著低了頭繼續翻看賬冊去了。

……

翌日,花媽媽一大早就和四喜出去采買了些東西,兩人剛把東西提上要出府,就遇上了邱玉峰家的。

「這是要出遠門?」

「哦,走個親戚!」花媽媽說著扯了四喜一把,四喜笑著言語:「陪花媽媽看個親戚。」

「奶奶說了放假。這幾日上府上也沒什麼進出,我叫下人應著奶奶的要求,萬一有用,也有張羅的,還有車馬空著的,不如叫一份出來,你們用著,也方便風光不是?」邱玉峰家的說著,不等花媽媽和四喜拒絕,便轉身去做了安排。不多時,馬車 就出來了。

花媽媽拉著邱玉峰家的。道謝兩次,這才和四喜上了車,她們前腳走,邱玉峰家的後腳到了雜物房那邊:「她們出去了,花媽媽還紅著臉和我說是走親戚呢!」

「她們?喲,還帶著誰?」

「四喜!」

何田氏聽了點點頭:「這算是替四奶奶去的吧!走吧,那咱們也出發吧!」

何田氏發了話。一應的管事們便乘著謝府的馬車奔了出去,反正馬車有的多,又是自己人管著。怎麼方便怎麼來唄!

她們走後一個時辰,林熙把五福打發出府叫著去她娘家林府接陳氏過來坐坐。

五福當即應聲離府,大約兩個時辰後,馬車回來了,可到了府門上,除了陳氏,還有六個伺候的人跟著,婆子媳婦的都有。

親家要擺譜,謝府也沒理由攔著,自然請了進去。

五福帶著陳氏和一眾伺候的人進了林熙的院落,林熙便也挑著簾子迎了出來。

「母親來了!」

陳氏上前拉了她的手:「來了,我把她們都帶來了!」

說話間人轉了身,六個人立時上前行禮,林熙說著免了,掃了她們一圈後,才把她們全部請進了花廳裡。

擺上茶點,林熙直接到廳口叫著游紅等人去把院落守住,所有附院內的丫頭婆子,不管什麼理由都不許出府,以所屬聚在一起,聽後訓話,但有所請想出去的,都親自到林熙這裡批假,就是其他幾房的婆子出去,也得過來招呼。

游紅聽命,帶著人去守院聚人,林熙又叫見平見安往其他幾個院落奔,向那些長輩們遞交她已寫好的信箋—知會一聲這些長輩們,給予配合。

安排了這些,林熙才扶著五福進去落座,沖著那六位說到:「我不和你們說什麼客套話了,直截了當吧!你們已和我簽下契書,日後就在我這裡做事,我請你們是因為葉嬤嬤說,你們最是利索能干的,謝府是什麼講究什麼地方我想你們也大約有數,這一處做事做的好,裡外所求都有!我和你們把話也晾得透透的,你們每位在我這裡當管事,每月月例銀子一人二兩!」

這話一出來,六位當即大驚。

「多了是不是?」林熙昂起了頭:「我和你們簽的是一兩,就這個數,已經不少,但我還給你們多一兩,目的是什麼,你們也懂吧!我要你們忠心,我要你們手腳干淨,我要你們利利索索做好自己的事!只要你們做好這些,年終我還有雙份,一年二十五兩的收益,可比得上七品官爺身邊師爺的進項了!而且我還有額外的獎賞……」林熙把說了一些她的安排後,最後才說道:「記住我的三個所求了嗎?」

六個管事鄭重應答,林熙這才點了頭,分別在陳氏的介紹下,把六位都記了下來:張媽媽管灶房和采購,王媽媽管丫頭內勤,李媽媽管衣料服裝,王寶家的管馬房運轉……

一應安排後,林熙又照來七八個粗壯的僕婦衣工,便帶著她們直接奔向第一個地方:灶房處。

灶房裡,大家都被召喚的侯在此處,林熙進去掃她們一眼後,便說到:「這位是張媽媽,以後就由她來管著你們,周媽媽再不是你們的管事。」

她這話一說出來,林熙迅速的觀察她們的表情,當即看到幾人興奮,幾人平淡,幾人驚訝,卻也看到兩個明顯不滿的。

她直接把這兩人點了出來,而後沖著身邊的王媽媽和五福說道:「把這兩人記下,稍後,去帳房結算銀兩,多給一月的例錢。」

而後看著兩個臉色大變的人說到:「不要問我為什麼,你們的主子走了,你們跟著才是道理,我謝府上不養不忠的奴才!」

她丟下這話,便把張媽媽留在這裡安排,只丟了一句話:「用你我便信你,只管理順就是。」說完也不監看,便帶著余下的人往下一處衣料處去。

就這樣,大約花費了一個半時辰的時間,將灶房,衣料,馬房,內勤,庫料和安保都一一換血清理,總共清出了十二個丫頭,並三個媳婦子,一應全部結算,散了契。

這雷厲風行的發賣替換,把府中人都弄了驚,但想要有去報信的,先前也被封住了路子,後又被林熙讀出表情一一清了出去,等到天降暮色時,林熙附院中已經換了血,新來的六位管事,都開始好好清理自己手中的攤子。

散了這十幾位的契,人便放了出去,大門一關,林熙直接去了門房後的小院子,那裡住著謝府上的黃大管家。

黃大管家是個明白人,一看到這些動作,大意便明,自是憂心忡忡的坐在此處,思量著會不會過一會兒連自己都要遭殃,眼看著十幾個人被放了出來,謹四奶奶卻一拐彎到了他這裡,他便心中猜疑著小心的迎接。

林熙伸手從口袋裡摸出了幾頁帳冊上的紙,拿了其上的三頁遞給了黃大管事:「我動了您兒子的婆姨,但我不得不動。」

黃大管事看著那三張紙,一臉驚懼之色:「奶奶動的應該。」

「您說這話,我心裡熱乎,您是謝府上的老人,最是我們信任的人,出了這樣的事,我們也想給您留個面子,可是若是如此,卻又不能服眾,所以我想了下,就這樣接手也好,等假日結束了,我把她調去田莊幫忙也好,只要她別參合其後的事,畢竟我想要留面子,那也得你們自己成全自己個,您說是吧?」

黃大管事當即點頭稱是,林熙笑了笑,把手裡的剩下的幾頁拿給了他,黃大管事一瞧眼都直了,林熙卻有一把搶過,直接撕扯起來。

「奶奶您這是……」黃大管事懵了,那紙條上是他做下的幾件事……他以為她要連自己都要廢了,可眼下,怎麼又……

「人無完人,孰能無過?我和老爺都相信您有苦衷,我們更不懷疑您的忠心,所以,這些東西已經過去,再沒留著的必要了!」

林熙說著把撕碎的紙條丟到了一邊,沖黃大管家一笑:「謝府的第一關依然拜托給你了!」說罷轉身就走,留下黃大管事傻呆呆似的站了好一會,才抬手抹了額頭,口中輕喃:「老夫承恩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散伙飯

話說兩頭。

那邊林熙大換血,轉眼就把自己附院管事們換了個干淨,而這邊呢,花媽媽帶著四喜坐著馬車直接到了郊縣的郭花村。

聽名字就知道,這個村子裡,郭家花家是大姓,十家有八家都是這兩姓。

花媽媽叫馬車直接駛進村頭的一個農院裡,房院干淨整潔,雖不是多看著氣派,卻也並不寒酸。

門口立著一個老頭子,見著她們來,立時高興的招呼,更要請人入屋吃飯,花媽媽攔著,說是謝府上馬車還是別留的好,給了那馬夫一吊錢叫他自己張羅吃食,打發了去。

這車子離開後,花媽媽帶著四喜進屋,便同那老頭子開始上下張羅著摘菜洗菜剁肉切肉的,四喜更是在旁幫著規整,三人忙活的差不多時,又一輛馬車駛來,王媽媽笑嘻嘻的探出腦袋來,沖著花媽媽招呼:「老姐姐,我們可來討杯喜酒了!」

花媽媽一臉錯愕,馬車一停,大大小小的婆子媳婦全下了車,何田氏打在頭上,沖著花媽媽笑言:「聽聞你這可是二道春,我們趕忙來湊熱鬧,喏,這是我們的禮金!」她說著掏出一個荷包塞進了花媽媽手裡,花媽媽攥了一把,心道這禮金加起來,大約是有個六錢銀子的,可也出手很大方了。

「你們既然來了,那就屋裡做,別念著什麼喜啊春的,我臉皮薄,等飯菜規制好了再說吧!」花媽媽招呼著把大家往裡請,大家一入屋,就發現屋裡一張大圓桌前,可放了不少凳子椅子,細細一數,嘿,十一張椅子,倒是誰都有座!

「看樣子,老姐姐是知道我們要來啊!」周媽媽掃完這席位立時言語。花媽媽呵呵一笑:「你們樂意捧我,我也樂意和你們絮叨一下嘛!」說著轉頭沖著四喜說到:「去,叫著上菜了!」

四喜答應著立刻出去幫忙,花媽媽便提著屋內放好的茶壺茶碗給大家添起,一碗碗倒好時,四喜便開始往桌子上擺菜,大約 一盞茶的功夫,桌上便擺滿了飯菜碗筷。

何田氏一瞧著什麼都備好的架勢微微蹙了下眉。隨即對著花媽媽笑道:「既然弄好了,那就得開席了,是不是把你那位叫進來啊!」

「對啊,這可是你們的喜宴,我們來就是捧這個場兒的」黃賀家的才說了話,身邊的周媽媽胳膊肘撞了她一下。

花媽媽一笑應了聲:「好,我去叫進來!」

當下她轉身出去請,何田氏立刻挑眉說到:「不大對,她這可是分明知道我們都要來,連菜都備好了。」

周媽媽也蹙了眉:「會不會她也清楚我們的盤算?」

「說不清楚。走一步看一步吧!」何田氏說完這話,大家都小心的對視了一眼。簾子一挑,四喜端了飯盆進來,沖著大家一笑:「今天的飯菜你們定然終身難忘。」

她話音落下,花媽媽帶了那老頭子走了進來,兩人往那一站,大家忽然覺得有點不對來。

「老姐姐,你們兩個太有緣分了吧。怎麼瞅著,挺,挺像的。」王媽媽笑的有些牽強。人更是轉頭看向何田氏,何田氏眉一高挑:「大妹子,你這是……」

「我和他有緣,很有緣,我們都是一個娘肚子裡生出來的,他是我弟弟,是這郭花村的裡長。」花媽媽說完這話坐到了椅子上,而老頭子則沖著在座的點了下頭,人就出去了。

眾人立時臉色大變,何田氏更是當即起身:「花氏,你什麼意思?為何誆騙我們?」

花媽媽把剛剛她們給的禮金丟到了何田氏的面前:「怎麼叫誆騙你們呢?我只是找王媽媽剪裁快料子而已,說了個笑話給她聽而已,她當了真兒,我最多也就算誆騙了她,至於你們,我可沒請不是嗎?」

她說著坐了下來:「不過你們來了,也好,就大家伙兒好好的吃了這頓飯吧,吃完這頓飯,該散伙兒的散伙兒吧!」

「啪!」何田氏拍了桌子:「姓花的,你什麼意思?」

花媽媽一笑,伸手從口袋裡抽了一張信箋出來,遞給了身邊的四喜,四喜當下拿著打開來,大聲地念到:「諸位,這頓飯,你們不請而來倒也省了我的麻煩,你們在謝府上這些年,說你們兢兢業業也可,說你們偷雞摸狗也不冤枉,但到底主僕一場,大家都保著個臉面,好聚好散吧!不用問我為什麼這麼做,你們問問自己欺上瞞下的做了多少事?我念著你們都是老根子,給全你們的臉,這頓飯便由花媽媽帶我與你們相辭,並也由她向你們做下結算!」

四喜念完把信箋沖著她們一亮:「這是謹四奶奶所書。」

此時花媽媽也起身把飯盆上的蓋子拿開,露出了擱在布料上的銀子和八個信封。

花媽媽把這些信封拿起來沖她們一遞:「一人一張,上面有你們的名諱,自己看吧!」

八個管事,一臉慌亂的伸手接過,翻找之後各自打開來瞧看各自的,立時臉色都是青白有加,因為她們看到了賬單,何年何月何時,因為什麼項目,她們從中獲利多少……

「我們姑娘雖然進門只有三年,但這三年她卻把各位處處挪摳的帳都記得清清楚楚,你們一年正經的進項,應該是十兩,到了年關時,通常還要再額外賞賜,這是足夠你們家裡人正常的開銷,可你們的手腳沒一個干淨的,姑娘也沒打算發作,她說是人都有貪心,只要不過頭,知道忠著她的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可是你們看看去年你們的手有多黑?

每個人一年貪下的可不止二十兩,姑娘還是忍了,念著你們都是老根子。如今姑娘是謝府的當家主母,你們受她所托為謝家大事而備,可結果呢,還是偷雞摸狗的摳挪,依舊貪心不足,姑娘這才發了氣,也死了心,貪得無厭。

不知事有輕重,委實叫她傷心,所以姑娘也不留你們了!

這次你們在兩儀上做的不錯,姑娘給了你們賞,更念著你們老根子,也不討要和計較你們拿走的,這裡有十六兩銀子,一人二兩銀子。

便是姑娘給你們的最好關照,吃了這頓飯,各位拿錢走人,契書稍後,就會由我們姑娘使人給你們送去消了的。」

花媽媽盯著這些人一氣言語,盡可能的保持一個平穩的口氣—這是林熙特地囑咐的,其實要是她,早恨不得豎起指頭指著這幫人罵個狗血淋頭。

她話說完了,何田氏為首的管事們傻眼了。

在謝府上做管事,這是她們賴以生存和貪污的根本。

離開謝府,她們算什麼?老嫗殘軀的能干什麼?哪裡還有錢賺?

何田氏當下將凳子一踢。第一個跪了下去,周邊幾個發愣的一見,也都紛紛跪了下去,除了古媽媽。

何田氏見她這個時候還是個擰巴人,急急地恨了她一眼,便沖著花媽媽聲音顫抖而言:「大妹子,我們知道錯了。求你看在大家都是為奴為僕的份上,替我們向奶奶告罪,我們再也不敢了。求她給我們個機會,讓我們回去吧!我們可都是謝府上伺候多年的人啊,求奶奶給個機會吧!」

何田氏說完這話,大家也紛紛服軟低頭,稱錯求個機會。

看著這一幫人那架勢,花媽媽轉了頭,四喜則開了口:「省省吧,現在求饒晚了!你們一天到晚不是要和我們奶奶斗嘛,結果呢?哼,還是快點拿了銀子回去吧!」

何田氏抬了頭沖著四喜言語:「我們沒有斗的意思,只是人老了,就掛心家裡想著多幫襯點,才做了錯事,我們沒有不忠之心。」

「有沒有的,你現在說有用嗎?我勸你們甭在這裡費勁了,實話告訴你們,這會兒謝府上的管事們,已經換人了!」

四喜這話一出去,還在流淚哭泣告罪的人立時鴉雀無聲,一息之後,何田氏扶著桌子站了起來,直勾勾的盯著花媽媽,其他幾人也紛紛站起,那意思竟是要把氣要撒在她們兩人身上,但此時簾子一挑,花家老第,竟然帶著一眾相親們立在了屋外,看著他們提著掃把扛著鋤頭的樣子,何田氏她們頓時就萎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啊,她們要是不長眼的動手,今天就能被他們給打死在這裡。

何田氏立刻賠了個難看的笑容:「你這是做什麼?我們只是要走。」

「不行!」花媽媽一指桌上的飯菜:「這是奶奶給了我三兩銀子叫專門弄下的席面,你們得吃了才行!」

「啊?我們,我們吃不下!」這會兒哪裡還有時間吃?她只想趕緊回去挽救!

「吃不下也得吃,不然我怎麼交差!」花媽媽說著扭了頭,花家老弟一抬手,屋外的鄉親們便是瞪眼揮拳,何田氏見狀只得答應:「好好,我們吃,我們吃!」

當下屋裡這幾位管事們便動起了筷子,依然除了古媽媽。

花媽媽也不管她,就不時盯著那些不好好吃的管事催個兩聲,一幫管事心中有苦,還得這麼吃,委實憋氣,眼看著桌上吃個七七八八了,花媽媽這才點頭放人。

何田氏當即帶著一幫子管事沖了出去,她們很想撂點狠話,但是看著那些拿著家伙的鄉親們,最後還是閉嘴縮脖的上車了。

「古媽媽呢?」黃賀家的一轉圈發現少了一個人,何田氏卻已經沒心情理會她:「管她作甚?留著那牛氣給她奶大的少爺發去,我們走!」

當下馬車急急離開,花媽媽走出來對花老弟說了一句話後,花老弟笑嘻嘻的沖著大家說到:「辛苦鄉親們了,謝家當家奶奶給咱們整了兩口豬,十只雞,九尾魚,還有三壇好酒,今天下午就會送到莊子上來,到時候我喊大家來,咱們一起打起灶台,整個八大碗!」

鄉親們立時叫好,在花老弟的招呼下慢慢散了,而花媽媽則把四喜拉去了屋外,叫她守著,自己進了屋。

古媽媽看了花媽媽一眼,打開了手裡的信箋,其上只有幾個字:「兩日後回府,新得六個管事由你做頭。」

「這是姑娘的意思,姑爺整件事上沒說過一句。」花媽媽很清楚古媽媽的仰仗,此刻她想到姑娘這三年裡的忍耐,便一句話戳上了古媽媽的底子。

古媽媽的眉眼一挑詫異的望著花媽媽:「哥兒沒發話,那姑娘為何對我……」

「姑娘說,你是姑爺的奶母,不會黑了心的,縱然有糊涂的時候,也是因為太掛著爺,反而迷了心竅。她不怪你,還說因著你心裡還是掛著姑爺的,所以過去的事,她都不計較,請你回去做新管事們的頭,也是想著你是謝府上的老人,有個把著的。」

花媽媽說了這話,走到了古媽媽跟前:「我們家姑娘是心眼極好的,若不是為這謝家著想,斷不會站出來做這些,日後她是謝家主母,你是姑爺的乳母,若是護著謝家順暢,你也……與有……與有……」

「與有榮焉!」古媽媽說著沖花媽媽一嘆:「難為你背的這麼辛苦。」說完她看了看門外:「還有事嗎?沒事我就回去了。」

「她們車子都走了,可沒等你,你還是和我們一起在這裡用飯,稍後等奶奶派來的車子接我們吧!」

「不,我想現在就回去,既然奶奶信我,用我,把我當管事的頭兒,那我就得擔起責來,她們玩的手段我清楚,我也不能白得好,總得將功補過,我這就回去補去!」

古媽媽說著就要往外沖,花媽媽卻急忙拉住了她:「不用了,你要是回去指著她們的錯,往後你還怎麼捏著那些丫頭婆子?你還是乖乖待在這裡吧!」

「可是我不回去,沒人指正那幫人,奶奶怕是要……」

「放心吧,我們姑娘可不笨,早有准備的!」花媽媽說著臉上露出得意的笑來:「姑娘說了,她們就此知足知錯作罷,大家還有臉,倘若給臉不要臉,到時自找難堪可怪不得她!」

……

回去的馬車上,何田氏一臉陰色,其他幾個管事則是慌亂中哭嚎起來。

「吵什麼!」周媽媽高聲瞪了她們一眼,看向何田氏:「大姐,我們可不能就這麼完了啊!」

何田氏身後摸了摸頭發:「當然不會就這麼完了,這些賬目她算的出來是她的本事,但是對的出來嗎?謝家這個時候要的是安省,是穩當,她卻想收拾我們,哼,我們殺回去,我倒要看看她背上個不念舊情的名頭還怎麼攆我們!」

 


第一百四十三章 莫欺我小!(上)

謝府林熙的院子換進了六個管事,只是大半天的功夫,在這些老手的拾掇下,有些驚恐見亂的場面便已消失,縱然大家的內心還不能安定,但至少面上都已看起來伏貼了。

那些老根子遺留下的心腹幫凶,林熙一個不拉的全打發了,這些人都是些慣會耍手段的,林熙心中也清楚,故而在最初清理時,來了個突然襲擊,讓那些做下重活的粗使僕婦前來捉人,她們都是府中常被輕賤欺負的,這會子自然勇猛,不過林熙為了達到效果,特意囑咐過這些人,先不用堵住口舌,只是綁住手而已。

果然結算銀兩沒幾個,她們就鬧僵起來,大喊大鬧,此時五福忽而抱著一摞本子到了她們的跟前,往地上一摔。

這些人立時愣住,五福趁此說到:「覺得委屈是吧?

這裡記著你們這三年來都做過些什麼,從府中克扣過多少,要臉的,就閉上嘴,拿了月例銀子從府中出去,謹四奶奶厚道,不與外說你們做下的丑事,好好散了契,只說到了日子不續,憑著你們在謝家做過的名頭,日後也在外吃的開,圖個好聚好散,也圓了主僕一場的情誼;

可要是有誰覺得冤枉,受了屈,我這裡陪著她查賬,倘若冤枉了她,一人賠銀子三兩,可要是沒冤枉,月例銀子一個大字也別想拿不說,還得按照克扣索拿的多少賠出來,倘若賠不出來,立時發賣,發賣的錢財便用來賠補所貪!」

五福說完從游紅手裡接過一張條凳,往那裡一擺:「來吧,冤枉的就使勁嚎,想著好聚好散的就閉上嘴巴滾蛋!」

她往那裡一杵,大家都閉嘴抽聲面面相覷,這般安靜了幾息後,有幾個人開始往前沖。此時有一個大聲喊了出來:「哼,對賬就對賬,我可沒貪過!」

五福沖她一招手:「是嗎?那過來,我給你查賬!」

當下口中念著她的身份:「灶房周媽媽跟前的幫廚霍大媽……來,這頁!」

五福翻出一本來,指著賬冊頁面細細地念了起來:某月某日什麼采買裡,虛報了單價,摳出了五十六個大錢。

三十個孝敬了周媽媽,余下二十六個,拿回去采買了什麼……

她一句句念著,那霍大媽的頭慢慢下垂,最後竟是腿肚子都抽起筋兒來。

五福把賬冊拿到她跟前沖她擺了擺:「無話可說了吧?」一轉頭沖著急急被召回來的夏荷言語:「夏荷姐,她的月例銀子咱們省了,這人送哪兒去?」

「哪兒?」夏荷叉著粗了一圈的腰身一臉怒色:「當然是後門院口了,人伢子那裡等著呢!霍大媽,等下我叫人跑去你家招呼你那一天喝酒沒完還爛賭的男人過來拿錢贖你,少一個子。你這契書就准備轉到人伢子手下吧,我可告訴你。四爺已經給京兆尹打過招呼了,你們這些惡僕就等著被發賣吧!」

夏荷一說完,抬了手,粗使僕婦立刻把抹布子塞進了那霍大媽的嘴裡,當下拖著嗚嗚的她往後門去,此時五福眼掃眾人:「還有誰想賭賭運氣?」

立時本有幾個准備站出來的,全都縮了回去。

就這樣一票心腹。閉嘴收聲的自求解約和謝府脫了契,她們都打發出去後,夏荷同五福才傳回了話來。

當下林熙沖夏荷說到:「這裡有五十兩銀票,把霍大媽和他男人送出去後,給她吧!」

「姑娘何必給那麼多,就是二十兩也足夠了的!你已經幫了她們大忙了!」夏荷看著五十兩的銀票,替林熙肉痛。

「要把他們都鎮住,咱們需要一個老黃忠,縱然她的難處我幫著解決了,她女兒先下也無事,但到底為了我們,她出來唱了丑角,雖然她本就要上路遠離京城免得招惹是非,可到底也是去的偏山遠地,又這把年歲的還是有點傍身的銀子才好啊!」林熙說著擺了手,夏荷點點頭,細細揣了銀票出去了。

林熙打進府起,明白這世家大府蛀蟲碩鼠是一樣不少,還因著老資格的,自己難以對付,便叫著隨進來的下人陪房,各處留意打聽。但不得不說,這些人都是老手,她能摸到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本來她打算韜光養晦,慢慢熬著查的,豈料老侯爺竟這麼去了,謝慎嚴更一躍成了家主,兩個小年輕,膝下尚無孩兒,其上又一堆長輩盯著瞧著,她不得不發力。

打蛇不死反被咬,她可不想頭一仗就輸,因而翻了葉嬤嬤留下的絹書,結果看到了一個關於「拖兒」的種種故事,立時有了法子。

於是她在府中物色人選,後發現霍大媽最近頻頻找人借錢,便叫五福去打聽,結果才打聽到,這霍大媽的男人嗜酒成性又爛賭,欠了一屁股的債還不起,就把自己家的小女兒賣到了怡園─這個怡園並非是青樓勾欄之地,乃是專司調教「瘦馬」的,而「瘦馬」可與妓女有別,她們一旦賣進來,就會接受上好的教導,琴棋書畫,歌舞媚房,而後等著達官貴人們前來挑選,鐘意的便弄回去納為小妾,或是收養起來做個外室,而聘禮也好,納采也好,都是給了教養的媽媽,再加之賣身錢種種的,也是出資不小,是以這營生還是大有人捧場而熱的。

霍大媽知道後求去了那怡園,見了主家媽媽,求著給機會,主家媽媽本看她女兒長的水靈動人不想放的,後聽得她是謝府上的幫廚,這才答應給機會,只要湊夠了錢就讓贖出去。

可是霍大媽為了女兒的名聲,不敢大張旗鼓的提著女兒名諱借錢,結果因為她男人的緣故,根本借不到,霍大媽又去找了周媽媽,希望她給幫忙,自也說了實話,結果周媽媽聽了事情原委,不但沒借錢給她,還叫她認命,還說說她家女兒這般做了瘦馬,日後也是富貴人家的小妾,過的可不差,總比這樣跟著她們好!

霍大媽又氣又急。五福上前拉著她問,她也是急了,才說了實情,如此一來,林熙立刻出了銀子幫她把姑娘贖出來不說,還為了保住她家名聲,叫人幫著把她們送回了霍大媽的娘家山村去,如此霍大媽受了恩。

五福又去和她說道了一回,她便如此還恩,豁出臉的當了托兒。

這些心腹一清了,林熙便把各路關系戶安撫了一下,而後就去了花廳裡等著了。

天剛臨近申時,何田氏帶著一幫子管事氣勢洶洶的殺了回來,結果剛把側門敲開,黃大管家竟就站到了她們的面前,二話不說,沖著自家的兒媳婦言語道:「回去!」

黃賀家的一愣。剛要言語,就被黃大管家的一雙牛眼珠子給瞪的閉了口。而後縮著脖子在自家公爹的「探照」下,稀裡糊涂的跟著走了。

滿共八個管事,瞬間就只剩下六個了,何田氏見狀依稀覺出點味道來,眼珠子一轉說到:「放我們進來,只怕那丫頭有准備,我們不能就這樣沒個靠山。你,去二房太太跟前哭訴,你去三太太跟前。就說我們不知犯下了什麼事被人給攆了,你還有你,去找五房和四房太太!務必把她們鬧起來!」

「大姐你呢?」周媽媽望著她!

「我去祠堂前哭去,我倒要看看,我這裡府裡的老輩子壓的住她這個小丫頭不!你們給我記住,不要說自己無錯,人嘛,一把年歲的怎麼可能沒錯,就說她的不地道,不知會,更要記得說我們的寒心!」

「放心吧,我們懂!」周媽媽說了這話:「不過那丫頭能放我們過去嗎?」

「不放過去就一路哭號,謝家要臉,我看她們是想把事消掉還是弄大!」何田氏發了話人立刻往祠堂那邊去,余下五個管事,當下就散了各奔東西。

她們各自行徑去拉人,一路上也都遇到一些驚訝的丫頭婆子,還不等她們驚訝,這些老根子便哭嚷起來,於是大家都袖手旁觀,看著她們各自進了院落。

林熙坐在花廳裡手捧一卷書冊看得很是專注,身邊放著的茶杯,水都涼了。五福拎著水壺進來給重新換過,剛端到跟前,游紅進了來:「奶奶,她們回來了。」

林熙看得專注,一聲不吭,五福上前輕輕喚了一聲,林熙才抬了頭:「她們來了 ?」

「來了!」五福答了話看向游紅,游紅便言:「側門敲開的,黃大管家把黃賀家的叫走了,剩下的分了幾路,有去二房太太那裡的,也有去四房五房的,哦,鐘興家的還去了咱們太太處!」

「她肯定要去的,婆母可是她的原主子,她不求著她老人家還能拉巴上誰做靠山?」林熙說著轉頭看了五福一眼:「行了,我們等著吧,把點心什麼的備好,別等會耽擱久了,把長輩們餓到!」

「是!」五福應了聲出去,林熙叫著游紅繼續 盯著,人便吃了口茶,又繼續瞧看了。

半個時辰後,林熙的花廳裡熱鬧起來,二房太太柳氏,四房太太趙氏,以及五房太太滕氏全都來了,她們身邊可立著各自抽搭不停的管事,王媽媽,武媽媽以及邱玉峰家的,這會兒全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林熙見著她們不約而同到來,便知這三位已經聚過了,當下起身行禮相迎,一臉無知的表情望著她們:「不知伯母嬸娘的這會子過來是有何事?」

三個太太對視一眼後,二房太太柳氏開了口:「熙丫頭,白日裡你叫人來知會一聲,說你要整治府院,叫我們做長輩的多多見諒,我們誰也沒敢多聲,畢竟你現在可是咱們府上的當家奶奶,但是眼下,我們幾個卻也想說上幾句:

你要整治這是對的,可到底 她們也是府上的老人,有什麼不對的,何必非要打發了去?

而且就算打發,也該正兒八經的,怎麼弄得神神秘秘的,一轉頭全都抹下換人了呢!你這可不合適吧!」

林熙聞言淡淡一笑,坐回了椅子上沒有吭聲。

四房和五房對視一眼後,四房趙氏也開了口:「熙丫頭,你二伯母和你說話呢,你這不吭聲的是個什麼禮數!」

她話語不重,似是輕聲說事,但這話卻也有些說教的意思。

林熙還是沒吭聲,依舊掛著淡淡地笑坐著,望著門口,趙氏見林熙這般蹙了眉,正想再言語,滕氏拉了她一把搖搖頭,倒是不說話了。

花廳裡一時安靜,眼看林熙這般態度把三位太太都弄得似乎不悅,屋裡的三位管事都飛著眉眼,似覺得有了盼頭,然而這個時候,林熙卻起了身向前,眼神更看著外面,但見徐氏帶著鐘興家的走了進來,而她們後面,何田氏正哭的稀裡嘩啦的,那架勢就跟死了兒子一般。

林熙上前對著徐氏行禮,而後才問:「婆母帶著她們過來,莫非也是問兒媳的罪?」

徐氏一愣隨即搖頭:「我問什麼罪?你是當家主母,你拿你的主意就是,最多我這做長輩的瞧一瞧,提點意見而已,但聽與不聽的在你!」

她說著向後掃了一眼沖著還在抽的何田氏就言語上了:「對這祖宗祠堂哭成那樣,不知道的,當我謝家又去了誰!你要委屈這裡說話就是!」徐氏說完直接走去了柳氏身邊,招呼一句後,才在一邊大椅子上坐了,同兩位弟妹點頭招呼。

現在徐氏的身份已是侯夫人,但還是顧忌著大小禮數,實實在在的周全。

徐氏放了話,何田氏以為機會到了,立即開口:「老身可是打謝家高祖上就伺候著的啊,縱然我有什麼錯,也不能這樣就被攆了出去,稀裡糊涂也就罷了,謹四奶奶你總得念點人情不是?您……」

「歇歇吧,要哭訴你等會再哭訴吧!這會兒早了點。」林熙淡然的白她一眼,開了口:「敢問幾位原管事,八日前,我差各位做過什麼?」

幾個管事掃了一眼,何田氏答了話:「采購,我們依著單子采……」

「閉上你的嘴,我問什麼答什麼,絮絮叨叨那麼多做什麼?」林熙眉眼一挑當即呵斥,繼而轉頭看向周媽媽:「三日前你們上交的東西,我驗收過了對不對?」

周媽媽點頭說對,林熙又言:「東西是不是鎖去了庫裡?」周媽媽又是點頭說對。

林熙當即簡單說了自己那日裡摔跤和丟了鑰匙的事,而後立時朝外招呼:「五福!叫人把那水缸給我放倒,取出落進去的鑰匙來!」

五福立時答應叫著人忙碌,柳氏站了起來:「我說熙丫頭,你這是……」

「別急啊二伯母!」林熙一轉身看著屋裡的人說到:「還有嬸娘和我的婆母,還請你們和我一同去往庫前!」

 

第一百四十四章 莫欺我小!(下)

林熙把大家邀請到了庫前,站在那裡瞧看著四五個僕人把大水缸放倒,從裡面蓮葉與淤泥裡翻出了一把鑰匙來!

五福取出來,用帕子擦干淨 ,也免不了上面的泥腥味,林熙卻當沒聞見,指了指庫房的門:「去打開,把裡面的東西都拿出來!擺在花廳前的院裡!」

她做了吩咐,自然下人們動作,看著大家把東西一樣樣的取出來擺起,何田氏已經明白林熙想做什麼,頻頻對著身邊的幾個管事飛眼色。

林熙看得到何田氏的動作,但是她當作沒看見,由著她在那裡「眉飛色舞」,而柳氏和趙氏也頻頻交換眼神,唯有滕氏蹙了眉頭的看著東西一樣樣抬出去,最後忍不住口裡嘀咕:「這都是前日上各處所用啊,我說熙丫頭,難不成你准備了雙份?」

林熙沖她搖頭:「才不是呢,這些都是婆母早先准備下的,在我接手這事之前她給張羅的。」林熙說完看了眼五福,五福去了那庫房裡,將一本 賬冊拿了出來,碰到了林熙跟前。

林熙抬手接過,把其中夾雜的那幾頁采購單亮了出來:「彼時我驗過貨後,就把東西收在了這裡,而後連這些也沒拿出來,一並丟到了裡面。」

她說著走到邱玉峰家的跟前:「我當時是叫你做的監督對不對?我知道你病了,還叫人給你送去了十兩銀子養身,生怕你在監督上不能盡心,你怎麼說的,你說你沒事,不是什麼大病,只是沒休息好,而後還是兢兢業業的在此做事是不?」

林熙說著一指那些擺出來的東西:「這些你監督驗收了的,對不對?」

邱玉峰家的能說不嗎?驗收時,不止管事們在,丫頭僕婦的一堆人。都是見證。

當下她只能點了頭,說自己是抽了幾樣檢查的。

林熙笑了一下,轉身沖幾位太太們言到:「伯母嬸娘都是做過府院中主母的,相信這些東西的好賴,你們的心裡也是有數的,不妨去看看怎樣?」

當下柳氏趙氏還有滕氏都去瞧看那些東西,而徐氏則是歪著腦袋瞧看著何田氏,即不去查驗。

也不發話就這麼瞧著。

很快,幾位太太們臉色難看起來,這些用慣了好東西的人,東西一到手裡便知好賴殘次,彼時臉色怎能好呢?

林熙見狀言語到:「我那日裡鎖了東西,為何要帶你們去逛花園子?

就是因為我在想我對著你們這幫面對謝府那般重要的大事都還敢拆台進兜的貪心奴才該怎麼辦?

你們都是謝府上的老人,就算有年輕的,也都沾親帶故,怎麼我都該賣張臉的,可是。

謝府上繼承勳爵的事,能出差錯嗎?謝家家長祭祀儀式能出錯嗎?

你們平日裡貪錢。我都當不知道,想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可是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你們還在想著如何斂財!

我便明白了,不能因為你們是老人,我就不動,不能因為你們是謝家沾親帶故的。我就不動!

謝家何以傳承千百年?老侯爺在世就說的清楚,那得是一家人的齊心協力,是一家人的取舍成全!

可是我們在為這謝家小心翼翼的時候。

你們呢,您們卻倚老賣老不顧謝家安危與榮耀只想著怎麼中飽私囊,你們配做謝家的人嗎?」

林熙一臉怒色,幾位太太也大為不快,本來想借著這個事,叫小輩子知道自己的斤兩,可結果呢,反倒牽扯進來,她們萬沒想到林熙竟然如此保存下了她們貪墨的罪證,而且正如林熙所言,什麼時候貪不好,節骨眼上的大事竟也敢亂來!

弄得她們現在都說不成話了。

「這東西有差錯,我們也是不知的啊,是,是那黑心的商販,與我們無關,是他們以次充好……」

何田氏立刻把准備好的理由拿了出來,林熙卻是嘆了一口氣:「我想給你們留點臉,結果呢,給你們臉不要臉!好吧,既然你們想如此,我成全你們,五福,按照她們提供的商家把人請來,對了,叫他們帶上十天之內的帳冊!」

五福拿著采購單子立刻應聲出去,林熙便邀請著三位太太連帶徐氏一起去花廳歇著,又叫游紅端出了點心瓜果以及茶水。

一看這些東西,幾位太太們便知自己是進了坑了,當下更不言語,只默不作聲的吃著,還是徐氏見狀忽而提起了後日裡的選人之事,與她們閒聊著覺得誰比較合適。

這又是個大事,也是個不好開口的話題,大家有一句沒一句的撈著,轉頭就變成了,幾個人想從林熙這裡探出口風來一個勁兒的問。

林熙眨眨眼,一臉不知情的模樣:「慎嚴從不與我說這些,我哪裡知道!」「哎呀,這些事論不上我插嘴!」「我是真不知道的,我只知道什麼叫本份,打理好家院裡的事,事事聽他的就是,所以這個,我真不清楚。」

幾個費勁問了半天,竟收了一筐廢話,不過時間倒也消磨過去,幾大商家的掌櫃帶著賬冊來了。

林熙叫人在花廳裡支起十二扇的抽絲織屏,邀了女眷們在後,這才叫人請了他們進來,並逐個開始詢問采買的情況,以及把賬冊調進來過手。

這些商家都是精明之人,都希望著能和謝家保持永久的合作關系,眼見召喚豈會不給五福塞點小錢,要她透點口風?

於是五福一臉為難的略略放出口風來,說老管事們因為采買東西品質混亂,正被謝家新任當家主母給開了,這會子為了考慮到底以後還有那些商家有資格供貨采買的,所以要招呼你們去看看,在日前的采買裡,都做下了什麼勾當!

商家們於是在花廳裡,一本正經的強調著自己東西的品質,而後一點沒客氣的說著她們前來采買時,就要的好次兩批,對於她們混雜入府那是實不知情,而後賬冊乘上,不但清楚的記著好次兩批的詳單,更記著單價,結果和送上來的單子上價格一對。這就露餡大了。

立時何田氏等人便無處可賴,只能在自己資歷和人情上做文章,並一再強調這是初犯。

遇上這樣厚顏無恥的老根子,林熙捏了拳頭,她忍著怒火,一臉平淡的叫人把各路商家送了出去,而後叫人把屏風撤了,轉頭叫五福取賬本好好和她們算算帳。

豈料五福剛應聲,那鐘興家的忽然開了口:「不用了,奶奶不用和我們對賬,我這裡就有!」說著從懷裡拿了個賬本出來,隨即遞送上來。

這個賬本一出來,何田氏瞪了眼,而徐氏則看著何田氏笑了:「何田氏,有的時候我真不知道是該誇你聰明還是糊涂,你處心積慮的拉我身邊的人下水,無非就是想捏著我的手腳好應對。但是你也不想想,我是什麼出身。我身邊的丫頭又是受過什麼調教的,你以為你真能收買的了嗎?」

何田氏立時變了臉,而徐氏此時看向林熙言到:「熙丫頭,鐘興家的是我身邊的人,我早先就安排她進來,就是為的弄清楚這裡面誰還能用,誰不能用。打算時候到了就動手清理,只是沒成想,你動作到快。正好省得你還得費時間和她們清算。」

有了這個賬本,還用算嗎?

五個管事立刻就縮了脖子,此時林熙卻又看著她們言到:「你們怨我不聲不響攆了你們出去,說我不近人情,不念舊事,我就是念著近著,才不想和你們像現在這樣清算!

鑰匙有那麼容易丟嗎?

我摔丟了鑰匙,又把自己娘家都拿來背錯,就是不想你們這批良莠不齊的物品在謝家大事上出紕漏,然後丟人現眼!

為此,我求到婆母那裡,動用了之前她采購的東西維持了謝府上的大事所用,又好言相求希望你們最後為謝府能做的事,別掉鏈子!

所幸,順利圓滿,我給你們發了賞銀對不對,賞罰分明,你們還想怎樣?

是,我把人不聲不響的換掉,換掉的目的,還不是不想你們這些人鬧的家裡難堪,謝府上那些得以信任的老根子,竟然全是些利欲熏心貪得無厭的碩鼠蛀蟲……

這不是打臉是什麼?啊?

可現在呢,你們還是鬧了,弄得二伯母和嬸娘們都前來為你們向我說教,你們不覺得誆騙了她們前來深感羞恥嗎?

就你們這樣的奴才哪裡有點忠心仁義?就你們這樣還配留在謝府上嗎?」

林熙連串問話後,一拍桌子起身大聲言語:「我叫花媽媽帶話給了你們,叫你們想想自己做下的事,靜悄悄的走,大家都有個主僕的體面,也算全了緣分,可你們卻到這裡來臊臉!

好,既然如此,這體面不要也罷,謝家大門大府也不計較你們所貪,五福,去,把這五位管事的契書現在就送到她們手上,送她們出府,沒臉沒皮的惡僕沒資格領謝家給的遣散銀子!」

林熙發了這話,何田氏自然還是想留下,一面求饒一面說著自己的資歷,林熙望著她,目光愈發寒冷,最後一把將手邊的杯子摔在了何田氏的面前:「你說你的資歷是什麼意思?

你要倚老賣老當家作主不成?

我告訴你,這裡是謝府,我是謝家第一百八十九代家長的嫡妻,我是這府上堂堂正正的當家主母!

我是沒有一把年紀撐身,更沒有多少代拿來擺譜,但是我是謝家此刻的主母,是主子!

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指手劃腳哭哭啼啼?

你和我擺這些資格,是欺我小嗎?

我告訴你,莫欺少年窮,莫欺主子小,你就是活上一百歲,也是奴才,而我是當家主母,這個家,我說了算!五福,叫人給我把她們捆了!」

五福立時應聲招呼,早有侯在一邊的僕婦上來!

她們早先已經練了手,這會子更是輕車熟路,兩兩把人一架不說,還綁住了手腳塞了口的把人摁在了地上。

三位太太見狀,已經完全明白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了,敢情這趟水混的不是一點半點,她們三個掃了徐氏一眼,但見徐氏一臉淡然,誰都說不出什麼來,然而此時林熙竟沖著她們四個一欠身說到:「林氏年歲小,很多事不如各位長輩們清醒,起初我念著舊情放了她們出去,這會兒瞧著她們如此咄咄逼人,才知道自己的糊涂,如今我可不敢放她們出去了,她們都是府上的老人,知道的太多,還請伯母嬸娘還有婆母教我,怎生處理了她們!」

徐氏聞言掃了林熙一眼,低下了頭不做聲,其他幾個更是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柳氏開了口:「你是當家主母,你拿主意吧!」

林熙眨眨眼:「我拿主意?我年紀尚小,沒經過什麼人情世故的,只怕……」

「不不,你年紀是輕,但看此事你分明心裡清楚,你處理吧,我們聽你的。」趙氏急忙言語,先前林熙那段話看似沖著何田氏在罵,但她又何嘗聽不出那話中之意?

