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她是他錯娶的妃,她知道。
他心裡還有另一個摯愛的女子,她也知道。
可是,他錯娶了她,不是她的錯吧,為何要如此待她?
當她失了心,他卻找到了最初傾心摯愛的佳人,做了他的側妃。
她的心冷了。
當他親手端著那杯茶,那杯有毒的茶,送到她的唇邊,讓她為他的側妃試藥。
那一刻,她的心死了。
他眸中的寒意和聲音裡的冷意令她心如刀絞。她揚起頭,毫不猶豫地飲下那杯毒,為他的側妃試藥。
但是,她沒想到,這杯毒竟然引發了她體內的寒毒,排山倒海的痛楚湧來,讓她不堪忍受,張口噴出一口血。
身邊的丫鬟焦急地呼道:「王妃的毒不是解了嗎?怎會這樣?快去側妃娘娘那裡把王爺找來!」
突如而來的打擊,讓她張口吐出一口血。
找他有何用?
是他讓她飲下的毒,而此刻,他守在他的側妃身邊。
痛楚再次襲來,折磨她的,不禁是那杯毒,還有情殤的狂痛。
她無聲低笑,笑中盡是悲愴。
是她太傻,信什麼一生一世,白頭偕老。
是她太貪心,想要獨佔他的愛。
她又太驕傲,不願和別人分享他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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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姻緣簽

此時天下大陸一分為三,南邊謂之玥國,西邊謂之崚國,北邊謂之天漠國,東邊則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小說城。

玥國,鈺城郊外靜心庵。

清修之地,靜謐無聲,幾株垂柳剛拔出新芽,柳條蔫蔫地垂著,偶爾風來,便在夕陽中輕搖淺擺。庵堂屋簷上幾縷青煙逸出,被四月的微風一吹,好似晨霧般消散無蹤。

庵堂內,煙霧繚繞,肅穆的氣氛可以令人忘卻俗塵。

白流霜跪在佛像前,輕輕叩罷,雙手接過香火尼姑遞過來的籤筒,口中默默念道:「佛祖保佑,小女子今日所求不為自己榮華富貴,長命百歲,只求家父仕途順暢,晚年平安。」念罷,輕輕搖晃籤筒,一支竹籤滑落在毯子上,身後貼身丫鬟紅藕彎腰拾起,遞給凝立一側的老尼姑悟因手中。

悟因是庵內住持,一襲飄逸的玄衫,風清仙骨。她接過簽,但見上面寫著:「紅塵多是非,緣法天註定,——萬般多束縛,退步天地闊。」

悟因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問道:「敢問白姑娘,所求何事?」

其實流霜本不信什麼求籤問卦,只是爹爹最近總是唉聲歎氣,諸事不順。娘親極是擔心。流霜這才來此求籤,若是求得好簽,也好令娘親安心不再煩憂。

流霜道:「流霜是代家父求前程!」流霜的聲音,如流水伴春風,說不出的清雅和純淨。

悟因微笑道:「此乃中上之簽。」

不是上上籤,流霜有些失望,道:「還請師太解籤。」

悟因道:「萬法諸事皆有天註定,白姑娘令尊多年行醫,救人無數,前生積緣,自有造化。只是從卦上看,目前,前程堪憂,但,若是退一步,結果必是絕好的。」

萬般多束縛,退步天地闊。退一步?

流霜心內瞬間洞明,爹爹在宮中做禦醫,難免為一些嬪妃皇子醫病。宮妃爭寵,皇子奪權,那些陰謀詭計,流霜也略有耳聞。爹爹身為禦醫,置身於權利爭奪的漩渦。他生性耿直,難免被人利用,遭人陷害。流霜和娘親也曾屢次勸過爹爹,讓他早日辭官回歸故里,爹爹只是不應。

如今看來,那退一步,便是辭官歸鄉了。或許只有如此,才可保得平安。這次回去後,便和娘親借此簽規勸爹爹。

悟因望著流霜沉靜溫婉的玉容,忽沉聲道:「白姑娘為何從不問姻緣?」

流霜淡淡一笑,雙頰上梨渦若隱若現,清聲道:「不瞞師太,流霜是命薄之人,雖是醫者,但自身素有舊疾,性命堪憂,怎敢奢望姻緣。」

悟因很是訝異,相識已久,倒不知流霜有舊疾,道:「貧尼雖不善觀相,但觀白姑娘面相,卻是萬福之人,怎言命薄。姑娘不如求支姻緣簽吧。」

流霜盈盈淺笑,清眸中波光瀲灩:「也罷,既如此,我就求一次姻緣。」言罷,拿起籤筒,輕輕搖晃,不一會,搖落一支卦簽,拾起,遞到悟因手中。

悟因接過,輕聲念道:「楊柳青青江水準,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流霜聽這詩,倒好似有不好的預兆,顰眉道:「師太,此簽何解?」

悟因歎道:「此簽也不算上上籤,但從簽上顯示,姑娘的姻緣自當有一番波折,不過,苦其心志後,結果卻是好的,你當謹記這最後一句話,道是無情卻有情。」

道是無情卻有情?

流霜搖搖頭,並未將此話記在心上,因為她本不信。何況她本不奢望美滿姻緣,只求踏遍千山萬水,為病者解憂。作為一個素有舊疾的醫者,她是最瞭解病者的痛苦的。

「白姑娘,原來你在這裡!」庵裡的小尼姑青塵氣喘吁吁站在門檻前,歡喜地說道。

悟因嗔道:「總是這樣魯莽!」

流霜淡笑道:「青塵,找我有何事啊?」流霜和悟因結識已久,閒來便會到庵中暫居幾日,和庵裡的小尼姑都是相熟的。

「白姑娘,你也會求姻緣簽?」青塵看到流霜求籤,極是驚異。

悟因師父常說白姑娘極有慧根,有意要度她入佛,白姑娘卻不太信佛,拒絕入佛門,更是從來不曾求籤問卦。不想今日卻在此求籤,還是姻緣簽。

流霜盈盈淺笑,一雙清眸在夕陽餘暉照耀下,分外清澈明媚。流霜生的不算極美,但那一笑的淡然和溫婉,使她看上去猶如一塊無暇的玉璧,玲瓏而靜逸,每每令青塵看走了神。

青塵忽地哎了一聲道:「瞧我這記性,怪不得白姑娘會求姻緣簽,門外有一位公子要見你,說是十分仰慕白姑娘,要見你一面呢!」

流霜有些驚異,怎會有人來庵中找她?還仰慕她?

「他可說是何人?」

「說了,那位施主說他叫百里寒!」小尼姑青塵道。

百里寒!流霜默念著這個名字。

幾年前那驚心動魄的一晚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竟是他麼?流霜下意識摸了摸手腕上一處月形的疤痕,那是他留給她的記號。

那時,女扮男裝的流霜曾救過他一命,沒有留名,也沒有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流霜篤定他從未見過她,當然也不會知道她。

他怎會要見她?流霜百思不得其解,因仰慕而求見她?

流霜自認自己不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京裡世家子弟每年評出的幾大美人裡,也沒有她的名字。

他因何見她?難道,他知曉七年前,是她救了他?

不可能,那件事,流霜從未與別人講過,就連她的丫鬟紅藕也不知她救的少年便是百里寒。

暮鼓聲傳來,驚醒了沉思的流霜,她不能見他。

她和他,便是雲和水,不應有任何交集的。

流霜心意已決,便對青塵道:「你去回絕了那位公子吧!」

言罷,別了悟因,帶著紅藕到廂房裡收拾衣物,然後,與紅藕從靜心庵後門乘馬車離去。

只是她不知,只因這一次不見,卻鑄就了一次天大的誤會。

第二章錯嫁

白府的後花園,和別家後花園不同,不是遍植奇花異草,而是栽種著滿園藥草。小說城。春風拂過,滿園藥草隨風搖曳,婆娑多姿,倒也是難得一見的美景。

流霜一身白裳,烏髮松挽,扛著花鋤,穿行在花園裡。她不時蹲下身來,侍弄著藥草,或者,彎腰用花鋤除去藥草間的雜草。

白裙沾染了點點泥巴,在風裡漫捲飛舞,帶著泥土的芬芳,倒令人覺不出一絲髒亂。紅藕提著水桶緊隨流霜身後,不時舀水澆地。

其實這些粗活交給下人做就可以了,可是流霜總是不放心,因為那些下人每次鋤完草,總會有珍奇藥草被她們當作雜草除去。

也只有她才分得清藥草和雜草,所以只要有空,流霜總是親手侍弄這樣藥草。

鋤草,澆水,捉蟲——兩人正在忙碌,一個綠衣小丫鬟氣喘吁吁跑了過來,一張粉臉因為劇烈跑動佈滿了紅暈,她氣喘吁吁地說道:「小姐,老爺吩咐你馬上到前廳去,有要事!」

「說什麼事了嗎?」流霜驚異地問道,這個時辰,爹爹應是剛剛下朝,有什麼急事找她呢?

「老爺沒說,只是囑托要小姐換過衣服,即刻過去。」小丫鬟順了口氣,繼續說道。

「知道了!」流霜放下花鋤,回到閨房,換上一身乾淨的衫裙,便隨著丫鬟到了前廳。

 白露和白夫人早已在廳內等候,還有幾個陌生人,看服飾打扮似是宮裡的太監。

流霜一愣,心內隱隱有些不安,這是有什麼事嗎?

流霜一到,白夫人便拉了她和白露一起跪下,為首的那位太監展開聖旨,大聲宣讀起來:「朕聞禦醫白露之女白氏流霜溫婉嫻熟,才貌俱佳,特賜婚於朕之三子寧王寒為正妃,著三日後完婚,——」

賜婚寧王百里寒?

繞是流霜素來沉靜,此刻也不免一顆心狂跳不可自製。清眸再也難以平靜如水,佈滿了驚詫、疑惑、不信。

賜婚?

是在做夢嗎?如果不是,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

流霜暈暈乎乎地跟著爹娘跪拜,直到宣旨的劉公公已經離去,她還不曾從震驚中回過神。

為什麼?

她既不是傾城絕色,也不是才名遠揚,她只是一個禦醫之女,無才無色,皇家為何會選中她?

「爹爹,聖上怎會賜婚呢,難道你沒有稟明聖上,我是有宿疾的嗎?」流霜問道。

白夫人也是一臉憂色,道:「是啊,老爺,聖上怎會賜婚呢?一入侯門深如海,以我們霜兒的性子,怕是不適合做皇家妃子的!」

白露歎氣道:「這事我也疑惑著呢,前兩日聖上便探我口風,說是有意要賜婚給寧王和霜兒,我便稟明聖上,說是霜兒身有宿疾,婉言拒絕。聖上也扼腕歎息連道可惜。誰知今日竟宣旨賜婚呢,想來是寧王不嫌霜兒身有宿疾,執意求之吧。霜兒,那寧王是否見過你?」

是否見過她?

那一次相救,已是遙遠的記憶,算不得數。前幾日在靜心庵曾求見她,可是她並沒有見他。

流霜搖搖頭,道:「霜兒自問沒有見過寧王!」

白露自通道:「我們霜兒論才華,論容貌,論賢德,論醫術,那都是頂尖的,寧王心儀求之,也不是不可能的。寧王在眾皇子中是最有作為的一個,他深得聖寵。無論是文采武略還是相貌,和霜兒都是般配的,若是他對霜兒是真心的,這也算是一幢美滿的姻緣。我看,我們就不必憂慮了。」

憂慮也罷,不憂慮也罷,都是無用的。

試問皇上賜婚,她能拒絕嗎?不能,所以只能接受。

「爹爹,娘親,你們不必憂慮,既然聖上已賜婚,我們已無法回絕,那就聽之任之吧!」流霜輕聲道。

她不願爹爹和娘親為她擔憂,如今婚事已成定局,若是拒婚,必會連累爹爹和娘親。

更何況,對寧王玉辟寒,她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白露和夫人交換眼神,都心知肚明,他們的女兒,雖身染宿疾,但素來清高獨立,之前也曾有不少求親的,都被她一一拒絕。

如今,看情形,對這寧王百里寒,倒似是有些意思。

也許,這會是一幢美滿的姻緣吧。

時間,似長還短。

三日,在流霜的淡淡憂慮中,淡淡欣喜中,淡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裡,飛逝而過。

窗外的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

出嫁的日子,終於來臨了。

四月十八,歷書上記載:吉日,宜嫁娶。

這日的天氣,不算太晴朗,天空中飄著淡淡的流雲。風起,漫天柳絮飛揚。流霜的心,本就飄飄忽忽疑在夢中,如今被這繚亂的柳絮攪得愈發繚亂了。

真要嫁了嗎?

嫁給一個不算陌生的陌生人。

不算陌生,是因為這些年她總是不經意地記起他,記起他那雙亮如星辰,寒若冰泉的雙眸,記起他夢裡無助的低喃。陌生人,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她就是那個救他的少年,而她,也根本就不瞭解他。

終究要嫁了!

流霜坐在妝台前,任由丫鬟為她妝扮。

梳頭,上妝,敷面,貼鬢,撲粉,畫眉,點絳唇,抹胭脂——最後是戴鳳冠,披霞帔。妝罷,流霜抬眸望向銅鏡中的自己,幾乎有些不認識了。

新裁的蛾眉修長婉約,清澈的雙眸波光瀲灩,紅唇嬌艷紅潤,雙頰被胭脂水粉暈染出一片朦朧的輕紅,在清麗中又透出一絲嬌美嫵媚的韻味來。

這是她嗎?頭戴鳳冠身披霞帔的她,華貴而高雅。

流霜不算絕美傾城,但卻極是耐看,尤其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那抹淡然飄逸的氣質,常令人不自覺的被吸引。

王府的迎親隊伍到了,幾個迎親嬤嬤走了進來,為流霜蓋上描龍繡鳳的紅喜帕,攙扶著她,去前廳拜別爹娘。

白夫人抓住流霜的手,在她耳邊殷切叮嚀道:「霜兒,你嫁過去,就是寧王的人了。未來好也罷,壞也罷,記住,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凡事要多忍讓,不要固執。知道了嗎?」

流霜鼻子一酸,淚水盈眶,她緊緊擁抱娘親,道:「娘親,您和爹爹就霜兒一個孩子,霜兒嫁了,你們可怎麼辦?霜兒不嫁了!」如果可以,她寧願不嫁,一輩子陪在爹娘的身邊。

白夫人含淚說:「傻孩子,不用掛念爹娘,家裡有你段師兄呢,他不日便會回來的。」

流霜想起從小和她一起長的師兄,如今正在外面辦事,竟沒能趕上送她出嫁,心內有些酸楚。依依不捨地和爹娘拜別,在親人的祝福聲中,上了披紅掛綵的花轎。

坐在花轎中,耳聽得嗩吶聲聲,鑼鼓震天,流霜雖然沒有親見,卻能感受到,這婚事是極其盛大隆重的。百里寒對她,還是極其珍視的,心中,湧上一絲淡淡的喜悅。

終於到了王府,但聽得沸騰的人聲,如開了鍋的水。一時間鞭炮爆起,鑼鼓齊鳴,流霜在嬤嬤們的攙扶下,下轎,走在長長的紅毯上,跨火盆,踏馬鞍——然後是拜堂。

皇家的婚禮是冗長的,禮節是繁瑣的。

流霜也記不清自己拜了多少禮,磕了多少頭,只記得喜帕下那一方天地,也充斥著喜氣洋洋的紅,紅的艷麗,紅的醉人。

臉罩喜帕的流霜自然沒看到百里寒,只從喜帕下看到了他的一雙腳。腳上,穿著一雙錦繡軟靴,上面繡著精緻的龍紋,比之七年前那雙**的靴子愈發精美,尺碼也大了很多。

腳已變大,不知人變成了什麼樣?

心中浮起一絲淡淡的期盼。

終於禮罷,流霜在紅藕和幾個丫鬟的攙扶下,入了洞房。

坐在喜床前,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他的夫君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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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洞房糟棄

窗外,細細的雨絲飄落,流霜的心,也如雨絲般纏繞著,飄忽著,糾纏著——,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的親事,流霜心中還是有些忐忑的。小說城。

終於,聽到房門輕輕打開的聲音,聽到輕巧的腳步聲走近,聽到紅藕和丫鬟們清脆悅耳的道喜聲,「奴婢們賀王爺大喜,願王爺王妃,好比成對鴛鴦,比翼戲清池,更如雙飛鳥,比翼共翱翔。」

「起來吧,說得好,賞。」溫文似水的聲音,蕩漾著無邊的清貴與優雅,一絲絲滲入到流霜心裡。

丫鬟們退去了,室內陷入一陣醉人的靜謐,流霜聽到自己緊張的呼吸聲。不管她的性子多麼沉靜溫婉,她依然是一個嬌羞的新嫁娘。

「霜兒——」一聲溫柔的呼喚,猶若暗夜裡綻開的桃花,充滿了迷霧般的魅惑。流霜的臉頰漸漸燒了起來,除了爹娘和段師兄,還從未有人這麼喚過她。

頭頂一輕,喜帕被揭去。

一室旖旎的紅色映入眼簾,大紅喜字在燭火映照下,愈發喜慶和熱烈。燭焰跳躍著,好似在舞蹈。

流霜的臉隱在華光流轉的鳳冠之下,纖長濃密的睫毛低垂,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她那雙清幽的眸。

百里寒唇邊揚起一抹醉人的笑意,深眸中流動著春水般令人沉醉的暖意。他輕抬右手,掬起流霜小巧的下巴,抬起了流霜的玉臉。

四目相對,兩人俱是一愣。

流霜驚愣於眼前之人的出塵脫俗。他身姿高挺,巖巖若孤松挺立,氣質優雅,潤潤如溫玉澤光。他相貌極其俊美,眉目修長疏朗,依稀留有少年時的影子,但是比之那時愈發俊美脫俗,少了一絲少年的稚氣和意氣,多了一絲男人的成熟和魅力。

流霜的心,在觸到他那深情寵溺的目光時,急劇跳動起來。

然而,百里寒在看清了面前之人後,修眉緩緩凝了起來,笑容也一點點凝固在唇邊,眸中深情不再。

面前的女子,黛眉纖長婉約,明眸清澈如水,瑤鼻秀美挺直,朱唇小巧飽滿,玉臉白皙細膩。

毫無疑問,面前這張臉是美的,面前的人也稱得上美人,但是卻非傾城絕色,更詭異的是,她不是她要娶的女子。

難道是酒喝多了,讓他產生了幻覺?百里寒自問自己今夜並沒有醉。他瞇起雙眸,細看,依舊不是。

不是她!

不是他一見傾心的那位絕色佳人。

她是誰?

百里寒右手微顫,不自覺地加力,掬疼了流霜的下巴。

流霜注意到百里寒眸中的錯愣,她也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為何,他的手在微顫,他的笑容在消失,他俊美的臉漸漸僵硬起來,他再也不復方纔那溫柔款款的模樣。

「你是誰?」他問道。

聲音裡的冷,撲面而來,一直襲入到流霜心裡。

她是誰?

他問她是誰?

試問一個新娘,若是掀開喜帕,便聽到夫君這樣一句話,心裡會是什麼滋味?初揭喜帕那一刻的嬌羞早已蕩然無存,流霜的心,充滿疑惑和忐忑不安。

什麼地方不對了嗎?

方纔他那句含情脈脈的「霜兒」,喚的難道不是她?方纔他眼裡的溫柔和深情,也不是對她?

 刺痛,從下頜傳來,一直痛到心裡,流霜不自禁顰眉道:「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他沒有依言放開手,深黑的眸逼視著流霜,好似黝黑的深淵,望不見底;他呼出的氣息,也帶著凍結人心的寒意。

頜骨就要被他捏碎了,忍住疼痛,流霜一雙明眸直視著百里寒的憤怒,顰眉道:「請問王爺要娶何人?」

「白流霜!」百里寒冷聲道,眉峰燃燒著怒意,臉上的五官和每一抹顏色都突然濃鬱了幾分,「但你不是她!」

「我便是她!」

「你是白流霜?」百里寒鬆開了手,再次打量著燈下的女子,仍舊不是她一見鍾情的那位女子。

「錯了!」他低聲說道,但覺一股冷意如潮水般襲來,逐漸淹沒了他,他新娶得夫人不是他心儀的女子,何其可笑。

錯了?他的意思難道是娶錯了她?

「錯在何處?請王爺說清楚!」流霜忍住心中的悲涼,問道。

「你不是我要娶的女子,你不是!」百里寒的聲音低沉暗啞失落。

這句話如同冬日裡的冰稜子,向著流霜砸了過來,心瞬間被冰凍。悶悶的感覺,胸口好似被絞住了。從雲端摔入泥濘的感覺,大概就是如此吧!

他說他要娶的人不是她?錯了?那到底是哪兒出了錯?

他錯?還是她錯?

「既是如此,何以讓聖上賜婚?」她知若不是他讓聖上賜婚,怎會有這場婚事?

百里寒震住,意識到錯其實是他釀成的。是他,妄加揣測,以為心儀的佳人是白流霜。是他,未加證實便求父皇賜婚。

卻不料,錯了。

紅色帳幔和大紅的喜字,此刻落在他眼裡,不再是彰顯喜慶和熱烈,倒帶著諷刺和嘲弄的意味。紅燭的火焰,不再是舞蹈,倒似是憤怒的火苗。

眼波再掃過流霜鳳冠霞帔的摸樣,那大紅吉服包裹著的女子,沉靜淡定地坐在床榻上,雖然也是端莊高雅的,但——她怎比得上他傾心的女子那素衣翩然的倩影。

「只因一招錯,滿盤皆是輸——」是他的魯莽使她錯過了心儀的佳人,娶了一個不相識的女子!

「是本王的錯,錯以為心儀的女子便是你!」心中失望至極,他不屑於向流霜解釋前因後果,冷冷說道。

「既然錯已鑄成,王爺待怎樣?」流霜問道。

「我待怎樣?」百里寒的眸掃過流霜,道:「你無錯,錯是本王鑄成的,所以本王不會休了你,只有和離!」

和離?

既然,他要求和離,她自然不會拒絕。

但是,若是和離,與她,倒是沒什麼,她本就無所求。可是她的爹娘將何以承受?

爹娘不惑之年才得她一個孩兒,一生心血皆在她的身上,如今她竟然在新婚夜被夫君和離,年邁的爹娘能夠接受嗎?

百里寒看到流霜沉吟著不說話,唇角微彎,一抹嘲弄的笑意掛在了唇邊。

原來,他娶得女子,還是一個貪戀王妃之位的女子!

「當然,若你捨不得王妃之位,也可留在府內,但是你要明白,終其一生,本王都不會愛上你。本王更不會碰你,你只是一個擺設。縱然是父皇賜婚,若是本王尋到心儀的那位女子,這王妃的位子,還是她的。所以本王還是勸你離開,因為,到那時,你會更痛苦!」

字字句句如冰淩,無情地砸向她。

第四章寒毒苦

流霜垂下眼,微微闔上,眼睫毛輕輕顫動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強忍著沒有流下來。小說城。她不會在他面前流淚,既然他心儀的女子不是她,她怎會強求!

但,她不能離開!

她寧願一個人痛苦,也不願爹娘操心。若是爹爹獲知事情原委,去找皇上理論,以爹爹執拗的性子,得罪了皇上,後果將不堪設想。

爹爹已經答應她和娘親,不日便要告老還鄉。再等一等吧,等爹娘平安歸鄉後,她再離開也不遲。

思及此,流霜忍住心頭洶湧的酸楚,淡淡說道:「王爺,請允許流霜留下一段時日,不會太久,大約一月有餘。」

「哦?」百里寒挑眉,這個女子竟還要求留下。

如此貪戀王妃之位,竟連臉面和自尊也不要了。不過,他不明白她加上的一月之期是什麼意思。難道她以為她一個月能迷住他?真是癡心妄想了。

「去留隨你,不過,本王勸你不要癡心妄想!」砸下這句話,他拂袖而去。

窗外的風雨聲漸漸大了起來,窗子被風吹開,一陣冷風襲來,蕩起了她一身的鳳冠霞帔。

流霜默默地將頭上鳳冠摘下,褪下外罩的霞帔,因為這一切,本不屬於她,她只是錯披了嫁衣而已。

燭淚不斷淌下,淋淋漓漓,淌滿了燭臺上的碟子。今夜,本該是春風帳暖,甜蜜無限之時,如今卻只餘她一人空守寂寞。

世事無常,風雨難料,流霜終有所體會。

「縱被無情休,不能羞。」流霜低喃著,既然她不是他心儀的女子,他也不會是她鍾情的男子。

此生,兩人再無緣。

「小姐,出什麼事了,我看到王爺氣沖沖離去!」紅藕一臉擔憂地走了進來。

流霜掩下滿腹的苦,淡淡笑道,道:「無事,紅藕,你怎麼還沒睡?快去睡吧,今日你也累壞了。」

怎會無事?紅藕看到小姐臉色蒼白,玉容慘淡,那裝出來的笑容是那樣牽強,怎會無事?「小姐,是不是,王爺欺負你了!」紅藕疑惑地問道。

「胡說!」流霜低斥道,「王爺怎會欺負我!」

流霜想要再笑一笑,可是胸臆間一**疼痛襲來,流霜捂著胸,趴倒在床榻上,忍不住縮成一團。

「小姐,你寒毒發作了?」紅藕瞬間白了臉,抱住了流霜,驚慌失措地叫道。

流霜自小便身中寒毒,所幸有爹爹的良藥,否則她早已毒發身亡。只是爹爹的藥並不足以除根,每隔幾年她便會小小發作一回。但是這小小的發作,每每令流霜疼痛難挨。

去年,已經發作了一次,沒想到今年又發作了。間隔的日子竟是愈來愈短了,或者,說不準,哪一日,她便會毒發身亡。

流霜痛苦地喘息著,咬著牙忍著一波又一波從胸臆間急湧而上,再迅速蔓延到四肢的劇烈疼痛。她的臉,白的令人驚心,冷汗不停地從額上淌落。

紅藕腦中一片空白,她不知所措地抱著流霜,手觸到流霜的臉頰,脖子,但覺得指尖下的肌膚冰冷而潮濕,小姐的身子冷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小姐,我去叫王爺!」紅藕焦急地說道。

流霜一把抓住紅藕的手,喘息著說道:「不要!不要去叫任何人。」她的爹爹是禦醫,尚對她的寒毒束手無策,別人,還有誰能治得了她的病。況且,只要忍一忍便會過去,何苦去麻煩別人。

「小姐!」紅藕和流霜從小一起長大,小姐每一次深受寒毒之痛,她都會守在小姐身邊。但是每一次,她都是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姐受苦,若是她能替小姐分擔苦痛就好了。

紅藕看到流霜疼痛難忍的模樣,淚無法控制地流了下來,老天啊,她的小姐,是那樣善良,為何,要她遭受這樣的苦痛呢。

第一波疼痛終於過去了,流霜勉強笑了笑,想要向紅藕證明她很好,可是第二波疼痛,第三波疼痛,就像岸邊浪潮一般,又襲來了。

流霜咬緊牙關,手緊緊抓住床榻上,繡著鴛鴦戲水的錦被。

「紅藕——,我沒事——別怕——」流霜趁著一波疼痛暫退,喘息著安慰道。她知道自己會挺過去的,一定會的。

「小姐,若是那一次,你吃了那棵『相思淚』的藥草該多好啊,你的寒毒就會根除,可是,你偏偏給了那個不知名的少年,他就連一聲道謝的話都沒和你說,小姐,到如今,你卻還受著這痛苦的折磨——」紅藕嗚嗚哭著。

相思淚!

流霜低喃著,若是紅藕獲悉那棵「相思淚」救的少年便是今日的寧王百里寒,不知,她會作何感想。

距離那一次邂逅究竟過了多少年?好像是七年了吧,那麼遙遠,好似一個夢。

雖然疼痛的厲害,腦中卻漸漸清明起來。

記憶的河流瞬間解凍,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夜的情景如同潮水般淹沒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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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回憶(一)

玥國,都城鈺城郊外青姥山。小說城。

四月,剛下過一場細雨,青姥山青綠如洗,蒼翠欲滴。山上懸崖峭壁,怪石嶙峋,綠樹成蔭,蘭草芬芳。雨後初晴,處處清泉流瀉,如玉碎流珠,景色更加怡人。

一條悠長深遠的山道,綿延著消失在綠蔭之中。

十歲的白流霜一身男孩裝扮,背負著藥簍,和丫鬟紅藕一起走在霧氣氤氳的山道上。空山寂寂,鳥語花香,這深山的靜謐和清幽,是在別處享受不到的。

白流霜今日心情極佳,因為她終於採到了傳說中的藥草——「相思淚」。

流霜自小便身患奇寒之毒,經常忍受寒意侵蝕之苦。這些年,身為禦醫的爹爹一直為她調理,幾年前終於研製出解毒藥方,只是那藥引卻是極難採到的奇藥「相思淚」。

如今,「相思淚」終於採到,她身上寒毒可解,爹爹和娘親再不用為她擔憂,流霜心內怎能不喜?

滿目青翠,流霜隨口吟道:「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綠。柳外飛來雙羽玉,弄晴相對浴。樓外翠簾高軸,倚遍闌幹幾曲。雲淡水平煙樹簇,寸心千里目。」

流霜清靈而略帶稚氣的聲音在青山綠水間迴盪,尾隨在身後的紅藕撲哧一聲調笑道:「小姐,你才十歲,卻吟什麼雙羽玉,相對浴,羞也不羞?」

流霜小臉微紅,她不過是從師兄段輕痕那裡看到了這麼一首詩,此刻覺得倒是應景,便隨口吟了出來,孰料卻被自己的丫鬟調笑了。

「雙羽玉,相對浴怎麼了?我吟的是鳥兒,又不是人,有什麼好羞的!倒是你,紅藕,動不動就想到那裡去,我看你這丫頭是思春了,回頭讓我娘親給你找戶好人家,早早把你嫁出去。」白流霜故意嗔怒道。

「哎呀,小姐,你——你真是——」紅藕嬌羞地跺腳,雙手握拳便要去打流霜,她總是說不過她家小姐。

流霜背著簍子急速閃開,快步跑去,兩人邊調笑邊追逐著。拐過一段彎路,忽有刀劍交鳴之聲遙遙傳來,打破了山林特有的靜謐。

流霜和紅藕剎那間收住了腳步,向前方望去。

殘陽如血,將前方一處斷崖映的血紅。

斷崖之上,數個黑衣蒙面人正在圍攻一個白衫少年,看架勢不是一般的遊戲過招,倒似是生死搏擊。刀劍在日光下,反射出道道耀目的白光。

流霜暗暗心驚,隔著遙遠的距離,似乎也能感受到肅殺的氣氛和血腥的慘烈。她緊緊抓住紅藕的手,兩人飛快躲到道旁幽密的灌木叢中。

白衫少年年齡不大,武功似是不弱,但在數人圍攻下,已現敗局。

忽聽鏗然一聲,白光暴起,一把利劍捲著森森殺意直刺白衫少年。少年避無可避,一聲吶喊,便如斷線風箏般,向斷崖下直直墜去。

斷崖下是湍急的水流,是另一個崖上的瀑布彙集而成。少年在將要到水面時,急速展開身體,筆直地插入到水中,濺起了細微的水花,便消失不見。水面上點點血花浮現,很快便被水流衝散。

這一幕是如此驚險,流霜差點驚駭出聲,慌忙用手摀住嘴,渾身顫抖不已。若是此刻出聲,定會被那幫黑衣人聽到,必會召來殺身之禍。身邊的紅藕也驚嚇不已,握著流霜的手也在劇烈顫抖。

夕陽落山,暮色越來越重,山風越來越凜冽。流霜和紅藕躲在灌木叢裡一動不動,兩人皆不敢出聲,就連呼吸也嚇得屏住了。

四周是一片肅殺的寂靜,只聞水聲潺潺。

那些黑衣人從崖上下來,四散開來,在溪流四周搜索了一遍,良久,為首的黑衣人冷聲道:「走吧,不淹死也早已毒發身亡了,屍體肯定衝到下游去了。」

幾個黑影飛躍著離去,不一會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直到確定那些黑衣人不再回轉,流霜和紅藕才從灌木叢裡鑽了出來。

流霜的心依然在顫抖,她還從不曾見過殺人,今日見到,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懼和悲哀抓住了她,揪緊了她的心——那不知名的少年就這樣死去了嗎?一個活生生的人兒就這樣消失了嗎?

流霜提了提身後的竹簍,道:「紅藕,我們到水邊看看去!」

「小姐,還是快走吧,若是那些殺人惡魔再回來,我們便性命不保了!」

流霜不答,固執地背著竹簍穿過山道,穿越草叢,向著溪水而去。衣衫拖過蔓草,壓俯蔓草,待得衣衫離開,蔓草們又紛紛揚起,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彷彿流霜的歎息。

溪流並不寬,隔壁崖上的瀑布轟鳴著衝來,溪流邊的岩石極其嶙峋,犬牙般參差不齊。

流霜沿著水邊走了幾步,忽然,水面泛起了一圈漣漪,嘩啦一聲,一隻手臂出現在水面上,緊接著水面破裂,從湍急的水流中冒出了少年黑髮披散的頭。

流霜驚駭地摀住了嘴,瞪大眼睛,望著水中忽然冒出來的少年,就像望著山林中的精怪妖魅。

少年仰著頭,長長細細地呼吸著,然後似乎是拼盡了全身的力道,想要遊到岸邊,但是水流湍急,他又受了傷,遊得很困難。

流霜愣了一瞬,隨即身手敏捷地從身後樹叢裡扯下一段籐蔓,向少年拋了過去。

少年的黑髮滴著水,淩亂地披散在額前,只露出少年幽寒的雙眸。他直直盯視著流霜,眼眸晶亮如寒夜星辰,幽寒似冰泉冷雪。

或者是不相信流霜,他遲遲沒有去接那段籐蔓,但流霜卻始終沒有放棄,她仍然將籐蔓拋向他。

終於,生的渴望戰勝了猜疑,少年最終抓住了籐蔓,被流霜和紅藕合力拉到了岸邊。

少年似乎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抱住岸邊嶙峋的一塊巨石,一動不動。

星辰終於黯淡下去,少年已然昏迷過去。

望著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少年,流霜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救活他。

當下,流霜和紅藕輪流負著少年,向著山腰而去。

第六章回憶(二)

夜色漸濃,新月初生,繁星閃爍。小說城。

青姥山半山腰的「回鳳穀」中,聳立著幾間結實的木屋。屋中透出橘黃色的燈光,在夜色中分外柔和。

這木屋所在之處極其隱蔽,很是安全,是流霜的爺爺早年在山中採藥所建。後來流霜的爹爹到山中採藥,天晚了,便會宿在屋中。如今,換作流霜居住。

木屋一共有四間,一間是流霜的,一間是紅藕的,另外兩間分別是廚房和草藥房。

此刻那被救的白衫少年便宿在了流霜的房裡。

昏黃的燭火搖曳,映出少年青黑的臉和青紫的唇,那是中毒的跡象。流霜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竟是呼吸微弱,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流霜雖說自小跟爹爹研習岐黃醫理,但畢竟年齡尚幼,從未醫過重病患者,此刻面對傷勢凶險的少年,竟是心中慌亂。然而此刻下山去請郎中卻是不能了,少年已命在旦夕,延誤不得,況且,尋常郎中怕是也醫治不了。

少年身中數劍,雖說傷口皆不重,但是在水中浸泡多時,傷口失血過多。更糟糕的是,少年身中奇毒,若不是少年內力渾厚且意志力堅強,抑制住毒氣上湧,恐怕此刻早已毒氣攻心,就是神仙也難救了。

流霜想起少年那雙亮如星辰的雙眸,還有那眸中燃燒著生的渴望,心神微顫,她定要救他。

流霜強迫自己定下心神,吩咐紅藕將少年外邊的血衣褪去,將燭火挑亮,然後從貼身布囊裡取出一套金針。

金針刺穴的醫病之法,十分難學,稍有差池,便會將傷者紮成殘廢。爹爹因她年幼,一直沒有教她。還是爺爺私下教她的,想不到今日竟會用上。

一根又一根的金針在燭火下閃著耀目的光澤,好似在召喚流霜,拿起它們,救人。

流霜不再猶豫,神色堅定地拈起一根金針,小心翼翼地刺到少年的膻中穴,然後是天樞穴,中院穴,氣海穴——隨著一根根的銀針紮下,流霜的手法越來越嫻熟精準,速度越來越快速迅捷。

燭火下,十歲的流霜小小的瓜子臉上神色肅穆專注,雙目清亮澄澈,如冬日初雪般晶瑩純淨。

良久,少年身上主要穴位都紮上了金針。

流霜長籲一口氣,原本紅潤的小臉轉眼間已變得蒼白,渾身無力地倚在椅子上,汗水撲簌簌地順著她光潔的額頭滾滾滑落。

紅藕心疼地為流霜拭去汗水,問道:「小姐,歇息一會兒吧!」

流霜點點頭,疲憊地閉上雙眸。

一刻鐘後,流霜吩咐紅藕將少年扶起,然後著手將金針一一拔掉,最後一根金針拔掉後,少年忽然睜眼,吐出幾口黑血,但依然昏迷不醒。

紅藕皺眉問道:「小姐,他的傷勢如何了?為何還是昏迷不醒?」

流霜顰眉道:「我用金針把毒氣逼到了喉嚨,雖說他已經吐出了毒血,但是中毒時間太久,毒氣沁入肺腑,如今,只有用解毒奇藥才能清除他體內餘毒,否則,他依然性命難保。」流霜說罷,伏在案上,寫了一個藥方,囑托紅藕去熬藥。

紅藕應聲而去,燭火下,少年臉上的青黑稍微褪去了些,他靜靜躺著,修眉緊皺,似乎在忍受著難以承受的煎熬。

流霜心內溢出一絲苦澀,思及自己每每忍受寒毒之苦,也是這般痛苦。感同身受,愈發同情這不知名的少年。

紅藕端著熬好的藥走了進來,流霜接過藥碗,道:「紅藕,你去把我今日採到的那株「相思淚」拿過來!」

「小姐!你要拿它做藥引?」紅藕驚異地抬頭,「萬萬不可!相思淚是醫治小姐寒毒的藥引,我們好不容易才尋到,怎麼能給了他?」

流霜好看的眉頭輕輕顰了起來,道:「藥可以再尋,眼下這少年若是不用,便會死去。紅藕,難道,你要見死不救嗎?」

「可是小姐,若沒有了相思淚做藥引,你也會死的啊!」紅藕不甘地說道。

紅藕也不是心狠之人,不是見死不救的,只是想到從此後小姐還要受那寒毒煎熬,若是此後再尋不到「相思淚」,小姐便會受寒毒折磨而死,她怎能答應。

流霜一臉正色,冷聲道:「可至少我現在不會死!紅藕,還不快拿來!」她雖年幼,但自小便研習醫理,爺爺爹爹每每教導她醫者父母心,面對生命垂危的少年,她豈能袖手旁觀。縱然日後自己尋不到「相思淚」,她也不後悔今日所為。

紅藕抬頭,見小姐稚嫩的小臉上神色肅穆,自有一種迫人的威嚴。她嘟著嘴,眼中含淚,很不情願地將那株「相思淚」拿了過來,嘟嘟囔囔道:「他倒是命大。」扔下藥草,生氣地鼓著腮甩手而去。

「相思淚」是一株小小藥草,外觀普通,生在高山幽谷之中,常和雜草生在一起,極是難尋。它的葉子是心形的,花是白色的,晶瑩透明,形狀大小和淚滴一般無二。

流霜將「相思淚」砸碎,盛在碗中,用小勺盛了喂到了少年的口中。但是昏迷的少年卻不會吞嚥,藥汁順著唇角又流了出來。

流霜心內一驚,黛眉微顰,無奈之下,將藥汁吞到口中,一股甘甜中透著苦澀的味道沁入心頭。

她俯下身,口對口將藥汁喂到了少年口中,在觸到少年的雙唇時,那柔軟冰涼的觸感,讓流霜小小的一顆心莫名跳動的厲害起來,好似有什麼東西闖入了她的心中,她的臉頰漸漸如火般燒了起來。

雖然她還是一個情蔻未開的小女孩,可也知道這樣的行為只有夫婦才可以做的,一瞬間,竟覺得自己有做偷兒的嫌疑。

可是,她卻不能不這樣做,她要救他,他只是她的病人而已。

「相思淚」的藥汁順利餵下了,流霜剛鬆了一口氣,才要起身,一股大力襲來,流霜小小的身子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

「匡當」一聲巨響,小幾被撞翻,藥碗摔碎了,藥汁灑了一地,流霜的手腕被藥碗的碎片紮破了,銳疼。

流霜詫異地抬頭,這才發現,少年已經甦醒,黑沉沉的眸子冰冷如劍,直直逼視著流霜。

重傷初醒之下,少年的力道依然那麼大。

「你在做什麼?」十二三歲的少年,聲音正處於變聲期,幾分粗噶,幾分冰冷,幾分煞氣。

被推了一把,流霜極是委屈,聽到少年的問話,又有些啞口無言。想到自己口對口餵藥,被人家逮住了,不亞於偷兒被當場抓住,流霜小臉飛紅,道:「我——我在餵你藥。」早知道他這麼快會醒,她才不會那樣餵他呢。

少年犀利的眸光移到了流霜唇角殘留的藥汁上,眸光閃了閃。

紅藕聽到動靜,從屋外闖了進來,見到滿屋狼藉,驚駭地問道:「出什麼事了?」待發現流霜的手腕被紮破,極是生氣地說道:「怎麼受傷了?還不敷藥!」又轉身對著那少年道:「你這人怎麼回事,若不是我家——我家公子救了你,你早就一命嗚呼了,怎麼這麼不知恩,竟然一醒來就傷了我家公子。」想到她們是女扮男裝,紅藕改口為公子。

少年看清流霜便是在水邊搭救他的少年,流霜不斷滴血的腕,令他眸中微光一閃,冰冷的聲音有些舒緩,問道:「你們是誰?這又是哪裡?」

「我們只是到山中採藥的,機緣巧合救了你,這裡是我們在山中採藥暫居之處。你放心居住,這裡很安全。」流霜輕聲說道,她理解少年的行為,一個剛被刺殺的人,醒來後難免戒備。

 少年終於放心,但方纔用力過猛,牽動了身上傷口,渾身疼痛,又昏迷了過去。

紅藕生氣地說道:「真是自找的!」慌忙拿來金瘡藥,便要為流霜腕上的傷口敷藥。

流霜用布條將傷口縛住,道:「我這點小傷,不礙事的,不用敷藥。先為這位公子上藥吧。」方才只顧著為他解毒了,還不曾為他處理傷口。這點藥,可能還不夠少年用呢。

紅藕生氣地說道:「小姐,你就只顧著別人,不用藥,傷口會留疤的。」

「留個傷疤算什麼!正好是個記號呢!」流霜笑了笑。

藥碗已經打碎了,流霜吩咐紅藕再去為少年熬藥,自己著手為少年敷藥,包紮傷口。

金瘡藥果然不夠,少年胸口還剩有一處彎月形的傷口,較淺,沒有敷藥。頑皮性起,流霜心想,算是懲罰他方纔那樣對待她,也為他留一個記號吧。

「母后,寒兒好想你,他們不讓寒兒見你。」睡夢中的少年喃喃說道,聲音不再冰冷,而是委屈淒厲。

流霜驚異地抬頭,燭火跳躍著,映照出少年熟睡的臉,此刻臉上青黑已完全褪去,露出了少年原本的面色,纖白若白玉。修眉鳳目,是一個俊美的少年。少年左手緊緊抓著胸前錦被,長眉皺起,似是正陷在不好的夢境裡。

原來少年是在說夢話。

母后!寒兒!

難道這少年是皇室中人?當今聖上的眾皇子中好似是有一個叫寒的。

流霜的目光掃過少年褪下來的那雙濕透了的錦靴,雖說濕髒不堪,但依然可以看得出上面繡工精緻的花紋。這絕不是尋常百姓能夠穿得起的錦靴。

況且,值得被那麼多人追殺,他絕不是尋常之人了。

只是身為皇子,怎會孤身一人到這山野之地,流霜暗暗歎氣,為少年蓋好錦被,探了探少年脈搏,沉穩而有節奏,知他已無性命之憂。身上劇毒已解,外傷對少年而言,不足為懼。

流霜從屋內走出,山間的空氣清新沁涼,東方已隱隱現出魚肚白,天色竟是快要亮了。

清晨的薄霧灑在她的眉目間,黛色的睫毛掩映著如水的馥鬱。

紅藕熬藥回來,流霜囑托她將藥碗放在少年榻前,然後便和紅藕背著藥簍下山而去。

知他是權貴,她不予結交。

知他已無性命之憂,她可以放心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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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貞潔被懷疑

在疼痛的折磨下,流霜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回憶。她幾乎以為這些回憶是正在發生的現實。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不是早就忘記了嗎?為何還會回憶起來,這麼清晰,就像發生在昨日一般。

為何還要回憶這些?

流霜甩了甩頭,想要甩去這些回憶,但是少年危急跳崖,少年破水而出,少年冷漠的聲音,少年淒楚的夢話,少年幽寒的雙眸,包括,少年雙唇的柔軟和清冷,卻固執地在流霜腦中糾纏著,盤旋著不去。

驀然,少年的臉變成百里寒俊美冷酷的臉,他冰冷無情的話音在耳邊響起:「終其一生,本王都不會愛上你。本王更不會碰你,你只是一個擺設。縱然是父皇賜婚,若是本王尋到心儀的那位女子,這王妃的位子,還是她的——」

是他錯,又不是她錯,為何要這麼冷酷無情地對她。只因一招錯,滿盤皆是輸,與他是如此,與她,又何嘗不是呢?

淚從眸中湧了出來,或許是病痛的折磨,此刻的流霜格外脆弱。

也不知過了多久,可怕的劇痛和寒意緩緩退去,回憶消失,腦中也漸漸清明起來。

那一次相救,雖然用去了「相思淚」,令流霜的寒毒無法根除。雖然今夜,他毫不留情地遺棄了她。但,她都不後悔出手救他,永不後悔。

因為,她是一個醫者。

縱是他無情地對待她,她永遠也不會告訴他,她便是七年前救他的那位少年。因為,她救他,是出於醫者父母心的德行,不求他的回報。若是他知道了此事,因感恩而報答她,她反而會覺得自己卑劣。

流霜倚在床榻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喘息著。

「好點了嗎?」紅藕問道,用手帕擦去了流霜額上的冷汗和臉頰上的淚水。

「嗯,」有氣無力的回答從流霜蒼白的唇間逸出,「我渾身無力,讓我歇息一會!」

雖然只是微弱的回答,紅藕總算是放了心,知道小姐又熬過了一劫,繃緊的神經一鬆,紅藕趴在流霜身上,放縱地哭了起來。

流霜輕輕地拍著紅藕的背,無力地說道:「沒事了,紅藕,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小姐,以前寒毒發作,你從未流淚,這次——你竟流淚了。而且,這次疼得時間比較長,紅藕真怕——」紅藕哽咽著,眸中又盈滿了淚。

流霜脆弱地笑了笑,輕聲道:「傻丫頭,我是醫者啊,我的病我心裡清楚,死不了的,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其實,流霜自己心裡也沒底,這一次發作疼得不僅時間長,而且來的很迅猛,發作前,竟是毫無預警。往常,發作前,總會有些預兆的。

她不願再想下去,道:「太累了,我要睡一會兒了!」說罷,便沉入了夢鄉。

寒毒發作的疼痛耗盡了流霜的體力和心力,這一覺流霜睡得很死,很沉,連個夢也沒有。

一覺醒來,天色已經亮了,淡淡的曙光透過窗稜射入屋內,映的室內一片朦朦朧朧的光亮。案上紅燭早已熄滅,流了一碟子的燭淚。

剛醒時有些迷糊,看到那大紅的喜字,流霜才反應過來,昨日自己已經嫁了,這裡已經不是自己在白府的閨房,而是□王府的新房。經歷了一夜折磨,此刻再想起百里寒,竟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紅藕正倚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坐著睡得正香。這丫頭是不放心她,昨夜竟守了她一夜。流霜真是恨自己的病痛,總是讓最親的人跟著她擔驚受怕。

剛要起身,紅藕便被驚醒了,揉了揉眼睛,道:「小姐,你醒了,身體可好些了?」

流霜俏皮地笑了笑,道:「你看我有事嗎?」

紅藕盯著她看了看,笑道:「除了臉色蒼白些,的確是無事了。」其實她知道小姐心中苦,昨夜王爺怒氣沖沖地離去,不可能無事。只是,小姐總是把難過留在心裡,不願讓她憂心。

「小姐,趕快梳洗吧,一會兒應該還要進宮請安吧!」紅藕也裝作無事說道,她不願再提小姐的傷心事。

「進宮請安?」流霜這次記起,她如今是皇家的兒媳,是應該到宮裡去給皇上皇后和太后請安的。只是,她只是一個有名無實的擺設罷了,進宮請安怕是用不著了。

梳洗完畢,流霜換了一身潔淨的素衫,坐在妝台前,道:「紅藕,梳一個簡單的髮髻便可。」

「那怎麼可以呢,紅藕定要把小姐打扮的光彩照人。」說著,便用梳子梳理著流霜如瀑般的黑髮。

正在這時,房門外傳來一聲低婉沉靜的聲音:「王妃,不知可曾起身?」

「進來吧!」流霜想,可能是伺候的小丫鬟吧。百里寒竟還為她留了丫鬟,不禁微微有些自嘲。

卻見房門開處,走進來兩位中年婦人,皆是精緻利索的宮裝,神色高傲肅穆。看裝扮,竟是宮裡來的人。流霜心中微怔,卻不知這兩位宮女來此是要做什麼?

那兩個宮女向流霜施了一禮,道:「奴婢見過王妃。奴婢是奉太后之命來取喜帕的。」

取喜帕?

流霜的心咯登一下,這才記起婚前,娘親曾特意囑咐過,洞房之夜,是有一條驗明貞潔的白色喜帕的。次日,會有婆婆派人來取,寧王是已故皇后所生,太后是已故皇后的姑母,如今,看來這事是由太後代勞了。

只是,他和百里寒並未同房,喜帕定還是雪白如霜的。昨夜自己寒毒發作,竟也忘了此事。

眼見的尾隨在後的兩個小宮女走到床榻前,為流霜整理錦被,大紅色床榻上,露出了一塊潔白如雪的白色錦帕。那白色在紅色錦被的對比下,愈發白的灼眼。

兩位大宮女眸光在上面停留了一刻,再望向流霜時,神色之間便多了一絲鄙夷之色。她們叮囑小宮女,收起喜帕,對流霜微施一禮,便要告辭而去。

「姑姑們請慢走!」流霜喚住兩位大宮女。

事情不關她錯,她雖然無愧。但,事關她的貞潔,她不能置之不理。

「昨夜流霜病情發作,王爺他並未宿在此處。還請兩位姑姑在太后面前說明此事。」

其中一位身量較高的大宮女,道:「原是王妃發病了寧王才氣沖沖從洞房離去。此事,奴婢們會回稟太后的。」

流霜一呆,瞬間便明瞭話裡的意思,那意思分明是說,寧王之所以氣沖沖離開,是因為她的不貞。

 一瞬間流霜有一種有口難辯的感覺,這種事,或許是越描越黑的,遂不再言語。

兩位大宮女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帶著小宮女們匆匆而去。

流霜不知新婚不貞,要遭何種處置,更不知會引起怎樣的風波。這種事情,恐怕比寧王昨夜的和離還要令爹娘難堪吧,如今看來,只有請寧王到太后那裡解釋,為自己討清白了。

只是不知他肯不肯,想到還要去求他,流霜便覺得頭大。

是他帶給她的恥辱,卻還要她去求他解釋,何其諷刺。

第八章蕭聲咽

流霜沒料到,想要見百里寒一面,竟是那樣難。

紅藕出去打聽了幾次,得到的消息都是,寧王昨夜已出府,如今還不曾回來。是真的不在府中,還是不願見她?流霜不清楚,只得坐在新房內等待。

昨夜的寒毒早已耗盡了她的體力,流霜腹中飢餓,偏偏她這個洞房便失寵的王妃,竟沒有一個丫鬟來伺候,更沒有早膳奉上。

流霜只得將幾案上備的糕點用了個乾淨。她這個王妃作的真是淒慘,竟然食不果腹,今日定要和百里寒好生談談,畢竟,她還要在這裡待一段時日。

用完糕點,紅藕回來稟報說,寧王昨夜確實出府了,現今已回來,此時,正在「清琅閣」休憩。

流霜擺出王妃的架子,傳了一個小丫鬟進來,讓她帶路,前去「清琅閣」。

清晨的風,浸染著鬱鬱青青的水氣和花香,清亮而令人心曠神怡。

一路穿廊過榭,流霜不禁暗暗驚歎,不愧是王府,比白府大多了。府內亭台樓閣、曲池園林無一不匠心獨具、雅致貴氣。

昨夜一番雨疏風驟,一些不堪風雨肆虐的名貴花木,零零灑灑落了一地殘花敗葉。而有些花,不算名貴,經歷了風雨,開的卻愈見燦爛艷麗。花是這樣,人有時也是這樣。

「清琅閣」是百里寒的書房,和新房所處的「依雲苑」相距不算太遠,走了不一會兒,便遙遙看到了「清琅閣」的園門。小丫鬟似是怕百里寒知道是她帶的路,匆匆一施禮,便退走了。

流霜和紅藕剛走到園門,方要進去,卻聽到一陣嗚咽的洞簫聲。

簫聲低回、輕柔、舒緩、悲涼,如水一般緩緩淌過,似霧一般輕輕飄過,帶著無法言喻的憂傷和悲愴,從風裡脈脈流出。絲絲縷縷,裊裊不絕,纏綿悱惻,將人內心深處隱藏的憂傷勾起,讓人悲從中來。

是誰,吹得如此悲涼的簫聲?

「紅藕,你留在這裡,我進去看看!」流霜說罷,便緩步入內。

清琅閣內,景色甚好,處處繁花馥鬱。一處碧池,如碧玉般清透,池中栽種著清荷,小荷才露出尖尖角,分外可愛。

流霜循著簫聲,在碧池岸邊的石椅上,看到了百里寒。

他雙手持一管碧玉洞簫,正在吹簫。今日的他身著一襲月白色華服,衣衫如雲般在風裡漫捲,愈發襯得一頭漆黑的髮宛如黑緞在半空裡飄拂。因是背光而坐,淡淡的日光倒成了背景,好似單單是為了襯托他這個人而存在的。

日光似流水,照耀著他;

簫聲像無形的繩索,纏繞著他;

他週身散發出的蕭索和落寞,也如朝霧般籠罩著他,縱然是日光也驅之不散。

流霜沒有去打擾他,靜靜站在一棵梔子樹下,凝望著他。

流霜本有些怨他的,畢竟,就是他,將她陷入了如此淒慘的境地。可是,此刻的他,卻讓流霜怨恨不起來。設身處地想一想,他也很值得同情,洞房之夜,發現新娶的王妃不是心儀的女子,那種打擊大約不比她被和離輕。

 他思念的,想必是世間難尋的絕色佳人吧,但願,他可以早日尋到心儀的人兒。

簫聲終於終止,百里寒放下玉簫,凝望著碧水紅鯉出神。他知道流霜在打量他,卻無動於衷,像他這樣木秀於林的人,對這樣的注視早已習以為常。何況,他還要看看,這個女子,來找他做什麼。

流霜聽到簫聲停止,便緩步上前,清聲道:「王爺,我們可否談一談?」

百里寒轉頭,漆黑的眼眸直視著流霜,方纔的蕭索與落寞已消失不見,此刻的他,週身重新被冷漠所籠罩。

談話?這個女子,難道是來求他回心轉意的,真是妄想!

他漠然說道:「談什麼?本王和你,無話可談,本王還是昨夜那句話,若是識趣,你還是早日離開王府,這樣與你而言,是最好的選擇。」

「王爺放心,流霜會離開的,但是眼下,我有一事相求!」

百里寒聞言,黑眸一瞇,冷冷瞧著流霜,他倒要看看,這個女子,要耍什麼花招。

清晨的涼風,吹起了流霜的衣裙,在風裡如蝶兒般翩舞。流霜今日穿了一件白邊淺紅的衣裙,雖是紅色,卻一點也不艷麗。雖喜穿白衣,但縱然被棄,總是新婦,沒有像百里寒那般張揚地穿白衣,一點也不像是新郎。

日光混著朝霧,灑在流霜的眉目間,竟是說不出的清麗和雅致。臉頰在日光映照下,竟白皙晶瑩的透明。

百里寒沒有想到流霜褪去了鳳冠霞帔,不施粉黛,倒也是清麗無雙,飄逸出塵。只是臉色有些太過憔悴,或者昨夜沒睡好吧,百里寒沒在意,他早忘了父皇說過,流霜是有舊疾的。

流霜定了定神,覺得還是難以啟齒。

百里寒卻無暇等待,起身緩緩站了起來。月白色錦袍傾瀉曳地,好似天幕上一朵流雲忽然飄止眼前,帶著說不出的飄逸和瀟灑。他整個人在這一瞬間似乎變得愈發高大,隱約有一種令人不可忽視的王者風範。

「本王可無暇任你糾纏。」百里寒的聲音裡,透著濃濃的威懾之意。

 流霜無奈,只得一橫心,對著百里寒的背影,說道:「今早,太后派人來取喜帕,如今太后已誤以為流霜是不貞的,所以,還煩請王爺代為解釋,還流霜清白。」

「哦?喜帕?」百里寒一呆,停住了腳步,良久才明白流霜說的喜帕是什麼。

原來是這事,百里寒並不懂新婚習俗,但也曾耳聞過,洞房過後,婆婆是要驗明新婦貞潔的。他母后早逝,不想皇奶奶還惦著這件事。

百里寒驀然回首,黑如深潭的眼睛波瀾不驚,望了她一會,忽然淺淡一笑。

不得不承認,很少笑的人,笑起來是格外有魅力的。

這一笑的風華,宛若春風冶蕩,百花齊綻。

這一笑雖然極是迷人,但流霜卻沒有被勾了魂,因為,她從那笑容裡,看出了一絲不懷好意的意味。

「還請王爺在太后面前還流霜清白。」流霜繼續說道,他——笑什麼,難道是不答應麼?

「本王倒是忘了,今日還要進宮請安,既是如此,就請王妃和本王一起進宮吧!」百里寒沒有回答流霜的話,卻忽然提到了進宮請安。

流霜不知他到底是否同意了,但看他的神色,倒不像是拒絕,本來嗎,這事是他造成的,他自然要負責。只是,讓她進宮,似乎是沒必要了吧。

流霜道:「我就不必進宮了吧!」

「那怎麼行,你不是執意要留下做本王的王妃嗎,即是如此,自然是要進宮請安的。別忘了,你是本王新娶的——王妃!」他加重了王妃兩個字的份量。

但是,這兩個字,卻令流霜極是不舒服。

王妃!她不稀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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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罰跪

流霜長這麼大,還從未進過宮,走在皇宮裡,頗有些眼花繚亂。

聳立的紅牆,牆上飛簷捲翹。矗立的宮殿,殿頂皆是金黃色琉璃玉瓦,在陽光下,輝煌而耀眼。所有的建築,皆是富麗堂皇,彰顯著只有帝王之家才有的氣勢。

若說寧王府佈置的雅致和貴氣,皇宮便是富貴和氣勢。

有太監通傳,說皇帝和皇后正在禦花苑賞牡丹,百里寒皺了皺眉,但還是隨著通傳的公公向禦花苑而去,流霜緊隨其後。轉了不知多少宮殿後,穿過一道玉石長廊,前面出現一道全月拱形的門,門上大書三字:「禦花苑」。

禦花苑內景致甚好,栽種著民間少見的奇花異草、名貴花木。尤其是各色牡丹,經歷了昨夜春雨的瑞澤和今早和風的吹拂,竟然全開了。

眼前一片奼紫嫣紅,流光溢彩。從花間漫步而過,但覺得花團錦簇香雲繚繞。流霜雖不識牡丹花的品種,卻見白色紫色粉色大紅色各色牡丹爭奇鬥艷,好不熱鬧。

比牡丹更熱鬧的是徘徊在花間嬪妃們,她們穿著鮮艷的華裳,打扮得比花還要嬌還要美。流霜想不到禦花苑有這麼多人,見眾人眸光都有意無意地凝望著她,心中略有些不舒服。

百里寒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向前走去,流霜跟著他,到了一株白牡丹跟前。那株白牡丹有一人多高,上面點綴著幾十朵白花,花大如盤,開的清雅絕麗。

牡丹花前,立著一對男女,皆穿明黃色宮裝,流霜知道,穿這樣服飾的,只有皇上和皇后了。

「兒臣百里寒攜王妃白氏參見父皇!」百里寒跪拜道,流霜也隨他一起跪下。

「平身吧!」皇上低沉威嚴的聲音傳來,兩人依言起身。

皇帝穿一身明黃色龍袍,看上去極是威儀,但是他的模樣卻不是流霜想像之中那樣威嚴,而是面色白皙,相貌溫和,年輕時,想必也是一位翩翩美男子吧。站在皇上身邊的皇后三十多歲的樣子,生的端莊雅麗,唇邊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臉色卻有些難堪。

流霜心內奇怪,百里寒為何不向皇后請安。轉頭看時,見他一臉冷凝,一絲兒笑意也沒有,一雙墨玉般的黑眸裡,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看他這架勢,是不預備向皇后請安的。

皇上似乎也沒有怪罪他的意思,目光溫和地望向流霜,道:「白王妃不必拘禮,隨著寧王在禦花苑賞花吧。」

「是啊,天將瑞澤,牡丹花開。這禦花苑的牡丹皆是珍奇名品,恐怕白王妃在宮外是賞不到的。就隨著寧王盡情遊玩吧!」皇后臉上那絲難堪早已煙消雲散,唇邊掛著一抹溫婉的笑意,輕輕說道。

「父皇,兒臣還要去拜見太后,就不賞花了。兒臣告退!」百里寒淡淡說道,然後便轉身離去。

流霜有些錯愣,跪拜道:「流霜拜別父皇母后!」

皇上道:「平身,去吧!」

流霜轉身向百里寒追去,但見他的身影在花叢裡若隱若現,背影僵直,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冷酷。

流霜實在沒想到他們父子之間竟是這種狀況,百里寒見了他的父皇,雖說恭敬,但是不見親切,見了皇后,竟是連恭敬也沒有。

想到自己和爹娘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情景,流霜竟有些同情起百里寒來。作為皇室後人,竟連最普通的親情也享受不到,而且,七年前,他遭受的那場刺殺,說不準就是他的親人所為。

兩人靜默無聲地走著,不一會兒便出了禦花苑,來到了慈寧宮。

慈寧宮院內也是遍植花木,卻獨獨沒有牡丹,花開的並不多,顯得綠肥紅瘦。

兩人在宮女的引領下到了殿內,一進門,流霜便看到殿內椅子上,倚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身後侍立著一群小宮女。

流霜隨著百里寒向太后跪拜行禮,接著便聽到一道雖柔和卻威嚴的聲音,道:「老三平身吧!」

「謝皇奶奶!」就見身畔百里寒平了身,流霜想不到太后會稱百里寒老三,聽上去倒是十分親暱。太后沒讓流霜起身,流霜便繼續跪著。

太后那威嚴的聲音再次傳來:「白氏流霜抬起頭來,讓哀家好好看看!」

流霜依言抬頭,一雙清眸正對上太后犀利的眼神。

流霜聽爹爹說過,太后快六十歲了,但是眼前的太后看模樣倒沒有那麼老,可能是保養得當。她看上去雍容華貴,高貴典雅,年輕時的她也應該是艷壓群芳的。她儀態慵懶地倚在那裡,一雙明眸卻毫不慵懶,顧盼之間,眼光犀利,透著精明幹練的氣勢。

這個太后,恐怕比皇上不好惹,流霜在心裡低喃道。

耳聽得太后低低哼了一聲,道:「看模樣倒不是狐媚子,還以為是怎樣的精怪仙子能迷住老三呢。不過,外表不是,內裡卻是。白流霜,你可知,以不貞之身嫁入皇家,會遭到怎樣的懲罰麼?」

太后的聲音,處處透著厭惡和無情,那語氣,似乎是流霜侮辱了她一般。看樣子,早上那兩名大宮女在太后面前沒添什麼好話,太后果然是誤會她了。

流霜眼波一轉,卻見百里寒姿勢優雅地坐在殿內一角的椅子上,離這裡有些距離,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她們的話。

「太后誤會了,流霜是清白之身,昨夜王爺並未宿在新房內。」

「為何不宿在新房內?老三從未求過皇上什麼,可是,為了你,他在皇上面前跪了幾個時辰。他如此珍視你,怎捨得洞房之夜冷落你。還不是因為你不貞,才將他氣走。」太后語氣淩厲,字字如冰。

「太后,王爺和流霜並未——圓房,這個王爺可以作證。」流霜終於說出了「圓房」這兩個字,她雖嫁了,但畢竟是一個黃花閨女,說這兩個字,有些艱難。

「並未圓房?老三,你過來。」太后招手將百里寒叫了過來。

「老三,你和白流霜昨夜可曾圓房?」太后一雙明眸直視著百里寒。

「皇奶奶,這種事您怎麼也管,我和霜兒昨夜,昨夜——」百里寒躊躇著,語氣極含蓄曖昧。

太后臉色一陰,這種語氣明明是承認了他們曾經圓房,這個白流霜,膽子倒是不小,竟敢在她面前妄言。

「拉下去,先打二十大板!」太后恨恨說道,那語氣,似乎是恨不得要將流霜打死的。

流霜好似忽然被人拋到了冰窟之中,冷的難受。沒想到啊沒想到,百里寒竟是這麼狠心無情,她真是錯看他了。怪不得要帶她來宮裡請安,原來,早就沒安好心。

她已經答應他,一月後會自行離開,為何還要這般對她?她不明白!

「皇奶奶,霜兒怎麼了,您要打她二十大板?若是犯了錯,小懲一下就行了,不如就罰她跪吧!」百里寒臉色一白,有些驚慌失措地說道,他倒是會裝,裝的好似什麼也不明白。

「老三啊,奶奶真是對你失望了。這樣的女子,你還護著她,她可是犯了「七出之罪」。這樣的女子,你可萬萬不能要了。也罷,先跪著吧,哀家一會兒再處置她。」太后極是生氣,有些不滿地瞪了百里寒一眼。

流霜沒有再辯解,若是百里寒不幫她解釋,再說什麼也是無用的。他讓她跪著,她就跪著,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要意欲何為。

流霜靜靜跪著,背脊挺得直直的,雙眸清澈如水,目光坦蕩似水,氣質雅致如水。她無錯,心中自然坦蕩。

第十章小魔王

太后倒沒有想到流霜這般靜默,一句求饒的話也沒說。心裡對流霜,倒少了一絲厭惡,或許,她不是她想像的狐媚女子,是無意失得貞潔吧。

晌午到了,幾位宮女進來傳膳,太后便拉了百里寒一起用膳。

龍舟鮭魚、茉莉魚肚、川汁鴨掌、——一道道香氣撲鼻的膳食端了進來,流霜忽感到飢餓難耐。早上只用了些糕點,在皇宮裡轉了一上午,那幾塊糕點早不知消化到哪裡去了。如今,在美味的薰陶下,她感到愈發餓了。

記得師兄段輕痕說過,若是實在餓得狠了,又無法找到食物,就轉移心思,想些別的事情。

想別的事情?流霜的思緒自然而然飛到師兄身上了。不知他遊蕩到哪裡了,每年一入春,師兄就會出去雲遊行醫。直到入秋才回來,有一年竟是到了年關將至才歸家。

師兄每次回來,都會給她講一些奇聞異事,今年不知何時才能歸來。若一回來,就發現她已經嫁了,不知師兄會作何感想。

百里寒和太后邊吃邊聊,氣氛極是融洽,也只有到了皇奶奶這裡,他才會真正開心,真正無拘無束。

黑眸斜了一眼跪在那裡的女子的側影,點點日光透過窗稜映照在她纖纖身子上,彷彿給她透明的臉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嫣紅,使她看上去清麗而嫵媚。她臉上沒有一點被罰跪的怨氣和悲哀,渾身上下倒透出一種不染塵埃的清氣,使她看上去不像塵世中人。

她不知在想什麼事,長長的睫毛低垂,遮住了清亮如水的黑眸,只看到睫毛投下的一片陰影。不可否認,沉思的她是嫻靜美麗的。

這女子,被如此誤會,還能這般沉靜淡然,讓他有些出乎意料。看向流霜的目光,便不知不覺柔和了下來,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

這一頓飯吃的極是冗長。

流霜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漸漸覺得雙腿開始麻木起來。太后和百里寒卻吃的津津有味,偶爾笑語盈盈,百里寒話雖不多,但是倒很會討太后的歡心。

流霜倒沒想到,像他那樣的人,也會在太后面前撒嬌,拍馬屁。不過,流霜可以從他的笑聲裡感受到自在和歡暢。

就在此時,聽得宮女來報,說是,五皇子靜王來了。

「皇奶奶,你們吃什麼好東西呢,這麼香?」清冽冽如冰泉的聲音,帶著撒嬌的意味,傳了過來。

「小五啊,用完午膳了嗎,在奶奶這裡再吃一點。」太后的聲音裡飽含著一絲寵溺,在她的孫兒面前,她沒有一絲太后的架子。

「奶奶,冰兒已經用過午膳了,只是今年還沒吃粽子呢,皇奶奶你這裡卻是有。冰兒再用一些。」一陣棕香撲鼻,那來人早已吃了起來。

「好好,多吃些!」太后的聲音抑制不住的歡喜。

「三哥,你新娶的皇嫂呢,怎麼不在,我可是巴巴地跑來看新嫂嫂呢。」清冽嬌蠻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那不是在那裡嗎?犯了錯誤,罰跪呢!」百里寒懶懶地說道。

「哪裡,我這麼看不見!」那聲音裡透著一絲興奮和期待。

然後,有腳步聲響了起來,流霜便感到一個人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華麗錦靴,錦繡長袍,流霜沒有抬頭,對於這些宮裡的人,她是沒什麼興趣的。

然而,那人卻蹲了下來,和流霜平視著。

眼眸前,兩隻明眸直視著她,那是一雙在幸福的環境裡薰陶出來的不染塵埃的眼睛,明亮黝黑堪比夏夜朗星。他的睫毛密而長,好似羽扇般忽閃著。挺直的鼻樑,唇邊掛著一絲輕笑。

 這張臉漂亮的像是觀音娘娘座下的善財童子,純淨而無邪,讓人忍不住地喜歡。

然而,他一開口,流霜便知道,她錯了。人真是不可貌相啊,這樣一個純淨無邪的少年,卻說出來那樣的話。

他打量了流霜良久,忽然嘴一撇,壞笑著說道:「三哥,你騙我!你不是說你的王妃是絕色美女、傾國傾城的麼?我怎麼瞧著不是!三哥,你的眼睛莫不是長到褲襠裡去了?」

這話的意思明明是說流霜長的不咋地了。流霜並沒有惱怒,她本對容貌並不在意。倒是聽了他最後一句,有些好笑,唇角便彎了彎。

百里寒早已習慣了五弟的任性妄為,仍舊懶懶笑著,沒有吭聲。

那五皇子看到流霜嘴角那一抹淡淡輕笑,呆了呆,女子不是對自己的容貌極是在意的嗎?這個女子倒奇了,她竟然在笑,不禁問道,「你笑什麼?」

流霜沒有理他,她現在餓得很,既沒有力氣也沒有精力和這小孩子糾纏。

他見到流霜不理他,還沒有人敢這樣無視他呢,當他透明人啊。他圍著流霜轉了兩圈。忽然眼轉一轉,問道:「皇奶奶,嫂子犯了什麼錯,您竟罰她跪在這裡啊?」

「哼,不貞。」太后不屑地說道。

「啊,」百里冰大聲喊道,故意拉長了尾音,「這麼大的罪啊,皇奶奶,這樣罰跪是不是太輕了點。」嘴裡說著,手上早動手拿了一個盤子,盤子裡還殘留著幾塊糕點,就那樣放到了流霜黑黝黝的髮髻上。

也怪紅藕,今日為流霜梳了一個盤雲髻,髮髻頂端極是平整,盤子放上去竟然沒有掉下來。

而這個五皇子,竟然拿了一個墊子,放在流霜面前,盤膝坐下來,從盤子裡拿了一塊糕點,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流霜有些徹底無語了。

忽然就想起了關於這個五皇子靜王的傳聞。

流霜本不是愛聽八卦之人,但是段師兄開了一個醫館,流霜經常會去幫忙打理。實際上,段師兄經常不在,都是流霜在打理。

日常醫病見的人多了,便有一兩句閒言碎語傳到了耳裡。

坊間流傳著一句詩。

「百里寒冰,暮野流光,秋水共長天一色。」據說這句詩裡嵌著當世幾大美男的名字,究竟都是誰,流霜不是特別清楚。

 但是如今流霜至少知道了兩個,那就是首句百里寒冰所指的百里寒和百里冰。

百里寒俊美脫俗,年少有為,自然不必說。

這五皇子百里冰,之所以入選,不僅僅是他的俊美,還在於他的性情。據說,他的性情是和他的名字大相逕庭的。名冰,人卻如旭陽高照。封為靜王,人卻跳脫難訓。

他常常喬裝出宮,時而扮作乞丐,時而化身少年俠客,時而又扮成溫雅書生。花樣極是繁多,在街上遇見美貌姑娘,便會上前輕薄兩句,或者送上些珠花首飾什麼的。

可氣的是,他偏偏生就一副天人之貌,任誰也氣他不起來,被輕薄的女子也往往會癡心深陷。

想到這些,流霜對百里冰的行為就見怪不怪了。小魔王百里冰,放個盤子在她頭上,還不是彫蟲小技。

可氣的是,生就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童模樣,那樣乖巧,那樣無邪,人畜無害的樣子,偏偏胡鬧的無法無天、惹人頭痛。

奇怪的是,太后和百里寒竟任由他胡鬧。

流霜這時竟是有些看不懂百里寒了,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呢,這個時候還是那樣不動聲色。難道是要看她的耐性嗎?也好,倒是要看看誰的耐性大。

「你真能忍啊,這樣你也不介意啊。」五皇子邊吃邊說道,一雙晶亮的大眼,饒有興味地望著她。

 「我從不和小孩子計較。」流霜淡淡說道。太后罰她跪,可沒有說不許她說話。

一口點心頓時噎在口中,五皇子瞪著眼道:「本王可不是小孩子,本王今年十六了!」這個女子竟然敢這樣說他。

流霜心想,果然是比她還要小一歲。

「我不是指你的實際年齡。」流霜淡淡說道,做出這樣的行為,還說不是小孩子。

流霜淡淡的,只是把話說了一半,但是屋裡哪個不是絕頂聰明的,都明白她是在說,百里冰的行為。

兩個人在這裡一問一答,太后那裡卻耐不住了,眼看著流霜沒有一絲被罰的哀怨,吩咐宮女將膳食撤下去,忽然問道:「白流霜,說吧,姦夫是誰?」

姦夫?

流霜不相信有一天別人會用這樣的字眼質問她,做夢也想不到。

還要給她找一個姦夫出來嗎?

流霜望了一眼百里寒,他依然慵懶地坐在那裡,一襲月牙白的單薄長衫好似山澗飛濺的清泉,又似溫淡春夜裡的一抹月光。

百里寒啊,百里寒,你的名字倒是真是貼切啊,千年寒冰一塊。

「你不說,是吧,哀家會查出來的,」太后隨即傳了劉公公進來,道:「劉公公,你去傳白禦醫過來。」

流霜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便明瞭太后要做什麼了。傳他的爹爹過來,豈不是向他爹爹臉上扇耳光。流霜寧願自己被杖責,也不願爹爹受辱。

心裡慌亂,頭上的盤子便啪地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幾塊糕點便咕嚕嚕地滾了出來。

百里冰那裡還心痛地大呼小叫,道:「哎呀,我的點心。」

流霜忽然直直站了起來,堅定地說道:「太后,流霜求您不要傳我的爹爹,流霜求太后驗身,以證清白。」

盈水清眸中略帶著一絲倔強,黑深的瞳仁中,有冷冷的光華在流轉。

瞬間,室內陷入一片沉寂,就連大呼小叫的百里冰,也雙眸微瞇,眸光深邃地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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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清白

一片靜謐,窗外花枝搖曳,小蜜蜂在花間飛舞,嗡嗡嗡的聲音隨著花香一起飄入。

這是一個日光明媚的晌午,是一個美好的日子。然而於流霜,卻不是。

太后的心,不知為何,微微悸動。流霜的眼眸,竟是那麼清澈、那麼明淨,不染一絲塵埃。這一刻,太后是有些相信流霜的,有著這樣一雙清眸的人,怎會做出不貞之事?

起初,耳聞洞房之夜她沒有落紅,耳聞百里寒惱怒而去,她是真的以為流霜是狐媚精怪,不貞不潔的女子。如今看來,她可能是錯了啊。

她會弄錯,寒兒怎麼也會弄錯?洞房之夜,為何要拂袖而去?流霜不是他放低身段,求來的心上人麼?太后轉首疑惑地望向百里寒。

百里寒依然不動聲色地坐在那裡,表情淡定而從容,那淡定和從容決不是裝出來的,那是經過了歲月的積累和時光的打磨才能雕琢出來的。白袍流瀉,透著純淨和飄逸,也透著冷清和漠然。

他似乎根本就沒有將眼前之事放在心上,似乎驗身與否本與他無關。

太后微微歎氣,早在七年前,她就已經看不懂這個孫兒了。他那雙清澈如寒潭的黑眸中,竟飽含著和年齡不相符的深沉。

七年前那一場刺殺,他母后的意外早逝,這兩件事接踵而來,將當年那個年少輕狂的百里寒迅速催變成一個沉穩持重、冷漠深邃的成年人。

從此後,淡定悠然成了他的面具,冷漠無情成了他的本性,任誰——也無法洞悉他的內心。

試問,七年前她就看不懂的人,如今又怎麼能看得懂呢?

「老三,你做主吧!」太后淡淡說道,她是一個聰明的老人,此刻已察覺到流霜和百里寒之間,有些事情是她所不瞭解的。所以,她把決定權放到了百里寒手裡。因為流霜是否不貞,他應當是最清楚的。

百里寒並不曾想到流霜會要求驗身,畢竟,這對一個新婦而言,是多麼屈辱的一件事情。

可是,她竟然要求做了。他原只想讓皇奶奶懲罰她一番,讓她知難而退,離開王府。如今看來,她不若他想像的那般容易打發。一件事情不在他掌控之下發展的感覺,很久不曾擁有過了。

百里寒的心裡,莫名生出一絲惱意。沒想到,這個女子,倒是心機很深的。既是她自己要求的,那麼便隨她好了。

「皇奶奶,既然霜兒要求,那麼就隨她的意好了!」百里寒淡淡說道。

如果說流霜的心,方纔還飄在半空,那麼現在是徹底沉到穀底了。

站在一旁的百里冰忽然兩眼放光,就像蜜蜂聞到了花香一般,十分感興趣地湊上來,道:「皇奶奶,什麼是驗身?很好玩嗎?冰兒也要驗身!」

太后啼笑皆非地拍了一下百里冰的頭,淡淡叱責道,「你出去,這裡沒你的事情。」

百里冰立刻嘟起了嘴,露出孩童一般懊惱的表情。

驗身的嬤嬤很快被傳了進來,太后將所有伺候的宮女都摒退,同時把一臉興味的百里冰也攆了出去。

 流霜一臉淡然地隨了嬤嬤向內殿走去,進去之前,她甚至都沒有看百里寒一眼。

內殿,光線較暗,驗身嬤嬤一臉肅穆地望著她,冷聲問道:「王妃是自己脫衣,還是由老奴動手呢。」她雖然沒有表現出鄙夷的神色,但是她的面無表情,卻讓流霜感受到了鄙薄。畢竟,以她的經驗,被驗身的結果往往是不貞居多。

「我自己脫。」流霜淡淡說道。

她沒有想到,有一日,她竟會面對這樣的境況。她自己的清白,不是由她的夫君來親自驗證,而是由別人來驗證。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這一步!

淡紅色滾白邊的外裳褪了下來,然後是內裳,衣服一件一件落地,彷彿被風雨吹落的花瓣。

感受著嬤嬤冰冷的手在自己身上緩緩滑過。

有一種悲傷,在她的心底延伸開來,無聲無息,卻幾乎令人崩潰。眼眶中盈滿了淚,流霜狠狠將淚嚥下,不讓眼角有一絲濕潤。

因為不值得,所以不會哭。

難堪屈辱的一刻終於過去,流霜緩緩站起來,面無表情地將衣衫拾起來,再一件一件地穿上。

驗身的嬤嬤神色舒緩,她不解地望了一眼流霜,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外殿傳來她輕聲的稟報聲,「回太后,王妃依然是處子。」

「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可洩露出去,否則拿你試問。」太后清冷的聲音淡淡響起。

驗身嬤嬤誠惶誠恐地退了下去。

流霜走到銅鏡前,將衣衫髮髻整理了一番,臉上掛著一抹淡若輕煙的微笑,緩緩走了出來。她不要讓別人看出自己有一絲一毫的憔悴。

太后依然端坐在鳳榻上,臉色有些緩和,不似方纔那般嚴厲。

流霜向太后施了一禮,道:「太后,不知還有何吩咐,若是無事,流霜想要回府了!」流霜的聲音依然是清雅溫柔的,好似脈脈清泉。

「哎——」太后悠悠地歎了一口氣,道:「霜兒,今日之事,是哀家對你不住,讓你受委屈了。」

「老三,今日之事,你須向霜兒賠不是,不然,奶奶是不依的。」

流霜淡淡笑了笑,道:「太后,不必了。」

他的道歉,她可受不起。

百里寒眸光閃了閃,道:「皇奶奶,若是無事,我們也該回府了!」

 他大約也是怕太后逼著他賠不是吧,忽然轉身向殿門而去,有一絲逃跑的意味。

「老三,你竟連皇奶奶的話也不聽了麼?」太后厲聲說道,臉色極是肅穆。

百里寒臉色一沉,緩緩回過身,他倒是沒想到,皇奶奶會忽然喜歡上這個女子,竟為她討公道。皇奶奶的要求,他從未拒絕過,畢竟,她是他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不就是賠不是嗎?也沒什麼不可的,反正又不是真心的!

流霜靜靜站著,她沒期望得到他的道歉,倒是看他要如何收場。

「王妃,本王方才只是和你開了一個玩笑,你不會介意的吧。」百里寒的語氣極是溫柔寵溺,臉上也掛著溫柔的笑意,眸光清亮奪人地望著她。

流霜感到自己的臉瞬間燒了起來,這樣的溫柔,她還真的承受不起。

「這樣就對了,你們啊,——」太后微笑著說道,聲音漸漸變低,忽然雙眸一閉,從臥榻上滑了下來。

太后竟然倒下了。

流霜一時間有些錯愣,太后竟會倒下。她那樣強悍的女人,方纔還在怒叱著她的不貞,而今卻倒下了。

第十二章妙手仁心

太后突然昏倒,嚇壞了一屋子的人。。宮女和太監們一窩蜂圍了上來,一臉擔憂地喊著太后。

百里寒腳步輕移,轉瞬飄至臥榻前。他輕輕抱起太后,將她平放在臥榻上,伸手探了探太后鼻息,呼吸竟是異常急促。百里寒臉色一沉,修眉微凝,他冷靜地吩咐道:「還不快去請禦醫!」聲音裡蘊含著說不出的威嚴和冰冷,嚇的幾個小太監一哆嗦,其中兩個匆匆忙忙轉身跑了出去。

「皇奶奶,您這是怎麼了?怎麼昏倒了?」百里冰不知從哪個地方蹦了出來,飛一般撲了過去,清冽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

太監,宮女外加兩個焦急的王爺,將昏迷的太后聞得水洩不通。

流霜從人縫裡瞧進去,見太后的臉蒼白中泛著微微的紫色,胸脯起伏的甚是厲害,情知不好。

「你們都散開,讓我來看看!」流霜淡淡說道。

這句話,聲音不算大,但是卻越過喧鬧的聲浪,傳到了眾人的耳中。她的聲音,分外沉靜,如一劑靜心丸,將眾人焦躁的心,瞬間壓了下去。

那些宮女和太監聞言竟都緩緩散開了,露出了百里寒冰冷絕倫的臉。他的眼神犀利如劍般射向流霜,薄唇輕啟,吐出一個字:「你?」

只不過一個「你」字,卻帶著一絲肅殺,一絲疑惑,還有一絲不屑。

「是的,我!」流霜淡淡說道,無暇理會他的不屑,直直走了進去。

「你以為皇奶奶的鳳體,是誰都可以碰的麼?」百里寒的聲音隱含著一絲警告的意味,教人從心底升起寒意。冰冷的氣息加上俊美絕倫的臉,令他渾身散發著一種獨特的氣質,令人忍不住想要臣服。但是,流霜知道,此刻,他絕對不能聽命於他。太后臉色發紫,呼吸急促,很有可能是心悸之症,若是不及時救助,只怕有性命之憂。

「王爺,請你讓開,太后的病情很危急,若是耽擱了,只怕後果不堪設想!」流霜冷冷說道,聲音裡透著不容拒絕的語氣。

百里寒修眉一挑,眸中閃過一絲驚異,這個女子,竟然敢反抗他?倒令他另眼相待了,不過,如今可不是和她鬥氣的時候。她畢竟是禦醫的女兒,醫術應該是懂一些的,病急亂投醫,讓她看看也無妨。

「你能救皇奶奶,那太好了,快點看看皇奶奶吧。」百里冰跳了起來,抓起流霜的手,將她拽了進去。

流霜俯下身子,細細查看太后的眼、耳、口、鼻,鬆了一口氣,然後輕柔地執起太后的手腕,為她號脈。

眾人都沉著氣,將目光全凝注在流霜身上。

流霜的神色極是專注凝重,渾然不覺正處於眾人視線的焦點。她的一雙清眸如同冰山般晶瑩澄澈,黛眉時而輕顰,時而展開。一雙密而長的睫毛,時而垂下,為她平添一種靜謐的美,時而又翹起,為她增添一種俏皮的美。

這一刻,百里寒驀然發現,這個女子雖然沒有令人驚心動魄的美貌,但是她身上卻自有一種吸引人東西,是什麼呢?是那淡淡的疏離的韻致,還是那認真專注的神色,抑或是那靜謐高潔的氣質,他不清楚。但是,他忽然發現,從她身上散發的光芒竟也是令人目眩神離的。

就連一旁的百里冰都癡癡地看著她,那種目光,令百里寒心中一沉。

流霜把完脈,輕輕呼了一口氣,太后的脈象紊亂而微弱,幾近於無,果然是心悸之症。

「怎麼樣?皇奶奶是什麼病?」百里寒沉聲問道,眉毛微挑,顯然極是擔心。

流霜淡淡掃了他一眼,沒說話,就讓他著急吧。

「靜王,你能否幫一個忙?」流霜側頭對百里冰道。

無視他?百里寒的臉色危險地沉了下來。

「幫什麼忙?」百里冰立刻兩眼放光,溫柔地問道。

「用力拍打太后的前胸!」流霜輕聲囑咐道。

「好的!好的!」百里冰依言拍打起來。百里寒有些瞠目結舌,他從來不知道這個眼高於頂的小魔王,竟然也甘受別人驅使。

流霜走到旁邊幾案前,開了一味藥,對小宮女道:「你們速速去拿藥。」

小宮女接過方子,呆了呆,道:「王妃,這是藥丸嗎?宮裡只有藥材。」

流霜這才想起,那是自己配製的救急藥丸,皆是便宜的草藥製成,適於平民百姓。雖說便宜,但是效果是好的。宮裡自然沒有,宮裡的藥材皆是名貴草藥。

 「王爺,請您派人到城中『流芳藥房』去取藥。」流霜將藥方遞到百里寒手中。

「王爺,太后怎能隨意用宮外的藥?」太后的貼身大宮女輕聲說道。

百里寒冷冷望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傳了自己的隨身侍衛進來,將藥方遞給了他。不管有用與否,先拿了再說。

「方纔太后都吃了什麼食物?」流霜輕聲問道。

「怎麼?難道是中毒?」百里寒問道。

流霜似笑非笑地看著百里寒道:「是否中毒,王爺應該很清楚啊,您不是和太后一起用餐的嗎?」

百里寒這才感到自己這個問題稍欠考慮,若是食物中毒,他怎會沒事?

那些宮女早開始報告道:「太后方才吃了一塊鴨掌、鮭魚——還有,吃了兩個粽子——」一道道美味報上來,流霜的眉顰的愈來愈緊,太后有心悸之症,不宜吃太多肉食,尤其是肥肉,更不宜吃難消化的粽子。這些,太后都不知道麼?

負責太后病情的楊禦醫終於隨著小太監匆匆忙忙趕了過來,見了百里寒,誠惶誠恐地施禮、問安。待看到正拍打太后的百里冰後,驚異地道:「靜王爺,您這是在做什麼?怎麼,怎麼能拍打太后的鳳體。」

正說著,太后忽然悠悠吐出一口長氣,竟然緩緩醒轉。

「皇奶奶,您醒了?」百里冰欣喜萬分地喊了起來,「皇奶奶,您方才昏迷過去了,嚇死冰兒了!」百里冰嘴一撇,眼淚竟然嘩啦啦掉了下來。

流霜在心裡淡淡笑道,果然是小孩子家,眼淚倒是現成的。

太后望著眼前的人影,緩緩問道:「哀家是什麼病?」

楊禦醫走了過去,把了把脈,良久稟報道:「稟太后,太后鳳體無恙,可能是過於勞累了,所以才會昏倒。小官這就為太后開上幾副調理的藥方。」

流霜聞言,心中驚異,這個禦醫不會連太后有心悸之症都看不出來吧?但,他畢竟是宮裡的禦醫,流霜也不好說什麼。

楊禦醫開完藥方走後,太后疲憊地揮了揮手,道:「你們都出去,霜兒留下來。」

眾人退了出去,太后撫著胸口問道:「霜兒,方才是你救了我,你說,哀家這是什麼病?說實話,別隱瞞!」

太后的臉色蒼白,額上的皺紋比方才深了許多,好似一下子蒼老了,太后大約也感到自己的身體有些異樣了。流霜輕聲稟報道:「太后,您平日可有胸悶的感覺?」太后點了點頭。

雖然面對的是天下權力最大的太后,雖然真相是殘酷的,說了實話,有可能會性命不保。但是不說,反而會害了病者。在她的眼裡,太后只是一個身患心悸之症的病者,她不想和方纔那位禦醫一樣,隱瞞真相。所以,流霜定了定心,跪了下來,沉聲稟報道:「那就不會錯了,太后您這是——這是心悸之症,隨時會有性命之憂!」

一陣靜謐的等待,良久,才聽到太后悠長的一聲歎息。

「這宮裡,竟然連禦醫也瞞著哀家。霜兒,你起來吧,哀家不會怪你的。這世上誰能不死呢!」

「太后——」

 太后截斷流霜的話,道:「霜兒,以後不要叫太后,就隨了老三一起叫皇奶奶。」

流霜呆了一下,她知道太后是認了她這個孫媳婦了,可是——她卻不是,但現在也不能和太后說,遂點了點頭,道:「皇奶奶,此病並非不可醫治,您日後飲食需要節制,有些食物是不能多吃的,更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大喜大悲。這樣可以減免病情發作。霜兒還配製了一種丸藥,可以用於急救。這藥丸宮裡是沒有的,方纔已經讓寧王去拿了。」

太后點了點頭,道:「好的。」

流霜微笑著道:「太后,你一定會沒事的。」說罷,忽然感到腦中一片眩暈,這才記起,她沒用午膳,早就餓得飢腸轆轆了,方才為太后一番診治,精力耗盡。如今,太后甦醒,心中一寬,竟然渾身一軟,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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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俏皮

百里寒怎麼也沒想到,流霜會昏過去,還是餓昏過去的。

小宮女熬了一碗參湯,但,昏迷的流霜卻喝不下去。

百里寒眸光一寒,抱起流霜,吩咐小宮女將參湯端到他馬車上去,辭別了太后,他要回府去了。

百里寒的馬車極是寬敞,裡面有兩個臥榻,他將流霜放到其中一個之上,皺緊了眉。他可不想她餓死,那將會惹出無窮的麻煩。畢竟,她可是父皇賜婚的。

無奈,只得將參湯含在口中,口對口餵了下去。想不到雙唇碰觸的那一瞬,竟有酥麻的感覺從唇間漫過。她的唇是那樣柔軟,如水一般,竟讓他有一種想要深吻下去的衝動。

流霜意識朦朧中,好似被誰抱了起來,有淡淡的好聞的香味,是什麼香呢,她似乎從來不曾聞過。流霜使勁縮了縮身子,偎在那溫暖的懷抱裡,就讓她歇一歇吧,好好的睡一覺。

昏昏沉沉的夢裡依稀有誰在咬她的唇,軟軟的、柔柔的,還伴有一種糅雜著香氣的溫熱不斷順著喉嚨流入,很是舒服,很是好喝。流霜不禁砸了砸唇,她太餓了,可是再也沒有好喝的湯了,但覺的似有誰在咬她,一口反咬了回去,隱約聽到一聲輕哼。流霜卻沒在意,又睡了過去。

車廂裡,百里寒輕撫著被咬傷的唇,盯著流霜的目光,寒冽的足以把流霜當場凍死。反正餵了一碗參湯了,大約是餓不死了。百里寒惡意地拿起碗,輕輕敲擊著,看她醒不醒。

流霜醒來時有些迷糊,以為還在白府自己的閨房內。不禁擁緊了被子還要繼續睡,但是耳邊那「扣扣」的聲音卻連續不斷。清脆而有節奏,似乎是手指敲在玉石上的聲音。紅藕何時這麼不善解人意了,連個覺也不讓人好好睡。

流霜有些著惱,道:「紅藕,我還要再睡一會,你出去。」

無人說話,「扣扣」的聲音還在繼續,隱約聽到有人輕笑了一聲,那聲音很不屑,帶著濃濃的譏諷意味。

竟然還笑,流霜咬牙切齒說道:「你再敢敲,我就把你扔到茅坑裡淹死!」

這句話威力不小,「扣扣」的聲音立刻停止了,室內陷入一片靜謐。流霜很滿意這樣的效果,擁緊被子,正要進入夢鄉。

身後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很響亮,很放肆,如狂風捲過竹林。

流霜頭腦一熱,天啊,竟然是百里寒的笑聲,怎麼是他?他為何在她的屋內?雙手一扯,用被子蓋住了自己的頭,她沒臉見人了。但是隨即又覺得有些不妥,她為何怕他?

流霜呼的坐了起來,道:「你為何在我房裡?還不——」

話才說了一半,流霜的臉便漲的通紅,這哪裡是她的房間,這明明是一輛馬車,寬大、華麗、舒適、豪華。不是她進宮時坐的那輛,是百里寒那輛。

而百里寒,就斜倚在對面的軟靠上,完美修長的體軀毫不客氣佔據了一半的空間。一隻修長的手閒適地端著一隻玉質湯碗。方纔那「扣扣」的聲音看來就是他用手敲擊玉碗發出的。

百里寒的臉上,還存有方纔那聲大笑的笑影。漆黑的眼瞳裡,翻捲著微妙的情緒。此刻的他,看上去有一點壞,有一點邪。

「方纔那碗參湯果然沒有白喂,竟讓王妃一醒來就天生神力,竟能將本王也扔到茅坑裡了,真是不得不佩服啊!」百里寒很久沒有大笑了,笑過後才發覺那感覺似乎不錯,早已把才纔被咬的懊惱摔倒了九霄雲外。他沒想到,流霜也有這麼俏皮的一面。

流霜卻聽得很是疑惑,她何時喝參湯了?難道方才並不是做夢,那美味可口的湯是真的喝了。不過,不會是他喂得吧?若說不是,但他手中明明拿著一隻碗。

流霜自然不會問,但是目光不知怎麼便觸到了他唇上那道傷痕。

不會吧,難道他用嘴餵她了?夢裡那軟軟的,柔柔的,她咬了一口的,難道真的是他的唇。

流霜的臉登時紅了起來。

百里寒的臉忽然陰了下來,銳冷再次回到他的眸中。這個女子,竟然如此聰明,只不過提到了參湯,她便洞悉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既然王妃已經醒了,就回到自己馬車上吧!停車!」百里寒突然冷冷說道,掀起了車簾。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午後的暖陽從掀開的縫隙裡射了進來,然而流霜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暖和。街上行人匆匆,有人甚至向馬車內望了過來。

這個百里寒,真是夠可惡,方纔還面有笑意,說翻臉便翻臉了。不過,似乎這是他一貫的作風。流霜也沒有惱怒,就那樣緩緩下了馬車。

雖然睡得頭髮蓬亂,衣衫皺褶,但是流霜卻沒有輸了風采,唇邊掛著柔和淺淡的笑意,走向後面她的那輛馬車。

隨行的侍衛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忽然見到王妃頭髮蓬亂下了車,都有些怔忡。

百里寒冷喝一聲,道:「出發!」

馬車便再次輾輾前行,好似什麼也沒發生一般。

第十四章刺殺還是玩弄

回到王府後,百里寒便命流霜從「依雲苑」的新房搬到了「聽風苑」,還命她無事不可隨意出「聽風苑」。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本來她這個錯妃也沒打算賴在他的新房內。只是沒料到「聽風苑」還真不是一般的偏僻。

寧王府分內院和外院。外院是一些遊玩之地,居住的都是府內的粗使傭人和一些侍衛、兵士。內院居住的除了主子,還有一些寧王信任的丫鬟侍衛。而她這個名義上的主子便是居住在內院最偏僻的一角,和「依雲苑」相距甚遠,想來百里寒對她,是眼不見為淨吧。

流霜淡淡苦笑,他不想見她,她又何嘗不是呢?

只願爹娘快些歸鄉,她也好早日離開此地。對於百里寒,她早已沒有一絲癡心妄想了。

「聽風苑」雖說偏僻簡陋,但地方卻是不小,一個大大的院子,栽著幾棵桂花樹,在暖陽映照下,灑下層層疊疊的樹影。西邊牆角處,有幾百竿翠竹遮映。

放眼望去,整個院子一片綠意盎然,沒有一朵紅花點綴。若是一般的女子定是不喜,只是流霜生來不愛花紅,對那幾百竿翠竹倒是極是喜愛。

有三間正屋,還附帶一間小廚房,這下流霜倒是不怕再餓昏了。

流霜親自動手,和紅藕將屋子收拾妥當,便住了下來。

第二日,百里寒給她們派來了兩個粗使丫頭,負責日常的採買事務,其餘的事務仍是紅藕一手操持。

日子倒也過的清閒如水,愜意悠然。只是這樣閒散的日子過的實在是太緩慢了,流霜感覺自己就像是久置在倉庫裡的藥草,快要發黴了。

以前在自家,流霜不是忙著侍弄自己栽種的藥草,便是到師兄開的藥房去醫病,要不然便和紅藕背上藥簍去山裡採藥。如今可好,如同坐了牢房一般。

好在流霜本是嫻靜的性子,倒也能忍住,只是紅藕倒不堪忍受一般,每日裡在流霜面前苦著一張俏臉。

三日後,終於到了歸寧的日子。

新婦一般在出嫁三日後,攜夫君回娘家省親,稱為歸寧。

流霜的歸寧,自然是沒有夫君可攜的。百里寒肯留她在王府就不錯了,哪裡還會陪她歸寧。流霜本也沒有奢望,好在她早就編好了應對父母的對策。

一大早,流霜便和紅藕收拾妥當,坐上王府的馬車,回了一趟白府。

白府裡人事依舊,只是少了一個她。

見到爹娘,流霜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只不過是隔了幾日不見而已。眼淚似乎是泉水,洶湧著想要向外冒,是這幾日太委屈了吧。

流霜使勁眨了眨眼,將洶湧的淚水強忍了下去,她怕一哭出來,便再也收不住,只能將眼淚往肚子裡咽,決不能讓爹娘看出任何端倪。

白夫人問起,為何寧王沒有同她一起回來。

流霜便笑了笑,道:「娘,寧王本要來的,可臨出發時,被皇上宣到宮裡了,可能是有什麼要事吧。他讓霜兒代他問候您們呢。」

白夫人倒也沒有再追究,只是白露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不過,他也沒有再追究,畢竟是寧王求了皇上賜婚,應當不會冷落霜兒的。

流霜和父母用罷午飯,不知師兄的「流芳醫館」近況如何,便和紅藕坐馬車到了醫館。

「流芳醫館」實際上是白府的產業,因為禦醫是不能私開民用醫館的,白露便用了自己徒弟段輕痕的名義,實際上白露和段輕痕都無暇打理,都是流霜在醫館醫病。

今日的天色很好,日光很明麗,「流芳醫館」的招牌在日光下,閃著金燦燦的光輝。

店裡的小夥計一看到流霜和紅藕進來,皆是一臉喜色。

「小姐,你可來了,近日有一些老病號,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呢。」藥叉迎了上來道。

藥叉是段輕痕的隨身僕人,樣子生的極是奇怪,一頭怪異的紅髮,面目有些猙獰,但是心底卻極是善良。只是樣子生的忒兇惡,平日裡頭上都罩著斗篷,新來的病人一般不敢讓他醫病。其實藥叉隨了段輕痕很多年了,岐黃之術也是很不錯的。

「藥叉,這段日子辛苦你了,只怕日後,這醫館就要你來打理了。」流霜歎息著說道,最起碼這段日子她是不能來了。

藥叉一臉苦色道:「小姐,你不在,病號少了許多。」

流霜道:「無妨,只要你認真醫病,慢慢就會好的。」

正說著,有人來抓藥,藥叉便忙碌著去配藥了。

一個小姑娘忽然跑到了醫館,將流霜扯了出來。

「小妹妹,什麼事啊?」流霜輕聲問道。小姑娘生的極是可愛,一身粗布衣裙,一看便是窮人家的孩子。

「你是白姑娘嗎?」小姑娘怯生生地問道。

流霜道:「是啊,我是白姑娘,你找我有事嗎?」

「白姑娘,聽說你醫術很高的,能不能救救我娘,我娘病的不行了。」小姑娘哽咽著說道,眼眶裡含著兩汪淚,邊說邊嘩啦啦向下滾。小髒手一抹,臉上便多了兩抹黑,極是可憐。

流霜蹲下身子,用錦帕將小姑娘臉上的淚水擦了擦,問道:「小妹妹,別哭,你娘如今在哪裡?」

「我娘在家裡,我家離你們醫館不遠,就在旁邊的胡同裡。白小姐,你快去救救我娘吧!」小姑娘扯了流霜的衣裙,便向外拽。

紅藕正在為一個病人包紮傷口,很忙碌的樣子,流霜便沒有打擾,反正也不遠,一會兒便回來了。她拿上隨身攜帶的藥囊,隨了那小姑娘走了出去。

路果然不遠,不一會兒便拐到了一個小巷子裡。

這是個陽光很少光顧的小巷,窄而狹長,兩邊都是青灰色的高牆。高牆裡的樹木茂盛的枝葉伸了出來,為小巷子留下許多逶迤的暗影,使小巷愈發的陰森。

流霜心繫病人,走的很急,一襲白衫在暗巷裡如雲朵般飄過。

身邊的小姑娘忽然撒手向回路跑去,流霜驀然警覺哪裡有些不對勁,這個小巷太陰暗了,而且,看上去是一個死胡同,根本就沒有人家的。

轉身回望,巷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一身黑袍裹身,靜靜佇立著,一動不動,好似一副潑墨畫像。

流霜的心,陡然生出一絲寒意。這個人,有些詭異。

小姑娘跑到黑衣人身邊時,那人便抬手向地上扔了幾枚銅錢。小姑娘蹲下身子,將銅錢一個個撿了起來,小臉笑得如同花開。她站起身來,仰著頭,奶聲奶氣說了聲,謝謝。然後便跑出了小巷。

小巷子只餘流霜和前面那個黑衣人。

竟然上當了!她真是不夠警覺,只是,誰會料到那樣可憐的孩子會騙她啊。

微風輕拂,頭頂上的樹葉嘩嘩輕響,為小巷增添了一絲更加詭異的氣氛。

面前的人,身姿極是挺拔,看起來風度卓然。頭上戴著一頂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弧度優美的下巴和唇形優美的薄唇。

只看這下巴和薄唇,這個人應當生的不錯。

流霜自問從不曾得罪過什麼人,不知為何會被人騙到這裡。這個人,要幹什麼?不會要殺她吧。

這個念頭才起,流霜便看到那人手中寒芒一閃,一道寒光夾著風聲向她襲了過來。

流霜心中一寒,心想,自己難道要死在這裡嗎?

只聽得,噹啷一聲,那枚短劍沒有插到她的身上,卻插入到旁邊的青磚牆上,插得很深,可見來人武功不弱。

「你,為何要殺我?」流霜問道。

那人卻不答,邁著優美的步伐,一步一步向流霜走來,露在斗笠外的薄唇彎成新月的弧度,顯然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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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人形暗器

那笑容,悠然而愜意,好似殺人與他而言,是多麼好玩的事情。而且,看樣子,他似乎也不急著取流霜的性命,就如同捉住老鼠的貓,要將老鼠玩死一般。

流霜隨著他的逼近,緩緩後退著,心,不守規則地跳動著。

這個時候若是大聲呼叫,怕是也來不及的。救兵再快,恐怕也快不過此人的短劍。唯今之計,只有和這個人斡旋,好拖延時間,讓紅藕趕過來救她。

行醫多年,流霜見慣了生老病死。身中寒毒,也早已做好了隨時離世的準備。所以,流霜並不害怕,只是有一點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被一個刺客莫名莫妙的殺死,她才十七歲。

「你為何要殺我?總要告訴我原因吧!」流霜再一次問道,聲音清雅而冷淡,好似輕輕吹過的風。

黑衣人唇邊的笑容微微一僵,似乎有些詫異於流霜的平靜。

他忽然開口,聲音蒼涼而嘶啞,「你不害怕?」

流霜淡淡一笑,明麗的笑容就像是一道陽光,照亮了陰暗的小巷。

「我為什麼要怕!」流霜冷冷反問。

據說,殺人者最願意看到的,便是被殺者臨死前,驚恐絕望、乞求哀憐的樣子。那樣,可以滿意他們嗜血殘忍的本性。可是,流霜讓他失望了。

那人似乎也不惱,唇角忽然上翹,笑得更歡了。

「既然,你不怕死。甚好,甚好!」他點了點頭,那頂黑色斗笠也隨著他的頭而輕點,「那麼,不知道你怕不怕——強暴呢!」

他故意拖長了聲音,聽起來愈發蒼涼嘶啞。

流霜自然害怕,她不是沒聽過採花賊的傳言。只是,流霜忽然感到了有些不對,按理說,有這樣白皙優美的下巴和完美漂亮紅唇的人,是不應該有這樣蒼老嘶啞的聲音的。

這聲音一定是裝出來的,那麼這個人定是熟人了。流霜實在想不出,熟人裡面,誰會有這麼大的閒情逸致,會和她開這樣無聊的玩笑。

眼波再次在黑衣人身上掃過,忽然一凝,因為她看到了那人的雙腳,確切地說,是看到了他的鞋。

那人腳上穿的是一雙錦繡軟靴,很眼熟的樣子,似乎是在哪裡見過。

腦中靈光一閃,流霜知道他是誰了。因為,那日在宮裡見他時,她首先看到的便是這雙靴子,所以印象頗深。

是了,也只有他,才會這樣無法無天得胡鬧。

也只有他,才有這樣的閒情逸致。

百里冰自然想不到流霜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還在那裡故弄玄虛地走著,步子極慢,好似在淩遲人的心跳。修長勻稱的手,從墨黑的袖子裡伸出來,愈發白皙,真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

那雙手,兀自玩弄著那把短劍,耍出朵朵劍花,寒氣逼人。

流霜站在那裡,不再後退,唇角含笑望著他耍寶。

百里冰看到流霜就連強暴也不怕,愈發感到有趣了,手中短劍忽然一揚,竟連人帶劍向流霜射了過來。

短劍自然還是射到了小巷的牆上,只是,人,卻準確地撲到了流霜身上。

力道恰到好處,將流霜整個人抵到了牆上,但卻沒有碰疼她。左手勾住了流霜的纖腰,右手纏住了流霜的脖子,優美的唇一彎,忽然低頭去吻流霜的唇,好似惡作劇一般,輕輕啄了一下。

 流霜再也沒有想到他整個人就像暗器一樣射了過來,更沒想到他會親她一下。

心中真是懊惱極了,這大約就是傳說中,他輕薄女子的方式吧。只是,怎麼也沒想到,他會來輕薄她,她雖然是棄妃,但畢竟名義上還是他的皇嫂。這小魔王行事,真是胡鬧的可以。

好吧,既然知道了他是誰,就當是被小屁孩親了一口,無所謂的。不過,她絕不能任他胡為,也要教訓教訓他才是。

流霜恨恨地擦了擦唇,忽然伸手對著他的臉,打了一記耳光。

距離太近,百里冰根本就沒有躲開。

清脆的聲音在幽暗的小巷裡響起,很是響亮。只是那斗笠倒是戴的結實,竟沒有掉下來。

但是百里冰卻徹底呆住了,有生以來,第一次挨打啊,這滋味還真是難以說得清。終於有了一個女子,敢打他了哦,是該興奮呢,還是該苦惱呢!

想了想,終究覺得還是該興奮,畢竟,連母后都沒有打過他呢!

既然,挨了打,方纔,那一吻只是淺淺啄了一下,又確實不過癮。這耳光總不能白挨,便要再繼續下去。忽聽巷口傳來紅藕的驚叫聲,「小賊,你要幹什麼,不要欺負我家小姐!」

百里冰不禁失望地歎了口氣,足尖在牆上一點,身子忽然倒竄出去,翻進了旁邊的高牆內。

紅藕怒氣沖沖飛躍而來,眼看著黑衣人竄到了高牆內,便要去追,流霜輕喝道:「紅藕!別追了!」

「小姐,你沒事吧?那賊子沒對你怎樣吧?剛才我看到他——好像要非禮你。」紅藕轉身擔心地問道。

流霜搖搖頭,淡淡說道:「沒事,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嚇唬我的。」

「哎呀!」紅藕瞧到了插在牆上的短劍,嚇得尖叫起來,「該死的賊子,竟敢拿短劍射你。小姐,你沒受傷吧?」

「說了我沒事!」流霜淡淡整理著衣裙。

紅藕抓起短劍的柄,拔了幾下,沒拔動。嘴裡嘀嘀咕咕說道:「該死的賊子,力道倒是不小。小姐,你怎麼獨自出來,也不說一聲!」紅藕生氣地埋怨著。

流霜淡淡瞥了她一眼,道:「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帶了你也沒用。」

紅藕雖然武功不咋地,但是脾氣卻是不小的,她的功夫可是段輕痕親自教的,為的是必要時能保護流霜,此時見到流霜又蔑視她的武功,很是生氣。

不禁咬牙地說道:「小姐,你別小看紅藕的功夫,若是讓我逮到了那個小賊,我非狠狠收拾他一頓,叫他也知道知道姑奶奶我的厲害!」

話音未落,忽然從牆內「嗖」地飛出來一個東西,砸在她一開一合的紅唇上。

紅藕登時閉了嘴,低頭一看,是一朵紅艷艷的薔薇花,花枝上還帶著刺,已經刺破了她的唇,有一小顆血珠已經滴了下來。

「小賊,你莫跑!」紅藕跳起來躍上高牆,高牆內是一處院落,靜悄悄的,哪裡有人影。

紅藕氣急敗壞地跳了下來,很是狼狽。流霜真是哭笑不得,看紅藕的樣子,倒好似方才被劫的人是她一般。

那個百里冰,真是個無法無天的小屁孩——

第十六章把脈

走出陰暗的小巷,明媚的日光重新照耀在身上,流霜幾乎懷疑方纔之事是一場夢。

然而,有人似乎不願讓她這麼想。

剛踏入醫館,流霜便聽到一聲清澈歡喜的聲音從店裡傳了出來:「白姑娘,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了你好久了!」

醫館的藥櫃前,擺著一張太師椅,百里冰就悠然坐在椅中,翹著腳,笑嘻嘻地說道。

他自然沒有穿那身黑袍,而是換了一身錦衣,亮珍珠色,顏色極是明麗。

這本就夠鮮亮了,最囂張的是,衣袍下擺處,還繡著大朵大朵的玫瑰,花瓣是玫紅色,色澤深淺自然,堪比真花。他的腿悠然自得地輕擺,那玫瑰花也便搖來曳去,一眼望去,竟好似風中搖曳的真花,能聞見香味一般。

他仰著一張俊美無暇的臉,兩隻漆黑靈動的澈亮眼珠定定看著她,那模樣極是乖巧動人。

穿著如此鮮亮的俊美少年還真不多見,紅藕早站在那裡看直了眼。怕是流霜此刻告訴她,方纔那黑衣小賊,便是眼前這位,恐怕紅藕也是不會相信的。

這張臉,簡直就是一張魔咒,能夠迷惑世人的。

偏流霜不為美色所動,一張玉臉早在看到他時,便冷了下來。這個小魔王,竟還來招惹她,而且,不叫嫂子了,改叫白姑娘了。他怎樣叫她都無所謂,因為,她這個名義上的三嫂本也當不了多久。

可氣的是,這個小子為何要纏上她?

是否要將方纔已經看穿他身份之事說出來,想了想,終究覺得不妥,畢竟,方才是被他偷吻了一下,說出來他不尷尬,她還尷尬呢。

流霜裝作沒看見他,對紅藕吩咐道:「紅藕,把病人請到裡屋!藥叉,怎麼還不為病人瞧病!」

「病人?他是來瞧病的?」紅藕一愣,眼前這俊美的公子怎麼看,都不像是病人的。

「當然是來瞧病的,不然,來醫館做什麼,還不快去!」流霜輕聲叱責道。

流霜的冷淡令百里冰一愣,一張俊臉頓時垮了下來。

「白姑娘,你不認得我了,我是冰兒啊!」那模樣,那語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任你是鐵石心腸,都會融化的。

若不是流霜知曉方纔那個無賴的小賊便是他,恐怕早就心軟了。

你道他是真的純真無邪麼,不知來這醫館又打著什麼壞主意呢。

流霜只是不搭理他,自顧自到櫃檯接過藥叉手中的搗藥槌開始搗藥,留給百里冰一個飄逸的背影。

藥叉早已趨步上前,客氣地問道:「公子,請問您是哪裡不舒服呢?」

百里冰用那雙純真無邪的清澈眼眸可憐兮兮地望了一會流霜的背影,然後轉首對藥叉說道:「我不要你瞧病,你的模樣好可怕哦,我要那位白姑娘為我瞧病!」

他說話的口吻嬌膩的如同撒嬌的頑童。

藥叉聞言退步苦笑道:「小姐,還是你來吧。」

流霜靜靜凝立著,淡淡說道:「你是來瞧病的,又不是來相媳婦的,計較郎中的容貌做什麼?」

「可是,我就是要你瞧嘛!你為什麼不給我瞧病啊,嗚嗚嗚——」百里冰可憐兮兮蜷縮在太師椅上,居然真的哭了起來。

紅藕極是奇怪,心地善良,待人和氣的小姐,今日這是怎麼了?竟將這麼俊美可愛的公子據之千里之外?

她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走到流霜身畔,小聲問道:「小姐,你怎麼了?」

流霜輕輕歎息一聲,無奈回頭,看到百里冰的可憐樣,唇邊忍不住浮起一絲苦笑。

他還真是能裝啊!她若是不管他,倒真成了鐵石心腸了!連紅藕都要怨她的。緩步走到百里冰面前,冷聲道:「把手伸出來!」

百里冰聞言,破涕為笑,白皙如玉的臉上尚帶著兩滴淚珠,就像潔白花朵上的露珠。

他乖巧地挽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腕。

 流霜坐到紅藕搬過來的椅子上,將纖纖玉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她本也不是認真把脈的,早知道他是沒病的。但是,手一搭到百里冰脈上,黛眉便微微顰了起來。

百里冰的脈象,看似平穩正常,但是卻隱隱有一絲不對勁。

但是,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她一時也說不清楚。

「你覺得有哪裡不舒服麼?」流霜輕聲問道。

「啊?」百里冰仰著臉,一雙亮晶晶黑漆漆的雙眸正直勾勾盯著流霜清麗的面龐,聽到流霜問話,忍不住「啊」了一聲。

半響回過神來,才發覺流霜神色極是凝重。

「我這裡不舒服,這裡也痛——」百里冰右手在身上胡亂指點著,一看,就知道他是在胡說。

「到底哪裡不舒服?」流霜清眸一瞪,輕聲斥道。

偏偏百里冰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被流霜一瞪,便笑瞇瞇地說道:「我沒覺得哪裡不舒服啊!」

「那你來醫館做什麼?」流霜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

或者是她太敏感了,根本就沒有事的,有些人的脈象本就有些奇怪的。這個百里冰,看樣子也沒有那裡不舒服的。

被流霜一把甩開,百里冰知趣地站了起來,忽然轉向紅藕,大驚小怪地指著紅藕唇上那處被玫瑰刺紮破的傷口,好奇地問道:「紅藕姑娘,你嘴唇怎麼破了,是被什麼人輕薄了麼?」

他的語氣極是天真無邪,表情極是純真無辜。

紅藕的玉臉刷地紅了,但,面對這樣純真無邪的人,她實在是發不出火來,一扭身進了裡屋。

百里冰得意地拂了拂衣袖,向流霜道了聲再會,便瀟灑地離去。衣衫在風裡飄蕩著,衣角的玫瑰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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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傷離別

按理說,歸寧第二日便要回夫家的。但,流霜的爹爹白露已經辭了禦醫的官銜,二老馬上就要回歸故里了。流霜便以此為由在白府多住了兩日,倒也沒有引起二老的懷疑。

只是,在回歸故里的當天,流霜的爹爹忽然提出要見百里寒一面。畢竟,他的閨女交到了他的手上,他臨走總要囑托一番的,不然,如何能夠放心的下。

這本是情理之中之事,但,這卻讓流霜為難了。畢竟,她和百里寒如今就是一對假夫婦,他是不會同意和自己演戲的。縱然是勉強同意了,他們又如何能夠演的像,被爹娘看穿了,豈不是平白令爹娘擔憂。

只是,爹娘這樣的要求又不能拒絕。流霜只得硬著頭皮給百里寒寫了一封手書,大意是爹娘要回歸故里,期望他來送一送,並望他不要揭穿自己是錯妃一事。

信派紅藕親自送了過去。

爹娘問流霜寧王都愛吃什麼菜,流霜哪裡知道,只得隨意說了幾樣。娘親親自下廚,做了幾樣精緻的小菜,擺滿了一大桌。流霜的爹爹從院內桂花樹下,挖出一罈子好酒,將上面的泥封敲開,頓時酒香四溢。

「霜兒,你可知這是什麼酒?」流霜聞了聞,酒香純正,知是好酒,但,是什麼酒,她卻是不知的。

「傻丫頭,這是上好的女兒紅,是嫁女兒的酒。十幾年前就埋下了,這酒本應你歸寧那日喝的,可惜寧王那日沒來。今日,爹爹一定要和寧王一醉方休。」白禦醫的臉上喜氣洋洋。

「爹爹,用罷飯,您和娘便要遠行了。今日,可不許多喝的。」流霜嬌嗔地說道,心內卻酸楚的很。

百里寒,他會來嗎?

她真的不確定。

似乎是等了很久,眼見得雕花木桌上的精美菜餚在一點點變冷;眼見得日頭漸漸升高,已經過了晌午;眼見得爹娘的眸光由歡喜漸漸轉為擔憂。

流霜的心,開始一點一點的沉落。

終於,迴廊上紅影一閃,紅藕終於回來了。然,她的身後,卻沒有百里寒。

流霜緩緩走了出去,低聲問道:「他,不來麼?」

「小姐,王爺不在府中,我將信交到了張左侍衛手中,他說定會將信送到王爺手中的!」紅藕低聲稟報道。

流霜知道,這樣子是十之**來不了了。百里寒,你就真的如此狠心麼,連二老這最後的一點心願也不願滿足麼?

「爹,娘,我們先吃吧,不要等了,王爺他不在府內,也許收不到我的信。」流霜盈盈微笑著說道,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的笑容是多麼牽強。

「哎——」白露悠悠歎了一口氣。他真不知流霜嫁到皇家,是幸還是不幸。本來,他們是一心要將流霜嫁給段輕痕的,那孩子對流霜,是一心一意的好。誰知道,皇上會賜婚啊。

「霜兒,你和娘說實話,寧王他待你好嗎?」白夫人擔憂地問道。

「娘,瞧您說的,原來,您二老是擔心這個啊。王爺他自然待我好了,只是,身為王爺,總有些身不由己,近來,他特別忙。若是能抽出工夫,他肯定會來的。爹爹,娘,難道,您們還不相信霜兒的魅力麼?」流霜嬌嗔地說道,利索地為爹娘擺好了竹筷,唇邊不忘掛上甜甜的微笑。

白露和白夫人愈發擔憂地瞧著流霜。

「霜兒,你不知道,你是不會扯謊的麼?」白露沉聲說道,蒼老的臉上一片愁容。

「爹,您這是說什麼呢,我哪裡扯謊了。」流霜一邊說,一邊嫣然笑道。

「霜兒,嫁到皇家,表面看去,雖是風光無限,其實內裡卻是有許多說不出的苦楚的。霜兒,娘還是那句話,凡事要多忍忍,不要太執著了。」白夫人悠悠規勸道。

流霜連連答應著,娘親說的縱然在理,可是若是人家心中沒有你,縱然是再忍,又有何用?

用罷餐,白露和夫人收拾了一些細軟,帶著幾個奴僕,坐上了馬車。流霜捨不得爹娘,此去路途遙遠,爹娘年老體弱,不知是否受得住顛沛流離。她和紅藕租了一輛馬車,將爹娘一直送到了京城郊外。

登高遠望,馬車漸漸行遠,終於再也看不到了,天地間唯餘芳草萋萋。

流霜的心,一片空落落的。她最親最愛的爹娘,終於遠離了她,可是,她卻不能追隨而去。若還是未嫁之身,那該多好啊,她就可以陪在爹娘身邊了。

如今,卻只餘她一人在這茫茫京城求生。從此,是苦、是累、是喜、是憂,只有她自己一人承受了。

「小姐,你沒事吧?」紅藕望著小姐的清雅玉容,擔憂地問道。

「我沒事的,紅藕,我們在郊外轉一轉吧,很久不曾出來了。」流霜淡淡說道。轉一轉,或者心情會好些。

今日的郊外,似乎格外熱鬧。陌上行人如織,香車寶馬,絡繹不絕。但是,那些車馬人流都是向著一個方向彙集而去,那就是鈺水河畔。

難道,是有什麼奇事麼?紅藕拉住一個疾步而行的紅衣姑娘,問道:「這位小姐,你們這是要去做什麼?」

那小姐很匆忙地瞥了她一眼,道:「姑娘,你是不知道麼?鈺水河畔在舉行舞技大賽,不管你是平民之女還是大家閨秀,只要會跳舞,都是可以參加的。聽說啊,只要你進了前十名,都是有賞金的。」

那姑娘邊說邊扭著纖細的腰肢匆忙趕路,長長的紅色水袖在風裡輕擺著。

流霜這才發現,這位姑娘穿的是舞衣。放眼望去,這才發現路上行走的姑娘十之五六是身著舞裙的。

流霜不禁輕輕顰眉,這些京城的世家子弟總是閒著無聊,搞出這麼多花樣來取樂,偏偏這些女子卻是趨之若鶩。

「小姐,我們也去看看嘛!」紅藕興致勃勃地說道。

流霜的琴棋書畫雖精,但對舞卻是一竅不通的,就是看了也是不懂的。正在猶豫,忽聽的身畔兩個少女匆匆走過,其中一個低低笑著說:「真沒想到,寧王也會參加這樣的盛會,聽說賞金都是他出的。原來他也喜歡舞啊,早知道我才不學那個勞什子撫琴呢。」

流霜心裡一震,寧王!

卻原來他不來送爹娘,是在這裡忙著看跳舞。

紅藕也聽到了,看了看她家小姐的臉色,道:「小姐,我看,我們還是不要去看了!」

「怎麼不去,去看看!」流霜道,如今,她的爹娘已經歸鄉,她和他,再無瓜葛了。

第十八章又錯了

渝水河畔,不復往日的清靜,而是人頭攢動,繁喧一片。

河畔的平地上,早已搭就了一座高臺,彩繡輝煌,如同一座閣樓。高臺對面,相應擺滿了一排排簡易的幾案桌椅,一些慕名而來的王孫貴族、官宦子弟端坐在幾案前面。

幾案後方的平坡上,支起了幾座簡易的帳篷,正對著高臺,是觀舞最好的所在。帳篷前低垂著珠簾,令人看不到裡面是何人。

渝水河明淨融碧,日光照耀下水波璀璨,河中畫舫排成了一條條長龍,上面也站滿了人。

這次盛會竟有如此大的聲勢,真是令人驚異,看來京城還是閒人居多。

那些參賽的姑娘們,都到高臺後面的棚子裡去妝扮。

流霜和紅藕靜立在不遠處的老柳樹下,靜靜觀望著這一切。

一陣鑼鼓聲聲,敲得好不熱鬧,鼓聲乍停,四野一片寂靜。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緩步走到高臺上,用尖細高揚的聲音喊道:「今日的比舞大賽,承蒙寧王爺的抬愛支持,讓各位姑娘們有了展示舞姿的機會,老身在此謝過寧王爺。望各位姑娘傾心表現,能夠拔得頭籌,得到寧王爺的賞金。」

流霜沒想到,這場比舞大賽竟是百里寒支持的,賞金也是他出的。以流霜對百里寒的瞭解,他似乎不會做這樣的事,說是百里冰她倒還相信,可是偏偏就是他。他倒真是教人難以琢磨啊。

「下麵,我宣佈,比賽正式開始!」眾人掌聲如雷動。

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走上高臺,盈盈一禮,便開始舞動起來。

水袖輕舞,似紅蝶翩躚。腰肢扭動,似飛花弄露。天上微雲輕卷,波中碎影搖蕩。人美舞美景美,倒真不是一般的享受。

舞一支一支的跳著,紅藕看的興致勃勃,流霜的思緒卻不知飄向了何處。難道,百里寒喜歡的便是這樣的女子麼,不然,他為何要支持這樣的盛會?為何要來觀舞,那坐在帳篷裡的人,必是他吧。

流霜猜得不錯,帳篷裡坐著的確實是百里寒,只是此刻他的思緒也早已飄遠了,飄到了那片璀璨的桃花林。

那一日,日光明麗,雲淡風輕,是難得的好天氣。

他心血來潮,到城外踏青遊玩,不知不覺誤入一片桃林。尚是初春,桃葉還沒有發芽,花卻開得如火如荼,一朵朵一串串一枝枝,在春光裡搖曳生姿。開的那樣熱烈,那樣美麗,那樣耀眼。

「丁零,丁零——」,有清遠而細微的鈴聲從風裡傳來,若有似無,輕柔悅耳

他被鈴聲吸引,走入桃花深處。

桃林裡出現一泓碧水,潺潺流淌著。

而在溪水對面的空地上,有一個白裳女子,正在翩翩舞動。

那令人著迷的鈴聲,便出自她的足下。

纖足彎翹如月,著一雙素白繡花絲履,履上各縫有兩枚銀鈴,鈴中暗藏響丸,左右滾動,在她的翩翩舞動下,逸出漸成曲調的鈴聲。

女子一身樸素的白裳,在桃花滿枝頭的林子裡翩翩起舞,竟是格外醒目。烏髮梳成雲髻,頭上沒有任何釵環首飾,極是素淨。

她舞姿曼妙,一擰腰,一甩袖,飄飄若仙,令人只可癡望,不可名狀。她似乎化身為蝶,時而振翅高飛,時而駐足呷蜜。時而激舞若湍急流水,在吶喊在發洩,時而緩舞若落葉翩飛,在悲傷在哭泣。

她似乎整個人都已沉浸在舞中,天地萬物,似乎皆化為零。而他,看得如癡如醉,竟不知不覺將腰間玉簫解下,放在唇邊,輕輕吹著。

輕靈簫音逸出,伴著鈴聲丁零,竟是格外婉轉悠揚。

女子毫無所覺,竟隨著他的簫聲舞了起來,邊舞邊曼聲唱道:「春夜闌,春恨切,花外子規啼月。人不見,夢難憑,紅紗一點紅。偏怨別,是芳節,庭下丁香千結。宵霧散,曉霞暉,梁間雙燕飛。」

女子的歌喉說不出的寒媚嬌軟,絲絲遊入耳中,令人說不出的受用。

終於曲終歌盡,女子停止了舞動,似是有所覺,款款立定,回眸向他望來。

那一眼,令他永生難忘。

女子烏髮黑亮如緞,肌膚白皙細膩,黛眉似蹙非蹙,明眸幽深淒迷,紅唇嬌小玲瓏,身姿我見猶憐,細腰不盈一握,竟是世間少有的傾城絕色,令人一見生憐,二見生情。

視線相交,他凝望著她,她也凝望著他,他們彼此凝望。

凝望著,糾纏著——

平生第一次,他感到他的心在不受控制地跳動,那女子眸中的淒迷憂傷徹底震撼了他。那一刻,他便決定,無論如何,他都要虜獲她的芳心,這一生一世,他都要保護她,憐惜她。

這,大約就是人們常說的一見傾心吧。

或者是他熾熱的眸光嚇壞了她,那女子秋水星眸裡瞬間溢滿了驚詫和倉惶,匆忙轉身,如受驚的小鹿般消失在桃林深處。

待他越過小溪,她已不知所蹤。

他在桃林中追蹤良久,發現了一處禪院——靜心庵。

於是便斷定那白裳佳人入了禪院,庵中的小尼姑也告訴她庵內住著一位小姐,喜穿白衣,是禦醫白露的千金小姐,名叫白流霜。於是他便誤信了小尼姑的揣測,以為那位白裳佳人便是白流霜。事後,他未再親自證實確認,便衝動地求父皇賜婚。

就是因為他的衝動,才錯娶了白流霜,錯失了傾心的佳人。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派人尋找她,可是佳人卻芳蹤渺渺。所以,他才策劃了這一次比舞大賽,為的是找到她。她的舞跳的那樣好,沒道理不來參加。

可是,眼見得一個個出場的姑娘濃妝艷抹,紅衣彩袖,雖說也是舞姿優美,貌美如花,但哪裡及得上她的傾城風姿。

直到最後一名姑娘跳完,還是沒有她的身影。

她——竟是沒來,難道,此生註定再也尋不到她了嗎?

百里寒的心,好似陷入了無邊的夜。

「王爺,比賽已經結束,您該選出勝者了。」張佐輕聲說道。

百里寒懶懶地揮了揮手,道:「讓觀舞者自己選吧。」他沒有心情了。

帳篷外喧鬧著,終於選出了舞姿優秀者。

「王爺,您還去不去發賞金,大家都等著您呢?」李佑看出百里寒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問道。

百里寒緩緩站起身來,整了整身上衣衫,緩步走了出去。賞金還是要發的。

站在高臺上,百里寒的目光淡淡地從眼前的佳麗臉上掃過,環肥燕瘦,但,就是沒有他傾心的佳人。

流霜默立在柳樹下,看到百里寒緩緩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張佐李佑。

今日,他穿了一身絳紫色廣袖長袍,腰束一抹金色鑲珠帶,華麗高貴。他的氣質是清逸的,不管穿什麼顏色的衣衫,都是出塵脫俗的,他就那樣緩緩走向了高臺,廣袖低垂,在風裡搖曳著,吸引著眾人的目光。當他站在高臺上時,淡淡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為他罩了一層金色的光暈,此刻的他,又多了一種令人敬畏的霸氣。

他的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淡若輕煙,卻又令人迷醉。流霜緩緩轉過身,何必再看,多看一眼,心便要沉溺一分。

百里寒接過張佐遞過來的盤子,一一發給那些姑娘們。他的目光不經意一掃,發現底下的人都在仰望著他,此刻,他是眾人視線的焦點。

但是,除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白裳女子,凝立在一棵老柳樹下,背影纖細婀娜,只有她,沒有看他。

心,瞬間好似沸騰的水,不斷冒著泡泡。

是她嗎?一身白裳,飄逸脫俗。

他忽然將手中的盤子放到張佐手中,縱身掠下高臺,如同雄鷹展翅一般,飛向她。

猶若一石擊中千層浪,安靜的人群瞬間喧鬧起來。眾人眼睜睜看著百里寒猶若大鳥般從他們頭頂掠過。

流霜聽到了喧鬧聲,但是她沒有回頭,對紅藕低聲道:「走了!」但是紅藕卻沒有動,傻了一般佇立著。

流霜驀然回頭,便看到了百里寒,他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的,他靜靜立在她身後,眸中有著深深的驚喜和期待。但是,在她回頭的那一刻,這些表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失望,深深的失望,與洞房那一夜的表情一般無二。

流霜的心好似被一根刺紮中,疼得抽搐,流霜發誓,這一世,她再也不要從他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百里寒倚在樹幹上,有一種天地失衡的感覺,繼而,心中漫過一陣錐心的失望,又錯了!

錯也就罷了,為何又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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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再無瓜葛

「你怎麼在這裡?」百里寒目光凜冽地盯著流霜,聲音冷淡而堅硬。

流霜的眸光一寸一寸從他的臉上掃過,這張俊美清逸的臉,表情是那樣冷淡和不耐。他還從未在她面前真心的笑過,他的笑容一定很美,只是,她或許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了。

流霜清絕的臉上忍不住浮起一絲笑意,縹緲而清冷。

那抹笑意令百里寒一呆,心中忽然滋生出一股微微的疼惜之意。只是,很快,疼惜便被冷然取代。

「我是來看比舞大賽的。」流霜淡淡說道,然後翩然轉身,對紅藕道:「我們走吧!」

「哦!」紅藕答應了一聲,她雖然不清楚小姐和王爺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但是王爺對小姐的冷淡,她是看在眼裡的。所以,她答應了一聲,便要和小姐一起離去。

流霜的反應讓百里寒有些意外,她畢竟還是他名義上的王妃,當著這麼多人,她竟對他如此冷淡,心中莫名有些不悅。

他腳步輕移,便擋在流霜面前,冷聲道:「怎麼,在生氣?因為本王沒有去送你的爹娘,還是因為本王在這裡觀舞?不管因為哪一樣,你都是沒有資格的,別忘了,你的真正——身份!」

他極力強調著她的真正身份,是啊,她是他錯娶的妃,只是有名無實的擺設,她連生氣的權利都是沒有的。只是,她的爹娘已經離開,她再也不用賴在王府厚著臉皮做他的妃了。

流霜微微一笑,那笑容柔和而倔強。有些話,她本不想在這裡和他說,畢竟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呢。

「王爺,我並沒有生氣,是真的要回去了,有些話,改日我會找王爺說清楚的!」流霜的語氣是淡淡的,聲音沉靜而冷然。

「什麼話?但說無妨。」百里寒回首望了一眼高臺那邊,雖說那裡的人們都對他們很感興趣,但還無人有膽子來偷聽他們的對話。

他距她很近,他身上那淡淡的幽涼凜冽的香氣也隨風沁入她的心肺。流霜在心底無聲無息歎息一聲,淡淡說道:「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話,只是,流霜的父母已經歸鄉,從今日起,流霜不會再回王府了。」

「什麼意思?」百里寒雙眸一瞇,眸光倏忽變得凜冽。

流霜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道:「王爺難道忘記那夜所說的話了嗎?」

他自然沒忘,只是這些日子在心中已經把她當作了貪戀王妃之位的女子,她忽然放手要離開,他一時有些難以理解。眸光玩味地凝視著流霜,她不會是在玩什麼欲擒故縱的戲碼吧。

「你是說,從今日起,你我再無瓜葛?」他的語氣冷冷淡淡的,心底卻有一種別樣的滋味,空空落落的。

「是的,從今日起,我們已經和離,流霜再不是王爺的王妃。」流霜淡淡說道,極力壓抑著心頭暗湧的悲涼。

「能告訴我,是什麼原因令你忽然放手嗎?」他唇角輕勾,逸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放手?流霜從來沒有想過要抓著你不放的。」流霜極力壓下心頭暗湧的氣惱,平靜地說道。既然要離開,何必再糾纏,轉身和紅藕緩步離開。

百里寒倚在樹幹上,眼前柳枝輕拂,他扯下一根柳條,在手中輕輕揮舞著。

早就知道流霜喜穿白衣,但是今日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白衣翩然的樣子。她的背影很美,身姿纖秀,白裙飄蕩,裙擺上灑著朵朵銀白色梅花,衣衫隨風飄揚,令她整個人看上去飄逸出塵,宛若白梅,自有一種高貴孤傲的氣質。

是啊,她好似從未說過不走的,記得她說過,一月後會離開。一月之期,如今還不到一月。她說父母已經歸鄉——

難道?

猶若有一道白光,劈開了百里寒有些混沌的思緒。

原來如此,她留在府內,只是為了讓自己的父母不為她擔心。如今,二老歸鄉,她再無顧忌了。是這樣的嗎?這個女子,原來並不似他想像的那般不堪,原來她並不是他想像的貪戀王妃之位的女子。

如今看來,她倒也是一位不錯的女子,百里寒有些惋惜地想到。只是,他的腦中忽閃過,桃林中那白衣女子淒迷婉約的深眸,那眸光中的哀怨好似在灼燒著他的心。

他的手驀然握緊,輕輕一擄,一片片柳葉飄灑而下。

百里寒緩緩轉手,向著帳篷走去,張佐和李佑迎上來問道:「王爺,不用屬下送王妃回去麼?」

百里寒冷冷揮揮手,道:「不用!她不再是本王的王妃了!」

張佐和李佑忍不住怔在那裡。

小道上很靜謐,只有流霜和紅藕緩緩走著,道旁是大片的農田,湧動著盎然的綠意。輕風吹拂,樹葉簇簇作響,流霜的心情並沒有想像中那般輕鬆,有淡淡的惆悵縈繞心頭。

她忍不住回頭望瞭望,百里寒早已離開那裡,義無反顧地向著高臺那裡走去,他的背影很是瀟灑,步伐極是輕快,大約是終於擺脫她了吧。

從此後再無瓜葛!

流霜望著一望無際的田野,心頭忍不住悲涼。

紅藕看到自家小姐沉靜的玉容,很知趣的沒有說話,也默默地走著。

忽然,有一樣東西從樹上飄然落下,準確無誤地插在流霜的髮鬢上。流霜伸手拈下,是一朵白色的野花,開的正嬌艷,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這是野花,是生在草叢裡的,怎麼會從樹上飄下,流霜詫異地抬頭。枝葉繁茂的大樹上,依稀垂下一角亮麗的紫色。

流霜苦笑了一下,此刻她可沒工夫陪他玩,繼續趕路,懶得搭理他。

然而,他若是肯輕易放過她,就不是小魔王了。

只聽得樹上傳來一聲嬉笑:「怎麼,比舞大賽還沒結束,這就要走麼?」

紅藕聞言,驚呼道:「哎呀,誰在樹上?」

話音未落,百里冰從樹上翩翩落下,好似是要炫耀他的輕功,身子在空中翻了幾個花樣,然後姿勢優美地翩然落地。一身亮紫色衣衫透著入骨的華麗,他嘴裡叼著一片柳葉,綠葉趁著白皙的俊臉,格外分明。

「哎呀,是你啊!」紅藕叫道。

第二十章假純真,真殘忍

「你怎麼爬到樹上去了?」紅藕見到百里冰,極是驚異地問道,聲音裡充滿了欣喜,顯然很是喜歡這個天仙一般的美少年。

百里冰調皮地對紅藕眨了眨眼,然後將亮如星辰的黑眸轉向流霜,嬉皮笑臉道:「小霜霜,你這是要到哪裡去哦?」

小霜霜?

流霜聞言,身上一陣惡寒。他竟叫她小霜霜,「霜霜」也就罷了,還加個「小」字,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她比他小呢。

流霜冷冷沉下臉,沒有搭理他,自當沒聽見。

「小霜霜,我在叫你呢,你怎麼不理人家?」百里冰瞪圓了一雙烏溜溜的黑眸,充滿哀怨地看著她。

「你是在叫我嗎?我怎麼沒聽見?」流霜回瞪著他,沒好氣地反問道。

「自然是在叫你了,你和三皇兄都和離了,總不能還讓我叫你皇嫂吧!」他的語氣幽怨得很,小嘴嘟著,可憐兮兮的。

紅藕聽到百里冰說到皇嫂,這才知道眼前這位少年也是皇子,很是驚異地「咦」了一聲。百里冰轉首對她綻出一抹微笑,看得紅藕玉臉微紅,轉首卻又對著流霜做出一臉可憐相。

流霜雖知這是他慣用的伎倆,但,心中還是忍不住一軟。倒是沒想到,她和百里寒的對話竟被他偷聽了。

流霜淡淡說道:「那就還叫我白姑娘吧!或者叫霜姑娘也行,只是,不許叫小霜霜!」

「怎麼能叫白姑娘呢,如今你可不是姑娘了哦?你與三皇兄成親後,雖沒有圓房,至今依然是處子之身。但是,不管如何,你卻已是婦人的身份了,無論如何也是不能叫姑娘了。對了,你和皇兄和離,你傷心難過嗎?」百里冰用那特有的孩童般的語氣撒嬌般地說道。

圓房?處子之身?已是婦人的身份?

這些可怕的字眼一個個襲來,令流霜頭腦一陣眩暈,忍不住瞪圓了眼。真不相信這樣的話,是從百里冰口中說出來的。明明一副純真無邪的嫡仙模樣,偏偏吐出這麼令人難堪的字眼。

雖說初見面時,便見識了他的語出驚人,但,此刻還是有些措不及防。

然,看他那無辜天真的模樣,真不知他是假天真,還是假殘忍。但是,他的話,卻是的的確確傷到了流霜,就如同一把把利劍,向她的傷口上捅去。

罷了,罷了,何必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呢,若是真和他較真,豈不是被氣的七竅流血。

流霜垂下眼,默默向前走去,午後的殘陽映照著她淡薄的身影,幾分冷清,幾分淡漠。然,百里冰若肯放過流霜,就不叫小魔王了。

他快步追上去,和流霜並肩走著,嘴裡依然嘀嘀咕咕道:「小霜霜啊,你可知我三哥為何要支持這次比舞盛會麼?說出來你別生氣,他是在尋找他的意中人。哎,我說,你到底傷心不傷心呢,我怎麼看你一臉無事的樣子,心裡是不是難過死了,要不要冰兒替你出出氣啊,我去揍三哥一頓,讓他再娶你好不好?」

流霜輕輕抬起頭,凝視著百里冰的眼睛,這是一雙黑亮的清眸,好似星辰一樣明亮,閃爍著令人迷醉的光芒,又好似明月一般清朗脫俗。流霜在心底微微歎息一聲,然後,淡淡地冷冷地輕輕地說道:「其實,我現在最想揍得是你!」

說罷,轉身離去,白裙翩然,說不出的肅然。

百里冰一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開始慢慢聚集水霧,水霧逐漸凝成淚水,慢慢地,好似要溢出來一般。眼波流轉,淚光晶瑩,緊隨其後的紅藕本來已經舉起了拳頭,看到他這副無辜可憐的樣子,終究下不了手。

「真是妖孽!」紅藕狠狠說了一句,跺腳向流霜追去。

百里冰望著流霜漸漸遠去的身影,緩緩收起了眸中的淚,一雙黑眸霎時變得深不可測。

流霜緩緩走著,心中如同被絞住了一般難過。百里冰的話,像是毒引,將她的傷心難過引發了出來。原來,他觀舞是為了尋他的意中人,只是不知他找到了沒有。何必想他呢,已經毫無瓜葛了。

「那個百里冰,真是不知死活的混蛋!」紅藕恨恨地說道。

流霜倒沒多麼生百里冰的氣,雖然他的話很傷人,但是畢竟是事實,她名義上已經不是姑娘了啊。

她也沒有必要和他生氣,畢竟,他是一個在眾人呵護下成長的小孩,這個無法無天的少年,他或許從來沒有嘗過得不到的滋味,從來沒有嘗過痛苦的感覺。

她和他生氣,不值得!

她同他講道理,大約也是雞同鴨講,怎麼也講不通的。

只有待他經歷了一些事情,他才會明白今日她的感受,才不會再隨隨便便去傷人吧!

以前之所以對她感興趣,或許就是為了品味別人的痛苦吧,總有一天,他會自己嘗到痛苦的滋味的。

流霜和紅藕在田間默默走著,從斜陽高照,一直走到了夕陽沉沒,雖有些累,但在流霜心中,卻有著宣洩後的暢快,讓百里寒和百里冰從此從她的世界消失吧。

終於,在薄暮時分,她們回到了白府。流霜和紅藕正要進去,卻被門口的兩個年輕侍衛攔住了,流霜一呆,這不是她們府中的傭人。

「你們是誰?我怎麼不認識你們?」流霜疑惑地問道。

那兩個侍衛上下打量了流霜一下,道:「對不住,白禦醫告老還鄉,這府邸如今已經被聖上收回,閒雜人不能進入!」

流霜驀然想起,爹爹走前說過,白府是聖上所賜,告老還鄉後,便會被皇家收回,已經把家中的傭人都打發走了。流霜只是沒想到,皇上的動作竟會這麼快,父親前腳才走,這就收回了。她的許多物事還沒有收拾呢。

流霜只得微笑著說道,「我便是白禦醫的女兒,府中還有些物事需要收拾,還請侍衛大哥讓我們進去收拾一番!」

兩個侍衛面面相覷,極是客氣地說道:「原來是白王妃啊,對不住,這座府邸已經賜給靜王了,小得不能做主,還是待靜王回來後,白王妃得到靜王許可再進府吧!」

原來賜給了百里冰,他剛滿十六歲,在宮外還沒有府邸,一直是住在皇宮裡的,卻沒想到看中了自家的白府。

看來,要擺脫這個胡作非為的小魔王,還真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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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lahsu時間:2012-7-2504:58PM

第二十一章無法無天

當夜,流霜和紅藕無家可歸,便宿在了「流芳醫館」內的簡易軟榻上。一室的淡淡藥香飄浮,伴著兩人酣眠。

第二日,流霜一早便派了藥叉出去找房子,總不能就這樣在醫館內湊合著,好在爹爹走時給她留了一筆銀子,足夠她找一處簡陋的房子租住。

藥叉辦事很是迅速,不一會兒便在醫館後面的胡同裡租了一處小院。這一帶是平民所居的地方,當初開醫館時,爹爹也是本著為窮苦人家醫病的,所以便將醫館建在這裡。

藥叉所租的院子是一座極不起眼的院子,坐落在雜亂的胡同裡。小院只有兩間屋子一間小廚房,極是簡陋,自是比不上以前所居的白府。但是,流霜和紅藕兩人居住已是足夠的了。

在這院子的鄰院裡,住著形形色色的百姓,大多都到醫館瞧過病,見了流霜都是極客氣恭敬地稱一聲:白姑娘。

房子收拾停當,流霜便租了一輛馬車,帶了紅藕和藥叉到白府去取東西。其實別的物件倒無所謂,流霜最珍視的便是自己閨房內,那滿屋的畫作和書籍,還有自己的五絃琴。

那畫作是她閒來無事的塗鴉之作,雖不是什麼寶物,但卻是自己的心愛之物。那些醫書就更不必說了,還有那五絃琴,那是段師兄送給她的,自是心坎上的寶貝了。流霜最最心疼的還是後花園種植的那一大片名貴藥草,可惜,那卻是她無論如何也帶不出來的。

到了白府,守門的侍衛進去通報後,回來便恭敬地說道:「請白王妃稍稍等候,靜王正在派人整理,一會兒便將王妃要的東西送出來。」流霜雖然和百里寒已經和離,但是這些侍衛自然不知,所以還是稱呼流霜王妃。

流霜淡淡笑道:「你們不必稱我王妃,我已經不是王妃了!」

兩個侍衛聞言一時有些錯愣,站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

日光淡淡傾瀉,照在眼前的門匾上,「白府」兩個字早已撤去,此刻換上了三個鎦金大字:靜王府。那三個字,端的是龍飛鳳舞,既囂張又張揚,也不知是誰的手書。

說到底,這是她自小長大的家,但,從此後,她卻再也不能任意出入此間了。流霜忍不住別開臉,明明昨日還是自己的家,今日卻被摒至門外,苦苦等待。

忽然,聽到門開的聲音,流霜回頭便看到府門洞開,百里冰笑意盈盈走了出來。他的身後,尾隨著幾十個綵衣侍女,手中或捧著畫卷,或搬著書籍,或抱著琴箏——,魚貫而出。

侍女們個個綵衣翩然,貌美如花,規規矩矩排成隊,站在府門前,剎那間,似乎將整條街都照亮了。

流霜唇角輕勾,忍不住盈盈一笑,身畔的紅藕也禁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小子做事也太誇張了,不就是搬些東西嗎?找幾個侍衛就行了,何必勞駕這麼多美女呢,引得街上行人頻頻駐足觀望。

真是美女如雲侍立,街上行人斷魂啊。

但縱然是美女們錦繡綵衣,卻也沒壓過百里冰的風采。他著一身亮紫色錦袍,華麗到扎眼。一張臉潔白如雪,在日光映照下,美到令人擔憂。唇邊含著一抹艷若桃李的笑意,那笑容美到令百花失色。

他煞有介事地指揮著那些嬌滴滴的侍女將東西放到後面的馬車上,然後緩步走到流霜坐的馬車前,對流霜施禮,道:「東西都放好了,您慢走!」那姿勢端的是華麗飄逸。

流霜微微頷首,真心謝過他,畢竟,這小子今日如此通融,以他的性子,沒有為難她,確實難得可貴。

就連紅藕也忘記了昨日的不快,和百里冰樂呵呵地打著招呼。畢竟,像百里冰這樣的人,你是很難生他的氣的。

但是,當流霜回到小院,打開她那些畫作後,流霜就不那麼想了。

此刻,她是真的很生氣很生氣的。

眼前這張畫,是她畫的「冬日寒梅」。

皚皚白雪,斜陽晚照,一株白梅在雪裡傲然綻放,花瓣晶瑩剔透,好似冰雕一般,真是蕊寒香冷蝶難來。

但是,可惱的是,枝幹上,蹲了一隻搔頭撓耳的猴子,將整張畫的意境全部破壞了。

忍住氣,再打開一幅畫,那是流霜的一副自畫像。

玉臉凝脂,黛眉修長,杏眼流波,容貌清雅可人,一身白裙翩然,氣質很是清新脫俗。

可氣的是,唇上多了兩撇黑鬍鬚。更可惱得是,在畫作空白處,還多了一行歪詩:遙看窈窕佳人,近觀鬍鬚兩撇。

那字跡龍飛鳳舞,很是張揚,和靜王府三個字的筆跡是一樣的。沒想到,百里冰的字倒是寫的不錯,只是,人,卻是忒令人可氣了。

再翻開其餘的畫作,無一不被百里冰的魔爪浸染,張張畫作都被糟蹋了。

此刻,流霜真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怪不得那麼爽快地將東西送了出來,卻原來,早就已經使了壞了。

流霜將畫作放下,慌忙翻開她的醫書抱起她瑤琴查看一番,那小子還算是識趣,沒有蹂躪她的醫書和瑤琴。

紅藕收拾好外間的東西,走了進來,一眼看到流霜攤在桌上的畫作,忍不住摀住了嘴,玉臉痛苦地抽搐著。

流霜瞪她一眼,道:「笑吧,別憋著!」

紅藕終於指著畫作哈哈笑著道:「真是一隻頑皮的小猴子!」

這種行為,用頑皮兩個字形容似乎太輕了吧。以前說白了,也只是言語上的衝撞,這次可好,流霜算是見識到百里冰的無法無天了。

流霜但願此生再也不要讓她見到這隻小猴子了,可是,天不從人願——

第二十二章段輕痕

這是一個暮色深重的暮春黃昏。

流霜送走了最後一名病者,便與藥叉道別,和紅藕結伴,向她們租住的小院走去。藥叉晚上都是宿在醫館的。

街畔柳綠花紅,空氣裡飄散著淡淡的槐香,很是怡人。

夕陽將她們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流霜默然無言地走著,眸中糾纏著一絲淡淡的遺憾。總是有一些病人的病痛是她無法醫治的,就如同她無法醫治自己的寒毒一般。

「小姐,有人在我們門前。」紅藕小聲說道。

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流霜,並沒有注意到已然走到了胡同裡。遙遙望去,自家簡陋的門庭邊,凝立著一道黑色的影子,黑衣黑髮,雖看不清面目,但是那身形極像一個人。

難道是——?

心內漫過一絲難以名狀的驚喜,流霜快步跑到那人面前。

劍眉朗目,面目肅然,果然是師兄的隨身傭人——藥鋤。

藥鋤在這裡,那麼師兄定是回來了,流霜的清眸瞬間笑成了兩彎新月,她躡手躡腳地向院內走去。

方寸小院,一株刺槐已然開花,淡白小花一串串垂掛著,芬芳滿院。

流霜眼波流轉,環視一周,沒看到師兄挺拔俊逸的身影。她又躡手躡腳走向屋內,床榻上空無一人,窗前的八仙椅也是空的,屋內依然沒有師兄的身影。

流霜的心,漸漸沉落,難道師兄並沒有回來?只有藥鋤回來了,不能啊,若是師兄沒回來,藥鋤是該告訴她的啊。更何況,這只屬於她的小屋裡,依稀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那是屬於師兄的氣息,因為太熟悉了,所以才能感受到。

流霜從屋中走出,正要出去向藥鋤那個悶葫蘆問個明白。

身子驀然一輕,竟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抱了起來。溫熱的男性氣息合著一股幽涼清香直撲而來,身子又一輕,她已經被拋了起來。向著那高高的刺槐飛去,白裙在空中翩然展開,好似白蓮花開。

飄飛的感覺太刺激了,一串清脆的笑聲在小院裡響起,流霜很久沒有這麼爽快地笑過了。

飛到了最高點,落下來,被那雙臂膀接住,又重新被拋起,再落下,再拋起,直到流霜被拋得頭腦眩暈,分不清東南西北,連連求饒,才被那個人安然抱在懷裡,坐在院中的軟椅上。

夕陽很美,槐花很香,週遭很靜。

安靜,流霜靠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裡,心也很安靜。

一雙修長的手,輕輕梳理著她絲絲縷縷的髮,好似梳理著她的心情。

流霜趴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裡,緩緩哭了出來。

眼淚好似決閘的河水,氾濫。

在父母的懷抱裡,她沒哭,也不能哭,因為,她不能讓年老的爹娘再為她擔憂。但是,在師兄的懷抱裡,卻是可以肆意哭泣的。

頭頂上,依稀傳來師兄悠長的歎息,極是悲愴憐惜。

良久,流霜終於哭夠了,多日鬱積的委屈好似隨著淚水消失了。她抹了一把眼淚,抬起朦朧的淚眼,望向朝思暮想的師兄。

他身穿一襲淡藍色衣袍,宛若將澄澈幽蘭的碧天披在了身上,給人一種寧靜而深邃的美。他俊美的五官若刀削玉琢一般,黑眸深邃如大海,眸中糾纏著思念糾纏著恍如隔世的悲喜。或者是分開太久了,流霜驀然發現,師兄原來也是這般俊美的,比百里寒和百里冰一點也不差。

若說百里寒是清冷的寒玉,百里冰是玲瓏的頑石,那麼師兄是什麼呢?與她而言,師兄就是一抹光,一抹照亮她心底的光。

流霜很納悶,以師兄的容色,為何,那句詩裡沒有師兄的名字呢?不禁有些為師兄抱不平。

「霜兒,在想什麼呢?」段輕痕盯著她若有所思的側臉,微笑著問道。

「當然是想師兄你了,幾日不見,師兄愈發出落的俊美瀟灑了。」流霜盈盈淺笑著說道。

段輕痕一呆,眸中閃過一抹微光,他一掌輕輕拍在她的頭上,溫柔地笑著問道:「那霜兒有沒有動心呢?」段輕痕的語氣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

流霜詫異地挑眉,在她的記憶裡,師兄似乎從來沒有與她開過這樣的玩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略有些吃驚地抬起頭,正迎上他的目光,灼亮而深情。

心跳驀然一滯,兩頰隱隱發起燙來。流霜掩飾地嫣然一笑,將手一伸,道:「師兄,拿來!」

段輕痕黑眸中閃過一絲無法言說的複雜深情,他微微笑了笑,道:「什麼呀?」

「當然是禮物了,你出去遊玩了這麼多日,難道沒搜羅到好玩的東西嗎?」流霜刁蠻地問道。

「沒有,不過,過幾日我會送你一樣好東西,你肯定喜歡的。」他悠悠說道。

「什麼寶貝東西,現在不能給我呢?」

「那東西,我還沒得手,怎能送你!」段輕痕邊說邊微微皺了一下眉,輕聲問道,「霜兒,你和那個人,你們如何了?」

流霜呼吸一滯,她自然知道師兄指的是她和百里寒的事情,不曾想,師兄剛回來,這麼快就知道了。

「師兄,原來你知道了。我和他,已經和離,再無瓜葛了,從此後,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那就好,」段輕痕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手緩緩壓倒了腰間。「師兄,你這次回來就別走了,爹娘已經歸鄉了,我卻不能隨他們而去,不如我們一起在京城開醫館怎麼樣?」

段輕痕笑道:「自然好了,不過,我一會兒還要離開,還有件要事未辦。等忙完了,我就帶你走,我們不在這京城開醫館。你不是最想遊歷天下嗎?師兄帶你去,蒼山霧海,戈壁草原,我們邊遊玩邊為病人醫病,——」

他未說完,流霜便欣喜地笑了出來,這正是她自小的夢想。

夕陽終於徹底沉落下去,一彎新月緩緩升起,段輕痕的藍色長袍在晚風裡微微飄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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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進宮

流霜坐在軟椅上,仰望著夜空。

夜空如墨,點綴著一顆顆星辰,閃耀著細碎的光芒,新月就在眾星懷抱裡,散發著皎潔冷冽的清光。

師兄已經走了,來去如此匆匆,空氣裡似乎還流蕩著師兄的氣息,然而,他的人已經走遠了。流霜心內,湧上一股淡淡的失落。

自從有記憶以來,她和師兄便聚少離多。他,好似總是有做不完的事。流霜真的不明白,師兄一個江湖郎中,究竟有什麼要事可做。

多年來,流霜第一次驚覺,其實她是不瞭解師兄的。

紅藕看到流霜心情不佳,便默默地點燃了廊下的「氣死風燈」,又默默地擺了一個小方桌,端上來一些簡單的菜式。

流霜端起碗,默默用著飯,雖然有些食不知味。

小巷裡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在靜謐的夜裡,極是刺耳。流霜如今居住的小院是平民區,一向很是靜謐,不知是出了什麼大事,竟會如此喧嘩。

但,應是於自己無關的吧,流霜想著,依然埋頭用飯。

紅藕卻耐不住,跑出去看了看,不一會兒便神色慌張地跑了回來,有些驚慌地說道:「小姐,有許多人,好像——好像是朝我們的小巷來了!」

流霜心內一緊,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正在此時,院門被人打開,一串燈籠如長龍般遊了進來,霎時間把小院照的亮如白晝。

一個人從中間緩緩走了出來,一身錦繡宮服,竟是太后跟前隨侍的劉公公。

他細聲細氣地問道:「白流霜可在?」

流霜緩緩站起身來,走上前,道:「白流霜在此,不知劉公公到寒舍,有失遠迎!」流霜淡淡說著,心中卻極是納悶,不明白這些人是如何找到這裡來的。不過宮裡人要想找一個人,倒也不難,流霜只是不明白,她如今和皇室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他們來找她,又是為的什麼?

「太后懿旨,請白流霜進宮為宮人醫病!」劉公公細聲細氣把旨意傳達後,才客氣地對流霜道:「請速速收拾一番,記著帶上你的藥囊。」

卻原來是讓她進宮瞧病,流霜不懂,宮裡那麼多禦醫,太后怎會召她前去。但是,太后懿旨,想要推脫卻是不能,流霜只得拿上藥囊,隨著劉公公上了馬車。

一時間馬蹄聲聲,載著流霜向皇宮內而去,過午門,穿過層層宮殿,停在了一座宮殿前。

流霜下得馬車,隨著劉公公緩緩向殿內走去。這是一座華貴典雅的宮殿,此刻整個宮殿被華然盛放的宮燈照的亮如白晝。殿外的長廊下,站滿了宮女太監,一個個默然侍立,似是大氣也不敢出的。

流霜心內一直在猜測,究竟是何人病了。

劉公公早已進去傳話,凝立片刻,便出來將流霜迎了進去。

流霜一踏入殿內,不禁驚了一跳。

諾大的宮殿,竟然有很多人,但是卻又似乎沒有人,因為,沒有人說話,殿內靜謐的可怕。

流霜眼波迅速一掃,便看到對面的鳳榻上,坐著太后。皇上負手在殿內走來走去,一臉憂色。皇后侍立在太後身側,亦是臉色蒼白,白皙的手中拿著一方錦帕,不時搓了搓去,看上去竟是緊張的很。

看這架勢,果然是有人病了,且,那人身份還是極重要的。

流霜跪下給太后皇上皇后施禮後,便聽太后威嚴的聲音,沉聲道:「霜兒,不必多禮,起來吧!」

流霜依言站起身來,迎面碰上百里寒的目光。

他站在太後身側,神情很是安靜,但,卻有一股洶湧的力量,將流霜的心,攪得泛起了波瀾。

流霜避開他的目光,耳聽得太后焦急地說道:「霜兒,哀家今日傳你來,是讓你為冰兒瞧病,你定要盡你所能,將冰兒醫好!」

流霜心口一滯,一臉驚色,再也沒想到,竟是百里冰病了麼?幾日前,他還是那般活蹦亂跳無法無天的,如今,竟然就病倒了麼?

「母后,她真的能醫好冰兒嗎?」皇后在一邊不信地說道。

第二十四章暗濤

「她不是白王妃麼?怎能讓她為冰兒醫病呢,皇上,臣妾鬥膽請皇上收回成名!」皇后看清了流霜的容顏,忽然跪下向皇上說道。

皇上悠長地歎了一口氣,似是舉棋不定。

「啪」地一聲,太后一掌拍在桌子上,怒聲道:「冰兒在裡面生死未蔔,你們卻在這裡猶疑不定!她是白禦醫的女兒,醫術或者稱不上高明,但也不見得比宮裡這些禦醫差!能不能醫,先試試再說,難道,你們就讓冰兒等死麼?」太后凜冽的目光向地上一掃,語氣極是冷冽地說道。

流霜隨著太后的目光一掃,這才發現,地上跪了十多人,看服飾,竟是宮裡的禦醫。他們一個個低眉斂目神色惶恐。難道說,這麼多禦醫都醫不好百里冰麼?是什麼病如此棘手,那麼她又如何能醫好呢?

「母后,臣妾不是不信她的醫術,而是信不過她的人!她畢竟是寧王的王妃!」皇后語氣溫婉地說道。(註:為了和百里冰的靜王相呼應,百里寒已改為寧王。)

流霜一呆,若她是百里寒的王妃,就信不過她嗎?這是為何?

流霜抬眸望向百里寒,他的神色出奇的平靜,眉峰軒朗,雙眸裡鎮靜的沒有半分波瀾。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清絕的笑意,不緊不慢說道:「皇后,此事還未查明,您就妄斷是本王給冰兒下的毒,這也罷了,卻不讓醫者為他醫病,這是為何。難道,皇后是怕有什麼事情敗露嗎?」

皇后聞言,溫婉的神色忽然一僵,眸中似有兩簇火焰在燃燒。

「本宮能怕什麼?我怕的是,這個女子再給冰兒毒上加毒!」皇后的聲音裡有著一絲波動,顯然是有些惱怒。但,她能坐到皇后的位子,那心計決不是簡單的,此刻,亦是隱忍未發。

 流霜這才知道,百里冰原來是中了毒,而皇后懷疑是百里寒下的毒。原來如此!

流霜的爹爹曾是宮內禦醫,流霜對於宮裡的奪嗣之爭多少有些耳聞。百里寒是已故沈皇后的親子,沈皇后雖然身故,但她的姑姑太后仍健在,是以沈家在朝廷的勢力依然很大。沈家自然是百里寒的支持者。

但鄭皇后的父親是兩朝元老,守衛邊關的老將軍,勢力也是不小的,玥國多少倚仗著他的兵力。而百里冰又是鄭皇后的親子。

所以,這兩派人之間的明爭暗鬥自然是少不了的。

百里冰中毒,自然而然會懷疑到百里寒身上。但,流霜卻不相信百里寒會下毒,因為她雖和百里寒接觸不多,但,卻可以看出他和百里冰之間,是很有兄弟情義的。

這一屋子人之間暗濤洶湧,她真不想捲入這樣的紛爭,只是,裡面還有一條命,她是不能見死不救的。

流霜淡淡開口,道:「流霜只是一介醫者,職責只是治病救人,不摻雜任何別的心思,還請皇后相信流霜。雖不知能否醫好靜王,但流霜願意一試!」

清清淡淡的聲音在室內響起,引得眾人側目。

流霜的淡定和從容讓皇上心內一鬆,他凝眉道:「好,白流霜,你且到內殿為冰兒診脈。」

一個小宮女聞言上前引著流霜向內殿走去。

內殿燈火輝煌,佈置華麗的令人咂舌。

一架大屏風,大約是水晶石製成,極是玲瓏剔透,光華流轉。上面雕刻著花草樹木,侍女翩然,都很精巧逼真。靠牆的檀木大桌上,擺著的物件無一不是稀罕之物,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不愧是百里冰的寢宮,和主人一般的華麗麗。

轉過大屏風,迎面是一張烏木大床,床頭和床柱上皆是鎏金鑲玉。天青色的帳幔薄如蟬翼,低垂著,遮住了裡面的人。

小宮女見流霜背著藥囊進來,便識趣地將帳幔掛了起來,露出錦繡華麗的床榻。床上錦被被燈光一照,華麗的晃人眼睛,流霜一時沒找到百里冰的身影。

注視片刻,才在彩繡錦被堆裡看到了身穿瑰麗華服的百里冰。

此刻,他靜靜躺在那裡,白皙的臉微微泛青,紅唇發紫,雙眉卻黑的濃烈。雙目緊閉,那雙璀璨流波的清眸此刻被濃密的睫毛遮住了。

此刻的他,安靜的很。

早有小宮女將百里冰的手臂從被中拿了出來,那雙手臂,在錦被之上,愈發蒼白。

沒見到百里冰時,流霜還在懷疑是這無法無天的小魔王又在做戲,待看到他如今的慘狀,心中不覺慚愧。

將手搭到他的手腕上,但覺得他的脈象時而微弱得幾乎沒有,時而又急促的厲害。流霜微微顰眉,確實是中毒之兆。

「靜王是如何中毒的,中毒後又有什麼症狀,你都一一道來。」流霜問身邊的宮女。

一個小宮女哽咽著說道:「王爺是在從端午宴回來後,先是喊頭疼,後來就躺到床上歇息,不一會又起來嘔吐,說是胸口疼痛。」

流霜不禁心急如焚,若是胸口疼,那這毒藥多半是厲害的。

「可曾查了靜王所用的食物?」若是能查出身中何毒,解毒便容易的很。

「禦醫們已經查了,都是無毒的,只是席間曾飲過一杯寧王所賜之酒。」小宮女遲疑著說道。

看來,這便是皇后懷疑百里寒的緣由,只是流霜不認為百里寒會這麼傻,會在眾目睽睽之下下毒,這無疑於引火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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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撒潑

你們都不喜歡我!這個絕美的少年悠悠說道,語氣是那樣哀傷和落寞。眼見得他緩緩閉上眼眸,流霜不禁焦慮萬分。

一個病者,最大的敵人不是傷病本身,而是信念,活下去的信念。流霜雖不知是什麼令他失去了這種信念,但是,她卻不能任他這樣下去。如果這樣下去,縱然是有瞭解藥,她也會回天無數。他怎麼能這樣呢,那麼多人擔心著他的病,他卻說沒人喜歡他。

流霜抬起手,毅然抽在百里冰臉上,見他無動於衷,又抽了一下,又一下。

百里冰的雙頰漸漸感知到疼痛,意識漸漸回復,他憤恨地想,是誰?為何此時還不讓他安生,竟然敢打他!使勁睜開眼,眼前渙散的光又重新聚了起來,他看到了一雙眼眸。

這是一雙清澈澄清的眼眸,一向沉靜如潭。但是此刻,那眸中卻燃燒著兩簇火焰,那樣亮,好似火種,在她眸中火辣辣地燃燒著,透著潑辣辣的力量。

「起來!誰說沒人喜歡你,你憑什麼說別人不喜歡你?你太自以為是了,你沒看這小宮女哭得有多傷心嗎?起來啊,你不是很惡劣嗎,很無法無天嗎?你把我的畫糟蹋成那樣,我還沒找你賠呢!起來啊!難道你想賴著賬走嗎?」她咬牙切齒地說道,邊說邊狠狠抽打著他的臉。

這個女人,他見識過她在三哥面前的隱忍,見識過她被自己玩弄時的淡定,也見識過她和離時的平靜,還真是沒領略過她撒潑罵人的狠勁。

偏偏,此刻,他竟覺得很受用。

這個女子,就像是一潭秋水,清澈沉靜,又像一株寒梅,清高孤傲。

他去刺殺她,想要看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很遺憾,他沒有如願以償。他用言語侮辱她,想要看看她傷心失落的樣子,但是也很遺憾,他依然沒有看到。

但是,此刻,她卻終於不再沉靜,不再淡定,她終於憤怒了,驚慌了。大約是她因為解不了他的毒,所以害怕了吧,但是他為什麼在她的眸中還看到心痛?

他狠狠盯著她,惡狠狠地說道:「你敢打我?」

「是啊,我是打了你,若是你氣不過,就好好活著,到時候再還給我!」流霜怒聲說道。

「是的,本王一定會還給你的,快點為本王解毒啊,笨女人!」百里冰也說道,聲音雖然微弱,但是卻是有情緒的,不再落寞。

流霜心內一喜,正要再為百里冰施針,身後忽傳來皇后驚怒交加的聲音:「大膽,你——你在做什麼?你是來為靜王醫病的,你怎麼能動手打人,你是活的膩煩了,是不是?那我就成全你,來人,把這個女人拉出去——」

流霜回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皇上皇后和百里寒都已經走了進來。此刻,都是一臉驚色地望著她。皇后用手指著她,語氣顫抖著說道,顯然是氣的狠了。

「皇后娘娘請息怒,」流霜沉聲說道:「流霜確實是在為靜王醫病,對靜王貴體有所冒犯,實屬無奈,還請皇后娘娘待流霜醫好靜王后,再懲處流霜也不遲。」

一直未說話的皇上忽然靜靜開口,道:「白流霜,你可有把握解靜王的毒?」

流霜直言不諱的說道:「稟皇上,不知靜王身中何毒,所以並無十分把握。方才流霜已經施針,暫時壓住毒氣上湧,如今只能找出解藥。」

「那好,你待如何找出解藥?」皇上凝眉問道。

「流霜鬥膽,猜測靜王所中之毒,必和寧王方纔所賜那杯酒有所關係。」流霜邊說邊靜靜望了百里寒一眼。不管百里寒是否下毒,但是流霜都斷定確實是那杯酒出的問題。

皇后聞言,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是眸中卻有了一抹得色。她並不知流霜已和百里寒和離,原以為太后讓流霜診病,是打算為百里寒開脫,如今看來,倒是不像。

百里寒哼笑一聲,聲音極其冷肅。他負手立在宮燈一側,燈光將他的側影投到水晶屏風上,是那樣完美而倨傲。他冷冷凝視著流霜,神色冰冷,令人捉摸不定,但黑眸中卻有寒光一閃。

今夜,五弟中毒,令他有些意外,但是這個女子的出現,更令他意外。他不曾想到皇奶奶竟對她信任如斯,竟差人將她傳到宮中,將五弟的性命交到了她的手上。

如今,她竟然提到了那杯酒!這意思是在說他下毒了麼?還真是看不出,這個女子,竟如此膽大,皇宮的恩怨,她也敢插手,倒真是不怕死啊。

不過,既然今日有人導了這場戲,他也樂得看戲,倒要看看這齣戲如何收場。

流霜仰頭,直視著百里寒幽黑鋒銳的目光,她知道他此刻定是極怒的,但是她卻不能不問。

「敢問寧王,那杯酒是什麼酒?」

百里寒看著流霜,面無表情,徐徐說道:「你若是懷疑,自可去驗酒杯,何必問本王?」

「朕來告訴你,今日我們所飲之酒,皆是參酒。」皇上在旁邊沉聲答道。

「參酒?」流霜一呆,人參泡酒,這是一種藥酒,對人身體是極好的。這酒自然是無毒的,但是,流霜依稀聽爺爺說過,這酒是不能和嶺南產的烏頭根一起用。

烏頭根是一種毒性極小的毒藥,而且食之不會毒發,很難發現。所以,一直以來,並不曾將它列入毒藥之列。但,若是飲用參酒後,便會將烏頭根的毒引發出來,令人猝然中毒,而且,毒性劇烈。(作者按語:烏頭根和參酒中毒之事,純屬作者虛構。)

難道,百里冰之前早已身中烏頭根之毒?

流霜乍然想起,那日,百里冰到流芳醫館時,她曾為他診脈,當時便覺他脈象有異,但是卻不曾在意。如今想來,那脈象確實是中了烏頭根的症狀。

流霜禁不住額頭冒汗,若不是她之前曾為百里冰診脈,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是參酒和烏頭根惹得禍。不知是何人,如此處心積慮下毒,這皇宮裡,還真是凶險。

既然已知百里冰身中何毒,流霜即刻寫下藥方,令小宮女前去熬藥。

「這藥能解冰兒的毒?」皇后坐在百里冰床榻邊,緊握著百里冰的手腕,不信地問道。

流霜微微點頭,道:「是的!」

不一會兒,小宮女熬好了藥,喂百里冰吃下。

過了約莫一炷香時辰,流霜摸了摸百里冰的脈象,已經漸趨平穩,這才將百里冰身上的金針一根根拔出。

第二十六章懷疑

纖纖素手,拈起金針輕輕拔出,然後,動作嫻熟快速地放入藥囊。

金針映著燈光,劃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閃入百里寒清冽的眸中。塵封的記憶,好似被這細微的光芒劈開一個個缺口,一些似曾相識的回憶在腦中緩緩閃現。

那一年,他被刺客追殺,不禁受了傷還中了毒,有一個小小少年救了他。當時,他被劇毒折磨的迷迷糊糊,但是意識並未完全喪失。他依稀記得,那個少年便是用這樣的金針,將他身上的穴道封住,然後給他餵下瞭解藥,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他很感激那個少年,可是第二日清晨醒來,卻已不見他的蹤影,他連一句道謝的話,都不曾對他說過。他的侍衛卻一大早便從山下急匆匆趕了過來,說是一早有人送信至王府,告之他受傷困在山中。

那救了他性命的少年,竟然送信到王府,這讓他很驚異。顯然那個少年是知道他的身份的,但是知悉他的身份,卻依然不告而別,絲毫不要他的回報。這讓他對那個少年極是敬佩。

在此後的一年裡,他也曾派人尋過他,但,那時他迷迷糊糊的,竟然連他的模樣也沒看太清,更不知他的名姓,這樣的尋找,無異是徒勞的。

他只依稀記得,那是一個眉目姣好的少年,膚色有些偏黑。

眼前的女子,會是他嗎?百里寒微微瞇起雙眸,不動聲色打量著流霜。

如果她是一個男子,他或許會毫不猶豫地認為她便是那位救了他的少年,但,可惜的是,她是一個女子。而救他的人,卻是一個少年。

流霜自然不知百里寒在懷疑她,但是卻能感受到身後的目光是那樣熾熱犀利,好似能夠穿透她的靈魂。這樣的注視令她有些不自在,最後一根金針拔出時,纖手不禁微顫,大約是將百里冰弄疼了,他輕聲哎呦了一聲,睜開了雙眸。

由於身體虛弱,方才飲下藥汁後,百里冰又睡了過去,如今,再次醒轉,流霜知悉他已無大礙,心中大石終於放下,微笑著問道:「靜王,你感覺如何?還痛嗎?」

百里冰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又有了神采,他眼珠一轉,視線掃過室內眾人,悠悠地慢慢地說道:「冰兒沒事了,父皇母后還有三哥,你們也累了,都回去歇息吧!」

皇后喜極而泣,抓住百里冰的手,道:「冰兒,你終於醒過來了,方才可把母后嚇死了。」

「母后,冰兒這不是沒事了嗎?您回去歇息吧!只要她留下來陪我就行了!」百里冰指著流霜無力地說道,活脫脫一副大病初癒的懶散樣子。

皇上皇后囑托他好好歇息,便緩緩退了出去。百里寒深深望了流霜一眼,也悄然退出。

百里冰摒退左右服侍的宮女,凝視著流霜,壞笑著說道:「小霜霜,方才是你打我了,現在,我要打還你!哦,讓我想想,你打了幾下呢?」

流霜微微笑了笑,才不過甦醒過來,便有了力氣任性妄為。

「好啊,你打我!」流霜俯下身,笑意盈盈地說道,一雙清眸波光瀲灩。她太欣喜了,方纔那一刻,她真怕百里冰就此不醒。不管他如何任性妄為,他都是一個小孩子而已。

百里冰緩緩抬起手,朝著流霜的臉頰揮了過去,他哪裡有力氣,只不過輕輕觸到了流霜的臉頰。但是流霜臉上冰涼的觸感,令他心中微驚。這才注意到流霜臉色有些蒼白,額上佈滿了點點香汗。

望著她憔悴的玉容,百里冰只覺得心跳似乎有一刻的停頓,好似有一種柔如柳絲的情緒纏繞住了他的心。是為了救他,她才心力憔悴的,他是感激她的,但是,這種被纏繞的感覺,令他莫名有些恐慌。

「我方才中的是什麼毒?」百里冰收回手,淡淡地問道。

流霜頓了一下,還是決定將真相告之百里冰,可以警戒他,令他平日裡當心一些。

「你早已中了烏頭根的毒藥,飲了參酒後,才發作出來,其實,這兩者本身都無毒,摻在一起後,才發作出來!」流霜淡淡地說道。

百里冰眸中掠過一絲寒芒,轉瞬即逝,他忽然悠長地歎了一口氣,嘟著嘴道:「小霜霜,原來是我自己差點要了自己的命啊。前幾日,我是吃了烏頭根了,誰曾想,喝了參酒會中毒哦,早知道,我就不會喝了。」

流霜詫異地望著百里冰,他說烏頭根是他吃下去的,她有些不信。誰會沒事去吃烏頭根呢,定是有人將藥下在他的飲食裡了,那人還是他最信任的人。

 如今,他說這話,卻是不想追究下毒之事了,流霜明白他的意思。不曾想,他會這般寬容,將下毒之事,攬到自己身上,但願下毒之人能良心發現,再不作惡。

流霜裝作不知情點了點頭,伸出手,輕輕覆到他的額頭上,感受到他並沒有發熱,心中愈加放心,柔聲道:「以後,再不要亂吃東西了。我自知如何稟告皇上,你要自己保重!好好歇息吧!」說罷,流霜轉身緩緩向外殿走去。

百里冰望著她素衣翩然的背影,有些怔愣。方纔,她的手,輕輕地滑過她的額頭,那樣細膩溫柔,好似春日的和風細雨,又好似暗夜裡飄落的雪花。他感受到她掌心中的溫熱,覆蓋到她的額上,彷彿嚴冬的一爐炭火,帶給他溫暖的柔軟和欣喜的感動。

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那一瞬間竟消失不見。

流霜走到外殿,淡淡向皇上稟告解毒始末,說是百里冰自己吃的毒藥。

這個結果太出乎意料,眾人聞言,皆是一臉驚色。皇后很明顯臉色一鬆,太后和百里寒的眉毛卻微微擰了起來。

皇上聞言,恨聲道:「這個不肖子,真是無法無天了,這樣的玩笑他也敢開!」皇上很怕自己的兩個皇子自相殘殺,如今,下毒之人不是百里寒,他明顯鬆了一口氣。

雖說眾人有些不信流霜這樣的解釋,但是百里冰平日裡本就無法無天慣了,而且,禦醫們也驗過了,那參酒以及菜餚確實都是無毒的。

禦醫們聽了流霜的話,終於釋然,還以為這個女子真的醫術高明呢,卻原來是靜王自己喝的毒,又告訴了她解毒之法。為何,自己就沒那麼運氣好,靜王,為何就不告訴自己呢,也好令自己立一功。想到這裡,目光中又帶了幾分嫉妒和艷羨。

流霜稟完一切,便拜別太后皇上皇后,才要出宮,卻見內殿裡的小宮女出來稟報道:「靜王說,他體內之毒並未完全驅除,要白王妃留在宮內,為他慢慢驅毒。」

確實還是有餘毒的,但,只要再吃幾副藥就可以了,這小子為何要她留在宮裡。她如今可是一點也不願在宮中待了。

太后聞言,道:「既是如此,霜兒你便留下吧。」

流霜無奈,只得從命,抬起頭來,卻看到百里寒目光深邃地凝視著她,不知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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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糾纏

待大殿內裡的人都退走後,流霜便在小宮女的引領下,到偏殿去睡。百里冰的毒已解去大半,夜裡應是無礙的。

但,流霜想錯了。

她才躺到床榻上,不及合眼,便有小宮女急匆匆奔了過來,臉色蒼白語氣焦急地說道:「您快去瞧瞧吧,靜王他——他又毒發了!」

這怎麼可能?但小宮女驚慌失措的神色由不得她不信,流霜慌忙隨著宮女來到百里冰的寢殿。轉過水晶屏風,一眼便瞧見百里冰靜靜躺在華美的錦被上,雙目緊閉,臉色雖不是中毒時的青白之色,但依然很蒼白。

流霜將手搭到他的腕上,為他診脈。

他的脈象平穩而有節奏,不似有事,不禁有些疑惑。抬眸看時,卻見他靜靜側臥在床上,雙眸已然睜開,正深深凝視著她。烏髮流瀉,愈發襯得他臉色白皙,眉目清絕。流霜只道女人病容迷人,卻不知這美少年的病容也是這般魅惑。

「你哪裡不舒服了?」流霜凝眉問道。

「方纔心口忽然有些疼,還以為毒發了,不過你一來便好了。不如,你今夜便在這裡歇息吧,萬一我夜裡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也好照應啊!」他有氣無力地說著,邊說邊間或咳嗽兩聲。

流霜自然知道她又被百里冰騙了,但也沒點破,只是輕聲道:「那點餘毒已然不足為患,你不必擔心,快些睡吧,我不走,就在這裡瞧著你!」

「珊瑚,玲瓏,快些將臥榻收拾一番!」百里冰聞言,一臉喜色,大聲吩咐著身邊的宮女。說完,好似才意識到自己聲音太過響亮,雙眸怯生生地瞧了一眼流霜。

流霜也不予理會他,只是淡淡說道:「我不在這裡睡,就坐在這裡陪著你,你睡著了,我再走!」

百里冰的一臉喜色好似凝固了一般,抬頭瞧著流霜一臉肅穆的樣子,好看的眉毛一皺,薄唇一撇,那眼淚頃刻之間便如斷線的珠子,嘩嘩淌了下來。

流霜瞬間啞然,她真是服了他了。

還從未見到他這樣的男子,眼淚好似事先儲在眸中一般,說哭就有淚,偏又不令人覺得做作。而且,他哭得梨花帶雨,倒也是極好看的。

流霜自然也知道他是裝的,但是心卻還是不知不覺軟了下來。思及他方才中了毒,不忍拒絕他,只好順了他的意,躺在了他為她準備的臥榻上。

奸計得逞,百里冰立刻笑容滿面,悠然躺在床榻上。這一夜折騰的也確實是累了,不一會便進入了夢鄉。

流霜耳聽得他鼻息均勻,知道他已然睡著了,便悄悄從榻上起來,依舊到偏殿之中去睡。她怎能和他同室而眠呢,她還是知道規矩的。

她只是不知,這個百里冰為何就黏上了她。

第二日一早,流霜從睡夢中醒來。睜眼看到窗欞上籠罩著淡淡的日光,知道天色已然不早,正要起身,忽然就愣住了。

屋子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副臥榻,臥榻上斜倚著一個人,正是陰魂不散的百里冰。

他一身華美的錦繡長衫,墨發直直流瀉,如瀑布一般。他的手中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玉杯,正在淺飲細品。一雙黑眸,透過霧氣氤氳的熱氣,直直凝視著她,熱氣朦朧間,令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緒。

流霜的腦子有一刻的凝滯,不明白他何以在這裡。她明明記得昨夜自己是從他的寢殿回來了。轉頭掃視一番,這屋裡簡潔古樸,絕對不是他的寢殿。

他竟然搬了臥榻來到了她的屋內?難道昨夜他也是在這裡睡得?

「醒了?」百里冰無視流霜的疑惑,微笑著問道。

「你怎麼在這裡?」流霜凝眉問道。

 百里冰一撇嘴,道:「山不轉水轉嘛,既然你不願來我屋內,我只有來找你了!」

豈有此理,流霜真是有些無奈了。

「你——昨夜一直在我屋內?」流霜試探著問道。

「當然了!」他倒是乖乖地回答。

流霜為之氣結,看他今日氣色不錯,知道毒已盡解,便沉下臉,道:「你先出去,我要穿衣了!」看來今日必須要出宮了。

頓了一下,卻看到百里冰沒有要走的意思,遂一瞪眼,道:「還不走!」

流霜薄怒的樣子,令百里冰依依不捨地端起杯子,磨磨蹭蹭從室內退了出去。

流霜梳妝完畢,百里冰早已派小宮女送來了早膳。流霜用過早膳,為百里冰診脈,然後又命小宮女再為百里冰熬了一副藥。這副藥下去,餘毒便盡除,她便可以自由了。

做完這一切,流霜便要求出宮,百里冰哪裡肯准,在她耳邊好言好語地勸說起來。流霜從來不知,這個百里冰歪理倒是一大堆,說起來竟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令流霜的雙耳備受煎熬。

那架勢,若是流霜不答應留下,是絕不肯罷休的。

「我是什麼人,憑什麼要留在你的宮裡?」流霜瞧他誓不罷休的樣子,淡淡問道。

這句話很有效果,似乎是戳到了他的死穴,百里冰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煞有介事思索了片刻,悠悠道:「不如這樣吧,既然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嫌你比我大,更不嫌你曾經嫁過我三哥。我便以身相許如何?你做了我的王妃,不是便可以留在我身邊了嗎?」

流霜再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呆了一瞬,不禁大聲笑了起來。

這大約是她聽到的最有趣的笑話了。

眼見得流霜笑得花枝亂顫,雙頰暈紅,百里冰的臉慢慢黑了下來。

正在此時,太后的懿旨到了,傳流霜到慈寧宮去。流霜心內一喜,若是太后允了她出宮,百里冰再阻攔,也是沒用的。

流霜辭別一臉幽怨的百里冰,隨著傳旨的宮女到了慈寧宮。

殿內小宮女們正在撤膳,顯然太后剛剛用過早膳,她懶懶坐在鳳榻上,瞇著眼睛,似乎是在小憩。

室內,流淌著淡淡的檀香的味道。

流霜向太后施禮,太后睜開雙眸,精神矍鑠地望著流霜。

「起來吧,到哀家這裡來!」太后淡淡說道。

流霜依言站起身來,走到太後身邊。

「霜兒,你說說,昨夜冰兒中毒之事的真相!」太后語氣溫和地問道。

流霜知道此事也瞞不住太后,便將昨日之事如實相告。

太后聽罷,神色雖看上去依然不動聲色,但流霜卻能感受到她的怒意。她輕哼了一聲,道:「她倒是心狠!」

流霜不知太后所指的是何人,只是靜靜佇立著,盤算著該如何向太后說出宮之事。

過了片刻,卻聽太后道:「霜兒,哀家雖然不知你和老三之間出了什麼事,但,哀家希望你們能談談,消除誤解。」

太后顯然從昨日兩人之間的態度,猜出了他們之間出了問題。

流霜輕聲道:「稟太后,流霜和寧王之間沒有誤解,是我們確實不合適,所以才會分開的,實在是沒什麼好談的。靜王的毒已經完全驅除,流霜懇請太后,放流霜出宮!」

流霜說罷,便跪在地上。

太后悠悠歎息一聲道:「哀家確實老了,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事情,哀家是管不了了,也罷,你去吧!」

流霜感激地望了太后一眼,便從殿內徐徐退出。

第二十八章強吻

慈寧宮的院內一片花開馥鬱,綠意盎然。。不知名的鳥兒在樹上清淩淩地叫著,見到流霜走了出來,撲稜稜折翼飛離枝頭。

流霜沒想到,會在慈寧宮的院裡看到百里寒。

這世上,有一種人是永遠與骯髒、貧困、懦弱絕緣的。

百里寒便是這樣的人,他身上的白衫總是那麼一塵不染,令人眼前一亮。似乎世間沒有什麼可以令他的白衣暗一分。

他負手立在樹下,仰望著枝頭上的鳥兒,神情是那樣溫和淡定。直到鳥兒飛離枝頭,他才緩緩轉身,衣帶翩然,帶著不可一世的風華。

四目相望,他那雙黑眸依然清冷似寒潭。

流霜壓住心底的波動,清麗的面容沒有一絲表情,淡淡掃了他一眼,便向院外而去。

「白姑娘,請慢走!」百里寒淡淡出聲,聲音溫和而清悅。

流霜不自覺地站住了,他的聲音裡,有一絲溫情,而這溫情好似絲絲蔓蔓的籐蔓纏住了她的腳,讓她,再也邁不出一步。

流霜回首,淡淡凝望著他緩步而來,衣帶當風,飄然欲飛。

他走到她面前駐足而立,整個人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令人不可逼視。

「不知寧王有何吩咐!」流霜淺笑著問道。

百里寒深深看她一眼,微笑著問道:「不曾想,你的醫術這樣高明。本王很想知道,你是何時學會金針刺穴醫病的?可以見告嗎?」

流霜面露訝色,很是吃驚,何時,他竟對她的事情這般感興趣了。

「這個,我也記不太清了,總之是幾年前吧!」流霜沒有告訴他具體的日子,因為她不知他問這話是何用意,在她看來,若是無事,他絕不會找她搭訕的。

「那麼,不知你平日裡都到哪裡採藥?」百里寒繼續問道。

這句話一出口,流霜便心如洞明。難道,他知道七年前是她救得他?但是看他的神色又是不像。大約只是有所懷疑吧,流霜垂下睫毛,她不打算告訴他。

濃密纖長的睫毛,一旦垂下來,便將流霜的清眸完全覆蓋住,就好像把她整個人遮罩住了一番,任誰,也看不出她的情緒。

「流霜一向都在家中園子裡種植藥草,倒是很少出去採藥。」流霜淡淡說道。

「哦!」百里寒輕輕哦了一聲,那語氣說不出失望也說不出喜悅。看來不是她,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你可以走了!」他輕描淡寫地說道,語氣是那樣雲淡風輕,一如他們之間的情分,淡薄得風一吹便消散了。

流霜望著他進入殿內,自嘲地笑了笑,轉身向院外走去。

一走出慈寧宮的月亮門,便看到百里冰斜倚在樹幹上,漆黑的眸子直直凝視著她。雖然他還是一身錦服,華麗的令人咂舌,但,他的情緒好似不太好,有些落寞,大約是中毒的後遺症吧!

