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大惠國篇:民國23年,「蘇繡之家」首席繡娘,
蘇家嫡長孫女——蘇水瀲在一次謀害加意外中身亡,
靈魂穿越到了某個不知名朝代的王府私生女身上,
在山林求生的時候,
撿到了一名被同伴毒害生命垂危的冷漠殺手,並將之救活。
隨後,兩人相伴走出野獸出沒的大室山,
在一個山清水秀、農戶稀少的繁花鎮落足,
並佯裝夫妻在此買房買田定居下來。
一個是對外界不熟的穿越女,一個是厭棄外界的殺手男,
且看他們如何適應農家生活,
開始他們重生一世之後的田園生活。

民國篇:蘇家老太爺(拍案而起):
哼!想我堂堂蘇繡之家的嫡長孫女,
怎可選那殺手做夫君呢!不成不成!
蘇家當家(蘇水瀲之父親):
水瀲這丫頭太不懂事了,既是要找殺手,
也該找那風瑤閣閣主嘛!
蘇家主母(蘇水瀲之娘親):
幹得好女兒!殺手怕什麼!只要他對你好,那才是真的好!

 

 

 

  001蘇繡之家
  
  民國二十三年春。蘇州。
  
  陽春三月的早晨,散去了好幾天細雨霏霏的連綿陰霾,艷日早早掛上了枝頭。
  
  「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幽幽花香隨風輕襲,伴隨著四周人來車往的早市開場,位於蘇州市中心偏近郊某座四四方方仿造京城前朝時期的特色四合院內,下人們已經各自忙乎著手頭的清掃工作,間雜著大廚房裡飄來的飯香菜濃,新的一天開始了。
  
  俯覽這座蘇州城內外有名的「蘇繡之家」--蘇家宅院,幾座小院落錯落有致地分佈,其間是彎彎繞繞的青磚小徑,穿插著優雅精緻的亭台湖閣,兩側是繁茂齊整的花樹灌叢。不得不說,蘇家大宅的主事者是個非常懂得享受,也善於欣賞的人。
  
  「你們小姐呢?」蘇家長孫蘇庭翊顧不上一路紛紛向其行禮道早安的丫鬟僕役,匆匆邁進一座小巧精緻的院落,邁進一間正向朝陽的敞亮的大繡房,朝兩名正在收拾繡線的丫鬟問道。
  
  兩名丫鬟聞言對視一眼,頗覺奇怪,其中一名身材略略高挑一些的丫鬟迅速低眉答道:「回大少爺,小姐一早起來拿了那副後日要參展的大型蘇繡就去老太爺院裡了,說是少爺派人讓她去的。」話到後來,語調低垂,看少爺的臉色,想必是另有人抬了少爺的名義讓大小姐去的吧。
  
  蘇庭翊劍眉一挑,隨即匆匆掉頭出門,往蘇家目前輩分最大的老太爺院落趕去。
  
  尚未進院門,就聽見院裡傳來陣陣由遠及近的驚呼聲。蘇庭翊眉一皺,腳下的步伐更迅速。
  
  「阿芬,你快去秉告老爺和大少爺,我去回太太。」
  
  「哎!」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個形色匆匆面露驚恐的丫鬟,從老太爺主院方向往院門跑來。
  
  「出了什麼事?」蘇庭翊喚住這兩個低頭趕路沒有注意來人的丫鬟。
  
  「啊!大少爺!」兩個丫鬟似是抓住了主心骨,幾乎喜極而泣。
  
  「出了什麼事?有看到大小姐嗎?還是老太爺他……」蘇庭翊也不顧她們倆無禮地拽住他衣袖的舉動,急切地問道。
  
  「大少爺,是……是大小姐……大小姐她……」其中一個丫鬟早已驚嚇不散,另一個丫鬟語無倫次地答了幾個詞。
  
  蘇庭翊抓住幾個字眼後,也不再問她們,推開她們倆急速往老太爺住院奔去。該死的!都怪自己沒有覺察,若是,若是水瀲因此而有個好歹,他勢必不會放過那對母女,管它什麼二姨太有多受寵。
  
  一路憤恨地想著,老太爺的主院就出現在眼前。蘇庭翊一把推開主院大門,邊大步往裡踏進去,嘴裡急切地喊著:「水瀲!水瀲!」
  
  大廳沒有,偏廳沒有,左廂房沒有,蘇庭翊一間一間地搜索著,直至來到門簾半掛的右廂房,他聞到了一股腥味兒,疾步踏進,門簾在他身後搖搖欲墜,眼前出現的一幕赫然讓他幾欲跌地而坐。
  
  「水瀲……水瀲……」蘇庭翊顫著雙手,上前幾步,突地席地而跪,輕輕捧起地上曲膝而躺,頭部似是撞到了桌角,一個血眼子正「汩汩」地往外冒著血,染紅了她一身翠藍的衣衫,也煞白了她小巧的鵝蛋臉。
  
  「水瀲,你不會有事的,大哥這就帶你去醫館,你不會有事。」蘇庭翊瞬間煞白著臉,抱起地上的女子,邊笏侖地自言自語著,邊匆匆往門口走去。
  
  一路上,朝四下喊道:「來人,立即備車。」身形則一頓不頓地飛速往外奔去,偶爾低頭看一眼蒼白沒有血色的妹妹,眉宇緊皺。
  
  「娘,你說她會不會……」蘇庭翊一路奔走,在路過某座精緻的仿真假山後,傳出一對母女的對話。
  
  「若是真的,倒是好了,以後看誰還壓著你。」一名衣衫華貴的中年貴夫人率先露出了臉,眉眼有著恨意。
  
  「可是,這件事老太爺不會不管的,畢竟是在他那裡出了事。」一名年方十六七的年輕女子嘟著嘴。神色略顯慌張。
  
  「你怕什麼。再怎麼追究,這也是意外。沒有人證物證的,難不成還將意外責罰到我們頭上?再說了,蘇水瀲死了,你的才華才能得到老太爺和你爹的賞識,沒了蘇水瀲,你就是蘇繡之家名正言順的首席了。他們哪裡會逮著由頭責罰你。」貴夫人甩了下帕子,伸出食指朝兀自慌張的女兒點了點額頭,恨鐵不成鋼地叮囑道:「到時若是老太爺和你爹問起,你可別說漏了嘴,記住了?至於那副′清明上河圖′,趕緊送出去處理掉。」
  
  「知道了,娘。可是我怕大娘和大哥……」一想到自己那個同父異母的大哥,還有那個言語不多卻神情嚴肅,似乎一眼瞧來就能看穿自己心思的大娘--蘇家現任的當家主母,蘇水灩就禁不住身子發顫。
  
  「沒出息!」貴夫人也就是蘇家老爺的二姨太鄧雲斜目狠狠瞪了自個兒女兒一眼,手上的帕巾被她揉成了團。「回去吧。這兩天宅子想是不會太平了,你給我好好待在繡房練習。後日的國標大賽,老太爺肯定會讓你去,你可別丟了你娘我的臉。」鄧雲斜了自己女兒一眼,若非為了她今後找個好婆家,而不是像自己這般為人妾室,終是不得抬頭,自己至於如此費勁心思地為她這般謀劃嗎?
  
  蘇水灩垂著頭輕應了一聲。心裡卻也忐忑不安。即使自己這個處處高自己一頭的嫡房長姐僥倖地沒有死,怕也是無法參加後日的國標大賽的吧。嗯,娘說地沒錯,自己好好準備準備,若是在國標大賽中一舉成名,「蘇繡之家」的首席還不手到擒來?至於王家大少爺,也肯定會選自己而不再是蘇水瀲的吧。畢竟,王家看中蘇水瀲可不就是蘇繡出挑嘛!蘇水灩滿心地自信又使其趾高氣昂起來。跟著自己的生母翩然回了自己小院。
  
  ……
  
  蘇家主院大書房。
  
  「啪!」桌上一陣巨響,青花瓷杯盞頃刻碎裂。主位上怒目而視的赫然是蘇家老太爺。
  
  「誰瞎傳的話?讓水瀲去我院裡?這個家雖然是老大在當,可是我還沒死呢!」老太爺雖然年逾八十,可怒罵起來依然中氣十足。
  
  「父親息怒!」蘇家當家,也即老太爺的大兒子蘇放華連忙從老太爺的左側偏位起身,彎腰向老太爺求恕:「兒子這兩日正忙著佈置後日舉行的國標大賽,確實不知水瀲出事。據兒子徹查,那日是庭翊的大丫鬟去了水瀲的院子,說是庭翊在父親這裡,水瀲去了父親院落,哪知並沒有庭翊和父親的影子,只是不知怎麼會撞上桌角導致出血不止而……這個,兒子也還沒查明。」
  
  蘇放華將自己查到的真相秉告了老太爺,只是心中也有疑慮,依著水瀲以往沉穩的性子,怎麼也不會不帶個丫鬟就匆忙出門的。而且據水瀲身邊兩個丫鬟的陳述,水瀲出門的時候還帶著那副準備參展的大型蘇繡。可是事發之後,據最先發現的兩個老太爺院落裡執勤的丫鬟和大兒子蘇庭翊所言,均沒有發現這幅巨型蘇繡。這事,恐怕真不是意外,而是有心人故意謀之。只是如今……
  
  「庭翊那個丫鬟呢?」老太爺也想到了其間的彎彎繞繞,隨即發問。
  
  「兒子派人找到那麼丫鬟時,已經……已經掉入湖裡沒氣了。」
  
  「混賬!」老太爺憤怒地拍桌而起:「這哪裡還是意外,明著就是謀害!水瀲這丫頭……唉……你趕緊的,加派人手,不惜代價查明其中緣由。」老太爺蹙眉吩咐著大兒子,末了,又加了一句:「後日大賽……讓水灩這丫頭好好準備準備,無論如何,蘇家不能沒人前去。」
  
  「是。兒子這就去叮囑她。」蘇放華垂首而答。
  
  …………
  
  「大夫怎麼說?」醫館手術間外的休息室,一名四十左右的富家太太抓著蘇庭翊的手,急切地問道。這就是蘇家如今的當家主母--蘇放華的正妻李如曦,此時的她哪裡還有平時沉穩肅靜的大太太模樣,滿臉滿眼都是對生死不明的女兒的焦慮。
  
  「娘。」蘇庭翊緊握了握李如曦冰涼的手,輕聲喚了一聲,卻是說不下去,只是一味搖搖頭。
  
  「翊兒,你這是什麼意思?」李如曦再也忍不住,眼裡「撲嗦嗦」地落起淚來。身邊跟著的丫鬟也緊張地看著自己大少爺,希望得到的結果不會讓太太絕望。
  
  「大夫說……」蘇庭翊組織了下大夫適才說的話,挑了些不是那麼令人一聽就要暈厥的話語:「大夫說,妹妹,妹妹傷到了頭部,淤血沒有散盡之前,可能要昏迷幾天。」這只是其一的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小,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自此成為一個活死人,若是半年沒有起色,恐怕就……蘇庭翊一想到這個可能,就忍不住揮拳擊向身側的水泥牆。
  
  「大少爺!」李如曦身畔的丫鬟見狀,驚呼一聲。
  
  李如曦看向兒子,聽了他的話,心情緩了不少,見兒子如此,還道他是在憤怒那些個傷害水瀲的人。遂安慰其兒子來:「既然沒有生命危險就好。其餘的,我想,咱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那個傳訊的丫鬟死得蹊蹺,背後的主子不消猜,就是那個賤人。我明兒回趟你外祖父家,聽說鄧家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參加了什麼組織,前段日子正到處籌錢……哼,我就不信逮不到那個賤人的把柄,就讓他們一家子互咬尾巴去。」李如曦冷冷地哼道。雙目滿是冰霜刀劍。敢傷自己女兒,活得不耐煩了!

 

  002奪舍?穿越!
  
  蘇水瀲從昏迷中醒來時,周邊的環境實非民國二十三年春的蘇州城洋人醫館,而是一片枝繁葉茂的叢林。
  
  叢林?蘇水瀲眨眨眼,撐起自己貌似虛弱不堪的身子,迷糊地四下張望一番之後,再不解地低首看看自己:「呀?」這身衣服似乎並非自己此前所穿的那套,難道是自己昏迷時丫鬟給自己換的嗎?可也不該是這種華麗綢布呀,自己對服飾的華麗沒有要求,但是素來要求舒適。兩個自小伺候自己的丫鬟也是知曉這一點的,由裡到外,一般都是細棉、蠶絲,像如今身上這套看起來華貴、實則悶熱不透風也不柔適的服裝肯定不是自己的。
  
  無意間又掃到雙手,再度蹙眉,這雙同樣蔥白的手,卻比自己小上一圈,手背也劃有不少傷痕,想必是枝條荊棘所致。只是,這明顯不是自己原來那雙修長白皙、呵護有加的刺繡之手了。
  
  只是,自己是蘇水瀲,佔據「蘇繡之家」首席繡娘整整五年有餘的蘇家嫡長孫女呀,難不成,此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嗎,整整十九年,卻是一場明析、深刻、真實的夢嗎?真正的自己其實是如今擁有這幅柔弱無力又不堪任何承受的身子的女子?哦,不,該說是少女吧,看身子骨估計還沒水灩大吧。
  
  想到自己那個庶出的妹妹蘇水灩,蘇水瀲不免一陣唏噓。沒想到,真的是沒想到,素來在眾人面前乖巧有理、尊卑分明的姨娘與性子活潑、長相漂亮的妹妹水灩,竟然會因為嫉妒自己的繡工而報復自己,藉著大哥的名義將自己騙到老太爺那裡,奪走了那副自己花了將近四個月才完工的大型蘇繡「清明上河圖」,還狠狠地將自己推倒在地。
  
  輕晃了晃腦袋,有點沉,但並沒有刺痛的感覺,難道此前被水灩推了一把並似乎撞上了老太爺廂房的桌角,隨後就沒了知覺,這些事都是自己的幻覺不成?
  
  蘇水瀲硬撐著自己無力的身子起來,再度確信這具嬌小柔弱的身體不是自己。
  
  眉間的疑惑沒有散去,拾起身邊一根大枝條,拄著自己全身的份量,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待頭暈現象稍有好轉,才四顧觀察起來。
  
  幾步開外的灌叢上,掛著一隻小巧的包袱,蘇水瀲上前拿過來細看,心下猜到應該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的。手下的動作也沒停,抖開包袱想看看裡面可有任何信憑之類的可以明確自己身份的東西。
  
  可惜的是,包袱裡有一套內衣中衣外袍三件式的鵝黃色綢緞衣衫,一隻估計是裝水現在則是空著的葫蘆,一把精緻的短匕,一把檀木梳篦,一個手掌般大小的銅鏡,幾件用綢布包裹著的首飾:玉簪子、綴花金釵、一對雕有龍鳳的白玉鐲,以及一個沉甸甸的小荷包。荷包裡有五綻銀元,若干碎銀。
  
  蘇水瀲再一次扶額不解:看這些首飾尚無法確定,但是銀元寶和碎銀子早就不准許流通了吧?去年之前確實還用銀子鑄成的銀幣,可是去年開始就只許用法幣了呀?為何這個包袱裡還有這種十兩左右的銀元寶以及碎銀呢?看衣衫也不像是個閉塞山內許久不出的人啊。再看這銅鏡,照了半天瞧不清楚模樣,只是大致可以看出臉部輪廓,絕對不是蘇水瀲。再加上頭上挽起的雲發,肩側飄落的烏絲,光潔的額頭令蘇水瀲堅信這個人絕對不是自己,或者說絕對不是原來留著燕尾式前劉海梳著少女髻的蘇水瀲。
  
  蘇水瀲鬱鬱地放下包袱,沮喪地坐在一根粗大的樹墩上,捶著無力的雙腿,苦苦思索著各中緣由。半晌沒有想出個子丑寅卯,卻被腹內一陣飢腸轆轆聲提醒:這個身子之所以如此虛弱是被餓的。
  
  隨即猛然想到:這具身體該不會是被餓死了,然後被自己的魂魄佔據了吧?天!這不是奪舍嗎?意即傳奇志裡所說的「借屍還魂」?蘇水瀲呆了,那麼,真正的蘇水瀲呢?死了嗎?
  
  只是容不得蘇水瀲更多思考,不遠處傳來的野獸狂吼的聲音,隨即是一陣激烈的撕殺聲,她猛然驚醒,這才記起這裡可是山林呢,保不準有野獸吃人的事發生,還是先趕緊找個藏身之所吧。
  
  撈起地上的包袱,拄著粗枝盡量地往野獸嘶吼的相反方向行去。然而在一陣激烈的嘶吼聲之後,不遠處的林子再度恢復了原先的寧靜。
  
  蘇水瀲立在原地傾聽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了嘶咬怒吼聲,想了想,拄著粗枝往適才嘶吼的地方慢慢挪去。希望是自己想的那樣。蘇水瀲抓緊手上的枝條與包袱,緊張地心跳加劇。若是猜測錯誤,自己這條外借的命也可就沒了。
  
  看著眼前凌亂血腥的現場,蘇水瀲抑制住嘔吐的慾望,撐住幾欲暈倒的身子,蒼白的小臉上奇異地揚起唇角,透露出她內心的欣喜。是的,自己有了可以繼續存活下去的裹腹之食了。
  
  雖然看上去並不是那麼好處理。
  
  一隻足足有她四人不止的吊睛白虎,兩隻大狼。
  
  她顫抖地靠近那三隻已然因拚殺而受傷死去的凶悍之物,掏出那把不知道實不實用的短匕,卻不知從何下手。
  
  剝皮,割肉,燒烤。這是她閒暇時從奇異志裡看來的,只是從來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親手來試的一天。
  
  作為蘇家嫡房長孫女,又是連冠五屆的「蘇繡之家」首席繡娘,自己的生活不可謂不精緻、舒逸。何況,以蘇家在蘇州城的地位名望,也由不得她親手來做這些瑣事。她的手,是被保護了用來持針刺繡的。
  
  可是,如今的自己,哪裡還有機會坐等吃食送上嘴?只有自立救濟才能得以生存吧。雖然這具身體並非蘇水瀲,但是,魂魄是。從此以後,它就是蘇水瀲,蘇水瀲就是它。
  
  遙想了許久,直至暮色籠罩,蘇水瀲卻依然沒有敢上前碰觸這三具悍物屍身。握拳的手緊了又緊,幾番深呼吸之後,她決定持著匕首開始勞作。沒錯,勞作。將這些行為看做簡單的勞作,她不信自己克服不了內心的緊張與害怕。
  
  正欲上前,卻聽得身後草堆裡一陣「悉悉索索」之聲,隨即滾出兩隻通體雪白的小狗。額,看它們「嗚嗚」地輪番舔著兩隻早已死亡且逐漸僵硬的大狼,蘇水瀲意識到,這兩隻應該就是狼崽了。它們這是出來找自己的父母呢。
  
  蘇水瀲眼角有些濕潤,為自己此前還想剝皮吃肉的慾望慚愧了一把。上前抱起這兩隻似乎出生不久的小狼崽,輕聲說道:「別難過了,我幫你們葬了他們可好?」兩隻狼崽也不躲避蘇水瀲的親近,「嗚嗚」兩聲,看著它們水潤晶亮的眸子,蘇水瀲覺得它們能理解自己話裡的意思。
  
  將小狼崽輕輕放在草堆裡,拿著匕首掘起土坑,看著半天才挖出這麼小一個坑,蘇水瀲不免有些焦急,天色都暗下來了,還不知道晚上會不會有更加兇猛的獵物出來獵食,自己孑然一身,又帶著兩隻小狼,該何去何從呢?
  
  回頭瞥了眼那兩隻乖巧蹲著的小狼,會心一笑,沒想到,人沒遇到,倒是遇上了這兩個小傢伙。
  
  小狼崽也掃到了蘇水瀲的目光,見她盯著自己,似是不解地「嗚嗚」兩聲,隨後一路連滾帶爬地來到蘇水瀲腳邊,舔了她兩口,開始學著蘇水瀲刨土,蘇水瀲一見它們如此可愛的舉動,也停了遐想,繼續開始手上未完的工作,將土坑挖大,直至足夠裝下兩隻大狼為止。
  
  ……
  
  「行了。」蘇水瀲在埋大狼的土坑旁邊磊了一圈小石頭,以免日後帶著小狼崽回來找不到這裡。雖然還不知道能不能安然出了這個林子,也不知道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來。不過,她習慣了在任何出自自己之手的物品上做點標記。
  
  拍淨身上的塵土,奮力拖起那只吊睛白虎,招呼兩隻狼崽:「你們住在哪裡?帶我去好嗎?」
  
  兩隻狼崽圍著埋好的土坑繞了幾圈後,回道蘇水瀲身側,抬頭「嗚嗚」幾聲,一口咬住白虎的前腿,幫著她拖白虎,並示意蘇水瀲跟著它們前去。
  
  走了大約五十米左右,跟著小狼撥開身前的灌木叢,眼前赫然出現一個兩米寬的大洞,蘇水瀲心下瞭然,想必這裡就是狼洞了。否則小狼也不會如此熟門熟路。
  
  將白虎丟在洞口,隨小狼進了它們的家。
  
  洞內除了有股騷氣,倒也沒有很髒。地面墊著松厚的乾枝葉,踩上去「嚓嚓」做響。洞不大,卻很狹長,一直走了約摸有十幾米才到頭。盡頭居然是一個水窪。
  
  哦,不,這哪裡是水窪,竟然是一處天然形成的鐘乳石。沿著尖長的石乳,清脆地滴著鐘乳滴。最中心的那個鐘乳石有個凹處,裡面積了幾瓢似水非水似玉非玉的透明色晶綠液體。
  
  這是?蘇水瀲用食指挑了一點點放到嘴裡嘗了嘗,味道清新爽口,一入腹頓時精神大振,哪裡還有此前疲憊飢餓的感覺啊。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呀?看它似乎是從洞頂上滲下來,繼而積起來的吧。只是,抬頭觀察洞頂,也沒有很潮濕的滲漏處,只是略略有些異樣。可是,若是要從這樣的洞頂積蓄一滴滴落到這個凹處,得等上多少時間啊,怪不得凹處盛著晶綠液體的地方絲毫沒有往外溢出的現象。這會是積累了多少年啊?
  
  蘇水瀲呆楞地想了半天,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這些晶綠透明的液體究竟是什麼東西。


  003山中無歲月
  
  第十天了。
  
  蘇水瀲拿著石塊在石洞壁上又添了一橫。
  
  心裡不禁焦急。走不出這個林子可怎生是好啊。
  
  原以為不過是座山林,然而花了六天從六個方向摸索出去,半天之後依然看不到林子的盡頭,只好悻悻地無功而返。
  
  看看腳邊歡快地追逐嬉戲的「小純」和「小雪」兩隻小狼崽,蘇水瀲眼裡泛起笑意,幸好還有它們作陪。否則,自己哪能挨過這麼多十日,不是餓死、凍死,就是被野獸叼了去做美餐了。
  
  想到這裡,蘇水瀲來到洞口,幾根粗壯的枝條搭成的簡陋晾曬架上,掛著一串串肉乾。
  
  旁邊的灌木叢上還攤著一張足夠躺下兩個蘇水瀲的豹紋白虎皮。
  
  是的,那只與大狼同歸於盡的吊睛白虎被蘇水瀲花了兩天時間才徹徹底底地將其皮肉分開。在兩隻狼崽的帶領下找到了離洞最近的水源--約摸三十米外一條蜿蜒而過的清澈小溪。將虎皮洗得乾乾淨淨之後,晾曬在灌木叢上。
  
  經過一周下來的晾曬,虎皮已經漸漸收縮並乾燥柔滑,想著晚上可以躺在如此溫暖柔滑的白虎皮上睡覺而不是再被那些乾枯枝葉刺得渾身不舒服,蘇水瀲就忍不住嘴角輕揚。
  
  輕輕摩娑著日漸不再柔嫩的雙手,上面因勞作而增加的傷痕細細麻麻,心底一陣歎息:能不能出這個林子還不一定呢,更別說重持繡花針做刺繡了。還是為生計打算吧。
  
  幸而八歲之前在外祖母家跟著大自己四歲的表哥四處玩耍,知道些野外燒烤的秘訣,再加上刺繡之餘閱覽的那些閒書異志,裡面講述著各地的風土民情、特色吃食,讓蘇水瀲在處理吊睛白虎時想起了不少求生的應付措施。
  
  能把虎肉從虎皮上剝離下來,多虧了包袱裡那把華麗精緻的匕首,如今被她用枯籐編織的麻繩綁在小腿上,以免四處打探時發生什麼意外得以用來自保。
  
  想不到這把被她認定為華麗裝飾的短匕首,竟然可以這麼鋒利,削鐵如泥的兵器也不過如此吧。
  
  也多虧了它,自己切割起虎肉塊來一點都沒怎麼費力,當然,也因自己手藝不熟而數次劃破了自己的手皮,甚至還有一次割得太深而流血不止,若非在鐘乳石下的水窪裡洗手時發現那些晶綠透明的液體可以迅速止血,說不定蘇水瀲早已因失血過多而再一次昏厥了呢。
  
  晶綠透明的液體簡直就是瓊漿玉液,不僅有著補氣養神的功效,還能止血療傷呢。看看自己經過幾滴玉液的滋潤而健康不少的身子骨,早已不復一開始的柔弱不堪了。
  
  呵呵,蘇水瀲忍不住再一次偷笑,雖然初時因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而沮喪過,不過在撿到兩隻小狼崽有了休憩之所,甚至還如此好運地發現了這麼神奇的寶貝之後,蘇水瀲已經淡定了。
  
  古有訓: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上蒼沒有讓自己就此魂飛魄散地死去,而是換了個環境繼續生存,那就盡自己的努力好好生活吧。想必娘親和大哥知道了,也會寬心吧,女兒沒有自暴自棄,而是自力更生地努力生活呢。
  
  至於剩下的晶綠液體一定要省著點用了,估計沒有兩小勺了,在決定出林之前一定不能再輕易使用了。想到出林,蘇水瀲還是決定再過些時日,數數架子上晾曬著的虎肉乾,估摸著還能再維持個十天、半個月。
  
  屆時,「小純」、「小雪」應該也大些,健壯些了,足夠跟著自己走得更遠。自己再多準備些吃食,前些天探索出路的時候還發現了不少野果子,看個別有鳥兒叼啄過的赤痕,想必是沒有毒的吧。
  
  待明日去仔細探探,若是有新鮮果子吃,那就幸福了。這些天來,不是清水就是肉乾的,若非餓得實在受不了,自己壓根就不想吃。
  
  雖然是虎肉烤過之後很香,可是沒有塗抹蜂蜜、鹽巴之類的調味,根本吃不下幾口。看著兩隻小狼崽啃的很歡的樣子,蘇水瀲無語地轉身,準備去找些可以當做調料的野酸果。最好能找到異物誌裡描述的那種可以在野外代替鹽巴的鹹味果。蘇水瀲發揮著最強大的記憶恢復能力,使勁地把以前看過的知識融合到現下的生活裡。
  
  …………
  
  「小純、小雪?」蘇水瀲頂著露水進了洞,喚醒兩隻兀自沉睡的小狼崽,白皙的小臉上透著喜悅。
  
  「嗚嗚」,兩隻小狼崽睜開朦朧的雙眼,見是蘇水瀲,朝她略帶著涼意的身子拱了拱,咿咿嗚嗚之後再度閉上眼繼續享受清晨的好眠。
  
  蘇水瀲失笑地把它們輕輕放到虎皮上,由它們繼續憨睡。
  
  自己則來到鐘乳石下的水窪旁,從懷裡掏出那幾顆令她綻放笑顏的果子。
  
  是的,這幾顆看似其貌不揚的乾癟青果,就是異物誌裡描述的鹹味果,可以替代鹽巴使用的鹹味果。
  
  她在發現時就小心嘗過了,確實是鹹的,只是略略有些苦澀。想必是需要根據異物誌裡所說的方法處理過的吧。蘇水瀲忍不住心底的歡喜,輕哼著軟噥婉轉的蘇州小調,處理起這幾顆果子。將它們的外皮剝去,用匕首細細挑出果核,然後將果肉一一放入石碗裡。
  
  所謂石碗也不過就是一張類似凹口瓦片的石片,可以盛放一小碗水的容器,是她在小溪邊發現了帶回來的,一共找到了兩個,一個給了兩隻小狼崽用。另外還找到了一隻很像瓦罐的石頭,可以架在火上用來燉肉湯。
  
  至於湯勺和筷子,則是她自己用匕首和較為硬朗的木塊雕成的,雖然花了好幾天,但是效果很不錯,湯勺柄上,甚至還被她閒來無事時用匕首雕了些花草圖案,而筷子則做成了兩根由細至粗的木筷,在相對最粗的筷子頂端雕成了蘑菇狀的圓頭,顯得很有藝術喜感。
  
  只是匕首雕刻起來明顯沒有繡花針在棉、絲上刺繡來得不順手,蘇水瀲花了好幾個清晨時光,練廢了好些木頭,才做出了現在使用的兩樣在她眼裡還算盡善盡美的木藝,所謂一回生兩回熟,融會貫通也就是這樣的吧。
  
  用木湯勺將鹹味果肉搗得很碎,一共五顆鹹味果,剝出來的果肉只佔去了半個石碗底。蘇水瀲想好了,若是去澀方法成功,那就帶著籐編的籃子去採。唔,那株鹹味果叢上結的果子全部採下來應該有上百顆不止吧。也許因為這種果子味道著實不好,所以才避免了鳥兒獸類的叼啄吞食吧。
  
  蘇水瀲將石碗裡的果肉擱在最大的那塊鐘乳石上,晾上半個小時之後,將前些天找到的酸漿果捏出汁攪拌進去。酸味去澀,這是異物誌裡說的最簡單實用的方法。只是,這書中描述的通體橘紅果汁渾酸的漿果她還沒找到,只是找到了一種嘗起來也是奇酸無比的類似桑椹的無皮小果子。
  
  用筷尖挑了些果汁放到舌尖「咂吧」了下,瞬間兩眼放光,真的沒有苦澀之味了呢。品起來酸酸鹹鹹,足夠自己用作調味料了。嗯,今天總算可以燉一鍋酸酸鹹鹹而非奇淡無比的肉湯了。
  
  看看兩隻小狼崽依舊睡得很香甜,也不去喚它們了,逕自帶著一葫蘆清水,挎著樣式很田園的籐籃決定出洞去採摘大量的酸漿果和鹹味果了。順便去小溪附近看看那幾株野草莓可以吃了沒。
  
  感受著林子裡的氣溫,應該已經快五月了吧,枝頭灌叢裡間雜的花骨朵都已經逐漸綻開了花蕾,剛來時尚且青澀的野草莓也已經紅透了呢。算算日子,自己無故降到這個林子已經有一個月了。
  
  清澈的小溪順著高低不平的地勢「嘩嘩嘩」地流過,蘇水瀲將手上的籐籃和葫蘆留在溪邊一塊較為平坦的大石上,自己則挽起褲腿,脫去腳上那雙幾乎看不出色澤的繡花鞋,將白皙小巧的雙足伸入溪水裡輕輕滑蕩。
  
  呼,輕吐出一口氣,五月的早上,溪水還是很涼澈侵骨的。不過,經過幾滴晶綠液體的補養,這具身體的體質越來越好。這段日子以來,蘇水瀲早已習慣每天一次的溪水泡足。不能暢快地洗澡,泡會雙足也可以彌補下遺憾呢。
  
  拿出懷裡的檀木梳,將過肩的烏絲輕輕捋直,隨意地綁了兩條麻花辮。
  
  以前在蘇家時那些漂亮溫婉卻繁戎複雜的髮髻都是丫鬟們梳的。想想那時的自己,每日除了淨手焚香之後的刺繡外,哪裡需要做這些個粗重的活計。
  
  回過神,整整褶皺的綢布中衣,那件華麗的外衫早就被自己洗淨收入了包袱,雖然自己對那件艷麗而繁綴的外衫很感冒,但是隨著日後天氣轉冷,倘若自己還走不出這個林子,也是需要用來過冬的。雖然不知道這裡的冬季有多寒冷,單靠那件外衫是否足夠抵寒,但是聊勝於無吧。
  
  如今的蘇水瀲已經不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蘇家嫡長孫女了,凡事都得親歷親為不說,還要費勁心思地為自己今後的生活謀求打算。
  
  想到這裡,蘇水瀲唇角微彎,其實,如今這樣的日子也挺不錯的,至少不用再步步驚心以免觸碰了繁複戎雜的大家族規矩,也無需整日耳提命地接聽受訓著大家閨秀該有的氣韻與矜持。若是蘇家老太爺與父親知道自己如今這般衣衫不全、脫鞋露足的樣子,該是怎樣的表情呢?
  
  呵呵,蘇水瀲有些愧意地收住笑意,真是太不應該了,一個多月的野外生存,讓自己的心思也野了不少呢。想到外表嚴格實則與大哥一般疼愛自己的娘親,蘇水瀲禁不住一陣心疼:娘親,女兒換了個環境還活著,也會好好地努力活下去。你們切勿為了女兒傷身傷神。

 

  004準備出林
  
  「呼」,蘇水瀲輕吐出一口氣,直起身,揉著自己酸疼的腰,總算是完成了。
  
  蘇水瀲將已經曬得很乾燥的各種野生菌菇用綢布包好,收在包袱裡。
  
  這些是前些日子探路的時候在幾棵陰濕的大樹叢下發現的。一開始不確定是否有毒,後來在某次觀察中,發現竄過的山雞在叼啄著吃,也沒見有什麼異樣,這才放心大膽地拿著根粗枝條將這些菌菇全數挖掘了回來。
  
  在燉肉湯時加了幾朵進去,發現果然味道好了許多。看來,燉湯也不是那麼簡單的,想自己從最初的鑽木取火種、燉淡而無味的虎肉湯,直到上個月調出酸鹹汁,湯味才有了煙火氣,而這些天找到的菌菇更是為肉湯加分不少。
  
  蘇水瀲滿足地甸甸收起來的一大包袱干菌菇,雖然份量不重,但是足夠自己吃上好幾個月了吧。
  
  「嗚嗚」,兩隻小狼崽從外面竄進洞,咬著蘇水瀲的褲腿直往外拖。蘇水瀲只好由著它們拽著自己往洞口走去。
  
  「小純、小雪,這是你們逮來的?」蘇水瀲訝異地指著洞口地面上躺著滴血的兩隻山雞,朝兩隻小狼崽問道。
  
  「嗚嗚嗚。」小狼崽似是回答她,還直起前肢圍著蘇水瀲搖搖晃晃走了一圈,隨即放下前肢搖擺了幾下純白的尾巴。
  
  蘇水瀲失笑地蹲下身,揉揉它們的頭:「想不到,小純小雪也長大咯,居然會獵捕食物了呢。呵呵……好吧,今天我們就吃烤山雞吃,嗯,把雞爪雞脖子割下來燉湯喝。」
  
  「嗚嗚嗚--」兩隻小狼崽歡快地圍著蘇水瀲搖頭晃腦了幾下就竄出洞叼枯枝去了,蘇水瀲立在洞口微笑著看了它們一會兒,隨即捋起袖子準備幹活。
  
  邊在石瓦罐裡燒著拔雞毛的熱水,邊想著出林子的事。如今兩隻小狼崽已經快一歲了吧,跟著自己出林子應該沒有問題了,何況,它們還會逮捕小野物,即使自己準備的肉乾、菌菇、野果不夠吃,也不用擔心會餓死了。
  
  唔,就這麼決定了,趁著還是春夏季,自己一定要趁早出發。誰知道走出這個山林要多久,萬一天氣轉冷,大雪封山可就糟糕了。
  
  想好決策,蘇水瀲就輕快地拔起雞毛,將兩隻山雞都洗乾淨之後,用匕首剖開雞肚子,山裡生存的野物肚子裡都很乾淨,除了五臟之外幾乎沒有噁心的油囊,不像自己記憶裡,表哥剖雞時挖出那麼多油膩噁心的東西。
  
  蘇水瀲盯著兩隻洗淨剖好的山雞考慮了半天,決定將其中一隻用鹹味果的肉汁醃漬半天,然後用籐草編織的麻繩吊著雞爪子掛在洞裡風乾,另一隻則是用酸鹹汁塗抹一遍雞身後,架在木棒上準備待會兒燒烤。並將割下來的雞爪、雞脖子以及內臟放入已經加了六分水的石罐裡,又拋下了不少香菇干,同樣加入調味料後,就架在火堆上燉了起來。
  
  「嗚嗚嗚--」濃香的雞湯和酥香的烤雞已經差不多可以品嚐時,兩隻小狼崽放棄了離洞不遠處的追尾玩耍,「嗚嗚」地跑回蘇水瀲身邊,舔著她的腳,似是嘴饞了。
  
  蘇水瀲好笑地抱起小雪,「妹妹這是餓了呀?好,我們馬上就開飯哦。」隨即也拍拍蹲在地上閃亮著眼睛十分艷羨地看著蘇水瀲逗弄小雪的小純,笑著安撫道:「小純也餓了對嗎?好,先帶著妹妹玩會兒,我來給你們盛香香的雞湯,切酥酥的烤雞哦。」
  
  給兩隻小狼崽的石碗裡裝滿濃濃的雞湯放在一邊先涼好,又用匕首將整只烤雞切成八大塊,將兩隻雞腿分給小純、小雪,自己則夾了塊雞翅膀啃起來。唔,有了調味料,烤雞的味道比當初烤虎肉好吃多了。
  
  看著兩隻啃地很歡的小狼崽,會心一笑,想不到,狼崽也喜歡吃熟食呢。也許是從一開始自己就餵他們喝肉湯,啃肉糜的緣故吧,小純小雪對於活物或是已經將死的野物都沒了餓狼撲食的凶悍樣,即使像今天這樣逮到了野物,也會叼回來交由自己處理。也不知道這樣的狼,對它們而言是好是壞。不過,既然自己已經決定帶著它們一起出山林,就將他們當大狗養著好了,只要有自己一口吃的,絕不餓了它們。
  
  …………
  
  雖然早就決定要走出山林,但是真正等到蘇水瀲準備充分、收拾妥當之後,已經又過了一個月了,林子也如期進入了夏季。
  
  「小純、小雪,我們該出發了。」
  
  蘇水瀲拿起整理妥當的大包袱,裡面除了原先就在的衣物、飾品、銀兩外,又加入了一包曬得很干、幾乎沒啥份量的菌菇,一隻晾乾的鹹山雞,一大包混雜了虎肉、兔肉的肉乾。
  
  另外,蘇水瀲還將鐘乳石凹處的晶綠色透明液體用木湯勺全數舀到了葫蘆裡。雖然只是葫蘆底上一點點,但是,僅僅嘗過幾滴的蘇水瀲就是知道這個液體的功效有多大,不到萬不得已可不准自己偷嘗。
  
  兩隻小狼崽近期愛上了捕獵,雖然能夠捕到的都還只是小野物,許是天性所致吧,不過獵來的食物都如數交給了蘇水瀲處理,它們依然不喜生食。蘇水瀲將它們獵來的野兔、野鴨都烤的烤,燉的燉,美美地吃了好久,剩下的都被她曬成了肉乾,準備背在路上吃。
  
  至於野果子,她用那只可愛的田園籐籃裝了滿滿一籃子,裡面有熟透了的野山桃、酸梅子、野桑椹、山楂,還有幾個樣子很像蘋果,卻比蘋果要小些、酸味重些,估計是野蘋果吧,不過這種果子樹很少,找了好些天才只找到兩株,將樹上所有成熟的果子都摘了下來,也只有二十來顆,之前幾天又忍不住啃掉了好幾個。餘下的野果裡面就這種果子最少了。
  
  不過,也足夠自己吃上許久了。蘇水瀲美美地想著。
  
  至少,現在的情況比剛來時只能啃淡淡的虎肉乾好多了,你看,有鹹味的肉乾、有曬成干的各種菌菇、還有新鮮爽口的野果子,唔,雖然拎著的籃子份量著實重了些。可是,看看兩隻歡跳著前進的尚未成年的小狼崽,蘇水瀲無奈地換了個手,還是自己拎著吧,總不能欺負它們還小吧,雖然真的很想將果籃子擱在它們背上去,讓它們背著前進呢。
  
  …………
  
  一人兩狼,走走歇歇,每逢遇到水源,蘇水瀲總要停下來,因為葫蘆裡裝了晶綠液體,無法再裝水了,只好藉著水源洗臉洗手、喝點清水滋潤嘴唇。
  
  入夏了之後在林子裡趕路還是有點悶熱的。
  
  蘇水瀲讓兩隻小狼崽喝飽了水之後隨它們在一邊玩耍一陣,自己則靠著樹幹休息,啃幾個野果子,也丟了幾塊肉乾給小狼崽當點心。
  
  雖然因為水源,害得自己丟失了幾張面額有千兩的銀票,但是還是喜歡在有水的地方歇息。
  
  說到那五張因入水而濕爛的銀票,蘇水瀲只得歸結為自己與它們無緣。
  
  誰知道這個身體的主人會將銀票藏在外袍與中衣之間的腰帶處呢。自己在小溪邊脫外袍時又哪裡會注意到這些,只是脫下就著溪水漂洗了,結果呢,那五張銀票赫然從水裡浮起時才看到,撈起一看才發現竟然是千兩面值的銀票,可惜已經化爛了。
  
   
  當走走歇歇了四五次之後,再一次來到水源附近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蘇水瀲看看尚無盡頭的林子,低歎了口氣,四下裡轉了一圈也沒發現可以適合過夜的石洞、樹洞之類的。看來今天晚上得露宿在這裡了,繼續往前還不知道會不會有水源呢。
  
  蘇水瀲環顧四週一圈之後,挑了個相對隱秘的灌叢背後,從包袱裡掏出虎皮鋪在地上,兩隻小狼崽很有眼力,見蘇水瀲這個架勢就乖巧從四處叼來了不少枯枝幹柴。蘇水瀲開心地拍了拍它們的頭,好似自己的孩子知道體貼做母親了一般開心。
  
  只是開心了沒多久,才想起自己沒有帶火種。
  
  「哦!」蘇水瀲沮喪地拍拍額頭,想起那個被自己小心存放在石筒裡用乾草吹著的炭木火種,如今卻遺漏在了山洞裡。
  
  那個可是自己好不容易用鑽木取火的知識拿來實驗,不知道實驗了多少次才成功燃出火花的呢。也是自那之後,蘇水瀲習慣地留一個火種在石筒裡,免得下次生火又要耗上無數次的鑽木動作。那可是非常疼手的。
  
  蘇水瀲無辜地看看兩隻蹲在地上搖頭擺尾的小狼崽,朝他們攤攤手心,委屈地傾訴道:「小純、小雪,我忘了帶火種了呢。雖然石碗、石罐是重了些,我本就沒有打算要帶。可是石筒裡的火種我沒想要忘記呢。唉!都怪我,離開之前盡想著這張虎皮了,沒再仔細檢查一遍。」蘇水瀲半似抱怨半似自責地自言自語著,兩隻小狼崽「嗚嗚嗚」地向她親暱地拱了拱,鑽到了她懷裡,似是在安慰她。
  
  「好啦,我沒有難過,只是怪自己太不仔細了。幸好現在是初夏了,晚上露宿應該也不會很冷,何況,我們還有這張又暖又軟的虎皮呢,對不對?咯咯……別舔我臉啦,好癢哦!」
  
  一人兩狼分享了肉乾、野果子,蘇水瀲還割了一隻鹹雞腿給它們倆分著吃,小狼崽還在長身體,可不能餓著了。隨後,各自喝了清水後,依偎在一起裹著虎皮安靜地入睡了。

  005撿了個殺手
  
  蘇水瀲是被一陣似是激烈的打鬥聲吵醒的。
  
  打鬥聲?蘇水瀲倏地驚坐起身,睡意全無。
  
  既然有人打鬥,說明這裡距離林子口已經不遠了吧。只是,看看這灰暗的天色,抬頭還可見幾顆稀疏的星子沒有消去。懷顧四周,也只能依稀看出個輪廓。這麼早,會是誰在這裡呢?
  
  蘇水瀲輕手輕腳地起身,將兩隻兀自睡得香甜的小狼崽裹入虎皮,自己則循著聲響傳來的地方走去。小心地不發出一點聲音,來到灌木叢的最外側,一顆大石背後。
  
  五六米之外的溪邊空地上,一群黑衣人正在互歐。互歐?哦,不,不是,是七八個黑衣人手持長劍正在圍截中間一個赤手空拳沒有任何兵器的黑衣人。
  
  只見其中一個黑衣人持著手中的長劍,指著被圍的那個黑衣人,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落到蘇水瀲耳中冰冷無比:「中了軟骨散和赤鳩毒也能耗上這麼久。怪不得……閣主的決策果然沒錯,留著你終是心頭大患……用陣。」
  
  說話的黑衣人一揮手,其餘七名黑衣人迅速擺出一個奇怪的陣勢。八個黑衣人手中的長劍從八個方位直直均指中間那個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言語黑衣人。
  
  蘇水瀲哪裡見過如此凶殘的撕殺場面,頓感一陣駭人的涼意從頭淋到腳,趁著還沒昏厥之前,趕緊摀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尖叫出聲。
  
  沒一會兒,被圍截的黑衣人終於不堪敵眾我孤的攻擊,歪軟地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之前說話的黑衣人從他身上拔出最後一劍,直立片刻後,依舊是冰冷無波的語調說了句:「司凌,要怪就怪你太過耀眼,殺手,該是活在黑暗裡的。」隨即轉身,手一揮,八個人瞬間隱沒在尚且陰霾無光的林際。
  
  蘇水瀲捂著嘴縮在大石背後許久不敢出聲。她不敢置信,幾分鐘的時間,自己面前就躺了個死人。那個地方,自己昨天還和兩隻小狼崽嬉戲追逐呢。如今卻,真的是……世事難料啊!
  
  直到身邊傳來熟悉的「嗚嗚」聲,蘇水瀲才從驚懼中回過神,拍拍蹲在腳邊拱著自己的兩隻小狼崽,抹去額頭嚇出的冷汗,定定神,決定帶著小純、小雪走近去看看情況。
  
  希望沒有死吧,不過看著那麼多劍齊刷刷地插入他的身體,想必是活不成了,看來自己還得挖個坑將他埋了呢。總不能等著被野獸嘶咬入腹啊。想到當初挖坑埋兩隻大狼的情景,蘇水瀲禁不住手心發疼。這麼個大男人,要埋的話,得挖多大的坑呀。
  
  帶著兩隻小狼崽慢吞吞地踱到黑衣人身邊,天,她真的要暈厥了,黑衣人仰躺在地,身邊幾乎血流成河。腰腹部的衣衫早就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兩手垂地,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眉頭緊鎖。
  
  眉頭緊鎖?蘇水瀲顧不得欲令自己作嘔血腥味,蹲下身子,伸出一隻手,顫微微地放到黑衣人鼻下。良久,蘇水瀲綻出一記淺笑,輕噓了口氣,抹去額上浸出的汗水。真好,還活著!雖然呼吸很輕,輕的幾乎讓人以為他已經死了。
  
  「小純,乖,快去幫我把包袱拿來。」蘇水瀲輕拍小純的頭,指指灌木叢後面的位置。小狼崽似懂非懂地擺擺尾,竄了出去。很快就叼來了包袱,連同那張虎皮一起。
  
  蘇水瀲打開包袱,掏出那只盛著晶綠液體的葫蘆,拿出木勺倒了一小勺出來,小心撐開黑衣人的嘴,將它如數灌進了嘴裡,又捏住他的鼻子,待液體一點都不浪費地滑入黑衣人喉裡,這才收回手。
  
  應該能救護回他的性命吧。想當初自己劃破手指,只是抹了一點點,就能立即止住血口,那麼他喝下這麼一小勺,應該足夠他止血療傷了吧。蘇水瀲專注地盯著黑衣人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蒼白的臉上也逐漸有了血色。這才放下了心。
  
  收回眼的同時,掃到他身上那件儘是血的衣衫,特別是腰腹部,破碎爛濕到幾乎沒有成片的布條。
  
  想了想,解下小腿上綁著的匕首,剪去裹住他腰腹部的衣衫,看到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極力忍住下腹翻滾欲嘔的難受感覺,顫著手,將葫蘆裡的晶綠液體沾在指尖,一遍又一遍地輕輕塗抹上他的傷口。
  
  直到身上所有的血眼都止住出血,才停下手,拿出包袱裡那件唯一由棉布製成的裡衣,想也不想就絲成了十寸寬的布條,學著小時候表哥給受傷的雲雀包紮方式,一圈一圈地纏上他的傷處。直至看不到一絲血漬,聞不到濃郁的血腥才罷手。
  
  去小溪裡洗淨手,用剩下的棉布沾了些清水,回到原地,給黑衣人擦了把臉後,又擦去他沾在手上的血污。擦去臉上沁出汗漬,真的是夏天了呢,就這麼忙乎了一會兒,就熱得汗瑩瑩了。不過,看到黑衣人身上已經清爽的見不到一絲外露的血漬,就覺得順眼了不少。
  
  這樣好多了不是。蘇水瀲拍拍手,繞著黑衣人轉了兩圈之後,支著下巴沉吟了會兒,隨後歎息:「幾乎用盡那神奇的療傷聖藥,還撕了我那件唯一可以換洗的裡衣,怎麼也不能就這麼丟下他不管了吧?萬一我們走了,被那些出來尋食的野物叼了去可就白費了。」
  
  招招手,也不管那兩隻小狼崽有沒有聽懂她說的話,兀自低語:「小純、小雪,看樣子我們要延遲出林了呢。唔,這麼個大男人我可扛不動,得想個法子才行呢。」
  
  蘇水瀲攜同兩隻小狼崽撿來很多枯籐枝條,準備用與編籐籃一樣的手法編織一張足夠躺下一個人的籐網,然後將他拖回山洞。
  
  打定主意之後,蘇水瀲餵了兩隻小狼崽吃了幾塊肉乾與果子,自己也啃了兩個野蘋果,喝了幾口清水,在用沾了清水的棉布滋潤了黑衣人的嘴唇,擠了些水小心地餵入他的嘴。
  
  探探他的鼻息,似乎比之前穩了不少。
  
  之後,席地坐在黑衣人不遠處的空地上,編織起籐網。
  
  邊忍不住哀歎:好不容易準備妥當才出林的計劃就這麼被自己丟不下的同情心給擱淺了。若是他醒來之後能給自己指條出林之後通往附近村落的便捷路徑也就罷了,否則,自己真的是在瞎忙呢。搞不好還丟了性命。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人恩將仇報、暴屍荒野的慘狀,蘇水瀲禁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應該……不會……那麼對自己吧?不過,自己也不怕他,還有兩隻小狼崽在呢,至少可以嚇嚇他,苗頭不對大不了就跑唄,山洞附近可是自己的地盤了呢。哪裡可以躲藏,哪裡有捷逕自己早就摸得很熟了。這樣想著,蘇水瀲放下心神,專注地編織起籐網來。
  
 暮色降臨之前,蘇水瀲和兩隻小狼崽總算將黑衣人拖回了山洞。
  
  先將虎皮鋪在厚厚的枯枝上,再將黑衣人拖到了虎皮上,好不容易將他安置妥當,她就疲乏地攤倒在了地上。
  
  這一路上,她可不敢像出去之前那般悠閒,絲毫不敢走走歇歇,生怕到了晚上還沒回洞。現在總算是安全了。
  
  「嗚嗚」,兩隻小狼崽一左一右地圍著她嗚咽,似是再抱怨他們餓了。
  
  「呵呵……好,我這就去給你們燉肉湯喝。乖乖地先休息會哦,小純小雪今天也辛苦了呢。」蘇水瀲捶了捶酸麻的雙腿,掙扎著起身,來到鐘乳石邊準備燉肉湯。
  
  看來,下次要出林子要不就一刻不停地在天黑之前出去,要不得把火種帶上。一天兩天不吃熱食好像有些習慣不了唉。
  
  只是,看那些黑衣人如此快速的奔走,似乎就是異人志裡描述的輕功呢。自己可不會,所以,估計怎麼緊趕慢趕,一天也不夠自己出林吧。更何況,即使出了林子,能不能立即找到可以入宿的村落也未知呢。
  
  算了,還是等那個人清醒了向他打聽打聽再說吧。隨即低頭,手下的動作沒有停。
  
  濃湯熬好後,蘇水瀲給自己和兩隻小狼崽的石碗裡盛的滿滿,隨後又拿出那只微鹹的風山雞,切了一塊腿肉分給兩隻小狼崽,自己則藉著肉湯啃了幾顆野桑椹。
  
  隨後,來到黑衣人身邊,俯下身,探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沒有燒起來,應該就沒有大礙了吧。只是,這樣昏迷著也不知道何時才會醒。幸而服下的晶綠液體也有補氣養神之效,他又喝了一小勺,昏迷幾天不吃不喝也不會有事的吧。
    
  這一日清晨,蘇水瀲起身後,拿著石片在石壁上又劃上一橫,再度回來已經第五天了呢,回頭看了眼躺在虎皮上的男子,低歎了口氣,若非呼吸沉穩,還道是就此昏死過去了呢。
  
  梳理好長髮,整了整衣衫,準備照例去小溪邊洗臉泡足。
  
  待蘇水瀲出洞後,躺著的男子悠悠睜開了雙眸。眼裡滿滿是冰冷的寒意。

  006原來是個啞巴?
  
  這樣也沒死成嗎?司凌心底自嘲一笑。
  
  環視一周,發現這裡居然是個狼洞,身邊兩隻狼崽正呼呼睡得很香甜。難道救自己的竟然是狼?
  
  他訝異地挑了挑眉,不過立馬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測,看著腰腹處纏繞齊整地猶如一件藝術品的白色棉布包,以及渾身上下沒有任何血漬,清爽地猶如並沒有經歷之前那場血戰似的,司凌就猜到救自己的肯定是人而非狼。
  
  可是,是誰有著如此神奇的醫術,能將自己從死亡谷底救了回來?
  
  運氣週身,發現不僅悉數解去了體內所中的軟骨散和赤鳩毒,連劍入腰腹的傷口疼痛也不復所見。
  
  正疑惑著,洞口傳來「悉悉索索」一陣聲響,司凌迅速閉上眼佯裝未醒。
  
  來人正是洗漱回來的蘇水瀲,順便還從溪邊採了些野菜回來,放下籐籃,來到男子身邊,湊下身,見他依然鼻息沉穩地昏睡著,也不去管他了,喚起兩隻小狼崽:「小純、小雪,起來啦。我們今天還有很多活要干呢。快點哦,不然野菜肉湯可沒有你們的份了哦。」邊說著邊拍拍兩隻小狼崽的頭。
  
  不出她所料,只要聽到肉湯兩字,兩隻小狼崽就嗖地起身,似乎之前的憨睡都是裝出來的。
  
  「咯咯,好了,我去燉湯哦,去溪邊洗洗你們自己的爪爪,喝點清水就回來哦,不許跑遠了知道嗎?」蘇水瀲叮囑兩隻搖頭擺尾地出洞奔往小溪的小狼崽,隨後失笑地搖搖頭去裡頭燉肉湯了。
  
  想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學會與小狼崽溝通了呢?它們居然也能聽懂。呵呵,想必是害怕自己一個人在林子裡待久了,一直一直地不說話怕失去了語言功能吧。
  
  甩甩頭,不去想這些了,哼著千篇一律的軟噥輕柔的蘇語小調,快樂地燉起了野菜肉湯。
  
  想著吃完早飯之後打算帶著兩隻小狼崽出去逮些魚兒回來,也不知道它們在水裡時的動作是否和陸地上一樣的迅猛敏捷呢。剛才在小溪裡看到好多已經有兩三指寬的魚兒了。
  
  夏季來臨,魚兒都長大了呢。還有好些個蹦跳靈活的青蝦也都鑽出了溪底的洞出來透氣了。
  
  唔,想到這裡,蘇水瀲吞了吞口水,來到這裡之後一直沒有離開過獸肉,魚兒蝦兒的美味好想念哦。
  
  司凌目不轉睛地盯著蘇水瀲的背影,很意外,居然是這麼個看上去不諳世事的姑娘救了自己。隨即又自嘲地想到:也正因為不諳世事,才敢出手救自己吧。想自己在江湖上的煞名,誰人不知風瑤閣排名第一、江湖排名前三的殺手司凌呢?
  
  如是想著,司凌冰冷的雙眸裡透出一絲憤怒:風清崖,想我司凌遵循老閣主臨死前的托付,為風瑤閣盡心盡力,從不曾有過其他心思,你卻抵不住下面人的惡意竄掇,竟然給我連下兩種毒藥,末了還派司拓他們千里截殺自己。如此低下的手段,看風瑤閣在你手上能撐幾年?若非自己曾受已故老閣主的大恩,這次追殺之仇就此抵過。當然,也別想再有下次。
  
  蘇水瀲似是聽到一陣悶哼聲,疑惑地回頭,歪著頭思忖了片刻,輕輕走到司凌身邊,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沒有發覺異樣,隨即伸出手湊到他鼻尖下方,欲要探探他的呼吸,不想卻被抓住了手腕。
  
  「呀!」蘇水瀲嚇地跌坐在地上,看著眼前這個昏迷了五個晝夜方才醒過來的男子,看著這雙倏然睜開透著無盡寒意的眸子,不敢再直視,偏過頭欲要起身,卻發現自己的手腕依然被男子牢牢地攫在手裡,勁道足地令自己疼得想哭。
  
  她極力忍住眼裡的晶瑩,瞪著對方低吼:「放開我,你這個蠻子!」
  
  真是吃力不討好,救人反被惡狼撲。饒是性子再溫婉如水的蘇水瀲也忍不住脫口而出。
  
  隨即,她才懊惱地發現自己竟然也學會了罵人。兩頰浮起明顯的紅暈。手上的動作卻未停,掙扎著欲要掙脫出他的緊錮。
  
  司凌眼裡閃過一絲不明所以的情緒,快得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鬆開手,任蘇水瀲收回手,邊揉著發紅的手腕,邊後退了幾步。
  
  「既然你已經醒了,那就請便吧。」蘇水瀲佯裝平靜的語調裡帶著不難察覺的氣呼呼,丟下這句話之後就轉身去盛肉湯,不想再與這個粗魯的蠻子說話。
  
  司凌挑挑眉,她這是再給自己甩臉子?輕輕按了按中了無數劍的腹部,居然沒了任何疼痛。不解地坐起身,看著身下被自己壓得平扁的豹紋白虎皮,虎皮外延則是鋪得很厚的枯枝散葉,想必是她與兩隻狼崽睡的地方了。心道自己這個傷患的待遇還是不錯的嘛。
  
  輕扶著石壁站起身,虛弱的體質讓他再度肯定自己此前的傷確實嚴重到足以致死。一陣暈眩襲來,司凌忙撐住石壁以致不讓自己跌倒。
  
  蘇水瀲聽到動靜,忍不住回頭一看,就見到這個剛從死亡線上下來的男人竟然不怕死地站起了身。忘了之前還在氣憤不已,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扶住他,嘴裡咕噥著:「你還想再死一次麼?那麼重的傷,你以為就這樣躺上幾天就痊癒了?」
  
  扶著他重新趟好,仔細檢查了一遍包紮著傷口處的棉布,見沒有血漬滲出來,才放心地抬頭,對上他依舊寒意森冷卻透著虛弱的眼神,暗歎了口氣,壯著膽子說道:「我花了好大的心思才將你救回,可不想看你再度倒下。」
  
  司凌掃了她一眼,沒有吱聲。只是閉上眼養神。
  
  「咦?不會是啞巴吧?」蘇水瀲見狀,輕蹙眉,從醒來之後都沒發過聲音,憶起他與黑衣人對戰時,似乎也沒有說過話。
  
  這樣想著,蘇水瀲免不了一陣洩氣。好不容易冒著風險救了個人,想要探聽些這個世界的信息,好決定自己今後的去向。結果倒好,對方竟然還是個啞巴。
  
  「唉,運氣好差哦。」她靠著洞壁曲膝坐下,頭擱在膝蓋上,想著這下也探聽不到外頭的情況了,也不知這裡的物價如何?若是出去了,那幾綻銀子也不知道能挨多久哦。
  
   司凌再度醒來時,洞內只剩自己了。
  
  看著那只應該是狼崽的湯碗已經被舔舐的很乾淨,心下瞭然,她與兩隻狼崽在自己的再度昏睡中享用完早餐後就出去了。暗恨自己如此羸弱的虛體,不然怎麼會在陌生的地方睡得如此沉,連他們來了又走都沒有察覺,換作以前,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想到自己陷入昏睡前,聽得她坐在自己身邊咕噥了一句什麼,似乎是「不會是啞巴吧」?說自己嗎?呵……一直不曾開口都讓她懷疑自己不會說話了嗎?也好,裝聾作啞,看看她是什麼反應。
  
  正想著,洞外傳來她的聲音,似乎在和兩隻小狼崽說著什麼。
  
  軟軟的柔語,能夠猜到她的性子應該也如她的聲音這般溫婉柔和。不過,想到初醒時因習慣使然握住她的手腕沒讓她的手靠近自己的臉,那時的她怒視著自己罵自己「蠻子」時的憤懣表情以及之後懊惱的神情,令司凌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
  
  「噓,小點聲哦,萬一又把他吵醒,我們又要出去了。」蘇水瀲探頭看看洞內,見司凌還閉著眼,食指豎在唇邊,示意兩隻小狼崽別鬧出聲響。
  
  正假寐的司凌聞言,暗蹙眉:什麼叫又要出去了,難不成自己醒了還讓你們有家也歸不得嗎?素來無波的心底被蘇水瀲的無心之語激得怒濤洶湧。索性也不再假寐,睜開眼,寒光直指蘇水瀲。
  
  正欲輕手輕腳溜到鐘乳石下準備午餐的蘇水瀲,被後背莫名升起的涼意激得打了個顫,也沒多想,逕自拿起已經洗淨的石罐,將籐籃裡已經收拾乾淨的魚兒放了四條進去,剩下的六條準備待會出去做烤魚。
  
  兩個小傢伙確實很厲害啊,竟然捕到了二十來條,選了十條大的準備今天吃新鮮的,其餘的就用鹹味果與酸漿果和著醃漬起來。這麼熱的天,淡魚放久了容易餿掉。醃漬了之後再風乾,下次就能吃上鹹魚乾了。
  
  呵呵。蘇水瀲邊想邊滿足地逸出一聲輕笑。
  
  司凌見她如此也能自得其樂地兀自輕笑,忍不住輕哼了一記,很好,把她的注意力成功地引到了自己身上。
  
  「額,那個,你醒了?」蘇水瀲回首見司凌正瞪著自己,忙放下手裡的動作,來到他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剛才……是我無禮了,對不起。那個,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好些了?能喝點熱湯嗎?今天小純小雪獵到了好多魚兒,你若是想要就點點頭。」
  
  蘇水瀲巴巴地望著這個被她自動認定為是啞巴的男子,嘴角噙著羞澀的笑。
  
  司凌在她如此坦誠的目光下,心底有一個角落似是塌陷了,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那好,你再休息會兒,我去燉咯,馬上就好。」蘇水瀲得到答案,替他拉了拉已經滑到身側的半塊虎皮,退到鐘乳石下繼續忙碌起來。

007你不是啞巴?
  
  「小純、小雪,開飯咯!」
  
  蘇水瀲輕快地喚著洞口戲耍的小狼崽,並將燉好的魚湯分盛到兩個石碗裡,一隻石碗放到了小狼崽習慣喝湯的角落,另一隻石碗,則打算先喂躺在虎皮上尤自閉目養神的傷患喝。
  
  現在看來,得再去找只適合裝湯的石碗了呢,唔,還有木筷和湯勺。
  
  蘇水瀲拿出僅有的一雙筷子和湯勺,想著閒下來再雕雙筷子和湯勺出來吧。
  
  看他受了如此重的傷,雖然服用了晶綠液體之後恢復得很快,但是,畢竟才養了五天,體質還是虛弱的吧。所以說,基本上自己要再次決定出林,肯定要在一個月之後了。蘇水瀲淡定地為自己的下一次出林做了時間上的規劃。
  
  將烤好的六條魚乾丟了四條給一旁喝魚湯喝得正歡的小狼崽,然後捧著那碗入口已不燙的鮮魚湯來到司凌跟前,正欲喚他喝湯,卻想到自己壓根不知道他姓甚名誰,那天雖然聽到另外的黑衣人有叫他「司凌」或是「司林」、「司磊」,總還是不敢擅自亂叫。畢竟當時的自己聽的是壁角。
  
  司凌在她端著湯碗慢吞吞地向自己靠近時就覺察到了,以為她會出聲喚醒自己,卻遲遲沒有聽到聲響,睜眼掃去,卻見她正距離自己一步之遙外兀自愣神。也借此讓他有機會得以細細觀察她。
  
  他承認,她長得很美,且有種我見猶憐的溫婉氣韻。雖然只著了一件中衣,頭髮也只是清爽的綁了兩條辮子垂在前胸兩側,並沒有梳成外面那些少女該有的飛雲髻與垂柳絲,更沒有什麼釵頭鳳碧玉簪做頭飾,但是,就是這樣的她,突然讓自己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逸感。
  
  「咦?」蘇水瀲回過神時,正撞上他深遠清寒的眼神,紅霞飛滿兩頰,忙蹲下身,將湯碗放在地上,伸出手欲攙扶他坐起來:「坐起來喝些熱魚湯吧。」
  
  司凌這次沒有並拒絕她的近身,由著她伸出手擱在自己的脖頸下,半摟抱著坐了起來,見她還細心地將包袱塞到自己背後,緩解了因直接靠上石壁而硌硬的難受。
  
  「來,喝喝看,可能會有些清淡,聽書上說傷口沒有好透之前不能吃的很鹹。」蘇水瀲邊說邊舀了一勺魚湯遞到他嘴邊。
  
  司凌盯著她的臉看了會兒,見她疑惑地抬眼看向自己,才張口喝下。嗯,味道確實很淡,不過能在野外,且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會武功,能喝到如此地道的魚湯已很不錯了。品品舌尖殘留的味道,似乎還有菌菇的香味。
  
  一個小心地喂,一個大方地喝。
  
  兩個人渾然忘了一件事:其實他的手臂沒有受傷,完全可以自己捧著湯碗喝。
  
    「是烤魚,要嘗嘗嗎?」蘇水瀲見他喝完了魚湯,依然盯著自己瞧,還以為是眼饞自己手上的烤魚呢,雖然說正在恢復中的傷患還是不要吃這種燒烤類食物的好,以免消化不良,不過還是羞澀地揚了揚串在樹枝上烤得香脆入味的烤魚,用一貫的軟噥細語客氣地問道。
  
  司凌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本來也沒有覺得餓。之所以盯著她看,無非是覺得她的言行很奇特。有時候很大膽,譬如敢瞪著自己罵,有時候又很膽小,譬如此時,自己盯著她看上一會兒,她就會兩頰泛起明顯的紅暈,直至紅到耳根。
  
  住在這樣的狼洞裡,舉手投足卻依然優雅地像個大家閨秀,連喝湯的勺子和夾肉的筷子也被雕琢打磨的精緻而秀美,看上去足以媲美藝術品而非吃飯用的餐具。這樣的女子,怎麼會流落在深山老林裡與狼崽為伴?
  
  司凌滿心的疑惑,投射到眼裡卻依然是清冷無波的寒冰樣。
  
  蘇水瀲見他半天沒有其他表情,嘟嘟嘴,逕自收回手,也不再理會一張臉沒有陰晴的司凌,開心地品嚐起已經想了好久的烤魚。
  
 應該是盛夏了吧?
  
  聽著林子裡聒燥的蟬鳴聲,蘇水瀲坐在小溪邊的矮石上,雙足依然脫去了鞋襪浸在涼爽清新的溪水裡,偶有調皮又大膽的小魚兒在她足間竄過,癢得她「咯咯」直笑。
  
  蘇水瀲自從帶回了司凌,午後的閒暇時光基本都是在小溪邊度過的。
  
  當然,偶有眼波一轉想要走遠些去採野果子,也會在落日之前趕回來做晚餐。因為,現在可是有三張嘴等著她喊「開飯」呢。
  
  低頭看看裹在身上當了兩件式襦裙的外袍,撇撇嘴,當初壓根沒有考慮的將那件唯二的裡衣撕了給那個人做了包紮用,回頭才發現夏天又不可能長時間不換裡衣,特別是做了活計之後,出了汗自己聞著都難受。於是只好將其中一件中衣裁成了兩份,做成了兩件貼身裡衣,一件較大的外袍改成了兩件高腰式襦裙。
  
  這樣,換洗衣物是足夠了,只是,由裡到外裹著兩層綢布,既不透氣又不吸汗,真的很悶熱呢。幸而林子裡沒有直射的烈陽,即使午後有些許潮熱,那只是暫時的,到了日幕西下,林子裡的晚上依然只有春秋天的適宜溫度。
  
  只是,夏秋可以勉強這麼地過,待到入冬,愕如此單薄的衣衫可是會凍死人的呢。
  
  再者,那個人身上的衣衫也是沒法過冬的吧。想到那件因要上藥包紮而被自己割了個大窟窿的黑衣前襟,以及看著彆扭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地將黑衣後擺也裁了下來,黑袍外衫瞬間成了一件勁裝短褂。
  
  蘇水瀲難為情的抿抿嘴。好在那個人醒來之後並沒有任何怪罪自己的意思。不過,這也是養傷時沒有辦法的辦法。等到他傷完全好了,肯定需要換置一套新的吧。
  
  蘇水瀲微微仰頭,看著溪邊的竹林直插雲霄,心思飛得很遠。
  
  也不知道遠在蘇州的家人怎麼樣了,特別是娘親和大哥,想必很傷心吧,還有鑫逸哥……蘇水瀲想到王鑫逸,心底泛起一絲苦澀。雖然鑫逸哥答應娶自己,也是迫於無奈的吧。他喜歡的可是水灩呢。也是,水灩長得漂亮,性子也開朗,不像自己,一滿13歲就開始成日窩在自己的獨立小院裡,不是刺繡,就是翻閱那幾本早就被自己銘記於心的傳記異聞,就算心底喜歡鑫逸哥,也不敢有任何顯眼的舉措,更遑論開口表白了。想到他那時雖然經常藉著名義來探望自己,最後也都跟著水灩出府去逛了。如今,他該是順心遂願了。
  
  蘇水瀲輕歎了口氣,收回思緒,擦乾雙足,挽下褲腿,整整衣衫後打算回山洞。
  
  「呀!」蘇水瀲掩嘴輕呼,隨即急忙上前扶住倚著竹子環胸而立的司凌:「你怎麼起身了?還走得這麼遠,雖然傷口好得差不多了,也不能這麼快就下地吧!」真是太不懂事了。蘇水瀲最後一句話聰明地咽在喉嚨裡。
  
  司凌垂下眼瞼,任她攙扶著自己原路返回。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身體,二十天休養下來,不能說十成,八成的功力已經恢復了。只是,他眼裡閃過一絲微光,這個小女人總是自以為是的將自己當做重傷患者看待,莫名的,自己竟也樂得讓她如此忙前忙後的照顧。
  
  剛才在四周察看了一圈,走到這裡時,發現她正愜意地在溪裡蕩著雙足,正要轉身避嫌,卻看到了她仰頭發愣時的一幕,那是自己從不曾在她臉上看到過的憂傷。
  
  素來都是輕柔歡快的她,居然也會流露出如此哀傷決絕的神情。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卻讓自己感覺到了一種超乎她外表的滄桑。如此一駐足,就被起身的她發現了自己。
  
  算是偷窺嗎?司凌眼底閃過一絲狼狽,隨即又恢復了往日的清冷,因為她早已急急上前扶住自己,嘴裡也沒有停頓地嘮叨著自己的不是。司凌垂眼看著這個才及自己胸口的小女人,突然間,他心底又一個角落崩塌了。
  
  「呵呵……小純小雪好厲害是不是?」蘇水瀲抱了抱兩隻小狼崽,親暱地揉揉它們純白如雪的毛髮,讚賞不已。
  
  這段時間,隨著盛夏來臨,林子裡出沒的動物也逐漸多了起來。
  
  許是少了那只吊睛白虎與兩隻大狼的獵捕,小獸繁殖的速度似乎也越來越快,兩隻小狼崽每日出去掃蕩一圈,總能叼回不少野兔、山雞、野鴨,今天居然還拖回了一條足有小碗口粗、四五米長的蟒蛇。
  
  蘇水瀲雖然還有些懼怕這些長相凶悍的野物,但也知道在林子裡,這些就是他們的口糧。
  
  更何況,她眼波流轉,嘴角微揚,朝角落裡練功的司凌看去。
  
  靠坐在洞壁邊逕自打坐的司凌自然聽到了她雀悅的讚賞聲,無力地睜開眼,果然,她正眨著晶亮如黑曜石的眸子,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利落地起身,來到洞口,不發一言地收拾起那條大蟒來。
  
  自從蘇水瀲看到過他無比迅速而不髒衣衫的剝野兔一幕之後,就自發地將這些殺戮活都丟給了他。

008再度出林
  
  「收拾下,過兩日出林。」司凌吃完屬於自己的那份晚餐後,丟出這麼一句,在蘇水瀲耳裡猶如平地起驚雷,她迅速地抬起頭「唰」地看向司凌,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半晌後,艱難地嚥下嘴裡的飯,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你……你不是啞巴?」
  
  司凌劍眉一挑,「誰說我是啞巴了?」若非他的聲音與他的眼神一般清冷無波,蘇水瀲幾乎以為他有在笑話自己。
  
  哦--,蘇水瀲哀歎一聲,雙肩下垂,雙手埋住自己的臉,悶著聲音說道:「那你不早說,看我這樣子很好笑嘛!」
  
  司凌在心底輕歎一口氣,剛想伸出手安撫她,卻立在半空停了下來,自己與她是什麼關係?值得自己這麼做。」
  
  他和她,孤男寡女在山洞內相處了一個半月,已是不應該。
  
  他是無所謂,自小無父無母,四處飄零,如今脫離了風瑤閣,更是少了組織上的約束,連唯一的顧忌都消失殆盡了。
  
  可是她不同,看她素日來生活起居上的舉手投足,就可得知她一定出生於大戶人家,雖然現在不知何故會流落山林,但那也只是暫時的。一旦出了林子,他與她就會分道揚鑣。以自己的過往,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與她再有任何交集吧。
  
  司凌垂下手,斂下眼瞼,起身往洞外走去。
  
  蘇水瀲只是覺得自己好丟臉,竟然將他誤認為啞巴,而且一認就是一個半月,這下可好,他對自己不生氣動怒已經很不錯了吧,換作自己,就因為沒有說話就被別人當作啞巴,肯定會生氣。
  
  蘇水瀲這樣想著,也就放下掩面的雙手,正想抬頭道歉,卻發現身邊哪裡還有他的影子啊,只有腳邊兩隻小狼崽兀自歡快地吞咬著烤得酥香的蛇肉。
  
    這幾天,蘇水瀲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是了,自從前日那個男人開口說了一句話之後又再度陷入了閉口不語的境界。
  
  難道是自己的態度讓他誤會了?寧可作啞巴也不屑與自己說話?
  
  邊胡思亂想,邊收拾著手裡的大包袱。這次出林應該不會再回來這裡了吧?
  
  其實,如果不是礙於有些生活上的不方便,山林裡的日子也是很不錯的。特別是在那個男人恢復功力,接手了粗重血腥的活計之後,蘇水瀲更加覺得安心又、輕鬆了不少。
  
  只是,總是要出林的。就算不缺野物、野果等吃食,單憑這兩套洗得泛白的衣衫也挨不過不久後的冬季吧。
  
  這樣想著,蘇水瀲收拾的動作明顯加快了許多。
  
  各式肉乾、醃腿,菌菇干、野果,塞了滿滿一包袱。
  
  掃到那只沒空可放的葫蘆,猛地想到鐘乳石上的晶綠液體,三步並作兩步攀上鐘乳石的下台,果然,凹處底部還殘留著上次舀不走的晶綠液體,既然這種液體這麼好用,何不全部帶走呢。雖然殘留下來的這些沒法用湯勺舀出來,但是加上些水,溶在水裡了不就可以舀出來裝入葫蘆帶走了嗎?呵呵,即使裡面只含了一點點,但是真受了什麼傷,喝幾口也總有好處啊。
  
  「你做什麼?」蘇水瀲正想得開心,不料身後一句低沉迫切的問話讓她嚇了一跳,腳底打滑,就這麼朝後仰了下去。
  
  糟糕,蘇水瀲害怕地閉上眼,無奈地等著身體著地時傳來的的疼痛。不至於吧,剛想了受傷可以用到,這麼快就驗證了?
  
  咦?怎麼是軟軟的?還是溫熱的,這是……
  
  「呀!」蘇水瀲迅速一記彈跳,脫離了司凌的懷抱。羞意佈滿兩頰,低著頭朝司凌道謝:「謝謝你。」
  
  司凌握了握空拳,適才接住她倒下來的身子,根本沒有經過大腦。等到她柔軟馨香的身子倒入自己懷裡,才發現這些時日以來,自己過得有多壓抑。
  
  「你在做什麼,不知道危險嗎?」他極力抵住心底那抹難以名狀的失落,低沉著語調恢復往日的淡漠。
  
  「我……」蘇水瀲動了動唇,卻不知道如何解釋。總不能反駁說要不是他出聲干擾自己,也不至於被嚇一跳,更不會踩空腳下而跌落吧。畢竟他也是好意不是。
  
  「對了,你來看……」蘇水瀲想到還沒打包的晶綠液體,拉拉司凌的衣擺,示意他站上鐘乳石的下台。
  
  司凌挑挑眉,腳下卻依言踩了上去。
  
  這是?他眼裡閃過一絲瞭然,隨即伸出小指挑了一絲放入嘴裡,唔,果然是。難道自己幾乎沒有可能救活的傷勢得以好的這般快也是因為這個?
  
  他回頭看看下方正含笑注視著自己的小女人。
  
  這個傻瓜,居然把這麼稀世難求的玉心仙髓拿來給自己療傷之用。她難道不知道連續服用一月玉心仙髓就可以延年益壽、百病皆除、百毒不侵嗎?
  
  「你說,一共兩勺,都給我用了?」司凌聽完蘇水瀲簡單卻又不簡單的闡述,心潮澎湃。千萬思緒化到最後,唯留一句:這個傻瓜!
  
  「嗯。一勺口服,一勺外敷。」蘇水瀲點點頭,更正了他的說法。雖然很奇怪他怎麼會突然對如何傷癒而感興趣了。
  
  「你有嘗過嗎?」司凌依著她的話,在凹處加了一勺半的水,攪拌了會,待晶綠全部溶解於水後,將它舀入了葫蘆。
  
  「有。一開始不知道是什麼,嘗了一點點,發現可以耐飢餓,後來,手上有了傷痕,只要抹上一點點,馬上就止血了。」蘇水瀲淺笑著娓娓道來。
  
  想到剛來時什麼都不懂,連剖只死去多時的白虎也嚇了很久的自己,再看看現在的自己,雖然偶爾還是會有些不舒服,但是已經好多了不是。
  
  而司凌則因她說的那句「手上有了傷痕」而不禁蹙蹙眉,是了,想她一屆弱女子,初入山林時自是百般艱難的吧。能夠像她這樣,不僅沒有自怨自艾,還過得頗為自得其樂。瞄了眼手上的雕著花草手感圓潤的木湯勺,他如是想道。
  
  「這樣就行了。」蘇水瀲打好包袱的結,再將裝滿野果子的籐籃蓋上綢布,抬起頭笑盈盈地看著司凌說道。
  
  司凌接過包袱和籐籃,再將綁著虎皮的籐網攬上,蘇水瀲喚來嬉戲的兩隻小狼崽,二人二狼準備出林了。
  
  「那個……你叫什麼?我叫蘇水瀲。水光瀲灩晴方好的水瀲。」
  
  蘇水瀲靦腆地自我介紹著,兩人相處了近兩月,竟然還沒有交換過名字呢。林子裡也就罷了,橫豎就他們兩個人。但是一出林子,到了人多的地方,說句話卻不知道對方是誰,豈不是很尷尬。
  
  司凌低頭看了眼她低下頭時露出的白皙嫩潔的後頸,忙不迭將目光掃向它處。
  
  水光瀲灩晴方好嗎?果然很貼切,也因此更加讓他確信她的出身必定是名門大家。
  
  「林司曜。」司凌清冷的嗓音逸出一個名字。
  
  司凌,那是屬於風瑤閣的名字,包括其代表的身份和地位。如今,自己脫離風瑤閣,自是將屬於那裡的印記除去。
  
  蘇水瀲聞言點點頭,暗暗慶幸自己沒有唐突地叫他那日隱約聽到的名字。
  
  「林……司曜,你知道出了林子之後最近的集鎮有多遠嗎?」蘇水瀲克服了喚他名時的尷尬,問起盤旋心內許久的問題。看看身上穿的略顯怪異的襦裙,迫不及待想要找個成衣店。
  
  聽她喊著自己編造的名,居然也會有那種難以名狀的悸動。穩穩心神,林司曜回憶了下當初自己進林之前最後夜宿的客棧所在地,好像叫什麼繁洛城。隨即點點頭,「約摸半日。」
  
  「這麼近?」蘇水瀲驚訝地輕呼,隨即撇撇嘴,咕噥了一句:「早知道一開始就出來了,還以為要走上好多天呢。」
  
  蘇水瀲看了眼林司曜手裡大包小包的乾糧物件,忍不住想扶額而歎。
  
  林司曜自是聽到了她的嘀咕,隨即想到自己所說的半日是運用了輕功之後,若是以她的腳程,再加上每逢水源都要習慣性地停下來休整半晌的速度,還真是要走上不少天呢。這樣想著,話也隨之脫口而出:「依你的速度要三天。」
  
  蘇水瀲聞言忽地抬頭,懊惱地追問:「什……什麼?」他的意思是,以他的速度只要半日,自己則要走上三天嗎?
  
  「或者我帶你走。」林司曜不經大腦的話再度脫口而出。
  
  蘇水瀲疑惑地看向他,什麼叫帶自己走?現在不就是他在帶路嗎?
  
  林司曜將包袱繞過脖頸背在後背,將果籃綁在小純背上,虎皮籐網則傅在小雪身上,隨後攔腰抱起蘇水瀲,回頭朝兩隻狼崽說了個「走」字,就一個運氣飛身而起。
  
  蘇水瀲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脖頸。
  
  她的緊張與羞澀在發現他幾個起落之後就已飛出了幾十米開外後,轉為了欣喜與崇拜。天哪,這就是異人志裡所說的輕功吧。
  
  林司曜其實有些擔心她會害怕以致呼喊著要求自己放她下來。畢竟,兩人這樣的姿勢在外人眼裡可是驚世駭俗的,至少不該是夫妻之外的男女可以隨便做的。
  
  夫妻嗎?林司曜心底浮起這個字眼,隨即自嘲地否決了這個可能。她,不是自己這種人可以奢求的。

009終於出林了
  
  蟬鳴陣陣的盛夏山林,若是有人,就能看到這麼一幕:隨著一陣疾風劃過,兩隻狼崽各自背著一個蓋過它們身體的包袱和物價,在風中飛速奔跑,在他們前面,是一個肆意穿梭在叢林裡的黑衣男子,他的懷裡還攬著一個衣著奇特、長辮輕揚的女子。
  
  「你,要不要停下來歇歇?」蘇水瀲仰頭,看著額上略有薄汗沁出的林司曜,輕聲問道。
  
  林司曜聞言只是看了她一眼,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蘇水瀲咬咬唇,不知道該說什麼。在他眼裡,不懂武功、連走路都比別人慢上幾拍的自己,是否是個累贅呢。
  
  林司曜見狀暗歎了一聲,隨即選了個較為空曠的場地,將她輕輕放在大樹旁的大石上,「我去找水。」他轉身一個起躍,就消失在蘇水瀲眼前。
  
  他,這是在生氣?蘇水瀲揉著略有些酸的胳膊,聽出了林司曜言語裡明顯的僵硬。可是,自己不是怕他辛苦嗎?雖然自己不算重,可好歹也是個……額……15歲左右的女子了吧,這樣抱著自己用輕功疾速奔馳了一個多小時,難道不會累嗎?
  
  蘇水瀲垂垂還略略有些發麻的雙腿,兀自想著。
  
  突然,她想到一個問題,瞬間呆楞當場,兩隻手就這麼懸在了半空中。
  
  天!這具身體究竟是幾歲呀?自己憑著身長以及從銅鏡裡看到的模糊輪廓就自發地將她定之為了15歲,可是……可是為何都近三個月了,怎的沒有來過月信呢?
  
  蘇水瀲驚呼地摀住嘴,這……這具身體該不會是連15歲都沒有吧?她無力地垂下雙肩,將自己的臉埋在雙膝間。
  
  林司曜帶著一張盛了一捧清水的新鮮大葉片回來時,就看到這麼一幕,眉頭暗皺了一下,正欲上前喚她,就見兩隻狼崽喘著粗氣趕到了。
  
  「小純、小雪……」蘇水瀲也聽到了兩隻狼崽的嗚咽聲,知道是它們到了。抬起頭,撇下心頭的沮喪,換上一如往昔的輕柔淺笑,親暱地揉揉它們的毛髮,正想誇讚它們一番,就掃到了幾米開外看著自己的林司曜。
  
  斑駁的樹影下,一個俊挺修長的男子就這麼淡淡地立著,似乎能感受到他週身潮熱的空氣也逐漸趨向清涼。
  
  「你回來啦?」蘇水瀲淺笑地低問。
  
  林司曜點點頭,遞上手裡的清水,一路飛躍而來,竟然沒有一絲晃在葉片邊緣,更別說灑出葉片。
  
  「謝謝。」蘇水瀲接過葉片,抿了一小口,正想問小純小雪渴不渴,卻見兩隻狼崽早就在林司曜寒意四射的目光下打了個激靈,隨即一竄而出,直奔幾里外的溪流去了。
  
  蘇水瀲疑惑地看看林司曜:「它們今天怎麼啦?好像一下子懂事了好多哦。」
  
  林司曜挑挑眉,不置可否。誇兩隻畜生懂事,也就只有這個女人說得出吧。隨後,也靠著大樹幹盤腿而坐,運氣週身以作休息。
  
  蘇水瀲見林司曜逕自閉目養神,也不去打擾他。靜靜地看著周邊的精緻,聽著林中聒燥不減的蟬鳴和間或著黃鸝、雲雀之類的小鳥兒清脆悅耳的美妙歌聲,靠著樹幹竟然也慢慢進入了夢鄉。
  
  夢中,她彷彿回到了蘇家大宅,坐在自己精巧美麗的小院裡手捧閒書曬著太陽,偶爾與身邊兩個大丫鬟笑說幾句。
  
  突然,景致變化。她來到了老太爺的廂房,小心地捧著那副耗神許久的大型蘇繡--《清明上河圖》,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老太爺和大哥,卻等來了二娘和水灩。她們不由分說上前奪走了這幅自己平素都不捨得用力碰觸的蘇繡,還狠狠推了自己一把。
  
  恍惚間,她似是聽到了二娘冰澈心骨的話:蘇水瀲,蘇繡之家不是你能一手遮天的。我沒有!蘇水瀲很想喊出口,可是,身子卻力不從心,慢慢的,眼前看到的、耳邊聽到的一切,越來越模糊,直至……
  
  蘇水瀲蹙著秀眉,感到有些冷,下意識地環緊身邊溫熱的物體,往裡靠了靠。
  
  林司曜無奈地看了眼懷裡的小女人,緊了緊手上的力道,足下飛掠的速度依舊不減。
  
  兩隻狼崽也背著分派給各自的果籃物件,興奮地跟在男子身後,在林中急速飛奔。經過調息,它們這次可是拼了命地緊跟追趕,不肯落下男子太遠,否則,保不準主人就被他給帶走了呢。
  
  蘇水瀲從夢境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被林司曜抱在懷裡疾馳在林中。
  
  「呀!」她羞地幾欲埋頭,卻發現這樣子只會更加促進兩人之間的距離。
  
  看到自己雙手自然地環著他的脖頸,不好意思地偷瞥了眼林司曜,見他似乎並沒有察覺自己的尷尬,稍稍放心了些,隨即悄悄鬆了鬆雙手,讓自己不是那麼緊窩他的胸膛。
  
  看著四處的精緻,明顯已是自己不曾到過的陌生區域,仰頭看看樹稍頂上的烈日,早已傾斜西下了。看來,自己這一覺睡得還真久呢。
  
  不好意思地低垂眼瞼,盡量不讓紅暈染至耳根。
  
  林司曜這時才垂眼看了看縮在自己懷裡低眉羞澀的蘇水瀲,心底湧起一股自己也不知道的微妙情愫,只是莫名覺得這樣子自己的心就很充實。
  
  「休息會兒,再半個時辰就出林子了。我去取水。」難得的好心情使林司曜破了一次最多一句話的先例。在蘇水瀲訝然的眼光中略有些狼狽地轉身去找水源。
  
  蘇水瀲確實很吃驚,不過,這樣的林司曜平易近人多了不是。
  
  看著兩隻「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奔至自己身邊的狼崽,輕柔地拍了拍它們的頭,將縛在它們背上的果籃籐網解下來,拋了兩個水分很多的野果子給它們當零嘴。
  
  沒一會兒,林司曜就照舊帶著一大片鮮葉裹著的清水回來了,兩隻狼崽看到他掃來的目光,習慣性地後退了兩步,隨即一個箭步循著他適才回來的足跡去尋找水源解渴了。
  
  蘇水瀲愣愣地看了林司曜一眼,不解地問:「他們真的很聰明唉,你一個眼神他們就知道該做什麼了。以前都沒發現呢。」
  
  林司曜無奈地盤腿而坐,選擇沒聽到。她的話,怎麼聽怎麼像是自己會馴獸似的。
  
  「對了,出了林子你有什麼打算?」蘇水瀲小口小口地喝完鮮葉裡的水,抿抿唇,想到後續的實際問題,忍不住出聲詢問。
  
  林司曜身形微震,臉上卻依然是亙古不變的冰山一角。她這是在趕自己走?也是,出了林子,她該是要回家的。自己孑然一身,何去何從,有什麼區別。
  
  「我都不知道外面的物價是怎麼樣的。你說,買套小些的宅子得多少銀子?」蘇水瀲支著下巴,輕聲地加了一句。似是在問身邊的林司曜,卻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想到荷包裡那五綻銀元寶,不知道夠不夠自己基本的生存所需。
  
  林司曜聞言睜開素來寒意不化的雙眸,只是此時的眼裡多了一絲不解。
  
  「不回家?」他淡淡地開口。看她舉手投足儘是連坐姿都如此優雅的閨秀風範,怎麼可能與自己一樣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家?我的家,估計是回不去了。」蘇水瀲聞之黯然地低下頭。雙手拽著膝蓋上的褲腿綢面,眼裡有著不知所措的茫然。
  
  林司曜轉頭看向她,回不去了?這是什麼意思?不過素來習慣只執行任務而從不探聽任務的他並沒有進一步追問她的話。摩娑了下手指,沉吟了會說道:「城裡的宅子五十兩起步,偏郊的農家院落連名下的田產估計十五兩左右。」
  
  蘇水瀲訝異地看向他,他,這是在說給自己聽?
  
  五十兩……十五兩……
  
  盤算了下荷包裡的銀子,想必是與城裡的宅子無緣了。好吧,那就去偏郊的村落看看有沒有合適自己住的院落吧。有田有房,呵,自己竟然成了這裡的一名農婦。蘇水瀲失笑地想著。
  
  林司曜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隨即調轉頭,看了看即將落山的夕陽,起身說了句:「走吧。」
  
  「可是,小純小雪……」還沒回來呢。蘇水瀲嚥下後面半句話,因為她已經看到兩隻小傢伙從樹叢後背竄了出來。乖巧地等著林司曜將果籃與籐網綁上它們的背。
  
  這是什麼情況,又這麼懂人性的狼嗎?蘇水瀲抬眼看看面無表情的林司曜,再低頭看看兩隻搖頭擺尾的狼崽,有些無語。
  
  她哪裡知道,林司曜施出的內力,早就將兩隻狼崽嚇得不敢不服從他的命令。沒辦法,它們現在還小,打不過他,只能聽命於他。當然啦,等到足夠強壯了,那就得看看誰厲害了。
  
  估摸一個小時左右吧,蘇水瀲看到了林子盡頭開闊的視野。欣喜地摟緊了林司曜的脖頸而不自知。天知道,她在林子裡待了足足三個月,除了樹叢就是樹叢,除了小溪就是小溪,就差沒視覺疲勞了。
  
  如今,終於看到了不一樣的精緻,雖然舉目望去,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其間夾雜著的星星點點,想必就是池塘了。再遠處,哇,村落,炊煙裊裊的村落唉!蘇水瀲雀悅無比。終於出林了。

 

  010繁洛城
  
  趁著夜幕還沒有完全降臨,林司曜攬著蘇水瀲疾速地奔馳在田間小路上。幸而下田的農戶們早就收了工具回家了,否則看到此情此景,還不嚇得丟了魂。這哪裡像是人在跑啊,明明就是飄移的鬼魅。後面還跟著兩隻通體雪白的怪物。
  
  這還真的難為兩個當事人了,身著樣式奇特的黑衣,攬著同樣奇特服飾的蘇水瀲,不是林司曜的錯,背上綁縛的滿滿當當遠遠看去就像是奇形怪狀的渾白鬼魅更不是兩隻狼崽的錯。
  
  好吧,這應該是蘇大小姐的失職。她不該貪圖清爽潔淨而撕了林司曜沾有血污的外衫前襟後擺,也不該嫌棄數日不換洗裡衣而裁了中衣外袍,更不該捨不得酸甜的野果、柔暖的虎皮、費了好大的勁才編織成的籐網,從而只好壓迫兩個剛剛長開尚未成年的狼崽的背。
  
  「要不,這裡我自己走吧。」蘇水瀲抬眼看到林司曜臉上沁出的汗漬,覺得有些羞愧。大酷暑的,竟然讓他抱著自己跑了整整一天。
  
  林司曜垂眼看了看她,讓她自己走,無異於散步,能否趕上客棧打烊也難說。可是,繼續帶著她趕路,也不現實。離最近的村落越來越近,萬一被村民看到她被自己這麼摟著抱著,總是有損她今後的名譽。
  
  兩難地蹙蹙眉,卻聽得幾里外似是有車馬過來的聲音,立即收住疾馳的身子,攬著她原地旋了幾轉之後,放下了她。
  
  蘇水瀲被他幾個旋轉有些暈頭轉向,一個踉蹌幾乎要跌倒,被林司曜一個用力,攬在了他懷裡:「小心些。」他低沉的嗓音響起在她頭頂。
  
  蘇水瀲聞之又羞又怒,讓你放我下來,也用不著如此快速地止了步吧。不知道這樣子很暈的嘛。還說什麼「小心些」,好似我自己的緣故是的。我人都被你抱著摟著了,怎麼小心嘛!
  
  然而素來溫婉和順的性子讓她敢怒不敢言,畢竟他沒有做錯什麼,是自己太沒用了。轉了兩圈就暈得東倒西歪辯不出方向了。
  
  林司曜這次倒是沒有注意她羞怒交加的神色,一心聽著越來越近的車馬□轤聲,欲想攔住它帶自己二人二狼順利進城。
  
  「吁--」馬車伕藉著暮色看到有人攔車,心下瞭然,必定是想搭自己的車進城。這樣的事例太多了。每天不知道有幾起。何況現在夜色也逐漸重起來,再不趕進城,即使近幾年的和平安樂,讓守城的兵士門偷著懶,漸漸不再趕著半夜起來關門落鎖,但是城內不超過五家的客棧可是會客滿的。一看這兩個身著奇服,打扮怪異的年輕男女,就確定肯定不是本地人。
  
  這樣想著,車伕心裡也有了考量。壯著膽子朝蘇水瀲兩人吆喝道:「兩位是不是想搭車啊?成,三十個銅子,老漢我今天就幫你們了。」
  
  林司曜冰眸一閃,正欲上前踢了他奪了他的車,卻被欣喜的蘇水瀲一句話就停頓了身形:「有,三十個銅子是吧?有的有的。我們上去吧,小純小雪快點哦。」
  
  車伕一聽呆楞當場,什麼?還不止兩個人?隨即眼前閃過兩道白光,定睛一看,兩隻通體雪白、背上不知道馱著什麼玩意兒的狗,已赫然落坐在車廂裡。
  
  蘇水瀲拉著林司曜也笑盈盈地登上了馬車車廂,隨即解下依然掛在林司曜背後的包袱,從荷包裡挑出一粒最小的碎銀子,遞給車伕:「大叔,這個夠了吧?」
  
  車伕接過一看,竟然是顆銀裸子,抵得上百枚銅子了,立即喜笑顏開地說道:「夠夠夠,足夠了。諸位坐穩咯,老漢我要出發了。」
  
  林司曜週身散發的寒意更重。倒不是對蘇水瀲給車伕碎銀的舉動,而是為自己出於天性的殺意。
  
  低垂眼瞼,看著自己沾滿血腥難以用下半輩子淨洗的雙手,自己與她,那是雲與泥的區別。這樣想著,林司曜的週身再度溢滿凍澈入骨的寒意。嚇得兩隻狼崽打了幾個冷戰之後乖巧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再也不敢撲到蘇水瀲懷裡撒嬌打滾。
  
  「你……沒事吧?」蘇水瀲擔心地看著自上車之後就鐵青著臉兀自沉思的林司曜,還以為他跑了一天累過頭了,畢竟這是他傷好之後第一次用力疾馳奔吧,生怕他扯了傷處,沒有多想地伸手覆上他的額頭。
  
  林司曜被她的舉動驚回了神,見她眼裡是滿滿的擔憂,「沒事。」他輕輕拿下她的手,低聲回道,指尖觸碰到的柔嫩令他下意識地斂起了週身四散的殺意與寒氣。怕嚇了她。
  
  兩隻狼崽此時若是懂得讀心術,必定大聲反駁:老大,你嚇倒的是我們啦,主人對你的那什麼殺氣根本免疫好不好。
 
  約摸行了三個小時左右,蘇水瀲感覺到馬車的速度似有放緩。打起車廂的窗簾,好奇地探出頭。
  
  「哇,好美哦。」蘇水瀲發自內心地歎道。比自己繡的「清明上河圖」裡的景致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林司曜聞言暗暗蹙眉,不過是一個偏遠的小城罷了,哪裡值得她如此真心讚歎,難道她原本的家族所處的地理位置連這樣的小城都比不上嗎?
  
  蘇水瀲則兀自沉浸在繁洛城星星火火的萬家燈火中。
  
  這裡雖然沒有蘇州節日街頭的熱鬧與繁華,但是有一種獨特的氣氛,或者說是渾然天成古樸,是了,這裡本來就比民國二十三年的蘇州城落後。但是這裡的落後並不會讓人覺得無法接受。相反,經過三個月的山林生活,蘇水瀲對如今這般熱鬧的街頭更加傾心。
  
  是怕再度陷入渺無人煙的絕境吧。她暗自失笑。
  
  「客倌,這裡就是繁洛城最熱鬧的街頭了,今天可是七月七,街上可熱鬧了,待會還有放荷燈和仙子夜遊,你們是想在這裡下了逛逛呢還是直接拉你們到下榻的客棧去?」車伕「吁」地一聲拉住了馬韁,回頭撩起掛簾,朝蘇水瀲與林司曜熱情地問道。收了對方這麼多打賞,自是要服務到家了。
  
  蘇水瀲聞言轉頭看向林司曜,她對這裡壓根不熟,自是難以決定。
  
  林司曜自是感受到了她投來的無聲詢問,朝車伕果斷地吩咐:「行來客棧。」
  
  「好咧~」車伕得了命令,立即揚起馬鞭,「駕!」馬車再度緩緩地行進在繁洛城的主街上。
  
  蘇水瀲正趴在窗口津津有味地欣賞著街頭叫賣的各式各樣的物品,後知後覺地憶起剛才老闆的介紹,轉回頭不解地問一旁閉目養神的林司曜:「什麼叫七月七?還有放荷燈、仙子夜遊是怎樣的?」
  
  林司曜聞言睜開眼,不期然地對上蘇水瀲亮晶晶的雙眸,眼神暗了暗,兩頰升起不明顯的熱意。
  
  「七夕相會。」林司曜斟酌地說出解釋。「你想去?」他看著一臉興趣的蘇水瀲,脫口而出。
  
  「嗯!」蘇水瀲點點頭,隨即眨了眨眼,期盼地看向林司曜,柔聲問道:「可以嗎?」
  
  林司曜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隨後才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無力反駁她的祈求了。
  
  「太好了。」蘇水瀲開心地綻放出足以令四周景致頓時失色的絕麗笑顏,隨即無意識地拉拉林司曜的衣袖,「謝謝你。」
  
  林司曜注視著她正拉著自己袖擺搖晃的手,再度走神。
  
  「兩間上房。一柱香內,熱水熱飯,兩套男女衣衫。」行來客棧內,面帶笑顏的小二剛將蘇水瀲一行人迎入大堂,就聽林司曜清冷的嗓音下達了一連串的吩咐。
  
  「好咧~客倌請上樓,您的吩咐馬上照辦!阿風,帶這兩位客倌上樓,天字上房兩間。」小二興高采烈地接過蘇水瀲遞上的幾粒銀裸子當住店押金,又聽這兩位住店的客人又要熱水、熱食,又要衣服的,面上喜色大增,這麼一來,自己從中又可以賺到好幾個銅子了。
  
  林司曜不再理會,拉過身後的蘇水瀲往樓上走去。
  
  「呀,兩位客倌,這個……敝店有規矩,這個貓貓狗狗的不得進店,要不,小的幫兩位牽到後院養著?」正欲招呼其他來店投宿客人的小二一轉身見到兩隻通體雪白的大狗背著果籃,煞是有趣,但是店裡的規矩不可破,只得喊住正欲上樓的蘇水瀲與林司曜兩人,點頭哈腰地致歉。
  
  蘇水瀲抿抿唇,心裡也知道要讓兩隻狼崽進房間確實有些困難。為難地不知如何是好。
  
  「就按你說的辦。」林司曜丟下一句,就拉著蘇水瀲轉身上樓,臨行前向兩隻狼崽掃去了一眼,兩隻狼崽立即聰明地跟著客棧小二去了後院。嗚嗚嗚,主人啊,我們好可憐哦,好想抱著主人睡覺覺哦,可是這個男人太凶太狠太厲害了,我們打不過他呀。嗚嗚嗚。
  
  「我怎麼聽到小純小雪在叫呢?」蘇水瀲停住腳步,偏著頭傾聽了一會兒,回頭問林司曜:「你有聽到嗎?」
  
  「沒有。」林司曜想也不想地就丟出這句話,「你聽岔了。」隨即,繼續上樓。
  
  這回,再也沒有人打擾他們倆上樓回房間的腳步了。

 011七月七
  
  「呼……」蘇水瀲趴在浴桶木沿,舒服地輕逸出一口氣。
  
  三個月沒有如此痛快地洗過熱水澡了,感覺好幸福哦。
  
  捧了掬溫熱的清水淋過自己柔嫩白皙的雙肩,將近腰的烏髮散開了辮子,浸入清水裡輕輕揉洗。
  
  山林的歲月,溪水雖然不缺,但是畢竟是涼澈的,何況身邊也沒有洗浴用品,洗頭擦身自是簡之又簡。如今重返煙火俗世,蘇水瀲有種恍若隔世的不真實感。似乎從前生在蘇家長在繡閣,是個漫長而真實的夢。如今夢醒了,自己活回了本真--一個不知家在何處的孤女。
  
  蘇水瀲歎了口氣,也罷,既然已經如此,那就盡心努力過吧。相信娘親和大哥也會夢到自己,並且樂於希望自己在另一個時空開心地生活著的吧。
  
   房間門外傳來一陣清脆有力的敲門聲,以及伴隨著一道已然熟悉的清冷嗓音:「吃飯了。」
  
  「哦,哦,馬上就好。」蘇水瀲聞言才回神,發現水都塊涼了,迅速地從浴桶裡起身,伸手撈過搭在椅背上的棉布浴巾,裹住自己的身子,擦拭起滴著水的長髮。
  
  門外的林司曜自是聽到了裡面傳來的「嘩啦」水聲以及浴桶椅凳碰撞的聲音,可以想見她手忙腳亂的從浴桶裡起身的模樣,身子不受控制地一僵,急忙後退了兩步,轉身靠在房間門口過道的欄杆上,欲集中精神注視樓下店堂裡的舉動,然而,心神依然不時地想著房裡那個嬌柔的人兒。
  
  蘇水瀲好不容易穿戴好複雜繁瑣的罩紗羅裙,打開門,就看到林司曜背著她看著樓下。
  
  「我好了。」她柔柔地喚道,眼裡閃著淺淺的笑意,正撞上轉過身來的林司曜,有些短暫的怔忡。
  
  是的,眼前的男子身著一套煙青色衣衫,腰間一圈較衣服顏色深些的同色繫腰束,長髮高高束起,用一個同樣煙青的玉扣挽住了頭頂的髮束。若非他那張千年不變的冰山臉,蘇水瀲幾乎要以為眼前的男子已非此前的林司曜,而是與他容貌相仿、性情迥然、斯文不少的同胞兄弟。
  
  林司曜見狀劍眉一挑,隨之眉頭一蹙,越過她,拉著她進了房間,隨手撈起一塊乾燥的棉布巾,不發一言地幫她擦拭起依然濕漉漉地黏垂在後背的長髮。
  
  蘇水瀲臉上一燙,自己還不是怕他等急了嘛,才將奮力擦得差不多的長髮披在背上就出去了。誰知道,沒一會兒,發尖又開始滴起了水珠,反而勞煩他給自己擦頭髮……
  
  蘇水瀲咬了咬唇,低低說了句:「還是我自己來吧。」
  
  「別動。」林司曜一手輕輕按住她的肩,示意她坐好,另一手運起了內力,盡快地烘乾了她滴水的烏絲。也順帶將她有些黏濕的後背衣衫散去了潮氣。
  
  「謝謝……」蘇水瀲低喃出一句。她當然感受到了後背逐漸溫熱繼而衣衫全數乾燥,回頭眨眨眼,一記「好神奇哦」的眼神令林司曜的心情莫名地好了不少。
  
  隨即他擱下手裡的擦巾,走出房間,喚小二找了個正在隔壁收拾房間的粗使丫鬟,來給蘇水瀲梳了個少女鍾愛的飛仙髻。
  
  丫鬟靈巧地手三兩下就幫蘇水瀲挽好了頭髮,高高挑起的飛雲髻,肩後披散著餘下的長髮,並留了兩縷髮絲繞過兩耳飄逸地垂在了胸前,風一動,猶如九天仙女垂窕的柔髮。煞是好看。
  
  「小姐真好看!」丫鬟發自內心地讚歎。
  
  眼前的蘇水瀲一身荷綠色的罩紗羅裙襯得她愈加白皙柔嫩,烏黑亮麗的長髮挽成少女飛仙髻,即使上面沒有佩戴什麼步搖、簪釵,也令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蘇水瀲淺淺一笑,這具身體究竟有多好看,她並不是很清楚,雖然身邊有枚銅鏡,也只能模糊地看出個大致輪廓,只知道不醜就是了。
  
  林司曜聞之輕掃了蘇水瀲一眼,確實,很美!不是傾國傾城的外貌,而是優雅婉約的氣質。更顯得不施脂粉、不飾珠玉的她更加溫婉動人。
  
  僵硬地轉身,低低喚了句:「過來吃飯吧,不是還想去看放荷燈嗎?」
  
  蘇水瀲一聽雙眸晶亮,謝過給她挽髮的丫鬟,強忍住想賞她一粒碎銀子的念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著林司曜去他房裡用餐了。實在是用錢的地方太多了。挽髮的人情就先記著吧。
  
  七月七的繁洛城通宵達旦地喜慶。
  
  算算時間,應該已有晚上十時了吧,街頭依然熱鬧非凡。
  
  蘇水瀲跟在林司曜身後,腳邊則跟著兩隻吃飽喝足了愜意散步的狼崽。
  
  話說回來,小二對它們還是非常不錯的。不僅餵了它們一大盆飯,還丟了不少骨頭給它們啃咬。雖說骨頭上附著的肉不多,估計是客人啃剩下的,但是味道著實不錯,醬香醬香的,比它們在山林裡啃的光是鹹味的烤肉味道好多了。唔,下回讓主人也做這樣的醬排骨給我們吃吧。
  
  兩隻狼崽邊悠哉地溜躂,邊想著美味,嘴角垂涎的憨樣讓過路的行人忍俊不禁。
  
  林司曜帶著蘇水瀲來到放荷燈的地方--一個風平浪靜的碧水湖畔,位於繁洛城主街東首,與護城河相銜接。
  
  「哇!好美!」剛走到湖邊的蘇水瀲見了眼前的精緻,禁不住讚歎。
  
  湖面上已經漂滿了大大小小忽明忽暗的荷花燈,遠遠看去,就像是夜空不小心跌落在了湖裡,而星光依然在閃爍。
  
  「小姐,公子,要買荷燈嗎?只要十個銅子一盞。」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手裡拎著一串各式各異的荷燈,有最傳統的蓮花燈,有小巧可愛的玉兔燈,有擬人化的喜鵲燈……看得蘇水瀲一陣歡喜。仰頭對林司曜靦腆一笑:「我們也去放個荷燈好不好?」
  
  林司曜聞之身形一動。她,可是明白相攜放荷燈的寓意?
  
  民間的七月七,可是戀人們的專屬節日。據說單身的男女在這一日放了荷燈,來年就一定能心遂所願覓得意中人。而相攜放荷燈的男女則能夠如願以償得以白頭偕老。
  
  然而對上蘇水瀲那雙純淨無雜的眸子裡閃爍著的灼人渴望,令林司曜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許是她並不清楚這個傳說吧。否則,怎麼可能會邀請自己與她一道去放荷燈呢!
  
  蘇水瀲買了那只可愛的玉兔燈,小心地提著,走在湖邊的青磚道上,抬頭淺笑著問身側的林司曜:「以前你有放過嗎?」
  
  林司曜僵了僵身子,沒有作答。心裡則掠過一絲失望。她是真的不懂這個寓意吧。也好,斷了自己的宵想。
  
  「我們去那裡放吧。」蘇水瀲瞄到不遠處有個相對空閒的位置,開心地對林司曜指了指,隨即,回頭喚了聲」小純小雪,我們去那邊。」同時腳下的也步子也加快了不少。
  
  看著漸漸遠去的玉兔燈,蘇水瀲閉上雙眼,雙手交握胸前,學著以前在蘇宅附近的教堂看到過的洋人做彌撒的樣子,無聲地許了個願。
  
  林司曜定定地看著她,與湖水相映成趣的荷綠色衣衫,嫻靜溫婉的氣質,優雅迷人的動作,在絢麗四射的煙花下,愈加耀眼,甚至讓人無法不矚目。安靜地立在她身後,為她擋去了一些宵小之輩的猥瑣目光。
  
  隨後,林司曜帶著她來到仙子夜遊的街頭。
  
  蘇水瀲好奇地掂著腳尖,透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想要一睹周邊人人稱讚的仙子夜遊。直至夜遊的仙子們緩緩路過蘇水瀲跟前時,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所謂的仙子夜遊其實就是她所知道的遊行的高蹺隊伍。只不過這裡踩著高蹺遊行的是七個仙女裝扮的女子。
  
  一個個衣著鮮艷、打扮美艷的年輕女子,在高蹺上風姿綽約地各顯著神通。有吹笛子的,有舞綵帶的,有撒花瓣的……總之,七個仙子衣帶飄飄、及盡妖嬈。
  
  耳邊傳來男男女女的七嘴八舌,蘇水瀲才得知,這些女子其實都是繁洛城每年一次的斗詩會上選出來的當屆才女,能夠有幸選入夜遊仙子名單的女子不光是詩詞歌賦出挑,外貌也要求一等一。漸漸的,每年的七月七,演變成了繁洛城名門閨秀們互相攀比的節日。
  
  當然,為了順應七月七最初的節日特色,這些女子們還有一個額外的厚例,即若是中意了街邊圍觀人群中的某個男子,即可以當場拋下花束,擇日再攜同出遊賞花賞景。這樣的機會可是非常稀罕的,說不定,某男子就此好運地攀上了高枝,與才貌雙全的女子共銜連理了呢。
  
  蘇水瀲一開始還聽得津津有味,直到後來,越來越多的男子朝著路過的仙子們大肆嘶吼,身旁更有不少言辭露骨、笑容萎縮的男子欲要擠過自己以致更加近距離地向仙子們賣好。令她羞煞了臉頰。
  
  正想著後退幾步避讓他人,卻不知被誰踩中了腳,一個踉蹌,幾欲絆倒在地時,被身後的林司曜眼明手快地扶住了。
  
  「小心。」林司曜眉頭一蹙,將她撈到了自己懷裡,護著她欲往外圍走去。兩隻狼崽則早就嫌棄地溜到了外面呼吸著新鮮空氣,

  012一起定居吧!
  
  「哇!拋花了拋花了!」瞬間,人群裡一陣激動。
  
  蘇水瀲忍不住好奇,頓住腳步轉回頭,確實,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仙子手裡拿著一束鮮花,正羞澀地看著自己這個方向。
  
  咦?蘇水瀲疑惑地左顧右盼,不知道誰會這麼好運呢。竟然有幸得到夜遊仙子的親睞。呵呵,她輕揚唇角,等著欣賞仙子扔花束。
  
  不料,身後護著她的林司曜摟緊她的腰,順勢一揮,將周圍擠擠攘攘的人群硬生生地隔開了一個缺口,擁著蘇水瀲幾下縱躍,就飄出了幾丈遠。
  
  「呀!」蘇水瀲下意識地雙手環過他的腰,不明所以地抬頭看向他。正欲發問,卻聽得身後傳來幾聲焦急的呼喊:「公子!公子!」蘇水瀲回頭一看,正是那名捧著花束待要拋的仙子。啊,她恍然大悟,原來她中意的竟然是……身邊的他!
  
  蘇水瀲偷偷掃了眼寒意陡增的林司曜,怪了,人家那是巴巴地湊上前,他倒好,竟然遠遠地向後逃,甚至還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強烈的生人勿近的氣息,似是冒犯了他的領地一般。
  
  待林司曜放下她時,已經在一個與夜遊的仙子們隔上了好幾條街之外的清閒坊肆了,安靜的連逐漸遠去的連鑼鼓聲也能似有若無的聽到。
  
  「這是哪裡?」蘇水瀲看著周圍幾個零星的小攤,不解地問道。
  
  「坊肆。」林司曜一語簡答。
  
  「做什麼的?」蘇水瀲早就習慣了他惜字如金的答話方式,也不介意,逕自問道。
  
  林司曜沒有回答,而是拉過她,走向一個門庭冷落的攤販前,從諸多的玉器中挑了幾件樣式新穎別緻的簪子、耳墜、腰墜、手環,塞到蘇水瀲手裡,同時從懷裡摸出一枚碧玉阪指,拋給了正昏昏欲睡的店主。
  
  「送我的?」蘇水瀲拿著這幾枚首飾含笑問道。
  
  林司曜避開她笑意盈盈的目光,臉上升起幾絲不仔細看就不易察覺的紅暈。
  
  「其實,我有首飾啦。你無需拿自己的玉阪指換這些。」蘇水瀲低首輕聲解釋道。只是因為包袱裡那幾件首飾實在太過晃眼,所以她並不想拿出來佩戴罷了。
  
  林司曜沒有開口,轉身越過她,丟下一句:「回去了」,就率先往宿夜的「行來客棧」方向走去。
  
  蘇水瀲無力地抿抿嘴,他,這是什麼意思嘛。難道不知道首飾是不可以隨便拿來贈送的嗎?特別是對像還是待字閨中的女子。頓頓腳,跟上他的步伐,兩人一前一後地在月入中天的晚上,遊走在人群逐漸散去的街頭。
  
  回到客棧門口時,蘇水瀲才想起那兩隻頑皮的狼崽,「遭了,小純小雪跟丟了。」她急急返身,欲要往回找。
  
  「它們已經回來了。」林司曜拉住她的手臂,指指她身後。蘇水瀲回頭一看,果然,客棧大門的角落,兩隻狼崽早就擁在一起呼呼大睡了。
  
  次日早晨,蘇水瀲似是被一個柔軟溫暖的不明物體吵醒的。睜眼一看,兩隻狼崽正一左一右地趴在自己身上,眨巴著黑亮的眼睛祈盼地盯著自己。
  
  「小純小雪……」蘇水瀲親暱地揉揉兩隻狼崽的毛髮,輕笑著喚道。
  
  「對了,你們不是不能進房間的嗎?怎麼進來的?」蘇水瀲想到這個問題,疑惑地問。兩隻狼崽似是聽懂了她的問話,咬著她的衣擺,硬是將她拉下床,來到大開著的窗戶跟前。
  
  「你們,是從這裡跳進來的?」蘇水瀲輕蹙著眉,指了指窗外,邊問邊從窗口探出了頭,窗外並沒有可以借力的大樹之類的呀。難不成,它們是從地面直接躍上來的?
  
  蘇水瀲想著這個不可能的可能,輕歎了口氣。這兩隻狼崽今後不知會長成何樣,若是真像它們父母那般威猛強大,自己怎麼瞞得過周邊諸多的眼睛?若是被旁人知曉它們其實並非狗而是狼,結局肯定不堪設想。至少在如此繁盛多人的城裡,它們是無法立足的。
  
 在客棧的大堂享用了一頓簡單卻營養的早餐--小米粥配蔥卷之後,蘇水瀲和林司曜帶著兩隻狼崽再度漫步在清新閒散的街頭,漸漸的,兩人兩狼再一次來到湖邊。
  
  看著碧綠幽靜的湖面,蘇水瀲的心頭再度冒出縈繞心頭一早上的堪稱大膽的念頭,只是,她掃了眼身邊挺俊而立的男子,不知他會否接受。
  
  「你……今後可有什麼打算?」她偏過頭看向他,試圖看出他臉上有無掛著答案。可惜,依然是面無表情的冷若冰霜。
  
  林司曜聞言稍頓了頓身形,隨之低垂著眼瞼,淡淡地回道:「沒有。」
  
  蘇水瀲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隨即轉過頭盯著湖面的漣漪不知道怎麼啟口,雖說他的答案值得自己冒險一試,只是,他會同意麼?
  
  「怎麼?」林司曜見狀,索性拉她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朝兩隻狼崽掃了一眼,兩隻狼崽就只好乖乖地分別蹲在兩人的一左一右,當起了盡職的守護犬。
  
  蘇水瀲斟酌了下肚裡的話裡,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林司曜,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會讓你震驚,但都是經過認真思考的,你,想不想聽?」
  
  林司曜劍眉一挑,有些訝然於她的嚴肅。從第一眼見她至今,似乎都是輕柔溫婉的,從不曾在她的臉上有過如此嚴肅的時候。
  
  究竟有什麼事讓她如此難以啟齒?是想與自己分道揚鑣嗎?林司曜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是了,哪個閨閣女子願意與自己這樣的殺神有所牽扯?
  
  「我們……我是說我和你,在一起居住可好?」蘇水瀲迅速地丟出這麼一句幾乎耗盡她全身勇氣的話後,就低下頭看著自己繡花鞋的鞋面,死死不肯再抬頭看他。
  
  林司曜聽完有些許恍神,幾乎不敢置信,她,剛才說得可是真的?!願意與自己一起居住?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低頭看著這個說完就當鴕鳥的小女人,林司曜眼裡閃過一抹不易捕捉的笑意,真是難為她了,讓她一介嫻靜娉婷的女子說出這番驚世駭俗的話來。
  
  「好。」林司曜簡潔地答道。不仔細聽,確實聽不出語調裡的輕快喜意。
  
  「……」蘇水瀲得到想要的答案,驚喜地猛地抬起頭,「你……你答應了?」她羞紅著臉再次確認。
  
  林司曜點點頭。週身的寒意全數斂去,冷浚的臉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你,不問我原因麼?」蘇水瀲見他是真的同意了自己的提議,心下鬆了口氣,語氣也輕鬆了不少。
  
  「不需要。」林司曜搖搖頭。能與她相伴而居,這樣的結果就夠了。至於箇中原因,真的不需要。
  
  蘇水瀲淺淺一笑:「謝謝你。」自己一人想在這樣的世界獨自居住,何其艱難。不說買房、買田需要有個男子出面才好交涉,單論有了宅子田產之後長久的獨居,也是極度惹人耳目的吧。
  
  蘇水瀲自是知道自古皆有」寡婦門前是非多」的論調,更何況自己還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呢。就算身邊有兩隻狼崽忠心守護,終究不是辦法。再者,等小純小雪再大些,難保不被有心人利用,藉著城裡、村裡不得養狼的借口,驅逐它們,從而對自己施加壓力。所以,若是林司曜沒有其他打算,與他一起居住是最好的辦法不是?
  
  「這裡是我們的全部家當了哦,你看夠我們買一處宅子了吧?」蘇水瀲捧出荷包裡五綻銀元,巴巴地望著林司曜。
  
  林司曜掃了她一眼,無力地暗歎了口氣,她怎麼就不懂得藏私呢?之前的玉心仙髓如是,如今的銀子又是。倘若自己是個有心眼的,說不定就此奪了她的銀子逃之夭夭,她也是一點辦法也沒的。
  
  不過,林司曜似有若無的微彎了彎嘴角,她說了「我們」,「我們的家當」、「我們的宅子」,她已經把自己視為與她享有同一個家的人了。這就夠了,至於有可能因她的不藏私而帶來的安危,統統由他來解決。
  
 「我先去打探一下。」林司曜讓蘇水瀲收好銀子,起身往門口走去。
  
「銀子不帶去嗎?」蘇水瀲不解地問道。就算只是打探,說不定也需要用到錢吧。
  
 「不用。」林司曜腳下頓了頓,隨即忍不住出口加了一句:「別輕易拿出銀子。」
  
  「這不給你看嘛!不知道有多少的話,怎麼去買宅子嘛。」蘇水瀲聞之撇撇嘴,小聲咕噥了一句。
  
  林司曜自是沒有漏聽她似是抱怨的話,眼裡閃過微不可見的笑意,隨即,足下運起輕功,迅速掠出了客棧,遊走在街頭小巷,目光掠過之處,但凡貼有「宅院出售」的告示,均被一目十行地記在了心裡。

  013知道你是殺手
  
  「這麼說,城裡沒有適合我們居住的宅院咯?」蘇水瀲聽了林司曜簡之又簡的匯報後,眉頭輕蹙:沒想到繁洛城裡的房價真不低呢。
  
  也是,這裡雖說地處偏遠,但從林司曜的話裡,可以聽出繁洛城可是銜接了大惠國西部的兩大要塞之地呢。東來西往的商販走卒一多,城裡自是日漸繁盛,在此落戶定居的移民也多了起來,繼而拉動了整個繁洛城的地產房價。
  
  「我記得來的路上,有路過一個小村落是不是?」蘇水瀲憶起馬車上看到的精緻,雖說當時夜幕降臨,看得不是那麼真切,但是,那是一個聚集著數十戶農家的村落是肯定不會錯的。
  
  定居城裡雖然方便生活,可是就算湊足了錢足夠自己買下一個宅院,但是沒有營生不懂生計也肯定維持不了多久。蘇水瀲可不敢保證單憑自己的刺繡就能橫行繁洛城。而林司曜,她可沒有忘記當初那個持劍的黑衣人所說的話,林司曜是個殺手。而她,總不至於希冀一個殺手去靠殺人賺銀兩吧。倒是在依田傍井的村落裡,買個小院子,買塊小田產,就算沒有其他營生,也不至於淪落到挨餓受凍的地步吧。更何況,兩隻狼崽養在村落裡也不怎麼會受人矚目吧。
  
  這樣想著,蘇水瀲更加確定了要去繁洛城附近的村落裡定居的念頭。
  
  林司曜聞之點點頭,「繁花鎮,距這裡十里路。」
  
  「十里?」暫且不去管自己有沒有這個體力,單論自己的腳程,恐怕也得走上大半日吧。
  
  「我會帶著你。」林司曜似是讀懂了蘇水瀲的滿腹糾結,加了一句。讓蘇水瀲愈加哭笑不得。自己又不是殘廢,需要他動不動帶著自己奔來奔去的嗎?
  
  次日,天剛濛濛亮,蘇水瀲兩人就下了樓,問小二包了幾個肉包花卷之類的吃食,準備帶在路上吃。既然考慮好了要買宅子定居,還是趁早去繁花鎮打探下有無合適的想要出售的閒置宅院吧。
  
  兩隻狼崽依然緊隨其後,乖乖地背著尚餘下半籃的果子和籐網虎皮。
  
  說起那籃子野果,給兩隻狼崽餵飯的小二哥,在兩隻狼崽不怒自危的眼神下嚇得不敢擅自取用,碰到蘇水瀲一行人要出門,就腆著臉想討兩個嘗嘗,這個年頭街頭叫賣的果子可是不便宜的。繁洛城距山林又遠,幾乎沒有野果子可以隨便採來吃。故而,難得見到有如此新鮮的野果子,年紀不過十六七的小二哥嘴饞了。
  
  蘇水瀲二話不說就客氣地倒了半籃子給他,順便要他留一部分給那個天天給她梳頭挽髮的靈巧丫鬟。
  
  小二哥對著蘇水瀲的娉婷的背影好一陣出神。嘖嘖,這年頭,漂亮有氣質的女子不少,像她這麼禮貌客氣的倒是不多見。想繁洛城裡哪家漂亮的女子不趁著年輕傲驕一把的。這麼溫柔似水的姑娘若是給自己做了媳婦,他老娘不笑開懷才怪。
  
  不過,小二哥轉念想到陪在蘇水瀲身邊、寸步不離身的冰山似男子,不禁有些嚇抖抖,嘖嘖,真是一朵鮮花插在……額……龍糞上吧。男子長得是比自己英俊挺拔些啦,可是那又怎麼樣,還不照樣沒追到人家姑娘嘛。一看姑娘梳著飛仙髻就知道了。小二哥撇撇嘴。轉身回店裡啃果子去了。
 
  蘇水瀲再度見識到了林司曜那堪稱絕美的輕功步法,不禁有些艷羨。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可能學會,她也好想學他這樣,腳尖略略點地,隨即一拔沖天,轉眼就飄出去好幾丈。但凡枝條、樹葉,都能成為他的借力。
  
  不過,想歸想,蘇水瀲也知道這個可能性幾乎沒有。據聞,這種輕功也好,武功也罷,都是要從小娃娃時打小練起的。倘若過了一定年紀,待骨齡成熟定型,那就練不成了。唔,以後自己若是有了小寶寶,倒是可以培養他成為一介俠士呢。
  
  呀!自己這是在想什麼呀!蘇水瀲暗呼一聲,捧住自己驟然發燙的雙頰,使勁搖了搖頭,壓下剛才那個莫名其妙升起的念頭,真是太瘋狂了!
  
  林司曜疑惑地掃了她一眼,心下知道她必定又在走神了。
  
  在天色尚早豪無人氣的官道上,疾馳了沒一會兒,林司曜就帶著蘇水瀲來到了繁花鎮的入口。將她輕輕放在鎮口那株約摸已有數十年的桃樹下方的大石頭上,沒一會兒,兩隻狼崽也「呼哧」「呼哧」地趕到了。
  
  林司曜挑了挑眉,兩隻狼崽的速度已然提升不少。日後,用來看家護院什麼的,倒是不錯的選擇。
  
  兩隻狼崽除了感覺脊背有些涼意,並不知道林司曜的心思。逕自歡快地跑到蘇水瀲身邊,圍著她搖頭擺尾地討肉包子吃。
  
  「給。」蘇水瀲遞了個肉包給林司曜,隨即,自己挑了個素花卷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嚥下最後一小口花卷,見林司曜已經三兩下解決了他的早餐,正背手而立在入口附近的田野邊,望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對這一帶很熟嗎?」蘇水瀲輕輕來到他身側,深深吸了口氣,夏日清晨滿田的稻香,令人不由地心曠神怡。
  
  林司曜聞言微微動了動身形,心底湧起一股苦澀。從數十年前孤身飄零的少年,至兩年前儕身風瑤閣排名第一的金牌殺手,數十年間接在手裡的任務不知有多少,死在自己手裡的冤魂又何其多,不說這銜接東西要塞、居戶繁雜的繁洛城,就是那人煙稀少的漠北、幾難生存的海南,自己又何嘗去的少了。
  
  「不想說就別說,我就隨口問問啦,沒有別的意思。」蘇水瀲不是沒有察覺林司曜僵硬的表情,想到他以前的身份,知道他心裡必定有著難言的苦衷,立即淺笑著收回了自己的問題。
  
  林司曜自然聽出了她話裡的寬容,轉過頭,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光潔明亮的前額思忖了片刻,低低開口:「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麼的?」
  
  蘇水瀲愣了愣,雖然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還是依言點了點頭。當時應該沒有聽岔吧。
  
  這下子換作林司曜愣神了。他一直以為她並不知曉自己從前的身份,畢竟,殺手這個行當,沒人不怕吧。可是,她居然點頭,這意味著什麼?她竟然能接受自己--這個兩手沾滿血腥的地獄使者嗎?
  
  「不怕嗎?」林司曜似是喟歎地問出盤旋心底良久的話,眼神掃向她白皙無汗的小臉。以為會看到她瑟瑟的懼意。
  
  蘇水瀲聞言只是一愣,怕嗎?是哦,聽說殺手該是冷漠無情、殺人不眨眼的。可是,她抬眼看了看身側依然面無表情的冷浚冰臉,卻因微微握拳的雙手姿勢透露出此時的他也有著不安。是了,不管以前的他是怎樣的,至少與自己相處期間,他都不曾讓自己產生過哪怕一絲的駭怕與不安。相反,有他在,她竟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與和靜。也因此,她不自覺地就遺忘了他曾經可能是的身份。
  
  於是,蘇水瀲搖搖頭,「你沒有傷害我不是嗎?」她抬起頭閃著亮晶晶的黑葡萄般的雙眸看著他。斟酌了一番後,蘇水瀲大著膽子持著蘇州特色的軟語向林司曜建議道:「那個,林司曜,若是我們在繁花鎮落了腳,你……你可不能再重操舊業哦。」她可不希望村裡的農戶們用異樣又驚懼的目光看他。她寧可希望他從此就是一個平凡而安樂的農夫。
  
  「好。」林司曜沒有絲毫停頓地點頭應允。原本就沒有重返風瑤閣的打算。也厭倦了曾經一度四處奔走,刀口上舐血的日子。若是,若是她願意,他希望下半輩子就這麼待在她身邊,陪她在這安靜的小鎮過清靜的日子,只是,這會不會只是他的奢求?
  
  「那我們走吧。」蘇水瀲拉了拉他的袖擺,指指東邊絢麗奪目的日出:「想必村裡的人們也都起來了吧?希望我們好運。」
  
  「嗯。」林司曜緊隨她身側,往繁花鎮中心走去。兩隻狼崽也嬉戲夠了,一左一右跟著蘇水瀲,搖頭晃腦地視察起自己今後很有可能跟著主人定居下來的小鎮。

014繁花鎮彪悍的農婦
  
  繁花鎮,名裡有鎮,卻算不上一個鎮,而只是一個方圓不過數百里的小村落。因繁洛城下沒有設鎮,故所有的獨立村落都被人們習慣性地喚做了鎮。至於取名繁花,得追溯到幾十年前,最初落居這裡的農戶,在滿村種上了桃樹,陽春三月,十里花開,遠遠望去,整個村團花緊簇,異常美麗,故由此命名為繁花鎮。
  
  繁花鎮現落戶著二十八個異姓農家,雖說不多,但比起相鄰的青田鎮和洛水鎮裡廖廖十來戶農家,繁花鎮也算得上熱鬧了。
  
  「沒想到,這裡的景致這麼好!」蘇水瀲欣賞著兩米來寬的村道兩側一株挨著一株的蜜桃樹,以及鎮中心的大池塘四周倒掛著的垂柳,忍不住讚歎。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一名肩上扛著犁耙正準備下地去的老農路過池塘邊,聽到蘇水瀲的讚歎,微笑著插話。
  
  「是呀,老伯這是下地去嗎?」蘇水瀲也笑著與他打了個招呼。
  
  「是啊,趁早上還涼快些,下地去走走,等太陽一上頭可就太熱咯。」老農笑著朝蘇水瀲和林司曜兩人點了點頭,繼續往村西的田里走去。
  
  「對了,老伯,你可知道這村裡有沒有想要出售的宅子?」蘇水瀲憶起來這裡的目的,淺笑著向老農打聽。以林司曜的打探方式,她可以保證他們兩人兩狼壓根無法在這裡落足。算了,還是自己來吧。
  
  「姑娘想買房?」老農訝然地看看兩人。男的吧,木訥是木訥了些,但是比起繁花鎮裡的小伙子們,那可是俊朗的沒話說。女的更是貌美如花,款款裊裊。且憑這兩人的氣質,也不像是需要落戶窮鄉僻壤的繁花鎮的人哪。
  
  「不瞞老伯,我們確實有這個打算。」蘇水瀲笑盈盈地答道。
  
  「嗯,不好說。」老農思忖了片刻,隨即搖搖頭,雖說確實有聽自家婆娘提過,東頭老花家,似乎要舉家遷往城裡,但現在人家還住著呢,究竟搬不搬就很難說了。再者,花家在繁花鎮,是出了名的斤斤計較,若是自己帶了他們倆前去,搞不好會被花家的老太婆給當場轟出來。
  
  「老伯,我們是誠心想在這裡落戶,若老伯真有聽說哪家想轉讓房子的,能否行個方便,給我們指指方向,我們自己找去問問,可好?」蘇水瀲一聽老農的語氣,似是知道有這麼一戶可能想賣房,急忙商量著打探。
  
  「不是老漢我不肯說,那家子……唉,要不這樣,你們倆先到我家去坐坐,我讓家裡那婆娘去探探那家子的口氣,姑娘覺得如何?」老農見這兩人似是真的很想在繁花鎮落足,當下也起了幫助之心,想著何不讓自家婆娘先去花家探探口風,若是有戲再讓他們自己去談。
  
  「好,當然好,只是要麻煩老伯了。」蘇水瀲一聽,自是同意,歉意地向老漢行了個禮,就拉著林司曜跟在老農身後去了他家。
  
  老農的家在繁花鎮的西北角,一座不大的院子,泥砌的院牆不過一人多高,隨便一掂腳就能瞧見院子裡的景致。三間正房,左右兩邊各有一間耳房,估計是廚房、雜物間之類的。院子一角搭著雞捨、鴨棚,另一角是一株高大的柿子樹。屋後圍著一圈矮矮的籬笆牆,牆裡種著一片碧油油的菜地。長勢看著很喜人。
  
  「老伯,你家打理的真乾淨。」跟著老農進了院子,蘇水瀲瞧著院內雜而不亂、乾淨齊整的擺設,笑著對老農說道。
  
  「哈哈,這話要是讓我婆娘聽到了,肯定很高興。這些都是她伺弄的。」老農憨笑著搔搔頭皮。
  
  「說什麼呢?瘋言瘋語的。不是剛下地去嗎?怎的這麼快就回來了?」隨著一串爽朗的聲音,左廂房的門簾被打起,出來一個五十出頭的農婦,一見自家老頭子身後還跟著一對氣質不俗的年輕男女,女的看起來,似乎還沒自個兒閨女年紀大。
  
  「喲,這是誰家的閨女啊,真真比天仙還漂亮呢!嘖嘖!」農婦拉過蘇水瀲,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眉開眼笑、讚賞不絕。
  
  蘇水瀲被她讚的委實不好意思,兩頰各升起一道紅暈。
  
  「行了,趕緊的,給兩位客人倒杯水出來,沒見人家姑娘都被你說得臉都紅了。」老農嘮叨自己婆娘了幾句,招呼著蘇水瀲兩人往堂屋裡的坑上坐。
  
  「謝謝。」蘇水瀲接過農婦倒來的白開水,道了謝之後抿了一小口,正要抬頭,卻見農婦還盯著自己笑瞇瞇的打量。瞬間,再度紅了耳根。
  
  「嘖嘖,老頭子,你瞧瞧這姑娘長的多好!水靈水靈的!對了,姑娘,你今年有幾歲了?」農婦再度向老農讚了幾句,隨後擠走了老農,自己挨著蘇水瀲坐下,拉過她的手,擱在自己腿上,輕輕拍了拍,心裡有了打算。
  
  「……」蘇水瀲聞言不解地看了看農婦,不明白她怎麼會扯到自己的年紀上去,只是,自己還真不確定這具身體幾歲了呢。13?14?抑或是15?
  
  蘇水瀲暗暗搖了搖頭,算了,就瞎編一個吧。
  
  「15。」往大了說總沒壞處吧。蘇水瀲這樣想著,報了個自己瞎猜的年歲。
  
  「正好哇!哈哈!」農婦一聽,樂得拍拍大腿,回頭朝老農說道:「老頭子,你說咱家二娃子配她合適不?」
  
  蘇水瀲一聽,暗道一聲:完蛋!這農婦看著是個利落能幹的,怎的如此不靠譜啊。竟然想把自己許給她二娃子?哦,老天,自己該不會是入了狼窩了吧?
  
  這樣想著,身子稍稍往另一邊端坐著的林司曜處靠了靠,轉頭看他,正撞上林司曜同時轉來的目光。看著他略有些寒意的眼神,蘇水瀲反而安心地擱下了瞬間懸起的心。是呀,還有他在呢,自己真是多慮了。
  
  而另一廂,老農聽了自家婆娘的提議,被茶嗆得大咳了好幾聲,方才停下來。
  
  「怎麼?你覺得不合適?哪能呀?我瞧著真不錯。白白淨淨的,樣貌也好,以後生的娃子肯定不會丑。最主要的是,年齡也很匹配啊。二娃子18,這姑娘15,三歲的差距,剛剛好啊。哈哈。」農婦見自己老頭子不答話,還道是他嫌棄人家姑娘,兀自細數著蘇水瀲的好。
  
  聽得蘇水瀲一陣尷尬,哭笑不得地正欲開口解釋,老農總算是緩過了氣,適時地喝止了自己婆娘的瞎牽線。再不阻止她的胡鬧,身邊這位公子都快發怒了,週身的寒意已是蓄勢待發。老農雖說沒有文化,但是眼介力還是不差的。
  
  「你別一頭熱地瞎前線。先問問人家姑娘願不願意才是真的。」老農朝自己婆娘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注意注意姑娘身邊還有個護花使者呢。
  
  「喲,也怪我糊塗了,一見著你啊,其他心思都沒了。這位公子是?」農婦這才回過神,發現了自始至終被她當成門柱的林司曜。忙尷尬地乾笑了幾聲。
  
  「大娘,我叫蘇水瀲,他是林司曜。我們今天來,是想問問,繁花鎮可有哪家想要轉讓宅子的?」蘇水瀲一見農婦總算停了叨絮,立即接了話,將話題拉回了正事。
  
  「你們……想在我們鎮落戶?」老農聞言愣了愣,還道他們是來這裡投親的呢。沒想到是想在這裡直接買房落戶了。也好呀,落了戶,自家二娃子的親事落實起來也更方便,而這位公子嘛,對呀,自家閨女過了年也滿16了,該是說親的年紀了。
  
  這樣想著,農婦的心思轉到了林司曜身上。對蘇水瀲的問題則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林公子是吧?不知林公子家裡可有婚約在身?」農婦斟酌了一番,還是先問清楚這個情況再說。畢竟,看上去年齡似是有二十開外了,說不準家裡已經給他定婚了。
  
  此言一出,蘇水瀲和老農都為之一震,而林司曜則臉色更加難看。
  
  「你這婆娘,今個兒怎麼淨挑這種事說了?你臉子臊也不臊?」老農漲紅著臉,大著嗓子呵斥起自家婆娘來。
  
  「這有啥好臊的。男未婚女未嫁的,給自家娃子閨女挑對象怎麼了?就你這樣子做爹的,娃子一輩子都討不著媳婦!」農婦見自家老頭子當著兩個外人的面臊起自己,也急得乍乍呼呼起來。
  
  蘇水瀲抬頭偷偷掃了眼身邊的男子,見他寒冰似的臉崩得緊緊的,似是已經到了欲要爆發的邊緣,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袖擺,見林司曜轉過頭來,對他璨然一笑,同時用嘴型說了句:「走吧。」
  
  蘇水瀲拉著林司曜從炕上起身,向仍舊喋喋不休的農婦和低頭不語老農淺笑著彎腰致謝:「老伯,大娘,你們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今天我們真的是為著尋宅而來的,若是兩位真的知曉哪戶人家有這方面的意向,麻煩給我們指個方向可好?」
  
  「咦?」農婦這才聽明白了他們這是真的要買宅子落戶呢,看看眼前溫婷嫻靜、輕揚著笑顏的蘇水瀲,再看看一旁從頭到尾不發一言卻穩穩護在蘇水瀲身側的林司曜,再粗枝大葉、直直腦筋如農婦這般也著實看出了那麼些膩味兒。
  015太衝動了
  
  「你們……你說你們倆買房?那個啥,是我想的那個意思不?」農婦說完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真是的,不就是剛才見了天仙般的人兒,一心想著拉給自己的二娃子做媳婦,頭腦一熱,擺了個大烏龍罷了,有啥好臊的。
  
  「……」蘇水瀲不解地看著農婦,啥叫是她想的那意思?她有說什麼意思了?
  
  「哎呀,就是那個啥,我看姑娘還是閨女的髮髻,想必是還沒成親的,可是聽姑娘說要與這位公子一起買房落戶,那個,那個啥,你們這是打算在我們繁花鎮成親嗎?」
  
 「那個……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了。」蘇水瀲低著頭,垮著肩,低低地向林司曜道歉。
  
  如今,勞家靜寂的院子裡,就剩下她與林司曜兩人。
  
  勞家的當家勞有坤趁著日頭還沒上正頭,扛著犁耙依然下地去了。勞家婆娘則帶著任務去繁花鎮最東頭的花家探口風去了。
  
  此前,蘇水瀲面對勞嬸喋喋不休的「成親」理論,不知怎的,就頭腦一熱,點頭稱是了。
  
  自此,勞家兩位長輩的嘴是被她直白的言論成功地封住了,可是,蘇水瀲偷眼瞧了瞧林司曜的臉,面無表情的俊容,似是瞧不出他是否有在生氣的徵兆。
  
  林司曜確實沒有氣惱。相反,他的心底竟然陡然升起一絲竊喜。
  
  是的,竊喜。當他聽到蘇水瀲羞紅著兩頰靦腆卻錚錚地對勞嬸說「是」,「想落了戶成親」時,他內心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然而,沒隔多久,她又低著頭對自己說抱歉。
  
  抱歉嗎?林司曜低垂著眼瞼,手裡捏著茶盞擺弄著,令蘇水瀲絲毫辯不出他是什麼情緒。
  
  蘇水瀲輕蹙著眉,暗暗懊惱自己的衝動。就算是被勞嬸繼續拉著嘮叨不斷又怎麼了,就算是兩人沒有婚約就合居要被村民瞧不起怎麼了,自己不顧林司曜的心思,脫口而出「兩人有婚約」的謊言,真真是太衝動、太不經大腦了。
  
  林司曜暗歎了口氣,抬眼對逕自埋頭懊悔自責的蘇水瀲說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高興都來不及。他在心底埋下了後面半句話。
  
  「真的?」蘇水瀲聞言,驚喜地抬頭,微微泛紅的雙眸,寫滿她剛才糾結的心境。
  
  林司曜心底劃過一絲名為心疼的情緒,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好不容易找回自己清冷的語調:「你這樣做沒有錯。」
  
  畢竟,一名梳著飛仙髻的閨閣女子,與一名豪無身家背景的適婚男子,獨居於同一個屋簷下,若說沒有半點瓜葛,誰會相信。還平白地被人說三道四了去,今後要想在這裡安靜地生存何其艱難。倒不如順著這些人的思路,編造個兩人因著成親所以想要在繁花鎮落戶的借口,從此杜絕那些個三姑六婆的八卦口舌。由此看來,她,蘇水瀲,處理的很好。
  
  林司曜想及此,眼裡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隨即藉著喝茶的姿勢迅速斂了去。
  
  而蘇水瀲則因他說的「不怪她」,也徹底放下了懊惱自責的情緒,學著他悠悠地品起這裡特有的野生山莓茶,同時,眼波輕轉,參觀起勞家的堂屋來。
  
  勞家在繁花鎮還算得上殷實。
  
  一座整頓的異常齊整的院子,一家五口共有的三畝方田。勞家大兒今年已經二十有八了,在村西口開了間鐵匠鋪,平日裡接點附近幾個鎮的鐵器活營生。五年前娶了青田鎮方家的大女兒,卻到如今都還沒有延下子嗣。
  
  勞家兩個老的,雖然嘴上沒好當著大媳婦的面明說,私底下,特別是盼孫心切的勞嬸,則早就慫恿著大兒子辦和離、娶繼妻的打算了。只是,老大是個敦厚的,與媳婦感情也不錯,自是沒有應允。而大兒媳方氏知道兩老的打算後,竟然一賭氣,從勞家搬了出去,住到了鐵匠鋪。勞家大兒竟然也陪著她不回勞家住了。
  
  為此,勞家兩個老的,氣得好幾天沒有出門。好不容易緩過了氣想要出門,卻碰上親家公帶著兩個年輕力壯的漢子上門來討說法了。最後,還是勞家兩個老的率先低的頭。不低頭不行啊,面子值多少錢啊,搞不好連小命都丟了。
  
  只是,從此以後,勞家婆娘,對繁花鎮以及繁花鎮附近的村落裡的姑娘家,那是一點想法都沒有了,二娃子今年都十八了,早就適合說親了,可是卻遲遲沒有應下媒婆的遊說,無非是怕再娶來個方氏,平白惹上一身腥。
  
  所以,今個兒,勞家婆娘一見跟在自家老頭子身後的白嫩溫婉的蘇水瀲,眼睛「唰」的晶亮了起來,一看蘇水瀲就不是繁洛城本地的,而且長得也俊,舉手投足絲毫沒有嬌氣,看著俏生生的臀部,應該也是個會生養的。於是,勞嬸就這樣眼裡心裡滿滿都是蘇水瀲了,也因此搞出了個如此令人啼笑皆非的大烏龍。
  
  …………
  
  直到從花家探聽回來的路上,勞嬸還在惋惜。
  
  還以為自家二娃子總算是可以找到個好的了,沒想到卻是個名花有主的。
  
  想那姑娘身邊的男子,俊是俊了點,可怎麼看怎麼不像是個會下地的。唉,想要在繁花鎮落戶,找這麼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男人做夫婿,壓力可不是一般的大啊。想那個姑娘瞧著是個聰明伶俐的,怎的也這麼犯渾呢?長得好看又不能當飯吃。可憐咱家二娃子,到嘴的美麗天鵝就這麼飛了。看來,改天還是找那楊媒婆去排個隊吧,總不能真的拖到二十歲還沒娶上媳婦吧。那樣的話,丟臉的還不是自家。
  
  勞嬸這樣想著,就跨進了自家院門。
  
  「姑娘,公子,可等急了吧?」勞嬸一路小跑著進了堂屋,喜笑顏開地朝蘇水瀲和林司曜說道:「有戲!有戲!」
  
  不等她自己動手,蘇水瀲早就給她倒了滿滿一杯溫茶,遞到她手裡,笑盈盈地說道:「不急的,勞嬸,先喝口水潤潤喉,緩緩氣再說。」
  
  勞嬸一口飲盡杯盞裡的水,才舒緩了不少。坐在蘇水瀲身旁,仔細說起花家的情況來。

016花家
  
  花家在繁花鎮的歷史足以稱得上長遠,花家最近兩代大媳婦兒在繁花鎮也是數一數二的精明能幹。可以說,只要是花家婆娘和花家媳婦看得上的,那鐵定都是好的。包括花家如今居住著的一畝宅基地以及二畝肥沃的良田。
  
  花家原來的老宅子在繁花鎮的西北角,一個僅有兩間正房一間耳房的小院落。當時,花家老太爺花響銀當家,膝下二個兒子,二個女兒,花響銀的婆娘早在生小兒子花康的時候難產死了。花響銀又是當爹又是當媽的,靠著他嫻熟的木工活,將幾個蘿蔔仔拉扯大,手裡也攢下了不少錢,打算給兩個兒子討媳婦用。
  
  兩個閨女年齡只差2歲,在大閨女15,小閨女13歲那年就早早地出嫁了,同時嫁給了洛水鎮一對雙胞胎兄弟,如今倒也過得殷實美滿。
  
  話說花響銀替自己大兒子訂了門親,是洛水鎮同樣做木工活的劉老三的閨女劉氏。只是這劉氏過門沒多久,就嫌屋子太窄,趁著懷上了身子,藉著由頭對自家漢子吹枕頭風,要求擴院搬出去住。
  
  起初,花響銀還是不樂意的,老二還沒成家呢,分什麼家!說出去徒惹人家笑話,還道是自己一個老漢容不下人家媳婦兒呢。然而,劉氏死活不依,執意要找地擴建去。花響銀素來實誠,也不與婦人一般計較,只好大腿一拍,成,補你們夫妻倆一兩銀子,隨便你們出去置地安家去。
  
  劉氏是個精明的,拿著這一兩銀子,愣是拿下了繁花鎮東頭一處視角最好的一畝閒地做了他們新宅的宅基地,還好說歹說地將花家原來的一畝旱地換了東頭偏南的二畝水田。
  
  繁花鎮裡管戶籍宅地的孫有茂,從此就對花家婆娘留了心眼。凡是她來自己處打探地塊的事體,他就先裝聾作啞地當作不知情,回頭等她走了,再仔細研究,等整明白搞透徹了,這花家婆娘又找上門了,他心中也有數了,絕對不會再像多年前,她第一次問自己買宅基地時那樣被她繞來繞去地繞進了她的圈套。
  
  孫有茂被花家婆娘整得幾乎活脫脫應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典故。
  
  再說劉氏與花家大兒花安自立門戶之後,小日子過得確實逐年紅火起來。肚子也爭氣,隔上兩年生個仔,一連生了仨,直至她小叔花康在繁洛城做學徒時被富家小姐看中入了贅,花響銀氣得病倒且一病不起,沒半年就過世了,披麻帶孝期間有身孕就如大不孝,故而,劉氏索性結了扎,生育路也到此為止劃下了句點。
  
  自孝期一滿,劉氏就賣了花家老宅,說是橫豎花康改姓了陸,這宅子錢自然是沒他的份了。存著給三個兒子討媳婦吧。
  
  好不容易盼到大兒子娶親,誰曉得討了個比自己還精明會算計的,劉氏這下有如啞巴吃黃連了,自苦自得知。大兒媳倒也沒有竄掇著大兒子自立門戶,只是像她娘家的阿姊,心思太活泛,近兩年還跟著她阿姊相中了繁洛城裡的一套宅院,硬是逮著機會勸全家人搬去城裡居住。話是說得很動聽了,說什麼爹娘年紀大了,田里的活遲早幹不動,倒不如搬去城裡,享享清福。
  
  劉氏當然知道她的目的,大兒子在繁洛城租了個小攤賣雜貨。每天早上雞一叫就要出門,直到夜露深重才返家。碰上個雨天雪天惡劣天氣的,還得花上幾十個銅子在客棧住一宿。於是,大兒子和大兒媳早就在私底下盤算著舉家遷往繁洛城去。到時索性再買個小鋪子,從此可以脫離田籍,做個名副其實的城裡人了。
  
  去城裡定居,誰聽著不心動啊。可是得有銀子啊。大兒子倆夫妻手頭的錢不肯輕易放出來,說是存著將來買鋪子用。知道劉氏手上有那筆賣了老宅的錢,如今竟然還竄掇著兩個阿弟整日裡嚷嚷著要去城裡住。
  
  劉氏那個為難啊。她手頭積蓄的銀兩確實不少,可是這是放在繁花鎮比呀,若是拿到繁洛城買宅院,那還是大大不夠的。於是,大兒子傻乎乎地聽從他媳婦的話,提出把這個宅子賣了。
  
  我的娘唉,真真是個敗家的,年紀輕輕的不知道像他爹一樣埋頭幹活,淨想著享受了。劉氏心裡把大兒子媳婦罵了個狗血淋頭,卻還是拗不過兩個小的整日裡嘮叨。說到底,還是因為劉氏手裡有銀子,所以,聽著聽著,慢慢的,她也有了這樣的心思。如今大媳婦托人說好了,兩個月內交得出銀子,那套宅院還是他們的。過了兩個月,那可就對不住了,人家就另尋買家了。
  
  兩個月啊,五十六兩唉!我的娘啊!想她劉氏東挖西省的積蓄了半輩子,才好不容易存起了三十六兩銀子,這還包括賣了花家老宅與二畝旱地的十二兩呢。虧得她還沾沾自喜地自認為是繁花鎮最富的人了。誰知道,一到城裡,一座據說也不過只有一進的小宅院也買不起啊!
  
  這自家現在住的宅子雖然舊是舊了點吧,那好歹也是有著三間正房,兩間廂房,兩間耳房,屋前屋後都很寬敞的正統院落。
  
  劉氏咬咬牙,定了個只高不低的價錢--四十兩。盤算著賣掉了宅子,不僅足夠買下城裡那套房子,還能給兩個小的存起些老婆本。這今後都是城裡的人了,討的媳婦自然也是城裡的閨秀,老婆本只能多不能少。
  
  只是,這繁花鎮上的村民各個都有自己的院子,就算兒子要娶媳婦想擴建買房的,也捨不得花這麼大一筆銀子去買花家的舊宅子吧。而繁花鎮以外的,即使有那麼幾個有錢人想置產業的,也因信息的閉塞,壓根就不曉得這個事體。
  
  所以當勞家婆娘一探這個事,劉氏就聽出了那麼點意思:勞家有人想買自己的宅子。於是,抓緊眼前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愣是將自己這個宅子誇得地上僅有的一座,當然,四十兩銀子是一分也不少的死死咬住。
 
  「這麼說,那花家是真的想賣了?」蘇水瀲一聽勞嬸說完探來是情況,開心地嘴角上揚,總算可以有個屬於自己的家了,一定要成功。
  
  「我聽那花家婆娘的口吻,四十兩是一個銅子也不能少的。」勞嬸歎了口氣,四十兩啊,想自家一年忙到頭,省吃儉用地積蓄,也不過存起了五六兩銀子,那花家婆娘可真狠,那麼舊的宅子,居然死死咬住四十兩不鬆口,簡直和搶錢沒兩樣啊。就算那宅子地理位置再好,離良田再近再方便,也值不了那麼貴吧!
  
  有一瞬間,勞嬸很想和蘇水瀲說,要不咱家的房子對折賣給你得了。可轉念一想,這要是二十兩銀子賣了,自己一家子住哪兒去?還不得找房子住啊。於是,她就自動扼殺了這個不靠譜的苗頭。
  
  「勞嬸,勞煩您帶我們去一趟吧,具體的,等我們看看這個宅子再說。」蘇水瀲心下也覺得這個價錢貴,畢竟繁洛城裡最便宜的也不過五六十兩,不過勝在還有兩畝良田,若是房子真的如勞嬸說的不錯,她確實考慮了想買下來。於是,拉著勞嬸想去花家實地落實一番。
  
  林司曜一言不發地跟著蘇水瀲出了勞家的院子,蹲在院門口正無聊的兩隻狼崽一見主人出來了,連忙跟上,趾高氣昂地邁向自己今後的領地。

  017買宅
  
  從勞家走到繁花鎮東頭的花家,幾乎穿越了大半個繁花鎮,足足走了約摸一刻鐘。
  
  若非在山林時喝過幾滴玉心仙髓,將蘇水瀲嬌弱的身子鍛造地健康了不少,否則,以蘇水瀲原本的體質,早就氣喘吁吁了。
  
  「看著姑娘嬌嬌柔柔的,沒想到比咱家閨女還能走,今後啊,定會是個好生養的。」勞嬸走了一陣,見蘇水瀲依然大氣不喘地緊跟著自己的步伐,沒有絲毫想要歇歇的意思,挑起大拇指讚許地說道。
  
  這話一出,惹得蘇水瀲紅霞滿身不說,連一旁素來沉默沒有表情的林司曜也僵硬了身子。不自然地稍稍撇開頭,狀似輕咳地握拳掩了掩鼻唇。
  
  勞嬸倒是絲毫不在意地逕自說起她那個過了年也要準備議親的閨女,閨名勞喜翠。平時在家裡接點繡活為自己賺點嫁妝,這幾天正逢繁洛城裡熱鬧非凡的七月七,跟著二娃子勞永強去城裡擺攤賣繡品去了。算著時間,今天中午就要趕回來了。也不知道這次大集,女兒賣了多少繡品出去。勞嬸兀自盤算著。
  
  一旁專注聽勞嬸大讚女兒的蘇水瀲則因她提到了「繡活」二字而雙眼一亮。嘴角止不住輕揚。這樣的話,自己的特長就能發揮餘熱了,至少憑著自己出色的繡工,要養活自己應該不成問題。
  
  林司曜疑惑地掃了她一眼,不明白剛才還羞澀地幾欲想要埋頭入地的蘇水瀲,頃刻間就能感受到她愉悅的好心情。是這個農婦說了什麼麼?他蹙蹙眉,仔細憶起適才勞嬸說的全部內容。
  
  「說起咱們這個院子啊,坐北朝南,出向明朗,出門往左不到百米就是咱家自己的水田,往右沒一會兒就是繁花鎮的大祠堂,節日裡可熱鬧了。屋後有自己專用的河埠頭,清洗衣物被單也用不著走很遠的路去那個公用的埠頭,可方便了……」
  
  花家婆娘劉氏一見跟在勞家婆娘身後來看自己宅子的居然是這麼一對豐神俊朗的年輕男女,且看這年紀不過十五六的姑娘舉手投足間儘是大家閨秀的溫婷婉約,想也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娃子。
  
  於是,她那張儘是褶皺的臉上堆滿了層層笑意,拉著蘇水瀲竭盡其所能地介紹起自家那敞亮的宅子來。
  
  勞嬸聽著劉氏那張燦若梨花的嘴裡說起花家百般好的宅子,禁不住朝天翻了翻眼皮。
  
  蘇水瀲跟在劉氏身後,繞著花家大院走了一圈,心下歡喜。除了主宅破舊了些,但整體佈局確實挺好。屋前屋後的庭院空間也不小,到時栽幾株自己喜歡的花草瓜果,端把躺椅安在如今足以遮陽蔽日的大樹下,刺繡閱覽,似乎可以回到以前在蘇家閨閣小院時閑靜安逸的歲月。
  
  這樣想著,蘇水瀲打斷了依舊滔滔不絕誇個不停的劉氏,盈盈一笑,柔聲說道:「花嬸,四十兩包括傢俬嗎?」
  
  劉氏聞言愣了愣神,這個倒是沒想過呢。正想開口,卻聽自己大媳婦開口了:「這位姑娘,這傢俬大部分我們是要帶走的,畢竟咱城裡的宅子可是有這裡的兩倍大,需要擺不少傢俬進去的。你也知道如今這傢俬,漲的可厲害了。」花家大媳婦邊說邊拿眼偷掃了一旁的林司曜好幾次,心裡不由地想著:這男人真是夠俊的,自己漢子要是有他八分俊也夠自己樂了哇。
  
  蘇水瀲聞言輕蹙了蹙眉,若是這宅子裡的傢俬物什都留下的話,那麼四十兩就四十兩吧,可是現下聽花家大媳婦這麼一說,心下也知道這四十兩買的必定只是一座空宅無疑了。自己要添齊宅子裡必需的傢俬,剩餘的十兩夠不夠不敢保證,還有接下來沒有接繡活之前的日子,可是要怎麼過呢?!
  