「是啊,你剛才不還說,莫欺你小嘛!你拿主意吧!」滕失也出聲響應。

林熙咬了下唇,看向了徐氏,徐氏站起身來,沖著林熙一笑:「我雖是侯爺夫人,但也聽謝家當家主母的,你拿主意吧!」

林熙見狀深吸一口氣:「那我可說了?」

幾人都是點頭,林熙這才說到:「祖父在世時一再強調,只要是為謝家長久安保,便沒有什麼舍不得,他老人家是這麼做的,我這個做孫媳婦的,更打算如此!」

她說著轉了身沖五福說到:「按照剛才誰跟誰來的,把人抬到她們的院落裡去,人留給她們自行處理,滿共就三條,第一,確保謝家的秘密不外洩,第二,不要讓府上的人再去提及她們,第三,我們誰都不要再提此事,就這三條而已,而怎麼做隨你們!」

柳氏趙氏一聽這話就瞪了眼,滕氏則是攥緊了手裡的帕子,至於徐氏,她看著林熙,末了唇角漾出一抹笑來,聲音不大卻誰都能聽見:「老爺子真是慧眼,這投名狀,我交了!」

說著她轉頭看了眼被捆綁和堵住嘴巴的何田氏,輕嘆了一口氣:「知道太多的人,都是低調的活著,生怕別人還記著自己,你卻倚老賣老,這怪不得誰!走吧,去我那裡待一陣子,我送你去伺候謝府上的高祖!」

徐氏說完這話看回林熙,沖她滿意一笑,才看向柳氏和趙氏她們:「二嫂,弟妹,我們是謝家的一份子,為謝家計,你們也痛快點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永遠的靠山

徐氏帶著鐘興家的把抬著的何田氏帶回了她的院落,不知道是徐氏的話刺激到了柳氏,

還是柳氏明白眼下的情況,她直接扯了武媽媽陰著臉走了,

至於趙氏和滕氏見狀也只能各自帶人離開,她們都走後,林熙才長出了一口氣坐回了椅子上,

滿腦子都思想著,稍晚該怎麼再去和徐氏賠禮道歉,盡管她知道徐氏會支持她,

滿意她的選擇,但到底她把自己婆婆也算進去,只為了把那幾位長輩給捆住,這還是很過分的。

「奶奶,她們肯嗎?」

五福的聲音飄進了耳朵裡,林熙抬了頭:「她們必須肯,謝家傳承的不止是家業,

田產,文化,更有殘酷的現實,我是年歲小,可我是當家主母,她們為了謝家的安定,

自然明白我需要怎樣的投名狀!」

五福聞言低了頭沒再說話,林熙卻看向了她:「古媽媽回來後,我就不見了,

你直接幫我引她過去做事吧!」

說完她又看了看外面:「天色不早了啊!」

……

不知道是謝慎嚴有意避開,還是真的挺忙,總之等他回來的時候,已經燈火通明了。

去徐氏跟前已經告罪過的林熙,得到了徐氏的諒解,這才內心丟了包袱,

安省省的看著他用罷了飯,與他便說起了今日之事。

謝慎嚴一言不發的聽完,既沒誇她做的好,也沒說不好,只是點點頭,

全然一副不做理會的模樣沖她說道:「四叔的事已經定下了,明日你同我去四叔跟前走一趟吧,

雖說眼下我是家主,但也給他足夠的面子才好,

而且這一蔭封出去,便是分家,這些年謝家的田產全賴他的操心,雖他為伯,也會得些賞賜。

我思量著還是得同大伯分家一般,分些田產和莊園給他!」

林熙眨眨眼點了頭:「行,這些事你拿主意,我聽你的。」

謝慎嚴抬頭看了她一眼:「你大姐夫就要到京城了。」

自打新皇繼位,人事調動後,康正隆便從揚州調任到京城來做那督察員經歷,

這會兒算算日子,也的確快到了。

「他給你遞了信兒?」林熙有點詫異。

按照道理,康家到不到的,這消息該是娘家來人知會,可現在卻是她夫婿。

謝慎嚴伸手在袖袋裡一摸,拿出了一封拆口的信來,遞給了林熙:「今日送到的,他給我的。」

林熙蹙了眉:「他倒真會阿諛奉承,只想巴上你!」

說話間將信瓤取出,打開來掃了一下,前面都是些巴結的話語。

感謝著他的關照,以及假情假意的論著什麼挑擔情。

但信的末尾卻是一句叫林熙非常意外的話:「……我如今歇在京郊驛站,明日可到,

更可後日再到,而糾結之事只一:拙荊病體,究竟幾時言喪?」

林熙捏著信瓤,咬了唇,繼而一把將信揉成了團。

謝慎嚴瞥了她一眼。

端了身邊的茶喝了一口才慢慢地說到:「這沒什麼好氣的,我倒覺得他問的在理,畢竟在揚州稱喪。

有些事天高地遠的也好打馬虎眼,倘若一時為氣,扼著,制著,但將來點破之日,卻又麻煩了!」

林熙把揉成團的信瓤使勁的攥了攥:「話是沒錯,可他完全可以去信問到林家,

卻偏偏把這話問到你這裡來,分明就是想拿這兒事做脅,要你與他買賬封他口!」

「正常,人之常情。」謝慎嚴說著放下茶杯看向林熙:「到底你大姐這裡是怎麼回事?」

林熙盯著謝慎嚴遲遲不語,謝慎嚴見狀嘆息一聲便起了身,一言不發的向外走。

「等等。你,回來!」林熙起了身沖著他背影言語。

謝慎嚴半轉了身子:「我不想迫你……」

「不是你迫我,而是,而是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林熙說著上前兩步伸手扯了他的衣袖,將他人往內裡的床前拉。

孝期忌諱房事,謝慎嚴求全是壓根就睡去書房的,是以這些日子壓根都沒往內裡寢室走過,

如今被林熙拉到這內裡來,立時挑眉,聲音壓低:「這事兒莫非很嚴重?」

林熙低著頭把他按在床邊,人才挨著他坐著輕聲言語:「是,這事的確嚴重,

牽扯著林家的名聲,也多少能影響著我的聲譽。」

謝慎嚴看了她一眼,隨即伸手捉了林熙的手,輕輕地握著,也不催她,只這般捉著。

林熙舔了下嘴唇,輕聲言語:「我六歲那年,大姐她,忽然去世了,康家把人送了來,

聲稱我大姐,我大姐背夫……

偷漢,被康正隆捉了個正著,更說她一時羞愧投井自盡……

我娘家乃清流背不起這丟人現眼的惡名,那康家也持著書香門第不願一同丟臉,

兩家言語之後,決定掩而不發,恰康正隆又是外放去揚州之時,

便對外稱我大姐隨夫婿外放,實則骨灰私化了灰,供在廟裡,我們兩家這些年,其實也是斷了來往的。」

「看來你們是想把這兒事徹底掩蓋了,那康家去了揚州後幾年,大可發喪,為何又一直不發?」

「那時我大姐才嫁過去一年,若是病故,未免言黴了康家,

兩家昔日也有舊情,便說過上五六年再說的,結果誰知道這五六年尚未結束呢,

我四姐就和莊家結親,那時莊家正紅,能扒拉上這樣的親戚,誰會傻的丟掉?

康家便一直沒吭聲過,我們自也未提,後來我和你定了親,成了親,

那時回門不是你也聽到我與我大哥言語嗎?

那是家中親戚途徑揚州,發現他養著不少外室,

整個揚州不知他有夫人姓林,彼時告知家裡,親戚們叫著出氣,

我們卻不好言語,當時也曾想叫著發喪算了,可又不想壞了大哥的親事,之後的,你也知道了。」

「狐假虎威,脅迫至今,康家為了更好的仕途,自然又忍了這兩年……」

謝慎嚴說著把林熙的手一翻,將那揉成團的信瓤拿了出來:「如今他直接寫到我這裡來,

就是想我知道你大姐當年是做了下什麼事,他康家又付出了多少。

而後嘛為了遮丑封口的,我就得多多照應他,呵,倒是挺會盤算的……」

他說著看向林熙:「既如此,你大姐的喪還是早發了好,

我這就去信,叫他拖上兩日准備好諸事,那日進京時便可到此發喪。

稱你大姐路上病故了,只得先化了灰,到 時牌位一立,骨灰一放,

這事兒也就過去了,省的將來再言,無屍可殮!」

謝慎嚴說著起了身欲要去做,林熙卻扯了他的胳膊望著他:「我大姐是清白的。」

謝慎嚴看著林熙眨眨眼:「我記得你那時和大舅子說的話,不過現下這個重要嗎?

她已經去了,人死如燈滅。何況又牽扯這樣的事,肯定是煙消雲散被人遺忘才好……」

「不!」林熙使勁搖頭:「我不能讓我大姐含冤而死。她是被康正隆冤枉的,我得給她討個公道!

她是清白的。」

「清白?」謝慎嚴挑眉:「你何以如此堅信?夫妻之間的事,隔牆隔院的你如何知道內情?」

林熙咬了咬牙:「我大姐的性子是嬌縱,但是她是林家的嫡長女,

父親母親都是重名節的人,即便對她寬縱卻也不會在此一事上短了教養,我大姐定是被冤枉的!」

「你大姐若被冤枉。如何不找娘家求助,怎的自盡?」

謝慎嚴說著瞧望著林熙,隱隱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被自己給擱去了腦後。

「眾口鑠金詆毀銷骨。她被康家所謂捉個正著,

只怕當時百口莫辯,為了保住林家名聲才投井自盡,也,也是想著把事化了……」

林熙說著眼淚就止不住的淌了下來,此刻她覺得當年的委屈全在心裡,

可是她卻偏偏無法為它們找到一個宣洩之口。

「她已經死了,還化成了灰,又隔了這麼多年,你如何挖掘出當年內情?」

林熙聞言松了謝慎嚴的手抱住了腦袋:「我不知道,可我,可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許久謝慎嚴的手搭在了她的肩頭:「行了,我知道了,眼下你且收聲,叫著他先發喪才是正經,

等過上幾年,大家都把這事兒拋之腦後了,我再幫你查吧!」

林熙聞言詫異的抬頭看著謝慎嚴:「你說什麼?你,你要幫我查?」

「對,你不是不甘心嗎?」

謝慎嚴說著手指抹了她臉頰上的淚:「我不想看著你哭,所以還是做點什麼吧!」

說著他將林熙摟進了懷裡:「成親三年了,這算你第一次……失態吧?」

林熙聞言身子一僵,摟著他的謝慎嚴則是一愣,隨

即伸手在她的背上輕拍:「不用怕,我是你的丈夫,是你永遠的靠山。」

……

翌日,林熙跟著謝慎嚴去了四房院落談事,

結果進了院子卻看到了正在同五爺謝尚擺弄算籌的四爺謝奕

一臉嚴肅地沖著五爺言語:「看清楚沒,應該是虧了兩千兩,而不是賺了四千兩!」

這位四叔,林熙見過他的次數一共就兩回,老侯爺去世後他是趕了回來,

可那時她卻坐起了小月子,根本見不到,而後來出了月子,

就操持起家族大禮,那時她才在公爹的院落裡見了他第一回,

結果行禮後,這位四叔將她上下打量一遍後,只是說了一句話:「也未見有那傾城之色啊!」

當時就把林熙弄得不知該應對什麼,可人家卻起身說著還有事就走了,

而第二回見,就是祠堂外的儀式時,滿共也就是一個照面而已,更是沒說什麼了。

「四叔和五叔爭什麼呢,如此認真!」謝慎嚴當即言語著上前,

謝奕立刻沖他言語:「你來的正好,你五叔那個腦子連這點帳都算不清楚!你來告訴他,到底虧多少!」

「四哥,你這話過了啊,我可沒錯!」

說著也一扯謝慎嚴:「你來評理,他問我,有一個人花了一千兩弄來了一張鹽路條,

然後在回來的路上轉手以三千兩的價格買給了遇上的一個鹽商,

結果第二日他遇上個願意出七千兩買下鹽路條的,他一尋思又找了回去,

用五千兩買回了那張鹽路條,又七千賣給了這個新的鹽商,最後他到底是賺了還是虧了?」

謝慎嚴聞言呵呵一笑:「瞧你們爭成這樣,原來是為了這個啊,現在算賬的事輪不到我操心了!」

他說著轉身沖著身後的林熙言到:「你說結果是什麼?」

林熙一愣隨即答到:「四叔和五叔都是對的,一千兩的成本,三千賣掉,便是得了兩千,

之後五千買進,七千賣出,又得兩千,只說荷包賬面的,是多了四千出來,

可說賺了四千,但原本這東西最高可賣七千兩的,若是一次買賣,

這便有六千兩的利潤,結果折騰上兩回,只得了四千兩的利潤,在商言商的話,

的的確確又是虧了兩千兩的。」

林熙這般答後,四爺五爺都是一愣,隨即五爺伸手虛點:「你倒會左右都護著,兩不得罪!」

林熙一笑:「五叔這話可錯怪我了,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

畢竟這個怎麼說也都成的,恰是公有理,婆也有理,看怎麼算了。」

五叔笑了下沒言語,反倒是四叔把林熙上下又打量一次,

嘴角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這腦袋不笨,小四沒走眼。」說完一轉頭看著謝慎嚴:「你找我有事?」

「是」謝慎嚴說著臉上的笑收了:「我想犧牲四叔你。」

謝奕一愣隨即言語:「成,要我做什麼?」

「四叔應當知道我們謝府現下是被宮裡兩後算計的吧!」

謝奕點點頭:「嗯,你直說吧!」

「想請你去做伯。」

謝奕再度愣住,繼而卻哈哈大笑起來,而後手指著謝慎嚴一陣點:「你呀你,何必拿話架我!」

謝慎嚴沖著謝奕便是鞠躬:「並非是架,四叔為著謝家年年巡業,

是家中除祖父外,最為辛苦之人,如今我將四叔送至伯位,

不管外面言的多風光,還是內裡實為應付兩後,終是要把四叔分出去,這實在是苦了四叔你!」

謝奕收了笑,整理了下衣衫,沖著謝慎嚴一拜:「當不起家長這一禮,

我是謝家嫡出四子,大哥尚且可分,我又有何不可?正好分出去,把兩後的『情』領了,再得一些田產什麼的,也不虧。」

「多謝四叔成全。」謝慎嚴鄭重再欠身,林熙也忙跟著。

「你呀!」

謝奕說著托了謝慎嚴立正:「你那花花腸子還是對我省了吧,

只是我分出去,便得有人打理田產,你是什麼安排?」

「我想叫誨哥兒跟著四叔半年。」

「成,我帶他!」謝奕說著看了眼林熙,又沖謝慎嚴說到:「把你媳婦喂胖點,

孝期結束後,爭取一索得男,早點給謝家開枝散葉穩住這份家業才是正經,

畢竟這田產誨哥兒是不能幫你巡一輩子的,遲早他也得分出去,就如你祖父當年一樣!

亦如我們一樣,終了都要散遠了去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晃又四年

「這是今歲各莊子交上來的清單,我已經做了一份帳,方便奶奶您瞧看,畢竟清單多而雜,怕累著您!

所以現下您就先看看這個吧,若有疑的,咱再細細翻了查可好?」

古媽媽小心的遞上一份賬冊,身邊是游紅指揮著兩個健壯的僕婦抬了一個兩尺來長,

一尺半高的棗木箱子進來放下。

鋪著狐皮的躺椅上,林熙挺著肚子坐在邊上正喝著一碗去胎火的青果燉肚湯,

聞言抬頭沖她一笑:「知道了,你就放那裡吧,這些日子我乏的厲害,實在沒心思瞧看,

不若你就多操心些,分類記數後,把分送各處的都留下,

叫人直接送去各府院,剩下的你就和夏荷盯著入庫吧!」

古媽媽聞言應聲點了頭人便退了出去,游紅便看著林熙一指抬進來的箱子:「奶奶,那這清單……」

「送去耳房裡放著,等我生產後做月子時再看吧!」

林熙說著把湯盅也丟給了五福,

此時門簾一挑卻是花媽媽走了進來:「胡說,做月子裡看,姑娘不要眼睛了?

回頭讓太太知道了,還不得掐死我?」

林熙沖她無奈的一笑:「我又不是可勁兒的看,每日裡看一會兒就是,也能打發時間,免得我閒的慌!」

屋裡上下的事太太言語了幫著你操持,你倒好,還不放手!」

「不是我不想放,而是太太這陣子身子也不好,她咳的厲害,

太醫本就囑咐了,累不得,也操心不得,這會子又是年關上,最是天寒地凍的時候,

她閒散了這幾年。我把這些丟給她,她素來又是心高氣傲一心要做到好的人,

你再把她累著,那不是我不孝了嘛!何況我也只是生產而已,最多一兩日上丟了手,

由著你們和古媽媽給我盯著也出不了差錯,待生下來,也就對了。」

花媽媽聞言嘆了口氣:「是是是。姑娘總是有理,什麼都想全了,哎,

老爺也是的,這個節骨眼上也成日的不著家,每天回來的那麼晚!」

林熙眨眨眼:「老爺們自有事忙,好歹也是你姑爺,又是謝家的家長,

你還是嘴上放個拴兒,把把門兒!」

花媽媽當下嘆了口氣:「我好心替姑娘不滿。姑娘倒怪上我了,我不說老爺的不是不成嗎?」

林熙沖她一笑:「我可沒不滿。他有他的事忙,你們就別去煩擾他了,誒,對了,那邊怎樣?」

「還能怎樣?一年不如一年唄!」花媽媽說著袖袋裡一翻,

拿出了一封信來:「四姑娘說了,日子過的清苦點沒什麼。四姑爺終歸是疼她的,

這些年不管怎樣都和她同吃肉喝湯的,沒虧待她。只是先下弄成這樣,總不能一輩子就吃本,

四姑爺又是慣出來的性子,那裡儉的了?叫說看看能不能幫著給四姑爺尋個事兒做,

一來免得人這麼荒著徹底廢了不說,二來也別有一天把什麼都吃空了,最後讓興哥兒什麼都揀不上了!

說著她把信封遞了過來:「這是她今年給林府上老太太的孝敬銀子,還是叫你給帶過去!」

林熙聞言眼裡閃過一抹傷色,動手接了:「四姐當年出嫁那般風光,那時她當禍,我言也是福,

可如今是禍是福的我都道不清了,說她苦吧,四姐夫還是待她好的,可不苦吧,家道中落,

處處排擠,想暖和她點人氣,卻又四面都盯著,終了也只能遠遠地這麼問上一下,

她還替咱們著想,盡可能的縮著。」

「誰說不是呢?」花媽媽贊同而言:「哎,這莊家孫家,大起大落的都是因著那一位,嗨,

我要是那淑貴太妃,再苦再難也得咬牙活著,至少她活著嘛,這外面的人也都還能過日子,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不至於現在這樣景陽侯府空落虛名,致遠伯被削了爵。」

林熙眨眨眼:「淑貴太妃是何等聰明的人?她若能活著自然會活著,只怕是宮裡不叫她活啊!」

自新帝登基,三皇子成了安南王去了蜀地後,宮裡看著一時太平,但一年後,

淑貴太妃卻留下一封遺書寫著「甚思先帝而隨」便投湖自盡了,她這一死,

安南王連上京告別的機會都沒得到,只得到送京城送過去的一箱子淑貴太妃的遺物。

當年榮寵甚厚的貴妃,到了只有一箱子遺物,據後來林悠給花媽媽提起時所言,

那箱子裡的東西還是她跟著嚴氏進宮去收拾的,不過幾身衣服,幾件珠釵而已,什麼好東西都沒了。

「何必呢,皇上都登基了,干嘛弄成這樣!」花媽媽嘆息著,林熙也嘆了口氣,

將手中信封打開,裡面有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五福,今歲我私房是入項多少?」

「回奶奶的話,田產進項共六百五十八兩,莊頭上的皮貨,藥材還有……」

「行了,你明日同花媽媽一道出去,支出三百兩的銀票出來!拿一百一十兩放進這信封裡,

幫著給遞到我娘家老太太手裡,余下的一百九十兩,花媽媽你拿去給我四姐,

就說興哥兒也是入小學的年歲了,小鬼難纏,少不得打點,這是我的私房,

並非謝家產業,助力於她,若是不夠,叫她言語一聲,我拿私房貼她,不會叫兩家難堪!」

五福聞言應聲,花媽媽則嘆了一口氣:「姑娘好心相助,我就怕四姑爺……」

「你避著他就是了!」林熙說著看了眼手裡的信封:「去年年歲,她尚且還給出一百兩,

今歲就只有五十了,四姐是個要面子的人,若不是日子難過,也斷不會如此,只怕她那嫁妝也……誒,

花媽媽你和夏荷日後在田產上留心些,倘若我四姐有買田產,你可得叫人接著盤轉回我手,

這都是林家的產業,若是落在別人手上,日後生出點什麼事,傷了林家的臉,老太太也好,

我爹也好。都是傷不起臉的。」

「行,我知道了,我會告訴夏荷盯著的。」

花媽媽應了聲,林熙這才放了心,她把手裡的信封交給了五福,

又沖五福問到:「對了,四喜那邊都安頓好了嗎?」

「安頓好了,前陣子來信就言語了。說謝謝奶奶給尋的好人家,嫁過去後一家子都把她當寶呢!」

五福淺笑著答了話,花媽媽便抬頭沖她言語:「你和四喜四年差不多,她大了都放出去嫁人了,

你呢,可想著也嫁人去?」

五福一愣隨即低頭:「五福不想嫁人。」

「四喜當初也這般說來著,結果轉頭看到媒人上來,就急得巴著門豎耳朵了。」

花媽媽笑嘻嘻的揶揄,五福卻猛然抬了頭:「她是她,我是我。我真不想嫁。」

林熙本沒當事,聞聽花媽媽逗她也就抬頭瞧看了五福。此刻見她表情如此急切認真,

知道五福說的是實在話,當下便言語:「為何不願嫁?」

五福咬了唇:「我想伺候奶奶。」

林熙眨眨眼:「場面話省了,我知你為人實在,你不妨和我說實心話。」

五福低了頭:「我是賣身到府裡當丫鬟,可我家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

如今弟弟們都在讀書上進不事生產。大的去年中了秀才,單有一份廩米,小的還是童生。

妹妹還小,這過日子實在緊巴,倘若我出嫁,不管奶奶怎生照顧我,給我尋個好人家,

再貼錢給我置嫁妝,也總有貼空的時候,這世上沒有哪家夫婿會樂意媳婦貼娘家的,

所以我不想嫁,奶奶這裡我一月有一兩的月例銀子,恰好能幫我撐著我家。」

林熙聽了沖她一笑:「那如此 ,你要撐到幾時?你兩個弟弟若是遲遲不中舉,

你難不成要撐她們一輩子?」

五福點了頭:「對 ,我撐他們一輩子,只要他們兩個中有一個中了舉,我們家就能出人頭地,

再不必這麼苦了。」

林熙眨眨眼點了頭:「好,我知道了,我不迫你,什麼時候想嫁了什麼時候說,

還有打年後起,你一月的月例銀子便是二兩。」

「啊?」五福愣在那裡,並非欣喜而是一臉驚色,林熙一愣隨即笑了:「別誤會,

我給你這個數額,並非要把你升做通房,你這人老實本分,從不多事,在我身邊這幾年更是越發長進,

我想慢慢的把你培養起來,不管你將來嫁不嫁人都是我身邊貼心伺候的,

畢竟古媽媽也好,花媽媽也好,終有伺候不了的一天,由你和夏荷給我做貼心的,

我手邊有得力的左膀右臂,這才能踏實。」

五福聽了這話臉上有了喜色,她應聲答應謝恩後,林熙便擺手叫她出去了。

「這人奇,人家當丫頭的,一心想往通房上擠,她倒怕。」

花媽媽口裡輕聲念著,自己把林熙的腿抱到了懷裡,輕輕的給她搓著,臨著生產,

林熙的腿腳都已開始浮腫。

「這不是奇,而是聰明,她跟著我進的謝家,又在我身邊看了這些年,這一晃眼七年多了,

還有什麼看不 明白?」林熙說著抬手指指院外:「你看她,現在不也這麼吊著?」

花媽媽聞言倒笑了:「吊著才好呢,一輩子都別抬那就更好!」

林熙掩口輕笑:「你呀,若要不抬,那我豈不是只有年年生,得學著太夫人那般生上好幾個才穩得住?」

花媽媽點了頭:「是這話沒錯,這麼大的府門就得開枝散葉才是,哎,要不是連著事,

姑娘你這話,早膝下有哥兒在跑了。」她說著忽而眼角就泛起了淚花,

林熙立刻抬手輕拍了她的胳膊:「你可別招我!」

花媽媽立刻擦抹眼睛:「是是,我,我不招你!」

兩人話音才落,院裡就傳來了丫頭招呼老爺的聲音,

花媽媽一聽樂了:「呦,今個日頭是打西邊出來的吧?這才申時,老爺竟回來了?」

林熙聞言扯了她袖子一把,笑嗔了她一眼:「倚老賣老!」

花媽媽笑著立刻去了門口,才把簾子掀起,謝慎嚴便已兜著一身冷風走了進來。

花媽媽幫著給把皮帽和皮袍脫了,掛了,五福也送了熱茶進來,兩人倒是自覺,

做完手邊的事就都退了出去。

「怎麼樣?今日可還好,腿還腫的厲害嗎?」謝慎嚴說著就坐到了躺椅邊上,

把林熙的腿抱過去便搓。

「使不得,叫丫頭來就是了,何必你……」

「行了,叫什麼丫頭,咱倆這樣兒說話也方便。」他說著就已經給她輕輕的揉了起來。

林熙望著他,伸手摸了他的耳朵:「帶著帽子也能把耳朵凍得這麼紅?你就不操心著自己?」

「沒事。」謝慎嚴說著沖她一笑。

「今個怎麼回來這麼早?莫不是,你的事辦完了?」

謝慎嚴點點頭:「辦完了。」說著臉上的笑容放大,身子往林熙這邊一道,

話音咬著她的耳朵:「全數都搬過去了,真要有什麼,也不怕了。」

林熙聞言也是臉上有些激動:「是嗎?奔忙了正正一年半,終日辛苦的,哎,

也不知你那閣裡藏了多少書,竟耗費這麼久。」

「謝家傳承千年,這才是真正的家族傳承,田產古玩甚至真金白銀又算得了什麼?」

謝慎嚴說著昂了頭:「這是我謝家的重中之重,我若不把他藏到踏實的地方,又怎麼放心呢?」

林熙聞言伸手攥上了他的手:「說真的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你干嘛還要把它們都藏出去呢?

大伯一家分出去的,早就沒做念想,二伯母孝期一過,帶著她那義女就回了邊疆,

也巴拉不上,四叔分了出去做伯,分家的時候就沒提過,至於五叔,

這會兒人家一家人都在外省安宅了,你這又防備的是誰?」

謝慎嚴沖林熙眨眨眼:「你沒想出來嗎?」

林熙搖頭。

謝慎嚴眼掃向了林熙鼓起的肚子,抽手撫摸了上去:「你這一胎能鐵定生個兒子嗎?」

林熙聞言一愣,謝慎嚴又言:「你我年紀輕,的確有大把的時間來慢慢充填,

我不急,可是族裡老人卻不會不急,你萬一生個女兒,而彼時皇上又要和我斗勁兒的話,

我拿什麼來讓大家和我一心?」

「那些就可以嗎?」林熙有點反應不過來。

「對,因為那是我謝家真正的傳家之寶,誰都想擁有,投鼠忌器,他們只能妥協,而皇上嘛,

難免會盤算著和我制約平衡,他是君,我不可能憋著他 ,

但是我也不會把謝府上的傳家之物送出去不是?所以,密雲閣依然在,只是內裡的東西,

我都掉了包,日後就算有來盤算的,我也不怕!」

謝慎嚴說著捋了一把胡子:「這只是防備之招,我真心希望這個防備的招,用不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火!

「對了,有樁好事得和你提一下!」謝慎嚴突然臉上閃過一抹笑容,咬了林熙的耳朵:「你大姐夫最近和鵬二爺走得很近乎。」

林熙聞言一挑眉:「鵬二爺?哪個?你說的該不會是孫二姑娘跟的那個吧?」

「對!就是他,金大將軍的次子。」

謝慎嚴說著又低頭給林熙搓腿,林熙眨眨眼:「自打那會子說孫二姑娘回了娘家,又被孫家給送回金家後,就沒在聽到關於她的音信,你這猛的一提,我竟都覺得有恍世之感,哎,也不知這幾年她如何,莊孫兩家如今落敗的,只怕她那日子……」

「她到底是嫁出去的,莊孫兩家拖累不到她多少,只是她沒了靠,又是那個性子,鵬二爺這些年和她早不對付,據說原先府院裡鎮日是鬧的雞飛狗跳,自打宮裡那樣後,沒雞飛狗跳,而是各過各的了,只不過最近那兩房妾侍好像懷了子嗣,似乎又給鬧上了。」

林熙掃他一眼:「連這些你也知道?」

「鵬二爺和我比較親近,他總羨慕我討了你這麼個好妻房,心裡發苦了,就難免要沖我念叨念叨,我最近忙乎自己的事沒大和他像以前那樣湊的勤,

而這兩日上,你大姐夫辦事又被權貴壓著,焦頭爛額尋到我了,我點撥了一下解了,

只是吃酒時他又和我念叨不少,若不然我怎麼知道他們兩個親近?

家丑不可外揚,鵬二爺都念給你大姐夫聽了,擺明了兩人親近的很。」

「康大姐夫嘴上裹蜜,眼角盯人,最是善於人事,他這幾年倒上不下,吃了不少權貴排擠,越發懂得拉人圍人,你這麼由著他。只怕再有個幾年,他也就混脫出來了。」

林熙說著眉頭蹙起:「彼時我再想為大姐討個什麼公道,只怕更難了!」

謝慎嚴轉頭看她:「我剛和你說了是好事,你莫不是還沒反應過來吧?」

林熙一愣,眨眼好半天還是沒太懂,謝慎嚴嘆了一口氣:「自打你這出懷後,你便似笨了一般,往日一點就透。現下卻還要我多費口舌了!」

說著他又靠她近一些:「孫二姑娘是鵬二爺現下之憂,你大姐夫和他那般近,若想要關系再近一些,你說會如何?」

「和人做一百件好事也及不上做一件壞事!」林熙盯上了謝慎嚴:「難道……

「沒錯,而且這樁壞事還正好解決了這人的憂愁……」謝慎嚴說著伸手刮了一下林熙的鼻頭:「你大姐夫有些頭腦!」

「把柄落手,為我所用……」林熙說著抓了謝慎嚴的胳膊:「這麼說孫二姑娘……」

謝慎嚴伸手按在了她的唇上:「自掃門前雪。」

林熙松了他的胳膊:「我和孫二姑娘並不投緣,因著你,我們兩個就跟斗雞一般,誰也不待見誰,可是想到那麼一個人要被潑了污水。我心頭還是提她有些難過。」

她心裡酸楚,因為她知道自己當時是多麼的百口莫辯。多麼的難。

「你要想給你大姐洗清冤屈,只有這個法子。」

謝慎嚴輕聲說著,林熙聞言卻是一愣,隨即看向謝慎嚴:「難道這事是你……」

她記得他當年他的言語,更記得他說他是她永遠的靠山,這幾年她一門心思的等著他想法子去查,卻沒想到等來的是這樣的方式。

「鵬二爺和我訴苦了幾回。他口中的孫二姑娘和你說的大姐有些想象,

我介紹他們熟識就是想看看有無機會,等了這近四年。總算看到點眉目了。

林熙聞言莫名的鼻子一酸,伸手扯了他的胳膊:「都是我不好,為難著你,要你去做這等……這等事。」

「傻瓜!」謝慎嚴擁了她:「為政者沒一個干淨的,這點事又算什麼?

政客的眼裡只有結果,只有利益,至於途徑,哼!你夫婿我就是個政客,你犯得著說這話嗎?

這可是臊我!」

「是,我知道,可鵬二爺畢竟是你的朋友……」

「你以為他對我是摯誠之心?」

謝慎嚴嘴角泛起嘲意:「權貴之交乃是利益之交,沒有真心,你沒落難,我是你的兄弟,朋友,等落了難……誰還認識誰?」

林熙抬頭望著謝慎嚴一時不知可以說什麼,只用手輕輕的在他心窩子處蹭啊蹭。

這幾年她管起了整個家,前三年丁憂在家的大伯和五叔沒少旁敲側擊的提點她許多,徐氏更是一心的傳授,她越發的明白高處不勝寒的道理:

看似風光,看似繁花似錦,卻恰恰誰都和誰是錦上添花的關系,想要雪中送炭?

得了吧,能叫別人不落井下石便是大能耐!

因此她也明了謝慎嚴內心的苦─他其實是內心孤獨的一個人,唯有守著她,兩人偎在一起暖。

「哦,對了,朱家那邊回了話,意思著,等到今年恩科過了著再定。」

林熙聞言撇了嘴:「這算盤打的夠精的,恩科過了出榜才定婚事,是貢士了才成,不是貢士便黃?」

謝慎嚴笑了起來:「沒辦法,朱家的女兒一夜貴如珠!」

「噗!」林熙笑著輕捶了謝慎嚴一下:「你也真是,連這話都說,沒你這麼損人的。」

「不是我損,而是事實嘛,自打朱家大女兒雀屏高中得了淑妃之號入宮奉帝,可不是他朱家女兒一夜貴如寶珠了

?我和你說,這還是我的面子,要是換了別人,只怕得等殿試出來,捧了狀元去才成!

林熙聞言無奈的搖搖頭:「哎,葉嬤嬤也不知怎麼想的,我前後幫襯著給渝哥兒也相看了不少了,

那陳家的,還有何家的,多好啊,可葉嬤嬤卻偏不樂意,我又受了她師恩的,

由著她挑揀,卻不想她最後竟看上朱家的小女兒,還得讓你去跑一趟的探探口風。」

「老人家的心思哪裡那麼好猜?以我看,也是葉嬤嬤希望渝哥兒能少走些彎路吧,

畢竟他祖上空沒有靠山,葉嬤嬤再大的臉,如今也耗空了,等到她百年之後。

還有什麼能助力渝哥兒?倒不如選個當紅的托著!

要知道我這大世家靠的是家業傳承,新起之秀大多靠的就是石榴裙!

若那淑妃有朝一日混到了莊貴妃的份上,家業當紅就是我們世家不也得客氣著?」

「你說的沒錯。」林熙蹙著眉:「只是這樣府門上出來的女子,只怕嬌縱的很,渝哥兒怕是要惱火些!」

「那倒未必!」

謝慎嚴搖頭:「大姐能得一個淑字的封號,必然是教導有方的,老大好,老小也不會差太多。

他們這算一代紅,相對好些,你看那景陽侯,還是有些能耐的,

只有當紅起來後,家業才出的紈絝……」

謝慎嚴說了一半,忽然抬頭向外,隨即眉頭一蹙:「你坐好,我出去看一下!」

說著放了林熙的腿腳人往外出。

林熙好奇,趿拉上鞋子。

撐身起來,跟著出去。就看到謝慎嚴已經到了院中,張望著遠處,林熙舉目瞧望但見遠處一股子青煙遙遙升起,似是哪裡著了火。

「冬日裡天干物燥的,也不知誰家這麼倒黴!」花媽媽見林熙張望,忙到跟前扶了她,口中念了一句。

「那煙子挺大的。只怕火勢不小呢!」

林熙說著昂頭張望,隨即突然感覺肚腹抽著痛了一下,立時呻吟了一聲。花媽媽緊張忙看她一眼:「哥兒又踹你了?」

「好像是,哎呦!」她伸手捂了肚子,此時謝慎嚴聞聲也急忙跑了過來:「怎麼了?」

「沒什麼,疼了一下,不礙事。」

林熙說著擺了手,她沒生過孩子,卻聽了七八回,打懷上起,

徐氏就跟她分享了四個孩子的生產經驗,而前幾天她也這麼疼過,

過後卻又沒事了,便以為又是老生常談,當下扶著花媽媽的胳膊往回走。

結果走了兩步,還沒坐回躺椅上呢,人就忽而一聲痛叫,捂著肚子蹲了下去,謝慎嚴立時上手扶抱於她:「怎樣?可是痛的厲害?」

「我……」林熙的話頓住,繼而低頭看著肚子,然後臉上一紅一面似疼的抽抽兒一面又似羞不能言:「我,我,我尿了!」

花媽媽聞言立刻撩了裙圍往內一探,隨即笑了:「哎呦我的姑娘誒,你那是羊水破了!你這是要生了!」

……

林熙躺在早就收拾出來做產房的燕寢裡,身邊大大小小丫頭圍著她,有的伺候各路東西,有的睜著大眼盯著她,生生弄得她不自在的看向身邊的花媽媽:「穩婆來了嗎?」

花媽媽捉著帕子給她擦汗:「差不多快到了,哎,這火著的,正好是那邊,一堆人圍著救火,

許是路上耽擱了些,不過姑娘可別著急上火,老爺已經叫人去請太醫給你壓陣,

太太更發話叫把周邊能尋到的穩婆都弄來,保證你呀順順利利的。」

林熙喘了口氣,這會兒是陣痛的當間,她尚能緩緩氣兒。

「姑娘吃點東西吧?這疼還有的受,我替你瞧過了,只過的半個拳,還有一陣子的罪受呢!

我是過來人,聽我的,吃上點,這樣才有勁兒,免得生時沒力氣!」

「那,那就吃一點吧!」林熙聽話的應聲,花媽媽立刻招呼丫頭們幫忙,五福便端著燕窩往她口裡送!

「太醫到了!」

外面一聲招呼,花媽媽立時就笑了:「聽見沒,太醫到了,姑娘你就安心吧,相信很快穩婆也就到了!」

林熙點點頭,又吃了兩口,此時忽而聽到外面謝慎嚴的言語聲:「熙兒,你別擔心,我在外面,萬事有我!」

林熙聞言鼻子一酸眼淚花子就冒了出來,她用力點了頭,淚就唰的落了下來,

花媽媽立時高聲向外招呼:「老爺,奶奶聽見了,正使勁點頭,點的眼淚都下來了呢!」

一時間房裡人都笑了,林熙也不好意思的抬手抹淚,結果剛抹了淚,陣痛又來,當即就哼唧上了!

屋外謝慎嚴聽見林熙又一輪的叫喚立時捏了拳在外轉圈,徐氏見狀咳嗽兩聲湊了上來:

「行了別轉了,我生你那會兒足足疼了兩天才把你生出來,你這樣轉,難不成打算轉個兩天?

還是去屋裡待著去,等生下來再招呼你吧!」

謝慎嚴搖頭:「不,我就外面等著。」

「天寒地凍的你這是……」

「娘,她在裡面為我受苦,我不過挨凍而已,何況當年您生我時,爹也是在外守著的不是?」

謝慎嚴說著看向了一旁也沒安生的安三爺。

安三爺當即笑了:「能不守著嘛,你是我兒子的嘛!」

說著聽到屋裡傳來的叫聲,咧嘴一笑:「一晃這二十多年過去了,如今我這是守孫子嘍!」

立時三人相對而笑,謝慎嚴又緊了緊徐氏身上的狐皮斗篷:「娘,您身子不好,就別這裡候著了,回去吧?」

「嗨,還早,我晚點吧!」徐氏說著還往那邊張望,而就在這個時候,四五個穩婆也到了。

徐氏當下出言招呼,叫著把穩婆先領到耳房裡仔細洗淨,

而後再換上早背下的干淨衣裳入燕寢伺候,以免遇上臍風(新生兒臍帶破傷風)。

幾個穩婆被招呼去忙碌,外面又是沖著內裡喊穩婆到了,叫著安心,此時方姨娘卻急急忙忙帶著一個丫頭跑了進來。

「你可來了,王家穩婆還沒到嗎?」

徐氏瞧見立時問話,方姨娘臉色難看:「她來不了了,趕上大火,燒那邊了!」

「啊?」徐氏一愣,隨即擺手:「晦氣!」

隨即瞪了她一眼似乎責怪方姨娘說了這岔,然而這一瞪她倒注意到了方姨娘身邊的丫頭,

一愣之後忙言:「這不是小穗嘛!你怎麼來了?你這一臉的土灰……」

隨即她又看向方姨娘:「王媽媽是挨著曾府的……」

方姨娘使勁點頭:「沒錯!」

此時那丫頭一臉急色:「姨太太,不好了,曾家大火燒起來了,整個胡同出來幫著滅,也,也沒壓住,房屋宅子全燒沒了,太太老爺他們正在胡同口上哭呢!」

「啊?」徐氏聞言身子一晃:「沒燒著人吧?」

「榮爺和寶姨娘還沒出來,火勢太大,大家又沖不進去,太太瘋了似的要進去,要不是下人們攔著只怕要出事,姨太太您快去,去看看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麟兒

夜半子時,耗了幾個時辰的林熙,宮口順利的早早開全,

立時讓五個准備熬到明日下午的穩婆跟打了雞血一般的圍著她,

有的扶著她,有的幫她順著肚腹,齊聲協力的喊著使勁,用力等言語伺候著她開始生產。

而就在燕寢裡林熙賣力生產的時候,先前還歡心一片激動不已的徐氏,

此刻卻是淚流滿面的陪在羅漢塌上曾徐氏的身邊,一面緊緊地拽著曾徐氏的手,一面拿著帕子抹淚。

曾徐氏此刻昏迷不醒,她臉上的煙灰土塵雖然被擦拭過,卻還是留下一些印子,看起來髒兮兮的不干淨。

「哇……」忽而小孩子的哭聲傳來,驚了徐氏,她轉頭像身後看去,

便看見滿面塵灰的林嵐抱著膝頭上一歲多的孩子急急忙忙地哄著:「乖乖不哭,爹爹沒事,爹爹一定沒事的。」

徐氏蹙了眉,隨即鼻尖再湧一波酸楚,忙張口沖著外面招呼:「芸兒!」

方姨娘應聲進了來:「夫人。」

「去,到四爺的院裡從備下的乳母挑一個過來,先奶哄著……」

她轉頭看向林嵐,林嵐立時答話:「弘,弘哥兒!」

「先奶哄著弘哥兒!」徐氏說罷,方姨娘立時答應著退了出去,徐氏掃看了一眼林嵐:「你也一夜沒合眼了,不如先去歇著……」

林嵐搖頭 :「不,我不歇著,婆母此時都還未醒,我怎麼也得守在她的身邊,我要在這裡等著信兒!我得知道我夫君他到底逃出來了沒!」

徐氏聞言撇了嘴兒,嘆息一聲,轉頭又去看曾徐氏。

昨個黃昏時分,她和安三爺趕過去時,就看到火勢凶猛,無人能入,

曾家府院連帶著周圍一條胡同都幾乎燒成了黑架子。在暗色見黑的天空下,

火光沖天發出劈劈啪啪的燒裂之音。

曾徐氏看到姐姐來,便是抱著她一通叫嚷,嚷嚷著要她派人進去救人,可這種火勢下,你就是許諾重金,也沒人肯賣命。

何況火勢太猛了,靠大家潑水壓制根本不成。你只能等它燒完,才能進去尋人查屍。

曾徐氏終於是哭喊著背過氣去,徐氏立刻掐了她的人中,讓她緩過勁來,她看著妹妹那哼哼唧唧的可憐樣子,心中怎不心疼?