流霜蓮步輕移,走到他面前,柔聲說道:「你怎麼出來了,毒剛剛解去,要多歇息。我不能照顧你了,太后已准我出宮,我這便要走了,你自己珍重!」

百里冰卻一言不發,黑亮的清眸靜靜望著她,眸光幽怨至極,好似被拋棄的怨婦。

「你沒事吧?」流霜將手撫上他的額頭,沒有發熱。但是他如今這樣子,看上去是真的生氣了,不似假裝的。不過,他一向都是這副德行,若不狠下心來,她今日怕是出不了這個皇宮的。

流霜想罷,決定無視他的反應,轉身便朝著宮外的方向走去。

身後卻卻傳來盈盈的哭泣聲,流霜腳步頓了一下,繼續向前走。但是他的哭聲卻像是魔音,令她心煩意亂。罷了,還是說服他再走也不遲。

回首看時,只見他將頭埋在膝蓋上,看不到他的臉,也不知他是在真哭還是假泣。

流霜歎了口氣,心裡躊躇著,是不是要哄他。才剛走到他面前,他卻忽然跳了起來,嚇了流霜一跳。

他一下子握住流霜的手腕,用力一扯,便將流霜扯到他的懷裡,抱了個滿懷。她使勁掙紮,無奈,手腕被他握得緊緊的,他的力氣竟意想不到的大,哪裡像是才中過毒?

她想掙脫他,簡直是癡心妄想。就那樣被他抱著,一轉身,將她抵在樹幹上,而她,卻一動也不能動。

「你要做什麼?我絕不會在宮裡呆的,你放我走!」流霜惱怒地說道。

這是什麼事啊,他為何就黏上她了,就像狗皮膏藥一般,竟是黏住不放了。不就是救了他一命嗎?何至於就這樣纏住不放了。

「出宮也好,你住到我的王府裡,反正那裡也是你原來的家。」百里冰臉上一滴淚也沒有,方纔的哭泣絕對是假的。

「我不會去的!那已經不是我的家了。」換了幾日前,她或者會動心,畢竟那是她自小長大的地方。那裡還有她那麼多名貴藥草,可是如今,就是打死她她也不會去的。

「真的不去?」百里冰露出一抹絕美的笑容,那笑容還真是純真無邪。

「是的!」流霜說道,沒有被他的笑容蠱惑,語氣很決絕,一絲商量的餘地都沒給他。

百里冰的笑容漸漸僵住,瞇眼瞧著眼前的女子。

她的臉清麗秀絕,不是絕美的,卻很耐看。一雙清水般的眸子,淡定而沉靜地盯著他,眸中一絲波紋也沒有。他還真是懷念他中毒時,她那驚慌擔憂的神色,那樣潑辣辣扇他耳光的樣子。

他願意看她為他驚慌失措。

可是如今,在這樣近在咫尺的距離下,在這樣曖昧的動作下,這個女子,還這麼沉靜。可是,方纔他卻看到她和三哥說話時,雖看似鎮靜,然而,他卻看得出,她故意掩飾的慌亂。

如今,在他面前,她卻這般平靜,真不當他是男人麼?她還真當他是三歲小孩了。

這麼想著,百里冰再次綻出的笑容裡,就有了那麼一絲壞壞的味道。

流霜後知後覺地發覺了危險,但是,已經晚了一步。

百里冰早已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流霜徹底傻了,她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百里冰會做出這樣的動作。

然而,雙手被他鉗住了,一點也不能動。

百里冰的唇在她的唇上肆意掠奪著,似乎,在這方面,他也沒什麼經驗,動作很粗暴,不一會,她便嘗到了鹹鹹的味道,是血。

他不小心咬破了她的唇,很疼。

百里冰似乎也意識到了,慌忙離開了她的唇,眸中掠過一絲驚慌,伸手便去撫摸她唇上的傷。

流霜的手得了自由,伸手一把擋開了他的手。

百里冰白皙的手指上沾著一絲血色,僵在了那裡。那本來亮得灼人的眸光瞬間黯淡下來。

流霜真是惱恨極了,抹了一把唇,正要說話,卻聽到身後有人冷哼了一聲。

只不過是哼了一聲而已,但是卻能令人聽出那聲音裡的寒,好似臘月的冰,帶著宿命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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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怒

不用回頭,流霜也知道那是百里寒,他定是看見了方纔那一切,想到這,流霜的臉倏然蒼白。縱然,他和她再無瓜葛,她還是不希望他再對她有任何誤解。

流霜的慌亂瞧在百里冰的眼裡,他的臉瞬間陰沉下來,黑眸中掠過一絲肅殺之意。他忽然摀住唇,做出一副嬌羞的樣子來,眸中水漾閃閃,倒好似流霜欺負了他一般。

流霜無暇再理他,此時,她只想快些遠離這裡,遠離他,遠離百里寒。不知百里寒是否走了,不過他走不走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流霜定了定心神,轉身就要走,百里冰倒是沒再攔她,但是卻有人攔住了她。

百里寒,他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們身後,負手凝立在那裡,清眸似寒潭,閃著冷光。

流霜以為,他對她的事,是不會有任何興趣的,但是,此刻,流霜明顯感到他在發怒。她只在洞房那夜見過他發怒的樣子,此後,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平靜的,要麼是漠然無情,要麼是雲淡風輕。好似,天底下,再沒有任何事可以令他動容。

但是此刻,他的平靜淡然被打破,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是那樣生動,雖然是憤怒。

他忽然出其不意抓住了流霜的手腕,冷聲命令道,「備車!」

張佐李佑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將他那輛華麗的馬車趕了過來。

「皇兄,你作什麼?」百里冰眼睜睜看著流霜被百里寒抓到了車上,而他,只能無奈地跺腳。

一到車廂裡,流霜便被百里寒狠狠一推,一個不小心,便被摔在了軟榻上。趴在那裡還不及起來,雙手便被一隻大掌攥住,背在腰間。

空氣裡,流動著僵凝的沉默。

一陣溫熱的氣息伴隨著低寒的聲音邪魅地侵向她的耳畔,叫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你倒是膽子不小,竟敢勾引我的幼弟!」

勾引!?說她勾引百里冰?

雖然流霜早猜到他會誤解,但還是被他這句冷森森的質問擾亂了整個心緒。在他眼裡,她就是那麼不堪嗎?在他心裡,她就這麼下賤嗎?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但是心中的痛更讓她難受。

「我沒有!」流霜冷冷地堅定地回答。

她的回擊好似更惹怒了他。

他一把抓住她的髮髻,強迫她仰起臉來。她感覺自己的情緒快要爆炸了,他憑什麼這麼對她。

「沒有,你以為本王的眼睛瞎了,是嗎?」他冷冷地吐出幾個字。

百里冰雖說性子頑劣了些,但是在男女之事上,還從未做過出格之事。在他的眼裡,他就是一個十幾歲的頑童。而這個女子,看來是想做王妃想瘋了,竟然將心思打到了十幾歲的孩童身上。

怪不得當初那麼乖乖地放棄了做他的王妃,卻原來早就有了新的目標。

「我說了不是!」流霜被她鉗制著趴在軟榻上,渾身難受的很。他憑什麼管她,縱然是她勾引了百里冰又如何,她和他已經沒關係了,他們早就和離了,不是嗎?

「還嘴硬!」百里寒冷聲說道。

大掌攫住她的腰,一個施力,將流霜翻了過來,讓她由趴俯變成了仰躺,而她,也終於可以和這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男人面對面了。

昏暗的車廂裡,他的臉依然是那樣俊美脫俗,但是那漠然冷酷的神情,卻讓人心底一寒。而他的眼神,更是令人想起風刀霜劍。

流霜不允許自己在他的凝視下懦弱,她迅速令自己冷靜下來,倔強地昂著頭。

百里寒卻忽然抬起手,冰涼的手指,從她光滑細膩的臉上緩緩滑過,然後停駐在她的紅唇上,撫觸著她唇上的傷。

「不是你勾引了他,為何他要咬你呢?應該你咬他才對呀?」他低低地緩緩地說道,語氣淡淡的,好似漫不經心。但,流霜卻心底一寒。

就憑這,他就判了她的死刑?這個自大的男人,為何就不肯相信她呢?

「無話可說了吧!」百里寒淡淡說著。

「清者自清!何況,我和你,早已和離,你,沒有資格管我!」流霜淡淡說道,她是清白的,自己知道便可,又何必要他明白。

他俊冷的臉忽然俯低,冷澈的視線纏繞著她的,唇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流霜有些怔愣,還沒明白,他這抹笑預示著什麼,胸前的衣便被他修長的手一把扯開。

流霜被他的動作駭的嚇了一跳,驚呼道:「你要做什麼?」

他冷冷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他道:「你倒是提醒了本王!我們何時和離的,本王怎麼不記得了。你這麼迷人,本王怎麼捨得和你和離呢,你可是父皇賜婚的啊!」

不記得了,什麼意思,難道,他還要她做他的妃?流霜徹底傻住,難道她努力了這麼久,又回到了起點。

「不!我不要!」她冷冷說道。

「不?」他淡淡說道,「你是不願做有名無實的妃,對不對?那本王就成全你,倒看你真正成了本王的人,還如何去勾引五弟!」說罷,他忽然輕佻地捏住流霜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眼風在她臉上掃過,帶著迷人的魅惑和冰冷的嘲諷。

明白了他的意圖,流霜開始掙紮反抗,但,卻是一點也撼不動他。

終於,流霜放棄了掙紮,凝視著面前這個傲氣冷酷的男人,微微苦笑。

這一笑竟好似有一種媚色撲面而來,美的悲慼,美的奪魂。看的百里寒心中一蕩,心動和怒意的感覺同時在體內爆炸。

第三十章掠奪

他忽然傾身而至,毫不客氣地將她按在軟榻上,侵犯便來勢洶洶。

他的手,在她的衣衫上輕輕一劃,薄紗雲裳便如被最銳利的刀鋒劃過,齊刷刷散開。在幽暗的車廂裡,如同一片片皎潔的花瓣,無聲綻放,帶著無奈的淒美。

他的吻,如同冰冷的雨點般,落在她細膩白皙的脖頸上。

沒有憐惜,毫不溫柔,只有粗野,好似一頭發怒的獸,要咬斷她的脖子。

流霜「啊」地驚呼一聲,聲音很快被百里寒的雙唇堵住了。

他的唇在她的唇上肆虐、輾轉,帶著暴風驟雨般的憤怒。趁她不備,他的舌又如一條靈活的蛇,撬開她的牙關,竄入她的唇間,和她的舌糾纏在一起。

她極力抗拒,但是她的抗拒好似加劇了他的掠奪,他似乎沒有鬆口的意思。相反,手卻探入她的胸前,將她的肚兜扯下,向後一拋。

最後一件遮身的衣物被掠奪,身上一涼,流霜感到錯愣驚恐,還有深深的悲涼,她不知,他為何要這麼對她。

洞房之夜,她曾滿懷柔情地期待著他,可是,等來的是他的無情。如今,她心如止水,不再奢望他的深情,只想遠離他,然,這樣也不行嗎?

究竟要她如何做呢?今日,她能全身而退嗎?

她能嗎?

她直視著他那雙幽黑的鳳目,直視著他眸中那抹厲色。心,好似被那抹厲色絞碎。

她不允許自己哭,她不許自己在他面前軟弱。但是,兩滴淚水,還是順著眼角悄悄淌下,無聲無息地滲入到花團錦簇的被褥上,轉瞬,毫無痕跡。

可是,百里寒看到了,他忽然放開她,用力扼住了她的下頜,冷澈的眸直直逼視著她。

她眸中的痛楚和倔強,她唇上的紅腫,她脖頸上的青痕,都在無聲控訴著他的暴虐。他悚然清醒,心底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複雜的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他不明白,他為何要對這個柔弱的女子發怒,他從來沒有這麼失控過。他忽然將她放下,將床上的錦被抽出來,拋到她身上。

流霜一扯錦被,整個人便全部覆蓋在錦被之下。蒙著頭,不想看他,不願看他,但願此生再也不要見他。

她的顫抖和無助,都看在他眼裡,他卻什麼也沒說,坐到對面的軟榻上,動手從身邊的小櫥裡,拿出一個酒壺和一隻酒杯,抬手倒了一杯酒。伸手勾起酒杯,放到唇邊慢慢品著,姿勢優雅,神情悠然,好似什麼也沒發生一般。

車廂內靜悄悄的,流霜蒙著被子躺在錦被下,雖說看不到百里寒,但是,她卻能感受到他犀利的視線,好似已經穿透了身上的被子。

不知過了多久,痛楚和驚恐過去,有一股氣,漸漸從胸臆間升起,纏綿著,好似要竄出來。其實,流霜是一個隱忍的人,但,那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辱。

今日,她真的是覺得自己忍無可忍了。

為什麼?他要這樣對自己?

她忽然掀開錦被,直視著對面的他。冷聲質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百里寒自沒想到流霜還有膽量掀開被子,黑眸中閃過一絲興味,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說道:「哦?你是嫌我沒有繼續下去?」他懶懶地調整了一下半臥的姿勢,繼續說道:「本王可沒忘當初的承諾呢,終其一生,都不會碰你的!」

他的語氣漸冷,眸中有著明顯的嘲弄。

他的曲解令流霜對他咬牙切齒,但她還是適時地將怒氣壓了下去。他和她,可能真的是無話可說了吧。

流霜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無視著他的嘲諷。

流霜的默然很令百里寒出乎意料,用他那雙可以透視人心的眼睛直視著流霜,不知為何,覺得心情忽然大好!

流霜在他逼人的視線下,心口忍不住緊縮,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這個該死的男人,長了一雙透視人心的眼眸,好似已經看穿了她強撐的鎮靜。

就在兩個人劍弩拔張時,馬車忽然停了。

百里寒輕輕放下酒杯,冷冷望了她一眼,一掀車簾,便跳了下去。

過了一會,車簾被掀開,兩個丫鬟走了進來。

一個身著紫衣,容貌溫婉,神色很是清冷。另一個身著綠衣,容貌俏麗,梳著雙鬟,朝她抿嘴輕笑著。

「王妃,該下車了!」綠衣丫鬟輕聲說道。

她的笑容很古怪,流霜低頭,看到她手中拿著一件藕色衣裙,顯然是要給她穿的。怪不得她那樣朝自己笑,很顯然,她是誤會了。

流霜恨恨地咬著下唇,只覺得心中屈辱難平,幾欲將自己的下唇咬破。

綠衣丫鬟一驚,看到流霜漠然冷淡的表情,心中雖不解,但還是知道事情大約不是她想像的那樣。

她輕輕說道:「王妃,奴婢名叫纖衣,這是輕衣,我們是王爺派來為王妃寬衣的,請王妃下車。」

「你們出去!」流霜淡淡說道,她不願讓一個陌生的丫鬟來侍候她,不願她看到自己的慘樣。

纖衣一愣,但還是很知趣地和輕衣一起下了馬車,將那件藕色衣衫輕輕放在了軟榻上。

這大概是百里寒吩咐的,所以小丫鬟才先現找了這麼一件衣衫拿了過來,樣式看上去似乎還是侍女的衣衫。一想到這是百里寒要她們找的,流霜下意識只想把它丟的遠遠的。但看到自己的白衫支離破碎的躺在那裡,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穿了,心裡湧上一股悲涼。

起身緩緩套上藕色衣裙,整理髮髻,然後將白衫一塊塊拾起來,抱在懷裡,掀開車簾,神色平靜地下車。

纖衣和輕衣候在馬車口,見流霜下車,倒也沒來攙扶,看樣子根本就不是來侍候她的,八成是百里寒命令來監視她的。

怕她逃麼?她沒有那麼傻,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縱然是能逃離這裡,但是她也是無處可躲的。還是會被百里寒抓回來的。

流霜也不看她們,神色平淡地維持著自己的自尊,逕直向王府內走去。

她只有等,等師兄回來,她便可以隨師兄而去了。那時,天大地大,百里寒再尋她,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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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代眉嫵

月色如清霜般傾瀉而下,籠罩著「清琅閣」,籠罩著搖曳多姿的花木,籠罩著百里寒。。

百里寒負手凝立在清池邊,白色長衫在月色中閃著微光,扶疏的枝幹在他身上投下一抹抹參差的陰影。

張佐在他身後,凝視著他的背影,挺拔俊逸的背影,有一種攝人的氣勢,令人想要不由自主去仰視他。

「還是沒有結果?」百里寒淡淡問道,卻是不看他,面朝閃著亮光的清池,凝視著長滿了花苞的睡蓮。

「屬下無能。尋遍了京師,不見王爺要找的女子。」張佐輕聲稟報。雖不知那個女子是何人,但是能讓王爺傾力尋找,只怕在王爺心目中份量不輕。

可是,從王爺所給的那張畫像上看,那女子生的那樣天姿國色,若還在京師,怎卻遍尋不到?

「從今日起,不用再找了!」百里寒淡淡說道,語氣裡隱約有一絲失望。

張佐雖看不到他的臉,但也知王爺心情欠佳,心中很是恨自己無能。

「王爺,屬下這次搜尋時,發現有另外一幫人,也在尋找一個女子。不過,他們尋的卻不是美貌的善舞者,而是,相貌平凡甚至醜陋的善舞者。」張佐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這個消息說了出來。

「相貌平凡的善舞者?」百里寒忽然轉身,白衫在月色中,劃出流水一樣的波紋。「可查出他們是何人手下?」淩厲的眸掃向張佐,沉聲問道。

張佐開始額上冒汗,當時他沒在意,所以並未去查。此刻,驀然發覺,哪有這麼巧的事,他們尋善舞者,對方也在尋善舞者。

百里寒淡淡掃了一眼張佐,道:「你下去吧!」

張佐依言退了出去。

百里寒心中卻不能平靜,他的直覺告訴他,天下沒有這麼巧的事,那些人和他所尋的應是同一個人。

他仰頭,清麗秀絕的面容沐浴在水銀一般的月色裡,愈發朦朧清逸。

靜王府

白禦醫原來用作議事的前廳,已被百里冰重新裝砌了一番。清雅古樸的前廳,搖身一遍,成為了一座金碧輝煌,雍容華貴的大殿。

地上,鋪著紅錦地毯。窗稜,用綠鈿刷飾。四壁,掛滿了字畫。就連燈燭,也用銷金紅羅罩壁,映的一室的光線朦朧幻彩。

百里冰倚在軟榻上,旖旎的光籠罩著他如仙童般俊逸的面容,使他看上去添了一絲魅惑之色。一個綵衣侍女坐在他旁邊的竹凳上,正在撫琴。叮叮咚咚,殿內流淌著清冽婉轉的琴音。

百里冰從宮裡帶出來的侍女珊瑚,從殿外緩緩走了進來,伏在他耳畔輕聲低語,百里冰雙眸閃過一絲興味。

他懶懶吩咐道:「讓她們進來吧!」說罷,揮了揮手,正在撫琴的侍女立刻停止了撫琴,靜靜坐在那裡。

侍女玲瓏引著十幾個女子魚貫而進,一時間,金碧輝煌的殿內愈發輝煌了。那些女子衣著華貴不等,有的是錦繡華服,有的是素雅布衣,容貌雖都不算出色,但是身材卻皆是婀娜多姿。

「你們皆善舞?」百里冰唇角輕揚,語氣淡淡問道。

「是的!」一個粉衣女子輕聲說道,「我們皆是花樓的舞女,只因相貌普通,所以平日裡不能露面,只在適當的時機,蒙面替那些花魁而舞。」粉衣女子見到百里冰姿容清絕,還是一位王爺,以為自己的機會到了,鬥膽開口,一句話便將花樓的秘密透漏了出來。

百里冰不動聲色地望著這些舞女,心道:「這裡,有他要找的人嗎?」

「那好,你們便依次舞一個讓王爺瞧瞧,若是舞得好,王爺重重有賞。」珊瑚在百里冰示意下,大聲說道。

撫琴的侍女玉手一劃,殿內滿是碎玉之聲,如雨打芭蕉,清音不絕。

那些女子按著排列次序,一個個開始隨樂而舞,百里冰倚在軟榻上,瞪著黑白分明的眸子,饒有興味地瞧著。

旋舞、輕舞、媚舞、快舞、慢舞,各種舞姿輪番上演,紅裳、綠衣、白紗、粉裙,各種顏色的舞衣依次飄揚。舞亂了眾人的視線。

百里冰靜靜坐在軟榻上,唇角微微撇著,眸中神色莫測高深。

最後一個舞女上場了,她雲鬟高挽,身著一身白色紗衣,面罩白巾,隨著樂音,素白的水袖忽然一甩,劃出一道瀲灩的白光。

霎時間,殿內白影紛飛,白裙翩然,女子的一個姿勢,一個旋身,都是那樣的曼妙多姿,輕靈魅惑。

百里冰瞇著眼,定定瞅著,目光在觸到那女子的黑眸中,心中忽然一驚。

這個女子的眼眸,無意是美麗的,眼神更是幽深淒迷婉約多情,沒有特意的魅惑,但卻令人忍不住沉浸進去。她的雙眸,好似飽含了無限的幽怨和哀傷,令人忍不住想要去保護她去憐惜她。

這樣一雙眼睛,那容貌也該是傾國傾城的吧,百里冰忽然揮手,道:「停!」

琴音停止,女子也停止了舞動,靜靜佇立在那裡,目光多情地凝視著百里冰。

「揭下你的面紗!」百里冰沉聲命令道。

女子眼神瑟縮了一下,似是極是為難,垂下頭,輕聲道:「奴家貌醜,唯恐驚了王爺!」

「無妨,本王豈是膽小之輩!」百里冰命令道。

女子猶豫了一刻,終抵不過百里冰淩厲的眼神,緩緩摘下了面紗,露出了一張殘破的嬌顏。

百里冰倒抽了一口氣,緩緩走到那女子身前,伸手輕輕抬起那女子的玉臉。

那張臉,本是一張芙蓉粉面,但,在左半邊臉上,卻戲劇性地佈滿了幾道傷疤,糾纏著,很是猙獰,令人望之生怖。但是,這個女子下巴尖尖,是令人憐惜的瓜子臉,眉目姣好,很顯然,她在毀容前,是一個美女,還是一個絕色美女。

百里冰不禁嘖嘖輕歎兩聲,道:「命運弄人。」

轉身坐到軟榻上,令珊瑚將其餘的女子請出了殿內,獨留下那名白衣女子。

百里冰忽然從身畔的案上拿出一卷畫軸,輕輕一甩,刷地一聲,畫已展開。

百里冰望著那女子的眼,一字一句道:「你可曾見過他?說實話!」

畫捲上,畫的是一個男子,一身清逸的白衣,姿容極是俊逸,氣質高潔,正是寧王百里寒。

女子愣了一下,微微點點頭,道:「有過一面之緣!」

百里冰收起畫像,問道:「說說當時情況。」

那女子點點頭,緩緩道:「那日,奴家在一片桃林裡跳舞,被這個人偷窺,當時受了驚嚇,便倉皇而逃。」

「那時你臉上是否無傷?」

女子點點頭。

怪不得呢,怪不得皇兄不惜毀壞自己的形象,也要搭台舉行比舞大賽,卻原來都是為了找這個女子。至今,他還不曾放棄,仍在明察暗尋。可是,他卻萬萬沒想到,他心儀的絕色女子,早已成為絕色醜女,怪不得以皇兄的勢力,依然找不到啊。

還是他聰明,反其道而行之,卻手到擒來。

「你叫什麼名字?」

「奴家本名代眉嫵。」女子垂頭低聲答道。

「眉嫵,」百里冰叫著女子的名字,這個名字倒是媚得很,「本王把你從花樓裡贖出來,在王府裡做一名侍女,你可願意?」

女子眸中閃過希冀的光芒,感激涕零地連連點頭,在王府裡做侍女,自是比在青樓做一名舞女要好的多。

百里冰拍了拍手,珊瑚和玲瓏聞聲走了進來。

「珊瑚,你帶她下去歇息。玲瓏,將方纔那些女子都放回去,每人賞白銀百兩。記著堵住她們的嘴!」

珊瑚和玲瓏領命而去,殿內,只餘百里冰一人。

他站了起來,在殿內悠悠踱步,喃喃自語道:「小霜霜啊,你可真是可憐,皇兄心內裝著這樣一個女子,怎還容得下你!」

第三十二章竟是她

流霜猶記得上次搬到「聽風苑」時,那失望落寞的心情。再次回到這裡,心底卻一絲悲慼也無,平靜的不像話。或許,是對百里寒再無奢望了吧。

百里寒倒也沒再為難流霜,他的本意,便是囚了流霜,讓她不能再去魅惑他那猶是頑童的五弟,如此而已。所以,他很大方地派了侍衛,到流霜租住的小屋,將流霜的一應物事全部搬了過來,包括流霜的丫鬟——紅藕。

紅藕自是想不到自家小姐去了宮裡一趟,回來又成了寧王妃,極是詫異。流霜卻一點事情也無似的招呼著紅藕鋤地種藥材。

左右閒著也是無事,流霜一大早便向府裡侍弄花木的婆子借了花鋤過來。「聽風苑」本沒什麼花木,除了幾棵桂花樹便是西牆邊那幾百株翠竹。流霜便在院子當中,擇了一大片空地,挽了袖子,便開始鋤地。

今日的陽光極好,天空飄灑著淡淡的流雲,縹緲的好似人的思緒。日光柔柔地包裹著光影裡的她,看上去是那樣恬靜和溫婉。

紅藕衝上去便要將她手中的花鋤奪了,流霜淡淡笑道:「這裡不用你幫忙,你去將屋內收拾一番,我們還要在這裡住些時日呢,總不能讓別人笑話我們主僕邋遢。」

紅藕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氣,只得放手,紅著眼圈到屋內收拾去了。

日頭漸漸烈了起來,還不到辰時,便照的人熾熱難耐,流霜索性將袖子再向上擼了擼,眼看著便要鋤完這塊地了。一會兒再找人幫忙從井裡打兩桶水,澆澆地,便可以將種子灑下了。

流霜掏出手帕,擦了一把汗,忽然,莫名莫妙的地背脊泛涼,某種被人盯視的感覺衝擊著她。

緩緩轉首,「聽風苑」的月亮門口,一個熟悉的人影瞬間奪去了她的注意力。

他很悠然地站在桂花樹的樹蔭裡,面上保持著一貫的恬淡和平靜,無情無慾的凝視著她。

他那樣子,看樣子不似剛來,流霜只恨自己怎麼如今才察覺到。不過,在他的府裡,要想見他不容易,要想躲他也不容易。流霜乾脆對他不理不睬,繼續鋤她的地。

「誰允許你在這裡種地的?」百里寒一字一句說道,聲音懶散的不像話,但是難掩語氣裡的驚異。

本來流霜這「聽風苑」是極偏僻的,他平日裡很少來這裡。今日不知怎麼鬼使神差,他竟繞到了這裡,或許他潛意識裡也很想看看,這個被他囚禁的女子,是怎樣悲痛欲絕吧。但,他倒是沒想到,她竟然在那裡悠哉遊哉地鋤地,還鋤的不亦樂乎,好似地裡有寶一般。衣衫有些狼狽,沾染了些許泥塵,倒為她添了些淳樸之氣,很是受看。

流霜頓了一下,只覺得反抗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燒著,衝擊的她白皙的臉都有些發紅了。他是什麼意思,她不能種地?

她冷聲道:「怎麼,難道王爺不允許?」語氣有著一絲淡淡的嘲弄。

她的話令他瞇起了那雙幽深的眸,面容依然是無風無浪,但是不知內裡暗湧著怎樣的危險呢。他的眸光,在她的臉上瀏覽了一圈,無意間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由於是在鋤地,所以流霜將袖子挽的高高的,露出了嫩藕一般白皙的手腕。

百里寒的目光在觸到流霜的手腕時,忽然閃了閃,那白皙的手腕上,竟有一道傷疤,彎彎的,極像他胸前的那道疤。

七年前那場刺殺,身上其餘的傷都沒留下疤,獨獨胸口處,留下了一道月牙形的疤痕。他當時還想,那個救他的少年什麼意思,難道是要為他留記號?

既然回憶回溯到了七年前,百里寒就不可抑制地想到了,他在甦醒後,曾經使勁推了那少年一把,害那個少年碰翻了藥碗,紮傷了手腕。他當時清清楚楚看到了那流血的傷口,那個位置,似乎和她這個傷疤的位置是一處。

百里寒忽然意識到這一點,有一種複雜的情緒忽然淹沒了他。

這麼巧?難道當年的少年真的是她?

桂花樹陰涼下,百里寒的臉陰晴不定,眸光閃爍不已。

他忽然轉身,負手遠去,候在門外的張佐李佑也急速跟著他遠去。

流霜對此時的百里寒,只有一個評語,那就是莫名莫妙。看他的樣子,好像是有些不高興,大約是看到她自在了。

百里寒腳下生風,急速走著,害得張佐李佑差點跟不上。但是他又忽然停了下來,張佐差點收不住腳,幾乎撞到他的身上。

「李佑!你去查一查白王妃的事跡,最好是能尋到她家裡的僕人,看看她是不是曾到過青姥山採藥。」

「屬下遵命!」李佑領命而去。

直到午時,他才領命歸來。

在「清琅閣」,李佑緩緩稟報道:「屬下尋到白王妃家的一位家奴,據那位家奴說,白王妃自小便隨著白禦醫習醫,家中花園遍植草藥,也常常到流芳醫館幫忙,是以,小小年紀,便醫人無數,見過無數疑難雜症,磨練的醫術很是高明。醫館缺藥材時,她小小年紀,便也常常和自己的丫鬟女扮男裝,到山上採藥,京城近郊的山都曾去過的。」

百里寒坐在椅子上,雖說面上表情依然恬淡,但是內心卻早已翻騰開了。

果然是她啊,他也曾懷疑是她,但是只因固執地以為那少年是男孩,所以便沒有去細查。如今想來,小小年紀便醫術高明的,這世上能有幾人?

百里寒只是奇怪,她既知道自己便是她曾經救過的人,卻為何不告訴他呢。那日自己在宮中試探時,她竟說,不曾上山採藥。

為何?

似乎直到此刻,百里寒才意識到,這個女子其實真的在不求回報的救人。

當年,她便知悉他是王爺,卻不辭而別。縱然到了今日,她依然沒有說出來。他的命,皇奶奶的命,五弟的命,都是她救回來的。而她,卻一點也不以功高壓人。

他,好像是錯怪她了啊!

他猶記得,當時,她是如何餵她藥的,那種冰冰涼涼柔如羽毛的觸感,一直記在他的心裡。

他不禁將手指撫在唇上,生平第一次,他的臉上流露出了豐富的表情,難以置信、驚訝、甚至還有點莫名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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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聽琴

夜涼如水,明月掛在樹梢,清光流瀉,將青灰色的小院映的一片皎潔。西牆邊的翠竹在風裡輕輕搖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怪不得此間稱作「聽風苑」,卻原來是由此而來。

清風徐來,月影朦朧,倒也是說不出的清怡。

流霜坐在廊下,身前擺著一架古琴,抬頭仰望著朗朗明月,似在想著什麼。整個人沐浴在皎潔月色了,是那樣清逸和靜謐。

就在紅藕以為自家小姐快成了雕像時,流霜素手忽然一探,輕輕撫在琴弦上。袖如雲朵,指如蘭花,玉指輪撥,輕攏慢撚抹復挑。

一時間,滿院皆是清澈琴音,如雨打芭蕉,如流水脈脈,說不出的動聽婉轉。

琴聲初時澎湃激越,似有風雨之聲,但漸漸的,卻趨於無語凝噎,淒楚中透出一點恍惚,如春水緩流,夜鶯悲鳴。

琴為心聲,此時的流霜,是無論如何也彈不出歡快澎湃之音的。她愛上一個人,卻沒有得到過他的哪怕一個正視,她自己心中也從沒有得到過一絲歡喜,這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如雲端寂寞的孤鴻,一聲聲淒悵哀鳴,然,卻無人聽到,無人在意。

 銀白色的月光淡淡籠罩著她的面容,纖長的黛眉隱現蕭索之色,唇邊苦笑盈盈。

東西流水,終難相逢,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猶到夢魂中。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會更難逢。細想從來,情到深處,多是斷腸。

紅藕從未聽過自家小姐彈過如此悲涼之音,怔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一曲彈畢,流霜以手扣弦,琴音戛然而止。

月華當空,清風徐徐,餘音裊裊。

流霜的眉目回復了恬靜和淡然,但是心是否真的靜下來了,也許只有她一人知道。

院內忽響起悠長的歎息聲,幾多無奈和悲涼,流霜一呆,確定那歎息決不是自己發出來的。

紅藕畢竟是練過武的,耳力比流霜要好,早已辨出那聲音是從頭頂上的桂花樹發出來的。嬌喝一聲:「何方小賊?下來!」手中一枚暗器早已出手,向樹上黑影擲去。

流霜淡淡坐在那裡,臉上神情淡然,一點也不驚慌。愛爬樹的人,這世上除了百里冰,還能有誰?不過,那聲歎息倒不似他的風格,他應該幸災樂禍才對啊。

只聽得「哎呀」一聲驚叫,一個黑影「噗通」落到了眼前的空地上。

「哎呦,摔死我了。紅藕,你怎麼出手這麼狠啊,小心以後你嫁不出去!」百里冰捂著屁股委屈地說道。

「是你啊,誰讓你偷偷摸摸爬到樹上呢,我還以為你是小賊呢。」紅藕上前將百里冰攙扶了起來。

百里冰哀嚎著,小心翼翼坐到紅藕搬來的椅子上。

「你是貓啊,沒事總爬樹!不對,你應該是猴子!」紅藕想起來他在流霜畫的那株寒梅上,添的那只惟妙惟肖的猴子,忍不住調侃道。

百里冰卻是不再看她,低頭整理著自己的衣袖,不時小心翼翼偷望流霜一眼,卻見她無動於衷地坐在那裡,青絲縷縷在夜風中飛揚,面色如水般寧靜淡定,清澈的眸中平靜得不見一絲漣漪。

原以為,那日在宮裡強吻了她,她見了他,怎麼著,也得有一絲尷尬之意。可是,如今,這狀況,顯見的她根本沒把他的吻當成一回事,還真把他當小孩了。

想想方纔她的琴聲,是那般幽咽,然,卻不是為了他。

心中雖極是憋屈,面上卻依然一副欠修理的樣子,道:「小霜霜,你怎麼彈那麼悲涼的曲子了,是不是我三皇兄欺負你了。」

流霜聽若未聞,只當他不存在。心裡其實是有些氣惱的,若不是那日他強吻了她,讓百里寒瞧見了,此時,她怕是不會呆在這裡的。他胡作非為慣了,卻無端連累了她的聲名。

「真的欺負你了,那我找三皇兄理論理論去!」百里冰站起來,揮舞著衣袖,說道。

亮紫色的衣袖上,繡著淡淡的白梅,在月色下,分外顯眼。

「紅藕,送客!」半天不言語的流霜忽冷聲下了這道命令。

百里冰聞言,立刻雙眸盈淚,偏偏那淚也不落下來,黑眸包著兩汪淚花打轉,欲落不落。在清逸的月色下,波光瀲灩,看的人愈發抓狂。

紅藕那裡早心軟了,拍著他的肩道:「小姐,靜王好不容易來一趟,就讓他呆一會吧。」

其實流霜也不是真生百里冰的氣,只是氣惱他總是對她動手動腳。現下想來,他一個少年,雖說貴為皇子,但是怕是沒得到過真正的寵愛吧,不然,中毒那晚,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了。

望著他緋紅幽怨的小臉,哪裡還硬的起心腸。心裡卻哀怨道,這少年,還真是他的剋星。

百里冰見流霜神色舒緩了,見好就收,抹去淚水,輕聲道:「小霜霜,我要聽琴!」

流霜歎息一聲,纖手一撥,又開始撫琴。

月色濛濛,樹影婆娑,琴聲婉轉,這情景說不出的怡人。

但是,有人卻是看不慣,偏偏要來破壞這樣的好景致。

「你們倒是好興致啊!」院門口忽響起一聲清冷冷的聲音。

流霜回首,月光如水流瀉,籠罩著一抹白衣飄蕩的身影,緩緩走了進來。

流霜有些愣然,他從不曾深夜駕臨她的小院,偏今夜就來了,她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差。這次不知又要生出怎樣的誤會,由他去好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反正她在他眼裡,本就是一個勾引他皇弟的蕩婦。

垂首繼續撫琴,好似沒事人一般。

百里寒卻沒有預想那樣發怒,手中把玩著一把玉骨扇,唇角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不知是真笑還是假笑,那樣諱莫如深的表情,令人更加難測。

百里冰也有些意外,他因早就派人打探好了,皇兄對流霜從來只是不理不睬的,怎會深夜來此,難道是消息有誤?

「五弟,何時來的,怎地不通報一聲?」百里寒似笑非笑地問道。

百里冰站起身來,心道:我要是通報,你肯讓我進來嗎?但是嘴裡卻說道:「冰兒是來找三嫂的,所以就沒去打擾三哥。三哥坐下來一起聽琴吧,三嫂的琴技,可是了不得哦。」

百里寒雙目炯炯望向流霜,摺扇一搖,淡淡說道:「是嗎,那本王今夜倒要一飽耳福!不過——」轉首看向百里冰道:「五弟,你既已經聽過,就不必再聽了,夜已深,還是早些回府吧!」

他竟毫不客氣地對百里冰下了逐客令。

百里冰委屈地望著百里寒道:「三哥,我今夜不走了,行嗎?」

「不行!」他冷冷地命令道。

「走就走,小霜霜,改日到我府中做客,你的閨房我還為你留著呢,你的那些藥草,我也日日為你澆著水呢!」百里冰嬉笑著說道。

「你叫她什麼?」百里寒臉色一青,冷聲說道。

百里冰早似兔子一般,溜之大吉了。

小院瞬間安靜了下來,流霜停止撫琴,淡淡望向百里寒,心想,這接下來的戲碼,該是罵她了吧。

等了片刻,卻沒有動靜,回首看時。

只見他唇邊一抹微笑,籠在姣白的月色裡,好似春冰解凍,越寒而來。

這什麼意思,流霜再也想不到,面對她的竟會是百里寒難得一見的笑容,不禁有些錯愣。沒聽說有人發火前,先微笑的。

百里寒也不說話,悠然坐到百里冰方才做的椅子上,淡淡閉上了眼睛,道:「流霜,為我彈一曲吧,不要辜負了如此良辰美景。」

叫她流霜,還自稱是我!

他愈是這樣,流霜愈是狐疑,眼見得他悠然自得躺在那椅子上,要讓他為她奏催眠曲麼?

他倒是想的美!

流霜憋著一股氣,銀牙輕咬下唇,手指一輪,一串樂音逸出。這次卻不是溫情脈脈,也不是悲情切切,而是金戈鐵馬,暴風驟雨。

 一時間,滿院皆是風雨之聲,琴音如馬蹄聲聲撥雲見日,如刀劍交鳴直衝霄漢。

氣魄極大,繁音甚多,高音極高,聽得百里寒拿著扇子的手微微一抖。

這樣的琴音,縱然是死了的人,說不定也能被吵的從墳墓裡爬出來。何況是他呢,早知道她不會乖乖地為自己撫琴,只是倒沒想到,她能想出這樣的法子蹂躪他的耳朵——

第三十四章覆水難收

倒是看不出,她那樣一雙纖纖玉手,柔若無骨的樣子,竟然能彈出這樣激揚高亢的曲子。

藉著月華,他不動聲色打量著她。

她的睫毛纖長,卻並不彎翹,直直垂下,就像落下了漂亮的黑鳳翎,將一雙清眸遮的嚴嚴實實。一排貝齒咬著嬌艷紅唇,似在和誰賭氣。

玉指如飛,白袖翻捲,此刻,她似乎完全沉浸在琴音裡了。但,百里寒知道她沒有,因為她的背有些僵直,顯見的是知道他在注視她。

自從獲悉她便是青姥山那個少年,百里寒對流霜的印象便改觀。他並不是糊塗之人,試想,若她真是貪慕虛榮之人,當年就不會不告而別,今日也不會對當年的事隻字不提。

思及近日他對她的態度,不免有些慚愧。但,道歉的話,與他,是萬萬說不出口的,他還不曾對任何人說過道歉。

他知道他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傷害。

 譬如那個惡劣的洞房之夜,他本可以和她細細解釋,但當時,他實在太憤怒了。

譬如驗身,侮辱了她的身。

譬如馬車上的強吻,侮辱了她的心。

譬如和離,損了她的名節——

這些恐怕都不是道歉兩個字可以解決的。

流霜邊撫琴便偷眼瞧了一眼百里寒。

淡淡月色籠罩著的男子,似在沉思,神情莫測。在這樣澎湃的琴音下,他尚能沉思,流霜很是佩服,頓覺自己的賭氣很是無趣。纖指一按,琴音戛然而止。

院內瞬間一片靜默,只聞風吹樹葉的嘩啦聲。

「天晚了,王爺該回去歇息了!」流霜淡淡說道。

她在趕他走,這個認知,令百里寒莫名有些失落。方纔他在門外聽了很久,初時,她的琴音是那樣深情且悲涼,若沒有真實深沉的情感體驗,是絕彈不出那樣動聽醉人的曲子的。

她的心中,一定愛慕著一個人,那個人顯然並不是他的五弟,這從他們方纔的談話便可看出,那麼會是誰呢?望著流霜眸中清雅動人的韻致,心中沒來由湧來一陣煩躁。

他唇邊忽勾起一抹淺笑,道:「你這麼急著趕我走?難道,你不想讓夫君我留下過夜嗎?」

這句話出乎流霜意料之外。她看得出,他是在開玩笑,縱然如此,流霜還是嚇了一跳,因為這玩笑有些曖昧。

流霜強壓住心頭的驚異,淡淡說道:「流霜不敢奢望,流霜謹記王爺那夜的誓言。」

是啊,洞房花燭夜那夜他所說的話,她想,這一輩子,她都是不會忘記的。別人的洞房花燭夜得到「白頭偕老,不離不棄」的誓言,她得到的,卻是「一生和離,永不會愛上你」的誓言。

「你還記得啊?」百里寒淡若輕風地說道。

流霜抬眸,心中有些惱意,冷聲道:「是啊,流霜也想忘記,但是有人總是不遺餘力地提醒,想忘記也很難!」她不會忘記那日在馬車上,他再次重複了那些傷人的話。

百里寒挑了挑眉,有些艱難地說道:「如果,我收回那些話呢?」

收回?流霜側頭,冷聲道:「你知道什麼是覆水難收嗎?對不住,流霜要歇息了,王爺請自便。」說罷,流霜漫步向屋內走去。

月色舒展,清輝一瀉千里,灑滿靜謐的夜,淡淡的光輝無聲籠罩著百里寒。他在院內凝立著,唇邊扶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室內燭火亮起,窗子上,映出一個清雅動人的剪影,他望了一會兒,忽然轉身,向院外走去。

靜王府

珊瑚和玲瓏正在百里冰的屋內鋪床,屋簾一掀,百里冰飄身而進,俊美無邪的臉上,佈滿了陰雲。

他默然走到床榻前,不待珊瑚鋪好被褥,便斜倚到床上,那雙漂亮的黑眸中,寒意淩人。

珊瑚和玲瓏嚇了一跳,自從服侍百里冰以來,兩人還從未見過百里冰失落冷漠的樣子。主子一向是任性妄為、嬉笑無常,從不把任何事放在眼裡記在心中的。但,今晚,他的樣子,不禁是心裡有事,怕還是難以解決的心事。

兩人也不敢問,小心翼翼便要退下去。

百里冰卻忽然開口,說道:「珊瑚,你去把代眉嫵叫來。」

珊瑚應聲而去,百里冰從床上坐起來,凝眉問道:「玲瓏,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玲瓏一呆,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王爺竟問她這個問題,難不成是想將她嫁出去?慌忙跪在地下道:「王爺,玲瓏還想侍奉王爺幾年!」

百里冰嚷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本王只是問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子,並沒說要將你嫁出去啊!」

玲瓏知道自己想錯了,很是慚愧,但,不是這樣,那王爺問自己這個問題的意思是——難道?玲瓏忽然豁然開朗,看百里冰一副認真的樣子,莫不是王爺情竇初開了。

這真是可喜可賀的一件事,之前,百里冰雖說也自詡風流,在大街上調戲過無數少女,但是,那委實是胡鬧,他並沒真心喜歡過誰。

如今,難道王爺真的喜歡了人?

「王爺,玲瓏喜歡的男人便是王爺這樣子的!」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打擊他為好。

「真的?」百里冰雙眸中忽燃起兩簇火花,但隨即便黯淡下去。玲瓏喜歡有什麼用,偏她不喜歡怎麼辦?

「王爺,代眉嫵帶到了!」珊瑚在門外稟報道。

「請她進來吧!」百里冰冷聲說道。

話音剛落,珠簾便被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掀開了,代眉嫵白衣素裳走了進來,面上,依然罩了那塊面紗。

「奴家拜見靜王爺!」代眉嫵言罷,規規矩矩跪在了地上。

百里冰也不說話,起身緩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掬起了她的臉,扯下了她臉上的面巾。

那雙烏黑湛亮的眸在她臉上那處疤痕上來回掃視,邊看邊皺眉問道:「這個疤痕留下有多長時日了。」

代眉嫵想了想,柔聲道:「快一個月了吧。」

百里冰放下手,微微歎息道:「可惜啊,若是當初用上好的金瘡藥,就不會留下疤痕了。」搖了搖頭,道:「珊瑚,你派人到宮裡去請禦醫。」

珊瑚應聲而去。

代眉嫵雙眸一亮,道:「王爺,難道奴家的疤痕還能除去?」

百里冰見她雙眸充滿了希冀之光,「嗤」得一聲邪笑道:「誰說請禦醫是為你治病了!」

玲瓏知道自家主子又在戲弄人,抿嘴笑了笑。

代眉嫵哪裡知道,眸中的希冀之光瞬間熄滅,非常失望地低下了頭,小聲道:「是奴家多想了,奴家哪裡敢奢望王爺為奴家醫病啊!」。

百里冰瞇眼瞧著她,心想,這個膽小怯懦的女子,縱然生的貌如天仙,除了會跳舞,又有哪一點及得上她的小霜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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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赤鳳

第二日,「聽風苑」再不似往日那樣冷清,丫鬟侍衛輪流轉。

一大早,便有侍弄花木的傭人挑了水過來為流霜的藥草澆水。才起床,便有百里寒的貼身侍女輕衣和纖衣帶著幾個侍女送來了早膳,還畢恭畢敬地問流霜午膳要用些什麼,也好讓廚房早日準備。早膳才用完,百里寒又賞賜過來許多布匹,煙羅絲、鳳翼綢皆是上等的緞子,說是讓流霜添些衣物。

是傻子也看出來百里寒對流霜忽然好了起來。流霜自然也察覺了,心中卻沒有半點欣喜,她不會傻到以為百里寒突然愛上了她,那樣也太不靠譜了?究竟是什麼原因呢,莫不是他已經知悉自己是他曾經的恩人。應該不可能,因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她,從未說過。

流霜懶得再想,倒是要探探他的用意。思及此,流霜對紅藕道:「收拾一下,我們去一趟流芳醫館。」

紅藕背好藥囊後,流霜便和她一起向院外走去。站在門口的侍衛一見,也沒敢攔,而是三步並作兩步前去稟報。待流霜走到府門口時,王府的馬車停在門口,纖衣站在門口微笑著道:「王妃,上車吧。」邊說邊過來攙扶。服務倒是周到的很,兩人坐上馬車,向「流芳醫館」而去。

幾日不見,藥叉見了流霜,竟是頗有幾分冷淡。流霜很詫異,藥叉為人,忠厚耿直且待人和藹,從不見他如此待人的。

「藥叉,最近醫館裡出什麼事了嗎?」流霜淡淡問道。

藥叉恭敬地答道:「稟王妃,沒出什麼事!」說罷便抿嘴不再言語。

稱她王妃,而不是如以前那樣稱呼她小姐。原來這個藥叉是惱她又做了王妃,可是,他哪裡知道她的苦楚。

「我師兄回來過沒有?」想起匆匆而別的師兄,流霜心裡極是惦念。

「不曾!」藥叉沉聲說道,張了張嘴,似有話要說,但最終沒有說出來。看來藥叉氣生的還不小,那張生的本就醜陋的臉再加上陰沉,愈發令人難以注目。

流霜憋悶地歎了口氣,知道藥叉的脾氣,再和他說話,只是自討沒趣。今日醫館裡病人不少,流霜很快忙碌起來。一忙便是一天,一直到紅日西斜,流霜還賴在醫館裡,她不想回去,在這裡多呆一刻也是好的。

但是,門口忽傳來敲門聲,流霜抬頭,見是那個戴著斗笠的車伕。

「王妃,天色不早了,該回府了!」他沉聲說道。

果然是逃不過的,流霜歎了口氣,眼看著天色黑沉下來,便和紅藕一起坐上了馬車。透過馬車的窗簾,流霜發現才不過幾日光景,這條街上的槐花已枯萎凋零,鋪了一地乾枯的花。

流霜的心,頓感蕭索。

暮色越來越重,正是晚膳時間,路上行人極是稀少,只有他們這一輛馬車,從街上緩緩行過。忽然,有一朵枯花被風吹得飛了起來,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無數朵,被風捲了起來,瞬間好似得到了生命一般,沿著風的方向向車頂飛來。

如一團白色的龍捲風,要將車頂掀開。

這境況有說不出的好看,但流霜還是感到了危險。因為,這風起得怪異。

駿馬嘶鳴,馬車忽然停了下來,趕車的馬伕忽然躍了起來,雙袖一展,鼓蕩著風聲,接住了那疾飛的花雨。縱是如此,仍有一兩朵花被遺漏,穿透了車壁,飛到了馬車內,被紅藕伸袖接住。

用手一拈,便化作粉末。

只不過是枯萎的花而已,卻能被人發揮出這麼大的威力,流霜不禁咂舌。

「小姐,坐著別動,有人襲擊我們!」紅藕輕聲說道。

話音才落,便聽車外響起了銀鈴般的笑聲,在靜謐的街頭,如魔音一般鑽入耳中。

暮靄沉沉的街頭,站著一個女子。

 身材高挑窈窕,著一襲銀紅色衫裙,足蹬薄薄的暗紅長靴,她俏生生站在那裡,看起來就如一朵出水荷箭。昏暗的街頭,因了她的出現,好似瞬間亮堂了起來。

她黛眉很長,斜飛入鬢,一雙水眸波光瀲灩、攝人心魄。但是,你若仔細看,就會發現,她的眼底深處,竟是蕩漾著凜凜寒意。

縱然她是在咯咯微笑,你還是能夠感到她週身散發的寒意。

上一次,百里冰假裝刺殺流霜時,雖然做出了那麼嚇人的動作,說出來那麼多恐怖的話,但,流霜都沒有感到這股寒意。

剎那間,流霜已經明白,這個女子,是一個真正的殺手。

「原來是秋水宮的赤鳳駕到,真是有失遠迎啊。」流霜聽到趕車的馬伕淡淡說道。

那聲音很耳熟,竟是張佐的聲音,他是百里寒的貼身侍衛,何時成了馬車伕了?不用想,也知道是百里寒派來監視她的,不過,這時倒真有了用途。

「咦!」赤鳳被看穿了身份,輕輕咦了一聲,道:「你不是馬車伕?」

張佐一挑眉,淡淡說道:「不知赤鳳來此,有何貴幹。」

赤鳳又咯咯笑道:「本姑娘自然是取人性命來的。把你車上那女子的性命留下,你自可離去!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當知道我從不失手!」

「不失手嗎?那就試一試吧!」張佐說罷,只聽堂啷一聲,手中利劍出鞘,寒芒閃過,他已縱身躍出,和赤鳳殺在一起。

坐在馬車裡的流霜只聽見外面叮叮噹噹,一陣撕鬥。

紅藕戰戰兢兢地說道:「小姐,張佐不會敗吧,那人說她從不失手,小姐,你何時得罪了這麼厲害的人啊!」

流霜臉色蒼白地說道:「我想不出得罪過她,她可能是殺手,受人僱傭來殺人的!」

「啊?!」紅藕嚇的面無人色。

秋水宮,可不就是江湖上最頂尖的殺手組織嗎?

這是一個響徹江湖的名字,據說,只要你出的起價錢,就是讓他們去殺皇帝,也絕不會失手。據說秋水宮有四大頂級殺手,赤鳳、墨龍、紫鳶、金虎。

而眼前的女子,竟是赤鳳。

秋水宮竟然派出了赤鳳來殺她們,真不知該說她們榮幸,還是命苦。她一個小丫鬟,跟著段輕痕學了幾招三腳貓的功夫,是無論如何也鬥不過赤鳳的。

「小姐,我們逃吧!」紅藕顫聲說道。

流霜知道,貿然出逃,並不是明智的做法,因為,不知赤鳳有沒有援手,是不是躲在暗處守株待兔。

 「不用怕,再等等看,張佐是百里寒的貼身侍衛,自然不是泛泛之輩,相信他能打敗赤鳳的!」流霜鎮靜地拍了拍紅藕的肩,安慰道,其實她心內也是怕得緊。

甫一交手,張佐便感到自己不是這個赤鳳的對手,縱然是能和她打個平手,可是車裡還有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保她們周全的。

再也沒想到,秋水宮會找上王妃,真是奇怪。

張佐手中挽了一個劍花,連連進攻,逼得赤鳳退了幾步。趁著換招的間隙,左手探入懷中,掏出一隻火箭,向空中一揚。

只見一道亮光如流星般直上夜空,勢頭將盡時,忽然「彭」的一聲,自空中爆炸開來。深藍色的天幕上,霎時間開出一朵碩大的銀花。紛紛揚揚,煞是好看。

赤鳳的眸,忽然閃過一抹狠色,她忽然出招,招式極是淩厲,直刺張佐前胸。

她好似也沒想到這個車伕竟然有這麼厲害的身手,一時大意,被他鑽了空子,發出了求助信號,心中極是懊惱。必須趕在救兵來之前,取了那女子的性命,不然若是失手,她是逃不過宮主的懲罰的。

赤鳳心中一急,出手又快又狠又辣,將張佐逼退後,她忽然縱身一躍,躍上馬車,手中利劍,直指車內。

張佐雙眸一寒,忽然揉身撲上,用身體擋住了那淩厲的一劍。劍插入到他的肋下,又被赤鳳毫不留情地拔出,再次刺向馬車裡。

千鈞一髮之刻,從馬車後面,忽然閃出一抹黑影,手中一把藥叉,迎上赤鳳手中的利劍,只聽得「叮噹」一聲,赤鳳被震得跳下馬車,那黑影也收勢不住,連連退了幾步。

第三十六章脫險

夜已緩緩降臨,月亮卻並沒有出來,就連星星也一顆不見,四週一片黑沉沉的,只從街邊的住戶裡,透出一點微茫的燈光。

流霜透過車簾,看到一個堅韌沉默的身影,如岩石般守候在馬車旁邊。他頭上籠著一件黑色披風,依稀看到一簇紅髮從斗篷裡滑出。

竟然是藥叉!流霜從來不知,藥叉竟也有武功?

紅藕看到藥叉,心中一鬆。雖然段公子派她保護小姐,但,紅藕一直知道,其實她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公子怎能放得下心。肯定還有人在暗中保護著小姐,只是那人從未出過手,紅藕幾乎以為他不存在了。不想今夜,赤鳳將那人引了出來,而那人,竟是藥叉。而藥叉的武功,竟是這樣深不可測。

赤鳳穩住身形,凝神望去,車廂旁邊,凝立著一個人影。手中拿著的兵刃,非刀非劍,是她從未見過的兵刃。而他的頭髮,竟然是紅色的。

赤鳳的臉已隱隱變色,方纔那一擊,赤鳳便感到此人功力決不在自己之下。不過是殺一個小小的王妃而已,怎麼會冒出這麼多高手來?在她的印象裡,那些王爺們的侍衛都是擺設。

而此時,赤鳳眼光一掃,見方纔那名車伕忍受著劍傷,凝立在車廂左側,而這個紅毛則凝立在車廂右側。

「紅毛鬼,報上名來,姑奶奶從不殺無名鬼。」赤鳳咯咯嬌笑道,但聲音裡已隱有一絲顫音。

藥叉本不是多話之人,此時也不答話,也不出手進攻她,只是站在車廂旁邊,冷冷注視著她,一雙黑亮的眸子在暗夜裡閃閃發光。

赤鳳乾笑了兩聲,看情形今日難以得手,正要乘機遁去。

暗夜裡,忽然又一陣冷風襲來,一個黑影從黑暗中躍出,她感覺到那人身上孤高冷絕的氣息,不禁再次咯咯笑了起來。

是墨龍。

秋水宮的殺手都知道,赤鳳從來不喜別人相助。其實,不是她不喜,而是她不需要。但是,今夜,她是需要的,所以,她很歡迎墨龍的出現。

墨龍飄身立在一側,黑衣飄揚,臉上也罩著一塊黑巾。

他冷冷注視著她道:「需要幫助嗎?」語氣輕淡的很,好像只要她一搖頭,他便會隨時消失。

赤鳳咬了咬牙,怪自己太過自信,所以她沒有蒙面。若是任務失敗,她難以想像宮主會怎樣懲罰她。所以,不得不點了點頭。

墨龍看到她點了頭,縱身一躍,向藥叉撲去。藥叉慌忙舉叉迎上,兩個人戰在一起。

赤鳳嬌笑著向車廂走去,伸劍一挑,車簾被絞成碎片,紛紛揚揚落下。車廂裡很暗,看不甚清,赤鳳一劍刺去,只聽得金鐵交鳴之聲,劍被張佐架住了。

赤鳳顯然沒想到,重傷的張佐,還有力氣來阻攔她,一時有些惱怒,狠狠一腳將他踹在地上。一劍逼到了他的咽喉,望著他,冷冷說道:「不知好歹!」

張佐失血過多,此時,是根本沒有力氣還擊了。眼看就要斃命。

車裡忽傳出一個女子清雅的聲音:「手下留情,你不是要我的命嗎,只管拿去,何苦為難這些無辜的人!」

話音方落,一個女子從車裡緩緩走了出來,此時,月亮恰從黑雲裡鑽了出來。藉著月光,赤鳳看到了那女子白皙的玉臉,雖不是絕色,卻自有一種絕世的風華。她的眼底雖也有驚懼,但是神色倒極是鎮定。她的身後,還隨著一個小丫鬟。

她直直走向張佐,玉手握住劍尖,將赤鳳的劍挪開。然後也不看赤鳳,只管撕開張佐的衣襟,從袖中掏出一瓶子藥,細細塗在傷口上。然後,又從袖子上,撕下一塊衣衫,將張佐的傷口細細包裹。

「王妃!快逃吧,別管屬下!」張佐震驚地說道,一邊掙紮著要起來。

流霜按住他,淡淡說道:「別動,你受傷過重,再動會沒命的!」

或許是有些震驚,赤鳳一時沒有出手,好奇地端詳著流霜旁若無人地為一個下屬敷藥。一個王妃竟不顧生死為一個下屬敷藥,確實是難得。

藥叉看到流霜出來,心中一急,便想要擺脫墨龍,向流霜躍去。但,墨龍的武功和他不相上下,一時難以擺脫。墨龍忽然出聲對赤鳳,道:「還不動手!」

赤鳳聞言,玉手一伸,劍光一閃,就要向流霜刺去。冷不防紅藕一劍向她刺來,閃身避過,正要大開殺戒,將這些礙事的人,都刺死。

流霜卻淡淡站了起來,道:「住手,你要的只是我的命,不是嗎?」

赤鳳雙眼一瞇,頗多驚異,她倒是第一次見到這樣不怕死的女子,嬌笑一聲,一手抓住了流霜的前襟,將她扯了過來,歎息道:「你這樣的女子,我倒是真不忍心殺,怪你命苦,不該得罪不該得罪的人,到了陰曹地府,莫怪我赤鳳狠心啊。」說罷,手起劍落。

只聽「噗」的一聲,有溫熱的液體濺到了胸前衣襟上。然後,是「堂啷」一聲,寶劍落地的聲音。

她死了嗎?流霜心想,可是為何感覺不到疼痛。

流霜緩緩睜開雙眼,入眼處,是赤鳳的臉,驚詫萬分,似乎是難以置信。她的眸光望著的是自己的手,赤鳳的一隻手,已然是廢了。

手臂還在,手,卻不見了。她那只沾滿了無數人鮮血的手,已經被人削掉了。

「啊!」似乎直到此刻,赤鳳才反應過來,驚叫出聲。若是受傷,再嚴重的傷,她也不怕,可是,沒了手,她還活著做什麼?

一把將流霜推開,歇斯底里地朝著廢了她的手的人,衝去。

是誰?廢了她的手?

流霜驚異地轉首看去,卻見街角的一棵槐樹下,站著一名清俊出塵的男子。一頭濃黑的髮披散在背上,一襲白衣也是隨意披在身上,清俊的面容冷若晨霜,他的目光好似刀刃上的寒芒,冷絕而肅殺。

墨龍忽然感到了恐懼,直覺告訴他,這個人,絕對不簡單,否則,也不可能那麼遠的距離,一招就廢了赤鳳的手。

他忽然飛身躍起,手中拈起一顆煙霧彈,朝天一揚,大街上一片煙霧騰騰。他拽住了赤鳳的手臂,藉機遁去。

煙霧騰騰中,流霜感到自己被一個人抱在了懷裡,逕直朝馬車走去。雖然看不清楚,但是鼻尖卻能聞到淡淡的皂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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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那一瞬的溫柔

「你——沒事吧!」頭頂上傳來百里寒好聽的聲音,帶著一絲暗啞,依然低沉而冷淡。

但是不知為何,這沒啥溫度的聲音,此刻竟讓流霜有了異樣安心的感覺。心底忽然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方纔那一刻,確實是驚險萬分,如果他晚來一步,或許此刻她便去見閻王了。

雖然方纔她很鎮定,但是不代表她不怕。此刻,躺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裡,感覺到他的手,溫柔地從她細膩的臉頰上撫過,感覺到他的髮從她頸間拂過,濕濕的,帶著一絲沁涼的觸感,她忽然有想哭的衝動。

是真的,還是幻覺,他竟也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該死的,你沒事吧?」見到流霜一直沒說話,他淡漠的聲音裡夾雜了一絲異樣的波動。

「我沒事!」流霜輕聲說道。

他是真的關心她?還是不允許自己的東西受到傷害。流霜心內有些酸楚,因為她知道答案一定是後者。

煙霧緩緩散盡,月光重新灑向大地,籠罩著他和她!

流霜仰頭,清眸無意對上了百里寒的黑眸,他深邃的眸中似乎燃燒著兩簇火花。他對她上上下下掃視一番,那火花似乎也將她週身灼燒了一遍。

流霜頓感不自在,雖然極力保持鎮靜,但是心跳還是被他深無止境的黑眸打亂了。她忍不住垂下睫毛,不敢去正視他灼亮的眸。

百里寒抱著她,將她放到了車廂內的軟榻上。

街角忽哨連連,幾條黑影乘著夜色飛躍而來,轉瞬便到了他們跟前,竟是百里寒的侍衛李佑和侍女輕衣纖衣帶著王府的侍衛趕了過來。

 「你們的輕功是該精進了!」百里寒凝立在迷濛的月色下,一字一句冷冷說道。

幾個人噤若寒蟬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們是和百里寒一起出的王府,只是他們的輕功哪裡及得上百里寒,所以趕到這裡,還是遲了一步。幾個人不敢吭聲,沉默無聲地將張佐攙扶到另一輛馬車上。

流霜坐在車廂裡,正想讓紅藕進來,卻見百里寒轉身鑽進了馬車,霸佔了紅藕的位置。可憐的紅藕,只能隨著車子步行回去了。

車廂內忽然一亮,卻是百里寒將車廂小幾上的罩燈點亮了。

燈光明亮,照著他淩亂披散的髮,竟為他多了一絲疏狂和霸氣。流霜很是詫異,為何,今夜他沒有束髮,待看清他黑髮上閃耀的光澤,思及方才頸間被髮絲拂過那濕漉漉的觸感,流霜恍然大悟地發現,那髮竟還是濕的,那皂角味便由此而來。而他的衣,也有些淩亂不整。

難道,方纔他正在沐浴?

難道,得到了張佐發出的信號,正在沐浴的他便急著趕來了?連濕髮也沒來得及擦,連衣衫也沒顧上整理?

看來,他對他的屬下還是不錯的,流霜心想。

她卻是不敢想他是為了她,才這般匆忙趕來的。

百里寒轉首看她,俊臉上有些邪冷:「想不到你的身價還不低?」

什麼身價?流霜有些不懂,疑惑地望著他。

百里寒唇角勾起一抹似笑的弧度,道:「能請的動秋水宮的殺手,你的價碼能低了嗎?想想吧,你都得罪過什麼人?竟然不惜下血本也要置你於死地!」

流霜一呆,究竟是誰要殺她?她自問自己救人無數,還從不曾得罪過什麼人。若非要說得罪了誰,那就是無意做了他的妃,得罪了他罷了。不過他要殺她,就如捏死一個螞蟻,自然不會勞駕秋水宮。

搖搖頭道:「我不記得得罪過什麼人。而且,在今夜之前,我還不知世上有個秋水宮!」

百里寒修眉微凝,眸間掠過一抹深思,忽然問道:「方纔那個紅頭髮的男子是誰?」

流霜知他說的是藥叉,伸頭向外望去,車外已然不見了藥叉的身影,大約是趁著方才霧氣濃重時,已經走了吧。

她淡淡答道,「那是我家裡的僕人!」

「你家的僕人?你家能有他這樣的僕人?」百里寒不信地撇了撇唇,道:「你可知道,這些崑崙奴雖喜歡與他人做奴婢,但是他們卻一向自視極高,不是皇室貴族,是絕對請不到他們的。難道,你還是皇室之人麼?」

流霜自然不是皇室之人,她爹爹只是一介禦醫而已,也談不上是貴族。

也許是向來孤陋寡聞慣了,今日始知藥叉竟是崑崙奴。自她有記憶以來,藥叉便在她家醫館當差,據說,當年,他和藥鋤是隨了師兄段輕痕一起來到她家的。

崑崙奴只會追隨皇室之人,難道說師兄是皇室之人麼?流霜搖了搖頭,怎麼可能!

「流霜自然不是皇室之人,那僕人也不一定是崑崙奴!王爺也許是看錯了!」流霜淡淡說道,她不欲將師兄的事說出來。

百里寒望著她,嘴角上揚,神情有些遙遠而深沉。

第三十八章相敬如賓

馬車一直駛到了寧王府內,才緩緩停下來,百里寒回望流霜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並沒說話,逕直下了馬車。

流霜下來才發現,馬車停的地方,竟是百里寒的依雲苑,距離她住的「聽風苑」還有很長一段路,正要走回去。

輕衣卻走了過來,對她說道:「王妃請慢走,王爺方才吩咐,從今日起,請王妃搬回依雲苑居住。」

百里寒竟讓她搬回依雲苑,真是出乎意料。但流霜卻是不願,不僅因為依雲苑是她曾經的洞房,有著令人心碎的回憶。而且,她更不願的,便是與百里寒的朝夕相處。

「我還是住在聽風苑吧,已經習慣了!」流霜淡淡說道,說罷便徑直沿著石子路向聽風苑的方向走去。

 輕衣卻趕上去攔住了她,道:「王妃,若是不願搬來,還是請您與王爺說清楚。」

 流霜見狀,知道若不與百里寒說清楚,輕衣是不會放她走的。她也不想為難這個丫鬟,遂轉身,一言不發向「依雲苑」走去,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住在這裡的。

早有小丫鬟眼尖地看到流霜走了過來,慇勤地為她撩起了珠簾。

流霜徑直走了進去,但覺的眼前忽然一亮,還是當日的那間洞房,但如今,卻沒有了一絲喜慶的痕跡。整個廂房顯然被重新裝飾過,看上去倒是簡約儒雅。

流霜轉過一塊大屏風,便看到百里寒斜倚在床榻上,他已換下了方纔那身白衫,此時身著一件寬鬆的內袍。室內的燈光柔柔地,為他罩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使他整個人看上去極是柔和。見到她進來,他唇角微揚,黑眸溢出一抹光彩,似是在等著她一般。

流霜穩了穩心神,緩緩走了進去,站在距他兩步開外的地方,停住,淡淡地但也極是堅定地說道:「王爺,流霜已經習慣居住在聽風苑了,不想再搬來搬去,還請王爺准流霜繼暫居聽風苑!」

似乎早就想到她會這麼說,待流霜說罷,曲指敲了敲桌子,淡淡說道:「你是本王的王妃,怎可以獨居聽風苑!豈不是讓別人說我們夫妻不和!」

流霜一呆,他是什麼意思?他們本就是一對假夫妻,他從來不在乎別人看法的,今日怎會說出這樣的話。

抬眸望去,卻見百里寒一雙深邃清透的眼眸緊緊盯著她的臉,一寸也不移,審視著她臉上最細微的變化。

「我們早就已經和離,不是嗎?」流霜不急不慢地說道,以一種極不在意的姿態。

「我也早就說過,我早就忘記了!」百里寒依舊不依不撓地說道。

「王爺說過的話,怎能不作數呢?夜已深,恕流霜失陪了!」流霜舉步便要出去,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

百里寒雙眸半瞇著,眼瞅著流霜走到了屏風前,忽然開口道:「你要走,我不攔你。但是,你要知道,秋水宮一旦盯上了一個人,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機會刺殺他的。雖然你不怕死,但,不代表我的侍衛不怕死,要知道,若是秋水宮的宮主秋水絕親自出手。恐怕也只有我,才敵得過他。若不想連累那些侍衛白白送命,你最好乖乖住在這裡!」

 這話說的冠冕堂皇,其實百里寒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因為秋水絕的刺殺,還是因為他自己的心。今夜的刺殺,讓他驀然醒悟,他還是在意她的,不是一般的在意。

這幾句話,徹底將流霜鎮住了。她知他說的是實情,心內不禁有些煩躁。她真的不知為何秋水宮要刺殺她,因為這刺殺,她竟然於自由無緣了。

她可不能因為自己,連累了別人。寧王府本就是她的暫居之處,住在哪裡都一樣不自在。想到這裡,緩緩轉身,走了回去。

「怎樣?還要去聽風苑?」百里寒眉毛一挑,輕聲問道。

「請問,我要睡在哪裡?」流霜淡淡問道,雙眸瞄了一眼屋內僅有的一張床榻,還有窗前的一張軟榻。

「自然是睡床榻了!」他很自然地說。

「那你睡在哪裡?」流霜凝眉問道。

「為了便於保護你,我自然也是睡在這裡了!」他似笑非笑地說道,語氣極是懶散。

流霜聞言,轉身就走,她可不想與他同榻而眠。

還沒走到屏風處,眼前一晃,卻是百里寒擋住了她。將她困在了屏風和他的胸膛之間。方纔那溫柔而迷人的笑意早已不見,黑眸中閃著一絲冷意,淡淡注視著她。

「怎麼,要走!」他挑眉冷聲道。

「是!」流霜卻是不看他,淡淡答道,一張俏臉微微繃著,帶著清冷而怡人的韻致。

百里寒的心內湧起一股難言的失落,她就是死,也不願和他同榻,這個認知讓他極是懊惱。

雖然,這個女子,是他棄之不要的妃,但是今夜,當聽聞侍衛報告張佐發出了求救信號時。他第一反應便是她出了危險,不知為何,心內竟是火急火燎,匆忙從浴池裡出來,披上一件外袍,便衣衫不整地衝了出去。把他的侍衛們驚得目瞪口呆。

一向泰山壓頂不動聲色的他,竟然為了她失控了。

 他覺得自己真是不可思議,或者,是為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吧,他不想她出事。

「那我睡軟榻!」他忽然說道,轉身走到窗前的軟榻上,躺了下來。

他的突然讓步,讓流霜有些訝異。遂定了定神,在外間廂房裡梳洗完畢,悄悄走了回來。

室內的燭火已經熄滅,藉著淡淡的月光,流霜摸到了床榻,躺了下來。

可是,無論如何,她也是睡不著的,耳聽得外面的風聲,還有百里寒悠長綿軟的呼吸聲,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感到百里寒態度的轉變,卻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想了多久,今日她也確實累了,不一會便進入了夢鄉。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倒相安無事,沒發生什麼爭吵。兩人之間的態度其實是有些轉變,竟是相敬如賓。在外人眼裡,他們儼然是一對舉案齊眉的夫妻。

閒時,兩人也會下棋對弈。百里寒的棋技很是霸氣,一出手便毫不留情,流霜卻是不溫不火地防守進攻,倒也拚個相當。

日子就那樣不緊不慢地流淌著,夏日很快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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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他的脆弱

初夏的風,帶著一絲熏人的熱氣。柳條蔫蔫地垂著,院裡的薔薇開了滿架,紅紅白白極是妍麗,卻也有一點無精打采的意味。

流霜忽閃著一把團扇,這天氣悶的很,再抬頭看那一色如墨的天,這雨,怕是馬上就要來了。果然所料不差,過了不到一炷香工夫,那雨便嘩嘩下了起來。

這是入夏的第一場雨,早已不似春雨那般淅淅瀝瀝綿綿多情,而是嘩啦啦下的極是爽快。

流霜和紅藕站在窗前,正欣賞著院內的雨景。忽見輕衣和纖衣披著蓑衣帶著斗笠,慌慌張張向院內走來。風雨極大,將她們的蓑衣吹了起來。兩人掀簾到了室內,帶進來一陣夾著雨氣的涼風。

「王妃,請您去救救王爺吧!」纖衣和輕衣忽然齊聲說道。

流霜的心,咯登一下,一時不知如何反應。難道是百里寒出了事?他一早便出去了,現今到了午後了,還不見人影,流霜還以為他是在「清琅閣」。

手不知不覺顫抖了起來,流霜強壓著心內的慌亂,問道:「出什麼事了?」

輕衣道:「不瞞王妃,今日是沈皇后的忌日,沈皇后是在青姥山的「幻月庵」裡修行時故去的,故,每年王爺都會到青姥山去拜祭一番,卻不令我等追隨。如今,天將大雨,和沈皇后故去那年那日的天氣是一樣的,此情此景,奴婢恐王爺難以承受。所以,奴婢鬥膽請王妃前去規勸王爺!」

原來如此,流霜的心稍稍鬆了些。在她看來,百里寒不是軟弱之人,應不會有事的。但是,如此大的風雨,卻是應該去找一找的。

「你們都出去尋了嗎?」流霜心內有些憂慮。

「張佐李佑已帶著人去了,方纔已派人傳回了訊息,倒是找到王爺了,只是,王爺不願回來,非要在山中陪著沈皇后。」纖衣焦急地說道,眼中蓄滿了淚。

流霜心內也極是焦急,她知自己在百里寒眼裡,是微不足道的,她的話,他不一定肯聽。但是一想到他的境況,心內便極是難受。

她吩咐紅藕拿了蓑衣,披在身上,隨著纖衣和輕衣衝到了風雨之中。

馬車在風雨之中,行的極慢,到了青姥山,天色已近傍晚。

雨霧籠罩著的青姥山,看上去格外朦朧輕靈,但是,流霜卻不是來欣賞美景的,這雨,此時反倒成了最大的阻礙。馬車是不能上山的,只能下車隨著輕衣纖衣以及王府的侍衛向山上走去。

雖說披了蓑衣,但那風雨卻是一股腦地往身上鑽,不一會裡面的衣衫已經濕透了。路上泥濘難行,一雙鞋,早被泥水浸的沉甸甸。但是,流霜還是在輕衣和纖衣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向山上艱難地爬去。

大雨中,山間清泉愈發湍急迅猛,流瀉之勢,頗驚心動魄。轉過四十九盤青石盤山道,終於到了隱在「幻月湖」後面的幻月庵。

庵口,站著一名侍衛,樣子極是焦急,似乎已經等了許久,見了她們,焦急地迎上來道:「王妃,王爺在那邊林子裡。」

流霜順著他的指點,瞧見湖邊一座黑壓壓的林子。隨著那名侍衛走到林邊,便看到張佐李佑垂首喪氣地站在林邊,他們身邊,十幾名侍衛靠著樹幹坐著,不是掛著胳膊,就是敷著腿,看樣子都是受了傷。

張佐李佑看到流霜,好似見到了救星一般,眸中閃過一絲欣喜之色,迎上來施禮道:「王妃,您快去勸勸王爺吧!」在他們心中,已儼然將流霜當作了王府的女主人。

流霜隨著李佑緩步向林中走去,此時雨勢有些小了,天色比方才要亮堂一些。隱約看到林中一座孤墳,墳前跪著一個孤傲的身影。

 他靜靜跪在那裡,背影是那樣蕭條而淒愴。一襲白衣早已汙濁不堪,黑髮盡濕。

「王爺,王妃——」李佑剛開口,百里寒便回身一掌劈來,帶著寒冽的怒氣。李佑被掌力推的後退幾步,嘴角流出一抹血。流霜終於知道外面那些侍衛的傷是怎麼來的了,敢情都是百里寒洩氣所致。

「出去!」百里寒依然背對著他們,聲音裡透著一股肅殺的冷氣。

「王爺,你這是做什麼?」流霜忽然冷聲開口。

在路上,她已經從輕衣和纖衣口中得知,百里寒的生母沈皇后生前因不滿皇上對鄭貴妃(現今的鄭皇后)的寵愛,到青姥山的幻月庵中帶髮修行,卻不想在此遭到了刺殺,中毒身亡。當時百里寒還只有十四五歲,趕到這裡時,沈皇后已經命在旦夕。他卻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只恨自己為何不早點趕過來。

因沈皇后生前最愛這片「幻月湖」,但死後卻不能葬在這裡,只能葬在皇陵之中。百里寒便將沈皇后的生前穿過的衣衫埋到了這林子裡,正對著「幻月湖」,就是眼前的衣冠塚。

百里寒如今的傷痛,怕不僅僅是喪母之痛,更多的應該是深入骨髓的自責,自責他來晚了一步。

百里寒聽到流霜的聲音,驀然回首望來,一雙冷眸中滿是傷痛和絕望。他忽然站起身來,一步步向流霜走了過來。

此時此刻,他似乎又成了七年前那個破水而出的少年,黑髮滴著水,淩亂地披散在額前,只露出那雙幽寒的眸,直直盯著她,亮如星辰,寒如冰雪。

「誰讓你來的,我的母后已經死了,你難道還要來害她?」

他的話有些不對頭,流霜心中一驚,瞧見他充血的雙眸,他怕是把她當作了別人。來不及躲閃,他的手已經緊緊勒住了她的咽喉,緩緩收緊。

呼吸乍然凝滯,流霜一雙清澈的眸,緊緊盯著他,然,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週遭響起侍衛們的驚叫,然而,似乎都不能喚醒意識迷糊的百里寒。輕衣纖衣齊齊向百里寒襲來,卻被百里寒一隻手擋了回去,雙雙摔倒在地上。

雨冷冷地下著,風淒愴地刮著。

視線有些模糊,幾乎看不清眼前這張臉。這張她一直眷戀的臉,正在奪去她的命。

不,她不甘心,她不能就這樣枉死,做了別人的替死鬼。

流霜的手,無意識地摸索著,竟然抓住了隨身攜帶的藥囊。摸出一隻金針,毫不猶豫衝著百里寒的虎口紮了下去。

一陣刺痛襲來,手上勁力一洩,百里寒鬆開了手。腦中瞬間有些清明,他迷濛地瞧著眼前這張臉。

流霜的意識漸漸回復,怒氣卻湧了上來,她忽然舉手,衝著百里寒狠狠閃了一掌,啪地一聲,在風雨中,竟也極是響亮。

「你以為這樣做,沈皇后就會活過來嗎?你以為自己是先知,能夠預先料到危險,而及時去阻止嗎?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能再挽回了,你為何要這樣。為何要這些侍衛們代你受苦,難道你不知,你這樣子,會令他們多麼擔心嗎?你這樣做,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如果真有人要殺你,今日你怕是早就命喪荒山了。你這樣折磨自己有何用?」

流霜的話,不算響亮,卻如風雨中的驚雷,一字一句轟炸著他的意識。他終於看清了眼前這張臉,不是他痛恨的仇人,而是她。

她打了他,打得好!

她罵了他,罵得好!

百里寒無聲低笑著,喃喃說道:「你說的對,對極了。」

忽然腳下一個踉蹌,陷入了昏迷之中。

漸漸陷入到黑暗之中。

第四十章良辰美景

流霜的一席話和一巴掌,不禁警醒了百里寒,也使他的侍衛侍女對流霜徹底臣服。自此,在他們心目中,流霜已然是王府的女主人。

風雨極大,一行人冒雨回到王府時,人人皆已成了落湯雞。

幾個丫鬟忙碌著為百里寒換衣,流霜也到內室洗漱完畢,換了一套乾淨的衣衫出來。

輕衣纖衣為百里寒褪去了外裳,瞧著一身潤濕的內裳正在躊躇,見流霜出來,施禮道:「王妃,王爺的內衣還是請王妃來換吧。」她們雖是百里寒的貼身侍女,卻還不曾這樣貼身伺候過。

流霜明白她們的顧忌,畢竟是男女有別,可,她也是女的,不是嗎?但,名義上,她畢竟是他的妃,瞧著百里寒昏迷的樣子,一陣心酸,她不能不管他的。

揮手讓丫鬟們退出後,流霜閉著眼睛,摸索著將百里寒身上的內衫褪去。他之前似乎是喝了許多酒,呼出的氣息裡有濃濃的酒味。此時也不知是醉酒,還是昏迷。

在扶起他為他穿衣時,流霜的手,觸到了百里寒的後背,心不禁一顫。他的背上,觸感坑坑窪窪的,竟然是一道道的疤痕。

身為醫者,流霜見過更重的傷,但從未見過這麼多傷痕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一道疤痕就代表著一次受傷,除了自己救他的那次,他又遭受過多少次的刺殺?

流霜記得,當年她救他那次,他身上的傷都已經敷了藥,是不會再留疤痕的。現今這些傷痕,是後來留下來的,是誰那麼心狠,不肯放過他。喪母以後的日子,他又是怎麼過的?

流霜閉著眼,不敢去看那些疤痕,只是輕輕觸摸著,淚水無聲地滴落在疤痕上。一處,兩處——她數著那些疤痕,想像著他曾遭受過的痛苦和折磨。每摸到一處疤痕,心裡便多了一分憐惜和疼痛。

一個人怎麼會遭受到這麼大的苦難呢!

雖然在人前,他是王爺,是前呼後擁風光無限的,可是,又有誰真正瞭解他內心的痛苦。

流霜淚水漣漣,好不容易為百里寒換好衣衫。她溫柔地為他掖好被角,坐在他旁邊,仔細打量著他的睡顏。

他的眉很長,是那種斜飛入鬢的眉,如水墨畫一般流暢。睫毛很長,卻不像百里冰的睫毛那樣彎翹,而是直直的,像漂亮的黑鳳翎一般低垂著。鼻樑挺直,有些孤絕的味道。唇形有些柔美,大約像他的母后。

熟睡中的他,沒有醒著時的冷冽和漠然,取而代之的是沉靜和安然。

流霜就坐在那裡望著他,只覺得胸內好似有春水在脈脈流淌,窗外的風雨聲似乎已經隱去。他的強悍沒有打動她,可是他的苦難卻徹底擊中了她,讓她的心,只隨著他跳動。

夜是很長的,流霜擔心他驟發風寒,一直守著他。直到後半夜,流霜實在頂不住了,才趴在床榻邊睡去。

大約被雨淋的有些感染風寒,這一覺流霜睡得很長。醒來時,已經躺在了床上,百里寒早已不見蹤影。雨早已停了,陽光從窗子裡流瀉而入,映的室內光華流轉。

紅藕聽見動靜,走進來服侍流霜穿衣。

「紅藕,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我睡了多久?」

紅藕笑著道:「都到了傍晚了,小姐昨夜可能感染了風寒,所以睡得久了些。我看看,還有事嗎?」說罷,摸了摸流霜的額頭,道:「睡覺果然管用啊!」

流霜也覺得精力充沛,起來洗漱完畢,紅藕正為她梳頭,就見百里寒踏著斜陽餘暉從室外走了進來,白衣素巾,衣袖飄揚。他神色清明,看樣子早已清醒。

百里寒神色淡然,好似已經將昨夜的事情忘記了,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但是,昨夜於流霜,卻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些斑駁的疤痕,已經深深刻到了她的心扉深處。

他坐在床榻上,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流霜梳頭。

流霜感受到他的目光,心便有些亂了。紅藕為她梳好頭,便悄悄退了出去。陸續有侍女端來了晚膳,流霜便坐下來用餐,席間,兩人並沒有說話。

用罷飯,百里寒忽然開口道:「今夜我帶你出去走走如何?」

自上次遭到刺殺後,流霜已半月沒有出府了。自然是憋悶的,但是想到厲害的秋水宮,也沒有敢去冒險。當然,百里寒親自陪她,情景自是不一樣了,他自然不怕什麼秋水宮。

只是,現在已是夜晚,他們出去做什麼?

「有事嗎?」流霜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淡淡的。

百里寒淡淡笑道:「出去就知道了!」

京城郊外渝水河。

到了河畔,流霜才知道今日是六月十五,雖不是八月十五,但,在京城郊外賞月的人,還是很多的。天子腳下的人,好似比別處之人多了一根雅根。

渝水河裡,漂滿了各色遊船,有樓船,有畫舫,還有那種兩頭尖尖的小舟。不管是什麼樣的船,都掛著燈籠,尤其是那種高高的大樓船,不僅在艙內掛滿了燈籠,就連艙外,也是掛了兩圈燈籠。燈火輝煌,幾乎可以奪去月光的顏色。

百里寒不欲招搖,租了一條兩頭尖尖的小船,親自搖著櫓,帶著流霜,向河心劃去。

流霜從來不知,在水上賞月,會這麼有韻味。眼前是一片看不到邊的煙水,河面上飄浮著淡淡的薄霧,飄渺輕靈,好似不在人間,而是在瑤池瓊宮。

水面波光蕩漾,明月倒影在水裡,好似落在水中的銀盆,清麗絕美的令人窒息。

百里寒坐在船頭,有模有樣地搖著櫓,他頭上帶了一頂斗笠,倒像一個艄公。只是那身月白色衣衫有些不搭調,哪有艄公穿這麼白的衣衫的。

流霜望著他優美的側影,很是疑惑,她真是不懂,他怎麼想起來和她一起遊湖呢?心內隱隱有個答案要跳躍而出,可是她有些不敢置信。

小船在河面上蕩漾著,漸漸偏離了眾人喧鬧的中心,移到了一處樹影裡。

百里寒扔了櫓,和流霜一起坐在小船裡,眸光柔情如水地鎖住她。感受到他溫暖的氣息就在身邊,流霜的心忽然緊張起來。

「霜兒,我可以這麼叫你嗎?」他的聲音低沉動聽。

他望著她,淺淺地微笑著。那微笑在夜空下,是那樣溫柔而深情。

流霜忽然感到,她等這個微笑似乎已經很久了。

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著,道:「霜兒,你願做我一生一世的妻嗎?」

「我——」有一種柔情好似纏繞在舌尖,讓她忽然變得木訥起來,竟然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不願意嗎?」看她半晌不說話,他溫柔地開口問道,聲音裡有著明顯地緊張。握著她的手的那兩隻大手,也似在微微顫抖。

流霜望著他的臉,樹影裡,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眸子,那裡是一汪極深邃的黑,但是,卻滿溢著溫柔。

那溫柔將她內心隱藏著的情感牽引了出來。但,她並沒有被情感沖昏頭腦,她始終記得他洞房之夜的話,她始終記著他的心已被另一個女子佔據。

「為什麼?」她輕聲問道。

「我——喜歡你!」他答道,沉沉的聲音帶著深深的蠱惑濃濃的情意。天知道,他從來沒有對任何女子表白過。

而這個起初令他厭惡的女子,不知何時佔據了他的心扉。

她的堅忍溫柔,她的清高自傲,她的妙手仁心,她的清雅淡泊,包括她偶爾的潑辣刁蠻,都令他沉沉迷醉、不可自拔。

「那她呢?你不是喜歡她嗎?你不是一直在尋找她嗎?」流霜忍不住問道,她無法不介意,那個佔據他心扉的女子。

「她?」百里寒腦中閃過那個白衣女子的驚才絕艷,他承認,那一眼,確實讓他傾心。但是,她與他而言,只是一個夢,夢醒了,就什麼也不存在了。而眼前的女子,才是他真正喜歡的,一生相守的妻。

他低低說道:「我早已不再尋找她了。她於我而言,只是一個夢而已!」

「如果,有一天夢成為現實呢,如果,她忽然出現在你眼前呢,你還會選擇她嗎?」流霜問道,不依不撓。

百里寒擁住流霜,將她緊緊環在懷裡,好似一個緊裹的蠶繭。他不知,她是這樣在意著那個女子。

「縱然是成為現實,我的選擇也只有你,永遠是你!」他在她耳邊輕輕說道,溫熱的氣息讓她有些迷醉。

「你還不願意嗎?」他擁她的力道忽然加大,他的擁抱好似把溫暖從身體傳到了她的心底。她的心,在這樣暖洋洋的懷抱裡,再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她騙不了自己的心,為了愛,她願意冒這個險。

她甫一點頭,他灼熱的唇就落了下來。

這一次,他的吻是溫文而體貼的,先是淺吻,然後一點一滴的加大力道,漸漸變為霸道的吻,但又不失溫柔。這樣的繾綣柔情令她有些迷醉。

她閉著眼睛,感受著他的溫柔和霸道,感受著他的深情和狂野。

他的懷抱像一個蠶繭,將她裹在其中,擋去了夜風,遮罩了水聲,讓她的世界只有他。

纏綿的兩個人,沒有注意到,一條雙層樓船從那邊水域裡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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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舞女

百里寒感覺到大船的臨近,立即抬起頭來。流霜隨著他的目光,看到不遠處,一座二層樓船悠悠蕩來。

那船端的是華麗非凡,船裡船外,燈光輝煌,不知是哪家王孫公子出來招搖。只是船上掛著幾條隨風飛揚的流蘇,似是皇家的樓船。

百里寒卻是心中瞭然,摟住流霜,在她耳邊柔聲說道:「霜兒,你坐好,我們避開他們!」說罷,坐在船頭,開始搖櫓。

小船悄無聲息地穿過樹影扶疏的水面,向遠方蕩去。

然而,樓船上的人,眼睛倒不是一般的尖,竟然發現了他們。只聽有人說:「咦?那邊有條小船!」

緊接著便聽到一道清澈優雅的聲音高喊道:「那邊是三哥嗎?」有人眼睛更尖,竟然看清了他們是誰。

燈火輝煌的船頭上,站著美少年百里冰,一身華服被綵燈一照,愈發華麗妖嬈。清靈靈一雙黑眸直直望著他們,臉上是不期而遇的驚喜。

流霜恍然大悟,原來果然是皇家的樓船。皇家裡邊,敢這樣招搖的人,也只有他了。

百里寒瞧見百里冰,好似在意料之中,不理不睬,依然優雅地劃著船。

「果然是三哥!三哥,上來啊。」百里冰不依不撓地呼喊著,還指揮著樓船追了過來。流霜坐在船頭歎了一口氣,百里冰這小子真是會攪局!真不知他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小船的速度自然比不過大船,不到一炷香功夫,便被百里冰追上了。揮著手,道:「三哥,上來吧,我這裡備著酒呢,上來用一些吧!」

 瞧那樣子,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這小魔王的纏人功夫,流霜可是領教過的。

百里寒回望流霜,忽然眨了眨眼,眼底有股促狹神情。他微微一笑,輕聲道:「霜兒抓緊船舷!」

流霜幾時見過百里寒做過這麼俏皮戲謔的動作,有些怔愣,他的笑容竟是那樣的好看。

依言緊緊抓著了船舷,就見百里寒不再像方纔那樣悠然散漫地划船,而是忽然運起內力,看似極其沉重地向後撥著搖櫓。然而,小船卻忽然變得輕快起來,如同離弦的箭一般向前衝去。

河面兩岸亭台樹影飛速向後退去。夜風蕩起兩人的白衣素裙,黑髮飄揚,在河面上,說不出的飄逸灑脫。

船舷蕩起的水花,濺倒流霜身上,涼絲絲的,但是流霜心內卻是甜絲絲熱烘烘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明月當空,白裙飄灑,黑髮飄飛,那粲然而笑的玉臉,清雅中透著醉人的俏皮,美的脫俗,看的百里寒有些癡了。那清靈婉轉的笑聲,更若清泉細流,從百里寒心內流過,令他心內波蕩不已。

那邊樓船上,百里冰的滿臉笑意忽然凝成了寒冰,雙眸中迸發出深幽的冷意。他冷聲吩咐道:「跟上!」

命令傳下去,船手們不敢怠慢,拼了命地劃著船,倒也沒有被落下太遠。

夜涼如水,粼粼水面映著月華當空,兩岸青山飄渺,河面上,一大一小兩隻船,好似競賽般,飛流向前。

劃了一陣子,百里寒忽然扔掉搖櫓,小船失了去勢,開始在河面上打轉。

流霜身子一歪,驚叫一聲,百里寒早伸手抱住了她。一雙漂亮的鳳眼直直盯著流霜,眸中光華灼亮。流霜心內湧起一股異樣的熱流,燒得她一向泰然自若的臉也紅了,好似抹了一層胭脂。

百里寒心中一醉,抱得她愈發緊了。

緊隨其後的樓船上,卻傳來百里冰盈盈的哭聲:「三哥三嫂,你們為什麼要扔下冰兒,你們不喜歡冰兒了麼?」

流霜和百里寒忍不住相識一笑。

「霜兒,我們上大船?」百里寒淺笑著問道。

流霜點了點頭,百里寒摟住流霜的腰肢,一使勁,兩人便躍了起來,忽悠悠好似大鳥般,飄向大船。夜風吹拂,兩人的衣衫在空中糾纏在一起。

百里冰見了,臉上尚掛著淚珠,便興沖沖迎了上來,一頭紮到了流霜懷裡,甜蜜蜜地叫著:「小霜霜!」

百里寒臉色一黑,一手提著百里冰的衣領把他丟在一邊,冷聲道:「以後不許再碰你三嫂,更不許叫小霜霜!」

百里冰撅著嘴,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僵著背,率先向艙內行去。

眼前豁然一亮,艙壁上竟掛著十幾個琉璃燈籠,照的艙內一片輝煌。擺設也極其華麗,地上還鋪著紅毯,靠邊擺著一溜座椅。

艙內還坐著幾個公子,看樣子不是世家子弟,就是朝廷重員的公子,見到百里寒進來,皆起來行禮。

百里寒冷冷哼了一聲,其實他是極不贊成百里冰和這些紈褲子弟來往的,但是,父皇都管不了,他更是管不得了。

百里寒和流霜被迎到了上座,百里冰嘟著嘴賴到了流霜身畔。

侍女們端來美酒佳餚,一眾人開始飲酒作樂。

一個粉衣女子抱著琵琶走了出來,她生的面如滿月,嬌艷美麗。

一雙秋水波光瀲灩地流轉一圈,施禮道:「奴家名嬌妍,今日和眉嫵姑娘一起為各位爺彈曲獻舞,實是三生有幸。」

流霜眼波一掃,這才看到船艙一角還有一個女子,一身白裳,白巾罩面,打扮的不似眼前這女子艷麗。

兩女大約都是百里冰從青樓包的姑娘吧。流霜斜了百里冰一眼,不想這小子還有這樣的「雅」興。

那邊幾個紈褲子弟卻是等不得了,嬉笑著催促道:「別磨磨蹭蹭了,快些開始吧!要是唱得好舞得好,爺們重重有賞!」

粉衣女子媚笑著福了一福,便坐在旁邊的竹凳上,開始彈奏。

朱唇輕啟,邊彈邊唱道:「才過笄年,初綰雲鬟,便學歌舞。席上尊前,王孫隨分相許。算等閒、酬一笑,便千金——已受君恩故,好與花為主。萬裡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永棄卻、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雲暮雨。」

她的的歌喉甜美中透著一絲沙啞,尾音裡帶著一絲悲涼,聽的人忍不住心頭發酸。流霜倒是想不到,這個艷麗的女子會唱這樣的曲子。

這首曲子本是一個才子為舞女所作,道盡了歌姬舞女的淒涼和無奈。此刻伴著悠揚婉轉的琵琶唱了出來,更是令人心中酸楚。

那粉衣女子唱完第一句,白衣女子便從船艙一角站了起來,腳尖一點,開始舞動——

第四十二章意中人

白衣翩翩,舞姿曼妙。

這個女子的舞確實不凡,不僅身輕如燕,跳的極好。且貴在沒有青樓的俗艷之氣,跳的很純,跳的很真。這也許比那些艷舞媚舞更能奪人心魄。

而且,那女子生了一雙好眼,如同一汪秋水,含情瀲灩,且,天生有那麼一股子哀怨的氣質,令人忍不住要去憐惜的。

只是不知為何,那女子卻蒙著面紗。不過,這倒更為她添了一絲神秘之意。

那幾個王孫公子看得癡癡的,他們幾時在青樓見過這樣的舞。就連百里寒也神色一震,好似被什麼擊中了一般。

流霜心內隱隱滑過一絲不安,愈來愈盛,是什麼讓她不安呢?她不知道,只是覺得心內極是不好受。

「霜兒,天色不早了!我們早些回府吧!」百里寒忽然握住流霜的手,輕聲道,那聲音裡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異樣。

流霜點了點頭,其實她極不喜歡這裡的氣氛,遂站起來,和百里寒並肩向艙門走去。

白衣女子見狀,舞才跳了一半,便尷尬地停了下來。垂著袖子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三哥,怎麼這就要走啊,到了岸邊再下船吧,別再劃你那小船了!」百里冰自然不依,嚷嚷著說道。

百里寒卻是不理,牽著流霜,目不斜視地向前走著。

當經過白衣女子身邊時,垂首而立的她忽然開口道:「公子,您——不認得奴家了嗎?」婉轉清悅的聲音裡飽含著一絲深沉的落寞。

她的話,顯然是對百里寒說的,因為她的纖纖玉手,已經拽住了百里寒的袖子,拽得那樣緊。那雙秋水般的雙眸,帶著盈盈水霧,淒迷而哀怨,就那樣仰著頭,望著百里寒。

那樣的眸光,縱然你是鐵石的心腸,怕是也要被融化的。

那樣的眸光,就像是一根針,正在緩緩地刺入流霜的心頭。讓她的心,無端有些刺痛。這個女子,莫不是——百里寒最初傾心的那位佳人?

她有些疑惑地望向百里寒,但見他身子微微一僵,臉上神色有些微動容。

他輕輕甩了甩袖子,拂去白衣女子的玉手。修眉微皺,淡淡說道:「姑娘,你是認錯人了吧?」

白衣女子如遭雷擊,連退三步,嘴裡喃喃說道:「你——你真的忘了奴家嗎?忘了當日我們在桃林裡,你吹簫,奴家跳舞嗎?奴家不會認錯的。你忘了眉嫵,可是眉嫵永遠不會忘記公子您的。這世上,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能隨著我的舞姿,吹出樂音的人。」

那女子越說越傷心,竟踉蹌地坐倒在地上。

桃林中,你吹簫,我跳舞。

這句話,如雷一般轟向流霜。

她的腦中迅速勾勒出一幅畫,花瓣翩飛的桃林裡,白裳女子翩翩起舞,白衣男子吹簫伴樂。多麼美的一副情景,多麼令人艷羨的一對神仙眷屬。

百里寒伴樂,認識了他這麼久,他從來沒為她吹過一首曲子,卻肯為她伴樂,她果然是他傾心的意中人。而自己,只是一個拆散了這對神仙眷屬的可憐人罷了。

流霜的臉霎時蒼白,玉手緩緩地從百里寒的手中掙脫。百里寒反手一握,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握得緊緊的,不容許她掙脫。

代眉嫵坐在地毯上,艷紅色的地毯,襯著她的素白羅裙,說不出的淒美。她神色慘淡,淚水漣漣,楚楚可憐,令人心動。

她說哭就哭,哭得好可憐。

她是流霜認識的第二個愛哭的人,那第一個,自然便是百里冰。只是不知,她的淚,是真的,還是和百里冰一般,只是蠱惑人心的伎倆。

但顯然,她的淚水,達到了預期的效果。流霜明顯感覺到百里寒的手輕輕一顫,抓得她愈發緊了。

流霜沒說話,這個時候,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說話為妙。其實她也是不知該說什麼了,只覺得心亂如麻,理不清自己的感覺。

百里寒低頭看了看流霜蒼白的臉,忽然微微笑了笑,繼續拉著流霜向外走去。

他沒有理那個女子。

代眉嫵依然期期艾艾地哭著。

這狀況有些冷場,百里冰眼看著百里寒就要出艙門了,黑眸忽然眨了眨,向著那幾個王孫公子使了一個眼色。那幾個人便嬉笑著向代眉嫵圍了過去。

「別哭了,小美女,本公子認識你啊,不如今夜你就跟了爺吧,爺一定會好好疼你的!」一個華服男子邊說邊對代眉嫵動手動腳。

「就是就是,」一旁有人起哄道。

還有人伸出手,摸上了代眉嫵的臉,嘴裡嘖嘖出聲道:「這麼漂亮的眼睛,真是上天眷戀啊,只是,為何蒙著面紗啊,讓爺看看你的臉。」

說著,已經有人動手將代眉嫵的面紗摘了下來。

「哎呀,這麼醜啊!我說怎麼蒙著面紗呢,還以為是個七仙女,卻原來是個醜八怪!也不要了,你們誰願意要誰要!」一個聲音極是厭惡地說道。

流霜忍不住回頭去看,燈光下,代眉嫵臉上的疤痕是那樣清楚,那樣猙獰,卻又那麼讓人心酸。

流霜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百里寒鬆開了她的手,人已經衝了進去。白衣飄灑,也不見他如何出招,只聽得一陣辟裡啪啦的響聲,那幾個王孫公子便以極其狼狽的姿勢,飛了出去。

有的砸到了桌子,有的撞翻了椅子,艙內頓時一片狼藉,伴隨著期期艾艾的呼痛聲。

「三哥,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能打他們?」百里冰似乎是唯恐天下不亂,也來湊熱鬧,驚異地喊道。

百里寒也不理他,伸手扶起代眉嫵,凝眉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奴家沒事!」代眉嫵悲哀地說道,一隻玉手捂著臉上的疤痕,眼波哀怨地掃過百里寒的臉,緩緩向艙門走去。

流霜望著她,心內也是一陣酸楚。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臉上竟有那麼可怕的一塊疤。這個女子,之前不知是怎樣的美貌,因何落得如此的下場。

她從流霜身邊經過,髮絲淩亂,淚水滿面,她抬頭掃了流霜一眼,眼神複雜而詭異。流霜心裡一寒,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她便開始奔跑起來,去勢很快,好似下了決心一般,向甲板上衝了過去,到了船舷邊,依然沒有收住腳步的意思。

「你幹什麼?」百里寒一聲怒喝,向艙外掠去。

但,還是晚了一步,只聽得「噗通」一聲,她——竟是投水自盡了。

百里寒毫不猶豫地跳下,向代眉嫵落水之處躍去。

流霜靜靜地站在船艙口,清眸透過艙門,只看到空曠無人的甲板。心內,好似也空了一般。

她知道他一定會將代眉嫵救上來的,代眉嫵一定會沒事的。可是,她就是覺得心裡酸酸的,不可抑制地想哭。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都從艙內湧到了甲板上,趴在船舷上,向水面望去。

流霜倚在艙門口,百里冰乖乖地膩在她身邊,望著她黑幽幽清冷的眸子,柔聲問道:「小霜霜,你怎麼了?」

流霜冷笑著望向眼前這張純淨無邪的臉,他是真的純善嗎?

她猶記得那日在渝水河畔他說的那些話。他說,小霜霜,你可知我三哥為何要支持這次比舞盛會嗎?他是在尋找他的意中人。

尋找意中人!百里冰早就知道百里寒在尋找意中人,早就知道百里寒的意中人是一個善舞者。

那麼,他,這個純真無邪的少年,怕也是在暗中尋找吧。他究竟要做什麼?今日這場水上邂逅,是湊巧碰到了,還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代眉嫵,是你尋來的吧?」流霜淡淡問道,眼睛卻是不看他,只是望向艙外。

百里冰想不到流霜一眼看穿了他的陰謀,委屈地撇了撇嘴,道:「是他們找來的,我怎麼知道她和三皇兄以前認識,早知道,我絕不會讓她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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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幸福只是一瞬間

「是嗎?」流霜的唇邊,勾起一抹清絕的笑意,她轉首望向站在身邊的少年。

艙外是明月清光,艙內是華燈旖旎。他就站在艙門口,漂亮的臉蛋被各種光芒一照,令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一雙漂亮的黑眸灼灼發亮。

他忽然嘟起嘴,極是悲傷地說道:「小霜霜,你不相信我!」

相信?她能相信他嗎?他在她面前,何時說過正經話。

但她還是淡淡說道:「好了,我相信你就是了!」他那委屈的語氣,倒似她在欺負他一般,她現在可沒有心思和他糾纏。

甲板上的人忽然大聲驚呼起來,似是出了什麼事。

流霜心裡一沉,以百里寒的功夫,也該將代眉嫵救上來了,莫不是出了什麼事?快步跑到甲板上,向水面望去。

河水在月色下,閃著白茫茫的清光,波光瀲灩。然,有比波光更耀眼的光芒在閃爍。那是劍光。

百里寒擁著代眉嫵,站在小船上,正和一個人對決。

那人一身黑衣飄揚,黑巾罩面,手中一把利劍,舞得劍光閃爍,劍招綿綿不絕,襲向百里寒。

百里寒一手抱著代眉嫵,一手使劍,他出招不快,但每一招每一式都讓黑衣人招架不住。劍氣如遊龍一般幻化莫測,真氣激盪之下,他的黑髮白衣倏忽飄揚起來,看上去說不出的美艷。

劍光瀲灩,波光閃爍,小船悠悠蕩蕩。

墨龍本沒打算和這個王爺正面對決,因為赤鳳刺殺那日,他已經感到他絕對不是等閒之輩。他們秋水宮殺人,從來都是暗襲,所以向來是只派出一個殺手,得手後便不能戀戰,迅速撤離。

今夜,他本來只在遠處跟著他們的,他並不敢出手,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眼前之人的對手。直到他們上了大船,他本打算放棄,誰知那個女子卻忽然落水。

天賜良機,他怎能錯過,遂從水下出擊,本可以萬無一失,但可是這寧王好生厲害,一招之內便將他迫退,將那女子救了起來。

此時,那女子右肋處一片血紅,顯見的那一劍並未得手。本可以一劍封喉的,墨龍極是失望。

但,那寧王似乎極是惱怒,看不出來,表面這般溫文的人,劍氣這般霸道。他只手使劍,劍影卻如千百柄兵刃流射旋激。劍氣鼓蕩,激起漫天飛濺的水花,他的劍穿過水花,纏的他無法脫身。

他似乎要將他生擒活捉。

墨龍忍不住好勝心起,他很久沒有遇到過對手,雖知自己不敵寧王,但,死在這樣的劍法之下,也不枉此生。於是,墨龍連連出招,招招襲向他身側的女子。

水霧瀰漫中的百里寒,俊美的臉上,一片冰寒冷漠,那雙清澈深邃的眼眸深處,是沒有溫度的。白衣飄蕩的他,反比黑衣裹身的墨龍還要冷冽。相比之下,他反倒像是閻王的勾魂使者。

他忽然薄唇一勾,綻出一抹短暫的冷笑,聲音漠然地道:「知道麼,你——殺錯了人!」

這句話,聲音很低,但,卻讓墨龍吃了一驚。

他吃驚地看到那本來側著身子依著他的女子,忽然被翻轉過來,露出了半張疤痕遍佈的臉。

這?這絕不是他要殺的女子。

墨龍詫然仰頭,這才發現甲板上還有一個女子。

一個白衣翩然的女子,盈然立在那裡。

她才是他要殺的女子。

何其可笑,他——墨龍,秋水宮的頂級殺手,竟然殺錯了人麼?

他不禁冷然而笑,高手過招,不容人有一瞬間的失神。他抬頭的那一剎那,一把劍頂住了他的咽喉。

劍氣凜冽,幾欲將他皮膚刺破。

百里寒伸指封住了他的穴道,防他自盡,然後忽然長嘯一聲,無數小船從遠處水面冒了出來,向這裡圍攏過來。為首的船上,站著百里寒的侍衛張佐李佑,他們上前將墨龍擒了過去。

秋水宮的墨龍,竟然被生擒活捉了。

這是流霜第二次看到百里寒出手,他的身手與之七年前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被人追殺,無處可逃的少年了。

流霜靜靜站在船舷邊,遙望著百里寒。

脈脈流淌的河水,仿若一片碎落的瓊光,在他的身後閃亮著。

他靜立在小船上,灼灼月華縈繞著他的身影,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鎮定自若的氣質。夜風驟至,拂起他的白衫,衣袂飄飄似要乘風而去。

他彷彿頂天立地一般。

只可惜的是,此時,站在他身邊的不是她。流霜覺得自己的心,好似忽然裂成了兩半,而她,感覺木木的。

「哇——秋水宮的頂級一號殺手,就這樣敗了。三哥的身手真是不錯啊。」百里冰偎在流霜身邊,興奮地說道,「不過,我很好奇,方才三哥對墨龍說了什麼,讓他一瞬間被擒。」他話鋒一轉,忽然極是好奇地說道,那雙漂亮的黑眸,灼灼閃光。

雖然他沒聽到三皇兄說了什麼,但,他可以猜出來。相信以小霜霜的聰明,也不難猜出來。他需要做的,只是稍加提醒。

流霜心中一震,方才百里寒確實是說了一句話,才能輕而易舉地拿下墨龍,但是他說的是什麼,隔著如此遠的距離,她自然是聽不到的。

不過她也很好奇,很想知道。

思及墨龍被擒前向自己望過來的那一眼,流霜心內忽然一涼。秋水宮本來要殺的人,是自己,方纔,很顯然,是殺錯了人。因為代眉嫵也是身著白衣的。百里寒的那句話,不會是告訴他,他殺錯人了吧。

不然,為何,他會向自己望來?

她不相信!她是絕不會相信他會那樣說的。

百里冰靜默地站在一旁,望著流霜眸中水霧瀰漫,似有淚珠在眸中凝聚,但卻始終沒有落下來,又被她強行忍了回去。

他的小霜霜,是不會軟弱地哭出來的,她只會將淚水埋在心中。

可是,那沒流出來的淚水,卻好似淌在了他的心尖上,在他心尖上輾轉流淌,那樣沁涼。讓他的心,顫抖的厲害。

這一瞬間,他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做錯了?然而,他很快便說服了自己,他沒錯。他比三皇兄更愛她,流霜若是隨了自己,他一定會寵她愛她,不會讓她流一滴淚的。

只是,他沒有想到,她對三哥的感情已經這樣深,深到令他嫉妒艷羨的發狂。

他也沒想到,毀容的代眉嫵竟還有這麼大的作用。禦醫對代眉嫵的疤痕束手無策,原以為她起不到這麼大的作用,卻不想比他想像的效果還要大。

百里寒擁著代眉嫵躍到船上,代眉嫵早已昏迷,她的傷在右肋處,雖不是要害,但墨龍的劍勢淩厲,刺的很深,若不及時救治,也有性命之憂。

流霜自然不會袖手旁觀,神色鎮定地為她上藥包紮。怎麼說,她也是代她負傷的,流霜苦笑著想到。

「霜兒,帶她到府中養傷可好?」百里寒對流霜說道。

「王爺做主便可,流霜沒有話說!」流霜聲音平平地說道,聽不出喜怒,蒼白的臉隱在月影裡,看不出神色。

「如此甚好!」百里寒淡淡說道,他並沒有注意到流霜的神色,便匆匆去查看代眉嫵的傷勢去了。

冷月西移,夜露沁涼。

 方才百里寒的溫柔和纏綿,隨著今夜的月色而來,轉瞬又隨著今晚的月色遠去。

流霜第一次感到幸福是那樣短暫,好似只是一瞬間,便從她指間溜走。

第四十四章何不成全

回到王府時,夜色已深。

流霜在輕衣的護送下,獨自回到了「依雲苑」,而他的夫君則親自抱著代眉嫵向「雪苑」而去。早在船上時,他便已經命人將「雪苑」收拾了出來,可見對代眉嫵是何等在意。

「雪苑」是距他們所居的「依雲苑」最近的住所,想必與她之前所住的那處偏僻的「聽風閣」要好上一百倍。「雪苑」、「依雲苑」名字聽上去是如此女氣,據輕衣說之前並不叫這個名的。是在他們成親之前才改的,不管是雪還是雲,都暗含著白色的意思,想必是因了代眉嫵那白衣素衫才起得吧。

流霜靜靜坐在「依雲苑」的屋子裡,環視著室內典雅素潔的擺設,感覺到壓抑而諷刺。這裡,原本是不屬於她的。當初,百里寒裝飾這間屋子時,腦中想得不是她,而是那個白裙翩翩的倩影。她住在這裡,真有一種鳩佔鵲巢的感覺。

輕衣望著流霜慘淡的玉容,心裡也很不是滋味。今夜的事情,她也多少知道一點的,真沒想到,王爺竟帶了一個舞女回來。雖說那個女子是受了傷的,可是,這樣還是會傷害到王妃呀。

紅藕在府內沒出去,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本以為流霜和百里寒這一趟出去,必是前嫌盡釋,已經和好了。因為這些日子裡,雖說小姐是當局者迷,但是她卻是旁觀者清,寧王爺對她家小姐是一日比一日溫柔,這些她是看在眼裡的。她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本來還暗暗替小姐高興呢。卻不想小姐回來,會是這樣一副丟了魂的樣子,不禁心內焦急。

「小姐,你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紅藕擔心地問道。

流霜坐在妝台前,望瞭望鏡中的玉容,果然是臉色蒼白,眉梢眼角全是愁容,她何時這般憔悴了,她何時才能不讓她身邊的人操心啊。

流霜淡淡笑了笑,道:「能有什麼事呢,只是累了。你又瞎操心了。」

紅藕知道小姐的脾氣,縱是有事,也是絕不會說的,遂轉身問輕衣:「輕衣姐姐,我家小姐究竟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大事,只是秋水絕又派了一個殺手來刺殺王妃。不過已經被王爺擒住了,王妃只是受了點驚嚇,沒什麼的!你就不要擔心了,快些服侍王妃早些歇息吧。」代眉嫵的事,流霜不說,輕衣自也不會說的。

「那個秋水絕,真是可恨的很,為什麼要刺殺我家小姐啊。」紅藕歎氣道,「王爺怎麼還沒回來?」她忽然話鋒一轉問道。

她知道,刺殺的事,是不會讓小姐這般憔悴的,小姐何時將生死看在眼裡了。

 流霜聽了紅藕的話,忽然輕聲斥道:「紅藕,王爺的起居何時輪到你來操心了!」

紅藕眼圈一紅,小姐這口氣,定是和王爺又發生了什麼不高興的事。哎,不禁在心內歎了一口氣,遂默默無聲地為流霜鋪好了被褥。

早先風寒才好一點,此時吹了一夜的冷風,流霜覺得頭腦又有些昏昏的,不自覺睡了過去。

夢境裡,水霧瀰漫,她看到百里寒站在她面前,溫情脈脈地望著她。月光下,他的目光是那樣深情,神色是那樣溫柔。她心中很是歡喜。可是,轉瞬間,便發現,那目光其實並未望著她,而是越過了她,望向她身後。

流霜驀然回首,看到自己身後不遠處的的樹影裡,站著一個女子,一身白裙在風裡飛揚著。她在微笑著,笑得那樣絕美,那樣甜蜜,那是幸福的微笑。

那兩個人在她的面前癡癡相望,而她,竟好似透明人一般。

流霜心裡一痛,猝然從夢中醒來,抬頭看到室內一地的月光,好似清霜。淡青的天色將明未明,窗外一隻不知名的鳥兒清淩淩地鳴叫了兩聲,便從枝頭撲稜稜地飛走了。

夜是靜謐的,但也是孤寂的。

窗前的臥榻上,空空如也,很顯然百里寒還沒有回來。此時,他應當是守在代眉嫵身邊吧。

代眉嫵的傷勢其實不算重,身為醫者,流霜是明白這一點的,所以她也沒有去擔心那個女子的病情。不過,不管傷勢重不重,百里寒竟留在她身邊陪她一夜。

他那樣高傲的人,竟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對代眉嫵,竟情深若斯了嗎?

流霜擁被自歎,是她太傻了,明知道他是有意中人的,卻偏偏還要不可自拔地愛上他。只是,這世上,誰又能控制了愛慾。縱然明知是火,但飛蛾不還是一樣撲了過去嗎?

其實,自從洞房之夜後,她已經對他禁了情,可是他又偏來招惹她。

「我喜歡你,縱然夢境成了現實,我的選擇也是你,永遠是你!」耳邊想起昨夜百里寒的話,他是這樣說的,對吧。

或許,他對她也是有感情的,可是卻遠遠及不上他對代眉嫵的情吧。

既是如此,何不放棄。

其實,她白流霜從來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但她更不是一個厚著臉皮去祈求愛的人。

若代眉嫵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女子,或許她還會和她爭一爭,但,她偏偏是一個毀了容的女子。

不管她是不是百里冰找來的,不管她有什麼陰謀,但,她終是一個毀了容的可憐女子啊!既然,他們郎情妾意,她何不成全他們,就讓她一個人痛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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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爭吵

天色將明未明,流霜再也無法入眠,索性穿戴整齊,到院裡散步。。

晨光朦朧裡,隱約可見紛繁馥麗的景色在跳躍著,熱鬧著躍入眼簾。夏天的來臨,似乎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流霜斜斜坐在院內的石凳子上,閉上眼睛,呼吸著清晨的花香。

清冽,雅致,馥鬱——

靜靜地,什麼也不去想,只覺得腦中空靈一片。

她就這樣靜靜地坐著,直到百里寒走入院內。

他從朝霧中走來,清俊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疲憊,大約是整夜沒有歇息的緣故。看到流霜的一剎那,他狹長的鳳眸中,有波光一閃而過,瞬間回復深邃。

「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為何不多睡一會?」他站在那棵梔子樹下,淡淡問道,語氣平靜的很。

流霜自嘲地笑了笑,他以為她能睡得著嗎?

本來,她還可笑地等著他來解釋,如今,看他那悠然平靜的神色,頓覺自己有些傻。

縱然他已經當她是他的妃,縱然他有些喜歡她,又能怎樣?他一夜未歸,她怕也沒資格管的。

 她還指望他為自己低首歸心,多麼可笑。這與她想像的恩愛相守相差何其遠?

百里寒望著晨霧中的流霜,她身邊繁花爛漫,但,卻不能奪去她一分的風華。

她坐在那裡,就如一朵默默綻放的白蓮,靜美如斯,清純若斯。

百里寒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歉疚,但,道歉的話,卻是萬萬說不出口。所以,他決定忽略自己心中的感受,修眉微皺,轉身向屋內走去。

他轉身時,那雪白的衫映著晨光,刺痛了流霜的心。

她不願再拖下去了,她要問個清楚。

「她——沒事了吧?」流霜忽然開口,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淡然。

百里寒背脊明顯一僵,良久緩緩轉過身,深邃的眸中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他還不是一個懦弱到要逃避的男子,遂緩步走到流霜身邊的石凳上坐下來。

「傷勢已經穩定,估計過兩天傷口便可癒合。這次多虧霜兒醫術高明,她才安然無恙!真的要多謝霜兒呢!」百里寒唇邊溢出一抹笑紋,優雅迷人地笑著道。

他為了代眉嫵向她言謝,這句話無形中將他們之間的距離生生拉遠。

流霜心內淒愴,清眸直視著他的眼,忽然開口道:「王爺,代姑娘可是你曾經心儀的那位女子?」

百里寒沒想到流霜會這樣直截了當地問出來,不禁瞇眼瞧著流霜,想要從她臉上看出她心裡的想法。可是,他失望了,眼前這張清雅淡然的臉,神色是那樣平靜,沒有一絲生氣的樣子,平靜的好似沒有一絲波瀾的潭。

他自然不知流霜是在極力隱忍著,所以心內微微有些氣惱,遂唇角微挑,道:「是的!正是她!」

雖然早知是這個答案,不想從他口中說出來,還是讓她很是難受。流霜在心裡微微苦笑,昨夜,他還說代眉嫵只是他心中的一個夢,可是沒想到這個夢這麼快就成了現實了。而她這個現實該如何自處?

「那麼,王爺打算如何處置呢?」流霜靜靜問道。

其實,昨夜,百里寒是打算和流霜白頭偕老的,因為他確實是喜歡她的。但是他沒想到代眉嫵會忽然出現。代眉嫵初出現的那一刻,他也沒打算將她帶回來,因為,他已經有了流霜,他是喜歡她的,他不想傷了她,負了她。

但是,他沒想到,代眉嫵竟被毀了容,這個認知讓他瞬間有些瘋狂。那樣傾城絕色的一張容顏,就那樣毀了。而那幾個王孫公子竟像痞子一樣羞辱她調戲她。

這讓他如何能無動於衷?她畢竟是他一見傾心的女子,在他心裡,她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在他心裡,她是仙子一樣純潔出塵的。

何況,她還受了傷,他怎能眼睜睜看著她受苦而不管她?

霜兒是那樣一個心地純善的女子,為何對代眉嫵一點同情的意思也沒有,反而一大早就來質問他?

想到這裡,心中不禁有了一絲氣惱。冷然說道:「她受了傷,又毀了容,總不能現在就趕她走吧。」

流霜呆了呆,她自然聽出百里寒有些生氣,但還是繼續問道:「那王爺的意思是,待她傷好了,便會送她走了?」

百里寒沒想到流霜會趁熱打鐵,只覺得自己的心,此刻亂的很。

「霜兒,她的容貌被毀了,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同情她嗎?讓她出府,難道還讓她去青樓賣舞嗎?我打算讓她留在府中。」

流霜點了點頭,果然啊,果然,她其實是不用問的,這個答案早就知道的,不是嗎?留在府中,只是簡單的留在府中嗎?

「王爺,流霜很想知道,昨夜,你同墨龍說了一句什麼話?」

昨夜那句話,百里寒沒想到流霜竟敏感若斯,看她的神色,他知道她已經猜到了。

「霜兒!」百里寒知道,他還是傷到她了。

伸手想要摟住流霜的雙肩,卻被流霜不著痕跡地避開。

他的眸中,劃過一絲悵然若失的神色。

清晨的風,輕輕吹拂,流霜的裙也被風一搭一搭吹起,輕飄飄地無聲無息。

「我當時為了擒住墨龍,並未多想!何況,我不是已經制住他了嗎?」百里寒道。

流霜眸中瑩光流轉,漸有水霧凝聚。

並未多想,這樣說出來的話,大概更能反應出他心中真實的想法了。他那句話,無疑是將她置入到了險地,他那句話,無意是在她和代眉嫵之間做出了選擇。

既然,他們之間的感情,是他決意不要的,她也不會厚著臉皮去祈求。畢竟,他都不要的東西,她也不會撿起來的。

流霜忽抬起頭,唇邊勾起一抹淒美的笑意,道:「王爺,既然你的夢已經成了現實,那麼就請王爺將昨夜你我之間的承諾,當作一個夢好了。流霜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希望王爺能放流霜走!」

早就想好了該如何說,但是真正說出來,還是覺得極是艱難。她只覺得自己的語氣飄忽無力,細若遊絲,似乎是從地下冒出來的。

心裡還是痛,但是流霜極力隱忍著,微笑著,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起來。

百里寒靜靜望著流霜,眸中的高深莫測漸漸鬱結為陰霾。他的臉,就好似暴雨來臨前的天空。

他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深邃的眸,直視著她的臉臉,一字一句,冷聲道:「白流霜,你已經是我的妃了,這一生,你都不要再妄想逃離。我說過,你是我一生一世的妻,我是決不會允許你走的。就是恨,我也要你留在身邊恨我一輩子。」說罷,轉身走到室內。

第四十六章鬼面

流霜病了,是風寒。

應是昨夜在河邊吹了冷風,躺在床上,只覺得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意識好似沉到了一片沒有光的黑暗裡,身子似乎很輕,而眼皮又很重,總也睜不開。

 渾身上下燙得很,流霜自小除了每年一次的寒毒發作,還沒得過這麼重的風寒。

好在紅藕隨了流霜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對醫術雖不算精通,但,對付這風寒還是可以的。每日裡熬兩副醫治風寒的藥,喂流霜喝下去。

也不知躺了幾日,病情才漸漸穩定住。

夜裡,流霜從夢裡醒來,看到軟榻上空空如也,並沒有百里寒的身影。自那日爭吵後,他便搬到了「清琅閣」去住,那裡距離代眉嫵所住的「雪苑」更近,大約更方便照顧代眉嫵吧。

他關心的,始終是代眉嫵吧,這個認知,依舊令流霜心內有些難受。

外間忽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隱約聽出來是纖衣和紅藕。

「王妃的病,好點沒有?」是纖衣壓低了嗓門的聲音。

半晌才聽見紅藕極是氣惱的聲音,道:「這次小姐的病來勢很猛,這幾日一直昏迷著呢,方纔我看了,額頭還燙的厲害,我真怕小姐挺不過去,小姐從來沒得過這麼重的風寒。」

流霜摸了摸額頭,明明已經燒退,紅藕幹嘛還那樣說。這丫頭難道是故意的,以為那樣說,別人就會心疼嗎?真是傻丫頭哦。

「王妃不是醫術很好的嗎?怎麼這小小的風寒也治不了啊?」

「纖衣你糊塗了嗎?小姐昏迷著,怎麼能為自己醫病。」

纖衣呆了一下,道:「我這就去稟報王爺,到宮裡去請禦醫!」

「不必了,小姐還死不了,請你轉告王爺,若是真關心我家小姐,就來看看她,而不是每天守在那個代眉嫵床前。」

 流霜聽紅藕如此說,只覺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一根看不見的線勒住了,讓她的心,每一次跳動,都疼得厲害。他果然沒來看過她啊!竟然是一點也不擔心她麼?

她知道,該是斷情的時候了,若是再這樣下去,她也許會鬱結而死。她死了,他會傷心嗎?或許會,但是,有了代眉嫵,他應會很快便忘掉她吧。

纖衣被紅藕的話噎的不知如何回答,默立片刻道:「王爺確實是關心王妃的,他的擔憂,纖衣是看在眼裡的。」

紅藕冷笑道:「是嗎?可是我家小姐看不見!好了纖衣,夜深了,你且回去吧!我得照顧小姐了。」紅藕毫不客氣地說道。

過了片刻,大約是纖衣已經走了,簾子一掀,便看到紅藕走了進來,一臉的憔悴,這幾日,是辛苦她了。

「小姐,你醒了!」紅藕一看流霜醒了,不禁欣喜若狂。再看流霜的神色,便她必是聽到了她們的對話,心內一沉,以為小姐又要傷心了。

流霜卻是淡淡一笑,道:「紅藕,有吃的沒有,我餓得很。」

「有,小姐,我早熬好了,熱一熱就行,小姐你等著哦!」紅藕猛點著頭,不一會兒,便端來一碗清粥。

流霜用了一碗,頓覺渾身上下舒服了很多,在床上躺了這幾日,也睡得夠了。便起身梳洗一番,到院內去呼吸新鮮氣息。

明月掛在枝頭,還是那個明月,卻不再是那夜模樣,而是,缺了一塊,一如她的心一般。

院中晚香玉開的正盛,清香靡靡。

一陣夜風拂來,紅色花瓣紛墜似霰。幾瓣殘紅翻捲著翩躚落在流霜的白衣上,那一抹嬌紅襯著純淨的白,在皎潔月色下,極美。

仰望夜空的流霜忽然一怔,眼前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來不及捕捉,便消失無蹤。

站在她身後的紅藕不知怎麼竟無聲無息倒了下去,流霜心中一跳,正要彎腰去看紅藕怎麼了,眼前一花,一個人影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就站在她的面前,頎長的身影擋住了明淨的月光。

那人一襲黑色斗篷將自己裹的嚴嚴實實,上半身隱在陰影裡,下半身卻是沐浴在皎潔的月色裡。夜風一蕩,那身寬大的黑袍便隨風亂舞,極是詭異。

「你是誰?你將她怎樣了?」流霜壓住心驚,冷冷問道。

那人也不回答,也不見如何邁步,身子卻是向流霜這邊移了一步。那張臉頓時便移到了月色下,流霜抬眸一看,不禁嚇了一跳。

那人臉上,竟戴著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

一時間,只覺得鬼氣森森撲面而來。

這個人就宛若是陰曹地府的勾魂使者,目光凜冽如冰。

流霜的臉,早已嚇得血色全無,這個人莫不是秋水宮派來殺自己的?

張口正要喊,便見鬼面伸手輕輕一拂,點住了她的穴道。頓時感覺渾身僵硬,喉頭發甜,既動不了也說不出話來。

秋水宮的人,也真是大膽,竟然會夜闖寧王府。而這王府裡的侍衛竟然絲毫沒有發覺,難道,眼前之人,是秋水宮宮主秋水絕?

記得百里寒曾說過,若是秋水宮的秋水絕出手,恐怕只有他,才是他的對手。所以,他將她強留在「依雲苑」,說是保護她。

可是,眼下,危險來臨,他卻在哪裡?想到此處,心中不禁一痛。

門口忽響起腳步聲,接著聽到有人喊道:「哎呀,出事了!」

鬼面身影一移,瞬息之間,流霜便被他夾到了腋下,向屋頂上飄起,輕飄飄地,有種騰雲駕霧的感覺。

身後一片喧鬧,流霜依稀看到那發出驚駭之聲的人是纖衣,她的身後站著一個禦醫打扮的人。

百里寒終究為她去請了禦醫麼?流霜苦笑,可是此刻她卻是用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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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酷刑

王妃被劫的消息迅速在府內傳開,王府裡的侍衛霎時戒備起來。幾步一崗,巡視的極是嚴密。

但鬼面的輕功真是神乎其神,雖然帶著流霜,但絲毫不減輕巧。

明月當空,微風輕拂,他從一個屋簷滑到另一個屋簷,好似一個幻影。待侍衛看到他時,想要追上,卻是不可能了。他已經如同一隻翱翔的夜鷹,無聲無息消失在侍衛的視野內。百里寒趕到「依雲苑」時,只看到一地昏迷的侍衛,不禁倒抽了一口氣。空空如也的雅室裡,似乎還殘留著她的馨香,但是她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好似有巨浪忽然拍打在胸口,令他踉蹌著退了兩步,幾乎站立不住,差點摔倒在地上。

輕衣和纖衣慌忙上前扶住他,驚叫著說道:「王爺,您沒事嗎?」

百里寒穩了穩心神,他沒事嗎?

他應當是沒事的,可是,為何心裡極是難受,好似有千萬把刀子在淩遲著他的心。

這種感覺怎麼這麼怪異!

早已甦醒過來的紅藕,此刻已經哭成了淚人。見到匆匆而至的百里寒,紅藕嘶叫著撲了上去,怒聲質問著:「是你害了我家小姐,是你害了我家小姐!」

狂怒傷心的紅藕,只會說這一句話。

輕衣上前攙住紅藕,道:「紅藕,你別傷心,既然那個人在這裡沒殺王妃,那麼就一定不會殺王妃的。他劫持王妃,一定是有目的的。你說,到底是誰劫走了王妃?」

「我沒看清楚,只看到一張鬼臉。」紅藕啜泣著說道,「求你們救救我家小姐吧!」

鬼臉?鬼面秋水絕!

秋水宮的宮主竟然真的親自出手了。

 百里寒薄唇緊抿,拳頭已經緩緩握緊了,握的那樣緊,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

室內無風,可是他一頭墨黑的髮絲卻在腦後散開,凝止在空中,而他的白衣也無風自動,飄逸著展開,極是詭異。

紅藕瞪大眼睛,當感到那一點一點瀰漫過來的冷意時,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殺意。

寧王百里寒,動了殺意!

「傳下令去,搜索全城,任何地方也不要放過!」百里寒冷冷命令道,聲音低寒的沒有一絲溫度。

他一定要將她救回來,怎麼說,她也是他的妃,不是嗎?何況,他也是有點喜歡她的,不是嗎?

出了王府,流霜就被點了昏睡穴,待醒來時,已經置身於一處陰暗的斗室。室內堆積著木柴乾草,以及破舊的桌椅,空氣裡瀰漫著淡淡柴草味,這竟是一個小小的柴房。

鬼面就站在她面前,凝視著流霜,眼若寒潭,眼底深處,好似有風刀血刃在閃耀。

有幽冷的氣息在空氣裡浮動,流霜莫名感到冷意襲來,心中微驚,難道,這鬼面要勾魂了嗎?

鬼面慢條斯理趨步到流霜眼前,微微俯身,從墨袖中探出一隻手,修長白皙的手,很是優美,但卻是一隻殺人的手。

這只殺人的手,撫上了流霜皎白的玉臉,一陣涼意沁膚,流霜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那手,一寸一寸從流霜臉頰上滑過,撫上流霜的眉眼,再滑過流霜小巧的唇,然後,掠過她尖尖的下巴,最後,停在了她的脖頸上。極具危險性地按壓著她的脖頸,好似隨時都會掐斷她的脖子。

他忽然悠悠歎息一聲,道:「真是看不出,你——竟然值一萬兩黃金,倒真是不可思議啊!你——是我接到的最貴的一單生意了!」

流霜一驚,她從來不知自己的命會這麼值錢!原以為只是自己無意得罪了人,那人向自己尋仇。可是,竟然出了一萬兩黃金買她的命嗎?

一萬兩黃金,她開醫館幾輩子恐怕也賺不到這麼多金子啊。而那個人,竟然捨得花一萬兩黃金買她的命!到底是什麼人啊?恐怕,不是一般的人吧!

「為了你,還折了我兩個手下。」他再次開口,聲音冷森森的,忽然拂袖解開了流霜的啞穴。

「你到底要幹什麼?」穴道一解,流霜便怒聲說道。

但,不及說完,只見,那鬼面後的深眸中有寒光一閃而逝。

他忽然手上加力,流霜但覺得一陣劇痛襲來,只覺得呼吸緊促。以為他已經掐斷了她的脖子,卻是沒有。脖子雖沒斷,也不知道他使了什麼身法,竟是讓她的胸中疼痛有如萬蟻鑽心。

流霜牙關緊咬,臉白如紙,額上漸漸冒出了冷汗,但是她強忍著疼痛,沒有吭聲。這還多虧了流霜每年一次的寒毒,這疼痛雖說厲害,但比之寒毒也不相上下,她覺得她還可以忍受的。

但是,那劇痛顯然不是她想像的那般簡單,竟然越來越重。

 流霜挺不住,伸手想要扶住身邊的一個椅子,但那柴房中的椅子,本是破爛不堪廢棄不用的。被流霜用力一扶,竟是散了架。流霜猝不及防,狠狠摔倒在地上。

在地下疼得蜷縮成一團,偶爾抬眼,看到鬼面居高臨下俯視著她,眸中滿是冷冽無情。

此時,流霜已經確認這個鬼面是秋水絕無疑。不然也不會說出折了兩個手下這樣的話。畢竟墨龍和赤鳳,是秋水絕的手下。

她知道下一刻,他或許就會殺了她。死前這樣折磨她,無非是要讓她求饒,要看著她掙紮,這樣才能解恨。

流霜自然不想被這殺人魔頭看輕了去,雖然胸臆間猶如刀割,疼痛難忍,那疼痛真不是人受的。但是流霜還是顫巍巍地艱難地扶著牆站了起來。

不發一句呻吟,無論如何都不吭聲,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示對鬼面秋水絕的不齒和輕視。

唇角有血蜿蜒流下,滴在白衣上,迅速暈染成紅色的花,淒涼地綻放。流霜的手,緊緊扣著牆壁,似乎要將牆壁扣破一般,縱是如此,也沒能減去那一**噬骨的疼痛。

但是,她卻依然倔強地仰著頭,直視著秋水絕。

她清澈的眸子在幽暗的柴房裡,透著極亮的光芒,眸中沒有懼怕,沒有驚恐,有的只是不屑。鮮血浸染的唇角還掛著一抹笑意,嘲弄的笑意。

秋水絕冷眼瞧著流霜,就像在瞧著垂死的獵物在掙紮一般。

雖說表面不動聲色,但是內心卻不免驚異。

這個酷刑,他也曾用在別人身上,縱然是七尺高的漢子,也無不跪地求饒,疼得哭爹喊娘。這個女子,就是將手指扣得鮮血淋漓,也不曾求饒半句。

表面是這樣柔弱,骨子裡卻這樣驕傲。

這樣的女子,他平生第一次見到,不免有些震撼。

一向冷硬的心,不知為何,竟有一絲不忍。舉袖一拂,竟然鬼使神差地解了她的酷刑。

流霜喘息著軟倒在地上,只覺得頭髮黏黏的,竟是疼出了一頭冷汗。伸手想要擦汗,卻覺得手臂上一點力氣也沒有。

緩了口氣,待力氣漸漸恢復,抬頭看時,鬼面早已不知所蹤——

第四十八章懸崖上

流霜撫著隱隱作痛的頭,走到門前查看了一番,發現那門是極厚的鐵門,握住門把用力一拉,那門紋絲不動。窗戶也被釘死了。這小小的柴房,竟如牢房一般固若金湯。以她的能力,是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去的。

流霜頹然坐在乾草上,屋內是針落可聞的寂靜,讓她有些窒息。

那個鬼面秋水絕,為何要把她關在這裡?方纔她幾乎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沒想到他卻手下留情饒了她。他不是接連派出赤鳳墨龍要殺自己麼?為何不殺她呢,是要再折磨她嗎?

想到方纔的酷刑,心中不免依舊恐懼。

那真不是人受的!

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忽想起被百里寒生擒的墨龍。難道,秋水絕抓了自己,是要換回墨龍嗎?應是有這個可能的。如果是這樣,那麼暫時她應不會有危險的。

想到這裡,流霜便坐回到柴草上,方纔的酷刑,早已耗盡了她的體力,極是疲憊地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夢裡只覺得飄飄忽忽,好似騰雲駕霧。

迷迷糊糊中,一陣磔磔的怪叫聲將流霜驚醒。睜開眼睛,灰濛濛的晨光裡,眼前是一片連綿不斷的崇山峻嶺。

不知何時,她竟然從柴房裡來到了山顛上。怪不得夢裡好似在騰雲駕霧,想來是秋水絕把她帶到了山巔上。

手腕上傳來一陣刺痛,足底懸空,流霜發現自己被捆住了雙手,掛在空中,隨風搖蕩著。

一股涼意從背脊升起,流霜低頭向下一看,不禁頭昏目眩幾乎昏倒。她的身下,竟是萬丈深淵。雲氣上湧,霧氣瀰漫,深不見底,令人看一眼便心神俱碎。

環視四周,發現她是被捆住了雙手,綁在一棵長在懸崖邊的歪脖松樹上。松樹的枝幹不算太粗,負了她的重量,已經被壓得有些彎了。

這樣悠悠蕩蕩地懸著,似乎隨時都有掉下萬丈深淵的可能。

秋水絕是要自己粉身碎骨嗎?他真是夠狠,夠殘忍,不愧是殺手的頭目,知道怎樣蹂躪人心,消磨你的意志。若是膽小的人,被吊在這裡,嚇也會嚇死的。

流霜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恐懼,才沒有尖叫出來。

一種從未有過的憤怒猛地從心頭升起,殺人不過頭點地,為何要這樣折磨她一個弱女子。

秋水絕,他到底要做什麼?

山巔的風極冷極強,吹得流霜悠悠蕩蕩,好似風裡飄蕩的樹葉。

也許,秋水絕是恨她的吧,畢竟,赤鳳因她失了一隻手,墨龍又是因她被擒。

真是可笑,這還有沒有天理,殺手殺人失手受傷被擒,這帳要算在她的頭上嗎?她卻要去恨誰?

身子飄蕩著,轉了一個圈,使流霜面朝松樹。

這才發現松樹下麵的一塊巨石上,坐著鬼面秋水絕。大約是方纔她太憤怒太驚恐了,竟沒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的身後,站著兩名女子。一個紅衣嬌艷,是曾經刺殺過自己的赤鳳。另一個紫衣飄飄,想來便是他手下四大殺手中的紫鳶。

秋水絕依然著一身墨黑色斗篷,臉上罩著青面獠牙的面具,極是悠然自在地坐在那裡。一雙冷冽深邃的眸,透過面具,冷冷睥睨著流霜。

他這身衣服在此刻看來,是如此符合他的勾魂使者的身份。

流霜在他貓捉老鼠的注視下,胸中怒意升騰,瞪圓了一雙清眸,冷冷說道:「秋水絕,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何必這樣折磨人!你還算是一個男人嗎?」

秋水絕眉毛一挑,似是不滿流霜的質問。冷瞥了流霜一眼,忽然解開巨石上的繩索,拿在手中。

流霜這才發現,原來捆縛她的繩索並不是綁在樹幹上的,而是在樹幹上繞了一下,繩子的那一頭卻捆在巨石上的,而此刻,卻被秋水絕拿在手中。

那是一條掌握她生死大權的繩索。只要秋水絕一鬆手,她勢必會跌下懸崖,摔得粉身碎骨。

秋水絕望著流霜因憤怒漲紅的玉臉,唇角忽然一扯,手一鬆,流霜便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開始下墜。

流霜「啊」地驚叫出聲,臉色頓時蒼白如雪。

似乎是對流霜的驚叫聲極是滿意,秋水絕抓緊了繩索,流霜頓時停止了下墜,但是身子卻在空中搖晃的厲害。

良久,才止住了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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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殘忍的戲弄

流霜驚魂未定,心兀自咚咚跳著。

秋水絕依舊不肯放過她,右手一使力,繩子便開始搖搖晃晃升高。一直高到流霜的視線能和他直視。他才耍著手中的繩索,輕飄飄慢悠悠地說道:「看來,你似乎——不怕死?」

眼見得秋水絕散漫悠然的樣子,流霜的怒氣徹底在身體內爆炸。這一日,她忍受著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折磨,若不是那一絲傲骨,恐怕此時早已昏迷了過去。

流霜毫不示弱地怒視回去,反正也免不了一死,也不怕激怒他。遂冷冷說道:「怕,怎麼不怕,這世上誰人不怕死呢?不過,我雖怕死,但不代表怕了你!」

雖然現今她的狀況是如此狼狽,但她也不能輸了氣勢。

秋水絕詫異地挑眉,鬼面後的眸光忽然轉冷,隨即深眸中掠過一絲波動,是驚異也是不信。

這大約是他遇見的第一個不怕死的女子,也是第一個不怕他的女子。

他凝眉直視著流霜,只見流霜原本嚇得慘白的玉臉上,竟因怒意泛起了一絲紅暈。而且,她清澈似水的眸中,閃爍著不屑和嘲諷。

這個女子何止不怕他?她還瞧不起他呢!

想到這裡,秋水絕心中湧上一股異樣的感覺。只是可惜,她卻是他要殺的人。不然——

「可惜了!」他悠悠說道,聲音低幽如魅。隨即換了一個姿勢,悠然而坐。

流霜本以為他會發火,卻不想他會如此輕易放過她,倒有些奇怪。

雖是初夏,這山頂卻沒一絲暖意,光禿禿地連一株花木也沒長。只有這棵歪脖松樹,孤零零地歪在崖壁邊。

東方的雲層,忽然被染上了紅黃紫橙各種色彩,極是絢爛。

流霜知道,那是太陽就要出來了。她從來沒在這麼高的山巔瞧過日出,不想第一次瞧到,卻是在這樣一番淒慘的狀況之下。

山巔的朝霧,開始悄悄隱退,一輪紅日驀然從山後噴薄而出。光芒萬丈,霞光萬道,剎那間,崇山峻嶺都沐浴在無窮無盡的光華裡。

「真美啊!」流霜情不自禁地說道。

秋水絕奇怪地看了流霜一眼。

她的清麗婉約的面容,在朝陽照耀下,隱隱透著一絲嫣紅,好似清晨早開的花,清新而嫵媚。她唇邊隱隱有一絲淡淡的笑意,那笑意在陽光朝霧裡,是那樣純淨,令人想起純淨無暇的初雪。那雙清眸,眼底閃耀著波光,看上去流光溢彩,奪人心魂。

秋水絕半晌才回過神來,驚覺自己竟被這個女子吸引。心中不禁極是懊惱,這個女子,在如此淒慘的狀況下,她還有心情欣賞日出美景?眸中冷冽的寒光一閃,右手一鬆,流霜的身子又開始下墜。

流霜冷不防秋水絕又放了手,不禁驚呼出聲。

秋水絕這才滿意,唇邊浮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緩緩地將繩子又升了上去。

這一次流霜也沒有動怒,他無非是在戲耍她,沒必要和這個視人命為草芥的魔頭理論。

秋水絕見流霜神色淡定,垂眸不搭理他,心中有一絲失落。

赤鳳和紫鳶站在一邊不敢說話,流霜和秋水絕也不說話,崖上霎時一片靜謐,只聽得見凜冽的風聲呼呼吹過。

「你終於來了!」秋水絕忽然開口道,淡淡的語氣裡透著一絲寒意。

流霜此時正對著深淵,看不到山崖上的狀況,不知是何人來了。秋水絕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動了動手中的繩索,流霜滴溜溜打著轉,眼前掃過百里寒白衣飄然的身影,以及他驚駭至極的表情。

他似乎才從山下上來,山巔的風有些狂,將他的白衣吹得獵獵作響。他靜靜站在那裡,神色有些慘淡,修眉緊皺,一向波瀾不驚的黑眸中翻捲著複雜的情緒。

他身後,尾隨著他的兩個侍女,輕衣和纖衣。兩人見到流霜狼狽的樣子,都是驚駭地瞪大了眼睛,眸中滿是擔憂。

流霜雖知輕衣和纖衣有些功夫,卻不知她們也能攀到這絕頂山崖,想來功夫不弱。纖衣手中擒著一個人,是一身黑衣的墨龍。

瞬間,流霜便明白了秋水絕的用意,顯然是要拿她來換墨龍。在這山巔換,倒是一個事成後,容易脫身的好地點。

「寧王爺,久違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秋水絕冷冷淡淡地說道,冷冽的聲音飄蕩在風裡。

「秋水絕,放了她!本王便把墨龍交給你!」百里寒不欲多費唇舌,直截了當地說道。他的眸光一直糾纏著流霜的身影不放。

秋水絕冷冷笑了笑,道:「還請王爺放了墨龍。」

百里寒皺了皺眉,道:「你先放!」

「也好,不過話可說在前頭,今日放了令王妃,並不代表秋某下回還會放過她!畢竟,秋某可是收了銀子的。」

秋水絕言下之意是,流霜的命,他還是會取的。

百里寒眸中寒光一閃,冷意在週身瀰漫。

「出了多少銀子,我多出兩倍,買那個買王妃命之人的命!」百里寒冷冷道。

秋水絕唇角一彎,道:「不多,一萬兩黃金而已。不過,縱然王爺出十倍的黃金,秋某也不能答應,賺錢事大,但規矩卻是不能破的!」

「那麼,那人的名諱身份你也不肯見告了!」百里寒冷冷道。

「那是自然,這也是我們的規矩!」

「規矩,殺人的規矩倒是不少!」百里寒的聲音,冷冽如冰,「不過,今後,我是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的!」說罷道:「放人吧!」

「好,那我可要放了!」秋水絕話音未完,便忽然放了手。

百里寒本還在納悶他怎麼這麼痛快便答應先放人,不想,他說放便放。

繩子一鬆,霎時間,流霜的身子便直直向崖下深淵墜去。

「霜兒!」百里寒驚駭地大叫,飄身衝向懸崖,身子一撲,抓住了繩索的一頭。而他被流霜墜落的勢頭拉落下了半個身子。

 他一手抓著樹根,一手抓著繩索,兩人在山崖邊垂掛著,那形勢真是岌岌可危。

第五十章動息似有情

「王爺!」輕衣和纖衣大驚失色,想要過去幫忙,卻被赤鳳和紫鳶攔住了。霎時間,四人在山巔戰在一起,劍光閃閃,寒意迫人。

山風勁吹,翻起流霜翩翩的衣袂。

她抬眸向上望去,透過清晨的薄霧,看到百里寒清絕冷寒的臉以及深幽黑亮的眸。那雙她一直看不懂的黑眸,蘊含著無窮無盡的深邃還有一絲糾結的心疼。

或許是隔了朝霧的緣故,她看不太真切,有些懷疑。

他是在心疼她嗎?流霜苦笑,心尖處一陣微微刺痛,如果她死了,能換來他一剎那的心疼,也不枉她愛他一場了。他奮不顧身地救她,或許,他心中還是有她的。否則,以他的性子,只怕是不會管她的。

「謝謝你能來救我,我很感激。你——放手吧!」流霜輕輕淡淡地說道,一個人死總要比兩個人都死要好。反正秋水絕要殺的是她,何苦連累他呢!

百里寒聽到流霜的話,只覺得胸口好似被什麼絞住了,有些透不過氣來。他眸中光芒閃爍,咬牙道:「你說的是什麼鬼話!想死,沒那麼容易。我若不想讓你死,誰也拿不走你的命!」說罷,將手中的繩子在腕上慢慢纏繞,使兩人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

此刻的他,有些霸道狂妄。

眼下的狀況,確實是危險的。但是,明知有危險,他還是來了。他來,就是要救她的,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離去。

秋水絕負手站在崖頂,一邊是四個女子激烈的打鬥,一邊是吊在崖邊掙紮的兩人。

他冷眼瞧著,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如一尊清冷的雕像。

他忽然伸手緩緩拔出腰間的佩劍。剎那間,一團耀眼的光華映著朝日,在山巔緩緩綻放。這是他的秋水劍,是當世名劍。劍身細長,劍面上刻著古怪的花紋,劍刃極其鋒利,可以切金斷玉。

這把劍只要微微用力,那根繩索便會斷開,繩子一斷,這女子便會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向深淵墜去。

但不知為何,他卻是砍不下去。

透過上湧的霧氣,他隱隱看到在崖下飄蕩的女子。衣袂飄飄,黑髮飄揚,她黑眸中那一抹苦澀和堅忍令他心頭微動,一股苦澀的味道忽然在胸臆間湧起。

他竟然心軟了!

作為秋水宮的宮主,他早就練就了心硬如鐵,無情無慾。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心軟。這對他來說,簡直是致命的恥辱。

他咬了咬牙,面具後的雙眸忽迸出一抹冷光。只不過是一個稍微特別的女子罷了!

他忽然決絕地將劍伸到繩子前,就要斬斷。

自從劍一出鞘,百里寒便知道了秋水絕的意圖,此時,見他將劍伸到了繩索面前。不禁雙眸一瞇,眼神森冷的令人發悚。渾身上下,更是迸發出幽冷危險的殺意。

「秋水絕,你若是斬斷了繩索,我要你秋水宮所有的人都陪葬!現在,你最好去看看你的屬下墨龍。」百里寒的聲音冷狠無情。相比之下,此時的他,倒更像無情的殺手。

秋水絕聞言頓住了,回頭一看,四女仍在酣戰,墨龍卻趴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很顯然是中了毒。想來是早就中了毒,只是此時才發作。

秋水絕皺了皺眉,他沒想到百里寒還留了一手。他本該懊惱的,心內卻不知為何忽然一鬆,他緩緩收手,將秋水劍一點點插到劍鞘內。冷笑道:「不想堂堂的王爺也用下毒這樣卑鄙的手段!」

「本王的手段比之秋宮主要差遠了!」百里寒冷然道。相比起他忽然將繩索鬆開,害流霜跌下山崖,他這還稱不上卑鄙吧。

「解藥!」秋水絕冷然道。

百里寒的手,已經被粗糙的繩子勒的出了血,他依然優雅地一笑,道:「秋宮主也太性急了吧,總要本王上去才能拿呀!」

繩索已經纏滿了他的手臂,愈來愈短,終於和流霜之間再無距離,他伸手一探,抱住了流霜。雖然能夠先將流霜拋上去,但怕她再度落到秋水絕手中,他沒敢那麼做。

但是,那根粗大的樹根,很顯然再也承受不住他們兩人的力量,因了他這伸手一探,終於剝離了地面。百里寒伸足在崖壁上凸出的一塊石頭上一蹬,借力飄了上去。斷裂的樹根卻滑下山崖,消失在霧氣騰騰的深淵裡。

「別打了!」秋水絕冷聲道。

赤鳳和紫鳶聞言收了手,輕衣和纖衣飄身躍了過來,道:「王爺!屬下無能!」

百里寒冷哼一聲,無暇顧忌她們,伸手將流霜腕上的繩索解開。看到流霜皓白如玉的手腕被繩索勒的鮮血淋漓,他的心好似被尖刀剜過一般。他皺了皺眉,從纖衣手中接過傷藥,就要親自為流霜敷藥。

 百里寒的懷抱是溫柔的,他此時的態度也是溫和的,但流霜不知他此刻的溫柔又能持續多久。掙紮著從他的懷抱裡掙脫,道:「王爺,還是讓流霜自己敷藥吧!」

百里寒感到流霜的牴觸,手臂一僵,隨手將傷藥扔到纖衣懷裡,道:「為王妃敷藥!」

又對輕衣道:「把解藥給了秋宮主吧!」

輕衣拿出墨龍的解藥,遞到赤鳳的手中。

秋水絕負手凝立,黑衣如墨,眸光似冰,他望著百里寒,淡淡道:「寧王爺,後會有期!秋某是不會放棄的,還請王爺看好自己的王妃!」遂帶了赤鳳和紫鳶墨龍,消失在山巔。

朝日昇高,山巔上一片明亮。日光照著百里寒的側臉,嘴唇薄而堅定。他的剪影,清峭而俊逸。他遙望著遠山,卻不是看向秋水絕離去的方向。

流霜順著他的目光瞧去,稍遠處的峭壁上,一個人影攀過峭壁,閃入密林之中。流霜的眼力不及練武之人,只能隱約看到一抹黑影,卻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只依稀看到頭上紅髮閃了一閃。

難道是藥叉,流霜不可置信地猜測。難道藥叉一直在暗中保護著她?

百里寒本來一直側對著流霜,此時回首掃了她一眼。他的目力自然比流霜好,早已看清那人便是那夜救過流霜的崑崙奴。

「想不到,那個崑崙奴也來了。他倒是對你很忠心啊!」百里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此時,流霜心中已然明白,藥叉定是奉了師兄之命,暗中保護自己的。想起師兄,心中有些酸楚,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

 百里寒看到流霜有些黯淡的眸光,心中一滯,忽然冷然轉身,命令道:「下山!」

流霜的腕,雖敷了藥,卻依然疼得難受。最重要的是,她的手,被捆縛的久了,酸疼而麻木。雙腳更是不能使力,才要邁步,便跌倒在地。

輕衣正要上前攙扶,百里寒卻忽然轉身。冷著臉,一言不發,俯身將流霜背了起來。流霜心裡一震,一股暖流從心頭緩緩淌過,雖然山巔的風是冷冽的,她的內心卻有了一絲暖意。

秋水絕所選的山巔,本就是常人很難攀爬的。下山的路,很是坎坷。

百里寒負了流霜,運起輕功,從山巔一路飛躍而下。

他的背,寬闊而溫暖。疲累至極的流霜,將臉貼在他的背上,昏睡過去。

百里寒背脊一僵,只覺的一團柔軟貼在他的背上,令他的心,有些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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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求她醫臉

 從昏迷中醒來,流霜已經置身在王府的依雲苑裡。也不知天色到了幾時,室內光線黯淡,依稀聽到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涼風從紗窗透入,吹得紗帳翩然舞動。

經歷了幾番生死,再次回到寧王府,流霜心裡湧上一股別樣的滋味,不是悲傷,不是歡喜,說不出來的五味陳雜。

紅藕守在床榻邊,雙眼紅腫,顯然是昨夜哭了一夜。見到流霜醒來,眼淚又開始嘩嘩流淌。流霜哄了半天方沒事。

坐在妝台前,銅鏡裡映出她如籠煙霧的容顏。三分溫婉,三分清雅,三分憔悴,外帶著一分淡淡的輕愁。她何時成了這麼一副怨婦的模樣。

流霜扯起唇角笑了笑,那笑容竟也帶了三分苦澀的味道。

紅藕拿著牙梳,一邊將流霜黑亮的髮絲攏起,一邊碎碎念叨著,咒罵著秋水絕。幾乎把她能罵出口的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

流霜淺笑著道:「紅藕,你罵他是沒用的,真正要我命的人,不是他。他不殺我,還會有別的人奉命來殺!」

「到底是什麼人,要殺小姐啊?」紅藕極是納悶。

流霜也極是納悶,能出一萬兩黃金的人,能是什麼人呢?

「王妃,代姑娘來探望王妃了!」外間傳來輕衣的聲音。百里寒將輕衣和纖衣兩個侍女都調來保護流霜。

流霜聞言,很是詫異,代眉嫵來看她,真是令她出乎意料。

紅藕早已氣呼呼地回道:「王妃在休息,此時不見客!」紅藕對代眉嫵,自然沒什麼好感。流霜遭受的折磨,間接來說,都是因為她。若不是因為她,百里寒就不會搬到清琅閣,秋水絕也不會將流霜擄走了。

其實流霜也不想見她,她們之間,也沒什麼話可談的,還是不見為好,所以就沒吭聲。但,代眉嫵竟也不好打發,說是在外邊廊下坐等王妃甦醒。

紅藕低聲道:「不怕風吹雨淋,就在外邊等著好了。」

流霜顰眉道:「讓她進來吧!」躲是躲不過的,況且,她何必躲著她呢!

梳好髮髻,便和紅藕一起到了外間。

外間的屋門敞開著,透過珠簾,可以看到院內瀰漫的雨絲。一院子紅紅白白的花,被細雨打濕了花瓣,顏色倒愈發鮮艷了。

廊下有一抹纖細的身影站在那裡看雨,正是披著蓑衣的代眉嫵,身後還尾隨著兩個雙鬟侍女。輕衣見流霜出來,便傳了代眉嫵進來。

代眉嫵在廊下脫下蓑衣,裊裊婷婷走了進來,纖細的腰肢一搖一擺,好似風中弱柳。繡著銀白色蘭花的白色綾裙,隨著她的走動,翩然擺動。

她似乎是天生的舞者,就連走路也帶著幾分翩然起舞的味道。

「代眉嫵見過王妃!」代眉嫵見到流霜,規規矩矩的施禮問好。她今日倒沒有戴面紗,烏黑的髮絲垂下一溜,恰好遮住了頰上的疤痕。露在外面的半張側臉,美到極點。光是這樣一個側臉,就讓人迷醉。難以想像,她沒有毀容前,是怎生的顛倒眾生。

流霜淺笑著道:「代姑娘不必客氣,請坐吧!」她是極討厭這樣的客氣話的,可是還是要說。

代眉嫵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望著流霜,溫婉地笑道:「眉嫵今日來,是來感謝王妃那日醫病之恩的。若不是當日王妃及時醫傷,眉嫵這條命可能就沒了。昨日聞聽王妃被擄,眉嫵心內真是擔憂焦急的很,可歎卻幫不上什麼忙。聞聽王妃被王爺救了回來,眉嫵就急急過來探望王妃。」

她娓娓道來,唇角含笑,說到擔憂流霜時,柳眉輕顰,美目中透著擔憂焦慮的神色。青樓中竟出了這樣一個清純的女子,又這樣美貌,也怪不得百里寒會對她傾心。

紅藕冷著臉聽到代眉嫵說完,忽然硬邦邦極是不客氣地說道:「你不用謝我家小姐,小姐天生善心,縱是一條狗傷了,小姐也會毫不猶豫救治的。你也不用為我家小姐擔憂,小姐福大命大,又有王爺疼著,總會化險為夷的。」紅藕是一個心直口厲的人,對不喜歡的人,向來是不客氣的。

「紅藕!」流霜冷聲斥道。

紅藕聞言閉了嘴,小嘴一撅,顯然是不服氣。

代眉嫵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淺笑著道:「不管如何,還是要謝謝王妃醫傷之恩的。」

「其實啊,我家小姐不光會醫傷,還會醫疤痕呢!」紅藕忽然又冷冷開口。

流霜一驚,她從未為人醫過疤痕,不想紅藕會這樣說。不禁回首道:「紅藕,莫要胡說!我哪裡有那樣的醫術。」紅藕當然知道流霜沒醫過疤痕,她這樣說,也是氣氣代眉嫵,我家小姐會醫疤痕,但是就是不為你醫。

代眉嫵聞言,卻是當了真。畢竟流霜的醫術擺在那裡,曾為太后醫病,曾為靜王解毒,也曾為府裡的侍衛醫傷,醫治她臉上的疤痕,也許真的可以。眸中光芒閃了閃,施禮道:「眉嫵求王妃醫治疤痕,此恩沒齒難忘。」

流霜歎氣道:「代姑娘,我真的不曾為別人醫過疤痕,是小婢信口開河。還請姑娘不要當真。」如果,她真的會醫疤痕,自然不會拒絕,可是,她真的沒醫過。

顯然,代眉嫵並不相信流霜的話,還以為流霜只是推辭。忽然柳眉一凝,雙膝一軟,竟是跪在了流霜面前。

一雙漣水雙眸中升騰著朦朧的霧氣,楚楚可憐地望著流霜。

這樣的目光,別說是男子,就是流霜也忍不住心軟。

雖然流霜本人對外在的相貌不是很在意。但是代眉嫵這樣一個女子,若是生下來就醜也就罷了,本來是絕色佳人,偏偏被毀了容。從絕美到極醜,那份辛酸和痛苦,也許只有她自己才能體味得到。

如今她竟為了醫臉向她下跪,流霜心裡不能不震動。起身便要將她扶起來,代眉嫵卻是執拗地不肯起來,只是說:「王妃若是不答應,眉嫵就跪在這裡不起來!」

「要我如何答應你,我真的沒有醫過疤痕!」流霜凝眉道。代眉嫵卻不再說話,只是執拗地跪在那裡,臉上神色極是堅決。

兩下裡正在僵持,沒有注意到簾子一掀,百里寒走了進來。一眼看到跪在流霜面前的代眉嫵,眸中閃過不可置信的光芒。

「這是做什麼?」他冷聲問道,聲音低寒,長袖一探,便將代眉嫵扶了起來。

代眉嫵轉首看到百里寒,眸中那層水霧漸漸凝結成水,卻也沒流出來,但更顯得楚楚可憐。她盈盈淺笑,道:「王爺,奴家是聽聞王妃遭劫,所以前來探望。順便謝謝王妃的醫傷之恩!」

百里寒修眉一凝,冷聲道:「謝恩是要下跪的嗎?怎麼看著像是謝罪!」

他這句話卻沒對著代眉嫵,而是面朝著流霜說的,深邃的黑眸中飄忽著許多複雜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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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他的下跪

百里寒話裡的意思,任誰都是明白的。他在怪她為難了代眉嫵,流霜苦笑,她犯得著為難她嗎?

「王爺,眉嫵是自願下跪的,聽聞王妃醫術不凡,能醫治奴家臉上的疤痕。眉嫵十分激動,所以才下跪求王妃為奴家醫治的。王爺您千萬不要怪王妃啊!」代眉嫵楚楚可憐地說道,輕輕拽著百里寒的袖子,露在外面那半邊玉臉泛著紅暈,帶著一絲嬌羞的韻味。

百里寒淡淡嗯了一聲,修眉輕揚,黑而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他也曾請禦醫看過代眉嫵的疤痕,但都是束手無策。難道,流霜能祛除這疤痕?

能祛除疤痕,卻不願為代眉嫵醫治,反而要她下跪?這似乎不是流霜的作風!她一向妙手仁心,從不拒絕為人醫病的。是因為對方是代眉嫵嗎?是因為代眉嫵讓她的心變得狹隘了嗎?

他擺擺手,對代眉嫵道:「眉嫵,你傷才好,回雪苑去吧!」

「可是,可是王妃還沒答應為奴家祛除疤痕呢。」代眉嫵軟聲說道,聲音極是柔美。

百里寒修眉一凝,道:「放心好了,你去吧!」

代眉嫵這才一臉歡喜地帶著丫鬟離去。

輕衣纖衣見狀,也施禮退了下去。

紅藕掃了一眼流霜蒼白的臉,心中懊悔,她是不是又為小姐惹禍了。

「王爺,我家小姐並不會醫治疤痕!方才是紅藕信口亂說的,您可千萬不要當真!」

百里寒臉色沉了沉,沒說話。

紅藕擔心地望瞭望流霜,悄然退了下去。

室內陷入一片靜謐之中,兩人誰也不說話,只聽見雨絲淅瀝瀝的聲音。百里寒在窗前負手而立,望著窗外的茫茫雨霧,不知在想什麼。優美的側臉在昏暗的光影裡,靜美如精雕細刻的雕塑。

自從代眉嫵出現,她和他為了代眉嫵爭吵後,兩人之間的關係忽然變得微妙起來。

以前,他羞辱她,折磨她,明明白白表達著他對她的恨和厭。

因刺殺兩人同住一屋後,她隱隱約約感受到他對她的心意,是毫不掩飾的喜歡。包括月下泛舟時的表白,他都是直截了當的。

可是,如今,流霜卻體味不到他對她的感覺,是恨,是厭,還是尚有一絲情意,她一點也不知道。只覺有一層霧氣,瀰漫在兩人之間。

這個男人,在她面前,愈發深沉起來。

他不說話,室內的氣氛壓抑的令人窒息,流霜乾脆掀簾走了出去,站在長廊下,看雨。

雨,下的愈發大了,紅紅白白的花被打落在地,那一片片殘紅飄浮在地上的積水裡,是那樣悲涼。有風在裙邊流連飄蕩著,令她感到幾分寒意。

「霜兒,你若是能為她醫治,何苦要為難她呢。」百里寒低沉清潤的聲音在身畔響起。

他果然還是以為她是在故意為難代眉嫵。

流霜怒極反笑,濛濛雨霧裡,她的笑如一朵雨霧中的白海棠,朦朧中尚帶著雨珠的沁涼。

「你以為我在故意為難她麼?我還不屑別人向我下跪,若是堂堂寧王爺肯下跪,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流霜冷聲道。

她不是他的仙兒,他的夢嗎?倒要看看他捨不捨的為了她下跪。

流霜咬著唇,冷冷望著他。

百里寒神色一僵,深邃的冷眸一瞇,對流霜竟說出這樣的話,有些難以置信。其實就連流霜也有些難以置信,她何時變得這般尖銳。

「如果真的可以醫好那個可憐的女子,要我下跪又何防!」百里寒慢條斯理地說道,聲音裡有著壓抑的怒氣。

雨絲無聲無息飄到廊下,淋濕了流霜額前的髮,淋濕了流霜飄飛的衣。更有絲絲涼意淌入心窩,好似毒藥,侵蝕著她的心。

朦朧中流霜依稀看到百里寒微屈的雙膝,她伸手攔住了他。

夠了!男兒膝下有黃金,他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如今,為了代眉嫵竟會這樣做,足見他對代眉嫵的心意。

她和他之間,只是一場錯誤的姻緣。

回首已是陌路,何苦還這樣不清不楚地糾纏在一起。

也許是太過傷心,以至於動作太猛,她竟然差點踉蹌著摔倒。

百里寒伸手扶住了她,他的手觸到了她的腰,流霜反射性地一跳,好似被烙鐵燙到一般,恨聲說道:「放開!」

她柔軟的纖腰就摟在他的懷裡,令他的心一柔。他不是故意要讓她傷心的,不過是為了醫治那個可憐的女子,她何以這般憤慨。

他沒有理會她的話,依舊扶著她。

流霜壓抑著心頭翻湧著的情緒,淡淡道:「寧王爺!請放開你的手!」

百里寒聽著她冷淡疏遠的稱呼,眸中翻湧著怒意,沉聲道:「我不放又如何,別忘了你是我的王妃!」

是啊,她還是他的王妃。

流霜淡笑無聲,神情淒楚。

「霜兒,你不覺得代眉嫵很可憐嗎?」他的話在耳邊悠悠響起。

可憐,他總是說可憐!

好吧,若是代眉嫵恢復了容顏,不再可憐。他又會如何做!

流霜掙紮著脫出百里寒的懷抱,冷笑著說道:「流霜確實沒有醫治過疤痕,也沒有本事將這麼嚴重的疤痕去掉。不過,流霜倒可以試試用紋繡將醜陋的疤痕變成美麗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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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一朵桃花

雪苑

如果不是為代眉嫵醫治疤痕,流霜也許永遠不會到雪苑。。

 雪苑果然是一處典雅精緻的院落,與之前流霜居住的「聽風苑」有著雲泥之別。

院內一處清池,栽種著滿池的睡蓮。此時正是睡蓮盛開的季節,田田蓮葉在水光麗日下蔓伸著。盛開的蓮花皎潔如玉,一層層花瓣與淡黃的蕊相互倚側,帶著清雅脫俗的韻致。未開的花苞半掩著姿容,嬌羞中透著雅致。

整個雪苑,因了這一池睡蓮,沉浸在淡淡的幽香之中。

代眉嫵坐在院內的石椅上,仰著頭。

流霜站在她的面前,纖手中拿著一根金針,在她的臉頰上紋繡。

針尖上蘸著特製的紅墨,細細在代眉嫵疤痕處,依據疤痕的走勢,描畫著一朵怒放的桃花。流霜自小喜歡作畫,所以描畫的技藝還是不錯的。

流霜沒想到代眉嫵要求紋繡桃花,見了這滿院清蓮,還以為她會要求刺清蓮呢。但,每個人的喜好不同,她喜歡蓮花,不代表代眉嫵一定喜歡。

想到她曾在桃林中翩然起舞,想來她極喜歡桃花。只是流霜不喜桃花,總覺得此花太過輕薄,不然為何會有桃花運一說。

因為是在別人的臉上作畫,不比在宣紙上,畫錯了還可以撕掉重來。所以流霜刺的極是用心,一針針都是思索良久才刺下去。

待最後一針刺下去後,流霜長舒一口氣。

小丫鬟慌忙捧來鏡子,代眉嫵望著鏡子中的自己,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疤痕所在的地方,怒放著一朵桃花,栩栩如生,還有點立體的感覺。

這張臉,簡直比她毀容前還要美上三分,她不禁欣喜的熱淚盈眶,向流霜連連道謝。

「先不要忙著謝我,這是特製的傷藥,塗到傷痕處,用白布覆上,十日後再拆開。若不上藥,方才紋繡的傷口必會潰爛,到時候,必成為更難看的疤痕。」流霜淡淡說道。

代眉嫵連連點頭,吩咐身旁的小丫鬟為她敷藥包紮。

流霜帶著輕衣和纖衣告退,走到門邊時她回頭望瞭望。代眉嫵依然拿著鏡子左照右照,一臉的欣喜若狂。

也是一時的靈機一動,才想到了用這樣的法子,沒想到效果還是不錯。

流霜一點也不後悔為她醫治,在她看來,如果情愛是建立在外在的美貌上,那未免淺薄了一點。

代眉嫵輕撫著紋繡了桃花的臉,走到閣樓裡。摒退了隨侍的丫鬟,坐在妝台前。雖然疤痕處敷了白布,看不到那朵桃花了,她依舊坐在那裡,想像著那朵綻放在她臉上的桃花,是那樣美麗,為她平添嫵媚。

她做夢也沒想到,流霜的會想出這樣的法子恢復她的容顏。她心裡,其實是很感激她的。在她看來,作為一個女子,容貌是最重要的東西,堪比生命。

正在沾沾自喜的代眉嫵忽然感到室內多了一絲詭異的氣息,透過銅鏡,她看到後面敞開的視窗處,坐了一個人。

代眉嫵神色慌張地回頭,看到靜王百里冰悠然坐在那裡,手隨意撐在身前,歪著頭,瞇眼瞧著她。今日他穿了一身珊瑚色錦袍,依舊亮麗的令人咂舌。這身服飾穿在別人身上,必會庸俗不堪,但穿在他身上,卻是無與倫比的自然,他似乎天生就是富貴命。

日光從他的背後照耀著他,光影裡的他,俊美如仙,就連一向自恃美貌的代眉嫵也暗覺不如。

「她幫你醫治疤痕了?」百里冰眸中閃過一絲好奇的光芒,淡淡問道。

「是的!」代眉嫵乖乖地點頭,昨日她偷偷將這個消息送給了靜王安排在寧王府的線人。卻沒想到靜王會親自前來。

「你過來!」百里冰慵懶地招了招手。

代眉嫵神色緊張地走了過去,她有些摸不透這個少年的性子,所以心中沒底。明明是一個看似單純的少年,但,她卻有些怕。因為,他的身上,散發著一種氣勢,令人捉摸不透卻又無形中感到懼怕的氣勢。

百里冰冷眼瞧了一眼代眉嫵,忽然伸手將她臉上包紮傷口的白布扯了下來。

他目光銳利地端詳著她臉上那朵桃花,忽然輕柔地一笑。他真是佩服流霜的很,那麼多禦醫束手無策的疤痕,她只用一根小小的金針便解決了,真是聰明的緊啊。

「不錯,霜霜的技藝確實不錯啊。不過,以她的性子,我還以為她會紋繡蓮花呢,要不然也是梅花,沒想到卻紋繡了一朵桃花!」百里冰喃喃說道。

「是眉嫵要求紋繡桃花的!」代眉嫵道。

百里冰點了點頭,眸中閃過一絲瞭然。也只有他的小霜霜,才配的上出塵不染的白蓮和傲霜的寒梅。

他忽然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來,甩到代眉嫵懷裡,咧嘴無賴地說道:「把這個藥抹上吧!」

代眉嫵心中一顫,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顫聲問道:「王爺,這是什麼藥?」

百里冰看她驚嚇的樣子,展眉一笑,道:「放心好了,不會毀了你那朵美麗的桃花,只是一瓶延遲傷藥藥效的特質藥膏罷了!」

「延遲,為什麼要延遲?」代眉嫵愣然問道,她可是等不及要看到自己的新容顏了。

百里冰勾了勾手指,道:「代姑娘,有件事,可能你並不知道!」

「什麼事?」代眉嫵極是好奇地問道。

百里冰跳下窗臺,坐到窗邊的搖椅上,搖晃著說道:「當日桃林中你和寧王驚鴻一瞥後,你可知,我那多情的三皇兄,便對你動了情。他為了娶到你,不惜在父皇的寢宮前面跪了四個時辰,才求得了父皇的賜婚。本來你們該是一對天賜良緣的,可惜的是,皇兄弄錯了人,直到洞房之夜,才知道娶錯了人。新娘不是你,而是白流霜!其實這王妃的位子,本來是你的!」

百里冰慢條斯理地說完,然後便瞇眼瞧著代眉嫵的神色。

只見代眉嫵臉色不斷變幻,不可置信、驚異、驚喜、失落、憤恨、——各種表情輪番在她的臉上上演。她不是在做夢吧,竟有這樣的事情嗎?

「你是說,寧王爺喜歡我,本來是要娶我的?」她真的不知道,她和寧王之間,還有這樣的一段故事。本來,她以為百里冰讓她來勾引寧王,是看中了她的舞技。

聽聞,寧王是好舞之人,曾經在渝河水畔,出資支持過一場舞技大賽。可是,再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如果,當日在桃林中,知道他是寧王,她是絕不會倉惶逃離的。

「是啊,難道你沒察覺到他對你的情意?」百里冰有些奇怪地問道。

代眉嫵搖搖頭,寧王對她極是憐惜,說是要將她留在王府裡,但是從來沒說過喜歡她。

百里冰道:「皇兄是一個感情內斂的人,你要用你的美貌舞技和魅力去吸引他,你在青樓裡呆過,這點不用我教你吧。」

代眉嫵連連點頭,如果不知道這些事情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這王妃之位原本是自己的,她心裡怎能甘心。

「可是,他既然喜歡的是我,當日怎麼會弄錯了呢?」代眉嫵凝眉問道。

「這個,本王就不知道了!」百里冰搖搖頭,他也很奇怪。不過,若是他,倒很樂意接受這樣的錯誤的。

「那抹了這個藥膏,傷口會延遲多長時日才能復原?」代眉嫵拿著藥膏問道。

「十日左右吧!」

代眉嫵坐到妝台前,將藥膏仔細抹在那朵桃花上,然後,再仔細包紮好。她可以想像得到,十日後的那場風波,將是怎樣的精彩。

回首嫣然一笑,窗前哪裡還有百里冰的影子,只有搖椅在那裡兀自搖擺著。

第五十四章守護她

從此後,這一生,應是良辰美景虛設,縱有千萬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流霜歎息。

她再也不能在「依雲苑」呆下去了,趁著百里寒不在,和紅藕收拾了東西,搬回了「聽風苑」。雖然搬來搬去還是在寧王府,但總比呆在「依雲苑」和百里寒朝夕相處好受的多。

兩人才將「聽風苑」收拾停當,百里寒便帶著輕衣和纖衣趕了過來。

黑沉的暮色裡,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卻能清楚地感到他身上散發的怒意。

「回去!」他冷聲開口,聲音堅決而酷寒,沒有一絲的拖泥帶水。

流霜心酸,為何就連一絲自由的空氣也不給她。既然他不在意她,為何還要苦苦把她留在身邊。

「王爺,流霜極喜愛這幾百株翠竹,王爺便成全了流霜吧!」流霜淡笑著,溫婉地開口。

他們再無幹係,她沒必要和他再生氣。

流霜的淡然惹惱了百里寒,他不明白,為何她總要逃離他?難道他是猛獸不成?他最受不了她眼神中的清冷,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團空氣。

這讓他感到她的心裡根本就沒有他!這感覺讓他極是煩悶。

自從代眉嫵出現後,他一直刻意迴避著她。但,愈是迴避,心似乎愈是深陷。

如今,她醫好了代眉嫵的疤痕,自己卻悄無聲息地搬到了「聽風苑」。

這是什麼意思?

他不敢深想,害怕得知殘酷的真相。

百里寒冷冷揮了揮手,輕衣和纖衣便開始收拾她們才搬來的物事。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流霜冷冷開口。

「秋水絕還在對你虎視眈眈,難道你不知道麼,我不想再次冒險去救你!」他冷聲道出的話,竟是那樣的殘酷。

「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那我就更不必搬走了。我不怕秋水絕,你也不必因為不去救我而愧疚。」流霜安然坐在院內,手中捏著一把玉竹團扇,輕輕忽閃著。髮絲飛揚間,她神色淡定,週身上下透著冷冷的氣韻和漠漠的氣度。

此時的她,就像是廣寒素娥,令人只能遠觀卻不可接近。

百里寒望著她,心中湧出一股難言的滋味。

她的冷傲是他早就知道的,也是他極是欣賞的。可此時,她的冷傲卻和之前不同,多了一絲疏遠的意味。這令他百般難受,忽然轉身,向院門外走去。

衣袂飛揚間,他的背影是那樣冷漠。

他何必在她這裡找氣受。

相比而言,代眉嫵是那樣溫柔恬靜,對他也是軟語相向,從來不會忤逆他的意願。他是不是昏了頭,才會跑到她這裡找氣受。

 輕衣和纖衣見狀,知道王爺是默許了,忙碌著將才收拾好的物件再次安放妥當。

「王妃,若是夜裡察覺到危險,一定記著要向我們示警,我和纖衣就守在外屋。」輕衣關切地說道。

她不願看到王妃和王爺關係僵成這樣,可是她畢竟只是一個侍女,沒資格說什麼話的。

「我知道的。」流霜淡然笑著。

其實她真的不怕秋水絕,雖然他是一個殺手,但是她敏感地察覺到他的心,並不是冷硬無情的。在懸崖上,他本有機會殺掉她的,卻最終沒有動手。

夜很快降臨,夏夜是不寧靜的。窗外總是有小蟲在啾啾鳴叫著。

也許流霜應該感覺到害怕,畢竟沒有了百里寒的保護,她隨時可能會被秋水絕劫走。但,每晚流霜都是在安定中入眠,她絲毫沒有感覺到危險。

日子在平滑如水中度過,這夜,流霜從夢中驚醒,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著。

情愛本就是磨人的東西,哪裡是想忘便能忘記的。

披上衣衫,到院內去散步。輕衣和纖衣不敢怠慢,亦步亦趨地守候著她。

缺月掛在枝頭,幾顆黯淡的小星散佈在月兒身邊。風來,聽到竹子的搖擺聲。

流霜偶爾抬頭,看到屋簷上,有一角皎潔的白。

流霜心中一沉,那是什麼?月色有些朦朧,看不甚清。

待睜大眼睛再次去看時,卻已經了無影蹤。

難道是她的眼睛花了?流霜不信地搖頭,她明明是看到了一抹白色,那決不是屋簷反射的月色。

那是一抹溫潤的白。

流霜心內納悶,沒有留意腳下的路,踩到一塊光滑的石塊,差點踉蹌著摔倒。

忍不住哎喲驚呼出聲。

就在此時,屋簷上一抹白影躍起,如同一道白光,向流霜射了過來。

也不過是一瞬間的光景,到流霜反應過來,便看到百里寒靜靜站在她的面前。

他一身月白色錦袍,在風裡翻捲著,襯得那頎長的身子更加挺拔。看到流霜無事,他輕輕扯起唇角,微微冷笑,一張俊顏在月色下,讓人感到膽戰心驚。

「半夜不睡,在院裡閒逛,你是在等著秋水絕來抓你嗎?輕衣纖衣,帶王妃去睡!」他冷冷說道,幽冷的雙眸犀利如刀。

輕衣和纖衣在百里寒凜冽的眸光下有些心驚肉跳,她們怎麼也沒想到寧王會從天而降。慌忙拉著流霜,向屋內走去。

室內微弱的燭火跳躍著,流霜躺在床榻上,很久才反應過來,原來屋簷上那一角白色並不是她的幻覺,百里寒一直在屋簷上守候著她。

怪不得這幾日來,她絲毫沒有感覺到危險,反而有一種被保護的感覺。

原來如此。

她真是越來越不懂他了,竟會宿在她的屋頂上。

是在關心她保護她嗎?她不敢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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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他要納側妃(一)

「春風試手先梅蕊,瓶姿冷艷明沙水。
 不受眾芳知,端須月與期。
清香閒自遠,先向釵頭見。
雪後燕瑤池,人間第一枝。」

流霜信手畫了一副寒梅圖,在空白處題了一首小令。才放下筆,就聽紅藕傳話道:「靜王來訪!」

自從那日在船上分別後,流霜已經多日沒見百里冰了。不知他來此作甚,記憶裡,好像他的出現總是伴隨著一些風波的。

簾子一掀,那美少年如疾風般撲了進來,嘴裡喊著:「小霜霜,想死你了!」

流霜早就料到他有此一招,早閃身避過。百里冰收勢不住,撲到幾案的硯臺上,灑了一身的墨汁。

今日他難得地穿了一身珍珠色華服,相對素雅些,但被墨汁一染,衣衫上暈開朵朵墨梅。

撅嘴瞅著衣衫上的墨梅,道:「幾日不見,霜霜的技藝愈發了得了。不禁會在別人臉上作畫,還會在我衣上作畫,你真是厲害哦!」

流霜抬眸看他一眼,實在懶得搭理他。

百里冰無趣地拿起流霜才寫好的字畫,嘖嘖稱讚道:「霜霜真是才女啊,這一手字寫的不禁靈動異常,還隱有一股大氣。活脫脫顯示出寫字人的風範來。」

流霜想不到百里冰會正兒八經地評價她的字,評字也罷了,最後還評上了人。想到百里冰那一手囂張而張揚的字,覺得倒是和他無法無天的性子像得很。

「瓶姿冷艷明沙水。這句詩好似在說你哦!」

流霜坐在椅子上,忽閃著團扇,淡淡道:「你今日來,可有事?」

百里冰嘴一嘟,可憐巴巴地說道:「小霜霜,你又要攆我!沒事就不能來嗎?」

流霜無奈地搖頭,他這一副可憐的樣子,怎不見得在別人面前表現。

倒不是不願讓他來,只是哪次碰見他不給她惹點事?在宮裡強吻她讓百里寒看到就不說了。上次她和百里寒水上定情,碰見他,搞出一個代眉嫵出來。

現在她可受不起那樣的折磨了。

不過流霜倒是不怪他,若不是代眉嫵,她或許還看不清百里寒的心。

「小霜霜,你期待的人來了哦!」百里冰忽然微笑著說道。

話音方落,便見珠簾一掀,百里寒走了進來。

他的臉色有些陰鬱,但是他的眸光卻比臉色更為陰鬱。犀利的眼波從流霜臉上緩緩掃過,就好似有鋒利的刀刃在她的臉上刮過一般。

很顯然,百里寒是在隱忍著怒氣。

他是一個冷情內斂的人,情感一向不輕易外洩。如今這樣子,雖然他極力隱忍著不動聲色,但是那怒意卻依然昭然若揭。

他這個樣子,和那個夜夜在屋頂上守護著她的男子,真是判若兩人。

真不知能讓他這樣憤怒的事情,是怎樣糟糕的事情呢。

百里冰今日倒是知趣的很,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沒吭聲。

百里寒望了一眼百里冰,淡淡說道:「你回去吧,我和王妃有話要說。」

「大白天的,難道你們要說什麼閨房私密話麼?」百里冰嬉笑著問道。

百里寒眉梢上挑,冷聲道:「好,你不走,那你看一看也無妨!」

他忽然轉首對著門外的人說道:「眉嫵,你進來。」

流霜這才注意到代眉嫵在門外守著沒進來,聽到百里寒傳喚,只見她臉罩白紗,雙眸紅腫,悄然走了進來。

算一算,距紋繡那日起,已經十日了吧,今日應該可以揭下面紗了,為何代眉嫵仍舊臉罩白巾呢。

「眉嫵,把你臉上的白巾揭下來。」百里寒眼望著流霜冷冷說道,試圖從流霜臉上找到一絲不安的表情。

代眉嫵眸光閃了閃,卻沒有動手。

 「王爺,眉嫵這樣子怎能見人呢,眉嫵不要。」代眉嫵邊說邊又開始哭了起來。

流霜凝眉,瞬間便明白發生了何事。

她的紋繡失敗了嗎?按理說,不應該啊!