  「哎呀,我這媳婦不會說話,這樣吧,姑娘,花嬸我也不與你見外了,這宅子裡的傢俬就留一部分給姑娘吧。花嬸知道,姑娘初來乍到的,必定是什麼都還沒有準備,放心,放心,我們絕對不會搬光的,必定給姑娘留下幾件必需的物什。花嬸這點信譽還是有的。」劉氏見蘇水瀲眉頭輕蹙,也知道自己大媳婦的話讓她遲疑不決了,生怕到嘴的鴨子飛走了,立即拉拉自己媳婦衣角,示意她甭插嘴,自己則湊到蘇水瀲身邊說起好話來,希冀蘇水瀲馬上掏銀子簽契。
  
  蘇水瀲聽她如此客氣,也不好意思再還價,回頭看看林司曜,輕抬秀步來到他身邊,輕詢他的意見:「你覺得這裡可好?」
  
  林司曜低頭,目光輕柔地掃過她滿懷希冀的小臉,對他而言,住哪裡都無所謂,只要目及所處,能看到她娉婷溫婉的身姿,能聽到她輕柔暖馨的嗓音,這就夠了。
  
  林司曜點點頭,四十兩嗎?這樣的話,她的荷包裡就只剩下一綻十兩的銀子了,至於那些押在客棧裡的零星碎銀,付這幾日的房費想必是夠了。
  
  林司曜心底一陣自嘲,成為高金聘請的殺手多年,自己何曾有過如此捉襟見肘的時刻。只是,如今既是脫離了風瑤閣,也承諾了她必不再重操就業,那麼,自己留在秘密之所的多年積蓄還是別去用的好。只是,除了只懂提劍殺人,見血封喉之外,自己還能會什麼?
  
   「這裡是四十兩,花嬸收好了。」蘇水瀲從荷包裡拿出四綻銀元寶,遞給一旁眉開眼笑的劉氏,也接過劉氏手裡的房契、田契,並在劉氏婆媳倆早就擬好的轉讓契約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兩方各執一份。
  
  「嘖嘖,瞧著姑娘的書法,真真是大家閨秀啊。」劉氏捧著轉讓契約,盯著蘇水瀲秀氣寫意的簽名稱讚不已。再觀左邊一欄自己大兒子歪歪斜斜猶如蚯蚓般的大名,老臉禁不住一陣發燙。看得一旁羨慕她這麼快就有四十兩落袋的勞嬸,適時地找回了自己的臉,不由自主地挺挺胸,說起這認字書寫,自己那兩個兒子可比這花家的兒子厲害多了。
  
  「成!那咱們收拾收拾,盡快就搬。」劉氏小心翼翼地收好轉讓契約和四十兩大銀元,爽快地說道,回頭貼著大兒媳的耳朵,示意她立即下田找正在幹活的老頭子,讓他趕緊進城通知一聲擺著貨攤還沒收的大兒子,最好今個兒就把城裡那套宅子落實了。這樣,明天,自家就可以風風光光地搬去城裡,享受城裡的生活了。
  018導火索
  
  「姑娘若是不嫌棄,中午就在我家吃吧,省得大中午的還要往城裡趕。就是小門小院的吃食,怕姑娘不習慣。」出了花家的大門,勞嬸客氣地邀請道。
  
  她還以為花家婆娘會留蘇水瀲兩人用了午飯再走呢,畢竟談成了這麼大一個面額的交易。誰曉得那劉氏連客氣一番都沒有,逕自與那同樣精巴摳算的大媳婦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討論起搬家的事,對他們幾人的離開絲毫沒有挽留用飯的意思,心下著實有些替蘇水瀲惱怒。
  
  「不了,勞嬸,我們還是回城裡的客棧用餐吧,那裡的房費還沒結算呢,再說了,下午我們還得去備些洗漱用品之類的。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這粒碎銀也值不了幾個銅子,勞嬸就收下吧。今天可是多虧了你和勞伯的幫忙,否則,我們還不定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不知得找到什麼時候去。」蘇水瀲邊說著感謝邊從衣袖密袋裡掏出一粒碎銀裸子,笑著塞給了勞嬸。這是她刻意放在衣袖裡應付瑣碎用的。
  
  一共十一粒大小不一的碎銀,最小的兩粒一粒給了車伕,一粒在七月七那個晚上買了荷燈以及繁洛城的特色小點心。三枚大的,住客棧那天做了押金。餘下的這六粒碎銀裸,也沒多少份量,於是蘇水瀲便沒有收入荷包,而是放在自己衣袖的貼臂密袋裡,以備不時之需。
  
  「不不不,姑娘這是哪裡話,能幫上你們那也是碰巧了,這個我可不能收。這要是收了,我臊不臊的不去理會,回頭我家老頭子都沒好臉色給我看了。」勞嬸面帶羞意地婉拒了蘇水瀲的謝意,這跑了腿就收了對方一粒碎銀裸子,要是傳出去,還不被人取笑自己貪財啊。繁花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這麼多村裡村外的婆娘漢子指著她的背議論紛紛,她可受不了。說到底,勞家婆娘的面皮還是做不到花家婆娘那般厚實,不管別人的嘴,只顧自家的肥。
  
  「既然如此,待我回城給勞嬸帶些必用的物什做謝禮吧。」蘇水瀲見她執意不肯收,或許是不敢收,也就不勉強她,將碎銀收入衣袖,淺笑著說道。
  
  「姑娘真是太客氣了。」勞嬸紅著老臉,吶吶地回了一句。心下還是很高興蘇水瀲這般體貼客氣。想到去城裡買新物什,勞嬸在心底盤算了一遍家裡缺漏的用具,想著若是她能送自己幾隻陶瓷碗碟該多好哇,再不濟,幾塊棉布巾又或是一隻新面盆也是好的。
  
  這樣想著,三人兩狼很快就走到了繁花鎮的進出口處--那個大池塘附近。
  
  「勞嬸回去吧,今天真是勞煩你了。」蘇水瀲拉著勞嬸又叨絮了幾句,就此別過了她,與林司曜和兩隻狼崽出了繁花鎮,往繁洛城趕去。
  
  一路上,自是林司曜攬著她,足下運用輕功,幾個縱躍之後,很快就回到了客棧。
  
  趕上了最後一撥飯菜,隨便吃了點,就回了各自房間稍做歇息。夏日炎炎的午後,逛街也提不起精神,倒不如趁著夕陽西下、涼爽些的傍晚十分,出去轉一圈呢。
 
  「原來,銀子也這麼不經花呢。」蘇水瀲輕輕捏了捏已然空空如也的衣袖,再回頭報以歉意地看了眼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物什和用具的林司曜,似是歎息的說道:「本想著再給我們每人買兩件換洗裡衣的,沒想到,這些物什就用掉了六粒銀裸子。」
  
  林司曜聞言,嘴角微微揚起,心裡湧起一股久違的暖意:她說要給自己買裡衣呢。從有記憶開始,除了老閣主,誰還曾關心過自己的生活起居呢,更遑論親自給自己挑衣物了。
  
  「累麼?我來提兩件吧。」蘇水瀲覺得這麼多物什都由林司曜提著,而自己則兩手空空的,覺得很不好意思。
  
  「不用。」林司曜自是沒有應允。不過,也不忍看她被自己直言拒絕後逕自自責不已的表情,又加了句連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的話:「幫我把袖子挽起來。」
  
  「哦,好。」蘇水瀲見他吩咐自己做事,立即掃去了眼裡因暗暗唾棄自己沒用而浮現的沮喪,上前幫他挽起了因提著重物而極不方便的蓋住手背的外袍大袖,替他鬆鬆地捲到了手肘處,好讓他感覺涼爽些,不至於那麼悶熱。
  
  林司曜一低頭就能聞到發自她身體的馨香,穩了穩身形,極力壓抑住心底亂竄的莫名渴望,待她一挽好袖子,正欲退後幾步,卻聽到一聲極其嬌媚的招呼傳自身後:「公子,你還認得奴家嗎?」
  
  蘇水瀲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位打扮精緻,裝容艷麗的女子主動而熱切地向一臉寒意的林司曜問候,直至聽到她說:「奴家閨名陸婉兒,是北街陸家的。在七月七那晚本欲拋花給公子的,只是沒想到公子有事提前離開了,奴家……奴家今天難得出門,卻如此好運地遇上了公子,不知能否請公子到杏花樓一聚?」
  
  陸婉兒揚著她那副足以勾人魂魄的肉媚嗓音,極力邀請起林司曜。
  
  這個男人,可是她一眼就看中的。那時走在高蹺上,遠遠的,就瞧見了人群中這個一臉漠然卻俊朗非凡的男子,心底激起未曾有過的悸動。隨後,拋花不成,抑鬱了好幾天,即使身邊圍滿了不少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陸婉兒也無法自主、不可遏制地惦念著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男子。
  
  以為從此無緣再見的陸婉兒,憂鬱了幾天後,今天又重煥容顏地出門散心,沒想到一出門就這麼好運地遇上了他。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吧?陸婉兒激動地想,恨不得就此撲上林司曜的懷,霸住這個令自己幾欲神魂顛倒的男子。
  
  林司曜週身冷氣驟聚,壓住心底欲揮手震開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瘋婦的念頭,不悅地繞過她,朝蘇水瀲說了聲「回去」,就率先往客棧走去。
  
  蘇水瀲眨眨眼,再度看了眼被林司曜以果斷的行動直接拒絕的陸婉兒,見她由初時的呆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到回神後惡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蘇水瀲回以一記歉意的淺笑後,也不再顧暇她,立即匆匆地掉頭追著林司曜的步伐回了客棧。

  019問情
  
  「那個……林……司曜,」蘇水瀲思忖了良久後,喚住了晚飯後送她回房後正欲回自己房間的林司曜。
  
  林司曜聞聲回身,劍眉一挑,等著她的下文。
  
  「那個,今天的事……對不起,此前是我莽撞了。忘了,你也會遇到心儀的女子,是要成婚生子的……我……不該這麼自私地,拉著你,落戶繁花鎮……」蘇水瀲斷斷續續地說著連自己都沒有頭緒的話。
  
  她確定自己對他有好感沒錯,也因著山林裡兩人共同居住了近兩個月,自然而然地產生了想將他留在自己身邊的念頭。雖然她還沒有理清自己這樣的念頭背後究竟出於什麼原因。
  
  不過,在她對著勞嬸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承認自己與他是有婚約的未婚夫妻時,蘇水瀲才恍然明白他在自己心中已經佔據了一定的份量。不知不覺的,她會在視線範圍內,不由自主地追逐他修長俊挺的身形,遇有任何事,也會不由自主地看向他清冷卻莫名令她心安的雙眸。
  
  只是……她卻不知他的意思,不知他答應自己的請求出於什麼目的,她擔心他只是單純地出於報恩,怕自己一介女子獨自生存太過艱難,所以才不忍拒絕地答應了自己的請求。
  
  若是這樣的話,自己的決策真的是太自私了。蘇水瀲垮下雙肩,不知所措地低著臉。不敢看他的表情,怕他因此而大鬆一口氣,隨即與自己揮手作別,去追尋他歡喜的女子。
  
  她胡思亂想地猜測著林司曜的種種決定,就是不敢抬眼看他的臉。
  
  「這是你想要的?」耳邊傳來他特有的清冷音質,只是,比平時更多了幾絲冰意。
  
  蘇水瀲聞言摹地抬頭,什麼?什麼叫這是自己想要的?自己想要的只是他啊。
  
  呀!蘇水瀲猛地摀住了差點驚呼出聲的紅唇,眼底是不可置信的訝然。她……她竟然是想要他的。不是單純的像此前那般有禮有距的相伴,而是……而是超乎朋友之外的慾念。她……這是喜歡上他了,而且潛意識裡還希望兩人能更近一步,譬如落戶後的成親。
  
  蘇水瀲羞得雙頰滾燙,捂唇的雙手也改而支在桌上掩上了兩頰。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林司曜見她半晌沒有出聲,俯身看她,這才發現她驀然焉紅的臉頰,還以為她今天走了一天中暑了,蹙眉地輕觸了觸她的額頭,還好,額頭不燙,可是被她掩住的雙頰似是有些發燙。眼裡閃過一絲擔心,蹲下身子低聲問道。
  
  「沒,沒事啦。」蘇水瀲捂著依然燙意不減的臉,有些羞惱地回道。
  
  林司曜聞言,眉頭不展,想了想,伸出左手拉下她捂著臉頰不肯放的雙手,緊緊握在他寬厚的手心,右手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讓她氤氳的雙眸看著自己,「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我……我……沒事啦。」蘇水瀲撇過臉,不敢直視他清冷深幽的雙眸。
  
  「與我有關?」林司曜也不強迫,只是握在手心摩娑著的那雙嬌小柔嫩的手依然不肯放鬆。他知道這樣於禮不合,只是就是不想放。就算是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後會逃避、不接受自己,也總比現在這樣懷揣著希冀卻不敢嘗試的好。
  
  蘇水瀲不知道怎麼回答,總不能讓她一介女子大膽地說自己喜歡他,想與他在一起,不希望他離開自己與別的女子成婚生子吧。
  
  「前面你說的話……」林司曜想了片刻,試探性地斟酌開口:「關於我心儀的女子……」
  
  蘇水瀲聞言,猛地抬頭,卻不想額頭撞上了林司曜堅硬的下巴,「唔!」她疼得幾乎泛出了淚花。
  
  林司曜一愣,隨即伸手幫她揉著有些微於腫的額頭,忍不住歎息,這樣的她,若是今後分別,讓自己怎麼放的下。
  
  「你剛才……」蘇水瀲手足無措地開口,他,真的已經有心儀的女子了嗎?是之前那個陸婉兒?
  
  蘇水瀲抿抿唇,壓下心頭泛起的澀意。是了,男人都喜歡像陸婉兒這般活潑開朗、美艷大方的女子的吧,就像鑫逸哥,他不也是喜歡同樣活潑開朗又漂亮的水灩而非沉默寡言的自己嗎?
  
  「先告訴我,你之前在想什麼?」林司曜拉了一張圓凳,坐在她身側,打算今天將這件事問清楚。就算是出局,他也認了,免得今後對她再有什麼奢想。
  
  「……」蘇水瀲一聽他又提起此前羞煞自己的事,頓時又不知手腳該往哪裡擱。臉上也再度飛滿紅霞。
  
  「水瀲。」林司曜第一次喚出輾轉在心底無數次的名,低低問道:「我可以這樣喚你吧?」
  
  蘇水瀲心頭一震,不由地點點頭,自己的名字從他嘴裡逸出,竟然有著魔力般似的,讓她心頭暈顫。
  
  「我沒有送過誰禮物,更別說首飾。」林司曜專注地看著她的臉,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句話--有史以來最長的一句解釋。對她,他願意傾盡自己的耐性,只要她願意聽。
  
  「你……」蘇水瀲不敢置信地回應他深遠的注視,對面這雙素來清冷的眼眸裡,如今似是多了些自己尚看不明確的情緒。只是,他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自己想的那樣?他,其實也是喜歡自己的?
  
  「你……你剛才說……心儀的女子……是……」她不相信自己的猜測,想聽他親口說出來。
  
  「是,你。」林司曜吐出這兩個字眼後,有些狼狽地轉過了頭,怕看到她眼底的嘲笑,怕她陡然轉冷的神情,更怕聽她說出拒絕自己的話。是了,自己一介漂泊無根的殘酷殺手,怎麼可能配得上如此嫻靜美好的她。
  
  這樣想著,林司曜起身,腳步有些許踉蹌,急欲走出她的房間。半晌不語的她,不正是婉拒了自己的意思嗎?
  
  只是,這是什麼?林司曜低頭看到拽著自己衣擺不肯放的小手,抬眼看到蘇水瀲緋紅不減的嬌顏,以及她欲語還羞的雙眸。
  
  「我,我也是。」蘇水瀲鼓起勇氣,終於說出盤旋心底多時的話。
  
  林司曜聞言,身形一震,她,說的可是他想的意思。他默立著不敢輕易移動身形,怕,剛才聽到的她的低喃只是他的幻聽。
  
  「你不信?」蘇水瀲見他半晌沒有聲響,心頭一急,忙加重了手裡的動作,改而拉住了他的手臂。「我,我說的是真的。我……」
  
  「我信。」良久,林司曜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低低的嗓音裡夾雜著些許不易察覺的顫意。

  020情動
  
  次日一早,蘇水瀲來到樓下大堂結賬。
  
  「姑娘這是要退房了?」剛收拾乾淨桌椅的小二哥一見蘇水瀲拎著包袱下樓,靦腆著笑問道。
  
  「是的。麻煩小哥了。」蘇水瀲嘴角掛著淺淺的笑,眉眼間儘是嬌俏柔媚的笑意。是的,自昨晚上明瞭了與林司曜之間的情動,她就遏制不住的快樂,那是此前從未有過的幸福。
  
  「哪裡,哪裡。」小二哥搔了搔頭皮,不好意思地接過蘇水瀲遞給她的房號回櫃檯裡結賬去了。心裡則想著要不要鼓起勇氣問問這位姑娘願不願意做自己的媳婦。
  
  「好了?」林司曜帶著兩隻狼崽進了大堂,來到蘇水瀲身邊,接過她手裡的包袱,眼裡含著明顯的柔意。自他昨晚上知道蘇水瀲心裡有他後,就抑制不住發自心底的喜悅,幾乎一晚上沒有入睡。
  
  直至東方發白,起身給蘇水瀲留了張字條,就帶著兩隻狼崽出城練功了,在渺無蹤跡的山野之地,將無盡的喜悅轉化成道道氣流,伴隨著他一記嘯吟,直衝雲霄。
  
  隨後,才神清氣爽地帶著那兩隻被他操練到筋疲力盡的狼崽回來,找她--他未來的妻,這輩子認定的唯一。
  
  「嗯。」蘇水瀲回他一記柔柔的笑。
  
  「那就走吧。」林司曜撈起桌腳那堆昨日採購的行李,綁在了兩隻狼崽背上。兩隻狼崽乖乖地伏在地上,任林司曜綁縛,哀怨的表情似是在說:把我們倆操得這麼累,還要給我們這麼重的任務。嗚嗚嗚!主人,可不可以不要啦!
  
  「姑娘,這是您的找零。」小二哥遠遠地看到蘇水瀲與林司曜之間的柔情互動,心裡的激動涼了個徹底,原來,她身邊這個冷浚的男子,真的是她的未來夫婿吧。小二哥沮喪地垂著頭,來到蘇水瀲這一桌,將結賬後多出的押金找給了她。
  
  「謝謝。那我們走了,再見小哥。」蘇水瀲淺笑著接過三十六個銅子,想了想,將剩餘的半籃子野果傾數送給了小二哥:「小哥,這個留給你。這些日子,多謝你幫我照顧小純小雪。」
  
  「應該的應該的。」小二哥憨笑著連連擺手,他也是真心喜歡這兩隻毛髮勝雪的大狗,沒見過哪家的大狗被訓練的如此乖巧懂事,居然還會幫主人家背負行李之類的物什。
  
  「那就謝過姑娘了。」小二哥搓搓雙手,接過蘇水瀲遞上的果籃,正想提著回櫃檯,卻被林司曜拿了過去。
  
  「噯?」小二哥瞪大了雙眼,一動不敢動地看著林司曜讓他兜著前襟,將籃子裡的野果子全數倒入了他前襟,隨後將那只用籐條編織的可愛果籃綁在了其中一隻狼崽背上。
  
  蘇水瀲看著林司曜這一系列的舉動,直至他將果籃綁上小純的背,才哭笑不得地向小二哥抱以歉意地笑笑。跟著一臉嚴肅的林司曜出了客棧。
  
  蘇水瀲不解地抬眼看看身邊再度恢復寒浚的林司曜,眨眨眼,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這是怎麼了?
  
  林司曜自是知道她在偷瞄自己,心裡也暗惱不已,不該因她對著小二淺笑盈盈而心生不悅,不該為著她親手編的果籃連同野果送了那小二,不該……
  
  「你在生氣嗎?」蘇水瀲拉住他的袖子,問出盤亙心底不散的疑惑。她怕不問清楚,這份好不容易剛開始生根發芽的情種被兩人將任何情緒藏於心底、不善直言的習慣而扼殺殆盡。
  
  林司曜頓住腳步,回身將她攬在自己懷裡,一個飛縱就離開了繁洛城熱鬧的街頭。直奔城外,直到一望無垠的碧綠原野才停下來。
  
  「林……阿曜。」蘇水瀲脫口欲要喊他的全名,隨即想到兩人既然名分已私定,這麼叫似是太見外了,就挑了個自己能接受的名喚他。剛抬頭欲要繼續剛才那個尚無結果的問題,就撞進了他幽不可測的雙眸,那裡,似乎隱約可見他壓抑著的極深極濃的情愫。
  
  「你……」蘇水瀲吶吶地打破了一方寧靜,一開口卻又發現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正想著,卻被林司曜食指一豎,掩住她欲張口的雙唇。
  
  「我氣惱。」他似是解釋,卻更像是自言自語的低訴:「我不想別的男子見你的笑顏,更不想你將親手編織的物什贈於他人。」
  
  「噗嗤!」蘇水瀲忍不住笑出聲,才在林司曜驟然轉冷的眼神裡發現自己如此不合適宜的笑實在是太過分了,隨即報以歉意的一笑,柔聲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笑話你,我是想到……咳……那個……你對我說的最長的一串話,竟然是抱怨我的話。所以才忍不住……」她越說越小聲,直到被他看不清情緒的眼神迫使地低下了頭。
  
  「水瀲……」林司曜低低地歎息,隨即俯身,在她光滑如絲的額上輕柔地一記蜻蜓點水。
  
  蘇水瀲迷濛著雙眼看著他,臉頰兩側升起緋紅一片。看得林司曜再度忍不住予以動情一啄。
  
  「你再這麼看著我,我會想要更多。」林司曜隱隱含笑的眼裡映出她帶著慌亂的羞澀。
  
  「你……你不能這麼親我!」蘇水瀲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羞惱地輕斥。
  
  「不喜歡?」林司曜伸手細細摩娑著她艷若桃花的兩頰,微燙的感觸提醒他,她在害羞。
  
  「也不是啦,可是……可是……」蘇水瀲被他盯得失了方寸,可是了半天依然沒有找到合適的理由。
  
  本不該的不是嗎?她以為男女之情濃到深處,也必定是在婚禮之後,方可享有這些逾距的舉動。是她思想太陳舊了嗎?怪不得,那個時候,水灩經常指著自己的鼻子說自己古董、頑固呢。
  
  「女人,不許隨便發呆。」林司曜扳過她的臉,輕輕彈了彈她秀氣的鼻尖,施以蹙眉警告。隨即一把將她攔腰橫抱,在她回神後的低呼中,一個運氣,腳尖點過離離野草,直往繁花鎮而去。
  
  身後,兩只好不容易趕至的狼崽,吐著長舌喘著粗氣,頗感無奈地看著剛剛被男人再度摟著離去的主人,對望一眼後,也繼續撒開四肢疾馳在郊野曠田間。
  021花宅不賣了
  
  進入繁花鎮時,可以看到一個奇怪的現象:很多村民都在往繁花鎮的東頭趕,嘴裡還嚷嚷著「看戲去了,看戲去了。」
  
  蘇水瀲和林司曜立在村道上,不解地對望了一眼,正想找個人問問,卻聽得一聲招呼:「哎呀--姑娘!姑娘來得正好--」
  
  「勞嬸!發生什麼事了嗎?」蘇水瀲看著氣喘吁吁跑至自己眼前的勞家婆娘,忍不住問道。
  
  「哎呀,出事兒了。」勞嬸拍了拍胸口,好不容易回過氣,急匆匆地拉過蘇水瀲,就往東走:「一路走一路說吧。這事兒呀,說起來還與你有關呢……」
  
  聽勞嬸念叨了一路,蘇水瀲才明白,果然,還真與自己有關呢。蘇水瀲搖頭歎息,碰觸到林司曜覆著自己手背上的溫實寬厚的手,回他一記安慰的眼神。
  
  原來,花家婆娘與自己簽訂了房田兩物的轉讓契約,收了自己的四十兩銀子之後,回頭通知了花家當家花安和大兒子,想去城裡訂那套事先看重的價值五十六兩的宅院,不想那家的主人竟然已經將那套宅子轉讓了。
  
  這下,花家鬧騰大了。這裡契約簽了,錢也收了,說好今天就要搬出去的,那廂卻沒了既定的宅子,臨時在城裡頭問了一圈,發現最便宜的大宅居然也要價七十五兩,而且還不帶任何傢俬。
  
  這麼一來,花家婆娘當場暈厥,大兒媳被花安責備了幾句,也哭天嗆地地吵嚷著」不活了,除非宅子不賣了」……
  
  一聽有可能要鬧出人命了,繁花鎮的村長大人王更發被距離花家最近的田家婆娘請去主持大局了。這一來,幾乎整個繁花鎮都驚動了,四處奔走趕來看戲。
  
  「唉,姑娘放心,就算那花家想反悔,村長也勢必會給你個公道的。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對自己有好處的就做,回頭一見撈不到好處反而要破財了,就反悔。哼,沒這麼簡單,再怎麼著,也得還你個公道。」一邊,勞嬸還在叨叨絮絮地說著花家如此不負責任的舉動,順道安慰蘇水瀲幾句。
  
  蘇水瀲暗歎一聲,花家若真要反悔,想收回房產田契,她是不會為難他們的,畢竟,這裡是他們的根,願不願意搬遷也得看他們自己的意思。強迫他們,無疑自己是強盜行徑了。只是,自己這一來一去的,又要重新找宅子落戶了。
  
  「別擔心,大不了回客棧再住一陣子。」林司曜見她如此低落,歎息道。心裡則打起了索性在城裡落戶的盤算。
  
  至於銀子,早在昨日陪蘇水瀲逛街採購物什的時候,他就掃到了城中心佈告欄上張貼著的懸賞通告。不就是幾個蹩腳的江洋大盜麼。
  
  只是,讓他從前排名風瑤閣第一的金牌暗殺神如此光明正大地去逮毛賊,屆時,隨著名聲外傳……倒不是怕風瑤閣找上自己,怕的是他們傷害自己身邊的小女人啊。
  
  蘇水瀲抬頭,朝眼裡滿是擔憂的林司曜彎彎嘴角。他這是在擔心自己呢。呵呵……在他素來淡漠清冷的眼裡,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擔心,實屬窩心。
  
  「我沒事啦,其實就算花嬸反悔不賣了,我們也沒損失什麼。」蘇水瀲淺笑著反過來安慰林司曜。
  
  另一側並肩而走的勞嬸聽了,心底嘖嘖暗讚。大家閨秀就是肚量大啊,若是換了自己大兒的媳婦,哼,說不定就鬧上了。就算房子不肯賣了,多少付點辛苦錢吧。看他們倆每天往返城裡的,瞧那兩隻大狗背上還馱著不少為搬家而置辦的物什呢。可都是要花銀子的呀。想到這裡,勞嬸裝著四處張望了一番,實則仔細打量起兩隻狼崽背上的物什,不知道有沒有記得要給自家送的物什啥的。不過,交易不成了,想必自己的介紹禮也沒著落了吧。
 
  「來了,來了,是他們吧?」
  
  「應該是吧,看著斯斯文文的,應該不會硬要履行契約吧?」
  
  「這可難說,越是看著斯文的,越難對付。」
  
  「我看他們不像是個不講理的,看這個姑娘長得多好,不過可惜啊,已經名花有主了,要不然,倒是直接住我家去得了,給我家大牛做媳婦兒……嘻嘻……」
  
  「你想得美。你家大牛哪有人家這後生長得俊啊。我看大牛啊,就只有娶老文家春波的命了。」
  
  「你……你這猴嘴子裡亂嚼什麼玩意兒哪!呸!」
 
  隨著蘇水瀲和林司曜跟在勞嬸身後進了花家的院們,就聽到四下裡不同反應的嘀咕聲。
  
  勞嬸剛進院子大門則被幾個相熟的婆娘拉去嘀咕了。
  
  「……哇……我不活了啊!我不也是好心好意地希望咱家上城裡過上好日子嘛!……哪會想到人家也是個說話不算話的,答應了將宅子賣給咱家的,昨個兒去交錢了才曉得早就轉給別人了……哇……我盡心盡力為咱家合計,誰曉得結果會這樣啊!你這個沒出息的,竟然還打我!嗚嗚……」
  
  蘇水瀲立在堂屋門口,聽到裡面傳出來的哭天喊地的嘶吼聲,尷尬地收回了本欲踏進去的步伐。裡面似乎還在開家庭會議呢,而且情況似是……呃……很激烈,自己這樣進去豈不是很失禮。
  
  「啊,蘇姑娘來了啊!快進來快進來!」正猶豫著是否等裡面冷靜些了再進去,就見堂屋的門從裡面被拉開了,出來的赫然是花家大兒媳方氏,此時的她,哪裡還看得出剛才聽在耳裡要死要活的陣勢呢。
  
  方氏不由分說地將蘇水瀲拉入了屋內,林司曜跟在蘇水瀲身後,見她如此粗魯的舉動,禁不住蹙蹙眉心,朝蘇水瀲的手腕掃去,果然,白皙的手腕被那個婦人粗魯的手勁捏起了於紅。向方氏射去一道帶著森寒冷意的眼神,同時走到蘇水瀲身側,將她勞勞護住,免得再有不相關的人不識相地來拉她。
  
  「那個,想必你就是和花家簽了轉讓契約的蘇姑娘吧?我是繁花鎮的村長,你可以喚我一聲王叔。」一個穿著較其他村民正式的老漢,手裡持著一根大煙斗,見蘇水瀲被花家大媳婦拉進了堂屋,心下瞭然地客氣問道。
  
  「嗯,王叔。」蘇水瀲聞言乖巧地向村長點點頭。
  
  「丫頭啊,你是真想在繁花鎮落戶嗎?」村長狠狠吸了一口煙,隨即抬頭問蘇水瀲。
  
  蘇水瀲點點頭。
  
  其實倒也不是非得在這裡落戶,只是,自己對這一帶人生地不熟的,而林司曜,他雖然沒說,但她也能猜到,以他之前被人如此殘忍的追殺,怎可能再大張旗鼓地陪著自己離開繁洛城四處去找房子呢。反正到哪裡都是落足,何不就這裡。畢竟,這裡是離開大室山之後的第一個城鎮呢。
  
  「唉!」村長見狀,無奈地搖搖頭,朝身側筆挺地端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花安看了眼。而方氏見狀又開始嚎上了。看得蘇水瀲著實無語。
  
  「那個……大姐,我聽勞嬸說了這個事了,你們若是真有困難不想賣了,也沒事。我把房產田契還給你們就是了。」拜託別這麼嚎哭了。真的……很難聽。
  
  蘇水瀲從林司曜的手裡接過包袱,拿出契文和轉讓協約,準備與花家互換銀兩。
  
  花家大媳婦一聽,蘇水瀲這般輕鬆就同意了?顧不得哭花的臉,呆楞當場。村長和花安聞言也是微微一楞,隨即面面相覷:這樣就行了?他們此前想好的種種對策壓根都還沒進行呢。

  022村長有宅要賣
  
  「蘇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啊!害你來回跑,都怪我沒弄靈清,那啥,我那婆婆身體不好,我就不送了啊?兩位慢走!」方氏腆著笑臉,將蘇水瀲和林司曜兩人送出了院門,回頭見四周幾個好事的婆娘還沒走,叉著腰扯起了嗓子:「你們一個個地淨在我家看熱鬧啊,啊?散了散了吧!煩都煩死了!」
  
  「切!我說花大媳婦,你們家做出這麼個沒良心的事,還不留人家吃口飯,沒見著都烈日上頭了呀?」其中一個性子直的,見不慣花家這麼沒品的做法,毀約了也不客氣客氣留人家吃頓便飯,就這麼大晌午地趕人家這麼一對白白嫩嫩的小倆口出去了。
  
  「喲!田大嫂子哎,你要是心疼,你去收了人家吃一頓啊!我家可是要養活六口人的。」花家大媳婦一聽田家婆娘話裡有刺地嘲諷她小氣,心頭火上來了。從昨晚上到現在,自己可是被家裡幾個老的小的輪著罵,這下倒好,好不容易解決了麻煩事兒,居然還要被幾個家境不如自家的婆娘明裡暗裡的嘲諷,這氣可不得白受了。
  
  「嘖嘖,我就說嘛,田嫂,你和她對上,肯定吃不了好的。算了,不和她一般見識。簽了契收了錢了,還能逼著人家吐出來,可見不是我們能招惹得起的。」田家婆娘本欲發作的,一聽身側明著勸自己,實則暗罵了花家大媳婦一通的水家婆娘的話,再看那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方氏,也就氣順了,好整以暇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襟,抬起下巴朝方氏一記示威性的「哼」,就與水家婆娘跨出了花家的院子。只聽得身後一陣摔簸箕掃把的聲音,以及夾雜著一串咬牙切齒的咒罵聲,田家婆娘與水家婆娘相視一笑:得,花家內訌又要開場了。
   
  蘇水瀲與林司曜出了花家,沿著整潔的村道往村口悠悠走去。
  
  其實,繁花鎮還真的挺不錯的,風景秀麗、空氣清新不說,整個村子整頓的也很乾淨齊整。只是可惜,向勞嬸再三打聽,這裡也再無其他閒置的房子要出售的了。
  
  蘇水瀲歎了口氣,側過頭看著一直緊隨自己左右的林司曜,再轉頭看看身後兩隻背負各式物什的狼崽,淺淺一笑:「好像我們準備的太早了,害得小純小雪來回辛苦。」
  
  兩隻狼崽似是聽懂了她的話,嗚咽著圍著她的腳脖子繞了兩圈,似是在說:「是呀是呀,我們真的好辛苦的!主人,你得體諒我們一下,今晚上給我們加頓肉餐吧!嗚嗚嗚……」
  
  「丫頭!」身後傳來一聲招呼。蘇水瀲回頭一看,竟然是村長王更發,一路上許是走的急了些,還有些氣喘。
  
  「王叔?」蘇水瀲不解地看著村長。
  
  「蘇丫頭,王叔看得出來,你是個好的。這不,我思忖了下,咱繁花鎮上還有套宅子閒著,丫頭想不想去看看?」王更發一口氣說完了趕過來的原因,拿起煙斗狠狠吸了一口,等著蘇水瀲的答案。
  
  「咦?」蘇水瀲聞言訝然,「是真的嗎?可是剛才,勞嬸還說沒的了。」
  
  「誒,那套宅子,勞家婆娘自是不知道的。你若是感興趣,我現在就帶你去瞧瞧。」王更發敲了敲他那隻大煙斗,抬眼看著蘇水瀲。
  
  蘇水瀲側頭看向林司曜:「阿曜?」
  
  「去看看也無妨。」林司曜伸手幫她滑落耳際的碎發捋到了耳後,眼裡含笑著點點頭。
  
  蘇水瀲霎然紅了耳根,垂著眼瞼避過頭,朝王更發點點頭:「王叔,那就麻煩你了哦!」
  
  「不麻煩,不麻煩。那這就走吧,估摸著要走上好一會兒,索性路過我家,吃頓便飯再去?」王更發拿著煙斗走在前頭,邊邀請蘇水瀲兩人去他家吃了午飯再去看宅子。
  
  「這怎麼好意思。」蘇水瀲羞澀地笑笑,搖頭婉拒了。
  
  「你這丫頭,既然來了咱繁花鎮,那就是客人。花家那口子實在不像話,毀了你們的約,竟然也不留你們吃頓便飯,老漢我都瞧不下去。」王更發持著煙斗,雙手交叉背在身後,邁著步子與蘇水瀲聊道。
  
  蘇水瀲靦腆一笑,也沒接話。她良好的教養讓她養成了不在背後議人的習慣。
  
  「你這丫頭不錯!是個好的。」王更發見狀更是一個勁地豎起大拇指朝蘇水瀲亮亮。
  
  「王叔,你說的那套宅子,不知是哪家的?」蘇水瀲滿心奇怪,為何村長會突然跑來告知自己,還如此熱情地邀請他們去他家吃飯呢。
  
  「嘿嘿……」王更發聽蘇水瀲這麼問,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皮,「不瞞你說,那套宅子是我老爹留下的。本來是沒打算賣的,就是……那個啥,我家娃子今年議親,不出意外過了年就要成婚的,剛才聽你的意思也很想在咱繁花鎮落戶,所以就思忖著要不把咱家那套老宅轉給你得了。一舉兩得一舉兩得,呵呵……」王更發憨憨地笑著,把心裡的盤算一五一十地說給了蘇水瀲聽。以他當村長這麼多年的閱歷,一眼就覺得蘇水瀲是個靠譜的,由她買了自家的老宅去,只會把老宅拾掇地倍加好,而不是繼續丟它在那裡破落不堪。
  
  這王更發就一個寶貝兒子,還是在他三十歲那年才有的,因此平日裡是及盡所能地寵著他。這次議親的對象是青田鎮上的一朵花,是寶貝兒子在無意中看上人家的,前陣子托了楊媒婆上門去說親,誰曉得對方家開口就要十兩銀子做聘禮。待明年成婚又要花不少錢。家裡積蓄統共就八兩,這些日子都愁煞了。正巧今天碰到蘇水瀲兩人沒買成花家的宅子,王更發的心裡就活泛開了。
  
  蘇水瀲聽他這麼說,才放下了心,笑盈盈地點頭接話:「那就謝謝王叔了。」
  
  「誒,謝啥謝的,若是成了,這不,我那娃子成婚的錢也總算是有了著落了!呵呵……走走走,上咱家吃飯去。吃了再去看宅子,丟不了的!」王更發極力拉著蘇水瀲往他家走去。
  
  蘇水瀲見狀,倒也不再扭怩客氣了,拉拉林司曜的衣袖,跟著他往繁花鎮中南端的王家走去。身後,自然是兩隻馱著物什的狼崽,信步跟著自家主人去村長家蹭飯去了。
  023定宅西南
  
  「來,姑娘,吃點雞蛋。別淨吃白菜嘛!」王家婆娘楊氏客氣地夾了幾筷子雞蛋放到蘇水瀲碗裡。
  
  「謝謝楊嬸。」蘇水瀲笑著謝道。
  
  掃了眼身旁兀自吃著白飯的林司曜,夾了一筷子雞蛋放到了他碗裡。見林司曜抬眼看過來,淺淺柔笑不語。
  
  林司曜垂下的眼瞼擋住了他眼裡深深的笑意,一口吃掉了她夾給自己的雞蛋。
  
  「嘖嘖!瞧這小倆口,多恩愛。!」楊氏笑著打趣道。
  
  上午在花家院門口拉著勞家婆娘嘮了會兒磕,才知道蘇水瀲兩人是打算在繁花鎮落戶成婚的,誰想到昨日剛買的花家宅子,今個兒花家就反悔了。
  
  楊氏當時心裡就思忖開了,不過礙於自己老伴還在花家堂屋裡坐著,也不好喚他出來商量。沒曾想,老頭子竟然與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還拉著他們上門來談轉讓老宅的事兒了。
  
  楊氏心下可高興了。她早就想把老宅給處理了,離自家路遠不方便照料不說,屋子也早就落破得連娃子成婚了都不想去住,寧可與自己倆老窩一塊兒。既是如此,倒不如早點把老宅轉讓了,趁現在還能住人,若是真等屋子塌了,不整頓賣不了多少子兒,整頓了又嫌費錢。
  
  這樣想著,楊氏對蘇水瀲兩人招待地更慇勤了。
  
  「那個啥,閨女兒,我和你嬸商量過了,咱也不開虛價,就這個數。」午飯後,在去王家老宅的村道上,王更發思忖著要不要先把自己的心裡價位說給蘇水瀲聽。省的她待會一看宅子如此破落,會直接給自己報個狠數。
  
  蘇水瀲見村長伸出食指和中指朝自己晃了晃,這是……二十兩嗎?她唇角微彎,朝王更發笑了笑,點頭說道:「王叔,若是宅子合適,自是沒有問題的。」
  
  「那就好,那就好。」王更發「嘿嘿」地笑著放下了手指,依然背在了身後,遠遠見幾個村民往這裡走過來,朝蘇水瀲低聲吩咐:「那個……閨女兒啊,若是待會有人問起,可別說是我要賣宅子哦。那個……嘿嘿,閨女你沒中意之前,我總不好意思四處宣傳的。」
  
  實則他是擔心,若是其他村民也有與自己同樣的心思,拉著蘇水瀲去看他們的宅子,兩相比較之下,怕她選了人家的宅子。畢竟,王更發可是清楚地知道自家老宅的破落程度的。
  
  「放心吧王叔,我明白的。」蘇水瀲聞言點點頭,她本就不是好嚼舌根的人。更不會與他人說這些尚沒有影子的事。
  
  王更發讚許地點點頭。果然是個乖巧的。若不是自己娃子有了中意的姑娘,這丫頭倒也是個好的。心底盤算了無數個小九九的王更發,完全遺忘了蘇水瀲身邊一心護著她的林司曜。
  
    王家老宅建在繁花鎮的西南角,佔地一畝。主屋是三間正房,一間做了廚房的耳房。院子都是籬笆矮牆。北面屋後的空地上只栽了一株野櫻桃,屋前向陽處原先是一大片菜地,不過多年沒打理,現在都是叢生的雜草。當初王家老爹之所以把宅子選在這裡,看中的就是屋前淌過的蜿蜒河道。河道西高東低,故而,這裡的水質是最清澈見底的。
  
  只是由於宅子落坐在西南角,離入城的村口距離也最遠,故而待王更發機緣巧合地坐上了繁花鎮村長的位子後,首先就給自家挑了個鎮中的好位置重新造了座院子。王家老爹上了年歲,行動不便了,才拗不過王更發,搬去了新宅與他們共住。
  
  王家老宅裡的物什在王家老爹搬去新宅之後,就被方氏給拾掇完了。只剩了個空殼。所以說,蘇水瀲兩人若是決定入住這裡,還必須花上不少銀子備齊各種傢俱物什之類的。
  
  蘇水瀲繞著王家老宅走了一圈,對於這裡的外圍景致還是十分滿意的。
  
  屋前的籬笆牆外,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蜿蜒淌過,過了七、八米的岸,是一大片碧油油的草坡,一直延伸往西,隱約可見一座秀麗的山峰,估計是大室山的支峰吧,與更遠的山巒綿延在一起,遠遠望去,雲霧縈繞,煞是優美。
  
  屋後,村道到這裡就結束了,再往西就沒路了。換句話說,王家老宅佔據了這個繁花鎮的西南一隅,若是想在村道盡頭繼續擴建幾間耳房之類的,只要手頭上有資金,直接到村裡辦個手續就成了。
  
  只是,蘇水瀲掃了一圈有些發脆的屋柱和門樑,佈滿霉斑的內牆,窗紙盡剝的窗子。這樣的宅子也要二十兩嗎?她有些為難地看看林司曜。
  
  「十兩。」林司曜直接了當地開口。
  
  王更發一聽,面色難看了不少,訥訥地看向蘇水瀲,朝她遊說道:「那個啥……閨女啊,這個宅子可是還有兩畝良田的,就在西首,出門沒幾步路就到了。那啥,十兩是不是太少了些?」
  
  對哦,還配了兩畝田呢。蘇水瀲點點頭,再度看向林司曜。
  
  「十五兩。」林司曜接到她投來的詢問目光,加了五兩。
  
  王更發這才發現做主的好像是眼前這個冷浚寡言的男子,之前自己一個勁兒地圍著蘇水瀲轉悠,明顯是抱錯大腿了。只是,就算是知道做主的是這個男子,自己也不敢與他大著嗓門討價還價吧。實在是,林司曜週身散發的寒意,令近身的外人不自覺的會兩腿發軟。
  
  罷了罷了,橫豎超出了自己與婆娘商討好的最低價位--十兩,就這樣成交了算了。這麼角落的宅子,明顯是越放越跌價。王更發這樣想著,朝蘇水瀲兩人狠狠點了點頭:「成!」
  
  於是,雙方回到王家新宅,在王更發從花家拓來的轉讓契約上各自畫押簽字,一手交錢一手易物。王更發接過了蘇水瀲遞上的二十兩銀子,心疼地找了五兩給她。同時,將老宅的房契、田契一併交給了她。略有些感歎地說道:「閨女啊,今後,那宅子就是你們的了,可要爭氣些,好好整頓整頓啊!」被楊氏擰了一把胳膊,王更發才回神,朝蘇水瀲兩人不好意思地笑笑。
  
 蘇水瀲淺笑著點頭:「這是自然的。」回頭與林司曜對望一眼,兩人眼底都隱著深深的笑意:有自己的家了,真好。雖然,這個家需要付出的可不只是一點點。

024求婚
  
  「看來,我們還要住幾天客棧呢。」再度回到剛屬於兩人的宅子,蘇水瀲環顧一圈,看著這座空無一物的破舊院落,忍不住低低歎息道。
  
  正在將兩隻狼崽背上的物什解下來的林司曜,聞言,點點頭:「明天,我去喚個泥水匠過來修葺一下。」
  
  「嗯,這些柱子……」蘇水瀲指指堂屋裡幾根好幾處脆裂的柱子:」能更換的就更換,不能更換的,也就只好先加固一下了。等將來咱們有條件了再翻新吧。」說著,就溜躂到東西兩間廂房查看去了。
  
  林司曜挑挑眉,嘴角微彎,眼裡閃過明顯的笑意:她,可是在與自己說兩人的未來?
  
  「啊!」東廂房傳來蘇水瀲帶著驚慌的呼聲,林司曜丟下手裡的物什,一個箭步就旋身進了東廂房。
  
  「怎麼了?」他一把扶住靠牆而立的蘇水瀲,言語裡透著焦急。
  
  「沒,沒什麼,是……是隻大老鼠啦!」蘇水瀲臉頰泛起紅暈,恨不得拍拍自己的臉,真是太丟臉了,竟然會被一隻碩鼠嚇成這樣,他必定會在心裡笑話自己如此膽小沒用了吧。
  
  蘇水瀲偷偷抬眼向林司曜掃去,卻撞進他擔憂的眼神,不由得心神一震:他,並沒有半點譏笑自己的意思呢!
  
  林司曜一手攬著她的肩,讓她靠著自己緩神。另一手則拉過她白皙柔嫩的小手,在幾個穴位上輕輕按著,協助她放鬆。
  
  「謝謝!」蘇水瀲低著頭,輕輕說道。
  
  林司曜聞言,輕蹙劍眉,似是不悅。抿了抿唇,扳過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以後,不許對我說謝謝。」道謝,那是對外人而言。對他,則不必如此。
  
  蘇水瀲看著他幽不可測的雙眸,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林司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撫上她嬌柔的臉頰,白皙無汗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瑕疵,細膩的手感,令他捨不得放開,也不想放開。
  
  蘇水瀲的兩頰在他輕柔的觸碰下,似是著了火,紅暈不散,肌膚灼人。
  
  「待房子收拾好,咱們成親。」林司曜脫口而出心底的奢望。
  
  蘇水瀲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他這是……在對自己求婚嗎?
  
  林司曜瞬間回神,見她如此表情,臉色有些狼狽,不自然地撇開臉,補了一句「若不願意,就當我沒說」,隨即欲要放開她離身,再這麼近距離地待下去,他不保證自己不會衝動地做出更為大膽的事。
  
  「阿曜……」蘇水瀲見狀,拉住了他的衣袖,喚住他:「你不能每次都不給我回答的時間。這樣不公平。」她說著,將自己拉著他袖擺的小手改而覆上他的大手,滿面潮紅卻超乎任何時候的大膽:「我想說……我願意……願意嫁你為妻……我……」蘇水瀲的聲音在其幾欲埋地的羞澀中逐漸減弱。
  
  林司曜幾乎是不可遏制地顫抖著擁住她嬌小的身子,素來清冷無波的眼裡,浮現了一層似霧似水的介質。良久,才漸漸轉化為未曾有過的狂喜。
  
  「呀!阿曜!」蘇水瀲被他的舉動嚇得急忙摟著他的脖頸,任由他抱著自己在低空中旋轉起舞。柔媚的臉上泛起濃濃的笑意。
  
  「這樣一來,我們只需定制一張大床,你就是為了這個原因?」蘇水瀲不可置信地問道。什麼嘛!這個男人剛才的求婚竟然只是為了想要少買一些傢俱!哦,天!自己真夠愚蠢的,竟然還走火入魔似的向他傾訴了自己的情意,沒有半點保留。
  
  見蘇水瀲似有惱意,林司曜忙拉著她走到屋外那棵僅存的櫻桃樹下,隨手一揮,從樹上掉下幾顆夏末過季、所剩無幾的野櫻桃,一一接到了手裡,將它們擦乾淨了遞給蘇水瀲,同時不忘解釋道:「我只是說,咱們成了婚,床就只需買一張就夠了。你不能倒過去想。這樣不公平。」
  
  他……他居然還學自己說話的語氣。噢……
  
  蘇水瀲有些氣惱地想著。好吧,是自己顛倒了他的意思。可是,誰讓他自己說話如此簡略,甚至有了歧義,每次都要自己拿來猜。
  
  蘇水瀲兀自神遊著,不由自主地張嘴咬住了一顆被林司曜送至她嘴邊的野櫻桃。直至酸酸甜甜的果汁滑下咽喉才回過神,剛要說什麼,又被他餵了一顆。
  
  「呀!」蘇水瀲這才發現,他居然在喂自己。連忙捧住迅速泛紅的雙頰,急急轉身,往裡屋走去,丟下一句「我再去看看還需要買什麼傢俱。」隨後,就遁入了西廂房不肯出來了。
  
  林司曜看看手心裡餘下的幾顆野櫻桃,嘴角輕揚:「看在你們幫了我的份上……」他手一揚,幾顆野櫻桃隨即悄無聲息地飛入了櫻桃樹下的泥裡,化作了春泥更護花。
 
  而躲入西廂房避羞的蘇水瀲,捧著雙頰靠在門柱上,久久回不過神。
  
哦,天!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膽了,竟然喂自己吃野櫻桃。而自己竟也…噢…
  
  蘇水瀲一想到剛才的情景,再度燙紅了兩頰。
  
  蘇家的家教很嚴謹,或者可說是傳統。蘇家當家蘇放華與主母李如曦是家族聯姻結合的夫妻,這在當時的民國很普遍。只是,這樣結合的夫妻,感情大多是淡泊而疏離的。
  
  習慣了父母之間的相處模式,蘇水瀲一直以為夫妻間本該就是這樣進退有度、得體有禮的。
  
  可是,蘇水瀲捧著發燙的臉頰,眼前晃過自昨日晚上以來,林司曜對自己間或有之的親暱柔意,自己的內心竟然是喜歡林司曜這樣對待自己的。是自己變壞了嗎?就像曾經與表姐結伴去看的西方電影,裡面演的那些言辭露骨、舉止開放的女子一般。噢!蘇水瀲不由地摀住了臉,娘親若是知道了,不知道會怎麼看待自己呢!
  
  「水瀲……」林司曜敲開了廂房的門,見蘇水瀲滿臉緋紅地倚在門柱邊不知所措地想著什麼,不解地蹙眉問道:「怎麼了?」
  
  「啊?沒……沒什麼!」蘇水瀲茫然地回過神,被林司曜自然地伸手撫上自己額頭的舉動又嚇了一跳:「阿曜?」
  
  「臉這麼燙,不會中了暑氣吧?」林司曜眼裡含著擔憂,輕輕問道。
  
  「沒啦。這房子裡這麼陰涼,哪裡會中暑氣啦。」蘇水瀲喃喃地回道。心底自是知道原因。
  
  「沒有就好,還是……你在害羞?」
  
  「哪有啦!」蘇水瀲急忙抬頭否認,不期而遇地撞進他略有些促狹笑意的雙眸,這才明白他在調侃自己,當下又氣又惱地頓腳:「你……你這個人……」
  
  「水瀲……」林司曜一把攔住她急欲跑掉的身子,輕輕擁在自己胸口:「既是打算成親了,用不著如此害羞吧?」
  
  「我……我哪有啦……」蘇水瀲抿抿唇,低著頭不肯承認。
  
  「呵呵……」林司曜第一次如此輕快地逸出一串低笑,拍拍她的頭,好笑地說道:「莫不是,害羞的是我?」
  
  蘇水瀲因他第一次對自己綻露如此輕鬆愉悅的笑顏而呆呆地看著他,久久沒有回神。他,原來笑起來竟然如此好看。怪不得,那主動拉著他表白的陸婉兒,那同樣拉著他做女婿的勞嬸……而自己,何其有幸!從此可以與他執手到老。

025舊居換新顏
  
  當晚,蘇水瀲兩人依然回了繁洛城,在一家離大型坊肆較近的客棧投了宿。
  
  次日一早,林司曜在坊肆挑了兩名泥水匠和木工,回今後定居的宅子大肆翻修整頓去了,留下兩隻狼崽陪著蘇水瀲採購各式布匹針線。
  
  蘇水瀲帶著兩隻狼崽,轉了好幾個布料鋪,直到日上三竿,才選中了幾匹中意的花色。棉布,她素來喜歡素色碎花的。挑了五匹粉紫色底,淺白、鵝黃、緋紅交織的碎花棉布,打算縫製窗簾,門簾,桌布,以及各種大小的擋巾。
  
  想到成親,蘇水瀲眼閃過羞澀的水光,微彎著唇角挑了一匹黛青色緞面,一匹煙雲色帛錦,打算給林司曜縫製兩套新衣衫。又給自己各選了一匹翠藕羅紗、緋色緞錦。隨後又挑了兩匹白色細棉布,準備給兩人做幾套裡衣、中衣。最後,在布店小二眉開眼笑中,蘇水瀲羞紅著臉給兩人選了一大匹做喜袍、繡喜帕用的大紅綢緞。匆匆結了帳,讓小二將這些布料如數送到現下落腳的悅來客棧。
  
  等布匹按時送到後,蘇水瀲選出那五匹碎花棉布,準備先縫製這些新家必需的門簾、窗簾、桌布、擋巾來。幸而昨日回來之前,想到要量下門窗的尺寸,否則,還真無法下手呢。
  
  在腦海裡使勁搜羅著從前蘇家使用的各種布料做成的窗簾門簾,蘇水瀲手下持針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或者該托刺繡的福,她對其它類似縫製、編織的活計也很快就能上手。
  
  雖然這些堪比粗活的針線活,以前是絕不可能讓她過手的。她的手,用她父親蘇放庭的話說,就是為蘇繡而生的。
  
  想及此,蘇水瀲再度陷入恍神。蘇家……蘇繡之家……娘親……大哥……,呵……原來自己心底,惦念著的,除了娘親和大哥,老太爺和父親的影子幾乎都快遺忘殆盡了。若是他們知曉,該是會傷心的吧。畢竟,被他們在蘇繡之路上費心栽培了數十年的女兒,竟然不足半年,就快將他們忘卻了。
  
  蘇水瀲輕輕搖了搖頭,微歎了口氣,拂去心頭百般滋味,斂神做起手下的活計。
  
  「呼!」蘇水瀲收了最後一針,起身擺了擺略有些僵硬的手腕。許久不做刺繡,手勢都有些生疏了呢。
  
低頭看著桌案上那堆已如數完工的簾子、布巾,嘴角輕彎,愉悅的笑意浮上雙眸。
  
將它們一一攤開、撫平、折疊,最後收入了包袱,準備等宅子整修完就帶去安裝。
  
  此時,林司曜也從繁花鎮回來了。
  
  看到蘇水瀲正忙碌地收拾著桌案上的碎布片,不由地蹙眉。
  
  「小二說你一天都沒叫東西吃?」林司曜接過她手裡裝碎布的竹簍,衣袖輕輕一揮,案上的碎布全數飛入竹簍。
  
  「咦?很遲了嗎?」蘇水瀲聽林司曜這麼一說,才起身來到窗前,望望外頭,確實已至傍晚了,日頭西落,餘暉夕照。
  
  林司曜見狀,目光掃過她已經收拾妥當卻還未打結的包袱,看著裡面露出的溫馨紫的碎花棉布,心下了然:她必是一刻不停地從上午忙到現在了。
  
  正想拉她去他房裡用餐,才看到了那些齊整堆放在衣箱上的各色布匹。特別是那匹無比晃眼的大紅色綢緞,看得他忍不住輕揚嘴角。
  
  「怎麼啦?」收拾乾淨房間,洗淨雙手後回到林司曜身畔的蘇水瀲,看他似笑非笑的彆扭表情,疑惑不解。
  
  「咳……」林司曜握拳湊到鼻下,藉著輕咳掩去因喜不自禁而略略失態的神色。佯裝淡定地拉過蘇水瀲的手腕,「先去吃飯吧。吃完和你說宅子的事。」自是知道她極易害羞的性子,若是自己問起喜袍的事,必定又要臉紅許久。私底下自是樂見她羞澀的模樣,可又怕她因此惱了自己。咳……還是當做不知情吧。等著她給自己一個大驚喜。
  
  舊宅雖然看上去破舊不堪,但經過泥水匠和木工的現場考察,若是經過一番加固,再住上幾年還是沒有問題的。
  
  當然,在林司曜看來,那樣的宅子,完全不敵他一記玄風掌,就隨掌風破落了。當然,這種話他自是不會說給蘇水瀲聽,怕她一多心,被自己嚇跑了。好不容易兩情相悅,他自是不希望出現任何的節外生枝。
  
  蘇水瀲聽林司曜說了泥水匠的活計只需要三天,至於木工麼,就看傢俱是否還需要他打造了。若是傢俱都去傢俬鋪買現成的,那麼木工活一天就能搞定了,不過就是將幾根略有些發脆蝕蛀的樑柱在外面包上一圈木皮罷了。
  
  「明天我們去傢俬鋪看看現成的傢俱價格幾何,若是合適,那就買吧。」蘇水瀲盤算了下剩餘的銀子。
  
  五十兩銀子,除卻十五兩付了房款,三兩零五十個銅子買了布匹,泥水匠的三日工錢以及加固、粉刷的材料,加起來估摸著要一兩不止。
  
  據木工的估算,傢俱若是全部由他一人打造,連木材同工錢,大概需要六兩,而且還只是幾件吃住必需的大傢俬,譬如大床、衣櫥、桌椅、碗櫃、五斗櫥等。至於浴桶、臉盆、菜盆等木質小物什,壓根還沒算進去。並且,時間上,至少也需要個把月。
  
  如今已經夏末,即將入秋,待傢俱全部打造完畢,宅子收拾乾淨,待真正入住,想必都正秋了。不說住客棧需要銀子,過冬還需好好準備一番呢。比如氣候轉冷兩人必需的棉服被鋪,比如大雪封道前需要準備的各類過冬糧食。
  
  蘇水瀲想到那兩畝與宅子配套的良田,最近幾年都是王更發家種的麥子,這次雖然連同宅子轉讓給了自己,但是今年秋收,收穫的糧食可都還算他們的。自己過冬,還需要好好囤積一番呢。
  
  所以說,銀子還是得省著點花呢。
  
  這樣想著,蘇水瀲雙手握拳暗暗自我鼓了鼓勁。
  
  看得林司曜一陣好笑。然而心頭卻泛起一陣苦澀。想到自己脫離了殺手的隊伍,似是成了一無是處、需要女人操心的人,有些……說不出的窩囊。然而,若是冒險回那處秘密之所,取回那筆不小的積蓄,不僅蘇水瀲用著不踏實,司拓等人也會借此追蹤到未死的自己吧。
  
  「阿曜?怎麼啦?」蘇水瀲抬眼看到走神的林司曜,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柔聲問道。
  
  林司曜回神,正對上蘇水瀲擔憂的目光,隨即彎彎嘴角,「我沒事。」
  
  「真的沒事嗎?」蘇水瀲聞言,依然不放心地撫上他的額,卻被他的大手裹住,身子一軟,順勢被他拉到了懷裡。
  
  「我很沒用是不是?」林司曜將頭抵在她的肩上,低低地歎息:「幾乎一無是處。」
  
  「怎麼會!」蘇水瀲聽見他如此妄自菲薄,急急抬頭,看著他略有些黯淡的雙眸,心疼地勸慰道:「若不是有你在,我怎麼可能如此快速而無恙地走出山林,怎麼敢去繁花鎮買宅落戶……若沒有你陪在我身邊,我……不可能如此安心地宿在客棧做自己喜歡的活計……林司曜……」說到最後,蘇水瀲幾乎有些惱了。
  
  「水瀲……」林司曜歎息一聲,輕柔地擁住她,「對不起,我……」
  
  「之前是誰說的?兩人之間不許如此見外?」蘇水瀲抓住他話裡的字眼,不悅地嘟囔道。
  
  「呵……好,是我不對。」林司曜在她一連串似是抱怨實是安慰自己的質問聲中,終於放下了縈繞心頭多時的心結,含笑拉過她柔嫩無骨的小手,貼著自己的下巴,摩娑著。眼底是深深的眷戀。自己何其有幸,擁有了她。

  026伐木
  
  次日,蘇水瀲和林司曜一早就去了大型坊肆,丟下兩隻狼崽兀自在客棧後院逗掌櫃的兩個孩童玩耍。
  
  在蘇水瀲的再三叮囑以及允之以晚餐加肉的條件下,兩隻狼崽乖乖地趴在地上,任由那兩個三五歲的孩童當馬騎。看地候在一旁小心看護兒子們的掌櫃夫人驚奇不已,心下越加佩服剛出門的蘇水瀲和林司曜了,決定回頭就吩咐自家相公,給他們倆優惠點房費,作為他們的寵物大狗陪自家兒子嬉鬧的謝禮。
  
  而兩隻任勞任怨的狼崽,則趴著垂涎遐想,並不時地在內心低吼:主人,別忘了你的承諾啊。晚上我們要吃肉!
  
  蘇水瀲兩人走了幾家較大的傢俬鋪,裡面陳列的現成傢俱是不少,只是價格也不低。光是一張兩米寬、兩邊各帶一張床頭矮櫃的雕花拔步床,竟要價三兩銀子。一張帶上拉式鞋櫃的三開門衣櫥,要價二兩銀子。
  
  看得蘇水瀲是一陣咂舌。想那座一畝大的宅子連同兩畝的良田,合起來不過十五兩銀子,這裡幾件大傢俬的價格都快趕超房價了。
  
  蘇水瀲哪裡知道,傢俬鋪陳列的傢俱都是該店的活招牌,自是選擇做工最好、雕工最精緻的。
  
  剛送走一批客人的小二,見蘇水瀲兀自盯著昂貴的雕花大床愣神,自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姑娘想買傢俱?」小二熱絡地上前招呼道:「這些都是咱店裡的招牌。姑娘若是覺得不合適,可以隨我進內堂看看其他款式。」
  
  聽小二說裡間還有,蘇水瀲也就不執著於眼前幾件內心歡喜、價格卻實在有些離譜的大傢俬,喚了林司曜一起進了內堂。
  
  果然,內堂裡擺著整整一大間的傢俱。都是由普通木材、簡單款式打造而成。這些傢俱的價格雖然不貴,只是,與聘請木匠自己打造還是貴了些。蘇水瀲心裡盤算著若是買下那幾件事先考慮好的必需傢俱,合起來要價十一兩。比聘木工打造足足貴上五兩整。
  
  五兩唉,蘇水瀲心下暗歎。據繁洛城的日常物價,五兩銀子可以維持一戶沒有任何物資傍身的三口之家過上整整一年了呢。可為何,獨獨傢俱這麼昂貴呀?
  
  「姑娘這就有所不知了。咱城裡會木活的一共也就十幾不足二十人。如今,這近山的木材都砍伐的差不多了,再遠些,就靠近那凶獸出沒的大室山了,幾乎沒人敢去的。所以說,這今後,傢俱都是靠從鄰城拉來的木材打造了,價格自是要高漲了不是。不瞞姑娘,咱這店還沒開始瘋漲呢,對頭那兩家,還要貴呢。姑娘不信,大可以去比較看看。」小二見蘇水瀲秀眉緊蹙,還道是嫌自家的價格貴,拉拉雜雜地逕自說了一大堆。明著暗著勸她在這裡買。
  
  林司曜拉過兀自思索的蘇水瀲,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回去再說。」兩人當下回了客棧。

  「什……什麼?不行!」蘇水瀲話沒聽完,就反駁了林司曜的提議。開什麼玩笑。人家小二都說了那大室山凶獸出沒,沒人敢去,你還衝進去,就為伐幾棵做傢俱的木材,瘋了不成!
  
  「聽我說。」林司曜微微一歎,拉蘇水瀲坐在桌旁,給她倒了一杯熱茶,走了一上午,兩人連杯水都沒喝過。看她柔嫩的嘴唇都有些乾裂了。
  
  「我們在大室山待了一月餘,你有見過什麼凶獸嗎?」林司曜柔柔地看著她,低聲解釋。
  
  「咦?那座山林就是大室山嗎?」蘇水瀲眨眨眼,不可置信。
  
  林司曜嘴角微彎,原來她竟然不知道。怪不得剛才的反應那麼大。點點頭:「嗯。我猜那大室山裡的凶獸早就不存在了。」
  
  「為何?我們沒遇見過,說明我們運氣好,不代表不存在啊。」蘇水瀲撇撇嘴,哪本書上說來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林司曜指指那張收在包袱裡的白虎皮,眼裡閃過明顯的笑意:「我猜那個凶獸應該是它。」
  
  「……」蘇水瀲驚愣。不……不會吧?
  
  自己的運氣這麼好?剛來這個世界,就遠離了凶獸的獵捕?若是,那天,兩隻大狼沒有與白虎拚命,導致兩敗俱死,自己可還活著?
  
  蘇水瀲捏著滿是汗漬的手心,心下暗暗慶幸。該感謝那兩隻大狼,雖說它們也是為了保護幼崽,可是自己也大大受益了不是。決定今後一定一定要對小純小雪再好些。嗯,對了,答應給它們今晚上加肉的。千萬不許忘了。
  
  是夜,林司曜隻身進入了大室山。
  
  出發前並沒有告知蘇水瀲。只是給她留了張字條,不出意外明日午時就可返回。並去後院掃了眼那兩隻睡得正歡的狼崽,將它們從吃肉的美夢中寒醒,就在它們無辜的眼神中一個縱躍離開了繁洛城,直直奔那大室山而去。
  
  蘇水瀲直至次日早上前去喚他用早餐時,看到留言才知曉他竟然不告而別地入大室山伐木了。心頭交織過種種思緒,最終停留於感動與氣惱。感動於他的體貼,氣惱於他的膽大。
  
  好吧,就算他武功高強,就算林子裡已經沒了大凶獸,可是,既是伐木,一個人怎麼將那些木材扛回來嘛?
  
    林司曜來到大室山入口,挑了一條人跡罕至的捷徑,直奔山林深處。
  
  猜想著蘇水瀲可能會喜歡的木材顏色,挑中了僅有的七棵紫檀色、足有兩人粗的高壯成樹,想著做套臥房內的傢俱應該綽綽有餘了。其餘選的是林子裡最多的血紅色櫸樹,深沉的暗紅做成傢俱應該很喜慶大方。
  
  想及此,林司曜清冷的眼裡閃過絲絲柔情。手下的動作也絲毫不遲緩。調足內力至手部,以手為刀,刀刀致命,棵棵倒地。不出半晌,選中的數十棵大木全數傾倒。
  
  用籐條做縛帶,五棵為一捆,扎扎實實的六大捆。來回七趟,將三十五棵大木如數運至了大室山出口處。隨即盤腿而坐,調息養神。
  
  幾個周天後,內力又恢復如初。
  
  饒是性子再淡漠者如林司曜,心下也不免欣喜。玉心仙髓果然不是凡品。兩勺下去,不僅短短數天就救K了自己,還能盡速恢復流失的內力。若是傳至武林,必將引起一番血雨腥風。
  
  如此想著,林司曜雙眉緊蹙,無論如何,當下的任務就是盡快整頓妥當宅子,搬離客棧。否則,若是不小心遺失了那只裝有玉心仙髓水的葫蘆,極易引起武林人士的覬覦。
  
  若是換作以前,林司曜絲毫不會去理會。即使武林裡掀起的風浪再大,又與自己何干!然而,今日不同以往了,他已有了心愛的女人,即將有自己的小家庭,日後,還會有聰明可愛的孩子。
  
  而一旦被有心人追到玉心仙髓的初蹤,直接的受害者很有可能就是蘇水瀲。
  
  林司曜握緊雙拳。他,絕不允許這樣的可能發生。

  027久違的!
  
  次日晌午,林司曜依言回到悅來客棧。
  
  蘇水瀲正托著下巴坐在窗前等他。見他毫髮無傷地回來了,欣喜地迎上前:「回來啦?」
  
  「嗯。」林司曜點點頭,眼裡閃著濃濃的笑意。她的問候讓他不由自主地心生喜悅。
  
  「木材都已拉到了繁花鎮。」林司曜接過她遞上的濕面巾,擦去了滿臉滿手一路的塵土,換了件外袍,拉著她落坐,將大略過程說與她聽。
  
  「水瀲,再請幾個木匠同時開工吧。」末了,他突兀地提議。
  
  蘇水瀲有些不解,眨眨眼:「怎麼了?」之前都沒見他如此焦慮過。
  
  林司曜低垂著眼瞼,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好。」蘇水瀲揚起輕柔的淺笑,握住他寬厚的大掌,「我總是信你的。」
  
  林司曜聞言,抬頭,專注地看她良久,才緩緩地點點頭:「我不會欺你。」
  
  蘇水瀲有些哭笑不得。還以為他會解釋什麼呢,結果……這算是……承諾嗎?然而,兩頰陡然升起的紅暈還是洩露了她內心的歡喜。
  
  蘇水瀲躲在紗帳裡,盯著自己的褻褲內層看了半天,噢……老天!你在欺我是不是?
  
  之前月月惦念著,它卻遲遲不來。就在她好不容易接受了這具身體尚未及笈的可能、幾乎忘了這遭事時,久違的葵水驀然降臨了。把豪無準備的她打了個措手不及。
  
  怎麼辦?蘇水瀲干躺在床上,一動不敢動。生怕一動,就亂了身下鋪墊的細白棉布。
  
  幸而,那日買了兩匹做裡衣的細白棉布。扯了一段,裁成十幾條一手寬的布條,層層相疊後,鋪在褻褲裡,希望不會弄髒僅有的兩套換洗衣衫。
  
  只是,如此一來,她就連客棧的房間門都不敢出去了。
  
  這個時候,她開始懷念起在蘇家時每月用的棉布包了。外層也是這樣的細白棉布,裡頭夾了一層厚實的棉絮和一張吸水紙。雖然感覺很笨拙,但至少,穿在身下,不會漏到褻褲裡。
  
  蘇水瀲這樣想著,同時雙手交替揉著有些脹疼的小腹,希冀別一下子湧出太多。慢慢地,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林司曜一早就去繁花鎮做監工了。
  
  新聘了三個木匠,連同原先的馮老六一起,四人在宅子裡熱火朝天地忙開了。
  
  他們從沒見過如此顏色的木材。心裡暗自猜測是否從外地買來的。畢竟,聽幾個素來習慣早起的村民說,這些大木是一輛四騾大板車分四趟拉了來的。
  
  繁洛城裡幾家木料店賣什麼木材,自己做這行的還不清楚嗎?!自是沒有這種顏色的大木的。特別是這七大棵紫檀色的木料,在他們看來,甚至比正宗的紫檀木還要硬朗、堅實。
  
  憑林司曜的耳力,四人在嘀咕什麼,自是聽得一清二楚。不過,他可沒有解釋的興致。只要不影響工程進度,喜歡嘀咕,那就嘀咕好了。
  
  手裡持著一根隨手拈來的柳枝,繞著宅院走了好幾圈,最後定在後院的櫻桃樹旁,隨地畫了個圈,無視四個木匠奇異的表情,清冷地吩咐:「這裡,加一張帶背長椅。」
  
  四人面面相覷,隨後還是年長的馮老六接了話:「公子是想用這個木頭打造?」院子裡擺張石桌石凳倒是有的,可是木頭做的……
  
  林司曜聞言掃去冷冷一瞥,意即:讓你們做就做,哪那麼多廢話!
  
  四人迅速低下了頭,趕緊忙起手裡的活計。天,這個人是什麼來頭?居然就那麼隨意一掃,就感覺好大的壓力。算了算了,還是埋頭苦幹吧。早日完工回家抱老婆去。好在這家開的工錢還是不低的。若是能夠在十日之內完成,還能有筆不菲的賞錢。所以,抓緊時間幹活總是沒錯的。
  
  林司曜也不再理會他們,逕自繼續溜躂,時而止步思索。其間,又吩咐四人在前院面河的大棗樹旁加了一張同樣款式的長椅,在河岸附近的草地上加了一組高矮不一的梅花樁。
  
  直至此時,四人才確信眼前這位年紀不過二十出頭,氣勢卻遠遠蓋過自己幾人的年輕公子,是個懂武的。否則,哪家農戶會想到要做一組梅花樁呀。而且用的還是如此硬朗、堅實的大木。總不至於是做來當擺設的嘛!於是,四人手上的動作越加迅速而認真了。及盡可能地拿出了全部實力用到這次工程上。
  
  待林司曜返回客棧時,蘇水瀲依然和衣躺在床上睡得正甜。
  
  輕輕觸了觸她的額頭,沒有異樣。林司曜這才放心。掃視了一眼室內,似乎與早上出門時並沒有兩樣。
  
  微微蹙了蹙眉,轉身下樓,向掌櫃打聽她今日的午餐情況。一聽她既沒叫人送食物上樓,也沒下樓或者出去吃,雙眉蹙得更緊了。
  
  點了幾個清淡的熱菜,讓小二迅速送上房間後,林司曜再度轉身上樓。心裡則不停地猜測她不肯進食的種種原因。
  
  「咦?你回來啦?已經很遲了嗎?」蘇水瀲聽的聲響,悠悠睜開雙眸。這一覺睡得好香甜,幾乎忘卻了小腹的脹痛。
  
  見林司曜正指揮著小二將飯菜一一擺上桌,又送進來一桶熱水,才發現天已經渾然灰濛濛了。
  
 「哪裡不舒服嗎?」林司曜絞了個熱濕巾,幫她輕輕擦了擦睡得緋紅的臉頰。
  
  蘇水瀲一聽,臉上又燒紅起來。
  
 林司曜見狀,不解地掃了她一眼。若不是體溫正常,他都要懷疑她是否發燒了。
  
  「中午又沒吃?」林司曜扶她做起來,讓她靠在床頭。自己則端過一碗飯,每種菜都夾了幾筷,坐到她身邊,這架勢就像是要餵她進食似的。
  
  「我……我自己來吧。」蘇水瀲欲要接過他手裡的碗筷。
  
  「告訴我怎麼了,或者,我餵你。」林司曜手一動,碗筷早就換至了另一隻手。嘴裡則用一貫清冷的嗓音夾雜著些許擔憂,與她談起條件。
  
  蘇水瀲聞言煞是羞憤地瞪了他一眼。扭頭不再理他。
  
  林司曜無奈地輕歎:「水瀲……有什麼不方便說與我聽嗎?還是……我依然沒有資格聽……」
  
  「別渾說!」蘇水瀲一聽,立即轉回頭,也顧不得男女之別的羞意,伸手摀住他的嘴,意圖阻止他帶著黯然的歎息。
  
  林司曜拉過她的手,包入自己的手心,幽深的黑眸則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我……那個……來了。」蘇水瀲拗不過他的堅持,以蚊子般的細聲說了一句。聽得林司曜一頭霧水。
  
  「哪個?」他見她低頭半天,沒有要繼續解釋的意思,脫口問道。
  
  「葵水啦!」蘇水瀲漲紅著臉,忍不住低吼。隨即才發現自己似乎說得太大聲了,急忙摀住了雙唇。
  
  林司曜呆楞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臉上也不由得染上了紅暈。
  
  「掌櫃夫人問這些可夠?」林司曜手裡捧著一大簇白棉花,進了蘇水瀲的房間。
  
  「哦,應該……夠了吧。」靠坐床頭的蘇水瀲小心地挪了挪下身,接過林司曜手裡的白棉花,大致目測,應該可以分做四五片不止吧。
  
  沒錯,蘇水瀲,蘇大小姐,準備依著記憶縫製幾片葵水專用的棉布包出來。她可不想接下來數天,都得天天躺床上不得動彈。再說了,即便是她躺著不動,也不代表葵水它就不會滲漏到褻褲、外衫上啊。與其如此戰戰荊荊的,倒不如想個好對策。
  
  在這裡,棉花雖說不是貴物,可是一般人家在收穫之後除了留下一部分用來縫製棉袍、棉被外,其餘的,趁著棉花色澤白燦、積體蓬鬆時都販給前來收購的布坊的貨郎了。
  
  掌櫃夫人想必也是從自家的體己裡勻了一些出來送給蘇水瀲的。
  
  林司曜依著蘇水瀲說的,從她那個各式針線齊全的縫韌包裡挑出一枚較粗的繡花針,連同包袱裡尚未更換的細白棉布條,遞與她。雖然好奇,卻是沒有細問。心下猜測必定是與她來了葵水有關。
  
  想及此,林司曜的臉上再度浮起兩片幾不可見的紅暈。
  
  女人來了葵水,就代表著從此可以孕育孩子。孩子……想他一介孤兒,前二十年幾乎活在見不得光的暗處的殺神司凌,也即將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了……

  028邊角料
  
  「夫人,謝謝你。」次日一早,蘇水瀲墊著昨晚上縫製好的棉布包,小心地下樓,向正在用早餐的掌櫃夫人致謝。
  
  「哪裡哪裡,姑娘客氣了。」掌櫃夫人也是個溫順的,特別是那兩隻狼崽收服了她家兩個胡天胡地的皮孩子之後,對蘇水瀲的態度自是比旁人好上了幾分。
  
  「姑娘若是還需要,我那裡還有一些的。不用客氣。」掌櫃夫人雖然不知蘇水瀲拿棉花做什麼,不過,開客棧的嘛,自是知道要尊重客人的隱私。不該問的不問,客人不願說的更是不能問。
  
  「謝謝夫人。」蘇水瀲點頭笑允。
  
  昨晚上那些白棉花,縫了六片棉布包。由於沒有吸水紙,效果自是沒有以前用過的棉布包好。不過,較之於單純的細白棉布,那是自然好多了。至少一晚上下來,她只更換了一次,且沒有任何滲漏。
  
  換下的棉布包,她用清水洗淨後,晾曬在窗檔上了。在夏季炎炎烈日下,不消半日,就能將它曬得足夠乾燥、松爽,回頭又可重複使用了。只不過,使用次數多了,也容易發硬。那就需要拆開來,將裡頭的棉花,用牛筋絲彈鬆了,可以再縫製使用。
  
  總之,蘇水瀲對目前能夠使用這樣的棉布包,心裡已經很滿足了。畢竟,她從收拾房間的丫鬟口裡,得知這裡的婦女,來了葵水用的都是草木灰縫製的布包。白棉花縫在裡頭當葵水墊,那是高門大戶的千金小姐才用得起的。聽得蘇水瀲一陣羞愧。好吧,她確實不知,不過,即便如今瞭解了,一想到要用草木灰做成布包墊在身下,著實有些為難。
  
  所以……蘇水瀲握握拳,明年開春,那兩畝良田里必定留一塊來種棉花。至於棉花怎麼種,屆時搬好家再去書嗣買些農種方面的書好好研究下吧。兩人想要真正融入繁花鎮的農家生活,不懂農事肯定不行。再者,她可不認為林司曜這樣的……呃,殺手,會農事。所以說,兩人的農家生活堪稱路漫漫、需求索啊。
    
  林司曜依然每天往返繁花鎮。早上打包兩個饅頭,午時一到,和水啃。害得埋頭做木活的四個木匠師傅也不敢回家吃午飯。人家主人都這樣了,拿人工錢的他們怎好意思回家吃熱飯喝熱湯呢。於是,接木活的次日起,四人也是每人每天兩個窩窩頭,打發了午餐。做活的速度也是越來越快。距離約定的十日僅有三天了,再不加緊干,不說主人難看的臉色,自己也得不到額外的加賞了。
  
  這一日,宅子的籬笆矮牆外圍了幾個婆娘,不時地向宅院裡探頭探腦的,嘴裡還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議論什麼。
  
  「還不是想來討些零木的,這種事每次都有,這回隔了七天才來,已經算夠忍了。」馮老六抬眼看看外面,搖了搖頭,依然加緊著手下的切割動作。
  
  「哎,那不是東頭的花家婆娘嗎?她也好意思來?」年紀最輕的方大生偶爾掃到夾在人群中花家婆娘劉氏,禁不住好奇地說道。
  
  「嘖……這你就不知道了,花家婆媳倆,那是在繁花鎮上有名的只進不出。你想在她臉上找到不好意思?那怎麼可能!」微有些瘸的王水發,是村長王更發的堂兄,一手木活著實了得。
  
  不過,一般主人家選木工都鮮少挑上他,一來他有些瘸,二來又是村長的堂兄,開多少工錢給他合適呢?若是做出的木活不合人意,工錢扣還是不扣呢?如此一來,索性就不找他了。
  
  這次要不是林司曜一口氣要馮老六再舉薦三個手藝好的,馮老六也不會想到他。不過,後來見林司曜絲毫沒有這方面的顧慮,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
  
  「阿發說得沒錯,花家那婆娘,真真會摳算,我那婆娘也吃過她的虧。」最後發言的就是花家的鄰居,田大富。他那性子耿直的婆娘田嬸,剛嫁入田家時,吃過幾次花家婆娘劉氏的暗虧,後來就與花家婆媳倆素來對不上盤。
  
  林司曜在右廂房丈量了接下來要打造的傢俱的尺寸出來,就聽到四個木匠的嘀咕聲,挑挑眉,視線掠過只爬上他膝蓋的矮籬笆,掃向宅子外的一堆婦人。
  
  「那個……公子……還記得我吧?」花家婆娘見林司曜出來了,訕笑著上前搭話。
  
  林司曜劍眉一挑,出而反而的婦人,他如何會不記得。只是,答應了蘇水瀲不再隨意出手傷人,他,忍了欲丟她下河的衝動。
  
  「那個,公子啊,我們這是……瞧著公子家這麼多木材,做傢俱剩下的……呃……邊角料應該也是不少的……呵呵……能否送給我們哪?」花家婆娘被推出來做了這群婦人的代言人,支支吾吾地說清了來意。
  
  邊角料?林司曜心底嗤笑,面上不顯地轉頭問四個大氣也不敢出、只顧埋頭幹活的木匠:「傢俱做完剩下的木材都叫邊角料了?」
  
  「公子說笑了,這麼多木材,打造完公子要求的傢俱後,應該還不少的,甚至成棵的大木應該也還會剩下幾棵。哪裡會像她們說得都是邊角料了。」馮老六接到林司曜投來的視線,佯裝鎮定地說道。
  
  「很好。」林司曜聞言點點頭,隨即轉向院子外那群依然不死心的婦人們:「五日後來取吧。」丟下這麼一句後,就逕自走入耳房,丈量起廚房裡需要擺置的傢俱尺寸了。
  
  一群婆娘一聽真有得拿,就興高采烈地散了。
  
  馮老六與其他三人則面面相覷,絲毫不明白主家的意思。
  
  直至傍晚時分,林司曜對四個正收拾工具準備回家的木匠淡淡地說道:「再延長兩日。五日後若是還完不成,不僅沒賞錢,餘下的木料就給她們了。」
  
  馮老六四人一聽,面露喜色:這,可是說若是按時完工,餘下的木料就可歸自己幾人分享了?
  
  四人齊刷刷地看向林司曜,眼裡帶著滿是渴望的詢問。
  
  馮老六立即拍胸脯保證:「成!成!公子放心,保證完工!來不及晚上點著蠟燭也來做。」其餘三人也都忙不迭地點頭應是。生怕林司曜反悔。
  
  林司曜點點頭,也不再理會他們,一個縱身躍出了幾丈遠,很快,就消失在四人眼前。
  
  「哇!真的會功夫呢!」方大生兩眼晶晶亮地讚道。
  
  「是呀,看他今天門都沒鎖的意思,是不是……」
  
  是夜,馮老六四人大振精神地秉燭夜趕,直至半夜方才落鎖回家。四人的婆娘聞訊也是非常支持,甚至還執意要陪著他們幹活。想那堆大木,無論如何,四人也能分到一張大桌的料。

  029相思木
  
  「阿曜,真的不用一起去嗎?」蘇水瀲拉著正欲出門趕至繁花鎮收拾新宅的林司曜,有些希冀的問道。
  
  據說新宅的傢俱已經全部打造完畢了,除了院子裡還需要用青磚鋪一條小道出來。還有,聽林司曜的意思,那圈裝著與沒裝沒兩樣的籬笆牆,打算全部拆除,換上足有一人高的木柵欄,並安上一扇雙開大院門。
  
  這些事,他都不讓她去碰觸。寧可留她獨自待在客棧,不是與兩隻狼崽為伴,就是躲在房裡縫製新衣。可是,如今,之前買的布匹都已全數變成了新衣新袍,他還是不想讓自己跟去,不是嫌棄自己沒用是什麼?!
  
  林司曜見她滿眼流露著想去的渴望,暗歎了一聲。無奈地點點頭:「到了那裡,小心些,別傷了自己。」
  
  蘇水瀲自是滿口答應。隨即轉身收拾起那包早就縫製好的門窗布簾,打算帶去安裝。
  
  「不忙。宅子還需要清掃。」林司曜接過她手上的大包袱,收入衣箱。他可不希望她不吃不喝費了整整一天才縫製出來的簾子,掛了沒幾天就髒了。
  
  「哦,哦。」蘇水瀲聽話地點點頭。自從買下宅子之後還沒去過呢,都不知道整修成何種光景了。呵呵……好期待哦!
  
  「你看你看,就是這家……」
  
  「看不出來哦,才這麼年輕,是從哪裡遷來的商販嗎?」
  
  「不知道。聽花嫂說,他們家的傢俱都是用沒見過的大木打造的呢。她搶到了一塊邊角料,拿回家當菜板了,說是可好用了,一點都不會切出粉膩膩的木屑。」
  
  「嘖嘖,花家婆娘的臉皮還真夠厚的。居然還好意思上門撿邊角料。」
  
  「哎……我聽田家嫂子說,她家漢子這次幫這家做木活,干了十二天,拿到了六百個銅子,還有一塊很大的木料,這幾天督促著她漢子做新桌呢。」
  
  「真的呀?嘖嘖!我聽村長也說了,王瘸子這次也去了,主家非但沒有嫌棄他,還照樣賞了他一塊大木料,他媳婦讓他打了個浴桶。唉,咱家那口子當初怎麼就沒去學木活呢!」

  當蘇水瀲兩人相伴路過繁花鎮中心的大池塘畔,幾個坐在柳蔭下邊閒聊邊做針線活的婆娘們見狀,小聲地議論開了。當然,蘇水瀲還是耳尖地漏聽到了一些。
  
  「你的功勞?」蘇水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心裡暗自好笑。這下子,繁花鎮上的婆娘們想必都要竄掇著自家的漢子學做木活去了。
  
  林司曜挑眉不語。這關自己什麼事?無非是自己提出了帶有獎勵的要求,那四個木匠做到了而已。
  
  「那……木柵欄的木料還夠嗎?」蘇水瀲想到他說的籬笆牆改造計劃,既然都將邊角料分完了,哪裡來的木料?
  
  「自是有的。」林司曜含笑掃了她一眼。示意她無需擔心。
  
  沒有告訴她,自己四日前的晚上又去了趟大室山,不過這次伐的數十棵都是大腿粗細的楠木,準備用來建木柵欄的。也沒有另叫板車,而是被他綁縛在背上連夜運回了新宅後院。除了被他找來幫忙鋸割柵欄條的馮老六,再也沒有其他人得知。
  
  而馮老六本來也是個口風緊的。四天前結束了這次的木工活,領到了抵得過他好幾個月的工錢,還得了一大塊足夠給他孫子做一張小書桌的木料,自是對林司曜言聽計從。更何況,林司曜還答應會將剩下的楠木料全數給他。這麼好的事,馮老六自是不二話,每天吃過早晚飯,就過來鋸割木柵條,直到掌燈時分才回去。一連四個晚上,鋸割出了足夠圍滿整個院子的木柵條,就等著今天沒上工,過來幫忙安裝並領餘下的木料了。
 
  「怎麼?」林司曜見進了裡屋眼也不眨、動也不動的蘇水瀲,不解地蹙眉問道。難道是不喜歡自己選的木料顏色?
  
  「阿曜……這些……真是你在大室山伐來的?」蘇水瀲不可置信地看著做成了一室傢俱的紫檀色雞翅木。
  
  輕輕撫過臥房居中那張精巧圓桌,桌面上花紋精緻如雞翅、香味淡淡如香脂,真的是雞翅木唉!她暗自歎息。想當年,老太爺托人找來一把由雞翅木打造的扶手太師椅,珍惜地連碰都不讓他們兄妹幾個碰。
  
  而如今,蘇水瀲環視臥房一周,自己竟然擁有了滿滿一室由雞翅木打造的傢俱。能不震驚嗎?!
  
  「這木料……有問題?」林司曜聽她如此詢問,雙眉蹙了蹙。
  
  「這是雞翅木,子為紅豆,故而又稱相思木。木質硬朗堅實,隱有香味,不易蟲蛀。總之,很珍貴。」蘇水瀲轉頭,將自己所知的有關雞翅木的描述簡略地說了一遍。
  
  「相思木?」林司曜咬住其中一個字眼,似笑非笑地掃了眼蘇水瀲。這個寓意挺好。看來,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呢。從她短時間的驚愕,到回過神後的欣喜,看得出來,她很喜歡這些木料打造的傢俱。
  
  「血櫸也是很珍貴的呢,雖然沒有雞翅木那麼名貴。」蘇水瀲喃喃地說道。看著臥房以外清一色由血櫸打造的傢俱,有些恍神。
  
  天,不是說這裡的傢俱現在都不便宜嗎?自己卻能用上如此齊全的堪稱稀貴的木材打造的傢俱。是了,這些,都是這個男人冒險從大室山深處伐來的呢。
  
  蘇水瀲心湖泛起一陣漣漪。雖然他從不多言,總是用行動來讓自己猜。但是,就是這樣的他,讓自己逐漸傾心。也才明白,原來以前對鑫逸哥,僅僅只是像兄長一般的喜歡,不像現在,這種發自心底的依戀,堪比: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濃濃思念。
  
  「怎麼了?」林司曜從後院囑咐完馮老六如何釘制木柵欄,一進堂屋,見蘇水瀲依然如他出去時一般,站立在新造的大炕邊,雙手擱在炕上的几案上,蹙眉問道。
  
  蘇水瀲聞言,方回神,眨眨眼,「阿曜……」
  
  「嗯?」林司曜拉著她坐在炕沿上,疑惑地轉頭看她。
  
  「沒什麼。」蘇水瀲想及自己適才的心裡活動,有些羞澀地拉了拉衣襟,岔開話題:「對了,你不是說今天還要鋪青磚、圍柵欄嗎?」
  
  「嗯。馮老六已經在釘柵欄了。青磚要下午才到,估計今天來不及鋪了。」林司曜見她沒什麼異樣,就起身拿來一隻裝水的葫蘆,遞給她。
  
  蘇水瀲喝了一小口,想了想,自己總得做些什麼吧。「那我來清掃吧。屋子裡應該都整頓好了是嗎?」
  
  林司曜點點頭,也拿過葫蘆灌了一口水。看得蘇水瀲兩頰禁不住發燙。見林司曜絲毫沒有在意的樣子,只好低頭當沒看到。只是胸口有力的心跳,提醒她這是一件極其親密的事。
  
  林司曜眼裡閃過一絲不明顯的笑意。他自然知道兩人共飲葫蘆水意味著什麼。只不過,突然心情很好地想看看她反應。沒想到,她居然只是紅了耳根也不出聲制止自己。這說明什麼?她已經漸漸接受了兩人光明正大的親暱舉動了。林司曜眼底一暗,待搬入新宅,意味著兩人就要成親了。否則,他掃了眼臥房裡那張僅有的兩米寬拔步大床,難道自己要睡這冰冷的石地嗎?

  030初吻
  
  接下來幾天,蘇水瀲都在奮力清掃新居。林司曜則在院子裡鋪青磚。這批青磚是從一個外地來的貨郎那裡買來的,價格不高,但不提供鋪砌,所以,林司曜挽袖上陣,用拿慣了刀劍的手,拿著砌刀在前院後院丁丁當當地幹得很歡。
  
  柵欄已經圍好了。齊人高的楠木柵欄,繞著一畝左右的院落走了一圈。柵欄上頭尖銳如刺,下頭直插入泥。每片柵欄手掌寬,片與片之間留了兩指寬的縫隙。站在院內,依然能吹到徐徐涼風,絲毫沒有影響院內的空氣流通。站在牆外看進來,只能隱隱可見院內的景致,具體是什麼,就看不清了。如此一來,既安全又安心。
  
  喜得馮老六連連稱讚這個辦法好。還說著下回他家院子改造,也學這個法子。林司曜付了他一天的工錢,並將餘下約摸小半棵的楠木也如約給了他,馮老六連連道謝後,抱起楠木就一溜煙兒地奔回家向媳婦報喜去了。
  
  看得蘇水瀲失笑不已。
  
  「你有告訴他們這木材的來路嗎?」蘇水瀲想到這個問題。
  
  林司曜看了她一眼,隨即搖搖頭。不是怕他們分享大室山裡廣茂的資源。而是裡面確確實實有危險。雖說如今沒了白虎,但誰曉得還會不會出現其他長成年的凶獸。告訴了他們,短時間或許有利可圖,但若是有一天因此而丟了性命呢?
  
  「嗯,我也覺得還是別說得好。萬一……」蘇水瀲也想到了同樣的擔心,「你也是,下次別去了。」她擔憂地看著他,柔聲勸道。
  
  「嗯。」林司曜點頭。沒有需要自是不會再進去的了。
  
   待到蘇水瀲將三間主屋以及一間廚房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幾乎沒有一絲灰塵,方才停歇。
  
  「呼!」她輕呼一口氣,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腰背。
  
  連著五日來,天天清掃、抹擦,可第二天依然還是會有木屑粉塵,只是隨著每日的清掃擦拭,這塵屑越來越少,直至今天,她進屋的時候,已經不大能看出細微的灰塵了。想必是排放乾淨了吧。不過,還是拿著木桶和布巾,把所有傢俱都擦了一遍,最後又將石板鋪成的地面清掃了一遍。總算可以休息了。
  
  「阿曜,休息會兒吧。」蘇水瀲洗淨雙手,抹了抹臉後,打了盆清水,絞了塊濕臉巾,遞給正在後院鋪一條通往河埠頭的青磚小道的林司曜。
  
  林司曜停下手裡的活,起身,臉上確實已經有些汗漬了,接過蘇水瀲遞來的濕巾,擦了擦臉,隨即像發現什麼似的嗎,拉過蘇水瀲的手灼灼盯了半晌。
  
  「阿曜?」蘇水瀲不解。自己手上似乎沒什麼吧?光是抹擦傢俱、掃掃地不會有傷口呀。除了粗糙了些。
  
  是了,林司曜就是看到了她那雙原本細緻白嫩,如今卻略感粗糙的手,不悅地蹙眉。
  
  「沒什麼的。你沒見勞嬸她們手裡都起繭子了嘛!」蘇水瀲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想縮回雙手,卻不料被林司曜握得更緊。
  
  「你不同。」林司曜低語。她不同,她該是被人呵護有加,而非如今這般勞心操力的。
  
  「沒什麼不同,阿曜。而且,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蘇水瀲見他似是有些自責的神色,改而拉過他的大手,他的手,這些日子以來不也粗糙了很多嗎?
  
  「真的…喜歡?」林司曜由著她翻來覆去欣賞自己的雙手,兀自問道。
  
  蘇水瀲點點頭,脖頸處泛起淡淡的紅暈。
  
  林司曜歎息地攬過她,「你,該是過得更好的,而不是……」
  
  「我喜歡現在這樣。阿曜,以前……雖然生活上很優越,但,不如現在幸福。」蘇水瀲埋在他胸口,悶著聲音說道。以前的蘇水瀲,十指不沾陽春水,衣食住行,哪樣不精緻。只是,如今想來,那時的自己竟然從來沒有感受過如今這般簡單而充實的幸福。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嗎?他給予了自己其他人給不了的安心與寧靜。
  
  夕陽下,河岸旁。芳草碧連天。
  
  相擁的兩人,久久,沒有再說一個字。但是內心都明瞭了對方的心意。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有時,其實很簡單。有時,即使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感悟不了。
  
  「勞嬸,真是謝謝你了。」蘇水瀲謝過勞嬸送來的一對燭台,是祝賀他們過兩天就要遷入新居的賀禮。
  
  這繁花鎮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哪家的新宅建成,都該由同村的鄰里送上一對燭台,並用它來點燃著祭祀,才算吉利。
  
  「哪裡的話。一對燭台算什麼,我那大兒子其他的不會,這鐵打的玩意兒還是拿得出手的。」勞嬸笑著打趣著自己大兒子,心裡止不住地讚歎蘇水瀲的新居擺設。
  
 「勞嬸,我們定在三日後搬家,你看那日子合適嗎?」蘇水瀲給勞嬸倒了杯水。
  
 「三日後哦?八月初八嗎?好日子哇!」勞嬸拍拍大腿,八月初八可真是好日子。適婚嫁,宜遷居。
  
「那……閨女兒,不怪勞嬸多句嘴啊,你和林公子打算何時成婚哪?」勞嬸眼尖地掃到房裡頭唯一的一張大床,低低問道。
  
  蘇水瀲被她一提醒,方才想到這個事兒。這些天不是忙著整理宅院,就是去坊肆採買軟傢俬物什的,壓根就忘了這件事。可是,蘇水瀲撇撇嘴,林司曜也沒有提嘛。
  
  「換我說啊,你們既是要成婚的,何不就一起辦了!這搬進了之後再挑日子成婚,你……那啥,一張床可怎麼夠睡啊是不?這要是被有心人傳了出去,也不好聽不是。」勞嬸腆著臉,一五一十地說了心底的想法。
  
  她也確實拿蘇水瀲當閨女看待。雖然更多的牽扯,一開始緣於蘇水瀲送她的四條棉布擦臉巾。那時,明明已經被花家毀約了的蘇水瀲,還是執意將事先準備好的禮物送給了勞嬸。這樣大方懂禮的姑娘,誰不喜歡呀。也就從那時起,勞嬸和蘇水瀲兩人走得近了不少。
  
  「嗯,我回頭和阿曜商量下。就怕……時間上,會不會太急了。」蘇水瀲點點頭,表示願意接受勞嬸的提議,不過,由於搬家時間是早就商定好的,物什之類的也都基本齊全了,若是連同婚事一起辦,會不會不夠準備呀。
  
 「有話和我說?」林司曜將乾柴火收入廚房的灶台下,洗淨手出來,見蘇水瀲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坐在她身側,拉過她的手給她揉捏著幾處活血舒經的穴道,柔聲問她。
  
  「阿曜……」蘇水瀲鼓鼓氣,低著頭:「我們……我們……」
  
  「我們的婚事?」林司曜見她羞紅了雙頰,猜測地問道。
  
  「咦?你怎麼知道?你聽到勞嬸說的話了?」蘇水瀲聞言吃驚地抬起頭。
  
  林司曜搖搖頭,含笑地幫她捋了捋垂到耳際的散發,將之勾到了耳後。
  
  「你,你是怎麼打算的?」蘇水瀲垂下肩。
  
  「搬家這一日成婚。」林司曜繼續低著頭幫她捏著穴位。
  
  「那你之前怎麼……」提都不提。蘇水瀲嚥下了後面半句話,因為,林司曜抬起了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水瀲……」他歎息似地低喚她的名。「我們兩人……我是孤兒,而你……我怕你將來……」
  
  「阿曜。」蘇水瀲急急反駁他的猜測:「你……難道我之前表達的還不夠清楚嗎?」她幾乎有些氣急敗壞地低吼。」還是說,你覺得我會是你的累贅,那我……嗚……」
  
  林司曜俯身以唇抵住蘇水瀲幾欲出口的傷人傷己的話。這個傻女人,總是誤解自己的意思。難道,他平素的行動表達的還不夠清楚嗎?
  
  林司曜輕啄著蘇水瀲的雙唇,趁她一個不備,本能地將舌尖頂入了她嘴裡,與之交纏嬉戲。直至她抵不過屏息,才退出她嘴裡,留連在嬌艷欲滴的唇上不肯離去。
  
  「你是我的,水瀲。」隨著一聲輕輕的歎息,林司曜在她耳邊輕柔低語。
  
  蘇水瀲羞紅著臉,嬌喘吁吁地抵在他胸口,他,他竟然如此吻了自己。這,不該是夫妻之間才能做的私密之事嗎?
  
「三日後,我們成親。還有疑問嗎?」林司曜撫著她柔嫩的臉頰,再次含笑確認。

  031新居
  
  如今的宅院,與剛買下的時候,儼然換了個樣。
  
  遠遠看去,黑瓦、白牆、青磚、紅柱,色澤分明,清亮潔明。
  
  面朝村道的雙開大院門,門簷上垂著兩串燈籠。
  
  院牆是一圈齊人高的楠木柵欄,齊整而乾淨。
  
  進了院門,除了院子右側那棵高大的櫻桃樹底下用碎磚圈了一個樹壇,距離樹壇是一把向陽的雙人靠背式長木椅。另一側,靠院牆砌了一個兩米寬、五米長的花壇,裡面栽種著各種不常見的花草。其餘的空地都鋪上了青磚,乾淨整潔,幾乎沒有一絲塵土。
  
  離主屋一米處加了兩級青磚台階。
  
  三間正房,如今都有了各自的功能,且劃分的很清楚。
  
  中間自是堂屋。一進堂屋北門,就見一張面東緊靠西牆的足夠躺得下四人的大炕,炕上居中一張殷紅色的帶抽屜寬大几案,案上一個白淨素花的陶瓷大果盤,盤子裡裝著花生、瓜子、干棗之類的乾果。案幾兩側的座位後方,一溜煙靠著四隻殷紅底金絲線繡花的靠枕。
  
  大炕南首,豎著一張不帶門的龕櫃,十來個大大小小的龕格裡,陳列著極難在農家院落裡看得到的擺件。譬如木雕、根雕、瓷器等,並非因為昂貴,而是對那些農戶而言,這些東西除了好看,幾乎沒什麼用處。而這些,是蘇水瀲在坊肆足足逛了一天才淘到的寶貝,花了她一兩銀子。
  
  龕櫃的邊上靠牆放著一張躺椅,椅上也鋪著一層殷紅金絲繡花的薄棉墊。與那靠枕可說相得益障,與血櫸打造的傢俱更是相映成趣。
  
  大炕的下首,即靠東牆,左右兩側各一對扶手大椅,椅子中間夾著一張放著一對帶蓋單耳杯的茶几。
  
  堂屋朝南的雙開木門大開著,陽光肆意灑入,投在擦拭地異常乾淨的龕櫃上,耀眼地形成了一個五彩光暈。
  
  堂屋東側的廂房,如今成了臥房。裡面是清一色的雞翅木傢俱。
  
  一張兩米寬的拔步大床,座北朝南而放。床上已經罩上了白底紫花的細棉紗帳,由兩個木勾鬆鬆地勾著帳門。床門兩側各一個帶屜矮櫃,裡頭各自收著兩人的裡衣和襪套。矮櫃之間的床前地面上,擱著一張手掌高的地榻。
  
  床背後的靠窗位置,是一張有著高低錯落的兩桿置衣架、一張圓凳,一道與傢俱相應成趣的紫底碎花棉布簾將之與房內其他空間靜靜隔開。這裡,原來是一個簡易的更衣間。
  
  大床以南,靠東牆依次是一張足有一人高的五斗大櫥、一張帶上拉式鞋櫃的三門衣櫥。
  
  靠堂屋牆,大床往南依次是一組上中下三隻疊放的大衣箱、一張一人多高的上開式被絮大櫃。隨後就是通往堂屋的門,門上垂著同色系的碎花門簾。一隻木勾從單側勾起。
  
  臥房的南窗下,安著一張寬大的梳妝台,大小不一的龕屜,分門別類地收著幾件首飾佩件、胭脂水粉。梳妝台上一張橢圓形的大銅鏡,足可照見半身像。
  
  梳妝台的右側,離臥房門不遠處的南牆角,是一個兩層花架。下層架著一盆五頭金線菊,上層架上是一盆臨水的碧莖白苞的水仙。
  
  臥房居中的空地上,一張單腳圓桌,圍著四條圓凳,桌上擺著一個細籐編織的果盤,裡面鋪著的碎花襯墊上,盛著滿滿一盤的糕點、酥糖。
  
  堂屋西面的廂房,如今是書房與繡房。
  
  靠北的窗台下,是一張大型的多功能繡架,這是蘇水瀲畫了圖紙要求木匠打造的。是她今後的刺繡工具。繡架兩側各一排靠牆而立的半人高、兩米長的矮櫃。裡面隔成了數個格子,可以放置各種繡針、繡線、碎布條。櫃上可以放置齊整的布匹。
  
  靠南窗,是一張寬大的帶屜書桌,桌前一把扶手大椅,鋪著薄薄的殷紅金絲線繡花的鬆軟坐墊。當然,還有一個加厚的同款坐墊被蘇水瀲收在了櫃子裡,待天氣轉冷就可以更換了。
  
  桌上一個大肚筆筒,一方硯台,一隻圓肚細頸的仕女瓶,裡面插著數支金桂,暗香陣陣,瀰漫整個房間。
  
  書桌左側靠牆角,立著一隻大型的瓷質畫筒,裡面擱著兩卷已經完成大半的水墨畫,是蘇水瀲準備拿來繡到冬服上的畫樣。
  
  書桌右邊,靠牆倚立一張大書櫃,如今,上層齊整地擺放了一排線裝的農事、耕種與烹調之類的技能書籍。下層三三兩兩地放了幾本大惠國的地理志、異趣志。
  
  好吧,當時逛書嗣時,蘇水瀲只是想買些農耕方面的書籍資料,沒成想,發現了幾本有關當地的地理志、異趣志,就忍不住心癢癢地買下了。誰讓她最愛看的就是這類講述異國風情、異地特產、異人趣事、異物雜談之類的書呢。三兩銀子又白花花地出去了。好在林司曜對此從不說她,似乎她花的不是錢似的。搞到最後,花錢的是她,心疼的也是她。
  
  書房兼繡房裡的南北兩扇窗戶以及通往堂屋的門上,垂著的簾子不似臥房裡的那款粉紫底的碎花棉布簾,而是蘇水瀲用籐草編織的捲簾。捲簾比布簾厚重有質感,但是由於籐草畢竟比棉布手感粗糙,故而不適合放在臥房。
  
  三間正房外,靠西首柵欄處,還有一間耳房,如今是他們倆的廚房並飯廳。雖說是耳房,裡面的面積也不小。
  
  靠北窗的灶台是重砌的,新刷的白坯清清爽爽。灶台旁邊是一個上下兩層獨立的碗櫃。下層可以放一些洗菜擇菜用的盆盆桶桶、瓶瓶罐罐,上層專門用來擱置碗碟、筷羹。
  
  蘇水瀲挑了一套仿青花瓷的四十八頭六人套的碗碟羹盞,木勺和筷子是她自己用楠木雕琢的,一開始只雕了兩套,後來想想萬一有客人來吃飯呢,於是,又加了四套。筷身上雕的都是清一色的蘭花,頂上一粒可愛的蘑菇頭。木勺的勺身上是一隻黃鸝鳥棲息在枝頭,勺身由細到寬,直至頂端成了一片紋理清晰的扁平葉子。
  
  至於從山林帶回的那兩對筷子木勺,則成了兩隻狼崽的專用餐具。而它們今後吃飯的大碗,是蘇水瀲讓馮老六幫忙打的兩隻楠木湯碗。
  
  飯桌安在南窗下。四四方方的桌子依窗而立,兩把有靠背沒扶手的椅子對面對收在桌下。椅子上同樣鋪著一層同色系的薄形坐墊。當然,這種椅子一共打了六把,以防有客人,其餘四把暫時收在臥房的更衣間角落裡。
  
  桌上一隻迷你細頸瓶裡,插著一支鵝黃月季。
  
  飯桌與灶台之間的牆邊,立著一張矮櫃,櫃子裡分門別類地放著各種調味品、麵粉、雞蛋等食材。櫃子上方擱著幾個籐條編織的大小不一的果籃。
  
  矮櫃邊上是一張足可容納大小臉盆五六個的臉盆架與懸掛著四片布巾的晾布架。靠牆角還擱著一隻大浴桶。想必是洗澡用的。
  
  走出廚房間的南門,是一條蜿蜒的青磚小徑,與堂屋出來的小徑在前院中央會合成一條一米來寬的徑道,繼續往南通往河岸。
  
  前院約摸有四間正房寬,兩間正房長。如今被林司曜隔成了四處功用。
  
  廚房出來約摸四、五米,緊靠西側院牆,造了個西閣,四周栽了一圈碧綠的翠竹。不知情的人,還道這裡是個休憩場所呢。由於怕淋進雨,故而沒有設窗,而是在木門上開了個可以閉合的小窗,平時小窗都是開著的,方便透氣,用時就關上。裡面放置了一個做工精緻、高低舒適的漏底大馬桶,底部直通地下深處挖掘的沼池。這是蘇水瀲回憶著蘇家的洗浴房,試探性地提出來的,結果,泥水匠都說好使。沼池用兩大塊厚重的大石板交疊壓著,也可以打開,取裡面的沼物用來施肥。
  
  西閣不大,除去居中的馬桶後,前方一個角落擺著一個放草紙的小櫃子。另一個角落則收著用竹子做的晾衣架。
  
  本來,依著蘇水瀲的意思,想把浴桶也擱到這裡來的。將這個西閣完全辟成一個洗浴房,只不過,想到抬熱水太麻煩,還是放棄了。索性廚房間也不小,洗澡的空間足夠了。小西閣再往南,隔了一塊兩米見方,如今種著辣椒的菜地,就是那棵高大飽滿的大棗樹了。棗樹底下也用碎青磚圍著砌了一圈邊。棗樹南端的向陽處,擱著一把與後院櫻桃樹下一般無二的長椅。長椅前是一方青磚鋪的空地,足夠放下那張大木榻,以林司曜的打算,是讓蘇水瀲冬日躺這裡曬太陽用的。
  
  東南邊的院牆,並排造了兩個雞鴨捨,四周用半人高的小柵條圍著,開春後就可以買些雞仔鴨仔來養著。今後的飯桌上也好多些蛋類的菜式。
  
  前院剩下的空地,就是五個由青磚小徑隔出來的菜圃了。
  
  距堂屋與廚房最近的三個菜圃裡,由東往西依次種上了冬季可以吃的土豆、蘿蔔之類的塊莖蔬菜,青菜蕻、小白菜、捲心菜等葉子蔬菜,小蔥、生薑、蒜頭等調味作料。
  
  南邊較大的兩個菜圃,如今還空著。打算隔些日子再看看有什麼適合現在下種冬季就可以吃的菜梳。
  
  青磚小徑的盡頭就是屋後那條寬敞清澈的小河了。
  
  由於村道西南首這一帶附近,除了如今被蘇水瀲買下的這麼一座獨零零的宅院外,不是空田畈,就是野草地。故而,林司曜只在沿著柵欄外設了幾個小陷阱。柵欄內側栽種了一圈從秀峰腳下移來的具有驅蟲功效的七里香。
  
  越過柵欄紮成的院門,河埠頭是用石板搭起來的五六級大台階,平整而清爽。埠頭上的岸邊還砌了一個大石板,石板下收著洗衣用的棒槌、木刷、皂莢。
  
  岸邊的空地也不小,被林司曜設計的梅花樁佔去了小半面積後,餘下的地方,搭上竹衣架晾曬衣服是綽綽有餘了。
  
  林司曜還在廚房與西柵欄之間的一條窄道上,搭了座葡萄架,栽了兩株從大室山順手移來的黑紫葡萄籐,若是沒有意外,來年夏天就有葡萄吃了。
  
  葡萄架的北側,安置了一隻大水缸,平時裝些從河裡擔來的水,方便淘米、洗菜之用,若是雨天,屋頂上沿著瓦片順流到大缸裡,一來積蓄雨水,一來減少雨幕對門窗的壓力。
  
  大水缸的旁邊還搭了一塊大青石板,可以方便擇菜、洗菜。
  
  在臥房與東柵欄之間的三米左右的空地上,林司曜打算給兩隻狼崽安個家。只是,托了馮老六打造的那座適宜狼崽居住的小木屋還沒完工。想必是要等到搬家那天才能拿到了。
  
  就這樣,購置產業、翻修屋子、打造傢俱、裝飾擺件……一系列下來,蘇水瀲算了下,統共花去了三十一兩銀子。這還沒算上最大頭的木料費呢。過兩日再與客棧結清這近一月來的投宿費,估計手裡最多就只餘十五兩了。所以說啊,這銀子真的很不經花呢。

  032添妝
  
  自從兩日前與林司曜捅開兩人之間那層朦朧的戀意後,一切都將成婚的準備如數搬上了接下來僅有的兩日日程。
  
  幸而,她有偷偷將兩人的喜袍、喜帕繡好了,否則還不得更來不及。而蘇水瀲不知道的是,人家林司曜早就知道了,應該是說在她剛買來大紅綢緞的當天,他就發現了。只是怕她害羞不止,沒有明說而已。
  
  這兩日,蘇水瀲再度去布店搜羅了一圈,挑了幾匹喜慶的緞面、帛錦,趕著時間繡了兩幅鴛鴦戲水、牡丹連理的吉祥被面,和一對同花色的兩人式長款枕套、枕巾。給兩人又添了一套成婚後穿的曜紫色錦緞新衫。
  
  還抽空去了趟棉花鋪,定做了蓋被、墊被,薄、厚各兩床。至於冬季穿的棉服,蘇水瀲只給兩人分別定做了兩身棉裡子。至於外袍,自是她親自來繡圖、縫製了。
  
  這幾日,雖然新居都佈置妥當了,但是他們兩人晚上還是回的客棧,次日一早再過來收拾打掃。新居,他們想擇著吉日遷入。如今既是要並著成婚一起,更是要莊重地留到吉日。
  
  故而,兩隻狼崽也沒有跟來。因為,林司曜托馮老六造的大狗屋直到昨日才剛剛做好。被安置在後院櫻桃樹的南側。
  
  客棧的掌櫃夫人得知兩人這幾日就要成婚並搬新居,特意囑咐她與兩個兒子要上門討杯喜酒喝。
  
  思及此,蘇水瀲兩人才想到還得辦酒席。
  
  本來想著兩人在這裡都是孤家寡人,有沒有酒席無所謂,只要下個廚房,炒兩隻熱菜,再溫壺酒,就成了。可如今,勞嬸、掌櫃夫人都發話了,要來喝喜酒。豈不是要另行安排了。
  
  於是,林司曜找了馮老六幫忙。馮老六自從接了兩次活計、白拿了不少好木料後,就很感謝林司曜。一聽是喜事上的忙,他二話不說,就立即著手去辦了。
  
  八月初七。天氣晴好。
  
  蘇水瀲將紅絲線搓成了粗細、長短均一致的大紅穗子,一一綁在傢俱上。連凳腳都不放過。還將剛從勞嬸那裡學會的喜字窗花貼上了各扇門窗。
  
  至於林司曜,則再一次繞著宅院走了一遍,仔細檢查著院內還有什麼需要卻沒有準備好的物什。剛走回櫻桃樹下,就見勞嬸領著五六個婆娘,笑盈盈地沿著村道一路走來,不一會兒就敲響了自家的院門。
  
  「林公子啊,蘇丫頭不在嗎?」
  
  勞嬸見開門的是林司曜,下意識地院子裡望了望,有些緊張地問道。
  
  林司曜點點頭,讓開身讓她們進來:「在裡面。」
  
  勞嬸示意身後幾個婆娘一起進門。一行人面對氣質冷浚的林司曜,不由得就有些緊張。一群婆娘你推我搡地進了院門。
  
  看著眼前迥然不同於自家風格的精緻院落,這些婆娘們就嘖嘖地稱讚開了,聊到起勁時渾然忘了跟在她們身後的林司曜。
  
  一行人嘰嘰喳喳地進了主屋,正碰上聽到聲響從臥房出來的蘇水瀲,就七嘴八舌地贊開了。
  
  「閨女啊,你這屋子佈置得真好。」
  
  「是呀,想不到蘇姑娘的手藝這麼巧!瞧這戲水的鴛鴦,多活靈活現啊!」
  
  「還別說,你瞧瞧這布簾子,雖說咱家也有這種棉布做的布簾,可是一經姑娘的手,怎麼就變了個樣呢。」
  
  「我看著那個捲簾子也不錯,丫頭,下回可要教教我怎麼做的,咱也好回去向家裡那口子炫耀炫耀。」
  
  「嘖嘖,你們發現沒,一進這屋子,哪裡還有是在繁花鎮上的感覺啊,活脫脫就像城裡的大戶人家了。」
  
  蘇水瀲被她們讚得紅了耳根,一邊招呼她們入座,一邊想著去廚房裡泡壺熱茶來。正欲出臥房,卻見林司曜已經拿著仿青花的潔白瓷茶壺進來了,另一隻手裡還提著一串單耳茶盞。
  
  「公子真是好貼心,淨怕姑娘累著了。嘻嘻……」其中一名婆娘見狀笑著調侃開了。
  
  「你還別說,這林公子真的能幹!閨女是個有福的!」勞嬸一聽周家婆娘打趣蘇水瀲,也笑著讚了一句。
  
  蘇水瀲不由得朝正走出臥房的林司曜望去,正對上轉頭回視的他,四目相對,皆是凝聚的柔情。
  
  周家婆娘偷笑著推推勞嬸。其餘婆娘也都偷笑不已。羞地蘇水瀲臉上的紅暈擴散至了耳脖子。
  
  林司曜見狀,輕揚著嘴角出了臥房,繼續巡視檢查院子去了。
  
  「好了,不要鬧了,老臉厚皮的,沒見閨女都羞煞了嘛。」勞嬸見林司曜出去了,想到正事,揮揮手示意其他幾個促狹不止的婆娘停了嬉鬧。
  
  「對了,閨女呀。今個兒我們幾個過來,是這樣的。這閨女出嫁吧,總得有人添妝,那寓意吉利。如今,你們倆都沒家人主持,這幾天我也思忖著,要不由我們幾個給閨女你來添份妝禮。你看可好?」勞嬸輕輕拍著蘇水瀲的手背,微笑著提議。
  
  確實,農家小戶的,閨女出嫁就算嫁妝不多,但三姑六婆的添妝不少。不見的很貴重,但勝在寓意:廣結緣多積福。
  
  蘇水瀲一聽,還有這樣的風俗,自是點頭應允:「還是勞嬸替我著想。只是,就要麻煩諸位嬸嬸了。」
  
  「哪裡的話。咱們呀,都和勞家嫂子一樣,家裡也都是有閨女的,下次閨女出嫁時,姑娘也來添份妝禮就成了。哈哈……」爽直的田家婆娘直接了當地解釋給蘇水瀲聽,示意她甭在意。
  
  她們聽勞嬸提出想來添妝的建議後,心底早就打過算盤了。這蘇水瀲家可比自家殷實多了,下次自家閨女出嫁,不說添出去的本定能撈回來,說不定還能多些餉頭呢。於是,這不,勞嬸連喊了五個婆娘,沒人不願意來的。
  
  「自是應該的。」蘇水瀲含笑點頭。不說別的,光憑她們這份熱心勁,下次還妝時也該豐厚些。
  
  「那成。咱們呀,先回去好好拾掇拾掇,待過了午時就來給閨女添妝加綵頭!」勞嬸見蘇水瀲開心地應允了,也就招呼著其他婆娘回去準備妝禮。
  
  「哎呀,勞嫂子急什麼!咱先逛逛姑娘家的院子嘛,出去也好氣氣那花家婆娘。」田家婆娘喚住勞嬸,回頭笑著對蘇水瀲說道:「你不知道,那劉氏真真可恨。一得知你買了村長家的老宅,逢人就說:那宅子哪能住人呀,買那破宅子還不如租了我家的偏房划算呢。十五兩,嘖嘖,買了個破宅子。真真是不會過日子的。」田家婆娘聲情並茂地轉述了花家婆娘到處宣傳的話。
  
  蘇水瀲聞言,無奈地搖搖頭,看來,買房一事,自己算是與那劉氏結下樑子了。可問題是,那毀約的人明明不是自己,傳到外人耳裡,不知情的,還道是自己惹了花家不痛快了呢。
  
  是了,當然不痛快了。四十兩白花花的銀子撈不到,裡子面子都剝光了。花家婆媳倆的心裡自是長疙瘩了。如今若是知道蘇水瀲居然把一座搖搖欲墜的破落老宅,改造得這般清新潔淨,佈置得這般大氣、雅致,自是抬不起頭繼續說道了。
 
  下午申時,勞嬸與其他五個家裡都有閨女待嫁的婆娘準時來到了蘇水瀲家裡。
  
  哦,忘了提一句,當初林司曜吩咐馮老六做了塊扁額,以正楷刻上了「蘇宅」掛在院門上,楞是被蘇水瀲給摘了下來,說什麼要掛也該掛「林宅」嘛。結果,索性啥都沒掛。
  
  六人特意換上了簇簇新的衣裳,每人的臂彎裡都挽著一個包袱,或大或小。
  
  勞嬸讓林司曜取了個新的大面盆,擱在臥房的圓桌上。
  
  六人邊說著吉利話,邊從各自的包袱裡小心地取出添妝禮。
  
  「閨女,你也別見笑。勞嬸我添的俗了點,不過日後也是要用到的。」勞嬸邊說邊拿出她包袱裡的一竿帶著秤盤的秤,小巧精緻,想必是她那鐵匠大兒自己打的。
  
  「是呀,咱們呀,添的就是個吉利。」第二個添妝的是田嬸,添了套她家那口子--田大富自己打造的香木梳蓖。大小不一、齒距不同的六把,裝在一個同樣是香木做的盒子裡。煞是雅趣。蘇水瀲開心地謝過了。
  
  「我算是看出來了,這丫頭喜歡的是打琢精緻的小玩意兒,對咱們這些實用的倒是看不上眼了。」勞嬸見狀,忍不住笑著打趣道。說得蘇水瀲委實不好意思。
  
  林司曜聞言,眼裡閃過滿滿的笑意。可不是嘛,想她當初一個人在山林裡都能自得起樂地雕出藝術品似的木筷子、木湯勺呢。
  
  「我呀,添的是自己繡的荷包。不過,看了姑娘自己繡的活計,都不好意思拿出來了。」何家婆娘林氏的繡工原本是繁花鎮公認最好的。不過,自晌午看了蘇水瀲繡的被面枕巾,那真真是差距太大了。回去一個勁兒地猶豫,是否還送荷包。只是,自家似乎除了荷包,還真沒其他物什可以拿出手的了。
  
  蘇水瀲在勞嬸的介紹下已經認識了她們。自是知道她就是繁花鎮繡活最出色的婆娘了。
  
  「何嬸,別這麼說。我很喜歡這個荷包。原先那個已經很舊了,明日剛剛好可以用您送的這個。」蘇水瀲靦腆地接過繡著翠綠連理枝的荷包,真心地謝過何嬸的添妝禮。
  
  「姑娘,我家沒什麼手藝,就送件這個吧。別見笑就好。」說話的是住在蘇水瀲家不遠的方家婆娘。她家老少都是下地的,故而送的是一大包顆粒飽滿的種子。裡面幾乎囊括了這裡能種的各種糧食種子,包括豆類、穀類、瓜果子、菜籽等。喜得蘇水瀲止不住地道謝。這些,還真是他們沒有準備的呢。秋收之後,那兩畝良田可是收歸自家所用了,確實該預留種子了。
  
  剩下的汪家婆娘和水家婆娘送的都是首飾。一個是一根雕工精緻的檀木簪,一個是一對秀氣的珍珠耳墜。
  
  蘇水瀲都喜不自禁地謝過了她們。她素來喜歡簡單的首飾。當初包袱裡那幾件的耀人眼的首飾都被她想也不想地壓入了箱底。這段時間戴的一直都是七月七那日林司曜送她的簡單玉飾。
  
  「瞧瞧這丫頭,見著什麼都是好的。」勞嬸見狀再一次打趣她。惹得眾人都笑開了臉。

033喜盈門(上)
  
  八月初八。上好的黃道吉日。百事吉利、諸事皆宜,萬事如意。
  
  「阿曜,聽你勞叔說,今天午時進屋酒,晚上酉時喝喜酒?」一大早,勞嬸就匆匆來到蘇水瀲家,見林司曜正在院子裡整頓剛安裝好的大狗屋,逮著他就問。
  
  自添了妝禮之後,蘇水瀲就要求她們幾個婆娘別再姑娘、公子的喚他們了,一律喊名字就好。
  
  「嗯。」林司曜點點頭,見勞嬸氣喘吁吁地,不由得問道:「有問題?」
  
  「沒……」勞嬸喘著氣,擺擺手,待氣順了些,才說道:「那不是浪費銀子嘛。本來遷居和成婚合在一起辦,不也是想省點錢來著。現在……」勞嬸一股腦兒地說出了心裡的疑問。
  
  「這是水瀲的意思。」林司曜簡短地打斷了勞嬸的嘮叨。
  
  蘇水瀲本來就是想藉著這個事謝謝他們幾戶人家。村長家、勞家、田家、何家、方家、水家、汪家、馮老六家,以及掌櫃夫人一家。四桌酒席,設在繁花鎮的祠堂院子裡,剛剛好擺下。掌廚的,則是掌櫃夫人從客棧請來的大師傅,還自帶了四桌酒席需要的碗碟筷羹,當然,喜錢自是少不了他的。
  
  「那……那兩次酒席,得花多少銀子呀……」勞嬸吶吶地嘀咕。見林司曜已經蹲下身子給狗屋鋪剛編好的草墊,不再理會她了,也就悻悻地回自個兒家去了。
  
  「剛才是勞嬸嗎?」蘇水瀲從廚房裡收拾好林司曜清早從集市上買回來的油、米、面,正要去堂屋準備待會兒要進行的進屋祭祀儀式,出來時,遠遠地看到勞嬸正沿著村道往家趕。
  
  「她來問怎麼會有兩次酒席。」林司曜鋪好草墊,正尋思著明日起可以訓練兩隻狼崽了。聽蘇水瀲問及勞嬸,就好笑地說道:「勞嬸……很替你的銀子著想。」
  
  蘇水瀲見他嘴角噙著笑,眼裡也是滿滿的笑意,知道他在打趣自己。
  
  「我的銀子不就是你的銀子麼。」蘇水瀲低低地咕噥了一句,隨後也不理他,逕自進了堂屋,擺起祭祀需要的供品來了。
  
  林司曜怎麼會沒聽到,眼裡笑意不減,洗淨雙手後,也跟著她進了堂屋,將早上買來的新鮮糕點、果子等素食一一裝了六碟。
  
  齊整地擺在炕上的大几案上,供品前則是一對燭台、一隻香爐小鼎。將蠟燭和長香分別插上燭台和香鼎,又在几案前的地上鋪了一張剛編織好的麻墊。
  
  一切都準備妥當,就等吉時來到。
  
  「行了,換衣服去吧。」蘇水瀲看看兩人身上穿的,還是平時的那套換洗衣衫,遂拉著林司曜進了臥房。
  
  給他選了一套絳紫色的新衣換上,衣擺處用銀絲線繡著幾株蒼翠欲滴的竹子,繫上與衣衫同色、繡有螺旋花紋的寬腰帶。配上同樣全新的白色襪套和玄色布靴。隨後拉他坐到梳妝台前,示意他坐下。
  
  林司曜不解地掃了她一眼,看她堅持的眼神,也就順從且略有些彆扭地坐在了梳妝台前。
  
  蘇水瀲從抽屜裡拿出田嬸送的那套香木梳,挑了把齒距合適林司曜髮質的蓖子,意欲幫他梳頭。
  
  「水瀲……」林司曜明白了她的用意,轉身拉過她:「不必如此。」
  
  「我想給你梳。」蘇水瀲笑盈盈地看著他,扶著他寬厚的肩膀,讓他面向銅鏡坐好。解開他的髮束,持著梳子一記一記地順著他烏黑順滑的髮絲梳起來。
  
  梳了整整九十九記,蘇水瀲才將他的長髮高高束起,並從首飾盒裡拿出一枚前些日子逛街時買的碧玉扣,輕輕扣在他的髮束上。
  
  林司曜看著她輕柔地給自己梳發,從頭至尾沒有出聲,直至她拿出碧玉扣扣住束髮,才一個旋身,將她牢牢圈入胸懷。
  
  「阿曜……」蘇水瀲推推他緊錮的擁抱,「換我更衣了,快到吉時了啦。」
  
  林司曜聽她理由充分,才不捨得鬆開她馨香柔軟的身子。也學她適才的舉動,替她選了一件與自己衣衫相襯的絳紫色羅裙,外罩一件半透明的粉紫紗衣。從床邊的矮櫃取了她的白色長棉襪套,剛轉身就見蘇水瀲兩頰緋紅地欲推他出臥房:「我……我自己來……「
  
  林司曜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直看得她垂下頭去,方才說道:「剛才,我可讓你出去了?」
  
  蘇水瀲聞言,倏地抬起頭,這哪裡一樣啦?
  
  哪裡不一樣?林司曜劍眉一挑,眼神如是反問。
  
  手下的動作也沒有停,讓她坐在圓凳上,自己則蹲下身,脫去她小巧玲瓏的繡花鞋,再脫去洗得很薄的襪套,輕輕撫了撫她白玉般的小腳,羞得蘇水瀲欲縮起雙足。卻被他牢牢包入了手心。摩娑了半晌,才替她一一套上新的襪筒和繡花鞋。
  
  起身拉她來到梳妝台前,換他給她梳發。
  
 「阿曜,這個我自己來吧。」蘇水瀲想要接過他手裡的梳子,卻拗不過他的勁。
  
  「不信我會挽髮?」林司曜站在她背後,帶著笑意的低語傳自她頭頂。
  
  蘇水瀲眨眨眼,飛仙髻可是很難的。她可是跟著客棧的巧手丫鬟學了好幾天,才掌握了其中的門道。可是,她看著銅鏡裡略略模糊的林司曜,忍不住撇撇嘴,心底暗道:看來,你曾經有過心愛的女子呢。
  
  林司曜專注著手上的動作,小心翼翼地梳著她柔軟飄逸的烏絲。數到九十九記時,放下了梳子,輕巧地挑起兩縷長髮分別繞了幾圈固定在髮頂,插上她最喜歡的那根玉簪,又將肩上披散的長髮,分了兩縷掛到胸前,餘下的則隨它們鬆鬆地披在肩上。
  
  「成了。」林司曜狀似有些得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看著鏡子裡的蘇水瀲柔聲問道:「可還滿意?」
  
  蘇水瀲對著鏡子看了半晌,沒有出聲。
  
  「怎麼?不好?那……我拆了,你自己來……」
  
  「不是。」蘇水瀲急忙拉住他幾欲動手拆發的舉措,搖頭:「不是不好,是很好。」
  
  林司曜聞言難得地咧嘴而笑。
  
  「阿曜,你……你以前有過……心愛的女子是吧?」蘇水瀲憋不住心底的疑問,不搞清楚,她此後都很難安心。說完後,又覺得今日這樣的好日子,自己卻挑了這麼個沉悶窒息的話題,委實不合宜,遂歉意地低下了頭。
  
  林司曜聞言斂住笑意愣了愣,剛弄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又見她低下了頭不再言語,頓時又氣又笑地蹲下身子,伸手扳起她的臉,對著自己,一字一頓地說道:」蘇水瀲,你是我第一個,也是我這輩子的唯一。這樣說可明白?」
  
  蘇水瀲聞言,不信似地指指髮髻:「可是……」
  
  「這是我在你跟丫鬟學的時候看到的。」林司曜眼裡閃過些許狼狽。他當時算是偷窺吧,來喚蘇水瀲用早晨,卻見她正在跟丫鬟學挽髮,於是立在門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一連三天下來,自是看全了整個挽髮的流程。
  
  「真的?」蘇水瀲偏著頭問。心裡則開始埋怨自己,什麼時候自己變得如此像個怨婦了。
  
  林司曜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拉她起身,低頭在她唇角偷了個香,含笑地看著她,鄭重地點了點頭。隨即替她整了整羅紗裙,才拉著她出去,準備接下來的進屋祭祀儀式。
  
   午時,蘇水瀲與林司曜準時踏入了繁花鎮的祠堂大院。
  
  院子裡滿滿當當地擺了四桌,邀請的九家鄰里鄉親,都已經落座等他們倆了。
  
  見主家準時到來,紛紛鼓掌祝賀。
  
  村長王更發則被其他幾戶齊齊推上來,要求說幾句吉利的祝辭。
  
  「咳……那啥……我就說兩句。首先,歡迎你們落戶咱們繁花鎮,今後,咱們都是一個大家庭了。(掌聲熱烈)其次,謝謝你們花十五兩買了我家的老宅,嘿嘿……這個特別重要,因為我娃子的親事有著落了。(掌聲轟鳴)最後,祝賀你們遷入新居,那啥,我們家還沒送禮,進屋酒倒是一個不拉地來吃了。據說晚上還有喜酒喝,回頭我讓咱娃子牽只母羊過來。算是我們一家的賀禮。(掌聲雷鳴)」
  
  王更發說完祝辭,四周已經笑得東倒西歪了。蘇水瀲也抿著唇強忍著笑,憋得幾乎雙頰通紅。林司曜好笑地輕輕拍了拍她略顯僵硬的臉頰:「想笑就笑吧。」
  
  「噗哧」,蘇水瀲聽話地笑出了聲,回頭對上林司曜含笑的雙眸:「繁花鎮沒有來錯,對嗎?」
  
  林司曜點點頭,眼底柔意不減。
  
  「行了,大家入座吧,酒席上咯。」勞嬸從搭著簡易帳篷的廚間出來,招呼大夥兒入座。
  
  隨即,幾戶人家的閨女齊齊出動,幫忙上前端菜上桌。
  
  「這怎麼好意思?還是我去吧。」蘇水瀲見狀立即想要起身,被林司曜拉住了,「別忙。當初馮老六與我說過的,讓這些閨女們幫忙,每人拿幾個銅子。」
  
  蘇水瀲一聽是這樣的情況,才復又落座。既是馮老六提出的,那就沒事。否則,花幾個銅子事小,就怕村民們認為是自己兩人拿喬,剛落戶就使喚起村裡的閨女們了。

  034喜盈門(下)
  
  自從決定了要辦酒席,蘇水瀲就與林司曜商議好了,拿出三兩銀子,請那幾戶對自己有過幫助的鄰里朋友,分兩餐舉辦進屋酒和喜酒。
  
  故而,當酒席開桌,冷盤熱菜一碟接一碟端上來時,饒是知道大致菜式的蘇水瀲也嚇了一跳。
  
  自己與林司曜定的十八道菜,應該是九冷九熱,取九九圓滿之意。其中冷菜熱菜各四道。餘下一道是半葷半素。
  
  而如今上桌的,不說那九道六葷三素的涼菜,單說那九道熱菜裡的六葷,也都是大葷,紅燒豬肘子、蔥油烤鴨、清蒸□魚、花式肉絲、干炸響鈴、烏雞大補湯。
  
  三兩銀子,四桌兩餐,菜式有這般好嗎?她疑惑地轉頭看看身側的林司曜。
  
  「掌櫃夫人說她的禮金就拿菜抵了。」林司曜自是看出她的不解,邊解釋邊替她夾菜。
  
  蘇水瀲聞言看向對面帶著兩個兒子開始餵飯的掌櫃夫人,見掌櫃夫人正巧抬眼看過來,忙微笑著致謝。
  
  「客氣啥!自是應該的。不過添了兩道菜罷了。」掌櫃夫人連連擺手,笑著示意蘇水瀲別在意。
  
  蘇水瀲見她如此說,也就大方地受了她的賀禮。心下自是明白的,說是兩道菜,價格必是不低的。不過,既然掌櫃夫人也說了拿她當妹妹看待,今後自己多繡些上好的繡品送她作回禮也是可以的。
  
  酒過三巡,席間也熱鬧起來了。拼酒的有,表演節目的有,侃大山的有,溫情脈脈的也有。
  
  林司曜知道蘇水瀲偏愛素淡的菜式,基本都挑了清淡不油膩的,如那清蒸□魚,挑去細骨後,放到她面前的碗碟裡。
  
  坐在蘇水瀲另一側的勞嬸,笑盈盈地打趣道:「這小兩口的感情就是好啊。」
  
  掌櫃夫人聞言也笑著接話:「可不是嘛。當初我見著阿曜早出晚歸的,回來後找我們當家,第一句話就是問:今天水瀲有沒有用餐?哈哈……」掌櫃夫人邊說邊忍不住笑出了聲。惹得蘇水瀲滿臉通紅。
  
  是了,自那天買完布匹,她就窩在房間裡縫製,忘了吃午餐而被林司曜發現了,之後,他每次從繁花鎮監工回去,就要找掌櫃的問一問。久而久之,掌櫃夫妻倆也知道了他的脾性,若是蘇水瀲忘記叫小二送飯上樓或者沒有下樓用餐,他們也會主動吩咐小二送上去。免得林司曜一回來得知,週身的寒氣四射,嚇跑了前來投宿的客人,倒霉的還是他們呀。
  
  「還別說,阿曜真算得上咱們繁花鎮最疼媳婦的漢子了。」同桌還有田嬸和她閨女兒。一聽掌櫃夫人如此說,也吃著菜調侃起蘇水瀲兩人。
  
  「那是的,你沒見咱水丫頭細皮嫩肉的,我瞧了都捨不得她忙乎。」勞嬸給自家閨女夾了個響鈴,繼續湊趣。當初第一次見蘇水瀲,真被她那清純高雅的氣質所吸引,想也沒想地就急欲拉她做自己的小媳婦,惹了個大笑話。如今,這水丫頭名花有主且都要大婚了,自己二娃子還……唉,只能怪自己二娃子沒福分吧。想著,拿眼角掃了眼正和他爹坐一塊兒侃大山的二娃子勞永強,心裡止不住暗歎。
  
  「勞嫂子說得沒錯,我呀,第一次在花家院子裡見了水丫頭,也看呆了眼。你說咋有這麼好看又文靜的姑娘呢,真真和那年畫上下來的仙子一樣啊。」田嬸繼續笑說著講起了回憶。
  
  這繁洛城的集市、節日,她次次都去,也沒見過像蘇水瀲這般粉嫩嬌柔的姑娘家,幸好,她聽自己男人說,林司曜是個懂武的,而且身手還不弱,也不怕那些個有可能對水丫頭居心不良的混球摸上門欺負。
  
  要說這農家生閨女吧,主要看家境。家境好的,閨女長得靚麗,那就是福分。家境不好的,生個貌美如花的閨女,那可就不好說了,一個不好,就是災禍。
 
  一頓進屋酒吃了個盡心。一直到未時末才收場。各家的婆娘、媳婦、閨女的,都爭著搶著收拾桌椅、碗筷。看得蘇水瀲有些不明白。
  
  「估計是馮老六說的,參與的都有銅子拿吧。」林司曜扶住喝了兩盅酒有些臉色潮紅、腳步踉蹌的蘇水瀲,擔憂地問:「可以走嗎?」
  
  蘇水瀲點點頭,這自釀的高粱度數還不是一般的高啊,就兩小盅,連地面都搖晃了。那晚上的喜宴可咋辦呢?勞嬸可說了,這中午就是意思意思喝兩盅,晚上嘛,自是該敬大傢伙兒的了。
  
  噢……蘇水瀲忍不住心下哀嚎。趕明兒一定要研製些沒有什麼度數的果酒出來,就像從前大哥送給自己喝的法蘭西葡萄酒那樣的。
  
  最終,蘇水瀲還是被林司曜攬腰抱了回去的,幸而這午後大太陽的,大多數村民都在家歇著,看到這一幕的,也是別了酒席走在回家路上的熟人。見狀除了善意一笑,倒也沒什麼歪心思。
  
  「安心睡會兒,我就在外頭。」林司曜將她輕輕放到拔步大床上,扯了個被角蓋住她胸口,示意她休息會兒。自己則來到後院,看到兩隻狼崽已經吃完了兩個大湯碗裡的肉湯拌飯,擁在一起睡倒在新建的小木屋裡了。遂拾起湯碗拿去大水缸旁洗淨,又舀了一大瓢清水加到小木屋前的水槽裡。待它們睡醒就要喝的。
  
  隨即,走回堂屋,準備起申時末要進行的婚禮儀式。
  
  遵循著之前勞嬸教的,將晌午用過的糕點收在了兩隻大果盤裡,碟子上重新擺上沒用過的點心、果子,換上新茶盞、酒盅。將燃過的蠟燭和長香收起來放到了廚房間的雜物櫃裡,等日後晚上照明用。拆了一對新蠟燭,三柱長香,分別插上燭台和香鼎。
  
  一切準備妥當後,林司曜回了臥房,見蘇水瀲睡得正香,也抵不過一斤多白幹上來的酒勁,和衣躺在了蘇水瀲的外側。
 
  蘇水瀲再一次藉著夢境回到了蘇家。向蘇家宣佈了自己要成婚的消息。可想而知,一干人反應各異。有憤怒,有無奈,有失望,有幸災樂禍,只有她娘親--李如曦,卻是微笑著對自己輕輕點頭:殺手怎麼了,只要對你好,一顆心繫在你身上,那就夠了。
  
  娘親這是在感歎她自己吧。父親對她……終究不如對二娘那般疼寵,然而因嫡妻這個份位擺在那裡,娘親不得不強作歡顏。這就是為何自己從小到大,鮮少見到娘親發自內心開懷大笑的原因吧。
  
  蘇水瀲戀戀不捨地看著李如曦佯裝堅強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自己身前,焦慮地欲要伸出手去拉她:「娘親……娘親……」
  
  「水瀲!水瀲!」
  
  是誰?如此輕柔而焦急地喚著自己的名。蘇水瀲擦拭去忍不住滑落兩頰的淚痕,娘親,你要保重!
  
  「水瀲……」耳邊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她的閨名,令她不由得睜開了雙眸。這是哪裡?
  
  是了,這裡是自己與林司曜今後的臥房。而今日,正是她與林司曜成婚的好日子。
  
  呀!思及此,蘇水瀲倏地坐起身,被兩盅高粱給喝高了,只想小憩一會兒的,怎麼就睡死了呢。還有很多準備要做呢。
  
  「別急,離吉時還早。」林司曜低柔的嗓音響在她耳際,嚇了她一跳。摹地回頭,卻見林司曜正半坐著靠在床頭,雙眼炯炯地看著自己。身上只著了一件中衣。
  
  「你……」蘇水瀲頓覺臉上一陣發燙。急忙摀住雙眼,「你還不趕緊穿衣服。」
  
  「別想太多。」林司曜見她這般表情,頓覺哭笑不得。「我的外袍被你哭濕了,想著馬上要換喜袍了就脫了下來。」
  
  蘇水瀲聽他如此解釋,才想起自己剛才的夢,不由得有些走神。
  
  「怎麼了?」林司曜扶她靠坐在床頭,見她臉色傷感,忍不住蹙眉輕問。剛才被她壓抑的哭泣驚醒,還道她做了什麼噩夢。只是,純粹是噩夢的話,此時怎的還會如此傷感。心頭劃過一絲不安,生怕她說出後悔與自己成婚的話,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捏得指骨略略發響。
  
  「我……夢到了娘親。」蘇水瀲回過神,想到夢裡娘親對自己的話:夫妻相處,貴在知心。不由得有些羞澀。抬眼見林司曜略略泛白的臉色,忍不住伸出手撫上他的臉:「阿曜,怎麼了?」
  
  林司曜搖搖頭,拿自己的大手包住她的小手,貼在自己的兩頰:「我以為……」
  
  「我夢到了娘親,以及蘇家上上下下,我對他們說了我要成婚了。」蘇水瀲鼓著勇氣繼續往下說,有些話,錯過了對的時間,那就是一輩子的遺憾:「以後,你就是我的天。阿曜……」
  
  「水瀲……我的妻……」林司曜一記深深的歎息。
  
  響在蘇水瀲耳裡,有著說不出的心疼:「阿曜,以後,我們有什麼事都要告訴對方,不要藏在心裡。」她會謹記娘親的教誨:夫妻之道,貴在知心。也絕對不允許自己與林司曜,走上娘親與父親的老路。
  
林司曜鄭重地點點頭,隨即緊緊擁她入懷。良久……

  035觀禮
  
  隨後,兩人輪流泡了個舒爽的柚葉澡,剛換上喜袍,就聽得屋外傳來了嘈雜的人聲與腳步聲,知道該是吉時快到,村民們前來觀禮了。
  
  林司曜出了臥房招呼眾人去了。蘇水瀲則扣好喜袍的紐攀,繫好喜帶後,坐到了梳妝台前的圓凳上,細心地收拾起自己那頭烏亮的青絲與不施脂粉也很細膩白皙的臉頰。
  
  「喲,丫頭,你還在磨蹭什麼呀,快些,吉時可是不等人的哦。」田嬸撩開臥房的門簾,笑著催道。
  
  「田嬸……」面對爽朗直率的田嬸,蘇水瀲著實有些無語。
  
  「呵呵,開玩笑、開玩笑的,來,田嬸來幫你挽髮吧。話說這閨女出嫁,長髮可是要娘家人挽的。今天,田嬸我就沾點小便宜了。」田嬸邊說,邊拿過蘇水瀲手裡的香木梳,替蘇水瀲挽起發來。
  
  「田嬸,你家閨女今年幾歲了?」蘇水瀲見狀也就由她去了。確實,自己身邊沒有可以替自己挽髮的娘家人,而自己,她可不認為在如此興急慌忙的場面下,可以冷靜無誤地挽好及腰的長髮。
  
  「我家閨女呀,過了年有十四了。這不,他爹在青田鎮上做工的時候,經主家介紹,隔壁一戶小子提了個親,不過,兩人歲數差了四歲,估摸著也就來年年末的事了。」田嬸一面細緻地幫蘇水瀲挽好發,依次插上髮簪、串珠甸子,一面則直爽地說著自家的女兒田妞。
  
  「青田鎮嗎?離咱們繁花鎮有多遠啊?」蘇水瀲好奇地問道。從出了大室山後,不是在繁洛城,就是在繁花鎮,壓根沒去過其他地方,不說好奇是不可能的。或許,下次清閒了,可以央阿曜帶自己四處逛逛呢。
  
  「不遠,出了村口往東北拐,約摸六里地,比到城裡近多了……好了,閨女看看滿意嗎?」田嬸拍拍手,表示大功告成,示意蘇水瀲照照銅鏡。
  
  蘇水瀲對於這裡的銅鏡著實沒有眼介力,怎麼看也只能看出個大致輪廓。可就是這樣的鏡子,勞嬸幾個婆娘也嘖嘖稱讚了許久。想她們房裡能有個巴掌大的梳妝鏡就很不錯了。
  
  「謝謝田嬸,這樣就很好了。」
  
  「你這丫頭,怪不得你家那阿曜如此疼惜你,真真是個乖巧的。」田嬸提起林司曜,再一次忍不住打趣蘇水瀲。
  
  如今,繁花鎮裡哪個婆娘、媳婦沒有稱讚林司曜的,有些就算口上不說,心底可都羨慕著蘇水瀲呢,有這麼個事事替她打點的男人,真真是上輩子修來的大福分。
  
  想到自己那個同樣乖巧懂事的閨女,田嬸也忍不住希冀起自己那個未來的女婿能對她好些,不說如林司曜這般疼人吧,大事小事上能尊重她的意見,也就夠了。
  
  蘇水瀲再度被田嬸說到臉頰緋紅。很好,都省了上胭脂了。
  
  不過,既是大婚,這妝是無論如何也要上的。雖然,直接將這裡的胭脂水粉塗上臉,不僅體現不出女子妖嬈的艷麗,反倒是徒增一份厚重的俗氣。
  
  於是,蘇水瀲一邊憶著從前丫鬟們給自己做胭脂粉膏的情景,一邊用指尖輕輕佻了些殷紅厚實的胭脂膏,一點一點均勻地抹上雙唇,隨即抿了抿唇,嫣紅的膏脂似是與唇色合二為一了。想了想,又挑了些胭脂膏,輕輕地揉散到水盒裡,化成了淡淡的緋紅,沾了些,和上脂粉,細細拌勻了輕輕塗到臉上,一記又一記地用食指指腹輕揉著雙頰,直至臉頰兩側的紅妝與自己原本白皙、柔膩的肌膚融為了一體。
  
  「哇!原來上妝是需要這麼上的。哈哈,今天可真是長見識了。」田嬸看得入神,見蘇水瀲三下兩下就將原本厚重俗氣的粉膩胭脂調成了如今這般輕盈剔透的艷麗絕色,止不住拍手讚歎,惹來了臥房外頭邊嘮嗑邊等吉時來到的眾婆娘們。
  
  「呀,真的是天仙下凡了。」水家婆娘夏氏磕著瓜子的舉動也停了下來,真心地讚道。
  
  「是呀,咱們繁花鎮也有這般靈動出色的媳婦了,下次我回洛水鎮,可要好好打打那方家婆娘的臉了。」施家婆娘何氏,娘家在洛水鎮。那裡有個極愛打扮的鄰居媳婦駱氏,動不動就自以為是地誇耀一番,說什麼她是附近幾個鎮上最漂亮的。好吧,何氏雖然心有不甘,不過也不得不承認那媳婦的相貌確實是百里挑一的,不過,那僅限於之前。今後,有了蘇水瀲,看那婆娘還敢大言不慚地稱她自己是方圓幾十里最漂亮的了。改明兒,一定要帶著蘇水瀲去洛水鎮走一圈,哼,狠狠銼銼那婆娘的驕氣。
  
  「行了,吉時快到了,趕緊的,把蓋頭披上。」勞嬸從外間進屋,一見幾個婆娘還圍著蘇水瀲嘮嗑,急得連連催她們準備。
  
  「這丫頭的繡工真真是了得!」何家婆娘取過蘇水瀲的喜帕,忍不住撫過上頭精緻靈動的一對戲水鴛鴦,嘴上讚歎不已。
  
  「何小嫂都要稱讚的繡活,咱們呀,是老臉都沒地方擱了。」田嬸看著喜帕上活靈活現的鴛鴦戲水圖,嘖嘖讚了幾句後,打趣起何家婆娘來了。
  
  「田嫂子,下次可別再說我的繡活了,傳出去可是要被人說我沒臉沒皮的了。」林氏聽田嬸如此打趣自己,臉上浮現了明顯的紅暈,心裡倒確實有些不舒服。
  
  自從嫁入繁花鎮十來年,最被其他婆娘媳婦稱羨的,就是她那一手出色的繡工。如今,蘇水瀲雖然還沒有大張旗鼓地接繡活,僅是兩人常服上的繡花以及新嫁娘的喜被、喜袍、喜帕上的繡圖,就如此精緻靈動,足見其繡工是遠遠地超越了自己。今後,自己唯一的特長也要被掩蓋了。不知那繡樓會否從此只接蘇水瀲的繡活,那自己的營生豈不是就此要斷了?
  
  林氏逕自出著神,其他婆娘倒未察覺她心底的小九九,只是催著蘇水瀲蓋上喜帕,等著林司曜進來接她去堂屋拜堂。
 
  堂屋裡,如今已是人頭攢動。前來觀禮的村民將原本看上去還算寬敞的堂屋擠地幾乎腳不沾地了。
  
  不僅被邀請喝喜酒的九戶鄰里朋友一個不拉地都來了,繁花鎮其餘不少住戶也趕著熱鬧上門了。
  
  特別是花家婆媳倆,之前早就聽田家婆娘不止一次地誇讚這宅子整頓地有多好,如今一見蘇水瀲兩人成親,所謂喜事不趕客,就隨著大流趕緊來溜溜眼。心裡自是希望那田家婆娘說的都是誇大了的事實。
  
  只是,婆媳倆繞了屋子裡裡外外好幾圈,那心頭是千般滋味,百般艷羨。瞧這些傢俱物什,打造的多少氣派舒適,瞧那院子裡的花花草草、青磚木椅,佈置地多少清爽雅致。嘖嘖……
  
  「花嬸,花大嫂子,我娘說請你們進堂屋去,吉時快到了。」勞家閨女勞喜翠氣喘吁吁地跑來,奉她老娘的囑咐,將前院西閣正在研究茅廁的花家婆媳倆帶去堂屋。
  
  據勞嬸的原話:堂屋好歹人多眼雜,她們想崩噠都難。若是沒看在眼皮底下,誰知道她們婆媳倆會做出什麼丟人現眼的事呢。實在是,那花家婆媳倆的案底委實不少,去哪家串門,哪家都得捂緊家裡值錢的物什。一個不小心,就很有可能被這兩個摳算的婆媳倆給忽悠走了。
  
  「那個喜翠呀,堂屋不是擠不下了嘛,我倆就在這裡挺好。呵呵……」花家婆娘劉氏笑皺了老臉,揮揮手示意喜翠回去,不用管她們。
  
  喜翠為難地嘟嘟嘴,老娘的命令不敢違,花嬸的笑臉又不好駁,正想著該如何勸說呢,就聽見一陣「嗚嗚嗚」聲,隨即眼前晃過兩道白影,就聽見花家婆媳倆一陣哀嚎。定睛一看,竟然是擱後院看門的兩隻大狗,此時正咬著花家婆媳倆的衣襟,拽著她們往堂屋走。
  
  「哎喲喂……狗狗乖,先放了我倆,啊?」劉氏討好地與兩隻狼崽說著好話,也不管它們有沒有聽懂,只希望它們先將自己兩人的衣襟給鬆了。
  
  「那啥,娘喂,它們這是要拉我們去堂屋嗎?」花家媳婦方氏見拽著她衣襟的大狗沒任何要咬她傷她的跡象,疑惑地轉頭問同樣被大狗拖著走的婆婆。
  
  「咦?」花家婆娘聞言,也注意到了兩隻大狗的舉動,遂討好地對兩隻狼崽說道:「嘿嘿,狗狗,先鬆了我們,我們自己走,自己走,去堂屋觀禮……」
  
  兩隻狼崽似是聽懂了她說的話,果然鬆了她們的衣襟,改而退後了兩步,一步一趨地盯著她們倆往堂屋走去。
  
  勞喜翠見狀,開心地拍拍兩隻狼崽的頭,暗暗稱讚它們厲害。
  
  而那花家婆媳倆,除了止不住地嘖嘖稱奇,心裡的小算盤也辟里啪啦地打開了:如此通靈性的大狗,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瞧著這兩隻似是一公一母,要不等產出小崽子了,問那蘇水瀲討要一隻回去。
  
  而那兩隻狼崽若是懂讀心術,勢必會咬牙切齒地欲撕了那對婆媳:我們是兄妹,兄妹好伐?你丫的有本事找你那兄弟生個崽子試試!