當下叫隨行的人把她硬給背離了那裡,送到了謝府上,

當然也把曾家府上逃出來的十幾個人一並帶了過來,

其中就有林嵐和曾家妾侍生下的兩個孩子,而安三爺則留在那邊。只等火勢小了,再做打算。

那大的女娃兒乳名盼兒。如今三歲多,帶過來後,

徐氏就派了人手安置著她和她的奶媽去了客院睡了,而這個小的,

自寶姨娘生下後,就在寶姨娘跟前養著,並未交到林嵐跟前。

大火燒起來時,恰好曾徐氏叫著乳母抱了他陪去外面的珠寶店裡挑副金項圈,

結果躲過了這場府中大火。只是曾徐氏回來看到府邸大火,就驚嚇非常,

後見林嵐被人從大火裡救出來時便問他休沐的兒子榮哥兒,林嵐說夫婿昨夜宿於寶姨娘處,

至今還未回房,曾徐氏一看寶姨娘附院那邊燒的最旺,立時嚇得昏厥了過去,

林嵐就將這男娃兒一直抱在懷裡,後看到曾徐氏醒了嚷嚷這要救榮哥兒,

便叫人拉著婆母免得出事,自己抱著孩子圍在跟前,知道謝徐氏的到來。

後隨著一道入府,就抱著孩子守在這裡,說是害怕婆母醒來後瞧不見,便不肯叫人帶離了去。

方姨娘動作挺快,不一會帶了個乳母過來,將孩子接到手裡哄著,孩子吃了一氣終於睡了,

看到孩子睡下林嵐便湊到乳母跟前伸了手,乳母有些詫異,但還是交了過去,

林嵐抱著那孩子一副安定的模樣,又靜靜地坐在了旁邊,方姨娘見狀沖乳母低聲言語:「你去耳房裡歇著吧,需要了再喊你!」

乳母退下,方姨娘又去了徐氏身邊,輕聲言語:「夫人,您可還病著呢,不如去休息一會子吧,這裡我給您盯著……」

「不。」徐氏搖頭:「我還陪著她吧,她若睜眼瞧不見我,只怕更會亂了心,

曾家這一次到底有多傷尚未可知,我只希望老天爺可憐她,叫榮哥兒無事,要不然她可怎麼和我那妹夫交代!」

……

一晃幾個時辰過去,這期間曾徐氏也曾動彈過兩回,但口中如囈語一般吐了幾個字後又昏睡過去,並無徹底清醒。

徐氏守著她,不時的仰頭口中念著幾句保佑的話,而林嵐則抱著睡著的孩子站在窗邊向外張望,一副掛心擔憂的模樣。

「太太,生了!謹四奶奶生了!」

院落裡忽然有了招呼聲,隨即夏荷一臉喜色的跟著方姨娘奔了進來,

她乍一看到屋內這低迷氣氛還有些愣神,再一看到林嵐更是意外,只懷疑是不是自己花了眼。

「是兒子還是女兒?」徐氏聞言立刻轉身望著她。

「哦,是個少爺,胖嘟嘟的!」

夏荷答著話眼掃了掃林嵐和她抱著的孩子,掛了笑上前行禮:「夏荷見過六姑娘!」

林嵐抱著孩子點了下頭,面色陰冷。

「你奶奶可好?」徐氏又發話而問,夏荷轉身而答:「穩婆們都說好,母子平安。」

徐氏點了頭,直接看向林嵐:「你先在這裡守著你婆母,我去看看我那孫兒就來!」

說著便松了曾徐氏的手,又沖方姨娘看了一眼,這才起身向外走。

林嵐低了頭,一副乖巧順安的模樣,夏荷掃她一眼,狐疑的跟在徐氏身後,結果兩人才走到院子裡,卻是安三爺一臉苦色的疾步進來!

「怎樣?」徐氏一見夫婿,立時快步沖過去抓了他的胳膊:「榮哥兒可有下落?」

安三爺點點頭,但目色已悲,徐氏往後退了一步,臉色立時發白:「難道……」

「我聽逃出來的人說,榮哥兒是歇在附院裡的,這會兒那邊燒光了,已沒什麼火勢,我花了二十兩銀子,使了兩個人進去。他們出來後說,他們在臥房那邊的兩具焦屍上發現了這個!」

安三爺說著從袖袋裡掏出了個燒的有些變形的金臂釧來。

徐氏一見此物,立時一把奪了過去,

就著廊邊的燈火看到上面依稀可見的刻字時立刻眼淚就落了下來:

「這是,這是你給他的啊,他五行缺金,小時多病,看了多少郎中也沒見好。

後來求到咱們這裡要借謝家福蔭,還是你給出的金錠打了這纏臂金,

我又陪著妹妹一道去大師跟前開的光,他自小帶到大,從不離身,

如今竟,竟……我的天,榮哥兒沒了,我妹妹她,她可怎麼活啊!」

安三爺上前攬了她的肩頭輕輕地拍著也是一字說不出。

只扭了頭往一邊瞧,結果看到了夏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過來了。可是熙丫頭生了?」

「回老爺的話,謹四奶奶生了,母子平安。」

夏荷立刻做答,安三爺聞言面上閃過一絲笑顏,隨即正要言語,

卻是主屋前門簾子一挑,林嵐抱著那小娃兒奔了出來:「姨爹。我夫婿如何。可有找到?」

安三爺無奈的嘆息一聲,那邊徐氏已經把纏臂金亮於她眼前,林嵐立時一個抽氣。

隨即喊了一聲:「我的夫啊!」

人就抱著那娃兒跌去了地上,立時院落裡的人都來幫襯,拉扯安撫的,夏荷在旁也不可能不理,

結果才幫手把人拉起來,徐氏就抬手把她的手從林嵐胳膊上扯下,

把她往外一拉:「這個節骨眼上,我們就先不過去了,等消停了再去瞧看,你嘴巴慢著些,

這事兒晚些告訴你那姑娘,免得她知道擔心她六姐的傷了身子,

月子裡要緊什麼你是過來人我就不囑咐了!」

她說著擺了手,夏荷立時低頭退開,往外去,她走到這院口時,

不但聽見了林嵐尖利的哭聲嚎,更聽到了她懷中孩兒的哇哇哭聲。

……

夏荷急匆匆回到了院落裡,剛到院中就迎上了滿臉喜色的花媽媽,她捧著紅布托盤,其上放著剪斷的臍帶,張望著她的身後:「誒,怎麼就你?太太和老爺呢?」

夏荷向燕寢張望了一眼:「姑爺呢?」

「進去了,攔都沒攔住,非要進去看看咱們姑娘,哎,問你話呢!太太……」

花媽媽話沒說完就被夏荷拉到一邊,咬起了耳朵,花媽媽臉上的喜色先是變成了驚色,

隨即又有些幸災樂禍,最後撇了嘴嘀咕:「人在做,天在看,報應!就是這時候挑的不好,還耽誤謝府上的大喜!哎!」

說著看了眼燕寢,無奈言語:「看來這『拋龍』就只能咱們瞧望著了!」

夏荷點了點頭:「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和咱們姑娘說呢!」

花媽媽眉一挑:「有啥說啥唄!」

「不行,太太特地囑咐了,叫慢著些說,怕咱們姑娘心疼七姑娘傷了月子和!」

花媽媽嘴角上勾一臉嘲色:「心疼?就那種眼裡無親的人,有什麼好心疼的?」

「太太的發的話啊!」

「好,不說行了吧!得了,你端著,我去把姑爺請出來吧!」

花媽媽當下把托盤給了夏荷,自己折身進去,不多時,謝慎嚴便一臉笑容的走了出來,

當他看到夏荷一個抱著托盤立在那裡時,他的眉微微蹙了一下,

卻什麼也沒問,沖花媽媽交代了一句後,走上前來只將那臍帶用手抓了,綰了個結,

繼而拿捏著仰頭看了看正房的屋頂,一把拋了上去。

此時鞭炮聲已在院內炸響,天邊也泛起了魚白。

……

五日之後,林熙就已經全然緩過勁來,雖然穩婆們強調過十不准,

但她精神大好,覺得躺臥了這些日子,屁股都疼,便還是扶著五福和游紅,慢慢悠悠的在屋子裡轉圈。

「這些日子府上沒什麼事吧?」林熙隨口問著。

五福和游紅對視一眼,都沒有出聲,林熙轉頭掃了她們二人一眼,微微蹙眉:「怎麼?出了什麼岔子?」

五福這才言語:「奶奶可別著急上火,謝府上沒出什麼岔子,是謝府上的親戚有點不妥。」

「親戚?」林熙一愣:「哪房的?怎麼了?」

謝府上的親戚繁多,猛然這麼一句,她如何知道是誰?

「奶奶先這邊坐,奴婢再告訴您!」

五福說著和游紅把她往床鋪上引,林熙見狀意識到這事兒不算小,便趕緊挪了過去坐靠著瞧望著她們兩個:「說吧!」

「是曾家出了岔子。」

五福說著蹲在了床榻邊上,伸手給林熙捏著腿腳:「太太的意思原是叫著別早說的,

不過奶奶都歇了這幾日,奴婢思量著還是說給您知道吧,反正這兩日上,您還得主持著一份奠賻。」

「奠賻?曾家?」林熙的眼裡閃著驚色:「到底怎麼了?」

「您生產的那日不是瞧望到城頭起火了嗎?那起火的便是曾家。」

五福說著嘆了口氣:「六姑娘的夫婿榮爺和他府上的寶姨娘叫火給燒死了!」

林熙聞言張大了嘴:「什麼?」

「奶奶,曾家那火太大了,不但曾府燒沒了,連那一條胡同的住戶也都遭了殃,我從管事那裡聽說,曾家可燒死了不少人呢,從僕從到姨娘的足足死了三十多號人!」

游紅在旁言語:「而那位姨太太似乎悲傷過度,不但一病不起,還一天裡難得清醒一回,這幾日都是咱們侯爺和太太叫著人全數的顧看著,聽說太太這幾日氣色極為不好,咳的越發凶了。」

林熙聞言當下捏了拳頭:「五福,你速速去黃大管家跟前言語,叫他去請院正來給太太看診,再去方姨娘跟前招呼一聲,叫她務必勸著太太注意身體,倘若她要是不好了,豈不是讓大家更為擔憂!」

「是。」五福答應著便起身,林熙轉頭看向游紅:「去,速速把花媽媽還有夏荷給我叫來!」

游紅答應著立時出去,片刻後花媽媽和夏荷都到了林熙跟前,林熙一指門外,

游紅立刻退出去看著,林熙望了她們兩個一眼:「曾家的事我已經知道了,現下我只想知道一樁事,他們現在如何安置的?」

「曾府都燒沒了,他們便無家宅安身,太太前幾天就做主把他們都接了進來,如今安置在了咱們謝府的暢院裡,說只等著曾家老爺從青州回來再做打算。」

夏荷立時作答,林熙看向葉嬤嬤:「我六姐是何情形?」

「哭的兩眼紅腫,死死抱著弘哥兒,誰都不叫碰。」

花媽媽說著蹙了眉:「那個樣子,看起來也真造孽!」

林熙聞言抿了下唇:「大火的起因可查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並非意外

「這不清楚,但肯定是會有人查的,畢竟燒的可是曾家,那麼大的火,燒死那麼多人,連榮爺都沒了,太太怎麼可能不理會……」

花媽媽口中念叨,林熙瞧望了她一眼:「我要知道起因。」

花媽媽一愣:「莫非您是覺得……」

「我怕是我所想的那樣,所以我一定要知道起因!」

林熙說著抓了手邊的被角:「如果是我所想,她絕不能留在謝府上,否則還不知生出多少事!」

花媽媽立時點頭:「我知道了姑娘,我這就去打聽!」

當下花媽媽言語著鑽了出去,林熙則瞧望了夏荷:「我生產那日是你傳信過去的,對不?」

「是!」

「彼時你可有瞧見她?」

「有!」

「說,她是何等神情,何等態度!」

林熙急忙詢問,夏荷便把自己看到的聽到的都描學了一遍,林熙當即蹙了眉:「夏荷,這事我娘可知道?」

「知道,第二日上全城都知道了,林府豈會不知?咱們老爺太太也過來了的,只是為怕傷著您的月子才瞞著的。」

「我娘她們沒說把六姑娘接回府上照顧?」

「說了,不過太太拒絕了,畢竟曾姨太太躺在床上昏沉不醒的,少不得藥石調理,太太不放人,那位更不會走了,現在乳母下人的轉圈圍著伺候,熱鬧的緊!」

林熙伸手揉起了太陽穴:「不行,她留在這裡始終叫我如芒刺在背,夏荷,你去和古媽媽招呼一聲,叫人把暢園那邊盯緊了,虛稱關心,實則看仔細,有什麼立刻來言語!」

「是!」夏荷應著聲也奔了出去,林熙便一個窩在床榻上。她咬著唇一臉凝思:

倘若真是自己所想的那樣,那麼她現在會圖什麼?是只為了掌住謝家,還是,有別的盤算?

……

曾徐氏這一次因為喪子,悲傷過度而痰迷心竅,湯藥灌下去不少,人卻難得有幾時清醒,這都五天過去了。

人卻還是不見好轉,太醫院的劉院正看了許久後,也無奈地搖頭:「哎,老夫真得有些無能為力了!

按說我下了針,這痰便能發出,可她咳也咳了,卻沒見散症,湯藥有助於疏解,她早該清醒,

但至今看來。卻依舊昏沉,我估摸著若是這一劑下去再不見效。

只怕以後都只能如此,倘若真就這樣了,不能下地,

不能動身的,短則半年,長則八九年,人也就……」

「劉院正。你妙手回春,醫術高明,請你務必。咳咳,救下我妹妹!」

徐氏聞言急忙言語,結果倒因為激動,激得自己一陣咳嗽,劉院正當下又抓了徐氏的手腕給她號脈,繼而嘆氣:

「侯爺夫人,您這些日子只怕要不眠不休吧?若你這般不聽醫囑,日後謝府上還是另請高明,不要叫我來看了,我再看都是徒勞!」

安三爺聞言立刻上前:「劉大人勿惱,拙荊也是掛心其妹,因而夜不能眠,並非不眠不休。」

「侯爺,悲傷之事只能是節哀順變,倘若久在其中,實在對自己無益。

侯爺夫人本就肺虛濕熱,若再諸事煩哀,只會更加加重,說句不中聽過分的話,若

再不體諒著注意著,她也倒下了,這謝府上豈不是沒個安生日?

我來是你們謝家當家主母使得帖子叫我來,這一趟主看的就是侯爺夫人,

年歲小的都明白這個道理,盡著一份孝,何以你們還在悲傷裡陷著,自己不放了自己?」

劉院正到底和謝安是好友,這會兒說著掏心窩子的話:

「曾家太太這邊,我已盡力,成不成的都只在這一劑了,畢竟她身子骨也不算好,這一劑也算猛藥,若再無效,過了治療的好時機,這可就……」

「我知道了!」安三爺說著看了一眼徐氏,徐氏也低了頭:「我會注意的,多謝劉院正關懷。」

劉院正嘆了一口氣:「罷了,我這就去開房子吧!」

當下安三爺陪著叫人引了他去書房寫房,一轉頭看向了還守著妹妹的徐氏:「你也聽見了,就乖乖回去躺著吧,你可是我妻房,在你們兩個當中,我在乎的是你啊!你總不能叫我為著你擔心吧!」

「我知道,我知道。」

徐氏說著捏了帕子擦抹眼角:「你疼我,兒子,兒媳也掛著我,可是到底她是我妹妹,如今榮哥兒沒了,妹夫回來還不知會如何發難,她又這個樣子,我,我心裡怎麼踏實?」

安三爺上手摟了她肩:「有什麼不能踏實的?這是意外,誰能料到?

而且我們可是謝家,你妹妹躺在這裡,我們也盡心照顧,

還有曾家的少奶奶和孫少爺一並到照顧全了,他曾家還能怪到我們這裡來?

就算他要怪你妹妹,你妹妹都這樣了,他還怎麼怪?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這些年老夫妻了,你那妹夫再是個清冷寡性的也不會不知道理!」

徐氏嘆了一口氣:「希望吧,誒,謹哥兒這都大理寺跟著幾日了,到底弄出眉目沒啊?」

「你就別操心了,他若得了消息一准來和你說,你就是操心也……」安三爺話還沒說完,院子裡就有了招呼聲,乃是謝慎嚴回來了。

門簾子挑起,謝慎嚴帶著一身寒氣入屋,卸下了身上載雪的斗篷,便有丫頭立刻送上狐皮袍子給他罩上。

「雪這麼大,你們還能查清楚嗎?」

徐氏一見兒子進來立刻言語,謝慎嚴快步到了徐氏跟前,抬手將她攙扶著往繡凳上按:「娘,坐著說!」

徐氏瞧望著他,眼眸裡滿是焦急,謝慎嚴見狀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有了一些眉目。」

「是怎樣?」

「您且等等!」謝慎嚴說著又出了屋,立時聽到一陣他的指派聲。

安三爺詫異到了窗前張望,但見院落裡伺候的丫頭管事全被支了個干淨,只有一直隨身跟著謹哥兒的兩個僕從,站在了門窗前。

謝慎嚴此時進了屋,安三爺立刻蹙眉上前:「這般小心,莫非你查出了什麼?」

「咱們裡面小聲說。」

謝慎嚴說著扶了父親來到床榻邊,這才輕聲言語:「按照負責查驗的提刑大人所言,這火燒的最旺的地方便是清和園。就是寶姨娘所在的附院,依照曾家逃出來的下人言,那燒的最旺的火點,依著房中布局,乃是在她房裡燒炭的火盆所在之位。」

「這麼說,就是意外了?」徐氏挑了眉。

謝慎嚴扭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曾徐氏,對著自己的母親搖搖頭:「不是。」

「不是?」徐氏瞪了眼,安三爺也詫異的望著謝慎嚴:「到底是何情況?」

「仵作驗屍發現。兩具燒焦的屍體裡,一具口鼻裡無半點灰塵煙屑,一具鼻腔裡有些許,而他們兩人屍體全都平躺於床,手臂無曲,指甲干淨,並無絲毫抗爭逃命之舉。」

安三爺瞪大了眼:「什麼?這豈不是說,他們遇上大火也不逃命?」

「何止是不逃命,而是已無知覺,根本就是已經死了。

不,有一個還尚有一點殘息。至少火起時,尚氣若游絲,但最終還是無力起身,

而他只是鼻息有煙塵,口中無煙塵,看來很快也就咽氣了,至少連張口的力氣都無!」

謝慎嚴說著蹙了眉:「雖然仵作說。因為燒的厲害,身形有些難辨,但我比照了兩人腿骨長短。表弟腿長,顯然出事的時候,他已經死了,而寶姨娘尚有一息。」

「我的天,這麼說,他們根本就不是死於大火,而是死於其他,然後,然後凶手放火已掩殺人惡性?」

徐氏此時也完全反應了過來,再看到謝慎嚴點頭後,當即撲到了曾徐氏的身上哭了起來:「妹妹啊,你快醒醒啊,榮哥兒不是死於大火,他是……」

徐氏的嘴巴被謝慎嚴一把捂住了,徐氏詫異時,謝慎嚴已急聲言語:

「娘,你切莫聲張,這事兒若要查凶手,曾家大宅之中人人都有嫌疑,我和大理寺以及提刑們都做了交代,對外只稱是意外,以免打草驚蛇,而後等凶手認為萬事已畢,我們再把這事兒查個水落石出來,畢竟表弟不能死的這麼不明不白!」

「好,我不聲張,我什麼也不說!」徐氏急忙抹了眼淚。

「記住曾家上下無一人可告知內情!包括曾家少奶奶!還有我們身邊的丫頭僕人的也別提,免得走漏風聲出去。」

謝慎嚴立時囑咐,安三爺點了頭:「放心吧,這些你爹娘我們心中有數!」

「那就好,晚上吃飯時,你們假意問我一次,我說出乃意外的結論,大家就暫時如此言語,只等時機……」

「你怎麼說怎麼來,可是後日裡便是殮葬之時,你還要查驗的……」安三爺蹙眉而問。

「放心吧,我已經安排好了,這次大火燒死的屍體不少,有很多都是人伢子賣出來的丫頭,沒有家人的,我在裡面找了兩具身形差不多的,倒時先把他們殮葬了再說,至於表哥和寶姨娘的屍首嘛,這天寒地凍的倒也放的住,咱們爭取在姨爹趕回來時找出這個凶手!」

「好!」

安三爺才應聲,床榻上的曾徐氏忽而有了動靜,她雙眼微張,嘴巴張合,口中模模糊糊的叫著:「榮哥兒……」一雙手更是在床鋪上摳啊摳。

徐氏立刻上前喊她,以求她清醒,但曾徐氏似聽不見一般,口中喊叫了幾聲後,就沒了動靜,竟又昏了過去。

「姨媽日日如此?」謝慎嚴這些日子都在外查著火情內在,根本沒在府上待多久啊,因而並不知道曾徐氏這般惱火。

「是啊,隔幾個時辰會有一次動靜,片刻後就又這般昏了,湯藥灌了不老少,卻沒多大作用。」

徐氏說著嘆息:「我和嵐丫頭輪番守了這些日子,卻始終等不到她徹底清醒。」

「你別這樣了,人各有命,榮哥兒是她的心頭肉,傷的太深了!」

安三爺說著伸手拍了徐氏的背,此時院外有了動靜,謝慎嚴看了徐氏一眼,快步到了窗前,就看到林嵐抱著弘哥兒帶著乳母走了過來,當下他便主動挑了簾子,門口守著的侍從見狀,自不會攔著,於是林嵐抱著孩子一愣,隨即也進了屋。

「七妹夫,你可回來了,到底是何情況你可有查清楚?」林嵐進屋便言,連屋中的徐氏和安三爺也不問禮,顯然一副掛心非常的模樣。

謝慎嚴當下把在提刑司得的結論說了一遍,林嵐一聽乃是意外火災,當下就眼圈泛紅淌了淚:

「怎麼會這樣呢?寶姨娘院裡的下人都是干什麼吃的,怎麼就讓火給著了呢!」

謝慎嚴掃了一眼爹娘,安三爺便沖林嵐言語:「嵐丫頭,你快別哭了,你姨媽才止住,你莫在惹她。」

林嵐聞言擦抹著臉頰,立時收了淚,徐氏便嘆息一聲,安三爺又沖林嵐言語:「你怎麼這會就來了,還沒到申時呢!」

「我在房中也歇不踏實,想到謝姨媽身子骨不好,熬不得,我便過來了,不如姨媽姨夫就此回去休息吧,這裡有我照應著,你們不必擔心,千萬別把你們累壞了,到時妹妹出了月子,勢必要怪我拖累了。」

徐氏伸手拍了拍她胳膊:「別這麼說,熙丫頭性子溫和,你逢此難事,她又怎麼會不體諒呢!」

林嵐低了頭,沒再言語這個:「對了,適才聽說有院正來瞧,不知我婆母她可好些?」

徐氏嘆息著把劉院正的話學了一遍,林嵐又是拿著帕子擦拭眼角:「不,婆母最是疼惜人的,老天爺斷不會叫她去的,劉院正的湯藥一定會有效的!」

她說著抱了弘哥兒便到了床前,沖著曾徐氏言語:「婆母,你會沒事的,我每晚都向佛祖祈求希冀著您的平安,您放心,您一定會沒事的!」

她說著把弘哥兒往床上一放,人就在床邊跪下,想著四方開始磕頭,口中念念:「菩薩保佑,求護我婆母一條生路,為此我甘願折壽十年以換她醒來!」

徐氏和安三爺瞧著她如此又聽著她這般言語,兩人皆是滿眼憐惜,紛紛上前相勸,而謝慎嚴雖一臉傷色瞧望,然則背在身後的手指卻細細的地搓了起來。

 

第一百五十章 家門之連

林熙蹙著眉歪靠在榻上分析揣摩,忽而有溫熱的手按壓眉頭,她才驚覺身邊多了謝慎嚴,此刻他著著狐皮袍子望著她一臉輕笑:「好好地,怎麼蹙著眉?莫不是愁著沒一次給我生個一兒一女?」

林熙聞言嗔怪的白了他一眼:「你當我是送子觀音,想生什麼就什麼啊!還一兒一女,就生他一個,就把疼得都散了架了!」

謝慎嚴聞言自己到蹙眉,一臉為難:「這樣啊,那日後怎麼辦?我還想要七個八個兒子姑娘的膝下暖呢!難不成要通房們使勁?可我喜歡嫡出的啊,夫人是不是受累再接再厲?」

林熙伸手往他胸口砸了一拳:「才生了一個就想著二了,橫豎你也叫我消停休養不是?原先還處處體諒,如今倒不寬厚著了,你若是想要通房姨娘的只管開口,我不攔著就是!」

謝慎嚴呵呵笑了起來:你不攔著我也不敢要,我可想著家門安寧,免得也起一場火。」

林熙聞言一愣,目光驚悚似的望著謝慎嚴,謝慎嚴的笑收了收,伸手揉上了她的額頭:「你這做月子的因何蹙眉?還不是有了煩心事,而眼下煩心事便只得這一樁,你呀看來是知道了的。」

林熙習慣了謝慎嚴的聰慧和洞察,但是先前的話才是叫她驚悚的關鍵,她伸手抓了謝慎嚴的胳膊,眼望著他:「你先前的話……」

謝慎嚴一臉認真:「我沒哄你,我真沒打算弄些姨娘通房什麼的養著,我打算學我祖父,守著你一個,這樣家中都是嫡出的,親兄弟容易連心,守著家業也好一些,不必像那有了庶出的,有個什麼不對。就易生出嫌隙來,大家日後爭風對掐的反倒不美。」

他說著還手滑倒了林熙的臉蛋上輕輕的拍了拍:

「不過這可得你努力啊,這個想法得你來支撐,倘若十年之內你不能再生個兒子給我壓住子嗣一項,那時就算我心中不齒,也得納妾收房,畢竟世家枝葉,一脈單傳是不可能的。更別說各項護佑了!」

話題一下跳轉至此,林熙有些萬沒想到,謝慎嚴願守她一個,實在叫她感動,但之後言談卻也是實心實意的,畢竟偌大的家業,倘若人丁單薄,子孫脈弱,根本無法撐住這家,守住這業。

是以她很認真的點了頭:「我知道了,我。我努力。」

謝慎嚴笑著伸手摟了她,輕輕的順拍著她的背,那份愛護似夫又似父,叫她一時心中暖而又靠,這般沉靜了片刻,林熙忽而想起先前的話題來,急忙從他懷裡爬開:「你先前說那話。到底……」

謝慎嚴伸手在她鼻頭刮了一下,眼望窗外看:「你那六姐心術如何?」

林熙一怔:「我當初不是和你,提過嗎!」

「是。但你所言只怕不全!」

謝慎嚴說著轉頭看向林熙,輕聲將自己得來的查驗結果,以及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全部告訴了林熙。

「我這人心黑面善,最善做偽,初知這火情背後有鬼,我並未敢確就是你六姐所為,

畢竟她雖是得利者,卻也是失利者,我表弟一去,她便守寡,也為慘事,

但剛才我在那裡見你六姐一副孝媳模樣,卻能斷定是她所行,畢竟倘若真心求告者,

自去菩薩面前埋心而求謂誠,何故在我們大家面前說什麼折壽?

還有我爹一句勸言,那淚便止,呵,她那傷,可見並非心底之傷。」

謝慎嚴說著目色漸冷:「我表弟娶的不是媳婦,是只惡鬼啊!」

林熙聞言低了頭。

林嵐是多麼的惡性她很清楚,但有些話她豈能說呢?

她可姓林,她的惡性更是連著林家的名聲,如果按照謝慎嚴所言,林嵐就是作惡的凶手,那將林嵐告發入了牢獄,對 曾家的罪是贖了,可林家怎麼辦?

殺夫滅宅啊,多麼的狠毒,林家養出這麼一個閨女來,爹爹林昌官位還得保嗎?

皇上一脈本就吃了林家女兒的助,但也因此在心中將林家視作知情者,沒有把柄,林家他們不會動,還能依靠著一些名頭光耀,可若真有這事告發出來,皇上只會順手把林家滅了,以絕後患!

就算自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了染不上,但兄弟亡故,林家破敗,一個沒了娘家的主母,你就是手段再強,也還能在謝家主母的位置上守得住幾年?

林熙越想越寒,連背後都激出了汗來,謝慎嚴注意到林熙那驚恐的表情眼睛一轉,便知她想的有多深遠,當即上手抓了一旁的被褥給她後背披上,沖她言語:

「你莫亂想,我好歹都是顧著你的,倘若不顧著,方才我便言語了,也不會這裡和你說!」

林熙抬頭望著他:「你說給我又如何?最多是關起門來治了,可曾家會樂意嗎?

曾姨夫這些年隨靠著謝家有些助力,但看曾姨媽的態度和如今他的官位,

便大約可知,你們的助力並不是很大,婆母高傲明事,這些年也和曾家半疏半近,

要不然曾姨媽也不會極少登門的,我只怕曾姨夫心裡有著不滿,

如今大火更燒死了他的兒子啊,還連曾家之業也一並燒了,

他如何會同意我們關門處理?萬一他發了狠,我怕謝家因著連帶,而,不干淨!」

謝慎嚴望著林熙,伸手攏了她的發:「難為你思量如此,深而遠的……到底是我謝家主母!」

林熙沖他輕嘆:「唉,這個時候你還說這話!」

謝慎嚴眉猛一高挑:「熙兒,我問你,對於你這六姐,你心中是怎生想得?」

林熙咬了一下唇,腦袋裡回想著當年林嵐所言,那一套她願意去謝家當寡婦的言論,不就是今日所行的內心獨白嗎?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就是關門了結,她一命也不足給曾家上下三十多口賠命!」

林熙說著望著自己丈夫:「我不會姑息養奸,也願意處置,只是掣肘太多,顧念林家將來,更顧念……我自己。」她說著羞愧低頭。

「人都是自私的,你不必低頭。」

謝慎嚴伸手勾起了她的下巴:「我意思著,不如這樣,我們設一局,以別的事引她入局犯錯,而後借由那個名頭處置了她,當然內裡也會讓她知道殺人填命的道理!」

「好,我沒意見,只是這局怕不好攝,她如今殺了丈夫與妾侍,抱持著孩子,分明是想就此做了曾家的話事人,從此不由人拿捏,處處自己拿主意,只要曾姨媽去了,她便得逞,還有什麼可誘惑著……」

林熙說著忽而變臉挑眉:「等下,曾姨媽遲遲不見好,該不會……」

謝慎嚴眉一蹙:「壞了!我還以為她只是容不下妾侍,卻不想……」

他話沒說完,人已經起身向外跑出,林熙在屋內由不能出去,只能趕緊起來站在門邊大聲招呼:「來人!」

游紅五福聞召而來,匆匆進屋。

「奶奶有什麼吩咐?」

「你們兩個帶上院中僕婦,分兩路,游紅你一路給我去煎藥的灶房,停火留灶,

所有在那裡的人都給我守住,哪裡也不許去!

五福,你那一路先去暢園只會夏荷花媽媽把園子給我封住誰也不許進去,

叫她們稱有一丫頭偷了我房裡東西跑了,你們找那丫頭的同時也找那被偷的東西,

給我好好搜查清楚她房裡可有什麼藏匿的藥粉之物,

而你記住,把所有暢園裡的丫頭僕婦一照面就抓住封口的給我帶到後院裡,

分別鎖住,不許放開口舌手腳!」

「乳母要抓嗎?」

「抓!若是有人為難說奶孩子的事,便說我院裡有的是乳母,直接叫送過來喂!」林熙說著一擺手:「快去,都只管辦事,少些言語!」

當下游紅和五福便立刻出去,不多時就聽著院裡一陣騷動,隨即各路管事派了粗壯僕婦出來,她們兩個便帶人離去。

她們不再跟前伺候,游翠,游碧便進來侍奉,林熙心中還是不安,當下又吩咐:「游翠,去叫速速伺候一定暖轎出來,密封著些,抬到院中來!游碧,娶狐皮襖子和斗篷給我套上,連帶皮毛,耳護,手暖的,都給我套上!」

「奶奶,您是月子裡,出去不得,這天寒地凍的風大,您要是受了涼拉下月子病來,我們兩個吃罪不起,就是被打死也挽回不得!」兩個丫頭說著跪了下來。

林熙急忙伸手拉她們:「都給我起來,不是我非要出去難為著你們,而是眼下有事必須我去,這事太太碰不得,別人也碰不得,只有我這個當家主母碰得!你們快些給我備好,不然會壞了老爺的事,到時麻煩更大啊!」

兩個丫頭聽聞會壞了老爺的事,又見主母如此焦急敢於破月子禁忌,

便也明白這事兒真大,立時動作起來,一個去安置,一個開始給林熙裹得嚴嚴實實,

當林熙把自己裹的跟粽子一樣,蒙臉罩頭只露一雙眼的上轎時,

謝慎嚴也已經奔到了主殿內,此時林嵐正端著藥碗伺候在曾徐氏的身邊,

而弘哥兒則呼呼的睡在曾徐氏的身邊,至於房中安三爺和徐氏已經回去歇息了。

「妹夫?」

林嵐見謝慎嚴奔進來,當即一愣,隨即低頭繼續向著曾徐氏喂藥:「您這般急急而來,是為何事?」

謝慎嚴眼見,快步上前捉了她的手臂而後把藥碗往旁邊一方,就把她往旁邊一扯:「先別喂了,有樁事我得問問你!」


第一百五十一章 螳螂與黃雀

謝慎嚴把林嵐扯到了一邊,這舉止說合適,其實有點過,說過卻又有點欠,林嵐盯著謝慎嚴拉著自己胳膊的手,步子隨行,當走到窗邊,看到他松了自己胳膊時,眼裡閃過一抹失望,隨即抬頭望著他:「不知妹夫要問什麼?」

謝慎嚴見她面色不急,對那藥碗也不關注,便是輕咳了一下說到:「這事問起來可能會令你難堪,但畢竟事關表弟,我不問也不合適。」

「你問吧。」林嵐望著他,目色不挪。

「表弟所納寶姨娘,她到底是外室收進來的,還是你給牽進來的瘦馬之出?」

林嵐聞言一愣,隨即蹙眉:「妹夫為何問這個?」

「寶姨娘已與我表弟同去,她家我們也得有個安置,故而得清楚內情,才好把這安撫銀子使對地方。」

林嵐嘴角一撇轉了身:「我當什麼大事勞妹夫這般急急來問,不過是個姨娘的出身罷了。」

她說著走向桌邊准備端碗,謝慎嚴忙眼:「你以為這事兒是小事?拿捏不好,你可難堪!」

林嵐聞言立時轉頭,目光直直盯著謝慎嚴:「我難堪不難堪的,與你何干?」

謝慎嚴一愣,隨即一個冷笑:

「你是糊涂了吧?你夫婿是我表弟,你妹子又是我妻,如今曾家一把火燒成這樣,姨媽遲不見醒,兩個娃兒又是流涕小兒,說你孤兒寡母也不所過,倘若處理曾家一眾事上,有個紕漏,日後別人拿這事做起文章,你壓不住府怎麼辦?如何寡母所居主事?」

「我還當妹夫操心我,原來不過是怕我連累林家和謝家的名聲,我就那麼沒用,那麼不堪嗎?」

林嵐說著眼皮子一粘,眼淚刷的就流了下來。

謝慎嚴見狀立刻上前言語:「哎呀。你這是哭什麼,我又不是這個意思,我這是為你好啊!」

林嵐身子突然一晃向側倒伏,謝慎嚴抬手一扶,林嵐便倒在他懷裡不說,更是全然把重量都倒在了他的身上,謝慎嚴蹙眉卻沒推開,他眼珠子一轉。

眉展不說甚至還把手輕環上了她的腰,隨即輕聲言語:「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好好的暈眩起來?」

他說著話眼角掃著那邊桌上的藥,此刻與之相隔的梢間側門被小心翼翼的拉開,跟在謝慎嚴身邊的隨從端了碗藥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 。

「還不是這日日愁眉不展,心中傷!」

林嵐說著抬手推了一下謝慎嚴的胸膛,但謝慎嚴沒有放手,勾著她言:

「節哀順變的道理,你不懂嗎?我表弟已死,你更要活的好才是啊!」

「我也想。可我命苦啊!」

林嵐說著也不推搡了,就這麼手放在謝慎嚴的胸口抬頭望著他。

謝慎嚴自是低頭瞧望著他,兩人姿勢十分過界:「你何必苦嘆,我表弟這一去,我知道你難!」

「難,我難的很!我那時失足落水跟了他,只望著夫妻舉案齊眉,但我命苦。

宮寒不孕,不能為曾家添嗣,我知我錯在此。

婆母納妾我不言語,可誰知一場疫病,她們兩個都去了,而我得佛祖護佑活下,

卻從此成了府中的惡,夫君當我妒,婆母念我克,這日子叫人委實難過!

你先前問我寶姨娘何出,她乃瘦馬出身,是我親自為夫婿上門挑選 ,

以重金納進府門,促了她和夫君的恩愛緣分,彼時我們說的清楚,

生下子嗣無論男女都由我這嫡妻過繼膝下,好為曾家添上香火,可男丁落地,她就不認,

仗著夫君疼愛,出爾反爾,以一個姨娘之身養著弘哥兒,

彼時我心中窩火,卻也沒有言語,說到底那也是曾家骨肉,是我夫婿的孩兒啊,

我便終日禮佛,由著他們恩愛,由著他們像足了一家子,卻沒我的事,

可誰料這麼一場大火突來,我夫君死了,他是和寶姨娘一起在火裡燒死的,你可知,我的難堪?」

林嵐說著抓了謝慎嚴的手就往自己的胸口上拍:

「你摸摸我的心,這裡有多痛!我是你表弟的嫡妻啊,

他卻是休沐之日大正午的和一個姨娘睡在一起被火燒死,

這滿城不知多少人念著我的笑話,拿我的苦當談資!

而我還得一聲不吭當什麼都沒聽見的去為曾家護著小的,照顧著老的,

甚至如你言,一個不對,我便是罪大惡極之人,妹夫啊,我苦,我真的好苦啊!」

林嵐說著竟把腦袋都往他胸膛上靠了,而此時謝慎嚴看著梢間的門被拉上,他一把抽開了自己的手退後兩步:

「那個,六姨子啊,我知道你苦,不過還請自重,我知你情緒激動,舉止有過,但希望你此時更盡本分,恪規守則。」說著便轉身似要去。

林嵐一愣,抬手抹去臉上淚痕一把抓扯了他的胳膊繼而盯著他:

「你,你說這話?是誰剛才抓著我的胳膊 ?又是誰趁著扶我環腰不放?我不過與你訴苦罷了,你竟叫我恪規守則,謝慎嚴,別以為你是謝家家主,我就可以任由你欺負,大不了我豁出這條命去,也要鬧的街坊鄰居都知你那謙謙君子玉郎之名下,是一副怎樣的貪色嘴臉!」

謝慎嚴聞言臉上滿是驚愕,隨即便在林嵐氣勢洶洶話語撂下後一臉惶恐:

「你我乃是親戚,此等行舉有虧,丟人那,這只是一時不察而已,你何故發難?傷了你的名,你不也難堪嘛,還是大家各退一步不提罷了!」說罷一甩胳膊!

「憑什麼我要各退一步,我林嵐豈能任你白佔便宜?」林嵐說著邁步擋在了謝慎嚴面前。

「那不然你想怎樣?」

林嵐抿了唇,隨即人往前兩步又和謝慎嚴蹭在一起,話語也變得嬌柔軟糯起來:

「什麼叫我想怎樣?你是謝家家主,堂堂的玉郎,更是我的妹夫,我卻是一個生不了孩子的寡婦,夫婿在,我守的是活寡,夫婿死,我守的是死寡,我的內心好空你知道嗎?我不求什麼別的。只求你可憐我,疼惜我而已!」

謝慎嚴眨眨眼:「怎麼疼惜,怎麼可憐?」

林嵐抓了謝慎嚴的手一只讓他環抱上了自己的腰身,一只更放置在了胸口:

「我只要你抽空陪我排解一下寂寞,別的一無所求……」

謝慎嚴搖了頭:「不行,這會對不起你妹妹的。」

林嵐眉一挑:「有什麼對不起?姊妹共侍一夫又不是沒有?再說了,我又沒打算說出去讓人家知道,只你我兩心知而已……」

「兩心?對不起。我給不了你心!」

謝慎嚴說著便要抽手,林嵐卻死死按住:「你不答應是不是?你信不信我立刻叫人?」

「信!你這等不要臉皮的潑婦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謝慎嚴話音剛落,雙手一個抖力擺,林嵐哪裡抗的住,直接就摔去了一邊。

謝慎嚴望著她一臉厭惡:「惡婦啊惡婦,你夫婿過世才堪堪五天,你便想著如何覓下男人,你還要臉不要?」

林嵐咬了唇:「我是不要臉,可你也好不到那裡去!謝慎嚴,你敢摔我。我要叫你身敗名裂!」

「好大的口氣啊!仗著自己伶牙俐齒,眼淚婆娑就想顛倒黑白嗎?我告訴你。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林嵐瞪眼:「怎麼,你當我不敢嗎?」

她說著就要往外沖,謝慎嚴快她一步,一腳把門踹開,指著外面言語:「你去,只管大聲的喊,倘若你覺得不夠。我還可以幫你把街坊鄰居都招呼過來,讓他們聽你信口雌黃!」

大凡權貴最怕名聲受污,尤其世家更是謹小慎微。

林嵐順勢相挾,卻不料謝慎嚴完全不吃這一套,而這一腳踹門踹的她反而心中突突,

倒不敢貿然出去,只是盯著院落裡大眼瞪小眼的一眾僕從不知該怎樣言語,

直直頓了兩息後,一聲嚎啕轉身就撲去了曾徐氏的床邊,

揚聲哭了起來:「婆母,你快醒醒啊,你的兒媳被你的侄子欺辱啊!」

她這一嚎,嚎的滿院丫頭都是驚訝,但隨即一個二個卻都低頭各自忙碌全當自己沒聽見,

林嵐嚎了幾聲為見又用,伸手就掐上了被吵醒還發懵的弘哥兒,

立時弘哥兒扯著嗓子哇哇大哭起來,而小孩子的嗓門那可亮多了,

不一會,隔壁院落的人聽著小孩子啼哭不止便往這裡跑,

結果一看到自家家主背手立在主殿門前,

滿院子的人都當自己耳背,立時都默不作聲的掉頭退了出去。

林嵐見狀意識到情況完全和自己想象有所出入,這嚎啕大哭便減弱了許多,此時謝慎嚴望著她厲聲言語:

「林六!你好歹也是林家女兒,是我妻房的姐姐,當初你德性有虧,

我娘看在你妹妹的面上為你搭橋做路,讓你跟了我表弟,否則,以你嫡出之身,焉能做他正房?

我看曾家遭逢變故,這幾日為著曾家後事忙上忙下,問你兩句寶姨娘所出,

好看撫恤銀子使在哪頭,你卻一昏二粘的搭上我,還敢說我欺辱,

林六,我謝慎嚴是什麼人,我謝家又是多大的業,我要什麼女人得不來,需要碰你這喪夫的寡婦?晦氣!」

「你!」林嵐瞪著眼珠子:「好,謝慎嚴,你等著,我就讓你看看,你身敗名裂的了不!」

她說著便要外沖,豈料此時一頂轎子卻從院口直抬而入,林嵐一愣,頓足,謝慎嚴也詫異挑眉。

轎子簾一掀,露出了裹得厚實如熊的林熙,她的到來讓兩人都是一驚。

「熙兒,你怎麼出來了?你還在月子裡!」

謝慎嚴立刻上前言語,更是眼露責怪的眼掃兩側隨行,林熙立時抬手言語:

「慎嚴莫怪,是我執意要出來的!」她說著扶了謝慎嚴的胳膊走了出來,眼望向林嵐。

幾年不見,林嵐越發的瘦,兩側頰骨深凹,看著那眉眼竟見陰冷。

「六姐,好久不見啊!」

林熙扶著謝慎嚴上前兩步:「想不到今日一見,你卻要身著孝服,頭帶白花,你叫我妹妹是對你說節哀順變呢,還是要我說,你心狠手辣?」

林嵐聞言瞪大了雙眼:「你這話什麼意思?你可是我妹妹,難不成你要欺負你姐姐我?」

「欺負?」

林熙伸手扯了蒙住口鼻的圍布沖她一笑:「我剛才在外面可聽得清清楚楚,適才你還說我夫婿欺負了你,怎麼我一到這裡,就成我欺負了?我滿共才和你說幾句話而已,可一個指頭都沒碰你!」

「可是你男人剛才他輕薄了我!」林嵐立時扯著嗓子大喊:「他對我動手動腳,他對我……」

「他對你許諾要與你恩愛纏綿,還許諾給你榮華富貴是嗎?」

林熙一臉淡色,林嵐倒是被她這話給兌的一時無言,而謝慎嚴轉頭看了林熙一眼,眉眼裡閃過一絲疑問。

林熙沖他輕輕一笑,捏了捏他的胳膊再次看向林嵐:

「你想讓我夫婿因你而身敗名裂,我懂,可你也該多等幾日才是,

是,他是一時不受你誘,你更該多多費心慢慢思量,終叫他一日遇伏,就此洗刷不清,

投鼠忌器,這才能保你所求啊!