 「代姑娘,你揭下來吧,讓我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流霜不急不怒地說道。

代眉嫵聽了流霜的話,依舊低著頭哭泣。

百里寒咬了咬牙,忽然一拂袖,揚起一陣疾風,將代眉嫵的白紗拂落在地。

流霜瞪著展現在她面前的容顏,心中不禁一顫。

眼前的這張臉,還是代眉嫵的臉嗎?

疤痕處腫起很高,扭曲的疤痕,使得那朵桃花失了原來的樣子,變得有些猙獰妖嬈。更令人心驚的是,代眉嫵那完好無缺的右臉上,竟起了一層小小的紅點,密密麻麻分佈著。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你可曾按時塗抹我給你的藥膏?」流霜顫聲問道。

「就是抹了你給的藥膏,才變成了這樣子!」百里寒冷冷接過話頭。

流霜看著百里寒冰冷的臉上,那一絲痛恨的表情,心中瞬間涼颼颼的。

「不,眉嫵相信王妃不會這樣做的,大概是——大概是眉嫵命苦,此生註定再不能恢復容顏了!」她邊說邊肝腸寸斷地哭泣。淚水嘩嘩流淌著,看得流霜心內一滯。

這樣傷心絕望的淚水,任誰都會憐惜的。

其實代眉嫵倒不是裝哭,她是真哭。當打開白布看到這張臉時,她真的有想死的衝動。如今,她是真的傷心。真不知道,那個小魔王,讓她抹得藥膏是什麼藥,害她完好的臉也生出了紅點。

「你有什麼話說嗎?」百里寒臉色蒼白,顫聲問道。

「我無話可說!」流霜淡淡說道。

既然他已經認定了是她的藥膏所致,她還有必要解釋嗎?解釋了他會信嗎?

在所有人眼裡,只有她有這樣的動機,因為嫉恨代眉嫵,所以便徹底毀了她的容貌。不是嗎?

流霜望著痛哭的代眉嫵,這個女子的淚水,此刻再也引不起她的一絲憐惜,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何必使出這樣的伎倆,真是太絕了——

第五十六章他要納側妃(二)

原以為她是一個單純美好的女子,如今看來,是她看錯了人。

「真——是——你!」百里寒的臉愈發蒼白,透著一絲痛苦的不可置信。

流霜痛苦地聽著百里寒一字一句緩緩吐出的每一個字眼,竟是那樣冷颼颼地令人膽寒。什麼叫真是她?看來,在他的心裡,一早就斷定是她了!

她難道一點也不懷疑代眉嫵嗎?看來在他感情的天平上,始終是代眉嫵那一端要重。他不信任她,徒勞的解釋在他眼裡無疑是小丑跳樑,反讓他更瞧不起。

她的心早已涼了,姑且讓他以為是她吧!最好是因此而休離了她,放她離去。

其實百里寒倒不是沒有懷疑過代眉嫵,他只是不相信一個人肯這樣糟蹋自己的容顏。誰會將自己的臉弄成惡鬼的樣子,縱然是嫁禍了別人,這樣殘缺的容顏,自己這一生豈不是也毀了。

「王爺,你不要錯怪了王妃,是眉嫵命苦!」代眉嫵拽著百里寒的袖子,苦苦哀求著,一雙明眸蕩漾著水霧。

到了此刻,她還在苦苦為流霜求情,倒稱得上是「寬宏大度」了。

百里寒望著代眉嫵幽深淒迷的雙眸,眼前忽然浮現出母后的那雙明眸。自從他有記憶以來,就沒看到母后開心地笑過,她的眸中,總是有著化不開的哀愁,就和眼前這雙明眸一樣淒楚。

代眉嫵的淒楚和無助,無疑是一把火,燒得百里寒理智盡失。

他凝視著流霜淡定無波的眸,做了那樣的事情,她還那樣無動於衷冷眼旁觀,好似原本不關她的事一般。

趨步上前,一把將流霜拽了過來,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另一隻手極具威脅性地在流霜的臉上按壓著。

疼痛導致了視線的模糊,流霜看不太清百里寒的臉,只依稀看到他眸中閃過一絲痛苦的冷寒。

他要殺了她嗎?

為了代眉嫵要殺了她嗎?

流霜痛苦地想著,就見百里寒修眉微凝,他緩緩張口,吐出的話語沒有一絲溫度。

「既然你這麼狠毒,那我不介意讓你也嘗一嘗毀容的滋味!」

尖利的指甲從流霜臉上滑過,堪比鋒利的刀刃,溫熱的血從傷口滲出,在流霜白皙的臉上漫流。

疼痛的感覺蔓延到全身,凝聚在心裡,流霜感到徹骨的寒。

他說她狠毒,她在他心裡竟然成了毒婦。

他竟毫不吝惜地毀了她的容。

「霜霜!」她依稀聽到百里冰驚恐的大叫。

一股大力衝了過來,百里寒終於放開了流霜。

百里冰的黑眸中燃燒著痛苦和懊悔,他一把抱住了流霜,顫巍巍地問道:「小霜霜,你沒事吧!」

流霜靠在百里冰的懷裡,清眸中一抹決絕。

她忽然衝著百里寒笑了,帶著滿臉殷紅的血笑了。

不再是淡然溫婉的笑,而是一種妖嬈清媚的笑,那是痛到極致的笑。

百里寒凝視著她那抹笑容,就好似看到了暗夜盛開的罌粟花,竟是那樣悲淒而奪魂。

「想來,王爺絕不會將我這樣狠毒的女人留在府裡了。」流霜淡淡說道,「我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再次做出對不住眉嫵姑娘的事情,王爺不如將流霜休離?」

「休離?」百里寒再也想不到流霜會說出這樣的話。

本來以為她會痛苦的大哭,抑或是大聲的質問,卻不想她會這樣淡淡地要求休離。

是,清高如她,怎會在他的面前哭!那樣就不是她。

可是她卻口口聲聲要求休離。

她這樣不在乎王妃之位,為何還要傷害代眉嫵?

難道是他錯怪她了?望著流霜臉上那道血痕,心開始緩緩軟化。

但是,當看到緊緊抱著她的百里冰時,只覺得一股酸意猛然在心頭流竄。

「休離,休想。五弟,你放開她!」他冷聲咆哮著。

百里冰本來在一邊冷眼旁觀,只待矛盾升溫後,在適當的時候出手為流霜解圍。然後,再勸三皇兄將霜霜休離。

他從沒想到事情竟然發展到了這種地步。

眼見著皇兄眸中的痛苦和怒意,他知道,他的皇兄還是極在意流霜的。只是,因為中間橫了一個代眉嫵,還一時還沒有看清自己的心。

這與他而言,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皇兄,事情到了這步,我看你還是將霜霜休離為好——」

「我的事情,還輪不著你來管!」百里寒冷聲截斷了百里冰的話。

百里冰皺了皺眉,忽然眨了眨眼。

正在痛哭的代眉嫵忽然痛聲說道:「王爺,你不要那樣待王妃,都是眉嫵這張臉惹得禍。」說罷,忽然起身,低頭向著桌角衝去。

這一下變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代眉嫵的速度極快,百里寒一時沒拉住她的手。

只聽得「砰」得一聲,代眉嫵額頭綻開一朵燦爛的血花,接著身子緩緩軟倒在地。

百里寒飛身上前,抱起代眉嫵,眸中糾纏著痛苦。

流霜沒想到代眉嫵會這樣做,這一招倒是高明,只是尋死覓活這樣的伎倆,流霜從來不屑於用。

「快點止血吧!」流霜冷冷說道,百里寒不信任她,她是不能再出手救治了。但,說話還是可以的。

百里寒一邊忙亂著為代眉嫵止血,一邊痛聲道:「眉嫵,你為何這麼傻。為什麼要這麼做?」

代眉嫵孱弱地微笑著道:「眉嫵只是一個苦命的人,不想因為自己讓王爺和王妃反目。眉嫵的臉已經毀了,這一生是再也嫁不出去了,不想再拖累王爺!」說罷,掙紮著還要起來。

百里寒緊緊攥住她皓白的手腕,下了決心一般,一字一句溫柔地說道:「眉嫵,誰說你嫁不出去了。本王早就對你一見傾心,不管你變成什麼模樣,本王都是愛你的。待你的傷養好後,本王就正式迎娶你為側妃!」

百里寒的話,一字一句傳到了流霜耳畔,心中頓時空落落的,好似心已被掏走了一般。

一見傾心!他一見傾心的女子始終是代眉嫵啊。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本王都是愛你的!

這樣的情話,流霜也曾一度夢想著聽到。

她沒想到,真正從他口中聽到時,卻是他向著另一個女子表白。

他說了愛!

他愛她!

他記得他向自己表白時,說的是喜歡。一個人,可以喜歡許多人,但是卻只能愛一個人。

愛和喜歡,何止差了萬千。

百里寒抱起代眉嫵,冷聲吩咐著侍女們快傳禦醫,然後便飄然向外走去。

經過流霜身邊時,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淡淡掃了她一眼,便急急走了出去。

裙角被他急急離去帶起的風蕩了起來,飛舞著。

望著他冷寒的背影,流霜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一滴淚珠順著臉頰緩緩滑落。

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就讓她最後再脆弱一回吧!

百里冰望著流霜的淚水,衝去了臉上的血痕,一時間,鮮血和淚水交織著。

他從沒見她哭過,沒想到,她的淚水有這樣大的威力,竟然讓他心痛如絞。

她的淚水,更堅定了他的心。

她在皇兄身邊是得不到幸福的,只有他,才能讓她真正的幸福。

所以,他一定要斷了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愫,讓霜霜徹底斷了對皇兄的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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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師兄來信

黃昏,窗外的漫天紅雲,如血一樣悲涼淒艷。

室內的光線,幽幽暗暗,銅鏡裡的那張不算絕美的面孔上,多了一道幽深的傷痕,蜿蜒著從臉頰繞到下巴。

這是他留給她的傷口,很深、很長、很痛。

可是,她的心,更痛,因為那裡也一道傷,比這道傷口更深、更長、更痛,或者一輩子也不會痊癒。

她拿著乾淨的濕毛巾,仔細將傷口處已然凝固的鮮血擦去。沒有血跡的臉,愈發蒼白如紙,傷口看上去也愈發的深。

一直知道他是冷情的,卻沒想到他會這麼心狠。狠到對她下這麼重的手。

道是無情卻有情!

她忽然想起抽到的那個姻緣簽。

真是可笑,她看不出那情在那裡,看來,簽卦還真是不可信的。

紅藕和輕衣纖衣站在門邊,默默看著流霜清理著傷口。

她的表情極是平靜,那雙眼睛,在夕陽映照下,幽黑一如最黑的夜。

清理完畢,她開始在臉上抹傷藥。

她要將這傷痕消除,不是為了美,是為了消除他留給她的痕跡。然後,她拿出金針,向自己腕上那抹月牙形的傷痕刺去。

 那也是他留給她的印記,這麼多年,她沒有捨得消除,今日她要徹底將它抹掉。

金針蘸著紅墨,將她腕上的傷痕刺成了一朵冷艷的紅梅,在她的腕上,燦然綻放著。就如她的人,冷傲而清冷。

第二日,府裡便開始熱鬧起來,因為百里寒定了納側妃的日子,是三日後。

一時間,府裡的傭人都開始忙碌起來。

張燈結綵,張貼囍字,垂掛紅綢。

說不出的喜慶,道不盡的熱鬧。

只有聽風苑,依舊是一片寂靜。因為位置偏僻,所以那些熱鬧喧囂並沒有傳過來。

流霜靜靜坐在廊下,書中拿著一卷醫書,正看得入神。搖曳的樹影灑在她身上,使她看上去那麼沉靜。她似乎根本沒有受到百里寒納妃的影響。

紅藕悄悄走了過來,左右觀望,看到無人,便從袖中掏出來一封信箋,放到了流霜膝上。

流霜疑惑地笑了笑,不知紅藕在搞什麼鬼,這麼神神秘秘的。

待打開信箋,看到師兄那特有的飄逸灑脫的字跡竄入眼簾。她心中一熱,眼淚差點流了出來。

師兄的信大概意思是,他已經知悉了百里寒納側妃的事情,正在趕回來的路上。知道百里寒此舉定會傷透流霜的心,所以,如果流霜決定要離開的話,他會派人接應她出府。

日子就定在百里寒納側妃的那日晚上,因為那時,府中比較熱鬧,人來人往,閒雜人比較多,較易行事。

看完了師兄的信,流霜心內一片雀躍。

她終於可以離開這裡了,離開這個傷心之地,離開這個令她傷心之人。

既然他把她的感情棄之如芥,那麼她也沒必要對他留戀。

她自小的願望便是行遍天下,為天下所有的病者解憂,讓這一身醫術有用武之地。

她不想將自己的餘生困在王府這座金絲牢籠裡。

她想要踏遍千山萬水,看遍人間最美的風景。隱隱青山,茫茫霧海,是她一直嚮往的夢。

如今手中捏著師兄的來信,她似乎感到了自由的風聲向她呼嘯而來,一雙清眸不禁波光瀲灩,在日光下,透出極亮的光來。

流霜驚喜的樣子,讓紅藕心中一喜,她知道自己這次是作對了。眼見得百里寒傷害小姐,她卻幫不上一點忙。她知道藥叉一直奉命保護小姐,所以便暗中將百里寒納側妃的消息傳了過去,沒想到這麼快便得到了段公子的信。

可見,小姐在段公子心目中,還是極其重要的。

「小姐,你決定要走了嗎?」紅藕明知故問道。

流霜點了點頭,將信箋遞給紅藕,囑咐她將其燒燬。

「這兩日還要一切如常,不可露出任何馬腳。免得被輕衣和纖衣看出來,她們畢竟是百里寒的丫鬟。」

紅藕連連點頭,雖說輕衣和纖衣只把小姐當作王妃,心中對小姐極是敬重,但真正出了事情,還是會站在百里寒那邊的。

這一夜,流霜是帶著笑意入夢的,夢裡,她似乎看到了青山綠水在向她招手。

第五十八章奉茶

三日的光陰,說起來不算長,但偏偏卻那麼難熬。每日裡,流霜不是坐在廊下看書,便是在月下撫琴。心中懷著淡淡的期盼,期盼著離開的日子快些來到。

終於,百里寒納側妃的日子來到了。

一大早,王府裡便開始熱鬧起來,就連流霜所待的「聽風苑」也不再靜謐,遙遙聽見鼓樂絲竹之聲。

雖說流霜被禁足在聽風苑,不能出去,卻也可以想像出這場婚事的排場,絕不比他當初娶自己差。因為在他心裡,代眉嫵才是他名副其實的正妃吧。

按理說,皇子納妃,都是身家清白的女子,是絕不會容許一個青樓女子進門的。聽說,百里寒給了代眉嫵一個大戶小姐的身份,好像是讓代眉嫵認了當朝禦史韓蔚為義父。

代眉嫵可謂是一步登天,不禁成了百里寒的側妃,還有了身份顯赫的娘家。

但是,縱然如此,太后對納代眉嫵為側妃之事依舊不滿。昨日還召了流霜入宮商議,但是,看流霜淡然無謂的表情,極是心痛。她猜到百里寒是徹底傷透了流霜的心,不禁搖搖頭,感到自己也無力回天。

流霜挽著袖子,提著水壺,將院內藥草澆足了水。

忽然鞭炮齊鳴,鼓樂震天,想必是代眉嫵已經進門了。昨日她已經住到了韓禦史家,今日是從韓禦史家迎進門的。

流霜淡淡笑了笑,他終於如願以償娶了他心儀的女子了。

本以為自己可以安安靜靜呆在「聽風苑」,卻不想百里寒並不想放過她。

張佐帶了幾個侍女走了進來。

「王妃,王爺請王妃到前殿去觀禮!」張佐說這話時極是不自然,其實他心裡也是彆扭的很。白王妃曾經救過他的命。他們這些侍衛早已被王妃的氣度和仁心所傾倒,實在是不忍見王妃傷心。

「請我去觀禮?」流霜黛眉一挑,極是納悶。

輕衣聞言,在一旁解釋道:「王妃,不管是皇家還是民間,納側妃或者納妾都有個規矩,那就是拜堂後,新婦要為正妻奉茶。王爺讓王妃您前去觀禮,是讓代妃為王妃您奉茶。」

因了毀容事件,流霜已經被禁足在「聽風苑」,這情形無疑是打入了冷宮。卻不想王爺還肯讓代眉嫵為王妃奉茶,看來王爺心裡還是有王妃的。

流霜卻不那麼想,他讓她去,看他和別的女人拜堂。

這代表他依舊當她是正妃嗎?

流霜搖搖頭,縱然如此,她也不屑。

「我能不去嗎?」流霜問道。她只想安安靜靜地呆在聽風苑。

張佐為難地搖了搖頭。

流霜歎氣,看來這件事,她是不得不去了。在離開王府之前,她並不想多惹事端。若是惹得百里寒不高興,不知會不會橫生枝節。

於是放下手中水壺,便要隨了傳話的張佐前去。

張佐卻為難地看了看流霜的衣裙道:「王妃,您——就這樣去嗎?」

流霜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裙已經沾上了泥點子。況且,這樣素色的衣裙,穿出去也不合時宜的,多半會惹起百里寒的不滿。今日那麼多的賓客,她也不想讓自己扮成一個怨婦。

遂回屋換了一身衣裙出來。

在院門處等待的張佐和幾個侍女但覺眼前一亮。

流霜穿了一件淡紅色錦繡長裙,裙角處零零星星灑著幾朵墨梅,清傲而脫俗,讓這一襲淡紅色長裙極是出彩。

她翩然走來,裊裊輕風蕩過,飄飄艷艷,何等風致。

一頭青絲綰起梳成一個流雲髻,如雲朵垂在耳後,上邊點綴了星星點點的小花飾,溫婉高貴中透著一絲靈動的氣韻。

她的渾身上下,似乎流轉著清澄而動人的光芒。

她的美,無關容貌,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風華和氣韻。後天再怎麼雕琢,也是無法獲得的。

張佐不懂,王爺已有妻若斯,為何還要納側妃?

流霜隨了張佐輕衣和纖衣一起到了前殿。前殿被裝飾的花團錦繡,極是華麗喜慶。

站在殿門口,耳聽得廳內林管家朗聲喊道:「夫妻對拜!」

流霜唇邊不禁浮出一絲淺笑,當日她和他也是在這裡跪拜成婚的。光陰無情,不過是隔了幾個月而已,如今,卻已物是人非。此時,站在他對面牽著紅綾的人卻已經換了別的女人。

「王妃,該奉茶了,我們進去吧!」輕衣在流霜耳邊輕聲說道。

流霜微微點了點頭,緩步走到殿內,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一眼便看到相依而立的百里寒和代眉嫵,皆是一身大紅吉。耀眼的紅色,好似利刃,刺痛了她的雙眼。心內忍不住一陣酸楚,他要她來,就是為了讓她傷心吧。如果是這樣,他的目的達到了。但是,她不會表露出來的。

紅衣襯托下,百里寒整個人看上去美如冠玉,皎若雪蓮。只是,修眉卻微凝,那雙深邃幽黑的眸中,隱有一絲鬱色。

大約是看到了她才會這樣不鬱吧,流霜苦笑。

殿內賓客濟濟一堂,流霜走進去的剎那,竟有一瞬間的寂靜,大約是沒想到流霜會這樣坦然自若地出現在這裡。據說,這位王妃善妒,曾經用藥毀了側妃的容貌。女人的妒意,真是可怕啊!

瞬間的寂靜過後,便有膽大的開始指著流霜臉上的傷痕竊竊私語。大致是認為流言果然可靠,她臉上果然是被寧王劃傷了。

百里寒耳力甚佳,賓客們的竊竊私語傳入耳內,使他胸臆內一片狂躁。

抬眸望向流霜,她似乎從來沒把容貌當回事,對臉上的傷痕毫不掩飾,就那樣自然地露著。傷痕已經結了痂,蜿蜒著爬在臉上,好似在控訴著他當日的罪行。

望著那疤痕,心內不禁一陣抽疼,這奇怪的感覺難道是心疼嗎?

代眉嫵站在百里寒身邊,紅巾掩面,只露出一雙溫柔的雙眸。她敏感地察覺到百里寒和流霜之間暗湧的情感。不禁銀牙暗咬,有些憤然。

她再也沒想到,百里寒還會讓流霜參加她的大婚,而且,還要她為她奉茶。

只要這個女子存在一日,她便永遠是他的側妃,在府裡還是沒有地位的。恐怕在他的心裡,也是沒有地位的。

但是,她還是溫柔地笑了笑,輕聲問道,「寒,是不是該給姐姐奉茶了。」

百里寒聞言,溫柔地望了她一眼,柔聲道:「你去吧!」說罷,自己起身坐到流霜身畔的椅子上。

代眉嫵嬌嬌弱弱走上前去,早有侍女端來了托盤,裡面是斟好的兩杯茶。她先走到百里寒面前,將茶遞了過去,望著百里寒溫柔地笑道:「眉嫵為夫君奉茶!」

百里寒接過茶盞,一飲而盡。

代眉嫵端起另一杯,娉婷走到流霜面前,將茶高舉到頭頂,跪拜著說道:「眉嫵請王妃用茶。」

流霜淡淡笑著,清麗的臉上,那冷凝而溫婉的笑意,是那樣恬淡。她接過茶盞,一飲而盡,然後將茶杯輕輕放到托盤上,輕聲道:「起來吧!」

流霜也知道,在許多納側妃和民間納妾時,正妃在這時多半會為難侍妾的,有的還會把茶潑到側妃臉上,來顯示自己主母的地位。而身為夫君的,卻不可以因此而發怒,因為這是禮俗。

流霜自然不會為難代眉嫵。

代眉嫵也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通過了,抬頭淺淺笑道:「侍妾謝王妃恩典。」

這時,便有司儀大聲喊道:「禮成!送入洞房!」代眉嫵在侍女們的簇擁下,從大門出去了。

流霜笑了笑,起身從偏門走了出去。

她隱隱感到身後百里寒那兩道灼灼目光在追隨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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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洞房錯(一)

晴光一點點消退,一輪彎月從天邊升起,掛在樹梢間,如夢似幻。寂靜的庭院瀰漫著清淡的竹香,令人神清氣爽。

流霜凝立在庭院裡,想到今夜是百里寒的洞房之夜,心中依舊有些微痛。

今日的洞房夜,想來再也不會令他遺憾,令他憤怒,令他摔門而去了。

他終於娶到了傾心愛慕的佳人了,今夜該是他們春風帳暖、旖旎繾綣之時。而她這個錯娶的妃,終可以脫身而去了。

她沒什麼不甘心,因為她已經試過,已經努力過。雖然最終沒讓他愛上她,但她已經盡力了。她已身心具疲,只想遠走高飛,離開這個傷心之地。

紅藕已經和師兄派來的人接上了頭,那是朝中一名官員,叫梁夜。今日他混在賓客之中,待一會酒宴結束,流霜和紅藕扮作他的小廝,隨他出府。

用過晚膳,流霜見離約定的時間快到了,便遣輕衣和纖衣去為她準備熱水,她要沐浴。

 為了防止再次被秋水絕劫走,輕衣和纖衣一直奉命守候著她。但是,今夜,她們的守候卻成了她出府的障礙。只有流霜沐浴時,她們才會離開她,在外間歇息。

熱水送來,輕衣和纖衣悄然退了出去。

流霜將最近研製出來的一個小木具放在了浴桶裡,它浮在水面上,間歇性地轉動著,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就像沐浴時的水聲。流霜知道輕衣和纖衣是練武之人,耳力甚佳,唯恐她們一走,便被她們發覺。這小東西最起碼能拖延些時辰。

一切準備停當,流霜拿出早已偷偷備好的兩套男裝,和紅藕一起將身上的衣裙換下。這男裝還是在白府時,她和紅藕女扮男裝經常穿的,所幸帶到了這裡,此刻派上了用場。

約定的時辰快要到了,此時窗外有人接應,只要她和紅藕跳下去。那人便會帶她們出去,到了前殿,隨在出府的人流裡,便可以順利出府。

但是,老天似乎不從人願。屋門外,隱隱響起了腳步聲。

涼夜如水,明月當空。

百里寒走在王府的甬道上,溫潤潮濕的空氣裡隱約有絲絲縷縷的暗香浮動。

「林花謝了殘紅,太匆匆——」他忽然吟詠道,聲音極是低沉暗啞。

他醉了,而且,醉的還不輕。張佐李佑遠遠隨著他,卻不敢上前攙扶他。

在他們的記憶裡,王爺只醉過一回,那便是在王爺的母后中毒後。那時,他連喝了十壇烈酒,醉的人事不省,差點死去。

後來,王爺便再也沒有醉過。倒不是他酒量大,喝不醉,而是,他不再允許自己醉。他認為只有懦弱的人才會借酒澆愁,而他,已懦弱過一次,已經夠了。

今夜,是王爺的洞房之夜,按理說,王爺是不該醉的。

因為,王爺畢竟是皇子,沒有幾個人敢勸酒,可是王爺卻自己喝了那麼多酒,而且,還喝醉了。

百里寒的酒品甚好,喝醉了也沒有搖搖晃晃,走在甬道上,衣衫飄飄,俊逸瀟灑的很。他唇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柔和而明淨,就好似噙了一抹月光一般動人。

你只有走到他的近前,看到他朦朧的眼神,才知道,他原來是醉著的。

張佐和李佑緊隨著百里寒,左拐右走,忽然發現這路徑不對。

今夜,是王爺和側妃的大喜之日,可是看王爺走的路徑,卻不是向著雪苑去的。而是,向著「聽風苑」去的。兩人霎時有些為難,是該上去攔住王爺嗎?但是,他們打心眼裡,卻是期盼著王爺能和王妃成就好事,而不是那個代眉嫵。

所以,兩人便也裝傻,尾隨著百里寒,一言不發。

醉酒的百里寒,依著心中最原始的直覺,來到了「聽風苑」。

踏入院內,一陣微風徐來,竹影婆娑,他的心,剎那間沉靜了下來。

輕衣和纖衣再也沒想到今夜王爺會來到「聽風苑」,不知王爺是不是來此羞辱王妃的,心中不免忐忑。匆忙行禮道:「王爺,王妃正在沐浴,王爺不如在外間呆一會吧!」

輕衣壯著膽子攔住了百里寒。

百里寒淡淡掃了輕衣一眼,將她輕輕推開,無視她的話,逕直闖入了內室。

流霜和紅藕正在換衣服,聽到輕衣的話,心中驚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將衣服換了回來。

紅藕又驚覺不對,慌忙扶著流霜,讓她坐到了浴桶裡,順手將髮簪扯落下來,烏黑的髮帶著淡淡的清香垂落下來。

整個內室,水氣飄忽,好似飄渺的仙境。

百里寒透過氤氳的水霧,一眼便看到流霜的臉,籠在旖旎水氣裡的臉,有些朦朧,但又那樣美好。

她的神色平靜,但是清澈的黑眸中,卻隱有一絲恐慌。

她身後侍立著的丫鬟,百里寒依稀記起是她的貼身丫鬟紅藕,她的眸中也滿是慌亂。

他不知她們為何慌亂,但是他不想深究,因為此時他的思想是停滯的,他眼裡心裡,只有眼前這個女子。

他緩緩走到紅藕面前,伸手接過紅藕手中擦背的錦帕,微笑著說道:「我來,你出去吧。」

他的笑容讓紅藕傻了眼。

她從未見過這個冷情的王爺笑過,她沒想到他的笑容會這樣——這樣美好。

就像冬日裡的初雪那般純淨,就像窗外的月色那般皎潔,就像暗夜乍開的白蓮那樣芬芳,又像艷麗的罌粟花那樣令人失魂落魄。

她自問自己不是花癡,但是還是愣住了,差點忘記他便是那個虐待她家小姐的冷情王爺。直到輕衣和纖衣扯了她的手,將她拽了出去,她才詫然醒悟。

「你們放開我,我要回去為我家小姐擦背!」紅藕懊惱地說道。

輕衣淡淡說道:「免了吧,你就不要進去礙眼了!」說罷,強行拽了她,走向院外。

「不要啊,你們兩個今天怎麼了?我——」紅藕懊惱地大喊,話語卻忽然中斷,卻是被輕衣點了啞穴。

被兩個跋扈的丫鬟制著,紅藕憤恨的很,但是也很無奈,自恨學藝不精,技不如人。

 第六十章洞房錯(二)

清水如碧,淡紅色花瓣在水面上悠悠浮動,幽幽淡淡的香氣在室內輕輕瀰漫。

水氣氤氳中,那個女子黑髮如瀑一般自由披散,姣白的面容隱在淩亂的髮絲內,清麗中透出一絲嫵媚。

百里寒但覺胸臆內柔情萬千,淺笑著說道:「乖,轉過身,為夫為你擦背!」

流霜渾身一震,徹底被他這句話嚇倒。本以為他是來找茬的,卻不知他竟說出這樣——這樣令她肉麻的話。

抬眸不信地凝視著他的眼,看到他一向冷冽的眸中,竟流淌著春水一般的暖意。唇邊掛著的微笑,又是那樣溫柔。

他身上那大紅的吉服,在燭火的映照下,那麼燦爛,好似燃燒的情感。

今夜不是他和代眉嫵的洞房之夜嗎?為何,卻來到她的居所。難道,是獲悉了她要逃離,所以才來此抓她?

可是,他的樣子又不像,若是知道了他要逃離,他怎會這般柔情?

他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流霜摸不清百里寒的用意,在水中靜坐著忐忑不安。

百里寒見流霜不動,伸手便去攙流霜的手臂,要將她從水中攙起來。

 他的手一觸到流霜的手臂,流霜渾身一顫,激動地一揚手,潑了他一臉的水花。

「百里寒,你來這裡做什麼,還不出去!」流霜咬牙憤恨地說道。

百里寒抹去臉上的水,眸中閃過一絲錯愣,隨即淺笑著說道:「我不走了,今夜我要留在這裡!」說著,便將身上的吉服脫了下來。

流霜一呆,此時才發覺百里寒有些不對勁。

換了以前,她用水潑他,他早就發怒了。而且,他的神色也不像平日的樣子,太溫柔了,讓她有些懷疑他是另一個人。他的聲音,清雅中透著一絲沙啞,那是柔情蜜意的聲音,不似他一向冷冽無情的聲音。

流霜終於靜下心來,細觀他的黑眸,這才發現,他的眸,不似平日那般清澄幽深,而是多了一絲迷濛純淨的韻味。

他,這是怎麼了?

流霜正在怔愣,百里寒褪去身上的大紅吉服,冷不防俯身將流霜從水中抱了起來。

流霜驚呼著掙紮著,但是卻撼不動他一絲一毫。

他低頭淺淺向她笑著,那笑容好似出水白蓮,那樣純淨那樣純粹。他猛然低頭,將他的唇印在了流霜的紅唇上。

濃濃的酒味襲來,流霜瞬間豁然明白。

原來,他醉了!

心底深處湧上來一絲絲的悲哀。

原來,他是醉了,此時,是在迷糊中。所以,他才會來到她這裡,才會對著她溫柔地笑。如若,他是清醒的,勢必以為她還是傷了他心愛之人的罪魁禍首,對她恨之入骨吧。

這樣的溫柔,她不要!她也不屑要!

流霜壓抑著心中的酸楚,冷聲道:「百里寒,放我下來。」

百里寒輕輕嗯著,卻並沒有依言放開她,而是,將她溫柔地放到床榻上。扯著她身上的衣,柔聲道:「你怎麼穿著衣服洗澡呢?為夫為你脫了吧!」說罷,上下其手,開始為流霜脫衣。

 流霜憤然掃開他的手,冷聲道:「百里寒,你這個混蛋,你放手!你給我滾開!」

實在是怒到了極點,恨到了極點,流霜說出了與她而言,最粗魯的話。

然,她的話,對他似乎一點影響也沒有。

他用那雙含煙斂霧的眸,輕輕掃了她一眼,輕聲道:「娘子,別生氣!」說罷,繼續扯她的衣。

流霜驚怒地大喊道:「輕衣纖衣紅藕,你們給我進來!」

然而,外屋一片寂靜,似乎是無人。

流霜徹底絕望了,用力掙紮著,卻哪裡掙得過百里寒。不一會,身上的濕衣便被百里寒脫了個乾乾淨淨,只露著一件淡粉的肚兜,上面繡著一汪碧波,還有一朵出水的白荷。

百里寒望著她的身子,那樣皎潔而美好,好似蔥白一樣白,好似流雲一樣柔。只覺得胸臆內一種柔情蔓延而生,就像是春天的水草,細細密密地纏繞住了他的心。

他雙眸一瞇,用低啞粗噶的聲音吟詠道:「白荷出水,春色無邊!」

流霜聞言,臉早已燒成了紅霞,不知是憤怒還是害羞。

她伸手胡亂抓著,想要抓住床上的錦被,蓋住身子。可是,她做的一切,在他的面前,都是徒勞的。

她隱隱覺得他褪去了衣衫,整個身子覆在了她的身上,隨之覆來的是他的唇。

他的吻,溫柔纏綿悠長。

她的淚,冰冷淒涼流淌。

她不甘心,在離開前,就這樣失去清白。

她不甘心,她的心,雖然遺落在他的身上,被他傷了又傷,虐了又虐。但是,至少她還保留著清白的身子,就像保留著最後的一點自尊。可是,這最後的一點自尊他也要奪去嗎?她這具殘軀,他原本是不屑的不要的。可是,為何今夜,要奪去呢?還在這樣的一種狀況下,奪去嗎?

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她是誰?

他是醉酒走錯了路,錯來此處,他是把她當作了代眉嫵吧!方纔,他口口聲聲叫著娘子,是在叫代眉嫵吧!畢竟,她才是他心中的娘子。

她不要啊!

她要保留這最後的自尊,她不要莫名莫妙失去清白,做了代眉嫵的替身。

她流著淚,摸索著,終於在枕頭下,摸到了她的藥囊。

心中一喜,她迅速抽出一根金針,使勁瞪大眼睛,想要找到他的昏睡穴。

可是,帳內光線黯淡,流淚的眼,視線有些模糊。很久才找到了穴道,用力刺去。

他卻恰巧在此時一動,金針偏了方向,刺在穴道旁邊。

忽然的刺痛令百里寒神智有些清楚,他疑惑地望著眼前的這張流淚的臉。

這張臉,有著玉碎的淒涼。這雙眸,帶著倔強,帶著淒楚冷冷凝視著他。眼角處,閃爍著晶瑩的光芒,那是淚光。

她嘶啞著吼道:「你走,我不是代眉嫵,不是你的心上人!你快些滾開!」

百里寒的心一痛,她的淚水和嘶吼讓他心神俱震。

他低頭吮去她臉上的淚,可是她的淚不停的流,他不停地吮吸。

他在她耳邊深情地呢喃著:「傻瓜,你就是我的心上人,你就是我的娘子!霜霜!」

憤怒的流霜只顧著流淚,根本就沒有聽到他叫她的名字。

望著心愛的女子,體內的激情在膨脹。他的身子好像是滾燙的火,而此時的流霜,就好似一汪碧水,他好想把她揉進他的骨血。

可是他卻找不到宣洩的出口。

在男女情事方面,他是沒有經驗的。

自從母后意外早逝,他便封閉了自己。

母后的悲劇,父皇的懦弱,讓他暗暗發誓,此生,他不會讓母后的悲劇在他的妻妾身上重演。

 他只與自己傾心相愛的女子在一起,今生今世,他也只娶自己心愛的女子做妻。

是以,雖然依照風俗,男子成年後,便可以收自己的貼身侍女做通房丫頭。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太后也曾為他挑選了十幾個容貌秀麗的宮女做他的侍妾,但,他都讓她們做了府裡的侍女。

自然,他更沒有去過煙花之地。

所以,當濃濃的情慾將他徹底淹沒時,而他抱著軟玉溫香的流霜,竟有些不知所措。

當他終於摸索著找到路途,他的笨拙他的生澀令流霜倍加痛楚。

她不斷地從藥囊中摸出金針,向著他身上刺去。可是,此刻的她,哪裡還能找得到穴道,只是不停地刺著他,無意識地刺著他,背上、肋間、腰上——

一針針下去,冒出一個個小血珠。

他感到了疼,卻只是皺著眉,並沒有停止他的進攻。

兩人就在互相折磨中體味著初解人事的痛苦和甜蜜。

直到一切都結束,流霜才終於摸索著刺到了他的昏睡穴,然而,一切已不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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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錯錯錯

紅燭默默燃燒著,燭淚蜿蜒流淌,一如她的淚。

夜風從窗子裡瀉入,透著清涼,夾著輕寒,拂過她的臉頰。她似乎是第一次感到,原來夏日的風也可以這樣的冷。

她撐起痛楚的身子,將自己投入到浴桶中。水早已變冷,絲絲的涼意沁入肌膚,讓她的心忽然清明了起來。

今夜本是他和代眉嫵的洞房之夜,可是,他卻錯進了洞房。真不知,待他明日醒來,神智清醒,會是怎樣一番情景。

他會不會說她使了什麼手段,勾引他的!

流霜從浴桶中緩緩走出來,取出自己配製的傷藥,抹到身上的紅痕上,那是他狂野的印記。她要將它們徹底清除,包括今夜的事情,也要一併抹去。

她不想和他再糾纏下去!披上一件淡色衫裙,她緩緩走到外屋坐下。

過了片刻,輕衣和纖衣才慢悠悠從院外走了進來。紅藕此時已被接了穴道,早已哭成了淚人。

「你們把他送回去吧!今夜的事情,不要傳出去,也不要告訴他!」流霜冷冷說道,她心裡也是怪著她們兩個的。

「王妃,怎麼能?」纖衣驚訝地抬眸問道。

「以他的性子,定會認為是我失了什麼手段,阻了她和側妃的好事。所以,我不想讓他知道!」流霜面無表情地說道。

「可是,王妃,我們都可以為您作證啊,是王爺喝醉了酒,不關王妃的事!」纖衣道。

輕衣卻是心中一滯,其實王妃分析的有理,以目前兩人的關係,此事確實不宜讓王爺知悉。她們這些下人的話,王爺不一定信。

「好了,纖衣,就依王妃所說吧!」輕衣顰眉道,待王爺王妃關係和解後再說也不遲。何況,王爺雖然醉了,但今夜的事情,也不一定會忘記。

兩人攙了百里寒,交給了張佐和李佑。

夜色濛濛,張佐李佑攙扶著昏睡的百里寒,有些為難地想,要將王爺送到哪裡呢?是送到「雪苑」代側妃的洞房,還是送到王爺所住的「依雲苑」?

兩人猶豫良久,終於還是決定將百里寒送到「依雲苑」。

走到半路,卻不想碰到了代眉嫵的兩個貼身侍女花嬌和月妍。

兩人看到昏睡的百里寒,皆是一臉驚色。

花嬌擔憂地問道:「兩位大哥,王爺這是怎麼了?」

張佐尷尬地笑了笑,他自然不能說百里寒是從「聽風苑」出來的,只好扯謊道:「王爺喝醉了,醉的不輕。恐怕今夜是不能到代妃那裡去了。我們正要將王爺送到『依雲苑』,你們回去告訴你們家主子一聲,就說王爺醉了,請代妃不要再等了!」

「哎呀,兩位大哥,你們還是將王爺送到我家主子那邊去吧。主子知道今日賓客甚多,唯恐王爺喝醉,早就備好了醒酒湯。還是過去讓王爺喝上一碗吧。再者,今夜本是我家主子的洞房之夜,怎能讓我家主子守空房呢!」花嬌說話較快,好似在放連珠炮。

張佐瞬間有些無語,和李佑對望了一眼,想了想,覺得人家說的確實在理。畢竟,王爺今夜是應該宿在「雪苑」的。

於是,便和李佑一起將百里寒送到了代眉嫵那裡。

代眉嫵久等百里寒不到,早已揭去了大紅喜帕。

一張臉顯然是精心妝扮過,梳著高貴典雅的新月髻,描著明艷的文殊眉,黑眸明艷,唇紅嬌艷。左臉上流霜紋繡的那朵桃花,經過幾日的醫治,如今已經不再猙獰,恢復了嬌艷的樣子,臉上的紅點也已淺淡。

她本對這洞房之夜無限憧憬,卻沒料到百里寒會夜半不歸。如今,雖然歸來,卻已醉的不省人事,一顆心兒不免失望的很。

與丫鬟一起將百里寒攙扶到床榻上,服侍著他睡去。這才摒退侍女,褪去羅衫,躺在百里寒身畔。

眼望著頭頂上輕煙羅帳飄拂,她的心也飄蕩不定。

今夜,本應該發生點什麼的!

她伸手從枕頭下摸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瓷瓶,那是她一早就準備好的東西,只要輕輕一按,就會有紅色的液體流出,灑在錦帕上,和女子初夜的落紅一模一樣。

她早就不是貞潔之身,怕百里寒察覺出來,所以才準備了這個瓷瓶。如今,望著百里寒沉睡的優美側臉,心中微微有些懊惱。

把玩著手中瓷瓶,她腦中忽然有一個念頭閃過。

 今夜是註定要發生點什麼了,此時用這個瓷瓶,總比待他清醒時用要保險的多。

從身下抽出那塊繡有鴛鴦戲水的白色喜帕,纖纖玉指在瓷瓶上輕輕一按,白色喜帕上多了一抹紅,那是落紅的顏色。代眉嫵將喜帕重新放到自己的身下,躺到百里寒身畔,望著百里寒俊美的睡容,心中漾起一片甜蜜。

他終究會是她的!

第二日,天色大亮,日光從窗子裡透入,映出一室喜慶香艷的氛圍。

百里寒醒了過來,只覺得頭痛欲裂,欠了欠身子,觸手之處柔暖溫熱。心中不禁大驚,側頭看去。

一截白藕般的玉臂纏繞著他的臂膀,代眉嫵偎在他身邊睡得正甜,白皙的玉臉上,那朵桃花開的嬌嫩欲滴。

腦中「轟」的一聲,不知為何,他臉上的血色竟在一瞬間褪的乾乾淨淨,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推開代眉嫵纏繞著他的胳膊。

 百里寒一動,代眉嫵便醒了過來,但是,她依舊裝睡,不時偷眼瞧一眼百里寒。

只見他神色之間似有些迷惑有些失望,修眉微微皺著,穿衣時,雙手竟微微有些顫抖,繫了三次才將腰間的玉帶繫好。

代眉嫵心中大慟,眼見得那個男子穿好衣衫便要離去,她微微動了動,裝作才甦醒過來的樣子,伸出胳膊,纏住了百里寒的脖子。

衣衫半敞,露出粉光膩膩的前胸,一雙清幽的眸波光瀲灩含情脈脈地凝視著百里寒。

百里寒神色一僵,腦中有些微痛,他撫著前額,輕聲道:「你再睡一會,今日我到宮中有事!」

代眉嫵嘟起了嘴,嬌聲道:「今日就不能不去麼?」說著撒嬌一般扭了扭身子。

鋪在她身下的白色喜帕隨著她的扭動露了出來,喜帕上那一抹紅好似閃電一般刺痛了百里寒的眼。

他定了定神,柔聲對代眉嫵道:「真的有事,不能不去!」說罷,低頭在代眉嫵臉上輕輕吻了一下,便轉身急匆匆而去。

代眉嫵撫著臉,甜甜笑了。

百里寒匆匆走著,衣衫在清晨的風裡漫捲,心中好似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難受。

昨夜的記憶支離破碎地襲上心頭,那纏綿繾綣的一刻,那痛苦甜蜜的感覺,是那樣深刻地印在了腦中。他本以為那是春夢一場,卻原來不是。昨夜,他在酒醉後和代眉嫵做了真正的夫婦。

但是,不知為何,他腦中總是閃現著流霜的臉,淚流滿面的臉。

記憶裡,他是從來沒見她哭過的,可是,為何她哭泣的樣子卻是那樣真實那樣淒楚,幾乎令他心碎?

百里寒搖了搖頭,一股濃濃的悲哀在心頭湧起。

既然他已經和代眉嫵在一起了,就應當一心一意對代眉嫵好。他是給不了流霜幸福了,或者他真的該放她離去了。

第六十二章宴會(一)

洞房之夜的意外事件,攪了流霜出府的計劃。一時間,出府之事又變得茫茫無期。斷了聯繫,她也無法獲悉師兄的消息。但,她心中還是懷著期望,她知道疼她護她的師兄一定想法幫她出府的。

「聽風苑」裡的藥草,有些生長週期短,已然成熟,流霜和紅藕每日裡忙著收穫,晾曬。

紅藕雖然從小姐臉上看不出悲哀,但是她卻明顯感到小姐瘦了。那夜的事件對小姐的打擊如此之大,雖然小姐不說,但是她也能體味到小姐的痛苦和悲哀。

流霜心中,此時對百里寒是恨極,所以她極力排斥著他的消息。但是他的行蹤還是在輕衣和纖衣有意無意中傳到了她的耳中。

據聞,百里寒自納妃後,便出府了,已有十多日沒有歸來了。

據說,天漠國要來使臣了。

天漠國位於玥國北方,疆土遼闊,地廣人稀,居民多以遊牧為生。

天漠國的王,是年僅二十五歲的暮野。據說他登基時才十五歲,當時,有很多民族對他的管制不服,但不久都臣服在他的腳下。

他生的極其剽悍,一身絕頂武藝。但,令人臣服的並不是他睥睨群雄的武功,而是他鐵腕的管理和吞併列國的野心。他登基之前,北方草原上還散落著十幾個小國。

自他登基後,有三年時間是在治理自己的國家,三年後,他十八歲的那一年,便點燃了吞併的戰火。首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滅掉了左右鄰國,然後,基本上是以每年兩個國家的速度滅掉或者收復了其他的遊牧小國。

天漠國的疆土和勢力也在不斷吞併中逐漸壯大。

暮野出兵向來毫無預兆也沒什麼理由,有時,可能僅僅是順路,有時,可能只是一時興起,就會將一個小國滅掉。

當今天下,因為暮野的吞併,如今只餘玥國、崚國和天漠國三國並立。

這次,天漠國派使臣出使玥國,在玥國君臣看來,是一個不好的徵兆。他們拿不準天漠國的意圖。是以京師上下,都是如臨大敵。掌握著京師近半兵力的百里寒,負責著守護京師的安全。這幾日一方面忙碌著佈置京師的兵力,一方面忙碌著安排接待使臣的事務。

七月十五日,皇上在宮中禦花園設宴接待天漠國使臣,命宮妃大臣以及家眷一起出席。

百里寒特別命流霜和代眉嫵一起出席。

流霜本想不去,可事情由不得她做主。

是夜,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

禦花苑瀲灩池邊的空地上,擺滿了桌椅,宴會便設在此處。

瀲灩池不愧是禦花苑景致最好的一處,池中遍植芙蕖,此時正是芙蕖花開的季節。月橫池塘,碧波千頃,綠蓋擎天,紅花映月。一朵朵粉色白色的蓮花,或才露尖尖角,或開的燦爛,淩駕在蓮葉之上,迎風搖擺。

瀲灩池邊,曲曲折折的迴廊亭榭,極是典雅貴氣。

流霜坐在席間,欣賞著如此美景,只覺得心內一片震撼,她是極愛蓮的,但從未看過如此廣闊的碧波蓮田。真是「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微風蕩來,空氣裡滿是蓮的馨香。

今夜,流霜梳了一個清新雅致的「盤恆髻」,在髮髻上插了一隻碧玉簪。烏髮碧簪,愈發襯得冰肌雪膚,皓白如玉。長眉不描自黛,紅唇不點自朱。一襲玉色宮裝儒裙,披了一件水蔥綠披風,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氣韻渾然天成。眉間淡淡的輕顰,彷彿一種煙霧籠著她清麗溫婉的容顏。

正在貪看眼前美景,耳邊響起一聲清雅嬌美的聲音。

「姐姐,原來你躲在這裡,眉嫵找了你好久呢。姐姐,王爺說我們的坐席在那邊,眉嫵帶姐姐過去吧。」代眉嫵一口一個姐姐,叫得極是親熱。

她今日打扮的也極是貴氣,頭梳驚鶴髻,戴著綵鳳金釵,身穿一襲粉色長裙,走路間,裙擺生風,如風擺楊柳。粉色衣裙與頰邊的桃花交相輝映,說不出的嬌美嫵媚。

流霜顰眉,此時代眉嫵的美貌已引不起她一絲的讚賞,代眉嫵的楚楚可憐也引不起她一絲的憐惜。這個女子並不似表面這般嬌弱這般純淨。

她還是遠離她為好。

今日,流霜是百里寒差張佐李佑接到宮內的,而代眉嫵想必是百里寒親自接來的吧。她特特在此說這些,還不是在她面前顯擺百里寒對她的寵愛。

但是流霜一點也不羨慕她,反覺得她的行為極其幼稚。冷冷笑了笑,淡淡道:「不必了,我就在此處即可!」

流霜身邊皆是一些大臣的妻女,總比坐在宮裡嬪妃那裡要自在的多。

代眉嫵討了一個無趣,輕笑著道:「既然如此,那眉嫵告退了。」說罷,怏怏而歸。

這些日子,百里寒一直沒有回府,她心中明白是百里寒在躲著她。雖然娶了她做側妃,卻讓她日日守著空房,心內極不是滋味,看來王爺是真的戀上了那個王妃。思及此,心內恨得牙癢癢。

她神色恍惚地走著,冷不防碰到了一個人身上,抬頭一看,是一身黑衣的百里冰。

月色淡淡,身穿黑衣錦服的百里冰似乎比平日裡成熟了許多,看上像不再是一個俊秀的少年,而是一個俊美的男子。

他冷冷注視著代眉嫵,淡淡問道:「你方才做什麼了?」

代眉嫵有些委屈地對百里冰道:「我沒做什麼,我只是,只是和王妃說了幾句話!」

 「本王警告你,以後沒本王的命令,你不許惹她!否則,本王會讓你生不如死!」

代眉嫵驚愣地瞪大眼,柳眉挑的高高的,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在腦中揭曉。原來,原來——

「原來,你——喜歡她?」她一直以為他之所以讓她來整治白流霜,是因為他們之間有什麼仇怨。如今看來,是她大錯特錯了,這個靜王,原來是喜歡那個女子的。

百里冰冷冷斜了代眉嫵一眼,不屑回答,頭也不回離去。

夜色淒冷,代眉嫵輕輕嗤笑道:「原來是這樣!就是這樣又如何?」她喃喃說道,若是她真正得了百里寒的寵愛,她何必還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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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宴會(二)

夜幕降臨,四周花樹上掛著的宮燈次第亮起。彩光流瀉,與天上明月互相輝映。伴著荷香輕風,幾乎令人疑是天上瓊宮。

流霜終究還是和代眉嫵坐在了一起,雖然她心中極是不願,但是各人的席位都是固定的。

嬪妃和大臣內眷的席位與外側的宴席是用琉璃障隔開的。

外側宴席上賓客未至,尚有太監宮女在忙碌著佈置。在琉璃茶几上放上五彩花瓶,瓶中插一兩枝含苞待放的清荷。

不一會兒,便有官員三三兩兩走了進來按照官職品階一一落座。

流霜左側坐著的是兩個年輕小姐,大約是某個官員的千金。一個容長臉,面貌溫婉,一個圓臉,一笑頰上兩個梨渦。

兩女一直在竊竊私語。

流霜本無意偷聽,但她們的話還是隨風送入耳中。奇怪的是,她們談論的倒不是天漠國的使臣,而是太醫院新進的一個禦醫。

其中容長臉的小姐面目含春,小聲道:「妹子,你可知那新來的禦醫是怎樣的風神俊秀,風度翩翩!據說啊,——」容長臉忽然壓低了聲音,在圓臉女子耳畔竊竊私語。

圓臉女子聽完,驚異地說道:「是真的嗎?他才進太醫院,宮裡的嬪妃便爭相生病?」

容長臉女子將手放在唇邊,輕輕籲了一聲,警覺地向四周看了看,見到宮女太監都在遠處布菜。輕輕點頭道:「是真的哦!聽說皇上對他的醫術讚不絕口,今夜的宴會他被皇上特許參加呢!」

「真的吧,那一會兒我們可要仔細瞧一瞧了,看是否有你說的那般俊!」圓臉女子極是興奮地說道。

流霜心內暗暗發笑,想來是太醫院的禦醫們皆是老態龍鍾,忽然來了一位青年才俊,便被視為珍稀動物了。

就在此時,只見前面官員們皆起立迎接,流霜心知是皇上到了。

一時間,樂音開始奏起,官員們跪拜山呼萬歲,待一切忙亂結束,重歸座上。

流霜抬眸看去,不禁面色大變。

使她驚異的不是身穿龍袍威嚴貴氣的皇上,也不是緊隨皇上身畔的百里寒和百里冰,也不是那天漠國的使臣,因為這些人的出現都在她的意料之內。

她驚異的是皇上身畔的一個男子。

他身穿一襲天藍色錦袍,好似天空一般湛藍清幽。他面若秋水,膚似寒冰,眉青若墨裁,唇朱似桃夭。一雙黑寶石一般閃耀的眼眸,顧盼之間,水光澹蕩。

他臉上的表情含蓄璀璨似水波輕漾,他儒雅俊美,卻無半分腐儒酸氣,天生一股瀟灑自然令人見之忘俗的氣態。

一旁的容長臉女子早已指點著對身畔的圓臉女子道:「你瞧,就是他!」

圓臉女子早已失了魂魄般,癡癡凝望。

流霜的心,咯登一下,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上來。

師兄為何進了太醫院呢。他知道父親曾經屢次薦他到太醫院做禦醫,可是都被他拒絕了。他說他崇尚自由,願行遍天下,為普通百姓解憂,不願進宮受官銜束縛。可是,為何他還是進了太醫院呢?是為了她嗎?師兄這又是何苦呢!

流霜端坐在席間,心內極是淒苦。

她的眸光追隨著師兄的身影,多日不見,他似乎比上次清瘦了些,眉間也多了一絲憂色。

侍立身後的紅藕顯然比流霜更激動,一雙手握著斟茶的杯子,輕微顫抖著。

主僕兩人的異樣被代眉嫵看在眼裡,她關切地問道:「姐姐這是怎麼了?不舒服嗎?」

流霜淡掃了她一眼,道:「無事,多謝妹子關心了!」不想讓代眉嫵看出端倪,遂將目光從師兄身上調開,這才注意到那天漠國的使臣。

竟然是個女子!

再看皇上和眾位大臣的臉色,極是幽暗陰鬱。

天漠國派女子來出使玥國,在玥國君臣眼中,顯然是暮野根本就沒將玥國君臣放在眼裡。而玥國竟然還如此大動干戈地歡迎,自然覺得極是沒有臉面。

流霜對那女子極是好奇,聽身畔兩女的議論才知道,這女子是暮野的妹妹,天漠國的長公主暮夕夕。

聽聞天漠國的男子生的皆高大剽悍,女子也是勇猛善戰,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暮夕夕身材高挑,比玥國女子之中的高個還要高上一頭。

她身上穿的大約是他們民族的服侍,極是華美。

頭上戴著蓮蕾形花釵冠,上衣是明紫色交領右衽開衩長袍,領口處花邊重重,隱約露出裡面的淺紫色翻領內衫。下身是一件才到膝蓋的長袍,和一雙長及膝蓋的鹿皮小蠻靴,腰間束著一條玫紅色鎏金寬帶。

這一身打扮既帥氣又美麗。

而暮夕夕的容貌也不差,雖然膚色偏黑,但眉目深秀,高鼻紅唇,比之玥國女子多了一絲豪氣和灑脫。

第六十四章暮夕夕的挑戰

暮夕夕徑直走到皇上面前,也不跪拜,只是深鞠一禮,道:「天漠國公主暮夕夕奉我朝皇帝旨意,特來向天朝傳達我們的友好之心,但願兩國永遠交好,永無干戈!」

皇上聞言,面上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雖然暮夕夕的話說的極誠懇。。但是,以天漠國在玥國北部虎視眈眈的氣勢,任誰也是無法相信她這句「永遠交好,永無干戈」的誠意。

但,不管是否相信,眼下卻不能得罪這天漠國的使臣,只能以禮相待,不能損了玥國的威儀。當下,皇上客套地說道:「遠來是客,公主請入席吧!」

待所有賓客入席後,美酒佳餚便流水般呈了上來。鼓樂聲起,一對宮娥身穿飄緲的紗衣,在席前翩翩曼舞。

美味珍餚,配著清幽樂音和曼妙歌舞,道不盡的奢靡和繁華。

酒過三巡,暮夕夕忽然站起來說道:「聽聞貴國男子皆武藝超群,女子皆精琴棋書畫,此番前來,吾皇特命我好好見識一番。不知皇上可否答應!」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暮夕夕這話說的有些狂妄,似乎完全沒將玥國放在眼裡。這話明著是要見識一番,實際就是比試的意思。

堂堂中原玥國,自不能被她小瞧了去。

皇上修眉一凝,沉聲說道:「不知公主是要如何見識呢?」

暮夕夕嬌笑道:「今日席間,不宜動武,所以我們來個文鬥如何。」說罷,擊掌三聲,侍立身後的幾名女子緩緩步出,手中各提著一盞紅燈籠。

其中一名女子手中還拿著一把大弓,遞到了暮夕夕手中。

暮夕夕道:「皇上,請賜拔去箭頭的箭,比試箭術可好?」她手中只有弓,是沒有箭的。因為入宮見駕,是不允許帶武器的。

原來是要比賽箭術,天漠國人皆善騎射,玥國人整體箭術雖不濟,但也不是沒有箭術高超者。

皇上當下命太監取了數十支箭過來,皆拔去了箭頭,用紅布包裹著箭端。幾名提燈的女子遠遠走了出去,到了數百步遠站定,飄身將燈籠掛在了樹幹上。

夜色裡,那幾點微紅的光暈在風裡搖搖晃晃。

暮夕夕將三支箭同時搭在弓上,舉弓,瞄準,撒手射了出去。但聽得風聲勁響,三點光暈應聲而滅。

其實若是連發三箭,射中燈籠,並不算了得。但是暮夕夕卻是三支箭同時搭在弓上,循著不同的方向射出,卻全部命中。何況,那燈籠尚在搖曳之中。

若是玥國亦出一人,和暮夕夕一樣,三箭齊發,同時射中燈籠,倒也不是無人做到。但是,那樣,卻不算是贏,只能算是打了個平手而已。

流霜心中對這暮夕夕暗暗讚歎,這個女子,箭術如此了得,真是女中豪傑。若是她也有一身武藝,早就逃離王府了。可惜的是,她將所有精力都用在了醫術上,這一世,是沒有希望做俠女了。坐在席間,凝神向對面望去,但見皇上眉頭微皺,向身畔的百里寒望了過去。

百里寒修眉輕佻,淡淡搖頭,他是能做到三箭齊發,射中燈籠,但是那樣並不算贏,何況對方還是一個女子。

一時間,場面有些冷,皇上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就見段輕痕忽然站了起來,向皇上施禮道:「皇上讓微臣試一試!」

皇上見段輕痕站了出來,極是欣慰地點頭。他早聽說白露的這個徒弟不禁醫術了得,而且武藝也不差,今日正好見識一番。

百里寒聞言神色一僵,面色有些陰沉,一雙厲眸忽然向流霜所在處望了過來。

隔著琉璃障,流霜知道他是看不到她的,心中卻難免還是一淩。但覺得渾身上下有一種被看透的感覺。

很顯然,百里寒是知道段輕痕是流霜的師兄。

流霜望著師兄淡定隨意地走了出去,心中有些疑惑。以她的瞭解,師兄是一個淡定的人,不是這般愛出風頭的。說他是為了玥國的威儀才這樣做麼?流霜知道不是!

段輕痕悠然走了過去,一襲藍衫在風裡飄蕩著,很是灑脫。他到得暮夕夕身畔接過了她手中的弓箭。

眾人皆有些緊張地瞧著他,不知這個禦醫有什麼法子能勝過暮夕夕。

段輕痕卻淡淡微笑著,將那支箭仍在地上,用靴子踩住,然後彎腰輕輕一折,箭頭便有些歪了。眾人不知段輕痕這是做什麼,一時鴉雀無聲。

段輕痕將箭搭在弦上,舉弓拉箭,瞄準。

那一瞬間,似乎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諾大的宴會上,竟是靜謐無聲。眾人的視線都被這個藍衫男子吸引。

流霜的心,卻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她從來不知師兄的武藝有多高,更不知師兄的箭術如何。師兄會贏嗎?

寂靜之中,但見段輕痕寬寬的藍袖在風裡飄展,發出呼啦啦的微響。一縷墨發被風拂起,在他額前飄揚著,極是魅惑。

他黑眸微微瞇起,神色極是專注,忽而睜開,右手一鬆。只聽得一絲異樣的聲響,那彎了的箭在空中拉出一道弧形,眨眼之間,三盞燈籠便如糖葫蘆一般串在一起,熄滅在夜色了。

一時間,眾人皆有些怔愣。半晌後,才反應過來,爆出了一陣喝彩聲。

段輕痕很顯然是贏了暮夕夕了。一個以騎射為榮的國家,在箭術上敗了,很有些沒面子。

暮夕夕似乎也是極度不快,轉身走到皇上面前,望著滿塘的荷花,道:「如此荷塘月色,真是美輪美奐,不知皇上可否請人現場作畫,也好拿回去讓吾皇見識見識江南的美景。聽聞貴國女子琴棋書畫十分了得,不知能否在一支曲子的時間裡,將此畫做出!」

此話一出,眾人再次無語,這天漠國的公主似乎是誓要玥國出醜了。

一支曲子的功夫,哪裡能將這一塘清荷的風韻畫出。作畫是一件精細活,就如同繡花,是需要功夫的。這蠻國公主,大約是從來沒作過畫吧。

但是,偏偏她還不罷休地說道:「既然是貴國的女子皆是才女,那本公主就隨意點一個吧,想來定會畫的不錯。」

說罷,玉指一抬,向著流霜這邊指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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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作畫

流霜微微顰眉,怎會這麼巧,偏生就指向她這邊呢。但她坐著沒動,因為這個方向不止她一個人,雖說臨場作畫,與她而言,並非難事,但,她卻不願去出這個風頭的。

「就是你了,寧王王妃。既貴為王妃,想來不會被這彫蟲小技難倒,還請王妃讓我等開開眼界。」暮夕夕繼續說道,語氣極是狂妄。

這句話一出,流霜再也不能安坐無恙了。都指明要她上去了,可是,她很奇怪,這個暮夕夕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的。隔著一層琉璃障,是看不清她的模樣的。縱然看清了她的樣子,也是不應當認識她的啊!

 身側的代眉嫵聞言,淺淺笑著,道:「以姐姐的才華,定會讓那天漠國公主輸得心服口服,壯我朝威儀。讓她們不得小看了我們玥國的女子!姐姐快些去吧!」

流霜淡淡掃了她一眼,她這話說的雖是真誠,但流霜還是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了一絲幸災樂禍的意味。大約她以為流霜是萬萬做不到的。的確,在常人眼裡,這確是一件難事。一支曲子的功夫,作一般的寫意畫也許尚可,但要將這一池清荷滿塘月色的意境畫出,卻非常人可以做到的。

但是,代眉嫵卻萬萬想不到,流霜卻是精於此道。

自小,流霜除了醉心於醫道,便是對撫琴作畫感興趣了。她是一個頗有韌性的人,對一些技藝,不學便是不學,學便要學精。師兄為此還常常取笑她一根筋。

記得那年冬天,為了畫好一樹寒梅,她每日裡冒著寒風出去踏雪賞梅,從梅樹才生花苞開始,一直到梅樹燦然綻放。花開的瞬間,花瓣飄落剎那,她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是以,下筆時,筆隨意動,畫的極快。

這清荷就更不必說了,只因流霜極愛蓮的潔淨和出塵,自小畫了不止千遍。

雖能做到,流霜依然有些左右為難,不知是否接受她的挑戰。

正在躊躇,早有皇上的親信太監走了進來,傳話道:「寧王妃,皇上傳話了,請您無論如何要應下來,就算是畫的簡單些,也別讓這些異族人小看了我們玥國。」

流霜心裡明白,她若做不到,縱然再有其他人出來做到了,勝得卻不算體面。因為,那暮夕夕之前已經指出了,隨意點一個人就應能做到的。

代眉嫵柔聲輕笑著道:「姐姐還是應了吧,這可關係到我們天朝的威儀呢!」

流霜知道代眉嫵的用意,無非是要看她出醜呢,她偏不讓她如願。當下嫣然一笑,隨了那傳話的太監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身後隱約聽得見一片竊竊私語的聲音,大致都在說,她是做不到的。

外間的宮燈比之琉璃障後面要明亮些,流霜翩然走來,猶如蓮池中最雅致的一株白蓮,清淨不染,靜逸出塵。

她翩然走到皇上身前,跪拜施禮。

「寧王妃,一支曲子的時辰,你可否作出一副荷塘月色。」皇上朗聲問道。

「稟皇上,曲子有長有短,不知公主指的是那首曲子?流霜也好掂量一番。」

暮夕夕輕輕揚眉道:「就——掃峨眉——好了!」

 她的聲音有些冷然,一雙清亮深幽的黑眸對著流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眸中滿是睥睨,神色裡全是倨傲。憑著女子的直覺,流霜發覺暮夕夕對她有一種敵意。

而她所選的這首曲子,只有三闕,在曲子之中,是屬於較短的。

流霜的好勝心忽然被挑了起來,淡淡說道:「皇上,流霜甘願一試!」

流霜的話一出口,百里寒那雙一向深邃清幽的黑眸中便閃過一絲愣然。

皇上唇邊浮起一抹讚賞的微笑,不管是否能畫出來,流霜敢於迎戰,便已不易了。當下傳令下去,小宮女們開始準備,不一會便推出來一架白絹屏風。

「誰來奏樂呢?」皇上淡淡問了一聲。

百里寒神色一凝,緩緩靠在了椅背上,犀利的黑眸,稍稍垂斂於燭火的陰影中,讓人看不清其中閃爍的光芒。內心深處卻在想,若是她提出讓他伴樂,他便勉強答應了吧。

流霜的眸淡淡掃過他的臉,卻沒說話。

暮夕夕冷冷道:「方纔那位公子箭術如此了得,卻不知琴技如何。」

皇上偏頭道:「段卿家,可否會撫琴啊!」

自流霜出現,段輕痕的眸光便一直追隨著流霜頰上的疤痕。心底深處好似有什麼碎裂開來,令他難受至極。深幽淡定的黑眸中,早已是寵溺和心疼在氾濫。

此時聽皇上問起,慌忙斂了眸中深情,站起身來。

「稟皇上,臣對琴技略通一二,願意為王妃奏樂!」他的聲音,優雅中透著一絲朗澈。眸光不經意地掃過百里寒的臉,眼中凜然掠過一道光芒,溫和俊逸的容顏裡隱約有一抹肅殺的意味一閃而逝。

「如此甚好!」皇上對段輕痕微笑著點頭答應。

段輕痕在箭術上勝了暮夕夕,若是琴技再出眾一些,必會令暮夕夕極是挫敗。是以,一時間沒想到自己的皇子琴技也是不錯的。

流霜沒想到是師兄為自己演奏,平日裡兩人經常合作,早已默契的很,師兄出手,定勝無疑。

心內歡悅,唇邊便隱約浮起一抹淺笑,在月色宮燈映照下,似有若無,極是清麗婉媚。

這抹笑容令坐在席間的百里寒神色一僵,臉色雖然依舊冰冷,深邃的眼中,卻閃過微乎其微的怒意。

流霜淡淡走到屏風前站定,段輕痕也悠然坐到瑤琴前,坐定。

準備就緒,段輕痕修指一挑,一串琴音逸出。

一時間清澈優美的琴音,撥響了清幽的夜。

明月清光,隨著琴音在流瀉。
碧波清影,隨著琴音在搖曳。
清荷幽香,隨著琴音在瀰漫。
琴音,醉了夜色,醉了人心。

流霜隨著師兄的琴音開始作畫。

「掃峨眉」這首曲子起初是悠揚舒緩的,是以流霜先從一些細節畫起。

站在屏風前,執起素筆,輕蘸水墨,在白絲帛上幽點幾處黃蕊。接著卻不畫花瓣碧葉,而是輕蘸白墨,在遠處輕輕點點畫出幾抹女子倩影。而後,蘸了一點朱墨,在近處細細勾出雕欄長廊。

眾人看的有些怔愣,有些人已經開始嗤之以鼻,尤其是代眉嫵心內歡暢的很,眼看著這曲子即將奏完,流霜卻是一株完整的荷花也沒有畫出來。難道是不會畫荷花麼?

百里寒雖然神色清冷儀態悠然,但修眉卻皺得愈來愈緊,眸中隱有一絲擔憂閃過。

段輕痕卻淡淡一笑,見流霜將細節之處勾畫的差不多了,忽然五指快速一輪,琴音由緩轉急,繁音漸增,激越急促。

錚錚的琴聲如金戈鐵馬,如馬蹄急踏。

流霜的動作也隨著琴音,忽而轉為快速,輕蘸顏色,在白帛上飛花瓊舞。

一時間,眾人根本就看不清她在畫什麼,只看到她的衣袖好似流雲般飄來蕩去,如詩如夢。

第六十六章敵意

諾大的宴會上,剎那間寂靜的好似無人一般,唯見雲袖翻飛素筆翩舞,唯聽琴聲淙淙錚錚。

最終,琴音戛然而止,萬籟俱寂,只餘清風明月伴流水。

良久,眾人才從震驚中回味過來,及至見到了屏風上的畫,更是讚不絕口。

一池碧波浩渺的清水,田田蓮葉在水光瀲灩中舒展著如夢似幻的青碧。月影飄緲,骨骨朵朵初綻的白蓮是那樣皎潔如玉,清麗嬌媚。池外畫廊曲折,池上石橋如虹,池中漁舟唱晚。更有浣女臨池,盈盈嬌笑,羅袂從風輕舉。池中偶爾對對鴛鴦,伏在荷葉下交頸而眠。

整張畫一筆一劃,是那樣傳神。一花一葉,搖曳著動人心弦的美。更美的是畫中的意境,令人忍不住想要走到畫中去。

「好!好!曲好,畫也好,令朕也開了眼界。」皇上最先讚歎道,隨即傳喚身畔的太監,賞了流霜和段輕痕諸多珍貴的筆墨紙硯。

兩人施禮收了,段輕痕緩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流霜靜靜站在屏風前面,容色靜逸如蓮,面對自己的畫,沒有一絲驕寵之氣,她淡淡施禮道:「謝皇上賞賜!」

暮夕夕站在燈影下,早已看的呆了,清亮的黑眸中閃過一絲絲驚歎。轉首望向流霜,眸中的睥睨和不屑早已消失不見,卻多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嫉妒。

「王妃的畫令夕夕大開眼界,真是佩服的緊。不知王妃可否將此畫贈與夕夕。」暮夕夕的語氣裡,早已沒有了起先的狂妄和驕縱,而是真心的歎服。

流霜微微點頭,她十分喜歡這天漠國的公主,覺得她雖高傲跋扈,卻是一個直爽的人,一喜一怒皆寫在臉上。當下,轉首用詢問的目光凝視著皇上。

皇上也點頭道:「既是公主喜歡,便贈與公主吧!」

早有宮女將屏風上的畫拿了下來,送到暮夕夕手中。她欣然接過畫,放到身後侍女手中。又伸手從袖中掏出一個白色哈達,道:「這是我們族中表示友好的哈達,我與王妃一見如故,特將這哈達送於王妃。望笑納!」

對於草原上的習俗,流霜略知一二,知道這哈達是友誼的象徵。嫣然一笑,伸手接過,退了下去。

此時月影西移,夜色已深。

 眾人用過膳食,宴會便到了尾聲,待皇上皇后告退後,大臣們也三三兩兩退去。

流霜隔著琉璃障,想要再看師兄一眼,卻哪裡還有師兄藍衫飄蕩的身影,就連百里寒的位子也是空空的。他們倒是退的快。

其實流霜多想師兄此時出現,將她救出去。但是,她知道,那是妄想,師兄做事,向來謹慎。此時的狀況,決不是救人的好時機。

身畔的代眉嫵看到流霜翹首相望的樣子,柔聲問道:「姐姐是在等什麼人嗎?王爺已經傳了話,說是回府時不用等他了,讓我們自行回去。不如我們一起走吧!」

流霜回首望向代眉嫵絕美溫腕的臉,淡淡道:「哦,不必了,妹子先回去吧!」

代眉嫵討了一個沒趣,面上卻沒有一絲惱意,依舊微笑著,道:「那姐姐要保重了,妹妹先行一步了。」說罷,帶著她的侍女花嬌和月妍,婀娜而去。

待人流散盡,流霜和紅藕才步行著向馬車走去。

碧池邊的紅亭裡,百里寒漠然地靜靜站著。夜風侵襲而至,拂開了他額前的髮絲。他的黑眸追隨著那抹倩影裊裊而去,眼底深處漾出一抹複雜的情愫。

直到那一抹纖細的身影坐上轎子離去良久,他才似回過神來,轉而望向眼前的碧波流水。

微風掃過,池水縷縷瀲灩,月影玉碎。層開的白蓮和池中倒影翩躚共舞。

腦中不斷浮現出方才流霜作畫時的翩翩倩影,面容上的寵辱不驚,毀譽不躁,深深鐫刻在心上。

靜美及蓮,氣質高潔。
這就是她。
這樣的她會因為爭風吃醋毀去代眉嫵的容顏嗎?他驀然發現,他錯的多離譜。

夜露更深,他忽然想起方纔那個藍衫翩翩的男子,想到方纔他們撫琴作畫的默契,心頭猛然騰起一團火。

他是她的師兄,兩人是不是早就傾心相許,這便是她屢次要離開自己的理由吧!方纔她磨磨蹭蹭,直到最後一刻才不捨地離開宴席。那翹首企盼的樣子,定是在等著她的師兄。

心頭的火燒得愈發旺了,還伴有一股酸澀的滋味。

本來,他是決意要放她離去的,如今似乎有了反悔的理由。

「你們可曾在江湖上聽說過段輕痕這號人物?」他冷聲問道。

侍立身後的張佐和李佑,在腦中極力搜刮著這個名字,半晌道:「王爺,江湖上從未聽說過他。」

百里寒唇邊微微浮起一抹冷笑,道:「徹底查清他的真實身份!」

這樣絕世的人物,段輕痕定不是他的真實身份。

他定還有一個身份,一個令他震驚的身份。

只是,使他疑惑的是,這樣一個絕世的人,為何會甘於平淡,做禦醫白露的徒弟,難道就為了學醫?憑他這樣的才華,為何又甘於到宮中做一個小小禦醫?

他搖頭,事情的真相決不是這樣的!

憑他的直覺,他感到了段輕痕的敵意,今夜,他的一切表現,似乎都是在向他挑釁。

因為什麼?

是因為她嗎?

心頭一片狂躁猛然襲來,百里寒忽然轉身向亭下走去。

張佐李佑默默尾隨在他的身邊,隱隱感到有寒意從百里寒身上滲出,一絲絲,在空氣裡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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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陰謀

回到聽風苑時,夜已深,然而流霜卻毫無睡意,坐在廊下,望著璀璨的夜空出神。

冷月西移,月殘天晚,這樣的夜,又有幾個人和她一樣心情沉重?師兄此時應當也是不能入眠吧!

流霜微微顰眉,將今晚宴會上的事情再次回想了一遍,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的。若不瞭解師兄的為人尚可,可是流霜是瞭解的,師兄隨性自然才華內斂,最厭惡的便是官場,更不屑的是在人前賣弄。

可是今夜,他不禁贏了暮夕夕,也讓自己贏了暮夕夕。是的,流霜忽然覺得,她的出場,似乎是師兄預先安排好的。不然,怎會那麼巧,偏生就點了她作畫呢?

絕不會這麼巧,流霜愈想愈確定。回身走到室內,命紅藕將紅燭點亮,從袖中將暮夕夕送給她的那條哈達拿了出來。

「哈達有什麼好看的!」紅藕道。

流霜顰眉不語,在燈下細細觀察著這條潔白的哈達。暮夕夕送給流霜的哈達算是哈達中的上品了,是用上好的絲線織就的,摸上去手感細膩光滑,好似流瀉的水。哈達兩頭用銀色絲線繡著「雲林」「八寶」等花紋。

看不出什麼異樣,流霜有些失望。

紅藕拿了過來,道:「我看看,這花紋的繡工不錯!」

流霜抬眸,發現紅藕正掂著哈達,映著燭火,在欣賞上面的花紋。哈達的一角低垂著,被燭火一映,竟有一抹陰影。

流霜心中一喜,走上前去,拈了拈,發現這哈達竟然是雙層的。心中雀躍,命紅藕拿了剪刀,將哈達一角的絲線挑開,從裡面取出了一封信箋。

流霜打開,就著昏黃的燭火讀完了信,然後直接在火上燒燬了。

信是師兄段輕痕寫的。

大意是,十日後,暮夕夕就會離開玥國,流霜便在那晚裝作寒毒發作,請段輕痕來醫病。段輕痕帶流霜出府,藉著暮夕夕出城的機會,一同離去。

果然如此,師兄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自從秋水絕在府中擄過流霜後,王府的戒備愈加森嚴。上次納側妃時,錯失了出府的機會,如今,想要不動干戈出府,是極難的了。何況,京師的一半兵力都掌握在百里寒手中,想要從王府救走她,再順利出城,是難上加難。

如今師兄想出了這般周詳的計劃,想來會萬無一失吧。

流霜心內湧上來一股暖意,師兄是世上最疼她的人了,有時,她覺得甚至比爹娘還要疼惜她。

令她疑惑的是,師兄是如何認識天漠國的公主暮夕夕的。暮夕夕肯幫師兄,兩人的交情應當不淺。但,她既是師兄的朋友,為何在宴會上對自己的敵意那般大?

該不會是暮夕夕喜歡師兄,而又誤會了師兄和自己的關係吧。

流霜苦笑著搖頭。看了信,猶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不再擔憂,躺在床榻上片刻便睡了過去。

只是,她卻不知,十日後,根本就不用她去裝病,因為有一場更大的風波在等著她。

今夜註定是一個無眠的夜。

雪苑,此時仍是燭火輝煌。

代眉嫵梳著慵懶的墜馬髻,柳眉輕描,淡施胭脂。坐在幾案前的躺椅上,披著一件雪白的衫子,領口處微微敞開,露出她粉光細膩的頸項。

每到夜幕降臨,便是她精心裝扮之時,然而,一切都是惘然。一腔情意最終付流水,那個人總也不來,再打扮也是徒勞的。

想起今夜百里冰的警告,想起流霜作畫時的瀟灑。代眉嫵的銀牙暗暗咬了起來。若是那暮夕夕指明讓跳舞就好了,她定會旋舞一場,令滿座皆驚的,可是偏偏不是。

她就那樣被她比了下去,真是挫敗。

她的貼身侍女花嬌望著代眉嫵滿臉愁緒的樣子,端著茶水走到她身畔。輕聲道:「主子,喝些茶水吧!」

代眉嫵杏眼一瞪,道:「你想害我睡不著,是嗎?」

花嬌嚇了一跳,忙施禮道:「奴婢不敢。奴婢鬥膽說句話,主子,您是在為聽風苑裡那位煩心吧。」

代眉嫵驚異地瞧了一眼花嬌,想不到這個丫頭膽子倒不小。

花嬌輕笑著繼續道:「主子,憑您的姿色,聽風苑那位哪裡及得上,她不過是佔了個先,才在王爺心裡佔了一席之地。主子要想得這王妃之位,卻也不難。」

代眉嫵聞言,細細打量著燈下的花嬌。似乎是第一次,她才將這個丫鬟放在眼裡。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丫鬟,模樣不算出色,只稱得上清秀。平日裡也是面容可親,看似愚鈍,但做事還算伶俐。

這個丫鬟,是誰的人呢?代眉嫵一時拿不準,沒說話。她也聽說過,皇室裡勾心鬥角的厲害,下人裡面難保就有別派的人脈。

「主子,您是信不過奴婢嗎?」花嬌微笑著道,「奴婢一切都是為了主子,主子聽聽花嬌的主意再做判斷如何?」

「你且說說!」代眉嫵懶懶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說道。

花嬌附耳到代眉嫵面前,輕輕說了幾句話。

代眉嫵的黑眸頓時睜大了,她霍地坐起身來,問道:「真有這樣的藥?」

「是的,奴婢手中便有。」花嬌從袖中拿出一個紙包來。

代眉嫵看了雙眼發亮,頗動心。不管花嬌是誰的人,這個計劃,對她顯然是有利無害的。如果這藥吃下去,真如花嬌所言,能使脈搏呈現假孕之狀,絆倒白流霜奪回自己的王妃之位便指日可待了。

她微笑著對花嬌道:「你這樣幫我,可是有條件的?」

花嬌一臉惶恐地說道:「奴婢為主子辦事,是份內之事。怎敢要什麼回報。」

代眉嫵輕輕笑著,道:「辦好了,定不會虧待你的!」

纖指一伸,從幾案上拈起一顆紫色的葡萄,輕輕一捏,汁液四濺,打濕了桃紅的丹蔻,在燈下愈加紅艷。

 

第六十八章藥

代眉嫵有喜了。

這個消息傳到聽風苑時,流霜正在撫琴。

纖纖玉指微微顫抖了一下,只聽「蹦」的一聲,斷了一根琴弦。行雲流水般的琴音稍微凝滯了一下,好似冰泉嗚咽,嬌鶯悲鳴。

流霜卻跟沒事人一般,繼續彈奏。悠悠揚揚的琴音由低緩漸轉為激揚,淙淙錚錚,冷冷澈澈。

紅藕站在流霜身後,眼見的小姐的手指被那根斷弦割破了,指尖的血隨著錚錚琴音而輕輕飛濺。琴面也沾染了縷縷殷紅,一縷縷一朵朵,好似怒放的薔薇。

「小姐,你的手流血了!」紅藕終於忍不住,高聲說道。

流霜卻充耳不聞,依舊彈奏著,撥弦的玉指在琴弦上跳躍著,那樣靈動,沒有絲毫要停止的跡象。

紅藕的淚早已淌了下來,她衝到流霜面前,強行挪開了流霜的手。

琴音戛然而止,餘韻在空氣裡嗡鳴。

「小姐,你怎麼這麼傻!」紅藕哭泣著說道。

流霜輕輕搖頭,一臉靜逸,柔聲道:「傻丫頭,哭什麼!」伸出玉手,想要為紅藕抹去淚水,這才發現纖纖玉指已是鮮血淋漓,潔白的衣裙上也沾染了朵朵嬌艷紅梅。

疼痛這時才緩緩襲來,令她忍不住顰眉。

紅藕手忙腳亂地拿來傷藥,為流霜包紮手指。

輕衣和纖衣在外間靜靜瞧著這一切,心內也極是悲涼。王妃和王爺怎會走到如今這種地步,他們本該是令人艷羨的一對啊。王爺竟然寵幸了那個側妃,他們真是替王妃不平。

正在此時,院門外代眉嫵的聲音柔柔傳來:「姐姐,怎麼不彈了,方纔的曲子真是好聽的緊呢,若不是眉嫵此時有孕在身,真想隨了姐姐的琴音舞一曲呢!」

幾人抬眸望去,只見代眉嫵一身雪白的紗裙,邁著輕盈的步伐,婀娜而來。身後緊隨著她的侍女花嬌。

「你來做什麼?」紅藕正一腔怨氣無處發作,霍地站起,硬邦邦地說道。

代眉嫵溫柔地挑了挑柳眉,溫婉輕笑道:「眉嫵是抵不住姐姐琴音的誘惑,才忍不住進來的。不知姐姐何故停了下來。宴會上,姐姐的畫技已經讓眉嫵大開了眼界,不想姐姐的琴技也這樣高。眉嫵真想再聽姐姐彈奏一曲呢!」

紅藕冷哼了一聲,道:「憑你,也想讓我家小姐撫琴!」

「紅藕,住嘴!」流霜知道紅藕嫉惡如仇,是在為她鳴不平,可是這個丫頭何時才能改掉這衝動的脾氣啊。

「妹妹,你已經身懷王爺的龍種,我這粗俗的琴音怎入得了你的耳啊,免得驚嚇了腹中的胎兒!」流霜雲淡風輕地說道,神情清淺,似乎根本就沒將代眉嫵有孕的事放在心上。

代眉嫵聽到流霜提到了她的孩子,玉臉上浮起一片羞紅,垂首嬌笑著道:「眉嫵今日來此,正是要告訴姐姐這個好消息呢。順便,想要從姐姐這裡求一些安胎的藥草。」

流霜心中微動,瞧著代眉嫵一臉嬌羞溫婉的樣子,不禁冷笑。

宮廷之中,借懷孕施陰謀詭計的還少嗎?她雖然不善此道,但還是曾經耳聞過一點的。

是以,流霜淡淡微笑著道:「我這裡哪裡有什麼藥草,若是妹妹需要,何不稟明王爺,宮裡可是什麼名貴藥草都有的。」

代眉嫵一臉祈求地說道:「姐姐,宮裡的藥草雖然名貴,但哪裡及得上姐姐親手種出的藥草珍貴。眉嫵懇求姐姐能夠賜給眉嫵藥草。」

紅藕站在廊下,瞧著代眉嫵做作的樣子,心中便有氣。明明自家小姐已經圓房,卻沒得到王爺的一絲寵愛。如今,這個女子懷了身孕還來這裡假惺惺示威,心中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窗臺上恰好晾曬著才收穫的藥草,其中便有安胎藥。

紅藕恨恨地從袖中掏出一塊錦帕,將那些藥草用掃帚掃作一堆,用錦帕包了起來,道:「給你,這是安胎的藥,拿去吧。」

花嬌聞言,早已伸手接了過來,本來她早就看到了窗臺上晾著藥草,正要尋機去弄點,卻不想紅藕竟送了過來。

流霜大驚,嬌聲斥道:「紅藕,你做什麼?我們哪裡有安胎的藥,還不將藥拿回來!」

「眉嫵謝姐姐賜藥,不打擾姐姐了,眉嫵告辭。」代眉嫵慌忙站起身來,攜了花嬌裊裊婷婷而去。

流霜氣的臉色發白,黛眉輕顰。紅藕的性子,何時才能改。

偏生紅藕還不知道錯,邀功似地說道:「小姐,方纔我給她的藥裡,加了桃枝子,管保代眉嫵吃了會嘔吐的更加厲害。」

流霜怒視著紅藕,道:「紅藕,你會給我引來災禍的,你知道麼?」

紅藕心中一驚,道:「小姐,此話怎講。」她自小和流霜一起長大,性子單純的很。

流霜瞧著紅藕一臉的委屈,心中暗歎,或許是她多慮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狠的下心,用犧牲自己的骨血來達到目的的。何況,她對代眉嫵已經沒什麼威脅,只是一個失寵的王妃罷了。

不日,她便要離去,或許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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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lahsu時間:2012-7-2508:44PM

第六十九章毒藥(一)

夕陽西下,天邊晚霞淡淡暈染,好似美人塗了胭脂的嫵媚,又似殘血淡淡。

聽風苑裡一片幽靜,唯有寂寂蟬鳴一聲聲嘶鳴著。

天氣有些酷熱,悶悶的,沒有一絲風,令人心內極不舒服。

明晚,便是與師兄約定的日子了,流霜心內雖然歡悅,但,卻有一絲莫名莫妙的煩悶揮之不去,總覺得有什麼事似乎要發生了。

事實證明她的直覺是對的。

才用過晚膳,院門便被人打開了,幾個丫鬟肅然走了進來。

「王妃,王爺請您到雪苑去一趟!」為首的丫鬟對流霜微一施禮,畢恭畢敬說道。

「到雪苑,有什麼事嗎?」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湧上流霜心頭。

「稟王妃,代妃有些不適,王爺請王妃過去瞧病!」那丫鬟面無表情地說道。

「何以不傳宮裡的禦醫為代妃瞧病?」流霜挑眉問道。

百里寒肯讓她為代眉嫵瞧病?流霜冷然而笑,事情決不是這麼簡單的。她試圖從丫鬟的臉上看出一絲端倪,但她失望了。這個丫鬟不是不知情,就是奉命在隱瞞著什麼。她從她的口中是問不出什麼的。

「已經去傳宮裡的禦醫了,王爺想請王妃先去看看!」丫鬟道。

是禍躲不過!

流霜微微歎氣,拿上藥囊,帶了紅藕和輕衣纖衣一道,隨了傳話的丫鬟去了雪苑。

雪苑的風景依舊美麗,池中的睡蓮開的正盛,帶著慵懶的風華絕艷。不管這世間是如何醜惡,它們依舊保持著天生的純淨高潔。

一走進室內,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伴著沉重壓抑的氣氛向流霜襲來。

流霜心中一驚,難道?玉臉瞬間有些慘白,她怕得終究還是來了嗎?

十幾個丫鬟心驚膽戰地環繞在床榻前,大紅的帳幔飛舞著,伴著血腥的氣味,有些詭異。

流霜透過人流的縫隙,看到代眉嫵偎在百里寒懷裡,那張絕世姿容的玉臉已然變成了青紫色,唇角有殷紅的血跡流淌。更令人震驚的是,她的身下,是一片血紅。

流霜閉了閉眼,只覺得有些眩暈。

代眉嫵竟流產了嗎?一個無辜的小生命啊,就那樣去了。

心內一片悲憫充盈。

代眉嫵的樣子是如此淒慘,她的眼神是那般無助,抱著她的百里寒又是那樣冷絕。

「稟王爺,王妃到了!」丫鬟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意,打破了室內的靜默和沉悶。

剎那間,眾人的視線全部射向了流霜,帶著憐憫帶著鄙夷帶著惶恐射向她。

流霜咬著下唇,只覺得心口犯疼,忐忑不安的感覺像浪潮一般湧了上來。

起風了,微風透過簾子,將流霜的素色衣衫吹得飄然若絮。

流霜抬眸,坦然與百里寒對視。

黑眸清澈明淨,清朗透徹,帶著坦坦蕩蕩毫無畏懼的神色望向他。

很靜很靜,百里寒輕輕放開代眉嫵,深邃的黑眸直勾勾鎖住了流霜。

沒有流霜預想到的憤怒,此時的百里寒是沉靜的,也是靜默的。他不說話,只是靜靜望著流霜。

他的臉上有一抹深深的沉痛,那樣悲憫。

若他震怒,那或許她會覺得更容易面對,可他如此鎮靜,鎮靜得讓她完全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麼。

這個男人,她傾心戀慕的男人。一直是她看不透的,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他望著她,良久,他終是開了口。

「這藥是你給眉嫵的?」聲音壓抑而嘶啞,好似年久失修的古琴。

流霜隨著他的質問,望向他的手。

他的手中,拿著一方錦帕,錦帕中包著藥草。正是紅藕那日給花嬌的。

果然是用此做了文章。

果然是要誣陷她下毒啊!

真看不出,表面溫柔沉靜的代眉嫵竟這樣心狠,竟捨得犧牲自己親生的骨肉。那個可憐的孩子,就那樣做了她母親權力**的踏腳石。

身後的紅藕瞧見了百里寒手中的錦帕,驚慌地摀住了嘴。就是再單純,此時她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猜測出即將發生什麼事。

她拽了拽流霜的衣角,惶恐地說道:「小姐!」

流霜回首向她安撫地笑了笑,道:「是我送的,只是一些安胎的藥罷了。」

百里寒的瞳仁,在聽到流霜的回答後,猛然緊縮。

他極其不信地望著流霜,眸間滿是痛苦之色。

「你在裡面加了桂枝子?」他再次啞聲問道。

桂枝子?紅藕當日一時氣憤,確實是加了桂枝子,可是桂枝子並不會致人中毒啊,更不會使人流產。最多是使人多嘔吐罷了。

「王爺也知道,流霜的藥都是曬在窗臺上的,藥草混雜,不小心帶了桂枝子也是有可能的。」流霜迅速理清了思緒,淡然說道。

「有可能?明明是有的!」百里寒的話語忽然轉冷,一字字一句句,好似切金斷玉一般,帶著肅殺的冷絕,令人忍不住心頭發顫。

上次的毀容事件,她曾經依賴他的信任。如今,她知道他已不信任她,只有靠自己辯解了。

「縱然是有桂枝子,也不會致使人中毒流產。」流霜黛眉輕顰,繼續說道。

「可是,若是眉嫵之前為了醫治自己的傷疤,吃過川烏呢?」百里寒淡淡說道。

川烏?

這麼冷僻的藥草,代眉嫵之前竟然吃過川烏嗎?

桂枝子加川烏。

流霜的心,瞬間沉到了不見底的深淵。

桂枝子加川烏,也是一種毒藥,雖然毒性溫和,但足以使人中毒流產。

流霜黛眉顰的愈來愈緊,這種陰謀,是誰想出來的,真是夠狠。如此確鑿的證據,她能全身而退嗎?

腦中一閃,忽然想起上次百里冰的中毒事件。這次的伎倆和上次是如此想像,沒想到代眉嫵身邊還有這樣的高人,一個深諳醫理和藥理的人。

不,或許不在她身邊,而是在宮裡。

 

第七十章毒藥(二)

「桂枝子加川烏,確是一種毒藥。」流霜的眉顰的更深了,這是不可置疑的事實。「但,我並不知她之前用過川烏,怎會用桂枝子害她。」

這樣的解釋,是不是太蒼白了。流霜心內憂歎,此時的狀況,是絕對不利於她了。

「桂枝子不是小姐加的,是紅藕加的,王爺若是要責罰,便責罰紅藕好了!」紅藕忽然曲膝跪了下來,深眸幽幽望著百里寒,「不過,紅藕絕沒有加害代妃的意思。王爺,這是一個陰謀,是陷害小姐的陰謀,是她施的苦肉計。」

紅藕一邊憤怒地說著,一邊伸手指向代眉嫵。

「苦肉計?」百里寒的臉色陰了又陰,沉了又沉。

代眉嫵聞言在床上呻吟一聲,聲嘶力竭地哭訴道:「王爺,我的孩子沒了!我也不活了,你不要救我,也不要怪罪姐姐,就讓我隨了我那苦命的孩兒去吧。」

此時的代眉嫵黑髮披散,唇角鮮血橫流,令人慘不忍睹。那一聲聲的哭訴,好似失了幼崽的野獸,在悲嚎。

不能不說,代眉嫵的演技是高超的,若不是有了上次的毀容事件,就連流霜也要以為她這次的中毒是一個意外,並不是事先預謀的。

百里寒的臉色一變,冷凝壓抑的氣氛像無聲潮汐般漸漸蔓延在室內,週遭的空氣也仿似被凍結。

他雖然對代眉嫵那個孩子的到來很是意外,也不是很期盼,但那畢竟是他的親生骨血啊。他回頭望著代眉嫵,她唇角那鮮血,她眸中那悲涼和淒楚,和母后當年中毒時的狀況是如此之像。

最深最痛的記憶湧上心頭,好似冰冷的毒蛇,蜿蜒爬到他的內心,撕開了心上那陳年的傷疤,一時間,鮮血淋漓,痛的令他幾乎窒息。當年,他沒有及時救下母后,今日,他也沒有及時救下他的孩兒。

他恨,恨下毒的人!

他忽然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到流霜面前,站定。

四目相望,咫尺之間,流霜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深邃不見底的黑眸,那黑眸中有痛苦,有恨意,有絕望,有失落,各種情緒在他眸間翻捲著,交替著。

他緩緩伸出手,狠狠扼住了流霜的下巴,冷聲道:「解——藥!」

這兩個字是自唇縫裡一個一個擠出來的,平日斂藏得極好的霸氣和邪氣在這一瞬毫不掩飾地迸發。

這意思,是已經斷定是流霜施的陰謀了。只有下毒者手中才有解藥,不是嗎?

流霜僵在原處一動沒動。她沒有下毒,她自然沒有解藥。雖然她可以配出解藥,但是,此時,她卻不預備給。

代眉嫵,她施的計謀要害她,她卻要為她解毒,何其可笑。

流霜就不信代眉嫵手中沒有解藥?倒要看看她能撐多久!她不會真的要自己中毒而死吧。

「百里寒,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只說一次,不是我下的毒,我也沒有解藥!」流霜無畏地迎視著他的憤怒,忍著下頜處傳來的鑽心的疼痛,冷冷說道。

「來人,把這個狠心的丫鬟關到水牢裡!」他忽然放開手,冷聲命令道。

隱在暗處的張佐李佑遵命走了出來,動手便要將紅藕拖出去。

「放開她!不管她的事!」流霜知道,事情若是扯到紅藕身上,她一個小小的丫鬟,勢必性命不保。

「解藥我可以配出來,還需要紅藕去聽風苑取藥。」

百里寒揮了揮手,張佐李佑放開立刻放開了紅藕。

「紅藕,去配藥!」流霜緩緩轉身,對紅藕說出來需要的藥草。

紅藕一驚,望著小姐沉靜的面容,道:「小姐,她這樣害你,你還要救她?小姐,你不要顧忌我,是紅藕太笨,害了小姐。」

流霜淡淡笑了笑,道:「紅藕,我沒事,你去取藥。」

紅藕依言奔回聽風苑,將需要的藥草拿了過來。

百里寒派人去廚房熬藥,不一會,丫鬟將熬好的藥端了進來,一一放在了幾案上。奇怪的是,藥並不是一碗,竟還有一個白色羊脂玉的酒杯。

百里寒並不急著喂代眉嫵解藥,而是端著那酒杯,遞到流霜面前冷聲道:「要想讓我相信你,就喝下它!」

流霜心中豁然開朗,這竟然是桂枝子和川烏熬成的毒藥。

她終究還是不信她啊!

竟要她為代眉嫵試藥。

流霜接過酒杯,凝望著杯中的毒藥,澄清的深綠色,映著羊脂玉的白,白綠相映,清冽而艷麗,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可是不管如何美,毒藥就是毒藥,是斷人腸要人命的。

她端著杯子,沒有一絲猶豫,忽然仰頭,飲盡了那杯毒,然後將酒杯翻轉,對著他嫣然一笑。

她一向是感情內斂的,縱然是對他喜歡的很,也從沒有這般燦爛地對著他笑。此刻,她白衣翩然,雲鬟嫣然,對著他盈盈一笑,竟帶有傾城絕艷的風情。她的唇角處,尚有一絲深綠色的毒液殘留著,襯著粉紅色的嬌唇,令人驚艷到極點。

這一笑令被毒藥折磨的代眉嫵停止了呻吟,心內湧上一股難言的恐慌。她敗了,她還是敗了,這一生,她或許永遠都得不到百里寒的心了。

毒藥並非想像般的難以下嚥,一點也不苦澀,相反卻極是好喝,入口還有一絲淡淡的甜香。

世間的事就是這樣,毒藥往往是無色無味,而良藥卻是苦澀難嚥的。

百里寒震驚地望著流霜的眼,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裡,散發的神采是那樣冷冽,那樣犀利,那樣決絕,令他竟不敢直視。

「百里寒,」她微笑著叫他的名字,「你知道嗎?我從來沒對你說過,其實,我一直是愛你的,從很久很久之前青姥山上那一吻開始,我就不能忘記你了。我曾經試圖讓自己撫平你心內的鬱結,但是,你沒給我機會。」唇角開始流血,胸臆內火辣辣的疼,疼得撕心裂肺,連意識也似乎隨著疼痛飄遠了。

這毒藥,竟這麼快就發作了?不過還好,她還挺得住。朦朧中,他似乎看到百里寒眼中有什麼晶瑩的東西在閃動,可卻沒有看清那是什麼。她還看到他抬起了那只修長的手,撫上了她的唇角,似乎是在為她拭去什麼。

她依舊微笑著,繼續說道:「可是——可是從這刻開始,我們緣分已盡,我永不再愛你。你我就此情斷,如同此杯。」說罷,她舉起手中的杯子,狠狠擲了下去。

「匡當」一聲,那聲音在靜謐的室內,竟是那樣的清脆。

剎那間,一地的碎玉亂瓊。

她是一個內斂的人,一向羞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這一刻,她卻說了出來。說出來,不為別的,只為這一刻的情斷。是她,錯付了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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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lahsu時間:2012-7-2509:38PM

第七十一章寒毒痛

殘陽的餘光從窗子裡瀉入,白色的羊脂玉碎片反射著幽冷的紅光,好似一道道利刃,刺痛了百里寒的眼。

他如同被雷擊了一般怔立著,思緒徹底凝止了。過了很久他才明白過來流霜話裡的意思。

她是說愛他了嗎?

瞬間,胸口好似被一種強大而陌生的力量擊中了,而他,並不知那是什麼。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喜悅好似潮水一般淹沒了他,那喜悅是如此真實,那喜悅又是如此純粹,不摻雜任何雜質,這麼多年,他似乎第一次體味到這種純粹的喜悅。

他的神情素來漠然沉靜,生平第一次,他俊美的臉上,有深沉濃厚的情愫在翻捲糾纏,令他的臉看上去是那樣動人。就好像一向戴在臉上的面具忽然破裂,露出了真實的容顏一般。

但,喜悅的感覺只保留了一瞬間,便被巨大的悲仿沖淡了。

她還說了什麼?情斷!

他抬眸望向流霜,她靜靜站在屋內,夕陽的殘輝自她背後射進屋內,她就那麼靜靜站在一束光裡,清麗妖嬈的笑容已然從她唇邊消失,此刻,她的神情高貴冷漠又疏離。

方纔的笑容就像是曇花一現,那樣絕美,卻又那樣短暫,似乎只是人們看到的一個幻影。而這一抹幻影,卻深深地刻在了每個人的心中。

百里寒看到流霜那漠然疏離的神色時,心頭猛然一滯。隱隱感到,有什麼東西,就像這只杯子一樣,也被根根擲在了塵埃裡,摔得粉身碎骨,再也拼湊不起來了。

又是一波淒緊的疼痛,流霜緊緊閉上眼晴,咬牙忍著,挺立著不倒下。她從袖中抽出一塊白色錦帕,細細擦拭著唇角的鮮紅。白色錦帕瞬間便被染成了殷紅色。

「小姐,解藥!」紅藕淚流滿面地將解藥遞到了流霜手中。

青蔥玉手接過了藥碗,一飲而下。藥效很快起了作用,胸臆間的疼痛漸漸消失,流霜的神志恢復了清明。青白的玉臉也漸漸恢復了白皙。

「王爺,流霜的毒已經解了,你可以放心讓代妃解毒了。」她淡淡說道,雖然和百里寒相對而立,但是視線的焦距卻幽幽越過他,落向窗扉處流瀉進來的夕陽餘暉。

一種從未體味過的失落,悄悄襲上了心頭,令他忽然煩亂的很。

他轉首對輕衣和纖衣,道:「送王妃回聽風苑。」

「是!」輕衣和纖衣慌忙走上前來。看來,王爺是不會怪罪王妃了。緊繃的心弦終於放鬆了。方纔,她們真是為王妃捏著一把汗。偏生又不敢上前勸,以王爺的脾氣,越是有人勸阻,怕是愈加惱怒的,愈對王妃不利的。

花嬌早已取瞭解藥,一勺勺餵給了代眉嫵。

毒藥雖解,陷害成功,代眉嫵臉上卻沒有一絲喜色。

王爺那麼輕易就放了那個女人離去?害了他的龍種,競然就此不追究嗎?原以為百里寒會盛怒之下,休了那個女人或者將她打入地牢,卻不想就此不了了之了。

眼見的百里寒的視線深深她糾纏著流霜,代眉嫵低低呻吟了兩聲,百里寒卻沒有聽到。代眉嫵再次咬牙高聲呻吟了兩聲,百里寒終於有所感覺地回首望去。

「王爺,我的孩子沒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王爺,你為何要救我!」代眉嫵淚如雨而下,神情極是淒楚。

百里寒愣了愣,似乎這次憶起室內還有她。

他援步走了過來,坐到床榻上,皺了皺眉,低聲安慰道:「你好好歇息,此時不宜悲傷過度!」說罷,他的眼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抹素衣倩影。

流霜淡然而笑,轉身走向屋外,輕衣和纖衣、紅藕緊緊跟隨著她。

抬頭望天,卻見夕和晚照,如同一道潰爛的傷口,流淌著殷紅的血,染紅了這個世界。

回到聽風苑時,已是幕色深重,太陽已經徹底沉沒下去,月亮和星星卻還沒有出來。晝夜之交是如處的自然,但是,一段感情的放下卻不是那麼容易。

「紅藕,我要撫琴。」這個時候,她需要用琴音來發洩心底的脆弱。

紅藕流著淚將七絃琴擺了出來,流霜換了一身素淨的白衣,坐在琴前,開始彈奏。

琴聲是斷斷續續,不成曲調的,只走隨著她的心情在演奏。低婉輕緩,如泣如訴,如冰泉幽咽,如落花殘絮。

月亮終於出來了,掛在天邊,那樣清幽,那樣皎潔。

月光如水,籠罩著流霜,好似洗盡了書華,使她看上去愈發出塵脫俗,明淨宛若琉璃。

低回婉轉、幽澀淒迷的琴音終於過去,琴聲變得激揚起來,悠悠揚揚,清越平和,裊裊不絕,動人心弦。

紅藕那顆吊在嗓子眼的心終於放心地沉落到胸中,小姐終於挺了過去。她就知道,這世上是沒有什麼能將小姐打倒的。回身到室內端了一杯茶,就見小姐的身影忽然顫抖了起來,連帶的琴音也斷斷續續,不成曲調。

紅藕的心,剎那間再次提到了嗓子眼,難道,是小姐的寒毒發作了?怎麼可能,不是,今年才發作過嗎?手中的杯子在無知無覺中滑落在地,發出一聲脆響,碎片橫飛,茶水漫流。

「小姐!你。你流血了!」紅藕的聲音斷斷續續,好似從遙遠的未可知的地方傳來。

「流血!哪裡?」迷濛中,她隨著紅藕驚恐痛絕的眼神低頭望去。身上的白裙不知何時已經染成了紅色。

心裡「咯登」一聲,腦中有瞬間的清明。

她用顫抖的右手,扶上纖細的左腕,感知著那似緩似急的脈搏跳動,果然啊,她悲傷的閉上了眼睛。是日子太短了,她這個醫者竟沒發覺到。

一個孩子,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來到,又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離去。

一種巨大的悲愴襲來,令她剛剛復甦的心再次死去。

孩子,娘親對不起你。

她低喃著說道。

「王妃的毒不是解了嗎?為何會這樣?」輕衣的聲音在身後沉痛的響起「難道,是小產?」

輕衣的話,徹底點醒了憤怒的紅藕,她忽然站起身來,轉身向院外跑去。此時她的腦中,倒是理智,小姐不能再等了,今夜,就要段公子進府。

雪苑裡,燭火搖曳,代眉嫵躺在床榻上,偷眼瞧著百里寒。

他靜靜凝立在窗前,夜風襲來,月牙白的衣衫飄飄蕩蕩,撩撥著代眉嫵失落驚恐的神經。他已經維持著這個動作很長時間了,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的臉衝著窗外,好似在冥想著什麼,又好似根本就沒有想,只是在無意識的出神。

這種怔怔失魂的樣子,對於一向深沉淡漠的他而言,實在是罕見。代眉嫵的心,一件空落落的失落,今夜的計謀,到底是成就了他和自己,還是成就了他和白流霜。她說不清楚,她也不敢去想。

她的視線,移到了他緊握著的手。

他的手中,拿著一方錦帕,裡面包裹著那個羊脂玉杯子的殘片。

方纔,他親自蹲在地下,一片一片撿起來的。

她曾喚丫鬟幫他去撿,卻被他冷聲拒絕了。

當時,他極其專注的撿拾著,那神情,好似在撿拾著世間最珍貴的寶貝。一片一片,一片也不肯放過。

待所有的碎片撿拾完,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已經被紮的鮮血琳漓。可是,他卻連眉也不曾皺一下,就那樣站在窗前凝立著。

他到底還打算立多久?代眉嫵狂躁的心在叫囂,但是,她卻根本不敢去打擾他。

院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很快很急。

終於有人要打破這沉默的壓抑了。

「什麼事?」急促的腳步猛然頓住,花嬌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要見王爺!」紅藕冷眼瞧著眼前的丫鬟,冷聲說道。

「王爺和代妃已經歇息了,有事明日再說吧!」花嬌漠然說道。

「王妃寒毒發作,若是出了意外,你能擔待的起嗎?就算王妃有罪,也輪不到你來行刑。」氣惱之下,紅藕一巴掌甩了過去。花嬌沒料到紅藕會動粗,一時沒防備,臉上被甩了一巴掌,紅藕的力道很大,花嬌白皙的臉上瞬間腫起了一個掌印。

張佐李佑從暗處閃身出現,沉聲對紅藕道:「你別急,我們這就稟告王爺。」

兩人正要進去回報,房門光當一下由裡打開了,百里寒的身影出現在面前。

「求王爺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寒毒發作,只有段輕痕禦醫能救她。求王爺派人到宮裡請。」紅藕在廊下哭泣著跪了下來。此時,她知道在百里寒面前決不能莽撞的。或許只有這樣,或許能求得那個無情的王爺心軟。

張樁李佑心裡瞬間一陣悲涼,今夜,真是多事之秋。

百里寒一把從地上提起紅藕、聲音嘶啞的問道:「你說什麼?」

紅藕的徹底被嚇傻了,他驚恐的瞧著百里寒的臉:再次說道:「我家小姐寒毒發作,就快死去了,請王爺一定要救我家小姐啊!」

紅藕的話沒說完,便覺得自己的身子一輕,沉沉落在地上。而百里寒,卻已經如疾風般奔了出去,瞬間,消失不見。

夜色中,就只聽的他冷寒的聲音飄了過來,:「去請禦醫!」

流霜蜷縮著躺在床榻上,只覺得體內的痛楚好似浪潮,一波才去,一波又來。她劇烈掙紮著,顫抖著。她不知道這樣的痛楚還要受多久。

待一波疼痛過去,她試圖拿筆寫一個藥方,好讓丫鬟去熬藥,她需要止痛。可是,顫抖的手根本就握不住筆。

輕衣將耳朵貼在她的唇畔,只聽流霜顫抖的聲音好似從另一個世界傳出。一個個藥草的名宇從她唇間吐了出來,是那樣艱難。

還沒有說完,房門開處,百里寒走了進來。

他的目光在掃到床榻上的流霜時,瞳孔瞬間緊縮。驚俱好似一根鋒利的針,猛的穿透了他的心。

這種心痛和驚懼,讓他有些承受不住。

他的手,溫柔的撫上流霜冷汗漣漣的額,那種顫抖和濕黏的感覺讓他的心瞬間緊縮。他的額上浙浙胃出冷汗,心底深處浮上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的眼,在觸到流霜身下的殷紅時,不禁例抽了一口氣。

他轉身望句纖衣幽冷的目光,寒意凜人:「這是怎麼回事?」

纖衣在百里寒銳利的眸光下微微顫抖道:「王爺,方纔的毒引發了王妃體內的寒毒,寒毒發作,致使王妃小產了!」

「小產?」怎麼又是小產?

等等,小產。她怎麼會懷孕,是誰的孩子。

他猛然轉身,握住流霜柔若無骨的手,嘶聲道:「說,是誰的孩子!」

輕衣和纖衣驚詫的攔住了百里寒,王爺,果然忘記了那夜的事情。

「王爺,是您的孩子。娶側妃那夜,您是和王妃在一起的,我和纖衣,還有張佐李佑;我們都是親眼所見的啊!」

這句話就像是炸彈,將百里寒炸得頭昏腦漲。

娶側記那夜,他不是睡在雪苑的嗎?

他微微閉眼,一些殘破的片段忽然湧上心頭。

一片霧氣濛濛中,她的淚,她的掙紮,她的無助,她拿金針刺他的背,都一一在腦中模模糊糊的閃現。各種記憶的碎片飄忽著,旋轉著,浙轉請晰。

是她!

他怎麼會錯的那麼離譜。

 

第七十二章咬他

情緒好似在這一瞬間崩潰,百里寒髮絲淩亂,雙目充血,狀如瘋癲。

他伸手死死摟住流霜被寒毒侵蝕的身子,她的身子是那樣冷,那樣涼,好似一塊寒冰。她的身子那樣柔弱,不斷顫抖著,像秋日風裡翻飛的樹葉。

他解開外衫,將她冰涼的身子抱進懷裡,緊緊地,好似要將她揉入他的體內。他試圖給她溫暖。他的手握著她的手,按壓著她的虎口穴,將體內真氣源源不斷地輸了進去。

他在她耳邊大聲咆哮著,臉上湧上來的是冰凝而瘋狂的神色,心底湧上來的是悲愴如潮的情感,糾纏著瘋狂的懊悔和神情。

「你要是敢死,我便到陰曹地府將你抓回來!」他在她耳畔惡狠狠地一字一句不甘地說道。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他根本就不能失去她獨活!

她喝了他給的毒,可是他比她中毒更深。

她就是他的毒,在他還不知道時,就已經無聲無息進入到他的血液,腐蝕了他的五臟六腑,佔據了他的內心。讓他這個人整顆心就此沉淪,不可自拔。

長久被壓抑的感情,一旦決了口,就如同山洪爆發一般勢不可擋,洶湧澎湃。這一刻,他只願自己能代她承受他的痛楚,可是,他除了眼睜睜看她受苦外,什麼也不能做。

他的真氣在流霜的體內遊走,他感覺到她的顫抖,還好,她還會顫抖,她還能顫抖。

可是,卻是冷的顫抖疼得顫抖,一想到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內心便好似被千萬把剪刀在剮刺。

而此時的流霜,只想睡覺,從未有過的睏倦湧上心頭,這在以前寒毒發作時,從未有過的。她閉上眼睛,甚至感到了上漂的感覺。

可是有一個嘶啞的聲音在她耳邊一直咆哮著,瘋狂地咆哮,念叨著,咬牙切齒地念叨著。

似乎在說,你休想離去,我們之間的帳還沒清,我回到陰曹地府裡抓你回來的。

漸漸地,他的聲音從威脅的咆哮轉為泣淚的哀求。有水滴如雨一般灑在她的臉上,那樣滾燙,讓她心尖處一顫。

一波痛楚過去,流霜緩緩睜開雙眸,看到眼前一張臉,那樣憔悴那樣痛楚,竟是百里寒的臉。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應該守在代眉嫵那裡啊,他的眸中,那晶瑩的液體是雙眸,他是不願她死麼?

流霜苦笑著搖頭,淡漠的側過臉去。此時,她已經疼得脫力,根本就沒有力氣掙脫出他的懷抱。她只有用漠然疏離來對待他。

她不知道,其實這漠然的疏離比千言萬語的職責還要令人難受。

百里寒只覺得心內痛的窒息。

一波痛楚再次湧來,流霜無助的顫抖著。

百里寒心內劇痛,他忽然將手臂伸到流霜的面前,溫柔地說道:「霜兒,你咬我吧。你有多疼,便讓我和你一樣疼!」

被痛楚折磨的流霜,隱隱聽到了百里霜的話。當又一波疼痛再次襲來時,她張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疼的愈厲害,她便咬得越狠。

她恨他!

恨他害了她的孩子!

純鹼又腥甜的味道充斥,可是她卻不管,只是狠命的咬著。殷紅的血順著唇角流淌而下,冷汗順著臉頰,蜿蜒而下。

百里寒的眉狠狠皺著,一動也不動,任流霜咬著他,他感到了疼痛,可是那疼痛不及他心痛的萬分之一。他的另一隻手,緊緊抱著她的腰,緊緊糾纏著。

輕衣和纖衣站在一旁,幾乎看傻了眼。王妃此時神智模糊,她會咬傷王爺的。可是,王爺只是輕輕皺著眉,竟是渾然不覺。難道,傷心會讓人失去疼痛的感覺嗎?

她們從王爺失態悲淒的神情裡,看到了他那顆支離破碎的心。如今的他,分明已經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她們不懂,王爺和王妃,明明深愛著對方,卻為何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

情之一物,難道非要如此波折,如此傷人嗎?

室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張佐在門外稟報道:「王爺,段禦醫請到。」

百里寒茫然的眼神瞬間清明,他沉聲說道:「請他進來!」

房門被推開,一個藍衣男子緩緩走了進來,一襲藍衣明淨似朗澈的天空,俊美溫文的臉上神情淡淡的,但是當看到室內這一幕時,他的表情凝滯了。

此時的段輕痕,是震驚的!任誰看到眼前這一幕,都不能不震驚!

室內燭火搖曳著蒼涼的光芒,一襲白衣的男子緊緊抱著女子,坐在床榻上。女子狠狠咬著男子的手腕,眼神淒迷,唇角一抹殷紅。男子的另一隻手,在溫柔地梳理著女子那烏黑油亮的髮,他慢慢地將她淩亂的髮絲抿到頭上去,男子淒苦卻柔情至極的目光,纏纏繞繞包裹著女子的臉。

如果忽略女子唇角那抹殷紅,忽略男子上衣上那斑斑血痕,這情景,分明是美的!美得淒厲!

段輕痕的心微微一顫,他分明感到了他們之間暗湧的情感。

若沒有愛,哪裡來的恨,霜兒咬得愈狠,證明她恨得愈烈,同時也證明她愛的愈深。

他分明聽見自己心底深處的輕歎,感到了有一波濃濃的酸意湧上心頭。

究竟出了什麼事,難道不是依照約定的那樣,霜兒裝作寒毒發作,他來為她醫病?方纔他一直在納悶為何霜兒會提前一日,此時,這種情況看起來,是真的了。

難道,霜兒的寒毒真的發作了?

思及此,他的心劇烈顫抖起來,流霜此時的慘狀讓他的心擔憂的幾乎停止跳動,但是,他極力隱忍著。他知道,此刻的他的身份是什麼!

他緩緩走上前去,聲音輕輕咧咧地說道:「寧王,請問,王妃怎麼了?」

百里寒有些茫然的抬起頭,好似此時才發現眼前這個男子,才發現藍衫飄逸的男子是禦醫。

好似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他的手抓住了段輕痕的手腕,沉聲道:「她寒毒發作了,同時小產了。你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他重複著加重了語氣。

他的話令段輕痕踉蹌著退了幾步,良久才鎮定心神,淡淡道:「寒毒加小產,病勢極危,請您放開她,我要為她施針。」點中了流霜頰邊的穴道,流霜銀牙一鬆,鬆開了百里寒的手臂。

燭光下,一道咬痕呈現在眼前,那樣深,鮮血流淌,幾可見骨。

段輕痕輕輕皺眉道:「請王爺到外室等待,順便包紮一下傷口,微臣要施針救治恕微臣直言,此時的狀況,王爺不利於在此,若是王妃看到王爺太過激動,不僅於施針不利,還會令王妃陷入危險之中。到那時,微臣也回天乏術。」段輕痕語氣淡淡地說完,便開始為流霜診脈。

百里寒不捨地鬆開流霜,轉首望向段輕痕,慘白的臉上,深邃的黑眸那樣幽暗,他沉聲開口道:「你一定要救活她,不然本王會讓你陪葬!」他撂下這句話,不捨地走向室外。他知道流霜是恨他的,若是看到他,定會激動。無奈之下,他只有不捨地離開。

纖衣緊隨其後,隨著他走了出去。

百里寒甫一出去,段輕痕臉上淡定的情緒便忽然崩潰。

他眸光痛楚地凝視著流霜,她如風中殘絮一般躺在床榻上,唇角鮮血淋漓,他的心險些因擔憂痛楚而停跳。他從袖中掏出一塊錦帕,溫柔地擦拭著流霜唇邊的血痕。每擦一下,他心中的痛便加重一分,是他來晚了啊!

方纔,他明明從寧王的神情裡,看到了他對霜兒的愛意,可是為何,他還要這麼傷害她。縱使寧王是真愛霜兒的,他也不能繞過他。因為他傷害了他的霜兒,傷害了他捧在手心,誓要用一生一世保護的霜兒。

如果,他早救她一日,就不會害她受苦了。愧疚和心痛在胸臆間充盈著,他收起錦帕,從藥囊中拿出一粒黑褐色丸藥,送到流霜口中。

一旁侍立的輕衣輕聲問道:「段禦醫,您不是要施針嗎?」

段輕痕回首淡笑道:「嗯,這是止痛的丸藥,吃下後才能施針的!不然王妃會承受不住。」

輕衣似信飛信,就在此時,段輕痕伸手從藥囊中捏起幾根金針,輕輕一揚,之間幽冷的金光一閃,除了紅藕,室內的侍女全部中針,連她也不例外。

她們被金針刺了昏睡穴,就連一聲驚呼也沒來得及發出,就軟倒在地。

真是沒想到,這個段禦醫的功夫會如此告絕,他是誰?昏迷前,輕衣疑惑地想到。

那丸藥入口即化,帶著清涼的觸感從流霜喉內順流而下。那藥丸就像是火種,在她體內消融,一陣暖意漫流而生,流霜頓覺身子暖了起來。痛楚也漸漸消退,流霜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片光暈搖曳,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漸漸清晰起來。是師兄那張俊美溫文的臉,他的眸中溢滿了神情的寵溺,他的唇邊,掛著她再熟悉不過的笑意。

段輕痕的大手,緊緊握著流霜纖細的小手。流霜感到他指尖的薄繭滑過她的手心,是那樣溫柔。他用世上最寵溺疼惜的溫柔語氣說道:「霜兒,師兄帶你離開,可好?」

那溫柔的話語,一如年少時一般。自從她長大成人後,他便很少用這樣寵溺的話語對她說話了。

流霜淚眼模糊地點頭。

心傷了,愛逝了,此時,她只要離開這裡,永遠離開這裡。

外室,百里寒負手立在窗前,手腕處尚在滴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暈出斑駁的血花。

纖衣憂心忡忡地侍立在百里寒身後,手中捏著那瓶傷藥道:「王爺,用些傷藥吧,否則,傷口會化膿的。」

「閉嘴!」百里寒冷聲說道。

他這點傷,於霜兒比起來,算什麼?

等待是令人心焦的,尤其是此刻這樣等待。

他的心,好似漂浮在半空,飄飄忽忽的,沒有依靠。又好似正在被放到油鍋裡煎炸,一遍又一遍,那種焦慮和擔憂,不是言語能夠描述的。

他很想衝進去看一看施針的情況,但是,他怕自己的出現害了流霜。

「纖衣,過了多久了?」他第一百次心煩意亂的問道。

「有半個時辰了吧!」纖衣輕聲稟報道。

「你進去看看!」百里寒心內忽然湧上來一個念頭,半個時辰了,按理說,施針應該結束了啊。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吧!

纖衣依言推門走入內室。

內飾的燭火明明滅滅,搖曳出一室的寂靜和蒼涼。床榻上已經空無一人,早已沒了那個藍衫公子和王妃的身影。

「輕衣,出什麼事了?」她驚恐地喊道。

外事的百里寒聽到纖衣的叫聲,一顆心瞬間便吊了起來,他踉蹌著闖入內室,可是那裡卻沒有了他牽掛的人兒。幾個侍女橫七豎八軟到在地上。

窗子是開著的,他翻身從窗子了躍了出去,唯見眼前一從翠竹搖曳著發出嗒嗒的脆響。

竹影婆娑搖曳,夜色,如此寧靜而怡人。

可是,他的心,從此後,卻再也不得寧靜了。

她不見了!

失落和絕望好似無數根冰針狠狠刺入他的內心,一陣刺骨的疼痛。他的手緊緊攥著,關節蒼白,手心有汗在慢慢滲出。

他忽然狠狠折下一根翠竹,只聽到「卡嚓」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裡分外響亮。

段輕痕!

他究竟是誰?竟能夠從他的眼皮底下,將人帶走。

這樣的人,世上沒有幾個。

他是誰?為何從未聽說過他的名號。

「王爺,有段輕痕的消息了!」李佑忽然急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沉聲稟道。幾日前,王爺便令他們去打聽段輕痕的身份,沒想到,知道今日才有了消息。

「說!」百里寒冷聲說道,俊美的臉再次恢復為冷凝。

聽完李佑的稟報,百里寒的眸中忽然閃過一絲玩味的表情。

竟是他!怪不得武藝高絕,竟是他!

段輕痕!東方流光!

他瞇眼念著這個名字。

好一個東方流光,竟然跑到玥國來搶本王的王妃。

「傳令京城的禁衛軍統領莫語,封鎖京城四門,任何人不得出城。」接著又沉聲傳令道:「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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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lahsu時間:2012-7-2510:08PM

第七十三章交鋒

今夜的京城似乎有些不尋常,有肅殺的氣氛在街上蔓延。每隔一炷香的時辰,便有一隊禁衛軍騎著高頭大馬,懸刀佩劍,風馳電掣而過,馬蹄聲急如驟雨,帶起一街的冷風。

據好事者傳說,寧王府裡丟失了貴重的寶物,賊人就藏在京師。所以寧王傳令禁衛軍搜索全城,並且封鎖了四門,任何人不得出城。

到底是什麼樣的寶物啊,竟出動了這麼多的禁衛軍。那個賊人也忒大膽了,竟然敢老虎頭上拔毛,寧王是好惹的嗎?

京城的北門處,城樓上,有黑壓壓的兵士在守衛。灰白城磚,堅固城樓,士兵的鐵甲在月光下閃耀著冷幽的光芒。

不遠處的官道上,十幾匹高頭大馬尾隨著兩輛華麗的馬車向著北門逶迤而來。

馬是塞外的良駒,毛色光亮,一看便是好馬。人是塞外的人,一個個高大彪悍,帶著天生的悍勇之氣。身上穿著奇怪的名族服飾,梳著古怪的髮式,耳垂上還懸著明晃晃的鈴鐺。城樓上的士兵,遙遙看到這路車馬行了過來,待看清了這些人的裝扮,不用猜,也知道這車裡坐著的是天漠國的使臣暮夕夕公主。

只是這些人夜裡倉促外出,卻是為何?難道要回國嗎?不是據說明日才走嗎?

馬蹄疾鳴,車輪輾輾,不一會便到了京城的北門。

今夜守城的守將是劉三,他已經得了寧王的軍令,任何人不得放出城去。此刻,建了天漠國的公主車馬到此,不免有些為難。天漠國的公主可不是好惹的啊!

他慌忙迎了上去,朗聲道:「請公主慢行,方才寧王傳令,今夜任何人不得出城,公主若是有事,不如明日再出城辦理。」

一個高大的漢子打馬走上前,用馬鞭指著他說道:「我們公主有急事,今夜便要回國,還請開城門放行!」

劉三為難的說道:「對不住,寧王有令,我們不得不從!」

「大膽!我們公主要回國,還需要你們放行麼?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要軟禁我們天漠國的公主嗎?」那漢子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話,兇狠的說道。

劉三嚇了一跳,軟禁天漠國的公主,這個罪名可是安得大了,他可承受不起。若是惹惱了天漠國的公主,壞了兩國的邦交之誼,那可不是小事。就連寧王本人在此,恐怕也要對這公主禮讓三分。

思及此,劉三沉聲道:「既是公主要回國,我們也不敢阻攔,只是需要確認一下,是不是有賊人趁著你們不小心,混入到了隊伍裡。」

「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們天漠國的人是賊人嗎?」那漢子厲聲說道,手中馬鞭揮的巴巴作響。

劉三的心不禁打了個突,這天漠國的人都這般兇狠不懂禮貌嗎?不禁賠笑道:「不是說你們,說是不是有賊人混了進來,你們不知道!」

「明明是說我們!」那漢子不知是故意歪曲劉三的意思,還是真的沒明白他的話。

劉三慘笑連連。

正在僵持,車裡忽然傳出來一道清雅明麗的聲音:「兀木術,不得無理,不就是搜查嗎?就讓他們搜吧,我們還趕著回國呢!請他們動作快些!

劉三一愣,不想著蠻國公主的聲音這麼動聽,漢語也說得這般流利。

兀木術聞言閃開身子,劉三帶著士兵對兩輛馬車搜索了一番。後面的馬車上,裝的全是聖上賞賜給他們的珠寶。後面騎馬的那些漢子不用看,沒有寧王要找的賊人。因為,那些漢子身材高大,一看就是天漠國的人。

目前只有前面這輛馬車沒有搜查,劉三道了聲得罪,便掀開車簾向裡面望去。

車裡一團幽黑,藉著城樓上馬燈射進來的光芒,劉三看清了那個倚在臥榻上的女子。一身異國服飾,極是華麗妖艷,頭上戴著奇怪的花冠,遮住了大半張臉。不過依稀看出,模樣倒是很美的。

劉三沒見過天漠國公主,沒料到這異國公主不僅聲音好聽,就連容貌也生的這般秀美。還以為她和那些漢子一樣,也是五大三粗的。

放下簾子,道了聲得罪,便吩咐放行。

城門吱呀呀打開,一行車馬疾行而去,瞬間出了城。

劉三望著絕塵而去的馬隊,吩咐手下士兵把此事速速報給寧王。雖然已經搜查過了,但是他擅自放人出城,還是要向寧王稟報的。

百里寒聽了兵士的稟報,不禁微微皺了皺眉。

天漠國公主今日回國,倒是個意外。他直覺事情絕不會這麼湊巧。

冷聲問道:「他們裡面可有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子?」

「稟王爺,只有公主一個女子,並未有其他女子,那些漢子都是身材高大粗野,一看就是天漠國的人。」

「公主生的什麼模樣?是不是皮膚偏黑,眉目清秀。」

兵士搖搖頭道:「據統領說,生的極是秀美。」

百里寒眸光一淩,不管裡面是否有流霜,他都要追上去看看。他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線索。

一勒駿馬的韁繩,向北門奔去。

暮夕夕的車隊出了城,尾隨馬車後面的三個騎馬漢子便勒韁繩,馬嘶鳴著停止了奔跑。那三個漢子翻身從馬上躍了下來,低聲道:「出來吧。」

話音剛落,三道人影從馬腹下閃身出來,飄落立在月色裡。

一個藍衣飄蕩,一個綵衣翩然,一個紅衣脈脈,竟是段輕痕,暮夕夕和紅藕。原來他們方才一直扒在馬腹之下,躲過了守城士兵的盤查。

因為流霜剛剛小產身子虛弱,又沒有武功,根本就不可能做到這種高難度的動作。所以,段輕痕便冒險讓她扮作了暮夕夕,語氣倒是不錯,那個守將根本就不認識暮夕夕。

只是,時間久了,那守將難免會回味過來,此時還是騎馬快些。

於是段輕痕和暮夕夕一合計,便決定將馬車棄之路旁,騎上拉馬車的駿馬。

段輕痕走到馬車前,將流霜從車裡抱了出來,他的動作輕柔極了,彷彿她是一件精美的瓷器,稍微一用力就會碎裂一般。

他的溫柔令暮夕夕輕嗤了一聲,她極是不屑地翻身躍上了馬背,打馬而去。

「她對我的敵意,似乎是很強大呢!」流霜微笑著說道。

段輕痕低聲道:「因為你讓她嫉妒!」說罷,唇角牽起一抹調侃的笑意,輕輕躍上了馬背。

流霜坐在馬背上,師兄坐在她後面,有力的肩膀緊緊環繞著她的纖腰。

他輕輕一勒韁繩,馬兒便「得得」輕輕跑了起來,待流霜適應了以後,段輕痕一聲呼哨,馬兒開始急速飛奔。

夏夜的風,帶著溫潤濕涼的氣息吹了起來,蕩起流霜綿長柔軟的墨發,在風裡飄展著。髮絲偶爾拂到段輕痕的脖頸間,癢癢的感覺一直在他心頭蔓延。

他低頭望著她柔美白皙的玉頸,只覺得心跳驀然加速。

郊外的夜是美麗的,月色淡淡,好似清霜流瀉。

清風刮過月光下的大地,莊稼在風裡起起伏伏著舞動,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愈發襯出夜的寂靜。

一行人風馳電掣向渝水河碼頭奔去,那裡有他們準備好的大船和接應的兵士,就是算百里寒追了上來,也於事無補。

百里寒帶著貼身侍衛率著幾十個禁衛軍一路向北追去,在路上看到被棄之不用的馬車後,眼中凜然掠過一道光芒,俊美的容顏裡多了一抹肅殺的意味。

他猜得果然沒錯,今夜流霜的離去,與他而言,雖是始料未及的。但是,與段輕痕而言,顯然是早就謀劃好的。他竟然和天漠國的公主聯手搶走了流霜。不!或者不能說是——搶,流霜顯然也是合謀者之一。

想到這裡,百里寒但覺得心底深處漫上一層深沉的悲涼。

原來,她早就在謀劃著離開他了。

原來,她早就對他絕望了。

原來,他傷她是那樣深。

一行人向北追了數十裡,一條大河橫在眼前,正是渝水河。

月色下,河水粼粼流動著,閃耀著清幽的冷光。

這是一個渡口,平日裡會有許多船隻停泊,而今夜,這裡只泊著一條大船。

一眼望去,便看出那是一條製造精良的戰船,船頭插著天漠國的旗幟。船艙裡亮著燈,又昏黃的光芒映了出來,將附近的河面照亮了。

百里寒勒馬停立,凝望戰船,深邃如夜的黑眸微微瞇了起來。

一陣清越激揚的琴聲忽從水面上悠悠飄來。

這是一曲《平沙落雁》,繁音極多,極是難彈。當世會彈此曲的人不少,但是彈得這般動聽嫻熟的卻是不多。但是他卻看不到撫琴的人。因為那大船是背對著他們的,而琴聲,是從大船前面傳出來的。

琴聲一波波如浪濤般不斷湧來,隱有肅殺之意在琴音裡暗含。岸邊蘆葦在琴音激盪下,起起伏伏,好似隨了琴韻在舞動一般。

百里寒心急如焚,他知道,流霜一定就在這條大船上。只是這撫琴的人,卻不像流霜。流霜的琴曲裡,不會有殺意。

「王爺,可要進攻?」身畔的禁衛軍統領莫語問道。

百里寒搖了搖頭。

就在此時,琴音忽然極高,好似重巒疊嶂的高山,就在眾人以為山巒重重沒有止境時,那琴音卻忽然戛然而止,一片寂靜。

月色如漣水如天,大船就在月色朦朧中,掉轉了頭。

眼前豁然一亮,床頭上掛著幾盞七星琉璃燈,散發著清幽璀璨的亮光,將船板上照的亮堂堂的。船板上鋪著一塊猩紅色的氈毯,上面擺著一隻古琴。

一個俊逸脫俗的男子,正坐在琴案前,手指按在琴弦上。

他藍衫飄蕩,澄澈碧藍,黑緞般的長髮僅用一根淡藍色的髮帶束住,髮帶一端,墜著一顆藍寶石。俊美的面容溫雅疏淡,修眉暗挑,唇邊隱隱掛著笑意。他似乎正沉浸在方纔的琴音裡,整個人給人一種寧靜悠遠的神韻。

百里寒和段輕痕,世間公認的兩個絕世男子,隔著河面搖搖對視。

一樣的修長挺拔,只是一站一坐。

一般的俊美脫俗,只是一個冷寒似冰,一個溫潤如玉。

一樣的氣質高雅,只是一個王氣四溢,一個高貴典雅。

不一樣的風采,一樣的優秀。

優秀的男子就那樣對視著,臉神色都是淡淡的,只是彼此眼底深處都是含著暗湧的敵意。

「東方流光!」百里寒忽然淡淡開口。

段輕痕猛然抬頭,一雙星眸緊緊望定百里寒,眸中閃過一絲驚異。他倒是沒想到,百里寒這麼快就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他的身份一向隱秘,他是如何打探出來的,玥國寧王,真不可小覷。

不過驚異也只是一瞬間,他很快恢復了淡然的表情。

「還請閣下將本王的王妃放回!」百里寒冷聲說道,冷寒的聲音帶著肅殺之意是那樣明顯。

「你的王妃?」段輕痕眉毛輕佻,眼波微轉,輕笑著問道,「此船上沒有寧王的王妃,只有在下的師妹!」

段輕痕說罷,修指一撥琴弦,一陣婉轉的琴音逸出。

琴音悠悠,清調潺潺。邀明月,沐清風,一派曠達之意。采殘荷,擷紅豆,一番浪漫旖旎之情。

百里寒被他的琴音攪得心頭煩亂,流霜為何不出來?難道她真的連贖罪彌補的機會也不給他嗎?

月光如水,投射在他的悠悠白衫上,泛著冷幽的清光,透著寒冷與孤寂。

琴音忽然變低,段輕痕淡笑著說道:「寧王,流光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百里寒眼瞅著一面大帆徐徐升起,眸光一寒。伸手從侍衛手中接過一面大弓,手裡搭著一隻燃燒的火箭,瞄準了正在升起的船帆。拉弓一射,但見一道閃亮火線劃破了迷濛的夜霧,向船帆直去。

段輕痕淡笑著忽然拂袖一拍,河中波浪被袖風所激,濺起幾道沖天的水柱,燃燒的箭從水柱中穿過,射向大帆時,早已沒有了火光。

水柱衝到制高點,化作豪雨綿綿,紛紛落下。

點點水珠映著月色,是那樣晶瑩剔透。

百里寒面上雖然淡定,心中卻已怒極,更讓他內心煎熬的是,流霜竟遲遲不露面。

他抬手又是一箭,那一箭帶著破空的銳氣,帶著肅殺的冷意,激射而出。這一箭卻不是射向風帆,而是直取段輕痕的面門。

段輕痕伸袖一揚,一聲金鐵交鳴的銳響,拔掉了百里寒的箭。一擊不得手,百里寒連眼睛也不眨,順手拿過三支箭,搭在弓上,三箭齊發。

段輕痕已拍琴桌,琴自桌上飛起,如同一面盾牌,擋在了段輕痕的面前。只聽得噗噗噗三聲,三支箭皆沒入琴身,從另一面飛出,卻早已失了攻勢,自行落到地上。

緊接著又一支箭襲來,一支緊接一支,帶著呼嘯的風聲,不斷襲來。

段輕痕伸手一撥,琴面便似活了一般,在空中旋轉著,擋住了一支接一支的箭。

不過片刻功夫,琴面便被蛇成了刺蝟,眼尖的百里寒還沒有意思放手意味,一支箭射出,又搭上一支,一支快似一支。

段輕痕面上浮出了一絲憂色,就在此時,艙門打開,一襲白影走了出來。

百里寒握弓的手一顫,那支將要射出的箭便無力的掉落在地上。

流霜淡淡凝立在船首,夜風捲起她的長裙,宛如一朵盛開的蓮花。船後的夜空,繁星點點,她的斂水雙眸也似天幕中的寒星一般,遙遠,清冷,疏離,冰寒。

百里寒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滯,心頭漫過不可抑制的輕顫。

「霜兒,外面風大,你病還未好,快些進去,否則會感染了風寒!」段輕痕丟下瑤琴,過去扶住流霜,在她耳畔低語道。

百里寒在岸邊,看到段輕痕溫柔地攙著流霜,脈脈低語。只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酸楚和苦澀漫過心田,令他有些站立不住,只有扶住馬背,才稍稍穩定。

「流霜,跟我回去!」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嘶啞和苦澀,傳到了流霜耳畔。

流霜漠然搖了搖頭,淡淡道︰「百里寒,你的心裡,永遠都只有代眉嫵,從來沒有我的一席之地。你來追我,這又是何苦呢。我已經說過了,我們之間的緣分已斷,你無須強求。你——放我走吧!」

她的話,令他心頭輾轉難受,「不是那樣的!霜兒,你聽我解釋——」

流霜悲憫地盯著他的臉,忽然輕歎一聲,連再多看他一眼也不願,轉身進了船艙,厚厚的簾子落下,掩住了她飄逸的身影。

「不!我絕不會放你走的!」洶湧而複雜的感情,混合著說不盡的愧疚、傷悲、悔恨和絕望,向他襲了過來。

「百里寒,你這是何苦呢!」

段輕痕淡淡說道,言罷,轉身也進了船艙。

大船起錨,一路順風順水,直下而去。

第七十四章癡狂

轉過一道彎,河勢越來越寬,大船行的也越加快了。

細碎的波浪拍著船舷,耳邊皆是嘩嘩的水聲。

流霜坐在艙內的臥榻上,面色蒼白,神色清冷,手中拿著一卷書籍,正在凝神細看。

掛在窗邊的琉璃燈,將橘黃溫暖的光芒籠罩在她的身上,透著淡淡的朦朧和悠遠。段輕痕在艙門邊負手而立,淡藍色衣衫被簾間的微風吹得飄然若絮。

夜色之中,水聲之外,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嗚咽的洞簫聲,低回婉轉,從風裡悠悠飄來,是那樣虛無縹緲,極不真切。

流霜凝神細聽,卻又聽不到什麼,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正要低頭繼續看書。簫聲忽又響了起來,這次聲音似乎比方才大了些,也真是了些。在她耳畔繚繞著,如同魔音,如泣如訴,裊裊不絕。讓她的心無端湧上來一陣煩躁。

段輕痕微微皺了皺眉,忽然抬手挑開了窗簾,向外望去。剎那間,他清亮的黑眸登時變得極是幽深。

窗子一開,幽咽的簫聲愈發真切了,緩慢悲涼,帶著無法言語的憂傷從窗子裡流瀉而入。

流霜不禁抬眸望去,透過窗子,看見外面一望無際的河水,看到更遠處黑沉沉的遠山。眸光忽然一凝,停留在河岸邊的一處高崗上。那裡,佇立著一匹皎潔的馬兒,馬背上坐著一個孤傲清逸的身影,他雙手持簫,脈脈簫音從他唇間流瀉而出。

明月就在他身後,又大又圓,明淨的令人的憂傷,清冷的令人心碎。他的身影印在明月之上,明月似乎是為了陪襯他而存在。

一身白袍在風裡舞動著,好似和月光融在一起。長長的墨發在風裡飄揚,帶著一絲癡狂的意味。

簫聲就像是一張網,網住了朦朧的夜霧,網住了漫天的星辰,世間的一切都在這脈脈簫聲中緘默了。只有水聲,嘩嘩地流淌著。

是他,百里寒。

他竟然一路追了過來,也不知他是怎麼到那個高崗上的。

流霜的心,有一瞬的震動。

他,何苦如此啊。

船向下走,愈走愈遠,那座高崗很快隱沒在夜色裡,簫聲也飄忽不見。

船艙裡靜了下來,流霜淡笑著對段輕痕道:「師兄,放下簾子吧,我困了!」說罷,躺在床榻上,翻身向裡,閉上了雙眸。

然而,才剛躺下不久,簫聲又響了起來,悠悠揚揚,纏纏綿綿,如魔音一般。

段輕痕驚異地「咦」了一聲,正要掀簾,流霜忽然說道:「師兄,不要看了!」

段輕痕的手頓住了,但是他的眸卻轉向流霜,深深凝視著她。他知道,流霜心內定不是平靜的,不看也罷。他只是詫異於百里寒,那是什麼人,什麼馬啊,竟然趕上了他的大船。

然而,他們雖然不看,艙外的驚奇聲卻不斷傳了過來。

「真是稀奇啊,這人莫不是想追到黃河裡去!」

忽然有人敲門,段輕痕打開艙門,暮夕夕如一陣風衝了進來。

「你們瞧見了沒?那個寧王又追了上來!」邊說邊挑開了簾子。

流霜低垂著頭,本不想看的,但終忍不住心頭的悸動,抬頭看了一眼。

只見船的前方,是一大片淺灘,白茫茫的蘆葦好似撥浪般在風裡起伏著。而那一人一馬,就在淺灘裡打轉。馬蹄疾轉,驚起了一群群的流螢。

點點螢光環繞著他飛舞,那境況竟是說不出的絢爛美麗。

片刻的震驚後,流霜淡淡將視線移開了。

簾子放下,縈繞的簫聲被關在了艙外。

暮夕夕冷眼掃了一眼流霜,悠悠凝視著段輕痕,到:「東方,我覺得寧王對他的王妃不是你說的那般無情無義,你何苦千辛萬苦破人家的姻緣。何不將她送了回去!」

段輕痕神色一淩,黑眸中閃過一抹厲色,他冷聲道:「公主,這事不是你想像的那般簡單,你不要多管閒事,趕快回艙去吧!」

「我偏不,東方,我今天就要多管閒事。」說罷,忽然轉身,面向流霜,問道:「你到底是否還愛著寧王,若是愛著,為何還要離開。受了一點傷算什麼,你們中原人都是這麼脆弱嗎?」

流霜想不到暮夕夕會這般直白地問她,登時不知如何回答。

暮夕夕的話令段輕痕極是不愉,眉毛一挑,聲音忽然變得淩厲起來:「暮夕夕,你若再這麼無禮,別怪我不客氣。」

他話裡的寒意和淩厲令流霜心頭一顫,記憶裡,他從未見深沉儒雅的師兄這麼冷狠過。

而暮夕夕,似乎也沒想到段輕痕會這麼對她。就那樣愣住了,良久猛然抬眸,好看的深眸中隱有水光在閃耀,她一字一頓道:「東方流光,你是個卑鄙小人,你喜歡她是不是。就是因為喜歡她,所以才會救她的,是不是。什麼她只是你的師妹,我看你們兩人早就你情我諾了!可憐,我這個傻子,還有外面那個瘋子,被你們耍的團團轉!」

艙內因為她的話,登時陷入到一片沉寂。只聽到暮夕夕急促的呼吸聲。

段輕痕的神色雖然依舊平靜,但是週身忽然似被冷意封結,一雙深沉的黑眸也閃耀著隱忍的怒氣。良久,他才切齒說道:「出去!」

暮夕夕一言不發,轉身衝出艙門,甩簾而去。

艙內的氣氛愈發壓抑了,流霜因為暮夕夕的話,極是震動。難道……難道師兄……那是不可能的,若真是那樣,為何,她從來沒感應到師兄的感情。

正想尋機說點什麼,來衝散艙內尷尬的氣氛,艙外又傳來一陣洞簫聲。

段輕痕淡淡挑開窗簾,那一人一馬佇立在河口處,是那樣的清冷和寂寞。

此時,船已經到了黃河的入口,黃河裡水流湍急,沒有大船,是無論如何也跟不下去了。

「霜兒,你不看看他嗎?這是最後了。」段輕痕淡笑說道,頓了一下,又道:「你若是此時後悔,還來得及!」他這話說得很艱難,字字句句都充滿著澀然。

流霜搖搖頭,道:「師兄,你難道不瞭解我嗎?我說了不回去,就永遠不會回去。」昏黃的燈光下,流霜清澈的眸中,一片決絕和堅定。

段輕痕眼見得大船行的愈來愈快,岸邊那抹身影很快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漸漸消失不見。

他輕歎放下簾子,心底深處忽然無端悲涼。

愛情,或許是這世上最虛無縹緲的東西。但是,你一旦陷入到愛情裡,縱使你多麼理智,多麼瀟灑,終究還是忍不住深陷,一直陷到不可自拔的境地。

就如同他。

他凝神瞧著此時坐在榻上,神色自若的流霜。

燈光忽閃著,映出她微蹙的眉,清澈的眸,蒼白的唇。就是這樣一張臉,就是這樣一個寒煙帶露的女子,將他的心在不知不覺中偷走。

他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多少年了?十年了吧,十年的光陰,有時短的就像一瞬間。

十年來,他一直都是這麼凝視著她,縱使是他不在她的身邊,也有藥叉幫著他看著她。看著她從一個懵懂的小女娃成長為一個才華橫溢,醫術精湛的少女。看著她的善良,看著她的堅韌,看著她的調皮,看著她的微笑,看著她的煩惱,看著她一切美好,也看著她的不快,看著看著,就那樣把一顆心給看丟了。

當他終於意識到的時候,已是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但是,他是那樣恐慌,那樣害怕,他不願成為愛情的俘虜。愛情這個詞,對他而言,是多麼可怕。他的爹爹,為了所謂的愛情,作出了那樣驚天動地的令天下震怒的事情。

他討厭愛情!

可是,他還是沒有逃過命運的戲弄,不禁愛了,而且還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他試圖逃避,但是,卻不幸發現,越逃避感情便越深。

他看著她,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不知憂傷為何物的女孩了,縱使是微笑,也趨不去她眉間眼梢的淡淡憂傷。

他也曾想過,接受這段愛情。

如果,如果這些年,他能邁出那一步,她還會這麼憂愁嗎?其實師父的心思他是知道的,早就想著成全他們了個。可是,他終究沒能邁出那一步。

流霜坐在榻上,貌似看書,其實她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感覺到師兄複雜的目光一直纏繞在她身上,終於忍不住放下書來,淡笑問道:「師兄,你怎麼變成東方流光了?段輕痕不是你的真名嗎?」

其實這個問題一直在她心頭縈繞,在她的心裡,他的師兄就是短輕痕,一個無父無母由自己爹娘養大的孤兒。可是,如今,師兄卻搖身一變,成了另一個人,著實讓她感到極是不可思議。

段輕痕神色一僵,黑眸中有淡淡的情緒翻捲,沉默良久,他淡淡開口,到:「其實,我並不是孤兒,東方流光是我的真名,段輕痕只是我的化名。」

流霜早知道他會這樣說,但是,她是在想不通,師兄為何要匿名呢。

他的真名是東方流光。

她忽然憶起了那句詩,師兄竟然就是暮野流光中的流光。

她早就為師兄不平呢,現下心內總算是平衡了。

「師兄,那你的家在哪裡,你的父母是誰啊?」既然不是孤兒,總要有家的。

但是,東方流光聽到流霜的話,卻淡淡笑了笑,道:「這個,日後我再告訴你,今夜天晚了,早些睡吧。」

流霜有些失望,但是師兄既然不願說,她也不能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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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殺局

大船,在夜霧中漸漸遠去,終於和夜色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天地間唯餘流水茫茫,風聲萋萋。

一瞬間,百里寒的天空忽然黑暗了下來,明明還是明月當空,在他眼裡,在他的眼裡,卻只是如墨一般潑灑著濃郁的黑。沒有星斗月輪,也沒有一絲雲影。

他忽然覺得冷,覺得疼。那冷,那疼,彷彿是骨頭裡埋著的刀子,隱隱地,一點一點地,從裡往外將他切開,剖開,撕裂開。

他終究是失去她了嗎?他放下洞簫,凝視著無邊的波濤。

可是,他不會放棄的。

都說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他到了黃河,可是依舊沒有死心。

他忽然昂天長嘯,嘯聲悲涼,在夜空裡悠悠迴盪著。胯下的白馬好似感知了主人的心情,也仰天悲鳴。一人一馬,沐著明月清光,說不出的悲涼和孤寂。

這一刻,他的心,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透徹通明,他再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見了自己的心。流霜是他這一生最愛的女子,這世上倘若沒有了她,那麼他的存在將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身後傳來馬蹄嗒嗒聲,直到此時,他的侍衛和禁衛軍才追了過來。站在不遠處,遙遙望著他,卻不敢上前。

百里寒無意識地站著,一動不動,他的白袍在風裡翻捲著簌簌作響。

冷風勁吹,夜色漸深。

就在侍衛以為他要化成一塊沉默的石頭時,他忽然撥轉馬頭,風馳電掣,向回路絕塵而去。

流霜,他在心中念著她的名字,就是尋遍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找回來的。

代眉嫵從來沒有像此時這般歡悅過,她側臥在床榻上,纖足輕輕蕩著,繡鞋上用金線繡著的花瓣在燈下閃閃爍爍。

沒想到她這個假小產竟然導致了白流霜的真小產。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這算是一個意外的收穫嗎?而且,聽聞白流霜已經逃離了王府,王爺已經親自率人去追。

她盼著王爺千萬不要將她追回來。王爺雖然心底是愛著白流霜的,但一旦她離開後,以她的美貌和魅力,就不信勾不來王爺的心。

或許,她離她的王妃夢已經只有一步之遙了。想到這裡,心內難免沾沾自喜。

「花嬌,這次真要謝謝你的計劃,你想要什麼儘管說,我都賞給你!」代眉嫵微笑著說道。

「奴婢為主子分憂是應當的,奴婢不求回報。只是,就怕王爺將王妃尋了回來。」今日的事情,她已經看清,王妃在寧王心中,是極其重要的。

代眉嫵顰眉道:「這也是我擔心的,不過,我認為那人既然能將她從王府救走,那就不是簡單的人,恐怕不是那麼容易追回來的。」

花嬌點頭稱是。

屋外忽然有人輕「嗤」了一聲,聲音極輕,恍若耳語,但是那聲音裡的輕蔑和嘲諷卻是那樣明顯。

代眉嫵心中大駭,臉色登時變得極其蒼白。就連花嬌也駭的有些花容失色。

「誰?」代眉嫵壯起膽子喊了一聲。

然而,窗外卻再無聲息,只有花木婆娑,月光流瀉。

或許是錯覺吧,代眉嫵的心剛剛放到肚子裡。

又一聲歎息從風裡傳來,只是一聲歎息而已,但那聲音裡隱含的肅殺之意卻如霧氣一般瀰漫了過來。

代眉嫵顫抖著站了起來,正在此時,一個人影從半開的窗子裡躍了進來。

代眉嫵脫口叫道:「是你!」

百里冰一身織錦華服,身子挺秀地站在屋內。他一邊伸手整理著被風吹亂的頭髮,一邊神色淡然地望著代眉嫵道:「代眉嫵,你膽子倒是不小啊!」

他語氣輕飄飄地說道。

代眉嫵聞言,臉色慘白地後退兩步,再次跌倒在錦繡床榻上。紅色織錦的被子襯得她的臉愈發蒼白。

她知道今夜的事情百里冰早晚會知道,但卻沒料到他來的這般快。

百里冰一步步走向代眉嫵,那張純真無邪的俊臉此時是那樣凝重。那雙一向黑亮明澈的眸中,是無邊深邃的黑沉,令人看不見底。一向掛著純真無邪的笑意的唇邊,此時掛著的卻是殘忍的笑意。

他一步步走來,足下殺氣如刀,幾乎能將白玉石的地面斬出裂痕來。他呼出的氣息幽寒如冷風,令代眉嫵戰慄個不停。

殺意,她感到強烈的殺意。

害怕,她感到深沉的害怕!

她忽然想起那夜宴上他的警告。

「你不許惹她,否則我讓你生不如死。」是的,他是這麼說的,當時,她還有些不太相信。如今看來,是真的了。

「你,要做什麼?我可是你皇兄寧王的王妃,你殺了我,你就不怕他怪罪你嗎?」代眉嫵聲嘶力竭地嘶喊道。

「怪罪?」百里冰好似聽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笑得那樣開心。

「若是我將毀容事件的真相和盤托出,你以為他還會怪罪我嗎?」百里冰忽然冷冷說道,聲音好似冬日裡的雪花,向代眉嫵飄來。

代眉嫵打了一個冷顫,咬牙道:「我畢竟為了他,都小產了,他不會讓你殺我的!」是啊,小產的事,除了花嬌,誰都不知道是假的。以百里寒的為人,他不會讓她死的。

「是嗎?」百里冰忽然勾唇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趁著他還沒回來,先送你上路了。」遠以為代眉嫵怯懦膽小,卻不想這個女人如此心狠手辣,竟然借小產來陷害霜兒。這樣的女子,留在世上遲早是個禍害。

他淡淡淺笑著從袖中摸出一把長不及三寸的短劍,在他手裡把玩著,刷出一片片雪亮的劍花,在燈光映照下,如同一朵朵綻放的梨花。而他的笑容,就隱在殺意凜然的劍花裡,是那樣純真無邪,又是那樣魅惑人心。

代眉嫵的神色徹底僵住了,她沒想到,百里冰在殺人時,也能笑得這般純淨,這般美。

他果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魔王。

眼看得他手中短劍耍的殺意凜然,似乎隨時都會脫手而出,向她的咽喉刺來。

一種絕望之意,似滔天洪水,拍打而來。

誰來救她?誰能救她?王爺,你快些回來吧!她忍不住在心中祈禱著。

風聲勁響,百里冰手中短劍出手,一抹彎月形的劍光飛來,代眉嫵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一聲脆響過後,短劍帶著風聲擦著她的脖頸飛到了床柱上,噗嗤一聲深陷進去。而她,並沒有預想到的那樣感到疼痛。

難道沒有死?她疑惑地睜開眼睛,卻見百里冰側臉望著垂首立在幾案邊的花嬌,眸中一片興味盎然。

竟然是花嬌救了她,這個認知令代眉嫵心內歡悅,不想花嬌竟然會武功,那麼她是別人安插在王府的線人無疑了。只是不管是誰的線人,她終究是救她她啊。

她感激那個人。

「哦?你又是誰?」百里冰望著花嬌,冷聲問道。

花嬌玉臉上那一雙清眸閃爍片刻,忽然跪了下來,低聲道:「請靜王恕罪,但是,今夜奴婢就是拚死也要護得代妃周全。她還不能死!」

百里冰輕蔑地撇了撇嘴,道:「就憑你?」

「不是憑我!是憑這個。」花嬌忽然從貼身衣襟裡掏出一件環形玉珮,遞到了百里冰手中。

百里冰雙眉輕鎖,凝視著那個玉珮良久,忽然展顏而笑。伸手一揚,又將玉珮扔到花嬌手中。

「這是什麼物事,我從來沒見過!」他勾唇淺笑道,聲音清脆如珠。

「你,你說什麼?」花嬌顯然沒有想到百里冰會如此反應,登時愣在了那裡。原以為他見了主子的玉珮,會不再出手。畢竟主子所作的一切,也是為了他。可是,她實在沒想到靜王會對主子的命令視而不見。

也就是她一怔愣的工夫,百里冰再次出手了。

這次他出手更快,手中寒芒一閃,一抹劍光再次襲向代眉嫵。

代眉嫵才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還以為這次脫險無疑,一顆驚亂惶恐的心才平靜下來,冷不防劍光又射了進來。一顆心瞬間再次嚇得停止了跳動。

就在她以為自己這次難逃此劫時,又一聲脆響在身前爆開,瞬間室內歸為一片靜謐。

她猶疑地睜開眼睛,室內的燭火明明滅滅,似乎是終於抵不住室內強大的殺意,微弱的閃爍著,熄滅了,只留下一抹輕煙裊裊升起。

室內極其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視著窗邊那抹白影。

西去的朔月在窗前投下淡淡的光影,那個人站在光影之中,任獵獵夜風吹拂,墨發飛揚,白袍翻捲。

代眉嫵好似瀕臨溺水的人忽然看到救生船一般,踉蹌著奔了過去,向百里寒懷裡撲去。但是她沒能如願,一股寒冷的勁風襲來,她疾奔的身子滴溜溜地打了個轉,就在快要觸到百里寒的白袍時,旋轉著狠狠摔倒在地。

刺骨的疼痛襲來,這一跤摔得真狠啊。

她滿臉不信地抬眸望去,只見百里寒依然負手而立,就好似沒動一般,但是代眉嫵卻切切實實感到那股勁風是從他袖間襲來的。

「王爺,你為什麼這麼待眉嫵,眉嫵做錯什麼了?」她淚流滿面地哭訴著。讓白流霜試藥的是他自己,又不是她,不是嗎?他為何要如此對待她?

百里寒低頭看去,月光的清影映在代眉嫵哭泣的臉上,一顆顆淚珠就像是珠子一般地從她的玉臉上顆顆滾落。此時的她是那樣脆弱,那樣可憐,那樣悲慘。

可是,此時,她的哭泣已經引不起他半點的同情,也引不起他半分憐惜。

這一刻,他才忽然覺悟到,他----從來就沒愛過她。

他對她的感情,或許是被她曼妙舞姿絕美面容的一時迷戀,或許是對她楚楚可憐嬌弱淒楚的一時憐惜,但,那不是愛情。

雖然,起初也是美麗的,也是璀璨的,但,那美麗和璀璨就像是一個七彩的泡沫,被風一吹,便泯滅於無形。

代眉嫵哭訴良久,發現面前的人,依舊是一動不動肅然挺立著,就像是一座冰冷的石雕,沒有一絲動容。

心中忽然一寒,透過淚水的間隙,藉著微蒙的月色,她看清了他的臉。

依舊是過去那張臉,五官俊美,神色清寒,可是她卻發現有什麼不同了。以前,他縱使是再冷漠淡然,也沒有像今夜般---這般,肅殺,就像是專司行霜布雪的仙人降臨在人世一般,令人望上一眼,便遍體生寒,瑟瑟發抖。

之間,她竟忘了繼續裝哭下去。

百里寒冷漠的視線越過代眉嫵,望向依著桌案而立的百里冰,冷聲道:「五弟,我這王府可不是你的別院,日後你若是再深夜造訪,休怪三哥不客氣。夜色已深,快些回去吧!」

百里冰一動不動,不走也不說話,靜靜站在黑陳的暗影裡,臉上表情幽幽暗暗,令人看不分明。

良久,他忽然問道:「她怎麼樣了?」語氣雖然是輕淡的,但是其間那一抹微微的顫意還是將他的擔憂洩露無餘。

百里寒微怔,良久才明白過來,百里冰指的是流霜。這小子,是真的很關心流霜啊!難道他真的喜歡流霜?

站在一旁的花嬌乖巧的走到案前,將燭火點燃,一室橘黃的光芒流瀉,映亮了百里冰的面容。

當百里寒看清了百里冰臉上的神色後,第一感覺,是震驚,第二感覺,還是震驚。

眼前的這張臉,不再是百里冰往日那張帶著純真無邪的笑容的臉,也不是那張帶著點張揚邪氣的壞的臉。

這是一張屬於男人的臉,一張為情所困,為情所傷,為情所苦的臉。

這是一張深陷到感情中不可自拔的臉,這是一張被情愛折磨的臉。

眼前的人,是他的五弟嗎?

是那個頑劣任性無法無天的五弟嗎?

這一刻,百里寒忽然明白,他錯了。他的五弟,再也不是小孩子了。他對流霜的感情,或許一點也不比他淺,一點也不比他少,一點也不比他淡。

「她怎麼樣了?」百里冰見百里寒不說話,再次問道,黑眸中的擔憂是那樣深沉。

百里寒別開了臉,不忍去看百里冰眸中的那一抹憂色。

他沉聲道:「她走了!」

「段輕痕帶她走了?」百里冰淡淡問道。

「是的!」百里寒冷聲道。

百里冰忽然微笑了,他的臉,再次回復到無邪天真的樣子,「三哥,她走了,不用你說,我再不會來你的王府了。今夜來,不為別的,不過是想替你收拾這個女人,既然你來了,那就算了。」言罷,他緩步走向門邊。

臨去前,他忽然對趴在地下的代眉嫵盈然一笑,黑亮的烏眸一轉,道:「代妃,你臉上那朵桃花真是好看啊,沒想到抹了延遲傷藥藥效的膏藥,這桃花還是晶瑩剔透啊。」說罷,悠悠然走了出去。

代眉嫵臉色慘白,這個小魔王,終究還是揭穿了她啊!

百里寒聞言,神色一寒,修眉微微凝結在一起。

他淡漠地轉首望向代眉嫵,眸中一片寒意淩人。

當日的毀容事件,果然是她自導自演的一齣戲。是他太笨了,竟然相信了她的眼淚,相信了她的尋死覓活,錯怪了流霜。

低首恨恨望向她,那朵流霜精心雕刻的桃花在她臉上妖嬈的綻放著,百里寒只覺得心頭難受的很。想到流霜臉頰上那道被他劃出的傷痕,他心內的怒意不可抑制地暈開。

流霜一番好心幫她抑制疤痕,卻被她利用反咬一口。

她不配!

她不配擁有流霜刺繡出的這朵桃花。

百里寒修眉一皺,手中乍然出現一把薄薄的袖劍,抓住代眉嫵額衣襟,一把將她扯了過來。

「王爺,不要啊,你不能這樣對代妃!」花嬌哭著搶了上來。

張佐李佑從暗處忽然躍出,一把扯走了花嬌。

「王爺,你要做什麼?」代眉嫵驚恐望著百里寒的眼,他的眼中,悲憫與憤恨交織著,幾乎令她驚恐萬分。

「王爺,那次毀容事件確實是眉嫵一時之錯,可是,這次眉嫵卻是受害者啊,眉嫵的孩子確實是被那個白流霜害的。」她做著最後的反抗,試圖用那個莫須有的孩子求得他的原諒。

百里寒不聽此話還好,一聽此話,眸中怒意忽威,他冷冷說道:「到了此刻,你還要騙本王。我問你,你從來沒有侍寢,何來懷孕一說。」

代眉嫵一驚,不可置信地凝視著百里寒的眼,她不相信,他是怎麼知道她沒有侍寢的?她自然不知百里寒將那夜的事情已經原原本本想了起來,在她這裡什麼也沒有發生。

她怔怔望著眼前的白衣男子,月光糾結著燈光,籠著百里寒的白衣,衣上泛起的冷光是那樣幽寒,就好像是被凍結了的雪光。

他緊抿著唇,好似一張嘴,殺意就會傾瀉而出一般。

代眉嫵從未像今日這一刻這般絕望過,悲涼過。

這個俊美絕世的男子終究是不屬於她嗎?她不甘!

她一臉無辜,驚叫著說道:「王爺,眉嫵那夜確實侍寢了,也確實懷孕了啊,禦醫都診出了眉嫵懷孕了,不是嗎?」

「是!可是,今夜你為何派人偷偷出府去買豬血呢,不是為了吃吧!」他厭惡地說道。

代眉嫵一怔,她囑托花嬌派了可靠的人去買豬血,沒想到被百里寒查了出來。

「還有話說嗎?」百里寒手中的短劍輕輕觸到代眉嫵的臉頰上,一片幽冷的寒意刺破肌膚。一想到他被豬血所騙,從而害了自己的孩子,他就抓狂。

短劍抵在代眉嫵的臉頰上,冷意透膚而入,隨著恐懼一起滑入心間。

代眉嫵望著百里寒那雙近在咫尺,冷意肅然的眼眸,心中一寒。她知道今夜自己難逃一死,心底深處忽然漫上來深深的恨意,那恨意蓋過了恐懼和絕望。

她仰著頭,嘶啞著聲音淒然道:「百里寒,你殺了我吧,就是殺了我,你的孩子也回不來了,你的流霜也回不來了。我得不到你的愛,你也休想得到她的愛。告訴你,我恨她,恨她搶了原本屬於我的位置,恨她搶了原本屬於我的愛。同樣是人,為什麼我就要如泥濘一般任別人踩在腳下,做那青樓裡的妓子。而她呢,就可以一生下來,做那大家小姐,還被皇上賜婚做王妃。我不要這樣,我偏要做人上人。」

 她那雙淒迷哀怒的眸中終於不再是那麼柔弱乞憐,而是綻出一抹深沉的恨意。

「這場陰謀確實是我導演的,可是,你的孩子確是喪在你自己的手上!」她冷冷的一字一句說道。

最後一句話,徹底將百里寒擊倒了。

孩子!他和流霜的孩子!

百里寒心痛地念著這兩個字,但是卻怎麼也吐不出聲音來,這兩個字似是被噎住了,生生地掐在他的喉間。只覺得有千般滋味順著辣辣的喉頭直湧上來,燙了脖子舌頭,燒了意識。

她說的對,確切來說是他的不信任,害了流霜,也害了他的孩子。

他只有用自己的生生世世彌補他犯下的錯誤。

而眼前的女子,他悲憫地望著眼前的女子。

她還是曾經那個在林間曼舞的白衣女子嗎?那雙曾經吸引他的眼眸此時被仇恨和慾望充滿,使得她那雙絕美的臉容扭曲著,帶著一絲猙獰。

沒有了慘不忍睹的疤痕,她的臉依舊是猙獰的。

百里寒閉上眼睛,心底忽然湧上來一陣悲涼。

他緩緩放手,代眉嫵喘息著軟倒在地上。

「張佐李佑,將她關押到冷苑裡,派人嚴加看守。」百里寒冷聲說道。

思及到方才花嬌為了救她,拿出的那塊玉環。他的黑眸一瞇,忽然綻出一抹厲色。

第七十六章師兄的好

在船上漂了十日,到了楚州渡口,流霜原以為師兄會帶著她一路北上,與暮夕夕一起到天漠國去。卻不想到了楚州,師兄便帶著她和紅藕,還有藥叉和藥鋤下了船。而暮夕夕一行,卻依舊沿河北上,到天漠國去。

自那夜暮夕夕甩簾而去後,流霜就再沒見過她。流霜心知暮夕夕還在誤會著她和師兄的關係,總想尋機去解釋,但是,每次去找她,她都拒而不見。流霜沒想到這個公主的脾氣這般大,本想待她氣消後再去找她,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分道揚鑣了。

岸上早有車馬前來接應,流霜正要上馬車,回首望去,卻見大船泊在渡口沒走,而暮夕夕不知何時已經從船艙裡走了出來,站在甲板上,向她們這邊遙望。

日光明麗,映著她一身飄飄蕩蕩的綵衣,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淒艷和寂寞。

流霜心頭一澀,今日一別,不知何日還能有緣再見,若是此時不解釋,怕是以後很難說清了。遂微笑著對師兄道:「師兄,我想和公主說幾句話再走。」

段輕痕聞言臉色微變,他隱約猜到流霜要和暮夕夕講什麼話,心內微微有些苦澀。但,他還是若無其事地輕輕點了點頭。柔聲道:「好,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流霜微笑著拒絕了。若是師兄在身邊,有些話不好說。

段輕痕眸中光芒微黯,飛揚的修眉微顫了一下,隨即便淡笑著道:「好吧,讓紅藕陪著你去!」

流霜點點頭,帶著紅藕,又登上了船。

暮夕夕遙遙看到流霜又回來了,微微抬起頭,美麗的雙眸帶著一絲不屑和傲氣冷冷注視著她。流霜見她神態如驕傲的孔雀一般,睥睨著她。心內不禁沒有反感,反倒為她的率直而歡悅。這個姑娘,所有的情感都是寫在臉上的。

當下,流霜淺笑著開口道:「今日就要分別,流霜又幾句體己話想要和公主說一說!」

暮夕夕的黑眸中閃過一絲驚詫,隨即便轉為平靜,硬邦邦地說道:「我們之間沒什麼體己話可說。既然東方喜歡你,而我又喜歡東方,我們便是情敵。情敵有什麼話好說的!若你也是我們天漠國的女人,按我們草原上的風俗,我倒可以和你比賽騎術馬術,贏了你把東方搶過來,可你偏偏是一個漢人,什麼也不會。我若和你說這個,倒好似欺負了你一般,哼——」說到最後,忍不住懊惱地嘟起了嘴。

流霜聽了暮夕夕的話,不禁「撲哧」一樂,這公主竟然將愛情和箭術武功劃為了等號,以為勝了便可以贏得愛情。若是那樣,愛情豈不是太簡單了。

這公主著實可愛的緊,當下生起了調侃之心,微笑著道:「雖然我是個漢人,不會騎馬射箭,但是我會琴棋書畫啊,公主不妨和我比賽作畫,如何?」

暮夕夕聞言臉色一變,極是懊惱。她自然知道自己是比不過流霜的。她自那夜見了流霜作畫後,對流霜溫婉的氣質和高超的畫技極為欣賞,卻不想東方流光竟然喜歡她。

這讓她心中極是矛盾,一方面,覺得他們兩人天生一對璧人,極是相配的。另一方面,自己心內卻又極不甘心。

流霜見到暮夕夕懊惱的樣子,不禁淡笑著道:「流霜是和公主開玩笑的。流霜和師兄自小一起長大,心裡一直當他是哥哥,沒有男女之情。還請公主不要誤會了才是。」

暮夕夕淡淡掃了一眼流霜,並未因流霜的話有一絲喜色。因為,在船上,她已經從東方流光對流霜無微不至的照顧看出,縱使是這個女子不喜歡東方流光,可是東方流光卻喜歡她的緊呢

流霜眼見得暮夕夕並未因為她的話而歡快,心裡有些疑惑。但是,也只能如此了。於是,便和暮夕夕道別,向岸上走去。

一行人登上馬車,一路向西而去,據師兄說他們要去崚國,那是他的家鄉。

愈向西走,流霜便發現景色愈明麗,不似江南那般雨煙濛濛的樣子,心情也隨之逐漸好轉起來。試毒小產給她留下的陰影終於慢慢驅散。

行了十多日,終於出了玥國國境,到了崚國境內。回望玥國,心內不禁湧上來淡淡的惆悵,這去國離鄉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崚國比玥國地勢要高,盆地和山丘也相對多一些,而且崇崇山林和湖泊相接,風光極是壯麗悠遠。

一路上,偶爾遇到一些行路的山民,俱打扮的明艷照人,山歌嘹亮。師兄說,崚國也有一些散居的高山民族,都是裝扮奇特的人。

偶爾打尖住店,流霜從一些路人口中得知,崚國皇族竟是姓東方的。她心頭不禁隱隱一動,師兄一直不告訴她他真正的身份,莫不是師兄是皇族之人?

流霜不禁微微苦笑,師兄何時變得這般小心翼翼起來,難道他不知,孤兒也好,皇親國戚也好,在她心裡,他依舊是她親愛的師兄,是沒什麼兩樣的。

又行了十多日,終於快到崚國國都西京了,段輕痕忽然有些急事,需要先回京辦理一下,帶著那些騎馬的護衛先行入了城。

流霜和紅藕在藥叉藥鋤的保護下,坐著馬車最後也入了城。

一踏入西京,流霜就莫名感到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感覺真奇怪,記憶裡,流霜從來都沒來過這裡的。心內不禁有些詫異,或許是因為是師兄的故鄉吧,所以她才對這裡也有親切的感覺。

藥鋤駕著馬車,專揀偏僻的街道行駛,說是為了趕近路。其實,流霜和紅藕都著著實實想要藥叉和藥鋤趕車從西京最繁華的街道上過,對這異國之城,她們心中著實是有極大的好奇心的。

但是,藥叉和藥鋤卻很難說動。流霜心想,來日方長,日後再逛也不遲。穿巷過街,馬車停在了一處窄窄的小巷前。

幾人下車向小巷內走去,這是一個不起眼的用青石鋪就的小巷。此處看樣子是西京較偏僻的一個所在。流霜和紅藕牽著手,終於來到了一處大門前。

門臉也是極其普通的那種,看來師兄家並不是她揣測的皇族了,流霜心內喜悅,其實她覺得做一個普通的百姓更好。

但是,這門臉雖然極是普通平凡,沒想到裡面的佈置卻不平凡,進門迎面一帶灰濛濛的灰牆,繞過灰牆,不禁眼前一亮,卻見曲院迴廊,幽樹明花,庭院雅致,飛簷雕柱,屋舍精緻,花窗錯落。

院中栽著一些經年不凋謝的雪松,廊下種植者一些奇花異草。此時有些花正開的盛,淺白嫩紅,為這幽靜的院子添了一絲嬌艷之氣。

早有一對中年夫婦迎了上來,見了流霜,規矩地喊著:「霜小姐來了!」

流霜一呆,不知這兩人是何人,一時之間有點錯愕。本以為是師兄的家人,可有覺得這兩人不像是師兄的爹娘。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就見藥鋤在一邊淡淡介紹道:「這是秦叔,秦叔是這裡的管家,日後小姐需要什麼東西,可以讓秦叔出去採買。這是秦嬸,是為小姐做一些粗活的。」

流霜這才明白,這兩人是這裡的下人。

「霜小姐,你可來了,我們可是盼了你好幾年了呢。」

流霜登時便糊塗了,怎麼盼了她幾年了?不解地問道:「秦嬸,你認識我?」

秦嬸道:「雖不認識,但是公子時常提起你,我們聽得多了,便覺得極是熟識了。公子雇我們也是為了伺候小姐的,可是我們在這裡吃了幾年閒飯,都沒見到小姐的影子。這回小姐可終於來了。」

藥鋤咳嗽了一聲,秦嬸才住了嘴,顯然真是在這裡憋悶壞了,一有人說話,便閘不住了。

流霜這才知道,這座院子,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被段輕痕買了下來,雇了花匠,建了這座優雅的別院。但這裡卻不是段輕痕的家,是他專為自己建造的。師兄竟對她呵護備至到無微不至的地步,心中極是感動。但也有一絲疑惑,難道師兄幾年前,就曾想著把自己接到這裡來?

還有,師兄為何不領她到他的家呢?流霜一時有些失落,不過很快便釋然了,或許師兄家裡有什麼不便之處吧。不過總覺得自己住在這裡有一種被師兄金屋藏嬌的感覺。瞧著秦叔秦嬸看她的眼神,也是那個意思,不禁覺得極是不舒服。

天色漸晚,秦嬸為她們備了晚膳,幾人用罷飯,段輕痕還沒有過來。他才從外面回來,或者家裡有什麼事情需要處理吧,流霜也沒介意。

連日趕路,流霜原以為今夜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卻不想,竟是做起了夢。

恍恍惚惚,似乎是進了一座錦繡繁華的宮殿,處處一派歌舞昇平,寶座上那對君王夫婦慈愛的笑容,令她心頭是那樣溫暖,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在夢裡蔓延著。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被嬌寵的孩子。

場景忽然一轉,她好似奔跑在一大片花叢裡,許多許多的花,她不知道那時什麼花,開到了極致,是那樣紅,好似要溢出血來。

她不斷地奔跑著,似乎能夠聽到胸膛裡「荷荷」的喘氣聲。胸口似乎被什麼壓住了,憋悶的感受。她似乎永遠也跑不出這片花海了。

她似乎隱約聽到了一個小女孩的哭泣聲,是那樣撕心裂肺,然後那哭聲忽然就被掐斷了,只有無聲的嗚咽。

她看到了漫天的紅,不知是那紅花的紅,還是血的紅,就那樣無邊無際漫來。

一種從未有過的驚恐在流霜心頭漫過,她不禁尖叫一聲,猝然從夢裡驚醒。

額上冷汗漣漣,流霜也顧不得擦拭,只是用著被子喘氣。

 一勾殘月掛在天邊,散發著幽冷的光芒。窗前花影搖曳,絲絲縷縷的暗香浮動。

夜還很長,可是流霜卻再無睡意。

夢裡的驚懼殘留在她的心內,是那樣沉重。

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她的生活一向是安逸的,她從來沒見過什麼血腥的場面,為何會做這樣的夢呢。

窗前月影扶疏,隱有一個人影一閃,接著便響起了師兄溫雅清朗的聲音:「霜兒,怎麼了?」

流霜頓覺心頭一輕,師兄就好似黑暗裡的一抹光,驅散了她心頭漫天的血霧。

她拭了拭額頭的冷汗,打開了房門。門外清光流瀉,花影搖曳。師兄站在廊下,一雙清冽的眸子透過濛濛夜色,鎖住了她憔悴的嬌顏。

「霜兒,怎麼了?做夢了?」師兄擔憂地問道。

流霜點點頭,歎息道:「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夢到我在一片花叢裡奔跑,聽到一個小女孩的哭聲,我還看到,看到漫天的血霧,那樣多,讓我——」

師兄神色巨震,眸中驚懼與悲痛在翻捲,好似根本就想不到流霜會做這樣的夢一般。確實,就連流霜自己也覺得自己不該做這樣的夢的。

段輕痕忽然伸臂將流霜摟在了懷裡,摟的那樣緊,好似怕她忽然丟失了一般。流霜隱約感到他的身子,在輕微地顫抖著。

他似乎比流霜還要激動,嘴裡喃喃說道:「霜兒,沒事,只是一個夢而已。師兄也經常做類似的夢,只要你不再想,就會沒事的。」

「我知道了,師兄,你別擔心了,我沒事了。不過,再這樣被你勒下去,我恐怕會有事的!」流霜微笑著說道,輕輕捶打著他的胸口。

段輕痕身子一僵,忽然放開流霜,臉上隱有一抹紅暈暈開。

他轉身面朝月光而立,身姿挺拔而俊逸,月光在他身上打出一片片搖曳的光和影,這一瞬,流霜忽然覺得師兄的背影是那樣蕭條。

心中頓時湧上來深深淺淺難以言說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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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他的身份

流霜和紅藕,就在西京這個偏僻的小巷住了下來。

日子過得還算是舒服,只是那個噩夢依然在糾纏著流霜。但,奇怪的是,不知是習慣了,還是別的什麼,流霜不再覺得那夢恐懼,醒來後總覺得有人陪在身邊一樣。這種感覺在她心頭縈繞了很長時間,直到有一天,她到窗前欣賞月色,偶爾看到了廊下花影裡那一抹清影。

竹枝叩打在殘葉上,發出乾澀而孤涼的輕響,水藍色的衣衫在月色下飄忽出細碎的清光。

這一刻,流霜才了然明白,原來師兄一直陪伴著她。她久久望著師兄,感到心頭暖意在流淌。

師兄總是很忙,白日裡常常不見蹤影。他也不讓流霜出去,就這樣,在這個小院裡呆了一月有餘。

炎熱的夏日即將過去,秋天就要來到了。

 紅藕早已憋悶的不行,整日纏著流霜要出去見識西京的風物。流霜也確實想出去,終於求得段輕痕的同意,在藥叉和藥鋤的陪伴下,到了西京最熱鬧的一道街。

西京雖然繁華,但是不知為何,流霜卻隱隱感到有一種蒼涼的氣氛在瀰漫。更詭異的是,流霜走在街頭,常常腦中一閃,感到前面右方應當有一座繁華的酒樓或者拐角處有一座鐘樓,當走到那裡時,她的猜測十有八九會靈驗。

這種情況讓流霜感到詭異極了,她覺得自己好像曾經來過這裡一樣。可是,她明明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難道是人真的有前生後世?而她的前世就是生活在這裡的?那每夜的噩夢就是她前世的事情?流霜搖搖頭,這樣的解釋她覺得有些牽強,就這樣一路疑惑著。

不知為什麼,前方的路段上圍了一大圈人,藥叉和藥鋤不欲多生是非,正要繞開,流霜卻聽到圍觀的人在搖頭竊竊私語著:「多可憐啊,小小年紀,怕是活不成了!」

流霜聞言,不顧藥叉和藥鋤的阻攔,撥開人群,擠了進去。作為一個醫者,遇到了病者,要她置之不理,她做不到!

青石板的地面上,蜷縮著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臉色有些發青。一個中年婦人抱著孩子在一旁哭得肝腸寸斷。

流霜直直向小孩走去,玉手搭到孩子的腕上,為他診脈。黛眉微蹙道:「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本哭泣的婦人見到流霜,愣了一下,才抽抽噎噎地說道:「早上就說肚子疼,上吐下瀉,我就餵了他一些止瀉的草藥。誰知道,吃了藥,倒是不吐了,可是卻開始昏迷不醒,臉色也變得發青。我就背了他到醫館,可是人家卻說他中了毒,已經無藥可救了!天啊,怎麼會中毒哦,是誰要害我們母子啊!」說罷,那婦人又開始哭了起來。

流霜抬頭望了婦人一眼,道:「倒不是有人給你們下毒,他可能是吃了一些毒蘑菇,只要瀉出來就沒事了,可你平,偏偏給他吃了一些止瀉的藥草。此時中毒已深,不過也不是沒救。這樣吧,我要為他立刻施針,或許還有希望。」

流霜回身將隨身攜帶的藥囊取出來,拿出金針,為那小孩施針,過了兩柱香的功夫,才將針拔出。金針一拔,那小孩咳嗽著吐了幾大口汙血。

流霜見他的臉色青氣漸漸褪去,便起身對那婦人道:「我再為他開個方子,你到藥房裡去拿藥,吃上兩次,就會無事。」

那婦人見流霜救醒了她的孩子,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就連圍觀的人也連連讚歎流霜的醫術高明心地仁厚。

就在此時,街上忽然響起馬蹄疾奔聲,眾人回身看去。

一輛華麗的帶著黃色流蘇的馬車衝了過來,車前幾個侍衛大聲呵斥道:「閃開,快點閃開。」

一邊喊,一邊甩著手中烏油油的鞭子。人們抱頭散開,動作慢的,頭上身上難免都中了鞭子。但是,也沒人敢吭聲,因為人們從車簾上掛著的黃色流蘇已然猜出,這是皇宮裡的人,誰敢惹啊,除非是活的膩歪了。

流霜和那孩子以及婦人處於圈子的正中央,被人群一衝,便躲得慢了,眼看著鞭子就要抽到流霜的身上了。藥叉眼疾手快,將流霜拖在了一旁。藥鋤和紅藕也一人拖起一個,將那小孩和婦人帶到了路旁。

幾匹烈馬風一般從面前奔過,蕩起的風將流霜的髮拂了起來。後面的馬車緊隨其後,風馳電掣奔了過去。

流霜對這樣的人極是反感,不禁抬眸朝那馬車的窗子裡望了過去。馬車閃過流霜的一剎那,流霜看到一雙眼睛也在車窗裡朝她望著。

只不過是隨意一瞥,流霜倒是沒在意,但那馬車裡的人卻是輕輕哼了一下,疾奔的馬車忽然慢了下來。流霜感知到那道目光帶著一絲驚詫和研判一直瞅著她。頓覺渾身不舒服,辭別了那婦人和小孩,從人群裡走了出去。

不知為何,流霜忽然沒有了閒逛的心情。幾人到酒樓裡用了飯,便決定要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幾人先是坐著馬車,到了僻靜之處,藥叉忽然和趕車的藥鋤耳語了一番,回身對兩人說道:「後面有人跟蹤我們,我帶著你們兩人下車躲起來,由藥鋤駕著馬車將人引開。」

流霜心內著實驚異,怎麼回事,竟有人跟蹤他們?他們也不是什麼達官貴人,怎麼竟有人跟蹤他們呢。莫不是秋水絕又追到了崚國來刺殺她?

雖然心內驚異,但也知此時是危險之時,於是和紅藕一道隨了藥叉,下了馬車,躲在暗處。待藥鋤的馬車走了不久,果然見到後面有幾個人騎著馬追了過去。

過了很久,藥叉確定無人後,才帶著流霜和紅藕,在小巷裡傳來繞去,直到天色將近黃昏,才重於回到了居住的小院。藥鋤直到天黑才甩掉那幫人回來。

流霜有些驚魂未定,她一直想不通,到底是何人在跟蹤他們,若說是秋水絕吧,看樣子卻不像。藥叉和藥鋤也不說話,都好似悶葫蘆一樣。

用過晚膳,流霜正坐在廊下歇息,藥叉和藥鋤忽然神色驚惶地從隔壁房內衝了出來。二話不說,藥叉背起流霜就躍到了屋簷上。藥鋤和紅藕緊隨其後,也躍了上來。

明月清光,一瀉千里,風裡隱隱有殺意襲來。

放眼望去,無數個黑影無聲無息躍了出來,向他們包圍過來。他們,終究還是沒有擺脫掉追蹤。

一場廝殺,已經不可避免。

月光,刀光,劍光,血光在閃耀,呼痛聲和呻吟聲在耳畔充斥著。眼看著藥叉就要衝出包圍圈了,武功較弱的紅藕已經被擒住了,一把雪亮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流霜回身望去,心中一痛,「藥叉,你放我下來。」

「小姐,不能啊!」藥叉沉聲道。

「小姐,不要管我,你快走。」紅藕淚眼朦朧地喊道。

「不!秋水宮要得是我的命,我不能讓紅藕待我受死,你讓我下來!」

流霜厲聲呼道,她以為是秋水宮的殺手,紅藕落到他們手中必死無疑。她和紅藕雖名為主僕,實則親如姐妹,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紅藕在她眼前死去。

兩人一說話,便耽擱了逃走的最有利時機,前方再次被幾個黑衣人圍了上來。

為首的黑衣人冷笑著對流霜道:「我們主子要見你,隨我去吧,否則你這個丫鬟勢必人頭落地。」

流霜回頭,見紅藕脖頸上已經有鮮血淌下,心中頓時痛如刀絞,冷聲道:「你們放了她,我便隨你們走!」

「小姐,不要啊……」紅藕淒厲的哭聲已經在風裡漸漸變小,流霜被黑衣人點了昏睡穴,坐上了馬車,不知向哪裡奔去。

不知過了多久,腰間一麻,穴道解開,流霜昏昏沉沉醒了過來。

室內明亮的光線刺的她眼睛生痛,流霜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才終於適應了這刺目的光亮。

環視四周,發現這是一處金碧輝煌的宮殿,只是室內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那個解了她穴道的女子也已經悄悄隱退。

這是哪裡,要抓她的人又是誰,難道不是秋水絕,若是秋水絕,流霜猜測自己此時應是已經沒有命在了。

一道陰柔冷漠的聲音從前方傳來,「白流霜,抬起頭來!」

流霜驚異地抬眸,這才發現面前的珠簾後,端坐著一道影影綽綽的身影。那聲音就是從那裡發出來的。

感覺到一道冷冽的視線在她的臉上流轉良久,又一聲充滿了恨意的歎息傳了出來。

「你和東方流光什麼關係?」那呻吟忽然繼續問道。

「他是我的師兄!」流霜凝眉如實回答。

簾後的人影沉默良久,忽然一抬手,狠聲道:「帶出去,殺了!」聲音竟是那樣決絕和無情。

心頭一冷,流霜竟是忘了害怕。此時她已經知道眼前的人絕不是秋水絕,也不是秋水宮抓了她。怎麼又有人要殺她呢,她白流霜到底得罪了誰?