  036少年喜宴
  
  蓋上喜帕的蘇水瀲,被一干婆娘擁著出了臥房,隨即,由勞嬸做主,將蘇水瀲手上攥著的大紅綢布的另一端遞給了急迎上前的林司曜手上。
  
  兩人牽著紅綢布,緩緩走到了供奉祖宗的几案前。
  
  「吉時到!」馮老六扯著大嗓子大吼一聲,隨即還不忘敲了敲手上的銅鑼。
  
  嘈雜喧鬧的人群瞬時靜了下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哈哈哈……」
  
  「恭喜恭喜!」 「早生貴子!」
  
  蘇水瀲只覺得像是在夢境裡一般,由著身邊的勞嬸、田嬸扶著自己,行叩拜大禮,行夫妻對拜,幾乎忘了呼吸,只聞得身邊男子暖香靜謐的體味,以及蓋頭下,目及所處他那雙出自自己繡工的玄色棉布靴。真真切切、厚厚實實地伴在自己身前身後。隨即,就在一片喧囂的嬉鬧聲中,蘇水瀲已然發覺自己坐在了那張寬大的拔步大床床頭。
  
  蓋頭擋著自己的頭,看不到周邊圍觀的人群,但那些樸實、真心的祝賀之辭卻是聽得真真切切。
  
  「大兄弟,趕緊的,挑開紅蓋頭給我們見見你媳婦吧。」
  
  「聽說你媳婦長得可漂亮了,林大哥,我好羨慕你啊。」
  
  「小兔崽子,你才幾歲呀,就這般猴急!」
  
  「哎喲喂!老爹,別老打我的頭啦,會笨的……我過了年可就十三了,哪裡還小啦。」
  
  「哈哈哈……」
  
  蘇水瀲聽得也心下一陣好笑,唇畔泛起梨渦淺笑。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亮光刺得不由得瞇了瞇眼。待再度睜開雙眸時,發現喜帕已然被林司曜挑落在床頭,他持著秤稈,正靜靜立在她眼前,眼裡一閃而過的驚艷之後是滿滿的柔情。
  
「哇!林大哥,你娶的是仙子嗎?可是,我瞧著比七月七遊街的仙子們好看多了。」
  
  蘇水瀲這才發現站在林司曜身旁、一臉興奮雀躍的少年,猜測必是剛才自稱過了年就要滿十三歲的聲音主人了。
  
  見蘇水瀲淺笑著看著他,他也不怕羞地回了蘇水瀲一記極其燦爛的笑容。
  
  「行了行了,離喜酒開席沒多少時間了,大夥兒散了吧,讓小倆口好好說會子話。」勞嬸見林司曜開始沉下來的臉色,率先搶著將依然不自覺地打擾著新娘子的眾人趕出了臥房。
  
  「勞嬸,我還沒看夠仙子呢,你怎麼就趕我們出去了呀。」少年邊朝勞嬸抱怨,邊被田嬸攥著手臂拉出了新房,一路上不忘回頭朝蘇水瀲招呼:「姐姐,仙子姐姐,我叫田大寶,我趕明兒再來看你哦。哎喲,娘喂,你咋這麼狠心,我不是你親生的麼……」
  
  待一干前來觀禮的村民一一退盡,整座宅子裡就剩了蘇水瀲與林司曜兩人,哦,還有兩隻盡忠職守的狼崽,正愜意地躺在屬於他們自己的小木屋裡酣甜地睡著回籠覺。
  
  林司曜端來了一盆溫水,捋起喜袍寬大的袖子,絞了塊帕子,來到蘇水瀲身旁坐下,拉過她汗濕的手心,輕輕擦起來。
  
  「阿曜……」蘇水瀲用糯糯的嗓音地羞澀地喚道。
  
  「勞嬸說……交杯酒要喝……」林司曜放下濕巾後,拿來兩盅酒,朝一臉不解的蘇水瀲有些不自在地解釋。
  
  兩人緊張地交臂,飲進杯中白酒後,林司曜餵她吃了三隻勞嬸做的略略有些生的吉祥餃。
  
  「喜袍太悶,換下來,咱們去吃喜酒。」林司曜邊替她擦去手心、額頭浸出的汗漬,邊低柔地說道。
  
  「咦?可是……」這裡不是奉行新嫁娘留守洞房,不隨夫君參與酒席的嗎?他這是……
  
  「水瀲,我不是迂腐之人,況且,我不放心。」林司曜低低地說完,臉上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
  
不放心?蘇水瀲不解地眨眨眼,抬眼看向眼前正打開衣櫥拿換洗新衣的林司曜。
  
  「是這套嗎?」林司曜沒再理會蘇水瀲疑惑的表情,而是拿出兩套緋色衣衫。這麼喜慶的顏色,該是現在穿的吧。
  
  蘇水瀲點點頭,隨即起身,幫他脫去了大紅喜袍,繁複累贅的喜袍,確實悶地人渾身不自在。
  
  「你也換上。」林司曜接過自己那套緋色的新衫,示意蘇水瀲也脫下這套美則美矣,卻太過悶熱的喜袍。
  
  「我……真的可以和你一起去嗎?」蘇水瀲替他扣上側襟的紐攀,抬眼輕問。
  
  「嗯,自是一起去。」林司曜穿戴好緋色銀紋雲袖的新衫,束好同色同花的寬腰帶,抬頭卻見蘇水瀲依然捧著她那套同色系的罩紗羅裙立在圓桌旁愣神。
  
  「又發呆?」林司曜輕笑著接過她手裡的衣衫,拉她來到更衣間,似是要幫她換上。
  
  「呀!我自己來。」蘇水瀲含羞帶澀地抓過他手裡的衣衫,推他出了更衣間,惹來林司曜一串發自喉底的輕笑。
  
  蘇水瀲的臉更燙了,她想到了隨後即將來臨的洞房花燭,不禁捧住雙頰,胸口狂跳的心似是要蹦出來似的。
   
  「瞧瞧人家阿曜,真正是個疼媳婦的。」看著這對相攜而至、衣衫同色的新人,勞嬸忍不住搡搡身邊的田嬸,話卻是對著身後悶頭抽著煙斗的自家漢子。雖說這鄉下不如城裡拘謹,可在大婚喜宴上,帶著媳婦一同上桌敬酒的,據她所知,也就這林司曜獨獨一個了。
  
  「是呀,丫頭是個有福的。」田嬸掃了眼自家女兒田妞,見她正毫無心機地看著走近的蘇水瀲兩人逕自樂呵,無奈地歎了口氣,希望那小子也會對妞兒好。自己就兩個娃子,兒子……是沒希望了,希望女兒的將來是順遂的。
  
  剛想喚田妞囑咐幾句,卻聽自家那個不著調的兒子又嚷開了:「林大哥,仙子姐姐,你們來了,快快,坐這裡來,我佔了兩個好位子。」
  
  田嬸無語地拍了拍額頭,已經十二歲的大寶,在九歲那年跌入了村裡那個大池塘,救上來之後,身體是無恙了,心智卻從此留在了九歲那年。隨著年歲漸長,越發地惹人矚目了。真不知將來該怎麼辦。
  
  「大寶,你個皮小子,給我過來,坐你爹邊上。」田嬸忙不迭地上前,揪住田大寶的耳朵,攥著他就往田大富那桌走去。
  
  「哎呀,娘……娘……我就是想和仙子姐姐說幾句話嘛!問問她可有什麼妹妹……哎喲喂!」
  
  「哈哈哈……」周圍業已入座的村民們都笑開了。
  
  「我說大富,你家大寶似乎已經開化了,看樣子,明年可以給他留意對象了。哈哈……」
  
  「田嫂子還說大寶還小,性子還像個孩子,我看不見得啊,大寶已經想要媳婦了呢!」性子外向的施家婆娘何氏笑著打趣起田嬸,說得田嬸臉紅了大半,心裡直罵自己這個不開竅的兒子。
  
  說來也奇了,據說繁花鎮上的老老少少,沒人敢和林司曜面對面說上幾句話。就連如今與他走得較近的馮老六,說起林司曜,心裡也是直犯緊張的。可自己這個不開化的兒子,自觀禮之前纏著林司曜問了兩隻大狗的事之後,就親熱地喊起對方「林大哥」。可是,之前也不曾見他們彼此認識呀,午時的進屋酒,因他前日去了自己娘家,也沒有來得及趕上啊。田嬸心裡直犯嘀咕。
  
  這廂,蘇水瀲隨著林司曜,與鄰里們淺笑著打了招呼之後來到主桌落座。
  
  「你和田嬸家的大寶很熟?」蘇水瀲見那田大寶明明已被田嬸按坐在田大富身側,還止不住地朝自己兩人方向張望,接到蘇水瀲正巧投去的好奇目光,回了她一記咧嘴憨笑。
  
  「不熟。」林司曜毫不客氣地回道,心裡對她此刻不在自己身上的心思有些吃味。隨即又覺得好笑,對方,不過是個心智不熟的半大孩子,自己與他置什麼氣。
  
  蘇水瀲聞言也不再追問,想必是那個少年性格活潑吧,對於如陌生人一般的他們,也能如此熟稔自然地對待。
  
  「來,閨女,阿曜,勞嬸不大會喝酒,就拿這小酒盅敬你們一杯。祝你們白頭偕老!」勞嬸舉著一個小酒盅,斟滿了高粱酒,笑著過來祝賀蘇水瀲兩人。
  
  蘇水瀲與林司曜相視一笑,齊齊起身,舉杯輕碰後一飲而盡。
  
  「還有我,還有我!」田嬸端著小湯碗,她的酒量素來不錯。「來,祝你們早生貴子。呵呵……干了!」
  
  「田嬸……」蘇水瀲無語地看著自己這個被田嬸斟滿的小湯碗,有些發怵,自己的酒量有多少,再清楚不過了,不說接下來還有不少上前舉杯祝賀的,單是這麼大一杯高濃度的高粱酒下肚,自己也肯定醉倒了。
  
  「田嬸,水瀲不善飲酒,我來替她喝,可好?」
  
  林司曜邊詢問笑瞇瞇地捧著一湯碗酒的田嬸,一邊已經伸手接過了她手裡的小湯碗,不等田嬸回答,就一飲而盡了。
  
  「好!像個漢子!兄弟,來,咱繼續干了!」馮老六此時已經幾杯老燒下肚,舌頭都有些打結了,故而早就收了對林司曜的敬畏之心,端著一大海碗的老燒,來與林司曜碰酒。
  
  蘇水瀲看著這架勢,有些擔憂地拉了拉林司曜的衣袖。
  
  林司曜回頭揚了揚唇角,示意她別擔心,接過大海碗就灌了下去。
  
  「好!」
  
  「好!」
  
  「像個漢子!」
  
  「來來來,這下該我了。」
  
  「還有我,還有我……」
  
 「別急別急,一個一個來!咱有的是酒。大寶,走,隨六叔回家搬酒去!」

  037洞房挑燭
  
  「那啥,大富,咱是不是喝高了?那月亮咋看起來是圓的?」
  
  「呃……」田大富打了個呃,聽勞有坤一說,也仰起頭看掛在東邊天際的那輪明月。
  
  「坤哥,那月亮咋有三個呢?」田大富愣了愣,隨即搔搔頭皮大著舌頭反問。
  
  「你們倆行了吧?啊?誰讓你倆喝那麼多的?走了半天居然還在這裡溜躂!」
  
  結束喜宴後又幫著拾掇了一番的勞嬸與田嬸兩對母女見各自的男人(老爹)還蹲在大樹下的石礅上賞月,好笑之餘忍不住出言唾道。
  
  「羞不羞!看人家阿曜可有半點醉意,你們倆倒好,嘴裡嚷嚷著要灌他個不醉不休的,自己倒醉上了。」勞嬸瞧著自己漢子跌跌撞撞地熊樣,忍不住再度出口糗他。田嬸畢竟比勞嬸小上好幾歲,自是不好這麼說。只是跟在田大富身側不停地偷笑。
  
  「你這婆娘……呃……好生無趣,咱男人喝點小酒……你還……呃……還這麼囉嗦!」勞有坤酒勁一上來,也顧不得自家婆娘會不會翻臉,梗著脖子大著舌頭沖勞嬸吼道。聽得勞嬸又好氣又好笑,想想多久沒見自家漢子這麼牛氣沖天的了?哈……
  
  蘇水瀲絞了個濕熱的布巾,貼到林司曜額上,「真的不難受嗎?」看著他被人一杯又一杯地灌下不知幾斤燒刀子,看地她心裡直抽疼。
  
  「沒事。」林司曜搖搖頭,真的喝不下時,他自是會借助內力將酒勁逼出體外。只是,這繁花鎮上的村民還真能喝,預備的高粱酒喝完了,還願意自掏腰包,拿出各家各戶儲存著過冬的燒刀子。
  
  含笑地看著為自己忙裡忙外的小女人,趁她拿著布巾擱在自己額上的小手還沒收回去,林司曜順勢一扯,就將她撈到了懷裡。
  
  「呀!」蘇水瀲被他突如其來的舉措嚇了一跳,慌忙一抓,就拽住了他的胸襟,他的外袍就這麼被她給扯鬆了。就這麼扯著他鬆散的胸襟,蘇水瀲放也不是,抓也不是,瞬間羞紅了臉,咬著唇不知該如何是好。
  
  「水瀲……」林司曜歎息間,輕柔地扳過她的臉,讓她面對自己。
  
  蘇水瀲抬起飛滿紅霞的臉,雙肘抵著他厚實的胸膛看著他。
  
  「別怕。」林司曜抬手撫上她羞燙的臉頰,沿著她的眉眼鼻唇細細描繪勾勒。直至食指點上她艷絕柔潤的雙唇。隨即以自己的熱唇代替食指,輕輕吮住……
  
  「阿曜……」蘇水瀲無助地喚著他的名,顫抖的聲音似是哽咽。
  
  「水瀲……別怕……不許怕我。」林司曜一遍一遍聞過她的彎似柳葉的雙眉、長似扇葉的睫毛,高挺秀氣的鼻尖,再度襲上她嬌艷欲滴的紅唇。無聲傾訴著對她的深深愛戀。悸動中又似有隱隱的不確定,誰都可以懼他怕他,唯有她,他不允許。於是在喘息中帶著控訴的低喃,一遍又一遍響徹在她耳際。
  
  蘇水瀲自是明白林司曜如此說的用意,只是……呵……這個男人,都這個時候了,還在擔心自己會因為他曾經是殺手而懼怕他嗎?若真是懼怕,又怎會決定與他共同落戶繁花鎮?又怎會願意嫁他?
  
  蘇水瀲顫抖著身子,任林司曜抱她起身,輕柔地將她放在在灑了一鋪子桂圓、大棗、花生等吉利乾果的拔步大床上,幾乎烙得她脊背生疼。含羞地從背後抓出了幾把乾果挪到床沿,並替林司曜也收拾出了一個足以躺下他一人的空位。惹得林司曜低笑連連。
  
  蘇水瀲還來不及詢問他在笑什麼,就見他退下了全身衣袍,覆上了她嬌小的身體。
  
  「傻丫頭,我現在還不需要躺你身邊。」林司曜點了點她的鼻尖,咧著嘴寵溺地笑說了一句。
  
  蘇水瀲呆愣了幾秒後,「你笑起來真好看。」
  
  林司曜聞言,劍眉上挑。好看?男子的外表可以這麼來形容嗎?不過,她說是就是吧。隨即,也不再理會她,逕自低頭品嚐起身下女人香甜的滋味。
  
  她,終於是自己的了。與她唇舌交纏之際,林司曜滿足地喟歎。
 
  遠遠地,似是聽到了公雞的第一次打鳴。該是寅時末了吧?蘇水瀲掙扎著起身,揉揉酸疼的腰腹,以及那略感腫痛的下身。
  
  忍著全身的酸疼,羞澀地越過躺在外側、正呼吸綿長的林司曜,藉著微弱的燭光,拉出床底下的木盂,輕輕避到更衣間小解。隨後就了無睡意了,索性披上了不知什麼時候擱在置衣架上的外衫,小心地挪到窗邊,拉開了一角窗簾。窗外,天色已經有些朦朧泛白,皎潔的彎月卻依然掛在西南上空,偶爾傳來幾聲雞鳴狗叫,繁花鎮的黎明似是要拉開帷幕了。
  
  回頭看看桌上燃著的一對龍鳳呈祥蠟,都只剩下了最後一小截。嘴角微彎了彎,來到圓桌旁,執起桌上的木挑子,將燭心輕輕佻了挑,隨著一陣輕微的辟里啪啦聲,燭火瞬間又旺了起來。
  
  看著這重新串得極高極旺的火苗,蘇水瀲有些恍神。如今的她,已是一名新婦了呢。俗稱:嫁娘新婦需早起,為公婆洗米煮羹,為夫君燒水淨身……那麼,自己該去廚房準備早晨了吧?蘇水瀲想到要燒熱水為林司曜洗臉擦身,就禁不住臉頰飛滿紅暈,哦!天……她一想起昨晚上他在她身上營造的瘋狂,她的臉就似火燒雲一般的發燙起來。
  
  「想什麼這麼出神?」林司曜低沉醇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隨即被環身而上的雙手禁錮到了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
  
「阿曜!」尚未回神的蘇水瀲被嚇了一跳,見是他,才放心地任由他摟著自己。
  
  「這麼早起來做什麼?昨晚上……不累嗎?」林司曜似是不悅地輕蹙眉,攬著她往床上走去。
  
  「我……我是不是……該去燒水做飯?」蘇水瀲有些羞澀地低語。
  
  莫說從前身為蘇家大小姐的她不需要做這些雜碎瑣事,即使成親,以她的出身,也是少奶奶、富家太太的命格,越加無需記掛這些。她,蘇水瀲,從及笈開始,接受的教誨就是兩個字:蘇繡。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她離開了蘇家,也嫁給了阿曜,既非大小姐,亦非闊太太。家裡就他們兩個人,俗語說男子遠庖廚,那麼,下廚的自該是她無疑了。
  
  「呵……還早。」林司曜將她摟上床,擁著她繼續補眠。昨晚上是他有史以來第一個滿足的好覺,讓他不忍清醒。
  
  「可是……」已然沒有睡意的蘇水瀲還想說什麼,卻被林司曜一個翻身壓上了她的身子,低頭就吻住了她的雙唇。既然不想睡了,那就做些令他想一要再要的事吧。
  
  「唔……阿曜……」蘇水瀲被他吻得幾乎喘不過氣,好不容易脫離他的熱唇糾纏,大口大口地換了幾口氣,林司曜的雙手早就靈巧地遊走於她敏感的全身,令她不由得地呻吟出聲。
  
  「水瀲……」林司曜四處點燃著叢叢火苗,看著她嬌柔地躺在自己身下,嬌娥輕吟,他的慾望就不止一次地驟大、膨脹。
  
  從未想過,自己會與普通人家的男子一般娶妻生子,更未想過與自己相攜到老的會是如此嬌柔貴氣的女子。他,原本是注定在暗黑處孑然一身、孤獨終老的一介殺神。或許,他該感謝那個下令風瑤閣全體殺手一路追殺自己的無能閣主風清崖吧。拜他所賜,讓自己收穫了如今在自己身下綻放嬌顏的世間至寶……

  038新婦
  
  再度清醒時,天色已然發白。初升的朝陽業已徐徐躍上了枝頭。屋外那株枝繁葉茂的野櫻桃樹上,鳥雀們正嘰嘰喳喳地歡叫跳躍,迎接這個新家的全新早晨。
  
  身邊,原本擁著她甜睡的男子該是早就起身了,留下已經沒有溫度的另一半被鋪。
  
  蘇水瀲憶及凌晨十分與他交互纏綿的火熱場景,禁不住扯過薄棉被角摀住紅霞滿佈的臉。天!她居然……在那最後關頭……昏厥了。阿曜……該不會覺得自己很沒用吧。只是……那時,只覺得自己那私密深處,隨著一陣陌生卻無比舒爽的感覺來襲,一股灼熱的滾浪也隨之翻騰湧入了自己的小腹深處。隨即……她,蘇水瀲就這麼華麗麗地暈厥在了林司曜的懷裡。
  
  噢……蘇水瀲再度蒙著被角懊惱不已。
  
  直至窗口傳來狼崽的嗚咽聲,蘇水瀲才想到該起來做早飯了。
  
  撐著泛酸的身子起來,才發現身上原本粉色的裡衣已經被換成了一套白色的,下身也似是被清理過了,感覺很是乾爽潔淨。若非私密處尚有絲絲腫脹的疼痛,以及胸上兩處柔軟的豐腴上,顆顆似草莓的紅印依舊清晰,她都要以為自己不過是做了個極度羞煞人的春夢。
  
  撈過床尾疊得齊整的緋色兩件式羅裙,穿戴齊整,回身將被子疊成長條狀放在床尾,撫平枕套、枕巾,正想整整床單,咦,那塊……沾了血漬的白帕巾呢?蘇水瀲找了一遍沒有找到,一想到很有可能是被林司曜收了起來,就忍不住臉頰發燙。
  
  坐到梳妝台前,輕輕拍了拍自己紅暈未退的雙頰,試圖讓自己鎮定些。從今天開始,自己可是他的妻了呢。想到這個詞,蘇水瀲就忍不住唇角輕揚。
  
  挽好前幾日從田嬸那裡學來的婚後女子才能梳的髮髻之一的凌雲髻,插上那支林司曜拿碧玉扳指換的白玉簪子,戴上白玉耳墜。高挽的婦人髮髻,不再有低垂遮耳的髮絲,倒是顯得她那戴著白玉耳墜的雙耳越發白嫩光潔。
  
  起身復又拉了拉短褂式上衣衣襟,撩起門簾,來到屋外。小雪見主人出了臥房,「嗚嗚嗚」地上前撒嬌打滾。看得蘇水瀲一陣好笑,「小雪,怎麼只有你在?阿曜和小純呢?」
  
  小雪低低地嗚咽了幾聲,似乎很委屈的樣子,蘇水瀲輕笑著拍拍她的頭:「好吧,那小雪陪我做飯去,可好?」
  
  狼崽一聽有飯吃,馬上竄在蘇水瀲身前,奔至了廚房。
  
  蘇水瀲失笑地搖搖頭,這兩隻狼崽,真的很通人性呢。也不知道阿曜帶小純去哪了。心裡想著,腳下也隨著狼崽的步子來到了廚房。
  
  咦?阿曜已經煮好粥了嗎?蘇水瀲掀開大灶鍋蓋,裡面是一小鍋熱氣騰騰的白米小粥,邊上的蒸龕裡還熱著一蒸籠花卷、饅頭。
  
  這是?蘇水瀲眨眨眼,這些,是阿曜做的嗎?可是,她記得他說過也不善廚藝的呀,還是……正想著,卻見腳邊的小雪迅速竄出了廚房,看它如此興奮的表情,該是小純回來了吧。那麼阿曜……
  
  蘇水瀲也急急跨出了廚房間,就見一身煙青色常服、手裡提著一串垂頭耷腦的山林野物的林司曜,跟在興致高昂的小純身後,閒閒地走入了朱紅大院門。
  
  林司曜剛進院子,就一眼掃到了那娉婷玉立在廚房門口,含羞帶笑地看著自己的新婚妻子,嘴角忍不住上揚。
  
  「阿曜……你帶小純去打獵了?」待林司曜將手裡的野物拋在院門附近的空地上,蘇水瀲才發現這些都是萎靡不振卻還活著的野兔、山雞。
  
  林司曜搖搖頭,接過她遞上的洗手盆,放在青磚地上,洗淨雙手。「我只是帶它去練練,這些……」林司曜指指那堆野物,淺笑著解釋:「都是它的功勞。」
  
  「小純?呵呵……他這是想吃肉了吧?」蘇水瀲蹲下身子,好笑地拍拍小純的腦袋。由著它拿頭蹭了蹭自己的手臂,想起廚房裡那一鍋熱食,不好意思地垂下頭低聲問道:「你……很早就起的嗎?那早飯也是你……」
  
  林司曜洗了把臉,擦淨雙手後,將她拉起身,扶在自己身側,耳語似的說道:「乾糧是勞嬸拿來的。見你還沒起,就回去了。至於我,呵……我後來沒再睡……」
  
  蘇水瀲一聽,耳脖子又潮紅一片,垂著的頭愈加低了。直至林司曜胸口略微震動,輕笑低低傳至她耳裡,有些羞惱地抬起頭,正欲惱怒,卻撞進了他柔情似水的雙眸裡。
  
  「水瀲……」林司曜低低喚了她一聲,隨即在她唇畔偷了個香,才淺笑著放開她的身子:「先洗漱吧,勞嬸快來了。」
  
  蘇水瀲這才想起自己起身後壓根還未洗漱呢,又羞又惱地瞪了林司曜一眼,在他好笑的摸鼻子舉動中逃進了廚房。
  
   果然,在蘇水瀲剛洗漱完畢,勞嬸就踩著輕快的步子敲進了院門。
  
  蘇水瀲狐疑地看向林司曜,心想有武功的人聽力就好,勞嬸剛出家門,他就知道了?
  
  林司曜給她盛了一湯碗米粥,涼在她跟前,又夾了一隻新鮮花卷給她先咬著。見她如此表情,只道好笑。他的聽力是不差,只是之前已經得知勞嬸吃過早飯還要再過來的,必是猜測快到了。
  
  如今的林司曜,壓根就沒以往做殺神時那般提心懸膽地過日子,特別是自昨日之後,更是一顆心自在地融入了繁花鎮的漢子生活。若非酒席上被熱情的村民灌得實在吃不消了,才運內力驅散了酒勁,其他時候幾乎都沒再記起自己從前的身份。
  
  當然,清早帶著小純去附近小山峰練體除外。兩隻狼崽,林司曜早就想著要好好訓訓它們了。否則,失去了野性的狼崽,與家狗無異,如何保護今後他與蘇水瀲共同的小家?於是,決定每天早上輪換著帶兩隻狼崽外出野練。
  
  至於那些野物,倒確實是小純在小山林裡四處掃蕩時獵來的,自己只是立在一根輕巧的竹尖上冥想了一個時辰,將久久徘徊在第九層邊緣的風雲訣順利突破至巔峰中階,才收神回氣。見天色不早了,就喚了小純趕了回來。

  039限時繡活
  
  勞嬸一路急急走來,見院門虛掩著,也就意思性地敲了敲,尤自喊著蘇水瀲的閨名踏進了院子。
  
  一進院子,就被這一堆幾乎堵在院門口的山林野物給嚇了一跳。心下暗忖:乖乖!清早來的時候還沒見呢,這才隔了多少時間呀,就打來了這麼多野物,看來,那個阿曜真的是個身手不凡的呢!邊讚歎邊朝著廚房走去。哪裡知道她讚的獵手可是那躺在那秋日的太陽下補眠的狼崽呢。
  
  「勞嬸,這邊坐,吃過早飯了嗎?」蘇水瀲靦腆地笑著招呼勞嬸入座,心裡自是想到了之前林司曜說的,勞嬸送饅頭來時自己還在酣睡呢。心下又忍不住羞意上浮。
  
  勞嬸也看到了林司曜對蘇水瀲的體貼服務,心下嘖嘖讚羨不已。怪不得那田家婆娘每每提到他,言辭裡的羨慕顯而易見,直盼著田妞也能有個這般體貼人的漢子。
  
  這樣的漢子,哪家閨女不喜歡呢!勞嬸嚥下心頭對自家閨女喜翠的祈盼,揚笑說道:「閨女呀,我今個兒來,是有個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蘇水瀲聞言,擱下手裡的筷子,朝一臉糾結的勞嬸淺笑著勸道:「勞嬸無需客氣的,你幫了我們這麼多忙,我們都還沒機會謝你呢,若是有什麼地方我們能幫襯上的,儘管開口無妨。」
  
  「閨女這麼說,反而臊了我了。」勞嬸老臉尷尬,心下暗暗怪自己怎麼挑這個時候來說這個事呢,橫豎人家新婚燕爾的,自己這不是瞎湊熱鬧嘛!
  
  「勞嬸?」蘇水瀲見勞嬸尤自愣神,與林司曜對視一眼,有些不解。
  
  「先把粥喝了。」林司曜抬抬下巴,指指她面前已經溫下來的白米粥。
  
  「好。」蘇水瀲點點頭,端著小湯碗,小口小口地喝起來,心想有什麼事,等吃完了早餐慢慢說吧。實是她從前接受的閨秀風範入骨太深,尚不習慣邊吃邊聊。
 
  「勞嬸,你之前為難的就是這事兒?」蘇水瀲聽完勞嬸支支吾吾的敘述,方才明白她今個兒連來兩趟找自己的原因。
  
  無非是她家閨女喜翠在前兩日進城兜售繡品時,接了一個大件繡活兒,完成了就能領到三兩銀子。至今手裡從未拿過一兩以上銀子的喜翠自是一口應允了。哪知,今日雞未鳴,她就就興沖沖地進城去領繡活,才知道人家繡樓之所以出這麼高的賞金,是因為顧客要的很急,三日內必須完工。這下,已經匆匆誇口允了的喜翠不接也不是,只得帶著繡活回家哭訴。
  
  「閨女,勞嬸知道你繡工了得,可是,要在這三日之內完成那麼一大幅錦繡,我怕……」
  
  「勞嬸,你也說了,不止我一人,還有喜翠呢,兩個人的速度自是夠的。」蘇水瀲安撫地拍拍勞嬸的手背。一幅兩米見方的鳳求凰,想必是主家用來做屏風的吧。三日時間該是夠的。
  
  「閨女!」勞嬸一聽蘇水瀲如此確信,也不再矯情,連連謝過之後,忙道:「那就說好了,我這就回去讓翠兒拾掇拾掇,回頭帶著繡品過來。還是……閨女與我一同去我那屋?」勞嬸摹地想到這還沒過三日呢,好歹是新房,怎麼就能讓閨女搬著繡活上門來呢。
  
  「沒事,勞嬸。我與阿曜也沒那麼多規矩。何況,大幅繡品用繡架方便多了。」蘇水瀲自是猜到勞嬸的遲疑,笑著搖搖頭,示意她不必多心。
  
  在這個世界,自己與阿曜都無父無母,虧得這幫鄰里相親熱心的幫襯。即便是他們心裡有著各自不同的小九九,那也是正常的。至少對她,蘇水瀲而言,的的確確受了他們的幫助,那就夠了。
  
  「怎麼了?」
  
  林司曜見勞嬸興沖沖地與他打了個招呼就出了院門,往家裡趕,還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擱下手裡正清理一干野物的活計,洗淨了雙手,進了臥房。見蘇水瀲正坐在圓桌旁支著下巴神遊,忍不住問道。
  
  「哦,阿曜,這幾日我可能會忙些。」蘇水瀲見林司曜進來,忙與他說了喜翠接了限時繡活的事,有些歉意地看看林司曜。
  
  這關於限時繡活,她自是熟悉的。從前參加一年一次的蘇繡大賽,除了提供平日完成的得意繡品參與評比外,還要在限定的時日內當場完成一幅由組織方提供的繡題。那種緊迫神經的繡法,不說沒有時間關乎三餐,就算是邊上備著點心茶水,也是由身邊的丫鬟們伺候著用的。自己的雙手,一旦開始繡活,就不再打算弄髒,否則,不僅擔心浪費時間,也怕那油漬、水漬什麼的,沾上繡品。
  
  適才她雖然勸著勞嬸不用在意規矩,自己心裡對林司曜也是有愧疚的。她這一點頭,意味著接下來三日,家裡的事都要壓到他頭上了呢。
  
  「三日?要不停地繡嗎?」林司曜蹙眉輕問。
  
  「嗯。」蘇水瀲點點頭,「家裡的事,要辛苦你了。」
  
  「這些不用擔心,倒是你的眼睛,這樣一刻不停地繡,不會累嗎?」林司曜攬著她,往屋外走去。
  
  初秋晌午的太陽雖然還有些灼人,不過坐在櫻桃樹下的長椅上,一點都不怕被曬到。
  
  兩人挨坐著聊天,腳邊臥躺著兩隻狼崽,這場景,說多美有多美。
  
  「這些……」蘇水瀲羞怯地靠在林司曜身上,指指那空地上被拴了繩子時不時崩噠兩下的三隻野兔、四隻山雞,「打算養起來?」
  
  「嗯,咱們該做些過冬的準備了。」林司曜頭抵在她的肩窩,低柔的嗓音傳至蘇水瀲耳裡,似是在催眠:「這兔子有兩隻是雌的,一隻肚裡還懷了崽,沒幾個月就要生了。這山雞有兩隻也是雌的,留著讓它們生蛋,至於雄的嘛,再養上幾個月,宰了過年。」
  
  「阿曜……」蘇水瀲回頭笑盈盈地看著他,柔聲說道:「能認識你真好。」
  
  是呀,雖然當初是她一時心軟救了他,可是之後的一路,都是她依靠著他。若不是有他在,憑她柔弱的性子,幾乎五穀不分的技能,想要過上如今這般安穩靜謐的好日子,堪稱不可能。
  
  「我也是。」林司曜回以低低的歎息,將頭埋入她的頸窩,臉上那抹顯而易見的紅暈,因他巧妙的動作而被蘇水瀲錯過了。

  040鳳求凰
  
  喜翠帶來的繡活物什,是一副兩米見方的藏色帛錦,一副瞄著鳳求凰的金色繡圖。至於繡線與繡針,都是得接繡活的繡娘自己準備的,繡樓是不提供的。
  
  「水瀲姐。」喜翠低著頭,羞愧地低聲喚了她一聲。
  
  「沒事兒,三日應該是夠的。來,進繡房吧。趕緊淨手開工。」蘇水瀲挽著喜翠的手,將她提來的繡活籃擱到了繡架邊上,拉著她去廚房淨手。
  
  喜翠見蘇水瀲絲毫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也迅速收拾好心情,整整衣襟,洗淨雙手。跟著蘇水瀲回繡房。
  
  待蘇水瀲焚上一柱檀香,拉開喜翠帶來的繡活。
  
  「看這幅繡樣,這對鳳凰是金絲繡線打主,銀絲繡線附底。其餘則是碧綠纏枝、湛藍湖面,彎月則是銀線打主,金線附底。」
  
  蘇水瀲將帛錦架到繡架上,邊說邊把隨後需要用的絲線一一挑了出來,與喜翠分工道:「喜翠,我從鳳凰起繡,你從纏枝開始,這樣兩人不會交叉。」
  
  喜翠一聽,點頭附議,同時拿起針線就想開始。
  
  「別急,慢慢來,盡量不要出錯。」蘇水瀲見狀,柔聲安撫道。這一旦起繡,若是出錯,可是比慢的還要慢呀。何況,還會影響整體美觀。
  
  她雖然沒問,若是沒有完成,或是完成的繡品質量不達標,勞嬸一家該賠上多少銀子,但從勞嬸與喜翠兩人的神色上,自是可以猜出幾分。那賠錢,定是不少的。
 
  這是她來到大惠國之後,這是第一次真正地接觸大幅刺繡。
  
  之前在喜被、枕套、枕巾、及蓋頭上繡的鴛鴦戲水也好,林司曜與她兩人衣物上的梅蘭竹菊四君子也好,用的最複雜的針式不過是單面雙套繡。對她而言,幾乎沒有任何壓力,純粹是信手拈來。
  
  可這次不同,莫說這鳳求凰要求的是雙面繡,較之單面繡難上不少。且據那繡樣所示,還得將這對一前一後展翅盤旋在月下、枝旁、湖面上的鳳凰繡出修長且絨動的羽翅,這就不得不用上蘇繡裡的偏毛套。
  
  持著針沉思了一會兒,見喜翠已經開始用直針繡起那碧綠纏枝,嘴角菀兒,提議道:「喜翠,若是用旋針或長短針來繡纏枝,色澤上會更加逼真哦。」畢竟,繡樣上可是一副相當逼真的水墨畫呢,若是繡出來的錦圖只是形似卻不見神韻,反而會被繡樓抓住把柄剋扣工錢。
  
  喜翠一聽,臉上似是有些羞赧,「水瀲姐,我……我擔心來不及……」
  
  「來得及。咱們分工,定能趕出來的。」蘇水瀲朝喜翠點點頭,「若真趕不急,我來承擔你的賠銀。但是既然應允了,咱們就該盡量做到最好。」蘇水瀲對於蘇繡,有著莫名的尊重與執著,若只是應付,那她寧可賠錢也不繡。也因此,蘇水灩總是明裡暗裡說她頑固,不知變通。
  
  變通?她確實不知。在一幅寫意舒心的潑墨畫前,如何讓她執著繡針,在大幅昂貴的緞面上,偷懶地以簡易輕鬆的繡法,應付本該是複雜卻逼真的繡法。這種事,她自是不屑做的。也因此,她,蘇水瀲,得以成為連綿五屆拿下」蘇繡之家首席」美稱的一品繡娘。而那蘇水灩,卻做不到。只是如今,該是水灩替她代表蘇家參加這次廣傳盛名的國際蘇繡大賽了吧。
  
  蘇水瀲甩甩頭,定定神,開始在帛錦上飛針引線。
  
  喜翠聽了蘇水瀲的話,心下定了很多,細細將走了沒幾針的直針拆了,選擇了針式雖然複雜卻效果異常逼真的旋針,試著地走了幾針,正想抬頭看看繡樣,卻被那廂專注刺繡的蘇水瀲吸引住了。
  
  美卻不艷的臉,恬淡沉靜的神情,手上飛速卻不急躁的針法,在透過捲簾撒入室內的晌午陽光下,顯得更加動人。莫說漢子見了,即使是她一介未出閣的閨女,見到此情此景,也深感震撼。無怪乎自己老娘、田嬸那幾個婆娘,都羨慕不已。這樣的女子,還有誰不願娶了來擱在心尖尖上疼著寵著?
  
  喜翠心下讚著,不自覺地挺了挺腰桿,下意識地模仿起蘇水瀲的繡姿。心裡則暗暗定了主意,在出嫁之前一定要多和蘇水瀲接觸,學她那手嫻熟精緻的針法也好,學她那身通體雍榮的身姿也好,一定一定要讓自己今後的漢子也對自己一如那林司曜對她這般呵護疼惜。
  
  「阿曜,我送飯來了。她們還在忙嗎?」勞嬸挎了個飯籃子興匆匆地踏進了宅子,見林司曜正在花罈子裡松土澆水,笑著招呼道。
  
  林司曜擱下手裡的木水壺,起身,朝勞嬸點點頭,「拿回去吧,她們中午只吃饅頭。」林司曜轉達了蘇水瀲進入繡房之前的吩咐。
  
  「啊?那怎麼成,好歹吃些米飯和菜嘛。瞧我還讓翠兒他爹去城裡宰了一斤大肉回來,燉了紅燒肉呢。」勞嬸揚揚手裡的籃子,絲毫沒注意腳下兩隻狼崽一聽有肉,早就流著哈喇子圍著她的腿肚子繞圈了。
  
  「這是水瀲的意思,怕中途吃飯浪費時間。」林司面上淡漠,心下卻著實有些不耐煩。這還是自己新婚的頭幾天呢,就被這群好事的婆娘給攪黃了。雖然勞嬸對他與蘇水瀲兩人幫助確實不小,可他寧可就此丟上三兩銀子,讓他們別折騰水瀲了。只是可惜,如今的他身無分文,用的花銷還都是水瀲的體己呢。他只得嚥下心頭的不悅。
  
  「浪……浪費時間?這麼說,她們倆打算中午不吃飯了?」勞嬸一聽林司曜話裡的意思,忍不住重複低喃。
  
  林司曜點點頭,隨即準備進廚房,打算蒸幾個饅頭給她們端進去。
  
  「那……唉,阿曜,那啥,這飯菜就擱你這了,她們啥時候出來,就讓她們啥時候吃些。別餓著肚子了,啊?」勞嬸將手臂裡挽著的飯籃子遞給林司曜,將他沒打算收,就直接塞到了他懷裡,說了聲:「那我先回去了,那啥……下午再來看她們。」就匆匆跨出了院子。
  
  心裡疙瘩不解,想著這事兒,終究是她莽撞了。看那林司曜週身寒氣不散,想必是怨自己的。也是,人家這還是新婚呢,連歸寧日都還沒到,就被自己閨女惹來的麻煩事兒給攪沒了。換誰誰還心情好啊。
  
 唉喲!真真是個沒大腦的。勞嬸狠狠拍了一記額頭,嘴裡碎碎地念叨著往家裡趕去。

041辛苦?幸福!
  
  「累嗎?」林司曜將手上提著的一滿桶熱水倒入了擱在臥房更衣間裡的大浴桶,打算讓水瀲在這裡洗澡。
  
  「還好。辛苦你了。」蘇水瀲歉意地看著林司曜幫她佈置洗澡水,還從衣櫥裡拿出一套乾淨的裡衣,擱在置衣架上。
  
  「說了幾次了,不許與我這麼生分。」林司曜不悅地蹙蹙眉,試試水溫,「可以了。好了叫我。」說完就帶上臥房的門去了屋外。
  
  蘇水瀲見他似是有些不開心,還道是因為自己應了勞嬸的話幫喜翠繡鳳求凰,從而忽略了新婚的他。
  
  只是,勞嬸一大早就連著兩次來找自己,又是有時限的繡活,自己若是不答應,豈不很過意不去。畢竟,勞嬸一家對自己的幫助是實實在在的。
  
  可是阿曜……蘇水瀲趴在浴桶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朝身上淋著清水,心裡惦記著此時不知在屋外做什麼的林司曜,眼皮漸漸重了起來……
  
  林司曜在櫻桃樹下站了良久,皎潔的月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在他身上。猶如一尊月下玉神,清朗俊美,只是,那眉眼間的輕蹙,卻打破了遠望時那種淡然靜謐的神韻。
  
  該死,怎麼這麼久還不出聲喚自己?是剛才自己的態度讓她誤會了嗎?以為自己是在生她的氣?他是有些氣悶沒錯,可是,卻不是完全針對她。整整一天下來,除了中午啃了半個饅頭,連水都沒怎麼喝,就怕小解浪費時間,只是,這樣只爭朝夕地拚命刺繡,她與那喜翠合起來也只完成了四分之一。若是這樣連著繡上三天,她的身體吃得消才怪。
  
  林司曜再度秉息傾聽臥房內的動靜,許久沒有水聲傳來。眉頭攏了攏,當下一個旋身進了堂屋,敲了敲臥房的門,「水瀲?」
    
  林司曜看著眼前一幕頓覺哭笑不得,她竟然就這麼洗到一半就睡著了。頭側趴在浴桶的沿上,濕漉漉的長髮越過桶外,幾欲垂地。
  
  撈過擱在置衣架上的大浴巾,將她整個包裹了從浴桶裡抱起身,輕輕放到大床上,先將她全身的水漬吸乾,塞入了薄棉被窩。隨即又打理起她幾乎長及腰部的秀髮。用乾布巾來回輕輕摩擦數次,盡量吸乾水分,又運起內力,將她一頭秀髮哄得十成干,同時不忘將同樣有些濕漉漉的枕巾枕套也烘乾了才罷手。
  
  待林司曜倒掉一浴桶的水,拖干有些潮濕的地面,並給自己沖了個涼水澡,將兩人換下的衣物收在廚房間的洗衣盆裡,準備次日一早再洗,隨即重新摸上大床時,蘇水瀲已經翻了個身,幾乎整個上半身裸在了被子外面。
  
  林司曜強忍住鼻腔內那股衝動欲出的熱流,迅速給她套上了裡衣,才鑽入了被窩,擁著她,進入新婚後第二個好眠夜。
  
  雞鳴三響時,蘇水瀲動了動身子,想到昨晚上喜翠離開時與自己約定好的今日卯時開工,只好極不情願地睜開雙眸。
  
 黎明前的曙光透過不是很厚重的碎花布簾照進室內,已經可以辯明一干物什。
  
  看著身邊擁著自己睡得正香的林司曜,蘇水瀲忍住想要伸手撫上他臉的衝動,昨晚上什麼時候與他一起上床的都記不清了呢。只記得自己是在洗澡……洗澡……然後……
  
  「呀!」她摀住欲要脫口而出的訝然,生怕吵了他。可一想到昨晚,自己極有可能是被他從浴桶裡裸抱著來床上,就羞得欲要鑽入被子。
  
  「還早。」林司曜閉著眼,緊了緊懷裡突然僵硬的她,咕噥了一句。
  
  「阿曜……」蘇水瀲羞紅著臉,任由他抱著自己,一手繞過她的脖頸擱在她婷婷玉立的雙峰間,且讓她的頭枕在他的胸膛,另一手環在她的腰際,牢牢固住,讓她起身不得。
  
  「還早。」林司曜再度輕吐出一個詞,抱著她不肯放手。
  
  「我與喜翠約好卯時的。」蘇水瀲傾聽著他胸口強有力的脈動,低聲解釋道。還有昨晚上換下的衣物,這幾日都是他搶著洗的,害她都不好意思了。隨即,想到他昨晚上似是不悅的反應,忍不住脫口問道:「阿曜……你……昨晚上是在惱我嗎?」
  
  她明顯低落且滿含歉意的語調,聽在林司曜耳裡,心頭劃過一絲心疼。原來,在他懊惱自己如此對她的時候,她也在同樣自責呢。
  
  收緊臂彎裡的小女人,憐惜地吻上她光潔飽滿的額頭,順著她彎彎的眉眼、秀挺的鼻尖,一路找到她那雙紅潤欲滴的香唇,深深吮住。
  
  蘇水瀲顫抖著身子,承接地開啟櫻桃小口,在他滿足的喟歎中,與他強勢霸道的舌尖深深糾纏嬉戲。
  
  直至她抵不住長時間的秉息,滿臉潮紅地攤軟在他懷裡,急急喘息不止。
  
  林司曜好笑地輕點了點她的鼻尖,輕笑道「怎麼還學不會呼吸?」
  
  蘇水瀲羞得將頭埋在他肩窩,遲遲不肯面對他的打趣。
  
  「水瀲?」林司曜將她的扳起來,讓她看著自己,正色道:「昨晚上,我沒有生你的氣,只是擔心,擔心你的身子。」有些話,不說清楚,他怕她誤會。一旦誤會多了,累積成怨艾,那就未時晚矣。
  
  「我知道。」蘇水瀲伸出手指,輕輕撫了撫他的唇瓣,「就這次,既然已經答應勞嬸了,就這一次。今後,我再也不會如此繡了。」她撫著他的雙唇,低低承諾。
  
  限時刺繡有多辛苦,她自是知道的。從前,蘇家為了讓「蘇繡之家」的美譽長存不倒,從不曾如是規勸自己,相反,只想著盡可能不浪費時間的法子,為自己提供一切物什,包括足夠自己使喚的丫鬟。即便是娘親,眼底有著疼惜,言語上也從不輕軟。這是身為蘇家嫡長孫女應盡的責任。她,自是知道的。也從不曾道過辛苦。
  
  只是,如今,從林司曜素來清冷的嗓音裡,聽他說著對自己的擔心,蘇水瀲就突然有種想哭的慾望。多年來積鬱心底的辛苦,突然就噴薄而出,剎那潰不成軍。
  
  林司曜吻著滑落她眼角的淚珠,雖然不明白她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流起淚,於是想單純地吻去她的淚,她的無助,她的委屈……將自己一腔柔意灌注在這一連串的親吻裡……
  
  只是,熱浪製造地過猛,一下子煞不住勢頭,兩人就此捲入了激情的狂潮。

  042多餘的梅花樁?
  
  卯時正,喜翠敲響院門時,是一臉神清氣爽的林司曜起身去開的門。至於蘇水瀲,蘇大小姐,則全身酸軟地趴在拔步大床上幾欲動彈不得。
  
  林司曜讓喜翠先進繡房刺起來,自己則去廚房端了熱水進臥房,扶蘇水瀲起身洗漱。
  
  「你是故意的?」蘇水瀲通體羞紅,無力地由他扶自己起身,看他滿身清爽的樣子,忍不住嘟囔道。
  
  林司曜輕笑不語,幫她穿戴齊整後,絞了個濕布巾輕輕敷在她臉上,手上則拿著洗牙枝和水杯,等著她洗完臉漱口。
  
  「我自己來。」蘇水瀲接過濕布巾,捂了會兒臉,希冀紅暈能消退些。
  
  「水瀲,我們才新婚。別人,自是能理解的。」林司曜見狀,有些好笑,拿開她臉上的布巾,遞上洗牙具,揚著唇角低低解釋。
  
  蘇水瀲聽他一說,臉上的燒燙更重了,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在他滿眼深邃的笑意中漱完口,疾步躲去了繡房。
  
  「喜翠,你的纏枝繡得很好,待會兒,湖面用交叉繡,這樣更能突出水面的漣漪。」蘇水瀲立在喜翠身旁,靜靜地看她繡完一支垂在湖上的碧綠枝條,才笑盈盈地讚道。
  
  「好。」喜翠欣喜地點點頭。她也沒想到,自己能夠將平日裡不怎麼嫻熟的複雜旋針順利繡完一根枝條。如此一來,她的信心更足了。
  
  她老娘說的沒錯,蘇水瀲在刺繡方面的能力,是自己遠遠需要虛心學的。此前只擅長用直針、其餘針法皆是平平的她,決定趁此機會好好向蘇水瀲學學各式針法。今後,自己嫁去了婆家,也好有門精通的本事傍身,畢竟,精緻的繡品可是能換得更多的銀子呢。
  
  思及此,喜翠抬起頭,朝蘇水瀲感激地點點頭,隨即又低頭趕起手上的活計來。
  
  蘇水瀲見喜翠不僅沒有反駁自己的提議,而是發自內心的欣然接受,心下也放心了。
  
  她不由得想到從前,她的妹妹水灩,雖然也會時不時地讓自己提點她的不足,可是,真要自己如實提了,她又會滿臉的不高興,有時還會衝著自己耍脾氣,似是自己故意挑她的刺。故而,即使對於刺繡有著近乎完美的挑剔,蘇水瀲還是漸漸學會了接受水灩那一幅幅漏洞百出的繡品,只專心鞏固自己的繡工。也從那時起,她與水灩之間的隔膜,也越來越厚了吧?
  
  暗暗搖搖頭,蘇水瀲也低下頭趕起帛錦上初具雛型的金鳳來。
  
  「阿曜,她們今天還是不出來吃中飯嗎?」中午十分,勞嬸又挽著飯籃子進了院門。輕手輕腳地找到剛曬完衣物,正在前院菜地裡除草捉蟲的林司曜,掩嘴低問。
  
  林司曜沉吟了會,隨即回復:「今日,讓她們出來吃吧。也該鬆鬆身子。」
  
  「對對對,那我就把飯菜擱廚房間啦,待會你記得讓她們吃,啊?」勞嬸一聽林司曜的話,連連點頭應道,自家閨女也就算了,這要是水瀲丫頭因此有個什麼好歹,自己可承受不起眼前這個武力高強的男子隨便一擊。
  
  林司曜看著勞嬸幾乎如逃一般地疾步奔至廚房,擱下飯籃子之後,又飛快地出了自家院子。失笑地搖搖頭,繼續彎腰接著干手裡的農活。
  
  昨日挑了幾本書櫥上有關農事的書翻閱了一遍,想著趁現在天好,可以學著種些蕃薯下地,待寒冬臘月來臨之際,也好多些不同種類的吃食。所以,他今早上盯著蘇水瀲喝完一湯碗米粥大半個花卷後,才放她回繡房,自己則去了趟城裡,選了一批甘薯苗和,打算待會兒就把它們一一下種。至於剩下的那塊空地,已經被他分成了三條田壟,打算待會從當初方家婆娘添的妝禮裡挑些適合現在種下、冬日收穫的葉菜種子來種下。
  
  除盡雜草後,松完土,起身來到柵欄牆外的河埠頭,洗淨雙手,抹了個臉。
  
  掃到岸邊至今未碰過的梅花樁,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心知那個小女人絕對猜不到自己當初設立這個梅花樁的用意。以他如今的武功造詣,自是不需要這種呆板的練武場地。他,當時心血來潮,想到了日後與蘇水瀲共同的孩子。
  
  立在河岸邊,想著日後寧靜美滿的幸福日子,靜靜地沐浴了會兒午時的陽光,才踱回廚房,打算喚蘇水瀲兩人好好地用頓午餐。
  
  兩隻狼崽似乎早就聞到飯籃子裡紅燒肉的醇香,邁著矮壯的腿,繞著方桌兜圈子。若不是擔心後果可能會很嚴重,它們早就竄上桌子偷肉了。
  
  兩隻狼崽垂涎地盯著桌上的飯籃子,見林司曜進來,搖頭擺尾地作撒嬌模樣,乞求他能如昨日中午一般,丟兩塊肉給它們解解饞。
  
  是的,昨日勞嬸送來的紅燒肉,蘇水瀲和喜翠不肯出來吃,林司曜只好挑了兩塊較瘦的肉夾在饅頭裡,給她們送進了繡房。餘下的三塊紅燒肉,他吃了一塊,賞了兩塊給兩隻狼崽。畢竟,它們是一餐無肉就無力啊。
  
  想著還是再去趟山林,獵些野物給兩隻狼崽加餐吧。順便多存些皮毛啥的,好在寒冬來臨前給蘇水瀲做些護腕護膝坎肩之類的。他內功雄厚,自是不懼寒冷,而蘇水瀲不一樣,看她如今剛至初秋,就已經套上了兩件式短褂,到冰雪封天的冬季還不得凍壞了。
  
  看得出來,她以前出自高門大戶,一到冬日想必是躲在閨閣暖房裡不出門的。可是,如今這宅子雖然也砌了大炕,自是比不上大戶人家家裡的暖房。
  
  這樣思忖著,林司曜將飯籃子裡的飯菜一一擺上桌,夾了兩片較薄的肉片丟到了兩隻狼崽的大湯碗裡,又添了兩隻饅頭,給他們擺到了小木屋前,眼神示意它們別貪心。
  
  兩隻狼崽叼著薄薄的肉片,啃著碩大的饅頭哀怨地看著林司曜,在他說了句「下午去林子獵捕」後,方才轉為晶晶亮的希冀眼神。
  
  林司曜好笑地搖搖頭,隨即去繡房喚蘇水瀲與喜翠出來用午餐。

  043狩獵拜師?
  
  蘇水瀲與喜翠是被林司曜半押著從繡房出來去廚房間吃飯的。
  
  依著蘇水瀲兩人的意思,中午坐在飯桌上吃飯吃菜委實浪費時間,以她昨日的吃法,將饅頭擱在碟子邊緣,實在覺得有些餓了,才湊過去啃了一小口,而雙手,是絕對不想弄髒的。一旦弄髒手,還得去洗,這一來一去的,說不定可以繡上一個輪迴了。
  
  可是看林司曜盯著自己的眼神,似乎自己與喜翠一旦決定不去廚房坐著好好吃一頓中餐,他就會生自己的氣。一想到他可能會有的怒意,蘇水瀲就只得乖乖地收針,招呼喜翠一起跟著林司曜去外頭吃飯。
  
  「下午我帶小雪出去獵些野物,小純守院子。」飯間,林司曜夾了塊勞嬸燉的紅燒肉,想到之前的計劃,說與她聽。
  
  蘇水瀲聞言,不解地眨眨眼,「昨天不是獵來了一些了嗎?」
  
  想那幾隻壯實的野兔、山雞如今正與村長送來的母山羊一起,放養在前院的雞捨鴨捨的小園子裡呢。再獵來野物,哪裡還有多餘的地方圈養呀。
  
  「是給它倆吃的。」林司曜自是明瞭她的想法,指指正趴在蘇水瀲腳邊的小純和小雪,柔聲解釋道。
  
  「噢,對哦,忘了小純小雪不能一餐沒有肉呢。」蘇水瀲輕笑著拍了拍兩隻狼崽的頭,將自己碗裡的紅燒肉又分了大半給它們倆,若是沒有它們爹娘與白虎的絕鬥,沒有它們領自己找到狼洞,她或許早就香消玉殞在那個凶獸出沒的大室山了。
  
  這樣想著,蘇水瀲更加愧疚於自己這段時日對它們的疏忽了。找宅子,搬家、成婚……自從出了大室山,似乎都沒有好好停歇下來,至於像從前在林子裡一般,帶著得瑟的它們四處溜躂的清閒日子,更是沒有過。
  
  「等完成了這次繡活,我也和你們一起去林子摘果子。」蘇水瀲抬頭笑盈盈地對林司曜說道。
  
  「好。」林司曜眼裡閃著柔光,點點頭,他自是希望她多多出去走動的。總比一直端坐著刺繡好多了。
  
  「水瀲姐,它們好通人性哦,前**與林大哥成婚,那花嬸子婆媳倆,硬是要賴在前院,不知道在看什麼,我勸都勸不走,後來還是小純小雪將她們拖回堂屋的呢。」喜翠看著桌邊這兩只可愛的大狗,想起前日那花家婆媳倆與兩隻大狗互扯的事,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來。
  
  「是嗎?」蘇水瀲聽著好笑,忍不住捏捏小雪略帶肥嘟嘟的臉頰,「我也覺得呢,它們確實很懂事。不過,下次別隨便咬人家衣裳,知道嗎?」咬壞了要賠幾個銅子事小,不小心咬傷了人可就罪過了。
  
  兩隻狼崽嗚嗚兩聲,似是聽懂並答應了蘇水瀲的要求,還調皮地雙雙將頭湊到她懷裡磨蹭,惹得蘇水瀲一陣嬌笑。直至林司曜一記輕輕的「哼」聲,才制止了兩隻狼崽繼續撒嬌的動作,齊齊後退了一步,無辜地看看蘇水瀲,再看看神色有些嚇狼的林司曜,有些戀戀不捨地踱回了它們的小窩。
  
  嗚嗚嗚,主人啊,不是我們膽子小,而是怕他生氣了會反悔事先答應我們的事,我們要去林子捕獵啦,我們要頓頓吃大肉啦遠遠的,兩隻狼崽可憐兮兮地對視一眼,繼而如是嗚咽。

  午飯後,蘇水瀲與喜翠自是抓緊時間回繡房趕活了。
  
  林司曜收拾好碗碟,將勞嬸帶來的碗碟一一洗淨了之後依然放入飯籃子,讓喜翠回去時帶上。
  
  回到前院菜地,在早上鬆了土,挖了坑的地裡,一一種入了甘薯苗。又在其餘的空菜壟上,均勻地灑上了幾樣沒幾個月就可以收穫的菜種,澆了些水。
  
  見兩隻狼崽午睡已經醒來,自發地來到河埠頭喝了幾口清水,目光炯炯地盯著林司曜,他知道該是去林子狩獵的時候了。
  
  把河岸上已經晾乾了的衣物收下,疊整齊後放入臥房的衣櫥,又檢查了一遍屋前屋後,沒有什麼異樣,就去繡房與蘇水瀲說了一聲,吩咐小純守好家,就帶著小雪直奔大室山。

  經過數次進出,林司曜已經發現了大室山的另一個出入口,通過繁花鎮東南田墦間的小徑,可以直接繞到與大室山接壤的秀峰,越過秀峰就是大室山的地界了。
  
  多年前,屢有關於大室山凶獸食人事件的傳聞,漸漸的,這一帶的獵戶也不再進山狩獵,而是都轉為下地務農了。故而,連帶著秀峰一帶的小山林子,也逐漸人跡罕至,野物也慢慢豐富了起來。
  
  自從搬來繁花鎮,小雪這是第一次出門,一路上興致高昂,追著數十米外疾速飛掠的林司曜,撒開四腿暢快地飛奔著。
  
  轉瞬間,一人一狼就奔至了秀峰腳下。
  
  林司曜估摸著橫貫這秀峰至少要一柱香的時間,於是帶著小雪在入林口的溪灘邊駐足,喝水休整數秒後,正準備招呼小雪動身,卻聽得一陣似是人的聲音,從溪灘後側的灌叢裡傳來。
  
  林司曜輕佻眉,心下暗忖:這秀峰不是說也已許久不見人跡了嗎?
  
  不過,即便是真有人入林,也與他無關。素來清冷不喜多事的他,雖然與蘇水瀲在一起之後,性子已經被她磨得幾乎沒了殺神司凌的逼人寒意。
  
  林司曜淡漠地轉過身,朝小雪說了個「走」字,就一躍往林子中心掠去。得趕在夕陽落山前回來呢,想到那小女人極有可能趁他不在,掌燈夜繡,他就忍不住性急。腳下的動作也越來越快,幾步就掠到了幾十丈之外。
  
  小雪呼哧呼哧地吐了吐大舌,收回同樣落在灌叢處的目光,使勁緊跟林司曜的步子。
  
  待林司曜與小雪幾個縱躍間就消失在林子裡,灌叢後鑽出來一個約莫十來歲的少年,赫然是田大富家的大寶,一個思維停留在九歲的十二歲傷智少年。
  
  「哇好厲害啊這就是爹說的武功吧?」田大寶一臉的神往,好不容易撲到手的青蛙,趁著他愣神的時刻藉機一竄溜得沒了影兒,他也渾然不覺。
  
  「要是我也學會這麼厲害的武功,狗子他們應該願意跟我玩了吧?」田大寶傻兮兮地逕自樂著,隨即也不逮青蛙了,坐在溪灘邊的石頭上,支著下巴渴盼地盯著林子深處,等那個只來得及瞧見背影的林司曜從林子裡出來。沒錯,他,田大寶,決定拜他心目中的好人林大哥為師了。
  
  林司曜若是知道自己在田大寶這個小屁孩的心裡,渾然是一個繁花鎮不可多得的好人時,必定會仰天大笑且不可置信吧。
  
  可是,自田大寶第一眼見到林司曜,並且纏著林司曜講兩隻大狗的事,他就這麼認定了。
  
  在他看來,這繁花鎮上的漢子們,沒一個比得過林司曜,長得俊朗,(這是他娘說的),武功又好(這是他爹說的),對仙子姐姐體貼(這是他姐說的),對他的問題絲毫沒有嘲笑,還認真解答(這是他說的)。
  
  縱觀他聽來的或是親自體會的,田大寶就能總結出——那林司曜林大哥,就是繁花鎮上最好的漢子。而他以後,也要像林大哥一般,那樣才能娶到像仙子姐姐一般漂亮的人兒。
  
  天色漸漸暗下去了,可是田大寶依然等著,他相信自己的直覺,林大哥必定還會從這條路裡出來,因為這裡離他家最近。
  
  傷智的大寶,這點聰明勁還是有的。其實說他傷智,也不甚準確,該說是他當初跌入池塘時後腦勺撞到了硬物,淤血沒有散盡,阻礙了腦神經的正常發育。倘若哪一天,待那淤血化盡了,說不定就能恢復他的智商。
  
  等到田大寶幾乎沒有信心確信林司曜是走這條捷徑返家而要垂頭喪氣地回去時,被遠處疾行而來的一人一狼,喜得頓時笑顏綻開。
  
  「林大哥,林大哥」田大寶使勁地揮動著胳膊,試圖引起林司曜的注意,生怕他一刻不停地就此疾馳而過。
  
  林司曜自是遠遠地就注意到了他,只是眼看著夕陽盡落,心下急於回去,確實有過不收足停下的念頭。
  
  只是,見田大寶已經揮手招呼自己了,再當沒有看到得疾馳而過,回頭水瀲知道了也會責怪自己的吧。畢竟暮色漸起,以田大寶的身心發育情況,皆不適合留在這裡。
  
  「林大哥,你們去打獵了嗎?」田大寶看著林司曜手裡與小雪嘴裡叼著的諸多野物,不禁好奇地發問道。
  
  林司曜點點頭,隨即想到他的處境,忍不住蹙眉問道:「這麼晚了還不回家?」
  
  「呵呵……我是特意等你的。林大哥,你收我作徒弟吧」田大寶鼓著勁說出心頭的渴望,隨即又覺得有些羞赧,搓搓手,又搔搔頭皮。眼角則不停地瞟向林司曜看他的反應。
  
  林司曜聞言愣了愣,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提出這麼個請求。隨即想到進來時,也是這個方位,那灌叢後面傳來的悉悉索索的聲音,想必就是他了,必是見到了自己一躍數十丈的一幕,專程候在這裡等自己了。

  044給我生個娃娃吧
  
  最終,林司曜沒有開口,究竟是答應抑或不答應,而是一把撈起田大寶,夾在自己胳膊下,喚上小雪,往繁花鎮疾馳而去。路過田大富家門口,放下田大寶,再度腳不沾地的繼續往家趕去。心裡惦記著蘇水瀲,也沒管那田大寶在他身後流露出的一臉崇拜與堅定。
  
  「你回來啦?」剛進院子,還沒來得及反手關上院門,林司曜就看到心裡惦記的人兒正笑盈盈地立在櫻桃樹下,藉著昏暗的暮光,她眼裡的欣喜與放心不言而喻。她,這是在等自己嗎?
  
  蘇水瀲確實在等他。掌燈時分,喜翠也回家了。她獨自繡了沒一會兒,就開始心不在焉了。想他怎麼還不回來,擔心他會不會出事……直至她熱好中午剩下的饅頭,炒了個唯一擅長的魚香肉絲,卻還不見他的蹤影,開始坐立不安地踱步在櫻桃樹下。
  
  幸而他安然地回來了,否則,她不知道該拿自己怎麼辦。若真……她絲毫不敢往下想。
  
  林司曜將一**傷野物隨手丟在院門附近的空地上,掃了眼正虎視眈眈地盯著這堆野物興奮不已的兩隻狼崽,挑了隻小野雞丟到他們的木屋前,外加一句「吃完好好看家,不許動那些野物的腦筋。」隨即就不管它們倆的狼吞虎嚥,拉過蘇水瀲就一起進了裡屋。
  
  「還沒吃?」他洗淨雙手後,回頭見桌子上的飯菜沒有動過的痕跡,而她,蘇水瀲,正默默地遞布巾給自己擦臉擦手。
  
  「怎麼了?」林司曜隨手一扔,布巾掛上了晾巾架,攬過身側的小女人,扶她坐在椅子上,蹲下身子,與她平視:「水瀲?」他摩娑著她細膩柔滑的雙手,低低喚道,不明白她怎麼突然蹙眉不語。
  
 「阿曜,下次,下次別去那凶險的山林了。」她擔憂地吐露糾結心頭多時的話。
  
  「怎麼了?」林司曜撫了撫她輕顰的柳眉。
  
  「我……我好擔心,怕你……」蘇水瀲剛說了幾個詞,才發現自己許是多心了,他的身手那麼好,怎麼可能會出事,於是,收住了喉底未出口的話,低頭絞著帕子,不知道怎麼說下去。
  
  「呵呵……」林司曜低低輕笑著,擁她在胸口,「擔心我?」
  
  蘇水瀲聽他素來清冷的嗓音裡明顯帶著笑意,霎得紅了耳根。
  
  「我不會有事,今天是小雪撒野跑遠了。」林司曜低柔地解釋。想那隻狼崽許久不曾回林子放風,一入大室山就撒了野似得四處狂竄,著實奔得老遠才記得要回來。
  
  「嗯。」蘇水瀲點點頭,臉上的紅暈依然未減。
  
  「先吃吧。吃完我們再聊。」林司曜夾了個饅頭,稍稍運氣加熱後,對半掰開,夾了幾筷子魚香肉絲,再合上後遞給蘇水瀲,又給她倒了杯熱茶,示意她慢慢吃。隨後,自己也依樣啃起了晚餐。
  
  「咦?你是說田嬸家的大寶想拜你為師?」晚飯後,兩人各自洗好澡,門窗落栓後就準備回臥房。
  
  林司曜洗完澡就著了一件裡衣,一手端著油燈,一手拉著蘇水瀲。同時與她聊起了那田大寶欲要拜他為師的事。
  
  蘇水瀲雖然覺得奇怪,那田大寶不是心智有些不健全嗎,怎麼會突然想要拜林司曜為師呢。不過既是林司曜與她說了,想是他心裡已經有了考量吧。
  
  「嗯,想是他看到了我施展輕功,好奇罷了。」林司曜點點頭,扶她坐上床沿,自己則將油燈捻了捻後,擱在圓桌上,也摸上了床,擁著蘇水瀲靠坐在床頭。唔,這樣的感覺好滿足。林司曜微彎唇角,在她臉上偷了個香。
  
  「那你同意他了嗎?」蘇水瀲嬌羞地承接著他溫潤的唇,雙手抵在他胸口。
  
  「還沒。」林司曜搖搖頭,他原本沒有收徒的打算,不過,回來後看到她,想到今後她會懷有自己的孩子,或許身邊多個會武的人照看著,也不是一件壞事。
  
  「今天不打算挑燈夜繡了?」他低笑著輕問,不想她繼續這個話題。即使對方是個心智不成熟的孩童,他也不允許。
  
  蘇水瀲自是聽出了他語氣裡的輕笑,忍不住捶了捶他的胸膛,嘴裡嘟囔了一句:「還不是怕你生氣嘛」
  
  「水瀲……」林司曜自是聽到了她極輕的嘟囔,低低歎息:「我不是生氣,是擔心你的視力,而且長坐著不動對身體有害無益。」
  
  「嗯,我自是明白的。」蘇水瀲靠在他的胸口,數著他胸膛內那健強有力的脈動,覺得這樣就好安心。
  
  「真的明白了?」林司曜含笑挑眉。順勢一個翻身,將她置在自己身下。抽去她髮髻上的白玉簪子,將她順滑的秀髮攤開散在枕上。
  
  蘇水瀲雖然已連著兩宿承受他灼熱無盡的激情,面對他此時幽深火燙的眼神,還是羞得不知所措。
  
  「水瀲……」林司曜褪去兩人單薄的衣衫,低低喚著她的名,輕輕覆上她嬌弱惑人的軀體。
  
  雙手遊走在她微微顫慄的身上,「給我生個娃娃可好?」他輕吮著她白皙柔嫩的耳垂,耳語道。
  
  「好。」蘇水瀲迷濛著雙眸,羞紅著兩頰點點頭,在他的肆意**下禁不住呻吟出聲,伸手攀著他的脖頸,不由自主地屈身躬迎,嬌艷的紅唇不小心碰觸到他的頸側動脈,惹來他更為激烈的情動。
  
  紗帳下,交頸纏綿的兩人,夾雜著嬌柔的呻吟,與低沉而喘息的悶哼,惹得堪堪結實的大床也隨之輕微搖晃。燈影交織下,激情的歡愉在雞鳴聲中結束了灼人的一宿。
  
  直至雞鳴三聲,蘇水瀲才忍著近乎散架的身子,欲要越過外側的林司曜,起身洗漱。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可不能害得喜翠失望。前兩日的辛苦趕工,繡活也已經完成了大半。今日,她的任務是將一對鳳凰羽翼用套毛繡捋一遍。喜翠則是將彎月與剩下的湖面完成,一幅堪稱絕美的鳳求凰屏繡,就要出自她們手了。

  045收徒
  
  你再睡會兒,我先起來燒水。早上想吃什麼?」隨著林司曜剛睡醒時略略低啞的嗓音傳至她耳邊,剛要越過他身的蘇水瀲已經安然躺在他的位子了,趁勢在她唇角偷了個香,就立在床邊穿起了外衫。
  
  「我也起來吧,總不好天天被喜翠看到我賴床。何況,今天是最後一天了,趁早完成了也好安心。」蘇水瀲扯扯林司曜的衣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可以嗎?」林司曜穿戴整齊,扶她起身靠坐在床頭,回頭從衣櫥裡拿出一套荷綠色的舊衣,換她的話說,刺繡時穿舊衣,更加自在便利。
  
  蘇水瀲敵不過他執意要幫她穿衣的動作,紅著耳脖子由著他服伺自己穿好衣衫,挽好髮髻。
  
  見他絲毫沒有任何做這些女人該做的分內事時的彆扭,忍不住彎起嘴角,心底浮起一股難以明狀的滿足感。這樣的他,哪裡還有初見他時的冰寒清冷呀,明明就是一個疼惜自己的好夫君啊。或許勞嬸與田嬸說得沒錯,他,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漢子呢。
  
  「好了。」林司曜完成最後一個動作,插上那支用碧玉扳指換來的白玉簪子,帶上白玉耳子,回頭見她正抿唇而笑地神遊天外,忍不住擰擰她秀挺的鼻尖,好笑地問:「想什麼哪?」
  
  「呀好了嗎?沒……沒什麼」蘇水瀲瞬間回神,羞澀地撫了撫腦後高高挽起的清爽髮髻,低低說了聲「謝謝」,就捧著發燙的雙頰跑去廚房間洗漱了。
  
  林司曜失笑地搖搖頭,雖然不明白她在羞什麼,不過看她這副模樣,想必是與自己有關了。許是想到了昨晚上那幕激情四射的交纏。林司曜眼底一暗,壓下再度扯她上床纏綿的強烈渴望,三兩下就收拾好臥房,一躍去了河邊洗漱清醒了。
   
  「師父,師父」待蘇水瀲與喜翠進了繡房趕最後一日的活計,林司曜剛收拾好碗筷,晾曬好衣物,蹲在後院的空地上處理那一堆死傷的野物時,田大寶扯著少年略略
  
  粗嘎的嗓子敲響了院門。
  
  「師父,林大哥,請你收下我吧。我一定會好好學武,不怕苦不怕累的,一定學得與你一樣厲害。你就收下我吧。」田大寶一見林司曜開門,就跪在院門口,直直跪立著不肯起身,非得林司曜應允他的請求才罷休。
  
  林司曜定定地看了他幾眼,隨即也不再理會他,兀自回到野物旁,繼續忙起手上的活。
  
  田大寶一看,心下涼了半截,心想那戲場子裡演的拜師一幕壓根就是假的,不實用的,自己跪了老半天,那林大哥也沒發應,哪裡有戲裡唱的那樣——師父立即就點頭應允了呢?假的假的,明顯是做戲騙娃子的。
  
  這樣想著,田大寶心裡有些委屈,雖然依舊跪得筆挺,可時不時地抬眼偷瞄不遠處收拾野物的林司曜,終究還是娃子心性。
  
  「大寶,大寶,你幹啥子跪在這裡?」遠遠的,田嬸與田大富兩人沿著村道跑來,跑到院門口,掃到院子裡正不吭一聲兀自收拾著野物的林司曜,田嬸有些氣悶,好哇,還道是個疼媳婦的好漢子咧,竟然讓自個兒寶貝兒子下跪在門口,一跪還半個多時辰,這要不是方家婆娘給自己通風報信,這得跪到啥時候去呀?有什麼大錯值得罰自己兒子如此嗎?
  
  田嬸一急,就要衝動地進去質問林司曜。田大富雖然得過林司曜的木材,見此情景心裡也不免有氣,就打算隨了自己婆娘進去鬧。
  
  「哎呀,娘,我這是拜師呢,你和爹來湊啥子熱鬧?快走快走」田大寶見田嬸捋著袖子似要進去找架,趕緊扯著她的衣擺不耐煩地說道。
  
  「啥?啥拜師?」田嬸和她田大富聞言均一愣,「大寶,你給娘我說說清楚,啥拜師?」田嬸扯著自己兒子要從地上起來,而田大寶則死活不肯起來,這一來一去地兩人扯得面紅耳赤。直至田嬸呼啦一把扯爛了自己兒子的衣領子。
  
  「好哇,你個死小子,和你母親槓上了是不?給我回去,現在就給我回家去。什麼拜師不拜師的。」田嬸氣急敗壞地吼道。
  
  「你先聽聽兒子怎麼說的吧。」田大富倒是有些驚訝於自己一天到晚只知道貪玩的兒子,啥時候這麼執著地要求做一件事了。偷眼看看院子裡面依然面無表情剝著狐皮、兔皮的林司曜,以及臥躺在他腳邊的那兩隻瞇眼補眠的大狗,似乎摸到了一點頭緒。遂制止了自己婆娘繼續無理取鬧。
  
 「爹,我要拜林大哥為師。」田大寶跪得直挺挺地說道,不是懇求,而是陳述。
  
  「為啥?」田大富一時沒會過意,脫口而出地問道。
  
  「學林大哥的武功啊。等我長大了,我也要和林大哥一樣,去林子裡打獵,去城裡賣皮毛換銀子,這樣,爹娘就不會這麼辛苦了。」而且還可以娶到一個如仙子姐姐一般的漂亮姑娘呢。不過,這句話,田大寶可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說出口,還是留著自己心底慢慢偷笑好了。哼,看以後狗子他們不嫉妒死我。
  
  田大富與田嬸聽完都為之一震。特別是田嬸,一把抱住田大寶的身子,「好兒子乖兒子,是娘錯怪你了。」田嬸有些靦腆地自我檢討,隨即扯扯田大富的衣袖,示意他進去說說,別讓兒子繼續跪下去了。心下對於大寶想拜師學藝一事倒也不反對。當然,不是為了大寶說的要孝順爹娘一辭,而是希望他藉著學武,一來可以杜絕他整日亂竄,像個野猴子似的不著家,二來也暗暗希冀,若真像林司曜這般武功大成,說不定就能化了他後腦勺上壓迫神經的淤血塊呢。
  
  田大富自是見過林司曜的輕功的,一個縱躍,就可以飛出幾丈幾十丈遠。聽說一柱香的時間就能往返一趟城裡。這樣的頂尖高手,雖然不明白他怎麼會甘於屈居在繁花鎮這個雖然依山傍水、美麗寧靜卻偏遠無名的小鎮裡。許是高手總喜歡特立獨行吧。
  
  「幹啥?還不進去,真要咱兒子跪上一天啊。」田嬸見田大富皺著眉杵在門口,卻遲遲不見他進去,急得推了推他。
  
  「咳咳……」田大富無奈地進了院子,清了清嗓子,「那個……大兄弟……」
  
  林司曜不等他繼續說下去,手頭的皮毛都已全數剝離了物身,逕自起身,將那堆血淋淋的皮毛收入了大木盆,打算待會拿去河裡漂洗去臊,隨後來到水缸旁舀了幾瓢清水洗淨了雙手。
  
  這一系列動作下來,杵著的田大富也好,門口的田嬸、跪著的田大寶也罷,都是眼珠子隨著林司曜的舉動而滴溜溜地轉,直至林司曜擦乾雙手,抹去袖口上些許因剝皮毛而濺上的血漬。
  
  「那個……大兄弟……大寶他……」田大富搓搓雙手,不知該如何開口。門口幾人的對話,那林司曜又不是沒有聽到,要真想收大寶為徒,怎麼不吭一聲呢?既然對方沒有收徒的打算,自己這麼強行進來勸說又有什麼作用呢。
  
  這樣想著,田大富也沒再繼續往下說,只是一個勁地搓著雙手,有些無措地看看林司曜,又回頭看看田大寶。心裡直歎氣。
  
  林司曜逕自走到院門口,朝昂著脖子,跪得筆挺的田大寶,淡淡地說了一句:「一旦開始,可容不得你說放棄就放棄。」
  
  田大寶眨眨眼,好不容易搞明白林司曜說的話,欣喜地直點頭:「不放棄,不放棄,死也不放棄。師父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田大寶激動地憶著年初時去城裡看大戲學來的拜師一幕,邊說邊要朝林司曜磕頭。
  
  林司曜衣袖一佛,制止了大寶磕拜的動作,並運氣揮起了他,「今後不要動不動就下跪。」
  
  「知道了,師父」田大寶喜滋滋地站直身子,下意識地揉了揉已經疼到發麻的膝蓋,嘴裡連連應道。
  
  田嬸看著心裡聽不是滋味的。
  
  莫說自己這個寶貝兒子在家裡還沒遭過這種罪呢,如此乖巧的言聽計從更是從未有過的事。唉,真真是應了兒大不由娘的古語。只是,心智才九歲的大寶,真的吃得了練武的苦嗎?她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可是練功要吃苦的道理還是知道的。看那些在街頭賣藝的,哪個不是咬緊牙關死熬過來的?大寶……能行嗎?
  
  「行了,今天先回去吧,膝蓋好了再來。」林司曜這樣說著,轉身走到那堆沒了皮毛的野物邊,隨手拎起一隻野兔,丟給了還傻愣著的田大富,說了兩個字「不送。」就端起大木盆,穿過廚房往河埠頭走去了。
  
  兩隻狼崽翻開耷拉著的眼皮,掃過田大富手裡的野兔子,目光亮了亮,隨即想到林司曜的無聲威脅,只好又乖乖地合上了眼皮,曬著秋日晌午的太陽,繼續酣睡。
  
 「這……他爹,這是給咱們的?」田嬸指指田大富手裡的肥碩野兔,欣喜地問。
  
  「應該是吧。」田大富搔搔頭皮,提著那只野兔走出院子,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許是給大寶的見師禮吧。」
  
  「啥?見師禮?那我們得交束修嗎?」田嬸想到這個事,憂心忡忡地朝田大富問道。
  
  田大富一聽,掃了眼走在自己身邊,兀自傻樂的田大寶,隨後朝自己婆娘吩咐道:「趕明兒,你陪大寶一道去,按著學堂裡的規矩交點束修。」
  
  田嬸也只得點點頭,心裡則禁不住心疼。雖然兒子就一個,還是個心智有損的,可是,要她掏出幾十個銅子,還是有些捨不得呀。

  046今後的中秋年年一起過
  
  「收大寶為徒了?」蘇水瀲笑盈盈地看著他,終於把那副牽扯了她整整三天神經的鳳求凰完成了,心裡陡然輕鬆不少。替從河邊洗了菜回來的林司曜擦乾濕漉漉的雙手,柔聲問道。晌午時發生在院門口的那一幕,她雖然聽得不甚仔細,但相信他定能處理妥當,故而沒有收針出來,不過最後喜翠耐不住好奇,趴在窗口偷偷看到了結局,似是已經答應了田大寶的拜師請求了呢。」嗯。」林司曜點點頭,含笑地掃了她一眼,轉身挽起袖子,準備炒菜做晚飯。
  
  中午依然是勞嬸送來的飯菜。正在收拾皮毛的他,也沒拒絕勞嬸的好意。只是隨後讓喜翠回家時帶了只野獐子回去。
  
  雖然這次獵來了不少野物,兩隻狐狸,三隻獐子,一隻獾子,三隻野兔。不過,兩隻狼崽還是對自己的口糧非常寶貝的,幾乎沒有挪過位子,一直守在野物堆旁,只是,敵不過林司曜的強悍氣場,只好眼睜睜看著他搜刮去屬於它們的口糧,每送出一隻,它們的心就抽疼幾分。
  
  直至見到主人出了繡房,喜翠帶著完工的鳳求凰與肥壯的野獐子興高采烈地回了家,院門也就此上了栓,它們才放下了高度的警惕,撒嬌地圍著蘇水瀲討肉吃。它們想吃烤肉,不要吃昨日那種淡而無味的血淋生肉了啦。
  
  蘇水瀲在桌上擺好碗碟,看著熟練地炒著蒜泥野茼蒿的林司曜,蘇水瀲有些不解,當初還聽他說過不怎麼善農活會廚藝,可是看這架勢,似乎很精通呢。
  
  蘇水瀲心下羞愧,似乎真正不懂農活廚藝的,好像就只有自己呢。
  
  「又發呆?」林司曜將炒好的茼蒿端上桌,見她愣在桌邊不知在想什麼,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好笑地問道。
  
  「呀」蘇水瀲嚇了一跳,回神羞澀地撫了撫散了幾縷髮絲的凌雲髻,偷瞟了眼再度回到灶台爆炒兔肉的林司曜,慢慢挪到他身邊,「阿曜……」
  
  「怎麼了?」林司曜將翻炒透的兔放上調味料,蓋上鍋蓋打算燜上半小時。回身拉過蘇水瀲,走到桌邊,按她坐下,自己則坐在她對面,剝著手裡的蒜頭,打算明日醃製用。
  
  蘇水瀲剛要撈過幾個蒜頭,學他剝去表皮,卻被林司曜給制止了,「這些我來就好。」他不想她柔嫩馨香的小手沾上這些刺鼻難聞的氣味。
  
  「阿曜……」見他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讓自己碰,蘇水瀲有些委屈,難道自己在他眼裡就這麼沒用嗎?「家裡的事,我也該有份的。」她的語調裡似有憤憤不平。
  
  林司曜聞言,抬眼卻見她略略泛紅的眼眶,才知自己適才的舉動讓她誤解了。
  
  放下手裡的蒜頭,擦淨雙手,蹲在蘇水瀲跟前,「水瀲,我沒有其他意思,這些,味道著實不好聞。不信,你聞聞……」林司曜舉起自己的雙手,湊到她鼻尖,見她蹙眉不語,低笑著摟過她,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擁著她,將頭埋在她肩窩,柔聲解釋:「我不想你的雙手,沾上這麼刺鼻的味道。何況,這些事,我足夠應付,也喜歡應付。」
  
  「真的……喜歡嗎?」蘇水瀲聞言,抬起頭,撞入他深幽如墨的眼底,不由自主地輕問出聲。
  
  「只要在你身邊,做什麼都喜歡。」林司曜第一次鄭重而明白地袒露心聲。她,是他這輩子永遠都放不下的心頭結。婚前的懵懂而歡喜,婚後的確信而執著,他,已然徹徹底底地陷入了她用心編織的柔情之網,掙脫不得,也不願掙脫。
  
   「今天一起進趟城吧,想想有什麼需要買的?」一夜溫馨纏綿,好睡到天明,林司曜摟住正要起身的蘇水瀲,讓她趴在自己身上,揉著她順滑的秀髮,低啞地提議。
  
  「好。就快中秋了,咱們買些陷兒、砂糖,回來做月餅可好?」蘇水瀲把玩著他胸口的一枚墨色玉牌,興致勃勃地建議。
  
  「月餅?你會?」林司曜雙手撐在腦後,看她饒有興致地研究著自己這枚自小不離身的玉牌,含笑問道。
  
  蘇水瀲愣了愣,隨即老實地搖搖頭,「不會。不過可以學呀。」
  
  「我可不會,中秋,呵……不曾特別過過。」林司曜抬眼盯著床頂的紗帳,低低說道。對他們殺手而言,一年不過一個節日,那就是過大年。只有那一天,他們才有機會放下心防,安安生生地吃頓年夜飯,是,僅僅只是年夜飯,而非團圓飯。他們,幾乎都是孤家寡人,像他如今這般靜謐愜意的生活,堪稱不可能。
  
  「阿曜……」蘇水瀲自是聽出了他話裡的低落,將臉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柔聲安慰:「今後,我們每個中秋都一起過。」
  
  「好。」林司曜收回目光,低聲允道。伸手撫過她柔滑細膩的臉頰,與自己粗糙帶繭的大手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些日子,你辛苦了。」蘇水瀲捧著他的大手,貼在自己臉頰,輕輕磨蹭著歎道。
  
  「我說了,為你做這些,甘之如飴。」林司曜說著的同時,一記翻身,將蘇水瀲壓至了身下,忍不住腹下的悸動,再度將她整個的吞吃入腹。
  
  繁洛城這些天也很熱鬧。距八月十五中秋只有三天了,賣各種物什的小攤小販都擺上了各個街頭小巷。
  
  林司曜帶著蘇水瀲趕至繁洛城時,已近晌午了。為此,一路上,蘇水瀲的耳脖子都沒有停止過燙意。真的是太瘋狂了。她與他,竟然在天光大白的早上,再度耗了許久時間在床上,且遲遲起不了身。
  
  「累嗎?要不要先找個茶館歇歇?」林司曜在距城門口一里地左右放下了她,見她臉色潮紅不退,神色又有些怪異,還道是她被自己折騰壞了,遂柔聲提議道。
  
  「我沒事啦。還是先採買物什吧。萬一散集了,豈不白來了。」蘇水瀲使勁拍拍自己依然滾燙的兩頰,朝林司曜淺笑著說道。
  
  林司曜拉下她拍個不停的小手,握在手心,刻意放緩腳步朝城裡走去。

  047趕集
  
  聽說中秋節晚上還有點孔明燈的節目,我們回去也做一個好不好?」蘇水瀲見路過的行人有些手裡捧著製作孔明燈的材料,也興奮地朝林司曜提議道。
  
  林司曜含笑地點點頭,只要她喜歡,有何不可。
  
  隨後,兩人對照著蘇水瀲記在紙上的需要採買的各類物什,一家一家地買起來。
  
  「水瀲姐……水瀲姐……」
  
 蘇水瀲與林司曜一起回身,見喜翠正喘著粗氣從數十米外的街口朝他們奔來。
  
  「喜翠?」蘇水瀲不解地看著彎著腰,喘著大氣的喜翠。她不是應該去交繡品了嗎?
  
  「水瀲姐……呼,好累好累……」喜翠好不容易緩過氣,拉著蘇水瀲欣喜地匯報:「水瀲姐,你不知道,那副鳳求凰,繡樓很滿意,老闆娘還額外賞了我一兩銀子呢。給,這是你的。要不是你,我壓根就完成不了。」喜翠邊說邊從縫在腰帶上的貼身荷包裡掏出二兩銀子,捧在手心遞給蘇水瀲,嬌憨地說道。
  
  「傻丫頭,說了是幫忙,怎可收你的銀子,這些,你自己好好保管著,可是要準備嫁妝了呢。」蘇水瀲笑著搖搖頭,讓她收回手裡的銀子。「好了,這裡人多眼雜的,快收回去。」
  
  「可是……」喜翠急急地搖頭,執意要蘇水瀲收下,「我……我怎麼收得下這麼多。又不是我一個人完成的。若沒有你……」
  
  「好了,你若是這樣,下次可就不許上我家門了哦。」蘇水瀲佯裝生氣地威脅喜翠。心下卻對這個丫頭多了較之以往的客氣多了一分真心的結交。從前的她不善交際,但不代表她沒有交識閨密的意願。如今的她,拋卻了「蘇繡之家」嫡長孫女的高門光環,自然是願意多多結**心的同齡女子。
  
  「水瀲姐……」見四周多了幾個駐足圍觀的人,只得靦腆地收起了手心裡的二兩銀子,真誠地致謝:「謝謝你,水瀲姐。」謝謝她捨棄新婚的頭三,對自己鼎力相助,謝謝她不計得失,只因之前答應了幫忙,就絕不再收銀子。這些,是自己遠遠做不到的吧。喜翠緊了緊握拳的雙手。既然決心向她學習,這些,也是自己今後要重視的吧。
  
  「咱們是朋友不是嘛」蘇水瀲笑盈盈地說道,「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嗯。」喜翠聞言,欣喜不已,使勁點點頭。她把自己當做了朋友。與有榮焉
  
  「對了,我們還要採買些物什,你呢?有什麼要買的嗎?」蘇水瀲想起自己還沒完成的的任務。
  
  「我娘與我一道來的,現在應該還在肉攤,那我先去找她了。」喜翠一聽蘇水瀲的問話,才想起在肉攤等自己的勞嬸,也就不再繼續拉著蘇水瀲嘮嗑了,急忙別過兩人,往肉攤方向跑去。
  
  「喜翠是個好姑娘。」蘇水瀲望著喜翠遠去的背影,笑著說了一句,希望能找到疼她一輩子的良人。就像自己身邊的男人一般。回頭偷偷掃了眼身旁的林司曜,俊朗挺拔、劍眉星目的他,吸引了路過的各色女子而不自知呢。
  
  這樣想著,蘇水瀲彎了彎唇角,柔聲說道:「阿曜,咱們也走吧。」
  
  「嗯。」林司曜含笑應道,將她滑落耳際的幾縷秀髮捋至了耳後,將她緊緊護在身側往下一個目的地走去。
 
  去了布店買了兩匹縫製冬衣外袍的厚棉布。
  
  一匹是黑色,是她給他選的。雖然不願意他穿得過於灰暗,不過冬衣嘛,顏色深些也耐髒不是。更何況,她不可否認的是,黑色穿在他身上是最貼切最自然的,似乎這麼深重的顏色天生就是為他而生的。
  
  另一匹是櫻紅,是他給她選的。就像是熟透了的紅櫻桃,讓他禁不住聯想到自家門前那棵高大的櫻桃樹上結出的果實,算是她與他得以順利成就此段好姻緣的媒頻吧。他唇角輕揚。
  
  隨後是雜貨鋪,補足了缺失了顏色的各色線團,又添了幾枚足夠縫製皮毛的粗針。林司曜已與她說了那些剝下來正晾曬著的皮毛的用途,說是給她做坎肩護膝之類的過冬物什的。她開心地接受了,也打算給他做一套。只是這樣一來,接下來的時間,她又有好一陣子要忙了。與喜翠一道去繡樓接活計的計劃,只好再拖後幾日了。想著家裡剩下的十餘兩銀兩,應該足夠他們倆過完整個冬季以及順當進入來年的期盼吧。
  
  一開春,宅子名下的兩塊地就需要松土播種了,也就意味著來年,他們倆就有豐足的口糧與製衣的棉花了,當然,這還得需要老天爺的厚道。若是來個水災旱災之類的天災,他們的希冀也就落空了。
  
  蘇水瀲惦記著林司曜說的,沒有過過中秋,沒有嘗過月餅的事,拉著他去了點心鋪。
  
  本想買些月餅餡兒回去自己嘗試著做月餅的。不想人家店裡只售月餅,不單賣餡兒。還說這餡兒家家婦人都會做,不好做的是需要烘烤的月餅。若是家裡沒有烤爐,就沒法做。
  
  蘇水瀲聽點心鋪的小二說得有理,再想想自己與林司曜連月餅都還不會做呢,更遑論專烘月餅的烤爐呢。誰知道勞嬸她們是不是自己做的,說不定也是買地呢。
  
  索性就買了九隻,豆沙、棗泥、雜仁三種餡兒,每種三隻。又稱了一斤桂花糕,一斤果仁糕。一共花了她一兩多銀子。心下對於親手學做這些米糕點心的願望,更加迫切了。
  
  最後去了趟米面鋪,量了五十升大米,五十升麵粉。林司曜一隻手就輕鬆地拎起兩隻在蘇水瀲看來絲毫提不動的米面布袋子,走到街口外,攬過她,就往家裡奔去。
 
  「咦,那不是……」蘇水瀲與林司曜剛離開街口,轉角處輕輕盈盈走出來的紫衣女子頓時駐足,望著逐漸走遠的兩人久久沒有移步。
  
  「快些呀,婉姐姐,再不走,王公子身邊的位置又被方家那倆個臭丫頭佔去了。」幾米外,同樣一個打扮精緻,衣衫美艷的年輕女子語帶焦急地回頭召喚。看著日頭高昇,詩社的聚餐時間就要到了。再不走,就要錯過與城主兒子近距離交流的機會了呢。
  
  陸婉兒這才回過神,沒錯,她,陸家千金陸婉兒,再度遇到了這個令她一見就傾盡芳心的冰樣男子。
  
  這個方向是通往城外的,莫非,他只是附近村落裡的農戶?怪不得自己再三打聽,都沒有獲取有關他的任何消息。可是,看他那張讓自己幾欲發狂的冷峻帥氣的臉,以及那具讓自己心潮澎湃渴望融在他身下的高大挺拔的身軀,絲毫看不出來他只是個普通農戶呢。再說了,農戶又怎麼了。想自己爹不就是從什麼繁花小鎮出來的嘛。大不了,讓他也與她爹一樣入贅陸家嘛。
  
  心下思定,陸婉兒揚起嬌艷的唇角,壓根將林司曜身側的蘇水瀲忽略了個透徹。在她心裡,沒有男人不愛她這副傲人的身姿,這張嬌艷的容顏。再加上她陸家大富的門庭,會有男人,特別是區區鄉下農戶,會斷然拒絕她的要求。這是不可能的。她再一次滿心確信。

  048束修
  
  八月十五的清早,蘇水瀲收拾好臥房,正要去廚房幫林司曜做早餐。
  
  說是幫忙,無非是擺擺碗筷,遞遞物什之類的,林司曜從不讓她真的下廚,從搬來後至今,她只下過一次廚,炒過一次菜。
  
  換言之,
  
  頭三天因為忙著幫喜翠趕刺那副鳳求凰,她只得將家裡的活計統統壓到了林司曜頭上,可是,後來她才發現,即使她閒下來了,林司曜也從不讓她的手輕易下水。無論是洗衣服,洗菜,還是洗被褥,洗雜物……,都是他全權包圓。
  
  好幾次想抗議,都被他一個眼神給駁了回來。
  
  唔,好吧,白天不行,那就晚上吧。在兩人纏綿悱惻時,她羞紅著脖頸,執意要他答應自己的要求,結果咧……被他一一吞入口裡,連同她整個身子,吃干抹淨末了還被他戲謔道:「明天再接再厲?」
  
  噢……就這樣,爭取了四個晚上,蘇水瀲蘇大小姐就放棄了晚上的計劃。
  
  實在是——嬌弱如她,怎敵得過他的勇猛強悍呢
  
  再者,目前這樣的分工狀態對她來說,明顯是太輕鬆不是:只需負責整理房間,打理兩人的穿著就好,其餘的,都是林司曜一手攬下。
  
  只是她心疼他太辛苦,才想與他分擔的嘛,誰知道……既然他這麼不客氣地對自己上下其手,吃干抹淨了,她也就不客氣了,哼哼別以為大家閨秀不能使性子了,現在的她可是他的妻呢,自然有使性子的資格了不是?
  
  「師娘——」院門口傳來的一聲呼喚,生生止住了蘇水瀲邁往廚房的腳步。
  
  「大寶?」她訝然地看向來人,隨即釋然。
  
  如今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喚她師娘的,除了田嬸家的活寶少年田大寶之外,還能有誰?
  
  「大寶?用過早飯了嗎?」蘇水瀲朝縮在院門口小心翼翼且不敢貿然進來的田大寶招招手,柔聲問道。
  
  「吃過了。師娘……我師傅他……」田大寶拽著衣擺,朝院子裡東張西望了好一陣,沒有看到林司曜的身影,眼底流露出既失望又鬆了口氣的矛盾情緒。
  
  「先進來吧。」蘇水瀲自是明白他的心思,失笑地招手示意他進來。
  
  自家的大門,自一早上林司曜帶著小純或是小雪出去訓練回來後,就虛掩著院門不再上栓了,直到夕陽落山才上栓落鎖。似乎從不擔心會有什麼不懷好意的人進來搗亂似的。
  
  不過既是林司曜這麼做,蘇水瀲當然也不怕。家裡有他在,她就從不擔心安全問題。何況,她掃了一眼那兩隻正舒展地躺在院子中央,愜意地曬著秋日的暖陽的狼崽。每天早上輪換著被阿曜帶出去訓練,看上去,越來越有大狼的威猛了呢。有他們看家,哪裡還有不放心的。
  
  田大寶有些羞赧地小步挪了進來,跟在蘇水瀲身後進了廚房。
  
  「師……師傅……」田大寶一見灶台前那個挽著衣袖,正盛粥夾饅頭的男人,瞪圓了雙眼,這不是自己師傅嗎?師傅……他?怎麼像個娘們兒似的在灶台前做飯呀?
  
  再偏頭看看身側這個除了進門後拿了兩雙筷子放到飯桌上後啥都不做,只一味笑盈盈地看著師傅等開飯的師娘,田大寶的腦子裡霎時亂了亂了……
  
  「膝蓋好了?」林司曜三口兩口喝完碗裡的稀粥,眼也不抬地問了一句。
  
  蘇水瀲正要抬頭問他是什麼意思,卻被他塞到自己嘴裡的一小口玉米饅頭堵住了欲要問出口的話。
  
  「好了,師傅。」坐在廚房門邊的田大寶自是明白林司曜這句話的含義,點點頭應道。隨之而來被師傅喂師娘吃饅頭的這一幕驚呆地差點沒掉下巴。誒?師傅……師娘不是大人了嗎?大人還需要喂嗎?想自己老娘都不會再喂自己吃飯呢。
  
  蘇水瀲無意間抬頭,正看到田大寶呆呆地瞪著自己的表情,忍不住想到幾秒之前被林司曜餵食的一幕,禁不住兩頰發燙,「下次別這樣啦……」
  
  「別怎樣?」林司曜明顯裝糊塗,嘴裡一本正經地問著,手上餵食的動作照舊。
  
  「張嘴。」他清冷低沉中透著些許愉悅的聲調,令她有些愣神,不由自主地聽他的話張嘴,再度餵食成功。
  
  「林司曜」她回神後,鼓著腮幫子忍不住羞惱地低吼。
  
  「呵呵……」林司曜輕逸笑顏,同時揉了揉被她挽地一絲不苟的凌雲髻,飄下了幾縷馨香的髮絲,被他輕輕掛到了她白嫩無暇的耳後。
  
  「我帶大寶去河岸,這裡等你吃完我會來收拾。你不許動手知道沒?不然……」林司曜說到這裡,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她當然知道那個不然後面是什麼意思。剎那,不僅雙頰紅暈不減,連同耳根脖子也緋紅一片。這個男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正經了,居然敢大白天地與自己……這算是**嗎?哦,老天還是在有第三人在場的情況下呢。
  
  目光送走了嘴角輕揚眉頭舒展的林司曜,與一臉驚詫不減,眼神迷茫不解的田大寶,蘇水瀲捧著臉頰羞得幾乎不能自己。不過,這樣的感覺真不壞。甚至是……很幸福哦,老天她也變壞了嗎?

  「水丫頭?」
  
  田嬸上門時,蘇水瀲正乖乖地吃好早飯,將碗碟收在洗碗盆裡,擦淨桌子,洗淨雙手,然後回到書房,打算畫些繡樣。兩人的冬衣要放上日程了。
  
  「田嬸?你來看大寶嗎?阿曜帶他在扎馬步。」蘇水瀲指指書房南窗,從這裡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河岸邊的草地上,林司曜與田大寶兩人,一個負手而立,一個半蹲著練習扎馬步。
  
  「呵呵,咱家這個臭小子呀,一碰上你家阿曜,渾身的倔驢氣都沒了。」田嬸站在窗前張望了半晌,隨即笑盈盈地從懷裡掏出幾粒銀裸子,約莫有五百個銅子。
  
  「來,丫頭,田嬸也不與你們客套。這些,算是大寶的束修。別嫌棄。」田嬸拉過蘇水瀲的手,邊說邊將銀裸子塞到蘇水瀲手心裡。
  
  「不不不,田嬸,你這是做什麼?阿曜收大寶為徒並非為這個。」蘇水瀲搖搖頭,執意不肯收。並非她嫌棄少,而是這幾粒銀裸子,在田嬸家裡可以稱得上是必不可少的貼用,她是絕對不會收下的。相信林司曜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靠收徒來賺取銀子。
  
  「丫頭,你聽我說,我與孩子他爹已經商量好了,這些,就是給咱們大寶學武的一年束修。我知道,這些比起外頭那些學徒費來說,是不算多的。可……」
  
  「田嬸,我是不會收的。你若執意要給,就去交給阿曜吧。」只是,阿曜應該也不會收就是了。蘇水瀲搖搖頭,堅決沒有收下這些銀裸子。
  
  田嬸吶吶地收回蘇水瀲塞到她手裡銀裸子,心裡也不由地鬆了口氣,她不收意味著林司曜也肯定不會收。這些銀裸子自己依然可以存起來給大寶將來傍身用。
  
  自己這個心智不健全的兒子啊,不知道還會不會如大夫所說的化淤恢復。若是一直停留在九歲的心智,將來還有哪家的閨女願意嫁給他為妻啊?只能趁自己和大富還幹得動,多積蓄些銀兩下來,以備他將來無依無靠了可以用。
  
  只是,這拜師了卻不交束修,又覺得過意不去。
  
  這樣想著,田嬸與蘇水瀲說了一聲,就往穿過堂屋,沿著青磚小道往河岸邊的草地上走去。不管心裡捨不捨得這幾粒銀裸子,大寶拜師學武是真真實實的事,可不能耽擱了。
  
  果然……蘇水瀲倚在南窗前,看到田嬸被青著臉的林司曜趕回主宅方向的一幕,忍不住搖頭輕笑。
  
  「閨女……」田嬸有些黝黑的臉龐上泛著明顯的紅暈。回到堂屋,田嬸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蘇水瀲侷促地笑笑:「閨女,既然你們不肯收,那我就不再堅持了。這樣,今個兒正好是中秋,要是不嫌棄的話,中午上咱家吃頓便飯,也算大寶正式拜師吧。你們就別開火了,啊?」
  
  「不用的田嬸,我們有準備菜……」蘇水瀲指指供在炕上几案上的果子點心,「瞧,我們還打算供奉一下的。」
  
  「那不也是晚上的事嘛。就這麼說定了,啊?中午你與阿曜一定要和大寶一起來,不來就是瞧不起你田嬸我了。那我先回去拾掇拾掇。別送了,忙去吧。」田嬸邊說邊碎著步子往院門走去。
  
  她心裡有著滿滿的羞愧。看人家蘇水瀲夫婦對大寶拜師不僅分文不收,還第一天就開始這麼認真地教導,自己卻還想著如何少付點束修。真真羞煞了她的老臉。
  
  決定回去做點上得了桌面的吃食出來,對了,橫豎大富今天沒有上工,待會讓他去河塘裡捕兩尾魚上來添菜。
  
  蘇水瀲看著迅速消失在院門口的田嬸,失笑不已。不過,既然田嬸執意邀請她與阿曜前去田家過中秋,也不能佛了她的好意吧。倚在堂屋門上思忖了片刻,隨即去廚房準備些帶去田家過節的伴手禮。

  049中秋
  
  「怎麼了?」林司曜回到廚房,見蘇水瀲似是在整理食品櫃,飯桌上堆了好幾包前幾天從集市上買來的點心、糖果。
  
  「哦,阿曜,田嬸說中午讓我們去她家吃飯,一起過中秋,也想謝謝你收了大寶為徒。」蘇水瀲見是林司曜,淺笑著解釋道:「我想,若是我們不去,她肯定會再來邀請,索性就挑些糕點果子,待會帶去,兩家一起過節也熱鬧些。」
  
  林司曜挑挑眉,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也不說好或是不好,只是轉身來到洗碗盆前,端起盆子出了廚房。
  
  「阿曜?」蘇水瀲有些不解,擱下手裡收拾著的點心,跟著林司曜出了廚房,看他利落地清洗著碗碟,吞了吞口水,走到他身邊,低低問道:「阿曜,你不願意去是嗎?若是不想去,那我們就不去。讓大寶帶些糕點果子去就好了。」
  
  「不是。」林司曜搖搖頭,簡單地回了她一句。
  
  「那……」蘇水瀲眨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見他挽起的袖子似是要滑落到水面,連忙替他捲了起來。
  
  林司曜洗碗的手頓了頓,隨即低低說道:「你答應要陪我過中秋的。」帶著從未有過的依賴味。他如實控訴她的說話不算話。
  
  是她主動開口答應他的,要陪他過中秋,將來的中秋節也要年年一起過。他只是希望他第一個中秋節,與她兩人安安靜靜的沒有其他人打擾的過。不想與其他一些不相干的人一起。即便她也在場,那也讓他不舒坦。
  
  「咦?我沒說不陪你過呀。」蘇水瀲這才明白他剛才突然轉身不理她的原因。
  
  「真正的中秋節在晚上,在月下,賞桂對飲。瞧,我連桂花釀都買好了。不過這裡的桂花釀不如……醇香,下次我們自己釀些嘗嘗可好?」
  
  昨日,她特地托進城趕集的勞嬸給自己帶來了一小罈子桂花釀,趁林司曜在前院菜地裡忙活的時候,忍不住偷偷開啟了一點點封口聞了聞,雖然確實是桂花釀的味道,卻遠遠不如從前在蘇家大院裡嘗過的本地桂花釀香醇。就想著何時學書上的釀酒步驟,自己也來釀些美酒佳釀出來。
  
  她挽好他的衣袖,將已經清洗乾淨的碗碟晾在葡萄架下的竹筐裡,待乾燥了再收入廚房的碗櫃裡,這樣省得發霉長菌。
  
  見林司曜依然有些發愣,好笑地碰了碰他的手臂,這個男人,居然也會有走神的時候呢。
  
  「怎麼啦?還是不想去嗎?嗯,那就不去。那我們中午吃什麼?」她輕輕搖著他的手臂,帶著嬌憨的神情,讓剛回神的林司曜下腹驟然發緊。
  
  「你說……」他低啞地開口,「晚上就我們倆人過中秋?還準備了桂花釀要與我對飲?」他還在回味她剛剛說的話。有些不敢置信她說的要與他對月共飲,她的酒量如此差勁,不怕三杯下去就倒地不起嗎?
  
  哦,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什麼時候買來的桂花釀?該死居然連他都不知道。
  
  「沒錯,還有專程買來過節的月餅、咱們昨天就裹好的湯團哦。都是為晚上準備的呢。」蘇水瀲笑盈盈地看著他。
  
  林司曜有些不自在地轉過頭,剛爬上臉的紅暈被他一個運氣而徒然化散了。
  
  「阿曜?」蘇水瀲揪著他的衣擺,心裡覺得有些好笑,這個男人居然在害羞呢。雖然臉上的紅暈不明顯,而且馬上就消退了,但是她能確定他剛剛有在害羞。
  
  「我去看看大寶。」林司曜找了個借口,疾步往南院走去。
  
  「那中午……」她強忍著笑,追問道。
  
  「隨你啦。」遠遠傳來他依然有些彆扭的答案。忍在眼底的笑意終於化作「噗嗤」一聲,清脆地洋溢在陽光下。
  
  原來,他是個這麼可愛的人呢。蘇水瀲遠遠看著南院河邊督促大寶扎馬步的林司曜,臉上的笑顏一直未退。
 
  「來來來,兄弟,再滿上。咱客套話也不多說了,大寶交給你,咱放心。」滿臉潮紅的田大富拉著林司曜拼起後勁十足的老干白。
  
  「他爹,你淨拉著阿曜灌酒做什麼,來,阿曜,水瀲,嘗嘗咱自家養的雞,雖然還不足一年,不過嫩雞有嫩雞的味道,快嘗嘗。」田嬸熱情地夾了兩個雞腿,分別擱在蘇水瀲和林司曜的碗碟前,示意他們倆嘗嘗。
  
  「娘……」田大寶看著雞腿,心疼地要命,不過還是強忍著吞了吞口水,對林司曜說道:「師傅,師娘,趕緊吃雞腿,我娘燉的雞可好吃了。趕緊吃。」吃完好讓他死心。他餵養了大半年的雞仔呀,本來就算吃不到半隻,啃隻雞腿那可是他的專屬權利。可是如今……唔,不能想了,不能想了,雞腿給師傅師娘吃,他該高興才對。怎麼可以這麼小心眼呢。師傅還要傳授自己高強的武功呢。
  
  蘇水瀲看著大寶嚥著口水無比眼饞的樣子,頓覺好笑,剛想夾了田嬸分給自己的這隻雞腿送到他碗裡,卻被林司曜壓住了筷子,「你自己吃。」他夾了他那塊遞到了大寶碗裡。
  
  「這怎麼好意思……大寶……」田嬸急地想夾回去,卻見大寶已經忍不住啃了一口,氣急敗壞地低吼。
  
  「咦?這雞腿啥時候到我碗裡了?」田大寶聽見自己老娘低吼,才回過神,發現自己碗裡果真有隻雞腿,還被自己啃了一口。他愣愣地抬頭看向對面。完蛋師傅碗裡的雞腿竟然被自己啃了?嗚嗚嗚……自己啥時候搶過來的呀。
  
  「沒事。讓他吃。長身體。」林司曜淡淡地說了一句,壓下了田嬸欲要爆發的怒火。臭小子,要拜師的也是他,拜了師不知道好好孝敬師傅,啃師傅雞腿的也是他,都快十三歲的半大小伙子了,做出的事還這麼丟人這副德行還成天想著娶漂亮媳婦,難哦,不是難,是絕無可能
  
  「師傅……」田大寶弱弱地喚了林司曜一聲,眼裡閃過一絲晶瑩,隨即將腦袋幾乎埋入了飯碗,啃起雞腿,扒起米飯。林大哥……師傅……我知道你是面冷心熱的好男人。你放心,我會聽你的話,好好學武,將來與你一樣。呃……學師傅一樣做什麼?娶美嬌娘嗎?
  
  若是林司曜知道田大寶的心聲,想必會從椅子上跌落在地吧。面冷心熱?說他嗎?風瑤閣曾經的金牌殺手?那是侮辱他吧。只不過是不想收下的徒弟在日後的訓練中因體力不濟而拖延他既定下的計劃吧。
  
  「水瀲姐,大寶叫你師娘,那我還能叫你姐嗎?」田妞吃到一半,突然想起這個輩分問題,忍不住想笑。換言之,若是自己叫姐,大寶叫師娘,大寶豈不是要喚自己娘字輩了?可是,水瀲姐又叫自己娘是嬸,哦,好混亂哦。
  
  「噗嗤」,性子活潑的田妞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妞兒……你這孩子混說什麼呢」田嬸愣了愣,方才明白自己女兒在說什麼,想想也有些好笑。
  
  蘇水瀲看看身側端坐的林司曜,眉眼彎彎。是呀,身邊這個男人也才不過二十出頭吧。具體年齡,居然兩人都沒有彼此過問過唉。
  
  幸而不在民國的蘇州,結婚前不僅需要知曉雙方的五行八字,還要在《聞訊》上刊登詳盡結婚喜訊,包括名字,性別,年齡,若干證婚人,基本家狀況……總之,絕不會是如今這般稀里糊塗的就是了。
  
  想到這裡,蘇水瀲忍不住也「噗嗤」一聲笑開了顏,惹來林司曜若有所思的一瞥。忙收斂笑意正襟危坐。她似乎,越來越不懼他了呢。
  
  「阿曜,你今年幾歲了?」從田嬸家回去的路上,兩人慢悠悠地走在空若無人的村道上,徜徉在秋日的午後。蘇水瀲抿抿唇,不好意思地問道。
  
  林司曜朝她投來一記怪異的目光,夾雜著低柔的清冷嗓音說道:「成婚那日,不是告訴過你?」
  
  「咦?」有嗎?蘇水瀲眨眨眼,使勁回想著八月初八那日。可是,任她在腦海裡從頭至尾放映了一遍當日的場景,也想不起他何時告訴過自己有關他的年齡。
  
  「想不起來?」林司曜彎著唇角,湊到她耳邊,低語:「我在你身上的時候……」
  
  「呀——」她驚呼一聲,顧不得兩頰飛起的紅暈,忙不迭地伸手摀住他的唇,偷偷四下張望,幸而此時正是午時半刻,大多數村民都在家午歇,整條村道上竟然就只有她與林司曜兩人。
  
  鬆了口氣,這才鬆開手,正欲收回,卻被林司曜拉住了。被他裹在他的大手裡,拉著她慢悠悠地往西南首的家裡晃去。
  
  「阿曜……」太大膽了吧?蘇水瀲心底閃過「光天化日」的相關畫面,羞紅著脖頸,掙了一下沒掙脫他的大手。
  
  「別動。」林司曜低低一喝。目不斜視地盯著遠處那座白牆黑瓦朱紅柱的宅子——屬於他們兩人的家,突然心情很好,「我今年二十有三,十月初十生。你呢?」
  
  「我……我…十五…生日…三月初一…」十五是她謅的,生日則是她從前那個的。
  
  「這麼緊張做什麼?」林司曜拉著她,好笑地看著低垂著頭的她,「水瀲,我說過,我們已是夫妻。」
  
  「我知道。」她迅速點頭。她當然知道。她還記得娘親在夢裡的叮囑:要彼此知心,不要像她與父親那樣,疏離得壓根不像夫妻。

  050借酒吐醉
  
  兩人相攜回到家。在林司曜的執意要求下,蘇水瀲進臥房午歇。原本以為不會熟睡的她,醒來時,居然已經日頭西斜。
  
  靠坐在床頭,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忍不住嘀咕道:「真是越來越會睡了呢。」
  
  「醒了?」剛在堂屋坐下喝了杯茶的林司曜,聽到室內的動靜進來,含笑而問。
  
  「嗯。阿曜,你在忙嗎?」蘇水瀲見眼前的他已經脫去了外袍,高挽著袖子,利落的像是在做什麼活計。
  
  「嗯。」林司曜點點頭,同時唇角輕揚,卻不肯向她透露具體在忙什麼。
  
  蘇水瀲見狀也不急於追問。與他相處數月,成婚數天,也已漸漸摸熟了他的脾性。無論什麼原因,只要是他不願多說的,就一律以「嗯」作答。
  
  起身披上外衫,突然想到即將要繡的冬衣外袍,順便問他:「阿曜,衣衫上的繡圖,你有什麼喜好嗎?」
  
  她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圖案,之前的新衣,都是按著以前大哥喜歡的繡樣縫製的。如今,兩人既是夫妻,彼此的喜好總是要慢慢瞭然於心的吧。
  
  「都好。」林司曜拉她坐到梳妝台前,替她整好松亂的髮髻。
  
  「都好?沒有特別喜歡的嗎?」蘇水瀲透過模糊不清的銅鏡專注看著他。
  
  「沒有。」應該說是,他從不曾在意過衣衫上有什麼圖案。殺手最適宜的衣衫,就是通體玄黑的勁裝。即使是風瑤閣特製的服飾,那也只是在右臂上多了一個風瑤閣專屬的徽章——金絲繡成的兀鷹罷了。
  
  「阿曜……」蘇水瀲急急轉身,拉下林司曜的手緊緊握住。適才他渾身散發出的森冷寒意令她心慌。
  
  「我沒事。」林司曜摟過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輕輕撫著她纖瘦的背,安撫她因自己的憶昔而陡然慌亂的心緒。
  
  那些,都已是過去式了。如今的他,是林司曜,是她口裡的阿曜,而不再是那個江湖裡人人驚懼的殺神司凌了。
  
  當然,他也不會忘記風瑤閣。
  
  畢竟,那裡,曾是自他過去數十年間唯一算得上家的休憩之所。老閣主的救命與之遇之恩,他會銘記於心。新閣主的追殺與毀命之仇,他也會銘記於心。
  
  如今的風瑤閣與自己,算是恩怨兩清。他不會再回去,當然,若是那風清崖再拎不清現實地不肯放過自己,他也絕不會再姑息。
  
  命,還一次就夠。何況,他現在的命,是她的。
  
   「阿曜,這是……」蘇水瀲驚喜地看著北院櫻桃樹下新添的一張圓形石桌,桌面是由一塊大大的青石板整體打琢而成的,上面還雕刻著一副象棋圖譜。圍著石桌,擺著四張同樣材質的圓形石凳。
  
  「這就是你忙了一下午的原因吧?」她睥了他一眼,暗暗撇了撇嘴。居然還不肯告訴自己
  
  「想給你個驚喜罷了。」林司曜挑挑眉,怎的她不僅沒有多少驚喜,反倒是對自己很沒好氣呢?
  
  「是哦,看看你自己,手上都磨出這麼多水泡了呢。」她剛才在室內握住他的大手時就發現了。只是被他驟然變寒的情緒慌了神而忘了這遭事。現在一見眼前這套石板桌凳,方才記起來。
  
  「不礙事。」林司曜抽回自己的手,攬著她的肩,讓她坐在已經鋪了草編坐墊的石凳上,「這裡,我們晚上可以賞月對飲。」
  
  「就是因為這個,才趕著今日打造出來的嗎?」蘇水瀲心疼地拉過他的手。
  
  「當然不是。早在剛搬進來那天就想好了。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石板。」林司曜含笑看著她,感受她不經意間表現出來的憐惜。
  
  「就在這裡打琢的嗎?」她帶著懊惱地低歎。自己是睡死了嗎?他在院子裡叮叮噹噹地打造石桌石凳,自己竟然一點都沒聽到聲響。
  
  「不是。」林司曜搖搖頭,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解釋道:「昨日早上在秀峰山坳處發現的。自然是在那裡打的。剛剛只是搬回來安裝而已。」兩個晨練的早上,一個充裕的下午,足夠他完成這套堅固的青石桌凳了。
  
  「下次不許這樣了。有沒有這些有什麼要緊的,可是你……總之,不許這樣了……」她哽咽地撫著他手裡有些泛膿的水泡,心疼地幾欲落淚。
  
  林司曜歎息著將她一把攬入了懷裡。這個傻女人,居然為自己手上區區幾顆沒什麼所謂的水泡掉淚。看來,今後自己幹完活,還得好好檢查一番全身上下,免得她逮著由頭就掉豆子。
  
  他忍不住傾身,逐一吻去她眼角沁出的晶瑩,低低安慰:「真的沒事,水瀲。這些,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再大的致命傷都挨過了,這些,真的不算什麼。
  
  「那也不成。」她有些惱他的不重視:「以前是以前,現在不同了。」現在,他是她的夫君,是她要依靠一輩子的天。她不許他再對他自己的身體如此不在意。
  
  「哪裡不同?」他低低一笑,想聽她親口說。
  
  「當然不同了……」她剛想鼓起勇氣對他說之前想的那段話,卻掃到了他那雙滿含笑意的眉眼,未出口的話語頓時化為握拳的手,用力捶向他厚實的胸膛。
  
  「水瀲……」林司曜失笑地拉住她的手,在她唇角偷了個香,柔聲提議:「乖,咱們該準備晚上的物什了呢。」
  
  被他這麼一說,蘇水瀲才驚覺日頭早就隱入西山,已是黃昏了呢。東邊的天際隱隱得見一輪淡淡的圓月,在潔白的雲層與猩紅的斜暉交織下,忽明忽暗,忽隱忽現。
  
    在新置的石桌上,一一擺放好準備供奉的蠟燭、香鼎、月餅、果子。
  
  點燃長香與蠟燭,在幽靜的夜色中,顯得越加沉寂。
  
  林司曜拿來一對蘇水瀲放在書房裡備用的糊著宣紙的竹編燭罩,輕輕罩上那對被忽而風起而淌著燭淚的蠟燭台。頓感溫馨了許多。
  
  「阿曜,湯團好了,在哪裡吃?」蘇水瀲一襲絳紫的束腰羅裙,垂手立在廚房門口,脆生生地喚他。
  
  代表團團圓圓的棗泥湯團,是蘇水瀲前幾日從城裡回來時就想好要做給他吃的。
  
  本來想做麻心餡兒的,可惜臨時買不到芝麻,只能將屋後成熟的大棗搗碎了碾成泥,拌上勞嬸送來的紅豆沙,撒上黃霜糖,香噴噴甜絲絲的棗泥餡兒就做好了至於將糯米飯加涼開水稀釋,繼而和成一個糯糯的大麵團,再摘成小糰子來裹湯團,她不會,但是見過丫鬟們裹過。
  
  林司曜在她的言辭說明與裹爛了幾個湯團的現實指導下,迅速領會了要訣,不消半個時辰,就將一大團糯米面全數裹成了一大盤共計五十八顆不露餡、不歪扭,外形大小皆一致的完美湯團。
  
  這說明什麼?天賦嗎?蘇水瀲收起驚訝與些微的羞惱,鎮定自若地分送了一半給勞嬸,以此感謝她友情贊助的紅豆沙。隨後,在林司曜看不見的角落,無聲地咧嘴而笑:看來,殺手做起廚娘活來也是絲毫不遜色呢。
 
  「既是不善飲酒,就少喝些。」林司曜無奈地扶著有些醉意的蘇水瀲,示意她靠坐在木質長椅上。
  
  兩人吃完湯團,坐在石桌邊,對著明月舉杯共飲。果然,三杯桂花釀下肚,她就神態嬌憨,醉意朦朧了。
  
  「阿曜,你相信這個世上有靈魂嗎?」蘇水瀲仰頭看著天空中掛著的那輪渾圓皎月,低低訴道。
  
 「靈魂?或許吧。」林司曜也舒展身子仰靠在椅背上,伸手攬她靠在自己肩上。
  
  「呵呵……原來你也相信呢……真好……」蘇水瀲打了個呃,聞到嘴裡逸出的酒味,禁不住咕噥道:「這裡的桂花釀好難喝……」
  
  「以前也喝過?」林司曜訝然地低頭看向她。看她絲毫不像是會飲酒的人啊。
  
  「嗯……大哥喜歡品酒……大哥他……每到一處地方,就會把當地特色的美酒帶回來……遇上好氣氛……會邀我們一同飲幾杯……」蘇水瀲瞇著眼,腦海裡不由得想起從前與大哥品酒辨酒的光景,她有醉意,卻沒有完全醉。只是,藉著醉意,就不由自主地將深埋心底的話吐了出來。
  
  「水瀲……你以前的家庭……」林司曜將下巴抵在她頭頂,閉著眼輕問。他並不是想探聽有關她的家世,他只是怕,怕她突然有一天,回到她那高門大戶般的貴胄家族,那是他曾經不屑一顧卻又高攀不起的地方。
  
  「以前?不過是籠中鳥、井底蛙罷了……若不是娘親與大哥……我想……恐怕是連回憶都不會再有了……」蘇水瀲嚥下喉底湧現的苦澀。
  
  她從不知自己的存在,竟然給二娘與水灩造成了如此深的恨意,恨到要奪了她的繡品,甚至是她的命也不惜的地步。
  
  「水灩……我有個妹妹叫水灩……同父異母……我一直以為她最多只是耍耍小性子,發發小脾氣罷了……卻沒想到……」她哽咽地說不下去。
  
  想到在大室山甦醒後的驚恐無助,想到若是那大狼與白虎沒有兩敗俱死,想到若是沒有小純小雪,再想到若是沒有救下林司曜……那麼,是否意味著,自己很有可能死了不下百次?。

051月圓人更圓
  
  「以後,有我。」林司曜攫住她柔軟帶著桂花釀醇香的雙唇,印下他的承諾。以後,他必不會讓她再受一絲傷害。不管是誰,休想再傷她分毫。
  
  「嗯,謝謝……」她迷離著晶亮嫵媚的雙眸,抬眼笑對,望進他那雙幽深不見底的眼眸。
  
  「說了不許與我生份。」他再度低頭啃咬她的嬌嫩紅唇,似是懲罰,卻更像是諾言。是的,夫妻之間何須言謝?」我們回房。」林司曜戀戀不捨地離開她的唇瓣,伸出拇指輕輕摩娑,言辭卻是不容商量的肯定。
  
  「現在……不是還沒月上中天嗎?」蘇水瀲抬頭望望那輪尚未爬上樹梢的圓月,拍了拍自己的粉頰,試圖讓自己清醒些。
  
  「差不多了。」他可等不及了。誰說中秋賞月一定要正襟危坐、抬頭仰望的?床上不照樣可以?相信擁著她靠坐床頭,觀賞窗外那輪圓月的感覺會更好。
  
  於是,不再詢問小女人的任何意見,一把抱起她,瞬間縱入了臥房,將她安置在拔步大床上,迅速脫去兩人身上的衣衫,俯身壓上她……
  
  室內*光婍旎,窗外月色皎潔。
  
  兩隻狼崽見狀,搖頭擺尾地目送兩人離開後,歡喜地竄上了石桌,哦呵呵呵……桌上的美食都屬於它們的咯。
 
  「唔……」
  
  蘇水瀲醒來,伸手揉了揉額頭兩側的太陽穴,心下犯起嘀咕:不就才三杯嗎?想她從前與大哥品酒時,最多一次還喝過一小瓶呢,咳……當然啦,那是葡萄釀。並不能說明什麼。只能說,這裡的桂花釀後勁太大,讓她壓根想不起醉酒之後發生了什麼,以及……究竟是怎麼回的臥房。
  
  「醒了?」耳畔傳來林司曜低沉中帶著笑意的問候。雙手依舊纏在她身上,她的後背貼著他的前胸,雙腿被他鎖在他兩條修長精實的大腿之間。
  
  蘇水瀲紅著耳根,學對蝦一般縮著身子,盡量不讓自己的臀部貼近他的下腹。也羞澀的不敢回頭。天知道如今這般兩人身上均不著寸縷的狀況,她是頭一次遇到。
  
  以往事畢後,無論她是清醒還是已經昏睡過去,都曉得他會在清理乾淨兩人身子後,會幫她著上裡衣,而他自己也會套上褻褲。
  
  可是昨夜……該說是那罈子桂花釀惹得禍嗎?她越想越覺得羞煞。
  
  「水瀲……」他含笑低喚。知道她在害羞。這個小女人,從新婚至今,即使兩人之間的親密已經經歷過不下十次,她依然不敢面對自己的〞坦誠相見〞。
  
  「呀……林司曜」她忍不住低吼。紅暈也瞬間遍佈全身。
  
  他一個動作就扳轉了她那蜷縮背對的身子,情急之下只得以手抵住他的胸膛,鼓著腮幫子,雙眸瞪著他的臉,不敢四下亂瞟。
  
  「哈哈哈……」林司曜見狀委實忍不住,爽朗的大笑從他素來不多變化的臉上蕩漾開來,看呆了正對他臉的蘇水瀲。
  
  他,原來笑起來是這般好看呢
  
  蘇水瀲不由自主地伸手撫上他俊逸的笑臉。彎彎的眉眼,俊挺的鼻樑,飽滿的雙唇,以及……因大笑而綻放的兩顆酒窩。
  
  是的,這個素來冰澈清冷的殺手,大笑起來,竟然有兩顆可愛迷人的酒窩。
  
  「是這個原因嗎?」她情不自禁地道出了心頭突然閃過的猜測。
  
  「嗯?」已經收斂了燦爛笑容,只餘唇角笑意的林司曜,聽她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問,不解地挑挑眉。
  
  「平時不愛笑,是因為有酒窩嗎?」蘇水瀲捏了捏他的兩頰。企圖再看一眼那兩顆迷人可愛的小酒窩。
  
  「你喜歡?」他拉下她的小手,讓她環住他的腰身,而他的雙手則開始遊走在她光滑柔膩的身上。
  
  「阿曜……」蘇水瀲這才回神,羞澀地掙扎一番,宣告無果後,環著他腰的雙手改而撫上他身上無數道已然淡去的疤痕。
  
  新婚之夜就發現了他身上有著數不清的舊傷痕,他不說,她自是不問。但是,看著這些密密麻麻的疤痕,足夠她想像當時的觸目驚心。
  
  「很醜吧?」每每她輕撫這些疤痕,他都會自嘲式地丟出這麼一句。
  
  「不醜。」她如是說。是的,在她眼裡,這些疤痕,無關美醜。她只是沒來由地心疼,心疼他曾經遭受的苦難。
  
  「阿曜,那葫蘆裡的水喝了會有效嗎?」她第一次看到這些疤痕時這樣提議。
  
  「不知道。」他淡淡地說道。
  
  事實上,他當然知道那玉心仙髓的神奇功效。當初被她餵了一勺內服,抹了一勺外敷。經過數個月的調養,不僅絲毫感覺不出致命傷的遺留症狀,甚至連刺入胸腹的數個深刻劍傷也早已尋不見。
  
  「你嫌棄我?」他佯裝受傷地朝她質問。生怕她把那個壓箱底的葫蘆取出來逼自己服用。
  
  想到她曾將江湖人視之為聖品的玉心仙髓當做一般的祛疤藥在使用,他就忍不住想扶額而歎。
  
  「當然不是。」聞此言,她急急擺手,只是怕他自己看到了會難過罷了。
  
  「不是就好。以後不許對著這些早就沒有知覺的疤痕掉豆子。」他沉聲命令。
    
  「阿……阿曜……還不起身嗎?已經大亮了。」蘇水瀲不敢直視他炙人的眼光,眼神東躲西藏。
  
  「還早。」他賴皮地纏住她,不肯讓她起來。下腹的腫脹再度蠢蠢欲動。
  
  「可是,大寶不是還要來早練嗎?」明明聽到他昨日吩咐大寶,今日起若沒有意外,一律卯時整報到早練。
  
  「嗯。」他想到,同時也明顯壞了心情,早知道收了徒弟這麼麻煩,還不如不收。
  
  「親我一下。」他好心情地說道。既然不得軟香在抱,總得由她安撫安撫他強壓下的慾望吧。
  
  蘇水瀲羞澀地勾住他脖頸,拉下他的頭,在他唇上淺啄了一記。
  
  淺淺一啄明顯滿足不了他順勢待發的衝動。吮住她的唇瓣,趁她雙唇微微開啟的瞬間,舌尖一頂,探入了她的嘴,與之交纏嬉戲。
  
  「阿曜……」她趁著換氣的空擋,低低提醒。已經能聽到院門上的清脆的叩環聲了。
  
  「該死」林司曜低咒一聲。忍住慾望翻身而起。

  052備冬
  
  時間很快走到了大惠國豐慶十年的九月底深秋,距離蘇水瀲來到這個世界已整整半年有餘。
  
  田大寶跟著林司曜喚「師傅」也已足足一個半月了。除了基本的扎馬步,打長拳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課之外,他已經開始跟著林司曜正式練習起了輕功與劍術。
  
  練劍術用的鐵劍是田大富托勞嬸的大兒子勞永富打造的。雖然看上去沉重,削起來粗鈍,但田大寶依然喜歡得緊。據田嬸的戲謔之辭:他連睡覺,也是抱著它不撒手的。
  
  自從林司曜收了田大寶為徒後,早上帶著狼崽四處溜躂,偶爾獵捕些野物的任務也一併交給了田大寶。
  
  而他自己,則光明正大地擁著嬌憨的娘子睡到日上三竿,直至田大寶被狼崽半駝半拖著送回來。當然,肯定不是受傷,而是跑到虛脫。
  
  不過,這樣的情形維持不到一個月就漸漸開始改觀。田大寶不再是虛脫地被狼崽送回來,而是遠遠跟著狼崽奔回來,直至緊緊地跟著狼崽跑回來,再至氣喘吁吁地與狼崽同時到達。
  
  田大寶的成績是喜人且顯見的。
  
  他有副好根骨。林司曜早就看出來了。這就是他收徒的次因。沒有練武的根骨,再努力再勤奮,也只能打造一具強壯健康的體魄,卻達不到練武之人有心想往的大成。
  
  至於主因,當然是為了多一個人來保護她了。在林司曜的認知裡,除了蘇水瀲,他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田大寶想學日行千里的玄移步,他教;想學招式華麗的玄天劍,他教。只要田大寶想學的,他都傾力教。但是,日後,但凡她有任何安全上的需要,徒兒自當以命保護師娘。這是他提出的唯一交易條件。
  
  這期間,繁花鎮一年一度的秋收也在村民們的期盼中如約而至了。
  
  村長王更發找上了林司曜。
  
  原因無他,過了這季秋收,宅下的兩畝良田就要歸林司曜夫婦倆所有了。這不,收割完水稻、玉米、高粱、大豆等作物後,餘下的桿子需要清理,最關鍵的是,冬小麥、冬季蔬菜等也可以準備播種了。
  
  王更發曉得林司曜是個會武的,幹起農活來肯定也能一個頂兩。因此希望林司曜能幫他們家秋收,當然了,他們夫婦二人也會幫忙善後清理,並允諾送林司曜五百斤谷子,一百斤苞米。
  
  林司曜二話不說,欣然同意。
  
  倒不是因為王更發提出的穀物酬謝,而是為了春種時能找個懂農事的人指點他一二。
  
  是的,林司曜不懂農事。
  
  讓一個十來年只從事殺手行業的男人,不加學習熟悉,就能利落下地種糧,那是奢望。
  
  他不懂,所以他欣然同意秋收去幫工,不僅應了村長家,還主動找上勞家、田家,不為其他,純粹想熟悉秋收,熟悉各式農活。
  
  至於來年的春種,村長、勞家、田家已經白白受了他一個頂兩的恩惠,豈會袖手旁觀?自然是主動前來指點加幫忙咯。
  
  所以說,林司曜絕不是個肯做虧本買賣的人。殺手,有時候往往比商人更懂互惠互利。
 
  蘇水瀲則致力於縫製冬衣、冬被,好充充實實地過冬。
  
  兩人的冬衣,她採取了民國蘇州現下流行的改良式對襟衫,而非大惠國普遍的斜襟短褂式棉襖。
  
  長過膝蓋的冬袍,寬腰窄袖,八顆紐攀居中齊整排列。為方便漿洗,內襯的白棉花裡子,是可脫卸的。
  
  蘇水瀲在林司曜的玄色冬袍上,繡的是天青色重瓣木槿。這是林司曜從她描好的十來副花木類繡樣中選的。也是她最喜歡的花樹之一。木槿花開美麗卻不張揚,纖纖枝條繁盛而不雜亂。低調中有著溫婉的嫻靜。
  
  她很意外林司曜居然會選它,而不是那蔥翠的青竹、空谷的幽蘭,又或是那蒼勁的寒松、冰雅的冷梅……
  
  追問他緣由,他卻回了她一記足以讓她跌破下巴、呆愣當場的迷人微笑,兩頰的可愛酒窩再度隱約可見。
  
  蘇水瀲的冬衣是林司曜給她選的櫻桃紅細厚棉布,故而繡的是一叢深粉色重瓣野薔薇。花團錦簇的深粉薔薇花,在陪襯的墨綠灌叢中恣意綻放,煞是雍容華麗。
  
  這是她從前非常喜歡卻不能隨心所欲的繡樣。野薔薇,在蘇家老太爺眼裡,是上不了檯面的花木。
  
  蘇繡之家歷來崇尚莊重、高貴的卉木與木本。譬如牡丹、芙蓉,再譬如松柏、寒梅。
  
  她個人非常喜愛的刺本類薔薇以及籐本類紫籐,被蘇老太爺嚴令再三:不許她浪費時間在這些花木上。因為,國際大賽比試的項目,用不上這些。
  
  如今,她可以將它們光明正大地繡到衣衫上、坐墊上、桌布上,再沒有人斥責她說這是不務正業的做法。
  
  於是,隨著兩套冬衣的完成,她又繡了一張紫籐碎花桌布巾,以慰籍她酷愛的紫籐。
  
  隨後,才開始縫製厚冬被。
  
  兩床墊被,兩床蓋被。
  
  蓋被的被面是一湖藍一鵝黃的錦緞。
  
  湖藍的被面上,繡的是藕紅色的荷花、青綠的荷葉,在似是湛藍湖水裡搖曳生姿。鵝黃的被面上,是七彩的〞金枝玉葉〞——深紅、緋紅、明黃、淡粉、玉白、淺紫、荷綠這綻放枝條、大小不一枝頭的七朵富貴牡丹。
  
  縫好冬被,繁花鎮上的秋收也進入了尾聲。
  
  村長家的糧食已經全數收割完畢,王更發讓田大寶用板車去他家拉來了之前說好的五百斤谷子和一百斤苞米。趁著近幾天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在河岸邊的草地上,輪批攤在林司曜親手編織的籐席上晾曬。
  
  七個日頭下來,谷子松燥,苞米開裂,就說明曬得差不多了。
  
  隨後幾天,林司曜幹完廚活,讓田大寶在河岸邊的梅花樁上練玄移步法,自己則忙著將谷子放在剛托石匠打造磨滑的大石臼裡,用石杵搗谷脫殼,再將搗好的谷子盛在揚籃裡借風去殼。
  
  就這樣,一個在繡房裡工於刺繡縫製,一個在河岸邊給谷子脫殼,給苞米脫粒。
  
  五百斤谷子脫殼又碾磨兩次後,只剩下了三百六十斤。被林司曜分成了三堆。八十斤磨成米粉,八十斤準備做年糕,餘下的二百來斤大米則囤積在米櫃裡,維持到來年春末應該不成問題。
  
  全部剝落的苞米粒,與八十斤大米一起被林司曜送去了繁花鎮上唯一的一家磨坊——文家磨坊裡,碾成了玉米面。
  
  這樣一來,他們過冬乃至來年上半年的口糧,基本上是不成問題了。衣物被鋪上的保暖準備也差不多齊備了。
  
  哦,對了,此前被林司曜洗淨晾乾並用燒刀子噴灑數遍後收在櫃子裡的各種野物皮毛,也已被蘇水瀲全數利用殆盡了。
  
  分別裁製了兩件坎肩、兩對護膝、一頂氈帽、一對袖籠,氈帽是林司曜的,袖籠是蘇水瀲的,坎肩和護膝自是每人一套。
  
  雖然在縫製過程中,林司曜極力拒絕他的那套,強調他不需要。但是蘇水瀲還是按照他的尺寸裁製了。寧可用不上,寧可壓箱底。可萬一這裡的冬季冷地他也受不了呢?
  
  一心想著他的起居物什的蘇水瀲蘇大小姐,壓根忘了人家林司曜乃大惠國土生土長的武林高手,不像她,還沒領略過這裡冰凍三尺的冰天雪地。
  
  至於日常食材,蔬菜佐料在南院的菜圃裡已經種了不少了。如今,兩畝良田里,除了規劃種冬小麥的幾壟地外,又開了一壟新地專門用來種蔬菜用。菠菜、大白菜、土豆等易於寒冬生長成熟的耐寒性蔬菜,已經一一下種了。
  
  葷食上,林司曜抽空帶著狼崽之一的小純,前往大室山大肆搜刮了一番。獵了不少尚未窩在洞穴裡避冬的野物。活的就養在雞鴨捨旁邊的新建柵欄圈裡,死傷的則被林司曜利落地剖殺洗淨,醃漬的醃漬,風乾的風乾,僅取了幾隻做成紅燒、燉湯等新鮮葷料,分別盛了兩大湯碗送給勞家和田家嘗鮮,作為平日裡互助的酬謝。當然咯,兩隻狼崽的三餐也豐盛了好幾日。喜得它們一個勁地想竄上大室山繼續獵捕。最後在林司曜一個簡單又寒迫的眼神下,乖乖地窩回小木屋,躺著曬初冬的暖陽。
  
  某天,田大寶在梅花樁上立定調息的時候,發現眼前那條清澈見底的小河裡,居然還有不少鯉魚、鯽魚、小青魚在游來游去。
  
  這條彎彎曲曲的小河從西首的山窪間順流而來,蘇水瀲家是一路下來經過的第一戶人家。河裡的魚兒自然有不少。
  
  於是,田大寶回家吃午飯回來,順便帶來了一張大型的捕魚網。
  
  在蘇水瀲與兩隻狼崽亮晶晶的眼神期盼下,林司曜無奈地拿著漁網下岸捕魚。
  
  可想而知,第一網上來時,活蹦亂跳的魚蝦蟹令在場的其他幾人大吃一驚之後是極度的喜悅與興奮。
  
  這不僅意味著晚餐有豐盛的加菜,還預示著未來的嚴寒冷冬裡,他們將有除了膻味過重的野畜肉之外的第二種葷腥大餐:魚蝦蟹。
  
  捕撈了小半天,收穫的魚蝦蟹裝滿了兩家能夠拿出來的任何容器。
  
  蘇水瀲讓大寶挑去一大半,隨後又裝了一木盆給勞家。餘下的就是自己一家的了。預留了接下來幾天可以吃的新鮮魚蝦蟹後,其餘的,被林司曜統統浸炮在鹽巴水裡,兩天後過濾掉鹽巴水,將已經醃透的魚和蝦,一條條、一隻隻地排列串在粗棉線上,掛在衣架上暴曬三日,隨後陰晾在乾燥的廚房間一角。
  
  這不,過冬的吃食又多了一樣。

  053慶生
  
  十月十日,晴空萬里。
  
  這是在接連幾日的綿綿秋雨之後的第一個暖陽日——林司曜的生辰之日,著實讓剛睜眼的蘇水瀲好一陣欣喜。
  
  「這麼開心?」林司曜低笑著從身後圈住她,下巴摩娑著她光滑的後背、頸窩。
  
  「當然,今天可是你的生辰,昨日我還祈禱來著,今日果然開太陽了。」蘇水瀲被他逗弄地輕笑不已。
  
  「生不生辰的有什麼關係。」他滿臉的不以為然。
  
  他從有記憶起,就是個孤兒。在一座落魄的廟宇——雲羅寺以小曜之名住了八年,與他相依為命的老方丈圓寂後,他就關了廟門下了山。曾經跟著老方丈偶爾下過幾次山,或是化緣或是採買,還以為山下不過是人多了些,物品豐富了些,卻不知要想生存是何其艱難。他被地主家的長工揍過,被烤鴨店老闆後罵過,偷過、搶過,甚至行乞過。直至流亡到甘明城,在一家南來北往的小茶坊裡落了足做了年僅十歲的少年小夥計,本以為他的人生就該這樣過了。
  
  誰知命運之輪的主宰似是在與他開玩笑。
  
  一年後的某一天,在某次奉茶後,替刁蠻的客人奪回了一隻被扒手順走的荷包,而被江湖排名前三的殺手組織風瑤閣閣主發現了根骨奇佳的他,當即收入門下,並送他上了玄武山,拜玄武真人為師。三年後,學成歸來。從此,司凌取代了小曜之名。「司」,風瑤閣玄字輩通用字首,「凌」,寓意領軍人物。
  
  殺手「司凌」,六年時間,他從初出茅廬、默默無聞的新生代殺手,逐步爬升到江湖排位前三,風瑤閣頂級金牌的「殺神」。他以為,他的下半生就該這樣過了。
  
  十月初十是他的生辰,這是在雲羅寺時,老方丈親口告訴他的,誰知道是不是老方丈胡謅的。不過,會在這一天,給他煮上一碗雞蛋面為他慶生。後來到了風瑤閣,每逢十月初十,只要他沒出任務,風瑤閣的大廚房也會給他送上一碗長壽麵。年復一年,雷打不動。他知道這是老閣主的心意。
  
  直至一年半前,老閣主過世,風瑤閣易主,風清崖雖是老閣主唯一的兒子,卻無比忌諱功高蓋主、耀眼奪目的司凌,更擔心自己順位而繼、唾手所得的閣主地位朝不保夕。
  
  於是,以閣主的閃亮身份,風清崖邀了司凌上聚風台一敘。
  
  三杯賞酒,杯杯致命。
  
  他斷沒有想到平日裡與自己兄弟相稱的風清崖,竟然會在杯中下了兩味無色無味的毒藥。一味是軟骨散,服用之人半個時辰之內就會軟化全身經骨。一味是赤鳩毒,毒氣攻心,致人灼燒而亡。均是風瑤閣內部視之為頂級的毒藥。
  
  待司凌入口發覺不對勁時,雙毒已隨經絡入侵其喉頸。他迅速鎖穴閉氣,佯裝無事告退。一出聚風台,逼出了部分毒氣,連夜逃出了風瑤閣界。無奈風清崖早就下了十道金羽暗殺令,命風瑤閣全體玄字輩殺手無條件追殺殺神司凌,理由是:為老閣主報仇。
  
  後來,事情就發展到如今這般,殺神「司凌」死於大室山,如今的他,是林司曜,只是一介與風瑤閣全然無關的農夫。
  
  命運真的很不可思議不是嗎?林司曜憶及此,苦澀地搖搖頭。
  
  一年的時光,他從風瑤閣頂級招牌的搖錢樹,成了風瑤閣不惜代價追殺的叛徒——殘害老閣主的兇手。只是,老閣主在世時對他恩重如山,待他有如生父,所以,他決定這次放過風清崖。但是,絕對沒有下次。
   
  「阿曜,真的不讓大寶跟嗎?」蘇水瀲再度回頭看看身後不遠處亦步亦趨跟著她與林司曜兩人,且作委屈狀的田大寶,朝身側的男人確認。
  
  「不是說想為我慶生?」林司曜輕蹙眉。
  
  「對呀,喜翠說伍沁齋的壽麵很有名。」蘇水瀲點點頭。
  
  她其實更想親自為他做壽麵。無奈清早起床後,趁著林司曜帶著大寶與小純進山練功,想給他個驚喜。結果呢,驚喜成了驚愕:和面的麵團成了稀拉的麵糊。不死心地想重來一次,誰知,這竟然是家裡僅剩的小麥粉了。嗚嗚嗚,壽麵是做不成了,只好做了一鍋滿滿的疙瘩湯,成了全家人的早餐。吃得兩隻狼崽也連連對她投去哀怨的目光。嗚嗚嗚,主人啊,其實你不下廚就是驚喜了。
  
  可是,今個兒好歹是他的生辰,蘇水瀲執意要陪他進城採買小麥粉,並且,決定去那家喜翠一直掛在嘴上的頗具盛名的「伍沁齋」酒樓,為他慶生。
  
  「那不就結了,還有什麼問題?」林司曜怪異地掃了她一眼,難道不知道多個拖油瓶,會是件非常煩人的事嗎?吃飯多張嘴,走路多條腿,最主要的是,他想偶爾對她做些親密的小動作,還有雙賊溜溜的黑眼珠圍著他們轉個不停。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林司曜,絕不同意在兩人約會的時候還要多個徒兒來攪局。收田大寶為徒這件事,他已經懊惱了不止一次了。當然,懊惱的時機基本上都是在他正與自己這個極易羞澀的小娘子恩愛的時候。
  
  蘇水瀲見狀,只得無奈地朝身後的田大寶揮了揮手,「大寶乖,先回家吧。等師娘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林司曜聞言,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不過就大了田大寶三歲,說得好似真的將對方當成子侄輩了。
  
  莫不是田大寶心智受損,他這個師傅,還真不想當呢。十二歲的徒兒,十五歲的師娘,他著實不放心,並非不相信蘇水瀲,而是不相信田大寶這個半大小伙子。
  
  「抱穩了。」見四下無人,林司曜將她攔腰橫抱,緊摟在胸前,同時讓她雙手環過他的脖頸,足下運起玄移步法,幾個縱身後,兩人就消失在了田大寶眼前。
  
  「哇師傅太帥了」田大寶此時哪裡還有小媳婦般委屈的模樣,早就被林司曜精湛的玄移步吸引了全副心神。不行不行,我得趕緊練功去。田大寶抿了抿唇,暗暗握緊雙拳,朝守著院門的小純小雪招了招手,「你們,誰與我練功去?」師傅有令,無論何時,家裡都要留一隻大狗。
  
  兩隻狼崽似是明白他的意思,對視一眼後,略微嬌小的小雪無奈地起身踱向他。誰讓今早上跟出去練功的是小純呢。現下,只好換它作陪咯。不過,進山意味著可以順道逮些美味加餐。它也就勉強應了吧。
  
  於是,一人一狼疾馳在通往大室山山腳的蜿蜒小徑上,漸漸成為兩個小黑點……
  
  而留下看家的小純,則縮回了探看的腦袋,趴在虛掩的院門口,瞇著眼打起盹。在深秋的晌午,享受難得放晴的暖陽。
 
  「阿曜,除了長壽麵,你還想吃什麼?」入座「伍沁齋」二樓的包間,蘇水瀲捧著厚重的菜單,笑盈盈地問林司曜。
  
 「隨你。」林司曜替她斟了一杯夥計剛送上來的熱茶,隨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他從來就不挑食。不是因為殺手的身份,在雲羅寺待了八年養成的習慣,以及下山後兩年被生活所逼練就的本能。只要能裹腹,他從不在乎入口的是什麼。
  
  風瑤閣裡數他晌銀最豐厚,九年下來,積蓄的銀兩,要想買下這座繁洛城也綽綽有餘。只是,其中一部分被他送上了山,大肆翻修幼時視之為家的雲羅寺,聘請住持打理之用外,剩下的,則被他全數安置在一處極其隱秘之地,打算用於幾年後退隱江湖的生活所需。但,那卻是在風瑤閣的地界內。所以,如今的他動不了,也不想動。
  
  「可是今天是你的生辰唉」蘇水瀲一手支著下巴,一手翻著菜單,嘴裡忍不住嘟囔。
  
  「你愛吃的我都喜歡。」林司曜沉吟了片刻,緩緩安慰道。話一出口,他卻有些羞赧。剛爬上耳根的紅暈被他即刻運氣下壓。唔,什麼時候,殺手說起甜言蜜語來,也能如此順口呢?
  
  蘇水瀲聞言,兩頰迅速飛起兩片紅霞,心裡如吃了蜜一般甜滋滋。
  
  正在此時,「伍沁齋」的小二敲門進來接單。
  
  「小二哥,我們就嘗嘗你們店裡的招牌菜吧,再加一份長壽麵。」蘇水瀲翻閱了數遍,最後敲定了「伍沁齋」的招牌菜。一共有六道:蔥烤脆皮鴨,富貴雞,清蒸鱖魚,核桃蝦仁,脆溜瓜,碧玉羹。
  
  「好咧——,夫人點了六道招牌菜,本店有小禮相送哦。兩位是慶生吧?」小二笑呵呵地記下了她點的菜式。
  
  「是的,小二哥,今日是我夫君的生辰。」蘇水瀲合上菜單,淺笑著回答。
  
  「那小的就先祝壽星公生辰快樂啦稍等,菜很快就上。」小二笑著朝林司曜拱了拱手,隨後替他們拉上門簾,退出了包間。
  
  兩人靜靜地品著茶,時不時地聊上幾句。由於他們的包間正對繁洛城最忙碌的主街,抬眼就可欣賞到外頭熱鬧非凡的街景。」阿曜,吃完我們去湖邊逛逛吧,回家前再去補給可以嗎?」這麼好的天氣,不四下逛逛豈不可惜。
  
  「好。」林司曜點頭應允。
  
  「咦?那不是上次那個姑娘嗎?」蘇水瀲眨眨眼,看到街對面的首飾鋪門口正翹首以盼的陸婉兒。她還是那麼嬌媚可人,路過的男子沒有一個不回頭多看兩眼的。
  
  「不認識。」林司曜目不斜視地替她加滿茶水。
  
  「耶?你不認識?那個……就是那日……」追著你表白的女子呀。看到林司曜抬頭掃過來的淡淡眼神,蘇水瀲硬生生地將後半句話吞下了肚裡。好吧,其實她也不希望他還認識對方啦。
  
  「上菜——」隨著一聲清亮的吆喝,包間的門簾被高高掀起,適才接待他們的小二端著長菜盤,走了進來。
  
  六菜一面,頃刻就將一張雙人座的長方桌擺得滿滿當當。
  
  「兩位客官,這是本店給壽星公加的菜。兩位請慢用。」小二邊說邊送上一碟酒糟鳳爪,笑著退出了包間。
  
  「這就是賀禮嗎?」蘇水瀲笑盈盈地夾起一隻鳳爪,歡快地送到了林司曜碗裡,「來,壽星公,祝你生辰快樂」
  
  林司曜微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覺得這樣的她有些不尋常。隨即也不二話,啃起了她夾到他碗裡的鳳爪。這麼重的酒糟,她吃上兩隻就會醉了吧?
  
  「好吃嗎?」蘇水瀲見他慢條斯理地啃了一口,睜著圓眼,好奇地問道。
  
  她沒有嘗過酒糟鳳爪。雖然這在民國的蘇州城隨處可見。可是她卻沒有機會品嚐。或者應該說,身為蘇家大小姐,她沒法丟棄厚重的身份,品嚐這種需要以手作筷、吃相極不文雅的零嘴吃食。
  
  「不打算嘗嘗?」林司曜抬眼低問。他面前的空碗碟裡已經裝滿了各道菜的精華部分,鴨腿、雞腿、魚肚肉、蝦仁,以及一湯碗滿滿的長壽麵。
  
  「今天你是壽星公。呵呵……趕快吃哦,不夠再點。」蘇水瀲替他添滿了菜面之後,自己也舀了一小勺豌豆玉米熬成的碧玉羹,小心地喝了起來。
  
  「你多吃點。渾身上下沒幾兩肉。」林司曜聞言,似有不悅地蹙蹙眉。也夾了只脆皮鴨腿放到了她碟子裡。
  
  「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蘇水瀲皺皺鼻,不過也沒婉拒林司曜的好意,夾起鴨腿斯文地咬了一小口,抬頭朝林司曜笑笑,隨即似是想到了什麼,眼波一轉,「噗嗤」一聲笑了出聲:「我知道你為何不肯讓大寶跟著來了,若是有他在,沒等我們開吃,半桌菜就下了他的肚了。」
  
  每每想到田大寶對雞腿鴨腿等葷食的熱愛,蘇水瀲就忍不住想發笑。
  
  林司曜睥了她一眼,難到自己在她眼裡就只是一個與十二歲少年搶吃食的男人嗎?暗暗搖搖頭,夾了一大塊鱖魚肉,挑乾淨骨刺,才放到她碗裡。
  
  「吃吧,冷了不好吃。」
  
  「好。」蘇水瀲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她喜歡吃魚,卻因不擅挑刺,所以大多數時候寧可放棄。

  054不死心的陸婉兒
  
  陸婉兒已經在「福盈門」珠寶鋪門口站了小半個時辰了。她明明見到那個令她念念不忘的男人走入了對面的「伍沁齋」酒樓。本想跟進去,卻不想之前遣了貼身丫鬟青玉到詩社送詞譜,自己又素來不帶荷包,因為平時搶著請她吃飯的男人太多,壓根不需要她掏荷包付賬。所以,這次,陸婉兒只好干站在「福盈門」門口,雙眸緊盯對面進出「伍沁齋」的賓客。生怕又錯過了他。
  
  陸婉兒暗暗發誓,這次,無論如何要問出他的名字與住處。他不來找她,那就換她去就他。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讓她如此迫切地想得到。
  
  想她陸家大小姐在繁洛城好歹也是一個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的才女級美人。多少男人為了一睹她的芳容,並有幸約她小游一番,天天徘徊在陸宅門口。
  
  可是,自從七月七那晚遇上那個男人,確切地說,應該是她一眼就看中了那個氣質冷然功夫不弱的男人後,她就害上了相思。此後,又在街上偶遇了兩次,雖然一次是他對自己不理不睬,另一次則是自己遠遠地瞧見他卻還未來得及上前招呼。
  
  但是,陸婉兒就是有這種感覺,他會愛上自己。這樣的男人,要麼不愛,一愛就驚天動地。她相信自己有令他愛上自己的魅力,換言之,她陸婉兒想得到的男人,迄今為止還沒有得不到的。
  
  結了帳,蘇水瀲將剩下沒有吃完的一大半菜讓小二哥用油紙包了起來,暫時寄存在大堂櫃檯,打算回家前再過來取。還有足足半隻烤鴨、大半隻富貴雞,準備帶回去給小純小雪當晚餐。至於田大寶,蘇水瀲額外給他買了一隻小巧美味的麻油淋雞,也是「伍沁齋」熱銷的外賣菜品之一。酷愛雞腿的田大寶應該會喜歡。
  
  兩人相攜著走出了「伍沁齋」大門,打算慢慢走去繁洛湖,散步兼消食。
  
  「公子——」當陸婉兒看到總算從「伍沁齋」出來的林司曜,欣喜不已。低頭整整衣衫,隨即上前喚道。
  
  「公子,奴家陸婉兒,見過公子。」陸婉兒迎面攔住林司曜,佯裝羞澀之意,半低著頭柔聲招呼。
  
  依著林司曜而立的蘇水瀲,聞言一愣,方才明白適才在樓上包間看到的那一幕,也明白了原來能讓如此美艷不可方物的陸姑娘翹首以盼的人竟然是林司曜。
  
  「公子……」陸婉兒稍稍抬眼,眉間媚態橫生,眼底煙波輕轉,似是有著千言萬語要與他分說。
  
  蘇水瀲心底泛起一絲不可名狀的酸澀。如此美麗大方的女子,想必任何男子見了都會喜歡吧?眼角掃向身側的林司曜,只見他冷凝著臉,瞧不透絲毫情緒。
  
  驀地,腰間被他輕攬,一個轉身,就與陸婉兒全然兩個方向而行。
  
  「阿曜……」蘇水瀲低喃著他的名。不明白他的舉動。
  
  而另一廂,陸婉兒也急急喚道:「公子,七月七一面,奴家一直……一直記著公子……可否請公子告知婉兒名諱,好讓婉兒不日可登門造訪。」
  
  陸婉兒不是沒有瞧見與林司曜相攜而立的蘇水瀲,不過,傲慢如她,絲毫不把已是婦人裝扮的蘇水瀲看在眼裡,更不願意去相信眼前這個打扮低調、性子看似泛陳可欺的纖小女子正是自己意中人的妻子。
  
  林司曜蹙眉地抬頭看看正猛的日頭,這大中午的,居然還有如此恬不知恥的女人,站在大街上向一個陌生男子討要名諱。
  
  攬緊身側的蘇水瀲,感覺到她的身子較以往有些僵硬。低頭看看她,不解地問道:「怎麼了?不舒服?」雖然正午的日頭是有些猛,不過已入深秋,不至於被曬暈吧。」問我嗎?我沒事。」蘇水瀲愣了愣,收回兀自遐想的思緒,垂著眼瞼輕輕搖了搖頭。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是在擔心他會喜歡上陸婉兒吧。
  
  「什麼叫問你嗎?不然還會問誰」林司曜不悅地皺皺眉,摟著她的腰慢悠悠地往繁洛湖踱去。對於身後那羞憤交加的陸婉兒,絲毫沒有收在眼底。更別說放在心上了。
  
  他的女人,自始至終只會有一個,也只會是她——蘇水瀲。
  
  陸婉兒盯著漸行漸遠的兩人,壓在眼底的嫉恨明顯浮現。她不敢相信,那個男人,竟然一而在再而三地罔顧自己,無視自己。
  
  他身邊的那個女人究竟好在哪裡?居然讓清冷漠然的他甘願伏低輕問。這種殊榮,該是由自己獨享的。
  
  陸婉兒越想越憤恨。無奈,深映於心的男人已然走遠。她依然不知道他姓什名誰,也不知道他家在何方。
  
  唯一可以確認的是,他,真的是入了自己的眼,上了自己的心。
  
  難道,她,陸婉兒——陸家大小姐,平素圍著自己轉的男人無數,到最終卻只有害單相思的命嗎?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相思,還要她繼續到何時方才罷休?
  
  不不不她絕不放棄。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讓自己心潮澎湃、神魂顛倒的男人,她才不願意相信兩人的緣分只淺到如此地步。更何況,現在的她,想放也已放不下了。
  
  那個男人,注定是她的。
  
  不肯透露名諱,不肯告知宅址是嗎?
  
  她不信用錢買不到她想要的信息。
  
  她陸家最不缺的就是——錢
  
  深秋的繁洛湖依舊很美。
  
  雖然沒有接天連葉的夏荷迎風輕擺,但有湖岸相映成趣的紅楓,與幽靜的碧波互為倒影。
  
  踱到那張曾經落座的石凳,蘇水瀲拉著林司曜坐下,看著不遠處偶有波紋漾過的湖面,蘇水瀲淺笑低語:「阿曜,那個陸姑娘真的很喜歡你呢。」這個問題,她已經糾結了一路了。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己吧。
  
  有誰知道,在繡架前,舉手投足堪比皇后般雍容華貴的蘇家大小姐,竟然也有如此不自信的時候呢許是受水灩的話影響太深吧。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蘇水灩,不止一次地強調過:以自己這種深閨女子的柔弱性子,鮮少會有男人真心愛上。
  
  於是,蘇水瀲也曾不止一次猜測,林司曜之所以娶她的緣由,多半是因為自己救過他吧。她苦澀地搖頭失笑。
  
  「?」林司曜聞言轉頭看向她,半晌才蹙眉低語:「別胡說。」
  
  什麼陸姑娘,什麼喜歡他?這個小女人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了?
  
  讓一個不相干的女人一而再地再而三地黏上自己,他還嫌煩呢。若不是答應了身邊這個小女人在外不得隨意動用武功,他早就一記玄風掌,將之震出百米外了。哪還輪得到對方在自己耳邊亂嚼舌根瞎造謠呀
  
  偏偏她——蘇水瀲,竟然還敢笑著調侃自己。難道那個姓陸還是姓駱的八婆說了那麼多足以致人誤會的話之後,她居然一點都不擔心自己嗎?
  
  想及此,林司曜有些氣悶,挺直脊背端坐,雙目瞪著湖面的紅楓倒影,瞬間冷凝的氛圍讓蘇水瀲有些恍神。
  
  他,這是在生氣嗎?氣自己不該大肆評價陸婉兒的言行嗎?畢竟,對方還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呢。自己這麼一說,無疑是在嘲諷她的膽大妄為。若是傳出去,豈不是有損她的名聲?
  