可你手中連點證據都沒,如何能把罪名坐實了,叫他身敗名裂?

又如何能論功行賞,討得一張護身符,既不用隨著謝家林家倒勢而罪,還能就此呼風喚雨?」

林熙問到最後一句,依然一臉厲色,林嵐迎著她目光中有了閃爍:「你,你說什麼論功行賞,我,我聽不懂!」

林熙看著她喚了一聲花媽媽,花媽媽立刻從轎子後面走了出來,眉眼裡充滿了怒色。

她捧著一個匣子到林熙面前,而林嵐一看那個匣子,便已是臉色大變。

「打開!」林熙一聲言語,花媽媽將匣子打開,立時一塊金色的令牌露了出來。

謝慎嚴一看令牌便是挑眉:「宮令?」

說著他一把抓起,拿到手一個反觀,但見其後一只鳳凰展翅……

「昔日我進宮時,葉嬤嬤帶著我去過,我見到過這樣的令牌,方才我去你院落裡轉了一圈,發現不少東西,其中一樣便是這個,當然更叫我驚奇的是,我手裡的管事認出了你身邊的一個人,還是老熟人呢!」

林熙說著沖林嵐一笑:「來人,給我制住她,扒了她的外衣!」

 

第一百五十二章 還了業報!

林熙這一聲招呼,把滿院子的人都弄了個懵,包括花媽媽,但好在身後跟著許多利索的管事,她們中好幾個可都是葉嬤嬤介紹來的人,昔日在宮中做個宮女,有些經歷,故而一聽主母這話,立時前沖,不管不顧的沖了過去!

林嵐一聽招呼,立時往屋內床帳處奔,一眼看到那個哇哇哭的弘哥兒,瞪著眼就過去了,林熙見狀緊張的一抓謝慎嚴手腳,謝慎嚴立刻抹下林熙的手,沖了進去!

林嵐一把扯了弘哥兒起來,放在身前做脅,只是她才張口,謝慎嚴似一團影霧十分鬼魅的已到她身前,朝著她臉上一巴掌後,弘哥兒就在她一痛一懵間被謝慎嚴給搶奪了過去。

謝慎嚴抱著弘哥兒急退,管事們立刻就把林嵐給摁在了地上,只聽得衣料撕扯聲聲,一件似泥捏的白色軟料坎肩竟穿在了林嵐的身上,其上此刻一堆的手印和拳頭。

謝慎嚴一看這東西,雙眼圓瞪,他詫異的盯著林嵐身上這件東西,然後發現在其胸口,腰身處,自己的手印赫然在其上,當然此刻已經被一堆管事們的手印給遮蓋了大半。

林熙一看此物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後才看著她:

「林嵐啊林嵐,人心都是肉長的,你的心到底是什麼長的,怎麼如此的惡?」

林嵐望著她目露惡色:「成王敗寇,我輸了,我無話可說,只是我好奇,你怎麼知道我身上有這東西?」

「我可以回答你,但你得先告訴我,你身上的是什麼東西?」

林熙出言詢問,林嵐睜大了眼:「你不知道?」

林熙搖頭。

「哈,葉嬤嬤不是疼你的很嘛,不是什麼都告訴你了嘛,怎麼沒告訴你她做出來的這種東西?」

林嵐一臉得意。

林熙眨眨眼:「葉嬤嬤教會我的東西已經足夠我享用一生,少一樣多一樣。又有什麼呢?何況我沒猜錯的話,這東西自出來後,就被列屬於宮中所有,外界不予流傳,葉嬤嬤一輩子謹慎,豈會犯錯?」

林嵐咬了下嘴唇不言,林熙看了眼花媽媽,花媽媽立刻沖過去從林嵐身上往下扒拉那東西。

而林熙則一面看著一面言語:

「你問我如何指你身上有東西,那還得謝謝你的提醒,

你方才大聲喊著要叫我夫婿身敗名裂,我是你妹妹,在家中就見識過你的手段,

你素來是個工於心計的人,豈會不做准備,不握證據?

何況這是宮裡來的授意,自然是想一招封喉的,沒有證據。

只靠捕風捉影,不但扳不倒我夫婿所掌的世家。

還會引來我夫婿的反擊,故而她要的是鐵證,

是叫他百口莫辯的證據,彼時他的名聲真就壞了,也就無從辯護,無從反抗!」

花媽媽把林嵐身上的東西扒拉了下來,皺著眉頭拿捏著抱到了林熙的面前:「姑娘。這東西好像是面團。」

林熙拿了一點捏了捏,口中輕念:「難道這是那個……橡皮什麼泥?」

她在葉嬤嬤給她的絹書裡看過類似一個相關的東西,那東西她清楚的記得是列在孩童益智篇裡的。

怎麼眼下卻成了算計她夫婿的證據了呢?

她捏著那東西在手裡捏了捏,赫然發現留在其上的手指紋路,她又看了看被撕在地上的孝服,最後再看看那呢料甲上的手印大小,立時明白了:

「原來你要的證據,就是手印,一個和我夫婿手掌一樣大小的手印,別且還得是在輕薄之地,六姐,你可真夠豁得出去的!」

「哼,少說風涼話,有本事你就處置了我,皇後娘娘會為我做主!」

林嵐雖然被摁在地上,卻言語囂張。

而院子裡的人一聽到皇後娘娘,個個變了臉色。

「夏荷,去,給我掌她的嘴!」

林熙立時大聲言語:「這等黑心之人,竟敢污蔑皇後娘娘,將我林家至於何地,將謝家又至於何地,用心如此險惡,給我打到她不能言!」

夏荷聞言立時上去抽打,那嘴巴子,聽著聲音就叫人咧嘴。

沒辦法,就是林熙叫輕她也不會輕的─搬出皇後來,想讓這裡的每個人都背上罪名嗎?

她們可受不起!所以下手能輕嗎?害人精不打打誰?

林嵐初始還在言語叫囂,可越叫囂夏荷抽的越狠,最後還是一邊看著的古媽媽,突然抽了腦袋上的銀簪子,推開了夏荷,一把上去塞到林嵐的口裡又攪又戳,最後林嵐是破嘴爛腮掉了牙,一口血水的終於是只叫疼不嚷嚷了!

「再敢亂言,我替奶奶斷了你舌頭!」古媽媽臉黑黑的丟出一句來,林嵐只有呻吟的份。

此時林熙卻扶著五福慢慢地挪了過去,她聲音不大,也就跟前的幾個管事能聽清楚:

「你靠山是皇後娘娘沒錯,可是你忘了一件事,她交代給你的事,你沒做好,

先下你就是個失敗的棋子,你的存在會讓我謝家知道皇後的算計,

你的存在更會讓她知道自己的失敗,你覺得你將來會如何?

你以為她會護著你?

皇親國戚素來都是和世家平衡相處之道,

為此世家家主從不立於朝堂,而皇上逢大祭祀便要恭請世家家主,手段在背,誰會置在人前?」

林熙說著嘆了口氣:

「我本念著你我一家,都是姊妹,處處讓著你,可是現在你卻把堂子弄得這麼大,我相陪不起,與其讓你死在皇後手上,讓我林家受牽連,我倒樂意狠下心送你一程,就當你是個貞潔烈婦,陪夫而去!」

「林熙!」林嵐含糊著聲音:「你要殺我?殺我?」

「人要自保,要護著家,當年我就和你說過,無根者無家,是你不要了根,是你拋棄的家,那麼現在,我們也只能拋棄你!」

林熙說著站了起來,她回身看了一眼花媽媽,花媽媽立刻放下了匣子,有轉頭從游紅的手裡拿過來了一個紙包,快步遞送到了林熙的手上。

「你當年藏藥也花費過心思,結果成為了你的罪證,

這一次你聰明多了,事事自己不出頭,由著別人去做。

就連這東西也都藏在人家身上,好叫你推脫個干淨,但是你忘記了一件事,

對方可不是普通的丫鬟婆子,她是皇宮中的人,

她很清楚若這東西在自己身上,她橫豎都會成為替死鬼,

而且她怎麼可能讓她的主子沾染上這樣的事呢?人家已經說了。

自打出宮無路去,便在你府上伺候,是你許以重金叫她與你一起藥昏了榮爺和寶姨娘,

又趁著無人注意密封了窗戶,好做個中了炭毒的假象,

可是寶姨娘處的丫鬟太精,你怕窗戶關死了,丫頭不認,你有嫌疑,干脆放了一把火。

想叫他二人化了灰,偏偏火勢太大。不但燒了他們的院落,也連你的府院都被燒了對嗎?」

林嵐伏在地上,一言不發。

「其實你也委屈,我知道,因為那把火之所以會燒的那麼大

乃是那位嬤嬤根本就多點了兩處火,好讓曾家完蛋。

好讓你無處寄身,於是你順利成章的到了謝家,而後在你姨媽安置的暢園裡。

她告訴你如果你想要得到和謝家一樣的權勢,想要自己不在卑微,

就得為那位做一件事,而後你動心了,你那顆不知怕的心,讓你對你的婆母下了藥,

讓你穿上了這泥甲,不知廉恥的貼上你妹夫之身,

只為求一個你要的榮華富貴,你要的一身驕傲……可結果呢,你卻只是別人利用的一顆棋!」

林嵐抬起了頭:「你是嫡女,你是家中的寶,你不會懂,身為庶出的苦。」

「我知道,嫡庶有別,但也不過是男兒差別大些,何況我母親寬厚帶你不薄,

縱然言語上冷著,卻也沒少你短你的,甚至爹爹最寵的就是你……

你還記得當初爹爹為你覓下好兒郎嗎?

你嫌棄人家丑,不肯嫁,鬧成那樣,最後才落到了曾家去,

可現在那位已經官拜四品,以他的年歲,日後可是如日中天!

你敢說爹爹沒為你細細物色盤算嗎?」

林熙說著嘆了一口氣:「人要知足,人更要明白什麼是度!你不知足,更無有度,貪心不足蛇吞象,今時今日的結果,都是你咎由自取!」

林熙說著把藥包沖她一晃:「這藥若是無害,你便無事,若是有害,你就當還了業報吧!」

她說著轉了身,將藥包直接塞到了古媽媽的手裡:「古媽媽,拜托了!」

古媽媽一愣,隨即點了頭輕聲說到:「奶奶信我,我會手腳干淨的。」

她說著伸手扯出了袖袋裡的帕子,直接塞進了林嵐的口裡,而後沖著那幾人說到:

「這等恬不知恥的惡婦,我這就帶著你回暢園閉門思過!」

她說著叫著那幾個僕婦把掙扎的林嵐給抬了出去。

屋內,弘哥兒還在哇哇啼哭,林熙轉身走了進去,抬手將他從床上抱起。

雖然謝家准備了乳母,但葉嬤嬤的絹書上在育兒篇寫過,最好將自己的初有乳汁喂給孩兒吃,有助身體健康,所以林熙還是堅持著給孩子喂過,索性她的奶也不少,如今身上還有股子奶味,小家伙一到了他的懷裡,聞著奶味就把腦袋直接往林熙的胸口上蹭,看得林熙眼角發酸,看得一旁的五福忙著要叫乳母。

「不了,我喂吧!」她說著抱著弘哥兒往內了些,而後解開了衣扣……

當小家伙砸著奶哼哧哼哧的吃時,謝慎嚴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後,他想要說什麼,卻又沒言語,只是把手放在了她的肩頭。

林熙一笑:「這小家伙嗓門真大,也真有勁兒,竟哭了這許久。」

謝慎嚴彎下了身子看了弘哥兒一眼:「小家伙,你吃的可是……你姨媽的奶。」

林熙一愣抬頭看向謝慎嚴。

「你六姐這麼一去,榮爺房裡就空了,且不說我姨媽會怎樣,總之都要給曾家一個交代,與其要他算計,還不如……」

林熙點了頭:「我明白,這個侄子我認,我會替,我姐姐好好盡責教好他,助力他,讓他為曾家延福。」

謝慎嚴點了頭。

……

一切都安置好後,為了給家人一個交代,謝慎嚴帶著林熙又去了安三爺和徐氏跟前。

按照謝慎嚴的本意,本是想壓下去這兒事,免得給自己妻子娘家抹黑,但林熙坦然言語:

「我不想心中有虧,金無赤足,人無完人,何況一個家呢?我決定面對,就算婆母因此嫌隙,我也想堂正無愧。」

去的路上,謝慎嚴在轎中糾結了半天說了一句:「她身上有我的手印,你不問嗎?」

「我剛才與她所言你也聽見了,我知道是她設計的你。」

「你都不懷疑嗎?」謝慎嚴說著眨眨眼:「也許真是我主動放上的呢?」

林熙抬頭望著他:「那也是你有自己的盤算!」

她說著頭靠上了他的肩:

「謝家是世家,你是家主,你從來都明白自己的一舉一動會是什麼結果,

所以你寧可用一個完美無缺的玉郎來遮掩自己,就是不想自己一時的舉動為謝家帶來麻煩!

你從來睿智,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心中有數,我是你的妻,我相信你,

更願永遠和你相依偎,這樣,當我們面對無情大雪,才能相互取暖不畏寒冷。」

謝慎嚴抬手將她緊緊摟住:「我謝謹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應該就是選了你!」

林熙聞言低了頭。

「真的,若不是你,我今天險些中招,我以為只是你六姐想佔曾家頭椅,卻不料她竟和……」

「不是你的錯,而是皇後娘娘為了兒子想要把世家拔掉。」

「沒錯,我年輕,她便以為這是機會,可是我會讓她知道,權力只有在制衡下,才會是最好的,否則一旦偏執,失去了控制,權利就會成為一把刀,割傷自己!」

林熙聞言抬了頭,她看到了謝慎嚴的眸子裡閃著一抹冷色的光。

「你,打算如何做?」林熙抿了抿唇,輕聲發問,謝慎嚴捋了一把胡子:「你且看著就是。」

……

安三爺和徐氏聽了事情的內因時還有些不能信,但等看了宮令後,便知真和宮裡脫不了干系,因此倒沒怪罪林家出了林嵐這糟糕的女子,只嘆皇後手段的毒辣。

當古媽媽回來復命說林嵐已死,林熙嘆了一口氣,當即言語:「准備一下,發喪吧!」

古媽媽應聲出去了,林熙看向了謝慎嚴,謝慎嚴沖她一笑,根本沒問為什麼那藥會讓林嵐喪命,反而說到:「那個嬤嬤的命留著,我有用。」


第一百五十三章 順藤摸瓜

古媽媽這些年作為林熙身邊頭椅管事很是得了臉,她很明白如今的好日子維持下去需要的是一份忠心,所以在林熙把藥包交到她手裡時,她就清楚自己將做什麼,畢竟有得就有舍。

她叫著人把林嵐送回了屋裡,先將藥粉沖了,硬給她灌下,不多時叫罵痛哭的林嵐便昏迷不醒,古媽媽抬手叫僕婦們把人抬去了床上,而後一擺手攆了她們出去,繼而蹙著眉,伸手在袖袋裡摸了摸,拿出了一包銀針來,先捉了林嵐的手看了看指節,而後把她的發髻散了,轉著她的腦袋,在後腦上摸了摸位置,便取了銀針直接插上了腦戶這個穴位的旁邊。

她扎的位置偏穴不說,針還不是平刺,而是深刺,但她出手可沒有絲毫的猶豫和抖動。

她眯縫著眼望著林嵐,口中輕念:

「謝家是我這輩子唯一可遮身的地方,當年我同流合污,奶奶免了我的錯,

讓我依舊在府中掌勢,這一恩我要還,你若心中有怨氣,就在過奈何橋時報上我的名,

我姓古,名慧,原是奉節知縣的女兒,我父貪墨,一家被貶途中,遇上洪災,

留我與母親輾轉流離,後落在京郊嫁於一破落戶,生子後不久,夫婿重病,

幾個叔侄又好逸惡勞,我婆母為了籌集治病的錢,竟想將我發賣,

我知道時,便奪門奔逃,卻被他們追上,我不想有辱家門,便要尋思,

是安三爺在客棧樓上見我可憐,出了十兩銀子買我進門做了乳母,喂養著謹哥兒。」

古媽媽說著,動手抽針:

「我和夫家斷了關系,連兒子也今生在無機會見,我奶大的謹哥兒,

我便把他當作我的兒,奶奶進門,我失意過。

可是凝珠一席話卻叫我忽而明白,他好才是我所盼,只是彼時我已經上了黑船!

你是奶奶的姐姐,可是你不但背棄自己的家門還算計到她夫家,我不容!

不管奶奶是不是要留你一條命,我都會送你上路,畢竟敢毀謝家的人,我第一個不容!」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針收好。繼而動手開始給她梳髮。

很快發髻梳好,林嵐看起來還似昏睡一般,但是伸手試其鼻息,已經沒了氣。

她動手理了理她的衣裳:「不錯了,留你一個體面,你到底生對了人家,還能為著頭臉全了你,若不然,你怕是只能拋屍荒野為了豺狼。」

她說著裝好了針包走了出去,外面僕婦候著。她勾了勾手,在她們湊上來時。耳語了一番,而後才去主院裡向林熙復命。

林熙一句交代,她當即回來,在走到暢園外三丈處,守門的僕婦瞧見了她那慢悠悠的步履,立時回身沖後面的人擺了擺,當下兩個僕婦便推了房門進入。當古媽媽就要靠近院落的時候,裡面傳來僕婦的尖叫聲:「不好了,曾家少奶奶自盡了!」

……

「你不要這樣看我。到底她也是我女兒,現在她受了這罪,我這當爹的總也得為她思量,你不願她在謝家拖累攪合了熙兒,那自然就得給她們備下一處宅子,如此才好叫她過去,那曾家太太你也不能就拉在謝家不是?曾家好歹也曾是大府,就算臨時安置,這宅子也差不得,不如就那座三進的宅子怎樣?」

林昌沖著陳氏言語,眉眼間都滿是無奈。

「你呀,你能體諒我的心思,我知道,可是老爺,這買宅子的事不妥,你那女兒才不會領這份情呢!

我之前就說接她回來,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什麼守著婆母,我呸!

謝家太太念著姐妹情誼,怎會放了曾家太太,她倒趁勢留下了!

你說說她那心眼都精到什麼地方去了?現如今,就這麼一處三進的宅子能和謝府的附院比?

你就是弄座四進的,她也不會買賬的!」

陳氏說著伸手揉著太陽穴:「哎,我這心裡委實堵的慌,留下她在那邊,我真怕她做出什麼霸道惡毒的事來!」

林昌聞言也蹙著眉:「別說你怕,我也怕!」

夫妻兩個一時對望,彼此嘆息,坐在屋中上手位的林賈氏伸手敲了敲桌子:

「這樣吧,我們一起再去謝府上走一趟,謝家要留下曾家太太,那是人家的情誼,

咱們要接回自家守寡的女兒,也在道理,熙兒才給謝家添了子嗣,

這個節骨眼上正是大喜的時候,卻叫這一場火給鬧的,若不接她回來,莫不是叫她在謝家哭靈,.

豈不是掃了孩子的喜頭?

怎麼把這話細細說給親家聽,為這他們自己兒孫的福祉想來也會放手,

叫著先回來辦喪,等她回來了,咱們把人扣下,

莫叫她再去謝府添亂就是了,直等著曾家回來人了,把新府弄出來,再說吧!」

林昌同陳氏一聽這個點了頭說著好主意,那邊林賈氏眼掃向了一邊立著一言不發的萍姨娘:

「你帶著人去把她的玉芍居拾掇出來先給六姑娘用來安身,在把相近的那處院子拿來改作靈堂,用來給曾家的哥兒……」

林賈氏話沒說完就頓住了,因為門簾子一挑,竟是管事直接奔了進來,他臉色看起來可不大好:「老太太,咱府上的六姑娘她,她……」

「她怎麼了?莫不是自己回來了?」林賈氏剛接了一茬,管事將話道了出來:「她自盡了!」

「什麼?」一屋子的人皆為震驚,萍姨娘更是一步就沖到了管事的跟前:「你說什麼呢?什麼自盡?」

「謝府上剛剛傳來的消息,半個時辰前她們發現咱們的六姑娘自盡在屋裡了。」

管事說著低了頭,萍姨娘當即言語:「這怎麼可能?」

說完後,卻猛然感覺到一處目光盯上了自己,她轉頭捕捉這道目光,便看到陳氏瞧望著自己,她一愣,急忙說到:「六,六姑娘像來,心高氣傲的,她,她自盡,這,這太不可能了。」

「對。的確不可能!」林昌也點頭言語:「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管事聞言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倒是林賈氏將手邊的拐杖捉起,直接敲上了桌:

「錯?有什麼錯?謝家怎麼說,就怎麼來!說她自盡她就是自盡!」

林昌轉了身:「娘,您這是……」

「這是什麼?嵐丫頭什麼性子你不懂?」林賈氏說著一指管事:「去,出去備下馬車!」

管事答應著立刻出去,林賈氏繼而看向了林昌:「有什麼疑問,我們去謝家走一趟便會清楚。你就少在那裡大呼小叫!」

林昌低了頭,陳氏上前言語:「婆母,這天寒地凍的要不您在屋裡歇著吧,我和老爺去那邊走一趟……」

「不成,我得去,我這把年歲看看孫子不正好?彼時閒聊一二,也好過去謝家質問。」

林賈氏說著轉頭吩咐常媽媽准備,那邊林昌和陳氏也告辭著回去換身素色的衣裳,萍姨娘跟在他們身後,眼看著老爺和陳氏就要離院。

立刻湊了過去:「老爺太太,我。我能不能也去謝府上?」

一個妾侍,通常是沒有資格出入高門大府的,萍姨娘的言語立刻讓林昌皺了眉頭:「你忘了自己什麼身份?」

萍姨娘低了頭:「妾身並非不知道身份,只是去的是六姑娘,太太過去也是身為嫡母,少不得要在她跟前相守,妾身是太太身邊出來的丫頭。這種時候就得,就得出來為太太分憂,彼時有什麼打點跑動的。我照應著就是,也好過太太還得陪著臉的耗著。」

她這番話說來情誼真切,林昌聽著也覺得有些道理,當下她看向了陳氏,陳氏看了一眼萍姨娘搖了頭:

「不成,你為我著想,我知道,可到底那是謝府,壞了規矩和禮數的,不大好,何況這個節骨眼上,我只想少些是非,你還是好生在府裡待著,好好看家吧!」

……

林賈氏,林昌還有陳氏坐著馬車趕到了謝府,徐氏咳嗽著同安三爺一起在大廳裡接待了她們。

兩廂才寒暄上,話都沒說呢,花媽媽便已經奔了過來,張口沖著林賈氏,林昌和陳氏行禮後,便是言語:

「姑娘叫我來請各位到她院裡說話,說侯爺夫人近日為著曾家已經拖垮了身子,這會子六姑娘又忽然自盡殉夫,可把侯爺夫人累了個夠嗆,說著今日的事,她和你們交代,好叫婆母公爹先休息休息,以免明日累著。」

當下林家人心裡明白,這其中必有故事,立時同徐氏和安三爺客套了兩句,便隨著花媽媽一道到了主房院落。

林熙因著月子,還落在燕寢裡,知道她們會來,便一早在燕寢裡加了幾把椅子,又擱置了一座八扇綢屏,以做小忌。

很快她們到來,花媽媽領著各位進去,林熙便隔著屏風同家人問候,立時屋內都是問候寒暄之聲,直到七八句過後,林熙自己提起了林嵐。

她壓低了聲音,把林嵐做下的事講了出來,說到最後的死,卻是略略改了改:

「彼時揭穿後,她也難做,太後那邊她是廢棋,活?她是活不成的,橫豎都會拖累上林謝兩家,後來我把叫人把她先關回了暢園,叫人看著,自己和慎嚴商量著該如何時候,豈料還沒商議好怎麼辦,那邊送飯的便發現她死在屋裡,死時頭臉整潔干淨,還躺在床上,應該是自盡。」

林昌聞言低了頭,一字難言,惡毒的女兒種種惡行簡直無家無父母,倘若此刻她在自己面前,他當然脫下鞋子狠狠的抽打她的臉,然而現在她已經死了,選了個體面又周全的死法,背著殉夫的美名,掛著貞潔烈婦的頭銜就這麼死了,倒叫他罵也不是,哭也不是!

林賈氏嘆了一口氣:「罷了,人都死了,還念什麼,至少她最後還是悔了,願意一死周全了大家,倒也不枉她姓了林。」

陳氏點了點頭,隔著屏障言語:「那這喪事還是挪回林家辦吧,免得沖了我這外孫的福祉。」

林熙應了聲:

「行!不過為免外面流言蜚語,我只好做了手腳,這裡有一封,我冒她筆記寫下的遺書,也好讓她名正言順的做了貞潔烈婦,免得少了這個叫人家背後閒話。」

她說著把一張紙交給了五福,由她遞交了出來,林昌看著那字,又是一聲嘆息。

屋內氣氛實在壓抑,林熙也不想家人過多沉浸在其中,當即提起了孩子,偏巧小家伙正在睡,當下林熙便叫著花媽媽領著她們去隔壁和孩子親暱了片刻。

林熙靠在軟靠上,聽著隔壁那邊的笑語,嘴角浮著一抹淡淡的笑,不多時,陳氏卻又折了回來。

林熙瞧著只母親一個,便干脆叫著她到了屏風後,母女兩個當即牽手:

「母親定是想瞧我了,不然也不會偷偷的折回來。」

陳氏拍了林熙的手:「你呀,我回來是想問你,曾家這邊將來怎麼弄?」

林熙把全力照顧兩個孩子的意思講了出來,陳氏這才放心,林熙看著她耳鬢出竟生華發,不絕神傷,摟著她問了許多,當她隨口問到萍姨娘時,陳氏便把今日萍姨娘兩處激動言語了出來:

「……她這些年話少事少,很多時候就跟個木頭棒子一般杵在那裡,別說伺候了,整個府裡,她都是一副過獨了的樣子,雖我不大快,卻也覺得這樣挺好,至少大家相安無事的,可是今個她倒忽而替我著想了,我心裡念著你叫我小心提防,最後我也沒答應她來!」

林熙聞言蹙著眉:「她怎麼忽然就上心了?」

「可不是?那消息傳進府時,她竟激動的一番言語,我就納悶了,這人今個怎麼熱心起來!」

「熱心?」林熙念著這兩字,忽然眉一挑:「娘,萍姨娘原本是你的陪嫁對吧?」

「是啊!」

「她在你還是姑娘時,伺候的如何?」

「貼心懂事,人也乖巧,要不我也不會選她陪嫁,更給她開臉了。」

「娘,我記得你說萍姨娘當年是人販子賣到你們府上的,她的賣身契可還在你手裡?」

「在啊,你問這個做什麼?」

「契書上有著人伢子的印章簽名,如果運氣好的話,應該可以查到萍姨娘的出身。」

「出身?你打聽這個能做什麼?」

「我總覺得怪怪地,她既然一直似個木頭棒子,怎麼忽然熱心起來,她熱心的是和六姐有關,還是和謝家有關?有或者有什麼我們也摸不清的聯系……」

林熙說著一臉嚴肅:「我必須順藤摸瓜弄清楚這裡面的蹊蹺,我可不想再入一次太後娘娘的套!」

 

第一百五十四章 罪臣之女

桃花開盡綠柳漸蔭,轉眼已是四月的天,曾家老爺和曾家大爺收到消息後一路急趕慢趕終於再三月中旬的時候趕回了京城。

那時曾家府院已經開始了重新修葺,殘垣斷壁的都拆扒干淨,曾家老爺就算悲傷,但至少免了觸目傷情,再加上路途遙遠耗費了時間和心力,最終也就是對著欣欣向榮的繁忙場面,掉了幾滴眼淚,哽咽了兩個時辰。

謝家這次出了大力氣,從安撫到修葺,全然包干到底,當然對曾家老爺言語的實情,略有更改,乃是:

太後安插了下人,挑唆了心灰意冷又內心悲憤的林嵐沖動而行,最後落得家毀人亡後,林嵐羞愧,自盡相陪,昏迷多日的曾徐氏則熬了過來。

如此版本讓曾家無奈,他是可以惱恨謝家牽連,但現在謝家不但什麼都包了,謝家當家奶奶更許諾會把弘哥兒和盼兒日後之路也包了,曾家老爺還能不知足嗎?

人都已經死了,你再哭也沒用啊,在外做地方官更加明白有了世家依仗的好,立刻就敗給了實際利益,和和氣氣的把這事兒給抹了過去,只說小兒子命苦,死於了大火。

雖然曾家還有兒女,不耽誤香火繼承,但曾徐氏卻是最疼著這個小的,老爺子沒怪罪她,她卻有些過不得心裡的坎兒,知道內情後,每每看到林熙,就會想起那天差地差的林嵐來,最終房子才修葺一半,便做了決定,舍了這處宅,同曾家老爺一道去地方上過,曾家大爺也表示這樣好,他也能就近照顧。

謝徐氏知道後,極為不舍,但離開傷心地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於是拿了私房錢出來貼補了大半給了曾徐氏。

又叫安三爺寫了七八封拖事的帖子,叫他們日後好請那邊有名的先生給孩子蒙學,等到日後七八歲上再上京城來,謝家為他辦進小學裡正經看護著。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揭過了,曾家離開後,林熙想了想還是說著宅府照修,日後等弘哥兒來,再交於他手。

至少在京城這也是個產業,更是謝家以及林家給他的一份補償。

……

四月,已經徹底斷了寒氣 ,處處暖融融的,偶然的天還能熱的你額頭上沁汗,府中上下更是都換上了春衫,就連小寶也換上林熙親手做的小夾衣。

小家伙已經會爬了,成日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四處的瞅,忽而不知看到什麼咧嘴一樂,便是一通手腳亂爬。口中還跟給自己使勁加油一般的嗯嗯個不停。

林熙捧著手裡的賬冊歪在榻上,眼睛略有些往一處黏糊。她擋住了最外的一個口,乳母姚氏擋住了另一側,便由著小寶在內爬個不停。

此時門簾一挑,五福走了進來,輕聲言語:「奶奶,娘家太太和大奶奶過來了。」

「哦,快請!」林熙的瞌睡蟲被驚走。叫著游紅給她伺候了帕子擦了一把臉,才抹了點面脂勻開,她們便進了屋。

「娘。大嫂!」

林熙忙著招呼,陳氏卻是一進來就直沖著小寶去了,洪氏伸手扯了林熙沖她笑:

「你快別招呼了,婆母這一路都念叨著他呢,你且等她把心裡那口子癢肉熨貼了著吧!」

林熙聞言撲哧一笑,看著母親逗弄著小寶,便伸手把洪氏直接拉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怎麼就你一個跟著我娘過來,也不帶著你那兩個!」

「帶不出來,大的那個跟著你大哥的恩師墨先生已經開了蒙,終日要忙著讀書,小的那個二月上已經學會了走路,如今天好,成日的拉著人到處在府院裡轉,看到什麼都新鮮,你若不如他意,就知道扯著嗓門哭,混的厲害,我才懶得帶他出來,省的鬧得你府上不安寧,咱們也說不了事。」

洪氏說著從五福手上接過茶潤了一口,便同林熙問道:

「誒,渝哥兒那邊的事怎樣了?老太太板著指頭數了這些日子,叫這我來問清楚,她也好早點給葉嬤嬤那邊傳過信兒去。」

「我還當就我一個要惦記著,感情老太太也念著。」林熙說著看了一眼還在逗弄小寶的陳氏。

「能不念著嘛,自打六姑娘去了後不久,她便身子不大爽利起來,前些日子聽莊子上傳來信兒說葉嬤嬤前些日子摔了一跤,傷了骨頭,她就記掛上了,最近時常念叨著『恩怨兩消』的半截話就催問著渝哥兒的親事呢!」

「你說葉嬤嬤摔傷了骨頭?」林熙立時關注起來:「怎麼也沒人知會我一聲?」

「怎麼好知會,你這邊事情那樣多,老太太生怕你應付不完,怎好擾你心呢!」

林熙聞言嘆了一口氣:

「祖母疼我,就想叫我少掛心,只是葉嬤嬤不同,我到底受了她太多恩惠。我看我還是揀個日子過去一趟瞧瞧她,順便把渝哥兒的事也給她仔細說說。」

「應該的,只是這事兒,不會有變數吧?」

「放心吧,渝哥兒考也考過了,還有三日便會放榜,只要中了進士,他朱家閨女便是娶定了,倘若渝哥兒時運不濟,慎嚴也幫著給物色了鐘家的,那可是書香門第的大戶之家,也虧不著他!」

林熙正說著,小寶突然哇的哭了起來,林熙立時起身過去抱了抱,只是片刻的功夫,小家伙就安靜下來,再瞧他,竟是閉著眼睛開始呼呼的睡了。

半盞茶後,林熙便把他交給了姚氏,由她抱著去了隔壁休息:「這才多大點兒,就學會吵瞌睡了,一要睡便先哭兩嗓子。」

「你還說他,你小時候還不是一樣!」

陳氏當即剜了一眼林熙,老人家疼孫子,橫豎是你不能在她面前念一點不是。

「是!」林熙忙笑著扶了陳氏的胳膊,拉著她在榻上坐下,洪氏也湊到了跟前:

「怎麼是你哄著,沒叫乳母安撫?」

林熙臉上一紅:「我喂了他吃了些我的奶,小家伙就親上我了,如今就算不吃我的,也喜歡叫我抱上一抱。」

「兒子親娘,好著呢!」陳氏眉眼裡透著笑,打量著林熙:「胖了。我這姑爺還成,沒餓著你!」

林熙立時哭笑不得:「娘,好歹我也是謝家主母,您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謝家沒糧了呢!」

陳氏聞言笑了起來,卻又忽然眉眼有了一絲傷寒,林熙一愣忙知自己話語有欠,果然陳氏嘆了一口氣:

「我看著你便總是心生感慨。三個女兒,老大就那麼去了,老二看著嫁了個富貴人家,到頭來日子卻也過得緊巴巴的,唯獨你好著,卻偏偏還得隔著門,連面都見不得。」

林熙低了頭:「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在謝家,四姐在莊家,這有什麼辦法?若是四姐夫是個圓滑通透的人。也不至於如今我們還隔著門。」

陳氏搖了搖腦袋,似還郁悶。倒是洪氏伸手搖了她的胳膊:

「婆母還是想開些好,雖說四姑姑,現如今的日子是緊巴,但到底四姑父還是待她極好的,你看三姑姑,縱然衣食無憂,卻整個人消瘦清冷不說。看著更像個老婦人一般,這哀莫大於心死,四姑姑和三姑姑比起來好太多了。」

陳氏聞言點點頭:「也是。人得知足。」

林熙看著洪氏哄住了陳氏,未免她還在這裡繞著,便問到:「娘今日過來,是不是有什麼事和女兒說哦?」

陳氏點了頭,伸手從袖袋裡抽出一封信來:

「上次你和我說了那事,我便回去翻了契書,抄了她當初的名字和人伢子的行號,寫了封信回娘家,叫著幫查她出身,今個早上這信兒就到了,我一看,嚇了一跳,這秀萍原本竟然是罪臣家的女兒,罰到官家為奴後,才一個月就給發賣了出來,後來在人伢子手上過了三道才入了我府。」

「罪臣之後?」林熙口中念著取了信瓤細細讀了一番。

陳氏把所求發了回去,娘家人便拖銀子去了官府找了師爺,

師爺幫著又尋了這人販子出來,這人販子已經老了,本說自己過手那麼多人,

根本記不住誰,但後來看到王雲兒這個名字,卻一下來了精神,

說著這個孩子她有印象,因為這孩子到自己手裡後,就不像別的人哭啊嚎的,

一直都很安靜,以至於她太過安靜,到了幾處人家,都被人家嫌棄性子孤僻給退了出來,

幾經轉手進了陳府後,倒沒再見退出來。

「你外祖父寬厚,見她不愛言語便叫她跟著我,說我們一般大,她應是流離失所太久,習慣了一個人,所以不大會與人相處,後來我什麼都分她一些,包括我的首飾,日子久了,倒也和我親近,慢慢也對了,因此我把她做了心腹,帶到了這邊,後面又給她開了臉,幫我理著帳,可誰曾想,我那般暖都暖不熟她,末了竟是心向外了,我就不懂,到底是為這什麼呀!」

林熙沒有言語,她盯著信瓤上罪臣家眷四個字看了許久,忽而一拍腦門:「哎呀我怎麼就忘了呢,珍姨娘也是罪臣家眷啊!」

陳氏聞言一愣:「她是罪臣家眷,你提起她做啥?」

林熙急忙拉了母親的手:「娘,你可記得珍姨娘的出身?她是哪個罪臣家罰出來的?」

陳氏立時愣住,她呆了好半天還是搖了腦袋:

「最初你父親說過一次,我那時也沒太留意,後來她人都沒了,我也早把和她相關的都丟了,免得自己不痛快,你這麼一問的,我哪裡記得起?」

「那娘最好還是從祖母那裡打聽一下吧。」

「哦,可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我要找萍姨娘的離心根由,就得查出個眉目了,如今看著這上,忽然想起珍姨娘也是罪臣家眷,這是她們兩個唯一相似的地方,我只希望是自己一是想多了,但有任何一點可能,我們也還是得查清楚,畢竟這麼不清不楚的,我可不想夜長夢多。」

陳氏點了頭:「好,我知道了,我會回去問問你祖母的,只不過我倒覺得應是沒什麼關系的,畢竟她那會子跟著我,可也沒少和香珍對著干過。」

「可是娘,六姐出事的時候,她卻很反常嗎?所以她和六姐,和珍姨娘之間有沒有瓜葛,還有待咱們去查證。」

「我知道了,我肯定會……」

陳氏正說著,外面院裡有了下人招呼的聲音,隨即游紅走了進來:

「奶奶,林府上的管家來了,說有急事。」

「快叫著進來!」

林熙立時發話,陳氏則和洪氏直接對視,洪氏一臉莫名不解,此時管家也進了屋:

「太太,大奶奶,不好了,二爺和二奶奶又打起來了,二奶奶這會子鬧著要回娘家去,老太太身子又不大好,我們不敢叨擾……」

陳氏聞言立時蹙眉:「這個長佩,定然又是去沾花惹草!」

「什麼?」林熙撇了嘴:「年前不是還說著他長進了的嘛,怎麼……」

「年前是長進,那是他媳婦盯著他讀書,幾乎夜夜陪著讀,如今才考完,他就在,在勾欄那種地方過了一夜,回來後被你爹罰著去祠堂歸了一宿,他媳婦見狀又心疼著,求著我們算了,彼時你祖母動怒,親自持著家法打了他三下,他還許諾再不去那種地方,如今竟又鬧起來,定是又沾花惹草去了。」陳氏說著蹙了眉:「你沒叫萍姨娘去勸著?」

「叫了,可萍姨娘也勸不住啊,二奶奶那性子太太您還不知道嗎?」

管家為難言語,陳氏一聽嘆了口氣:

「罷罷罷,我這就和你回去,洪氏,你同熙兒把我帶來的那些東西交代一下吧。」

陳氏言罷急急帶著管家去了,洪氏便把兩人帶來的小娃衣裳鞋帽的拿了出來,分別說著,這是三姑姑做的,這是四姑姑做的之類,林熙看著那些小衣服小鞋子的,心中熨著暖,細細的一件件叫著收好,而後又扯了洪氏問她:

「二嫂子不是說大家閨秀的嘛,她脾性難道很強?」

「強的厲害。」

洪氏說著搖搖頭:「你不知道,她在府上對著你那二哥,就跟母老虎似的,我估摸著你二哥定然是覺得這會考的好,心裡有了底氣,便同她爭嘴了。」

林熙聞言無語:「還沒放榜呢!」

洪氏撲哧一笑:「那你就祝你二哥高中吧,要不然定然被二弟妹好好收拾一番!」

林熙卻嘆了一口氣:「我倒希望他別中,別中他縱然被二嫂子收拾,但家還是家,倘若他高中了,只怕兩個人就過不下去了。」

洪氏一愣點了頭:「是啊,女人太強也得藏著掖著,那能和她那樣鎮日凶悍,不然老爺們一個不樂意,女人便是要啞巴吃黃連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悟

林熙和洪氏又聊了幾句後 ,洪氏便也告辭,畢竟林府上這會兒鬧將起來,她又是做大嫂的,還是得過去幫襯才合適。

林熙沒做挽留,送到了二門外,叫著五福相送到府門上,自己便帶著游紅往內慢慢而行。

「奶奶,奴婢能問您個話嗎?」

游紅扯著衣襟好半天後才開了口,林熙轉頭看了她一眼:「可以啊,問什麼?」

「那個,您先前和林大奶奶說話,奴婢聽著有點糊涂,我娘說女人就得凶著點摟著點,家裡才能興旺踏實,若是什麼都隨了去,便只能受欺負,可奴婢先前又聽著你們說要藏著掖著,這又怎麼說?我娘教錯我了嗎?」

林熙聞言駐足,她抬手把游紅耳邊的束發一撥:

「你娘沒有錯,我們說的也沒錯,凶還是不凶,藏還是不藏,得看你嫁的是什麼人,什麼樣的夫家!

月前你娘不是給你尋下了門當戶對的,來求著叫我恩典放你回去嗎?

你那夫家你娘也跟我提起過,是個老實巴交的莊戶人家,祖祖輩輩都是本分人,

如今他屋中除了他還有一個小弟,兩個妹妹外,還有務農的父母健在,

這一家老人人丁不少,他又是老大,少不得身上多擔著份量,

你若不把持這個家,只怕什麼都貼補出去了,到頭來屋裡沒得存銀,手中也無體己。」

林熙說著邁步向前,游紅跟在身後:「那奶奶的意思是,若是家中拖累大,女人就要凶一些?」

林熙笑了:

「可不是那麼說的,你看你夫家都是務農的,本分便無外水,

靠老天爺關照著手中田地來吃飯,而你卻在我跟前當差,我放你出去,

便會貼補一些嫁妝給你。

且你是個利索上心的人,日後還來我這裡做個管事,也有銀錢入,

倘若不在我這裡,也靠刺繡縫補,能有些進賬,

只要你能為府中進些銀兩,又或者有所依仗。

要把持你夫君不把辛苦下的錢銀都貼出去,那就得緊著,

摟著些,必要是凶一些,也少得多事的親戚日日吃著你,

畢竟親戚中相幫的道理是幫急不幫窮的,除非你盈余頗大,無有影響。」

「原來是這樣,那怪不得我娘叫我盯著些了,他可是老大。只怕少不得貼!」

「貼不是不對,而是差不多得有個分寸。一家人的幫助是應該,拉拉扯扯相扶著一股子血脈,可是若然沒了分寸,便會生出一些長眼不長手的人,只把好賴都盯著你,壓著你是老大的名,吃死了你。到時自己家卻是難為的。」

「我明白了!」

游紅臉上閃過一抹笑意,但隨即又看了一眼林熙低了頭,林熙看她那樣也知她想什麼。

沖著游紅輕言:

「謝府乃傳承千百年的世家,家風慎中見和,兄弟之間少有妒忌,

且人人都為這家族思量,在這一份和氣中,用不著我大費周章,

但這也不是說,就沒有盤算的人了,畢竟,這人嘛都是自私的,也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所以你也得有心眼,不但要應付裡面的,更要應付外面的。

我先前不作聲,因為我還小,嫁過來什麼都不懂,處處學規矩,學道理,

跟著婆母伯嬸,跟著夫婿叔伯,等我學會了,也還得藏著掖著,

因為在這個家裡,我並非最能的人!