「你到底是誰?為何要殺我?」流霜冷聲喊道。

那人冷笑了一聲,道:「你竟不知道我是誰麼?好,讓你看個清楚,也好讓你死個明白!」

話音一落,珠簾便被兩雙纖白的小手挑了起來。

先是露出了一身明黃色的宮裝,上面繡著飛翔的金鳳。那明黃色在宮燈映照下,閃耀著令人心驚膽戰的光芒,同時也招式著主人不可一世的身份。

然後,那一張臉便露了出來,這是一張三十多歲的婦人的臉。臉色白皙,五官精緻,一頭黑髮梳成華貴的金鳳朝天髮髻。

她垂足端坐在繡榻上,身後是一架螺鈿座屏,映著堂上的明燈,竟是珠光瀲灩,靡麗之至。

那一雙美麗的黑眸,帶著一絲恨意和嘲弄直直凝視著流霜。那目光,讓流霜想到了白日裡在街上馬車裡的那道目光,很顯然,她就是那個馬車裡的人。而更顯然的是,這個人,竟是崚國的王后。

剎那間,流霜只覺得自己有些懵了,她就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和崚國的王后有所牽扯。

她得罪過崚國王后嗎?沒有,那麼就是和師兄有關了,方纔她問到了她和師兄的關係。一瞬間,她忽然明白,原來師兄,終究不是她想像的那樣,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他終究還是和皇室有牽扯吧。

「見了王后還不下跪!」一個宮女對流霜道。

流霜懵懵懂懂,此時她處於下風,王后對她敵意如此之大,隨時可能都要了她的命,為了免於遭受無畏的傷害,流霜便跪了下去,對她行禮。

「流霜不知身犯何罪,希望王后能讓流霜死個明白!」聲音清清冽冽。

「你--竟不知道我為何要殺你?」王后的紅唇繃的緊緊的,眼睛確實瞪得極大,似是很是詫異。

流霜的黑眸在燈光映照下,清澄如琉璃,明鏡似春雪。

王后瞇眼瞧著她,呆了良久,忽然轉換了一臉的笑意,說:「你起來吧,方才只不過是誤會一場,本宮向你賠罪。你既是流光的師妹,本宮自然不能委屈了你,你就住在明月宮吧。」

王后神色轉換之快,令流霜有些不適應。方才明明是對她敵意甚重,此時卻忽然示好,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性命是暫時保住了。

遂施禮謝恩。

「你下去吧。」王后淡淡說道,幾個宮女帶著流霜,向外走去。

夜色已深,冷月西移,流霜被帶到了一個附近一間地室,地室倒是不小,妝扮的也極是雅致,幾顆明珠懸在屋角,將室內映的極是明亮。

流霜慘笑一聲,這個王后說的好,但是住在這裡,縱是再華麗,也是將自己囚禁了。

流霜不懂,她為何要囚禁她這樣一個弱女子呢。腦中煩亂的很,她只覺得有許多已經發生的事,是她不知道的。

而那些事情,與她是極其重要的。

第七十八章他的洞房

在地室中呆了幾日,第五日黃昏,石門忽然打開,一個綠衣大宮女領著兩個小宮女走了進來。

大宮女一使眼色,兩個小宮女二話不說,便開始手腳麻利地為流霜梳妝打扮,先為她穿上一件淡綠色宮裝,梳了一個新月形的宮女髮髻。

「你們要做什麼?」流霜眸光淡淡地望著綠衣大宮女問道。難道王后終究還是要殺她嗎?這是她臨死前的最後一次梳妝。

綠衣大宮女冷冷地瞥了流霜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叫墨梅,一會你跟我一塊去伺候王后。記住,你要乖一點,不然我隨時要你的命。」說罷,忽然趨身向前,到流霜面前,纖指在流霜肩上一點,封住了流霜的啞穴。

流霜瞧著墨梅高傲漠然的神態,知道她定是王后的得力心腹。低頭瞧去,身上果然是一身宮女的裝束,叫她去伺候王后,應該不會那麼簡單吧。

不管怎樣,先出了地室再說。流霜默然隨了墨梅出了地室。

外面已是暮色沉沉,墨梅帶著流霜擇偏僻之處,穿廊過榭。一路上,但見得柳疏寒條,殘荷餘香,竹影婆娑,皆是秋景。

流霜猛然意識到,秋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來臨了,日子過的真是快啊,轉眼已經離開百里寒一月有餘了。原以為離開他,便可以隨了師兄浪跡天涯,此時才知,一切只是她的夢想罷了。

她竟然再一次深陷宮中,她的命運,為何就不能自己做主呢。若此時能順利出宮,她定要離開師兄,和紅藕一起到天涯尋夢。

曲徑通幽,秋景綿綿,不一會兩人便來到一個雕欄玉砌的宮殿前面。

墨梅帶了流霜從宮殿後門悄悄走了進去。

一進去,流霜便看到了坐在寶座上的王后。今日她打扮的愈加彩繡輝煌,看上去端寧舒雅。她的身前,依舊垂著一道寬大的水晶珠簾。只是這次,流霜卻不是呆在珠簾前面,而是呆在珠簾後面。

墨梅拉了流霜安靜地侍立在王后身旁不遠處。

越過珠簾,流霜看到簾後的大殿內,跪著十幾個如花似玉的美貌少女。每一個人都身穿錦繡綵衣,頭戴珠翠,打扮的極是美麗妖嬈。

大殿內靜悄悄的,鼻尖湧動的全是脂粉的馨香。

流霜知道,王后,絕不會這麼簡單地讓自己前來伺候她的,她一定是有什麼目的。雖然只是見了一面,但是她已經依稀感覺到,這個王后,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果然,王后斜眼瞧流霜靜靜侍立在一旁,淡漠的臉上忽然浮起一抹淡淡的有些快意的笑紋。

寂靜之中,殿門前一個太監弓著腰走進來,大聲宣告道:「太子駕到!」

流霜抬眸望去,只見一抹瀟灑頎長的身影優雅地走了進來。

竟然是段輕痕,不,應該說是崚國太子東方流光。

流霜的心咚咚跳了起來,玉手忽地抓緊了。

墨梅神色一凝,纖手悄悄扣在流霜手腕的脈搏上,流霜心中一寒,她知道,此時她若是有什麼異動,墨梅恐怕會馬上要她的命的。

壓下波動的心,她抬眸望去,只見段輕痕今日穿了一件絳紫色的錦袍,袖口處繡著龍紋,腰間束著紫色鑲金邊的玉帶,頭上箍著一塊紫玉冠,上面一顆指頭大的南珠在燈下灼灼生輝。

流霜從未見段輕痕如此打扮過,記憶裡,他似乎永遠都是一襲簡潔的藍衫飄揚,清爽純淨的就像頭頂上的一方藍天。頭上也是隨意紮著一條淡藍色絲帶,簡潔而瀟灑。

今日,段輕痕這身打扮和平日裡比起來,少了一分淡泊飄逸,多了一分高貴典雅,就連他那張俊美溫雅的臉,也少了一分溫潤,多了一分冷凝。

他優雅地走了過來,步履穩定,此時的他,一身威嚴的王者之氣。

他走到珠簾前靜靜站定,目光寧靜深邃地望著珠簾。他好似天生就是站在這裡,接受人們朝服的。

師兄原來是崚國太子,流霜之前也懷疑過他是皇親國戚,再也沒想到他竟是太子。

可是身為太子的他怎麼會到玥國做了她的師兄呢。若是尋常人家,還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偏偏是太子啊。縱然是學醫,也沒必要去玥國拜自己的爹爹為師吧。爹爹的醫術雖高明,但也不能說是天下第一的。

流霜的思緒迅速飛轉,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

「兒臣拜見母后。」段輕痕淡淡說道,聲音中卻聽不出一絲溫情,淡漠的很。

 流霜驚詫,師兄說話從來不是這樣的。面前的可是他的母后啊,怎麼這麼冷漠。

「流光,昨日你答應了母后要接受選妃後,母后便派人為你將京裡未嫁之女中的佼佼者選了出來。喏,底下跪的皆是,都是容貌出色,才華橫溢的。你瞧一瞧,這裡可有中意的人沒有?」王后緩緩說罷。

原來,王后要為師兄選妃!眼神不由自主瞟上師兄的臉,卻見他臉上依舊一片淡漠,沒有一絲喜色。

他冷聲道:「這些女子既然都這麼出色,那就請母后代孩兒選吧。」

王后的臉在燈光下幽幽暗暗,她忽然斜眼看了一眼流霜,唇邊浮起一抹溫雅的微笑,可是流霜卻覺得那笑容裡隱含著一絲報復的快感。

「那好吧,母后覺得孫尚書的女兒孫凝香和裴將軍的女兒裴蘇青,端莊文雅,秀麗嫻熟,可選為側妃,至於其他的,就先在宮中學習一段宮中禮儀,再選不遲。」

王后倒也知道見好就收,好不容易逼得他同意選妃,可不能將他嚇著了。

段輕痕皺了皺眉頭,道:「孩兒謹遵母后之命。」段輕痕淡淡說道。

王后心中十分快意,何曾見過這個兒子這般臣服於她,看來身側這丫頭還是有用的,暫時還是留著她吧。

不過,她絕不會讓她好受的,當初,她曾經所受到的痛苦,她要一件件從這個丫頭身上討回來。思及此,唇邊的笑容愈深。流霜側首望著她,只覺得她就如同是一隻盤在座上的蜘蛛,正在不斷吐著絲,好似隨時都會纏死她。

選妃結束,流霜被墨梅帶離了宮殿,不過這次倒是沒有帶回到地室,而是直接將她帶到了一間佈置喜慶雅致的房間。

鼻尖聞到一絲淡淡的脂粉味,流霜知道這定是女子所住的房間。

她摸不清這個王后要如何處置她,看樣子,她好像也是暫時不想殺她的,卻不知道把她帶到這樣一間房間,卻是做什麼。流霜覺得這個王后真是不可理喻。

本來啞穴就被點了,墨梅偏偏還不放過她,在她身上連點了幾處。全身的穴道似乎都被封住了,流霜既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

「你不要怪我心狠,誰讓你得罪了王后呢!為了不讓別人發現你的呼吸,只有封住你所有穴道了。」墨梅忽然同情地瞥了她一眼,冷聲說道,然後便將她塞到室內的一個櫃子裡。

然後,將櫃門一關,無聲無息地離去了。

也不知墨梅用的是什麼法子,流霜覺得全身的血液忽然停住了流淌,好似要凝滯了。身子也僵硬的像是一塊石頭。隨即呼吸也慢慢變得困難起來,好似被人掐住了鼻子。心臟也跳動的極是緩慢,幾乎沒有什麼聲音。流霜明白,此時的自己就是假死狀態,除了意識還是清醒的,耳朵還是可以聽見的,其他的感官好似都停止了活動。

這樣做,大約是為了不讓別人感覺到她。可是這種法子也太殘忍了,流霜感到自己都快要憋死了。

這世上,為何會有這麼陰狠的功夫啊。

流霜就這樣在那裡忍受著痛苦的折磨,心中忐忑著,不知這種折磨何時才能到頭。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只聽得幾個女子悅耳的聲音道:「奴婢們恭賀凝妃,願凝妃與太子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流霜登時被雷到了,這竟是方才王后封的那個孫凝香的宮殿。那麼,這個房間,應該是孫凝香的閨房,今夜就是她和師兄的洞房花燭夜。

這--這個王后打的是什麼主意,怎麼把她送到了這裡,難道,難道是要她聽房嗎?這也太可笑了吧!

流霜聽得一個溫雅嬌軟的聲音道:「你們下去吧,沒有我的傳喚不要進來。」

接著便是那幾個宮女祝福告退的聲音。

室內歸於一片寧靜,依稀聽得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那凝妃在揉搓著衣服。此時的她,大約心情既期待又緊張吧,就像曾經的她一樣。

心口猛然一滯,閉上了眼睛。

所有的感官都被封住了,只留聽覺,那聽覺就格外的敏感。此刻,流霜在心裡簡直就要恨死那個王后了,世上怎麼會有這麼陰狠的王后,她怎麼會想出來這麼齷齪的主意。

她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要羞辱她嗎?

腦中忽然一閃,忽然想到哪王后別有意味的笑容,難道她以為自己是愛著師兄的,所以要自己看著師兄和別人恩愛,要自己痛苦傷心至死嗎?

就在此時,房門吱呀一聲,又有人走了進來。

流霜聽到那人沉穩優雅的腳步,依稀知道那就是師兄段輕痕。

不過,他進來後,就好似坐到了椅子上,良久沒有說話,室內太靜了,壓抑的寂靜。

過了良久,坐在床榻上的孫凝香似乎是再也坐不住了,自己挑起紅喜帕,向著段輕痕嬌羞地微笑。

她的聲音嬌軟似蜜,甜甜說道:「流光哥哥!」

段輕痕淡淡哼了一聲,孫凝香坐起身來,走到他面前,道:「流光哥哥,凝兒終於嫁給流光哥哥了。可是,你怎麼好像不開心啊!」

段輕痕抬眸淡淡地望著她,眸中冷意流轉:「凝兒,你很想做我的妃子嗎?」

凝香紅著臉點點頭。

段輕痕也不說話,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做出要摟抱她的樣子,凝香嬌羞地低頭,然而,腰間忽然一麻,穴道被點,她是說不出話,也動不了了。

「凝兒,對不起,選妃之事,流光哥哥也是不得已的。日後一定為你尋一個好夫婿!」說罷,將凝香抱到了床榻上,他不能壞了這個女子的清白。

轉身就要離去,在經過櫃子時,他的心忽然有所感應地一跳。

室內,有一種熟悉的氣息在流淌,那是夢裡也忘不掉的熟悉,就像是烙印,早就烙在了他的心尖上。

他的手,顫抖著打開了櫃門,那張魂裡夢裡始終牽掛的臉,便徐徐出現在他的面前。心內瞬間湧起無法言語的欣喜。

流霜聽到櫃門打開的聲音,心內一片煩亂,緊緊閉著雙眸,不肯睜開。她很高興師兄發現了她,可是又極是尷尬兩人在這種境況下見面。

這可是他的洞房花燭夜啊!

段輕痕小心翼翼將流霜從櫃子裡抱了出來,將她放到室內的臥榻上,將流霜的穴道一一解開,將墨梅施加在她身上的陰狠手法也一一解去。

每解開一個穴道和一種陰狠的手法,他的心便狠狠抽痛一下,他知道流霜所承受的痛苦,他為了她的痛而痛。

直到全部穴道和手法都解去,流霜才感到自己血管裡的血液開始緩緩流淌,感到自己的心跳又開始跳動起來。那種窒息痛苦的感覺終於消失了。

她慢慢睜開眼睛,看到師兄深邃的雙眸,好似幽深無邊的夜,好似要將她的一顆心,深深吸了進去。

「師兄,我沒事了,你放開我吧!」流霜低低地說道,想要掙脫師兄的懷抱。

但是,師兄的手臂忽然一緊,他的呼吸忽然變得沉重起來,呼出的氣息拂在流霜臉上,竟是很燙。

「師兄,你怎麼了?」流霜雙眸一凝,擔憂地問道。

段輕痕微笑著道:「沒事,師兄帶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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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夜色太迷人

一股怪異的灼熱從丹田緩緩升起,身子慢慢燙了起來,段輕痕不可抑制地輕哦了一聲。

他知道他是中媚藥了,方才母后遞給他那杯茶時,他就知道有問題,但是為了救霜兒,他還是喝了下去。只是,他沒想到這媚藥的藥力會這麼大,他原以為自己是能夠控制的。

「師兄,你有些不對勁,到底是怎麼了?」流霜的清眸擔憂地鎖住段輕痕的臉,但見他一向白皙的俊臉上,有一抹可疑的淡紅迅速暈染開來。

段輕痕運功調息,暫時壓下體內無法宣洩的熱氣,唇邊勾起一抹輕笑,淡淡說道:「傻丫頭,師兄怎會有事呢,只是有些熱罷了!」說罷,牽起流霜的手,就要帶她離開。

可是,手一觸到流霜柔若無骨的小手,眼波一掃到流霜清馥淡雅的嬌顏,才壓下去的那股熱氣又開始在體內升騰。心儀的人兒就在眼前,就是沒有媚藥,他也會情動。

只是霜兒是他的珍寶,他怎忍心傷害她,強壓著體內的燥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淺笑著道:「我們走吧!」

流霜顰眉,趁段輕痕不備,纖手忽然一探,按在段輕痕的手腕上。段輕痕慌忙躲開,但是流霜心內已經明瞭,師兄,中了媚藥了。

媚藥,師兄怎會中媚藥?師兄的醫術並不比她差,除非是他自己喝的,否則無人能給他下藥。難道,這是崚國的習俗,洞房之夜,新郎要服媚藥?

想到洞房,她忽然醒悟,是自己的出現,懷了師兄的好事,當下,極是歉疚地說道:「師兄,我差點忘了,今夜是你的好日子,我不能打擾你,我這就出去,師兄改日再來救霜兒吧!」說罷,紅著臉就要落荒而逃。

段輕痕臉色一沉,伸手一扯,拽住了流霜的手臂,幽黑的眸中閃爍著複雜的火花,有一絲怒意,有一絲失落。

他一言不發抱起流霜,向屋外走去。

夜色朦朧,投下幽淡的影,更漏聲一聲聲送來無邊的愁緒。

段輕痕抱著流霜,施展輕功,穿廊過榭,向自己所居住的月明宮而去。身後,他的侍衛悄悄追隨著他。

「太子,你這是做什麼?」前方的暗影裡,一道清冷的聲音厲聲問道。

聲音方落,無數個宮燈亮了起來,一片光明,奪了月亮的光彩。

王后從燈影裡姍姍而出,明黃色宮裝在燈下泛著冷艷的光芒,薄唇緊抿著,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段輕痕。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段輕痕會發現流霜,墨梅可是鎖住了她全身穴道,封了她的呼吸和心跳的,就如同假死一般,是毫無聲息的。

她自然不知道,愛到了骨髓裡,就是聽不見她的聲息,可是可以感覺到心愛的人的存在的。就如同一個愛的磁場,一旦接近,就會心有感應。

段輕痕抬頭望著光影裡的母后,她眸中那深沉的被壓抑的恨意是那樣明顯。母后早已經不再是曾經疼他愛他的母后了,她的心已被嫉妒折磨的偏激無情了。

雖然,這些年母后活的並不容易,可是,他還是不能理解母后對霜兒的恨意。霜兒,才是那最慘的受害者,她何其無辜還要承受母后的嫉妒和恨意。

「母后,我要帶她走!」他冷冷說道,體內的燥熱又開始蠢蠢欲動,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久。

「你沒解毒?」王后的臉色一白,凝視著他因壓抑痛苦而微凝的修眉。

「母后,選妃是你逼的,如今我救回霜兒,自然不會去碰凝妃和清妃,因為我並不愛她們!我要保留著她們的清白,她們也應當有自己更好的歸宿。」段輕痕一字一句淡淡說道。

「你還是不肯納妃,就是為了這個女子!」王后的臉頰頓時陰沉下來,美眸中寒光一閃。

今夜的事情竟朝著她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真是始料不及,本想讓這個丫頭遭受背叛的滋味,可是沒想到最後傷到的竟是流光。

是她錯了,她沒想到流光竟愛這個女子如此之深,一點也不亞於他父王當初對那個女人的愛。父子兩個都是情種,偏偏愛上的都是不應當愛上的人。而相反這個女子對流光的感情,卻不是她想像的那樣。

她憤恨地盯著流霜,眸光寒冽如刀,流霜站在師兄身畔,只覺得有嗖嗖冷意襲來。

「好,既然你愛她,那就讓她為你解毒吧!」王后說罷,臉色陰沉地離去,日後有的是機會除去她。

一行人漸行漸遠,段輕痕迅速抱著流霜,在月色下穿梭。

夜涼如水,花影搖曳,重重疊疊的樓台高閣。

涼風揚起兩人彼此的髮,在風中糾纏著。

流霜的心,還尚在震驚之中。從方纔的對話中,她才知道,原來是王后以她為由,才逼得師兄納妃。原來,師兄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都是為了她,心內瞬間一片淒涼,一種無法言喻的感情湧了上來。

這麼多年,師兄一直是她傷心時的撫慰者,是她快樂時的傾聽者,是她無助時的精神支柱。

她理所當然地享受著他對她的寵愛,卻從來沒有深究過師兄對她的感情,還自以為是地以為那是兄妹之情。

如今想來,不是!

一個哥哥不會用那樣深情萬種的目光去看自己的妹妹。

耳畔師兄的呼吸聲愈來愈重,愈來愈急,流霜知道那是師兄在壓抑著痛苦,她也知道那痛苦的來源是她。

「師兄,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會走!」

段輕痕依言慢下了腳步,但是卻捨不得將她從懷裡放開,好似一放手,她就會消失一般。

月色下,流霜仰望著師兄俊美的臉,他修眉微皺,那深淺的痕跡好似他起伏的心情。

兩人駐足處事一片搖曳的花叢,一大片的嬌美的花在月光下綻放著,散發著馥鬱的清香。

段輕痕將流霜輕輕放下,轉身向著花叢,重重地喘息著,只覺得體內的燥熱越來越不能忍受。

「師兄,你覺得怎麼樣?要,要不要我幫你!」

流霜的話極低,但是卻清清楚楚傳到了段輕痕的耳中,他震驚地回頭。

月色下,流霜及腰的長髮在風裡悠悠飄蕩著,黛眉若遠山,清眸似秋水。

她不傾城,不絕代,但是卻令他傾心不已。

那雙如水的深眸,是那樣乾淨,那樣清澈,但又那麼迷濛飄渺。

段輕痕重重喘息著,低頭凝視著她,那眸中的深情好似網一般將流霜密密麻麻網住了。

 流霜清楚地看到了師兄眸中的慾念,這一刻,她猛然醒悟,師兄一定是誤會了。

臉在這一瞬間徹底紅透了,她支支吾吾地說道:「師兄,我的意思是……是,霜兒幫你施針祛毒……」

朦朧的月色籠罩著她,臉上那抹嬌紅為她增添了一種薄薄的嫵媚和嬌艷,這樣的她實在是太誘人了。

她比月色還要高潔,比花香還要馥鬱。

體內詭異的灼熱快速地竄遍了身體,來勢洶洶地淹沒了段輕痕的理智。

他或許聽到了流霜後面的話,但是根本沒有來得及想那是什麼意思,便迅速低頭,滾燙如火的唇覆上了她的唇。

雙唇一碰,他灼熱的氣息席捲了她的呼吸,她柔軟清亮的唇瓣就好似一滴冰涼的露珠,帶著沁涼和美好,讓他索要不夠。理智,在此刻,徹底崩潰,他猝不及防地奪去她的氣息。

他的唇,就像是一團火,洶湧熾烈地燃燒著她。

失控,心跳失控了!

流霜覺得自己是一塊冰,就要融化在他的懷裡了。

她想要推開師兄,可是又覺得有些殘忍!

師兄為了她,才會遭受這樣的痛苦,她瞭解師兄的為人,既然師兄不願壞了那兩個新娶的妃子的清白之身,更不會去找別的女人。她更瞭解媚藥,若是不及時解去,人勢必會因慾火焚身而亡。

可是……可是,她又覺得若是讓她來救師兄,他們之間清純的兄妹關係便會徹底被打破,日後,他們將怎樣面對彼此。

流霜的心煩亂極了,她既心疼於師兄的痛苦,又覺得這樣做,對師兄是不公平的。

壓抑了很久的感情在這一瞬間爆發,就好似脫韁的野馬一般,根本就無法停止,何況還有媚藥的藥力。他吻的那麼動情,那麼親密,好似她是他的珍寵一般。

馥鬱若水的容顏,清澈不帶一絲雜質的眼眸,這麼多年,這抹纖影一直在心頭縈繞,從來沒有離開過。

而今夜,他終於將她緊擁於懷中。

他的手,情不自禁撫上流霜的臉,細細撫上那傷痕。他心疼地撫摸著那道傷痕,是他讓她受苦了。

可是,他又忽然想到了那個為她留下疤痕的男人。

心中,好似猛然被人紮了一針,他的理智瞬間回復。瞇眼瞧去,他忽然明白自己正在做什麼!

他怎能這樣做?他怎能傷害他心愛的女子。

他猛然推開流霜,冷聲道:「我不需要你為我解毒,你走開。」

月光下,流霜的唇被吻的好似夜間怒放的薔薇,她望著師兄離去的背影,眼淚順著臉頰嘩嘩流淌。

那一夜,流霜不知道段輕痕是如何熬過去的,總之,他知道,他沒有去找任何別的女人,還是把媚藥解去了。或者是用藥,也或許是運功逼毒,但是流霜知道,這些都會對身體有所傷害的。

師兄寧願傷害自己,也在盡力保護著她。流霜心頭的感覺,再不能僅僅用感激兩個字來形容了。

流霜住到了段輕痕的月明宮裡,他派人將紅藕也接了過來。

他不允許流霜離開月明宮一步,原因很簡單,他不想讓流霜去涉險。流霜只有呆在皇宮裡,呆在他的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清風送爽,秋意漸濃。院內的清桂在風中開放,幽香入骨,令人沉醉。

流霜站在月明宮內,夕陽灑在蒼台古石上,望著這深深的樓台殿宇,腦中有霧氣開始翻騰起來,佔據了所有的空隙,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

有一種悲痛,是那樣清晰,那樣熟悉地襲來,好似她曾經親自經歷過一般。

這種感覺真是奇異,她回頭問紅藕道:「紅藕,你覺得這月明宮熟悉嗎?」

紅藕搖了搖頭,道:「沒有覺得,只是覺得這宮殿建的倒是典雅貴氣,白玉石的牆面,多好看啊!公子真是極有品位的一個人!」

流霜歎息著搖搖頭,「這宮殿又不是他建的!」的確,雖然她承認師兄品位高雅,但這宮殿少說也有三十年的風霜了,而崚國,立國才不過十年。

這是前朝羽國所建的宮殿。

這些日子,在皇宮裡,流霜對崚國漸漸多了一些瞭解。

據說,十年前,尚是大將軍的東方旭日聯合天漠國的新皇暮野,一舉奪了羽國的江山。從此後,江山易主。

但是,東方旭日並沒有稱帝,為了感謝天漠國的相助,而是自稱國主,臣服於北方的天漠國。每年向天漠國進貢許多絲羅綢緞,珍奇珠寶,糧米用具。

而東方旭日奪了大權後,卻忽然大病了一場,身子大不如從前,當時才十三歲的東方流光也忽然失蹤不見。人們都以為那是東方旭日的報應,自己的兒子在叛亂中死去。

是以崚國大權便旁落到王后的手上。而這個王后,既沒有治國之才,也沒有用人之能,更沒有容人之量,崚國的國勢在日漸衰落。直到五年前,東方流光死而復生,回國繼了太子之位,崚國國勢才日漸恢復。

從這段歷史中,流霜捕捉到一個資訊,那就是師兄之所以說自己是孤兒,可能是因為不滿於父母的所作所為,所以才會離家出走,到了玥國,拜了爹爹為師。

五年前,師兄忽然經常外出行醫,原來根本是騙她的,他是回國治理朝政,根本不是雲遊天下。

師兄這些年過的這般苦悶,流霜心內不禁淒然。

希望崚國能在師兄的治理下愈發強盛,師兄是有這個才能的,流霜知道。

 

第八十章無色

月色如洗,燭火在夜風中搖曳,燭花在璀璨地燃燒。

百里寒坐在聽風苑的窗前,自從流霜離去後,他便時常來此小坐,在安靜和悲痛中回憶著他的一顰一笑。

他的視線凝注在窗前那架五絃琴上,琴面上,沾染了斑斑血跡,那是流霜的血,他走上前去,將琴抱在懷裡,輕輕觸摸著上面的每一根琴弦,琴弦發出低低的嗡響,好似嗚咽。

他抱起琴來,緩緩走到院子裡。將琴放在桂花樹下,靜靜地彈奏著。

初開的桂花芳香馥鬱,聽到了琴音,好似有了靈性一般,一朵朵淡黃色的小花從枝頭飄了下來,在空中漫天飛舞著。

月光流瀉,琴音淒淒,花香脈脈,白衣翩翩,此情此景,好似夢幻一般。

百里寒微微閉上雙眸,眼前似乎浮現出流霜笑靨如花的馥鬱,捧杯時的決絕,毒發時的苦痛,喉嚨中忽然一甜,他不可抑制的噴出一口鮮血。

他撫著胸口,任憑濃濃的相似湧上他的心間。

相思如烈火,將他整個胸臆都燃燒了起來。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忘記了呼吸。

靜夜裡,他如一尊沉默的石雕,任清風吹拂著她的衣衫。

「王爺,屬下有要事稟報!」李佑壯著膽子說道。

王爺曾吩咐他在聽風苑時,不允許打擾,但是,今夜事態,實在極是嚴重。

百里寒冷冷掃了他一眼,道:「講!」

「稟王爺,有人到冷苑劫持代妃!看守的侍衛皆中了奇毒,昏迷不醒,屬下已經派人前去追趕。」李佑沉聲稟報道。

百里寒雙眸一瞇,唇邊勾起一抹冷笑,等了這麼久,故意將冷苑的設防佈置的很鬆懈,故意做出對代眉嫵餘情未了的樣子,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看來,那個女人身邊還真是有高人啊,真敢闖自己的王府。他不去會一會,豈不是遺憾。站起身來,袖子輕拂,將滿身的桂花拂落,冷聲吩咐道:「跟上去!」

夜色如墨,一輪殘月在雲中時隱時現。

一抹黑影負著代眉嫵躍出了王府,在小巷裡穿梭。幾抹暗影從黑暗中鑽了出來,保護著此人從屋宇上穿梭飛躍,向著鈺城郊外而去。

鈺城的萬家燈火密密麻麻,好似群星跌落凡塵。月牙彎彎,滿天星斗閃閃爍爍,這情景是美的。

只是他們此時可來不及欣賞,站在一座山丘上,查看是否有王府的侍衛追了上來。

靜夜裡,一股肅殺的冷意襲來,幾人忽然頓住了身形,緩緩向後退了兩步。

山丘上,不知何時佇立著一抹白色的身影。

他身姿頎長,巖若青松。他靜默不語的站著,月光下的容顏清冷艷艷,眸光冷冽猶如刀鋒上的光芒。一身月白色錦袍被山風吹得獵獵翻舞,恍若謫仙欲飛。

他忽然舉步,向他們走了兩步。

幾個人不由自主地跟著退了兩步,不知是被他身上的肅殺之意所迫,還是被他身上的霸氣所逼。

「就憑你們幾個,也敢到王府劫人?」隨後而來的張佑李佑帶領著王府侍衛將山丘圍了個水洩不通,但見對方不過這幾個人,極是氣惱地問道。王爺說是要逼出隱在皇后身邊的那個高人,可是這裡面,哪裡有高人?這幾個黑衣人無疑確實不弱,但和高人之稱,還是差之甚遠。

那幾個黑衣人也不說話,只是背著代眉嫵不多後退著。代眉嫵顯然早就已經被迷昏了,趴在一個黑衣人背上沉睡。

風裡忽然有似有若無的香氣襲來,極淡極淡,百里寒忽然修眉微凝,悄悄打了一個手勢。隨行的侍衛慌忙屏住呼吸,運功護體。然後假意中毒,軟倒在地。

山丘旁是一處深幽幽的林子,此時無風,林中樹葉無風自落,翩然飛舞。

一抹黑影踏著月光,疾如閃電飛躍而來,到了土丘上,身形一頓,飄然凝立。

百里寒凝眸望去,月色下,那人穿了一件黑白相間的袍子。一半是純白,白如春雪;一半是墨黑,黑如暗夜。黑白兩色,似乎將他整個人切成了兩半。

百里寒見過黑白相間的衣服,卻從未見過,黑白兩色這麼昭然分明地分開。一半對一半,莫非他的靈魂,也會死一半純善,一半邪惡的?

那人臉蒙黑布,露在面巾外的雙眸,清澄純淨似碧波幽潭,但是,他一笑,那眸光中卻隱有一絲邪魅之意。

「寧王爺,真是沒想到,你竟這麼容易便中毒了,看來,我還真是高估你了!」他的聲音朗澈中透著深深的嘲弄,慢條斯理地說道。

百里寒長袖一拂,那些躺倒的侍衛一個個都站了起來,手執獵弓,齊刷刷指向他們。

那人神色一驚,愣然望向百里寒。

「難道,你的主子沒有告訴你,我自己小被他劫持、下毒、暗殺了無數次,此時,早已練成了百毒不侵之體嗎?」百里寒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嘲弄道。

那人自是不信百里寒有百毒不侵之體,只不過是他多了一層防備罷了。他倒是真沒想到百里寒會這麼警戒,他的毒藥可是味道極淡的,看來,還需要再行研製,將藥味全部去掉才行。

「閣下也算是一名高人,何以自甘委身在宮裡和本王作對呢?」百里寒問道。

那人朗聲一笑,那雙狹長邪魅的雙眸緊緊凝視著百里寒的鳳眸,道:「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太閒太無聊了,所以呢,就想找些事情做。而你呢,又太強了,我多想和你鬥上一鬥,那必定是極好玩的,不是嗎?所以呢,我就只有投到你的敵人手下了!」那人雲淡風輕地說道。

「好玩?」百里寒詫異地望著那人的眼,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世上,還有這樣的人嗎?

「你若真是想要和我鬥上一鬥,我們便光明正大來比武,你躲在別人身後,這樣暗箭傷人,不覺得羞恥嗎?」百里寒冷冷睥睨著他道。

那人搖搖頭,道:「我的武藝自是比不上你的,和你光明正大的鬥,早就死在你的劍下了。而且,那樣鬥,太沒趣味了。你看,我們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們不是已經鬥了兩場嗎?難道你都忘了嗎?第一回合,我用烏頭根和參酒混成毒藥,令靜王中毒,陷害你下毒,卻不想被你的王妃識破,解了毒。此回合算你勝出。第二回合嘛,我配製出服下可令人脈搏呈假孕之狀的藥,又告訴了你的側妃桂枝子和烏川混合既為毒藥的良策。這一回合,算是我勝出了吧。」

那人掰著手指,數著他們之間的每一回合的爭鬥。

「原來,是這樣。」百里寒咬牙說道。因為相信代眉嫵沒有醫術,他才認為那毒不是她下的,所以才誤會了霜兒。沒想到,一切,都是這個人搗的鬼。

他心中巨慟,想到流霜所承受的苦楚,手中利劍噹啷依然出鞘。清冷的月色下,一朵寒意淩人的劍花閃過,那劍帶著呼呼風聲,直刺向那人咽喉。

「你不能殺我!」那人邊說邊急忙閃身避過,但是動作還是稍滯了一下,頭上髮帶被劍風掃過,斷成一段段,飄零在地。

「我願用一個秘密和你交換。」那人疾呼道。

百里寒冷冷停下手中的攻勢,冷聲道:「你休想耍花招,今夜這回合,我定讓你死在我的劍下。」

「是嗎?」那人掃了一眼圍在土丘上的百里寒的侍衛,雲淡風輕地說道:「今夜我確實很難勝出。不過,我方才說了,我願用一個秘密交換我和代眉嫵的性命。不知王爺可允許。」

「秘密?」百里寒唇角輕勾,語音清堅決絕道:「我對你所謂的秘密不感興趣,目前,我只要你的命。」說罷,手中劍一揮,再次向那人刺去。

「如果是關係到你的王妃的生死呢?」那人驚呼道。

百里寒右手一頓,寶劍在距離那人咽喉半寸處停住。沁冷的劍風割開了他的肌膚,有一絲鮮血滲出。

百里寒的手依舊沒有離開,那人便在劍尖所指下,邪笑著抹去脖頸上的鮮血,淡淡道:「你知道,你的王妃身中寒毒已經很多年了,本來,早些年,用相思淚做引子,配上特製的草藥,還是可以解去的。只是,相思淚這藥草極難尋,世上幾乎絕跡。如今,你的王妃所中寒毒愈深,恐怕天下已經無藥可解了,她註定活不過二十歲。可是,我手中卻有一個法子可以令她解去寒毒。難道,這個秘密的價值還不值我們兩個人的性命嗎?要知道,我們兩個人的命可是抵不上令王妃的一根指頭呢!」

百里寒聞言心中如雷轟動,眼前浮現出流霜被寒毒折磨時的慘狀,心口處一陣抽搐。

這麼多年了,身為禦醫的白露和流霜自己都沒有解去她身上的寒毒,莫非,她的寒毒真的無藥可解了?

想到最後一次在船上,她立在船頭,那嬌弱蒼白的臉色,心底難受至極,看樣子,段輕痕也並沒有將流霜的寒毒徹底解去,只是暫時控制住了?

「寧王爺,怎麼樣,換還是不換?」那人邪笑著問道。

「我如何信你呢,誰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那麼多人都無藥可解,你憑什麼能解去?」

「我告訴你的名號,你便會信我的。從來我要救的人,她就不會死的。我叫無色!」

無色!

百里寒一驚,他自然是聽過無色的名頭的。

江湖傳說,他是一個亦正亦邪的毒手藥王的關門弟子。

他對毒藥的癡迷程度比他的師傅還要癡狂,他的醫術比他的師父也要高明。

據說,他的名字之所以叫做無色,是因為他研製的毒藥皆是無色似水的。

他可以將各種鮮花的毒汁和各種毒物的毒液中的顏色提煉出去,製成無色的毒藥。自然,他還沒能打到無味的境界。否則,他的名字就該叫無色無味了。

不過,江湖傳說,這個無色倒是極講信用的,他既然要救你,就絕對會救你的,絕不會失言的。

沒想到這個魔頭,竟然會隱在宮中,為皇后所用,且是為了有趣好玩。百里寒此時,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不過,既然他是無色。為了流霜縱然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會甘願冒險的。

「好!我答應你。解藥拿來!」百里寒冷聲道。

「好,寧王爺果然痛快,這一回合,又是我勝了呢。」無色輕笑著道。「很簡單,你若是想救她,只需這般…」無色壓低聲音,將解寒毒的法子告知了百里寒。

百里寒聞言眸中一片淒愴,目光冷冷凝視著無色道:「這就是唯一的法子?」

無色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這就是目前我知道的唯一可以救她的法子。或許也有別的法子,但是,我還沒有研製出來。」他接著又淡笑著說道。「我向來便是救一個人,便會相應地傷一個人,你是知道的。」

百里寒為之氣結,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你可以放我走了嗎?」他的手,輕輕將百里寒的劍推了開了。

然後,帶著那幾個黑衣人,抱著代眉嫵消失在黑夜裡。

代眉嫵在方纔那一瞬就已經醒了過來,此時眸光複雜痛苦地回望著百里寒。

夜色愈加黑沉,風漸漸涼了起來,百里寒立在土丘上,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給人一種無法言說的冷肅之美。

他的手,在黑暗裡漸漸握成了拳,他一定要救霜兒的。

秋意漸濃,一些夏花開始漸漸凋零。

流霜站在院中,望著那些花,心中湧上淡淡的感慨。花開花謝,本事平常之事,就如同人的悲喜。

她的手,輕輕搭在腕上,她知道,她的寒毒是愈來愈深了。那日師兄雖然用丸藥控制住了寒毒的發作,但還是沒能徹底解去她的寒毒。

如今尚是秋天,她便感到寒意淩人了,真不知道了冬天,她會冷成什麼樣。

段輕痕倚在門口,望著那個站在水波瀲灩和花影中的流霜,心內湧上的是複雜的,他永遠也品不清的滋味。

她瘦了,白衣黑髮的身影時那樣淡薄,散落的花瓣沾在她的衣上和發上,她好似夢中人一般,絲毫沒有察覺。

段輕痕就那樣倚在門邊,一直凝望著流霜,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夠永遠這麼望下去。

但是,想到流霜的寒毒,心中一陣疼痛,他是多麼無能啊。當初救下她時,之所以帶了她拜了白露為師,就是為了學到醫術,好解去它的寒毒。可是,十多年過去了,他還是眼睜睜看著她遭受寒毒的折磨。

不能再等了,待這次秋祭的事情忙完了,他便帶她去遍尋良藥。

她輕輕站直身子想要離去,就這樣遠遠看她一眼就夠了。

然後,虛弱的身子有些踉蹌,差點跌倒。

流霜有所感應地回首,看到了光影裡的段輕痕。

他眉目俊雅,氣質高貴,風采翩翩,有著帝王的風度和霸氣。只是面色有些蒼白,那媚藥終究還是傷了師兄啊。

「師兄,你來了!」

自從那日他中了媚藥強吻了她後,他們還沒有見過面。此時面對面,彼此間,都有一絲尷尬之意。曾經那純淨的兄妹之情,好似已經變了味發了酵,只是不知道是否可以釀成美味的佳釀。

「師兄,這幾日,是不是忙壞了?」流霜尋找話題問道。她知道,今日師兄在忙著處理政事,他要將王后手中的權利徹底奪過來。

段輕痕輕柔一笑,踩著一地的花雨,輕輕地緩緩地走到流霜身畔,他不想他的虛弱被霜兒看在眼裡。他不想讓她擔憂,他只願自己在她心中永遠是最強的,永遠可以守護她,保護她。

他負手而立在流霜身畔,淺笑著問道:「霜兒,今日可睡得好麼?幾日不見,你又清瘦了。」

師兄就站在身旁,她小小的身影融在了他高大的影子裡,他的氣息籠罩著她,是那樣溫暖。

「我很好,師兄不用擔心我!」雖然依舊是夜夜噩夢,但是她還是不想師兄擔憂。

是以,她嫣然輕笑著對師兄道。

段輕痕的眸光掃過流霜嬌紅的唇,忽然目光一滯,那夜的情景便不可抑制地在腦中浮現。他如同被蛇咬了一般轉頭望向花叢,望向或凋零,或燦爛的鮮花。

不見她時,思念是那樣深。

見到她時,感情是那樣痛,卻也那麼醉人和甜蜜。

霜兒,我要那你怎麼辦呢?

「霜兒,你…對朝代的更換是如何看待的?」他忽然轉移話題問道。

「朝代更迭,就如同這花開花落一般自然,是歷史的趨勢。」流霜轉首道。

段輕痕心中一滯,他早就知道霜兒是靈慧通透的,只是,若是她知道了是崚國滅了她的國,還會這樣理智地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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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他看不上她

秋意漸濃,桂花的香氣也越來越馥鬱。天漠國皇上暮野的車攆就在桂花最香時,到了崚國。

自從崚國立國後,就一直處在天漠國的壓制下。每年的秋天,暮野都會到西京小住。

皇宮外的上林苑,便是他的住處。崚國,就好似他的一個別院。如果他高興了,就會來此小住。不高興了,就有可能揮戈南下,將其收在囊中。

他是三國之中,最年輕的皇帝,卻也是野心最大的皇帝。他一到來,段輕痕便開始多方佈置,加強西京的守衛。崚國近幾年國勢漸長,雖不足以和天漠國抗衡,但是,防禦的兵力還是有的。

是夜,月色清明,園內花香馥鬱。

流霜正坐在廊下望月,忽有侍衛通報,天漠國公主暮夕夕來訪。

流霜對暮夕夕還是很有好感的,便揮手允了侍衛帶她進來。

皎潔的月色下,暮夕夕穿過雕欄畫廊,來到流霜面前。

今夜的暮夕夕,打扮得極是亮麗。長髮輕綰,飄帶束髮,明紫色的衣裙長及腳踝,她沒有再穿長靴。這樣的裝扮使她多了一絲女子的柔美。

但是,打扮的雖然亮麗,她的臉色卻並不明麗,憂傷就像是一層淡淡的輕霧籠罩著她,使她看上去有些飄渺。

不過才數日不見,曾經那個瀟灑意氣的公主竟憔悴至此,流霜不禁憂歎,她知道公主定是知道了段輕痕納妃之事。心儀之人納了別人為妃,這種滋味她知道,所以對公主甚是同情,淡笑著道:「夕夕公主,別來無恙啊!」

「白流霜,今夜皇宮盛宴,大家都在歡宴,你怎麼能一人躲在這裡呢?跟我去吧!」暮夕夕直截了當地說道,語氣裡有一絲不愉之色。

今夜盛宴她是知道的,但她的身份沒有資格參加,師兄也不願她拋頭露面,她自己更不想參加。

「多謝公主美意,流霜並不想去參加盛宴!」流霜笑道,月色下,她的笑容極是清淺。

暮夕夕望著流霜的笑容,柳眉微顰。說實話,她是極喜歡眼前這個淡然如菊的女子的。但是,東方流光對流霜的情意,卻讓她寢食難安,嫉妒的發狂。

雖然她知道流光已經納了兩名側妃,她方才也已經見到了那兩個女子,也是容貌嬌美,但是在流光眼裡,他們不過是庸脂俗粉。所以她並非將她們放在心上,而眼前的女子,才是流光心儀之人,才是令她憔悴的根源。

若想讓流光斷了對她的癡念,唯一的法子便是將她嫁出去。況且,她不是對流光只是兄妹之情嗎?

 「你真的不去參加盛宴?」暮夕夕再次問道,一雙幽黑的眸在月色下灼灼閃光。

「恕難從命,公主好意流霜心領了!」流霜淡淡說道,她不屬於那裡。

「好!告辭!」暮夕夕說罷,轉身而去,婀娜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陰影裡。

暮夕夕說來就來,說去就去,猶如一陣風,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清心殿

屋頂上掛著一圈的宮燈,將殿內照的亮如白晝。

宴會正在進行之中,歌舞正酣,酒意正濃。殿內擺滿了各式品種的菊花,匠心獨具地擺成各種繁複優美的花式。

花開正艷,淡淡花香在殿內飄落。

暮夕夕從殿外走了進來,不動聲色地坐在了暮野身畔。趁著段輕痕不注意,忽然在暮野耳畔低語了幾句話。

暮野犀利的眼神從段輕痕的臉上掃過,忽然修眉一凝,道:「太子殿下,據說你有一位才華橫溢的師妹,就在宮中。不知為何沒來參加晚宴。本王曾經從夕夕手中見過她所作的一副荷塘月色,聽說是她所作,真是美輪美奐。還聽說她可以臨場作畫,不知可否讓本王見識一番!」

段輕痕聞言,臉色頓時一寒,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從暮夕夕臉上掃過,隨即便恢復了雲淡風輕的神色,淡笑著道:「師妹的技藝不過是彫蟲小技,哪裡稱得上才華橫溢,怎敢在可汗面前獻醜。何況,她日前感染了風寒,有些小恙,是以沒讓她來參加夜宴。免得不小心,將風寒傳給了別人!」

「哦?既是如此,那就罷了,很是可惜!」暮野不以為然地說道。

他對女子向來不感興趣,在他眼裡,女子就是男人手中的玩物,才華橫溢也罷,嬌美可人也罷,不過都是為了取悅於男人罷了。若不是暮夕夕一直在他耳邊嘮叨著那個女子,如何如何出色,他根本就不會說出方纔那一番話。

「白姑娘感染了風寒嗎?臣妾方纔還聽見她在月明宮撫琴呢,那琴音真是動聽,臣妾聽得如癡如醉呢。殿下,想必白姑娘風寒已經無大礙了,不然如何能撫琴呢。」孫凝香在王后的授意下,輕輕緩緩地說道。

她早就看不慣那個女子了,攪了她的洞房之夜不說,還被太子金屋藏嬌在月明宮。將她保護的嚴嚴實實,平日裡也不允許她們前去見她。

「是啊!聽凝姐姐此語,臣妾真是想聽聽白姑娘的琴聲呢。」一旁的裴蘇清也連聲附和道。

對那個居住在月明宮的女子,她怎能不怨恨呢,就是她,讓她才進宮便收了活寡。她對她是極好奇的,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樣的女子,生的是如何傾國傾城,竟讓殿下如此傾心。

暮野很快感覺到席間暗湧的情潮。看來那個女子被在座的每一個女子所不容,包括自家妹子。心底頓時對流霜產生了好奇之心。

「太子,既然令師妹風寒已好,何不請她過來!」暮野雙眸微瞇,有些不滿地說道。

段輕痕目光淡淡掃過凝妃和清妃的臉,雖然臉上依舊是不變的淡然,但是眸間的冷意卻令兩人心中一寒。

「流光,既是可汗要見,就是有病,也應當趕過來的。」王后忽然微笑著說道。

段輕痕知道此時,還不能得罪這位草原上的霸主。既然他定要見霜兒,不妨就讓他見上一面,越是藏著掖著,或許他會對霜兒的興趣反倒越大。遂凝眉派了身邊的內侍前去接流霜。

流霜接到消息,便知此事的緣由起於暮夕夕。只是她不懂,暮夕夕堅持讓她去參加晚宴做什麼?

「姑娘不必躊躇,不過是參加一個晚宴,萬事有太子呢!」

流霜知道師兄定是不願她去的,但是,她也不能令師兄得罪了那暮野,她知道,那樣於師兄是不利的。崚國還沒有強大到能夠與天漠國為敵。

當下,也沒有刻意打扮,流霜緩步而來,燈燭明亮,映著她的素顏淡淡。

暮野端著酒杯,淩厲的目光掃了上去,但見來人一襲素色衣裙,姍姍而來,樣貌倒也清雅,卻不失天香國色。不過,她眉目間的清雅韻致,和一身脫俗的清氣,倒是令人有些癡迷。

不過,也不過如此而已。何以就令東方流光如此癡戀呢,放著席間的兩位美貌嬪妃不說,就連自己美貌的妹子也是不屑一顧。

流霜一進殿門,便感到一雙眸光緊緊盯著她,令她心內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待施禮後,方淡淡抬頭,這才注意到主座上的男子。

淡淡掃了一眼,只覺得一股霸氣和野氣撲面而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暮野。

他確實生的不凡,面色偏黑,臉容稜角分明,極是英俊。只是那一雙眼,令流霜簡直不敢直視。那似乎是盤旋在空中的獵鷹的眼,隨時在尋找著自己的獵物。被他的目光掃過,渾身竟有一種被穿透的感覺。

他坐在那裡,整個人就像一隻蓄勢待發的豹。渾身上下,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懾人氣勢,那種氣勢令人感到壓迫,令人不能呼吸。

那種氣勢,是只有在戰場上磨練過,才能擁有的。

流霜穩下心神,眼神從他臉上淡淡掃過,望向師兄段輕痕。

師兄今日穿了一襲絳紫色錦袍,腰束玉帶,襯得風采照人,俊雅脫俗。他對流霜微微顰眉,流霜懂他的意思,就是讓她不要出頭嘛!

早有暮夕夕招呼道:「白姑娘,坐在我身邊吧。」言罷,興致勃勃起身拉了流霜過去。

孫凝香和裴蘇清望著流霜,只覺得流霜雖不是傾城絕色,但是也不得不承認流霜自有一種絕世的風華,是她們都不及的。

「聽聞白姑娘畫技極好,不知可否為本王做一幅畫?」暮野淩厲的目光逼視著流霜,冷聲說道。

流霜淺笑道:「流霜只是自小愛畫,不敢稱技藝好。不敢在可汗面前獻醜。」

「白姑娘不必自謙,不如就為本王作幅畫像吧!」他半瞇著眼睛,意味深長地說道。

第八十二章傷

畫他的畫像?流霜心內一驚。

若是畫風景畫,她尚可隨意而畫,不畫那麼出色。

可是為暮野畫像,卻決不能隨意而畫,畫的不好,必會惹他惱怒。得罪了他,於她於師兄皆是不利的。可,若是畫的好了,卻又違背了她不出頭的初衷。

流霜不禁有些為難,淺笑道:「流霜技藝拙劣,怎敢為可汗作畫!」

暮野修眉一揚,鷹眸微瞇,不動聲色的臉上暗湧著危險:「白姑娘是否嫌本王貌醜,所以不願為本王作畫!」

流霜聞言心中暗驚,這個暮野,絕不是三言兩句便能打發的人。他打定的主意,似乎是不容人拒絕的。

 「只是一幅畫,你就應了吧!我哥哥可是不好對付的!」暮夕夕在一邊低聲道。

「霜兒,既是如此,你就為可汗作幅畫吧!」段輕痕淡笑著開口。

霜兒的為難,讓他心中極是心酸。身為崚國太子,卻令霜兒在自己的皇宮內被認為難,何其諷刺。崚國必須強起來了!他的手,在案下緊緊握成了拳。

小宮女拿來了筆墨,將宣紙鋪在案上。

流霜走過去,素手執筆,卻是沉吟著不知如何下筆。

暮野,於她而言,是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畫他,還要盯視著去觀察他的五官,他的神色,去捕捉他的神韻。

不情願地抬眸望去,卻正碰上他淩厲的黑眸帶著一絲研判向她凝望著。

纖手不禁抖了抖,心想此人的目光真是凜冽的很啊。她對暮野著實沒什麼好感,一個好戰的武夫罷了。不想再去和他淩厲的目光對視,凝眉思索,心中忽有了主意。

她也不畫暮野的近像,而是下筆描畫了一副草色青青的畫卷。

天上流雲飛捲,地上草色無邊,一個身材挺拔的男子披著黑色斗篷,凝立在小丘上。風吹起了他的斗篷,在身後飛揚著。天上一隻蒼鷹在盤旋,男子正在拉弓射箭。整幅畫充滿了動感。

流霜放下筆,身畔的小宮女便攜了畫卷,拿給暮野。

暮野結果畫像,眸中閃過一絲驚異之色。

這世上還沒有女子敢直視他的霸顏,所以他才出了這個題目來為難一番。這個女子確實也沒有多看他,但卻似乎不是不敢看,而是不屑看。

畫他的畫像,卻不看他,本以為畫不出來畫像,卻不想她畫的如此之好。

拉弓射箭的畫像,沒有刻意去描畫他的五官,卻將他的霸氣和王氣入木三分地表現了出來。

這個女子,倒不失為一個聰明人啊!

凝妃和清妃在看到了流霜所作的畫像後,頓時便有些啞然了。眉目間隱有不甘之色,自不想自己被流霜比了下去,爭相要表演才藝。

暮野卻是沒什麼興趣地說道:「本王今日進宮時,在街上見到一個戲班,戲唱的極好,所以便將他們帶到了宮裡。請王后和太子也聽聽戲,以謝王后和太子對本王的盛情款待!」

暮野說罷,便傳令下去,吩咐戲班子上場獻藝。

流霜望向師兄,見他修眉微顰,若有所思。

宮裡請戲班子應不是甚麼新鮮事,只是,事前,都會對戲班子的底細調查的清清楚楚。卻不想這暮野卻是從街上隨意請來的,也不知這戲班子是甚麼來歷。

正在思索,戲班子的人員已經陸續進殿了。

總共有十二個人,男女各半。身上皆穿戲服,臉上也已畫了臉。有小生,有花旦,有老生……每人手中都沒有空著,有拿胡琴的,有抱二胡的,有搬鑼鼓的……

一切收拾停當,絲竹聲起,一個人緩步上場。

細看妝扮,前雞胸後駝背,判官盔、髯口、玉帶、高靴、彩繡綠袍,勾著鬼臉,黑幽幽的看不出原來的面目。身旁幾個小鬼或打傘,或抱琴。

此人的扮相竟是鍾馗,原來這第一場戲,是鍾馗捉鬼。

鍾馗翩翩上場,隨著樂音舉袖,撕髯,邁步,喝道:「趁著這月色微明,來到這野外荒蕪徑,世間多少妖魔鬼怪,看我鍾馗,誓將其一一捉來……」

鍾馗的聲音濃洌而不失清潤,且帶著一絲沙音,好聽而令人迷醉。

鍾馗捉鬼,在民間也算是一出經典的戲,但是,在皇宮盛宴上唱這一齣戲,流霜總覺得有些不妥。但是一眾嬪妃官員卻看得如癡如醉。

 那人有一副好嗓子,唱腔又純正,確實很容易令人迷醉在這淡淡的傷感氣氛裡。

但是流霜不知為何,每看到鍾馗那張綠幽幽黑燦燦的鬼臉,便忍不住想到了鬼面秋水絕。不過,此人應該不會是秋水絕,她想秋水絕還不至於為了那一萬兩黃金,冒險到皇宮來刺殺她。

鑼鼓齊鳴,鍾馗在場上捉鬼,令人看得極是揪心。終於小鬼捉盡,鼓聲漸歇,一場戲也終於到了尾聲,鍾馗寬袖飄飄下場而去。場上方才鍾馗捉鬼的殘酷激烈的氣氛依舊在殿內瀰漫。

隨後,便有一個青衣花旦風姿款款移步上場。

胡琴聲聲,開始演奏。花旦有一副好嗓子和一副窈窕的身段,伴著樂音,開始舞動。

一抬眼,一甩袖,都是無盡的風情。珠圓玉潤的嗓音時而高亢激揚,時而低回婉轉,帶著春花秋月般的情懷,聽得一眾人如癡如醉。

那花旦抬眸轉首間,流霜忽然覺得此人的模樣竟有一絲熟悉。雖然是勾著臉,看不太清模樣,但是還是覺得隱隱有些熟悉。那花旦兀自在場上唱著,流霜低頭苦思,到底是在哪裡見過這個女子啊?

唱到激情處,那花旦忽然回眸一笑,流霜腦中忽然電閃而過。

懸崖上,秋水絕將自己捆縛在松樹上,他身後站立著的兩名女子,其中一個是赤風,另一個是紫鳶。秋水絕帶著鬼面具,可是赤風和紫鳶卻是沒有蒙面,大約是想不到流霜能夠生還,所以流霜見到了紫鳶的相貌。

而眼前的花旦,竟和紫鳶如此相像,不,確實地說,她就是紫鳶。

流霜的心,霎時間有洶湧的涼意浸過。

那個鐘馗是秋水絕無疑了。

秋水宮出動了這麼多人,到宮裡獻藝,不會是僅僅為了刺殺她吧!他們,應該是還有別的陰謀!

流霜心內甚是焦急,她必須將戲班子裡有秋水宮刺客的事情告知師兄。

她忽然側身,在身後侍女的手心上寫了幾個字。那侍女臉色頓時大變,有些惶恐地向段輕痕走去。

 「可是有什麼事?」身畔的暮野低聲問道,不愧生了一雙鷹眼,倒是眼尖的很。

流霜沒理他,心想戲班子是你引來的,誰知道是不是你的陰謀。

那宮女到得段輕痕身畔,裝作假意倒酒的機會,將流霜的話對段輕痕說了。

段輕痕臉色一凝,眸中光芒忽冷。

就在此時,戲台的樂音忽然拔高了一個音節,那花旦的嗓音也倏忽高亢,清亮到淩厲。

情況突變!

在場下閉目養神的鍾馗秋水絕黑眸中忽然射出淩厲的光芒來。寬袍一舉,從胡琴中抽出一把鋒利的寶劍。率先向段輕痕撲了過來。

流霜驚呼出聲,段輕痕因有了流霜的提醒,有了防備,閃身避過了那一劍,身子急速後退。

「東方小兒,我鍾馗今日就要捉了你這隻鬼怪!」秋水絕恨恨說道,刺殺貴在奇襲,一擊不得手,心中惱怒,聲音中充滿著濃烈的寒意。

劍勢淩厲,直向段輕痕襲來。

段輕痕倒也不慌張,神色平靜地從身後侍衛手中抽出一把寶劍,噹啷迎了上去,瞬間,兩人便戰在一起。

殿內此時依然亂了套,那些戲子們砸開鼓,從裡面取出了刀劍,拿在手中,向著席間之人砍了過來。守在殿中的侍衛迎了上去,頓時一片廝殺聲。

那些嬪妃沒有武藝,嚇得大聲尖叫,紛紛向後退去。

暮夕夕迎了上去,和那些戲子們鬥在了一起,流霜慌忙隨著嬪妃們一起退了下去。她知道自己沒有武藝,要先躲開,免得成了師兄的累贅。

然而,事情並非如她願。那花旦顯然就是紫鳶,她已然認出了流霜,眸光一寒,飛身躍來,手中一把利劍,直直向她刺來。

流霜慌忙舉起一把椅子,擋在頭頂,然而,劍勢極快,紫鳶的力道也很大,那劍穿透了椅子。流霜大駭,將椅子扔掉。

紫鳶將劍拔出,再次向流霜刺去。

流霜踉蹌著後退,眼看就要躲不過這一劍,忽然「匡啷」一聲脆響,紫鳶的劍竟掉在了地上。流霜低頭一看,地上還躺著一支檀木鑲金筷子。

回首一看,卻是正在和秋水絕激戰中的師兄救了她。

 紫鳶眸中寒光忽然一寒,她倒是沒想到,段輕痕的一支筷子竟阻擋了她的劍勢。

流霜踉蹌著跑去,身後紫鳶咬牙緊追。

段輕痕目光一淩,幾招逼退鍾馗,起身向流霜躍來,一把抓住流霜的胳膊,將她帶離紫鳶的劍光之下。

殿內侍衛本不多,有些被那些戲子們纏住了,追過來的又都根本不是秋水絕的對手。

四人已經退到了殿內最深處,暮夕夕眼見得段輕痕和兩個高手纏鬥在一起,嬌喝一聲,追過來和紫鳶戰在了一起。

秋水絕見到事情並不似起先設計的那般順利,眸光寒光愈冷,長嘯一聲,剎那間劍光大盛,驚濤駭浪捲向流霜。

他已經看出,段輕痕一心要護著流霜,抓到了他的軟肋,事情就好辦了。

果然,關心則亂。

眼見得秋水絕的劍一劍快似一劍,一劍狠似一劍皆指向流霜,段輕痕心中一慌,劍勢便有些慌亂。戰了數招,終於露出了一個破綻,秋水絕看準了時機,忽然用力一擲,手中寶劍脫手而出,帶著雷霆之勢飛出。

這最後一劍,卻不是向著流霜,而是朝著段輕痕的胸口疾飛而去。

段輕痕一心護著流霜,根本沒有顧到自身的危險,這一劍眼看是躲不過了。

流霜卻不知哪裡來的力量,一把將段輕痕一拉,自己擋在了師兄的身前。背心處忽然一涼,流霜順著那把劍的去勢撲倒在段輕痕身上。

段輕痕心中劇痛,雙目充血,厲喝一聲。

秋水絕心中一驚,他實在是沒想到流霜會撲上去擋住那一劍。

眼見得流霜撲倒在段輕痕懷裡,背心處那把劍插在她身上,兀自在搖晃。這一劍的力道,他是最清楚的。

他一直以來就想殺這個女子的,如今遂了願,心底卻一點喜悅的情緒都沒有。反倒是翻湧著說不出的陌生的情潮。而且,不知為何,心尖處竟隱隱有一絲疼痛。

眼看著殿內侍衛越來越多,他顧不得品味那是什麼感覺,忽然長嘯一聲,飛身向上躍去,雙掌一拍,殿頂破了一個洞,他和紫鳶雙雙從洞口飛躍出去。

那些留下的戲子,皆是死士,看到刺殺失敗,更是人人瘋了一般和侍衛戰在一起。

廝殺聲,尖叫聲,充斥在殿內,段輕痕如同置身在外,什麼也聽不見,此時,他的心中,他的眼中,只有流霜。

他抱著流霜,伸指迅速封了流霜幾個重要的穴道,止住了鮮血的浸流。然後伸手按在流霜的虎口穴道上,將體內的真氣源源不斷輸了進去,護住流霜一口氣。

此時的流霜,已經昏迷了過去,一張小臉在宮燈映照下,竟是蒼白的可怕。

此時的段輕痕,心內清醒的可怕,他此時只有一個信念,不惜一切代價,救她!

他抱著流霜,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不知為何,他眼前一片模糊,竟是有些看不清路,眸中似有液體在不斷地淌出來,淌出來!

刺客們終於被侍衛戰敗,殿內歸於平靜。

每個人都盯著他們的太子。

太子的衣衫已經被染成了紅色,他抱著那個女子,緩步而行。臉色平靜的可怕,只是眸中卻不斷地淌著淚。

暮夕夕徹底傻掉了,她震驚地望著這個完美的猶如神祇的男子,抱著素衣翩然的女子緩緩而行著。這一刻,她忽然有一種疑惑:情深,可以至此嗎?

這場刺殺事件中,暮野就似是一個看客,一個心硬如鐵的看客。

然而,這一瞬,他的心中還是有了一絲震動。

一個柔弱的女子,竟然用自己的命護住了那個男子,這是怎樣的一種力量和勇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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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要她消失

段輕痕的聲音一直在流霜耳邊縈繞。說是,霜兒,你不能死,你一定要幸福地活著,一定要幸福!

那聲音裡柔情滿溢,彷彿有說不盡道不完的情意。似乎那眷戀,那愛意,那深深壓抑的擔憂和不放心,都還在心頭縈繞。

伸出手,掌心似乎還留有他握過的餘溫,身體似乎還記得被他擁抱時,強勁而有力的臂膀。

她不能死!

無盡的黑暗,慢慢於意識中褪了色,流霜終於甦醒,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素白的床帳,飄然垂下。

一時之間,她有些迷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覺得全身上下軟弱而無力,身上好似敷著藥,藥味清香淡淡。腦中瞬間回憶起了昏迷前的狀況,她記起她是替師兄擋了一劍,當時,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就那樣衝了過去。

自小到大,一直是師兄在護著她,這一次,她終於守護了師兄一次。

透過素白的紗帳,依稀看到,一個人影坐在床榻前,一隻手緊緊握著她的左手,掌心裡全是膩膩的汗,是師兄。他似乎一直保持著這個動作很久了,看上去有些僵硬。也不知他在想什麼,竟是沒有察覺到流霜已經甦醒過來。

流霜想要動一動,傷口猶如針紮一般疼痛,情不自禁低低輕吟了一聲。

一雙大手迅速掀開了紗帳,段輕痕的臉清晰地展現在眼前,這是師兄嗎?

一瞬間,流霜幾乎人不出來,這就是她俊美脫俗風采俊雅的師兄!

他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修眉緊皺,臉色憔悴,鬍鬚好似雜草,在他的臉上瘋長。

見到她終於醒了過來,他驟然閉上了眼睛,長籲一口氣。彷彿是一直以來提在嗓子眼的心終於回落到胸膛裡了。握著她的手的雙掌,緊緊攥了一下,他低低說道:「霜兒,你終於醒了。」

原本清潤朗澈的聲音竟變得沙啞不堪,他沒有因她的甦醒而欣喜若狂,相反的,雙眸裡竟有一片水霧朦朧。

「霜兒,喝點水吧!」他終於不捨地鬆開手,輕輕地扶起她孱弱的身子,餵她喝了些溫熱的水。

「我已經不礙事了,師兄,我昏迷了幾日?讓你擔心了!」她低低說道。

段輕痕小心翼翼扯過錦緞被褥裹住她的身子,他的動作溫柔極了,生怕碰觸到她的傷口。

「你昏迷了十日!」段輕痕低低說道,聲音裡有著抑制不住的顫抖,他忘不掉她昏迷時,他是怎樣的惶恐。他還從來沒有這般驚惶過,生怕她就此醒不過來。

流霜懂他的擔憂,微笑著道:「師兄,我已經沒事了,你不要擔憂了!」

「不要我擔心,你就不要那樣做!」段輕痕語氣裡的嗔怪和怒意是那樣明顯。

她竟替他擋了一劍,她可知,他寧願自己死去,也不願她有一絲一毫的傷害。傷在她身上,比傷在他的身上,還要讓他疼痛。

「答應我,以後再也不要這麼傻了!你可知,若不是師兄便是醫者,及時為你封住了心脈,控制了血流,霜兒,你可能就永遠不會醒過來了。」他低喃著說道。

「師兄,」流霜低低喚道,玉手撫在段輕痕的手掌上,輕聲道:「我知道你的心,可是我的心,也是一樣的,我也不願師兄受任何傷害!」流霜低低說道。她怎能眼睜睜看著師兄死在她面前。

段輕痕幽幽閉上雙眸,睜開時,眸中水光氤氳。反手將撫在他掌上的小手緊緊包裹住。

「師兄,那些刺客可是抓住了?」想起秋水絕,流霜問道。

段輕痕搖搖頭道:「走了幾個首領,其餘的皆是死士,抓住後皆已自盡了。」

「可是查清了他們的身份?」

「我正在派人徹查,不過……」段輕痕頓了一下,道:「這些人個個武藝高絕,人數雖少,卻敢進宮行刺。我想,必是前朝餘黨。」

 「師兄是說,他們是前朝羽國之人?刺殺師兄,是為了光復羽國?」流霜問道。

秋水宮竟然不是一個簡單的殺手組織,原來竟擔負著這樣重要的使命嗎?

光復舊國!

每一個朝代滅亡後,都有一些前朝餘黨不敢滅亡,作著光復舊國的夢。他們組織舊部,製造一些刺殺,一些叛亂。有許多人,窮其一生都在這個夢裡活著,可最終都逃不過一無所得,鬱鬱而終的結局。

本來,朝代的更替便是鮮血染就的,白骨鋪成的。再加上新朝舊國的恩怨,死去的,大多是一些無辜的人。

其實,流霜認為,誰做皇帝,都是無所謂的,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就好。估計天下百姓也是這麼想的。

流霜肯定,以師兄的才華和胸襟,定可以將這個天下坐穩的。

或許她應該將這次刺殺是秋水宮的殺手之事說出來,但是,她竟然猶豫了。

之前,她從來沒有隱瞞過師兄什麼事,這一次,不知為何猶豫了。最後,終究還是沒說出來。或許,秋水宮只是一個殺手組織吧,這次刺殺或許僅僅是受人所托吧。

「霜兒,你才醒過來,好好歇息吧。」段輕痕的手,輕輕撫上流霜的額,又按上她的手腕,為她診脈。眉頭終於一鬆,露出了難得一現的笑意。

「霜兒知道了,師兄你也回去歇息吧。」師兄為了守護她,定是累極了。

段輕痕終於不捨地放開流霜,為流霜掖好錦被,緩緩退了出去。

霜兒已經無礙,有些事情,也該他去解決了。

五日後,流霜的傷口已經癒合,能夠下床走動了。

陽光暖暖的,外面院子裡的菊花全部開了。紅藕搬了一個凳子,讓流霜坐在廊下賞菊。

菊花一朵朵,開的那樣美麗,那樣絢爛。

有時候,流霜真的只想做一朵花,自在地享受著陽光,絢爛地綻放。

身後有侍衛報告道:「霜小姐,兵部侍郎左遷來訪!」

左遷!

流霜從師兄口中聽說過此人,他是前朝羽國的重臣。

據說,當初,羽國滅亡後,崚國立國之初。東方旭日對他頗為倚重,想要重用他。他對東方旭日據不聽命,要辭官而去。東方旭日一怒下,將他關押在牢中。這一關便是五年,五年也不曾讓他屈服,可見此人性子是如何的執拗。

一直到五年前,段輕痕回國,才將他從牢中請了出來。他對段輕痕頗為欣賞,伺候便成為段輕痕的心腹。

流霜不知,這樣的一個人,找她卻是有何事?

於是在書房備了清茶,自己移步到書房等著。

不一會,兵部侍郎左遷便邁著沉穩的步子走了進來。一番客套後,流霜和左遷分別落座。

左遷是一個年近五十的男子,身著極為樸素的玄色布袍,睿智的皺紋分佈於唇角額際,他的雙眸炯炯有神,整個人極有精神。

他一見流霜,便笑著問道:「白姑娘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流霜摒退侍女,淺笑著道:「已經無礙,多謝左侍郎掛念。不知今日來訪,可是有何要事!」

流霜直截了當地問道,她知道,此人來此,必有要事,否則絕對是不會來找她的。

「白姑娘果然是一個聰明人,我就直接了當說吧。白姑娘對崚國目前的形勢可是瞭解?」

「略知一二!」

「如今,王上尚在病中,殿下久不回朝,朝中大權落在王后手中。如今,天漠國對我國虎視眈眈,前朝舊部也對新朝不利。崚國此時,是在內憂外患之中。在老臣眼裡,唯有殿下之能,才能使崚國強盛,能使崚國和天漠國抗衡。否則,崚國早晚,都會落入暮野手中。」左遷慷慨其詞道。

流霜倒是沒想到,左遷一上來便和她談論國事,有些訝異。他也沒想到崚國如今的形勢竟是如此嚴峻。師兄心內,該是多麼憂慮啊!

左遷盯著流霜的眼睛,道:「白姑娘,當日你替殿下挨了一劍,我便知姑娘和殿下情深義重。姑娘能有這樣的勇氣,絕不是凡俗之人。所以,左遷今日才冒昧前來,想要求白姑娘幫點下一個忙!」

「左侍郎但說無妨,為了師兄,做什麼我都是願意的。」

「懇請姑娘離開殿下身邊。」

流霜一愣,盯著左遷的臉,其實她是很願意留下來幫師兄度過難關的。沒想到左遷卻是要她離開。

「當日,姑娘昏迷,殿下抱著姑娘痛哭,那情景真是令人肝腸寸斷。姑娘昏迷期間,殿下十日不曾洗漱,一直守在姑娘身邊。殿下對姑娘的情意,如今已是天下皆知。姑娘若是依舊留在殿下身邊,反倒是危險的。而且,若是有心人擄了姑娘,和殿下講條件,就是要求殿下棄了江山,我想殿下也會答應的。所以,還是請姑娘離開,徹底地消失。為了崚國平民著想,我們不想失去一個好皇帝。」說罷,左遷竟是跪在了流霜面前,怎麼請都不起來。

流霜心中巨震,左遷的話,擊中了她的內心。

當日,王后拿她的安危逼師兄納妃,師兄答應了。她相信,師兄為了她,什麼都會做。她只是恨自己,怎麼總是會成為師兄的負擔。

 「左侍郎快些請起,霜要出宮,還需左侍郎相助!」流霜伸手將左遷攙了起來。

第八十四章寒至

 梧桐夜雨,一夜秋涼。柳疏寒條,枯荷沉影,短松古柏,一路走來,皆是秋景。

為了消失的徹底,流霜就連紅藕也沒帶,獨自一人被左遷送出了皇宮,送出了西京。左遷給了她足夠的銀票,本要將她送到目的地,但是流霜搖搖頭,不是要徹底消失嗎?那就誰也不要知道她的下落。

左遷望著流霜,素衣翩然的她,在秋陽映照下,是那樣純淨。

靜逸,玲瓏,仁心,素雅,光華內斂,是他對這個女子所有的觀感。她的風采和前朝皇后很像,這個女子,有母儀天下的能力。但是,她也同樣有禍亂天下的資本。

紅顏禍國,可是他卻狠不下心來除去她。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子,她知道怎麼做的。

罷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緣分。他搖搖頭,坐車向西京而去。

流霜望著左遷的車馬慢慢遠去,心內一陣悲涼。

抬頭望天,大雁排成人字,向南飛去。大雁尚有家可歸,而她卻有家不能歸。

所謂的徹底消失,便是所有昔日曾經呆過的地方都不能再去。就是爹娘的故里也不能回,因為總會有心人會找到她的。

流霜躲到山坳裡,將身上的素衣羅裙褪下,換了一身破舊的男子衣衫。將頭上的髮簪扯掉,用髮帶束髮。又從背後的藥囊裡,拿出藥水胭脂在臉上塗抹一番。

她雖沒刻意學過易容術,但是自小便和紅藕男裝出去採藥,著易容之法,還是多少會一些。對於男子的行動儀態,也是學的很像。

坐在湖邊,煙霧迷濛的湖水裡,現出一個相貌平凡的少年男子。臉色土黃,眉毛粗黑,不醜也不美,沒有一點特徵,這樣一張臉,不會令人注意,也很容易令人遺忘,是混在人堆裡便找不出來的一張臉。

流霜對自己的樣子很滿意,扯起嘴唇笑了笑,碧波蕩漾的水裡,那個少年也笑了笑。

如今的樣子,怕是師兄就是站在自己面前,也認不出她了吧!

收拾停當,流霜從湖邊起身,背好身上的行囊,再次向西京而去。

大隱隱於市,最好的隱居之處,不是遠離,而是留在原地。何況,她心中惦念著師兄,很想隨時獲悉他的消息。

西京東應路上,有一座茶樓,名字叫「雅心居」,正在招跑堂的夥計。

流霜對「雅心居」觀察了半日,發現這裡三教九流來往甚多,應當是一個消息彙集的所在。遂決定到「雅心居」去應當店夥計。

「雅心居」負責招店夥計的一樓掌櫃,見流霜相貌平凡,口齒伶俐,重要的是,一看流霜就沒什麼武功根基,便將流霜留了下來。他們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越普通越好,越平凡越好。

進了「雅心居」,流霜便感到怪不得這個茶樓的生意做的火爆,這裡的主人應當是一個風雅之人。

一樓只是普通的茶肆,但是,卻也敞軒明幾,大廳中的四根立柱上,繪著芙蕖和修竹。牆面上掛著四幅畫,分別繪著春夏秋冬四季景色。

在這裡沏一壺清茶,聽幾首古曲,倒是宜心宜室宜畫更怡情。

二樓三樓流霜沒去過,她也沒資格去,想來更是高雅別緻的很。

她只能在一樓打打雜,端端茶。活倒也不是很重,只是有些熬人,每晚都到打烊了才可以歇息。一樓只有兩個店夥計,另一個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相貌也很普通,人特別機靈,只是有些懶。

這日,天色有些陰沉,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到了陰雨天便有些疼。流霜在一樓自己的臨時居所裡,往傷口上敷了些藥。

走到大廳時,外面已經下起了雨,都說春雨綿綿,不想這秋雨卻也如此綿人,細細的柔柔的,下個不停。

今日茶肆中的人,相對於平日要少一些,大廳便顯得有些空曠。

蘇茉茉坐在大廳中央的檯子上,正在唱曲。她是茶樓裡雇的唱曲子的姑娘,生的有幾分姿色,嗓子甜美而略帶一絲沙啞。

「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綠酒初嘗人已醉。一枕小窗濃睡。紫薇朱槿花殘。斜陽卻照闌幹。雙燕欲歸時節,銀屏昨夜微寒。」

此時客少,流霜將座椅擦拭了一遍,便倚在柱子上,聽著蘇茉茉唱曲。

不知是曲子催眠,還是昨夜沒睡好,流霜竟然靠著柱子打起了盹兒。

「銀屏昨夜微寒……」蘇茉茉將最後一句的尾音拉得很長,聽上去好似在叫著一個人的名字。

寒……

好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了。

流霜在似睡非睡中苦笑著,忽然一陣馬蹄聲,將流霜驚醒。

她抬眸望向門口,只見兩雙纖細的玉手將簾子掀開了,露出了一角雨霧濛濛的天空。

一個白衣公子穿過濛濛雨霧,緩步走了進來。

流霜望著他的月色白衣,望著他晶瑩剔透的眼眉口鼻,一剎那間,彷彿魔幻一般,所有的往事紛至遝來,風馳電掣般掠過她的腦海。原以為早就忘記了,原以為她已經不在乎了,可是卻不曾想,一切的深情和痛苦,早已化作了一種叫做滄桑的東西,深深烙刻在她的心上。

一時之間,流霜有些分不清,這究竟是夢,抑或是現實?

有些事,並不是想忘記就能忘記的!

有些人,並不因為你恨他,他就不會存在的。

你以為你已經忘記了他,其實他只是藏在你記憶水底的魚,它自在那裡,只是你看不見,或者不願看見。但是終有一日,它會躍出水面,被倏然驚到的那一刻,你忽然才會明白,原來,他還在那裡。

他匆匆掃了她一眼,眸光沒有因為她有任何的停駐,便飄然走向了靠窗邊的一個桌子上。

張佑李佑和輕衣纖衣尾隨著他走了過去。

「小夥計,上茶!」張佑向她招收道。

流霜向左右望瞭望,另一個店夥計不在,那個偷懶的傢夥,人一少,便留她一個人在這裡應付。改天可要和他好好談談,這樣可不行。

穩住心神,緩步走了過去,低聲問道:「客官好,不知各位要點些什麼茶!」流霜慶幸的是,幸虧自己吃了「穿星子」的藥草,使嗓音有些沙啞,不然真怕被他們聽出來。

「貴店都有什麼茶?」輕衣望著她,淡淡問道。輕衣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眸中有些憂色。

流霜朗聲道:「但凡普通能叫得上來名字的茶,本店都有,另外本店還有幾種自製的茶,比如梅花茶。不知客官可願品嚐。」

聽到梅花茶三個字,百里寒微微挑了挑眉。

「如何做的?」他開口淡淡問道。這個店夥計不似別的店中的夥計那麼聒噪,既然有好茶,就應該介紹一番,令別人點不是嗎?

流霜唇角微扯,極力扯出一抹笑意,道:「梅花茶是冬日裡採擷的初開的梅花,晾乾,再用初雪化成雪水,泡製而成!香味清淡,入口保你唇齒留香。」

她淡定而熟練地說著,初見他時的驚懼還在,但是她知道自己此時是不能驚慌的,否則露出了馬腳,被他認出來可不好。

「好吧,上梅花茶!」百里寒靠在椅背上淡淡說道。修眉微皺,深沉和凝重的表情堆積在他的臉上,使他原本俊逸脫俗的面容有些滄桑。

流霜答應一聲,轉身去沏茶。

從罐子裡取出早就研製好的梅花香瓣,舀了一勺放進瑩白細膩的瓷壺裡,然後從鍋裡舀一勺燒得滾燙的雪水,澆到壺裡。看著那些芬芳馥鬱的花瓣,在水中舒展著,翻湧著……

流霜將瓷壺放到托盤裡,呈了上去。

輕衣早已伸手接了過去,將壺水用銀針試過,然後才提壺為百里寒倒了一杯。

一陣清寒淡雅的香氣撲鼻而來,百里寒心中一震,望著那在水中翩躚浮動的花瓣,他的心,不知為何微微悸動。執起白瓷雲杯,品了一口茶。他是極喜愛著淡雅清茶的,正如這個小店夥計所說,雖淡雅,卻令人唇齒留香,一如那個蕙質蘭心的女子。

「客官可還有別的吩咐?沒有的話,小的就要去忙了!」流霜淡笑著問道。幾日下來,將那店夥計的伎倆也學的不少。

「沒有了,你先下去吧!」輕衣吩咐道。

流霜呼出一口氣,才要離去,卻聽百里寒淡淡說道:「小夥計,慢走!」

流霜心中一震,不會吧,他不會認出她了吧?

「有件事想向您打聽打聽!」百里寒微瞇著眼,問道。

「什麼事?」流霜心有忐忑的問道。

「聽說,前些日子皇宮裡遭到了一場刺殺,據說有一個女子救了你們的太子殿下。此事可是屬實?」百里寒故作雲淡風輕地問道。

流霜聞言,心底一震,原來他聽到了這個消息。

「不錯,好像是聽說有這麼回事!」流霜道,他不能說不知道,這個消息每日裡茶館都有人在說,他說不知,豈不是令人懷疑。

「那個女子,傷的重嗎?」百里寒修眉凝著,極其小心地再次問道。

「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這裡每日裡來的客人極多,一個人一種說法,小的也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都怎麼說?」百里寒這句話問的有些急,且聲音裡有一絲顫音。

流霜抬眸,直視著百里寒的眼睛,淡淡道:「有的人說她傷的極重,不過已經被救活了,也有人說她已經死了!說她死了的人,還是相當多的。」

「啪!」的一聲,白瓷雲杯碎裂的聲音傳來,蘇茉茉的小曲也因這個聲音而微微停頓了一瞬。

杯中的茶水灑了百里寒一身,片片嫩紅的花瓣粘在他修長的手指上,和指縫裡溢出的鮮血混合在一起,令人有些驚心。

「王爺!」輕衣慌忙拿出錦帕,替百里寒擦去手指上的血跡和白衣上的水澤。纖衣慌忙收拾著桌子上的碎片。

「她不會死的,你們在胡說!」百里寒狠聲說道,一雙黑眸中充滿了令人心痛的痛苦。

流霜別開眼,淡淡道:「客官,我也是聽說的。客官,這杯子,可是很貴的,一會結賬時,麻煩記得把杯子錢也付了。」

輕衣抬眸,臉色有些微怒,冷聲道:「我們記下了!你且下去吧!」

流霜點頭慢慢退了下去。

蘇茉茉的小曲又開始唱了起來,換了一首曲子。

「朝雲散盡真無那,百歲相看能幾個?別來將為不牽情,萬轉千回思想過。」

風涼雨寒,遙遙看到百里寒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修眉微凝,似是陷在回憶裡。

原以為百里寒飲完茶便會離去,卻不想他們竟然在「雅心居」住了下來,三樓的天字號房間。

是夜,今日的客人比較少,流霜早早便閒了下來。本想早些安歇,卻不知為何總也睡不著覺。

從床榻上起身,到廊下去望月。只是這樣的天,哪裡還有月,就連一個星星也不見。只有綿綿雨絲依舊飄灑著。

院子裡,忽然有一道黑影閃過,如同大鳥一般,消失在對面的屋簷上。那身影是從三樓的窗子裡飛出來的。

流霜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是看錯了。

第二日,便聽茶館裡有客人說,昨夜,有人單槍匹馬夜闖皇宮,據說,是想要去探望那個救了太子殿下的女子。

流霜心中一顫,莫非……莫非是百里寒去皇宮了,昨夜的黑影真的是他?

流霜從宮裡失蹤的消息,一直沒有外傳。

流霜知道,定是師兄壓下了這個消息,他肯定是怕有心人知道了,會對在外飄零的她不利。是以,他以為自己還在宮中,便到宮中去探望自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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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決鬥

秋夜,沒有月光,沒有星光,只有黑暗,無邊的黑暗。

秋雨,細細柔柔,淅淅瀝瀝,綿綿不絕,一如段輕痕心中的淚在流淌。

月明宮殿內,只掛著一隻宮燈,散發著微蒙的清光。自從霜兒離去後,他習慣了夜的黑。

窗子半敞,有斜風細雨從窗子裡飄入,侍女要去關窗,段輕痕擺了擺手。

他坐在案前,正在一個人下棋。左右手對弈,棋局走的平穩,黑白二子相應,分不出伯仲。

房門處,藥叉悄悄走了進來,臉色悲憫地稟報道:「稟殿下,屬下該死,依舊找不到霜小姐!」

段輕痕右手一抖,手中棋子便滑落在棋盤上,那雙漆黑如墨的黑眸愈發黯沉了。

已經五日四夜了,依舊沒有霜兒的消息。她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尋不到一絲蹤跡。

他想起那日左遷的話:「殿下,白姑娘是那樣聰明的女子,她若想躲開,一定不會讓人找到的。所以,臣奉勸殿下還是放棄尋找,此時應以國事為重。」

國事,國事!

有那麼一瞬,段輕痕真想衝上去掐死這個老頭,他竟然私自將霜兒帶出了皇宮,怎能令他不憤怒。但是,他只說了一句話,便徹底將他打倒了:「殿下,要想保護心愛的人,只有自己夠強勢。試想,您若是夠強勢,白姑娘還用得著離開嗎?」

是啊,他還不夠強勢。

而四周,卻遍佈著強勢的敵人。暮野,母后,就連不知霜兒身份的前朝餘黨,也對霜兒虎視眈眈,都想擒了霜兒,來要挾自己。

是時候了,或許,他是該考慮登基的事情了。

他要還霜兒一個清平的盛世。

屋簷上的琉璃瓦被雨水沖刷過,再在燈光下一映,竟是亮的晃人眼目。

百里寒踩著光滑的琉璃瓦,身子靈活地在屋簷下飛竄,好似流雲霽月一般輕盈,又似疾風流星一般迅速。波光瀲灩的瓦片在身後急速退去。

到了月明宮的屋簷上,他緩緩凝住了身形,趴在屋頂上。

其實今夜本不該貿然前來,只是白日裡聽到那個小店夥的話,他的心便再也不能沉寂。他迫切想要知道霜兒的情況,否則,他一定會煎熬而死。

雙足勾住了屋簷,施了一個金鐘倒掛,他望向亮著燈火的室內。

昏黃的燭火下,紅藕正坐在案前刺繡,這個丫頭總是心不在焉,不時將針刺在手指上,疼得她蹙眉皺臉。

一張錦繡大床上,一個人影躺在那裡,面朝裡睡著,烏亮亮的黑髮在錦枕上鋪散,好似一朵綻開的墨蓮。百里寒的心忽然跳動的厲害,好似要從胸腔裡跳出一般。

紅藕守護的,自然是霜兒無疑。

想到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而他只能悄悄瞧著她,心中頓感不甘心。心內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叫囂著,就見一面,就看一下。他要確定她是安然無恙的,才能放心。

雖然知道,她此刻或許並不樂意見他,但是,他還是迫切想要見她。

順手從眼前的桂花樹上,採下兩朵淡黃色的小花,曲指一彈,一朵飛向燭焰,一朵飛向紅藕。

燭焰閃了閃,滅了。紅藕一聲不吭地趴在幾案上睡了過去。

「紅藕,你怎麼了?」躺在床上的女子輕聲問道。

那聲音雖然極輕,但是卻如驚雷一般讓他心慌,那根本就不是流霜的聲音。

心中乍然一痛,他飛身從窗子裡竄入,帶著風雨的涼意,在室內站定。飛指如電,將那女子的穴道封住了。藉著微蒙的夜色,他看清了眼前之人的臉,那根本就不是流霜。

為何紅藕伺候的人不是流霜?思及白日裡那個小店夥的話,難道,霜兒真的已經……已經不在人世了。

悲傷和絕望同時襲上他的心頭,他踉蹌著幾乎站不穩。

憤恨在心頭膨脹,他忽然轉身,從窗子裡再次飄了出去。這一次,他沒有可以隱藏自己的行蹤,直直向段輕痕的寢宮而去。

一路上攔截他的侍衛,在他眼前沒有過上兩招,便軟倒在地。

夜風忽盛,風雨聲漸急。

段輕痕捏著棋子的手忽然一滯,抬眸望向窗子,一抹身影忽然從窗子裡飄入,帶著涼風和細雨,飄落在他的眼前。

宮燈晃了晃,燈光也跟著晃了晃,不知是被涼風細雨所吹,還是被來人身上的寒意所激。

「寧王爺好身手,深夜來訪,不知有何要事啊?」段輕痕唇角一勾,聲音清潤而淡靜。

 不管他方才是如何傷心失落,在這一刻,面對著情敵,他無意是優雅而淡定的。

百里寒望著段輕痕那抹淡若輕煙的笑,繃緊的神經微微鬆了鬆。段輕痕還能笑出來,霜兒,應是無事吧!

「流霜何在?」他冷聲問道。渾身上下宛若被霜雪所凍結,冷意是那樣明顯的襲來。

「在隔壁廂房歇息呢!」段輕痕淡笑道。

「那不是她,你告訴我,她在哪裡?」百里寒再次問道。

俊美的臉上,濃鬱的怒意似乎在燃燒,幽深的黑眸中,有冷冽肅殺的光芒在閃耀。

段輕痕毫不懷疑,此刻只要他張口說一句,流霜已死。他的劍,便會馬上向他刺來。

「她無事,王爺不必擔憂。王爺既然來了,可有興致與在下對弈一局?」段輕痕忽然轉換話題,似乎是刻意在折磨著百里寒的神經。

百里寒低首,目光在棋盤上掠過,再次凝注在段輕痕俊美而略顯憔悴的臉上。

他忽然溫雅一笑,從容地撩起夜行衣的下擺。衣服已經被細雨打濕了,但是他渾然不覺,動作依舊優雅而從容。

百里寒拈起一顆白子,落下。

段輕痕拈起黑子,落在西北角。

落子無聲,唯聽室外風雨漸盛。

初時,兩人還能心平氣和地落子,不過一刻鐘功夫,棋子便落得越來越急。局勢早已不是一開始那般平穩,而是廝殺的你死我活。

百里寒拈起棋子,隨手一扔,正是中路要塞。

段輕痕面色一變,拈子一揚,棋子打著轉,落向左上角。周圍的白子受到激盪,紛紛落下。

雖然,兩人面上表情依舊是雲淡風輕,但是彼此心內都是極亂。

百里寒恨段輕痕強行擄走了流霜,段輕痕氣惱百里寒夜闖皇宮。百里寒恨段輕痕竟讓流霜為她擋劍。段輕痕恨百里寒不珍惜流霜。

廝殺片刻,黑白子之戰,上升為雙手之戰。

你的黑子擊落他的白子,他的白子又擊中你的手腕。

終於,廝殺從棋盤上轉到了彼此兩人身上。

宮燈迷濛的燈光下,一黑一藍兩個人影在室內激鬥,衣袂飄飛,疾風迴旋,掌影如蝶翩翩,在牆上投下變幻多端的影。

縱是寬敞如段輕痕的寢宮,似乎也承受不住兩人激戰的殺意。

兩人從窗口躍了出去,拔劍在手,在院外展開決鬥。

寒光四溢,劍氣如遊龍般幻化,雨絲似乎也被這淩厲的劍光斬斷。

劍影飄渺,殘花滿地,層雲疊嶂,雨絲飄飄。

風雨漸猛,偶爾有電光閃過,映亮了彼此一樣俊美也同樣憔悴的臉,還有彼此眸中的寒意。兩人的黑髮都已經盡濕,衣衫濕透已不再飄飛。

兩人卻毫無所覺,依舊鬥的你死我活。

「霜兒究竟在哪裡?」百里寒一劍刺去,還不忘問話。

「打贏了我再告訴你!」段輕痕閃身避過,瞅準時機,劍亮如虹,刺向百里寒。

兩人你來我往,不覺鬥了幾百招,兩人身上都已見傷,傷口被雨水一澆,刺骨地疼痛。但是兩人還都沒有停歇的意思。

段輕痕的侍衛在站在不遠處,誰也不敢過去。

一是因為段輕痕有令,二是,此時過去,無疑是送死。酣戰的兩人都是絕世高手,劍網密密如織,根本沒有空隙讓他們出手。

兩人一直戰到彼此再也沒有力氣刺出,方才停手。

天邊有悶雷聲聲,廊下的宮燈在風雨中搖晃著,照的兩人同樣狼狽的樣子。

段輕痕以手拄劍,悠悠道:「百里寒,她不在我這裡,她已經離開了。」

百里寒聞言,抬眸淡笑,他知道段輕痕不會騙他。若非如此,他何以氣惱地和自己出手,他眉間眼梢的失落也證明瞭這一點。

既然她不在這裡,他也無需在這裡糾纏。

風雨中,他淡淡說道:「東方流光,我一定會比你先找到她的!」說罷,勾唇一笑,笑容淒清而堅定。

他忽然縱身一躍,飛身上了房頂,疾步飛走,身影漸漸消融在雨霧裡。

雅心居。

一連幾日,流霜都沒有見到百里寒在大廳出現。張佐季佑纖衣輕衣倒是經常出現,不過都是清晨出去,夜半歸來,回來時皆是風塵僕僕,似乎是趕了很長的路途。

流霜不懂他們在忙什麼,她竭力讓自己少去關注他們,免得被他們認出。

三日後,百里寒終於出現在大廳,他坐在靠窗的案上,要了一杯梅花茶細細品著。

天色已經放晴,明麗的日光從窗子裡投入,籠在他身上,使他看上去愈加憔悴。他的臉色極是蒼白,作為醫者,流霜知道,那是失血的原因。

他無疑是受傷了。

不過,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第八十六章驚艷

他竟然受了傷!流霜是見識過他的武功的,雖然她不懂武功,但是也知當世沒幾個人能傷得了他。

除非……

流霜的眼皮一跳,莫非,他真的去了皇宮。莫非,這傷是和師兄決鬥留下的?若是那樣,師兄定也受了傷吧!心頭湧上難以言說的滋味,她怔怔立著,竟然忘了給人添茶。

「店夥計!添茶!」一個相貌粗俗裝束古怪的男子喊了兩遍,終於沒有耐心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流霜慌忙提著茶奔了過去,連聲道著對不住,為那男子添滿了茶。

那人冷笑著,端起茶杯,卻也不喝,而是朝著流霜潑來。流霜措不及防,竟被潑了滿臉,所幸茶水不是燙的,否則她的臉肯定會被燙傷。

「沒長耳朵啊,小心伺候著點!」那人憤憤坐下來,說著。

雅心居雖然是高雅之處,但也不乏有這樣粗俗的客人。這次是她錯在先,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她還不想丟了這份工。轉身不欲和那人計較,就要離去,卻不想那男子還不罷休,依舊謾罵道:「不長眼的奴才,我的茶還沒添呢,再不細心伺候著,小心大爺我平了你的國!」

流霜轉身,這才發現這人是一身天漠國的服飾。她從來不知,天漠國人竟然在崚國這麼囂張。雖然她不是崚國人,但是,卻莫名感到崚國與她,是極其親切的。聽到他出言侮辱崚國,心內怎能不氣?

「這位爺,我可是為你添了茶,是你自己潑了。」流霜冷聲道。

「大膽!」那男子怒聲喝道,耳朵上懸著兩隻金鐺,隨著他的怒喝,前後搖晃著。

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店夥計竟然衝撞他,站起身來,抬足便向流霜踢了過去。腳尖眼看便踢到流霜胸前,一物帶著風聲襲來,正好打在那人膝蓋的麻穴上,腿一軟,竟是直直跪了下去。

「是誰?」他踉蹌著站起來,四處張望,卻見周圍桌子上,一個個吃客都盯著他都在瞧熱鬧。

臨窗的桌子上,一個白衣男子正在悠然品茶,臉色蒼白,長長的睫毛低垂,專注地品著茶,竟是連看他都沒看。

那男子低頭看到打他的是一支竹筷,而那出手之人是誰,他竟然不知道。崚國竟還有這般武藝高絕之人?當下斂去了跋扈之心,怒氣沖沖地從雅心居走了。

流霜卻是看的一清二楚,是百里寒救了她,她倒是不知,他也有出手救人之時。按理要向他言謝,但看他一副清冷漠然的樣子,知他並不想讓別人知曉愁他出的手。

當下,便裝作也不知是誰相救的樣子,回到了後堂。

原以為這小小的波折這就過去了,不想過了一會兒,那男子竟帶了一幫天漠國的人前來搗亂。可能是覺得沒佔到便宜,所以便領了一幫人來生事。

那男子對著其中一個漢子恭敬地說道:「王爺,就是這個小夥計,竟然口出狂言,辱我天漠國!」

流霜首次見到如此卑鄙之人,明明是他出言侮辱崚國,反過來卻說她辱他們天漠國,真是笑話。

天漠國的王爺暮田旁若無人地坐到一個椅子上,身後幾個帶刀侍衛氣勢洶洶地站在他身後。這些人一進來,廳內喝茶的文人墨客都嚇得噤了聲。

雅心居的崔掌櫃慌忙從內堂走出,對暮田施禮道:「不知王爺駕臨,有失遠迎。」說罷,回身瞪了流霜一眼,道:「還不快些上茶!」

流霜正要去端茶,暮田冷哼一聲道:「不必了,據說你這位夥計竟然出言辱我天漠國,所以特來見識一番!」

崔掌櫃此人向來是以笑迎人,不論何時,都是微笑的。此刻面對著暮田,微笑著道:「王爺,敝店夥計怎能如此大膽,想來是這位仁兄聽錯了吧!」

暮田冷笑著道:「是否聽錯,我可不管,今日,我只要帶這個夥計走!」說罷,雙眼一瞪,身後的幾個侍衛便向流霜走了過來。

「王爺,這樣不太好吧,其實這個小夥計什麼也沒做啊!」崔掌櫃依舊微笑著說道。

「休要多言,否則我將你這雅心居夷為平地!」暮田冷笑著道。

流霜首次遇到這般窮凶極惡之人,知自己難逃一劫,想到天漠國那裡還有暮夕夕可以求助。她不想雅心居因自己得罪了天漠國的人,禍畢竟是自己惹得。

於是抬頭淡笑著道:「掌櫃的,不必多言,我跟他們走!」

她抬頭微笑的這一瞬,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明明是那個平凡的店夥計,此時竟讓他們突然間有了目眩的感覺。他們好似初次發現,這個相貌普通,衣著也普通的少年,他的氣質卻如清輝瀉地,不卑不亢令人讚歎。

百里寒的心不知為何一滯,執著杯子的手,竟微微有些發抖,清澄的茶水差點潑灑出來。

這個少年的神色,竟讓他想到流霜。曾幾何時,她也是在他的面前如此淡然而笑,那樣不卑不亢,那樣堅忍決絕。

他再次抬眸瞇眼瞧著那個少年,卻見他臉色土黃,眉眼普通,和流霜根本就不像。

是不是近些日子思念她太甚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錯覺。百里寒苦笑著低頭品茶,再抬頭時,那少年已經被人帶走了。

幾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擒著流霜,就如同一群狼抓了一隻小白兔一般。他們得意地笑著,囂張地叫著,倡狂地吹著口哨。

流霜微微蹙眉,這些人也太粗野了,呱噪的令她頭疼。

她轉首望向雅心居,從半敞的窗子裡,看到了正在品茶的百里寒,他一身白衣,淡定地坐在那裡,似乎對周圍的喧鬧根本無所覺。浮華喧鬧中,只有他是靜逸的。

他似乎是感知到流霜的目光,微微抬頭,眼風中從流霜臉上不經意地掃過,便繼續凝注在手中的杯子上。

這一瞬間,流霜幾乎就要開口呼救,但是,她終究忍了下來。

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和他一刀兩斷,再無牽扯了嗎?不是早就打算再次相見只是陌路嗎?何必,還要向他求救?

她身上衣襟裡有這些日子研製出來的毒藥,是用來防身的,一會兒待到無人之處,灑了出去,迷倒這些可惡的天漠國的野人,便可逃走了。

但是,流霜的毒藥終究沒用上。

一行人擁著流霜穿過兩道街,到了拐角處,忽然頭頂上勁風襲來,流霜只來得及抬頭,還沒看清什麼,便覺得擒著她的兩個惡人,已經被辟裡啪啦摔了出去。

她隱隱聽到暮田氣惱地聲音喊道:「什麼人?竟敢到本王手中劫人!」

她似乎是被人攬住了腰,那人踏著屋舍疾奔,耳邊風聲呼呼,眼前的樹木屋舍在身後急急退去。流霜有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她終於明白,是有人從暮田那夥人手中將她劫了出來。

沒想到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流霜正在這麼想著,便覺得那人的手臂忽然一鬆,自己的身子直直跌落下去。流霜心中大駭,她可是在半空啊,這麼扔下去,鐵定摔死。

不禁哎喲大叫一聲,雙腿亂蹬。

眼看著就要和大地親密接觸了,一個黑影飛躍而來,她終究沒有摔到地上,而是趴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那人似乎只是為了驗證她是否有武功,並沒打算真的摔死她。不過,這一次驚嚇可是夠流霜受的了。她趴在那裡,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身下的人卻開口說話了,聲音還很好聽,清澈中帶著一絲沙啞,道:「我雖然救了你,但你不至於要以身相許吧,我可沒有斷袖之癖啊!」

如果不是臉上塗著改變膚色的藥水,流霜的臉鐵定會紅起來的。

她尷尬地站起身來,環視四周,發現他們身處一個寂靜的小巷裡,暮田那幫人早已被甩的不見蹤影。

那救了她扔了她又被她壓倒的那人終於站了起來,背靠著身後的院牆,懶懶而立。

牆內一棵桂花樹,正式花開正繁的季節。一條濃綠的枝葉伸出來,綴滿了纍纍淡黃色的小花。一陣風來,那些小花紛紛揚揚翩然而落,附在那人烏黑的髮上和玄色長袍上。

這情景,竟讓人有一種驚艷的感覺。

那人也確實長的不賴,斜飛入鬢的修眉,水墨畫一般風流的眼,挺直的鼻,薄薄的比女人還要嬌艷的唇。

流霜沒想到,救了自己的,竟還是一個美男。

「頑皮的小夥子,你怎麼能得罪天漠國的人呢?」男子雙眸水光瀲灩地凝視流霜,淡淡說道。

「是他們太蠻橫了!」流霜淡淡說道,「謝謝你救了我,不知尊姓大名可否見告,日後也好容我報答!」

男子微微笑了笑,道:「報答,你拿什麼報答我呢?」

「我……」流霜思索片刻,道:「我做你的僕人好了。」眼下,她沒有容身之地,暫時做他的僕人,一來算是報恩,二來,自己也有了容身之地,不是嗎?

男子聞言笑了起來,道:「你倒是一個精靈鬼。好吧,看在你還算是有幾分氣節和義氣上,你就跟這我吧。」說罷,拍拍身上的衣衫,轉身沿著小巷走去。

流霜沒想到這麼容易他便答應了她,有些不懂他話裡的氣節和義氣指的什麼,難道他知道方才在雅心居裡的事情。想來也是,不然哪裡能那麼巧,正好就救了自己呢。

兩人沿著小巷緩緩走去,身後不遠處,百里寒淡淡站在屋舍上,眸光追隨著他們的背影。他還是情不自禁地追了出來,想要救那個小夥計,不想他卻被別人救走了。

流霜隨著那玄衣男子,在小巷見穿梭,不一會兒便再次回到了雅心居。她沒想到這個男子也住在雅心居,若是那些人再來搗亂,自己豈不是還要給雅心居添麻煩。

男子卻是不說話,帶著她徑直上了樓。

崔掌櫃看到了流霜,也不驚訝,只是對著她點頭微笑。

流霜一直被那人帶著上了三樓,指著一間屋子道:「日後你就住在這裡吧,也不用做店夥計了,你的所有花銷我替你出了。」

「那你,住在哪裡?」流霜問道。

玄衣男那水波瀲灩的黑眸斜眼瞧著流霜,無賴地笑道:「你不會真有斷袖之癖吧,我可沒有興趣哦。」說罷,飄然而去。

流霜蹙了蹙眉,心想,這真是一個怪人!

緩步走入室內,這真是一間精緻的雅室,裡面的擺設無一不高雅脫俗,看來著雅心居的主人真是一位風雅之人。門口的布簾上,還用絲線繡著碧如青絲的翠竹,清新而馥鬱。

流霜坐在室內,忽然想到百里寒是住在這裡的天字號房間。走出室內,抬頭一看,自己這屋的門牌上,竟寫著:人字號。

天字號房間在哪裡呢?

正在張望,卻見百里寒緩步上了走廊,一步步向這邊走來。白衣飄飛,飄飄若仙,說不出來的風流俊雅。略顯憔悴的臉,依舊是俊美脫俗的。

他神色淡定地從流霜身畔擦身而過,緩步進了流霜身側的那間屋子。

流霜驚愣地抬眸,發現那間屋子便是:天字號。

這真是太巧了,他就住在她的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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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lahsu時間:2012-7-2510:20PM

第八十七章輕薄

這可如何是好?她還打算在這裡躲一段時日,而看百里寒的樣子,似乎也沒打算近日離開。相鄰而居,真怕他認出了她。

流霜忐忑不安地在室內打著轉,最後決定,還是去找那個玄衣男子換個房間。正要動身,不想卻響起了叩門聲。流霜心內一喜,沒想到剛要去找他,他便來了。高興地打開門,卻在門開的一瞬間愣住了。

門外站著的不是那個救了她的玄衣男子,而是百里寒。

他懶懶斜斜倚在門框上,俊雅的臉容有些蒼白,唇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相貌本就高雅俊逸,這笑容使他看上去十分動人。那雙漆黑溫潤的眼眸好像夜空中閃亮的星辰,安寧,深邃,美麗。

「小店夥,我可以進去嗎?」他微笑著問她。

那蒼白面容上,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容令流霜心中一痛。

「這位公子,真是對不住,我要歇息了。有事明天再說吧!」流霜淡淡說道,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生硬。

「這麼早就要歇息嗎?」百里寒掃了一眼西天未墜的夕陽,淡淡問道。

「哦!是的,我今日有些累,公子您也知道,我們做店夥計的,每天都是從早忙到晚。今日終於有空閒,當然要早點歇了!」流霜邊說邊做出一副睏倦之相。

流霜說話時,百里寒那雙深幽的黑眸在她靜逸的眉目間繞了幾圈,修眉微皺,眸中有失落的神色一閃而逝。

「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擾小二哥了。」百里寒轉身便要離開。

流霜神情微微放鬆,終於打發走他了。

但是,百里寒才要挪動腳步,忽然打了一個踉蹌,向著屋裡摔倒了。不知是因為他受傷身子虛弱,還是故意的,總之,他忽然向著流霜身上跌來。

一剎那,流霜不知自己是該躲開還是要接住他。就那麼一瞬間的猶豫,百里寒便成功地撞在流霜身上。

流霜本能地伸手一扶,穩住了百里寒的身子,道:「公子要小心哦!」

百里寒的眸中,卻忽然閃過一絲銳色。

這一瞬間的接近,讓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藥香。流霜作為醫者,經常為病者瞧病,身上總是帶著似有若無的藥香。方才從這個小店夥身邊經過時,他便聞到了這淡香,因此而起了探視之心。

如今終於確定,這淡香真的是從這個小店夥身上散發出來的。只是,這藥香似乎和流霜身上的香味不太一樣,似乎要濃一些。

「你受傷了嗎?怎麼身上有藥味呢?」百里寒唇角輕勾,微笑著問道。

流霜一怔,本來她身上就有一股淡淡的藥味,再加上身上傷口又敷著藥,身上自然有藥味了。她自然不能讓百里寒知道,自己的傷是在宮裡替段輕痕擋了一劍所致。

「是的,方纔,那些天漠國人抓了我,受了一點輕傷。」流霜皺眉說道,一副憤恨的表情,道,「那些天漠國的人,還真是可惡。不過,所幸我命大福大,得了好人相救。公子您能來關心我這樣一個店夥計,也真是大好人啊。我很是感激。」

流霜的表演是無懈可擊,只是百里寒方才跟蹤而去,看到了流霜並未受傷。而她卻說受傷了,這讓他有些疑惑。

「你真是謬讚了,我可不是什麼好人!」百里寒忽然邪邪一笑,黑眸中光華瀲灩,竟有那麼一絲魅惑的意味。

他是什麼人,流霜自然知道。他絕不是因為好心來關心一個店夥計的,除非……他是起了疑心。

流霜清澈的黑眸若有所思,難道是她哪裡露出了馬腳?她肯定自己是沒有,以她現在的樣子,他應當不會認出他。他只不過是對她試探罷了。

「公子謙虛了,您這麼關心我一個店夥計,怎稱不上好人呢!公子,小的真的有些倦怠,頭痛的厲害,不能陪你說話了!」

「哦,那你就歇息吧,我在這裡陪著你!反正我一個人在屋內,也沒什麼事!」百里寒此時也沒有了要走的意思,竟是走到椅子前,懶懶坐了下來。

他何時變得這樣厚臉皮了?

流霜走到床榻前,掀開被子躺了進去,不理他,他總會離去吧。才閉上眼睛,正在思索著怎樣攆他出去,身邊忽然響起了布料被割裂的聲音。

流霜睜開眼睛,看到不知何時,他已經來到了她身邊,隨意地半躺在床榻上,墨發披散,唇角含笑,眸光瀲灩,那樣子真是動人的很。

只是,他一手扶著下巴,一手竟是拿著一把刀,正在割……

流霜倒吸一口氣,他竟是在割她的衣衫。

從肩頭一直割向衣袖,好好的一條袖子,已經被割成了兩半。

流霜再也想不到他竟會做出這樣的行為,這行為似乎只有百里冰才做的出來。而他,他怎麼會?

「哎呦,公子,你怎麼把我的袖子割破了?你怎麼能這樣,小的,可沒有斷袖之癖啊!」流霜忽然低頭摀住了臉,假裝哭泣道。她知此時決不能發怒,否則,頭腦一熱,難免露出馬腳。

百里寒緩緩垂下濃密的睫毛,深邃的眸光凝注在流霜的胳膊上。她衣服裡的皮膚科真是白皙啊,跟她臉上,手上,脖頸上的肌膚截然不同。

百里寒若有所思,眸中閃爍著笑意,他高大的身軀忽然親暱地貼近她,在她耳畔輕輕哈著氣,笑道:「可是,我有斷袖之癖啊!」

流霜心中一驚,抬臉向他望去,他立即把握機會,無賴地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

「你……無恥。」流霜再次摀住臉,咬著牙道。

他卻好似沒事人一般搓了搓那兩隻捏了她臉頰的手指,眸中閃現著複雜難解的光亮,他的臉可真是細膩光滑啊!

「公子,請你出去!雖然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店夥計,但是,卻不是隨意都可以被人欺淩的。我可是正常人,不是您想像的那種人,你若是再亂來,我便咬舌自盡!」流霜站起身來,恨恨說道。

百里寒側臉瞅著她,幽深的黑眸裡燃燒著兩把火炬,有著複雜難解的光亮。

她是一個女子無疑!

他研判的目光在流霜臉上兜了兩圈:「不是那種人?那是哪種人,女人?」

他淡淡開口,吐出了令流霜心中一顫的話語。

他這麼快便知道她是女子了。她倒是真的小看他了,只是知曉了她是女子又怎樣,她不會承認自己是流霜的。換言之,他就是知道了她是流霜又能如何?

她的身體內還有殘留的毒,那毒是他親手賜予她的。

那毒傷了她的身,傷了她的孩兒,傷了她的心!

雖然,她已經在盡力地忘掉那些傷害,她也成功地做到了。那些曾經發生的事此時與她而言,就好似發生在她的前生,此時再回望,竟模糊如過眼雲煙。

恨已經淡去,但是,那痛和絕望的感覺卻深深鐫刻到了她的心中,讓她想忘也忘不掉。就算是忘了又如何,她的心,卻無論如何也回不到以前的清澄和明淨。

她不會認他的,就算是他認出了她,她也不會跟他走的。

流霜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肺中撕裂般的痛苦,把才纔的激動化成了波瀾不驚的死水,瞳眸定定望著百里寒道:「這位公子,請你離開!」

百里寒望著流霜冷凝的臉,這一瞬間,只覺得眼前之人這張臉和流霜的臉重疊在了一起。

是她!不會錯的!

易容或許能夠改變一個人的容貌,但是改變不了那人的氣質。

眼前之人眸中那清澈純粹的幽光,那清幽似蘭的韻致,那孤高似梅的冷傲,不是她又是誰?

是她,可是她卻不肯認他!

她還在恨他。

她應該恨他,就連他也恨他自己。他竟那樣狠地傷害了他摯愛的女子。

三樓的室內一片清幽的寂靜,窗外的幾隻秋蟬淒鳴著點綴著這緩緩降臨的殘夜。清風徐徐飄蕩,撩撥著他的衣衫,也撩撥著他的心。

有一種痛苦在體內緩緩蔓延,胸口好似裂開了一個洞,似有冷風從體內忽忽吹過。

他也知他傷她至深,他也曾試圖放手,讓她去尋找她的幸福。可是,當他聽聞她為了東方流光受了傷,那一刻,他再也不能說服自己安安穩穩坐在玥國的王府裡。

他風塵僕僕地趕來了。

她是他的女人,他不想將她的幸福維繫在別的男人身上,她的幸福,只應當由他來給。

「好的,我這就走!方才多有得罪,還請不要介意!」他臉上百味陳雜最終化為平靜,他緩緩轉身,向外走去。

離開,是為了更好的接近。

他不想逼得她太急。

她能從段輕痕的皇宮裡逃出來,就有可能從他身邊逃走。

是以,他裝作無事一般緩緩離去。

流霜望著他離去前那抹淡若無波的笑意,她不確定他是否認出了她。

 

第八十八章駙馬

雖然不確定百里寒是否認出了她,流霜覺得還是避開他的好。但是,她又不想離開雅心居,畢竟,外面,還有秋水宮和暮野以及王后的人對她虎視眈眈。那些人都是要她的命的!

流霜決定還是去找那個玄衣男子,讓她為自己調換一個房間。她不知道玄衣男子住在哪裡,便下樓去找崔掌櫃。

崔掌櫃見流霜要見玄衣男子,愣了一瞬,微笑著道:「你且等等,我去通報一聲。」

見個客人還要通報嗎?她不過是想從崔掌櫃那裡獲悉玄衣男子的住處罷了。

不一會兒,崔掌櫃又微笑著走了過來,領著流霜穿過一條窄窄的走廊,向後面走去。

後院有一座大大的花園,種植著各式各樣的名貴花草,在這樣冷落清秋節的時節,依舊開的紅紅白白,極是熱鬧。流霜在雅心居做了幾日店小二,竟還不知雅心居還有這樣高雅的住處。看來,那個玄衣男子定非富即貴,住在這裡,那房錢不知多昂貴。

崔掌櫃將她送到了後院,指著後院唯一的一座小樓,道:「他就住在那座小樓上,你自己去吧。」

流霜感激地向崔掌櫃道謝,穿過一叢開的正艷的秋菊,向想小樓走去。

小樓建造的極是精緻,飛簷雅窗,錯落有致。玲瓏窗上,吊著幾串風鈴,在風中盈盈晃蕩,發出「叮鈴叮鈴」的脆響。

流霜忽然駐足而立,不知為何,在這樣賞心悅目,風雅無限的地方,她卻感到了一絲危險。

原以為,那個玄衣男子只是雅心居的一個住客,因為看不過天漠國人的橫行,所以才救了她。畢竟,在崚國的地盤上,暮田的行為是多麼囂張。任何一個有血性的崚國人都會嚥不下這口氣的。

可是,此時,流霜卻篤定那個玄衣男子不是一個普通的住客。救了她的目的,似乎也不是那麼單純的。

流霜忽然轉身,本能地想要逃開。

可是,小樓上忽然傳來一道晴朗而慵懶的聲音:「你跑一步試試看!」

流霜脊背一僵,回身抬眸望去,二樓的窗邊,靠著一個人。

正是那個玄衣男子,只是此時卻穿的不是玄衣,而是一身乾淨清爽的素色寬袍,極是隨意舒服。烏黑的長髮在頭頂上隨意挽了一個髮髻,用一根碧玉簪鬆鬆別著。腦後青絲如墨般垂至腰間,隨風輕輕飄蕩著。

修眉青黛,鳳眸似閉還開,帶著一種慵懶不經意的姿態,倚在窗欄上。

「上來吧!」他雙眸一瞇,展唇淡笑道,那笑容雖然很美麗,看上去也很無害,但是流霜還是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只是,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上樓,因為,眼波流轉間,已經看到身後不知何時跟上了兩個黑衣人。想逃是不可能的了!

二樓的大房間,佈置倒不是想像般的那般華麗,極是簡潔。

素衣寬袍的男子倚在臥榻上,懶懶問道:「聽說,你要找我換房間?」

流霜望著這個男子,此時她已經隱隱猜到,這個男子,似乎便是雅心居的主人。

但是,她也只能裝傻,微笑著道:「是的,那裡實在是太高雅了,小的怕花去公子太多的銀兩,所以還是決定住原來那間屋子。請公子成全!」

男子眉毛輕佻,煥發著不可一世的飛揚神色,道:「你不是要做我的僕人嗎?既是如此,就住在這裡吧!」

流霜一驚,抬眸道:「小的身份低微,怎能住在公子這裡,謝公子好意了!還是住在外面的好!」

男子冷澈的眸眨了眨,就在此時,他動了起來。不見他如何動作,只是瞬息之間,他已經移步到流霜面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了流霜的脖頸,輕輕地,不帶一絲威脅地捏著,宛若情人的觸摸。

果然是一個危險人物啊,流霜在心內輕歎。

「這……這位公子,你要做什麼?」流霜顰眉低呼道。

「別裝了,說罷,到我雅心居有什麼目的?誰派你來的?」他的聲音低若鬼魅,帶著令人膽寒的冷意。

流霜望著他那雙寒意瀰漫的眼,心底有些發怵。這個男人怎麼說變就變,方纔還是淡笑若春風拂面,一瞬間便陰冷若三九寒冰。

此刻,流霜一點也不懷疑,若是她說錯了一個字,性命便岌岌可危了。

果然,見流霜一直不開口,擱在她脖頸上的手指漸漸開始收攏到即將威脅她呼吸的程度。

「我聽不懂公子在說什麼?沒有任何人派我來這裡!」流霜淡淡說道,清澈的眸中一片坦蕩。

「是嗎?」他眨了一下眼,唇角勾起,展顏一笑。這笑容邪魅中透著一絲純情,有些炫目。但是下一刻,他卻開始緩緩收攏手指,歎息道:「總是不乖,不吃點苦頭,就不說實話,恩?」

脖子被掐,呼吸急促,看來,她是惹惱這個男人了。

就在流霜幾乎窒息的時候,她看到那男子幽深的黑眸忽然閃了閃。

他的手指忽然一鬆,指尖靈活地挑開流霜胸前的衣襟,那一抹細膩的白淨如電光一樣閃入眸中。他唇角微勾,黑眸中忽然閃耀著瞭然的悟。

「來人!」他臉色一凝,冷聲開口。

兩名清秀的侍女聞聲走了進來,侍立在流霜身畔。

男子的手撩起流霜額前的髮,輕輕一揚,道:「既是做我的僕人,就不能這般邋遢。你們兩個好生伺候著,為小二哥沐浴,更衣。」

流霜心內一驚,沐浴,更衣,這是要做什麼?才要大聲反抗卻被兩名侍女點了穴道,全身酥軟著被帶到了裡屋。

玄衣男回身坐在臥榻上,執起一杯酒,慢慢品著。

門外暗影一閃,一個黑衣女子走了進來。

「稟宮主,方才宮內的暗探傳來了消息,那個女子已經不在宮中了。那個一直在月明宮養傷的女子是假扮的。」黑衣女子輕聲稟報道。

玄衣男秋水絕輕輕「哦」了一聲,眉毛輕佻,有些驚異。

「可探得她的去向?」秋水絕凝眉道。

「這個還沒有探到!」黑衣女子搖搖頭,道:「聽說,就連東方流光也不知道,似乎是她自己離宮出走的!」

「自己離宮?」秋水絕修眉微凝,陷入沉思之中。

那個女子,起初他是不在意的。應該說他對於即將成為他刀下亡魂的人,是從來不會在意的。

為了復國大業,他建立了秋水宮,建立了雅心居。

殺人,不過也是為了斂財。而她,是他所收到的最貴的一宗買賣,一萬兩黃金。

他們這行的規矩是不探聽背後金主的身份,是以他一直並不知道是誰要殺她。但是,在皇宮刺殺那晚,他看到了她。一直知道她是百里寒的王妃,一直以為是玥國人在殺她,卻不想她竟出現在崚國的皇宮。

看到她柔弱的身子擋在了東方流光面前,替他擋住了那致命的一劍。看著鮮血從她的胸口蔓延流出,不知為何,他的心,在那一刻竟也感到了疼痛。

做殺手多年,早已練成了心硬如鐵,可是,他竟感到了心痛。

他很快派人去調查想要殺她的背後之人,卻不想調查的結果竟然是王后。這個不意外,能出得起一萬兩黃金的人,自然是皇室之人,他原以為是玥國皇室的人,卻不想竟是這個狠毒的女人想要她的命。

閉上眼睛,那一場血風腥雨越過十年的光陰再次蔓延在他的心底。

彼時,他還很年輕,金子一般的年齡,只才十四歲。他父親傅青是朝中丞相,是先皇的重臣。而他,是先皇金口玉言許下的駙馬。

他沒有近距離見過公主,只知道她的名字叫玉染霜,而他的名字叫傅秋水。父親曾說,經霜之玉,碧波秋水,說他們是天生一對。

可是他卻不以為然,他還年少,想靠自己的真實才能打拼,卻不想早早被安了一個駙馬的頭銜。他的那幫兄弟見了他常常調侃他,一句一個傅駙馬。當然,他們的話語裡,也是隱含著嫉妒的,他知道。

他為此事鬱悶了很久,終於決定不顧父親的呵斥和先皇的震怒,打定了主意想要推了這門婚事。他的主意當然沒有得逞,一怒之下,他離家出走,流浪江湖。

也虧了他的離家出走,他撿了一條命。

叛亂發生之後數日,他才輾轉隱姓埋名回到西京。

他家的府邸已經被封,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都已經做了叛亂者的刀下亡魂。高牆下,石階上,處處是血紅的痕跡。那血跡,經歷了半月,依舊血淋淋地呈現在他的面前,燒紅了他的眼睛,控訴著那些人的罪狀。

閉上眼睛,他就能想像到當時的慘狀,據說,當時的天都是紅的。

皇上皇后已經身死,皇子公主也已經被殺,這一刻,他才知道,其實他還是願意做這個駙馬的。

父親為了讓他喜歡公主,曾帶著他遙遙看過公主一面。那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已經彈得一手好琴。冰雪一般的面容,粉妝玉砌般可愛,坐在花叢裡,凝神撫琴。

他是被震撼了,因為他什麼也不會。

所以,他才執意離家出走,去拜名師學藝。可是才離開不過半年而已,便聽聞了這樣的噩耗。

從這一刻起,他的世界裡,除了紅色和黑色,再不見別的顏色。

他活著,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推翻崚國。

這個年少輕狂,放蕩不羈的少年變了,他匆匆結束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肩負起了復國這樣偉大的使命。他以駙馬的頭銜四處奔波,收服了許多義軍的頭頭,竟零散的力量統一起來。

其實,他本不喜歡這樣馬不停蹄。血風腥雨的生活,他連一絲一毫做皇帝的念頭都沒有。

可是,他卻不能停止,每當他疲倦的時候,國家仇恨便從心底湧了出來,時刻鞭策著他。所幸的是,他還有同盟,那便是先皇的妹子,公主的姑姑玉容。

直到換好了衣服,流霜才知道,所謂的沐浴,便是洗淨了她臉上的易容,更衣便是給她換了一身女子的衣衫。

本來對自己的易容術是很自信的,卻不想一天之內被兩個男人懷疑,這是懊惱至極。女子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流霜一邊走,一邊思索著怎樣圓謊。

她一點武藝也沒有,那個人何以懷疑她是別人派來的探子?是不是以為她和暮田的衝突是一場戲?如今的人,警戒心還真是強。

流霜被兩個侍女擒著,緩步走到了前廳。

「主子!已經沐浴完畢了!」兩個侍女施禮說道。

秋水絕正托腮望著幾案上花瓶裡的雛菊,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示意兩個侍女退下。

凝霜凝視著他優美的側影,隱隱覺得此人有一絲熟悉,到底是哪裡熟悉,她也說不清楚。他的樣子明明是陌生的,怎會有熟悉之感呢。

秋水絕微笑著緩緩回首,在看到流霜的那一刻,笑容凝滯在唇邊。

流霜站在燈下,梳著簡單的髮髻,穿著簡單的素衣,雖不是絕美的,但是那幽蘭般的氣韻,淡定的風采,卻還是讓秋水絕看直了眼。

他那雙深幽的黑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和不信,隨即便綻開一抹魅惑人心的笑意。

這世事是真是巧啊。

方纔剛剛獲悉她已經不在皇宮的消息,此時便出現在他的面前了。不知為何,此時,他竟是心情大好了。

他緩步踱到流霜面前,將一張俊容湊到流霜面前,調侃地望著她。

「原來,你是一個女的啊!」他邪笑著說道。

「既然讓你們看出來了,我也就不隱瞞了。小女子是一個命苦的人,前些日子相依為命的親人病逝,無法謀生,才到了雅心居做店夥計。只因你們不招女夥計,所以才想到女扮男裝的。不想卻讓公子看穿了。公子,我真的不是什麼密探!」流霜垂淚道。

秋水絕點了點頭,薄唇微揚,竟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道:「我已經相信你不是什麼密探了,誰會用你這樣柔弱的女子做密探呢。既然你身世這麼可憐,這樣吧,從今日起,你就留在我身邊做我的侍女好了。我絕不會虧待你的。」

流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方纔他那樣陰狠地對待自己,原以為需要費一番口舌,他才會相信自己的話。卻不想這麼容易便取信於他了。

他是真的相信自己嗎?流霜抬眸,希望從他的眸中看出點端倪,但是他眸光平靜而柔和,看不出一絲陰謀的意味。

「我能不能不做你的侍女?」思及方纔他的陰狠,她還是說道。

這次他沒生氣,勾起唇角,淺淺笑著道:「那就做我的貼身侍女!如何?」說罷,悠然站起身來,向著臥榻走去。

「先為我沏杯茶吧!」他淡淡說道。

流霜凝眉望著他,看樣子她是不可能脫身了。但是實在想不出他為何留她在這裡。橫豎如今,她這副樣子是暫時不能出去的。

於是,便站起身來,為他去沏茶。

茶水才沖好,門外便有一個女子的聲音,低聲稟報道:「稟主子,玥國的寧王前來造訪!」

流霜心內一驚,握著茶盞的手顫了顫。

百里寒怎麼會來這裡?難道他認識此人,還是——為了她而來?

流霜的心驚沒有躲過秋水絕的眼睛,他黑眸一凝,淡淡道:「不知姑娘可有興趣見一見玥國的寧王呢。聽聞寧王可是俊美脫俗,萬裡挑一的人物啊!」

流霜知道,此時她的狀況可以說是危險的,這個男人指不定何時翻臉。是否要百里寒將她救出去呢。正在猶豫,卻見那個男子面色忽然一冷,道:「看來,你是不想看了。來人,先將她帶進去。」

即刻便有兩個侍女走上前來,封住了她的啞穴,將她帶到了內室。

流霜心內一寒,早知他不會那麼好心,既然幽禁了她,怎會讓外人看到。方才只不過是試探她罷了。

內室只有一燈如豆,散發著昏黃的光芒。燭火搖曳間。她聽到外室傳來了一聲聲的腳步聲。那沉穩而輕盈的腳步聲,和她的心跳節奏是那樣吻合。

他聽到那個男子優雅清朗的笑聲傳了過來:「早就聽聞寧王的大名,很想見上一面。卻不想寧王住在了敝店內,這是令敝店蓬蓽生輝啊。」

「樓主真是客氣了。放眼這崚國之內,只有樓主的雅心居是寒傾心之所啊!」百里寒站在室內,望著眼前的男子悠然說道。

這個男子,能經營如此大的一個茶樓,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方纔他在樓上看到霜兒進了這裡,頓時心急如焚。如今已經過了一個時辰,霜兒還沒有出來,他頓感不妙。

心繫霜兒的安危,所以,他不待張佐李佑他們回來,便前來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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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lahsu時間:2012-7-2510:21PM

第八十九章癡狂的吻

「寧王請坐!畫眉,上茶!」秋水絕微笑著說道,臉上神色舒緩自然全沒了方纔那寒意淩人的冷意。

百里寒嘴角含笑,一掀袍角,悠然坐下。

一個綠衣侍女端了托盤過來,奉上兩杯香茗。

「在下實不知寧王竟屈尊住在敝店,若是早些知曉,在下早就前去拜訪了。實在是失禮了!」秋水絕微笑著道,一臉歉疚之意。

百里寒淡淡笑了笑,修眉微挑,道:「樓主不必客氣,寒是化名前來,本不想叨擾樓主。今夜前來,只為尋人。」

秋水絕自然知曉流霜便是百里寒的王妃,對於兩人之間的糾葛也是略知一二,只是,知曉得不是十分清楚。原以為百里寒是移情於他的側妃,是以休了流霜。

但是,此時,他才知他的猜測錯了。燈影裡,百里寒雖然優雅淡然的笑著,但是眉宇間的憂慮卻是如此明顯,如此深沉。

原來,他是深深地愛著他的王妃的。

原來,他到崚國,是來尋回他的王妃的。

看來,他已經知曉易容的店夥計是流霜了,不然不會來此尋人的。

雖然洞曉了一切,但秋水絕依然驚異萬分地問道:「寧王來尋人?我這小樓裡有寧王要尋的人嗎?」

「就是方才進來的店夥計!」百里寒淡淡說道,唇邊掛著清淺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噙在唇邊,並沒有融進眼裡。

桌子下的手緊緊握拳,指關節因緊張而有些發白。他真的怕流霜遭到了意外。眼前這個男子,雖然笑得優雅而無害,但是,他還是隱隱感到了危險。

「哦?寧王爺說的是敝店裡那個闖禍的小店夥嗎?不知寧王為何要來尋一個小店夥呢?」秋水絕執起白玉瓷杯,輕輕品了一口茶,淡淡問道。

「正是他,方才本王親眼看見他進了這裡。樓主有所不知,他是本王至親之人,因和本王慪氣,負氣出走,才會到貴店做了小店夥。希望樓主能將他交還。寒感激不盡!」百里寒悠悠說道,笑容在唇邊蕩漾,目光裡卻是寒意瀰漫。

秋水絕聞言,面上神色淡然,內心卻是心思急轉。

要不要將白流霜交出去呢?很顯然,百里寒是親眼看到白流霜進了自己的小樓,若是矢口否認,怕是不行!眼前這個男子,顯然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寧王的厲害,他是知道的。

而他,還不想因此事洩漏了雅心居的秘密和自己的身份。若是一交手,他勢必會從武功套路看出自己便是秋水絕。雅心居這個據點算是廢了。

權衡再三,還是決定將她交出去。畢竟,知道了她的行蹤,日後還可以以秋水宮的殺手身份去擒她回來。

但是,真要將她交出去,心內卻極是不捨。就好似要交出去的,是自己的珍寶。

「既是寧王至親之人,在下也沒有留的道理。這就將她交還寧王,只是,方才在下發現他是女扮男裝,還以為他是哪個酒樓派來的細作。寧王也知道,做我們這行,也是極不容易的。還請寧王不要怪罪在下才好!」言罷,吩咐侍女將流霜帶了出來。

這樣的相見,是兩人都沒有預料到的。

流霜出來的那一瞬間,百里寒什麼也看不到了。

他只是凝望著那個緩步走來的身影,素衣翩然,依舊是那麼美,站在那裡,瘦弱、憔悴、美麗、倔強。燈光照耀在她身上,使她看上去那麼純淨卻也那麼漠然。

是的,漠然。

那張他日日夜夜魂牽夢繫的臉上,竟冷冷的沒有一絲表情,好似秋夜天邊那清冷的月亮,遙遠,朦朧,美麗。

百里寒的心中忽然一痛,忽然覺得有些目眩。

方纔,她還是店夥計時,對他雖然冷淡,惱恨。但最起碼還是有表情的。

而如今,當她恢復了本來容顏,對他,竟是這麼淡漠。

淡漠的就好像他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一樣。

不認識他!

百里寒慘然苦笑,眼底糾結著深沉的苦痛。

流霜的清眸,不經意地從百里寒的臉上掃過,卻在看到他的黑眸時,忍不住心中一震。那雙深邃明澈的眸,竟是出奇的溫柔和深情,宛若江南的流水,倒影在她的眼中。

他一直是漠然淡定的,他似乎從來不會將自己的感情掛在臉上,而此刻,他眸中竟糾纏著那麼深的情。

是對她嗎?

流霜微微苦笑,淡淡地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一臉漠然地從他身邊越過,她要離開這裡,卻不是回到他的身邊。

百里寒唇邊蕩漾著笑意,向秋水絕告別,隨著流霜,靜靜向外而去。

越過從開的菊花,緊緊隨在她的身後,他再也不會輕易放開她的。

秋水絕望著緩緩遠去的兩個,內心,忽然好似掏空了一般。這種感覺很怪異,他的唇邊,勾起一抹魅惑冷然的笑意:「白流霜,你逃不掉的。」

夜幕初臨,雅心居已經亮起了點點燈火,週遭一派光影流轉。

流霜漫步在月下,背影無限孤寂。她走著,一直走著,沒有回頭,沒有停頓。走出花叢,繞過池塘,穿過走廊,走出了後院。

流霜徑直向自己的房內走去,拿了她的包裹,便即刻離去。雅心居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她的身份已經洩漏,不知會有什麼樣的危險在等著她。

百里寒一直隨著流霜走著,直到她進了房間,想要將他拒之門外。

他終於閃身攔在了她的面前,幽深的黑眸痛苦地鎖住了她的臉。

「霜兒,你——」

「叫我白姑娘吧!」流霜冷冷打斷他的話。

百里寒眸中光華暗了暗,道:「我知道你還恨我……」

「不!我早就不恨你了,我也不怨你,你不用自責,更不用向我道歉,我說過,我們之間早已情斷,從此後,相遇如路人!」流霜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說道,聲音低雅清澈。

情斷!

百里寒的眼前似乎閃現過紛紛揚揚的瓷杯碎片。

她說過的,我們就此情斷,如同此杯!

百里寒苦笑,霜兒,情,真如你說的一般,碎了嗎?也許是碎了,可是卻沒有消失,永遠也不會消失。碎了,也是存在,更深的存在,化成無數個碎片,日日夜夜淩遲著他的心,讓他痛的不能呼吸。

「霜兒,情真的斷了嗎?你再也不愛我了嗎?」他沉聲問道,眼神癡狂地糾纏著她的容顏,似乎要將她的容顏永遠鐫刻在自己的心版上。

「是的!」她冷冷地輕聲地,卻如此清晰地吐出這兩個字。

一朵殘菊在夜風裡翻滾著,飄上他纖白的衣,他伸手將花抄在手中。望著這抹嫣紅,心頭突然炸開了一種痛楚,就如同菊花忽然被揉碎了一般。

不!

心底有個聲音在狂叫著,她說的不是真的!

她應該怨他,怪他,甚至恨不得要殺了他,他都可以接受。卻最不能接受她這樣無恨無怨的淡漠和冷情。

他忽然伸手一探,便將流霜圈在了他的懷裡。他的頭,附了下來,他的唇,吻上了她的,他灼熱的呼吸似乎要將她燒灼。。

這是一個怎樣的吻啊,帶著痛苦,帶著折磨,帶著濃濃的相思,帶著令人心碎的憂傷。

她抗拒,他愈發侵犯。

她打他,他絲毫沒有反應。

他緊緊摟著她,不放手,也不鬆口。

他狠狠地吻著她,似乎在紓解這段時日的相思,似乎只有這樣,才可以證明她就在他眼前,她還是他的霜兒。

他的吻,滾燙,熱烈,充滿男性的氣息,帶著原始的掠奪意味。

「霜兒,我不許你不愛我!」他喃喃低語著,恨不得將她揉碎在他的懷裡。

流霜的手,緩緩摸到了背囊裡的金針,情急之下,她毫不留情地刺向了他的昏睡穴。

昏睡過去的那一瞬,百里寒懊惱地想,這麼多年來,他早就練就了時時刻刻的警戒心,世上沒有人能傷得了他,除了她。

「霜兒,不要……」他黑眸中糾結著瘋狂的痛楚。

昏迷前的一瞬,他看到了流霜流淚的臉。

她哭了,為什麼哭呢?為他哭,還是為她哭?

她在撒謊,她還是在乎他的。

有濃霧湧了上來,他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醒來時,他是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的,張佐李佑纖衣輕衣的臉帶著焦灼出現在他的眼前。

「王爺,您醒了!」輕衣纖衣的眉目間佈滿著憂色,「我們依舊沒有找到王妃!」他們四人分頭去找流霜,卻依舊沒有消息。卻不知,王妃,早已經和王爺見了面。

霜兒!

百里寒心中一驚,踉蹌著從床上下來,急匆匆衝到了對面的房內。

一室的空蕩蕩,沒有她的身影,她連衣物背囊都拿走了。

霜兒,為了躲開他,寧願去找一個陌生人幫忙。如今,為了躲開他,竟用金針紮他。

心好似被揉碎了,喉嚨內忽然一甜,他彎下腰,一口血從喉嚨裡急遽湧出,噴灑在斑駁的地板上。

 

第九十章冷與狠

走在夜晚的西京,黑濛濛的,沒有燈光,只有天邊的冷月和街邊住房中透出的點點燈火,將她單薄的身子在街上投下一個同樣單薄的影子。

這次流霜扮的是一個女子,一個相貌普通的女子,一身粗布舊衣,梳著兩個麻花辮,背著一個破舊的行囊。

終於逃離開他了。心頭湧上來一股淡淡的情緒,很複雜,她竟品不出是什麼滋味。但是,她知道,那絕不是喜悅。

秋夜的風很涼,流霜感到有些冷,她急匆匆在街上走著,先要找到一個客棧安身才好。明日必須出城,西京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流霜走的太急,寂靜的夜裡,幾乎可以聽得見她急促的腳步聲。

「白姑娘,怎麼走的這麼急?」暗夜裡,這聲問候忽然憑空響起,嚇得流霜不自禁頓住了腳步。

轉首看去,街邊的大樹下,竟站立著一抹魅影。她走的太急,方才竟沒有發覺。

月色透過疏枝碧葉在那人身上打下重重陰影,看不清他的臉,直看到一身黑衣在風裡曼捲著。他是誰?怎會知道她的姓?

流霜壓住心頭的狂跳,轉身向回路走去,她決定不理他,此時,她可不能承認了自己便是白流霜。

那人卻腳步一移,擋在了她的面前。

明月清光冷冷照在他的臉上,不,確切地說,是照在那張鬼面具上。

鬼面秋水絕。

原來是他!

逃來逃去,終究要落到他的手中嗎?

流霜想起離開前左遷說的話:殿下對姑娘的情意,如今已是天下皆知。姑娘若是依舊留在殿下身邊,反倒是危險的。而且,若是有心人擄了姑娘,和殿下講條件,就是要求殿下棄了江山,我想殿下也會答應的。所以,還是請姑娘離開,徹底的消失。

徹底地消失,她卻沒做到。

但是決不能落到秋水絕手中。

流霜手腕一反,從袖中取出她研製好的毒藥,捏在手中。

「我並不姓白,你認錯人了吧!」流霜一副驚嚇萬分的樣子,抬足便要離開。

秋水絕發出一聲冷笑,忽然伸手向流霜抓來。

流霜穩住心神,伸手一揚。然而,她的動作終究是慢了一點,藥粉皆揚在了秋水絕的寬袖之上。

秋水絕心中不免一驚,怎麼也沒想到流霜手中還有毒藥,若不是見機的快,他今夜便要栽在這個小女子手中了。

眸光忽然一冷,毫不留情地抓起流霜的衣襟,封了流霜的穴道。一點也不憐惜地將她夾在腋下,向著街角上的一輛馬車走去。

流霜似乎是在做夢,又似乎是清醒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知道自己時而躺在馬車上,時而被裝在箱子裡,就像是貨物一般,被人搬來搬去。

也不知這樣昏昏沉沉過了多久,她緩緩醒來,眼前一片昏黃,她看到自己躺在一輛馬車內。

車內,一人背對著她坐著,一身黑色布袍,烏髮用木簪鬆鬆挽著,姿勢慵懶,儀態閑雅。

流霜憶及昏迷前的記憶,知道眼前之人必是秋水絕,可是這背影為何莫名的有一絲熟悉?

秋水絕似乎是感知到了流霜的目光,轉過身來,猙獰的鬼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秋水絕,要殺便殺,你這是要帶我上哪裡?」流霜咬牙問到。

秋水絕隱在面具後的瑰麗黑眸微微一瞇,冰冷的指尖輕輕觸到流霜白嫩的臉頰上,冷冷道:「你想死?不過,本宮主卻不打算殺你了,因為,留著你,會有更大的用途的!」

果然,秋水宮不是簡單的殺手組織,如今她知道師兄對自己的深情,自然不會輕易讓自己死去的。

流霜心中一寒,真不知自己落入到這魔頭手中,會經受怎樣的折磨。但是,這些她都是不怕的,怕得就是他真的拿自己去威脅師兄。

「怎麼,」秋水絕望著流霜冷凝悲淒的玉臉,語氣淡淡地問道:「你是在心疼哪一個呢?東方流光?還是百里寒?」

流霜神色一僵,眼前閃現出百里寒昏睡前那一瞬間眸中的驚異和心傷。還有師兄那因為守護了她多日而憔悴的面容。流霜忍不住合上眼,兩顆珠淚從眼角滑落。

「哭了?果然是情深啊!」秋水絕指尖一探,挑起了流霜的下巴,欣賞著她珠淚漣漣的玉容,冷酷地說道。只是就連他自己也沒發覺到,他的聲音裡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微顫音。

她垂淚的玉臉,好似帶雨梨花,清麗中透著一絲淒美。看的秋水絕心頭不自禁滑過一絲心酸和不忍。

流霜卻冷冷挪開他的手指,擦乾了臉上的淚痕,轉首不再看他。

情之一物,他這個殺人如麻心冷似鐵的魔頭怎會懂?

馬車顛簸,流霜掀開窗簾,望向車外,卻見山勢連綿,道路險阻。這樣的地方,是她從來沒見過的,而且,崚國多山,流霜根本不知道此時置身何地!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流霜低聲問道。

「秋水宮!」秋水絕沉聲答道,閉眼靠在榻上假寐。

原來他擒了自己卻是要回秋水宮,不知他抓了自己,要做什麼,是要拿自己對付師兄嗎?他既是羽國舊部,想來,和師兄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吧。他的過往,也應當是極其淒苦的吧。

流霜靠在車廂裡,胡亂想著。

不知不覺竟也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天色已經到了午後,馬車依然在行駛,只是比之方纔的速度又慢了很多。

終於,漸行漸緩的馬車停了下來,趕車的馬伕稟告,道:「宮主,到了!」

秋水絕哼了一聲,從榻上拿了一塊黑色錦帕仍給流霜。流霜愣了愣,隨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拿起錦帕將自己的眼睛遮了起來。

這大約對她已經開恩了,不然他或許會直接將她點暈的。

眼睛蒙了錦帕,暈暈乎乎地跳下馬車,一隻大手伸了過來,牽著她,向前面走去。

流霜心內一寒,一把甩開,卻聽到秋水絕冷若冰霜的聲音悠悠傳來:「若是想摔到山下,粉身碎骨,你就自己走!」

流霜心中一驚,不到萬不得已,她還不想死。怔怔站在那裡,任那雙手牽著她,向前走去。

秋水絕雖然人極冷漠,但是手倒是極溫暖,包裹著流霜的小手。

流霜心頭升起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這是一個殺手的手,這是一個謀反者的手,這隻手隨時都有可能殺了她。

可是她卻任由他牽著她的手,無奈地向前走著。

流霜感到一直在走下坡路,隨後變成了平地。平地才不過走了幾步,秋水絕忽然停了下來,然後,流霜隱隱感到一股身畔疾風掠過,緊接著便聽到巨大的咯吱咯吱的響聲,似乎是機關開啟的聲音。

然後,流霜感到秋水絕又躍了回來,這次卻不是牽著她的手,而是再次將她夾在腋下,施展輕功,向上飛躍著。

流霜感到吸入肺腑間的氣息極其幽涼,週遭似乎是雲霧繚繞。

路途非常之長,似乎過了很久,秋水絕終於放下了她,流霜感到自己的雙腳再次踏到了堅實的大地上。

眼睛上的錦帕被秋水絕拽了下來,流霜但覺的眼前一亮。

午後的陽光柔柔地照耀著,置身之處似乎是一處山谷,低矮的灌木,柔軟的青草,一片翠綠。青草中,偶爾有幾朵紅紅白白的野花點綴其中。還有野兔在草叢裡吃草,似乎也不怕人,見了他們,依舊大搖大擺撒著歡。

這裡的空氣和方才嗅到的那種陰森濕冷的空氣是不同的,而是溫暖如春,帶著濕潤的泥土氣息。

沒想到秋水宮竟然是在這樣一個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流霜目不暇接地隨著秋水絕沿著青草中的一處小徑向下走去,走了一會兒,眼前一大片花海呈現在眼前。

流霜一戴,不覺停下了腳步。

眼前的花,是她叫不上來名字的品種,似乎從未見過,又似乎熟悉的很。

那些花樹花開極繁,花朵大約有拳頭大,皆是紅色,重瓣的,開的極其璀璨。一株這樣的花樹或許不稀奇,稀奇的是,那麼一大片。開的雲蒸霞蔚,好似燃燒的火。

秋水絕帶著流霜在花海裡繞來繞去,一直向前走著。

流霜但覺得頭忽然痛了起來,不知是因為那馥鬱的花香,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直覺的腦中似乎有一團白霧在瀰漫,而偶一根針,呼嘯而來,似乎要將那白霧刺開。頭疼的厲害,而身子開始感覺到冷。

隱隱約約似乎聽到了一陣陣的笑聲,是小女孩的笑聲,在花叢裡,笑得那樣悲痛。不知為何,紅色的花海似乎幻化成了一片血海,那血,似乎在漫流。

那是她自來到淩國後,經常做的噩夢。每到白天,這些夢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是以,流霜從來沒將這夢當作一回事。而此時,在這樣日光照耀的白日裡,她又開始做夢了嗎?

不!她明明是清醒的,不是夢。

流霜的額上開始冒冷汗,她拽住秋水絕的衣角,緊緊地抓著,喘息著問道:「你聽見哭聲了嗎?一個小女孩的哭聲!你看到血了嗎?血——」

秋水絕頓足回望著她,對她的反應極是奇怪。

「你怎麼了?哪裡有哭聲,我怎麼沒聽見,你不是要耍什麼花招吧!」他瞇眼瞧著流霜,冷冷地說道。

秋水絕的聲音好似一根尖刺,刺入到流霜的夢境裡,流霜好似猝然驚醒一般,疑惑地望著秋水絕冷冷的眼眸。

眼前日光搖曳,花海隨風搖曳,說不出的美麗。

方纔的一切,似乎只是幻覺,是存在她腦海中的幻覺。

流霜定下心神,淡淡問道:「這是什麼花?」

秋水絕奇怪地望著流霜道:「這是茶花,你不認識嗎?這可是淩國特產的花。」

茶花,流霜疑惑地念叨著這個名字。

流霜也是愛花之人,對於花的品種,也是所知不少,唯獨沒聽過茶花,自然更沒見過茶花了。雖然這是淩國特產的花,但也沒道理她聽都沒聽過啊!

「這花,還有別的顏色嗎?」流霜淡淡問道。

「有,白色,黃色,紫色,還有許多種,不過我們獨獨栽種紅色。」秋水絕目光幽冷地說道。

「為什麼?」流霜不自禁地問道。

「因為,他的顏色——讓我們時刻銘記著仇恨!」秋水絕冷聲說完,脊背僵冷地向前走去。

流霜怔怔地愣在那裡,想必秋水絕的家人便喪生在十年前的叛亂中吧。仇恨,這世間的仇恨誰又能說的清楚呢,他為了報仇,或許會害更多的人流血。那些人又要去找誰復仇呢?

過了花海,再通過一片林子,前方現出一片平坦的空地。

空地上,竟是粉牆連綿,曲院迴廊,閣樓林立。

秋水絕帶著流霜繞過一帶帶粉牆,再穿過一處林子,到得最後一派院落前。

這處院子皆是石塊壘成,看上去自然而粗狂,想來是秋水絕的居所。門前早有幾個侍女迎了上來,畢恭畢敬地道:「恭迎宮主回宮!」

秋水絕目光冷凝地在每個人臉上環視一圈,冷冷哼了一聲,舉步進了院內。

「將這個女子暫時關在西屋內!好生看管著,被讓她逃了!」秋水絕冷冷下著命令。

「是!」幾個侍女心驚膽顫地答道。

流霜聞言,唇角不覺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到了他的老巢,他竟還擔心她逃走,真是對她太高瞧了。

西屋是用山石所壘,那些山石未經打磨,依石勢所壘,倒也極是自然。

西屋內除了有一張床外,其他的便是書,很多本書堆整整齊齊堆在石案上,還有一張石椅子。

這大約是秋水絕的書房,流霜倒是沒想到,秋水絕的書房竟然如此簡陋,他掙得錢呢?想來都做了招兵買馬的用途了。

流霜也覺得累了,本想躺到石床上歇息,但卻睡不著,大約在馬車上睡得久了,也或許是到了一個新鮮之處,心情太多緊張。

翻了翻石案上的書籍,大多都是流霜看過的,頗覺無聊。看著日頭漸漸偏西,流霜腹中開始飢餓,但是,卻沒有人來送飯。想來是秋水絕沒有吩咐,也便沒人管她。

流霜只得忍著飢餓,坐在幽冷的屋內。實在無聊透了,流霜竟是發現石案下,竟然放著一件用分色錦緞包裹的物事,看形狀,似乎是一架琴。

這屋內的擺設如此簡樸,就連床上的被褥也是粗糙的棉布,而這件物事,竟是用如此珍貴華麗的粉色錦緞包裹著。

是不是琴呢?流霜好奇心起,忍不住將那層錦緞拆了下來。

果然是一架五絃琴,很小巧,是女子專用的那種。琴身是用極名貴的紫檀木所作,散發著幽淡的令人心靜的檀香。

流霜一眼望去,便對這架琴莫名的喜愛,忍不住輕手一勾,只覺得琴音極是清越無暇,真是一把好琴。

反正閒著也是無聊,流霜忍不住將琴擺在地上,跪在琴前,開始撫琴。

琴是好琴,撫琴的人又是琴中高手。

琴音清越澄澈,音調脈脈流淌,流霜奏的是一曲:歎流水。

琴音初時還是歎流水的音調,如潺潺流水,如脈脈春風。

不知為何,奏著奏著,流霜的腦中忽然又開始升騰起一團團的白霧,又是血,漫天的血忽然隨著琴聲湧了上來。

流霜尖叫一聲,玉指卻一絲停止的意思也沒有,五指一輪,琴音忽然變得尖銳起來,早已不再是歎流水的曲調。

此時的琴音,好似一直瀕臨死亡的鳥在悲鳴,又好似失了親人的雛鹿在嗚咽。

流霜的手在抖著,身子也在抖著,眼前的霧氣似乎正在悄悄散去,有許多人的影子湧了上來,似乎是陌生的,又似乎是熟悉的。

就在此時,一股勁風襲來,似乎是有人窗了進來,接著頭皮一疼,流霜的身子從琴面上飛了起來,摔到了牆角處。手指被琴弦割破,滴著血,疼痛令流霜瞬間清醒了過來。

她抬眸望去,看見秋水絕臉上的鬼面具,此時,那鬼面具愈發的冷氣森森,隱在面具後的黑眸中,浸透著一片黑暗的殺意。

他一步步走到流霜面前,雙手握拳,格格作響,冷聲道:「別以為你還有利用的價值,我便不敢動你。你若再動此琴,我必讓你痛不欲生。」

說罷,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把古琴,用袖子細細擦拭著方才流霜沾上去的血跡。血早已滲透到了木製中,秋水絕似乎極是憤恨,冷眸再一次向流霜望去,似乎恨不得見她生吞活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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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lahsu時間:2012-7-2510:22PM

第九十一章痛與傷

雖然秋水絕一直是陰冷冰寒的,但是流霜還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如此憤恨的眸光。他抱著琴,就好似抱著摯愛的寶貝一般。

「你那雙手,還不配碰它!」他冷冷地吐出這句話,抱著琴,緩步走了出去。

流霜撫著疼痛的頭頂,才明白方才是秋水絕拽著她的頭髮,將她摔了過來。手指尖一陣銳疼,流霜默默地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條,將手指細細包紮起來。

夜色降臨,山間的夜不比平地,極是沁冷。秋水絕自從方才威怒之下走了之後,就不見影蹤。

流霜又冷又餓,屋內就連一口茶水也沒有。喊了幾聲,偏偏外面的侍女好似聾子啞子一般,根本就不把她的話當回事,竟無一人吭聲。

很顯然是得了秋水絕的命令,不打算理她的。流霜知道再喊也無用,便住了口。

這莫不是秋水絕折磨自己的方式,要把她凍死餓死渴死?

所幸那張床榻上,還有一條薄薄的棉被,流霜躺在榻上,湊合著睡了一夜。這一夜睡得自然是極不舒服的,次日醒來,竟是渾身酸痛。

挨到了晌午,終於有人過來開了鎖,一個侍女過來傳話,道:「宮主傳白姑娘過去!」

流霜隨著傳話的侍女,向正屋走去。

正屋內佈置的陽剛而簡潔,地上鋪著一塊白虎皮,上面擺著一張紅木小幾,小幾上擺滿了幾味素淨小菜,還有幾道山珍野味。

秋水絕身著一身素色白衫,跪坐在小幾前,烏髮用簪子鬆鬆箍著,看上去極是悠然閑雅。

他已經摘掉了臉上的鬼面具,帶了一塊黑皮半罩面具,露出了線條優美的下巴和薄薄的唇。

流霜倒是沒想到陰冷的秋水絕穿了素衣,竟也會這般素淨優雅。

自從遭到秋水絕刺殺後,流霜對秋水絕的傳聞也聽說過一二。

只因他經常帶著一張鬼面具,無人見過他的真容,關於他容貌的猜測,謠言最多。

據說他生的貌醜無比,且臉上生了無法醫治的爛瘡。也據說,他是一個貌美如仙的美男。

當然,流霜覺得後者還比較靠譜,因為此刻從他線條優美的下巴和形狀完美的唇來看,他決不至於是貌醜無比的。

看到流霜進來,秋水絕抬起臉,冷冽的眸光從流霜身上淡淡掃過。

「過來吧,為本宮主布菜。」他語氣冷冷地說道。

流霜良久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叫她為他布菜,這意思是要她伺候他了?流霜自然是不願的,但是眼前之人是誰?殺人不眨眼的秋水宮宮主,殺死她豈不是如同捏死一隻螞蟻。她自然不會傻到要去找死。

一言不發地走了過去,為他斟滿酒。再拿起竹筷,站在他身畔等著,看到他的目光掃向哪道菜,便慌忙為他將菜夾了過來。

流霜自小沒伺候過人,這察言觀色,眼疾手快的活,做起來還真是累。動作稍稍一慢,秋水絕的竹筷便毫不留情地朝著流霜的手抽去。

一抽下去,玉手上即刻便腫起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不過就是動了動他的琴,就這樣狠絕地對待自己,真不愧是秋水宮的宮主。似乎因為她的手動了他的琴,就要將她這雙手廢了一般。

那把琴真的有那般珍貴嗎?

流霜咬著牙,忍著手上的劇痛,繼續為秋水絕布菜。

秋水絕雙眸微瞇。望著流霜眸中的倔強之意,心底深處好似有一根弦悄悄撥動了一下。

這一餐吃的極是冗長,流霜不禁忍著手上的疼痛,還要忍著腹中的飢餓,從昨晚到現在還沒用過飯,但,面對著滿桌的美食,卻只能欣賞不能吃,這樣的煎熬也是令人難受的很。

終於用罷餐,早有侍女端來了水,秋水絕飲了一口,漱了漱口。站起身來,躺在了窗邊的軟椅上閉眸養神。一個侍女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為他捶背。

秋日的艷陽從窗子裡洩入,照在秋水絕的面具上,面具後的睫毛顫動著,竟是細密纖長。就在流霜以為他已經忘了自己的存在時,他卻忽然冷聲開了口:「把這個女子關回西屋去!」

兩個裝束幹練的侍女走了過來,對流霜冷然道:「走吧!」

這一走,恐怕又將是一日見不到秋水絕,那些侍女們沒他的命令,也不敢給她飯吃,她或許真的會被餓死的。思及此,流霜輕聲道:「宮主,您千辛萬苦擄了我來,不是打算將我餓死吧!」

秋水絕睫毛一揚,睜開了那雙墨玉般的黑眸,唇角輕扯,邪邪笑道:「我倒是忘了,你還沒吃飯呢。既是如此,本宮主就將這些飯賞給你了!」

幾個侍女正在收拾秋水絕吃剩的殘羹冷炙,聞言,暫停住了手中的動作,有些憐憫地望著流霜。

「你們將飯給白姑娘端過去!」秋水絕淡笑著說道。

一個綠衣侍女端起一隻大白瓷盆,向流霜緩步走去。到得流霜面前,靜靜站住,一雙清秀的眼眸同情地望著她。

流霜斂眸一看,這是方才盛著湯羹的大瓷盆,裡面不禁盛著剩湯冷菜,還有幾根秋水絕啃剩的骨頭。

秋水絕竟讓她吃這個?

流霜抬眸,冷冷瞧著秋水絕。只見他一副饒有興味準備看好戲的樣子。

那綠衣侍女見流霜沒有接碗的意思,便彎腰將瓷碗放在了地上,這情景,竟似是在餵狗。

流霜斂眸,只覺得胸臆間一股怒氣在上升,士可殺不可辱。她咬了咬牙,恨恨地盯著秋水絕。

「不想吃?」秋水絕饒有興味地看著她,揮揮手道:「既是如此,就端下去吧!你們都退下吧。」

那些侍女們陸陸續續退了出去,秋水絕挑眉望著流霜道:「我們秋水宮從來不養閒人,要想吃飯,也要憑本事的。這樣吧,自今日起,你就做我的侍婢,總少不了你的飯吃,怎樣?」

流霜明白秋水絕的意思,不就是要折磨她麼?這她還能忍受,目前她還不想死。

「侍婢也是人,如果宮主能將流霜當人看,做侍婢也沒什麼不可!」流霜淡淡說道。

「妙極,既是你同意了,就先為本宮主洗洗腳吧!」秋水絕說罷,伸直了腳,將腳搭在凳子上,抬眸望著流霜冷聲說道。

還不到晚上,洗什麼腳,明擺著是折磨她。流霜忍著心中的不甘,淡定地走了過去,將秋水絕腳上的絲履褪了下來。又端起盆子,到院內蓄水的甕裡舀了些涼水,和熱水摻在一起,端了過去。

試了試水溫,正好,才將秋水絕的腳挪了進去。

手上的紅痕本就很疼,一沾水,更是疼得厲害。流霜忍著痛,為秋水絕洗腳。

秋水絕低頭,望著流霜的清亮的烏髮,心中一顫。

他本不是刁難屬下的人,可是,在面對這個倔強的女子時,不知為何,內心總是有一種不可抑制的悸動,這讓他極是惱恨。

她不過是他手中的一個棋子,她竟敢動公主的琴,竟然---攪亂了他的心。

而此時,她低著頭,忍著手上的劇痛,為他洗腳。從他這個角度,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優美的側臉,微顰的峨眉,以及那一截如玉般柔美的頸。

心口忽然好似被堵住了一般,他狠狠一踢,盆翻了,水灑了一地。

「會不會洗腳啊,滾開。」他冷冷說著傷人的話。

外面的侍女聞聲走了進來,秋水絕冷聲吩咐道:「為她弄點飯吃,免得停屍在本宮主的院子裡。」

「走吧!」幾個侍女冷冷對流霜道,她們還從來沒有見過宮主發怒,印象裡,宮主雖然為人冷然,但是待她們這些屬下還是極好的。不知這個新來的女子是何等身份,怎麼惹得宮主如此惱怒。

是夜,一燈如豆。

流霜坐在西屋內,撫著手上道道傷痕,心內有些淒涼。

她有逃出去的可能嗎?難道她真的要死在這秋水宮!

從藥囊裡拿出金瘡藥,敷到手上的傷痕處,方才傷口浸了水,若是不敷藥,只怕是要化膿的。

流霜熄了燈,默默坐在室內。明月掛在天邊,為室內灑了淡淡的月色,好似鋪了一地清霜一般。

寂靜的院內,忽然響起了孤鳳淒鳴的聲響。

流霜一驚,透過窗子向外一望,卻見院內清光流瀉。

灼灼月華下,寒光四溢,有影無形的劍氣在院內繚繞著。一抹清影在院內飛躍著,原來是秋水絕正在院外舞劍。月色下,行雲流水般的劍影將他緊緊裹住,令人幾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流霜雖不懂武功,但是秋水絕的劍法,卻能感受到他心內一定有著深深的鬱結。

劍影縹緲如狼煙一抹。他的劍法極是精妙,劍氣卻如清霜寒冰,冷意沁人。院內層開的花,在劍意肆虐之下,一縷縷微紅四散開來,帶著說不出的淒涼紛紛落下。

各人自有各人的愁。

流霜輕輕歎息一聲。

卻不想秋水絕大約是聽到了流霜的歎息。忽然縱身一躍,落英繽紛裡,劍氣如虹,帶著一抹冷意,只向流霜所在的窗口刺來。

流霜嚇了一跳,怎麼也想不到秋水絕會向她刺來,若是這一劍刺中,她還焉有命在。急急想要向後退去,但是還沒有挪動腳步,秋水絕的劍已經到了。

秋水絕的劍太快,帶著雷霆之勢,劍刺破了綠紗窗,直直向流霜的咽喉逼來,一時間流霜根本就沒有躲過的可能。咽喉處甚至感受到了劍氣帶來的冷意。

秋水絕終於要殺她了嗎?在這樣毫無預警之下。

但是,那劍卻沒有真的刺中流霜,而是在她身前一寸處生生頓住。

流霜瞪圓烏眸望定他,月色下,他的一雙黑眸格外亮,瞳仁中,隱隱有著一抹冰寒冷峭的神色。一剎那間,流霜忽然感到了這雙眼眸的熟悉,在哪裡,在哪裡曾經見過啊。

流霜定定站著,一動也不動,若是一動,引發了他的魔性,她還焉有命在。

四目怔怔望著,秋水絕眸中的寒意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複雜的神色。

正在怔愣間,身後忽然響起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宮主,長公主的貼身侍女求見!」一個侍女在秋水絕身後稟報道。

秋水絕的手顫了顫,劍從流霜身前緩緩移開,他收劍漠然轉身,冷聲道:「傳她進來!」

流霜驚魂未定地撫了撫胸口,只覺得一顆心跳動的厲害。待心情終於平復時,她才知,自己終於又撿了一條命。

抬頭向窗外望去,卻見一個侍女匆匆走了進來,到得秋水絕跟前,畢恭畢敬施禮道:「拜見宮主。長公主要見宮主,說是有要事相商!」

秋水絕細心地將劍插到了劍鞘內,淡淡道:「知道了,這就過去!」

長公主?還是長宮主?

流霜不確定自己聽到的到底是哪一個?但是,從秋水絕的神色看來,很顯然,他對這個人是極其尊敬的。

難道秋水宮有兩個宮主,因為那個年長,是以叫長宮主?

若是有兩個宮主,為何江湖上從為聽說過另一個宮主的存在?

「好生看著她!」秋水絕冷冷地命令著,轉身隨著那名侍女走了出去。

流霜走到室內的床榻上,躺了下來,腦中閃現著方才秋水絕的眸光。

冰寒,冷然,帶著一絲狡黠和魅惑,是誰的目光啊。

第九十二章以她為質

秋水絕穿過一處林子,來到了一處粉牆前。進入月亮門,便見月色之下,一院子的茶花開的鮮艷奪目,香氣馥鬱。

屋前的廊下,坐著一個青衣女子,身前擺著一架古琴。見到秋水絕走了進來,微微點了點頭,玉指一撥,便開始撫琴。秋水絕也不說話,自走到那女子身旁的竹凳上坐下。

秋水絕望著她,隱隱想起十年前那個花叢中撫琴的小姑娘,心尖處不禁隱隱一痛。

琴聲脈脈,如涓涓流水,又好似松濤低鳴,只是歡快的琴音背後,隱隱有著一絲惆悵。自從國破家亡後,她再也彈不出真正的歡快之音了。長公主玉容長長歎了一口氣,玉指一按,琴音然而止。

「姑姑,傳喚秋水可是有事?」秋水絕輕聲問道。此時已是夜深,若是無事,她不會傳喚自己的。

玉容轉首望著坐在自己身畔的男子。

月色朦朧,籠罩著他的俊臉,他身材高大,一身黑衣為他平添了成熟神秘的氣質。他已經長大了,再不是那個十幾歲的少年了。

玉容歎了口氣,二十四歲,他也確實到了談情說愛的年齡了,若不是日夜奔波為了復國。此時他早該妻妾成群了吧,說不定孩子早會喊爹了。

這些年,委屈這孩子了!只是國恨家仇不報,何來自己的幸福呢!

「秋水,坐吧!好些日子沒見你,說說話吧!」玉容輕聲說道。

月色朦朧,夜風微涼,拂起了玉容的髮。

這些年秋水絕在外奔波,秋水宮內部都是她在打理,她不過才三十多歲,可是眼角卻因操勞過度,隱隱有了細小的皺紋。

「秋水,聽說你此次帶了一個女子回來?可有此事?」玉容是一個容貌溫婉嫻靜的女子,就連說話的語氣也極是柔和清雅的。

秋水絕忽然覺得她的氣質和白流霜有些相像,同樣的高貴而雅致。但是,他很快就在心內冷嗤了一聲,那個女子怎麼能和姑姑比呢。

「是的,姑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罷了!」他本來沒打算將流霜的事情告之姑姑,若是她得知流霜是東方流光摯愛的女子,以她的性子,定會馬上拿她來要挾東方流光的。而他認為此時還不到時機!

「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嗎?」玉容望著秋水絕的臉淡淡問道,臉上有著薄薄的憂愁。

她知道,這個女子決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女子。這些年來,秋水從未帶過任何一個女子回宮。可是,這次卻帶來了一個女子,而且,聽說他還折磨那個女子。這太不正常了。玉容瞭解秋水絕,能讓他折磨的女子,只怕是已經引起他的興趣,不然,他怕是連看她一眼也懶得看得,更別提折磨了。

「秋水,我聽說,那日你進宮刺殺東方流光時,一個女子替東方流光擋了一劍,聽聞這個女子從宮中消失了?」玉容不動聲色地問道。

「是的!確實有此事!」秋水絕答道。

「那個女子叫什麼,白流霜,對吧!」

「是的!」秋水絕繼續答道,不想姑姑已經知道了此事,看來流霜的身份是瞞不住了。

「秋水,你帶來的女子不就叫白流霜嗎?為何要瞞著姑姑呢,若是你真的喜歡她,姑姑也不介意。但是,我們必須以她為餌,將東方流光擒住才是!」玉容有些激動地說道,蒼白的臉上微微有了一絲紅暈。

「姑姑,你別激動,秋水以為,現在還不到脅迫東方流光的時候!」秋水絕道:「眼下,天漠國的可汗暮野對我國虎視眈眈,他有可能揮兵南下,若是此時國內再有叛亂,豈不是讓暮野漁翁得利。姑姑你別忘了,十年前的叛亂,暮野也是又份的,我們恨東方家,但是也恨暮野,決不能讓崚國落到他的手中!」

玉容沉吟道:「你說的也對,只是,不得崚國,何以和暮野對持!」

「姑姑,此事要三思。」秋水絕道。

就在此時,有一個侍女走了進來,稟報道:「稟報長公主和宮主,宮中的探子傳了消息,說是東方流光要在五日後的八月十六登基為皇!」

「什麼?」秋水絕和玉容皆是一驚,他們倒是沒想到,東方流光竟如此雷厲風行,這麼快便肅清了朝內的反對派,這就要登基了?

兩人對望一眼,玉容清雅的聲音淡淡道:「秋水,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秋水絕修眉緊鎖,心內煩亂如亂麻,但是,卻不得不答道:「是,姑姑!」

箭在弦上,已經不可不發了。

白流霜,你就認命吧!

這次,倒要看看,東方流光是不是對你深情到能夠棄了帝位!

八月十六,是崚國新皇東方流光登基的日子。

在此之前,群臣誰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快肅清了朝內王后的舊部,獨攬了朝內的大權。殺伐決斷,雷厲風行。一時間,朝內大臣似乎看到了崚國的希望。或許,只有這樣的皇帝,才能將崚國由弱變強,能夠和天漠國抗衡。

還不到寅時,段輕痕便沐浴完畢,在宮女的侍奉下,向謹身殿走去。按照慣例,他必須在謹身殿內穿上龍袍,然後,到金鑾殿即為,參加登基大典、

即將成為崚國的九五之尊,在別人眼裡,當事人應當是欣喜若狂的吧可是,此時端坐在龍椅上的段輕痕,卻是修眉緊鎖,沉默不語。俊美無邪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喜色。

司禮太監張貴見段輕痕沉默冷凝的樣子,心中有些忐忑。他在宮中也混了十多年了慣會猜測人心,然而,此時,他卻是無論如何也猜不到新皇的心思。所謂,天威難測,帝心難猜,今日,他開始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

謹身殿內,早就跪了一地的宮女,手中皆捧著托盤,盤子裡分別放著金冠,龍袍,玉帶,龍靴。

張貴估摸著時間,知道寅時也過,而這未來的皇上仍舊一臉冷凝,誰也摸不透新皇的脾氣,皆嚇得不敢吭聲,謹身殿內一片死寂。

張貴知道,再這樣下去,勢必會誤了登基大典的。遂清了清嗓子,壯著膽子,低聲道:「殿下,離登基大典不到一個時辰了,奴才懇請殿下換龍袍!」

段輕痕聞言,揚了揚眉,低頭望向宮女手中的托盤。

繡著金龍的皇冠,明黃色繡著十二條團龍的龍袍,繡著龍紋的雲錦玉帶,甚至是繡著金龍的龍靴。

明黃色,天下最高貴的顏色。

龍,飛龍,盤龍,團龍,遊龍,處處都是龍。

辰時,他便要穿著這些繡著龍的天下最高貴的衣服,站在金鑾殿上,接受百官的臣服參拜。從今日始,他便要做崚國的王上了。

可是段輕痕的心中卻沒有一絲喜悅,因為這本不是他要的生活。眼前,浮現出流霜清麗脫俗的玉臉,他要的,不過是和心愛的女子,粗衣布袍隱於深山,男耕女織,過那自由自在的日子。可是,如今,他卻要龍袍加身,做這天下最沒有自由的人了。

但是,他卻不得不如此,為了她。因為只有他夠強勢,才能使她免受傷害。可是,可是她已經走了這麼長的日子。他竟然還沒有她的消息。既然連他都找不到她,那麼她應當是平安的吧。

可是,內心深處仍有一種不安,這不安在近幾日愈來愈嚴重,是以,他才迫不及待地登基。如果,霜兒,真的被有心人擄了去。在他登基之日,也是該露面的時候了。

深歎一口氣,段輕痕淡淡命令道:「更衣吧!」溫潤的聲音裡透著一絲令人膽寒的威嚴。

一眾宮女太監聞言,慌張地站起身來,麻利地開始為段輕痕換衣。卸下身上的衣袍,換上龍袍,帶上皇冠——一切穿戴停當,卯時就要到了。

立在銅鏡前,段輕痕打量著鏡子裡的男子。

明黃色包裹下的他,原本就極是俊美的臉,在明黃色龍袍的包裹下,更添了幾分逼人的貴氣和威嚴,黑眸深邃而冷凝。

段輕痕閉了閉眼,永遠也回不去了嗎?再也沒有藍衫飄揚的他了嗎?心底深處溢出一種深沉的悲涼。

卯時就要到了,接引的太監已經在外面放好了龍攆,段輕痕邁步走出了謹身殿。剛要坐到車攆上,一個小太監卻生生地說道:「殿——皇上——奴才——有事通報。」小太監似乎極是緊張,一時竟不知如何稱呼段輕痕。

張貴見狀,冷聲道:「皇上就要登基了,什麼要緊事?難道比皇上登基還要重要嗎?快些退下去!」

小太監期期艾艾地退了下去,原本他是在殿中的書案上發現了一封密件,原以為皇上登機前一定會看到的。但是方才皇上一直魂不守舍,竟是沒發現。他這才出聲稟告,希望邀上一功。

此時見張貴呵斥,慌忙退了下去。但是,他手中的信箋還是被段輕痕看到了。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段輕痕瞇眼問道。

小太監慌忙跪在地上,稟告道:「是奴才在桌案上發現的,一直想要交給皇上,可——可是一直沒機會。」

「呈上來!」段輕痕淡淡說道。

張貴慌忙上前,將小太監手中的信箋呈了上去。

段輕痕打開封口,拿出裡面的信,只掃了一眼,臉色便大變。

信是寫給他的,是關於流霜的,說是要他單人匹馬在辰時趕到月落崖去。若是晚了一步,流霜的性命便要不保了。信得落款是傅秋水。

傅秋水!

段輕痕念叨著這個名字。

心中忽然抽疼,似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午後,那個放蕩不羈的少年坐在酒桌上,喝的有些醉醺醺了,兀自端著酒杯狂笑道:「你們以後不准在叫我駙馬爺了,告訴你們,我才不稀罕做什麼駙馬呢!你們誰願意做誰去作罷!流光,你願意做的話,我便將駙馬讓與你可好!」

那時,面對著狂傲的他,他微笑著道:「你既是不願意做,難道我就願意嗎?」

年少的他們,誰也不願被駙馬這個頭銜束縛住!

傅秋水!他,竟是沒死嗎?當年的那一場叛亂,他全家不是都遭難了嗎?他為此還傷心了很久。

原來,他竟沒死!

他沒死,真好。可是他為何擄了流霜呢?

段輕痕拿著從信箋裡滑落出來的一枚耳環看直了眼,這是流霜的,那小子果然擄了流霜。

他為什麼要擄了流霜,難道?莫不是這要復國的前朝舊部便是他在組織嗎?他知道自己在辰時登基,所以才將會面約在辰時吧!

辰時!

段輕痕手微微一顫,現在是卯時,只需一匹快馬,辰時應當能趕到月落崖。

他從龍攆上一步跨了下來,急匆匆向謹身殿內走去!

「殿下!您……」張貴在身後有些焦急地喊道。

「通知文武百官,取消今日的的登基大典!在通知本殿下的近衛,備一匹快馬!」段輕痕冷冷說著,疾步走到殿內。

張貴的嘴頓時張大了,大的幾乎能吞下一顆雞蛋。

段輕痕走到殿內,三兩下將身上龍袍扯了下來,換上了方才退下來的藍色錦袍,又快步走了出去。那件代表著權利和地位的龍袍就這樣被遺棄到了殿內的地面上。

段輕痕再次出來時,張貴依然處於震驚之中,張貴的大大的嘴還沒有合攏上。段輕痕一身輕衣從他身邊越過,向著殿前的白馬走去。

「殿下,使不得啊,殿下……登基要緊啊,殿下三思啊。」張貴大聲急呼道,一眾太監宮女不知出了什麼事,都嚇得齊齊跪在了地上。

段輕痕疾步從他們身畔走過,躍到了白馬上,一拉韁繩。白馬嘶鳴著奔了出去。段輕痕的近衛軍從暗處躍出,紛紛躍上馬兒,追了過去。

一行人風馳電掣,奔出了皇宮。

張貴軟到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是不明白,有什麼事情,比登基為帝還要重要嗎?想起前殿裡等待著的一眾朝臣,他心內便有些膽寒。

取消登基,一會傳了這個消息過去,不知那些朝臣會如何反應,不會將殿頂掀翻了吧!張貴的頭不禁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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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情深若斯

一大早,流霜尚在酣睡中,秋水絕便寒著一張臉,將她從床榻上拽了起來。

「起來吧,帶你去一個好地方!」他冷冷說道,語氣裡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冰寒。

流霜神色平靜地下了床榻,將衣衫頭髮整理一番,淡淡地道:「走吧!」

秋水絕挑了挑眉,問道:「你不問我帶你到那裡去?」

「問了又怎樣?秋宮主難道還會帶我到什麼好地方嗎?」流霜冷聲說道。

秋水絕冷哼一聲,不再說話,用布條將流霜的眼睛緊緊蒙住了,將流霜帶了出去。

眼前一片黑暗,太陽大約還沒有出來,天色尚早,鼻尖全是帶著濕意的花香。

秋水絕帶著她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住了腳步,放開了她的手。

前方的花叢中,長公主玉容神色冷凝地站在花叢中,一襲深紅色衣衫幾乎融入到花朵的顏色裡。她清冷的眸子深深凝視著秋水絕,眸中滿是擔憂與不放心。

流霜不知秋水絕何故頓住了腳步,正在疑惑,卻聽秋水絕語氣堅定的聲音傳了過來「姑姑就放心吧,秋水定會將事情辦妥的!」

姑姑?

他還有個姑姑?

玉容淡淡哼了一聲,清冷的目光在流霜身上掃了一圈,語氣冷然地對秋水絕說道:「去吧,姑姑相信你!但,還是有些擔心你的安全,帶上黃鶯一起去吧,她的武藝不錯,或許能幫上你!」

黃鶯是玉容的貼身侍女,武藝不在紫鳶赤鳳之下。秋水絕何嘗不知,姑姑要他帶上她,是存了監視的意味,她其實還是不信他,怕他一時心軟。

心軟,會嗎?

秋水絕回首望瞭望淡然而立的流霜,眸間掠過一絲痛意。再望向那一大片茶花,那紅艷艷的血色令他的心猛然緊縮。父親的血,娘親的血,兄弟姐妹的血,小公主的血,皇上皇后的血,那麼多羽國舊臣的血,匯成了這一大片血色的海洋,耀得他雙眼生疼。

撕裂的疼痛感在心底蔓延,他秋水絕還不是那種為了兒女情長,置復仇大業於不顧的地步。何況,她還是仇人的女人。

唇邊扯起一抹寒意冷冽的笑,他點了點頭,道:「姑姑放心好了,秋水不會讓姑姑失望的!」

 說罷,猛然轉身,手指在流霜身上疾速飛點,流霜還來不及反應,便昏了過去。

秋水絕施展輕功,攜著流霜,從茶花叢上飛掠而過。身後秋水宮的四大殺手以及黃鶯緊緊跟隨著他。

 意識朦朧間,流霜感到自己似乎在騰雲駕霧,然後便是坐在馬車上顛簸。也不知過了多久,待流霜再次清醒過來時,望見眼前的雲霧繚繞的山景,冷冷笑了笑。

不一樣的懸崖,一樣的劫持,只要和秋水絕在一起,就總是在生死邊緣徘徊。上一次她有幸沒有死,不知這一次她能否倖免於難。上一次他是要用自己換墨龍,這一次,他卻要用自己來威脅師兄。
 
決不能讓他得逞!

流霜暗暗下了決心,若是萬不得已,她就咬舌自盡。反正身中寒毒,她也活不了多長時日了,決不能讓師兄被脅迫。

這是一處斷崖,如同刀削斧刻一般,下面雲霧繚繞,冷氣滲人,不知到底有多深。

「怎樣?這裡的風景還不錯吧!」身畔傳來秋水絕特有的冰寒嗓音。

山間雲氣瀰漫,流霜週身籠罩著淡淡的霧氣,使她整個人看上去愈加飄逸。那雙一向清澈的眼眸此時也是幽深而淒迷。

「是啊,確實不錯!倒是一個絕好的葬身之地!」流霜淡淡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說道,轉身望了秋水絕一眼。

這一眼讓流霜禁不住呆了呆。

此時的秋水絕沒有帶那張鬼面具,也沒有帶那張黑色的半面,他的臉在流霜面前一覽無餘地展露出來。

這是一張顛倒眾生的臉,修長的眉,魅惑的眼,挺直的鼻,優美的唇。黑亮的髮用木簪鬆鬆固定著,一身黑袍更襯托出他的瀟灑和神秘感。

然而,這不是一張陌生的臉,這分明就是雅心居樓主的那張臉。

雅心居樓主就是秋水絕!

流霜終於明白為何她覺得他的眼有些熟悉,為何他那麼輕易在那夜守株待兔擒住了她,原來,她一早便住到了他的店裡,住到了狼窩裡。

流霜迎視著他冷而鋒利的目光,淡淡笑了笑道:「為何要讓我見到你的真面目呢,難道,不怕我把雅心居的秘密洩露出去!」

何必要讓她見到他的真面目呢,這讓她感覺到自己時時處在欺騙之中。

秋水絕笑了笑,道:「你就要死了,也好讓你記住我的臉,若是下輩子想報仇,別找錯了人!」他冷然轉身,向著山下望去。

之所以是讓她看到他的真面目,是為了堅定殺她的決心。畢竟,見到鬼面秋水絕真面目的人,是沒有道理活在世上的!

朝霧漸漸散去,太陽從東方升起來了。

秋水絕瞇起雙眼,望著山腳下漸漸明朗的路。

一騎藍衫飄揚,向著這裡風馳電掣奔來,時辰就要到了,東方流光登基的時辰,他卻出現在這裡。看來,這個女子在他的心目中,當真是重要的很!

流霜隨著秋水絕的視線,向著山下望去。依稀看到了飄揚的藍衫,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師兄,你來了!

可是,霜兒不能連累你!

師兄,別了,霜兒竟不能見你最後一面!

流霜的舌抵在舌尖上,正待狠狠咬了下去,忽然覺得下顎一痛,一雙手捏住了她的臉頰。隨即一張俊臉放大在她的眼前,秋水絕的黑眸中交織著冰冷和震驚,死死盯著她。

這個女子,真是烈性,寧願自盡也不願連累東方流光。若不是他見機的快,她怕是就死在這裡了,他還拿什麼威脅東方流光。

「我若是讓你子時死,你便活不過醜時。相反,我若是不讓你死,你也同樣死不了。」說罷,狠狠地點了流霜的穴道,將流霜推在了地上。

流霜的黑眸忽然黯淡了下去,好似失了生氣一般,她從來還沒有這麼絕望過。本以為他此時的注意力是在師兄的身上,不會注意到她,可是沒想到,他還是阻止了她的自殺。如今,她該怎麼辦,她真要成為師兄的累贅嗎?她怎能眼睜睜看著師兄為了她失去一切?失去他的國,甚至失去他的命嗎?

秋水絕望著流霜漸漸黯淡的雙眸,內心深處忽然湧來一陣絞痛。冷眸環視一周,冷聲道:「看著她!」赤風和紫鳶答應了一聲,一左一右站在了流霜身側。

山風勁吹,秋水絕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崖邊,黑袍在風中簌簌作響。渾身上下,漸漸湧起一股冷意。

「秋水,別來無恙啊!」一道溫潤清雅的聲音隨風而至,接著一個藍影飄上了斷崖。

日光似乎是隨著他的到來而至,將他包裹在淡淡的光暈裡,藍衫就好似天幕一般,純淨,澄澈,寧靜,悠遠。

「師兄。」流霜動了動嘴唇,可是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在心裡默默地叫著師兄。

段輕痕一上來,深眸便鎖定了流霜,望著流霜孤寂無助的樣子,心內一陣抽痛。他展唇笑道:「霜兒,別怕,師兄定會救你的!」他的話音裡有一種令人安定的語氣。

「東方,好久不見了!」秋水絕望著藍衫飄揚的流光淡淡說著。

兩人就那樣淡淡地打著招呼,默默對視著。好似很久不見的朋友。曾經,他們確實是朋友,只是如今,卻是敵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敵人。

歲月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不過是十年的光陰,便將曾經懵懂的少年,變成了意氣風發的男子。不過,遺憾的是,也將生死之交的兄弟,變成了敵人。

流霜驚異於這兩個人竟是認識著,一時有些不相信。

段輕痕望著秋水絕冷聲道:「秋水,放了霜兒,我有話和你說!」

秋水金額冷冷一笑,道:「東方,你既然來了,就當知道我今日是要做什麼的,怎能輕易放過她!」

「秋水,我們之間的恩怨,和霜兒是沒有關係的,你不能將她牽扯進來,她是無辜的!你放了她,我們之間的賬,我們自己算,如何?」段輕痕依舊微笑道。

秋水絕道:「要放她也不難,用你自己來換她,就這麼簡單!」

段輕痕皺了皺眉,道:「秋水,我問你一句話,這前朝舊部是你集結起來的,那次在宮中,也是你刺殺我了?」

「不錯!」

「秋水,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不過,難道,你不認為此時不是起兵的時機嗎?暮野,他早就在等著崚國內亂,好趁機南下。你難道要將我們的國拱手讓到暮野手中嗎?待崚國平定,我會將崚國還給羽國的。你要相信我!」

「你的話,誰信?你今日不就是要登基為帝嗎?」

「我是要登基為帝,但是我早晚也會將這個位置讓出來的!因為……」段輕痕的雙眸向流霜望去,他猶豫著要不要將流霜的身份說去來。

第九十四章為你而死

當年,當他用藥物將她的記憶封住時,他曾發誓,這一世都不要讓她恢復記憶,不要讓她憶起那痛苦淒慘血腥的往事。他要她一生一世都活在幸福快樂之中,就像世間最普通的一個女子一般。

可是,今日,就要揭開那塵封的記憶嗎?

他倒是不怕霜兒知道他是她的仇人的兒子,他怕得是霜兒知道真相後,將情何以堪。她那水晶般純淨的心靈,將遭受怎樣的心靈折磨,她今後的日子將要怎樣度過!

「因為,我是為了霜兒!霜兒她……」段輕痕輕聲說道,隨即便頓住了,不能說,暫時先不說吧!

「為了這個女人?想不到你倒真是一個情種啊,和你的狗賊爹爹一樣。他為了睥睨我們的皇后,竟然起兵造反。而你,為了這個女子登基,又為了這個女子在登基這日趕來,真是情深啊。只是,你們註定不能在一起了,今日,你們之中必須有一個人,死在我的劍下。不是你,就是她。你選擇吧!」秋水絕邊說邊將劍指向了流霜。

他的劍,是一把好劍,在日光下,閃著幽冷的光,那光刺痛了流霜的眼。

今日竟是師兄登基的日子嗎?師兄為了她,竟然連登基也不顧,便趕來了嗎?流霜只覺得心中一酸,淚水便無聲地淌了下來。她還是連累了師兄了!