  「我……」蘇水瀲抿了抿唇,「對不起……我只是……」她斷斷續續地不知該如何解釋。
  
  「為什麼說對不起?」林司曜不是沒有聽出她語調裡的懊惱與自責,盯著湖面淡淡地開口。
  
  「阿曜,我……若是你認識陸姑娘在先,還會娶我嗎?」她吞了吞口水,一鼓作氣問出庸擾心頭多時的話。其實,她原本更想問的是,他喜歡自己什麼。只是因為自己救了他嗎?
  
  林司曜轉過身,定定地看著她。她問這句話的時候,一直低垂著頭,雙手緊張地擱在腿上,手裡攥著的絲巾,早就被她絞地皺不拉幾、不成樣子。而她,卻依然沒有注意。
  
  她這是在擔心嗎?怕自己移情別戀?
  
  林司曜又氣又笑地輕歎一聲,隨後伸手扶住她的肩,攬到了自己懷裡。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他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或許我的不擅言辭,讓你誤解了我的心意。水瀲……你在我這裡。」他拉著她的手,撫上他厚實沉穩的胸口,停在心跳最明顯的地方,久久不肯鬆手,「這裡,只有你。」他再度肅然地強調。
  
  「阿曜……」蘇水瀲再也忍不住地撲入他懷裡,「對不起,我該信任你的……不該如此小心眼……」她哽咽著急急表達自己的歉意。
  
  他對自己的疼寵,對家裡的付出,她該是最瞭解的。怎麼可以因為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單方面的隻字片語,就懷疑起林司曜的真心呢?莫怪他剛才會生氣了。
  
  「我很高興……」林司曜頭抵著她的髮頂,含笑說道:「你會這般在意我。」他曾經以為只要留在她身邊,可以不求她任何感情上的回報。只是,隨著時日的遞增,他才發現,自己是何其需要她的在乎與重視。
  
  感情,原來真的是需要雙方共同補給的。
  
  看在那個姓陸或是姓駱的八婆,讓自己心愛的女子這般在意自己,他決定,即便再有下次,他不會出手玄風掌。當然了,真的忍無可忍了,他會考慮讓自己徒兒出手。

  055田嬸的擔憂
  
  初冬來臨時,林司曜又帶著田大寶與狼崽小純,進了一趟大室山,獵來了最後一批尚未冬眠的野物,這次除了小純與大寶競賽式地狩到三隻獾子、一隻野豬、一窩野兔外,林司曜竟然捕到了一隻正於入冬前四處覓食飽肚以供整整一季寒冬好眠的熊瞎子。
  
  這不,扛來之後,林司曜在南院的河岸邊足足忙了兩天,總算把熊皮完整地剝離了熊身,並將一隻一人多高,兩人寬的熊瞎子剖堂淨肚,熊身則被齊整地分割成了四大塊。勞家、田家,一家一塊,且每家各帶一隻後掌,剩下的兩隻前掌,清水浸泡了一個時辰後,用料酒和鹽巴稍稍醃了會兒,就用大蔥、香葉爆炒、燜燉。兩大塊熊前身,一塊擱罈子裡醃漬,待醃透了準備風乾做臘肉。另一塊塗抹了鹽巴、香料後,架在篝火上做燒烤。兩隻狼崽自從出了大室山後,還沒有吃過烤肉呢。這下,算是成全了它們。
  
  而這次獵來的其他野物,逢趕集的時候,被林司曜與田大寶帶去繁洛城。自從數年前,大室山有凶獸吃人的流言傳出後,集市上已經許久不曾有野物出售了。何況還是這麼活蹦亂跳的。故而,三隻獾子、一隻野豬,賣得了八兩的好價錢,林司曜給了田大寶五兩,畢竟,這些出售的野物是大寶和小純合力獵得的。而那窩野兔,二大三小,也都由田大寶帶回了家去餵養。
  
  蘇水瀲覺得家裡的那一大窩兔子就夠她忙得了。搬來繁花鎮後,第一次獵來的兩隻野兔,懷孕的那只雌兔已經生了一窩小兔,足足有六隻,二公四母。野雞也已育了兩窩了。一窩有五隻,另一窩得了七隻。至於那只被村長送來當賀禮的母山羊,前陣子被村長借去與公羊接種,回頭產了四頭小羊,送了一頭給自家。故而,南院養殖的小動物已經很繁盛了。林司曜還專門開了一壟地,種植喂兔子的胡蘿蔔。至於小雞吃的草籽以及羊吃的羊草,則是每天清早,林司曜帶著大寶與狼崽練功,回來時從秀峰腳下採來的。
  
  勞家、田家壓根沒想到,在冬季來臨前居然還有熊肉可以吃,特別是美味難得的熊掌可以補,開心之餘未免擔心起林司曜以及田大寶的安危。派了家裡相對能說會道的婆娘前來,一方面致謝,一方面想通過蘇水瀲勸勸林司曜,別再進那凶險萬分的大室山了。
  
  「閨女,我和你勞嬸說好了,咱們有熊肉的事,絕對不會外傳。只是,你也勸勸你家阿曜,別再進那林子了。據說那裡不僅有熊瞎子,還有吊睛大蟲、凶殘野狼……總之,千萬別再去冒險了啊?你不知道哇,咱們隔壁的青天鎮,幾年前還有不少獵戶的,就是因為進了大室山,一去不復返……」
  
  田嬸極盡所能地想要遊說蘇水瀲,希望她將林子危險、千萬別進的訊息,如數傳達給林司曜。其實是擔心自家的大寶。
  
  雖然近三個月以來,跟著林司曜練武,一副身子骨已經練地無比堅實健康。從前的大寶,每逢入冬就要生病發熱,今年破天荒地不僅沒有生病,還不怕凍地僅著兩件單衣就夠了。
  
  這樣的變化,是田家上下始料未及的。原本他們只是希冀大寶跟著林司曜,不會再竄地找不著影就好。同時,學點拳腳傍身,免受其他同齡人甚至是比他小的孩童欺負就夠了。誰知,三個月下來,田大寶的身手對付他爹還綽綽有餘。如今得知他還跟著林司曜肆意進出大室山,雖然賺得了五兩銀子和一窩五隻野兔。這在六口人的田家,也足夠全家上下維持一整年的用度了。
  
  可是,每每一想到,這些銀子、野物是大寶冒著生命危險從大室山獵來賺得的,田嬸的心就提到了嗓子口。田大富也因此幾日沒有吃好睡好。生怕田家唯一的命根子因此出了啥狀況。
  
  你說他心智受損也就罷了,好歹人還好端端地在自個兒跟前時不時地上竄下跳呢。可如今,倘若……哎呀個呸呸……烏鴉嘴田嬸在心底狠狠唾棄了自己幾口。回過神,繼續遊說起一臉嫻靜安然的蘇水瀲。
  
  「是呀,閨女,雖然這野味好吃。可也經不起它們襲擊啊。我們知道阿曜身手好。可要是有個萬一……」勞嬸也在一旁加入了勸說的行列。
  
  「嗯,兩位嬸嬸放心,阿曜知道分寸的。回頭我野會勸他。」蘇水瀲淺笑著點頭應允。她並非不擔心。只是之前幾次狩獵,她也提醒過林司曜,他都笑著讓她安心。說是並沒有進入大室山深處。平時不過帶著田大寶在林子邊界讓他放開手腳練劍,或是與小純、小雪賽著輕功逮些野物。而他,則是足尖立在高聳入雲的竹枝上,一邊鞏固已經衝入十成大圓滿的玄冥.風雲訣,同時時刻警戒著四周的動靜。若是有凶獸靠近自己一行人百米遠,他就旋即帶著大寶與狼崽離開。如今的他有了她為妻,也有了安定溫馨的小家,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所以,你們儘管安心。阿曜不會讓大寶出任何事的。」蘇水瀲再三保證。林司曜肯定不會拿田大寶的安危開玩笑。一如他自己不會放任自己的安危一樣。被他收在羽翼下的人,絕對可以信任他的保護。
  
  「閨女,我們田家三代單傳,要不是我生了大寶之後傷了身子,今生恐怕難再受孕。也不會緊張大寶到如此地步……」田嬸似是有些哽咽,她並非不信任林司曜,只是,大寶是田家的獨苗,不能出任何差錯。
  
  若是她事先知曉跟著林司曜練武還要進那凶險的大室山,她是死也不會同意拜林司曜為師的。可是,昨個兒自己只是隨口提了一句類似想讓大寶與林司曜脫離師徒關係的話,寶貝兒子就鬧上了絕食,以此來抗議自己。如此看來,他哪裡還只有九歲的心智啊,活脫脫就是個攻於心計的小大人了嘛。
  
  田嬸不止一次地懷疑起兒子的智商,是否已經痊癒了?不過,如今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最要緊地是,必須說服林司曜,別再帶著自家的命根子四處冒險了。
  
  「好。我會轉告他。」蘇水瀲點點頭。既然田嬸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是不會讓對方為難的。雖然,她確信林司曜並不會讓大寶面臨任何危險。他是想盡快讓大寶練成那套厲害的劍術吧。
  
   
  「阿曜……晌午時,田嬸和勞嬸來過。」蘇水瀲給剛進家門的林司曜倒了盆溫水,絞了個濕面巾,遞給他擦臉。
  
  這兩天是播種冬小麥的日子。所以除了清早照例帶著田大寶和狼崽去秀峰一帶練功外,其餘時間,林司曜都在田里勞作。大寶則被他放了五天長假。小純小雪則依然留在家裡陪蘇水瀲。與其說陪,倒不如說是保護。林司曜素來不放心她的安危。
  
  林司曜聞言挑挑眉,接過面巾擦淨有些汗漬的臉。
  
  「田嬸說……大室山太凶險……」蘇水瀲斟酌著說出口的語句,生怕林司曜聽了不舒服。他對大寶的上心,她都一一看在眼裡。雖然明面上從不說破,雖然也有板起臉來訓戒大寶的時候,但是她就是知道,林司曜對唯一的徒兒有多上心。
  
  「她希望我別帶他進山。」林司曜剛聽了半句,就定定地接了下半句。
  
  「你……你沒有生氣吧?」蘇水瀲抬頭在他臉上巡視。
  
  「我為何要生氣?」林司曜哭笑不得。
  
  「呃……畢竟你也是出於好意。」蘇水瀲吶吶地解釋。
  
  「沒事。如今他只需鞏固即可。進不進山無所謂。」林司曜喝完蘇水瀲送上的一大杯野山莓茶水,嘴角勾了勾,輕笑著說道。
  
  「中午想吃什麼?」林司曜起身來到放置食材的櫥櫃,搜尋著可以用作午餐的原料。
  
  「哦,我煮了什錦飯。」蘇水瀲笑盈盈地小跑至灶台前,掀開鍋蓋,一大鍋香噴噴的什錦米飯呈現在林司曜眼前。
  
  「不是說我回來再做嗎?」林司曜輕蹙著眉,拉過她的手細細檢查了一遍,見沒有任何傷痕才鬆手。
  
  「你這麼辛苦,我在家做頓飯又怎麼了?」蘇水瀲邊說邊拿著鍋鏟,給林司曜盛了滿滿一大湯碗。繼而給自己盛了一小碗。
  
  「你應該多吃點。」林司曜接過鍋鏟,給她添了小半勺,將小碗壓地滿滿地才罷手。
  
  雖然看起來如此纖小嬌弱的她,擁抱在懷的感覺絲毫不咯手,相反,該豐腴的地方,她絕不削瘦。只是,說歸這麼說,他依然擔心她的體質,寒冬來臨時,刺骨的西北風隨便一刮就能將她吹倒。
  
  蘇水瀲若是知曉林司曜心裡的所想,肯定會出言反駁。事實上,自從大室山到現在,她的身子不曾有過任何不爽、不適的時候,當然,除了每個月如期而至的月信例外。

  056兩情繾綣
  
  話又說回來,蘇水瀲將她如今這般健康的好體質,歸功於在大室山狼洞發現的神奇聖藥——玉心仙髓。雖然只是淺嘗了兩小滴,那也足夠調理她那原本嬌小姐般羸弱的體質了。
  
  於是,她將那只裝有小半葫蘆的玉心仙髓水的紫籐葫蘆,小心翼翼地收入了大衣箱底。難保會有哪天需要用到它的時候呢。
  
  將飯端上桌,又從食品櫃裡拿出了一小壇酸黃瓜和醬蘿蔔,分別盛到小巧精緻的仿青花小碟裡。這些醬菜是蘇水瀲問勞嬸學來的。
  
  入秋前,南院菜圃裡的番茄、黃瓜、脆瓜大豐收。新鮮的蔬菜短時間內吃不完,長時間的話又擱不了,那可怎麼辦?勞嬸帶著喜翠前來嘮嗑時,無意間提到可以做成醬菜。
  
  對呀蘇水瀲一聽,雙眸晶亮,當下拍手稱是,並當場拉著勞嬸請教起醬菜的做法。
  
  勞嬸不愧是繁花鎮上數一數二的當家婆娘。光是醬菜的做法,就舉了好幾種。什麼米醋浸啦、醬油浸啦、鹽巴漬啦、豆醬熬啦……總之,足夠蘇水瀲將收穫的一大堆番茄、黃瓜、脆瓜做成各種口味的醬菜了。
  
  深秋時,南院的菜圃又收穫了一大批粗粗壯壯的白蘿蔔,也被蘇水瀲挑了一部分做成了又香又脆的桂花醬蘿蔔。
  
  當然啦,這些活計,蘇水瀲主要是動動嘴皮子,偶爾搭把下手,遞個工具、容器什麼的。大部分力氣活,以及容易傷手的活計,譬如洗、切、剁、雕、浸泡、醃漬、醬漬、裝壇……都是林司曜一手包圓的。
  
  他不許她輕易下冷水、不許她持刀、不許她用重力……總之,是千萬個不允許。
  
  當然,做桂花醬蘿蔔時,那一大碗香氣撲鼻的銀桂,可是她親手採來、晾乾的呢。
  
  「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林司曜扒了幾大口什錦米飯,打破了兩人靜謐的吃飯時光。
  
  「嗯,不好吃嗎?」蘇水瀲停下嘴裡咀嚼的動作,抬起頭,有些羞澀地解釋道:「我……曾經吃過,知道由哪些食材組成。只不過不知道具體配比比例,也不知道火候夠不夠……」
  
  「傻瓜,很好吃。」林司曜咧咧嘴,笑著說道:「我只是沒有吃過這種米飯。覺得好奇罷了。」他不知道米飯還能做成這樣吃。豌豆粒、嫩苞米粒、胡蘿蔔丁、黃瓜丁、臘肉丁、豆乾丁、再加上白米飯,五彩晶瑩,好看又美味。
  
  這是揚州傳統的特色主食之一。蘇州那一代也很風靡。蘇家的早餐桌上偶爾也會上這道口感獨特、營養豐富的點心式主食。頗受蘇水瀲的喜愛。不過,蘇家大廚房做的更加精緻、配料種類更多、摻了糯米的口感也相對更好。
  
  不過,蘇水瀲對於自己第一次嘗試就能獲得林司曜由衷的讚賞而開心不已。
  
  這樣一來,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在廚活一事上的自由度也會更多?
  
  「想也別想。」林司曜不消猜就看穿了她心底盤算的小九九。三下兩下扒完一大湯碗飯,抬頭看到她似是委屈地扒著足能數得清顆粒的米飯咀嚼著,暗暗歎了口氣,放柔聲調:「若是你喜歡,可以做些今日這種米飯。不過,要下油鍋炒的菜一律不准碰。」
  
  「好。」蘇水瀲聞言立即點頭應允。說實話,對於要下油鍋的炒菜,她其實也不怎麼會做就是了。
  
  不過,她會燉湯呀。以前在大室山好歹生存了數個月,其間總算是學會了燉湯的基本步驟。
  
  前陣子又問勞嬸學了幾道適合冬季養生的湯品。譬如蘿蔔燉豬排、土豆燉牛腩、黑魚燉豆腐……這些菜,在繁花鎮以及相鄰的洛水鎮和青田鎮,都已夠得上是上等湯品了。因為葷素搭配,且豬排、牛腩都屬於價格昂貴的葷菜。倒是黑魚,偶爾還能在河裡捕撈到幾條。但是,對於普通農家而言,花上小半日就只為燉鍋湯,廢柴廢時太不划算。
  
  「這幾天累了吧?」蘇水瀲給剛沖完澡的林司曜遞上自己縫製的柔暖寬厚的夾層睡袍,看他隨手披上後,給他繫上了腰側的帶子。
  
  無論什麼季節,林司曜都會在睡前衝個冷水澡。夏秋季還能接受,可是如今已是初冬時節,夜色下足以可見銀白的霜凍。
  
  蘇水瀲不是沒有擔心。不過,看他依然如以往那般鎮定自若,絲毫沒有被凍得瑟瑟發抖,心下也就安定了。只是,每次在他沖完澡的第一時間,就會遞上睡袍,並督促他趕緊裹上。
  
  「還好。」林司曜一個攔腰將她抱起,輕輕放上拔步大床的內側,自己也翻身躺了上去。將她摟在胸前,在她唇角偷了個香。
  
  輕笑著看她瞬間紅徹耳根脖頸的過程。這是他每日必看卻百看不厭的一幕。
  
  「這些天,你一個人在家辛苦了。」林司曜撫著她烏黑柔順的長髮,享受著每日睡前的脈脈溫情。只要擁她在懷,他就能忘卻一切苦累。
  
  「我能辛苦到哪裡你都不肯讓我跟去幫你。」蘇水瀲伸出食指,用力戳了戳他那溫暖厚實的胸膛,似是有些抱怨地嘟嘴道。
  
  「呵呵……」林司曜咧嘴而笑。
  
  自從被蘇水瀲發現了那兩顆被她稱之為可愛迷人的酒窩後,他就越來越不介意在她面前綻放笑顏了。何況,在他幾經觀察後得出的一個結論證實:他的笑顏能帶動她的喜悅,甚至讓她著迷失神。從而得以被他屢次」偷襲」屢次成功。
  
比如現下————
  
  林司曜傾身吻住她嬌艷的唇瓣,雙手撫上她柔嫩堅挺的**。在她回過神後的剎那,吟出的嬌哦聲中,他覆上了她那堪比柔媚無骨的身子。
  
  「阿曜……」蘇水瀲迷濛著濕潤水亮的雙眸,羞澀地抬眼與林司曜對望。
  
  「嗯?」他離開她的香唇,挑眉凝望,詢問的低啞語氣裡透著魅惑人心的性感。雙手依然揉捏著她飽滿的渾圓,時不時低頭輕咬,肆意戲弄著她胸前那兩顆櫻紅漲實的茱萸。
  
蘇水瀲緊咬著雙唇,生怕自己在這種陌生又熟悉的歡愉感官中忍不住輕吟出聲。
  
「別咬。」林司曜抬起頭,伸手撫過被她咬得幾乎賽血的唇瓣,同時淺啄了幾口。
  
  「別傷害自己。」他似是不悅地蹙眉。
  
  「可是……」蘇水瀲羞煞地垂下眼瞼,不敢看向他已偷空脫去裡衣,渾身坦露的精壯身體。
  
  「咱們已是夫妻。夫妻之間行敦實之禮,乃天經地義。」他吻著她細膩肉嫩的肌膚,含糊地說道。
  
  蘇水瀲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雖然她並不認為她那對遠在民國蘇州的父親、娘親,也會如是這般。否則,怎會在每日的早餐席上,從不見娘親帶著一如自己這般羞意的柔情呢?以前她懵懂不知,如今回想起來,才明白娘親過得有多辛苦。蘇家當家主母這個名分與身位,綁縛住了娘親冷情的一生。
  
  「女人,不許走神。」他狠狠咬嚙了她的茱萸一口,眼底透出的怒意兼胸前的刺疼,讓她立即回了神。
  
  「專心點,不許你想其他。」無論是什麼人,什麼事,但凡在這個時候讓她走神惦記的,他統統都不允許。
  
  「好。」她含笑以對。她只是突然地想起了娘親。自從成婚後,她就鮮少記起從前。那些遠在民國蘇州的人和事,於她而言,早已如水中月、鏡中花一般,虛無縹緲,觸手不得。
  
  於是,她選擇放下。除了祈禱娘親與大哥,當然,蘇家諸位長輩也在內,祝願他們一生順遂、健康平安。其他的,統統都被她丟在了腦後。如今的蘇水瀲,就是繁花鎮上一名普通又普通的農婦,偶爾充當一把繡娘,僅此而已。
  
  「水瀲……」林司曜低低喚著她的名,兩隻大手輕柔地輪流撫過她身上每個部位,手到之處,如同著了火一般炙熱滾燙。
  
 她輕輕顫抖著,盡量壓抑著自己被他帶動到幾欲如靈魂脫殼般地瘋狂的激情。
  
  只是,在林司曜日漸肆意的**、戲弄下,蘇水瀲漸漸不能自己,也越來越沉醉其中。於是她感到慌亂無措。以她素來矜持內斂的性子,如何接受得了自己在閨房之禮中放蕩地絲毫不像平時的自己。
  
  「我想聽你叫出來。」他雙手不停,嘴上忙乎,逼著她呻吟不斷、逼著她喘氣不息。看她在他身下恣意綻放,他的心裡,才漸漸填滿一種稱作滿足的感覺。
  
  「嗯……啊……」她在他不帶警示、突然侵入的瞬間,激情高呼。隨即羞惱地摀住雙唇,無論他再怎麼點燃挑弄,她也死死堅持、不肯再度開口。
  
  好吧,有的是法子讓你繼續嬌媚地吟哦。林司曜邪肆一笑。加速下面的動作,深深將自己埋入她那嬌翹的p瓣間…………
  
  夜正濃。情正濃。
  
  究竟是他一記猛過一記的撞擊,令她難忍壓抑,最終輕吟聲聲,猶如媚曲?還是她極力地克制了自己,讓他在她體內失了心迷了魂,卻仍沒有成功開啟她已經合上的尊口……
  
  總之,這一夜的蘇水瀲與林司曜,以前所未有的熱忱與激情,魅惑了彼此,感動了彼此,最終,雙雙捲入了絢麗多姿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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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貴妃醉酒
  
  「水瀲姐,你真的不再考慮下嗎?。」喜翠第三次確認。
  
  「嗯,完成這塊墊子,我還要幫阿曜縫兩件厚些的中衣……」蘇水瀲淺笑婉拒喜翠的好意。
  
  天氣轉寒,林司曜依然只著兩件單衣,即便是夾棉外褂與冬袍早就做好了,他在家裡也不習慣穿,總說不冷。可是,再看看她身上,早就裹上了夾棉厚襖。清早的河水也早就有冰濤的跡象。再冷下去,就是大雪紛飛、冰凍三尺的三九嚴節了。故而,她打算等手上的活計一忙完,就給他再縫製兩件稍厚些的夾層中衣。
  
  低頭繼續飛針走線。沒錯,這塊黑熊皮經林司曜用燒刀子噴灑處理後,已經沒有了腥濃的腹味。
  
  這幾天趁著天好,趕緊又將它曬了又曬,揉了又揉,晾了又晾,直至柔軟無味,再用細蓖子輕輕梳理,直至雜碎毛屑清理殆盡,整片皮毛顯得光滑又珵亮。
  
  隨後,她才將這塊平鋪一如熊型的黑熊皮毛裁剪成了數塊,依著拔步床的尺寸,欲將它縫製成一塊長方形的毛皮褥子。雖然拼接起來依日不足大床的尺寸,不過,能在寒冬時節的夜裡,有厚厚軟軟的黑熊皮墊在身下,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呢。
  
  呵伹……蘇水瀲想到這裡,有些抑制不住地彎了彎好看的唇角。
  
  「水瀲姐……」喜翠一看蘇水瀲此時的神情,知道她又在神遊天際了。
  
  無奈地喚了一聲。「那可是整整六兩呢……」她弱弱地又加了一句。試圖勸她接下這份繡活。
  
  「悅雲繡樓。」。的老闆娘,在喜翠前去交繡品時,專程邀了她上樓一敘。得知上回的《鳳求凰》,主要出自蘇水瀲之手,興味盎然地提出,這次的新繡品《貴妃醉酒》,希望也能由蘇水瀲親自執手。六兩還只是基本工錢,若是完成的繡活品質上乘,必定會如《鳳求凰》那般,給出一筆不小的賞銀。
  
  老闆娘還透露那副《貴妃醉酒》是繁洛城的城主大人將於歲末進奉時呈獻給錦都城官員的年禮之一。不得出絲毫差錯。
  
  所以說,喜翠盤算了一遍,若是這次依然能保持《鳳求凰》的品質,至少能得八兩銀子。
  
八兩唉!想她老子娘辛辛苦苦精算了大半輩子,攢下的銀兩也不過才二十來兩。
  
  如今,蘇水瀲若是點頭應下這份繡活,不出兩個月,就能賺足普通農家需要耗上十來年兢兢業業的勞作、精精巴巴的摳算攢積下來的銀兩。
  
  若是她喜翠有這個能力,八兩銀子足夠她買上一大批她嚮往已久的奢侈擺件充實嫁妝了。
  
  當然,她純粹是做做白日夢。上回那副《鳳求凰》讓她為此賺到了一筆數目大到她此前都不敢奢想的銀兩數,已經該偷笑了。且還是在蘇水瀲的盡力幫助下,否則,以自己的繡工,就算按時交貨也不見得能拿到如數銀兩。
  
  故而,喜翠對蘇水瀲的繡工是非常有信心的。
  
  問題是,關鍵人物還沒同意接這個繡活呢。喜翠著實有些想不通。這麼好的機會,為何蘇水激要謝絕呢?八兩唉,足夠她與林司耀兩人寬寬鬆松地用上三年了吧?
  
  「喜翠,代答應了阿曜不再接限時繡活的……」蘇水瀲靦腆地笑著解釋。
  
  既然是要於年前進獻用的想必又是有時限的。如今已是十一月初五,距離過大年已經不足兩個月了。繡活完成後繡樓還需要進行漿洗、清漂、晾乾、軟化、裝被等一系列工序。那麼,留給繡娘的時間最多只有一個月。
  
  可是,要完成這副據喜翠描述約有五米寬、兩米高、估計是用來作八門大型折疊屏風的《貴妃醉酒》,以她從前的刺繡速度,除卻三餐,白日裡只一門心思地對付它,也需要耗上個把月吧。
  
  所以,一旦她應允,就意味著她將要足足一個月時間不管不顧林司耀的心情來全心對付它。
  
  雖說這六兩銀子的工錢是不少可是,既然答應過阿耀,必不會再接如此壓迫神經的限時繡活,她並不想違背這個承諾。更何況,她還要替他做兩套中衣,給兩人各做一雙新棉靴和一雙室內棉鞋,光是這些活計就要耗去她十來天的功夫了。哪裡還有充足的時間接這麼緊湊的繡活呢。
  
  「可是……八兩唉……」喜翠見蘇水瀲依日堅持不肯接,無奈地垮下雙肩。其實這壓根就與她無關。即使人家蘇水瀲接了繡活,繡樓也沒說會給她賞銀。她就是捨不得希八綻白花花的銀子。就算入的並非是她的口袋。她也不捨。
  
  「噗嗤!」蘇水瀲見狀,忍不住輕笑出聲「呃……抱歉,喜翠。我只是覺得你的表情實在太可愛了。…」見喜翠狀似哀怨地目光定定地轉向她忙歉意地笑道。
  
  「可愛?那是哀悼好吧……」喜翠嘀咕了一句。哀悼那八兩大銀即將進入他人口袋而非自己心目中堪稱一品繡娘的蘇水瀲的荷包。
  
  「喜翠,其實你的繡活也不錯,如果能摒棄掉拘謹的繡法,你完全可以接下來。…」蘇水瀲並非只是安慰。近幾個的努力下來,喜翠的繡工在繁洛城已經算得上出類拔萃了。至少,在蘇水瀲眼裡,除了她那依然過於拘謹保守的繡法之外,其他方面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了。
  
  話又說回來,這大惠國的繡法與蘇繡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大部分繡法極其相似,僅有個別幾種是蘇繡中獨有的繡法,譬如亂針繡、盤金繡等。當然,大惠國也有自己獨特的繡法,譬如暈紗繡、旋流繡等,這些似是蜀繡卻又與蜀繡有所區別的繡法,蘇水瀲花了一個來月就從喜翠這裡學得了十成像。也因此,喜翠對她更為崇拜了。
  
  「水激姐,你這是在安慰我嗎?」喜翠有些臉紅,嘟著嘴似是有些抱怨:「那老闆娘壓根就沒問我想不想接,只讓我來勸你來著……」這不明擺著自己的繡工還遠遠不敵人家蘇水瀲嘛!
  
  「稱該自信些的,喜翠……」蘇水瀲見狀,失笑不已。
  
 來年就要論及婚嫁的勞喜翠,做起這些可愛的小動作,怎麼看怎麼像個小孩子。
  
  隨即想到,許是與自己的心裡年齡有關吧。
  
  十五六與二十歲,足足差上一截呢。
  
  「這與自不自信無關嘛!。」喜翠也學著蘇水瀲隨意地坐在大棗樹下的長椅上,背靠著椅背,瞇著眼曬起冬日淡而不灼的暖陽。
  
  今個兒沒有風,陽光燦爛。透過大棗樹上僅存幾片尚未調落的葉子,斑駁的陽光曬在身上,煞是溫暖舒適。
  
  蘇水瀲收了針腳,伸了個懶腰,總算是完成了這塊熊皮墊子。站起身,朵朵腳,將熊皮墊子抖了抖,佛去上面沾上的線頭。
  
  「真漂亮!。」喜翠由衷地讚道。也對那位現下正在廚房忙著做兩人午飯的林同耀仰慕不已。
  
  「水瀲姐,阿曜哥對你真好……」她伸手撫著手感柔軟融暖的黑熊皮墊,有些艷羨,也有些感慨:「我若是也能嫁得這般的夫婿,必不讓他這麼受累……」她捏捏拳,似是為林司耀抱起不平。
  
  「喜翠。」蘇水瀲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喜翠,夫妻之間,其實並沒有你想像的這般簡單……」蘇水瀲有感而發地提醒她:「不是一味的付出就能獲得相應的回報。前提是,那個人你未來的丈夫,必定是愛你護你的。然而,若是真的愛你護你了,他就絕不會放任你一天忙到晚而不與你分擔絲毫家務瑣事。倘若真是這樣,那麼,他也不值得你投入全心地去愛去護。明白嗎?。」蘇水瀲的神情有些嚴肅。
  
  她是想到了她那遠在民國蘇州的娘親。身為蘇家長媳,貴為當家主母,付出的辛勞與心思何其多。為了能搏丈夫(也即她的父親)一笑,為了能擁有與二娘一般的疼寵愛護,娘親的付出不可謂不夠多。可結果呢?蘇水激從來沒有見過娘親發自內心的柔笑。即便是她在內宅安穩、子女出息的和順光景,也不曾開懷而笑。歸根結底,父親的心不在她身上。也就看不到她努力的付出,看不到她承受的苦楚。
  
  「水瀲姐……」喜翠不曾見過蘇水瀲如此肅然冷凝的語調與表情,頓時有些發愣。
  
  「沒事。我就是想告訴你,夫妻之道,貴在知心。你嫁了人,用心休會,自會知曉……」蘇水瀲回過神,微笑著揉了揉喜翠梳著尚是少女髻的頭頂。
  
  「水瀲姐,我不是小孩子……」喜翠紅暈飛上兩頰,對於蘇水瀲言辭舉措間渾然將她當成不懂事的孩子,有些氣悶。
  
  聽她老子娘說,她蘇水瀲也不過才十五歲。比自己還小上一歲呢。難道嫁了人之後,就是大人了?未出嫁的就是小孩子嘛!真是的!
  
  莫怪乎在尚不知情的時候,被自己老娘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誤導下,口口聲聲地讓自己喊對方為「水瀲姐」」哦,後來知曉了蘇水瀲的年紀,真當彆扭死了啦。不過,橫豎都喊了幾個月了,也不在乎繼續喊下去。至少,跟著她提高了繡工、活泛了繡法,沒被老娘追著逼自己喊人家為「師傅。」就不錯了。所以,「姐。」就「姐。」吧!喜翠非常阿莎力地自我安慰。
  
  「哦,抱歉。我忘了……」蘇水瀲笑盈盈地吐了吐舌頭。不是忘了喜翠的年紀,而是忘了她自己,如今也只是個十五歲芳齡的女子罷了。

  058不成文的規定
  
  「水瀲姐,那我先回家了哦。」喜翠瞟到廚房門口一閃而過的林司曜的身影,心知他們必定快要開飯了。也就起身,拍了拍衣衫上沾著的幾枚枯葉。向蘇水瀲告辭。
  
  「不留下吃頓便飯嗎?」蘇水瀲笑著留她,「今天中午阿曜做了鹵蹄子哦。」想到那只被悶燉在鍋裡的豬蹄子,蘇水瀲就忍不住揚起唇角輕笑。
  
  這是今早上田嬸特意送來的。她娘家前陣子宰了一隻母豬,分了她一隻後腿。
  
  林司曜是大寶的師傅,田大富夫婦早就思付著要送份豐厚的酬禮給林司曜了。故而,一大早,田嬸就提著整隻豬後腿來蘇水瀲家送年禮了。
  
  蘇水瀲兩人見狀,執意不肯收。
  
  蘇水瀲是覺得,這只價值不少銀兩的後腿,擱在田家,可以省卻他們個把月的菜金呢。
  
  而林司曜則沒想那麼多,純脆是因為蘇水瀲不願,那他就不收。
  
  互於人情世故,抱歉,他以前的職業沒有機會讓他習慣。
  
  最終,田嬸也不再來回推辭客氣,主動提著後腿,來到廚房,拿過菜刀,「卡嚓「卡嚓「幾聲,就將整隻豬後腿利落地砍成了兩段。
  
  「閨女,我也不同你們客氣了。這樣,你們自個兒挑一段。一段是無論如何要收下的。否則,就算我提著它原樣回去,你田叔還不得把我給滅了。」田嬸持著菜刀,揮了揮手,示意蘇水瀲與林司曜兩人趕緊挑一段。
  
  為避免他們客氣而刻意選小的一段,田嬸特地將這只後腿均勻地分成了兩半,帶蹄子的一段修長而壯碩。上段肉多少骨的,則粗粗短短。從份量上而言,田嬸的眼力非常之精確。
  
  拗不過田嬸的堅持,於是乎,蘇水瀲做主,選了那段帶蹄子的後腿肉。許久沒吃鹵豬蹄」她還確實有些饞了呢。
  
  林司曜好笑地看她難得垂涎的模樣。
  
  問田嬸要了鹵豬蹄的做法,將豬蹄洗、切塊、掉燙後,在下了豬油的熱鍋裡爆扁了錄好的蒜粒,並依次加入生薑、苗香、白奈、掛皮、陳皮、花撤、少許干紅椒、香葉、霍香、丁香、砂糖、醬油、鹽巴、料酒等十來種香料和調味料,放入適量的水,再放入掉過水的豬蹄,先用大火煮開,然後文火悶燉。整整一個上午,林司耀擇洗完蔬菜後,就安心守在廚房看火候了。
  
  「不了」我覺得與阿曜哥一起吃飯太有壓力了。哈哈哈…「……喜翠調皮地做了個鬼臉。與蘇水瀲一道往主屋走去。
  
  蘇水瀲聞言,只覺好笑。也就不再強留她。穿過堂屋,擱下手裡揍著的黑熊皮墊,送喜翠出了院子。
  
  「水瀲姐,你真的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喜翠邁出院門的剎那,再度不死心地回頭朝蘇水瀲確認。她真的不希望那八兩銀子不經考慮就被抹殺了呀。
  
  蘇水瀲搖搖頭,「不了,時間上太趕了。繡活,我想等出了年再接。」年前還要準備好此物什呢。不僅衣物鞋襪,還有年底前祭祀用的拉拉雜雜的物品。
  
  喜翠不捨地點點頭,「好吧,那我明日去城裡就替你回絕了?」
  
  「好。」蘇水瀲含著笑點點頭,揮手目送喜翠離開。
  
  「阿曜,來,試試看合不合身?」蘇水瀲抖了抖剛縫好的加厚中衣,出了堂屋南門,向已收起又曬子一天的魚乾、蝦干正朝主屋走來的林司曜喚道。
  
  林司耀笑著點點頭。加快腳下的步伐。將手上拎著的兩隻盛滿野味乾貨的籐籮收在了廚房儲物櫃頂層,以免狼崽偷食。隨後洗淨雙手來到堂屋。
  
  「這麼快?」林司耀含笑問道。似是昨日剛起的頭,今天就做好了?
  
  「天冷,你又不肯加棉褸外衣。」蘇水瀲嘴上抱怨著,手上則主動幫林司耀脫去了單層外衫,穿上這件新做的夾層中衣,繫上衣帶。
  
  「很合身。」林司曜低頭在她唇角偷了個吻,「謝謝!「他含笑低語。
  
  「誰說夫妻之間無需致謝的?」蘇水瀲眼波輕轉,似是嗔怒地橫了他一眼。然而臉上飛起的紅霞,出賣了她其實只是害羞來著。
  
  「我只是謝謝你嫁了我為妻。」林司曜低沉的嗓音柔柔地傳至她耳裡,不由得燙紅了她的耳脖子。
  
  「行了,將外衫套上吧。」蘇水瀲替他著上外衫。心底則甜滋滋地冒著泡。他,什麼時候學會甜言蜜語了呢。
  
  「晚上想吃什麼?蔥油蝙魚怎麼樣?」林司曜挽起袖擺,準備去廚房張羅晚餐。
  
  這段時日以來,他的廚芒長進了不少。由原先那幾道無師自通的燒烤、爆炒類菜餚」增多到數十種做法不一、口味各異的燉、蒸、煎、炒、炸等多色菜式。不得不說:廚夫也是一門需要花大量精力、體力下去方能大成的職業。
  
  不過,若是做給自己心愛的女人吃,他甘之如怡。
  
  「好。」蘇水瀲完全沒有意見。她素來喜歡吃魚。只是以前因魚骨難挑,不怎麼願意吃。如今,林司曜總有法子,將魚骨剔地乾乾淨淨的,彷彿他做出來的魚,是沒有骨頭似的。
  
  更何況,養在大水缸裡的魚都快要滿出來了。
  
  幾天前,田大寶又心血來潮地抱著渣網跑來捕魚,說是要學師傅將魚兒脆清了曬成干,以備在寒冬臘月裡也能嘗到魚鮮。
  
  於是,林司曜帶著他專程去了河道西首的上游,捕撈了三天,網到了十來大木桶的魚獲。
  
  當然,其中除了各種品種、大小不一的魚兒外,還網到了好幾斤河蝦、二十來只幾乎肥得流油的河蟹,甚至還有一隻三斤多重的老鱉、五六條斤把左右的大黃鱗………,總之,收穫不可謂不豐。
  
  末了,田大寶只拿走了三大桶雜魚,打算拎回家讓他老子娘曬成魚乾。
  
  其餘的,則統統留給了林司曜。還嚷嚷著說是孝敬師傅師娘的。惹得蘇水瀲一陣好笑。
  
  家裡雖然有只養魚的大水缸,但是也經不起這麼多魚兒一同放養下去呀。
  
  於是,林司曜又剔出了一半相對又小又瘦的雜魚,洗淨後直接晾曬成淡魚乾。因為鹹魚乾之前已經曬了不少了。應該說,之前兩次捕撈來的幾大桶雜魚基本都曬成了鹹魚乾。
  
  至於那些河蝦除了用大蔥爆炒了幾大盤子,分送給勞家、田家後,自家也嘗了兩頓美味的鮮蝦大餐。其餘還有兩三斤,都用鹽水煮熟浸泡入味了,曬成熟蝦干。以便日後在燉湯時,可以丟下凡只調調鮮味。
  
  肥溜溜的二十來只大河蟹,自己留了八隻養在木桶裡,準備隔幾天嘗兩隻。其餘的都讓大寶帶回了家,他們家連老同少的,一共有六口人每人也能分到兩隻嘗嘗鮮。
  
  至於那幾條大黃鱗和唯一的老鱉,則被林司耀單獨養在了木盆裡,打算留待大年三十祭祀用。
  
 好歹也是搬入繁花鎮後的第一個大年,總得備些上好的吃食祭拜祖宗菩薩吧。
  
  雖然,林司曜壓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哪些祖宗大人。他也只是聽勞嬸嘮叨起這些才搞明白所謂的祭祀。
  
  勞嬸之所以找他叨絮關於祭祀一事,一來是林司曜攬著廚房活計,找蘇水瀲說這些還不如找林司曜來得明白。二則無非是想提醒他早做準備。因為,越到年底,祭祀需要的各種物什,要價也越昂貴。
  
  林司耀想著蘇水瀲應該是從高門大戶出來的大家千金對祭祀一事應該比較看重。於是,在這件事上留了心。凡是遇到祭祀需要的物什包括吃的用的擺設的,統統都提前備下。
  
  而蘇水瀲則因為看到林司曜在主動準備這些事,還道是他懂,且需要祭祀。也由著他安排。並且,也主動留意起這方面的有用信息。
  
  於是,兩人都異常上心且積極地準備起祭祀需要的各種物什,無非是想為彼此做些什麼。
  
  至於緣由,則完全被他們拋在了腦後,壓根沒想過該與對方溝通一番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件事上誤解彼此。雖然,這,應該歸於善意的誤解吧。
  
  總之,隨後而至的一系列祭祀活動:臘八、送灶、祭年、迎灶………都有序地展開且完美地落幕。
  
  老實說,蘇水瀲有些搞不懂,既然在上游一帶能捕撈到那麼多的美味河鮮,為何不見繁花鎮的其他村民來上游捕撈呢?不僅可以為家裡添份菜網的多了還可以運到城裡賣給各大酒樓魚肆賺墊家用。那不是很好嗎?
  
  「咦?師娘,你不知道嗎?咱們村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每戶只能在自家的宅基地周邊捕撈啊。」田大寶聽了蘇水瀲某一天終於忍不住而問出的疑惑,笑嘻嘻地嚷道:「要不然我為何要拖著師傅一起去捕魚呢。哈哈………師娘也有這麼笨的時候呢…「……
  
  原來如此啊!蘇水瀲洗然大悟,決定對心智受損人士脫口而出的鄙視之辭直接無視。回頭看看身側一臉鎮定自若的林司曜忍不住發問:「阿曜,你早就知道了是嗎?」
  
  「嗯,宅子裝修時就聽說了。」林司曜好笑地摸摸鼻子。他自是聽出了蘇水瀲活裡的火藥味。也聽出了她把在徒兒面並丟臉的原因自發地歸結到了自己沒有事先告知她這個事。
  
  林司曜確實是在馮老六等一干木匠在替自己兩人打造傢俱,閒聊到住在偏遠村西的利弊點時,才知曉這個規定的。不過,因為事先並不知道這個事會引發她難得的怒火,所以他也壓根沒有想過要拿這件事當兩人之間的談資。
  
  「可是,你們這一次不是跑去秀峰腳下捕撈的嘛?那裡總是公共區域吧?」蘇水瀲依日想不通。
  
  「那是因為「田大寶拉長著嗓門,在蘇水瀲滿眼的期待中刻意頓了半晌,才繼續解釋道:「別人沒有我與師傅這般厲害的輕功呀!哈哈哈哈……「……
  
  耶?蘇水瀲迷茫地轉向正含笑看她的林司曜,難道………
  
  「到秀峰腳下的上游,需要越過一道八米寬的溝塹。」林司曜攬著她的肩,柔聲解釋:「大寶如今的輕功已經完全沒有問題了,所以我才帶他去。」
  
  「噢」蘇水瀲橫了他一眼,湊到他耳邊,幾乎是咬牙切齒:「看我這般出醜你很開心嗎?」別以為她沒瞧見他希張從頭笑到尾的嘴臉哦。比他平素冷著臉時還可惡呢!
  
  「呵呵……」林司曜忍不住輕笑,不自禁捏了捏她的鼻尖,順勢在她額頭印上一吻。這般俏皮模樣的她,竟然引得他當即情動,全然顧不得徒兒還在場做著鬼臉看著呢。
  
  「別惱,大寶說話素來不知輕重。而我,從來沒有想要看你出醜的意思。」林司曜見她羞惱地背過身,似是不想再搭理自己,也慌了手腳。一邊狠狠瞪了田大寶一眼,一邊出言安撫她。
  
  「總之,今晚上的糖桂花米酒釀沒你們的份!」
  
  撂下狠話,蘇水瀲佯裝氣呼呼地轉身邁進了廚房,還「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隔著廚房門,她才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這個男人,竟然看不出自己是真氣還是假氣呢。居然還當著大寶的面親自己。噢,老天!
  
  而被留在院子裡看風景的師徒倆,面面相覷後,一人迅速撤開兩腿奔至廚房門外,敲著門低聲下氣地爭取今晚上早就說好的福利:「師娘,我錯了。你可別與我斤斤計較了嘛。我娘說我腦袋磕壞了,有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哎喲…………師娘………別生氣了師娘………仙子姐姐…「……田大寶賣力地蹲在廚房門外,口水四濺地演說著,試圖挽回剛才不經大腦順溜出口的不敬之辭。
  
  而林司曜則早在蘇水瀲進廚房後傳來的那一聲「噗嗤就聽出了她其實並沒有生氣。至少沒有如表現出來的這般生氣。也就不急著做如徒兒這般丟臉的行徑了。即便是晚上喝不到她學釀桂花酒時剩下的桂花與紅砂糖炒熟了做的酒釀圓子甜湯,他也有的是法子讓她不再氣自己。當然咯,那得是晚上,徒兒不在場的時候。
 
059悅雲繡樓江映雲
  
  「真的不理我了?」
  
  是夜,他摟著她靠坐在床頭。低笑著輕問:「可是,你之前明明答應過的,等掛花釀出來,要再試試交杯酒的滋味。若是不理我,交杯酒怎麼喝?…」他言辭露骨地刺激著她極易羞澀的敏感神經。一副不挑逗到她滿身潮紅就誓不罷休的架勢。
  
  「那不也還要三年五載嘛……」蘇水瀲吶吶地想找個借口。誰讓她在中秋醉酒的那晚上,撂下了要釀壇上好掛花釀出來再試試交杯酒的豪言壯語的。只是,她很懷疑自己在醉酒後會如此胡言亂語。可他堅持自己如是說過。
  
  好吧,於是她在上個月初,掛花繽紛的時候,試釀了一壇掛花酒,如今正埋在院子裡那棵枝葉繁茂如巨傘的野櫻桃樹下。
  
  至於晚餐前,說要懲罰他們師徒倆而取消的糖掛花米酒釀,依然還是如約端上了桌。配著肥碩流香的大河蟹,三人美美地飽餐了一頓。至於那兩隻啃起蟹來純粹是浪費的狼崽,則只能哀怨地抱著醬肉吞饅頭。
  
  「那你準備這三年五載之內都不打算理我了?水瀲………你自己說的,夫妻要知心,三年五載互不搭理還怎麼知心?。」林司曜不依不撓。半年多的相處,他早就摸清了她的性子。
  
  突然,蘇水瀲轉回了頭,臉頰緋紅。一湯碗的米酒釀對她而言,也夠威力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沒有生氣……只是……」就是覺得好丟臉罷了。在十二歲的徒兒面前,表現地像個一無所知的傻瓜。
  
  「我知道。大寶該打……」他早就想好明日清晨如何折騰他那個頑劣滑皮、不敬長輩的不肖徒兒了。
  
  只是,如今可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躺在剛做好沒幾天的黑熊皮墊上,總得做些什麼才不枉費它的柔軟溫暖吧………
  
  次日清早,林司曜趁天好,依日帶了大寶去秀峰腳下的平草地上練劍,身後跟著出了院子如撤了歡似的小雪。
  
  蘇水瀲則在他們出發後不久也起了身,洗漱完後守在廚房的飯桌旁,手上紮著準備給林司曜做保暖棉靴的鞋底,不時地掃幾眼灶上煮著的小米稀飯。生怕焦了鍋底。
  
  「水瀲姐水瀲姐你在家嗎?。」此時」院外傳來喜翠脆生生的葉喚」並夾雜著門被銅環撞擊的聲音。
  
  蘇水瀲心下疑惑,卻也迅速地出了廚房,替她開了院門。
  
  「喜翠,這麼早找我有急事兒?。」蘇水瀲淺笑著拉了她進來。
  
  剛欲關上院門,卻發現喜翠身後還立著一位年約二十左右的女子,不遠處的村道上還停著一輛豪華的馬車。
  
  「這位是?」蘇水瀲不解地看向喜翠。
  
  「水瀲姐……我……」喜翠拉著蘇水瀲的手,搖來晃去了一會兒,言辭間卻支支吾吾。
  
  「別怪喜翠,是我執意要她帶路前來找林夫人的。我是「悅雲繡樓」的二掌櫃江映雲……」江映雲朝蘇水瀲福了福身,微笑著自我介紹道。同時不著痕跡地觀察起喜翠口中的完美繡娘蘇水瀲。
  
  這是一位典型的大家閨秀」這是江映雲第一眼對蘇水瀲的評價。
  
  雖然高高挽起的婦人髮髻顯示其已嫁為人妻。也早在來的路上,從喜翠口裡得知她夫家姓林。
  
  只是,舉目眉眼間的嬌柔,舉手投足間的大氣,無一不彰顯其必定是被大家族嬌養疼護出來的千金小姐。
  
  然而,是哪家的千金會有這般出色的繡工?又是哪家的千金甘於下嫁農夫並以繡活持家?
  
  江映雲著實想不通。
  
  蘇水瀲一聽「悅雲繡樓」」就明白了個大概。
  
  想必是喜翠前去替自己回絕《貴妃醉酒》時,對方不死心,親自跟著她找上門來勸說自己了。
  
  「江掌櫃,想必喜翠也都如實替我告知您了」這次的繡活於我而言,時間上太趕,恐怕要辜負您的一番好意了……」蘇水瀲朝對方點了點頭,淺笑著解釋。

  「不知林夫人需要多少時日,才願意接下這副《貴妃醉酒》?。」江映雲一副好商量的口氣。
  
  實在是她也好無奈啊。可城主大人自從在王家欣賞過那副《鳳求凰》的屏風後,親自上「悅雲繡樓」」非得指名要《鳳求凰》的繡娘即蘇水瀲來繡他的《貴妃醉酒》。否則,想她繡樓裡那麼多固定或不固定的繡娘,不見得沒人敢接。
  
  「江掌櫃……」蘇水瀲聞言,訝然地抬頭看向江映雲。既然是限時繡活,哪裡還由得繡娘挑時日?這「悅雲繡樓。」不是繁洛城最大的繡樓嗎?不該會缺出色且閒暇的繡娘吧?
  
  「夫人直接喚我映雲就好。掌櫃二字過於見外了……」江映雲微笑地修正蘇水瀲的稱呼。同時搓了搓有些僵硬的雙臂。
  
  早冬的早晨即使沒有風,在外站久了也覺得凍人。
  
  何況,她今個兒寅時起身,乘坐馬車來了繁花鎮。昨日晚間方從錦都城趕回來的她,一聽大姐說了這件事,就一晚上沒睡踏實。
  
  這廂,就算不是為了那五十兩大銀的應諾單憑城主大人這樣的身份,也不是繡樓能得罪得起的。那廂,繡樓也不能因此而傳出樓內繡娘無力承接重要繡活的言論。
  
  故而,她按照喜翠預留在繡樓的戶籍信息摸黑找到了這裡,並央求了喜翠好半晌才肯帶她前來遊說蘇水瀲。
  
  「既然如此江姑娘也喚我水瀲就好。進來聊吧……」蘇水瀲自然看到了江映雲的動作,方才覺得自己有些怠慢了來客。帶著歉意地笑笑,請她與喜翠一起進了堂屋。
  
  邀兩人坐上已經燒得溫熱的大炕後,蘇水瀲去了趟廚房。熄了灶堂裡的火,將已經熬熟了的小米稀飯炯在鍋裡,隨後泡了一壺掛花香每茶,來到堂屋。
  
  「水瀲,我是說真的,希望你能接下《貴妃醉酒》,只要能趕在除夕前交給我就行……」江映雲品了一口茶,暗道一聲好香,隨即也不再與蘇水瀲客套,直接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除夕前?可這不是要做成屏風作為年禮之用嗎?怎麼來得及?。」蘇水瀲納悶不已。繡品做成屏風,其間工序複雜,沒有十天半個月,哪來得及?
  
  「這些,你無需擔心,只要能保證在除夕前交給我,我就有辦法……」江映雲眼裡閃過一絲感激,口裡依然是安撫蘇水瀲的話。
  
  她與大姐江映悅經營繡樓十來年,怎會不知繡品做成屏風,其間需要哪些步驟、至少需要多少時日。可是,既然蘇水瀲是因為擔心時日不夠而不敢應接,那她就只能出此對策來寬慰她。
  
  是的,江映雲在賭,賭蘇水瀲若是接了繡活就一定會在送灶日之前完成了交給她。這樣,她就有時間完成後面的工序。四日時間,倘若不眠不休地啟用製作坊,她不信完不成。
  
  「悅雲繡樓。」要想繼續安枕無憂地屹立在繁洛城不倒,她只想到兩個法子:一是直接以「悅雲繡樓。」的一定勢力,來逼迫蘇水瀲應允。然而,這個法子在她適才一見蘇水瀲的第一眼,就自發地消散了。如今只剩下第二個,也是唯一一個不得不試的法子:盡量以寬裕的時限來說服蘇水瀲接下《貴妃醉酒》。
  
  「江姑娘………。」蘇水瀲輕蹙眉頭。原諒她從前見識過不少大哥在經商處事上的狠戾作風,不得不懷疑江映雲提出的條件。
  
  「叫我映雲就好,水瀲……」江映雲笑著肯切地指正。
  
  「映雲,請恕我冒昧地問一句:若這《貴妃醉酒》是作年禮之用,拖到來年交貨,豈不違背了你們既定的約定?屆時該不會得由我來承擔這份過失吧?。」蘇水瀲笑地溫婉,問得堅定。
  
  不是她太過小心眼,實在是有些事,特別是極有可能涉及利益糾紛的交易,她不得不防備在先。
  
  這些是她從大哥的處事過程中學來的硬道理。
  
  「哈哈………水瀲,該說你精明呢,還是該說你坦誠?。」江映雲清朗而笑。
  
  她對蘇水散的反應著實有些意外,這委實不像是養在深閨豐的高門女子該懂的反駁能力吧?
  
  蘇水瀲,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子?看似溫婉娉婷一如嬌養的閨秀,實則聰慧明理一如持家有度的名門主母。
  
  然而,事實上,她卻又是身在偏遠村落、嫁與農夫為妻的沒落繡娘。
  
  饒是再聰慧幹練如「悅雲繡樓。」的二掌櫃江映雲,撓破了頭皮也依日想不通。
  
  「水瀲,你若信我,就請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你與我的交易,僅限於年底前交上標準的《貴妃醉酒》即可。屆時,一手交貨一手付銀,十兩為基,按品質另行加賞……」江映雲微笑著說出極為豐厚的報酬,繼續拋出在她看來應該算得上是大誘惑的條件:「以之前那副《鳳求凰》的品質,八兩賞銀只多不少。」。
  
  「天!。」一旁靜靜喝著茶傾聽她們倆互相探問的喜翠,聞此言驚喜地摀住小嘴,忍不住出聲提醒似地低喚:「水瀲姐!。」還不快應下呀!她急地直朝蘇水瀲使眼色。就有十八兩白花花的銀子落入荷包!哦!老天爺!比她之前預想的還多出整整十兩哪!哪裡還能找到這麼好的差事呀!若非她喜翠還不足這個能力。否則,她是哭著搶著也要將這份繡活求到自己頭上來的。這簡直就是財神爺顯靈嘛!

 

  060首席繡娘
  
  蘇水瀲與江映雲認真中帶著幾縷焦灼的眼神對視了數秒,隨後在江映雲的屏息期盼中莞爾一笑,點點頭,算是應下了江映雲的邀約:「好吧。我接。」
  
  蘇水瀲願意給自己一次嘗試的機會,來證明眼前這個英姿爽朗的女子出的承諾,一如她的外表般值得自己可信。
  
  而直覺也告訴她,江映雲必定有著不為人知的苦衷。
  
  否則,依她全城最大繡樓的二掌櫃身份,壓根不必親自趕早來遊說自己。
  
  報酬豐厚、賞銀高額,甚至連緊湊的時限也破例給她寬限至了年底。
  
  想到這裡,蘇水瀲也客氣地退了一步:「我會盡力趕在臘月二十左右完工,好讓你們多些時日完善屏風。
  
  「真的?那太好了!「江映雲一聽,驚喜地從炕上一躍起身,伸手握住蘇水瀲的手,止不住地道謝:「謝謝!謝謝!「謝謝她的承接,也謝謝她的體諒。這次,自己是完全押對了寶,一賭完勝!
  
  「希就這麼說定了,我一回繡樓,就立即遣人送《貴妃醉酒》的繡樣及相關物什過來。」江映雲與蘇水瀲談妥繡活事宜,看日頭已升上三竿,繡樓裡還有不少活計等著自己回去處理呢,只得起身與蘇水瀲道別。
  
  「好。」蘇水瀲點點頭,剛送她與喜翠出了堂屋,就見練了一早上功的林司曜師徒倆以及叼著一頭鼴鼠的小雪回來了。
  
  「阿曜,你們回來啦?」蘇水瀲笑著上前,接過他手裡提著的一捆羊草,並向他介紹起立在一邊透著好奇目光打量他的江映云:「阿曜,這是「悅雲繡樓」的二掌櫃,江映雲江姑娘。」回頭朝江映雲笑了笑:「映雲,這就是我夫君,林司曜。」
  
  哦,老天。江映雲此時腦子裡只閃過這一句感歎。
  
  自己的猜測錯地可真夠離譜。
  
  眼前的男子,哪裡有半點農夫的影子?活脫脫就是長相清俊、氣質冷凝的傑出英傑嘛!
  
  饒是素來眼力犀銳、處事利落、分析條理的江映雲江二掌櫃」此時的大腦也徹底地當了機。一個蘇水瀲不夠她想明白」還來添個林司曜!明顯是刺激她十來年的經商閱歷還不夠豐富是嗎?
  
  反觀林司曜,則明顯比她淡定多了。
  
  朝她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就逕自拎起蹲在一旁提著劍當戲看的田大寶,去南院的河坪頭洗手淨臉,準備開飯了。
  
  「水瀲………你夫君……」怎麼看怎麼不像個農夫,倒更像是隱居在此的大俠呀。
  
  江映雲吞了吞喉嚨口的唾沫,看著冷俊的林司曜像老母雞似地拎著笑嘻嘻的少年,隨意幾步就縱出數丈、消失在眾人眼前的一幕,忍不住咂舌。
  
  「抱歉,阿曜就是這樣的性子。」蘇水瀲以為江映雲是在責怪林司曜的無禮」有些不好意思。
  
  想那個男人也真是的。人前如此冷漠,私底下卻熱情似火。炙得她幾乎承受不住。呀!她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起那些羞煞人的事呢!
  
  「沒事,看得出來,你們的感情很好。」江映雲似是有些艷羨地調侃起蘇水瀲。
  
  雖然那個男人自進了院子,就沒一句話,可他的視線卻一直膠著在蘇水瀲身上,沒有一絲脫離。即便是應付似的朝自己點頭致禮時,目光也緊鎖在蘇水瀲左右。
  
  女人的一生,若能得男子如此重視,還有什麼遺憾未滿?江映雲暗暗歎息。
  
  想她此生估計是不可能實現如此的奢求了。
  
  十一年前,她十歲,大姐江映悅十六歲,爹娘在一次補貨途中遇山賊而雙雙亡故,留下她與大姐相依為命,且接手打理起爹娘遺留在世的唯一念想「悅雲繡樓」這是她爹娘在她六歲那年創建的,字號「悅云「取用的就是她與大姐兩人之名的末字。
  
  十一年,如白駒過隙般轉瞬即逝。
  
  如今的「悅雲繡樓」早在數年前就已在繁洛城站穩了腳跟,並一躍而成為繡樓界的老大。
  
  當然,這一切不得不歸功於她大姐江映悅的自我犧牲。犧牲了她絕美的青春芳華:不嫁人妻,不留子嗣,一心撲在繡樓的運作上。

  如今年已二十有七的大姐江映悅,被繁洛城裡不少大小商戶一提起,口裡除了讚賞就是歎息。讚她的經營之道,歎她的孤獨未來。
  
  只是,她江映雲怎麼可能會讓她大姐孤獨終老呢?若是無法替大姐圓了幸福婚姻,那麼,就由她陪著大姐相伴終老吧。
  
  更何況,現年已逾二十的她,也早過了如花般的及笈年紀」過了最為被男子迫切求取的芳華好齡。
  
  即使現在的她不挑不剔,願意出嫁,恐怕,等待她的另一半,不是老弱病殘,就是癡傻笨混吧。這樣的對象,她寧可不嫁。寧可如她大姐那般,索性將男人圈離了自己身側。
  
  然而,她大姐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今生誓不再嫁。
  
  即使其中有不少對她另眼相看的商戶鯨夫,也都被她笑著一一婉拒。只是對江映雲她唯一的親妹子的終身大事,卻時刻警醒,替江映雲相看了不少適齡男子不說,還托了媒婆於暗處打探。一旦聽聞有好的對象,江映悅必定立即遣了媒婆找上門去探詢。
  
  只是可惜,至目前為止,她江映雲接觸到的男人,不是色令智昏者,就是幼稚不堪輩。
  
  如此經歷了不下數次後,她死心了,她大姐也無奈地暫時放緩了催她成婚的步調。
  
  想及此,江映雲苦澀地暗暗搖了搖頭,斂下心頭突然噴湧而出的悲憫。
  
  是的,悲憫。
  
  這十一年來,她江映雲第一次因眼前這對伉儷美眷而產生的自我憐惜,令素來以沉穩幹練著稱的她澀了心神。
  
  「阿曜,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早飯後,蘇水瀲向收拾完桌面正在廚房門口清洗碗筷的林司曜低著頭輕聲說道。
  
  「有繡活?」林司曜抬頭掃了她一眼,見到她一副似是做錯事的愧疚表情,忍不住輕笑。
  
  「咦?你怎麼知道?」蘇水瀲聞言驚訝地抬起頭,正巧撞入他含笑的眼眸深處。在那裡,她沒有找到任何屬於責備的信息。
  
  「水瀲,我並不是不讓你接,只要不是上次那般緊促到幾乎催命的繡活,我自是不會攔你。」畢竟,這是她的擅長,也是她的愛好。
  
  林司曜收好洗淨的碗碟,擦乾雙手,攬著蘇水瀲來到溫暖如春的堂屋,拉她坐在炕上。
  
  「不會不會,這次的時間很寬裕。」蘇水瀲連連擺手保證,惹來林司曜一陣爽朗的大笑。
  
  「我有這麼可怕嗎?」他在她唇畔偷啄一記,含笑確認。他可不希望自己在她心目中逐漸衍變成一個可怕且不通事理的男人。
  
  「不是。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的身體。」蘇水瀲搖搖頭。她從來沒有覺得他哪裡可怕啊。
  
  噢,當然啦,在大室山狼洞裡的第一眼,她還是有些畏懼他的。畢竟,當時的他,委實過於寒冷莫測了些。
  
  「知道就好。總之,即使接了繡活,每日除了三餐要定時,中間也要時常起身喝水走動。否則,我就沒收你的繡活。」林司曜再次囑咐,並撂下一句佯裝惡狠狠的威脅。
  
  橫豎他現在也有了收益。前陣子獵來的野物,已經林林總總地一共賣得了七八兩銀子。當然,大寶比他賺得還多呢。在這方面的分配上,他從不多拿。只要是兩人共同進山、共同趕集賣野物得來的銀兩,他與大寶,基本上都是四六開。自田家抗議後,他就不再帶著大寶進大室山練劍兼捕獵了。不過,偶爾在秀峰附近,也能獵到不少野物,只是價值上相對低廉些罷了。
  
  當天午時剛過,「悅雲繡樓「的夥計就駕著馬車將繡《貴妃醉酒》需要用到的一干物什送到了蘇水瀲手上。並轉交了一封來自繡樓大掌櫃江映悅的親筆信箋聘書。
  
  意即:從今往後,她蘇水瀲若是應允,就是「悅雲繡樓「聘請的首席繡娘了。可以不去繡樓坐堂,可以自由挑選繡活,且每個月無論有沒有接繡活,都有一筆一兩銀子的固定聘金。另外,所接的繡活依然按照每次的契約單獨結算報酬與賞銀。
  
  蘇水瀲看完後,著實有些無語。這麼做,對繡樓有什麼好處?
  
  無論自己接或不接繡活,每個月都有一兩銀子的收入。接了,繡品的報酬與賞銀仍然依照日有的模式結算發放。那麼,繡樓豈不是平白支付了她每月一兩的銀子嗎?
  
  「他們是想留住你。」林司曜一眼掃完聘書,丟下這句肯定的話。以蘇水瀲堪比絕美的繡工,無論與哪個繡樓簽下契約,都會造就該繡樓的名氣。至於傳播的速度,則自然視她接繡活的頻繁程度而定了。
  
  故而,「悅雲繡樓」欲想搶先一步與蘇水瀲簽下這樣的聘書文契。即便是對於她接或不接、一年接幾次都沒有任何要求,但至少有一點是明確的,一旦簽署了首席繡娘的文契,蘇水瀲就不得再接其他繡樓的活計。
  
  沒錯,「悅雲繡樓」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當然,對於蘇水瀲而言,這樣的契約不僅沒有害處,還有固定的收入。而對「悅雲繡樓」而言,這樣的舉措,可以完全杜絕其他繡樓欲要挖角的風險發生。
  
  對於雙方而言,蘇水瀲一旦應允受聘,該說是一件一舉兩得的好事。


  061開始繡吧!
  
  將首席繡娘的聘書輕輕地擱在書案上,坐在太師椅上拖著腮幫子盯著它。愛情頻道:
  
  該說有緣嗎?從「蘇繡之家」到「悅雲繡樓」她的人生似乎與刺繡扯上了牽扯不清的淵源。
  
  或許該說是「蘇繡之家」造就了繡工精湛的她,才讓她在一個與民國蘇州全然不同的陌生地方能如此順利地立足。
  
  首席繡娘嗎?蘇水瀲彎了彎唇角,收回視線,將聘書收入了書櫥。既然阿擢讓她隨心而定,那麼她就順著心意,等繡完了《貴妃醉酒》再作決定吧。
  
  打開《貴妃醉酒》的繡樣,果然,與自己猜的不相上下這是一副貴妃醉酒的屏風式組圖。
  
  蘇水瀲盯著繡樣上的三幅不同表情不同背景的貴妃醉酒圖:主角都是楊貴妃,第一副,她正舉著杯盞邀明月,第二副,似是飲酒後,她撐著累贅般厚重的頭飾,微醺賞菊,最後一副,她由侍兒扶著,蹣跚地步往內室,似要休憩。
  
  看完繡樣,蘇水瀲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應該是一副六扇式屏風繡品,而不是八扇式的。否則,圖的格局就要被打破。只是,近五米的繡品,只做六扇式屏風,似乎單扇的寬度大了些。
  
  蘇水瀲比著繡樣上的人物與景致的比例,思付著該如何分配,才比較好安排成八扇式的屏風繡品。
  
  這樣想來,上回那副純粹作壁畫之用的《鳳求凰》就明顯輕鬆多了。
  
  許是繡樓在考驗自己吧,蘇水瀲偏著頭想到這個可能。一般而言,若是製作屏風,會在繡樣上用虛設之線隔離出安裝屏架的標記。
  
  不過,既是首席繡娘,那麼,不僅只懂依樣畫葫蘆地刺繡就行的,還需要統籌佈局的思路。
  
  依照從前「蘇繡之家」聘用繡娘的標準,設計、畫圖、刺繡、製作…………一系列考評下來,單項及總休均獲最高評價者才算勝出。
  
  故而蘇水激作為蘇家的嫡房長孫女又是「蘇繡之家」蟬聯五屆的首席繡娘,無論是繪圖、繡工、製作成品等與蘇繡有關的各個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優秀。
  
  那麼,她又怎麼可能會被「悅雲繡樓」小小的佈局考驗而難倒呢?
  
  蘇水瀲舉起細狼毫,在丈量後的繡樣上輕輕而又確定地描上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細微記號。既沒有破壞繡樣的整休美觀,又能提醒自己繡至何處需要留出多少尺寸的空缺、以便製作屏風木稜櫃。
  
  將三副圖分害成了八副大小一致的屏風式繡樣。當然,她並沒有破壞貴妃的整休風情,偶有衣邊裙裾、花葉杖條被安排至了另一扇屏風上,反倒形成了一種扇扇屏風藉斷絲連般相連成圖的獨特風格。
  
  輕呼了一口氣,擱下狼毫筆總算是將八扇屏風的繡樣分害好了。
  
  接下來就是開繡了。
  
  《貴妃醉酒》的底襯是仿古色的淺鵝黃帛錦,故而,根據繡樣,各種絲線的顏色都非常地好搭配。
  
  蘇水瀲看著由繡樓特意提供的各色繡線,幾乎囊括了繁洛城大大小小雜貨鋪裡的所有繡線種類與顏色吧。甚至連她上回找尋不著的金杏與銀褐兩色也在內呢。這是辛苦繡程中的福利嗎?
  
  蘇水激失笑地搖搖頭,心想那「悅雲繡樓」這次是卯足了勁暗示自己要將《貴妃醉酒》以最完美的姿態繡出來吧。也不知那繁洛城城主有無拿身份威逼他們?
  
  罷了,就算是為了自己衷愛的刺繡事業,她也該盡力而為。更何況,她如今還是個只能靠刺繡來揣積銀兩的繡娘呢。
  
  雖然,林司曜向她再三強調今後的家用無需她犯愁,她只要做她喜愛且不傷身的事就好譬如讀讀閒書、偶爾做做針線…………以及陪陪他………最後那個提議,她羞澀閉住耳朵,佯裝沒聽到。
  
  可是,她不認為家裡的負擔,該由他一個人全權承擔呀。她也是一份子,雖然下了不地、上不了山、做不來粗活、擔不了水………但是她會出色的繡工、精緻的繡活。既然刺繡能賺銀兩,且又滿足自己不傷心神的寬限前提,她當然願意接也要接地圓滿周全,那才不枉費她一介「蘇繡之家」首席繡娘的稱號。
  
  於是,接下來的整整一個半月,蘇水瀲就進入了全職繡娘的角色。
  
  當然,三餐固定,偶爾消食、喝水、如側…………只要是林司曜此前提出的要求,她都乖乖地照辦。不僅是為了持久擁有健康的休魄也為了持久可以刺繡的自由。
  
  沒錯,蘇水瀲在繡《貴妃醉酒》過程中,已經暗暗決定要與「悅雲繡樓」簽訂首席繡娘的文契了。
  
  有一個穩固的大繡樓做自己的傍身依靠沒什麼不好。何況他們開出的條件委實令自己心動。每個月一兩銀子唉!她該知足的不是嗎?
  
  據近半年來的家用開銷,蘇水瀲已經知曉這一兩銀子的用途是何其之大。
  
  她與林司曜兩人外加兩隻嗜肉的狼崽,每個月最多只需花費三百個銅子就夠了。也就是說一兩銀子,他們可以寬鬆地用上三五個月不在話下。而且,這還是在米、面等糧食均需要採買的情況下。若是明年,自家那兩畝良田大豐收,豈不是還會更省?
  
  想及此,蘇水瀲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真是的,什麼時候自己竟然也變得如此會算計了呢!也不想想,很多時候,自家餐桌上出現的葷腥,可都是阿曜冒著危險獵來網來的呢。
  
  想到他將賣了野物賺得的銀兩全數交給自己保管,蘇水瀲又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林司曜,他真的很用心呢。無論是家裡的一應瑣事,還是田地裡的農忙活計,他都盡心盡力地完成。就連收的徒兒大寶,也在他恩威並施的雙重鞭策下,進步神速地成長著。
  
  這樣的男子,曾經的成就必不平庸。如今卻甘於丟棄過往、拋卻身份,只願與自己相守在一方偏遠的村落裡,做一名平凡單調的農夫。她是知足而安樂的。
  
  也因此,她更想通過自己的雙手,將這個溫馨的小家打造得更為和美而富足,並與他一同在這純樸安靜的繁花鎮,繁衍子嗣,平安地生活到老…………

 

  062意想不到的訪客
  
  就在蘇水瀲沉浸在《貴妃醉酒》的繡活中無暇分享犬寶提供的每日八卦與勞嬸、田嬸三不五時的串門子嘮墮時,繁花鎮上發生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新鮮趣聞。花家那「出嫁。」至城裡首富家的小兒子,帶著如花似玉的女兒來大哥(大伯)家送年禮了。
  
  「師傅,我說的是真的啦。花家那個長得美美的閨女真的問我打聽你呢。…」田大寶上竄下跳地向蹲在河岸邊的草地上翻曬前陣子進山採來的野生菌菇、木耳片的林同耀再三保證自己沒有撤謊。「打聽我做什麼?。」林司曜不以為然地輕哼了一句。
  
  若不是大寶強調了對方是個女的,他還擔心對方會否是風瑤閣派來的細作呢。但若是女的……哈……除非風清崖心血來潮改了制。否則,以他對風瑤閣的瞭解,上上下下加起來約莫五六百號人,其中沒一個會是女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耶?師傅啊,會不會是她相中了你,想讓你做她家的倒插門吧?哈哈哈,……呃……師傅饒命……饒命啦……我再也不敢了…………啊………好好好………我這就去站樁子啦………」。
  
  可憐的大寶,剛大著膽子用從鎮上那些愛碎嘴的婆娘口裡學來的話打趣起這個在自己跟前基本保持面癱的俊帥師傅,卻不想被林司曜以一記出其不意的玄風掌給逼至了他最最討厭練的梅花樁處。
  
  哀怨地立在樁子上,偷偷掃了眼不遠處依日是面無表情地翻曬著菌菇的林司曜,忍不住咕噥了一句:「不就是玩笑嘛,知道你有師娘了…………不過,那個女的美是美啦,確實沒有師娘好看……」。「專心!除非下午還想繼續……」林司曜似是聽到了他的嘀咕,傳來一句清冷音質的提醒。
  
  「知道了師傅…………。」大寶撇了撇嘴,去秀峰練劍可比走梅花樁好玩多了。隨即收斂心神,運氣、提起腳尖,開始在數個樁位間迅速遊走練起了已經頗有風範的玄移步法。「叩叩叩……」起風的午後院門被難得地敲響。蘇水瀲側耳傾聽了一陣,不免有些疑惑。
  
  這個時候,林司曜帶著大寶去了秀峰練劍、害羊草,而平時極有可能來的勞嬸、田嬸,自知道她這段時間在趕繡活,也放了話絕不會前來打擾她。而即便真是她們倆,隨著叩門聲還必定會亮著嗓門高聲喚自己名的。………那會是誰呢?
  
  「姑娘?。」蘇水瀲打開院門,淺笑著欲問外頭那道被風吹得有些東倒西歪的人影,定睛一辨,才認出是她希個曾有過三面之緣的美艷女子陸婉兒。頓時有些愣神。
  
  「咦?這裡不是林司曜林公子的家嗎?。」陸婉兒一見開門出來的竟然是她那個曾數次碰面數次伴在意中人身邊的纖嬌女子心裡一凜。嘴裡卻依然以詢問的口吻探詢真相。
  
  那兩個只曉得拿銀子的混蛋怎麼也不說清楚!哦,也怪自己太急切了,只想找到意中人的住所,好登門遊說加誘惑,忘了要他們杏探眼前這個梳著婦人髮髻的女子身份了。究竟是林司曜已過門的妻子,還是其他的關係呢?「姑娘找阿曜?。」蘇水瀲訝然地問道。心頭浮起了一抹難以名狀的怪異感,這個陸婉兒,真的對阿曜很上心呢,竟然追到家裡來了。可是,她難道不知阿曜已經成婚了嗎?還是她壓根不在乎,不在乎為妻為妾甚至是不要名份?蘇水瀲突然想到了自己那個在父親眼裡猶如空氣的娘親,自己,該不會是也有了一個如二娘般那麼難纏的勁敵吧?林司曜,會像自己父親一樣,寧可選擇一個只能做妾室的女子,而不要自己這個曾經算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嗎?
  
  呵……也對,娘親是因為有著娘家龐大的家族背景,父親才休不得也凶不得,可自己呢在這裡無依無靠,哪敵得過眼前這個美艷不可方物的來自城裡的富家千金呢?噢自己這是在胡思亂想什麼呀!阿曜才不會這樣呢!蘇水瀲思及此,堅定地搖搖頭,立即否定了心裡瞬間閃過的無厘頭揣測。


  063狼崽,轟人!
  
  林司曜聽到一聲陌生女人嗲不拉幾的叫喚,身子隱隱一僵,暗暗懷疑起自己的聽覺嗅覺是否有所退化?還是在寧靜偏遠的繁花鎮住久了,連素來敏銳的警惕性也大大減弱了?居然家裡多出了這麼個莫名其妙的陌生女子也沒察覺到?來人若是想對水瀲及自己不利,豈不早就遲了?帶著寒意的眼神,掃了眼尚兀自趴在木屋裡打著瞌睡的小雪,看來明日又要加緊對它的訓練了。女主人身邊出現了陌生人,它居然還敢窩在狗窩裡睡覺!
  
  小純見狀,深知林司曜的脾性,打了個冷顫,趕緊奔至小雪身邊,嗚嗚咽咽地朝它低吼了兩聲,似是在說:還不趕緊起來!若是主人有個好歹,你我就是陪葬的下場!
  
  小雪似懂非懂地睜開了眸子,嘴裡也嗚咽道:我也想呀,可是我好困哪!主人沒有危險啦,那個女人沒有武功,不足為懼。哎喲,我又想睡了……哥哥,我是不是生病了……兩隻狼崽在木屋裡唯唯嗚嗚地交流起狼族語言。而大寶則在陸婉兒一出堂屋就認出了她正是問他打聽師傅情況的美女姐姐呢。於是,饒有興趣地蹲在廚房門口,避著風向、曬著太陽看起好戲來了。
  
  林司曜瞪了大寶一眼,見他正笑嘻嘻地盯著陸婉兒,渾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眼色,才無奈地冷著臉蹙著眉轉過身,睥了眼一臉花癡模樣的陸婉兒,正欲越過她進屋,卻見蘇水瀲也跟在那女子身後移出了堂屋門。看她除了神色上有些怪異,其餘倒也安然無虞,才放下了剛剛懸起的心。三步並作兩步地跨到她面前,拉過她有些涼意的小手,運了氣替她驅走周邊的寒氣。「不是說了嗎,我不在時,別輕易開院門。」他語帶不悅地開口。蘇水瀲眨眨眼」指指他身後那個一臉羞惱尷尬的陸婉兒」「阿曜,她……「……
  
  「林大哥,還記得我嗎?我是城中陸家的陸婉兒,哦,我與我爹爹來繁花鎮看大伯,哦,他叫花安,林大哥應該認識的吧?大伯說你住在這裡,所以我…………順道來看看你。」陸婉兒見林司曜終於肯回頭看自己了,立即收起羞惱的表情」變臉似地換上一副楚楚動人的神韻。編著理由企圖吸引他的心神。她壓根就沒通過花安,而是花了銀子僱人買來的消息。「順道?」林司曜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那可真夠順道的。花家也好,村口也好,距離自家足足約莫有十里路,誰會說繞上十里地那還叫順道的?
  
  「嗯,其實……不算順道,我……是專程來看林大哥的。」陸婉兒看到林司曜那副足以攝她心魂的表情後,酥得心肝兒都顫顫了。嘴裡也隨之吐出了真相。「看我?我與你非親非故的,姑娘認錯人了吧?」林司曜收回嘲諷的笑。冷冷地說道。真的好想出手將她掃出院子啊。他歎了口氣,可也明白這裡是繁花鎮」不是可以隨心肆意的江湖,無故傷人只會惹來更多的麻煩。
  
  「沒有認錯。就是你」林司曜,我找了你很久才得知你住在這裡。我……我……我不介意你成了親,能不能給我個機會………那個…………我爹爹也答應了,只要你願意,今後陸家的一切都是你的。」陸婉兒急吼吼地嚷出了此行前來這裡的目的。沒錯,她就是想要他。雖然他已經成了家有了妻,但是妻子可以休掉啊,她不信憑自己的優屋條件會比不上他現有的妻子……「哈哈哈」。陸婉兒吼完這番話後,氣氛詭異到無人接話。
  
  只有田大寶」拍著大腿,臉上笑開了花:「師傅……師傅喂……哎喲我的媽唉,笑得我肚子都疼了…………師傅…………我猜的沒錯吧?哈哈哈…………哎喲師傅「田大寶被林司曜一記玄風掌,越過屋頂被捲至了南院草地上。直至聽不到他誇張的大笑。「大寶……「……蘇水瀲見狀,急急想去南院看看田大寶,卻不料被林司曜攬住了身。緊緊將她扣在了身前的懷裡。「哪裡都不許去。」他低聲警告。知道她是擔心大寶,可他確信自己的力道壓根傷不到他」無非是想讓他滾遠些、別在這裡攬局罷了。可是這個小女人去了,卻不見得會在短時間乖乖回來。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正被其他有狼子野心的女人凱覦著嗎?
  
  「林大哥……」陸婉兒適時地打斷他與蘇水瀲的交流,從剛才田大寶嚷嚷的話裡聽出了一絲希冀的意味,是否他早就知道自己在繁花鎮?或者」他其實是盼著自己前來找他的?這樣想著,陸婉兒欣喜地上前」無視林司曜懷裡的蘇水瀲,直接坦言道:「林大哥,我剛才說得都是真的。只要你願意娶我,將來陸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門在前方,不送。」林司曜冷冷地睥了她一眼,嫌惡地繞開她,摟著蘇水瀲進了堂屋,頭也不回地朝兩隻狼崽說了句:「再不好好看家,明日別想吃肉。」隨即,進了堂屋,「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徒留下在冷風中凍得有些搖曳的陸婉兒,以及被威脅後迅速起身奔至陸婉兒腳邊,叼著她的褲腿往院門外拖的小純。
  
  至於小雪,則依日半瞇著雙目,渾身無力地趴在木屋裡,欣賞這一幕因被小純咬著褲腿拖著走而尖叫聲不絕的陸婉兒。小。樣!讓你莫名其妙地跑來找我們主人的麻煩。還害得我被男主人罵,若是再不把你丟出院子,還要害得我們明日吃不上肉呢!「別管。」林司曜扯住欲要出門去看情況的蘇水瀲,沉聲道。「可是阿曜,畢竟她是個姑娘家,若是被小純小雪咬傷了……」
  
  好吧,其實她擔心的是那兩隻狼崽啦,若是不小心將陸婉兒咬傷了,被陸家告到官府,遭殃的豈不是它們嗎?即便有她與林司曜的保護,可是有過一次傷人事件之後,難保不會有村民刻意辨認它們,從面認出它們其實是狼崽而非大狗,繼而會不會群起而攻之地來趕走它們?蘇水瀲瞬間就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她也很壞心是不是?居然只想著狼崽,而不是陸婉兒的安危?只是,在聽了陸婉兒適才那番令她驚愕到無語的表白兼求婚之辭後,她就徹底失了對陸婉兒僅有的同情之心。

 

  064罰跪搓衣板
  
  待外頭尖囂的女聲漸漸消失,直至歸於平靜後,林司曜重新去廚房沖了壺茶,順便將乖乖立在梅花樁上反省的田大寶拎到了院門外,說了句:「早點回家。」就關了院門落了栓。「師傅,師娘她,會不會罰你跪搓衣板呀?」田大寶整個人沒型地貼在院門上,透過門縫,朝正往堂屋走去的林司曜好奇地喊到。
  
  林司曜聞言,一個凝神,差點沒葳腳,「回家去!「他幾乎咬牙切齒。暗暗發誓:若是這個混小子再這麼無厘頭下去,總有一天會被他給丟到護城河、最好飄到外城永遠回不來!
  
  「好嘛!那師傅明天見咯!希望師娘不會罰你跪搓衣板。不然,我的明天又慘了!
  
  「田大寶朝著院門揮了揮手,後退了幾步,低頭咕噥了一句,才轉過身提著腳尖往村東頭的家裡奔去。
  
  一路上依然暗念菩薩保佑,別讓師傅像老爹一樣,挨婆娘的罰跪,否則,自己明天的訓練肯定會很淒慘………
  
  「要掌燈嗎?還是明日再繡?」林司曜進了西廂房,將南北兩扇窗的簾子捲到了最高處,卻依然敵不過隱了日頭後的冬季申時,室內已經有些昏暗了。
  
  「不了,繡好這個邊,就歇了。燈下太費眼。」蘇水瀲沒有抬頭,持針的手快如梭子似地在帛錦上兩面翻繡。
  
  「晚上想吃什麼?」林司曜拉過書桌前的靠背椅,坐在繡架前看她飛針走線。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欣賞她刺繡了,卻每一次都讓他倍加心安。
  
  「隨你決定吧。」蘇水激完成今日的最後一針,利落地收了針線,抬起頭看向有些愣神的他,忽然莞爾一笑:「放心吧,我不會讓你跪搓衣板的。」
  
  因為家裡也沒有搓衣板可以讓他跪呀。蘇水瀲心下偷笑。
  
  「你聽到了?」林司曜挑挑眉,慶幸室內的昏暗,應該瞧不清他臉上的紅暈。
  
  很好,田大寶明日的訓練如你所願要加量了!他咬牙發誓。
  
  「噗嗤!「蘇水瀲忍不住笑開了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他剛才的表情太可愛了,而且,若是她沒猜錯,他肯定是在咒罵大寶。
  
  「是,你是有意的。」林司曜咕噥了一句,一個旋身繞過繡架,將她摟入了懷裡,鎖在胸前,強悍霸道的力量令她動彈不得。
  
  「阿曜……唔……」蘇水瀲一見他的氣勢就知道自己要「遭殃」了。
  
  果然微啟的雙唇被他狠狠吞入了口裡,吸著吮著就是不肯松舌。直至她僅有的氣力也被他耗盡,才癱軟窩在他懷裡,胸口起伏,呼吸漸緩。
  
  「不公平!」她緩過氣,用力捶了捶他的胸膛,忍不住嘟嚷:「該受罰的明明該是你,怎麼換我了?」
  
  「好。那現在換你罰我吧。」林同耀好笑地看著她,同時伸出食指點了點他希兩瓣溫厚有力的熱唇。示意蘇水激儘管「懲罰「他。「林司曜!」蘇水瀲禁不住羞惱地直呼其全名。
  
  「我在。」他笑著應允,隨即俯身吻去她眉眼間的羞惱之意「水瀲,我只要有你就好。」至於那些不相干的女人若是她願意,早在她們開口說第一句話時就足以將她們丟出幾丈遠了。哪容得她們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他似是解釋又似承諾的在她耳際低低柔語。瞬間消散了蘇水瀲心裡、腦裡那莫名其妙又不可名狀的鬱結。原來他都明瞭,明瞭她心底隱隱不去的擔憂,也明瞭她眼裡複雜交織的情緒。
  
  「阿曜,我自是信你的。」她垂著頭抵著他的胸膛低語。
  
  為自己此並無端端冒出的懷疑而羞赧不已。
  
  「若再有下次,我罰的可就不是這裡了。」他伸手輕柔地撫過她那嬌艷欲滴般的紅唇,低啞著嗓音警告。
  
  蘇水瀲自是聽出了他言辭裡的火熱意圖,頓時紅暈泛起,燙徹了兩頰耳脖。「罰我跪搓衣板麼?」她一想到大寶方纔的嚷嚷就忍不住輕笑出聲。「那小子如今越發不懼我了。」林司曜無奈地歎道。
  
  應該說田大寶從頭到尾就沒真正怕過他的時候。最乖巧聽話也莫過於剛拜師之時,絕對的言聽計從。師傅說東,徒弟就不敢往西,師傅說站,徒弟就不敢蹲著。只是,這訓練有素般的言行舉止還沒維持到半月,就恢復其時不時的嬉皮笑臉、沒型沒樣了。
  
  當然這得歸功於田大寶對自家師傅的臉色之熟悉,已經摸到了*分熟。啥時可以嬉皮笑臉,啥時該正襟危坐,他是把握地異常到位分毫不差。也因此,林司曜幾乎拿他沒有辦法。實在忍無可忍就只得一如方纔那般將他丟出自己的視線範圍。
  
  「說明你其賣是個外冷內熱的好師傅嘛!」蘇水瀲難得調皮地眨眨眼,逮著機會不忘捋他幾把順風毛。果然,林司曜的臉頰隱隱凍潮紅的跡象。
  
  很好,蘇水瀲使勁在心底給自己鼓了鼓掌。她也漸漸摸透了他的性子。他其實很容易害羞,且也很容易滿足呢。
  
  只要稍稍大著膽子美言他幾句,他就會浮現紅暈。唔,以前怎麼會沒發現呢?
  
  「咳……行了,你也跟著大寶淘氣!」林司曜睥了她一眼,隨後似是羞赧地偏過了頭,手上攥著她的勁道卻沒放鬆。
  
  「晚上做糖醋鯉魚可好?」拉著她,往屋外走去。
  
  一路上,輕輕揉捏著她那雙嫩滑酥骨的小手,含笑徵詢她晚餐的意見。「好。」對於只吃不做的蘇水瀲而言,只要不是太辣太麻的菜式,她都喜歡。「對了,阿曜,你說那陸婉兒,還會再來嗎?」她隱隱有些擔憂地問道。
  
  雖然對陸婉兒不甚瞭解,可是三番兩次接觸下來,足夠看出一點:她絕對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女子。如今又遭到林司曜這般直截了當的辱待被狼崽逐出了院門,她會不會再找了人手,前來家裡報復破壞呢?「放心,就算她來,我也有法子。」林司曜安撫她。
  
  大不了就將那個花癡直接拎至陸家,丟到陸家主事跟前,再撂些狠話:若是再敢攪和不清地前來叨擾自家,那就讓整個陸家陪著她承受他涵天的怒火。他就不信,陸家主事會是個拎不清狀況、捨大逐小的人吧!


  065小雪懷孕了?!
  
  「小純?怎麼了?」蘇水瀲見一向不進繡房的狼崽,今日破天荒地跑了進來,咬著自己的褲腿使勁拽,似是要她起身去外面。蘇水瀲一來擔心繡品被它碰到從而沾上了污清,二來也懷疑外頭是否出了什麼事,讓素來還算穩重的小純竟然會如此焦躁。跟著小純出了主屋,來到狼崽們的木屋前,見小雪一如昨日那般懶散地趴在木屋裡,動也不動。
  
  「小雪,怎麼了?是病了嗎?」蘇水瀲見狀擔憂地蹲在小雪跟前,伸手觸了觸它的腦袋,並沒有發熱,又學著從前表哥杏看小狗時的舉動,翻了翻小雪的眼皮,也沒有見到渾濁不堪或是佈滿血絲的瞳孔。
  
  仔細瞧著小雪的神態,除了慵懶、嗜睡外,就再沒其他異樣症狀了。
  
  「那是怎麼回事呀?」蘇水瀲蹲了半晌也沒找出小雪如此有氣無力的原因。
  
  看看天色已過晌午,林司曜帶著大寶應該也快回來了。
  
  蘇水瀲起身,給小雪加了幾勺清水,想著狼崽應該與人一樣,即使生病了多喝水也總沒壞處吧。
  
  來到廚房,就著溫水洗淨雙手,將林司曜早上已經摘好的菜心拿到廚房門口的石板上,沐著冬日的淡淡暖陽,思索著小雪的症狀,悠悠清洗了起來。
  
  剛將洗好的菜心晾上擱板,林司曜與大寶也回來了。
  
  「說了我會洗,凍手了吧?」林司曜見那籃子已經洗好的菜心,不悅地蹙蹙眉,拉過她用大手裹住她有些冰冷的小手。
  
  「阿曜,小雪不知怎麼了,這兩天一直很嗜睡,會不會病了?」蘇水瀲惦記著小雪,拉著林司曜,邊說邊往木屋走去。
  
  「這是正常現象,因為」小雪當娘了。」林司曜含笑看她。
  
  早在清晨出門前,就發現了小雪的異樣,把出它確實有了喜脈,才沒帶上小純。
  
  現在的小雪,應該無力應付真要找上門挑釁的陸婉兒吧。
  
  而他更期盼的是,身邊這個小女人為自己誕下這世上第二個親人的那一天。
  
  不過,林司曜的眼神幽了幽,還是將她的身體調理的再好些吧。橫豎兩人還有大半輩子可以悠度,不急。
  
  「小……小雪……當……當娘了?」蘇水瀲訝然地微張小嘴,「可…………可它…………還不到兩歲吧?」原諒她腦袋實在有些轉不過彎。
  
  「確切的說,才剛滿一歲半。」林司曜點點頭。
  
  狼崽的交配期大多在早春」若是順利懷孕並足期產崽,那麼小雪該是去年夏初出生的,到現在已有一年半了。
  
  當然了,秋末交配的母狼也是有的,眼前的小雪不就是個活例嘛!
  
  「老天!」蘇水瀲不可置信地捂嘴驚呼,隨即蹲下身,忍不住戳了戳小雪的腦袋嘮叨道:「自己都還沒成年呢,就想著做娘了!笨小雪!
  
  「不礙事。狼與狗一樣,身體機能好,一歲半也是可以產崽的。」只是若想把寒冷歲末出生的小狼崽順利撫養成活的話,那就需要非常保暖的照顧了。
  
  林司曜好笑地拉她起身:「不好奇小雪肚子裡姓姓的爹是誰嗎?」他言語間似是有些隱隱的得意。
  
  「你知道?」蘇水瀲聞言詫異地抬頭看他。
  
  「不確定,只是猜測。」他拉著她來到廚房,按她坐在飯桌旁,自己則挽了袖子準備做午飯。
  
  「還記不記得最近那次去大室山?」他邊坐在灶膛前起火,邊與她聊起半個月前,他帶著小雪最後一次進大室山冬獵的事。
  
  「就是那次嗎?」蘇水瀲有些不好意思地與他討論著小雪之所以會當娘的原因。
  
  「嗯,應該是。若是沒有看錯,對方是狼王。」說話的同時,林司曜看著灶膛裡的火候差不多夠旺了」才起身繞道灶台,開了另一個專門炒菜用的大鍋,啟了灶火門,加了一勺菜籽油,準備炒香菇菜心。
  
  「狼王?」蘇水瀲訝異地眨眨眼,不會吧,那大室山竟然還生存著大規模的狼群嗎?「阿曜下次別再進山了。」她擔憂地勸道。
  
  想來,自己曾經是多麼好運,在遇見林司曜之前,一個人在大室山居然安好地生活了兩個來月。
  
  可是如今再細想,則後怕不已。
  
  「我有分寸。」林司曜笑著應允。
  
  大室山有狼群存在那是必然的。因為狼是群居動物,不可能就小純小雪一家。不過,遇上狼群,也是最近幾次進山的事。不過由於身邊跟著同為狼的小純或是小雪,故而,那狼王率領著的狼群並沒對他產生惡意攻擊。只是,連同最近一次進山,小雪也不過見了那狼王兩次面罷了,竟然就懷上了它的崽子嗎?林司曜對此也有些哭笑不得。這廂,蘇水瀲也很無語。

  真沒想到呀,自從來到大惠國,幾乎可以說是她看著長大的小雪,竟然在一夕之間從狼崽一躍而成為了懷著崽子的母親,至多三個月,就要產下一窩粉嫩可愛的小狼崽了。而它自己,則脫離「小狼崽。」這個稱呼也不過才半年時間吧。「阿曜,既然小雪懷孕了,那羊奶多給它喝一碗吧……」蘇水瀲迅速地調整了心態,盡職地進入到照顧小雪待產的角色,為它爭取起懷孕期間的福利待遇。
  
  村長送來的那隻小母羊,配種產羔後,如今正是泌乳最旺盛的時期。更何況,五日前,村長家的另一頭母羊也產了一窩小羔羊,奶水充沛有餘。故而,他把屬於他的那三頭小羔羊抱回了家去餵養了。
  
  手是,蘇水瀲家的這隻小母羊,分泌的羊奶多出了不少,唯一一隻小羔羊吃飽喝足後,還能擠出兩大湯碗。而田大寶一聞到羊奶的羊臊味,就捏著鼻子跑遠了。於是,兩人兩狼平均分配,每天的早飯桌上,多了一碗熱騰騰的羊奶做營養飲品。
  
  「好……」林司曜自是沒有意見。
  
  一般而言,寒冬臘月產出的小狼崽,存活率很低。
  
  不過,如今小雪並非在大室山生產,而是在家裡。
  
  大不了在堂屋給它們搭個臨時的小窩度冬,挨不了濤。
  
  吃食方面,有庫存充足的肉乾、有新鮮熱騰的羊奶,偶爾還可以烤些新鮮的雜魚條餵它們,總之,著實餓不了它們,也不至於讓小雪因營養缺失而引起早產或產後不活…………林司曜知道蘇水瀲對於小純小雪有著勝似親人般的情感。
  
  許是她先於自己認識了它們吧,他一想到自己竟然還為此吃上幾口兩隻畜牲的飛醋,委實好笑。
  
  接下來幾天,林司曜將小純小雪的小窩搬至了堂屋一角。
  
  當然,僅限於晚上宿夜或是陰雨天氣。
  
  若是白天日頭好,林司曜依然要小雪躺在外頭的木屋裡曬太陽。
  
  小純的每日訓練也被林司曜喊了暫停。
  
  吩咐它就守在家裡哪裡都不許去。
  
  如今家裡可說是兩個「女人」」其中一個還懷有身孕。
  
  小純的任務不得不說還是蠻艱巨的。
  
  幸而,自那日之後,陸婉兒就沒再出現。
  
  不知是死了心,還是因這一日寒過一日的天氣,暫時歇了心。
  
  總之,蘇水瀲擔心了沒幾日後,就徹底地淡忘了這件事。

  她一心攻在那副不足半個月就要支貨的《貴妃醉酒》上。
  
  期間,喜翠帶來了「悅雲繡樓」二掌櫃江映雲的口信,讓她不用硬趕,只要預留四日時間給她處理後續工作就行了。
  
  蘇水瀲失笑不已。
  
  瞧瞧,瞧瞧,露馬腳了吧?之前是誰信誓旦旦地說只要自己在除夕之前交貨就行了的?幸而,蘇水瀲給自己設定的交貨期是臘月二十。
  
  即便是給江映雲留足了四日,也只需在臘月二十五之前交貨就好。
  
  她還有足足五日時間可以靈活調節呢。
  
  於是,蘇水瀲也不再緊趕慢趕地做繡活了。

  偶爾起身溜躂一圈,陪訓完徒弟的林司曜擇擇菜、聊聊天,陪練功之餘的田大寶鬥鬥嘴,陪待產的小雪順順毛、曬曬太陽,陪無聊的小純繞著院子慢跑幾圈取取暖。
  
  小日子倒也過得很是愜意。
  
  這一日晚飯後,蘇水瀲依著往日的習慣,逗完小純小雪後,進了臥房整理被鋪,林司曜用則清理乾淨廚房,剛走至院門準備上栓落鎖。
  
  卻見一隻通休雪白的大狼蹲在院門口,兩道螢綠色的幽光定定地注視著面前走來的林司曜。狼王?林司曜也注意到了它,俊眉輕佻。
  
  「回去!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林司曜低低喝道。若是被出巡的村民發現,不僅狼王危險,自己一家也難保不被懷疑。
  
  這也就是他之所以一到傍晚就落鎖,從不放小純小雪出去四處晃蕩的原因。而今日,因留了大寶吃晚飯,落鎖也遲了大半個時辰。
  
  「啊嗚…………。」大狼低低嗚咽了一聲,似是哀求他放它進去看看小雪。
  
  「回去。它很好。若是不想惹麻煩,趕緊進山別再下來……」林司曜立在狼王面前,沉聲命令道。寧可傻兮兮地耗在這裡與狼王對話幾句,也絕不允許它進屋。有一就有二。若是放它進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沒完沒了。到那時,就太容易被外人發現異樣了。

  066狼王的愛情

  回廚房的路上,路過菜圃,順手摘了幾顆長勢誘人的小白菜、挑了顆白蘿蔔,準備中午的菜式:臘肉炒白菜,鯽魚蘿蔔絲湯。再用前兩天挖出來的大土豆,準備做鍋土豆燉燻肉,給小純小雪當今日的主食。隨後,林司曜來到廚房,洗淨雙手後,準備洗米煮粥。昨日吃剩下的玉米饅頭還有三個。
  
  無意間掃到櫥櫃上那罈酒味已經很濃郁的米酒,是用田嬸送來的幾斤糯米做的。於是,趁著小米粥在鍋裡用文火慢慢熬的間隙,林司曜找出米粉和糯米粉,準備試試勞嬸曾送來給他們嘗過的米饅頭。將米酒摻入兩種粉和成的麵團裡,揉和均勻後,擱在一旁發酵。打算過會兒再來看看。
  
  隨後,他又拿了兩個大湯碗,來到羊圈,進行每日一次的擠羊奶工程。從初時的手忙腳亂、浪費多多,到如今的淡定自若、滴奶不漏,林司曜已經練就了擠羊奶的最佳方法。
  
  羊奶擠出後,再用大火燒開,灑入幾勺野杏仁碾磨的粉末,又丟了一塊冰糖進去。據說這樣就能消去羊奶中的大部分羊腹味,餘下的一丁點腔味,一般人也能接受。只有田大寶這個奇葩,依然堅持不肯碰羊奶。故而,林司曜將煮好的羊奶分成了五份。小雪如今屬於特殊照顧,獨佔兩碗份額。
  
  將羊奶分別舀到兩個特製的狼崽大木碗與兩個仿青花的小湯碗裡。以碟子為蓋,一一擺上飯桌。狼與狗一樣,碰不了熱湯食。所以,他都是在羊奶溫涼後才擱到它們倆跟前去。基本都要等到太陽初升,小純小雪轉臥至院子裡的木屋時了。自從入冬之後,太陽開地遲,故而,大寶的早練課延遲至了早飯後的辰時三刻。
  
  故而,林司曜都是悠悠地辦妥一切瑣事後,才去臥房,以他獨特的「林氏喚法」…親吻,喚滿面羞紅的蘇水瀲起床,陪她洗漱吃早餐,吃完後洗淨碗筷,理好廚房,才帶著前來與師娘道早安的田大寶去那秀峰腳下練劍,而他還要兼害羊草。
  
  這就是林司曜每天早上的基本活計。對於這些,他已經熟練到得心應手。也忙到甘之如怡。若是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他也心滿意足地偷笑不已了。
  
  就在林司曜處理完全部瑣事活計正欲去臥房喚蘇水激時,小純回來了。當然,它一如出去時那般,走得並非院大門,而是翻的牆頭。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頭被它叼在嘴裡的血林林的幼年野山羊。看著小純渾身上下乾淨地沒有沾上任何血清的皮毛,林司曜揚了揚眉,看來,這頭幼年野山羊應該是狼王捕來獻給它的伴侶懷了狼崽的小雪補身子用的。
  
  對丟下野羊後搖頭擺尾地圍著自己轉了兩圈的小純說了句:「下次別再跟去。它也別再來了……」頓了頓,又加了句解釋:「你該知道,這裡是村落,那狼王進進出出多了,總是麻煩。」。小純似懂非懂地瞅瞅他,隨即嗚咽了一聲。若是林司曜聽得懂它的狼言狼語,想必會震驚吧。
  
  小純說:昨日狼王來,就看看小雪、探探路。今後是不會來了。除非你邀請它。而且,它還應允了,今日起,每隔上五日會送一次食物過來,只需到大室山入口處等它就好。直至小。雪產下崽子恢復獵捕…………這就是狼族的愛情。
  
  用吃食的數量來表示它對伴侶的愛意。在即將大雪封山的寒冬臘月,要做到五日一野物,將會何其艱難!林司曜將這頭死相淒慘的幼年野羊提至了河岸邊。準備從秀峰回來再進行清洗。當然,以如今一入夜就冰凍的氣溫,鮮肉若要放上三五天,也不會變質。所以,林司曜決定將野羊洗淨後架在晾竿上,擱在廚房後簷下,每天需要做飯了就切一塊下來。
  
  由於小純小雪已經習慣了吃各種口味的熟食,當然,麻、辣、燙,它們是堅決不沾的。其他的,它們都像撤了歡似地喜歡。最鍾愛的就是燒烤式的肉類了。
  
  故而,接連五天,林司曜將野羊分肢解成五大塊,每日依著順序,切害一塊下來給小純小雪做飯。抹了醬汁後燒烤、澆了醬油後與蘿蔔紅燒、與土豆等塊莖類蔬菜一起燉大湯、清水掉過後蘸鹽巴撕啃,一天換一個花樣,五天五種口味的野羊大餐,吃得小純小雷兩隻肉食動物嘴角流油、直打飽嗝。
  
  完了,就躺在冬季午後的陽光下,愜意地瞇著雙目數雲朵…………看得蘇水瀲一陣好笑。不過,她的繡活最近幾天要收尾了,想著交了繡品,她也要學小純小雪一般,拉著林司曜吃飽喝足後曬著不烈的暖陽嘮墮…………

  067簽契
  
  臘月二十二這日早上,蘇水瀲帶著那副前一日剛繡完的《貴妃醉酒》,與林司曜兩人來到了「悅雲繡樓。」招待他們的是繡樓大掌櫃江映悅。二掌櫃江映雲因於臘月二十前往錦都城採買貨品尚未歸來。
  
  江映悅微笑著打量著坐在下首的蘇水瀲與林司曜兩人。心裡止不住嘖嘖暗讚:真是一對郎才女貌的伉儷美眷呀!女子溫婉娉婷,男子清冷俊逸,若事先知道他們是落足於繁花鎮偏角的農戶,還道是一對來自於傳說中的神仙俠侶呢。
  
  莫怪小妹映雲一個月前從繁花鎮遊說蘇水瀲接繡活回來後,關在房裡獨自鬱悶了半天。
  
  想來是受了蘇水瀲兩人恩愛匹配的刺激了。想及此,江映悅失笑地暗暗搖頭。
  
  若是爹娘在世,自己與小妹想必也早已覓得良人、嫁得歸處了,哪裡會落得如今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束之高閣般的尷尬局面。
  
  自己現下年近三十,早已斷了考慮婚嫁之事。
  
  只是,映雲不同。
  
  現年二十一的她,雖說早過了及笄之年,可真要論起來,這樣的年紀也不算離譜。
  
  然而,經她多方打聽、四處托媒請說之後,依然沒有找到適合小妹的適齡人選。
  
  唉!江映悅垂下眼瞼暗歎了口氣。隨即整了整心緒,嘴角微彎,朝正端坐品茶的兩人開口道:「林夫人,不介意我托大喚你一聲妹子吧?」
  
  「掌櫃言重了,直接喚我水瀲就好。」蘇水瀲柔柔一笑。對眼前這位獨立自強的女子,她有著由衷的好感和敬佩。
  
  「好。那麼我就不客氣了。水瀲,適才那副《貴妃醉酒》,我已吩咐師傅拿去鑒定了。稍等片刻,就可以出來結果。兩位應該不急著走吧?」江映悅微笑著與蘇水瀲攀談起來。
  
  江映悅十三歲就不得不學會獨立持家,同時又當爹又當娘的管教唯一的小妹江映雲,性子上早就脫離了傳統女子該有的溫婉與柔媚。
  
  故而對蘇水瀲這種外表看起來似水一般的嬌柔女子,她在此之前是敬而遠之、甚至可說是不屑一顧的。
  
  然而,許是因為蘇水瀲的繡品一再打動了她」又於未見之前」被江映雲好一番洗腦,總之,初次會面,她對蘇水瀲這般秀色溫婉的女子,竟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好感。
  
  「掌櫃儘管慢慢安排,今日本就為送繡品而來,並沒有其他事。」蘇水瀲聞言,擱下杯盞,朝江映含笑著點點頭。
  
  看看日頭,還不到晌午呢。早在出發前」她與林司曜就商量好了,出門前就喂足了留在家看院子、養胎的小純、小雪。兩人中午是不趕著回家吃午餐了,直接在城裡下館子了,吃完還能四下避遙,採辦些年貨。
  
  如今已過臘月二十,街頭街尾叫賣各種物什貨品的販子越來越多,幾乎已經分不清哪一日是大集哪一日是小集了。可以說天天都在趕大集。
  
  「那就好。」江映悅點點頭,「不知水瀲對首席繡娘的提議意下如何?」江映悅一直惦記著這個事兒。
  
  對於蘇誰水的繡工,她早在一拿到《鳳求凰》的成品時就已留意上了。
  
  雖然聽喜翠那丫頭如實的交代,蘇水瀲只繡了一對鳳凰」也足夠她瞧出蘇水瀲精湛、嫻熟的繡工了。
  
  不過,當時聽喜翠的意思,蘇水瀲今年並沒有接繡活的打算,故而也就沒有力攬她。若不是城主大人指名要《鳳求凰》的繡娘給他繡這副自帶繡樣的《貴妃醉酒》,她還沒想到要與蘇水瀲簽下文契。
  
  畢竟,這文契是死的,人是活的。
  
  「悅雲繡樓」裡簽了文契的繡娘有不少,可真正出色的繡娘,都不大願意與一家繡樓簽下固定期限的文契。這無疑是綁縛了她們的手腳。她們往往是哪家繡樓有好活計,就去哪家繡樓應徵。而願意簽契的,往往是單憑自身的繡工」接不到大活計,依傍著繡樓,還能湊在一起繡副大型的壁畫、屏風畫之類的,分點工錢。若是有小而簡單的活計,也能優先一步於沒有簽契的繡娘接下。當然,客人指名的除外。

  但蘇水瀲,江映悅不得不加緊速度以優屋的條件留住她。不說那副評價優等的《鳳求凰》」還是那副剛剛被夥計拿進後堂鑒定的《貴妃醉酒》,單看蘇水瀲夫妻二人那兩身衣袍上精緻逼真的繡花,就足以令江映悅讚賞不已了。也因此,江映悅對於招攬蘇水傲成為「悅雲繡樓「首席繡娘一事更加上心了。
  
  因為,以蘇水瀲如此絕麗完美的繡工,無論去哪家繡樓接活」都將會得到各家繡樓掌櫃的親睞,隨之就會有無數客人慕名而來,特別是那些用於送禮、不計要價的大客戶……「承蒙掌櫃厚愛,只是,這每月一兩的基本工錢是不是………」。
  
  「是不是少了?那就二兩……」江映悅迅速接口道。只要她點頭,二兩算什麼。像這次的《貴妃醉酒》,城主大人一出口就是五十兩。除卻支付給蘇水瀲的工錢,其餘就是繡樓的盈利了。這種繡活,若是一年接上個三五次,那麼,蘇水瀲給「悅雲繡樓。」賺的銀兩,足足超過其他繡娘的總和還不止。拿出每月二兩來獎勵她又有何不可?
  
  「……我不是這個意思……」蘇水瀲聞言哭笑不得。「我是覺得繡樓平白付我一兩是否多了些?畢竟,像《貴妃醉酒》這般由客人指名的繡活並不會很多。」。
  
  「你太小看你自己了……」江映悅一聽蘇水瀲居然是嫌她付一兩還太多的意思,頓時好笑不已。
  
  「水瀲,你還不知道自己的繡工是如何了得。瞧那副《鳳求凰》才送出去多久呀?就有客人為你而來了。倘若咱們繡樓再做些宣傳,何愁沒有大型繡活?你就儘管安心吧!說不定,到時還忙得你一日都不得空閒呢。要知道,我江映悅是絕不會做虧本買賣的。再說了,哪今生意人會下沒有勝算的本?。」江映悅笑著安撫蘇水瀲。對她,江映悅又多生了一份激賞。也因此確信,蘇水瀲絕對不會是個背棄繡樓、背叛契約的女子。
  
  蘇水瀲確實沒有想到那麼多。商業上的道道,她素來不懂。她擔心的是,倘若日後沒有非自己不可的活計,那繡樓豈不是虧了?而到那時,以商利為先的「悅雲繡樓」會否與自己生起嫌隙?
  
  蘇水瀲自付不是個擅長善後之人,她能做的,就是在一切的最初階段,考慮到可能會有的最差結果。
  
  不過,聽江映悅說完這番肯定到令她無法辯駁的言辭後,蘇水瀲心中的隱憂也去了大半。好吧,再推卻就變成自己在拿喬了。
  
  這樣想著,蘇水瀲笑著點了點頭,「掌櫃既然如此相信水瀲,再推辭倒是水瀲的不識趣了。那就先謝過掌櫃了。不過,水瀲也有個要求,若是時間過於緊迫的繡活,水瀲恐怕是無力承接的……」她得把醜話說在前頭。總不能簽了文契,轉眼就成簽了賣身契般地任勞任怨不得休憩了?
  
  「這個自然。就按原先給你看的文契來,你若不願接的,就不接。若是客人指名要你接的繡活,繡樓自然會事先與客人商定一個雙方都滿意的時間,絕不會像這次這般緊迫……」江映悅贊同的點點頭。她也不贊成緊迫的活計。那樣會影響繡品的質量。
  
  若非《貴妃醉酒》是城主大人親自前來下單,她也不會如此倉促地接下。幸而蘇水瀲如期交貨,否則,自己以及整個繡樓都得承接城主的怒意了。
  
  不過,她也已於城主大人溝通過了,今後若是還要定制繡品,時間上必不許如此緊迫。至於其他客人,一般都是知曉繡樓規矩的。即便是高門貴胄,偶爾用身份施壓,那也是極少數的情況。更何況,如今連城主大人都欣然允應了她的提議,其他人還敢嗎?
  
  「那就好。」蘇水瀲欣然點頭。只要時間上足夠寬限,自己是無所謂接或不接的。反正家裡的活計都被林司曜搶著包圓了,她不做刺繡,還覺得閒得慌呢。
  
  於是,蘇水瀲和「悅雲繡樓」當下簽定了首席繡娘的文契。條款內容與之前給蘇水瀲看的聘書沒有任何變化。雖然江映悅有意想提高至二兩,不過被蘇水瀲婉拒了。
  
  開玩笑,一月一兩,一年就有十二兩。若是一年下來,接的繡活不多,豈不是有種白拿的感覺?更何況二兩了。故而,蘇水瀲執意不肯增至二兩。
  
  就算是她固執吧,在這方面,蘇水瀲是寧可少賺些,也要穩著良心的。
  
  文契以一年為期,到期可依雙方意思確定是否續簽。
  
  雙方簽字畫押後,文契生效,雙力各執一份。
  
  江映悅懸著的心也總算放下了。她確實擔心蘇水瀲會拒絕自己的提議。畢竟,也有其他繡樓時不時地推出些價高誘人的繡活。譬如是客人自行帶來的複雜繡樣,繡樓就會出高價應徵繡娘。也因此,她才有機會通過喜翠結識了蘇水瀲。也算是緣分不是?

  068一等上品
  
  林司曜則靜靜地低頭品著香茗,時不時地抬眼掃向身側聊得正歡的蘇水瀲,偶爾與她投來的關切目光對視一笑。她這是怕冷落了自己呢。林司曜揚揚唇角,繼續低頭品茗。
  
  而江映悅則是從最初客套有禮的攀談,到後來全心投入的歡聊,不得不暗讚蘇水瀲的學識之廣,由此認定,她蘇水瀲,絕非一般家境培養出來的閨閣女子。
  
  再看其言行舉止間自然流露出來的大氣婉約,不得不令江映悅懷疑她的真實身份。
  
  只是,以如今兩人尚為掌櫃與首席繡娘的聘用關係,她也不好直接相問。畢竟,這也算是對方的隱私。
  
  若真如自己揣測的那般:蘇水瀲是與林司曜私奔至此的名門千金。可那一手堪稱絕美的繡工,又令江映悅自動消退了此番猜測。
  
  「大掌櫃,鑒定出來了。這是鑒文。」正在此時,在後堂參與鑒定的大夥計出來了。遞上手裡的一紙文書給江映悅過目。
  
  江映悅一目十行,一眼掃完宣紙上的全部內容,眼底的笑意更甚,抬頭對上蘇水瀲好奇的目光,笑著說道:「水瀲,恭喜你,《貴妃醉酒》列為一等上品。」
  
  大惠國交易的繡品有其一套統一的劃分標準。每家繡樓都聘有專業的鑒定師傅,依照標準來評定繡品等級。
  
  繡品根據門幅大小簡易程度、佈局排景、繡工品質等多方要求分為一二三等,一等為優,二等為佳,三等為正。每等又按細節分上中下三品。至於連三等下品也評不上的繡品,就是粗繡,即便是懂點針線活的婦女都會。故而不適合流入放肆參與買賣。因為,就算是被哪家商戶貪便宜收了去,也是屬於壓箱底的庫存貨。沒人願買。
  
  上回那副由蘇水瀲與喜翠合力完成的《鳳求凰》,被鑒定為一等下品,主要是喜翠負責的次位繡面」針腳過於拘謹了些。
  
  而這副《貴妃醉酒》,完獲一等上品的最高評定,是江映悅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
  
  是的,她確實想過,憑蘇水瀲的繡工,應該可以拿到一等上品的評定。只是,想是一回事。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了,又忍不住有些恍神。
  
  想她江映悅、江映雲姐妹倆,經營繡樓十一年,從未收過鑒為一等上品的繡品。一等中品,也是這麼多年來的最高評定」且迄今為止也僅有三幅。其中一副還是出自蘇水瀲之手。
  
  放眼整個繁洛城,哪家繡樓收過一等上品的繡品?都沒有!但若有一副,該繡樓早就超越自家的「悅云「而一躍成為「繁洛城第一繡樓「了。
  
  如今,眼前這個絲毫不像繡娘的繡娘,僅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就打破了「悅云「十一年來的懸空記錄,更是改寫了繁洛城的繡品史。
  
  幸而,江映悅暗自慶幸:自己已經簽下了她,一年之內,以蘇水瀲的人品,應該無需擔心其他繡樓會挖角成功。一年後,她還會繼續遊說蘇水瀲,與「悅雲繡樓」合作。至於工錢方面,只要在合理範疇內,她江映悅都能做主應下。
  
  「阿曜,走,咱們上『伍沁齋』吃頓好的。」蘇水瀲開心地拉著林司曜往主街西端的「伍沁齋」走去。
  
  《貴妃醉酒》一等上品的鑒定結果,讓她當場領到了二十兩大銀。這是她來到大惠國、落足繁花鎮後有史以來的第一筆收入。能不開心嗎?
  
  「好。」林司曜含笑地碰了碰她因喜悅而嬌憨的面頰。心下則有些訝然:她會因這二十兩銀子,就能如此滿足?
  
  想她那幾副收在梳妝台屜底的璀璨奪目、隨便一件就值數十兩,其中一件還值上百兩的飾品」再加上初時的她,身上還攜著五十來兩大銀呢。那時的她,也不見得對銀兩有多上心。該花時花,該用時用,有時,甚至連他都要懷疑,她是否真的懂市價行情?
  
  是了,這二十兩是她足足勞作了一個半月的辛苦所得,自是不同。
  
  兩人來到「伍沁齋」時,正值午時,酒樓的包間早就滿客。只得在大堂的一角找了個二人桌。
  
  點了幾道特色的菜品,叫化雞、松子魚、清炒香蒿、五色羹,擺了滿滿一小桌。
  
  「小二哥,再幫我們留兩隻脆皮烤鴨,未時末前來取。」蘇水瀲微笑著吩咐上菜的小二。準備帶回家給大寶、小純、小雪嘗嘗鮮。
  
  「好咧!夫人放心,我這就吩咐廚子去。等夫人來取時報上桌號就成了。」小二笑瞇瞇地一口應允。上回也是他接待的蘇水瀲兩人。眼前的伉儷,男子冷俊、女子婉約,這樣一對堪稱絕色的少年夫妻組合,在相對偏遠的繁洛城並不多見。故而,遇上一次,就印象頗深。
  
  大堂內用食的其他客人,也時不時地往蘇水瀲這一桌掃上幾眼。投來目光有興味,也有艷羨…………
  
  林司曜不悅地蹙蹙眉,冷哼一聲,週身四散的寒意與內壓瞬間消去了投來的飽含興味或是艷羨的目光。
  
  「阿曜?怎麼了?」蘇水瀲聽到他的哼聲,才從專注地用餐中抬起頭,見他臉色沉鬱,擔心地問道:「是哪裡不舒服嗎?」
  
  「沒事。想是這裡悶了些。」林司曜不自在地偏了偏頭,找了個由頭。
  
  「悶?」蘇水瀲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大冬天的,店堂裡這樣的室溫才暖和嘛。不過,許是他與自己一樣,不習慣在這鬧哄哄的大堂用食吧。
  
  「那我們快些吃吧,吃完去採辦些年貨。」蘇水瀲笑盈盈地說道,司時夾了一塊松子掛魚塊,遞到他跟前的碟子上。
  
  「好。你也多吃此。」林司曜見狀,此前莫名浮現的不悅頓時一掃而空。給蘇水瀲舀了一碗由雞絲、銀魚絲、豆乾絲、冬筍絲、胡蘿蔔絲組成的五色羹,囑咐了她一句,隨後也埋頭吃了起來。
  
  她已是他的妻,這就夠了,至於他人那吃不到葡萄般的羨嫉眼光,干他底事?
  
  只是,林司曜並未想到,周邊投射而來的目光,不僅只為蘇水瀲而來,還有專為他的…………譬如,隱在大堂西窗口一隅的陸婉兒。

  069小年
  
  「表妹?」楊克義不解地朝對面正陷入沉思的陸婉幾換到。
  
  「哦,表哥,我沒事。」陸婉兒回過神,斂下嫉恨的目光。回頭對楊克義搖搖頭,咬著唇低聲解釋:「我以為遇到了個熟人。」
  
  哼,以她堂堂繁洛城首富陸家大小姐的身份,如此低聲下氣地向自己中意的男子求愛,不僅得不到相同的回應,竟然還遭到他那般辱待。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陸婉兒眼裡閃過一絲陰狠。自己得不到的人,別個女人怎麼可以如此安枕無憂地享有?!不,她不許。林司曜該是她的!那蘇水瀲怎麼配?
  
  看著對面角落恩愛有加的林司曜兩人,陸婉兒氣得差點沒暴走。
  
  可憐她手裡的竹筷,被生生掰成了兩段。
  
  「表妹?」正埋頭吃飯的楊克義聽到聲響,訝然地抬頭看向她,「表妹是否有心事?」他疑惑地循著陸婉兒的眼神,往前方掃去。看表妹的神色,明顯是看到了什麼人吧。
  
  「褂嘴!吃你的飯!」陸婉兒眼見自己的情緒被楊克義撞了個正著,頓感惱羞成怒,狠狠朝他橫了一眼,壓低嗓音吼道。
  
  楊克義很不解地眨眨眼,不過見陸婉兒如此生氣,也就噤了聲不再多問。
  
  他這個美艷動人的表妹,據母親大人說是要嫁與自己為妻的。這次他與母親大人不遠千里地來到這僻遠的繁洛城,主要就是來議親的。若是順利,明年一開春,就要迎娶表妹進門了。
  
  只是,他沒看錯吧,適才她的眼神好兇惡,哪裡還有此前的優雅嬌俏?
  
  而陸婉兒此時也很懊惱。
  
  想這楊克義木是木了點,但勝在對自己唯命是從、休貼有加。更何況,楊家是鳳台城的名門。雖然離家遠了點,坐馬車哼也要趕上七八日。可若是嫁了他」今後的生活,必定是享之不盡的富貴榮華。
  
  定了定心緒,陸婉兒恢復此前千金大小姐的優雅風韻,朝楊克義嬌柔一笑:「表哥,對不起,剛才是我的不是。我只是………唉,總之一言難盡。若是表哥不嫌婉兒煩,待會兒用完餐,我與表哥細細說說,可好?」
  
  陸婉兒畢竟在人際複雜的詩社裡混久了」說起七分假三分真的討巧話來絲毫不見停頓。
  
  不過,她才不會真的對楊克義和盤托出她對另一個男人的心思呢。除非她腦子被馬車門給夾了。
  
  但對蘇水瀲,她倒還真的惠藉故貶貶她呢。
  
  甚至,她想到了要雇那收錢不眨眼的「風雷幫「出面替她教訓一番蘇水激,即使沒想要取她的命,也絕不想就此便宜了她。
  
  至於林司曜,陸婉兒不是傻子,以他那般出色的武功造詣,哪裡是「風雷幫「可以敵對的主?!
  
  更何況,即便林司曜讓她嘗受了這輩子不曾遭受的難堪與羞憤」她卻依然對他念念不忘,害捨不下。
  
  也因此,那日被林司曜家的大狗逐出院落、跌跌撞撞地回到花安家,她依然沒有對其他人,包括她爹,說起相關的隻字半語。
  
  只因她還存了一絲執念:希冀林司曜會因愧疚那般對她,而私下裡回頭找她道歉。
  
  於是,她硬是說服了花康,留在花安家小住了幾日。直至,陸家的主母陸婉兒的娘親陸巧瑩遣了人來繁花鎮催他們,說是她遠在鳳台城的姨娘與大她三歲的表哥來了家裡做客」這才戀戀不捨地跟著花康回了繁洛城。
  
  只是沒想到,再見面,會是這樣的局面:在時隔半月後的「伍沁齋「這般令她艷羨嫉恨的唯美畫面。想她陸婉兒豈能憋下這口怨氣?!
  
  看著於自己兩人先一步跨出「伍沁齋「大門的陸婉兒,林司曜眼底閃過一抹足以凍人心骨的寒意。
  
  他早在陸婉兒一落座,並時不時地拿嫉恨的目光遠遠地瞪著他與水瀲時,他就感覺到了。
  
  以適才感應到的敵視波動」林司曜心頭閃過隱隱不安。希冀那陸婉兒不會做出任何不利水激的事。否則,哼!…………不過就是個區區陸家!若是繁洛城傾夜間少了個首富,相信會有不少人拍手稱快!
  
  「小麥粉、糯米粉、赤豆、芝麻、砂糖、料酒、鹽巴…………還有遺漏的嗎?」蘇水瀲清點完剛採買的物什,這些主要是為包餃子、裹湯團準備的食材。
  
  「差不多都在了。」林司曜朝棉布大兜裡掃了眼」抬眼看看已逛得有些疲勞的蘇水瀲,紮緊了布兜提在手上」另一手攬過她,「累了吧?先回家。想到什麼可以再來。」反正以他的腳程,用不了一個時辰就能走上一個來回。
  
  「也好。」蘇水瀲點點頭,委實記不起還有什麼是急需採買的。
  
  「還要去「伍沁齋」打包烤鴨。」她記起之前給大寶他們準備的吃食。
  
  「知道。」林司曜椰愉地掃了她一眼。看她對大寶與那兩隻懶散好吃的狼如此上心而有些吃味。
  
  臘月二十四,繁花鎮家家戶戶送灶神的大日子。
  
  田大寶期盼了許久的年假也如約而至了。
  
  只不過,說是休假,每日早上依然要繞著秀峰跑上一個來回,再練上半個時辰的玄天劍,之後才准予其自由活動。譬如跑到祠堂附近的曬場,向其他孩童炫耀一番、得瑟一把。好在田大寶雖然智力有損,孩子性重,與其他孩童戲耍、玩鬧倒也不會很過分。想是跟著林司曜學了小半年,脫跳的性子收斂了不少。
  
  莫怪乎連田嬸都開始懷疑他那後腦勺的血瘋是否消散了?因為大多數時候,看他的言行舉止,與平常的十二歲少年幾乎沒兩樣,除了偶爾會沒皮沒臉地管不住嘴。
  
  也因此,田家上下對林司曜的態度更加恭敬。一有好吃食,都會遣了大寶或是田嬸自己,給蘇水瀲兩人送來。
  
  連帶著繁花鎮上的其他住戶,也對林司曜刮目相看起來。能不欽佩嗎?連大夫都難以醫治的血瘋,跟著林司曜不到半年,就清除殆盡了。更別說田大寶那副一入冬就要窩熱炕的身子骨,自習武開始就沒再得過任何病痛。大冬天的,兩件單衣,最多加件薄棉短褂就活蹦亂跳地出門了。
  
  於是,又有幾家農戶想送兒子來林司曜這裡學武了。即便將來用不到什麼高深的武功,光是可以不得病痛、體力過人,那也划算呀。
  
  林司曜自是一口回絕。開玩笑,當他是開武館的呀。一個田大寶就夠他費勁心力了。他可不想再自找麻煩地挑幾個孩童來做徒兒。
  
  若非為了多個人保護蘇水瀲以及今後的孩兒,他才懶得收徒呢。
  
  他自認沒司柵那般的怪癖嗜好。見一個根骨奇佳的,就收一個。如今已有二十餘個孩童喚他師傅了吧?嘖嘖,二十三歲的師傅,二十來個徒兒。想想就毛骨悚然。林司曜聳聳肩,回南院逮徒兒去了。
  
  趕走練完玄天劍依日膩在蘇水瀲身邊不肯回家的田夾寶,林司曜清掃起屋裡屋外,角角落落。
  
  蘇水瀲則是端了一盆清水,擦拭起屋內的傢俱擺件。
  
  隨後又褪下已經用了兩個月的被面、枕套、床單以及堂屋、西廂房、廚房裡所有的靠墊、坐墊套,統統換成新制的。床鋪換上的是一套極襯傢俱的繹紫色金銀雙絲牡丹繡的被面枕套。床單則是純白細棉布。其他靠墊及坐墊套,則是極襯粉藍碎花桌布巾的靛藍底銀絲繡花的緞面套。
  
  環顧一圈煥然一新的屋內,再看看外頭整潔清爽的院子,蘇水瀲禁不住彎了彎眉眼。
  
  「阿曜,先喝口水歇會兒……」她沖了一壺田嬸家前幾日剛炒了送來的黑苦養茶,給林同耀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冊剛整理完院子洗淨了手準備去廚房忙活的林司曜喚道。
  
  「好……」林司曜依言來到堂屋。」很香!。」他品了一口黑苦養茶,由衷地讚道。
  
  「嗯。田嬸他們家去年種了幾壟地的黑苦養麥,一年下來,統共收了五十來斤,鄰里分送了些。
  
  阿曜,咱們來年也種些可好?。」蘇水瀲揍著杯盞,時不時地品上幾口醇香四溢、暖人脾胃的黑苦養茶,表情煞是愜意知足。
  
  「好……」林司曜含笑點頭。只要她喜歡,有什麼不可以。
  
  兩人喝了幾杯茶,嘮了會墮,小歇了會兒,才起身來到廚房,準備做送灶神需要用到的點心果子。
  
  做餃子、五福餅的麵團都已經醒好了。
  
  林司曜先將吉利的九十九張餃子皮一一擇好,交給一邊正拌好餡兒等在一旁躍躍欲試的蘇水瀲,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尖,見沾上了一絲白面,淺笑繼而變成爽朗的大笑。
  
  蘇水瀲疑惑地看看他,回頭照了照臉盆架上擱著的一盆清水,才明白林司曜的惡作劇,在他難得燦爛的笑顏中,她也沾了一手指的白面,欲要戳上他的臉。
  
  兩人笑鬧了半晌,直至她的嬌唇被他狠狠吮住並大肆侵略了一番,才許她嬌羞地掙脫他的懷抱。
  
  蘇水瀲做起清早自告奮勇搶到手的活計包餃子。準備了三種餡兒:肉餡兒、臉白菜肉末餡兒、青菜香菇餡兒。
  
  此前跟著林司曜包過兩次,這回雖還有些生手,包出來的餃子不算漂亮,但也不至於破皮、裂口。
  
  林司曜含笑地看她包了幾個,再度忍不住捏了捏她秀氣高挺的鼻尖,在她無聲的抗議中笑著轉過身,做起又大支圓、象徵吉利喜意的豆沙餡兒五福餅來。
  
  送灶日小年日,在兩人溫馨又開懷的準備勞作中靜靜地降臨…………

  070大雪綺情
  
  瞥了自己,遂坐上炕,脫了靴子,微微揚了揚,示意她杏看。「很乾吧?。」他意有得瑟。

  「許是時間不夠長呢?」」蘇水瀲依日不是很確信這鹿皮包裹在棉布靴外頭的效果會如此好。

  林司曜聞言,不禁好笑地椰愉道,「這冰天雪地的,你還想我穿著它去哪里長途跋涉?」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啦……」蘇水瀲一聽,瞬間漲紅了雙頰,止不住連連擺手。

  嬌羞的容顏,映襯著她那件荷綠色的室內裌襖式束腰羅裙,惹得林司曜一陣情動。

  「呀……阿曜………」蘇水瀲被他突然提住了雙唇,尚未來得及出口的阻止之辭也被他如數吞入了腹內。

  「……阿……阿曜……現在……才……未時……」換言之,這還是在大白天。她在他的火熱吞噬中,好半天才藉著喘息,斷斷續續地表達完了婉拒原因。

  「不礙事……」林司曜粗噶地咕噥了一句。同時一手將炕上的小几推至炕沿一側,另一手攬起她,將她平放至了炕上,隨即俯身欺上她。

  蘇水瀲見他竟然想在堂屋就吃了自己,頓時羞煞地小臉都泛白了。

  「阿曜……」她欲想驚呼地制止他如此這般的大膽猛浪,卻發現話到嘴邊竟成了媚骨的嬌吟。

  「乖,沒事……」林司曜自是明白她緊張的緣由。頭也不回地朝身前身後各揮了一記手,卻見南北兩扇大門各自「吧嗒。」一聲落了栓。

  「放心了沒?」林司曜低笑著注視著身下嬌羞至顫抖的蘇水瀲,心底沒來由地湧上陣陣疼惜,「水瀲,我是你夫君。夫妻之間私下裡無需固守那些個「禮義廉恥」……,他準備曉之以禮。

  「可是……」蘇水瀲羞澀地顫了顫睫毛,心知他說得或許沒錯。

  可自小接受的教養,讓她依然沒辦法這般放開。

  「還是你心底依然沒將我當做你的夫君?。」林司曜狀似哀怨地低喃。這是準備動之以情了。

  說話的檔口,還不忘一記一記地輕啄著她那飽滿光滑的額頭、秀氣彎彎的眉眼,直至慢慢下移到她那小巧挺直的鼻尖、白皙柔嫩的耳垂、嬌俏殷紅的雙唇。最後流連於此不肯撤去,等著她的答覆。

  「當然不是。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蘇水瀲急急地反駁他那錯誤的認定。壓根沒注意到他正開疆拓土般的小動作。

  「不然還有什麼原因?」林司曜從吮吸她唇瓣的動作中抽空逼問。

  「嗯……」她忍不住輕逸低吟。隨即才發現他趁著自己沒注意,竟已上下其手地褪去了兩人的外袍。

  還將她的上衣櫃至了胸前,一隻手甚至已伸入到了她的羅裙內側。哦,老天!蘇水瀲羞得不能自己。

  「水瀲……我的妻……」他喃喃著,低頭埋入她高聳白皙的雙峰間,在她無暇多想的嬌哦聲中,挺身進入了她緊窒誘人的體內……

  屋外,大雪飄揚。屋內,春意盎然。

  小純小雪相依著縮在堂屋外的木屋裡,時不時地豎起耳朵聽聽屋內如病般呻吟又如癡般呢喃的奇異動靜,偶爾用兩下尾巴,繼續欣賞眼前那紛紛揚揚從天際傾灑而落的雪花。

  心裡則不停地祈禱著:主人啊,別忘了準時做晚飯啊。小雪可是孕婦呢。一頓不吃餓地慌!

  年前的第一場大雪從小年夜開始,一連下了足足三天,直至臘月二十八凌晨方才停歇。

  大雪過後,冬陽刺眼。

  林司曜起早掃雪,將南北兩院的青磚小道清清爽爽地掃了出來。

  至於院門外的村道,由於積雪委實太過厚重,至今沒有人沿著村道走至村西。故而,遠遠望去,與周邊的田野接連成白茫茫的一片。

  想著大年迎灶神的祭祀物什早就準備齊全,一家人的吃食也足夠支撐到來年開春。故而,林司曜與蘇水瀲都沒打算踏雪出門。

  倒是小純,五日一滿,又溜去了與狼王約定的大室山進口。只是,如今這大雪封山的,想必狼王也獵不到什麼吃食。故而,小純從自己的口糧裡留了塊野雞腿,叼在嘴上就興沖沖地往大室山進口疾奔而去。

  回來的時候,嘴裡叼著的野雞腿赫然換成了一個通休櫻紅的朱果。

  林司曜接過這枚插子一般大小的朱果,劍眉輕佻,心裡早就訝然不已。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聖延朱果吧?

  相傳這朱果十年一開花,十年一結果,又方十年才成熟。且多在大雪冰封的寒冬悠然熟透。

  於是,關於這朱果的服用成效,更是眾說紛紜。

  最受武林人士追捧的答案,無非是:可助長瘋者半甲子內力。

  至於普通人服食後效用如何,那就更不用說了:延年益壽、百病皆除,男子可以雄風倍展,女子可以迷人倍增…………當然,這些都是傳說。

  林司曜失笑地搖搖頭,隨即將朱果丟入了小雪的湯碗裡。既然是狼王摘來孝敬其伴侶的,自不會無良地收入自個兒囊中。更何況,對於已步入終階圓滿的他而言,這朱果也實在起不了多少作用。倒是水瀲,若是有機會,可以試試。不過,如今還是算了,小雪肚子裡還有一胎狼崽,需要大量的營養支持呢。

  071田妞要退親
  
  臘月二十九這日晌午,田大寶踩著尚未完全消融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來了。
  
  「師傅、師娘,我娘說了,今個兒咱家祭祖宗,讓你們隨我一起去吃午飯。你們就別啟灶了。要是不去的話,我的腦門又要疼了。」匯報完他老子娘的千叮嚀萬囑咐後,田大寶笑嘻嘻地摸著小純的腦袋,與它在北院裡追逐嬉戲起來。蘇水瀲見狀,無奈地搖搖頭。還說這孩子的性子收斂了不少呢。她是絲毫看不出來,誰家快十三歲的少年,還這般無憂無慮地咨意嬉鬧的?
  
  復又低頭輕哼著唯一那首軟噥蘇語般的小調兒,擦拭起書房裡那盆素心蘭的盆沿、葉面,隨後給它澆了幾勺隔夜茶水。才來到廚房。適逢林司曜從南院菜地裡摘了菜回來。
  
  「阿曜,田嬸讓大寶來喚我們一道去他們家吃午飯,說是中午祭了祖宗。」蘇水瀲邊說,邊伸手接過他手裡裝滿大小白菜的木盆,擱到了廚房角落。這麼一大盆白菜,可以吃上好兩天了。「你不想去就不去。」他無所謂。林司曜來到臉盆架前,舀了一勺灶台眼上還有剩的蒸汽水,洗淨了雙手,順便抹了把臉。
  
  「哪能這樣!「蘇水瀲一聽,回頭橫了他一眼,「要不咱家明個兒中午也請他們過來吃一頓?總吃不回請也不好。」只是看看家裡的方桌,最多也只擠得下六個人。這不,椅子也只配了六把。
  
  「等開了春吧。咱請他們上館子吃一頓。」他早就想好了,打算待她生日那天中午,去「伍沁齋「包間上房,請上勞家、田家等與她交好的人家,一起去給她好好慶今生。至於晚上,則都屬於他,誰都搶不走。「好。」蘇水瀲點點頭,沒有意見。
  
  自從來到繁花鎮,不說搬家、成婚那日,繁花鎮裡半數以上的村民給了他們極大的幫忙與祝福,特別是勞、田兩家,平常也時不時的專程上門,給他們倆不少提點與照應。他們的小家能有如今這般紅火興旺、美滿順當,自然也離不開這些鄰里們的關照。這是一群樸素而友愛的人。蘇水瀲想及此,不由得彎了彎唇角。當然了,其間也不乏有如花家婆娘這般的人物,精巴摳算、只進不出。
  
  幸而,他們的小家坐落在繁花鎮最為偏遠的西南首。距離最近的勞嬸及文家,也要一里路左右。更何況是那些難相與的婆娘嫂子們。即便是她們有心想上門來找茬,也得耗上小半個時辰在往返的路上呢。所以啊」蘇水瀲忍不住偷笑,她與阿曜定下村長家老宅的決定還是非常明智的。至少,遠離了那些讓她渾身不自在的厲害婆娘。「哎喲,讓你們別啟爐灶,與大寶一道過來吃頓便飯就行了,幹啥還帶這些東西!「田嬸接過蘇水瀲遞上的一小包鮮蝦干,怪嗔地嚷道。「每次都來叨擾你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若是再空著手,豈不更加沒臉沒皮了?!「蘇水瀲也學起勞嬸素來愛掛在嘴上的說辭,笑著應道。
  
  「你這丫頭」如今被你家阿曜慣地越發會說道了。成,說不過你。田嬸我就收下了。待會兒回去」帶些我娘家自釀的高梁酒。那個呀,最適合過大年喝了。」田嬸笑呵呵地把鮮蝦干收入了廚房食櫃裡。回頭招呼林司曜與蘇水瀲兩人入座。蘇水瀲與林司曜客氣地向已經落座的田家二老問了好,也跟著坐在了田嬸執意留給他們倆的上首位。「來來來,崩客氣,你們既是大寶的師傅、師娘,就不算外人。我也不曉得你們喜歡吃啥,自己夾,啊?」「行的,別忙了田嬸」我們自己來。對了,怎麼不見大妞?」蘇水瀲環顧一周,卻沒看到田妞,好奇地問詢。
  
  「大妞,你還在裡屋忙啥呀?你水瀲姐來了「田嬸朝著田妞的睡房吼了一聲,回頭對蘇水瀲兩人解釋道:「這丫頭從昨日回來就鬧脾氣呢。突然說是要退了那來家的親。你說這孩子,人家親都提了,咱家聘金也收了,來年都要準備嫁過去了,怎麼可以說退就退的。要是傳出去,這像話嘛?!」田嬸原本就為田妞犯傻的事兒嗝應在胸口,這不蘇水瀲一提,她就倒豆子似地一股腦兒全說了。「啊?這…」……蘇水瀲聞言頓時愣在當場,側頭與林司曜對視了一眼,卻不知該接什麼話才合適。

  「為啥退不得!為啥退不得!」不料此時,田妞一個箭步從睡房跳了出來,抹著泛紅的眼眶,似是抱怨地低吼:「小芳都說了,那來有明與同村的寡婦有膩味兒,我才不要他了。不要不要」氣急敗壞地吼完,再度旋進了睡房,「砰」地一聲甩上了房門。留下眾人面面相覷。「那就退唄。有啥了不起的。」田大寶涼涼地語調,打破了飯桌上的靜默。
  
  「臭小子說什麼那!…」田嬸一聽,氣得撈起筷子,敲了他一記腦殼。」別混說八道。你姐要是退了親,你下次要議到合適的對象,還容易嗎?啊?!。」真真是氣煞她了。
  
  「那個……田嬸……」蘇水瀲見狀,輕輕拍了拍田嬸的手臂,斟酌地勸道:「恕我直言。我覺得大妞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何不去先探一番?若是真如她所說的那般呢?那大妞嫁過去豈不是苦了她?」。
  
  田嬸一聽,有道理!昨晚上被田妞撂下的幾聲「不嫁。」給氣昏了頭,壓根沒考慮那麼多。只知道自家已經收了來家十五兩聘金,若是退了親,不僅要退還這白花花的十五兩銀子,還要賠上大妞的名聲,以及影響大寶將來的親事。可是,若那來家小子真的與同村的寡婦有膩味兒,自己女兒嫁過了,也遲早要鬧將起來。屆時,苦了女兒不說,自家的名聲也照樣好聽不到哪裡去。
  
  「水丫頭說得沒錯,明兒一早我去青天鎮打聽打聽,回來再說……」正在田嬸走神的時候沉默不語的田大富發話了。女兒的親事還是自己在青天鎮上做木活時做主定下的呢。若真有啥事兒也得探實了口風才好抬頭挺胸地去那來家攤牌退親吧。
  
  因家二老也認同地點點頭。他們這個媳婦兒,能幹是能幹,就是直腸子到底,不曉得變通。不過,深知媳婦性子的田家二老也沒有發話,最多就點點頭,要不就搖搖頭,免得兒媳轉移了火簡子朝他們發射。
  
  「可是明兒……唉,那你仔細些,別讓熟人碰上知曉了這事兒……」田嬸本想勸他開了年再去的可萬一是真的,這事兒又拖不得。於是只得不放心地再三叮嚀了田大富一番,才復又招待起蘇水瀲兩人來。
  
  「讓你們倆看笑話了。大妞那丫頭平日裡憨實著呢,哪曉得犯起倔來連我都吃不消……」田嬸夾了塊燒雞腿擱到了蘇水瀲眼前的碟子裡,又夾了塊蹄膀給林司曜,「趕緊吃,涼了都膩了。今個兒好歹也算是個小年,咱們兩家呀,也算提前除日歲了。」。「田嬸,我去勸勸大妞吧讓她一起來吃飯……」蘇水瀲想了想,朝田嬸提議道。既是小年沒有不團圓的道理。何況,想必那丫頭心裡肯定也難受著呢。
  
  「那……你去試試……就怕這丫頭脾氣一上來會傷了你…………。」田嬸心裡也是惦記著女兒的。只是瞧她剛才對自己那副牛樣,心裡一股氣兒就下不去。也拉不下臉再去房裡喚她。所以一聽蘇水瀲如此提議,也是非常屬意的。「不會的……」蘇水瀲搖搖頭,起身進了田妞的睡房。「水瀲姐,你不知道,當我聽小芳說了這個事兒後,心裡不知有多難過……」田媽趴在被鋪上,悶著聲音對蘇水瀲解釋道。「我能瞭解……」蘇水瀲點點頭坐在她身旁的炕沿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但凡女子,都是希冀有份一心一意的情意同等對待自己的。」。
  
  「是啊,可是那來有明,看著是個老實能幹的,怎麼會與那寡婦扯到一塊兒去呢?。」田妞吸著鼻子,抬起臉,不好意思地瞄了眼蘇水瀲見她絲毫沒有取笑自己的意思,索性也就敞開了心,對蘇水瀲聊起青天鎮的來家小子。
  
  那來有明,她是見過兩次的。當然都是在定下親之後。一次是年初時的上元節,青天鎮請了戲班子她帶著大寶去看戲,他接待的他們姐弟倆。再一次是七月七,兩人與其他幾個三個鎮上的姑娘小伙兒一起,相邀進城看仙子夜遊。雖然一路上,兩人幾乎沒能有嘮墮的機會,但心裡的甜蜜是與日俱增的。可昨日,在外祖家遇上小時候的玩伴劉小芳,卻聽聞了這麼一件幾欲令她當場發飆的醜事。壓著羞憤惱怒回到家,才大著膽子向老子娘提出了要求退親的打算。
  
  「一切沒有探清楚之前,誰都不好下定論。你爹說了,明日去青天鎮打探打探,若是真的,想必也會依了你的意願……」蘇水瀲一邊勸,一邊拉起她,往外堂走去。
  
  「先坐下來好好吃頓飯吧。想必昨兒晚飯今兒早飯都沒有吃好吧?…」蘇水瀲微笑著看了田妞一眼,「傻丫頭,有什麼事就和爹娘好好商量,一家人,犯得著這般氣惱嘛?」。
  
  「水瀲姐…………。」田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心想這蘇水瀲也不過才大了自己一歲,卻完全不似自己這般莽撞。於是,對之前那番沒大沒小的吼叫,心下的愧意更甚。低著頭任蘇水瀲拉著她來到了堂屋,在田嬸與蘇水瀲之間落了座。
  
  「行了,先吃飯吧。瞧這菜都涼了……」田嬸倒也沒再多說什麼,夾了一塊子田妞妥吃的清蒸翰魚,遞到她碗裡。一頓飯,總算是平平和和地落了幕。

  072除舊迎新
  
  從田家吃完午飯,告辭出來,林司曜手上拎著一罈子高粱酒,與蘇水激相攜走在村道上,慢悠悠地曬著暖烘烘太陽往家晃去,當是消食散步。
  
  村道中央的薄冰碎雪都已徹底融化了。舉目四望,田野壟間以及每家每戶的屋頂、籬笆上還鋪著厚厚實實的白雪,在暖日的照耀下,閃著晶瑩的亮光,煞是迷人。
  
  在這樣一個寧靜到幾乎沒有一絲風的冬日午後,安逸地幾欲令人覺得是一種奢侈。
  
  「這樣的日子很幸福,是不是?」蘇水瀲柔笑著肯定。
  
  「嗯。」林司曜含笑凝望著她在殉麗晶瑩的雪景中越顯嬌艷迷人的容顏,點頭應道。
  
  蘇水瀲亦含笑回望。
  
  她突然想感謝二娘及水艷,讓自己來到了這裡,遇見了眼前這個看似冰寒莫測、沉默寡言,實則熱情似火、溫柔休貼的男子。也讓自己的下半生必不會再如蘇家大宅時那般面上平和恬靜,心下壓抑清寂…………
  
  大年三十,終於在繁花鎮聲聲繞徑的爆竹聲中如約而至了。
  
  一大早,兩人喝完熱騰騰的粟米粥就米饅頭後,蘇水瀲被一如既往地趕出了廚房,只得哭笑不得地回臥房打理床鋪、整理衣物來。
  
  而林司曜忙完一應廚房活計後,打了盆清水,找了塊乾淨的棉布訓出了廚房。
  
  先是所有的窗戶技檔,再是東西兩湘房的門,隨後是堂屋及廚房的南北兩扇門,最後則是那扇大大的雙開院門,總之,林司曜將家裡所有的門窗,再一次徹徹底底地擦拭了一遍,直至沒有一絲塵屑,才將昨個兒下午,蘇水瀲興意所至時提筆書寫的春聯對兒與大「福「字一一貼上了所有的門窗。
  
  除了大院門和堂屋南北兩扇大門上貼的各是一副描述著盎然春意、除日迎新等寓意美好的祝辭對聯外」其餘門上、窗上貼的都是寫在正菱形紅紙上的大「福「字」且都是要上下顛倒了貼的,意即「福到「。
  
  小純繞著正專心忙活的林司曜兜了好幾圈,最後叼著一張大「福「字大搖大擺地回到了它與小雪的家木屋門口,朝正躺在木屋門口曬著太陽瞇著眼打盹的小雪嗚咽了幾聲,似是在說:這麼好玩的事兒,我們也來貼著玩玩吧………
  
  當然了,回應它的是毫無興趣的不屑悶哼聲。
  
 蘇水瀲見狀,好笑地接過小純口裡的「福」字,沾上糯米制的白漿糊,將它貼在了木屋門的正上方。拍了拍小純的腦袋」似是打趣道:「怎麼樣?像個家了吧?」
  
  「嗚嗚嗚……」小純搖頭晃腦地回了一句狼語,隨即安心地趴回了小雪身側,瞇著眼曬起暖烘烘的陽光來。
  
  真是越來越懂得享受了呢!蘇水瀲見狀,忍不住彎了彎秀氣的眉眼,心下讚道不已:小純小雪是越來越通人性了。她甚至能感覺到,它們是聽得懂人話的。有時還會回嘴,只是,自己聽不懂它們的狼族語言罷了。如此想來,狼比人還要聰明呢。
  
  蘇水瀲失笑地搖搖頭,替兀自享受著暖陽普照的小純、小雪添滿了一大湯碗的清水」隨即走進了堂屋。
  
  晌午將至,日頭也即將升上中天」蘇水瀲決定趁著大睛天的好天氣,將墊被、蓋被都再拿出來翻曬翻曬,不僅可以除塵去霉,晚上睡得也乾燥暖和些。
  
  而林司曜貼完春聯與「福」字,滿意地進了廚房,開始準備起午飯。
  
  由於未時末就要開始迎灶神,迎來灶神、祭完祖宗,約莫申時就可開席年夜飯,故而」林司曜思付著中午還是簡單些的好。否則,晚上那些早就準備好食材的豐盛考究的大菜就要浪費了。
  
  「水瀲,中午煮麵條吃可好?」想了想,林司曜還是來到南院河岸邊的小曬場上,朝正撣著被鋪的蘇水瀲提議道。
  
  「好。我想吃。」蘇水瀲笑盈盈地要求。林司曜做的堪比蘇家大宅特級麵點師傅的手藝。令她一吃再吃也絕不膩口。
  
  林司曜好笑地點點頭。不過就是一道麵條罷了,再好吃也吃不出山珍海味來呀。可她那極其滿足的愉悅表情,讓他也不由得深深懷疑起自己做的水平」是否真有了神速的大漲?
  
  這是他在茶館做工時暗地裡從老闆娘那裡學來的。初時的用意很簡單:餵飽自己。只是後來被老閣主收入門下、隨後被送上山學藝、學成歸來以及漸漸成為風瑤閣一頂一的殺手司凌…………有時甚至忙碌到幾乎連睡覺的時間都要擠出來。故而也漸漸失了做飯給自己吃的閒情逸致。
  
  如今,他卻可以慢條斯理地揉著麵團,切害著細緻分明的麵條,繼而切洗淨的冬脖菜、切肉絲、切野冬筍、切胡蘿蔔絲…………凡是可以拿來當佐料的」都被他一一拿來切成了絲備用…
  
  想他一介以時間計價的殺神,如今卻甘願以如此這般悠閒、隨性的速度窩在小廚房裡切切洗洗」只為給他心愛的女人煮一碗她想吃的片兒川。
  
  若是被他從前的隊友們知曉,說不定會因此而笑掉大牙。可這卻是現在的他心甘情願且甘之如怡的。
  
  午飯後,略微休憩了半晌,窩在炕上喝了壺醇香四溢的黑苦養茶,直至午時末,才起身準備起除夕的泡燥物什。
  
  林司曜去廚房燒熱水、準備柚子葉。而蘇水瀲則來到臥房準備兩人全副的換洗衣物。
  
  如今室內最溫暖的地兒莫過於堂屋,因為整日生著炕。
  
  故而,林司曜將堂屋南大門落了栓,免得趴在堂屋南簷下曬太陽的小純小雪不合時宜地跑進來搞破壞,以便蘇水瀲能安心地在堂屋盡情沐浴淨身。
  
  而他自己,則守在堂屋北門口,傾聽著裡頭的聲響,以免出什麼狀況。直至蘇水瀲泡完,他才將堂屋收拾乾淨。自己則絲毫不懼冷意地在廚房裡泡燥淨身。
  
  兩人雙雙沐浴完,神清氣爽地換上新衣。
  
  蘇水瀲是一套櫻紅底金銀雙絲線繡著寒梅的兩件式束腰羅裙,與那件櫻紅的棉袍極其相襯。
  
  而林司曜則是一身煙青色的長袍式束腰儒衫,寬大的腰帶上,繡著幾瓣銀絲勾勒的竹葉,與下擺處蒼翠的青竹相互映襯。
  
  配上他那頭高高束起的長髮,益顯其儒雅高貴的特質。而他那件玄色的勁松繡背的長棉外袍,不知是他不捨得穿,還是他真的不懼嚴寒。總之,大多數時候,他都不大會拿來披用。實在是寒風刺骨、北風呼呼了,且還要在這樣的情況下出門,這才在蘇水瀲的再三叮嚀下穿上了這件極其暖和、修身的冬棉袍。
  
  直至兩人換上新衣,才開始著手準備起祭祀物品。
  
  先是迎接灶神回歸人間。
  
  迎灶與送灶的祭祀其實很相似:依然是一對蠟燭,三根長香,一杯清茶、一杯酒、一杯砂糖、一杯水,兩盤水果、四碟點心、六道葷菜、九道素菜、一大碗米飯………總之是要將家裡擁有的好東西,都一一供奉在几案上,呈給灶王爺享用。
  
  小年送灶神,奉上這麼多美食佳釀,無非是為了封住傳說中較為的嘴垂涎的灶神爺的嘴。所謂吃人的嘴軟,希冀灶王爺在前往天庭匯報人間工作時,得以替自家在玉帝跟前說些好話,美言什麼的不敢奢想,至少別說壞話吧,以盼來年的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大年迎灶神,奉上同樣多的美食佳釀,無非是感謝他,或是羞赧他。若是他說了好話,自是該得自家傾盡所有的獎勵與謝意。若是他沒說好話,則是羞煞他,讓他明年必不會再如此。
  
  迎完灶神,就是祭拜祖宗了。
  
  蘇水瀲與林司曜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祖宗的大禮,心底默念著:祖宗大人在上,保佑彼此安康無虞。
  
  然而,事實上,兩人跪拜的是連他們自己都有些摸不著頭腦、虛無般飄渺的祖宗大人呢。還暗道對方如此鄭重,必定是有那麼一回事呢。
  
  迎來灶神,祭完祖宗,剩下的六葷九素十五道精緻美味的大菜就是一家人的年夜飯了。當然,冷了的回鍋炯熱,干了的回鍋滋潤。又加煮了一鍋熱騰騰的水餃和湯圓,這才端上几案,兩人圍坐在熱炕上,兩狼蹲趴在熱炕下,「一家四口「準備團團圓圓地過大年了。
  
  屋外爆竹聲聲,寒風凜冽。屋內,歡聲笑語,溫暖如春。
  
  一頓團圓大餐,從申時直吃到百時末,終於,挨不過高粱酒後勁兒的蘇水瀲,等不及守歲,就迷濛著雙眸,歪倒在林司曜的懷裡酣酣地睡著了。
  
  直至突然間增多的爆竹聲燃醒了她,這才發現她竟然已經小睡至了剛剛進入新年的子時初刻。
  
  而林司曜正含笑欣賞著她初醒時的迷離眼神與風韻醉姿。「醒了?已經子時了。咱們回屋裡睡吧。」他眼底閃過一絲熟悉的炙熱。隨即一把抱起她,踢開了臥房的門。
  
  「阿耀,不是………還要燃爆竹嗎?」蘇水瀲情急之下想到了這個由頭。
  
  「已經燃完了。」早在她醒來前就點燃了歲歲平安的迎新爆竹。否則,她怎會甦醒?他在她耳邊沉沉低笑,遂將她放上子大床,壓上她那無骨般嬌柔嫵媚的身子………。
  
  點點燭火搖曳,謾謾寒夜,也因此而顯得無比炙熱而短暫。新年初時,已經來臨了…………春天,還會遠嗎?