且我前面還有一眾長輩,又怎能輪到我說話,我主事?故而伏低做小慢慢學著看著磨唄!」

「那後來……」

「後來,你也看到了,當家主母的身份落在了我這裡,既然我跳上這個擔子,那我自然得停止我的脊梁,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在其為那就要盡心做到最好!游紅,你覺得我凶嗎?」

游紅搖搖腦袋:「奶奶不凶,府上人誰不說您寬厚?」

林熙一笑:「我當然寬厚,因為沒人觸及我的底線,可要是誰觸及了我的底線,哪怕我是一只兔子,也會下口咬人,吃人!我的底線你知道是什麼嗎?是家,它是我心中最溫暖的地方,不單單是謝府也還有林府。」

游紅一愣隨即低了頭:「奶奶放心,奴婢忠心耿耿護著您!護著您的底線!」

林熙笑了笑,邁步向前:

「我說我二嫂子的未來全在二哥的中與不中,就是因為這個中與不中決定了誰是家中的話事人,

我二哥若中了,日後便可妥善立業,他心中傲了起來,豈能不恨著凶他束他的二嫂呢?

可若是不中,想來二嫂會拖娘家關系為他籌謀,加之我爹運作,倒也能得些護蔭,

但到底靠的是家族之力,不是自身,他可沒那底氣和我二嫂子叫板,

自然一家人也就過得下去,等過上個七八年了,

孩子膝下跑,我二哥也真正知事了,也就能體會二嫂子的好,自然就過的好了!」

「謝謝奶奶告訴奴婢這個,指點了奴婢的日後!」

游紅說著臉上泛著一絲羞紅:「奶奶您真好!」

林熙望著她笑笑沒說話,腦袋裡卻是過著昔日她身為林可的種種,越想這心中越是喟嘆連連:

好與不好,都不過是不想有人再似我這般,傻傻的走上那條路,我說的這些,何嘗不是我重活一次才懂的東西?

以前我就是沒想過這些,沒看得通透過,結果所有的行徑就和這二嫂子一樣,處處拿捏著他,管著他,只想著讓他上進,卻沒想過他的面子,他的在乎,倘若我當時不是那般刁蠻任性的發脾氣,而是哄著勸著,何至於他才一發跡,便起了心要害我?

我彼時還處心積慮著想把他的通房給發賣了,結果呢?

還沒等我下手,身邊的丫頭就看出端倪來,叛了我給我下藥,最後落得那樣一個下場……

「奶奶怎麼一臉悲傷?」游紅歪著腦袋小心翼翼的詢問。

林熙轉了頭:「游紅,你要記住,日後做事要多多思量,任何時候都不要一味的堵,而是疏,如此才能得善,知道嗎?」

游紅點了頭,林熙繼續前行,可才踏上月亮門。身後就傳來了謝慎嚴的聲音:

「呦,今個兒稀罕,你竟不賴在床上了?」

林熙聞聲回眸沖他一笑:「原是想賴的,只是我娘和嫂子過來看小寶,陪了一會兒,剛送了去。」

謝慎嚴快步來到林熙身邊,游紅則趕緊地先進了院子,於是謝慎嚴到了林熙跟前。

伸手就扯了她的胳膊一拉:

「這天暖了,就多出來走走,等過些日子了,我帶你去附近的莊子上轉轉,也能讓你玩耍一二,省的窩在這府院裡,如今連出來走動的興致都沒了!」

林熙笑著搖頭:

「我才不是嫌棄府院呢,說得我跟心野了似的,只是如今眼瞅著日子越發順當,心裡總要擔心宮裡那頭。便想學你,有些早招做下防備。故而這陣子忙著過賬盤算,想看怎生把手中的糧與銀子換成穩當的東西。」

謝慎嚴聞言將她肩頭一摟:「這些日子我忙著給曾姨夫一家鋪陳,沒顧上你在府中忙著這個,要知道你忙這個,我就和你言明,不用盤算了。」

「這是怎麼說的?」林熙不解。

「我謝家最重要的便是密雲閣的藏書,這也是我們世家真正最厲害的東西。」

謝慎嚴說著抬頭看了看天空漂浮的雲彩:

「何為世家?大世之家!大世如何稱?不就是因為我們是歷朝歷代最顯赫。

最盛名的家族嗎?可我們為什麼能顯赫,為什麼能盛名,就是因為會別人所不會。

長別人之長,如此而已!

隋唐之前,世家紛多,到頭來卻幾乎一個不剩,是因為什麼,

就是因為世家手握的書冊已經流失,已經被子孫敗壞,丟了個空,

忽而後代無所長,無所能,又如何背負盛名?

故而最後被皇權所奪,也是因為這個世家已經失去了和黃泉抗衡的東西。」

「這個我懂,大伯為官那些年,經營下官脈護佑謝家,若然他沒有真學才干,那些高官顯貴可以在他面前低頭躬身?二伯戍邊在外,這些年都是謝家的鐵骨,送著軍功,憑此證明著自身的力量為朝廷送上一份相護,若然不是他精通兵法,能征善戰,也不可能至今讓邊境相安……」

「沒錯,每一個謝家子弟都在用自己的本事無聲無息的護衛著這個家族的延續,

而我們謝家為什麼能屹立不倒,就是因為所有的珍藏,全在密雲閣,

只要密雲閣的藏書不毀,我謝家兒郎就能學下別人所不能的,

那麼在文人墨客之間,依舊高昂頭顱,在將士甲胄面前,依然挺直腰桿,如此錚錚,誰又能動之?

世家不經商,若不是我那四叔憑著一副好算的本事,保著家族田產處處,

這麼大的業也難在各處開銷中立足,畢竟人要衣裝,佛有金裝,謝家丟不起臉。」

「是,所以我才想著怎麼張羅。」

「可是你要是張羅了,手腳大起來,不等於告訴那邊咱們的動作了嗎?我得和皇權角力一局才能叫新皇明白世家之重,那就必須得讓那位先動氣手來,那位如此狡猾,若然咱們戒備,還如何動手呢?所以只有讓她們以為咱們想不深遠,才可能動手入套啊!」

「可是若然不動,萬一有什麼差池了,咱們手中沒了踏實的……」

「你放心吧!」謝慎嚴扯了林熙咬著她的耳朵嘀咕了幾句,林熙立時嗔目結舌:「原來你們早已……」

謝慎嚴一把捂上了她的嘴:「我可什麼都沒過啊!」

說完又從袖子裡掏出一副巴掌大小的玉算盤來沖林熙一晃:「這我給兒子親手打磨的,如何?」

林熙伸手接過瞧看,但見粒粒光滑飽滿,便是眼圈子一熱:

「人家當爹的,總是出去買些東西回來哄著哥兒,你全都自己做,小寶有福!」

謝慎嚴伸手把小算盤拿回,一臉喜色:

「我要他知道,爹娘的心意,只有如此,將來我凶起來,他才能明白,我對他的愛是多深多重。」

林熙聞言一愣:「凶起來?」

「當然,世家子弟的家規若是不能執行的嚴,子孫後代就易出紕漏,故而小時以嚴,大時便能自律,做事有度,方能明白度之玄妙!」

林熙眨眨眼:「我怎麼聽著這話,像是你要教兒子如何鑽空子。」

「玩得懂規矩,便可碰政,若然此處不精。那就做個富貴閒人的好,一輩子莫碰政。」他說完一轉身:「我去看雋哥兒!」

林熙當下跟在他的身後一道進去:

「先前正睡著呢,還不知道醒沒醒,只是你這一套東西,不能晚些教他嗎?到底只是孩子,如今周歲都還沒滿呢!你給他屋裡的東西,全是你親手所做的筆墨紙硯,如今算盤也來了。你是不是也給他做些尋常孩子家玩的東西?」

謝慎嚴咬了咬唇,回頭認真的看著林熙:

「我很愛他,他是我的兒子,但愛有很多種,若然他生在一個普通人家,我也不必如此,他生在謝家,就得面對這個,就如同皇室子孫會面臨的傾軋一般!還記得嗎?得其耀必受其苦,他若是不從小就立志磨心。將來被那些紈絝一帶,豈不是就入了另一條路?」

「可是。孩子還太小……」

「磨心要趁早。」

「可……」

林熙還是有些心疼,而謝慎嚴此時拍了她的肩頭:「有句話不中聽,但我希望你能記住,慈母多敗兒。」

林熙聞言立時不出聲了,謝慎嚴看了她一眼,輕聲言語:

「若不是我爹娘當日對我慎嚴,我又豈會成為今日的慎嚴?」

林熙點了頭:「我。懂了,為了孩子的將來,為了他能擔負起謝家的重擔。他必須……」

「沒錯!子不教父之過,我得讓我的兒子也能做謝家的脊梁。」

謝慎嚴說完拿著小算盤興高采烈的直奔屋裡,林熙卻抬頭看向了天。

當年的我們,爹娘便是寬厚疼愛,後來我們遇上了葉嬤嬤,才有了之後的路,若然還是當年那樣,那會不會今時今日,我即便重生一次,也走不到今日的路上呢?

她想到此處,忽然就想去見葉嬤嬤說說心裡話,只是心中才閃過這個年頭,花媽媽就急急的走了進來:「姑娘,老爺可在?」

「在,在雋哥兒的房裡呢!怎麼有事?」

「對,有事,跟著姑爺的趙五說有急事要見老爺!還叫把這條子遞給老爺!」

花媽媽說著揚起了手裡卷成管的條書,林熙便立時擺手,花媽媽便直接入了雋哥兒的房,林熙也入了內。

花媽媽言語中,抱著雋哥兒的謝慎嚴接過卷書單手打開瞧看,看完後便是臉上閃過一個笑容:

「總算等到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雙簧

「什麼等到了?」

林熙瞧著他那笑容透著喜與苦的交雜,不覺心中一動而問。

謝慎嚴掃了一眼身邊的花媽媽,沒有解釋,而是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而後低頭小心的從雋哥兒手裡把自己的胡子給扯出來,急忙把他交給了林熙:「我得出去一趟。」

「好,早點回來。」林熙知趣的沒有多問,看著謝慎嚴走了出去。

「嗯,嗯……」小寶手裡沒了胡子可以抓,似乎極大不滿,他哼唧著伸手扯上了林熙的衣領,再次使起勁兒來。

林熙伸手逗弄著小寶,腦袋裡卻在閃著一個個猜測與謝慎嚴剛才那復雜的笑容,忽而她的心一顫:「等,等到了?」她反應了過來,他說的等是什麼,先下還有什麼事要等著呢?

「姑娘,您在說什麼 ?」

花媽媽聽她言語,立刻湊上來,葉菲兒看了她一眼,將孩子交到了她的手裡:「沒什麼,你哄著他玩,我,我想回房去待一會兒。」說罷似慌亂了心一般急匆匆地出了屋。

花媽媽驚訝的看著林熙就這麼出去了,一時也呆住了,隨即小聲嘟囔起來:「這是怎麼了?姑娘竟這麼毛手毛腳了啊!」

毛手毛腳的林熙一回到屋裡,就把房門給關上了。

心裡充斥著一種激動,叫她完全無法抑制,十幾年了,她重活了十幾年了,真得可以為自己昭雪洗去冤屈了嗎?

……

天擦黑的時候,謝慎嚴終於回來了,在屋裡激動了一下午的林熙,這會兒反倒沉靜下來,她沒有開口詢問謝慎嚴,而是一如既往的伺候著他換了衣裳,又親手給他泡制了一杯好茶。

謝慎嚴看著她如此的淡然,嘴角抿著一抹笑,眼中卻閃著一抹疼惜。

當聞香杯在手轉動的時候。清亮的茶汁入杯,升騰的水氣細霧裡,他仿若看到了那個七歲的小丫頭,一臉戒備與小心的轉身避讓,沒有半點此時年歲孩童的天真,就好像自己,從小就已失去了單純。

茶遞到面前,他放了聞香杯。酌口三分,在舌尖的回甘裡,他輕聲言到:「明日,你夢必圓。」

林熙執壺的手頓住,她抬頭看他一眼,笑著點頭:「知道了。」

茶水澆在紫砂壺上,畫著圈兒,他看著她,不發一言的品著手中的茶。

……

夜,她枕著他的臂膀。一如既往的鑽在他的懷中休眠,但卻沒有半點倦意。

忽而他將她緊緊摟住:

「相扶並相依。相知共同行,同歡亦同樂,同苦齊一心,一生又一世,一雙永相扶。」

她的手抱住了他的腰身:「這輩子能嫁給你,真好。」

「謝謝夫人最好的贊言。」他說著吻輕輕落在她的額頭:「睡吧,明日。我們還要早起。」

她點點頭,努力的貼著他的心口,聽著他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仿若有一只手,輕輕的拍打在她的背上,心上,哄著她入眠。

……

翌日大早,林熙才將管事們聚在一起問著此一季的各種添置作耗,游紅便急急的捏著一張素白的帖子奔了進來。

林熙一看到那素白的貼封,手指便捏緊了手中的帕子:「是何處的?」

「金家送來的!」

游紅雙手交上,林熙將其打開翻看,在看到「孫氏」那兩個字時,她便合上了帖子:「去遞給老爺。」

游紅立刻接了出去,林熙便言語到:

「今日就不多說了,金家那邊我們要去一趟,你們先各自張羅著,按往年的走著。」

管事們答應著出去,林熙又叫著准備了素服,才離開花廳回到了房裡。

二人換了衣裳,重新修飾了一番,又叫五福從庫裡取了奠賻出來,這才帶著去了金家。

金府此刻人頭攢動,依稀可聞哭聲,二人下車時,金家大爺已經迎了出來,領到了靈堂。上香,拜禮後,金鵬一臉傷色對著他們還禮,林熙眼掃過去,卻能看到他唇間之平,毫無悲傷,心中立時泛起一抹酸楚。

毫無悲傷,虛假做作,當年的康正隆大約也是如此吧?

才心中念著,康正隆便被引了來,謝慎嚴帶著林熙讓到一邊桌前坐下,康正隆便已行禮結束,林熙的眼神沒有避讓的直直看了過去,她看到了康正隆嘴角的上揚。

心中一股子怒氣壓過了酸楚,她迅速的低下了頭,不想讓自己的憤怒有一點暴漏。

「金老弟,弟妹她這是……」

康正隆出言詢問,金鵬嘆了一口氣:

「這半年來,她身子一直不適,每日醫藥調理,也不見效,昨夜裡忽而叫著痛的厲害,一時,一時狂性了,便想不開撞了牆……」

金鵬說著竟潸然淚下,看起來一副悲傷不已的模樣,只是林熙卻看著他一直搓動的指尖,嘴角泛起冷笑。

「哎,病痛難熬,想來弟妹也是不想拖累於你,金老弟還是得承弟妹的一番心意才是!」

康正隆說著又向孫家列席著言語,林熙順著他的所到,一一注視孫家的人的眼眸,但見傷色中,有尷尬隱現者,有悲痛欲絕者,更有羞憤者。

她眨眨眼,低下了頭,腦海裡過著當時祖母,爹娘那日的神色,娘的痛哭,爹的氣氛,以及祖母的痛與怒,依然清晰的仿若昨日。

「讓開!」

就在此時,一聲男人的大喝中,莊明達竟然提著一桿銀槍大步沖了進來,身後跟著緊張的金家人,以及一臉不安的林悠。

林熙蹭的站了起來,下一秒她看向了謝慎嚴,謝慎嚴一臉驚訝的表情立在那裡,但他的這份足足超過一秒又余的表情,無疑宣告著他的知情。

「明達,你這是什麼意思?」

金鵬眼看著莊明達持著銀槍上前,一臉緊張與怒色的高聲質問,卻在林熙的眼中是虛張聲勢:

「今日是你表妹喪禮,你怎的持著槍入我府?」

莊明達陰著一張臉,歲月帶給他的坎坷讓他眉眼間竟有些了滄桑,尚未而立之年卻似而立之人。

「哼,姓金的,你是不是欺我孫莊兩家勢弱。便害我表妹!」

莊明達依然大嗓門,這話出來立時把整個靈堂前震得一片驚愕!

「明達!」

孫家太太起身沖到明達面前:「你別胡說,你表妹是一時痛昏了才尋了短見,你別這裡鬧騰!」

「是啊!明達,你誤會了!」

孫家的人紛紛起身上前圍住了莊明達,試圖將他拉拽到一邊,莊明達卻是忽然大喝一聲:

「你們給我滾開!什麼叫誤會?什麼叫鬧騰,表妹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冤屈,你們不做聲的嗎?你們孫家願意看著她死,我莊明達卻眼裡不容沙子!金鵬!我表妹到底如何死的,你今日給我明明白白說個清楚!要不然,爺我今日一槍挑了你,叫你到陰曹地府給我表妹陪葬!」

莊明達是什麼性子?

說一不二的混不吝,即便這些年吃了不少苦,有點打磨,卻依舊是炮筒一個,這會兒也不知是真對孫二姑娘的死動了怒。

還是要把這些年心中的苦發出來,竟然扯著嗓門。

將手中銀槍在周身掃了一圈後,單臂持槍直沖沖的對上了金鵬!

「你,莊賢!」

金鵬立時瞪了眼:

「論著姻親,我與你客氣,你卻當我金家無人嗎?你以為你還是景陽侯府那個呼風喝雨的賢二爺?你以為你姑媽尚在人間不成?」

莊明達一甩銀槍,槍頭拍地,發出脆響:「金鵬。你少對著爺說這些廢話,今日我來只問你我表妹死因,若是說不清楚。我便要你賠命!」

「明達!」

「二爺!」

此時孫家人再一次沖上來圍住了莊明達,顯然不想他在此生事,但這份舉動卻叫這些全長了心眼的權貴們,捕捉出來不同的味道。

「二爺,二爺!」一人高呼而來,不過他喊的可不是莊明達,而是金鵬。

「管家何故大呼小叫!」金鵬不悅的沖著管家訓斥,那管家激動的指著外面:「大理寺和提刑衙門的人,來,來了!」

「什麼?」金鵬一愣,而此時一幫皂衣朴刀之人沖了進來。

「閃開,都閃開!」

「讓讓!」

他們凶神惡煞的高喝著奔到對峙著的金鵬與莊明達之間,而後一位身穿官服,手持紙扇的人邁著步子不急不躁的走了進來,林熙打量他的官服,便知是提刑一銜。

「趙大人?」金二爺出聲言語,金家大爺更扶著一位虎背熊腰的中年人快步走了過來,不用說便是金大將軍了。

「趙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金大將軍邁著步子高喝而來,那言語的升調口氣都充滿著沙場上的氣度,叫不少人聞聲都是一緊。

可這個趙大人卻沒被這一聲喝的慌了膽,他將扇子一合,慢條斯理的沖著金大將軍一欠身:

「金大將軍勿要激動,本官是奉了聖旨而來的!」

他說著身子一轉,一位黃門太監手捧聖旨走了出來,高聲唱著接旨,於是在場眾人紛紛跪下,聽著那黃門太監升調拔高的念著聖旨。

聖旨念完,黃門退開,眾人起來後,趙提刑一臉嚴肅的同金大將軍言語:

「金大將軍,金二爺,今日聞您府上遇喪,我們兄弟本不願叨擾,

但今早有人擊鼓鳴冤,狀告你金家設計謀人性命,大理寺聞之駭然,

因孫家乃淑貴太妃娘家,金家又是功勳之家,兩廂牽扯下,若有其事,難免驚駭,茲事體大,

我們也不知接與不接,故而我們循例報去了宮中,

太後娘娘與皇上聞聽後下令徹查此事,好給故去的淑貴太妃娘家和金家一個交代,

以免傷了兩家名聲,所以還請金家,孫家的人,與我們一道回衙門,協助我們查清此事!」

趙提刑這話立時讓眾人議論紛紛,金家同孫家都是一臉惶恐之色,而就在這個時候,謝慎嚴卻走了出去:

「趙大人,今日是金家舉喪,雖然查案在理,但怎能將兩家人都帶去大理寺,荒了靈堂?這不是讓已逝者不安嘛!」

他話一出,金家和孫家立刻相應,口中復合,說著如此與理不合,莊明達此時沖著謝慎嚴大叫:

「慎嚴,你知道什麼,我表妹死的蹊蹺,若然不為她查清死因,那才是真叫已逝者不安!」

謝慎嚴眨眨眼,退後一步,一言不發,可孫家人卻急了,他們圍著莊明達,伸手拉扯堵嘴叫他別再言語,這邊金鵬則上前拉了謝慎嚴的胳膊:

「慎嚴兄,你快幫兄弟討個薄面啊,此時靈堂哭拜,怎生弄出這樣的事端,倘若堂空無人,別人日後還不戳我脊骨?」

謝慎嚴一臉為難:「我可不敢言語了,免得明達當我惡人!」

孫家大爺立時站出:「慎嚴兄,你何苦這話兒,至少買個面子求高到明日也是好的,這個節骨眼上怎能離人呢!」

謝慎嚴摸摸鼻子一臉為難,趙提刑則說了聲得罪招呼著人便要「想請」。

「慎嚴!」金鵬拉扯著謝慎嚴的胳膊,一臉激動。

謝慎嚴終於是一跺腳的又站了出去:「趙大人,今日是不是不合適了些,不能寬一下嗎?」

「聖旨都下了,本官就算想寬也難啊!」趙提刑一臉為難。

謝慎嚴砸吧了一下嘴,忽而抬手大聲言語:「我有個提議,能兩全其美。」

「謝兄請言。」趙提刑非常客氣。

「聖旨以下,叫著速速徹查,的確耽誤不得,然而靈堂空離卻是大忌,不如就在此處審之如何?反正我們都在,也可坐個圍觀見證,若能在孫氏的靈前弄清楚內因,我想對孫家,金家都是好的!」

謝慎嚴這話出來,孫家金家都是啞然,然而趙提刑卻是擊掌叫好:「這是個法子!就這樣好了!」

當下便高聲在此宣布著,就在靈堂之上問個清楚。

莊明達不掙扎了,孫家呆住了,而金大將軍卻是大聲說到:「好,沒問題!我金家也不願背此惡名!就在這裡,當著大家的面,查個清楚好了!」

當下金大將軍叫著人置備書案,座椅,以供審查記錄,而林熙卻是看向了謝慎嚴。

她很清楚,趙提刑和自己的夫婿是早已勾搭好的,因為趙提刑的表情騙不了她,這兩人其實唱的是雙簧,給金家下套的。

謝慎嚴迎著她的目光轉了過來,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嘴角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第一百五十七章 質問

「金大人,本官此次查案要錄可要報上去的,所以,待會問起話來,有什麼不周到的,您包涵?」

趙提刑把話亮在前頭,這麼多人看著,金大將軍能說,你敢歪我一試試嗎?

所以當下自己說著應該,也帶著一幫金家人表了態。

金家人表態完了,也少不得孫家。

孫家已經沒落,算不得什麼權貴,但再此時,也得客氣言語,於是他們一面臉色難堪的應承,一面狠狠地目光都落在了莊明達的身上,而莊明達卻是個直愣貨,他當即大喝:

「你們干嘛那般看我?表妹有沒有病你們不知道?現在她死了,金家人說她自盡,你們就不聞不問?莊家孫家再是沒落,也不至於連個家人死於何故都不問個清楚!」

孫家人臉上除了尷尬更有苦楚,林熙望著他們臉上鮮活的表情,只覺得自己腦海裡翻出一張張塵封的臉,父親的怒,大哥的哭,母親的不能言……

臉再變,變成了康正隆指著自己的破口大罵,變成了婆母朝地啐痰的鄙夷,變成了貼身丫頭的扭頭沉默……

心,多麼的痛啊,眼角都開始如針刺一般的疼,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驚堂木拍在了桌上,趙提刑開始查案了!

「金二爺,勞煩您將貴夫人去世之因講一遍如何?」

金鵬吸了下鼻子昂著腦袋上前大聲言語,所講和先前同康正隆那般說的無差,只是再詳細一些,從看病的太醫到伺候的丫鬟,也都一一點出來答腔,於是他每說一個人,便會把那個拽出來,當面問著 ,吳太醫是不是這樣,桂花。是不是如此……

於是等到他洋洋灑灑的講述完畢,在場的人聽到看到的,都覺得完全沒有問題。

林熙看著金鵬,覺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金二爺她雖然不算熟,但他一直和謝慎嚴是親近的人,而且最初她在林府上能遇上謝慎嚴,也是因為他為著金鵬出手。

可結果呢,這個本在她眼中還不錯的男兒。

卻把一樁做下的局遮掩的干干淨淨,光這些人證,就能讓他在這裡昂頭挺胸,而棺木中逝去之人,又豈能開口說出冤屈?

「啪!」

驚堂木拍的響,趙提刑眯著眼睛捻著胡子慢條斯理的開口:「如此聽來,貴夫人是病痛難奈,以致撞牆而死,對否?」

「當然!」

金鵬大聲迎合,趙提刑立時轉頭沖著那些被他一一拽出來作證的人一指:

「來人。記下他們的姓名字號,與金家孫家以及故者的關系。而後把他們說過的話,都寫在上面,叫他們看清楚了,簽字畫押!」

他這舉動一出來,全然是審完才有的結具之舉,立時孫家人眼裡閃出一抹喜色來,大家也紛紛以為這就是一個過場。

可是在議論紛紛中。

相關證人們全部都簽字畫押後,此時趙提刑卻是一清嗓子說了一句話:

「本官先前說過,今日能前來審案。乃有人擊鼓鳴冤,指證貴夫人之死蹊蹺,這人今日也來了的,不妨我們聽聽他鳴的什麼冤!」

隨即他高喊了一聲請吧,大家便立刻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如今便看到了一個長相實在有些丑的人─雷敬之。

「雷大人?」

「敬之兄?」

眾人大驚,金家孫家的人更是嗔目結舌。

擊鼓鳴冤這種事,是堂堂布政使雷大人做的?

雷敬之這些年平步青雲,一躍再躍,他本就得先帝厚愛,後做了鹽運使,

將茶鹽兩道治理的是井井有條,後先帝崩時,他尚在外查繳私鹽,

回來後,新帝繼位,他不曾參與內政變革,卻手握茶鹽兩道,

立時新皇將他拉在手中,從先帝厚愛說起,雷敬之一臉鼻涕眼淚的表了忠心,

自然被新皇當作手中王牌,提至布政使這從二品一職,

做了新皇手中重臣肱骨─也難怪大理寺要上報到宮裡了,堂堂布政使擊鼓鳴冤,這得多駭人聽聞啊!

雷敬之此時一臉沉色,步步如石前挪,他這架勢渾然透著一份剛正不阿之氣,不但引得眾人紛紛把目光掃落在金家人身上,就連金大將軍都詫異的蹙起眉頭掃看向了自己的次子。

雷敬之這些年是怎樣的手段,他們可都見過,嘴,能說回道,事,干淨利索,行,有度溫文,舉,雷厲風行,實實在在是一個溫面鐵腕的人物,如今人家一臉肅色,還擊鼓鳴冤,大家心裡自然會做一個比較,紛紛懷疑起金家二爺了。

「我,雷敬之想必大家都知道是什麼脾性的人!我年紀輕輕能官拜如斯,憑的是忠心,是內心一桿稱!這鼓是我擊的,因為我有冤要替不能言著鳴!」

他說著伸手指向金鵬:「金二爺,三月初五那日申時,敢問你在何處?」

金鵬立時愣住,半天後才言:「這,這都一月有余,我尚能記得……」

「那不如我給你個提醒!」雷敬之說著直接轉頭看向了一旁立著的康正隆:「康大人,請過來!」

康正隆一愣,陪著一個訕訕的笑走了過去:「大人您有什麼吩咐?」

雷敬之看了他一眼,轉頭向著金鵬言語:「看到康大人,你可想得起來了?」

金鵬立時和康正隆雙目相對,隨即兩人的臉上,都閃過不到一秒的慌色。

是了!林熙捏了拳頭。

「雷大人您這啞謎,金鵬不懂。」金鵬立時轉頭沖著雷敬之言語,雷敬之點點頭:「金秋閣。」

這三個字一出來,林熙便看到了金鵬與康正隆雙肩的微挑,顯然一語中的。

「這是什麼意思?」金鵬依舊裝著不知。

「三月初五日,我在金秋閣設宴招待昔日一幫同窗共飲,途中方便,去往淨房時瞧見康大人去了甲三雅間,便於方便後,前往甲三相遇康大人打個招呼,豈料我剛到跟前,還沒叩門出聲,就聽見了一句話金二爺你一句話:要是她不自盡怎麼辦?聞聽此言,驚的我不敢叩門。卻在那裡挺足了你二人對話!」

「你血口噴人!」康正隆立時高聲言語:「雷大人,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可不能誣陷我啊!」

雷敬之眉眼一挑:「誣陷?血口噴人,康大人,我還沒把你二人對話學出來,你怎麼就知我是誣陷,是血口噴人?」

康正隆立時頓住,金鵬此時言語:「你剛才說什麼她不自盡的話。這不是說我們有謀害之嫌嗎?這不是血口噴人是什麼?」

雷敬之搖搖腦袋:「金二爺,我有說那個她,是貴夫人嗎?」

金鵬立時無言,雷敬之伸手指著他二人:「瞧瞧,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雷大人!」

康正隆猛然直身抬頭:「您是朝中重臣,再下卻是都察院的經歷,我雖品不如您,卻也是做的御史之活,你這般言不明,語不清的在此處詐人言語。算什麼?」

「算什麼?我就是要為一位冤死之人道出個事實真相!」

雷敬之說著,轉頭沖趙提刑欠了下身。趙提刑忙是大禮還之:「下官受不起。」

「趙提刑乃此案之審者,我這一禮乃是敬。」雷敬之說著手臂一甩背在身後:「請趙大人主審!」

趙提刑當即應聲:「那下官就不客氣了!」隨即驚堂木一拍:「擊鼓者道出所訴之情!」

雷敬之立時言語:

「我在賈三門前聽得這般言語,當即不敢叩門,當時生怕弄錯了房間,

看了看門號後,便點破了窗紙,窺視其內。

希望是自己弄錯,結果我看到了金二爺,也看到了康大人。

彼時康大人正把一個小小紙包塞進金二爺手中,還言:

『這是洋金花,把這東西下到她吃喝之物之中,不出半個月,便能叫她瘋癲起來,

而後你再去言語上奚落幾句,便可叫她狂悖,彼時滿府的人都能見證她是發了病,

你再去叫那吳太醫來就是,保證幾幅藥下去,抑郁不堪,已生死心,

而後嘛,你在把她落進那局中,她必然求個速死解脫,也不敢鬧得自己身敗名列!』」

「你胡說!你……」

「啪」

驚堂木打斷了康正隆的激動,趙提刑厲聲喝言:「康大人此時未到你言語之時,你且稍安勿躁!」

康正隆瞪著眼:「他這是污蔑,是扯謊!」

趙提刑眯縫了眼:「康大人您應該是熟知律法之人,此時您還要插言的話,是要叫我本官動簽籌不成?」

康正隆聞言只得悻悻扭頭,閉上了嘴巴,畢竟這個時候因此要是挨上簽籌,就是掌嘴一巴掌,也能叫他丟臉到姥姥家去。

「雷大人,您請繼續!」趙提刑做了個請的姿勢。

雷敬之眼掃康正隆:「扯謊?哼,叫的聽凶,等下我看你如何喊叫!」

他說著轉了身繼續言語:「彼時金二爺問康大人『那吳太醫當真可信嗎?」,

康大人一臉不耐:「金老弟,我給你介紹的人還能有錯,若不是把你當兄弟,我何需為你出謀劃策,何需幫你布置許多?我實話告訴你,這吳太醫早年與我便是好友,我交代他幫你,不會有錯的,而且有了這一環,萬一日後有人起疑,有他甩出病因來,也能堵上人的口,還能幫你免去後顧之憂!』」

……

雷敬之學著兩人言語,把兩人如何設計孫二姑娘講的是一清二楚。

立時大家便聽的明白,孫二姑娘是如何遭了夫家與外人算計,要被弄得病瘋自殺,而雷敬之話到末處卻有一轉:

「彼時我聽的冷汗連連,難以置信堂堂金家二少竟與外人謀在一處害其夫人,

正在驚駭間,聽到上樓之聲,我立時避讓到一旁窄道,伸頭瞧望,

但見一伶人叩響甲三之門而入,我以為是他們叫來聽戲,便打算離開,

但當時心中閃過一念,想萬一這害人的勾搭牽扯出來,

也得知道那伶人模樣,做個時間見證,便又過去窺視,結果這一瞧,又聽到了些更叫人惡心的事!」

雷敬之說著看向孫家大爺:「孫家大爺,你在今日令妹發喪之事上,幫著金家,是不是心中有苦難言?你是不是怕令妹的丑事爆出來,傷了你孫家最後的名聲!」

「我!」孫家大爺已然驚恐,而雷敬之不等他答話便言:

「你上當了!令妹並未與人有私,更未真正被人捉奸在床,是他們和那伶人談好了價錢,叫他做假!

我在外把他們的勾當聽的清清楚楚,那吳太醫給令妹飲食中下了迷藥,

丫頭桂花因兄長深陷囹圄,為求脫出,要康大人幫忙,而做了幫凶,

金二少同她將令妹置在一張床上,又把伶人帶了進來,而後轉去,

不久後帶著浩浩蕩蕩的一幫人捉奸,踹門之下,但見衣衫不整,

再一盆冷水潑下,令妹魂智不清難以言明,伶人卻苦苦求告,彼時丫鬟痛哭求饒,

不為主母辯解,終使得令妹有言說不清,有話無人信,再加上藥性做祟,這才一頭撞牆而死!」

孫家大爺聽得嗔目結舌轉頭直勾勾的看向金鵬,此時孫家人全部都瞪起眼來直向金鵬奔去!

「這是胡說,胡說!」金鵬高喝!

「胡說?」雷敬之一拍掌,隨即一個伶人捆手捆腳的被抬了進來,丟在了地上。

孫家人一看,瞪直了眼:「是你!」

隨即孫家大爺沖著金鵬就吼上了:「你不是說把他填埋了嘛,怎麼還活著?」

「填埋?」

雷敬之冷笑:「他們可是一伙的!此人梨名喚做夢郎,本在金福昌中唱的旦角,

後因酗酒壞了嗓子,便落在了勾欄裡,專司一些客人之需。

他可是康大人常常光顧之人,被他拉進來做此勾搭,而報酬則是康大人給的一百五十兩銀子,

外加送到揚州去!只可惜,因為我聽見了此事,也不知是真是假,便叫人留意著,

結果發現他離京時,便叫人立刻把他捉了來,正問著話呢,

金家府上就發喪了,嘖嘖,我這無意撞見聽見看見的人,豈能昧著良心看著死者含冤而去?」

「你謀害我表妹,我要挑了你!」

此時莊明達提槍就上,趙提刑一招手,官差上去把他圍著,總不能叫他眾目睽睽下殺人不時?

而雷敬之轉身看想了康正隆:「康大人,我從這夢郎口中得之,你叫他做這事時,可與他說過這不是第一次了 ,敢問你第一次害了誰?」

 

第一百五十八章 昭雪

「什麼第一次?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康正隆急忙擺手,雷敬之冷冷的一笑轉頭看向了那個伶人:「他說聽不懂,難道是你撒謊……」

「沒有,我沒撒謊,他真的有說!」

當即伶人頂著青腫的核桃眼沖著康正隆就喊到:「康大人,對不起,我若不說實話,他們要把我送去淨身,我雖然是個伶人也做下那事,可到底我家只有我一脈單傳,我只有招了!」

他說完沖向雷敬之:「大人我是不是把知道的全招了,你們就能免我一死?」

雷敬之直接看向了趙提刑,趙提刑略一沉吟說到:「只要你招的干淨,再無一點隱瞞,並且句句屬實經得起查驗的話,本官保證免你死罪,判你監禁或是流放!」

伶人當即頭往地上砰砰的磕:「多謝大人,我招!」

這伶人說招便招,竟是從自己和康正隆怎麼相識上說起,世人皆有一顆看笑話的人,這個時候也依然不該,明明個個都關心著第一次是誰倒了黴,卻還是豎著耳朵聽著那伶人講著在京城這三年裡兩人的勾搭。

林熙聽得撇嘴轉了頭,雖然恨透了這個人,但到底他曾是自己的夫,如今聽他種種丑事只覺得臉上臊的慌,便轉了頭,結果就看到林悠一臉怒色的盯著康正隆,手裡還緊緊的捏著帕子,顯然已經是在憤慨之中。

林熙轉著眼眸猜她是不是已經料想到自己,這邊謝慎嚴就看到林熙那轉頭的動作沖趙提刑眨眨眼。

「行了,你們兩個的情事不必說,就說那第一次是怎麼回事?」

趙提刑立刻出聲提醒講正題,那伶人立時說到:

「是大人,我和康爺親近,他也常和我說起金爺娶了個河東獅日子過的各種苦悶,彼時我就言,『那有什麼法子。遇上了再是獅子也只能供著,就算已經倒了台,也不能把人抹下來啊,都是要著頭臉的,除了忍沒法子』!

結果康爺和我說:『誰說沒法子,只要事情做的漂亮,照樣能順順當當的把人給抹下,別人還得把你當爺的供著你!』

我當時說『你就吹吧!』他說『你不懂!』就沒接茬。

這是頭一回同我提起,之後擱了兩年,他又和我說起過幾次這樣的話,我當他吹牛沒打岔,他也沒多說,可是今年初,他忽然又尋了我!」

「許青夢,我警告你,你少信口雌黃!」

康正隆此時喊了一嗓子,結果趙提刑一把抓了驚堂木朝著桌上一拍:「掌嘴!」

他就是一喝。畢竟這裡不是衙門不是提刑司,更沒令簽。

所以一喝以叫康正隆閉嘴,這些人看著,康正隆也不能梗著脖子喊啊,再喊沒令簽也能打,丟人的不是他是誰?

於是他恨恨地瞪了一眼伶人不再出聲,而此時雷敬之橫跨一步擋住了康正隆的視線:

「說吧,有些人已經自身難保。與人謀命,教唆殺害別說烏紗不保,就是腦袋只怕也留不住!」

「你!」

康正隆話噎在了喉嚨裡。因為雷敬之說的沒錯,這事若是別人出來含冤他還對峙的起,可是雷敬之出來含冤,又把一切都說了出來,在言論上,大家信誰?

此時他手裡還有個伶人為證,他豈不是真的窮途末路?

一個人到了窮途末路,往往會生出凶心來,眼看伶人要道出更多的事來,康正隆發了渾,抬手沖著雷敬之一推,就想跑,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一推,雷敬之還沒動,兩個捕快倒動了,就在捕快抓住康正隆 按住的時候,雷敬之一臉痛苦的捂住看自己的腰,回身沖著康正隆一指:「你這毒人,竟想將我殺人滅口嗎?」

康正隆手中無有凶器,說是殺人滅口其實有過,但此時圍觀之人把政客嘴臉表現的那是淋漓緊致,一群人立刻喝罵著康正隆,群情激動的架勢就跟康正隆儼然已經把雷敬之給捅死並大卸八塊了一般。

在這些政權相關的人情故事裡,從來都是錦上添花者易,雪中送炭者難,落井下石者多,春風和暖者稀。

只是轉眼的功夫,康正隆便被抓扯唾罵的衣衫不整,面有唾液,他被捕快死死的按在了地上,此時雷敬之才抬手喝住了大家的群情激奮,抱拳相謝後,一本正經的言到:

「我之一時諸位做個見證,不過眼下還是 弄清楚此人的惡行才好。」

他說著看向了伶人,伶人又不傻立時言語起來。

「他那次來找我,忽然說想幫我一把,把我從那勾欄裡贖出來,給我些銀兩叫我回鄉做買賣,

我當時聽著很感動,可他說我得幫他一件事,便說了要我如何設計那女人背夫偷漢,

我要如何說得那女人與我又私,我彼時聽了心驚,怕萬一不成,我受罪,

他便說保證不會出岔子,打也就無非幾下,挨上幾下,自會有人接手,

打的凶卻不會真痛,我只要大聲喊了就是,被罵也無妨,忍過後便可得銀歸去,再不用受罪,

倘若挨的多了,我補你五十兩銀子就是,橫豎你都是賺的。

我當時已經心動,可到底這是害人的事,我怕出什麼紕漏做了頂缸的,便是猶豫,

結果他就告訴我,告訴我他早已輕車熟路,如此只是依葫蘆畫瓢再來一次罷了!」

「他第一次加害的是誰?」

趙提刑大聲詢問,林熙緊張的捏了帕子,伶人卻是猶豫著有些不敢說,而就在這個時候林悠卻大步沖了出來:「你說話啊,你是不知還是知?倘若知,你就該說出來,讓那個含冤的人得以昭雪!」

那伶人抬頭看向林悠,有些遲疑,此時林熙則捏了帕子也走了出去,她站在了林悠的身邊望著那伶人說到:「你說吧!」

伶人聞聲深吸一口氣:

「他說他夫人林氏便是如此被他逼得投井而死,彼時請了林家的人去見了奸夫伶人,又是一番痛斥,林家為保清名,不得不忍喪不發,直到很多年後才假稱其病死在他鄉!」

伶人的話一說出來,林悠便怒得沖著康正隆喝罵起來:

「你這豬狗不如的畜生,我大姐那般才華之人嫁給你,你卻如此害她。更以此事逼得我們處處還受你眼色,你這混蛋,你這畜生!」

她喝罵了兩句,卻突然倒下,林熙急忙抓了她的手扶著,立時有聰慧有眼的太醫湊了上來給其瞧看。

莊家雖已沒落,謝家卻依然在,謝家當家主母的妹子。豈能不聞不問?

此時莊明達也看到了林悠倒下,抓著銀槍就沖到了跟前,一把就從林熙懷裡把林悠拽 了過去摟在了懷裡。

這舉動看得別人都提他害臊,他卻不管直沖著那太醫嚷嚷:「快給我媳婦看看,快給我媳婦看看啊!」

那太醫急忙上前一號脈,臉上便有了喜色:「莊家二爺,謝家奶奶請不必擔心,她這是有喜了!」

林熙聞言一愣直接傻住:「你,你說真的?」

當年林悠產子經了多大的苦,受了多大的罪。

結果以為傷了身子,再能有孕。豈料老天爺開眼,時隔幾年竟給了她新的機會。

此時莊明達聞聽此話立時激動的扯著那太醫問了三次 ,在確定沒錯後,他手裡的銀槍也扔了,竟當著眾人的面就直直的把林悠給抱了起來,彼時林悠還有些虛昏,不大清醒。

被他一抱一轉的差點又混過去。

此時謝慎嚴竟然上前招呼:「快別這裡轉著了,才有孕你把孩子嚇到!」

莊明達立時抱著不動,謝慎嚴又招呼:「快抱著她回去啊。這裡舉喪,沖撞不得!」

莊明達當下應聲抱著她就走,雖然看起來狼狽了些,可在場的哪一位夫人又不看著眼熱呢?

日子清苦點,並不是過不得,衣食溫飽下,最是夫妻同心恩愛才是真,而身邊的哪一位不是把大把時間花在妾侍與鶯鶯燕燕之上,又有幾個人會這般抱著自家夫人?

莊明達抱著林悠大步離開,眾人的眼便落在了林熙這裡。

林家原來曾有此丑,然而丑卻為假乃被人陷害。

目光灼灼中,謝慎嚴站在她身邊,不前不後,既不像莊明達那般不管不顧,也不似溫情小子扯她手牽,就這麼站在他身邊,並肩而立。

林熙轉頭沖他一笑。

同行並肩,相伴一生,她懂,世家的利禮儀不容他人詬病,就是在外牽手也有輕浮之嫌。

謝慎嚴沒有轉頭看她,他的目光沖著前方,但是他有眨眼,似回應著她的懂。

林家塵封的事被說了出來,林家的女兒又做了謝家的當家主母,此一刻,眾人還能議論什麼?