「好,你放了她,將她交到我的侍衛手中,我便跟你走,如何?」段輕痕淡淡說道。抬眸看到流霜流淚的臉,心中極是難受。

「霜兒,今後師兄不能護你了,藥叉和藥鋤會帶著你去找百里寒。雖然他以前傷害過你,但是,他已經悔改了,目前,或許只有他才能護你周全的。」段輕痕放柔聲音,溫柔地望著流霜,唇角輕輕勾著,帶著一絲寵溺的笑意。

唯有先把霜兒救走,才能想辦法對付秋水絕。霜兒在這裡,他不能全力以赴。

秋水絕站在旁邊,臉色冰冷,莫測高深。他抿著唇,回首對紫鳶和赤鳳道:「你們兩個,先放了她!」

赤鳳和紫鳶聞言,解開了流霜的穴道,將流霜放開了。

「師兄,你怎麼這麼傻,你不要管霜兒!」流霜淒然說道,卻沒有向這邊走來,反而向懸崖那邊倒退。她不能連累了師兄,反正她的寒毒已經無藥可解了,早晚都要離去,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也好!

段輕痕大驚,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霜兒,你要做什麼?」段輕痕嘶聲叫道,黑眸忽然一淩,就要向懸崖上撲去。他知道霜兒決不是一個輕生之人,可是為了他,竟要跳崖。

秋水絕仗劍攔住了段輕痕,耍耍幾劍,阻住了他的去路,道:「赤鳳,紫鳶,你們兩個快抓住她!」冷冽的聲音裡隱隱有一絲顫意。

赤鳳和紫鳶才要上前,卻被黃鶯阻住了去路。

「黃鶯,你要作什麼?」秋水絕目光一淩,冷聲問道。

「來之前,長公主就吩咐我,要我適時將這個女子除去。既然東方流光是一個人來的,我們完全有把握擒住他。為何還要用這個女子去換他呢?宮主?」秋水絕目光一寒,她沒想到姑姑不僅僅是讓黃鶯來監視他,而是,為了除掉流霜的。

秋水絕此時是有些矛盾的,既狠不下心來殺流霜,又想將段輕痕擒住。只得厲聲說道:「紫鳶,赤鳳,你們攔住黃鶯,墨龍金虎,你們速去阻止她跳崖。」

墨龍金虎是一直站在秋水絕這邊的,距離流霜那邊比較遠,飛身躍過去時,卻已經晚了,黃鶯早已經擒住了流霜。冷聲道:「誰再上來,我便即刻將她推下懸崖!」

段輕痕眼見得黃鶯擒住了流霜,心中又驚又嚇,恨不得立刻上前將流霜救下來。來不及抽劍,只用一雙肉掌,搓掌成刀,狠狠向著秋水絕砍去。同時搓唇一呼,發出尖利的嘯聲。從崖下不遠處的密林裡,瞬間飛躍過來幾個黑影。他們是段輕痕的近衛,一直隨著他的身後,只是皆用閉息功斂了呼吸,隱在暗處,是以,秋水絕一行並沒有發覺。其中便有藥叉和藥鋤,衝上崖來,阻住了秋水絕的攻勢。

段輕痕一邊向黃鶯那邊飛身躍去,一邊高聲喊道:「不要殺她,她是你們羽國的公……」

話沒有說完,便見黃鶯伸手一推,將流霜推下了懸崖。

段輕痕眼前一黑,只覺的整個世界於一瞬間似乎都停頓了,一切似乎都變得很慢很慢。所有人的驚叫聲,都是那樣的遙遠和朦朧,就連日光也似乎像走到世界盡頭那般荒誕而凝重。

風似乎停止了吹拂,樹木似乎挺立了搖擺,就連秋水絕和藥叉藥鋤的打鬥也變得那麼緩慢,慢的好似人世間所有的沙漏都阻滯了。

「霜兒!」他狂呼著衝向了懸崖,只隱約看到了流霜那襲白衣消失的影子。

空蕩蕩的懸崖下,傳來流霜淒涼的話語,「師兄,做皇上,讓崚國強大起來!」在最後一刻,她說的竟然是讓他做皇上。她知不知道,其實他一點都不稀罕那個皇上的。

他只要她!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然而,指縫間只有冷冽的風吹過,淒涼至極的風聲,似在嗚咽。他的臉,瞬間慘白的面無人色。心驚,心寒,心痛,無力回天的挫敗感將他徹底打倒了。

他閉上了眼睛,再重新張開,眉目間燃燒著飛揚的殺氣。他一向是溫潤爾雅的,待人從來是寬容的,得饒人處且饒人,而此刻,他卻一腳向著黃鶯的心窩踹去,身法刁鑽,出其不意,帶著凜冽的殺意。

黃鶯措不及防,被踹的踉蹌著後退,哇地吐了一口鮮血,要不是她早有了防備,及時後退,這一腳就活活要了她的命。

「你,方才說什麼?你說她是羽國的什麼?」秋水絕趕了上來,面無人色地問道,他的臉色,絕對不比段輕痕的臉色好。

「她是什麼還重要嗎?」段輕痕冷笑著道,忽然縱身就要向崖下躍去。

「啊!」藥叉和藥鋤嚇得白了臉,一左一右攔住了段輕痕,道:「主子,你要做什麼?」

「自然是救她了!」段輕痕淡淡說道,此時他已經恢復了冷靜。「她不會死的,我一定能將她救上來的。你們放心好了。把你們的腰帶解下來!」

秋水絕怔怔望著段輕痕的臉,胸臆間瀰漫著說不出的滋味。是痛,是悔,也是不可置信。

侍衛們的腰帶打著結連成一條長索。段輕痕將一端纏在腰間,另一端拿在手中,縱身躍了下去。

腳尖在凸出的岩石上輕輕一點,將手中長索甩出,纏住崖上凸出的尖石或者歪長的小樹。尖石和小樹並不能承受他的重量,卻可以緩衝一下力道,使下墜的力道減緩。如此反覆著,向著崖下而去。

越向下,段輕痕的黑眸愈是幽深,心中的絕望愈來愈沉重,這斷崖似是沒有盡頭。月落崖,據說就連月亮從此崖墜下去也會碎成無數片的。

可憐的霜兒,不知道能不能撿回一條命。但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段輕痕咬了咬牙,忍受著胸臆間漫湧的心痛,繼續向下躍去。

崖下的風極是凜冽,呼呼吹著,好似鬼哭神嚎一般,將他的藍衣吹得獵獵作響。這一刻,他感到他是多麼的渺小和無力,縱然是武藝絕頂縱然是權利熏天又能怎樣,還是保不住自己心愛的女子。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到了崖底。

崖底是一片湍急的水流,以及一大片叢生的灌木。

段輕痕在灌木叢中尋找了良久,不見霜兒的身影,望著前方湍急的水流,心中忽然升騰起一絲希望。或許霜兒是掉在水中,並沒有死,而是被水流沖走了,他沿著水流的方向,一直尋了過去。

一直到黃昏,他的侍衛趕來與他會合,他依舊沒有尋到流霜的身影。

段輕痕跪在幽冷湍急的河邊,嶙峋的怪石刺痛了他的腿,可是他渾然不覺。只覺得在一顆心似乎浸在了幽冷的冰窟中,正在一點點地變涼。

睜開眼,只覺得天地間的光芒漸漸暗了下來,四周的空氣變得刺骨的寒冷,風來,吹乾了他臉上的淚水。抬頭,天上不知何時掛了一輪明月。

黑夜,這麼快便來臨了嗎?

「殿下,他來了!」藥叉在段輕痕身畔輕輕說道。

段輕痕抬眼望去,夜色朦朧中,秋水絕帶著他的幾個殺手緩步走了過來。

在這一瞬間,他的雙眸忽然變得凜冽起來,方纔,只顧著尋找流霜並沒有時間去找秋水絕算賬。而此時,他緩緩站了起來,不顧方才從崖上跌下來時的傷痕和酸痛,不顧長久奔跑帶來的脫力。

他逼視著秋水絕,冷冷說道:「秋水絕,你想要復國,你想要為你的親人復仇,這些都沒有錯。你為何要用霜兒來脅迫,難道就因為我愛她,她就該無辜地牽連到我們的恩怨裡面嗎?」

段輕痕的臉色是那樣冰寒,他咬著牙,一字字說道,每一個字,都是一把刀子,刺向秋水絕,若不是因為他的阻攔,他是能夠救下霜兒的。

面對著段輕痕的質問,秋水絕的心中忽然一片空落落的。

她終於死了嗎?他終於殺了她了嗎?從最初的相見開始,他便是在殺她。開始是為了一萬兩黃金殺她,後來是為了她是東方流光的摯愛的女子而殺她。如今,他終於殺了她了。

可是,為何,他卻如此難受,心中好似有無數把利刃,正在絞動著,將他的五臟六腑絞成了千萬個碎片。這感覺好似殺的是他的至親之人一般,這感覺竟和當年父母姐妹逝去時的感覺那般像。

「東方,你告訴我,她到底是誰?」秋水絕抬眼吼道,聲音晦澀而低啞。

段輕痕悲憫地望著他,淡淡吐出幾個字:「她的名字叫玉染霜。」

他的語氣平淡,但這幾個字,足以將秋水絕打到萬劫不復的黑暗之中,就好似驚雷一般。

「你說什麼?我不信,你是故意要讓我傷心的,是不是,怎麼可能是小公主,十年前,她不是已經死了嗎?」秋水絕猛然拽住了段輕痕的衣襟,嘶聲吼道。

「誰告訴你小公主死了,你親眼見到她死了嗎?」段輕痕冷冷凝視著秋水絕道。「當年我失蹤了那麼多年,你知道為什麼嗎?我帶了霜兒躲到了玥國,才保住了她的命。我的父母犯下了滔天的罪行,我一直在贖罪,可是我不想讓霜兒活在痛苦之中,所以我封了她的記憶。」

秋水絕一步步後退著,道:「你說的不是真的。不是,你說的純粹是謊話,你和你的爹爹一樣,是一個謀反的叛臣,怎麼可能去救小公主?我不會相信的!」說著,他將手中利劍猛然抽出,冷聲道:「東方流光,你不要拿那些謊話來迷惑我,拔劍吧!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好!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便陪你又如何!」段輕痕緩緩拔出手中的劍,冷冷指著秋水絕。

幽暗的深谷內,天邊一輪明月冷冷照耀著,在山谷內投下了冷冷淡淡的清光。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月還是圓的,然而,人,卻已經是缺的了。

兩人就那樣站立著,彼此用劍指著對方,任風吹拂著他們的衣衫。然而,他們的身上卻沒有一絲鬥志。只有深深的悲涼繚繞著他們。

「殿下,方才屬下在山巔看到宮中發出了報急煙火!似乎是邊關有急!」身旁的近衛忽然跪地稟報道。方纔他一直在山巔,看到了西京上空有信號彈發出。那是邊關有危的信號。

「什麼?」段輕痕瞇眼瞧了一眼他的侍衛。

秋水絕也是一臉不可置信。暮野,不會這麼快就發兵了吧!

幾人從山谷走了出來,繞道上到山崖上,果然看到西京方向,不斷有信號彈在空中燃燒,好似璀璨的煙花,久久不滅。

「秋水絕,我們還要決鬥嗎?」段輕痕轉首冷聲說道。

「今天就放你一馬!」秋水絕說罷,帶著他的殺手,向崖下走去。

段輕痕長吸一口氣,喃喃自語道:「霜兒,不要怕,師兄一定還你一個清明安定的國!到那時,師兄再去陪你。」

言罷,帶著他的近衛軍,走到山崖下,縱身上馬,風馳電掣向西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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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野人

跌落斷崖那一刻,流霜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畢竟,從這麼高的懸崖摔下,不粉身碎骨才怪呢。那一刻,她心底是平靜的,許多住事,紛至遝來,風馳電掣地掠過她的腦海。

她忽然憶起一首詞:

醉袖撫危闌,天淡雲閒。何人此路得生還?回首夕陽紅盡處。

可是,她竟沒有死!

當時,她下墜的勢頭越來越快,黑髮和白衣在風裡直直向上飄揚著,風在耳旁呼嘯,如冰刀刮面,凜冽刺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滯了,心中空落落的。

迎著風聲,她極力睜開眼睛,看到週遭的景物好似閃電一般掠過,那樣迅疾。

依稀看到崖壁上有一抹不一樣的色彩,好似獸皮的顏色,但是,飛墜的速度讓她很快掠過了它,她根本沒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麼。

但是,下墜的勢頭忽然毫無預警地頓減,她感到腰間似乎被什麼東西纏住了。她就如同鐘擺一般在空中搖搖晃晃。

流霜心內有些疑惑,怎麼回事,難道是老天憐她,不想讓她死?

不經意般回首,看到崖壁上,有一個身穿獸皮的人好似壁虎一般貼在那裡,原來並不是什麼老天憐她,而是這個人救了她。

在峭壁上看到人,流霜真是驚喜交加。

那人左手拿著一把劍,那劍顯然是絕世好劍,狠狠地刺在巖縫中。那人就握著插在崖壁的劍上,吊在那裡。那人的右手中,拿著一條繩,繩的另一端就縛在自己腰間。

是他在救自己。

流霜心中剛剛鬆了一口氣,那劍卻似乎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從崖壁上滑落。流霜再次向崖下墜落,而且,還將那個人也帶了下來。

不過有了方纔的緩衝,這次飛墜的勢頭不是很快。兼之那人一直拿著劍向巖壁上劈去,偶爾劈到了巖縫裡,便能暫緩一下飛墜的勢頭。就選樣跌跌撞撞,一直向下墜落著。

「大俠,不用救我了,你放開我吧!」流霜大聲喊道,那把劍插在巖縫裡,顯然只能承受一個人的重量。她不能在臨死前,還連累一個好心人喪命。

那人卻對流霜的話不理不睬,也不撒手,顯然是非要救流霜不可。在看到下方有一處斜出的松樹時,他當機立斷,伸出右手,將手中的繩子纏在了松樹的枝椏上。

兩人一左一右地吊在了松樹的枝椏上,這一瞬間,流霜和那人面對面,終於看到了那人的臉。

他的臉簡直就是一個顏料鋪,眼圈周圍畫了一圈黃色,讓人看不清眼睛的形狀,只看到黑白分明的眼珠。臉頰上也用黑色畫著奇怪的畫,好似古怪的圖騰。嘴唇的周圍也畫了一圈暗紅色,那紅色好像是他的嘴唇被無限擴大了,看上去有一點嚇人。

看來不是什麼大俠,而是…一個野人?

野人?這山裡竟然真的有野人?

但是,來不及細想,松樹的枝條卡嚓一聲折斷,顯然這巖縫裡的松樹也撐不住他們兩人的重量。他們再次向下墜落。不過,這次依稀看到了崖底,似乎距離他們墜落之地有幾十丈高度。

斷崖此時有了一定的傾斜度,他們不再是直直墜落,而是沿著崖壁向下滾去。不管是滾下去,還是墜下去,他們都是必死無疑了。

可是流霜卻沒有死,當然不是什麼神仙保佑或者奇跡,而是,在滾落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就被那個野人緊緊抱住了。野人的身子高大,將她纖細的身予抱得嚴嚴實實,巖壁上叢生的荊棘和尖利的石頭絲毫沒有傷到她。

沒有傷到她,卻傷到了野人。

荊棘和尖利的石塊將野人身上的獸皮撕扯的稀爛,許多荊棘和石塊刺到了他後背的肉裡。但是,他沒有喪命。如果他不是穿了那件厚厚的獸皮,而是和流霜一樣,穿了一件布衣,他鐵定必死無疑。

兩人終於滾落到地上,流霜頭腦發昏地爬了起來,四周連綿的山壁,她才知道自己是獲救了。

而野人卻躺在地上,流霜望著他,視線在一剎那模糊起來,一個素不相識的野人,竟然救了她。

流霜慌忙走過去,細細查看著野人身上的傷口,後背已經被荊棘和山石劃得血肉模糊。流霜扶著野人從崖地上站起來,向著前面走去。野人顯然受的傷不輕,在流霜的攙扶下,踉蹌地走著。

越向前走山路越難走,站在大石上仰望,四周都是巍峨的群山,似乎絕無出去的可能了。拐過一個彎,竟意外地發現了一處巖口,被叢生的灌木和雜草遮著,不細心極難發現。

流霜扶著野人,通過狹窄的洞口,發現裡面越走越寬,這裡,竟是一個天然的山洞。洞內有些陰冷,流霜將野人扶到洞內坐下,看了看他血肉模糊的後背。

心中一痛,流霜輕輕說道:「你別動,我幫你治傷,忍著點疼!」

野人仰著頭,怔怔望著她,似乎是聽不懂她的話。

確實,一個野人,怎麼能聽懂她的話呢?他們應該是有他們的語言吧。

流霜拿出自己的藥囊,所幸,她是藥囊不離身,這時,終於派上了用場。流霜拿出傷藥,用手比劃著,示意要為他治傷。

最後,也不知野人是否聽懂了她的話,只見他微微點了點頭,流霜便從藥囊裡取出一把兩寸長的小巧匕首。纖細的小手,握著匕首,將野人肌肉裡的荊棘和碎石挑了出來。

野人顫了顫,卻是連句呻吟也沒有,流霜倒沒想到這野人也這般堅強,很是敬佩。

她將身上外衫扯了下來,撕成一條條的,敷上傷藥,為野人包紮。

「好了,敷上了我的藥,不出三天,你的傷口就會痊癒的。現在還疼嗎?」一切收拾停當,流霜柔聲問道。

似乎是被流霜溫柔的目光所吸引,野人的眼珠怔了怔,隨即便醒悟般點了點頭,感激地望著流霜。

流霜微笑著說道:「不用謝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應該感謝你才是!」

就在此時,隱隱聽到外面傳來師兄聲嘶力竭的呼喊聲。

霜兒,霜兒!……

一聲聲,一句句,那悲涼的喊聲,聽得流霜心都要碎了。

師兄竟然也跳下了斷崖來找她,流霜心內一酸,忍不住就要走出洞去。但是,她還是忍住了。她出去,只會連累師兄。如今崚國的形勢這樣糟,師兄他有更大的責任。

流霜咬了咬牙,最後還是決定不出去了。

 她不想再連累師兄,不想再讓秋水絕抓到自己,也不想…再讓百里寒找到自己。

從此後,紅塵裡的恩恩怨怨再也與自己無關。

她只想一心行醫濟世,從此後,這世上再沒了白流霜。白流霜已經摔下斷崖,粉身碎骨了。

這樣的消失,算是徹底了吧!

師兄的呼喊聲漸漸遠去,直到最後,和呼呼的風聲融在一起,再也聽不見了。

流霜不禁跪在地上,兩行清淚沿著臉頰緩緩滑落下來,她沒發覺,野人的目光緊緊鎖定了她。那目光有酸楚,有心疼,又憐惜……那無數複雜的情緒糾結著,根本就不是一個單純的野人的目光。

當她再次將目光轉向野人時,他眸中的所有情緒盡數斂去。剩下的只是一如秋風般的純粹。

流霜擦乾眼淚,展唇笑道:「天快黑了,你餓了嗎?我去找些東西吃!」

站起身來,才要走出去,野人卻忽然站了起來,踉蹌著攔住了她,一直在搖頭。很顯然,他是不讓她出去,這個野人,僅是在關心她呢。

一直以來,流霜都以為野人是蠻野的,兇惡的,和他們這些文明人是勢不兩立的。據說,野人還吃人。如今看來,謠言也不可盡信。

誰能想到,一個野人竟救了她,還如此知道關心她。

「好,我不出去。」流霜柔聲說道。安撫性地撫了他的頭,忽覺他的髮絲竟是如此光溜水滑。野人頭髮竟也這麼潔淨光滑,流霜不禁愣了愣。

難道這山裡也有皂角可以洗髮?

野人似乎是察覺到了流霜的怔楞,朝著流霜用手比劃了一番。

流霜也看不懂他是什麼意思,釋然地笑了笑。

野人拉著流霜,讓她坐到山洞裡的石頭上,自己卻起身向外面走去。

流霜焦急地站起身來,道:「你要做什麼?」

野人卻不答話,踉蹌著走了出去,野人不愧是野人,就算是受了傷,力氣也大的很,流霜怎麼也攔不住。

莫非他要走?

流霜心內一陣淒涼,知道野人也是有家有族的,便不再阻攔。眼睜睜看著野人走了出去,只餘她一個人坐在黑幽幽的洞內。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流霜望著黑沉沉的巖洞,心內有些空落落的。有個野人作伴,還不覺什麼。如今只餘自己,心內不禁有些懼怕。

山間的夜,什麼動物都有,外面傳來不知名的野鳥的鳴叫聲,還有野獸的嚎叫聲,聽得流霜心內更是驚懼。

更糟糕的是,流霜方才將自己的外衫全部扯了下來,為野人包紮了傷口。山間的夜極冷,隨著黑夜的降臨,只著內衫的身子,竟冷的顫抖。

 流霜不禁站起身來,想要在洞內找些可以點燃的乾柴,可是洞內卻什麼也沒有。

就在她心驚膽戰飢寒交迫間,洞口隱隱現出一個黑影,流霜依稀分辨出是野人的身影。

流霜心內一喜,原來野人並不是拋下她走了,高興地迎了上去,道:「你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黑暗中,看不到野人的表情,他也不說話,越過流霜,將手中東西放到了地上,然後只聽到「擦擦」的聲音響過,卻是野人點燃了手中的火石。然後火光亮起,原來方纔他手中拿著的是一大把乾柴。

火光亮起來,洞內頓時暖和了起來,流霜張著手,高興地過去烤火。

火光搖曳,映著她明媚的笑臉,燦若明霞,微微嘟起的紅唇如海棠花般嬌艷,唇角的笑容俏皮而可愛。

野人望著流霜,眸中閃耀著和暖的光芒。

他拿了兩隻剝了皮的兔子,插在乾柴上,在火上烤了起來。

不一會兒,洞內便肉香瀰漫。引得流霜腹內愈發飢餓。

原來野人方才是去找乾柴野兔了,真不知他負了傷,是如何捉到野兔的。

流霜但覺心內一酸,有一股暖意在流淌。

抬頭望著野人色彩斑斕的臉,這時也不覺得野人長的可怕了。反倒覺得他極是可愛。

兔肉終於烤熟了,野人撕下一塊肉,遞到了流霜面前,流霜接過來,咬了一口,但覺得兔肉香嫩可口,是從來沒吃過的人間美味。

當下,兩人一起,把肉吃了個乾乾淨淨。

這一夜,他們就宿在了山洞裡,雖然有篝火,夜裡依舊是太冷了。

迷迷糊糊間,流霜覺得一雙有力的臂膀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心內不禁一驚,想要掙脫,忽然間睡意濃濃襲來,她陷入沉沉的夢鄉。

夢裡好似抱著一個暖洋洋的火爐,不!確切地說,是暖洋洋的火爐抱著她。

就那樣,一覺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流霜醒過來時,看到灰濛濛的巖洞頂,發現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睡在巖洞的地上,身下鋪著一張殘破的獸皮。

獸皮上依稀還有血跡,是那個野人的衣衫。

野人呢?

流霜站起身來,向洞外走去。

山間的清晨,空氣極是清新,流霜踏著青草,小心翼翼地走著。不一會,眼前便出現了一道湍急的溪流,野人正蹲在岸邊,不知在做什麼。

流霜悄悄走了過去,這才發現他的腳邊堆著一地的獸皮。有虎皮,有狐狸皮,還有鹿皮,大約五六塊之多。

這,流霜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野人什麼時候去打獵了,竟然能弄到這麼多的獸皮!此時,他正蹲在河邊清洗那些剛打的獸皮。

第九十六章那一抱

此時,流霜真是對野人的生存能力佩服的緊。不僅能像猿猴一般,攀到那麼高的崖壁上,而且還能在一夜之間打到這麼多的獵物,不能說不令人驚奇。

「這些……都是你打的?」雖然知道是他打的,但流霜還是驚奇地問道。

野人聽到流霜的話,回首看到流霜踏著清晨柔和的日光走了過來,不禁望著她微微一笑,露出了雪白潔淨的牙。

他的笑容,籠在淡淡的陽光裡,竟然流霜感到了一種純粹澄澈的美。

是的,縱然這個野人的外表是如此邋遢和古怪,但是,在流霜心裡,他卻是美的。如果說能不顧自身安危從那麼高的懸崖上救人的人,不是美的話,這世間就沒有美麗的人了。

野人望著緩步走來的流霜,輕輕點了點頭。

流霜淺笑著說道:「真的是你一個人打的?你真是厲害哦!」

野人望著流霜笑意盈盈的臉,眸中閃過一絲微光,忽然低下頭,繼續沖洗著獸皮上的血跡。

清晨的陽光淡淡地照在他身上,照著他修長矯健的身影。他的身形不錯,不是那種彪悍如蠻牛的樣子,倒是高大挺拔。

流霜忽然很想知道,這個野人長的什麼模樣,說實在的,他臉上花花綠綠的,她實在是瞧不出他的真面目。

「你能洗洗臉嗎?我很想知道你長的什麼樣子呢!」流霜好奇地問道。

野人聞言,搖了搖頭。回首向流霜比劃了一陣,一會兒指天,一會兒指地的,一會兒跺跺腳。

流霜皺了皺眉頭,不解地問道:「怎麼,洗個臉,還能觸犯神靈啊!你們,竟然這麼信山神野鬼?」

野人連連點頭,隨即似乎是對流霜的後半句話極不滿意,覺得她冒犯了山神,硬是拉著她對著山的方向磕了兩個頭。

流霜不可思議地挑眉,她知道自己也是無法說服這個頑固的野人的,大約以為他臉上不畫圖騰,山神會降罪。這世上哪有山神,不過,野人信奉這個,她也只得作罷。

「那,你又叫什麼名字呢?」野人也應當有名字吧,總不能天天喊他野人吧!

野人低頭望著流霜,兩道濃眉忽然皺在了一起。雖然花乎乎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流霜還是感到野人似是有些憂傷。不會是,他連名字都沒有吧。思及他一個人在此,似乎是沒有家的。難道這野人也是孤兒?

流霜心內有些憐憫,柔聲道:「我給你起一個名字,如何?」

野人似乎是聽懂了流霜的話,極是興奮地點著頭。

流霜顰眉凝思,這個野人不顧危險從斷崖救了她,是一個勇敢善良的人。便道:「你就叫阿善吧。我叫白流霜,以後你可以叫我流霜!」

野人點了點頭,似乎對自己的名字極是滿意。欣喜地走到流霜身前,張開雙臂便去抱流霜。

起初流霜嚇了一跳,但是知道他並沒有惡意,便任他抱著,在河邊轉圈。頭頂上日光星星點點,隨著流霜在旋轉,這麼多日子以來,流霜第一次有了自由的感覺。雖然是困在深山老林裡,但是她卻真真切切地感到了自由。

「好了,阿善,你放我下來吧,我已經頭暈了。」流霜氣喘吁吁地說道。

野人阿善聞言,十分不捨地將流霜放了下來。

然後,喃喃地說道:「霜!」雖然發出的音不是很清楚,但是流霜還是聽出來是在叫她。

搖搖頭道:「是流霜!」只叫一個字,就好似情人間的稱呼一般。

野人試著叫了兩聲,根本發不清「流」字的音,於是他便固執地堅持叫流霜一個字:霜。流霜實在拿他沒辦法,也任由他這麼叫了。

流霜笑著和阿善一起,將那些獸皮清洗乾淨,掛在河邊的大樹上晾乾,待晚上鋪在地上當床榻用。那兩件狐狸皮,流霜打算做成衣衫來穿。

因為,此時她和阿善雖不算是衣不蔽體,但是都是沒有外袍的。山間的夜極冷,穿這樣的衣衫勢必會挨凍的。

 夜晚很快來臨了,阿善將那些獸皮收了回來。經過一日的暴曬,獸皮已經乾燥。

流霜將兩塊虎皮鋪在地上做床榻,將那兩隻白狐皮用匕首裁剪開,然後將骨頭磨成針,穿上自製的麻線,一針一針地縫了起來。

阿善坐在另一張虎皮上,雙眸微瞇,似睡非睡地盯著流霜。似乎是對流霜縫衣服極是新奇,大約他從來沒見過女人做女紅吧。

第二日,又用了半日,流霜總算是將兩件外袍做好了。她本來也是不善於做女紅的,所以做的慢了些。

阿善見流霜將衣服做好,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竟是極合身。白絨絨的虎皮,讓他看上去平添了一股純淨之氣。

流霜為自己做了一件長袍,還用多餘的狐皮做了一件圍脖和小靴子。

這一套衣服穿在身上,好似披了一身的落雪,使她看上去愈發冰雪可愛脫俗美麗。

阿善見了,幾乎看呆了眼,良久才回過神來。

流霜看著阿善呆呆的樣子,對這個孤獨的野人忽然產生了一種保護的慾望。雖然她是柔弱的,但是就是想保護她。保護他不受冷,不受餓。在出山前,她一定要為他做足夠的冬衣。

「阿善,我們出去轉一轉如何?」這幾日,流霜已經發現,這崖底人跡罕至,想必有一些名貴的草藥。

兩人從洞裡出來,沿著崖底向前走去,果然見草叢裡星星點點點綴著一些藥草。有當歸、天麻、桔梗……這些普通的草藥,也有個別比較名貴的藥草。

就這樣一路走著,流霜越走越欣喜,大約因崖底人跡罕至,這藥草無人採摘,大多已經成熟了。

轉過了幾道山崖,流霜眼前忽然一亮,好似做夢一般望著眼前這一片花海。

這是一個山坳,三面環山,空氣微濕,生長著許多名貴的藥草。

幽蓮、隱菊、雪曇花、金澤夢……全是常人終其一生不可見到的奇花異草,和那許許多多不知名目、隨處可見的小花雜草,全部擁擠在一起,熱鬧地在這片山坳的空地上喧鬧。

這片花海足有十幾丈方圓,一棵緊挨一棵的生命全部雜亂地宣告著自己的存在,在這小小山坳裡,舒展著旺盛的生命。

這一片意外的鮮活格外震撼人心。

流霜怔怔站在那裡,良久沒說話,這大約是任何一個醫者正常的反應吧。

流霜緩慢地步入花叢中,小心地步踩到藥草,就在此時,她看到了一朵小花。

那不過是一朵白色的、平凡普通,含苞待放的小花而已。就彷彿是路邊見過無數次,卻叫不出名字的小花。但是,仔細一看,你便會發現不同。

細小的花莖,心形的葉片,黃色的花萼,嫩嫩地飄揚在這一片花海裡。奇怪的是,它的花瓣是透明的,花瓣的形狀是淚滴的形狀。

相思淚!

相思淚成雙!

流霜蹲下身子,靜靜撫摸著這朵小花,心底深處如驚濤駭浪在翻滾。她竟然找到了相思淚,可是,這與她已經沒有什麼用途了。

她的寒毒已經侵入肺腑,再也沒什麼藥草可解了!

阿善見流霜看到了這麼多名貴的藥草,起初很高興,後來卻忽然盈然欲泣,不解地走到她身邊,用眼神詢問她。

流霜笑了笑,道:「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舊事!」

阿善攔在流霜面前,一直比劃著想要知道。

流霜道:「是這樣的,我的一個……一個朋友身中寒毒,本來是可以用這朵『相思淚』治好的。只是,當初,她將『相思淚』讓給了一個不相干的少年。所以,她的寒毒一直沒有解去。可是現在,我終於又找到了一棵相思淚,只是,我那朋友的寒毒已經無藥可解了。我想到了她身中寒毒,所以才會傷心的。」

流霜淡淡說道,為了怕阿善擔心她,便說是別人中了寒毒。她平靜地說著,真的好像是在說別人。

阿善聽了流霜的話,似乎極是激動,忽然轉身向著回路走去。

流霜極是擔心地追上去,道:「阿善,你怎麼了?」

阿善也不說話,只是低著頭一味地走著,也不回頭看流霜。

流霜心中擔憂,便緊隨著阿善一道回去了。

這一日的阿善極是沉默,本來他就是不說話的,此時只是悶悶地躺在虎皮上睡覺,也不理睬流霜。不知是為了什麼緣故。

流霜也懶得理會他,到外面弄了一些籐蔓回來,編了兩個竹簍,打算去那裡採摘一些藥草。那些藥草,不知能救多少人的性命呢。

流霜看阿善躺在虎皮上,似乎是睡著了。看了看天色尚早,那片山坳距離這裡也不算遠,左右無事可做,便背上藥簍出去採藥。

幽蓮、隱菊、雪曇花,流霜一朵朵採到了藥簍裡,流霜心內湧起一種滿足之感。待到藥簍全部采滿,天色已經有些暗了。流霜背著藥簍,向回路走去。

這山間的夜比平地要來的早一些,而且,在這樣兩面環山的地方,太陽也不容易照耀到。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暗,流霜心中不禁有些驚懼。

小心翼翼地走著,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黑影。

那黑影又高又大,極是雄壯,不像是人,流霜忍不住頓住了腳步。

那黑影似乎早就感知了流霜的存在,一步步向流霜這裡走來,步伐極是沉重。一步步都有些地動山搖的意味。

流霜從那黑影的形狀,依稀辨別出這是一頭黑熊。一時間,心內有些恐慌。她一邊連連後退,一邊思索著對策。不知道自己配製的那些毒藥能不能毒倒黑熊。

從袖中將毒藥取出來,捏在手中,總要試試才是,總不能在此等死。同時將自己藥囊中的匕首拿了出來,這匕首雖然小巧,但是卻極是鋒利。

一手拿毒藥,一手拿匕首,就那樣連連後退著。

黑熊似乎也不著急,只是慢慢向著流霜踱來。忽然仰天嗥叫了一聲,然後便向流霜撲來。流霜左手一揚,將毒藥揚了出去。

黑熊停頓了一瞬,慘叫著,兩手一直抓著眼睛,似乎眼睛被毒瞎了,這更激發了它的獸性,再次嚎叫著朝流霜撲了過來。

就在此時,流霜只覺得身子一輕,一個人影從身後的崖壁上飛身而下,將流霜抱了起來,閃身避過了黑熊這一撲。

流霜聞到鼻尖淡淡的男性氣息,抬眸望去,卻是阿善及時出現。原來,他一直悄悄隨在流霜身後,此時見流霜有了危險,便飛身撲了下來。

巨大的熊掌一拍而來,帶著呼呼的腥氣。拍在了山壁上,黑熊嗥叫著再次轉身,向著他們撲來。

阿善動也不動,卻在黑熊到了頭頂之時,忽然伸手一揚,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刺到了黑熊的脖頸上。黑熊搖搖欲墜,眼看著就要壓倒他們。

阿善抱著流霜,迅速閃身避過。

黑熊噗通一聲倒在地上,竟如同倒了一座山一般。

流霜望著撲倒在地的黑熊,只覺得手足酸軟,一顆心兀自狂跳不已。才不過幾日,就經歷了兩次生死。原來,生與死之間,真的只有一線之差。

「阿善,你放我下來吧!」流霜驚魂未定地說道。

阿善也不說話,也不放下她,只是緊緊抱著她,向回路走去。他抱得如此之緊,彷彿要把流霜的身子揉到自己的身體裡一般。她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他急促的心跳聲,感覺到他在她頭頂呼出的熱氣。

他在發怒!

流霜乖乖地沒說話。

她真不知道野人是如何發怒的,發起怒來,不會撕了她吧!

但是,阿善顯而易見沒有這麼做,他只是把她抱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虎皮褥子上,然後便開始張羅飯食。

流霜看著他忙碌的身影,眼眸漸漸潤濕了。

這個野人,是一心一意為她好,而且,他還救了她兩次。

她這個病弱的殘軀,該拿什麼還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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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夢話

轉眼間,在崖底住了十多日了,時令漸漸就要入九月了。

這些天,流霜一直忙著將山坳裡的草藥採了回來,需要曬乾的曬乾,需要研成粉末的研成粉末,便於日後攜帶方便。阿善每日裡隨著流霜,形影不離,默默幫流霜做事。

流霜發現,阿善雖是野人,但是卻很能幹。採藥曬藥磨藥,樣樣活計做的極是麻利快捷。而且,阿善也極聰明,每次流霜比劃著將自己要用的東西的形狀、性能說出來,阿善便會照她的描述做出來。比如磨藥的藥杵、除草的藥鋤……

待到草藥晾乾打理好,流霜便開始想著出山了。畢竟,她心知自己已經時日無多,想要出去救治一些病人,也不枉採了這麼多珍貴的草藥。何況,若是到了冬天,大雪封山後,便很難出山了。那時,小動物們也躲了起來,阿善打獵便更辛苦了。

但是,流霜卻是不知要如何出山,再從崖底攀到斷崖上去,那是不可能的。阿善應是知道出山的路的,但是每次流霜問他從哪裡出去,阿善都是閉口不言,似是極不願讓她走。她自然知道阿善是不願讓她走的,但是,她不出去,這些能救無數人性命的草藥便會爛在山裡。

阿善不同意,流霜便一直在他耳畔念叨,最後,阿善終於無奈地答應了流霜,但是,他也是有條件的。他用手比劃著,要流霜帶他一塊出去。

帶一個野人出去,流霜之前沒想過。但是自從和阿善住在一起後,她發現阿善的脾氣是很溫和的,甚至比外面的某些人還要好,出去應當不會惹火的。留在山裡,到了冬天,他可就受罪了。

流霜思緒良久,終於答應帶阿善出去。但是,流霜要求阿善將臉上的顏料全部洗掉,這樣子出去,會嚇壞人的,而且,還會給阿善招來麻煩。

阿善自然不同意,對流霜又是一番指天指地。無奈,這次流霜是鐵了心腸,就是不同意。

阿善十分為難,一個人低著頭,忽然拿出一塊鹿皮遮住了臉。轉身道:「霜,霜……」

流霜一見,靈機一動,這塊鹿皮可以作成一個面具,讓阿善帶上,便能遮住他臉上的花花綠綠的顏料。接過那塊鹿皮,一邊感歎著阿善的聰明,一邊試著將上面的毛處理掉,剪成臉的形狀,又在眼睛鼻子嘴的地方,挖了幾個孔。做好後,便將面具戴到了阿善的臉上,遮住了他猙獰的臉。阿善自然極是興奮,戴著面具跑到河邊照了好一會兒。

臨走前的晚上,或許是因為興奮,流霜躺在虎皮上怎麼也睡不著。但是又怕自己翻身弄出聲響,吵醒了阿善,流霜便平躺著沒動。

外面一陣奇怪的動物叫聲,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流霜正在奇怪這是什麼動物,那叫聲卻停止了。只聽得阿善忽然從虎皮上坐了起來,向洞外走去。

明日就要出山了,阿善半夜出去做什麼?難道還要去打獵。

「阿善,你去做什麼?」流霜坐起身來,問道。

阿善沒想到流霜醒了過來,站在洞口有些僵硬地回過身來,望著流霜又是一陣比劃。見流霜有些不明白,阿善極是窘迫地低了頭。

流霜忽然明瞭了阿善的意思,人有三急,她怎麼什麼事也管啊,遂紅了臉,躺在虎皮上不再說話。阿善見流霜再沒反應,蹲下身子將洞口的篝火添了些乾柴,才緩步走了出去。

剛入九月,新月好似一彎娥眉,無數個繁星好似閃爍的眼睛。靜夜的深山,無數動物的嚎叫聲,一聲聲令人心神俱碎。

阿善卻是絲毫不懼怕,縱深飛躍,身法輕靈,白絨絨的狐皮在夜色下劃出一道霽月般的亮影。不一會,他便到了越過了窄窄的湍急的河流,到了河的對岸。

對岸的林子裡,躍出來兩個人影,皆是一身黑衣,似乎和夜色融在了一起。

其中一個笑著對阿善道:「王爺,您今日的樣子,倒是好看了些!」

阿善摸了摸臉上的面具,唇邊勾起了一抹淺笑,早點戴面具就好了。那樣色彩斑斕的臉,就是他看了也覺得害怕,難得流霜竟是不怕,還對他極是親近憐惜。

阿善就是百里寒,自從那日在雅心居失了流霜後,一方面,他自己從玥國調了些人手在崚國四處尋找,另一方面,他也派了暗衛盯著段輕痕的行動。因為,他知道段輕痕絕對不會放棄尋找流霜的。

沒想到,到了段輕痕登基那日,他卻忽然出宮,百里寒立刻意識到此事絕對和流霜有關。果然不出所料,當他隨著段輕痕趕到月落崖,並且扮成野人躲在崖壁上,竟然機緣巧合地救了流霜一命。

一想到當日自己若不這麼做,流霜就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他此刻還時時感到後怕。

果然應了一句名言,比害怕更可怕的是後怕。

「外面的形勢如何了?」百里寒盯著張佐李佑問道。

張佐清了清嗓子,稟告道:「暮野以三千精銳發動了對崚國的進攻,第一場卻意外地失敗了。沒想到東方流光雖然外表溫潤,在用兵遣將上卻很是老道。他重用年輕的將領王策以及前朝早已卸甲歸田的老將軍史朝。而且,他還親自率兵到前線去督戰。我想,暮野若要拿下崚國,應是持久之戰。他第一戰敗在輕敵之上,目前應是在籌備第二輪的進攻。」

百里寒點了點頭,問道:「外面可還太平?」

李佑答道:「雖有些人心惶惶,但還算是太平!」

百里寒凝眉思索片刻,道:「那就好,今夜你們著人到前邊林子伐些翠竹,做一個竹筏。明日我們要出山!」

張佐李佑答應了,又問道:「王爺,那我們今夜還用打獵嗎?」

百里寒擺了擺手,道:「不用了!」

一切吩咐停當,百里寒便回身向洞內走去。篝火燃的正旺,照著流霜清麗無雙的玉臉。此時她顯然已經睡熟了,呼吸聲極是均勻。

百里寒長久凝望著她恬淡的玉容,右手微顫,終究忍不住撫上了她的臉頰。指尖下的肌膚如同玉一般清涼,牛乳一般滑膩,百里寒心底一陣深深悸動。

他的手輕輕滑著,撫到了她臉頰上那處劃痕上,那是當日他盛怒之下,在她臉上劃下的傷痕。此時,那傷痕已經極是淺淡,幾乎看不到了。百里寒久久觸摸著那處劃痕,思及當日自己的狠厲,內心好似忽然被人揪住了一般難受。

沉睡的流霜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的觸摸,翻了一個身,忽然喃喃說了一聲:「師兄!」

百里寒心中猛地一縮,好似被人忽然刺了一針一般疼痛,他顫抖著收回了手,再也沒有勇氣去撫摸她那清麗的玉容。

他長久地坐在那裡,深深凝望著流霜,黑眸中一片痛色。火光搖曳著,照耀著他臉上的面具,那厚厚的面具,似乎也不能阻擋他臉上哀慟的表情。

第二日清晨,流霜醒來,打理好一切,背著那些晾乾研成粉末的藥草,和阿善一起向山外走去。

湍急的河流邊,放著一隻做好的竹筏。

「阿善,你什麼時候做的竹筏?」流霜驚奇地問道。

阿善望著流霜,卻沒答話,將這些日子打的野味也拉到了竹筏上,用籐蔓綁的結結實實。這些野味到了外面還能賣些銀兩,不然,他們身上分文沒有,是寸步難行的。

竹筏順著河流的流向,一直向下漂移,到了晌午,便漂到了一個山口。河流愈來愈湍急,流霜有些擔心。

阿善忽然走到流霜身畔,試圖抱住流霜。

流霜才要掙紮,竹筏忽然一陣搖擺,頭頂上一片黑暗,皆是山石。河流更加湍急,沖的竹筏搖擺著向下掉去。原來河流到了此處,便成了瀑布。

流霜驚叫一聲,緊緊抓住了阿善的胳膊。阿善抱著流霜,絲毫不驚慌,身子好似沾在竹筏上一般,沿著瀑布,直直向下跌去。

涼涼的水珠從頭頂濺落,打濕了她的狐皮衣衫。過了約一炷香的工夫,竹筏才平穩地漂動起來,頭頂上忽然一陣光明,他們竟然出了那處窄窄的山洞,漂流在河中。

流霜驚魂未定地抬頭,這才發現河邊已經沒有了林立的大山,而是平平的草地。原來他們已經出了崖底,到了外面。回頭望去,看到那高達幾十丈的瀑布,飛濺著咆哮著流下,流霜心底還是一片驚恐。誰能想到那處瀑布便是出口,誰能想到出山是這樣驚險,若是沒有阿善,此生她怕是永遠出不來了。

流霜極是感激地望了一眼阿善,卻見他眸間繚繞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何時阿善也有了煩惱,難道他是捨不得離開這裡?

他自小生長在深山,如今,卻為了她,離開了這裡,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闖蕩。這與他而言,無異於去國離鄉,流霜心內有些慚愧,發誓到了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顧阿善。

 不過她心底有一絲疑惑,阿善似乎是有些武功的。若非如此,方纔他們勢必會從竹筏上落到水中。一直以來,流霜一直以為阿善,只是憑借一身的蠻力在打獵。

他若是有武功,又是跟誰學的呢?這個疑問一直縈繞在流霜心間,但是她覺得此時還是不要問的好,阿善的心情,很顯然不是很好。待以後有機會再問吧!

竹筏順著河流一直漂流,大約到了午後巳時,遙遙望到岸上有一處村落,阿善拿著竹篙撐住了竹筏的漂動,將流霜抱到了岸上,回身將竹筏連著獸皮野味一起拉了上來。

流霜背著裝著藥草的背囊,阿善拉著竹筏,兩人極是艱難地走著。

走了不到幾步,一陣馬蹄聲響,幾個騎馬的人向他們這邊衝了過來。

「喂!你們竹筏上的野味賣不賣?」為首的一人高聲問道。

另一個人道:「真是天助我們,老爺正要舉辦宴席,缺的就是野味,竟有人送上門來了。」

流霜抬眸一看,看他們的打扮似乎是大戶人家的奴僕,似乎是為主家採買物事的。本就是要賣這些東西的,倒是沒想到運氣這般好,不用搬到集市上,就有人來買。還真是巧!

「小哥,多少錢,你說個價!」為首之人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流霜也從買沒賣過野味,自然也不知道價錢,便隨意說道:「這個鹿十二兩銀子,這個老虎二十兩,這個……」

還沒說完,那個人道:「好了,我們買了,這裡是二百兩,包括這些獸皮我們都要了!」說罷,向流霜腳下扔了二百兩銀子。

流霜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夥人將他們的獸皮野味抬到馬上,風馳電掣而去。

流霜拾起腳邊的二百兩銀子,放在了背囊裡,她倒是沒想到野味是這麼值錢的。原以為自己開出的價碼是很高了,卻不想這些人一口答應,還多給了她一些銀子。

二百兩,足夠她和阿善用上幾個月了。沒想到這麼快便解決了銀兩的問題。

當下,流霜和阿善向著附近最近的村落而去,到了近前,才發現,不是村落,而是一個小鎮,叫做雙河鎮。因小鎮外環繞著這條小河而得名。

一到小鎮,流霜便感覺到一股不平常的氣氛,那便是肅然蕭條。流霜弄不清發生了何事,帶著阿善先到布莊,買了幾套衣物,他們身上穿的白狐皮雖說好看,但是畢竟還不到冬天,有些太扎眼。

然後,兩人便宿到了鎮上最大的客棧──悅君客棧。到了客棧,流霜從吃飯的客人口中得知,暮野已經發動了對崚國的戰爭,崚國太子東方流光率軍親自到陣前督戰。並且,已經打了一場勝仗。

 師兄竟親自到了陣前,流霜對這個消息不意外,以師兄的為人,他會這麼做的。他決不是一個坐享安逸的人。只是沒想到,暮野這麼快便發起了對崚國的戰爭。

既然有戰爭,便有傷亡。最需要藥草和醫者的地方應該是軍中。

第九十八章寒的伎倆

黃昏時分,暮靄低沉,氤氳朦朧。長風徐來,帶著秋的肅殺氣氛。

段輕痕負手站在洮河河畔,長風鼓蕩,將他的衣衫吹的獵獵作響。他沒有穿太子的錦服,也沒有穿將軍的盔甲,只是一身素淡藍衫,隨意立在河畔。

他的視線,越過滔滔河水,望到了對岸敵兵接天的營帳。本來洮河以北的幻城也是崚國的屬地,此時已經被暮野佔領。雖然贏了一仗,他們卻沒能收回幻城,只是退到了洮河以南,憑借洮河的地勢險惡,堅守到至今。

八月十六,他沒有登基,急壞了那一幫大臣,回來後,他還不及向群臣解釋,戰事便爆發了。這樣也好,免得群臣對他追根究底地盤問。

其實暮野開戰的理由很簡單,就是他到崚國住了多日,看到崚國秋收很是豐碩,便將秋貢翻了兩番。

段輕痕知道翻兩番意味著什麼。

崚國本來就山地偏多,糧食產量素來就不高,原本向天漠國進貢的糧食就已經很多了,如今再翻兩番。這意味著崚國會有很多百姓挨饑受餓。而且,若是這次答應了暮野,今後每年的秋貢勢必都會被他多加。

是以,段輕痕和大臣商議後,便決定和他談判,依舊照舊例納貢。但是,談判的結果以失敗而告終,而且,暮野還毫無預兆地發起了戰事。

段輕痕心內明白,秋貢只是一個藉口,就算是給了他足夠糧米麵,他還是會發起戰事的。因為,暮野是不允許崚國強大的。

若是讓他當政幾年,崚國勢必會強大起來,大概暮野也看到這一點了吧,所以才急不可待地發起了戰事。

既然要打,那便打個痛快,誓要打敗暮野,讓他斷了欺淩崚國的念頭。

「殿下,王將軍和史將軍來了!」有侍衛走到段輕痕身後,低聲稟告道。

段輕痕轉首望去,看到王策和史朗正從不遠處的林子裡走了過來,兩人顯然是剛剛切磋過。

「你去把左軍師請來!」段輕痕凝眉對侍衛道,然後,便向帳篷中間的主帳而去。

到得帳內,站在幾案前,望著地圖沉思。

不一會,王策,史朗,左遷便相繼走了進來,向段輕痕施禮參拜後,也凝立在他身旁,凝視著地圖。

「暮野已經沉寂了多日,估計最近便會發起攻擊。各位有什麼看法?」

王策凝眉道:「殿下,暮野一定想不到我們會主動攻擊他軍。是以,若是有一場奇襲,必能挫挫暮野的銳氣。」

王策畢竟年輕,有些熱血沸騰。

史朗面有憂色道:「王將軍的主意不錯,只是,面對洮河天險,我們如何得過。若是要建立浮橋,卻是極難,洮河河底處處都是稀泥,立個木樁都是不可能的。」

「史將軍可還記得,二十多年前,羽國皇上曾經試圖在洮河上建一處堤壩,當時打好了地基,後來不知何故,此事便擱淺了。方纔我已經勘察過了,那處地基依舊很硬,足以承受打下的木樁,建立浮橋,令我們的騎兵得過。」左遷沉思片刻,道。

史朗一聽,雙目放光,擄著鬍鬚道:「如此甚好,還請殿下恩准!」

段輕痕微笑道:「我只是隨軍督軍,主意還是將軍和軍師拿!」

史朗、左遷、王策聞言,眸中均是欣慰之色,殿下的言下之意便是答應了他們的對策。

他們的殿下,是如此的自信豪俊,面對強敵,一絲軟弱也沒有,他自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氣概,令人心折,令人敬佩。

「上次一戰,我軍傷亡很大,不知那些傷者可得到了救治!」段輕痕忽然問道,如不能好好安置傷兵,這對軍心是不利的。

「殿下,我方才從程軍醫那邊過來,據程軍醫說,傷號太多,他一個人忙不過來。想要殿下從宮中再配幾個禦醫過來。」左遷道。

段輕痕沉吟良久,道:「那些禦醫在宮中,只是治療嬪妃的一些頭疼腦熱,怕是做不來軍醫!」其實段輕痕真正擔心的是,才剛絆倒了母后。宮中的禦醫不及更換,不知是否有暮野的探子,不敢輕易重用。

「既是如此,老臣倒是有一個多年的老友,名叫紀百草,他在雙河鎮開醫館,或者可以請他前來幫忙!」左遷道。

「好,既是如此,就請左軍師著人去請。」段輕痕道,他也是聽過紀百草的名頭的,據說他是醫癡,自己將名字改成了百草,取義於神農勇嘗百草的典故。

當下,左遷寫了一道信箋,囑托侍衛送到了雙河鎮的百草堂。

悅君客棧。

流霜坐在床榻上,望著忙著在地下鋪床的阿善,心內有些哭笑不得。流霜本想要兩間房,她和阿善一人住一間,可是阿善一聽不能和流霜住在一間屋內,便瞪圓了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流霜。那樣子,好似流霜要棄了他一般。

流霜想想也是,他初到山外,只得她一個熟人。如今見她不願和自己一起住,難免會有這樣的不安全之感。流霜只得依了他,讓他和她同居一室,睡在地上。

床榻鋪好,阿善便坐到椅子上喫茶。

淡淡燭光映照下的阿善,換下了白狐皮衣,穿上了粗布衣衫,臉上又帶著面具,再沒有了那些花花綠綠的色彩礙眼,倒是少了一絲山野村氣,多了幾分儒雅飄逸之氣。

看著看著,竟是能從他身上看出熟悉之人的影子來,流霜搖搖頭,暗道:自己莫不是魔怔了,阿善怎麼可能是那個人!

「阿善,我想要到軍中做軍醫,這樣既可以為傷兵治病,又不會將這些藥草浪費,你說好不好?」流霜坐在燈影下,沉思良久,忽然開口說道。

百里寒本來正在喝茶,為了顯示他久居山中,不會品茶,他正在大口大口吞嚥。流霜的話讓他將一大口茶水嗆在了嗓子眼,咳了好久方才緩過勁來。

面具下的修眉緊皺,他幾乎就要衝口說道:「不許去!」

還好他忍住了,只能著急地用幽怨的眼神去告訴流霜,她絕不能那麼做,他不允許她那麼做!到兩軍交戰的戰場上去,那可不是開玩笑。

流霜倒是沒想到阿善會反應這麼大,當下回他一個安慰的笑容,道:「你不用擔心我,我又不會去打仗,只是去為傷兵治病而已!」

百里寒更是焦急地站起身來,在屋內轉著圈子,打著手勢,警告流霜不許去。

流霜只是微笑著看著他,似乎去意已決。

百里寒無計可施,只得裝出一副可憐哀怨的樣子,到流霜面前又是哭,又是撒嬌,可憐了他堂堂的王爺,竟落到了如此地步。

同時腦中還在飛速打著主意,要不要讓張佐李佑他們把流霜打暈,關起來?若是這樣,有些殘忍,他不能讓流霜不快樂。但是,究竟要用什麼樣的法子才能阻止她呢?他瞭解流霜的性子,她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好在軍醫並不是人人都可以當的,流霜雖然說去,但是並不是一說就能走。

這一夜,百里寒自然是睡不著的,前思後想思索著如何阻止流霜這個瘋狂的念頭。

第二日,阿善便病了,不是一般的病,是一種怪病。

一大早,流霜便聽到了阿善隱忍的哼哼聲,似乎是怕她知道,但是又實在疼得受不了所以發出的呻吟聲。

流霜擔憂地走到他身邊,柔若無骨的手撫上了他的額頭,額頭並不熱。百里寒暫時停住了呻吟聲,享受著流霜的撫觸帶給他的奇妙如水的感覺。

流霜皺了皺眉,手指壓在了他的脈搏上,診脈良久,道:「阿善,你哪裡不舒服?」他的脈搏明明很正常,怎麼會不舒服!

阿善卻不說話,只是不斷地呻吟著。

「阿善,你到底哪裡疼,用手指指一指!」流霜有些著急地問道。阿善怎麼會忽然病了呢,是不適應這山外的生活嗎?

百里寒眨了眨眼,終於用手顫巍巍地指向了自己的下身。

昨夜,他思緒良久,才想到了要自己裝病,若是如此,流霜定不會捨下他到軍中。可是,什麼樣的病流霜不能治好呢。

若是疼在別處,流霜定會為他醫病的,只有這隱秘之處,流霜才不好意思為他醫治。

也確實如此,流霜一聽到他是那裡疼,一張臉頓時羞得好似春日桃花。站在那裡,怔怔的,不知該如何反應。她雖然醫術高明,但終究是一個女子。對於男子的這些病症,她連學都不曾學過,更不曾醫治了。

百里寒凝視著流霜嬌羞的模樣,好似一朵鮮艷嬌媚的花。流霜在他的面前,一直是淡雅如菊的,何曾見過她這般清艷嫵媚,頓時心中蕩漾,幾乎失了魂魄。

流霜不確定阿善是真的病了,還是假裝的。但是,偏偏又是那裡疼,她又不能為他診病。若不是假裝的,豈不是延誤了他的病情。

流霜站起身來,忽然向外走去,不知這鎮上是否有醫館,也好請別的醫者來為他瞧瞧病。

阿善也便隨了她,反正無論是誰,不管怎麼治,他的病都是時好時壞,治不好就是了。

紀百草已經年逾六旬,鬍子花白,此時正坐在藥堂裡研製藥草,就在此時,左遷的信件送了過來。

紀百草讀完信,大是心胸澎湃,整日裡在這藥湯裡治療些頭疼之病,幾乎令他悶死。枉他一身的好醫術,窩在這藥堂,幾乎生了黴。如今,有這樣好的展示他醫術的機會,更可以為國效力,何樂而不為呢。

但是,老先生的兩個學徒卻不願隨行,一個自稱自家老母正在臥床,實在不能到軍中效力。另一個學徒是紀百草的孫子,他的兒媳聽說公公要帶自己的兒子到軍中,早在他的藥堂裡哭天搶地哭訴了半日。

紀百草氣的吹鬍子瞪眼,就在此時,一個清澈悅耳的聲音說道:「紀老何必發愁,我願代替令孫隨紀老前往軍中,為國效力!」

那聲音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染力,紀百草抬頭望去,說話的原來是方才來此拿藥的少年。那是一個瘦瘦弱弱的少年,穿著一件粗布衣衫,極是普通。生的也很平凡,黝黑土黃的臉上,只是一雙眼睛清澈澄淨,令人一見忘俗。

「方纔是你在說話?」紀百草擄著鬍子問道。

流霜展唇微笑道:「是的,是我,我願隨紀老到軍中效力!」流霜本來打聽到這裡有個百草堂,想要請醫者去客棧為阿善瞧病,卻不想恰巧遇見紀老要去軍中,苦於沒有學徒跟隨。這與她而言,無疑是天大的好事。

紀百草的兒媳停止了哭泣,愣愣望著眼前的少年。

明明是一個極普通的少年,可是他的笑容卻讓觀者的心弦悄悄撥動了一下。那笑容帶著一絲俏皮,一絲純淨,一絲令人無法抗拒的風華。

紀百草低聲笑道:「就憑你,你懂醫術麼,你認識藥草嗎?不是人人都能做我紀百草的學徒的!」

流霜聞言,臉上笑容愈發燦爛,「紀老不妨考一考我的醫術!」

紀百草聞言,摒退了藥堂內的閒雜人等,帶著流霜步入後堂。他從後堂搬出一個小匣子,裡面放著幾味藥草,要流霜說出藥草的名字和用途。

流霜微微笑了笑,這紀老頭也真是刁鑽,拿的藥草皆是平日很少用的,極生僻的藥草。

當下,用清雅圓潤的聲音將那些藥草的名字和藥性說了出來。

紀百草滿意地擄著鬍鬚。只是,他忽然頓住了,因為,他不知來人的底細,若是讓不明身份的人到了軍中,洩了軍中機密,可不是鬧著玩的。

當下,遺憾地搖頭,道:「還是不能帶你去!」雖然說他極喜歡眼前這個機靈靈巧的少年。

流霜忽然笑道:「紀老是懷疑我的身份吧。請紀老著人端一盆水過來。」

紀百草疑惑地望著他,但還是依言派人端來了一盆子水。流霜從袖中掏出一點藥粉,灑在了水中,然後便用那盆水洗了洗臉。從懷中掏出絲巾,擦淨了。將束髮的絲帶扯了下來,回首對紀百草笑道:「紀爺爺,你不認識霜兒了嗎?」

紀百草望著眼前的少年,轉眼間變成了一個風華絕代的少女,心中感歎。望著他,左看右看瞧了良久,才感歎著道:「原來是你這丫頭啊,兩年不見,你可長成大姑娘了。」

「紀爺爺,我的身份,你不用懷疑了吧。」流霜淡笑著問道。

她也是到了醫館,看到了紀百草,才想起他是爺爺的老友,兩年前曾到過他們家一次。流霜一直以為他是玥國人,卻不想他竟是崚國人。

紀百草笑瞇瞇地說道:「爺爺自然信得過你,只是,你怎麼會到了崚國。而且,你一個女子怎麼能到軍中呢。」

「這個說來就話長了,我只問爺爺,方纔你可曾瞧出我是女扮男裝了嗎?」

紀百草搖頭道:「你這丫頭裝的極像,爺爺還是真的沒看出來!好吧,爺爺就答應你了。你回去收拾收拾,一會我們就隨了來接我們的侍衛上路。」

流霜答應了一聲,眉頭又緊緊鎖了起來,道:「爺爺,我還有一個朋友,是和我一起的,他得了奇症,若是無礙,就帶了他一起去吧!」

紀百草背了藥囊,和流霜一起到了悅君客棧。

百里寒方才暗中保護著流霜到了百草堂,流霜和紀百草的一番話,他早伏在屋頂上聽了個清清楚楚。心中真是懊悔難當,沒想到事情如此湊巧,他竟促成了流霜到軍中之事。

眼見著流霜和紀百草結伴向客棧走去,他只得施展輕功,先行到了客棧內。流霜和紀百草到了客棧內,卻見阿善好端端坐在幾案邊喝茶。

紀百草瞧著阿善一副安然無恙的樣子,問道:「你這朋友,不是沒病嗎?」

流霜上前問道:「阿善,你感覺怎麼樣?讓紀爺爺幫你瞧瞧吧!」

百里寒擺手示意,他已經沒事了。他自然不想讓那紀老頭為他瞧病。事情到了這地步,他再裝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只能隨著流霜一起到軍中了。

當下,一行人隨了前來接他們的兵士,行了兩日,到了軍中。

崚國軍隊那夜奇襲成功,此時軍中正瀰漫著一團勝利之氣。暮野的軍隊連連受挫,再次退了數裡。

但是,不管是勝仗還是敗仗,總是有人受傷的。醫帳裡依舊很忙。

紀百草和左遷兩個老友相逢,極是高興。

紀百草向左遷介紹道;「這是我的孫子,紀尚醫。我還有一個徒兒,叫紀安,他已經到醫帳去幫忙了。」百里寒知道自己臉上戴著面具,以左遷的精明,說不定會懷疑自己是探子,是以找了個藉口,沒有去見左遷。

紀百草向流霜點了點頭,微笑道:「尚醫,一轉眼就這麼大了。」說罷,走上前去,敲了一下流霜的頭。

流霜連連叫苦,竟不知左遷有這樣的毛病。
第九十九章心疼她

敲得她頭生疼,流霜隱忍著,咧了咧嘴。她的樣子引來左遷的哈哈大笑,撫著她的頭道:「尚醫啊,還是和小時候脾氣一樣,不愛說話。不過個子長的可不太高啊,是不是隨爺爺學醫太辛苦了。」

流霜聞言,心中腹議道,她是女的,自然個子不高了。憨憨地笑了笑,沒敢說話,話多容易洩露了身份。流霜是見識過左遷的本事的,他已經要她消失了一次了。萬萬不能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紀百草更是小心,若是讓左遷知道他讓別人代替自己的孫兒到軍中,豈不是要被他嘲笑。嘲笑還是小事,怕得是軍規。這軍中向來是不允許女子進入的。

是以,紀百草和左遷寒暄了幾句,便藉口醫帳那邊很忙,要過去幫忙。

左遷點頭同意了,紀百草帶著流霜到了醫帳。

軍中剛有過一場惡戰,傷病員極多,流霜和紀百草一進入醫帳,便看到一個軍醫正在忙碌著為傷員包紮傷口。他是一個年逾四旬的男子,面容清螱,面色溫和。見到紀百草進來,朗笑著道:「早就耳聞紀老的名頭,傾慕已久,苦於沒有機會前去拜訪。日後同在軍中,紀老可要多多指點程某啊。」

說話的是程軍醫,紀百草擄著鬍鬚道:「不敢當啊,日後還要程軍醫多關照。」

紀百草和程軍醫說著話,流霜的目光越過榻上幾個傷兵,尋覓著阿善。可是諾大的帳內,卻不見阿善的身影,方纔他明明說不欲見生人,先到醫帳呆著的。

流霜擔心地拽了拽紀百草的袖子,紀百草會意,問道:「程軍醫,我那個學徒呢,怎麼不在帳內?」

程軍醫歎道:「你那個徒兒啊……哎……」說罷,長歎一聲道,「在裡面呢!」邊說邊指著裡面的內帳。

流霜急急走了進去,卻見內帳裡面有兩個臥榻,阿善正躺在其中一個上面小憩,樣子倒是極悠閒自在。

自從離開山中,流霜愈發感到了阿善的倨傲。他除了對自己百依百順,極是呵護外,對旁人,包括對紀百草,都是冷冷漠漠,不予理睬的。起初流霜認為那是因為他很少和人接觸的緣故,但最近越來越發現,似乎不是。因為他對別人的態度幾乎可以用酷冷來形容。

「阿善,瞧外面別人都在忙碌,你怎麼能在這裡睡覺呢?難道是身上又不舒服嗎?」流霜低聲問道。

百里寒來軍中,本就是為了保護流霜,如今要他去為那些傷員包紮傷口,他還真不會,就是會,他一個堂堂王爺,也不屑於做。何況,這還是段輕痕的軍隊,他對段輕痕,著實是沒有好感的。

此時見流霜問起,便點了點頭,謊稱自己不舒服。他只要保護流霜,其他的一概不管。

流霜無奈地看著他,道:「既是不舒服,便好生歇著吧。我到外面幫忙了!」阿善畢竟是野人,對這些包紮傷口的事情,他當然是不會的,不能逼他太急了。

流霜說罷,便起身到了外帳。

又有幾個傷員被抬了進來,那些傷員有的是劍傷,有的是刀傷,有的被弩箭射傷,箭頭尚留在肉中,傷口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這還算是輕的,有的傷員,竟是少胳膊斷腿的。

流霜腦中一陣眩暈,縱然之前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此時,要她一個女子面對這些血腥,確實有些難以承受。

戰爭的殘酷,流霜由此窺見一角。

她深吸一口氣,洗淨手,隨著紀百草,開始為傷員包紮。清洗傷口,上藥,纏繃帶,忙個不停。

才不過半日下來,流霜就幾乎累垮了。

流霜和阿善分在了一個軍帳。晚上用罷晚膳,流霜但覺得腰酸背痛,幾乎連脫衣服的力氣都沒有了。

流霜才褪下外裳,內帳的簾子便被百里寒掀開了,他一聲不吭地走了進來。週身上下,散發著淡淡的冷意。

流霜攏了攏衣衫,嗔怪地望了他一眼,道:「阿善,男女有別,日後,你再進我的內帳,記著要招呼一聲!」

這個阿善,還真是野人,若是她正在換衣服,還不讓他瞧光了。

百里寒眼瞅著流霜勞累的樣子,心疼極了。這個傻女人,幹嘛這麼熱心。為別人治傷,就不要自己的命了嗎?還知道說男女有別,真知道男女有別,還那麼像男子一樣賣命?

心中有氣,當下,也不理流霜的話,逕直走到她身後,將流霜披在肩上的衣衫褪了下來。

流霜一驚,道:「阿善,你做什麼?」

百里寒的大手早撫上了她的肩,開始為她捶背,捏肩膀。

流霜頓覺酸脹感減了幾分,極是舒服,不禁微笑著道:「阿善,真沒想到,你還會按摩!」

 身後的人,小心翼翼地為她捶著背,唇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如春花般燦爛。

第二日,百里寒便隨著流霜一起為傷員們包紮傷口。他若是再貪圖享樂,流霜便會被累死。

流霜見阿善忽然轉了性,極是驚異。只是阿善待人還是有些酷冷。面對傷員的哀嚎,下手毫不留情,直接就將留在肉裡的箭頭挖了出來。

基本上,動刀子的活都是他,流霜只需為傷員敷藥,包紮傷口即可。如此半日下來,流霜確實覺得比昨日要輕鬆多了。她倒是沒想到,阿善竟這樣能幹,就連治傷也會。

百里寒自然會治傷了,自小大大小小受過多次的傷,自己學也學會了。

這日午後,流霜他們正在帳內忙碌,忽然聽得守兵稟告道:「太子殿下前來慰問傷員!」

流霜聞言,渾身一震,拿著纏傷口的布條呆在了那裡。

百里寒瞅著流霜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一痛。他忽然轉身,藉口拿東西,走到了內帳,他可不想見段輕痕。

只聽得外面一陣參見太子的跪拜聲,流霜壓下心頭對師兄的思念,低下頭,眉目低憐,繼續為傷員包紮。她可不能自己漏了馬腳,被師兄認出來可就不好了。直到帳內也想起參拜聲,流霜才隨著眾人一起跪在了地上。

「大家辛苦了,都起來吧!」段輕痕那溫潤如水的聲音傳了過來,流霜但覺得心中一陣酸楚,一種別樣的滋味漸湧心頭。

流霜隨著眾人緩緩起身,裝作神情淡漠的樣子,抬眸悄悄瞅了師兄一眼。

段輕痕正在眾將的簇擁下,緩步走入帳內,他依舊是藍衫飄揚,腰間絲帶墜著碧玉琅環,隨意自然。寬大的袖子輕柔地垂著,隨風輕輕擺盪,整個人看上去風姿翩翩。

他走路的姿勢宛如神祇,優雅且蓄滿力量。唇角勾著一絲輕笑,那笑容隱隱帶著一絲威嚴。

雖然一身即是樸素的裝扮,但是卻怎麼也掩不住他那渾然天成的雍容氣度。

但,縱然再雍容優雅,流霜還是從段輕痕的臉上看出了一絲憂傷。他的容貌依然俊美,只是明顯比上次見面清減了許多。

師兄啊師兄,流霜眸中隱隱有淚光閃耀。

「這位便是紀百草神醫吧!日後,軍中的這些傷號還要紀神醫操心了!」段輕痕微笑著與紀百草打著招呼。上次紀百草到流霜家,段輕痕恰巧不在。是以,他並不認得紀百草,也不知紀百草和流霜的爺爺是故交。

紀百草惶恐地道:「拜見殿下,殿下可折煞紀某了。神醫可萬萬當不起啊。紀某只是對醫術略同一二,願為殿下效力,為國效力!」

段輕痕微笑著點了點頭。

走到床榻前,和傷員們一一打著招呼。

他的笑容謙和有禮,溫和悲憫。此時的他,一點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史將軍,傳我的旨意,這些傷兵病好後,都送回家中,每人賞百兩銀子養傷。傷好後,要戶部按月每月撥二十兩銀子,以保障他們日後生活無憂!」段輕痕沉聲說道。

傷兵們眼含淚花,再也沒想到太子會親自來撫慰他們這些傷號,畢竟他們已經傷了,於國,已經沒有用途了啊!更沒想到,不僅給了他的撫恤金,還每月為他們撥銀子。

一時間,都極是感動,傷輕的再次跪倒在地,大聲向段輕痕致謝。

段輕痕親自將他們扶了起來,囑托他們好好養傷,便要離去。

經過流霜身畔時,忽然頓了一下,低頭瞧著流霜道;「這位,便是紀老的孫子?」

紀百草慌忙答道:「是的,是我那不成材的孫子。」

段輕痕犀利深邃的眼對流霜瞧了一番,問道:「叫什麼名字?」

「叫……叫尚醫!」流霜故意磕磕絆絆地說道,以顯示在太子面前的惶恐。

段輕痕皺了皺眉道:「尚醫?紀老果然不愧是神醫啊!連孫兒的名字也和醫有關!」說罷,微笑著離去。

方纔,不知為何,他在經過那小子身畔時,心頭忽然沒來由一震。但是,細細看時,那不過是一個面貌平凡的小子罷了,還是紀百草的孫子。

 

第一百章野人的激情

段輕痕緩步從帳內走出,他淡淡笑著,頭上絲帶隨風徐徐飄動,一身藍衣蕩起細軟的波紋,像江南水鄉裡那被長篙攪動的煙水……

他的黑眸也淡淡如煙水,唇角含著淡淡的微笑。

抬眸望天,夕陽如火,高掛在天邊。

太陽,無論它多麼燦爛,多麼炙熱,多麼高高在上,它終究是孤獨的。因為。這世間永遠都只有一個太陽。

就如同,這世間只餘他一個人一般。

在世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但,只有他自己曉得,沒有了流霜,他內心深處是多麼的寂寞和孤獨。一顆心好似開了一個洞,時時都有荒涼的風襲來。

流霜站在軍帳內,直到段輕痕走遠了,才敢抬眸凝視著她。望著他藍衫飄逸的身影,暗暗說道:師兄,對不起!

百里寒從內帳走了出來,望著流霜呆愣的樣子,雙手的拳頭緊緊握了起來,指關節發白。他沉默不語地走到一個傷兵身邊,抓起那個傷兵的腿,一使勁,便將釘在肉中的箭頭拔了下來。

「哎呦!」那傷兵嘶吼一聲,痛的昏了過去。

流霜從怔愣中回過神來,走到百里寒面前一看,卻見那箭頭原是帶著倒刺的,根本就不能直接拔。流霜慌忙從托盤裡拿過來金瘡藥,為那傷兵細細地敷藥,然後用布條包紮好。

「這種箭是帶倒鉤的,方才不是和你說了嗎,不要硬拔。你怎麼忘了?」流霜有些嗔怪地說道,語氣有些淩厲。方纔他明明做得很好,這會怎麼又忘了。

阿善背脊一僵,忽然轉身向帳外走去。

「哎……」流霜望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最近,阿善的脾氣是越來越大了。

「你這個師兄,脾氣倒是不小啊。」旁邊床榻上的一個傷兵說道。

流霜淡淡笑了笑,道:「是啊,他的脾氣是不小!」說罷,微笑著過去為那傷兵服藥。

忙碌了一下午,一直到了夕陽西下,才將那些傷兵的傷口處理好。

流霜擔心著阿善,便急急趕回了他們的帳篷,但是帳中卻空蕩蕩的,根本就沒有阿善的身影。流霜原以為阿善是躲在了帳內。

天色全黑,還是不見阿善回來,流霜心中擔憂,便出去尋找。

這些軍帳是建在一個高坡之後,此時夜色漸深,空中星光時隱時現。流霜穿梭在帳篷間,卻不見阿善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卻也不敢大聲呼喊,只能默默地尋找。

段輕痕的軍隊紀律嚴明,一到入夜,士兵們都到了帳內歇息,只有巡夜的士兵一對對舉著火把在巡邏。說實在的,其實流霜一個女子,呆在這全是男人的軍隊中,著實有些恐慌。但還是鼓起勇氣上前問道:「各位兵大哥,可曾見到我師兄。」

那些巡夜的兵舉起火把,認出是紀百草的孫子,倒是沒難為她。其中一個士兵道:「我好像看到他到那邊林子裡去了。」

流霜抬眸望去,果然見高坡之外,有一處黑壓壓的林子。流霜走到那裡,毫不猶豫地奔到了林中。林中黑壓壓的,新月的光芒根本就照不到林內。

流霜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一邊小聲呼喊著:「阿善,阿善,你在哪裡,快點出來吧!我不怪你的,阿善,快出來吧!」

流霜知道,阿善定是躲在林中傷心,今日自己也許說他有些狠。想到他一個孤獨的野人,為了怕自己勞累,幫自己為傷兵治傷,而自己還責備了他。

「阿善,我給你賠不是了,快出來吧,不要嚇我哦!」流霜擔憂地喊道。

「霜!」黑暗的林中,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答應。

流霜心內一喜,隱約看到前面樹影下,一個挺拔的身影站在那裡。

「阿善,你怎麼躲在這裡!」流霜緩步走了過去。

距離阿善不到一步,卻見阿善一個前傾,雙臂如鉗般抱住了她。炙熱的唇忽然落了下來,吻住了流霜。

流霜驚呼一聲,但是那呼聲卻淹沒在他的吻裡。他的吻是炙熱激烈的,好似爆發的洪水,向流霜激湧過來。

流霜徹底被這樣的激情嚇蒙了,阿善竟然吻了她?難道阿善喜歡她?

野人也會親吻,這個問題,流霜沒有研究過,不過她現在知道了。

她驀然發現,是不是自己平日裡對他太過關心了,所以,他便將他當作了他的……他的什麼?她還真不知道野人是怎樣稱呼自己的夫人的。

「阿……善……」她試圖說話,他的舌卻趁機鑽了進去,在她的口中攪弄。

身子被鉗住,她推不開阿善,只有瞪大眼睛,狠狠地瞪著他。但,這個法子似乎不管用,黑暗之中,彼此根本就看不到彼此的臉。

流霜不知道阿善打算何時停止這個吻,但是,她卻感到自己的身子明顯的熱了起來,而且,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了上來。

流霜忽然一陣恐慌,一顆心劇烈跳動起來。

趁著阿善不小心,手臂脫困的功夫,舉起手臂,忽然向著阿善的臉抽了過去。

力道雖不算大,但是寂靜的夜,那聲音卻極是響亮,打完流霜才發現,此時,阿善竟然沒戴面具。也是,戴著面具要如何親吻呢!

看來,阿善早就做好了親吻她的準備,而她,就這樣傻傻地迎了上去。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氣,阿善,原來並不似她想像中那樣單純。

流霜忽然轉身,就要離去,阿善感知到她的氣惱,攔在了她的面前。

「霜!」他有些可憐兮兮地喊著她。

「做什麼?」流霜硬邦邦地答道,「我要回去了!阿善,我告訴你,你和我,我們是朋友,不是夫婦,我們是不能這樣……這樣親吻的,你知道嗎!」

阿善愣了一瞬,忽然指著流霜,開口道:「你……我……住在……一起……就是……夫婦!」

他的聲音粗噶,漢話說的生硬而斷斷續續,但是語氣卻不容置疑。

流霜徹底蒙了,難不成這野人從他們在山洞中住在一起開始,便以為她是他的人了?這是什麼理論。難道,這是他們野人部落的風俗。

「我們不是夫婦!夫婦是要拜堂成親的!」流霜氣惱地說道。要她和阿善講道理,一直是她最頭疼的事,因為,阿善大約是天下最固執的人了。

「在……一起……就是……夫婦!」阿善果然不理她的解釋,繼續說道。

「你……」流霜氣惱地咬了咬牙,真不知要如何要跟他解釋。

「你……和人……拜堂了!」阿善望著流霜氣惱的樣子,忽然問道。

流霜一愣,拜堂,是的。她是和人拜過堂,還是皇上賜婚的。

想起百里寒,心尖處忽然一縮,但是她依然淡淡說道:「我是有夫君的人,所以我和你根本就不是夫婦。」如今,只好拿出他來當擋箭牌了。

「他……呢?」阿善繼續追問。

流霜臉色一暗,並不回答,冷聲道:「阿善,天晚了,我們快些回去吧。這可是在軍中,我們躲在林子裡,再不回去,會被當作敵軍的探子的。」

百里寒是有武功的人,在幽暗的林中,也能看清流霜的表情。此時見流霜提到他,竟是那樣一副清冷漠然的表情。心中不禁一痛,原來,他傷她那樣深。她就連想起他,也是那樣不屑。

而她,對段輕痕,卻是那樣深情,令他心內好似打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鹹,各種滋味都有。是他將她推離自己的懷抱的,又怎能怪她。

當下,心中一片悲涼。

他戴上面具,提起地下放著的方才打來的兔子,隨在流霜身後,向營帳走去。

兩人到了帳內,早就過了晚膳時辰,所幸有他打來的兔子,當夜,兩人並沒有挨餓。

是夜,流霜躺在氈帳上,直到聽到外間傳來阿善細微的鼾聲,才敢入睡。她真的很怕固執的阿善把她當作了他的娘子,將她那個啥了。

但是,流霜心內依稀也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升騰,那就是阿善,似乎是越來越熟悉了。好似,就像是曾經的那個人一般。流霜不懂,她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明明是兩個決然不同的人,怎麼會給她相同的感覺?

這一夜流霜睡得有些擔驚受怕,所以,不到天濛濛亮,她便醒了過來。穿好衣衫,步出帳篷,想要到外面走走。

清晨的空氣,極是清新,偶爾有鳥鳴聲傳來,極是清脆。

流霜穿過一座座軍帳,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今早的營帳裡,有一股死氣沉沉的氣息。若是平日裡,早有早起的兵士開始練習拳腳,準備伙食的伙夫也該做飯了。可是今日,為何諾大的接天連營裡,竟一點動靜也沒有。

流霜心中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她急匆匆回到營帳,看阿善已經起身了。

「阿善,你到營帳裡瞧一瞧,怎麼今日沒有人起身呢?看看他們是怎麼了!」流霜急急說道。

阿善看出流霜的焦急,手腳麻利地穿好衣衫,向這裡他們最近的一個營帳走了進去。不一會兒,他便出來了,焦急地說了一個字:「毒!」

流霜嚇了一跳,也顧不得男女有別,衝到了營帳裡。

但見那些兵士似乎依舊在沉睡,鼻端還有氣息。只是就是叫不醒,看樣子好似中了迷魂藥。流霜將手搭在那人的脈搏上,這才發現,那人確實中毒了。

能讓全軍中毒的,那毒絕不是一般的毒。因為軍中有軍醫,每一餐都有人專門試毒。若是一般的迷魂藥或者毒藥,早就試出來了。

他們平日做飯用的水,是附近的一汪泉眼,看來是有人在泉水裡下了毒。而那毒,卻是無色無味的,根本就試不出來的。

所幸,流霜和阿善昨夜沒有趕上吃飯,吃的是自己捕獵的兔子,才倖免於難。

流霜心中一沉,忽然想到了師兄,不知他是否有事。當下,快步向師兄的主帳走去。師兄的帳外一片幽靜,流霜掀簾走了進去,段輕痕依舊在沉睡之中,俊美的臉極是恬淡,只是眉宇間隱有一股鬱色。

真是厲害的毒藥,竟連師兄也沒有察覺出來。流霜心中酸楚,當下跑到做飯的營帳,將昨夜剩下來的飯檢測了一番,果然是一種奇毒。而且,是無色無味的,這世上,竟真有無色無味的毒藥。

所幸,她有從穀中採來的優曇花。這種世上少見的花,是可以解這種毒的。

流霜極是奇怪,既然敵軍要下毒,為何不下無藥可解的毒藥?或者,下置人於死地的毒藥,為何要下這種使人昏迷的毒藥?

不管如何,流霜感念那人留了一點善心,這才讓她有機會將這些中毒的人救起。

流霜從帳內將優曇花拿出來,吩咐阿善燒水,然後將優曇花的粉末放了進去。

優曇花藥性極好,只需一小口,便能將人救起。

流霜首先將解藥餵了師兄和他帳內的侍衛,不待師兄他們甦醒,便早早離開了。她還不能去面對師兄。

然後,流霜便將解藥送到了醫帳,先將幾位軍醫救起。

紀百草甦醒後,氣得七竅生煙,活了幾十年,他還沒被人毒暈過,當下,將那個下毒之人的祖宗八輩都問候了一遍。

然後幾位軍醫便忙碌著從各營帳開始救人,不到一個時辰,幾千號兵將,終於全部甦醒了。

流霜事先囑咐了紀百草,說是他昨夜沒有用飯,所以才倖免於難,將這次的功勞都推在了紀百草的身上。紀百草當然知道流霜的意思,她是不願太過出頭,怕被人認出是女子身份。

紀百草極是慚愧地受了。

段輕痕坐在主帳內,對面站立著兩位將軍和左遷。

「我們這次中毒,絕對是暮野的招數,既然如此,我猜他一會兒勢必會來攻營。傳令下去,不准說話,不准走動,讓敵人認為我們這裡是一片死營。」段輕痕沉聲說道。

兩位將軍連連答是,將命令傳了下去。

「那下毒的人,是一位高人啊。這樣的高人隱在敵軍中,對我們不利啊!」左遷沉吟道。

「可怕的是,他的手中竟然有無色無味的毒藥!」段輕痕負手歎道,「不過,那個紀老的醫術確實不凡啊。」段輕痕是真心佩服紀百草的,若不是他,他們便全軍覆滅了。

「那老傢夥!」左遷搖搖頭道:「他……昨夜和我一起用的飯!」

段輕痕心中一驚,道:「是麼?你的意思是,他也中了毒?」

難道,不是紀百草解的毒,那麼解毒的人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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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lahsu時間:2012-7-2510:28PM

第一百零一章血色回憶

待將那些兵士的毒解完,流霜徹底累壞了。她躺在軍帳內的床榻上,一動也不想動。阿善卻忽然走了進來,一把拽起流霜就要走。

「你做什麼?」流霜氣惱地問道,她現在可是很累的。

「走!」百里寒簡單地說道。中毒之事雖然解決了,但是他知道事情絕不是這麼簡單,以他的推測,暮野必會發起襲擊,一會這裡勢必會有一場大戰。而且,段輕痕的命令已經下來了,嚴禁走動,嚴禁說話,這絕對是誘敵之策,他不能讓流霜呆在這危險之地。

流霜心中一沉,她很快也想到了這一點。

但是,此時,她也是軍中一員,雖不是兵士,但,她還是覺得逃跑是可恥的。何況,一會兒這裡雙方交戰,勢必會有很多人受傷,她應當留下來,搶救傷員。這本是她來軍中的目的,不是嗎?

可是,她不能讓阿善深陷險地,他本是一個無憂無慮的野人。

「阿善,你快走吧!能走多遠走多遠,不要管我!我是決計不會走的!」她斬釘截鐵地說道,一邊說,一邊向外推著阿善。

百里寒回頭瞪著流霜,他真想將她打昏,直接將她扛走。但是,他最終沒有那麼做,他選擇了尊重流霜的選擇。當然,他也不會走,他會留下來護著流霜的。

流霜見自己根本就推不動阿善,著急的直跺腳。阿善卻不緊不慢地躺在了臥榻上,閉目養神,一副不打算再理她的樣子。

流霜無奈地搖了搖頭,就在此時,只聽得一陣急促的號角聲,嘟嘟響了以來。遙遙聽到馬蹄聲滾滾而來。

流霜心中一驚,敵軍這麼快就來了嗎?

接天連營裡剎那間一片沸騰,埋伏在樹林裡,營帳裡,河岸邊的兵將手拿刀槍劍戟衝殺了出來。

暮野端坐在馬上,身後碩大的王旗被風吹的獵獵作響。他一身滾著金邊的黑衣,盡顯霸氣又張揚。如鷹般銳利的雙眸望著眼前一大片死沉的連營剎那間好似復活了一般,雙眸微微一瞇。

望著那些憑空出現的兵將,瞬間的驚異過後,他的唇邊反而湧上一瞇譏誚的笑意。雖說兵不厭詐,但是他暮野向來都討厭這些陰謀詭計,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實力。

昨夜一個奇怪的人送給了他一封奇怪的信,告知他段輕痕的軍隊已經全部中毒。他自然不信,是以派出了好幾撥探子來探營,沒想到是真的。

思緒良久,他終於決定帶了兩千精兵前來襲擊,想要生擒了東方流光。如今,看到驀然衝出來的崚國兵將,他心中不驚反而釋然了。

他喜歡真刀真槍的打,若是崚國軍隊真的全部中毒,他勝得也太卑劣了。好在他帶來的兩千精兵不是泛泛之輩,是一直隨著他征戰多年,可以以一當十的兵。就算段輕痕有幾萬精兵,他也不怕。

當下,朗聲命令號兵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隨著羊角嗚嗚的響聲,激戰開始。

這是一場殘酷的戰事,雙方兵將都是死傷無數,高坡上,不一會兒便成為了人間地獄。

流霜聽著外面的廝殺聲,內心深處忽然湧上來一股恐慌。她飛速奔到醫帳中,但見醫帳中傷兵的人數越來越多。流霜洗淨手,馬上投入到搶救之中。

不到一刻鐘,有人過來傳令,讓傷兵們先拔營後撤。

暮野的兵將人數雖然不多,但是為了突圍,個個如狼似虎,眼見得就要攻到了高坡上的連營。

後方留下來的兵將得到撤令,馬上用擔架抬了傷兵,流霜隨著傷兵和幾位軍醫向後撤去。

路上眼見得處處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紅色,血紅色,到處是紅色!

死人,滿地的死人!

那血紅色刺激著流霜的視覺,血腥味刺激著流霜的嗅覺,那廝殺聲刺激著流霜的神經。

她腦中忽然轟的一聲,有血霧漫天湧了過來,籠罩住了她,似真似幻,她似乎忽然變成了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小孩子,孤獨寂寞地站在一地血腥之中。而那些屍體,竟然都是親人的屍體。

不!

她忽然慘呼一聲,腦中疼痛的厲害,她雙手抱頭,玉臉上現出驚恐萬狀的表情。

百里寒見狀,心中一驚,他知道流霜不是膽小之人,怎會有這樣的表情。

「霜,你怎麼了?」百里寒嘶聲喊道,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已經流利地說起了話。

流霜更沒注意到,她只覺得腦中忽然好似排山倒海一般,無數個場景紛紛湧來。

血流成河的宮殿,如狼似虎的兵將,一望無際的花海,花海中哭泣的女孩,那一把將她從花海中抓出來的邪惡的手……

無數個場景走馬燈一般上演著,流霜只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疼,她捂著頭踉蹌著幾乎跌倒在地上。

百里寒一把抱住了她,驚呼著:「你到底怎麼了?」

紀百草和程軍醫都在忙著照顧傷員撤退,根本沒有注意到流霜這邊的異樣。

百里寒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如擂鼓般劇跳著,雙目瞪得血紅。流霜卻宛如瘋癲了一般,眼神沒有焦距,她忽然驚叫一聲,昏厥了過去。

「紀軍醫,你看看,她怎麼了?」百里寒抱著流霜,衝到紀百草面前,大聲喝道。

這一聲高喊似乎比那激戰的廝殺聲還要響亮,剎那間眾人的動作都有些微的凝滯。紀百草聞聲回頭見到昏迷的流霜,心中一驚。將手搭在流霜的手腕上,細心診脈。

「無事,她只是受了刺激,可能是從來沒見過這麼殘酷的戰事吧!待甦醒後就沒事了,你不要著急!」紀百草有些奇怪地看了百里寒一眼,沒想到這個一向不說話的人,竟然說起話來字字擲地有聲。

流霜感覺到自己好似在昏睡之中,又好似是清醒的。腦中一幕幕場景掠過,似乎是真實的,又似乎是在做夢,到最後,流霜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了,是那個錦衣華服的小小公主玉染霜,還是素衣翩然的白流霜。

她只感到冷,感到恐慌,感到孤獨,感到害怕……

***

暮野抬頭望著湧來的越來越多的崚國兵士,知道自己今日很難取勝,若不及時回撤,勢必會埋骨於此。當下,帶著僅剩的幾百精兵向後撤去。

洮河的戰船,已經被崚國兵將燒成灰燼,但是,他留在對岸的左將軍已經率領兵將前來接應,此刻,只需撤到河畔。

身畔幾個良將開路,一直向河畔撤去。好不容易廝殺到河畔,迎面一抹藍影騎在馬上,衝了過來。

藍衣翩然,黑髮飄蕩,竟是東方流光親自出馬了。原以為他貴為太子,不會出戰,卻不想他等在這裡。

暮野雙眸一淩,眸中寒光閃爍。

段輕痕神情凝重地端坐在馬上,俊美的臉上閃過一抹淒楚的表情,他的雙眸越過無數崚國軍隊的屍首,凝注在暮野的臉上,冷冷說道:「可汗,我想這血流成河的場景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何不及時放手,和我國簽訂互不侵犯的條約,流光必可放可汗一條生路。」

暮野仰天傲笑道:「東方流光,你以為你勝了嗎?本王早就等你出馬了,何不痛快一戰,要我收手,是天方夜譚。」

段輕痕胸臆中湧起一股怒氣,今日必要生擒暮野,逼他簽訂合約。

當下,身形從馬上躍起,在空中邁著奇幻的步伐,如一道藍虹,向暮野飛去。

暮野淡笑一聲,揮劍一擊,只聽得金鐵交鳴聲中,他的身形微微後退了兩步。

只不過是一招,他便感到,東方流光的功力和自己是不相上下。當下,心中一淩,不敢輕敵。

段輕痕一擊不中,劍氣如虹,一招招,一式式,狠辣無情。因誓要生擒暮野,所以用了十分之力。

暮野酣戰良久,功力雖有些凝滯,但他這個人,是遇強則強的,久未逢對手,忽然對上了段輕痕這個勢均力敵的敵手,精神忽然一震,竟然凝起真氣,和段輕痕酣戰在一起,絲毫不見疲態。

兩人廝殺在一起,身畔的兵將也戰在一起。

「可汗,我們撤吧!不要戀戰。」暮野的右將軍忽然大喝一聲,將暮野震醒。他望著人數越來越少的兵將,知道再戰下去,己方必敗。

當下,虛晃了幾招,向著河畔逃逸。這真是他此生最大的恥辱,活了二十多年,他還從來沒有這般狼狽過。

段輕痕豈容他遁走,劍招淩厲,招招逼向他。暮野拼著受了一劍的可能,忽然騰身躍起,向著河中落去。

崚軍待要再追,前來接應暮野的戰船已到,船上兵將弩箭如蝗,只向他們射來,竟然不顧那些還沒來得及躍入河中的天漠國兵士。

暮野已經被成功救到了戰船上,迎著長風,抬起未受傷的右手向段輕痕揮了揮!

段輕痕望著漸漸遠去的戰船,知道此戰不能生擒暮野,日後,便更是難上加難了。

獵獵長風將他的一襲藍袍蕩起,他仗劍凝立河畔,心中一片愴然。

***

一直到天黑,流霜才從昏迷中甦醒過來。

當她睜開眼時,百里寒心中突然一滯,流霜似乎和之前不同了。她的一雙清眸雖還是清澈的,但是眼底卻隱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煙水,好似籠罩了霧氣的秋波。

她的目光從百里寒身上掠過時,他頓覺有一股冷冷的氣韻襲來。那氣韻好似能將他凍僵。

她究竟怎麼了?

百里寒不懂,只有流霜知道,她再也不是白流霜了,她是玉染霜。

十年前的記憶清清楚楚地回到了她的腦海中,她記起了一切。

記起了自己本是羽國公主,記起了慈愛的父皇和母后,也記起了那一場慘烈的叛亂。

十年前那一幕一幕,就如同烙入鋼鐵的字,伴隨著灼熱和刺痛,刻骨銘心地在腦海中甦醒。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日,是她七歲的生辰。因為她生性淡薄,是以父皇母后為她在後花園擺了一個小小宴席,並未請別的什麼人,只有他們一家三口。不,是四口,母后的腹中,還有一個孩兒,一個她永遠也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的孩兒。

她記得,那些飯菜都是父皇和母后親自下廚做出來的,但是,她沒來得及嘗上一口。

她穿了一席自己最心愛的白裳,梳了一個最別緻清新的新月髮髻,在父皇母后面前撒嬌良久,然後,便抱著自己最心愛的瑤琴,端坐在亭子裡撫琴。

天上微雲舒捲,園中花開馥鬱,清澈的琴音在空氣裡淡淡流淌,那時的她,是幸福的。

可是,她不知,幸福竟是那樣的短暫。

那一曲還沒有奏完,她便看到了慌亂奔進來的衣衫淩亂的宮女們,她們哭泣著在喊叫,在說著什麼:亂了,亂了,東方旭日來了,快躲躲。

那時,她並不懂宮女們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母后的臉卻在一瞬間變得慘淡起來,她拖著沉重的身子向她奔了過來,將她一把拽了起來。

她一呆,手中的瑤琴「匡當」摔在了地上,母后焦急地在她耳邊說:「快逃,母后的宮中有密道,在床後!」

母后的話還沒說完,她便聽到了廝殺聲,哭泣聲,疾呼聲,奔跑聲,那種不和諧的聲音,將美好的一個午後徹底破壞了。

她心中忽然湧上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

「來不及了,向花叢裡跑,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要出來!躲到了天黑,就從花園裡後門逃出宮去。」父皇奔了過來,一把將她扯到了花叢中,然後牽著母后的手,一起將那些衝進來的兵士引了開去。

她在花叢中,看到那些兵拿著刀劍向父皇和母后追去的兵將,那時,她不懂,為何,他們要追父皇和母后,他們,不是父皇的兵將嗎?

 

第一百零二章如何面對他

父皇的兵將為何要殺父皇呢?才七歲的她,不是很懂。然後,她看到了那個人,那個一身盔甲的人率著兵攻入了花園,向著父皇和母后追去。

她認得他!父皇叫他東方將軍,他是領兵的人。

叛亂!

這個時候,她才知道是那個人叛亂了。他是要殺了父皇和母后!

小小年紀的她,再也顧不得什麼了,就要從花叢中衝出去,然而,身邊的一個小宮女抓住了她,死死捂著她的嘴。她記得她叫青兒,比她要大兩歲。

她只有眼睜睜地看著東方旭日擊敗了父皇的侍衛,將那把明晃晃帶著寒芒的劍刺到了父皇的身上,她看到了父皇的血流了出來,那一剎那,她的心跳幾乎停止了,淚水狂湧而下。她的淚水,也好似帶了一抹血色。

她幾乎就要掙脫青兒的手衝出去了,然後,她看到了母后,母后拔出父皇身上的劍,抹在了脖頸上。血漫湧而出,染紅了母后那件錦繡的華服,滴在了母后高鼓的腹部,溫雅高貴的母后,終於緩緩倒在了父皇的身上。

父皇!母后!還有母后腹中的那個孩子!

這一剎那,周邊的一切,似乎都凝滯了。就連她頭頂上的日光都忽然變得遲滯的好似要走到死亡一般凝重。眼前一大片的紅花好似血色浪濤一樣向她壓來。

她躺倒在地上,這一刻,她想,或許,陽光也會死去,只是卻從來沒有人注意過。

她的淚水忽然奇異地停止了,她想起了父皇給她起得名字的涵義。

他說,朕不求自己的孩兒容貌傾城,才華橫溢,只求她堅韌勇敢,品行端莊。

經霜之玉,必能耐寒。他的霜兒不是夏日的花,是染霜的美玉,是經雪的寒梅!

是的,她是玉染霜!

似乎只是那麼一瞬間,才七歲的她長大了,那雙被幸福浸染出來的清澈的眼眸,染上了一層濃濃的仇恨的霧氣。

她不能哭,父皇和母后都去了,她要逃,逃出這人間地獄,逃出這屠戮的血池,逃脫這血腥和殺戮。

她擦乾了臉上的淚,在花叢中緩緩爬著。

她不記得爬了多久,只記得身後的廝殺聲漸漸遠去,她以為她終於能逃出去了。然後,身後的花叢中卻傳來那些劊子手們清掃現場的聲音。

她和青兒都不敢吭聲,屏住呼吸,就那樣爬著。

但是,終於還是有人發現了她們。

一雙手,忽然毫無預兆地抓住了她的髮髻,一把將她提了起來,她的頭皮被拽的生疼。她惡狠狠地瞪了過去,看到一雙凶殘的眼睛。

那雙眼睛帶著邪惡猙獰的笑意,招呼著自己的同伴道:「嘿,這裡還有一個!看服飾不是一個宮女啊,莫非是小公主?」

另一個人聞聲也向這裡走了過來,笑著道:「奶奶個熊,你這麼運氣好,抓到了小公主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呢!」

那個人說著,一把揪住身旁的青兒道:「這個或許是公主。」

兩個人得意地笑著,她使勁地拼了命一般掙紮,卻無論如何也掙不脫那雙強壯有力的雙手。

那個人一隻手拎著她,在花叢裡拖著走,她的髮髻散開了,長長的瀑布一般的墨發被花枝掛住了,那人毫不理睬,依舊使勁拖著她。

她的頭髮從花枝上齊齊斷裂,好似被扯斷的緞子。

疼痛讓她的腦中一片空白,然後,她依稀看到,那個人將青兒扯到了花叢中,那壯碩骯髒的身子竟然覆到了青兒身上。

他要幹什麼?她聽到青兒淒慘的哭聲,只覺得血在身體裡沸騰,恐懼慢慢襲來,她全身微微顫抖起來。

她聽見抓著她的那個男子極是可惜地搖了搖頭,道:「可惜,你這身子骨太小,要不然,大爺我也能快活快活。不過,那邊多的是,大爺我就饒了你吧!」

她卻不領情,張口狠狠地在那個人手上咬了一口,那人殺豬一般嚎叫了一聲,鬆開了手。

她如同兔子一般從他的手中溜出來,向著青兒跑了過去,她看到那人的手正在撕扯青兒的衣衫,她從頭上拔出髮簪,惡狠狠地對著他的脖頸刺了過去。

那人低呼一聲,撐起了身子。

她的力道終究是太小,根本就不足以對那人造成傷害。

身後方才抓著她的那個男人狂笑了起來:「怎麼樣,叫你快活不成!」

男子捂著脖頸,咒罵道:「好你個小蹄子,竟敢刺你大爺我。是不是也想快活呢!」說罷,忽然惡狠狠地向她撲來。

她慌忙後退著,身後的花枝絆倒了她,她倒在了花叢裡,看著那個男人獰笑著向她走來。心中極是驚恐,不知他究竟要做什麼。

就在此時,忽然寒芒一閃,那個人的頭顱竟被齊刷刷地斬落了下來。那個抓著他的男子一驚,慌忙轉身,卻也沒能倖免,同樣被斬落在地。

她有些呆愣,這裡,難道還有救她們的人?

良久,她和青兒才反應過來,看到身前不遠處的花叢中,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或者說十五六歲並不確切,他的臉確實是年輕的,但是身材卻很高很挺拔,長的比他同齡的少年都要高。他穿著一身黑衣,衣服的袖口領襟繡著金線。

他沒有束髮,頭髮散亂地披在腦後,帶著一絲瀟灑和不羈。

他緩步走了過來,站在她們兩人面前,皺著眉頭,不屑地問道:「哪個是公主?」

她正要張嘴,青兒卻搶先答道:「我是!」

她知道青兒的意思,這裡哪有好人,青兒這麼說,無非是想保全自己。可是,覆巢之下,何有完卵!

於是,她也冷聲答道:「我是公主,你要殺要剮,朝我來!她只是一個小小宮女!」

那黑衣少年卻瞇眼打量了她一番,看到她身上的衣衫,再看了看青兒的宮女服,淡淡笑道:「穿了公主的衣衫,就是公主?」

言罷,再也不看她一眼,一把抱住青兒,向花叢外走去。

流霜徹底呆住了,她明白了方纔那人的意思,她以為,她只是個護主的宮女,和公主互換了衣衫,想要保住公主。

她不知道那人將青兒抱走,要做什麼。因為她已經來不及再想了,又有人發現了她,向她奔了過來。

她小小的身影在花叢中穿梭著奔跑,聽到後面的腳步聲,越來越響,好似就要追上她了。卻忽然一切又沉寂下來,她不敢停留,跑了很久,才敢回頭看,發現那些人都撲倒在了花叢裡,死了!

她心中一驚,不知他們是如何突然死去的!她繼續跑著,然後,她忽然聽到前方的花叢一陣簇簇作響,一個人悄然走了出來。

她猛然頓住了腳步,抬眸望去,那也是一個少年,比方纔那個黑衣少年的年歲似乎還要小。他的手中拿著一把劍,那劍的一端尚在滴著血,他另一隻手中拿著一件衣衫,是宮女的衣衫。

他臉色蒼白,一雙深眸深深凝視著她。

她怔住了,望著悄無聲息出現的少年,心中一陣恐慌,他也拿著劍,他的劍在滴著血,他也殺過人!

她心中極是驚恐,一步步後退著,顫抖著。

但是,他卻站著沒動。

她也不敢快速跑,害怕她一轉身,他的劍便無情地刺過來。她只是面對著他,緩緩後退著。

他看到了她的驚恐,將手中的劍扔在了地上,柔聲說道:「別怕,我不會害你的。」說著,將手中的宮女衣衫拋了過來,道:「穿上這件衣服,你的衣服太扎眼,換好了,我帶你逃出去。」

流霜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的眼睛,但是,她從他眼中,看到的除了極深的痛楚還有真誠。他似乎沒有騙她。不管他是否騙她,她也決定相信他,因為她發現,以她自己的能力,根本就不能從這裡逃出去。

於是,她俐落地將宮女的衣衫穿在了身上。

他看她換好了衣衫,過來牽起她的手,從花叢中走了出去。走出禦花園,一路上,竟沒有人盤查他。她很奇怪,為什麼沒有人攔他呢?

他就那樣帶著她,順利地出了宮。

她問他是誰?他說:別問我是誰好嗎?我只是要救你!

可是她還是知道他是誰了,因為她聽到有人在喊他:東方公子。

東方公子,原來他也姓東方。

那一刻,她知道他是誰了。

父皇提過,東方旭日有一個兒子,叫東方流光,自小隨著東方旭日在邊關守關的。據說他小小年紀,武藝便很高。

難道就是他嗎?

她的身子忽然顫抖起來,那一刻,她不確定這個明明是敵人的人為什麼要救她。她要逃,但她自然逃不出他的手心。

奇怪的是,他也並沒有帶著她回他的家,甚至於雇了一輛馬車,帶著她顛沛流離出了國。

那時,他的年紀也不大,他們隱姓埋名、喬裝打扮一路上吃了不少苦,終於到了玥國。並且拜了禦醫白露為師,還讓他們收了她做女兒。

她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拜一個禦醫為師,後來,才明白,那是因為她身上的寒毒。她的寒毒,在路上發作過一次,將他嚇壞了,當時,看著他驚慌的樣子,她才知道,他或許不是一個壞人。

但是,她還是恨他,恨東方旭日,恨他們奪了羽國的江山,恨他們害了父皇母后的命。

可是,慢慢的,不知為何,她的仇恨竟慢慢消淡了,直到有一天,她徹底忘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國,甚至於忘了自己是玉染霜。只是,安安分分地做著白流霜。

可是,她不是白流霜,她是玉染霜。

流霜終於知道自己為何到了崚國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了,知道自己到了崚國為何夜夜做噩夢了,知道自己看到那一片紅花為何會有幻覺了。

原來,她迷失了自己這麼多年!

原來,是他讓她吃了忘憂草。

是他,讓她忘了自己是誰。

是他,讓她忘了她的父皇母后,忘了她的家和國!

可是,也是他,將她從死亡的邊緣救了出來。

她該恨他,還是該感激他?

流霜忽然咯咯笑了起來,笑聲淒楚而蒼涼!

她躺倒在軍帳的臥榻上,她不知道自己躺在這裡多久了,她的思緒一直飄在十年前,久久不能回神。

閉上眼睛,眼前便是血霧在瀰漫。

睜開眼睛,天和地好似在旋轉。

他是誰?

她忽然想到了那個黑衣少年,那個以為青兒是公主,將青兒擄走的黑衣少年,他又是誰?

她想起了他鷹一般銳利的眼睛,鑲著金線的黑衣,她知道他是誰了……天漠國的可汗暮野。

十年前的叛亂是他和東方旭日聯合的,當然,他也在宮中的。

暮野!

那個霸氣狂妄的男子,還是一個少年時,就是那樣的殘忍!流霜銀牙咬著下唇,唇被咬破了也絲毫不覺。

「尚醫,醒了沒有?」門外傳來紀百草的聲音。

流霜心中一震,回過了神。

帳門開處,紀百草走了進來。到了她跟前,將手搭在她的脈搏上,過了一會,點頭道:「出什麼事了!鬱結在心,脈絡不通。丫頭,你怎麼了?」他低聲問道。

流霜扯出一抹慘淡的笑意,道:「紀爺爺,我沒事的,只是看了那些血腥,心中不舒服!」

「哎……」紀百草歎了一口氣,道:「我就說了,你們丫頭家是不適合在軍中的,不然,改天找個藉口,放你回去?」

「不用了,紀爺爺,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

「沒事就好。對了,方纔,殿下將我叫了過去,說我那日也中毒了,如何還能救眾人,讓我說實話。我就只好說出了你!沒辦法,殿下那樣精明,我騙不過他的。而且,我老頭子搶你的功勞,總覺得心中不安。」紀百草撓了撓頭,道:「殿下說要見你,可能是要封賞你,你去吧!」

要見她?此時,她如何能見他?

「紀爺爺,你就說我還沒醒!」她實在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這個,你明明醒了嗎?」紀百草歎道,看著流霜為難的樣子,道:「也好,我去和殿下說說。你再躺下歇一會,瞧這臉白的!」說罷,紀百草便出了帳。

百里寒坐在流霜身畔,望著流霜慘淡的臉,他知道,一定有什麼事情,已經發生過的事情,而且對流霜還是傷害極大的。

可是他不知道,但是,那是什麼事情呢?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兵將的稟告聲:「紀尚醫!殿下來探望你了!」

隨著話音的落下,帳門被打開了,段輕痕緩緩走了進來。

流霜一驚,她沒想到師兄會來探望她,慌忙從床榻上坐了起來。百里寒也是心中一驚,但是,臨時再躲卻是不可能了,段輕痕一定已經察覺到室內有兩個人的氣息。他若是再躲,反倒讓他懷疑。於是,便面色沉靜地坐在流霜身畔的椅子上。

段輕痕之所以過來探望,是因為他對那個救了他們全軍的人極是好奇。優曇花這樣名貴的藥草,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他一走進來,便覺得室內的氣氛有些凝重,心中無端凝滯了一瞬。在兵士的指引下,他緩步走到了內帳,室內藥香淡淡,紀百草的孫子神色淡漠地坐在床榻上,還有一個戴面具的男子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見他進來,兩人可能是愣住了,竟然沒有起來參拜。

段輕痕淡淡笑了笑,沒有介意,其實,他本就對這些俗禮不太重視。

他的黑眸緊緊鎖著那抹淡淡的身影,一身灰色的軍袍,膚色黑黃,眉目普通,只是,只是那雙眼睛,不,應當說那眼睛中的神色,竟然讓他心中一顫。

「方纔紀老說你病了,不知是什麼病,可好些了!」段輕痕淡淡問道。

流霜望著那個漸走漸近的人影,藍衫飄揚,俊臉憔悴。他的身影和十年前那個小小少年的身影交織在一起,流霜心中一顫,心內頓時五味陳雜,各種情緒在胸臆間翻捲著,使她一時之間,不知開口說些什麼!

良久,流霜壓下胸臆間翻湧的情緒,淡淡說道:「謝謝殿下惦念,尚醫已經沒事了!」

「你這次立了大功,本殿下可要好好封賞你呢,不知你可有什麼要求!」段輕痕淡淡問道。

「尚醫願意為殿下出力,為……為國出力,不求回報!」流霜說的艱難,為國出力,為誰的國?何其諷刺!

段輕痕修眉一皺,這個尚醫,似乎有些古怪,說話斷斷續續不說,眼神也有些閃爍,似乎是不願直視他!他到底得了什麼病?是因為病的原因嗎?

「讓我為你診脈如何?」段輕痕走到近前,將手搭在了流霜的腕上,流霜猛然一驚,將手縮了回去,淡淡道:「我真的沒事,謝殿下關心。」

段輕痕的手雖然只是撫在流霜腕上一瞬,但是就那一瞬已經足夠了!

寒毒!

這個尚醫竟然也中了寒毒!而且,他的脈象和霜兒的脈像是何其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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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lahsu時間:2012-7-2510:30PM

第一百零三章揮劍試情

流霜猛然一驚,慌忙將手腕縮了回來,淡淡道:「尚醫真的沒事,謝殿下關心。」

那細膩軟滑的觸感尚在指尖糾纏,而那手腕卻已經抽了回去。

段輕痕的手僵在空中良久,他整個人猶如被雷擊了一般怔愣著。內心深處,卻已經波濤洶湧。

寒毒!

雖然不過是搭在腕上那一瞬,他已經診出了這個紀尚醫竟然中了寒毒。

如果他的手腕不抽回去,他就能診斷出他的寒毒是不是和霜兒的寒毒一樣。

但是,僅僅診出寒毒也就夠了。

懷疑如同春草在心中蔓延生長,莫非,他是霜兒?

雖然,他眼睜睜看著霜兒跌下了懸崖,但是因為沒有找到霜兒的屍身,他時常自欺欺人地告誡著自己霜兒並沒有死。他總在午夜夢迴時,幻想著有一日,霜兒忽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而如今,活生生在他面前的是霜兒麼?如果是霜兒,她又怎麼會成為紀百草的孫兒?

好似混沌的黑暗忽然閃進來了一絲久違的日光,段輕痕狂喜地凝視著眼前的少年。

灰色的衣衫,黑黃的面色,普通平淡的五官。他的模樣確實不是霜兒,可是他知道霜兒是會易容的,因為霜兒自小就常去山間採藥,自行琢磨了一套易容之法,有時候就連他都幾乎認不出來。

他的視線凝注在流霜的眼睛上,可是他有些失望。眼前的這雙眼眸不似霜兒的眼眸清澈,眼底深處有一抹淡淡的霧氣。而且,這雙眼眸的神色是那樣淡漠和疏離,那不是他熟悉的霜兒的神色。

他到底是霜兒,還是紀百草的孫兒紀尚醫?

段輕痕心中忽然有了一絲膽怯,他竟然不敢去確認了。他害怕,萬一確認了不是霜兒,心中才生騰起的那一絲希望破滅了,他將再次墜入到無邊的黑暗。

他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淡淡笑道:「既是不舒服,那就好生歇息吧!」言罷,忽然轉身走了出去,步伐帶著一絲淩亂。

靜靜站在帳篷外,他卻沒有即刻離去,仰望著天空中無數閃耀的繁星,長歎一聲!

他還是懷疑!

如若她真是霜兒,那麼旁邊那個戴面具的男子,他又是誰?方才心緒繁雜,他沒有過多去注意那個男子,此時想來,那個男子絕不是一個平庸之人,雖然他極力地保持著平淡。

段輕痕思緒良久,輕輕打了個手勢,隱在暗處的藥叉和藥鋤悄無聲息地躍了過來。

「藥叉,你率幾個暗衛暗中保護這帳中之人,並且,藉機查出戴面具的的人是誰。」段輕痕淡淡地命令道。若真的是霜兒,他絕不能讓她有一絲的危險。

藥叉不明白段輕痕何以有這樣的命令,但是他知道主子的命令向來是有緣由的,所以並沒有多問。

「藥鋤,你到雙河鎮去一趟,秘密打探紀尚醫的為人。」

藥鋤點點頭,即刻出發了。

段輕痕踏著月色緩緩離去,落寞的身影在夜色之中愈發孤寂。

帳內的燭火忽明忽滅,流霜好似散了架一般,趴倒在床榻上,心中湧上來無數複雜的滋味。

幸虧她躲得快,否則,以師兄的醫術,定能從脈象診斷出她是一個女子。但是,縱然是如此,她還是確定,他已經產生了懷疑。

如今,要如何做?

她是否要離開軍中呢?

百里寒站在流霜身旁,瞧著流霜掙紮矛盾的樣子,心內也是五味陳雜。他不明白,到底是因為什麼,讓流霜變得如此痛楚

看著她痛苦,他的心中更是痛苦,可是,他似乎什麼忙也幫不上。

他隱隱感到,事情是和段輕痕有關的,段輕痕竟讓霜兒這麼在乎,這讓他心中更加痛苦。

他緩步走到流霜面前,將手輕輕撫在她的肩上。

「哭吧!」暗夜裡,他的話極其溫柔。

流霜聞言,淚水從面頰上緩緩滑落,趴在他的肩頭,將心中的鬱結和痛楚全部哭了出來。就連最親最愛她的師兄也是一直欺瞞她的人,怎能讓她不傷心。

百里寒任流霜趴在他的肩頭上,感受著她的淚水打濕了他的肩頭,感受著她的顫抖和抽噎。他輕輕拍著她的肩頭,心中也是酸楚難言。

流霜哭罷,感覺輕鬆了些,她還從來沒有在人前哭過,有些尷尬,她擦了擦眼淚,道:「阿善,不好意思,將你的肩頭弄濕了!」

抬頭看時,卻見阿善眸中光芒閃耀,神情複雜,再也不是初見時,那般清澈純粹。

阿善!

流霜心中頓時疑惑叢生,但是她並沒有表露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是平靜的。因暮野是受傷離去的,這幾日一直沒有發動攻擊。

醫帳中卻是最忙的時候,這一場戰事極其慘烈,受傷的兵將比較多。流霜每日裡,都在醫帳忙碌,或許只有救人,才能減輕她心中的矛盾。

***

夕陽殘照,鋪在洮河水面上,一片金光閃耀。

段輕痕一襲藍衫,在荒野上飄蕩,秋風肅殺,野草起伏,衣袂蕭蕭。

瞇眼瞧著對岸,天漠國的軍營已經後撤了,但是,段輕痕知道,以暮野的性子,他絕不會這麼輕易便放棄的。不知道何時,他們就會發動更大規模的進攻。

輕歎一口氣,他轉過一個山頭,藥鋤忽然從山路上飄身而下。

跪在段輕痕面前,稟報道:「殿下,屬下已經打探清楚,紀百草的孫兒紀尚醫確實有此人。但是,他卻並沒有到軍營來,仍呆在雙河鎮。屬下怕事情有錯,在晚上夜探紀府,親眼見了他。」

靜默,田野上一片靜默,只聽到秋風掠過的聲音,只看到金色的日光在葉尖上跳舞。

既然這個尚醫不是真的,那麼他就一定是霜兒。

這幾日,段輕痕在暗處細細觀察過他,在無人時,他的一舉一動分明就是霜兒的動作,那些烙入心頭的熟悉的動作。

他已經斷定她便是霜兒,只因他的身份是紀老的孫子,他才等著,終於等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霜兒,沒有死。

喜悅好似潮汐漫了上來,淹沒了他的理智。他舉步就要向醫帳走去,但,卻忽然頓住了腳步。

霜兒,為何不認他?是怕連累他嗎?若僅僅是那樣,為何她的眸中神色是那樣疏離淡漠。

難道……?

段輕痕幾乎不敢細想下去,難道她恢復了記憶?

雖然當年他給她吃下了忘憂草,讓她將當年的慘事忘記了。但忘憂草的藥性雖長,卻也有失效的時候,那就是強烈的刺激。

莫非這一場戰事,讓霜兒的記憶恢復了?

閉上眼睛,十年前的腥風血雨迎面撲來。

他依舊清清楚楚記得那個茶花叢中跌跌撞撞奔來的小女孩的身影,是那樣孤獨和無助。

他依舊清清楚楚記得,那一片開的燦爛糜盛的茶花是那樣鮮艷,而那小女孩的臉色又是多麼蒼白。

他依舊清清楚楚記得她眸中的恐懼和仇恨,是多麼的濃重。

仇恨!

這也是這麼多年,他面對霜兒有愛卻不敢愛的原因。

可是,終究還是要面對這麼一天。

也好,霜兒活著恨他,總比死去愛他要好的多。不管如何,只要霜兒活著,幸福快樂地活著,恨他無所謂。

可是,她是幸福快活的嗎?她真的對他剩下的只是仇恨嗎?

「藥鋤,我們多日沒有切磋武藝了,今日就切磋切磋如何!」段輕痕忽然從腰間抽出寶劍,抖了抖,一時間幽冷的劍花映著殘陽閃耀著。

「屬下從命!」藥鋤以為段輕痕心情不好,要和他切磋來出氣。是以,二話不說,便也從腰間抽出寶劍。

段輕痕冷喝一聲,寶劍斜斜而出,渾身藍衣飄動,形如煙水。

他不出手時,旁人直道他風輕雲淡,溫潤如玉,他一出手,那劍便如雷霆之勢,令人膽寒。

藥鋤不敢大意,運起平生修為,全力應戰。

一時間看不清人影,只見日光照耀,劍光閃爍,兩人鬥了有數十招。

忽聽「哧」的一聲,是利刃刺在血肉之中的聲音。

閃耀的劍光凝止下來,藥鋤呆呆地望著捂著肩頭的段輕痕,俊臉上一片疑惑。

他和段輕痕不是第一次切磋,每一次都是點到為止,從來沒有人受過傷。就是受傷,也應當是他,而不是殿下,因為殿下的劍術他是知道的。他根本沒有機會刺到他。

就像方纔,殿下的劍勢淩厲,逼得他退避不能,只能迎頭擊上,他是為了自保才刺過去的。而殿下,原本可以輕鬆躲過那一劍的,卻不知為何沒有躲。

而他,卻收勢不住,就那樣眼睜睜看著自己那把寒光凜冽的劍刺到了殿下的肩頭上。

「殿下!屬下該死!請殿下降罪!」藥鋤跪在地上,痛聲說道。如果知道結果是這樣,他不會刺那一劍的。他知道自己那一劍的威力。

段輕痕面色蒼白地捂著受傷的肩頭,微笑道:「你何罪之有,我還要謝謝你這一劍呢!來,過來扶住我!放出風去,就說我出去打獵,遇到敵軍伏擊,已經受傷!」

 

第104章致命一劍

流霜正在醫帳裡忙碌,忽見藥鋤神色淒楚地將紀百草請了出去。

在流霜印象中,不曾見過藥鋤如此悲淒的表情,他一向神色凝重,沒有喜怒哀樂。若不是發生了極大的事情,他絕不會有所動容的。

流霜心內忽然一滯,難道,難道是師兄出了什麼事?

臉色雖然依舊是平靜的,但是耳朵卻不知不覺地傾聽者那邊的動靜,只見藥鋤和紀百草說了幾句話,紀百草便神色凝重地進來拿了藥囊,急急忙忙隨著藥鋤走了出去。

這一剎那,流霜幾乎衝動地隨了紀百草出去,但是她終究克制住了自己的衝動。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他不是仇人的兒子嗎,她怎麼還關心他?她應當恨他才對。

但是,心中雖這麼想,她的心卻不知不覺地有些亂,有些魂不守舍。

旁邊兩個新進來換藥的傷員低低的議論聲傳入耳畔:「哎,聽說殿下方才出去遇到了伏擊,受了重傷了!」

「暮野那賤人,明的不行,竟然來暗的,真是卑劣至極。」另一個傷員怒道。

「噓,」那個傷員小聲道:「小點聲,這事情可不能傳出去,不然會亂了軍心的!」

但是,他們的聲音已經足夠讓為他們換藥的流霜聽見,旁邊幾個傷員沒聽清,問道:「什麼事情啊!」

「沒事,沒事!」兩個傷員打著哈哈。

流霜本來就有些擔心,此時那擔心愈發強烈了。師兄本來就是醫者,若不是昏迷不醒,是不會請人來醫病的,他自己便可以處理的。

以段輕痕的武功,怎會輕易昏迷過去,不是中了毒,便是受的傷極重。她再也不能無動於衷地在這裡為這些傷員換藥,把手中的藥遞給旁邊一個藥童,轉身走了出去。

雖然她恨師兄的爹娘,恨師兄欺瞞了她這麼多年,但是,她也不能否認,如果沒有師兄,當年她早就死在那場變亂之中了。這些年,為了照顧她,師兄受了不少苦。

伸出手,似乎還能感受到師兄握過的餘溫;她的髮絲,似乎還記得師兄撫摸過的溫馨。她不能讓師兄死,也捨不得讓他死。

她的藥囊裡還有許多從深山中採來的名貴草藥,是解毒的奇藥。她背著藥囊,毅然走出帳外。

外面的天已經有些黑了,流霜深一腳淺一腳地尋到了段輕痕的帳篷。

隱約看到帳篷內一片燈火閃亮,流霜對站在門前的兩個侍衛道:「聽說殿下受傷了,我是前來送藥的。煩請兩位將藥送進去。」

「送藥?是誰讓你來送藥的!」其中一個侍衛極不客氣地問道,卻並不伸手去接她手中的藥草。

「是我爺爺紀軍醫讓我送過來的」流霜淡淡說道,這兩個侍衛顯然並不認識她,是以不相信她。

「哦!那你等一下,我進去通報一聲!」那侍衛道。

「不用通報了,小哥直接拿進去就行了,我那邊還有事情要忙!你告訴紀軍醫,這是解毒的奇藥。」那侍衛看了她一眼,依舊不接藥,轉身進去通報去了。

不一會兒,他便出來對流霜道:「你進去送藥吧。」

其實流霜很想進去,但理智又警告她不能進去,但是,兩個侍衛又不肯幫她送藥,猶豫片刻,還是進去了。

段輕痕的帳篷很大,四角皆掛著明燈,將帳內照的一覽無餘。室內充斥著淡淡的藥香和松柏的清香。帳內的人不多,只有兩個侍衛還有兩個將軍,流霜一進去,便看到躺在床榻上的段輕痕。

他靠在床榻上,俊美的臉因失血而有些蒼白,長睫低垂,遮住了他的眸光,使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是在沉思還是在昏迷之中。藍衫從肩頭褪下,露出染血的肩頭,紀百草正在彎腰為他包紮。

紀百草回頭掃了一眼流霜,有些訝異地問道:「尚兒,你來送什麼藥?」

他的問話,讓圍在床榻旁的人的目光都凝注在流霜身上,她心中有些尷尬,道:「爺爺,我這裡還有些解毒的奇藥,不知是否用得上,便拿了過來。」

紀百草道:「不用了,殿下沒有中毒。你先回去吧!」紀百草也怕流霜露了女兒之身,是以要打發走流霜。

既然沒中毒,流霜也便放了心,正待離去,卻感到一道目光向她望來。

原來,段輕痕並不是昏迷,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含笑望著她,那雙眼睛深邃比大海,明朗似星辰。

流霜被他一望,心中陡然一愣,瞬間,她已經明白,師兄何等聰明,怕是早已經猜出了她的身份。這次受傷,說不定都是引她來的,而她,就這樣急不可待地自投羅網。

「尚醫是吧,既然來了,就別走了,你爺爺開了藥,你就幫本殿下熬藥吧。」段輕痕淡淡說道,清淡的聲音就像月下胡琴,說不出的優雅別緻。

流霜一愣,卻不好拒絕,當下,站在那裡沒動身。早有侍衛將藥拿了過來,流霜接過藥,道:「我去醫帳熬藥吧!」

「就在這裡熬吧!」那侍衛攔住她,沉聲說道。

流霜無奈,拿著藥走到旁邊的幾案邊,開始煎藥,耳聽得那邊紀百草還有兩位將軍陸續告辭了。那兩個侍衛也不知道哪裡去了,室內只餘流霜和段輕痕兩個人。

寂靜之中,流霜幾乎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床榻上的人沒說話,但是流霜卻一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好似一重重密密的網,緊緊圍住了她。

流霜沒有抬頭,低著頭慢慢煎藥,心卻慢慢平靜了下來。早晚都要面對他,早點比晚點好。

煎完了藥,她將藥放到藥鍋裡,添了水,放到了爐子上。

這是一個簡易的由轉頭搭就的火爐,流霜點了柴火,大約是柴火有些濕,怎麼也點不著,一時間煙灰四處飛揚。

忽然頭頂上傳來段輕痕溫雅的聲音:「我來吧!」

流霜一驚,抬頭看時,卻見段輕痕披著藍衫,已經走到了她身旁。

他蹲下身,伸出未受傷的手,從流霜手中接過帶著火星的柴禾,輕輕吹了吹,火苗便開始燃燒。他將柴禾放到鍋灶裡,又添了柴,從旁邊拿起一把扇子,輕輕扇了扇,火苗竄了起來,燒得越來越旺。

剎那間,流霜心中波動,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從小到大,無論何時,只要她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師兄總是適時地出現,不發一語毫無怨言地幫她。

想要學琴,師兄便送來一架小巧古雅的瑤琴,手把手地教她。

想要學畫梅花,師兄便帶了她,不畏寒冷,帶她到山中踏雪尋梅。

想要女扮男裝出去採藥,師兄便尋來男子衣衫,教她如何易容,如何施毒,如何保護自己。

玥國王府內,師兄冒險救她出府。

懸崖上,師兄棄了登基大典,只為救她。

……

總之,只要是她能想到的,師兄便會做到,只要她有危險,師兄就會出現。

可是,他卻是自己的仇人麼?

流霜心中淒然,側臉望著他,只見淡淡的煙氣繚繞在他的頭頂,使他看上去似真似幻,反倒不沾染一絲塵煙。

段輕痕忽然抬頭,眸中深情無限,伸手輕觸流霜的臉頰,啞聲道:「霜兒,你瘦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深眸中柔光滿溢,那說不盡道不完的情意,均有那雙眼眸傳達到她心底最深處的角落。

流霜從他的眼眸中感受到他深沉的眷戀和愛意,感受到他深深壓抑的擔憂和不放心。

一瞬間,心底的弦好似被無聲的撥動,流霜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淚水紛紛墜落。

她也曾經想過和師兄見面時,會說什麼話。卻不曾想到,師兄會說這樣的話。

哥哥啊,他心中時刻掛念的都是自己。此刻,她真的很想撲到他懷裡痛哭一場,可是……可是……眼前忽然一轉,鋪天蓋地的鮮血湧了過來,哭聲,叫聲,驚恐的喊叫聲,聲聲刺入她的耳膜。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還有那種痛失親人無力挽回的痛苦,那種令人窒息的恨意,也隨之襲擊而來。

不!

流霜驀然後退,伸手擋開了段輕痕的手。

「誰是你的霜兒!」流霜開口說道。如果不是親耳聽到,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聲音也會如此的冰冷刺耳,沒有一絲溫度。

段輕痕的手僵在空中,臉色在燈光映照下,愈發蒼白如紙。他的眼神忽然黯淡下來,眸中情緒漸轉為痛苦,他不是為自己痛苦,是為了流霜痛苦。

真的不出所料,霜兒,果然記起了從前的事情。

方纔,霜兒急急忙忙趕來送藥,他猜測,或者霜兒並沒有回復記憶,只不過是不願意連累他。如今看來,不是這樣的。

他修眉緊皺,心中一片麻木,肩胛上的疼痛似乎也感知不到了。

喪親之痛,他可以想像到霜兒是如何難受,他該如何勸慰她,而且,他有資格安慰她嗎?

夜,清涼如水,彎月隱在雲層中。

帳內寂靜無聲,藥罐在爐子上燒的咕嘟咕嘟作響,是帳內唯一的聲響,兩個人凝立著,誰也沒說話。

「如果,殺了我,能夠減輕你心中的痛楚,霜兒,你動手吧!」段輕痕啞聲說道,忽然從牆上抽出寶劍,遞到流霜手中。

是啊,如果能減輕霜兒心內的苦痛和仇恨,他縱然死去又何妨?

流霜的手微微顫抖著接過段輕痕遞過來的劍。

殺他?

她雖然恨他,但是,還從來不曾想過要殺他!如果,想要他死,方纔她也不會急巴巴跑來為他送藥了。

心中忽然湧上來一股氣,他是篤定她不會殺他吧,所以才這樣?她怎麼這麼無能,眼前的人,是殺害了她父皇母后的仇人的兒子,她卻在這裡對他心軟。

她拿著劍,那劍尖就指著段輕痕的胸口。只要她微微一用力,劍就會刺破他的衣衫,刺入他的心臟。

他死了,東方旭日的指望就沒有了,崚國的指望也就沒有了。

到那時,真不知崚國的天下將落入到誰的手中,是秋水絕的手中,還是暮野的手中。到了秋水絕的手中,或者崚國還會回復到羽國的國號。

回復羽國的國號又如何,她的家和國還是沒有了,她的父皇和母后再也回不來了。

她要的不是這個!

流霜的手微微顫抖著,黑眸中波濤洶湧,交織著諸多複雜的情緒。

段輕痕唇角噙著一抹微笑,猶若冬日裡精雕細刻的冰花,那樣美麗晶瑩,帶著一抹淒艷。漆黑的眼眸好似夜空中的星辰,深邃而寧靜。

看著流霜眸中那複雜痛苦的情緒,他伸出手,抓住了劍尖,輕輕一鬆,劍便隨著他的力道刺了進去。

流霜一呆,看著鮮血從他的藍衫上慢慢滲了出來,心內湧起一陣恐慌,那恐慌就和當年父皇母后臨死前一樣。

眼前一暈,瞬間她知道了他在做什麼!

她使力想要拔回那把劍,但是,她卻拔不動。

「師兄,不要!」她淒厲的喊道,臉上淚水縱流。

她不要師兄死!

不要!

可是,此時,她卻感到自己是如此無力!她怎麼能拚得過師兄?

忽然寶劍一滯,一隻手捏住了劍身,將劍緩緩抽了回來。

那是一隻修長的手,他很輕易地把劍從受了傷的段輕痕手中抽了出來。

「你若是死了,她會更痛苦!」一道清澈溫潤的聲音響起。

流霜呆呆地抬頭,看到站在她身側的阿善。

她從來不知道,阿善的手這般修長好看,她也從來不知道,阿善的聲音是這樣動聽,她更不知道,阿善的力道會這樣大,竟然能拼過身有內力的師兄,雖然說此時師兄肩胛上是有傷的。

段輕痕看著憑空出現的帶著面具的百里寒,心內一顫,他早就知道此人不簡單,卻沒想到,他竟然躲過了自己的侍衛,來到這帳內。而他,因為方才太過激動,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

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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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lahsu時間:2012-7-2510:38PM

第一百零五章吃醋

他是誰?

流霜也同樣疑惑,但是她卻無暇顧及。因為段輕痕胸前的傷口不斷地湧出血來,映在藍衫上,是那樣觸目驚心。

她顫抖著走上前去,攙住了師兄的胳膊。

段輕痕低頭溫柔地看向她,黑眸中,星星點點全是柔情。

「霜兒,你不恨我嗎?」他的語氣裡,有著不可覺察的苦澀。

恨嗎?

流霜心中一澀,微笑著點了點頭,笑容中儘是苦楚。師兄,真是傻,為了解除她的恨,竟要賠上自己的命。若不是阿善適時出現,此時的師兄,只怕……

她閉了閉眼,不敢再想下去。攙扶著師兄,走到床榻邊,坐了下來。伸手將段輕痕的藍衫褪了下來。裡面是一件白色的內衫,鮮血已經和衣衫凝結在一起了。流霜皺了皺眉,拿剪刀將傷口處的衣衫剪了下來。

那傷口不算淺,若是再深一分,便會要了他的命。流霜不敢大意,動作溫柔地為段輕痕敷藥,包紮。傷口包紮好後,又將爐子上的藥端了下來,盛在碗中。待藥晾的不太燙後,又端了過去餵段輕痕。

流霜一勺一勺地餵著,這是她第一次照顧師兄,以前都是師兄在照顧她。可是,這第一次的照顧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了。

室內靜悄悄的,只有燈光暖暖地燃燒著。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害怕一開口就壞了這一刻的寧靜和溫馨。

百里寒也沒有說話,他靜靜立在屋內,覺得自己在這裡簡直是多餘的,他從來沒有體味過這種被人遺忘被人忽視的感覺。望著柔和燈光下,那一對深情相對的男女,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酸楚和煩躁湧上心頭。

他轉身走了出去,將侍立在門口的侍衛嚇了一跳,不知此人是何時進來的。他們如臨大敵地圍住了百里寒。

百里寒也不欲解釋,只是凝立在夜色之中,雖然是戴著面具,但是人人都可以從他的氣勢想像到他面具下的臉,定是一臉霜色。

流霜喂完藥,扶著段輕痕讓他平躺在床榻上,為他蓋好錦被,清眸掃了他一眼,轉身就要離去。

段輕痕一把拉住了流霜的手,柔聲道:「霜兒,你就不能和師兄說句話嗎?」

師兄的手包裹著她的小手,雖然受了傷,他的手有些冰冷,但是,於流霜而言,卻依舊是溫暖的,令她心安的。但是,這雙手,她卻再也不能依賴了。

她默默地抽出自己的手,淚眼模糊地望著段輕痕,冷聲問道:「師兄,當年,你為什麼要救我?」

她一直不明白,師兄為何要救她。他的爹滅了她的國,殺了她的父皇母后,而他,卻救了她。為什麼?

段輕痕的身子一顫,俊美的臉上浮上一絲不悔的表情。

「我本就不同意我爹的謀反,可惜,那時我的年紀小,並不能阻止這件事。當時,我聽聞當日是你的生辰,是以躲到那裡,打算救你們。可惜我的力量太小,只救了你一個人。當年救你,是因為歉疚,也是為父母贖罪。」段輕痕語氣沉痛地說道。

「霜兒,我很慶幸救了你!救你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段輕痕淒苦卻柔情至極的目光如千絲萬縷的絲纏繞著流霜。

「那,你為什麼要封住我的記憶?」流霜最不能理解的就是這一點。一個人若是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何其悲哀。

段輕痕的眸間閃過一絲痛色,他淡淡說道:「霜兒,本來師兄沒打算封住你的記憶,可是,你始終忘不了當日的慘事。整個人急速瘦了下去。整天什麼也不做,只是癡癡地傻傻地望著遠方。我真怕你的一生就那樣毀了。所以,才從白爺爺那裡求來了忘憂草,封住了你的記憶。這件事,師兄做的或許有些殘忍,但是,師兄真的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就那樣憔悴下去啊!」

流霜聞言,忽然轉身,抹了一把紛墜如雨的淚。燭火被她轉身帶起的風吹得顫了顫,她投在地上的影子便也顫顫巍巍的,正如她的心,也在顫抖著。

段輕痕望著她的身子如風中落葉一般顫抖,知道流霜又哭了,他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想要去觸摸流霜的肩。

但是,流霜卻忽然一言不發地向前走去。

她不能不走,若是再不走,她怕她會心軟捨不得離開。

這些年,師兄對她的照顧和寵溺,不管是出於歉疚還是因為贖罪,但是,他始終都是為了她好。

那些好已經刻在了心裡,讓她想忘也忘不掉。可是,同樣的,刻在心裡的,還有父皇母后的慘死,那也是她忘不掉的。

所以,她必須離開,只能離開。

師兄,別了。

她在心中默默說道,霜兒不恨你,但是,霜兒再也不能叫你師兄了。從此後,我們只能是陌路。

段輕痕望著流霜單薄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口,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他再也觸不到她的人。手掌中,似乎還留有霜兒留下的餘溫,但是,她的人已經走了。而且,他已經預感到,她不會再留在軍中了。

他感到此時自己是那樣的無力,就好像那日在懸崖上,流霜跌下去一樣的感覺。

他緩緩閉上眼睛,一滴淚無聲無息地沿著眼角淌了下來。

帳外,流霜望著站在包圍圈裡的阿善,淡淡說道:「阿善,走了!」

幾個侍衛不肯放百里寒走,卻哪裡攔的住他。所幸段輕痕在帳內發了話,否則,難免一場廝殺。

兩人一前一後緩緩向他們的帳篷走去。

野外的夜空極是清澄,彎月在雲層裡穿梭,灑下淡淡的月光。

流霜忽然頓住了腳步,轉首望向身後的阿善。

月色下,一身灰袍的阿善淡然凝立,好似和夜色溶為了一體。

他是誰?

流霜再次問自己。

他當然不是野人!

野人怎麼可能有這樣淡然清淩的氣質?野人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武功?野人,就算是力氣再大,又怎麼能拚得過師兄的內力?野人,怎麼可能忽然會說話,而且,還那麼流利。

他不是野人,那麼他是誰?

摒棄了野人的想法,流霜瞇眼靜靜瞧著暗夜裡凝立在她身後的阿善,忽然覺得哪身影時那樣熟悉,不,她早就發現他的身影熟悉了,只是她從來沒有懷疑到野人是假扮的,也沒想到他身上。

是他!百里寒!

這個名字從心底忽然冒了上來,流霜忍不住心中一顫。

都在騙她。

師兄騙了她這麼多年,而他,竟然扮作野人來騙她。

想到他為了救她差點喪命,想到山洞中他們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想到林中的那一次強吻,想到……

流霜內心忽然湧起一股複雜難言的感覺,是怒,是恨,是感激,還是好笑,或是嘲弄……將她騙的團團轉?

良久,她壓抑住內心洶湧的情緒,走到百里寒面前,藉著淡淡的月色,望著他依舊帶著鹿皮面具的臉,微笑著道:「阿善,若不是你及時出現,師兄可能就死在我的劍下了!謝謝你,阿善。」

不要裝嗎?那就裝吧,她也不打算戳破他,倒要看看他能裝到什麼時候!

百里寒的一顆心本來已經吊到了嗓子眼,方才流霜對他的打量,讓他以為流霜已經認出來他。此時,見流霜臉色平淡地走到他身旁,依舊把他當做了阿善,心中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慶幸。

兩人結伴回到了帳內,流霜坐到椅子上,忽然對百里喊道:「阿善,認識你時日也不短了,從來沒聽你講過你們的話語。我很想聽呢,你能不能講兩句,讓我聽聽。」

流霜歪頭問道,一臉的興味盎然。

百里寒哪裡會什麼野人的話,這倒真讓他為難了。只好嘰裡咕嚕說了兩句,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麼。

「沒想到你們的話很好聽啊,方纔那句是什麼意思啊?」偏偏流霜還不放過他,好奇地問道。

「意思是——我——要——睡覺——了。」百里寒斷斷續續地說道。

「這個意思啊,你再說一遍,我也想學!」流霜道。

百里寒本來是隨口亂說的,要他再說一遍,卻是不能了。

當下,無奈地道:「睡覺!」

睡覺?想得倒美!流霜恨道。

「阿善,怎麼辦?我有些餓了,廚房裡大約也沒有飯吃了。你能不能到林子裡打兩隻野兔回來?」

百里寒聞言,道:「好!」

當下,披上衣衫,起身走了出去。

 

第一百零六章解寒毒

冷月掛在天邊,幽冷的密林在月色下愈發黑沉。

夜風冷冽,衣衫飛揚。百里寒站在樹林邊,他的影子在樹影和月光下顯得有些不真實。他的心情也和這隱晦的夜色一般,複雜難言。

流霜從來沒有指示過他,今夜的反常,證明她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他想像過流霜知道真相後的情景,氣他恨他惱他的欺騙,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她會這麼做。

他竟讓她厭煩至極嗎?她竟然都不屑於面對自己了嗎?

一個黑影從遠處飛躍而至,百里寒轉身,月色下,看到一頭濃烈的紅髮,是段輕痕的侍衛藥叉。

「我們殿下有請!」藥叉冷聲說道。

百里寒倒是沒有意外,段輕痕不懷疑他才令他意外。

「麻煩閣下到林中去獵兩隻兔子。」百里寒冷聲說道,身形一躍,如煙雲般飄向段輕痕的帳篷。

依舊是方纔的軍帳,卻因沒有了流霜的身影,那帳篷似乎一瞬間變得空曠起來,就像兩個男人的心,空蕩蕩的。

「寧王,果然是你!」段輕痕望著緩步而入的百里寒,嘴角輕勾,聲音清潤淡凝。

「東方殿下好眼力!」百里寒微微一笑,輕輕將臉上的面具揭落下來。燈光下,一張俊雅清朗的面容露了出來,因多日不見日光的緣故,那張臉看上去晶瑩剔透的白。

兩人的目光相觸俱都含著一絲笑意。

不管兩人內心如何的敵對,不管心情是如何的糟糕,情敵見面,依舊是微笑而對,彼此不輸一絲風采。

「那日在懸崖上,是你救得霜兒?」段輕痕問道。

「不錯!」百里寒淡淡答道,想起那日段輕痕為了救霜兒,也跳下了懸崖,思及他那日淒涼的呼喚,心內忽然一僵,他對霜兒,竟也情深至此。

此時此刻,段輕痕心中也是同樣的感受。他雖說不清楚當初的具體情景,但是從那麼高的懸崖上救了霜兒,那狀況定是極為凶險。為了救霜兒,他冒著隨時喪命的危險,傾身自不必說。

當下,兩人的目光再次觸碰,雖說唇角依然是微笑盈盈,但是彼此的黑眸中,卻溢著深深的痛,愛而不得的痛。

「我想知道,你和霜兒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恩怨?」百里寒疑惑地問道。

霜兒淡泊的個性,能夠讓她用劍指著段輕痕,那將是多大的恩怨啊!百里寒實在想不出來!

段輕痕黑眸一暗,輕歎一口氣,有些艱難地說道:「霜兒,她是羽國的公主。我們之間的恩怨,你應當清楚了吧!」

羽國的公主,霜兒竟然是羽國的公主,這真是出乎百里寒的意料之外。那麼,霜兒和段輕痕之間,便是國恨家仇了。怪不得霜兒會那樣對待他!

「霜兒,不是白禦醫的女兒?」

「不是,當年我救了她,逃到了羽國。白露禦醫恰好無兒無女,我便帶霜兒投到了白禦醫家中,讓霜兒認了他做父。」

「原來是這樣!」百里寒喃喃說道。

失了家,失了國,而自己的師兄,卻是自己的仇人。這對霜兒,將是怎樣的打擊,思及流霜知道真正身世時的淒楚,心中不禁絞痛。

帳內陷入一陣悠久的沉默。

段輕痕忽然憂歎一聲,道「今夜請寧王爺來,卻是另有一事相求!」

百里寒抬眸,微笑道:「請講!」

「既然寧王已經在軍中呆了多日,那麼對崚國與天漠國如今的戰況應是清楚的很。雖然我軍依著天險,勝了天漠國兩場,氣勢不錯。但是,崚國積弱多年,要想打敗天漠國的鐵騎,卻也不是容易的事。崚國若敗,暮然必將戰火綿延到玥國。唇亡齒寒的道理,寧王爺應當懂得。」

百里寒站起身來,負手踱步,唇亡齒寒的道理他當然懂得。暮野野心之大,只怕是這個天下,崚國若敗,暮野的下一個目標便會是玥國。

段輕痕的意思百里寒當然明白,其實,他早就有和暮野一戰的雄心,早就想殺一殺暮野的野心和霸氣。何況,如今,崚國既是霜兒的故土,若是崚國覆滅,霜兒將情何以堪。

百里寒沉吟片刻,悠然笑道:「此事寒已記在心中,定當全力相助。不過,若是日後玥國有難,也請太子殿下不要袖手旁觀才好。」

段輕痕微笑道:「今日便和寧王擊掌為誓,只要流光在位一日,便和玥國為兄弟盟國。」

燈光下,兩隻修長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四目相對,兩人皆看到對方眸中的堅定和豪氣。

「夜已深,寒該告辭了!」百里寒惦記著流霜,淡淡說道。

當他掂著野兔回帳內時,心中忽然湧上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急急奔入內帳,卻見流霜蜷縮在床榻上,銀牙緊緊咬著被褥,玉臉上一層細汗,嬌弱的身子不斷顫抖著。

百里寒心中頓時肝腸寸斷,瞬間明白了流霜是寒毒發作了。雙手一鬆,野兔落在了地上,他疾步奔到流霜身畔,將流霜緊緊抱在懷裡。

她柔軟的嬌小的身子是那樣冷,她又是那樣瘦,抱在他的懷裡,就像羽毛一樣輕。令他的心,忍不住痛的抽搐。

流霜的身子無意識地戰慄著,紅唇漸漸失去了血色,變得越來越白。她顯然已經痛的意識模糊了,雙眸緊緊閉著,纖長的的睫毛在燈下投下扇形的影子。

百里寒抱著流霜,從懷中掏出錦帕,將流霜額上的冷汗輕輕抹去。他的動作是那樣溫柔,那樣輕緩,又是那樣的令人心碎。

霜兒,這是最後一次的折磨了,以後,你再也不會受寒毒折磨了。

霜兒,就讓我來代你承受這寒毒之痛吧。

他輕輕將流霜放在床榻上,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巧的盒子。慢慢打開,裡面現出一粒小小的丸藥。拇指大小的丸藥,在幽暗的室內,閃耀著火一樣的光芒,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他將那粒火紅的丸藥送入口中,那藥入口即化,帶著一股灼熱的氣息竄入腹內。百里寒漸漸感到身體內慢慢熱了起來,漸漸的,肺腑好似被火灼燒一般。

他忍受著那火燒火燎的感覺,只有這粒「噬火丸」在體內的灼熱發揮了極致,他再和霜兒同眠,才能將霜兒身上正在發作的寒毒全部吸到他的身上。

這就是無色那魔頭所謂的解毒的秘法,這樣的法子百里寒還真是聞所未聞。也許,只有無色這樣的惡劣的人,才能想出如此齷齪的解毒之法。

不過,不管是什麼樣的法子,只要能解去流霜的寒毒,他都願意去嘗試。

身上的灼熱在體內漸漸膨脹,蔓延到四肢,蔓延到五臟六腑,終於那火燒火燎的灼熱達到了極致。他緩緩俯身,用顫抖的手褪去了流霜的衣衫。一件一件衣服褪落下來,流霜白皙嬌軟的身體呈現在昏暗的帳內。

她就像一朵晶瑩剔透的蓮花,那樣純潔,那樣美麗。讓他的心,毫無節奏地為她而跳。讓他的柔情,如氾濫的湖水一般為她而生。

這一刻,他有些感激那個無色。

是他的法子,讓他有了再一次親近霜兒的機會,或許這是最後的一次機會了。

他在夜色中細細打量著她的美好身軀,試圖將她刻在自己的腦海裡。那柔軟的白,令他的頭腦漸漸迷醉,他高大的身軀情不自禁緩緩覆上眼前這美好的柔軟,她身上那如冰塊一般的寒意令他的頭腦瞬間清醒。

他擁抱著她,體味著她身上那冰一樣寒的冷,試圖用他的身上的熱去消除她的冷。他的吻雨點一般落在了她的身上,是那樣溫柔,又是那樣的灼熱。

一個冷,一個燙。

他將嬌柔纖細的她裹在自己的臂彎裡,他用手細細撫摸著她柔軟光滑的髮絲。他真想將她整個人嵌入到自己的血中,骨中,靈魂中。

霜兒!

他低低地溫柔地喚著她的名字。

他和她肌膚相親,烏髮糾纏,這一次少了上一次的生澀,多了一絲狂野和綿長。

他感到體內有寒意漸漸湧來,和他體內的灼熱融在了一起。霜兒的身體漸漸熱了起來,而他的身子卻漸漸感到了寒冷。

真好,那個無色說的看來是真的。他真的將霜兒身上的寒毒吸了過來。

流霜感到身上的寒意漸漸消退,她漸漸甦醒。

可是,當她意識到眼前的狀況時,忍不住大叫,但是,她的叫聲沒有發出來,便被封住了唇。

她也無力掙紮,因為她身上根本一點力氣也沒有。

她望著眼前近在咫尺的俊臉,那是百里寒的臉。修眉俊目,依舊是那樣俊美,但是,在她的心裡,卻是最醜陋的。她不曾想到,他竟會齷齪到這種地步,趁她寒毒發作,竟然這樣對待她。

他還是不是人?

流霜只能用眼神恨恨地瞪著他的眼,他那微揚的丹鳳眼中,除了水光瀲灩濃濃情意,竟還是深情一片,溫柔無限。那溫柔和深情幾乎令流霜無法承受。

如果真的對她深情一片,溫柔無限。那溫柔和深情幾乎令流霜無法承受。

如果真的對情深,為何還要如此待她。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她不想去看他。但願永遠不要再看到他才好。

百里寒望著流霜對他厭惡至極的表情,內心湧上難言的滋味。他沒有對她解釋,或許,讓她恨他是對的。因為,他將她的寒毒吸過來後,他將活不到兩年。

這是無色說的,他信。

因為無色救人,向來是救人便傷一人,活一人便死一人的。

最好讓流霜厭惡他,恨他,永遠不要記起他這個人才好。那樣,她才不會痛苦。

他珍惜著這最後一次的纏綿,極盡溫柔地待她。想要將這一刻永遠地烙在心中。

良夜苦短,他在情慾中燃燒。

這一夜,他忘記了一切,他的眼裡,只有一個人,他的妻,白流霜。

第二日一早,他點了流霜的睡穴。

坐在軍帳內,承受著第一次寒毒的襲擊。

那徹骨的寒意,那刺骨的疼痛,令他一個男子也幾乎不能承受,真不知這些年,流霜又是怎麼承受下來的。

兩個時辰後,寒毒才慢慢消退,他踉蹌著站了起來,走到流霜身畔,細細打量她姣好的容顏。此時,她睡得很香,面色也漸漸呈現紅暈。

他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溫熱,他的心,好似被融化了一般。

霜兒,別了!

他喃喃說道。

如果不是我再也不能給你幸福,我是永遠不會放手的。

永遠不會放手,可是,我又不能不放手!

他緩緩低頭,將灼熱的唇印在了她嬌軟的唇上,輕柔地吻著。

睡夢中的她嬌哼一聲,他不捨地放開。

他忽然轉身,決絕地走向帳門,若是再不走,他可能會捨不得離開。

幽密的林子裡,本來喬裝混在軍中的侍衛張佐李佑已經等在了那裡,百里寒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令張佐送到了段輕痕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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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被擄

流霜睡醒時,已經到了午後,帳內只有她一個人。

衣服已經穿戴整齊,看似什麼也沒發生。但是,渾身的酸楚都證實了昨夜並不是一場夢。而且,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似乎都還殘留著那個人的味道。他的親吻,他的撫摸,一切都清晰無比地在腦海中翻騰。

流霜木然坐在床榻上,午後的日光透過窗子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而她的心底,卻湧上來一陣又一陣難以抑制的寒意。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他化妝成野人救了她的命,就只是為了做昨夜那樣的事情?如果是這樣,為何要偏偏在昨夜那樣的情況下。她不懂,她對他的行為不能理解,在她的心中,百里寒似乎並不是這樣的人。他說過,他只碰自己心愛的女子,雖然他對曾經對於她的傷害表示了後悔,但是,他並沒說喜歡她。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他喜歡她,也不應該在昨夜那樣的狀況下,強迫她啊。

流霜越想越惱怒,她只覺得胸臆間有一股氣正在逐漸膨脹。她要找到他,他要問個清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是,她出去找了很久,也沒見他的影子,問了好幾個人,都說看到他帶了幾個人走了。

走了?!

流霜只覺得胸臆間的那股氣無處發洩,在體內徹底爆炸了。他就那樣走了,做了那樣齷齪的事情後,就那樣逃之夭夭了。

百里寒,敢做不敢當的惡劣的男人!

她發誓,這一世再也不要見到他!她對他,是徹徹底底的死心了。

為了平息內心的那團火,流霜鑽到醫帳裡,開始忙碌起來。一直到送走了最後一個傷兵,她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向回走去。

夜色朦朧,依稀看到帳篷口站著一個人,黑髮披散,衣衫飄揚,背影孤孤高而清傲。

流霜心中一震,莫非是百里寒,那個臭男人又回來了?她大步奔了過去,才要張口罵他,那個背影卻緩緩轉過了身子。

月色下,那張臉有些蒼白,但是一雙眼眸卻幽深而清亮,靜靜望著她。他的唇邊,是一抹不變的溫柔優雅的笑意。不是百里寒,是師兄段輕痕。

一腔怒氣頓時堵在了心中,流霜冷冷說道:「你在這裡做什麼?」昨夜才受了傷,如今便跑了出來,他不要命了嗎?他雖然強撐著站在那裡,流霜依然可以看出他的腳步有些虛浮。

「霜兒,出什麼事了?為何這麼大的火氣?」段輕痕淡淡問道,心內卻十分酸楚,她是為了那個人的離去才這樣的吧。他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事,百里寒為何忽然離去呢?他對霜兒那般情深,從玥國追到崚國。如今為何忽然棄她而去?

「我哪裡有火氣?你走吧,我要歇息了!」流霜說罷,便要掀簾向帳內走去,但是被段輕痕卻攔住了她。

「霜兒,搬到我的帳篷去住吧。」百里寒走了,她一個女子住在這裡,極是不安全。他要保護她。

「我幹嘛要搬到你的帳篷去住?我不去!」流霜任性地說道,望著擋在她面前的段輕痕。他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上,帶著憂鬱和心痛的笑容,那笑容讓流霜心口一窒。

她的師兄,如果可以,她多麼想撲到他的懷裡,痛哭一場,可是,如今卻是不能了。他那寬闊的肩膀,她再也不能依靠了!

不去!段輕痕心內一痛,她拒絕的多麼決絕啊!他望向她的眼,依舊是霜兒的那雙清澈的眼眸,但是裡面卻多了一些東西,那是戒備,那是疏遠。

「好,我走!」段輕痕慘然一笑,邁步向前走去,然而腳下忽然一個踉蹌,向一旁歪了過去。

流霜慌忙伸手扶住他,一股淡淡的藥香和著男子的氣息撲面而來。心內忽然一僵,她為何要扶住他?他是她的仇人啊!

可是,她卻狠不下心來將他推開,她不願去看他那雙眼睛,那雙清澄而又銳利的眼睛,讓她感到排斥,卻又感到不忍。

是的,不忍!

他的虛弱,是因為她。看到他的虛弱,她的心底竟充斥著一絲深沉的不忍和自責。

但是,可惜的是,那一點點的不忍和自責,在那些復甦的記憶,那些最黑暗最令人心痛的記憶面前,竟是那樣的微不足道。那些記憶,就像是烙印,已經烙在了她的心上,時刻警覺著她,時時刻刻提醒著她,不要忘卻,永遠不能忘卻。

是的,永遠不能忘卻。

段輕痕緩緩站直了身子,道:「既是不願去,那你早點睡吧!」

「好!」流霜忘了他一眼,走了進去。

段輕痕站在帳門外,望著天邊一抹冷月,「將我的軍帳搬到這裡來!」他喃喃說道,像是自言自語。

靜謐的夜裡,卻有人答應了一聲,不一會,一座嶄新的軍帳便在流霜帳篷附近搭好了。

流霜本來要離開軍中,然而,每日裡看到那些重傷的傷兵,心內便有一絲不忍。這些兵將都是無辜的,本來他們可以安安穩穩幸福地生活,如今,卻在這浴血奮戰。

她想等傷兵少一些時才走,但是,傷兵的人數卻絲毫不減,是以,她的離開,便一天天拖了下來。

天漠國。

夜色深沉,暮野站在洮河岸邊,河水在月色映照下,波光盈閃。

寂靜的夜色之中,唯有他的黑色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就在這裡,有一絲異聲出現,是河水「嘩啦」的聲音,接著一個人影從河水中鑽了出來。

那人渾身濕漉漉的,冷的打顫。洮河水極是洶湧,很難有人能夠遊得過來,何況又是秋涼之時,那河水極是冰涼。

那人影上了岸邊,抬頭看到眼前的暮野,慌忙跪了下來。

「什麼事,說!」暮野在東方流光的軍中佈置了一些暗探,只是東方流光防範的極是嚴密,這些暗探只是一些小嘍囉,並不能真正獲悉重要的軍情。

如今,這暗探卻在深夜遊水過來,莫不是獲悉了什麼重要的軍機?

「屬下已經查清楚那夜破壞我們計劃,致使我們慘遭埋伏的人,他就是紀百草的孫子。而且,前幾日,東方流光將自己的軍帳挪了位置,本來這個不足為怪,後來,屬下發現,那個軍帳竟和紀百草的孫子是相鄰的。」

暮野聞聲,神色一冷,這算是什麼重要軍情,也值得深夜來稟告。鷹眸一瞇,冷聲問道:「還有什麼?」

「沒有了!」那人低聲說道。

暮野來回踱步,忽然一腳踢在那人身上,冷叱道:「滾回去,這算什麼軍情!」

那人跳到了水中,又遊了回去。

暮野站在岸邊,唇邊忽然溢起一抹冷笑。他早就對破壞了他那夜計劃的人很感興趣。如今,東方流光竟然挪了軍帳前去保護他。這讓他心中好勝心起。

既然你要保護那個人,那麼我就偏要將他擄來。

已經到了深秋,帳篷外處處都是蟲鳴聲,在深夜裡斷斷續續叫著,吵得流霜難以入睡。

她煩躁地翻了一個身,看到屋內隱約有一個人影,流霜嚇的就要大聲喊叫,忽然腰間一麻,睡穴被點,她昏了過去。

暮野緩步走到床榻前,低頭望著這個面色土黃的少年,就是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子害得他慘敗的?真令人難以置信。他俯身將他抱了起來,那難以想像的溫軟,令他心頭忽然一滯。

暮野輕嗤一聲,心想,這崚國的男子竟然這麼瘦弱,哪裡及得上他們天漠國男子的高大峻拔。如果,崚國的男子各個如這個少年這樣,那麼這仗他們就不用打了。

他想了想,忽然將流霜反過來背在了背上,在帳篷上劃了長長一刀,從縫隙裡鑽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已是黎明前的最黑暗的時刻,他算準了這個時候,是警覺力最弱的時候,是以在這個時候出手。負著流霜,在草地上飛躍而過。

忽然,黑暗之中,一個黑影飄身阻住了他的去路。

暮野神色一冷,沒想到還有暗衛在保護著這個人,看來這個少年的價值倒是高的出乎他的意料。

阻住暮野的人是藥叉,他和藥鋤本來是保護段輕痕的,如今被段輕痕派了來保護流霜。他沒想到,還真有人前來劫持流霜,待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模樣,心中大驚。正要大聲呼喊,一把劍帶著雷霆之勢向他襲來,是暮野帶來的侍衛。

暮野害怕人多反而打草驚蛇,是以只帶了兩個侍衛前來,其他的都候在洮河岸邊。趁著兩人打鬥的功夫,他和另一個侍衛飛身躍走。

打鬥聲一起,藥鋤便聽到了,他一邊撮唇發出嘯聲,一邊追了過去。酣眠中的段輕痕心中一驚,來不及披上外衫,便從帳內躍出。嘯聲將巡夜的驚了起來,眾人都向著暮野飛躍而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但是,誰也不及段輕痕的輕功,眾人只看到一個白影如同閃電一般飛掠而過,不一會便消失在眼前。

越來越多的士兵將暮野圍了起來,但是因為暮野背上負著流霜,還無人敢射箭。暮野一邊朗笑著,一邊出手如電,手中彎刀劃過,便有一排兵將躺倒在地上。

他飛身躍著,眼前忽然一閃,段輕痕阻住了他的去路。

暮野倒是沒想到段輕痕這麼快便追了上來,望著衣衫不整的段輕痕,他輕輕笑了笑,愈發知道自己此時抓了一個寶了。

「東方流光,讓你的兵士讓開,不然,我的手可是不聽使喚的。萬一,被你們一嚇,失了手,可就不好了!」暮野冷聲說道,將流霜放了下來,手中彎刀架在了流霜的脖子上。

段輕痕的臉一下子白了,他實在沒想到,暮野竟然親自出馬,前來劫持流霜。心中又驚又怒,望著暮野手中的彎刀,只覺得心口處一陣絞痛。

「暮野,你將他放下來,我便放你走。否則,今夜你逃不出我們軍營。」段輕痕故作鎮定地說道,決不能讓暮野看出霜兒的重要性。

暮野放聲大笑道:「放下他?不,我只會殺了他,然後再和東方殿下一拼高低。」說著,手中一用力,月光下,一抹鮮紅從流霜脖頸上流了下來。

「慢!你走吧!」段輕痕大聲喝道,手一揮,那些士兵讓開了一條路。

暮野朗聲一笑,負著流霜,頭也不回地向河中的船上躍了過去,身後無數個拿著弓箭的士兵,卻沒有一個人敢射他。因為他的背上,負著流霜。

段輕痕心中一急,臉色愈發蒼白。他也飛身向己方船身上躍了過去,王策和史琅見狀,也飛身躍到船上。

「殿下,不可再追了!」王策急道。說不定這是暮野的一個計策,黑夜之中,前面有什麼埋伏也說不定。

段輕痕臉色慘白,他望著漸行漸遠的船,臉色白的可怕,雙手緊緊窩成了拳。他知道追上去也沒有用,因為暮野的手中有著流霜。

他黑眸一瞇,一拳擊在了船舷之上,鮮血從拳頭上慢慢滲了出來,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的疼痛,因為那點痛,和心中的痛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

既然暮野能夠潛入軍營,前來擄走流霜,那麼他也可以潛入敵營,再將流霜救回來。幸好,暮野此時還不知流霜的真正身份,應當不會對流霜怎樣。

天色漸漸亮了,但是,段輕痕卻感到他的天黑了。

 

第一百零八章嫵媚

流霜甦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並不是安安穩穩躺在床上的,而是縮在一個角落裡,好似被人遺忘了一般。

置身之處是一座大帳的角落,但卻不是之前的那座帳篷。這座帳篷是金頂的,很大,大到令人心中有不安的感覺。

隔著影影綽綽的帳子,流霜隱約的看到最裡面的塌上似乎有一個人影在搖閃著。流霜心中大驚,這是誰?她記得自己在睡前看到一個模糊的黑影,然後便昏睡過去了。難道是被人掠到這裡來了?

這是哪裡?看到那大帳金閃閃的頂,流霜瞬間明瞭,這裡定是暮野的軍帳,因為只有可汗的帳篷才是金頂的!

一堆疑惑瞬間湧上心頭,暮野何以將她擄了過來,要知道,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軍醫學徒。落到他手中,不知他會如何處置她?但是,可以肯定,定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室內侍立著兩個武士,看到她醒了過來,便走上前去,架著她走向床榻那邊。帳內有人影似乎揮了揮手,押著她的兩個身材壯悍的武士便從帳內退了出去。

流霜還沒有從驚愕中反應過來,站在床榻邊正要開口問話,帳內忽然傳出來一個女子的嚶嚀聲。流霜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兩步,一張臉瞬間漲的通紅。

就是用腳趾頭猜,也能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要她站在這裡做什麼呢?

「下去吧!」過了一會兒,就聽得裡面傳出來一道慵懶沙啞的聲音。

一雙纖白細膩晶瑩剔透的小手掀開了帳幔,緊接著一個身穿嫣紅衫裙的女子走了出來,因為那如鍛的長髮遮住了面目,流霜沒有看到那女子的如花容顏。

不過那女子真是大膽,身上的紗裙只有薄薄的一層,隱約透出了裡面誘人的曲線。酥胸半敞,露在外面的肌膚也是潔白如玉細膩如脂的。潔白的肌膚和嫣紅的紗裙互相輝映,真是說不出來的撩人。

都說天漠過的女子生的不如南國的女子細膩如水,看來不盡然,眼前的女子不就是柔美如水嘛!

那女子整了整衣衫,唇角含笑,從流霜身邊走過,就在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那女子無意瞟了流霜一眼,也就是那一眼,讓流霜的腦中瞬間空白。

那女子白皙的臉上,竟然有一朵紅艷艷的桃花。那桃花襯著白皙的玉臉,鴉黑的烏髮,竟是那樣的妖艷美麗,在這個冷意蕭索的秋日,令人不可抑制地想到明媚的春天。

桃花!紋繡的桃花!

流霜心中大驚,慌忙低下了頭,一張臉早已變得蒼白無色。

眼前的女子竟然是代眉嫵,雖然她沒有看清她的模樣,但是那朵桃花流霜絕對認得,那是她親自繡上去的。

代眉嫵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是百里寒的側妃嗎?怎麼會流落到暮野這裡?疑問同震驚交織在一起,令流霜呆在當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代眉嫵扭著纖細的腰肢消失良久,直到金邊的黑袍映入眸中,流霜才回過神來。

暮野頭發狂亂地披在腦後,深邃犀利的眸光直視著流霜,黑袍斜披在暮野的身上,露出了大片健康的麥色皮膚以及山巒一樣起伏的肌肉。

被暮野犀利冷冽的目光一望,流霜的心狂跳起來,她感到自己瞬間無所遁形,恐懼和窒息感一起襲來。她毫不懷疑,暮野要想殺他,絕對比踩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

「膽子不小啊,竟敢色迷迷盯著我的女人!」暮野睥睨著眼前這個瘦弱的少年,真的難以相信,東方流光何以這麼珍視這個藥童,莫不是他有什麼過人之處

「上次東方流光全軍中毒,聽說是你解得毒,是嗎?看來你的醫術不錯啊!」暮野冷冷的問道。

流霜聞言,心中念頭疾轉。看來暮野是因為上次的解毒事件才擄了自己,大約還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絕不能讓他知道,否則他有可能拿自己去威脅師兄。

「確實是我解得,不過我的醫術並不高,只不過是湊巧手上有解毒的奇藥。」流霜低聲說道。

「是嗎?」暮野瞇眼說道,伸手一把揪住了流霜的衣襟,像老鷹抓小雞般,將流霜領到了他的面前。

他低頭俯視著流霜,一雙燦若晨星的黑眸中帶著一絲研判緊緊盯視著流霜,莫非東方流光有短袖之癖,喜歡這個柔弱的少年?那東方流光的眼光也太差了吧,看上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

不過,他想到自己昨夜初抱起他時,那柔弱令他的心竟然悸動了一瞬。

暮野眸中神色一淩,五指鬆開,流霜毫無預警地跌落在地上。

 他就是有短袖之癖也不會找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何況,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流霜跌落在地上,摔得渾身生疼,她忍著沒有吭聲。

暮野低頭打量了流霜一瞬,看到她清澈如水的黑眸中那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他忽然對她很感興趣。倒要看看,東方流光,為何如此珍視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子!

「從今日起,你就呆在本王的帳內,沒有本王的許可,你哪裡也不許去!」暮野冷聲下完了命令,便無視他,大步走了出去。

流霜趴在地上,心頭湧上來一絲畏懼,此時,她是多麼恨自己的無能啊!一想到那些傷亡的兵士,流霜心內忽然酸澀難言。如果,她有武功就好了,那就可以將這個挑起戰爭,讓無數無辜人喪命的傢夥刺殺!

暮野似乎是很忙,白日裡總是不見人影,但是,流霜卻出不去,因為他派了侍衛看護她。大約也是怕段輕痕前來救他,所以才讓他睡在了他的帳內吧。

他只是扔了一床氈被給流霜,也沒有床榻,好在金帳內都是氈毯鋪地的,每日裡,流霜就縮在金帳的角落裡歇息。這些似乎都可以忍受。

這日夜。

暮野一身金邊黑袍慵懶的坐在幾案前,桌上擺滿了美酒佳餚。

大帳內的中央擺著一隻四足的巨大火撐,裡面燃燒著熊熊的火焰。

不一會,一個身穿紅色紗裙的女子走了進來,她的紅色衫裙上,綴滿了閃閃的亮片,映著火光一閃一閃,為她平添了一股妖冶之美。烏髮高挽,露出了潔白美麗的面容,臉上那朵桃花在火光映照下,愈發嬌艷。

坐在角落裡的流霜這次看清了她的面目,正是代眉嫵無疑!

流霜心中有些酸澀,對於這個曾經傷害過她的女子,她是恨得。但是,看到她落到如此光景,心中還是也有些同情她。

音樂聲起,代眉嫵便款擺腰肢,輕點足尖,在木葉面前緩緩起舞。

她舞動的身影既俏麗輕盈又極具挑逗性,那柔波般的眼神滿含情意地凝視著暮野。口中隨著舞步,還輕輕的唱著一首小調。

那是一句江南的小調,本就極是好聽,再配合了她的嬌軟甜膩的嗓音,不禁令人極是神往。

流霜望著代眉嫵,他忽然覺得這個女子變了。之前不管她如何傷害她,但是,流霜心裡清楚,她是喜歡百里寒的。如今,卻為何自輕自賤。而且,她是怎麼到了天漠國的?難不成是和自己一樣被擄來的?

流霜微微搖頭,覺得事情決不是那樣簡單。

代眉嫵舞的越來越酣,那誘人的曼妙身影令在場的男子意亂情迷。流霜轉首望向暮野,雖然暮野此時的樣子也有些恍惚迷離,但是流霜還是不經意地發現,他眼底的那一抹銳色。

暮野,果然是一個危險的人,就是如此境況之下,他依舊沒有失了清醒。

一曲舞畢,暮野微笑著道:「嫵媚,過來,為本王斟酒!」

代眉嫵扭著纖細的腰肢走了過去,嬌聲道:「可汗,嫵媚來這裡時,帶來了我們江南的好酒,請可汗品嚐!」

玥國。

夜漸深,風漸冷,月色從街道兩邊傾瀉過來,照著寂寞的小巷。這是流霜所開的醫館所在的小巷,小巷猶在,醫館卻已經關門。

百里寒走在姣白的夜色裡,他那一身淡白色的衣衫和月色混在一起,飄飄蕩蕩,極是糾結。自從回到玥國,他便時常來這裡閒逛,霜兒的醫館,霜兒所住的聽風苑,包括青姆山,只要是霜兒曾經到過的地方,都是他常常光顧的地方。

不能陪在她的身邊,只有到她生活過的地方,去感受她的氣息。

他那一頭長髮飄拂在風裡,就像一線突如其來的白色流瀑。

是的,白色流瀑!

自從回到了玥國,他頭上的白髮便一根根多了起來,不知是因為寒毒還是因為相思,到了今日,那一頭黑髮已經成為一頭霜色。不過,他並不在乎,這世上,還有誰在乎他。

巷口有幾個人正在說話,百里寒沒有在意,他緩緩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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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語出驚人

一舞既終,代眉嫵嫣然一笑,那嬌媚的笑意和著胭脂的紅暈,帶著一絲惑人的薄俏,媚意橫生。

暮野似是回應代眉嫵的笑容一般微微揚唇,一縷笑意緩緩地透出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感興趣地在代眉嫵的身上流轉。

這個自稱是「嫵媚」的女子確實是嫵媚的。

一襲紅色紗衣,曳地翻捲,猶如絲羅一般蔓延開。雲鬟綰做高高的髮髻,斜插一隻金步搖,在火光閃耀下流光溢彩。玉臉薄施胭脂,蛾眉斜斜入鬢,清眸流光溢彩。最美的是她臉上那朵怒放的桃花,為她增添了無限的風情。

這樣的女子,確是難得一見的佳人,不過一眼,便足以讓男人上癮。

但是,暮野知道,最美的女人都是毒藥,一不留神,你就會喪命。是以,他喜歡女人的美,但卻從來不會愛上她們。

據說眼前這個女子是玥國出名的絕色舞女,且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是一個奇女子!

何為奇女子,暮野的心中並沒有具體的概念,眼前的女子,是奇女子嗎?

暮野的眉頭皺了起來,一雙鷹眸幾乎迷成了一條線,但是依舊掩不住眸內那四射的精光。

「嫵媚,據說你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本王還不曾聽你撫琴。趁著今夜良宵,本王的左右將軍都在,你就撫琴一曲助助酒興吧!」暮野把玩著手中的玉杯,淡淡說道。

「小女子願意為可汗撫琴一曲,以助雅興!」代眉嫵淺笑盈盈地說道,抬眸間,一雙清眸波光流轉。

「來人,賜琴!」暮野冷聲令道。

自有人去取了琴過來,擺放在琴案上,代眉嫵盈盈跪在琴案前面。

「不知可汗要聽什麼曲子?」代眉嫵纖纖五指按在琴弦上,嬌媚一笑,問道。

暮野對漢文化也算是頗有研究,對於曲子也略通一二,此時見代眉嫵問起,便道:「我手中有一幅畫,不知嫵媚可否能夠按照這畫中韻味撫琴一曲!」

說罷,吩咐身邊的侍女前去取畫。不一會,那侍女便從床榻邊的匣子裡取出一幅畫軸。暮野點了點頭,示意侍女將畫軸打開。

那侍女一手提著畫軸的上方,垂直著將手中的畫打開了,隨著畫軸的緩緩展開,代眉嫵本來掛在唇邊的笑意漸漸凝固了。

迷濛的月色,飄渺的水霧,碧波浩渺的一池碧水,如夢如幻的田田蓮葉,皎潔如玉玲瓏剔透的白蓮,雕欄玉砌,虹橋浣女,戲水鴛鴦……

這幅畫是那樣美輪美奐,將月下荷塘的韻味淋漓盡致的展現了出來。

代眉嫵怎能不識,這正是白流霜在那夜宴會上信手所作的畫。雖然這些日子,皇后娘娘著人精心教導她琴棋書畫,但是,她的畫技雖然有進步,比起白流霜的畫技,卻依舊是望塵莫及。

此時,見到了這幅畫,只覺得內心深處的好似紮了一根刺,嫉妒酸楚的令她發狂。她何嘗不知,寧王為了尋回那個白流霜,竟然遠赴崚國。

望著這幅畫,她的好勝心被激起,不就是荷塘月色的意境嗎,她代眉嫵不會輸得。

當下,唇角輕勾,綻起一抹嬌美的笑意,道:「既然可汗要聽荷塘月色,那嫵媚自當盡力,博君一笑。」

五指輕按,玉手纖纖,開始撥弄琴弦。一曲悠揚舒緩的曲子便從代眉嫵指下緩緩流淌。大帳內瞬間化為無聲,只有叮鈴鈴的琴聲悅耳地迴盪著。

流霜坐在人們看不到的角落裡,她的目光凝注在侍女手中的那幅畫上。這幅畫她是贈給了暮夕夕的,卻不知為何落到了暮野手中,還在此時拿出來,令代眉嫵依著畫中意境撫琴。

暮野倒也真會刁難人,猶記得那日他還曾讓自己當著眾人的面為他做畫像。

不過,代眉嫵的琴藝確實不錯,琴曲伶仃間,確實也奏出了荷塘月色的意境。只是流霜聽來,卻覺得曲子太過舒緩平淡,少了一絲飄渺的韻味,也少了一絲跳躍的激情。

流霜躲在暗影裡,悄悄打量著高位上的那個男子,舉座的人都沉浸在琴音裡,只有他,看似端著酒杯在淺飲,臉上也掛著一絲笑意,但是,厲眸卻透過杯子邊緣打量著座中的每一個人。

流霜心中一沉,她不知代眉嫵在天漠國的目的,但是,看樣子,暮野也根本就不信任她的。

一曲而終,大帳內一片寂靜,那些將軍們有些神色怔愣。他們極少聽到中原的曲子,今夜真是大飽耳福。

代眉嫵盈盈起身,眼波含笑,向著暮野深施一禮。

暮野臉上盪開一抹璀璨的笑,他招了招手,代眉嫵蓮步輕移便走到了暮野身畔,坐了下來。

「可汗,這幅畫真是美,不知可汗從哪裡得到的?」坐在暮野左首的左將軍問道。

「這幅畫是那次公主出使玥國帶回來的,據說是玥國一個女子所畫。哦,嫵媚,你便是玥國人,可曾見過作這幅畫的女子?」暮野轉首問代眉嫵。

代眉嫵臉上笑容僵了一下,低聲道:「請可汗恕嫵媚淺薄,還真是不知這幅畫是何人所作,更不曾見過作畫的人!」

「哦,是嗎!」暮野有些失望地說道,隨即又轉向兩位將軍道:「這樣的美景,在我們天漠國是沒有的,不過在玥國卻處處皆是,這幅畫只是那無邊美景的一個縮影罷了。各位將軍,我們此番徵得崚國,再揮戈南下,這樣的美景早晚會屬於我們!」說罷,暮野朗聲大笑。

「可汗說的是,這崚國和玥國,早晚都是我們的囊中之物!」幾個將軍也連連點頭稱是,一起朗聲大笑。

代眉嫵臉上有一絲僵色,隨即便恢復為正常,嬌笑著道:「可汗,到那時,您一統天下,可不要忘了奴家啊!」

「哦,」暮野回身望著代眉嫵,唇角依然掛著一絲微笑,但那微笑裡卻流淌著一絲寒意料峭的冷意,「本王自然不會忘記你這個小美人。」

流霜躲在暗黑的角落,聽著那席間傳來的倡狂的笑容,一顆心真是千回百折,土黃的臉早已變得煞白。她再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隨手畫了一幅畫,就引得這個暮野生了睥睨玥國之心。

若是暮野真的揮戈南下,戰事再起,她豈不是成了一個罪人。

流霜扶著支撐金帳的木桿,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喧囂的中心。

四足火撐裡的火燃的正旺,流霜藉著火光,靜靜打量著席間的每一個人。

朗笑聲漸漸低了下去,那些人有些疑惑地凝視著突然冒出來的少年。

一身灰色的極樸素的衣衫,他們認得,這是崚軍的軍服。可汗的帳內怎麼冒出來一個崚國兵士,他們有些怔愣。

暮野望著突然出現的流霜,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眸愈發幽深,眉梢眼角的笑紋也越來越深了。

「我倒是忘了,我們這裡還有一個崚國的俘虜呢!」他的聲音依舊是冷的,帶著一絲戲謔的挑逗。

「暮野,你這樣做,就不覺得對不起天下黎民蒼生嗎?」流霜冷冷說道。

一旁的侍衛聞言,走過去架住了流霜的胳膊,就要將流霜拉走。

暮野卻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放開。

這個土裡土氣的少年竟然出來質問他,暮野心中對他的興趣大增,說實在的,放眼這個草原,還沒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而這個少年,竟然敢直呼他的名字,還敢質問他。

「黎民蒼生?本王正是念及天下黎民蒼生,才會有一統天下之心。你難道不覺得,如果天下統一,這個天下,會更安寧,更強盛嗎!天下分裂已久,由分裂走向統一是必然的。我就是老天派來的那個統一天下的人!」暮野說罷,品了一口酒,極是狂妄地靠在了椅子上。

「更安寧,更強盛?」流霜咬牙,這個人,也太過狂妄了些。

「是的,我也曾到崚國和玥國去過,崚國王上久病,王后當政,國力日衰,國勢不安,還有前朝餘孽在企圖早造反。玥國皇帝懦弱,朝風腐亂,在位者玩弄權術,寒門士子卻報國無門。兩國百姓生活具是苦不堪言。但是,你看我們天漠國,我們既秉承了族人刻苦悍勇的民風。這些年,我吸取了南方儒學的精華,勵精圖治,國力日強,放眼這個天下,沒有國家能夠於我們天漠國抗衡。所以,統一天下,勢在必行!」暮野侃侃而談,幽深的黑眸睥睨地在流霜身上掃過。心想,你一個小小的崚國藥徒,還敢來質問我!

「統一天下,我看你是癡人說夢!」流霜恨恨地說道。

暮野霍地從椅子上坐直,手中杯子啪地放在桌案上,杯中之酒被振蕩的濺在了手上。身邊的代眉嫵嚇了一跳,臉色慘白地凝視了暮野一眼。但見暮野的一張臉此時已經遍佈霜雪,這個崚國藥徒,竟然如此膽大。

「癡人說夢,那你倒是說一說,本王哪裡癡人說夢了,若是擺不出理由來,本王今夜就要了你的命!」暮野冷聲說道,大手一捏,手中酒杯便卡嚓一聲碎裂。他猶自搓了搓手,吹了吹,冷眼瞧著流霜。

流霜倒也不急,神色淡定,盈盈抬頭,冷冷凝視著暮野,淡淡開口道:「可汗說崚國和玥國都已經衰落的不可救藥。可汗不過是去過崚國和玥國一趟,便得出這樣的結論,是不是太過武斷了。且說崚國,本是王后當政,但是如今卻是太子當政,肅清朝政勵精圖治,深的民心。誰說崚國就不能強盛起來。而玥國,雖然皇帝懦弱,但是朝政並不似可汗說的那般混亂。說實話,我也認為天下統一,確實是一個美好的前景。但是,依眼下形勢,統一天下,還不到時候。古今治亂興衰,講究的是順勢而為,如今,百姓嚮往的是安寧和平的生活。而你卻要挑起大戰,置萬民於水火之中,這便是違了民心。逆了天意,違了民心,你覺得你能夠成功嗎?」

第110章野性的折磨

暮野的臉色,在流霜的盈盈話語下,愈加黑沉,簡直可以用「黑雲壓城城欲摧」來形容。

帳內無風,可是他的黑袍卻無風自動,身上肌肉在衣內流珠般走竄,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充滿了強勁的爆發之力。

暮野憤怒了,他實在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藥徒竟然有如此見解,他心內也不由得有些佩服。

但是,他暮野是誰?他是天漠國高高在上的王,怎麼能容許一個小小的崚國藥徒在眾目睽睽下對他出言不遜?又怎麼能容許他來詆毀他統一天下的大業?

看來這小子是活的不耐煩了!

「你說我統一天下是逆天而行?你是活的不耐煩了!」暮野面罩寒霜,但是唇邊偏偏掛著一絲笑容,那笑容中的冷冽令流霜心中一顫。

看來她是真的惹怒暮野了,此人的野心是如此之大,不是她三言兩語就能說服的,但是,今日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豈可半途而廢。縱然是他不認同她的想法,但是總是會在他心中留下一絲介懷的。

「是的,在我看來,你就是逆天而行。民族融合是需要循序漸進的,如今時機未到,如若你一味的要挑起天下紛爭,只會令百姓流連失所,生靈塗炭。什麼為了天下黎民百姓,我看你只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而找的藉口吧。你這樣置天下百姓不顧,還說是為了黎民百姓!」

流霜激昂的聲音在室內迴盪著,火光搖曳著,將她瘦弱的身影投在地面上,那小小的影子隨著火光搖曳著,是那樣單薄,彷彿風一吹便會消散了一般。

但是,她的人卻是那麼堅韌。尤其是一雙清眸,明亮而瑩澈,煥發出動人心魄的輝光。她的神情,冷凝中透出一絲飄然和慧黠。

暮野眉毛抬高,深邃的眸中掠過一絲幽光,內心深處不能說不是悸動的。其實,他自從登基,便致力於擴大國土。他經常說服自己是為了天下黎民。

可是,這個少年卻說他是為了個人私慾。

真的是為了個人私慾嗎?

連他自己也有些不清楚!他心內忽然很煩躁,他不願去深想這個問題。

今夜這一場好好的宴會,算是被這個可惡的崚國藥徒破壞了,看來他該給他點厲害看看,不是嗎?

他拿起桌上酒杯,一仰頭,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咪咪笑道:「來人!」

一旁侍立的兩個走到暮野面前深深施禮,道:「屬下在!」

暮野擺了擺手,道:「把我那匹獅子駒牽到帳門口。」

「是!」兩個武士答應一聲,便疾步從帳內走了出去。

流霜不知暮野要做什麼,但是內心深處卻浮上來一股無邊的恐懼,她知道暮野是不會放過她的。卻不知他想出了什麼法子折磨她。

暮野衝著流霜魅惑地一笑,忽然轉首對代眉嫵道:「嫵媚,酒足飯飽,我們出去瞧樂子去。各位將軍,跟本王出去走走如何?」

代眉嫵笑臉盈盈半掩著唇角道:「可汗,瞧什麼樂子呀?」

 暮野輕勾了一下她的瓊鼻,冷冽的目光掃過流霜,淡淡道:「出去你便知道了。」

不知為何,他的目光從流霜臉色掃過時,流霜竟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戰。

樂子?什麼樂子?

看來是和她有關的了,不會是找一幫人,將她強暴了吧?不過,她現在可是男人的身份,應當不會。想到這裡,流霜有些放心了。除了這個,別的她都還可以承受。

待暮野和一眾將士出去後,有兩個武士過來將流霜駕了出去。

涼夜如水,月色正濃,無比的墨色草海浩浩蕩蕩地在夜風中起伏著。

草海之上,一匹馬兒凝然而立。那馬通體雪白,長長的鬢毛在風裡飛揚著,看上去極是張狂。

這馬應當就是暮野所說的獅子駒,流霜雖不懂馬,但是也能看出這是一匹難得的良駒。而且,看那馬昂頭挺胸的神態,應當和他主子一樣,也是一個張狂傲氣的主兒。

暮野大步走上前去,極是親暱的輕撫那馬的鬢毛,顯然極是喜愛這匹心愛的馬駒。

他忽然回身將依偎在他身邊的代眉嫵抱了起來,代眉嫵嚶嚀一聲,半羞半迎地任暮野抱著。暮野抱著她,飛身越到了馬上。

黑袍飛揚,紅裳飄飄,一黑一紅坐在雪白的馬兒上,顏色分明,倒是說不出的艷麗。

流霜正在欣賞,卻見暮野朝著她一努嘴。心頭登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果然,他是不打算放過她的。

那兩個武士在暮野的示意下,拿出一條繩索,走到流霜面前。

「你們……要做什麼?」流霜強壓著心頭的恐懼問道。

那武士並不說話,抓起流霜的手腕,用繩子纏緊勒住。然後牽著繩子的另一端,縛在了馬鞍上。

這是做什麼?

流霜一時有些怔愣。

暮野回首,雙眸在月色映照下深沉莫測的不見底,唇邊卻掛著一絲笑容,那笑容邪魅而迷人。但是,在流霜看來,卻是地獄裡勾魂使者的笑。

「怎樣,你服輸嗎?」他冷冷的開口。

流霜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的話已經對暮野起了作用,不然他不會這麼憤怒。所以,她絕不能服輸。

在這場對峙交鋒中,她或者沒有險勝的機會,她可能不會全身而退,她心中也極其惶恐和忐忑。但是,她絕不服輸!