  073拜年忙
  
  喜人的暖陽迎來了大惠國豐慶十一年的第一天正月初一。
  
  林同耀在廚房煮好一鍋由芝麻、豆沙、棗泥餡兒分別做成的三色口味的什錦湯團後,見時間還早,就起身來到南院,準備將菜圃裡那些成熟的菜蔬全都採摘下來。
  
  經過三天的大好日頭,南院面陽處的積雪均已經完全消融,除了偶爾有幾處陰濕角落,薄冰尚未完全化去。不過也不妨礙他接下來的勞作。
  
  將油氈布收起來疊好了置在小西間的角落裡。當然,木架子還留在原地,說不定啥時還會再來場春雪肆虐這滿院的菜蔬呢。
  
  將地裡早已成熟的大白菜、小青菜、番著、蘿蔔等都一一採摘、挖掘出來,分別盛在大竹筐裡。至於爛葉,都留在土裡當自然肥料,撕下來的黃葉則被他順手丟至了雞捨、羊圈的柵欄裡。
  
  將全數收好的大白菜,留了十來棵相對嫩口的,與為數已不是很多的小青菜堆在一起安在廚房角落,這些是打算新鮮吃的。其他的大白菜,則被他攤開在曬蔑上,擱在河岸邊曬,準備做髒菜用。
  
  至於蘿蔔、番著,則留了幾個馬上要吃的在廚房,其餘的都收在了雞捨邊上新建不久的儲物小間裡。小間是石頭磊起來的,門和頂都是由木板釘起來的,頂上鋪了碎磚瓦,又蓋了一層油氈布,即便下雨下雪也林不到裡頭。故而,一些可以存放良久也不會壞的食物都被囤放在了曜這裡。
  
  幹完這些活,看看時辰不甚早了,林同耀就先回廚房洗淨了雙手,準備來擠羊奶。至於已經空了大半的菜圓,還是等閒了再做打算吧。如今很快開春了,宅子外的那兩畝良田也該全部啟用起來了。雖然年前已種下了一畝地的冬小麥,可這不還有一畝地只是零星地灑了些菜籽兒,基本都閒著嘛。
  
  林司曜邊思付著,邊一絲不落地忙著手裡的活計。想他一介殺手」如今卻整日裡為種什麼、收什麼、吃什麼而苦惱」起初還真讓他有些不適應。不過,隨著日子一天天地前行,看著家裡一日日地完善,這樣的苦惱於他而言,那是甜蜜而滿足的代名詞。有時甚至讓他想要好好感謝一番那個不辭千里舉兵追殺他的風清崖。
  
  「村長家,勞嬸家,田嬸家……」蘇水瀲數了一遍飯桌上已經分裝好的一干準備前去拜年而方便隨身攜帶的伴手禮。
  
  繁花鎮有個不大不小的風俗,即:家有長車的,正月初一不出門。
  
  故而,像蘇水瀲與林司曜這般並無長輩傍身的」自是可以隨意出門拜早年的了。
  
  他們今日打算將繁花鎮走個遍,向曾經給予過自家幫助的村民,但凡大小輕重,都想上門拜個早年、祝賀一番。
  
  至於伴手禮,瞧,林司曜手上提著的兩隻大果籃,裡頭裝著的不正是嘛!
  
  一個個由大紅棉布紮成的布並子,用一根細黑麻繩穿過棉布簡子的邊沿,隨手輕輕一抽,棉布簡子就束了口。至於每個簡子裡裝著的」大多是家裡盈餘的吃食,譬如野雞蛋啦、鹹魚乾啦、果味花糕啦、油酥小餅啦…………以及一串串用細麻繩穿成可愛形狀的幾十枚簇新的銅子。
  
  當然了,每份伴手禮的價值都是差不多相當的。這點,蘇水瀲還是想得比較周到的。否則,人家若是閒聊起來,得知自己送的拜年伴手齊L還有價值上的高低區分,豈不造成誤會?還道是自己心眼有偏頗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自他們搬到繁花鎮落戶,小半年下來,村裡也有個別精巴摳算的農戶,見不得她家好。譬如那此個看到林司曜提了野物回家」自個兒不敢進山,就跑去村長跟前說三道四,意即那大室山的野物會不會被他給打完咯。也有個別婆娘,在得知蘇水瀲的繡活趕超了何家婆娘林氏而一躍成為繁花鎮刺繡最厲害、甚至成了「悅雲繡樓「首席繡娘後,則時不時地在何家婆娘跟前掰幾句話頭,是否欲要離間她與蘇水瀲的關係就不得而知了。好在何家婆娘還算識大休,心裡再刺梗」口上還是笑著謙虛以對的。
  
  並沒有真與蘇水瀲有所疏離。畢竟,繡工方面,蘇水瀲勝出太多了,這一點」她不得不承認。
  
  於是,篩掉幾家實在過分得緊的農戶,蘇水瀲與林司曜提著滿滿兩大籃伴手禮出門拜年去了。自己也很精巴不是?省卻幾份伴手禮也是好的。呵呵………蘇水瀲心下好笑地想著。不過,這就是繁花鎮上的現實生活。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你若欺我,我即便不會睚眥必報,也必不會理你睬你。否則,豈不真當自己好欺負了不是?
  
  直至未時末,兩人才提著兩隻依日滿滿的大果籃回到了家裡。
  
  二十五份伴手禮隨著拜年如數送完,也無奈地收下了其他住戶硬要塞進果籃的物什。其中也有家養雞鴨蛋、自釀的燒刀子、醬菜脆黃瓜、綠豆米糕…………甚至還有幾枝含苞待放的紅梅。
  
  蘇水瀲喜悅地將紅梅枝插入了臥房花架上格的寬口圓肚瓶裡。給室內增添了幾分春的氣息。
  
  拍了拍手,才笑盈盈地來到廚房,與林司曜一起收拾起村民們送的一干吃食。
  
  「師傅幾幾師娘幾幾「遠遠的,就聽到田大寶葉葉呼呼的嗓門。明顯的人未到聲先至。
  
  「外傅、師娘,我們來拜年咯。」田大寶笑嘻嘻地旋進了廚房,身後還跟著一串尾巴,約莫六七個還不到十歲的孩子。蘇水瀲只認得其中三個,一個方大生家才六歲的方小華,一個是孫有茂家九歲的孫齊和,還有水根家的小兒子九歲的水福。因曾跟著他們娘來過自家,故而蘇水瀲還記得。
  
  「林師傅、林師娘新年好!「六個孩子齊刷刷地朝林司曜與蘇水瀲彎腰鞠了個躬,嘴裡說著事先由大寶教他們說的拜年辭。
  
  其實,他們本來是想喚蘇水瀲姐姐的,哪有這麼年輕漂亮的師娘的?可田大寶不幹。這麼一來,自己反倒成了最小的了。故而,執意堅持他們跟著自己喚,否則就不讓他們跟。當然,囑咐他們在前頭加了姓氏,讓人一聽就知曉與自己的區別。不得不說,田大寶這孩子後腦勺的血瘋是真的消散了。
  
  「師娘,他們非得跟著我來拜年,我也沒辦法。」田大寶見蘇水瀲有些詫異的表情,雙肩一聳,兩手一攤,似是他也很無奈地解釋道。
  
  此話一落,被林司曜當即賞了個大爆栗。立即正襟危坐地裝起乖孩子。
  
  「新年好!走,咱們去堂屋玩吧。」蘇水瀲笑瞇瞇地回了禮,隨即朝幾個孩子招招手,示意他們去堂屋。
  
  「我沒騙你們吧?師娘家的零嘴兒可多了。」田大寶刻意壓著嗓子與其他幾個孩子說道。其他孩子自是艷羨地點點頭。眼珠子一個勁兒地朝擺得滿滿噹噹的几案上溜。那裡有整整七八碟的乾果點心,連家裡不肯給他們買的麥芽糖、冰糖葫蘆串兒也有不少呢。
  
  據說,正月裡家家戶戶都要敞開了大院門,以便彼此串門嘮墮。
  
  不管有沒有鄰里上自家門,蘇水瀲依然本著萬一有帶著孩子的婆娘嫂子們上自家來嘮墮的可能,就讓林司曜在年前最後一次趕集時買了這些頗受孩子們歡迎的零嘴吃食。
  
  「別口氣,想吃什麼儘管拿。」蘇水瀲從廚房端來林司曜做好的糖雞蛋,七個孩子,每人一碗,分給他們吃。」來,當心燙,就擱在案上吃吧。」蘇水瀲把糖雞蛋小心地放在孩子們坐的椅子旁的茶几上,而跟著大寶坐在炕上的兩個孩子,則都圍著几案大口大口地吞了起來。
  
  「我沒騙你們吧?師傅做的糖雞蛋是最好吃的!「吃完糖雞蛋,抹淨嘴角的田大寶,得瑟地朝身側幾個孩子們炫耀。
  
  「嗯!「其他孩子一致認同地用力點點頭,隨後都閃著亮晶晶的黑眸,盯著几案上的糖果,卻又不好意思伸手去拿。
  
  「大寶,趕緊把糖果子分給他們吃呀。」從臥房拿了六串十枚一串的銅子出來的蘇水瀲,聽到田大寶的話,好笑不已,吩咐他分糖果,同時將做為拜年禮的銅子分給孩子們:「來,這個拿回去買些小玩意兒玩哦。」
  
  孩子們面面相覷,似有害羞卻又捨不得錯過,雙手縮在身後,雙眼則亮瑩瑩地盯著蘇水瀲手上的銅子。
  
  蘇水瀲好笑地將銅子一一塞到了他們手裡,至於田大寶,早在上午去他家拜年順便被田嬸留下用午餐時就已將事先準備好的由九十九個銅子串成的生肖免送了他做壓歲禮。
  
  「謝謝林師娘。」年齡最小的方小華嘴可甜了,其他支個孩子見狀也跟著致謝。
  
  「不客氣。想吃什麼?師娘給你拿?」蘇水瀲摸了摸才六歲的方小華,笑著問道。
  
  「我想吃冰糖葫蘆,其實哥哥們都想吃……」
  
  「誰說的!」
  
  「誰告訴你了!」
 
  拜過了新年,也吃了、喝了、拿了之後,田大寶率著六個比他小的孩子們,繼續朝村裡其他村民家挺進。
  
  正月裡,最開心的莫過於孩子們了。可以肆無忌憚地想去哪家去哪家,想吃什麼儘管拿。甚至還有銅子做回禮,能不開心嘛!

  074清玉寺
  
  接下來的整個正月,蘇水瀲與林司曜就愜意地窩在了家裡,哪裡都沒再去。
  
  除了幾個此前來過家裡拜年的孩子們,時不時地跟看到處得瑟的田大寶來家裡打秋風似地吃喝玩鬧一番,外加勞嬸帶著喜翠、田嬸帶著大妞等幾個平素往來的婆娘嫂子們前來嘮嘮墮,大多數時候,院子裡是靜謐而安逸的。
  
  提到田妞,蘇水瀲也剛從田嬸口裡得知她的婚事並沒有告吹。
  
  那日田大富去青天鎮雖沒探到什麼消息。不過人家來有明正月初二一大早就帶著一隻豬大腿前來田家拜年了。
  
  田家留了他用午飯,席間狀似嘮墮地聊到那青天鎮唯一的寡婦,來有明依然神色自若,絲毫不見其有任何心虛有鬼的表情,還坦然地說:那寡婦是他姨娘夫家的表親,雖然與他家無啥關係,但畢竟是從錦都城的留下鎮嫁到這青天鎮的,去年又新失了夫婿,只有一個三歲半的兒子和一今年過六十的婆婆,平素自是要多份照顧的。
  
  田妞一聽,心下信了八分。並決定信他一回,不退親了。若是嫁過去真知他在欺瞞她,實與那寡婦有膩味兒,那也是她田妞福薄,她認了。
  
  隨後,田嬸也放寬心地收下了來有明送來的拜年禮,並兜了不少家裡富足的乾果、年糕,讓他帶回去。
  
  時隔十來日,適逢正月十五鬧元宵,青天鎮又請了個戲班子,周邊知曉的村民,也都帶著板凳,口袋裡揣著瓜子花生,說說笑笑地前往青天鎮看戲。蘇水瀲與林司曜也被田大寶、田妞、喜翠幾人拖著去了。
  
  一行人邊走邊聊,半路搭上了村長家的牛板車,才總算趕上了最後一幕戲。謝幕後,蘇水瀲正要與林司曜一起找一進戲場就沒了人影的田妞,卻見田妞雙眼微紅地回來了。
  
  「劉小芳簡直是個混蛋!。」她憤憤地拋下了一句。
  
  原來,那劉小芳暗戀來有明許久了。眼見及笈已過正說服了家裡準備托媒上來家說親暱那廂卻聽來家已與田家說下了。劉小芳得知後心生不平。覺得是田妞搶了她的夫婿。這才想著法子拆散他們。好不容易有了個可以編造謊言的由頭,希冀田妞能退了來家的親,她好趁虛而入。不料,田妞竟決定依然要嫁給來有明。劉小芳這才氣急敗壞地嚷出了心裡話,且被前來偷偷看田妞的來有明聽了個正著。這下,不僅沒再可能嫁給來有明,與田妞青梅竹馬的好友關係也算是徹底蹦了。
  
  既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田妞也大大方方地向來有明說了經過,並紅著臉向他說了「對不起」」
  
  來有明倒是沒有田妞這般激動。一來,他並不喜歡那劉小芳見過幾次,總覺得她心計太重。二來,他與那王家寡婦本沒有什麼,既是誤會,說清了也就是了。倒是從這件事上,他看出了田妞的本性:質樸爽直、通情達理。也因此,對田妞的喜愛又增了幾分。
  
  田妞這也算是「因禍得福。」:看透了所謂青梅竹馬的本性,獲得了未來夫婿的看重。
  
  蘇水瀲得知了此事的前因後果後唏噓不已。
  
  為何總有那麼些個女子,譬如那陸婉兒,再譬如這劉小芳難道不知,這世上總有些事特別是姻緣,冥冥中早有注定,強求不得?!
  
  這些時日,林司曜忙完活計就在書房陪蘇水瀲描繡樣,手裡翻閱著農藝方面的書籍。
  
  該歸功於那個收養了他九年的老方丈吧,讓他認得了不少字。後來上玄武山學藝三年,因為要背誦不少武功心法,故而也借此機會識得了不少繁雜生僻的字。
  
  如今,家裡頭陳列著的書籍中有一部分是他挑著買的。水瀲喜歡看異聞趣錄、地理風俗,而他自然是選實用的。比如農林栽培、比如食材相剋…………每當他揍著書籍,端坐在桌案前,手邊擱著一杯熱氣騰騰的養麥茶,甚至會陡生一種錯覺:他從前的二十三年,只是他的一場夢,如今這樣的安逸生活才是真實可慵的。
  
  林司曜搖搖頭,為心頭掠過的浮想失笑不已。倘若被司拓他們知曉,自己如今竟在這般安靜偏遠的小村落過著如此愜意、悠閒的小日子,不知會是怎樣的表情?想他們那些素來冷漠無波的冰山臉上顯露震驚的表情林同擢自付無法想像。
  
  就像他自己,若是在一年前被人預測說自己將有一劫而救自己的恰恰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更甚者還是嬌俏溫婉的大家千金,他會嗤之以鼻。再預測他會與這位千金拜堂成親、繼而過起農夫繡娘的知足安逸的小日子,他更是不屑以對。可事實是,恰恰如此,且他還偏偏勝任地非常愉悅。
  
  蘇水瀲在這期間,除了又縫製了兩套微薄透氣的細棉春衫外,閒來無事,就描了不少新穎的繡樣出來:有花果同存的成串野草每、有撲著繡球戲耍的貓妹、有腆著肚子曬太陽的小豬………總之,這批繡樣都有個相同的背景:花團錦簇、春意盎然。
  
  跟著勞嬸前來串門子的喜翠,一見這些繡樣,就喜歡的緊。纏著蘇水瀲也給她畫了兩幅:一副是春雨後綻放枝頭的滿樹梨花;一副是撲蝶的小狗。這才喜滋滋地捧著繡樣回家做繡活去了。說是要在嫁妝裡的春衫上一一繡上。
  
  是哦,喜翠的好日子將近了呢。三月十八,宜嫁娶。
  
  蘇水瀲思付著該給喜翠準備添妝禮了。該送什麼呢?繡品?喜翠的手藝也是不錯的。銀裸子?會不會太俗了?
  
  蘇水瀲蹙著眉犯起了愁…………
  
  時間很快到子二月。
  
  初五這日,小雪生產了,一窩三隻小狼崽,全是純白勝雪似的毛髮,其間沒有一絲雜色。比起小雪還要白淨幾分。想必是狼王的關係吧。畢竟,狼族選王,白狼為最。如今與同為白毛的小雪生下的狼崽,不消猜便知是下屆狼王的最佳候選之一了。
  
  小雪產完後,狼王偷溜著前來探視過一次,自然是在靜謐無人的深夜。親暱地舔抵著自己孩子的毛髮良久才戀戀不捨得離開。
  
  林司曜心下明白,待這三隻小狼崽一獨立,必定是跟著狼王走的。於是,也沒再阻止狼王的探視。只以眼神警告:不許長時間逗留,不許肆意破壞。
  
  狼王似懂非懂地朝他搖頭擺尾一番後,就與小雪以及三隻小狼崽親暱地彼此舔抵起來。
  
  直至丑時,方才戀戀不捨地離開這裡回了大室山。
  
  二月十九,據聞是觀音誕辰的日子。繁洛城外唯一一座寺廟位於繁洛城郊、距離繁花鎮二十里地的清玉寺,香火也因之鼎盛起來。
  
  喜翠前一天就邀了蘇水瀲,與她一道去清玉寺進香。蘇水瀲但笑不語心裡自是明白她這是去求姻緣美滿的。自己雖已嫁人,不過,既有機會,能去見識一番這裡的寺廟也是個不錯的消遣。畢竟,再過上幾日,家裡就要開始播種春忙了。
  
  「水瀲姐,阿曜哥也一同去嗎?」喜翠掃了一眼緊護蘇水瀲身側的林司曜,偏過頭在蘇水激耳邊低問。
  
  不是她不讓林司曜跟啦,實在是,她們去那清玉寺是跪蒲團、拜菩薩的。想他成日肅殺的臉、寒冰的氣息即使寺廟裡真有菩薩也必定被他給嚇跑了。
  
  再說了,她還想抽空向蘇水瀲討教一番有關婚嫁的事宜呢。雖然她老子娘都已事無巨靡地告知她了可還是會有些小疑問需要他人給她解惑的嘛。想蘇水瀲去年剛成親,該是最適合談心的對象。可如今有林司曜在,有些話還怎麼問出口哪!
  
  蘇水瀲見喜翠皺著個小臉,一副很為難的表情,好笑地瞥了眼身側一臉無語又無辜的林司曜,柔聲安慰她:「他就在寺外等我們。」不讓他去,那是不可能的。在林司曜看來,那種人擠人的地方,是最易出事的地兒。他怎麼可能放任兩個女人只身前往呢。
  
  喜翠只得點點頭。
  
  誰讓人家是一對恩愛夫妻呢。即便是只有一日那也是不願分開的。
  
  唉,若是自己所嫁之人也這般對自己那該多好啊。不過她老子娘也說了,像林司曜這般對妻子好得過分的男子,就不要奢想了。否則,是純揮給自己心裡添堵。所以,今日去清玉寺也無非是求個平安,順道許個願當然了,願望自是再平常不過又極其籠統的希冀婚姻美滿幸福咯。
  
  三人在村口攔了輛馬車,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香火極旺的清玉寺所在的清峰腳下。蘇水瀲甚至懷疑這裡是否聚集了繁洛城裡裡外外的住家?要不然看著堵滿了人牆、人牆、還是人牆的蜿蜒山道,她委實發怵了。
  
  「找個地兒先休息。一時半會進不了寺門。」林司曜朝喜翠提議了一句,就攬著蘇水激往相對少人的外圍走去。
  
  「老天!我怎麼覺得突然之間要暈去了似的。繁洛城哪來那麼多人啊!「喜翠急匆匆地跟在他們身後,來到了題有「清玉、寺「三個字的鱗晌大石邊,眼底是滿滿的不解。
  
  「想必是今天日子特殊吧。」蘇水瀲不以為然地淡笑。這二月十九的觀音誕辰之日,即便是在民國蘇州,那也是極其熱鬧的。甭說各大寺院廟宇了,就是街頭商區,也都藉著這個由頭炒賣與觀音大士相關的一切物什擺件呢。
  
  「可往年我也跟著我娘來過呀,哪有這麼多人啊!「喜翠搖搖頭,依然覺得奇怪地四下張望。以期發現些什麼不同原因。
  
  「今天是怎麼回事?這麼多人!我看咱們還是回去吧!「
  
  「是哦,也不曉得要等到何時呢。還不如回家做飯去。我惠菩薩也不會怪罪我們的吧。」
  
  「就是,要怪也該怪那此個包了場子的。也不知今個兒又是哪家的達官顯貴,霸了寺廟,不讓我們進了……「……
  
  「你沒聽說嗎?好像是從帝都豐城來的貴人唉。」
  
  「切,跑到咱們這個又偏又遠的小地方來進香?真當好笑唉!「
  
  「是真的……我是昨個兒聽那守城的大頭李說的……你們別不信,是那大頭李帶的兵護著他們進的城呢。」
  
  「哎喲,信不信關我們啥事兒,算了,我要回家做飯去了。不然老頭子又該嘮叨了。阿玉,你咧?」
  
  「我自是同你一道回去了。」
  
  「那我也同你們一道回去吧。這麼多人,今個兒是甭想進寺了。」
  
  「希就走吧。」
  
  「走吧。」
  
  「原來如此」喜翠聽了個大概,也猜了個大概。
  
  想是清玉寺被來自帝都豐城的達官顯貴給包了場子,故而繁洛城裡裡外外的住戶只得候在寺外等了。怪不得這通往清玉、寺的百來米長的蜿蜒山道上也都是等著進寺膜拜的香客呢。
  
  原來如此。蘇水瀲也了悟地點點頭。
  
  只是沒想到呢,這地處偏遠的繁洛城,竟然還會吸引如此遠道而來的大香客前來進香祈福呢。
  
  這下,清玉寺的名聲該更響亮了。她不禁彎了彎眉眼。
  
  「喜翠,那還等嗎?」蘇水瀲轉頭問正四顧不暇的喜翠,以她的意思,還是回家算了。這不,如今都快晌午,卻還不曉得該等上多久才輪到自己呢。
  
  再說了,那觀音大士也會累的吧。經過那個達官顯貴近半日的包場,再有前頭那麼多婦人閨女的跪拜乞願,相信也會疲勞的觀音大士還有心情精力記住自己兩人微小的願望嗎?!蘇水激忍不住在心底做了個鬼臉,如是想道。
  
  「算了,還是等明兒人少些再來吧。這麼多人,看著就怕。」喜翠吐了吐舌頭,搖搖頭。開玩笑,以自己兩人的身板,就算那貴人離開了,自己想要擠過眼前這堆看了就發麻的人牆如願進寺,恐怕也是非常難的。
  
  「好,那我們就回去吧。改明兒我再陪你來。」蘇水瀲聽她這麼說,也正合心意,遂點點頭,側頭與林司曜相視一笑,隨即,三人往外圍行去。

  075風雷幫
  
  臨近二月底,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繁花鎮上的農戶也都陸陸續續地開始下地播種插秧了。
  
  林司曜與蘇水瀲商量了下,剩下的一畝地,收攏種著的菜蔬後,翻墾一番就打算種些棉花、玉米、大豆、高梁之類的。等再過些時日,隔壁那畝地裡的冬小麥熟透收穫了,就全部種上水稻。
  
  蘇水瀲自是沒有二話。
  
  棉花是肯定要種的。想自己最初縫製的那幾片來月信時用的棉布包,早就已經被她洗地結塊發硬了。而這白棉花,大街上竟還買不到。至於那些出售成衣、被鋪的布店裡,即使有棉花,卻不保證是全新的。若是已經用過的棉花被彈鬆了繼續使用的,自己即便是買了來也不敢夾在棉布包裡心安理得地使用。
  
  誰知道這裡頭有多髒呢。
  
  故而,林司曜早就盤算好了,一開春首先就種棉花。並且準備種半畝地。自用太多,就賣給前來收購的小販換棉布。
  
  至於餘下的半畝地,林司曜種了兩壟玉米,一壟大豆、一壟花生、一壟養麥…………玉米、大豆既可鮮食,又可碾面,若還有多餘,就拿去油坊搾成食油。花生的用途更大,鮮食、干吃、做醬、搾油。總之,林司曜選的都是些用途廣泛、打理簡單的作物。
  
  至於田壟間的其他空隙,則撤了些常用卻不多需的豆類,譬如赤豆、綠豆、黑豆等生命力旺盛卻不需時時打理的作物。屆時只要給它們時不時地刪減一番枝條,再鬆鬆土、澆澆水、捉捉蟲…………便可了。委實是,他不想離開水激視線太久。
  
  更何況,再過上數月,待三隻小狼崽的體力足夠支持它們進山,小雪肯定是要帶著它們跟狼王回大室山的。故而,家裡只有小純守著,他不甚放心。前陣子,覺察到幾個宵小之輩在自家附近轉悠,雖沒做什麼對自家不利的舉措」不過」光是如此就夠他擔憂水瀲的安危了。
  
  會是什麼人對自家有宵想?眼紅自家的村民?風瑤閣派來的細作?他立即否認了這兩個猜測。村民又不是剛得知自家的境況,若有什麼想法,也不會等到現在。再說了,以村裡那些個農夫、匠人的身手,沒那個膽量來碰自家分毫。至於風瑤閣,林司曜也暗暗搖頭否決,以風清崖狠戾決絕的行事作風,若得知自己未死,絕不會只派幾個三腳貓來試探自己。
  
  三日後,不消林司曜再做任何揣測」那幾個鬼鬼祟祟的三腳貓自投羅網了。
  
  「風雷幫?什麼東西?」林司曜劍眉一挑,朝眼前三個扶著錯位的手臂、捧著骨裂的小腿鬼哭狼嚎的大漢,沉聲問道。
  
  「那……那不是東西,啊呸呸……當然是東西了……哎喲…………照哥你踢我幹啥!。」其豐一個直頭直腦的大漢率先嚷嚷。
  
  「什麼東西不東西的,當心老大削了你!大……大俠,風雷幫…………是咱繁洛城最大的幫派。你該不會沒聽說過吧?。」看似三人中較有話語權的大漢朝林司曜點頭哈腰地解釋道。
  
  「就是,咱們風雷幫可是叱吒繁洛城五六年了呢。葉會沒聽說!…」最後那個大漢也是個直腸子。
  
  「大俠,都是咱哥兒幾個錯……,怪那該死的娘們兒沒說清楚………那啥………您放心,咱們這就回去秉明老大,絕………絕不來您這胡鬧了。真的。我發誓。那個」您可以放了咱仁了吧?」。有說話權的大漢似是哀求又似保證地朝林司曜豎著手掌發誓。
  
  「那該死的娘們兒是誰?。」林司曜無波的語氣裡透著隱隱的殺意。令三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三人面面相覷交換了下眼色,再度由有話語權的大漢出面支支吾吾地作了解答:「那娘們兒………好像…………好像是那城中陸家的大小姐。…」
  
  「讓你們到這裡做什麼?」。
  
  林司曜握緊雙拳,幽深莫測的眼底閃過陣陣冰意。
  
  「那個……大俠饒命……饒命,……小得只是奉了老大的指示,綁了剛才那個女子……………………呃…………至於綁回去做什麼就不關小的事了……」三個大漢膽戰心驚地彼此對看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裡的懼意。哎喲娘呀,眼前這個男人究竟是啥來頭?比咱老大還高出不止一個甲子的功力。瞧他不過彈了彈手指,哥仁幾個就斷手瘸服傷勢慘重了。那要是給哥仁幾個再補上一掌,豈不就一命嗚呼見閻羅去了?!
  
  林司曜盯著他們三人,垂立身側的雙手緊緊握拳,幽深莫測的眼裡門過絲絲隱含怒意的冰寒。
  
  好個陸婉兒!屢次三番擾亂自己不說,如今竟還找了幫派來綁架水瀲。此番舉措猶如揭了他的逆鱗。很好!他林司曜不殺女人」不代表不出手教訓女人!回去轉告你們老大,若敢再來繁花鎮擾亂,我會踏平風雷幫……」直盯到三人冷汗不停,才冷冷地丟出一記警告。轉身一個縱步就飄至了數丈外。
  
  他真的有這個能力踏平風雷幫!三人看著林司曜三兩下就消失在他們眼前,抖著心肝兒擦去額上滿頭的冷汗。彼此攙扶著走出秀峰腳下剛剛被林司曜一手一提丟至這裡問話的地兒,跌跌撞撞地往繁洛城奔去,得趕緊向老大匯報去。
  
  繁洛城西首一座陳日的大宅院。
  
  大門上懸有一扁額上書「風雷幫。」三個黑漆繁休大字。而這裡,正是那據說是繁洛城最大的街頭幫派風雷幫的大本營了。
  
  「啪!……豈有此理!」。
  
  隨著一隻茶碗被捏碎的聲音,風雷幫現任老大約莫四十出頭、扎髯濃眉的華魚兒狠狠拍了一記桌案,對垂頭喪氣跪又戰戰兢兢地跪在下首的三個手下怒罵道:「不是讓你們去探聽情況的嗎?誰命你們擅自行動了?!」。
  
  「老…………老大不是你說的讓咱們見機行事的嘛……」其中一人大著膽子回嘴道:「那女子又沒幾兩重…………」。
  
  「還敢頂嘴!得得得,你們仁兒以後甭出去了就留在伙房打下手。免得丟人現眼!。」華魚兒氣急敗壞地翻了個白眼,朝三個沒用的傢伙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滾出去。
  
  「老大,阿照他們仁兒也是好心,本以為綁了那女子回來就可交差拿銀子了,誰曉得會冒出個武功如此高強的人來?人哪算得過天嘛!。」華魚兒身側的小四趕緊安撫氣悶躁煩的老大。
  
  饒是被誰指著鼻子說要踏平自己的地盤,都不會舒心暢意吧。想自己老大也算是個大肚能容的幫派首領了。換作「鐵馬幫。」那個禿子老大,早就帶著眾兄弟先去踏平那繁花鎮了。
  
  哦,當然了,這與自家老大還有個需要照顧的七十歲老娘有關。命比尊嚴重要不是?
  
  「好心?好心頂屁用!一群沒腦子的廢物。我看他們八成又是看中對方貌美如花想先下手為強了。哼!一群屢教不聽的頑劣!。」華魚兒再度憤憤罵道。
  
  他之所以應了陸家大小姐的委託,無非是衝著她那五十兩大銀的報酬。雖與自己制定的幫規有衝突不動女人與孩童。可那是………五十兩唉,足夠幫裡兄弟安安穩穩地過上三五年不怕沒活計接了。
  
  可……唉……誰知竟然得罪了一個據說彈彈手指就斷了阿照他們仁兒手腕、腿骨的男人。這可怎生是好?推了委託,那五十兩…………就此無緣了。可不推是不成了。對方都撂下這般狠話了。
  
  若自己還不死心的前往繁花鎮找那女子的麻煩,無非是將自己一手創建、又辛苦多年的「風雷幫。」往火坑裡推呀這不自投羅網嘛!雖然幫裡的眾兄弟多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可自己還有個老娘要贍養呢。所以…………
  
  「小四,給陸家大小姐傳個口訊,就說這委託咱不接了。讓她上門來拿了定金去……」華魚兒衡量再三,決定做個識時務者的俊傑。心疼那二十綻剛收入懷裡還沒捂熱呢又要吐出來的定金。
  
  「老大?哦哦哦,好,小四這就去。」小四一溜煙跑出了議事廳。傳口訊嘛,這還不簡單,趴在牆頭給陸家的丫鬟遞個話兒就成了。可是老大葉會放過這五十兩大銀了不賺呢?」風雷幫。」上下誰不知道自家老大最愛的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呀。話又說回來,哪個不愛銀子嘛?!才二十出頭卻機靈有加的孤兒小四,搔了搔頭皮,出了「風雷幫。」大院門,往位於城中的繁洛城首富陸家趕去。
  
  「阿曜,剛才那幾個人……」蘇水瀲低頭看著林司曜給她那被拽到皮層滲血的手腕抹上清涼透心的膏藥,忍不住問出心裡的疑惑。
  
  「他們……找錯人了……」他壓抑心頭的怒火,啞著聲音安撫道。
  
  「哦……」蘇水瀲點點頭,隨即又有些擔心:「也不知是來找何人的,看他們的來意並不善……」若林司曜遲來一步,自己說不定就被他們給擄了去了。總不會是被擄去做客的吧?!可既是找錯人,那麼他們要找的又是哪家的閨女嫂子?
  
  「別擔心,他們找錯了村子。如今已離開繁花了……」林司曜抱了她躺上床,受了驚嚇又受了皮肉之痛的蘇水瀲,在他輕柔的安撫下沉沉地睡了過去。
  
  入夜,一如鬼魅般的蒙面黑衣人悄無聲息地飄出了繁花鎮,一路往城中陸家疾馳而去…………
  076生辰快樂
  
  是日,繁洛城首富陸家傳出唯一的大小姐陸婉兒一夕之間成了頭髮全無、神情呆滯的癡兒的驚聞。雖被陸家掌事再三下了噤口令,卻還是紙包不住火地傳至了大街小巷。
  
  而與陸家正談及婚嫁的鳳台城楊家母子,即日也離開了繁洛城欲返千里之外的鳳台城。這門親事,雙方雖沒明說,但想必是再無可能了。
  
  沒過幾日,陸婉兒也被陸家送至了位於百里之外的浣紗城外的度假山莊,從此沒再踏入這流言四起的繁花鎮半步。
  
  蘇水瀲是從喜翠口裡輾轉得知這個駭人之聞的。
  
  若是不曾認識那陸婉兒,她也就聽聽而已,最多為那個女子同情惋惜一番。畢竟,一個養在深閨中的女子,被人一夜間削去秀髮、嚇成癡傻,那會是結了多大的怨恨呢?
  
  可如今,她認得這陸婉兒,且還有過一次不深不淺的交集。聽聞後,心頭有些複雜。既有同情,也有慶幸。同情她一介女子,遭受了這般辱待。慶幸她離開了繁洛城,從此應該再無機會打擾自己與阿曜的平靜生活。
  
  該說自己的心腸其實也很硬不是?蘇水瀲失笑地搖搖頭,隨即理了理心緒,斂去腦中亂七八糟的猜想,低下頭專注地繡起準備要送給喜翠做妝禮的一套三隻尺寸不一、花樣不重的精美荷包。
  
  林司曜負手立在繡房外,靜靜地看了她片刻,隨後才轉身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廚房。
  
  沒錯,陸婉兒的事正是他做的。削其頭髮,無非是警告她,今後若再有傷害水瀲的一絲歪邪心思,他要削的就不是頭髮而是與皮肉相粘的肢休、五官了。而之所以被嚇成癡傻,則是她自己膽兒太小,受不住這番在他眼裡不過是小懲而非大戒的舉措吧。
  
  只是沒想到,那陸家的門風竟如此不嚴,此般醜聞於隔日便迅速傳至了大街小巷」也因此傳到了身邊這個小女人耳裡,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在堂屋聽到繡房裡喜翠與她的嘮墮,也聽到她在得知此番事件後頗為驚懼的抽氣聲。突然間有些莫名慌神,怕她因此而聯想到自己,繼而懼怕自己。他捏了捏拳。任何人都可以懼他怕他甚至恨他,他都無所謂,只有她不可以。她是他的妻,是他心愛的女人,絕不容許她懼怕自己。
  
  不過,現下看來,她該是已消退了驚意。
  
  沒了陸婉兒攪和的繁洛城,林司曜頓覺一切都很美好。甚至連滴滴答答、纏綿不休的春雨,在他眼裡也順眼了不少。
  
  「幸好……幸好……把那委託給推了……否則,我看被削光了頭髮癡癡傻傻的,就是咱風雷幫上下五十三個兄弟了。」風雷幫一把手華魚兒抹著臉上的虛汗,在議事廳內兜著圈子止不住地慶幸。
  
  「老大,那如今……」
  
  「如今?如今自然是過以往的日子唄。該接委託就接,當然,幫規再給我好好背背,別再犯之前的錯誤了。」華魚兒大手一揮,讓小四通知幫裡眾兄弟」重溫幫規去了。
  
  想他一手創立的「風雷幫」最初不過是依著一心向善的老娘的意思」給無父無母的孤兒提供個遮風擋雨的住所罷了。之所以會衍繁成如今這般類似街頭幫派的規模,也是因為想給幫裡的兄弟謀份差事,有個依靠。
  
  「風雷幫」接的委託五花八門,只要是需要跑腿、打雜、當護衛的短期工事,他們統統都接。當然,其間不乏有那些個財大氣粗的老爺們,出大錢讓幫裡去給他們當當打手、撐撐場面之類的,看在報酬豐厚的面子上,他也是二話不說就應允的。只是」為了不讓善心的老娘擔心,特地定下了那八大條幫規,其中就有不對婦孺孩童下手的規定。
  
  只是……只是啊,他就難得一次眼饞那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破了幫規,就遇上了那般厲害的人物。唉,不提也罷」不提也罷,今後還是規規矩矩地接點不那麼傷天害理的委託,當是給老娘積德吧。
  
  「砰!」正想著,議事廳的大門被由外踢開。一陣陰風隨之竄入室內。
  
  「什麼人!」華魚兒驚詫地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只見一道人影飛速旋進了室內」隨之而來的是滿室陰冷肅殺的氣息。那是………專屬於殺手的氣息…………真正的殺手…………
  
  「阿曜,勞嬸說村長家的牛板車今天要進城拉貨」他們打算搭了去,我們呢?」帶著小純從勞嬸家回來的蘇水瀲,興沖沖地奔至了南院,尚有些氣喘的朝正在攤曬梅菜乾的林司曜問道。
  
  林司曜好笑地替她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清,帶著寵溺的說道:「我帶你去。」他帶她去,意即用輕功咯。蘇水瀲點點頭,「那我去與勞嬸說一聲。讓他們先啟程。」
  
  「不急,我們馬上就出發,順道去與他們說一聲。」林司曜拉著她往堂屋走去。不忍見她再奔來跑去,橫豎手頭的活計也幹完了,早些出發也好。
  
  今個兒正是三月初一,蘇水瀲十六歲(她自行估計的)的生辰。
  
  老天計眼,結束了十來天的連綿春雨,開出了久違的太陽。
  
  林司曜昨日就去勞、田兩家知會過了,也早在數日前就定好了足以容納十來人的大包間,今日去「伍沁齋「好好給她慶生一番。
  
  林司曜出門前以眼神示意小純,好好看家。
  
  至於小雪,早帶著她那三隻剛睜眼沒幾天的小狼崽,慵懶地將窩暫時挪到了南院草地上。
  
  小純無奈地掃了眼正躺在大棗樹前,愜意地曬著太陽與小狼崽親暱嬉戲的同胞妹妹…………
  
  得,還是乖乖地去北院看家吧。若是又像上回那般,讓幾個宵小之徒潛進了宅子,它的皮毛想必是保不住了。它可沒錯漏林司曜臨行之前瞥來的森寒目光。嗚嗚嗚…………它其實也好想跟去城裡瞧瞧熱鬧的啦。
  
  林司曜攬著蘇水瀲,幾個飛縱,就將勞、田兩家連同村長王更發一共八口人乘坐的雙牛大板車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田大寶自然緊跟其後,足下運起玄移步,奮力追趕著林司曜的身影。師傅說了,今個兒就是考校他輕功的時刻,倘若沒有跟丟」就算順利過關」中午的大菜隨他點,想吃什麼點什麼。……………唔……「……伍沁齋「有什麼好吃的?上回師娘帶的麻油林雞很正點,脆皮烤鴨也不錯………哎呀呀呀…………師傅呢?糟牧………田大寶用力甩了甩腦袋,不再想那些個令人口齒生津、垂涎欲滴的美味,奮力疾馳起來,試圖趕上早就沒了影兒的林司曜與蘇水瀲兩人。
  
  「嘖嘖……大寶也這麼厲害?這小子也算有出息了。大富呀…………這回不再憂心了吧?」勞有坤笑呵呵地朝田大富打趣道。
  
  「嘿……瞧老哥說的,大寶也就這點花槍子,啥出息不出息的,他健健康康的,咱就知足了。」
  
  田大富嘴上如是說」臉上的表情早就出賣了他心下的得瑟。
  
  能不得意嗎?想他辛辛苦苦做木活這麼多年,積累的銀子竟然還趕不上這小子大半年賺的多。這不,剛一開春,跟著他師傅去秀峰,竟然撈回了一隻老王八,他娘捨不得吃,帶去城裡賣,得了三兩銀子。嘖嘖,這小子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呢。
  
  「依我說啊,大寶他師傅還真有兩下子」瞧他剛才的身手,像不像傳說中的那啥………江湖…………對」就是江湖…………江湖裡的俠客?」勞嬸也拍著大腿讚道。
  
  「勞嬸,那江湖在哪兒呀?」田妞眨巴著眼睛亮瑩瑩地瞅著田嬸,好奇地問道。
  
  「咳……咳……大妞啊,你勞嬸我也就聽那說書的提過,至於江湖具體在哪兒,我也不曉得唉。」勞嬸老臉漲紅,不好意思地朝田妞解釋道。逗得眾人一陣好笑。
  
  她記得孩提的時候,跟著她老爹進城,偶遇說書攤,總要賴在原地聽上幾回才肯罷休。故而,關於江湖、俠客的一些詞義,也是那會兒半懂半猜得來的。如今,見識了林司曜這般的高手,復憶起曾聽說書的提過,那眨眼間飄出數里地的高深功夫,那揮手間便取惡人腦袋的俠客…,……所謂江湖」說的該是充斥著像林司曜這般武功高強、身手不凡的大俠聚集地吧?
  
  一行人趕至「伍沁齋」酒樓門口時,日頭已上中天了。
  
  林司曜兩人早在大寶點好一大桌豐盛的大菜後,三人結伴去坊肆避了一圈,買了些賞心悅目又價值低廉的小玩意兒回來。
  
  譬如精緻雕花的桃木答、奇形怪狀的墨現台、新穎可愛的木風鋒………直至花完了她小荷包裡的銀裸子方才罷休。
  
  林司曜禁不住揉了揉她的髮頂柔聲道:「怎不選些貴重的?」她的生辰禮物不該都是這麼些低廉的小玩意兒。
  
  「貴的不一定就喜歡呀。」蘇水瀲覷了他一眼,男人喲」難道不曉得:昂貴不一定代表最好嘛。
  
  得看是什麼。就譬如他………也不見得是身價最高的,但卻是她最喜歡、最愛的,這就夠了,不是嗎?
  
  在「伍沁齋」吃了頓豐盛的壽宴,雖然一再強調不收禮,卻還是拗不過兩家的客氣。
  
  田家送了蘇水瀲一串渾圓幽香的墨綠色檀木珠手鏈,是田大富自個兒打磨的。早在年前,就聽大寶說起蘇水瀲今日的生辰,就開始準備了,歷時三個月,不可謂不精緻。
  
  「師娘,我也有禮物要送你。不過不方便帶,回去就知道了哦。」田大寶也趁機獻寶。
  
  「好,謝謝你了。」蘇水瀲點點頭,好笑地拍拍他已快要趕超她的肩膀。
  
  「丫頭,昨個兒得知你今日生辰,來不及準備,知道你喜歡花,給你分裝了兩盆君子蘭。回頭讓永強給你送去。」勞嬸家那林開了七八年花的君子蘭,根系已經很發達了。昨日阿曜邀請自家來慶生,來不及準備,就將君子蘭分了小半株出來裝在陶土盆裡作為賀禮。
  
  而被蘇水瀲兩人強留下吃飯的村長王更發,則羞赧著老臉,搓著雙手直道「羞愧羞愧「愧於沒有送禮還蹭了頓大餐。
  
  「你們太客氣了。若是非得要禮物,哪好意思邀你們一道來?今日藉著慶生,無非想謝謝你們,這大半年來,若不是有你們,我與阿曜哪能這麼快熟悉村裡的生活?」蘇水瀲含笑解釋之所以請他們前來聚餐的緣由。
  
  當然,這只是蘇水瀲的想法。在林司曜看來恰恰相反。他願意請上勞、田兩家以及王更發,無非是希望她過個開開心心的生辰。至於致謝鄰里這種禮儀,從不在他考慮範疇之內。
  
  酒足飯飽之後,一行人分頭活動。
  
  勞有坤父子倆與田大富隨著村長去拉貨。
  
  兩個婆娘帶著各自的閨女喜滋滋地逛起了坊肆。
  
  田大寶在林司曜的眼神示意下,無奈地先行一步,給小雪小純送宴上剩餘的大塊肉食且順便陪它們看家守院去了。
  
  林司曜攬著蘇水瀲,慢悠悠地散步到了大湖畔。相依而伴地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看著冒了綠芽的垂柳在湖面上隨風蕩漾,偶爾泛起陣陣波暈,一圈蕩至一圈地化散開來,頓覺心內舒爽不已。
  
  「生辰快樂!」林司曜從懷裡掏出一枚成色上乘、雕工精湛的鳳凰玉珮,替蘇水瀲掛上了脖頸。
  
  「這是?……阿曜……雖然,我很喜歡,可是,很貴吧?」蘇水瀲低頭握住這枚小巧卻精緻的碧玉鳳佩,忍不住問道。
  
  據大寶時不時的透露,他將賣野物所得的銀兩基本上全數交給了自己,即便留了一些零用,也不夠買下手上這枚手感如此細膩貼滑的碧玉鳳佩的吧?
  
  「喜歡就好。」林司曜看她輕撫著這枚碧玉鳳佩,眼底笑意不減。果然,她最適合佩戴這類首飾,碧玉色能將她白皙的肌膚映襯的愈加晶瑩剔透。
  
  「可是……」她抬頭看向他,眼含擔憂,吶吶地低問:「你…………沒從事以前的營生吧?」
  
  「你想到哪裡去了?」林司曜愣了半晌,方明白她話裡的意思,遂哭笑不得地瞪了她一眼,「既是允了你,自是不會了。」她竟然懷疑起他花的是殺人得來的血腥錢。
  
  「那就好。對不起啦,阿曜,我只是太驚訝了。那個…………你賺的銀子不是都給了我嗎?!」蘇水瀲見他似是有些氣惱,忙歉意地解釋。
  
  「大寶撈了個老甲魚,難道我就沒有嗎?笨!」他睥了她一眼,該說她是太信任自己了嗎?從不懷疑他或許是留了一部分銀兩傍身的?
  
  「哦,原來如此……」蘇水瀲瞭然地點點頭,隨即含羞帶惱地橫了他一眼,「你不說我怎知道。」
  
  「好,是我不對,今後,事無巨靡一律向你匯報,可好?」他難得咧嘴而笑,唇畔的梨渦綻放,一時惑住了她。
  
  林司曜趁機低頭在她櫻紅飽滿的香唇上啄了一記,在蘇水瀲捧頰驚呼青又啄一記,方才滿意退開。
  
  「天色不早了,回家吧。」知道她怕羞,也不再逗她,橫豎夜裡的她整個兒都是他的。
  
  遂拉她起身,沿著湖畔緩緩走至城門,方才攬著她往繁花鎮疾馳而去。

  077別來無恙
  
  是夜,如鉤彎月掛上中天。

  淡淡的月光灑在青磚鋪設的院子裡,猶如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銀霜。

  纏綿多次,直至她承不住他強勢的一再索要而沉沉睡去後,林司曜才滿足地清理了兩人的身子,擁她入眠。

  不到一個時辰,他倏地睜開了雙眸,一個竄身出了屋子,在小純小雪圓睜的雙目中,幾個起落就隱入了略顯慘淡的月暮,頓時消失無蹤。

  「一年不見,別來無恙?!。」一名通休黑衣的蒙面人立於秀峰腳下的青竹枝尖,環胸以對疾馳而至的林同擢。聽來客套,卻因其冰冷漠然的語調,似是來自地獄深處的招呼。

  「承你吉言,一切安好。。」只著白色袍式中衣的林司曜,立在黑衣人幾丈外的竹葉尖上,在清冷的月光下,衣袍因風而鼓,飄逸得一如謫仙。

  「你變了…………司凌。」夾雜著一聲歎息,黑衣人緩緩道了一句似是摸不著頭腦的話。

  「司凌已死。…」林司曜清冷的音質隨風而逝。如今的他,是林司曜,落戶繁花鎮的一名普通農夫。

  「當日…………沒想到你還活著。。」黑衣人專注地盯著林司曜片刻,方才緩緩而道:「突破了?」

  聽似摸不著頭腦的問話,卻並沒有讓林司曜有片刻停滯,點點頭,清冷的嗓音穿透整片竹林:「沒錯。若是還想索我命,怕是要令你失望了。」

  「錯。我司拓行事,一次不成,絕不補救。。」黑衣人,赫然是風瑤閣排名僅次同凌之後的司拓專事閣中業務的拓展。

  「既是如此,今夜所為何來?。」林司曜口上雖然如是問道,身子卻已半側而轉,準備隨時就可回去。至於同狂口裡的原因,只要不危機他身邊的小女人,說實話,他並不感興趣。

  「無事來看看昔日的殺神成了情聖是何等模樣?!」。語調裡明顯的椰愉之味,令正欲離去的林司曜明顯身子僵了僵。隨即,一個縱躍遂旋出了竹林。

  「這麼閒,怎的不去替風清崖多賺點銀兩?!」遠遠的,傳來林司曜咬牙切齒的提議。

  「哈哈哈……」司拓終忍不住心底的有趣,狂放的笑聲衝破夜的靜寂,直衝雲霄。

  院門被有力而節奏地敲響時,蘇水瀲正在研究剛接的一副繡活的繡樣。

  前些日江映雲托喜翠傳口訊給她,說是有件來自錦都城的繡活,指名要她繡。是一副半米來寬一米來高的《觀音送子圖》。期限很寬裕,足有三個月,故而蘇水瀲一口應允了下來。於是,昨日下午,江映雲就派繡樓的夥計將《觀音送子圖》的繡樣及一干所需物什送至了家裡。

  這不,今日用過早飯,林司曜扛著農具下地種大豆、玉米去了,蘇水瀲就坐在桌案前,調配起將要啟繡的針線。

  那廂,院門就被敲響了。

  「請問找哪位?」蘇水瀲來到院門前禮貌問詢對方。自陸婉兒上門一事及差點被錯擄之後,林司曜再三叮囑她:獨自在家時不許輕易開門。

  「在下司柵,乃司……司曜之同門師兄弟。」門外傳來一道與林司曜極為相似的清冷音質。

  蘇水瀲一聽是林司曜的師兄弟,想是專程來探望阿擢的。故而下了門栓,對上一張與聲音極為匹配的冷峻面容。

  「嫂子好……」司柵初見蘇水瀲,略有些怔忡,隨即斂下心頭的訝然,淡然地向蘇水瀲行了個彎腰大禮。

  「你好………哦,阿曜他,這會兒下地還沒回來呢。你……」蘇水瀲有些尷尬,按理該邀他進屋一坐,喝杯熱茶等林司曜回來的。然而,看他雖然表現得休有禮,渾身上下卻莫不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讓她心下有些躊躇。

  「下地?」司柵聞言愣了愣,隨即意識到這裡是鄉村僻壤不種地難道還舉著鋤頭殺人嗎?也方明白,為何昨個兒夜裡,司拓回來時那副令人不禁想揮拳揍他一頓的怪異表情是因何而來了。」噗…………。」讓一個殺手,扛著鋤頭下地?哇哈哈哈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看著眼前這個愣在當場,臉上表情似是抽掠的男子蘇水瀲有些無語。
  
  「咳……那個,嫂子,不請我進去等嗎?」司柵極力壓下心頭欲要狂噴的笑意,眼含椰愉地朝眼前這個不日前在帝都尋人榜上見過的人物極為相像的女子提議道。

  「抱歉,是我怠慢了……」蘇水瀲微笑著迎他進了堂屋。

  跟在蘇水瀲身後,眼神掃過院子裡那頭半趴著蓄勢待發的大狗,行進的步履頓了頓。司柵劍眉一挑,哈………看家護院的…………狼?想必是司凌從林子裡捕來的吧?似笑非笑地撇撇嘴。農夫………哦,別開玩笑了!

  雖說手上配著各色繡線,眼前對著《觀音送子圖》的繡樣,蘇水瀲的心神則大部分警惕地注意著外頭堂屋裡那個自稱是阿曜同門師兄弟的同柵。

  司柵在她沖泡了一壺香氣撲鼻的黑苦養茶,並奉上兩碟酥餅豆糕做點心後,就示意她自便。

  請她自便?在她的家裡?蘇水瀲心下好笑地退回了繡房,兀自配起繡線,真沒再去外頭打擾那個愜意地品著香茶嘗著點心,雙眸卻不停地四下打量著屋裡屋內傢俱擺設的同柵。

  想不到一介殺神,竟然甘心窩在這麼一個窮鄉僻壤的小鎮做農夫?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若非為等司烙會合,他與司拓在繁洛城逗留了數日,若非在坊肆轉悠時發現了專屬司凌所有的碧玉扳指,又聽聞有高手彈指揮手間斷人筋骨的消息,又若非昨個兒夜裡司拓堅持前來一探以確事實,或許,不日就要啟程去西廊出任務的他們,就此與司凌錯過了。

  只是,他與司拓均想不通,足以致命的傷,一年光景,不僅痊癒,還突破進級。這讓成日不是刀裡來就是劍裡去,一刻不放鬆練功的他們,如何自處?簡直無顏以對了麼。

  環顧屋內四周並不奢華卻彰顯獨特精美的擺設裝飾,復回想隔壁房裡那個溫婉嫻靜的女子,足可想像如今的司凌,該是過得煞是愜意且悠閒的。

  而他們呢?成日與血腥為伍、終年與刀劍相伴,不曾想過未來,因為殺手沒有未來。今日生、明日死,乃是心中早就篤定的可能。

  可饒是如此,現下的司柵,竟也不由地心生一絲微小如芒的希冀。

  他,是否也可以遙想,當他願意卸下刀劍,是否也能如那死後重生的司凌這般,過上一畝方田、半畝宅院、悠然度日的平凡且平靜的生活?

  苦澀地搖頭失笑,身在這個馨香四溢、軟墊背身的靜謐室內,居然任自己毫無壓抑地想了這麼多堪稱胡思亂想的東西。

  正在此時,屋外傳來了小純幾聲招呼似的嗚咽。

  蘇水瀲「噌「地站起身,太好了,是阿曜回來了。她總算可以放下懸著的心了。畢竟,與一個對她而言完全陌生的男子共處一個屋簷下,壓力委實不小。

  「阿曜,你回來啦。」蘇水瀲越過收回心緒正欲起身的司柵,直接奔出堂屋。朝剛進院子,擱下手裡提著農具的林司曜笑盈盈地喚道。

  「嗯。」林司曜點點頭,有些訝然於她語氣裡夾帶的一絲放心。微微蹙蹙眉,瞬間身形一動,穩穩地將蘇水瀲護在了身後。

  抬頭迎向剛從堂屋裡移步而出的司柵。很好,一個、兩個,真當自家是酒肆嗎?想來便來?

  「好久不見。」司柵見到同凌這般護小雞似舉動,難得地彎了彎嘴角,拋出一句在他們二人耳裡聽來均是廢話的招呼。

  隨即,冷然無波的臉上,微露訝色。眼前這個男人,真是曾經的殺神司凌嗎?玄色的束腰儒袍,高挽的袖口裡,沾泥的鹿皮長靴,渾身上下,除了面容依然冷俊,眉目依然清朗,渾身上下哪裡還找得到寒森如冥的殺神影子?

  「的確。」林司曜見來人竟是平素難尋蹤跡的司柵,心知必定是司拓透的嘴。這些人,何時學那愛嚼舌根的婆娘們,如此多嘴了!

  「看樣子,你過得不錯。」這是由衷之言。

  司柵環劈抱胸,絲毫不介意林司曜對他的漠然。

  也是,被風瑤閣索魂追殺,大難不死後,即便再遇,沒有舉刀相迎已屬開恩。如何能希冀他熱情相擁自己以示慶祝呢?

  再者,殺手本就冷情冷心。何來誇張的情感波動?哦,司凌已屬例外。

  「托你的福。」林司曜無波的眼神掃了他一眼,隨即丟下這麼一句,不再理他,逕自攬著蘇水瀲進了廚房。

  「阿曜,這樣好嗎?」進了廚房,蘇水瀲替他窗了一盆鍋灶還有餘溫的清水,待他洗淨雙手後遞上乾布偷瞄了眼依日在院子裡與小純大眼瞪小眼的司柵,為難地問道。不是同門師兄弟嗎?怎的感覺怪怪的。還是他們師兄弟之間素來如此相處?

  「不用管他。」林司曜淡淡地說道。他既已放過風清崖,就不會仇視司拓幾人。

  然而,不仇視並不代表就是原諒,更不代表還要盛情招待。

  078:四司聚首
  
  蘇水瀲手上正剝著午餐需要的豌豆莢,聞言不解地看了林司曜一眼,隨即想了想,柔聲提議:「既是師兄弟,就請他吃頓便飯也是應該的。」良好的教養,讓她委實做不到視而不管現下這般不尷不尬的局面。
  
  「師兄弟?他說的?」林司曜抓到她話裡的幾個字眼,劍眉微挑。
  
  「咦?難道不是?」蘇水瀲偏著頭看他,眼裡是滿滿的疑惑。
  
  正因為對方說是他的師兄弟,她才請他進的門呢。
  
  「呃,算是吧。」林司曜頓了頓,半響才點點頭,有些不甚情願地承認。師兄弟。哈,虧司翀想地出來。同出風瑤閣之門,已是最大的牽扯,他居然還編成師兄弟這樣離譜的關係來忽悠水瀲。
  
  這一個,林司曜對司翀不請自來的不悅感,有些略略鬆動。
  
  曾經,他確實與司拓、司翀、司烙這幾位同門走得最近。因入風瑤閣時間相近,年齡亦相仿,故而不出任務留在閣裡休整時,也常拎著酒罈共飲一番。
  
  那時,任誰都預料不到會衍變成現下這番觀景吧?她們依然是風瑤閣頂尖殺手,而自己,已然是一枚農夫。
  
  想及此,林司曜頓時失笑,農夫也挺好,只要身邊的農婦是她就好。

  抬眼掃了眼正抬頭關切地看向自己的蘇水瀲,忍不住彎了彎唇角,「業務好,中午,我與司翀喝一杯吧。」純粹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對飲,與背景身份全然無關。
  
  「好。那我讓他到堂屋等吧。」蘇水瀲見他鬆了口,含笑著起身準備去喚屋外百無聊賴又不肯就此離去的司翀。總不能兩個主人都躲在廚房,徒留來客在院子裡納涼嘛。何況,沒開太陽的早春,涼意還是蠻重的。
  
  「我去,你去繡房吧。」林司曜拉她起身,送她進了繡房。
  
  「可以嗎?」蘇水瀲不放心地回頭看他,讓兩個大男人在廚房幹活,自己則窩在繡房?
  
  「當然可以。」林司曜在她額上偷了個親,淺笑著示意她進屋,「開飯了我來喚你。」
  
  隨即腳步一轉,邁向院子。哼,既是被允許留下吃飯喝燒酒,也總得幹些活計不是?林司曜心下涼涼地盤算。
  
  正愜意地最在櫻桃樹下長椅上的司翀,突覺鼻尖一窒,轉頭看向正朝自己走來、面色不變、總覺得有些詭異的林司曜,背脊有些生生發涼起來。
 
  「生火」簡單。司翀抓起一把乾柴就欲點火。只要司凌肯親口請他進門,甚至還留他吃飯喝酒,生個火燒個飯怎麼了?想他在野外露宿時又不是沒生過火烤過野味。
  
  「別燒了灶房。」林司曜在一邊涼涼地提醒。別怪他沒提醒,向他當初剛搬來這裡時,窩在灶膛下小練了好幾把,方才成功地煮熟了一鍋即不生也不焦的白米飯呢。會控制內裡固然重要,可要控制依然大旺的火力,那就不一定了
  
  「這鍋飯交給你了。若是入不了口,你知道後果的。」丟下這麼一句話後,林司曜就閒閒地提了個竹籃,出了廚房去南院摘菜了。
  
  啥?就這樣不管自己了?司翀定了張烏漆抹黑的早就不復清冷俊逸的臉從灶膛下抬頭,盯著無人的廚房門口無語地呆了半響,吶吶地吐出一句:「真不怕我燒了廚房哪?」
  
  不過也是,若真不行,就用內力熄火唄,總不至於真的把廚房給燒了。想必那林司曜也是這般篤定的。
  
  司翀憤憤地低頭,與手上的乾柴火較起勁來。
  
  擦——什麼後果!無非就是與他老死不相往來嘛!有什麼要緊!
  
  擦——自己真是吃飽了撐的,跑來這裡自討沒趣!
  
  擦——早知道就學司拓夜半來了,說不定還能撞上司凌親自上演的活春宮!
  
  擦——啊哦——
  
  總算成功了!
  
  看著眼前那正熊熊燃燒而不再是煙霧過後萎縮不旺的灶膛,司翀有種直衝雲霄的痛快宣洩感。
  
  這是否意味著,他,司翀,也可以做一名合格的農夫了?
  
  咦?啥時候他又開始展望起這個莫名其妙湧出心底的念頭了?莫不是真的殺人殺膩了想金盆洗手?
  
  這廂,一介殺神在南園菜地裡挑選著中午要炒的新鮮菜蔬。頂尖殺手則在廚房灶台下運氣控制火力——就為煮好一頓不焦不生的白米飯。
  
  那廂,自林司曜進門就虛掩著的院門由外推開。進來兩個面容俊朗、氣質可說是清逸出塵的漠然男子。
  
  負手相繼踏入這小而精緻的宅院。
  
  小純豎起長毛,瞪著眼前這兩個不請自如的生人,低低吼道。吼聲傳至南院,似是在告訴林司曜:北院有情況。
  
  「嘖嘖,司凌什麼時候改性了?還豢養了只寵物?」落後司拓一步的司烙嘴角一撇,邪肆一笑。該說他是這四人中性子最活躍的。至少沒有司凌的冰寒,司拓的冷漠,司翀的彆扭。
  
  她,司烙,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怎麼活就怎麼活。彷彿這時間禮法壓根拘束不到他。也還真沒拘束到他。
  
  司拓淡然地掃了眼似是怒目而視、蓄勢待發的小純,心下有些訝然,見鬼了!他竟然從一隻狼的眼裡看到了熊熊怒意。是因為司烙說的「寵物」兩字嗎?
 
  五人圍著飯桌而坐。
  
  桌上六道家常菜,家常到沒有一道是葷菜。這令三個不請自來的男人頗感好笑。司凌絕對是故意的。他們都能瞄到那兩頭狼吃的都比他們豐盛。
  
  林司曜滿含冰意的眼神狠狠剜了眼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蘇水瀲瞧的司烙。
  
  「咳……」司翀識趣地輕咳出聲,順勢已手腕撞了撞挨著他坐的司烙。見他訝然中帶著疑惑的眼神投向自己,忙不迭地使了個顏色:別看了,再看沒飯吃了。
  
  司烙這才注意到了對面寒意深重、怒意隱含的林司曜,心下頓感好笑。哈,司凌竟然真的所陷不深哪。莫怪乎連素來驀然冷清的司拓,也揶揄他為「情聖」了。果然有趣。
  
  他不過是覺得蘇水瀲眼熟,逐盯著她對看了幾眼罷了。
  
  憶起半年前與司翀出任務到帝都豐城,城裡城外貼滿了尋人榜,那被靜王府出高額賞銀尋找的榜上女子,不正於眼前這個已然成為司凌妻子的蘇水瀲有著十分的相像嗎?該不會……
  
  「不知嫂子娘家何處?」司烙絲毫不懼林司曜遞來的殺人眼神,閒閒地域蘇水瀲攀談起來。
  
  完了!司翀的第一反應。
  
  他自然猜到了司烙的用意。畢竟,那次任務,是他與司烙一同去帝都豐城。司翀依稀記得那尋人榜上的內容。似是那靜王府的四小姐,因故失蹤,凡知情者告知王府且順利找回的,重酬三百銀。三百銀,誘惑不小。故而那陣子,帝都豐城的大街小巷無一不在傳這件事。只是沒想到……司翀眼神一暗。倘若她真是靜王府的四小姐,司凌他知道嗎?
  
  蘇水瀲沒有想到第一次見面不甚相熟的司烙竟然會出口問及自己的娘家。她該怎麼回答?或是,她該則麼編造?
  
  「司烙!」林司曜低低喝住司烙的無禮。
  
  「司烙,你逾矩了。」而司拓也緊跟其後出言制止。
  
  「我不過就是問問。莫不是……嫂子有什麼難言之隱?」司烙邪邪一笑,繼續逼問。
  
  倒不是他想的那三百銀賞錢。當然,能得到也是好的。畢竟,值他辛苦一年的工錢呢。殺人也很累的不是?
  
  最關鍵的是,他就是無聊,想看好戲,想看看素來冰凍三尺的司凌如何破功,以及破功的程度幾何。若是能逼得他追著自己三人打至西廊,在一個怒極攻心,順手出手,將自己三人此行要完成的任務也給了結了那該多好。
  
  畢竟,這突破九層升值大圓滿境界的,目前這大惠國也就只他一個再無更多吧?藏著不用多可惜!
  
  「阿曜!」蘇水瀲拉住正欲出手的林司曜,朝他緩緩搖了搖頭。這本不算什麼重要到必須保密的事。何況,想他們也是關心阿曜吧。擔心他所娶的實非良人。於是,蘇水瀲決定透露一些自己能說的。至於信不信,就看他們自己了。
  
  「我不記得過往了。不知道以前發生過什麼,只知道醒來時,已經沒有從前的記憶了。」她斟酌了一番,低垂著眼瞼輕輕解釋。
  
  這不算欺騙吧?自己確實沒有原身的任何記憶。至於以前的蘇水瀲,就讓它沉埋心底,不復見天吧。否則,被這裡的人們用火活活燒死也不一定。
  
  畢竟,這是一件多麼離奇詭異的事呀。
  
  若非自己親身經歷,她也定不會相信的吧。
  
  「失憶?」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司烙與司翀面面相覷。
  
  「你們,知道什麼?」司拓眉目輕佻,司翀與司烙的表情,絕不是單純只是好奇蘇水瀲的娘家這麼簡單。
  
  林司曜聽完蘇水瀲低低地陳述,心下淌過疼惜。隨即寒光直射司翀、司烙,盯著他們看了半響,方才緩緩說道:「吃飯。吃完再說。」

  079他瘋了
  
  蘇水瀲疑惑地看了眼司烙,見對方回他一記意味深長的笑,不禁心生擔憂。真如司拓問的那般,他們知道她前身什麼事嗎?
  
  定了定心緒,蘇水瀲暗暗安慰自己:既已說失憶,什麼都不記得了,那麼,即便冒出一堆陌生的親人找上門,也不至於懷疑自己吧?
  
  正想著,擱在腿上的雙手,被林司曜溫厚的大手裹住。
  
  「別擔心,有我。」林司曜在她耳釁柔聲安撫,隨後夾了一筷唯一沾了點葷腥的豌豆胡蘿蔔丁炒蛋,放到了蘇水激的碗裡,「乖,先吃飯。有什麼事,吃完再談。」
  
  這一幕,差點沒跌落三個男人的眼珠子。
  
  本以為有好戲可看的戲虐神情,卻生生被素來冰冷不知溫柔幾何的司凌、對著女人低聲下氣兼夾菜遞筷的震撼表現,徹底破丁七。
  
  震撼?也壓根不足表達他們的內心!
  
  「吃你們的飯。」林司曜頭也不抬地丟出一句。手上依然停也不停地給蘇水瀲夾著她不方便夠到的菜。
  
  「是」三道異口同聲的吶吶之辭。
  
  再不吃,成,待司凌一吃完,鐵定收拾碗筷趕人,哪會真當他們是客呀。只有蘇水瀲,還客氣地給他們上茶送點心。只是司凌的眼神太過嚇人。她奉上的茶水不敢多喝,點心也不敢多吃罷了。
  
  「說說你們知道的吧。」飯後,林司曜送了蘇水瀲進繡房,示意她別多想。自己則帶著司拓三人來到了南院河邊的梅花樁附近。這裡視野開闊,幾乎一目瞭然,不怕有誰聽了牆角去。
  
  「帝都靜王府」司柵開了個頭。
  
  「四小姐」司烙接了話。
  
  「她?」司拓挑挑眉,掃了眼一臉沉靜無表情的同凌。
  
  「只是懷疑。」司柵加了一句。
  
  「可能性很大。」司烙繼續火上添油。
  
  司拓同情地睥了眼不怕死的司烙,轉而看向司凌,沉聲道:「司凌,她既已失憶,就當做不知曉吧。」最好就此塵封數十年。最好永遠別恢復。否則」以靜王府的實力勢力」必不會承認有個殺手女婿的吧?
  
  「據說,那賞銀有三百兩。」司烙邪邪一笑,睥著司凌,「本想賺上一筆。」
  
  同排聞言,無語地望了望天,看來,要想安然無虞地離開這裡,怕是難了。
  
  「你缺錢?」林司曜冷冷問道。
  
  「不缺,但也不嫌多。」司烙躍上梅花樁,眺望起四周寧靜平和的景致。
  
  「三百兩?很好。」林司曜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隨即轉向司拓」淡然吩咐道:「秀水洞三里處,第五棵老魁樹,樹身暗門可入,密道接雲湖底。」
  
  司拓一聽,似是一處秘密之所。隨即劍眉輕佻,淡然問道:「做什麼?」
  
  「裡面是我上輩子的積蓄。」林司曜依日平靜無波的聲調。
  
  上輩子?司拓聞此言,身子微微一僵。終究是記恨了。否則,何須區分地如此清楚。連賣命賺得的積蓄也僅以「上輩子「三個字一筆帶過。
  
  而司柵與司烙則面面相覷,均摸不透此時林司曜的意思。
  
  將自己存了半輩子的積蓄暴露在他們三人眼前,所謂何意?
  
  「替我做件事,送一份上雲羅寺。」林司曜沉吟了半晌,繼續低聲吩咐:「剩下的留我一份,其餘的,你們三人分了吧。條件只有一個,水瀲………當做沒有見過她。」
  
  原諒他有私心。水瀲是他的。靜王府,這輩子最好就此別再提起。
  
  三人聽完,齊齊呆愣當場。想他司凌刀口抵血般打拼賺下的銀兩,僅用幾句話就瓜分殆盡了?
  
  以他當年出任務的頻繁程度,十來年下來,存下的銀兩,即使以最低報酬計,也不止數萬兩吧?
  
  老天,他瘋了!三人從彼此驚愕的眼神裡讀出一個相同的結論。
  
  司凌,他真的陷下去了。古有云:一笑千金。可他倒好,無非是個並不確信的可能,竟願拋散得知不易的數萬兩大銀,僅為一個已然是她妻子的女人。他真的瘋魔了。
  
  司拓暗歎息。
  
  司排搖搖頭。
  
  司烙,突然「噗嗤」一聲,展露了前所未有的真實笑顏,朝林司曜豎豎大拇指,「服了。」
  
  他是真服了。至少他司烙絕對做不到這般。
  
  別提什麼「錢財如糞土」之類的屁話。
  
  想他們一介孤苦無依、飄零江湖的殺手,除了一身傲人的武功,一箱積蓄多年以作傍身的銀兩,再無其他。
  
 如今,司凌竟然甘願拋出這大部分銀兩,只為踏踏實實地擁著他的妻子不分離。
  
  這樣的魄力,他們三人自付沒有。
  
  「成交。」司烙第一個出聲贊成。廢話,不贊成的是傻瓜。
  
  「好吧。」司柵也點頭應允。他本就沒想要生是非。不過,竟然司凌如此大方,況且司烙都不拿白不拿地同意了。自己有二十三個徒兒需要養活,更是不會客氣了。
  
  司拓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委實破壞了他一向清冷漠然的氣質。但願司凌最終也如現在這般得償所願,安逸康樂。否則,要想逼已吞銀下肚的三人再吐回來,怕是難了。
  
  「阿曜?」蘇水瀲不安地迎向剛送走三個殺星進了堂屋的林司曜。「他們,他們走了嗎?」她朝他身後瞄了瞄。不知道那個一臉深沉笑容詭璃的司烙可有說什麼關於自己前身的身世。
  
  「嗯。」林司曜放下從廚房提來的一壺茶,倒了兩杯,一杯遞給蘇水瀲。」他們還有事。」三人聯手去西廊出任務,若是有命回來,就要去風瑤閣地界瓜分自己的全部積蓄了。林司曜撇撇嘴,以司烙的財奴本性,自是不會錯過如此好的斂財機會。
  
  「他,我是說那個司烙,是否知曉我的……「……蘇水瀲瞟了眼面容有些嚴肅的林司曜,禁不住吶吶地問道。
  
  「他認錯人了。」林司曜接過了她的話,找了個百試不爽的借口:「你與他見過的那個人有些相像。」這不算期騙。尋人榜上的畫像,本就不那麼逼真。
  
  「哦,原來是這樣。」蘇水瀲莫名的鬆了口氣。
  080觀音送子
  
  佔據了人家的身體,卻不肯替她孝順父母兄長,委實說不過去。
  
  可是,原諒她膽子小,萬一被他們瞧出個中疑點繼而懷疑起自己的來歷,甚至以驚懼的目光對視她,那麼屆時,她又該任何面對他們,以及該何去何從?
  
  就讓她自欺欺人地縮在這一方偏遠寧靜的繁花鎮吧,與心愛的男人共同打造溫馨甜蜜的家園,再生上幾個可愛活潑的孩子…………這是她唯一的夢想。
  
  卻恰恰與林司曜的打算不謀而合。該說他們夫妻同心嗎?
  
  「水瀲,不管你有著怎樣的身世背景,如今已是我的妻,我不會放手。永遠不放…」……
  
  是夜,林司曜極盡所能地纏著她,肆無忌憚卻又不失溫柔地索要她。
  
  她攀著他厚實溫熱的雙肩,在他矯健而狂放的律動中,無數次登上殉爛璀璨的天堂…………
  
  他呢喃般的承諾,在她耳窩一再迴盪……
  
  直至她筋疲力竭地窩在他臀彎裡沉沉睡去,他的熱量才肯於她體內最深處噴薄而出,順利著床…………
  
  接下來幾天,兩人都未再提起任何有關她的身世背景,好似那日司拓三人的上門不過是她的一場夢罷了。
  
  好笑地搖搖頭,拂去心頭這些雜亂無章的思緒。低頭繡起手上這副《觀音送子圖》。
  
  圖上的主角是仙衣飄飄、眉目慈祥的觀音大士,一手上托著一個插著柳杖的淨瓶,另一手上則抱著一個只著肚兜的可人姓姓。正踏在雲海繚繞的雲端間飄逸而來。
  
  繡著繡著,蘇水瀲被眼前這個笑得一臉童真、可愛天成的大胖娃娃吸引了心神。
  
  想著自己與阿曜成婚也過半年了,卻還沒有任何懷上孩子的跡象。
  
  前陣子還聽勞嬸嘮瞌時談過這件事,問自己是否做了什麼措施,不然,怎麼都大半年了還沒懷上孩子?
  
  勞嬸也是在擔心自己吧。畢竟,身為女人,若是不能生育,那麼她的下半輩子,即使不遭夫家嫌棄,也會詬弊百出,從而導致夫妻生份的。
  
  一如勞嬸家那個至今無所出的大兒媳,以及整日沉悶寡言的大兒子。即便他們原本的夫妻感情再好,也經不起歲月無情的流逝吧。畢竟,沒有孩子,終是遺憾哪。
  
  伸手輕輕覆上自己依日平坦的小腹,忍不住希冀快快懷上。她無法想像,若是自己一輩子都無所出,阿曜會不會………選擇休妻………或是納妾?
  
  不,她猛地搖頭,不可以,他是她的,只能是她一個人的。
  
  驀地,她有些瞭然,為何身在主母之位的娘親會那般孤寂肅瑟。
  
  少了一份原該一對一獨佔的情份,而是生生被他人分害了去。這樣破碎的愛,是女人都無法心甘情願承受的吧?
  
  思及此,蘇水瀲緊抿了抿雙唇,對著眼前這副《觀音送子圖》上逼真祥和的觀音大士禁不住低喃:大士,我會有孩子的,對麼?
  
  喜翠出嫁的前三日,再度找上蘇水瀲,邀她一同前往清玉寺進香祁願。
  
  這一次,她是心甘情願甚至可說是極為主動地陪喜翠前去清峰叩首上香的。
  
  不言而喻,喜翠求的是婚姻。而她,求的是子嗣。
  
  跪在塑著金身的觀音大士前的蒲團上,恭敬地雙手合拜,三拜之後再點燃香火、頂禮叩首、心底乞願。
  
  傳說,這繁洛城清玉寺裡的觀音大士是很靈驗的。只是由於地處偏遠,獲知者並不多。當然了」所謂的靈驗,也需要善男信女的虔誠恭敬為前提,且所求的並非那觸犯天地規則、也不是那傷天害理之事。
  
  林司曜守在清玉寺門檻外,對於渾身上下沾滿血腥的他而言,進入寺內頂禮膜拜,無疑是對菩薩的一種變相褻瀆。
  
  然而,讓他不護著她上山進寺,又極不放心。無奈,只得守在清玉寺的門檻外。視線則依然緊緊追隨那道娉婷溫婉的影子。
  
  看她恭敬地叩拜,虔誠地祁願。不免好奇起她所求不知謂何事?
  
  若是他知道這個小女人只為他的子嗣而來,他必會忍不住放聲大笑吧?!
  
  事實是,自成親後,他以為她方才十五的嬌柔身子應該承受不住懷胎十月的辛苦,故而每日事前以及事畢後對她個別穴位進行反覆刺激,以不利她受孕。
  
  不過,早在司拓幾人來了又走後,他就不再防她懷孕了,反而不遺餘力地再三耕耘,以期盼她盡早懷上他的孩子。
  
  他一直都有些隱隱的不安。這種不安,隨著司烙幾人的出現,從而獲知她極有可能的家世背景後,就更加明顯了。
  
  也因此,他開始極其渴望擁有一個屬於他與她兩人共同的牽絆孩子。而若是他沒有算錯,這幾日,她該是有了。
  
  從清玉寺歸來後,蘇水瀲又回復了往日平和的心境。
  
  在清玉寺時,面對著觀音大士,她頓時明悟:但凡這世間,有些事是強求不得的。該是她的,一定會有。不該她的,求也不見得能遂心如願。一切祈禱,無非是慰籍她一番焦慮的內心罷了。
  
  想通之後,也就安然地放下了對孩子的焦急期盼。
  
  還有三天就是喜翠出嫁的好日子了。她要添的妝禮也早就繡好了。就等著明日去勞家添妝。
  
  林司曜這些天基本上都耗在地裡,一畝地的作物也已全數下種。現下,就等著收害那一畝已快成熟的冬小麥了。而收完冬小麥後的那畝地,他準備全部種上水稻。
  
  這樣一來,自家一年的糧食就有保障了。
  
  應該說,若是天公不降懲戒的話,這兩畝地的收成,不僅足夠一家人吃度,還有半數盈餘可以留待來年以作萬一。
  
  三月十八,宜嫁娶的好日子,天公作美,睛空萬里。
  
  一大早,蘇水瀲就去勞家幫忙了。主要是,喜翠中意她那手上妝的活兒,前幾日就上門來說好了,今日由她給喜翠上面妝。
  
  看著一臉期待又隱隱有些緊張的喜翠,蓋上喜帕,坐上炕頭,等著未來夫婿來迎走她。蘇水瀲不免憶起半年前的自己,應該也是這般光景吧?
  
  心下直歎,這日子過得好快。自己來到這裡,整整一年有餘了呢。

  081安胎的小日子
  
  這一日中午,林司曜煎了一條蔥烤鯽魚,還末端上桌,就見剛收了針想進廚房幫忙的蘇水瀲捂著嘴好一陣乾嘔。
  
  「水瀲……」林司曜見狀,疾步上前扶住她,「怎麼了?」。
  
  「不知道,就覺得這魚腥味兒很噁心……」蘇水瀲嘔了幾口酸水,灌了一杯林司曜遞上的溫水才感覺好些。
  
  「噁心?。」林司曜蹙蹙眉,隨即撈過她的手腕把脈。
  
  好半晌,才輕輕地放下她的手腕,面露喜意,「水瀲,我們有孩子了。」。
  
  「啊?」蘇水瀲聞言愣了愣,方才欣喜地回摟住他雄健的腰身,「你說我懷孕了?真的嗎?。」那清玉寺的觀音大士真當這般靈驗嗎?她被喜悅衝擊地無暇多想的腦裡只來得及閃過這個念頭。
  
  「沒錯……」林司曜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做娘親了這般開心?…」
  
  「那是當然……」蘇水瀲忍不住橫了他一眼。他是男人,自是不會理解身為女子的壓力。不過如今好了,她真的如願懷孕了呢。且不到一年,就會誕下屬於他們倆的心肝寶貝。能不開心嗎?
  
  「好了。那麼,娘親大人,小心些,為夫這就扶你進房休息吧。至於午膳,讓為夫給你燉鍋清香的小米雞蛋粥可好?。」林司曜見她這般喜悅,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悸動,一把抱起她,送她回臥房躺著休憩。連帶著語氣裡只屬於夜間的寵溺逗趣也情不自禁地展露無疑。他,林司曜,也做爹爹了。這個世上,他將擁有第二個至親他的孩子。
  
  「乖,多喝水……」
  
  「休息會兒,別淨坐著……」
  
  「餓不餓?用些點心……」
  
  「懷了身子還這般不小心!……」
  
  自那日把出喜脈後,耳邊就能時不時地聽到林司曜母雞般的嘮徑不斷。
  
  蘇水瀲哭笑不得地遵照他的吩咐喝水(茶水也被他給禁了。不確定會不會有害腹中的胎兒,索性不許她喝),吃點心(一日三餐外又加了上下午各一頓點心,生怕她不夠強壯到足夠健康地誕下孩子)休息(連帶養那副《觀音送子圖》被林司曜一再拖沓幸而三個月的期限還算寬裕,想是再如何延緩也不至於無法按期完成的)。
  
  於是,蘇水瀲的安胎日子就在林司曜時不時的提點督促下幸福地開始了。
  
  已經當了母親,時不時管束著三隻小狼崽四處滾爬嬉戲的小雪,也稱職地肩負起了監督蘇水瀲健康安胎的使命。一旦她有超時刺繡的跡象,小雪就會帶著三隻小狼崽踱進繡房逮人了。
  
  為避免三隻只顧嬉鬧而尚不懂好歹的小狼崽破壞繡房裡的一干物件,蘇水瀲只得謹記時辰,一到林司曜給她定下的刺繡時長,就起來走動,外加如側喝水吃點心順道溜去廚房巡視一番,以確定晚上想吃的菜式。
  
  自從懷孕後,初期只是對油煙敏感的她,近段時間,對於入口的菜式也明顯挑起了嘴。
  
  有些菜式譬如要下油鍋翻炒的菜式,她統統入不了口,鼻尖一聞到菜油味,就反胃噁心。嚴重的話,直至嘔完胃裡的食物方才罷休。
  
  特別是煎魚,油味加上腥味她是一觸即安、一碰即靈、屢試不爽。
  
  故而,林司曜這些天除了每日早上例行檢杏大寶功課、下午去地裡除草、捉蟲、偶爾施肥等勞作一番,其餘時間就是對照著食譜研製各種清淡營養、爽口開胃的菜式,以及做些適合她休息時配茶吃的小點心,譬如芝麻小酥餅、棗泥豆沙松餡兒米糕…………不可謂不上心。
  
  連帶著一個多月下來,他的廚藝又精進了不少。特別是燉湯方面的手藝,連素有繁花鎮一等廚娘之稱的水家婆娘,在某次隨著勞嬸前來探望蘇水瀲時,品嚐了一小碗林司曜剛給蘇水瀲炮製的鮮菇構杞野雞湯後,也連連豎起大拇指讚不絕口。
  
  「丫頭你真正是個有福的。。」水家婆娘拍拍蘇水瀲的手背,笑著讚道:「瞧瞧咱繁花鎮,還有哪家的漢子會對婆娘這般上心?我看呀,即使是整個大惠國內,像你家阿曜這般的好男人,也是少有的。」。
  
  「這話呀,早在他們成親那會兒我就說過了。。」勞嬸也笑呵呵地加入了讚賞林司曜的行列。

  「所以說,挑婆家,關鍵就是挑夫婿呀。婆家底子再好,碰上個不懂休貼的夫婿不還白搭。。」勞嬸似是有感而發。
  
  當初給喜翠議親,同時前來勞家說媒的有兩家。一家是洛水鎮上的農戶另一家是方家的遠房親戚,落戶城裡後開了家豆腐鋪。
  
  一開始,勞叔想都沒想就說城裡的好。因為過慣了農家的苦,城裡的日子想著該是享福去的。不過,幾次說下來,再加上勞嬸私下裡偷偷去兩家附近打探觀察,最終還是定了洛水鎮上的那家小伙子。
  
  小伙子雖說是個種地的,但勞嬸見過數面後就喜歡上了。看重他是家裡的頂樑柱,也看重他對自家女兒的休貼。僅有一次的共同出門,就見他時時將喜翠護在身前身後。這樣的男子,即使平庸,也不會對女兒差到哪裡,日子也不會真苦到哪裡去。
  
  果不其然,那家豆腐鋪的小伙子,年初時也成親了。可還沒到半年呢,媳婦兒據說早跑回娘家去了。聽說是婆婆太苛刻,丈夫不懂事,不僅不幫襯媳婦兒,還隨著老娘加入了打罵媳婦兒的隊伍。
  
  這要是喜翠嫁過去了,還能有福可享嘛?!勞嬸對此慶幸不已。反觀嫁到洛水鎮快兩個月的喜翠,期間回了兩次門。回門時,勞嬸雖然沒問她過得好不好,女婿對她夠不夠休貼,但看著兩人肢休間的互動,以及喜翠打心眼裡流露出來的喜意,勞嬸就可認定她確實過得不錯。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
  
  蘇水瀲終於趕著五月初五端午節前去繡樓交了那副《觀音送子圖》的繡品。並且在林司曜的眼神威逼下,只會了江映悅、江映雲一聲:自己短時間是暫不考慮接繡活了。
  
  因為,她開始有一連串懷孕初期強烈的孕吐反應了。
  
  坐著疲乏、躺著酸軟,每日清晨起來就要噁心嘔吐一番,如此一個月下來,本就嬌小纖柔的她越發清瘦了。看得林司曜止不住的心疼之餘免不了滿滿的自責。明知道她身子嬌弱,還讓她這般早早地就懷上了孩子。
  
  不過,事已至此,他除了盡可能地多做些她想吃的食物出來,多陪她四下走動以增強休質,其他還真沒辦法。他一個大男人總替不了女子受孕生子吧?
  
  「豆沙、棗泥餡兒吃膩了嗎?」林司曜挑著準備裹粽子用的陷料原料,糾結於赤豆、大紅棗,還是其他的餡兒料。
  
  「阿曜,咱們做肉餡兒的吧。」突然想吃鹹味餡兒的粽子了,蘇水瀲驀地憶起從前蘇家大廚房在端午節這日端上桌的鹹蛋黃肉粽,味道還是滿香醇美味的。
  
  「肉餡兒?粽子還能做出鹹味的?」饒是這陣子研究食譜到了癡迷境界的很林司曜,時於粽子能用鹹味餡兒裹,滿眼的疑惑不解。
  
  「嗯,我大致知道做法。咱們買些肉回家試試,可好?」蘇水瀲笑盈盈地提議。
  
  「好。」林司曜自是不會拒絕。更何況,如今的她可是雙身子呢,能主動說出想吃什麼,他自是樂意得很。
  
  「累嗎?」許久沒有進城的蘇水瀲,強烈要求逛逛坊肆街巷,林司曜不得不依著她。當然了,一路上,林司曜一直扶著她,還時不時給她灌輸點內力,以支持她的體力。
  
  「還好。你不是一直在幫我嗎?」蘇水瀲笑盈盈地抬頭仰視他。雖然她不懂武,但每次在她快要有疲勞感之前就責一股源源不斷的真氣輸入自己體內,她自是感覺得出來。
  
  「嗯。若是吃不消了,我們就回家。」他還是不放心。但見她避得如此高興,也不想駁了她的興致。何況,今後起直至滿月前,都不見得會有機會再來坊肆逛了。還是由著她盡興吧。
  
  「阿曜,咱們去布莊選些細棉布吧。我想趁接下來沒有繡活,給寶寶備些小衣。」蘇水瀲撫著尚不明顯的小腹,柔聲提議。
  
  「好。但是你要答應我,每日縫製的時間切不可太長。」他真怕她傷了眼睛,也縫得疲累。可他若是提議在直接布莊買幾套現成的小孩衣物,她絕對不會贊成。索性放棄了這個建議。只是一再強調她今後的勞作時長。
  
  「知道了。」蘇水瀲無奈地點點頭。自她懷孕了之後,要想再看到那張有著食古不化的冰山臉,以及半日不過吐出幾個簡單詞句的他,似是不可能了。至於如早先在狼洞時那般冷漠、冰寒的林司曜,更是消失的不見影蹤。
  
  這就是家庭的力量吧。蘇水瀲暗自猜測。今後有了孩子,他會更像個慈父吧?只是,她委實想像不出「慈祥「這個詞擱在他身上會是怎樣的光景?

  082待產準備
  
  在常去的「豐雅布莊。」扯了兩匹細白棉布,寶寶的賬身衣物打算全部用這種棉布中市價最昂貴的細白棉布來縫製。
  
  再者,夏日即將來臨,阿曜和她的裡衣也需要重新做兩套新的換洗。故而,蘇水瀲在四周艷羨的目光中毫不心軟地吩咐掌櫃扯了三匹。
  
  剛交了繡品,得了五兩銀子,就是打算用來給寶寶備物什的。來之前還特意向勞嬸請教了生產以及產後需要用到的瑣碎物什。包括寶寶出生後需要用到的衣物鞋襪、襁褓尿布等。
  
  「夫人,您瞧瞧這個,是咱們店新到的布料,據說是從海外傳進來的。價格麼,夫人若是喜歡,我一定給夫人最優價。
  
  布莊掌櫃已經認識蘇水瀲了。知道她喜歡挑選一些細膩舒適又透氣松爽的布料,於是早就吩咐夥計從後堂搬來了幾匹新到的布料出來。
  
  「細麻?。」蘇水瀲還沒用手撫摸,就辨出了這幾匹布料的材質。
  
  「夫人認得?。」掌櫃訝然。想這細麻布,自己布莊還算是最早拿到的呢,別家店該是還沒出售的。
  
  「曾經在書上見過。。」蘇水瀲忙笑著解釋。從前自己的不少衣物都是用這種細麻面料製成的。只不過,其間還添加了蠶絲、棉絲,故而比現下這款純麻仿製的布料更加細膩柔順幾分。
  
  「呵呵,夫人真是好眼力,確實是細麻。您摸摸這手感,雖沒細棉柔順,不過穿著可透氣了。眼見著天氣熱起來了,夫人要不要扯幾尺回家試試?。」掌櫃笑瞇瞇地看著蘇水瀲建議。
  
  眼前這兩位雖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夫人,不過自一年前來自家布莊買了幾匹布料後,基本上每隔上一陣子就會前來光顧一番。多的時候,譬如年前,她是幾匹幾匹的採買,少的時候,也有幾尺細白棉布。
  
  掌櫃留過心眼這夫人看著年輕佻選布料也不同於其他婦人閨女般拖拖沓沓地耗上一兩個時辰,但她選中的布料往往都是最舒適的,價格也相對比較昂貴的。
  
  故而,這次見她進來選布料,掌櫃就已讓夥計進後堂,將那幾匹昨晚上剛進店且尚未來得及整理妥當放上布架出售的細麻布拿了出來。
  
  「好。那就麻煩掌櫃幫我這幾種顏色各扯上五尺吧。。」蘇水瀲微笑著點頭。
  
  選了藏青、粉紫、鵝黃三種顏色,深藏青應該很適合阿曜,就給他做一身適合夏季穿的外衫吧。
  
  粉紫則是打算給自己做。細麻布若是做成一套九分寬袖短襟式高腰羅裙應該會很集快,而且羅裙的寬鬆,完全可以擋住日漸凸現的大肚子。
  
  至於粉嫩的鵝黃色自是準備給寶寶縫製幾身大小不一的羅漢衣的。
  
  另外又選了幾尺色澤鮮亮活潑的厚棉布,準備做幾條厚薄不一的未出月子時裹寶寶用的襁褓。
  
  這不,拉拉雜雜地買了十來種共六匹五尺的布料。
  
  結算的時候,掌櫃佈滿褶皺的老臉幾乎沒笑開花。
  
  「夫人,零頭給您抹了,一共三兩整。」。
  
  掌櫃面前的算盤珠子辟里啪啦一陣撥,隨後笑瞇瞇地抬頭,朝被林司曜按在椅子上休憩的蘇水瀲報了個算是她意料中的價格。
  
  林司曜二話不說從袖袋裡掏出三綻銀子丟到了掌櫃手邊的櫃檯上,隨後接過夥計抱來的一大捆用布繩扎得結結實實的布匹,提在手上另一隻手扶起看上去有些疲乏的蘇水瀲,小心地攬著她出了布莊。
  
  「嘖嘖這是哪家的公子哥兒?被媳婦兒調教地這般會照顧人!好似有了身孕了吧?怪不得………」
  
  「城裡哪家新娶了這麼標緻的媳婦兒?葉沒聽說過呢?」
  
  「就是,還這般會花錢,一扯就是三兩銀子,嘖嘖,都趕超咱家一年的用度了。」
  
  「可不,這細麻價格這麼貴,一扯就是三身衣裳……」
  
  「掌櫃的,你認識這是哪家的?」
  
  「不認識……」
  
  「耶?不認識你還與她這麼熟?」
  
  「呵呵……那夫人每次都到咱莊上來扯布,一來二去的也就認得了。」
  
  「算了,管他哪家的,掌櫃的,那細麻布真有那般好嗎?給我也來五尺,先做身衣裳穿穿試試。…」

  「好咧!保管夫人您穿了就不想再換其他面料的衣衫!」
  
  「真有掌櫃的說得這麼好嘛!那給我也扯五尺……」
  
  「掌櫃的,我扯四尺……好的話下次再來……」
  
  「呵呵呵,好的好的貨很充足,夫人們儘管放心……」
  
  托蘇水瀲的福,「風雅布莊。」新進的三十匹細麻布,上市第一天就被搶售一空。
  
  喜得布莊掌櫃連連決定下回定要給蘇水瀲最大的優惠。此後後話,暫且不提。
  
  時間一晃又過了一個來月。繁花鎮也進入了真真正正的夏季。
  
  孕期滿三個月後蘇水瀲的孕吐現象方才有所好轉。
  
  雖然,一頓能吃下的食物依然不多,但至少不會動不動就反酸地想吐了。
  
  只是懷了身孕後,蘇水瀲的睡眠狀況沒以前好了。
  
  每天一過寅時半刻,她就清醒了。也因此發現,原來林司曜每天都起得這麼早,忙完了北院忙南院,忙完了院子忙廚房,一刻不停,幾乎要忙到卯時半刻。
  
  「啊曜……」。
  
  起來後簡單地挽了個髮髻,隨後到廚房洗漱完畢,蘇水瀲來到南院,不出所料,林司曜正在雞捨打掃衛生。
  
  「怎麼不再多睡會兒?。」林司曜看著她因穿了件荷綠色的薄春裝而越發顯得清瘦的身子,語氣裡掩飾不住的心疼。心下決定,等會兒定要把那裝在葫蘆裡、壓在箱底的玉心仙髓拿出來給她服用。倘若她再這麼瘦下去,生產時出點狀況怎麼辦?這種身外之物再多於他又有何用?
  
  「睡飽了……」蘇水瀲擦拭著他順臉徜下的汗,含笑說道:「我這個妻子當得好不稱職,以前居然連你每天起得這麼早都不知曉。」。
  
  「混說……」林司曜蹙眉橫了她一眼,「這此都是我樂意做的。什麼稱不稱職的,下回不許這麼說。」。
  
  「好……」蘇水瀲看他這般嚴肅,只得點點頭,「對了,阿曜,昨日田嬸對我說,寶寶的搖籃田叔已經打好了,今個兒下午就送過來。」。
  
  這些時日,她與阿曜都忙著準備寶寶出生時需要的一干用具物什。
  
  裡裡外外的小衣,以及月子裡包裹的襁褓,都已經做得差不多了。
  
  那搖藍是林司曜托田大富打造的,木料是他從大室山砍來的一棵上好雞翅木,款式是依著蘇水瀲畫的樣稿從前風靡民國蘇州城的搖籃式帶護欄孩童小床。小床寬半米,長一米,搖籃既可以單用,也可以架在小床上用。一般來說,剛出生的寶寶在半歲之前都用搖籃,半歲以後就可以脫離搖籃直接睡小床了。據這小床的尺寸,睡到三歲應該不成問題。
  
  至於三歲之後嘛………
  
  唔,林司曜早就盤算著想把自家宅子以西的兩畝閒地買下來了。反正這日宅年份久了也不安全,索性就僻地另造一座南北兩進的寬敞大宅。至於老宅嘛,自然是推到重建咯。建什麼?林司曜心裡早有主意。
  
  「嗯,先去用早飯。今天煮了你愛喝的銀耳紅棗湯,多喝些。。」林司曜收拾完雞捨,將掃在簸算裡的雞糞收在一起,隨後去河坪頭洗淨了手,這才輕輕地攙扶著略有些顯懷的蘇水瀲,往廚房走去。
  
  這一日辰時剛過,林司曜準備出門。
  
  「自己小心此,我晌午前就回來。。」林司曜讓小純守在櫻桃樹幾丈外,護著坐在長椅下正給林司曜縫細麻夏衫的蘇水瀲。
  
  「放心吧,就這麼不足一個時辰的時間,我能有什麼事啦。。」蘇水瀲好笑地打趣他,「好啦,我答應你,一定會很小心。就坐在這裡等你回來可好?。」反正他擺了好幾碟點心,一壺溫水在幾乎伸伸手就能夠到的石桌上。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司曜微微蹙眉。
  
  「我知道,我沒你想像的那麼脆弱啦。再說了,那玉心仙髓都服食了好些天了,你該放心的。。」蘇水瀲自是知道他擔心自己,可未免緊張過頭了,堪比她這個准娘親啊。
  
  「嗯,那我出門了。誰敲門都不許開。…」林司曜再一次強調她的安全。
  
  如今,小雪已經帶著三隻小狼崽進大室山與狼王一起生活了。家裡只有小純,他委實不放心。
  
  實在是因為,此前幾次敲門進院的人,不是花癡,就是綁匪,甚至是自己那票殺人不眨眼的同門。
  
  若非今早上看到司拓留下的暗號,他壓根不想離開家門半步。
  
  不過………疾行中的林司曜瞇瞇眼,以司拓留下的暗號看,他們三人中必定有人受了重傷。否則,以司烙嗜看好戲的性子,若是任務圓滿完成,且三人毫髮無傷,不可能路過繁洛城不順道繞來自家…」問候。」一聲的。
  
  思及此,林司曜足下的速度越來越快,若是附近有人看到,必會覺得一陣陰風刮過,隨之是一道青色的影子,疾竄而過………

  083:買地擴宅
  
  「三人聯手都不敵對方?我看你們是越活越回去了。,林司曜坐在距床不遠的桌案旁,兀自倒了杯水,涼涼地嘲諷,對現下那個正盤腿坐床上療傷的司烙絲毫沒有半點司情。
  
  「是我們大意了……」司翀語氣略帶懊惱:「沒想到西廊雙剎如此厲害。怪不得………」。
  
  「風清崖有異……」久久沉默的司拓,此時清冷地冒出一句狀似沒頭沒腦的話,卻令在場幾人均心頭一震。
  
  「嗤…………。」林司曜淡淡嗤笑,「內憂外患…………我看你們也索性學我,隱姓埋名,做名農夫算了。…」
  
  「司凌…………。」司拓聞言,無言地看向他,「你是,死人,風清崖才沒有找上你。而我們…………。」這個時候退出風瑤閣,不消說,風清崖自是不會捨得放人,隱哪裡都不得安寧。
  
  「司凌的提議我看可以考慮……」司翀沉吟了半晌,隨即緩緩開口,「如今的風瑤閣已經全然背棄了老閣主那會兒制定的規矩。哼,再給風清崖幹下去,我們就不是殺手,而是惡魔了。」。
  
  「我贊成……」結束療傷剛睜眼的司烙接過司翀的話,眼底寒光一閃,冷冷地說道:「想風瑤閣上下六百來個同門,武功不下我們三個的也為數不少,卻偏偏讓我們仨去西廊。不是有意讓我們葬身西廊是什麼?!」。
  
  他早就看出那風清崖對他們仨不懷好意了。特別是司凌一事後,風瑤閣上下以司拓他們三人為首的司門不少。若是沒有猜錯,風清崖是想徹底換血了吧?一年前是司凌,一年後是他們仨。再過一年…………凡是老閣主手裡出來的司門,不出三五年,就要被換洗一清了!
  
  林司曜一聽自己閒來無事玩笑似的提議,竟被他們仨視為了極可一試的方案,頓時頗感無語。
  
  「那就這麼定了。等司烙養好傷,回閣裡處理完餘下事宜,再來商議此事……」司拓一飲而盡杯中的烈酒,淡淡地拍定此決議。
  
  「對,咱們也積攢不少了,胡吃海喝不下地也餓不死咱仨吧。再說了,不是還有司凌分給咱仨的銀子嘛。對了,司凌,你該不會說話不算話吧?。」司烙邪邪一笑,面上回復的血色,掩飾了他所受重傷的事實……「屆時,就來與司凌做鄰居吧。雖然時不時要受某人的冷眼相對,不過,少了他,咱仨還不見得會做飯炒菜呢。哈哈………。」司翀不怕死地加了一句。
  
  「那麼,司凌,安置我們的宅院就拜託你了。快則三月,慢則一年,我們就回來與你做伴。…」
  
  若非司拓面上依日清冷無波,林司曜都要懷疑他是否轉性了,這像是那冷酷無情的殺手男說的話嗎?
  
  「別忘了之前拜託你們的事……」林司曜無奈地看著不到一刻鐘就下定今後打算的三人,蹙眉叮囑道。如今的他,去不了千里之外的風瑤閣,想要拿回收藏在那的半輩子積蓄,只得委託他們三人。雖然,拿到手的也不過就五分之一。然而僅這四分之一,要擱在這小小的繁花鎮裡使用,足夠他做不少事了。
  
  既然自家打算要擴宅,而司拓三人又交給了他安置的任務,於是,林司曜一回繁花鎮,就開始計劃起了買地建宅一事。
  
  「什麼?你想買下西首那六畝荒地?。」村長王更發訝然地盯著林司曜。
  
  雖說鎮西首的荒地目前還是無主地兒,可是一口氣要買下六畝,起碼也要十幾兩銀子吧。花那麼多銀子買荒地幹啥?
  
  造房子?他們不過就小倆口,要那麼大宅子做什麼?
  
  開墾良田?要那麼多良田做什麼?之前連著宅子的兩畝縣田足夠他們一家人過日子了。
  
  王更發左思右想沒想明白林司曜問他開口買六畝荒地的用意。
  
  「我有幾個朋友想來繁花鎮落戶,托我給他們安置宅子。我看這鎮上沒哪戶人家打算賣宅,何況水瀲有了身孕,家裡也遲早要擴建,索性就打算買些荒地來自己造……」林司曜的言辭難得如此誠懇。

  其實,以他原本的意思,自家以西一直到那兩畝良田,共十來畝地,他都想盤下來。
  
  不過,怕村裡其他住戶有意見,索性就先買下這六畝,安排兩畝給自家」剩下四畝給他們仨造個大院落。至於他們今後若要成家,想要再擴建的」那就不關他林司曜的事了。沒道理他還得像個爹娘公婆似的負責給他們討娶老婆吧。
  
  老實說,他都懷疑現在的自己早就不是自己了。至少不是曾經的司凌。
  
  想那司拓三人一年前還奉命追殺自己呢。一年後,自己還得像個老婆子似的給他們安置家院,想想就憋屈。只是,每次一想到,拜他們所賜,自己才能遇到水瀲,繼而有了如今溫馨安逸的小家,他就釋然了。萬事有因,萬物有果。有因有果,方為世道。
  
  「所以,村長就答應了?」蘇水瀲笑盈盈地替他絞了個濕布訓如今到了六月中旬,晌午的太陽就已經很毒辣了。雖然林司曜會武功,到村長家這點路還不至於讓他滿頭大汗,不過,蘇水瀲已經養成了給剛進門的他絞濕面巾擦臉的習慣。
  
  「嗯,他沒理由不同意。荒地放再久依然還是荒地,倒不如賣給我們。」林司曜擦了個臉,隨手搓淨布訓一揮手就掛上了晾巾架。隨即攬著蘇水瀲往堂屋走去。
  
  「今天感覺如何?」他柔聲問。
  
  「挺好的。」蘇水瀲聞言,輕撫了撫略略凸顯的小腹。
  
  據勞嬸說,這雙胎的肚子果然要比那單胎的大上不少呢。還不到四個月,就明顯可見其凸起了。那要是擱臨盆前,不曉得會大成何樣呢。
  
  想這繁花鎮以及周邊的青田、洛水兩鎮還未曾出過雙生子,故而,那些原本與蘇水瀲並不相熟卻只覺得稀奇的婆娘嫂子們,也找了個探望的由頭,跟著勞嬸、田嬸等人時不時地前來瞧上一番,惹得蘇水瀲哭笑不得,自己怎麼就成了關在籠子裡供人欣賞的鳥雀兒了呢。
  
  這一日,林司曜總算從孫有茂那裡拿到了六畝荒地的地契。就找田大富商量建宅的事了。
  
  當然,他決定先給司拓他們三人建宅。
  
  一來是蘇水瀲如今正在安胎備產,好不容易養活了精神,若是臨近的宅遠,整日裡叮叮噹噹地煩個不停,恐怕又會驚擾了她休息。
  
  二來,司拓也說了,少則三月,他們就會搞定風瑤閣的事,來這裡安家落戶,故而給他們先造好落腳的地方,省得他們屆時找了由頭整天去自家叨擾。
  
  於是,田大富帶他去找了附近三個鎮上最有名的泥活匠,又找了幾個尚未接活的小工、木工,其間包括曾經給自家做過傢俱的方大生幾人。
  
  一行人聚在田大富家裡商量起了最西首那四畝大院落的造法。一聽這麼大的地造的宅子只有三個人住,這些人先是愣了愣,隨即猜想必是哪家的款爺要來這裡落戶了。否則,僅三人,需要拿四畝地來建嗎?
  
  「最好有獨門獨戶式的臥房書房,又有共用式的廳堂,廚房。至於空地角落,栽上竹子就成了。」
  
  林司曜簡要地說了幾個不算條件的條件,就打算先行離開回家了。
  
  至於餘下的事,統統交給了田大富。工錢嘛,「你們統算一下造完整個院落需要的所有材料,估算個價目報給我。一旦定下開工日,我會先付一半給你們。剩下的一半,等完工再結清。」
  
  話畢,就朝田大富點了點頭,意即一切都交給他了,隨即出了田家,趕回家做午飯去了。
  
  「大……大富,那林家的,是這個意思不?價目隨咱們定?末了,開工前付一半,完工了付一半?」耐不住心頭的疑惑,幾個泥工率先討論起來。
  
  「是呀,大富,你家與他家平日裡走得最近,他說得是這個意思不?」搓著手,個別幾個已經抑制不住心頭的喜悅,盤算著自己能賺多少錢了。
  
  「你們行了,啊?好歹他也是咱家大寶的師傅。他家的事不就是我家的事嘛。得得得,趕緊的,算算統共需要多少銀兩,我好給他報個數去。先聲明啊,該多少就多少,別耍心眼。你們都知道他是個武者,別自找難堪。」
  
  田大富橫了眾人一眼,明明白白地嚴肅警告。
  
  「哎喲,說說罷了,這麼嚴肅做什麼。成成成,大富,那咱們好好核算核算,不會多收他,但也不能虧了不是?要知道,這種造宅子方式,咱可是大姑娘坐驕,第一遭…」……
  
  「就是,大富,屆時你得和林家的說一聲,若是最後造下來,咱們是虧的,是不是可以貼補我們些的啊?」
  
  這些人中,田大富自是不必說,其他人,除了原先給林司曜做過木活的方大生、王水發、馮老六三人是確信林司曜必不會虧了他們的,其餘幾個泥水匠,即便是曾經聽聞過林司曜在僱傭上的大方,也難免盤算起怎樣才能多賺些。
  
  不過,畢竟冬夏兩季是活計最少的時候,如今又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個大工程,獅子大張口的下場,不划算的還是自己。
  
  故而,幾個泥水匠經過再三合計後,報出的價格在田大富看來還算公道。

  084:司徒耘
  
  「聽娘說你有了身子後消瘦很多,還以為…來娘家探親的喜翠,得知蘇水瀲懷孕,特意過來看她。
  
  「還以為什麼?」蘇水瀲巧笑倩兮地掃了她一眼。依然愜意地保持原狀躺在櫻桃樹下舒適的軟榻上捻櫻桃吃。樹上的野櫻桃今年長勢喜人,從五月份掛果,直至現下的夏至,依然櫻紅一片。托它的福,她每天都能吃上幾口酸甜爽口的紅櫻桃。不可謂不滿足。
  
  「大抵懷了身子的,哪有你這般水嫩的!」喜翠滿是艷羨。看蘇水瀲雖然比年初時清瘦不少,卻依然白皙粉嫩的臉蛋兒,連她一介女子都忍不住想伸手撫上幾把,遑論男子了。
  
  「老實說,你是怎麼保養的?」話剛出口,喜翠自己也突然了悟。
  
  不操家務、不沾春水,若是自己,應該也能像她這般,即使挺了個身子,也能保有少女時那般白皙柔嫩的肌膚、優雅高貴的舉止吧。
  
  只是,唉,人比人,堪堪氣死人哪。
  
  自己漢子,雖說在洛水鎮,也夠得上是休貼自個兒婆娘的好漢子了。可婦人該做的家務廚活,他是絕不會主動插手的,最多閒來無事偶爾搭把手。那還得小心看著公婆的臉色。就怕被公婆說成自己在床頭竄咄他才這麼做的。
  
  按照老子娘的話來說,像自己夫婿這樣的,才是正常。像林司曜這般搶著爭著攬下家裡所有粗活細活、生怕媳婦累著苦著的男子,堪稱世上獨一無二。
  
  所以說呀,比不得,比不得!喜翠心下暗自撫慰。至少與蘇水瀲用不著比,也壓根沒法比。
  
  「阿曜說,多喝溫開水,多吃此蔬菜果子。」蘇水瀲用絲帕擦了擦嘴角,伸手抬至額頭,瞇了瞇眼,透過樹葉看到斑駁的陽光明亮地晃人眼睛。該是晌午了吧」坐在北院的櫻桃樹下也能曬著太陽了。
  
  「該進屋了。」果不其然,林司曜從廚房出來,讓她輾轉戰場,哦,不,是休憩場所。
  
  「喜翠,吃了便飯再回吧。」蘇水瀲由著林司曜扶起她,小心地攬著她日漸沉重的身子,往堂屋走去。
  
  「不了,我娘說今個兒中午准二嫂要來家裡吃飯,我得回去坐陪呢。」喜翠笑呵呵地婉拒。
  
  勞家二兒永強,前陣子說了個親,對象是青田鎮貨郎家的小女兒,自幼跟著她爹走南往北地販貨,基本不著家的日子多。之所以勞家遣了媒婆上那貨郎家提親,著實考慮到永強的將來。
  
  原來勞永強打算在繁洛城開個雜貨鋪,貨郎家走貨十來年,自然有其穩定低廉的進貨渠道,永強若是開成了鋪子,進貨上有了丈人指點,自是吃不到什麼虧。
  
  故而,勞家老二的親事也算是定下來了。婚期就定在今年年底。過了年,勞永強小倆口就準備去城裡發展了。
  
  「如此一來,勞嬸老倆口豈不冷清了?」
  
  大兒跟著大兒媳搬到了鐵匠鋪,雖說也就在鎮上,可畢竟不在一個院子裡,總是難照應。如今,二兒娶了媳婦又要搬去城裡開雜貨店,家裡就勞嬸勞叔倆口子,又沒孫兒孫女可帶,豈不冷清。
  
  「等你生完,讓勞嬸來幫把手。」林司曜沉吟了半晌,肯定而非陳述地說道。
  
  「耶?」蘇水瀲偏過頭微訝地看向他。沒一會兒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屆時生產完,她與一對寶貝都需要照顧,光靠林司曜,想必是顧不過來的。再者他對月子裡需要注意的細節也不甚清楚。故而請勞嬸過來幫忙,是最合適不過的。
  
  「好,改明兒她來了問問她意見。」蘇水瀲點點頭。
  
  勞嬸自是一口應允。即便蘇水瀲不提,她也早就想好要來照看她坐月子的。至於林司曜提出的每日一百銅子的工錢,則被她板著臉當即回絕了,「若真當我是你嬸兒,就別提這錢不錢的事兒。」
  
  蘇水瀲見狀,想著橫豎兩家今後的情誼長著呢。年來節往的,致謝的機會也不少,也就作了罷。
  
  這廂,蘇水瀲安逸地養著身子安胎待產,那廂,林司曜忙起了建大宅的事情。好在他有先見之明。一干聯絡事宜統統交給了田大富。
  
  原本只是木工的田大富,如今身兼數職,既是林司曜的代言人,又是小工泥水匠的傾聽解惑者,本質上,還是木工的領隊兒。
  
  這不,宅子一啟動,他就忙得幾乎腳不沾地。倒是林司曜,除了每日例行兩次探視檢查外,就窩在家裡陪著蘇水瀲給她做點心、佳餚了。
  
  惹得田嬸是既怨又喜。
  
  怨的是,她家漢子一回家,除了吃飯就是洗漱完畢倒頭睡。連夫妻之間的敦倫之樂也被他直接忽視,都大半個月了也不見他如往日那般雄起地址著自己上炕交纏,若不是知曉他這段時日整天耗在西首荒地上起宅子,還道是他外頭偷腥吃飽了呢。
  
  喜的自然是這回做督工,報酬可比往常豐厚多了。應該說,林司曜家的活計,工錢從不小氣。
  
  故而,田嬸看在白花花的銀子份上,也就只得按耐下閒時有的浮躁,盡量給田大富燉些清淡營養的湯湯水水消暑解乏補充體力。
  
  這一日,林司曜收拾完廚房,照常準備趁蘇水瀲午休去趟西首工地,巡視進程,順便檢驗新到的材料。
  
  院門被敲響了。
  
  「司凌師伯?。」門外一年約十二三、唇紅齒白的少年立在門外,「司徒耘見過師伯。師傅命我來送信。…」
  
  司翀?林司曜微微蹙眉,搞什麼,派個徒弟前來,不怕招了風清崖的眼嗎?
  
  司徒耘小心地從懷裡掏出一封厚厚實實的信箋,恭恭敬敬地遞給林司曜。
  
  「師傅還說了,命我送到後就待在這裡,哪裡也不用去……」收徒耘見林司曜絲毫沒有想當面拆封一閱的意思,反倒是一副送客的表情,訕笑著複述了一遍司翀之前的交待。
  
  「沒空屋。…」林司曜淡漠地一句反駁。
  
  司翀那小子發什麼瘋,送了一疊銀票回來也就算了,反正如今正是用錢的時候,且還是用在他們仨身上的。可派個少年徒弟守在這兒幹啥?監工?還是護院?簡直是莫名其妙。
  
  「不礙事,睡樹上也行。」。
  
  司徒耘指指院子裡那棵大傘式的櫻桃樹,瞇眼笑道,絲毫不介意。
  
  身為司翀的徒弟六年,什麼古怪的事沒做過?不過就是在樹上睡覺嘛,大熱天的,比睡屋裡還涼快呢!
  
  林司曜聞言暗地裡翻了個白眼,這下確信他是司翀的徒兒了。活脫脫都是一夥兒不知道何為寡廉鮮恥的人士。
  
  雖然,以這幾個道德上的字眼來要求一干殺手,無疑是以卵擊石,全然破功。只是………唉,想是他跟著水瀲,早已習慣性地接受了這此禮義廉恥的教條,可不能就此要求司翀他們也能即刻做到如他這般。
  
  「隨便……」林司曜拋下兩個字,就轉身欲回臥房,走到一半,腳步頓了頓,淡然地吩咐道:「既是你師傅派你來,那麼,在宅子落成之前,你就負責看好這個院子。…」
  
  大寶這些天隨著大富東奔西走地四處採購建宅所需的各式材料去了,故而只有小純在家,他不甚放心身子越來越沉的水瀲,若是在他剛好出門時有個閃失,又無人發現可怎麼辦。這同徒耘既是司翀的徒兒,不用可惜。
  
  司徒耘了愣愣地看著消失在堂屋門口的林司曜,表情怪異地瞥了眼院子中央趴躺著懶洋洋看他的小純,心下委實不敢相信適才聽到耳裡的話,師伯他………居然願意留下自己…………雖然,讓自己做的是與眼前這條大狗一樣的活計:看家護院?!
  
  噢,師傅大人,這下您老人家的賭注鐵定是一去不復返了。師伯他,不僅沒有趕自己回去,還留下了自己給他做免費的苦力看家護院。
  
  隨著蘇水瀲被林司曜扶出堂屋,司徒耘呆愣的表情越發誇張,且毫不掩飾,圓睜的嘴裡幾乎塞得下一顆大鴨蛋。
  
  噢,師傅大人,你沒和我說過,師伯有個這麼漂亮的妻子唉,關鍵是………老天………她還挺了個大肚子。該不會是快生了吧?
  
  「愣著做甚?還不幫忙把軟榻搬到屋簷下……」林司曜不悅地掃了眼逕自發愣的同徒耘,吩咐完後回頭間蘇水瀲解釋:「他是司翀的徒兒,司徒耘。特意前來幫忙。」。
  
  「司翀想得很周到……」蘇水瀲聞言笑著點點頭。
  
  宅子一開工運作,確實有太多事要忙了。林司曜又要分心照顧她,還要忙地裡的活,委實分身乏術。雖然司翀派來的徒兒年紀小了些,不過做些監督檢杏看守之類的活應該不成問題吧。
  
  蘇水瀲的話讓在場兩人聽了均愣了愣。
  
  繼而都想仰天長歎。
  
  司翀那廝哪裡有這麼好心呀,無非是想派個人來看好戲,兼做眼線舟他匯報吧。林司曜腹誹。
  
  師傅大人想得周到?哇哈哈哈…………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呀!師傅他,不來扯後腿就不錯了,來幫忙,除非回娘胎裡重新滾一遍。唔,怎麼可以這般說師傅呢?呸呸呸,大逆不道!就算是事實也不該如此腹誹嘛!司徒耘心下狂笑不已。

  085帝都的來客
  
  司徒耘入駐家裡後,蘇水瀲的安胎小日子又有趣了幾分。應該說,她清靜的安胎日子熱鬧了不少。即便是院子裡只剩下她和司徒耘兩人,外加小純一隻,他也能活躍到令她捧著日漸便便的大腹哈哈大笑。如此現象,恰是林司耀樂於見到的。故而,也就隨著司徒耘貧嘴耍寶了。
  
  當然,司徒耘偶爾也有安靜的時候,譬如現下辰時初刻,日頭尚未升上中天,他愜意地躺在櫻桃樹衩上補眠。
  
  偶爾伸手摘幾顆樹上剩下為數不多的紅櫻桃,丟到半空,再墜入嘴裡。
  
  偶爾順手拋幾顆到蘇水瀲榻旁的果盤裡,「很乾淨,完全不需要清洗,美人姐姐不用謝我。」
  
  在南院繞著院子走了一圈消食兼曬晨陽後,正靠坐在軟榻上歇息的蘇水瀲聞言哭笑不得,抬頭瞥了他一眼,「不用去宅子巡視嗎?」
  
  說是被司柵派來監督宅子進程的。結果呢,除了清早溜著小純去山腳兜了個風,採了些新鮮酸甜的野果子回來給她開開胃外,其他時候幾乎沒見他踏出這個院子半步。
  
  「在這裡,只聽師伯的吩咐。」司徒耘皮皮地回到。司柵和司凌,他早在拜入司柵門下時,就已看出兩者間的端倪:司柵的吩咐不聽,最多被挨幾個爆栗子,順便耳朵裡灌些實屬少年不宜的訓斥進去。然而,司凌的命令不從,今後就不必出現在他眼拼了。
  
  開玩笑,這裡的生活這麼愜意悠閒,有大狗可以溜,有美人姐姐可以欣賞,有滿山的野果可以吃,最關鍵的是,這些天纏著司凌師伯給他在新宅裡也留個房間,將來還能有機會在這裡安個宅,辦完差事可以順道來度個小假,能不選擇聽司凌師伯的命令嘛!保護美人姐姐」他義不容辭!
  
  蘇水瀲見他絲毫不擔心」也就隨他去了。橫豎宅子那裡有阿曜和田大富盯著,也不缺他這個方過十三歲生辰的少年。
  
  話說前天,司徒耘突然說是他十三歲的生辰,愣是霸佔著廚房做了一大碗味道絕不差於林司曜的長壽麵出來。也因此被林司曜發掘了他過人的廚藝,雖然他並不熱衷於下廚,總是百般推脫。
  
  興之所至地想著,蘇水瀲竟迷迷糊糊地歪倒在軟榻上睡去了。
  
  自從過了三個月,孕吐現象有了好轉,她也漸漸嗜睡起來。每日總要補上不少小覺。
  
  「咦?又睡著了?」司徒耘見她半日沒有開口,轉頭朝下一看」原來她早就會周公去了。
  
  一個躍身,下了櫻桃樹,從堂屋拿了條薄毯子,替她蓋上。
  
  正欲再度躍上樹枝享受櫻桃的美味,足下的步子頓了頓,隨即命小純守在她身邊,自己則躍上了高大繁茂的櫻桃樹,蹲在樹枝裡,遠遠注視著院門外幾十米處正越駛越近的一前一後兩輛四馬豪華馬車。
  
  蹙著眉沉吟片刻後,重返樹下」命小純從後院越牆去新宅找林司耀,自己則守在蘇水激身側」等著院門被敲響。
  
  若是他沒有看錯馬車門上的標記,這兩輛馬車正出自師傅前些天讓他打探的帝都豐城的靜王府。
  
  奇怪,堂堂帝都靜王府,來這麼一個偏遠僻靜的小村落做什麼?而且看其一路駛來不加停頓的感覺,似乎目的地正是這座院子。
  
  司徒耘想了想,小心地扛起軟榻,將之移入了堂屋。隨即回到院門口,垂手靜立,雙拳作準備狀。雙耳側聽著院外越來越近直至馬匹停步嘶鳴的一系列響聲。
  
  「確定是這裡?」馬車裡傳來一道略顯蒼老的男聲。
  
  「是的」大總管。」馬車外的侍從恭敬有禮。
  
  隨即,馬車門簾被掀起,一位年約六十的老者被兩名二十來歲的侍從攙扶著下了馬車。
  
  司時,後頭那輛司樣豪華寬敞的馬車裡,也走下一位五十開外的老老姐,並沒有貴婦模樣的打扮,卻受著身邊幾個丫鬟的恭敬伺候。可想」其身份地位必是不低。
  
  兩人一前一後地被小廝丫鬟攙扶看來到院門外,其中一名侍從正欲上前敲門,卻被司徒耘從里拉開了。
  
  司徒耘雙手環胸綺在門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兩位因趕路而頗為疲勞困頓的老者。
  
  「找哪位?」司徒耘冷冷發問。此時的他」哪裡還有與蘇水瀲逗趣、與小純戲耍時的調皮模樣,全然有著司柵一干殺手特有的冷漠狠戾。
  
  突然開啟的院門令剛欲抬手叩門的侍從驚了一跳」隨即回頭看向兩位老者。只見兩名老者也是一副煞是驚訝的模樣。
  
  「小兄弟,請問這裡可住著一位姑娘,閨名梁思緒……」老姐與老者對視一眼後,率先客氣問道。
  
  「沒有……」司徒耘盯著他們看了半晌,緩緩吐出兩個字。
  
  欲要關上院門,卻被老者身邊兩名侍從迅速上前推擋住了。
  
  「小兄弟,且慢……」老者柱著枴杖,急急喚住司徒耘關門的動作。
  
  「怎麼?。」司徒耘劍眉一挑,方才十三的年紀,眉宇間已隱隱有武者壓迫式的英氣。
  
  「小兄弟,實不相瞞,我們因尋人,從豐城千里迢迢趕至貴地,能否邀我們進去坐會兒歇歇腳?。」老姐用眼神制止了急欲解釋的老者,笑著問道。
  
  「抱歉,此地不是客棧……」司徒耘撇了撇嘴,轉身進院,絲毫不介意拒絕兩個老態龍鍾的老者的請求之辭。他才沒那麼傻,放兩個靜王府的總管進來,沒事還好,若是有個什麼事,司凌師伯才不會對自己客氣!
  
  「小兄弟,小兄弟」。
  
  「小兄弟。」老姐見司徒耘如此不客氣地關門上栓,也急了。忙隨著老者大聲喚道。
  
  然而,司徒耘才不會再搭理他們。豐城來的?切,不就是帝都靜王府派來的嗎?只是,他們找人怎麼會找到這裡來?梁恩絮?又是什麼人?莫非…………
  
  「怎麼回事?」。
  
  剛返至堂屋門口,就見林司擢與小純一前一後地從後院悄無聲息地疾馳而至。
  
  「師伯,那兩人自稱是從帝都豐城來的,找一個叫什麼梁恩絮的姑娘。我想是找錯門兒了吧……」司徒耘不以為然地聳聳雙肩,簡要地答道。隨即又添了一句:「看他們的馬車,似是靜王府的。」。
  
  林司曜聞此言頓時輕微地僵了僵身子,隨即低頭蹙眉了片刻,方才抬頭瞥了司徒耘一眼,「吃了午飯,你去宅子裡盯著。」。
  
  既是來自帝都靜王府,即便不是指名找水瀲的,也不能忽視了他們。接下來,還是自己守在她邊上放心些。
  
  「師伯?。」司徒耘一聽雙肩齊齊下垮,哀怨無比地盯著林司曜看了好半晌,卻見對方壓根不睬他,逕自抱起軟榻上的蘇水瀲進了臥房休憩去了,還傳來一聲吩咐:「中午你做飯。」。
  
  「師伯!。」司徒耘這下完全是跳腳哀嚎了。
  
  他最討厭的就是做飯了。一身早上剛換的白衣又要被煙灰沾污了!
  
  想他如此風度翩翩美少年,怎麼可以縮在灶膛口抹煙灰呢!早知道就不會在生日那天心血來潮地做長壽麵了。明顯是被司凌師伯給徹底利用殆盡了。
  
  嗚嗚嗚師傅,你早些來吧,徒兒我快要被司凌師伯虐成林司耀第二了。今後還怎麼做殺手呀!索性改行做農夫廚夫算了!嗚嗚嗚
  
  「嗯………阿曜,你回來了?我又困得睡著了……」蘇水瀲甦醒時,睜眼就見林司曜坐在床頭,正靜靜地看著自己。
  
  「你是需要多休息。既然醒了,先用飯……」林司曜扶她起身靠坐在床頭,先讓她喝了幾口溫開水,隨即才小心地扶她起來,打算去廚房用餐。
  
  「宅子的事,不順利嗎?。」蘇水瀲見他眉頭微蹙,心疼地操了操他的眉心。
  
  前陣子本想拿出揣下的所有銀兩以供他建宅子花銷,卻不料,那司徒耘正是奉命送銀兩來的。
  
  整整一疊面值五百兩的銀票,聽阿曜說是他從前積蓄下來的,如今托了司柵給他取來。
  
  取了一張去錢莊兌換成了面值不等的銀子外,其餘的均交給了她保管。正好六千兩,被她悉數壓在了大箱底。錢,夠用就好。若是在一年前,她興許會興奮半日,不過,如今,她覺得小日子已經夠愜意安樂了,面臨這麼大一筆銀兩,反倒淡定了。
  
  「宅子沒事……」有事的是她。林司曜壓住心頭的擔憂。想起那兩個還在院門外候著的老頑固,忍不住頭疼。真想一個揮手,將他們扇出繁花鎮。可他知道,如此一來,繁花鎮就更別想寧靜無波了。只好生生忍住心底的郁氣。
  
  可是,他知道,門外那兩人再候下去,蘇水瀲遲早會知道。雖然聽司徒耘說他們所尋並非蘇水瀲,但不保證他們在見到據說與靜王府四小姐的容貌極其相似的蘇水激後,會不會生出別樣的心思?
  
  「阿曜?你…………。」蘇水瀲不解地看向蹙眉不語的林司曜,剛要問個明白,卻聽院門被敲響的聲音。
  
  「該死!。」林司曜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隨即一陣風掠過,蘇水瀲身邊已然無影。

  086靜王府四小姐?
  
  「公子,我們是從帝都趕來尋人的。能否讓我們進去歇歇腳喝杯茶水?銀子自是不會少了公子的。」侍從之一見這次前來開門的是個氣質清冷肅殺的年輕男子,討好地笑著說道,司時從袖袋裡掏出一綻銀子。他相信對立即會客氣地出言邀請自己一行人進去小憩一番。委實是,年過半百的大總管與大嬤嬤,在如此炎炎的烈日下怎麼撐得下去呀!
  
  何況是一綻銀子哦,在這個窮村落裡,一人一年的花銷最多也就值一綻吧。這麼好的差事,他不信眼前這個氣質出眾得不像農夫倒更像是某個上位者的男子會出言拒絕。
  
  「抱歉,這裡不是茶館。諸位往回走,以四馬大車的腳程,我想不出半刻就能到達繁華齊全的城裡。」林司曜綺在門口,面無表情地趕人。與此前司徒耘的說辭相比,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公子」侍從吶吶地喚了一聲,卻見林司曜週身寒氣驟聚。受其內壓所制,踉蹌地後退了幾步,退至了老者身畔。
  
  「咳咳……」老者混油地咳了幾聲,隨即輕歎了口氣,回頭看了眼因烈日灼曬而潮熱不堪的老姐,搖了搖頭,「先回城裡落腳吧。」雖然時間不多了,也不知能否趕在老王爺………之前,順利找回四小姐…………
  
  「可是……」老姐聞言訝然地看向梁安,他,不是向來比自己還焦急嗎?現在又怎麼會………老姐幾乎是撐著幾欲昏厥的身子,綺在院牆上。
  
  「別多說了,你的身子也吃不消這麼等下去。」況且,老者壓下心頭的揣側,暗報也不見得準確,這院內住的,說不定未必真是靜王府的四小姐。他們這一路不眠不休疾馳而來的願望,怕是要落空了。
  
  「阿曜……他們……」跟在林司曜身後來到院門口的蘇水瀲,不解地指指綺在院牆旁的數人。林司曜暗咒了聲「該死「此前關門的動作在聽到對方兩人的對話時略略頓了頓」就遲了一大步被蘇水瀲瞧見了。
  
  「四小姐!「丫裂們的驚呼。
  
  「四小姐!「小廝們的抽氣。
  
  「四小姐……」兩位老者面面相覷之後的驚喜,外加不可置信的驚訝。
  
  面對一年半不見的靜王府四小姐已然身懷六甲,不得不說,他們的視力衝擊該是多麼強悍哪。數種思緒就這麼強烈而直接地越過林司擢的思量,打斷了蘇水瀲的疑問。
  
  「你們……認錯人了吧……」蘇水瀲迷茫地回頭看看林司曜,再轉頭看看對方,隨即吶吶地吐出一句,心下隨之冒出一個極有可能的可能:她的並身恰是對方口裡的四小姐。哦,老天,千躲萬防還是要這麼快就面對了嗎?
  
  「四小姐……不認得老奴了?」老姐顫著身子,在左右兩名丫鬟的極力攙扶下」走至蘇水激跟前。
  
  蘇水瀲搖搖頭,「大娘是否認錯人了,我並非你們口裡的四小姐。我叫蘇水瀲,如今是林夫人。」她含笑而答。雖然心下對於佔據原身的身體而隱感愧疚,卻知道,無論如何,自己不能退怯地透露分毫。
  
  「別人許是可能錯認,老奴是不可能的。你就是靜王府的四小姐。老王妃,已經找人在外尋了小姐整整一年了。」老姐搖頭否定蘇水激的說辭,一模一樣的容貌」更有,那長在右耳垂處」與故去的睛姨娘一模一樣的一粒小黑痣。
  
  「我……我不記得了……以前的事……蘇水瀲黯然地斂下雙眸。
  
  既然對責如此肯定前身的身份,那麼,這該是最好的借口吧佯裝失憶?
  
  「可憐的孩子。」老姐眼角潮潤,掏出袖中的絲帕,擦了擦眼角,「這一年半來,苦了小姐了。」
  
  「咳……」老看見四小姐,真的不錯,每天更新都很快哎。真在這小院子裡,也放下了懸著的心,清了清嗓子」轉而對蹙眉盯著蘇水瀲與老姐交談的林司曜建議:「咳…………公子,能否進屋裡說話?我想,四小姐也扛不住這大太陽的暴曬。」
  
  林司耀收回心緒,伸手撈過挺著肚子的蘇水瀲,轉身往堂屋走去,也不開口邀請他們,但也沒有就此當著他們的面關上院門。
  
  這是……待客之道?老姐與老者面面相覷」心下苦笑。
  
  「諸位……進來喝杯茶吧。院子小,馬車怕是只能留在院外了。」被林司曜摟著往屋裡走的蘇水瀲,轉頭柔笑著邀請。既是對方如此確信她就是他們口裡的四小姐,這大中午的」總不能只請他們吃頓閉門羹吧。
  
  四人面對面地圍坐在小方桌旁。
  
  至於司徒耘,早在靜王府一行人進院子的司時就撈了幾顆玉米饅頭,從後院繞去新宅監工了。雖然不明白美人姐姐怎會與那權傾朝野的靜王府扯上關係,不過,在司凌師伯隱含的怒意爆發之前,自己還是識相地躲遠些比較好。小命要緊不是?!
  
  「四小姐,老奴與安總管托大了,與四小姐司席而坐……」老姐揮退了兩名隨身伺候的丫鬟,慈祥地看著蘇水激。
  
  「兩位不必拘謹。雖然,對於你們口中的四小姐身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兩位既然千里迢迢地從豐城趕來,一路上也辛苦了……」
  
  蘇水瀲替他們兩人斟滿了杯中的茶水,恬淡地說道。
  
  帝都豐城,她曾在大惠國地理志上看過,距此一千三百多里。四匹大馬拉著疾馳,日追夜趕,至少也要趕上兩個晝夜。何況,眼前兩人,一化十古稀,一個已過半百,也真是難為他們了。
  
  「四小姐的休恤,老奴銘記於心。只是,老王爺…………四小姐,午飯後可否隨老奴二人即刻返都去見見老王爺?」老者忍不住心頭的焦慮,直言問道。
  
  蘇水瀲聞言愣了愣,抬眼看向身側的林司耀,見他也是一副蹙眉不解的表情,「安總管,你瞧我這身子……」近六個月的身子,因為懷的是雙胎,顯得愈加沉大。
  
  「想都別想。」林司曜低沉地丟出這四個字,隨即抬眼掃向對面的梁安,「她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她是我的妻子,肚裡懷著雙胎。你們若真心為她考慮,該不至於說出這樣的混話。」
  
  「阿耀……」蘇水瀲伸手握住林司曜擱在腿上的拳,朝他溫柔地笑了笑,撫下他心頭的急躁與擔憂。回頭看向梁安與老姐據說是老王妃的陪嫁丫鬟。
  
  「兩位,可是有急事?」她問出心底的揣測。看得出來,眼前這兩人在王府的身份地位自是不低,可畢竟均已年邁,長途跋涉地,時日久了,如何吃得消?為何王府會派他們兩個外出尋找自己,哦,不,尋找他們的四小姐?
  
  「不瞞小姐,老王爺在小姐夫蹤後,就臥病不起,不知找了多少探子尋找四小姐的下落,均未有任何消息。眼看著老王爺病情越來越重,昏睡時常喊著小姐閨名,老王妃知道他思小姐心切,心病不醫,身子也好不了。
  
  年初時,得王爺,也就是小姐司父異母的大哥,老王爺病後進言退位,王爺依聖命承了爵。年初時,與王爺交好的襄王府王爺王妃路過繁洛城,停駐半日進香祈福,無意中似是瞧見了小姐您。老王妃立即派了探子,前來繁洛城內內外外探尋了數月,這不,一確定住址,就命老奴與安總管前來接小姐回去。老王妃有句話要托老奴轉遞:絮兒素來乖巧,必不會記恨如此之久。王府既已是絮兒的家,玩夠了也該回家了。」轉述完靜王府上任王妃的話,老姬企盼地看著蘇水激,「四小姐,五小姐因為這件事,已經被老王妃下了禁言令,沒有出嫁前,必不得多言,也算受了不小的懲罰。至於四小姐的生母睛姨娘………在四小姐夫蹤後,牌位就被迎入了梁家宗祠,老王爺與老王妃,已經接納了她。四小姐,是不是……,…「
  
  「我說了,以前的事,我統統不記得了。」蘇水瀲失笑地搖搖頭,她不是假裝,她是真不記得了,且永遠沒有記起的可能。
  
  只是,聽眼前這位老嬤嬤的一番斷斷續續的解釋,也大休瞭解了前身之所以孤身一人躲入大室山的緣由:似是她生母過世,牌位卻還沒有入王府宗祠,如此說來,她是個不被王府認可的私生女咯?怪不得………必定被那五小姐言語刺激,最終選擇離開了王府出走。滿腦子不想被人找到,衝動之下躲入了大室山這座深山野林。也因此而香消玉殞,倒是便宜了她蘇水瀲。
  
  蘇水瀲暗暗歎息,梁恩絮嗎?你會不會也如我這般,在民國蘇州替了我,落了戶?從此,你是民國蘇州蘇家大宅名正言順的大小姐蘇水瀲,而我,是大惠國帝都靜王府的四小姐梁恩絮…………好玄幻不是?
  
  若真是如此,希冀你在另一個時空,也如我這般找到一個疼你護你愛惜你的男子,也能善待我辛苦半輩子的娘親。而我,亦如是………

  087這裡就是我的家
  
  「夏嬤嬤,安總管,你們的意思我明瞭。只是,不管從前如何,現下的我,已嫁為人妻,且懷著身子,委實不便趕去帝都探親。請兩位代為轉告。」蘇水瀲盈盈一拜,尚未躬身,就被林司曜攬住了。
  
  管他什麼嬤嬤總管、王爺王妃,即便是來了天皇老子,也受不得小女人一拜。懷了身子,還想學人家鞠恭敬拜,不嫌辛苦嗎?!
  
  「可是,四小姐……」安總管聞言欲要繼續遊說蘇水瀲,卻被老姐一個眼神制止了。
  
  「四小姐說得是,是我等考慮欠周了。那麼,老奴與安總管先行回豐城,不日再遣人送些待產物什過來。老王爺聽到四小姐的喜訊,身子必定會利索起來。」老姐,也正是老王妃身側的大嬤嬤夏氏慈愛地拍拍蘇水瀲的手背,含笑說道。
  
  「多謝嬤嬤體恤。」蘇水瀲含笑點頭。幸而肚子裡兩個小傢伙,否則,此番帝都是行定了吧?如今得知這具身體的生母已然過世,牌位也被王府認可,她也樂得窩在這個寧靜美麗的繁花鎮裡,與阿曜一起過安樂的小日子。
  
  時於那靜王府的老王爺她現下名義上的父親,一如前世的父親那般,除了唯一可能存在的敬畏之情,就再沒其他感情。抱歉,她蘇水激並不樂見一個妻妾成群、子嗣互軋的父親。更不值得她全心敬仰、親睦。
  
  目送兩匹四馬大車隆隆遠去,蘇水傲這才關上了院門,轉身欲往堂屋行去。
  
  卻見林司曜正定定地立在她身後,眼底是看不透的深沉。
  
  「阿曜?」她莞爾一笑,上前拉過他的手,摩娑著他手心裡的老繭,柔聲問道:「怎麼了?」自從午飯前遇上那兩個來自帝都靜王府的老者,他似乎就沒開過顏。
  
  「水瀲……」他啞著聲音低低問道:「你……真是那靜王府的四小姐?」他緊緊拽著她的小手,側身擋去炎炎灼日,以期她涼快些」拉著她慢慢步入了堂屋。拉她坐在自己腿上」柔聲問出心底盤旋許久的問題。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阿曜,如今我已是你的妻,這裡就是我的家,除非你不要我…………阿曜!「
  
  不待蘇水瀲說完,林司曜俯身提住了她不司往日的有些聒噪的小嘴。
  
  「下次不許再說什麼要不要之類的話!「他在她唇上輾轉半晌,方才讓她得空喘氣。額頭抵著額頭,肅聲警告。
  
  「好。」蘇水瀲反手捧著他的臉,忍不住傾身啄了一記他的唇角,「你是我的……「……她低聲呢喃。他,是她蘇水瀲的一個人的」沒有其他女人共享。
  
  「我們是彼此的。」林司曜順著她的輕啄,加重了再次唇舌交纏的親密。雙手則早就探入了她的裡衣,揉捏著她懷孕後越發飽滿豐挺的,隨即將頭埋入她的頸窩。
  
  「可以嗎?」他壓抑著情愫,低啞地問道。
  
  「嗯……」她羞怯地回應。
  
  自從懷了身子後,即使大夫說這陣子可以適當地行些房事,他也只是單純地摟著她入眠,強忍著不碰她。
  
  徵得她的意見,早就隱忍不住的林司曜,一個攔腰抱她進了臥房」輕輕放上大床,替她解去了羅裙」外衫,自己也三兩下褪下了衣衫,躺在她身側,撫摸著她日益高挺的小腹,隨即,伸手探入她下面早就潮濕滑潤的谷地,低笑地抬頭掃了她一眼,似乎懷了身孕之後的她,熱情了不少。
  
  這樣的轉變」他在意外之餘是滿滿的知足。她,也在盡量回應自己,學著滿足自己吧。原本是那麼拘謹有禮的高門閨秀,如今願為自己卸下羞澀,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阿曜……」她柔柔地喚著他的名,主動地躬起身子」以不壓到寶寶的姿勢,什手摟住他的頭,含羞帶澀地邀請他。
  
  他含笑深吻了她一記,才挺身進入她的緊窒潮谷,隱忍地動了幾下後,見她除了帶著呻吟的沉醉並無其他異樣後」方才放心地放開禁制,仰頭跪坐著起來。
  
  她咬著牙,極力壓抑著口裡不自禁的碎吟,雙手撐在身側的床板上,躬著身子,配合他溫柔中無盡強悍的律動。
  
  壓抑良久的,一旦碰觸,所謂星火燎原,引發了他極力隱在體內的烈火,灼灼而燃,烈得她,幾欲承受不住…………
  
  隆隆東行的馬車,在繁洛城最大的客棧門口停了下來,落腳休整一日再啟程返帝都。
  
  「你怎麼……」在包間用餐時,依日想不明白的梁安,有些氣惱地瞪了夏嬤嬤一眼,計了個頭,卻不知該說她什麼。
  
  四小姐懷有身孕是他們噫料之外的。
  
  沒想到,素來安靜寡言的四小姐,在離開王府不到兩年,就與一個陌生男子成了親,且懷上了身孕。這,讓他們如何去司尚在病榻上纏綿的老王爺解釋呀?
  
  故而,梁安想帶著四小姐一司回去,一來是好讓老王爺見著她的人可以安心養病。二來嘛,讓挺著肚子的四小姐,自行向老王爺解釋,就沒他與夏嬤嬤什麼事了。委實是,這個消息太撼人了。
  
  「你不是女人……」夏嬤嬤回了梁安一眼,緩緩地說道。
  
  「你……這是什麼話,我當然不是女人!。」梁安聞言,幾乎沒氣得吹鬍子瞪眼。
  
  「所以你不知道女人懷了身子是多麼辛苦……」夏嬤嬤不急不躁地接下去說道:「既已找到了四小姐,也不虛了此行。至於她願不願回王府…………。」夏嬤嬤瞇著眼頓了頓,看著窗外人來人往的主街,微笑道:「你不覺得,老王爺得知四小姐已成婚且懷了孩子,鐵定會急著要趕來探看一番嗎?」。
  
  「你是說……」梁安心頭劃過一絲了悟,隨即盯著夏嬤嬤看了半晌,歎了口氣,「女人的心思總是這般複雜嗎?」。
  
  「許是就我複雜。…」夏嬤嬤不以為然地回了一句。
  
  「詠春,你還在怨我?…」身為王府大總管,什麼世面沒有見過,卻獨獨對於眼前這個女人,他毫無辦法。
  
  「怨你什麼?你我都已踏入棺材半個身子的人了,還有什麼好怨不怨的!。」夏嬤嬤淡然回道。隨即坦然地喝茶用膳,沒有繼續和梁安搭話的意思。
  
  梁安歎了口氣,心知她還沒有完全放下以往的種種,只是,她說得沒錯,如今的兩人,都已年邁,說不定不久便會………那,還有什麼好介懷的呢。
  
  只是,遙想當年種種,他也不自禁地自我反問:當年,他的決定是否錯了?!
  
  泳春是夏嬤嬤的閨名。
  
  她是夏府大小姐夏紫瑩在一次外出進香途中,從流民手裡救下的孤身民女。
  
  為還救命之恩,泳春自甘從夏姓,願意留在夏府,侍奉大小姐左右。雖然看似貼身大丫裂,但夏家大小姐夏紫瑩並未視她為丫鬟,更多像是姊妹,沒有賣身契,沒有勞工契,只要詠春願意,任何時候都可以離開,並早為她準備了豐厚的盤纏。
  
  只是,已經無家可歸的泳春,決意留在夏府伺候大小姐。
  
  並作為陪嫁入了靜王府。
  
  時間久了,漸漸與與司在靜王爺身側伺候的小廝梁安,產生了不可名狀的情愫。
  
  王妃得知後,有意撮合冰春與梁安。無奈,梁安是梁府的家生子,一家數代在梁府為奴為婢。得知泳春不僅不是家生子,且還並非夏府的奴婢,是個完全自由之身。梁安婉拒了王妃的撮合之意。連帶著拒絕了與泳春可續的情愫。
  
  他,梁安,將自己定位在了梁府的家生子小廝、王爺的貼身侍從、梁府大總管,卻獨獨不再考慮任何談婚論嫁的可能。
  
  而詠春,也從此不再提及任何有關婚嫁之事,將她自己束之高閣。年復一年,她從陪嫁大丫鬟,升至了王妃的大嬤嬤,繼而協助王妃統管王府內宅的一切事務。直至老王爺退居幕後,她才卸下重任,安心地侍奉老王妃左右,以度晚年。
  
  每每思及此,梁安心頭就會閃過一陣疼過一陣的惋惜,泳春她,不該如此作雖自縛,她該嫁為外頭那些普通卻自由的男子為妻,而不是一輩子困在府裡,一輩子孤身一人。
  
  「行了,歎什麼氣?用了膳,回房休息吧……」顛簸了這麼久,骨頭還不得散架了。夏嬤嬤橫了梁安一眼,這個男人,想必至今還在為當初的決定後悔吧。
  
  只是,她之所以不再談及婚嫁,也不全然因為他,許是再沒遇到對眼的人吧。過了三十之後,則是再沒那方面的心思,內宅的事務忙得她幾乎沒有閒下來的時候。故而,慢慢歇了嫁人的心思。橫豎老王妃再三允諾自己會給她養老。她也樂得安逸。
  
  「嗯,此次回去,老王爺也該放心了……」梁安撇去心頭的鬱結,重新銜上話題。
  
  「放心?我看未必。四小姐不願回王府,又擅自嫁了人懷了孕,他會放心才怪……」夏嬤嬤瞇眼輕笑。
  
  「詠春!。」怎可如此在背後議論老王爺?!柔安低聲喝止。
  
  「行了,用膳……」泳春埋頭吃飯,不再理他。她素來這樣的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老王爺老王妃都不介意了,他急個什麼勁!

  088葡萄釀
  
  盛夏的繁花鎮,家家戶戶院子裡的果子都成熟了。
  
  葡萄、香梨、大杏、青梅、李子、蜜桃、批把………幾乎所有的夏季水果,在繁花鎮都能找到。
  
  而蘇水瀲家那兩株從大室山移植來的黑紫葡萄,也掛滿杖頭熟透了。
  
  「美人姐姐,這麼多葡萄,吃不完浪費多可惜,何不拿來釀成葡萄釀?。」司徒耘躺在櫻桃樹衩上,手裡丟著一串飽滿剔透的黑紫葡萄,懶懶地提議。
  
  「對哦,去年還想著要釀葡萄酒來著,如今葡萄真成熟了…………。」蘇水瀲雙眸晶晶亮,「耘兒,你會釀酒?」。
  
  「不會,我只會喝酒……」司徒耘毫不客氣地答道。
  
  「哦………」蘇水瀲洩氣地垮下雙肩,挺了挺肚子,靠在軟榻上,「唉,阿曜肯定不許我釀。」。
  
  「師伯不是會嗎?。」司徒耘嘴裡嚼著葡萄,瞇著眼靠在粗技上,享受夕陽落山後,繁花鎮清風陣陣的陰涼。
  
  「他會釀酒?。」蘇水瀲訝然不已。他從不曾說過他懂釀酒呀。上回那罈子掛花釀,還是自己照著書上的步驟,一點一點操作的呢。
  
  「咦?他不會嗎?那樹下埋著的那罈美酒是誰釀的?。」司徒耘不經意間就暴露了他曾經的舉動。那罈美酒,他凱覦良久了。
  
  「耘兒!。」蘇水瀲聞言掩嘴驚呼,「你怎麼知道這樹下埋著一罈子酒?」。
  
  「呃……不是我,是小純刨出來的……」司徒耘急忙撇清干係。
  
  「司徒耘。」蘇水瀲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吼他。那是她辛辛苦苦釀出來的,沒到兩年啟封就是浪費了這一罈好酒呀。
  
  「放心,刨出來又放回去了。肯定沒有漏氣也不會變質。我保證……」司徒耘舉雙手做投降狀。不忘偏頭咬上一顆手裡的葡萄串。
  
  「就說嘛,師伯怎會不司意你釀葡萄酒嘛。只要你開心」。司徒耘晃蕩著雙腿,坐在櫻桃樹的技幹上,朝樹下正慢悠悠清洗著一大盆紫葡萄的蘇水瀲繼續說道:「即使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看他也會不遺餘力地飛上天去取下來的。嘖嘖,美人姐姐」師伯對你真是太好了。怪不得師傅他們要…………」。
  
  「要什麼?。」蘇水瀲聽到一半」不解地抬頭接話道。
  
  「還能要啥,嫉妒羨慕唄……」司徒耘打著哈哈一語帶過。
  
  師傅他們派他來,不就是來湊熱鬧的嘛。
  
  監督工程是假,攪和師伯兩人世界的婚姻生活才是真的吧!
  
  他那個無良的師傅,以及另外兩個高深莫測的師伯,實在看不慣司凌師伯現下如此優哉游哉的好日子吧?唉,誰讓他們仁還如此苦命地在刀口上討生活呢。
  
  不過,想想那座日漸成型的大宅子,司徒耘不禁瞇了瞇眼,師傅他們是否也快要告別殺手生涯」來此隱居了?
  
  話又說回來,師縛所在的風瑤閣實在是太壓搾人了。幸而,他與眾師兄弟聰明地沒有加入,而是在師傅與大師兄的規劃下,另行成立了一個組織。
  
  即使日後師傅與風瑤閣脫離關係,相信師傅他老人家也不會成天喊著「無聊。」沒事做的。
  
  「廣刺樓」」其眾兄弟發誓要打造成為大惠國第一信息樓的奮鬥目標。也是他們今後努力的方向。而繁洛城,他們早就相中了一個據點,並有意收編其為分部。此行前來,他司徒耘還委實兼著這麼一個差事。
  
  當然了」這些日子,在這裡吃好」(唔,自從被師伯知曉他會廚藝,此後的三餐基本都由他包了)住好」唉,每個晚上睡在櫻桃樹上,都快忘了床鋪是啥滋味了),還能陪著大肚子美人姐姐聊天打趣,逍遙地幾乎忘了這樁差事。
  
  唉,還是抽個時間趁早去辦了吧。要不然」師傅知曉自己近日來一直在打渾,還不得暴扁自己一頓。
  
  「美人姐姐,今個兒下午我進趟城,有什麼需要帶的嗎?。」思定後,司徒耘利索地躍下了櫻桃樹,打算乖乖進廚房做午飯去了。
  
  「唔,進城嗎?那幫我扯些白棉布、買兩個空酒罈和過濾丹的細棉紗布回來吧。」。
  
  蘇水瀲偏著頭思付了半晌」將家裡需要消耗的物什在腦海裡細細過了一遍,才鎖定了已經裁用完的細白棉布,以及準備釀製葡萄酒需要的酒罈、紗布,朝司徒耘確定地點點頭。
  
  「噢我就客氣地隨便問問」你大可不必當真……」司徒耘哀嚎一聲,拍了拍腦門。布莊啊什麼的,他與下廚一樣討厭。那明明就是女人該去的地方吧?想他一介堂堂大男人,呃,糾正翩翩美少年,居然窩到布莊去挑什麼細白棉布,哦,殺了他吧。
  
  「……」蘇水瀲無語地看看他,是他主動問自己需要帶什麼的嘛!真想讓他代買了,怎的又這副表情?會很為難嗎?想想自己開口要他帶的物什,沒什麼不正常的呀!至少,她沒說要他代買…………側紙啦………
  
  「好啦,別這麼無辜地看著我,要是被師伯看到,還以為我在欺負你呢。白棉布、紗布、酒罈是吧?沒問題!。」司徒耘重複了一遍,見蘇水激點點頭,隨即揮了揮手,佯裝淡定地進了廚房。這些,是他自找的。噢司徒耘,下次可以摒棄這些所謂的禮儀尊敬了,實在是,有些人她不懂何為客氣…………
  
  接下來幾天,蘇水瀲就沉浸在釀製葡萄酒的工序上了。憶著從前大哥的講述,參照著書籍上關於釀果酒的工序,蘇水激試著釀起了第一壇葡萄釀。
  
  當然了,其間的體力活,自是司徒耘操作的。林司擢才不會真放任她如此做呢。只是讓她有個興趣可以消遣,連帶轉移懷孕的辛苦,但不代表她就可以全部親力親為了。
  
  不過,光是這樣,蘇水瀲也很開心了。
  
  將司徒耘摘下來的葡萄,擱在大木盆裡浸泡、去了腐果枯皮後,仔細地洗淨晾乾,挨個兒捏碎了裝入酒罈,直至七八分滿,才用紗布紮在酒罈口上封住。
  
  三日後,打開紗布罩,擱入冰游攪拌。接下來五日,每日攪拌一次。
  
  五日後把浮起的葡萄皮、籽撈出,由司徒耘將液體倒入另一個洗淨乾燥的酒罈裡,將沉澱底上的果肉也拿出來,用紗布過濾出汁液直至乾透。
  
  新酒罈裡形成的汁液就是純正的葡萄汁了。
  
  摻入打碎至泡沫般的蛋清,攪拌均勻後,封住酒罈口子,這回,用的是尖封。乾葉蓋住後,再用濕泥封實。才不會漏氣。
  
  「怎麼樣?啥時可以喝?。」司徒耘拍了拍雙手,大功告成,面帶希冀,唇角垂涎地問蘇水激。
  
  「至少一個月吧。來,將它埋到櫻桃樹下……」蘇水瀲指指上回埋掛花釀的地兒,示意司徒耘將葡萄釀也埋那裡去。
  
  地下溫度低,這麼熱的天,才不至於壞了吧。
  
  「姐姐,櫻桃樹遲早有一天會被你折騰死的……」司徒耘翻了個白眼,認命地扛著鋤頭去挖坑了。
  
  「那……大棗樹下?。」蘇水瀲撫著發沉的肚子,眨了眨眼,想到南院的大棗樹。可那裡不是面陽嘛,會不會溫度太高了些?
  
  「就不能不選在樹下嘛!。」司徒耘咕噥了一句。要是釀罈酒就埋樹下,那樹根還不得被刨死!
  
  「那……你說埋哪裡?。」樹下不是陰涼嘛!而且,曲子裡不是有唱過:埋罈好酒在樹下,時隔多年香一香…………
  
  「唉,找時間讓師伯造個地窖吧……」司徒耘無奈地搖搖頭。他看得出來,眼前這個沐浴在母性光輝中的女人,絕對還會再心血來潮地釀些酒出來的。再不找個存酒的地窖,這棵供自己睡覺的大櫻桃樹,就快要毀在她手上了。
  
  「地窖?。」蘇水瀲坐在石凳上,雙手撐著下巴,看著幾步外刨著土挖坑的尋徒耘,思索著他這個提議的可能性。
  
  這裡是不現實的,幾十年的老宅,雖然粉飾之後看上去還算新,實質上已經破落不堪了。要不然,阿耀也不會急著另行建造了。
  
  不過,新建的宅子裡倒是可以造個地窖呀。即使不一定是用來專門儲酒,其他過冬的米糧、肉燥、魚乾也有地方存放了。再者,與其地面建倉庫,倒不如地下建地窖呢。雖然這樣的工程龐大了些。但,確實是個好提議不是嗎?
  