除了一起出來痛罵康正隆外,都在說著當年的康夫人必然是如何賢惠不阿才會被這種人陰謀殺害,而康夫人是如何心有冤屈這才投的井。

輿論聲中,康正隆被抓走,金家二少也被帶走,金大將軍固然心疼兒子,此時此刻卻發不出半點力來。

金家一場喪事,便在孫家與金家的打鬧對罵中草草,而圍觀林熙已經失去了興致,她轉身摸摸地退出了金家,當她邁步上馬車時,謝慎嚴在身後扶了她一把:「要我現在陪你回林府嗎?」

林熙搖搖頭:「想必這裡還有很多事要處理,這一樁到底也是林家的私事,關起門只我們姓林的,也好說的暢快些。」

謝慎嚴點了頭:「那晚些時候,我去接你!」

林熙這便駕車去往林府。

她一路上眼淚不由自主的向下流,已至於到了林府門口,手帕都徹底濕透了。

她好不容易收住激動,扶著五福下了馬車,此時游紅已經叫開了門,結果林熙剛到門口,就看到管事一臉緊張的說了一句話:「七姑娘,您快進去,太太不行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加害

「什麼?太太?我娘?」

林熙聞聲嚇得心口一抽,前陣子是老太太不好來著,若是她老人家,林熙大約心裡還能因為有個因而受著些,怎料會是陳氏,她完全以為自己聽錯了。

管事點了頭做了確認,林熙立時被嚇的腿都有點軟:「我娘怎麼了?」

「說不大清楚。太太今早上起來都還好著呢,就半個時辰前不大對了,先是鬧著肚子痛,之後就說惡心,吐了沒多少人就昏死了過去。」

管事一邊說著一邊迅速引了林熙向內:

「我們將請了郎中來瞧,郎中又是下針又是叫我們弄了些甘草綠豆的給熬了水往下灌,將才雖吐了一倒,但臉色已青,郎中說若是再吐不出來,只怕就不行了!」

林熙聽的心猶如跑馬,慌的提著裙面快步的往裡跑,氣喘籲籲的才沖到主屋門口,就看到了萍姨娘正沖著人招呼:「快,去姑娘少爺的各府各院去通傳去,尤其謝府上,太太心裡惦記著呢!」

下人答應著散開,林熙已經沖了過去:「萍姨娘,我娘怎麼了?」

林熙猛的殺出來,大約驚了萍姨娘,她愣一下才反應過來:「我的七姑娘你這麼巧就來了?」

「我有事找我娘而已,你說啊,她到底怎麼了?」林熙抓著她問掃著她的眉眼。

「哎呀,我哪說的清楚啊,這些年太太又不要我再跟前伺候的,我也是才聽著不對,人趕緊過來瞧看,誰知就臉上見了青!」

她說著扯了林熙一把往邊上,聲音細細:「適才郎中說著,怕是不成了,叫著准備後事呢!」

林熙望著她的眉眼,她的臉色,心裡跟扎了一把刀一樣。因為萍姨娘的面色是苦是憂,可那嘴角的上翹,眉梢眼角的得意是那麼的明顯。

她是得意沒了我娘的壓制嗎?

可是她終究是個妾,沒了主母也會有新的,橫豎也輪不上她啊,還不是不如跟著舊主才好不是嗎?

林熙帶著渾噩的猜想快步沖進了屋裡,屋裡泛著一股子酸臭味道,丫頭婆子焦急的圍在陳氏的床頭。林昌正站在一邊敲桌垂淚,林熙上前一看,伸手扯開了他們:「都圍著做什麼,散開些!」

她渾噩的記著葉嬤嬤給的小冊子裡寫的一些話,著急火燎的吩咐:

「窗戶什麼都給我打開,你們兩個快幫我把我娘架起來,摳,摳她的嗓子眼,還有,你。你快去把池塘地下給我從水裡撈塊淤泥上來,快著些的給我挖來。快!」

她不知道陳氏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沒時間去想,只知道郎中說的清楚,再吐不出來只怕就不行,她橫豎也得讓她娘吐才成,所以滿腦子想著都是怎樣讓娘吐的法子,甚至自己沖過去。

跪在陳氏的身後,伸手勒著她的胃,努力的幫著讓她吐。

「熙兒。你做什麼?」林昌不解湊上前。

「爹,快幫娘摳嗓子眼,我們得讓她吐!」林熙大聲吩咐著,林昌答應著慌張上前。

陳氏渾噩,勒了半天也沒見有效,林熙急的眼淚流,又眼看父親弄了半天也沒讓母親吐出來,心中一急,一把推開了父親林昌,自己伸手往陳氏口裡塞,急的幫著摳。

陳氏干嘔了幾下,卻沒東西吐上來,林熙又急忙抓了旁邊的水急急的往下給她灌,折騰了一氣時,下人終於從池塘裡撈出來了臭烘烘的淤泥,林熙伸手抓了一坨,顧不上什麼就往陳氏口裡塞。

淤泥腥臭不堪,氣味甚重,一塞進陳氏的嘴裡就把陳氏給勾的吐了起來。

林熙拍打著陳氏的肩背,等她吐了一氣了繼續來。

就這樣滿屋人都傻眼看著林熙的舉動,直到陳氏吐了大半天後,才在林熙的大喝之上,換盆的,遞水的,送帕子的忙活起來。

林昌傻呆呆的站在床對面瞧望著林熙的救助和陳氏的嘔吐,終當陳氏一頭汗水乏力的倒下時,郎中已經端了黃蓮苦參湯趕了來。

「吐了嗎?」郎中瞧著滿屋狼藉,臉有喜色。

「吐了,吐了幾道,現在吐不出來了八成干淨了。」林熙急急言語。

「把這灌下去,繼續吐,吐到什麼時候臉色對了,才成!」

郎中招呼著,大家又忙碌起來,直直又折騰了半個時辰的樣子,陳氏吐的全是膽汁苦水了,郎中這才抓了陳氏的脈理號了下,又撥了她的眼皮瞧看,而後吐了一口長氣:

「可算撿回來了,我真怕她撐不到熬出苦水的時候。」

林熙伸手抹了一把汗,叫著章媽媽她們把陳氏照顧後,自己就湊去了郎中跟前,先沖著郎中便是一個大躬。

林熙自做了謝家當家主母,身份便跟著謝慎嚴水漲船高,剛出喪期的那月,宮裡就下了文書,給賞了三品淑人,此時她給這郎中鞠大躬,可把這郎中給驚的急忙還禮。

林熙上前扶了他半臂,聲音不小也不大:「郎中,勞煩你給我句實心話,我娘她到底是怎麼了?」

郎中看了一眼林昌,見他沒做什麼阻攔,便沖林熙說到:「謝家奶奶,令堂這是吃了不干淨的東西。」

「不干淨?」林熙挑眉:「只是不干淨嗎?」

郎中抿了唇沒言語,林昌走了過來:「熙兒,家丑不可外揚,我和老楊已經說好,這事兒……」

「這事兒若想關起來理算,可以,我也贊成,但這事得我來查,我來主理,請爹允許!」

林熙說著直接望向了林昌,林昌立時點了頭:「行行,給你查,我不攔著,只是你可千萬聲張不得,咱們家不能再出事了啊!」

他說著又扯了林熙的胳膊:「你祖母昨個遭你那不成器的二哥給氣壞了,直接去了莊子上找葉嬤嬤去了,早上傳了話,說明個回來,你要查就在這之前把事理清楚,你也知道你祖母年紀大了,昨個就差點一口痰卡在喉嚨裡,我可不想有什麼再刺著她!」

「我明白!」林熙應聲,轉頭扯了五福到身邊。

在她耳邊一通言語,五福立時答應了出去,林熙又走向了郎中:

「楊郎中,我府上有事,少不得要你幫忙,我給你二十兩銀子做補償,耽誤你一日時間留在林府上可成?」

二十兩銀子,正經日子一年也未必有這麼多。

面對這麼一大筆巨資,老楊也顧不上避諱少事的想法,點頭應下了。

林熙當即道了謝,轉身拉了游紅,在她耳邊幾句後,游紅便將那郎中請了出去。

「熙兒,你這是要做什麼?可有什麼要爹幫忙的不?」

林熙望著他:「有,請你把府上萍姨娘叫上,兩人一起在這裡伺候著我娘,她眼下躲過了一劫。我實不知有什麼人會害她,所以請我最信任的你們看護著我娘。成嗎爹?」

林昌此時一個勁的點頭。

陳氏先前出事,他可嚇慌了神,若不是女兒趕巧回來,陳氏是否救的回來,都尚未可知,何況這會兒女兒要查也在情在理,他只是希望別鬧的太過。

畢竟有點什麼流言蜚語傳出去,林家這當口再折點什麼人和事,林家就真的什麼面子裡子都沒了。

當下林昌轉出去招呼萍姨娘進來。

林熙急忙拽了章媽媽在她耳邊言語,章媽媽一愣,盯向林熙,林熙沖她點點頭後,她便低下了腦袋。

林昌帶了萍姨娘進來,林熙便急忙湊了過去:「萍姨娘,你是我娘身邊的人,眼下我就信得過你和我爹了,所以現下由你和我爹把我娘守著,我好騰出手來好好查查我娘這是遭了誰的毒手!」

萍姨娘立時連聲答應,林熙掃了她的嘴角和肩頭,便叫著人撤了出去:

「你們都給我出去幫忙,要把這院裡上上下下的翻找個仔細,還有把昨晚起服侍過我娘的人都給我叫來……」

她大嗓門的說著,招呼著人都出了去,屋裡轉瞬剩下林昌同萍姨娘兩個,萍姨娘便徑直去了窗邊盆架前擺弄帕子,眼則從窗戶往外瞧,再看到林熙指派著大家到處開始翻找後,她的目光和林熙隔著窗子對上,她便立時捏著帕子過去給陳氏擦洗,而院落裡的林熙則捏緊了拳頭。

萍姨娘一言不發的給陳氏擦洗著身上的污垢,林昌守在她的身邊瞧望著,沒過多久,屋裡竟響起了林昌的哽咽哭聲。

萍姨娘聽著聲音詫異的抬頭瞧望,再看到林昌眼圈子泛紅掉淚時,她抽了下嘴角:「老爺,太太已經沒事了,您還哭什麼啊?」

林昌抽了下鼻子:「我,我怕。」

「啊?」萍姨娘的手頓了一下:「您是怕……」

林昌伸手捂住了臉:「我怕沒了她,這日子我沒法過啊!」

萍姨娘的嘴輕微的撇了一下:「老爺和夫人情誼深重,秀萍懂。」

林昌抬頭望著她:「不,你不懂,我都不懂!我和她成親這些年,總覺得她管著我,鬧著我,總想著要是有一日不受她管了該多好,可是我剛才在想,如果她去了,我會怎樣,我越想越怕……我竟不知道她對我來說如此重要……」

秀萍眨眨眼,爬下了床鋪,伸手按在了林昌的肩頭上:「老爺,夫人已經沒事了,您就別想這個了,您瞧您都哭的眼圈紅了,這要是給府裡人看見,怎好?還是想開些吧!」

林昌抽著鼻子起了身,去了一邊穩定情緒,萍姨娘則扭頭看著陳氏,眼神復雜。

……

萍姨娘給陳氏擦抹干淨了身子,換過了水,便同林昌一起守在床邊,期間萍姨娘也曾招呼著林昌喝點茶或是吃點東西,林昌都是擺手,坐在床頭處,直勾勾的望著陳氏,不時的伸手摸弄著她的頭發。

萍姨娘見狀嘆了口氣,自己坐在了一旁,眼神時而落在林昌身上,時而落在陳氏身上,微微有些發呆的樣子。

忽而,林熙一臉焦躁的神情沖進了屋,抬手就把桌上的茶杯給掃去了地上。

碎裂聲裡,萍姨娘和林昌都急忙湊過來:「熙兒,你這是……」

「七姑娘,您……」

「爹!」林熙一聲哭腔伸手抱了林昌的頸肩,腦袋埋在他的肩頭上哭了起來:「爹,女兒沒用,女兒根本找不到娘今早吃的東西啊!」

「你找它們做什麼?」

林昌聞言急忙言語:「說你聰明,怎麼這會兒糊涂,倘若是有人下了心的害你娘,又怎會留著東西等你去捉呢!」

林熙聞言一臉激動:「我也知道他不會留著,可我總要去找啊!」

她大聲地沖著林昌言語,眼角卻落在萍姨娘的臉上:「我叫人找了整個院落不說,連壽安居都找了,像翠微齋,海棠居,玉芍居……」

林熙一個個報著地方,卻沒從萍姨娘那裡捕捉到半點有用的表情,最後思想自己哪裡都是說過了的,只除了她曾居住過的碩人居除外,便跺腳言語:

「爹啊,這些地方根本都找不到,如今府院裡上上下下只除了我那碩人居還沒找過了!」

碩人居三個字一說出去,萍姨娘的眼珠子猛然收縮了一下,林熙心裡有了數,當即言語:「對啊,還有那裡,我怎麼忘了!」

說著又急忙沖了出去。

林昌看著平日裡最乖最東西最沉穩的熙丫頭也成了這個模樣,立時悲從中來,不免再度哽咽,萍姨娘便急忙拉了他往一旁的躺椅上帶:「老爺您別這樣,七姑娘已經急壞了,您可別急壞了,且這裡潤口茶坐坐,您是一家之主,可不能連您也亂了。」

林昌點了頭,閉上了眼,靠著躺椅一個勁的長籲短嘆,而萍姨娘則走回了床邊瞧望著陳氏,眼裡閃著一抹晦澀的光澤。

慢慢地,她轉頭看了看躺椅上的林昌,抬手裝作理頭發的樣子從頭上順下了一支金蟬頭的簪子,她拿在手裡,小心的撥弄那個簪頭,而後倒出了一點黑黃色的粉末出來,伸手就往陳氏的嘴巴抹,此時「砰」的一聲響,章媽媽直沖了進來,口中大喝:「賤人,是你要害的夫人!」

秀萍眼看章媽媽沖進來,忽而就瘋了一樣,她上手就去扯陳氏的嘴巴,然而此時林昌已經躍了起來,他直接伸手抓扯了秀萍的頭發將她扯開了去,秀萍眼看不對,張口就把手裡還剩下的粉末往嘴裡塞,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院落裡突然出來了管事的聲音:

「快來人啊,郎中,您快去瞧瞧啊,二少爺捂著肚子倒下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 動機

萍姨娘聽聞此言爭著往手裡倒粉末的舉動便頓住,下一秒林昌一巴掌就抽到她的臉上:

「你這賤人,你做什麼?是你害的我夫人?」

他先前只是聽到章媽媽喊聲本能舉動而已,這會眼看秀萍害人不成自己要吞那粉末便是內心跟燒了把火似的,恨不得大叫一聲洩憤,但他又不是莊明達,能什麼都不管不顧,因而心中氣惱便是給了她一巴掌!

然而這一巴掌下去,他還以為秀萍得哭鬧什麼的,可沒成想,秀萍只是扭了下頭,隨即一把推開他,人更瘋了一樣的往外跑!

章媽媽和林昌都是攆她,攆到門口,林昌又轉身回去看陳氏,這會兒他已經明白誰才是自己離不開的人,倒也知道疼著掛著陳氏了。

章媽媽追在秀萍身後,只可惜年紀大了,腿腳沒那麼利索,秀萍又跟瘋了一樣,但見兩人身影在院子裡穿過,那秀萍直接撲到了管事身上:「我兒子怎麼了?怎麼了?」

她的聲音嘶吼見破,雙眼圓睜如鬼,嚇得那管事直哆嗦,話都說不抻了:

「二,二,二,二爺他,他肚子疼,人,倒了!」

此時章媽媽總算追到了跟前,伸手才抓上秀萍的胳膊,秀萍便是一甩臂膀人就往長佩的院落裡沖,口裡更是急急地連哭帶喊:

「兒子,你別嚇我啊,你千萬別嚇我啊,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叫娘走的都不放心啊……」

她哭嚎著沖,身後一堆人跟著追,秀萍沖進二爺院子裡時,就看到二奶奶紀氏一臉急色的拽著那位楊郎中:「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秀萍沖上去一把扯了紀氏:「我兒子怎麼了?」

紀氏一轉頭看到萍姨娘那頭發散亂臉色漲紅要吃人的樣子,嚇的一甩手:「你兒子誰啊!」

長佩乃庶出,養在陳氏膝下,陳氏便是他的母親,他見著生母秀萍也只能喊著姨娘,

而秀萍本身是陳氏身邊的陪嫁。

並非什麼別家納進來的,如今她又被陳氏疏遠著不曾親近,

紀氏進門兩月就已摸的清楚,這一年半載的除了進門時和萍姨娘有一杯茶的禮數,

再就沒親近過,如今被她這麼一扯,又聽人家直聲問著我兒子,

一時沒反應過來。不但甩手更是一句話甩了出去!

甩完後才意識到這話有些傷人,但話已經出口,再一尋思也是道理,想她堂堂紀家千金,要不是父親為了巴結上權貴硬給她定了這門親,她至於嫁一個庶出的嗎?

再思及昨日受的罪,當下心中憋下了的怒就沖了出來,便沖著萍姨娘昂了頭:「萍姨娘,您好歹也是府裡老人了,怎麼能沒個規矩。長佩是您生的沒錯,但不是你的兒子。是你的二少爺,稱兒的得是太太,是我婆母!」

秀萍這個時候哪裡有心情陪著她言語,憤恨的一把推搡了紀氏,紀氏站不穩立時摔在了地上,而秀萍則沖進了屋裡去:「兒啊,長佩。我的兒啊!」

長佩躺在屋內床上,人閉目不言,而他身上衣服穿的很少。

露出來的臂膀,小腿以及腳板上都扎著針。

秀萍一見這樣子便嚇的心口惴惴,立時蹲在床邊動手拍著長佩的臉:「兒啊,你快醒醒,你這是怎麼了啊?你好好地怎麼成了這樣?」

她拍了半天,長佩也不曾醒,秀萍嚇的面色青白,而此時內室的門簾子一挑,林熙帶著兩個僕婦一臉冷色的走了出來。

「是你?你怎麼在這裡?」

秀萍大聲質問,隨即一看長佩,再看林熙:「是你,是你害得他成這樣?」

說著人往前沖,兩個僕婦立時上前將她給抓住按在了地上。

林熙冷眼瞧著她:「萍姨娘,你這話說的我不懂了,我只是把從碩人居裡翻出來的棗紅豆沙糕帶了過來,二哥最是貪嘴的,適才我沒攔住叫他吃了兩塊而已。」

「什麼?」

秀萍瞪了眼,隨即大喊:「來人啊,救命啊,快給二少爺灌綠豆水啊,快給二少爺催吐啊!」

林熙聞言大喝:「胡喊什麼?什麼救命?我只是把吃的給了二哥而已,哪裡需要什麼救命了?」

秀萍眼看無人進來,急得言語:「那棗泥豆沙包裡有毒,你快救他啊,再耽擱下去,他就不成了!」

林熙不為所動:「你說有毒就有毒?那是我從我碩人居裡翻出來的吃食,你這話不是給我扣屎盆子嗎?」

秀萍一看林熙擺明了要她的兒子死於無人救治,激動的大喊:

「夠了,你用不著拉人賠命,你娘又沒死,就算死了,我賠命給她就是,你拖上我兒子做什麼?他是無辜的啊!」

林熙望著她:「你這話難不成我娘不是無辜的,她虧了你什麼,要你如此下毒手?她連自己的男人都分給了最信任的你,可你呢,卻下毒加害!」

秀萍瞪著眼:「她無辜?她若無辜,就不會給我兒尋那麼一個潑婦做妻,就不會弄個什麼大戶千金壓得我兒抬不起頭!我兒是庶出可也不至於在家看著全府上下的臉色,他活的窩囊啊!」

林熙聞言無語:「萍姨娘,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別人家求著給兒子找個嫡出的都搭不上,我爹娘費心為他尋下一門好親倒錯了嗎?你怪我二嫂潑辣,可若是我二嫂不緊著他,他如今能有機會參加春闈嗎?只怕去年秋闈就無中了吧!」

萍姨娘扭了頭:「少和我說那些,那是我兒自己用功!」

林熙沉默不語,萍姨娘見她不言語了,立時瞧望著她,但見她冷冷的看著自己,便反應過來不對,急忙言語:「我,我錯了,我不該害人,我不該下毒,我拿命換我兒子行不行,求你快叫人進來救他!」

林熙搖搖腦袋:「你沒有說真話,這不是你真正加害我母親的答案。」

她一直有注意秀萍的表情,她的這些言語抱怨也是真的,眼角眉梢也透著怒意,她相信這些都讓秀萍厭惡不滿,甚至憤恨過,但是……

她沒看到殺意。她沒有看到她眼角的張大,她明白這不是真正的理由。

「什麼真話,你到底想要我說什麼?」

秀萍大聲喊著,林熙望著她:「你兒子就躺在那裡,生和死不再我,在你,我只想聽實話!」

秀萍轉頭看著長佩一動不動,哽咽幾下後。抬頭盯著林熙,她的眼角張大,全然充滿了殺意:

「你要知道真相是吧?好,我告訴你,我殺不了你,我殺你娘總可以吧?六姑娘好好地怎麼會死?陪葬殉情,我呸!她對她男人沒有半點感情,怎麼可能陪葬,在你謝府上才待了幾天人就死了,不是你害死她的又是誰?」

「你果然和她有瓜葛。只是我不懂,你為什麼那麼關心六姑娘!」

「關心。我當然關心,因為我是她的姨媽!」

秀萍激動的言語著:「香珍是我的姐姐,她也是王家的女兒,我們王家人命苦,命苦啊!」

她喊叫著開始動手甩著僕婦的鉗制:「你救他,我都說了,你快救我兒!」

「不。你不說清楚我不救!」林熙昂著頭一臉的漠色。

秀萍瞪著眼:「他耽誤不得啊,你要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我告訴你還不成嗎?」

林熙眨眨眼:「我娘耽誤了一個時辰都救回來了。只要你不耽誤時間的話,應該也救的回來。」

秀萍瞪著她,眼淚流淌:「你到底還要知道什麼?」

「六姑娘死了那麼多天,你為什麼早不發作,而要這個時候動手?」

林熙盯著她的雙眼質問,秀萍聞言立時咬牙言語:「因為我昨天才知道,其實,其實林家才是……」

秀萍話正說了一半,此時外面卻是一聲女子的尖叫:「啊!血,血!」

秀萍聞聲愣住,林熙則急忙跑到了門口去,但見此時楊郎中站在紀氏的跟前捏著她的脈象,而紀氏則是嚇的臉色發白,她呆滯般的站在那裡,裙面間正隱隱見紅。

「這是怎麼了?」

林熙立刻湊了上去,紀氏望著她一字都說不出來,而旁邊的郎中卻言:「奶奶,二少奶奶她滑胎了!」

「滑胎?」林熙聞言大驚:「你……」

她話還沒說完,紀氏已經抓了郎中的手:「我那滑胎?我有孕?」

「是,按著你的脈象應該將近兩個月的樣子,滑脈尚存,但是剛才你那一摔,已經見紅,又是這早的日子,我就是想救也救不了,只能開一方給你落個干淨,免叫日後難。」

郎中倒是實在,有什麼說什麼,可紀氏一聽這話,豈能穩住?

她本就是烈性,一聽是那一摔害她滑胎,便瘋了似的沖進屋中,即便看到萍姨娘被僕婦制住,也沒反應,上前就是給了秀萍一個巴掌,繼而扯著她的衣領:「你還我孩子,你還我孩子!」

秀萍實在在屋裡已經聽到外面的聲音,因為也知道自己那一推害她失去了什麼,所以紀氏怎麼打她怎麼拽她,她都沒有反應,直到紀氏被林熙帶人扯開硬架著出去叫郎中給趕緊處理後,才忽而哭號起來:

「兒啊,娘對不起你啊,娘把你生在了林家,娘把你留在了害了我們王家之人的府中,如今不但害得你命在旦夕更害得你失去了孩子,娘,娘對不起你,娘這就死了來賠了你這孩兒!」

她哭號著再次掙扎起來,可僕婦見狀她掙脫不掉,而此時林熙已經折了回來,看到她如此,直接走到了長佩的床邊伸手扯了他身上的銀針。

「你干什麼?你要救我兒!」

秀萍大喝,林熙轉頭望著他:「你能毒心加害,我卻不是你這種人,你兒子沒事,我只是給他喝下了一碗下了迷藥的湯汁而已,他這會睡的好著呢!不會有性命之危!」

秀萍聞言愣住,有些懷疑似的看向長佩,林熙避讓開來沖著兩個僕婦一擺手,她們便松了手,秀萍立時沖了過去,抱著長佩又拍又抱的看了半晌,再發現他的確沒有呼吸急促臉色見情後,這才頹然的坐到了地上,好半天才轉頭看向了林熙:「你詐我?」

「對,不詐你,怎知你為何有加害之心?畢竟我母親待你不薄。」

「她做小姐時,是待我不薄,可後來不也疏遠了?」

「那是因為我告訴她,你攛掇著我四姐和我離心。」

林熙聲音不大,秀萍聽著卻似雷打在心上,她盯著林熙瞧望了好一陣才喃喃言語:「原來我是錯漏在了這裡。」

「我一直不懂你明明是我娘最信任的人為何卻背叛她,原來你是和珍姨娘蛇鼠一窩。」

「不!」

秀萍瞪著林熙:「這不是蛇鼠一窩,而是我們團結一心!

我王家當年遭逢變故,我和姐姐從千金小姐變成了罰沒的丫鬟,我們失散我們分開,

我本以為王家只剩下我一個,我也真心伺候在你母親跟前,和她一心,

後來,後來我隨著你母親到了林府,伺候許久後成了通房還給他生了兒子,就此抬了姨娘,

我以為這就是我以後的日子,豈料珍姨娘生產之時,我來幫忙,才留意到她腰上的胎記,

後來借機問話,才曉得她是王家罰沒的女眷,是我的姐姐霖兒!」

「於是你們就勾搭在一處,你偷偷助力她算計我母親是嗎?可是我真不明白,你們兩個不過是妾侍罷了,一輩子都扶不了正的,算計我母親做什麼?尤其我母親可是你落難時真心把你當姐妹待的啊!」

林熙的話也許觸及到了秀萍的心底,她抱著腦袋搖頭:

「我也不想對你娘不好,可是怪就怪她嫁誰不好嫁到了林家,我起初算計她,

是因為我姐姐手裡需要錢銀去疏通去打點才能查出當年,到底是誰害得我王家被污,

至於後來,也是因為想要姐姐更加得寵,而昨天,長佩與紀氏吵嘴,太太老太太都動了怒,

罰他跪祠堂,我心疼不過,就想去老太太那裡求個開恩,可我一個姨娘哪有資格說見求見?

便趁著大家給她收拾東西去莊子上時,溜進了院子,誰料我還沒進屋,

就在門口聽到太太在打聽我姐姐的出身,還問及王家的事,

於是我才知道,原來,林家才是害我王家家破人亡的仇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恩成仇

林熙聞言愣住了。

仇人?什麼叫仇?深切的怨恨,往往伴隨血債,林家什麼時候成了王家的仇人?

秀萍看到了林熙發呆的表情,便是淒苦一笑,口中輕喃:

「我姐姐收養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總是和她念叨說念著王林兩家的情誼才幫襯著,

我一直一來也得以為你林家還是有恩於我們的,所以縱然六姑娘死在你手裡,

我姐姐死在莊子裡,我心裡有怨,有不平,也都念著林家恩,生生忍了的,

可昨日我聽了才知道,原來我爹爹當年中舉乃林家老太爺親筆圈出做點,

故自出仕後便做了他手下門生,兢兢業業十年裡,做什麼事不得過著林家老太爺的手順著他的意呢?」

「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我爹身為他的門生,上書奏諫他能不過手的嗎?

結果龍顏大怒,一個莫須有的貪墨之名就扣在了我爹的身上,立時便有人指證他與人朋黨勾結,

人證物證所列全都是假的,我爹一身正氣從不收人錢銀,更只是一個翰林編修,哪裡來的貪墨?

林老太爺身為他的恩師,卻為了保自己不被牽連,不但一聲不吭,還帶著人寫折子斥責我爹,

終害得我爹被判流放,半途投河自盡,我們一家罰奴,是你們林家怕良心受譴,

才把我姐姐接到手中養在身邊做了貼身丫鬟,是你們林家害得我王家!我怎能不為爹爹報仇!」

林熙聞言一時無法言語。

她跟在謝慎嚴身邊,政治到底有多黑暗,這些年謝慎嚴對她從來沒有遮掩,一件件一樁樁,她早已明白這個角斗場裡的生存規則,眼下從秀萍嘴裡聽得只得一面之詞,她卻也能大體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顯然政權相斗,時機拿捏不准。對方反手一棋,逼得她祖父不得不壯士斷腕。

可這也是選擇,是政治面前的妥協啊!

她能想到這些,面對秀萍便不知該說可憐,還是該嘆息一聲,然而這個時候,秀萍卻忽然望著她:

「我反正也活不成了,不妨實話和你說。

其實我今早本想毒死的人是老爺來著,可是他卻沒吃包子,反而是夫人吃了點,

其實這本是誤傷來著,可我想到姐姐的死,六姑娘的死,便覺得她死了也好,

至於老爺,我想他活著也好,不管長佩中沒中。

有他在朝裡也能有個照應,多少能拉巴著長佩的。但我總得讓他痛不是?

所以太太死了,對他來說應該也是痛事,只可惜太太沒吃多少,又被你給搗鼓著救了回來,

我本以為老天爺叫我無望,可適才你卻給了我機會,我看老爺那般疼惜太太。

我才想著又給她下毒,總要叫他知道什麼叫痛才好!卻不想著了你的道,反倒叫你給捉了!」

林熙聞言嘆了一口氣:「常言道懸崖勒馬尤時未晚。倘若你有些良心,也不至於……」

「良心?我要什麼良心,是你們林家對不起我們王家,是你們欠了我王家……」

「你錯了!」 謝慎嚴的聲音此時卻突然響在門外:「林家沒欠王家分毫!」

林熙聞言轉頭,謝慎嚴已邁步走了進來。

「慎嚴?你……」

謝慎嚴抬手沖林熙一擺:「我來時,這裡正亂著,聽了點始末,便干了過來瞧看,怕真起什麼亂子,豈料卻聽到了這番話語。」

他說著眼望著跪在床前的散發僕婦嘆了一口氣:「令尊是王葛輝王大人吧?」

秀萍看著他警惕的點了點頭。

「你父親的死是他自己冒進,怨不得林家!」

謝慎嚴說著站在了她的近前:

「你應知道我是因何同七姑娘有的婚約吧?是早先祖上立下的姻親,而這個姻親如何立?

是因為林家老太爺同我的祖父乃是至親好友,但我祖父不為官,只朝見禮而已,

但他老人家可並非在權力場之外。當年高祖繼位後,朝事一直未平,總有余黨起心,

高祖心中驚駭,猜忌心重,誰都起疑不信,彼時你爹年輕氣盛,

眼看朝中官員日日膽顫心驚,高祖又一心都放在了猜忌懷疑上,而把國事置後,

你爹便上書諫言,想要勸高祖放下戒備之心將力用在百姓民生之上!」

「你爹想法很好,卻不通官道,更不通與帝相處的道理,

他的上書諫言被身在內閣的林老太爺發現,立時扣下未遞交上去,當夜他還尋了你爹與他言談,

不要此時觸及逆鱗,須等時過境遷,可你爹自稱錚錚鐵骨,非要那名利正身,

見諫言送不上去,竟在學士名流中大斥帝王之錯,我祖父聞言大驚,林家老太爺更驚,

深夜拜府求我祖父出馬保他,我祖父念著情誼召你爹相間,出言相勸,

還打算出手以酒醉虛傳遮掩,豈料耳目快捷,高祖以得信兒,

不但下旨抓捕搜查,更從你爹身上直接搜到了那封諫言折子!」

謝慎嚴說得蹙眉:

「你爹當真正氣傲骨,竟給高祖列出了七宗罪,高祖氣急,這才叫授命都察院御史台動手彈劾,

不錯,證據都是假的,可那些證據都是高祖之命,誰敢言假?

身為朝官,不知在曲中求直,不知在伴虎中求存,哪有什麼為官的能耐?

空有一場熱血,卻給當年的學子名士之流帶來了多大的動蕩?

你只你王氏破敗,可知有多少有識之士再沒學會為官之道,為政之路時,就被你爹的案子牽扯進去?

林家老太爺親自寫折斥責,求罰,也是想早點平息此事,不能讓這事越滾越大!」

「你父親是死了,可他是投河自盡,他並非屈辱而死,他是羞愧,他死前還寫了一封信給我祖父,懺悔他的冒進之誤,後悔他連累了多少有識之士。」

謝慎嚴說著伸手一指秀萍:

「你可知,你將大恩化成了仇?其實你們王家女眷,高祖本是下令斬殺的,

是我祖父同林家老太爺在高祖面前求情,才許下你們一條生路,

你姐姐收養在了林家,原本你該是收養在我謝家的,可你性格孤僻,管事的覺得留你不得。

才把你留在了教坊司,由著人伢子收去發賣,最後輾轉落去了陳家……」

「不,不是!」秀萍搖著頭:「你才多大,你怎麼知道當年的事?這都是你編的你編的!」

「我乃謝家家主,我自小便是養在祖父身邊,朝中一切的事,大大小小祖父都會與我講。讓我從中悟出道理,悟出一條世家求存的路,我不為官,但我懂官道,我不入仕,但我依然在政,制約平衡是道,曲中求直是道,只有把這個道摸清楚,才能在波詭雲譎中相安無事。一路錦繡。」

謝慎嚴說著嘆了一口氣:「我告訴你的,便是我知道的。信與不信隨你,你當它是編得都成,但你的行徑委實叫人嘆息,你適才說你聽得前因,我且問你,你聽的詞句是如何?莫非林家老太太說,是林家害了王家嗎?」

秀萍接不上話來。她只是聽了一些喟嘆,自己把事情拼湊而出。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你一心只有怨恨,聽得半句,便猜疑亂想,生生給自己鋪出了一個動手的借口!可我真不懂,你都在林家落戶生子了,你卻如此行徑,你就不為你的兒子考慮嗎?」

「考慮?」

秀萍哭聲與笑聲混在一起:「呵呵,我,我如何考慮?長佩如此用功,去年已得舉人,今年更入殿試,可他在家中有何地位?被媳婦厲聲管著,被嫡母斥責跪著,我瞧著憋氣,瞧著窩囊!」

「人若長進,何以要他人斥責管教?而說教者,關心才言,愛護也束,倘若於她不相干,

她何苦費那口舌惹人討嫌?再者,沒了人約束著,以我那二舅子的學識心態,怕是中舉都難吧?

你倒好,護心高,卻授的並非正途,哎,王大人的兩個子女到底可惜了!」

謝慎嚴嘆息作罷,抬手便拽了林熙:「你處置吧,我且去泰山泰水跟前陪陪。」

說完搖搖頭走了出去。

林熙目送他離開,轉頭再看秀萍,一時也只有唏噓。

秀萍呆滯的坐在地上,像是怔住了一樣,一言不發。

林熙捏了捏手指頭:「此事總得有個交代,於理你謀害我爹娘,便是要了你的命都應該,可到底有前塵相扯,我祖父當年又是憐惜你們王家之後,才叫著把珍姨娘接進了府,橫豎一番情誼,卻物是人非,我們便圖個事事休吧,我把你送去葉嬤嬤所在的莊子上如何?」

「我不去!」秀萍抬了頭:「我不用你設施好心,我欠著我兒子一個孩兒的名,我還他就是!」

林熙搖了頭:

「你想把你兒子逼到什麼路徑上你才滿足?為父母者當為子嗣著想,你倒好,除了溺,再一無是處!

你是可以死,但死了之後呢?叫你兒子心中有苦日日壓著?還是叫你兒和二嫂成日斗雞般的處著?

我若是你,自當為了兒孫福,乖乖遠去,再不插手兒子媳婦的事,由著人家兩人過日子,

我二嫂若不重二哥,就不會約著他要他上進,你雖害她滑胎,卻又不是誠心,

她自己當時都不知有孕,只怪這個孩兒無緣,我會幫你勸著相合,

叫他們一家子還過在正道上,總好過你這瞎胡鬧的,弄得人家離合才得收場!」

秀萍聞言蹙著眉,也不接茬,不知是不是轉不過勁頭來。

林熙嘆了一口氣:

「你剛才也聽見我爹爹所言了,他和我娘兩心相分了多少年,可到頭來,他卻知誰對他才是真的好。雖然二哥現在是被二嫂約束著,可到底上進了不是?倘若由著他信馬由韁的,二哥這一房立時就敗了,根本撐不起來的,您說是不是呢?」

林熙說完這話轉了身:「該說的我都說了,走不走隨你,你要強留在這裡叫二哥難堪,也是你的事,你要死在這裡叫二哥過不成日子,也隨你,反正他是你生的兒子,你自己看著辦吧!」

林熙說著人已邁步到了屋外,此時屋內是秀萍大聲的言語:「我走,我走!」

林熙抬頭望了望天色,嘆了一口氣。

……

這一夜林熙同謝慎嚴都沒回去,他們齊齊留在了林府上。

陳氏醒來後不久,林熙叫人也把林賈氏和葉嬤嬤一道接了來,她沒提白日裡發生的事,

只說陳氏吃了不淨的東西有些不適,因此窩在床上,至於萍姨娘,

只說著今日裡同紀氏吵嘴,一時失手意外害得不知有孕的紀氏滑胎,

因此內心歉疚自求去了莊子上悔過,而長佩醒了後一聽說紀氏滑胎,

就慣性的沖去找生母秀萍算賬,秀萍一言不發聽著他數落後,這才表示去莊子上悔過,

結果長佩連半句挽留都沒,人就走了,那份無情把秀萍也傷得夠嗆。

林家的女兒們陸續接到林府,包括久不出門的林馨和將才有孕的林悠,自打莊家出事後,她就一直和林熙錯著日子不見,好叫兩家不要難為,但今個是打著林賈氏的旗號約了眾人,是以大家都來了。

林悠白日見了林熙的,卻在眾目睽睽下不好親近,這會兒遇在一處,怎能不抱著哭訴?急的林熙一氣的言語:「別哭,千萬別哭,好不容易有了個寶,你可悠著點!」

林悠聞言又笑了起來,眾人口口聲聲賀喜著她再度有孕,就連林馨都望著她輕言:

「有了好,多一個多個依靠,日後孩子們開枝散葉,莊家一樣能過得好!」

這些年她守著兒子,過起了近似寡婦的日子,越發把兒子看得重了,

畢竟那是她日後的仰仗和依靠,而杜秋碩除了個她斷著夫妻生活外,倒也處處沒虧著她,

就林馨自己同老太太言語,都說著每個月杜秋碩都會到她房裡住兩天,

雖然睡在一處無有房事,卻是全著她和孩子的臉面,

而那個人,也都與她客氣,生生活成了三大人加一小的局面。

一圈的人事言語過後,林熙便同林悠兩個講起了今日的事,當林可死於陷害逼迫下的自盡一事被告知出來時,林賈氏第一個大哭了起來,陳氏更是抹著眼淚。

林熙說著從謝慎嚴那裡知道的後事,講著康正隆以謀殺罪名被押入大牢,林昌當即鬧著要去給祖宗上香,還說要去把可兒的骨灰接回來,總之自那時起,林府裡的大姑娘林可兒就再不是忌諱之詞了。

天色已暮,常媽媽扶了林賈氏回去歇著,林昌更是陪在陳氏身邊拉著林悠言語,林馨則回了她的院落住宿,明日再回杜府,而謝慎嚴則和莊明達去了書房,林熙同葉嬤嬤從陳氏房裡出來後,對視了一眼,便是異口同聲的說到:「我們去碩人居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托付與傾訴(上)

燈籠掛上了游廊,一個個到一排排,將昏黃慢慢變得明亮。

看著碩人居,她有些唏噓的感覺,卻又不知為何心中如此。

「小時候,小心翼翼看著四周,每一舉每一動,都生怕出了錯,於是立在那裡巴望著一切,而後才敢坐,若沒十足的把握,便乖乖立在那裡,不敢坐,不出頭……」

葉嬤嬤的聲音在耳邊輕響,林熙轉了頭看她:「我那時定叫嬤嬤笑話了。」

葉嬤嬤搖了頭:「你心中有個怕字,便能知道什麼叫制,這年頭,淹死的都是會水的,知道怕你就不會冒進,不會去碰。」

她說著看向林熙沖她一笑:

「我那時可沒笑話你,是真真的喜歡上你,也許你瞧著我不好相處,或是凶起來不講情誼,

但終歸是我出來教你,可為什麼能教?

就是因為我吃過虧,受了這份苦,所以我才悟,才知道什麼是怕,什麼是防患於未然,

又什麼是到了那個位置上才能碰才能去想的,而你,卻小小的就知道審度,這很難得!」

林熙聞言低了頭,她乃重生之人,死了一回才落在了妹妹的軀體裡做了林熙,她能不知道怕嗎?

因為她死就死在了無知無畏之中……

葉嬤嬤此時拉上了她的手:「走,還去我那屋裡坐坐吧!」

林熙點了頭。

手牽著手穿行在游廊裡,兩人此時哪裡像師徒,倒似母女一般,當她們入了這廂房,點上燈火,林熙看著一屋子的簡單,忽而有些不好意思:「這些年,熙兒越發的過的順當,還不時的能得著嬤嬤您的提點,可我卻沒能報答您什麼,實在……」

「別說那些話。我不是那政客圈子裡的,也不顧貴婦圈子裡的,要你花心思打發來往交情,何況你也沒丟下我,年年逢節就叫人送東西來,我用不上的全給了唐家,現在唐家都成了莊子上的大戶,莊頭說話都客氣。這還不算嗎?」

葉嬤嬤說著坐去了繡凳上。

今日裡,林熙接了她們來,就叫了府上人打掃,雖不至於弄得處處新,但卻也干淨無灰。

「七姑娘還記得我當年和你說過的話嗎?」

葉嬤嬤一坐下便望著她言語,林熙立時坐在了她跟前:「記得,您說過有一樁事要我應承您的,是什麼事?」

葉嬤嬤從袖袋裡掏出了一個錦囊,說是錦囊,但大約時間太久了。

錦囊的藍布有些發白,其上的繡線也黯淡有斷。

看起來實在不入眼,但葉嬤嬤卻小心翼翼地打開,而後從裡面取出了有些紅印金絲斑駁的緞子來,推到了林熙的面前。

林熙頓了一下,小心拿起,入手便發現這緞子光滑非常,乃是上好的料子。

當下摸了摸,又借著屋內的燈火一瞧,但見料內經緯中金箔絲銀箔絲穿插便激動的挑了眉:「這。金帛?」

金帛乃宮中皇室專用之物,葉嬤嬤竟然把這東西推出來,實在叫她驚訝。

林熙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放下,但在想要松手的那一剎那,她卻又捏住了。

她固然怕,但她也明白許下的是什麼,所以在看了一眼葉嬤嬤那淡定的面容後,她伸手打開了它。

血字見腥見黑的入了帛紋中,與其上的如意紋路交匯在一起,卻是一行字,一行生辰八字。

「辛酉三月初八子時。」

「這是……」林熙的手微微哆嗦了一下。

「我的生辰八字。」葉嬤嬤說著手指卻捻了捻,林熙看著她這個明顯說謊的動作,懵住了。

葉嬤嬤的眼神從林熙那裡直接落去了自己的手指上,一頓之後笑了:「我對你毫無防備,以打算全數講出,結果連做偽都不會了,沒錯,這話是謊話,可它也是真話!」

葉嬤嬤說著起了身,走到了房門口,左右掃看跟著的丫頭都離得遠遠地,這才轉回來看著林熙問到:

「我教你的東西,好用否?」

林熙眨眨眼:「好用,那些記數讓我算賬便捷,那絹書裡的東西,匪夷所思卻能叫我打開眼界,連對我家小寶都能有些關照……」

「你就沒想過,這些東西何處來的,我怎麼會知道會懂?」

「不是您祖上……」

「我祖上何德何能啊,會這些?」

葉嬤嬤一臉嘲色,繼而看著林熙:「不如我們兩個換換心底的秘密,至少傾吐出來也比塞在肚子裡一輩子的好,反正我的身子已經不成了,最多兩年也就到頂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不會說出去,而我的秘密說給你,你也不會對人講的,不是嗎?」

「我的秘密?」

林熙一臉詫異,心底已慌,葉嬤嬤沖她笑:「是我教的你微表情,你有沒秘密我看得到,你不敢說,那不妨我替你說,你的秘密和林家大姑娘有關,對嗎?」

林熙的肩立時上挑,她本能的反應讓她的瞳孔都緊縮了些許。

「看來我說中了。」葉嬤嬤消瘦的臉上漾著一抹得意的笑容,似是很開心。

林熙捏了手中的金帛:「我承認,是和她有關,但是,我沒辦法說。」葉嬤嬤能看到她的真實內心,林熙在她的面前,沒有隱瞞過去的自信 ,可是若說她怎麼說?重生?誰信呢?連她自己都是覺得匪夷所思的啊!