「暮野,我不會服輸的,就算你殺了我,我也還是那句話!你是在逆天而行!」流霜的聲音冷冷的但卻極其堅定。

她的話語令暮野瞇起了狹長的鷹目,他的面色依然是平靜的,但是,無風無浪的表面下,卻暗湧著危險之氣。

他忽然張口輕輕地吐出一個字:「駕!」

獅子駒一聲長嘶,撒開四蹄,昂首挺胸地奔了起來。

流霜只覺得手中繩索忽然被拽直了,她情不自禁地隨著馬兒奔了起來。

馬奔的並不算太快,好似在散步,但是,流霜跟在後面卻極是吃力,她怎麼可能跑的過一匹馬!手腕被勒得很緊,不斷有刺痛傳來。

馬上的暮野,一手環抱著代眉嫵,一手拉著韁繩,身上的黑色披風在風中獵獵展開,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個張著黑色翅膀的惡魔。

他和代眉嫵悠悠談笑著,不時發出朗笑聲,偶爾回首看看流霜慘白的臉。看到流霜髮絲淩亂,但是一雙明眸卻清澈如水,在月色下,他隱隱看到她眸中那絲堅定還有一絲嘲諷。

心臟忽然不受控制地一縮,他的臉忽然陰冷起來。

流霜氣喘吁吁地跑著,幾乎精疲力竭,她感到兩條腿已經不受自己使喚了。但是,她還是跑著,拚命地跑著。

但是,暮野忽然呼哨一聲,馬兒忽然疾奔起來。

獅子駒就是獅子駒,果然是一匹良馬。疾奔起來,速度奇快,如雲、如風、還是如電,流霜根本就不知道了。因為她的身子已經被毫無預警地摔倒在地,貼著地面向前滑去。

一種從未有過的驚懼從心頭升起,流霜不是不怕的。但是知道那些人是在等著看她的笑話,尤其是暮野。是以流霜咬緊牙關,合上眼眸,任整個人被那匹馬拖著奔走。

流霜感到那柔柔的衰草從她的臉頰上不斷滑過,她感到胸部和地面緊緊相貼,她感到衣服被地面蹭破了,她感到皮肉被地面蹭破了。

她感到了疼痛!

但是,那疼痛不斷被新湧上來的疼痛覆蓋,她幾乎已經麻木了。

但是,她沒有求饒!

暮野忽然一勒韁繩,獅子駒猛地停住了奔跑,似乎是不適應這忽然的停駐,馬兒前蹄躍起,長長嘶鳴了一聲。

接下來是一陣滲人的寂靜,只聽見風聲從草地上掠過,只聽見秋末的蟲鳴聲從無邊無際的草叢中斷斷續續的傳了出來。

暮野忽然覺得心內一片煩躁,他真想大吼一聲。

縮在他懷裡的代眉嫵感到他的身子忽然僵硬了起來,回頭看時,卻見暮野一臉的深沉。

「可汗,怎麼了?為什麼不走了?」代眉嫵輕聲問道,都說暮野狠辣無情,難道是對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心軟了?

「滾出去!」暮野忽然大喝一聲。

代眉嫵嚇得不知所措,臉色發白,自從來到天漠國,還從來沒見過暮野發這麼大的脾氣。

她戰戰兢兢地從馬上爬了下來,因為緊張,幾乎跌倒在地。

後面幾匹馬兒「得得」追了上來,是暮野手下的左右將軍和護衛。

「可汗,他死了嗎?」左將軍烏哈躍下馬,問道。

「拖了這麼長時間,不死也剩半條命了!」右將軍洛寧說道,隨即躍下馬,向流霜走去。

「死!?他敢!我還要留著他這條命,讓他看一看日後我統一天下的壯舉呢!」暮野邊說邊躍下馬,緩步走向流霜。

月色下,墨色草地上,流霜靜靜的趴著,此時的她,是那樣的狼狽。

髮絲淩亂披散著,遮住了她的臉。身上衣衫破碎,露出了一片片肌膚,但是那肌膚卻不是白色的,而是紅色的。她的渾身上下,被擦傷無數,處處滲著血絲。

但是,她並沒有昏過去,她決不允許自己在這些人面前昏過去,讓這些人看她的笑話。她心裡清楚,如若不是這厚厚的墨草,她現在已經被拖死了。

方纔一度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可是現在她沒有死,不是嗎?沒有死,她就要站起來。

她抬起頭,看到眼前一雙黑色的蠻靴,不用猜,也知道是暮野的。這個狂妄的男人,此刻正居高臨下站在她的面前,等著她求饒,等著她哀嚎,等著看她的笑話。

她掙紮了一下,攢了些力氣,再次試圖爬起來,這次又失敗了。

暮野站在旁邊,看著這個少年,一次一次的試圖爬起,又一次一次的跌倒,內心深處湧起一股無法遏制的情緒,這個少年,也太過倔強了吧!

圍在四周的兵將們也倒抽了一口涼氣,默默的盯視著流霜。

代眉嫵躲在人群後,一雙美目望向流霜,但是眼角的餘光卻是看向暮野。只見他半垂著頭,臉龐藏在月光的陰影裡,如刀刻斧鑿的俊美五官籠著一層淡淡的灰白。她沒看清他黑眸中的神色,但是,她看見了他深深糾結的修眉。

代眉嫵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沉落下來,她來草原就是奉命要魅惑暮野的。

她使盡了渾身解數百般風情,才爬上了暮野的床。看上去暮野也確實對她動了心,對她百般寵愛,但是,她心裡清楚,暮野並沒有愛上她。

在她看來,暮野就是一個不會愛上任何女子的人,在他的心裡,女人就是玩物。不管她的舞姿多麼美妙,琴技多麼高超,甚至在床上多麼嫵媚,她依舊是他的一個玩物。

她根本就不曾挑動過他一絲一毫的情緒,他狂妄而霸氣,總是一副掌控萬事的樣子。

可是,今夜,面對這個平凡的少年,她隱隱感覺到暮野似乎是失控了。

莫不是?

代眉嫵心中一寒,莫不是暮野根本就不喜歡女子,而是喜歡男子?莫非他有斷袖之癖?如果這是那樣,她豈不是白費力氣了!

決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就算是他喜歡了這個少年,她也會想辦法把他的心勾過來的。她代眉嫵怎能輸給一個樣貌平凡的少年!

代眉嫵唇邊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淡淡的,在月色下,令人看了忍不住心中一淩。

流霜終於站了起來,雖然是顫巍巍的,但是,還是站了起來。

她忍著渾身的疼痛,仰頭望著眼前的男子。他那樣高大,站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座山。那種男性的霸氣和帶著一絲青草的氣息向她襲來,使她有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她感到,她永遠也別想打倒他。

他的冷眸,在月色下,糾結著狂風暴雨般的情緒,直直逼視著她。

她覺得自己實在撐不住了,因為身上的疼痛,也因為他迫人的壓力。

她的腿忽然一軟,就要倒下去了。

她看到他眸中閃過一絲微光,好似擔憂。就那樣一閃而逝,令人幾乎懷疑自己看花了眼。

暮野忽然伸手,她以為他終於大發善心,想要扶住她了。但是不是,他只是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強硬的拖住了她的下巴,長指陷入她柔嫩的臉頰,將她托了起來。

多麼可笑,他僅用兩根手指,就輕易提起來她,令她不至於倒下。

他的黑眸,危險的一瞇,但是,還是掩不住他眸中的精光。

流霜緩緩合上了眼睛,不願去直視這個狠厲的男人。

暮野的話語,在耳邊低低響起,帶著一絲不屑和嘲弄,道:「怎麼,就這點能耐,我還以為你能挺得住,還不是要我扶住你!既然不服輸,我會陪你好好玩,我會讓你親眼看到我一統天下的那一天的。」

說罷,他兩指微微一鬆,流霜便重重跌倒在草地上。

早有侍衛送上了絲巾,暮野優雅地擦了擦手。

「來人,把他抬下去,給他敷點傷藥,千萬不要讓他死,不然本王要你們的腦袋!」暮野冷聲命令道。

立刻有兩個武士走了過來,作勢要抬起躺在地上的流霜。

流霜心中大驚,她是女子,怎能讓男子為她敷藥。更何況,若是讓暮野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豈不是糟糕。尤其是,他身邊,還有個得寵的代眉嫵。

 若是代眉嫵知道了她的身份,那豈不是更糟糕。她是見識過這個女子的狠毒的。

「不要,我不要你們敷藥,拿開你們的髒手!」流霜低低罵道。

暮野似笑非笑得望著流霜,冷哼道:「還挺有骨氣,不敷藥。想等死,沒那麼容易!把他抬下去!」他厲聲說道。

「是!」兩個武士抓住流霜就要抬下去。

此時的流霜,就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

「皇兄,你在做什麼?」寂靜的原野上,忽然傳來一道清雅悅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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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圈套

彷彿做了一場夢,夢中是無邊的幻影還有冰與火的雙重折磨。

流霜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醒來了,可是,無邊的黑暗中,擠進來一束平和的光,她不由得睜開了眼睛。微微動了動身子,感受著全身傳來的疼痛,還好,她還能感受到疼痛,這至少證明她還沒有死!

眼波流轉,環視四周,置身之處是一座帳篷,不是暮野的金頂大帳,流霜微微鬆了一口氣。眼前的帳篷看上去極其簡陋,裡面什麼也沒有,只在她上鋪了一層破舊的氈毯。

此刻她便躺在毯子上,不過身下鋪著一層柔軟的氈毯。

昏迷前的那些遭遇,瞬間在腦海中重現,流霜一驚,迅速檢查了自己的身上。

她的身上,依舊是一件灰濛濛的袍子,不過不是之前那件崚國軍服了。那件早就破舊不堪了,恐怕早就不能穿了。

是誰?為她換的衣服?

她的身上隱隱透出來一股淡淡的藥香,流霜知道那是治療擦傷的良藥。

又是誰?為她敷的傷藥?

流霜支起胳膊,使勁從毯子上坐了起來。腦中一片混亂不堪,看帳內的光線,應是午後的光景。但是,她卻感到一片黑暗。暗到,她開始感到莫名的壓迫和恐慌。

希望暮野千萬不要發現了她的女子身份,流霜正在忐忑不安。

帳門前忽然傳來一道清靈刁蠻的聲音,說的是天漠國的語言,流霜沒聽懂。但是那聲音卻有些耳熟,和昏迷前聽到的那道聲音是一個人。

那女子一說完,便聽到守門的武士諾諾的答應聲,緊接著一陣窸窣聲響。門開了,流霜看到一道紫色的身影緩緩走了進來。

是天漠國的公主暮夕夕。

她昏迷前看到的那道身影便是她了。

「你醒了?覺得好點了沒有?」暮夕夕緩步走到流霜面前,凝眉問道。

她此時未穿裙,而是如男子一般著褲。她身材本就高挺窈窕,流霜又是坐在地上,此時抬頭,只覺得她的一雙腿兒,又細又長。她的身材,又高又挺。

「我……好多了!」流霜低聲答道。她此刻依舊是男子打扮,不知暮夕夕知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你不用裝了,我知道你是誰?白流霜!」暮夕夕瞇眼瞧著她,輕輕地吐出了她的名字。

流霜心內一驚,她不知暮夕夕何以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縱然是她救了她,幫她換的衣,充其量也只能知道自己是一個女子。

她有些驚疑地抬頭,眸中滿是不解。

暮夕夕淡淡一笑,道:「是東方告訴本公主的,要不然,本公主何以會連夜趕到這裡來。」

「謝謝公主相救之恩,若不是公主及時趕到,只怕,此時我已經在黃泉路上了。」流霜不用猜,也知道是暮夕夕救了自己,她本就對暮夕夕極有好感,是以極是真誠地道謝。

暮夕夕挺立在那裡,好似一頭美麗優雅的鹿。濃密的睫毛忽閃著,冷聲道:「其實,我不來,皇兄也不會讓你死的。不過,我若不來,你的女子身份倒是會暴露。」

「那麼是公主幫我敷藥換衣了,霜真是感激不盡。」流霜心中一喜,再次道謝,看來暮野還並不知悉她的女子身份。

「其實我並不想救你!你也不必謝我!」暮夕夕忽然冷硬地開口,聲音裡透著一絲惱恨的語氣。

流霜訝異地抬頭,卻見她緩步走到自己對面的氈毯上,席地而坐,一雙黑眸緊緊凝視著流霜。她的黑眸本是又大又亮的,但是,此時眸中卻籠著一層淡淡的霧,那是憂鬱的霧,令人看了不由得心酸。

流霜其實很喜歡暮夕夕,但是,她也知道暮夕夕不喜歡她,流霜知道那是因為師兄的原因。

她們的幾次見面,都是極其肅穆的,暮夕夕從來毫不掩飾對她的冷淡。但也是因為這點,流霜才喜歡她,喜歡她的真誠和坦率。

「我不想救你,一點也不想!」暮夕夕臉色凝重地望著流霜,道。」其實,我反倒很想讓皇兄知道你是女子,我甚至希望皇兄能夠娶了你。你知道嗎,早在我將你畫的那幅荷塘月色交到皇兄手中時,我就想撮合你和皇兄。在崚國的宴會上,之所以讓你到宴會上為皇兄作畫,也是我的主意。因為我希望你能引起皇兄的注意,讓他喜歡你。可惜,那一次,皇兄一點也沒看上你!」暮夕夕一雙清澄的黑眸直直逼視著流霜。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流霜蹙眉,她這才想起那次在崚國,暮野為何忽然要見她,原來是暮夕夕出的主意。

「因為,我覺得你這樣的女子勉強能夠配得上我的皇兄。而且,如果,你和皇兄在一起,那麼東方就會斷了對你的癡念,他就有可能喜歡我!不是嗎?」

暮夕夕的話,令流霜啞然無語。她真沒想到,暮夕夕竟打著這樣的主意。

撮合她和暮野!這不是天大的笑話。

「那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再打著這樣的主意了!」流霜微微蹙眉道。她喜歡暮夕夕的坦率,但是,這一次,她的坦率,卻讓她很是頭痛,讓她難以接受。

「如今看來,也不是不可能的。皇兄明明已經對你有了感覺,如果,我將你是女子的身份說出來……」暮夕夕唇邊勾起一絲笑意,慢條斯理地說道。

流霜抬頭,一雙清眸靜靜地凝視著暮夕夕,「你不會那麼做的,公主!」如果她真的打算那麼做,就不會及時出現救下她了。

「我為什麼不會!我偏要那麼做!」暮夕夕忽然懊惱地喊道,看到流霜清澈馥靜的眼神,她忽然懊惱地垂下了頭。

「是的,我不會那麼做的。因為他,因為他要我救你。他今晚就會來救你回去,但是又擔心在他救你之前,你會遭到皇兄的折磨和侵犯,是以,便急急給我送信,讓我來救你。他為什麼對你這麼好,為什麼?」

暮夕夕濃密的長睫毛低垂而下,蓋住了她水光瀲灩的黑眸。

流霜知道,暮夕夕口中的他指的是師兄。

果然是師兄求她來救她的。

看到暮夕夕難過的樣子,流霜心內也極是難受。

原來,外表那樣堅強的女子,面對情愛也是這樣的脆弱。

愛而不得的滋味,她體味過,是以對暮夕夕極是同情。

「你不要哭,其實……」她真的不知自己該如何去安慰她。

「誰說我哭了!」暮夕夕忽然抬頭,黑眸中一片水光瀲灩,分明是飽含淚水的樣子,可是卻嘴硬地說自己沒哭。

「我不會哭的,我相信東方終有一日會喜歡上我的!」說罷,轉身疾步而去。

流霜望著暮夕夕的背影,心內五味雜陳。

暮夕夕卻忽然轉身,疾步回轉到流霜身畔,低聲在她耳邊說道:「今夜做好逃離的準備!」

這一次說完,她直起身來,逕直走了出去。

流霜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知道暮夕夕走後,她才忽然醒悟,是師兄要救她。

心口一疼,如同撕裂,面容瞬間蒼白如月。

師兄!

她念叨著他的名字,感覺淚水就在眼中打轉。

帳篷裡,是一片灰濛濛的黑沉,而在她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絲亮光在閃耀。

夜晚靜悄悄地來臨,從帳頂那方鬥大的天窗望去,是一方星光璀璨的夜空。

流霜的思緒飄的好遠好遠。

杏花江南,雨聲輕落。師兄撫琴,她作畫。歡聲笑語融入春雨,融入落花。湖水粼粼,飄逸的藍衫飛揚。

一切的一切,如同暗夜裡的月光,驅走心頭的憂傷。

***
寂靜中,隱約聽到帳門前窸窣的開門聲,一抹黑影輕巧地一閃而進。

藉著外面隱隱的月光,流霜看出來那是暮夕夕。

流霜默默地站起身來,暮夕夕抓住她的手腕,兩人便悄悄地從帳內走了出去。

帳外守門的武士一個也沒有,四周靜謐的可怕。想來是暮夕夕已經把那些守門的武士打發走了。

草原是一望無際的。

星星都彷彿只是懸在地平線上,冷月在天邊閃耀著冷冽的光芒。

暮夕夕敏捷地如同野鹿一般,帶著流霜騎上了她那匹棗紅色的馬兒。

馬兒似利箭一樣飛奔,「得得」的馬蹄聲淹沒在草叢裡,流霜覺得自己好似飛了起來一般。

暗夜裡,流霜隱隱看到了洮河那波光粼粼的亮光,隱約看到了隱在岸邊樹叢的戰船。

五十丈,三十丈,越來越近了。

段輕痕站在戰船上,藍衫飄揚,他的一雙深眸凝視著前方,隱隱看到了遙遙奔來的馬兒,心中猛然一喜,就要起身向岸邊躍去。

「殿下不可!」老將軍史朗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一把抓住了段輕痕的袖子。

段輕痕驚異地望著他,眉毛緊皺,這個史朗,大約他也從那夜自己的焦急中看出了流霜的重要性。是以自從流霜被劫走後,便日日盯緊了他,生怕他會貿然前來救人。

今夜本來是瞞了他的,卻不知他是從哪裡得了消息,事先藏在了船上,如今,在關鍵時刻,冒了出來。

「小心有詐!事情如此順利,殿下難道不懷疑這會是一個圈套?」史朗道。

「史將軍,你放心,暮公主不會騙我的!」他瞭解暮夕夕,她雖然是敵國的公主,卻是一個善良的女子。而且,她一向不喜戰事。

「殿下,我指的不是公主,而是暮野。你覺得暮野是那麼好騙的嗎?」史朗問道。

段輕痕何嘗不懷疑這一點,但是,他救流霜心切,這些都顧不得了。

「將軍放心,如果真的有詐,你們只需支援便可。」眼看霜兒已經到了,他怎能不去!

「不行,殿下這是去送死。老臣決不允許殿下去冒險,還是讓老臣去吧!」史朗說罷,便搶在段輕痕前面,向岸邊越去。

史朗的腳才觸到地面,無數支勁弩便從草叢中射出,寂靜的夜,被弩箭帶起的銳聲劃破了。史朗揮起手中寶劍,只聽得叮噹聲響,肩上腿上還是難免中箭。

「史將軍!」段輕痕臉色一白,果然是有詐。

他飛身躍起,寶劍一劃,如同一道藍光,向岸邊越去。好在岸邊沒有草叢,那些天漠國兵將都是隱在遠處射箭的,是以,給了段輕痕時間,他一把抓住史朗。但是,腿上忽然中了一箭,他卻是不能越回船上,而是帶著史朗一起躍到了水中。

 流霜坐在馬上,眼睜睜地看到了這一幕,心中絞痛,淚水不可抑制地流了下來。

師兄不會有事吧!

馬蹄忽然被什麼絆了一下,棗紅馬兒長嘶著跪倒在地。

暮夕夕抱著流霜一起滾倒在草地上。

四周的衰草叢中,現出無數道黑色的影子。

暮野披著黑色的斗篷,飛身躍向岸邊,然而,已經晚了,段輕痕和史朗已經被崚國兵士救上了戰船。

他看著遙遙而去的戰船,心內有一絲挫敗,方纔,只差那麼一瞬,他就擒住東方流光了。誰知道最先越上來的不是東方流光,而是那個老傢夥。

第112章她是女子

暮野好酒,且酒量大,極不易醉。是以暮夕夕才冒險在他的酒裡下了蒙汗藥。一切都很順利,但是,她卻不知皇兄早就已經對她存了戒備之心。是以設了這個圈套,想要活擒了東方流光。

想想真是後怕,若是東方流光真的被皇兄抓住,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到了此時,暮夕夕對自己的魯莽很是後悔。

「夕夕,你若真的喜歡東方流光,就幫助皇兄將他抓過來。本王就不信,他做了我的階下囚,還不答應和你的婚事!」暮野冷冷地說道,一雙黑眸犀利地掃過跌倒在地上的流霜。

「皇兄,你根本就不懂愛!」暮夕夕倨傲地抬著頭,一雙充滿了憂色的黑眸冷冷凝視著暮野。

暮野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他的妹妹說他不懂愛。或許是對的,他真的還不曾愛上什麼人。他也不屑愛!

愛有什麼用,他只相信霸權和鐵腕。

他知道和暮夕夕說不清楚,她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了東方流光。為了他,竟不惜背叛自己。

想想真是可氣,暮野心中一腔怒氣無處發洩,他一伸手,將跌倒在地上的流霜一把拽了起來。

流霜抬頭,近視著眼前這雙黑眸。

這是一雙犀利的黑眸,縱然是在夜裡,也閃閃發著光,就像是狼的眼睛,是那樣冷冽,銳利。而他身上散發的戾氣,卻是那樣強盛。

他果然不愧是傳說中草原上充滿壓迫又無比恐怖的君主。

他要做什麼?撕碎她

流霜毫不懷疑,他會那麼做!

奇怪的是,流霜心內倒是沒有了懼怕。她緩緩合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美好的弧形。

心內一片平靜,不就是死嗎,她何時怕過!

「皇兄,你要做什麼?」暮夕夕心中一震,滿臉焦急地大聲叫道。她不知,自己還能不能保住流霜,但是,她決不能讓她有事。

「一個小小的藥徒,竟妄想從我的手心中逃走。你倒真是大膽!」暮野的聲音是沙啞中透出一絲霸氣。

「是誰規定被你抓住了,就得乖乖地等死,若有機會,我還是會逃的!」流霜的聲音不再清澈,因為疲倦,反而帶了一絲沙啞。她冷冷地說道,毫不在意眼前這個男子的憤怒。

「哦?」暮野瞇眼,冷冷凝視著眼前這雙清眸。

靜如幽潭的眸中那寧死不屈的神色令他心頭微震,他有些著迷地想,不知眼前這雙清眸,在微笑時會是怎樣的波光瀲灩。

隨即,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一絲憤怒升騰上來,看到那雙清眸中冷凝的嘲諷,他抬高了眉毛,這世上,還沒有人不怕他。

「我若折斷了你的腿,不曉得你還能不能跑得掉。」他瞇眼笑道,手一鬆,流霜再次跌倒在地。而暮野,棲身蹲下,一雙大手如同鐵鉗一般攥住了流霜的腳踝。而他的一雙厲眸,卻直直凝視著流霜,試圖從流霜眸中看出一絲懼怕。

但是,他沒有如願以償。

不過手底下那雙腳踝的細軟倒是令他心頭一震,竟然不忍心捏下去。他雙眸一瞇,神色間有些迷惑。

但是,還來不及細想,羞惱的流霜雙腳掙脫出他的鉗制,狠狠踹了他一腳。

以流霜的力道,踹了他一腳,也不過相當於給他撓癢而已。

但是,暮野卻徹底惱怒了,他竟然在這個俘虜的面前失神,竟令他脫出他的掌控,這還不算,還被他踹了一腳。這對他而言,是有生第一次。

當下,厲眸中銳光一閃,再次握住了流霜的腳踝。

「皇兄,不要,你不能這麼做!」

暮夕夕衝了上來,想要把暮野拉開。她決不能令流霜有事,不僅僅是因為東方流光托她保護她。而且還因為,她真的喜歡這個女子,雖然她是她的情敵。

如果,有必要,她只好將她的女子身份說出來。但是,她還沒有機會開口,暮野便一伸手,點了她的穴道。

「夕夕,你真是吵死了。來人,公主今日累了,帶公主下去歇息!」暮野冷聲命令道。

兩個侍女走上前去,將暮夕夕攙了下去。

流霜閉上眼睛,心想,今夜,或者是再也無人救自己了。

「皇弟,半夜三更你們不睡覺,在做什麼?這麼熱鬧,怎麼也不叫上我?」空曠的草原上,忽然傳來一道沙啞如破鑼般的嗓音。

暮野聞言,雙眸一瞇,回首望去,他的皇兄暮田帶了兩個武士走了過來。

流霜透過墨草的縫隙,看到了那個從月色下緩步而來的高大男子。身材壯碩,五官粗狂,流霜認識他,當初在雅心居的時候,她就是因為得罪了他的手下,他便帶了人到雅心居將他抓走了。

當時多虧了秋水絕及時出現,她才逃過一劫。雖然說她如今的易容和那次易容的面貌不同,但是,她還是害怕這個暮田認出她來。

不知為何,對這個人,流霜是打心眼裡懼怕的。

暮野望著緩步走來的暮田,不知為何,唇邊竟勾起一絲邪惡的笑意。那笑意讓流霜看了不寒而慄。

暮田有斷袖之癖,尤其是喜歡南國那些身材嬌小的男子。眼前的這個小小藥徒,雖說容貌不算上等,但是,身材還是不錯的。相信暮田會滿意的。

暮田聞言,疾步走到流霜面前,蹲下身,在月色下細細打量著跌倒在地上的流霜。

一股濃烈的帶著羊腥味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流霜厭惡地閉上了眼睛,她不願去看暮田那雙貪婪的帶著邪惡的眼睛。

暮田見流霜低眉斂目,雖說容貌不是很出色,但是隱約看出身段秀柔,腰頸秀麗。

暮田淫笑著伸出手,在流霜臉上摸了一把,那滑膩細柔的觸感令他心內一陣燥熱。他嬉笑著道:「皇弟,為兄謝謝你了。這個貨色還不錯!」

直到這時,流霜才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這個暮田齷齪的笑意,代表著什麼,不會是……?

心中一陣驚懼,流霜的身子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而暮田卻伸出一雙大手,握住了流霜纖細的腰肢,兀自嬉笑著道:「好細的腰啊!」

「滾開!混蛋!……拿開你的髒手……」流霜大聲喊道。

但是,她的話沒有說完,便被暮田點住了啞穴。然後,整個人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原來她竟如同布袋一般,被暮田扛到了肩上,向前飛縱而去。

耳邊聽到暮田輕柔的聲音:「寶貝,別怕,本王會好好寵你的。絕不會再讓你受委屈的!」

這大約是暮田最溫柔的聲音,聽在流霜耳中,卻噁心至極,幾欲吐了出來。

被扛在肩上,流霜的臉,朝著崚國的方向。

黑濛濛的夜色裡,隱隱看到遠山在蔓延,隱隱聽到洮河的水聲,可是,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故土。

難道她真的要埋骨在這異鄉之地?殺了她也好,為何要如此折辱她?

她雙目冷冷凝視著那個披著斗篷迎風而立的男子,本以為他是一代梟雄,不是卑劣之人。是以她才會和他理論,希望他能放棄征戰。

可是,如今,看來,她是錯了!

原來他也這麼小人,對她這麼一個俘虜,竟然百般虐待。

如果不是啞穴被點,流霜真的很想像潑婦一般大罵暮野,可惜,她就連罵他解氣的機會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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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野性之美

「烏勒,隨我過去瞧瞧。」暮野披上斗篷,對侍衛說道。

大步走到門口,卻又忽然停了下來。

他為何這般煩躁?真是奇怪,這種坐立不寧的感覺,他還從來沒在體味過。就是打了敗伏,他也沒有這麼煩躁失落過。

「烏勒,去傳嫵媚過來!」暮野解下斗篷,回身走到了幾案邊坐了下來。

「諾。」烏勒驚異地抬頭,這麼晚了,可汗還要召那個嫵媚侍寢?不過,他不敢多問,可汗看上去心情不佳。

烏勒當下急急走出帳外,派人去請代眉嫵。

暮野席地坐在幾案邊,飲了一口茶,眸光卻忍不住向著帳內的角落飄去。前幾日,那個藥徒就一直睡在那裡,而今,那裡還有被褥,只是人卻不在。

他忍不住想起了那個藥徒在他面前侃侃而談的樣子,說實話,他活了二十多年,還從來沒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說這樣的話。就連他最寵愛的妹妹暮夕夕也不敢。

他說的那些,也不是不無道理的,他心中,對他的才華也是有些欣賞的。

只可惜,他生錯了地方,若是生在天漠國該多好,只可惜,他和他的言論背道而馳。

暮野端著茶輕輕歎了一口氣,茶水的霧氣映著他的眼眸,一向犀利的黑眸中竟有一絲迷惑。

「稟可汗,嫵媚姑娘到了。」烏勒在門口沉聲稟告道。

「傳她進來吧。」他沉聲說道,聲音中隱隱透出一絲意興闌珊的意味。

他都不清楚自己何以傳了嫵媚前來,只是覺得自己一個人呆在這裡,會心煩而死。

代眉嫵披著一件黑色輕裘走了進來,一眼看到了暮野一手托腮,一手執著茶杯,憊懶地飲著茶,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她緩步向他走去,而他,似乎根本就沒有發現她的到來,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代眉嫵心內升起一絲失落,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不甘的笑意。

「可汗……」她嬌聲喊道,輕甜軟糯的聲音帶著一絲委屈。

暮野聞言抬頭,這才注意到已經走到近前的代眉嫵。她似乎是才從酣眠中醒來,一張絕世無雙的容顏,帶著一絲薄薄的慵懶。

她婀娜多姿地走到暮野身畔,玉手輕輕扶到暮野的肩膀,嬌聲道:「可汗,你叫了人家來,為何又不理人家嘛。」

暮野動了動脖頸,目光掃過代眉嫵嬌美的臉蛋,唇角扯開一抹慵懶的笑意,「嫵媚,為本王跳支舞吧。」

代眉嫵倒沒想到暮野半夜召她來,不是侍寢,而是要她跳舞。心中頓時有些失落,但是,她還是盈盈淺笑著道:「可汗想要嫵媚跳什麼舞呢?」

「今日本王有些煩悶,你就隨便跳一支舞吧。」暮野劍眉微皺,隨意說道。

「那,嫵媚就為可汗跳一曲『采薇』吧。」代眉嫵嫣然一笑,將身上披的斗篷解了下來。露出裡面一身素色衣裙,衣裙半掩酥胸,在燈光下,愈發魅惑。

她又從袖中取出幾隻小小的銀鈴,分別繫在繡鞋上,衣袖上。然後款擺腰肢,足尖微點,在暮野面前的紅毯上,開始翩翩起舞。

沒有音樂,只有銀鈴的響聲,雖說略顯單調,但是此時此刻,卻極是對暮野的心緒。此時,他是絕不喜歡熱鬧的。

鈴聲奏成一曲簡單悅耳的曲子,代眉嫵好似江南水鄉的採蓮妹,款款舞動著。袖動鈴響,鈴響身動,也不知是人在隨著樂舞,還是樂在隨著舞響。

火光搖曳,美人輕舞,暮野端著茶杯,瞇眼定定瞧著。

說實在的,眼前的女子真的是一個世間少有的尤物,黛眉瓊鼻,櫻唇粉頰,清眸含媚,尤其是臉頰上那朵嬌艷的桃花,更是為她增添了無盡的風情。身姿更是娉婷婀娜,舞姿也是絕美的沒話說。

可是不知為何,面對著如此尤物,他的眼前卻總是閃過那張普通平凡的臉。尤其是那雙黑眸,那黑眸中的決絕、堅忍、失望、不屑、甚至鄙夷,每一種神情,都令他震動不已。

輕舞飛揚的代眉嫵,舞動的身影俏麗而輕盈,但是,她柔波似的眼神卻無法完全配合醉人的舞步。因為她驚訝地發現,眼前的男子,雖然看上去是望著她,實際上,眼神卻越過她舞動的身影,看向不知名的遠方。而他唇邊隱隱勾起的那抹醉人的笑意,也不是出於對她舞姿曼妙的激賞,而是,而是,他陷入遐想的一種徵兆。

他走神了。

代眉嫵纖細的柳眉不自禁顰了起來,她不動聲色地舞著,但是,一雙清眸卻始終打量著暮野。

醉人的舞姿沒有持續多久,門外響起暮田的大嗓門:「本王要見可汗。快點去傳話。」

侍衛們連聲答應,隨即便進來稟報。

暮野聞言,眼皮一跳,雙眸瞬間變的清亮有神,眸中神色極其複雜難言,他沉聲開口道:「請皇兄進來。」

暮田氣沖沖地走了進來,一進到帳內,便看到舞得正酣的代眉嫵。一雙白袖在燈光下,舞得好似翩翩蝴蝶。

「皇弟,你倒是好興致啊。」暮田大聲嚷道。送一個女子去羞辱他,他這裡卻是歡歌艷舞的。

「皇兄?怎樣,那個藥……?」暮野挑眉,對於氣勢洶洶的暮田有些不可理喻。難道是對那個藥徒不滿意,是以才如此氣惱?

「你還提那個藥徒?暮野,我知道你對我玩弄男寵之事極是不滿,但是,也沒必要這麼羞辱我啊?」暮田雙目圓瞪,臉上表情極是不滿。

自從暮野登基,暮田再沒呼過暮野的名字,今日盛怒,竟然直呼了暮野的名號。但是,暮野似乎並不在意,他有些疑惑地冷聲道:「羞辱你?本王如何羞辱你了?今日若不說清楚……本王不會饒你擅闖金帳的罪過的。」

暮田雖然脾氣暴躁,但是,在他面前一向是極恭敬的,不想今日卻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詞,說他羞辱他?羞辱那個藥徒倒是真的,羞辱暮田?難道他送他男寵,他反倒不高興麼?還是他忽然不喜歡男寵了?

暮野黑眸一瞇,眸中的寒芒令暮田心中一顫,但是,想起方纔的羞辱,他大著膽子道:「好啊,到了此時,你還在我面前裝樣,沒羞辱我,那你說,你為何送一個女子給我,你明知道我不碰女人的。好,既然你這般羞辱我,我就碰一回女人又何妨,你以為我真的不能嗎?」

暮田越說越氣,忽然棲身走到代眉嫵身前,雙臂一伸,便將代眉嫵抱在了懷裡,對她上下其手,又摸又親的。

代眉嫵驚叫一聲,花容失色,想要躲開,無奈卻掙不出暮田強勁有力的懷抱。只得楚楚可憐地望向暮野,眸中幽怨無比,淚水眼看著就要傾瀉而出。

「可汗,救我。」代眉嫵柔聲喊道,她這副梨花帶雨的淒楚模樣,縱然是鐵石心腸的漢子,只怕也是要心軟的。

暮野卻充耳不示聞,視而不見,他的腦中有些亂,一直迴旋著暮田方纔的那句話。

為何送一個女子給我。

女子?

好似一抹亮光驅散了眼前的迷霧,暮野終於明白暮田為何如此惱恨了,原來,那個女子麼?

「你是說,那個淩國藥徒是一個女子?」暮野有些不信地再次問道。

暮田眼見得自己對暮野的女人動手動腳,而他卻毫無所覺,頓時也失了興致。一把放開代眉嫵道:「是不是你最清楚了,為何還要問我。」

暮野聞言,也不答話,忽然披上斗篷,轉身向外走去。留下面色疑惑的暮田和盈然而泣的代眉嫵。

代眉嫵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清眸中忽然迸發出一抹狠厲的光芒。本來,她還在慶幸著那個藥徒是一個男子,如今,怎麼一轉眼變成一個女子了。既然,是一個女子,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夜色黑沉,天邊繁星閃耀。

暮野急匆匆向暮田的帳逢走去,本來他的腦中極是混亂,此時卻好似醍醐灌頂,乍然見一片清明。

原來,她竟是一個女子,怪不得啊,初抱起她時,他便感到她好似鴻毛一般輕盈。怪不得她的腳踝是那樣細軟,令他心頭微震。

原來,她竟是一個女子麼?

一個女子,竟有如此的膽量,敢和他針鋒相對,唇槍舌劍。

一個女子,竟有那麼獨到的見解,當真令他有些不可思議。

而且,一個女子,竟然那麼堅韌,就連他在馬後拖著她,也不曾求饒半句。被他折磨的遍體鱗傷,也沒有吐出一個輸字。

一路走來,暮野忽然覺得往日自己對女子的觀感,似乎真的是有些偏激了。或者,女子,也並不似他想像的,只會暖床而已。

不一會兒,便到了暮田的帳逢外,暮野掀簾進入。

一雙厲眸環視四周,帳內,卻是空空如也。一張諾大的床榻上,看得出有些淩亂,還有撕碎的衣服碎片,但是,卻沒有那麼所謂的女子的身影。

暮野心中一沉,眸光瞬間變得極其寒洌,他轉身出帳,一把抓住守門的侍衛的衣襟,冷聲道:「人呢?」

侍衛嚇得雙腿哆嗦,就連聲音都有些顫抖,斷斷續續道:「那個……他說要去找王爺,小的就沒有敢阻攔。」

「沒用的東西,他往哪裡去了?」

 侍衛哆嗦著道:「好像,好像是向那邊……那邊去了。」侍衛用手指著前方道。

暮野一把將那侍衛摔在地上,雙眸一瞇,冷聲道,「混帳東西,為什麼不跟上去,拉下去,打五十大板。」說罷,吩咐侍衛在營盤搜索,他自己也騎上獅子駒,向前方追去。

那侍衛登時癱倒在地,他哪裡知道,那個男寵會逃跑。暮田和他的男寵在一起,一向不讓侍衛打擾。是以,這個侍衛也不敢跟著,只以為他和暮田到了別處去纏綿去了。

暮田走後,流霜穿好衣服,迅速整理好自己,面帶微笑從帳內走出。站在門口的侍衛攔住了她,流霜微笑說道:「王爺讓我隨後去追他,我有些不敢去,你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那些侍衛聞言,眸中均閃爍著怪異的笑意,他們當然不敢和流霜一起去了,當下便放了流霜出去了。

流霜也不驚慌,在營盤內緩步走著,時而有巡邏的兵士從她身邊走過,見是暮田王爺的男寵,也沒對她怎麼樣。看來,這個暮田對他的男寵是極其寵愛的,不然那些侍衛早將她拖回去了。

流霜漫步走著,或許是老天助她,不知怎麼就轉悠到馬棚那邊。

此時的流霜,腦中極是清醒。她知道一旦暮野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那麼她的真實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而這樣的結果,決不是她要看到的。

是以,她就是拼了命也要從這裡逃出去。

流霜不會騎馬,但還是從馬棚裡挑了一隻栗色的小牡馬出來。藉著淡淡的月色,隱約看出這馬一看毛色油亮,四蹄修長,腹細臀實,應當是一匹好馬。

流霜輕輕撫摸了那小牡馬幾下,那馬倒也不認生,竟然拿鼻子拱了流霜兩下。

流霜伏在小馬耳邊,輕聲道:「馬兒啊,我是不得已才騎你的,救救我吧。我不會騎馬,你千萬不要把我摔下來啊。」

也不知那小馬是不是聽懂了,流霜摸索著費力摸上馬背,一勒韁繩,說了一聲駕。小馬如離弦的箭一般飛奔而去。

流霜從來沒有自己騎過馬,差點從馬上跌下來。嚇得雙腿死死夾住馬腹,雙手死死抓緊韁繩,將身子伏低,貼在馬背上,任馬狂奔而去。

心跳咚咚直響,她根本就不知道馬兒在向哪個方向飛奔,只看到無數個帳篷在身後倒退,不一會,一人一馬就出了暮野的營盤。

巡夜的兵士早發現了流霜,此時見她騎了小馬向營盤外奔去,幾個人騎上馬向流霜追去。因為知道流霜是暮田的男寵,也不敢對流霜射箭,因為暮田很寵男寵的,要是傷了他的男寵,他們吃不了兜著走。是以,只是大聲喊著,快點停下來,不然我們放箭了。

流霜哪裡聽得見,就是聽見了也不會理會,此時她的心中,只有一個念著,那便是從這裡逃出去。她狠狠夾住了馬腹,任小馬帶著她飛奔。

這匹小馬大約還從來沒被人騎過,極是興奮,是以跑的極快。一個從來沒有騎過馬的人,騎著一匹從來沒被騎過的小馬。就那樣在原野上飛馳。

身後的侍衛騎著高頭大馬追了上來,眼看著就要將流霜團團圍住。流霜心內一急,從頭上將髮簪拔落下來,低聲念叨著道:「小馬啊,對不住了。」

玉手緊緊抓著玉簪,朝著馬屁股上狠狠刺了下去。那小馬受了疼痛,一聲嘶鳴,前蹄一仰,便開始狂奔起來。天邊冷月隨著她們的奔跑也極快地移動著。不一會兒,便和那些侍衛的距離拉的越來越遠。

冷冷的風,迎面拂來,沒有了髮簪束髮,流霜一頭黑色的長髮,在夜色之中悠悠盪開,淋漓盡致地披散著。月色之下,帶著一股野性的美。

眼看著那些侍衛們已經落在後面了,流霜暗暗噓了一口氣。沒想到這匹小馬竟然還是一匹良駒,流霜心中喜悅,伏在馬前上,低低說道:「謝謝你了,小馬。」

但是,那馬兒似乎因為流霜刺了它一下,已然受了驚,只知道漫無目的地狂奔著,衝出來十多裡地。

流霜伏在馬背上,也根本就辨不出方向,不知此時自己是離家國越來越近,還是越來越遠了。

眼看著小馬已經跑的極是疲憊,蹄下拋起踩碎的草,馬蹄都被染綠了。

 而流霜,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從馬上下來,難道就這麼任它狂奔,一直奔到累死?

就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得得的馬蹄聲,急促而劇烈。

 流霜用雙眼的餘光看到一匹四蹄雪白的馬兒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她身後數尺。

剎那間,流霜忽然領受到一股巨大的壓迫感。

第114章女裝

眼前寒光一閃,那東西如同遊龍一般在她眼前一閃而過,隨即,她感到腰身一緊,只見暮野嫻熟地一絞,胳膊用力一甩,流霜只覺得自己整個人一輕,便被拋到了空中。

 此時,流霜才明白,暮野拿著的東西,大約就是傳說中的套馬桿。是天漠國人用來套獵烈馬,捕殺土狼的。此時,暮野卻不是用套馬桿來套馬,而是套住了她。

他就好似釣魚一般,將流霜套住,拋起,然後嫻熟地絞住手中的桿柄,氣定神閒地將流霜釣了過來。

暮野,不愧是一個草原上的獵手,或者說是雄鷹。而流霜這樣一隻嬌弱的小白兔,又怎麼能逃得過那雙犀利的鷹眸,又怎麼能躲得過那嫻熟的捕獵。

本來方才在馬上就已經顛的有些頭昏腦脹,此時,再被暮野猶如釣魚一般在空中拋過,流霜更覺的自己昏昏沉沉的。還以為暮野會將她摔到地上,那樣她豈不是要被摔死。

不想沒有,身子在空中兜了一圈,竟然落在了馬上,不過不再是她騎得那匹小紅馬,而是暮野的獅子駒。

一雙有力的手臂摟住了她的腰身,一股強烈的男性氣息從身後包裹住了她,隔著衣衫,她能感覺到身後人的筋肉如鐵。

其實一早流霜就知道自己逃不出去的,畢竟,從戒備森嚴的天漠國營盤裡脫逃,談何容易。但是,流霜也沒想到這麼快便被暮野抓住了。心中總是有些不甘,她淒惶地閉上眼睛,心中卻忐忑著暮野會怎麼懲罰她。

既然知道了她是一女子,他不會將她直接賞給那些兵將吧?

但是,此時的她已經無力掙紮甚至沒有力氣去思索了,方纔的一番狂奔,已經掏空了她全身的力氣。此時的她,就想歇一歇。

只有歇息一會,才有力氣面對接下來的懲罰,不是嗎?

草原仍然是一望無垠的,半個銀白色的月亮掛在墨黑色的天幕上。

暮野抱著流霜,撥轉馬頭,向著營盤奔去,奇怪的是,懷中的人沒有像以前那樣大鬧,而是極其乖巧的半趴在馬上。

一頭黑亮亮的烏髮被風揚起,在她身後飄展著,觸到他的臉頰上,一種癢癢的感覺從臉頰上漸漸蔓延到心中。

她果然是一個女子。

他暮野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暮野微瞇了眼,心中升騰出一種莫名莫妙的喜悅。

他不知道這喜悅因何而來,但是,他很享受這種純粹的感覺。

但是,流霜卻不那麼好受了,隨著馬匹的顛簸,身上脫力的後勁火燒火燎了起來,包括前幾天身上那些擦傷,此時都開始一起發作。她極力地咬緊牙關,才沒有叫出聲來。

她依稀感覺到自己被暮野直接抱到了金帳內,流霜意識到他並沒有將她賞給他手下的兵將,鬆了口氣,便直接睡了過去。

她太累了,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睡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的。

醒來時,看天色大約是到了第二日午後,帳內靜悄悄的。這一覺睡得真解氣,流霜頓覺自己精神百倍。但是,身上卻酸軟疼痛的動不了。

流霜知道,這是自己不常騎馬的緣故,而昨日那一段路,耗了她太多的勁力。

流霜掙紮著爬了起來,不禁驚異地張大了嘴巴,她沒有睡在金帳的角落裡,而是睡在暮野的那張大床上。

這真是詭異至極,想像中的懲罰也沒有一如既往地降臨到流霜的身上就夠驚異了,如今,她竟然還睡到了暮野的床上。

流霜掙紮著從暮野的床上爬了下去,似乎是聽到了流霜的動靜,從帳門外走進來兩個梳著大辮子的侍女。

流霜在暮野帳內的角落裡睡了好幾日了,從來沒見他用過什麼侍女,畢竟這是行軍打仗,女人是很麻煩的。如今,竟然冒出來兩個侍女。

而這兩個侍女,看樣子似乎是來服侍她的。

其中一個紅衣侍女端著一盆水,說著半生不熟的漢話:「姑娘,請梳洗。」

作勢就要為流霜洗臉,流霜急忙道:「我自己來。」

流霜草草梳洗罷,另一個藍衣侍女拿出一件花花綠綠的衣衫要往流霜的身上套去,嘴裡說道:「姑娘,穿衣。」

流霜一看,那是天漠國的服飾,她怎麼肯穿,當下,費力反抗,無奈根本就掙不過這兩個悍勇的侍女。被她們強迫著穿上了那身衣裙,紅衣侍女還獻寶般拿來一塊銅鏡讓流霜照鏡。

流霜哪有心情照鏡,此時,她只是在擔心著,那個暮野會想出什麼招數折磨自己。不會,是讓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去……做那個啥去吧。

一想到這裡,流霜心內頓時浮起一股驚懼,她毫不懷疑暮野會那麼做。可是,她能脫逃嗎?

她的雙眸無意間從銅鏡上掃過,流霜瞬間驚呆了,她臉上的易容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此時的她,恢復了原本清麗婉約的模樣。

流霜的玉手急急地撫住了雙頰,心中一陣驚慌。

「這……這水……」莫不是方才洗臉的水,摻著洗去易容的藥水?

「可汗說姑娘可能是易容的,吩咐我們攙了藥水,洗去姑娘的易容。」藍衣侍女微笑著說道,「原來姑娘這麼漂亮,為何要易容呢。」

流霜心頭微震,看來這個暮野已經對她的身份懷疑了,如今,易容被洗去,她的身份是瞞不住了。怎麼辦,流霜只覺得焦急萬分,忍不住在帳內走來走去。

就在此時,帳門一掀,暮野大步走了進來。

流霜一瞥見他那山嶽般的身影,不禁有些心驚地垂下了頭,忽然意識到這樣做也是躲不開的,便索性又抬起了頭,長長的睫毛煽動著,清澈靈動的黑眸倔強清冷地凝視著暮野。

但是,這一低頭一抬頭的小小動作,看在暮野眼裡,卻帶著那麼一點嬌羞的韻味。

金帳內明明是昏暗的,只有頭頂上一片天窗開著,但是,暮野卻似乎感到室外內淡淡的光華流轉。

她果然是一個女子。

而且,並不是一個絕美的女子。

她的雙眉,沒有嫵媚的柳眉嬌美,但是,卻纖長黛黑,婉約地在白皙的額前描開。

 她的雙眸沒有嫵媚的眼眸美麗深情,但是,她眸中的清流明淨竟如水晶般清靈剔透,又如幽潭般寧靜致遠。令他的心,在看到她的雙眸時,她似被洗滌了一般。

她的唇,不是嬌小玲瓏的,唇瓣稍有些厚,但是,卻為她增添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清媚,令他忍不住想要一親芳澤。

她的肌膚,不再是那麼土黃幽黑,而是白皙透明,吹彈則破。

她的髮,黑亮亮地在腦後簡單地挽了個髻,卻是那麼清雅別緻。

一身鮮艷的民族服飾,穿在她的身上,為她飄逸的氣質外又增添了一絲俏麗。

這個並不絕美的女子,將暮野的全部心神都吸了過去。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見到她的真容會如此震動,不是因為她的相貌的清麗脫俗,也不是因為認出了她是東方流光的師妹。

僅僅是因為震動而震動。

他猶記得自己第一次在夕夕口中聽說她臨場作畫時的感覺,那時自己是不屑的。

眼前依然可以浮現出當初她在夜宴上為他作畫時的淡然鎮定,那時,他也不過是對她有了一點點的欣賞。

他尚記得到那次夜宴上,她為了東方流光擋了一劍時,自己心內的波瀾澎湃,原來,一個女子也可以這樣勇敢。

他更記得,前幾日她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談時的自信風采。

他更記得,他騎著馬拖著她時,她的倔強和不屈。

這一切,真的都是這個弱女子的所作所為嗎?

這一切,真的是真的嗎?

 這一刻,暮野深深體味到,為何東方流光會拼了命的保護她,拼了命般的救她。

原來,是這樣一個女子。

「你們出去。」暮野忽然冷冽的開口。

兩個侍女低頭退了出去。

室內瞬間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流霜冷冷睥睨著眼前這個男子。

線條分明的臉龐,如同刀子裁出來的俊朗,濃眉飛揚,帶著一絲桀驁,雙眸銳利,蘊含著一股冷冽的自信,而他渾身散發出來的霸氣幾乎將她整個人融化掉。

「原來竟是你?。」暮野忽然展唇一笑,大步跨到流霜面前,低頭說道。

流霜一驚,不動聲色地後退幾步,極力壓抑著內心洶湧的情緒,淡定地說道:「是我又怎樣?」

暮野卻不說話,大掌一伸,粗糙的指節撫到了流霜的臉頰上,那細膩的觸感令他心頭微微震動。他忽然好想將她抱在懷裡,而他,也立刻那麼做了。

他暮野是誰,向來是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的。

如果他想要,那便要,不想要的,就是死賴著給他,他也是不屑看的。

如今,他忽然對這個女子動了一點點心思,那麼,他才不管她是什麼崚國人,是什麼東方流光的師妹,他只想要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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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強迫與反抗

他只想要她而已,如此簡單。

在流霜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他忽然身子前傾,長臂一伸,流霜已經穩穩地落在了他寬大溫暖的懷抱裡。

流霜嚇的非同小可,伸手用力抵住他如同鐵板一般寬闊硬朗的胸膛,顫聲問道:「暮野,有話好好說,你……你要做什麼?」

流霜驚慌失措略顯蒼白的臉,看在暮野眼中,別有一種動人心弦的味道,他唇角扯出一抹邪邪的笑意,道:「你說我要做什麼?」

他的嗓音此時已經帶了一絲沙啞,伴著低低的笑,一手摟住了流霜的細腰另一隻手在流霜臉上緩緩撫摸著,從纖長的黛眉,一直摸到流霜蒼白色的唇瓣。那動作對於一向霸道粗野的暮野來說,是不合時宜的溫柔。

 流霜極力掙紮著,但是比她高一個頭的暮野,摟著她,簡直不費吹灰之力,流霜哪裡掙得開。不管她如何掙紮,那雙臂膀就好似鐵圈一般圈在腰間,悍然不動。

而暮野,此時已經不再動作,只是半瞇著眼,饒有興味地低頭看著懷裡人的掙紮,就好似在看一頭納入囊中,卻依舊垂死掙紮的獵物。

「放開我……你放開我。」知道再掙紮也是無用的,流霜停止了無畏的掙紮,冷聲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她別開臉,也不去看暮野那雙銳利的黑眸。

暮野黑眸一瞇,只手捏住了流霜的下巴,阻止她別過眼去。她不屑看他,他偏要她看。

流霜被迫直視著眼前這雙鷹眸,眼睜睜看著那眸中的光芒越來越盛,幾乎灼傷了她的眼。眼睜睜看著那眸中的情慾愈發的熾熱。

流霜心內暗叫一聲不妙,她咬著牙,忽然抬腳向暮野腳上狠狠踩去。只希望暮野能吃痛放開她。但是,暮野竟然紋絲不動,就連「哼」一聲都沒有,她的力氣已經夠大了,不是嗎?這個暮野,還真是鋼鐵做的啊。

暮野才不管流霜的掙紮,此時他既然已經對流霜動了心思,便沒有絲毫遲疑地想要要了她。

當下,一俯身,熾熱的唇沿著流霜的耳垂,脖子,下巴,一路細細吻了下去。

暮野的唇,柔軟而火熱,所吻之處,好似被點燃了燎原的火焰一般,流霜的身子都熱了起來。腦中卻愈加清醒了,這暮野是不是要來真的啊?

沒想到,一知道自己是女子,他便會這樣強迫她。

這天漠國的男人是不是沒有女人就不能活了?這個暮野是不是見了個女子都要這樣啊。他和代眉嫵是那樣的關係,如今是不是也要她做他專屬妓女?

她要怎麼逃開啊?

暮野似乎吻的還不夠,忽然一反扣住流霜的後腦勺,火熱的唇覆在了流霜的唇瓣上,狠狠地吻著。

流霜嚇得一聲驚呼,卻不妨一張嘴,便被暮野肆意的舌頭擒了進來,與她的舌頭糾纏在一起。暮野的手也沒閒著,大掌大流霜胸前一拽,流霜只覺得胸口一涼,衣杉竟然被暮野挑了下來。

一陣涼風襲來,胸部涼颼颼的,流霜腦中瞬間一片清明,暮野果然是要來真的。一股屈辱和羞恥從心頭緩緩升起,她就是死也不要被他玷污。

「放開我。」流霜雙手使力,便勁推了暮野一把。

意亂情迷的暮野一時不防備,竟被流霜推開了。

「你這個種馬,你這個禽獸,你要做什麼?」流霜生氣地喊道,有些口不擇言。如果,如果她能夠激怒他,讓他一劍殺了自己,那倒清靜,總比被他這樣玷污要好的多。

「種馬,禽獸?」暮野品味著這兩個詞,還從沒有人敢這樣說他。不過,他倒是絲毫也不惱怒,卻反而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低聲道:「你說對了,種馬禽獸又怎樣,在這方面,人還不是和它們一樣的?」

流霜瞪大了眼睛,驚異地望著眼前這個霸氣的男子,此時他的身上,竟多了一股邪邪的痞氣。他的臉皮也真夠厚,她這樣罵他,都沒有激怒他?

流霜忽然想起,他們是草原上悍勇民族,對於男女之事本就很隨便,聽說他們還可以子娶父妾,弟娶兄妻的。這樣的行為都能做出來,自然不怕別人罵他們禽獸了。

暮野笑瞇瞇盯著流霜蒼白中透著一絲紅暈的臉,邪邪笑道:「既然你罵本王是禽獸,本王就不能對不住這個稱呼了。那本王就禽獸一回又何妨。」

說罷,再次趨步上前,一把橫抱起流霜纖細的身子,向床榻上走去。

「你這個究兵黷武,殘忍無道的暴君,你只會恃強淩弱,欺辱弱小。」流霜怒道,一張臉因憤怒漲的通紅。

「暴君」兩個字一出口,她隱隱看到暮野眸中那澎湃的激情漸漸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凍結人心的寒光。他的身子微微一僵,一股迫人的壓力從他身上散開。

看來這個男人,對暴君這兩個字還是很敏感的。

「你說我是暴君?」暮野低頭問道。

流霜被他淩厲的黑眸一望,內心中不禁悸動了一下。但是,她今日是豁出去了,她什麼都不怕了。

「是的,我是這麼說了。或者你是你們天漠國人人稱頌的英雄皇帝,可是你卻是我們其他國家人民眼中的暴君。為了成就你統一天下的癡夢,你四處征戰、搶掠,使這個天下陷入戰火,便百姓陷於流離。你吞併其他國家,無止境地壓搾其他國家,你還不是暴君,是什麼?」

暮野的臉色越來越陰,但是,卻沒有發怒,反而一仰頭,朗聲笑了起來。

 這笑聲在流霜心裡代表的是怒極反笑,她想暮野笑完了,大約就會處決了吧?

但是,意想中的死亡並沒有如期的來到,暮野忽然抬頭,一把將流霜仍在了大床上,頭上的髮簪滑落下來,漆黑如墨的髮絲散落在床上,如同墨蓮花開。

暮野傾身而上,一手反剪起流霜的手臂。另一隻大手,毫不留情地將流霜身上的衣物撕開。流霜白皙而晶瑩剔透的肌膚一覽無餘地露了出來。

「那就讓你知道一個暴君會怎樣對待你這樣的女人。」暮野冷冷地道,一邊欣賞著她美麗迷人的身體。

流霜心頭忽然升起一絲絕望,她知道,自己今日大約是不能全身而退了。貝齒悄悄張開,就要向舌尖上咬下。她本來不想用自盡這種方式。

她是一個醫者,她的宗旨是救人,她對於每一條生命,都是虔誠的熱愛的。可是,如今,她卻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了。

低著頭的暮野,忽然意識到了這點,寒眸一淩,抬手捏住了流霜的下巴,一使力,將流霜的下巴脫臼了。

「從現在開始,你的命是屬於我的,你就是死,也要得到我的允准。」暮野冷冷說道,此時,他是真的憤怒了,這個女子,就是咬舌自盡,也不要他的恩寵。

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個草原上,哪一個女子不是費盡心思要爬上他的床?而這個女子,竟然不要?

他自認自己還是極有魅力的,並不比她拼了命擋了一劍的師兄東方流光差。可是這個女人竟然無視他的魅力。

心中惱恨,他的手,毫不憐惜的地撫上她美麗的身子,看著她不斷掙紮的樣子,唇邊勾起一抹冷酷的笑,他緊緊覆上她,就要撩起衣衫。

流霜脫臼的下巴雖然疼得難受,但是,她的意識還是清醒的。眼看暮野就要撩起衣衫下擺,她忽然倒吸一口氣,抬腿朝著他的慾望之源,狠狠地,使出吃奶的力氣踹了過去。

暮野猝不及防,竟然被踹個正著,他彎腰摀住身子,倒吸了一口冷氣。

流霜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為之,倒是沒有想到自己能夠踹中。這下可好了,踹了天漠國可汗的身子,這一次她是必死無疑了吧。

流霜快速地穿上衣衫,奇怪的是,心內倒也不害怕,反而很鎮靜,她神情漠然決絕地望著他。

只見暮野低頭捂著身子,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他一頭黑髮淩亂地飄散著。

過了好久,暮野才緩緩抬起頭,一字一句,冷聲道:「白流霜……你……竟敢踹我?」

流霜奇怪地望著暮野,在他的黑眸中,竟然看不到意想之內的冷酷寒冽和殺意,他的眸中相反隱約有柔情在閃爍。

他不會是被他踹傻了吧。

流霜有些怔愣地想到,便是,她踹的好像不是他的頭哎,他怎麼會傻掉?

暮野的確沒有惱怒,相反倒是對流霜有了一絲興趣。

他看著流霜蒼白毫無血色的玉臉,看著她清冷絕望的眼神,看著她嘴角的血絲,看著她有些膽怯卻又寧死不屈的樣子,心中升起的不是憤怒殺意,反而是心疼。

他喜歡烈馬,喜歡烈酒。

他從小馴服了不少烈馬,不管是多麼烈性的馬兒,到了他的手中,還不是乖乖就範,任他馳騁。

小時候,他曾被烈馬摔過一次,差點將腿骨摔斷,在床上養了不少時日。但是,傷好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摔他的那匹烈馬。

可是,那馬卻已經被他的父皇下令殺掉了。

為此,他竟然第一次掉了眼淚。

他是那樣喜歡那匹馬兒,它雖然傷害了他,但是,只要他不死,他就發誓疼它一輩子。

而眼前的這個女子,她愈加反抗,他卻是對她越有興趣,心內對她越加喜歡。

她已經挑起了他的征服慾望。

他緩步走到流霜面前,一把抓住流霜的肩膀,伸手將她的下巴歸位,然後,捏著流霜的下巴,強迫流霜抬頭。

烏黑柔軟的髮披散而下,淩亂地遮住了流霜的玉臉,暮野極其溫柔地將她的髮絲分開,露出流霜嬌美的玉臉。

這張臉並不是絕美,但是,卻令他迷醉。

尤其是她那雙黑眸,這是怎樣絕妙的一雙黑眸啊。

此刻,帶著一絲不屈和倔強,咄咄逼人地凝視著他。

「暮野,你殺了我吧。」她開口說道。

「殺你?」暮野重複著她的話,很顯然,這個女子是在故意激怒他,想要他暴怒之下,一刀殺了她。

她的眸中隱隱有一絲屈辱的神色,她把他的恩寵當作了屈辱,這個認知讓暮野心中一沉,似有一雙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令他有些不可抑制的嘗到了痛苦的滋味。

「白流霜。」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冷冽的聲音,「你說我是暴君。很顯然,你並不瞭解暴君。」

「什麼?」流霜淡漠地望著他。

卻見暮野眸中是莫測高深的寒,「暴君是不會讓一個人輕易死去的,他只會折磨她,成功地看到她生不如死,才會甘心。」

暮野冷冷地說道,成功地看到流霜眸中的絕望和淒涼,心中頓時有些不忍心。

「你若是再自盡,那麼你猜我會怎麼做?在你死後,將你的身子賞給千萬個兵將。你說那樣的話,東方流光是不是會瘋掉。」暮野冷冷地吐出最殘忍的話。如果,可以讓她不再自盡,他嚇唬嚇唬她又何妨?

流霜倒吸了一口冷氣,抬頭看著眼前這個魔鬼,她毫不懷疑他會那麼做。

這個霸道血腥卑劣的男人。

「只要你不死,那就沒事。」說罷,忽然轉身走了出去,好似再也不願多看她一眼一般。

兩個侍女戰戰兢兢地站在帳外,看到暮野如同一團烏雲一般從帳內飄出,她們的臉瞬間嚇得慘白。說實話,方才兩個人對帳內的一切倒是聽了個一清二楚。其實她們不想聽的,但是又不敢離開。

她們從來沒見過可汗這麼惱怒過,可汗要個女人,還用得著強迫嗎?這是她們第一次親耳聽到這樣的事情。更奇怪的是,可汗竟然沒有殺了那個女人。

「好好伺候她。」暮野冷冷丟下這句話,逕直向馬棚走去。

縱身騎上那匹獅子駒,向前方馳騁而去,此時,他需要發洩。

第116章爭馬

暮野走後,諾大的金帳瞬間顯得一陣空蕩。

流霜坐在金帳的地面上,一顆心兀自在狂跳。到了此時,她猶不相信,暮野竟然輕易便放過了她。驚魂未定地撫了撫額前亂髮,發現手心裡全部是冰冷的汗。

兩個侍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極是恭敬地伺候著流霜再次梳洗了一番,接著又是為她倒茶又是為她端飯的。

方才流霜聽到了暮野那句炸雷般的叮嚀:「好好伺候著她!」她是不明白了,暮野為何忽然對她如此禮遇?君心難測,她也無暇去猜他的想法。

既然他肯留她一條命,她就要好好活著。腹中也確實飢餓難耐了,流霜便不客氣地飽餐了一頓。就是一會便要死,也不能餓著。

正在用著飯,暮夕夕來探望她了。

也真是難為了暮夕夕,攤上了這麼強勢霸道的一個皇兄。自從昨夜被點了穴道,強行帶到帳內後,就一直被暮野派人看守著。直到此時,才肯派人放她出來。

暮夕夕惦記著流霜,不知她被皇兄折磨的成什麼樣了,一出來便疾奔到這裡來找她。

但是,眼前這個女子,是流霜嗎?

她穿了一身破爛的民族服飾,破爛倒不是說衣服舊,而是衣服領口和袖子好似被撕碎了。但是,她卻不管不顧,依舊在那裡用著飯。

她似乎是吃不慣他們這裡的手抓羊肉,纖細的玉手抓著羊肉,好似賭氣一般地啃著,洩氣一般地嚼著。

「你……沒事吧?我皇兄沒把你怎樣吧?」暮夕夕站在流霜身畔,小心翼翼地問道。

眼角忍不住向流霜破碎的領口瞄去,她不會真的被皇兄那個……了吧?暮夕夕極是擔憂地猜測道。

流霜自然知道暮夕夕在擔心什麼,抬頭對她笑道:「公主,我沒事!不用擔心我!」說完,又開始埋頭苦吃。

「沒事?那……你是怎麼拒絕皇兄的?」暮夕夕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表情,一看流霜的衣衫,就知道是皇兄撕的,她還沒聽說過哪個女子能在皇兄的攻勢下,全身而退!

流霜臉上綻開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邊吃邊道:「這個……我是以死威脅的。」

流霜好心地沒把踹了暮野一腳的事實說出來,算是給他留了一個面子。

「以死威脅?」暮夕夕有些不信,她皇兄是能威脅的了的人嗎?但是,看流霜的神色,似乎也問不出來了。見流霜吃的津津有味,才想起自己也還沒吃東西呢。於是,坐下來和流霜一起吃了起來。

兩個女子,經歷了昨夜的逃亡,此時,竟然沒有了之前的那種芥蒂,極是融洽地在一起用飯。

「公主,你可不可以借我一件衣服?」流霜用罷飯,擦了擦手,問道。

她是被暮野擄過來的,來時什麼也沒帶。那件崚國軍服早就不能穿了,如今這件衣服也爛了,只有向暮夕夕借了。

暮夕夕連連點頭,回到自己帳內為流霜拿了幾件衣服,簡單的裙裝,下麵搭配著褲裝和鹿皮蠻靴,倒也俏皮可愛。

「公主,我想學騎馬?可以嗎?」方才流霜已經想的清楚,與其在這金帳裡悶著,倒不如學一學騎馬,那夜騎馬的驚險此時還令她有些後怕。

若是能學會騎馬,今後脫逃的機會便大一些。

「好吧,我教你。我們走吧!」暮夕夕帶著流霜便向賬外走去。

兩個侍女眼見著是公主要帶了流霜出去,也不敢攔,只好默默跟在後面,不離左右。

到了馬棚,流霜便一眼看到昨夜她騎過的那匹栗色小牡馬。那夜,流霜便看出這匹小馬是一匹良駒。此時在白日裡看來,那馬更加精神漂亮了。

流霜喜悅地走了過去,牽起小馬,暮夕夕道:「那匹馬是新得的馬,還沒馴服呢,我為你另挑一匹吧!」

說著,便為流霜另挑了一匹小馬。待要牽過去時,卻見流霜和那匹馬兒,相偎在一起,極是親密。那小栗馬還伸出舌頭,在流霜的手心上舔著。而流霜,臉上掛著一絲笑容,在日光下,是那樣溫暖而美麗。

暮夕夕還不知道那夜流霜逃亡的事情,此時,看到那匹小馬和流霜熟稔親密的樣子,極是驚訝:「看來,這馬是認了你做主子了,我也不用為你挑了,你就騎它吧。這可是一匹好馬啊,別看它身量小,但是,跑起來很快的。」

暮夕夕說著,便扶了流霜上馬。

流霜上到馬上,抓緊韁繩,慢慢催著馬遛了起來。昨夜她一上馬,便趴在馬上,疾奔而去,她根本不會騎馬,當時只是靠著一股毅力緊抓著韁繩,才沒被跌下來。

此時,正兒八經坐在馬上,反倒有些害怕,根本就不會騎了。

暮夕夕在一邊跟著說道:「你別怕,只管大膽的騎,這馬既然認了你做主子,就不會傷害你的。你只管把身體完全交給它,它動就隨它動,它走就隨它走。放鬆點,慢慢來!」

流霜騎著馬兒,在草地上慢慢兜著圈子。那小馬倒也真是善解人意,或許是知道流霜害怕,開始便慢慢遛著,後來,見流霜適應後,便漸漸開始小跑了起來。

流霜坐在馬上,只覺得身子隨了馬兒,慢慢起伏著。心中升騰起一絲奇怪的感覺。

騎馬,原來是這般美好的一種感覺。

只覺得耳邊涼涼的風掠過,髮絲飛揚間,她整個人好似飛了起來一般。

放眼望去,這天地是如此廣闊,頓覺心內舒服了不少,同時有一種強烈的希望在心內開始升騰。

暮野沒有殺她,那麼,是不是代表著他這個人,還不似她想像中那般惡劣。

或許,和談也是有希望的,停戰也是有希望的,她重獲自由也是有希望的。

流霜邊想邊催著馬兒,在草地上兜了一圈又一圈。

「哎呀,夫人,那不是你看上的馬兒嗎?怎麼被別人騎著呢?」忽然前方風裡傳來一個女子的話音。

流霜放眼望去,只見前面草叢裡有兩個衣衫鮮亮的女子正漫步走來。

前邊的女子,下穿一件石青色的裙子,上著一件銀紅色的紗衣,外罩一件狐皮坎肩,黑髮梳成雅致利索的髮髻。玉臉白皙,眉目清湄,手中拿著一條小巧的馬鞭,正是代眉嫵。

她裊裊婷婷,衣帶當風,緩步而來,身後隨著一個容貌清秀的綠衣侍女。

流霜此時已經回復了本來面目,她不想和代眉嫵碰面,一撥馬頭,便要離去。

但是,代眉嫵那個綠衣侍女好生了得,三步並作兩步奔到了她的馬前。她大約看出流霜騎馬並不是很嫻熟,又自持她家姑娘是可汗得寵的姬妾,所以徑直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流霜的韁繩,勒住了馬的去勢,大聲道:「你是哪裡來的野女子,怎麼騎我們夫人看中的馬!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還不趕快下來!」

 流霜此時已經騎得很嫻熟了,是以,暮夕夕並沒有緊緊跟隨者她。坐在不遠處的草叢裡,不知在想些什麼。那侍女大約沒有看到公主,才這麼大膽地大吼大叫。

「寸草,別這麼大聲,慢慢說!」代眉嫵緩步走上前來,嗔怪地瞥了那侍女一眼,柔聲說道。

流霜倒沒有想到她對下人說話這麼和氣,怪不得這個叫寸草的侍女對她這麼忠心。

「姑娘,很抱歉,這是可汗給嫵媚的馬,嫵媚還從來沒有騎過,今日正好有興致,想要遛遛馬。不如姑娘再去馬棚裡挑一匹可好?」代眉嫵站在流霜身後溫言說道。心中卻在疑惑,營盤裡何時多了這麼一個女子?

隨著流霜的兩個侍女本來看到那綠衣侍女說話太凶,正要開口駁斥,見到代眉嫵說話還算有理,便冷聲道:「嫵媚夫人,我們也不知這是你的馬。但是我家姑娘既然騎了,不如夫人再去挑一匹可好?」

代眉嫵聞言一呆,以為自己聽錯了。以前還從沒見哪個侍女敢違逆她的意思,如今,這兩個侍女竟為了這個女子要她讓馬?

她倒要看一看,這個女子到底是誰?便微笑著轉到了流霜的馬前。

流霜知道也躲不過了,想到早晚都要和代眉嫵直面相對,便坦然地從馬上跳了下來,微笑道:「既然是嫵媚夫人的馬兒,那便歸還給你吧!」

淡淡的日光下,流霜的微笑時那樣的溫婉明媚,好似春花綻開,好似山泉潺潺。代眉嫵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她徹底呆住了。

這張微笑的臉是這樣的熟悉,這張臉上的笑容又是那樣的美麗炫目,令她一時間有些怔愣。

她,這個瘦瘦弱弱的女子,竟然是白流霜。

這個她最不想見到的女子,這個她最恨的女子,這個讓她夢裡都要嫉妒的發狂的女子,竟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是冤家路窄,還是老天助她,她竟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她是怎麼來的?為何之前沒見過她?

代眉嫵腦中迅速急轉著,環視四周,看到不遠處的暮夕夕正緩步走來,瞬間便明白過來了。

看來,她便是那個崚國藥徒了。

昨夜,她只知道她是一個女子,沒想到竟然是她——白流霜。

流霜定定望著代眉嫵,望著她那張絕美的臉上表情不斷地轉換著。從最初的怔愣驚詫到不信,最終化為一抹清淡溫和的笑意。

流霜心中暗歎,代眉嫵果然是演戲的高手,她肯定會裝作不認識她的。果然不出所料,代眉嫵盈盈淺笑道:「不用,不用,既然是姑娘你喜歡這匹馬,那麼你便騎著吧。」說罷,拽了身邊的侍女便緩步離去。

那侍女寸草仍舊怔愣著,她不知這忽然出現的女子時誰,說不上很美,但是她微微一笑,那目下無塵,淡定自若風采,竟令她心中湧上來一種奇異的感覺。

 而且,她還隱隱感到,嫵媚夫人,和這個女子之間,有一股奇怪的暗滔在洶湧。

雖然此時,嫵媚夫人已經轉過了身,不再看那個女子。

但是,有時候,女人看女人,根本就不只是在用眼睛看,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也都可以化為眼,用一種更深刻更尖利的目光去打量對方。

暮夕夕已經走了過來,挑眉問道:「怎麼回事,我怎麼聽到有人在大吼大叫?是你嗎?」

那侍女此時才看到原來公主也在這裡,登時嚇得臉色有些慘白。這個公主除了可汗能制住她,別人誰都是不怕的。

如今,看公主這個架勢,分明是站在那個女子一邊的,腿一軟,便跪在地上,道:「這個,公主,寸草不敢。寸草冒犯了公主,請公主恕罪。」

「公主,我看,你還是不要怪罪這個侍女了。既然這匹馬是嫵媚夫人的,那就還給嫵媚夫人吧!」流霜雖然極是喜歡這匹小馬,但是,她從來沒有奪人心愛之物的習慣。當下,輕輕拍著小馬的頭,不捨地說道。

「可是,這匹小馬明明是你馴服的呀!」暮夕夕有些不甘地說道。

「既然是姑娘執意要歸還,嫵媚倒不好意思了。」代眉嫵說罷,便施了個眼色,示意寸草去牽馬。

代眉嫵心中,此時是有了一股氣,憑什麼白流霜什麼都要搶她的,搶了百里寒不說,如今,她好不容易看中了一匹馬兒,她也要搶。

寸草過去牽了馬,代眉嫵縱身上馬,便騎了起來。

其實,她也是到了天漠國才學的騎馬,騎術也不算高。

那匹小馬本來是認了流霜做主人,此時乍然換了一個人,似是極是不適應。

何況,代眉嫵手中還執著一條馬鞭,本來,良馬是不需要馬鞭的。此時看了那寒光閃閃的小馬鞭,對代眉嫵也沒有好感,長嘶一聲,便將代眉嫵從馬上掀了下來。

代眉嫵摔倒在草地上,「哎呀」一聲大叫,她崴到了腳。

流霜看著在草地上掙紮的代眉嫵,沒有說話,要是往日,她一定會跑過去為她按摩。可是,她救了她幾次,她就傷了她幾次。

所以,她沒有動,只是有些悲憫地望著她。

兩個女子四目相對,眸中有火花在閃耀。

暮野遙遙騎了馬兒奔了過來,鷹眸一瞇,看到了兩個女子之間的波濤洶湧。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忽然一喜,這兩個女子之間的目光,明明是情敵之間才會有的,莫非……難道,是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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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相視一笑

玥國都城鈺城東郊大營外。

這是一個秋末的一個好天氣。

太陽掛在空中,灑下千萬道光芒。絲絲縷縷地雲朵在藍天上飄拂著,愈發襯得藍天幽蘭的可愛。

日光之下,原野之上,五萬牙璋鐵騎蔓延數裡,兵將們皆身穿銀甲,排隊凝立在原野上。

陽光照耀下,他們的銀甲刀槍反射出點點寒光。秋風吹拂,他們的戰袍被吹得迎風飛揚,棲棲作響。

本是陽光璀璨的艷陽天,因為這銀甲兵將,因為這刀槍劍戟,給人一種寒洌的肅殺之氣。

玥國皇帝親自乘禦馬,身穿明黃色勁裝,在數千禁衛軍的拱護下,逶迤而來。到了軍隊前方,皇帝閃身下馬,緩步走到前面的閱兵將臺上。

閱兵台下,數萬將士山呼萬歲,那場面,真是壯觀;那聲浪,真是振奮人心。皇帝點將臺上,舉目四望,只見入目處,盔甲閃亮,刀劍刃寒。

他的黑眸中,閃過一絲絲驚詫和欣賞。他從來不曾想到,他京城的禁衛軍,還能調出數萬精銳之師。

玥國本有左路軍和右路軍兩路大軍,左路軍一直掌控在現今的鄭皇后父親戚遠公鄭拓之手。右路軍,則是分散在朝廷幾大官員之手。

因為鄭拓的兵權在握,皇帝對鄭皇后極是忌憚。但是,他絕不允許鄭家擁兵自重,是以,這些年,他便悄悄地將京城禁衛軍的兵力交到了百里寒手中。

本來,他也是沒有抱著多大的期望。但是,他沒想到,他的寒兒不僅將禁衛軍管理得井井有條,將兵士調教得驍勇善戰。而且,不知何時,他竟然悄悄將禁衛軍人數擴充到了數十萬。原本的禁衛軍也不過只有三萬而已。

皇帝環視四周,望著這從禁衛軍中抽調出來的五萬兵馬銀翼騎,看這場面和氣勢,這軍隊絕對可以喝左路軍抗衡的。

這麼一支強勁的隊伍,本來應該隱藏著,在關鍵時刻,委以重用,必能趁敵不備,克敵制勝的。但是,他想不通的是,寒兒卻要帶著他們到邊關去征戰。

天漠國南犯崚國,這些他是知道的,唇亡齒寒的道理,他也是懂的。他心中並不糊塗,看當今形勢,只有和崚國結盟,才能保住玥國不被天漠國吞併。

但是,朝中保守派卻不主張出戰,這自然包括鎮守邊關的鄭拓。皇帝也清楚,鄭拓和天漠國的關係非同尋常,他是絕對不會同意出戰的。

皇帝沒想到,關鍵時刻,寒兒卻主動要求出戰。而且,帶著自己麾下的隊伍銀翼騎遠赴邊關。

他知道,自從沈皇后去世後,寒兒一直在怪他沒有保護好他的母后。他知道,他心中一直恨著鄭皇后和戚遠公鄭拓。他更知道,他的心中,其實一直睥睨著他座下的皇位。

如今,他主動請纓遠離皇城,卻令他有些意外。

難道他不想要這個皇位了?帶兵和天漠國征戰,他麾下的銀翼騎豈不是死傷無數,屆時要如何和鄭拓的左路軍抗衡,又如何能奪得這個皇位?

若是他手中還有實權,他定會將皇位傳給寒兒,但是,如今的他,不過是一個傀儡而已。

他私下將利害關係說與寒兒,但是他卻絲毫不領情地執意要遠離京師。他雖然不明白寒兒的做法,但是他也不得不佩服寒兒的膽氣。是以,他同意了百里寒率兵北征。

眼下,他唯一可以做的,便是來送送他們,做好他們的糧草後盾。

秋風吹拂,旌旗卷揚,皇帝在漫天的萬歲呼聲中,站在黃金大旗下,望向不遠處的百里寒。

 禮炮三響,主將百里寒身著冷冽的寒鐵盔甲,肩披紅色戰披,緩步走向點將台。

漆黑的衣,冷到了極致。紅色的戰披,熱烈到極致。銀白的髮,純淨到極致。黑紅白這三種界限分明的顏色奇異地搭配在一起,使百里寒看上去,是那樣冷冽耀眼,那樣令人炫目。

而此時的百里寒,渾身上下,有一股冷冽耀眼的美,令人目眩神異。

皇帝凝目看著百里寒緩緩走近,深幽的黑眸中有心痛的情緒閃過。

他不知,寒兒的黑髮是因何變白的,不過,銀白的髮倒是絲毫無損於他的俊美,反為他增添了一種飄逸若仙的俊美。

 不過,自從黑髮變白後,他便再也沒見寒兒穿一塵不染的白衣了,而是開始穿起黑色的衣袍。如今就連戰袍,也一改過去的銀色盔甲,換成了黑色的寒鐵甲衣。

黑色的寒鐵甲衣,使他看上去冷冽,神秘,漠然,無情無慾,高傲冷漠。

 璀璨的日光灑落在他的身上,他身上那冰冷的寒意似乎將陽光也凍結了一般。

百里寒在寂靜之中,緩步走到父皇身前。他抬頭望了一眼父皇,父皇眸中複雜的神色他懂,但是,他知道他在做什麼!

他單膝跪下,雙手舉起,結果了父皇親自遞過來的帥印和兵符,然後高舉到頭頂,兵將們齊聲高呼萬歲。

戰鼓開始齊擂,百里寒在鼓聲中躍上戰馬,向點將臺上的父皇行過軍禮,撥過馬頭。銀翼騎將士軍容齊整,腳步劃一,一起向後連退百步,然後,紛紛上馬。緊緊追隨著寧王百里寒的戰旗,正式出發北征。

京師送行的百姓也湧到了郊外去送行,玥國被天漠國壓迫,為了向天漠國進貢糧米,他們的賦稅極高,百姓的日子也極不好過。是以,這次寧王北征,百姓們都盼著寧王能夠凱旋而歸。

五萬大軍疾馳而過,漫天的黃土飛揚。

 路旁,灰塵飛舞中,一個少年一身綵衣騎著一匹雪白的馬兒,駐足在路旁觀看。

那是百里冰。

他的衣,還是那般鮮亮,袖口領襟皆繡著五彩的花兒。他的馬兒,卻是那樣雪白,沒有一絲雜色。百里冰的臉,依舊是那樣的俊美無邪,只是眉宇間多了一絲成熟男子的英氣。

這一人一馬,站在路邊,衣衫亮麗,神情散淡,和這錚錚鐵騎是如此不搭調。

百里寒忽然一勒韁繩,和百里冰遙遙相望。

秋日的陽光,燦爛地照耀在百里冰的笑容上,他的笑容是那樣鎮定,是那樣悠然,也是那樣純淨。

他整個人好似對這漫天的灰塵和錚錚鐵騎視而不見,他就那樣清清爽爽悠然自在地站在那裡,似乎四周只是雲淡風輕,風花雪月。

百里寒凝視著百里冰,唇角微扯,竟也微微笑了,就像寒冰上的一抹陽光,這笑容是那樣珍貴又是那樣俊美,卻又是那樣意味深長。

兩個人什麼話也沒有說,誰也不懂他們這笑容裡的意味,但是,他們的笑容卻是那麼默契。

隊伍很快疾馳而過,馬蹄聲漸漸再也聽不見了,只有漫天的黃土依舊在飛揚。

百里冰極目遠望,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寒甲鐵衣的身影了,才拍了拍身上散落的灰塵,伸出白皙的手,接過一片飄零而下的紅葉。

凝視著那紅葉脈絡分明的紋理,他忽然暗歎了一口氣。

距代眉嫵和流霜爭馬已經過了兩天。

 那匹馬兒,最終屬於流霜所有,這其實是出乎流霜意料的。本來,她沒有奢望得到這匹小馬,因為她只是一個俘虜,沒有被關著,偶爾能騎騎馬就已經知足了。

卻不想,暮野竟將馬兒給了流霜。原因是,那匹小馬已經被流霜馴服,再也不會認別的主子了。良馬都有這樣頑固的性子。

流霜自然高興,沒事時,便到外面學騎馬,雖然有人看著,不能逃走。但是,她相信,總有一日,自己能夠從這裡逃出去的。

代眉嫵因此事被氣得不輕,但是,她也只能將氣惱隱在心中。在暮野面前,依舊是一副溫順嫵媚的樣子。

流霜依舊住到了暮野的金帳內,因為暮野不允許她住到別處。流霜極是無奈,每夜都是提心吊膽地睡著,試問,和一匹狼在一起,誰能安然入睡啊。

暮野倒是再也沒有為難她,不僅沒有再侵犯她,而且,也沒有召代眉嫵侍寢。

這倒是令流霜有些奇怪,她一直以為,暮野是不能一天沒有女人的。否則,怎麼行軍打仗,也要帶上代眉嫵這樣一個姬妾呢。

不過流霜好奇歸好奇,她倒是很慶幸暮野沒有再召代眉嫵侍寢,否則,她每夜裡忍受著活春宮,豈不要被折磨而死。

第118章愛她?

黃昏,長風獵獵地吹過高及膝蓋的衰草。落日融金,為一望無際的衰草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流霜騎著小馬遛了一圈,近兩日拚命地練習騎馬,已經騎得很是嫻熟了。如果不是身後跟著兩個騎馬的仕女和兩個帶刀的侍衛,流霜真想縱馬逃走。

暮野倒也不是一般的謹慎,只不過是監視她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就派了四個人。

遙遙聽到前方的高坡後傳來一陣震天的歡呼聲,流霜心內好奇,催馬過去,但見前方的一片空地上,一大群天漠國兵士在操練。

暮野一身黑紫色戰袍,如同黑鷹般在人群裡縱躍著,隨著他縱躍之勢,手中刀鞘不斷揮舞著,蕩起一波波的勁氣,如同波紋般散開。重重包圍著他的兵將,一個個被勁氣所激,紛紛後退。

那些兵將不甘認輸,再次擰成一團,手中長槍揮舞著,從不同方向不同角度刺向暮野。

暮野身形疾轉,手中刀鞘揮舞著,將那些刺來的長槍一一格開,招式變幻莫測,速度奇快,看得觀戰的兵將們人人喝彩。

接著暮野一聲朗笑,身形拔起,在空中旋轉一圈,右足忽然極其刁鑽地一轉,向著其中一個兵將踢出。那名兵將冷不防被踢倒在地,而暮野卻趁勢縱身躍出了重圍。

他懶懶地彈了彈手中刀鞘,從隨侍的武士手中接過寶刀插在鞘中,掛到腰間,悠然凝立在高坡上。

夕陽餘暉照耀在他的身上,黑衣上金線映著日光,閃著金光。一頭淩亂的黑髮和長衣一起在風裡飄蕩著,整個人給人一種山嶽般的巍峨感。

流霜此時才知,怪不得天漠國兵將如此崇拜暮野,大約不僅是因為他是可汗,還因為他絕倫的武藝,以及一身的霸氣。這樣的人,是很容易讓人臣服的。

只可惜,他卻是一個嗜血的好戰之人,若是他能將心中雄才大略用來治理國家,而不是四處征戰。天漠國應當會更加強盛的。

「好了,自行練習吧!」暮野朗聲說道,厲目掃過黑壓壓的兵士。不經意間,發現了不遠處騎在小紅馬上的流霜,眸中瞬間閃爍出一抹興味的光芒。

流霜感受到暮野的目光,知道他已經發現了她,也沒有看他,慌忙撥轉了馬頭,就要離去。身後傳來天漠國兵將騎馬練劍的聲音。

陽光淡淡的,綿綿長風吹拂著,流霜催馬而行,忽然聽到身後兩個侍女的驚呼聲,「姑娘,小心!」

一道犀利的勁風襲來,流霜一呆,不知出了什麼事,慌忙回首,只見一支利箭直直向她射來。那箭的速度驚人,眼看著就要射入自己腦門,流霜心知自己是躲不過了。

眼前忽然一黑,一道黑影帶著銳風從天而降,飛身撲到了流霜的小紅馬上,擋在了流霜的面前。流霜驚了一跳,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便感覺到有液體濺到了自己的臉頰上。

定睛看時,只看到暮野一雙深黑的眸就在眼前,那雙黑眸忽然一瞪,一道震天的吼聲響了起來:「你真是個笨女人,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麼,找死啊!」

流霜被近在咫尺的驚雷震的耳朵嗡嗡響,雖然心中明白,是暮野救了自己一命。但是,聽了他的吼聲,心中還是有些不爽,正想喊回去,卻看到暮野劍眉緊皺,脖子忽然一歪,趴在了流霜的肩上。

流霜心中一驚,正要將暮野推開,鼻尖有血腥味傳來,流霜這才發現,那支箭釘在了暮野的脖子上。方才暮野那般中氣十足的喊叫,還以為他沒事,卻不想那箭竟射在了致命之處。

 流霜正待細心查看,他到底傷得怎樣,暮野忽然身子一歪,從馬上跌落了下去。

霎時間,一大群兵將圍了上來。

鬧哄哄地喊著:「可汗,可汗!」

流霜坐在小紅馬上,怔怔望著躺倒在地下的暮野,心中一陣翻騰。

他竟然捨命救了她,這似乎是不可能的,可是這樣的事情偏偏發生了。

他怎麼會救她呢?她只不過是一個俘虜而已。

她望著他半睜的眼眸,那雙眼眸本來犀利的像狼眼,像鷹目,此時帶著一絲痛楚和沉靜定定地望著她。

一顆心亂糟糟的,此時的流霜,竟品不出來這個人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了。

是恨?是的,應該還是恨,因為是他擄了她,是他發起了侵犯崚國的戰爭,不是嗎?

是感激?或者應該有那麼一點吧,畢竟他救了她啊!

是惜?可惜他就這樣死去?他這樣的人似乎不應該這樣死去的。

是怒?好似也有那麼一點點。

是怕?他如今這個樣子,她是無需再怕他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流霜不知道,此時,她無暇去品味了。如果不急救,他可能就死去了。

她要不要救他呢,畢竟,他是她的敵人,是擄了她的敵人,是正在發起戰爭,害無數無辜人喪命的人。

她要不要救他呢?流霜再次問自己。

臉上有液體在滑落,流霜抹了抹臉,一絲血跡便沾染在她白皙的手心上。那是他的血,是他救了她啊。

方纔那一刻,是那樣驚險,那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是沒有任何考慮時間的。

而他,就那樣奮不顧身地救了她。不能說,心中是不感動的。

 她是一名醫者,是以救死扶傷為己任的,怎能眼睜睜看著他在她的面前死去?

流霜咬了咬牙,不管怎樣,他也算救了她一次。

她毅然翻身躍下馬背,用生平最大的聲音喊道:「閃開,我來看看!」

兵將們驚愣地回頭,殘陽餘暉照在流霜身上,清雅柔弱的她,緊咬下唇,是那樣堅定。黑眸中光華流轉,是那樣眩目。

「你們閃開,讓我看看他的傷,相信我,我是一名醫者。他傷在脖頸上,是很危險的。」流霜堅定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眾將士對流霜極其憤怒,如果不是她,可汗就不會受傷。此時,哪裡聽得進流霜說的話。

「你這個妖女,都是你,害了我們可汗,我要你的命!」右將軍洛寧手中寶劍堂啷一聲拔了出來,向流霜劈去。

「不可!」左將軍烏哈伸劍阻住了洛寧的劍勢,「可汗不會讓她死的。」

右將軍洛寧低頭看去,只見暮野黑眸微瞇,眸光犀利地凝注在他身上,低低說道:「不可!」

左將軍烏哈深深地望了流霜一眼,道:「你若是救不回可汗的命,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右將軍洛寧攔住流霜,轉頭對烏哈道:「我們能相信她嗎?別忘了,她是崚國人!」

左將軍烏哈道:「待我們的軍醫趕來,恐怕就晚了。我們就相信她一次。要知道,若是可汗死了,這崚國和天漠國的仇怨可就更大了,戰事是永不會再停息了!」

烏哈邊說邊看了流霜一眼,他見識過流霜和暮野關於戰爭的雄辯,自然知道流霜是討厭戰爭的。如今,這句話,也是對流霜說的。若是暮野一死,不是代表著戰事的消亡,而是代表著戰事永無止境。

流霜心中一震,眸光幽深地望了烏哈一眼,快步走到暮野身前。

此時的暮野,那原本小麥色健康的膚色已然蒼白,唇色發白,那雙一向眸光銳利如狼的黑眸此時半瞇著,有些懶散。他沒有昏迷,只是脖子上受傷,不能大聲說話。

流霜檢查了一下,發現那支箭如果再深入半分,就刺中了他的咽喉,就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真是奇怪,暮野這樣的人,竟然會為了她,不顧自己的性命?!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如今的狀況,雖然看上去凶險,但是只不過是傷在血管上,失血多了點,及時包紮,還是沒有生命危險的。

流霜從背上拿下來藥囊,所性她是藥囊不離身,所以就連藥囊也一起被暮野擄了過來。拿出處理傷口的剪刀,匕首,低聲道:「你忍著點,可能有些疼。」

暮野唇角扯了扯,牽出一抹怪異的笑意,他都這樣了,還會怕疼?再疼,也不比箭釘在脖子上疼吧。

他一笑,脖子上那支箭依舊插在那裡,竟顫巍巍地動了動,血液隨著箭的顫動,湧了出來。

這個男人,到了此時,竟然還笑得出來。

流霜小心翼翼地將那支箭拔了下來,為暮野縫合血管和傷口,止住了血流,最後從藥囊裡拿出醫治傷口的奇藥,再從衣衫上撕下來布條,為他包紮了起來。

暮野專注地望著眼前這張玉臉,奇怪的是,此時他的心中一片平靜。受了如此驚險的傷,他心中竟沒有一絲後悔。

他暮野向來認為,沒有任何人的性命比他的命重要,因為他是一國之君,他的生死,牽扯著天漠國百姓的幸福,他的命是尊貴的。

但是,他竟然在那一刻,毫不猶豫地冒死救了她?

當時什麼也沒有想,只是想著,要救她,她決不能死。

 此刻,望著她為他包紮傷口,那專注溫柔的側臉,感受到她的手好似陽春白雪一般從他的脖頸上滑過,是那樣細膩,那樣清涼。一時間,他竟然感受不到疼痛。

心中忽然湧上來一種奇異的感覺。

很愜意,很快活!

流霜包紮好暮野的傷口,站起身來,道:「所幸傷口不深,只要止住了血,就沒什麼大礙了。」

左將軍烏哈點了點頭,吩咐兵將將暮野抬了回去。然後命令手下親衛徹查,方才到底是誰向流霜放的冷箭。

夜色緩緩降臨,和暮野共處一帳的流霜倒楣地不能再酣眠。

為暮野端茶倒水餵藥,這些活,本來是侍女做的。但是暮野卻不准別人來,只是要流霜伺候著他。

流霜自然給不了暮野好臉色,看在他是為了她受傷的份上,勉強伺候著他。

正在端著藥碗餵著暮野,暮夕夕走了進來。

她接過流霜手中的藥碗道:「你出去一下,讓我來喂!」

暮野用兇猛的目光瞪了一眼暮夕夕,暮夕夕好似沒有看見一般。

流霜依言走了出去,帳內只剩下暮夕夕和暮野。

暮夕夕望著脖子上纏著重重布條的暮野,將藥碗放在幾案上,忽然嗤地一聲笑道:「皇兄,你就別裝了,你身經百戰,受過那麼重的傷,從來都沒有動過一下眉毛,怎麼這次這麼嬌貴了?還讓別人餵你藥?趕快喝吧,不然一會兒涼了!」

暮野喉嚨裡哼了一聲,再次狠瞪了暮夕夕一眼,起身走到幾案前,將藥碗端起來,一飲而盡。

他的傷雖然在流霜看來,是很重的,但是與他而言,卻是小菜一碟。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就是很享受她照顧他的感覺。

「皇兄,你是不是愛上她了,不然怎麼會為了她不顧自己的安危,這可不像是平時的你啊!」暮夕夕淡笑著問道。

「愛她?」暮野緩緩說道,因為脖子的傷,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怪異。

他輕嗤一聲,道:「夕夕,這個世界上,只有女子愛我,我是不會愛上任何女子的。她?若是知道那箭會射中我的脖子,我是決不會救她的!」

暮野唇角扯起一譏誚的笑意,淡淡說道。

愛上那個女子?這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他暮野是不會愛上人的。女人只是男人的玩物罷了。

 「皇兄,你是一個鐵錚錚的男子漢,敢作敢當。我一向對你佩服的緊,但是這一次,我可有點看不起你了。你為何不敢承認呢?愛上白姑娘是丟人的事情嗎?」

暮野有點語塞地望著暮夕夕,其實他也很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感覺。

「皇兄,如果真的愛她,就要尊重她,不要強迫她,這樣你才能得到她的心。」暮夕夕說罷,站起身來,道:「我走了,你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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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女人的戰爭

天已經黑透,幽蘭中透出一絲寧靜的黑。幾顆暗淡的星辰點綴著夜幕,亮晶晶的。

流霜躺倒在草地上,仰望著無垠的星空。面對著這樣美好的星空,她不知不覺放鬆了自己的心靈,放縱了自己的行為。躺在草地上的感覺,確實是愜意的。

今日暮野的行為,多少還是讓她心內有一絲震動的。

她驀然發現,他或許真的並不是一個無情的人,只是野心太大了。一旦他認識到他的野心不會實現,或許他會改變他的想法。

此時,流霜忽然決定,她不在盤算著如何逃走了。她要說服暮野,放棄戰爭。

這個想法一升,流霜忽然覺得不再煩悶了,或者一切還是有希望的。

望著天空中的星斗,流霜忍不住想起了一雙亮如寒星的眼睛。

不知道百里寒是否知道她被劫持的消息,不過就算知道了,又怎樣,他是不會在意的。

真的不會在意嗎?流霜始終不明白他化妝成野人待在她身邊,是為了什麼?難道就是為了那一夜?

想到如此,心中忍不住抽痛。她還在恨他。但是,她也覺得疑惑,百里寒他是一個堂堂的王爺,難道他會缺女人嗎?她始終不能理解他那夜的行為,還有他倉惶離去的行為。

她或許應當再見他一面,當面問個清楚。

不知道師兄此刻在做什麼?不過,他既然能和暮夕夕聯絡,就應當知道自己是平安的。

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流霜慢慢坐起身來,望著那個漸行漸近的身影。

是代眉嫵。

月色淡淡籠罩著她窈窕多姿的身影,她身上衣衫在風裡飄揚著。月光在她臉上灑下一道道青光,那朵桃花在月色映襯下,愈發嬌媚。

桃花,在流霜心中,一直以為,桃花是一種輕浮的花,是以流霜當初就不想為她紋繡桃花,可是代眉嫵卻偏偏喜歡桃花。

可是如今,是宿命的安排,還是命運的作弄,沒想到代眉嫵真的變成了一朵四處飄零的桃花。

流霜一直在想,如若當初她沒有為她紋繡桃花,那麼所有的事情是不是都會改變呢?自己是不是還在玥國做她的寧王妃?

流霜搖了搖頭,有些事情,就算是重來,也是不可改變的。

代眉嫵走到流霜身畔,緩緩站定,冷傲地注視著坐在草地上的流霜。

她纖細的柳眉在月色下深深的糾結著,那雙在百里寒面前一向是淒美迷濛的黑眸,此時,竟閃耀著銳利的光芒。

對於代眉嫵,流霜真不知是該恨他還是同情他。如若不是她,她那可憐的孩子就不會失去。但是,流霜也知道事情不能完全怪代眉嫵,還有她和百里寒之間的信任。

所以,此時,流霜是以一種理性的心態在望著代眉嫵,她對這個女子,無所謂什麼感覺了。但是,她卻很遺憾地從代眉嫵的某種看到了恨,很深很濃的恨。

流霜心中微驚,真是好笑至極,她反倒來恨她了!

「白流霜,你倒真是陰魂不散啊,我走到哪裡,你便跟到哪裡!」代眉嫵咬牙說道。

真是好笑,到底是誰跟誰了?

如果可以,她才不願呆在暮野這裡,如今,明明是她躺在草地上,靜靜地觀看星空,是她陰魂不散地跑過來打擾她的,好不好?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代眉嫵冷笑著說道。

流霜望著代眉嫵絕美的臉龐,心中一陣悲歎。其實她倒是恨懷念曾經那個溫柔嬌憨的代眉嫵,如今,露了真面目的她,還真是不可愛。

「得逞?」流霜凝眉,什麼意思,難道她有什麼陰謀嗎?

代眉嫵嫵媚的一笑,淡淡道:「你想要暮野停止戰爭,不是嗎?我才不會如你那般悲天憫人!」

「你?」流霜再也想不到,代眉嫵會猜透了她心中的想法,而且,還要和她對著幹。她是暮野的臣妾,如果沒事在暮野耳邊吹吹風,說不定這戰事就會愈演愈慘烈。

「你到底來天漠國有什麼目的?」流霜冷聲問道,她不知,自己離開玥國後,在代眉嫵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百里寒會因為她陷害自己而責難她嗎?所以,她才會變成這樣?她又是怎麼來到玥國的?

她只知道代眉嫵變了,那個白衣翩然,清新如蓮的女子不見了。此時的代眉嫵,就如同暗夜裡綻放的罌粟,是那樣魅惑,又是那樣毒辣。

「什麼目的?你會知道的!」代眉嫵詭異地一笑,那笑容在月色下,任誰看了,都會從骨子裡發起抖來。

流霜考慮著,要不要將代眉嫵的身份說出來。如果暮野知道代眉嫵來此是別有目的的,說不定不會再信任與她。流霜真不知,她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代眉嫵好似看穿了流霜的想法一般,一雙嫵媚的眼睛將流霜瞄了瞄,紅唇微抿,綻開一抹妖艷的笑意。纖纖玉手忽然伸到袖中,不緊不慢的從袖中掏出來一隻翠色青澄的玉鐲。

她嫻熟地把玩著玉鐲,那玉鐲在月色映照下,閃耀著清澄的色澤。

流霜一見那玉鐲,心中忽然大駭。

那是她娘親的玉鐲,她認得清清楚楚。娘親曾經要將玉鐲送與她的,她向來不愛這些首飾,又因為娘親極愛這玉鐲,經常戴在腕上,是以當時流霜沒要。

娘親戲謔說,既然不要,那就等她百年之後,留給她做傳家寶。

自從白露夫婦回歸故里後,這麼長時日流霜一直沒有機會去探望父母。流霜沒想到,今夜,在代眉嫵手中,竟然看到了娘親的玉鐲。

「你這隻玉鐲,是怎麼來的?你想要做什麼?」流霜定了定神,此時,她忽然明白,代眉嫵不再是簡單的一個人了。她的身後,或許是有著什麼人撐腰的。

 代眉嫵笑了笑,將那支玉鐲緩緩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白玉般的手腕,翠綠的鐲子,倒是顏色分明,極是好看。但是,那是娘親的玉鐲怎麼能戴在她的手腕上。

「當然是你娘親給我的啊,她見了我,還說要我給你捎信呢,說她過得很好,不要你惦念呢。」

「他們在哪裡?」流霜冷冷問道。

「這你就不必知道了,總之你只要知道他們啊,過得很好就是了。不過,我要是傷心了,那就難保他們……」代眉嫵說罷,便輕輕頓住了。

「你放心,我不會將你的身份洩露給暮野的。」流霜急急說道。雖然如今知道白露夫婦其實是她的養父母,但是,在流霜心內,他們還是如親生父母一般。她是絕不會讓他們有事的。

「那就好。」代眉嫵嬌笑著便要離去。

「慢走!」流霜望著她腕上的玉鐲,道:「那是我娘親的東西,可不可以還給我。」

「一個玉鐲而已,給你吧!」代眉嫵朱唇輕啟,極盡風情的將手中的玉鐲褪了下來,向流霜遞了過來。

流霜伸手去接,還沒有觸到玉鐲,代眉嫵纖手忽然一鬆,玉鐲直直的向下跌落而去。流霜大驚,俯身便要去接,無奈,終究是晚了一步,玉鐲掉落在草叢中。

流霜摸索著撥開草叢,看到玉鐲靜靜地躺在地上,伸手去拿,卻只拿起了一半。地面下有一角石塊,玉鐲恰巧掉落在石塊上,碎成了兩半。

流霜心中一痛,雙手顫抖著拿起玉鐲,冷眸凝視著代眉嫵。

代眉嫵站在月色下,黑髮隨風輕揚,一張玉臉在月色映襯下,妖美的不可一世。她將塗著蔻丹的玉手,放到唇邊,輕笑道:「對不住啊,沒拿好。不過你的運氣也太差了,草叢中竟然會有石頭。這就怪不得我了!」說罷,扭著細腰,邁著曼妙的舞步,轉身而去。

走了沒幾步,代眉嫵又回身輕聲說道:「你別回金帳哦,我要去探望可汗,你在,會礙眼的。」說罷,盈盈嬌笑著離去。

流霜坐在草地上,拿著摔成了兩半的玉鐲,心內一陣難過。沒想到代眉嫵會這麼厲害,一早便將自己父母軟禁了。她不知,她的父母到底被代眉嫵帶到了哪裡,過得還好嗎?

但是,她堅信,自己絕不會這麼輕易就被代眉嫵打倒的。

夜已深,天氣變冷,似乎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草原上的風冷的徹骨,流霜裹著單薄的衣服坐在草原上。望著冷月悄悄地西移。

暮野的金帳內,四足火鼎裡的火依舊燃燒的很旺,將金帳內照耀的一片明亮。

暮野脖子上纏著布條,斜倚在榻上,閉目養神。

代眉嫵站在暮野身側,纖細的小手小心翼翼輕撫著暮野的脖子,眸中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斷滾落:「可汗,你怎麼樣,傷口還疼嗎?」

暮野慵懶的抬眸,望著眼前這張淚水遍佈的臉,如同梨花帶雨一般迷人。

他邪魅的一笑,伸手輕輕拍了拍代眉嫵的臉頰,道:「嫵媚,你心疼我嗎?」

代眉嫵連連點頭,珠淚如雨耳墜,接著卻又搖了搖頭

「嫵媚當然心疼你,但是,又怨你。你……你怎麼能為了那個女人受傷。可汗,若是嫵媚遇到了危險,你會……你會救嫵媚嗎?」代眉嫵抹了一把淚珠,楚楚可憐地問道。

暮野雙眸一瞇,他會嗎?

他打量著面前這張絕色容顏,白皙的嬌顏在燃燒的篝火照耀下,添了一抹紅暈。那一串串珠淚,襯在嬌紅的臉上,更是晶瑩剔透的可愛。

這樣一張梨花帶雨的嬌顏,任哪一個男子都會心軟的。可是,不知為何,他的眼前,卻浮現出另一個容顏來。

不算絕美,但是卻清雅倔強。

「會嗎?」代眉嫵站起身來,如嫩藕一般白皙的玉臂緊緊攀上了暮野的肩頭,吹氣如蘭地在暮野耳畔嬌聲問道。

看到暮野久久不答話,她的黑眸一暗,但是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地淺笑著道:「可汗,嫵媚今夜留下陪你行嗎?你受傷了,奴家不放心你。」

暮野唇邊勾起一抹魅惑性感的笑意,伸手在代眉嫵嬌媚的臉頰上一捏,輕聲道:「你在這裡,本王怎麼能休息好呢,你快些回去吧。」

 「可汗,我不放心你嘛!」代眉嫵聞言,紅唇一嘟,一雙美眸又開始水霧瀰漫。

暮野劍眉微顰,意興闌珊地道:「回去吧!」

代眉嫵淒然盈盈淺笑道:「可汗,那你香一個。」

暮野低頭,唇邊勾起一抹邪笑。

代眉嫵知道暮野是默許了,抬起白皙的玉臉,似乎是害怕觸到暮野的脖子,小心翼翼的在暮野的唇上印了一個香吻。

代眉嫵走後,暮野便不放心地派人去找流霜。

夜已經深了,也不知道那個傻女人為何還待在外面,不會是趁機逃走了吧。

流霜沒想到暮野會派人來尋她,頗有些受寵若驚。隨著兩個侍女回到金帳內,遙遙看到代眉嫵窈窕的身影裊裊遠去。

***

心神不寧地低著頭走進金帳,不期然地撞進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

「你怎麼不在床上躺著,快放開我!」流霜大聲喊道。這個暮野,不是受了傷嗎?怎麼勁還這麼大。

暮野卻充耳不聞地皺了皺眉,道:「怎麼這麼涼?你真是傻礙,大半夜在外面凍著,想死啊!」

流霜這才發覺自己身上確實很涼,而暮野的懷抱又確實很暖和。但是,她知道,這不是她貪戀的懷抱。

「可汗,請您放尊重點。」流霜冷冷的說道,神色冷凝。

暮野眸中光芒閃了閃,想起暮夕夕的話來。

你若是愛她,就要尊重她,那樣才能獲得她的心。

他不禁施施然地放開了手,流霜越過他,走向金帳一角,那屬於她的小窩,慢慢躺了下來。

暮野極是詫異地看著自己空空的臂膀,他是不愛她的,不是嗎?為何,卻要按著夕夕的話做呢。

第120章陷害

暮野不確定他是不是在愛,但是,他卻清楚地知道他在乎她。

當看到弩箭射向她的那一瞬,他清楚地感受到內心深處傳來的恐慌是那樣強烈,強烈到淹沒了他的理智。讓他奮不顧身不計後果地躍起,為她擋住了那一箭。

他清楚地知道他不能沒有她!

他第一次強烈地想要得到一個女子的心。

這就是傳說中的愛了吧!?

暮野想通了這一點,唇邊勾起一抹開心的笑意,像孩子的笑容一般稚氣。

他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到流霜棲身的角落。

帳內的燈火閃爍著,流霜躺在地上的氈毯上,雙眸緊閉,呼氣如蘭,跳躍的火光淡化了她冷澈的氣質,使她看上去比白日裡要溫柔。

暮野盤膝坐在流霜面前,右手輕撫著下巴,享受一般望著她的睡顏。直到看到流霜長長的睫毛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他禁不住展顏而笑。

他知道她在裝睡,他知道她不願面對他。

但是,他決定尊重她,不再強迫侵犯她。

是以,他微笑著歎了一口氣,慢慢站起身來,向自己的床榻上走了過去。

神經緊繃的流霜直到聽到腳步聲遠去,才敢輕輕地籲了一口氣。方纔,她還真是怕暮野再次獸性大發,對她不軌。此時,確定他終於離去,才敢安心睡去。

作為一個南征北戰的霸主,暮野曾受傷無數次。每次憋在帳內養傷,簡直是度日如年。

可是,這次,暮野竟然很享受養傷的日子。

每日裡,讓流霜為他敷藥、熬藥,他甚至不允許別人來探望他,只想多享受和流霜單獨在一起的每一刻。

流霜也聰明地利用這幾日的時光,對暮野旁敲側擊溫婉勸說,試圖讓他終止戰爭。

她不確定暮野是不是聽到了心裡去,雖然,他還是不贊同她的觀點,甚至於有時候,還是和流霜針鋒相對地辯論。但是,流霜還是感覺到了暮野的變化,有時候,他確實是在傾聽著她的話在沉思。

三日後,暮野的傷口已經癒合。

一大早,流霜正在為暮野換藥,左將軍烏哈和右將軍洛寧便來稟告戰情。

「可汗,末將探查到一個消息,玥國寧王率兵到了邊關……」左將軍烏哈沉聲稟告道。

流霜本來剛剛將暮野脖子上的布條拆下來,手中拿著瓷瓶,正要為暮野敷藥。聽到烏哈的話,玉手輕輕一抖,手中的瓷瓶便滑落下去。

流霜慌忙伸手,但是沒能接住,瓷瓶掉落在地上,碎了。

她慌忙蹲下身去撿,心中卻波濤洶湧。

百里寒竟然帶兵到了邊疆,這意味著什麼?

瓷瓶的碎裂聲,讓暮野心中一驚,他低頭,俯視著蹲在地上撿拾瓷瓶碎片的流霜,劍眉微皺。

她的性子一向沉靜,做事沉穩,今日為何這般毛躁?而且,此刻,撿拾碎片的玉手,依舊在輕微顫抖著。

為了什麼?

腦中靈光一閃,他忽然想起了暮夕夕曾經對他說過,白流霜原本是寧王百里寒的王妃,是因為寧王傷害了她,她才會遠離玥國,到了崚國。

這是個重要消息,只因為以前他並不在乎她,所以根本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如今乍然想起,心內驀然一沉。

她原來竟是百里寒的王妃麼?

左將軍烏哈和右將軍洛寧注意到暮野神色有些恍惚,似乎心思並不在他們的稟告上,便識趣地閉了嘴,帳內頓時陷入一陣靜謐之中。

流霜默默地將碎片收拾乾淨,從藥囊中又拿出一瓶傷藥,感受到帳內有些詭異的氣氛,這才發現暮野的異常。

他那張輪廓硬朗的臉,此時神色極是肅然。微凹的黑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眸中神色深邃、悠遠、凝重。

流霜心中微微跳了跳,不禁淡笑著道:「方纔不小心手滑了。不過,這瓶也是治傷良藥,比方纔那瓶絲毫不差呢!」流霜說完,不去理會暮野深幽的眸光,將藥細細抹在暮野的傷口上,然後為他包紮了起來。

洛寧有些擔憂地道:「可汗,若是玥國和崚國聯手,我們……」

暮野打斷洛寧的話,朗笑道:「聯手?本王豈怕他們聯手?百里寒來了也好,本王早就想見識見識玥國寧王的風采了,更想和他在戰場上大戰一場,看看他是否如傳說中那般厲害。」

「你們兩個下去吧!」暮野揮手將左右將軍趕了出去。

烏哈和洛寧覺得有些詫異,以前,暮野面對軍情,都是極其重視的,今日這是怎麼了。是以,兩人並沒有離開,而是凝立在帳外,傾聽著帳內的動靜。

暮野望著帳內默默收拾物事的流霜,低垂的側臉,是那樣寧靜疏遠。

「你……方才摔了瓷瓶,是因為百里寒?」他忽然低低問道。

流霜聽到百里寒的名字,心跳了幾跳。

抬眸看到暮野深邃的眼眸,微笑著道:「不是,我只是手滑了,方纔我已經解釋過了。」

暮野忽然一把抓住流霜的手腕,問道:「你以前真的是百里寒的王妃?」

流霜淡淡笑道:「是的,不過那是以前了,現在我不是!」

「那就好!」暮野忽然展顏一笑,道:「流霜,你是我的了。」

流霜詫異地抬頭,望著眼前這個狂放的男子,什麼叫你是我的了?

暮野無視流霜詫異的目光,自顧自溫柔地說道:「等到戰事結束,我會帶你回天漠國。天漠國雖然處於北方,沒有江南的小橋流水,卻有一種廣漠的美,那是你想像不到的。你可以騎著小紅馬在草原上馳騁,看到渾圓的落日從地平線上慢慢沉沒。你可以在夜晚抬頭仰望星空,你會發現,星星離你是那樣近,近到你觸手可及。天漠國雖然沒有江南遍開的繁花,但是卻有淩寒獨自開的梅花。我會為你建一座別院,為你種滿梅花,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

流霜的睫毛閃動了兩下,她覺得震驚,以至於都不能思考了。

她從來不知,暮野也會用這麼溫柔的話語說話,這意味著什麼?暮野這是在說什麼?向她表白?

他為她擋箭,又說這麼曖昧的話,難道,他喜歡她嗎?

流霜苦笑,他這個人,會知道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嗎?

他雙手沾滿了血腥,他還會愛嗎?他有那麼多女人,他可曾真心待過誰?

「我一定會非常寵你呃……不會讓你受委屈,可是……為什麼……」暮野的聲音越來越低,他忽然感覺到眼前一片眩暈,一片模糊。他竟有些看不清眼前這張令他心動的臉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他的頭微微低了下來,緩緩靠在了流霜的肩上。

流霜尚在震驚之中,冷不防他山嶽般的身子向她壓了過來,以為他又要對她動手動腳了,慌忙使勁一推,暮野竟然搖了搖,踉蹌著摔倒在地上。

流霜心內一驚,這才發現,躺在地下的暮野,那張臉,竟然慘白如紙,唇角正有一絲黑血緩緩溢出,那是中毒的徵兆。

「你怎麼了?」流霜心內大駭,明明傷口已經癒合了,為何會這樣?正要伸手為暮野把脈,帳門被推開,左右將軍烏哈和洛寧風一般奔了進來。

本來,他們在帳外聽到了那段表白,這才明白可汗今日的異常,原來是對這個女子動了心。所以,他們正要離開,卻冷不防帳內發生了這樣的異變。

右將軍洛寧的性子相對要衝動一些,看到流霜,他一把將她推開,將暮野抱到了床上。

左將軍烏哈相對要沉靜些,他冷靜地吩咐侍女前去請軍醫。

流霜被推倒在地,手腕上一陣銳疼,但是心中擔憂暮野的傷勢,還是開口道:「能讓我診脈嗎?」她不明白,暮野為何會忽然昏迷呢?

烏哈有些悲憫地看了流霜一眼,沒有說話。

「我們還能相信你嗎?你這個妖女,為什麼要害可汗?原來你竟是百里寒的王妃,是不是聽說他來了,所以要害了可汗,免得可汗殺了百里寒?是不是,你真是卑鄙啊!」

「我沒有!」流霜冷聲道。

雖然聽到百里寒,她內心很震驚。

但是,她絕不會去害暮野的。

暮野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頑固,她感到有希望說服他的。

就在此時,軍中禦醫趕到。在他的身後,還尾隨著暮夕夕和代眉嫵。

代眉嫵一進來,兩眼便包了兩汪淚,衝到暮野面前,悲聲道:「可汗,可汗,你怎麼了?」

兩個侍女慌忙拉住了她,她又踉蹌著奔到流霜面前,道:「你為什麼要害可汗?他那麼喜歡你,為了你,竟然不顧自身安危去救你,為你擋了致命一箭。可是,你怎麼能這樣害可汗。你這個賤女人!」

流霜望著代眉嫵,看到她猩紅的唇在她的面前一張一合地吐出一些令她震驚的話語。

她忽然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

這一切,肯定又是代眉嫵搞的鬼!她一向是慣於嫁禍的。

只是流霜沒想到,這次她竟然敢對暮野下手。

既然是她做的,那麼暮野就不會有危險了。估計,她還不會讓暮野死,她肯定是吧陷害的罪名扣在她的身上,然後等著暮野醒來好好收拾她的。

「你有什麼話說,你這個卑劣的女人!仗著可汗對你的寵愛,竟然敢對可汗下手!」代眉嫵仍舊沒完沒了地在流霜面前控訴著,一雙絕美的臉上,淚水橫流。

這張臉倒真是會演戲啊!此時的她,看上去對暮野是多麼的關心,對她,又是多麼的憤恨。

而流霜,在她的控訴下,罪名似乎是漸漸成立了。

「你說夠了嗎?」流霜淡淡問道,預期輕寒而冷冽。

代眉嫵望著流霜淡定的神情,愣了一瞬。

「我說錯了嗎?……」

流霜忽然抬手,照著代眉嫵的臉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啪……」清脆的響聲,終於打斷了代眉嫵的話語。

時間,似乎在這一瞬凍結。

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流霜的手上。

代眉嫵不相信地看著流霜的手,她竟然打了她?

這一巴掌,無疑吹響了兩個女子之間戰爭的號角。

流霜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冷冷道:「不要隨意冤枉人,可汗到底是被誰所害,還沒有查清楚。請你不要亂說。」

她雖然一向隱忍,但是,不代表她可以隨意的污蔑她。

「不是你,又是誰?這幾日,只有你和可汗在一起。」代眉嫵捂著臉,嗚咽道。其實心內卻恨得要命。她沒想到一向溫婉的流霜,竟敢打她。

流霜眼眸一黯,確實是的,這幾日,只有她和暮野在一起。比人都沒有機會進帳。

這個事實對她是極其不利的。

就連她,雖然篤定是代眉嫵下的毒,尚還疑惑,她是何時下的毒藥。

 幾個軍醫忙碌著進進出出,灌水,催吐,流霜望著那一盆盆的血水,臉色沉靜。

她知道暮野會沒事的,代眉嫵還等著他醒來收拾自己,不是嗎?

她只是在想,怎麼能洗清自己的嫌疑,她絕對不會讓代眉嫵得逞的。

流霜將目光轉向暮夕夕,輕聲道:「公主,如今可汗昏迷,希望你能鎮定心神,將這件事差個水落石出!」

暮夕夕幽黑的清眸望了一眼流霜,問道:「不是你,對吧?」

流霜點了點頭,她心內感動,她沒想到,暮夕夕會這麼信任她。

左將軍烏哈走了過來,沉默冷靜地對暮夕夕道:「公主,目前白姑娘的嫌疑最大,我們只能把她囚禁起來,否則難堵眾將之口。」

「我能問一下,可汗中的是什麼毒嗎?」流霜轉首問烏哈。

左將軍烏哈道:「軍醫們正在查,尚沒有查清楚!」

暮夕夕轉首對流霜道:「要委屈你了。此事我定會查清楚的,如果不是你,一定會還你清白的。」

流霜深深地望了暮夕夕一眼,轉身隨著侍衛而去。

在出帳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頭再次望了代眉嫵一眼,卻見到她捂著臉,美目中流轉著勝利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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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破陰謀

庸關是玥國最北的一座城池,庸關的守將是威遠公鄭拓,這些年他手握重兵,駐守在邊疆。皇帝幾次想要從他手中削弱軍權,都沒能成功。可見手握重兵的他已經到了有恃無恐的地步。

正午,據探子回報,寧王的軍隊到了,鄭拓即刻率兵在庸關接應。

由於常年駐守在邊疆,風雪侵蝕之下,鄭拓的臉上佈滿了刀刻一般的皺紋,令他看上去很是難以接近。

他站在驕陽之下,遙遙看到一隊人馬逶迤而來,隊伍前面是一名年輕的將領。

那人一身銀色盔甲,看上去英姿颯爽,銀甲在正午的艷陽下,閃著寒洌耀眼的光芒。

鄭拓望著那個銀甲將領漸行漸近,一雙厲眸微微瞇了起來,充滿了恭敬的神色。其實,他對寧王百里寒極是忌憚,因為當年正是他親手害了他的母后沈皇后。

可是,後來,他派了無數撥的刺客,都未能將這個寧王除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逐漸握住了京師禁衛軍的兵權。

他心內對這個寧王怎能不忌憚。如今,卻不知這個寧王犯了什麼邪,竟然忽然率禁衛軍遠征。那禁衛軍可是他幾年來好不容易斂起來的兵力。

不過,不管是什麼原因,這樣的事情,他是樂見其成的。他巴不得暮野將百里寒的隊伍打得落花流水,而他,正好坐收漁翁之利,說不定可以舉兵反回京師,將皇位拿下。

不過,令他疑惑的是,百里寒的隊伍並不似探子回報的那麼多,根本就沒有五萬,看上去也就一兩千的樣子?

遙遙看到隊伍快要走到近前,鄭拓慌忙俯身跪拜。

耳聽得馬蹄聲得得到了近前,他語氣恭敬地說道:「寧王一路勞頓,辛苦了,老臣已在府內備好了接風宴會,請寧王賞光前去。」威遠公沉聲說道,語氣恭敬,但神色卻絕不恭順。

銀甲將領從馬上翻身躍了下來,笑道:「末將鐵笠見過威遠公!」

鄭拓抬頭,這才發現站立在面前之人並不是寧王百里寒,心內不禁一片懊惱。起身從地上站起來,道:「鐵副將,為何不見寧王大駕。」

「威遠公不用在此迎接了,寧王已經轉道劍門關外,特囑末將前來向威遠公稟報一聲。」說罷,帶了兩千精兵出了庸關,直奔關外。

鄭拓徹底愣在了當場,他沒想到百里寒會轉到劍門關。

當然,更讓他意想不到的事還有呢。

百里寒並沒有將中軍營帳駐紮在劍門關內,而是直接駐紮在關外麓川,翻過崇山峻嶺,便可以到達天漠國的都城翰城。

***

囚犯的帳篷還真不能和可汗的金帳相提並論,陰冷而散發著黴味,但是對流霜來說,金帳也好,現今的帳篷也好,都是囚住她自由的地方,沒什麼兩樣。

流霜坐在硬硬的發了黴味的氈毯上,眼眸望著帳內中央的那團黯淡的火苗出神。

暮野依舊在昏迷之中,不知道代眉嫵為暮野用了什麼毒藥。

流霜一直知道,代眉嫵背後隱著一個高人,這個人既懂毒又懂醫。那次在王府裡陷害自己,代眉嫵用的應當也是那個人提供的毒。其實流霜心內很想和那個人較量一番的,她想會有機會的。

坐在幽暗的帳內,她的思緒卻一直沒有閒著,想到最後走出帳篷時,看到代眉嫵那沾沾自喜充滿了必勝的眼神,流霜心內驀然一沉,腦中有亮光隱隱閃過。

她想代眉嫵的陷害絕不僅僅是要暮野醒來對付她的,倘若暮野信任她,卻反而查出了毒是代眉嫵下的,那她豈不是自己引禍上身。

代眉嫵應當不會這麼做!

那麼她究竟想做什麼?

會不會是想要趁著她被囚禁時,將她殺害呢。

門外那麼多的兵將駐守,還有暮夕夕特意安排的兵將,想要暗殺她也不是那麼容易得。

那麼,她會以什麼樣的方式來殺害自己呢?

毒!

除了下毒,代眉嫵不會再有別的法子了。

可是,她會怎樣下毒呢?

她下給暮野的毒就很蹊蹺。

流霜細細回想著和代眉嫵接觸的每一個瞬間,忽然想到了娘親的翠玉鐲。

流霜慌忙從袖中拿出用手帕包裹著的玉鐲,碎成兩半的玉鐲在幽暗的帳內閃耀著淡淡的光暈。

流霜伸手拿起玉鐲,放在鼻端輕輕聞著,一股淡淡的奇想沁入鼻端。這種香氣和女人用的花粉極像,不仔細分辨是很難發現的。

果然是毒藥,沁香毒。

這是一種慢性毒藥,一般會在三兩日內發作。而且,因為男女體質的緣故,男子反倒發作的快一些。

流霜再沒想到代眉嫵早就在玉鐲上下了毒,若不是玉鐲被摔碎,不能戴在腕上,此時恐怕自己早已經中毒了。想來代眉嫵也沒想到,草地上恰好有一塊石頭吧。

可是縱然如此,那玉鐲被自己貼身收著,她依舊是中了毒。

代眉嫵此時應當是在等待自己毒發身亡。

若是自己死了,那麼在別人眼裡,便是她毒害可汗畏罪自殺。

若是自己沒有死,這玉鐲在自己身上收著,被人們搜出來,玉鐲上的毒藥,便是毒害可汗的證據。

流霜相通了這節,頓時感到心內一陣後怕。說實在的,此時,她是略略有些佩服代眉嫵的陰謀了,真是狠毒啊。

她不會讓她得逞的。

還好她及時發現了玉鐲上的毒藥。

流霜伸指在衣袖上彈了彈,還好她早有準備,及時將藥囊中的解毒奇藥都藏在了衣衫的暗兜裡,為的就是防備代眉嫵下毒。流霜取出一包研成粉末的雲夢花,雲夢花雖不是解沁香毒的專用解藥,但是,卻能解百毒,比一般的解藥好用多了。

流霜服下解藥,算了算時間,感覺到代眉嫵要開始行動了。

果然不出所料,帳門忽然打開,暮夕夕帶著兩個侍女走了進來,後面跟著代眉嫵。

暮夕夕有些歉疚地對流霜說道:「對不住了,皇兄依舊沒醒,現在兵將們已經動了眾怒,要我在你身上搜查呢。」

流霜淡淡笑道:「無妨,你們搜吧!」

兩個侍女走上前去,將流霜的外衫脫掉,然後輕輕一抖,袖中的包裹著玉鐲的錦帕便跌落出來。

侍女彎腰撿了起來,呈到了暮夕夕的手中。

這一瞬間,流霜清楚地看到了代眉嫵黑眸中一抹亮光閃過。

很遺憾的是,暮夕夕拿著兩半玉鐲,翻來覆去看了看,什麼也沒有發現,伸手遞到了身後的軍醫手中。

軍醫拿著玉鐲聞了聞,搖了搖頭,又遞回到了暮夕夕的手中。

代眉嫵的臉瞬間有些失望,她輕聲道:「你們可要檢查仔細點啊!」

暮夕夕將玉鐲遞到了流霜手中,微笑著道:「還給你!」

流霜微笑著道:「公主,我想我已經知道可汗中的是什麼毒了。如果公主相信我,就把這個拿去,我想可汗應當馬上會醒來的。」

暮夕夕接過流霜手中的雲夢花,轉身走了出去。

代眉嫵是最後走的,望著流霜清雅淡定地神色,她知道這一局,她輸了。

***
麓川。

群山疊嶂,連綿起伏,白雲繚繞間,一個個山峰均是高聳入雲,翠色入黛。山中的空氣極是清新,秋末的景色也美不勝收,樹葉的顏色從淺綠深綠到墨綠再到淺黃深黃到楓紅,層層疊疊變化著,竟比鮮花還要艷麗,讓人情不自禁感歎自然的鬼斧神工。

百里寒一襲深黑色寬袍,不沾一絲塵埃地在層巒疊嶂的山崖上攀援。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使他渾身上下閃耀著一種清澄幽冷的光。

他想要在麓川找一條近路,一條可以通到翰城的近路,那樣他便可以帶領著兵將神不知鬼不覺的奇襲翰城。

他知道暮野此時還在和東方流光僵持著。而他,只要奇襲翰城,便可打破這種僵局,那時,暮野便會受到前後夾擊,必敗無疑。如果運氣好的話,他有可能生擒暮野的爹娘,屆時便可以從暮野手中將流霜換回來。

這是最穩妥的辦法,是唯一能讓流霜不受傷害的辦法。

百里寒抬頭仰望,隱隱看到雲霧繚繞的山巔,那麼美,那麼陡峭。

山巔之上,是經年不化的積雪,百里寒到達山巔時,恰好是落日時分。夕陽為白雪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霓裳。

山頂上,並不是狹窄的,而是極平坦的一大片。

那一大片的白雪,是那樣純淨,那樣潔白,令他的心忍不住一顫。

他緩緩駐足在山頂上,望著這如夢如幻的仙境。正要緩步走到對面,卻發現腳下忽然傳來碎裂的咯吱聲,那時冰雪裂開的聲音。

百里寒心內一驚,這才發現腳下並不是實在的土地,而是一大片雪湖。想要到得山頂對岸,只有通過這片雪湖。

百里寒走到下邊山坡上,拔出長劍,砍了幾株碗口大的數木,扔在雪湖之中。然後飛身躍起,足尖接連點到樹幹之上,好似黑色大鳥一般,到了對岸。

百里寒站在對岸,朝著山下搖搖望去,一個羊腸小道蜿蜒著呈現在眼前。

第122章思念何其深

百里寒凝立在山崖上,黑眸透過飄渺的雲氣,端詳著那條羊腸小道。

說羊腸小道一點也不為過,那小道是那樣狹窄、曲折、綿長。然而,只要有這麼一條小道就已經足夠了,足以讓他的幾萬精兵通過這條小道,直達天漠國的翰城。他們接下來需要做的,便是把山頂那片雪湖填平,以便更利於通過。

山頂的風呼呼地吹拂著,蕩起了他一頭流瀑般的白髮,夕陽餘暉在他的髮絲上跳躍著,好似舞蹈。

此時,斜斜地站立在山巔的百里寒,青衣飄飄,白髮黑瞳,是那樣風神俊秀,俊美脫俗。

小道上傳來一陣窸窣的響聲,百里寒黑眸微瞇,凝神望去,看到羊腸小道上一抹青色在緩緩移動著。

那是一個身著青布衫裙的女子,她的衣衫已經被山路上尖利的石塊和叢生的樹木掛的不成樣子,她的髮絲也淩亂不堪,一襲看出她的髮髻,是天漠國的髮式。

一頭烏髮編成幾條俏麗的辮子,纏繞著盤在腦後,既俏麗又雅致。

 毫無疑問,她是一個天漠國的女子,只是這個天漠國女子,爬到山巔來做什麼?

百里寒微瞇著眼睛,望著那個女子極其艱難的攀爬著,更確切地說,是挪動著。因為她看樣子已經精疲力盡了,有好幾次都因為疲累,滾倒在地。若不是岩石和樹木擋住了她,她估計已經滾倒到山崖下,摔死了。

但是,這個女子依舊努力地爬著,絲毫也沒有放棄的意思。

她的努力沒有白費,她終於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爬到了山頂上。

她看到了百里寒!

那一瞬間,這個天漠國的女子張大了嘴巴,愣愣地看著百里寒,她以為自己看到了仙人。

那個男子站在山巔,青衣隨風飄動,是那樣卓越,那樣出塵脫俗,那樣俊美不凡,那樣遺世獨立,難道不是仙人嗎?

尤其是那一頭鋪天蓋地的白髮,那樣白,比雪還要純淨,比玉還要晶瑩,卻又是那樣絢爛,在落日的光影裡,飛舞著,漫捲著。

人們都說,爬到麓川山巔,會看到仙人的,傳言原來竟是真的。

女子的膝蓋一彎,幾乎就要跪倒在地。

百里寒卻開口了,冷冷澈澈的聲音在風裡迴盪著:「你是誰?你來這山頂時做什麼的?」

仙人的聲音可真是好聽啊,好似天籟。

「我……我是來這裡為我家夫君求取平安的。」青衣女子有些誠惶誠恐地說道,「傳說,飲了這山頂雪湖中的聖水,可以保平安。所以,太陽一出來,我便悄悄地出門,一個人爬到了這山巔,為的就是給夫君求取平安。我的夫君每次出門回來,都會受傷,我對他擔憂得很。」女子雖然是天漠國的裝束,但是,說的是漢話,稱呼自己的男人也是漢話的夫君。

原來她一大早從山底下爬到這山上來,是為她的夫君求取平安,真是一個癡情的女子。

百里寒心內忽然一堵,覺得呼吸有些凝滯,他想到了困在敵營的流霜。不知在遭受怎樣的苦痛,他驀然轉身,打算離開這裡。

青衣女子感受到百里寒週身的冷意,她乍然明白,眼前的男子不是什麼仙人,仙人怎麼會有煩惱呢?而眼前的男子,修長的眉深深糾結著,俊美的臉上籠著一層淡淡的憂鬱,就像這山間的霧氣,驅之不散。

「公子,如果惦念什麼人,就取一杯聖水,讓她喝下去,會保她平安的。」青衣女子溫柔地說道。

百里寒淒苦地一笑,保平安,他現在尚在危險之中。

他望著眼前的女子,生的不算美,臉色有些蒼白,瘦削的瓜子臉,小小的唇,一雙眼睛卻是又大又亮,溫柔清澈。

這個女子雖然是天漠國的裝束,但是,她的模樣卻不是天漠國那種輪廓分明,深目挺鼻的模樣。

「你不是天漠國人!」百里寒冷聲問道。

那女子溫柔地一笑道:「是的,我不是!公子看上去也不是天漠國的人!」

女子從衣襟上掏出一個小小的葫蘆,放到雪湖中,灌滿了水。

百里寒冷冷漠漠地挑了挑眉,有些不以為然。

聖水,不過是寄託人們一種心願罷了。一切還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如果,他坐在這山頂求仙人保佑,就是求死了,流霜也不會回來的。

「啊!……」一聲淒厲的驚呼聲傳來。

那女子裡雪湖太近,足下一滑,竟是跌落在湖水中。湖水極是冰冷,瞬間淹沒了她的身影。

百里寒微微挑眉,無奈地一笑,縱深翩然一躍,足尖點在方纔仍到水中的樹枝上,一探身,將青衣女子從湖水中拎了上來。

他將她放在岸邊的石頭旁,淡淡道:「求神不如求己。你這樣做,還沒有求到聖水,你自己反倒先殞命了。你夫君反倒會擔心你的。」

「我夫君……」一句話好似觸動了女子的心事,她摀住臉,無聲地啜泣起來,「我夫君他才不會關心我的死活,他只知道打仗,……」

百里寒心中一動,打仗?

「你的夫君是不是暮野!」百里寒黑眸一亮,問道。其實打仗的人何其多,無數個士兵,眾多的將軍,都是打仗的人。她夫君是暮野的幾率實在是太小了。但是,他還是無意地一問。

「是的。」那女子邊哭邊說,此時她實在是太虛弱了,渾身又被水浸透,冷的有些發抖。她幾乎不能思想,只想對這個仙人一般的男子說說心中的苦痛。

百里寒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是不是上天的安排,雖然眼前這個女子看上去是一個不得寵的姬妾。但是,以暮野的性子,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姬妾出事?

 百里寒彎腰伸出修長的指,將在水中漂浮著的葫蘆拿了起來。葫蘆中已經灌滿了冰冷的雪水,他伸指用塞子將葫蘆塞住,轉身遞到女子懷裡道:「這些夠了吧。」

「夠了!謝謝你。」青衣女子感激地說道。試圖站起身來,可是卻踉蹌著倒了下去。

「請問這位夫人叫什麼名字?」百里寒挑眉問道。

「你叫我青兒吧。」青衣女子低頭柔聲道。

「我想青兒夫人也不希望有戰爭吧?如果,能夠讓戰爭停止,你會不會去做?」百里寒悠悠問道。

「我會的!」青兒望向百里寒,一雙清眸傾城無比。顯然,她是極恨戰爭的。

「我是玥國的寧王,這次是來和你夫君打仗的。但是,你知道,我們是被迫的,我們並不想打仗。而且,我的王妃在你夫君手中。」百里寒向青兒坦誠了自己的身份。

青兒並沒有太多的驚訝,這個男子一看就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他雖然穿著漢族男子的普通青衫,式樣簡單,但是,他那一舉手一投足的氣質卻是風華逼人的。

她早猜出,他是玥國的高級官員,卻沒想到他竟是玥國的寧王。

她也曾經聽過暮野說起過,他今生最想遇到的對手,一個是崚國太子,一個便是玥國寧王。

夕陽漸漸沉沒,山頂乍然冷了起來。百里寒微笑著向青兒伸出手,道:「天這麼晚了,你自己是回不去了。不如,隨我回我們軍營吧。我不會對你怎麼樣,我只希望能用你換回我的王妃!」

青兒點了點頭,「好的!」眼前的這個男子,雖然神色冷凝,但是,她卻莫名地信任他。何況,她也很想知道,暮野心中是不是真的一點也不在乎她。

十年前,他以為自己是崚國公主,便將她從崚國皇宮擒了出來。原以為他是要殺她,卻不想他竟是良心發現,是為了救她。

早知道他是大發慈悲,她是不會冒充公主的。可是如今倒好,當年小公主留在宮裡,生死不明。而她,卻在天漠國的皇宮裡,做了一個侍妾。

起初,她對這個滅了她國的男子又恨又怕,可是,慢慢的,她卻戀上了他。或者,愛情真的是沒有任何理由的。

可是,他好像是對她沒有什麼興趣,只是說,為了贖罪,以後會讓她做天漠國的閼氏。其實,她才不稀罕什麼閼氏,她只想獲得他的心。

她常常想,如果當初被擄的不是她,是小公主!事情會是什麼樣的?

以小公主脫俗的魅力,暮野會不會愛上小公主?

可惜這個答案,她不得而知了。

下山的路,依舊是很坎坷的。

如果是她自己,恐怕今天晚上就下不了山了。

可是,有身旁的寧王,事情就好辦多了。他牽了她的手,讓她閉上了眼睛,帶著她,從山頂慢慢滑落。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到了玥國的燈火連營。

剛落暮時分,各營已經掌了燈,巡邏的士兵在各營帳間走來走去。

百里寒令士兵準備了一頂小帳篷,就臨著他的軍帳,派了人守護著她,自己回到了中軍帳用飯。

帳內十幾隻松香火把燃的正旺,桌子已經擺放好了,他的副將們端端正正坐在那裡等著他。旁邊的鍋裡,有熱氣和肉香不斷溢出。

在行軍之中,百里寒習慣於和他的這些副將們一起用餐,他們吃什麼,他便也吃什麼,沒有絲毫的優越性。這讓他的副將們對他愈加敬服。

而且,這些副將都是和他一起長大的,當年,他母后去世後。無依無靠的他,在一次饑荒之年,收留了無數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孤兒。

他將他們秘密收留在了遠離京師的別院中,每年都會去和他們相處幾個月。他請了拳師劍客教他們武功,請了先生教他們識文斷字,教他們行軍佈陣。

那時候,他們一見面,便是打。誰的拳頭厲害,誰便是老大。就這樣吃在一起,長在一起,也打在一起。

終於到了這一日,他的這些兄弟都成了他得力的手下。

鐵笠,是他們之中最機靈最活潑的,他排行在最末。

銅手,是他們之中武功最高的,手中一桿銀槍,在戰場上也是無所披靡。

柴悅,是他們之中計謀最高的,對於行軍佈陣頗有研究,是他的智囊。

而此時,這些兄弟們便圍坐在桌旁,等著他的到來。

百里寒緩步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有些懶洋洋地端起杯子,但是卻沒有喝。一顆心焦慮而惆悵,是因為今日見到的那個青兒的癡情,讓他愈加思念在敵營中的流霜,愈加擔心她的安危。

身邊的兄弟們看到百里寒進來了,都開始大快朵頤起來,直到發現百里寒的異樣。

他端著酒杯,鳳眸微瞇,修長的手輕輕旋轉著酒杯,大約又在想他的王妃了。

他們沒有在王府追隨百里寒,從未見過流霜,對於讓一向眼高於頂的王爺如此深情的女子,十分好奇。

「王爺,該用飯了。」柴悅低聲道。

百里寒輕輕哦了一聲,問道:「我們派往天漠國的探子可有消息回報?」

「還沒有呢!」柴悅低聲道:「還不曾回來。」

就在此時,門外有侍衛稟告,探子回來了。

百里寒黑眸中有亮光一閃,只見帳門開了,一個士兵飛奔進來,跪到地上稟報道:「稟寧王,小的探到了王妃的消息。」

「說!」百里寒一凝,冷聲道。

「王妃被懷疑給暮野下毒,已經被關了起來。屬下沒有探到具體的關押之處,不過知道王妃現在尚無危險!」

百里寒心臟一縮,冷聲道:「暮野中毒了,那麼他醒了沒有?」

「據說還沒有!」士兵沉聲道。

「看來,我們該行動了!」百里寒輕聲說道,「傳我的命令,所有兵將,飯後到中軍帳議事!」

「王爺,不會有詐吧,暮野或許已經甦醒了!」柴悅低聲道。

「不管了,就算是清醒的,我們也不怕,因為今日本王找到了一條路!」百里寒淡淡說道。

他起身走出大帳,只覺得思念忽然在心中膨脹起來,竟是令他無法忍受。他仰望著天空中那輪明月,是那樣皎潔,那樣明媚,就像她的笑容。

他覺得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她的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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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黑衣白髮

這是一個美好的深秋的夜。

淡淡的雲氣飄逸如夢,彎彎的月亮帶著柔和的光溫柔地掛在天邊,寥寥無幾的星星在夜空眨著眼睛,四野一片沉寂。

一切,都似在睡夢之中,那樣平靜,卻又那麼不平靜。

後來人們回憶起這一夜,都說,這一夜是一個開始。

是天下大亂的開始,因為這一夜,為一場戰爭拉開了序幕。而正因為這場戰爭,也挑起了各國的內亂。

但是,反過來也可以說,這一夜也是天下太平的開始,因為沒有這場戰爭,沒有這場大亂,便沒有後來真正的太平。

但是,此時被關在囚犯營帳裡的流霜並不知今夜會發生什麼事情。

她坐在氈毯上,抬頭望去。這個囚犯住的帳篷是沒有窗戶的,只有頂棚上一個小小的天窗,正因為這個小小的天窗,她才沒有被悶死在帳篷裡。

此時,流霜透過天窗,望向那一方夜空。

夜色是美的,好似一塊黑幕,點綴著幾顆閃亮的星辰,像晶瑩的寶石,像溫潤的玉石,像某人的眼睛。

一絲不安,毫無預兆般在心頭蔓延開來,腦中閃閃爍爍飄過許多熟悉的人的身影。流霜苦笑,今夜自己是怎麼了,有點多愁善感。

帳門忽然毫無聲息地開了,那兩個暮野派給她的侍女走了進來。

她們手中各端著一個托盤,其中一個放了一件純白的衣裙,另一個托盤裡放著女子的釵環首飾。

一剎那間,流霜知道自己的不安來自何處。

暮野一定是醒了,或許他認為是自己下的毒,所以今夜大約是自己的死期了。沒有慌亂,沒有悲傷,這一刻流霜的心鎮靜的出奇,她淡淡地攏了攏鬢邊的髮絲,悠然站起身來。

當初,她曾奢望過百里寒的信任,可是她沒有得到。如今,她再也不敢奢望「信任」這個東西了,更何況,那個人是暮野,是他的敵人。

流霜平靜地穿上暮野為她準備的衣裙,然後從侍女手中接過象牙梳,柔聲道:「你們出去吧,我自己來!」

最後的一次梳妝,她要親自動手。

兩個侍女將菱花鏡擺放在流霜面前,便緩步退了出去。

流霜僵直地坐在氈毯上,將有些淩亂的髮打散,輕輕梳理著髮絲,也梳理著她的心情。

誠然,她是不怕死的。但是,此刻,她還不甘心就死。

因為,她還沒有說服暮野放棄戰爭;她還沒有見到百里寒,沒有親自問他一句,為什麼要那樣對她;她還想要再見師兄一面,告訴他,她不再恨他了……

所以,她不甘心就這麼死去。

不甘心就這樣輸在代眉嫵的手上,不甘心死前還背著一個毒害天漠國可汗的罪名。

但是,暮野要殺一個人,大約如同踩死一隻螞蟻一般容易的。她能反駁嗎?

就這樣帶著複雜的心緒梳好了髮,流霜緩步走出了營帳。

被關了幾日,好似已經習慣了帳內烏鴉鴉的黑暗,到了帳外才驀然感覺到,這夜色,竟是這般的美麗。

 遠山,在遙遠的天邊默默延伸。新月,像是一彎冷玉,散發著清澄透徹的幽光。

但是,令她驚奇的是,帳外,並不是空曠無人的,而是黑壓壓的全是兵將。他們默默無聲訓練有素地騎著馬兒,從帳篷前掠過,向著北方疾馳。

出了什麼事?流霜心內頓生疑惑,這是要打仗了嗎?

兩個侍女見流霜出來了,便帶了她去見暮野。

暮野一身黑袍,神色凝重地坐在馬上。

 翰城遭到了奇襲,消息傳來時,他剛剛甦醒過來。他知道百里寒到了邊疆,一直在派探子打探著那邊的動靜。卻沒有想到,百里寒竟然無聲無息地悄然行動了。

而且,竟然大膽地奇襲翰城。

毫無疑問,這次奇襲是致命的,可能會給他們天漠國造成重創,但是,孤兵深入,也是很危險的。

不管如何,他還是佩服百里寒的勇氣。這一招,讓他不得不回援。如果此時,東方流光率兵深入,那麼他就會陷入到兩國夾擊之中。

可是,他無路可走,只得如此。

「可汗,白姑娘到了!」侍女的稟告聲在不遠處響起。

回首的一剎那,暮野以為自己看到了一抹光,波光流轉的光。

她穿的是一件漢族衣裙,因為知道她不喜歡穿天漠國的服飾,特意為她找來的。可是就是這麼一件普通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就好像是披著月色一般高潔而飄逸。

她的髮,簡單地梳成了一個髮髻,他不認得那髮式,但是,那髮式確實極美。好似流雲又好似新月,清新中透著雅致。

清麗的容顏在月色下愈發清冷,她翩然凝立著,衝著他淡若輕煙地一笑。剎那間,暮野覺得心好似被螞蟻夾了一下一般,癢癢的,麻麻的,偏偏心還很享受地歡愉地急急跳了兩下。

這種感覺他很喜歡,他忽然懶洋洋地笑了起來,笑容在月色下,是那樣燦爛,那樣炫目。有真心的喜悅自內而外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他伸出手,低聲對流霜說:「過來!」

流霜詫異地看著他上揚的唇角,看著他明亮灼熱的雙眸,難道是她弄錯了?他並不是要殺她的嗎?他相信她嗎?

這一剎那,流霜是有些感動的。暮野竟然無條件地信任著她,對下毒的事情竟絲毫沒有懷疑她。

她有些詫異地走了過去,抬眸瞧著馬上的他,他的臉色有一絲蒼白,但是,並不憔悴,依舊是那麼剛硬健朗。這場中毒事件,似乎絲毫沒有損害他的身子。而且,看樣子他心情極佳,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

看著流霜走近,毫無預防地,他忽然俯身,長臂一勾流霜的細腰,便將流霜抱到了馬上。

「啊!」流霜驚呼出聲,卻換來他低低的笑聲。

他的唇輕輕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你真美!今夜,我就是死了,也值了!」說吧,一甩韁繩,馬兒開始風馳電掣地跑了起來。

流霜來不及拒絕他的懷抱,也來不及掙紮,只覺得暮野的獅子駒就像一支離弦的箭,又像是暴雨前的閃電,在草原上飛馳而過。

他身後黑壓壓的兵將隨著他的疾馳也飛奔起來,流霜所有掙紮的呼聲和拒絕的話語都掩在馬蹄的得得聲中。

她最終失望地停止了徒勞的掙紮,那鐵鉗般的手臂豈是她掙紮兩下便可以掙開的。

靜下心來,流霜才發現暮野的馬一直在向北邊疾馳。她不知暮野為何突然撤兵向北,北方是暮野的都城翰城,難道,暮野同意不再打仗了?

如果真是那樣,那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是,流霜隱隱感到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而且她心內那股不安漸漸愈來愈盛。

「暮野,我們要去做什麼?」流霜大聲問道。

「自然是去打仗了!不過,你別怕,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不讓你受一點傷的。」暮野大聲回答,那語氣極是自然,就好似說的是我們去遊玩一般。

可是,這句話卻徹底嚇到流霜了,她的脊背明顯地一僵,臉色明顯蒼白起來。

「你要和誰打仗?」流霜顫抖著問道,本來她還要尋機勸說他放棄戰爭,可是戰爭竟這麼快來臨了嗎?

「到了你就知道了。」暮野這次竟狡猾地沒有回答她。

流霜沒有再問,他知道暮野不願回答的,就是再問也問不出來。

她想起前幾日聽到的關於百里寒來到邊疆的消息,心不禁一沉,頓時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難道,她不敢想下去,努力將心頭的不安按捺下去,將注意力集中在四周的行軍身上,不容許自己胡思亂想。

一路沉默著。

草原的路極是好走,週遭儘是馬蹄得得的聲音,不時有明亮的弧光忽隱忽現,流霜知道,那是兵將們鋒利的兵器恰好反射到月光的結果。

奔了不知多久,看天色似乎是到了亥正時分,月華如練,星光黯淡。

這樣美好的一個夜晚,但是,誰都知道,一會兒即將會發生什麼,但是誰也不知道,結果是什麼!

 前方草原的盡頭,出現了一個小點,那小點漸漸變大,是矗立在北原上的翰城。

暮野犀利的黑眸一凝,舉起手,身後的隊伍訓練有素地停止了前進。

幾個探子在將軍們的授意下,騎著馬兒電閃一般奔了出去。

暮夕夕拍馬走到暮野身畔,朗聲道:「皇兄,似乎有些不對勁,不是說,玥軍圍了翰城嗎?為何,聽不到廝殺聲?」

流霜心一震,果然是百里寒。他竟然孤軍深入,襲擊翰城?

他為什麼要來打仗?為什麼要來打天漠國?

流霜認為,百里寒絕不是一個好戰之人,而且,流霜也隱隱知道,百里寒有意要奪得玥國的政權。那麼他就不該千里迢迢來邊關打仗。因為此時國內空虛,等他回去,政權可能便落到別人手中了。

這一點就連流霜也知道,百里寒自然也知道,那麼他為何還要遠征呢?難道……難道是為了她麼?這個想法在心內一閃,便如同煙花般消逝無蹤,她有些自嘲地想,怎麼可能呢?

他對她,有感情嗎?

每個人都在等待著探子的回復,每個人的心中,都是緊張的。

是一瞬間,還是良久,流霜都感覺不出時間的流逝了。她只是在期盼著,期盼著一切不是真的。百里寒沒有來襲擊翰城,戰爭不會開始,一切都不過是探子們的一個錯誤。

但是,她的期望沒有成真,前方草原上出現了幾個小黑點,是探子們拍馬而歸。他們奔到近前,顫聲稟告道:「玥軍確實圍了翰城,但是,卻沒有攻擊。」

暮野的黑眸一瞇,以逸待勞,看來百里寒僅僅是等著他而已,好,不錯,他早就期待著和他一戰了。

暮野抖了抖韁繩,獅子駒再次得得跑了起來,這次沒有跑了多久,便悠然停了下來。

前方,響起了馬蹄的得得聲,黑壓壓的黑點如潮水般奔了過來,不,或許亮閃閃的銀點更確切一點。因為這些兵將都是身著銀甲,隨著他們越來越近,滿眼都是銀甲反射月色的光芒,冷銳、犀利、耀眼。

暮野一揮手,呼道:「結陣。」

三千弓箭手衝到了隊伍最前列,有的直立,有的半蹲,做好了隨時射擊的準備。後面的兵將迅速移動著,擺開了隊形。

前方的無數銀點停住了前進,同樣的,也是弓箭手衝到了最前列,後面兵將手拿盾牌,變化著隊形,好似白雲一般舒展著。

氣氛是凝重著,大戰來臨前的緊張瞬間籠罩住流霜的心,她眼眸流轉著,想要在對面的隊伍中找到那個白衣翩然的身影。

但是,卻一無所獲。

自然是不會再穿白衣了,流霜心中淒然,再次環視一周,焦慮的眸和一雙深黑的眸撞在了一起。因為措不及防,因為驚訝,流霜的心,狠狠跳動了起來。

隊伍前面,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坐在馬上,一身冰冷的寒鐵盔甲,閃耀著清寒冷冽的光芒。月色下的容顏清冷艷絕,眸光冷澈猶如刀鋒上的寒芒。肩上的紅色披風和一頭雪白的被草原上的風吹得獵獵翻舞,恍若謫仙欲飛。

白髮?!

流霜摀住了嘴,才沒有叫出聲來。

是他嗎?是他!

可是,他何時竟變成了白髮?

流霜是醫者,自然知道黑髮變白的原因。思念過度,憂慮過深,痛苦過甚,鬱結在心,才會致使黑髮變白。

可是,他為何會這樣?他在思念誰,他在憂慮誰,又在痛苦什麼,又有什麼鬱結?

雖然不明白是為什麼,但是,流霜的心,忽然就像是貓抓一般疼痛了起來,讓她的身子搖晃了起來,幾欲從馬上跌下來。所幸暮野及時抓住了她的腰,才沒有讓她跌下去。

百里寒卻好似沒有看到流霜一般,冷眸從她身上漠然掃過,便直視著暮野,淡淡笑道:「可汗,我們終於見面了。」

第124章大戰之寒VS暮野

暮野抬眸,望向對面那彎淡淡的月,以及淡月之下那個白髮飄揚的男子。

兩人的視線在月色之下無聲交匯,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止。

上十萬人棲身的草原,一陣靜默無聲,唯有風聲呼呼,以及遙遠的黑暗中,淒厲的狼嚎。

終於見面了!

暮野也由衷的感歎。

這是一次期待良久的會面,連他都不清楚到底期待了多久!

天下高手唯怕寂寞,他也是!

「寧王果然沒有讓人失望!」暮野懶洋洋笑著說道,「竟然會奇襲翰城,令暮野不得不佩服!」

「早聞可汗征戰多年沒有敗績。寒不敢輕視!」百里寒的眸光再次從流霜蒼白的臉上掠過,唇邊溢出一抹笑意,在淡淡的月色下,酷美俊秀。

「可汗,大戰之前,寒有一事相商,希望可汗能答應!」百里寒微笑著拍了拍手,身後的兵將聞聲分開,一個騎著馬兒的青衣女子露了出來。

一身簡潔的青色衣裙,素淨的瓜子臉,眉目清秀,正是昨日百里寒從麓川帶回來的青兒。此時,青兒眸光灼灼凝視著暮野,抵喚了一聲:「可汗!」

「可汗,可認識這個女子?」百里寒眉毛微挑,淡淡問道。

暮野明顯地驚了一跳,他顯然沒想到青兒會在百里寒手中,當下有些氣不從一處來,卻不是衝著百里寒,而是對著青兒吼道:「怎麼回事,你怎麼被抓住了。不是讓你待在府中別出門嗎?」

這些年,他對這個青兒談不上多深的感情,卻因為她是崚國的公主,對她極是優待。因為是他的原因,害了他的父皇母后,是以,心內多少還是有些愧疚的。

青兒聽到暮野的斥責,眼圈一紅,黑眸中很快浮起一層淡淡的霧氣,有些委屈地低下了頭。

流霜望著那個青衣飄飄的女子,不知為何,覺得極是熟悉,只是,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百里寒冷眼望著暮野,笑道:「可汗言重了,這位姑娘可不是亂跑,而是到山巔去為某個男子求取聖水,希望保他平安的!」說罷,忽然從懷裡掏出一個酒葫蘆,微笑著道,「這便是她千辛萬苦幾乎摔死凍死求來的聖水,不知可汗可否願意飲上一口!這可是令夫人的一番心意!」

說罷,手一揚,那葫蘆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直直向暮野飛去。

暮野卻是不接,伸手用刀鞘一撥,葫蘆便改變了方向,跌落在地上,骨碌碌滾到了不遠處的草叢裡。

「我暮野從來戰無不勝,何須聖水保佑!」他斬釘截鐵地說道。這突然出現的事件,令他有些煩躁。

青兒眸中的水霧,此時終於凝結成滾動的淚水,紛墜如雨。

「這位姑娘據說是可汗的侍妾,不知可汗可願意和寒交換人質?」百里寒輕描淡寫地說道,極力不去看流霜的玉臉。心中發誓,今日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先將她救出來。否則,一會雙方兵將交戰,刀劍無眼,他害怕流霜會被誤傷。

「換人?」暮野鷹眸一瞇,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你是要換流霜嗎?雖然以前她是你的王妃,但是,現在她是我看上的女人。我不會換的!」

「哦?」百里寒眉毛一挑,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心內卻一痛,他看上的女人?這個霸道的暮野!

身後不遠處的青兒聞言淚水落的更歡了,雖然她極力壓抑著哭聲,但是,那嗚咽的聲音還是傳了過來。流霜心內一陣絞痛,這個女子,為何這般熟悉呢?而暮野,為何要這麼對這個女子?

再看到百里寒淡漠清冷的神色,心內更是難受。他對暮野的話,好似一點也不在意呢!既是如此,何必要換她呢?

暮野聽到青兒的哭泣聲,極是心煩,淡淡說道:「哭什麼,不換你,以後會救你的!」

百里寒淡淡望著暮野,他知道,暮野顯然對這個女子也是有感情的,此時此刻,有些激動。

這就對了,他本就是令他心亂的。

他沒有把握贏了暮野,只有令他心神煩亂,才可以出奇制勝。

他伸手,拿下掛在腰間的寶劍,淡笑著以優雅動人的姿勢緩緩拔出。寶劍出鞘,剎那間,冷光四溢,百里寒的劍,也和他的人一樣,雅而秀挺。長劍反射著月色,映亮了他的黑眸,眸光清冽如冰。

月色朦朧極了,也美麗極了,但是沒有人去注意月色,人們的視線膠在月色籠罩下的那個白髮男子身上,因為,他奪了月光的風采。

一頭銀髮在月色下飄動,冷峻的面容雖然有些憔悴,但絲毫無損於他的俊美。他身形忽然微微晃動,從馬上飛躍而下,風一般在枯黃的草上飄過,髮絲瀑布一般在身後飄揚,他就那樣禦風而來,好似月宮裡的神一般,凝立在暮野前方兩丈開外。

「玥國寧王百里寒單獨請戰武藝名動天下的可汗暮野!」百里寒悠悠舉起寶劍,神色淡淡地說道,似乎,他不是在請戰,而是在邀請對方喝茶一般。

天漠國的兵將忍不住抽了一口氣,他們都聽說過玥國寧王的名頭,知道他是如何如何的厲害。但是,他們再也沒想到,在兩軍交戰之時,他會單獨挑戰他們的可汗暮野。

不過,這一戰卻是他們極其期待的,畢竟,這樣的高手對決,不是任何時候想看就能看到的。

放眼當今江湖,有幾位絕世高手,有的馳騁天下,有的居於深宮,有的神秘不知蹤跡。他們從未看過他們真正交手。

而今夜,他們終於要看到「百里寒冰,暮野流光」中的百里寒和暮野的交手了,心中怎能不激動,不免都期望暮野能答應下來。幾乎都忘記了這是在兩軍交戰之時。

流霜癡了一般望著不遠處那抹淡淡的身影,只覺得心中好似驚雷一般滾過,又好似綿綿的潮水湧過。她尚沒有從他白髮的事實中回過神來,他便再次將她驚呆了。

單獨挑戰?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她是見識過暮野的厲害的。

暮野起先是一愣,因為他沒想到百里寒會單獨挑戰他,但是,隨即便心中釋然了。他手中,有他昔日的王妃,他怎會放過他?

 當下微笑著輕撫著流霜的髮絲,淡淡說道:「我去去就來!」語氣溫柔而寵溺。

流霜被他的撫觸驚醒,剎那間臉色愈發蒼白,她驀然伸手抓住了暮野的衣。眼神淒楚地望向他:「你們,可不可以不打?」

她的語氣驚惶,聲音很輕,但是,還是隨風送入了百里寒的耳中。

看到暮野的撫觸,看到流霜的驚惶,百里寒的臉色愈發冷冽,唇角含著笑,眸中卻湧過淒楚寒酷的光芒。

她是在擔心著暮野嗎?她和暮野為何會那般親密?如果,如果她覺得跟著暮野幸福,那麼他還有必要帶她走嗎?

笑容一凝,他知道此時自己和暮野一樣,心內再也不能靜下來了。

「不打?」暮野開心地笑道:「你是在擔心我嗎?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說吧,吩咐暮夕夕照顧流霜的安危。身形一展,如同黑色大鳥一般,翩然降落在百里寒的面前,緩緩拔出了手中的寶刀。

暮野的寶刀,即使是出鞘,也是烏黑的,不似通常兵刃一般閃著寒光,月色照上去,卻彷彿被刀身湮滅一般。但是,刀意卻是有的,刀一出鞘,百里寒便感到了冰冷的寒意瀰漫開來。

「如若寒打贏了可汗,還請可汗答應換人!」百里寒淡淡說道。

暮野狂放地一笑,瞇眼道:「好,你是永遠不可能贏我的,我答應你又何妨!」

百里寒聞言,剎那間,心忽然狂跳起來,呼吸也變得沉重……他在期待,期待這一戰。因為這一戰,關係著流霜是否能夠回到他身邊。

他從不知道自己竟會期待一場戰鬥。他從來不喜歡與人動武,但是,今夜這一戰,他不僅要戰,而且必須要贏。

兩人雖然仰慕已久,但是,卻從來不曾真正過招,甚至也不曾親眼見過對方出招。

這接下來的一戰,無疑是最殘酷的一戰。

天色似乎有些陰沉了,明月的光芒忽然一黯,就在此時,暮野出招了。

暮野出招,絕不含糊,烏黑的刀影好似排山倒海一般滾滾襲向百里寒,就連空氣裡,也想起嘶嘶的破風之聲。

暮野一出手,似乎就連周圍的空氣都燒著了。

流霜驚呼一聲,摀住了嘴,幾乎不敢去看。這淩厲的攻勢,百里寒能擋住嗎?

就在此時,百里寒出招了。

這一劍斜斜而出,寒光冷冷,那樣輕飄,那樣飄逸,就那樣刺入暮野的刀影裡,似乎是一片雁翎劃過千山寒影,又似是一漿攪動了萬裡煙水。

而他,寒衣飄動,身形飄飄,竟形如煙水。

流霜望著百里寒那把劍,還有他的人。她從來沒有看過他和人真正交手,那一次,赤鳳刺殺他時,他出手了,但也僅僅一招,便廢掉了赤鳳的胳膊。那一招太快,她根本就沒來得及看到他是如何出招的。

這一次,流霜真的看到了百里寒出手。

這一刻,不僅僅是流霜,所有人都驚歎,原來打鬥,也可以這般——這般好看。如果,他穿上黑衣衫袍,衣袂飄飄間,恐怕更是迷人。

可是,這一劍,能擋住暮野那雷霆攻勢嗎?

流霜只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若不是暮夕夕緊緊抓住了她的肩,她早已拍馬搶了出去。

而驚呼聲,已經不知不覺從她口中喊了出來。

一切只是在瞬息之間,兩道身影交錯而過,百里寒的劍擋住了暮野的刀,兩人都齊齊向後退了一步。

此時,誰都看到了百里寒那一招輕飄之劍的風骨,底下兵將們不禁出聲贊呼。

暮野和百里寒凝神相望,臉色都較之方才稍稍白了一下。彼此眸中再也沒有了起先的輕視之意,卻分明陡起敬意。以暮野之能,天下英雄,幾乎個個輕視,自從和東方流光交手後,他便收起了輕視之心,這次和百里寒交手,便徹底再不敢大言不慚了。

「哈哈,痛快!」暮野一邊喊著,一邊縱身躍起,兩人再次戰在了一起。

百里寒長劍不斷擊下,劍光如雪片紛墜,如同流雲舒捲,飄逸淩厲。而他的人,也飄飄若仙,瀟灑脫俗的很。

「好帥啊!」流霜身後,曾經服侍她的一個侍女情不自禁脫口說道。其他侍女慌忙連連點頭附和,確實是帥!

百里寒似乎是聽到了她們的讚歎,出劍的同時,還抽出閒暇向這邊微微點了點頭。那侍女即刻臉紅心跳,羞怯地低下了頭。

流霜唇邊隱隱浮起一抹笑意,心內竟微微升起一絲淡淡的驕傲之感,是為了百里寒而驕傲。他是她的,呃,應該說曾經是她的夫君。

只是,如今卻不是了。

見他向那侍女點頭微笑,心中又淡淡湧上來一絲酸酸的惆悵之感。

縱然是恨他,這一刻,她是真心佩服他的。只是,心內,還是為他擔心,他能夠勝過暮野嗎?

 暮野只覺得冰冷的寒意不斷襲來,他雙手握刀,以排山倒海般的攻勢不斷攻擊。

一個劍光閃閃,一個刀影黯淡。

無所顧忌的奔騰之刀對上了綿綿不絕的飄逸之劍。

也不知戰了多久,就在人們以為這一戰要永無止境地戰下去時,天空忽然有些陰沉,冷月鑽到了雲裡,草地上激戰的兩個人影模糊的好似煙雲,再也看不清楚了。只聽得呼呼的劍聲,和閃閃的寒光。

流霜的心好似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鳥,不斷瘋狂地撞動著,似乎要從囚著它的籠子裡跳出來。看不見,怎麼辦?她擔心的要死。

她隱約聽到一聲輕微的脆響,緊接著又聽到低低的痛呼聲,那聲音極其細微,就好似風吹草葉的聲音。但是,她就是聽到了。

不知為何,淚水不受控制地從臉頰上緩緩滑落,她不可抑制地哭了。她直覺地感到這一戰已經結束,而她,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誰贏了!

她從馬上輕輕地躍了下來,緩步向前方走去,而暮夕夕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竟然纖手顫抖著,沒有顧得上去拉住流霜。

走了沒幾步,雲層終於散開,月亮好似一個極有教養的千金小姐,輕輕移動著她的蓮步,從雲層裡露出了那張皎潔的臉,將清光重新灑在了地上。

似乎是要彌補方才瞬間的黑暗,月色明亮的耀眼,皎潔的動人。將它周圍的星星襯得黯淡無光。

流霜睜大朦朧的淚眼,清楚地看到了眼前的情況,她忽然摀住了嘴,才能將壓抑的驚呼聲掩住。

月色之下,草地之上,清光籠罩。

百里寒和暮野錯身站立著,如同定住了一般,一動不動。從流霜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別的什麼也看不到。

這一戰果然是結束了,但是,是誰贏了呢?

百里寒他沒事吧?他應該不會有事吧?還有暮野……流霜此時卻是沒有心思去顧暮野了。

這一次她清楚地發現,縱然百里寒曾經是那樣的對她,縱然他扮成野人強迫了她,縱然她心裡恨著他,但是,她還是不希望他死。

她覺得他若是死了,她就沒有活下去的意思了。

是啊,不能愛他,就連恨他也不能,她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這一刻,流霜有些萬念俱灰,她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挪到他們面前的,她只覺得自己走的真是太慢太慢了。她的腿軟的無力!

有兩個女子疾步衝了過去,比她還要快。

她隱隱看到是暮夕夕和代眉嫵,她們越過了她,衝到了那兩個人面前。就連對面的那個女子也緩緩挪了過去。

不過,她們似乎關心的都是暮野。

「可汗,你沒事吧?」七嘴八舌的聲音問道。

流霜終於走到了他們面前,看清了眼前的狀況。

百里寒的劍指在了暮野的咽喉之處,那麼有力,那麼淩厲,好似隨時都能割破暮野的咽喉。

流霜的心瞬間好似翻騰的海,終於迎來了風平浪靜的一刻。

是他贏了。

但是緊接著,她的心,便再次提了起來,她看到百里寒的右肋下,有血慢慢滲了出來。

他受傷了,而暮野,卻沒有受傷。

此時的暮野,也尚在震驚之中,倒不是因為自己輸了,覺得震驚。

而是,方纔那一刀,百里寒明明可以躲過,但是,他並沒有躲開,拼著受了他一刀,也要贏他!

「為什麼?」暮野瞇眼低低問道,「就是為了她嗎?」暮野指著流霜問道。

百里寒忽然邪魅地一笑,望了一眼流霜,眸中寒意冷冽:「不是,她還不配!我只是要贏你!不過,順便把她帶回去也是好的。可汗,別忘了你的承諾!」

暮野霸氣地一笑,道:「我暮野是輸得起放的下的,自然會遵守承諾。她可以跟你走,但是,你以為接下來的戰爭,你們還能走的了嗎?你已經受了傷!」

百里寒唇邊溢出一抹笑意,在月色下,如同一朵初綻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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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冷漠待她

百里寒唇邊溢出一抹笑意,在月色下,如同一朵初綻的花。

曠遠空闊的風越過重重盔甲徐徐吹來,百里寒靜靜而立,唇邊那抹優雅至極的笑容徹底掩住了心底的苦澀。他挑起了挑眉,鄭重道:「寒雖已傷,依舊期待接下來與可汗的大戰。得於可汗一戰,寒自感幸甚,縱是一敗,亦不悔。」

右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他也不敢去瞧到底傷的多重,但是,他卻明顯地感到力氣在消失。指著暮野的劍尖在微微顫抖著,此時,縱然是他用劍指著暮野,卻也沒有力氣殺他了。

手臂緩緩墜落下來,他一點一點地將劍插入鞘內,淡笑著道:「可汗,青兒夫人就交給你了。」說罷,左手捂著傷口,右手一把抓住了流霜的玉手,邁著急促的腳步離去,他還是害怕暮野反悔的。

他的大手覆上來的那一刻,冰涼的觸感將流霜從怔愣中驚醒,方纔她一直在凝視百里寒的右肋,縱是厚重的盔甲也掩不住流淌的鮮血,那傷口該是多麼的嚴重啊!

而他,只是不在意地微微蹙了蹙眉。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似乎被狠狠紮了一下,帶來一陣難以承受的痛。

「誰讓你救我的?憑什麼你以為我會跟你走?」流霜一把甩開百里寒的手,不可抑制地喊了出來。

她一向是溫婉的,很少發脾氣,她不知,這一刻,自己的氣惱是從何而來!只是,看到他那觸目驚心的傷,她就是想發脾氣。他和她沒有關係了,不是嗎?他愛受傷就讓他受去,管她什麼事!

百里寒驚異地回首,今夜第一次近距離地正視流霜的臉。

月色朦朧、清冽、美好。

籠在月光下的那張臉也是那樣的美好,只是不再那樣恬靜淡然,籠著濃濃的怒意。就連那雙一向沉靜清澈的黑眸中,也隱有憤怒的火花在閃動。

記憶中,她似乎很少失態,而這一次的失態,是為了她嗎?

百里寒忽然心情漸好,就連傷口的疼痛也似乎弱了些。他多想將她抱在懷裡,緊緊地抱住,永不放開。只是,他不能。心尖處一陣抽疼,比之傷口還要疼的厲害。

他忽然勾唇扯出一抹輕狂冰冷的笑意:「救你?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吧。我已經說了你不配!我只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曾經是本王王妃的女人,淪落到最別人的侍妾。」說罷,伸手一帶,無情地將流霜帶到了他的懷裡。

流霜望著百里寒冷漠輕狂的臉,心中忽然一痛,他為何總是會這麼看她,為何要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也無妨,她早就不奢望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了。

「慢走!」暮野忽然出聲大喊。

百里寒冷眸一瞇,回首綻出一抹迷人的笑意,道:「怎麼,可汗要反悔?」

暮野冷著一張臉走到百里寒面前,語氣冰冷地說道:「如若你仍舊這樣待她,我不介意反悔。」說罷,不看百里寒,柔聲對流霜道:「你等著,我早晚會再把你救回來的……」

只是他的話卻沒有得到流霜的回應,被拽到百里寒身邊的流霜正在低頭為百里寒包紮,細白的脖頸在月色下泛著淡淡的柔膩的光。

衣風吹拂,白裙舞動,如同白蓮搖曳,極是美麗。

她卻毫不吝惜地低頭,一把將裙擺撕下來一大片,隔著厚厚的盔甲,一圈圈纏在百里寒的腰上,暫時止住了不斷流出來的血。

暮野的後半句話頓住被噎住了,本來燦若寒星的眸剎那間黯淡了下來。

「你是……霜公主麼?」一道清悅猶疑的聲音忽然想起。

流霜的心忽然一震,這個稱呼她已經十年沒聽到了。沒想到,今夜,在這個戰場之上,居然有人喊他霜公主!

是誰

流霜詫異地抬頭,這才發現喊她的是那個站在暮野身邊的青衣女子,月色下,她一臉的淚光,雙眸中卻閃耀著不可置信的光芒。

今夜,流霜的注意力起先一直在百里寒和暮野的決鬥上,此時又轉移到百里寒的傷口上,根本沒有去細細打量這個看上去有些熟悉的女子。

此時,顰眉細看,這張蒼白的瓜子臉,溫柔修理的眉目依稀和十年前那個被暮野擄走的侍女青兒的臉重合了。

流霜再也沒有想到青兒還活著,望著青兒那微笑的驚喜交加的臉,剎那間,她感到自己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午後。一片紅艷艷的花叢裡,青兒拉著她的手在拚命奔跑。生死關頭,這個侍女一直在護著她,如同自己的親生姐姐。

「青兒!青兒!」流霜悲喜交加地喊著,幾欲就要撲過去了。但是腕上一緊,確是百里寒的手緊緊攥住了她。

「跟我回去!」百里寒冷聲在她耳邊說道。一使眼色,前來接應的將士早將流霜接了過去,強行駕著離去。百里寒也在將士攙扶下,走向了自己的陣前。

「百里寒,你為什麼要這樣,她是我失散多年的侍女!」流霜雙眸含淚,憤恨地說道。

「我知道,但是,我沒有把握救她過來。何況,這是在戰場上,你們沒有敘舊情的時間。如果你想見他,就祈禱我贏了這場戰爭吧!」百里寒冷酷地說道。

她早已從段輕痕口中得知了流霜的真實身份,卻不想那個青兒竟是流霜的侍女。

但是,青兒是用來換流霜的,他若要帶回來,就算是違背了方纔的諾言,那是絕不可能的。何況,他不知道暮野知道了流霜的真實身份會怎麼做。畢竟當年的崚國舊事,他也是有份的。所以,他只能在第一時間將流霜帶回來。

暮野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卻見流霜已經在崚國兵將的護衛下遠去。

他忽然轉身,沒有入鞘的刀架在了青兒細嫩的脖頸上,他眸中閃過犀利的銳色,冷聲問道:「你為什麼叫他公主,你不是公主嗎?」

青兒凝視著暮野,注視著他眸中滲人的寒意。清眸中剎那間淚光閃耀,她悠悠地淡淡地道:「暮野,我並不是公主。其實我早在十年前,就想告訴你了,但是,又怕告訴你後,你會殺了我。我知道你是因為我這個公主身份不殺我的。我其實不怕死,但是自從愛上了你,我就開始怕了,我不想離開你,永遠都不會實現奢望。所以,你殺了我吧,我已經見到公主安安穩穩地活著,已經夠了。」

刀鋒的寒光,映著她的眉睫,只要暮野的手微微顫動一下,就有可能劃破她的臉。但是,她卻含笑望著他,輕眸如寒星般清涼,毫不懼怕地望著他。

暮野的手緩緩鬆了一下,他從來沒有聽過這麼真誠的情話,縱然是那麼多的女人,說過喜歡他,愛他,他都是一笑置之。他並不相信她們的話,但是眼前的女子的話,她卻莫名的相信了。因為,她眼中的真誠是那樣的明顯,竟讓他狠不下心來殺她。

這個他一直忽略的女子,竟然也有如此堅強的一面。

他緩緩放下手中的刀,冷聲道:「我不會殺你的。殺了你,霜會難過的。」說罷,轉首對暮夕夕道:「夕夕,帶她回去。」

暮夕夕帶著青兒回到了天漠國的隊伍之中。

風忽然變得凜冽起來,夜色陰暗如幽深的海,彎月依舊是灑著默默地清輝,此時看在人眼中,卻冷銳如刀鋒閃耀。

人們都知道,殘酷的戰爭即將開始。不管百里寒和暮野是如何相互敬服,這場大戰都是不可避免的。

大戰前的一刻,氣氛是那樣凝重,那樣壓抑,令人的呼吸都覺得困難起來。

就在這最壓抑的時候,雙方戰旗一揮,戰鼓忽然同時擂響了,雙方原本靜止不動的兵將在這一剎那都動了起來,雙軍轟然對峙。

一時間廝殺聲響起,劍光刀光閃爍,強弩勁劍漫天飛舞。

銀甲閃亮的玥軍和黑甲脈脈的天漠國軍隊站在了一起,就好似白雲遇到了烏雲,兩下交融在一起,扭打著,撕扯著。

流霜呆呆坐在玥國隊伍後面的馬上,沒有流箭飛來,相對還是安全的。身邊還有一個一身銀甲的將士在守護著她,好似是百里寒的一個副將,說是叫銅手。

流霜本不想看戰場,但是,哪些劍光血影還是不斷地在眼前閃耀。她也不想聽,可是那些哀號聲,還是不斷地送入耳中。

這就是戰爭,何其殘酷,卻又無法避免。

國與國之間,其實就如同人與人之間。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起了爭端,然後便訴諸與武力。不同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傷害畢竟是小的,可是國與國之間,受害的便不止幾個人了。

這一次,流霜比上次看到戰爭冷靜了些,但是她心中依舊是難受至極的,如果,如果天下和平該多好啊!

「有時候打是為了不打,戰是為了不戰!」耳畔忽然想起一道清澈的聲音。

流霜回首,百里寒在張佐李佑的護衛下,躺在一個擔架上。他的傷口已經被軍醫敷藥包紮過了,想來傷的不算太嚴重,這個時候,還有工夫來找流霜。

負責保護她的銅手,在看到百里寒的一瞬,眸光似有笑意閃過。百里寒感受到了,蒼白的臉上頓時有了一抹可疑的紅暈。他想,他算是在自己兄弟面前威風掃地了。

兩軍對峙打得正酣,翰城的城門忽然洞開,數千上萬的天漠國兵將從城門衝出,和玥軍站在了一起,百里寒早料到了暮野不會將所有兵力都帶去攻打崚國,是以早就做好了準備。

百里寒本來帶了五萬兵將,前方有三萬兵將在和暮野的四萬兵將廝殺,留了兩萬準備隨時應對城內衝出來的兵將。

剎那間,兩萬兵將和城內湧出來的兵將戰在了一起。

護衛流霜的銅手劍眉一凝,似是有些擔憂。畢竟,他們的兵將帶的並不多。

百里寒抬頭看了看天色,淡淡說道:「你放心,他是一定會來的。算算時間,也該到了。」

流霜知道百里寒指的是援兵,這個時候,能夠出兵支援的,應當是師兄無疑了。原來,他們早就聯手了,也怪不得百里寒會如此自信。

就在此時,西邊的夜空中一道煙花突然沖天乍起,緊接著崚國兵將如同海潮般湧了上來,將戰團緊緊圍住。

暮野本來如同狼入羊群,百里寒受了傷,已然沒有人能的制得住他。百里寒的那幫副將武藝雖高,但是和暮野比起來,還是有些差距的,此時,幾個人圍攻暮野正感吃力。

忽然,一道藍衫從無數個酣戰的兵將頭頂飄然而來,黑髮飄飄,藍衣飄蕩,正是段輕痕。

他一把銳利的劍,穿過無數閃爍的劍光,堪堪架住了暮野的刀鋒,修眉微挑,唇邊蕩起一抹俊雅溫潤的笑意:「可汗,我們又見面了!」

刀光劍影中,段輕痕的面容是那樣俊美文雅,束髮的藍色飄帶紛飛著,帶著些許飄逸的迷離。

他的唇邊含著溫情脈脈優雅淡定的笑意,但是,他手下的劍,確實冷到極點的瀟灑和淩厲。

本來圍攻暮野的幾個副將,終於可以喘一口氣了。方才被暮野已經逼得幾乎失了陣腳了。

暮野黑眸一淩,見到段輕痕,卻並不覺得多麼意外,他冷聲道:「東方流光,你果然和百里寒勾結在一起了。」

「什麼叫勾結?可汗不要說得這麼難聽,我們只是聯手而已。」段輕痕一邊淡淡說著,手中的劍確實絲毫沒有一絲懈怠,如流水般的劍招,綿綿不絕地向暮野刺去。

第126章善變如他

週遭儘是呼呼風聲,兵刃磕碰聲,還有慘叫悶呼聲。

段情痕好似聽不見看不到一般,沉浸在和暮野的決鬥之中。

 「太子劍法如此高超,本王很是佩服!」暮野一邊酣戰,一邊不忘誇讚段情痕的劍法。今日這一戰打的痛快,令他碰見了兩個平生難以遇到的對手,真是快哉。

段輕痕一劍挑開暮野斜斜砍過來的一刀,淡笑道:「彼此彼此,可汗的刀法也是舉世無雙啊!」段輕痕是真心誇讚,暮野的刀法不僅霸氣澎湃而且詭異多變,大開大合間,也有著說不出的犀利。

兩人酣戰幾百招,依舊不分勝負,而他們周圍的戰場上,人是越來越少了。

冷月掛在天邊,依舊是那麼清冷和高潔,只是透過了血色去看,會覺得月亮似乎也沾染了一抹緋紅。

時間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長。

誰也不知道這一戰將持續多久,而最終的勝利,又將屬於哪一方。

酣戰多時,雙方各有傷亡。但是很明顯,此時的戰況,對於漠國是不利的。段輕痕帶來的兵將團團圍住了戰團,如今正不斷地縮小包圍圈。

「可汗,如今的形勢你是贏不了的,還是及早停戰吧。否則這樣下去,只會使雙方的傷亡愈加嚴重!」段輕痕逼退暮野一招,淡淡說道。

其實暮野心中清楚,再這樣打下去,天漠國的兵將只能是越來越少。

常年征戰,他從來不曾嘗試過敗績,所以,對於戰爭帶來的負面影響感受並不真切。而這一次,暮野深切地感到了恐慌。也是第一次,他開始深刻思考,戰爭,到底給他帶來了什麼?難道,真的如流霜所言,那麼多人的鮮血,換來的只是他的一己私慾?

但是,要他認輸停戰,他還是不甘心就此失敗。

不甘心!

暮野抬頭,看了看天色,東方,已經隱有啟明星在閃爍,黎明馬上就要到了。而這裡,卻又有很多人倒下了,再也看不到新升起的太陽了。

但是,他還是不甘心就此服輸!

他伸手從衣襟處,拿出來一個小小的彈丸,輕輕一彈,剎那間,一道璀璨的七色光劃破了灰濛濛的夜空,絢爛而美麗的在頭頂上空炸開。

是琉璃彈,是報信的琉璃彈!

段輕痕一驚,飄身後退,難道暮野還有後援?

正在驚異間,從翰城西方遙遠的村子裡,似有奔騰之聲響起。段輕痕瞇眼瞧去,只見一支軍隊奔了過來,人數似乎並不算多。但是,光聽一聽來勢,便知道這是一對精兵,可以以一當十的精兵。

原來,暮野還有這麼一支隱藏的軍隊。

這支軍隊確實是暮野的兵將,是一支隱藏的隊伍,是暮野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的隊伍。

這支軍隊一直很隱秘,平時,都是隱在山林裡,就連他的左右將軍也是不知道的。今夜,暮野不得已將這個殺手鑭拋出,來挽救於他不利的戰局。

同樣的,躺在擔架上的百里寒心內也是一驚,他也不曾想到暮野竟還有這麼一支隱藏的軍隊。

這一隊兵士還沒有奔過來,天漠國將士的士氣便忽然鼓了起來,勇猛異常。

然而,這支隊伍還沒有奔到戰場,就被另一支突如其來的軍隊截住了。

那也是人數不多的一支軍隊,但是,卻也是訓練有素的。而且,可以看出,其中每一個兵將都是高手。

兩軍相逢,頓時廝殺在一起。

夜色漸漸褪去,東方顯示出了魚肚白,一道黑影,忽然冒了出來,直奔戰團。

那道黑影,頎長,矯健,迅疾,宛若大鵬展翅般竄縱而起,雙足在激戰的人群上方輕點而過,好似姿勢優美的海鷗,踏過了洶湧的海浪。

那人面上,帶著一個面具,一個鬼氣森森的面具,黑袍飄展間,就好似地府的勾魂使者,帶著一股酷冷的殺伐之意。

秋水絕到了。

他終於戰勝了心底對東方流光的恨意,前來援助。這突如其來冒出來的一隊援兵,便是秋水絕帶來的。

段輕痕望著滑翔而來的秋水絕,一抹璀璨的笑意在唇邊漾開,這是一抹真心的笑。他好似看到了多年前,和他把酒祝東風的兄弟回來了。

暮野望瞭望眼前的戰況,知道今日大勢已去,臉色頓時有些灰白。

他是真的敗了,這一刻,心頭湧上來的是一種滄桑般的感覺。

當一開始知道玥國竟然和崚國聯手時,他就隱有不好的預感,耳畔忽然響起那一次流霜在他面前和她辯論的話。

「古今治亂興衰,講究的是順勢而為,如今,百姓嚮往的是安寧和平的生活。而你卻要挑起大戰,置萬民於水火之中,這便是違了民心。逆了天意,違了民心,你覺得你能夠成功嗎?」

 他從來不信什麼天意,但是他信民心。或許真的如同流霜所言,他是違了民心。

他一向並不看好玥國和崚國的軍隊,經歷了這一戰,他發現,就算是綿羊也能變成猛虎的。玥國崚國的軍隊並不像他想像的那般孱弱,要一統天下,當真時機未到,不能急於一時。

「東方流光,本王認輸!」暮野朗聲大笑,而後瞇眼說道。

雖然眼前的失敗令他極是挫敗,但是他暮野還不是輸不起的。

停戰的鼓聲響了起來,激戰的並將們頓時停止了酣戰,偌大的戰場忽然變得寂靜無聲,只聞鼓聲空曠地響著。

「可汗既然服輸,那麼就請簽訂三國互不侵犯的條約。」東方流光鄭重說道。

這是他當初和玥國聯手的目的,就是要迫的暮野簽訂永不侵犯的條約,這也是今夜這一戰的目的,這一戰犧牲了這麼多的將士,為的就是換來天下的和平。

東方流光閉上眼睛,只覺得心底淒涼至極。

暮野點點頭,正要說話,就在此時,忽聽得砰地一聲巨響,微明的天空裡爆出一朵諾大的煙花,明亮刺目,濃濃的白色煙霧迅速瀰漫開來。

流霜一驚,望著那散落的白霧,她很快知道這不是信號彈。

而是,毒藥!