  「辛苦你了,耘兒……」蘇水瀲朝奮力幹活的司徒耘瞇眼一笑,隨即托著大肚子,進書房找類似的書籍參考地窖的設計去了。
  
  「唉,懷了孕的女人都這樣的嗎?一會兒一個主意。適才還說釀完了葡萄酒要研製酸梅湯的,怎麼一個轉身就又改變主意了?唉,我好想喝酸梅湯啊小純,你也很想是嗎?。」司徒耘對著正午睡起來,嘴角流著一串晶瑩液體的東西,猜測道。
  
  「嗚嗚嗚…………我才沒有垂涎什麼酸梅湯,我是晚上要吃肉啦。肉。」小純搖頭擺尾地嗚了半天,才踱著嬌健的步伐走到南院河邊乾瞪魚兒解饞去了。
  
  留下歹命的司徒耘,依日揮動著鋤頭刨土、挖坑、埋酒罈…………

  089:荷葉田田
  
  七月走到月底時,屋後小河裡丟種的蓮花籽兒居然綻說了花蕾。
  
  那是林司曜不知從哪裡找來的幾粒蓮花籽兒投在屋後的河裡,開春時也不見其發芽長葉,索性抱著可有可無的心態,也沒去打理它。
  
  卻沒料到,隨著夏暑漸盛,田田連葉遮蔽了整個坪岸,其間粉花含苞,就待伺機綻放。
  
  蓮葉間,魚蝦戲水,煞是有趣。
  
  蘇水瀲趁著清早涼快,立在岸邊舒展胳膊呼吸新鮮空氣時欣賞了半晌,才回書房,刷刷幾筆,遂勾勒出幾副不司情景的紅鯉戲蓮圖。
  
  收了筆,將畫軸捲好了擱在桌案邊的圓肚大瓷缸裡,打算日後可做繡樣用。
  
  其實早就想好了用來繡在寶寶們的肚兜上,來年夏暑,寶寶們會爬了,穿著胸前繡有紅鯉戲蓮的肚兜片兒,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喜歡的話,在新宅開個小池,栽些蓮花……」不知何時,林司曜已來到她身後,伸手繞過她早就沒有腰身的腰,撫上她渾圓的肚子,輕笑著提議。
  
  「可以嗎?。」蘇水瀲閃著扇葉般的鳥黑睫毛,晶亮的眸子寫滿驚喜。
  
  「你若喜歡,有什麼不可以?!。」林司曜寵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何況有兩畝宅地,一畝建屋,還有一畝你想做什麼都行。」。
  
  「嗯…………那就挖個小池吧。…」蘇水瀲綺在他身上,由他輕攬著靠坐在椅子上。
  
  思及從前蘇家大院裡,屬於她獨自居住的繡樓,也有個小而精緻的荷塘,栽著粉白兩色的荷花,養著黑紅兩色的錦鯉。
  
  一入夏,就勃勃生機彰顯無虞。一直等到秋季調葉謾舞,蓮子采盡,方才結束滿池的碧綠,留得清寂的殘荷,秋雨聲中叩人心扉」那也是另一番景致。
  
  「聽司徒說,新宅想挖個地窖?。」林司曜見日頭才剛升上樹梢,索性坐在桌案前的椅子上,抱她坐上他大腿,下巴擱在她肩上,與她聊起今後的新家規劃。
  
  為司拓三人而建的四畝大宅目前已臨近尾端。
  
  除了院子裡還需順應宅子風格的栽種些竹子、花草,另外,再行拾掇打掃一番,備些日常用具物品就差不多了。
  
  於是,趁著即將來臨的天高氣爽的秋季,林司曜想著索性把自家那兩畝新宅也搬上日程開工建造算了,說不定在她臨盆前還能順利竣正。這樣,就能搬去新宅生產坐月子了。而他,也能全身心地照顧她以及寶寶們。
  
  即使,來不及竣工,至少到年底前也能完成化七八八。剩下的,待來年開春,整頓收拾妥當後,也能舉家入駐新家了。
  
  「你覺得呢?挖地窖,會不會工程浩大了些?。」蘇水瀲轉頭看向他,雖然地窖的用途很廣,可以存儲暫時用不到的物什米糧不說,最主要的是」夏季來臨,果子豐盛,想釀些果酒,也不至於沒地兒儲存。大樹下挖坑埋壇,正如耘兒說的,總會傷了樹根經絡。
  
  「不會,我已經讓泥水匠們設計方案了。雖說沒有建過地下的屋子,不過………。」林司曜低頭在她唇角輕啄一記,他們並不急著搬家,故而,拖上個把月,增設出個地窖,只要她喜歡,他無所謂。
  
  「你看看這個,是否合適?。」蘇水瀲聞言,從桌屜裡拿出一副前些天興之所至時畫的地窖圖,是她憶著小時候跟著表哥在外祖家的地窖玩兒的印象畫出來的草圖。
  
  「這是?。」林司曜打開畫軸,細細觀摩了半晌,方才含笑看著她,「如此一來」他們不用那麼耗費腦神了。…」
  
  「這樣就可以了嗎?。」蘇水瀲有些不確信地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專業的,只是隨手畫畫罷了。」。
  
  「放心,足夠詳盡了……」林司曜再度在她唇上偷了個親吻,壓抑著小腹裡急欲狂竄的慾火,低嘎養嗓音說道:「你簡直就是個藏寶盆,隨時給我驚喜。」。
  
  「我哪有…………。」蘇水瀲羞紅了雙頰,她哪有他說得那麼好。
  
  或者該說她運氣好,從前的二十年,她見過學過的雖然不算很多,但閱覽的書、聽過的趣聞軼事也不少,兩相結合,讓她徒增了二十年的閱歷、知識。
  
  只是,面對林司曜的由衷讚美,她竟然有些心虛。似乎,那一切,只是她偷來的記憶,並不公平不是嗎?
  
  「你有。不過,只我看到就夠了。…」林司曜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悸動,深深吻住她香甜可口的紅唇。她是他的,她的美、她的好,也只能由他獨享。
  
  「阿曜…………。」她坐在他大腿上,側頭仰脖,承接他製造的滾滾熱浪。
  
  噢,老天,自己越來越大膽了呢。這裡是書房,且還是大白天的。
  
  「沒人會進來……」這些天,司徒耘進城辦差了,田大寶又奉他之命,在大宅裡檢查完工情況,遇有缺什麼物什,就去城裡採買。如此一來,也給工期節省了不少時間。
  
  故而,除了那兩個即使栓了院門,也會爬牆越門的傢伙外,林司曜絲毫不擔心其他還有誰會擅闖自家的大門。
  
  「可是………。」蘇水瀲羞得將頭埋入他的胸窩,委實是羞煞了她。
  
  「呵呵…………」他好看的唇角逸出一串輕笑,隨即抱起她,回到臥房。即便她近期熱情了許多,也沒大膽到敢與自己在書房裡顛鸞倒鳳吧。再者,仰躺床上,她還能輕鬆些,免得既要應付他,又要顧及她沉重的身子。
  
  蘇水瀲任他抱著她回到臥房。潮紅的身子,無不彰顯她的羞意。離清早穿上衣衫還沒一個時辰呢,現下又要被他褪了去…………
  
  「阿曜…………。」她禁不住低吟輕逸。
  
  「乖,輕鬆些就好……」他撫著她細膩柔滑的肌膚。懷了身子後的她,不僅沒有一般婦人因懷孕生產而長出的黃褐斑點,反倒是越發的白皙柔嫩,也更讓他愛不釋手。
  
  連他自己都有些莫名,一介冷情殺手,一旦入情,竟然這般狂熱得不可抑制。
  
  似乎,她挑起了他封鎖心底二十來年的情愫。一旦點燃,噴湧不熄。
  
  「水瀲………。」他深深歎息,以唇挑起她炙熱的回應…………
  
  屋外是炎炎夏日勢不可擋,屋內更是熱浪翻滾灼燒兩人。
  
  汗水順著他俊傲的臉,直直倘到她白皙的胸上,深邃的眼轉而是幽不可測的情悸。
  
  跪坐她雙腿間,雙手揍著她飽滿豐勝的翹臀,一個挺身,隨著兩道一沉一媚的舒爽呻吟,順利進入了她體內…………
  
  自上次後又經數日的禁慾,一旦點燃,灼灼不可壓制。更何況,為她瘋狂,他甘之如怡…………
  
  「師傅,我爹說,宅子竣工了,您要不要去檢杏一番?。」八月初的一日午後,林司曜陪著蘇水瀲剛要午休,就見田大寶奔進了院子。喜滋滋地前來報訊兒。
  
  「哦?這麼快?。」林司曜挑挑眉,他還以為至少也要再拖上十天半個月方能收尾呢。
  
  「那是。我爹說了,趁著天好,索性另兩畝宅地也開建得了……」好讓底下的小工們過個好年。
  
  若是順利,這大半年下來,他們可以賺上抵得過平素兩年的工錢。
  
  當然,這個原因田大寶還不至於傻傻地道出來。這是他在閒暇時聽小工們聊天提起的。
  
  「那就按照你爹的安排做吧……」正合他的心意不是?林司曜淡然地點點頭,「圖紙待會兒我拿去給他。」。
  
  「好咧……」田大寶聞言笑瞇瞇地點點頭,正欲回去轉述給田大富聽,卻突然想到了什麼,轉身問道:「師傅,這些天怎的不見司徒?」。
  
  司徒耘在這裡住了一陣子,與毫無心機的田大寶倒成了不溫不火的朋友。
  
  說是朋友,更像是夥伴,司受林司曜之命在蘇水瀲身前身後保護的夥伴。
  
  「他有事進城了……」林司曜扶著蘇水瀲躺上床,拉了一條薄布毯蓋上她的胸口,「乖,好好休息會兒,我先去趟田家,馬上回來。」。
  
  「好……」蘇水瀲依言點點頭,「有時間你也小憩會兒,別太累了。」。
  
  夏日,地裡的農活也不少,看著他起早忙到晚的沒見豐途打盹歇息過,她的心都泛疼。
  
  「知道了。睡吧……」林司曜嘴角噙著笑意,在她唇畔一記淺啄,示意她安心午休,隨即拽著蹲在堂屋炕上端著茶壺喝茶的田大寶,「走吧,找你爹商量新宅的事。」。
  
  「哦,師傅啊,新宅建好了,這裡做什麼?。」佈置的比他家漂亮好幾倍的宅子,不住人多可惜。
  
  「推倒了重建……」林司曜邁在田大寶跟前,疾步往田家走去。
  
  「啊?推到…………重建?還要建宅呀?…」田大寶愣愣地立了會兒,隨即露出一個喜滋滋的憨笑:「這下,老爹與方叔他們,還不得樂掉大牙呀!」。
  
  接連三個大工程呢。來年不接活也不愁沒銀子度日了。這不,其他兩個鎮上閒置著沒活可接的木工泥匠都眼紅的不得了呢。
  
  只是,師傅師娘就兩人,哦,即使加上師娘肚子裡的弟弟妹妹,也不過就四人,哪住得了兩座宅子呀。唔,搞不懂師傅心裡的想法,咱還是乖乖地當今監工吧……。

  90:繁花學堂
  
  「村長,你得說句公道話,憑啥他們可以開墾西首面那片荒地?。」高八度的女飆聲,似乎正是花家那個青出於藍勝於藍的大媳婦兒。
  
  「這……確實是我同意的……」村長王更發低低的聲音。
  
  「你同意?村長,你當了村長那麼多年,咱們哪家沒支持你?可…………他們畢竟是外來的嘛!屆時把咱們繁花鎮裡的荒地都買了下來,可咋辦?」。
  
  「那不正好,荒地荒地不就正荒著的地兒嘛。」。
  
  「哎呀,村長,你咋那麼糊塗,地都成人家的了,那繁花鎮一共就那麼丁點地兒,他要成了地主那咱不都成他佃戶了?」。
  
  「花家媳婦兒,你這話不中聽。啥叫他買了荒地就成地主兒了呢?那你要是想買,西面閒著的地兒還多著咧…………」。
  
  「那不廢話嘛!三兩大銀一畝荒地,我買來做啥!又不見得能種出糧食………」。
  
  「那不就結了,人家買了去不過就是建個宅子。…」
  
  「他們家就兩口人,建那麼多宅子做甚!」。
  
  「那就甭管了,人家還有親戚啥的遷來這裡落戶也正常呀。說明咱繁花鎮越來越有名兒了……」村長撫著幾撇山羊鬍瞇瞇笑,幻想著繁花鎮成為大惠國第一大鎮的一天。
  
  「切,圖咱們繁花鎮山清水秀來落戶,也不見得有啥貢獻………」。
  
  「花家媳婦兒,你這話是啥意思,難不成來咱繁花鎮落戶的都得有啥貢獻的不成?那話說起來,當年花家落戶這裡時,咱祖爺爺也沒要求你家祖上要做啥貢獻啊?」。
  
  「村長你…………」。
  
  「行了,花家婆娘你這是何必,咱繁花鎮裡的家家戶戶祖祖輩輩都不是土生土長的,都是從各地遷來的,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現下日子好過了,人家阿曜願意花那幾十兩銀子買地建宅,也不見得要經過你的同意……」村長見那花家大媳婦說的話越發離譜了,也不禁威嚴了。
  
  「我不過就說說罷了…………」。
  
  「用不著說三道四。今兒個大家都聽著了,誰家若是缺地兒,那西面的荒地,歡迎大家去選,三兩一畝,銀子歸村裡統管公用。收益好了,改明兒元宵節,咱也請個戲班子來咱鎮上熱鬧熱鬧。
  
  「……」村長也不再理會那多舌精摳的花家大媳婦,兀自對著圍在祠堂門口看好戲的村民說道。
  
  「好!。」還道會反駁的花家大媳婦壓根沒想到,眾人竟然都是同意的。
  
  這……這些人,之前還圍在大池塘那裡嘀嘀咕咕地說著林家買地建宅的事兒,還說要告到村長這裡來。她心頭一熱,率先做了領頭羊,沒曾想,被村長這麼一說,他們都一個個的臨陣倒戈,好似適才反駁林家買地建宅的事兒就只有她自己。
  
  呸,這算個什麼事兒呀!
  
  環視一周,好哇,這些村民中,除了個別與自己一樣是與林家疏忽遠離,老死不相往來的,其餘一干人好似都受過林家大大小小的恩惠。
  
  像那方家婆娘,她家大生現在還在林家做木活兒呢。當然巴著大夥兒買地建宅了,建宅的越多,她家漢子的木工活也接得越多,年年有人家建宅,那方大生都可以接個不停了。
  
  再看其他幾戶,年初拜年時都或多或少得過林家的伴手禮。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家那塊用起來非常不錯的砧板還是從林家得來的呢。
  
  這樣一想,花家大媳婦眼珠子一轉,也對,林家現下木工活兒不斷,邊邊角角的木料,該是不少的…………既然村長鐵了心同意他們買地建宅,索性就去討些邊角料,給兒子做幾個小板凳之類的也好。哼,有便宜不佔白不佔…………
  
  「啥?學…………學堂?。」村長聞言,幾乎沒從炕上跌下地兒。
  
  他剛才確實傳遞了村民們的話,說了眾人的意見沒錯,私心上也希冀林司曜夫婦能為村裡辦些實事,好封住那一干村民八卦又偏心眼兒的嘴。
  
  但他萬萬沒有料到,林司曜現下就有了盤算,而且還是一個驚人喜訊:說是要為繁花鎮辦一個學堂。
  
  學堂唉,那得從荷包裡掏出多少銀子呀!
  
  「是,等新宅收拾妥當搬入後,這座宅子就改建成學堂,至於人手、物什等方面,勞煩村長列個開支計劃,我好同水瀲商量……」林司曜品了口茶,緩緩地說道。
  
  本來,這個事情,他想等新宅收拾妥當、老宅推倒重建之時再與村長商量的。奈何個別村民竟然為了自家買六畝荒地建宅的事,找上了村長理論。
  
  他是無所謂,可擔心這些閒言碎語傳到水瀲耳裡,影響她安心養胎。
  
  故而,他和盤托出了既定的計劃為繁花鎮建一所有史以來第一家學堂。且屬於個人出來,全村受益的善事。
  
  當然了,林司曜首先考慮的並非是村裡放羊撒野的孩子們,而是現下水瀲肚子裡以及今後更多的屬於他與水瀲兩人的孩子們。
  
  若干年後,總要有個地方教他們四書五經。他希望他的孩子們,與他們娘親一樣知書達理、文雅秀氣。
  
  一方面,與其送他們去數十里外繁洛城裡的學堂讀書,倒不如在就近的眼皮子底下管理。
  
  另一方面,他也想水瀲若是今後不接繡活了,得閒也可以教教孩子們畫畫。畢竟,他總是覺得刺繡這份活計太費神費力。且待有了孩子,全家的衣物歸她打理也夠她忙了,依他看來,她首席繡娘的活計,索性不接也罷。
  
  當然,這件事,需要等到她與「悅雲繡樓。」的一年契期滿後再提。
  
  因此,林司曜早就想好將老宅改建成學堂。
  
  整個繁花鎮,五至十歲的孩童,統共也就十來個。若是附近兩個鎮上的村民也想送自己孩子來繁花鎮就讀,他也不會拒之門外。
  
  只是,別個鎮上的麼,來此就讀路程遙遠,中途不便趕回家用膳,中飯還是要自行解決的。或是交幾個銅子在學堂裡搭伙,或是自己帶饅頭乾糧。
  
  但言而總之,這是一件造福繁花鎮及周邊鎮村民的事。毋庸置疑!
  
  村長聽完林司曜簡要的幾句解釋,朝他肯定地點點頭。
  
  林司曜不以為然,橫豎積蓄的銀兩,在這個僻遠的小村落足夠他幾輩子花不完,倒不如提出一部分來做點惠及自己子孫的實事。
  
  說他想借此積點善德也好,為子孫謀點福緣也罷。總之,他不想因他沾滿血腥的雙手,累及子孫後代遭些無辜報應。
  
  這個意願,隨著水瀲的肚子越來越大而愈加強烈。歸根結底,他承認,現在的他也會害怕。怕眼前溫馨、美好的一切,因他曾經的行當、踏血的歷程而毀滅殆盡。
  
  「好樣的!好樣的!。」村長王更發除了點頭就是好不吝嗇的讚賞。
  
  在繁花鎮辦學堂,且還是免費的,這廣告要是打出去,誰還有話說?誰還不信服?
  
  莫說免費,即便是繳納束修的私墊,這鎮上也辦不起來。一來沒有哪家願意出資請夫子,二來,繳納的束修遠遠不夠私墊長久的經營開支。
  
  久而久之,鎮上再無人提及開辦私熟一事了。
  
  若是家裡頭有幾個銅子的,就送孩子去城裡的學堂學上一年兩年的,認幾個大字,也算是了不得的事了。
  
  沒條件的,自然是大小就帶著弟妹在山野田壟間撒野玩耍,待大些,就隨著爹娘下地幹活了。
  
  這下,要是順利,來年就能開啟這繁花學堂。繁花鎮上大大小小的住戶,該多麼興奮激動呀。
  
  不管哪家,總會有適齡的孩子需要進學堂識字吧。
  
  況且,阿耀剛才怎麼說來著?請個夫子,教教孩子們識字、念詩,也教教他們禮義廉恥。
  
  聽聽,多麼妥善的打算,多麼宏偉的目標!
  
  王更發更加相信,小小的繁花鎮,必定在不久的將來,揚名大惠國。
  
  王更發走在回家的村道上,滿腦子依然是剛才林司曜與他透露的訊息,辦所繁花學堂。所有的開銷,都由林司曜全權負責,作為村長,他只要請到一名德才兼備的夫子,以及備妥所需教學物什即可。
  
  這還不簡單?!只要是花錢能辦到的事,對他面言,壓根算不上什麼事。
  
  只是,話又說回來,那林司曜哪來那麼多銀兩?
  
  村長邊走邊捋著他那撇蹙腳卻獨特的山羊鬍,蹙眉思付。
  
  百思不得其解後,索性歸結為他們的家族因素。
  
  沒錯,想林司曜與蘇水瀲夫婦兩人,自從落足繁花鎮,有見他們為缺銀少兩犯過愁嗎?沒有!
  
  雖說一個身手非凡,一個繡工了得。但憑他倆舉手投足間彰顯的身份,兩人也必定出自高門大戶。說不定,是小倆口與家裡鬧了彆扭私奔至此的。
  
  不是說,前陣子,林家門口來過兩輛四頭大馬拉的豪華馬車嗎?對呀!肯定是他們家裡找來,並出銀兩資助他們小倆口了。
  
  這高門大戶的,一出手說不定就是上百兩!嘖嘖!
  
  王更發越想越對頭,最後竟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算是肯定了自己跑馬式的猜想,也給林司曜主動要在繁花鎮辦學堂的資金來源找了個最合適不過的理由。

  91:招搖過市的待產禮
  
  蘇水瀲對於林司曜想將老宅推倒重建成學堂的提議自是沒有任何意見。
  
  在確定了新宅的佈局規劃後,索性窩在書房,畫了副老宅改建學堂後的草圖,且在兩宅之間安了道圓弧花拱門,日後方便孩子們進出學堂。
  
  原本有些無聊的安胎日子,隨著新宅開建,老宅規劃的介入,蘇水瀲也連帶著忙碌了不少。當然,此忙碌非彼忙碌。她無非就想些新穎的佈置風格出來,讓那一乾泥匠木工忙碌罷了。
  
  直至又是一年的八月半,秋高氣爽。
  
  挺著身子的蘇水瀲沒法隨同一大早就出門前往繁洛城趕大集的田大寶與司徒耘,採買中秋團圓要準備的吃食物品。
  
  早上起來後,悠閒地喝了一碗雞汁粥,啃了一隻棗泥餡兒的饅頭,隨後在院子裡散了一圈步,就窩回了書房,靠坐在大椅上,給肚裡的寶寶們讀起大惠國流行的詩詞歌賦。
  
  林司曜一早上去了趟正在建造中的新宅,未到晌午就回來了。
  
  想著晚上還有一頓由司徒耘親自操刀下廚的團圓大餐。故而,中午,他只煮了兩碗青菜鮮蝦面,又給蘇水瀲蒸了個水雞蛋,涼拌了一碟醋溜黃瓜。
  
  吃完後,收拾完廚房瑣事的林司擢正要陪著蘇水瀲去臥房小憩,院門就被敲響了。
  
  「阿曜,怎麼了?是誰來了嗎?」。
  
  見林司曜立在開啟的院門口,半晌不出聲,蘇水瀲便托著便便大腹,好奇地越過林司曜,往院門外張望。
  
  這一看不得了,乖乖,十來輛雙馬拉的大車一字兒排開停在門口的村道上。每輛馬車旁立著一名持劍的侍衛。
  
  這一路上,招搖過市的馬車,早就引來了不少村民駐足觀望,且圍著馬車小聲地交頭接耳時不時地掃來幾眼艷羨的目光。
  
  蘇水瀲知道這下,自己想再低調地過她的小日子,想必是難了。唉…………靜王府四小姐的身份,若是可以選擇,她真的不想要啊。
  
  此時,一位年約四十出頭的婦人下了馬車,帶著從各輛馬車上下來的七八個丫鬟小廝,來到蘇水瀲跟前,齊齊行禮:「見過四小姐!…」
  
  「四小姐,奴婢梁氏是老王妃派來伺候小姐的。老王爺老王妃得知小姐懷了身孕,開心地不得了,若不是老王爺身休微恙,早就趕來看小姐了……」領頭的婦人行完禮,笑著解釋道。
  
  「粱…………嬤嬤,這………。」蘇水瀲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馬車裡的都是老王妃吩咐奴婢採辦的待產物品,若是小姐覺得還有什麼缺的,儘管吩咐,奴婢馬上差人去採買。」梁嬤嬤見蘇水瀲盯著一列馬車愣神,含笑解釋道。
  
  眼前這位靜王府的四小姐從兩年前的秋末,以私生女的身份接進王府到次年的初春,丟下一封書信離開王府,整個王府上下都已確定她在老王爺心中的特別地位。
  
  否則,老王爺不會因此傷心地臥病不起,還遣人想方設法地尋找她,也不會罰了五小姐,下了出嫁之前一年的禁言令,更不會依了她書信裡的意思,迎了她生母的牌位進了王府祠堂。
  
  梁氏相信眼前這位看似柔弱無骨、優雅秀氣的四小姐,性子崛起來時最像老王爺。
  
  而膝下無子傍身的老王妃,對老王爺其他妾室所出的子女素來寬宏大量,特別是這位四小姐的生母,還是老王妃的表親,當年陰差陽錯地失散了她們母女倆,再見面時卻聞她生母已香消玉殞。故而,老王妃對孤苦無依前來王府投靠的四小姐也更加關照。
  
  無奈,其他同為庶出的小姐,卻嫉妒了。
  
  特別是同齡卻小上四小姐數月的五小姐處處刁難,句句嘲諷。有幾次連他們做下人的也看不下去了,卻礙於同樣是小姐的身份,不好亂嚼舌根,故而都不敢向老王爺老王妃說道。
  
  私底下也都以為四小姐會向老王爺老王妃告狀,畢竟,誰受得住三番四次的挑釁辱罵呢。
  
  沒曾想,性子剛烈的四小姐,要麼不說,一說就是辭別之言。
  
  他們雖不清楚那封信裡具體寫了什麼,不過,從老王爺老王妃接下來的一連串舉措,自然猜到了四小姐的用意:只求靜王府接納她生母,而她,則遠離王府,從此尋覓不著。
  
  收回思緒,斂下眉眼,粱嬤嬤含笑地朝蘇水瀲轉達老王妃的意思:「小姐,老王妃吩咐,奴婢幾人今後就是小姐的人了,一切聽從小姐的安排。」。
  
  「什…………什麼?。」蘇水瀲聞言驚愣當場,下意識地抬眼看向臉色越來越沉鬱的林司曜,「可是,……梁嬤嬤,我已嫁人…………」。
  
  「是奴婢怠慢了,奴婢見過姑爺……」梁嬤嬤隨著蘇水瀲的動作,也掃到立在一側始終不發一言卻令她壓力驟大的林司曜,心下確定這位想必就是四小姐的夫婿,他們要效忠服伺的姑爺了,遂率身後的丫鬟小廝朝林司曜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呃………不是………梁嬤嬤,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與阿曜在這裡落戶定居,並沒考慮過要丫鬟婆子伺候……」蘇水瀲頓了頓,轉了個方式細細解釋道。
  
  「小姐,這是老王爺老王妃的好意,怕小姐懷了身孕辛苦,奴婢等人絕對不會給小姐添惹麻煩的……」粱嬤嬤始終堅持他們一干奴僕要與馬車上的物什一道留下。
  
  「可是………。」蘇水瀲轉頭撇了眼狹隘的小院,「梁嬤嬤,你也看到了,我們家就這幾間屋子…………其實不僅你們,馬車上的物品,我想也是難擱下的。老王爺老王妃的盛情我領了,可是這些物什…………」。
  
  「小姐,奴婢幾人既已奉了老王爺老王妃之令前來伺候小姐姑爺,若是小姐不肯收留,奴婢也只能候在門外,王府,如何有臉回去?!。」梁嬤嬤牙關一咬,索性不留後路地說明來意。
  
  一想到回去要面對老王爺的厲聲質問,甚至會以為他們故意不願留下而可能有的貶罰,倒不如留在這裡求四小姐成全他們。
  
  畢竟,此次前來,老王妃還額外加賞了他們半年的月例錢呢,若是就這樣回去,不僅拿不到賞,還有老王爺責罰。
  
  想到這裡,梁嬤嬤不禁打了個冷戰,不行,為了求老王妃替兒子覓門好親事,她絕不能就此打道回府。
  
  「可是………。」真的沒有多餘的地兒呀!蘇水瀲心頭哀歎。家裡一共就三間正房,再怎麼收拾,也容不下那八名侍衛,八名雜役丫鬟,外加一名嬤嬤吧!
  
  「小姐,奴婢幾人連司馬車上的物什,如今都聽小姐安排。若是沒有地兒安置,奴婢這就去村裡問問有無閒置屋子出售,絕不會影響小姐的生活起居……」梁嬤嬤思定方案,朝蘇水瀲肯定地說道。
  
  臨行前,老王妃有給她一筆公銀,只要與四小姐有關的開支,都可以記在這筆公銀賬上。那麼,尋一座宅子,安置自己幾人以及大件物什,該是妥當的吧。
  
  「這………梁嬤嬤……」蘇水瀲訝然地看著粱嬤嬤,不知該說什麼。
  
  「小姐無需多慮,奴婢會安排好每日前來小姐身側伺候的丫鬟,也會準備好一切待產物什。絕對會安排妥當小姐臨盆、坐月子的事宜。請姑爺小姐大可放心……」梁嬤嬤笑著安撫蘇水瀲的驚訝。
  
  懷了身孕的四小姐,似乎與從前不同了。雖然同樣的美麗優雅,卻少了從前那般孤傲清高的計韻,多了幾分溫婉嫻靜的風姿。許是姑爺的功勞吧。
  
  梁嬤嬤暗暗打定主意,今後一定要對這位四姑爺更加尊敬有禮些。
  
  「既如此,司拓他們的宅子暫時空著,住那兒去吧,連帶馬車上的物什,也先搬去那裡……」靜默良久的林司擢此時緩緩地開口,「司徒,看夠戲了,就出來帶路。」。
  
  頓時,人群後擠出面色尷尬的司徒耘,朝著蘇水瀲與林司曜嘿嘿乾笑了兩聲,就轉身對粱嬤嬤說了句:「隨我來吧。」。
  
  林司曜清冷的吩咐,司徒耘調皮的指路,聽在梁嬤嬤等人耳裡,猶如天籍之音。
  
  「謝謝姑爺小姐成全……」梁嬤嬤行禮致謝後,朝身後的丫鬟小廝揮了揮手。
  
  就見他們迅速躍上了馬車前轅,與侍衛一左一右護著馬車,在車伕的齊齊揚鞭產中,往西首那座剛建成的四畝大宅緩緩駛去。
  
  目送著十輛大馬車漸漸離去,礙於林司曜的冷顏冷眸,圍觀的人群只得壓下滿心的八卦,散場歸家。總是有辦法打聽到的不是?
  
  「阿曜,你有什麼打算?。」蘇水瀲柔順地靠在林司曜身上,在他的攬抱下往堂屋走去。在大太陽下站了片刻,確實有些受不住了。
  
  「留下他們,許是用得到……」林司曜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有些疲乏困頓,就攔腰抱起她,往臥房走去。
  
  「你累了,先好好睡個午覺,醒來再聊。」。
  
  「唔,好。…」蘇水瀲順著他的動作,小心地仰躺上大床,腦袋剛一沾上枕頭,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對林司曜安排梁嬤嬤幾人連同十馬車的物什留下,她報以十成十的信任。他說用得上,那就鐵定有用。所以,她樂得做一名心思單純的孕婦,在秋太陽毒辣的午後,安然酣睡。

 092安頓
  
  林司曜的用意很簡單,只要對蘇水瀲有利,他就同意。
  
  梁嬤嬤說得沒錯,產後坐月子,少不得人手,原本想請勞嬸來幫忙,現下既有這麼一群訓練有素的現成丫鬟婆子可以伺候水瀲,他沒道理會拒絕。
  
  再者,給司拓他們三人建的宅子,有人住總好過無人收拾。
  
  畢竟,四畝大宅的院子裡,種了不少的竹灌花木,需要有人時不時地清掃打理。屋內的傢俱擺設,也需要擦拭抹淨,否則,待不知何時才得空來此的司拓三人入住,說不定又是蓬塵滿室,枯葉滿園。

  而司拓三人,即便日後入住,也需要一名會下廚的丫鬟、一個打理園子的雜役,要不然,以他們三人的性子,鐵定三餐一到就賴在自家了。林司曜絕不承認留下梁嬤嬤幾人,是為了杜絕今後司拓三人有理由的叨擾自己與水瀲溫馨寧靜的二人小家庭,哦不,來年就是實實在在的四人世界了。

  申時初刻,勞嬸與田嬸挽著手臂叩進了門。見堂屋裡,一位穿著得體,舉止嚴謹的婦人正恭敬地立在蘇水瀲身側,正向她匯報著眾人剛在四畝大宅裡的安置情況。
  
  於是,她們倆小心翼翼地在下首挑了個較遠的位子坐下,眼神示意蘇水瀲先不用管她們。

  「兩位夫人,請用茶!」立在一旁安靜伺候著的丫鬟,見狀給勞嬸田嬸再人各自奉上了一杯來自靜王府的頂級香茗。
  
  「呀……這……謝謝!謝!」

  勞嬸、田嬸兩位何時受過此等待遇,莫說沒受過,過見都沒見過這般恭敬有禮的場面。
  
  兩人手忙腳亂地接過杯盞,小心地擱在手邊的小几上,才屏住心神地端坐椅上。

  此對視一眼,交換了彼此的揣測,果然,這水丫頭真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千金小姐呢。
  
  之前聽村裡沸騰地流傳著各種說辭,她們倆還不相信,特意約了過來看看。這不,看情形還真是這樣!只是不知,這丫頭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當,寧願來這個窮鄉僻壤做個農婦繡娘,是何緣由?該不會是,真與那阿曜私奔來的吧?可是,看著那林司曜,也不像是平常百姓呢。武功高強不說,這通體的氣質,嘖嘖,若是他還沒成家,哪家的閨女不傾心仰慕啊!故而,委實令她們這干婆娘媳婦撓破頭皮也想不通透。
  
  「小姐,姑爺說了,這裡有他在,就無需派侍衛過來。那麼,奴婢就將肖侍衛他們分別安頓在竹園三個院落,丫鬟小廝也每個小院各留了一人,餘下奴婢與春蘭,在小姐這裡伺候。」
  
  梁嬤嬤事無巨靡地匯報了她在四畝大宅裡的做的人手安排。
  
  本想輪流安排兩名侍衛守在院門口保護小姐安全的,不料,姑爺說這裡不需要侍衛。她起初想不明白,老王爺老王妃之所以挑造選了靜王府武功最厲害的八位侍衛,且連侍衛長都來了,正是考慮到這天高皇帝遠的,怕小姐吃了虧。不過,適才來之前,姑爺在竹園,一招卸下了肖侍衛長手裡的劍,且一個縱身就不見了身影,不僅她與一幹不懂武藝的奴婢小廝,連八大侍衛,特別是肖侍衛長,也開始對姑爺崇拜至極。簡直就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呀!這讓一干只懂直來直往持劍廝殺的侍衛能不艷羨嗎?若是能得姑爺指點幾招,他們的武力值必定上升不少空間。那要是回去參加三年一屆的帝都黃金侍衛大賽,還不是手到擒來!
  
  「……小姐,這陣子,奴婢幾人暫住竹園,夜裡恐怕沒法伺候小姐了。奴婢……」
  
  梁嬤嬤似有歉意,她們奉命前來伺候四小姐,卻被安排在距此一里地外的新宅子。哪裡像是來伺候小姐的,活似來享福的。
  
  除了自己和春蘭,其他丫鬟小廝只需要在竹園清掃園子、拾掇乾淨院裡院外就好。連每日清早前來這裡向小姐姑爺請安,也被姑爺取消了,說是不需要。
  
  至於夜間的伺候,因這裡沒有多餘的耳房,就想著與春蘭二人輪流在堂屋守夜,也被姑爺駁回了。想必是……粱嬤嬤想到姑爺的用意,老臉有些羞紅。
  
  「粱嬤嬤,阿曜就與我說過了。這樣的安排就好。嬤嬤無需在意,至於丫鬟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嬤嬤與她們交代清楚了就好。」蘇水瀲輕緩地接過梁嬤嬤的話,示意她無需多慮。
  
  午休起身後,阿曜就與她說過這些安排了,她自是贊成。畢竟,現在這個院子,容不下這麼多丫鬟小廝,至於夜間……想到她與阿曜那般抵死纏綿的畫面,她的耳脖子就禁不住發燙。
  
  連忙收斂住發散的心神,蘇水瀲頓頓。就對梁嬤嬤說道:「只是,那竹園是替阿曜師兄弟三人建造的。至於他們何時過來入住,也不曉得具體時日,只是希望他們來時,丫鬟小廝們能格守本分,別逾拒了。」她可不希望過於清閒的日子消廢了丫鬟小廝們素來嚴謹、務實的工作態度,繼而惹怒了司拓三人。他們可真是貨真價實的殺手呀!
  
  「小姐放心,這些話在入住竹園時,奴婢就已提點過他們了。絕對不會忘了自個兒的本分的。」梁嬤嬤正色而答。
  
  靜王府出來的丫鬟小廝,即使其他方面沒有其他高門貴庭的奴僕厲害,但是,安守本分,那是絕對不落人後的。
  
  更何況,來這裡伺候小姐,老王爺老王妃早就考慮到這點,怕丫鬟小廝離了王府會野了心,高了眼兒,特意命自己陪同老王妃身邊地位最高的嬤嬤------夏嬤嬤,一起仔細挑選的。不僅模樣兒周正,手腳利索,最關健的是,之前都是跟著夏嬤嬤一起伺候老王妃的,性子安分,絕對可靠信得過。
  
  「那就好。」蘇水瀲點點頭,「嬤嬤,我與兩位嬸嬸聊幾句。落戶這裡,她們給了我們不少幫助。」
  
  「那奴婢先行告退。」梁嬤嬤朝蘇水瀲行了個禮,轉身向勞嬸田嬸含笑頭,「多謝兩位夫人對我家小姐的照顧。謝禮都準備好了,待會兒夫人回家時,春蘭送二位回去時捎上。」
  
  「這……這哪裡使得!使不得!使不得!」勞嬸田嬸連忙擺手婉拒。這鄰里之間你來我往的,壓根沒想過還有謝禮。
  
  「夫人不必客氣,這是老王妃臨行前交待的,說是凡對小姐好的,定以禮回報,傷了小姐的,定不饒恕。」梁嬤嬤笑著轉達了老王妃的旨意。也順勢敲敲兩位婆娘,希望能讓這附近的村民放亮了眼,別有的沒的欺負自家小姐。哼,靜王府名正言順的四小姐,哪能容得他人欺侮。
  
  「嬤嬤,哪裡有你說得這般嚴重。她們對我好是事實,但也沒人傷害我呀。」蘇水瀲哭笑不得。
  
  「小姐,奴婢也希望沒人欺負小姐,這不,奴婢順口說說罷了。那奴婢告退了,兩位夫人陪小姐聊聊,晚些,春蘭會送二位回去。」梁嬤嬤笑著安撫蘇水瀲,回頭朝春蘭招招手示意她跟自己出去,準備禮單。
  
  「呼,閨女……」勞嬸田嬸見梁嬤嬤與春蘭都退下了,才輕呼了口氣,那梁嬤嬤雖說只是個伺候人的嬤嬤。可散發出來的壓力好嚇人。乖乖,高門大戶裡的丫鬟婆子都比自家的媳婦閨女穿戴地精貴。舉手投足也比自個兒大氣。
  
  「勞嬸、田嬸……我……"蘇水瀲見她們這般舉措,失笑之餘又有些歉疚,雖說並非自己原意,但原身的身份地位讓她心下產生了一種似是欺騙了這干樸實善良的農婦的感覺。
  
  「哎喲,我們不過就是好奇,來瞧瞧,真沒啥事兒。不過,說真的,閨女,你真的是……是那……」勞嬸吶吶地欲要問出心頭的疑問,卻不好意思地開不了口。覺得「王府」那個詞離他們委實太遠。
  
  「王府的小姐?」田嬸利落地接了話頭。即使覺得不可思議,但問問也不會少塊肉吧。
  
  「嗯。似乎是這樣。不過,我與阿曜,依然會留在這裡。這裡就是我們的家。」
  
  繁花鎮,是她來到這裡後接觸的第一個小鎮,山清水秀、寧靜悠閒,她絕不會離開這裡轉居它處的。即便裡將來孩子們大了,與阿曜一起帶著他們出去遊山玩水,也不會忘了這裡才是他們的家,是她在大惠國的根之所在。
  
  「嗯,我們巴不得你留在這裡。只是,丫頭啊,我們這些鄉野村婦,禮數上鐵定不周全,你可別見怪哦。」田嬸笑呵呵地說道,一半打趣,一半卻是真心的解釋。
  
  「田嬸你這是哪裡話,你們一直以來都待我如妹如女的,我還沒機會謝呢。若是因此與我生份了,我可不依。"蘇水瀲笑著拉著勞嬸田嬸的手臂撒嬌似地說道。
  
  「傻丫頭,只要你不介意與我們往來,我們才不捨得與你生份呢。」勞嬸心頭的緊張感因蘇水瀲的話也頓時消散。是呀,即使她是王俯小姐又怎麼了,一年來的相處,還不瞭解她的性子嘛。
  
  如此一想,勞嬸與田嬸兩人相視一笑,輕鬆與蘇水瀲聊起家常,問起她的身體狀況。
  
  直至夕陽西下,才趕著回家做飯去了。
  
  候在屋外的春蘭,端著兩隻不知裝了什麼大錦盒,陪同她們回家。


  093紅娘也難當

  日子一走完八月,金掛飄香時,繁花鎮就迎來了一整個月的秋收季節。
  
  梁嬤嬤挑了幾個壯實機靈的小廝,協司林司耀下地豐收去了。本想直接僱傭幾個村民的,畢竟,靜王府的姑爺哪能幹這些粗活。不過,建議剛一出口,被林司耀一個眼神就被迫收回了肚裡。
  
  只得細細吩咐小廝們照看好姑爺,別真讓他幹這些重活粗活。其實哪能呢。三名小廝的體力還壓根敵不過林司擢一人。
  
  待男人們下地勞作,梁嬤嬤就指揮著丫鬟們進廚房燉綠豆湯、涼茶等消暑飲品,又做了不少鹹甜各異、營養美味的糕點,一到點心時間就準時送到地頭。
  
  蘇水激則由春蘭陪著做些簡單的繡活,累了就靠在軟榻上休憩,倦了就找些閒書翻閱。偶爾與春蘭聊幾句家常。
  
  話說春蘭這丫頭的手藝還真不是蓋的,什麼菜餚點心飲品,只要喚得出名兒的,統統都會做,什麼衣服鞋襪都會縫。雖說繡工方面不及蘇水激精湛嫻熟,但做出來的小衣小褲肚兜鞋襪的款式、縫工,完美地幾乎找不到一絲兒線頭。莫怪乎梁嬤嬤要安排春蘭貼身伺候她了。比她在蘇州大宅的那兩個貼身丫鬟還能幹不知幾倍呢。
  
  「春蘭,是老王妃讓你來這兒的吧?。」某一日,蘇水傲心血來潮,對著正在埋頭縫製虎頭鞋的春蘭問道。千里迢迢的,應該沒有哪個丫景小廝主動願意來如此偏僻簡陋的村落伺候自己吧。
  
  「小姐,春蘭自己也願意來伺候小姐……」春蘭見蘇水激擱下了書籍,靠坐在桌案前的椅上,似是有與她嘮瞌的意向,就起身放下了手裡的活計,沖了壺從帝都帶來的具有安胎養神功效的花草茶。
  
  這次過來,老王爺老王妃命夏嬤嬤、梁嬤嬤兩人投羅了一大堆物什,不僅有待產用的,還有日常用的」不僅有各色精緻昂貴的布匹吃食、珍貴頂級的補品茶飲」還有小件的珍品擺設、禮品擺件。總之,將十輛大馬車塞地滿滿當當,還說不夠了再去信遣人采**蘭之前就在夏嬤嬤手下當差,自是知曉老委爺老王妃對四小姐的重視。
  
  許是四小姐之前在外流落了十來年,老王爺老王妃心生恨,疚,又許是如今四小姐嫁了人有了身孕,欣喜之餘有著濃濃的擔1心。
  
  再如何猜測,足以確信的是,四小姐在老王爺老王妃心裡的地位必是不低。甚至除了去年剛承爵的王爺之外,就數四小姐最獲老王爺老王妃的器重了。
  
  故而」被選上的丫靠小廝侍衛們哪個不願來?即便這裡距王府千里迢迢,但,這陣子的接觸熟悉,他們早就喜歡上了這個寧靜純樸的小鎮。若是讓他們一輩子待在這裡,也甘心情願。至少,現在的他們,能像個平常百姓一般,自由地出入宅子,自由地聊天話家常,自由地呼吸新鮮空氣。絕對沒有你踩我一腳」我軋你一腳,就只為爭個上等大丫鬟的名額、添上一兩的例錢。
  
  現下的他們」工作很單一,活計也不重,做完分內的事,得了閒,還能徵得梁嬤嬤的司意,借些閒書認認字,給自己縫些衣裳做些繡飾,真正過得像是普通的農夫繡娘。
  
  更何況,對於春蘭而言」她還有個最重要也是最關鍵的原因。因為「他。」來了,所以她更加心無旁鶩地願意來到這裡。
  
  「他?他是誰?。」蘇水激好笑地接問。
  
  呀!她怎麼不經意地就說出口了呢。春蘭又驚又羞地摀住嘴,「小姐…………」。
  
  「讓我猜猜,是………肖侍衛長?。」因為,好幾次掃到春蘭看肖侍衛的眼神有些異樣。
  
  蘇水激發現春蘭也很容易害羞,或者說,陷入了愛戀的女人都很容易害羞。突然調皮心起」決意當今紅娘打發日子。畢竟,懷了身子後的安胎日子是多麼的謾長又無聊哦。
  
  「小姐!。」春蘭羞煞地轉過身,老天,看起來這般嫻靜柔雅的四小姐」竟然也會打趣自己。哦,讓她死了吧。這還怎麼出去見人呀。
  
  「春蘭。」蘇水激失笑地搖搖頭」「我不會說出去的。當然,你若是主動希望我找肖侍衛談談,那我也樂意。
  
  
  「小姐!不要!。」春蘭一聽,也顧不得害羞了,急急轉過身,拉著蘇水激的手,解釋道:「小姐,肖侍衛有意中人了,你可千萬別司他說我…………我…………。」她急得語無倫次。
  
  「行了,我知道了……」蘇水激聽她這麼一說,也斂下調皮的笑意,拍拍春蘭的手,「只是春蘭,你怎麼得知他有意中人了?」。
  
  「我…………我聽其他姐妹提起的。肖侍衛原先是襄王府的侍衛長,因王爺的關係,也不知怎的,就來了咱們靜王府,不過,據說他的意中人是襄王妃的一等大丫寰。」說到這裡,春蘭暗暗歎了口氣,王妃的一等大丫鬟耶,她自付肖侍衛是不會再看這裡的丫鬟哪怕只是淡淡一眼的。
  
  「依我看,春蘭這樣就很好,模樣出挑,性子溫和,手藝出色,即使真想做王妃的一等大丫鬟也不是不可能呀。」蘇水激柔聲安撫她,這些是她發自肺臟的真心話。幾日的相處,春蘭溫和的好脾性,與出色的廚藝縫工,早就令她刮目相看。也完全收買了家裡那兩個小的司徒耘、田大寶的胃。
  
  「小姐…………你真好!」春蘭聞言吸著鼻子帶著鼻音說道。進王府五年有餘,不曾有人這般讚賞她,何況對像還是四小姐,試問哪個小姐願意發自真心地讚揚自個兒丫鬟長得出挑、脾性好、手藝棒嗎?從來沒有。所以她感動地想哭,也真的哭了。
  
  「嗚嗚嗚……」
  
  「春蘭……」蘇水激見她這般哭泣法,也慌了手腳,忙不迭地遞上絲帕,「春蘭,是我哪裡說錯了嗎?還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你別哭,別哭……「……
  
  春蘭一聽自個兒小姐慌了心神祇為安慰自己的焦慮模樣,越發感動,索性將埋藏心頭整五年的對家人的思念,以及在王府壓抑生活的委屈,統統化作淚珠兒發洩了個透。
  
  「對不起,是春蘭的錯,春蘭不該在小姐面前如此放肆。」哭到再也流不出淚,哽咽著思念完委屈夠,春蘭才回神發現自己竟然在四小姐面前如此放肆。老天,實在是太不應該了。若是在帝都靜王府,她半條小命就要丟了。
  
  「沒事。是人總有難過哀傷的時候。這說明春蘭你沒把我當外人。」蘇水激笑瞇瞇地遞上一杯香茗,「好了,哭也哭夠了,該做飯去了吧?」指指屋外的太陽,已經西下了。阿耀和梁嬤嬤該秋收回來了。
  
  「是,小姐!我這就去做晚膳,小姐今個兒有沒有特別想吃的菜式?」春蘭擦了擦紅腫的眼眶,又恢復平時溫和的好脾性,似乎之前的嚎啕大哭只是蘇水激的夢境,不過,看著春蘭那雙腫得像桃核般的眼睛,蘇水激不免幾分壞心的期待,不知門外那個依從林司耀吩咐,安靜守著她安全的肖侍衛看到了會否有何想法?
  
  唔,原諒她實在無聊過頭了,只是,真的很期待呢。
  
  「嗯,隨便什麼。我現在已經不挑食了。」蘇水激趕忙推她出了堂屋,順勢朝院子裡櫻桃樹下立著的肖侍衛瞟了一眼,很好,有反應。至少他看了春蘭一眼。
  
  結合剛才的哭聲,現下的腫眼,若是有戲,應該會有效果吧?至少也該去廚房安慰春蘭幾句吧?
  
  蘇水激邊想邊走回堂屋,懶懶地撐在炕上的靠枕上,打起了小盹。
  
  「小姐!肖恆求見。」倏地,堂屋門口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蘇水激睜開迷迷糊糊的雙眸,肖恆?肖侍衛?他來求見自己做什麼?不是該去廚房安慰春蘭嗎?
  
  「進來吧。」她低頭整整衣衫,端坐炕上,揚聲喚道。
  
  肖恆,是所有侍衛中最出色的,長得也很俊,莫怪乎春蘭那丫頭這般喜歡他。不過,比起自己的阿擢,還是遜了一籌啦。
  
  蘇水激心底浮過一番比較後,靜等他回話。
  
  「小姐…………小的知道不該這麼對小姐說。可是………小姐,春蘭究竟犯了什麼錯,讓小姐這般責罰她?」肖侍衛肖恆雙腿直跪在蘇水激跟前,不卑不亢地質問。
  
  是的,他在質問自己。蘇水激唯一的感覺。只是,質問自己什麼?責罰春蘭?自己什麼時候責罰春蘭了?
  
  蘇水激瞪著眼前的肖恆,半晌才蹙眉問道:「誰說我責罰她了?春蘭說的?」
  
  「不是。小的聽到……「……肖恆說到一半,猛地抬頭,「小姐沒有責罰她?」
  
  「沒有。」蘇水激沒好氣地吐了一句,「既然關心她,怎的不直接去問她?問我做什麼?」
  
  「小的多有冒犯,請小姐責罰。」肖恆斂下臉上尷尬的神情,恭敬直跪,神色嚴肅地懇請。
  
  「責罰?唔,那就罰你替我去廚房通知春蘭一聲,晚上我突然想吃魚羹了。」蘇水激品了口茶,故作嚴肅地說道。
  
  「小姐……小的領命。」肖恆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隨即斂下眉眼,恭敬地退出了堂屋。這四小姐與傳聞裡的不一樣呢。
  
  「看來,春蘭不是沒有希望,呵呵……只是,自己怎麼就成了虐待丫鬟的主子了?原來,紅娘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呢。」蘇水激好笑地搖搖頭,托著越發沉重的肚子,起身去院門口迎接快從地頭回來的林司擢。

 

  094歉意之禮
  
  次日,蘇水激尚未來得及細察春蘭與肖侍衛之間究竟有沒有產生相互曖昧的情愫,江映雲來了,並且,奉她大姐江映悅的指示,送上下半年的月錢,順便拖了一馬車的待產禮。包括生產之後蘇水激要用到的細白棉布縫製的寬大睡袍以及寶寶們的全套小衣小褲肚兜襪套。
  
  「老實交代,你是怎麼保養的?。」江映雲仔細打量了一番靠在對面軟榻上捻著剛收穫的大棗秀氣地吃著的蘇水激,忍不住嫉妒地問道。
  
  太沒天理了,司樣是孕婦,她家隔壁茶館的掌櫃夫人與蘇水激差不多的產期,卻絲毫沒有蘇水激這麼好命:黃褐老斑,手腳浮腫。哪裡有眼前這個快八個月身孕的女人這般:肌膚賽雪、柔嫩彈性。唉…………簡直是人比人氣死人哪!
  
  蘇水激見江映雲如此誇張的反應,但笑不語。她能怎麼解釋?林司耀把她保護的太好?抑或玉心仙髓的功效太過喜人?
  
  「話又說回來,你居然是帝都靜王府的四小姐…………。」江映雲眼見著遞上瓜果茶點的春蘭悄然退下,輕歎了口氣。大姐打的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原以為等蘇水激坐完月子,就可以接繡活,且來年的首席繡娘聘契也能如期續約。沒想到…………
  
  明知她是王府的四小姐,哪裡還敢與她簽契呢。
  
  「我不是有意隱瞞…………。」蘇水激聞言,為難地看了江映雲一眼。她壓根不知道前身的身世這般複雜。
  
  「安了,我也不是怪你……」江映雲手一揮,阿莎力地說道:「只要靜王府不要追究「悅雲,就好。
  
  「映雲!。」蘇水沒滿含歉意地喚了江映雲一聲,隨即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映雲,日後怕是難再有機會與「悅雲,長期合作了。你也知道,兩個孩子…………恐怕沒得空接繡活了。…」
  
  「我知道……」江映雲點點頭,一下來倆孩子,換誰誰頭疼。
  
  莫說蘇水激還沒公婆可以仰仗呢。幸而,江映雲掃了眼此時正低眉順眼地候在蘇水激幾步外的春蘭還有靜王府給她撐腰必不缺計麼奶娘、嬤嬤。要不然,光憑她那個極為疼護她的寒冰臉夫君,怕是要忙昏頭才怪呢。
  
  「春蘭,替我將臥房大衣櫥裡那個錦緞包袱拿來。…」蘇水激朝春蘭喚了聲。
  
  沒一會兒,春蘭就捧著一個錦緞包袱出來,「小姐,是這個嗎?」。
  
  「對……」蘇水激接過包袱,朝春蘭點點頭,「春蘭,你去廚房看看綠豆百合湯熬好了嗎?若是好了給江小姐盛碗來嘗嘗,也好消消暑。」。
  
  「哎,春蘭這就去。小姐,你還是喝蜜豆紅棗湯,綠豆百合太涼,不適合小姐現在喝……」春蘭說完,便朝兩人盈盈一笑,就進廚房忙去了。
  
  「你這是打發她走?。」江映雲似笑非笑地睥了蘇水激一眼,打發個丫鬟也需要找個如此合情合理的借口,真不愧是王府出來的千金小姐。
  
  「也確實想讓你嘗嘗她們的手藝。…」蘇水激笑著補充道。
  
  遣走春蘭無非是不想讓她瞧見自己近乎完美的繡工。
  
  雖然不瞭解曾經的四小姐會否女紅,且嫻熟程度幾何。
  
  然而光憑之前身上穿的、包袱裡留的兩套換洗衣衫,由裡到外,女紅程度僅稱得上一般,或者說,華而不實。衣衫布料很昂貴,刺繡針腳很一般。
  
  故而,蘇水激尚不想大肆告知來自靜王府的嬤嬤丫鬟們:自己的繡工如何了得。即便是他們極有可能憑著她與林司耀身上的衣衫刺繡,早就猜測到些什麼。可是,她就是不想公然說破。
  
  「映雲這副繡品,你看如何?。」蘇水激抖開包袱裡那副一米款,半米高的繡品,赫然是她模擬從前準備參加國際大賽用的《清明上河圖》,縮小了尺寸的袖珍版。雖小卻極為精緻。若是裝被後,掛在任何廳堂書肆都合適。
  
  「老天!。」原本閒閒靠在靠背木椅上的江映雲,只一眼就「唰…」地端正了身形,圓睜著雙眸,雙手禁不住摀住雙唇,抖著聲音:「水激………這………」。
  
  「這是我在簽下首席繡娘後就想繡的。無奈因有了身子阿擢看得緊,所以直至八月初才完成。本想托耘兒進城時帶給你的他這陣子一直忙著宅子的事,沒進城的打算,我也就沒麻頗他。想著孩子們洗三你應該會來,沒曾想你今個兒來了。正好帶去。」。
  
  「水激………。」江映雲不可置信地盯著蘇水激,愣愣地看了半晌,方才聽明白蘇水激活裡的意思,指著這副必定被鑒為一等上品的繡品,不可置信地確認道:「你是說,這副繡品,是…………」
  
  「是送給悅雲,繡樓的,作為首席繡娘該繳納的繡活。應該值了你們給予我的一月一兩的月錢吧?。」蘇水激調皮地眨眨眼,意思是這副繡品抵二十四兩銀子,該是夠本了吧。
  
  「值值值,當然值。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哎喲,水激,你這副精品簡直把我給繞糊塗了。我的意思是,首席繡娘的一月一兩本就約定了給你的,壓根不需要你另行繳納繡品。真的,我與大姐這點信用還是有的。至於這副繡品,水激,我只能說,這簡直是刺繡之神的傑作。放心,我回去就讓鑒定師核定,該多少銀子就多少銀子,絕不少了你……」江映雲欣喜地就差沒拍胸脯保證。原本以為「悅雲。」繡樓今年難再出一等繡品,沒曾想,僅是簡單的探望,就讓她掏到了一副上品之作。
  
  「映雲,這副繡品,是首席繡娘的歉意之禮,很抱歉我簽了契,收了月錢,卻沒辦法接相應的繡活,讓你們破費又為難。你若還要另行付我銀兩,那我就收回不送了……」蘇水激佯裝不悅地說道。
  
  她本就因為歉意,才依著腦子裡的記憶,畫出了這副大司小異的《清明上河圖》,並繡在了錦緞上。應該說,更加貼近大惠國民間街頭小巷的節日氛圍與平常百姓的生活。
  
  「水激…………」江映雲吶吶不成言。當初大姐之所以大手一揮,定下與蘇水激的首席繡娘的文契,無非是希望她別應下其他繡樓的活計,所謂花錢少競爭。沒想到,眼前這個溫柔婉約的女子,竟然因為歉意而繡了這副堪稱絕品的繡品,送給繡樓以作回禮。老天,她難道不知道,這麼一副精緻到沒有一絲瑕疵、人物靜物皆活靈活現的繡品,若是市價,賣上五十兩大銀絲毫不在話下。若是送去拍賣行,說不定能以數百上千兩成交。
  
  然而,她就這麼說贈與就贈與,一點都不肉痛心疼。
  
  江映雲滿腹的勸慰,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用一種複雜又複雜地眼神瞅著蘇水激。
  
  「好了,收起來吧。春蘭快出來了……」蘇水激掃了眼廚房門口,示意江映雲將這副斷斷續續耗了她近三五月的《清明上河圖》捲起來,收入包袱。
  
  「好吧。不過,待我回去核定完,若有超額,定給你送來。雖然我相信靜王府的四小姐必不缺銀子花。不過,這是我的堅持……」江映雲輕歎了口氣,算是接受蘇水激的好意。將繡品小心地收入錦緞包袱,擱在自己身側。
  
  「映雲,你大可不必如此……」蘇水傲失笑地搖搖頭。不過見江映雲一臉「我堅持…」的表情,再回頭掃到春蘭已經端著兩碗盛好的時湯,從廚房出來朝櫻桃樹走來,兩人也就默契地暫停了這個話題。
  
  是夜,林司擢拉開大衣櫥拿換洗衣物,意料之中,那個錦緞包袱已經不在原先那個位子了。
  
  輕揚了揚唇角。斂下眼底的笑意。雖說他對於此前心愛的小女人耗了約莫四個多月在這副繡品上,嘴上沒說,心感不悅。不過,今日那「悅雲。」繡樓的二掌櫃既然帶走了那副繡品,也就意味著,今後水激可以不用再因簽了首席繡娘的文契卻沒接繡活而耿耿於懷了。
  
  褪去沾滿塵土木屑的髒衣,在院子裡沖了個戰鬥燥,迅速換上一身舒適的薄棉睡袍,鑽入了被窩。
  
  「今天感覺怎麼樣?。」他摟著早他一步躺入厚實的熊皮為墊的松暖被窩的小女人,低低問道。
  
  「挺好。你呢?這幾天累壞了吧?。」蘇水激輕柔地撫著他責些黝黑的臉,心疼地說道。
  
  林司耀為了想趕在她生產前搬入新宅,這些天,整日與泥匠木工們一起忙著趕工。司徒耘與大寶也被他拉去做幫工,害得兩個小的,在傍晚歸家前,還不忘來她這裡抱怨一通,直至春蘭允諾了第二日給他們做點心方才滿足地各自歸去。
  
  司徒耘自靜王府的那干丫鬟小廝們入駐四畝大宅的當天,也在司柵的院落裡挑了個小間落腳,以他的話說,他要保證師傅師伯們的宅第安全。
  
  「不累……」林司耀吮住她的紅唇,輕輕磨擦交纏。
  
  「阿耀…………。」蘇水激忍不住呻吟出聲。雙手情不自禁地繞過他的脖頸,讓自己與他更加貼近。

  095秋獲驚變
  
  乖,不碰你。大夫說接下來幾日可能雖時會陣痛。雙胎,許是要提前生產。…」林司耀吮著她的唇瓣廝磨輾轉了一番,方生生忍住下腹的腫脹,攬她靠在胸前,示意她安心睡覺。心頭則反覆記著前幾日大夫的提醒:雙胎,不僅會提前生產,還容易出意外。言下之意,無非是雙胎產婦的危險性。
  
  意外?不,他絕不允許她出任何意外。故而,他拚命地趕工,希冀在她生產前得以順利竣工,建成新宅。因為,新宅裡,其中一間就是專為她生產所備的產房。裡面收納了順產所必須或可能用到的物什。
  
  至於產婆、催產嬤嬤、奶娘、粗使丫鬟等一干人手,梁嬤嬤早就在緊鑼密鼓地安排妥置了。
  
  金秋十月結束時,繁花鎮的秋收也圓滿地落了幕。
  
  原本金燦燦、明晃晃的田野,經過近月的收害,如今蕭瑟地只餘尚未清理乾淨的稻茬,麥根………
  
  新宅雖未竣工,不過地窖已經收拾妥當,可以使用了。故而,秋獲的谷糧留出了要碾米、磨面的量,其餘的,均被裝在了籮筐裡,整整齊齊地安置在地窖。
  
  在春蘭的攙扶下,蘇水激悠閒地巡視了一圈屬於自家獨有的大地窖,止不住唇角上揚。
  
  「春蘭,看著這麼多糧食,是不是感覺很滿足?。」更重要的是,這些,都是阿擢親手栽種、收害的糧食。
  
  「嗯,春蘭小時候也有下過地,不過九歲那年,家裡的田地都被大水淹了,村子裡還死了好多人。那之後,春蘭就沒再實打實地見過這麼大筐大筐的谷子了……」春蘭憶起小時候的光景,禁不住紅了眼眶。
  
  「春蘭,你爹娘現在何處?。」蘇水激記起上月初,她對著自己嚎晦大哭時曾透露的想家想爹娘的情緒。
  
  「他們在廊州,問當地大戶農莊租了兩畝地過日子呢。奴婢還有個弟弟今年已經十一歲了。…」春蘭扶著蘇水激出了地窖替她攏緊了厚棉外袍,陰霾天氣的深秋,已經有些冷了呢。
  
  「每年都不能回去探望他們嗎?…」蘇水激記得她哽咽時說道已有五年沒見過爹娘兄弟了。
  
  「小姐,那是春蘭的胡話,小姐別記在心上……」春蘭不好意思地說道:「奴婢雖說不是家生子,不過王府也是買斷了春蘭終身的。老王妃休恤下人,還給了咱們每月三百個銅子的月錢。若換作其他大戶人家,既是買斷了的奴婢,哪還有月錢可領呀……」春蘭笑盈盈地仔細解釋道。聽夏嬤嬤說小姐離府後受了驚嚇,記憶受損想是忘了她們這批都是靜王府一次性買斷的丫鬟,而不是賺月銀的短期工。
  
  蘇水激了悟地點點頭。從前蘇家大宅也有買斷了終身的僕役,一筆銀兩,終身為奴。這是貧苦人家不得不為的下下策。
  
  她雖瞧著他們可憐,卻從不敢深想。如今,春蘭的話再度挑起她心底的愧疚。
  
  是的,愧疚,她愧疚自己的魂魄投了個好人家。從前是名門閨秀,現下是王府千金。無需為家計擔憂,也不用替家人操心。她需要做的只是為自己博一個好夫君,為家族撐撐臉面僅此而已。
  
  如今,在這個與民國蘇州全然兩樣的大惠國,她找到了將與自己一輩子榮辱與共的夫君林司擢。
  
  該慶幸的不是嗎?若不是在王府派人找到自己之前,她已生米煮成熟飯地成了林家媳,若非她已便便大腹地有了身孕,許是早被王府的馬車接去帝都,見她今生那對便宜爹娘了,順便好為王府的聯姻出份孝力。
  
  「小姐?…」春蘭見蘇水激久久沒有回神,還道是她哪裡不舒服急忙伸手探了探蘇水激的額頭,司時不忘嘮叨:「早說了現下天冷,出來久了容易凍著。小姐,你有沒有什麼事?千萬別騙奴婢。要是有個什麼好歹,姑爺鐵定恨死奴婢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那個平時肅殺冷漠得比王爺還像冷面王爺的姑爺,一見著小姐就全數化為了繞指柔。
  
  「沒事。咱們回家吧。晌午該過了。今個兒中午吃什麼?。」蘇水激斂下心神,攏了攏外袍,在春蘭的攙扶下,慢慢往老宅挪去。

  「美人姐姐」。
  
  前方飛速而來的司徒耘面色焦灼攔住了正欲繼續往前走的蘇水激兩人。
  
  「耘兒?怎麼了?。」見司徒耘素來慵懶閒散的表情,如今確是蹙眉沉怒。蘇水激不禁心頭一顫「耘兒………。」莫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幸好…………你沒在家裡……」司徒耘打量了一番氣色不錯的蘇水激,暗暗鬆了口氣。
  
  「師伯他出門了,讓我守著你……」他簡要地要一語帶過。
  
  「阿耀?他去哪裡了?。」蘇水激揪著外袍的胸襟,蹙眉問道。不告知她一聲就出門,不是林司擢的作風。
  
  「耘兒,他出事了對不對?不然,你剛才的臉色不會如此難看。」。
  
  「沒有。師傅他們都來了,剛剛與師伯一起出去辦事了。命我在這兒守著……」司徒耘擔心她知道了真相會動了胎氣,盡量挑著比較平實的話說與她聽。
  
  「真的?。」蘇水激懷疑地看著他,她委實不信。依阿耀的性子,素來會在出門前知會她一聲,即便只是下地幹活,也會讓她知曉他的蹤跡,更遑論他要進山進城了。
  
  「真的。我以性命發誓……」司徒耘見她疑惑不定,遂舉拳發誓。
  
  師伯與師傅幾人一司出去辦事不假。關鍵是:此前家裡遭到了破壞,若是美人姐姐前一刻呆在家,許是早被風清崖順手劫了威脅師伯幾人了。
  
  如今,她沒事,師伯就放心了。至於風清崖,這回被師傅幾人逼至了絕境,想必也只是臨死前的掙扎,撐不了多久了。
  
  想到那屹立江湖數十年不倒的風瑤閣,如今被外敵內患逼得將要關門大吉,不得不說,風清崖真的不是個好老大。
  
  哪有身為殺手閣閣主,不僅不信任手下,還一個勁兒地趕盡殺絕的?哪有與外部勾結,聯名除盡下屬的?風瑤閣走到今天這步,歸根結底,那個收留了一干孤兒、架夫的老閣主有著不可推脫的責任。
  
  誰讓他生了這麼個無用卻無良的兒子?誰讓他死前沒有擦亮雙眼挑一個擔得起重任、負得起重擔的好老大?唉…………晚矣。
  
  幸而司凌師伯大難不死,幸而師傅與另兩位師叔伯也看清了風清崖的真面目。只是,風瑤閣這一場血洗,不知要持續多久?不至於等美人姐姐肚子裡的姓姓鑽出來了,那混戰還未結束吧?
  
  「小姐,姑爺臨走前吩咐奴婢一定要照看好小姐。
  
  若是姑爺回來,小姐卻消瘦得不成人形,奴婢可就死定了……」梁嬤嬤叨叨絮絮地勸著綺在院間的長廊柱上,神情萎靡地盯著遠處一片竹林發呆的蘇水激。
  
  他們搬來了四畝大宅其中一座院落。原先的家,被什麼風瑤閣閣主破壞地一片狼籍。屋倒瓦碎,僅剩幾件上好木料打造的傢俱,被肖侍衛等人如數搬來了這裡安置。
  
  幸而,昨日,蘇水激興之所至,帶著春蘭去參觀秋獲後的新宅地窖,免了一場災難。一場由狗急跳牆的風清崖製造的大混亂。
  
  待林司擢得到小純低吼狂吠的急報趕至家裡時,被眼前混亂的場面嚇得幾欲當場發狂。幸而此前在廚房正要準備午膳的梁嬤嬤躲在飯桌下逃得了一劫,且知曉蘇水激的去向,趕緊提醒姑爺小姐並不在房內。
  
  這才熄了他涵天的怒火。但也沒打算眼前狂笑造孽的份子。
  
  梁嬤嬤清楚地聽得當時姑爺只說了一句:「老閣主知遇之恩,已於一命還報。從今往後,我與風瑤閣勢不兩立。」。話畢,便風捲殘枝,眼前一片迷離。待睜得眼,那個肆意破壞的狂徒不見了,隨之而來的三個手持長斜、面容冷酷、神情肅殺的男子不見了,連姑爺,也不見了…………
  
  「唉,小姐,恕奴婢逾矩,姑爺……,是什麼來頭哦?那麼高深的武功,是不是就是那傳說中的武林高手?。」梁嬤嬤輕歎了口氣。回想起那幕風捲雲湧般的沉沉氣壓,以及院外聞訊而來卻被吹得東倒西歪的一干侍衛,若非梁嬤嬤人在現場,瞧得一清二楚,打死她都不相信,這世上還真有舉手投足便能引發山吼水哮的磅礡力量。
  
  「嬤嬤…………他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夫君,我肚裡姓姓的爹爹,那就夠了……」蘇水傲輕且堅定的話語打破了梁嬤嬤的愣神。
  
  「小姐說的是,姑爺這人呀,看著挺駭人,可奴婢知道他心地可好了。不僅安排咱們住大院,颳風下雨時,還會遣了人來通知,免得咱們忘了準備。還有啊,小四說,那地裡的活,基本都是姑爺一個人幹的。
  
  他們幾人雖是小廝,力氣卻沒姑爺大,只能打打下手,小四被水蛇咬著了,還被姑爺遣回了宅子休息…………。」
  
  梁嬤嬤笑著細數起林司耀的種種好,連帶著對他極有可能的危險身份,也瞬間遺忘地一乾二淨。蘇水激沒有打斷她的嘮叨。沒有他在的時候,聽人說著他的好,讚著他的貼心,對她而言,也是一種享受。輕撫著肚裡的寶寶們,心底一遍遍地祈禱,希冀他平安無事、安然歸來………

  096風瑤閣易主
  
  「司凌!你莫要忘了是誰給了你現在的一切!…」被林司耀與司拓三人逼得走投無路,停駐大室山入口的風清崖,轉回頭,盯著林司耀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再說一遍,司凌已死於你手。一命足以嘗盡恩怨。」。林司耀立在風清崖數丈外,清冷的嗓音緩緩而道。
  
  他的身側,是傷痕遍身的司拓,以及護在他左右的司柵司烙二人。皆是漠然中帶著隱隱的怒意,直視對面的風清崖。
  
  「哈說得好聽。當年若不是你,我爹眼裡哪會無視我的存在?所有大事小事,他第一個想到的都是你!哼!司凌,莫說你沒死,即便是死了,我也恨不得鞭你屍身數百遍!什麼一死抵恩怨,我呸」……」風清崖,因你是老閣主之子,我們兄弟才尊你敬你,可你呢?哼,逼我們兄弟相殘,勾結外戚血教,老閣主若是在天有靈,也必定手起刀落,恨不得沒你這個兒子……」司柵冷冷地接了風清崖的指控。
  
  「哈哈哈好個兄弟相殘!那是你們笨,看你們平日裡稱兄道弟的,還道你們感情有多好。一接命令,卻立即倒戈相向,哈哈哈………真是諷刺!司凌,我看,你今日首先要解決的,該是他們三人才對。至於我,以你的記性,應該沒忘老閣主身亡時托你之事吧?。」風清崖嘲諷地盯著司凌。
  
  「風清崖,莫要死到臨頭還挑撥離間!。」司烙冷哼一聲。扶了扶身側已然僵硬的司拓。風清崖的話,對司拓的影響是最大的。畢竟,當時,正是司拓率隊剿殺的司凌。
  
  「挑撥離間?笑話,真要兄弟情深,何懼外人挑撥離間……」風清崖繼續變本加厲地嘲諷。希冀司凌將怒火轉移目標。
  
  沒錯,眼前幾人,就數司凌武功最強。雖然近兩年未見,不清楚他現下的造詣如何。不過,看其適才在繁花鎮輕而易舉便可頃刻間舒風捲雲」就已猜到他的功力即便沒有進入大圓滿」也該是接近大成了。
  
  故而,風清崖聰明地掉頭就走,沒有選擇與他直接交鋒。
  
  無論如何,他風清崖的小命要緊。
  
  風瑤閣換不換血,在他性命無虞的時候,是被他排在第一順位的大事。
  
  然而,現下,他性命堪憂,豈不懂能屈能伸的道理。
  
  十多年來,屈於老不死的威壓之下」早就學會了識時務方能成俊傑。如若不是,他風清崖也登不上閣手之位。早就被他那老不死的爹傳與他鍾愛之徒司凌了。
  
  「冤有頭債有主。司拓奉你之命殺我,我自是把帳記在你頭上才是……」林司擢並沒有被風清崖幾句挑撥之辭激得動怒,而是淡然回道。
  
  「嘖嘖司凌,快兩年不見,性子也變了?素來剛烈的司凌,何時成懦夫了?。」風清崖見司凌竟然沒有以他設想的那般,掉頭對付司拓。半恐半急地開始胡言亂語……」懦夫也好,勇夫也罷,昔日的司凌早就已經死在你的手上。念在老閣主的面上」我不與你計較。只是,可一不可二」今日你毀我家園,我不取你性命,豈不顯得我懦弱了!。」林司耀冷冷地說著,司時移動身子,朝風清崖逼近了幾步。
  
  他的一番言論,差點沒把風清崖氣得當場吐血而亡!
  
  不就是摧了他那座破瓦房嗎,既沒傷人也沒壞物,卻揚言要取他性命!這還叫念在老閣主的面上不與他計較?更氣人的是,他還拿那。」懦夫。」二字來堵他方纔的話。
  
  司烙三人聽了」的僵了僵身子。微震的身形,無不說明他們都在悶笑不已。而司拓則鬆了緊繃的臉,司凌這麼說,是否已經原諒了他曾經製造的傷害?
  
  「咳…………司凌,與他多說什麼!早打早收場,莫忘了,小嫂子還在等著你呢!。」司柵看著司拓越發慘白的臉」知道他身上的毒已入侵血液。解藥,應該還在風清崖這廝的身上。
  
  「司柵,別說這麼冠冕堂皇的話,要解藥就說一聲」別脫司凌下水……」風清崖暗哼一聲,企圖揭開司柵的目的。
  
  然而,司凌並沒有被他的話所引開,而是掌風急勁,直朝他命門而去。

  「司凌,你不能這麼對我!。」風清崖尖嚎一聲,往前方的大室山入口掠去。
  
  「你們留下,護住他心脈。我會盡速而回……」林司耀頭也不回地拋下一句,就尾隨風清崖掠入了大室山。
  
  「風清崖詭璃多端,務必小心!。」司烙點點頭,朝司凌叮囑了一句,也不再堅持,與司柵一左一右扶著司拓,選了個隱蔽之地,盤腿而坐,給他護住心永,以隔毒液入侵。
  
  他們心中都明白,以司凌大圓滿之功力,要一對一地拿下風清崖,實屬易事。當然,前提是:那風清崖沒有耍詭計,而司凌也沒有上當。
  
  「司凌,你何至於此!。」風清崖望著對面幾步外,冰寒如地獄來使的司凌,心頭的恐懼越來越重。他,這回是真的不打算放過自己了嗎?
  
  一路緊咬著自己不放,即便是屢次搬出風瑤閣前任閣主他那個對兒子不如對外人好的爹,也似是無濟於事了。若不是他手上握有不少迷煙毒丹,早就被司凌逮住死了千兒百遍了吧。
  
  退至身後是萬丈懸崖的崖壁盡頭,風清崖淒慘一笑。
  
  林司擢冷冷地盯著他,寒冰似的臉上的沒有任何表情。
  
  他之所以決定趕盡殺絕,無非是不想今日的事再度發生。今日是水激幸運,不在家,因此逃過了一劫。否則,林司耀緊了緊拳,一想到身懷雙胎的她,極有可能被塌陷的屋頂壓垮,就抑制不住心頭涵天的怒火。
  
  「交出鞘藥,自行了斷……」林司耀淡淡地吐出一句。
  
  「好!好個自行了斷!我想我那個識人不清的老爹,在九泉之下也要悔不當初了吧!瞧他收養的好徒兒!。」風清崖盯著林司耀,字字敲擊。
  
  林司耀回視著風清崖,腦海裡閃過司柵的話:「老閣主教誨之恩,你為風瑤閣賣命了十數年還不夠還嗎?若是不夠,風清崖下令剿殺你夠不夠?司凌,現下的你,死而重生,且有家有室,何須再為難過去的自己。」。
  
  「嗚嗚嗚…………。」正在此時,林司擢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狼嚎聲。側眼掃去,果然是半年未見的小雪,率著三隻狼崽,蹲在自己身後,似是問他是否需要幫忙。
  
  「老天,這是狼!。」風清崖驚呼一聲,不止林司耀身後的一大三小,還有十來丈外,圍城半圓的狼群。這下,即使逃過了司凌的出擊,能避得過這麼大一群狼的圍堵嗎?
  
  風清崖瞇了瞇眼,隨即詭異一笑,「司凌,這就是司拓所中之毒的解藥。敢不敢過來拿?。」眼神睥睨,似是嘲諷司凌的膽小。
  
  林司耀掃視了一眼風清崖攤在手心上的一小紙包,沉吟片刻,遂上前撈起。
  
  果然,風清崖趁他伸手取解藥的當口,另一隻手擊出一記蘊含十成功力的一掌。掌風呼嘯而來,林司耀不曾停頓地繼續手上的動作,順利撈取解藥的司時,另一手接了風清崖狠狠的一掌。殊不知,風清崖擊出一掌後,反手拉住林司耀的手腕,誓要將他拉下懸崖。
  
  「將死之際拉你做墊被,也不錯啊!哈哈哈哈………」。
  
  一擊一拉間,林司擢未做多想,將獲得的解藥隨後一拋,「小雪,交至山腳三人……」隨後,藉著風清崖的拉力,順勢追著他縱下了陡峭的山崖。
  
  這一次,即使他摔不死,也要將他擊斃。林司耀清冷的眼底,閃過一絲狠戾。
  
  「這是………解藥?可是,司凌呢?。」司柵撿起落在地上的一小包藥粉,疑惑地看向面前的白狼,似是有些熟悉。沒錯,它就是那只養在司凌家的母狼嘛。
  
  「嗷嗚……………」小雪仰天一記長嚎,黑亮的狼眼裡,閃過一絲水潤。
  
  男主人被那個壞人拉下山崖了。嗷嗚…………女主人肯定要傷心死了。怎麼辦?可是這三個沒用的傢伙根本聽不懂。算了,還是找狼族一起下山谷去撥尋吧。
  
  「它…………它在鄙視我?。」司柵指著轉身奔回大室山入口的小雪,訝然不已。他確信自己沒漏看適才它眼裡閃過的鄙夷之色。老天,他被一隻母狼鄙視了。這要是傳出去,還不被自己那二十五個徒兒輪番笑死。
  
  「它似乎在告訴我們什麼。莫非,與司凌有關?。」司烙將解藥餵入昏迷的司拓口裡,瞇著眼思付了片刻,隨即將司拓交給了司柵,「帶回繁花鎮小嫂子那裡,我去找司凌……」話音未落,就躍出幾丈,緊跟著小雪消失的方向追去。
  
  司排無奈地扛起服了解藥之後臉色好轉卻依然昏迷不醒的司拓,暗歎子一聲,縱身往繁花鎮奔去。
  
  狡猾的司烙!竟然要自己一人面對小嫂子的質問。嗚嗚嗚…………他也好想逃開啊。最怕女人的眼淚了。該怎麼向她解釋昏迷的司拓,失蹤的司凌呢?唉,歸根結底,全怨那個死千次也不足惜的風清崖!

  097條件
  
  已經三日了,自從三日前林司曜隨著那個什麼閣閣主消失,已足足三日了。連同緊隨小雪入山搜尋的司烙,也沒了消息。
  
  這其間,司拓已從昏迷中甦醒,雖然身體還比較虛弱,不過已無大礙。
  
  「嫂子,別擔心,司......阿曜他會安然回來的。」
  
  看著每日一早就準時倚在長廊盡頭看著院門方向的蘇水瀲,司翀輕歎了口氣,上前安撫道。
  
  「我知道。他不會有事的。」蘇水瀲雖未回頭,卻低語回道。雙手輕撫過腹部,這裡有他未曾出世的兩個寶寶,他怎麼能捨得不安然回來?
  
  「師傅......」

  司徒耘憂心地走至司翀身側,「美人姐姐這樣下去可不行。春蘭說了,那大夫來瞧過,說是孕婦情緒不安極可能導致早產。」
  
  司翀聞言,蹙眉不語,半晌,才緩緩地說道:「如今你司拓師伯已無大礙,家裡有你守著,我進山一趟。」
  
  司徒耘聞言,點點頭,除此之外想暗再無其他法子了。
  
  正在此時,梁嬤嬤邊呼邊從院外奔進來,「小姐,姑爺回來了!姑爺回來了!」
  
  之前還在走神的蘇水瀲,一聽梁嬤嬤的呼喊,迅速拉起裙擺,挺著八個來月的身子朝院門奔去。速度之快,令她身後的司翀、司徒耘兩師徒目瞪口呆、咂舌不已。
  
  「哎喲,我的小姐,別走那麼快,當心身子!小姐——!春蘭,你來得正好,快,快些扶著小姐!」梁嬤嬤看著蘇水瀲疾步快走的樣子,嚇得魂都沒了,無奈自己才剛進院門,哪來得及扶住她,見春蘭正端著湯品從大廚房出來,忙提醒她。
  
  「小姐,慢些。」春蘭忙將手裡端著的湯碗,擱在長廊一側的長條凳上,上前攙住蘇水瀲。
  
  「我沒事。阿曜回來了!」蘇水瀲笑著示意春蘭扶她快些朝院外走去。
  
  「小心些。」尚未走出長廊,就隨著一聲低沉的嗓音,撞入一具溫暖厚實的懷抱。
  
  林司曜緊緊攬著懷裡的小女人,方才剛入院子,就聽見梁嬤嬤的大呼小叫,生怕她出點什麼狀況,也不管身後體力有些不支的司烙,幾個運氣就躍至了蘇水瀲身前。
  
  「我回來了。」他在她耳邊低低歎道。
  
  「下回不許這樣了!不說一聲就走。你知道我有多擔心!」蘇水瀲忍住眼裡的濕潤,輕嘟著嘴,捶了捶林司曜的胸膛,聽到他一記極輕的悶哼,方才緊張地拉下他的雙手,拉開他胸口的衣襟查看。
  
  果然,胸下方有處淤青,已腫得極高。
  
  「怎麼回事?你受傷了?我......我竟然還......」她哽咽著不如該如何是好。方才自己那兩下捶打可是絲毫沒有省力氣呢。
  
  「沒事,皮外傷罷了。倒是......你確定要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檢驗我的身體嗎?」林司曜低笑著擦去她慌亂中滴落的淚珠兒,轉移話題地說道。
  
  「傷這麼重,還有心思說笑!」蘇水瀲橫了他一眼,轉身拉著他往內室走去,那玉心仙髓還留有幾滴,治傷應該有用吧。原諒她的私心,司拓昏迷之時,她都沒想要拿出來救治,就怕林司曜出點什麼狀況。
  
  她真的不怕他!
  
  緊隨林司曜進了院子的司烙,以及瞠目結舌的司翀師徒,見此一幕,心底閃過同樣的肯定。
  
  蘇水瀲一點都不怕殺人如殺雞的殺神司凌。
  
  所以,司凌才甘願留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小村落裡做一名農夫。
  
  可他們呢?若是他們也願意放下手裡的長劍,也會有如水般的女子接納他們嗎?

  「我真的沒事。不需要浪費。」林司曜制止蘇水瀲欲要將所剩不多的玉心仙髓塗抹在他的青腫處,搖頭說道。
  
  「怎麼是浪費?」蘇水瀲橫了他一眼,執意要給他上藥。
  
  她可以不問他這幾日是怎麼熬過來的,也不問他這滿身的傷痕是怎麼來的,因為她相信他,相信他不會莽撞地不顧自身安危,繼而丟下自己以及腹中的寶寶們。只是,看著這身傷,她依然忍不住眼眶發熱。
  
  「水瀲......對不起......」他輕歎一口氣,擁緊身前熱淚盈眶卻死咬著雙唇不讓淚水滑落的女子。他真該死!沒有保住兩人辛苦創建的家園,還惹來了一身傷讓她難過傷心。
  
  「你哪裡對不起我了。是我......太沒用......你有事......我卻絲毫幫不了你。」她斷斷續續地哽咽著,「有時候,我甚至想,你有個同樣武功卓絕的妻子,是不是會輕鬆許多。」她知道自己開始無理取鬧。只是,這些話,是她這三日來除卻滿滿的擔心後僅有的感觸。
  
  「不,不許,我只要你。不許推離我。」林司曜越發緊擁她,心疼她語無倫次的說法,知道她是擔心極了他。
  
  「所以,下回不許丟下我。即使我是你的累贅,也不許丟下我。」蘇水瀲婆娑著淚眼盯著林司曜,企圖以淚水打動他。讓他丟不下自己,讓他不許再做危險的事讓她揪心不已。
  
  雖然不知道他去做了什麼,但光看昏迷著被司翀帶回來的司拓,以及失蹤三日的司烙與他,饒是再後知後覺的蘇水瀲,也曉得他此去必定行的是危及性命之事。
  
  「好。我都答應你。別再哭了。乖,孕婦哭久了對身體不好。」林司曜耐著性子哄著懷裡的小女人,直至她靠著他安然入睡。心知她這幾日必定夜夜失眠。如今見他安然歸來,才肯放鬆緊繃的心神沉沉睡去。
  
  小心地抱起她,將她放上床。那一場破壞,似乎並沒有壓壞這張拔步大床,除了邊緣有些磨損,但總體來說依然結實如常。
  
  收起桌案上裝著玉心仙髓的紫籐葫蘆,才關上房門離去。
  
  風清崖已死,風瑤閣易主之事,還需要與司拓幾人商議。他大可以不管,只是,那風瑤閣畢竟是老閣主一輩子的心血,絕不能就此毀了。

  098遷居
  
  說實話,司凌給他們三人建造的宅子還是蠻不錯的。
  
  雖說目前不能如預期規劃的那般,一人獨享一座小院落,而是三人共享一座蘭園。因為竹園由暫時被毀了家園的司凌夫婦居住,松園給了來自靜王府的一干侍衛、僕役共住。
  
  不過,這樣的生活也挺不錯。至少,他們可以如高門子弟一般享受著王府僕役畢恭畢敬地服侍,且日日享用豐盛的三餐。
  
  司翀幾人甚至暗地裡希冀司凌夫婦就此安家落戶別搬走了。雖然隔壁那座正被日夜兼程地趕造著的新宅不久即將竣工。
  
  司拓已於半月前傷一好就動身回了風瑤閣,整頓閣裡事務去了。
  
  當然,隨他而去的,自然還有那枚從風清崖手上摘來的閣主信物——血玉扳指。
  
  司拓暗暗發誓,此次一回風瑤閣,確定閣主地位後,就將這枚看著就不吉利的信物丟入風瑤閣附近的大湖餵魚。
  
  從此,風瑤閣只認碧玉扳指為主。
  
  當然,那是因為四司手上皆有這枚樣式一致的碧玉扳指——當年老閣主所贈之物。至於被司凌賤賣的那枚,早被他贖了來,屆時就交由司凌的娃娃接收吧。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將司凌的娃娃「拖下水」的。誰讓那個冰塊臉的傢伙能幸福得這般礙眼!
  
  司翀與司烙則不約而司地選擇了暫時不回去。
  
  以他們的話說,難得可以自由自在地過陣人樣的日子,幹啥要窩回那個血腥味極重的基地。還不如讓司拓整頓完畢了再回去參觀比較好。
  
  再者,剛開張的「廣刺樓」還需要司翀蒞臨指導。
  
  過不多久,司烙也想再去趟廊西,他可不是由著別人欺負的主。故而,這陣子,他早出晚歸,有幾日甚至是夜不歸宿地在大室山深處練武,衝擊十層大圓滿。
  
  自從那日與小雪一道搜尋林司耀之後,狼族上下對於這位出入大室山極度自由的冷酷殺手也選擇睜眼閉眼,避路讓道。當然,前提是,他沒有干擾它們的生活。

  十一月初五,黃道吉日,諸事皆宜。
  
  林司曜選在了這一日遷新居。
  
  先是搬大件,再是整小件,暴後是………挑人選。
  
  梁嬤嬤與春蘭,毫無疑問自是陪同前往。另外,說服了姑爺後,梁嬤嬤又挑了兩名手腳利索話語不多的丫鬟。委實是新宅較之老宅大了一倍不止,要用到人手的地方也多。
  
  屋子造成了兩進式。前頭一排亮堂大氣的五間是主屋,正中是堂屋兼飯廳,東西兩側各是一間臥房和一間書房。林司曜夫婦住東頭,日後孩子大了,就住西頭。後頭一進比主屋稍低矮些的五間房,一間廚房,一間堆雜物,三間僕役房,每間可住兩人。
  
  至於儲糧兼酒窖,自是在地下了。兩進之間的青磚鋪設的小院落一角挖了個通往地窖的暗石梯。出入口很隱秘,設在一棵從大室山移植來的幾十年樹齡的大香樟後。若是有什麼災難,還能躲入地窖避人耳目。當然了,這繁花鎮裡的村民除了耳聾的,幾乎無人不知林家建了個可以藏糧納酒的地下屋子。
  
  委實是,這工程實在太大了。若非林司曜又從城裡招了些泥工瓦匠來幫忙,哪裡趕得及年前就竣工呀。這「嘩嘩嘩」地流出去的銀兩自不必說了。
  
  南院靠河岸,挖了個小池塘,與河岸相通的半米寬的換水道上方,間隔著鋪了幾塊大青石板。池塘裡撤了些荷苗蓮籽,今年是看不到荷葉田田的美景了,只得為來年夏季的滿池芬芳做準備。
  
  蓮塘四周,是一片撒了草籽卻還沒有任何青草的空地兒。草籽是汪家婆娘林氏送的進屋禮。如今正是撒籽兒的時候,待到上春,就滿地碧草,等寶寶們會下地爬走,適合他們滿地打滾。
  
  河岸通往主屋,是條一米見寬的青磚小道。小道兩側,栽了一排半人高的四季長青矮灌木。據鎮上懂花木的老人說,這種灌木還有驅蟻避蟲的功效,絲毫不亞於天竺葵。
  
  老宅裡的雞捨兔窩羊圈,因被風清崖的肆意破壞,重新僱人加蓋翻新。、
  
  傷殘的野雞、免子,除了個別幾隻傷重不治的,當晚就入了廚房,其餘的,依舊養在老宅,由三名小廝輪流打掃。也沒打算遷入新居。一來怕破壞了大片草坪的美感,二來,也怕影響日後寶寶們在院子裡的活動範圍。
  
  何況,依林司曜的意思,這些腥臊味重的雞鴨兔羊,連同日後還打算養的奶牛,擱在老宅,還能讓日後入學堂的孩童們照看餵食。一舉兩得。
  
  北院除了通往大院門的青磚小道兩側依然是一排齊整的矮灌木,其餘空地,靠東側,是一片微型的果樹林。亂中有序地栽種了林司曜從大室山深處移植來的石榴、桃子、批杷、櫻桃、梨、大棗、蘋果、梅子等野果樹。都還不是很粗壯老齡,故而應該都能移植成活。西側院地,種了一片花色各異的梅樹。這是林司曜在某次趕集時發現的,憶起蘇水瀲極喜歡在案上的瓷瓶裡插各類花枝。春桃、夏荷、秋菊、冬梅,隨四季更替。故而,將貨主手上這十幾株兩年齡的梅樹全數買了下來。
  
  除了這片微型梅林外,屋牆四周用碎磚壘起來的花圃裡也栽種了不少野生花卉:蘭草、菊花、海棠、月季…………均是他在大室山挑野果樹時發現並一道挖掘回來的。
  
  新宅的院牆,與司拓他們的四畝大宅院牆一樣,不再是木條籬笆,而是青磚砌起來的高頭大牆。
  
  一人高的牆體都是實心壘砌。超過頭頂高度,則用鏤空菱形的花式挑砌。既擋住了牆外人的窺視,也不會覺得悶不透氣。
  
  這麼大數量的青磚,繁洛城壓根買不到。後來通過田大富托了隔壁青田鎮的遠房親戚,從幾百里外專制磚石的石安城買來的。足足運了五大船,砌了好幾天才完工的。剩餘的小半船青磚,以半賣半送的形式轉給了家裡正需要的匠師、小工們。這樣的便宜事,沒有人不歡喜。
  
  如此一來,林家在繁花鎮真正奠定了外來富戶的形象基礎。在內高牆大院、丫鬟小廝,出門車馬齊備、侍衛護送,令鎮上一干多舌之人除了咂舌艷羨之外,也再無其他言論。
  
  人哪,一旦超出了與自身太大太高的距離,就不會再起攀比之心。心知想比也攀不上。
  ............

  梁嬤嬤遵從林司曜的吩咐,沒有安排小廝和侍衛住進新宅。自家姑爺對小姐的獨佔心理,她這個嬤嬤瞧得可清楚了。不過看在姑爺卓絕非凡的身手上,梁嬤嬤也識趣地閉了勸說的嘴。
  
  小廝好辦,夜裡住在隔壁大宅,白天有什麼粗活或是跑腿的事兒,就吩咐丫鬟去傳喚一聲便可。可侍衛咋辦?原本跟來就是保護小姐安危的。這下子,啥事都沒有的成日窩在隔壁大宅,莫說擔心肖侍衛八人心裡有意見,被千挑萬選地從王府裡篩出來盡忠職守卻沒想到被安置在宅院裡整日無所事事。光想到若是被老王爺得知後的下場,梁嬤嬤心裡就直犯嘀咕。
  
  「侍衛的事,我自有主張。」這一日,梁嬤嬤再度「不小心」地提到尚無安排工作的侍衛,林司曜如是說道。
  
  他確實自有主張。宅子裡偶爾也需要人手看護,譬如他不在的時候。
  
  不過,那個侍衛頭子——肖恆一人也足矣。至於其他人,林司曜搖搖頭,壓根沒什麼實用。倒不如隨著司翀去「廣刺樓」,學點其他技術也好。
  
  既然梁嬤嬤說了這些人被靜王府安排來了這裡,就是水瀲的人了。那麼,他希望能將他們盡量打琢地有用些,而不光光只是一根根守在門口做疙瘩的榆木。
  
  為了方便進出,林司曜早在開建新宅時,就在四畝大宅與新宅之間辟了扇木門。自家搬入新居後,將最靠近木門的竹園留給了肖恆等一干侍衛居住,也算是承了他們守衛水瀲的情。
  
  這樣做的另一個目的就是,讓司拓三人想要隨隨便便地繞近路進出自家新宅,還得過一遍靜王府侍衛的眼。
  
  雖然這道木門在司拓幾人眼裡等同虛設,不過,既是上門拜訪,他可不認為肆意越牆而入就是尊重主人的行徑。雖然,尊重一詞套用在他們三人身上,委實好難!
  
  於是,安頓妥當後,當日酉時正,繁花鎮祠堂再度舉辦了一場熱熱鬧鬧的進屋酒。這一回,林司曜索性將邀人吃酒的任務丟給了村長。
  
  反正席開九桌,取其長久之吉利意,至於坐得下坐不下,就不是他該操心的事了。
  
  橫豎自家保留了三桌。自己這一桌,除了他與水瀲,司拓三人,還有接到邀請函立即前來赴宴的「行來客棧」的掌櫃夫人母子三人與「悅雲繡樓」的江映悅江映雲姊妹倆。
  
  其餘兩桌,自是來自靜王府的一干侍衛與小廝丫鬟。原本梁嬤嬤與春蘭等人死活不肯上桌,無奈林司曜與水瀲皆報以「位子空著也是空著,上不上桌隨便他們」的態度,只好小心翼翼地上桌祝酒。心裡一個勁地自我暗示:這是一件大喜事,不能違了主子的心意。
  
  這回的廚子是林司曜直接問「伍沁齋」租來的,一晚上一兩銀子的工錢,哪個廚子不願來?不僅人來,還主動捎來了桌椅板凳,擇菜洗菜端菜的女工。私心裡,希望表現地好些,下回再有這麼好的差事,還能找上他。
  
  至於菜式,是林司曜與水瀲商量後,依著以往進屋酒的菜式,又加了幾道,算是感謝鄰里互助。
  
  總之,這一頓進屋酒,吃得大傢伙兒滿臉通紅,一半是被酒氣熏的,一半是被林家的大度羞的。瞧人家不僅沒有介意他們在背後議論他們買地建宅的事兒,甚至還跟著花家的媳婦兒捅到村長那裡去告狀,還邀請了他們來喝進屋酒。能不羞愧嘛。
  
  至於村長,他在細算了一遍人數後,除了勞家田家與自家是林司曜交代全家到場,其餘的空桌位,與林家委實不對盤的花家不好意思邀請外,其餘的住戶,他都邀了戶主前來出席。至於黃口小兒,有沒有位子無所謂,就隨便他們來湊熱鬧了。
  
  事實是,人家林司曜壓根不知道往村長跟前湊熱鬧的具體有誰誰誰,也沒空知道。他只在乎蘇水瀲,只要她開心,忘卻因即將到來的臨盆而時不時浮現心頭的緊張與擔憂,無所謂多花些銀子多請幾人。
  
  潛意識裡,也希冀藉著這場喜酒,可以沖淡即將因臨盆而可能帶來的險情。大夫怎麼說來著?尊夫人的身子太過纖瘦,生雙胎,極有可能難產。
  
  他不否認,這些話對他影響極大。早知如此,在水瀲孕期不足三月時,就該流了它。
  
  若是得了孩子,卻可能失去她,他寧可這輩子都不要子嗣。
  
  可是,這些話,他不能讓她知道,也命了梁嬤嬤等丫鬟在她面前閉緊了嘴巴別亂嚼舌根。
  
  他絕不許這種可能發生。於是,早在大夫意有所指地說了這個可能後,他就命梁嬤嬤往帝都靜王府去了口信,意欲借來御醫。只是,隨著時日的逼近,御醫卻遲遲不至。也讓他焦慮的心更加凝滯。
  
  不能再坐以待斃,與司翀商議了後,遣了司徒耘專程跑了一趟帝都,只是,他與御醫均未歸來。是靜王府沒那麼大的面子,請不來御醫,還是被什麼事絆住了手腳?
  
  林司曜心下作了多番考量,卻皆無頭緒。本想一個衝動,親自前往帝都皇宮逮人的,卻又擔心水瀲在這個當口生產,急歸急,面上卻絲毫不顯。生怕她瞧出了什麼端倪。
  
  雖然,最近,從她異樣的舉止中,似乎已料到生產之日的困難,否則,她不會挑著臨近產期還一日不得閒地給他縫製四季衣衫。生怕他穿不夠似的。
  
  然而,她不說,他也不問。只是一想到這個可能,他的心就窒息般的疼痛。
  
  哎,不是又要橫生枝節吧?靜王府啥打算啊?

  099早產引發的辛秘?
  
  「阿曜?」身旁傳來柔柔地輕喚,打破了他的沉思。
  
  「沒事。多吃些,生寶寶才有力氣。」他體貼地替她挑去魚刺,白淨的魚肉放到她碗裡。
  
  「好。」她含笑點頭。她豈會不知他心裡頭在想什麼。現下,能讓他如此走神的,無非是她肚子裡的娃娃,以及她能否安然生產。
  
  能不能順利熬過雙胎的生產,她心裡確定沒底。
  
  特別是聽大夫說了那般嚴重的話後。
  
  是的,那日檢查完後,本想起身送送大夫的,卻聽到了堂屋外大夫與阿曜的那番對話:她的生產有危險。
  
  自古雙胎易血崩。母體受損,嚴重者極易難產而亡。
  
  可是她不認為自己的身體會吃不消生產。畢竟,在孕期滿三月後,她幾乎日日服食玉心仙髓,一小滴沖一杯水喝。經過小半年下來的調理,她不覺的身體有任何異樣。
  
  相反,她覺得這段時日以來,體力似是越來越好,即使托著沉重的身體,快走幾步也不會有任何難受之處,仿似除了肚子大了些行動不便些外,其餘的,與未有身孕之前無任何異樣。
  
  寶寶們的胎動也很正常。不僅每日早中晚,照三餐與自己對話。其間還會時不時地踢自己幾下,調皮的小動作,心猜該是男娃娃。與可曜一般強健勇敢的男娃娃!
  
  故而,她並沒有將大夫的話太擱在心上。即使不相信玉心仙髓的功效,也該相信自己的感覺吧。她相信自己一定會順利產下這對雙胞胎的。
  
  隨著她的喃喃自語,肚子裡的娃娃們也回以一記記輕輕的踢動。
  
  呵呵,他們這是在贊同她的話呢。
  
  於是,蘇水瀲索性放開了心神,除了每天雷打不動地繞著河岸散步、睡前拉著可曜與娃娃們交流外,還拾起了許久不曾碰觸的女紅,為阿曜縫製起過年的新衣。裡衣要添兩件,厚棉中衣也要裁幾件。因為他不喜穿厚重的冬袍。
  
  當然,為免傷到眼睛,她總是自覺地在其間起身走動,喝水吃點心,也會按時在太陽落山前停下手中的活計。
  
  想必因她過得如此規律又有節奏,阿曜也沒出聲制止。這是蘇水瀲自個兒的猜測,哪曾想早被林司曜誤解到十萬八千里去了。
  
  日子很快就到了冬至。
  
  之前獲知司徒耘上帝都靜王府請御醫的消息後,蘇水瀲並不在意。
  
  若是能讓阿曜放心,怎麼安排都隨他。包括梁嬤嬤早早就安排了兩位極有經驗的產婆住進了主屋後的僕役房,就怕她早產。
  
  更何況,她也希望能順利誕下雙麟,若是便宜爹娘能請得動御醫前來小小的繁花鎮,自是是好。
  
  畢竟,繁洛城不大,統共也就兩家醫館。大夫數量有限。若是生產當天,大夫沒及時上門。卻又真的出點什麼狀況,豈不糟糕。
  
  若實在請不來御醫,她也不認為自己的生產過程,真就需要大夫到場。
  ............
  
  「小姐,風大起來了,千萬別受了涼。」春蘭將取來的斗篷披上蘇水瀲的肩,嘴裡嘮叨著。這陣子,所有人都懸著心,生怕她出點什麼意外。
  
  「嗯。那就回房吧。阿曜也該回來了。」蘇水瀲擁了擁圍住身子的斗篷,並不反駁丫鬟的好意。
  
  現在已臨未時末,想著一個時辰前硬是被司翀拖去繁洛城「廣刺樓」密談商事的阿曜也該回來了。他出門前說過不出一個時辰就會回來,那麼,他就鐵定會如約回來。
  
  春蘭正欲說什麼,卻聽院門口傳來一陣喧嘩。素來平靜無波的肖恆肖侍衛竟然破天荒地從門口急竄而入,臉上的震驚之色令蘇水瀲兩人大惑不解。

  「四小姐,老王爺老王妃到了繁洛城。現在正往這裡趕來。」
  
  轟——老天!蘇水瀲驚訝地眨眨眼,不是說老王爺病得臥床不起嗎?怎的大冬天的,還千里迢迢趕來這個位於大惠國最西南邊的小角落——繁花鎮?
  
  正欲詢問詳細,突覺肚子一陣發緊,繼而是滿滿的漲痛,似是要爆發開來。
  
  「春......春蘭......」蘇水瀲一把攥住身邊的大丫鬟。
  
  「小姐!你怎麼了?」春蘭被她一拽,從老王爺老王妃來到這裡的震撼中回過神,再一看蘇水瀲蒼白的臉色,嚇得慌了神。
  
  「小姐......該不會是要生了吧?」肖恆吶吶地猜測。隨即立即往大廚房跑,去通知輩分最大的梁嬤嬤。「春蘭,趕緊扶小姐去房裡。我通知了梁嬤嬤就去喚產婆。」邊跑邊朝嚇得慌亂不知所措的春蘭吼道。
  
  「哦......哦......」春蘭這才定了心神,攙住蘇水瀲,「小姐,你還能走嗎?」
  
  「可以......」蘇水瀲忍著劇痛,剛說了兩個字,就感覺下體似是有滑膩膩的液體濕了褻褲,「春......蘭......我,我好像要生了......」
  
  「水瀲......」隨著一聲急呼,一道影子從院門口掠入,疾馳至蘇水瀲身畔,一把攔腰而抱,「春蘭,去準備熱水。」
  
  蘇水瀲見林司曜回來了,緊張的情緒鬆了大半。靠在他身上,由他抱著自己急奔臥房。
  
  院裡院外,一陣雞飛狗跳。
  
  幸而,之前早就約好了會春堂的大夫,只需遣人去城裡醫館,將人接了來即可。
  
  於是,一名侍衛協是肖恆,兩人駕起閒置許久的馬車,急吼吼地就往城裡方向趕去。
  
  此時,竟忘了通知梁嬤嬤與林司曜:老王爺老王妃即刻就要蒞臨繁花鎮的消息。

  等想起這個事兒時,馬車早就疾馳在繁洛城的主街了。
  
  肖恆蹙蹙眉,心下保佑春蘭應該會如數轉達。畢竟,這也是件大事。雖然,他尚不知老王爺老王妃不遠千里趕來此地所為何事。總不會真的是來探望四小姐的吧?
  
  肖恆搖搖頭,撇去心頭浮現的這個不可能的揣測。
  
  莫說四小姐並非老王妃的親生女兒,單憑老王爺素來冷冽霸道的性子,也絕不可能為了一個尚還陌生的女兒前來如此偏遠的地兒。
  
  誰都知道,偌大的靜王府,最不缺的就是小姐。
  
  據說,老王爺統共納了七個妾室,沒有名分的通房丫鬟則是不計其數。林林總總,為老王爺誕下三個少爺,九個小姐。除了承爵的大少爺,其餘兩位小少爺均在年幼時早夭。而九個小姐則個個身體安康,活蹦亂跳。其間還不包括現下他所保護的這個論年齡排行第四的小姐,兩年前剛被老王爺帶入王府,在眾位小姐間插隊為四。
  
  雖然是遺失在外的骨肉,多年不曾疼愛關懷。可四小姐出事及獲尋後,老王爺對其妥狀況的安排與照顧,並迎其生母入王府宗祠,這樣的待遇,足以超越其他各房小姐。怎可能再為她千里迢迢地趕來探視呢?!
  
  肖恆如是想著,手上動作不停,揚著馬鞭,催促馬車速速前行,好接了相應的人趕回繁花鎮。
  
  若是因為自己的速度導致四小姐出什麼狀況,老王爺饒不了他,他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塵土飛揚中,馬車行至醫館,正欲下車逮了大夫上車趕路,卻見街道中央徐徐停了一輛八頭大馬拉著的豪華大車。
  
  「肖侍衛?你怎的在此?」掀簾對著肖恆問話的正是靜王府老王妃身邊的大丫鬟冬梅。
  
  「冬梅姑娘。」肖恆與另一位侍衛面面相覷,隨即利落下了車,來到豪華馬車前正欲朝車廂中人下跪行禮。
  
  「大庭廣眾的,免了虛禮吧。」車內傳出一聲略顯疲乏的男中音,制止了肖恆兩人的舉動。
  
  「不在小姐身邊貼身保護,跑來這裡做什麼?」
  
  「秉王爺,小姐要生了,命我等前來接大夫。」
  
  「那還不快去,磨磨蹭蹭地做什麼!」一陣低吼從車內傳來,隨即是一聲急過一聲的吩咐,「快,速速趕往繁花鎮。不是說還有兩個月才的生嗎?」

  待肖恆兩個進了醫館,豪華馬車也隨之往繁花鎮方向駛去。
  
  車內一道平和溫婉的女子聲音響起,打破了因肖恆帶來的消息而陡我緊崩的場面。
  
  「休要性急。歐陽先生不是已經隨了司徒小子先走一步了嗎?」
  
  「歐陽?他就算是個御醫,也是個老區夫,怎可進女兒的產房?」
  
  「歐陽還有個女徒兒,替宮裡嬪妃們接生過不止一次。」
  
  「呿,毛都沒長齊的女娃娃!你聽信歐陽的話才見鬼咧!」
  
  「梁玄靜,你是不是專程要與我作對?恩絮也是我的女兒,當初若不是你那個該殺千刀的小妾,會讓我們母女分離十五年嗎?」
  
  「停——你是現在要與我算總賬?」
  
  「沒錯!若是恩絮有個什麼萬一,我就與她一道去了——嗚嗚......你做什麼!」
  
  「別混說八道!就算是雙胎怎麼了?我就不信憑歐陽的醫術還會治不好。」
  
  「......那你剛才在糾結個什麼勁嘛?」
  
  「我......我不就說說嘛。誰讓你老讚揚那個老匹夫。就算是他再厲害,你是我王妃,心裡眼裡都只能有我。」
  
  「呿!多大數了,還來這一套。」
  
  「此前不是有誤會嘛!你怪我害死了女兒,我怨你無辜冤枉我。如今恩怨解開了,哪裡還由得你逃!」
  
  「是哦,我也不知是誰?小妾納了一個又一個,通房更是數不勝數!哼!」
  
  「采韻,我不是與你解釋過了,那不是為了刺激你嘛!」
  
  「是呀,刺激得我一連十七年皆無所出!若不是恩絮還活著,我這輩子就是個孤苦無依的可憐人!」
  
  「這不是還有我......」
  
  「抱歉,有那七個虎視眈眈的姨娘看著你,我才不想徒惹一身騷!」
  
  「豐采韻!別越說越離譜了,我讓著你並不代表我怕你。」
  
  「哼,誰怕誰!橫豎如今女兒找著了,我大不了跟著她過!誰稀罕回那個牢籠!」
  
  「你......」
  
  「我怎麼了?」
  
  「......」
  100兩手準備的臨盆
  
  「啊......」從被臨時設為產房的西廂房臥室內傳來的一陣尖厲叫聲,差點沒讓外頭焦灼等候的林司曜推門而入。
  
  然而,饒是他再想進去一探究竟,依然鐵青著臉,立在產房門口,之前梁嬤嬤死著他,不讓他進去,說什麼男子見了產婦的血,雙方皆不吉利。
  
  不吉利?哼,這種話,他原來毫不在乎,自己雙手沾的血腥還少嗎?
  
  只是,如今不只是有他,還有裡頭那個因生產疼痛而淒喊不斷的女人,為了她能平安誕下雙麟,他生生忍住。
  
  「師伯......」北上帝都請御醫的司徒耘,總算不負眾望地趕在蘇水瀲生產時回來了,在一干丫鬟小廝的喜極而泣的目光下,司徒耘極速奔進了院子,奔至林司曜跟前,「師伯,御醫......御醫來了,還有他徒兒,據說接生不曾出過任何差錯的惜月姑娘。」
  
  「人呢?」林司曜直直盯著他,這個臭小子,還敢再遲點到嗎?待水瀲生產完或是......他才帶著人姍姍來遲,還有何用?他不敢深想。
  
  「那個......出了點意外......師伯,回頭再解釋,現在,呃......讓惜月姑娘先進去嗎?」司徒耘撓了撓頭皮,不知該如何解釋。
  
  「那還不快!囉嗦什麼!人呢?」林司曜低吼一聲。恨不得立即逮著人進去看看情況。聽著產房裡頭傳出來的聲音,素來不知何為腿軟的他,都快虛軟無力了。
  
  「哦,好。歐陽大夫......惜月姑娘......」司徒耘回頭看向剛踱進院子朝這廂走來的一老一少,老的雖然白鬚飄逸,卻精神飽滿,少的卻扶著小腹,步履蹣跚。

  「惜月姑娘,你......沒問題吧?」司徒耘以一種可憐又可笑的眼神朝低頭捧腹的女子問道。
  
  據聞接生一把罩,從未出過任何差錯的龍惜月,居然要暈馬車。已經將四馬大車放緩了速度,一日的行程緩至兩日,卻還是暈得嘔吐不斷,吃啥吐啥。
  
  「沒......沒問題......嘔......」女子剛說了一句,又抱著小腹蹲在地上乾嘔起來。
  
  「唉,讓你出發前就服些丹藥的,偏不聽,這下受苦了吧?」老者搖搖頭,命身後提著藥箱的藥童取些清涼丸出來。
  
  「不要......」龍惜月連連擺手,開玩笑,一路的顛簸嘔吐都忍過來了,她可不想到達了目的地還要服用這些難吃的要死的清涼丸。
  
  「你確定現在的樣子可以接生?」歐陽勳看著自己這個藥理醫術上堪稱天才的徒兒,無力地搖搖頭,她自小見慣血腥恐怖場面,幾乎可說什麼都不懼,卻偏偏暈馬車。
  
  這次若不是因病退養的靜王爺,為失散多年且懷了雙胎危險待產的女兒進宮面聖,求取徒兒順帶自己這個以防萬一的御醫,前來千里之外、偏遠落後的繁花鎮,想必以徒兒畏懼馬車如臨大敵的性子,是絕計不願出京的。
  
  「啊......」產房裡再度傳來一陣淒厲的慘叫。
  
  「你們!到底是做什麼的?沒聽到裡頭要生了嗎?」林司曜寒著怒意的臉,盯著院中一蹲一立的兩人,據說皆是名揚帝都的御醫及產婆,可,見鬼的,眼前這是什麼情況??聊天嗎?
  
  繼續遲延下去,他不保證自己還有耐性候在外頭乾聽聲音。不見到水瀲安好無虞,他壓根站不住。

  「行了行了,我馬上進去。喊聲雖淒厲,不過,應該還沒到要出來的時候啦。您多慮了。」龍惜月無視林司曜鐵青的臉色、慍怒的表情,擺擺手,撐著暈暈的頭,直起身,忍著喉底依然往外湧的慾望,往產房走去。該死的,若不是看在難得的雙胎上,什麼靜王爺,即便是皇帝老兒下聖旨,她都不來。破馬車顛得她都快見閻羅去了。
  
  「最好是這樣。否則,我不介意對一個毫無職業素養的女人動手。」林司曜冷冷地收回目光,再度將注意力集中到產房裡頭。
  
  「職業素養?拜託,正是因為這該死的素養,讓我足足吐了五天不止。」龍惜月朝背對著她的林司曜撇撇嘴,滴咕了幾句,才定了定神,丟下歐陽勳往產房門口行去,「你,對了,就是你,給我端盆溫水進來,總得洗漱下吧。吐得我全身酸臭了。」龍惜月隨意點了個立在產房外正等裡頭吩咐的丫鬟,說道。
  
  丫鬟看看林司曜,見自家姑爺並沒有反駁的意思,就順從地點點頭,去廚房取水去了。只是,這樣年輕、潑辣的姑娘,真的是可以挽救自家小姐小小少爺們的厲害人物嗎?
  
  「開六指了,開六指了......夫人,加油,還差一會兒就能出來了......」房內兩個產婆欣喜的喊聲,令林司曜等人稍定了定心劉,除了此刻立在丫鬟跟前,洗淨雙手,抹淨臉面的龍惜月?「六指?呿,還有得等......」要不要直接剖了?她瞪著眼前明晃晃的水,心下閃過這麼一個念頭。唉,算了,還是先看看再說吧。這古代人的迂腐,她不是沒見識過,若是她一提剖腹產,這裡的人全當自己是劊子手也不一定。
  
  只是,她頻頻蹙眉,雙胎唉,又提前了一個多月,胎我和有足夠的體力從娘胎裡出來嗎?還有,產婦又有足夠氣力順產嗎?
  
  算了,看情況而定吧。
  
  龍惜月將用後的布巾丟給了丫鬟,轉而往產房走去。
  
  「吩咐廚房多準備些熱水,另外,再準備個火,青蘭,將我包袱裡的器具拿進來。」吩咐完有不在狀況的丫鬟後,又朝不遠處抱著一個大包袱匆匆忙忙走至主屋前的得力助手青蘭囑咐了一句,就閃身進了產房。
  
  「是。」青蘭得了指示,隨著龍惜月進了產房。而端著水盆的丫鬟,也回過神後趕緊奔至廚房,通知廚房裡待命的丫鬟燒水背火盆去了。只是,火盆?生孩子需要火盆嗎?
  
  「你感覺怎麼樣?」龍惜月毫不理會兩個產婆怪異中帶著責備的眼神,來到蘇水瀲床頭,朝她確認道。

  「我......痛......痛得沒力氣了。寶寶們......還沒出來。」蘇水瀲汗濕著頭髮,勉強地睜開雙眼,輕輕說道。她以為這樣的疼痛堅持一會兒就能順利產下孩子了。可是,她還是想得太樂觀了。痛了一個多時辰了吧,產婆卻說才開了六指,就是說,還需要再疼上一個時辰,寶寶們才可以出來是嗎?只是,她實在有些無力了,怕是很難撐住再一個時辰的劇烈疼痛。
  
  「還需要至少半個時辰。你可以堅持嗎?」龍惜月檢查了她的產道,明確地問道。
  
  「可以,但是我......」
  
  「那就好,那麼,趁著不是很痛,休息休息,存續體力。你,給你們夫人準備些吃食,別懷疑,補充體力很重要。」龍惜月朝時刻守在蘇水瀲身側的春蘭吩咐道。隨即轉頭對蘇水瀲說道:「寶寶們期待出來,可是你若是沒有力氣迎接他們,後果如何,你很清楚。」
  
  蘇水瀲看了眼前這個年不過十七八,卻有著莫名鎮定人心作用的龍惜月,片刻點點頭,朝春蘭吩咐道:「她說得沒錯。春蘭,我想我該吃些點心,剛才的疼痛似乎耗盡了我全部的體力。」
  
  「好,春蘭這就吩咐下去,端些小姐喜歡的點心進來。」春蘭感激地看了龍惜月一眼,朝她行了禮就下去吩咐了。
  
  「放心,不會有事。我保證。」龍惜月定定地對著蘇水瀲承諾。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面臨的雙胎產婦。即使眼下因疼痛而狼狽不堪,卻依然是灼灼不可忽略的美。如此美人,怎可被死神奪走呢!更何況,她肚裡還有兩個無辜又幸運的孿生子呢。
  
  龍惜月彎變唇角,神采飛揚,「只要你信得過我,接下來一切全權交由我定奪,那麼,我保證,你與腹中的寶寶們皆安然無事。」她循循善誘。
  
  「好。」蘇水瀲不加多思,只要能順利誕下雙胎,無論眼前看似精明利落又爽朗明麗的女子要什麼,或做什麼,她均不會干涉。也無力無時干涉。
  
  「行。衝你這句話,我今日豁出去了。不完成這椿委託,我龍惜月三個字倒著寫。」龍惜月莞爾一笑,拋下豪爽的一語後,首先將兩名礙手礙腳的產婆轟出了產房,再是梁嬤嬤,春蘭,只留下她的助手青蘭。

  在抗議聲中清理乾淨產房後,龍惜月這才打開包袱,掏出一盒保存地極為小心的手術用具。
  
  「嗨,寶貝,沒讓你們有用武之地,是否很蠢蠢欲動啊?呵呵,別急,今日許是有機會,別給我丟臉哦。好歹這也是我在這個世界第一次運用西式的接生法。若是失敗,不僅你們全體消亡,你家主人我,也要香消玉殞了。看在我兩輩子加起來沒有談過一次戀愛的份上,給我爭氣些?ok?」龍惜月蹲在一盒明晃晃亮閃閃的手術刀具前,咕噥了一陣,直一對用完點心的蘇水瀲再度陣痛起來,且了陣疼過一陣壓抑地喊聲,這才直起身,來到蘇水瀲跟前,邊檢查產道情況,邊囑咐青蘭將麻醉散準備好,並將手術刀架在火盆上烤。聽到敲門聲,是送來熱水的丫鬟,青蘭接過熱水桶,關上房門,擋住了丫鬟探視的雙眼,將熱水溫水各兩桶,一字兒排開在床鋪附近。
  
  「啊......」
  
  「該死!」聽著安靜半晌後再度揚起的喊聲,林司曜緊了緊手中的拳,聽信那個女人的話,遣走了兩個產婆,攆出了一干婆子丫鬟,真的沒問題嗎?
  
  「師姐,產道全開。」被龍惜月調教地極具現代化的助手青蘭,再一次檢查後,向正準備接生的龍惜月報告最新情況。
  
  「嗯,還算快的了。夫人,請蓄積力量,我喊一二三,你就用力,知道嗎?」龍惜月朝蘇水瀲吩咐道。偌是能順產,她當然不會濫用手術。兩手準備總是不會出錯。

  龍惜月示意青蘭托著蘇水瀲的臀部,看著產道大開之際,凝神低喊「一二三」,「三」字剛出,隨著蘇水瀲耗盡全身的力氣,總算瞧見了嬰兒的頭,很好。
  
  「繼續加油!」龍惜月讓她緩了緩氣後,繼續讓她積蓄力氣,準備第二輪的努力。
  
  「能看到寶寶的頭了哦,夫人,你一定很想聽到他們的聲音對嗎?那就加油哦。我喊一二三,你記得用力。」龍惜月朝蘇水瀲點點頭,安撫她。
  
  蘇水瀲滿身汗漬,雙手擰著身下的床單,無力地點點頭,緩過心神後,再度用力配合龍惜月的口令。
  
  這樣的配合,加上龍惜月時不時地以寶寶出來多少為鼓勵,讓蘇水瀲暫時忘記了疼痛,也無暇顧及疼痛。
  
  「哇......」一個通體血淋淋的嬰兒在龍惜月倒拎著拍了幾個臀部後,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嚎哭,震驚了屋外靜候的一干人。也鼓勵了近乎脫力的蘇水瀲。
  
  「別閉眼,還有一個。」龍惜月趁著青蘭洗淨率先出了母體的嬰兒,包裹上柔軟的襁褓後交給了外頭乾著急的人併合上房門,掃了正欲閉目的蘇水瀲,沉聲囑咐。這個時候是最危險的時候。她可不希望生了一個再剖一個。
  
  蘇水瀲聞言,立即著睜開疲勞的雙眸,「與之前一樣?」配合著龍惜月的一二三,她用力?
  
  龍惜月點點頭,心下讚賞不已。看似如此柔軟嬌弱的女子,竟然有著如此堅毅的心性。許是母親的光榮身份,足以改變女子平素的不可能。
  
  又是一輪數次一二三的用力,蘇水瀲感覺下身如撕裂了般的火辣焦灼的疼痛後,猶如清空了腹內的物體一般,她感到卡在某個部位的物體沒有了。身子也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不一會兒,聽到一聲同樣響亮的啼哭,這才滿意地閉上了雙眼。
  
  她知道,兩個寶寶均已順利出生,而她,她沒有如大夫所說的血崩、難產。除了,她好想睡,只想狠狠睡上一覺,再沒有睡飽之前,誰都不要來喚醒自己......

101狗血的始末

  這一覺,蘇水激足足睡了兩天一夜,即使在龍惜月與歐陽勳輪番把脈後,一再強調她沒事,只是累壞了需要酣睡一場,林司耀依然心有恐慌,生怕她就此一睡不醒。除了三餐時間被司柵與司拓強行架著拖去飯廳用膳,其餘時候,他幾乎是一步不離地守在蘇水激床畔。
  
  靜王爺與其王妃豐采韻在蘇水激陣痛一個時辰後也趕到了。第一手抱了青蘭先後從產房遞出來的一對寶貝龍鳳胎。只因龍鳳胎的爹爹,一心記掛房內的妻子,壓根沒注意他們。梁玄靜與妻豐采韻見狀,相視一笑。這樣的女婿,他們哪裡還能挑出不滿意?!相貌出眾、對水激又好。生為女子,無論身份家世,一輩子企盼的不正是這樣一個執手相伴、心疼呵護的夫婿嗎?故而,原本懸在他們心頭的憂慮,也因此安然放落。
  
  幸而,梁嬤嬤事先在城裡找好了兩名奶嬤嬤,待蘇水激產下小小姐與小少爺,就派了侍衛前去接了來,否則,依著自家姑爺一顆心懸在小姐身上,對剛出世的龍鳳胎理都不理,而小姐又陷入了沉睡,小小姐和小少爺恐怕就要挨餓了。卉此,梁嬤嬤和春蘭對視一眼,慶幸她們聽從老王爺老王妃的安排,前來伺候小姐。否則,她們壓根不敢想像家裡會亂成何樣蘇水激甦醒時,屋外還灰縈蒙的,想必還未到寅時。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只覺之前的乏力虛脫已消失殆盡,餘下的是滿身的神清氣爽。
  
  伸展的右手碰觸到一個溫熱的物體。訝異地轉頭一看,原來是趴在床畔打盹的林司耀。碰到她的手的剎那,他也已警醒地抬起頭,見她正安然無恙地笑看著自己,拉住她的小手,貼在臉上,語帶嘶啞地問道:「醒了?感覺怎麼樣?」「我很好。」蘇水激輕輕撫過他落滿胡鬃的下巴」又望進他泛著血絲的雙眼」心疼不已:「怎麼不回房去睡?」「哪裡睡都一樣。「他享受了會她的安撫,隨即扶她小心地做起,靠在床頭,「肚子餓嗎?我去拿吃食。」
  
  「是有此餓了呢。寶寶們呢?」剛聽他問完,就聽肚子裡傳來飢腸轆轆的聲音,不好意思地承認,回頭沒看到花了大力氣產下的雙胞胎,有些詫異地四下張望。這一看,方才發現之前安置在房內的兩張小床也都不見了。「水激,你爹娘」咳…………我是說靜王府的老王爺老王妃來了,孩子們,由他們幫忙帶著。」林司擢深深地看著她。認識她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娶妻,也未想過會娶這麼一個溫柔似水、婉約娉婷的女子,更未想過,她會是王府千金、高門閨秀。當靜王爺與靜王妃下了馬車,細細打量他的當口,他居然會因為自己曾經沾滿血腥的過往而忐忑不安,生怕他們帶回女兒」不承認他這個殺手女婿。

  雖說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不在乎水激身後的家世所代表著的財富地位,因為這些」本就不是他要的,也不是他想要追求的。他只是想要這個小女人,若是,她父母不承認他,不承認他們這樁婚事,百般阻撓他們,他可以二話不說帶著她遠走天涯,卻阻止不了她與父母的血緣之情。
  
  幸而,他那對岳父母並沒有如他所想的這般勢利。不僅在第一眼後就欣然接受了他」還大力承擔了長輩該做的一切決定,包括月子裡需要準備的一切物什,還積極地想讓丫鬟們將小床搬去他們住的竹園,希冀要兩個寶貝晚上與他們一道住,當然,因著天寒,寶貝們又見不得風」最後,被安置在東廂房,白日裡,由他們悉心看護著。這一來」也讓他更加心無旁鶩地陪在蘇水激身側,伴她甦醒。「爹娘?」蘇水激聞言」訝然地挑挑秀眉,「靜王府的老王爺老王妃?」
  
  她該不會是還沒睡醒吧?不是說,自己前身是老王爺的私生女,其生母的牌位,還是因為她前身離家之前的一封言辭懇求的書信才將其迎入王府宗祠的呢。這樣一個可以說是被王府遺忘的私生女,怎的還會得到老王爺的親睞,並親自前來探視她生產?
  
  而老王妃更加沒道理對她這般好吧?不僅遣了丫鬟小廝前來伺候,還親自陪司老王爺前來?若只是為了一顯王府主母的寬宏大肚,也做得忒過頭了吧?畢竟,沒有哪個女人真心願意對其他女人與丈夫一起生下的孩子如此上心吧。蘇水激拍了拍臉頰,希冀自己甦醒些。林司耀好笑地拉下她的手,「別胡思亂想,先吃點東西,這件事,他們自會與你說……」他昨日晚膳後被老王爺邀入書房談了小半個時辰,已經明白了整件事的起因結果。

  蘇水激未失憶前的原名為梁恩絮,是靜王爺正妻王妃的親生女兒。甫出生時,因通房丫鬟於琳的妒忌,被設計遣人帶出了王府丟至了亂石崗,萬幸中被豐采韻的遠房表妹方睛救了下來。然而,方睛雖說救下了梁恩絮,卻因靜王爺拒絕了娶她做妾的要求,帶著梁恩絮遠走他鄉,不僅沒有將其送回靜王府,也沒有遣人通知豐采韻,且在恩絮長大之後,捏造事實,告訴恩絮,她是她方睛與靜王爺的親生女兒,因王府不容她們母女二人,才相依為命地在外流亡。
  
  確實,怕被熟人猜忌,方睛沒有帶著恩絮回老家,而是刻意挑著小城偏鎮居住。甚至在帝都一帶從此銷聲匿跡,也因此,當年梁玄靜遣人徹杏女兒天亡一事而遺漏了方椅這條線索。

  在恩絮十三歲那年,方睛因傷寒纏身,久病不醫後去世。過世前,數次要求恩絮上帝都找靜王爺,只說恩絮是靜王爺的親生女兒,卻沒有告訴她自己實非她生母。怕恩絮在她死前還怨恨她。只讓她帶了一封書信給靜王爺。信裡卻如實寫了恩絮實為靜王爺與王妃之女,也寫了這十三年來的她們二人面臨的種種,以及,她的悔恨。若非被怨念蒙蔽了雙眼,她或許也早就嫁人生子,何苦被悔恨吞噬著,漸漸羸弱了身子。
  
  於是,她在信裡一再祈求靜王爺與王妃原諒她的所作所為,好讓她在天之靈得以閉眼合目。不知真相的梁恩絮,卻以為母親是因耿耿於懷與王府不容她們母子倆而鬱鬱寡歡終得病過世,故而,對王府怨念頗深。卻又不得不遵母囑,帶著葬母賣宅之後的全部家當,來到了帝都,找到了靜王府。
  
  為了一出心頭之痛快,事先並沒有將母親的書信交給靜王爺,而是直接宣佈自己是靜王爺的私生女,是靜王爺與民間某個女子所出。想親眼看看自己這個狠心的父親會如何處置她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不知真假的女兒。果不其然,靜王爺暗中遣人調杏她的說辭,司時,她遭到了府裡各房小姐妖娘的奚落打擊。
  
  在認清今後可能面臨的惡劣狀況後,傲骨不失的梁恩絮留下了一封要求靜王爺迎娶其生母方睛牌位進王府宗祠的書信,協司母親寫的那封遺言,一司擱在書桌上後,隻身逃出了王府。這之後,就是林司耀在大室山遇到了失子憶性子迥異的蘇水激………靜王爺與靜王妃則再次徹杏了當年的意外後,方才確信蘇水激,正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兒。也才有了接下來的種種安排。
  
  怕在找回女兒之前,挑明這一切真相,會讓女兒懷疑他們的用心,而更加對他們避而不見。故而,順著她的意思,先是迎了方睛的牌位進宗祠,立了她姨娘份位,也算報了她對女兒的當年的救命之恩,也希冀女兒聽聞這則消息會回來。再是張貼高額尋人榜,以求女兒回歸王府。幸而,大兒梁恩載之司窗好友襄王爺,據說與其妻在一座偏遠卻靈驗的寺廟裡進香時,看到了一位與尋人榜上女兒畫像極為相似的女子…………
  
  梁玄靜立即遣人往這個方向尋找,最終,在繁花鎮找到了蘇水激。遣了最信得過的安總管夏嬤嬤兩人前來打探,卻獲知了她已嫁人懷孕的消息,高興之餘是濃濃的擔心。這夾高皇帝遠的偏僻山村,生產是否安全順利?於是,安排了丫鬟婆子、挑選了侍衛小廝,前來服侍………蘇水激咂舌地聽完對面二人的互補闡述後,久久回不過神~老天,她究竟是怎樣的運氣?
  
  原本以為奪舍的本尊,最多不過是出自一戶與蘇家大司小異的大家閨秀,誰想卻是王府的私生女,好在生母已亡,且被迎入了王府宗祠,她也就放下了提心吊膽的心,相處十多年的生母不在了,不瞭解自己的生父又並不十分樂意承認自己的身份,對她而言,反倒是好事。至少可以再無更多壓力的與阿耀兩人在繁花鎮生活一輩子。孰料,峰迴路轉之後,她竟然成了王府正宗嫡出的千金小姐靜王爺與靜王妃唯一的親生女兒!這讓她一介本不相干的孤魂如何承受呀!

  102撼人的真相
  
  「女兒......你受苦了......嗚嗚嗚......」靜王妃說完一場,想要抱抱靠在床頭愣神的蘇水瀲,又怕她不肯,只得靠在靜王爺身上抹著眼淚輕泣。自從知道蘇水瀲正是她緬懷了十數年的早夭女兒,她就動不動掉淚憐惜。
  
  「唉,一切該怪我當年徹查地不夠仔細。沒料到你會被方睛帶走......」靜王爺歎了口氣,低聲說道。雖說眼前兩年不見卻已迅速嫁人生子的女兒,不再似兩年前在王府裡見到的那般傲冷清絕,但也不代表就會輕易接受他們這對親生父母的說辭。
  
  「咳......那個......我......」蘇水瀲本想說她因失憶而記不起曾經的很多事,卻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對便宜爹娘。
  
  卻被豐采韻急切地自責打斷了:「乖孩子,娘親知道你受苦了,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千萬別與自己過不去,啊?娘親真是昏了頭了,不該這個時候與你說這些,月子裡最忌胡思亂想掉眼淚了。乖孩子,好好坐月子,爹爹與娘親不會逼你。認不認我們,隨你高興。」。
  
  「是啊,絮兒,只要你願意,想住哪裡,想做什麼,我們無條件支持。認祖歸宗一事,也隨你決定。只要不把我們推拒門外,一切都憑你高興......」梁玄靜也連連點頭贊同地補充道。
  
  他這輩子兒女不少,與正妻王妃所出卻就這一個。心內雖急切希冀蘇水瀲認祖歸宗,卻也知道她的心結。故而,在來的路上,就與豐采韻商量過了,只要女兒原諒他們,願不願認祖歸宗,全憑蘇水瀲一句話。他們絕不逼迫。
  
  蘇水瀲詫異地與林司曜對視一眼,不是傳言說帝都靜王府就數老王爺的凶悍霸道揚名嗎?怎麼眼前的一幕,全然與傳聞不一致?
  
  林司曜自是猜到了蘇水瀲心裡的嘀咕,好笑地挑挑眉輕握了握她柔嫩的小手「別多想,有什麼事待坐完月子再說。
  
  蘇水瀲點點頭,轉而對一臉渴切地看著她的老王爺老王妃柔聲說道:「那個......這裡比不得王府,若是......缺什麼,儘管說,或者,你們比較想早些回帝都?」委實開不了口喚這對華貴的夫妻為爹娘。倒不是什麼原不原諒的問題,而是,她並非真正的梁恩絮。
  
  「不不不,我們這次來本就打算等你坐完月子再回去的。再說了,寶貝們的滿月酒,無論如何,要大肆操辦一番的。屆時,你大哥也會過來。當然,絮兒若是想回帝都看看,辦完滿月酒,咱們一道回去。」
  
  梁玄靜與豐采韻一聽女兒如是說,連連擺手,他們好不容易從帝都趕來可不是準備只看女兒一眼就回去的。
  
  「大哥?」蘇水瀲眨眨眼,半晌才回神,此大哥非彼大哥,他們口裡所說的,應該就是如今承爵的王府唯一繼承人:梁恩載。而非蘇家大宅的蘇庭嫻。
  
  「是啊,雖說他非你親生大哥,可也是世上與你最親的兄長了......」梁玄靜說了句另在場數人皆大驚的話,當然,熟知真相的豐采韻除外。
  
  蘇水瀲愣愣地聽完梁玄靜低沉的嗓音敘說了一段撼人的過往,另一段塵封已久的王府辛秘......
  
  原來,梁恩載並非梁玄靜親子,應該說,排在蘇水瀲之前的三位兄長,皆非梁玄靜親子。而是他胞兄梁玄安的子嗣。
  
  當年,梁玄安因違背父命,不僅沒有娶尚書千金,且與一名出身風月場所的青樓女子私奔離家。氣得梁老爺子當即下令與大子斷絕了父子關係,梁家從此只認一子——梁玄靜。
  
  沒想到時隔一年,梁玄安托人送來了尚在襁褓中的梁恩載,並附了一封家書,意即將兒子托付王府撫養。
  
  老爺子得知此事後氣急敗壞,卻也無其他辦法,一來不知大子下落,二來,恩載終究是他梁家的金孫。
  
  於是,氣歸氣,老爺子依然全力撫養恩載,並將恩載安在了梁玄靜名下。可當時梁玄靜與豐采韻尚未大婚,只得先將恩載交與梁玄靜的大丫鬟燕群照看,久而久之,傳到外界,這恩載就成了梁玄靜房裡丫鬟的兒子。幸而有梁玄安書信為憑,豐采韻方才信了梁玄靜,嫁入了梁府。
  
  豐采韻嫁入梁府一年後有了身孕,這時,梁玄安又遣人送來了一對雙胞胎兄弟,即後來早夭的梁恩德、梁恩義,那時,老爺子才得知,大兒子身患重疾,將不久於人世,怕讓父母兄弟傷心,又怕誤了尚書千金一輩子,於是請了青樓女子柳棠演了這齣戲,誰想在照顧梁玄安的過程中,柳棠與他日久生情,真成了夫妻之實。故而,產下的三子,托付王府照料,並祈求老爺子在三子長大成人後,千萬別告訴他們,他們的父親是自私又短命的梁玄安。怕他們被外人嘲笑。
  
  寧靜安逸的短暫幸福倒也緩了梁玄安三年的命。送來雙胞胎後,梁玄安挨不過當年寒冬,病逝人世,傷心欲絕的柳棠不久也隨之而去。
  
  真相大白後,梁老爺子大病了一場,病癒後招了梁玄靜入書房一談,此後,梁玄安成了王府的禁言,長孫恩載,從此貨真價實地成了梁玄靜的長子,日後承襲爵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說來也怪異,那梁玄安連出三子,梁玄靜卻連得十女。嫡女恩絮出事後,與正妻豐采韻產生了不大不小的嫌隙,為了刺激豐采韻,梁玄靜相繼進了七房妾室,連同正妻所出,一共得了十個女兒,卻無一有幸得兒。
  
  許是命中注定,梁府有此變故吧。先是他得了本該是兄長該得的爵位,然後是兄長的親子得了他的兒子該得的爵位......
  
  罷了罷了,梁玄靜不再執著於這些外在的東西。一心只希望贏回妻子豐采韻的心。
  
  如今,好不容易得知十五年前早夭的女兒還在人世,更加不在乎外人看重的功名利祿。立即解決了氣得恩絮離家出走無緣認生父生母的恩艷,繼而瞞過了所有人,佯裝重病,卸了肩上的重任,硬是交與了年方十七的梁恩載,讓無奈的恩載不得不接下王爺一職,並在年滿十八、拓府另建之前,擔負起靜王府裡裡外外一切事宜。而他,無事一身輕地帶著嫌隙皆除的妻子豐采韻,不遠千里的,來到這個在他看來鳥不生蛋的荒蕪之地陪女兒生產坐月子。

  「剛才,我沒聽錯是不是?」良久之後,房內只留下尚有些羸弱的蘇水瀲,以及擁著她休憩的林司曜。
  
  梁玄靜與豐采韻在倒豆子似地將王府辛秘說與了蘇水瀲聽,絲毫不介意她會否外傳,從而害了承了爵的她這輩子名義上的大哥梁恩載。
  
  許是想讓她明瞭,她是他們夫妻二人真正呵護在心頭的女兒,至少,她是他們夫妻沒有第三者介入的情況下,恩恩愛愛的產物。排在她前頭的三位兄長,皆非她親生兄長,而是堂哥。
  
  老天,這樣的衝擊,對於她——一介奪舍的外來魂魄,委實大了些。
  
  若是梁恩絮本尊,獲知各中緣由後,應該會立即卸下心防,對那對渴盼的夫妻喚上一聲「爹、娘」吧。可她,偏偏不是。
  
  唉,誰來教教她,這樣混亂又衝擊的場面,她該如何處理?
  
  「沒。」林司曜廝磨著她柔嫩的粉頰,瞇著眼回道。這些王府辛秘,與他無關。他只要懷中的小女人,且只要她開心。至於其他的,與他無關。即便是告訴他,靜王府隔夜要倒閉,他也不會眨下眼。
  
  「阿曜,你說我該認他們嗎?」在接受了那麼多有關她是老王爺老王妃唯一嫡女的信息後,她還能有距有離地堅持著自己只是一介佔據了本尊外表的蘇水瀲靈魂嗎?
  
  莫說不知情的老王爺老王妃會傷心,其他人也會覺得她沒有良心,不知好歹吧?譬如林司曜。她最在乎的,是他的所思所想。
  
  「隨你。只要你高興......」林司曜想也不想地回道,順勢在她唇角竊得了一記親吻。
  
  「阿曜......」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的包容與保護,讓她安心。卻也哭笑不得與他的不諳俗世。哦,應該說,並非不諳,而是不屑。在他心裡,只要秉著她好萬事就好的原則處事,其他的教條禮數,全然不入他的眼,不上他的心。
  
  「阿曜,謝謝你。一直以來,若不是有你,我恐怕......」不是殞命於深山,就是困頓於俗世。哪裡有現下這般寧靜安逸的生活,事事不需她操心,她只需做她自己就好。
  
  「這句話該換我來說......」林司曜攫住她香甜柔嫩的嬌唇,不想再讓她繼續感激個沒完,虛度了兩人溫存的光陰。
  
  「唔......阿曜......」
  
  「噓......好好感受......水瀲,謝謝你,讓我擁有了除你之外的另兩個親密家人。」久久,他方離開她的香唇,捧著她緋紅的臉頰低聲說道。產下雙麟至現在,他才有機會說這句話。
  
  蘇水瀲眼裡盈著晶瑩,嘴角高高揚起。一直以來,他對寶寶們,表現地都不是很主動上心。特別是在大夫交代她很可能會有危險後,更是巴不得她沒懷上孩子,這一切均讓她一度以為他並不想要孩子。
  
  原來呵,他是怕失去她。但不代表不愛孩子。正如他說的,那是他在世上唯二的至親......

  103:我也有兩段人生
  
  與女兒促膝長談並和盤托好幾了一切始末後,靜王爺與靜王妃兩人就在繁花鎮悠閒地住下了。白日裡逗弄逗弄可愛至極的外孫外孫女,同時陪女兒聊聊天嘮嘮嗑,待寶寶與女兒齊齊睡了之後,兩人就相攜著出門,在鎮裡四下閒逛,感受山清水秀的純樸民風。
  
  初冬的繁花鎮,若是天氣好,雖說不若盛春、初夏景致怡人,卻也溫馨暖人。
  
  沿著乾淨寧謐的村道,兩人披著保暖的狐裘,悠閒地打量著一路走過的三三兩兩幾戶農家庭院。
  
  直至位於鎮中心偏東首的繁花祠堂,靜王爺閒來無事,會蹲在祠堂門口,與鎮上幾個老棋手殺上幾盤,而靜王府則會來到再往東不遠處的大池塘邊,與正曬著太陽做針線活的老婦婆娘聊上幾句。
  
  還別說,這兩位來自帝都王府的王爺王妃,人際關係處理上還是極有一套的。這不,才不過六日,就已經與繁花鎮老一輩談到了一處。
  
  而鎮上的老老少少,在與他們倆混熟了之後,方才知曉他們正是前陣子傳得火熱的來自帝都靜王府的王爺王妃,該有的敬畏也被他們這幾日平易敬人的相處消磨了。漸漸的,只將他們當做普通的父母長者來交往。

  蘇水瀲聽完梁嬤嬤的匯報,失笑不已。
  
  幸而此次前來,靜王爺靜王妃只帶了兩名貼身丫鬟與兩名護衛兼小廝,否則,還真沒有多餘的地兒安置他們叫。
  
  肖恆一行侍衛在得知老王爺老王妃要來的當天,就主動搬出了竹園,搬去與小廝們一道住,將竹園讓與了老王爺老王妃。於是,靜王爺靜王妃在水瀲生產完後沉睡的當天,就在竹園安置妥當後住下了。而那對深受寵愛的寶貝外孫與外孫女,則因還不能見風,只得讓兩個奶嬤嬤與丫鬟伺候著宿在了東廂房。
  
  這不,待蘇水瀲飽睡一覺後,也被林司曜抱著搬去了東廂房,與寶寶們同住。一來,東廂房是他們的臥房,換洗物什拿取也方便。二來,秋冬季節,東廂房日照好,晌午時分,即使躺在床上也能曬到太陽。
  
  故而,蘇水瀲與一對可愛的寶貝子女一起,窩在東廂房坐起了月子。
  
  原先被用作產房的西廂房,經清掃、收拾後,開始填充起在鳳胎日後所需的一干物什,打算一滿月,就將他們搬來這裡與兩個奶嬤嬤同住。雖是子女,可林司曜也不允許他們出了月子還整日整夜地霸佔著水瀲的注意力,哼,即使再受疼寵,也不能與他搶女人。

  「春蘭,換完尿片,將瓏兒抱來吧。」見奶水有些漲,蘇水瀲起身吩咐正給妹妹換尿片的春蘭。原本想自己奶龍鳳胎的,無奈,她奶水開的遲,且壓根不夠他們兄妹倆喝。至多給他們倆當幾頓點心。故而,兩名奶嬤嬤還是不可少的。幸而梁嬤嬤事先與她們談好是一年。想那時,霄兒、瓏兒也該已戒奶換主食了。
  
  春蘭抱上一換好尿片就安靜不再啼哭的林瓏,蘇水瀲靠在枕墊上,一手抱著她哺乳。一手輕輕撫過女兒秀氣中透著倔強的小臉。
  
  遺傳真的很神奇,外表上看,林瓏長得像極了她,而林霄像阿曜。性子卻相反。林霄喜靜,不愛鬧。譬如尿濕了,他也只是象徵性地嗷上幾聲。而林瓏就不一樣了,只要有不適,她就會竭盡所能地啼哭,直至給她換洗乾淨方才罷休。
  
  蘇水瀲含笑喂哺著正大口吞食的女兒,餓了林霄是心疼,餓了林瓏,除了心疼,還得被她的啼哭震到耳根發麻。
  
  故而,只要餵奶有先後,蘇水瀲一般都會選擇先喂哺女兒,誰讓林霄是哥哥呢。
  
  且是個安靜乖巧的哥哥。
  
  說到林霄林瓏的名字,是林司曜推給靜王爺取的。看似尊重長輩,實則蘇水瀲知道,這陣子忙著照顧她,又要準備過年事宜,阿曜明顯是懶得費心思。
  
  兒子五行缺水,故取霄字,林霄林霄,希冀他長大成人後,能一展宏圖,臨上雲霄。女兒嘛,依著靜王爺的意思,只希其乖巧懂事,有顆玲瓏剔透心足矣,故取名林瓏。
  
  可世事難料,名字好取,性格難控。想如此一對人中龍鳳的寶貝兒女,日後的發展何其跌落眾人眼珠,此乃後話。

  「今天感覺如何?」
  
  這一日,蘇水瀲剛起身走了幾步,逗弄了一番兒女,待他們在搖籃中逐漸睡去,她才復躺回床上休憩。
  
  每日必來的龍惜月跟在前來更換茶水的白荷身後進了房間,笑盈盈地問道。
  
  「好多了。每日走動幾步,確實反而舒夫。」蘇水瀲柔笑著答道。同時在春蘭的服侍下,靠坐在床頭,伸出手讓龍惜月把脈。
  
  她對龍惜月的感激不僅只是生產那日,此後三天,據丫鬟說,她天天守在廚房,給蘇水瀲燉調理身子的藥膳,三日後,也是她建議蘇水瀲,每日下床走幾步,以助她排淨體污血穢物。且在歐陽勳被一道急信召回帝都皇宮後,她也執意留了下來,說是無論如何要喝了寶貝們的滿月酒才回去。
  
  歐陽勳也拿她沒辦法,只得帶著藥童先走一步。
  
  他是被大皇冊封的御醫,可徒兒龍惜月不是,所以她有絕對的自主權。起初隨他住在皇宮,幫一干貴妃眾嬪接生調理,也是她無處可去之下的決定。
  
  如今,見她難得如此有興致地主動要求留下,歐陽勳自是不會橫加干涉。更何況,過了年就要滿十八的徒兒,也該尋個好人家嫁了。
  
  雖然,龍惜月對此毫不在意。
  
  「嗯。看脈像已無大礙。記著每日多走動幾趟,吃食清淡營養,很快就能恢復如初。你的身體素質,比我想像中的好多了。」龍惜月把完脈,扶著蘇水瀲在床上躺平。她素來不贊成這種靠坐床頭的姿勢。時間久了,容易造成脊椎勁椎類疾病。
  
  「聽說你失憶了?」龍惜月跟著坐在床沿,狀似隨意地聊起八卦。
  
  「......嗯。」蘇水瀲頓了頓,方才點頭應道。百般不安浮上心頭。她,該不會是瞧出了自己哪裡不妥吧?可是,連自己名義上的親生父母都沒有發現自己的不同,龍惜月又怎會懷疑?

  「當時是怎樣的情況?別緊張,我就隨便問問。要知道,身為大夫,對疑難雜症總有些莫名的狂熱。」龍惜月笑著安撫突然有些不自在的蘇水瀲。嘴上如是說,心下的猜測卻更重。真會是她揣測的這般嗎?借口失憶,實則與自己一樣,來自另一個時空?
  
  龍惜月之所以有這樣匪夷所思的猜測,是因為她在蘇水瀲的書房,見到了一件不該屬於這個時空的物什——《清明上河圖》的繡樣。初見這副繡樣時,她驚喜交加,難得會遇上同類中人。
  
  沒錯,她,龍惜月,來自另一個時空,在二十一世紀,她是全國數一數二的仁和醫院婦產科醫生,剛被掛上婦產科主任頭銜,卻在一起連環車禍中命喪黃泉。醒來後成了龍家年僅九歲的遺孤。
  
  被前去接收的龍家好友歐陽勳帶去帝都的路上,九歲的龍惜月不禁波折,感染上了風寒,昏迷數日後,醒來就成了擁有現代三十一歲靈魂的龍惜月。
  
  安於現狀、樂觀向上,是龍惜月從小就具備的良好心態。故而,在這個世界九年,她一心投在歐陽勳傳承的衣缽上,且立志將現代醫術融入大惠國當下流行的診治中。
  
  此行,她第一次見識到了古代生產龍鳳胎的場景,跟著歐陽勳待在皇宮九年,雖說接生診治不計其數,不過,雙胞胎倒是不曾碰到過。許是這大惠國雙胞胎的產量還是蠻稀少的。翻閱大惠國歷年志,發現對於雙胞胎的記載幾乎沒有,更遑論龍鳳胎了。除了靜王府梁家,每代或隔上一代,總會出那麼一對兩對雙胞胎,或是雙子,或是雙女,而異卵龍鳳胎,這是頭一次。
  
  蘇水瀲見龍惜月真的只是好奇,就在心底斟酌了一番後,挑著自己知道的情況,解釋了一番。除了隱瞞其在昏迷前後奪舍換魂的真相。
  
  「我......真的不記得之前的種種了......」末了,蘇水瀲如是強調。她怕龍惜月再問下去,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說一個謊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它,這樣的事,她之前不曾做過,現在卻不得已為之。
  
  龍惜月邊聽邊點頭,心下越發相信眼前這名女子與自己一樣,來自另一個時空,什麼都不記得了,卻依然記得精湛的繡工?只是,看著她舉手投足間與古人無異的高貴優雅,龍惜月又不敢十分肯定她與自己一樣來自二十一世紀。
  
  「我九歲那年也失憶過。病好了,卻忘了一切,猶如兩段完全不同的人生。」龍惜月抬眼看著花架上那盆恣意綻放的龍爪菊,幽幽地說道。
  
  蘇水瀲一聽,驚訝地微張小嘴,她,這是什麼意思?莫非......
  
  龍惜月收回飄遠的思緒,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盯著蘇水瀲,問出一句幾乎讓蘇水瀲當場跌下床的話:「那副清明上河圖讓我重溫了一把夢裡的前世。」
  104原來你也是?
  
  「前......前世......?」蘇水瀲驚愕地捂嘴驚呼,老天,她沒有聽錯吧?龍惜月她......竟然真的與自己一樣?魂魄來自另一個時空?
  
  「沒錯,前世。」龍惜月目不轉睛地盯著蘇水瀲,臉上認真的表情,不帶一絲笑意。
  
  「惜月......」蘇水瀲吶吶地低喚了一聲,原來,這世上不只自己遇到了奪舍這種光怪陸離的事......
  
  「是不是覺得我是妖怪?一個與旁人異樣的怪物?」龍惜月低歎道。
  
  九年來,藏著掖著不讓自己透露出屬於另一個時空的行為舉止,卻抵不住自己的思念。
  
  思念那裡的家人朋友,想念那裡高超的醫療技術,相信自己得心應手的手術用具。
  
  也因此,她私下硬磨著皇宮裡的鐵匠師傅,給她打造了一整副手術用刀,卻不曾派上任何用場,除了緬懷。
  
  這一次,原以為可以派上用場,卻也硬是被蘇水瀲扛過來了。贏弱的母體,龐大的雙胎,卻生生被這個看似柔弱無骨的小女人,撐了下來。
  
  「怎麼會?」蘇水瀲猛地坐起身,拉過龍惜月的手。龍惜月適才的話,無疑道出了她內心的恐懼。
  
  「不會嗎?這世上的人,雖說秉性純樸,卻不見得接受得了我這樣的境況。一場似昏非昏的病後,儼然換了個靈魂,換作你,不覺得害怕?」龍惜月淡淡地笑著,低沉的嗓音傳至蘇水瀲耳裡,卻讓她為之心神一定。
  
  這個世上,她不再是孤魂野魄,另一個人與她一樣,靈魂來自另一個時空。這個認知,讓蘇水瀲莫名地安定了心神。這樣的安定,與阿曜給她帶來的安心不同。那來自心靈深處的淡淡隱憂,如今,也消然散去了。
  
  「我確實怕過,怕旁人知曉了會綁了自己架在高木上被大火燒。」蘇水瀲輕輕地接了話。龍惜月眼底的孤寂讓她忘了懼怕。
  
  「這麼說,你是失憶那陣子來的咯?」龍惜月聞言淺笑著點點頭,確信了心底的猜想,也索性放開了話匣子:「可是,你不像二十一世紀的人?」
  
  「二十一世紀?那是什麼朝代?」蘇水瀲驚訝地挑挑秀眉,「我清楚地記得那時是民國二十三年。」
  
  「老天!」這下換龍惜月驚訝地大張櫻桃小嘴了。民國來的女子!怪不得,她的言行舉止,無不透著大家閨秀的高雅嫻靜。
  
  「讓我猜猜看,你必定出自名門閨秀?」愣了半晌,龍惜月肯定地說道。
  
  「嗯,應該算是吧。蘇繡之家你有聽說過嗎?」蘇水瀲靦腆地一笑,隨即點點頭,蘇家在民國蘇州,確實也算得上名門吧?至少,蘇繡之家在當時,可是在全國乃全世界享譽盛名呢。
  
  「蘇繡之家?這麼說......呀,我想起來了,你該不會是蘇州人吧?姓蘇?蘇水瀲?怪不得!啊!你家就是蘇繡之家的蘇家?」龍惜月越說越訝然,最後是圓睜著大眼睛指著蘇水瀲直叫。
  
  龍惜月的外婆家就在蘇州,曾聽外婆說過,距離她家老宅不遠處,那被高牆圍著的佔地極廣的樓閣庭台,正是傳自民國的蘇姓大戶人家,以蘇繡發家。還有什麼「蘇繡之家」的美稱。
  
  小時候,龍惜月經常去蘇州外婆家過暑假,調皮地跟著表哥表弟四處晃蕩,還試著爬過那戶蘇姓大家的高牆,雖然那時已被政府以「文物保護單位」的牌子將大宅隔離於小巷百姓之外了。
  
  亂了亂了,這歷史究竟是怎麼發展的?兩個原本毫無關係卻又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女人,竟然隔了時空相遇了......
  
  兩人面面相覷之後是放懷大笑。真好,在時隔幾萬重的大惠國,竟然遇到了「老鄉」......