「你沒辦法說,是因為你認為我不信,因為那太匪夷所思,可眼下不如我告訴你一樁更匪夷所思的事吧!」

葉嬤嬤說著湊的林熙近了些:「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是未來的一抹靈魂,死後借屍還魂到這個世界的!」

「什麼?」林熙驚的立時站起,而葉嬤嬤一臉淡然,她望著葉嬤嬤,她看著她的表情,她知道葉嬤嬤沒有撒謊。

慢慢地,她坐下了,眼神不挪的盯著葉嬤嬤。

「我教你的東西,都是我們那個時代常用的東西,而微表情是我的專業課題,

我是一名刑偵學和心理學的雙博士,博士你知道嗎?

大約相當於進士那一檔次了,總之這是我的研究方向 。

所以我很清楚這些。

我死於一場海嘯,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籃子裡,

身邊是車軲轆的吱呦聲,我當時還在想,我是不是死了,我現在是不是屍體,

可當我試圖叫嚷的時候。我發現我的聲音竟然是嬰兒的啼哭聲,

我嚇壞了,好半天又試著喊了一下,還是哭聲,而緊跟著籃子被掀開,一只手便捂住了我的嘴……」

林熙聽著這些話臉色已經發白。

「我當時覺得自己的口鼻全被壓住了,我以為我會死,我奮力的掙扎,卻發現自己的手腳被捆住,我竟然在襁褓中。而那時壓著我的手松開了,那是一個男人糾結的面孔。他對我說:『殿下,你千萬別哭,否則我就救不下你了!』」

林熙手中一直被攥著的金帛落在了桌上,她望著葉嬤嬤已經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麼了。

「我一聽哪裡還敢哭呢,閉著嘴老老實實一聲不吭,那個男人看著我不哭長出了一口氣,

又把籃子給我扣上了。而後在籃子上又壓了許多的東西。

我記得那一路的顛簸。

更記得自己在那個籃子裡越發的上不來氣,就當我快要不行,

要哭喊求氧氣的時候。

籃子上的東西終於搬開,籃子被打開,我沒有再上不來氣……」

葉嬤嬤 說著沖林熙無奈一笑:「我當時知道,我是借屍還魂,因為那個孩子,原本的我,在路上已經,悶死了。」

林熙低下了頭,伸手揉蹭著自己的額頭,葉嬤嬤這些話給的震驚實在太大,先說什麼未來,又說什麼借屍還魂,而從她口中描述的一個殿下之詞,又足以暴漏出其後的故事,震驚,震驚到驚心動魄,震驚到她如坐針氈,震驚到她手心和後背冷汗連連……

「我的故事你一定聽過不少,大約是我多麼傳奇的一生吧,但其實藏在傳奇之下的,看不見的無奈又有誰人知道呢?」

葉嬤嬤說著伸手把那金帛抓在了手裡:「我這個身子的主人,是一段孽緣所造,她不該活在塵世間,她得死,你能猜出來,是誰和誰嗎?」

林熙望著那金帛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言語:「中,中宗?」

「我那日子必然一頭是中宗的。」葉嬤嬤說的很淡定,林熙卻不敢說另一個人了。

中宗,乃是現任皇帝的曾祖,是他爺爺的老子,自己的祖父伺候的高祖是中宗的兒子,而依著年歲看,的確只能是他,但如此一個中興之主能參與的孽緣……還能是什麼?

她盯著葉嬤嬤手裡皇室專用的金帛,完全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不敢說,我說。」葉嬤嬤說著再次把腦袋湊了過來:「靜怡長公主。」

林熙聞言頓了一下立刻抬手擦抹額頭上的汗水,此刻的她的心狂跳不止。

長公主是什麼概念?在大周,長公主是皇帝的姊妹,堂堂中興之主的帝王,竟然和自己的姐姐……

林熙伸手去抓桌上的茶壺,可惜茶壺裡是空的,她只能悻悻的放下。

「你不用怕什麼,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明白我為什麼要托你那樁事!」

葉嬤嬤說著轉頭看向外面,她從窗戶裡看著天上升起的那輪月,輕聲說到:

「我那時小,不會說,可我能聽啊?

所以我才知道了這樁事──長公主適婚後,駙馬便不如她意,

她在駙馬府上住了一年就搬回了宮裡,偶爾應節才回駙馬府一日,兩人雖沒離合,

卻也各自過各自的,駙馬滿園鶯鶯燕燕,長公主則在宮中和自己的弟弟有私,

亂倫背德,宮中之禁,但這是帝王坐下的事,後宮之中誰又敢言呢?

結果後來長公主有了身孕,本意要落胎,可長公主舍不得,便匆匆回了駙馬府,召見了駙馬。

駙馬以為這是皇帝的意思,不敢觸犯天顏,只能認做是自己的種,公主也因此搬回了駙馬府,

假作一番親近,皇上寵愛長公主,見她依然如此,只好作罷,給了駙馬一些好處做補,

還破例把鹽運的事交給了他管,但豈料就在長公主臨盆之際,

駙馬卻醉酒言於同宴朝臣,朝臣驚駭,立刻上書奏請此事,狀告駙馬穢言污語敗壞超綱。」

「於是駙馬因瀆職被腰斬?」

林熙立時言語,因為她記得當年在林昌跟前聽過他曾提及,駙馬中最背叛的莫過此人。

「沒錯,洩漏這種事,皇上怎麼可能饒了他?

但他死了,流言卻在朝臣心中,看著孩子降生,他怕這個孩子長大了,群臣看出端倪來,

彼時他還怎麼力壓群臣啊,於是他叫了身邊的總管太監和他一起去抱走了這個孩子,

說是送到別家養,做個富貴閒人,於是長公主無奈之下才寫了這個生辰八字,

她是想著孩子就此偷偷的活著,卻不知皇上已起了殺心,

孩子一抱出去就下令找個地方弄死埋了。

總管太監縱然知道是孽種,卻不舍得殺,為難之際想到了交情最好的安國侯,

同他私下說了這事,安國侯爺便言,這到底是一條人命,我幫你私下送了人好了,

好歹這也是皇室血脈,於是他接手了我,將我偷偷的抱進了侯府,打算第二日上打聽個穩當的去處,

豈料事有湊巧,他回到府上才知道,就在那天中午他好不容易才得的獨女因為臍風去世了。」

「於是,你成了侯府的獨女?」

「沒錯,自己的女兒死了,他還要送出去一個,侯爺夫人又身子弱,實難有孕,故而侯爺將實情告訴了侯爺夫人,最後兩人決定把我當作自己的女兒將養起來,便把包我的包裹燒了,只剩下這個錦囊收在侯爺夫人的床頭匣子裡,於是我才成了安國侯爺的獨女。」

「可是既然如此,當年為什麼安國侯爺還要把你當王妃將養?」林熙不解。

「謊言罷了……」

葉嬤嬤苦笑:

「他們對我很好,疼愛有加,教我禮儀也是當作侯門貴女教養而已,

他們只是做了為人父母該做的而已,至於後來下了諸多的血本,也不過是太疼愛我而已,

因為我乃未來之人,心高氣傲,與人相比,就想得個頭籌,結果誰都道我伶俐聰慧,

他們也愛護有佳,而我更想日後覓個好夫婿,好錦繡芳華一場,豈料,

最後名聲大了,就傳成了那般,而那時……

你不知道當時我爹有多緊張,嚇得不過三日便頭發見了白,

結果皇上聞聽此言,竟叫人帶我入宮瞧看,這一看就出了事,他看著我一言不發,

而後直接擺手就叫我離開,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了,

奪嫡黨爭,我爹莫名其妙的被搜出證據參雜在其中,而後我就便成了罪奴,收進了教坊司。」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托付與傾訴(下)

林熙望著葉嬤嬤,話語難出只能用手輕輕地捉住了她的手。

「是我害了他們,是我……」葉嬤嬤低下頭,眼淚滴落在了桌上。

「你不要這麼自責,我聽爹說,那時是奪嫡混戰,也許只是巧合……」

葉嬤嬤搖頭:

「不是巧合,起初出事的時候我還在欺騙自己,我對我自己說,和我無關,

可我被關進了教坊司的當天,母親就被,一杯毒酒賜死,當時她說要給我再梳頭一次,

黃門太監同意了,她從鏡子裡看著我一言不發只是給我梳著頭,

在束好雙螺的時候,她捏了我的手,把這錦囊塞進了我的手裡,而後人就轉身走了。

我當時大聲的喊她娘,一聲聲的喊,她卻沒應我一聲……」

葉嬤嬤說著眼淚淌如小河,林熙急忙扯了帕子過去給她擦抹,葉嬤嬤便哽咽著在那裡哭了一氣,好半天才緩下來,繼續言語:

「當時我以為我大限已到,我以為我也要死定了,可萬萬沒想到過了三日……他竟來找我了。」

林熙的手一頓:「莫非是……高祖?」

葉嬤嬤點了頭:

「是,那次我進宮面聖,皇上見我一面便打發了我走,可我並非直接攆出宮的,

而是在宮裡同皇後一起賞花,結果就在御花園裡,我們一起遇上了當時的譽皇子,

他知曉我的名號和我多說了兩句,結果到我臨出宮的時候,就有人把我截住引到了他的面前,

我當時心中慌亂急了,我知道他其實是我的兄長,所以我始終低著頭,始終說著一句話:

請讓我走……

後來他放我走了,沒有和我說什麼,我卻未料到孽緣深種……

那時他來到了教坊司,他問我發生了什麼,問我爹爹怎麼會幫臻皇子謀反。

他說我爹爹向來是支持他的,可我怎麼說呢?我只能說我不知道,我說一定是陷害。」

林熙立時搖頭嘆息:「高祖奪嫡啊,你說陷害,豈不是成了說他……」

「我那時哪裡知道,我爹被查辦的第二日上中宗就已駕崩了呢?中宗見我便知是禍,一心想要堂正的滅了我們一家,恰好臻皇子發難。他便叫人做假證牽扯了我爹進去,可是我爹其實是和譽皇子一系,我爹一被牽扯出來,譽皇子生怕自己這邊出事,立刻出手,就……」

林熙嘆了一口氣,其後的一直是大周多年來不提的事,中宗駕崩,本該太子繼位,可太子卻一病嗚呼。

臻皇子已經被問罪,天下還有誰能主?不就是譽皇子了嗎?

於是譽皇子繼位。成為了高祖。

「他來見我時,太子已被他下毒謀殺,只是他這人看起來醇厚仁愛,

其實不然,他聽我那句話,氣憤非常,然後他告訴了我這些。

我才知道他已經奪嫡,可我彼時真的什麼都答不了,於是他認定了。是我爹欺蒙他,

認定我爹是實心效忠著臻皇子,於是,他去天牢裡質問我爹,我爹依舊不能說,

生生認了這莫須有的罪名而後被他,親手殺了!」

林熙搖搖頭把帕子遞了過去。

「喪鐘響徹,中宗這才被宣告了駕崩,一路下來,譽皇子做了皇帝,我們一家就只剩下我了,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我卻這輩子就拋落在教坊司,日後只能做個清倌花魁什麼的,

可你的曾祖母卻救了我,她聽我名聲,又念我家昔日交好,將我救下養在府中為奴,

卻待我如同小姐,沒叫我受罪吃苦,而那時我同你的祖父也慢慢生了情,

我當時已不指望能嫁給他為妻,畢竟我是罪人之後,可你的曾祖母待我極好,

竟願意成全我們,而你祖父也與我言語將好生待我的,

可之後,皇上卻想起我了,用了一個召見看看的理由,就把我扣在了宮中!」

葉嬤嬤說著伸手摸上了她猙獰的臉:

「我對他說,因為你是我的殺父仇人,我死也不能與你一起!

可我並不想死,我想活,所以,我最後只能毀了這張臉,他很生氣,他當時想要用強的,

在那個關頭,我才告訴他,我是他的妹妹,同父異母的孽種妹妹,而他愛上我,更是孽上做孽。」

葉嬤嬤說著伸手捂住了臉,林熙靜靜地坐在她的對面望著她,此刻,林熙已經徹底明白,傳言與現實的差別有多大,而葉嬤嬤在其中的掙扎有多苦。

「之後,他給了我一個烈女的名諱,讓我做了他身邊的近侍丫頭,他和我看似主僕,

讓世人念叨著他的痴心痴情,把他更加看作一個仁愛之君,

可其實也不過是有個人可以供他自己撕去虛假的臉譜,還原真實的自己罷了!

他是人人說的仁君,可我在我面前,他從來都是算計種種,

而我,一個從未來穿越過來的博士,第一次發現我的可笑與薄弱,

原來古代的生活並非我能輕易拿捏,我必須把古代的一切都掌握,才能真正的在其中融會貫通,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留意著他玩弄的各種爾虞我詐,

我從此對宮廷的每一個人都慢慢做到了了如指掌,投其所好,他的皇後,成了我的好姐妹,

我要求離宮報恩的時候,高祖放了我走,皇後她還為我哭過呢,後來來到你們林家,

我只想還了恩,要不然也不會和你家又牽扯上這份緣,之後又出來教了你!」

林熙起了身,恭敬的言語:「多謝嬤嬤教我許多,才讓我在後來免遭算計。」

「我教你的是我的悟,我為什麼對你說每個人的路都是她自己選擇的,倘若我當年不那麼高調,不那麼顯擺,大約我早已相夫教子過的其樂融融。而你的怕,你的低調讓我觸動很多,所以也才成就了你我的緣分。」

葉嬤嬤說著再次把帕子放進了林熙的手裡:

「說給你這些,是因為我大限將至,這些東西憋悶在我肚子裡一輩子,都沒機會傾訴,你是謝家的主母,日後少不得和那個毒辣的太後交手,說給你,就是要你知道,宮裡的人為了權利,沒有什麼不敢做,你多多提防,不要與她爭,低低調調的熬些日子,就會好了。」

「是,熙兒記下了,但您要托我的事是……」

「是我害了安國侯一家,是我害得葉家身背罪名,我要你想法子讓你夫婿助力渝哥兒,在他有生之年為安國侯爺平反,讓人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如此我去也去的安心,如此,我不虧欠這裡的人,一分一毫。」

 

第一百六十四章 得中

葉嬤嬤說出了她的相托之事,林熙眨眨眼:「應該是可以的,只是你和高祖都提不得半點……」

「我明白,所以只求安國侯一家洗冤就好。」

「我知道了,我會和慎嚴提及,並讓他為此時周旋,在渝哥兒將來盤算之時,我也定然助力!」

葉嬤嬤笑著點了點頭,隨即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憋在心裡這些年,此刻果然舒坦多了,心中的事有了著落,受了一輩子的秘密也得已講述,想我大限將至時,倒也不會有什麼遺憾了,誒,七姑娘,你不打算說你的秘密嗎?」

林熙望著她,半晌後搖搖頭:「我要它一輩子爛在我的肚子裡,然後帶進棺材,誰也不知道才好。」

葉嬤嬤笑著點點頭,伸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絹布的小冊子,推到了林熙的面前。

「嬤嬤給我許多助力,到了此時也還要贈我書冊?」

林熙這幾年把葉嬤嬤給的那些都快翻爛了,萬沒想到還有新的,當下說著動手拿起,便是笑嘻嘻的翻開一掃,隨即那笑容就僵在了臉上:「這 ……」

「世家有世家的強盛之處,卻也有世家之軟,謝家我相信有些手段底子,但我在宮中那些年,卻也不是混吃等死之輩,這個交於你,若然你夫婿輕松可將皇室掣肘,這東西你就捏著,空了翻翻,就當是本書,日後教導子嗣也能拿上面的事當當例子教導一二,若然你夫婿盤算上欠了點……那就當我送與你和他的賀禮,祝你夫家再旺三代權貴之命!」

……

從葉嬤嬤屋裡出來,葉嬤嬤便叫著丫頭扶著去了福壽居,這人老了,什麼仇怨都看淡了,此刻葉嬤嬤竟然和林賈氏成了姐倆好,互相湊在一起絮叨著數著日子。

看著她離開,林熙捏緊了袖袋回到了當初的閨房。叫丫頭在外守著,她翻找出針線來,然後躲上了床放下了帳子,悶在裡面將葉嬤嬤給的絹書小心的縫制在了貼身的肚兜裡,將將縫制完,外面就傳來了丫頭的招呼聲,林熙立時把肚兜穿好,把針線筲箕放在了一邊。謝慎嚴便一臉酒氣的走了進來。

林熙披了件衣裳,招呼著他洗漱了,這才一並躺下,看著謝慎嚴難得的有些醉醺醺的樣子,她便言語到:「你今個怎麼會喝高了呢?都說酒不醉人人自醉,你這是太高興還是太悲傷?」

「兩者皆有!」

謝慎嚴說著一把摟了林熙的腰身,半趴在她的身上:「把你心頭所憂解掉,我高興,把那炮筒子撿回來,我也高興。可是,身邊的爾虞我詐從來不休。我又怎能不悲傷?」

林熙聞言眨眨眼,大約明白他所言,便像摟著小寶兒一樣將他摟住:「你和我四姐夫恩怨已消?」

謝慎嚴口中的炮筒子除了莊明達還能有誰呢?所以林熙理所當然的想到了這個事。

「莊家是一場奪嫡中的敗者,此刻人人棄之敝履,但到底我們是沾親帶故的親戚啊,何必生分呢?何況他那性子若沒人拉著,遲早得出事。所以三壇子酒換個恩怨盡消!」

「能消了最好,我只怕宮裡因此會給你尋麻煩。」

林熙說著蹙了眉,這些年要不是為著這個。她至於和林悠見不上面,走不成親戚嗎?

謝慎嚴嘿嘿一笑:「我要的就是他們來尋麻煩!」

……

歇了一晚,第二日早上一家人又在一起親親熱熱的聊天說話,今日裡是春闈放榜日,大家思量著長佩同渝哥兒的前程,便干脆在此等著。

京城各處不時的有響鑼和鞭炮響起,才聽了幾處動靜,管家便急急跑來,一臉的喜氣:

「報喜的進咱們胡同了!」

林昌聞言立時興奮的叫著管家去迎,更叫著眾人准備好香案候著,果不其然,那報喜官到了林府,不過唱音一出,卻並非是長佩高中,乃是唐渝,甲等第六名。

當下渝哥兒被簇擁了出去接了喜,這邊林賈氏就叫著人放了一掛鞭炮,葉嬤嬤更是眉眼裡都含著笑。

林熙在旁看著意氣風發的渝哥兒,再看看葉嬤嬤的眉眼,她知道渝哥兒的仕途就此打開,而安國侯爺的平反之事,也必然會開始步步為營。

渝哥兒高中,林賈氏等人當即就給添了賞來接喜,隨後叫著人立刻往莊子上去,接渝哥兒的父母入宅─畢竟此時渝哥兒已是貢生,下月殿試再分出個等級來,便可以級得官,最差也能是個「同出身」,然後釋褐授官的,從此也就飛黃騰達了。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眼看快沒希望時,報喜官終於再次登門,長佩也中了,論著名額是丙等第九,而一直梳著京城裡響了幾掛鞭炮的林昌,卻知道長佩乃是這輪春闈裡京城得中的最後一人,也就是說差一點,長佩這輪就被刷下去了。

雖然是最末一位,卻也總算得中,一會春闈全國才一共能中三百來人,他能中上就是本事,當下拜香進祠的叩謝祖宗後,又自是家中設宴歡慶。

一道團圓飯用罷後,才各自散去,臨走前,林熙特意同陳氏在房裡悄聲說了關於萍姨娘的這樁事,如今她人已與昨夜送去莊子上,林熙的意思還是叫給帶個話過去,但恩威並舉的把話晾明白,她若回來,老爺就不會在官場上護著,幫襯著─如此也算逼著秀萍老老實實在莊子上呆著。

其實這不算個好法子,畢竟長佩過上幾十年萬一出息了,秀萍還有作福的那一天,但林熙要的就是秀萍的離開,因為只有這樣,秀萍才終有可能靜悄悄的散手人寰。

陳氏聽罷了林熙的意思,唏噓著嘆了一口氣,隨即擺擺手:

「這事你不操心了,余下的我會處理的,哎,好好的路她不走,偏要把心長歪弄成這樣,又怨得了誰?倘若她沒對我下手為害,沒對老爺起那歹心,只今日她便風光,再挨上幾年,長佩混個外放,我也不會留著她在身邊,自打發她跟著兒子去一路外放,享著福,就同你三叔那般,她怎麼也比如今這樣好不是?自作孽啊!」

聽著這份嘆息,林熙深知陳氏心裡的酸楚,畢竟當年她們也是一對互相依賴的主僕,便思及身邊幾個丫頭,想著還是得給她們都物色好的人家才成!

想到好人家,也就想到了渝哥兒和朱家的親事,立時林熙便覺得自己還是有不少事都幫襯張羅。

離開了林府回到了謝府,心中只剩下葉嬤嬤所托那件事的林熙便把換下來的肚兜小心的收進了箱籠裡,而後除了招呼著謝慎嚴幫忙去朱家招呼,定日子的陪著渝哥兒上門定親,便開始給五福游紅這些已經大了的姑娘尋摸人家了。

願意放出去的,便放出去,願意伺候就在謝家府院裡或是莊子上給尋戶合適相當的結親,嫁妝彩禮的她幫著歸置也就是了。

於是謝府上一時間都忙著給一等丫頭配對結親去了,林熙成日裡抓著夏荷和花媽媽幫著瞧看打聽,眼看著都定了下四五對了,正忙的歡騰著,謝慎嚴從大理寺得了消息來,便找了她一日的閒暇同她提及了康正隆的判定之事。

「他行舉令人發指卻到底是官家,康家又算是書香門第的,肯定使了銀子,皇上最後把死刑免了改了流放,哦,聽說是在求三的時候改的……」

謝慎嚴說著捧了手邊的茶將整個案判結果告訴了林熙,林熙聽得是眉頭緊蹙,使勁地捏了手裡的帕子。

古代輕易不判死刑,一年一度死刑宣判便是秋判,死亡名單報上去,皇上打勾,勾誰誰死,因此也叫秋決,而後逢領導人生日啊,大豐收啊什麼的,還有大赦!

如果一個人運氣好,正好趕上,那就是本來該殺的,也都能放了!

秋決,並非皇上打勾的時候沒人理會,還得有御史台的人在旁求勸,就是遇上那種殺一千次都不解恨的該死之人,也還是有這套程序,御史台的人說,皇上三思,老天也有好生之德……

巴拉巴拉說一遍,皇上說,此人該殺,御史台的人再來一遍皇上三思,這麼來三次,才真能把他勾絕了。

實際上,這就是個程序,依次來彰顯帝王的仁義,

彰顯帝王對每一個生命的認真和重視,顯擺他的好生之德,

但偏偏走形式的東西往往也是貓膩轉機所在,康正隆牽扯的案子在第三次求告的時候,

皇上筆一轉跳了他和金鵬二人過去,康正隆參與兩起謀害的沒撈著死刑,判了流放,

徒千裡,金鵬謀殺妻子的則直接發配去戍邊─這明顯也是金大將軍求告成功了的。

這樣的結果無非顯示了官場的黑暗,林熙這個做世家主母的也並非不懂這些,可是康正隆就這麼流放徒千裡,她不甘心,想到當初她被逼的跳井,林家上下當她是恥辱,連骨灰都供在庵裡,便覺得心裡根插了 把刀子似的上不來氣,便是一副憋住了的樣子。

謝慎嚴瞧著她那樣子,放下了茶杯,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別這樣,這種事很常見。」

「我知道,可是他活著,我不舒服。」林熙望著謝慎嚴:「我大姐若地下有知,也不會瞑目。」

謝慎嚴點了點頭:「放心吧,流放就是皇上給臣子一個安慰,但流放並非不會出意外,到時老天爺要收他,誰也攔不住不是?」

林熙聞言立時明白謝慎嚴應承了她什麼,便激動的起了身:「慎嚴,我,我替我大姐謝謝你!」

「傻瓜!」謝慎嚴刮了她鼻子一下:「一家人可不說兩家話!」

說著他咳嗽了一聲,沖林熙低聲說到:「上次我叫你關起來的那個嬤嬤,叫人把她接出來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品誥命

十一月的天,已經泛起涼意,雖豔陽高照,出出進進卻得披著披風了。

林熙這陣子忙著府上丫頭們的親事,說辦便是極為利索,一連四場親事辦下來,喜氣是足夠了,只是一想到渝哥兒的親事,還是止不住的搖頭。

殿試一場下來,渝哥兒著實本事,乃高中探花,林府上因此放了三日的鞭炮,陪襯著著渝哥兒跟著狀元榜眼一路風光的京城巡游,倒也頗有些得意─畢竟這些年渝哥兒是養在林府上的,橫豎林府都跟著沾了光。

只是林熙卻還是頭疼,探花郎已經不易,朱家也因此對渝哥兒極為親切,

可是到底渝哥兒的父母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再是就此丟了鋤頭,

也掩蓋不了農村那份實誠的鄉土氣,林熙固然覺得親和,但在朱家眼裡,這又窮酸了,

因此也不知怎麼想的,對著彩禮之需,獅子大開口,林熙願意幫襯,謝家也扶的起,

可林熙卻也因此對渝哥兒的未來有些擔憂─娘家太強勢,

這朱家嫁女,也會生生弄成了渝哥兒入贅一般。

是以這兩日上她有些猶豫,但婚約已經說成了,變了就會惹事,對方又是朱家,這年頭瞻前顧後,終到了,還是托了謝慎嚴叫他給渝哥兒招呼一下,免得日後埋怨。

此刻,她披著披風在府院裡轉,身後跟著五福和游紅,如今她們已經為了人婦,林熙尋了莊子上兩家合適又老實巴交的給他們成了親,不但添置了嫁妝,還順手就給操辦了,兩個丫頭辦的熱鬧,府上的下人們也自然會念著奶奶是個重情的人,林熙原本只是想著方便她們就近伺候著,也不枉主僕的情誼,反倒也得了個乖。

「姑娘,今個兒風大。您怎麼轉到這裡來了,小心晾著!」

夏荷挺著微微隆起的肚子尋了過來,迎頭便是關心言語。

林熙沖她笑了笑:「我身子養的好著呢,沒那麼受不得風!」

自打孩子生下後趕上曾家那糟心事,謝府上下都在致力於怎麼把林熙養得無有瑕疵,好早點為謝家再添子嗣,如今她肚子已經收得干淨,謝慎嚴便開始盤算下一胎。

只是林熙記得葉嬤嬤給的冊子上說,女人若是順產還是將養上兩年才好,便沒怎麼上心─可她不上心,有的是人操心,這不,夏荷自有了身子,便開始盯自己的主子,只盼著她也早有動靜!

「姑娘,給唐爺添置的那些,這兩日都已經出了庫。今兒下午就能裝完車,您看是什麼時候送到玉石胡同去?」

夏荷來便是問事。這渝哥兒要成親,總不可能在林家安置下來不是?

葉嬤嬤一早就在京城裡買了宅院的,只是她不吭聲,當林熙和謝慎嚴商量著是不是幫著置下房產換情誼時,她卻差人送了房契來,外加一封信,大體的意思就是:

這房產早已置下。但葉嬤嬤不打算用自己的名義給他,要林熙以謝家的情誼給他,想讓渝哥兒承謝家的恩。

林熙明白葉嬤嬤心底的意思。

她這個人口中總是念著怕欠了誰,結果連帶著對渝哥兒也是如此,只要渝哥兒念著她這個當祖婆的一番照顧就夠,至於別的,卻給的不多,要不然以葉嬤嬤手中的私藏,當年添到林熙手中的東西,至少也能讓渝哥兒自立門戶,獨獨做個少爺,錦衣玉食吃香喝辣,完全不至於要在林家寄人籬下的讀書生活─歸根到底,她還是想讓渝哥兒能生養出個好性子來,將來才能在幫她完成遺願之事上走的更遠!

而還有什麼會比人生經歷更好的磨練性子呢?

「先過去招呼一聲,叫管事的把人手備好,天擦黑的時候就送過去吧!」

林熙做了吩咐,夏荷答應著去了。

財不露白,是以都是夜裡去,只是考慮到太晚也不好,故而選了天擦黑的時候。

夏荷前腳去,後腳花媽媽就來了,對著她擠眉弄眼的,顯然是有話要說,林熙便干脆同她一道回了屋裡,叫著奶媽送來了小寶,便打發了她們出去,自己一邊逗弄著小家伙在床上玩,一邊輕聲言語:「什麼事,讓你如此扭捏?」

「剛才外面又抓人了,那年歲身段和那位很像!」花媽媽完全湊到了林熙跟前壓低了聲音言語。

林熙挑了眉:「這是第幾個了?」

「動靜大的,撞見的,就七個了!」

花媽媽說著還比劃指頭,林熙抿了下唇:「我知道了,別作聲,當不知道。」

花媽媽一愣:「這個明白,可這事……」

「和我們謝府無關!」林熙一臉嚴肅,花媽媽點頭如搗蒜:「哦,明白,明白。」

她擺了手,花媽媽退了出去,林熙便看著在那裡把身上衣服往嘴裡塞的小家伙嘆了一口氣,輕聲喃語:「小寶啊小寶,你爹這一局玩的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

傍晚時分,謝慎嚴歸府,自春闈及殿試過後,他可忙了起來,有識之士要拜會,新進的三甲要邀約,一番應付之後,每次殿試之後都會舉辦的三公槐辯論大典也循例召開。

三公槐辯論,這是大周朝的特色,為了彰顯君王愛才之心,

為了體現才者不論出身的道理,這個大殿已經成了有識之士的學識展現平台,

若能在此大殿上一夜成名,你可就從此金光照身,人人把你當大才子看,

就算你不是進士貢生,仕途官路也會由此而風生水起,所以每三年才一會的三公槐辯論,

更是各位文人墨客為自己掙下前途的機會。而三公槐辯論,共分三場,分別是生,士,夫辯論,

也就是還沒成為進士的,成為進士的,和已經做官的各有一場辯論,

而這個辯論的結果,除了大家聽判外,還有幾個做判的人,以免辯論膠著不斷。

之前是老侯爺列席做判,開到最後,三場一完,少不得自己一番演說,趁著點評三場的機會。

用來顯擺世家的風骨和眼界,以定世家不可超越的地位,後來老侯爺去世,

繼爵的安三爺便參加了一屆,他性子較綿,不似老侯爺那般大開大合,對此事沒多大興致,

尤其那些文人墨客的。一個個唇槍舌戰起來,開先還是應經據典,

到了後面各種口水話就出來了,他又不善與人爭執,只覺得吵耳,

內心更覺得他們不學無術有辱斯文,以至於參加一屆後就實在沒什麼興致。

於是待到今年這輪,他為了躲清閒,竟把曾家的事在徐氏跟前念了幾天,徐氏身子骨不好。

思及這事也覺得梗的晃,九月上就鬧著想回娘家看看。

於是安三爺立刻陪著她車馬勞頓的回娘家去了,於是今年這攤顯擺的機會就落在了謝慎嚴身上。

謝慎嚴雖然看起來年紀輕輕,但人家有天賦,且老侯爺當年那是大力栽培,於是這為期三天的辯論會一結束,謝慎嚴最後一日的總結發言,可出盡了風頭。

第一日那場。乃生者論,辯論的是「民生在民,還是在君。」

第二日那場。乃士者論,辯論的是「臣心系民,還是系君。」

第三日那場,乃夫者論,辯論的是「社稷於君,還是,君於社稷。」

這三場的命題,在林熙看來,就是嚼不爛的辯論題目,你能說百姓不重要?

不行,那你能說國君不重要,更不行,所以說來說去就是大家爭一場的事而已。

卻不料謝慎嚴在陳詞總結時,直接把三個命題合一,談起來「民,君,社稷三者關系」而後引經據典的把孟子提倡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道理洋洋灑灑闡述起來。

十句之內,必有典故所出,五十句便已闡述明白,只說了小半時辰,就把文人墨客們給驚了,一個個不但震驚於世家家主的學識,更好奇那些被引經據典的書冊孤本,故而自那日後,謝慎嚴名聲大震,滿京城都是議論他的聲音,而一時間,謝府上拜帖都能當柴燒了。

林熙因此一連幾日都沒見著他,沒法子,謝慎嚴跟趕場子差不多,從這邊出來,就奔那邊,中間能回家洗澡換身衣服,再抱抱兒子,就已經很擠出時間了。

「今個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是不是還要去別處?」

林熙見他進來,立刻出言招呼,手裡更把小寶抱了起來,湊到謝慎嚴跟前:「來,快讓你爹抱抱!」

謝慎嚴將小寶接過,先在他臉上印了一口,結果小家伙抬手就抓上了謝慎嚴的胡子,謝慎嚴一面小心的跟兒子搶胡子一面逗他:「來,叫爹!」

小寶張張嘴,先是樂呵呵的笑了笑,而後嘴裡咿咿呀呀的冒出一個音來:「嗲……」

「爹!」

「嗲……」

「爹!」

「嗲……」

謝慎嚴抽了抽嘴角:「為讓你叫我一聲爹,我都不知叫了你多少聲爹了,你好歹也叫准一回嘛!你看你叫你娘叫的多順口!」

「爹……」

小寶終於對了音,謝慎嚴立時就樂的又吧唧一口,林熙見狀言語:「你成日忙的不在家,他能叫上幾回?」

當下動手把小寶抱了過去:「快去換了你的衣裳吧,誒,問你呢,還去別處不?」

「不了,我這一個月都沒閒著,今個我全推了,怎麼也得在家陪陪兒子媳婦不是?」

謝慎嚴說著已經脫去了外面的衣裳,自己捉著常服換上了。

林熙眨眨眼,抱著孩子去了羅漢塌上,讓小寶自己在羅漢塌上晃著步子走兩步坐一步的奮戰,人則看向謝慎嚴,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謝慎嚴見狀當即湊到跟前,往她身邊一坐,一面瞧望小寶一面言語:「怎麼了?是遇上什麼事了?」

林熙咬了咬嘴唇,聲音低低地:

「當初你要那嬤嬤,我叫人接了出來交給你,之後那嬤嬤就不知被你塞去了哪裡,

只知道自那日後,京城裡關於曾家的流言就開始到處傳,如今京城裡像她的,

都被捉了不少,動靜大的就七個了,不大的還不知幾個,

我知你做事想來有分寸,有見底,不過,你這法子我真不懂,這就能把宮裡的那位給……」

「你說人在什麼時候是最難熬的?」謝慎嚴忽然問了一句,林熙一愣:「你怎麼問這個?」

話出了口她卻也反應過來。隨即做答:「生病,痛苦之時吧!」

謝慎嚴搖搖頭:「非也,病痛在身,固然受罪,卻並非是難熬,而是痛苦!難熬者,心懸不墜,懼而不凝。終日如繩勒喉,上氣難,下氣,也難!」

他說完一臉笑色,轉身去提壺倒茶,林熙望著他眨眨眼:「難道你是要宮裡那位也……」

謝慎嚴喝了口茶後,不緊不慢的言語:

「沒錯,太後這人其實也算是巾幗梟雄了,畢竟宮也罷,朝也罷。

角逐的永遠是權,是利。

她一路運籌帷幄,走到今日,已是得利者,就連我謝家大爺也都敗在她的手裡。

其實這樣本已經足夠,畢竟成王敗寇嘛,她已是王,應該大氣一些才好。

應該學會計較今日,忘掉昔日,畢竟權力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

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只可惜,到底是女流之輩,心小不說,見識欠缺了點,如今她自己又諸多心虛,

便想著要把所有的把柄都清干淨,可是哪裡就好清了呢? 結果還不是說多錯多,做多送尾!」

林熙聞言點點頭:「是啊,不過我倒也能理解她的心思,畢竟她做了那麼多事,謝家偏有捏著她的尾巴,她坐臥不安啊!」

「有道是水至清則無魚,混跡在權力場上的,誰能干淨了?她想把自己剔干淨,反倒是沒事尋事!」

謝慎嚴說著放了茶杯,捉了帕子出來擦手:

「她不是要清理干淨嘛,好,我給她機會清理,那嬤嬤我就放出去走一遭,她要清,那就清,清不到,她心裡就慌!這就跟在菜市口挨腰斬的犯人一樣,刀懸在頂上,你不知什麼時候會下來!死,已經改變不了,十八年後又一一條好漢,你可以不怕,痛,也是一眨眼的事,可是刀懸而不下,我不信她不熬著,不難受!」

林熙望著謝慎嚴,眼珠子轉了一圈:「我懂了,你是想把她逼急!」

謝慎嚴轉頭看了林熙一眼:「沒錯!不過我倒想問問你,我把她逼急之後呢?」

「太後急著想要殺人滅口,便會下功夫的抓人,如今京城了抓人的動靜已經大了起來,足可見太後是急的下了狠口,但如此反而更容易讓別人心中惶惶,猜測推斷,也更容易生出口舌是非來,那之後……」

林熙的眉眼一亮:「你是不是要借這有學之士的悠悠眾口來……」

謝慎嚴抬手止住了她繼續說下去,反而是扭頭看了眼還在扭動著肥嘟嘟身子在那裡晃悠起身走路的小寶兒:

「太後手中的人不少,可很多人只看到好處,看不到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一個嬤嬤被追殺如此,鬧的京城隱有風雨,你覺得那些人會怎樣?他們的腦袋上也懸著一把刀,他們會明白,昔日,自己的下場和這位不會有差別!」

林熙噌的一下站了起來:「難道你是指望著她手下的人……」

林熙把手掌翻個,謝慎嚴卻笑:

「他們反不反輪不著我操心,但多個可能沒什麼不好,何況當今聖上這幾年過的多安穩啊!他當初或許有清剿之心,眼下卻未必肯動了,畢竟這些年世家也好,臣工也好,誰不是低著頭兢兢業業,他天子龍威依舊,好端端的太平盛世,他偷著樂還不夠呢,豈會有殺伐之心?」

林熙慢悠悠的坐回了榻上,她想起了當年她進宮時,看到的那一幕,兩位皇子彼時親近在一處,現在回憶當時,卻記不得兩人當時的神情了。

「至於你說的有學之士,呵呵,我是要借他們讓皇上明白,世家現在還不是他能動的 時候。」

林熙點點頭:「如此我便放心了,說真的,你這可是和宮裡對著干,我縱然信你,還是會有些不安。」

謝慎嚴動手攬了她的腰:

「歷代名臣,能臣,在位久遠者,那都是有一套和宮裡對著干的本事 ,

要不你事事順了帝意,身後背一身罵名,要不,你事事順了良心,到頭連個埋骨之地都無,

伴君如伴虎,這話多耳熟啊,可在我看來,不是伴,而是導,引導的導,

把他往對的事上導,把他往你的理念上倒。

誰能把帝王導到自己的身邊,統一了戰線,誰就是贏家!」

林熙聞言咋舌:「這也就是說說吧,皇上又不是小孩子!」

「為君者,耳目在臣,身更在紅牆碧瓦中,為何後宮和太監一律不得干政,

因為他們會引導著皇上的耳目。

故而可干政的不就是臣子?

皇上有年輕的時候,也會血氣方剛,只要讓他感覺到本來安分的一切開始不安分了,

他就會慌了,他會比誰都希望一切安好,為君者玩的不就是制衡均衡嘛,賞罰相交,

說白了,就是要穩!」

謝慎嚴說著昂起了腦袋:「放心吧,很快京城的不安穩就會讓皇上坐不住的。倒時……皇太後會提醒一二的!」

林熙當下點點頭,忽而沖著謝慎嚴眨眼而問:「當年宋朝有位三朝宰相。莫不是就是你說的那樣?」

謝慎嚴笑了笑:「莫說宋朝了,歷朝歷代都有這樣的人!」

……

轉眼就是年關前,小寶已到了周歲,謝府便舉辦了抓周之禮,除了各路親戚外,權貴們也紛紛到府飲宴觀禮。

莊明達是個直性子,和謝慎嚴一醉消恩怨後。

這半年也早受了謝家的關照,自己開起了馬場─按說世家和權貴是不做生意,不經商的。

怕跌份,可莊家已經圖剩虛名,尤其莊明達,也倒騰不出個啥來─他雖是紈絝,

卻不通古董寶鑑,舞刀弄槍還成,但你要把他弄去做個教頭的話,

一來還得賣官家臉,二來還怕他惹事,

索性,謝慎嚴給他拉了關系,結了緣分,關照他在京郊開了馬場,這半年倒也有了氣色。

至少莊明達現在不用把宅子裡的東西拿來典當了!

如今小寶周歲,他可是四姨夫,自然也得前來觀禮,更得准備禮物,只是他這人太實誠,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弦,禮物准備了,送來了也就是了,他還非要牽進內堂─那是一匹小馬駒,汗血寶馬的種,雖然看起來因為尚小還是挺可愛,但馬臊有之,加之畜生嘛,豈能約束有道?

何況一屋子的人,小家伙自是驚著,連尿帶糞的弄了不少在內堂,害得林熙只能把大家全部往廳裡移,林悠更是羞愧歉疚的瞪了莊明達好幾眼。

莊明達再是性子直,也知道自己惹了麻煩,他那性子以往早嚷嚷了,一來受了謝慎嚴點撥,二來自己那挺著肚子的媳婦又瞪著他,他只能咬咬牙生生的憋著,直到小寶被抱了出來,大家都湊到一起時,他才委委屈屈的口中嘟囔:「抓周的嘛,馬兒不出來,他咱們抓來騎呢!」

林悠聞言嘆了一口氣,一胳膊肘杵去了他的腰眼:「人家是世家子,捉筆拿書就夠了,騎什麼馬啊,回頭等我肚子裡這個抓周的時候,你直接抱去馬場,讓他抓個夠!」

莊明達扭扭嘴,不情不願的應了。

禮物擺了一桌,什麼都有,謝慎嚴考慮到好意頭,

幾乎放在他跟前的都是這些日子在他面前亮過的東西,只可惜小家伙大約見過,沒太大興致,

穿著厚厚的衣裳,連路都走不直,顫顫悠悠的巴著矮桌一圈的轉,

最後拿起根毛筆來看看,眼瞅眾人,大家立時好詞送上,還沒說兩句呢,

小家伙把毛筆在自己下巴上一杵,抹了一把,口裡含糊的念著:「胡胡。」繼而就丟了。

林熙抿了唇掃了一眼謝慎嚴下巴上的胡子,生生地憋了下去笑意。

小寶轉啊轉,又抓了把鑰匙,這會兒大家都不著急了,個個不說什麼贊美的話,想等他確定了再說,小家伙拿著那把鑰匙直接就往嘴裡塞,嚇的一旁的花媽媽就要動作,結果人才站出去,手還伸著呢,小寶手一松,鑰匙就丟了!