是誰,竟然借用信號彈下毒!流霜敏感地察覺到,那個隱在代眉嫵身後的下毒高手就要出現了。

白霧漸漸擴散過來,兵將們來不及屏住呼吸便著了道,一個個毫無預警地軟倒在地。

流霜心中一淩,從背後藥囊中拿出雲夢花的粉末,放在鼻端嗅了嗅,道:「白霧有毒,這個能解。」說罷,將藥粉遞給身畔的銅手,道「你能把它也裝到信號彈裡面嗎?」

銅手點頭,利索地找來幾個信號彈,將雲夢花的藥粉填充到信號彈裡面。

諾大的戰場上,因為那白霧彈的出現剎那間由人聲鼎沸變的靜寂無聲了。功力弱的已經軟倒在地,功力高的都在屏息排毒。

無聲的戰場上,忽然有一個人大笑著站了起來。

天色已經亮了,他身穿黑白兩色的袍子,人們都不清楚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或者,他一直都隱在軍中的,只是沒有人注意罷了。

 他邁步走過軟倒在地的兵士,微笑著道:「哎呀,真不好玩,這麼容易就倒了!」

他踏著一地橫七豎八的兵將,就好似踏著一地落花一般,瀟灑飄逸地慢慢走到了流霜和百里寒面前。

「寧王爺,這便是你的王妃吧!」那人邪魅的桃花眼在流霜臉上流轉一圈,輕飄飄地說道。

百里寒冷哼一聲,一雙黑眸愈發寒冽起來。

流霜靜靜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子,一身怪異的打扮,襯得他整個人有些怪異。

這個人,就是代眉嫵身後的那個施毒高手了,不想竟是這樣年輕的一個男子。這和她想像的惡人有些天壤之別。流霜心裡,還是以為惡人便是生有惡相的,不想這個人容貌倒是生的極其俊美,只是渾身山下充斥著一股邪魅之氣,令人很不舒服。

老天真是不公平,對於這樣一個歹毒的惡人,竟也給了他這麼一副好容貌。

「怎麼,白王妃,在下生的還算可以吧!」無色話音未落,只聽的堂啷一聲,百里寒手中的寶劍已經出鞘。冷冷看了他一眼,拿出一塊白絹開始擦拭寶劍。

「無色!你到底要做什麼?」百里寒凝眉問道,聲音極其幽冷。

無色轉首看向百里寒,微笑著道:「寧王爺,你倒真是一個癡情種啊。想來是用了我說的那個法子了吧,瞧這一頭白髮,就連我也看著心疼呢」

銅手聞言,右手早已經放到了劍柄上,冷聲道:「你敢對王爺不敬?」

百里寒示意銅手不要發怒,然後冷冷瞧了無色一眼,黑眸中全是警告。

「原來……王妃……還不知……」無色自然知道百里寒是在警告什麼,看來百里寒是沒有把解毒真相告訴他的王妃。

「無色,你最好馬上消失,否則……」百里寒冷眸一瞇,週身寒意凜冽。他曾經放過無色一次,為了換取就流霜的方法。這一次,如若不是受了傷,他是絕不會放過這個人的。

無色感受到百里寒的殺意,退了兩步,歎道:「真是好人沒好報啊,你應該感激我才是啊!」

他環視一周,淡笑著就要退去。

「慢!」流霜忽然站起身來,一雙黑眸在朝霧裡愈發清鬱:「你叫無色是吧。我想問你,當初代眉嫵所用的毒藥是你給她的嗎?」

無色倒是沒想到流霜有膽量來質問他,當下邪邪一笑道:「不錯!」

「那麼,上次在崚軍水源裡下毒,也是你做的了?」流霜凝眉問道。

「不錯!」無色悠然答道,那語氣和神情,倒好似自己做了什麼了不起的豐功偉績一樣。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要害人?」流霜冷聲問道。

「為什麼?」無色伸出修長的手指,邪魅地挑起一溜發,然後輕輕吹落,道:「如果一定要問為什麼,那我告訴你,是好玩!」

「好玩?」流霜再也想不到,這人所作的一切,都是出於好玩。

「你也很好玩!」無色邊說邊要伸手去摸流霜的髮絲。忽然指尖一疼,不知被什麼東西打中,回首見百里寒淡淡坐在擔架上,幽深的眸冷冽地望著他。

無色知道論武功,自己絕不是百里寒的對手,何況,這個女子看樣子能解了他的毒,所以也不敢妄動。

「我能為你診脈嗎?」流霜忽然問道。

無色本來嬉笑的臉忽然沉了下來,黑眸中一道冷冽的寒光閃過。

「不必了!」說罷,轉身飛躍而去。

此時太陽已經出來了,金色的初生的太陽將光線灑在他飄忽的背影上,他的到來和離去就好似一場夢。

銅手終於將裝有雲夢花的琉璃彈做好,投到了天上。

剎那間,幾道絢爛的煙花閃過,一陣陣淡淡的清霧灑落下來,和早晨的朝霧混合在一起,空氣裡飄蕩著一縷縷淡淡的清香。就好似雲夢花的花瓣在空氣中漂浮一般。

「你要為他診脈?我不是聽錯了吧?」百里寒冷聲道,黑眸中帶著一絲譏誚之意凝視著流霜。

流霜心內一寒,不知為何,感覺到這次見到百里寒,他和以前不一樣了。

 上次見面時,他對她是那樣愧疚,要她原諒他,要她回到他身邊。扮作野人時,他都不曾這般譏誚冷漠地對待她。如今的他,似乎又回到當初他們初見面時一樣。

他還是那樣冷漠,那樣寒冽,對她,還是那樣漠然。

為什麼會這樣?

都說女子善變,男子也這般善變嗎?

響起方纔他和無色的對話,流霜直視著百里寒問道:「那個無色為什麼要你感謝他?是不是和我有關的事情,為什麼他說我還不知道?」

百里寒挑了挑眉,冷冷道:「你自作多情了,我確實和他有過一筆交易,不過、和你是沒有關係的!」說罷,閉了眼睛不再理睬她。

流霜怔怔坐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時,秋水絕和段輕痕迎著陽光緩步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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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情非得已

破曉的天空之下,滿天滿地,沾血的衰草,到處都是荒涼著……

有那麼一刻,流霜以為這夜永遠不會消失,但是,夜終於消散。天邊,朝霞的紅彩瀰漫開來。

東方,那魚肚白的色澤裡攙雜著一絲玫紅,廣闊的草原上,漂浮著薄白的霧。

這一切是美的,但是,卻美到令人發顫,讓人感到了冷,徹骨的冷。縱然是太陽已經出來,依舊驅不走那幽冷的寒意,縱然是光芒普照,也驅不走戰爭帶來的慘痛和陰影。

流霜凝立在風裡,望著忙忙碌碌打掃戰場的士兵,心中浮起一種荒涼的感覺,那麼多生命逝去了。她忽然覺得渺小,一個人的力量,是多麼的渺小,而一個人的感情和愛恨,和天下平和比起來,又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所幸,接下來將是一段時期的和平,雖然流霜也不知,這和平將維持多久!但是,她相信,只要大家一起努力,戰爭就不會再爆發。

她已經想通,如果天下可以安寧,百姓可以安居,又何必在乎誰做皇帝!段輕痕會是一個好皇帝,她相信。

流霜抬眸,清眸望忘緩步走來的師兄,唇邊漾出一抹釋然的笑意,過去一段日子裡的恨和彷徨,在這一刻消散無蹤。

師兄還是那麼俊美,如刀刻斧鑿一般俊雅的五官,唇角掛著不變的溫雅的笑意,一雙深眸深情瞭然地望著她,似乎已經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束髮的藍色絲鍛在風裡曼捲著翻飛著,為他平添飄逸灑脫。

「師兄!」流霜緩步走上前去,撲到段輕痕懷裡,痛哭起來。

哭什麼呢!她也不是很清楚,就是想哭。

為這萬萬千千逝去的靈魂而哭,為她自己而哭。也或許,她只是要告訴師兄,過去那個白流霜又回來了,白流霜也好,玉染霜也好,只是名字不同而已,她依然是她。

段輕痕輕輕撫摸著流霜顫抖的雙肩,一如多年來一樣。內心深處,傷感和欣喜一起漫湧而過,這樣或許是最好的結果。

清晨的冷風幽幽從草原上掠過,有些冷,風聲鳴鳴的,好似哭泣。

在這哭泣之中,隱隱有歌聲響了起來,緩緩地,悲愴地。

那是暮夕夕,她用的是天漠國的語言,流霜聽不太懂,卻隱隱能體會到那歌中的意思:那是壯懷者去鄉,慷慨者赴死……那歌聲刺痛了人們的神經,眾人都靜靜地聽著,為逝去的靈魂祈禱。

早晨的風捲起了暮夕夕的紫裙,在風裡飛揚著,好似紫蝶翩飛。似乎是第一次,流霜發現,原來,暮夕夕也是這樣的善感。不僅抬頭望瞭望師兄,清俊的面容籠在朝陽之中,他也在聽著,很認真很專注的樣子。

流霜緩緩從師兄的懷裡退出來,就算是沒有了恨和糾結,她和師兄再也回不到以前那般無拘無束的日子了。因為,他們都長大了,是成年人了。

她再也不能撲到師兄的懷裡哭,再也不能在師兄的面前撒嬌了。

流霜幾乎可以預見,接下來,三國之間為了政治,會有聯姻。

而段輕痕,暮夕夕,甚至百里寒、百里冰都有可能捲入到政治婚姻裡。而她,或者是註定孤家寡人的。

「霜兒,今後你要去哪裡?」段輕痕注意到流霜的消沉,低聲問道。

去哪裡?

似乎到了這一刻,流霜才發現,自己已無家可歸。而養父養母尚在代眉嫵手中,想到代眉嫵,流霜忽然發現,自始至終沒有看到她的人影。或許是見了百里寒,她怕百里寒認出她來,已經躲開了吧。

「師兄,我爹娘被代眉嫵軟禁了!」流霜忽然抓住段輕痕的手,急急說道。

「代眉嫵?」風裡傳來百里寒輕聲的驚歎,「她在哪裡?」

流霜急匆匆走到百里寒的擔架前,道:「她做了暮野的侍妾,叫做嫵媚!她說我的爹娘在她的手中。你說她到底要做什麼,為什麼要擄了我的爹娘呢?」

「嫵媚?」暮夕夕訝異地說來,道,「我想,她已經走了吧!剛才,我看到那個下毒的人,將她帶走了。本來,我就不喜歡她,心想她走了也好,卻不想——不想她擄了你的爹娘,早知道,我一定會攔下她的!」

走了!無色竟然把代眉嫵帶走了。是的,他本就和代眉嫵是一丘之貉的,救她走也不奇怪。可是,現在的她怎麼辦,她的爹娘怎麼辦?

百里寒扶著受傷的右肋,緩步站了起來。

陽光淡淡籠在他的寒鐵甲衣上,反射著幽冷的光芒。似乎只是一剎那間,方纔那個淡漠的他,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他。他也不去看流霜焦急萬分的樣子,轉首對身邊的張佐李佑吩咐道:「你們著手去查,盡快查出白露夫婦被囚之處。」

「是!」張佐李佑沉聲答應,一刻也沒有停留,騎上馬,絕塵而去。

「你……」流霜自然相信百里寒的辦事能力,何況代眉嫵隱身之處,必在鑰國,別人比不上百里寒在鑰國的勢力。但是,她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求他,他便著手去幫自己,心內自然十分感動。

「謝謝你!」流霜唇邊綻出一抹真誠的笑意。

「不必!我不是為了你,你不用感謝我。我是為了我的側妃,我不想她做傷天害理的事,順便想要將她找回來,就這麼簡單!」百里寒冷冰冰地撂下這句話,便依舊趟倒在擔架上,閉目養神,就好似方纔那個下命令去幫助流霜的人,不是他。

流霜望著他俊美冷酷的臉,只覺得心內五味陳雜。

他為什麼要這樣?

明明是幫了她,卻又不承認!為什麼?

為了代眉嫵?一想到代眉嫵,流霜心內便覺得酸酸的。真的是為了代眉嫵嗎?如果真的是為了代眉嫵,為何他還會任由代眉嫵流落到天漠國?不過,也或許是,畢竟代眉嫵是他的初戀,或許不管她做了什麼,他都依然愛她吧。

而她,註定是黯然傷魂的那一個吧。

「還—是—要—謝—謝—你。」流霜緩緩說道,一字一句,儘是苦澀。不管為了誰,只要救出她的爹娘,她都要感謝他。

百里寒閉著的眼皮一跳,睫毛微微顫抖了兩下,聽到流霜苦澀的話,他心中痛如刀割。他多想睜眼看看她,但是,他不敢,怕她看穿了他眸中的情緒。

「你是玉染霜!」一道清澈的聲音響了起來。

流霜回頭,是秋水絕。

秋水絕早就發現了流霜,但是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記得那日在斷崖上,流霜明明已經跌下了山崖,如今,怎麼又活轉了,而且,還出現在這個戰場上。

不過,他心中沒有驚異,這個女子,總是給人意外,他已經能夠承受。

他心中只有歡喜,無邊的歡喜,她沒死,真好。這些日子,他為了她的死,曾經內疚的幾乎自殺,若不是因為復國大業,他或許已經去了。

「是的,我是玉染霜!你是——你是誰?」恢復記憶的流霜,曾經一度在記憶裡搜索著,秋水絕是誰?只是當年她年紀太小,又居於深宮,見過的人,實在是有限。後來隱隱記起,她的駙馬是叫傅秋水,她不曾見過他。這個秋水絕,莫不就是傅秋水?不然為何取名秋水絕?

秋水絕戴著面具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早知道公主不認識他,但是,真的聽到了她的問話,心中還是有些難受。

「傅秋水!」他淡淡地報出了自己的名。

「原來真是你!」流霜倒是沒有多少驚異,她已經猜到了。

「隨我回去吧!你的姑姑還活著,她一定會很高興見到你的!」秋水絕忽然壓低了聲音,在流霜耳邊輕聲說道。

「啊?」流霜內心大驚。

姑姑!她的姑姑玉容!

腦中瞬間浮起一抹明麗嬌俏的身影。

她的姑姑玉容,生的花容月貌,性情溫婉舒雅。當年,她也就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和她現今的年輕一般大,正是風華正茂之時,當她穿著輕紗羅衣,翡翠環珮玲瓏,從宮中娓娓而過,總是吸引那麼多人的視線。

那時,她最艷羨的人莫過於姑姑了,她不僅容貌美麗,更是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她只所以喜歡撫琴,也是受了姑姑的影響。更令她敬服的是,她那樣溫婉的姑姑,竟然還會武功。當年,她也曾纏著姑姑教她,但是,姑姑說,你還太小,再大點,我便教你。

可是,她沒有等到那一天。

如果,當年不發生那件叛亂,是不是,她已經學了武功。她不得而知。因為,沒有如果。

原以為姑姑已經死了,原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她的親人了。

卻不想,姑姑還活著,這真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剎那間,流霜驚喜交加,她多想立刻便見到姑姑。

「我跟你去!」流霜抬眸,大聲說道。

本來她恨百里寒,還想著要當面質問他,為何要那麼做。可是,此時她覺得沒必要再問了。因為她知道,一定問不出什麼來的。

「好,我帶你去!」秋水絕呼哨一聲,他的馬兒得得跑了過來。

「慢著!」流霜回首,說話的是暮野。

百里寒依舊淡淡地坐在擔架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段輕痕望著她,臉上也是一副淡淡的表情。這兩個她最捨不得的男人沒有出口留她,反倒是暮野開口說話了。

一身黑衣的暮野大步走到流霜身邊,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要跟他走?他是誰?」

流霜點頭微笑道:「是的!我要跟他走!」

「為什麼?是百里寒贏了我,我把你交到了他的手上,可是這個人憑什麼要帶走你,我是不會同意的!」暮野大聲咆哮道。百里寒帶走流霜也就罷了,畢竟她曾是他的王妃。而他,也是輸在了他的手上,而這個人——帶著鬼面具,一副不敢見人的樣子。他怎麼能放心讓流霜跟他去?

流霜幾乎要笑起來,暮野還真是不講理啊!

她淡笑著道:「他是我的親人!」

暮野瞬間便愣在那裡了,親人?

遙遙地,青兒奔了過來:「公主!」

「青兒!」

兩個女子緊緊擁抱在一起,十年的分別,她們終於團聚了。

世事是如此難料,令人不可預料。

命運何其無情,卻又何其有情,她找到了青兒,又獲悉了姑姑還活著的消息,命運對她,或許也是有情的。

「青兒,這些年,你過的好嗎?」流霜凝視著青兒憔悴的面孔問道。

「公主,自從來到了這一國之地,我便日日掛念生死不明的你。我還夜夜做惡夢,總是夢見一身是血的公主,我真的以為公主已經去了,沒想到,我們還能有見面的一天!公主,你這些年過的好不好?」青兒邊哭邊問道。

流霜擁著青兒,心內極是悲涼。

「我過的很好,這些年我失去了記憶,所以並沒有做噩夢。」這一刻,流霜終於明白,師兄當年的苦心。

「公主,青兒也想和公主一起走!」青兒清秀澄澈的雙眸帶著期盼的光芒望著流霜。

「青兒,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他?」流霜望了一眼暮野,低聲在她耳邊問道,「若是喜歡他,就留下來。」

「不,我只要跟公主走!」青兒執拗地說道,她對暮野已經絕望。

 「那好吧!」流霜低聲道,青兒離開一段時日,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她在這裡呆了十年了,暮野都沒有發現她的好。若是離開一段,也說不定會思念於她。

「什麼,你也要走?」暮野咆哮道,「要走就快點滾!」

對於流霜的離開,他是不捨,對於這個女人的離開,他是屈辱。不過他暮野又不是缺女人,何苦捨不得她們。

他第一次動心,也第一次打算學會尊重,可是她卻要離開了。既然她說那是她的親人,他似乎也不好再阻攔了。

暮野忽然撮唇呼哨一聲,一匹栗紅色的馬兒得得跑了過來,是流霜學騎馬的那匹小馬。

「這匹馬就送給你了,希望有一天,它能將你帶到草原來。」暮野說罷,便轉身離開,再也不去看她們。

流霜微笑著點點頭,道了一聲謝謝,心內卻知道,她或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同師兄和暮夕夕揮了揮手,便縱身躍上了馬兒,自有人為青兒也牽了一匹馬兒,主撲兩個,一前一後,隨了秋水絕和秋水宮的兵將,絕塵而去。

百里寒終於轉首向流霜消失的地方凝望著。

只見一身白衣的流霜騎在馬上,竟也是那樣的瀟灑。

「你為什麼不攔住她?」百里寒忽然轉首問道,語氣冰冷如冬日寒雪。

段輕痕望著百里寒幽冷的神色,對於百里寒的感受,他是感同身受,只是他深知流霜早晚都要回秋水宮的。

他挑了挑眉,淡然笑道:「我留不住她,所以留她也是無用的。可是,你為何不留住她?」

百里寒眸光一黯,苦澀笑道:「我為什麼要留她?我根本就不想留她!」

「真的嗎?你究竟有什麼苦衷呢?」段輕痕還記得當日在軍中,百里寒是那樣呵護流霜。卻又在一天早晨,忽然絕塵而去,留下一封要他照顧流霜的信。

 百里寒既然對流霜那般深情,為何會這麼好心地將流霜讓給他,他一直想不通。

「你究竟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你的髮是因何而白的?」段輕痕再次淡淡問道。

百里寒瞇眼不答。

 「你知道他是誰嗎?」段輕痕決定再刺激刺激百里寒,指著秋水絕的背影說道。

「既然霜說是她的親人,或許是她的哥哥吧?」百里寒不在意地說道,其實他內心卻是極想知道秋水絕的真實身份,為何流霜會那般信任於他。

「他是霜兒父皇母后為她選的駙馬,當年我們這一幫小子可是十分艷羨他的。」段輕痕雙臂抱胸說道。

「駙馬?」百里寒眸中有痛色一閃而逝,「不知道那個秋水絕生的怎麼樣,整日裡帶著一個鬼面具,也不知道是不是配的上霜兒。」百里寒臉上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

段輕痕簡直要佩服百里寒了,都這樣了,還能這麼淡定。

「放心啦,他生的自然是一表人才。秋水共長天一色中的秋水,可不就是說的是他嗎!」

「是嗎?看來,他們還是郎才女貌啊!」百里寒無聲低笑道,卻忽然噴出了一口血。

身邊的副將一擁而上,扶住了百里寒。

段輕痕雙臂抱胸淡淡瞧著百里寒,終於裝不住了吧。

「王爺,你好不容易救回了王妃,為何要放王妃走?」鐵笠是一個直性子,目睹百里寒對流霜的日夜思念,極不理解百里寒今日的行為,「王爺,我去將王妃追回來。」

說罷,翻身上了一匹馬。

「回來!不許去!」百里寒低低喝道。

鐵笠焦急地看了一眼,卻依舊拍馬而去,他看出來王爺和王妃之間,定會有誤會。

「銅手,給我把他追回來!」百里寒冷聲命令道。

銅手翻身上馬,疾奔而去。

第128章龍之奮翔

身後一串急促的馬蹄聲,還伴隨著一連串「王妃嫂子」的喊聲。

流霜勒住韁繩,回首看去,一個銀甲小將騎著一匹白馬如同疾風般衝了過來。流霜認得他是百里寒的副將,叫什麼名字卻說不上來。

「王妃嫂子,你怎麼能跟別的男人走呢?」鐵笠本是兄弟們當中最年輕的,也是最容易衝動的,這會兒趕得有些急,一開口便有些口不擇言。一雙如寒星般的黑眸中卻滿佈著焦急擔憂的神色。

流霜清澈的眸掃了一眼鐵笠的神色,不禁自嘲地想,這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她離開時百里寒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這個少年卻急成這樣。

「你叫什麼名字?」流霜凝眉問道。

「末將鐵笠,請您不要走,不然王爺會很傷心的。」鐵笠急急說道。

「鐵笠啊,你先回去吧,不要再追了。」流霜淡淡說道,一揚手中的韁繩,馬兒便得得地開始跑了起來。百里寒會傷心嗎?若是真的傷心,方才為何還要那般冷酷地待她。

「王妃!」鐵笠焦急地想要再次衝上去,卻被秋水絕的兵將虎視眈眈地擋住了去路。

鐵笠焦急地策馬打著轉,就在此時,銅手策馬追了過來。

「銅手,你來的正好,快去攔住王妃!」鐵笠喊道。

銅手漆黑的眸淡淡掃了一眼鐵笠焦急的樣子,卻沒有說話,眼睜睜看著秋水絕的隊伍絕塵而去。

「銅手,你為何不說話,你怎麼不衝上去把王妃帶回來?難道,你希望王爺和王妃分離嗎?」鐵笠雙眼一瞪,惱怒地看著銅手。

「鐵笠,做事之前要想一想結果,你看看對方的陣勢,我們兩個人打得過嗎?」銅手冷瞥了他一眼,道。

「什麼意思,你銅手什麼時候成了縮頭烏龜了?」鐵笠罵道。

銅手自顧著打馬回轉,冷聲道:「我有更好的法子,才不屑和你這豬腦為伍!」

「什麼法子?」鐵笠也不顧銅手的諷刺,打馬追了上去,纏著銅手問道。

銅手如此這般說了一番,鐵笠高興地拍掌笑道:「銅手,我錯怪你了!確實是好法子。」

兩人笑鬧著回轉了,只是他們沒想到,他們的好法子沒有用上,因為很快,玥國京師便發生了內亂。

三國簽訂停戰友好協議,本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但是,由於三國首領情緒極度低迷的原因,這場盛事便草草收場。

夜,玥軍清點完兵將,便開始返國,帶來的五萬銀翼軍如今只餘三萬。

天空黑沉沉的,看不到一顆星斗,呼嘯的西北風吹過,佇立在營帳前的大旗在風裡獵獵作響。

冬天,似乎是在一瞬間便到來了。

百里寒躺在營帳內,翻來覆去,總也睡不著。右肋的傷已經好點了,不再鑽心地疼痛,但是,更深的痛卻在心底蔓延開來。

霜兒,就那樣決絕地走了,其實,他知道之前傷她太深,這一輩子,她都不可能原諒他了。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想要再擁有她,是多麼自私的行為。可他的心裡,還是忍不住地嫉妒,嫉妒秋水絕。下意識裡,他不希望她嫁給任何人。

想到她要和秋水絕在一起,內心深處就好像有無數個蟻蟲在噬咬,看來,他,還是不夠大方啊!

後半夜,風似乎小了些,但是帳內卻冷的難受,自從將流霜的寒毒引了過來後,他便極度怕冷了。

既然睡不著,索性不睡。

百里寒從床榻上坐起身來,摸出隨身攜帶的玉簫,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簫聲纏綿悱惻,時如秋雨急促,時如清泉漫流,如江南雨打芭蕉,又如寒燈殘更,令人聽之傷心。

「王爺,我們戰勝之軍,不該有此簫音啊。」門口傳來一道溫和的男聲,柴悅風度翩翩走了進來。

隨著他掀簾而進,一片白色越簾而入,似雪如霜。

「怎麼,下雪了?」百里寒放下玉簫,沉聲問道。

「是啊,銅手和鐵笠正在為王爺準備火爐呢。」柴悅笑瞇瞇地說道。

百里寒移步到帳外,但見此時風勢已小,漫天的雪無聲無息飄然而下,地上已是白茫茫一片,無邊無垠的雪色在夜色之中蔓延著。

沒有她的日子,他的世界瞬間便過度到了冬天。是否老天也感覺到了他內心的淒苦,也應景地來了這麼一場雪來湊熱鬧。

冷意,沁膚而來,雖然柴悅拿了一件大衣披在了他身上,但是,依舊擋不住徹骨的寒意。

體內體外的寒意在這一瞬間同時爆發,百里寒強行忍住突如其來的顫抖,冷聲對柴悅道:「回你的營帳內,沒有我的命令,今晚誰也不准靠近我的營帳。走!」

「王爺?」柴悅不解地望著百里寒,不知他何以會下這樣一道命令。

「你要違抗軍令嗎?走!本王要歇息了,沒興趣和你秉燭夜談。」百里寒嘶聲喊道。

柴悅從未見過百里寒如此兇惡的樣子,壓住心底的疑惑,踏雪而去。

百里寒回身走到帳內,剛放下簾子,便再也撐不住寒意侵燭帶來的痛楚,跌倒在地上。

鋪天蓋地的疼痛和寒意一起襲來,那種深入骨髓的寒冷,那強大到令人窒息的疼痛,還有那無力挽回的悲痛,一起綜合著湧來。

 百里寒劇烈掙紮著,顫抖著,一口腥甜的液體湧上喉嚨,他哇地一聲嘔了出來。

盤膝坐在地上,運功想要壓下這寒意,但是,沒有用,寒意在壓迫之下反而更加洶湧,喉中一甜,又一口液體湧了上來,他明白自己是在嘔血了。

他的意識向越來越深的深淵墜去,但是,他苦苦撐著。

每當痛楚加深一分,他便想到,這樣的痛楚流霜也曾經承受過,而且,是多年如一日地承受。想到是自己用了她的藥,才使她遭受這樣的折磨,心中的愧疚便愈發深了一分。

讓痛楚來的更兇猛些吧,就算再苦再痛,也無法消除他的愧疚和心疼。每到這個時候,他便格外心疼她。

帳外的風雪似乎猛烈了,吹得厚重的牛皮簾子捲了起來,有雪花隨風飄了進來,飄到他的臉上,而他,竟然感覺不到一絲的冷意。而雪花,一片一片不斷增加著,落到了他的肩,他的臉,他的髮,越來越多,而且,奇怪地沒有融化。

難道,他身上臉上的溫度和雪花一般的冷了嗎?竟然,連雪花也無法融化?

他感到簾子被掀開,有好幾個身影湧了進來,依稀看到兄弟們緊張的臉,依稀聽到鐵笠的嘶吼,依稀感到身上的積雪被他們溫柔地抹去。

有人將棉被拿了過來,將他緊緊地裹住了。

柴悅,這只狡猾的狐狸,最終還是看出了他的異樣,不顧他的軍令,將弟兄們帶了進來。以後,一定要好好懲罰他。他心中暗暗想到,他是不希望他的兄弟們看到他這個樣子的,不希望他們知道他身體的狀況。

有人七手八腳忙碌著,將火爐生了起來。但是,沒用的,他還是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時辰還是一夜,他已經無從分辨。

體內的寒毒終於緩緩地一絲一絲退去,他也漸漸地有了感覺,感覺到了暖意。

「王爺,怎麼會這樣?你怎麼會中寒毒,是什麼時候中的寒毒?」鐵笠已經哭成了淚人。

百里寒皺了皺眉,覺得意識開始逐漸清醒,扯了扯唇角綻出一抹僵硬的笑意,淡淡道:「不久前中的,無妨。我又沒死,不許哭!」

鐵笠好不容易在他的呵斥下止住了嗚咽聲。

柴悅莫測高深地望著百里寒,不知在想什麼。

「你們,不許把我中寒毒之事宣揚出去。若是讓我知道了,決不輕饒!」百里寒冷聲說道,站起身來,無力地走向床榻。

「都出去吧,我要歇一會!」百里寒盤膝坐在床榻上運功,感覺到澎湃的氣息在體內流轉,身體漸漸回暖過來。

銅手拉了鐵笠從帳內匆匆走出去,低聲道:「你不覺得王爺之所以那麼冷淡地對待王妃,是和他的寒毒有關係嗎?」

鐵笠點了點頭,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我們去把王妃偷回來。方纔我們探子回報,這會兒他們已經過了洮河,在洮河南岸紮營了。」銅手低聲道。

然而,他們還沒有出發,便見一匹馬兒迎著落雪,風馳電掣奔來。一看那探子身上的積雪,便知他必是走了不遠的路,銅手認出,那是京城來的探子,心內頓時一沉,兩人都停住了腳步。

帳內,百里寒覺得身子總算好受了些,便得到了京師探子的回報。

京師有變。

是百里冰派人發來的快報,信裡說,雖然沒有得到具體的證據,但是父皇已經多日不曾上朝,他每次去見父皇,都被他母后擋在門外。

雖然每次父皇都隔著門和他說話,雖然父皇告訴他,他只是得了一種容易傳染的病,但是百里冰還是不相信。他感覺到父皇已經被母后軟禁了。而且,京師的駐兵在不斷增多,他懷疑他外公已經悄悄將邊關的駐兵移到了京師。

百里寒讀完了信,低頭沉思。其實,他之所以這麼大膽地帶兵遠征,也是為了讓鄭拓這隻老狐狸露出尾巴。如今這種形勢,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

「王爺,靜王的信可靠嗎?畢竟鄭皇后是他的生母,若是他已經和鄭皇后聯手,王爺豈不是自投羅網?」柴悅凝眉問道,邊說邊在桌案上將一張地圖攤開。

 「不會的,你認為鄭皇后會和冰兒聯手嗎?就算是聯手,也是利用冰兒。以冰兒的聰明,豈能看不出來。以鄭皇后的野心,怎麼甘於讓冰兒這個桀驁不馴的兒子登基。何況,她還有一個不懂世事溫順可欺的小兒不是嗎?」百里寒淡淡說道。

想到出發前,百里冰在路旁送他的那一笑,他便知道,冰兒絕對是可以信任的。他已經身中寒毒,早已無意於皇位,但是,他還是要去奪,決不能讓這天下落到外戚之手。

「王爺,看來我們不能途徑劍門關回國了。鄭拓那老狐狸,肯定在劍門關前面的麓川埋伏了重兵,等著伏擊我們。」柴悅指著地圖緩緩說道。

百里寒點頭,淡笑著道:「我們就借道崚國,給他個出其不意的反擊!不過,還是要留一部分兵將,依照原路前行。」

「好,誘敵以東,攻之以西。」柴悅微笑道。

「不過,劍門關的兵將也是我們玥國的兵將,若是能夠勸降,是再好不過的了。」他其實不願對自己國家的兵將動兵的。

「王爺,那些兵將跟了鄭拓多年,勸降恐怕是不容易的,我們只能盡力了。王爺也累了,歇息一會吧,天就快亮了!」柴悅邊說邊退了出去。

百里寒端坐在床榻上,他決不能被寒毒打敗,縱然是時日無多,他還是有許多事情要做。

拿起玉簫,再次吹了起來。但是,這次,簫音卻於方才有所不同。

高昂嘹亮,好似金帛撕裂,好似銀屏乍破,猶如金戈鐵馬,擲地有聲。

 而且,簫音越來越寬廣高昂,剎那間,好似看到了大海之寬闊,龍之奮翔。一掃方纔那柔情蜜意的淒涼,氣象萬千,令人聞之心頭忍不住產生綿綿不絕的氣魄。

帳外無數片雪花飛揚,帳內簫音朗澈,這個天地間,剎那間充滿了波瀾壯闊的氣象。

在帳外偷聽的銅手和鐵笠,唇邊溢滿了開心的笑容。

自王妃走後,他們已經見慣了王爺低迷的樣子,如今,他們的王爺,他們的大哥終於振奮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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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逼嫁

此次到秋水宮,與之上次來,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猶記上次,流霜是在秋水絕的劫持之下到得秋水宮,當時心中對秋水絕是恨極又怕極。而此次,流霜獲悉秋水絕的真實身份,對他不再懼怕也不再憤恨,說到底,秋水絕也是一個可憐之人。只因為做了她的駙馬,便無端捲入到這場政治紛爭中多年。

流霜終於知道秋水宮的具體所在了,原是在連綿的玉屏山上。

到得山腳下,抬頭望去,只見群山巍峨,草木蔥蘢,山頂雲遮霧掩,飄渺無蹤。這麼高的山,常人還真是難以攀爬。

秋水絕自然不是常人,背起流霜,施展輕功,不一會便到了半山腰。穿過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山縫,眼前忽出現一塊巨大的山石。

流霜猶記得上次她是蒙著面的,只聽到咯吱咯吱機關響動的聲音,想來便是在此處。猜測果然不錯,秋水絕在巨石上摸索一陣,按了下去,咯吱咯吱的聲音再次想起,那山石自行轉動,好似一扇旋轉的門。

一行人魚貫而入,原以為過了這道門便是山谷了,卻不然,眼前竟是一處長達數十丈的深淵,黑幽幽的,深淵之中雲霧飄渺,冷氣森森。

深淵之上,一道鋪著木板的吊橋在雲霧之中忽隱忽現,猶若浮在浪濤之上,搖搖晃晃,別說走上去,就是看上去,也是心驚肉跳的。

秋水宮不好找,就算是找到,進到裡面也是如此不容易。

秋水絕再次負起流霜,率先向吊橋上走去。他腳步輕緩,神色淡定,就好似走在平地上一般。後面的秋水宮兵將自行跟上,青兒也在他們的幫助下,也過了吊橋。

終於到了山谷,山谷之中,氣候較之外界要溫暖,此時外面已經是初冬,前夜還曾下了一場薄雪。而山谷之中,依舊是樹木青翠,各色鮮花開的如火如荼。樹上的果實堪堪才成熟,儼然是秋季的光景。

再次站在那艷紅的花海之中,流霜這才明白,為何上次自己一見到這處花海便神色恍惚。原來,這花海,和皇宮禦花苑的花海是何其相似,她就是躲在花海之中,親眼目睹了父皇母后的慘死。

青兒站在花海之中,也是神色淒楚,十年前,在這花海之中的遭遇,仍舊如同噩夢般在眼前浮現。

穿過花海,那些秋水絕帶出去的兵將自行隱去,有兩個綵衣侍女迎了上來,流霜認出,這兩個就是上次自己見到的姑姑的貼身侍婢。

兩個侍女對秋水絕深施一禮,其中一個輕聲道:「長公主在湖邊等宮主,長公主已經發怒了,請宮主務必小心。」

秋水絕似乎是早有所料,神色依舊淡定如水,他吩咐其中一個侍女前去安置青兒,在另一名侍女的引領下,和流霜一起,繞過樹林,穿過漫天遍野五顏六色的花海,走到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邊。

正是午後光景,瀲灩的陽光下,湖水碧綠如翡翠,倒影著藍天白雲。湖面上輕煙裊裊,水氣氤氳,好似如夢如幻的仙境。

湖邊栽種著數棵垂柳,似乎都有些年頭了,枝葉繁茂,枝條纖纖,在風裡輕盈搖擺著。

 有悅耳婉轉的琴音從對岸傳來,經過湖水的洗滌和薰陶,那琴音愈發空靈透澈。

琴音動聽,一如天籟,只因撫琴者似乎心有鬱結,那琴音之中殺伐之氣甚重,一頓一挫,好似風刃,刀刀只催人命。就在流霜覺得血色似乎從琴音中漫出之時,琴音忽然轉折,婉轉纏綿,低吟哀傷,好似寂寞的孤雁哀鳴。

流霜聞之,幾欲滴下淚來。

穿過一片黃色菊叢,流霜隱隱瞧見,岸邊花叢掩映間,一抹清影乍現。

那是一個女子,背對她們而坐,身材窈窕。她著一襲石青色長裙,在日光照映下,石青的底色裡又泛著一絲絲丹色,好似夕雲暮卷。

這是姑姑嗎?

記憶裡,姑姑似乎不曾穿過這麼——這麼樸素,這麼舊的衣服。想想也是,當年姑姑是風華正茂的長公主,自然是華服錦衣了。此時,和當年怎能同日而語。

不過,除了姑姑,天下間,還有誰能彈出這麼高超的琴音。

流霜還驚異地發現,如今雖說已是崚國當政,但是,那女子依舊是梳著高高的雲髻,那是她們羽國流行的髮髻。流霜再細細看去,那女子的衣服樣式也是羽國的樣式。

一時間,只覺得親切熟悉撲面而來,流霜幾欲要衝過去大喊姑姑了。

可是,那女子忽然長長歎息一聲,那歎息蒼涼悠長,就像湖面之上蕩出的一圈時光的漣漪,漾的流霜心底一顫,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竟是站在花叢中,癡了一般流淚。

琴音叮叮咚咚,終於趨於無聲,那女子按住琴弦,淡淡道:「秋水,過來。」

聲音極是冷然,令人忍不住有屏住氣的感覺。

秋水絕拍了拍流霜的肩,緩步走了過去,施禮道:「姑姑!」

「你還當我是長公主嗎?我看你早已不將我這個前朝長公主放在眼裡了,你竟然敢帶兵去助那東方流光。怎麼,崚國太子是不是給你高官侯爵了,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帶著秋水宮的弟兄去投奔那東方流光?」玉容玉手指著秋水絕,有些聲嘶力竭地說道。

「秋水不敢!」秋水絕低頭說道。

「不敢!你有什麼不敢,你都敢偷偷帶兵去相助仇人了,還有什麼不敢!?」

「姑姑,我去助他不是為了東方流光,而是為了天下。玥國都出兵相助了,我們豈能袖手旁觀。若是暮野勝了,天下永無寧日!」秋水絕淡淡說道,並不認為他此次出兵是錯了。

原來,秋水絕帶兵助崚國,是瞞著姑姑的。而姑姑知道了,又是這樣憤怒。

流霜不知不覺從花叢中緩步走了出來,悄然站在秋水絕身後,靜靜地瞧著那霓裳女子玉容的臉。

很美,依舊是十年前姑姑的那張臉,眉不點而翠,唇不施而丹,絕麗如仙。就連髮髻也一樣,流雲高髻,看上去古雅而高貴。

只是,似乎又有什麼地方不同了。

記憶裡,姑姑臉上總是帶著明麗的笑容,好似初綻的鮮花,明媚而馥鬱。就算是她闖禍惹惱了她,她也是帶著淡淡的笑,嗔怒寵溺地看著她,何曾像現在這般,黛眉含怒,清眸帶仇,就連說出的話,也是那麼的尖刻。

是什麼讓姑姑變成了這般模樣,是仇恨嗎?是仇恨讓姑姑變了?

如若,當初自己沒有失去記憶,此時,是不是也變成了姑姑這般模樣?流霜不敢再想下去。

她只是覺得心內忽然生出淒涼之感。

她的姑姑!

玉容本來是在盛怒之中,打算要好好懲罰秋水絕一番,忽然瞧見了秋水絕身後的流霜。

她原以為那是秋水絕的侍女,所以沒有在意她,如今乍然見到流霜的玉臉,驚得連連後退。這張臉和她的臉是如此的相像,可是卻又是這麼年輕。

清眸中含著點點淚光,幽深而淒迷!

「你是誰?」玉容動容地問道。

「姑姑,她是小公主玉染霜!」秋水絕低聲道。

「玉染霜?」玉容不信地挑了挑眉,冷聲道:「霜兒早就不在了,她已經去了有十年了,你從哪裡弄來個女子,也敢冒充小公主。哦,我看看,她不就是你上次帶回谷中的姑娘白流霜嗎?何時她竟成了小公主了!」玉容怒聲喊道。

當日,流霜從崖上跌落下去,秋水絕已經從段輕痕口中獲悉了流霜的身份,和這些年來的經歷。但是,那時流霜已經跌下了懸崖,是以,她也沒敢將流霜是小公主的身份告訴玉容。畢竟流霜已死,告訴她,徒增傷悲。

他卻沒料到,今日相見,玉容會質疑流霜的身份。

「姑姑,她確實是小公主,十年前她並沒死!姑姑也沒親眼看到她死去吧,是不是?」秋水絕有些焦急地說道。

流霜緩緩走上前去,輕聲道:「姑姑,你還記得當年,你教我的第一首曲子嗎?那是你譜給我的曲子!」

流霜說罷,緩緩坐到瑤琴前邊,玉手一劃,開始撫琴。

這首曲子的名字叫清霜落,是姑姑根據她的名字譜的曲子。當年她年紀小,這首曲子既簡單而且短,但是卻極動聽。

 清澈的琴音裡無處不透出一個少女歡快愉悅的心情和對生活不屈不撓的嚮往。

可是流霜卻是流著淚彈完的,眼前似乎浮現出當年的場景,花苑的涼亭裡,她偎依在姑姑身邊,癡癡地望著姑姑彈琴,那時,她覺得姑姑的手好看極了,纖長而白皙,天生就是彈琴的手。

「你真的是小霜兒?你沒有死?」玉容怔愣地看著流霜熟練地彈完了那首——清霜落。那是她教她的曲子,自然是不會忘記的。那首曲子,是她和霜兒的秘密,別人是絕不會知道的。

「姑姑,是我!原諒霜兒此時才來到姑姑身邊,這些年我失去了記憶,直到前些日子才想起自己的身世!」流霜有些愧疚地說道。

玉容眸中含淚,和流霜擁抱在一起。

姑侄相見,恍如隔世,緊緊擁抱,淚沾濕了彼此的衣,可是她們的心中卻是歡喜的。

十年不見,再次相見,兩人當然有說不完的話,玉容也早已將和秋水之間的不快忘得乾淨。

兩人一起到了相伴著到了玉容居住的小院。

三間古樸的小屋,皆是石頭所砌,屋內桌椅床榻一應俱全,但不是石雕便是木製的,極是簡單。床榻上的被子也是褪了色的青灰色,很舊了。

流霜忍不住心內傷悲,她知道秋水宮並不是沒錢,光看在崚國經營的那處『雅心居』就是日進鬥金。但是,姑姑的生活裡竟處處透著寒酸。想來,姑姑將所有的錢財都投入到了招兵買馬之中。

「霜兒,先用飯吧,一會兒姑姑帶你到處走走!」流霜回首,曾經錦衣霓裳,環珮叮噹的公主此時著一襲樸素的青衫,頭上插著的也是木製的髮簪,正在對她淡淡而笑。

流霜再看木桌上的菜色,倒是不失豐盛,都是山間自產的蔬果,配上鮮魚蘑菇,倒是美味的很。

「霜兒,這些是姑姑特地為你做的,記得你最愛吃魚了,這是咱們湖中的銀魚,很是美味,你嘗嘗!」玉容說罷,便為流霜夾菜。

流霜坐下來,拿起竹筷,環視著室內簡陋的擺設,淒楚地說道:「姑姑,這些年,你受苦了!」

玉容淡淡笑道:「霜兒,這話應當由姑姑說你呢,這些年你在外面流浪,如今是到家了。不用再受委屈了,對了,霜,這些年,你學武功沒有?」玉容猶記得當年流霜纏著她要學武功的樣子。

「姑姑,我倒是沒學武功,不過,我學了醫術。」流霜微笑著說道。

「學醫術也好,不過從明天開始,我便教你學武功吧,畢竟我們要復國,應當學的是殺人的武功,而不是救人的醫術。」玉容邊吃邊說。

流霜聞言,有些吃不下去了。姑姑念念不忘殺人復國,難道真的要她殺了師兄,取而代之嗎?

「姑姑,我都十七歲了,恐怕——過了習武的年齡了吧?還是別學了吧!」流霜輕聲道,她實在不喜歡打打殺殺。

「不行!十七歲,雖說是晚了點,但是,有姑姑教你,五年之內,必讓你成為絕世高手。」玉容柳眉一挑,自信地說道。

流霜無法反駁,索性開始埋頭吃飯。喝了幾口魚湯,忽覺得胃中有些不適,慌忙衝到院內,竟是連連嘔吐了起來。不僅將剛剛吃進去的東西吐了出來,還吐了許多酸水。

她這是怎麼了?

嘔吐?

記得她之前是喜歡喝魚湯的,從來沒有今日這種反應,難道?想起在軍中和百里寒的那一夜,流霜的心,忽然「咯登」一下。

玉手輕輕搭在手腕上,黛眉微顰,眸中神色複雜變幻。

果然如此啊,她有了孩子,還不足一月。

心內頓時湧上來一股複雜難言的滋味,她和百里寒已經不可能了,老天卻又送了她一個孩子。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她一直對自己失去的那個孩子耿耿於懷,這個孩子的到來,無疑填補了她內心因孩子離去造成的失落。她想她一定要好好保護好這個孩子。

流霜摸著脈搏,黛眉忽然又一顰,更奇怪的是,她的脈象顯示,她體內的寒毒已經完全消失了!

這讓流霜極度詫異。

怎麼可能,她的寒毒已經在她身上存在多年,怎麼可能忽然消失?但是,確實是沒有了,由不得她不信。

這是怎麼回事?寒毒到底是怎麼消失的,她竟然不知道?

「霜兒,怎麼了?不舒服嗎?」玉容走到流霜身畔,輕聲問道。

流霜捂著嘴,淡淡笑道:「我沒事,姑姑不用擔心。」

玉容眸中卻閃過一絲難言的苦澀,猶疑地問道:「霜兒,姑姑記得你是最喜歡喝魚湯的,怎麼會嘔吐?是不是,有喜了?霜兒,難道你嫁過人,還是,孩子是秋水的?」

流霜聽了玉容的問話,嚇了一跳,慌忙擺手道:「姑姑,我和秋水可是清白的,什麼也沒有,你不要亂說!」

「就是有什麼,也沒什麼!你們可是自小便定了親的,他可是你的駙馬!這樣吧,挑個好日子,姑姑把你們兩個的喜事辦了如何?」玉容微笑著道。

「不要!」流霜驚慌地喊了出來,喊出來才發現自己反應似乎有些激烈了些。隨即定下心來,解釋道:「姑姑,霜兒不能嫁給秋水了,說實話,霜兒確實是嫁過人,自然不能再和秋水成親了。」

「你真的嫁過人?」玉容眉頭微顰,忽然抓過流霜的手腕,為她診脈。練武的人,多少是懂一些診脈之術的。

「誰的孩子?」玉容笑盈盈地問道,她的笑容極美,流霜看了,心中卻不知為何,竟升起一股寒意。

「這,」流霜心想她和百里寒已經了斷,沒必要把他扯進來,「姑姑,我們已經分開,沒必要再提他了!」

「很好,既然已經分開了,那也沒必要要這個孩子了,就把這孩子打掉,你——只能和秋水有孩子!」玉容斬釘截鐵地說道。

流霜心中,頓時大驚,姑姑要她打掉這個孩子?姑姑——怎麼可以這麼做!

 「姑姑,這孩子也是霜兒的骨肉啊,霜兒絕對不能那麼做!」流霜激動地說道。

要打掉孩子,除非讓她也死了!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決不能再失去這一個孩子。

玉容緩步走上前,執起流霜的手,緩緩說道:「霜兒,姑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的孩子日後要繼承皇位的,怎麼可能是別人的孩子。秋水這些年為了復國,付出了許多,可是他是駙馬,不能名正言順地登基。而你,卻是羽國唯一的小公主,只有你的孩子才有資格登基。所以,你的孩子必須是秋水的。」玉容緩緩地,但是卻不容人拒絕地說道。

「姑姑?」流霜驚詫地望著姑姑,她沒想到回到秋水宮,將要面臨的會是這樣一種狀況。

「好了,霜兒,你也累了,回房歇息吧。這事我們明日再說!」說罷,派了侍女將流霜帶到屋內歇息。

第130章掌心的淚

姑姑特意吩咐侍女為流霜整理了一間小屋,躺在舒適的床上,流霜卻怎麼也睡不著,她怎麼可能睡得著?

玉手輕輕搭在小腹上,感受到腹中有一個小生命正在孕育,一種莫名的幸福感就像是水中蕩漾的波紋一般一層一層連續不斷地擴散開來。

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在軍中和百里寒的那一夜,一個念頭忽然從腦中跳了出來,難道,是在那一夜,她的寒毒解去了?

她一直都極是疑惑,百里寒為何會在自己寒毒發作時,強佔了自己,如今向來,恐怕就是為了給她解寒毒的。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奇怪的解寒毒之法,是什麼人教他的法子。

其實她就應該想到的,百里寒本就不是好色之徒,當初自己是他的王妃,他都不屑動自己,又怎麼會在她毒發之時動她,卻原來是為了替自己解寒毒。

為什麼?

他愛她嗎?如果不愛她,為何要替她解寒毒。可是,如果愛她,為何在解了寒毒後,對她冷酷至極。

莫非?寒毒並沒有解去,而是,轉移到了他的身上?想到他那一頭銀白的髮,流霜忽然坐不住了。爹爹窮極一生都無法解去的寒毒,怎麼可能這麼輕易解去,肯定是轉移了,這也就解釋了為何他對她那麼冷淡。

一絲不安從心頭湧起,突然的驚恐,心悸揮之不去,就像一根看不見,摸不著的絲緊緊的栓在心口上,漸漸地了出一絲一絲的血跡子來。

寒毒是無解的,倘若百里寒就這樣死去,她又良心何安?原以為他們之間再無瓜葛,她卻懷了他的孩子,而他,卻要代她去死。

流霜披上衣衫,開門走了出去,外面是一片黑暗。

黑的夜,冷的月,涼的風,一如此時她的心情,處處是冷。

她在秋水宮!

她自己還是無法從這裡走出去的。

流霜坐在門廊上,仰望著夜空,想著百里寒如今到底怎麼樣了?

「楊柳青青江水準,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流霜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抽到的那支姻緣簽。

道是無情卻有情。

原來很早以前,那支姻緣簽就已經告訴了她的答案。

他對她還是有情的,可是卻偏偏表現的無情。

流霜的淚忽然就流了下來,她可真是傻啊。

曾經面對他的傷害,她曾徹底心冷,她曾覺得這紅塵裡的情情愛愛,恩恩怨怨再也與她沒有任何關係。她曾決意從此摞開手,做一個冷靜無情的人。

可是,她最終還是做不到!

曾經以為自己對他只餘恨,到頭來,卻發現,恨和愛只是一念之間,一個不小心,就此恨到了它的反面。

從此斷情,她曾那麼決絕地說過,而今,卻要自毀誓言了,她做不到。

她終究還是一個平凡的女子。

在這樣一個兵荒馬亂的人世裡,倘若要她挑一個人去愛,或許最適合的並不是百里寒,師兄段輕痕或者秋水絕甚至暮野或許都比他要合適,可是她卻偏偏愛上了他。

這就是人生,這就是愛情,毫無邏輯可言,也沒有道理可循。

而她,就這樣義無反顧地再次愛上了他,不是因為感動於他對她所做的一切。若論付出,師兄比他付出的要多的多,但是,她沒辦法,她的心,已經交給了他,再也,容不下別的人了。

 這個世界的許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的,譬如何時生,幾時死,誰也不知道。

你可以決定自己的人嫁給誰,但是,你卻無法掌握自己的心去愛上誰!

流霜就那樣坐在廊下,任心中思潮翻湧著,直到天快亮時,她才回到床榻上淺淺睡去。

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暖暖的陽光從窗稜的縫隙裡照耀進來,可是,她的心中,卻無一絲暖意。她深愛的人,或許在一年後,或許在一月後,就要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了。

下床梳妝完畢,早有侍女過來帶了她去姑姑哪裡用餐,一路走來,路上皆是叢開的花,熱鬧著跳躍著。柔柔的風,嬌艷的花,飄動的雲,低飛的鳥,一切是那麼美好,而她的心中,卻是一篇荒蕪,好似缺失了一角,就連腹中的胎兒,也不能彌補。

秋水宮裡有她的親人,可是她卻待不下去了。她要走,迫不及待地要走。可是,她知道姑姑是不可能放她走的,昨日她已經看得清楚。所以,只有求秋水絕帶她出去了。

默默地用罷早膳,姑姑忽然吩咐侍女端來了一碗藥汁。

「霜兒,聽姑姑的話,把這碗藥汁喝下去!」玉容微笑著輕聲說道。

黑褐色的藥汁,散發著苦澀的味道,流霜自然知道這是什麼藥,心一下便跌到了穀底。姑姑,竟真要這麼做嗎?就為了撮合她和秋水絕,竟然連一個幼小的生命都不肯放過嗎?

「姑姑,這藥我是不會喝的!失去這個孩子,就等於要了我的命。姑姑,你知道失去自己親生骨肉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嗎?」流霜抬眸,清幽的黑眸中閃耀著哀痛的光輝。

玉容的雙肩一顫,清涼的黑眸中閃過一抹痛楚。

她自然知道,因為這樣的情況她也曾經歷過。當年的那場叛亂,不僅令她失去了家和國,也令她失去了愛情和一個孩子。

當她知悉她愛的人竟然投靠了新朝,她毫不留情地殺了腹中的胎兒。親手殺死自己親生骨肉的感覺,那種痛苦和折磨,令她的心,日日夜夜都在受著折磨。

「霜兒,你不是說和那個男人已經斷了嗎?為何還要留下他的孩子。長痛不如短痛,時間久了,就會沒事的。來,霜兒,把藥喝下去!我已經吩咐下人們為你們準備新房了,三日後,就將你和秋水的婚事辦了,也算是了了姑姑的一件心事。」玉容微笑著說道,聲音柔柔的,就像是在哄一個不肯吃藥的孩子。

可是流霜再也不是十年前的小孩子了,她就要做娘了。

「姑姑,如果秋水肯要這個孩子,是不是可以把孩子留下來?」流霜知道,眼下自己是說服不了姑姑的,只好寄希望於秋水絕了。

 「秋水喜歡你,如果你想要這個孩子,他自然說不出不要。不過,心裡多半是不願的。所以,霜,還是把藥喝了吧。」玉容邊說邊親自端起藥碗,向流霜走來。

流霜望著嫻靜溫婉的姑姑,只覺得心內一陣發冷,她握緊拳頭,緩緩向後退去。她沒有想到,姑姑會逼迫她喝藥。

「姑姑,你這是要逼死霜兒了。」流霜望著玉容,平靜地說道。「你若是再向前走一步,霜兒,就用金針刺向死穴。」

流霜指尖捏著幾支金針,冷冷地望著姑姑。

玉容絕美的玉臉瞬間陰了下來,她不可置信地望著流霜冷凝的玉臉,怒聲道:「好啊,霜兒,你也來違抗姑姑的命令,你們真是都長大了啊!」

兩個人誰也不讓步,就這樣對峙了,彼此都從對方黑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固執的影子。

「長公主,秋宮主到!」侍女進來稟告道。

話音方落,一襲黑衣的秋水絕便緩步走咯額進來,他沒有戴面具,一張俊美無邪的臉,在日光下灼灼生輝。

「你們這是怎麼了?」秋水絕一進來便發現室內的氣氛極其冷凝,隨即便看到桌案上一碗黑褐色的藥汁,「這是什麼藥?誰病了?」

玉容淡淡一笑,道:「還不是霜兒,有些不舒服,又不肯喝藥!罷了,藥也涼了,端下去吧!」

一個侍女躬身將藥端了下去。

「秋水,你帶霜兒到穀中轉轉,姑姑去瞧瞧你們的新房準備的怎麼樣了?」玉容說罷,便帶了侍女逕自而去。

秋水宮還真是一個世外桃源,美如仙境,只可惜此時的兩個人誰也無法欣賞。

「秋水,我不能嫁…」流霜望著站在自己身旁的高大男子,感受著他溫暖的氣息籠罩著她,她真的不敢相信,這就是曾經那個殘忍對待自己的殺手。

「不要說話!就讓我再做一會兒夢好嗎?」秋水絕忽然急急開口打斷了流霜的話,他知道流霜要說什麼,可是他還是自欺欺人地以為流霜願意嫁給他。

「霜兒,看到前面的那處涼亭了嗎?」秋水絕指著湖面上一處小小的亭子,說道。

「嗯。」流霜輕輕點頭。

秋水絕低頭含笑牽住了流霜的手,流霜下意識要躲開,卻被秋水絕攥得更緊,

「十年前,有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很榮幸地被選為小公主的駙馬。他對於做不做皇家駙馬頗不以為然,爹爹總說,如果,你見了小公主,就不會對這門婚事不滿了。於是,他便扮成了爹爹的隨從,到了宮裡,只為偷窺小公主一眼。十年了,他還記得那一日。那一日天氣極好,風柔柔地,天空中飄蕩著淡淡的流雲,就像今日的天氣一樣。他在苑花園裡見到了小公主,她坐在湖面的涼亭裡,正在撫琴。他從來沒聽過那麼動聽的琴聲,也從沒見過那樣冰雪般的小人兒,他在湖案邊看著,只覺得滿湖的睡蓮似乎都是為了她而開放,為了這琴聲而開放。他覺得他的心也好似這睡蓮一般,一瓣一瓣地綻開了。」秋水絕牽著流霜向湖面上走去,他的嗓音低啞中透著一絲磁性的魅惑,一邊走一邊低低地訴說著,就好似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流霜從來沒有見過她所謂的駙馬,原以為,秋水絕也不曾見過她。卻沒想到,原來他是見過她的。

震驚,從心頭緩緩漫過。原來,這麼多年,有一個人,一直將她放在心底最深處,而她卻不知道。

「後來他一直在努力,努力要做一個配的上小公主的附馬。所以他勤奮地練劍,幻想著有一日,能在小公主的琴聲下舞劍。」

兩人順著曲折的走廊,終於走到了湖心的小亭。

小亭之中,放著一方桌案,上面放著一架古琴。紫檀木的古琴,散發著幽幽的檀香,正是初次到秋水宮她所彈得那架琴。如今,恢復記憶的她,終於認出,這架琴本就是她的。而秋水絕這麼多年來,就像寶貝一樣供著這架琴,不容許別人染指。

上次他不知自己的真正身份,就因為她動了這架琴,他差點殺了她!

流霜的玉手輕輕撫上琴身,好似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她從不知,自己無意的一次撫琴,卻有著這樣的一個聽眾。

她跪在琴的前面,凝神靜氣,玉指輕勾,一首悠揚的曲子便從指下飄出。

秋水絕拔出寶劍在涼亭邊舞了起來,悠揚空靈的琴聲伴著他行雲流水的劍法,好似嬉戲的蝴蝶,追逐著隨風而去。

秋色連波,雲煙裊裊,如夢如幻,錚錚的琴聲如同魔咒,撫慰著他的心靈,將陽剛犀利的劍法皆化作了繞指柔。秋水絕的劍法裡,再也沒有一絲殺意,只有纏綿,無盡的纏綿。

終於,朝雲散盡,滿腔鬱結和癡念化作清風冷月,劍氣隨心而收,琴音也正好戛然而止。

秋水絕收劍而立,癡癡地凝視著一湖碧水,雲煙裊裊。柔風吹起他的烏髮,仗劍而立的他,背影孤高而清傲,可是,他卻忽然覺得脆弱。從未體驗過的脆弱。

他回首望向哪個對他盈盈淺笑的女子,他感歎,他做了十年的夢,終於還是嫌短,如果能做一輩子該多好。

「秋水…」流霜低聲道。

「不要說話,再陪我靜靜地坐一會,好嗎?」秋水絕走到流霜面前,忽然抓起流霜的手,漆黑的眸中竟是一片淒哀。就連手指觸到了琴弦,發出了清冽的琴音,他也毫無所覺。

流霜心中一震,這還是秋水絕嗎?那個叱吒風雲,冷漠無情的殺手,這樣的秋水絕,讓她覺得,他是一個孩子,一個孤獨寂寞的孩子。

「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嗎?」他忽然抬起頭,一向深黑清幽的眸中閃耀著一絲期冀。

「我愛他!」流霜淡淡說道,或許這樣說出來,對秋水是殘忍的,但是,長痛不如短痛,他會很快忘記,他會遇到真正屬於他的女子。她或許只是他兒時的一個夢罷了。

「我知道!你有了他的孩子。」秋水淡淡說道。

流霜心頭一震,他竟然知道了,看來在秋水宮無論什麼事,還是瞞不過他的。

他忽然低頭,將臉埋在流霜的掌心,用一種弱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只是恨,恨自己,為什麼我的心還不死。我原以為我愛的只是一個幻夢,但是,現在我知道不是。」

指縫間似乎有滾燙熱液流過,不及停留,便傾灑而下。

剎那間,流霜的心內一陣波動,她徹底呆住了。但是,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凝視著他一頭長髮,在她的掌心上烏亮著,就連想要撫摸的勇氣都沒有。

過了良久,秋水絕忽然抬起頭來,俊美如玉的臉上回復了冷傲和灑脫,好似方纔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他。

流霜搓了搓手,若不是手上的潤濕,她真的懷疑方才只是她的錯覺,這樣一個冷傲的男子,怎麼可能跪在她的面前流淚?

秋水絕起身坐到涼亭的石椅上,翹起一隻腳,唇邊綻出一抹醉人的笑意。慵懶地說道:「霜兒,你方才要說什麼?」

「秋水,我想走,我要去找百里寒!」流霜凝眉正色說道。

「好,我幫你。只是,我奇怪的是,你前幾日為何那麼決絕地要離開他呢?除了要見姑姑,還有別的事情嗎?」秋水揚眉問道。

「我當時不知道,他將我身上的寒毒引到了他的身上,他故意冷漠我,就是為了讓我離開他。」流霜緩緩說道。

「是這樣麼?」秋水絕眸中一抹淡淡的輕煙掠過,那個男子,原來也是如此癡情。為了流霜,竟連命也不要了。

他敗在了他的手上,也算是服氣了。只怪上蒼不公,如若十年前那場叛亂沒有發生,他會是她的駙馬,而她,會是他的妻。

但是,天意如此,到頭來他得到的,只不過江山如夢,情愛如夢。

「好的,我會帶你離開,三日後,洞房之夜,趁著姑姑鬆懈之時,帶你離開。不過,霜兒,這兩日,我們是否要走的近一點。」他忽然回首,對著;流霜展唇一笑,帶著一絲惡意,一絲邪魅,一絲純淨。

背後是碧水雲煙,繁花滿地,而眼前這男子的一笑,好似燦爛花開美麗耀眼,綻放著灼傷人眼的妖嬈。

流霜驚歎,世間怎會有他這樣的男子,這樣美,美的就像是一個魔咒。

終於明白了他為何要帶著面具了,因為他這樣一張臉,是很容易讓人記住,並且刻在心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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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洞房之夜

秋水宮。

優美動聽的樂聲響徹天空,一向靜謐的山谷似乎不堪承受這乍然而來的熱鬧,驚得林間小獸四散逃竄,待到發現根本就沒有危險,它們躲在樹枝上草叢中探頭探腦窺視著忙忙碌碌的人們。

流霜居住的輕雲居一片喜慶,大紅的喜字,火紅的綢緞,來來往往喜氣洋洋的侍女們,一切都昭示著一場婚事正在進行。秋水宮的每一個人都在歡呼,都在微笑,因為今日是他們的宮主和小公主的婚禮。這對他們來說,是天大的喜事。不出兩年,他們的小公主或許就會誕下龍子,那將是他們的新主,他們的希望。

室內一片幽靜,流霜坐在妝台前,任幾個侍女忙碌著為她梳妝。

姑姑雖然平日裡省儉,但是,對於流霜的婚禮卻是極其重視,絲毫沒有馬虎,完全是按照出嫁公主的儀式。鳳冠和嫁衣是幾十個侍女兩天兩夜沒有合眼趕製出來的。

華貴的衣料,精美的繡功,絕美的鳳冠,璀璨的珍珠。一切都是華貴而喜慶的,可是流霜的心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欣喜,反而充滿了深深的歉疚。

對秋水的歉疚,對姑姑的歉疚,還有對這些在她身上寄予了深深期望的秋水宮下屬的歉疚。

她不配做他們的公主。

他們心中,或許期望一個像姑姑那樣武藝高絕的公主帶領他們殺入西京,奪下皇位,重建羽國。

可惜的是,她不是。

或許是作為一個醫者天生的悲憫之心吧,她不願見血腥,更不可能去殺人。

面對曾經的仇恨,她已經不再執著,可是姑姑為何就不能放下呢?

她忽然想起了曾經在靜心庵為爹爹求得那支籤:紅塵多是非,緣法天註定……萬般多束縛,退步天地闊。

退一步,就那麼難嗎?

 花開花落,自有時令。時間不會回溯,而歷史,翻過了那一頁,就不會再翻回。

姑姑為何就不能認清這一點呢,而她,面對這些,又能做些什麼呢?說服不了姑姑,也說服不了秋水絕。

「公主,您真是美若天仙啊!」

「是啊,公主真美!」

侍女們的驚歎聲打斷了流霜的沉思,她抬眸望向鏡內,看到自己鳳冠霞帔的樣子。

珍珠的光芒,鳳冠的霞彩,她的臉隱在這一片顫動的光影裡,美得縹緲,美的華貴,美的那麼不真實。是的,不真實,這本就是一場夢。

「公主,長公主到了!」

流霜回身望去,玉容身穿一襲煙紅色宮裙走了過來,她今日顯然也是精心妝扮過,看上去極是高貴美麗。

「霜兒,委屈你了。若是在當年,婚事肯定要比這熱鬧的,那時,會有百官來慶賀,可如今……」玉容極是動容地說著,哽咽著有些說不下去了。

流霜心中一沉,輕聲道:「姑姑,不必難過,這已經出乎意料的好了,霜兒很高興。謝謝姑姑。」

其實,她確實很感動,姑姑雖然執拗,卻也是真心疼她的。只願,她走了後,姑姑不要傷心才好。

「霜兒,跟了秋水,你一定會幸福的。要好好珍惜!」玉容淡淡說道,眼底卻有著難以發現的淒涼。

她都二十七歲了,還從不曾披上嫁衣,霜兒的出嫁,也算是圓了她的一個夢。

想到遠在西京的曾經的戀人,在新朝做著高官,她心頭怎能不氣。她本可以輕易殺了他,但是她卻留著他的一條命,且讓他再次看到改朝換代的那一天。

「公主,吉時已到,該上花轎了。」侍女們笑盈盈地為流霜蓋上了喜帕。

流霜在她們的攙扶下走了出去,室外的陽光好燦爛,透過薄薄的紅喜帕,流霜隱約看到眼前一抹紅影,高鋌而俊拔。是秋水絕,她感到自己渾身上下好似被強光掃瞄過一番,顯然是秋水絕將她打量了一番,當下感歎,他的目光,還真不是一般的犀利。

上了花轎,迎親的隊伍便在山谷中兜了一圈,才將她送到了秋水絕的院子。

一切好似一場夢,流霜坐在新房內,聽著外面鬥酒的聲音,只好穩穩地坐著。她知道此刻室內還有侍女在守著,為了戲演的逼真,就連喜帕也不敢揭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開門的聲音,然後聽到秋水絕低低的略顯沙啞的聲音將侍女們支走了。

流霜慌忙扯下喜帕,看到了眼前的人,一身新郎喜服的秋水絕,說不出的好看和俊朗,而他的黑眸中,竟是滿滿的深情和疼溺,灼熱的竟讓流霜不敢去直視。

他緩步走到流霜面前,柔聲道:「喜帕,不是應當讓為夫來揭嗎?」

他的聲音輕而柔,流霜幾乎懷疑自己沒有聽清楚,他說為夫,難道他忘了曾經說的話?

「秋水!你忘了嗎?你說要帶我走的!」流霜心中忐忑不安地說道。

秋水絕唇角勾起一抹輕笑,他望著流霜的臉,在華麗的鳳冠的映襯下,她的臉愈發清麗出塵。

「如果,我後悔了呢?」他輕輕地,淡淡地說道。

「秋水絕!」流霜有些淒哀地喊道,「我知道你不會那麼做的!」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會那麼做?」秋水絕勾唇一笑,竟是俊美淒艷,「我本就是一個壞人,不是嗎?我殺人如麻,如今為什麼就連搶一個心愛的女子都不行,我已經作慣了壞事,不是嗎?何況,你本就是我指婚的妻,不是嗎?為什麼,我不會這麼做?」

他一步步逼到流霜面前,墨玉一般的黑眸糾結著深沉的痛苦。

輕輕的風從窗子裡吹入,紅燭輕輕地閃爍著搖曳著。

今夜,是一個洞房花燭夜。

但是,卻不是幸福的一刻,也不是輝煌的一刻,而是,殘忍的一刻。

「對不起!」她低聲道,她確實對不住他。

他沒有錯,錯就錯在他不該喜歡上她,心中湧上來的全是愧疚和酸澀,早知他對她深情如此,或許,她不該利用這一場婚事。她可以想到,當他將她送走後,面對這無人穿的華麗喜服,面對這空落落一室的寂寞,他心中,該是多麼的難受和傷心啊!

如果不曾遇見百里寒,也許,他和她……

可是人生沒有也許。

「霜,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他忽然俯身抱住了她,將唇輕輕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唇好柔軟,可是他沒有嘗到親吻的甜蜜,嘗到的卻是鮮血的腥甜。

她咬了他,咬破了他的唇。

他撫著唇慢慢離開,他知道他不該這麼做,可是看到她鳳冠霞帔坐在他的床榻上,他就忍不住想要一親芳澤。

在她的眼裡,這場婚事只是一場戲,可是在他的心裡,永遠都是真的。

可是,她說的也對,他不會那麼做,他雖然霸道,可還不至於卑劣。

她已經是百里寒的妻,而且,還有了他的孩子,所以他不能那麼做。

他緩緩退了出去,並隨手扔了一件簡單的衣衫給她,低聲說:「換上!」

屋外,一彎冷月掛在枝頭。

水自多情,月自圓缺。

他就是水,秋天的一汪碧水,而她,是天上的月。他擁抱著的,永遠都是月的影子。

***

夜在黑暗中蔓延,秋水宮靜靜悄悄的,今日,是宮主的婚事,那些秋水宮的子民們,難得一醉方休,此刻,怕都在夢中吧。

秋水絕負著流霜,墨龍負著青兒。

紫鳶和金虎殿後,秋水絕派出了他最得力的下屬護送他們。

一行人穿過樹林和花叢,來到了斷崖前。

月色之下,隱約看到那條浮橋在風中搖擺著。

一行人還不及踏上浮橋,忽然一道閃亮的煙花升到了空中,隨著一聲爆破,綻出了萬朵梨花。

火把亮一支支亮了起來,玉容在侍女的簇擁下,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她望著他們,淡淡地笑著。

「秋水,霜兒,你們兩個,太讓我失望了!」

「姑姑,我——我不能嫁給秋水!」

秋水絕默默地將流霜放了下來,使了個眼色,金虎俯身背起流霜,施展輕功,縱身躍上浮橋。墨龍見機,也負著青兒躍上浮橋。

玉容大吃一驚,她沒想到,在這樣的狀況下,秋水絕竟還敢違抗她的命令。

當下,羞惱至極,拔劍在手,便向秋水絕刺去。

秋水絕揮劍擋住玉容的劍勢,兩人瞬間便戰在一起。

玉容連連攻擊,可是秋水絕和紫鳶擋在浮橋入口處,令她們根本就無法踏上浮橋。

玉容淡淡一笑,道「秋水,你看看對岸!」

秋水絕抬頭望去,只見浮橋對岸,也是星星點點的火光。心中頓時一沉,玉容料到他們今夜會走,自然不會傻到只在這裡佈置兵將。

「姑姑,你就當霜兒從來不曾回來吧,就讓她去追尋她的幸福,可好?」秋水絕道。

「不行!」玉容冷冷說道。

走到浮橋中段,金虎和墨龍便發現了對岸的火光,知道今夜是強走不了了,頓時都停下了腳步。

「回去吧!」流霜淡淡說道,心中一片絕望。

「長公主,有急報!」對岸的人群中,一個黑衣人忽然縱身向浮橋上躍來。

第132章重要的會面

那探子躍過浮橋,手捧一封信箋呈給了玉容。

玉容接過信箋,看了看,臉色頓時有些異樣,她將信箋扔給秋水絕,道:「秋水,你看看!」

秋水絕接過信箋,就著火把的光芒,細細看了看,臉色也是微變。

流霜知道有事,今夜怕是走不成了,便讓金虎帶了她回來。

「姑姑,出什麼事了?」

秋水絕默然片刻,道:「東方流光約我們兩日後到西京郊外鏡明湖一見。」

玉容冷笑道:「沒想到東方流光竟敢約見你們,想來一定有埋伏,想要將我們一網打盡,真是癡心妄想。」

流霜心內卻覺得事情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她瞭解師兄,他不會那麼做的。

「這封信是如何得到的!」流霜凝眉問道。

探子稟告道:「是有宮裡人親自送到雅心居的。」

這話讓玉容和秋水絕的臉色突變,他們沒想到東方流光竟然知道雅心居是秋水宮的據點。既然早就知道,而雅心居還能安然無恙,看來,東方流光並不像他們想像的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秋水,這件事,你怎麼看。」玉容問道。

秋水絕修眉微縮道:「我自小和東方一起長大,他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不是宵小之輩。況且,鏡明湖四周地勢平坦,不是埋伏重兵之地。所以明日,我想到鏡明湖會一會他。」

「好吧,我帶人接應你。」玉容點頭道。

「我也去!」流霜堅定地說道。

「你去做什麼?」玉容並不知道流霜和段輕痕的關係,是以凝眉道:「你又不會武功,去了不是送死?」

 「姑姑,我之所以能夠活到今天,就是師兄救了我,我相信他絕不會害我們的。」

玉容愣了片刻,才知道流霜說裡的師兄指的是東方流光,十分驚異地挑了挑眉。竟然是東方流光救了霜兒,這實在是她想不到的,或許她想不到的事情還有很多。

第二日,玉容派了好幾撥探子前去打探,終於確定了鏡明湖四周並沒有埋伏,才允了流霜和秋水絕前去。

鏡明湖是西京郊外最大的一處湖泊,四周是一片平野,視野開闊。岸邊有一些矮小的樹木,此時都披著銀白的霜雪。

天氣漸冷,前幾日又下了一場薄雪,鏡明湖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在日光下,反射出晶瑩清冷的光芒。

流霜掀開車簾,便遙遙看到了段輕痕的一襲藍衣。

他負手立在岸邊,身後不遠處,停著一輛簡樸的馬車,馬車前後,也不過侍立著四五個侍衛。

看來,段輕痕此番前來,並不是以太子的身份,否則也不會身穿如此簡樸的衣衫,帶著寥寥無幾的侍衛。

流霜望著師兄挺拔落寞的背影,眸中不知不覺漾滿了淚花,一股悵然的感覺湧上心頭。師兄,約他們前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流霜和秋水絕乘坐的馬車漸漸行到了鏡明湖畔,段輕痕聞聲轉過身來。

那張俊美溫雅的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就好似藍天上的一抹日光,暖暖的,很美很動人。

「霜兒,秋水,你們來了!」段輕痕笑意盈盈地說道。

「太子殿下,約在下來此,要做什麼?」秋水絕扶著流霜從馬車裡走了出來。他倒是沒料到,段輕痕只帶了四五個侍衛,回首看看自己馬車後尾隨的那些兵士,心頭微慚。

「有一個人要見你們!」段輕痕淡淡說道,神色忽然變得極是黯淡。

「是誰?」秋水絕和流霜都十分驚異,想不起會是誰要見他們。

段輕痕揮了揮手,站在馬車旁邊的藥叉便將他身後的那輛馬車的車簾掀了開來。

秋水絕和流霜詫異地看向車內,神色俱是一愣,車裡坐著的竟是一個老者,面容極是消瘦憔悴,正倚在車內的臥榻上閉目養神。車簾掀開,一抹微光映入車內,那老者微微動了動眼皮,但是依舊沒有睜眼。

「他是誰?」秋水絕冷聲問道,不明白這個老者是誰。

「他是我爹,東方旭。」段輕痕淡淡說道。

流霜再也沒想到。這個老者竟是段輕痕的父親東方旭日,不禁瞪大眼睛,細細端詳。看了半晌,才認出,果然是東方旭日。

算起來,他也不過才年過半百,但是,卻消瘦憔悴成這樣,以至看上去像一個耄耋老者。流霜依稀記得,當年,他帶人闖入宮中之時,是何等的高大威猛,流霜還記得當時自己躲在花叢裡,將他的面容看了又看,刻在了心中。想著就是將來他化成了灰,也要認出他來。

可是,如今,這個殺了自己父皇害母后自殺的人,就在自己眼前,而她,竟然差點認不出他來。

她實在是難以將眼前這個老人和當年的東方旭日聯想在一起。

一個人的變化怎麼可以這麼大!

怪不得這些年,崚國的政權全部掌握在段輕痕的母親手中,原來,東方旭日已經病成這樣了。

秋水絕的驚異決不在流霜之下,他趨前一步,打量了一瞬,冷聲喝道:「東方旭日!」

這些年,他本可以闖入皇宮,取得東方旭日的人頭,但是,他沒有。他想要將江山奪回來,讓東方旭日也嘗一嘗失去江山的滋味。所以才讓東方旭日苟活了這麼多年。沒想到,再見時,卻是這樣一副狀況。

隨著秋水絕的厲喝,東方旭日的眼皮跳了跳,終於緩緩地艱難地睜開了。

段輕痕緩步走到馬車前邊,沉聲道:「爹爹,你要見的人,已經到了。」

東方旭日蒼白的臉上,忽然有了血色,看上去有些紅光滿面,好似臨死之人的迴光返照一般。

「真的嗎?」他掙紮著從臥榻上撐起身來,向著流霜和秋水絕望去。方纔還沒有一絲生氣的雙眸竟是神采奕奕。

「你是——玉染霜?」他上下打量著流霜,緩緩問道。

流霜黛眉微凝,對於這個東方旭日,她當年可是恨不得要殺了他的。但是看到他如今垂危的病態,心中竟有一股奇怪的感覺。早就知道東方旭日久病在床,卻不知他竟病成了這副樣子。

「你和她很像,很像——流光沒有騙我,玉家還有人活著,真好,真好……」他點頭輕喃,如夢如幻地說道。

流霜心頭一僵,他知道東方旭日指的是自己的母后。想起當年的叛亂,是源於他對母后的睥睨之心,心頭不禁微寒。

東方旭日卻忽然呵呵笑了起來,「真好,來,你過來,殺了我吧,你一定很想報仇,對不對?殺了我吧,就像我當年殺你父皇一樣。殺了我吧。」東方旭日忽然開口祈求道,語氣很是真摯,似乎是真的很想死在流霜手中一樣。

段輕痕緩步走上來,對流霜道:「霜兒,這些年,父親一直在愧疚和罪孽中活著。鬱結在心,以至於病了這麼多年,他得知你還活著,便求我要見你一面。霜兒,你想報仇,就動手吧。」

報仇!

自從恢復記憶後,流霜不止一次在心中想過報仇,可是,她萬萬沒想到,竟是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

真的報仇嗎?

流霜接過秋水絕遞過來的寶劍,緩步走到東方旭日的面前。

初冬的日光淡淡的,照在寶劍上,反射著清冷的光芒。

流霜站在東方旭日的面前,凝視著他。

東方旭日望著流霜,唇邊的笑容竟是越綻越開,他似乎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只是望著流霜,嘴裡喃喃地叫著一個人的名字。

流霜知道他叫得是母后的名字,心中忽然有些同情他。

本來他是一個英雄,一個扞衛邊疆的英雄。可是,為了一場錯誤的單戀,他造成了無數殺孽,成了一個罪人。

流霜握著劍,輕輕指著東方旭日,而他,似乎根本就沒看到流霜的劍,只是夢囈般地輕喃著。她知道東方旭日此時已經是迴光返照了,就是她不殺他,他也活不下去了。

流霜慢慢地放下了劍。

「你是一個好姑娘,和你母后一樣,可惜的是,流光和我一樣沒福氣。」東方旭日忽然語氣清晰地對流霜說道。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凝滯,眼皮也緩緩合住了。他的手忽然垂了下去,臉上的紅光迅速消退。

他死了!

侍立在一旁的侍衛齊齊拜倒在地,口稱:王上。

段輕痕一臉凝重地擺了擺手,道:「起來吧,不必稱什麼王上了,他已經不是了。」

對於父親的逝去,他倒不是很悲傷,其實父親的心早就死了。如今,死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段輕痕安置好東方旭日,回頭對流霜道:「霜兒,秋水,我已經頒布了聖旨,崚國依舊改成羽國的年號。從此後,再也沒有崚國了,有的只是羽國。」

「師兄,你做什麼?難道,你要……」流霜大驚,難道師兄要放棄皇位?

「是的,這天下本就是你的,霜兒,如今你可以做女皇,讓秋水協助你!我已經把一切事宜交到了左遷手上,他會協助你們的。」段輕痕淡淡說道。

流霜這才注意到,段輕痕身上的衣衫極是樸素,他早就恢復了一身的布衣。卻原來早就做好了放棄一切的準備。

秋水絕更是不相信,他辛辛苦苦要謀得天下,就這麼容易落到了手中。但是,心中卻沒有意想之中的欣喜,一旦願望達成之時,他卻有些茫然了。

這就是他要的嗎?

恨了十年的仇人死了,羽國的年號也恢復了。

 「師兄,你不要走。你會是一個好皇帝的,卻為什麼要放棄呢?」流霜淒然道。

「霜兒,師兄從來沒有想過要做皇帝,如今,天下安定,我自有我的去處。你忘了師兄的夢想嗎?行遍天下,為病者解憂。」

段輕痕如釋重負的說道,終於等到了這麼一天,他可以將國家完完整整地還給玉家了。

「東方,很久沒有切磋了,你敢接受我的挑戰嗎?」秋水絕忽然開口道。

段輕痕微笑道:「怎麼不敢!」

兩人拿出寶劍來,在結了薄冰的湖面上,鬥在一起。

午後的陽光淡淡的,照射在冰面上,反射著耀眼的光芒。

兩個人就在光影交織的冰面上飛躍著,纏鬥在一起。

冰面本來不算厚,兩人的足尖一點,有些地方的冰便碎裂了,碎冰在湖面上飄蕩著,悠悠蕩蕩。

秋水絕的攻勢很淩厲,尖銳的劍氣,破水而入,掀起一道道夾雜著冰塊的水浪,襲向段輕痕。

段輕痕藍衫飄揚,身子飄搖著穿過水霧,劍氣分開水浪,直直逼向秋水絕。

流霜站在岸上,靜靜望著他們。

她一點也不擔心他們,雖然他們打得很激烈,但是流霜知道,他們誰也不會有事的。

兩人所到之處,冰面皆被踩碎,不一會,一湖的冰面,都成了碎裂的冰塊。兩人依舊纏鬥在一起,直到湖面上,再也沒有冰面立足,兩人才踩著飄浮的冰塊躍到了岸邊。

沒有勝負,其實他們誰也不在乎勝負。

他們只想鬥一場,就像十年前一樣,那時,他們彼此誰也不服誰,也是經常在一起決鬥的。

凝立在岸邊,兩人收劍在手,秋水絕對段輕痕說道:「如果你真的要走,我也不攔著你,但是,請你過段日子再回來看看,這個國家,離不開你!」

秋水絕心中明白,治理一個國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流霜沒有這個才能,玉容沒有,他也沒有!

 段輕痕苦笑道:「我流浪累了,也許會回來,到時,你們不要忘了給我個官做!」

「一言為定!」秋水絕笑道。

「師兄,你要去哪裡?我要跟你走!」流霜忽然說道。

「霜兒,你不能走!」段輕痕道,「如今的羽國,不能沒有你啊!」

「我必須走,我要去玥國!這裡,有姑姑呢!師兄你一定要帶我走,不然姑姑絕不會放我走的。」她和秋水絕的出走被姑姑發現,想來很難再離開了。她不想留下來,做羽國的王,這裡有姑姑呢,她只想做平凡的她。

段輕痕瞬間便明白了流霜的意思,她要去玥國,定是去看百里寒了。她也沒想到流霜的姑姑還活著,不過,她總算也是玉家人。

「霜兒,你真的要走?」秋水絕問道。

「秋水,你知道的,我並不在乎這天下!希望你能掩護我,讓我順利離開。」

秋水絕挑了挑眉,他心知流霜去意已決,便不再阻攔。

遙遙看著他們遠遠去了,秋水絕望著碧藍的天空,心中一片帳然,他不知道,這個國家的命運究竟會走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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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另一種緣法

埋葬了東方旭日,流霜便隨了段輕痕離開了崚國,有了秋水絕的掩護,一路上還算是順利。

 馬車的車廂很大,裡面坐了四個人,流霜和段輕痕面對面,紅藕和青兒面對面。

紅藕一直住在崚國宮裡,段輕痕這次出宮便帶了她出來,見了流霜,主僕兩個自然是欣喜交加。

馬車越近玥國,流霜的心便愈加忐忑。都說近鄉情怯,她畢竟在玥國也生活了十多年,那裡也算是她的半個故鄉,更何況,那裡還有她牽掛的人。

段輕痕早已看出流霜心事重重的樣子,歎息道:「霜兒,你可知,如今玥國的形勢十分複雜?」

見到師兄如此說,流霜心中不禁一驚。玥國此時是怎麼一種狀況,她自然不知,焦急地問道:「這個霜兒不知!師兄,玥國出了什麼事?」

段輕痕道:「我也不是特別清楚,據說,玥國皇帝生了重病,現在朝中大權都落在鄭皇后手中,鄭皇后便調了她的父親鄭拓帶兵回了鈺城,打著防止內亂的旗號。據聞,如今,百里寒也帶兵正在趕回鈺城的路上,我想,雙方是免不了有一場大戰的。」

流霜心中頓時極是擔憂,「師兄,你說,百里寒有勝算嗎?」

段輕痕深黑的眸直視著流霜的眼,看到她對百里寒的緊張,心中微痛。

「他應當有所準備,不然,他也不會輕易率兵出征。」段輕痕安慰道,聲音溫和而淡定。

流霜何嘗不知段輕痕在安慰她!鄭拓在邊關多年,手中掌有兵權,據說他的王牌軍隊所向披靡。如果,他真的幽禁了皇上,掌控了京師的兵權,百里寒哪裡能那麼容易取勝。何況,若是他真的中了寒毒,那麼——流霜簡直不敢想下去。

「霜兒,不用擔心了,我們這就趕過去!或許,師兄能幫上一點忙!」段輕痕拍了拍流霜的手,發現流霜的手不再像以前那般冰涼。

「霜兒,你的寒毒——」段輕痕驚異地問道。

流霜本來沒打算把這個告訴師兄,因為她覺得百里寒祛除寒毒的方法實在是難以啟齒。此時見師兄問起,只得含糊地說道:「霜兒也不太清楚,也是今日才發現,身上的寒毒突然消失了。」

突然消失,怎麼可能?

段輕痕忽然想起最後一次見百里寒,他那滿頭的白髮,已經突然吐出的鮮血。還有那次在軍中他的突然離去。這種異樣的情況都在昭示著一個事實,寒毒已經轉移到了百里寒身上。

流霜凝視著段輕痕不斷轉換的臉色,便知道師兄已經猜到了。師兄是何等聰明的人,她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會想到。

「怎麼寒毒還有轉移之法,我從來不知道的。百里寒為何會知道?」段輕痕問道。

「他曾說,他和無色有一場交易。我想,大約是無色告訴他的吧,否則他怎麼會知道。」

「無色,他倒是我們醫者的一個勁敵啊,如果有機會,真要會一會他!」段輕痕輕歎道。

流霜也點頭默然,想到無色研製出來的那些毒藥,想到他和代眉嫵是一丘之貉,心中便頓生寒意,如果無色能走正途,一定是一個不可多得的醫者。

一行人曉行夜宿,走了半月,終於到了玥國都城鈺城。

鈺城表面上依舊是一副風平浪靜的樣子。

段輕痕和流霜站在鈺城郊外的十裡長亭裡,長亭外,遙遙地便是鈺城的城牆。

那城牆是赭石色的,據說,當年為築這城牆,採用糯米汁摻和著黏土粘合而成的,精夯細築,才有了今日的厚重和堅實。而此時,那厚重堅實的城牆上,站立的卻是叛亂者的兵將。

守護在城門的兵士對進進出出的人們盤查的很緊,很顯然,是怕有百里寒的人混進去。

 流霜仰望著城牆上的那一片天空,紅日西沉,再一聲鑼響,怕是就要關城門了。

「師兄,他如今在哪裡?」流霜問道。

這一路來,段輕痕派出去了些探子,打探到百里寒的一些近況。

百里寒率兵在邊關新近剛剛打了一場戰役。

本來鄭拓守在邊關的猛將想要阻止百里寒從劍門關回國,但是百里寒率兵從崚國繞道進了玥國,從劍門關內對準備伏擊他的那些兵士來了一個奇襲。鄭拓的守軍打敗,此時劍門關已經落在百里寒手中。而百里寒大勝後,便帶著一萬兵將沿著官道向鈺城進軍。此時已經走到了綿城,駐軍在綿城郊外。

但是,段輕痕卻不相信這些探子所報,他直覺感到,他們能夠打探到得消息,鄭拓應當也能打探到,所以,駐紮在綿城的那支軍隊,很可能是疑兵之計。如果將軍隊化整為零,快馬加鞭,如今應當已經到了鈺城。

「探子回報是到了綿城,我看我們就在郊外找個地方住下吧,鈺城如今是決不能進去了。」段輕痕望瞭望天色道。

「不如就到靜心庵吧,我認識庵中的悟因師太。」流霜道。

段輕痕點了點頭,一行人便向靜心庵而去。

靜心庵依舊掩映在桃林裡面,不過已經到了初冬,桃葉落盡,滿樹的光禿禿的枝幹,看上去極是蒼涼。流霜想起她和百里寒的一段錯緣便源於這座庵堂,心中難免五味陳雜。

走進庵堂,煙霧縈繞,靜心庵獨特的氣氛可以令人忘卻塵俗。

流霜站在佛前,燃燭,點香,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望著煙霧繚繞中的佛,忍不住祈禱。

以前她不信佛,如今她或許依舊不信,但是卻不自禁地跪在這裡,為她心中掛念的人祈禱。祈禱百里寒這一戰能夠大勝,祈禱養父養母平安,祈禱師兄秋水絕找到自己的幸福,祈禱姑姑順利管理羽國。

悟因師太身著一襲飄逸的玄衫,依舊是一副風清仙骨的樣子。她雙手合十,淡定地接待了流霜。

「你終於又來了!」悟因合十道。

「是的,我又來了!這次可要麻煩師太了。」流霜微笑著道:「不知師太可否容我們在此住幾日。」

悟因道:「無妨,只是男子不能入庵堂,就住到庵堂後面的雜院內吧。」

流霜感激地拜謝了悟因,小尼姑青塵見了流霜,自是欣喜萬分。帶了幾個小尼姑,收拾出來一間廂房,流霜和紅藕,青兒一起搬了進去。

段輕痕和侍衛們在其他小尼姑的引領下,住到了庵堂後面的雜院裡。那是三間土坯房,平日裡是放雜物的地方,裡面也有簡單的床榻,平時也偶有上香的夫人小姐帶領的侍衛居住。

一行人便住到了庵堂內,靜心庵地處偏僻,只有一些小姐婦人偶來上香,極是靜謐,倒是靜心的好地方。只是流霜這次住在這裡,再也不似以前未嫁時住在此處自在。心中擔心著百里寒,夜裡怎麼也睡不著。

披上衣衫悄悄走了出來,坐在庵堂前的小院子裡,仰望天空發呆。新月初升,星斗漫天,夜色極美。

忽然,一道黑影從搖曳的樹影中飄然飛過,只不過一瞬間,便消失在夜空之中。流霜驚異地站起身,朝著黑影逝去的方向追了兩步,她已經看出,那是師兄段輕痕。這麼晚了,他要去哪裡?

「白施主,可是在擔心那個人?」悟因不知何時站到了流霜身後,雙手合十,輕輕地頌著佛號。

「師太,這麼晚了,您還沒有歇息?」

悟因淡淡說道:「貧尼一向睡得晚,卻不知白施主何以這麼晚了,還沒睡?可是心中有事?」

流霜點了點頭。

「一切自有緣法,不必擔憂,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譬如,方纔那位施主,雖然和白施主沒有夫婦之緣,但是,卻有另外一種緣法。」

「可是兄妹之緣?」流霜問道。

悟因輕輕搖了搖頭。

那是什麼緣?另外一種緣法,她實在想不出除了夫妻之緣,兄妹之緣,她和師兄還能有什麼緣法。

「那是什麼緣,師太可否見告。」流霜好奇地問道。

悟因搖搖頭,道:「請恕貧尼只能說這麼多了。夜已深,還是早點安歇吧。」

流霜知道悟因不願說,她是絕對問不出來的。當下點點頭,她知道擔心也是無用的,回身進了廂房。紅藕和青兒早已睡熟,這兩個丫頭,倒是睡得著。

第二日一早,流霜便到後面的雜院去尋段輕痕。

段輕痕正在洗漱,看到流霜,微笑著道:「霜兒,我已經打探到他的消息了。」

流霜心內一喜,道:「師兄,他在哪裡?我們能不能現在就去見他?」

「霜兒,你最好待在庵中哪裡也別去,他已經決定發起進攻了。我這幾日要去助戰。如果戰事結束,你們就能見面了。」

流霜神色頓時黯淡了下來,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此時去找他,無意是給他添麻煩,誰讓她沒有武功呢,就連自己也保護不了。

「好的,霜兒會呆在庵中的,師兄,你們都要小心啊!」

段輕痕點了點頭,將藥叉和藥鋤都留在了流霜身邊。他帶了其餘的侍衛,前去為百里寒助陣。

第134章打賭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流霜總算是領略了度日如年的滋味,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每天在佛前燒一炷香,祈禱著掛念的人平安。

 流霜雖然不能出庵,但是段輕痕留下來的侍衛每日裡都會出去打探一些近況。

據說已經行軍到了綿城的銀翼軍遭到了鄭拓的阻擊,進行了一場大戰。鈺城這邊依舊沒有東京,難道是百里寒真的在綿城?並不似段輕痕想像的那樣,已經到了鈺城?

流霜愈加擔憂,其實她清楚百里寒沒有輕易出兵的原因,皇上和太后依舊在鄭皇后手中,他怕是有所顧忌的。

這日夜,晚鐘聲裊裊散去,靜心庵隨著最後的鐘聲終於歸於寂靜。

用過晚膳,紅藕和青兒便坐在燈下做起針線活,兩人也是閒的無聊,這麼早便開始為流霜的寶寶做起衣衫來。

流霜心中煩躁,便向悟因要了幾本佛經,在燭火下翻看。但是心中有事,兼之經書文字繁複,看了良久,依舊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得放下經書,坐在室內發呆。

燭火閃爍了兩天,筆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這樣的季節,室內無花,院內也無花,何來的花香?流霜心中頓生警覺,她雖然不識的那花香的味道,但是卻能感覺到那是迷香。

她身上有些解毒奇藥雖然能解奇毒,但是對於迷香卻沒什麼作用。一時間,只覺得頭腦昏昏的,燈影之下,青兒和紅藕的身影好似變成了多個。

就在此時,窗外傳來了打鬥的聲音,窗子忽然開了,似乎有人窗到了室內,流霜只覺得身子一輕,似乎是被人抱了起來,而紅藕和青兒似乎也中了迷香栽倒在地。

流霜心中焦急,極力想要睜開眼睛看清楚眼前之人,無奈意識有些模糊,之聞到來人身上有一股淡香,難道是女子?但是,那香卻不似女子身上用的脂粉香。

不及想清楚,只覺得漫天的黑霧罩了過來,外邊的打鬥聲漸漸變得遙而不聞,她最終失去了最後的意識。

醒來時,身處一間昏暗的小屋中,一燈如豆,照亮了狹小的斗室。室內沒有窗戶,不知外面天色幾何。

是誰將她劫到了這裡?流霜知道藥叉和藥鋤的武藝高絕,一般之人,很難從他們手中將她劫走。

更令她奇怪的是,那人是如何知道她在靜心庵的,難道是一到了玥國,便有人跟蹤他們了不成。若是那樣,以師兄的警覺,怎麼可能沒發現?

正在胡思亂想,燭火忽然劇烈晃動了幾下,牆上出現一道搖曳的黑影。流霜猛然回頭,這才發現暗室的門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地開了。

無色一身黑色錦服,靠在門廊上,對著流霜無恥地笑著。那笑容在昏黃的燭火映照下,看上去分外邪魅。

「白姑娘,這裡怎麼樣,是不是比靜心庵要幽靜多了!」無色緩步踱入室內,伸手將門關上了。

竟然是他,想想除了他,似乎也沒人會這麼做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靜心庵?」流霜冷聲問道。

「這有何難?天下間還有什麼事能難倒我無色呢!」無色雙手環胸,表情狂傲地說道。

流霜怔了怔,實在想不通無色是怎麼找到她的,難道是師兄的侍衛裡出現了內奸?

無色看到流霜疑惑的樣子,神秘莫測地一笑,伸手從袖中掏出一個小袋子,打開,彎腰放在面前的幾案上。

流霜疑惑地盯著那個小袋子,不一會,竟然從裡面爬出來一隻不到手掌大小的小貂兒,雪白色的毛,看上去的極是可愛,睜著一雙閃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流霜。

無色伸出手,那小貂兒溫順地爬到了他的手掌上了。

「這只貂兒是我從小養的,怎麼樣,很可愛吧?」無色迷起狹長的鳳目問道。

可愛是可愛,可是,流霜不明白無色拿出這麼一隻小貂兒做什麼?

「你還記得上次我們在戰場上那次見面嗎?那一次,我在你的身上偷偷灑了一些藥粉,那種藥粉氣味很淡,人是聞不到的,但是,它卻能聞到!而且,那種藥粉一旦沾在身上,是很難洗掉的,除非時日久了,氣味才會消失。」無色撫摸著小貂的頭,微笑著說道。

「原來,就是它找到了我?」流霜驚異地問道,倒是沒想到無色不禁人古怪,弄出的玩意也奇奇怪怪的。

這個人真是令人防不勝防,誰能想到,他是通過小貂兒找到她的呢?

「這裡是什麼地方,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流霜環視一周,可以確定這個小屋是一個密室。

「這裡是皇宮!」無色捧著小貂兒,悠然坐到流霜面前的椅子上。

流霜沒想到無色竟然將她帶到了皇宮。早就猜想無色是鄭皇后身邊的人,看來果然沒有錯。

「無色,你到底要做什麼?難道你要助鄭皇后得到天下嗎?」流霜凝眉問道。

「有何不可呢?」無色閒閒地笑道。

流霜知道此人不可理喻到了極點,知道從他口中也問不出來什麼,便索性不再理睬他。

「你不問問我把你劫到宮中做什麼嗎?」無色見流霜如此沉靜,自己終於忍不住說道。

「你若是願說,何必用我問!」流霜冷聲道。

「哈哈哈,你倒是一個有趣的人。這樣說罷,我叫你來這裡,是想和你打個賭!」無色將小貂兒重新裝到了袋子裡,塞到了袖中。

「打什麼賭?」流霜冷聲問道,她可沒興致陪著他玩。

「你不是很想知道皇上得了什麼病嗎?聽說你的醫術還不錯。我可以帶你去見他,如果,你能醫好他的病,我就不再幫鄭皇后,怎麼樣?」無色邪氣地笑了笑,幽黑的深眸中光芒閃爍。

流霜實在不懂無色在算計什麼,但是,眼前這個賭聽上去卻極有誘惑力。如果能和皇上接觸,想辦法將皇上從宮裡救出去,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賭還是不賭?」無色眉毛輕佻,笑問道。

「皇上得的是什麼病?」流霜問道,如果皇上得的是不治之症,那她醫術再高,也是沒用的。

「你看了就知道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絕對不是不治之症,但是,想要醫好,卻也不易。如果你醫不好他的病,那你就在宮裡和他一起等死吧!」

「好,這個賭我打了!」流霜道。

算起來,這個賭還不算吃虧。只要有一絲希望,她定要將皇上醫好。

「好,明日我就帶你出去,不過出去之前,記得把你的臉變一變!這宮裡,現今都是那個老鬼鄭拓的人,出去可要步步小心的。」無色提醒道。

第二日夜,流霜剛剛易容完畢,無色便過來了。

他帶來一套太監的服飾給流霜,還送了流霜一個名字,小順子。這名字著實有些俗,但是,越俗氣就越不會有人懷疑。

無色親自將流霜帶了出來,原來置身的密室是花園假山下的一個暗室,極是隱蔽。

雖然已是初冬,但是皇家的花園裡依舊有一些名貴的花草在威開,穿過花叢,流霜隨著無色向外走去。

化妝成小太監的流霜,頗有些不習慣,再看無色,也是一身的太監裝束,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不過細細一想,便有些釋然了,一個男人,要想躲在宮裡,當然是做太監了。

不過,不知他是真太監,還是假太監?莫非是真太監,否則,性情為何這麼古怪。

因為是夜裡,宮裡沒有別的人,但是巡邏的禁衛軍卻是一波一波的。流霜猜想這些禁衛軍多半是鄭拓的兵將,是以極是小心地隨了無色緩步走著。

「崔總管,這麼晚了,還要去看皇上麼?」迎面來了一隊巡邏的兵將,為首的頭領大聲問道。

流霜倒是沒想到無色是姓崔的,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神色冷淡,極是傲慢地朝著那幾個兵將點了點頭,也沒說話,目下無塵地走了。

身後傳來一個兵將小聲的議論:「不就是一個總管嗎?神氣什麼!」

就見無色袖子一動,便聽得一個兵士「哎呦」一聲跌倒在地。其餘的禁衛軍慌忙圍了上去,也不見那兵將受什麼傷,卻是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流霜心下暗暗心驚,心想這無色還真是難以招惹,別人說他兩句壞話,他就要了人家的命。

不一會兒到了皇上所住的龍淵宮。

此時已經是夜裡亥時,龍淵宮依舊是燈火通明。從窗扉縫隙中透出來的燈光映著前廊的紋欄杆和簷下倒掛的楣子,現出一絲莫名地詭譎。

雖然流霜不懂武功,但是一進入龍淵宮,便感覺的一絲絲滲人的寒意,可以想見,這座宮殿的四周,明裡暗裡,不知佈置了多少兵將。想要將皇上從宮裡劫出去,看起來比登天還難。

流霜隨了無色走向殿門,殿外的台階上,侯了禁衛軍負責把守,於靜夜中平添了幾分緊張。

那些禁衛軍見了無色倒也沒加阻攔,看樣子無色是常常出入皇上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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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迷魂丹

殿門口守護的那些侍衛,一看就不是等閒之輩,身披戰甲,目光如炬。

對無色倒是沒阻攔,卻將刀一橫,將流霜攔住了:「什麼人?哪個宮裡的,怎麼以前沒見過!」

無色冷聲道:「他是我的徒兒,隨我一起來的,叫小順子。」

那些侍衛聽了,放下了手中的刀。

流霜摸了摸肩頭,似乎還感覺那刀架在脖子上的寒意。

龍淵殿內靜悄悄的,宮女太監無聲地侍立在殿內,明明有許多人,但是卻死氣沉沉地好似沒有人一般。

流霜沒有看到皇上,正在納悶,就見一個小宮女走到寬大的桌案那裡,細聲稟告道:「皇上,崔總管到了。」

只見寬大的桌案後一陣窣窣聲,一個人影忽然從桌子後站了起來,是身著明黃色龍袍的皇上。

流霜嚇了一跳,沒想到皇上原來是蜷縮在桌案後的那張鑲著金飾的椅子上。此時聽到無色到了,便坐直了身子,一雙黑眸閃耀著晶亮的光芒直直望著無色。

「崔總算,可是帶來了迷魂丹?」皇上的聲音微顫,話音也急促。

眼前的皇上已經不是幾個月前流霜見到的那個雖然溫和但是卻不失威嚴的皇上了。此刻的皇上很憔悴,雙頰深陷,臉色蒼白,看上去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但是,卻也不是重病纏身的樣子,他看到無色,竟是從椅子上飛快地下來,邁著急促的步子向無色迎來。

「朕要迷魂丹!」他伸出手,對無色道。

「皇上,別急,這就給您!」無色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來一個錦帕,輕輕打開,只見一粒渾圓潔白的藥丸呈現在無色鋪著錦帕的手心中。

那藥丸在淡淡的燈光下,閃耀著濕潤的光芒,好似一粒玉珠。

流霜還沒看清楚,皇上便伸出手,一把將藥丸搶在了手中,也不見飲水,便直接吞了下去。

流霜再也沒想到皇上會是這樣一副樣子,這是怎麼回事?他的樣子並不像是得了重病,更像是中了毒,不可控制的毒。

流霜抬眸,用詢問的眸光望著無色,無色也不說話,給了皇上迷魂丹,便向皇上告辭。流霜只得隨了他從殿內退了出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出了龍淵殿,流霜見左右無人,便迫不及待地問無色。

無色也不回答,只是淡淡地說道:「今晚你就住到我的屋內吧。」

流霜是百般不願,但是卻也不知除了跟著無色,還能去哪裡,難道還住到那個密室中?她隱隱感到,無色對她,似乎是沒有敵意。

流霜很想知道皇上到底是中了什麼毒,只得隨了無色到了他居住的屋子。

到了屋內,無色挑亮燭火,坐在椅子上,朝著流霜邪邪一笑,那笑容在昏黃的燭火下,朦朧中透著一絲邪魅。

「皇上到底怎麼了?」流霜焦急地問道,她可沒有閒去欣賞他的笑容。

「你覺得呢?」無色用手指敲擊著桌案,閒閒地問道。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病,我肯定皇上是中了毒!」流霜確實沒見過皇上這種病。

「不錯,你倒是蠻聰明的,沒有診脈,也知道他中了毒。」無色瞇眼笑道。

「莫非這種毒沒有解藥?」流霜凝眉道,不然無色也不會讓她來醫治。

「今夜你也見到了,皇上就是吃了迷魂丹,才會變成這樣的。迷魂丹是從罌粟果提純煉製而成的,人服用後,會有強烈的致幻作用,飄飄若仙。但是,當藥癮發作時,卻無藥可解,只有用它本身的毒性才能化解。」無色慢悠悠地說道。

「所以,人一旦中了迷魂丹的毒,就只能不斷地服食迷魂丹,以毒解毒,飲鴆止渴,是不是?」流霜因為憤怒,聲音帶了一絲顫音。

無色似乎無視她的怒意,微笑著點點頭,道:「不錯,你說的很對。所以,長久服用迷魂丹,就相當於慢性自殺。」

「這毒,是你煉製出來的吧!」流霜咬牙切齒地說道。

關於罌粟能令人致幻,流霜是知道的,但是,卻不知從罌粟中提煉出來的迷魂丹會有這麼大的毒性。這世上,如今精心煉製毒藥的人,除了無色,還能有誰?

 「不錯,是我煉製出來的,但是我沒想到,迷魂丹毒性發作時,那種折磨會那樣難受。我也沒想到,竟然無藥可解。」無色的眸中竟是透出了一絲後悔的光芒。

他竟也知道後悔?

「皇上是不是就是受了迷魂丹的控制,所以才把朝中大權全部交到了皇后的手上?」流霜問道。

「不錯!迷魂丹發作時,人的骨髓深處,似乎有萬千蟲蟻在噬咬,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癢,無一處不痛。那養尊處優的皇上自然忍受不了,是以才答應了皇后的條件。如今他的心中什麼江山社稷,恐怕都沒有一粒迷魂丹來的實惠。」

「你……你……倒真是皇后的得力助手啊!」流霜心中憤慨,說出來的話,帶了濃濃的嘲弄語氣。

「如何,你覺得能幫助皇上解掉迷魂丹的毒癮嗎?不能,就認輸吧!」無色冷冷說道。

流霜站起身來,焦急地在室內緩緩踱步。

「皇上的毒癮多久發作一次?」流霜忽然問道。

「如今比開始時頻繁了,大約兩天吧,就會發作一次。」無色細長的手,輕撫著額頭道。 
 
流霜知道,要想戒除這種毒癮,就必須要讓皇上斷了服食迷魂丹,但是突然停掉迷魂丹,皇上勢必要受到煉獄般的折磨。而看樣子,皇上是忍受不了這樣的痛苦的。

流霜忽然想起,自己中寒毒時,那種又冷又痛的折磨,是那樣令人難以忍受。如今看來,這迷魂丹毒發時的痛苦,大約和寒毒發作差不多吧,或許比寒毒厲害一點。

當初自己中寒毒是如何熬過來的呢?

流霜猶記得,每次自己寒毒發作,師兄都會不眠不休地為她撫琴,用動聽的琴聲轉移她的注意力。轉移注意力,是能夠減輕身體上的疼痛的。那麼這個方法也可以用到皇上的身上。

還有就是安慰,用皇上最在意的人安慰他。皇上最在意的人是誰呢?肯定不是現在的鄭皇后,那就是已逝的沈皇后和百里寒了。

流霜一直低頭沉思著,沒有注意到無色那雙幽深的黑眸直勾勾地凝視著她。

***

深思的流霜是美的,有一種超凡脫俗的神韻。

「想到方法了嗎?」無色瞇眼問道。

「無色,你手中還有多少迷魂丹?」流霜走到無色面前,問道。

無色從袖中掏出一個小袋子,將迷魂丹全部倒在桌上的瓷盤內,道:「就這麼多了,五顆!」

燭火下,流霜望著白瓷盤中那一顆顆晶瑩的迷魂丹。她伸出手,輕輕地觸摸著藥丸,就是它們,看上去珠圓玉潤,卻是世間邪惡至極又可怕至極的毒藥。

「無色,你把這些藥丸搗爛,添加些別的物質,重新做成十五顆,讓迷魂丹的藥量逐漸減少。」流霜輕聲道。

無色挑眉,道:「這倒是一個好方法!」

當下,伸手將盤子裡的迷魂丹捏碎,又添加了一些別的解毒草藥,不一會,便將五顆藥丸,變成了十五顆藥丸。

「無色,我想知道,你不是幫皇后的嗎,為何,又開始幫皇上了?」無色此時的表現,無疑是代表著他已經站在了皇后的對立面。否則,他不會讓流霜來幫助他為皇上解毒癮的。

「我有嗎?我只是在和你打賭!如果你輸了,我還是會幫皇后的!」無色沒心沒肺地笑道。

流霜笑了笑,第一次見到無色,她便感覺到他還沒有壞到不可救藥的地步。或許,幫助皇后,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就是好玩,而到了最後關頭,他還是憑著自己的良心,懸崖勒馬。

當夜無話,第二日,流霜隨著無色,開始為皇上解除毒癮。

好在此時皇后根本就無暇顧及皇上,只是每日按時讓無色前去為皇上送藥。

流霜親自見識到了皇上毒發的狀況,那種狀況何止一個「慘」字了得。

趁著毒癮未發時,流霜便將替皇上解除毒癮的想法說了,皇上只是中了迷魂丹,並沒有糊塗,他也深知迷魂丹的危害,當下,也點頭答應了,同意流霜和無色將他捆了起來,並且在口中塞了布條,免得毒發時,嘶吼出來,被外面的侍衛聽到。

但是,真正毒發時,皇上竟痛苦的不斷翻滾,甚至以頭碰牆,碰到頭破血流,幾乎癲狂。

流霜拿瑤琴,盤膝坐在地上,撥動琴弦,開始撫琴。

流霜彈得是清心咒,是在靜心庵,悟因教她彈的。希望這傾注了佛門梵音的琴聲,能夠消除皇上心中的心魔。

琴聲從指間徐徐流出,像平和淡泊的江流,在屋內緩緩流淌。

皇上似乎恢復了一點理智,開始慢慢平和起來。但是,那一撥撥又癢又痛的感覺依舊在煎熬著他。

「不行,朕要迷魂丹。」塞著布條的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流霜依然可以聽出來,皇上是在要迷魂丹。

流霜一邊撫琴,一邊俯在皇上耳邊,輕聲說道:「皇上,你一定要挺住,不要輕易放棄,不然你就看不到你的皇孫了。你就快要有皇孫了!」

 皇上有些失神地看著流霜,看著這張平平無奇的小太監的臉上,那雙溫雅淡定的黑眸,似乎有一點熟悉。腦中靈光一閃,他嗚咽著道:「你是…你是…白流霜!?」

流霜流淚點了點頭。

皇上的臉上忽然呈現出一種欣喜若狂的表情,繼而,那種表情轉化成堅定的神色,他仍舊不斷翻滾著承受著迷魂丹的折磨,但是,他嘴裡卻不再嗚咽著要迷魂丹。

「你和皇上說了什麼?」無色好奇地走到流霜身畔問道。

流霜搖搖頭,道:「保密!」

這一次的毒癮發作,皇上終於挺了過去。

第136章百里冰

經歷了五六次毒發,皇上的毒癮終於有所減輕,雖然還是每隔一日發作一次,但卻不再像那晚那麼痛苦,那麼難以忍受了。

每日夜裡,無色和流霜還是照例來給皇上服下一粒迷魂丹,不為別的,只為了消除皇后和鄭拓的疑心。其實,那粒迷魂丹裡面,罌粟的含量已經是相當低了。

事實上,皇后根本也無暇關注這個毒入膏肓的皇上,大約,她以為皇上的毒癮是不可能戒除的吧。她篤定身中迷魂丹之毒的皇上就是有人求他出宮,恐怕他也是不肯的。

這日夜,皇上的毒癮再次發作,不過,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挺了過去,流霜心中甚是欣喜。照目前的情況看,不出兩個月,皇上的毒癮就會全部戒除。

但是,時間是不等人的。

窗外忽然有絲異動,流霜心內一緊,只見殿門開處,一行侍衛走了進來。是那些待立在殿外的侍衛,身著玄鐵盔甲,手中皆拿著刀劍。分成兩排,站在大殿門口。

刀劍那冷冰冰的寒意瞬間便充斥到整個大殿,流霜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戰,一看這些兵就是鄭拓駐守邊關的兵將,那手中的刀劍也絕不是擺設,在燈光下,散發著明晃晃的寒芒,帶著腥氣和煞氣,一看就是飲過人血的。

一個身著玄鐵兜鏊明光鎧甲的將士隨後走了進來,是一個中年將士,大約是鄭拓的手下。

「大膽,冷鐵,怎麼擅闖朕的宮殿!」皇上冷聲喝道。

那個被稱為冷鐵的將士冷冷地瞥了一眼皇上,那神情極是傲慢,很顯然並沒有把皇上瞧在眼裡:「朕?你以為你還是昔日的皇上?一會你就不是自稱朕了!」

冷鐵的語氣冷凝飛揚跋扈地說道。

「帶走!」他揮手冷聲命令道。

身後有兩個侍衛答應一聲,便向皇上走了過來。那架勢是要把皇上綁起來的,一眾宮娥早嚇得渾身顫抖。有兩個忠於皇上的太監見狀撲了過去,護在了皇上的面前,尖聲喊道:「幹什麼,你們要造反啊!」

話音還未落,就見刀光一閃,兩個太監的人頭已經落地,一室的血腥瀰漫。

「我看誰還敢攔著!」冷鐵冷冷說道,絲毫不為殺人而有一絲的變色。

流霜卻臉色劇變,方纔還活生生的人,轉眼便變成了一具不會說話的屍體,怎不令人膽寒。更令人憂心的是,此人若不是得了鄭拓和皇后的命令,何以敢如此囂張。

他這是要將皇上帶向哪裡?莫非是戰事已起,要拿皇上作人質?

「冷將軍,稍安勿躁啊!雖說過一會,他可能不再是皇上,可是目前他卻是不折不扣的皇上,難道冷將軍要弒君嗎?」無色慢條斯理地說道。

「崔總管,本將軍不認識什麼皇上,本將軍只認識威遠侯。」說罷,一使眼色,一眾侍衛湧上去,便要將皇上綁起來。

流霜焦急地望向無色,希望他出手救下皇上。卻見無色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好似並沒有打算相助。流霜心中焦急,冷聲喝道:「你們不能將皇上帶走!」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皇上出事,若是萬不得已,便將以前研製的毒藥用上。

「要綁皇上,怕不是那麼容易吧!」無色涼涼地說道,邊說邊輕輕撫摸著衣袖,好似在看衣袖上的花紋。

「哦?」冷鐵冷冷瞧了瞧悠然自得的無色,神色緊張的流霜和一臉怒色的皇上,冷聲道:「崔總管,你要做什麼?別忘了,你可是皇后的人!此時,威遠侯已經穩操勝券,難道,到手的榮華富貴你不要嗎?」

他對於善使毒藥的無色還是有幾分忌憚的。

「我並沒有說要做什麼啊?」無色攤開手說道,「我只是提醒你而已。」

「什麼?」冷鐵神色大驚,他猛然回頭,大殿的窗子,不知何時已經洞開,無數個金甲將士,手持弓箭,直直對著他們。很顯然,他們已經被包圍了,可笑他竟然沒有發現,還要靠被人的提點,真是太大意了。

縱然是已經身經百戰,對於突然出現的變化,他還是有些措不及防。

「你們,你們是誰的人?」冷鐵驚聲問道,宮中不是全部是鄭拓的人嗎,何時多了這麼些金甲人。難道是憑空出現的,還是鄭拓真的敗了,百里寒的兵將進了宮?這似乎是不可能的,應當不會這麼快吧!

他尚在疑惑,就見一個身穿黑色錦服的少年邁步走了進來。明明是一件黑色錦服,卻穿的極是花哨,在領子和袖口上繡了紅色梅花,粉嘟嘟的,極是艷麗。

少年的臉,在衣領上粉色花瓣的襯托下,俊美無暇的好似仙人。

他笑瞇瞇極是無害地笑著,到了冷鐵面前,冷哼了一聲,道:「哪裡跑來的無名小卒,竟然敢對我父皇不敬,你是吃了狼心豹子膽了吧!」

冷鐵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位,竟然是聞名京師的靜王百里冰,雖說他常年隨鄭拓駐守在邊疆,對於這位小魔王的名號也是有所耳聞的,只是從來沒有親見過。今日一件,才知這位小魔王果然名不虛傳,生的真是俊美脫俗,性子確實乖張怪異。

「原來是靜王駕到,失迎!」冷鐵知道百里冰是鄭皇后的親子,雖然他知道這次叛亂,鄭拓並未將百里冰列為繼承人。但是,畢竟百里冰也是鄭皇后的親子,想來總會站在母后那邊的。但是,他想錯了,鄭皇后是百里冰的親生母後,皇上何嘗不是他的親生父皇啊!

「百里冰,你可不要亂來,你可要想清楚了,除掉這個老皇帝,你就是皇上了。」冷鐵沉聲說道。

「鄭拓,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煩了!」百里冰冷聲說道,一揮手,金甲將士手中的箭瞬間便齊齊發射,一時間只聽得殿內慘呼聲此起彼伏。冷鐵的那些手下頓時倒下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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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觀戰

冷鐵望著自己的手下轉眼成了馬蜂窩,心中的驚異自不必說。他的手下不是泛泛之輩,而這些金甲兵將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竟然有這麼強的決鬥力。不過,他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將軍,驚異歸驚異,他見機倒是快,移步就要衝上去制住皇上。

他本來和皇上的距離並不算遠,動作也夠快,但是還是沒有得逞,因為有一個人比他的動作更快,那就是百里冰。

百里冰自然早就料到了他有這一招,手中的劍飛快地指向了他的咽喉。冷聲道:「別動!」

一身黑衣的百里冰,俊臉肅穆,黑眸幽深而冷凝,如同地府裡的邪神。他輕輕勾了勾手指,那些金甲兵士便走了過來,將冷鐵製住了。

方纔還一身冷冽倡狂傲慢的冷鐵眸中瞬間充滿了驚懼,縱橫沙場數載,他不怕死,今夜卻被小魔王百里冰眸中的寒烈驚住了。

百里冰卻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緩緩收劍,輕輕在劍上吹了口氣,好似怕他汙了他的寶劍一般。他收劍在手,緩步走到皇上身前,跪倒在地,沉聲說道:「兒臣來晚了,讓父皇受驚了!」

皇上雙手顫抖著攙起了百里冰,在他心裡,原以為百里冰和他的母后是一丘之貉,早就意欲謀反的,卻不知自己這個兒子始終是站在自己這一方的。

他一直不喜歡這個皇子,倒不是因為他比不上百里寒,也不是因為他的頑劣,而是因為他的母后是鄭皇后。如今看來,他因為這樣的理由疏遠這個皇子,未免太過偏激了些。

「父皇,你沒事吧!」百里冰久未得到父皇的回應,抬眸問道。

皇上一臉動容地將百里冰攙扶起來,道:「冰兒,起來吧,父皇沒事。」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激動。

「兒臣已經命人挖好了一條地道,方纔已經將皇祖母送了出去。我們也速速撤退吧,免得一會兒戰事一起,再被叛賊抓住做了人質。」百里冰沉聲說道。

皇上微笑頷首,道:「這些金甲兵將是從哪裡來的?」

百里冰淡淡笑道:「不瞞父皇,孩兒早就察覺到了母后的野心,是以備下了奇兵,以備不時之需。兵雖不多,但是危急時刻還是可以急用的。」

皇上在百里冰的攙扶下,向著殿門走去。才走到殿門口,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一看,卻不見了流霜和無色,心中頓時大驚。方才見到百里冰來救自己,心中太過激動,竟然忘記了流霜。

「父皇,你在找誰?是那個崔總管嗎?」百里冰並不知崔總管便是江湖上令人聞名色變的無色,只知道他是母后身邊的人,方才見到他拉了一個小太監出去,他並沒有阻攔。

他是有意放他走的,讓他為母后帶個信,也好讓母后知道自己必敗無疑,早點做好善後的準備。縱然她曾經想要除去他,縱然她大逆不道想要謀反,但是,她畢竟是自己的親生母後。

「就是他,還有他身邊那個小太監,他們去哪裡了?」皇上心急地問道。雖然這幾日,無色也幫著他戒除毒癮,但是,畢竟他曾經是皇后身邊的人,他並不能百分百地信任他。如今,他帶了流霜走了,他心中怎能不急!

「那個崔總管帶走的那個小太監是你的皇嫂白流霜,你速速派人去尋,千萬要將你的皇嫂找回來。」皇上焦急地說道。

皇上對流霜和百里寒之間的分分合合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知道,百里寒是極在乎流霜的,不然也不會為了她遠赴崚國。

「你說什麼?」百里冰聽了皇上的話,心口好似遭了一記重擊。

他心中對流霜的牽掛絕不比百里寒要差,但是,因為他沒有皇兄那樣的能力,不能為了她遠赴敵國去打仗,只能默默地在這裡守候。

方纔的情況萬分緊急,他無暇顧及別人,沒想到她就在殿內,而且扮成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方才見了他,她為何不說話呢,反而任由別人將她帶走了。此時,宮裡已經處處是危險之地,她能被帶到哪裡呢?

百里冰將皇上從地道裡送出去後,便帶人悄悄地在宮裡尋找。可是,宮裡此時已亂,兩個太監,還是極少有人注意的。搜索了很久,依舊沒有他們的下落。

流霜此時,被無色帶著,正向宮門口走去。

方才在龍淵殿見到百里冰,看到那無法無天的小魔王終於做了一件正事,流霜心內,也是極歡欣的。本來要出聲說話,告訴他自己是白流霜。可是,卻沒想到無色在身後點了她的啞穴,將她從殿內帶了出來。

流霜對於無色此舉甚是納悶,他不是在幫著皇上嗎?為何如今又忽然倒戈。

「無色,你到底要做什麼?」流霜顰眉問道,她實在想不通無色的所作所為。這個人的行為,真不是常人可以猜測的。

無色回首對流霜笑笑,是那種妖魅的邪邪的笑,但是,流霜卻明明白白地從無色的眸中看到了一絲淒楚。他這樣的人,也有煩惱之事嗎?流霜懷疑!

「我帶你去看看你的情郎,如何?」無色再次點住了流霜的啞穴,負著流霜,躍上宮牆,在琉光閃耀的宮殿頂端飛越著。

不一會,他們便到了安定門外。

安定門,由鄭拓鎮守,而攻城門那一方,是寧王百里寒親自帶兵。

銀翼軍的軍服映著月色,銀白耀眼,好似無數顆移動的星光。而在銀翼軍的一側,點點金芒在夜色之中閃耀這,那金燦燦的光芒,在寒烈的夜色裡,令人頓生暖意,那是一隊隊身穿金色甲胃的兵士。

百里寒縱馬在隊伍的最前列,銀髮披瀉如瀑,一抹深沉的寒冷的笑意從唇邊漾開,點染在眼底,目光如炬,灼灼生輝。

少年時,他便立志為母后雪恨,為國除奸。

酷暑寒冬苦讀兵書、苦練武藝,數十載的磨難,數十次和死亡擦肩而過。如今,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這一仗他等了太久,其實他遠赴天漠國是一步險棋,他知道鄭拓會生變,是以朝中早已有所安排。他帶走了五萬銀翼軍,但是還有兩萬精銳金翼軍隱在京師的近衛軍之中。

如今,銀翼軍和金翼軍兩軍合戰,還有宮內的百里冰接應,這一仗,他必勝無疑。

因為,他不能輸,他也輸不起。

百里寒拔劍在手,寶劍高舉,大聲喝道:「眾位將士聽著,鄭皇后和鄭拓霍亂朝綱,軟禁皇上,意圖叛亂。我寧王百里寒今夜要清理朝政,為國除奸!」

「不要聽寧王妖言惑眾!」城樓上鄭拓高聲喝道,「我威遠侯為國盡忠,守候邊疆多年,怎會謀逆。皇上此刻病危,寧王卻起兵生事,分明是意圖造反。」鄭拓還不知皇上已經被百里冰救出,猶在那裡鼓動人心。

百里寒微微冷笑,冷聲喝道:「鄭拓,到底是誰在這裡妖言惑眾,你看看,這是誰?」

金翼軍的隊伍忽然分開,從隊伍中緩步踱出一匹雪白的馬兒,馬上,端坐著一位身穿明黃色團龍朝服的中年男子。正是玥國的皇上百里浩。

站在城樓上的鄭拓臉色突變,面對坐在馬上的皇帝,他無言以對。怎麼也沒想到皇上此時會出現在宮外。

「鄭拓,你和皇后合謀陷害朕,還不快快束手就擒。」皇上百里浩冷聲喝道。

城上城下的士兵一時間好似沸騰的開水,就連鄭拓的兵將也多半是在鄭拓的蠱惑下,才進京的。如今,看到皇帝就在對面軍中,高呼鄭拓是逆賊,心中頓時有些忐忑。他們這些一心為國守衛邊疆的將士,如今竟成了叛逆之師。

鄭拓見再狡辯也掩飾不了他叛亂的嘴臉,惱羞成怒的他寶劍朝天一舉,高聲喝道:「眾將們聽令,生擒昏君百里浩。」

城內鄭拓的兵將見到信號,湧了出來。

百里寒深眸中光芒一閃,譏誚地凝視著鄭拓,冷喝聲,道:「眾將們聽令,為國除奸的時刻到了。」身後兵士以萬軍莫當之勢衝了過去。左突右擋,橫衝直撞,以破竹之勢和鄭拓的軍隊戰在一起。

夜色之中,閃動點點劍光,叮叮噹噹的聲音碰撞著,震天的喊殺聲,伴隨著慘叫聲此起彼伏。

 鄭拓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眼睜睜看著自己身經百戰的軍隊,在百里寒的攻擊面前,竟然如此的不堪一擊。百里寒的兵將非同尋常的勇猛善戰令他心中頓生寒意。

自古邪不壓正,他這些謀逆的隊伍怎是正義之師的對手,更何況,他軍隊的軍心已散。

一場酣戰,不到兩個時辰,便宣告結束。

無色負著流霜,站在遙遙的宮牆之上,流霜的清眸,透過重重夜色,在月光和城門的燈光下,看到那個白髮男子。

寒風之中,他端坐馬上,一身戰服,襯得他分外清冽。

第138章咫尺天涯

寒風之中,他端坐馬上,一身戰服,襯得他分外清冽。一頭銀髮在月色下,是那樣令人心碎。

他和她相距並不遠,但是,隔著中間酣戰的兵士,竟猶如隔著天河一般。

她看到他,卻不能說話,只能遙遙望著他。而他,卻連看到她也沒有。

流霜心中不免有些難受,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卻看到百里寒忽然朝著他們置身之地望了過來。暗夜之中,她看不清他黑眸之中的神情,卻看到他忽然一勒韁繩,策馬向這邊奔了過來。

流霜此時,還是小太監的裝束,但是無色卻沒有易容,百里寒顯然認出了無色。他大約從百里冰口中獲悉了流霜被無色帶走了的消息。

無色遙遙見百里寒已經奔了過來,唇角勾起一抹邪笑,伸手從袖中掏出一把袖箭,向著百里寒甩了過去。遙遙看到百里寒將袖箭接在手中,無色才負起流霜,好似大鳥一般,淩空飛躍而去。

暗夜淒迷,城下兵馬沸騰,百里寒的馬兒難以前行,他焦急地從馬上騰空躍起,卻再也看不到無色和流霜的身影。

「王爺,王爺!」身後他的副將銅手追了過來,看到百里寒手中的袖箭,問道:「王爺,這是什麼?」

百里寒這才注意到手中的袖箭上綁著一張白色布條,展開,上面用硃筆寫著一行密密麻麻的字。看了那布條上的字,百里寒黑眸微瞇,閃耀著一絲令人難測的幽光。

他伸手將布條捏在手中,知道流霜暫時不會有事,回首對銅手道:「回去吧,記住留住代眉嫵一條命!」

夜冷如霜,更深漏重。

無色將明時,這一戰終於結束。

百里寒順利擊敗了鄭拓,鄭拓畏罪自殺,鄭皇后被廢掉封號,貶入了冷宮。鄭氏數百口皆踉蹌下獄。鄭氏一門,自此結束了他們的專權生涯。

玥國,迎來了一個新的時期。

天色微明,日光流瀉,照耀著幽深的宮殿,金燦燦的琉璃瓦在日光映照下閃耀著聖潔輝煌的光芒。戰爭的痕跡已經被宮人們收拾一空,昨夜的戰爭,好似沒有發生。可是,那戰爭卻又令人永遠銘記,而且,被載入了玥國史冊,史稱「鈺城之戰」。

冷宮,院內衰草遍佈,空曠的宮殿裡,透著死氣沉沉的氣氛。

百里寒穿過枯草叢生的小路,走到了冷宮陰冷的宮殿內。

殿內鄭皇后神色呆滯地坐在地上,百里寒站在殿門口,望著這個昔日高高在上的鄭皇后。昨日還風光無限的她,好似一夜間便衰老了,眼角額頭遍佈著細細的皺紋。昔日油光水滑的黑髮此刻已經沒有了一絲光澤,在朝陽的映照下,好似枯草。

看到百里寒,她幽深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憤恨,她氣定神閒地將髮梳的整整齊齊,腰板也僵硬地挺直了,保持著一個末日皇后的尊嚴。

 「成者王,敗者寇,我沒什麼好說的,當年是我毒死了你的母后,又數次毒殺與你,現在你可以報仇了!」鄭皇后冷冷說道,語氣冷硬,神色間沒有一絲後悔。

看著這個猶不知悔的女人,百里寒忽然不知說什麼好了。

當年她毒殺自己的母后,無非就是要這個後位。坐上了後位,竟不惜毒害自己的皇兒和皇上,只為了得到這個天下。

她的貪慾和野心竟是如此之大,竟能讓她捨棄母子之情和夫妻之情。

真是可怕的很!

百里寒對她,本來極是仇恨。如今,面對著她,卻再也沒有殺她之心了。

殺她很容易,讓她苟活著,或許是對她最大的折磨。

「你不殺我?」鄭皇后不信地望著百里寒。

 百里寒憐憫地望著她,淡淡說道:「對,本王不殺你!」這個鄭皇后身上背著無數條人命,如今,被貶在冷宮的她,就是他不殺她,也有人會不讓她活下去的。

鄭皇后背脊一鬆,如同一灘爛泥,軟倒在地。

百里寒的目光不屑地越過她,望向她身後的女人——代眉嫵!

相較於鄭皇后,代眉嫵要整潔清爽的很,雖然頭髮有些淩亂,但是眉宇間卻沒有失去生的渴求。她也沒有向百里寒求饒,只是低頭坐在屋角,濃密的睫毛如扇子一般忽閃著,偶爾望向百里寒的眼波裡,暗含著一絲淒涼和無助。

沒有求饒,但是那淒楚迷離的眼波和那哀怨的神色無疑能讓任何一個男子看了心中頓生憐意。尾隨在百里寒身後的銅手和鐵笠之前沒有見過代眉嫵。此時初見這個尤物,被她那哀怨的目光一撩,心中極是不忍。

銅手心想,怪不得王爺昨夜要我們留下這個女子一命,卻原來是這樣一個絕色女子?

鐵笠更不必說,若是此刻百里寒不在此處,估計代眉嫵求他放了她,他都有可能答應。

可是,代眉嫵的伎倆對於百里寒卻失去了效用,他冷冷地掃了一眼代眉嫵,冷聲道:「銅手,鐵笠,將皇后身邊的那個侍女帶出來。」

代眉嫵從天漠國回來,便隱在宮中,做了皇后的侍女。

鐵笠答應一聲,便進去將代眉嫵帶了出來。

代眉嫵清澈魅惑的眸光在百里寒俊美的臉上流轉一圈,實在看不出百里寒深眸中的神色,心中忐忑,她銀牙緊咬,垂下了眼瞼。

 在天漠國,戰場之上,她隱在天漠國兵將之中。觀看了百里寒和暮野的那一戰。

毫無疑問,她是恨百里寒的,她以為除了恨,自己對這個男人,已經沒有其他感情。但是,那一刻,當看到月色之下,他披著一頭銀髮,帥氣優雅地和暮野戰在一起,那時,她的心,竟是狂跳的厲害,幾乎要從胸腔中蹦出。

她悲哀地發現,無論他怎樣待她,她依舊愛著他,深深地愛著他。

但是,她明白,他的心,已經被那個白流霜佔滿了。要想得到他,便要他敗。當他失去了一切,當他成了皇后的階下囚,她再將他救出,用自己的真情去感化他。

但是,可惜的是,上天沒有給她機會。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他,是一個勝利者。

他不再需要她。

可是,她怎麼甘心就此罷休?

「白露夫婦在哪裡?」百里寒也不看代眉嫵,忽然冷冷問道。

在天漠國,他從流霜口中得知,白露夫婦被代眉嫵軟禁了,他動用了江湖和朝野的力量,卻依舊沒有找到他們的下落。如今,只希望能從代眉嫵口中獲知他們的消息了。

代眉嫵眸光一閃,她差點忘了,她的手中,還有這兩個砝碼。當日皇后派她將白流霜的父母幽禁了起來,那地點只有她知道。

「王爺,眉嫵是受了皇后的蠱惑,才犯下了大錯。眉嫵早就想將白王妃的父母救出來了,請王爺隨我來吧!」代眉嫵輕聲說道。

「不用,你只需告訴我,他們關在哪裡即可!」百里寒淡淡說道。

代眉嫵的沉靜令百里寒有些驚異,這個女人的心機是越來越深沉了。

「他們被關在眉嫵房內的暗室之中。」代眉嫵沒有一絲猶豫,抬眸說道。她知道,此時,只有對他言聽計從,才有可能讓他對她手下留情。

百里寒聞言,即刻派人去接。

「銅手,鐵笠,你們兩個,將她帶出宮!」百里寒冷聲命令道。

代眉嫵聞言,心中湧上一股驚喜。她隱隱感到,百里寒是不會殺她的,否則早就任由她在這冷宮裡陪著皇后自生自滅了,何必要帶她走!

 為何不殺她,她不清楚。但是,只要他對她尚有一絲惻隱之心,她就不會絕望。

她堅信,她一定會將這個絕世男子的心偷回來的。

青姥山。

南國的第一場雪,無聲飄落,碎玉亂瓊,紛紛揚揚。遠山素裹,近水凝波。

無色和流霜凝立山路之上。

流霜並不知無色抓她的用意,但是,看他的樣子,對她,是沒有惡意的。至於為何在在飄雪之日到這裡來,她問了,他卻不說。

她索性凝立在這裡,觀看雪中美景。

滿山的松柏翠竹,皆披了一層銀衫,銀枝瓊條,讓原來的蒼涼多了幾分純淨透徹的美。

雪漸停,遙遙山路上,一行人擁著兩輛華麗的馬車駛了過來。

行到近前,前面的馬車車簾一掀,走出來兩個人,流霜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那竟是她的養父養母。

他們下了馬車,滿面欣喜地向流霜奔了過來。流霜心中激動,淚盈於睫,就要奔過去,卻被無色一把拉住手腕。

「都不許動!」無色冷冷說道。白露夫婦立刻收住了腳步,流霜還在那個人的手中,他們不能輕舉妄動。

流霜回首,看到無色妖冶的眸,卻沒有看她,而是看向了後面那輛馬車。眸中,滿滿的期待。

流霜詫異地望了過去,只見後面的馬車上也走下來一個人,是段輕痕。段輕痕的身後,跟著一個女子,代眉嫵。

代眉嫵何以也來了,難道?

流霜的心忽然一動,莫非無色把她從宮裡帶出來,是為了代眉嫵?

回首再看無色,只見他一雙黑眸緊緊鎖住了代眉嫵。

流霜心中頓時瞭然。

原來無色對代眉嫵有情,今日帶自己來這裡,應當是為了換回代眉嫵一條命。只是流霜不明白,無色為何不親自救出代眉嫵?

「你喜歡她?」流霜輕聲問道。

 無色低頭,望著流霜,輕笑道:「不錯!我喜歡她,為了她,我什麼都願意做!」

無色的嗓音,沙啞而動聽,在幽冷的寒風裡,隱隱透著一絲苦澀。

流霜奇道:「既是如此,你為何還要幫助皇上,你知道,她——是站在皇后那邊的。」

無色幽深的眸中,劃過一絲落寞,他低歎道:「她若是勝了,還會將我看在眼裡嗎?」

流霜心中頓時瞭然,代眉嫵原來並不喜歡無色,此時的他,是一個可憐的單戀者。單戀者的心情,她是懂得,對無色,隱有一絲同情。

她沒想到無色會這樣的坦白,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愛。

流霜微笑道:「你倒是很坦白!」

無色道:「是啊,不像你的心上人。我本是約了他,讓他帶眉嫵來換你,可是他卻是隱而不見,反倒派別人來了。莫非,他心裡真的沒有你?」

他為何不來,流霜心中清楚,無非是要躲著自己不見。他不見自己,自己可以去見他。想起百里寒身中寒毒,都是這個無色的法子。

流霜忽然冷聲問道:「無色,你——可是還有解寒毒的法子?」

無色修眉一挑,道:「你們兩個,倒真是情深啊!不過,寒毒不能解,你也是知道的,何必還來問我!」

流霜心中,頓時極是黯然。

「無色,代眉嫵已經帶來了,還請你將霜兒放了。」段輕痕冷聲道,一手狠狠抓著代眉嫵。

代眉嫵著一身素色棉裙,風姿綽約,只是,眉宇間,隱有一絲悲涼。百里寒將用她來換流霜,對她,絕對不是一般的打擊。

原來,百里寒的心中,滿滿的還是那個女人。

真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有什麼好!?

她望著流霜,一身太監服飾,怎麼看,都是沒有自己美麗的。

「你走吧!」無色低聲對流霜道:「寒毒現今是不能解,但是不代表日後不能解。」言罷,帶著流霜向段輕痕走去。

兩人面對面時,同時將手中的人放開。

代眉嫵到了無色手中,流霜到了段輕痕的手中。

遙遙的山坡上,百里寒凝立在一處臘梅樹下,一株紅梅點黃蕊,襯得他的臉愈發蒼白。

冷風吹來,樹上的碎雪撲打在臉上,刺骨的冷。他緊了緊身上的白色披風,深謀凝視著遠方的那一幕。

流霜終於得救了,他的唇邊,勾起一抹燦爛的笑意。

其實,他是多麼想親自將他救出來,可是他不能。

近日,他身上的寒毒發作的越來越頻繁,鈺城之戰,更是耗盡了他的體力。他不知自己,究竟還能活多久。

他輕輕咳了兩聲,輕衣和纖衣走上前來,輕聲道:「王爺,該回去了!」

百里寒點了點頭,直到看到兩輛馬車駛走了,才從山上緩步而下。

一陣寒風襲來,落了他一身的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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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表白

分別快一年了,再次和爹娘團聚,那種感覺是幸福的。

流霜和爹娘本來暫時住在客棧,但是兩日後,皇上忽然頒下了聖旨,將原先的白府,現今的「靜王府」再次賜給了白露。

「靜王府」三個大字的匾額重新換成了白府,流霜隨著爹娘和師兄進了府中,她的閨房還是老樣子,沒有一絲變化,而且,打掃的一塵不染。這讓流霜很意外,原以為她的閨房早被百里冰改成別的屋子了,卻不想不僅沒有改,還如此整潔。

紅藕和青兒被段輕痕從靜心庵接了過來,紅藕驚歎道:「小姐,我還以為要好好打掃一番呢,不想這麼整潔。回到這裡,感覺我們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是不是,小姐?」

流霜也恍然若夢,好似回到了未嫁之時。大半年來的經歷,就好似一場夢。可是,物是人非,她永遠也回不到當初了。

「紅藕,以後你和青兒一起住,你帶著青兒去看看她的房間吧!」流霜心情恍惚地說道,惦記著百里寒,她心中煩亂,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好的,小姐我們去了。」紅藕理解流霜的心情,答應了一聲,帶了青兒下去了。

室內剩下流霜一個人,四週一片靜謐,流霜摸著書案上擺放的整整齊齊的書籍,思緒萬千。從書案上抽出一本書,卻怎麼也看不到心裡去。

窗楞上忽傳來輕輕的叩擊聲,流霜回首,看到窗外一抹青影靜靜佇立。一雙靜黑的眸,正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

方纔他們搬進白府時,正趕上百里冰的侍衛正在收拾東西,原以為不會見到百里冰,卻沒想到在這裡撞到了他。流霜自然沒想到,百里冰是特意留下來要見她的。

流霜看著靜靜佇立在窗外的百里冰,好似雕塑一般,沒有進來的意思。流霜心中暗歎,猜不出這小魔頭怎麼了,便起身從屋內走了出去。

屋外還是積雪滿地,一陣冷風襲來,身上有些冷,流霜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可是,也就是冷了一瞬間,因為,她整個人忽然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流霜心中一驚,掙紮著從那個懷抱裡掙脫出來,身上卻早已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是百里冰的。

流霜慌忙退後兩步,與百里冰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離。方纔那一抱,她直覺地感到和以前百里冰戲弄自己時不一樣了。究竟哪裡不一樣,她也不很清楚。

抬眸望去,地上是一片冰雪銀瓊,百里冰就站在純淨無暇的雪地上,一襲暗紫色錦服,在雪地上尤為顯眼。衣上沒有花紋,沒有紋繡,這是百里冰第一次穿這樣純色的衣服。深沉的暗紫色,襯著他俊美的容顏,使流霜恍惚中有一種感覺,這個小魔王,似乎是長大了。

他凝立在流霜面前,清冽的眸中在流霜身上流轉數圈,最後停駐在流霜臉上。墨玉一般的黑眸晶瑩閃亮,眼波灼灼流輝,好似初雪上邊流瀉的一抹光,灼亮的驚人。

「你瘦了!」流霜正被百里冰盯得有些不自在,乍然聽到了這樣的一句問候。

這句話,出自任何一個男子都不會令她驚訝,但是出自百里冰的口中,卻著實令她有些難以置信。而且,她也從未見過百里冰這麼凝重的神情。

沒有戲謔,沒有譏誚,甚至於沒有那招牌式的燦爛笑容,他就那樣深深凝望著流霜。

 流霜頓覺一股異樣的感覺湧上心頭,這樣的百里冰還真是讓她有些難以接受。

「不止我瘦了,你好像也瘦了。我是出去流浪,瘦了很正常,你可是天天呆在皇宮裡,山珍海味,錦衣玉食怎麼也沒長胖?」流霜笑盈盈地說道。

百里冰「撲哧」一聲笑道,「還是我的小霜霜可愛。不過你瘦了,我真是心疼死了。」

流霜聽了他這句話,才覺的他正常了些。

「你搬到哪裡住?皇宮,還是另有府邸?」說實在的,流霜還真是沒想到百里冰會答應給他們騰出府邸,看來,小魔王是轉性了。

「霜霜這是關心我嗎?要不,我住到你府中如何,我還留著我的屋子呢!」百里冰立刻笑嘻嘻地回應道。

流霜笑道:「這天下還能少了你的住處嗎?」

「可是,哪裡都沒有這裡住的自在啊!」百里冰邊說邊邁步走進流霜的屋中,一屁股到了流霜擺滿書的幾案上。

「你的皇兄,他還好嗎?」流霜遲疑地問道。

百里冰的神色頓時有些黯然,他撇嘴說道:「霜霜,這麼久沒見,你就不問問我好不好,怎麼總是惦記著皇兄。」

「你這不是好好的在我眼前嗎?我還問什麼?」流霜淡淡說道,這個醋他也吃,真是小孩子。

「我怎麼知道我好,明明我都瘦了,你還說我好。我傷心著呢,你知道嗎?你知道我為什麼瘦了?還不是惦著你,可是京城裡我又走不開,不然我也會天涯海角地追尋你的。」百里冰委屈地說道,忽然靠近流霜,一雙俊臉緩緩逼近眼前這張在夢裡折磨了他多半年的清麗容顏。

流霜本能地後退,看到他此時的神色認真到有些兇狠,心中暗暗感到有些不妙。在她的心裡,百里冰向來頑劣,她從來沒將他的話當真。可是今日,他似乎是不同了。

流霜後退一步,百里冰便跟進一步,直到流霜躲無可躲,靠在牆上望著眼前這張俊臉。這張臉一向笑嘻嘻沒有正經樣的,怎麼此刻竟似換了個人一般,神色凝重的可怕!?

「百里冰,不要鬧了!」流霜驚慌地說道,被他黑眸中的認真驚得有些慌張。

看到流霜驚慌失措的樣子,百里冰黑眸一瞇,挫敗地說道:「你不會——不會不知道我喜歡你吧!」

聽到這句話,流霜本來心中極是緊張,卻不知為何竟笑了出來。不是因為好笑,而是因為太不可思議了。

「喜歡我,怎麼可能呢。百里冰,你要是閒得無聊,這京城裡多的美貌女子戀著你的,可不要在我這裡胡鬧!」流霜邊笑邊說道。

百里冰是說過喜歡她,也曾經強吻她,但是,她都沒把那當回事。畢竟在她心裡,百里冰是一個小她兩歲的少年。這少年,性子古怪,大約和百里寒有些不對勁,知道她喜歡百里寒,是以才想要征服她。她原諒他的年少無知,從來沒將他的話當真。

「胡鬧?」百里冰望著眼前這張笑顏,心好似被重錘擊過一樣,為何她不信他的話呢。黑眸一瞇,埋藏在血液深處的霸道本性不知不覺地抬頭。

他捧住流霜的臉,就要吻下去。

「百里冰,你做什麼,我可是懷了你皇兄的孩子!」流霜急急喊道。

百里冰一震,似乎被流霜這句話嚇住了,他忽然僵在了那裡,清亮的黑眸中滿是複雜的神色。

「你說什麼?」百里冰夢囈一般地問道。

流霜趁機推開了他,冷聲道:「百里冰,不管我和百里寒如何,我都曾經是他的王妃,所以請你不要再胡鬧了。」

百里冰一時不防,被流霜推著向後退了兩步,良久才從這個打擊中回過神來。一雙厲眸盯著流霜的腹部瞄來瞄去,好似自己生了一雙透視眼,能夠看穿流霜的腹部一般。

「你真的有了我皇兄的孩子?怎麼可能?騙我的吧!」他不可置信地說道。

流霜被他看的氣惱萬分,冷聲道:「我騙你作啥!」

百里冰唇邊忽然勾起一抹笑意,優雅而燦爛,淡淡道:「瞧把你嚇得,霜霜,你還真是膽小啊!我怎麼會喜歡你呢,你——又老又醜的!」言罷,優雅地轉身,向著屋外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

又老又醜?流霜情不自禁地咬了咬牙,她才十七歲啊!

走了好遠,百里冰才定住身形,站在一棵落滿了積雪的玉樹下,向著流霜的閨房望去。

寒風習習,他就站在那裡,心中思潮洶湧。

上一次他派了代眉嫵攪亂了流霜和百里寒的感情,害的流霜小產中寒毒差點死去。至今,他心中尚有悔意。所以,這次,他不會再強行奪愛。

如果,流霜真的和百里寒和好了,他打算將他的那份真情永遠埋在心裡,默默地祝福他們。可是,如果流霜和皇兄還是沒有緣分,那麼,他也不會客氣的。

看著百里冰走遠了,流霜卻再也在室內呆不下去了。

她想要立刻見到百里寒,不然,她今夜一定會睡不著的。

她猛然起身,這才發現,身上,還披著百里冰的黑袍。撤下黑袍,換上一身棉裙子,披上一件白色斗篷,匆匆走了出去。

寧王府還是老樣子。流霜站在府門前,思緒萬千,良久才拾級而上,走到了大門前。

守門的侍衛換了人,不認識流霜,冷聲問道:「你找誰?」

「我找寧王百里寒,他在府中嗎?」流霜淡淡說道。

那年輕的侍衛冷冷說道:「你是誰?容我去通報聲。」

流霜報了名諱,侍衛便招呼著流霜坐在門口等著,起身進去通報了。

第140章瀲灩風情

流霜站在王府門前,望著朱紅的大門,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從未想到,有一天,她會主動來找百里寒。世事難料大約就是如此吧。

感覺上,好似等了好久,實際上也不過是一刻鐘,終於聽到門裡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那個進去通報的侍衛回來了。

「白姑娘,很抱歉,我們王爺現在很忙,他不能來見你,請你回去吧。」那侍衛極是客氣地說道,同時還有些疑惑地打量著流霜。

方纔他進去通報,王爺聽到有位白姑娘來訪,神色極是複雜震驚,他從未見王爺如此動容過。能讓一向淡然的王爺如此激動的人他還不曾見過,這位姑娘到底是何許人也。

不過,令他意外的是,王爺卻不願見她,這讓他很是疑惑。

流霜似乎早就料到這樣的結果,帶著紅藕退後幾步,望著緊閉的大門,默然凝立。

 飛雪又開始漫天飄零,好似一片一片白色的花瓣,翩然飄舞。看著那雪,如夢如幻地下著,流霜伸出手,一抹雪花輕盈地飄落到的掌心,帶來絲絲縷縷的薄涼。

「告訴你家王爺,他若是不見我,我就會站在這裡等,一直等到他肯見我為止。」流霜淡淡說道,她就不信,他會眼睜睜看著她在風雪中凍著。

雪花飄落在衣服上,分不清是雪的白,還是衣的白。流霜倒並沒覺得多麼冷,一來是身上衣服穿的厚,二來,身上沒有了寒毒的淩虐。尤其是,心中還有一絲執念,若是不見他,誓不離開的執念。

王府內,清琅閣。

百里寒負手凝立在窗邊,白衫飄飛,如夢如幻,沐浴著窗外的飛雪,好似夢中人一樣。輕衣和纖衣站在他身後不遠處,默默望著他。

他沉思的樣子是那樣好看,緊緊皺起的眉毛是那樣令人心動,只是這一次,她們知道,王爺微皺的眉毛,不是為了國事,而是為了等在門外的王妃。

她們不明白,王爺既然心中有王妃,為何卻又不見王妃。

「王爺,王妃還在門外等著,既不走,也不去廊下歇著。如今,外面的風雪這麼大。萬一王妃——」輕衣壯起膽子說道。

他不說話,窗外一片雪花飛落,朦朦朧朧。

「王爺,不如,我去請王妃進來吧。」輕衣繼續說道。

百里寒依舊不說話,但是,兩人卻明顯地看到他袖中的手微微動了動。不用看,她們也知道,此時他袖中的手是緊緊攥著的。只要他擔心,手就會緊緊攥起,手心出汗,微微顫抖。

輕衣輕輕歎了一口氣,起身向門外走去。

「站住,你要去做什麼?」百里寒冷聲問道。

「我去請王妃進來!」輕衣道。

「不用了,吩咐下去,備車馬。」百里寒冷聲吩咐道,想到她在風雪之中凍著,他的心便揪在一起。抽痛,心臟狠狠地抽痛。這種心如刀割的感覺真是難以忍受。寧可身痛如割,也不要心痛如絞,他切切實實理解了這句話。

「是!」輕衣無奈地答應道。

流霜等了好久,當她終於感覺到冷了,當身上的雪將她幾乎覆蓋住時,朱紅的大門終於咯吱吱開了,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駛了出來。

流霜自然認得,那是百里寒的馬車。

可是,那馬車卻沒有一刻停留,直接從她身邊駛了過去,濺了她一身白雪,蕩起一股幽冷的風。流霜的心,頓時一沉。

馬車的窗簾緊緊掩著,流霜沒有看到坐在裡面的百里寒。張佐李佑分別騎著馬兒,緩步跟著馬車。看到流霜,張佐李佑眸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

張佐撥馬到流霜面前,輕聲道:「回去吧,風冷雪大,小心著涼。」說罷,撥馬向馬車追了過去。

流霜看著迷濛的風雪中,那絕塵而去的馬車,心中升起一股被遺棄的悲涼。她不知不覺追了兩步,又怎麼追得上馬車,徒勞地在身後留下了一串伶仃的腳印。

「你們王爺,是去哪裡了?」流霜回首問站在門口的侍衛。

年輕的侍衛,實在不懂眼前這個年輕女子是何人,大約是王爺的傾慕者。

王爺的行蹤,他也是向來都不知道的。可是,今日,卻聽別人議論道,王爺去了醉花樓。

他來王府日子不長,但是,還從來不曾聽說王爺會去花樓買醉。他直覺感到,今日王爺的行蹤似乎和眼前這個女子有關,或許是為了讓這個女子死心吧。

「你告訴我王爺去了哪裡,不然我在這裡是不會走的。」流霜繼續說道。

「那個,這位姑娘,實話說吧,我聽說王爺是去了醉花樓。」

醉花樓?流霜默念著這個名字,良久才反映過來,那是青樓。他竟然撇下她,去了青樓。

「小姐,我們該怎麼辦?」紅藕小心翼翼地問道。她知道流霜對紅藕的感情,很怕流霜傷心。

「紅藕,你去攔一輛馬車,我們也去!」流霜淡淡說道。

「我們也去?去那種地方?」紅藕詫異地問道,「小姐,他去了那種地方,你還要去尋他?」

「對,今日我一定要見到他!」

雪花,仍然在冷冷地飄落。心,疼得揪在了一起,但是流霜卻沒有流一滴淚。她的黑眸,在朦朧的雪光中,閃耀著一絲堅韌的光芒。

紅藕驚異地發現,小姐似乎變了。她識趣地去攔了一輛馬車。主僕兩人坐到馬車中,一路向醉花樓而去。

醉花樓所在的那條街,是鈺城的煙花之地。

雖然流霜在鈺城多年,卻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這裡不是良家女子的去處。在流霜的印象裡,只有那些悍勇的婆娘才會來這種地方,來尋自己尋花問柳的夫君的。

只是沒想到,有一天,她也會來這種地方。

正是午後酉時光景,在晴天之時,便是快要日落了。

天近傍晚,飛雪已停,天色有些陰沉。但是,惡劣的天氣絲毫不影響尋歡的人們,街上,依舊人潮湧動,衣香鬢影。

這條街兩側都是朱樓高閣,雖然雪後,但是廊間簷底的彩繪依舊沒有完全覆蓋,露出脂粉般的喜慶和旖旎來。

華燈初上,各色燈光映照在雪上,好似美人的臉上,擦了一層薄薄的脂粉。

流霜掀開車簾,看到路邊有一座成衣鋪子,便讓馬伕停了車。雖然之前沒有來過這種地方,但是她也知道這種地方是絕對不歡迎女子的。怕是只有女扮男裝才能進去。從車伕口中得知,醉花樓已經不遠了,便和紅藕一起下車,付給了車伕車錢。和紅藕一起,到了鋪子裡,買了兩件男子衣衫換上。

流霜一身月白色錦袍,紅藕一身深藍色袍子,兩人轉瞬間化身為風度翩翩的男子,一起從成衣店走了出來。

流霜清瘦如菊,白衫飄揚,一頭黑髮用一隻白玉簪子固定住,面容清麗雅致,翩然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裡,極是飄逸出塵。

街旁的樓頭廊下,那些盛裝艷服的姑娘們,在閣樓之上,正在打情罵俏。遙遙望見流霜,都是一怔,怔過後就盯上了。都說姐兒愛俏,尤其是流霜這樣俊美雅致飄逸脫俗的公子。

流霜走在這條街上,心中一陣迷亂,聽到樓上陣陣絲竹聲傳來,忍不住抬頭望去。

那些姑娘們,玉臉隱在各種燈光之下,看上去頗為艷致。瞧見流霜抬頭,一些姑娘難免心中微微一跳,隨即便嘰嘰喳喳的議論聲起。

「公子,上來啊!」

「公子,到奴家這裡來啊!」招呼的聲音此起彼伏。

流霜畢竟是一個女子,哪裡見過這種誘惑,玉臉飛紅。更有一些青樓的龜奴,竟然跑上來拉拉扯扯,要將流霜拉進他們的青樓。

流霜甩也甩不脫,有些惱怒,寒了臉,正要呵斥兩句,這才發現已經到了醉花樓,拉她的,也是醉花樓的龜奴。

流霜黛眉微顰,拂了拂衣袖,便隨了龜奴一起到了醉花樓。

原以為醉花樓是聲色場所,必定浮艷不堪,卻不想,這裡竟清新雅致的很。串列在廳中的女子雖然也是華裳羽衣,但是,妝容並不濃艷,衣衫也不暴露,不是想像中那般低俗。

流霜心中惦念著百里寒,眼波在廳內輕掃,視線忽然僵住了。

雖然想到百里寒會在這裡,已經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但是流霜此時除了震驚還是震驚,她呆在那裡,一動也沒動,思想似乎也停滯了。

這——這還是百里寒嗎,是那個冷冽如冰山的百里寒嗎?

他穿了一件亮珊瑚色長衫,明亮而艷麗,襯得他俊美的臉上一抹暈紅。此時,他衣衫半解,一頭銀色長髮淩亂地披散著,在燈光下,透著驚心動魄震撼人心的美。

此時,他正被幾個美貌女子擁簇著,懷裡還摟著一個身著翠色霓裳的女子,不知那女子說了句什麼,他高興地仰頭大笑。

流霜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般暢快淋漓的笑。

笑容明澈如水、絢爛如花,笑聲清亮好似水波在廳內流淌著。

流霜站在那裡,似乎也能看到這笑聲激起的一波波的瀲灩波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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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爭美

流霜站在那裡,似乎也能看到這笑聲激起的一波波的瀲灩波紋。

這一刻,流霜才徹底知道什麼是男人的魅力。

那不僅僅是外表的俊美,而是一種從內而外散發的魅力,這種魅力不是詞語就能詮釋的,也不是語言所能描述的。那是一種感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此時的百里寒看起來,有些慵懶,有些純真,有些浪蕩,有些不羈,有些溫柔,有些邪惡……各種氣質柔和的摻雜在一起,令他充滿了致命的誘惑。

這一瞬間,流霜幾乎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眼前這個人和淡定漠然的百里寒怎麼會是同一個人,但是,卻的的確確是同一個人。

流霜幾乎以為他根本就沒有中寒毒,看他那快樂的樣子,看他那精力充沛的樣子,怎麼會中了寒毒?流霜幾乎以為他真的一點也不愛她,對她只不過是玩弄。

剎那間,一向沉穩淡然的流霜幾乎要失控,她覺得她想要罵人,想要衝上去把那些環繞在百里寒身邊的鶯鶯燕燕一拳一拳地掃開。此時,她極度悔恨當初自己沒有學武。

但是,流霜終究是流霜,終究忍住了心頭的衝動,沒有化身悍婦,因為她自有她有解決方式。

流霜忍住了,但是流霜身後的紅藕沒有忍住,她忽然從流霜身後衝了出去,指著百里寒喊道:「寧王,你怎麼能這樣對待小姐,你難道不知道小姐她已經……」

流霜一把扯住紅藕,摀住她的嘴,將她拉了回來。

「不要胡說!」流霜在紅藕耳畔輕說道。

紅藕瞪著眼,不可思議地望著流霜,道:「看到他左擁右抱,難道你不傷心,不生氣?」

流霜眼波一掃,看到無數道異樣的眼光掃了過來,紅藕這一嚷,已經有很多人注意她們了。

流霜淡笑道:「我介意什麼,我又不是斷袖。」

紅藕聞言,這才醒悟,她們是女扮男裝,這樣鬧下去,女子身份一旦洩露,肯定會被青樓的侍衛清理出去的。

流霜輕輕咳了一聲,在無數道詭異的目光注視下,和紅藕一起,坐到了一張桌子旁。她抬眸衝著那些好事者盈盈一笑,笑容雖然清冷,卻是芳華畢現。

頓時,便有幾名樓裡的美貌女子被迷住了,她們邁著款款的步子,環繞到流霜面前,笑意盈然地說道:「公子,我們喝一杯如何?」

流霜清冷的眼波透過女子衫袖的縫隙,望向同樣被女子環繞的百里寒。百里寒也恰好自女子如緞間的黑髮間抬起頭,朝她瞧了過來,剎那間,兩人的目光在人縫中交匯。

眼光相碰,彼此都好似被電到了一般,忽然轉開。再次相逢,彼此眸中的震驚都已消退。

百里寒的黑眸攝魂奪魄,深邃迷離。

流霜的清眸淡定如水,明澈清寒。

百里寒邪魅一笑,流霜盈然一笑,彼此心中都有著自己的打算。

百里寒早已在探子的報告下,得知流霜跟到了青樓,所以他才在大廳中和樓中女子摟摟抱抱,想要將流霜氣走。但是,沒想到流霜不僅不走,反而悠悠然坐在那裡了。

在花紅柳綠的霓裳環繞之中,她那一身月色錦袍好似一抹溫潤的月色,飄逸出塵。沒想到她打扮成男子,也是這樣驚才絕艷,怪不得惹得樓裡的鶯鶯燕燕趨之若鶩。

他已經猜到流霜知道他幫她解了寒毒,不然流霜也不會跟他到青樓。

如果他沒有中寒毒,他將是多麼的欣喜若狂。可歎,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不能拖累流霜,他要流霜有一個更好的歸宿。

所以,今夜,他一定要想辦法讓流霜對他死心。

而流霜,也有自己的打算,今夜,她一定要弄清百里寒對她的心。

就在此時,忽有若有似無的琵琶聲流瀉而出,廳內喧鬧的眾人剎那間靜了下來,眾人都將目光凝住在廳內的舞臺上。

「這是誰在彈奏琵琶?」流霜粗聲說道,她學著男聲,聲音聽起來有一絲沙啞,惹得身旁的女子更是心醉。

「公子是初次來我們醉花樓吧,你可能不知道,今夜是我們這裡的頭牌纖纖姑娘嫁人的日子。」坐在流霜身畔一個著紅衣的女子輕聲道。

「嫁人?」流霜黛眉微顰,青樓的女子也能嫁人嗎?

看到流霜清眸間的疑惑,那紅衣女子巧笑嫣然地開始解釋。

原來,這醉花樓是鈺城首屈一指的青樓,和別的青樓妓院有一定的不同之處,這裡的女子都是身懷琴棋書畫一項中的絕技,不似一般青樓女子那般俗艷,這一點流霜從一進門就看出來了。

而且,醉花樓也有自己的管理規則。

只要你琴棋書畫中有一項極其出色,便可以只賣藝不賣身。只要你在這裡賣藝呆夠五年,媽媽就會將你高價出售。當然,這一日便是這個姑娘的出嫁之日。

所嫁之人,不僅要給夠媽媽足夠的銀兩,還要她們本人願意。

有很多達官貴人,雖然出夠銀兩,但是得不到姑娘們的芳心,還是枉然。

醉花樓兩今有兩朵名花,分別是纖纖和柔柔,分別精通琵琶和棋技。今日期滿要嫁人的便是纖纖姑娘。

流霜心中驚歎,這個青樓的媽媽真是足夠精明。

一個青樓頭牌,就算是再出色,也有紅顏衰老的那一日。五年的時間,雖然是一個頭牌正當紅之時,但也是快要沒落之時,趁著此時,將她們高價嫁給心儀之人,既可以賺取銀子,還可以獲得人心,更可以以此激勵別的姑娘,培養出新的頭牌。

流霜正在心中感歎,那似有若無的琵琶聲忽然清亮起來,將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琵琶聲發出的地方。

可是舞臺上帳幔低垂,根本就看不到演奏之人,只聽到琵琶聲時而高昂,時而輕揚,纏纏綿綿,令人聽得如癡如醉。

好個妙手仙音,流霜心中也對演奏之人連連讚歎,想不到青樓之中,還真有如此絕藝之人。

一曲既終,舞臺中央的帳幔緩緩拉開,卻依舊看不到演奏之人。

 只看到舞臺中央有一座高臺,好似樓閣,閣上懸掛一塊暗紫色的紗幔,隱約看到紗幔後面有一個極為精緻的琴台。一個女子坐在琴台後,手中抱著一架琵琶。那女子生的怎般模樣,卻是看不清楚的,只看到她的身材窈窕多姿,好似仙子。

琵琶本來美妙,早已引得眾人心中好奇演奏之人,而此時,卻依舊不見佳人嬌顏,更是令人心中癢癢。

眾人正在猜疑之時,就見醉花樓的媽媽千嬌百媚地走上高臺,高聲道:「醉花樓能有今日,全賴各位官爺捧場。老身在這裡代表醉花樓所有的姐妹,謝謝各位官爺的厚愛。今夜,是我們醉花樓纖纖姑娘的大喜之日,按照我們醉花樓的老規矩,只要各位官爺出夠銀子,同時獲得我們纖纖姑娘的芳心,便可以抱得美人歸。」

醉花樓的媽媽剛剛說完,下麵的人立刻抱起一陣呼聲,只聽有些心急的人已經開始喊了起來,「媽媽,快些出底價吧!」都期望著自己的高價能夠吸引佳人的芳心。

媽媽心滿意足地笑著道:「我的底價是三百兩白銀。」

 媽媽話音未落,底下即刻便有一個一身錦衣華服的男子,高聲喊道:「五百兩!」

話音才落,接著便有一個聲音粗聲喊道:「五百五十兩!」

「六百兩!」

「七百兩!」

廳內一時有些靜謐,些微停頓後,有人喊道:「一千兩!」

「一千五百兩!」

「兩千兩!」

價碼開始五百兩一千兩的攀升。

流霜暗暗咋舌,還真有一擲千金的狂人。忍不住回首去看百里寒,卻見他坐在凳子上,鳳眸半瞇,一臉興味緊緊盯著紫色紗幔後的人影,悠然把玩著手中的杯子。

流霜心中一沉,看百里寒是清亮奪人的目光,似乎對紗幔後的女子很有興趣,難道,他要竟價?

此時,價碼已經競爭到了三千兩,這個價碼已經相當高了,廳內頓時陷入了沉寂之中。

只聽媽媽高聲問道:「還有更高的價碼嗎?」

瞬間的沉默後,只聽一道清亮的聲音道:「我家公子出五千兩!」

廳內本來寂靜,這個聲音雖然不高,卻是吸引了眾人的視線。

流霜聽到這個聲音,頓時心痛如絞,端著杯子的玉手忍不住拌了拌,灑了一桌的酒水。

身畔的紅衣女子笑著道:「莫非公子也看上了纖纖,不如,公子也出個價吧,沒準,纖纖姑娘會看上公子呢!」

流霜卻恍然未聞,這個聲音是李佑的,他話裡的「我家公子」自然指的是百里寒。

他終於出價了,難道他真的看上了纖纖姑娘?

百里寒的價碼報出來後,再也沒有人說話,媽媽喊了數聲,卻沒有人再競價。

五千兩的價碼已經相當高了,媽媽心滿意足地笑了。

「媽媽,我出六千兩!」流霜忽然開口道,清澈的聲音透著一絲魅惑人心的沙啞。

六千兩的銀子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流霜知道自己付不出來。但是,就是忍不住心頭酸楚,一定要和百里寒一爭。

她不一定贏,不贏就不用付銀子。

 若是僥倖贏了,百里寒若是對自己是真心的,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付不起銀子。

若是他真的不管自己,那麼他對自己便是無情的,那樣的話,她就用六千兩銀子賣青樓好了。憑自己的琴技和畫技,也不愁混不上頭牌。

百里寒見到流霜竟然也出了一個價碼,心頭一頓,臉上忍不住現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來,他從來不知道,流霜胡鬧起來,比之百里冰的無法無天一點也不差。

媽媽眼見得又一位俊美的公子出了高價,頓時眉開眼笑。深施一禮,回身走到後面的紗幔後,和後面演奏的女子商議幾句,又起身走了出來,笑吟吟地說道:「纖纖姑娘有請幾位公子答題!」

說罷,派人走下去,問了方才出高價的幾個男子的名號,裡面自然有百里寒,也有流霜。

原來所謂的心儀之人也是從這些出高價的男子之中選出來的,那些出低價的和生的齷齪的自然遭到了淘汰,連答題的機會也沒有了。

不過,說起來也是,多金又俊美,自然是所有女子心儀的對象。

媽媽從龜奴手中結果剛剛統計上來的名字,報了出來。

自然有一些人歡呼,有一些人失落。

競爭……本來就是這樣。

就在此時,後面的紫色紗幔被一雙纖纖玉手掀開,身材窈窕,相貌雅麗的青樓頭牌纖纖姑娘走了出來。

她身著一身淺紫色霓裳,纖纖玉腰上繫著一條鑲嵌了無數明珠的腰帶,更加顯得細腰不盈一握。大約纖纖的名字就是由纖纖細腰得名吧,而鑲滿了明珠的玉帶,更將她的出彩之處展露無疑。

她黑髮高挽,臉如皎月,目若秋水,眼波流轉間,風情無限。

她大方得體地站在那裡,不愧是醉花樓的頭牌,生的貌美如花,氣質也是風華無限。

「謝謝各位來為纖纖捧場,纖纖在此感謝各位官爺的厚愛,纖纖不敢出什麼題目為難各位,只是,纖纖嗜好演奏琵琶,很想找一位知音。如若哪位能夠和上纖纖的樂音,纖纖願與之白頭偕老。」纖纖深施一禮,語氣嬌軟地說道。

其實纖纖所出的這個題目並不算太難,因為大凡京裡的公子都還是有幾分才藝的。若是對樂音一竅不通,也不會迷戀樂技高超的妓女了。

底下響起了叫好起,很顯然,選中的幾位公子之中,也不乏有才藝者。

纖纖說完,便依舊坐到了後面的樓閣之中,抱著琵琶,玉手按在了琴弦之上。

流霜和幾位被造中的男子被龜奴帶到了大廳的最前列。

前面擺放著一些樂器,各人自動坐到了自己最精通的樂器前面。

流霜自然是坐到了五絃琴的前面,而百里寒卻是從袖中掏出了自己的玉笛。

 第142章郎情妾意

流霜抬眸望著百里寒,只見他手執玉蕭,衣衫飄然,長髮如水,亮珊瑚色的衫袍襯著他清冷的容顏,慵懶而魅惑,不過,他並沒有看向流霜,一雙黑眸,卻深深凝視著舞臺上的纖纖。

眸光勾魂攝魄,又透著一絲溫柔和憐惜,這樣的目光,世間哪個女子能夠受得了?流霜從來不知,一向清冷的百里寒,也有這樣情感熾熱的一面。

流霜僵硬地避開目光,望向了舞臺之上,卻看到抱著琵琶的纖纖也正回望著百里寒。玉臉上帶著嬌羞,黑眸中透著深情。

一種酸酸的感覺頓時在流霜心中蔓延開來,就算是知道他中了寒毒,就算是知道他是故意的,流霜心中,還是忍不住如同刀割般難受。

「纖纖姑娘,可以開始了嗎?」底下有一位公子很不耐煩地喊道。

纖纖如醒方醒,好似才醒悟到自己的失神,臉上更加暈紅,嬌羞如花。看到大家都準備好了,她抱著琵琶,玉指一劃,錚錚的琵琶音便開始流瀉而出。

琵琶聲一響,流霜便有些怔愣,這是一首她從未聽過的曲子。其他人也是同樣的怔愣,很顯然,他們也沒聽過這首曲子。

流霜心中暗歎,這位纖纖姑娘,果然不凡,這首曲子,可能是她自己譜的。想來,這裡的,誰也是聞所未聞的。

纖纖的琵琶聲中,雖然樂音美妙,卻多是單音,極是悲涼,好似一隻孤傲的鳳鳥,在空中鳴叫著尋覓伴侶。

流霜玉手搦在弦上,正在想著怎麼和上去,耳邊一縷音飄出,卻是百里寒吹起了簫。

 簫聲起初很弱,大海上的一葉小舟,在驚濤駭浪之中隨著空中的鳳鳥飄飄蕩蕩。

其他的應戰者,聽到百里寒的簫一起,也不甘示弱,紛紛開始演奏。一時間,大廳裡,笛聲,箏聲,古琴聲,甚至嗩吶聲,都開始演奏起來。

若是各種音韻都能在一起,這無疑會是一場美妙而動聽的合奏地。但是,很遺憾,因為各種樂音沒和在一起,音韻雜亂,極是難以入耳。

雜音紛亂中,只聽得簫音始終追隨著琵琶聲,裊裊動聽。

終於,笛聲停了下來,箏聲頓了下來,其他的樂音都靜默下來。不是其他人不願再演奏,而是因為實在是和不上。而且,不得不停的原因還有,就是那簫聲已經和上了琵琶聲。

琵琶聲有如鳳鳥啾啾,而此時的簫聲,已經不再輕弱,而逐漸轉為澎湃,就好似一隻大鷹在空中展翅翱翔,追逐著那隻鳳鳥。

一時間,只聞琵琶聲裊裊娜娜,蕭聲纏綿悱惻,在廳內演繹著一段鳳求凰。

流霜的玉手,按在琴弦上,久久沒有彈奏。

一開始,她想要聆聽琵琶聲,找準了音韻,再行撫琴。後來,當眾人齊奏時,她微笑著沒有去湊熱鬧。到了最後,琵琶聲和簫聲和在了一起,郎情妾意的彈奏著,她再也沒有了加進去的慾望。就算是也想要加進去,怕是也不能了。因為琵琶聲和簫聲兩股音韻歸在了一起,貌似已經很難分開了。

直到最後,當琵琶聲和簫聲停歇,當百里寒和那位青樓紅牌纖纖深情凝望時,流霜知道,纖纖要嫁的人,勢必是百里寒了。

她心中忍不住一顫,玉手一抖,一絲顫音撥出,就好似她的心在顫。白皙的手被劃破,手指割破,流霜卻只感到了麻木,竟沒有感到疼痛。

「小姐,你的手指流血了!」紅藕在流霜身畔,小聲說道。

流霜低頭,這才看到了滴到月白錦袍上的一滴紅梅。

她苦澀地笑了笑,淡淡說道:「無礙!」手指上的疼痛哪裡及得上她心痛的萬分之一。

她緩緩站起身來,撫著流血的玉指,向後走去。轉身而去,衣衫翩飛,透著一絲落寞。

她坐在桌前,執起一杯酒,輕輕啜了一口。

「小姐,方纔你為何不撫琴,以你的琴技,難道還和不上那首曲子?」紅藕不解地問道,若是小姐和上了那首曲子,就輪不到百里寒了。

流霜苦澀地笑道:「就是和上了又如何,那纖纖是不會選我的!」

是啊,一開始,未曾演奏時,她就已經看上了百里寒,不是嗎?

「小姐,我們接下來怎麼辦?」紅藕擔憂地問道。

流霜黛眉微顰,她也不知道,但是,她還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坐在這裡,看著他們郎情妾意。

「謝謝各位官爺今日前來捧場,我們的纖纖姑娘,選中了這位百里公子,接下來還請各位賞臉留下來,喝一杯喜酒,為纖纖姑娘和百里公子賀喜。」醉花樓的媽媽喜滋滋地說道。

話音方落,便有二十個俏麗的綵衣婢女魚貫而出,手中端著托盤,盤中盛放著美酒佳餚。樓內的龜奴們也開始忙碌起來,一個個身著喜慶的衣衫,將廳內牆上貼上了大紅的喜字,在樓上垂掛著紅色的綢緞。

流霜心中一呆,難道,今夜,他們就要在這裡洞房?

流霜疑惑地拉住了一位婢女的衣袖,低聲問道:「這位姐姐,難道婚事要在這裡辦嗎?」

那婢女笑吟吟地說道:「這位姐姐,你可能不知道,這是我們醉花樓的規矩,不管誰娶了我們醉花樓的姑娘,第一夜都要在這裡過的。第二日,再行娶到家裡。所以啊,今夜就是我們纖纖姑娘的大喜之日了。」

那婢女解釋完,便忙著去端酒菜了。

流霜坐在桌前,悲哀地想,為什麼老天總要她眼睜睜看著他娶妻納妃?上一次是代眉嫵,這一次是這個纖纖。

她抬眸望去,百里寒和纖纖已經手攜手向後面走去。望著那道相依相偎的背影,流霜的玉臉剎那間失去了血色,一顆心一陣陣的抽痛。

玉手顫抖著端起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甜中帶著一絲苦澀的酒水順著喉嚨流了下去。很好喝,且沒有一點酒味,流霜想要再喝,紅藕的手一把抓住了流霜的手腕,焦急地說道:「小姐,你不能喝,你從不曾喝過酒,容易醉的!」

「這酒很好喝的,又不是烈酒,少喝一點沒事的。」流霜淡淡笑著推開紅藕的胳膊。

「這是胭脂醉,王妃還是不要再喝了,這酒是有後勁的。」一道黑影忽然罩了過來,流霜抬眸,看到站立在她面前的張佐。

「張佐,你不隨著你的主子,到這裡做什麼?」流霜抬眸冷聲問道。

「我……」張佐有些啞然,他看到流霜飲酒,便忍不住前來規勸,大約是之前奉命保護流霜留下的後遺症吧。

他撓了撓頭,道:「王妃還是不要傷心了,其實,王爺,他是喜歡你的!」

「哦?他也喜歡那個纖纖姑娘吧!」流霜挑了挑眉,清眸淡淡望著張佐的誠摯的黑眸。

「王爺,不會喜歡那個女子的。」張佐知道王爺這麼做,就是為了讓王妃死心,至於為什麼,他也不清楚。

「張佐,帶我去見你們的王爺!」流霜忽然抬眸冷聲說道。

「現在?」張佐一呆道,現在,王爺正帶了纖纖姑娘到後面閣樓上洞房,他此時帶流霜過去,王爺肯定會怪罪他的。

但是,望著流霜清麗如水的玉臉,清澈柔和的眼波,他又不忍心。

這麼美好的王妃,王爺為何要這樣傷害她呢?

張佐雖然是百里寒的侍衛,但是,百里寒中了寒毒不能久活人間的事,他並不知道。

「好,張佐就帶王妃去!」張佐咬了咬牙,今夜是他豁出去了,王妃救過他的命,就算是不曾救過他,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這麼美好的女子傷心。

流霜隨了張佐,到了醉花的後院。

醉花樓不愧是青樓中最出名的,後院極大,分佈了許多小閣樓,顯然是樓裡當紅女子的繡樓。

那位纖纖姑娘的繡樓並不難找,因為今夜是她的大喜之日,是以,她的繡樓四周,掛滿了綵燈和紅綢。

後院裡極是僻靜,張佐帶了流霜,不一會便到了纖纖的繡樓之下。

「王妃,就是這裡了,你要做什麼?把王爺搶出來嗎?」張佐沉聲問道。難道王妃要搶親?

「張佐,你守在繡樓外,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流霜輕聲說道。

「是!」張佐答應一聲,緩緩退了出去。

就是流霜不說,他也會守在附近的,保護王爺是他的職責。

流霜看著張佐遠遠退了出去,定了定神,正要進去,迎面有兩個婢女端了盤子走了出來,流霜慌忙躲在了樹叢中。

待繡樓裡的婢女走了後,流霜才慢慢從樹叢後走出來,向閣樓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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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休書

室內,紅帳低垂,燈火流轉,如夢如幻。

纖纖坐在桌前,美眸越過桌上的美食,望向那個倚在床榻上閉目假寐的男子。紅燭搖曳,燭光下,他的容顏俊美至極,氣質清貴至極,令人注目之下,移不開視線。

她做夢也沒想到,她能嫁給如此出眾的男子,方才在大廳中,只是一眼,她便被他吸引住了。當他含情脈脈的目光望向她時,她覺得自己的魂都被勾走了。

只是,她隱隱感到現在的他和方才在大廳中的他有些不同了。

方纔,他含情脈脈摟著她的纖腰,慵懶而邪魅,而此刻的他週身上下竟散發著一股寒意和淩厲之勢,令人不敢接近。

纖纖坐在燈下良久,見他依舊倚在榻上假寐,她終於沉不住氣,壯起膽子輕移蓮步向他走去。

 「夜深了,夫君,我們安歇吧!」纖纖柔聲說道,玉手輕輕搭在百里寒的肩上。

百里寒修長的眉毛微微一挑,雙眸輕輕睜開,不動聲色地將眼前女子素白的手移開,淡淡說道:「纖纖姑娘,不要叫我夫君,我不會是你的夫君。明日我便還你自由之身!」

 纖纖吃驚地望著百里寒,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還她自由?難道他不願娶她?

「纖纖不明白公子的意思,公子花了五千兩白銀買了我,難道不是為了要娶我嗎?」纖纖顫聲問道。

百里寒望著燭火下纖纖傷心欲絕的臉,冷聲道:「我買你,是不得已。所以我會還你自由,明日起,你就不是這青樓的妓子,你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夫君。」

「為什麼?」纖纖盈然欲泣。

百里寒沒想到這個纖纖姑娘如此執著,出青樓,不是她們妓子們夢寐以求的嗎?

他劍眉輕鎖,正要說話,窗外忽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來人沒有武功,且是一個女子。那腳步聲很輕很緩,可見來人心情很是沉重。

夜已深,今夜是他們的良辰美景,所有的婢女都已經迴避,是誰竟然還來這裡?

百里寒幽深的眸中,忽然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他起身,長臂一勾,便將纖纖的細腰摟在懷裡。一轉身,便將她壓倒在床上。

來人的腳步聲停止了,似乎在門前凝立著,大約是有些猶豫吧。

百里寒的心狠狠一抽,這一次,他已經完全確定來人是誰了!

流霜站在門前,猶豫著。

不知自己該進去,還是離開!

夜風一吹,方才飲下的那杯胭脂醉的酒勁上湧,令她感到有些輕飄飄的。頭腦一陣發熱,進去的念頭佔到了上風,她伸手猛地一推,緊閉的門開了,她緩緩走了進去。

室內的紅燭燃燒的正旺,照亮了一室的旖旎和纏綿。

燭火的暗影裡,半遮半掩的大紅帳幔後,有兩道身影若隱若現。

流霜的腳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了床前,帶著微醺的酒意,站定。

銷金帳內,春色無邊,兩具人影糾纏在一起。

流霜感到自己的心,好似被烙鐵烙了一下,隱隱有一種灼痛從心底蔓延開來。

這麼火辣的調情場面,她還從來沒有見過。說起來,她已經為人婦了,也將為人母,但是,和百里寒在一起,也僅僅只有兩次而已。其實,她和一個未嫁的女子,心理上沒有什麼區別。

如今,看到糾纏的兩個人影,她的雙頰還是不知不覺的紅了,是酒意使然,也是羞怒使然。

一剎那間,她忘了轉身,有些怔愣地瞧著。

床榻上的女子,身子被男子完全覆蓋著,只露出雪白的玉臂和皓白的脖頸,脖頸上,依稀看到一處處殷紅的紅痕。而那個男子,一頭銀絲驚人地長,披瀉在背上,掩住了俊臉,低著頭,他正在啃咬著那個女子的耳垂。

良久,似乎是感知到流霜的到來,他微微側首,望了她一眼。

清亮幽深的雙眸中少了往日的冷冽,此時就像含了兩滴晶瑩的春水,很是媚人。在銀髮的映襯下,他的眉睫愈發黑,紅唇愈發艷,整個人看上去清俊艷絕。

他含著那個女子的耳珠,含糊不清地問道:「哦?白流霜,你來做什麼?」

流霜臉上血色盡褪,一張臉蒼白如紙,紅唇微顫,終究什麼也沒說。眼前的境況,在她進屋前,就已經猜到了。但是,還是沒有想到,當她親眼看到時,心中會是這麼樣的疼痛,令她幾乎不能承受。

 她猝然轉身,向門邊走去。白衫飄零,蕩起一股冷風。光噹一聲,門被關上了。

這一刻,百里寒的心中好似有刀子猛地一攪,是心痛的感覺。

他冷冷地從床上坐起身來,人已走,沒必要再演戲了。

然而,門又忽然被推開了,流霜快步走了進來,走到床頭,站定。

百里寒有些訝異地抬頭,怔怔地望著流霜。本以為她走,怎麼會又進來?

流霜望著百里寒,一言不發,紅紅燭火下,她黑亮的清眸灼亮如火,璀璨堪比暗夜星辰。

她忽然抬手,一把扯開身上的月白錦袍,衣衫半掩,露出潔白的肌膚,光潔瑩然,好似新雪堆就,暖玉塑成。唇邊漾起一抹嫣然的笑意,她再次伸手,將頭上綰髮的髮簪拔落,一頭黑髮披垂而下,如同山間的流瀑一般淌到腰間。

明黃燭火閃爍著,她的容顏在燈下姝麗光潔,明眸流轉,比之平日多了一絲媚麗,竟是美的令人窒息。

這樣的流霜,他沒有見過,以前只道她清雅如梅,此時的她清麗中帶著嫵媚,令他看傻了眼。

一時間,百里寒怔在那裡了,頭腦暈暈的,甚至於忘了自己要演戲。

「百里寒,你看,我比她也不差,你何必來此浪費那五千兩銀子?」流霜淡淡說道。

流霜的話讓百里寒心中,升騰出一種溫柔,溫柔到了疼痛。

這一刻,他幾乎想卸下自己的偽裝,隨了流霜一起回去。

他的手,幾乎就要伸了出來,可是胸臆間一股寒意忽然緩緩升起。

他知道,過不得一時半刻,他的寒毒就要了。

寒毒!

他差點忘了,他身上還有寒毒。在她面前,他總是失控!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情潮,唇邊勾起一抹邪邪的笑意,道:「你確實也不差,但是我已經膩了。你追到這裡來,不會以為我依然喜歡你吧。我承認,之前我確實喜歡過你,甚至於幾乎愛上了你。後來,我才知道,我只不過是被你的琴技和畫藝所吸引罷了。就算是喜歡,那也已經是過去了。瞧你現在這個樣子,男不男,女不女的,怎麼和我的纖纖比?況且,纖纖的琴技比你可是一點也不差的。」

百里寒的聲音不高,但是句句冷如冰稜,流霜只覺得自己的心再次一點一點地碎了。

難道,她之前的猜測都是錯的?她不信!

「那,你為什麼替我解了寒毒?」流霜顫聲問道。

「你不會是因為這個感動吧?」百里寒瞇眼笑道:「之所以為你解了寒毒,不為別的。只因為我不想欠你一命!十年前,是你用相思淚為我解了毒,不是嗎?」

流霜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十年前為他解毒的事情,她從來沒說過,沒想到他已經知道了。

難道,真的,真的,如他所說,他只是為了不想欠她的情嗎?

「怎麼,你還賴在這裡做什麼?」百里寒冷冷地挑眉。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對身畔的纖纖溫柔地說道:「你房裡有筆墨紙硯嗎?」

纖纖點頭說有,隨即起身,掩好衣衫,拿出筆墨紙硯擺在幾案上。

百里寒披上衣衫,慵懶地走到幾案前,執起墨笑,在一起宣紙上勾畫著。燭火的光芒籠罩著他的側影,在燈下是那樣的冷然無情。

片刻後,他拿起那張紙,遞給了流霜。

流霜低頭看去,大大的兩個字映入眼簾——休書!

休書!