  「瞧這丫頭,多水靈啊!長得水丫頭幾乎是一模一樣。日後長大了也是個美人胚子啊!」前來探望蘇水瀲的勞嬸與田嬸,嘮了幾句嗑後,見林瓏醒了,就開心地逗弄起這個可愛精緻的寶貝囡囡。
  
  「還真別說,霄兒像阿曜,瓏兒像水丫頭,真正是人中龍鳳啊!」田嬸嘖嘖稱歎,這俗話說得好,龍生龍,鳳生鳳......像蘇水瀲與林司曜兩人,一婉約娉婷,一俊朗挺拔,生出的孩子自是醜不到哪裡去。若是他們有這個福分,都想替女兒率先與蘇水瀲定下娃娃親了。
  
  話說喜以前陣子也傳來喜訊,有兩個月身孕了。產期就在來年夏末。喜得勞嬸這些日子馬不停蹄地趕製起小衣、小鞋。
  
  而田妞原本要在來年辦的親事,在男方家再三催請後,也定在今年年前,臘月二十,距離現在只有半個來月了,故而田嬸這陣子也喜色滿臉,忙著準備親事的一幹事宜。
  
  「勞嬸,這幾身小衣替我送給喜翠吧。」蘇水瀲讓春蘭從新衣櫃裡,挑出兩套細白棉布縫製的和尚衣,兩件荷綠繡蛙肚兜,兩雙虎頭鞋,一併交給勞嬸。
  
  「不不不,丫頭,霄兒瓏兒還小,用得上。我這不正在做嘛。反正日子還久,足夠來得及準備。」勞嬸連連擺手。
  
  這兩身細白棉布少說也要幾百個銅子呢,她怎好意思收。
  
  她給喜翠肚子裡的寶寶做的小衣,除了滿月宴上穿的一身是用新棉布做的新衣,其餘的,都是她翻箱倒櫃找出來的兒子女兒小時候的舊衣拿來改制的。若是孩子從小到大的衣衫都是用細白棉布縫製的新衣,那支出可擔不起呀。
  
  「勞嬸,你就收下吧。這是我親手做的,面料極軟。霄兒瓏兒的衣裳足夠穿的。」蘇水瀲索性讓春蘭收在包袱裡,待會送勞嬸出門時再遞給她。
  
  細細算來,在林霄林瓏兩人滿五歲之前,想必都不需要她另行縫製新衣鞋襪了。她在生產前,為他們的每個年齡段各自準備了好幾身,而梁嬤嬤一行人前來時也帶來了好幾櫃子的新衣,靜王爺靜王妃來時又送上了不少。
  
  若說林霄林瓏穿一五歲不缺新衣,那還是保守的估算呢。
  
  「這......」勞嬸委實不好意思收。
  
  蘇水瀲送他們的禮已經不少了。幾乎每次來都有的拿。
  
  上回,梁嬤嬤命春蘭送去她家的一禮盒錦緞,她雖捨不得,卻也知道若是被大媳婦得知了鐵定會被順了去。於是,心一橫,她給自己與漢子各做了一身過年穿的新衣,也好回娘家得瑟一把。
  
  「丫頭既是送喜翠的,你就代她收下吧。又不是不做鄰里了,日後有的是機會還。」田嬸捅了捅勞嬸手肘,笑嘻嘻地勸道。她是個直性子。水丫頭既然說了要送,也都命丫鬟包好裝好,那還扭捏個什麼勁呀。倒不如下回家裡有啥新鮮吃食了送些過來做回禮呢。
  
  「田嬸這話說的極是,咱們呀,要長長久久地做鄰里下去。」蘇水瀲含笑應道。
  
  隨後,讓春蘭從首飾盒挑了對曾經趕集時覺著雕工細緻有特色而買的雕鳳銀鐲,裹在絲帕裡送給田嬸,「大妞大婚時我還出不了門呢,妝禮先添上。」
  
  「可......這太貴重了!」田嬸見是一對純銀打造的雕鳳手鐲,心知價格必不便宜。
  
  「那,對了,我記得大妞喜歡瓷器......春蘭,去地窖挑挑有什麼適合送婚禮的瓷瓶沒有,替我送去田家做賀禮。」
  
  「是,小姐,春蘭記得有對顏色喜慶的龍鳳呈祥插花瓶,這就去找出來看看?」
  
  「那是再好不過的了。」蘇水瀲連忙點頭,示意春蘭下地窖去找合適送大婚的瓷器。
  
  那些擱在地窖的瓷器擺件,她大致看過,有極其昂貴做古董擺件的,也有價位適中做插花之用的。足有十五六對,都被棉絮裹著收在了大木箱裡。
  
  遷入新居後,她只挑了四對素淨清雅的出來,替換了原先因風清崖一事而碎裂當場的插花瓶。
  
  「丫頭......」饒是直爽的田嬸,這下也扭捏了。
  
  瓷器唉!大戶人家才用得起的擺件。
  
  市面上出售的瓷器,即使是最低廉的粗糙插花瓶,也要價好幾百個銅子一個,且只是用來擱在案上插花擺設之用。
  
  故而,大妞雖然很上饞地想買上一對做嫁妝,也被她制止了。花在一對瓷瓶上的銅子,若是用來扯花棉布,可以扯上好幾身了。
  
  「田嬸,我知道大妞也蠻喜歡花花草草的,有了插花瓶,日後也好給新家添些雅趣。」蘇水瀲笑著安撫田嬸。
  
  田妞不像喜翠,性子沉靜,繡活出色。田妞的性子一如田嬸,耿直大氣,不愛女紅,卻酷愛花花草草。來家裡串門時,也獨獨對她擺在案上插花用的瓷瓶鍾愛有加,時常從其他鄰里的院子裡折了當季的花,興致勃勃地插到自家閒著的花瓶裡。
  
  田嬸最終拗不過蘇水瀲,接過春蘭抱來的一對龍鳳呈祥絳梅白瓷瓶,愛不釋手地撫上撫下,感受著手下的細膩潤滑,忍不住說道:「丫頭,這瓷瓶......可貴著吧?」
  
  「貴不貴的,都是用來插花擺設用的。只要大妞喜歡,那就值了。」蘇水瀲搖搖頭,示意田嬸別放心上。這繁花鎮上,也就兩三家值得她用心交往。
  
  如今田家嫁女兒,偏偏她要坐月子,沒法親自上街採買禮品,只得拿王府送來的物什給田妞添妝陪嫁,好在田妞是真真喜歡這些雅致的插花瓷瓶兒,她也就樂得輕鬆不費腦。

  105春意無邊
  
  「心情很好?嗯?」冬日的早晨,林司曜擁著馨香柔軟的小女人賴在溫暖的床上,幾日的忙碌,今日難得可以不用起早。
  
  數日不刮,已鑽出密密麻麻鬍渣的下巴,輕輕摩擦著蘇水瀲白嫩的臉頰,這幾日他忙得幾乎腳不沾地,只有夜幕降臨時分,方能回房擁著她安然入眠。
  
  「嗯,喜翠懷孕了,田妞要嫁人了。」最主要的是,龍惜月與她一樣,靈魄來自另一個時空。這幾日,她們每天一得空,就湊在一起聊前世的青蔥時光,交換彼此的童年、少年,以及來此之前的種種回憶。
  
  蘇水瀲輕撫著他溫實的胸膛,柔聲傳遞著她放鬆喜悅的心情。
  
  「對了,這幾日你都好忙,是與村長周旋田地的事嗎?」蘇水瀲想起梁嬤嬤的匯報,自老王爺老王妃確定蘇水瀲兩人不會離開繁花鎮後,他們就決定也要在這附近買地建別院,日後得了空也好回來小住一番,陪陪外孫外孫女,看看女兒。
  
  「不是。是冬祭的事,勞嬸說,有了孩子第一年,祭祀供奉不能簡。況且,還有大半月就滿月了,滿月宴的事也要早做準備。還有過年,今年多了不少人,司拓來信說也要回來,……」……他開始解釋為何這幾日他早起晚歸地沒有守在她身邊陪她好好坐月子的原因。可他的話還沒完,卻聽「噗嗤!」她忍不住笑場出聲。很怪異的感覺不是嗎?看似冰山般寒酷的男人,嘴裡卻源源不絕地流出一長串尋常百姓家裡的瑣事安排。
  
  「怎麼?」他劍眉一挑,擁緊懷裡的她,似乎要懲罰她的不專心。

  他可是在事無巨靡的匯報唉,她怎麼可以打斷他且還笑場。不可饒恕。

  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雖然大夫交代沒有滿月還不能行房,但略施薄罰還是可以的。
  
  「唔…………阿曜……」……蘇水瀲頓時軟在他的強力懲罰中,他肆意欺壓著她嬌嫩的紅唇,直至她呼吸急促地陣陣嬌喘,方才輕輕鬆開對她的禁錮。
  
  「下回再笑我,會罰得你更重。」他在她耳邊吐著熱氣。一字一頓地說完,然後揚著嘴角大方地欣賞她滿臉通紅的羞澀。這個小女人,都已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居然還如此怕羞。
  「好啦,還不起身,寶寶們快要餵奶了。」蘇水瀲推推他的身子,可輕柔的力道,不僅沒有推開他,反而勾來他第二波襲擊。
  
  「別餵他們了。」他輕撫著她經過大半夜的醞釀後已腫脹飽滿的*,低首輕輕啃咄。她是他的,縱使分享她柔軟*的,是他們共同的孩子,他也嫉妒。
  
  「阿曜…………別……」……她幾乎無法承受他如此大膽的挑逗。
  
  雖說兩人更為親密的事都做過,可,現在已是早上了,冬日是晨陽,透過粉紫碎花的薄棉窗簾,將室內照得一清二楚。睡在小床裡的孩子們,應該也快醒了,需要換尿片餵奶了。而外室,春蘭白荷該早就守著等自己傳喚了。
  
  「別動!」林司曜趴在她身上,抓住她推拒的雙手,停下來平息下腹的慾望之火。老天,他這樣做哪裡是在罰她逗她,明明是在懲罰他自己。想要卻不能要…………
  
  「阿曜…………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蘇水瀲見他似是痛苦地閉眼輕喘,緊張地撫上他的胸,火熱的休溫燙得她幾乎驚呼,「阿曜,你在發燒?」
  
  「沒有!」他咬牙答道。「女人,別再亂動。」他嗓音有些嘶啞,困住她雙手,示意她別再挑逗他那堪堪薄弱的意志,而蓄勢待發的高昂箭頭禁不起她輕柔的撫摸。
  
  「阿曜……」……蘇水瀲剛要追問,卻被那抵在她小腹處火燙的硬挺嚇了跳,也讓她瞬間明瞭他的意思。什麼釁不要亂動。因為她一扭動,他的昂藏就越發硬挺滾燙。
  
  「阿曜,我…………要怎麼幫你?」她輕輕移了移身子。已有數月了吧?自她懷孕滿六個月後,他就沒再要過她,算算日子,已經足足兩個多月了呢。
  
  懷孕前是擔心肚裡的孩子,如今是怕傷了她未痊癒的身子。
  
  「你……」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易羞的小妻子,她可是明白男人這個時候所需的幫忙是什麼?
  
  「我……不懂該怎麼做,可是……,你可以教我的是不是?我…………不想你這般難受……」……她壓抑著內心的羞意與臉頰的滾燙,鼓起勇氣直視他複雜卻閃亮的目光。
  
  就在她被他看到羞意更甚,扭轉頭想要放棄剛剛湧現心頭的果斷決定時,他伸手攬住了她的頭,「妻子的任何提議,做夫君的都不該抗拒,不是嗎?」他低低的話語裡透著些許笑意。
  
  他靠坐床頭,扶起她,輕輕坐在他兩腿間,柔弱的身子則半靠在他身上,握著她的小手,扶住他巨大的昂藏,「像這樣…………。」他教她以手緩釋他的火熟*。
  
  「嗯…………。」她學著他的動作,輕柔握住滑動的硬挺,聽到他一聲似是而非的呻吟,疑惑地轉頭看向他,卻不想撞入他幽深不可側的眼底。除了平素的清幽與寧謐,還有著她瞧不透徹的火熱。似是因她的舉動而升起的熊熊旺火。
  
  這樣想著,蘇水瀲甩去心裡的羞意,放開膽子,照著他教她的動作,幫他解決身體的需要。
  
  他是她的夫君,他有需要,她不幫忙,難道是想逼他去找其他的女子嗎?不,她不允許。她不會讓他有機會接觸其他女子的柔情的。絕不會!
  
  「唔……………」這一次,他的呻吟她沒有漏聽,這,是否說明他對她生澀的舉動還是滿意的?
  
  林司曜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突然變熱情勇敢的小妻子,額上沁出的密密汗清,下腹一陣強過一陣的衝動,叫囂著要她,想像自己的分身在她體內衝刺撞擊的景象。

  在她的淺笑盈盈中忍不住再度呻吟出聲。
  
  「嗯…………。」他一隻手抓住她的小手,揮搓著他的硬挺,節奏越來越快,另一隻手捧住她懸在胸前的白嫩。
  
  「啊………阿曜…………。」她突感一陣激盪,差點沒跌到他身上。扶著他硬挺的小手一陣緊縮,激得他挺不住繼續摩擦,累積了數月的情愫,在一個激靈之後,就噴湧而出乳白的液體,噴在她手上、身上,甚至今別濺至了她臉上…………
  
  「阿………阿曜…………。」她愣愣地跪坐在他腿間,看著他的分身在射出一股熱流後,緩緩垂下收在他腿窩中間,不曾見過這番場景的她,著實讓她回不過神。
  
  「是否很醜?。」林司曜見她這副表情,失笑不已地拿過收在床邊矮櫃裡的布訓將她身上手上臉上統統擦拭乾淨之後,方才輕柔擁她入懷。
  
  「不………不是啦…………我…………我不知道會這樣…………。」她吶吶地低語。小臉垂得更低,窩在他懷裡,不知如何面對他。回想之前自己的大膽,她臉上的紅暈更甚,頭也埋地更低。
  
  「呵呵………是你說要幫我的……」他享受著她馨香溫軟的身子自動縮入他懷裡。「還是,你後悔了?。」他淡淡地問道。若是此時蘇水瀲抬頭,會在他眼底清晰地看到他一閃而過的笑意。
  
  然而,埋在他懷裡反省自己放浪的她,只聽出了他話裡淡然的澀意。
  
  「不,沒有…………。」她急急反駁,「我只是覺得自己太放蕩了。噢…………。」此話一出,她更加羞得不能自己。蒙住臉頰,不肯再起身看他。
  
  「可我喜歡……」他揚著唇角,在她額上輕啄一記,「我希望在我面前的你,是無所顧忌的。」。
  
  「可…………可是,你不覺得那樣大………太放肆了嗎?。」她吶吶地低問。自小接受大家閨秀優雅得休的言行舉止,且尚未接受娘親在她大婚之前才進行的閨房事宜上的教導,就來到了這個時空,嫁人生子。故而,她壓根來不及知曉生為人妻,在閨房之事上,該需要怎樣的領悟…………
  
  「只要是你對我做的,我樂意之至。…」林司曜咬著她的耳垂輕輕吐到。

  「不會嫌我放浪?。」她紅著臉再度求證。
  
  「唔,換個說法吧,今天的你,熱情地讓我意外,也讓我欣喜…………水瀲,夫妻之間,無需考慮太多。唯心就好………」。
  
  唯心就好。他說唯心就好。是這樣嗎?那麼,日後,她若想要親親他,就可以抱著他親吻嗎?她若想要他別起得那麼早,多與她賴會床,他也會答應嗎?
  
  「怎麼?不認同?。」他見她蹙眉不語,還道是她在質疑他的話。
  
  喂!女人,別太得寸進尺哦,為了緩解她難得鼓起勇氣為他釋放*的羞意,他糾集了腦海裡所有適用這個場景安慰她的話,斂下臉上的熱意,說與她聽,她居然這副表情!

  「不是啦!我在想你的話,是否可以理解為…………我想做什麼都可以嗎?。」良久,她才緩緩吐出一句話。
  
  「呃,是…………。」他有些無法理解她的意思,不過,既然不是因為質疑他的話,他自然沒有意見。
  
  「那麼,阿曜,以後每天都不許早我之前起來,可以嗎?…」她羞澀地提出心底的要求。她可不想,每天起來時,她身邊已經沒有他。
  
  「遵命!。」他含笑注視著她晶亮企盼的雙眸,緩緩點頭。低首吮住她嬌艷的紅唇,下腹的昂藏早已再度挺立。
  
  「哇…………。」然而,突如其來的嬰兒啼哭聲制止了兩人的濃情蜜意,笑著對視一眼,林瓏醒了,而新的一日也早已拉開它溫馨的一幕………

  106:買下繁花鎮?
  
  距滿月宴還有五天時,村長王更發上門來找林司曜商討宴席的事。
  
  「花家婆娘說他們家的滿月酒要辦三天,早你們兩天開始,這可......」怎生是好!王更發擦了擦額角的汗漬。都入冬了,他居然還會在林司曜面前,被熱出滿頭大汗。
  
  「花家?上回我借祠堂時,你沒說。」林司曜蹙蹙眉。滿月宴的桌數要比進屋酒多上兩桌,若是祠堂不出借,繁花鎮就沒其他地兒可以操辦了。
  
  花家的大媳婦比水瀲早兩天生了個九斤重的大胖兒子,喜得花家婆娘逢人便說。繁花鎮無人不知花家喜添貴子。可滿月酒辦三天,似乎太隆重了。花家雖有錢,小氣也是出了名的,如今願意花到辦酒上頭?
  
  「我哪裡曉得花家會辦三日的滿月酒。那入贅城裡陸家的小兒子前陣子來探望,送來了不少賀禮,還說得了孫子不辦隆重些,勢必被人小瞧了去。」王發更抽著煙斗,說起他知道的緣由.
  
  「陸家?」林司曜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陸家癡了女兒,又無兒子,想必是希望從兄長家過繼一個來繼承他的龐大家業吧。
  
  「是呀,首富陸家,家大業大,卻無子嗣繼承,整個繁洛城的人都在傳花康是否準備要領養一個。現下看來,他是對花安家的孫子有意向了。」
  
  「那就包下伍沁齋嘛,省得還要忙碌操心。」剛從外頭溜躂一圈回來的靜王爺靜王妃,聽了個大概,性子急躁的靜王爺迅速接口提議道。
  
  「是啊,阿曜,初六這日天寒地凍的,酒宴設在祠堂也遮不了什麼風,索性就邀請全鎮的村民上伍沁齋吃頓好的。也算謝了他們的關心。」靜王妃也含笑點頭,難得對老王爺的急躁沒有不悅。
  
  「嗯,那就這麼定吧。待會就去趟伍沁齋,若是初六無大單,就整樓全包。」林司曜點點頭,原醚是想祠堂離家近,不需要車馬勞頓,況且,搬入繁花鎮後,大小宴席都在祠堂舉辦,出於習慣,他沒想多遠。現在被花家一鬧,倒不是怕花家婆娘的胡攪蠻纏,只是,岳母說得對,十二月初六,即使天好,也已寒冬臘月,水瀲與兩個寶貝也要出場,他可不想屆時讓他們受到丁點風寒。

  「可......」村長本想說,包下伍沁齋,那得花上多少銀子呀。全鎮村民都去,哦,那不得二十來桌?不過,剛啟口要提醒林司曜,就想到眼前兩人的身份,那可是大惠國稱爵的王爺王妃呀。
  
  「村長來得正好,我們夫妻二人還有一事想與村長商量。」豐采韻轉頭朝王更發點點頭,示意他不要急著走。
  
  「商......商量?」雍容華貴的王妃竟然說有事要與他商量,商量唉,王更發暈乎地不知該如何接話。只是憨笑著隨靜王爺靜王妃入了書房。
  
  而林司曜則即刻遣了一得空就前來自家逗弄龍鳳胎的司徒耘,去伍沁齋定上二十二桌,若是可以,就包下整座酒樓。
  
  此前不想如此闊綽地出手,是擔心繁花鎮裡的住戶對自家指手劃腳、說三道四。他無所謂,況且,銀兩也是非他偷來搶來,可不喜高調的水瀲必會受到人言干擾。
  
  可如今不同,水瀲出自靜王府,是靜王府嫡出的四小姐,他大可光明正大地花他的錢,再無人膽敢多加置喙。
  
  「師伯,滿月宴那日,大寶說他也要趕回來參加。」司徒耘出門前,想到田大寶托人捎來的口訊。
  
  自從新宅落成後,性子脫跳的田大寶竟然愛上了木材生意。在各處無主的野山頭伐了木,運至各城販賣,幾個月下來,也讓他逐漸摸出了門道,在鄰城設了個木材店。
  
  而事實上,他除了售木,還兼做「廣刺樓」的暗哨。當然,這一點,只有林司曜、司翀、司徒耘幾人知道。外人眼裡的田大寶,依然是個年有十四卻還性子單純的木材商。就連他父母大姐,也不知道,他已在數月前,化盡了後腦的血瘀。
  
  「嗯,算上了。」正往東廂房走去的林司曜頭也不回地答道。
  
  「唉,師伯的寒冰臉,想必只有美人姐姐才有能力卸下了。」司徒耘失笑地搖搖頭。
  
  他的武功比田大寶好,故而,在大寶恢復心智後,師伯與師傅商議,由大寶替了他的工作,而他,一旦無「廣刺樓」的任務,就留在林家,照顧手無縛雞之力的蘇水瀲,以及那對性格迥異、可愛至極的龍鳳胎兄妹。

  「韻兒,這幾日我表現如何?是否稱得上溫良謙恭?」待村長走後,梁玄靜嬉笑著擁住年已三十有三卻還保養得像是才二十五六的豐采韻,若是她與恩絮一道出門,他保證,沒人相信她們是母女。活脫脫就像姐妹嘛。
  
  「還行。」豐采韻不以為然地點點頭。至少沒有對村民橫眉豎目、霸道強悍。
  
  「那......可有獎賞?」梁玄靜摟著妻子往竹園的臥房走去。雖說才晌午,他卻等不到入夜了。
  
  「收起你齷齪的思想。為女兒收斂點壞脾氣,居然還想要獎賞!」豐采韻才不理他,精蟲上腦的傢伙!一天到晚就想纏著自己往床上滾。
  
  「韻兒,我們已經浪費十多年了,你怎麼忍心我......」
  
  「少來!十六年來,你沒少納妾吧。瞧瞧你那些個兄弟,除了皇宮裡那位我不好亂加置評,其餘的,哪個比你的妾多?」豐采韻橫了他一眼,抖開他死纏著的手臂。
  
  「那不都是為了......」
  
  「為了刺激我?梁玄靜,這句話可真是好借口。」豐采韻一聽他老調重彈地提起這句讓她火大的話,就忍不住心頭的怒意,踹了他一腳,隨後掉頭就往蘇水瀲所在的東廂房方位而去。
  
  「豐彩韻!」梁玄靜氣急敗壞。他知道自己冷落了她多年,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納妾生女兒,故意刺激她當年的指控。女兒被人害得幾乎送命,那也不是他樂意見到的。相反,他那時還四下奔波調查,痛苦並不亞於她。
  
  可她倒好,時時揪著自己納妾得女的小辮子不放。此次帶她前來探視女兒,並依著她的意思,想在繁花鎮置辦別院,還不是為了讓她日後在這裡時住好吃好。
  
  自己這般盡心盡力地彌補當年的過失,她還想怎麼樣啦!難不成要讓他休了七房妾室,嫁完所有女兒,只他陪著她才罷休嗎?那他堂堂靜王爺的臉面還有地方擱嗎?

  「娘......娘親可有心事?」蘇水瀲見豐采韻一聲不吭地進了房後,兀自對著睡在搖籃裡的林霄林瓏發呆,待她小憩了片刻,醒來還是見這般模樣。這讓她不由得想起前世的娘親,與父親置氣後,也會有這般愣神無語的時候。
  
  「絮兒......你......你願意喚我娘親了?」聽到蘇水瀲輕柔的問詢,豐采韻回過神,滿腦子都是蘇水瀲輕輕的一句稱呼。
  
  「娘親,我......過往的一切......都不記得了,你......與......爹爹會介意嗎?」她早已不是他們心裡口裡的梁恩絮,而是來自民國蘇州的蘇水瀲。近一個月的苦思冥想,她想通了,若是他們不介意,她願意接受這對熱情爽朗的爹娘。
  
  就當作,是她這輩子認的養父母吧。雖然,他們的的確確是她前身的身生父母。可身子不是她的,魂魄才是。
  
  「當然不介意。過往對我們而言,也不是好事。只是苦了你。你若是不想記起,那就不要記起。好的記憶,由我們一同陪你重新製造。只要你......只要你願意認我們。真的,恩絮,娘親這麼多年來,日日悔恨,若不是娘親產後昏迷,怎會讓你......」豐采韻尚未說完心底的委屈與悔恨,就忍不住像個孩子似地嚎啕大哭起來,慌得蘇水瀲手足無措。
  
  「唉,都當外祖母了,怎得還像個孩子。」跟在豐采韻後頭而來卻不敢進門看臉色,坐在外室氣悶的梁玄靜,聽得她這般委屈的大哭,立即奔入了房,將她摟在懷裡柔聲安慰。
  
  「你......你......管我!」豐采韻哭到打呃,還不忘朝梁玄靜瞪眼。只是,滿臉涕淚的小臉,瞪起來絲毫沒有氣勢,反倒被梁玄靜藉機取笑。
  
  「好,不管你,讓你在女兒女婿面前丟臉。」
  
  女婿?豐采韻愣愣地抬頭,方才發現,林司曜不知何時摟著蘇水瀲立在她跟前,臉上雖無取笑之意,可眼底閃過的滿滿笑意她可沒有錯漏。
  
  「還不陪我回房洗漱啦。」豐采韻跺跺腳,惱羞成怒地踹了梁玄靜一腳,就率先逃離了房間。
  
  「哈哈......難得見你羞澀的時候。」梁玄靜見狀,忍不住當著蘇水瀲兩人的面,哈哈大笑,丟下一句:「女兒,回頭再與你商議別院的事兒。」就出門追他那個心口不一的妻子去了。
  
  「別院?」蘇水瀲抬眼看向林司曜,難道,不只是買個幾畝荒地一如自家這般建所兩進宅子?
  
  「他打算買下整個繁花鎮。」林司曜攬著她往床鋪走去。趁著寶貝們還在安睡,他好想再溫習一番,她的小手為他帶來的火熱激盪.....

  107去或留?
  
  靜王爺靜王妃要為女兒買下整個繁花鎮,包括繁花鎮附近幾座山頭,這個消息隔日就傳遍了整個繁花鎮。
  
  「村長,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原本怒氣沖沖來找村長理論的十來位村民,聽完村長的話,個個呆若木雞。
  
  回神早的,則忍不住開口確認。
  
  生怕自己聽錯了。
  
  「當然是真的。人家是堂堂大惠國的王爺,怎麼會拿這種事來欺騙我們。」王更發抖了抖他那今日夜不離身的煙斗,正色地說道。
  
  其實,昨日他在林家聽完王爺王妃的提議後,也呆愣了好久。
  
  一直回到家,被自家婆娘狠狠捏了把大腿肉,方才清醒。
  
  這應該是繁花鎮之福吧?他輾轉了一晚上沒有睡好,直至天亮,他婆娘說了句:「既然是好事,有啥好糾結的。
  
  你去問問,這麼好的條件,哪家會不願意?」對呀!他一拍大腿,隨即胡亂吞了幾口早飯就去了祠堂,放出風聲說來自帝都的王爺要買下整個繁花鎮,若是有意見的,就來找他。
  
  這不,哪家沒意見?當然都派了戶主來找他理論了。
  
  「哪有這麼好的事?不收回各家田產房屋,還貼補每戶二十兩銀子?那還叫買下整個繁花鎮?」「就是,難道他願意花上五百兩銀子,買下的只是那些荒地山頭?」「是呀,村長,你會不會被騙哦?說得這麼好聽,結果簽契的時候當心被倒打一耙。」
  
  「是啊是啊,不然,哪個冤大頭願意花那麼多的銀兩買這些個山頭荒地?還說要拓村道,建學堂,造花園,嘖嘖,講的是很好聽啦,可是就怕被騙哦。」
  
  「我也覺得,村長」咱們繁花鎮可不比青田鎮有良田千畝」也不像洛水鎮河產豐盛,咱們荒地比良田多,河流又只有這麼窄的一條,誰願意花那麼多的冤枉錢?買了去光造宅子麼?」
  
  「沒錯。」咦?村長的聲音啥時變得如此強勢大氣了?「我女兒不願離開繁花鎮,所以想買下周邊的荒地、山頭,造所王府別院。諸位鄉親還有什麼疑問?或是有什麼要求,索性一次性提出來,本王定會滿足諸位。」原來是靜王爺梁玄靜與其妻豐采韻不知何時到了繁花鎮祠堂門口,想必也聽到了適才村民們你一句我一言的質疑。
  
  王更發起身迎了他們進屋,並拉了兩條長凳讓他們入座。
  
  祠堂本就議事用」屋裡頭沒任何擺設,除了一張老日的八仙桌,就是四條配套的長凳。
  
  「那,王爺王妃親自來為大夥兒解惑了,你們有什麼疑問都儘管提出來。若是今日這麼好的機會不提,明日起,這繁花鎮的主子就是靜王府了。」王更發見兩個提議看來了,心神大定,回頭朝兩人憨憨一笑後,隨即轉而提醒呆愣一旁的村民。
  
  「你們儘管放心」本王買下繁花鎮,無非就是想把它改造的更好更方便。至於你們的生活」本王既是答應,就絕不會再橫加干涉。你們想要繼續居住,那麼,田地房產就是你們的,除了一次性補貼你們二十兩,另外,每年的賦稅,皆由靜王府承擔。若是你們想要搬出繁花鎮,那麼」按照每畝二十兩的價格,將你們的房產田地如數轉給靜王府,當然,只能轉讓給靜王府,若是私下轉給其他人,哼哼………」,梁玄靜揚聲表達完他的意思,回頭瞪了豐采韻一眼。
  
  夠意思了吧?想他堂堂靜王爺,竟然如此好聲好氣地與這此人談條件,想想就憋屈。
  
  豐采韻含笑地伸手握住他的大手,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心,」安撫他快要暴躁不耐煩的脾性。
  
  「王爺說的可是真的?若是我們世世代代在這裡住下去,每年的賦稅不僅不用擔負,且還有二十兩銀子的補貼?」膽子稍大的方大生朗聲求證心底的疑問。
  
  「沒錯。」梁玄靜頭也不抬地哼道。
  
  「王爺,那咱家兩畝房產,四畝良田,若是要搬出繁花鎮,是不是就要付咱家一百二十兩銀子?而家裡的物什傢俱也都可以搬走咯?」花家婆娘喜滋滋地插嘴問道。
  
  他們一家早就想搬去城裡享受城裡人的便利生活了。如今,有這麼好的機會,自然要牢牢抓住了。
  
  「沒錯。」梁玄靜不耐煩地掀掀眼皮,早知道就帶老安來了。這種場合,最適合耐性極好的安總管來處理。
  
  「有這麼好的事?」
  
  「就是,那搬還是不搬?」
  
  「我看還是別搬的好。二十兩也不少了。一輩子都沒拿到手這麼多銀子,更別說每年的賦稅也免了……」
  
  「我覺得也是。在靜王府的照佛下,日後也不用怕盜匪來襲了。」
  
  「可那花家這麼一來,有上百兩的收入咧……」
  
  「你羨慕?那你也搬走好了。」
  
  「不就說說嘛…」
  
  「我看搬走不划算。沒聽王爺說了嗎,他還要改造咧。到時候,說不定整個繁花鎮就像個大花園一樣了。」
  
  「對啊對啊,還有繁花學堂,咱家那兩個皮孩子說不定還有機會進去讀兩年……「
  
  「唔,我看也是留下划算……」
  
  舟堂大廳裡,一屋子的人,嘰嘰喳喳地交換著各自的想法打算。

  最後,村長看看臉色越發沉重的靜王爺,知道他是嫌不耐煩了。話說這王爺的性子,其實也挺好琢磨的。只要看他臉色就知道了。反倒是他家那個姑爺林司耀,讓王更發瞧不透所思所想。那才是個真正可怕的角色呢.
  
  「好了好了,諸位還是回家商量去吧。下午申時前來我這裡登記造冊。若是遲了申時還沒來登記的,就當是留下的。」王更發拿煙斗敲了敲八仙桌的桌面,朝眾人說道。
  
  村民們頓時一哄而散。各自回家找婆娘、漢子、長輩商量去了。
  
  「呵………王爺王妃怎麼也過來了,這天氣,說變就變,看樣子就快下雪了。」王更發憨笑著替梁玄靜與豐采韻倒了兩杯剛燉熱的茶。
  
  「這祠堂也該拆了重建。」太破舊了。梁玄靜打量了室內一圈後得出的結論。看這外頭的廣場很大很整潔,不料裡頭如此殘破不堪。
  
  「這裡起過一次火災,事後也就沒再整頓。一來耗銀兩,二來糾集起來議事的機會也不多。」王更發點點頭,朝梁玄靜解釋道。
  
  繁花鎮住戶本就不多。且大多都安分守己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不會生什麼事非。頂多也就個別鄰里,矛盾長期存在,嚴重時,也基本都是由他這個村長上門調停的多。
  
  正兒八經地喚他們來祠堂解決,幾十年來也就沒幾次。
  
  「王爺要是想將祠堂翻新,咱們自然樂意了。呵呵………」反正村長還是他,王更發自然樂得坐在敞亮全新的祠堂裡調解家庭瑣事。
  
  是日一早,村長王更發就將昨日與孫有茂一起核實了已經登記住戶的房產田地情況,一一匯報給梁玄靜聽。
  
  繁花鎮目前共有住戶二十九戶,只有三戶決定遷走。
  
  一戶不用說了,正是心氣極高、早就想去做城裡人的花家,另兩戶都是*年前因老家鬧水災,流亡至此遷入的住戶,如今見房產良田可以換上近百兩銀子,決定回老家去建房定居,畢竟,祖祖輩輩的墳墓都在那裡,清明時節悼念也方便。
  
  「那就這麼辦吧。待恩載一到,就簽了文契,將銀兩全數核發下去,來年一開春,就動工。」梁玄靜品了口香茗,點頭說道。
  
  之所以等恩載來了再辦,是因為靜王府的印鑒,如今由大兒梁恩載收著。
  
  以靜王府的名義買下建別院,比他私人買下要來得安全又簡單地多。
  
  大惠國律法規定了王爺一級的特權,可以在各地選一至二處建別院,當然了,別院的賦稅,需要併入王府一司繳納,且別院的面積,不得超過王府。
  
  別院一旦確立,視作王府一部分,侵犯別院,相當於侵犯王府,罪名很重。
  
  梁玄靜此前不曾建過別院,一來沒時間操心,二來,沒閒情去別院度假。
  
  如今好了,找回了原以為已楊的女兒,得回了生份十多年的髮妻的心,又卸下了王爺的任職,只得一虛銜。
  
  今後,他有的是機會陪著髮妻來此與女兒女婿一司小住再者,梁玄靜若是私人名義買下繁花鎮,他那個彆扭的女婿,必定會有意見,以為他恃強凌弱。
  
  雖然,他不見得他女婿有多弱,那一身足以傲視整個大惠國的武功,讓梁玄靜確信林司耀實非弱能之輩。
  
  無非是,龍困淺灘。
  
  於是,他以靜王府的名義買下繁花鎮,以此方式來保護女兒,女婿才欣然司意。
  
  唉,梁玄靜無奈地搖搖頭,為了這個虧欠十六年的女兒,他暴躁脾性就快被磨沒了。
  
  好在這裡天高皇帝遠,他那些個出口惡毒的老友,並不知道他目前的狀況。
  
  待他返回帝都,他發誓,他一定要扳回王爺的風範。
  
  絕不讓他們找著一丁點足以嗤笑他的由頭。
  
  特別是他那個比剛過門時更難搞的王妃,在這裡他處處讓著她,由著她,待回了帝都王府,他非得讓她低頭認錯不可。
  
  否則,他梁玄靜的面子裡子都快丟光了。

 

  108:便宜大哥來了
  
  既定了買下繁花鎮並建別院、改造鎮內公用設施的計劃後,今年的第一場雪也飄飄揚揚地灑落了。
  
  靜王妃整日裡窩到了碳盆不熄掃東廂房,陪著女兒,逗逗外孫外孫女,過得很是愜意。
  
  靜王爺則一得空就拉著林司曜在書房對弈,兼培養翁婿感情。
  
  以豐采韻的話說,要想獲得女兒的親睞,首先要攻克的就是女婿這座冰山。
  
  梁玄靜雖然表面上對豐采韻的建議嗤之以鼻,暗地裡卻也籌備地是積極。
  
  這不,滿月宴的前一日,梁恩載率著十六輛四馬拉的大車,與八大侍衛、貼身小廝盡量低調地趕至繁花鎮時,梁玄靜林司曜手下,敗了第三十六回。
  
  「賢婿啊......」梁玄靜欲言又止地拍拍林司曜的肩膀,暗歎這個女婿的不通情理。
  
  自己可是「泰山」唉,居然下起棋子兒來,毫不留情,該吃則吃,該剿則剿,若非趁著他喝茶的當口,堂堂靜王府老王爺耍了幾次賴,否則,鐵定敗得還要難看。
  
  「岳父有何指教?」林司曜恭敬地問道。蕭然地好似面對的是他需要效忠的主子,而非關係甚親的岳父。
  
  指教?他還能怎麼指教?讓這個酷臉女婿學會討好地讓他幾招?
  
  不,他梁玄靜的脾氣雖是出了名的差,但心底可是清明地很。女婿對女兒的好,他與采韻如數看在眼裡,完全不需要額外討好他來彰顯。
  
  只是,話雖如此,也別把他逼得這麼慘嘛。接連三日,統共三十六盤棋局,他,統統完敗。
  
  「老爺,姑爺,王爺到了。已經進院子了。」屋外傳來小廝梁權的欣喜稟報。

  「啊哈哈,恩載到了麼?來來來,賢婿,介紹你大舅子給你認識。至於棋局麼,忘了吧忘了吧,啊?」梁玄靜一聽小廝的稟報,從太師椅上一躍而起,腿腳利索得堪比年輕人。
  
  一把扯過林司曜,就往書房外的前院走去,順便踹了一腳正在屋外守著的梁權,「快,趕緊將書房收拾乾淨了。別淨偷懶。」
  
  言外之意,就是把棋盤收了,別讓梁恩載逮到可以偷笑他的機會。
  
  「明白,老爺!」梁權腿一收,利落地回了一句後,在梁玄靜踹來第二腳的同時,迅速地溜進了書房。
  
  混小子!梁玄靜在心底憤憤罵了一句。又想在女婿面前表現地豁達一些,硬生生地收回了即將旋出口的髒話。
  
  林司曜好笑地收回眼角。等著梁玄靜邁下台階,也一同往前院走去。
  
  正因為他看穿了身邊這個看似脾氣極壞實則相當有趣的岳父大人,才由著他拉著自己對弈,則著他耍賴悔棋,由著他隨意碰觸自己的肢體......
  
  這樣的一種別樣於夫妻之間溫馨的隨性感情,他第一次感受。想必這就是與家人交流的感覺吧。
  
  「賢婿?那花兒有啥好看的,還沒你大舅子好看。」梁玄靜難得見林司曜發愣,粗著嗓子喚道。
  
  花兒?林司曜回神,才發現自己眼前正是一株綻放枝頭的臘梅花。
  
  可是,還沒他大舅子好看?這話怎麼說來著。
  
  「老爹,您又打趣您兒子了。」一道清冽如泉的聲音從前方響起。
  
  林司曜抬頭望去。
  
  果然......好看。他第一次認同岳父的見地。
  
  因為,除此之外,言辭貧瘠的他,再也找不出其他美麗的詞彙來形容面前的男子。
  
  面若桃花,眼若星辰,舉手投足,優雅清韻。這樣一個絕色俊俏的男子,竟然是靜王府現繼爵位的王爺,據聞出手之狠戾毫不遜於老王爺。
  
  果然,人不可貌相!
  
  林司曜素來清寒的眼底閃過一絲難得的有趣之意。
  
  「這位想必就是妹妹的夫君了吧?」梁恩載唇角揚起一抹笑意。
  
  「若是沒有認錯,數年前,我好似見過你。」梁恩載緩緩走至林司曜身側時,輕聲吐出一句另他身子微僵的話。見面居然不叫聲兄長。該打。
  
  「興許。」梁恩載點點頭,「還是農夫好,安定又安全。」
  
  「沒錯。」林司曜沉聲應道。
  
  「喂喂喂,你們兩個,打什麼啞謎呀?恩載,你這個混小子裝什麼裝,他是你妹夫,不是婚齡人。還有,賢婿啊,原諒恩載年紀小不懂事,說話沒條理。你不用喚他兄長,直呼其名就好。」梁玄靜跟在兩人身後,聽了半天沒嚼明白何意,遂朝梁恩載踹去一腳,惡聲訓斥他。
  
  「老爹,我好歹也熬著通宵晝夜趕來的好吧,你就不能給我點面子嗎?」梁恩載無奈地看了眼身後對他行兇的梁玄靜,卸下臉上的面具,他確確實實還只是個年方十七的俊俏小生。
  
  「那還不快滾回你的房間休息。跟著阿曜做什麼。」梁玄靜佯裝怒斥。
  
  「我想看看妹妹也不成嗎?還有,你居然說也不說就帶著大娘落跑,府裡的姨娘們都鬧翻天了。」梁恩載佯裝委屈地說道,言外之意,他可是替他老爹收拾了不少爛攤子。說完,還不忘用他那雙生來就極具魅力的桃花眼瞪了眼前這個不負責任的老王爺一眼。
  
  「說得好,恩載,來,別理這個擺了一堆爛攤子卻不知道如何收拾的傢伙!」豐采韻聽到聲響,早就從東廂房出來了,立在堂屋門口,聽到這對不見面互相思念,一見面就吵翻天的父子,笑著朝梁恩載招招手,同時不忘朝林司曜柔聲喚道:「阿曜,你也進來。」
  
  留下梁玄靜氣急敗壞地直跳腳。反了反了,這一家子明明數他最大,卻個個都聯合起來欺負他。好哇,他要找女兒去評理。嗚嗚嗚,女兒就不會與他對著幹。
  
  還是女兒好!生兒子有何用!咦,梁恩載這個臭小子,本來就不是他生的嘛。要怪就怪他大哥啦,沒事生出這麼個長相如妖孽、心性如惡魔的兒子出來!

  「絮兒氣色不錯。」梁恩載進了東廂房,細細打量了眼前這個長得極像大娘的妹妹,含笑說道,同時還不顧林司曜怒意直射的眼神,伸手撫了撫蘇水瀲的髮頂。
  
  「大哥......」蘇水瀲低聲喚道。唉,讓她喚一個只有十七歲的男子為大哥,委實有些叫不出口。可是,那梁恩載好似還是很自來熟,絲毫不覺得彼此之間還很生疏似的,笑著揉亂她的髮髻。
  
  「老爹來信說,這兩個小傢伙叫林霄林瓏?」八成是老爹取的,還刻意在信裡炫耀他的文采。梁恩載走到小床前,低頭看著睡得極其香甜的龍鳳胎,好笑地捏捏他們粉嫩的臉頰,原來初生兒的皮膚是這般嫩呀。
  
  「嗯。」蘇水瀲乖巧地點點頭,坐在床頭,任阿曜給她輕巧地梳頭挽髮。
  
  梁恩載自然看到了這一幕,心下好笑。這個妹夫太小心眼了。哥哥揉揉妹妹的頭,這種飛醋他也吃。還當著他的面,當下就拆下了髮髻重新梳挽起來。也不怕他沉下臉不悅。
  
  不過,他沉不沉臉,悅不悅的,似乎沒有任何關係,因為,對方,林司曜,已經在表示他的不悅了。嘖嘖,小氣的男人。那怎麼他捏幾下娃娃們的臉頰,就沒有怒目而視呢?哈哈......

  「聽老爹說,你們不打算回帝都?決定留在這裡?不會覺得委屈嗎?」靜謐了片刻,梁恩載刻意放輕的嗓音,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不會。我喜歡這裡的生活。」蘇水瀲搖搖頭,不知第幾次回答這樣的問題。先是豐采韻,再是梁玄靜,現下是梁恩載。她無奈地暗歎。難道,這樣一個山清水秀、寧靜美麗的小鎮,就不值得他們駐足觀望?
  
  「既然喜歡就好。過了年,好好改造一番,也是可以住人的。」梁恩載這番話,讓蘇水瀲哭笑不得。什麼叫好好改造一番後方才可以住人?難道現下她們住的地兒就不是人住的了。
  
  「咳......大哥不是這個意思。」梁恩載也意識到了話裡的彆扭,佯裝輕咳地道歉。
  
  「大哥,其實你們無需大肆改造的。我與阿曜現在這樣就很好。娘親與爹爹若是想來這裡小住,可以買幾畝荒地建所宅子。沒必要買下整個繁花鎮。」她早就想說了,可是梁玄靜一聽她反對,就佯裝哀怨地看著她,好似她不歡迎他們來這裡。而豐采韻,則每次都以「隨你爹高興」來應付她。
  
  「絮兒這不是想讓大哥過來陪你小住了?」梁恩載聞言,佯裝哀怨地看著她。
  
  果真是,一副德行。蘇水瀲暗歎一聲。
  
  「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反正買下整個繁花鎮,與買幾畝荒地造宅子,沒多大區別嘛。都值不了幾個銀子。」梁恩載揮揮手,示意她不用在意。這點小錢,他絲毫不放在眼裡。
  
  莫說靜王府堅實的資產基礎,他還有只屬於他自己的另一份收入來源。當然,此事,靜王府上下皆不知。他也懶得告知。
  
  蘇水瀲無奈地與林司曜對視一眼。唉,他們還是下定決心要大肆改造整個繁花鎮。也不知要耗上多久。
  
  自從她搬入繁花鎮,隔三差五就在造宅子......

  109:滿月酒
  
  臘月初六,是龍鳳胎滿月的日子。
  
  天公作美,昨日開始就沒再大雪紛飛,而是陽光燦爛,兩日下來,村道及官道中心的積雪也融了。
  
  被安頓在行來客棧的馬車,現下安排了十八輛,一字兒排開在繁花鎮村口,巳時整,接了繁花鎮全體村民,龐大的隊伍隆隆地駛向繁洛城最美味的酒樓——伍沁齋,而那輛八馬豪華大車,如今乘坐了靜王爺一家五大二小七口人,外加龍惜月與兩名得力丫鬟,可以照顧龍鳳胎的春蘭和冬梅。豪華舒適的馬車,在容納了這麼些許人後,也依然寬敞有餘。
  
  「啊呀,花嫂子一家也來了?不是還要再辦一日滿月酒嗎?」田嬸正欲隨著勞嬸上馬車,眼角掃到那沒臉沒皮的花家七口人。
  
  「這話怎麼說的!這不,托王爺王妃的福,咱們也去伍沁齋開開眼嘛。」花家婆娘一臉的堆笑。開玩笑,林家把全鎮的村民都拉去了伍沁齋慶祝滿月,她花家再想要連辦三日滿月酒,也無人來喝呀。再者,村長也宣佈了,如今這繁花鎮已是靜王府的地產了。靜王爺靜王妃體恤村民,執意要拉他們前往據說是繁洛城最大最貴最美味的伍沁齋享用滿月宴。他們自然是要給足面子的麼。
  
  「也是,過了今日,你們就不再是繁花鎮的人了,當是踐行咯。」田嬸不屑地覷了花家婆娘一眼,隨即上了馬車。當著花家婆娘的面一把扯下了車廂簾子。
  
  「呸!什麼德行!又不是吃的田家的!」花家婆娘也朝馬車簾子呿了一口,隨即扭著碩大的肥臀,轉身上了安頓花家與另一戶人家的馬車。
  
  「唉,你還與她爭個啥,村長不是說了嗎,這回是靜王府藉著滿月請客,不論留或走的,只要想去,統統都可以去。」勞嬸好笑地拍拍一臉憤憤的田嬸。要說這繁花鎮上與花家嫌隙最大,積怨最深的,莫過於田家了。
  
  「我就看不慣她那副嘴臉。之前還故意擠兌水丫頭他們辦滿月酒,還說什麼要開三日流水席,呸,一天就了了收場。」田嬸滿臉不屑。她最瞧不慣花家婆娘那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下作樣。不過,據說明日就要讓他們舉家搬遷了。早點滾蛋最好,省得礙眼。
  
  「行了,今日好歹是好日子,給水丫頭心裡添堵。就當來得人越多,娃娃們的福分越大嘛!」勞嬸耐著性子勸道,順手拉她坐在自己身邊,抓起小几上的瓜子胡桃,塞到田嬸手裡。
  
  自己也抓了一把,邊嗑瓜子邊聊起家常。
  
  話說這王府就是不一樣,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馬車車廂,裡面的佈置比家裡的熱炕還舒適呢。車廂三面三條長軟凳,居中一個帶抽屜的小几,几上擺著四碟常見的點心、瓜子胡桃米糕大棗,外加一壺香茶,一套十二隻杯盞,抽屜裡還有消遣的象棋,紙牌。嘖嘖,看得兩個才還在憤憤不平的女人咂舌不已。
  
  「對了,你家大寶呢?今日也不回來?」勞嬸疑惑地問道。
  
  這輛馬車就拉了他們兩家人,勞家這回算是大聚,除了女兒喜翠出嫁了沒回來,兩對兒子兒媳都來了。小兒媳還在新婚期,靦腆著臉甚少說話。大兒媳則只要勞嬸在場,就素來沉默到底。幾個漢子就更不用說了。兀自對起象棋,幾乎無話。
  
  故而,勞嬸自然而然想起田家那個不大著調的可樂兒子田大寶。他幾個月前,愣是要外出打工,還在林司曜的支持下,在隔壁城開了家木材店,據說生意好得不得了。這不,一說起大寶,田嬸就滿臉笑意。
  
  「來,怎麼不來。好歹也是師兄弟嘛。」田嬸爽朗地笑道:「水丫頭說,大寶已經好多了。」她指的是大寶的心智。一直以來,這是田家的心頭大事。隨著大寶年歲的增長,他們就越焦慮。
  
  自從被林司曜收作徒弟後,大寶的心智似是慢慢有所好轉。大多數時候已與同齡人無異。如今,雖未親眼見識,不過聽水丫頭說能將一家木材店打理地有模有樣,那已經很了不起了。,早就大大超出了她與大富的預期。
  
  女兒嫁了個好夫婿,兒子又恢復心智,勤勤懇懇踏踏實實,作為父母的,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田大寶早在龐大的馬車隊列之前,就已到了伍沁齋。
  
  報上自己大名,待小二在客薄上自己的大名前面畫了個勾後,才帶他來到二樓最適宜看風景的窗前,舉目望著延伸至繁花鎮的主街。
  
  嘴角揚著爽朗的笑意。
  
  過了年就滿十四歲的他,正介於少年與成年男子之間的青春華盛。很慶幸,他得以在正式步入成年人的隊列之前,順利恢復了心智。
  
  當然,這些,都是在最近兩個月,與司徒耘的屢次碰面中,繼繼續續得知的。他的家人,為了保護他,從不曾告訴過他:幾個月前,他還是個心智受損的病號。
  
  說心智受損還是好聽的,難聽點,那就是瘋子、癡呆......就像文叔家的春波。他低歎了口氣。他曾經也是惡劣欺負過那個癡癡傻傻的春波的吧。心智恢復,但不代表記憶消除。
  
  不可否認,他的父母大姐,一直將他保護的很好。他的師傅師娘也像對正常人一般無二地對他。故而,他在繁花鎮沒有受過一絲傷害。他比一出生就是癡傻兒的春波幸運百倍。
  
  「來得這麼早?」司徒耘含笑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
  
  「你不也是。」田大寶回了他一記白眼。他比司徒耘還大一歲,卻處處被司徒耘當小弟對待。以前心智不曾恢復時也就算了,如今,他再對著一個明明比自己小的少年俯首稱弟,還真是見鬼地彆扭。
  
  「唉,現在的你,還真不可愛。」司徒耘搖搖頭,學他倚在窗前,看看遠處漸行漸近的馬車隊列,故意歎道。
  
  「少來!我不與你算賬已經是給你面子了。」田大寶不以為然地回道。「走吧,第一時間去抱抱寶貝師弟師妹。」田大寶轉身往樓下走去。「廣進財」木材店自他創辦至今,又要兼管「廣刺樓」暗哨任務,忙得一刻不得歇。師娘生了師弟妹,他都沒時間去繁花鎮探望。更別說每月回家見爹娘了。故而,今個兒的滿月宴,他是無論如何要挪出空閒趕來的。
  
  「今個兒,是本王寶貝外孫外孫女滿月的好日子,來,本王先敬各位一杯。」
  
  待前來祝福賀喜的眾人全數入座樓上樓下敞開式的二十二桌大席後,梁玄靜率先舉杯。
  
  「來,諸位儘管放開肚皮吃,今日啊,咱們不醉不休。」豐采韻也豪爽地起身,對繁花鎮村民及蘇林兩方的好友兄弟勸酒道。
  
  「娘親——」蘇水瀲哭笑不得,靜王府唯一的主母,竟然像個豪情比天的江湖俠女,太誇張了吧。
  
  「今個兒特殊嘛。好好高興高興。」豐采韻安撫似地拍拍女兒的手。這個女兒啊,不知像誰的性子,比做了十幾年王妃的她還端莊幾分。
  
  「是呀,妹妹,今個兒可沒有王爺王妃,只有林霄林瓏的外祖舅舅。」梁恩載也含笑對蘇水瀲說道。這繁洛城距離帝都上千里,即使他們喝翻了天,醉倒了地,醉態百出,也不會傳到大皇耳裡。就算是真的被大皇知道了,那個比老爹還要嗜酒的大惠國最具尊位的大皇,只會埋怨老爹不帶他來。
  
  蘇水瀲見梁恩載如是說,也就放下擔心,與林司曜相視一笑後也與前來道喜祝賀的鄉里鄉親幹起杯來。
  
  一場百人滿月宴,喝得人人滿面春風。
  
  直到未時末,吃喝得眾人酣暢淋漓之後,才散了席。
  
  這次的滿月宴,送來的賀禮分文未收,還按席位,每人均得一個裝了九十九個銅子的小荷包。拿得村民好一陣臉紅。
  
  「諸位,馬車就在行來客棧,若是有興致,可以逛逛城買些年貨,隨後可前去行來客棧坐馬車,當然,要同乘的兩家都齊了人才回繁花鎮。」席後,待梁嬤嬤將回鎮的安排妥善交代完,眾人才樂呵呵地往坊肆走去。吃完大餐,消消食,還可以趁此機會採辦些年貨,回頭還有馬車搭乘。如此便宜的好事,他們自是樂得沾咯。
  
  「兒呀,讓娘看看瘦了沒?」出了伍沁齋,田嬸方有機會逮著兒子聊上一番。
  
  「我很好。娘。倒是你和爹,瘦了不少。這些銀子,是兒子這幾個月來的收入,拿去辦些年貨,兒子過年就會回去。」田大寶邊說,邊從腰間的暗袋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了田嬸手裡。

  「大......大寶......」田嬸愣愣地盯著明顯不同往日的大寶,半晌才與同樣驚愕的田大富面面相覷一眼後,才喜不自勝地連連點頭,「好了就好。孩子他爹,兒子好了......好了呢!」
  
  「嗯,好了就好。想做什麼儘管去做,我與你娘都支持你。」素來寡言的田大富,此時也紅著眼眶,拍了拍已比他高出大半個頭的田大寶說道。
  
  「這話怎麼說的,若是兒子去做壞事,我們也支持不成!」田嬸聞言擦了擦眼睛後,狠狠瞪了田大富一眼,方才拉起田大寶的手,「兒子,好好努力,爭取與你師傅一樣。」娶個貌如天仙的賢惠娘子,好讓她也早日抱上孫子。孫子唉,還以為這輩子再也盼不到這個好事了。沒想到,老天有眼,在她足足擔心難受了五年後,總算還了她一個健康成熟的好兒子。
  
  「噗嗤——」司徒耘毫不收斂的笑聲打斷了田嬸的神往。與司凌師伯一樣?那是讓大寶去做一名震駭江湖的金牌殺神嗎?還真是好笑!
  
  而知曉林司曜身份的蘇水瀲,也好笑地睥了眼身邊微微一僵的夫君,隨即伸手緊緊握住他的,「田嬸指得應該是霄兒瓏兒。」她低聲安撫他。
  
  「我知道。」林司曜表情怪異地回道。他心裡想的是,以大寶如今的身手,即便想要儕身江湖數一數二的殺手,還早著呢。林司曜暗暗哼道。別以為做殺手很容易。他不就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
  
  「大寶,你有心了。謝謝你的禮物,我想霄兒瓏兒會很喜歡。」蘇水瀲微笑著朝田大寶致謝。
  
  「沒什麼的。」田大寶羞赧地調轉了頭。不過是一對麒麟玉雕,是他無意間在浣紗城的坊肆上發現的胚玉,自己雕琢一對栩栩如生的麒麟。他有一雙遺傳自田大富的巧手。
  
  蘇水瀲兩人雖然婉拒了其他一干人的賀禮,卻獨獨對徒兒的心意,悉數收下。
  
  「好了,大寶,你要走了嗎?我與你一道回去。」司徒耘伸手搭上田大寶的左肩,攬著他就往鄰城方向走去。「田叔田嬸放心,我會照顧好大寶的。」
  
  「關你什麼事!」田大寶不悅地蹙蹙眉。
  
  「怎麼不關我的事?好歹你也是我師弟。別不承認,你入師伯的門,比我入師傅的門遲多了。」
  
  「這也能扯!」田大寶翻了個白眼,索性不再理他,一個縱身,躍出街頭。
  
  司徒耘不甘示弱,緊隨其後,兩人你追我趕地往相鄰的浣紗城奔去。
  
  「阿曜,水瀲,大寶這孩子,真是多虧了你們!」看著兒子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眼前,田嬸與田大富方才回頭致謝。若是沒有林司曜收他為徒,學那些個高深的武功,不說大寶現在的成就,光是後腦勺那片血瘀也還不曉得何時散盡、恢復心智呢。
  
  「是他自己努力得來的。田嬸田叔也可安心了。」蘇水瀲笑著搖搖頭,示意田嬸無需多想。有時候想想,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緣份吧。經歷了光怪陸離的魂魄奪舍一事之後,她對這些,看得比以往更加通透幾分。
  
  「走吧,雖然出了月子,也別吹冷風。」林司曜朝田大富夫婦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後,就攬著蘇水瀲進了伍沁齋,龍鳳胎還在包廂呢,雖說有岳父岳母看著,他還是擔心被大舅子與江映雲姊妹逗弄得過了頭。

  110聚散兩相依
  
  滿月宴的次日,梁恩載就帶著他的隨從趕回帝都了,同時不忘劫走他頑劣的老爹梁玄靜,回府去面對那堆煩人的姨娘庶女。而原本執意要留在女兒這裡,不肯再回靜王府的豐采韻,則被梁玄靜扛上了馬車。
  
  而龍惜月,因為梁恩載此行來之前應歐陽勳的委託,催她回去,宮裡有要事需要她協助,故而也不得不離開。
  
  「有機會來帝都,我帶你逛逛。」龍惜月拉著蘇水瀲的手,活似親姊妹般難分捨。
  
  梁恩載怪異地覷了龍惜月一眼,隨即攬過蘇水瀲,拉離龍惜月身邊,走至一旁,叮囑道:「若是有誰欺負你,就與大哥說。不論是誰,大哥定為你做主。」梁恩載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眸直直盯著妹妹身側一步不離的林司曜。想看出對方眼底是否真如外在一般沉靜。
  
  「大哥放心,有阿曜在,我不會有事的。」蘇水瀲毫不停頓地回答。軟化了林司曜唇角的硬朗。也讓梁恩載頓時無語望天。唉,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擔心嘛!這個笨妹妹。
  
  梁恩載無奈地朝天翻了個白眼,隨即朝林司曜射去一道威脅的目光:你要是敢傷我妹妹,我定饒不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風瑤閣金牌殺神嘛!數年前一戰,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林司曜挑挑眉,還了他一記威脅:你也一樣。若是再讓我看到你碰她,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大舅子,照扁不誤!
  
  兩個男人在電光火石的交視後,方才收回各自凜冽的眼神。生怕嚇著了眼前的小女人。
   
  「絮兒,阿曜,開了春,我就來。梁嬤嬤,千萬要伺候好小姐姑爺,知道嗎?」
  
  馬車隊伍出發的前一刻,靜王爺專用的豪華大車的簾子方被有內而外掀起,一臉紅潤的豐采韻探出頭朝站在宅門口揮手道別的眾人再一次細細叮囑。生怕下人們不踏實工作,苦了女兒。
  
  「奴婢曉得。夫人儘管放心。」梁嬤嬤與春蘭等一干丫鬟小廝齊聲安撫不安心的老王妃。
  
  豐采韻尚來不及繼續囑咐蘇水瀲,就被梁玄靜一把扯入了車廂,「女兒、賢婿,若是想爹娘大哥了,就傳信來帝都,爹派人來接你們。」
  
  「知道了。」蘇水瀲好笑地揮揮手,「爹娘保重身子。女兒在這裡一切都好。不用掛懷。」
  
  「行了行了,又不是不見面了,再拖下去,今晚進不進得了水月城還是個未知數了。」梁恩載倚在車廂外,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出聲打斷梁玄靜父女的拖拉辭別辭。
  
  「臭小子,你走你的。橫豎我與你大娘趕回帝都過大年就成了。」
  
  「想得美。誰知道你們倆會不會中途掉頭又回來了。」他老爹的信用早在設計他不到十八就承爵擔大任時就徹底破產了。以梁恩載對梁玄靜的瞭解,他那個無良老爹極有可能放他鴿子。
  
  「胡說八道的混小子。」梁玄靜就差沒吹鬍子瞪眼。罵了一句之後,朝蘇水瀲兩人所在位置又揮了揮手,才復鑽回車廂。
  
  一行人,這才浩浩蕩蕩地往千里之外的帝都趕去。
  
  走了靜王爺靜王妃,整座宅子頓時安靜了不少。
  
  司拓趕來喝了頓滿月酒,又急匆匆地趕回風瑤閣處理事務去了。爭取年前安排妥當後,準備回繁花鎮好好過個大年。
  
  司翀在司徒耘從浣紗城回來後,就回「廣刺樓」坐鎮去了,由司徒耘貼身保護林霄林瓏,他很放心。再說了,這裡好歹也是司凌的地盤,若是連寶貝子女都保護不好,就丟盡他殺神的臉了。
  
  八名侍衛,除了肖恆留在這裡,協助司徒耘守護兩座宅子,同時也可與春蘭就近培養感情。其餘侍衛,皆被司翀拎去了「廣刺樓」「物盡所用」了。
  
  還真被蘇水瀲猜中了,肖恆對春蘭還是蠻有好感的。不過,礙於此前春蘭介意的肖恆心已有意中人一事,蘇水瀲特意遣了司徒耘前去探詢,得來的結果是,那純粹是流言蜚語,子虛烏有。
  
  如此一來,橫亙在春蘭與肖恆之間的問題也解決了。就待兩人感情穩定之後操辦婚事了。
  
  梁嬤嬤早就秉了老王妃,著手安排起春蘭的親事來。既是從靜王府出嫁,也得由靜王府準備。如此也好,梁嬤嬤笑盈盈地想,如此一來,春蘭與肖侍衛成婚後,就是最合適的管事夫婦。無論建成的別院規模如何,這裡,總是需要一對管事夫婦長久留居在此的。她梁嬤嬤年過四十,又孑然一身,總是不好出面辦那些男人應該出面的事。所以,等肖侍衛熟悉了別院的管理進度,她就要退居二線,圍繞著小小姐與小少爺的起居生活打轉了。很圓滿的將來不是嗎?無子無女的梁嬤嬤,欣慰地想著。

  滿月宴之後幾日,花家率先搬出了繁花鎮。盼了幾年後,總算在城裡安家落戶了。而欲要遷回北宜的王、顧兩家,則與村長打過招呼後,準備留住到年後再啟程。
  
  於是,年前,空餘出來的花家,成了相繼前來「廣刺樓」的司翀另二十四個徒兒的聚集地。
  
  梁嬤嬤按照姑爺的意思,分別撥了個丫鬟和小廝,去給那二十四個熱血沸騰、活潑好動的半大小伙兒下廚、打掃。免得他們前來打擾小小姐與小少爺。當然了,這是梁嬤嬤自己的猜想,姑爺的原話是:繁花鎮如今是王府別院,他們既是來做客,就該配個做三餐的廚娘過去。
  
  「徒兒們說,你這個師伯看得實在太緊,他們連霄兒瓏兒的臉都見不到。」送灶神這日,司翀特地前來蹭大餐,順道提起他那二十四個徒兒的心聲。意味深長地瞟了林司曜一眼,揚著嘴角說道:「你該不會是怕他們打擾了小嫂子吧?」
  
  「是又如何。他們太聒噪。」林司曜品了口茶,將杯盞擱回几上,方才淡淡地回道。
  
  「聒噪?呃......也對。二十幾個人同時前來,確實吵了點。那要不這樣,我讓他們排好隊,每日只能來兩個。這總行了吧?」司翀自詡想了個絕佳的辦法。
  
  「說吧,究竟有什麼目的。」林司曜也不正面回答他,而是直接問出司翀的真實意圖。他們四人從初入風瑤閣至今,認識十幾年,司翀是怎樣的性子他還不知道麼。大老遠的,讓他那些好動成性、樂於出任務的徒弟們乖乖地窩在這個被他們稱之為「鳥不生蛋「的繁花鎮,若說沒有任何目的,他林司曜三個字倒過來寫。
  
  「嘖嘖,怎麼這麼說呢。他們純粹是來看同門師妹的。聽耘兒說寶貝龍鳳胎多麼可愛有趣,他們按捺不住好奇也是情有可原的嘛。」司翀說完,就垂下眼瞼,端著茶盞補充水分。唉,睜著眼睛說瞎話,還真不是他的強項。可是,真實意圖若是被司凌知曉,司拓又要揪著自己的小辮子不放了。
  
  「是嗎?」林司曜聽了他的狡辯,當下輕哼兩聲。也不去反駁他。
  
  「對了,司凌,司烙有沒有說過年回不回來?」
  
  林司曜也不去戳穿司翀轉移話題的用意,搖搖頭表示他不知道。
  
  司烙於滿月宴當日就出發去了廊西。如今已過大半月。
  
  說實話,憑司烙的身手,單槍匹馬去對付那對堪稱武學界變態的廊西雙怪,勝算不是很大。雖說他前陣子閉關苦練,於出發前將玄冥神功練至九層巔峰,且與十層大圓滿僅隔了一步之遙,卻依然無法保證在與廊西雙怪一役中能穩贏不輸。
  
  「唉,司烙的性子就是倔。換了我,風清崖既死,與廊西雙怪的恩怨也算兩清了,何必再與自己的命過不去。」司翀歎道:「更何況,風清崖曾與血教有過勾結,那來自北方的廊西雙怪,說不定就是血教的教眾。」
  
  「血教......」林司曜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司翀話裡的字眼,驀地雙眸一閃,想起老閣主在世時提過的,百年前,曾與大惠國有過多年戰役的北方血冥一國,一直對大惠國虎視眈眈。血冥國......血教......
  
  「糟糕!「他驀地起身,朝司翀瞥了一眼,「司烙恐怕會凶多吉少。」
  .............
  
  「既是決定了,就去吧。」蘇水瀲替林司曜簡單地紮了個包袱,裡頭是一件厚外袍,兩套換洗裡衣,一雙棉布靴,還有一些若來不及投宿可以填肚的乾糧,一皮囊清水。遞給深深看著她的林司曜。
  
  「水瀲,我去......不只是因為司烙,還有些......待驗證的事實。若我猜得沒錯,恐怕大惠國要有難。」林司曜一把擁住她,在她耳畔低聲解釋。
  
  換作從前,他不會在乎自己的國家會不會亡,老百姓會不會陷入水深火熱。
  
  可如今不同。他有了穩定的家,有了深愛的妻子與可愛的子女,他做不到再坐視不管。
  
  更甚者,她的父親與兄長皆是大惠國的王爺,若血冥國真如他所猜側的這般,大舉入侵大惠國,與潛伏於大惠國境內多年的血教裡應外合,那麼,大惠國前景堪憂。

  111:別院動工
  
  這年除夕,沒能盼來林司曜。蘇水瀲心裡早就有數。
  
  只是,一直到了正月十五,還沒他的消息,蘇水瀲等不住了。
  
  「你知道如何聯繫上你師傅,對嗎?」沒頭沒腦地問一旁與龍鳳胎嬉笑玩耍的司徒耘。
  
  她相信司徒耘聽得懂。因為,「廣刺樓」的探子,據說已遍佈全國。
  
  司徒耘頓了頓,隨即緩緩說道:「五日前確實有消息傳來,司烙師伯受了重傷,不好趕路。」留了一半原因沒說,司凌師伯被血教餘孽纏上了,在沒有清理乾淨血教之前,他不敢回家。怕聞風而來的血教教徒,傷害美人姐姐與霄兒瓏兒。
  
  故而,他在蘇水瀲主動詢問之前佯裝不知。知情不報總好過撒謊吧。
  
  蘇水瀲聞言點點頭。只要有他們的消息就好。知道受傷的是司烙後,她的擔心驟然少了一半。
  
  是不是太自私了?捏著林霄肉嘟嘟的小手,她自我反省。
  
  「小姐,規劃別院的師傅們到了。奴婢讓他們在竹園大廳等。」梁嬤嬤進來稟報。
  
  是了,過了正月十五,就要開始動工改造別院了。阿曜的事,讓她已然打不起精神想其他的。
  
  蘇水瀲低頭整了整衣衫,抬頭朝梁嬤嬤吩咐道:「我去吧。你留在這裡。春蘭一回,你就讓她來大廳。」
  
  春蘭與肖侍衛正月十二成了親,因為年初一時,春蘭的爹娘托人捎來了一封信,大意是春蘭年紀不小了,他們這些年也積蓄了一些銀子,想把春蘭贖回去議親。
  
  不料,據司徒耘轉達「廣刺樓」探來的消息,春蘭弟弟與地主兒子斗歐,差點傷了對方的命根子,賠光家裡積蓄的銀兩不說,還被地主押著要去報官。好說歹說,最後同意讓春蘭她嫁與地主做小妾,地主才罷休。且願意出銀子贖回春蘭。
  
  那地主春蘭見過一次,是個年過四十、腦滿腸肥的主,家裡已有六七房小妾,正妻留下的兒子是他的寶貝,若是兒子與小妾爭吵,倒霉的就是小妾。兒子早被他養歪了。

  可是,春蘭進府做丫鬟,簽的並非死契,若是有家人來贖,除非春蘭自己不願意,府裡是攔不得的。
  
  為此,春蘭哭了一夜。第二日,她紅腫著雙眼,來向蘇水瀲辭行,卻因蘇水瀲一句話改變了她即將要面臨的人生。
  
  「你可以選擇不去。」蘇水瀲認真地提議,「若是你不想去,你可以選擇不去。你弟弟的事,我幫你解決。」
  
  「小姐......」春蘭吶吶地喊了一聲,她當然不願意回去,她喜歡的肖恆,可是,父母兄弟有難,她又不得不出面相救。即使,是將自己推進火坑。
  
  「你考慮下。地主的小妾聽著是好,可終究敵不過與人爭夫的命運。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可以的。」蘇水瀲端著杯盞,思緒飄得很遠。想到她遠在另一個時空的娘親,想到與她分隔兩地的阿曜。
  
  「我不想去。可是......」春蘭低著頭,輕聲說出心底真實意願。
  
  「那就好。你就安心留下,其他我會幫你解決。」不過就是個小鎮的地主,靜王府的面子該足夠了吧。
  
  她當即寫了封信,托「廣刺樓」傳至帝都她名義上的大哥梁恩載手裡。自出生後就闊別的小妹,如今第一次有事相求,他做大哥的怎好令她失望。且如今,她親親夫君,還在為他減負呢。
  
  於是,四日後,帝都傳來消息,不僅解決了春蘭兄弟的事,還給了春蘭父母三十兩銀子,讓他們回家安置田產房屋,算是脫離了租種地主田產為生的命運。
  
  這之後,索性由蘇水瀲做主,春蘭與肖恆辦了婚事。並托人帶了口訊給春蘭父母,讓他們安心之餘,也別再打春蘭的主意。女兒該是用來心疼的,不是拿來抵債的。
  
  春蘭與肖恆的婚房設在已搬走的顧家。離這裡很近,與勞家相鄰。一座不到一畝的小宅院,三間平房,兩間耳房,日後即便添了人丁,也足夠住了。至於三畝田產,則統一收歸別院。日後,繁花鎮上所有本不屬於原住民的田地,都由別院專門派人播種耕種。收穫後,按收成以及級別,領取屬於自己的份額。
  
  新婚頭三天,蘇水瀲特地交待春蘭與肖恆無需前來宅子上工。因為她想到了自己新婚的頭三天,因勞嬸與喜翠的事,壞了阿曜的心情。
  
  正月十五,春蘭與肖恆正式接任繁花別院嬤嬤與管事的頭銜。梁嬤嬤樂得退居二線。
  
  春蘭不像梁嬤嬤,嫁了人就得冠上夫姓,故而,從此,春蘭就是肖嬤嬤,總管別院內部人事。
  
  而肖恆也不再是侍衛長,而是肖管事,統管別院大小雜事瑣事。事實上,這之後,繁花別院再無侍衛一說。因為肩負護衛一職的,都是來自「廣刺樓」的林高手。
  
  原來被派去「廣刺樓」訓練的七名侍衛,如今成了「廣刺樓」的傳話筒。誰讓他們最愛往這裡跑呢。這裡,儼然成了他們的娘家。即使回來只是傳個話,喝杯茶,也是樂意的。
  
  春蘭原本的工作,分了一部分輕鬆的,給梁嬤嬤擔任,其餘的,譬如蘇水瀲的貼身起居,則由白荷接手。又調了個小丫鬟喚雪琴的,在屋裡伺候湯湯水水。

  似乎又回到了蘇家大院那會兒的丫鬟不離身的日子。蘇水瀲輕歎了口氣,遂抬起步子往隔壁的竹園走去。
  
  為免吵到龍鳳胎,竹園如今被用來招待處理外來且不熟的人事。
  
  今日來的這幾位規劃師傅,是梁恩載特地從帝都選了來的。負責從別院最初的規劃、起建時的修整、落成後的綠化一自系列全套事務。
  
  故而,他們要在這裡待上大半年不止。因此,蘇水瀲決定把搬走的王家院落給他們住。
  
  王家的宅子比顧家大多了,足有兩畝半。且位置也很便利,就在繁花鎮村中心大池塘的西側。南北兩排各三間正房,屋前屋後還有菜地。
  
  在王家搬走了之後,梁嬤嬤已經帶著丫鬟小廝來清掃整理過了,補足了缺失的日用物品,又添了三張床、四張椅子。
  
  如此一來,六間正房,暫時都成了單人房間。至於廚房,則成了擺設。
  
  這些規劃師傅們,乃至日後前來勞作的小工匠師們,三餐暫時會設在蘭園,直至蘇水瀲那座被風清崖破壞的老宅被如數改造完。
  
  老宅決定最先被改造,打算被改建成一座祠堂式的大院。且參考圖紙已經出來了,是蘇水瀲這幾日為轉移不穩的心緒畫的。現在被她卷在手上帶去竹園讓師傅們參考。
  
  以她的意思,院子中間三間是南北進深有原本一間半大的房間,另外配一間大廚房。
  
  東首兩間光照充足的,一間被用來設做學堂。可以同時容納十來人不在話下。居中這間,被一分為二,南邊小間是教學先生的休息場所。一張桌案,一把椅子,還有兩排可以供學子借閱的書櫃。
  
  面北的小間是學子們的活動室。雨天或是午間休息,可以在這裡對弈、彈琴、譜曲兒......
  
  大廚房設在西首,一頭三扎大鍋灶,一門肚眼小鍋灶,一排碗櫃,一排雜物櫃,一個置物架。
  
  緊臨大廚房的那間,則打算做大餐廳。日後,無論是別院裡的幫工,還是學堂裡的學子,都可以在大餐廳用餐,且免費供應。

  「四小姐,如此設計,恐怕會干擾了你這裡。廚房油煙極重。又是設在西首,極易吹至這裡。」規劃師傅之一的梁有安,看完蘇水瀲打開的畫卷,搖頭否決。
  
  蘇水瀲自然也是考慮過這個問題。可東首光照好,適合學子讀書。
  
  「我看倒不如這樣,廚房與餐廳拎出來,設在這個位置。既是獨立,也不會與學堂相隔甚遠。」另一個規劃師傅丁石沉吟了片刻,指指老宅以東的荒地。「若是擔心學子雨天不方便,可以建個游花長廊,一直連接到學堂正屋。」
  
  「好主意。長廊兩側可設上石凳,學子們得了閒可以坐著欣賞遠景,對幾首詩詞。而且,如此一來,也不會到西首來戲耍,吵著四小姐的院子。」梁有安也贊同地補充道。
  
  蘇水瀲聞言,眼前一亮,這是個好提議。
  
  「屆時,四周的空地都栽上松竹海棠,再建個錦鯉池,別提多有意境了。」另幾個規劃師傅也點頭贊同。
  
  「那好,就由著你們的意思辦。只要有學堂和廚房、餐廳即可。」蘇水瀲含笑點點頭。畢竟是專業的規劃師傅,三言兩語就搞定了她幾日來的苦思冥想。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哪裡會想到,這些規劃師傅們是要徹底打散繁花鎮現有的佈局,來做整體的規劃呢。她之前還道是他們來給靜王爺靜王妃單獨造別院,順便給她建幾所需要的宅子的。
  
  如今看來,他們這是要大興土木了。也不知要耗多少銀兩。拖上多少時日。
  
  「四小姐,我等四下看看,需要有個熟悉鎮上宅地歸屬的人給我們指路,不如......」梁有安為難地搔搔頭皮,沒想到,這靜王府的四小姐,竟然不帶一個隨從丫鬟。
  
  「小姐,我去吧。」剛從新宅趕來的春蘭適時接口。
  
  蘇水瀲點點頭,「肖嬤嬤是別院的管事嬤嬤,有什麼事,儘管與她說。」

  112:歸思
  
  「乖孩子,你們是否也在想念著爹爹呢?」懷抱著極像林司曜的林霄,搖著搖籃裡正踢腿揮拳兀自玩得不亦樂乎的林瓏,低聲歎道。
  
  距離阿曜離開已經整整一個月了,卻依然還沒盼到他回來。
  
  每次問司徒耘,得到的答案總是千篇一律:司烙傷未恢復,不好趕路。
  
  幾次下來,蘇水瀲也看出司徒耘是在敷衍她。至於真實原因,她突然不想獲知了。只是日復一日地在心底深深祈禱。他不會有事。她如是告訴自己。
  
  還沒來得及教會孩子們劍術輕功,還不曾帶著她遊覽大惠國的山川湖海,還不知道自己有多愛他,他怎能有事!
  
  「小姐,小小姐與小少爺該睡了,奴婢先抱去西廂房餵奶,小姐也該洗洗就寢了。」梁嬤嬤挑了挑昏暗的油燈,先抱起搖籃裡的林瓏,交給白荷抱去給奶嬤嬤餵乳,鋪好床鋪,方才接過蘇水瀲手裡的林霄。
  
  「晚上,我會自己喂。你就讓奶嬤嬤歇下吧。寅時再過來。」蘇水瀲點點頭,細細吩咐道。橫豎晚上她睡得也不踏實,索性起來給龍鳳胎喂一次奶。奶嬤嬤凌晨時分再來接手。
  
  「小姐,這樣下去,身體可怎麼吃得消!」梁嬤嬤不甚同意。堂堂靜王府四小姐,竟然夜半起來親自餵奶,這要是被老王妃得知了,她們都得脫層皮。
  
  「我有數。若是累了,自然會與你說。」蘇水瀲微微一笑,失眠,總該有些事做,才能不讓她憂慮的心越發焦灼。
  
  「唉,小姐知道就好。奴婢也是怕小姐太累。」梁嬤嬤輕歎了口氣,無奈地抱著林霄,去西廂房餵奶,並交代蘇水瀲的吩咐。
  
  蘇水瀲洗淨漱完,換上睡袍,龍鳳胎也被梁嬤嬤與白荷抱回了東廂房。此時,林霄已經睡著了,林瓏則打著哈欠,也困了。一一放入搖籃,將小床搬至大床邊。好讓蘇水瀲半夜餵奶方便些。
  
  其實打搬入東廂房後,夜裡的奶都是在房裡喂的。特別是月子裡時,房裡生了小碳盆,奶嬤嬤候在外室的軟榻,一聽龍鳳胎轉覺發出咿咿嗚嗚的聲響,就迅速進房來餵奶。喂完了再出去歇下。
  
  如今出了兩個月,龍鳳胎夜裡進食的次數少了。一般在入睡前飽餐一頓後,就要到亥時三刻或是子時了。繼而就在黎明前的寅時左右。好在龍鳳胎的進食很有規律,給蘇水瀲及奶嬤嬤省了不少心思。
  
  待林瓏也安然睡著後,蘇水瀲吹熄了油燈。點著燈,她越發睡不著。可熄了燈呢,她望著窗外那輪鐮刀似的弦月,白日裡壓在心底的思念如潮般席捲而至。
  
  靜靜地倚在床頭,不知過了多久,直至睡意漸漸襲來之際,陡然覺得身邊的舖位一沉,隨即是一陣寒夜冷冽的氣息,蘇水瀲猛地清醒,正欲開口呼喚睡在外室的白荷。
  
  「是我。」低沉且熟悉的男聲如數消了她的驚恐。轉身一頭埋入男子因踏著冷霸連夜而來的冰涼懷抱,「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林司曜重重一吸,鼻尖縈繞的馨香暖融令他連日來的舐血冷凝的心驟然升溫至如常。
  
  「回來就好。晚膳用了嗎?」蘇水瀲壓住滿心的激動,伸手撫過他全身上下,似是想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不餓。別找了女人,沒有受傷。」林司曜好笑地制止她悉悉索索的探尋式撫摸,拉過她的雙手,環上自己的腰側。
  
  「聽耘兒說,司烙受了重傷,才耽誤了歸程。他還好吧?」
  
  「至少還活著。」能單槍匹馬地從血冥十二血騎下活著走出來,實屬奇跡。當然,他那一小勺的玉心仙髓也起了大作用。否則,司烙即使留有一口氣,也挨不過半年。
  
  「你呢?真的沒事嗎?」一聽林司曜淡然地吐出幾乎讓她震驚的內容,不禁急著搜尋他渾身上下,生怕他刻意隱瞞。
  
  「我沒事。」即使有些小傷小痕,經過這一個月的恢復,也痊癒了。他當然不會給她對著自己傷口掉豆子的機會。他可沒忘記,身上的舊傷老痕,曾經也她熱淚盈眶的一幕。
  
  「真的沒事?不是在唬我吧?若是真的有傷,一定不許瞞我。」蘇水瀲擔憂地瞅著他,一字一句地認真說道。
  
  「放心,真沒有。」林司曜失笑地俯身,輕啄了她一口,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這段日子,家裡都好吧?」他關心的是她的安危及龍鳳胎的安全。
  
  「很好。別院已經開建半個月了。西首的荒郊野外地,被竹籬笆圍了起來,日後就是別院主宅了。還有啊,為了進城方便,規劃師傅們還打算在西首銜接著村道,建一條新官道,直通城裡,以及清玉寺方向。」
  
  林司曜靜靜地聽著懷裡小女人喋喋不休的柔聲輕語,連日來緊繃的心緒,總算踏實而落。
  
  「不會再走了吧?」匯報完他不在的這個月的瑣事,末了,蘇水瀲輕聲問出懸在心底的疑問。
  
  「應該不了。不過,你大哥希望我進趟帝都。」兩人的依偎,暖了他全身,遂三兩下除去身上的衣衫,只著一條褻褲,鑽入有她有暖融融的被窩,摟過馨香柔軟的小女人,緊緊貼在懷裡,與他相契而合。
  
  「大哥?為何?」蘇水瀲羞澀地貼著他赤裸的全身,感受他粗礪的皮膚,摩擦著她細膩的肌膚。
  
  「想是與血冥國進犯大惠國有關。」林司曜簡略地解釋。
  
  沒說的是,他這次協同梁恩載的部下除去了大惠國皇室忌憚的血冥十二血騎,大惠大皇想要親自嘉獎他。
  
  他並不想去。可是梁恩載說,若是拒絕大皇的福賜,家人會受到牽連。
  
  該死的,若非梁恩載多舌,透露了他,大惠大皇怎會得知他,區區一個殺手,皇室怎會放在眼裡?
  
  別以為他會不知道梁恩載的意圖。若是不推他出來頂下除去血冥最大利器——十二血騎的功勞,大惠大皇必定會懷疑到梁恩載身上。
  
  一個至執掌兵權的王爺,怎會有這般厲害的部下?若是梁恩載想要逼宮,也不過是揮手抬足之事。皇室哪裡還是他的對手?
  
  如此一來,梁家,靜王府,必定會被大惠大皇時刻關注,嚴重的話,甚至還會被削權,奪兵......
  
  那麼,水瀲以及他們的家,由此遭到牽連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是,若梁恩載父子真有心逼宮,梁恩載不會選擇在十二血騎剛入大惠就將其全數剷滅,他大可利用十二血騎對大惠皇室的威脅,來逼宮使現任大皇就範。
  
  故而,梁家對皇室尚無異心。所以梁恩載要將殲滅十二血騎的功勞全數歸在林司曜身上。以降低大惠大皇對他們梁家的猜忌。
  
  不過,現下,林司曜開始懷疑起靜王府之所以要大建別院的目的。但願這一切只是他的猜測。
  
  看起來熱情率直的靜王爺,應該還不至於為了一保自身的安危,而將他闊別多年的親生女兒推至世人面前,以此來脅迫他的配合。
  
  至於梁恩載,那就難說了。看著他一臉無辜卻又無處不透著狡詐的桃花臉,林司曜就不信他真的無辜。
  
  該死的,梁恩載,希望不要被我逮到你利用水瀲的任何把柄,我不介意拿你的命祭祖宗。
  
  「嗯,那......你要去嗎?」蘇水瀲倚在他懷裡,把玩著自己的長髮睡意朦朧地問道。
  
  「再說。不早了,睡吧。」林司曜低頭在她額上啄了一記,示意她安睡。
  
  蘇水瀲也確實來了睡意,依言在他懷裡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摟著他甜甜入睡。
  
  林司曜鎖著她秀麗精緻的小臉,看了半晌,吐出一口氣,方才擁著她進入一個月來第一個好眠的夢鄉。
  
  子時剛過,蘇水瀲就被林瓏咿咿嗚嗚的聲音吵醒了。連忙起來給龍鳳胎餵奶。林瓏極快地吮完她一隻奶。這才輕手輕腳地溜回大床。
  
  「呀!」剛裹入被窩,就被林司曜壓在了身下。
  
  觸到他大腿根處火熱的硬挺,蘇水瀲羞煞地伸手撐住他的胸膛,「才子時。」
  
  「正好,沒人打攪。」林司曜俯身攫住她馨香小嘴,一記纏綿之吻,道盡他一個月的思念。
  
  「我以為你很累。」長吻之後,蘇水瀲嬌喘連連地低歎。
  
  「確實。不過,已經恢復了。沒見它很想你麼。」林司曜低低一笑,將她身上的衣衫,逐一剝落,才貼著她柔軟細嫩的肌膚,壓在她身上。
  
  「有沒有想我?」他輕撫著她映襯他黝黑的白晰肌膚,柔聲問道。黑曜石般的雙眸,在月光照進的屋子裡,顯得尤其晶亮。
  
  「有。」蘇水瀲輕聽著他胸口沉穩的脈動,斂下羞意,輕柔地答道。
  
  分別一月,才讓自己明瞭到對他的愛戀有多深。不想因為無謂的矜持,錯失對他的真心表露。
  
  「呵呵......」低笑著擁緊她,在她早就潮潤的花谷,挺身而入。「我也是,想你......很想......」第一次牽腸掛肚,竟然讓他惦記到心疼。
  
  而她,在他一舉進入自身的剎那,聽到他佛過她耳際的低語,帶著沉沉的想念與戀意。他真的回來了!

  113:帝都的來信
  
  雖然聽林司曜說了可能會北上帝都一趟,卻遲遲不見他動身。
  
  不過,他不說,蘇水瀲也沒問。私心裡自是希望他別去。此前一個月的分離,已經讓她幾乎思斷恥神。這種相思,一次足夠。
  
  司翀帶著傷重昏迷的司烙,住在松園養傷,治療。
  
  除了司徒耘,他那二十四個活潑好動的徒兒被他一一遣回了「廣刺樓」。一來,現下他與司凌都在了,安全上自不必多慮。前與司拓閒來無事、沒事找事的閒情逸致,早因司烙的傷,也消磨殆盡了。
  
  況且,司拓也親自來了繁花鎮。挑「風瑤閣」最合適繼承人的大事,自然丟回他自己來操心。
  
  「他們的性子,有些顛倒是不?」看著司拓倚在小床前,視線在小床裡踢腿揮手的林瓏與縮在白荷懷裡憨笑的林霄之間,呆愣了良久,蘇水瀲忍不住好笑地出聲。
  
  隨著天氣的轉暖,特別是林司曜的堅持,林霄林瓏的小床,被搬回了龍鳳胎自己的房間——西廂房,兩個奶嬤嬤則住在西廂房外室的書房,照顧他們起居也方便。
  
  這一來,蘇水瀲雖不明顯卻也得見的疲乏神色有了好轉。她只需在清早起床後,以及入夜前喂龍鳳胎一頓奶即可。
  
  過了三個月,她的奶水已經有所減少,雖然吃食上是與奶嬤嬤一般無二的催奶湯食,效果卻明顯沒有兩個奶嬤嬤的好。也不知是否與每個人的體質有關。
  
  睡前想到此種怪異想像,每每與阿曜談及此事,不是被他用安慰似的三兩句話輕輕打發,就是以極盡纏綿的火熱打消她本打算探究的深思。
  
  「他們,一出生就這樣的嗎?」司拓的問話打斷了她的神遊。
  
  「是呀,很奇怪是不是?」蘇水瀲回過神,看著小床裡這對咿咿呀呀玩得正開心的龍鳳胎,輕柔地笑問。
  
  「是......」事實上,他很懷疑,是司凌故意搗的鬼,後天訓練他們所致,就為了不讓他輕易帶走任何一個,去做風瑤閣的下任閣主——他的得意接班人。
  
  根據司翀徒兒們的心得匯報,結合自己的親眼所見,無不彰示出:僅滿三個月的龍鳳胎,林瓏比林霄更適合做風瑤閣的閣主。
  
  她活潑好動,醒著且不餓的時間,都會自己把玩,獨立地完全不需要人陪伴。若是餓了,也會第一時間哇哇啼哭,絕不扭捏拖沓。更別說逐漸長開的秀致小臉上,與司凌如出一轍的寒漠表情。
  
  而林霄相反,平時醒著,就要旁人抱著與他逗樂,即使餓,也只會嬌氣地嚶嚶兩聲,抱著他的人,自會給他餵食。臉上表情豐富,透過他的小臉,就能猜到他的心情。
  
  當機的司拓,完全無法想像,以林霄現下這般喜怒哀樂浮於言表、黏人嬌嗔不下女娃兒的性子,長大了又如何被他培養為閣主繼承人?
  
  不用說,林瓏的性子,更適合。
  
  只是,他開始擔心,司凌與小嫂子會如何反對他的抉擇。女娃兒,該是養在閨中讓人呵護倍疼的。
  
  唉,這真是個令人兩難的選擇。  ............
  
  「急什麼,抓周時再定嘛。」司翀好笑地覷了眼自一個時辰前從西廂房龍鳳胎的住處回來後就發呆到現在的司拓。一向冷漠寡情的司拓,居然也會有正常人的呆愣神色,讓他不由得對尚在襁褓中的龍鳳胎致以十萬分的崇敬。
  
  「抓周?」對呀。屆時把風瑤閣閣主信物——碧玉扳指拿來,讓兩個娃娃自行選擇不就成了!誰得到,誰就是下任風瑤閣閣主。無論是誰,他都會傾盡全力訓練。
  
  就這麼辦!省得他再為此事糾結傷腦筋。
  
  「聽說,江湖上最神秘的暗組織『俠客』,已經浮出水面了?」司翀想到此前一個月,他與司凌獲知的情報,蹙眉問道。
  
  「嗯,沒想到會是官府的人。」司拓倚在窗前,盯著窗外那叢盛開的迎春花,點點頭。
  
  「不是官府,而是皇室。」司翀補充道。「若非十二血騎實難解決,『俠客』還不至於現身。只是,不明白的是,他們隱在江湖,所為何故?」司翀搖搖頭,從「俠客」現身至現在,他都未曾想明白過。
  
  「監視朝廷與江湖,哪一方混亂,制裁哪一方。換言之,若是朝廷不正,他們勢必取代。」司拓收回落在迎春花上的眼神,轉身踱到屋中間的桌前落座,倒了杯香茗,才緩緩說道。

  「如今暴露在朝廷面前,無疑芒刺在背。」
  
  「這才需要司凌出面哪。」
  
  「他,真的要進宮面聖?」
  
  「應該吧。即使不想,也撇不開了。」
  
  是呀,有家有室的人,與他們不同。需要背負太多的不得已。而孑然一身的他們,只要他們想,就可怎麼做。無人能約束得了。
  
  不過,司凌之所以被捲入兩國交鋒,歸根結底,還是為救司烙。
  
  可司烙......他們低首掃向床榻上因長時間昏迷而蒼白到沒有任何血色的司烙,無奈地輕歎。
  
  這到底是幸或不幸?若司烙此前不往廊西報仇,必不會再度重傷。卻也不會這麼快就發現血冥的意圖。十二血騎隱在廊西,什麼時候爆發戰亂尤不可知。
  
  如此說來,這還是大惠的幸事。
  
  咦?他們何時也會這般杞人憂天了?他們可是江湖上排名進十的金牌殺手耶,呃,如今雖然轉了身份:一個是信息樓的負責人,一個是轉制後「食草」不食命的風瑤閣閣主,但也不是什麼良善的主呀。卻在這裡大談什麼國家安康、百姓安樂,這,委實不是他們的本意,真的。他們發誓。
  ............
  
  「美人姐姐,小純這陣子都這樣,是不是病了?」司徒耘從後院的大狗屋探視完小純回來,憂心忡忡地朝正逗著龍鳳胎咿呀教語的蘇水瀲。
  
  「沒有,阿曜早上去看過了。可能是想小雪了吧。」蘇水瀲聞言搖搖頭。
  
  自打她懷了身子之後,小純就鮮少離開過宅子。除非她出門溜躂,小純才會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前身後。那次風清崖破壞他們的老宅,也是由於她與春蘭去了新宅地窖,小純也跟著她們來了新宅,這才免了它極有可能的傷亡。
  
  後來,因為靜王爺靜王妃的到來,宅子裡人來人往的太過熱鬧,喜靜的小純,在林司曜的示意下,得空就溜去大室山晃蕩。恢復了早期林司曜帶著它每日清早進山訓練的習慣。
  
  偶爾會叼幾隻山野兔回來,讓下人們幫他烤著吃。也會帶些山林野果回來,其間不乏坊肆上極其鮮見的荔枝桂圓,酷酷地叼到蘇水瀲懷裡,送給她吃。它的小日子倒也過得規整又有滋味。
  
  只是,自打這個月以來,雖然依舊每日進山,平素也沒人敢惹它不快,眼神卻始終透著悶悶不樂。連帶著習慣每日去逗它戲耍一會兒的司徒耘也瞧出了它的異樣。
  
  「那是怎麼回事兒?該不會是懷孕了吧?」司徒耘蹙著眉,沒頭沒腦地吐出一句猜測,聽得蘇水瀲哭笑不得。
  
  「耘兒,小純是公的。」
  
  「那就是害了相思。師傅說了,無論是人還是畜牲,只要整日都茶不思飯不想,沒準兒就是得了相思病。」司徒耘說完還不忘拍了拍手掌,一副「準沒錯」的得意神情。
  
  「咦?是這樣嗎?」蘇水瀲聽他如是說,突然憶起小雪懷上小狼崽子那會兒,覺得也確實有理兒。
  
  「可是,小純每日都有進山唉,怎麼還會如此。」既然每日都有在會情人,還需要犯病嘛!
  
  「美人姐姐,那您就有所不知了。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司凌師伯不在時,您不也這般悶悶不樂嘛。我看一準沒錯......」司徒耘解釋地同時,不忘調侃蘇水瀲一把。不料還沒說完最後一句,腦袋上就挨了一記爆栗子。
  
  「沒大沒小的小鬼!!」
  
  「哎喲,師伯,我這不是怕美人姐姐聽不懂嘛。」司徒耘揉揉疼痛的腦袋,哀怨地瞅了眼剛進門的林司曜,嘀咕地抱怨。
  
  「叫師伯母!」屢教不改的小鬼!叫水瀲美人姐姐,又喚自己師伯,那豈不是把自己平白叫老了一輩。林司曜不悅地糾正司徒耘的稱呼。
  
  「嘿嘿!那不是給叫老了嘛!美人姐姐才十七,我也不過就十三,哪有差四歲的師侄嘛!」司徒耘不怕死地強調了一句,隨後一躍蹦出了房間,調皮地朝林司曜眨眨眼,「師伯,不打擾你咯,我再去看看小純。」說完就轉瞬沒了蹤影。
  
  「這個小鬼。早該讓司翀帶回去重塑。」林司曜悶聲哼了一句,隨即輕柔地攬過蘇水瀲的身子,將她與懷裡的林瓏一道擁進了懷抱。
  
  「有耘兒在,我放心不少。」蘇水瀲生怕他真把司徒耘給打發回了「廣刺樓」,故而笑著替司徒耘解圍。外頭有事需要她短時間走開會兒,有司徒耘看著龍鳳胎,她安心不少。
  
  「我知道。」林司曜將下巴擱在她肩上,悶聲答道。就是因為知道缺不了司徒耘的看護,才沒辦法真地遣走他。
  
  「你大哥來信,催我們上帝都了。」片刻後,林司曜的輕語打破了室內的寧謐。
  
  「我們?」蘇水瀲詫異地轉頭看向他,求證他適才話裡的字眼。
  
  「沒錯,我們。」幾乎同時,得到他肯定的答案。

  114:繁花鎮上下的心聲
  
  梁恩載於二月底時,來信催林司曜一家北上帝都進宮面聖。
  
  拖到二月底,已是梁恩載最大的極限。
  
  依著宮裡那位的意思,林司曜早該於正月底就該進宮接受無比恩寵的嘉獎恩賜的。
  
  只是,染恩載知道,那會兒,林司曜剛從廊西歸家,倆口子總得有段時間恩愛纏綿。最好是,妹妹恩絮的肚子裡,再度懷上罕見的龍鳳胎,好轉移他老爹的注意,從而他被催婚的壓力也好小些。
  
  不過,拖上一個月已是他最大的能耐了。再拖下去,宮裡那位,就該懷疑是他在從中作梗了。
  
  於是,慢吞吞地熬到二月二十六,方才了「廣刺樓」的人,傳了消息給林司曜,讓他於三月初六之前趕至帝都。那一日,正逢大皇五十壽辰。帝都熱鬧地很,建議他與妹妹恩絮得能感受一把大惠國帝都豐城的節日氛圍。最好,讓他們有長久定居於帝都豐城的念頭。
  
  而三月初八正是既約的進宮面聖的日子。
  
  梁恩載在信末處再三強調:無論如何,林司曜必須趕到。否則,不僅靜王府,整個梁氏家族,將面臨前所未有的滅頂之災。希望林司曜不會坐視這樣的悲劇發生。
  
  若是水瀲與梁家沒有任何關係,他當然會選擇坐視。
  
  林司曜閱完後撇撇嘴,將書信捏在手心,隨即一揚手,灰燼被如數灑入屋前的梅花叢。
  ............
  
  林司曜將出發之日定在三月初一。
  
  路上留了五日,若是沒有意外,初六前可順利抵達帝都。
  
  之所以路上要走五日,無非是考慮到久未出門的水瀲,以及尚未滿四個月的龍鳳胎,被馬車顛簸久了,像上回前來接生的龍惜月一般,嘔吐不斷。
  
  橫豎繁花鎮如今除了改造及別院新建,也沒其他事,倒不如及早些出門,一路上順便遊山玩水,慢慢行進至豐城。
  
  故而,餘下月底兩日,可供一行人準備。
  
  蘇水瀲考慮再三,決定此行只帶兩個奶嬤嬤,再加上白荷與梁嬤嬤。至於春蘭與肖恆,自從出任別院管事夫婦後,就忙著處理繁花別院的一系列瑣事,蘇水瀲自然沒有將他們夫妻二人算在內。
  
  至於林司曜這邊,決定帶上司徒耘,一來他需要進宮,水瀲與孩子們的安全,需要得力的助手保護。二來,這一路上也需要個男丁可以使喚。
  
  枉費司徒耘得知此消息後,開心了半天,還道是司凌師伯與美人姐姐缺少不了他。
  
  確實少不了,只不過,林司曜只是將他列小廝抑或侍衛一職的角色。
  
  定下出發的人選後,就是準備攜帶的物品了。
  
  梁嬤嬤與白荷花了一天時間,細細打包好隨身物什,包括換洗衣物,一路上需要用到的洗浴用品,萬一趕不上投宿而需要準備的乾糧點心茶水,以及一路上給小姐、小小姐、小少爺打發時間用的棋類、書籍與田大富給龍鳳胎打磨的木製玩具......
  
  林司曜則拉著田大富改造那兩輛即將要拉著他們一行人走遠路的四馬大車。
  
  特別是水瀲與龍鳳胎要坐的這一輛,在車廂底部以及座位上各添了一張狐皮拼織的軟墊,可以緩解馬車的震盪。靠車廂尾部的座位,還讓田大富加寬加固,不僅可以坐,累了還能躺下歇息。
  
  左右兩排長條木凳,取消了一排,改造成置物櫃。裡面可放置一路上用得著的瑣碎物什。
  
  兩匹馬車裡都裝了只用鐵絲網細細固定的小火爐,埋了些足夠用上五天的炭量。一路上可用來燒洗漱熱水、煮茶水......萬一在野外露宿,還能免去找柴生火的不便。
  
  靜王府的馬車都很大,這兩輛也不例外。每輛都是十二人坐的大小,故而,即使改造之後,也足夠容得下他們幾人。為了盡到安全保護的責任,林司曜安排了他與妻兒一輛,司徒耘與梁嬤嬤等人另外一輛。不過,礙於司徒耘所在的這輛坐的均為女性,故而,心有怨怨的司徒耘,選擇了坐在馬車伕旁。
  
  出發前,蘇水瀲特意找了春蘭談話。
  
  「小姐,家裡的事,儘管放心。奴婢一定看護好。」春蘭自是猜到蘇水瀲找她來的用意,替她輕輕捶著肩,堅定地保證道。

  「奴婢明白。」春蘭聞言認真地記在心裡。
  
  「還有,小純這幾日沒在宅子裡,許是跑上山了,不用擔心。它很通人性,不會有事。倘若真有什麼意外,就找司翀。」
  
  阿曜說了,司翀會日夜駐紮在松園。照顧司烙的同時,兼顧繁花鎮及他們宅子的安全防護。
  
  「對了,規劃師傅們那裡有沒有什麼事?」蘇水瀲記起駐紮在繁花鎮上的五位規劃師傅。自阿曜回來後,她都沒再出過大門。鎮上的規劃以及別院的建造,也不知道具體行到哪個進度了。
  
  「奴婢每日都與師傅們碰頭,大多問的都是建造中的細枝末節,這些奴婢都省的,因此沒有來打擾小姐。」
  
  「那就好。若是有決定不了的,也可向司翀匯報。我與阿曜不在,他就是你們的主子。千萬別鬆懈了。」
  
  待過大宅院深知僕從心思的蘇水瀲,趁機敲打了春蘭一番。就怕宅子裡的丫鬟小廝,見主家不在,懶散松惰。屆時惹了司翀的不快,抬抬手就收了他們的命也未可知。
  
  「小姐放心,這些奴婢都省的。倒是現下這批參與建造的小工、匠師,大多都是繁花鎮上的,可規劃師傅說,月中一旦啟動大規模建造,人數遠遠不夠。奴婢思忖著,要不要朝鄰近兩個鎮上招些人手回來?」
  
  「這些,你與肖管事合計著決定就是。必要時,就找村長協助。」蘇水瀲點點頭,既然放了權限,就由細心的春蘭與沉穩的肖恆做主。
  
  何況,阿曜也已與村長王更發打過招呼了。這段時日,他們一家出遠門,繁花鎮以及別院的事,就多多拜託他照顧了。
  
  王更發自是一口允諾。
  
  自從被靜王府買下整個繁花鎮後,鎮上選擇留下來的村民,沒有一個不喜笑顏開的。
  
  一來,現在的他們不需要再繳納賦稅,減輕了他們的生活負擔。
  
  二來,繁花鎮預改建的規劃圖,早在規劃師傅們一上任,就已經張貼在村中心的祠堂門口了。
  
  不日後的將來,他們將有一個堪比百花園的生活環境,還有一東一西,兩條直通繁洛城及周邊鄰鎮的寬敞官道。
  
  三來,鄰近的山頭還要被開發成景觀山、度假山。
  
  半山腰上建有亭台樓閣,可供閒暇時登山的村民們休憩。山谷的溪水處還設有了蓬頂的釣魚台與燒烤架,釣得的魚可以當即烤了享用。
  
  細節上,還有待開拓的河道及架在河道上的石拱橋;挖寬挖深後近似清澈湖泊的大池塘,河湖裡魚蝦蟹苗繁育岸邊蓮荷蘆葦成叢,岸上的草坡,還建了可供村民小憩、閒談的亭子、石墩。
  
  若論公用建築裡變化最大的,就數改建後敞亮大氣的祠堂了。
  
  敞開式的祠堂院子裡,有數張雕刻著棋譜的石桌石凳,其間青竹紫籐環繞。祠堂主屋建了五間,一間是供村長辦公用的,裡面桌案木椅齊全;一間是供村民議事用的,可圍坐二三十人商議大事的長型圓桌居中而置,桌邊圍著一圈圓凳。另兩間裡,齊齊整整陳列著一排又一排的兩人高大書櫃,書櫃裡分門別類地安置著各類書籍典故,竟是個可供繁花鎮村民自由借閱書籍的圖書室。當然,若是刻意損壞,或長借不還,村長有權收回其的借閱權。最後一間目前還閒置著,據規則,是用來存放村裡公用器具的。譬如對播種、收割很有幫助的大型農具,以前時村民用不起,如今都由靜王府出面採買來供村民務農時使用。
  
  規劃圖張貼後的這段時日,繁花上上下下莫不在討論這些好事。
  
  有村民回鄰近兩個鎮的娘家,或是走親訪友去外城的,說起自個兒鎮上這件新鮮事,得到的,不是艷羨的目光,就是打探能否遷居。
  
  於是,繁花鎮一夕之間火遍了繁洛城,甚至連隔壁的浣紗城及天水城等,也有人聞訊趕到鎮上來問詢此等好事的真假。一得知千在萬確,甚至有當地的富神或地主,莫不希冀能在繁花鎮置下一間半間的小院落,以做度假之用。
  
  聽得村長王更發是一愣一愣。回神後則是掩不住的笑意。
  
  他就知道,總有一天,他率領的繁花鎮,會走出城門,走向全國。即使如今,繁花鎮已是屬於靜王府的繁花別院,那也是在他的領導下不是?!
  
  故而,對於繁花別院的事,無論大小簡繁,凡是需要他幫忙協助的,沒有他不樂意的。畢竟,這些忙,都是普惠全鎮的好事。這是村長及全鎮村民的心聲。

  115:浣紗城復遇
  
  三月初一卯時正,已躍上枝頭的日頭可以看出,今日必是個晴暖的好天氣。
  
  別過前來送行的宅裡宅外的下人、村民後,兩輛馬車,一行七大二小九口人,浩浩蕩蕩地一路往北駛去。
  
  前往帝都豐城,若是走官道,一路上要經過四城十三鎮。
  
  從城外繞出繁洛城,第一個抵達的便是浣紗城。正好午時將至,林司曜吩咐馬車伕就近找個酒樓用午膳。
  
  「師傅師娘!」眾人尚未下馬車,遠遠的,就從「薛家酒肆」門口,傳來一聲熟悉的招呼。
  
  「師傅師娘,我就知道你們今日必定經過這裡。」田大寶笑盈盈地上前,接過白荷手裡的林瓏,朝懵懂的小師妹眨了眨眼,復又抬頭朝緊隨而至的司徒耘笑了笑。
  
  「大寶,數月不見,似乎又長高了呢。真正是個小伙子了。」蘇水瀲含笑著打量眼前這個已經逐步邁向青澀進而成熟的高挑少年,有種家裡有兒初長成的錯覺。
  
  「師伯母,你別被他的外相給騙了,其實他的血瘀還沒完全散盡,傻的時候有著呢。」司徒耘嘻嘻一笑,伸手搭上田大寶的肩。
  
  在林司曜面前,司徒耘再也不敢隨便喊蘇水瀲為美人姐姐了。他可沒忘上回當著司凌師伯的面喊,得到的懲罰是什麼!挑馬糞唉。還要挑到田里埋肥料。足足苦了他三日。這不,學乖了。
  
  「行了,別杵在門口。」林司曜安頓好馬車,與眾人會合後,接過蘇水瀲手裡的林霄,率先拉著她往酒肆大堂走去。
  
  「咦,師傅,那不是......」正與司徒耘說笑著跟在後面進了酒肆大門的田大寶,突然竄到林司曜身邊,指指靠窗而坐的女子。
  
  陸婉兒!林司曜瞇瞇眼,收回視線,回頭瞥了田大寶一眼,似是警告地說道:「別生事。」
  
  「當然!」田大寶點頭應允。他早就不是當初那個隨性大咧的田大寶了。再說了,師傅師娘都無動於衷,他有什麼立場生事。
  
  白荷問掌櫃要一間包房,卻聞包房已經滿了。無奈,只好要了兩張大堂南靠窗的桌子,正好緊鄰陸婉兒這桌。
  
  蘇水瀲一心都在龍鳳胎身上,壓根沒注意到對方。
  
  可陸婉兒早在他們一行人入座後就發現了林司曜。這個曾讓她心心唸唸無數個日子的男子,也是讓她癡傻呆滯了整整半年的罪魁禍首。
  
  陸婉兒手裡的竹箸差點沒被她掰成兩截。是的,如今的她,已經清醒、恢復,不再癡傻,卻也無法再回到一年前被迫出走的繁洛城。因為城裡早就沒她陸婉兒的立足之地。再回去,不是被遺忘到無人問津,就是被挖掘出當年的恥辱。那麼,倒不如留在這個無人知曉她是陸家大小姐的浣紗城。
  
  只是沒想到,剛想從頭開始她冠艷群芳、才壓眾人的耀眼生活。
  
  卻偏偏,又遇上了這個殘忍起來堪比惡魔的男子。
  
  「姑爺,帳都結好了,小二說馬匹也都喂足了。」白荷從櫃檯回來,向林司曜回來。
  
  「嗯,那就啟程。」林司曜點點頭,見林瓏、林霄已被司徒耘與梁嬤嬤分別抱在懷裡起身,遂扶起水瀲,正欲離開。
  
  「啊......呀......」跟在蘇水瀲與林司曜身後的梁嬤嬤只覺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整個身子突然傾斜,手裡抱著的林霄就此飛出她的懷抱。
  
  此事發生的急,走在梁嬤嬤身後低頭交談的司徒耘與田大寶,在聽到梁嬤嬤尖叫聲時方才抬頭瞧見這驚險一幕,幸而林司曜身手快,雖未來得及轉身,卻伸出右手,撈住了飛過身側的林霄。
  
  「啪!」一記響而脆的耳光甩向一旁使絆的陸婉兒。出手的赫然是蘇水瀲。
  
  她這下真是被氣急了。
  
  「陸姑娘?緣何傷我孩子!」蘇水瀲冷冷盯著被司徒耘制在位子上來不及開溜的陸婉兒。拉住正欲出手的林司曜,女人的仇,她自己報。
  
  「緣何!哈,問得好!這該怪你夫君。一年前緣何毀我清名,傷我尊嚴!」陸婉兒撫了撫微微泛紅的臉頰,見走不掉了,索性也豁出去了,嫉恨的目光直直射向蘇水瀲,與她面對面對峙。她本就不是什麼溫柔順從的女子。否則,一年前,也不會落到現在這般有家歸不得的日子。

  「一年前?他做了什麼?即使是他做了什麼,陸姑娘也不能出手傷孩子。孩子是無辜的。」蘇水瀲聞言詫異地瞥了一眼立在自己身側漠然不語的林司曜,甩去心頭浮現的胡思亂想,專注面對陸婉兒。
  
  「哈......孩子是無辜的。那我呢?我就不是無辜的?不過就愛戀他罷了。哦,想必你還不知道吧?哈哈哈......告訴你也無妨,你夫君與我,可是有過一次令人難忘的夜會呢。」陸婉兒本想咄咄逼人質問蘇水瀲的,見對方似是毫不知情的模樣,索性轉了語調,刻意將她對林司曜的怨恨解釋得曖昧不已。
  
  蘇水瀲頓了頓,心頭突然湧現的酸澀讓她突然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夜會?阿曜會嗎?莫非他曾經真的喜歡過陸婉兒?
  
  「別胡思亂想。」林司曜蹙著眉將蘇水瀲撈至了身側,緊緊環在懷裡,沉聲說道。早就由他來解決不就好了,哪裡會生出這麼多事。
  
  「喂!大寶,你不是說你知道去年的事嗎?說來聽聽。好像這位大嬸忘了去年的真相唉!」就在林司曜抬頭掃向陸婉兒之際,司徒耘嬉笑著開口了。
  
  大嬸?他在叫誰?自己嗎?陸婉兒一聽,憤憤地瞪向正朝田大寶促狹眨眼的司徒耘。想她陸婉兒,雖然被該死的林司曜耽誤了一年青春,可也只不過十六,何況她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什麼保養粉、養顏膏,被她如數抹在臉上,看上去,只會比實際年齡小上兩歲,哪擔得對方眼裡大嬸這樣的稱謂!
  
  「是啊,我是記得很清楚。這位大嬸明明知道師傅有了師娘,還不知廉恥地找上門。那一晚,據說是得了報應,被......」
  
  「住嘴!」陸婉兒尖厲地喝住田大寶涼涼的解釋,朝林司曜、蘇水瀲兩人指著罵了句「算你們狠!」,隨即,奮力揮開擋在她身前的司徒耘,跌跌撞撞地往酒肆門口跑去。
  
  「小姐!小姐!」事發後被嚇得愣在一旁直打哆嗦的陸府丫鬟,則邊叫邊朝跑出大門的陸婉兒追去。
  
  「啊?原來那個就是去年前被傳瘋魔附身癡癡傻傻的繁洛城陸家大小姐陸婉兒呀!」
  
  「真的?那她如今病好了?」
  
  「好了也不是你能宵想的。再說了,誰知道還會不會再犯!」
  
  「倒也是。嘖嘖,陸家據說就這麼個女兒,若沒有瘋魔癡傻該多好,三輩子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呀!」
  
  「呿,沒有瘋魔也不是你能宵想的。想當年,多少俊朗多才的男子守在陸府門口,據說她每日與不同的男子約會,也能輪上一年不重人。」
  
  「真的假的?那如今陸家老爺怎麼不招個上門女婿?不介意陸小姐瘋魔癡傻的,應該也大有人在的吧。」
  
  「你怎知陸家沒有招贅的心思?」
  
 「怎麼?沒有人願意上門?即使陸小姐癡傻了,那陸家的財產總是到手了嘛。」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聽繁洛城在陸家當差的親戚說,陸家這些年是一年不如一年,特別是去年之後,店舖生意異常冷落,家裡也經常遭賊。早就是個空殼子了。」
  
  「啊?難怪......」
  
  「說不定,那陸家是犯了哪路神明......」
  
  「所以說,還是找個正常安穩人家的姑娘比較好。生活苦就苦唄,總也會苦盡甘來不是。若是入了陸家,失了尊嚴不說,還不曉得哪天破產呢。屆時,拖著一個全無作用的大小姐,豈不更辛苦!」
  
  「對對對,兄台說得極是有道理......」
  
  「那是,想這些彎彎繞繞,我去年就考慮清楚了。哈哈......要是我真要入陸家,哪輪得到你今日來問嘛......」
  
  「......」

  「想必此事之後,那陸婉兒就徹底沒人要了。」
  
  「可不是。誰讓她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跑來招惹咱師傅師娘!」
  
  「唔,似乎跑來招惹的是我們呢,這裡好歹是浣紗城,陸家的別院所在地嘛。」
  
  「切,若是師傅師娘想,別說浣紗城,哪個城裡建不了別院?」
  
  「倒也是!所以說——」
  
  「自討苦吃!」
  
  「哈哈哈......」

  他告訴大寶後,一行人分別上了馬車。
  
  「一年前......」蘇水瀲哄睡了林霄,留林瓏兀自耍玩,朝身邊的林司曜輕聲問道。適才酒肆裡及大寶與司徒耘的對話,她雖未聽全,卻也明瞭大概。
  
  「沒錯,她的頭是我剃的,人也是被我嚇傻的。倒沒想到恢復地蠻快。」林司曜點頭承認。若不是被水瀲拉住了,他不介意讓對方再癡傻上三年。
  
  「阿曜!」蘇水瀲頓時無語。此前剎那的飛醋算是白吃了。眼前這個男人,哪裡會是對其他女子心軟的主嘛。特別是犯了他的,他絕不輕饒。
  
  「怕嗎?我不會手下留情,更不會憐香惜玉。」林司曜攬著她窩在自己胸口,淡淡問道。他素來就是這樣的性子。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人若犯他,他必百倍奉還。無論男人女人。當然,收了銀兩要他殺人救人的則是例外。
  
  「你對我以及孩子們,不就是了?」蘇水瀲含笑反問。他呀,早就將她給寵壞了。無論是好的壞的,只要是她做的,他必定包容。
  
  「是呀,被你吃定了......」林司曜啃上她細膩光澤的脖頸,柔聲低喃。(未過多待續)

  116:風雨前夕的帝都
  
  好在陸婉兒事件後,一路上也沒再發生諸如此類拖延行程的意外。
  
  三月初五晌午,一行人趕至了距帝都豐城最近的一個過埠小鎮——月葵鎮。
  
  「在這裡歇歇,午膳後出發。」駛到一家看上去還算乾淨的酒鋪門口,待眾人下車後,林司曜吩咐車伕在這裡停下。
  
  「小二,來壺熱茶。」司徒耘揚聲喚道。
  
  「好咧。」小二見客人一來就是兩桌,笑得合不攏嘴。利索地送上兩壺熱茶。還贈送了一桌一碟月葵鎮的特色零嘴——葵花子。
  
  「各位是外地來的吧?來咱們帝都過皇誕?」小二將擦桌布甩上肩頭,熱絡地找話題。
  
  此時還未到用膳高峰。故而,鋪子裡除了三兩個喝茶聊天的外,也就林司曜這行人了。
  
  「是呀,聽說帝都的皇誕日很熱鬧,這不,大老遠地前來參觀了。」司徒耘笑瞇瞇地回道。這裡數他年紀最小,自然得勤快些。哦,除了一對還未能開口說話的龍鳳胎除外。
  
  「呵呵,客官真是好興致。不過今年是整皇誕,必定比往年還要熱鬧幾分。」小二說道這裡,頓了頓,佯裝神秘地掩住嘴角,壓低嗓子朝司徒耘說道:「我聽說呀,大皇還要給他最寵愛的三公主招婿。嘿嘿,小哥,我看著你也是個人中龍鳳,明日去試試,若是中了,可別忘了咱這酒鋪就成。」
  
  「......」司徒耘聞言,頓時無語地轉向一旁捂嘴偷笑的蘇水瀲及依舊面無表情,眼底卻有笑意閃過的林司曜,「我看起來就這麼像是入贅的?」司徒耘一臉的懊惱,他才十三,十三耶。要談婚論嫁還輪不到他。
  
  「節哀。」林司曜吐出兩字。
  
  「師伯!」司徒耘狀似哀怨地瞥了林司曜一眼,「我去點菜。」嗚嗚嗚,早知道大寶在就好了,小二的對象必定不是自己了。
  
  司徒耘無力地抹了把臉,起身往櫃檯走去,「掌櫃的,有什麼好吃的,統統給爺拿出來。」
  
  畢竟不是大城,過埠小鎮的酒鋪,能有牛肉已經不錯了。桌各上了一盤滷牛肉,配幾道時新蔬菜,再是每人一碗白米飯,在肌腸轆轆的時候,也是一頓時常不錯的菜式了。
  
  待眾人吃得差不多時,酒鋪裡又魚貫地進來幾人。
  
  為,是一身玄色勁裝的大鬍子男人。一進鋪子,就嚷著要小二上酒上菜。
  
  緊隨其後的,是一對年紀約莫四十上下、穿著華貴、舉止高雅的俊美伉儷。
  
  他們之後,則是一男一女侍衛裝扮的隨從。
  
  「還愣著幹什麼,上菜呀!」大鬍子男人朝一旁有些愣神的小二吼道。
  
  「魯青!」華貴男子蹙眉輕喚。
  
  大鬍子一聽,立即緩下表情,以低了八度的嗓子繼續朝小二吩咐道:「小二,快上菜。」
  
  「好咧。大爺先請坐。小的這就去吩咐廚子上菜。」
  
  眼見著剛進門的五人,佔去了鋪子裡最後一張大圓桌,未曾同時接待滿堂來客的小二,此時也回了神,喜滋滋地接了話就往後堂跑去。
  
  「師伯,那大鬍子我認得,是血冥赫赫有名的武將魯青。」司徒耘趁著替林司曜加茶的當口,迅速低語道。
  
  「嗯。」林司曜點點頭。沒想到血冥也派了人潛入了大惠,只是,不知是因何而來。替十二血騎報仇嗎?抑或擾亂帝都民心?但絕不會是來向明日壽辰的大皇慶生的。
  
  「與我們無關,吃完就出發吧。」林司曜淡淡地吩咐道。
  
  司徒耘點點頭。好奇歸好奇,輕重緩急還是分得清的。當務之急,是護送師娘與龍鳳胎們回靜王府。
  ............
  
  靜王府位於帝都最熱鬧的天祐大街最東頭。與皇宮的外圍城牆僅隔一條相對比較清靜的天保街。
  
  靜王應付的前身是明府,是梁玄靜之父梁佐明的府邸。大惠國建朝初期就有明文規定:為減少鋪張浪費,子承父爵,原府更名即用。若府邸啟用超兩代,且又有軍功待獎,方可拓府另建。
  
  靜王府已是更名後的府邸。故而,梁玄靜的後代,但凡對本朝有建樹,成年後即可拓府另建。無需再更名梁家已用兩代的舊邸。至於梁玄靜其他子嗣,則留在舊邸。
  
  除非以私人名義買宅另居。

  梁恩載現年雖不過十七,若論建樹,自是還擔當不上。不過,他卻是本朝唯一被大皇欽點可以拓府建邸的新進爵爺。連比他大上一歲同樣才貌出眾的襄王爺也沒有此等殊榮。
  
  於是,諸多猜測自梁恩載被大惠此番欽點嘉獎後,就不曾斷過。八卦果然是無處不在。
  
  不過大多數王公臣子,猜測的是,大皇有意將他最為寵愛的三公主嫁與梁恩載。當然,真實緣由,只有當事人知曉。
  
  馬車駛入靜王府,直至在一處可以拴馬的石所前停下,「姑爺,王府有規定,馬車行至此處,皆要停駛。或是徒步,或是乘轎。轎子已經備好,姑爺看......」車伕為難地看著一臉陰鬱的林司曜,他也是遵照王府規定行事,可不敢違規。
  
  「那就換轎吧。」蘇水瀲拉拉林司曜的衣袖,朝馬伕點點頭。
  
  「多謝四小姐體諒。」車伕得了蘇水瀲的吩咐,朝蘇水瀲行了禮,就牽起馬車,去**餵食清掃了。轎夫們確實已抬著四張雙人軟轎候在了一旁。
  
  「嘖嘖,這王府規矩可真不少。進個門,還這般複雜。」司徒耘見狀搖頭不已。上回奉了師伯之命前來請御醫,他壓根就沒走大門,直接從高寺躍入了靜王府,循著送茶點的丫鬟,找到靜王爺的書房。故而,他還真沒見識過這般繁瑣的高門陣仗。
  
  「妹妹,妹夫,有失遠迎。」梁恩載含笑的問候從前方傳來。徒步而至的梁恩載自然聽到了司徒耘的抱怨,笑著解釋:「這是祖父定下的規矩,不好撤除。妹妹還是坐轎子吧。妹夫,與我一道走走可好?」
  
  林司曜意味深長地盯著梁恩載看了一眼,上回見面,從沒當著眾人的面一口一個「妹夫」的喚過他。這次怎麼了?挑釁他?抑或別有用意?
  
  想歸想,也沒多問,待蘇水瀲幾人上了軟轎後,才與司徒耘一前一後地跟在梁恩載身側往靜王府的主院走去。
  
  「府內最近幾日有異常。懷疑有細作。」路過中央花園的水瀑閣,梁恩載嘴唇微動。
  
  水瀑聲音雖響,林司曜的耳力也不差,自是聽全了梁恩載的提醒。
  
  「衝著我來的?」林司曜頭也不抬地問道。
  
  「不知。發現了兩個,來不及盤問就咬舌自盡了。也不知還有沒有同黨。」梁恩載趁著水瀑,簡略地提了一遍近日王府內的情況。
  
  「因為二十血騎?」林司曜沉吟了片刻,蹙眉問道:「那十二血騎會不會只是個引子?」為了引出大惠國的真實兵力,好來一網打盡。
  
  「或許。管不了那麼多了。你多加小心。妹妹處,我會加派人手。」梁恩載之所以提醒林司曜,擔心是毫無自保能力的恩絮與那對龍鳳胎。
  
  「不必,司徒耘在。加派了人手,反倒顯眼。」林司曜搖搖頭。府裡的侍衛,他見識過。據聞王府最厲害的侍衛長,在他手上,也過不了一招。這樣的人手,倒不如不要。來了反倒是累贅。
  
  司徒耘武功雖不及他與司拓幾人,卻是風瑤閣年輕一輩中最好的。這也就是他之所以與司翀商談後,換了大寶的原因。水瀲與龍鳳胎,是他的軟肋,出不起任何差錯。
  
  其人了的人事,都是次要的。
  
  「那隨你。對了,初八面聖那日,當心宮裡。」
  
  梁恩載想到現任大皇。雖然表面上與老爹關係甚好。卻是個心思詭譎的人物。只因老爹素來性子耿直,不與他一般見識,想必這才是獲得大皇素來與爹交好的原因。可是自己不同。雖然大皇明面上對自己很器重,不僅當著文武大臣的面,接任老爹的兵權統帥之職,還書面允諾他一滿十八,就可拓府另居。
  
  如此重視的褒獎,讓他著實風光了一把,連帶著對「俠客」的運營,也讓他不得不收全省了幾分。生怕大皇看出了什麼端倪。
  
  為此,「十二血騎」事件後,他為了隱匿「俠客」的存在,自私地將林司曜推到了世人面前。原本只是覺得憑他一介殺神的名號,大皇會忌諱與他見面,卻還是疏漏了大皇的詭譎心思。
  
  不過,無論大皇有何企圖,林司曜不是個草莽之輩。應該不至於中了大皇的計算。
  
  「明日皇誕,可有邀請血冥一國的人前來?」林司曜思及月葵酒鋪裡見到的人。
  
  「當然沒有。大皇對血冥國可說避之唯恐不及,怎會邀請他們前來?怎麼了?」梁恩載不解地問道。林司曜素來不說廢話,既然這般問,必定有事。
  
  「來時的路上,看到了幾個好似血冥國的人。」林司曜淡淡答道。
  
  梁恩載蹙眉沉思。只是水瀑聲漸漸消去,索性也不再對話。挑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聊著。很快,一行人就來到梁玄靜夫婦居住的正院。

  117:替身
  
  三月初六,是帝都豐城最熱鬧的日子。因為這一日,是大惠國皇的誕辰日。大皇會在這一日坐著敞開式馬車上街遊覽一圈,慰問豐城百姓。
  
  特別是今年的三月初六,是大皇的五十整誕辰,依往例,豐城從二月下旬就會熱鬧非凡。只不過,今年正月時,從大惠北境與血冥接壤掃北漠地區,往帝都豐城湧入了大量的流民,攪得豐城百姓怨聲載道。雖然,二月初時,奉了大皇旨意,官府帶兵將亂市的流民一一抓入了豐城大牢。
  
  許是擔心百姓因此而淡了皇誕日的熱鬧,大皇於二月下旬特意下了旨意:大惠國的三公主,將於初六這日,新臨皇都鴻雁台,拋繡球挑駙馬。
  
  這一消息,讓豐城百姓熱情高漲。三公主唉,據聞才貌雙全,德賢兼備,是大皇最寵愛的女兒。
  
  如此一來,不僅豐城,連與豐城毗鄰的錦、繡兩城,以及其間夾雜著大大小小六個小鎮的百姓,凡是獲知此消息、又恰巧未婚的男子,均在初六這日巴巴地趣味至了帝都鴻雁台。
  
  這是一次天賜的好機會,足以讓一介默默無聞或家貧室賤的微芥男子,片刻之間升至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的皇室成員。
  
  此等好事,誰不想試試自個兒的運氣。無非是擠在人群裡,伸伸手,接接球的事。卻有著榮登駙馬爺的機緣。沒人願意錯失此次良機。
  ............
  
  「什麼?惜月?!」蘇水瀲一獲知這個信息,就驚得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
  
  「是啊,龍惜月,替三公主招駙馬。這是今日在宮裡流傳的公開秘密。」豐采韻歎了口氣。她晌午才從老太后那裡回來,證實了此番流言的真實性。
  
  「為什麼?不是說君無戲言嗎?」蘇水瀲吶吶地問道:「既然對外宣稱是三公主招駙馬,為何臨時要換惜月?」
  
  龍惜月,與她一樣來自異時空的女子,蘇水瀲私心裡並不希望她的姻緣如此隨性而定。
  
  那樣一個率真爽朗的女子,怎能被一枚繡球決定她的一世姻緣?!若是,若是繡球被一個無賴地痞所接,難道她也嫁與對方為妻嗎?
  
  這大惠國的君王怎的如此糊塗?起初是三公主,再來是龍惜月......難道,女人的婚姻,就這般無奈嗎?僅憑君之戲言,就得從之命運?
  
  蘇水瀲想起從前的民國蘇州,雖然大部分婚姻大事,也需要服從家族的安排,特別是像蘇家大宅這般的大戶家庭。但至少,男女雙方在婚前還能彼此接觸一段時日,還能知道,即將要與自己共度一輩子的夫婿,是何樣的男子,有著何種優缺。
  
  可如今,惜月她,全憑一枚一旦丟出去就再也無法掌控的繡球,就定下她未來要共處一世的男子,這,對來自聽說已是民風開放、嫁娶自由的二十一世紀的惜月而言,是何其殘酷的事!

  「正是因為君無戲言,所以,龍惜月替三公主招駙馬,已是板上釘釘、沒得更改的事了。」豐采韻輕輕歎道。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蘇水瀲轉頭看向一側沉默不語的林司曜,以及品著香茗,表情愜意的梁恩載。
  
  「大哥......」蘇水瀲蹙眉低喚。大家商談的,並非是件喜樂的事吧?即使毫無辦法可想,也不能拿此種傷人的態度出來。
  
  「那是她自己選擇的。每個人,對自己選擇的事,總要負起責任。」梁恩載聽小妹如此語氣喚他,只得擱下手裡的杯盞,極度淡漠地說道。
  
  「她自己選的?」蘇水瀲詫異地看向豐采韻,適才不是說被逼的嗎?
  
  「是呀,歐陽勳因診斷失誤,被大皇丟入大牢,是龍惜月自己跑去求情。大皇勉為其難才想到了這個可以讓她忠孝兩全的法子。」梁恩載似是很不屑地解釋:「哼,女人嘛,嫁給誰為妻,有什麼關係。橫豎以公主禮儀出嫁,風光得很!」
  
  「梁恩載!」有人早先一步搶了蘇水瀲的台詞。
  
  坐在上首的豐采韻聽他這麼一說,憤怒地一拍桌案,「別說得自己有多清高。有本事就去把歐陽大夫救出來。看惜月還願不願意去拋繡球招親!」
  
  「與我何干!」梁恩載見豐采韻怒了,閒閒起身,撣了撣衣袍,丟下一句就出了花廳。
  
  「真是......會被他給活活氣死。」豐采韻灌了下一口茶,搖頭歎道。

  「娘親,大哥他......」惜月的事,表面上看他絲毫不在意,且還在一旁說風涼話。可方纔他那番可說是令人氣憤到想揍他的話,卻讓蘇水瀲聞出了梁恩載不同以往的情緒。他是在意的。
  
  只是,為何要反其道而行之?
  
  「誰知道!與他爹一個死德性!」豐采韻氣呼呼地吐出一句,方想到梁恩載並非梁玄靜所出,而是她大伯梁玄安的兒子。轉頭朝蘇水瀲訕訕地笑道:「我是說與你爹一個死德性。」
  ............
  
  「明明很在意,為何不主動些?」樓遐爾無奈地看著佔據著他家的八角亭,喝著他家的花釀、神情漠然的梁恩載。
  
  「怎麼主動?誰知道宮裡那位會不會耍陰招。」梁恩載再度灌下一大碗梅花釀,低啞地說道。
  
  「陰招?」樓遐爾聞言頓了頓,失笑地搖頭歎道:「你該不會是怕他出爾反爾?說是讓龍惜月替三公主拋繡球,你若是出手接了繡球,嫁來梁家的還是三公主。可你不接,被其他好事者搶到了,出嫁的就是龍惜月?」宮裡那位,很可能如此做。因為,他最見不得人好。特別是,他所中意的,卻不見得同樣中意皇家公主的梁恩載。
  
  「嗯。」梁恩載悶悶地哼了記鼻音,索性捧起酒罈,直接對口灌入。
  
  「唉,這等喝法,真是遭賤了我的好酒。」樓遐爾主疼地看著梁恩載手裡的酒罈子。這是他藏了三年的珍品耶,卻被眼前這個情場失意的傢伙用來豪飲猛灌。
  
  「老實說,三公主也不錯啊,索性你就娶了吧。大不了就納那龍惜月為妾嘛。」樓遐爾拍了拍飲盡後,趴在石桌上不知在想什麼的梁恩載。一罈子梅花釀,還不至於喝暈了他。從小就與他交好的樓遐爾,豈會不知他的酒力。
  
  「滾!」粗嘎的低吼從石桌處傳來,樓遐爾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嘖嘖,以前不知是誰,每每提起龍惜月,就沒好臉色。原來啊......」
  
  「你不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梁恩載沉著臉起身,走出八角亭。
  
  「回去了?那明日的......」
  
  「明日再說。」梁恩載反手朝身後揮了揮,往襄王府的正大門緩緩邁去。
  
  樓遐爾看著逐漸遠去的蕭瑟背影,微微蹙眉。不知明日,好友會如何抉擇,是眼睜睜看著他喜歡了許久的女子嫁與他人,還是挺身而出,娶回他不愛的公主,還龍惜月一個自由嫁娶的機會?
  
  這是個兩難的抉擇......難在,無論他如何抉擇,龍惜月也不會是他的妻......
  ............
  
  初六一早,眾人齊齊聚在靜王府的餐廳。圍著可容納十五六人的紫檀大圓桌而坐。
  
  「大哥,你確定不接繡球嗎?」昨個兒與豐采韻商量再三後,想出讓梁恩載去搶繡球的法子,正好,梁恩載與惜月同年,且雙方也認識,若是無法阻止龍惜月拋繡球招親的命運,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可結果啊,梁恩載直接回絕。且頭也不回地回了他的芷院。
  
  「要不,讓耘兒去接吧。耘兒功夫好,還不至於搶不到。」這是蘇水瀲看到司徒耘後突然想到的提議。
  
  正在埋頭吞早飯的司徒耘,聞言,差點沒將剛扒進嘴裡的飯給噴出來。哀怨地偏頭看向蘇水瀲,好想說一句「與我何干」。
  
  他今年才十三唉,據說那個三公主已經十六了,龍惜月好似十七了,最最最關鍵的是,他,司徒耘,壓根還沒想過成婚呀!難不成還真應了月葵酒鋪的那個厘頭的小二的話?嗚嗚嗚......
  
  更想哭的還有人,只不過,表面上看起來,那人一絲情緒也沒有。
  
  「你們......覺得不好嗎?可至少,耘兒的人品我信得過......」蘇水瀲見眾人一聽她的建議,齊刷刷地轉頭盯著她,好似她方才講了個奇怪的笑話似的。
  
  可她是認真思慮過的。與其讓惜月嫁給一個不知對方相貌品性的陌生人,倒不如推薦個熟人。耘兒雖然年紀小,可擔當力絲毫不比普通男子差呀。
  
  原來最好的人選是梁恩載,可他不是拒絕了嘛,只得退而求其次,讓司徒耘上場咯。
  
  「師伯......」司徒耘見盯著蘇水瀲看,絲毫沒有讓她想要收回提議的意思,只得轉而朝林司曜求助。
  
  「其實,這確實是個法子。」沉默良久的靜王爺此時突然開口了,一開口就是贊同蘇水瀲的提議。惹得眾人一陣無語。
  
  「讓自己人搶了繡球。權當是營救嘛。」梁玄靜淡淡地拋出一句,令在場的其餘人均頓了頓,細細思索起他的話中意思。
  
  「沒錯,嫁了之後,大不了和離嘛。」豐采韻雙手一擊,甚是贊同地點點頭。
  
  「我不......」司徒耘要開口挽救自己的婚姻大權,卻被林司曜拍了拍頭,「救人要緊。節哀。」

  118:詭譎的皇宮

  司徒耘終於被蘇水瀲等人逼上梁山答應去營救極有可能被阿貓阿狗搶了去做登雲梯的龍惜月。
  
  而梁恩載則三兩下就扒盡碗裡的早餐,酷酷地出門不知所蹤了。
  
  「恩載他......最近怪怪的。說他不關心惜月,好像也不盡然。」豐采韻托著下巴,望著梁恩載消失的方向喃喃低語。
  
  「那是他的關心方式。你們女人家,只知道搶了繡球就是救了龍惜月。可之後呢?」梁玄靜淡然地說道。梁恩載非他親生兒子,可這十七年來,與他的默契,早就勝過了親生兒。
  
  若非他知道梁恩載擔憂的結果,才贊同了女兒的提議。
  
  「之後?」豐采韻與蘇水瀲面面相覷,不明白老王爺的意思。
  
  「唉,就說你們是婦人之見嘛!大皇只是讓龍惜月替三公主拋繡球。並未強調是替嫁。大皇心裡怎麼想,我還會不知道嘛。若是拋繡球的對象文武雙全,三公主仰慕,那嫁人的,就是三公主自己。若對像普通至極,或是歪瓜裂棗,三公主看不上眼,那嫁人的,必定是龍惜月無疑了。」
  
  「老天!」

  「不會吧!」
  
  豐采韻與蘇水瀲均不可置信地驚呼出聲。

  這下,可如何是好!
  
  眾人再度齊齊看向司徒耘。
  
  「唉,我早就想說了,既然是救人,何不直接擄了她就走,接什麼繡球嘛!」司徒耘抹了抹臉,無奈地歎道。
  
  「可是歐陽大夫他......」
  
  「不就是皇宮地牢嗎?救出來就是。搞那麼多事出來幹嘛!」司徒耘哀怨地瞟了眼林司曜,美人姐姐沒想到,難道師伯也沒想過嗎?不,他就是存心看好戲。反正,在他心裡,只要出事的不是美人姐姐或是龍鳳胎,其他人或者事,壓根上不了他的心。唉,有師伯如此,是他司徒耘的劫難呀。
  
  「這個法子,我也想過。可......皇宮不比其他地方,明衛暗衛不知幾重。若是不成功,牽連的不只是歐陽大夫和龍惜月......」梁玄靜無奈地搖搖頭。這個法子,他早在一得知歐陽勳被鎖入地牢時就想過了。只是,沒人願意冒這個險。特別是家在帝都的臣子。
  
  「爹,宮裡出事了。」去而復返的梁恩載,倚在餐廳門柱上,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
  
  似是......有些慶幸......蘇水瀲閃過如是感覺。

  歐陽勳被人劫走了?
  
  誰幹的?
  
  獲知此消息的眾人,面面相覷。
  
  他們確實有過這個想法,可僅僅只是想法罷了,怎還有人搶在他們之前干了呢?!
  
  梁玄靜兜著步子,在餐廳繞了一圈,抬頭灼灼盯向梁恩載:「真不是你?」
  
  「不是。」梁恩載眼都不眨地回道。他確實想過,可理智讓他最終沒付諸行動。
  
  「那麼惜月她......」
  
  「失蹤了。」梁恩載把玩著手裡的杯盞,令人瞧不清他眼底的思緒。
  
  「失蹤?這麼說......」梁玄靜頓了頓,「我進宮一趟。」
  
  「爹,皇宮現在全線封鎖。只出不進。」梁恩載喚住急著出門的梁玄靜。
  
  「封鎖?」梁玄靜蹙眉思索了片刻,緩緩猜道:「難道,是血冥......」
  
  「不知。爹,血冥皇室,曾經讓歐陽大夫救治過嗎?」梁恩載盯著手中的杯盞,一字一句地問道。
  
  「怎麼可能!歐陽勳可是......」梁玄靜擺擺手,欲要揮掉梁恩載無厘頭的問題,揮至一半,卻驀地頓住了。
  
  歐陽勳......血冥......老天,歐陽勳本身不正是血冥國的人嗎?當年,因皇三爺不服接任大惠皇權的大皇,而對其下了幾無解藥可解的火蠶毒,若非那時從血冥逃難至大惠的歐陽勳前來應徵,且解毒成功,大惠國早易主了。
  
  而也就在那之後,歐陽勳就被大皇留在了皇宮,名義上是御醫,實則是以防大皇再被下毒。
  
  歐陽勳自那之後,絕口不提血冥之事。如今,十二年過去,連帶著他們都快忘了歐陽勳本是摁冥國的子民之事實。
  
  「若是血冥劫走了歐陽勳及龍惜月,大皇何故封鎖皇宮?」梁玄靜百思不得其解。「恩載,消息是誰傳出來的?」
  
  「遐邇。」梁恩載答道,見梁玄靜不解的眼神,輕聲解釋道:「他今早上進宮見老太后,在華瑞宮得了聖旨,這才知道消息。」

  「那應該不會有誤。」梁玄靜禁不住再度踱步起來,「不行,我得去看看。」
  
  「老爺......」豐采韻見梁玄靜這個時候還要進宮,怕他出事,急急拉住梁玄靜的衣袖,「老爺,恩載都說了皇宮已封鎖,您何苦......」
  
  「你不知,我......」
  
  「爹,我陪你去。」梁恩載起和央。
  
  「恩載!」豐采韻不可置信地看向梁恩載。他不勸他老爹也就罷了,竟然自己也要跟著去。瘋了不成!
  
  「放心,大娘,我會保護好爹。」梁恩載不容豐采韻開口規勸,直接說道。
  
  「絮兒,你看你爹他......」豐采韻急得不知所措。若是他們適才的推理都是真的,那麼,他們現大這個時候去,明擺著是送上去任人宰割的。
  
  「爹......阿曜......」蘇水瀲雖然不甚明瞭他們討論的內容。只知道歐陽大夫與惜月都已被人救走了。可見豐采韻這般焦急,也有些緊張。轉而求助地看向身側默默陪著她的林司曜。
  
  「我陪他們去。」林司曜朝蘇水瀲點點頭。既是她的父親兄長,他自是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
  
  「可是......」蘇水瀲急得一把拽住他的衣擺。她是向他求助沒錯,可沒想讓他跟著去的意思呀。她,不過是希望讓他想個可以阻止他們前去皇宮的法子而已嘛。
  
  「沒事。」林司曜含笑安撫她,染玄靜與梁恩載的態度,明顯是不去一探究竟就無法死心,他若開口勸他們留下,無疑是在鄙視他們身為臥子的責任心。皇室有難,做臣子的,怎能置身事外?!
  
  「唉,這下可如何是好?」豐采韻看著三個國人魚貫出了大門,忍不住歎道:「早說讓他避著皇家那些事了......」
  ............
  
  豐慶十二年三月初六,卯時初刻,本該是大惠大皇五十歲的整誕辰,也是流傳許久的三公主拋繡球招駙馬的好日子。然而,帝都豐城卻絲毫沒有喜氣,全城似是籠罩了一大片風雨將來之前的碩大烏雲,寂靜地可怕。
  
  在這之前一個時辰,大惠皇宮傳出緊急通知,皇誕禮儀取消,大皇出巡取消,三公主鴻雁台招親取消。一連三道取消通知,驚愕了早已聚集帝都街頭的百姓。
  
  在帝都府衙帶刀侍衛的肅穆維持下,城裡的百姓不得不謹而有序地退出了主街,返家的返家,出城的出城......直至,帝都中央廣場、安保街、安佑街、鴻雁台......空無一人。除了四處巡邏的帶刀侍衛。
  
  ............
  
  「怎麼樣?還是進不去?」梁玄靜看著疾步而來的梁恩載,急急問道。
  
  「嗯。宮牆四面全封。半個時辰前,所有宮門均已關閉。」梁恩載蹙眉說著他打探來的消息。
  
  「這......」梁玄靜愣愣地聽完兒子的匯報,好半晌沒回過神。四面宮寺封鎖......所有宮門關閉......進出不得......進出不得......
  
  這種舉措,怎可能是大皇下的旨意。絕對不是!
  
  「無論如何,我得進宮一趟。」梁玄靜低而堅決地說道。不進去,就無法探知真相。若是,若是今日這些都是大皇的安排,他這般罔顧聖命,逆行進宮,那他也認了。總比坐以待斃的好。
  
  「爹......」梁恩載本想勸他別莽撞進宮,畢竟,誰也不知道宮裡究竟是什麼狀況。若是,宮裡那位有心考驗這群王公臣子,誰擅闖,誰就可能被直送地牢。
  
  只是看著梁玄靜焦急的神色,梁恩載餘下的勸慰如數吞回了肚裡。他老爹是怎樣的人他還不知道嗎?性子耿直不喜彎彎繞繞。他會以最直接的方式來排除疑問。
  
  況且,他老爹最關心的是大惠百姓。若真是血冥在宮裡搗鬼,不及時阻止,或是難以阻止,則意味著大惠又將面臨百年前烽火不斷的戰役之亂了。
  
  思及此,梁恩載輕歎了口氣,「爹,我去吧。」
  
  「你不許去!」梁玄靜聞言低喝。
  
  「可是爹......」梁恩載瞥了眼一臉決絕的梁玄靜,「你不會武功,去了......」也白去。走不了幾步就會被控制。
  
  「不會武功怎麼了,又不是去打架!」梁玄靜又眼一瞪。雖知兒子不是瞧不起他,而是關心他,可這話聽著怎麼這麼滲人呢。
  
  「爹......」梁恩載哭笑不得,隨即朝一直靜立於梁玄靜身邊的林司曜使了個眼色,意即讓他帶著他爹走,別真讓他攀上了宮牆,被宮裡的侍衛當賊子抓。
  
  「我去。」不料,換來林司曜清冷地兩字,隨即,就沒了他的身影。
  
  「兒子......」梁玄靜吶吶地看向梁恩載,「賢婿他......」武功造詣竟然如此高深?連他如何上的宮牆都沒看清。
  
  「回家等消息吧,爹。」梁恩載收回視線,朝梁玄靜提議。雖然他曾經是有過想借助林司曜的念頭,卻不是今日。唉,這下,回去要被妹妹的淚水淹沒了。
  
  本來是陪他們來的,卻替他們入了宮......希望他早去早回。


  119:血冥國主
  
  大惠皇宮,晌午時分的金鑾殿,靜謐地嚇人,甚至靜到,幾乎聽得到繡花針掉落的細微聲音。
  
  一位身著華貴龍袍的中年男子,端坐主位之上上,兩眼直視著大殿的入口,卻瞧不清幽深莫測的眼底。
  
  「大皇,宮裡外臣已全數清退。」不知過了許久,一名宮人匆匆入殿稟報。

  「大皇,宮門已如數封閉。」又過了片刻,又一名宮人匆匆來稟。

  「知道了,下去吧。」皇位之上的人,沉默了半晌,揮手退下了宮人。

  「大皇......」

  「我說退下!」男人加強了語氣,令下跪的兩名宮人互看一眼後,無奈地行禮告退。
  
  「既然來了,怎不進來?需要本皇親自出來相迎嗎?」又直視著大殿門口幾許,男人冷冷地聲音,打破了金鑾殿的靜謐。
  
  「沒想到,二十四年不見,你依然這般無禮!」隨著男人的話落,大殿門口緩緩步入一對衣著鮮麗、外貌俊美的中年男女。
  
  「對你這種言而無信的小人,本皇願意清退皇宮,見上一面,已是你的榮幸。」主位之上的男人正是大惠國的大皇,此刻,面對殿下這對身在大惠皇宮卻悠哉猶如自家**消食散步的夫妻,忍不住怒意的說道。
  
  「嘖嘖......不過是送了封書簡,邀你一聚罷了,搞得好像大惠末日似的。」進殿的男子牽著女子的手,自在地挑了把殿下的座椅,拉了女子坐下。
  
  「說吧,這次又是什麼事?」大惠大皇似是不想與他有過多的牽扯,話語直奔主題。
  
  「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你,以及,在你統治下的大惠,安居樂業的百姓、鞠躬盡瘁的臣子......」
  
  「少說廢話!」大惠大皇出聲打斷了男子喋喋不休的廢話。「本皇記得,二十四年前,大惠與血冥已經達成協議,血冥不得派兵進入大惠。你,違背了當初的約定。」
  
  「沒錯。」男子爽朗地接話,「血冥沒有派兵進入大惠,我沒有違約。」
  
  「十——二——血——騎——!」大惠大皇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吐出四個字,血冥國的十二血騎,只遵皇令。若沒有血冥國主的號令,怎可能潛入大惠,預謀不軌?!
  
  「我正想問呢。那十二血騎年前突然發了失心瘋,不知所蹤。聽說,大惠發現了他們的蹤跡。這不,趁著給你祝壽,順道將他們帶回去。」男子微微一笑,抬眼看向主位之上幾乎暴跳的男人。以認真得不能再認真的口吻解釋道。
  
  「你......你......」大惠大皇氣得幾欲吐血。伸手指著殿下這名看似雲淡風輕,做的事、說的話,卻無一彰顯出他惡如混魔的男子。
  
  「怎麼?難道我的消息是錯的?十二血騎沒有在大惠境內?那不就得了,我哪裡有你說的違背兩國約定嘛。」男子無視皇位上幾乎氣急敗壞的男人,好整以暇地說道。
  
  「你......」大惠大皇好不容易壓下心頭的羞怒,收回顫抖的食指。在心底一個勁地安撫自己:認識三十年,從未在正式交戰中贏過下首那個惡劣至極的男人,但是,他有個絕佳的反擊利器......
  
  「你的狸貓太子還好嗎?」

  果然沒錯,這句話堪比史上最強大的利器,直刺對方心胸。
  
  「李文修——!」
  
  嘖嘖,什麼叫惡龍過境,這就是了。大惠大皇李文修掃了一眼有如颱風過境後不堪目睹的金鑾殿,嘴解微揚,沒想到,二十四年不見,這個堪稱血冥國皇室百年恥辱的事實,依然是深埋他心頭的瘡痛。
  
  「血厲......」一直陪在男子身側的女人,此時淚流滿面地緊緊抱住狂怒後漸漸冷靜的男子,「厲......別想太多......不是說有線索嗎?」
  
  男子聞言微微一顫,方才斂下身上厲氣,抬眼看向主位上正看戲似地看著他們夫妻倆的李文修,眼底恢復來時的冷靜自如。
  
  「很高興,我們夫妻倆娛樂了你。」男子,不,血冥國主血厲,淡淡地笑道。絲毫不為適才那番毀滅性的破壞是心生愧疚。
  
  「多謝。」李文修扳回一局,心裡自然舒暢。
  
  「那麼,可坐下好好談談今日來找你之事了?」血厲劍眉一挑,一副由不得李文修選擇的表情。
  
  「好吧。」李文修無奈地歎道。他能奈若何?!血冥的實力比大惠強上數倍不止。若非二十四年前,因緣際會下,正在歷練中的他,幫剛接任血冥國主之位的血厲,找回了暴怒出走的妻子,才得以讓血冥書面允下必不再舉兵進犯大惠的謊言,這一書面允諾,換來了他超級穩固的太子之位,也在皇父過世後次日順利登上大皇之位。
  
  只是,這一允諾,只維持了二十四年,血冥的十二血騎潛入大惠,雖然已被意外鎮壓,卻成了他心頭那根尖刺。要知道,十二血騎是血冥國皇室鐵權的象徵。所到之處,沒有完不成的任務。可如今,十二血騎被如數埋在了大惠,他猜到,血厲必定會來。
  
  只是不知,會來得這麼快,在他五十整壽之日,在他預備為自己選一名得力的助手之前,血厲就到了,一封要他摒退宮內一切外人、要求與他秘密會晤的書簡,預示著血厲來找他清算十二血騎被大惠鎮壓的事了。
  ............

  「這麼說,確實是血冥國主與國母來了皇宮?可大皇為何不以國君之禮接待他,反而秘密接見?」這不像是大皇的風作。聽了林司曜簡略至極的匯報,梁玄靜與梁恩載不解地對望。
  
  「爹,大皇與血冥國主,是舊識?」
  
  「也不算......舊識吧。不過,當年先皇在世時,兩國修得的不互犯和約,確是大皇與血冥國主簽訂的。當時,文武大臣都在猜,大皇與血冥國主應該是好友。可後來,兩國之間雖未起任何糾紛,卻也沒有任何商貿往來,更別說國主之間的友好會晤了。除了簽訂的《兵力不犯之約》外,其餘方面看起來,大惠與血冥的相處方式,與敵國無異。」
  
  「賢婿,辛苦你了。」梁玄靜說完後,不再顧暇低頭沉思的兒子,而是拍著林司曜的肩,柔和地說道:「回房去吧,絮兒惦記你許久了。」
  
  「嗯。」林司曜點點頭,面無表情地走出靜王府最大的議事書房。直直往暫居的客房所在的荷落走去。
  
  林司曜遺漏了一段沒說,關於血冥國主發飆毀殿、血冥國母痛哭安慰的場景。
  
  思及此,林司曜斂下浮現心頭的莫名揪心,疾步向水瀲所在的客房走去。心裡也暗暗決定,初八的面聖之事一了,他就帶著水瀲與龍鳳胎,退出帝都,返回繁花鎮。
  
  習慣了繁花鎮寧靜安逸的日子,帝都繁亂卻難掩背後緊繃清冷的熱鬧場面,讓他有種當下就想帶著妻兒離開的衝動。
  
  「後日事一了,咱們就回家。」擁著妻子馨香暖人的身子,林司曜輕歎。
  
  「好。」蘇水瀲深感同意。她也想家了。雖然,繁花鎮沒有豐城繁華熱鬧,雖然他們那座兩畝宅院尚不及王府這座特為他們夫妻二人準備的荷院大,雖然生活起居大大不如帝都方便,雖然,這裡也算她家——娘家。可她,就是想家了。
  
  兩手輕搖著豐采韻特意命人打造的小床,目及所至是一對安睡的龍鳳胎,一轉頭則是埋在她頸窩不肯離身的親密夫君,蘇水瀲輕場眉宇。
  
  「笑什麼?」雖然窩在她頸窩,卻能感受到她絲毫情緒的林司曜,低啞問道。
  
  「沒什麼。」她含笑睇他,總不能說她覺得此生很滿足之類的情話吧。那讓她覺得好羞。
  
  「是嗎?」他低笑著不去拆穿她。單純的她,一有什麼情緒,就在小臉上顯露無疑。這也正是他不願讓她獨自面對生人的原因。簡單純樸的繁花鎮,才是最適合她生活的地方。
  
  靜王府,呿,即便她是嫡出的正牌小姐又如何?誰保證靜王府的姨娘庶妹都是良善尊規的主?
  
  他們不過才住了一晚,就有梁玄靜的幾房妾室帶著庶女,藉著名目來打擾蘇水瀲。姑且不說她們的舉動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單是前來荷院逛一圈,就夠水瀲應付的了。更遑論那些別有居心的主。
  
  「對了阿曜,初八那日,你進宮面聖的禮服我已經做好了,你試試合不合身。」蘇水瀲轉身拿來那套她從得知他要進宮就開始準備的天青色複式禮袍,讓他脫下身上的外袍試穿。
  
  「這麼快?」林司曜含笑接過她手上捧著的禮袍,從確定初八面聖至今,充其量不過十日,其間還有四日半在路上,她就做好了這一身衣袍。不過,他從不小看他的小妻子。特別是在女紅一事上,她有著驚人的天賦與能力。
  
  「既然是面聖,總要穿得周整些。」蘇水瀲笑著輕推他,「試試,若哪裡不合身,還來得及改。」若非她再三保證阿曜已準備了禮袍,她那個便宜娘親就要讓帝都最大的成衣鋪送來各種材質的高級禮袍供他選了。
  
  「你做的」,什麼時候不合身過了。林司曜嘴裡說著,卻也乖乖聽她的提議,試穿起這套禮袍,只為讓她安心。

  120:「天祐」之遇
  
  天祐街是帝都最熱鬧的大街,街道兩側是擠擠攘攘一間挨著一間的店肆攤鋪。
  
  初七這日,街上沒了帶刀侍衛的巡視,大街恢復了往日的鬧騰。只不過,仔細觀察,街頭巷尾多了些詭譎的氛圍。
  
  晌午時分,某家酒鋪的大簾子背後:「哎,你們說,昨日是不是大皇想反悔了,不想讓三公主拋繡球找駙馬了,又不好意思如實說,所以才……」
  
  「噓——你不想要腦袋啦!大皇也敢議論!」
  
  「難道說錯了嘛!大皇也是人,說話怎能這般出爾反爾呢!」
  
  「不是張榜致歉了嘛!說是臨時有國事要商議,不得已才取消了昨日的巡街和招親。」
  
  「張榜致歉?呿,哄哄三歲娃兒的話,你們也信!我看哪,大皇就是不想把三公主嫁給咱們老百姓了。」
  
  「我倒是聽說,大皇還要另行舉辦一場公開的競爭比賽。誰贏得了賽事,誰就能娶得三公主。」
  
  「真的?哪裡得來的消息?」
  
  「今個兒清早剛從宮裡傳出來的。要知道,我婆娘的兄弟的大舅子,可是在宮裡當差的。」
  
  「這麼說,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真的又怎樣!說是公平競爭,誰知道那裡頭有沒有貓膩……」
  
  「權當活絡筋骨嘛。說不定咱還真有這個好運呢!」
  
  「呿,你要是去,我猜第一輪就會被淘汰掉……」
  
  「怎麼?瞧不起你爺爺我!」
  
  「不是瞧不起,是你長得實在太抱歉了,公主招的駙馬,日後可是要經常進出皇宮大院的,瞧閣下這副尊榮……嘖嘖……」
  
  「呿。就知道損別人,有本事自己去試試呀。縮頭烏龜一個!」
  
  「你!試就試!想咱們可是文韜武略樣樣具備,會怕什麼區區競爭!」
  
  「你就吹吧你!」
  
  「別不信……」

  「確實比繁洛城熱鬧多了。」坐在茶館二樓窗子旁看街頭熱鬧的蘇水瀲。淺笑著歎道。
  
  「豐城人多,光是定居的百姓,就有繁洛城的七八倍不止。還不算每日進城的外鄉人。可面積,除卻皇宮。也不過五個繁洛城大。其中一半還是各個王公大臣的府邸。自然擁擠了。」坐在另一頭含笑俯視的梁恩載細細解說道。
  
  今日,他是奉了老爹的命,特地帶妹妹、妹夫來帝都最熱鬧的天祐大街遊覽一番的。昨日發生的事,讓眾人鬱悶了一整天,都沒好好招呼遠道而來的他們。
  
  「幸好沒有帶霄兒瓏兒出來,這裡實在太鬧了。」蘇水瀲失笑地搖搖頭。帝都的繁華喧鬧,並不適合尚不足五個月的龍鳳胎觀摩。只是委屈了司徒耘。被林司曜留在府裡守護龍鳳胎。
  
  「大哥,我們後日就啟程回繁花鎮。」蘇水瀲品完一杯帝都豐城特有的香茗,抽空與梁恩載說道。
  
  「後日就走?怎不多住些日子?大娘可是盼了你們好久。是不是府裡哪個沒長眼的惹惱了你們?」梁恩載微蹙眉。兩年前不知她是老王妃親生女兒時,就有不少刻薄的姨娘庶女找她的不是。如今,雖然已經在府裡上下宣佈了她真正的身份,卻不代表就不會有人在她跟前亂嚼舌根。府邸後宅的內鬥,是一天也不得安生的。
  
  「那倒不是。實在是,家裡瑣事也不少,總不能一直不回去。」蘇水瀲淺笑著婉拒梁恩載的挽留。老實說,王府與她委實沒有太深的糾葛。唯一有牽連的。無非是她蘇水瀲的魂魄所佔據的身子,恰好出自王府嫡出的小姐。只是,府裡複雜的環境,讓她幾乎沒辦法好好照顧龍鳳胎。不是這個姨娘上門來探視她們母子。就是那個妹妹找她扯東聊西……
  
  俗話說得好,話不投機半句多,放在那些姨娘庶妹身上,壓根起不了多少作用。即使沒話,她們也能扯出許多毫不相干的話來打發時間。這樣的日子,讓她越來越煩躁。
  
  記不起從前在蘇家大院她是如何處理這樣的情況的。不過,從前她不過就一個姨娘,一個庶妹,可如今有七個姨娘,八個庶妹。這不,還沒算那個已出嫁的五妹妹。
  
  「繁花鎮能有多少事兒,何況,現在不是有肖恆夫婦打理嘛,有什麼好擔心的。」她走了,他哪裡去找像林司曜這麼出色的對象陪他練手嘛!
  
  昨日睡前,閒來無事,他拉著林司曜在練功房對了幾招,讓他長久不再精進的武功頓時茅塞頓開般地突破了第七層,讓他大大驚喜了一把。本來還想著趁他在的時日,再好好練練,卻不想他這麼快就要回去了。
  
  「大哥,我畢竟已出嫁,王府……也只是娘家,怎能長住。」蘇水瀲看著臉上明顯不悅的梁恩載,好笑地解釋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心裡就只有這個傢伙,哪裡有爹娘、大哥嘛!」梁恩載悶悶地吐出一句。
  
  聽得蘇水瀲一陣無語。這哪裡還是平素那個優雅高貴、風度翩翩的梁恩載呀!
  