陳氏見狀笑著嘆了一口:「這孩子以後啊,就不是個操心的命!」

小寶就這樣,抓一樣看看丟一樣,七八個之後,他抓起東西來,只做一件事,看大家的反應,沒人懂,他捏著,但凡有人動,他就丟。

林熙看著小家伙如此,也覺得無語,就在考慮是不是等到他抓了個像樣的,就趕緊上去抱了他見好就收呢,小寶忽然在桌上一抓,繼而轉了身子,用一種站不穩的跑步前栽姿勢直接扎進了一旁謝慎嚴的懷裡。

「抓了什麼?」林賈氏急聲詢問,徐氏也急急的張望。

謝慎嚴抱起了小寶,將他的手舉了起來,立時他手中小小的印章便露了出來。

印章寓意著官位權利,眾人一看。

都立時賀詞紛紛上,謝慎嚴笑望著小寶,伸手想從他的手裡把印章拿出來,小家伙卻死死抓著不放,謝慎嚴無奈的搖頭,林熙急忙上前抱了他到懷裡,此時間,外面管家卻來傳信。

竟是宮裡送了兩份禮物來。

急忙置備香案,謝府上的人出列答謝,收了禮:

一份是皇太後賞賜來的玉如意,一份則是皇上送來的金鎖─唯獨少了太後娘娘的。

謝慎嚴見狀滿臉笑色,他叫著黃門太監稍等,自己離開了片刻,轉瞬回來時,手裡拿了一樣東西,它包裹著五彩織錦,看起來就很華貴。

不過依著大小長短,很想一副卷軸。

謝慎嚴將其直接放進了黃門太監手裡:「皇太後和陛下恩澤。謝家感激不盡,這裡有一份高祖墨寶,乃當年高祖與我祖父歡飲達旦後所做,它自賞賜到我謝家後,便記述著皇家濃濃恩情,皇太後乃重情之人,相信這幅高祖墨寶。定然能讓她歡喜,所以還請公公幫我轉交。」

他說著又給黃門手裡放了一錠金子。

黃門太監激動言謝後捧著那畫卷恭敬而去,謝慎嚴立時招呼大家吃酒歡飲。

到了席後將散時。黃門太監又來了,這次不但他來了,還手捧了聖旨來,再列香案,叩拜後接旨,林熙聽著那拉長的調子,只覺得驚奇:

聖旨來傳,除開那些表彰的套話外,就兩個訊息,第一說謝家德高望重,伴朝多年忠心耿耿,總之賞謝慎嚴良田百畝,錦帛百匹,外加賜謝家長子一等伯爺的爵─好嘛,小家伙才剛滿周歲 就有爵位了;

第二,謝家主母林熙晉封誥命,升品為一品夫人。

林熙能不驚奇嗎?她家男人沒做什麼啊,她怎麼就莫名其妙的升品了呢?

有不解,卻沒法問,林熙只能壓著一肚子的疑惑在眾人的恭喜聲中,接過了一品朝服。

依舊是歡飲,依舊是暢飲,該散的席,沒散成,直直吃到日暮,各家權貴也紛紛傳話叫人速速備了新的禮物來。

終於到了月上梢頭的時候,謝府才算歸於寧靜。

林熙就近把林家大小和姐妹親戚的安置在了謝家的客院裡,反正地方足夠,她可不想寒冬臘月的凍著了誰,而徐氏也樂意如此,自她姐妹離開京城後,她大約覺得寂寞,從娘家回來,就特別想和誰湊在一起熱鬧,謝家妯娌不少,但隨著謝慎嚴當家,也都慢慢的分散了出去,這大府上真沒剩下誰,是以她見林熙把林家人留在府上過夜,便提議,今年過年謝林兩家便湊在一起,好圖個熱鬧!

侯爺夫人提議,焉能不從?

何況林熙也樂意如此,當即同徐氏謝了多遍,伺候著她歇下了,這才回到了房裡。

小寶已經乏了睡了,林熙看著他睡的呼呼的模樣,心裡一片溫馨,起身准備回屋時,花媽媽將印章遞了過來:「一直攥著呢,睡了才松了的!姑娘把它收好吧!」

林熙接了印章回到了屋裡,接著燈火無意識的打量,可這一打量,人就懵了:

印章之身乃墨竹刻圖和當年謝慎嚴給她的一模一樣!

她起身去了床邊,將床頭的箱籠打開,翻出了壓在低下的荷包來,把那方印一道出來,再一對比,還真是從墨竹刻圖,到底下的「曲直」兩字一模一樣。

她看著兩塊印章,起身去了桌案前,才就著紅泥在白紙上落下一模一樣的兩方印,謝慎嚴便進了屋。

「這天可越發冷了,喝了這些酒還是覺得寒風凜冽……你在做什麼?」

謝慎嚴注意到林熙一手一印的望著自己,當下一邊問著一邊湊了過去。

「這印,你有兩枚?」林熙捏著印看向謝慎嚴。

謝慎嚴嘿嘿一笑,將印並在一起:

「這是一塊石料,但是我本只做了一枚,遇上你那日正好帶在身上便給了你,回來後看到余料,干脆又做了枚一模一樣的帶在身上。」他說著沖林熙眨眨眼:「今個一時興起,就把這印取下來放在了桌上,豈料這小家伙偏就拿了這個!」

林熙聞言心裡發暖:「他是長子,繼承父業也是應該,你這世子之路,雖不為官,卻也和官差不多了。」

謝慎嚴放了印章在桌上,動手抱了林熙的腰身:「你可得抓緊在生幾個才成,咱們的長子已經做伯了,你得給我多生幾個來繼承謝家衣缽才好!」

他說著就把林熙抱起要往床邊去,林熙急忙按住了他:「去,洗洗再說,一身的酒氣!」

謝慎嚴聞言笑著把林熙直接抱去了床邊,根本不理會她的言語,林熙無奈只得伸手推他:

「別急啊,我心裡有樁事一直扎著我呢,你好歹也叫我順了唄!」

謝慎嚴抱著林熙坐在床上,臉貼著她的臉:「能扎著你的,不就是一品誥命嘛!」

林熙捉緊了他的手:「你又知道。」

謝慎嚴輕輕地笑了一下說到:「你得了一品誥命,我們的兒子得了爵,你說明日裡,我們該做什麼去?」

「進宮謝恩!」林熙說著眉眼一挑:「難不成是為了這個?」

謝慎嚴點點頭:「明日便是一番戰,看誰能導了誰!」

 

第一百六十六章 唇槍舌戰見機鋒

進宮謝恩,這是身為命婦最大的榮耀,但林熙卻知道,明兒個少不得要話語間打打機鋒,你來我擋的應對一番,畢竟她是謝家的主母,今日這麼一場,她得讓兩位太後明白,謝家無有反骨,但同樣的,謝家也不是任人可欺的。

有了這番心思,在與謝慎嚴親熱後的時間裡,她沒多少瞌睡,想了半天最後還是趴起來,摸出鎖匙打開了箱子,將那肚兜拿了出來。

「明個還要早去謝恩,有一套累人的流程,你還不趕緊歇著,翻騰什麼呢?」

謝慎嚴聽著她動靜,索性撐身而起問她。

林熙把肚兜展平:「葉嬤嬤當初拜托我幫她完成一個心願時給我過一樣東西,她說對於你和宮裡來說,應該能助力你不少!」

她說著取來剪子,謝慎嚴直接把燭台拿到近前,看著林熙把肚兜上的線條裡,最後從裡面拿出一冊絹布做的小冊子來。

「你看看吧!」林熙說著遞給了謝慎嚴。

這東西輕盈,裝成了冊,也不過巴掌大小,其上是字並非墨留,乃是用的針線縫制,密密麻麻的,卻把內容清楚留下,這讓謝慎嚴挑了眉:

繡出這些東西來,那得花多少時間!

「葉嬤嬤給過我許多幫助,光小冊子就給了不少,都是教我如何做人做事的,那些都是用的墨記載的,唯獨這一本,乃是用的線,想來她也是怕墨久難保,才如此的。」

林熙輕聲說著,腦海裡卻映出在孤幽的燈火下,葉嬤嬤把所有那些見不得的人和事,用一針一線的方式留在了這上,她要記錄下每一件事,只想用此成為為安國侯討回清白的籌碼……

「她拜托你的是什麼事?」謝慎嚴看了兩頁便已經面色凝重。

林熙湊到他耳邊輕言:「安國侯爺無辜牽連,她只想昭雪安國侯的清白。」

謝慎嚴聞言捏了手裡的絹布冊子,嘴角泛著一絲笑:

「葉嬤嬤果然好算計。知道什麼東西值什麼價……」他說著看了一眼林熙:「你應承了?」

「我應承她如果昔日渝哥兒在這件事上力有不殆,或是身受迫害,必然求你出面推波助力或是拉扯一把!」

謝慎嚴點了點頭:「明白了!」他說著伸手抓了衣裳穿戴起來。

「你……」

「我得好好看看這東西,你且睡吧,等我想好怎麼弄了,再和你說起,有了這東西,往好了說。那叫如虎添翼,往過頭了上說,便是催命符,我祖父書房裡掛著一塊匾,上面只有四個字:過猶不及,所以這個分寸得好好拿捏,所以你先睡吧!」

……

「謝夫子,謝夫人,您二位這邊請!」近了巳時,終於有黃門太監晃蕩著拂塵。熏爐前來引領。

謝慎嚴同林熙一道跟隨入內,走了半途時。忽然又遇上了一個穿著五品太監服的人,林熙立時低頭半避在謝慎嚴之後,她本就退著一步,此刻便是一步半了。

論理,林熙此刻封的是一品,五品太監不算什麼,可太監最高的品銜也就是正四品的敬事房大總管。

而身為五品的自然是伺候在皇上身邊的副總管了。

你在這種人跟前耀武揚威,沒什麼好處,畢竟小鬼難纏。

日後遇上點什麼,碎念兩句,就夠你喝一壺的,因而林熙客氣避讓。

她這舉動讓副總管頓生優越,對著謝慎嚴也不覺得氣短卑微了,一臉笑容上前:

「謝夫子,皇上知道您今日攜尊夫人來謝恩,便想邀您過去一起對弈一局,所以……」

「慎嚴明白,敢問總管大人,那拙荊……」

「尊夫人照例去皇太後,太後以及皇後面前謝恩。」

副總管一臉笑意,謝慎嚴淡然的點點頭,繼而轉頭沖林熙言語:「過去之後替我向三後言謝。」

「是,老爺。」

謝慎嚴嗯了一聲,直接跟著那副總管就走,此刻黃門引著她繼續向前,兩人便在抄手游廊裡分去了兩處。

林熙明白,這就是各自攻守一處,但她已經做了萬千的准備,謝慎嚴一早上在路上就教了她許多。

到了福安宮,黃門進去通傳,立了約莫五分鐘,裡面傳音出來,林熙便整了整身上的一品朝服,按照葉嬤嬤教的儀態,步步規矩的入內。

不急不緩,不驕不躁,平常之心帶敬畏,乖順皮相藏傲骨 。

葉嬤嬤教的她記得,小心的步入到正中,這行走當中便偷眼掃了兩側,看見左下有年輕女子,頭戴鳳冠,身穿金色大衫陪著繡鳳霞帔,便知乃是皇後朱氏,當下放心上前,對著正中先拜。

「臣婦謝林氏叩見太皇太後娘娘,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口中念詞,規矩叩拜,頭磕三下,老態龍鐘的聲音傳來一句免,林熙才應謝起身,略側了身子對著太後又是一番如此,太後發了話免,林熙再次應謝起身,如此才對著朱氏叩拜了下去。

對著祖宗,乃是三拜九叩,對著這三位,今日也倒湊了個滿。

禮數盡到,並未完,今日乃是謝恩的,是以她又再度跪下,高聲叩謝封賞。

「快起來吧!」太皇太後招呼著言語,一旁的宮女上前虛扶了一把,太後招呼了一句賜座,太監便送來一張繡凳。

林熙規矩著言謝後,這才理了半裙屈膝而坐,只沾了半邊屁股,實打實的遵循著禮儀規矩,之後雙手輕側在身旁,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自然而然,毫無半點做作與生硬,看得那朱氏眉眼高挑,太後溫笑,而皇太後則是立時笑著言語:

「瞧瞧,這才是命婦的頭臉,這才是一品夫人的樣兒,日後她家謝夫子做了侯,她便是侯夫人,命婦中的一等一,橫豎都是咱大周命婦中的頭臉!」

林熙立時起身言語:「皇太後真是虛抬了臣婦的臉,臣服可不敢當!」

「你安心坐著吧,不必一句一起身的,你是葉嬤嬤教養大的,便是我這一路。算我的嫡系至親呢!」

皇太後一句話便給林熙歸了隊,林熙豈會不知話中意思,立時起身笑言:「能算到您這一路的嫡系來,定是臣婦祖上燒了高香的,臣婦當真是好福氣了!」

她這言辭讓皇太後聽著熨帖,便笑著點頭,此時太後卻是一清嗓子開了口:

「時光荏苒,一眨眼你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林氏啊,你還記得當年你到宮裡來參加乞巧宴麼?那時你同謝家的十四姑娘在一處,可叫本宮為難了,真不知是選你好,還是選十四姑娘好!」

林熙淡笑不語,並不出言接茬─這話兒她可沒法接,接不好就要栽進坑裡,她可沒忘記當年她差點就當了絆腳石,更沒忘了,她全然就是被當年的這位太後給算計去當坑的。

這會兒她到賣好來了,難道她就真不知道十四姑娘是早定的人嗎?

「那後來母後是如何選的啊?」此時朱氏見林熙不接茬。

便張口遞梯子,立時太後言道:「最後啊,還是淑貴太妃拿了她的喜盒給了林氏,我想著她有此殊榮也不枉這一行,才安心點了謝家的十四姑娘,也不知林氏可怨我不?」

「原來是這樣啊!」朱氏轉頭沖著林熙言語:「一品夫人當年原是如此敗北的啊!」

林熙聞言一笑:「是太後和太妃恩澤,看臣婦年輕。怕臣婦不懂事,才有心照料,說實話。臣婦可比不上我那十四姑姑,她乃謝家嫡女,自小便是飽讀詩書的,她的才華與本事,對的起那個巧字,是以太後與太妃當年抉擇,臣婦可服氣的很呢!」

「謝夫人這話可謙遜過了,說實話,本宮當時看你,覺得你乖巧敦厚,是個溫柔細弱的小姑娘,可誰料這一眨眼的功夫,你年紀輕輕的就做了謝家的當家主母,倒是雷厲風行起來,不但手段高明,治下也更嚴明啊!」

林熙聞言欠身沖著太後一彎:

「太後娘娘與謝家親密無間,臣婦便也不怕丟丑了,哎,我凶狠起來這也是沒法子啊,

有道是:這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自打我成了當家主母起,前有刁奴盤算,後有小人撤退,

我若溫溫柔柔的,豈不成了軟柿子?

我夫家滿門都是飽學之士,更知禮義廉恥,家中人雖未為難,

偏生那些吃了謝家好處還手腳亂拋的,一心生非,我是當家主母,就得看住這份家業啊,

不然那對的起公婆信任,又哪能在謝家立腳?

是以我才只能狠下心來,快刀斬亂麻,削了這些孽障,免得吃著我謝家的好,

還生著我謝家的非,當我謝家是好欺的主嗎?您說是不是啊,太後? 」

太後聞言尷尬的一笑,強自當自己沒聽出這話中影射之句:「府大便生刁奴,這不稀奇,小門小戶的可就沒這些是非了 。」

林熙笑著言語:「太後這話有道理,可是我這幾年莊子上的事也不少,小門小戶也有斗嘴的瑣碎,是以還是覺得老話有道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哎,我呀,既然在這個位置上,也就只能扛起來不是?再苦再難,就是頂著風言風語不也得做?」

林熙說著微微抬了頭,眼神沒直視太後的臉,卻也明顯的沖了她:

「太後您是過來人,當年先帝大行,若不是您和皇太後撐著,何來今日這般天下太平?不也是您二位守定了江山,助力陛下萬代社稷的嗎?」

太後悻悻的一笑沒有言語,到時皇太後聞言笑了:「你到會說,一轉頭,倒扯上我們了,我們又與你治家有什麼相關了!」

林熙起身,輕輕一福:

「回皇太後娘娘的話,我們做女人的,以誰為榜?

天下臣民當以皇室為榜,女兒家的自然是向著母儀天下的皇後學習,

皇太後,太後,你們一直是臣婦心中的榜樣,是你們用堅定的信念,高雅的儀態,

親切的言辭,讓臣婦明白命婦該如何做,是你們的睿智果敢和護衛皇族的心,

讓臣婦明白護衛一個家庭應有的態度啊!臣婦謝林氏,

真心叩謝二位娘娘對臣婦的感召之力,臣婦有生之年必然像二位學習,

如何待人接物,如何恩威並舉!」

她說著又是一個福身,但言辭卻已經敞亮了她想說的話,太後的嘴抿了抿,皇太後則抬了手:

「免了吧,你這幾句可把我們都誇上天了。哀家這張老臉啊,都聽的燙了!」

她說著沖邊上一招手,此時宮女們送了茶果上來,林熙接過,裝模作樣的抿了一下,水剛碰唇便放了。

「難為林氏你如此把我們當榜樣,不過有件事本宮不是很明白。」

太後說著沖林熙目色凌厲起來:「去年年歲跟前,你家中姊妹的婆家出了事。隨後你姊妹便去了,你和 她好歹也是姐妹 ,怎麼不多盯著她啊!你是不是對自己的姐妹太疏離了?」

林熙嘆了一口氣:

「疏離也是無法,嫁出去的姑娘是潑出去的水,出嫁便從夫,什麼都跟著夫婿一路,

按說曾家和謝家也是親戚,可曾家人傲骨有才華不願讓別人說他們盤附謝家,

是以兩家之間親近,也只限於我婆母同曾姨媽。

何況我自進府,就忙著學規矩。

學禮儀,好不容易才有點頭緒,偏家中老爺子遭遇橫禍,就那麼去了,

別人也許到我們福氣,可我同夫婿,真心只願家人平安。

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是以夫婿接手後立志護衛謝家以慰祖父在天之靈,我更是忙前忙後。

後來我六姐出事的時候,恰逢我生產之日,等我知道的時候,我六姐已經殉情而去,

我雖痛惜,卻也對我六姐的忠貞不二深感敬佩!

太後娘娘今日責怪我的疏離,我也深覺不好,

這不前陣子已有所悟,便和我四姐也熱絡起來,到底一家親的,不能再看著我四姐出事。」

林熙說著還做足了樣子擦抹,葉嬤嬤教過她什麼是假表情,那麼相應的,也知道如何作假來偽裝。

果然皇太後看著林熙一副眼淚上湧,隨後略見激動的模樣,以為她是真心惋惜與期許善待,便是開了口:

「你這孩子,和葉嬤嬤一個性兒,帶人忒真,忒實誠,生怕欠了別人似的,得一點好,就掏心窩子的還,你呀,還真討我喜歡!」

「能得皇太後娘娘的喜歡,這是臣婦祖輩上修來的福分,臣婦願意一輩子都討著您的喜歡。」

皇太後聞言笑著點頭,太後此時清了下嗓子又言:「當年有這老侯爺與侯爺夫人的一場意外,莊家和謝家之間還能回到過去嗎?」

林熙眨眨眼:

「臣婦是這樣想的: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事在人為嘛,

何況,那到底是一場意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我們誰能攔,誰能阻?

與其為這過去耿耿於懷,老死不相往來的,不但傷的是姐妹情誼,親戚情誼,更傷著我們的臉,

畢竟這天下最難的事,不是誰能贏了誰,而是誰能容了誰?」

林熙說著看向了皇太後:

「我記得葉嬤嬤在教導我們幾個姊妹的第一天,就對我們說了這樣一段話:

『賢者,高才也,德者,高義也,能容難容者為君,因其大量放有王者之風,堪稱君;

小肚雞腸者小人也,因其心胸狹窄,舉止計較而嫌為小人。

我今日教你們,不求你們能賢,也不求你們為君,但絕不可做小人,睚眥必報,不擇手段,是為恥!

你們為人當以德為先,以君之心相守,能容難容之事才可大業!』

當時她說完這話,我一直銘記在心,也努力去做,但到底人小,

家中受些誤解委屈便哭,總覺得氣不忿,很想討回來,可是嬤嬤卻告訴我,守得住多少詆毀,

才得的起多少風光,吃的其苦,必受其耀,

她還說這是她昔日伺候在皇太後跟前,皇太後教她的道理呢!」

她這話最後幾句借著葉嬤嬤的名頭送到了皇太後的身上,皇太後聞言一愣,隨即笑言:「昔日不過一番感慨,她倒記住了,還教了你,倒也真格兒是嫡系了!」

林熙笑著福身,規規矩矩,但她卻偷眼掃了一眼太後─這些話,她其實根本就是說給太後聽的,她要她明白自己的態度。

太後陰陰一笑:「看來我們的謝夫人很是能容難容之事啊?」

林熙轉頭沖她笑言:

「其實也未必,人嘛總有個底線,不觸及了,倒也無視,

老話也說兔子急了會咬人的嘛!

我呀真是疼惜姐妹緣分,就好像太後娘娘和太妃,昔日也曾是姐妹佳話,

如今的太妃已去,太後還處處拉巴著莊家。

足可見您是個念情重義的人,臣婦也是真心向要效仿,不想讓外人道我們姐妹之間的閒話而已。」

太後聞言捏了手裡的茶杯,她望著林熙,眼裡卻是笑意滿滿。

林熙明白自己的話會讓太後有多麼激動,可是與其讓她以為自己好拿捏而死咬不放,自己寧可先下手為強─想咬我,你可要小心了。我會崩掉你的牙!

「這話說的有道理,到底是葉嬤嬤帶出來的,知道做人的規矩和道理,聽你這麼說,我可放心了!」

皇太後此時言語起來,緩和了氣氛,繼而一招手,身邊的太監便捧著托盤到了林熙的身邊,托盤裡是一個玉件,乃是一個拳頭大小的平安扣。

「這是我賞你的。不知你明白其中的意思不?」太後笑盈盈而問。

林熙沉吟了一下,微笑做答:

「臣婦大膽一猜。若出錯,還請皇太後包涵!嗯……

玉為君子也,溫和低調,從不出風頭,而平安扣,為圓,圓便是和。便是滿,

它自身又是平安扣,想來 皇太後是希望臣婦在主家相夫的日子裡。

時時謹記:玉的品性,少是非,多溫和,求一個平安圓滿,求一個皆大歡喜!

不知臣婦所猜對否,還請皇太後娘娘指正!」

皇太後呵呵的笑了起來,繼而扶著身邊的太監站了起來:「你很聰明,很好,這才對得我嫡系的身份,拿著回去吧,日後好好相夫教子,你謝家定能隨我朝千秋萬代的!」

「謝皇太後賞!」林熙急忙跪謝,接了之後,又言告退,一一行禮。

在她行禮時,太後瞟了一眼朱氏,朱氏便在林熙告退時,忽然起身:「兒臣也告退片刻,為著我那妹妹,我也得從謝夫人口中去問問我那妹夫的人品如何!」

皇太後笑著擺了手,朱氏立時出殿,召喚住了林熙,說著要她去前面游廊裡說說話。

林熙耳朵又不背,殿裡朱氏的言語,她聽見了,但她很清楚,這是借口,畢竟渝哥兒什麼人品,朱家過篩子一樣的早查過了,哪裡還輪得她費口舌?

顯然是太後還不罷休,想要留下她,再說教一番。

是以她從善如流,隨著朱氏去了游廊,閒話的候著,而殿內,皇太後已經坐回了榻上,一擺手,屏退了左右,便是看著太後嘆了一口氣:「過猶不及,懂嗎 ?」

太後一愣:「母後這話叫兒臣難受,兒臣也是不想日後皇上江山不穩。」

皇太後的眉眼一挑:

「什麼叫不穩?他謝家手裡有兵權嗎?悠悠眾口雖能詆毀,但是我大周若是更替主君,他謝家焉能不蒙羞?我前陣子,身子不大爽利,想著你也不是一般的角色,自能處理好種種,卻不想你為了清算,把人插了下去,如今到好了,人家捏著把柄,你滿意了?」

「我也沒想到那林嵐那般不中用!」太後說著一臉不悅:「謝家更是可惡,還留著那嬤嬤做甚?」

「作甚?你能做初一,人家就不能做十五?」

皇太後埋了她一眼:

「林氏的話你剛才也聽清楚了,人家是很樂意保著局面,與我們一路和氣,我勸你少算計下去,謝家到底是世家,動不得,動了對皇上沒任何好處,如今我們要的是穩,這江山大業,本就是相守最難,有它謝家在,護著圍著,皇上也不至於手裡沒人不是?」

「難道就由著她們不管了?」

「制衡之道乃是均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而已,如果什麼都計較的太過,那就過了頭,觸及了人家的底線 ,兔子也要咬人,你以為謝家真是兔子嗎?差不多,擺擺威風,大家說好了,好好相處也就是了,何必魚死網破?」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皇太後忽然拍了桌子:

「我明話說給你,謝家動不得,謝家藏書乃國之瑰寶,他再還能傳承,

雖不得我皇室手中,卻也在大周,在他 謝家代代相傳,生出飽學之士來暗扶著我大周皇業,

若是動了他,一怒之下毀掉,那大周的瑰寶便無,日後便少了這樣的賢能之人相助!

為君者,求才若渴,求賢達而不眠求告,我們必須珍惜!

他們無有攪動池水之心,何必咄咄逼人的 逼他們起來,

就這樣大家一起把那些事掩埋過去,才是最好啊!」

「可是他們和莊家親近起來了啊!」

「人家不說的清楚,姐妹情誼,姐妹親和,堵著別人的嘴,我要是你,

我現在就善待莊家後人拉巴著,人人都會相信你和太妃是有情誼的,

才會少些言語說你毒害,即便大家心知肚明,但到底有不明是非者,更有子孫後代這不知情者,

難道你希望百年之後,民間野史念你惡毒不成?

與人為善,能容難容之事,不就是高德之君嗎?誰還能動得了你?」

皇太後說著起了身:

「你算計人家的時候,也知道謝慎嚴的賢名玉郎,叫你下手極難,那你何不效仿之,也做個和謝家親和的賢明之後呢?我還有幾年活頭?說於你這些也是希望你明白道理,還有,葉嬤嬤教出來的人,可不是好拿捏的!」

太後聞言撇了嘴:「當年是您執意要善待她,真不知道這奴才怎麼就討了您的好!」

皇太後眨眨眼:「因為她是個明白人,永遠知道怎樣自己才能活下去!」

她說著看了太後一眼:「記住,不管葉嬤嬤會做什麼,你都不能動她,不能牽連她,將來她歸西了,你去討了她的骨灰來,悄悄的和我的埋在一處就是,切記!」

「啊?這……」

「不該問的別問,你記住這是我要你做的 唯一一件事!」

皇太後說著沖她擺手:

「行了,你去吧,非要單獨會一會隨你,只是我提醒你,現在的太平盛世屬於的你的皇兒,你莫給他尋出事來!」說著皇太後揚手招了人進來,扶著她去了內堂,太後在殿中左右轉了半圈後,眼掃著外面,略待了片刻,這才走了出去。

朱氏和林熙已經廢話不少,甚至都談及到了渝哥兒當年小時候看著她們學禮儀的事,如今朱氏眼看著自己的婆母走了出來,立時松了一口氣,沖著太後行禮,林熙自然而談的跟著行禮。

「皇後問的差不多了吧?」

「問好了,替我妹妹放心了!」

朱氏說著一愣:「哎呀,皇太後賞我的釵,我竟忘了拿!」

說著立時裝模作樣的告退了去了那邊,太後便沖林熙一笑:「陪我去御花園轉轉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芳華日老,錦繡一路(大結局)

雖是冬日,可御花園裡,此時節依舊姹紫嫣紅的─外間處處掛著假花綢帶,應著景色,只有小的花圃苗園裡,依稀能有幾株真正的,卻都嬌貴的很,是以這寒冬臘月的,園子裡也就一溜子應景的臘梅算是繁花似錦,造就著這一方的錦繡。

「你說這臘梅如何?」太後走到一株臘梅枝干下,看著它們輕問。

「臘梅雖小,卻是冬日之景,香氣淡淡,即可賞目也能沁人心肺。」

林熙淺笑而答,太後聞言從暖手裡抽出手,以纖細的手指撥弄了一下嫩黃的花苞,那花苞立時在她的甲下翻身滾落於地,她的嘴角輕揚:

「嘖嘖,我只不過撫弄它一下,它便隕落,再是賞心悅目又能如何?到底歸於泥,落於土。」

林熙的眉微微一挑,半低了腦袋:

「人有生死,花有開落,雖花身弱不堪一擊,但花香卻在娘娘您指尖猶存,它便也死得其所。所幸冬日裡花開甚少,只有這一方臘梅守春,倘若這是繁花似錦的盛夏,院子裡花開的多了,娘娘一時興起撥弄兩朵,可能便是指尖要受罪了。」

太後轉頭看她:「為何受罪?不過嬌花而已,看著錦繡,實則狂風可掃。」

「是,可是很多花開的美豔,卻是有毒之物,更有花下利刺,娘娘若要掃花見落,需要小心才是,免得扎手惹毒,反倒不如由它靜靜地開著的好。」

「牙尖嘴利!」太後剜了林熙一眼:「當年瞧著也不過一個乖巧的孩子,卻不料走了眼。」

林熙輕笑:

「御花園裡百花齊放,小小花朵豈敢爭鋒?它不過想安安靜靜的守著自己的一方小小錦繡而已,它不礙著誰,也不算著誰,只是御花園裡的花太多了,有些花霸道的很,明明地盤不小,卻依然難容對她絲毫無礙的小花。小花為求自保,便只得長出利刺來相護,以求自保。」

「弱肉強食,這是道理。」

「沒錯,可是御花園裡豈能只有一種花做賞?就似牡丹嬌貴,也少不得有芍藥月季的來襯,這才能顯出它的華貴來,若偌大的院落只有牡丹。就算它得了尊貴之名,卻也因損其他花草生存之地,而得霸名,惡名,使人詬病……」

「放肆!林氏,你是在指責我嗎?」

太後聞言立時沖林熙輕喝,林熙眨眨眼,既不搖頭也不點頭:

「娘娘何必動怒,我說的是花草之道罷了,不過娘娘既然如此想。臣婦便大膽言上幾句:

『人也罷,花也罷。知道收斂,知道分寸,才能皆大歡喜,

臣婦一家便如園中小花,比不了牡丹尊貴,卻也有自己的錦繡芳華,人不斷其生路。

花不斷其香魂,便能安樂自得,襯著那牡丹的榮華。

否則,為求自保,人能拼命亂其業,花也能生刺生毒,終到頭落得哥不美,豈不是自尋煩惱!』」

太後聞言兩步沖到林熙面前:「拼命?拿什麼拼?你有刀槍,有兵嗎?」

林熙搖頭:「沒有!」

「那你拿什麼拼?」

「我有一張口,還有一雙手,我夫婿更有千萬飽學之士仰慕之心,太後娘娘應該聽過一句話吧:

眾口鑠金抵毀銷骨!

這人心最愛是非,假若京城內傳出流言,說朝華宮裡當年病故的德妃惠氏並非死於心漏,

而是死於喝了摻有夾竹桃碎葉的粥,您猜大家會不會樂於私下談起?」

太後雙肩已挑,她看著林熙有些激動:「胡說八道!你怎麼能信口胡言!」

「是非流言這種東西,從來就不會遠離了人的口與心,臣婦是可以胡說八道,信口胡言,

畢竟小燕姑娘已死,這叫做死無對證,但是這個世道,很多時候,你以為已經做到好,卻未必是,

若有人站出來,告訴大家那天小燕的舉動落在她的眼裡,她目睹了全部,

不知這流言因有此證,是不是就會成真呢?」

太後退後了一步:「你……」

「太後不必驚訝,我只是舉例而已!」

林熙一臉的淡然:

「人要撒一個謊,就要用無數的謊言來彌補和掩蓋,於是謊言就越多,越容易錯漏百出,終歸越想要掩蓋越暴漏了自己,何必呢?斷人生路,逼人不得安寧,別人可是會豁出命來的啊,倒是一根繩子可以扯起千條繩子來,豈不是作繭自縛?」

太後的眼裡閃著一份慌亂,而她的眼角已經暴起殺意之紋,林熙見狀立時言語:

「臣婦今日斗膽和太後您說起這個,臣婦自然早已做好萬千應對,別說今日了,就是日後,我和謝家,林家乃至相關的人,有誰遭逢了變故,便會相當於扯起了那根繩,終到頭能叫始作俑者自己捆住自己的手腳而大白於天下。」

「你是在威脅我?」太後的眼裡閃著一抹厲色。

「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但我更想說,這是再亮籌碼,做一場交易。」

「交易?」太後挑眉。

「沒錯,只要您肯放下屠刀,作為大周臣民的我們,也願意相守一個太平盛世和您的天下美名。大家只會一如既往的歌頌您的賢德仁厚,不會有人知道二皇子並非死於意外落水,不會有人知道淑妃死於難產是有人做了手腳,不會有人知道……」

「夠了!」

「不,別的可以不說,這個一定要說。」

林熙向前一步,聲音很低:「不會有人知道先帝大行的真相,不會有人知道先帝曾立詔三皇子為帝,更不會知道四皇子登基背後的博弈……」

太後激動的抬手要捂上林熙的嘴,林熙卻向後退了一步:

「娘娘不必激動,臣婦到底是臣婦,求的是一家安樂,錦繡芳華而已,其他的與我們有什麼關系呢?」

「你……」太後左右掃看:「你如何知道這些。」

林熙不言,太後卻也反應過來:「是葉嬤嬤?」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可別動我們的寶貝,那會讓我們注定拼個魚死網破,我們不過是世家子弟而已,比不上你們皇族高貴,斗到最後。誰更輸不起,我想太後是明白人。」

「放肆,我乃堂堂太後,豈能由著你言語不尊?」

林熙眨眨眼:「臣婦願意同夫婿尊重所有可以庇護我們的人,太後您美名天下,賢惠仁慈,會庇護我們嗎?」

太後看著她:「謝家的當家主母好大威風。」

「沒法子,如同您會愛護自己的孩子一樣。我也會為了我的家人在所不惜。」

林熙說著抬頭,毫不避諱的直直對上了太後的眼眸。

這一刻雙方似較量一般,互不相讓。

許久好,太後捏了拳頭:「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會從此成為我頸子上的刀?」

「我說過,我們是無名小花,要的只是那一片的錦繡芳華,要的是一家人的安樂,

其實誰為帝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方百姓能否得到惠澤。

能否就此安居樂業!

您總想著死人的口不會說話,可是卻不知您的行徑落在您身後人的眼裡。

他們看到的是在慈祥高貴之下如同魔鬼的您,你猜,當事件層層被揭露時,

您的執念會不會讓您殺人如麻,您身後的人會不會為了自保推你落入深谷?」

太後的眼眸裡閃過慌亂,林熙立時言語:

「收手吧,當年動手是為了自己不在傾軋裡被人蠶食。而不得不奮起反抗才先下手為強,身為一個母親,一個堂堂的皇後。自然是要為自己的嫡脈皇兒拼出一條血路來,我們都理解,都懂,所以我們什麼也不說,沉默的看著,因為您有您的立場……」

太後看著林熙:「你,你明白?」

「明白,但差不多了,該停止了,不要用無休止的殺戮來逼得大家反抗,千萬不要把您辛苦為自己的皇兒打拼下來的一切,都毀在掩蓋這個心思上,掩蓋是不可能的,我們能心照不宣,就是最好的掩蓋,別的,做的再多都只能是此地無銀。」

林熙輕聲說著:「收手吧!」

太後有些猶豫,林熙再補幾句:

「為什麼我要說我六姐是死於殉情,那不僅僅是給我林家粉飾太平,而是我想幫你遮掩啊,

官逼民反,書上可寫過那麼多用鋤頭造反的過去,世家不是百姓,不用鋤頭,

只用悠悠眾口就能動蕩朝堂文人,你斷我謝家一脈,毀去的只能是已得業的你們,

到時我們謝家沒了,可你們還坐的住這個江山嗎?

還是您希望有朝一日,身在蜀地的安南王,身披龍袍坐回那張本就屬於他的龍……」

「不,不可以!」

太後立時搖頭:「我好不容易才打敗了那個賤人,才為我的王兒固守這片疆土,我不可以讓它毀掉,不可以!」

「您既然能讓安南王活著,來證明你們無有加害和篡改之舉,來彰顯你們的賢厚仁愛,那何以要咄咄逼人的逼著根本不想生事的我們呢?」

「我是怕謝家有朝一日捧了那個……」

「他已是安南王,現在的皇上是您的兒子啊,我們都是他的臣民,好好的安穩日子,我們不想要嗎?謝家是世家,又不是官場上的誰,爭名逐利到非要一搏,只要我們能安穩,誰會沒事找事呢?」

林熙說著嘆了一口氣:「若不是您做的太絕,我們何以會把那位嬤嬤放出來呢?各退一步,海闊天空,您做您的仁愛太後,享受世人敬重,我們過我們的安穩日子,不好嗎?」

「可是……」

太後蹙著眉,林熙眨眨眼:「您別覺得我們捏了您的把柄就不痛快,您是太後,也曾是皇後,您應該見識過為君者如何制約手中臣子,讓他們互相制約吧,大家不都是互相捏著把柄一代代熬過來的嗎?」

太後抬手制止了林熙繼續說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氣,猛然轉身:「你跪安吧!」

林熙明白她妥協了,於是她跪了下去:「臣婦謝太後仁愛,臣婦定不負太後賞賜一品誥命之恩,有生之年必當為太後仁慈日宣夜訴。」

太後擺了手,林熙起身告退,她離開御花園後,太後有些頹然的立在那棵臘梅樹下,許久好才低聲喃喃:「幸好,她當年沒入套做了三皇子的妃嬪,要不然,今日大寶。未必在我兒之手!」

……

「啪!」雲子被皇上按在了棋盤上,謝慎嚴立刻拱手:「臣輸了。」

皇上瞪了一眼謝慎嚴立刻擺手,立時兩邊的太監湊上來數子,片刻後太監們沉默無聲了。

「幾子?」皇上瞪著謝慎嚴人卻問著太監:「朕贏了幾子?」

「一子。」

太監小聲作答,此刻他們誰都沒有先前的笑意,因為這已經是第四盤了,先前第一盤和第二盤,皇上贏了一子還高興。

但現在他們已經完全高興不起來了,因為第三盤和第四盤,還是只贏一子。

「朕用心下,不用下,盤算著來,完全胡來,無論結果都是贏,但為何就是一子?」

他盯著謝慎嚴,要一個答案。

「因為您是皇上。」謝慎嚴一臉淡色:「而臣是謝家的家主。」

「這算你的臣服還是示威?」

「兩者皆有。」

謝慎嚴不改淡色:「謝家乃世家,受皇恩眷顧。自然臣服,甘願輸給陛下。然世家亦有傲骨,千百年的傳承容不得踐踏,故而只敢輸陛下一子。」

「謝夫子好手段,一子卻誅朕之心!」

「皇上這話言重了,這一子並非誅殺之意,乃是溫,溫暖的溫。

臣乃謝家家主,非朝臣,不以官途是非而混淆視聽。

也不以派系黨爭而亂其心,臣只知道,誰為帝王誰是主,好生助力一方天下,

使其臣民安樂,他日皇上大行之後,史書鐫刻字字贊美之詞,這便是謝家的榮耀,

是以這是我們臣服之心,然臣婦並非愚忠,若皇上有所不殆,為臣者該諫言,

該提醒的自當提醒,只為皇上能得個流芳百世,然此必有傲骨,是以輸於一子,

便是我們世家隨在您的身後,不離不棄助力與您,

這是我們忠於您的方式,以溫以敬,而非阿諛媚上。」

皇上聞言忽而抬手屏退左右,當殿裡只有他們兩人時,皇上輕聲言語:「你們會真心輔佐於朕嗎?」

謝慎嚴淡淡一笑:「皇上,臣這不是輸給您了嗎?」

皇上愣了一下,隨即呵呵的笑了起來:「如此說來,是朕多慮了。」

「為天下者,賢者居之,皇上您用自己的才智和手段將盛世延存,天下太平,臣想不出有什麼不真心輔佐的理由。」

「可是當年……」

「皇上,臣的年歲只比皇上虛長幾歲而已,當年?臣那時可不是家主啊!」

謝慎嚴說著眨眨眼的一笑,皇上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

「謝夫子,有你此話,朕可安眠!朕要賞你,給你封……」

「別啊皇上,臣已是謝家家長,他日還要繼爵,這封賞就免了吧,賞無可賞,臣這一家可不要坐臥不安了,還是就這樣吧,皇上若特別想賞賜臣下,不如賞這一個雲子於臣,讓臣永遠和皇上之間,有這一子之溫可好?」

皇上點了頭,親手拿起一枚雲子落在了謝慎嚴的手心裡:「一子之溫,朕會永遠記得!」

……

宮門口的甬道處,林熙終於看到了向她走來的謝慎嚴,她很想過去擁抱他,但是她還是忍住了。

沒有言語,只有彼此的雙眸相對,繼而在黃門的引導下出了宮,坐下了馬車直奔回府。

「如何?」在馬車上,她依偎在他的懷裡輕聲詢問。

謝慎嚴亮出一子:「成了。」他說著沖她一笑:「你呢?」

「應該也是成了。」

「應該?沒有十足把握嗎?」謝慎嚴微微蹙眉:「太後是聰明人,恩威並舉她應該明白投鼠忌器的道理……」

「她明白,但到底這是她的心結,我想,她應該還需要一點時間。」

她說著主動摟了他的脖頸,輕聲言語:「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覺得有哪一天,我似今天這般,一身驕傲。」

謝慎嚴聞言一笑:「我也沒覺得有哪一天有此時的快活,你呀,總算學會主動抱我了!」

林熙聞言一愣,隨即羞紅了臉,全然縮進了他的懷裡:「謝謝你,讓我脫胎換骨。」

她聲音不大卻也能讓他聽的清楚,他沒有去疑問這幾個人,而是緊緊地擁了她:「我們要好好的相守一輩子。」

「嗯!」她認真答應。

「你還得再給我生幾個孩子!」

「嗯!」她埋的更深,像一只鵪鶉。

他摸著她的發髻,輕聲言語:「你把葉嬤嬤接進府裡來吧,這樣我以後也能名正言順的為她所求助力一把 。」

林熙 聞言立時驚訝的抬頭,還沒說話,謝慎嚴就開了口:

「不過,不能急,過幾年吧,什麼時候熬到皇太後去了,再動手吧!」

林熙點了點頭。

車馬到了府上,夫妻兩個將下了馬車,便有黃門騎馬追了過來。

謝慎嚴立刻捉了林熙的手,瞧望應對,那黃門下得馬來,手捧一個卷軸,滿面笑意:

「一品夫人,灑家可追上您了,這是太後賞賜之物,叫小的給送來的。」

說著他一招手,伸手的兩個小太監立刻上來,就在謝府的門口打了開來,但見其上四個大字:

錦繡芳華。

林熙看著這四字,內心的一點擔憂徹底消失,她明白這是太後的答案。

……

這幅字被謝慎嚴親自動手裱好做了框架掛於內堂,林熙看著那字一臉笑色,她身為謝家的主母,做出了她最好的答卷。

「芳華日老,你我卻要一路錦繡。」

謝慎嚴說著拉上了她的手,林熙笑著點頭,而後紅著臉在他的耳邊輕聲言語,謝慎嚴隨即一愣,哈哈大笑:「太好了,小寶要多個兄弟姐妹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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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rasu 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