他竟然給了她休書!

當她明白自己再次不可遏止地愛上他時,他卻說,從來沒愛過她!

當她再次懷上了他的孩子,他卻給了她一紙休書!

她何其傻,竟然會在一棵樹上吊死。

「你好歹也曾是我的妻,這休書你收好,方便日後嫁人!」百里寒冷冷扔下了這句話,便擁著纖纖向床內走去。

流霜心如刀割,面色平靜地將休書疊好,塞到袖中,急急走了出去。

因為奔的太快,腳步踉蹌,竟然差點絆倒在地。

才走出屋子,便聽得室內噗的一聲,燭火熄滅,黑暗之中,傳來兩人的笑語盈盈。

夜深了,風極冷。

流霜擾了攏衣衫,緩步走著,夜裡寒梅開了,空氣裡隱隱有梅香飄來。

「王妃!你怎麼了?」張佐迎了上來,看到流霜披散著頭髮,皺眉問道。

流霜壓下心頭的悲涼,微笑道:「我沒事,張佐,以後不要再叫我王妃了。我早就不是了。」

張佐望著流霜緩步而去的背影,心中一沉。

看來王爺和王妃相見不歡,真不知他們之間的問題出在哪裡?

流霜緩步走著,快要到前廳時,才想起自己衣衫不整。慌忙停下來整了整衣衫,正綰髮,一個男子從前廳出來,恰巧看到流霜,登時雙眼放光。

「這位姑娘,陪爺喝兩杯如何?」那人色迷迷地說道。

第144章賣身醉花樓

「這位姑娘,陪爺喝兩杯如何?」那人色迷迷的說道。

流霜冷冷地忘了他一眼,見那男子一身華服,生的倒是不錯,就是一雙眼睛極不老實,心內有些煩,厭惡地說道︰「這位仁兄,你叫錯人了吧!」

 「怎麼會錯呢?」那人嬉笑著說道,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在流霜的胸前掃來掃去。

流霜低頭一看,胸前的衣襟方才扯得太狠,有些破了,雖然掩住了,仍然露出一塊肌膚。在燈下,白皙如玉,細膩如脂。那男子的目光就是在這裡掃來掃去。

流霜心中大驚,慌忙用手掩住了。可是發還沒有涫好,她手一鬆,一頭黑髮便傾瀉而下,直至腰間。

真是顧此失彼!

黑髮一披下來,女子身份已經暴露無遺。

流霜頓時極是懊惱,玉臉上不禁一片惱羞的暈紅,清眸一掃,大廳內很多來尋歡的男子已經開始注意這邊了。

翠花樓畢竟是青樓,難免有一些登徒浪子,且今夜大多都是娶不到纖纖失意的人。發現這邊的動靜,有三五個人已經饒有興味地聚了過來。

流霜暗叫不好,看來今夜自己要有麻煩了!

「哎呀,竟然有娘們來逛青樓,容貌還不俗,真是一大奇聞啊!」

「是啊是啊!小娘子,你為何要獨身逛青樓啊,難不成是……」另一個男子頓一下,壞笑著道:「你喜歡女人?」

這些男人還真是齷齪,什麼叫喜歡女人?流霜何曾受過男子這樣的調戲,心中不禁氣惱萬分。但是,她也知道,此時自己決不能發怒,不然惹惱了這些人,後果不堪設想。但是,也絕不能示弱,不然這些人會以為他好欺負。

流霜定了定神,故作驚惶地問道:「各位爺有禮了,不知可曾見到我家公子。方才奴婢只是離開了一小會兒,便不見了我家公子?」

 幾個男子面面相窺,有些不信的盯著流霜,很少有男子來逛青樓帶著丫鬟來的。

「你家公子姓什麼呢?」那個生了一雙桃花眼的男子問道。

「百里!」流霜淡淡的道,「請問這位爺可是見到我家公子了?」

百里在皇城可是少有的姓氏,況且皇家便是姓百里的,當下幾個人也不敢妄動。但是那個桃花眼男子忽然笑道:「少來扯謊了,以為這樣就能騙過我們嗎?方纔你不是和百里掃葉爭奪纖纖嗎?還說是她的丫鬟?媽媽,快來看,這個是不是你們翠花樓的妓子?」

那個桃花眼男子扯著嗓子高聲喊道。

翠花樓的媽媽聞聲趕了過來,一眼便看到頭髮披散身著男裝的流霜。

他們開青樓的最忌諱女子逛青樓了,因為來逛青樓的女子不是來尋自己夫君的,便是來鬧事的。因此,她們將女子逛青樓視為不吉。通常一旦發現,便會亂棍打出去,畢竟這是他們的地盤,能夠在京裡開青樓,背後也是有人撐腰的。

他們倒也不怕有人找麻煩,因為那些逛青樓的男子誰願意家中妻妾日日到青樓來尋來鬧?是以,對這條不成文的規定也算是默認了。

流霜哪裡知道青樓還有這項規定,看到醉花樓的媽媽眼光寒洌的瞧了他一眼,頓覺心中發毛。

那媽媽細眉緊鎖,走到流霜面前道:「姑娘,怪不得老身狠心,誰讓你一個姑娘家來逛青樓的!」說罷,一揮手,幾個醉花樓的護院便向流霜圍了過來。

「小娘子,只要你從了爺,爺便救了你出去,怎樣?不然,被亂棍打出去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那個桃花眼男子笑嘻嘻地說道。

流霜心中一驚,這才知道這些人是要對他動武了!

遙遙看到紅藕從人群中擠了進來,想要來救他,心想自己已經深陷不測,紅藕也是女子,若是也牽扯進來,豈不是很糟糕。

當下便示意他自己能夠頂住,叫她快些去搬救兵。

這次紅藕那丫頭倒是機靈,看懂了流霜的顏色,飛速去了。

流霜環視一周那些欲對他動粗的彪形大漢,心想,她現在身懷有孕,如何禁得住棍棒。可歎她在這裡受苦,百里寒卻在後面風流快活,張佐李佑也不見蹤影,莫非是得了百里寒的命令,是以不來救他?

流霜自然不知,此時百里寒並非風流快活,而是正在遭受寒毒的折磨,張佐李佑陪在她身邊,是以不知流霜這邊的狀況。

此時,只有想辦法拖延時間,才能使自己免於受苦。

流霜嫣然一笑,對著翠花樓的媽媽道:「媽媽,若我是翠花樓的姑娘,難道在翠花樓裡還要受棍棒之苦嗎?」

那翠花樓的媽媽何等精明,流霜此語一出,便明白了流霜的意思,雙眸一亮,微笑道:「難道姑娘要賣身翠花樓?」

「不錯!」流霜盈盈淺笑道:「本姑娘不才,琴棋書畫倒也略懂一些!」

「你也懂琴棋書畫?」那醉花樓的媽媽對流霜上下打量一番,覺得流霜姿色還算不差,揮手將那些圍在一旁的侍衛散了開去。

「即使如此,請姑娘隨老身這邊來!」說話,帶了流霜向一樓一間屋子走去。

這間屋子似乎是醉花樓的媽媽考驗樓中女子才藝的房間,裡面的各種樂器一應俱全。

那醉花樓的媽媽進去後,便摒退了婢女,微笑著對流霜道:「姑娘,我看你也不是來我們這兒鬧事的。說句實話,我也不想亂棍打你,只是樓裡有這項規定,方才驚嚇到姑娘了,還望姑娘見諒。想來,姑娘也不是真要來我們醉花樓賣身的。這樣吧,你也不用賣身,若是你真的有才藝,就留在樓裡,做幾天賣藝不賣身的清館,也好堵住外面那幾位嘴。屆時,媽媽自會放你離去,怎樣?」

流霜沒想到醉花樓的媽媽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倒是一個心地不壞的人,而且,為人處世也很是精明,不隨便的罪人。

「謝過媽媽了,我願聽媽媽吩咐!不過,媽媽,若是有人問起,還請您對他們說,我已經賣身青樓」流霜輕聲說道。

若是在醉花樓待兩天,倒也強過被亂棍打出去。而且,流霜留下來還有一個目的,就是他始終不相信百里寒對他真的那樣絕情!他倒要看看,她若是賣身青樓,百里寒會做何反應?所以,流霜會讓媽媽隱瞞她只是在青樓呆幾天的事實。

「好,以後你就叫我薛媽媽吧!」那薛媽媽欣喜地笑了笑,說實在的,雖然他們樓裡有將女子亂棍打出的規定,那也不過是嚇嚇人,她能不用是盡量不用的。試想,在這京城,你能保證遇見的女子不是皇親國戚,小姐公主?若是得罪了人,可不是鬧著玩的。況且,眼前的女子,氣質高雅,絕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

「你真的會琴棋書畫?最精的是哪一種?」薛媽媽問道。

「撫琴,作畫!」流霜道。

「那好,你去打扮一番,這就準備登臺吧!免得方纔那幾個人鬧事,他們來頭都不小,媽媽我也不好得罪。」

「好的!」流霜淡淡說道。

 薛媽媽叫了一個婢女前來服侍流霜穿衣打扮,還給流霜起了一個花名,寒蕊!

因為流霜清冷的氣質很像冬日綻開的白梅,散發著幽冷的清香。

前來服侍流霜的婢女叫白蘭,小手很是靈巧,為流霜梳了一個望月髻,髮髻上也沒帶什麼珠翠。著人從後院折了一株梅花,繞著流霜的髮髻帶了一圈。又為流霜披上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裙。

流霜望瞭望鏡中的自己,肌膚白皙,眉目淡雅,五官清麗,若說她自己是傾城絕代,真的稱不上。若說是令人驚艷,也還差了那麼幾分。

但是,那對如水清澈的黑眸,是那樣純淨又那樣的飄渺。一顰一笑間,透著冷傲與高貴。這樣的風骨,卻也是世間少有的。

鏡中的她,鴉黑雲髻,清麗玉臉,配上白裳飄飄,冷梅寒蕊。

不美艷,不絕色,卻也足以令人傾心迷醉。

白蘭在為流霜臉上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細細地瞄了瞄她的黛眉,瞬間,整個人於清雅之中又透出一絲嬌艷來。

怪不得醉花樓裡的姑娘都不是庸脂俗粉,個個打扮地雅致又高雅,原來一個小小的婢女也有如此眼光。

「好了,姑娘,你看怎麼樣?」白蘭輕聲問道。

流霜點頭道:「甚好,我很喜歡!」

就在此時,薛媽媽派人來傳話,該流霜上場了。

流霜便隨了婢女由後台向廳中的高臺上而去。

高臺上的幔帳依舊是低垂著的,此時她看不到台下的人,台下的人也看不到她。流霜走到琴台前坐下,玉手按在琴上。

當幔帳徐徐拉開時,流霜便開始演奏。

一曲「流水望月曲」如同仙樂一般,在大廳內靜靜流淌著。

雖然纖纖的琵琶曲已經是樓裡最好的了,但是,流霜的琴音也絕對不差。而且,貴在情深,將流水的清澈月的清高演繹的淋漓盡致。

一時間,在廳內賞曲的思客們皆一臉好奇地聽著,訝異於醉花樓剛剛嫁出去一個頭牌纖纖姑娘,這麼快又來了一個撫琴的高手。

薛媽媽只道流霜對琴音略通一二,卻沒想到是這般精深,也很是驚愕。

當帳幔徐徐拉開,人們看到琴台後,流霜冷艷的玉容,更是一臉驚訝。皆互相打聽著,這個撫琴的女子是誰?怎麼之前在醉花樓從未聽說過。及至打聽到流霜的名字是寒蕊,都在感歎,真是人如其名。

當百里寒步入大廳時,正好是流霜撫琴演奏正酣時。

他方才寒毒發作,一直呆在後院纖纖的閣樓內,及至寒毒終於過去,因心中惦記著流霜,便迫不及待地走了出來。

因為還道流霜是女扮男裝,便在人群的賓客中尋了一圈,沒有發現流霜的身影,心中頓時放鬆下來。想必流霜已經回去了吧!

寒眸一掃,忽然發現廳內眾人的神色不對,都是一副如癡如醉的樣子。

而那鴉雀無聲的廳內,有清雅的琴聲在流淌著,他隨著眾人的目光向高臺上望去,一張臉頓時陰了下來,好似罩了一層寒霜。黑眸中更是迸發處寒冽的眸光,幾乎能將人凍僵。

那高臺之上,琴台之後,那抹清雅窈窕的身影,不是流霜又是誰?他怎麼跑到醉花樓的舞臺上去撫琴了,而且,還打扮的那麼,那麼迷人。

 「張佐!去叫醉花樓的媽媽來見我!」百里寒冷聲說道,雙手忍不住握成了拳。

站在百里寒身後的張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隨著百里寒的目光瞧去,頓時倒抽了一口氣。轉身去找醉花樓的薛媽媽去了。

薛媽媽不知百里寒的真實身份,但是,從百里寒的服飾和淩厲的氣勢來看,也不是一般的人。哪有一般的人會花5000兩銀子買了纖纖的。

今夜本是百里寒和纖纖的洞房之夜,這位爺卻不在後院和纖纖溫存,跑到前廳做什麼?還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光看百里寒的背影,她的心便惶恐地跳個不停,眼前這位官爺的氣質怎麼這般清冷,那緊握的拳頭不會是打算打她的吧。

難道是纖纖有失貞潔?不會吧,纖纖一直是賣藝不賣身的。

薛媽媽心中七上八下萬分惶恐地走到百里寒面前,深施一禮道:「不知爺有何吩咐,難道……難道是纖纖對爺服侍不周?」

百里寒冷冷掃了一眼薛媽媽,微瞇的眸光中射出刀子一般的寒光,他冷聲問道:「她是怎麼回事?」

「她?誰?誰啊?」薛媽媽的心思還沒從纖纖身上轉回來,一時有些怔愣,不知百里寒說的是誰。

「舞臺上撫琴的那個!」百里寒冷聲道。

「哦!」薛媽媽如釋重負的出了一口氣,不是纖纖,這就好說了,當下舒了口氣,一臉喜色地說道:「爺您說的是寒蕊啊!她是我們翠花樓新來的頭牌!」

薛媽媽說罷,心下卻暗自念叨,這位爺剛剛買走了纖纖,不會又看上了寒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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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發狂的寒

「什麼?」百里寒的眼乍然瞇成了一條直線,冷冷凝視著薛媽媽,雙唇顫抖道:「你……你再說一遍!」

被百里寒淩厲的目光一掃,薛媽媽的眼皮不可遏止地跳了一下,心也咚咚地打著鼓。她這一生,好似還從未這般驚惶過。

「我是說,她叫寒蕊,使我們醉花樓新來的頭牌!」薛媽媽在百里寒殺人一般的眸光下,戰戰兢兢地說道。老天,這是什麼人,怎麼這麼冷冽霸氣的氣勢。

寒蕊?還頭牌?

百里寒在確定自己耳朵沒有毛病的情況下,臉色更加陰沉了。本來寒毒才發作過,臉色極其蒼白,這時候卻暗如黑雲密佈。真是很符合「黑雲壓城城欲摧」那句詩。

百里寒的性子一向是沉穩淡定的,就是遇見了天大的事,也是一副泰山崩與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可是,現在,他卻有些失控了。

他站在大廳一角,目光緊緊鎖住撫琴的流霜。

只見流霜淡定地坐在琴臺上,垂手撫琴,她垂首時頸項的曲線美妙而優雅。舞臺上燈光旖旎,她隱在燈光彩影裡的身影飄逸而醉人。

她好似根本就沒有看到他,抑或是看到了,卻不屑看他。

百里寒心中頓時升上來一股難言的酸楚,他方纔的話可能太狠了,應該是把她的心傷透了,她怎麼可能還會理他?而他,又有什麼資格去管她?

但是,他怎麼能容許她做翠花樓的妓子。

一想到她美妙動聽的琴聲要被那些登徒浪子聆聽,她姣好的容顏要被無數色迷迷的男人注視,他的心,便如同被貓爪一般難受,有一股怒氣夾雜著濃濃的酸楚在胸臆內膨脹開來。

他絕不允許,決不允許任何別的男人看到她的美好。

他犀利如刀的目光在廳內環視一周,看到許多欣賞的、驚艷的、色迷迷的、不可置信的目光齊刷刷籠罩著流霜清麗的身影。甚至於,還有一個男人的嘴邊掛起了一溜口水,那種垂涎三尺的樣子,讓他看了只想殺人。

「薛媽媽,你去叫她下來!」百里寒的修長好看的眉毛擰的越來越緊,冷聲說道。

薛媽媽一怔,心想,這個百里公子還真是看上了寒蕊,倒真是一個多情公子,方纔還對纖纖那般深情,這麼一會,就移情別戀了。

纖纖怎麼著也在醉花樓呆了五年,薛媽媽多少對纖纖還是有感情的,此時很替纖纖打抱不平。

當下,為難地說道:「百里公子,寒蕊姑娘初次登臺演奏,老身怎能讓她半途終止呢,那樣太不合情理了,何況,就是這些人也不答應啊。」薛媽媽一指在底下觀看流霜撫琴的恩客們。

她不提那些恩客倒好,他一提,百里寒就好似被人踩到了尾巴的貓一般,冷聲道:「誰敢不答應,我廢了他!」

薛媽媽被百里寒眸中的寒意嚇得打了一個寒戰,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恰好此時,流霜的第一首曲子「流水望月曲」正好演奏完,整個大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還有一個男子站起身來,高聲喊道:「曲好人更美!再來一曲吧!」

登時有許多人不怕死的高聲附和著,根本不知道這裡還有一個人正用殺人般的目光盯著他們。

「薛媽媽!」百里寒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地說道。

薛媽媽似乎聽到了磨牙的聲音,慌慌張張地向著舞臺奔了過去。他站到舞臺上,微笑著深施一禮道:「感謝各位官爺捧場,今夜是寒蕊姑娘初次登臺,就演奏到此吧。」說罷,陪著笑連連的鞠躬。

底下那些恩客們哪裡肯依?叫囂著喊道:「薛媽媽,你今夜是怎麼了?」

「讓寒蕊姑娘再彈一曲,我們出銀子還不行嗎?」登時,便有人從袖子裡抽出銀票,向舞臺上遞了過去。還有的是銀元寶,金元寶,甚至於女子喜歡的釵環首飾,叮叮噹噹地向舞臺上扔去。

薛媽媽自從開了醉花樓以來,還沒見過這樣的場面,看著群情激動,登時有些不知所措,那拒絕的話,就再也說不出來了。想來,就是說出來,也會被扔上來的銀子將她砸下去的。

流霜黛眉輕輕顰了顰盈盈淺笑道:「寒蕊謝過各位官爺的抬愛,下面便為大家演奏一曲:菩薩蠻,以謝各位官爺的厚愛,日後還要多蒙各位照顧!」

言罷,玉手一劃,錚錚的琴聲,便再次開始在廳內流淌。不過,流霜這次演奏的曲子,比之方纔那首卻纏綿多了。

因為這首曲子是一首抒發男女幽會的曲子。

初始曲調纏綿悱惻,充滿了少女對情郎濃濃的思念和嬌羞的期盼。待到見到了情郎,少女嬌羞緊張的心情,轉為欣喜若狂。和情郎相依相偎,曲調也轉為柔情綿綿,深情款款。

百里寒一看薛媽媽沒有成功將流霜叫下來,臉色再次一沉,及至聽到她彈奏的曲子,臉色更是黑中透著綠,綠中帶了點紫。

這還不算晚,流霜竟然開口吟唱起來:

花明月暗隆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
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伶。

流霜的聲音清澈雅麗,雖然不是十分嘹亮也不是多麼嬌軟,卻極是優雅動人。

百里寒從未聽流霜唱過曲子,此時聽來,只覺得心神俱震,幾乎失了魂魄。

待到良久回過神來,百里寒的一雙寒眸已經噴出了火。

她竟然彈奏這樣柔情綿綿,纏綿悱惻的曲子,她竟然為這些登徒浪子淺吟滴唱,她竟然對這些人盈盈淺笑。

他忽然覺得他不會死於寒毒了,因為在那之前,他可能不是被流霜氣死了,就是看著他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吃醋而死。

薛媽媽顫巍巍地從高臺上走下來,到得百里寒面前,深施一禮,強行擠出一抹微笑道:「百里公子,你也看到了,老身已經盡力了!但是,的確是做不到啊!」

百里寒冷冷哼了一聲,忍著氣沒有發作。方纔的狀況他也看到了,確實不怪薛媽媽,怪只怪那些恩客太瘋狂。

正在生著悶氣,偏偏就在此時,醉花樓的一個掌事人,興顛顛地跑到薛媽媽面前,喜氣洋洋地說道:「媽媽,媽媽大喜啊!」

「喜從何來?薛媽媽掃了一眼百里寒,小聲問道。有這樣一個煞星站在她身旁,她喜從何來?

那個掌事人大約是高興地過了頭,沒有注意道薛媽媽的臉色不對,仍舊是喜滋滋地說道:「薛媽媽,你知道嗎?寒蕊姑娘從今夜開始的一個月都已經被人包下來了。明晚是王公子,他出了一夜五千兩,後天夜裡十冷公子,他出了一夜七百兩,大後天是……」那掌事人一個一個地念叨開來,極是激動。

一個賣藝不賣身的清館,只不過是撫琴,一夜便價高到如此,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當初,纖纖姑娘演奏一夜的價碼也不過是百兩而已。他怎麼不激動?

 是以,情緒激動的掌事人沒有注意到那邊佇立的一位公子的臉色已經黑得不能在黑了,也沒有注意道薛媽媽連連向他使得眼色,依然在哪裡滔滔不絕地說著。直到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勒住了他的脖領,他才住了口,抬頭望向面前的男子。

這一瞬,他感到了危險。

勒住他的,是一個俊美如仙的男子,可是,一雙本來及是好看的黑眸,竟然迸發出幾許紅色的血絲,看上去有些猙獰,好似……好似要吃人的樣子。

「回絕他們!」百里寒冷冷地吐出來四個字,冰寒的聲音令人發怵。

掌事人被百里寒冰冷的聲音一嚇,渾身顫抖起來。哆哆嗦多地說道:「好,好的!」

百里寒一把推開了他,那掌事人頓時軟倒在地,好似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百里寒卻是臉看他也不看,寒眸一瞇,忽然縱身一躍,向高臺上躍去。他實在是忍無可忍,竟然還有人包下了她,豈不是要氣死他!

他的一襲亮珊瑚色衣衫在燈下好似一道彩虹,直直飄向高臺。

底下觀看的恩客們看到虹彩飄過,還以為是有人在表演節目,卻沒想到虹彩一凝,竟是一個絕色男子,站在了高臺上。

***

流霜的琴聲此時正彈奏到深情綿綿之時,她察覺到百里寒躍上了高臺,確實沒有抬頭,依舊繼續撫琴。

百里寒凝立在流霜面前,忽然俯身,長臂一覽,擒住了流霜的纖腰。將流霜整個抱在懷裡,飄身躍起,從高臺上躍了下來,飄飛的身影從地下恩客的頭頂上飄過,直直向醉花樓的大門而去。

百里寒的動作極快,幾乎就是在一瞬間。

那些恩客本來聽的興致勃勃,忽然琴音中斷,就連那撫琴的姑娘也忽然被劫走了。及至他們反應過來,百里寒和流霜已經到了醉花樓的大門口。

醉花樓的侍衛打手們倒是反應得快,在門口站成一列,試圖擋住百里寒。

張佐李佑的反應更快,飛身襲了過來,在百里寒飄身而至前,已經將那些擋在門口的嘍囉們收拾了。

百里寒飄身到了醉花樓的大門外,抱著流霜向他的馬車走去。

自始至終,流霜偎依在百里寒懷裡,都沒有說話。

她的一雙清眸自下而上深深凝視著百里寒的臉,看到他陰沉的臉色,她知道,他在發怒。說實話,她沒想到百里寒會躍上高臺,將她劫下來。

流霜從未見過百里寒這般狂怒的樣子,在她的印象裡,他是從來不會失控的。

這似乎意味著什麼!流霜的唇邊不禁勾起了一抹淺淺的笑意。

百里寒抱著流霜徑直到了馬車中,將流霜放到車內的軟榻上。

車內空間有些小,百里寒開亮了車內的燈,照亮了流霜素雅的容顏。髮髻上冷梅的香氣在車內淡淡繚繞,百里寒坐在流霜對面,只覺得胸臆內的那股火還沒有消失,他怒聲道:「你還知道不知道廉恥,竟然賣身青樓,到高臺上賣唱?」

流霜望著她的怒容,沒有惱怒,唇邊反而蕩出一抹笑意來:「我就是不知廉恥了,那和你有什麼關係。我已經被你休了,不是嗎?我賣唱也好,賣身也好,你又有什麼資格來管我?你不在後院陪你的纖纖,到這裡將我劫出來做什麼?」

百里寒被流霜的話一噎,臉色愈加黑了。

是啊,他方纔已經休了她,再也管不著她了!

「你以為我願意管你?你是從我的王府裡出來的,我怎能讓你做這樣下賤的事,你讓我這個前任夫君的臉往哪裡擱?」百里寒修眉一凝,有些口不擇言地說道。

流霜的清眸一寒,氣得牙齒咯咯打顫,她冷聲道:「百里寒,你救我就是因為我丟了你的臉嗎?」

「不錯!」百里寒冷聲說道,心卻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麼,我不告訴別人我曾經是你的王妃,這樣可以了吧!」流霜一張玉臉氣得暈紅,她起身從馬車走了下去。這一刻,她心中空落落的,好似丟失了什麼。

不說她不明白百里寒的心,縱然百里寒真的是愛他的,縱然他這樣做,只是為了她好,她也決定不會輕易原諒他了。

馬車外是一片白茫茫的積雪,腳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響。寒風吹起了她的白裳,刺骨的冷。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遙遙的,一襲藍裳的紅藕從一輛華麗的馬車上下來,起身向流霜奔了過來。

她的身後,華麗的馬車上下來一個玉樹臨風的紫衣人。

衣衫飄飛,黑白分明的眼睛中透出來濃濃的關切之意,是百里冰。

百里冰一聽流霜有難,二話沒說,便坐了馬車帶了紅藕向醉花樓趕了過來。

第146章棄情毒

夜很暗,雪很白。

流霜就站在雪地中,白色羅裳在風裡翩翩飛舞著,這一抹白色在寒夜裡那樣纖柔,那樣單薄,飛舞間好似能揉碎人心。

很顯然,百里寒的心已經被揉碎了,他向前邁了一步,就要下車,想要去撫住她纖弱的雙肩。這一刻,心底有個聲音在叫囂著,過去擁住她,緊緊摟在懷裡,再也不要管什麼寒毒了。因為她已經這樣傷心了。

可是,他還是沒有走過去,就見不遠處的百里冰疾步走到了流霜面前,一把將流霜摟在了懷裡。

這個動作讓坐在車裡還來不及下車的百里寒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剎那間,好似有什麼東西從心頭上碾過去了。

這一刻,他心如琉璃。

原來,冰弟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當初,他從他的臉上看到了為情所苦的表情時,並未怎麼放在心上。因為,在他心裡,始終還當他是小孩子,並不懂得什麼感情。一時的為情所苦過段日子就會過去的。

可是,顯而易見,並沒有過去。

因為他從冰弟的神色間,看到了認真。記憶裡,他從未見冰弟對什麼人這般認真過,那雙一向頑劣的黑眸中竟透著濃濃的深情和疼惜。

這一刻,他終於確定,原來,他也是愛著流霜的。

夜似乎愈加暗了,有一彎殘月掛在天邊,那稀薄的銀光和雪光融在一起,籠著雪地裡相擁的兩個人。

百里冰並沒有注意到百里寒的馬車,自然也不知車裡坐著百里寒。

因為他一來,眼裡就只有流霜一個人了。若是平日裡,以他的敏感,早發現旁邊的那輛馬車是寧王府的馬車了。

流霜被百里冰摟在懷裡,肩頭聳動,她在哭泣。

她本來想要推開百里冰的,可是傷心氾濫,瞬間有淚淌了出來。她不讓別人看到她的眼淚,尤其是百里寒。所以,她選擇躲避,躲避在百里冰的懷裡哭泣。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跌落在百里冰的衣衫上。

百里冰抱著流霜,感覺到她的熱淚帶著灼熱的溫度,侵入了他的衣衫。那一刻,他好似被烙鐵燙到了一般,心疼和憐惜從他的肌膚,一路燃燒到他的心底。

他沒有說話,他想這一刻流霜是不需要言語安慰的,就讓她痛快地哭吧。他伸手將身上的紫色斗篷摘了下來,將她顫抖的身影緊緊裹住了。

這一刻,他想,如果能永遠擁著她該多好!什麼道德禮數,統統見鬼去吧,就算她是他的嫂子怎麼了,他就是愛她啊!

百里冰這樣想著,心頭忽然升起一股被窺視的感覺。

他回首,看到了百里寒那輛華麗的馬車,還看到坐在馬車中掀起車簾,向這邊觀望的百里寒以及百里寒黑眸中的灼灼火焰。

百里冰的黑眸中閃過了了悟。

方纔來的緊急,沒有聽紅藕說流霜為何要到醉花樓,此時他終於明白,原來她是來找三哥的。這也怪不得流霜會這般傷心了,一定是看到三哥在青樓和別的女人親熱了。

原來,又是三哥傷害了流霜。

三哥啊三哥,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何要這樣傷害流霜呢,明明,你也是愛著流霜的。

當初,百里冰以為百里寒不愛流霜,所以便施計想要將流霜從百里寒的手中奪過來。卻不想害得流霜寒毒發作外加小產,差點失了一條命。

這以後,他自己也活在深深的後悔和歉疚之中,所以,縱然是愛著流霜,他也沒有去尋找流霜。他想,如果,他們真的相愛,他便祝福他們和好吧。

所以,他眼睜睜看著百里寒遠赴崚國去尋找流霜,他只是待在宮裡什麼也沒有做。

想愛而不能愛,也是一種痛苦。

可是如今,當他們回到玥國後,卻不想仍舊是這樣一種境況,流霜仍舊為了三哥而受傷害。

三哥,我已經給了你機會,不要怪我出手奪愛了!

冷冷的弦月倒映在百里冰的黑眸中,映亮了他黑眸中的堅定。

他的目光,從流霜頭頂迎向百里寒深黑的眸。

視線交匯,毫不退縮。

百里寒的眸光一震,本以為擁著流霜的百里冰看到了他,會有一絲難堪和尷尬,卻不想他這麼坦然。而且,此時他注視他的目光裡,竟有一絲堅定。

這個臭小子,要做什麼?

百里冰忽然勾唇一笑,他的笑容在暗夜裡很美,美的像一朵噙在嘴角的冰雕的花。

埋頭痛哭的流霜自然不知道兄弟倆之間的暗濤洶湧。她哭夠了,在百里冰的懷裡悄悄地將臉頰上的淚痕擦乾淨,平復了情緒,緩緩地抬起了頭。

「謝謝你!」她抬眸輕笑道,笑容在雪地裡淡若輕煙。

推開百里冰,她也沒有回頭去看百里寒,輕移蓮步,向著醉花樓走去。

醉花樓裡的侍衛可能得了薛媽媽的叮嚀,都沒有追出來,但是,那些客人此時卻都站在門口向他們觀望著。

流霜迎著他們的目光,坦然地走著。

百里寒和百里冰心中同時一痛,她怎麼還去醉花樓?

「小姐,你做什麼?為何還要去那醉花樓?」紅藕追上去,攔住了流霜。

流霜淡淡地笑了笑,道:「紅藕,我已經賣身青樓了,自然要回去!」

她心中傷心,只覺得天下之大,到了哪裡都會難過的,唯有這醉花樓,於喧鬧聲中似乎可以讓她的心無法靜下來,讓她不至於閒著無聊去想那個讓她傷心的人。

何況,她方才答應了薛媽媽,要在這裡做幾天彈唱妓子的,怎能失言?

「小姐,你已經賣身了?」紅藕不知流霜和薛媽媽之間的約定。驚異地眼睛睜得老大,怔在那裡不知如何反應了。

百里冰聞言修眉一凝,他緩步走了過去,道:「我去將你贖出來就是了!」

「不用,我不要任何人贖我!」流霜冷聲說道,繼續向醉花樓而去。

凝立在醉花樓門口的恩客們看到流霜回來了,自動讓開了一條道,流霜緩步走了進去,紅藕也緊緊跟著進去了。

百里寒從馬車上走了下來,望著流霜再次走向醉花樓的身影,只覺得心頭漫過無邊的寒意。明明沒有寒毒發作,還是覺得冷。

百里冰走到百里寒面前,微笑著道:「三哥,你怎麼在這裡?」

百里寒目光淩厲地望著百里冰,問道:「五弟,你真的喜歡流霜?是認真的?」

他臉上神色平靜,冷風蕩起了他的銀髮和長袍,他俊美的臉上一雙幽黑的眸仿若不見底的深潭。

百里冰神色凝重,迎著百里寒淩厲的目光,淡淡說道:「三哥,我自小就不如你,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從來不和你爭什麼。就是這天下,我也沒打算和你爭。但是對於流霜,我做不到了。三哥,原諒我!你要天下怎麼樣?」

百里寒望著神色凝重的百里冰,他沒有說話。百里冰雖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話,但是,傻子也能從他的話裡明白他的內心。

他的的確確是認真的,認真的甚至於不要這個天下。

百里寒抬頭望向天邊,忽然慘然一笑,聲音裡透著一絲悲涼。

他又何曾不是如此想的,天下再大,可是流霜只有一個。

可惜的是,他現在什麼也要不了了。

天下也罷,流霜也罷。

風冷冷的,在一地的白雪裡,兩人靜靜地凝望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流霜留在了醉花樓。

薛媽媽是一個精明的人,早已看出百里寒的身份尊貴,又是姓百里的,她自然想到了京裡的兩位王爺。王爺看上的女人,她怎麼敢怠慢。

所以,當流霜回到醉花樓後,她為流霜在後院安排了一處靜謐優雅的閣樓。平日裡基本上都不讓流霜上場演奏,就是被恩客們催急了,最多也是讓流霜帶上面紗,在若隱若現的紗幔後撫上一曲。

但是,後來,有人將流霜的出演全部包下來,不允許流霜在高臺上演奏。

 這樣一來,神秘。孤傲。高雅的醉花樓頭牌寒蕊姑娘,已經是千金難見一面了。

沒想到如此一來,流霜卻聲名更盛。

那個包下流霜的人,是百里寒。

***

他無法阻止流霜到醉花樓,只有用這個法子讓流霜不再出場演奏。

起初流霜並不知道包下她的是百里寒。

那日,她梳妝完畢,到了為客人演奏曲子的雅室。

雅室裡佈置的精美雅致,好似女子的閨房,窗外一株寒梅滿墜著粉嘟嘟的花,讓一室的暗香浮動。

紅欞窗下擺放著一把綠弦古琴,一架珠光溫潤的珠簾子垂在室內,將諾大的斗室割成了兩個空間。

流霜靜靜坐到古琴前,淡淡問道:「請問客人要聽什麼曲子?」清冷雅致的聲音在靜謐的室內淡淡迴響著。

「隨意好了!」室內低沉暗啞的聲音傳了出來。

流霜撫到琴弦上的手微微一抖,琴弦隨著手輕輕一顫,發出錚錚的顫音。

竟然是百里寒包了她。

他在她的面前,總是一副對她不在乎的樣子,背後,卻又做出如此不符合他言語的舉動。這一次當如何解釋呢,還是怕她丟他的面子?

流霜微微苦笑著,垂下眼簾,玉手按在了弦上。

自從他們結識,她似乎還從不曾為他好好撫琴。既然他不表明身份來聽琴,她也懶得點破。

她開始為他撫琴。

一曲又一曲。

從《花月夜》到《月上梢》,她將會的曲子全部彈給他。

第二日,他依舊來了,流霜透過珠簾的縫隙,隱隱看到了百里寒銀色的髮,墨色的衣。

她備了一杯梅花茶,讓婢女給百里寒送了過去,那是溶了她在山崖下找到的解毒奇藥。雖然不能徹底解去寒毒,但是,對寒毒還是有一定的抑製作用的。

流霜撫了十日的琴,百里寒聽了十日的琴,也飲了十日的梅花茶。

第十日的午後,天色晴好。

淡淡的日光透過窗欞照亮了室內,流霜撫完一曲《輕香》,紅藕端著一杯梅花茶送了進去。當然,紅藕也留在了醉花樓。

紅藕自然是認識百里寒的,只是得了小姐的囑咐,每次見到百里寒都是淡淡的,好似從來就不認識他一般。

流霜繼續撫琴,清澈的琴聲在室內悠悠流淌。

一曲不曾彈完,忽然聽得簾內「匡當」一聲,是茶杯跌在地上的聲音。

流霜心內一驚,再也顧不得裝作不知後面是百里寒了。

紅藕早已掀開珠簾,流霜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榻上的百里寒。

他的臉上,罩上了一層烏色,修長白皙的手,也變成了黑色。不過,他依舊硬挺著,坐在床榻上,泛紫色的唇上,掛著一絲溫柔的微笑。

流霜神色一淩,心內湧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她上前扶住百里寒,伸手搭在百里寒的脈搏上,發現百里寒中了毒。

這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毒,很是霸道,而且,和他體內的寒毒融在一起,在百里寒體內翻湧著。

怎麼會中毒,難道是方纔那杯梅花茶的問題?

那杯茶是她親自沏的,杯子每次都用開水燙過,水是取得今年的初雪化的雪水,親自在爐子上煮好的。沏好後,就由她和紅藕一起端到了雅室內。

這茶也就經了兩個人的手,就是她和紅藕。

她自然是相信紅藕的,所以想不通怎麼會被人下了毒。

 「別動!」流霜輕輕說道,從身後的藥囊裡摸出金針,正要紮在百里寒的身上。

「沒用的!」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淡漠的話語。

一個淡粉色的人影走了進來。

「代眉嫵?」流霜驚呼道。

代眉嫵一襲緋紅的衣,顯然是盛裝打扮的,大約是為了扮成青樓的妓子,面上還罩著一層淡淡的白紗。

此時,她輕輕將白紗扯了下來,露出來一張美艷的玉臉。

黛黑的柳眉,一雙清亮亮的黑眸裡,透著一絲複雜的情緒。

「沒用的,他中了我的『棄情毒』,除非有解藥,否則沒有救得!」代眉嫵輕輕說道。

「代眉嫵,把解藥拿出來!」流霜冷聲道。

「沒有!沒有解藥,因為解藥還沒有研製出來!」代眉嫵冷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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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纏綿

代眉嫵的臉上,漾出一抹嬌媚的笑意,那笑容好像是一根針,狠狠地刺到了流霜內心。

什麼叫解藥還沒有研製出來,難道這又是無色研製出來的新藥?

棄情毒?

這名字聽著怎麼有一點怪異。一般的毒藥都是叫什麼斷腸毒,三步倒,要不就是奪命丸,失魂丹。百里寒中的毒卻叫棄情毒?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毒?

代眉嫵真是狠心,畢竟她也是愛過百里寒的,竟然對他做出這樣殘忍的事。

流霜心痛如割,冷冷凝視著代眉嫵。這個女人,似乎除了用毒,再也不會別的了。當初,在王府,用毒陷害她,後來,在天漠國,又是她向暮野下毒,試圖陷害她。而這一次,她竟然將毒手伸向了百里寒。

「代眉嫵,你究竟想做什麼?為什麼要下毒?」

代眉嫵輕嗤一聲,瞇起美麗的雙眸,將流霜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好似審視犯人一般。良久,她才憤恨地開口道:「白流霜,就憑你這樣的姿色,也配和我爭?告訴你,我代眉嫵想要得到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若是得不到,我寧願毀了他,也不便宜你這個賤人!」

流霜的臉,刷地變得慘白,倒不是因為代眉嫵罵了她賤人。而是,因為代眉嫵的話裡隱隱有毀掉百里寒的意思。難道,棄情毒真的無藥可解?

「代眉嫵,你對他用的究竟是什麼毒?」只有知道是什麼毒,才能對症解毒。所以,流霜壓住心裡的火氣,沒有對代眉嫵發怒。

「我已經說了,棄情毒,它的毒性嘛,你一會就知道了!告訴你,他之所以中毒,都是因為你。因為,我要你痛苦。」代眉嫵故意賣著關子,不肯告訴流霜。她的唇邊噙著一抹笑,很美麗,但是,看在流霜眼裡,卻是那樣刺眼,那樣令她心煩意亂。

「代眉嫵,我知道你是恨我的,只要你放過他,你要我怎麼做,都可以!」流霜清聲說道,語氣之中帶著一絲懇求。

百里寒已經中了寒毒,再次中毒,無疑是雪上加霜,不知道他能不能挺過去。所以她一定要從代眉嫵手中拿到解藥。

「那好,你先給我跪下來!求人是這樣求得嗎?」代眉嫵冷傲地說道。

「小姐,你不能跪地!你這個狠毒的女人,到底要怎樣?」紅藕撲了上去,推了代眉嫵一把。

代眉嫵踉蹌著退了兩步,扶住桌沿,穩住身形,冷聲道:「你活的不耐煩了。」說罷,緋紅的袖子一揚,一道小小的白影向紅藕竄了過去。

紅藕看不清這是什麼暗器,縱身躲過,無奈那白影竟然會轉彎,一下子躍上了她的肩頭。

紅藕嚇得面無人色,她一扭頭,終於看清那不是什麼暗器,而是一個小小的白貂。正張開細小的白牙,向她肩頭上咬下去。

流霜認出那小小的白貂,正是那日無色在宮中給她看的白貂。

無色說這種白貂,嗅覺極靈,會尋人。當時,流霜也很喜歡這可愛的小白貂。卻沒想到這麼可愛的小生物竟然要咬人,估計也是有毒的。無色那樣的人,他的東西又怎麼可能是善類。

流霜心中極是擔憂,就在此時,一道銳風閃過,那小白尖叫一聲,從紅藕肩頭上跌落下來,掙紮了兩下便不動了。不知是死了,還是暈了。

就在此時,房門一開,張佐和李佑一起走了進來。

方纔他們看到百里寒中了毒,但是已經晚了,只有在窗外見機行事。看到代眉嫵要毒傷紅藕,終於出手,從小貂口下,救了紅藕一命。

「把這個女人帶下去!」百里寒冷聲說道。

此時,他正坐在床上運功祛毒,臉色較之方才要緩和一些。

「百里寒,你不能殺我。你若是殺了我,信不信,你的毒就永遠別想解了!百里寒,你怎麼會喜歡這個賤——」代眉嫵望著百里寒憤恨地喊道。

話卻沒說完,就看百里寒黑眸中寒光一閃,長袖忽然拂出,一道勁風直襲代眉嫵。代眉嫵一個踉蹌,以極其不雅的姿勢摔倒在地。

她沒想到百里寒中了毒,功力還如此了得,登時臉色蒼白,再也不敢罵下去。只是把憤恨的眸光凝注在流霜身上。

百里寒目光如刀掃了一眼代眉嫵,冷聲道:「拉出去,暫時先留著她一條命!」

她的手中若沒有解藥,無色的手中也許有,所以,他暫時還不能殺她。

張佐李佑走上前,將代眉嫵帶了出去。紅藕見狀,也悄悄退了下去。心中祈求,都到了如此境況了,希望小姐和王爺能夠消除誤會。

眾人一退出去,方纔還極是熱鬧的室內,頓時靜謐下來。

百里寒臉上的青黑色的中毒症狀已經消失,恢復了白皙的膚色,只是臉色略有蒼白,此時,又多了一層可疑的紅暈,使他看上去,有一種別樣的風華。

他的黑眸,在蒼白的臉上,愈加的黑,黑亮亮閃著淡淡的光芒。

流霜緩步走到百里寒面前,問道:「你現在可是覺得好些了?」

百里寒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你不用擔心,這毒不會要我的命!」

 方纔他一直在床上打坐祛毒,雖然無法將毒從體內逼出來。但是,卻也探的那毒沒有多大的毒性,只因為和體內寒毒混在一起,使他方才疼痛難忍,有些力竭。

這一次,是他大意了。

這麼多年,他躲過了皇后多少次的毒殺,他都幾乎記不清楚了。若是這茶不是流霜送過來,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中毒的。代眉嫵何其可惡,竟然這麼狡猾,竟然將毒下到了流霜給他沏的梅花茶裡,讓他放鬆了警惕。

「我再為你診診脈吧!」流霜微微笑了笑,也淡淡說道。

單獨相對的他們兩個,竟然是如此平靜。

或許是感情太深,或許是情緒太烈,反倒平靜了下來,但是,這平靜是如此的不正常。

流霜坐在百里寒面前,垂首將手輕輕搭在百里寒的腕上。感受著百里寒的脈搏在她的指下時緩時急地跳動著,一顆心兒也隨了他的脈搏一鬆一緊。

百里寒的脈搏極其怪異,是她從未見過的。不過,也確實沒有性命之憂。到底,棄情毒的作用是什麼?

她的一雙黛眉,忍不住凝在一起。

棄情毒,棄情?棄情!

流霜凝眉念叨,忽然心中一震。

她知道,有一種藥草叫做忘憂草。人食之便會失去記憶,當然失去的記憶和藥草的用量是有關的。當年段輕痕為了讓她忘記慘死的身世,便為她用了藥,讓她失去了記憶。

難道,這棄情毒也是一種和忘憂草一樣性能的毒藥,不過,卻不是失去記,而是忘記情愛?

無色那怪胎,倒真有可能研製出來這樣的藥草。

如若真是那樣,也許真的是無藥可解了。

因為,失憶是用藥時間久了後,再受到一些刺激,才會恢復的。根本沒有解藥。

而棄情毒,恐怕也是如此的。

流霜越想覺得心中越冷。

「你……會忘記我們嗎?」

流霜銀白色抬眸,柔聲問道。

這句話問的心酸無比。

如果他愛著她,就會忘記她。

若是這樣,她倒是寧願他不愛她,那是,最起碼他不會忘記她。

棄情毒,只是忘記愛人不是嗎?

百里寒正在俯身瞧著她優美的側臉。聽到流霜的問話,心中頓時一震。

忘記,他怎麼可能忘記她?

望著流霜的淒迷的雙眸,他的一顆心忽然沉了下去。流霜問話,讓他很快反應起來,棄情毒的意思。

百里寒很清楚代眉嫵的為人。她是不會殺他的,因為她對他還沒有死心。因為她自恃美貌,不甘心敗在流霜手上。所以,她絕不會殺他。但是,她會讓流霜痛苦!

棄情毒,很有可能是失憶的毒藥。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因為他的頭腦忽然開始發暈了,好似有什麼東西正在逐漸變淡,從他的腦海裡漸漸消失。

「霜!」他輕輕喊道,聲音溫雅中透著無邊的柔情,穿過室內暗香浮動的空氣,輕柔地飄到了流霜耳中。

流霜的心狠狠地一顫,幾乎僵住,百里寒似乎從來沒有這麼喚過她。

她抬眸,看到百里寒的黑眸正定定注視著她。他的黑眸中滿溢著柔情和疼惜,濃的流霜幾乎都不敢直視他了。

霜,這個稱呼,是不是代表,他已經不再躲避她了!這個稱呼是不是代表他是愛她的!她很快得到了答案。

「霜,我愛你!」百里寒捧起她的臉,極是自然地說道。

這句話,在他胸中盤桓很久很久了,也燃燒太久太久了。而此時,他終於說了出來,因為,他知道,若再不說,他就沒有機會了。若是此時,他寒毒發作,即將死亡,他一定不會說。因為他不想他死了,她卻帶著他的愛傷心欲絕。

可是,他知道,他還不會死,卻將要忘記她了。

忘記是和死亡不一樣的。

死亡或許會給她帶來痛苦和傷心。

但是,忘記,忘記會給她帶來心靈的折磨。

所以,他一定要讓她知道,他愛她,愛到了骨子裡了。

他的表白,讓流霜很震動。

可是,隨即,她便僵住了。

唇上忽然覺得軟軟的。那軟軟的,是另一個唇。

室內是靜謐的,似乎能聽到花開的聲音。

窗外的花在風中綻放,室內一片花瓣攏住了另一片花瓣。兩個柔軟的花瓣,帶著清清涼涼溫柔的觸感,黏在一起。

兩個人的呼吸似乎已經停滯了,只是忘情地纏綿。

第148章繼續纏綿

兩個人的呼吸似乎停滯了,只是忘情地纏綿。

清新,甜美,醉人,這是一開始時流霜對吻的感覺。漸漸地,她感到灼熱,甜蜜,迷醉,瘋狂。

百里寒的呼吸也漸漸轉為灼熱。那溫熱的氣息噴到流霜臉上,讓流霜的臉頰燙的好像著了火。感覺到她的羞澀,百里寒的唇從她的唇上移開,埋頭在她的頸窩處。

 「霜,你也是一個才女了,不知道是否聽說過這句詩?」他在她耳畔輕聲問道。

「哪句詩?」流霜低不可聞地問道,百里寒那淡淡的男人氣息在她耳畔繚繞,令她前所未有地緊張。

「繡床斜倚嬌無那,雨雲深戶繡。」他唇勾起一抹溫柔而邪魅的笑意,輕聲漫語說道。鳳眸中波光瀲灩。直視流霜越來越紅的臉頰,紅到好似一朵待君採擷的牡丹。

那句詩,流霜是自然聽過的。

那是一句艷詩。

她登時便明白了百里寒的意思,一顆心越發跳的狂烈了。感受到他那火熱的目光,她有點不知所措。雖然她和百里寒有過兩次情事,但是,那都是在她不情願的情況下發生的。所以,她聽了百里寒的話,心中難免緊張。

 百里寒意識到流霜的僵硬和生疏,黑眸中漾出一抹疼惜。以前,是他對不住她。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撫過她柔軟細膩的臉頰。

「霜,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百里寒心疼地在她耳邊柔聲說道。

流霜垂下頭,只覺得臉頰燒得愈加厲害,她輕聲說道:「你要小心點,我腹中有了你的孩兒。」

她的聲音很低,頭也越垂越低。

「你說什麼?」百里寒不相信地掬住流霜的下巴,強迫她面對著他。

「是真的嗎?」他那一向冷澈的深邃的黑眸中,此刻,閃耀著孩子般純粹的喜悅。

他沒想到那一次在軍中那一夜,竟讓她懷了孩子。老天終於又還了他一個孩子。思及逝去的孩子,他心中劇痛,他無語地緊緊擁抱住流霜,好似要把她嬌小的身子揉到他的身體裡,融入他的骨血中。

他知道流霜比他更傷心。

「霜……霜……」他一直在她耳畔柔聲喚著她的名字,似乎要將她的名字永遠記在心裡。

流霜感受著他身體激動的顫抖,她的心,也顫個不停。

「讓我好好看看你!」百里寒伸手,拔下她頭上的玉簪,原本高綰的髮便如山水墨畫一般傾洩而下,垂到腰間,為她增添了嫵媚的風情。

那夜,在和纖纖的洞房之夜,當他看到流霜長髮披瀉時,便迷醉了。今夜,他再一次醉在她的絕世風華之中。

「霜,你的頭髮放下來,真是好看!」他原本溫雅清亮的聲音變得沙啞低嘎。

他捧起她黑髮掩映的玉臉,癡癡地凝望著,他要將這張臉,刻在靈魂深處。

他的手指,也一寸一寸滑過她的臉龐,用觸覺感受著她的眉眼鼻唇。

她的眉,纖長而婉約,只是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沾染著撫不平的鬱結。

她的雙眸,很美麗,清澈深邃好似一汪秋水,只是此時,眸中卻是喜悅和憂傷交織著。睫毛很長,在他的指下輕輕忽閃,令他的指好似中電一般酥麻,同時,心也很狠狠地一顫。

她小小的瓊鼻,高而挺,很耐看。

她的唇,唇形完美,好似一朵綻開的紅梅。

「霜,你信不信,棄情毒對我不會起作用,因為我愛你至深,怎會忘記?」他真的不相信,那毒藥有那麼大的藥效。

他再次俯身,低首霸住她的呼吸,這一刻,他什麼也不願想,只想擁有她的美好。

他的身體緊緊貼住她,令她的心跳愈加狂亂。火熱的舌尖長驅直入索取她的美好,品嚐著她的誘人。

她被他吻的唇紅了,臉更加紅了,就連脖頸也隱隱透著紅暈。她好似一朵暗夜海棠,只為他綻放著自己的嫵媚和嬌柔。

在情慾的浪潮中翻騰,流霜感覺到自己就像是一堆新雪,正在慢慢地化掉。而她的呼吸,在他猛烈的親吻下,幾乎要窒息。

最後一刻,他的唇終於放過了她的唇,卻是順著她的脖頸開始向下移動。

他的唇就像是火舌,每到一處,就將她那處的肌膚燒灼,蕩起一股麻酥酥的快感。

他的修長的指,輕輕撫過她圓潤的肩頭,褪掉她的衣。最後,直到剩下一件素色的肚兜,他抬頭,望向流霜那雙清馥如水的眸。看到她眸中那嬌羞的默允。

他伸指,將兩人之間唯一的障礙除掉。

他俯身而下,流霜嬌羞地伸手去擋,小手竟觸到了他光滑的肌膚。睜開眼,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褪去了身上的衣衫。

流霜心中一顫,小手好似被燙到一般縮了回去,引來他一串低嘎動情的笑聲。慵懶中帶著一絲調侃,他白髮披拂而下,映的他一雙黑眸越發清亮灼人,帶著濃濃的迷醉。

而他的笑容漸漸斂去,一雙黑眸中深情而認真地凝視著他,黑的好似要將她的靈魂吸進去一般。

流霜被他看的越發緊張羞澀,他俯身而上,她緊張的玉手抓住身下的錦被,手心隱隱有汗水滲了出來。

她又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她還是緊張,還是羞澀。因為,在她的心裡,這才是她真真正正的第一次。

相對而言,百里寒其實也不比流霜嫻熟。

看到流霜的緊張,他伸手,在流霜美好柔軟的身上輕輕撫摸著親吻著,直到流霜的身體越來越燙,直到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直到空氣之中,充滿了她動人的芬芳,他才棲身緩緩而入。

瘋狂而迅猛的快感將兩人徹底擊垮,讓他們體驗到了靈魂失控的滋味。

他們在情慾中燃燒著,鸞鳳和鳴。……

滿室皆是旖旎的氣氛,百里寒擁著流霜,撫摸著她黑亮亮柔軟馨香的髮,心中甜蜜而滿足。

可是,頭腦卻越來越眩暈了。看來那藥性是開始發作了,他的心狠狠抽痛,難道他真的不能抵禦棄情毒的折磨?

「霜,我記得你藥囊裡有一把小刀,讓我用一用!」百里寒柔聲說道。

「用刀做什麼?」流霜不解地問道。

此情此景,他為何要用刀子?抬眸卻看到他的臉正在一點一點變得蒼白,他的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似乎是藥效發作了的緣故,他似乎格外的虛弱。

雖然不知道百里寒要小刀做什麼,流霜還是從藥囊中拿了出來。

那是一把小巧鋒利的刀,百里寒接了過來,輕輕吹了口氣,忽然翻轉手腕,在上面刻畫起來。他要刻一個「霜」字,他不能允許他忘記她。

就算他忘了她,他也要憑著記號記起她來。

但是「霜」字筆畫太多,他唯恐他刻不完。因為腦中已經開始眩暈,有白茫茫的霧氣慢慢籠罩過來。他定了定神,決定刻一個「白」。

他提刀,用力,劃了一刀,書寫下一撇。神色淡定自然,就好像用毛筆在宣紙上寫字一般。但是,鮮血隨之溫出,那一撇被紅色浸染。疼痛襲來,讓他略略清醒了些。

流霜卻是大驚,在他望著自己的手腕思索的時候,她便知道他要做什麼了。此時見他在手腕上劃了一下,流霜只覺得心中一疼,伸手便要將小刀奪下了。

百里寒抬眸微笑,「不要!霜,我要刻下你的名字!」百里寒顫聲說道,聲音已經很淡很淡,淡的好似輕風。他怕,怕忘記了她,他怎麼能忘記自己的摯愛。

他哆嗦著又在一撇下又劃了一豎,想要理劃橫折時,卻是再也沒有力氣了。手一軟,小刀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個白色終究沒有寫完,只留下一撇一豎,紅艷艷的。

他的眼前那白茫茫的霧氣越來越濃,一片模糊,他強行凝神,凝注著流霜滿是淚痕的臉,漸漸隱在了霧氣裡。

那是他最後的意識。

望著昏睡的百里寒,流霜的一顆心一直下沉,下沉……

窗外的梅花,開的還是那麼燦爛,香氣沁入室內,馥鬱清新。

她拉起錦被,蓋在百里寒身上,彩繡錦被是那樣艷麗,映的沉睡的百里寒臉色愈加晶瑩剔透,俊美純淨如仙。

他似乎陷在了不好的噩夢裡,修眉微凝,帶著深深的鬱結。流霜伸手撫上他眉宇間,想要撫平他的鬱結。

他微哼一聲,抓住了流霜纖細的玉手,好似抓住了摯愛的寶貝一般,抓得那樣緊,一絲也不放鬆。眉間的鬱結漸漸消退,他安逸地睡了。

流霜任他抓著,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真的希望他們就這樣永遠相握,永遠不分開。

真的希望就這麼下去,等他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還是她,那樣他或許就不會忘記她了。

可是,事實似乎難以如願。

窗外的花影輕輕搖蕩,一個人影忽然躍了進來。

此時已經是夜裡了,醉花正是熱鬧之時,這個人穿著一身華貴的衣服,打扮的很是鮮亮,似乎是來青樓尋歡的。但是,流霜知道不是,因為他是無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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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百里雪

這個冬天,與流霜而言,是最難熬的一個冬天。

如果不是親見,並且住在這裡,流霜真的不知人間還有這樣的居所。

浪濤閣。

起初她不知這個名字從何而來,明明就是一處用堅實的石塊磊成的院落,這山上又沒有海沒有浪的,何以叫浪濤閣,倒不如叫堅石閣更為貼切一點。

直到有一日,流霜從室內的窗子裡望出去,看到那雲霧纏繞的勝景,才真正明白了浪濤閣的來歷。那飄逸翻騰的雲霧,和浪濤是多麼的相像。她站在窗子裡伸出手,似乎就能掬到白雲。

她倒是沒有想到無色的老窩竟建造的這樣特別,從室內出來,便是一個小小的庭院。庭院裡蒼木虯枝,一株老梅綻放著一樹的瓊花,暗香陣陣,疏影寒風。

 從這個小小的庭院裡出去,是一個更大的院落,三間石屋依著山勢座落有致。院內種植著蒼松翠柏,普通。但是越過石屋,到了後院,便是一處很大的後園。裡面沒有栽種任何樹木,而是遍植奇花異草。這裡的藥草一點也不比流霜在巖底見到的那處藥草少,不過那裡的藥草是適合暖濕環境裡生長的藥草,而這裡的藥草都是那種適合在寒冷高地生長的藥草,甚至還有流霜從未見過的奇藥雪蓮。

自從那日在醉花樓被無色劫出來後,流霜便一直被他囚在這裡。

說無色這個人行事怪異,一點也不為過,他明明喜歡代眉嫵,卻還要幫著代眉嫵去爭奪百里寒。

那一日,他將流霜劫了出來,帶到了浪濤閣,流霜冷聲問道:「無色,你為何要這麼做,你不是喜歡代眉嫵嗎?你為何不將她留在你的身邊?卻要放她去找百里寒?」

無色皺了皺了眉,淡淡說道:「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要乖乖地呆在這浪濤閣就行了!」

「無色,代眉嫵是不是會留在百里寒身邊?」流霜有些艱難地問道。

無色黑眸一閃,眼底情緒極其複雜。

「是的!」他輕聲道。

流霜有些頹然地坐在椅子上,以手撫額,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

原以為,自己會一直呆在百里寒向畔,一直等到他醒來,可是,事實難料,她卻被無色帶到了這裡。而代眉嫵,卻留在了百里寒身邊。她不清楚代眉嫵是以什麼樣的法子說服了張佐李佑,從而可以留下來的。但是,事實已經如此,她已經被無色劫走了,百里寒醒來後,不會見到她,見到的只會是代眉嫵。

「為什麼?」流霜喃喃說道。心中一陣悲慼。

無色眸光一凝,望著流霜傷心的樣子,他心中又何嘗不難過。

「百里寒為了你中了寒毒,而後,知道自己死期不遠,便對你極其冷淡,希望你恨他忘記他,去追尋另外的幸福,你說他傻不傻?其實,這世間傻的人也不止他一個!」

流霜驚異地望著無色,看到他眉宇間的憂愁,心中感慨萬分,代眉嫵何德何能,竟能得無色如此情深,只可惜,她卻不知珍惜。

看到流霜同情的目光,無色不禁邪魅地一笑,道:「你不必同情我,你不和我一樣可憐嗎?那個棄情毒,我猜眉嫵下的份量一定足夠大,足以讓百里寒徹底忘記你!」

代眉嫵讓百里寒喝了棄情毒,然後又讓無色將她擄到了這裡來。

沒有了她白流霜,是不是他們就可以相愛了?

流霜搖搖頭,淡淡地說道:「那又如何,就算是他忘記了我,他也不會愛上代眉嫵的。」

流霜固執地說道,話語隱隱顫抖,其實她自己也是不自信的。

「哦?你就這麼自信?」無色回首邪邪一笑,「我也希望他們不會!那樣,她就會死心,重新回到我身邊了!」說罷,轉身離開,一身黑白相間的袍子在山風中飄蕩。

在浪濤閣一待就是一個冬天,流霜腹中的胎兒已經四個月大了,纖瘦的腰身也漸漸開始凸了起來,每日裡,只要稍稍活動便會覺得累。

雖然擔心百里寒,但是流霜還是盡力讓自己放寬心,不然,總是憂心忡忡,對腹中胎兒也是不好的。流霜是醫者,這一點,她還是清楚的。

無色之前是不知道流霜有孕的事情,一直到流霜的腰身漸漸顯了出來,他才知道。他對流霜倒還是不錯,派了幾個婢女和流霜作伴,日常的飲食也是讓婢女們精心為流霜準備。

那一日,無色為流霜診了診脈,微笑著說道:「恭喜你啊,你懷的還是一對!」

流霜心中一喜,本來她也診出來了,但是卻有點不相信。如今,聽無色這麼一說,便更加篤定了。無色雖然善施毒,但是,醫術也不在她之下。

流霜雖然對無色有點怨,但是,對他,卻怎麼恨不起來。不知為何,她總是覺得,無色,也是一個可憐人。

日子一日日滑向年關,一直到了舊歷年三十。

這一日,無色倒也派人到山下買了一些過年用的東西,窗子上也貼上了窗花,門前也掛上了燈籠。但是,在這冷冷清清的山上,怎麼也讓感受不到節日的喜慶。

流霜坐在浪濤閣的室內,心內難免一陣酸楚。

去年的年關,她是和爹娘一起過的。誰曾想,只是一年的時間,便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而現今,她卻要在這冷冷清清的山上,和一個自己心裡怨恨的人一起過,何其諷刺。

流霜坐在室內,撥動琴弦,輕輕唱道:「空山鳥語兮,人與白雲棲,潭深魚兒戲,風吹山林兮,月照花影兮……多情多悲慼……撫一曲相思曲,難訴相思意……我心如煙雲,當空舞長袖人在千里,魂夢常相偏大……」

琴聲叮叮,歌聲渺渺,聽得幾個婢女忍不住想要抹淚。

就在此時,窗外花影搖曳,一個蒼老威嚴的聲音喝道:「哪裡來的女娃娃,竟敢在我的浪濤閣發此悲聲!給我滾出來!」

流霜心中一驚,慌忙停止了吟唱。

浪濤閣平日裡除了無色和這幾個婢女外,並沒有其他人。如今說話之人是誰?倒像是他是這裡的主人一般,莫非,莫非是無色的師傅毒手藥王?

這一個冬天,流霜都沒在山上看到無色的師傅,據無色說,他師傅行蹤不定,不定是去哪裡雲遊去了。

如果這聲音的主人是毒手藥王的話,那倒也不奇怪,畢竟這是他的地盤,他回來,是不奇怪的。但是,令流霜感到奇怪的是,這毒手藥王的聲音怎麼聽著如此耳熟?

流霜疑惑地起身走到窗前,隔著紅稜綠窗,驚異地看到院內那株老梅下,佇立著一個身著灰袍的老者。

那老者一身灰袍,背對著這邊,看不到他的容貌,只看到一頭白髮飄飄。

流霜心中有些忐忑地從室內走了出去,在毒手藥王身後施禮道:「不知這位老爺爺可是毒手藥王?小女子白流霜,是被令徒擄來暫居此處的!」

那老者一聽流霜報了名諱,背脊忽然一僵,緩緩轉過了身。

流霜微微抬頭,本以為毒手藥生的怎生凶神惡煞,卻不想是一個面目清俊的老人,白髮飄飄,白鬚冉冉。更令流霜意想不到的是,這個老人,竟然是她的爺爺,也就是她的養父白露的爹爹白亦青。

老人見了流霜,也驚得睜大了眼睛,道:「霜兒,怎麼是你?」

「爺爺!」乍然見到爺爺,流霜心中頓時悲喜交加,撲到爺爺的懷裡,一番痛哭。

爺爺一向很疼她,經常偷偷教給她醫術,那些爹爹不願讓她學的金針刺穴,都是爺爺教的。但是這些年爺爺很少在家,總是行蹤不定,是以流霜很少見到爺爺。如今見到,怎麼不喜?

哭得夠了,流霜詫異地說道:「爺爺,你怎麼成了毒手藥王了?」

白亦青擄著鬍鬚笑道:「爺爺在江湖上的名號一直就是毒手藥王,只是你和你爹爹不知道罷了!對了,霜兒,你怎麼到了這裡?」

 流霜見了爺爺,心情好轉,嗔怪地說道:「還不是你的那個好徒兒將我擄來的!」

「哦?阿雪怎麼做起強搶民女的事情來了?」白亦青挑眉道,「是他看上你了,你肚裡的孩子也是他的?看我不扒了他的皮,竟敢得罪我孫女!」爺爺倒是眼光尖利,一眼便看出了流霜有孕的事實。

白亦青情緒激動地說罷,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

「爺爺,你說的阿雪就是無色?」流霜問道。

「是啊!」白亦青答道。

流霜沒想到,無色的名字裡竟然帶了一個雪字,真是意外啊。

「爺爺,你錯怪他了,他擄我來,並未對我做什麼。我腹中的孩兒也不是他的!」

白亦青驚奇地說道:「那他為什麼將你擄了來,那小子的脾氣我是清楚的很,若沒什麼意圖,他是不會這麼做的!」

「爺爺說對了,他擄我來,確實是有意圖的!」流霜淡淡說道。

「哦,什麼意圖,霜兒,你細細說來!」

當下,流霜便將這些日子無色的所作所為向爺爺一一訴說,包括無色潛到皇宮做太監,幫助皇后謀權;包括無色給皇上用迷魂丹,到了最後關頭,又忽然改變主意,救了皇上;甚至將無色幫助代眉嫵的事情都一一說了。

一邊說,流霜心中一邊想,她這算不算是告狀。

告狀也無妨,她就是告狀,讓爺爺好好治治無色。

本以為爺爺聽了這一番話,會大發雷霆。畢竟無色的所作所為,也算是大逆不道的。可是,爺爺聽了,卻是面色一沉,很是平靜地擄著鬍鬚,若有所思的樣子,倒是沒有動怒。

「爺爺,你怎麼了?」流霜看著爺爺發愣的樣子,疑惑地問道。

「哎……」白亦青長歎一口氣,負手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望向窗外雲霧蒸騰的霞彩。

夕陽在窗外緩緩沉落,整片天空都是彩色的,爺爺的背影也被那晚霞映的一片華麗。

「我倒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做。不過,也在情理之中。霜兒,你可知道阿雪的全名叫什麼名字?」爺爺沉聲問道。

流霜連阿雪這個小名還是才聽爺爺說的,又怎麼會知道無色的全名,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他叫百里雪!」白亦青道。

百里雪!

流霜念著這個名字驚得退了兩步。

百里寒,百里冰,他叫百里雪!

難道,無色,也是玥國的皇子?

「爺爺,難道,無色是皇上的兒子?」

白亦青點了點頭。

流霜驚得無以復加,再也沒想到無色竟這樣的的身世,他竟是百里寒和百里冰的兄弟?

「可是,既然是皇子,為何會流落江湖?」流霜不明白。

「哎,這都是一番孽緣啊。」白亦青長歎一口氣,叫流霜坐下,便和流霜講述了一段宮廷密事。

二十多年前,白亦青還是宮裡的禦醫。那時候,皇上百里浩的皇宮內嬪妃倒也不少,但是,最得皇上喜愛的只有三個。便是沈皇后,鄭貴妃,還有榮妃。

沈皇后和鄭貴妃的娘家在朝內都有後台支撐,只有榮妃娘家無權無勢,只是一介平民。所以榮妃懷上無色的時候,便開始憂心忡忡。

因為宮裡,已經死了兩個小皇子了,現今只有沈皇后的皇子百里寒還安然無恙。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兒是否能夠保住,於是,便求了皇上,待孩子生下來,若是一個皇子,便求皇上將他送出宮外,讓孩子在宮外安全成長。

本來這個要求極是荒誕,但是,皇上百里浩竟然答應了,因為他還有自己的私心。

當然對於鄭貴妃和榮妃他也是有一點喜歡的,但是最愛的還是沈皇后。所以,他希望自己今後的繼承人是百里寒。如果將這個皇子送出去,那麼百里寒就在宮裡少了一個對手。

於是,百里浩便在榮妃產子後,讓白亦青將孩子帶走了。自此,白亦青便不在宮內做禦醫,而是帶著無色到了江湖流浪。並且闖出了毒手藥王的名號。

榮妃的本意是待孩子成人後,還想要孩子回宮的,但是,皇上卻不答應。那時候,沈皇后已經身死,鄭貴妃做了鄭皇后,把持著朝中政務。百里浩此時心內最寵愛的就是百里寒,他自然不想無色回來和百里寒爭奪皇位,是以沒有答應榮妃的要求。

榮妃最終在憂思過度中去世,死前,白亦青得到消息,心內覺得極是不忍。便將無色的身世告之,偷偷帶著他回了一趟宮,希望他們母子能夠見上一面,但是,最終無色見到的只是母親的屍首。

無色那時候也是十幾歲的年紀了,硬是一滴淚也沒掉,便離開了皇宮,甚至於沒有去見他的父皇一面。

白亦青知道他心中是有恨的,他在恨皇上對他娘和他的狠心絕情。

是以,這些年他行事乖張,白亦青也沒怎麼怪他。

「原來如此!」白流霜喃喃說道,早就知道無色是一個可憐人,卻不想是這麼一回事。

怪不得他處處和百里寒作對,怪不得他相幫鄭皇后,怪不得他給皇上用了迷魂丹,卻又在最後關頭救了皇上,怪不得啊……原來,他也是皇子。

當年,百里浩怕他長大後奪權,便將他送到了宮外,卻不想,二十年後,他還是將國家鬧得一團糟。他心裡,怕是極怨恨,同時也是嫉妒著百里寒的。

同是皇子,為何他就能在宮裡成長,而他,卻只能在宮外受苦,自小就被剝奪了長大登基的權利。

其實,無色恐怕不知道,這些年,百里寒在宮裡是如何成長的,怕是比他在宮外還要艱難險阻的吧!最起碼無色跟著爺爺,沒有受到生命的威脅,而百里寒,卻要時時提防著鄭皇后的毒手,從這一點看,無色又是幸福的。

流霜輕輕撫了撫自己的腹部,如果可以選,她寧願自己不和皇家有任何牽,可是偏偏她腹中的孩兒,也是皇家的血脈。

「爺爺,你從山下來,可是獲悉了百里寒的消息?」流霜問道。

白亦青搖搖頭,道:「這些年,爺爺對政事不甚關心,所以對皇家的消息也是不靈通的!」

「百里寒的消息,我知道!」門外傳來無色的清朗低沉的聲音。

房門開處,無色風塵僕僕地走了進來,似是剛從山下歸來,流霜兩日沒見他,沒想到他也下了山。

無色看到流霜的爺爺,恭敬地說道:「師父,您老怎麼回來了,您好幾年都沒露面了。」

爺爺哈哈笑了笑道:「是啊,我好幾年沒回來,一回來,就抓住你做壞事了。阿雪,你可知道流霜的身份,竟敢將她擄到山上來!她是我的孫女!」

 無色驚得後退了兩步,才站稱道:「不會,師傅您從來沒說過自己有個孫女的。」

「對了,無色,你說,你有百里寒的消息,是什麼?」流霜還是對百里寒的消息比較感興趣。

「百里寒麼,看來他是徹底將你忘記了,年後,他便要登基為帝了,而代眉嫵,可能會被封為貴妃!」無色淡淡說道。

第150章相見不歡

當爺爺白亦青帶著流霜和無色抵達京城鈺城時,已是一個月後了。

他們抵達鈺城時,正是夜晚。

春節的喜慶氣息已經從各家各戶的門庭消退,街頭巷尾卻被另一種喜慶所充斥,那就是新皇帝登基的喜慶。因為今日,寧王百里寒登基,年號樂元。

燈籠艷紅,歌舞昇平,煙花火光燦爛了整個鈺城。

馬車,從京城寬大的街道上緩緩駛過,此刻的京城看上去是那樣繁華,如同海市蜃樓一般繁雜斑斕,五光十色。街市在濃濃的夜色中明亮如晝,遙遙傳來一陣嘈雜人聲,間或混雜著時隱時現的管樂聲。

而墨黑的夜空,卻有著另一番熱鬧。

煙花,在燦爛地綻放,好似一場璀璨的流星雨。五顏六色,壟斷了世間最美麗的顏色,吸引了每一個人的目光,令人情不自禁的為它們迷醉。

流霜坐在車中,掀開車簾,仰望著璀璨熱鬧的夜色,她忽然感到自己離百里寒越來越遠了。

這種遙遠,不是來自代眉嫵的威脅,而是來自於百里寒,已經登基的百里寒。

他終究還是做了皇帝,註定三宮六院,擁有無數個女子。

帝王之愛,讓她感到了恐慌。

曾經的皇帝百里浩也是愛著沈皇后的,可是依舊還是寵愛了鄭貴妃和榮妃。而最後,他就連自己最愛的沈皇后也沒能保住,更令人歎息的是,造就了無色的悲劇。

夜風,寂寞地糾纏著,糾結著。

空中,層層綻開的煙花中,月亮隱去了它的光芒,不知是不願參與這份普天同慶的熱鬧,還是被漫天的煙花奪去了光彩。

她是不是也要和月亮一樣,隱去?

白府很快到了,因為之前得到了他們回來的消息,流霜的爹娘早早迎了過來。流霜失蹤的這段日子,爹娘因擔憂老了許多。流霜看了格外心痛,和娘親抱頭痛哭。旅途勞累,流霜在紅藕和青兒的陪同下,到閨房去歇息。這次的失蹤事件,便讓爺爺和無色去向爹娘解釋去了。

「小姐,到底去了哪裡,怎麼和老爺子一起回來了。你可知道,這段日子,我們都擔心死了。」紅藕和青兒淚流滿面地說道。

「是爺爺將我帶走了,這段日子害你們擔心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流霜抹去她們臉上的淚水,憂歎道。

「小姐,你可知道,這段日子,我們白府都快被那小魔王百里冰踏破門檻了!」紅藕道。

百里冰,難為他惦記她了。

流霜卸下髮簪,悠悠歎息。

就在此時,窗稜咄咄響了幾下,青兒走到窗前張望了一瞬,輕笑道:「小姐,你看看,這人真是不能說的,一說,就來了。」

正說著,窗前黑影一閃,百里冰從窗子裡躍了進來。

這傢夥還是以前那副脾性,不走正門,偏要跳窗戶。

流霜倒是沒想到百里冰能來的這麼快,大約是在他們府裡留了眼線,一聽到她回府,便過來了。

「紅藕,青兒,你們兩個先退下去吧,我和靜王有些話要說!」流霜摒退紅藕和青兒,她想要打聽一些百里寒的消息。

紅藕和青兒退下後,流霜還不及她開口,百里冰便走上前去,緊緊抱住了她。

「放開我!」流霜氣惱地說道,卻怎麼也沒有力氣掙出他的懷抱。

「不放,我就是不放!」百里冰固執地說道,反而將她抱得更緊了。他的聲音隱隱顫抖,就連身子也隱隱顫抖。這一次,他是真的害怕,他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流霜了呢。

「嫁給我吧,三哥已經忘了你,你就不要再傻了!」百里冰深情地喃喃說道。

流霜的心,微微一顫,背一瞬間僵了起來。

百里冰感受到流霜的僵直,放開了流霜。

「他真的忘了我?忘得乾乾淨淨,一點也不記得了?」流霜有點不甘地問道。

百里冰點了點頭,道:「他的記憶裡再也沒有了你。雖然我也曾向他提起你,可是,他就是記不起來。我知道是那個代眉嫵搞得怪,可是,現在卻沒有人敢動她。因為……」

百里冰忽然頓住了,眸光閃爍。

「他很寵愛她,是嗎?」流霜輕聲問道。一股令人酸澀的疼湧上胸口,堵住了呼吸,揪出了眼淚。

她依舊記得,自然是他錯娶的妃。她依舊不能忘記,他一見鍾情的女子是代眉嫵。

代眉嫵一直認為,沒有她的出現,百里寒是一定會愛上她的,是她奪走了代眉嫵的愛。

難道,真的被代眉嫵說對了。

忘記了自己的百里寒愛上了代眉嫵?

這麼說,如果當初自己不被他錯娶,他們就是一對傾心相愛的愛人了,她……好像是一個奪愛的人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寵愛,但是,他對她的確很好。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百里冰看到流霜眼底的落寞和痛楚,心底,撕裂開一陣柔軟的疼痛。

「你不要太傷心了,或許他還會想起你來的。」百里冰安慰道。

不是寵愛,卻對她很好!這還不夠嗎?流霜的心底,忽然湧上來一股恨。

對於代眉嫵,流霜一直抱著一種寬容的態度。而這一次流霜卻的確感到了憤怒和恨。

這個幾次陷害她的蛇蠍女子,憑什麼得到寒的寵愛!?

「我要見他!」流霜忽然神色清冷地說道。

「好,我幫你!」百里冰黑眸一凝,堅定地說道。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以前,他一直期盼著三哥和流霜之間能夠發生一些誤會,那樣他便可以乘虛而入。而如今,當真有這樣的機會時,他……忽然不忍心了。縱然他那樣愛她,那樣想擁有她,可是,當觸到她眼底那抹揪心的痛楚時,他一點也不忍心了。

他真的很想看她笑啊!

「我會幫你的,不過,現在要見他很難。他已經是皇帝,而且剛剛登基,事務繁忙。所以,你要耐心等待!我一定可以找到一個機會的。」百里冰道。

「好!」流霜輕聲說道。

「那我走了,你早點歇息!」百里冰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流霜的腹部說道。

這個小魔王,也開始會關心人了。

「謝謝你!」流霜輕聲說道。

百里冰的背微微僵了一下,忽然回首笑道:「謝我,那就以身相許吧!」說罷,飄身離去。

流霜並沒有等太久,三日後,老太后的懿旨送到了宮中,傳白流霜到慈寧宮為老太后診病。

流霜心裡清楚,這是百里冰為她製造的進宮機會,於是,令紅藕和青兒為她細心妝扮一番,便隨了傳旨的公公,坐了轎子,向宮內而去。

天氣晴朗,太陽的光線從天邊傾洩而下,整個皇宮好似籠罩在澄淨的光芒中,聖潔而莊嚴。

這一次進宮,和以往任何一次的心境都不同的。忐忑不安還有一絲隱隱的期盼,就要見到他一嗎?一個冬天沒見,他怎麼樣了呢?他身上的寒毒發作過嗎?

慈寧宮還是原來的慈寧宮,很清靜,殿內瀰漫著裊裊的令人心安的檀香。坐在鳳椅上的老太后,雖然已是風霜滿面,卻依舊是美麗而慈祥的。

她眸光和藹地望著流霜,唇角輕抿,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霜兒,這些日子,你受苦了。來,到哀家這邊坐!」太后微笑著說道。

流霜見罷禮,抬眸看太后氣色很好,心內也很欣慰。隨了宮女,坐到了太后指定的椅子上。

太后眉眼含笑地拉起流霜的白玉小手,溫言道:「霜兒,瞧你瘦的,你已經是重身子的人了,可要注意身子啊,哀家還等著抱重孫呢。」

流霜腹中胎兒雖然已經四個月了,但是,因為流霜人比較瘦,腰身並不是很顯,卻沒想到太后還是看出來了。聽到太后如此說,玉臉上一片羞紅,道:「太后,霜兒,會注意的。」

太后微笑著頷首道:「不管寒兒他是不是還記得你,哀家也會為你做主,讓他封你為妃的。」

「謝太后疼愛霜兒!」流霜輕聲說道,太后要為她做主,她很高興,但是,她來宮中不是討要名分的。她只是不甘心他就此將她忘記,人想見他一面。

「太后,霜兒……其實沒有那個意思。」流霜輕聲說道。

太后怔了一下,笑道:「霜兒,哀家知道你不是貪圖名利的女子,可是你已經有了我們皇家的骨血,就算是寒兒忘記了你,你也只能是他的妃子。」

流霜心中一頓,很是惆悵,正在糾結著,就見一個小太監進來傳話,說是皇上已經到了。

流霜的心,頓時一緊,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顆心砰砰亂跳個不停。

殿門口繡著鳳翔的簾子被小宮女掀開了,一道明黃色的身影疾步走了進來,是她日思夜想的百里寒。

他似乎是剛剛下朝,還不曾換去一身朝服。

他身著明黃色四合如意雲祥龍袍,雙肩各有一盤龍補子,腰間束著金帶,繫著金玉琥珀透犀。頭上戴著飾有十二顆東珠的白玉朝冠。如此打扮的他,愈發看上去風神俊秀,俊美無比,非常人可比擬。尤其是他一步一步走來,那穩健的步子,透著掩不住的王者之氣和雍容氣度。

他的身後,十二名手執佛法的宦官緊緊相隨,端的是威儀氣派。

這樣的他,讓流霜覺得,他天生就是作帝王的,天生就是要坐在金鑾殿上,接受群臣參拜的。

流霜怔怔地望著他,一顆心好似小鹿一般亂跳著,眸光忍不住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

然而,他卻沒有看她,他的目光只籠罩在太后的身上,帶著一絲憂慮。

和太后一番見禮後,百里寒有些焦急在問道:「皇祖母,方才下朝時,聽冰兒說,您鳳體欠安,不知如今怎麼樣了?可覺得好些了?為何不到內室歇息?」

百里寒的聲音依舊清澈的,清澈中帶著一絲威儀。

太后慈愛地笑了笑,溫言道:「寒兒,祖母已經沒事了,方才覺得胸口有些悶,多虧了流霜相救啊!」說罷,便將視線移向了流霜,「寒兒,來見見哀家的救命恩人!」

百里寒這才將眸光移到了流霜身上。

流霜抬著,清澈如水的目光和百里寒的深邃凝重的眸光在空中交匯。

流霜的眸中是深情是哀怨是期待。

百里寒的眸光在接觸到流霜的那一瞬,由平靜忽然變得波瀾,隨即又轉為疑惑……

流霜的呼吸,在這一瞬間似乎要窒息了。她不確定他是否記起了她,但是,顯而易見,他似乎對她還是有印象的。

「皇祖母,這位便是……便是白流霜吧。」百里寒沉聲問道。

「是啊,寒兒,她就是我說起過的你的王妃。你們兩個好好聊一聊,哀家有些悶,想到外邊去走走。」太后說罷,也不管百里寒和流霜如何反應,帶著一眾宮女太監,避了出去。

殿內只剩下百里寒和流霜兩個人了,百里寒踱到椅子前,坐下,深邃的眸光再次直直籠罩住流霜。

流霜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似乎被人揉碎了,生疼,他終究還是忘記她了。如果不是忘了她,他不會以這樣一副神情看著她的。

他的眸光深邃還帶著一絲研判。

棄情毒啊,棄情毒,代眉嫵下的藥量,一定是夠大的,大到這一世他恐怕也不會記起她來了。可笑,她還妄想著他見到她後,能記起她來。

「朕聽皇祖母和冰兒都提起過你,可是,朕卻記不起來你了。」百里寒忽然開口,聲音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流霜忍住心中的淒楚,淺淺地笑了笑。

他忘記她了,不管她怎麼說,他都記不起來她了。看樣子,他也是相信太后和百里冰的話,他相信她曾是他的王妃,可是,他還是記不起她來。

她該怎麼辦?將他們的過往再次敘述一遍嗎?

流霜怔立在那裡,只覺得千言萬語都凝在喉頭,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皇上,眉心宮的宮女求見!」守在殿門口的太監稟告道。

百里寒眸光一凝,沉聲道:「傳她進來。」

簾子開處,一個身穿桃紅色宮裝的宮女走了進來,神色極是慌張。

「什麼事,說!」百里寒冷聲道。

小宮女拜見了百里寒後,低聲稟告道:「稟皇上,眉妃她忽然腹痛,奴婢不知是不是動了胎氣,所以才急匆匆趕來稟告皇上。」

百里寒黑眸一沉,冷聲斥道:「還不著人去請禦醫,告訴眉妃,朕這就過去。」

小宮女起身,眸光無意從流霜的身上瞥過,便急匆匆地走了。

百里寒說罷,站起身來,便欲向外走去。

流霜聽到那小宮女的話,早已驚得臉色煞白,原來代眉嫵也有身孕了?原來,原來,他終究還是寵幸了她。怪不得聽百里冰說,他對她極好,不讓人傷害她,卻原來,她也有了他的孩子了麼?

流霜只覺得頭腦一陣眩暈,幾乎要昏厥了過去。

她抬眸,隱隱看到百里寒的身影在她面前放大,他似乎俯身在望著她:「你沒事吧?」

他的聲音悠悠傳來。

「你放心,朕會封你為妃的!雖然朕不記得你!」他皺了皺眉,沉聲說道。

看到流霜傷心欲絕的樣子,百里寒只覺得自己心中忽然一顫,一種不可言喻的感覺漫上了心底,他感到了心疼。

封妃!流霜心中苦澀,她是稀罕那個名分嗎?他以為她進宮是要這個名分的嗎?

「不!封妃的事,流霜不敢承受,其實,流霜有一事沒有稟告皇上,在此之前,其實皇上已經休了小女子了。所以,流霜沒有資格再做皇上的妃子了。」既然他已經忘記了她,她何必還要賴著做他的妃?

「哦,是這樣嗎?」百里寒瞇眼問道。休了她嗎?為何,沒有聽到別人說呢。不是都告訴他,他是很愛她的嗎?

「是的,流霜還有休書為證,不過今日流霜是到宮中為太后診病的,是以並沒有帶著。若是皇上要看……」流霜低聲說道。

「不用了,朕相信你的話。」百里寒打斷了流霜的話,便起身急匆匆離去,顯然是到眉心宮去探望代眉嫵了。

他連她的話,都沒有興趣聽完,就走了!

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流霜坐到在椅子上。

她沒有哭泣,心中一片平靜。

她不怪他,她也曾經失憶過,那時候,她將國仇家恨都忘得一乾二淨,沒有一絲印象,忘記了整整十年。

所以,她真的不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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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一片冰心

百里寒在太監的引領下,大步向眉心宮而去。

不知為何,他的腳步有些沉重,腦中不斷盤桓著那個名叫白流霜的女子的玉臉。那張臉是那樣素淨清麗,不帶一絲鉛華,尤其是那雙清眸,清澈的好似能倒映出他的心。

她望著他時,他感到他那顆清冷的心在漸漸回暖,空虛的情感似乎慢慢填充了起來,這讓他震撼。

這是他在面對著眉嫵時,所沒有的感覺。看來,他果然如皇祖母和冰弟所說的,她是他以前愛著的女子。可是,令他疑惑的是,他為何會忘了她呢?

那日,他從昏迷中醒來,趴在他床榻上哭泣的女子,是代眉嫵。

她穿著一身白色輕紗長衫,髮絲淩亂地披散著,一雙漂亮的眸子哭得紅紅的,細長的柳眉輕顰著,哭得楚楚可憐,令人心疼。

他的頭有些痛,但是,他認識代眉嫵。

他記得她在那片桃花林裡的優美舞姿,記得他為了她在父皇的殿門口跪了幾個時辰,他也記得他順利地將她娶到了府內,他更記得洞房之夜自己的期盼和激動,而後……而後,他的記憶竟在掀開了蓋頭那一刻中斷了。

窗外的寒梅開的正艷,淡粉嫩白,一陣陣暗香撲鼻,他……忽然呆住了。

他記得他是在春天迎娶的代眉嫵,怎麼睡了一覺,就到了冬天?他竟然睡了一個冬天?

可是事實並不是如此,而是他失去了一部分記憶。

那部分缺失的記憶裡,似乎有一個重要的人,可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他的侍衛們給他講了那缺失的記憶裡所發生的一切,他卻覺得半信半疑。他們說他愛的不是代眉嫵,可是他卻明明記得,他在桃林中對她是多麼的鍾情,怎麼可能再去愛上別的女子?他們還告訴他代眉嫵逼走了他的王妃白流霜。

可是,很遺憾,他不記得這個女子。

他知道,他的祖母和冰弟還有他的侍衛不會騙他的,但是,因為他忘記了,所以,從別人口中得來的事實總覺得難以置信。

他們說他曾經為了白流霜身中寒毒,可是他認真檢查了自己的身子,他根本就沒有中寒毒。

更讓他做決定留下代眉嫵的原因是,她說她懷了他的孩子。

或許別人說的都是對的,代眉嫵或許真的如他們所言那樣,但是他卻不能置之不管。因為她腹中的孩子。他只能暫時先將她保護起來。

眉心居很快到了,百里寒緩步走了進去。

內殿佈置的華麗溫馨,代眉嫵躺在床榻上,室內繚繞著一陳淡淡的藥香,一個年老的禦醫在為代眉嫵診脈。

百里寒掀開低垂的帷幔,看到了代眉嫵蒼白的玉臉。

百里寒不禁暗暗皺眉,都說女子懷孕後,會更加豐韻,為何代眉嫵懷孕了,卻會如此削瘦呢?她的臉,比她在桃林中舞蹈那時,瘦了許多,臉色也是不正常的蒼白。

「蕭禦醫,眉妃的身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怎會如此消瘦!」百里寒沉聲問道,目光寒冽地盯著跪倒在地的禦醫。

那蕭禦醫在百里寒冷洌的目光下打了一個寒戰,誠惶誠恐地說道:「請皇上贖罪,依脈象來看,眉妃並沒病,主要是身子弱了些。」

「什麼叫依脈象來看?」百里寒寒眸一瞇,問道。

那年老的禦醫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說道:「請皇上恕老臣無能,老臣真的看不出眉妃得了什麼病。脈象也是正常的。眉妃或許是中了什麼毒,也說不定。老臣聽說江湖上有一位怪醫,專治這些怪病。

「哦?怪醫?」百里寒修眉一挑,問道:「叫什麼名字?」

「據說叫無色!」蕭禦醫輕聲說道。

他的確是不知道這個眉妃何以如此削瘦下去,只得怪自己無能。無色這個名字,他的確聽說過,但是,對這個怪醫的醫術並不是很推崇,要不是方才眉妃提起,他還記不起要推薦此人。

「無色?好,你下去吧!」百里寒沉聲說道。

蕭禦醫這才如釋重負,拿上藥囊,顫巍巍地走了。

「眉嫵,你現在覺得如何?」百里寒坐到床邊凝眉問道。

代眉嫵在宮女的攙扶下,緩緩坐了起來,淺笑盈然地說道:「皇上,臣妾不礙事。可能是懷孕的緣故吧,所以身子沒力氣。」

「皇上,您真的要去找那個什麼無色來為臣妾瞧病嗎?」代眉嫵試探著問道。

「不錯,那個無色,聯也是聽說過他的名頭的,這個人雖然亦正亦邪,但是醫術確實不錯,既然宮裡的禦醫治不了你的病,讓他瞧瞧,也無妨!」百里寒淡淡說道。

代眉嫵聞言,略略安心了些。

她心裡清楚,她的病,只有無色能夠治得了。

去年,無色給皇上研製了一種藥丸,據說是安神補氣,還能容顏永駐的。她親眼見到皇上服下後,是如何的神清氣爽。當下心中癢癢,便從無色那裡偷了一些,一直帶在身上,忘記了服用。

前些日子,無意間再次發現,想到她有容顏永駐的作用,便忍不住吃了一顆。效果果然很好,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容光煥發了起來。可是吃的服用久了,她便發現,這種藥似乎能讓人上癮,隔一段不吃,便覺得不舒服。而且,一旦停藥整個人便懨懨的,沒有精神。

最近,她手中偷來的藥已經用完了,只有再向無色索要一些,沒有別的法子,只能請無色進宮來為他瞧病。所以,方纔,她才在禦醫面前無意提起了無色的名頭。

「皇上,今日您要留在此用膳嗎?」代眉嫵巧笑嫣然地問道,倚在榻上,墨發披散,別有一種嬌柔哀婉的美。

「不了,朕還有事,你歇著吧!」百里寒聲音低沉地說道,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不帶一絲留戀。

她的美麗她的嬌柔她的哀怨一絲一毫也不能打動他的心。

原以為忘記了白流霜的百里寒會對她動心,可是,每次看到他,她都覺得他的心不在這裡。他雖然對她還算是不錯,但是,那無關乎情愛,只不過是一種責任,對她和她腹中的胎兒的責任。

他的心依舊不屬於她。所以,她要牢牢抓住這個孩子,一定不能讓腹中的孩兒出事。

代眉嫵一雙玉手抓緊身下的被褥,雙眸迸發出崩潰的絕望。她嘶聲低語道:「百里寒,我一定會得到你的心的,一定會,……」

玥國位處江南,春天一向來的早,但是,今年的春似乎來的特別的晚。

已經入了二月,還有飛雪在飄零,一粒一粒如沙粒一般的雪,細細無聲地飄著,讓人懷疑它隨時都會變成雨,但它終究還是雪,紛紛揚揚,一直下到地上,一片薄薄的白,好似覆蓋住世間的一切紛擾,但是,卻又覆蓋不住。

流霜每日裡在閨房內靜讀詩書、煮茶品茖、撫琴唱曲,外表平靜,內心淡定,一切似乎都已經看開了。她願意等著,直到他想起她的那一天。

但是,有人卻不願她保持這份靜默。

太后對於百里寒沒有封流霜為妃的事情十分不滿,瞭解到是流霜不願意,便幾次派人來說明來意,那意思是還要封她為妃的。

流霜心裡清楚,太后一方面是疼她,另一方面,她又怎能讓皇家的骨血流落宮外。流霜明白,她是躲不過的,但是,要她去做百里寒的妃,去和代眉嫵爭寵,她是絕對不願的。

心中之意難以排解,起身走到窗前,雪已經停了,一地薄薄的白,幾樹梅花疏影橫枝。

好靜,疏淡的日光灑在綻放的味道。忽然想起靜心庵中的悟因,流霜便喚了紅藕青兒一起到靜心庵去上香。

算一算,也有段日子沒去了,到了那裡,或許能讓她的心靜一靜。

悟因還是那麼的仙風道骨,看到她眉眼間都是柔柔的澄澈的笑意。

流霜走到庵堂,跪在佛前,上了一炷香,靜默地沉思著。

在靜心庵裡一呆數天,其實她知道自己是在逃避,逃避著太后的懿旨和皇上的聖旨,但是,該逃得終究是逃不脫。

懿旨還是來了,但是,卻和她想像的不一樣。

而春雨,也來的有些突然,就好像這懿旨和百里冰一樣的突然。

雨聲淅淅瀝瀝,綿綿柔柔,帶著輕煙的惆悵,帶著飄渺的彷徨,令人心中婉轉不寧。

而站在靜心庵門口的百里冰,更讓流霜內心發慌。

這個美少年,此時被細雨淋得渾身濕濕的,一身絳紫色錦服因為潤濕而變得很沉重,很服帖地垂在他的身上。令他整個人有了一種厚重的成熟的感覺。

他那頭烏黑的髮盤成了一個髻,用白玉簪簪了起來,緊抿的唇角邊掛著一絲倔強的笑意,黑白分明的眸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期冀的光芒。

「皇祖母的懿旨下來了!」百里冰的聲音從綿綿雨絲中飄來。

「是嗎?」流霜心中一片淒婉,她早就知道自己躲不過的。

「你不想知道懿旨是怎麼說的嗎?」百里冰的聲音裡有一絲顫抖,他好似很緊張。

「你說吧!」流霜淡淡問道。

「皇祖母同意了,同意……讓你嫁給我!」百里冰盡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一隻修長的手摸著袖口的繁花,微微顫抖著,洩露了內心的緊張。

流霜聞言,驚異地望向百里冰,良久回不過神來。

讓她嫁給百里冰,太后真的是這樣說的?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太后怎麼可能答應,畢竟,她腹中懷的孩子是百里寒的。

「你不願進宮為妃,而皇兄又忘了你,本來你是自由之身,因為你有那紙休書。可是,皇祖母不願讓你腹中的孩兒流落宮外,所以,才會同意你嫁給我。霜,難道你不認為,這是最好的選擇嗎?」

「百里冰,你為何要娶我?」流霜問道,她已經懷了百里寒的骨血,可是,他竟然還肯娶她?

「這個問題,難道我不曾回答過嗎?霜,我說過的,我說過喜歡你的,可是你總是拿我的話當笑話。」百里冰的黑眸有些黯淡,為何他說的話,她總是不信。

「不是笑話嗎?」流霜望著百里冰的眼睛問道。其實,她心底是相信百里冰的話的,但是,她卻不敢承認。

「是啊,是笑話!」百里冰唇角一勾,忽然嬉笑著說道,「你就當我說的是笑話吧,但是,我要娶你,是真心的。算是我幫你一個忙吧,免得你進了宮,被那個代眉嫵欺負的沒有活路。你別用這種怪怪的眼光看著我。告訴你哦,想嫁我的人可是從皇宮門口排到京城城門了。我肯娶你,可是你的福分哦!」

「可是,我若是不肯嫁呢?」流霜淡淡地笑了笑,輕聲說道,面上雖然平靜,心底深處卻極是震動。

「你不會的。本王這樣帥又這樣有才,而且,本王可是誠心幫你的,只讓你做我的掛名妃子,什麼時候,你想要自由,我都可以給你啊,因為我還要把機會給那些排在後面的姑娘呢。」

流霜心內湧上來一陣酸酸的感觸,百里冰,一直都當他是孩子,卻沒想到他的心思卻是這樣縝密。

目前看來,她只有進宮和嫁給百里冰兩條路,根本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她不願進宮,不是怕代眉嫵,而是她不能接受代眉嫵懷了百里寒孩子的事實。愛情,還是自私的。所以,她寧願選擇逃開他。

她不是傻子,百里冰的確是喜歡她。但是,為了不讓她感到愧疚,他寧願讓自己懷疑他的真情,寧願讓她以為他娶她,只是他以為好玩。

流霜的心緒,如同漫天的雨絲,飄揚著,眼眶忽然就潤濕了。

 「你放心,那些排在後面的女子,我會幫你一個個娶進門的。」流霜低聲說道。

「這麼說,你答應我了?」百里冰黑眸中綻出一抹華彩,璀璨的令人心顫。

第152章嫁

春天終究是來了,雪的影子早已被陽光驅的無影無蹤。京城內外,大街小巷、人家院落,但凡有方寸泥土之地,皆是茸茸綠意。

玥國新皇初登基,三國之間又是初次結盟,天下安定,在鈺城街頭巷尾,偶爾也能看到羽國和天漠國的人在遊逛。據說,最近,有各國的使者前來玥國朝賀,恭賀新皇登基。

一切,似乎都呈欣欣向榮之態。

百里冰和流霜的婚事,應流霜的要求,低調處理。百里冰本是不願,但是,還是無法違逆流霜的心意。

他們的大婚定在了三月十六,只是一個簡單的儀式,沒有鑼鼓齊天的熱鬧,也沒有打算宴請賓客。太后對於他們這樣的安排也是同意的,畢竟,流霜曾經是百里寒的王妃,說出來,也不是很好聽的。

百里冰執意要給流霜王妃的名分,可是流霜固執地不要。他幫了她,她已經很感激了,還怎麼能做王妃呢?百里冰的王妃之位,應該留下來,留給一個值得他去愛的女子。

三月十六,流霜出嫁這天,天氣燦爛,是一個絕好的艷陽天。早開的花在晨光裡綻放著,散發著一陣陣的幽香。

百里冰倒是很尊重流霜的意見,沒有招搖,沒有大張旗鼓,只是靜悄悄地派了一頂轎子將流霜接到了靜王府。

靜王府門前,百里冰一身喜服站在那裡,明艷的好似三月的耀眼的陽光。看到轎子緩緩走近,他薄薄的唇角輕輕一勾,綻出一抹傾國傾城的笑容,那笑容讓漫天的陽光都黯了黯。

雖說是不招搖,雖說沒有鑼鼓嗩吶,但是,百里冰在門口這麼一站,無疑比嗩吶鑼鼓還要招搖,還要吸引眾人的視線。大門口外早就圍上了一群群看熱鬧的人們,待花轎一到,更是伸著脖子,想要看清那新娘子是何家閨秀,是何等的傾國傾城!

流霜坐在轎子內,聽到外面人聲嚷嚷,悄悄掀開轎簾一道縫,頓時看到外面擁擠的人流。奇怪的是,明明是沒有鑼鼓喧天,為何仍舊還是這般熱鬧呢,待看到那陽光下笑得好像白癡的百里冰,心中頓時豁然。

有這麼一個美男杵在這裡,不熱鬧才怪。

在喜娘的引領下,被百里冰牽著下了轎子,走進了靜王府。

流霜腹中的孩兒已經有六個月了,上個月還不怎麼顯,如今只一個月的光景,就好像是吹氣一般鼓了起來。流霜走著頗為費力,是以百里冰並沒有牽著紅綾,而是親自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

他們這對新婚夫婦,怎麼看,怎麼怪異。

還不及走到大殿內,便有侍衛匆匆忙忙跑來稟告,讓他們趕快去接駕,皇上駕到,前來觀禮。

百里冰聞言,修眉微凝,事情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他囑托流霜留在殿內等候,自己匆忙前去接駕。

流霜站在那裡,頭頂著一方喜帕,喜帕下的那張臉,卻早已是臉色劇變,一顆心也開始咚咚跳個不停。一雙纖白的玉手,在袍袖中不安地攥著。

 百里寒前來觀禮,其實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但是,她還是感到意外,感到緊張。

耳聽得一陣腳步聲進了殿內,有太監尖細的聲音高聲喊道:「皇上駕到!」

流霜便在青兒和紅藕的攙扶下,向皇上施禮,流霜身子重,不便跪拜。身畔的丫鬟和奴僕早已呼啦呼啦拜了一地,山呼萬歲。

一片寂靜之中,流霜聽到一串穩健的腳步聲從她的身畔走了過去,接著便是一連串的腳步聲,似乎是尾隨著很多人。

 流霜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做了皇帝,就是不同,出出進進,身邊都是護衛成群。

片刻後,只聽得百里寒清冷低沉的聲音,淡淡說道:「平身吧。冰兒,吉時已到,可以行禮了。」

只聽得百里冰吩咐了一聲,就聽有司禮高聲呼道:「開始行禮!」

悠揚的鼓樂聲開始開始吹奏,喜慶而動聽。

可是有一個聲音忽然傳了過來,道:「皇上,聽聞靜王的王妃是傾城國色,不知可否讓我們這些異邦之人見識見識。若是行了禮,送入了洞房,我們可就什麼也見不著了。」

這聲音很高且充滿著霸氣,一下子便壓過了喜慶的樂聲,傳到了流霜耳中。

流霜聞言,心中頓時一驚,這聲音竟然是暮野的。

暮野怎麼來了?想來是方才隨著百里寒一起來的。

流霜這才忽然記起,說是最近各國有使者前來朝賀玥國新皇登基。天漠國看來來的是暮野了。

心中驚異猶未平息,就聽得另一道溫雅魅惑的聲音,道:「是啊,皇上,該讓新娘子露露面。」

這聲音一響起,流霜心中驚異更甚,這竟是秋水絕的聲音。想來,羽國派來的使者便是秋水絕了。

他們,竟然都來了!

都來觀看她和百里冰的婚禮了,只是,不知道他們見到了新娘竟是她,會作何感想。

流霜心中很亂,正在低頭思量,就聽得百里寒微笑著道:「難得各位遠道而來,冰兒,你就答應了大家吧。」

百里冰對於流霜和暮野秋水絕之間的事情,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卻是知道他們認識的。便淡笑著說道:「見一見也無妨,各位王和我娘子還是舊識呢。」說罷,便走到流霜面前,小聲徵求著流霜的意見。

流霜垂首不知如何是好,但是也知道若是拒絕,定會引起眾人的不快,尤其是暮野,他的脾氣她可是領教過的。百里寒怕也是不願得罪他的吧。想到此,便輕輕點了點頭,大大方方地將頭上的喜帕緩緩揭了下來。

大殿內佈置的華麗喜慶,流霜瞇了瞇眼,才適應突然躍入眼底的色彩。眸光穿過顫抖的光影,望到了坐在賓客席正中央的百里寒。

他面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但是,流霜一眼便看出,他那笑容是假的。因為在看到她揭下喜帕那一瞬,他的笑容攸地凍結了。深黑的眸光忽然變得清冽而迷惑,修長的眉慢慢凝起,深深地糾結,看的令人揪心。

在這一室絢麗色彩裡,在這一室喜慶歡笑裡,他的身影忽然變得那樣寂寞那樣孤獨,他的神情忽然變得那樣迷茫那樣疑惑……他的修眉不斷糾結舒展舒展糾結……

他似乎是在努力回憶著什麼,卻又記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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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群男亂武

他依舊記不起來她!

流霜心中苦澀,棄情毒哪裡是那麼容易恢復的,她那一次失憶,可是十多年才恢復啊。

 曾有人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不是生與死的離別,而是當你站在那個人面前,他卻不知道你愛他。她和百里寒如今的狀況,可不就應了這句話。

曾經,她就像一朵嬌艷的花,在他的掌心一瓣一瓣地溫柔綻放,而今,他們相對而立,咫尺之間,他卻不識得她。

何其悲涼!

流霜不忍去看他努力回想的樣子,眼波流轉,看到了百里寒身旁的暮野。

暮野依舊黑衣黑袍,渾身上下散發著淩厲的氣息,當他看清了新娘是流霜時,濃黑的眉緊緊鎖了起來,但是眸中卻並未有多大的驚異,似乎早就知道新娘是她了。而秋水絕,此時的身份是羽國的使者,他一襲錦服,容顏俊美,神色淡然,只是目光在和流霜接觸時,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

秋水絕怎麼也想不到,他和流霜的再一次相遇,竟然是在流霜的大婚之日。這無疑讓他想到了自己和她的那場婚事,如果是真的該多好啊!

見到暮野和秋水絕不意外,因為流霜方纔已經聽到了他們的說話聲。讓流霜意外的是,她還看到了師兄段輕痕。方才段輕痕沒有說話,流霜並不知師兄也來了,此時看到,這才恍然,為何他們竟然一塊前來觀禮,想來有可能是師兄說服的吧。

段輕痕自那日將流霜送到玥國後,就離開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流霜一直沒有他的消息,沒想到再次見面,會是這樣一種狀況。他坐在秋水絕旁邊,一襲藍衣翩然,眸光清雅如水,在看到流霜時,含笑向流霜點了點頭。

流霜瞬間便明白,師兄是想要幫她,可是他們要怎麼幫?除非是百里寒恢復了記憶。但是,這一點在她看來,是不可能的。因為她也是醫者,她知道失憶藥的厲害。

流霜再次看向百里寒,卻見他以手撫額,眉頭緊縮。

流霜並不知,百里寒此時心中的震動。

當他看到她緩緩將喜帕揭起時,望著喜帕下她晶瑩剔透的眼眉口鼻,這一剎那間的感覺,真是難以言喻,就好似失落碎在水中的月亮,終於被被完整地打撈上來一般。

這一瞬,有一個熟悉的場景在閃現。優美的下著雨的春夜,他懷著欣喜的心情挑起了紅艷艷的喜帕,然後……

一張清麗嬌羞的臉呈現在他的面前,那張臉漸漸的和眼前流霜的臉重合在一起。

是她,那夜,他娶的王妃不是代眉嫵,而是她……白流霜。

他終於想起來了,可是,後來呢?有無數個熟悉的場景在腦中呼嘯閃過,快如閃電,滑如遊魚,他想要抓住什麼,但是,卻又抓不住,抓不牢。

伴隨著熟悉的場景襲來的,還有疼痛,如同針尖,將全身上下每一塊骨骼,每一寸血肉,都密密麻麻地刺痛。

他抬起手,望著自己手臂上那個未寫完的字,平靜的眼底一瞬間好似投入巨石的湖面,蕩漾起迷惑、茫然、驚異、震驚的波瀾……

他忽覺得心口一痛,一口鮮血忍不住「噗」的一聲噴了出來。

一眾侍從登時嚇了個半死,慌忙奔了過去,驚叫道:「皇上,你怎麼了?」

百里冰也極是驚詫地奔了過去,道:「皇兄,你沒事吧?你……是不是記起來她了?」

「都走開!」百里寒冷聲喊道,目光依舊直直望著流霜,她也在凝望著他,牽連的視線裡,有一種看不見的溫柔,如花般悄然綻放。

「白……流……霜……」他脫口低聲念著她的名字,似乎這個名字早已刻在了他的靈魂之中。

他一定是愛著她的。

雖然,他並不能記起他們之間所發生的一切,但是,感覺是無法抹殺的。

雖然他不知為何她不願做他的妃,可是他不相信他曾經休過她。

他明明是愛她的!

流霜徹底愣在那裡了,百里寒的反應,出乎她的意料。她沒想到,他對她還是有印象的。看來,這棄情毒並不像想像中那麼難解。

「快去宮裡傳禦醫!」百里寒身邊的總管太監富公公大聲吩咐小太監道。

百里冰凝眉大聲道:「先不忙,這裡不是有現成的醫者嗎?」轉首對段輕痕道:「段公子,請您為皇兄診脈!」

段輕痕點點頭,執起了百里寒的手腕,凝神診脈。

「皇上的龍體沒什麼大礙,不過之前中了一種失憶的毒藥,體內還有些餘毒。」段輕痕徐徐說道,「不過已經並無大礙了。」

「你是說,朕中的毒已經解掉了?」百里寒神思恍惚地問道。

忽然腦中閃過一個影子,他竭力要去捕捉,但是,頭忽然疼得好像要裂開。似乎有一根尖針,破空呼嘯而來,要將他頭中的白霧刺開。

他咬緊了牙關,身子不由地顫抖起來。

「不要想,不要去想了!」流霜仰著臉,如水一般的黑眸中籠罩了一層輕霧。

百里寒忍著一波波的疼痛,修眉緊縮,竭力去捕捉腦中的影像。

他一定要記起來。

皎潔的月色下,是誰玉指輕撥,在優雅地撫琴?

宮中的宴會上,是誰玉手執筆,雲袖飛舞,在嫻熟地作畫?

床榻上,滿身是血寒毒發作的女子,是誰?

山崖底,手拿骨針,為他縫衣的女子又是誰?

青樓中,與他執手相握的女子又是誰?

那個女子,眉眼盈盈,執他之手,道天長地久,與子偕老。

是誰?是誰?那是誰?……

百里寒抱著頭,只覺得似乎有千萬支針在密密麻麻地紮著他的頭。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流霜走到百里寒面前,伸出手,指尖好似輕柔的花瓣,撫過他修長的眉。不斷地輕撫著他的眉,想要舒展他糾結的眉峰。

百里冰見狀,沉聲道:「皇兄,先不要想了!皇兄……」

百里寒忍受著疼痛,目光凝聚向流霜望來,那眼神彷彿要穿透她的靈魂一般。但是,他的瞳仁漸漸渙散,陷入到昏迷當中。

「你們先帶皇上下去休息!」百里冰命令道。隨行的侍衛和太監小心翼翼地攙扶了百里寒離去。

「師兄,他……沒事吧?!」流霜抬眸擔憂地問道。如果,記起她,要那麼痛苦的話,她寧願他不要記起她。

「霜!他沒事。可能是方才看到你,受到了刺激,我想,他的記憶應當快要恢復了,只是……」段輕痕凝眉沉思道,「我覺得很奇怪,他體內的寒毒也沒有了!」

「你是說寒毒解掉了?」流霜不可置信地問道。

「是的,我猜想,可能是他中的毒恰好解了寒毒,按理說,不應當啊,他之前是不是還服用過什麼解毒奇藥?」

「我給他吃過雲夢花。」在醉花樓的那幾天,流霜每日裡給百里寒喝的梅花茶裡,就溶了解毒奇藥雲夢花,當時是為了給百里寒緩解寒毒的。

段輕痕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如果我猜得不錯,雲夢花加上棄情毒,竟然是寒毒的解藥。」

寒毒解掉了?!

流霜低下頭,一串淚珠子不可抑制地滴下眉睫,她連忙抬手抹了抹。

這是喜悅的淚水。

她真沒想到,這一次,百里寒因禍得福,解掉了體內的寒毒。

如果,能解掉寒毒,就是他永遠忘了她,她也是無怨的。

「白流霜,你何時變得這般悲悲慼戚了!這可不像你啊!」一直插不上話的暮野忽然說道。

流霜抬眸,玉臉上綻開一抹開心的笑容,那笑容明媚如霞,燦爛如花,睫毛上還帶著幾顆淚珠,恰似那花兒上的露珠。

「你說的對,這不像我!我應該高興的!」流霜黑眸上透出欣喜的光芒。

流霜的笑容讓在場的男子呆了呆,似乎,他們很久都沒有看到她這麼開心的笑容了。心底深處卻也有些黯然,因為這笑容終究不是為了他們而發的。不過,如果,她和百里寒在一起,能夠永遠這麼快活,那麼他們也就甘心了。

「霜,婚事你要三思啊!」段輕痕輕聲道。

百里冰的黑眸中閃過一絲失望,說實話,他心底深處,不是不希望三哥永遠忘掉流霜的。可是,現在有了恢復記憶的可能,他怎麼還能再和流霜成親呢!

他們,終究還是緣分不夠啊!

「是啊,嫁給這個小子,還不如嫁給本王呢!他才多大?」暮野極是不屑地看了一眼百里冰,這個小子,看上去比流霜還要小。

這句話捅了百里冰的馬蜂窩,他喜歡大自己一歲的流霜,自然極是討厭別人說自己小。

「你這個蠻子,也配娶霜霜?你識字不?會撫琴不?」百里冰怒喝道。

暮野來自天漠國,天漠國是一個馬上民族。雖然暮野也是文武雙修的,但是論起識文斷字、作畫吟詩可能比之中原的文人就要略差一些。

百里冰的話無疑也是戳到了他的短處,暮野是最討厭別人說他野蠻了。當下,黑眸一瞇,眸中迸出犀利冷冽的寒芒。

本來喜氣洋洋的大殿內,氣氛一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秋水絕依舊自在地坐在椅子上,手執著茶杯,在悠悠品茶。一雙漂亮的黑眸微瞇,眸中神色深邃複雜。

流霜眼看著百里冰和暮野有可能動手了,當下,很是焦急。

「師兄,你勸勸他們兩個吧。千萬別讓他們動手啊!」流霜扯了扯段輕痕的衣袖道。

段輕痕卻微笑著望了一眼流霜,道:「難得我們齊聚一堂,你說若不鬥上一鬥,豈不是對不起老天。」

流霜聞言,清眸驚異地睜大了。

他沒想到師兄會這麼說,師兄一向都是息事寧人的。

而不待師兄話音落下,那邊暮野和百里冰已經動起了手。辟裡啪啦,一路從大殿內打到了殿外。殿外正臨著靜王府的後花園,假山湖泊,花園草地,地勢比較寬闊。

百里冰和暮野一人用劍,一人使刀,從草地上打到假山上,又從假山上鬥到了湖面上。

本來好好的天,不知何時竟是陰沉了下來,一大片雲影催逼而來,映在湖面上,使湖水看上去愈發蒼綠起來。

眼看著今年的第一場春雨就要來臨了。四周柳樹的葉子在風中飛舞著,片片如刀。

流霜隨了段輕痕和秋水絕也到了後花園觀戰,心中擔憂兩人出事,焦急地說道:「師兄,你去勸勸他們,別讓他們打了,可好?」

段輕痕淡笑著道:「霜兒,你別急,他們有分寸的,不會出事的!」

流霜還是擔憂,刀劍無眼,若是一不小心受了傷,可不是鬧著玩的。又轉身對秋水絕道:「秋水,你去勸勸他們吧!」

秋水絕一雙深黑的眸凝視流霜片刻,忽然撥出腰間的寶劍,道:「好,我去勸勸!」說罷,騰身而起,也躍到了後院內的假山上。

此時,暮野和百里冰在假山上鬥的正酣,秋水絕一到,手中寶劍直直逼向百里冰。剎那間,三人亂鬥在一起。

流霜一看,這哪裡是去勸架的,分明也是加入了戰團。當下跺了跺腳,心想,今日這些人都怎麼了?

雨終於下了起來,絲絲縷縷從天而降,好似一張大網,罩住了天和地。湖面上,濺起了一個接一個的小小水泡。

雨霧濛濛中,三人的身影在雨網中縱躍著。

這絕對是高手和高手之間的對決,那些圍觀的侍衛早看呆了。

「暮野,我看我們不能這樣亂打,東方,你也上來,我們一起會會靜王,如何?」秋水絕忽然朝著段輕痕喊道。

段輕痕輕輕拭了拭寶劍,忽然縱身躍起笑道:「這主意真不錯!」

百里冰暗暗叫苦,本來自己和暮野秋水絕戰在一起,就壓力極大了。如今,再加上段輕痕,他豈不是要慘了。好在三人好似有默契一般,每人輪流出一招,並不是一起進攻他。

第154章相見如夢

百里冰不懂,明明他只是和暮野話不投機,怎麼段輕痕和秋水絕也針對自己來了。他也是個聰明人,忽然就醒悟了,莫不是因為自己要和流霜成親的事。

這幾個人,不會都喜歡霜霜吧?若真是那樣,他可就真慘了。

這三個人,都是當今的絕世高手,他只應付一個就已經夠吃力了。雖然他們是每人輪流出一招,但是,因為不是一個人,他很難猜測那下一招是什麼,從哪裡攻來。

不過,他也很久沒遇到高手了。當下,也鬥的興起,在雨中翻騰躍挪,一時間,只見濛濛雨霧之中,劍光閃爍,刀氣森森。

雨下的越來越大了,四個人猶鬥的如火如荼。

流霜環視一周,只見那些侍衛奴僕也看的聚精會神,渾然不顧天上正飄著雨。

那些侍衛,縱然也是高手,但是哪裡看過這樣精彩的決鬥,這可是「百里寒冰,暮野流光,秋水共長天一色。」這句詩裡的四位啊,難得聚在一起。

那些小丫鬤更是看呆了,平日裡直道靜王頑劣,不想還有這樣的好本領。更讓她們驚異的是,天啊,天啊,這都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男子啊,功夫真是絕頂的高手啊,而且……而且,還都很帥,還是各有其帥。

流霜望著雨霧濛濛中他們酣戰的身影,暗暗搖了搖頭。

好好的一場婚事,怎麼就變成了幾個人打架了,這真是始料不及的。

這幾位也都是有身份的人,段輕痕曾經是太子,秋水絕現今在羽國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兒,而暮野,更不用說了,還是一國之主。他們竟然就這麼不顧身份,說打就開打了。惹得一幫侍衛奴個看的癡癡呆呆的,也不管那雨都將身上衣衫打濕了。

流霜雖然不是特別清楚這些男人的心思,但是,也隱隱能夠感覺到他們心中的失意。

女子失意,尚可以在無人處抹抹眼淚,他們是男子,都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們便只好在決鬥中發洩發洩心中的鬱結了。

眼見得他們鬥的愈來愈是起勁,卻也是點到為止,意在切磋。流霜略略鬆了口氣,心中惦念著百里寒,便不想在這裡陪著他們瘋。於是便帶著紅藕和青兒到後院去探望百里寒。

青兒自從見到暮野,便有些神不守舍,流霜心中明白,青兒還在癡戀著暮野。這一次,看來,她要幫幫她們才好。

流霜邊想邊沿著石子路走著,這是皇上新賜給百里冰的府邸,流霜對這裡的環境並不熟悉,方才有侍女告訴她皇上在後院的「雅居」歇著。

靜王府的後宅,建造的別是清幽。滿庭蒼翠,觸目皆綠,讓人頗有一見息心的感覺。順著小徑走去,繞過假山,見到山後一處別院,正是「雅居」。

雅居門前,戒備森嚴,宮裡的侍衛太監站了一大片,流霜才驀然醒悟,自己的身份恐是不能進去探望他的,他如今可是皇上,心中瞬間黯然。

流霜凝立在假山旁邊,細雨飄飄打濕了她的烏髮,艷紅的喜服籠在雨中帶著一抹淒艷。溫潤的風捲著絲絲細雨指在她臉上,涼意一直沁到了心裡。雨勢漸大,雨珠打在樹葉上,發出嗒嗒的輕響,一聲聲,好似敲在流霜的心上。

「小姐,我們回去吧,雨越下越大了。」紅藕輕聲說道。

流霜淡淡應了一聲,便轉身向回路走去。濛濛細雨中,一柄細骨竹傘張開在不遠處,傘下,無色淡然凝立在那裡。黑袍被雨打濕了,黑衣黑袍,這極端的顏色,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好似一縷遊魂。

流霜在靜王府看到他,很是驚異,無色這些日子一直和爺爺住在他們白府,倒沒想到他會來百里冰的靜王府。

「你來做什麼?」流霜詫異地問道。

無色深黑的眸閃了閃,淡淡說道:「我來,是請你去救一個人!」

「救人?」流霜淡淡笑了笑,道:「無色,你是不是開玩笑,論醫術,你並不在我之下!」

「不!」無色悠悠歎息道:「或許你的醫術比我更好。」

隔著濛濛的煙雨,無色那張美麗到妖媚的臉,神情是那樣蕭索。流霜望著他,心中忽然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到底是誰病了,無色似乎認識的人是不多,能夠讓他如此沉痛的,會是誰?

還不及想清楚,就見無色詭異地一笑,只見他解下背上的斗篷,向流霜罩了過來,一股淡淡的香氣撲鼻,流霜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片黑霧之中。

青兒和紅藕大驚,本來無色一直和流霜的爺爺住在流霜家,以為無色不是什麼壞人,卻不想他竟對小姐不利。正要大聲疾呼,鼻尖聞到一股香甜的氣息便同時昏了過去。

流霜和百里冰大喜的日子,前院四個絕世男子正在酣鬥,那些本來保護流霜的侍衛也被這難得一遇的決鬥吸引住了,忘記了自己的職責。本以為這是靜王府,誰敢這麼大膽來搶新娘子,卻不想偏偏就出了事情。

許多年以後,京城的人還記得那晚京城之中驚心動魄的大搜查,都在尋找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

他們搞不懂那女子是何等身份,竟讓三國之中的兵將都在尋找她

皇上的禁衛軍和靜王的護衛都出動了不說,就連天漠國皇上暮野帶來的護衛和羽國丞相傅秋水帶來的侍衛也加入了尋找之中。

這真是令人震驚,令人不可思議!

流霜沒想到,自己竟然第二次落入到無色手中,她本來以為,無色既然已經知道自己和爺爺的關係,不應如此待她。

醒來時是躺在床榻上的,此時已經到了夜晚,窗外的細雨已經停了,有清冷的的月光從窗子裡照了進來,屋內一股淡淡的清香。

流霜掀開身上有些發潮的棉被,眼波流轉,藉著濛濛月色打量著屋內的擺設,恍惚間,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

擺在牆邊的書櫃,西牆上的寒禽弄梅圖,都是那樣熟悉。

梅花寒蕊,雙鳥棲息,那竟是她的畫。

這裡,竟然就是爺爺在青姥山蓋得的那處木屋。

七年前,她在山中救了百里寒後,就是將他帶到這裡來的。這些年,她極少來此,沒想到無色竟然將她擄到了這裡來。

他是爺爺的徒兒,想來是與爺爺一起來過此地。帶她來此,也不足為怪。

流霜從床榻上小心翼翼撫著腰坐了起來,室內無人,流霜記得櫥櫃裡還有衣物,便起身找了一件,披在身上,打開門,走了出去。

月兒掛在天邊,灑下淡淡的、牛乳一般的月色。晚間開的花,經過白日春雨的滋潤,開的越發艷麗,散發著清甜的香氣。

隔壁的房裡,亮著昏黃的燈光,想來無色便在那裡。

果然,那屋門忽然就開了,無色一身黑衣緩步走了出來。

「你醒了!」無色見到流霜,自然地打著招呼。

流霜心中有氣,這個人似乎將劫人當成了家常便飯,絲毫不以此為錯,臉上一點抱歉的神色都沒有。她本就是醫者,讓她救人,豈有不救之理,犯得著把她劫來嗎?爹娘知道她失蹤,又不知急成什麼樣子了。

「無色,你到底要我救誰?」流霜冷聲說道。

「代眉嫵!」無色直截了當地說道。

流霜聞言,不禁一愣,說實話,她也曾想過可能是代眉嫵,畢竟令無色如此在意的人,似乎除了她,沒有別人了。不過,代眉嫵現在深宮貴為眉妃,就算是有了病,宮中那麼多禦醫,也犯不著無色和她來醫治啊!

「無色,你是在開玩笑吧!代眉嫵在深宮,就算是要我救她,你也犯不著將我劫到這深山之中,難道……」流霜不可思議地問道,「難不成你將代眉嫵也擄到了這裡?」流霜指著那間屋子詫異地問道。

「不錯!她就在裡,此時正在熟睡!不過,不是我將她劫出來的,而是她自己主動出的宮,隨我到這裡來的。」無色淡淡說道。

代眉嫵會主動出宮,隨無色來到此處?這真是不可思議了,這聽著有一點私奔的意味。代眉嫵辛辛苦苦費盡心機爬上了皇妃的位子,怎麼可能心甘情願放棄。這太不像代眉嫵的行事風格了。

「這是不可能的,無色,你是在說笑話吧,她怎麼捨得出宮?無色,這是不是你們兩個的又一個陰謀,你還想要陷害我?」

「不是陰謀,流霜,你看看她就知道了,現在對她來說,什麼皇妃的位子,都比不上一粒小小的丹藥來的重要……」無色說罷,便打開門,緩步走進了室內。

流霜緊了緊身上的衣衫,隨著無色,緩步走到了屋內

昏黃的燭火照亮了狹窄的木屋,也照亮了床榻上的那個人影。流霜蓮步輕移走了過去,看清了代眉嫵那張熟睡的玉臉。

她睡得很恬靜,但是,似乎陷在什麼好夢之中,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說實話,熟睡的代眉嫵比醒著的她,要可愛多了。

代眉嫵依舊還是花容月貌,但是卻明顯地瘦了,顴骨明顯凸了起來,臉頰深陷,她為她紋繡的那朵桃花,因為臉頰消瘦,也好似失了水分枯萎了的花一樣,再也不是那麼嬌艷明媚了。

因為身子清瘦,很明顯地看出她的腹部微微隆起。

流霜想起了她還懷著孩子,瞬間,心口好似被人紮了一下,極其難受。雖然她恨代眉嫵,但是,如今她腹中還有一個無辜的孩子,何況,那還是……百里寒的孩子。她……不可能不救她的。

流霜忍著心中難言的酸楚,顫聲問道:「她得了什麼病?」

沉睡的代眉嫵似乎是聽到了流霜的問話聲,睫毛如同羽扇一般閃動了兩下,便睜開了眼睛。瞧見了流霜,她似乎有點意外,有些不信地眨了眨眼,確定那的確是流霜後,她猛然坐了起來,問道:「白流霜,你怎麼來了,莫不是給我送銷魂丹來了,快拿來!」

她那一雙因消瘦而越發細長的手,向流霜伸來。

銷—魂—丹?

流霜倒吸一口氣,回首望向無色,無色知道流霜的疑問,輕輕地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就是迷魂丹。」

流霜心中瞬間明白,原來代眉嫵也服用了百里寒的父皇所服食的那種藥丸,才致使身材消瘦,臉色蒼白,精神萎靡的。

「你給她的藥丸,無色,你究竟要做什麼,你不是喜歡她嗎?」流霜直視著無色,覺得她是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不錯,我是喜歡她。不過,那藥丸卻不是我給她的,是她從我身上偷來的。因為當時我想利用她,所以,發覺藥丸少了後,也沒去向她要回。我當時想著,若是她真的服用了迷魂丹,日後我更可以方便支配。只是沒想到後來我會真的愛上她。」無色有些自嘲地揚起了唇角,「我知道她自私,卑劣,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一切代價,但是,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因為她太像我,所以我才會愛上她吧!這或許就是我的報應吧!」

「什麼愛不愛的,不要再說了,快點給我銷—魂—丹,我要銷魂。」

代眉嫵聲音嘶啞地喊道,消瘦的手指撕扯著身上的棉被,道:「快點,我快受不了了。」

代眉嫵嘶嘶喘著氣,頭髮淩亂,黑眸中帶著一絲血紅,淒涼地望著無色。從她口中吐出來的聲音,再也沒有以前的嬌軟糯甜,竟然好似厲鬼的聲音一樣,淒厲刺耳。

流霜聽了,身上不寒而慄,看代眉嫵的狀況,似乎要比當日百里寒父皇的毒癮還要厲害,這可要她如何醫治。當日用在皇上身上的法子,無色也是知道的,卻沒有將代眉嫵挽救回來。她來,能有什麼用!何況,這要戒除毒癮,需要中毒者堅強的意志,可看代眉嫵情形,似乎,不是很樂觀。

「我身上已經沒有幾顆藥丸了,煉製那藥丸,需要半年的時間,如今,又不是花開的季節。所以,我只能讓她戒除毒癮,可是,我一個人實在是辦不到。流霜,求求你,為她撫琴好嗎?我不會撫琴的。」無色說罷,便起身過去,走到代眉嫵身畔,輕撫著她的黑髮,道:「你別動,再堅持一會兒,我這就去拿藥。」

「快點去!」代眉嫵嘶聲喊道,毒癮已經開始發作,她渾身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臉上的表情更是痛苦不堪,她開始忍不住用手抓撓自己全身。

無色見狀,伸手從身上掏出一條繩子,將代眉嫵手腳捆了起來。代眉嫵痛苦的聲音在屋內嚎叫著,好似受傷的野獸一般。

流霜聽了,心中極其不忍,緩步走到幾案前,坐了下來。無色早就準備好了琴,流霜以手按弦,開始撫琴。還是那曲清心咒,希望佛音能夠化解代眉嫵心中的痛苦。

但是,好像是這個法子並不怎麼管用,代眉嫵一直沒有安靜下來。嚎叫掙紮片刻,或許是她動作太劇烈,或許是腹中的胎兒早就死了。

她……竟然流產了。

無色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無色,還是給她藥吧,下次再戒除毒癮吧。」已經流產的代眉嫵,怎麼可能再承受的住毒癮。

無色淒然地掏出一粒丸藥,塞入代眉嫵口中。

代眉嫵嚎叫的聲音越來越小,服下迷魂丹,她的臉上泛起一絲滿意的笑意。可是,她臉上的血色依舊在流失,流霜注意到她仍舊在流血不止。

「無色,怕是不好,我去熬藥。」流霜說罷,便起身出去熬藥。

到了旁邊的小廚房,流霜迅速煎了藥,添了水,剛剛生好火,便聽見山谷內有奇異的聲音響起。她起身走出屋,這才發現山谷內樹影婆娑搖曳,似乎有什麼人來了。可是,心中卻不可抵制地跳動著,似乎,有所預感一般。

「流霜!」似乎是有人在輕輕地叫。

流霜一愣,那聲音那樣熟悉,好像是從夢裡傳來的一樣。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來這裡,他在京城,在昏迷中,就算是醒來了,他這個一國之君,也不可能在深夜到此山野之地。流霜神色黯然地轉身,什麼時候她也產生了幻聽。

「霜!是你嗎?真的是你嗎?」這一次雖然依舊是輕輕的呼喚,但是,她卻能清晰地聽出,絕不是幻聽。那聲音似乎是越來越近了。

流霜背部一僵,拿著勺子的手隱隱有些顫抖。怎麼可能,真的是他嗎?她莫不是在做夢?這不是現實吧!

流霜的一顆心在劇烈地跳動著,她站在小屋門口,再次向外張望。可是山谷內一片黑暗,她什麼也看不清。只看到花木在夜風吹拂下,搖曳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可是外面的人,是可以看到她的,因為小屋內的燭火正好將她整個人照亮了。

前邊花影下,一道纖白的身影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在緩緩走近。

山谷內寂靜幽絕,從那棵花樹到這裡,是一段石子鋪就的小路,上面冒出了碧綠的小草,在夜風中搖曳。那人步履很慢,很輕,向流霜緩緩走來。

初春的夜,帶著一絲神秘的幽藍,天上的星子亮的好似寶石。月色太朦朧,就好像流霜此時的心境,朦朧不安。

他走到她面前不遠處,站定。

山裡的夜,月色溶溶,靜的沒有一點聲音,靜的好似能夠聽見她的心跳。

流霜沒想到,百里寒這麼快就找到了這裡來,心中既感動又震驚。

他沒有穿那明黃色的宮服,而是和以往一樣,著一身纖白的衣衫,就好似披了一身的月色。他的長髮在風裡漫捲著,像漆黑的瀑布。他望著她,在微笑著。

流霜好似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會心的笑,溫柔的像三月的和風,燦爛的像六月的鮮花,又溫暖的像臘月的陽光。

一剎那間,流霜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大約是夢吧,她做過無數個和他相見的夢,這一次,但願這個夢永遠不要醒。

百里寒無聲地走了進來,伸手抱住了流霜,他聞到了她身上那熟悉的香氣,輕淡幽涼,直沁心肺。

「終於找到你了!」他伏在她耳邊,聲音嘶啞地說道。流霜感到有滾燙的液體流下,幾乎燙傷了她的肌膚。她一驚,這不是夢,環繞著她的確實是那雙有力的臂膀。那些滾燙的液體,難道,是他的淚?

她猛然推開他,注視著他的臉,看到這張俊美的臉上,那雙深黑的眸中,那閃爍的淚花,她知道,這不是夢!

她和他四目相對,望著他眸中的濃濃深情。一剎那間,好似魔幻一般,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痛苦和委屈在這一瞬間化為烏有。

她紅唇蠕動,輕輕問道:「你,怎麼來了?」

他怎麼來了?

百里在寒看著她,只覺得心似乎在被千萬遍的揉搓,說不出的滋味一起向他湧來。

他怎麼來了,他怎麼能不來!

當他醒過來時,所有的記憶都已經回來了,他想起了她,他的最愛。

那一瞬間,他幾乎心碎的死去,他怎麼可能忘了她呢!

他記起了她,也瞭解了她這些日子的委屈和痛苦,他想起她嫁給了他的皇弟冰兒,他忽然心痛死了。隨即,他獲悉了她失蹤的消息。這消息幾乎擊垮了他,幾乎將他的心揉碎了。

他褪下了皇帝的宮服,換上這身普通的白衫,和侍衛們一起去尋找,京裡能搜查的地方都已經被他們搜了個遍。當他知道無徒弟色是流霜爺爺的徒弟時,他記起了這個地方,這是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是流霜爺爺建造的木屋,無色說不定也是知道的。

所以,他帶著禁衛軍尋了過來,本來,他沒抱著多大的希望,卻不想竟在這裡找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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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不放手

「霜……!」他捧起她的臉,低低地喚她的名字,聲音裡有著抵制不住的悲喜,微帶著一絲哽咽。他抱著她的身子也在微微顫抖著。

夜很靜,沉默相擁的兩個人只聽到彼此間的心跳聲。此時的他們什麼也不願去想,只想就這樣擁抱著,直到永遠。

不知過了多久,爐子上的藥開了,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流霜驀然驚醒,用力的推開了百里寒的懷抱。

藥熬好了,她還要端藥去給代眉嫵。

她只顧著享受自己的幸福了,她竟然忘了,代眉嫵還在室內生死不明。她失去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是百里寒的。想到此,流霜充滿了喜悅的心,頓時好似刺進了一根尖利的刺,猝然生出一種尖銳的疼痛。

她的背脊在這一瞬間變的極其僵直,她推開百里寒的懷抱,淡淡說道:「皇上,請您放開手!」

百里寒感覺到她的僵硬和冷漠,心中升騰起的幸福的火苗頓時好似遭遇了一盆子冷水,「霜,你怎麼了?我不會放手的,這一次我再也不放開你了!」

他愈加緊緊擁抱著她,他再也不放開她了,他真怕她就是一個夢,他一放手,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當我醒來時,我記起了一切,我想要馬上去見你,可是卻得到了你失蹤的消息,你知道我多麼著急嗎?我覺得我的心都要碎了。霜,我再也不放開你了,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他在她耳邊喃喃說道。

流霜忍著心中的酸澀,淡淡說道:「皇上,你的眉妃就在隔壁,她已經小產了,你現在不應該在這裡,而……應該到她的身邊去。」

「代眉嫵在這裡?」百里寒修眉一凝,黑眸中閃過不可思議的幽光,隨即便猜想到是和無色有關係的。

 流霜盯著他微凝的眉,淡淡問道:「她流產了,你不傷心嗎?你不去看看她嗎?」

「霜,那又不是我的孩子,我為何要傷心?」百里寒直視著流霜的眸,輕聲說道:「只有你…你才會讓我傷心。」想起她那次小產,他心中依舊驚懼痛楚。

「不是你的孩子?」流霜驚異地挑眉。

「是啊,我從來沒碰過她,何來的孩子?」百里寒注視著流霜的清眸,沉聲說道。「霜,那時候,我是失了記憶的,雖然納了她為妃,但是,卻對她沒有一絲感覺。我知道自己的愛的人不是她,所以,我從來也沒碰過她。霜,你不會怪我納了她為妃吧?!」

「我……沒有,你納誰為妃,關我什麼事。」她的臉微微紅了,她的確是怪過他的。但是,現在聽到他說和代眉嫵之間沒有那種關係,心中頓時一鬆,她錯怪他了。

「那……是誰的孩子?」流霜喃喃說道。

「孩子是我的!」無色一身黑衣站在那裡,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一雙妖艷的黑眸靜靜地望著他們。

「無色,你說孩子是你的?」流霜輕聲問道。

「是的,是我的孩子。這是我和眉嫵一起制定好的計謀,她懷了我的孩子,我給她棄情毒,讓她如願以償成為百里寒的妃。她帶著我的孩子嫁給百里寒,若腹中孩兒是男孩,日後就是皇子,我希望他能成為未來的皇帝。他不是不讓我爭奪天下嗎,我偏要他的天下。只是可惜,這個計劃,竟然敗在了一粒小小的丹藥上。」無色恨恨說道,他真是自作自受,自己研製的藥,壞了自己的計劃。

流霜徹底無語了,她沒想到,無色之所以放棄了幫助鄭皇后,卻原來是有了更好的計劃。她更沒想到,無色自己沒有機會爭奪皇權,竟然把希望寄託在孩子身上。

「無色,你為何要奪皇權?」百里寒凝眉問道,他還不知無色的身份。

「寒,」流霜扯了扯百里寒的袖子,輕聲道:「他是百里雪,是你的兄弟!」

「我的兄弟,為何我從來不知還有一個兄弟?」百里寒詫異地說道,這個消息與他而言,無疑是令他震驚的。

「哈哈哈…」無色忽然仰頭大笑,那聲音在夜色之中,分外淒涼。「你當然不知道了。你貴為王爺,怎麼會知道還有我這樣一個兄弟!」

「無色,你不要這樣!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就不要再耿耿於懷了。」流霜看到無色的樣子,心中也很難受,「代眉嫵怎麼樣了,我已經熬好了藥,我端進去餵她吧。」流霜不願看到他和百里寒之間針鋒相對,慌忙分開話題道。

「流霜,謝謝你的一片好心,你確實是一個好女子,她那樣待你,你還肯救她。不過,這藥她已經用不著,她想最後見你們一面,進去吧。」無色極是艱澀地說道。

流霜望了百里寒一眼,道:「我們去看看她吧。」不管代眉嫵曾做過什麼,如今,她都已經快要死了,她不想拒絕一個瀕死之人的要求。

百里寒修眉微凝,良久也點了點頭,兩人攜手向室內走去。

室內,燭火昏黃,代眉嫵躺在床榻上,穿了一件純白色輕紗製成的衣衫,看上去很是純淨。只是她的臉,竟和她有衣衫一樣,也是雪白。

她看到百里寒,她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大眼中竟滾下兩行熱淚。她望著這個清冷高貴的男子,心中碾過深深的痛楚,她就是不懂,為何,她就是得不到他的心。

百里寒望著她,沒有說話,他的臉色很平靜,看不出絲毫喜怒哀樂,一雙深沉的黑眸,望著代眉嫵越發的深不可測。

「我就要死了,你能告訴我,為何,為何你不愛我,卻偏偏愛上她。她那裡比我美?」代眉嫵不甘地嘶聲問道。

百里寒的臉隱在燭火的陰影裡,聽到代眉嫵的話,他眉頭微蹙,沉聲道:「代眉嫵,假如你認為一個人若是容貌絕色傾城,便理所當然能得到幸福的話,你錯了。容貌永遠不是一個人的全部,有了美的內涵,才配得到永遠的幸福。」

百里寒輕聲說道,一雙手卻是更緊地握住了流霜的手。一開始,他確實曾經迷戀過代眉嫵的美貌,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可歎的是,到了現在,代眉嫵依舊不知道自己敗在何處。

代眉嫵聽到百里寒的話,她沒有說話,臉上那抹才浮起的紅暈瞬間消退,她的臉白的嚇人。

「寒,你能留下來單獨陪我一會嗎?雖然你不愛我,可是,我卻是一直都愛著你的啊!」她淒然說道,淚水迷濛了她的雙眸,使她看上去愈加可憐。

「不,我再也不放開她的手了。」百里寒冷聲說道。

「寒,你就答應她吧!」流霜掙開百里寒的手道,「不然,她會死不瞑目的。我有些冷,去隔壁屋裡取一件衣服。」

流霜實在是不忍看代眉嫵的慘狀,何況一個將死之人,她這樣的要求,並不算過分,怎麼說,她也曾是百里寒的妃,而百里寒也是曾經喜歡她的。

流霜緩步退了出去,站在門外的無色也隨著流霜,走了出去。

代眉嫵望著消失在夜色之中的兩個人,唇邊浮起一抹詭異的笑意。

「寒,我是絕不會讓白流霜得到你的,我不甘心,哈哈哈哈……」她瘋狂地知道,聲音漸漸弱了下來,一直到消失。她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百里寒心中一寒,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慌忙衝出屋外,卻已經不見了流霜和無色的身影。遙遙看到他埋伏地屋外的侍衛都已經向前邊的斷崖處追了過去。

一股寒意從脊樑上冒了出來,直至頭頂。

流霜,他心痛地喊著這個名字,施展輕功,追了過去。

冷月掛在天邊,將清冷的月光灑向山間,山間的草木在月色下如水銀一般閃耀著美麗而神秘的光芒。可是此時,誰也無心欣賞這樣美妙的景色,他們的目光都凝視著斷崖。

斷崖處,無色勒著流霜的脖頸,著在懸崖邊,山風將他們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那響聲似乎能將每一個人的心撕碎。

段輕痕、秋水絕、百里冰和暮野也已經到了,其實他們和百里寒一直是兵分四路在尋找流霜的,京中搜了個遍,百里寒便到了山中搜索。他們得到找到流霜的消息便匆忙趕來了,卻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無色,你不要亂來,你想要這個天下,我給你就是了!你千萬不能傷害流霜。」百里寒深幽的眸中,綻出一抹冷冽的狠色。他的拳頭握緊,手心儘是冷汗。不管無色是不是他的兄弟,他若是敢傷害流霜一根頭髮,他要他生不如死。

「天下,我不稀罕!」無色邪魅地笑道,一頭黑髮在月色下張揚地飛揚著。

他爭奪這個天下,並不是他稀罕做什麼皇帝,做皇帝哪裡有他現在這樣自由自在。他之所以爭奪皇權,是因為他心中不平,憑什麼一樣是皇子,他就要流落江湖?憑什麼他就要和娘親先生離後死別?

「無色,玥國若是不夠,天漠國我也給你!」暮野沉聲說道,天下可以再奪回來,可是流霜若是死了,就再也活不過來了。

「是啊,羽國也可以給你,只要你放了她!」秋水絕也高聲說道,他怎能眼睜睜看著流霜出事。

「你們倒真是情深啊!」無色冷聲笑道,「可惜你們的東西我不稀罕。」他們都不知道,他要的其實是親情,可是他們都給不了他。

「無色,流霜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為何要殺她?你放了她吧!」段輕痕沉聲說道。

無色勒著流霜的手微微顫了顫,他們說的對,流霜確實沒有什麼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相反,她還幫過他,她實在是一個難得的好女子,善良美麗聰慧。可是,誰讓她懷著百里寒的孩子呢?他恨百里寒,若不是那個所謂的父皇害怕他回宮和百里寒爭奪皇位,或許他早就和他的母親見面了。

母親,多麼美好多麼親切的稱呼,在他的心裡,這的確只是一個稱呼,一個詞語而已。他沒得到過一點母親的愛,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母親,就是母親冰冷的屍體。這叫他怎能不恨!

流霜被無色勒得不能說話,她很怕,她不想死,她腹中還有兩個孩兒,她絕對不能死。可是此時的無色似乎有點瘋癲,他親眼看著他的母妃死去,今夜又看著代眉嫵死去,而且,死去的,還有他未出的孩子。他顯然受了很大的刺激。

「阿雪,不要做傻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從前方的黑暗中傳了出來。

無色抬眸,看到夜色之中,白髮白鬍子的師父白亦青緩步而來,他站在那裡,極其悲憫地望著他。

「師父,你不要勸我了,我主意已定!師父,謝謝你這些年的養育之恩,阿雪只能來世再報答你了。」無色對於白亦青,是有著深厚的感情的。畢竟,是他將他養大的,可是,他卻要撇下他去了。

「雪兒,你不要這樣,當年的事情,都是父皇的錯,和你和霜兒都沒有關係啊!」那些包圍著懸崖的兵將忽然分開一條道,身穿明黃色宮服的百里浩緩步走了過來。

無色不可置信的揚眉,他沒想到他會來。

百里浩望著站在懸崖邊的無色,心中一陣悔恨。當年,是他做錯了。他不該將讓這個孩子流落宮外。他沒想到,這個在宮裡一直相幫鄭皇后對付他的崔總管,竟是他的皇兒百里雪。怪不得,最後關頭,他帶了流霜,救了自己。從這一點看,他還沒有失了善心。

「你肯這樣求我,是為了她和她腹中你的皇孫吧。」無色勒緊流霜的脖頸,冷聲道。

「雪兒,父皇知道你恨我,父皇錯了,你不能死。雪兒,你放了霜兒,你還年輕,你們都不能死,是父皇該死,就讓父皇去九泉之下向你的母妃賠罪吧。」百里浩說罷,忽然回身從身畔的侍衛身上抽出寶劍,向著自己胸口刺去。

無色大驚,眼睜睜看著那把劍刺進了百里浩的胸膛,有鮮血漫了出來。他整個人瞬間僵住了,勒著流霜脖頸的手,一點一點鬆開。

「父皇!父皇!……」百里寒和百里冰衝了過去,扶住了即將倒地的百里浩。

段輕痕趁著無色怔愣的時機,飛身躍起,將流霜無色手中救了出來。暮野縱身躍向懸崖,動作麻利地將無色擒了起來,恨聲道:「無色,你竟敢對流霜動手!」

「霜兒,你沒事吧!」秋水絕走到流霜面前極是擔憂地問道。

流霜搖了搖頭,道:「我沒事!」只是方纔那種情形,她有些驚嚇。

段輕痕不放心地將手搦在流霜腕上,感覺到流霜脈象穩定,這才鬆了一口氣。

百里寒遙遙看到流霜無恙,心中安定,垂首問正在為父皇診脈的白亦青,「我父皇沒事吧!」

「傷勢嚴重,不過應該沒有性命之憂。你父皇的心臟長的有點偏,撿了一條命。你速命人將他抬到那邊小屋之中。我要緊急施救,霜兒,痕兒,你們來幫我!」白亦青沉聲道。

段輕痕和流霜聞言隨著白亦青向木屋走去。

禁衛軍將山中的小屋圍了個水洩不通,流霜隨著爺爺和師兄段輕痕一起在屋內施救。

拔刀、止血、金針封脈,熬藥,餵藥,待到破曉時分,百里浩的傷勢終於穩定住了。

難熬的夜終於熬過去了,流霜拖著疲憊的身子走了出來。一夜無眠,她極是疲憊,一出門,便有一個溫暖的懷抱正在等著她,流霜抬頭,看到百里寒寵溺心疼的目光。

「你父皇已經沒事了!」流霜輕聲說道。

「我知道,你好好歇歇吧,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百里寒抱著她,輕聲說道。他的懷抱那麼溫暖,那麼輕柔,讓她整個人沉醉。她真的好累,就那樣躺在他的懷裡,安然而眠。

在黑黑的夢鄉裡,她做了一個明亮香甜的夢,一覺醒來,卻早已記不清夢的內容,只覺得精神愉悅,神清氣爽,手足輕若羽翼。

太陽斜斜掛在西天,透過窗子,將緋紅的光芒映照在她的臉頰上,為她的臉抹了一層緋紅的胭脂。流霜睡得太沉,剛甦醒的那一刻,竟不知置身何處,良久才反應過來是在青姥山上的木屋中。

推門出來,風有些涼,可是卻也不覺得冷,太陽還不曾完全隱入遠山,而圓月卻已經從東邊探出了頭。

山谷裡靜悄悄的,很顯然那些百里寒帶來的禁衛軍還有暮野秋水絕帶來的兵將都已經撤走了,隔壁房裡靜悄悄的,流霜推門進去,也是空無一人,百里寒的父皇也已經走了。

只有她一個人在這裡酣睡嗎?

流霜心裡倒是沒覺得寂寞,她知道,有一個人是絕對不會丟下她的。

撫著腰,信步在山谷中散著步,寒山脈脈,春水潺潺,晚開的花開的正艷,香氣撲鼻。走了沒幾步,倒看到百里寒從前邊的花叢中走了過來。

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身著白衣的百里寒長身玉立,俊美無雙。夕陽的光芒如同碎金一般灑在他黑色的髮梢上,他看上去就像一副完美的畫。

他的手中,拿著一捧鮮花,是他在花叢中采的,雖不是什麼名貴的花,但是卻開的星星點點很是璀璨。

「送給我嗎?」流霜輕聲問道,接過他手中的花,臉上綻開一抹清絕的笑意,襯著嬌艷的花朵,是那樣燦爛,純淨。

百里寒望著她,瞬間失神。

他擁住她,低首就要吻上她的唇。

流霜的肚子忽然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她已經一天一夜不進水米了,就是她不餓,腹中的孩子也會餓的。

百里寒好看的眉毛輕輕皺了皺,修長的手指惱恨地撫上流霜的腹部,笑著地說道:「呵呵,好像是小寶寶有意見了哦。」

「是啊,不僅他們有意見,我也有意見好不好,還不給我找吃的去!」流霜嗔怒地說道。

「他們?」百里寒傻傻地問道,一時沒明白流霜話裡的玄機。

流霜伸出兩根手指,在他的面前晃啊晃的。

百里寒望著她的手指,有些迷惑。

「白癡,兩個好不好!」流霜白了他一眼,道。

百里寒聞言,臉上綻開一抹燦爛的笑意,他高興地有些傻了。是上蒼可憐他們,將逝去的那個孩子又還了回來嗎?

「等我,去去就來!」他輕柔地說道。

回身到屋內拿了一副弓箭出來,這玩意大約是他的兵將留下來的。

「你要做什麼?」流霜問道。

他回首輕笑道:「給小饞貓找吃的去!」

淡淡的乳白色的月光輕輕灑向山谷,花木在晚風中輕輕搖曳。百里寒放展輕功,縱身從花木上飄過,墨發在風裡揚開,白衣在風中飄展,使他看上去灑脫如神。

他在清輝的月色裡,發出一聲長嘯,聲音在整個山谷內回落,隱在草叢中的小動物被嘯聲驚起,四竄而逃。他站在一株花樹上,凝神遠望,俊美的臉舊專注的神情。他瞇起幽黑的眸,不慌不忙地拉弓,搦箭,嗖的一聲,一支箭好似流星一樣射了出去,遠處,有獵物倒下了。

他身形飄動,雲一般在草木之上踏步而過,衣袂飄飄,飄逸若仙。

他禦風而回,手中拎著一隻山雞。

 他熟練地拔毛,去皮,在溪水裡洗淨,然後生了一堆篝火,將雞肉架在火上烤了起來。他從屋內拿了一些油鹽調料,灑在肉上,也不看她,熟練地翻動著雞肉。

不一會,肉在火上發出滋滋的聲音,香氣飄了過來,肥肥的油不斷地順著肉向下流。

「好香啊!」流霜說道。

百里寒挑了挑眉毛,扯下一條雞腿,遞給了流霜。

流霜狼吞虎嚥地吃完,舔了舔舌頭,道:「再來一個。」

自從懷孕後,流霜就變得很能吃。

百里寒又扯下一條雞腿,瞠目結舌地看著流霜吃完。眨了眨眼,道:「看來不是小饞貓,是只肥豬。」

「百里寒,方纔的兩個雞腿不是我吃的,是你的孩子吃的,下面才是我真正要吃的。」流霜說罷,扯下整隻雞吃了起來,最後,整隻雞下肚,連一塊肉也沒給百里寒留,只留了一地的骨頭。

 直到吃完了,流霜抬眸看到百里寒盯著她的黑眸和他唇邊的笑意,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吃相是不是有點難看。他一直看著她吃,好像比他自己吃還要香。

「要不,你再去獵一隻山雞?」流霜不好意思地說道,她都沒有給他留點。

百里寒望著她,寵溺地笑了笑,沒說話,伸出手,擦了擦她嘴角的油。

「你吃飽了,我也就不餓了。」他說著,席地坐在了草地上,伸臂攬住流霜,讓流霜躺下來,頭枕到他的腿上。

「你的父皇和無色,他們怎麼樣了?」流霜輕聲問道。

「父皇醒後,第一個要見的便是無色,不,是阿雪。阿雪已經原諒父皇了,不過他拒絕父皇封他為王,他和你爺爺一起走了,說是去流浪江湖。」百里寒歎道。

到了此時,他才算真正瞭解了無色,其實他鬧出這麼多事,並不是貪戀權利富貴,而是心中不平在作祟。其實,他更喜歡的是江湖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想以後江湖不會再有『救一人傷一人,活一人死一人』的亦正亦邪的無色了,有的只是醫病救人的百里雪。」流霜望著天邊皎潔的月,輕聲道。

百里寒點了點頭,撫著她如雲一般的青綰,輕聲說道:「霜,我和你永遠居住在山間,生一群孩子,好不好?」

方纔,流霜被無色擒到斷崖上時,他的心一會兒絕望,一會兒希望,在天堂和地府遊走了無數回。如果她死了,他的心將徹徹底底沉入到無底的深淵,再也生無意義。那一刻,他發誓,只要她活著,他要和她永遠在一起,陪著她笑,陪著她鬧,寵著她,生一群孩子,快快樂樂地生活。

流霜望著月色下他俊美的側影,巧笑嫣然地說道:「我似乎沒說要嫁給你啊!」

百里寒聞言,氣惱地拍了拍她的頭,道:「你都有了我的孩子了,還想嫁給別人?你和冰兒的婚事,不算數。」想起她和百里冰的婚事,他心中頓時黯然。冰兒怕是也要失望了,他知道他是愛著流霜的。

「明天,我便辭去皇位,如何?」百里寒抓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緊緊相握。

放棄皇位,為了她?流霜抬眸,看到他黑眸中那抹堅定的光芒,她知道他是認真的。她當然願意他永遠陪著她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玥國頻繁地換皇上,似乎於國於民,都不利的。何況,他是適合做皇帝的。她不能這樣自私,為了擁有他,便將他從皇位上拉下來。

「寒,你應該明白,我並不介意你做皇帝,我介意的是……你的後宮!」流霜淡淡說道。

百里寒敲了敲流霜的頭,嗔怒地笑道:「有了你,我還要什麼後宮。我只要你這一個皇后就夠了。」

【全書完】

 

番外吃醋的皇帝(上)

棲鳳宮

大殿正中擺著紫檀鏤雕出來的寶座,上面鋪著大紅色靠背,上面用金線繡著鳳紋。寶座前放著一隻同樣用紫檀木製成的腳踏。臨窗處放著一張大幾,兩邊是一對如意填漆花式小兀。旁邊擺著一隻定窯的白釉寒梅大插瓶,裡面插著剛剛摘下來的芙蓉。

這外間大殿佈置的華麗高貴,處處透著皇上的眷寵,彰顯著皇后的威儀和雍容。

內室卻佈置的極是精緻精美,檀木製成的八寶螺鈿大床,床上的帳幔是淡淡的輕紫色。北牆上掛著一副蓮塘月色,蓮花在月色中清冷純淨,透著說不出的冷艷柔美。

流霜倚在床上,玉手撫在腹部,黛眉輕顰。腹中孩兒已經七個月了,但是,她日前撫摸腹部,感覺到了其中一個孩子胎位不正。懷雙生子最怕的便是這個,若是有一個胎位不正,兩個孩子都很難順利生下。不過,如何正胎位,流霜並不曾學過,看來應該去問問爺爺。

窗外的天已經全黑了,皓月留空,微風輕拂,花影婆娑。天色已不早了,百里寒卻依舊沒有回宮。百里寒貴為皇帝,卻只有流霜這一個皇后,連一個妃子也沒選。每日裡都是在流霜的棲鳳宮過夜,今日不知為何,這麼晚還沒有回宮。

流霜知道百里寒初登基,政事繁忙,囑輕衣和纖衣去為百里寒熬了一碗燕窩粥,自己親自送到了禦書房內。

禦書房內燈火通明,殿內靜悄悄的,殿外守護著大批的侍衛。太監總管見流霜來了,正要進去通報,流霜擺了擺手,太監知趣地退了下去。

流霜讓輕衣和纖衣在殿外等候,自己拎著食盒悄然走了進去。

百里寒端坐在披著水晶獺皮軟墊的龍椅上,身著一身明黃色宮裝,高大的身軀隱在條案寬桌之後。他正在垂首看書,俊美的臉上一派凝重的表情,此時的他看上去俊美而沉靜。

他看的極其入神,連流霜進來也不曾發覺。流霜不禁微微歎氣,悄然轉到他身後,想要看看他在看什麼奏摺,竟這麼出神。

百里寒看得不是什麼奏摺,而是一本古舊的書。待流霜看清了他看的書,雙頰不禁微微臉紅了起來。一國之君一本正經坐在禦書房內,看的不是關於國家大事的奏摺,而是看的醫書,還是關於女子妊娠的醫書。

流霜輕輕咳了一聲,將食盒放在桌案上。

百里寒抬首,凝眸看向流霜,眼瞳幽深澄澈,有盈盈笑意從眸間流溢而出。

「霜,你怎麼來了?」他伸手便攬住流霜高隆的粗腰。

「原以為你批奏摺辛苦了,所以給你送夜膳來了。不過,看樣子你倒是不累。」還有閒工夫看醫書,確實是不累。不過流霜心底甜滋滋的,她知道他是關心她。

百里寒打開食盒,拿出燕窩粥,一邊喝一邊道:「霜,你現在要適當活動,不然,臨產時,是很辛苦的。你懷的是雙生子,我真的很擔心。」

「我沒事的,你忘了,我就是醫者啊!」流霜輕聲說道,想起孩子的胎位,心內隱隱有些不安。

「怎麼了?」百里寒敏感地感覺到了流霜的不安,放下玉碗,手指撫到流霜的腹部,問道。

「沒什麼,不知爺爺如今在何處?很長時日沒見,有些想他老人家了。」

「爺爺神龍見首不見尾,就是我也很難尋到他。不過,我想,你臨產時,他一定會回來的。」百里寒道。

流霜點了點頭,但是,她不確定到那時候是不是就晚了。

過了沒幾日,宮裡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段輕痕,流霜自然是驚喜的。算起來,她已經好些日子沒見師兄了,自從她進了宮,段輕痕便失了蹤跡。

「師兄,你這是從哪裡過來的?」流霜笑意盈盈地問道。

暮春的陽光很溫暖,段輕痕穿了一件極其普通的藍衫,靠在窗邊,沐著陽光,淡淡微笑的臉上,籠著一抹輕煙般的惆悵和一路風塵的疲倦。

見到師兄的一剎那,流霜心內隱隱有些心疼。此時的他,就像一個江湖的遊方郎中,本來,以他的才能,完全可以勝任崚國的皇上的,可是他卻放棄了皇權,甘願做一個流浪江湖的醫者。流霜當然知道,這當中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她。

「到南邊去了一趟,上個月,那裡發生了瘟疫,我在那裡救治病患時,碰見了爺爺和無色。爺爺讓我回來看看你,他老人家不放心你。」其實段輕痕又何嘗放心流霜,只是那些關心惦念的話,卻萬萬說不出口的。

如今的他和她,再也不是當初那樣兩小無猜相依為命了。她已為人婦,又貴為皇后,就算忽略了身份的懸殊,還有世俗的隔閡。

「師兄,」流霜暗暗歎息道:「我確實有些狀況,我診斷到其中一個胎位不正。」

段輕痕聞言,臉色一沉,抬指撫上流霜的手腕。

良久,放開手指,微歎了一口氣,道:「確實如此,不過好在才七個月,還可以正過來。」

「師兄,你知道怎麼正過來?」流霜歡喜地問道。

段輕痕點了點頭,道:「因你懷的是雙生子,爺爺也不放心你,已經將方法傳授給我。需要,金針刺穴,疏導血脈,外加以指按摩。」

「需要多長時日?」流霜問道,雖然說法子是麻煩些,但是,總是有救的。若不是爺爺和師兄,她現在只有等死的份了。

「這個恐怕說不準。」段輕痕道。

「什麼說不准?」百里寒的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他一下朝,便聽內侍稟告,說是段輕痕進宮來見皇后。所以,便沒到禦書房批改奏摺,直接到棲鳳宮來了。沒想到看到流霜和段輕痕並立在窗邊,男的風采俊秀,女的氣質婉約,不失為一對璧人。

他自然知道流霜心中只有他,但還是不免心中醋意翻騰。

段輕痕見到百里寒,忙整衣參拜。

百里寒淡淡說道:「免禮,平身。」

趨步走到流霜身邊,佔有性地攬住了流霜的腰,道:「不知段兄這次進宮,可有何事?」

段輕痕起身,還不曾說話。流霜便道:「師兄不放心我,前來看看。我腹中胎兒胎位不正,還需要師兄幫我正胎位。」

「你說什麼?」百里寒聞言大驚,其實他這些日子日日看醫書,對於這胎位不正也是瞭解的,當下嚇了一跳。

「幸好爺爺將法子教授給師兄,所以,師兄這些日子需要留在宮中,幫我正胎位。」流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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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番外吃醋的皇帝(下)

百里寒聽到流霜胎位不正,一顆心乍然收緊,聽流霜說還有醫治的方法,心稍微放鬆了一下。及至聽流霜說了金針刺穴加按摩的方法,他的心又吊了起來。

金針刺穴倒是可以接受,可是按摩,要段輕痕為霜兒按摩腹部?那怎麼可以!男女可是授受不親的,他怎能讓別人去碰他的親親皇后,何況那人還是段輕痕。流霜一直對段輕痕是有感情的,雖然是兄妹之情,可是他們畢竟不是親兄妹。

「段兄,這按摩的法子可以傳授給朕嗎?」百里寒眉毛一挑,正色地問道,「朕可以拜你為師!」

段輕痕聞言,驚異地挑眉,倒是沒想到百里寒會拜他為師,不禁微笑道:「如果皇上想學,草民自當全力教授,怎敢要皇上拜師。不過,現在皇后已懷胎七月了,而按摩之法卻不是一日兩日便能學會的,草民……恐怕時間來不及了。」

段輕痕何嘗不知百里寒心中所想,換了他,當然也會心中有所介懷的。若是有可能,他是絕不願這麼做的,只是當務之急,要救霜兒和腹中孩子的命,只有如此了。

流霜見百里寒漆黑的眸如幽深寒潭,眸中神光令人心驚,唇邊不禁勾起一抹笑影,轉首不理他,對段輕痕道:「師兄,你便住到月影宮吧,我已命人收拾好了,我讓紅藕帶你過去。」

「不必了,我……還是住到師傅那裡吧。」段輕痕瞄了一眼百里寒黑沉的臉,淡淡笑著道。住到皇宮裡確實要方便一點,但他若是真的答應了住到皇宮之中,恐怕有人會不安心的。

「皇上,皇后,草民先告退了。」段輕痕說罷,施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藍衫飄拂地走過鳳棲宮的院子,不一會便慢慢消失在陽光裡。

師兄的背影是那樣孤單,流霜心底深處忽然浮上來一絲難言的感受,只要是她有難,師兄便總是及時地來到她的身邊,傾盡全力地幫她。如今,她得到了幸福,可是師兄依舊是孑然一身。她多想師兄能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啊。

「怎麼,很好看嗎?」流霜神色淒婉地想的出了神,百里寒的聲音悶悶地在流霜耳畔響起。

「是啊,是很好看。」流霜隨口答道,師兄的俊美是毋庸置疑的。

「那我呢,不好看嗎?」百里寒伸手摸了摸流霜的臉,低聲問道,那語氣裡竟有一絲委屈,此時他的神情倒是有一點像撒嬌的百里冰。

「你當然也好看了!」流霜掩唇笑道,她還從來不曾見過百里寒這樣孩子般的神情。

「那你為何一直盯著他看,我和他,誰更好看。」百里寒繼續追問,語氣裡醋味十足。

「容貌永遠不是一個人的全部!」流霜學著他曾經對代眉嫵說話的語氣,越過他轉身向殿內走去。

百里寒追了過來,道:「霜,你真的讓你師兄為你按摩?」

「不那樣怎麼行,誰讓你淘氣的孩子胎位不正的。」流霜佯怒道。

「不能讓他教給接生婆?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啊。」百里寒一雙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

「都說了來不及了!是隔著衣服按摩的,再說了,師兄是醫者,沒有你那麼多的花花腸子。」流霜嗔怪地說道。

「誰說的,只要是男人,見到我美艷如花人見人愛的皇后,怎能沒有非分之想呢……」百里寒擁著流霜,好似擁著稀世珍寶一般說道。

流霜「噗」地一聲,笑道:「你看我現在是人見人愛嗎?就你拿我當寶貝,別人都不看我一眼呢。」流霜撫著碩大的腰身說道。因為是懷的雙生子,所以她七個月的肚子已經趕上平常人臨產時的肚子了,再加上因懷胎臉頰有些浮腫,說實在的,她都覺得自己不好看呢。

百里寒憐惜地看著流霜超大的肚子,心疼地說道:「讓你受苦了,生了這兩個,我們再也不要孩子了。」

說實在的,這些日子,不僅僅是流霜受苦,他也受煎熬。和流霜團聚後,她就已經懷胎五月了,害得他日日抱著流霜,卻也只能幹看著,不敢輕舉妄動。好似面對著滿桌的美味佳餚,卻不能吃一般,想想就是火大。

如今更讓他火大的是,段輕痕還要給流霜按摩,而他,也只有答應的份。勾了流霜的鼻子一下,挫敗地閉上雙眼,哀聲歎道:「你就是上天派來折磨我的。」

說罷,將流霜拉到床上,熱吻鋪天蓋地而來。如今,也只有這項運動能撫慰他受傷的心靈了。但是,就連這項運動也有人不讓他滿足,兩人正吻的甜蜜,流霜腹中的孩兒忽然狠狠踢了一下。百里寒的手正輕輕放在流霜圓圓的肚子上,那一腳便恰好踢到了他手上。

百里寒懊惱地縮回手,問道:「好啊,還沒出來,就敢跟父皇挑釁了。霜,這是哪個孩子?」

流霜笑著道:「就是胎位不正的那個,他應當是個男娃。」

最近,她常常感到腹中胎兒動的厲害,就好似兩個小傢夥在打架一樣,不過,她可以明顯地感到,那個胎位不正的小傢夥動的更加活躍,應當是個淘氣的小男娃。

百里寒摸著流霜的肚子,瞇眼笑道:「等你出來,父皇再收拾你。」

他抬眸看到流霜淺笑嫣然的模樣,因為剛才他的親吻,她的臉色暈紅的,就好似抹了一層胭脂,讓她看上去更加嬌美可人。小嘴也嫣紅嬌艷,百里寒不禁心神蕩漾,俯身而上,繼續剛才那個意猶未盡的吻。

但是,還沒有碰到她的唇,流霜忽然捂著嘴,急急說道:「快讓開。」說罷,撫著胸口,一口嘔了出來,吐了百里寒明黃色龍袍上一片酸水。

最近,流霜開始出現害喜症狀,總是時不時的嘔吐。

百里寒呆了一瞬,才從袖中掏出絲帕,小心翼翼地替流霜擦了擦嘴,才撫額苦笑,輕歎道:「老天……」

他發誓,再也不讓流霜生了。

幸福番外熹照和霞蔚

段輕痕一連為流霜針灸按摩了兩個月,百里寒的心也吊了兩個月。雖然他自以為自己是一個心胸寬廣的皇帝,但是,一涉及到流霜,便成了小肚雞腸的夫君,完全沒有了九五之尊應有的氣度。

雖然每一次金針刺穴和按摩時,他都是在旁邊觀摩的,雖然段輕痕神情專注凝重,渾然把流霜當作了病人,沒有一絲的遐想,但是,他還是煎熬了兩個月。

尤其當他看到流霜那越來越大的肚子時,就忍不住心疼。纖柔瘦弱的她,卻挺了那麼大的一個肚子,何其辛苦,可是他卻一點忙也幫不上。看著她辛苦的樣子,他很想讓她在床上躺著,不要隨意走動,可是,她卻不依。怕那樣到了生產時,沒有氣力,固執地每日都挺著龐大的肚子到花園裡散步。

他只有悠悠歎氣,期盼著兩個小傢夥早日降臨。

似乎是感受到了百里寒的祈禱,六月底的一個夜晚,兩個小傢夥終於在母親的腹中呆膩了,想要出來看一看這美好的世界了。

夜晚,夜涼如水,一勾彎月掛在天邊,散發著淡淡如輕煙般的光芒。晚香玉散發著馥鬱的清香,夜是美好而靜謐的。

可是,百里寒的心中卻亂成了一團麻。

他已經第八次被流霜從殿內趕了出來,此時靠在棲鳳宮的殿門前,只覺得雙腿酸軟,所有的力氣都好似被抽乾了。一顆心更是絞痛著,眼前只有流霜那蒼白的臉和狠絕的話語:「給我滾出去,你在這裡我會生不出來的!」

他知道流霜是不想他看到她痛苦辛苦的樣子,可是,她在裡面受罪,他怎能在外面呆得住?他負著手,在殿門前來回不停的踱步,幾乎將殿門前的台階踏碎。

想到流霜那超大的肚子,他就知道流霜一定生的很辛苦。

 如果,能讓他代替她痛該多好。他曾發誓不讓她再受一點苦,可是,他還是沒做到。雖然說生兒育女是女人的天職,可是他還是決定再也不讓她承受第二次了。

「寒兒,霜怎麼樣了?生了沒有?」老太后在百里寒的父皇百里浩的攙扶下也來了。

眼看著就要有重孫子了,老太后自然是興奮的,卻也極擔心流霜的安危,忍不住親自來了。

殿內聽不到流霜的喊叫聲,只聽到宮女嬤嬤的聲音:「娘娘,你用力啊……用力啊……」

 夜很漫長,在漫長的煎熬中,百里寒終於再也按耐不住,再一次地衝進了殿內。

「寒兒,不能進去的!男子不能進去的……會不吉祥的。」

百里寒此時眼裡心裡只有流霜,哪裡聽得到太后的喊叫聲,推開緊閉的殿門,衝了進去。

太后無力的喊叫聲,在百里寒的身影沒入殿門後,便終止了。

殿內,好幾個宮女和嬤嬤看到百里寒第九次又闖了進來,都跑上來攔他,卻被他一個個毫不留情地推開。

「都滾一邊去!」他冷冷說道,幾個宮女和嬤嬤從未見皇上如此寒冽的語氣,都嚇得噤若寒蟬,乖乖地讓開了。

百里寒急急衝到床榻前,望著正疼得死去活來的他的女人,這一次她再也沒有氣力趕他走了,她正痛的厲害,蒼白的小臉上滿是汗水,他心疼地握住她冰涼的小手,顫聲道:「霜,要是痛,你就咬我吧。」

他將手伸了過去,流霜因為怕他擔憂,竟然將痛苦默默承受,連喊叫也不曾。

流霜聽到他的話,轉首看向百里寒,看到他的那一瞬,她忍不住一愣。

那個意氣風發的男子,此時臉上也滿是冷汗,他的臉色甚至比她還要白,那雙清亮的深眸中,此時有些氤氳朦朧,似有欲掩難掩的淚光。他比她還要緊張,他握著她的手在微微顫抖,手心裡滿是冷汗。

「不要緊,我不會有事的,我們的孩子也不會有事的,我一定會將它們平安的生下來的,你不要擔心。」流霜抬眸,衝著他脆弱地微笑。

雖然疼,但是,那是暫時的,她的孩子正在努力的出來,她一定要挺住。為了他,為了她的孩兒。

時間在彼此深情對望中流逝,在疼痛和焦灼中流逝,當太陽衝破幽暗的夜,從雲後噴薄而出時,流霜的兩個孩子終於決定不再折磨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平安降生了。

一個男娃一個女娃,一樣的可愛漂亮。

宮女和嬤嬤們高興地道著喜,恭喜小皇子和小公主的降臨。

這一刻,百里寒緊繃的神經才終於鬆懈了下來,他閉上眼睛,長籲了一口氣,感覺到心終於從嗓子眼落到了胸腔內。顧不上去看那兩個小傢夥,百里寒扶起流霜孱弱的身子,緊緊抱著她,餵給她溫熱的水。

「寒,給孩子起個名字吧!」流霜輕聲道。

百里寒望著窗子裡流瀉而入的朝日燦爛的光芒,和漫天流光溢彩的朝霞,道:「就叫熹照和霞蔚怎麼樣?」

百里熹照!百里霞蔚!

流霜輕輕點了點頭,這是美麗的名字,幸福的名字。

霞蔚在百里寒的臂彎裡,大聲哭叫著,宣告著她的降臨。而熹照卻安安靜靜地躺在流霜的懷裡,甜甜地進入了夢香。

百里寒忍不住挑眉道:「霜,你猜,哪個是那個胎位不正動的厲害的小傢夥?」

流霜望著百里寒懷裡哭鬧不停的霞蔚,道:「原以為是熹照比較活躍的,如今看來,莫不是霞蔚?」

百里寒也有同感地點了點頭,一直都以為是男娃比較活躍的,看來,好像是錯了哦。

「寒,你不是說那個胎位不正的小傢夥出來了,你要打她屁股嗎?怎麼不打?」流霜淡笑著說道。

百里寒望著女兒粉粉嫩嫩皺巴巴的小臉,忍不住親了一口道:「我怎麼捨得呢?」

流霜望著百里寒有些孩子氣的神情,心中一片暖意。

百里寒懷裡抱著兩個娃,擁著流霜,道:「霜,我會永遠陪著你和孩子,永遠不分開!」

流霜靠在百里寒懷裡微笑。

幸福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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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番外翹家的皇后(上)

這是一個暖風熏得人陶醉的日子。

霧靄瀰漫,淡霞薄染,雖然深宮寂寂,宮宇重重,但還是阻不住春風的吹拂。皇宮之中,各種春花已然綻放,花開爛漫,花香襲人。

已是黃昏,天邊白雲由潔白變得璀璨,彩霞滿天絢爛。

百里寒從禦書房匆匆走了出來,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不安,右眼皮直跳。

今日政事繁忙,已經一日不曾回棲鳳宮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他此時心情最好的寫照,他想他今生今世是再也離不開流霜了。

一片嬉鬧的聲音隨著柔風吹了過來。

百里寒瞇眼瞧去,柳條依依,柳絮漫天,一排垂柳之下,兩抹小小的身影在飛跑,空中兩隻紙鳶正在隨風飄蕩。

藍色燕子紙鳶纏住了黑色老鷹紙鳶,兩個小孩使勁去拽,結果卻是手中線齊齊斷掉,燕子和老鷹輕飄飄從空中墜落。那藍色燕子被樹枝掛到,已經有些支離破碎了。

一旁的宮女和太監頓時傻了眼,愣著連大氣也不敢出,因為他們知道,怕是又一場戰爭即將爆發了。

果然,片刻的靜默過後,身著嫣紅色羅裙的小女孩大聲喊道:「百里熹照,你賠我紙鳶。」柔嫩可愛的嗓音吐出來的卻是凶巴巴的語氣。

才不過五六歲的年紀,聲音和氣勢倒是不小,嬌俏的小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顧盼神飛。

「霞蔚,明明是你的燕子纏住了我的老鷹,怎麼讓我賠?」一旁的小男娃慢悠悠說道。

小男娃也是五六歲的年紀,一襲銀白色衣衫,小小年紀,便有一種卓爾不凡的飄然氣質。

「我不管,就是你弄壞我的紙鳶的,快些賠來!」霞蔚小手叉著腰,一副霸道蠻橫的樣子。

「今日我就是不賠了,明明是你的錯。我還要你賠我的老鷹呢。」熹照揚了揚眉,淡淡說道。

「好啊!既是如此,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霞蔚說罷,小手握拳,已經襲了過來。

「小公主,不可啊。」身後的侍女和太監連聲驚叫,卻沒一個人敢欄。

他們可不敢惹這個小公主,若是惹惱了她,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說起來,這對龍鳳胎的性子可是天差地別的。

小公主刁蠻活潑,小皇子溫文沉靜。一向,小皇子都是讓著小公主的,今日不知怎麼回事,兩人竟然拉開架勢要打了。

不及反應,一紅一白兩抹小小的身影,已經纏鬥在一起。

百里寒緩步走了過來,眼看著熹照和霞蔚鬥在一起,忍不住皺了皺眉,輕輕咳了一聲。

熹照和霞蔚聽到聲音,眼角一掃,互相使了個眼色,收住了手,一起衝到百里寒面前。

「父皇,熹照他弄壞了我的紙鳶。」霞蔚說著小嘴一瞥,竟然抹起了眼淚。

百里寒眉毛一揚,抱起了霞蔚,唇邊掛起一抹寵溺的笑意。

霞蔚的性子和他的冰弟真是如出一轍,都是天使一般的面孔,卻是一肚子的鬼主意,說哭就哭,說笑就笑。當然,她的哭都是有緣由的。這一次,不知又有什麼鬼主意。

「好了,要什麼,說罷。」百里寒有些無奈地說道。

熹照站在地上,頗不以為然地望著霞蔚。

霞蔚一聽,立刻轉哭為笑,帶著笑影的臉上,尚帶著亮晶晶的淚珠。

「我要父皇為我做紙鳶,我的紙鳶弄壞了,一會回去,母后會生氣的。」霞蔚撅著嘴,說道。

「父皇,我也要。我的紙鳶也弄壞了,那可是母后親自為我做的。」熹照也皺著眉頭說道,那樣子十分可愛。「好,父皇回去便給你們做,怎樣?」一國之君在兩個孩子面前完全沒了架子。

「父皇,我們去你的禦書房做去吧,做好後再回宮。母后若是知道我們弄壞了她做的紙鳶,肯定會生氣的。」霞蔚奶聲奶氣地說道。

百里寒自然捨不得流霜生氣,便在兩個小魔頭的纏鬧下,到了禦書房。

百里寒的畫工自然是差得流霜很遠,畫了好幾副,都被熹照和霞蔚駁回,說是畫的不像。百里寒這些日子忙於政事,很少和孩子們在一起,覺得歉疚,終於耐著性子畫了一副又一副。

折騰了兩個時辰,畫的燕子和老鷹才得到了一雙兒女的滿意。

臨走前,熹照別有意味地說道:「父皇,今日之事,我們都是奉母后的命令做的,一會兒父皇可不要怪我們。父皇好自為之,我和霞蔚到太皇祖母那裡去了。」

「是啊,是啊!」霞蔚也乖乖地笑著。

言罷,兩個小傢夥便隨了太監,一溜風地走了。

百里寒撫了撫疲倦的額頭,這才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這兩個小魔頭,很明顯是纏著他不讓他回棲鳳宮的。

難道有什麼事?霜兒要耍什麼花招?撫額皺眉,猛然想起,今日是四月十八,是六年前,他娶流霜的日子。

百里寒緊皺的眉頭頓時一鬆,看來,霜兒故意讓兩個小傢夥纏著他,莫非是要給他意外的驚喜?心中頓時一甜,匆忙起身,向棲鳳宮而去。

夜已深,皎月當空,涼風西西。

棲鳳宮中,迎接百里寒的事情,確實是意外的,但是卻不是什麼驚喜。

當百里寒從妝臺上拿起一封信箋讀完後,他的臉剎那間便黑了。

他的皇后,竟然離宮出走了。

在四月十八,在這個有著特別意味的日子裡,竟然拋下了他和一雙兒女,瀟灑地走了。

她說是遊蕩江湖,行醫救人去了。

她說在這深宮之中,會荒蕪了她的一身醫術。

百里寒跌坐在鎏金大床上,剎那間感到一種從未感到的失落。

「來人!」他嗓音嘶啞地低吼道。

幾個小宮女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

「皇后何時離宮的?」百里寒滿臉陰晦地問道。

「陛下去上朝時,皇后便出宮了!」一個小宮女顫聲答道。

那就是卯時了,已經走了一天了,足以出了京城了。

百里寒的一雙黑眸,黑漆漆的,看不出什麼表情。抓著流霜信箋的手,忽然一握,唇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管走多遠,他都會找到她的。

幸福番外翹家的皇后(下)

縈鎮,是玥國西部的一座水鄉小鎮。

春日,小橋流水,綠楊生煙,柳繞堤綠,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石板橋上,走來一個遊方郎中,身材清瘦,一襲淡色青衫,顏色淡的好似被春雨洗過。模樣溫婉清秀,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帶著天生的貴雅之氣。

他帶著兩個隨從來到小鎮最繁華的街道上,掛出一條免費醫病的招牌。

縈鎮不算富足之鄉,小鎮的居民得了小病還看的起,若是得了大病,大多都是沒銀子看病,躺在家裡等死。

如今來了不收銀子也給醫病的郎中,那些被宿疾折磨的病人們,便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境,來找郎中醫病。

本來沒抱多大的希望,卻不想這位郎中醫道真是高明,喝了他開的藥,病情竟都有所減輕。那些小病更不用說,竟是藥到病除。

沒幾日,郎中的高明醫道便在小鎮傳開了,且不收診金,哪裡去尋這樣好的郎中。一時間,遊方郎中的美名便在縈鎮傳開了。有人給他起了個綽號:醫仙。

十裡八鄉的病人都趕到縈鎮來瞧病,沒病的也來湊熱鬧,想要看看醫仙的仙容。

這遊方郎中正是女扮男裝的流霜,此番出宮,並非臨時起意,而是早有此心。只因熹照和霞蔚年幼,才將她的計劃一拖再拖。而今,兩個孩子已然五歲,她行醫江湖的心願終於再也按耐不住。知悉百里寒是絕不會同意她出宮的,只能偷偷溜走。

她將紅藕留在宮中照料兩個孩兒,帶了輕衣纖衣,扮成遊方郎中,一路向西而來。

每到一個村鎮,便會逗留幾天,為那裡的百姓診病。

這日清晨,輕衣纖衣剛幫流霜擺好了醫攤,街頭像颳風似的奔來幾匹馬,為首的馬上人黑衣黑帽,手中拿著一根烏梢鞭,如同一陣黑旋風捲了過來。

輕衣和纖衣心中一驚,慌忙縱身而起,一左一右,將流霜帶離醫攤。

那為首的黑馬到了攤子前,馬上人一勒韁繩,一聲長長的馬嘶聲響起,黑馬前蹄縱起,踏壞了流霜的醫攤。馬上人揮舞著手中的鞭子,將流霜那「免費診病」的字幅挑了起來。

輕衣纖衣一見,柳眉一豎,哪裡容得這些人撒野,就要動手。流霜一使眼色,示意她隱忍一下,不要生事。

輕衣纖衣無奈,只得忍著怒氣,看著這幫人撒野。

那些人將流霜的醫攤掀翻在地,將「免費診病」的字幅扔到了對面的陰溝內,兀自狂笑著說道:「哪裡來的窮酸郎中,在縈鎮擺攤子問過我家幫主沒?從哪裡來的速速滾回哪裡去!」

這些人無疑是找茬的。

流霜在這裡診病多日,百姓自然是歡迎的,但難免會礙了某些人的眼,譬如這鎮子原本的醫館。

流霜心裡是清楚的,但是,沒想到竟然有人來挑釁。這些人自然不是醫館的人,但也有可能是雇來的,看樣子是這裡的一霸。

「你們幫主是誰啊?」纖衣嬌聲問道。

「我們天龍幫幫主的名諱豈是你們知道的,還不速速滾走。」黑馬上的漢子囂張跋扈地說道。

「我們若不想離開此地呢?」流霜淡淡問道。

其實這一路走來,流霜一直抱著能忍則忍,少惹事端的心理,但沒想到天龍幫如此囂張。怎能容這樣的幫派欺淩百姓?

黑馬上的漢子聞言,大笑著道:「下場麼,你很快就知道了。」言罷,大手一揮,烏梢鞭閃著陰森森的黑光,向著流霜甩去。

那鞭子自然沒打到流霜,因為輕衣躍身抓住了鞭梢,更有一道白影忽然閃過,流霜只覺得纖腰一緊,便被帶離了原地。詫異地抬眸看去,清澈的眼波陷入到一雙深幽幽充滿了嗔怪的眸子裡。

「你來了。」流霜淡淡問道。

她知道他會來,卻沒想到他來的如此之快。

百里寒一襲月色錦服,風度翩翩,單手懲罰性地摟著流霜的纖腰,含嗔帶怒地說道:「我怎能不來!」

喧囂的打鬥聲響起,流霜看到百里寒的侍衛已經將那夥人打倒在地。那囂張的漢子正趴在地上哭爹喊娘連聲求饒,像只被拔了牙了老虎。

街上很多人在圍觀,流霜驀然覺得眾人的目光有些異樣,這才發覺自己和百里寒皆是男裝,這樣曖昧的動作,自然惹得很多人遐想。

百里寒卻不管不顧,摟了流霜,自顧向人群外走去,臨走還交代了一句,把天龍幫滅了。他當然不能容許這樣的幫派橫行。

百里寒帶著流霜,一路向附近最近的悅君客棧而去。

到了二樓廂房,才推開門,就見兩個小小人兒喊著母后,向她撲了過來。

流霜一把摟住,驚喜地問道:「熹照,霞蔚,你們也來了?」轉首看向百里寒,詫異道:「你怎麼將孩子也帶了出來?」

百里寒道:「當然要帶出來了,要遊蕩江湖嘛,當然要一家子了。也好讓熹照和霞蔚長長見識。」

「你隨我一起遊歷江湖?那國事呢?你不管了嗎?」流霜驚異地問道。

「父皇說,讓國事見鬼去吧!娘子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霞蔚學著百里寒的語氣,說道。

「父皇將國事交給了冰皇叔,這回,可有的冰皇叔忙了。」熹照也笑瞇瞇地說道。

「寒!」流霜感動地依偎到百里寒的懷裡。她萬萬沒想到他會丟下國事,陪她遊歷江湖,這次出走,是不是太任性了。

「霜,你這一路向西,是想回羽國看看吧。」百里寒問道。

流霜點了點頭,已經五年沒見姑姑了,她甚是想念。何況,有許多故人,不知他們過的怎樣,她怎能不牽掛。

「到了羽國,我們再到天漠國去,看看青兒過的怎樣?如何?」五年了,不知青兒是否獲得了暮野的心。

「好,幾年不見,也想會會暮野了。不知那傢夥的武藝長進了沒有?」百里寒悠然說道,最近也有些技癢了。

流霜想起那次百里寒和暮野的決戰,心中猶自後怕。

「不許比武,不然不帶你去。」她佯怒道。

百里寒唯命是從地點了點頭。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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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rasu 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