  「別理他。我們去街上逛逛。」看歇息的差不多了,林司曜頭也不抬地扶起小妻子,往樓下走去。
  
  「喂喂喂,好歹我也是你們大哥嘛,目無尊長!」虧他還有種英雄惜英雄的好感呢。剛浮上心頭,就被那個眼裡絲毫沒有他這個大舅子存在的妹夫氣得壓回了心底。呿!
  
  不過,話又說回來,與他時常鬥嘴的龍惜月隨著歐陽老兒回了血冥,可以促他增進功力的妹夫也要帶著妹妹回繁花鎮了。今後的帝都,突然讓他失了興致。提不起任何鬥志。
  
  算了算了,既然「俠客」在妹夫的掩飾下應該無恙,索性明日事了就去血冥找那個俏丫頭鬥嘴吧。省得她在議親之前忘了自己的存在。她是他的,雖然他心底還不想這麼早承認。
  
  「阿曜,這裡有好多繁洛城沒有的小玩意兒耶,挑些回去送人好不好?」蘇水瀲目不暇接地欣賞著天祐大街兩側攤鋪上各色小飾品、布偶、擺件……雖然新穎但也不貴,挑些回去做伴手禮再好不過。
  
  「好。」林司曜含笑點頭。心知她最喜歡收集這種做工精緻、賣相可愛的小玩意兒。雖然他實在瞧不出這些東西除了擺在桌案上看看還能有什麼功用。
  
  不過,她喜歡就好。
  
  見她在一家裝飾很溫馨別緻的小鋪子跟前駐足,索性攬著她走進店舖裡頭,好讓她細細挑選。
  
  「唔……這款髮簪好別緻……這套口杯也很可愛……還有這副心型耳墜……」蘇水瀲讚不絕口地繞著店舖整整一圈,這才站在櫃檯前,剛要招呼掌櫃給她包好適才選中十來件精緻的飾品物件。卻聞:
  
  「水瀲!」一聲極其熟悉的清亮女聲在她耳畔響起。
  
  「惜月——」蘇水瀲忍不住掩唇驚呼。龍惜月!她眼前這個一副掌櫃模樣的便裝女子,正是昨日在皇宮失蹤的龍惜月!
  
  「你……你……」不是說被血冥的人救走了嗎?怎會在這裡?且還是掌櫃的模樣?
  
  「此事說來話長,進內室聊吧。」龍惜月喚來她的師妹兼助手青蘭,看著店舖,自己則笑拉著蘇水瀲進了內堂。
  
  「林公子,借你家夫人一用不介意吧?放心,最多半個時辰,我就會安然歸還。」龍惜月回頭對著正要緊隨水瀲進內堂的林司曜說了一句後,當著他的面,扯下內堂的門簾,徹底擋住了她與水瀲的身影。
  
  林司曜盯著布簾良久,確保裡面傳來兩人輕笑的低語,方才退了一步,守在外間。心神則關注著內堂的一舉一動。
  
  …………
  
  「你這樣不會被巡街的侍衛發現嗎?」待兩人坐下,蘇水瀲就忍不住關切地問道。既是在皇宮失蹤的人,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大街上嗎?
  
  「不打緊。龍惜月早就隨歐陽大夫去血冥了,如今坐在你面前的,是『珍雅閣』的掌櫃楊淨之。」這是她二十一世紀的本名。十年後再度啟用,真是好懷念呀!龍惜月,哦,不,現在起她就是堂堂正正的楊淨之了。朝蘇水瀲調皮地眨眨眼,絲毫不懼宮裡那位可能會隨時發現她。
  
  「可是……你與青蘭同時現身在天祐大街……」就算要換個身份生活,好歹也要換個地方嘛。竟敢在天子腳下擺起攤子做老闆。嘖嘖,這龍惜月的膽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安啦。這段日子,大皇可沒功夫對付我。等這裡的事一了,我就撤出帝都了。」
  
  「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現在還不需要。不過,能在這裡碰到你,也說明我倆的緣分極深。我決定了,離開帝都,我就去繁洛城落腳。唔,最好在你家也給我留個房間,好方便我隨時去看龍鳳胎。好歹他們也是我接生的,索性認我做乾娘吧,怎樣?」楊淨之三兩句話竟繞到要認林霄林瓏做干子女的話題,令蘇水瀲著實哭笑不得。
  
  「這個不急。等你真想來繁花鎮再說吧。」
  
  「我說的是真的。師傅他老人家……唉,想必此生也必不會再踏入大惠一步了。我在這裡無親無故,能算得上親的,也只有你了……」
  
  「歐陽大夫他……」
  
  「……一言難盡……」

  121楊靜之
  
  「想不到…………。」蘇水激聽完楊淨之的解釋,方才知道,歐陽大夫之所以被大皇鎖入地牢,是因為他當面拒絕了大皇想讓龍惜月替三公主拋繡球招駙馬的提議,且拒詞犀利,氣得大皇當場發難。
  
  「他是為了保護龍家最後一枝香火,哪曉得我其實早已不是………。」楊淨之澀澀地說道。
  
  「惜月…………抱歉,淨之…………」蘇水激不知如何勸解她。龍惜月的感歎也是她所日日困惑的。
  
  「嘿,我不過是感歎一下,這麼多年過來了,早就習慣了……」楊淨之聳聳肩,斂下眼底的蕭瑟。
  
  「那………歐陽大夫也任你留在大惠嗎?。」既然要保護,怎麼決定放手了?
  
  「他是被血冥的國主帶回血冥皇宮去做御醫,我跟去算什麼。再說了,我早就想脫離皇宮大院的生活了。只是礙於師傅…………如今有這麼好的機會,當然是選擇自由了……」楊淨之帶著想往,笑著說道。
  
  「即使脫離了皇宮,你以前也是個醫生,怎麼會選擇要開這類飾品店?何不開家醫館?。」雖然外頭販賣的這此飾品物件,都打造地異常精美雅趣,看得她愛不釋手,可那不是龍惜月喜愛的活計不是嗎?
  
  「這間小鋪,是我幾年前就開起來的。那時想著出宮溜躂時好有個地方歇腳、也有事可做。若是開醫館,動不動就關門打佯,像什麼話!何況,宮裡知道了,也不好聽。說起外頭那些貨品,你還別不信,那都是我與青蘭親手做的。陶瓷杯盤,是在陶瓷作坊裡學著做來的,珍珠、銀飾、玉飾之類的,是問宮裡的木匠學來的雕琢手藝,怎樣?都很不錯吧?只是,如今不好帶著它們趕路」只好清倉處理了。待到了繁洛城」我會考慮開家小醫館。青蘭願意留下來跟著我,那是再好不過了。」。
  
  楊淨之早就盤算過了。橫豎大惠大皇以為她隨著師傅去了血冥,趁這段時日還算鬆懈,她將這間鋪子裡的存貨全數處理了,就帶著青蘭離開帝都,找牟較遠又安靜的小城鎮落腳,日後就以醫館為生。她與青蘭搭檔多年,極有默契,相信應該難不倒她們。
  
  「清倉?。」蘇水激聞言輕佻秀眉,「那就全部轉給我吧……」反正她也想帶些伴手禮回去。省得還要去別家避。還別說」逛街也很累的。
  
  「你…………全部都要?…」楊淨之愣了愣,「存貨有不少唉。」。
  
  正因為存貨還有好幾大箱子,她與青蘭沒法隨身帶,只好作清倉處理。
  
  「沒關係,你算下一共多少銀兩,我讓府裡的馬車來載。對了,你們打算何時出發?若是沒其他事,索性與我們一道走吧,明日阿耀進宮面聖,順利的話」後日我們就回繁花鎮。」。
  
  「真的?那太好了。一道走,當然一道走!…」楊淨之喜不自勝地捧著蘇水激的手」連連點頭答道。有這麼便利的事,當然是司意了。
  
  「呵呵………那就這麼說定了。你與青蘭收拾一下,下午我讓王府的馬車來將你這裡的存貨全部打包拉走。若是你們有大件行李,也放在貨品裡。省得還要你們自己背。後日一過午時,我們在帝都城門附近碰頭,可好?。」蘇水激想了想,說出心裡的安排。
  
  「沒問題。…」楊淨之忙不迭地點頭應允。隨即想到什麼,又頓了頓,緩下喜悅的神色:「水激」你…………不擔心麼?若是被大皇知曉,你與梁家或許會都受到牽連,………」
  
  「你是楊淨之!與大皇、要宮沒有任何關係!。」蘇水激拉著她,正色道:「無論如何,我會送你們出帝都。繁洛城、繁花鎮,或是其他什麼地方…………只要是你們真心想去落腳安家的地方,我定將你們安然送到。」。
  
  「水激………謝謝你!。」楊淨之鄭重地點點頭,「就繁洛城、繁花鎮。若是你與你家夫君不介意」常駐你家做家庭醫生也行!…」
  
  「別又不正經了!。」蘇水激聞言「噗嗤。」一笑,親暱地點了點楊淨之的額頭,「明明兩世的年齡都比我大,怎麼還這麼愛搞怪!」。
  
  「以!那是你所處的時代太過古板無趣了!。」民國女子嘛」當然沒有二十一世紀的上班族女性來得開放自由咯!
  
  「好好好,我說不過你!對了」你算下多少銀兩,我讓阿擢結給你……」蘇水激見內堂裡也擱養好幾箱貨品,覺得應該值不少。
  
  「當初,我與青蘭各出了一半的資金………這樣吧,我也不想賺自己人的錢,這五箱是陶瓷杯盤,那三大箱是飾品,本錢大約是一百二三十兩,外頭那些都算附贈。你給我們一百二十兩吧……」關鍵是,她與青蘭接下來還要盤算生計。師傅走時,誰都沒想到這方面。而皇宮寢房裡的那些首飾銀兩,想必早就被充公了。她與青蘭隨身攜帶的荷包裡,統共也不過十來兩碎銀。好在平時經常來這間鋪子,換洗衣物暫時不缺,也就沒覺得有多麼淒涼悲慘。畢竟,身懷一身好醫術,到哪裡也不至於餓死她們倆。
  
  「算上外頭的吧,一共一百五十兩。虧不虧的,我也不管你了。下午讓阿擢送來……」
  
  「是,反正你們家現在應該不缺錢,我就不客氣了……」楊淨之嬉笑著答道。橫豎今後碰面的機會多的是,就當是水激投資吧。日後,醫館若是有盈餘,也分她十兩八兩作紅利就是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你與青蘭關了店門收拾一下……」看看早過了半個時辰,蘇水激挽著楊淨之從內堂出來,邊說邊朝等得有些蹙眉不悅的林司耀點頭安撫。
  
  「嗯……」楊淨之點點頭,隨即看向林司耀,「希望別將我們在這裡的事透露出去……」特別是梁家那個無賴。
  
  「我沒那無聊……」林司擢沉聲回道。
  
  「那好,我們回去了,有什麼變故,我會來通知你們。」。蘇水激含笑著朝櫃檯裡的青蘭揮了揮手,又與楊淨之眼神交流了一番,方才拉著林司擢出了小鋪。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蘇水激簡要地解釋了一遍,順道讓林司擢準備一百五十兩銀子,「之前沒想那麼多,我們這回出來,身上有帶那麼多銀兩嗎?。」她羞赧地問道。
  
  「放心,我有的……」林司擢點點頭,低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尖,「若是真沒有打算怎麼辦?」。
  
  「那就只好………將你抵押給府裡做侍衛咯!咯咯………。」蘇水激睥了他一眼,說完後笑不可遇。
  
  「你哦…………。」林司耀聞言失笑。俯身在她唇角偷子個香,「越來越不怕我了?嗯?」。
  
  「你希望我怕你麼?。」蘇水激沒好氣地睥了他一眼。最初時也不是怕吧,那是身為女子自然而然的羞澀與緊張嘛,到他口裡怎麼就變味了呢。
  
  「嘖…………吃定我了!。」林司耀狀似拿她沒辦法地搖頭歎道,隨後擁緊她,穿過擠擠攘攘的人群,往天祐街東首的靜王府邸走去。他當然不希望她怕他。有了孩子之後的她,與他私底下的相處與互動,也越來越自然且親暱。這樣的轉變,是他樂見的。
  
  「喂我說你們倆個,一個轉身,鑽到哪個旮旯角去了?我找了你們好久,差點就翻遍天祐街了。」。
  
  快要走到王府門口時,消失了快一個時辰的梁恩載,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沒好氣地朝蘇水激兩人舟問道。不過就發了個愣的功夫,他們倆就給他沒了影。
  
  怕他們在帝都人生地不熟,也不敢先回王府承受他老爹足以震翻天的吼功,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沿著天祐大街找了好幾個來回。
  
  沒想到,這對夫妻倒好,相互依偎著在天祐大街東首散步!
  
  「咦?大哥!你怎麼還沒回家?。」聽到聲音轉頭的蘇水激,看著一臉鐵青的梁恩載,忍不住出聲問道。
  
  「…………。」梁恩載見她如此無辜的神色,只得無語地望了望天,暗自歎了口氣。
  
  「對了,大哥,我剛才買了好多禮物,準備帶回去送人的。下午幫我安排一輛馬車去拉下,可好?…」
  
  「…………好……」誰讓他是大哥呢!梁恩載在心裡自我安慰了幾遍。
  
  「你若是一司去,也會想買的……」林司擢瞥了他一眼,丟下這句讓梁恩載頓覺莫名其妙的話後,就攬著蘇水激進了靜王府大門。
  
  「以。我會稀罕女人家喜歡的玩意兒?!開玩笑!…」梁恩載翻了個白眼,跟在那對差點沒讓他暴走的夫妻身後往主院走去。
  
  緩緩地走了沒幾步,一個急轉身,轉而往隔壁的襄王府走去。
  
  少了可以鬥嘴的龍惜月,心裡頭還真是有些怪怪的。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還是找遐邇喝酒去!
  
  唔,看來,他還是早點結束手頭的事情,告假去血冥找她吧。就算會被她笑話,他也認了!
  
  誰讓他的心已經淪陷了呢。再不承認,說不定就真的會失去她。那丫頭平時一副什麼事都成竹於胸,偏偏碰上婚姻一事,就傻愣愣的。誰知道會不會被人給騙走。

  122:面聖日
  
  三月初八,寅時三刻,林司曜跟著梁玄靜與梁恩載父子進宮面聖去了。
  
  林霄醒得早,喝飽了奶繼續補起早眠。而剛會翻身不久,正貼著肚子在床上學爬行的林瓏,則與司徒耘玩得很起勁。
  
  蘇水瀲暗示白荷與嬤嬤看著他們,自己則沿著荷院蜿蜒的長廊,邊思邊走,直至走到迴廊的盡頭,挑了個乾淨的石凳,對著滿池都還只是初生荷葉的蓮池發起呆來。
  
  雖然,梁恩載再三保證,阿曜隨之進宮面聖,不會有任何意外。不過是大皇想嘉獎他一番罷了。畢竟,他協助皇室除去了令大惠無比忌憚的血冥十二血騎。
  
  可是,為何她的心裡總有著絲絲不安。
  
  畢竟,面聖不是兒戲。
  
  想那曾對大皇有過救命之恩、對整個大惠皇室有過大貢獻的御醫歐陽勳,不也僅因一番單純的駁詞,而被大皇鎖入了地牢嗎?
  
  再看龍惜月,她協助歐陽勳參與救治無數,也為大皇后宮妃嬪接生無數,最後換得了什麼?
  
  若是沒有血冥的出手,她就要被犧牲,被迫貢獻她身為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擇夫。呵……拋繡球招來的夫君是人中龍鳳,那麼,她就退居幕後,落得為三公主做嫁衣的結局。若是……未來夫婿糟糕透頂,堪比市井小人、潑皮無賴,那麼,她就要披上嫁衣,成全大惠大皇融入百姓生活的美名。好諷刺不是?!
  
  幸而,血冥遣人前來營救,歐陽大夫接回血冥,卻因此難再被大惠所容。龍惜月呢?要麼也隨歐陽勳回血冥,要麼……改頭換面。易地重生。
  
  唉,蘇水瀲思及此。禁不住歎息出聲。來到這個世界整兩年,從不曾想過,自己的生活還會與當今皇室扯上如此糾葛的關係。
  
  她只想與阿曜安安穩穩地在那個山清水秀的偏遠小鎮裡,安居樂業。生幾個孩子,養幾群雞鴨牛羊。農忙得時候,協助夫君收割曬穀送點心,閒得時候陪孩子釣魚網蝦烤地瓜,還可以刺繡縫衣畫繡樣……很美好的藍圖。
  
  卻偏偏,走了樣、跑了題。
  
  繁花鎮依然山清水秀。卻已更名為」繁花別院」。
  
  她與阿曜依然帶著孩子住在那裡,卻有了丫鬟小廝。
  
  農忙時節,不需他們操心;雞鴨牛羊,無需他們餵食……
  
  甚至連她最嫻熟拿手、幾乎可說是融入她體內的蘇繡。也少了做活時的樂趣:大人小孩的四季衣物。下人都準備得異常充足。絲毫不需要她親手縫製。除非她執意要縫要繡。卻因此會讓她產生一種積壓浪費的自責。
  
  唉,再度呼出一口氣,丟了一顆石子兒進蓮池。看著石子兒入水後漾起的一圈蕩過一圈的漣漪,心緒也漸漸獲得平靜。
  
  她應該要向阿曜學習,對一切物什人事,似是沒什麼可以值得他放在心上。當然,她相信,自己與寶寶們。必定在他心上。而且是在他的心尖尖上。
  
  想到這裡,蘇水瀲秀氣的嘴角泛起一絲滿足的笑意。
  
  這個男人。表面上看起來,冰寒無波,實際上呢,私底下對她一人綻放的火熱激情,幾乎燙得她承受不住。
  
  如此矛盾的兩面性,卻異常和諧地同時出現在他身上。令她越來越著迷。
  
  捧起略略發燙的臉頰,輕輕拍了拍,意圖佛去臉上的燙意,看看日頭,竟然已經升上中天,應該快到午時了。
  
  呀,她竟然愣愣地坐在這裡發了足有一個半時辰的呆,也不知宮裡有沒有什麼消息傳來?
  
  捶了捶有些發麻的小腿,緩緩起身。正欲返回臥房看看龍鳳胎,卻被身後的人嚇了一跳。
  
  「……娘……娘親……」
  
  豐采韻在心底唏輕歎了口氣,朝發了好半天呆的女兒招招手。
  
  「絮兒,宮裡遣人遞來話,說是要用了宮宴才回來。」
  
  「……好!」蘇水瀲點點頭,也鬆了口氣。既然遣了人傳話,還有宮宴招待,那就說明是安全的。她放下了高高懸著的心。
  
  「娘親找女兒可是有事?」見豐采韻神色複雜的盯著自己瞧,蘇水瀲不解地低首檢查自己的衣著扣飾,見沒任何異樣,方才抬頭看向豐采韻。

  豐采韻搖搖頭,她不過是來找女兒聊天,今早上聽恩載說起她與女婿今日就要啟程回繁花鎮。心裡頭頓感失落。這是她懷胎十月產下的女兒,雖然其間有十五年,彼此均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好不容易找了回來,卻又得知她已嫁人懷孕。
  
  安居於一處與帝都相隔千里的偏遠村落,讓她即使有心想常來常往,客觀條件也不容許。總不能真得搬去女兒女婿家長住久安吧。故而,與老爺想了個法子,將那個村落圈入了靜王府的勢力範圍。如此一來,她與老爺就能名正言順地經常前去探望他們。
  
  好在女婿是個明事理的,換言之,他對凡事都不計較,當然,女兒及外孫外孫女例外。
  
  這樣一個武功卓絕、氣質不凡的冷情男子,竟然對女兒如此上心。也讓她與老爺寬慰之餘放下了提懸著的心。
  
  適才,看著女兒沉思輕歎的背影,她一直自問:女兒心裡究竟有沒有怨恨過她?這個生下她卻不曾撫養過她分毫的生母,在她心裡到底佔據著何樣的地位與角色?
  
  女兒的喜怒哀樂等種種情緒裡,有沒有她的一席之地?女兒的牽掛關心裡,有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這些,雖然她曾一再告訴自己:不在意,不在乎,只要女兒好,只要女兒快樂,女兒的心裡有沒有她,無所謂。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娘親……」一聲輕柔的低喚,拉回豐采韻飄得老遠的思緒。
  
  「絮兒……」豐采韻斂下心頭的澀意,唇角勾起一記溫柔的微笑,「走吧,該用午膳了。男人們不在,總不能虧待自己。」
  
  「好。」蘇水瀲伸手挽過豐采韻的胳膊,自然地好似兩人一直以來都是這麼親近,不曾分離過十多年。
  
  「絮兒,聽恩載說,你們今日就要啟程回去了?」豐采韻終究忍不住問出口。
  
  「嗯,再怎麼說,女兒已經出嫁了。總不能在娘家長住下去。」蘇水瀲淺淺一笑,沒找其他借口。這是最符合實際的理由。
  
  「是不是誰說你了?」豐采韻聽女兒這麼一說,顰蹙眉問道。後宅那些個女人,沒一個讓她省心。
  
  「沒有。娘親,女兒在繁花鎮過得很好。娘親若是在府裡悶了煩了,也可去那裡小住一陣,保管娘親住得心情舒暢、諸愁皆無。」
  
  「瞧你說得!不過,那裡確實是個好地方。空氣好,又安靜,是個養生的好地方呀!得,我有空就去。可千萬不能讓那對可愛的寶貝蛋給忘了他們的外祖呀!」豐采韻被蘇水瀲一說,也回憶起曾經幾日極其舒心安逸的農家生活,笑著打趣道。
  
  「當然不會!你與爹,可是我與阿曜這輩子唯一的長輩呢!敬你們都來不及,怎可能忘了嘛!」蘇水瀲發自內心地說道。言語之間,有著女兒對娘親最自然不過的親暱。
  
  是啊,這輩子,他們就是她的爹娘。她不該想太多。
  
  而阿曜,自小無父無母,自然也只有他們這對長輩可以孝敬了。
  
  「有你這句話啊,娘親也就安心了!」豐采韻聽女兒如是說,輕輕呼出長長一口氣,心裡頓時輕鬆了不少。是她想太多了不是?女兒的心裡還是有他們的。分隔十多年後,能得女兒如是發自內心的自然認同,已夠她心滿意足了。日後,有的是機會彌補對女兒的虧欠。
  
  
  「當真不要本皇的任何賞賜?要知道,只要你開口,本皇沒有不應允的!」
  
  宮宴上,酒過三巡想,李文修舉杯來到默默飲酒的林司曜跟前,忍不住再一次確認。
  
  「是。」清冷的嗓音響徹大殿。林司曜幽不可測的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眼角掃向坐在自己身側的梁恩載,示意他趕緊讓眼前這個男人結束他重複又重複的話題!他應付的耐性即將告罄。
  
  梁恩載無奈地暗歎一口氣。
  
  「大皇,妹夫他雖然武功卓絕,卻只是個山野莽夫,並不適合朝堂大任。大皇何不就賞他些銀兩得了。」梁恩載嬉笑地口吻打破雙方之間的僵持。
  
  「呵呵……」李文修聽梁恩載如是說道,豈會聽不出他是在替林司曜解圍,失笑著搖頭,轉而看向另一酒桌上的梁玄靜:「本皇可不認為愛卿這賢婿只是個山野莽夫。」
  
  「多謝大皇厚愛!」梁玄靜起身,一拜謝恩。
  
  「愛卿啊,今日,還有一事,本皇要告知。」說罷,李文修朝偏殿望了一眼,「聽了多時,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也該出來了。」
  
  梁玄靜等人,隨著李文修的舉動,皆好奇地看向偏殿。
  
  當清楚地認出從偏殿徐徐出來的男子身份時,殿下眾人無一不驚。繼而是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
  
  「血冥……血冥國主!」
  
  「老天!真的是血冥國主!」
  
  「他怎麼來了?不是說血冥與大惠互不干涉朝政嗎?」
  
  「會不會是為了十二血騎的事?找上門來尋仇了?」
  
  「大皇……該不會是要把林司曜交給血冥國主發落吧?」
  
  「那就慘了!」

  123:父子
  
  「猜到我是誰了嗎?」血厲靜靜地看著面前這個身形挺拔、面容清俊的年輕男子,緩緩出口的話語裡,夾雜著些許不甚明朗的顫音。
  
  林司曜盯著眼前這個據稱是血冥國主的男人看了許久,方才點頭,「血冥國主不是嗎?!」曾在月葵鎮酒鋪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兩日前一探皇宮時,當著大惠大皇發飆又自若的男人。皆是他——血冥國主血厲。
  
  「不止。」血厲輕輕搖頭,注視著林司曜,緩緩說起一段聽起來極其離奇之事:「二十四年前夏季的雨夜,本王未滿週歲的小兒,莫名間消失於血冥皇宮,搖籃裡,取代他位置的,居然是一隻通體漆黑的狸貓……哈……隔日,血冥內外皆傳:血冥太子,原來是只狸貓。本王不信巫妖之術,用盡一切方法,找尋失蹤的小兒。這一找……就過去了二十四年。」說到這裡,血厲看著林司曜,微笑著問道:「猜到接下來本王要說什麼了嗎?」
  
  「無論是什麼,我都沒興趣。」林司曜突地轉身,背對著血厲丟出生冷的一句,隨後幾步就跨出了李文修特意讓給他們私聊的偏殿。
  
  「逃避解決不了任何事……」血厲並沒有阻止他的離去,只是拋出一句讓疾步離去的林司曜微僵身子的話。

  「怎麼?不肯相認?嘖……本皇早就說了嘛……」大惠大皇李文修不知何時從偏殿一角閃了出來,循著血厲緊盯著的偏殿門洞,搖頭說道。
  
  「閉嘴!」血厲收神,瞥了李文修一眼,低喝住對方的說辭。抬腳往偏殿門口走去。
  
  「唉……打算何時離開本皇的皇宮啊?總不能因為他不認你。就一直住下去。這裡可是大惠皇宮,本皇那些嬪妃可是日日……」

  「放心。今日就走。你以為本王很想住嗎?」若非知道那人初八要進宮面聖,他才懶得住在這裡等。習慣了身邊只有心愛妻子相伴的他,再看看李文修日日換人臨幸,一個月可以不重的糜爛私生活,還真夠不順眼的。甚至還有幾個不怕死的沒腦袋妃嬪,在後花園遇著落單的自己,竟敢主動貼上身,活像一輩子沒男人寵幸似的。他倒不是怕妻子吃醋,而是怕自己一個失控。讓她們的血染紅大惠皇宮,丟了李文修的面子。
  
  「那就好!順便透露個消息給你,聽說,他今日就要離開帝都了。」李文修對著停也不停朝偏殿外走去的血厲揚聲說道。

  唔。若那個武功卓絕的冷漠年輕人真是他兒子。對大惠來說也是好事哪!畢竟,給那個年輕人生了一對極其可愛的龍鳳胎的女子,可是大惠靜王府嫡出的女兒呢。如此一來。血冥與大惠也算是結為兒女親家了。看血厲還拿什麼來威脅大惠!大惠北境的老百姓,也不用日日擔心彪悍兇猛的血冥國人,來侵犯他們安樂寧靜的生活了。
  
  嘖……當初怎麼沒考慮用這一招呢?把女兒嫁去周邊幾個鄰國做太子妃,實在不行,給國主做妃嬪也好……如此一來,大惠還用擔心鄰國來犯嗎?
  
  越想越覺得這是萬全之策的大惠大皇李文修。邊思邊往御書房走去,決定先看看哪個鄰國對大惠有所企圖。以及,考慮該嫁哪個女兒……
  
   「真的決定今日就走?」梁玄靜蹙眉不悅地問道。好歹也是他的岳父大人,要走也不事先商量一聲,說走就走!
  
  「昨日就與……恩載說過了。」林司曜頓了頓,讓他出口換梁恩載一聲兄長,還真叫不出口。自己可是大上對方足足七歲呢。
  
  「哼,這麼大的事,不與我說!」梁玄靜絕不承認自己吃醋了。虧他一聲一個「賢婿」地喊,人家卻連何時啟程都不與他告知一聲。眼裡哪裡有他這個岳父嘛!
  
  「岳父大人,可是還有其他事需要我辦?」林司曜不解地看向梁玄靜。他此次上帝都,本就為了面聖一事前來。若非梁恩載在信裡將此事說得如此嚴重,他才不會拖家帶口地走上這麼一遭。水瀲與龍鳳胎,吃不消長途跋涉。
  
  「額?沒事就不能留你們多住幾日了?好歹絮兒是我女兒,女兒在娘家多住幾天還需要理由嗎?」梁玄靜吹鬍子瞪眼。
  
  「嗯。沒事就好。」林司曜得到想要的答案,點點頭,直接忽略梁玄靜一連串的抱怨。
  
  「爹——」在龍鳳胎的臥房幫著整理好包袱的蘇水瀲,剛進門就聽到了梁玄靜這一連串的哀怨指控,哭笑不得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慢慢走至桌案邊,伺候他坐下,給他斟了一杯香茗,輕柔地說道:「爹,我與阿曜在這裡多住幾日也不是不可,可總有離別的一天……何況,家裡雖然有春蘭打理,可總會有事需要我們回去處理……你與娘親……若得了空,也可來繁花鎮看我們哪。」
  
  「你個沒良心的,我與你娘,都這麼大年紀了,哪經得起時常來回折騰嘛!」梁玄靜瞪了蘇水瀲一眼,他本來還想著趁他們住在這裡的時間,在附近購座宅子,索性勸服他們在帝都落戶算了。不料,他還沒開始物色宅子呢,他們就說要回去了。嘖……女生外向,說得一點都沒錯啊!
  
  「爹!又沒讓你們時時去繁花鎮,一年找個空閒的時日,過去小住一陣換換心情。娘也說了,那裡的空氣也比帝都清新不少呢。」委實是,她無力應付那一群表面上和氣客套的姨娘庶妹。又不想告訴梁玄靜夫妻,畢竟,這裡不是她與阿曜的長住之地,橫豎要走,也就不打算節外生枝了,免得惹他們不快。
  
  「哼!你娘自然是偏著你的。」梁玄靜輕哼。
  
  「好了,爹,待霄兒瓏兒長大些,我們再帶他們來帝都遊覽,到時,你不要嫌他們煩就好。」蘇水瀲安慰似地拍拍梁玄靜的胳膊。
  
  「誰敢嫌棄他們!」梁玄靜雙目一瞪,粗著嗓子說道。
  
 「時辰不早了,出發吧。」林司曜收拾好貼身物品,打了個包袱,提醒蘇水瀲。
  
  對哦,惜月還在城門附近等著自己呢。
  
  「爹,娘,大哥,女兒就告辭了。你們多保重!」蘇水瀲微笑著朝送行的父母兄長說道。靜王府大門口,已經有四輛馬車候著他們了。除卻來時的兩輛,又多了一輛裝貨品的,還有一輛準備安頓龍惜月與青蘭的。當然,蘇水瀲只是說想多輛馬車好讓大夥兒坐得空閒些。
  
  豐采韻緊緊握著蘇水瀲的手,不願鬆開。嘴裡的嘮叨,從主院一直到大門口,還沒收口的跡象。
  
  「絮兒,有什麼事就寫信來,下人不夠,娘親再讓梁總管安排。別委屈了自己。」
  
  「娘放心,女兒都知道。」對於一個母親的關懷,沒道理婉拒,蘇水瀲乖巧地聽著,一一點頭。
  
  「行了,既然要走,就早點出城。省得錯過投宿。」梁玄靜佯裝不耐地打斷這對母女倆喋喋不休的道別儀式,朝林司曜擺擺手,催道。
  
  眾人一一上了馬車,待漸行漸遠,梁恩載也轉身回府裡收拾起行囊。
  
  「恩載,你這是做甚?」梁玄靜本想找兒子商討下日間血冥國主血厲找女婿密談的事,卻見梁恩載正在收拾包袱。
  
  「準備出門一趟。爹有事?」梁恩載並沒打算明說。他以前出門的日子並不少,故而梁玄靜也沒繼續追問他出門做什麼。
  
  只是拉著他問起血厲的意圖。
  
  「妹夫不是說了沒事嗎?」梁恩載雖然也好奇,那血厲找林司曜有什麼事,可在林司曜回府時,以一種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語調答了他一句「沒事。」他也就認為確實沒事了。
  
  更何況,十二血騎一事,據大皇說,血冥已經不予追究了。
  
  「唉,希望真沒事。我總覺得這事透著蹊蹺。」梁玄靜輕歎了口氣,在梁恩載的臥房的桌案旁坐下,好似有與兒子長聊一番的架勢。
  
  「爹——」梁恩載無奈地提醒老爹,「我要出門一趟。」意即他可以回自己院落了。
  
  「哦,你走你的。」梁玄靜擺擺手,思緒還落在血厲與林司曜入偏殿密談一事上,渾然沒有意識到他這是在兒子的房間。末了還怪異地掃了兒子一眼,「需要我送你出門嗎?」
  
  「不用!」梁恩載無力地扶扶額角,提著包袱在老爹對面落座,「老爹,你在困擾什麼?」
  
  「你難道沒聽大皇說,近日咱家有大喜嗎?」梁玄靜瞥了兒子一眼,「此前我以為是你將娶妻,不過……」他頓了頓,拿眼角掃了一身素色的便衫,「這個可能幾乎是零。所以想不通,緣何大皇有那句暗示。」
  
  「大皇說話素來喜歡轉彎抹角,又不是一日兩日了,你該習慣了爹。」梁恩載轉頭看了眼逐漸偏西的日頭,暗歎了口氣。再拖延下去,今日能否趕得及進入血冥還是個問題。
  
  「這次出門做什麼?」梁玄靜突然轉了話題,盯著梁恩載手裡的包袱問道。
  
  「追……」梁恩載緊急剎車,將未出口的「妻子」兩字硬生生地收在喉底。好險!他暗暗撫胸。還沒確定那丫頭對自己有無這方面意思之前,他可不敢大剌剌地承認自己是去血冥追妻子的。萬一不成功,豈不丟盡他梁恩載的臉!
  
  「無論是追什麼,記得平安回來!」梁玄靜也不再為難他,起身往主院走去,「順道替我像歐陽大夫問好!」
  
  正慶幸著欲抬腳出門的梁恩載聞言,差點沒滑倒在地!他老爹何時知道他這是要去血冥了?

 124:路上的纏綿
  
  未時正,距帝都豐城城門二十丈左右,四輛四馬拉的大車,緩緩地放慢行進的速度,最後停在一間茶鋪子門口。
  
  從茶鋪裡走出兩名面容清秀的少女,輕快地躍上其中一輛馬車。馬車再度啟程,一路往城門口駛去。
  
  司徒耘利落地跳下馬車,向其中一個首領模樣的守城衛兵遞上一枚靜王府出城的令牌,隨即在一干守城士兵的艷羨目光中,收回令牌,跳上馬車。四輛大車緩緩駛離豐城,循著往南去的官道,一路加速行駛起來。
  
  「吁——」馬車行駛了約莫一刻鐘後突然緩下了車速。
  
  「姑爺,前面有人攔道。」第一輛馬車車伕側頭朝車廂內的林司曜稟告道。
  
  林司曜將懷裡正逗著的林瓏擱回廂內的軟榻,同時丟了個「安心」的眼神給蘇水瀲後,就掀起門簾鑽出了車廂。
  
  百丈處,一行五人,橫在路中央,恰恰將官道堵了個嚴實
  
  居中的男子,正是在皇宮裡對自己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的血冥國主血厲。林司曜見狀,瞇了瞇眼,一個旋身,從馬車前轅躍至了五人跟前。
  
  「閣下緣何攔道?」清冷的嗓音,輕輕飄至五人耳裡。
  
  「厲——」血厲尚未開口,倒是他身側的華貴女子,在見到林司曜後,就激動地熱淚盈眶。
  
  「是他嗎?是不是?」女子急急朝血厲求證,雙眸卻直直盯著林司曜,生怕自己一移眼,對面的人就會消失不見。
  
  另外三人,一男一女兩名年輕侍衛。外加那個經常出現在世人眼前的血冥國武將大鬍子魯青,一聽女子如此問。也都齊齊看向林司曜。人人眼裡都是急切與渴盼。

  血厲盯著林司曜看了片刻,方才微彎唇角,「又見面了。」
  
  「若是無事,請讓讓。」林司曜微蹙眉,回頭掃了眼緊隨而至的四輛馬車,揣測著若是雙方纏鬥起來,以司徒耘與自己兩人的功力,能否護住四輛馬車安然無虞。
  
  「師伯——」司徒耘已經躍至了林司曜身側,「他們是衝著我們來的?」
  
  「對!」對面的血厲接過司徒耘的問話。揚眉答道。
  
  「諸位,無怨無仇的,緣何阻道?」司徒耘揚聲問道。他是不介意開打啦,可身後拖著四車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孩子。他還真沒心情與對方幹上一架。再說了。對方不是普通人,看情形,能讓赫赫有名的武將大鬍子魯青近身護衛的。八成是血冥國的皇室。這若是打起來,牽扯的就是兩國了。
  
  「小兄弟,我們只是想邀你師伯一聚,別無他意。」血厲對老母雞似地護在林司曜身前身後的司徒耘寬慰地笑笑,解釋道。
  
  「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就是。又不是娘們兒。扭扭捏捏地做什麼!」司徒耘向天翻了個白眼。他最看不慣的就是某些人打著借一步說話的旗幟,做一些下三濫的舉措。
  
  「呵呵。我怕在這裡說了,會讓小兄弟驚得合不上嘴。」血厲聽了司徒耘這番極度挑釁的話也不氣惱,笑瞇瞇地說道。
  
  「驚什麼?有什麼驚天大秘密需要告知嗎?沒關係,說來聽聽?」司徒耘誇張地挖挖耳朵,朝著血厲幾人勾了勾手指。
  
  他才不信對方真有什麼驚天大秘密要說與師伯聽呢。能與低調的師伯會有所牽連的,想必也就十二血騎被滅這一破事了。如此一來,他更不能讓師伯隨他們去了。雖然師伯武功高強,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使詐!
  
  「真的想在這裡?」血厲這次不再理會司徒耘,而是看向正低垂著眼瞼不知道想什麼的林司曜,「也好……」血厲頓了頓,似是要說出什麼真相。
  
  「證據。」林司曜驀地抬眼直視對方,「你接下來所說的,可有證據?」
  
  他自宮宴時被血厲叫入偏殿,並被迫聽取了一段委實荒誕不得信的故事,隱約有些猜到接下來血厲要說出口的真相。他之所以掉頭就走,拒絕聽下去,並非介意自己可能是誰的兒子,或是,自己的出身原來如此複雜。而是,他想要一個能說服他相信的理由,一個能讓他心甘情願接受自己自小被家庭拋棄,被父母遺棄的理由,究竟有著多麼坎坷而不得已的原因。
  
  「當然。若是不信,可以隨我回趟血冥。」血厲慎重地點頭,只要他願意聽,一切就好辦。
  
  「不必了,我急著回家。」林司曜淡淡地拒絕。「那麼,就月葵鎮吧。」找家客棧投宿的當口,聽聽對方能有怎樣了不得的說辭。究竟能否值得他接受——在孤兒了二十五年後,突然冒出一對出色的國主父母,這個真相,委實太過令人震驚。即使是他,素來冷情無波的一介殺神,得知後也只想要快快逃避,而不是面對。
  
  「好。」血厲聞言,深深看了林司曜一眼,緩緩點頭應道,「月葵鎮,不見不散。」
  
  「師伯……」
  
眼見著阻道的五人迅速消失在官道旁的小叢林裡,想是抄近路往月葵鎮趕去了。
  
  司徒耘回頭擔憂地看林司曜一眼。
  
  「沒事。到了月葵鎮再說。」林司曜轉身走向馬車,一躍而上後掀簾子進了車廂。
  
  司徒耘見狀,無奈地搖搖頭,也只好回了自己所在的馬車。師伯最大,他說沒事,就應該不會有事。
  
  「啟程!」司徒耘揚聲宣告,四輛馬車再度緩緩朝南駛去。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蘇水瀲一見林司曜進了車廂,擔憂地拉過他的大手,輕拍著問道。眉宇間的焦慮顯而易見。
  
  「沒事。」林司曜好笑地瞥了眼她下意識的安撫動作,反手將她扯入懷裡,「不會有事。」若是對方說得是事實,就絕不會有事。只是……
  
  「那些人……」蘇水瀲低喃道。她適才透過車窗的一角,看到了雙方對峙的一幕。只是隔著幾丈遠,且雙方對話的音量又輕,她沒聽清對話內容。
  
  倒是那五人,她認得,正是不日前來帝都時,路過月葵鎮,在那間過埠酒鋪裡見過的幾位。且聽耘兒說過,他們是血冥國的人。
  
  「無關緊要的人罷了。」將頭埋入她馨香溫暖的頸窩,傳來林司曜低啞的回答。於他而言,除了懷中的小女人,以及這對正趴在軟榻上玩耍到睡著的龍鳳胎,其他人,都是無關緊要的。即使是那一對與他有著至親血緣關係的生命締造者。
  
  「沒事就好。」蘇水瀲聽他這麼說,也就沒再繼續追問。她相信他會妥善處理。
  
  「阿曜,這兩年,你快樂嗎?」她輕輕靠在他的肩頭,低聲問道。
  
  「怎麼這麼問?」他低首看她,伸手佛去她微皺的眉心,「你呢?」他不答反問。只因,她就是他的快樂源泉。
  
  「很快樂。是從前不曾想到過的快樂!」她嘴角噙著柔柔的笑,輕且堅定地說道。
  
  原以為,她蘇水瀲的一生將圍繞著蘇繡終老了。
  
  待字閨中時,能得老太爺與父親的看重,正是因為她出色的繡工;日後所嫁之人,無論對她如何,最初相中的也不過是她的蘇繡。
  
  孰料,陰差陽錯之下,她來到了這個與民國蘇州截然不同的世界,慌亂之餘,卻是發自心底的歎息:她解脫了。解脫於蘇家大宅的壓抑,解脫於蘇繡於她的牽絆。從此,她可以放下包袱,做回她自己。
  
  也確實過了一回真正的自己不是嗎?與阿曜成親、落戶繁花鎮、懷孕生子……每一步,每一個階段,她都過得很快樂。
  
  雖然,中途突然冒出來的顯赫貴胄的家人,令她著實有些措手不及。不過,好在這一世便宜得來的父母,因自覺愧疚於她這個」女兒」,並沒有強迫她收回這些與她而言實屬簡單真實的快樂。
  
  「你開心就好。」林司曜寵溺地笑看著她,俯身攫住她紅潤的香唇,一記足以令她失去呼吸的纏綿長吻,暈眩了她。
  
  「你呢?還沒告訴我呢。」她執意要知道他心裡是如何想的,以及,這兩年到底快不快樂。
  
  「你該知道的。」他低笑著啃嚙著她的下巴尖,他素來不是個會自我委屈的男人。只有她,能勾起他體內為數不多的憐惜與疼寵。
  
  「阿曜……」她勾住他脖頸,低喚著他的名,似是不滿意他如此模稜兩可的答案。
  
  「嗯?」他趁勢挑開她衣襟上的紐攀,伸入她衣領內,產後因哺乳而越發渾圓的雙峰,令他忘情。
  
  「別……」直至他清涼的雙唇貼上她溫暖飽滿的渾圓,才讓她意識到這是在馬車裡,而他們那對寶貝龍鳳胎,正香甜地睡在他們身側的軟榻上。
  
  「沒人會知道。」他囫圇地低語。腹內洶湧而出的情潮,一再叫囂著他要她。
  
  「可是……」這太瘋狂了!她昏昏沉沉地想。可吐出嘴的掙扎與辯駁,聽在他耳裡,成了柔媚的呻吟。
  
  「可是什麼?」他明知故問,隨即空出一隻手撥開她厚實的羅裙,來到她已然潮濕溫熱的谷穴,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這麼濕了還要抗議?
  
  隨即,迅速除去自己身上的累贅,抱著她坐到腿上,示意她兩腿環住自己腰身,一個挺立,在兩兩歎息中,就整個沒入了她體內。
  
  「阿曜……」疾馳的馬車所帶來的前所未有的劇烈震盪,令她禁不住低泣。
  
  「抱緊我……」他舌尖觸著她敏感的耳垂,在一波勝過一波的衝擊中,如數吞下她嬌媚的呻吟……

  125:月葵客棧
  
  「快到了。」林司曜低笑著在她耳畔輕柔地提醒道,惹來她一記極度羞惱的嗔怒。
  
  也難怪,馬車上的恩愛,莫說她,連他也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在行駛的馬車上要了她,只能說,她讓一向冷情著稱的他,可以如此情難自禁。
  
  「沒人會知道。」他摟緊她,順勢又在她紅霞滿頰的額上輕柔一啄。若非顧慮到是在馬車上,他完全相信自己還能再多來幾次。
  
  生產讓她原來纖瘦的身子豐腴不少,情潮蒞臨的速度也較之孕前的她,更迅猛澎湃,這一切,都讓他情動不已。
  
  「才不信!」蘇水瀲又羞又惱地瞪了他一眼。羞的是自己竟然會忘情地投入他帶來的情yu而無法清醒自拔。
  
  回到現實,才發現她與他,竟然是在羞煞人的馬車廂內,並且一做就兩次。一次是她坐在他身上,一次是趴在軟榻上,差點沒吵醒熟睡的龍鳳胎。
  
  哦,老天!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好放浪!
  
  雖然疾馳中的馬車隆隆聲不絕,緊隨後面的馬車裡的人不見得會發現異樣,可不代表車伕不會注意到。畢竟,激情引發的狂潮,讓穩步行駛中的馬車搖晃震盪個不停。
  
  因此,她絕對不信守在車廂外控制車速的馬車伕會意識不到一簾之隔的車廂裡頭的動靜。這下子,讓她如何出去見人嘛!
  
  「水瀲……我們是夫妻。」夫妻之間行敦倫之禮,天經地義。即使時間地點確實驚世駭俗了點,卻也沒有違背天地制約之規則,誰規定夫妻不能在白日、且在行駛的馬車廂中行房了?
  
  「誰懷疑這個了……」蘇水瀲再度嗔了他一眼,見馬車的速度已經放慢了下來。想是月葵鎮已經到了。
  
  噢,她與他。竟然耗了約莫一個半時辰在這件事上!她再度無聲地哀嚎,換來林司曜一記無聲的開懷暢笑。
  
  「別擔心,相信我,嗯?」他一手攬起兩個寶貝蛋,一手扶起蘇水瀲的腰肢,知道她必定酸軟無力,讓她藉著他的身子,緩緩步出了馬車。
  
  果不其然,她在車伕黝黑的臉上。找到一抹刻意被他斂藏卻煞是明顯的紅暈笑意。怎麼辦?怎麼辦?真的被他聽到了呢。該說「很高興愉悅了你」嗎?
  
  蘇水瀲羞赧地甩掉林司曜擱在自己身上的大手,剛要接過他另一隻手上抱著龍鳳胎,卻被他一個側身,將林瓏林霄遞給了上前伺候的梁嬤嬤與白荷。抱去奶嬤嬤那裡餵食了。
  
  「你還需休息。」他含笑地提醒。
  
  是怕她酸軟無力到將寶貝們給摔了嗎?憤憤地瞪他一眼。跟上白荷她們一行人的腳步,協同剛走至她身邊的楊淨之與青蘭一起,往月葵鎮最大的過埠客棧走去。
  
  「咦?師伯。師伯母她病了嗎?臉怎麼這麼潮紅?」安頓好馬車後的司徒耘,只遠遠看到紅著臉走開的蘇水瀲,詫異地問道。
  
  「沒有。」林司曜瞥了他一眼,見他確實只是關心,沒有任何揶揄的意思,倒也不再理他。循著水瀲的身影,進了客棧的大門。
 
  「五間雙人上房。」司徒耘朝迎接他們進門的小二吩咐道。
  
  「客官是來投宿的吧?五間上房嗎?九個大人。兩個孩子……哦,已經有人給諸位客官留好了。幸好預訂的早,否則還真沒那麼多上房可供使用呢。」小二憨憨一笑,帶著司徒耘等人準備往樓上走去。
  
  「預訂?我們沒預訂啊。」司徒耘不解地掃了眼小二。該不會是他搞錯對象了吧?
  
  「有,怎麼沒有。我可不會搞錯。半個時辰前,五位客人前來投宿時,就替諸位客官預訂好了。訂金都付了。您瞧這兒……」小二見司徒耘一臉的不可置信,迅速從櫃檯取來賬本,翻給司徒耘看。
  
  司徒耘掃了一眼,遂轉頭與林司曜對視了一眼。五個人麼……他們猜到是誰了。只是,那些人幹嘛替他們預訂雅間呀?擔心他們因房間不夠而錯過投宿嗎?
  
  「那帶我們去吧。」司徒耘朝小二點點頭,既然師伯沒有想要拒絕的意思,那就接受對方的好意咯。有便宜不佔,不是他司徒耘的風範。

  月葵鎮這間兩層樓的過埠客棧,統共也就二十間客房,二樓朝南的八間上房,頃刻間全數滿員。林司曜一行人就佔去五間。另三間住的,正是血冥國主血厲等五人。
  
  「等你們好久了。」二樓樓梯口的轉角處,血厲抱胸倚在廊柱上,似笑非笑地看著扶著蘇水瀲跟在小二與司徒耘身後上樓的林司曜,朗聲招呼道。
  
  「沒人讓你等。」林司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扶著水瀲繼續往上走了幾步,上到二樓。
  
  「不介紹下嗎?」血厲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讓一介殺神如此小心輕扶的麗容女子,心下暗讚:真不愧是他血厲的兒子選的妻子,舉手投足間流露的雍雅貴氣,渾然沒有小家碧玉般的扭捏做態。
  
  「沒這個必要。」林司曜淡淡地吐出幾個字,攬著蘇水瀲,越過他徑直往他們的雅間走去。
  
  「是嗎?」血厲輕笑著低問。隨即看向緊隨上樓的白荷與梁嬤嬤,雙目灼灼地盯著被她們分別抱在懷裡的龍鳳胎,忍不住開口問道:「他們……多大了?」
  
  十二血騎最後傳來的消息,證實了「他」的身份,並獲知「他」已於兩年前娶妻,卻沒說「他」已經有了孩子,且還是一對如此可愛招人疼的龍鳳胎。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在大惠皇宮足足消化了一天才回過神來。
  
  老天保佑,他血厲,也有後代了!不僅找到了他與箬兒遺失了這整整二十四年的兒子,還有了一對可愛的龍鳳胎孫子女!
  
  「額……剛剛整四個月。」梁嬤嬤偷覷了一眼走在前頭的小姐與姑爺,見自家姑爺依舊是一副肅然無波的冷俊表情,而小姐則是與自己一樣的納悶。只好小心地如實回答。
  
  「四個月了……養得很好。我……可以抱抱他們嗎?」血厲朝梁嬤嬤與白荷兩人含笑點頭,提出盤旋心底許久的渴求。
  
  箬兒若是得知兒子有了後代,會比適才初見他之時更為激動吧?
  
  一想到被他好不容易才安撫下來的柔弱妻子,若是再給她送上這麼個大驚喜,生怕會刺激到她。索性先自己抱來享用了。
  
  「這個……姑爺?……」梁嬤嬤求助地看向林司曜,若是對方是壞人可怎麼辦?雖然看上去並不像。可是,壞人可不會寫在臉上。
  
  「抱抱也不行嗎?」血厲抬眼望向林司曜,語氣裡有些說不清的委屈。好歹他也是他們的祖父,連抱抱他們的資格都沒有嗎?
  
  「不行。」林司曜冷冷地回視他。他可還沒接受自己極有可能會有的身份呢。他這一抱,豈不間接表明自己願意承認了?
  
  「該死的!不過就抱抱嘛!又不會少你一塊肉!」血厲也急了,兒子發倔不肯認他沒關係,可阻止他接近這對可愛的龍鳳胎孫子女,他可就接受不了。
  
  好歹他也是一國之主,何時這般低聲下氣只為討好對方了?若不是愧於因自己的疏忽,導致兒子剛滿一週歲就流落他國,吃盡苦頭不說,還幾乎枉死。他何至於現下這般屈就討好嘛!
  
  可偏偏連這樣的微末請求也不允許!哼,真當他沒脾氣嗎?!
  
  「不過就不讓你抱罷了,又不會少你一塊肉!」林司曜藉著血厲的話,淡聲反駁。
  
  「你……」血厲瞪著眼前這個讓他又是心疼又是氣惱的兒子,無奈地佛佛衣袖,「不管怎樣,你沒道理阻止我抱他們。」
  
  「憑什麼!」林司曜冷冷一笑,二十四年不見,一見面就來與他搶子女,當真可笑!還真以為他這個血冥國主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
  
  「阿曜……」蘇水瀲扯了扯正緊緊圈在自己腰上的他的胳膊,提醒兩人都吼得太大聲,已經把林瓏吵醒了。
  
  「先抱他們進去。」林司曜蹙著眉朝梁嬤嬤幾人吩咐。
  
  「是。姑爺。」梁嬤嬤與白荷得了姑爺的核准,立即小心地抱著林瓏、林霄,並兩名奶嬤嬤,跟著膽戰心驚觀望卻不敢出聲的小二率先進了給她們休息的房間。
  
  緊跟在奶嬤嬤身後踱上樓的楊淨之與青蘭,因少了前頭擋眼的人,總算瞧清了正與林司曜兩兩對峙的男人,居然是血冥的國主——血厲。
  
  老天!這是怎麼回事啦?
  
  楊淨之詫異地看向蘇水瀲,見對方也回了她一記同樣迷茫的眼神,也就不多想了,直接拉著青蘭越過對峙的兩人,往自己房間走去。
  
  「待會兒過去找你。」路過蘇水瀲身側時,楊淨之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好。」蘇水瀲點點頭。她也正想找她聊聊呢。此前只匆忙上了彼此的馬車,都沒機會好好說話。
  
  「我想……我們該坐下來好好談談了。」血厲見閒雜人等皆清場了,除了被林司曜攬在懷裡的媳婦,就剩下他們這對劍拔弩張的父子了。輕歎了聲,緩緩提議。
  
  「正有此意。」林司曜點點頭,不說清楚,想必對方也不會罷休,說不定就此一路跟蹤下去,打攪他們日後的生活。

  126:前塵
  
  二十五年前,血厲十七歲。受遺囑之命接任血冥國第七任國主之位。
  
  血厲同父異母之兄血鷹,不服遺囑,率部下起兵造反企圖奪宮,被十二血騎鎮壓。血鷹協同其三個參與此項謀反事件的兒子,均被當眾斬首。一干女眷則被血厲放逐於血冥邊境自生自滅。
  
順命繼位的血厲一心致力於興國安民,意圖將血冥恢復至太祖之期的繁盛康平。
  
  孰料,血鷹長女血燕,趁著血冥皇宮擴招宮女,藉機潛入了血冥皇宮,偷走了血厲當時年僅一歲的兒子血湛,並換上了一隻通體純黑的狸貓。來了一出狸貓換太子的戲碼。
  
  待血厲與其妻鳳箬兒獲知此事後率部下翻遍整個皇宮,卻找不到血燕任何蹤跡。她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帶著尚在學步階段的血湛,消失地無影無蹤。
  
  血厲不相信單憑一個十四歲的少女,拖著個牙牙學語的孩童能遁到哪裡去,遂加派人手,在血冥境內地毯式搜尋。
  
  找了半年,均未獲得任何消息。

  絕望之際,妻子箬兒又在這個時候選擇出走皇宮來逃避失子之痛。
  
  血厲憂心她出事,卻又因國事暫時脫不開身陪她外出散心。只得派了一行侍衛暗地裡保護她。不料,在血冥與大惠接壤的北雁城,箬兒被幾個漏網的血鷹餘黨抓走了。
  
  六名暗衛三死一傷,剩餘兩個暗衛邊緊緊追蹤國母的行跡,一邊傳秘報至血冥皇宮,向血厲匯報此事。
  
  待血厲帶著十二血騎趕至北雁,會合暗衛後,再循著受脅制的妻子蹤跡。輾轉進入了大惠國界,直至追至距離大惠國帝都豐城數百里的小鎮。血厲與十二血騎被血鷹餘黨全數圍堵,這是個等候他多時的陷阱,一個讓他自投羅網的陷阱。
  
  拿他與十二血騎的命,換qi子的命,兩相比較,孰輕孰重?
  
  鳳箬兒為了不讓血厲為難,決意咬舌自盡。
  
  正在此時,圍著血厲的血鷹餘黨,被突如其來的箭陣死傷無數。挾持著鳳箬兒的餘黨也在此時被暗箭刺中後背心,倒地身亡。
  
  風向大逆,血厲率十二血騎衝出圍剿,救回鳳箬兒。血鷹餘黨也全數剿滅。
  
  率箭隊前來救場的恰是大惠國五皇子李文修。

  當時。他正帶著部下來北隆山歷練。無意間救了血冥國的國主國母。
  
  「這就是為何血冥與大惠結成互補侵犯和約的原因。李文修也借此獲得了他一心想要的大皇之位。」緩緩地講完二十四年那樁幾乎要被他塵封心底的往事,抬頭看向對面這個靜默不語的年輕男子,血厲低聲補充道。
  
  「咳……」蘇水瀲輕輕捏了捏一直緊握她雙手的林司曜。見他聽完這段往事絲毫沒有出聲的意思,抱歉地看了眼一臉期盼的血厲,輕咳了聲,「您的意思是……阿曜他……」
  
  「他是我走失了二十四年的兒子,血冥的太子血湛。」遞了個感激的眼神給蘇水瀲,血厲肯定地答道。
  
  即便有些猜到了這個男人說了這麼長一段故事的用意。此刻聽他親口說出阿曜的真實身份,蘇水瀲依然禁不住倒吸了口氣。
  
  老天!血冥國……太子……
  
  她該不會是閒書看太多出現錯覺了吧?還道自己前身的身份已經夠讓她震撼了。孰料,同床共枕的夫君,竟然是一國太子……日後將會是……
  
  老天,她實在不敢再往下深想。這一切,不是她想要的呀!她只想於他在安靜清新的繁花鎮,安安耽耽地過一輩子農夫農婦的悠閒生活呀。
  
  「阿曜?」感覺道被他拽著的雙手緊了緊,抬眼看他。
  
  「我什麼都不是……哪裡都不去……」林司曜以一種淡漠至極的口吻表明了他的立場。
  
  他……該不會是聽到了她的心聲吧?不然……怎會回應地這麼巧?
  
  「阿曜……」她不是這個意思。明明有機會可以讓他擁有父母皆在的和樂溫情,她沒權利剝奪。更何況,她是他的妻,只希望他更加開心快樂,而不是為了她,丟棄一切過往。那樣的他,內心深處也不見得真會開心吧。
  
  「我沒事。」林司曜拍拍她的手,抬眼掃向血厲,「講完了?那我們走吧。」
  
  拉起蘇水瀲,林司曜面無表情地欲要離開房間。
  
  「阿曜?」蘇水瀲不解地低聲喚道,他在生氣,為什麼?找到失散二十四年的父母不該高興嗎?
  
  「你……你這是什麼態度?失散這麼多年,我與你娘親無時無刻不再打聽你的下落,好不容易找到,卻貼你的冷面。你……」血厲見親生兒子如此不知好歹,也忍不住臭著臉大起嗓子。

  「是嗎?一國之主,想找個人,還不簡單,居然花了二十四年才找到?怎麼不索性等人死了再來?」林司曜冷冷地反擊。差點,他就死了。死之前還不知道親生父母竟然這般榮光。
  
  「你以為我們沒有用心找你?或是明明知道你的處境,卻沒有前來與你相認?」血厲聽出林司曜語氣裡的質問,不可置信地問道。
  
  「難道不是嗎?不覺得你的話很矛盾嗎?哼!護衛血冥皇宮的十二血騎,居然連個女子和牙牙學語的孩童都找不到,真是天大的笑話!」林司曜冷笑質問。
  
  「你不明白,十二血騎護衛皇宮,那是發生這件事後才開始的。這之前,十二血騎只護國主。湛兒,無論你心裡怎麼不信,我與你娘親從未停止過找你這是事實。這一次,若非大惠廊西傳來的秘報,有組織暗地裡仿十二血騎密謀大事,我也不會派血騎龍組出來查證,也不會獲知你的消息。與你激戰的龍一看到了你耳後那一粒紫血痣,那是血族子嗣的遺傳特徵,從無差錯。可知道的人甚少,一方面為杜絕他人仿造,另一方面,涉及遺傳私密,不足為外人知道。可也因此造成與你二十四年的失散。可凡是領命尋找你的暗衛與十二血騎,無一不知這一特徵。」血厲見林司曜靜靜聽著他的解釋,頓了頓,繼續往下說:「只能說你過去的生活委實太過隱秘。如今想來,也是我的疏漏,不曾往江湖組織特別是殺手這一條線索上去找……忘了說,你那大堂姐血燕,二十年前被我的人找到時,已毒侵五臟六腑,不日毒發身亡。那是因為她盜走你之後,良心發現,將你送給了一戶農家,而沒有交給她的師傅——血冥叛黨之一的雷霆,從而被雷霆親手下毒殘害。也自那之後,我一直派人往農家百姓方向尋你,卻無任何消息。」
  
  說到這裡,血厲輕歎了一聲,「你娘親自失了你之後,整日以淚洗面……不相信吧?血冥後宮,我只她一人。不為什麼,只是不想後代再有我與血鷹這樣的慘劇發生。只可惜,這麼多年來,不是沒有考慮再要子嗣,只是你娘親她始終沒再懷上過。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雖然將血冥治理的井井有條,家庭關係卻處理地一塌糊塗,軾兄丟兒……呵……報應吧……」
  
  「雲羅寺住到八歲,混了兩年街頭,茶館待了一年,十一歲拜入風瑤閣,學藝兩年,殺人……十年……」林司曜淡漠地用短短幾句話,講述了他過往的經歷。聽得蘇水瀲心疼不已。那是,連她都不曾知曉的過往。如今被他以局外人的語調輕描淡寫地說出口,心疼地無以復加。
  
  「阿曜……」她伸手環住他的腰,希冀給他她的體溫。
  
  「……你受苦了……」饒是血厲能猜到兒子極有可能經受的苦難,現下聽他如此簡略的闡述,卻顫慄不已。他可以想像,他在街頭混日子的苦難生活,能想見他能登上金牌殺手所付出的代價。
  
  那是自小在皇宮長大的自己無法體會的。此時,他寧可兒子在尋常百姓家長大,雖然生活貧窮,卻絕不會經歷這麼多苦難。只是,說得容易,失散時方才一歲,被人收留沒有就此餓死病死實屬不易,又何來立場責備收養他的人?真要責備,那也是自己的失職疏忽。是他與血鷹的恩怨,害了兒子。
  
  「如今,我很好。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也徹底脫離了殺手生涯,你們……權當沒有找到我吧。」林司曜直視著血厲,輕且堅定地說完這一句,拉著蘇水瀲越過血厲,往門口走去。
  
  由里拉開房間門,門前廊柱倚著的女子早已淚流滿面。
  
  「湛兒……我的兒……」鳳箬兒哀泣低喚。卻不知該如何道盡她的思念。適才一席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兒子在怨他們,她聽到出來,從他如此決絕的口吻,她知道,兒子不肯原諒他們。
  
  「抱歉,我是林司曜。」林司曜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丟出一句後,就攬著蘇水瀲回了自己的房。無論他究竟是不是血厲的兒子。這二十四年來的孤兒身份,也已讓他習慣隱藏情緒。小時候,他想過他的父母為何丟棄他,或許是早亡,或許是貧苦養不起……卻從未想過是這樣的原因。
  
  因為上一代的恩怨,造就他二十四年來的顛沛失所……流離黑暗……
  
  夠了,現在的他,已經足夠堅強到不再需要父母……不再需要……


  127:龐大的隊伍
  
  「我知道你心裡不是這樣想的。」蘇水瀲捧著林司曜的臉,傾身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記,就像他以往對她做的那樣,見他不由得閉上雙眸,柔聲說道:「阿曜,我想,這天下沒有一對父母是故意不要自己的子女的。就像剛才血冥國主說的,這二十四年來,他們也並不好過。」
  
  「你想讓我認他們?」林司曜倏地睜開雙眸,專注地盯著他,「還是……你想去血冥皇宮做太子妃?」脫口而出的同時,他自己也愣了愣,隨即懊惱地無以復加。他並不想傷她。
  
  「我只想陪著你。其實,最想念的是,一年前的那段日子。就我們倆人,雖然不見得很富足,但也足夠過得去。最主要的是,沒有那麼多繁雜紛擾的事,打擾我們……」蘇水瀲知道他不是有意這麼說,自然沒有放在心上徒增煩惱,而是彎彎唇角,想起剛在繁花鎮落戶後的那段日子,難得的歲月靜好……
  
  「現在依然可以……」林司曜拉她坐在自己腿上。將頭擱在她肩窩上,柔聲提議。
  
  「可是……」一來,繁花鎮已經被靜王府併入做別院了,且還不能婉拒他們的好意,畢竟,那是他們對」她」這個失散十多年才找回來的女兒的撫慰。就算老王爺老王妃不來打擾他們,可別院裡的奴僕也不可少。二來,她抬頭覷了林司曜一眼,就算他不認親生父母,那血冥國主會罷休嗎?說不定與靜王府一樣來個圈地運動,盤下繁花鎮周邊村落……她不敢深想。
  
  「我們可以換個地方。」又不一定要死守著那個被多方人馬看中的繁花鎮不放。初時是司拓幾人,隨之而來是靜王府,再來。血冥國主夫妻倆……實在是夠了!
  
  「咦?」蘇水瀲聞言不解地看向他,換……地方?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就他們一家四口。換到另一個小城鎮不受任何干擾地居住?「那樣……會不會很不負責任?」畢竟,如今的他們,都已不再是沒有身家的孤兒,「她」有父母兄長,他也有異國父母,身為子女的他們,能逃得開子女該盡的責任嗎?
  
  「有什麼責任需要你負?」林司曜瞥了她一眼,涼涼地反問。別以為半途冒出的父母,就能束縛住他自由的手腳。更何況。他還不想認他們。
  
  「可是……」好吧,他們兩人的父母,都不是急需他們贍養照顧的普通人,有著堪比軍隊的僕從可以調遣。可情感上呢?他們受得了嗎?明明是親生子女。卻對他們避而不見?真的不會遭天譴嗎?蘇水瀲忍不住蹙眉。
  
  「別想那麼多。先回家再說。又不是要你離家出走,擔心什麼?」林司曜輕輕拍拍她的臉,好笑地打斷她的沉思。知道她受禮義廉恥等世俗教養的影響比自己大。也不強迫她打破這些固有的觀念。反正他早就想過了,等龍鳳胎再大些,他會帶著他們走遍山川湖海,與他一同感受各地那些曾經出任務時覺得還算不錯的自然景致。想到哪裡落腳,就到哪裡落腳,由不得其他人打探叨擾。
  
  「嗯。」蘇水瀲點點頭。不是離家出走式地逃避親情就好。至於其他的,她相信他會處理好。他素來不做會讓她擔心難受的事。
  
   次日一早。客棧膳堂。
  
  「用完膳後。大家休整妥當後就出發。爭取晚間抵達水月城。」見人員都已下樓用膳,林司曜淡然吩咐。
  
  「阿曜……」蘇水瀲扯扯他的衣擺,示意血厲一行人正在膳堂的一角,似是在等他們。
  
  「別理他們。」林司曜掃都不掃對方一眼,逕自攬著蘇水瀲坐下用早膳。
  
  「厲……」鳳箬兒抿了抿唇,壓低嗓音朝自己夫君堅定地說道:「兒子……他不想認我,不要緊……可我要認他……我決定跟著他。回去看看他住的地方也好……你若是有事,先回血冥,劍玥跟著我就好。」鳳箬兒一晚上沒睡踏實,腦海裡湧現的一直是之前兒子掃向她的一眼,有淡漠也有怨恨。她不能就這麼丟下尚未諒解他們的兒子直接回血冥。
  
  「放心。」血厲拍拍她擱在桌上的手,「我沒打算現在就回國。我們一起去。且當做游景也好,聽說大惠南方的城鎮山清水秀,與血冥的大漠城相比,柔美不少。魯青,你先回去,順道替我傳份口訊給風相。」血厲對妻子說完他的決定,抬頭吩咐魯青。

  「國主!」魯青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方才沒聽錯吧?國主竟然讓他先行返國,而他們則繼續隨著可能是太子的隊伍一路南下。
  
  「怎麼?有異議?」血厲眉一挑,兒子不聽他的話也就算了,連部下也懷疑起他的決定來了。他血厲不在血冥皇殿數日,難道就失了威信?
  
  「屬下不敢。只是,國主……國不可一日無君……若是……」魯青雖是武將出身,平素性子魯莽直率,卻並不表示他就是一個只懂打仗的莽夫。他當然知道有君主坐鎮的國家,是多麼的安定人心。
  
  「相爺他們又不是死了!」血厲不耐煩的揮揮手,「你只管安心回去,歐陽勳想必也已抵達皇宮,你回去後,只消與風相說一遍經過,他自是知道該怎麼做。」
  
  魯青無奈地點點頭,國主都如此決定了,他能怎麼辦。好在血冥國還有四大相爺,分工掌管血冥十六部,國主有事無法上朝時,皆由四相安頓各部司長,等國主回來,再稟報各部的安頓情況。
  
  此趟出國,國主事先已與四相秘密商談過,想必也已安頓妥當十六部近期的運作。只是,前來大惠皇宮一探虛實是一回事,跟隨可能是太子身份的一行人南下則是另一回事嘛。這一南下,誰知道國主要多久才肯回血冥皇宮?
  
  若是那十招之內力敵龍一的大惠殺神,始終不肯與國主國母相認,那國主他們豈不是要……
  
  「行了。又不是生離死別,板著臉做什麼?」血厲橫了魯青一眼。打斷魯青的憂思,隨即吩咐他準備上路:「吩咐客棧多做些乾糧,早點回去。」
  
  眼見著林司曜一行人已經用過早膳,不出意外,就要出發了,他可沒多少閒功夫在這裡繼續安穩部下的心。
  
  「國主……那魯青先行告辭!萬望國主國母一路保重!你們兩個,好好保護國主國母。」魯青見林司曜幾人確實已經出了客棧,想必是要啟程南下了。也就不耽誤國主了,朝立在血厲與鳳箬兒身側的劍恆、劍玥師兄妹叮囑一番後。行禮後退。準備啟程北上返國。
  
  …………
  
  「租我們一輛馬車,如何?」用過早膳,血厲踱到林司曜跟前,這回他可不打算與兒子繼續討論要不要認他們的問題。而是問他要輛馬車。直接跟著他回家。
  
  唔,對性子彆扭的某些人,就要以這種迂迴的方式。
  
  「沒有。」林司曜頭也不抬地回絕。
  
  「有。有一輛空著。」剛從樓上取了包袱下來的蘇水瀲,正聽到血厲的要求,見阿曜一口回絕,怕氣壞對方,好歹是阿曜父母,她的公婆。連忙含笑應道。
  
  空餘的馬車確實有一輛。楊淨之與青蘭因為一路上怕寂寞,自動跳上梁嬤嬤所在的馬車上去了。故而空出了她們這一輛。
  
  林司曜蹙眉看向小妻子,見她討好地朝自己柔柔一笑,也就收回欲要出口的辯駁,隨她去安排了。難得見她如此積極地主動跳出來做一件事,隨她吧。
  
  血厲原本還擔心傳聞中冷漠至極的兒子,會因蘇水瀲的出言相助而扭斷她的脖子,卻沒料到事態會發展地如此順利。
  
  「麻煩你了。」鳳箬兒笑著朝蘇水瀲致謝,一想到她就是自己的兒媳婦,且給血家誕下一對龍鳳胎,臉上的笑意更甚。
  
  「不麻煩,有什麼需要的儘管開口。這是中午裹腹的點心和茶水,接下來要到水月城方才休整。」蘇水瀲領了血厲一行人來到閒置的那輛馬車跟前,遞上手裡的竹籃。
  
  出了帝都界,下一城就是距此數百里之外的榮城了。其間只有連綿不絕的山巒與谷地,幾乎沒有人家,故而,眾人都準備了充足的茶水與餐點。免得餓肚子。至於馬匹,隨時可以在有水源的山腳草地做休整。
  
  「小姐,讓這幾位貴人坐那輛馬車吧。」血厲扶著鳳箬兒正欲上馬車,白荷匆匆跑來,指指她們原先坐的那輛加以改裝過的馬車。
  
  從青蘭口裡得知,這幾位竟然是血冥國的國主與國母,看情形還要隨同小姐姑爺回繁花鎮,故而,梁嬤嬤與她們商議,將她們那輛馬車讓出來。
  
  蘇水瀲想了想,也是,這一國之主總不能喝涼水、啃冷面。可自己那輛馬車,阿曜勢必不會答應的。能默許自己領他們前來坐這輛靜王府通用的四馬大車,已經是他的大限了。
  
  「也好。」蘇水瀲點點頭,隨即朝血厲夫婦解釋:「白荷她們那車裡有炭爐,可以煮茶水熱乾糧。」
  
  「你將丫鬟調教地很好。」血厲盯著她微微一笑,鳳箬兒則不加掩飾地讚道。
  
  「哪裡,是她們想得周到。」這與她沒有任何關係。蘇水瀲笑著搖頭否決這樣的稱讚。
  
  引領他們四人上了馬車後,正欲去白荷他們幾人所在的車廂聊幾句,卻被林司曜攬上了自己的馬車。
  
  「夠了。」他擰眉不悅。
  
  「好。」蘇水瀲笑著點頭,本來就已經安排妥當了。伸手揉揉他的眉心,「別皺眉,難看。」
  
  「就這麼不怕我生氣?」他無奈地輕歎,伸手覆上她的小手。
  
  「怕。」蘇水瀲笑著承認,「不過,也怕他們生氣,那會嚇到寶寶們。」
  
  既然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彆扭地氣來氣去嘛。

  128:和
  
  卯時正,馬車隊伍出發了,一路往南下而去。直至過了正午,才在群山間的一處清溪旁停下來休整。
  
  「這裡已經是榮城的地界了。若是沒有意外,申時末就可以進城找間客棧投宿了。」林司曜一手一個抱起龍鳳胎,跳下馬車,將龍鳳胎遞給前來接應的梁嬤嬤抱去餵食,才返身輕攬著蘇水瀲下來。
  
  「這裡環境很好。」雖然還有些春寒料峭,卻也擋不住漫山遍野的迎春花開。
  
  蘇水瀲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舒爽地睜開雙眸,伸展了一番差點沒散架的腰肢,笑盈盈地回眸瞅了眼林司曜,「像不像在大室山的時候,你帶著我趕路那會兒?」只不過那時就她與他兩人,還有小純小雪兩隻狼崽,此時則有大大小小十來號人馬。
  
  「嗯。」林司曜淺笑著應道,他也想到了,那會兒,還是他抱著她出的大室山。若非遇見她,哦,不,應該說是被她遇見,現在的他,想必是連屍骸都不剩了。
  
  「走,咱們也去溪邊坐會兒。」遠遠看到楊淨之已經與青蘭在溪水裡洗手淨臉了,蘇水瀲也拉起林司曜往溪邊走去。「那會兒在大室山,我還脫了鞋襪在溪裡泡足……」如今想來,真是好大膽哦。思及此,蘇水瀲輕輕吐了吐舌,差點沒誘得林司曜又想將她拖回馬車好好恩愛一番。
  
  「我瞧見過一次!」就是那一次,讓他冷冽的心突然裂開了縫隙,滲漏出絲絲點點的連他自己都不曉得的柔情,逐漸將她網住。
  
  「你那會兒有沒有偷偷笑我?」
  
  「沒有。」只覺得眼前出現了一副似是仙子浴足的唯美畫面,驚愕的令他頓足。
  
  「真沒有?」蘇水瀲含笑仰頭。恰被林司曜稍一俯身就攫住了她鮮媚誘人的紅唇,深深吮了一記。方才鬆開,「重要嗎?」
  
  「沒有。」她不過就是好奇罷了。如今,她已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即使那會兒他偷笑過她,又嫌過她不端莊,那又怎樣?確信他絕不會就此將她休了。
  
  「好歹是光天化日之下,悠著點。」血厲好整以暇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羞得蘇水瀲方才意識到這裡還是有不少觀眾的公眾場合,而非曾經只有他們倆的大室山。
  
  「非禮勿視。」林司曜淡淡地吐出四個字。言下之意,但凡有良好品德的人。都不會前來打攪他們。這麼沒臉沒皮冒然前來打攪他們夫妻二人恩愛的,也就他一人了。沒見其他人都好心地將臉朝向另一邊,絕沒有無禮地偷覷他們嗎?!
  
  「呵呵……不過是以長輩的身份前來提點你一句,畢竟現下還有未婚女子在場嘛。」血厲也不氣惱。逕自笑嘻嘻地說道。順手指指楊淨之、青蘭幾人。
  
  「你們先聊,我去熱些乾糧。」蘇水瀲心知血冥國主必是有話要與阿曜說,找了個由頭先行離開往馬車走去。
  
  林司曜蹙著眉盯著逐漸遠去的小女人。心裡禁不住嘀咕:她竟然拋下自己就這麼走了?
  
  「你娶了個好媳婦兒。」血厲同樣盯著蘇水瀲的背影,片刻後咧嘴笑道。
  
  林司曜拿眼角睥了他一眼,心道:廢話。水瀲可是他直接就相中的。
  
  「我知道你心裡還有怨意。可想想你娘親,這麼多年來也絕不比你好過……」血厲斂下眼中的笑意,緩緩說道,希冀能讓兒子消彌對他與箬兒的芥蒂:「一直沒有你的消息。無論是生,還是死。她就是不肯放棄。執意相信你還活著……湛兒……我以一名丈夫而非國主的身份,對你說這些,就是希望你能想想你娘親……她……」
  
  林司曜微微僵了僵身子,繼而轉身就走。他,依然無法釋懷。
  
  血厲靜靜地看著他走向馬車的背影,全然沒有適才在他們夫妻二人身後時見到的那般,此時的他,週身散發著冷到骨髓的寒,令他突然意識到,那是他們這對整整錯過他二十四年生命的父母,無論如何也觸碰不了的傷。
  
  「阿曜?……」蘇水瀲見林司曜一聲不吭地躍上了車廂,停下手上溫著乾糧的動作,不解地看向他,難道……兩人又談崩了?

  「為何丟下我?」林司曜沉聲問道。
  
  「咦?我……我回來熱饅頭……」好吧,她確實有意留下他,那是希望他能與血厲好好談談嘛。總不能一路彆扭著不肯正視,直至回到繁花鎮,兩撥人馬依然山不就水的彆扭嘛。
  
  林司曜直直盯著她,看到她不由得低下頭,只露出白皙的脖頸對著他的眼:「好嘛,是我的錯。不該給你與他單獨相處的機會……對不起……我……我就是希望你能心平氣和地與他們好好談談……那個……你也不希望……霄兒瓏兒有一天也這樣對我們對不對?我……」
  
  「那不同……」他將她擁入懷,低啞地辯駁。
  
  他絕不會允許自己的親生子女像他這樣被迫與父母失散……且一散就是二十四年……一直以來,他一直在想,若是他沒有被老方丈拾獲、在屢次偷了包子饅頭後僥倖逃離而沒有被人當街打斷雙腿的命運、沒有在殺手生涯中一命嗚呼……哦,他確實有過一命嗚呼的機會,得虧遇到了水瀲……那麼,他早已不存在於這個世上,早已沒有機會獲知自己的生父母,居然是血冥的一把手。也正因為如此,他介意……他確實不信血厲說的,在這二十四年來,他們一直在不遺餘力地找他……他們,不可能會這般惦記一個死了上百次都有可能的兒子……
  
  「沒什麼不同。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心思,無論貴為皇親,還是賤如螻蟻……問問自己的心,需不需要他們……別太快否認,」蘇水瀲摀住他的嘴。「用心體會後再回答,若是依然不想見他們。認他們,我也會支持你……因為你是我的夫君,我只會支持你……若是……你的心告訴你,其實你這麼多年來也是時時刻刻在想他們的,也希望得到他們的愛的,雖然這份愛來得遲了些,但還不至於太遲不是嗎?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一輩子……」
  
  這是第一次。林司曜在心底忍不住輕笑,她第一次用這麼長篇大論的方式與他說道理。或許應該說,這是她第一次和他講道理。只是為了不讓他在下半輩子後悔,後悔不要身生父母,不要除了她與孩子之外的親人……
  
  「你……你在笑?……阿曜!」蘇水瀲無意中抬頭,竟然不可思議地看到他咧到兩側的嘴角。他。他,他,竟然在這個時候偷笑!噢……可惡!虧她還挖空心思地想盡一切言辭來勸他。
  
  「我有在聽!」林司曜連忙收斂起滿眼的笑意。一本正經地點頭,示意他其實都記下了她所說的一切,一字不落。
  
  「那你複述一遍!」蘇水瀲就差沒雙手叉腰眼神兇惡了,不過,再凶悍的言辭,從她口裡出來。都失了該有的強悍與霸道。
  
  「真要我複述?」林司曜低笑著攬緊她,將頭埋入她頸窩。呼出的熱氣,灼得她耳根燒燙。
  
  「當……當然……」她強撐著不讓自己軟倒在他的懷裡。
  
  「好。那我複述咯……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一輩子……」
  
  他挑了那些話裡最無關緊要卻又極度打動她的一句話來複述,隨即低首覆上她的紅唇,以他的唇瓣貼著她的,「雖然還有一輩子,卻也不能浪費……」
  
  「不……不可以……」她用最後一絲理智拉開他,「林司曜!現在大家都還在外頭休息!」此話一出,連她自己都莫名地紅了臉,噢……她究竟在說什麼啊!
  
  「……好,待會兒一起程,我們再繼續……」從他的胸膛口傳來的震動表面他正在大笑。果然,抬眼橫向他,正見他滿含笑意的臉。
  
  「我……我去看看寶寶們!」蘇水瀲迅速從他身上起身,整了整衣衫,瞧也不再瞧他的下了馬車。
  
  看得林司曜一陣失笑不已。他怎麼可能會在此時此地要她?上回在行進的馬車上要她已是她的極限。
  
  收回笑意,林司曜靠上軟榻,伸手墊在腦後,閉上眼回味起她剛才說的那番長篇大論……
  
  沒多久,車外異樣的響動拉回了他沉思的心神。
  
  一個翻身,從軟榻上起身,躍出馬車,眼前的一幕,令林司曜幾乎哭笑不得。
  
  一群劫匪打扮的山賊提刀揮劍地圍住了他們。
  
  「不……不許亂動!乖乖交出身上的錢財!」其中一名似是山賊頭子蒙面漢揮了揮手裡的長刀,待四方的手下都安靜下來之後,對著林司曜一行人惡狠狠地吆喝。
  
  「還有馬車,老大!」身邊一名小嘍囉適時地提醒:「可以換不少銀子!」
  
  「額……對!還有馬車!你……你們,趕緊將身上值錢的統統留下,然後趕快離開這裡!否則……別怪大……大爺……我不客氣!」明明是山賊頭子,說起這番宣告的話來,顫抖得好似他們才是被搶的一方。
  
  說完之後,大大小小二十來個山賊們就大眼瞪小眼地看著被他們圍攏的眾人,就等他們丟下所有值錢的東西之後屁滾尿流地逃離這裡。好讓他們豐收一把。委實是,路過這裡的人馬實在太少,他們好不容易才等到這個可以一飽口福的機會,無論如何也不能退怯。
  
  可事實,並沒有照著他們預想的劇情走,一個眨眼的功夫,屁滾尿流滿地爬走的,並不是對方,而是自己的人馬。
  
  「大……大爺饒命……」山賊頭子痛哭流涕地抱著司徒耘的小腿哀求。
  
  「我很老嗎?」司徒耘睥了他一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群用不著他出劍的烏合之眾,也敢學人家馬賊搶劫,嘖嘖,要是讓師伯出手,想必個個都躺地上挺屍了。
  
  「額……小爺饒命!小爺饒命!」山賊頭子立馬改變稱呼。
  
  「師伯,怎麼處置他們?」司徒耘轉頭看向立在數丈外護著妻子兒女的林司曜。
  
  「廢了。」林司曜冷冷出聲。兩個字,足以預見那撥可憐人的未來。
  
  「別……大俠,別廢了我們……我們有老父老母要將養……還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比這兩個娃兒還小呢……若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怎會出此下策來搶各位大爺……嗚嗚嗚……」四十開外的漢子,說哭就哭,著實看傻了司徒耘。
  
  「我看算了……人家是為了將養父母,才出來討生活的……不像某人,連父母都不肯認!」血厲涼涼的語調傳來,聽得知情的一干人皆嚇得心肝兒抖了抖,司徒耘率先拖著那個抱著他小腿嚎哭的漢子逃離了林司曜左右。
  
  不過怪異的是,林司曜並沒有動怒,而是掃了血厲一眼之後,攬著蘇水瀲來到溪旁的大石,「再坐會兒,我處理完回來就出發。別忘了,你還欠我……」
  
  「呀!」蘇水瀲突地想起他所說的意思,猛地伸手摀住他的嘴,不敢四下張望,羞煞地制止他繼續說那些幾欲令她當場臉紅耳赤的話。
  
  林司曜好笑地拉下她的小手,「想到哪裡去了?臉這麼紅!我只是想說,你還欠我一頓饅頭。我肚子好餓。」隨即,揚著唇角直起身,往山賊處走去。
  
  「走吧,帶我去看看你們的地方,是否真如你們所說的老父老母與嗷嗷待哺的孩子,若是發現撒謊,必不留情。」林司曜立在山賊頭子跟前,清冷地指示。
  
  「是是是,絕對沒有半句謊言,大俠這裡請——」山賊頭子慌慌張張地起身,帶著林司曜往山道入口走去。
  
  「嘖嘖……也只有你能制服得了他。也不知道像了誰的性子,又倔又彆扭。」血厲攬著鳳箬兒來到蘇水瀲身旁,笑著搖頭。
  
  「他只是不擅表達而已。事實上他並沒有如你們看到的那麼冷血無情。」蘇水瀲微笑著解釋。
  
  血厲與鳳箬兒相視一笑,心中對眼前這個媳婦打了個滿分。
  
  「謝謝……若不是你一直勸著他,我想……剛才他也不會出手救我……」鳳箬兒拉著蘇水瀲的手,誠摯地道謝。就在山賊起亂時,兒子推了她一把,才讓她免於傷在不長眼的刀劍之下。雖然事後面上依然冷冷淡淡,但,至少已經知道兒子心裡有她這個娘親,這就夠了。

  129:雲羅寺
  
  榮溪寨原本是個自給自足的小山村,依山傍水,寨民們靠著捕魚、狩獵、開墾梯田過日子,也還算過得去。
  
  整個寨子統共十來戶人家,老老少少七八十口人,居住在山腰兩側用山石壘建的石屋裡。
  
  「大俠,不瞞您說,這要是榮城的城主不硬拉咱男人出去兩三年,別說搶,即便是撿到了銀袋子,咱也不會私藏不還的。」為首的男人領著林司曜登上半山腰的石屋所在處,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去做什麼?」林司曜環顧了一周,確實如對方所說,屋裡有七八十歲的老嫗,尚在襁褓裡剛滿月的嬰兒。
  
  「我也是聽人說的,好像是去給東邊界一座山上的寺廟建塔樓。」男人搔搔頭皮,盡量將他所知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告知林司曜。
  
  「什麼寺?」林司曜眼底一暗,沉聲問道。
  
  「呃……什麼寺?叫什麼?……喂——光仔,你還記得那座寺廟叫什麼嗎?」男人皺眉想了片刻,沒記起來,索性問下首一個年紀較輕、搶劫時提醒他別忘了馬車的小伙子。
  
  「……雲羅寺。對,沒錯,就是雲羅寺。」小伙子想了想,一拍雙手,確定地點頭說道。
  
  林司曜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緊了緊,很好!看樣子他送去雲羅寺的銀子,倒是便宜了榮城城主。
  
  即刻轉身,丟了一個沉甸甸的錢袋給為首的男人,就幾個縱身躍至了山腳,直至被茂盛的樹枝灌叢擋住了身影。
  
  「……老大……我們……剛才差點踢到鐵板子了……」小伙子指指林司曜消失的方向,後怕地說道。
  
  是呀,若一開始就是這個身手不凡、面色冰寒的男人出手。而不是先前那個揍他們時還嬉皮笑臉的少年,他們早就一命嗚呼集體去閻羅殿見祖宗了。
  
  「光仔。這些銀子……有多少?」男人顫抖著雙手指指敞開的錢袋子,他只見過碎至黃豆大小的銀裸子,還不曾見過齊整的銀綻,夥同小伙子湊在一起認真地數了數,老天,居然有七十兩。隨便一出手,就給了他們七十兩,那男人是什麼來頭?!這下子,即使寨裡的男丁全部被拉出去做壯丁建塔樓。寨裡的婦孺老少,也不會挨餓至死了。
  
  「通知下去,繞道去趟榮城東界的齊雲山,即刻出發。」林司曜一回到眾人休憩的營地。朝司徒耘吩咐道。隨即攬著蘇水瀲躍上了馬車。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蘇水瀲將溫熱了無數次的饅頭,掰開,夾了些從客棧打包出來的醬牛肉、醃蘿蔔。合上後儼然像個肉夾饃,遞給林司曜。
  
  「不算大事,不過,齊雲山上的雲羅寺,是收養我整整八年的地方,不想去看看嗎?」林司曜接過她手上的饅頭。含笑問道。
  
  蘇水瀲心知他在轉移話題,否則。絕不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提議去雲羅寺,必定有什麼事,不得不讓他即刻前往一趟。
  
  夜幕降臨時,馬車隊伍總算到了榮城與甘明城交接的齊雲山。齊雲山顧名思義,山頂雲霧繚繞,幾乎與天齊平。
  
  山腳下的齊雲鎮,經過十來年的發展變遷,早已不是十七前那個人煙稀少的小村落,儼然成了銜接東西兩城的繁忙要鎮。再加上這兩年來,榮城城主對山上雲羅寺的重視,齊雲鎮更是被傳成了一個香火旺地,每日都會有不少從外地慕名前來進香祁願的的香客。
  
  「客官也是來雲羅寺進香的吧?正巧,鄙棧還有幾間大房,足夠客官幾人住下。明日是個好天氣,還能上山看看日出,這齊雲山上的日出也是一大美景呢。很多客人都是衝著這個來的。」
  
  齊雲鎮上規模最大的」悅榮客棧」,是由榮城城主投資建造的。一座二層式的大四合院,共有四十大間標準客房,還有十來間價格低廉,僅供單人住的小間,足以容納百人不止。
  
  司徒耘利落地問掌櫃要了六間上房,其中一間是三人房,楊淨之、青蘭與血冥的劍玥一道住。至於四個馬車伕,則住在樓下大堂附近的雙人間,便於看管馬車。
  
  一行人入住妥當已是戌時末,在大堂用了晚膳兼夜宵後,就回房洗漱睡下了。
  
  只等次日一早**上山。
  
  「師伯?」司徒耘打開房門,看著一臉肅殺的林司曜,意外地喚道。
  
  「我上山一趟,你多盯著點。」林司曜淡然地吩咐道。
  
  「……好……」司徒耘點點頭,眼見著林司曜一個旋身,從房頂處的天窗出了客棧,迅速隱沒在夜露深重的黑幕裡。
  
  「不會有事吧?」身後傳來同樣冰冷的語調,司徒耘轉身,盯著正在專心擦劍的劍恆看了半晌,方才確認適才正是他問的。
  
  「關心的語氣不該這樣。」司徒耘翻了個白眼,翻身躺上了自己的床,看似閉目已睡,實則將心神留在了房外的長廊上。師伯不在,美人姐姐、以及斜對面奶嬤嬤房裡那對龍鳳胎的安危,就是他最大的責任。
  
  話說林司曜足下運氣,沒一會兒就上了齊雲山。來到記憶中熟門熟路的雲羅寺。
  
  已近夜半的寺廟,卻依然燈火通明。
  
  「早說這樣行不通!你卻偏偏孤注一擲,現在可怎麼收場?廊西傳來的消息若是可靠,血冥已經在懷疑我們了。」
  
  「那你說怎麼辦?現在還有退路嗎?媽的!還以為可以藉機幹掉十二血騎,卻只來了龍一一隊,還偏偏讓他給逃了……」
  
  「依我說,榮城現在被我們抓在手裡,何不就在此地落腳算了。」
  
  「不行。你沒聽那個臭和尚說嗎?這裡有貴人贊助,若是他口裡的貴人是大惠的皇親國戚,屆時,血厲除不了,還偏生惹來了大惠軍隊,兩頭夾擊,我們還有後路可逃嗎?」
  
  「逃逃逃!你他娘的孬種啊?就知道逃!依我之意,直接糾集弟兄們,殺去血冥皇宮,大不了兩敗俱傷。他血厲也討不了好!」
  
  「你瘋啦!又不是不知道十二血騎的威力。以前只以訛傳訛也就罷了,如今,用盡我們的人手,還利用了前來尋仇的風瑤閣殺手,只是除掉了一個龍組,連龍一都未必真的死了。」
  
  「那你說怎麼辦?時間越來越緊迫,再不動手,怕是來不及了……」
  
  「別催我,讓我好好想想!」
  
  「老大,要不……」
  
  「嗯?」
  
  「要不就算了嘛。這些年,我們也搜羅了不少寶貝,夠咱們吃喝一輩子的了。那什麼報仇……」
  
  「算你個混鳥!沒義氣的孬種!當初鷹哥怎麼待我們的?他和不少兄弟們被血厲那傢伙斬首,我們就縮頭烏龜似的過小日子?」
  
  「老……老大息怒,我……我是覺得這麼多年來,我們兄弟過著四處躲藏又不安生的日子,也夠辛苦的了,那個……」
  
  「閉嘴老七,你當年還小,不知道鷹哥他們死得有多慘。此仇不報,我們哪有臉下去見鷹哥。」
  
  」是啊老七,就算咱們放棄,能逃過血冥皇室的追捕嗎?這麼多年來,若不是我們入了大惠地界,藏在人跡罕至的廊西,哪可能還活著……早就像羅老大他們一樣死無葬身之地了。」
  
  「對了,據說羅老大死時,他的徒兒、鷹哥的女兒,已經不知所蹤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哼,我看是早就落在血厲的手裡,即使活著,也生不如死了。」
  
  「所以,佈置了二十多年,不能就這麼放棄……」
  
  「對了,榮城城主那裡,怎麼解釋?他只知道我們是血冥皇室的部下,消息傳出去,你說十二血騎會再來嗎?」
  
  「不怕他們不來。城主那裡,趕緊施壓,必要時,鬆鬆手,得了好處,他自是知道該怎麼辦。光靠我們的人,肯定來不及趕在年底前竣工,召集榮城所有男丁,越快越好,將塔樓造出來。屆時……哈哈哈……看他十二血騎如何逃出生天!我要讓血厲的得意羽翅,在這裡化為灰燼,看血厲和他的血冥皇室,如何屁滾尿流地哀求我們!哈哈哈……兄弟們,到時,咱們也能坐在皇宮大殿上享受數不盡的美人伺候了……」
  
  雲羅寺的偏捨,住著寺裡唯一的和尚,小僧兼住持,名」戒修」,是十二年前受了剛習武下山的林司曜一飯之恩後,被林司曜帶上山看顧雲羅寺的雲遊和尚。
  
  若是沒有任務傍身,林司曜都會親自送來一定數的銀兩,好讓他下山找工匠修萁廟宇,及其必要的生活之用。
  
  直至一年前,他收到一個由陌生少年送上山的一疊足夠他百年之內開銷的銀票後,就意識到,那個救他出沼澤並安頓他三十六歲以後生活的貴人,應該不會再來此處了。
  
  原本,他的生活倒也安逸。雲羅寺很清閒,難得有香客慕名而來上山祁願。故而,他有大把的閒暇時間,用在開墾後山腰那片荒廢了多年的菜地,順便在菜地隔壁修了片小果園。謹遵林司曜當年的囑托,悉心看護著這片寧謐之地。
  
  孰料,一個月前,雲羅寺上下被一干數十人的組織徵用,還說是得了榮城城主的親口應允,要將雲羅寺進行大規模的拆建,造成他們口裡的新穎塔樓。
  
  抗議無效後,戒修就被關在偏捨,除了給那行人準備一日三餐外,就不准他四下走動。
  
  距今已經足足有四十三天了。

  130:收拾
  
  「三年不見,別來無恙。」一道清清淡淡的問候在房內響起。驚得正輾轉反側不得入眠的戒修繃了繃神經。方才憶起這道聲音的主人正是他這些時日以來牽念良久的貴人。
  
  「施主……可是貧僧的恩人?」戒修披上外袍,點燃油燈,看到一身玄色緊身衣的男子面無表情的倚在門柱上,千年不變的寒冰臉,證實了他的猜測。
  
  「貧僧還以為……」戒修拭去眼角的濕潤,喉底哽咽,說不下去積壓心底的猜測。
  
  「這些年,寺裡可好?」林司曜直奔主題。雲羅寺,若非他在這裡生長了八年,且不想毀了老方丈的心血,他大可不必如此折騰地找人上山,花錢看護。
  
  既然已經看護了十來年,他沒道理讓一干瀕死掙扎的三腳貓將寧謐安逸的小寺攪得烏煙瘴氣。讓老方丈九泉之下難以瞑目。
  
  「唉,說來話長。若不是外頭那些凶神惡煞,雲羅寺一切安好……」戒修將入侵寺廟的一干人形容了一遍,並將他得知的消息一一說給了林司曜聽。
  
  「施主,貧僧十二年前已看破紅塵,只求在這裡,與清燈明月做伴,靜靜度過餘生。誰料……唉,總之,貧僧有違施主所托啊!」
  
  「嗯。無需多想,明日,我會再來,還雲羅寺一個清靜。」林司曜靜靜聽完戒修的一番詳盡闡述,點點頭,轉身躍出了房門,「記住,別打草驚蛇。」
  
  「什麼?引誘十二血騎前來大惠?」血厲難以置信地盯著帶著消息回來的兒子。深更半夜被挖出溫暖的被窩,他是不計較啦,畢竟兒子難得主動找上自己。可一聽他帶回來的消息。再多的睡意也被消磨了。
  
  「如此說來,探到的消息是真的?確實有人打著十二血騎的棋子招搖撞騙。或是引誘真正的十二血騎前來,或是讓大惠大皇懷疑血冥……真是一箭雙鵰之計啊……」血厲搖搖頭輕歎。「沒想到,當年清剿血鷹餘黨,還是有不少漏網之魚……」
  
  「明日一早我帶司徒上山。」林司曜沒有繼續聽血厲感慨下去。之所以找血厲,是希望在他與司徒耘不在的時候照顧好他的妻子兒女。
  
  「要不要再調些人手過來?」血厲擔憂地看向林司曜,「能隱匿二十多年,且攪和地血冥十二血騎四處奔波卻找不到線索的組織,想必也有令其倚仗之技。僅憑你二人……會不會……中埋伏?」
  
  「他們明日,就要讓榮城城主招募壯丁上山造塔了。拖下去,捲入的無辜者會更多。」林司曜搖搖頭,他大致摸清了對方的武功底子,立在寺廟十丈外的樹枝上光明正大地偷聽他們的對話。也沒有被發現。說明對方的實力並不怎麼樣。不過,不確定他們手上還有沒有倚仗的武器,故而。他帶上司徒耘,一人牽制,一人解決。絕不放走一個。希望速戰速決,半日內將他們如數清除。
  
  「也是……那好,我等你消息,榮城城主那裡。我遣劍恆去拜會一面。從齊雲鎮的發展看,他應該是個聰明人。」血厲聽他一解釋。也想到了拖不得的原因。只得點頭應道。同時決定讓手下去拖住城主的腿,免得他帶兵上齊雲山。
  
  林司曜點點頭,不再說什麼,轉身往自己房間走去,這一來一去看似費時,也不過才耗了他一個時辰,還有足夠的時間供他小憩一會兒。明日,還有一場激戰。廊西一役,司烙的重傷昏迷,他與龍組的對戰,竟然都是拜這些人所賜。很好,許久沒有活絡身子,還真有些懷念手起刀落的感覺。
  
  次日天亮,蘇水瀲撫了撫身側那處早已沒有溫度的床鋪,忍不住蹙眉。他竟然忘了!彼此曾約定過的:他與她每日都要一同起身。何況還是在客棧,有什麼火燒眉毛的事需要他大清早的說都不說一聲就起來去處理了嗎?
  
  總之,從昨個兒他突然提議前來齊雲山雲羅寺就怪怪的了。
  
  「白荷,沒見到阿曜嗎?」蘇水瀲洗漱後,來到奶嬤嬤的房間,接過剛醒的林瓏,給她餵奶,見白荷也來抱林霄,隨口問道。
  
  「沒見著。小姐,好像行程有所變卦,聽青蘭說,今日午時之前都在房裡休整,不上山了。」白荷匯報剛剛聽來的消息,末了想到什麼又補充道:「還有,司徒少爺一大早也沒了影兒,倒是他房裡的劍恆,從血冥國主房裡出來就出去了。」

  「耘兒也不在?會不會與阿曜一道出去辦事了?」沉吟了片刻,蘇水瀲緩緩地猜到。平時,若是阿曜出門,耘兒必定會在自己或是龍鳳胎左右寸步不離的。從未見過兩人同時不在的時候。莫非,真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嗎?
  
  喂完奶回房,蘇水瀲依舊在沉思中。
  
  倒是血厲與鳳箬兒率先找上了門。
  
  「就知道你在胡思亂想。」鳳箬兒見一臉懵懂的蘇水瀲開了房門,失笑地搖搖頭,「你夫君不與你說,就是不想你擔心他,誰料你倒好,擔心地早飯都不吃了。」
  
  擱下手裡的點心盤子,拉著蘇水瀲在桌前坐下,「放心,他會安然回來的。他從來就不是個魯莽的人,這點你該清楚才是。」
  
  是啊,她怎麼就忘了,阿曜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無論出於什麼目的,他都會將她與龍鳳胎置於最安全的位置,而他自己也從不曾出過差錯。
  
  「是我想太多了。」蘇水瀲靦腆地笑道。
  
  「換作我,也會這樣。因為你將他放在了心上。」鳳箬兒笑著拍拍蘇水瀲的手背,「真的很高興有你這樣的媳婦兒。雖然兒子現在還不肯認我們,但事實並不會改變不是嗎?不介意喚我聲娘嗎?」
  
  蘇水瀲愕然地抬頭看她。貴為一國之國母,竟然以近似卑微的口吻請求她,喚她一聲「娘」,而非國母應得的「母后」。
  
  「怎麼?喚不出來嗎?呵……也是。兒子與我們不親,媳婦自然是幫夫君的……」
  
  「……娘……」蘇水瀲羞澀地低喚。成功地制止了鳳箬兒的打趣。
  
  「厲,聽到沒?媳婦喊我了呢,她喊我『娘』了呢!」鳳箬兒擦試完眼角,搖著身側的丈夫,連連哽咽的炫耀。看得蘇水瀲一陣心疼。她,該是多麼希冀能聽阿曜親口喚她一聲「娘」啊。
  
  「聽到了,瞧你高興的。」血厲笑著抹去妻子眼角再度潤出的淚珠,回頭看向蘇水瀲,「不喊我一聲嗎?」
  
  額?喊什麼?國主?還是——爹?
  
  「……爹……」蘇水瀲有些不大自在地輕喚。換了個時空。竟然得了兩個便宜爹,莫非是老太爺憐她,特賜她夫君孩子還不夠,又招來兩對身份地位均不同於常人的父母公婆?
  
  「水瀲……我聽湛兒是這樣喚你的。不介意我們也這樣喚你吧?」鳳箬兒見蘇水瀲搖頭。逕自說道:「今日之後,我們得先回趟血冥,不是不想與你們一同去繁花鎮瞧瞧。宮裡有事還需你公公回去處理。」
  
  「……娘?」蘇水瀲一聽他們接下來將不再與自己一路同行,首先浮現心頭的猜測是阿曜的堅決讓他們灰心了,「阿曜他……」
  
  「與他沒有任何關係。」鳳箬兒搖搖頭,安撫道:「你也知道血厲身上肩負的重任,必不能與平常百姓一樣自由,可我保證。一旦厲處理完此事,一定前來繁花鎮。到時,只要你們不要嫌棄我們就好。」
  
  「怎麼會!其實阿曜心裡是有你們的,他不擅表達,再加上……」蘇水瀲急急解釋,生怕血厲夫婦誤會了阿曜平素冷著臉的舉動。
  
  「我們當然知道……」鳳箬兒與血厲相視一笑。
  
  「媳婦兒,這麼說吧,昨晚上你夫君、我兒子還親自找我商量今日的事,所以,你大可放心。不過,你這句說得對,他確實不善於表達。」血厲笑著接口說道。不過對他而言,昨晚上這樣的情形,能讓兒子主動找他商量,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兒子其實已經接受了他們。這就夠了。
  
  寅時三刻,雲羅寺經過半柱香的激烈打鬥後,又漸歸於平靜。
  
  處理掉手上最後一個麻煩,司徒耘收劍入鞘。
  
  「師伯,怎麼處理?」掃了眼橫在雲羅寺裡裡外外一地的屍體,朝立在寺門口的林司曜詢問。
  
  好久沒有如此暢快淋漓的打鬥一番,真是過癮!
  
  「丟了。」林司曜頭也不抬地答道。隨手撣了撣衣衫,見沒有任何血跡染上水瀲給他做的外袍,方才放心。
  
  「得令!」司徒耘一聽,一手一個來勁地扛起腳下的屍體,躍至寺後背的崖壁上方,一個鬆手將手上的屍體,丟入了萬丈懸崖。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戒修雙手合掌,立在司徒耘身側,狀似虔誠禱告。
  
  「喂,我說戒修師父,若是我們不這麼做,少不得會死不少無辜的百姓。」司徒耘來回數趟,丟完屍體,拍了拍雙手,方才對每丟一次就念一遍阿彌陀佛的戒修說道。
  
  「貧僧知道。所以只能念幾句經,試試能否超度他們的亡靈。」戒修一本正經地點頭解釋。
  
  這下換司徒耘傻眼了,沒想到這個看似古板的和尚,居然這麼容易解釋得通!還以為自己的耳朵要經受一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訓誡呢。
  
  「走了。」林司曜檢查了一遍寺裡寺外,確定沒有任何異樣後,來到司徒耘身後。
  
  「施主,今日一別不知又要何時才能……」
  
  「明年此時。」不等戒修囉嗦完,林司曜就丟下四個字,率先一步提足下山。
  
  「喂,師伯說明年這個時候來看你,保重!」司徒耘嘻嘻一笑,拍了拍臉面呆滯的戒修,緊隨林司曜往山下躍去。
  
  遠遠的,一輪紅日,從山巒間升起,果然是齊雲山一絕。
  
  而雲羅寺,自此又恢復了往日的寧謐。

  131:夫妻之道
  
  未至晌午,林司曜與司徒耘便以安然回到客棧。
  
  見眾人均坐在大堂,隨手丟了一卷類似畫卷的東西給血厲後,林司曜就攬著蘇水瀲欲要回房間。
  
  「休整一番,用過午膳即刻出發。」上樓前,林司曜如是吩咐。
  
  司徒耘聞言,無力地直撇嘴,「師伯——不能睡個回籠覺麼?好困地說。」
  
  見林司曜頭也不回,司徒耘只得無奈地摸了摸鼻子。好嘛,大不了上了馬車再補眠咯。隨即乖乖地回房洗漱淨身。足足打了一個時辰的架,全身因出汗而臭地要死。
  
  「耘兒說得沒錯,何不好好補個眠?我知道你們今天很早就上山了。」回到房間,蘇水瀲盯著林司曜,憂心地提議。他既然不想讓她擔心而沒說什麼原因,她就信他而什麼都不問。
  
  「不礙事,路上照樣可以休息。」林司曜搖頭說道。
  
  他還需要找司拓商議此事,誰知道還有沒有漏網之魚伺機而動。故而,遲一天,就多一分意外。
  
  蘇水瀲見他這般堅持,只得無奈同意。見客棧小二送來了熱水,試好水溫後,替他脫去了外袍。
  
  「好好泡個澡,我在外頭等你。」她將換洗衣物擱在架子上,順手取走換下的衣袍。
  
  「水桶很大。」林司曜掃了眼客棧的浴桶,許是因為這是夫妻套間,泡澡的浴桶竟然足夠容納兩個人同時洗。
  
  「……我……已經洗過了。」蘇水瀲被他極具暗示性的話語刺激地面頰通紅。
  
  「不介意再洗一次。」林司曜利落地褪去身上的衣衫,朝她招招手:「過來。」低啞的嗓音炙得她胸口一熱。
  
  「阿……阿曜……」不曾與他同盆沐浴過,蘇水瀲羞得不知該如何進退。理智告訴她應該立即退出小間,可他滾燙的眼神炙得她突然動不了。
  
  被林司曜一個拉扯,她雙手抵上他厚實的胸膛。他炙熱的體溫灼得她不敢妄動,更不敢四下探看。因為。他已然裸身擁著她……她的臉越發燒燙。
  
  「不幫我搓搓後背嗎?」浸入浴桶的林司曜,含笑地問她,也順時提醒了她。
  
  對呀,她又沒被他全數褪去衣衫,不過是希望她幫他擦澡嘛。
  
  不再多想,拿起搓澡巾,輕柔地擦起他的後背。
  
  「今日,我上雲羅寺……是為了殺人。」他淡然的聲音透過騰騰熱氣,傳至她耳裡。
  
  手上的澡巾一滑。掉入了浴桶。頓時,小間內一片靜寂。之前的氤氳熱潮,在靜默中漸漸消退。
  
  「……水瀲,我是個殺手。」半晌。他極輕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再度傳來。
  
  「我知道。」她頓了頓,柔聲接口。她當然知道,也不曾因為這個原因。而產生過懼怕。因為,他從未在她跟前殺過人。曾經是殺手,與如今是殺手,是完全兩個概念。
  
  「你曾經答應過我……」成婚前,她記得說過,讓他別再做這個職業的。而他,也是一口應允的。
  
  「嗯。所以之前沒與你說。」正是擔心她為此懼怕他。
  
  「……那為何……」她不懂。既然不打算告知。現下又為何……
  
  「夫妻之道,貴在相知。」他輕輕吐出八個字。那是她曾經鄭重說過的一句話,他時刻銘記於心。「我不想騙你,也不會去辯駁那些是什麼人,何至於要殺他們。但是,我保證,絕不濫殺無辜……」
  
  「阿曜……」蘇水瀲索性靠上他肩頭,「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什麼?」這回換他不懂。
  
  「夫妻之道,貴在相知。」字正腔圓地吐出這句得自前世娘親的切身教誨,她緩緩解釋:「並不是要求一定要做到什麼,而是,不要有所隱瞞……即使是善意的謊言,或是不得已的欺騙,都不要……既為夫妻,就該彼此坦誠相待、相扶相攙地走完一生。若是……因你早上不告而別就上山,萬一……導致我們從此不得相見……阿曜,我想我會怨你。」
  
  「抱歉……」他將她拖入水中,緊緊攬在胸前,「我怕你不諒解我。怕你因此而與我生份。畢竟,那是數十條人命。我早已習慣,可你不同,我……不見得你真能接受的了那樣的我……」
  
  「你不與我說,怎知我不能接受,不能理解?阿曜,我信你,你不會是濫殺無辜之人,至少如今已不再是。」她抬眼,灼灼看向他。
  
  能夠選擇先相信山寨搶賊而不是藉著被搶而大開殺戒的人,如何相信他會濫殺無辜?
  
  至於從前,她只要一看到他身上那無法淡去的碎末傷痕,心疼他都來不及,怎可能再計較?
  
  雖然自小接受家族嚴謹規矩的教導,使得她行為規範上無法盡情肆意,但自忖還不至於冥頑不通。孰輕孰重,她心裡自是有數。
  
  「水瀲……」沉默良久後,林司曜方才低首輕啄了她一記唇角,「多謝。」
  
  沒料到他會這般回復她適才一番話的蘇水瀲,頓時傻眼,接下來該說什麼?不客氣?抑或是應該的?
  
  「呵呵……」一串低笑逸出他唇畔,「我想,我該謝的,應該是老天爺,將你賜予了我……」隨即,攫住她因水潤而愈加紅艷嫵媚的嬌唇,「謝謝你嫁我為妻。水瀲……」
  
  這個男人!孩子都快四個半月了,竟然還這般矯情。該說他其實比她還要古板不知變通嗎?
  
  未來得及多想,她身上早就呈透明的衣衫,被他如數剝落。
  
  「阿曜,會來不及用午膳……」她本欲提醒他時辰不早的話語,最後碎成嬌媚的呻吟。
  
  「唔……那就不用……」他輕咬著她胸前兩枚櫻紅,捨不得就此放手。拉她與他同浴,本沒有這方面的yu望,只是想單純地拉她說說話,怕她心裡怨著自己,為何不與她說他一大清早上山的緣由,只是,事先以為會見到她驚慌失措,卻不料,會衍變成現下的這般火熱。當然,他樂意之至。
  
  「可是……你說馬上要啟程……」她嘴上如是說,雙手卻下意識地環上他的脖頸。
  
  「那就明日走……」也算如了那小子睡回籠覺的心願。
  
  「可是……」
  
  他一把拉起她,坐上他的腰,火熱的**直抵她腿間的隱秘之所,羞得她幾欲驚呼,這才順利止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可是」。
  
  「我進去了哦。」他在她耳邊柔聲低訴。
  
  說完的同時,一個挺身,刺入她已然潮水暗湧的谷穴。一記淺啄,一記深探,一記強過一記,越插越深,直至她嬌喘著癱軟在他身上,全身無力,體內痙攣。
  
  而他的昂藏,依然挺立。
  
  輕輕拉她趴在浴桶邊緣的橫板上,一手扶住她嬌軟的腰肢,一手抬起她白皙嬌嫩的翹臀,由後擠入她的緊窒。
  
  「啊……嗯……」她忍不住再度嬌吟出聲。隨即又羞澀地將雙手墊在下巴上,掩住嘴裡逸出的呻吟。生怕自己難忍的嬌吟,穿透隔音不甚很好的房間,被外頭聽了去。老天,她幾乎可以想見待會兒下樓時,其他幾人朝她投來的曖昧眼神了。
  
  「專心點,女人。」林司曜沉聲警告,同時伴隨而來的是他一記猛烈而強悍的拍抽。
  
  「啊……」蘇水瀲忍不住驚呼,隨即死死咬住雙唇,不讓聽起來極其放蕩的嬌吟,屢屢逸出唇畔。
  
  可他不讓她如此虐待他的專享——她的紅唇,扳過她的臉,深深吻住她幾欲破血的唇瓣,輾轉反側,始終不讓她再咬。同時,下體依舊一下接一下的**。
  
  「阿……阿曜……我受不住了……」她趁著他喘息而放過她紅唇的空隙,喘聲道。
  
  這樣的動作是兩人從未試過的。他由她身後進入她體內,卻又拉著她面對面地深吻。因腰部扭轉而愈發讓他的昂藏得以深入她體內的舉措,讓她實難經受。
  
  果不其然,再一次猛烈的**後,她又一次獲得了無法言語的極致,在一片色彩斑斕的眩暈中,她感受到了他在數次迅速的狂肆律動後,將灼灼熱液如數送達她身體深處的激盪。
  
  而後,粗喘與嬌吟交織的呼吸,漸漸恢復平靜……
  
  最終,一行人在齊雲鎮又宿了一宿。因為她,竟然被阿曜擁在懷裡,足足睡到晚膳時間。
  
  哦,老天!幾乎用不著她找借口,眾人就自發地將曖昧的眼光齊齊投向她隔壁座的始作俑者——林司曜。
  
  司徒耘還笑嘻嘻地跑來與她道謝,讓他得了個好眠。哦,這個學壞了的皮孩子!
  
  為此,她的耳根,足足紅了好幾個時辰都不見消退。是夜,她於前所未有的堅決,堅持與林司曜一人一床棉被,死命不讓他越界,怕他再度抱著自己不得消停,以至於導致次日的遲延。那會讓她真的無顏下樓的。
  
  林司曜見狀,大笑不止。最後,他抱著裹得像個米粽的她,滿足地安然入睡,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馬車隊伍總算如期啟程,往西南方向的繁花鎮駛去。
  
  只不過,接下來的行程,因少了血厲四人的參與,顯得安靜不少。只有龍鳳胎,依然吃飽了睡,睡足了笑呵呵,無憂無慮地令人羨慕。

  132:安居
  
  「還以為你打算在帝都落腳不回來了呢。」得知蘇水瀲回家,找了個空閒的日子前來繁花鎮探望她的江映雲,打量著面前這個半月未見卻越發嬌艷的小女人,忍不住笑著打趣:「我說,這來回大部分時間都在路上,不風塵僕僕也就罷了,怎的還越來越嬌嫩欲滴呢?老實說,你家男人給你補什麼了?」
  
  「有嗎?」蘇水瀲聽江映雲這麼一說,疑惑地撫撫臉頰,驀地想到在水月城投宿那晚,被阿曜欺負地無法自拔而尖叫不已時,他曾在她耳畔說過,這是保持女子年輕不衰的好方法。會嗎?他最後射入自己體內的熱液,真的是保持女子身體年輕鮮艷的秘方嗎?
  
  「喂,我不過就問問,你想什麼這麼入神哪?居然還臉紅?」江映雲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丟下兀自羞澀個不停的女人,轉而逗起趴在大炕上奮力爬行的龍鳳胎。
  
  「對了,水瀲,楊淨之的醫館開張,我該送什麼?」江映雲邊舉了個撥浪鼓引龍鳳胎往她這裡爬,邊問道。
  
  「你想送什麼就送什麼呀。難道還有什麼忌諱不成?」蘇水瀲回過神,拍了拍泛起紅暈的面頰,轉而朝江映雲不解地問道。
  
  「忌諱是沒有啦,不過,看她們醫館的裝潢風格,我能想到的禮物好像都很難用得上唉。」江映雲極其苦惱地說道。
  
  回到繁花鎮這十日,楊淨之與青蘭已經利索地在繁洛城西街口買到了一座可做三間式標準鋪面的宅子,預備四月初八開張,這幾日正忙著準備。
  
  那「青楊醫館」裡頭的佈置,江映雲在來繁花鎮之前已隨著給她報訊的司徒耘一同看過了。有著說不出的怪異,卻又無比的和諧。
  
  粉刷一新的白牆。一張狹長帶抽屜的桌案立在進門處,桌案後靠牆是一整片齊天花板高的抽屜櫃,裡面分門別列地收著各種藥材。據說日後這裡就是青蘭坐的位子。每來一個病人,就由青蘭細細詢問病人狀況,一一記錄在一個小本子上,隨後用十個銅子換取一個木製的號碼牌,在大堂的長排木椅上等候。
  
  楊淨之就在左側的房間裡,按號替病人細細斷診。確診後,寫下藥方與服藥方式。再讓病人去青蘭處交銀子取藥。若是病人不願在醫館配藥,也可以拿著藥方去其他藥房配。不過,有個別幾種特效藥材只有「青楊醫館」才有得賣。因為,這是楊淨之與青蘭自己上山挖掘來草藥後自行配置而成的。
  
  至於右側那間一隔成二的帶洗浴間的套房。則是楊淨之與青蘭的寢室。為了便於半夜敲門前來的急診,她們就住在醫館裡,沒有另行購宅安置。打算等醫館生意好了。再行拓展至二進式的四合宅院。那是她們未來五年內的設想。
  
  蘇水瀲在蘭園也給她們留了兩間廂房,前來繁花鎮時,她們就住那裡。只不過,醫館一旦開張,閒暇日也少了。
  
  依楊淨之的意思,林司曜在繁花鎮的祠堂給她空出個了房間。每月逢五這一日,楊淨之與青蘭坐鎮繁花鎮祠堂。替村民檢查身體兼看病。如此一來,方便了繁花鎮的村民,連帶附近兩個鎮,蘇水瀲想,應該也會有不少村民慕名前來,畢竟比趕去城西首的「青楊醫館」方便多了。
  
  「你本來打算送什麼?」蘇水瀲眨眨眼,好奇地問。其實她自己也沒想好送什麼,原本想趁四月初一上清玉寺還願時,順道去繁洛城坊肆裡逛上一圈,看中什麼再買。
  
  「扁額、屏風、抱花瓶……」江映雲偏著頭,報了幾個她預想過的。一般而言,這些是送賀禮的首選,無奈那青楊醫館的佈置,委實用不到嘛。
  
  「屏風不是挺好嗎?我記得淨之似乎提過,想買個屏風,似乎準備放在她診室用的。」蘇水瀲想了片刻,笑著說道,「你沒注意嗎?她診室裡,靠北窗,有張簡易床鋪的,想必是替病人躺著時檢查用的。
  
  「對哦。我給忘了。那好,就送屏風吧。唔,她那間診室,不是很大,四屏的就夠了,選個顏色清新的,對了,繡樓裡還有組天青色煙雨閣繡,用做四扇屏風剛剛好。哈哈……問題解決了……水瀲,你可不許與我搶。替我轉告淨之一聲即可。免得她浪費銀子。」江映雲眉頭舒展,笑著拍拍蘇水瀲的肩。

  「現在,我總算知道,為何你與淨之能成為莫逆之交了。」蘇水瀲失笑地搖搖頭,僅因一面之緣,就結成好友,也就楊淨之與江映雲這樣爽朗性子的女子能做得到吧。
  
  松園的最西側廂房。
  
  「司拓捎來口訊,一切安好。讓你儘管放心。」司翀撣了撣被綿綿春雨淋得有些潮濕的衣袍,稍稍運氣,將衣衫烘乾。這才進了司烙的房間,對著坐在桌案前隨手翻著書籍的林司曜說道。
  
  「嗯。這幾日我都在。」林司曜抬眼掃了有些清瘦的司翀一眼,沉聲說道。
  
  「那好,我回廣刺樓了。也不知那群小兔崽子這半個月管得如何。但願不會破財。唉,現在才發現,孩子太多也不是好事。頭大。」司翀捶捶前額,狀似無比頭疼地歎道。
  
  「現在才知道?我以為早在五年前你就該領教到了。」五年前,司翀年僅十一歲的大徒弟在百花樓鬧了場哭笑不得的風波,讓司翀恨不得當場就要宰了那個兔崽子。
  
  「哼,我若是與你一樣,有個清白人家的女子願意長長久久地跟著我,替我生娃,哪裡願意養那麼多兔崽子!明擺著是催我早生華髮。」司翀拿眼角覷了眼林司曜,絮叨道。
  
  殺手,哪裡會有清白人家的女子死心塌地地追隨自己,即使她願意,她家人也會反對。雖然如今,自己也算是金盆洗手,退出殺手行列了,可週身的殺氣依然習慣性地沒有斂盡。隨便在大街上一走,周邊就會自動留出一條走道。他都懷疑自己身上是否貼著一張告示:殺手上街,閒人勿近。
  
  可令人疑惑的是,為何同樣是冷漠寒冰的殺手司凌,就有女子追隨,且還是個那麼雍容高貴的王府嫡小姐。唉,人比人,氣死人。這句話,他算是生生領悟到了。
  
  林司曜自然猜到一臉複雜的司翀心裡在想什麼,不過,他自認還算好心,並沒有將水瀲正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事實,說與他們幾人聽。否則,很難保證,他們會不會自相殘殺,然後集體跑進大室山,就為了試試會否再有水瀲這種天仙般的女子救治他們之後再以身相許。
  
  「那我走了,司烙回來,你與他說一聲。」司翀話音未落,就躍出了松園,往繁洛城中心的廣刺樓奔去。
  
  「與我說什麼?」剛進門的司烙,疑惑地問。
  
  正立在窗前目送司翀離去的林司曜頭也不回地答道:「司翀回了廣刺樓。」
  
  「那也需要與我說?什麼時候他也如此婆婆媽媽了?」司烙仰頭躺在床上,傷勢雖然已經痊癒,卻也折損了他一半的功力尚未恢復。不過,經過這次生死,他看淡了一切。武功一事,能夠恢復那是最好,實在不行,在這裡做個單純的農夫也沒什麼不好。橫豎有司凌這位殺神坐鎮保護,他還擔心什麼。
  
  「也?還有誰?」林司曜收回目光,合上窗子,轉頭看向司烙。
  
  「咦?你自己都不知道?」司烙睜眼瞥了林司曜一眼,突然綻放了一記極其難得的淺笑,「某人成為繞指柔,已是全鎮上下皆知的事。」
  
  林司曜聞言耳根處湧起一股熱意,隨即運氣斂下了臉上的羞赧之色。
  
  「今後有什麼打算?」他在桌邊坐下,順手倒了杯茶,轉頭看向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的司烙。
  
  「留在這裡做農夫呀。怎麼?不歡迎?放心,我不會扯你後腿的,你會做的,我也能做到。」司烙閉著眼,流利地答道。
  
  「確定了?」林司曜詫異地挑挑眉。四人當中,當屬司烙性子最活絡,若是司翀說要留在繁花鎮定居不走,他還能相信。可司烙……
  
  「有什麼確不確定的。至少目前,我沒有任何外出的打算。」司烙懶懶地伸了個懶腰,起身靠在床頭,斂下懶散,以無比認真的口吻正色道:「司凌,你也是孤兒,自然知道,一個人的滋味不好受。如今,不需要再整日盤算任務,為殺人做準備,也無需再押著自己日夜練武,以期報仇。閒下來之後,一個人的日子,比想像中的還要容易寂寞。所以……我暫時不想離開。」
  
  「那就留下。這裡,本來就是給你們三人住的。想住多久都無所謂。」林司曜一口飲完杯中的茶,淡淡地說道。
  
  「呵……說你與司翀一樣婆婆媽媽還不承認。」司烙低聲咕噥了一句,隨後雙手枕在腦後,閉上眼低低說道:「聽說下個月就要農忙了?到時算我一個。」
  
  「放心,只要是壯丁,都要下地。」林司曜表面上再嚴肅不過,可眼底一閃而逝的笑意,透露出他此刻的心情,好得很。

  133:改頭換面的別院
  
  「沒想到,這小小的繁花鎮,竟然改造得這麼美!」
  
  「是啊,有一種到了這裡就不願再離開的感覺……瞧瞧這湖面,多清澈明亮?嘖嘖,比城裡的大湖還要乾淨漂亮許多。哇,那邊還有一處荷塘唉!好清雅的荷花!」
  
  「是啊,如今的繁花鎮真的美麗許多。與以前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
  
  「這麼美的小鎮,不住下來欣賞個十天半個月,根本不過癮嘛……」
  
  「爹,當初若是不搬走,咱在這裡也算大戶了。想想屋前屋後花樹滿牆,閒暇時還能上山釣魚、抓蝦,現場烤了吃。唉,那滋味兒想著就美……」
  
  「就是啊,爹,瞧現在進城多便利呀,西北首那條平坦大道,直通繁洛城大門,連一丁點的彎彎繞繞都沒有!」
  
  「我倒是中意這裡免費開放的棋室、書館,那才是安逸的好日子啊……」
  
  「據說祠堂裡還有間醫護室,每逢五日,有大夫替村民免費檢查身體。看病配藥比城裡便宜多了。」
  
  「我還聽說,村口新建的那座大屋子,就是小坊肆唉。各家有多的菜蔬家禽魚肉,只要想換賣的,每日寅時至巳時,都可以到那裡交易。據說,鄰城的牛羊養殖戶,得知後,還隔三差五地拉著牛羊肉直接到這裡來賣。住在這裡呀,幾乎都不需要進城趕集了。」
  
  「要進城趕集也簡單啊,沒瞧見那棵百年桃樹上掛著的木板嗎?上頭寫著東西兩道的道口處,每三日就有馬車可以免費搭到繁洛城主街口唉。還一天兩趟。嘖嘖,比住在城北的我們還便利呢。」他們現下的宅子,雖然屬於繁洛城。可到主街還有老遠的距離,平日裡也得坐馬車才能去逛坊肆。
  
  「是呀。我還中意那座優雅寧謐的繁花學堂。據說是城裡最有名的薛夫子,城裡幾間大私塾都不見得請得動他,竟然願意來這裡教書……而且,只要是繁花鎮的村民,不論男女老少,都可以進去聽課唉。中午還有免費午餐吃呢。外村的孩童倒是也能來,不過,餐費是要自己掏腰包的。」
  
  「對啊對啊,成為這裡的一份子。能享受的福利實在是太多了。唉,想當初爹爹不搬走就好了!」
  
  「那有什麼!再搬回來不就成了。阿爹,咱們都好喜歡這裡,索性咱們在這裡置座宅院吧。」
  
  「對呀。城北現在髒得要死。這裡簡直是人間天堂!我第一個贊成!」
  
  「我也贊成!」
  
  「阿爹,你說句話呀!」
  
  「咳咳……小嫂子,聽我說一句吧。辛叔前幾日來就已經知道了。來咱鎮裡逛游一番是可以的,這購宅落戶可是萬萬不可的!」
  
  「唉唷,阿發哥,老爺子難得這麼喜歡一處地方,咱出幾倍的錢還不成嘛!」
  
  「唉,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這繁花鎮已是靜王府的私家別院,不允許私下購宅的。」
  
  「連租間空屋也不行嗎?村長?」
  
  「沒這個理兒。若是老爺子想住幾天四下遊覽。我家還有一間廂房空著。」
  
  「那你這個村長當著幹啥的?連置個宅子的權利都沒有?」
  
  「小嫂子,這你就不懂了,除了繁花鎮屬於靜王府所有,不能私自處理田產屋舍,其餘的瑣事都還得我老王管啊。」
  
  「噢……成了人家別院的管事?」
  
  「……」
  
  好不容易送走嘰嘰喳喳的一大家子,王更發鬆了鬆脖頸上那粒可以顯得他嚴謹幹練的銅扣紐攀,吐出一大口氣,整個人方才輕鬆下來。
  
  雙手背在身後,慢悠悠地沿著村道往家走去。
  
  繁花別院的外圍修整已於上個月結束。現下,那幾個極其厲害的規劃師與一群匠工,已經在繁花鎮最西首那處被青磚牆圍起來的九畝荒地上開建別院最大的主宅。據說整個工程要耗期一年,所以才花了十天時間圍了一堵足有一人高的青磚牆,也是日後別院的大院牆。
  
  除了這座主宅處於開建狀態外,繁花鎮其他需要修整的地兒經過一大群匠師小工整整七個月時間馬不停蹄的忙活,已經全數完成了。
  
  現在的繁花鎮,美得不像樣!
  
  額,原諒他這個不通多少墨水的大老粗,挑不出其他更美的形容詞來形容現下的繁花鎮。
  
  村道兩邊間隔著栽種了兩種樹,柳樹是原先就有的,如今,在柳樹之間又插入了一種叫銀杏樹的物種。據說,一到深秋,銀杏樹的葉子會變成金黃色,飄飄灑灑地鋪滿整條村道。當初規劃師與他說的時候,王更發只想到一個問題:那滿地的落葉誰來掃呢?
  
  規劃師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瞅了他一眼,隨即說了一句:「靜王府那麼多丫鬟小廝,你擔心這個做什麼?」
  
  也對哦,繁花鎮現在應該叫繁花別院了。裡面的住戶除了他們這些原住民外,就都是靜王府的丫鬟小廝了,每天都忙碌在鎮的四面八方,清掃落葉,修剪殘枝,乾燥的天氣給花花草草澆水,落過雨後又忙著清理湖面的雜質。
  
  不日前,村戶裡有些閒置在家的婆娘媳婦,找上那別院大管事,不知說了什麼。只知道次日起,那些婆娘媳婦也做起了這些活計,怪異的是,各個臉上帶笑,好像她們撿的不是落葉,而是銀子。
  
  後來才得知,她們這樣做每日有五十個銅子。
  
  一日五十個銅子,一個月就有一兩多銀子唉,這麼好的事,當然積極了。不過,後來要求加入的婆娘多了,大管事將所有人分了組,每組十人。每日只需一組人,三日一輪。如此一來,既保持了繁花鎮的整潔乾淨,也維持了幹活者的體力與情緒。
  
  至於開拓為休閒遊覽的秀峰,每日都有兩個小廝上山清掃。包括釣魚台、燒烤區的清理。當然了,這些既然是繁花鎮共享的資源,村民們也不會隨意破壞。連不到十歲的小娃兒,也曉得燒烤完之後,要把殘留的垃圾清理趕緊。
  
  這個繁花鎮啊,將會越來越像個美麗富饒的大家庭。
  
  「村長,辛老爺子他們一家回去了?」正從自家地裡摘了一大籃蔬菜準備回家的田嬸,遇見一臉遐思的村長,笑著招呼道。
  
  「是啊,回去了。」王更發憨笑著點點頭。
  
  「我聽水家婆娘說,那辛家老爺已經托人來咱村裡看過好幾回了,不是問這家賣不賣房,就是問那戶搬不搬家。都與他說過了這房即使賣了也輪不到他來住。可咋還不死心呢。」田嬸嘮一想到幾日的見聞,就忍不住發起牢騷。
  
  「那是現在村裡漂亮了,羨慕唄。真想落葉歸根,早幾年怎的還要搬走?哦,現在咱大夥兒日子好了,村裡又改頭換面漂亮了,就想回來享清福了!呸——」宅子距離村道很近的孫有茂媳婦,在牆裡聽到村長與田嬸的對話,索性開了後門,立在門邊插嘴說道。
  
  「孫家的,你這話不中聽。日後別說粗口了。沒聽大管事說了嘛,要將咱們的素質提拔上來。」王更發一聽孫有茂的媳婦爆粗口,沉下臉嚴肅地說道。
  
  「哎喲,我這不就隨口說說嘛。有數了有數了,素質嘛,我改。不過,村長,那辛家,可別再讓他們有事沒事進來晃了。我瞅見他們那些人,沒品的很,隨手就摘人家院牆上的果子吃,吃了也就罷了,那果核兒還隨地亂吐。我家小子瞧見了,拿著掃帚去掃乾淨的呢。」孫家婆娘紅了紅臉頰,方才轉了話題。愛爆粗口的性子又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改掉的。不過她家小子也說了,學堂裡的夫子教他們要平心靜氣。連兒子都做得到,她一個當娘的怎麼可能比兒子還不如呢。
  
  「這話中聽。下回他再來,我會好好與他說說。要來觀賞咱們繁花鎮可以,要那個啥……入鄉隨俗……對,入鄉隨俗!連六歲娃兒都懂的道理,他們若是還要人提點,就忒害臊了。」王更發贊同地點點頭,如今這家家戶戶的婆娘媳婦都加入了繁花別院清理工隊伍,即使沒有上工,也時時刻刻地提醒家裡家外的人們要保持環境整潔。這樣一來,她們的工作才不會太辛苦。更何況,這本來就是個舉手之勞的事。
  
  「對了,村長,上回說要邀戲班子來熱鬧熱鬧的事兒,咋說了?祠堂的大院可是早就整理乾淨了。」田嬸正欲邁回家的雙足頓了頓,忍不住心頭的疑問說道。
  
  繁花鎮改造竣工時,大管事就當著村民的面允諾了,說是為了感謝村民在別院改造期間的配合與支持,決定請戲班前來繁花鎮好好熱鬧一番,同時也算是慶祝繁花別院的改造成功。
  
  「早定好了。你以為人家大管事只是隨口蕩蕩的?那還是從帝都來的大戲班,八月初一到,每日兩場,一直唱到八月十五。」王更發笑呵呵地說出他所知道的實情。
  
  「真的?要唱半個月?哈哈!那真是太好了,順道邀娘家人來自家好好做幾天客。」
  
  「是呀是呀,這麼難得的機會,我也要請娘家人來小住幾日。」
  
  田嬸與孫家婆娘一聽這個好消息,喜滋滋地回家了。
  
  是呀,確實是個難得的好機會,以前只能跑去鄰鎮過過癮,如今,自個兒鎮裡也要唱大戲了,且請來的還是帝都的大戲班,一唱就是半個月。嘖嘖,繁花鎮的好日子來咯!

  134:夏日炎炎好採蓮
  
  八個月半的林瓏已經會扶著長凳搖搖擺擺地會走路了,而同樣大的林霄,卻只喜歡愜意地坐在田大富給他們兄妹倆打造的安全椅裡,啃著香甜的杏子磨他那僅有的四粒門牙。
  
  小時候,男娃沒有女娃伶俐,這話驗證在龍鳳胎身上絲毫不差。
  
  「我確定,就她了。」三五個月來趟繁花鎮當做度假的司拓,這次明確地選定了風瑤閣的下任閣主。
  
  「司凌不會答應的。」倚在長木椅上的司烙閒閒地拋出一句,隨手朝嘴裡丟了顆紫葡萄,見一旁啃著杏子磨牙的林霄轉頭亮晶晶地盯著他看,就選了顆又大又黑的葡萄,剝皮去籽後塞入林霄垂涎著口水的嘴裡。
  
  「那可難說。」司拓神秘莫測地揚揚唇角。當初只是說讓娃娃們自己選。又沒說何種方式選。
  
  「風瑤閣如今不是挺穩嗎?這麼急著挑繼承人做什麼?」司烙見林霄對葡萄的興趣超過他手裡抓著的杏子,索性專心地替他剝起皮來。
  
  「難道一定要等有事發生了才挑?再說了,你們幾個日日在山清水秀的別院裡修身養性,就我拚死拚活地在外頭辛苦,你不覺得愧疚嗎?」司拓涼涼地反問了一句。
  
  「我已經沒有出去的資本了。」司烙毫不隱晦地笑笑。他的功力無論怎麼恢復,最多只能達到巔峰時期的兩成。這樣的他,除了窩在這裡做做農夫、享享清福外,還能做什麼?殺手嗎?恐怕未等他出手就掛了。
  
  「風瑤閣裡不見得個個都是殺手。」司拓拿眼角橫了他一眼。若是不瞭解他的人,聽了他適才那番意興闌珊的話,興許還會替他難受。只有他們幾人才知道司烙這次是真的無心於江湖,無心於武林了。
  
  「哦?你的意思是想聘我去風瑤閣做帳房?還是管事?」司烙見林霄一口氣吃了五顆葡萄。再也不給他剝了,轉而將他抱出安全椅。讓他學著一旁沿著長木凳歪歪斜斜走步的林瓏,「霄,男子漢怎麼可以比不過妹妹呢?來,咱們也走步,讓你爹娘瞧瞧……」
  
  見司烙如此熱心地與死命想要爬回安全椅的林霄糾纏,司拓無語地搖搖頭:「司凌是否付你薪酬了?竟然如此不遺餘力地教霄學走步?」
  
  「錯,是我硬攬來的任務。你不覺得若是教會霄走步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嗎?」司烙終於糾纏成功,讓滿頭大汗的林霄,爬下了地。只不過。雙手扶在木椅扶手上,就再也不肯挪動半步了。
  
  「成就感?唔,我以為任何小娃兒到了一定年紀,遲早會走路。」司拓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呿。沒使命感的傢伙滾一邊去。免得妨礙我們練習。來。霄,乖乖,下來試試嘛!瞧妹妹走得多好。雙腳踩地的感覺很棒哦……」

  「帝都傳來的消息,大皇月初時下召,封梁玄靜為安國公,梁家享世襲罔替之恩典。莫不是,看在你的份上?」司翀遞過一份剛從帝都傳到的消息,末了。促狹地打趣。
  
  林司曜一眼掃過紙上那幾行寥寥數語,旋即瞇了瞇眼。一如平素的無波嗓音淡淡地答道:「雙贏的好事,他自然樂得如此。」雖然沒有明指,聽的人卻知道他說的正是大惠大皇李文修。
  
  林司曜乃血冥太子一事,大惠的文武大臣興許還不知,但李文修確是一清二楚。故而,為了維護大惠安定,繼而保護他李家天下的昌盛不衰,當然要做些讓血冥國主血厲高興的事了。如今,血厲最為牽掛的自然是遠在繁花鎮的林司曜,而林司曜又是個只為蘇水瀲一人綻放笑顏。所以讓蘇水瀲娘家安享聖恩,李文修以為就是讓血厲不會再虎視眈眈盯著大惠的好法子。
  
  「他難道不知道?一旦你舉家搬遷離開大惠,這樣的恩典,只會讓梁家壯大,直至威脅到他李家的利益嗎?」司翀搖搖頭,為李文修的愚笨失笑。
  
  「他不笨。知道我不會離開。」林司曜將手裡的紙捏成粉末,揚入了書房窗外的泥地裡。
  
  「那麼,他難道不怕梁家舉兵反撲嗎?」司翀摩娑著下巴,盯著窗外那株盛開的月桂樹低聲猜測。
  
  「梁家若是想,現在就不是李家的天下了。」林司曜一副瞭然的瞥了司翀一眼,「別忘了,梁恩載的親信並不弱。能逐日成為江湖上人人敬畏的公平組織,梁恩載若真有心想取代李文修,也不是不可能。可從他的鋪置來看,他並不想奪取李家江山,反倒是協助著李文修監督各個文武大臣。」
  
  「經你這麼一說,確實如此。還有那個與梁恩載一個鼻孔出氣的襄王爺,也怪異的很。明面上是無事一身輕的逍遙王爺,暗地裡卻培養著精銳部隊。若是沒有奪權的想法,那他們這些年的措施真的是太浪費了。」
  
  「或許,這就是他們的過人之處,以此督促大惠大皇更加兢兢業業、勤政愛民,而他們,樂得逍遙。卻也不用擔憂逍遙久了會被李文修連根拔除。」林司曜正說著,見剛剛還在蓮亭裡的兩大兩小沒了蹤影,頓了頓身子,從大開的窗子裡一躍而出,「沒事的話,中秋節過了再回吧。」話音未落,早沒了身影。
  
  「呿,好好的門不走,總喜歡翻窗。」司翀搖搖頭,關上書房的窗戶,慢悠悠地晃出松園,往隔壁的林宅走去。能讓司凌面色突變的,不是他妻子,就是那兩個小的。不過,一想到大清早就被司烙劫持了去耍玩的龍鳳胎,可以瞭解司凌的焦慮了。
  
  「怎麼回事?」林司曜沉著臉問道。
  
  「姑爺,烙爺說要帶著小小姐與小少爺去荷塘採蓮子,奴婢正要去稟報小姐呢。」白荷一見攔住自己的是威嚴的姑爺,立即福身解釋。
  
  「採蓮子?荒唐!他們才八個月,不是八歲!」林司曜一聽,頓時白了臉色,一個縱身就往宅子南側的河道奔去。「先別通知小姐……」
  
  白荷愣了愣,方才明白姑爺話裡的意思,是怕小姐一聽會急壞了吧。可是,不告訴小姐,回頭被小姐知道了,又要氣自己知情不報了。唉,做丫鬟好為難哦。

  七月底的荷塘,接天的荷葉讓原本還算寬敞的河道,沒了縫隙。似乎,踩在荷葉上,就能從河岸北側,走到河岸南側似的。
  
  而成片成片的荷葉之間,是各色荷花,有大朵大朵恣意綻放的,也有含苞待放初露尖角的。而清澈見底的荷塘底部,一枝枝蓮蓬隱在大片大片的荷葉下,裡頭埋藏著的白碩蓮子,個大飽滿,異常引人食慾。
  
  一艘小巧的無篷式烏船,隨著」吱呀」、「吱呀」的搖櫓聲,緩緩游進了荷塘深處。
  
  「怎麼樣?不虛此行吧?」抱著林霄的司烙,朝著對面抱著林瓏一身僵硬的司拓眨眨眼,「這可是我宵想好久的休閒了。勞叔,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正在專心搖櫓的勞叔忙不迭地搖頭。除了下地就沒其他活計可接的勞叔,如今在四畝大宅——」司宅」裡兼職做園丁。說是園丁,其實就是剪剪殘枝,修修花草,偶爾被宅子裡的主子們差著做些臨時的工作。譬如現下,被司烙拐來做船夫。
  
  「你不怕司凌發怒?」司拓無力地輕歎道。司烙的膽子與他的功力簡直成反比,越來越大了。連老虎眼皮都敢掀。自己來也就罷了,居然還拐帶了只有八個月半的龍鳳胎。
  
  不過,司拓著滿臉興奮,就差沒下水戲耍的兄妹倆,也忍不住咧了咧嘴。孩子,其實是最喜歡玩水的吧?即使還不會走,還不會說。
  
  「怕什麼?我又沒有丟下他們不管。」司烙不以為然地說道,順手折了片荷葉,當做小傘似地撐在林霄頭上,逗得林霄咯咯大笑。雙手撲騰地想要抓來荷葉自己玩。司烙也隨他,隨即又從荷塘底下拉出一隻蓮蓬,當下就剝了蓮子丟入嘴,「唔,鮮嫩爽口。你不試試?」
  
  「不了。你玩吧。」司拓搖搖頭,這下他是確定司烙是在玩,在享受。難道,在這裡住上大半年,真的會改了人的性子?不再執著於外界的眼光,不再拘泥於年紀大小,想做什麼做什麼……
  
  「不嘗嘗?那可是你的損失哦。這片荷塘可是我相中了許久的。比那湖裡的還棒。荷花種類多不說,關鍵是,這是司凌自己栽的。」司烙洋洋得意地介紹。當初從觀荷來的蘇水瀲口裡得知這片荷塘是司凌親手栽種的,他驚得嘴裡幾乎可以吞下一個蛋。不過,回神後想想,連下地都去了,栽片荷塘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咦?司凌栽的?」司拓不可置信地盯著一粒接一粒往嘴裡丟新鮮蓮子的司烙。很難想像,一臉冰寒的司凌,種荷花……
  
  「怎麼?有意見?」林司曜旋身而上小船,穩穩地落在船舷,冷冷問道。雙眼則死死盯著依舊不改神色的司烙。
  
  「老大,你來的正好,你家霄兒愛死了這片荷塘,要不要丟他下去游個泳?」
  
  「想都別想。」林司曜接過林霄,倒是更加方便了司烙採蓮子。
  
  「今晚上夜宵做蓮子羹吧。」司烙不怕死地提議。
  
  「隨便。」林司曜見寶貝龍鳳胎毫髮無傷,才瞥了眼兀自愜意地采著蓮子的司烙,轉而對司拓說道:「不急著走就過了中秋回去。」
  
  「那是自然。本來就是來團聚的。」司拓難得說了句感性的話。
  
  一船幾人,抱娃兒的抱娃兒,採蓮子的採蓮子,其間夾雜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淡淡話語。偶有清風佛過,荷花的濃香與蓮子的清香佛過鼻尖,久久不散……

  135:貴客盈門
  
  成為靜王府敞開式別院的繁花鎮,在今年的中秋節,從帝都請來了全大惠最著名的戲班子,借此讓村民熱鬧慶祝了一番。而通往繁洛城一直一繞的兩條官道,在此期間,也人來人往、馬車不絕了好一陣。大多數來客,都是衝著傳言中改造得一如人間仙境的唯美繁花鎮而來的,也有少數人是為了一飽眼福耳福,來看有生之年難得欣賞到的絕美大戲的。
  
  故而,為了維持這半個月期間的秩序,經楊淨之的建議,林司曜讓司翀帶來了廣刺樓沒出任務的徒兒們,兩人為一組,每隔上三五十丈就設立一個簡易的維護崗亭,以便解決偶爾出現的民眾糾紛,兼監督衛生情況。譬如遇到亂丟垃圾、隨處吐痰的,立即糾正並要求其當場清理乾淨,遇到隨便折枝摘花、下湖撈魚捕蝦的,立即制止並口頭警告。有再犯者,立即丟出繁花鎮。
  
  當然了,在進入繁花鎮時,兩個村口都設了服務站。各有一名丫鬟與一名小廝站崗服務。主要是為了提醒來客在進入別院後需要注意的事項,以及送上一份別具一格的禮物:一隻木杯,一個簡易布袋。祠堂門口設有茶水,可以拿木杯自由取用。而布袋是用來裝客人的垃圾的,來看戲的人大多都帶了零嘴吃食,譬如瓜子、乾果,殼與核不得隨意亂丟,可以隨時丟在布袋裡,滿了就倒到臨時設在祠堂門口專扔垃圾的大木桶裡。
  
  這個極其新穎的法子是楊淨之想出來的。如此一來,既讓來客感受到了繁花別院的體貼用心,也保護了這個美麗整潔的大環境。
  
  …………
  
  下了豪華大馬車,抬頭看看正前方掛有「繁花別院」扁額的牌坊式無門入口,血厲攜著鳳箬兒,以及身後寸步不離的劍恆、劍玥兩名護衛。含笑邁入別院。
  
 「原以為只是個偏遠落後的小村落,沒想到挺別具一格的。」血厲淡笑著點頭。
  
  「靜王府很寵女兒。」鳳箬兒頗為贊同地接道。
  
  「錯,是十分寵這個嫡出的女兒。看來。要顯示咱們的誠心,還挺有壓力。」血厲邊說著邊抬眼遠眺。
  
  「厲,你該不會想學安國公吧……」鳳箬兒見血厲如是說。不由得想到為了讓女兒住得安心舒逸,愣是買下整個繁花鎮與附近幾座山巒。一同納入靜王府別院的大惠國安國公梁玄靜。
  
  「有何不可!」血厲不以為然。人家父親可以,他為何不能!再說了,這繁花鎮再怎麼美麗迷人,那也是靜王府的地產。兒子一家住在這裡,不說是入贅,自己一行人來此探視兒子媳婦與孫子女,則像是進了靜王府一般怪異。不成不成。這讓他一國之主如何接受嘛。無論如何自己也要在這裡設一處產業。即使難得來居住,也好過無名無分地住在靜王府的別院裡做客。
  
  「唉,你這又何必。當心兒子不理你。」鳳箬兒無奈地瞥了夫君一眼。就知道他的小心眼又犯了。對她而言,只要兒子過得幸福就好,其他的,又何必想太多徒增煩惱。
  
  「他憑啥不理?我這不是為他著想嗎?」血厲一聽妻子不贊同他的設想,氣呼呼地耍起性子。
  
  鳳箬兒一見他這副表情,頓時又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厲,他已經不是孩子了。更何況。他還有著一般人無法企及的高深造詣。他知道如何打算對他們一家才是最好的。你若是真想讓兒子幸福,別隨意插手他的事。就算有這個想法,也該與兒子商量後再定奪。若是兒子不同意,咱就聽他的。」
  
  「我這是替他考慮。橫豎是血冥國堂堂太子爺。窩在大惠不回去也就罷了,還住在屬於妻子娘家的產業裡,這……這還有男子氣魄嘛?」
  
  「厲——你再這樣不講理,我就住在這裡不回去了。」鳳箬兒見長篇大理也說不通他,索性臉一板,佯裝生氣地撂了狠話。
  
  「你敢!」血厲一聽,雙眼一瞪。這女人自打找回了兒子,越發不將他放在眼裡了。說好過完中秋就回去的,宮裡不能長時間沒他坐鎮。居然敢以「不回去」威脅他!
  
  「好嘛,臣妾不敢。所以老爺別氣了。趕快進去找寶貝孫兒們嘛。半年不見,不知長得多壯了!」夫妻多年,鳳箬兒哪會不知道他的心思,忙不迭岔開話題,笑盈盈地扯著他的胳膊,往村裡走去。

  「四位可是第一次來咱繁花別院?這個小禮請收好,馬車需要找地方休憩餵食嗎?需要的話,五十個銅子一日。」守在村口的丫鬟馨蘭面帶微笑地朝血厲四人問道。
  
  「哦?安置馬車還需付費?」血厲聞言,劍挑輕眉,誰想出來的?這樣也要摳算一把?
  
  「是的,這是別院規矩,外來馬車入別院,一律繳納五十個銅子一日的伙食兼管理費。」馨蘭神色不變地恭敬答道。這個規定是楊淨之在提議維安隊時臨時想到的。肖恆覺得很有道理,在初一戲班開演之際立即納入別院各項規定。
  
  「若是來找你們主子的,也一樣?」血厲被這個別樣的規定挑起了興趣。索性端過丫鬟身後的休憩小凳,讓鳳箬兒坐下來休憩,大有好好一聊的跡象。
  
  「四位不是來觀園看戲的?」馨蘭與一旁的小廝臨方對望一眼,仔細地問道。
  
  「唔……這麼說吧,咱們是你主子的親人,特意來此過中秋。需要兩位通報嗎?」不曾對下人如此客套對話的血厲,竟以商量一般的口吻與丫鬟對話,著實讓護在他左右的劍恆、劍玥大為不解。而鳳箬兒則含笑看著他們,點頭接過臨方送上的熱茶,愜意地品了起來。
  
  「親人?」馨蘭心下納悶地望了臨方一眼,看似不像是靜王府的人哪。那還會是誰的親人?莫非是姑爺這邊的?
  
  「既是別院的貴客,請隨馨蘭這邊來。」馨蘭繞出桌子,朝四人福了福身,朝血厲四人說道。同時回頭叮囑臨方:「我馬上來。別忘了提醒來客注意事項。」臨方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方才微笑著示意血厲四人隨她進去。
  
  「何為注意事項?」血厲好奇地問道。
  
  馨蘭將戲班開演期間,來客需要做到的幾大要求,一一闡述了一遍,末了,微笑著解釋:「馨蘭逾矩,貴客雖是主子的親人,但也請配合別院的注意事項。」
  
  血厲含笑點頭。好個進退有距的俏丫頭。回頭掃了眼身後面無表情的劍恆,暗道,若是給這個悶葫蘆配做媳婦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不知姑娘今年貴庚?」既然有這個想法,當然要立馬付諸行動。雖然這個問題太過直接,不過血厲是誰?血冥堂堂國主,難道還介意這種拘泥不成!
  
  「……」馨蘭不明所以然地眨眨眼,不知該如何接這個問題。心下有些焦急,對方看上去人模人樣,該不會是想納了自己吧?她與春蘭一道入府,故而年紀也不小了,過了年就要滿十七了。半年前因別院缺人,與鳳婷、信芝以及臨方等三個小廝一道被老王妃調來別院做大丫鬟,協助春蘭管理別院瑣事。今個兒也是擔心小丫鬟應付不了難纏的客人,方才派了她與臨方一組、信芝與江齊一組,守在別院入口,接待並提醒來客。
  
  繁花別院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大規模地接待鄰近居民前來觀賞看大戲,不能被搞砸了。
  
  雖然做丫鬟有做丫鬟的苦,但她不覺得比做人侍妾差。至少,現在的她,絕對過得比那些深困內宅、勾心鬥角的小妾姨娘們幸福。她喜歡目前的工作與生活。特別是近半年別院的生活,更讓她堅定了做一輩子丫鬟,在這裡住一輩子的想法。
  
  「姑娘?」血厲好笑看了神遊天際的馨蘭一眼,接收到妻子納悶的眼神,湊到鳳箬兒耳旁低語:「劍恆已經二十六了,再不找媳婦他老爹要從地下鑽出來找我算賬了。」
  
  劍恆劍玥是血冥皇宮一等御前侍衛長劍秋的兒女,二十四年前,因與血鷹一戰,劍秋護主有功,自己卻身中毒箭當場身亡。臨死前,只求血厲安頓好他這對年僅三歲的兒女。可劍玥自從十年前出宮辦事失蹤了一個月後,回到皇宮封閉自己。即使已至適婚年齡,也堅持不肯接受鳳箬兒為她介紹的各路對象,否則就以死相逼。見她如此固執,他們索性也就放棄了她的婚事。雖然沒提,但或多或少都猜到她必定與此前失蹤一個月有關。只是不知究竟是哪個殺千刀的男人讓她決定這輩子從此封閉自我。
  
  而劍恆又是個木訥笨嘴的。要等他自己找到中意的姑娘,想必此生是難了。可此前介紹給他的幾位姑娘,接觸一陣之後嫌他木訥而主動不要他。如此幾次之後,劍恆的悶葫蘆更悶了。
  
  鳳箬兒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就想血厲不是那樣的人,怎麼會對著僅有一面之緣的丫鬟如此看好,原來啊……只是,如此亂點鴛鴦譜,真的能成嗎?
  
  「對不起,馨蘭逾矩了。前面就是主子的宅院,不知四位找的是哪位主子,馨蘭好去通報一聲。」馨蘭藉機轉移了話題,暗暗希望對方別再盯著她不放。
  
  「你們姑爺。」血厲見狀,也由著她躲過了自己的問題,反正來日方長,他們要在這裡住上半個月,不怕她落跑,就怕劍恆這個悶葫蘆死活不開竅。

  136:牽線
  
  啊?蘇水瀲傻眼地看向血厲,他……也就是她公公,適才說的是她所理解的意思嗎?將馨蘭與劍恆湊成對。
  
  「怎麼?媳婦覺得不妥?」血厲好笑地看著蘇水瀲的反應反問。
  
  「不是……可他們……才第一天見面。」若是他們自願,那她也沒話說。反正丫鬟們能有好姻緣,她自然是替他們高興。
  
  她離開民國蘇家,又與阿曜結成連理,自選婚姻生活幸福美滿,不希望她身邊的人,有被迫的姻緣,即使那個人,只是她的丫鬟助手。與春蘭一樣,她希望來別院的丫鬟小廝都能有個和樂美滿的好姻緣。就算不是大富大貴,只要夫妻兩情相悅、彼此認定,她就一定會支持。
  
  可是,若只是她公公一頭熱地替兩人牽線,當事人卻不一定彼此中意,那麼,豈不是與包辦婚姻一般無二了嗎?這樣的婚姻,會圓滿和樂嗎?
  
  她很懷疑。
  
  「這好辦,讓他們多接觸不就行了。咱們在這裡要住上半個月。足夠他們培養感情了。」血厲一副只要蘇水瀲答應,他就定會促成馨蘭與劍恆兩人姻緣似的表情。
  
  蘇水瀲輕輕蹙蹙眉,即使馨蘭是與靜王府簽了賣身契的丫鬟,如今那賣身契也在自己手裡,可並不代表馨蘭的姻緣能由自己做主。
  
  「爹的意思,媳婦已經明白了。能否允許媳婦私下找馨蘭談談?她若願意,媳婦沒有二話,定為她辦足嫁妝,讓她風風光光地出嫁。可若是馨蘭有一絲不樂意,那……」
  
  「那我也不會強行逼她同意。」血厲毫不猶豫地接話。「不過……」他話鋒一轉,「現在不是找她談話的好時機。還是先替他們二人找些獨處的機會,彼此多加瞭解溝通吧。我想,劍恆的性子雖然沉悶。但絕對是個大丈夫。只要是聰明女子,絕不會錯失這麼好的機會。」
  
  「……好。」蘇水瀲點頭應允。相處一陣子再探詢馨蘭的意思也好,至少她有過一段時間接觸。能考慮地透徹些。
  
  「只是,媳婦還有一事不明。若是……馨蘭願意,就要嫁去血冥嗎?」蘇水瀲有些犯愁。馨蘭是個非常得力的助手,雖然到別院才半年,可她司管的人或事,都安排地很妥當。即使臨時調度她到其他位置,也能做得很好。應該說,如今她與阿曜的宅子、司烙他們居住的大宅。在春蘭與新到的馨蘭等幾名大丫鬟的共同配合管理下,打理地井井有條。若是嫁一個丫鬟,就要少一個得力幫手,她與春蘭可怎麼打理這麼大的別院呀!
  
  「這個……我倒是沒考慮過。這樣吧,只要他們願意,去哪裡都可以。」劍恆老大不小,不能再拖。只要有好女孩願意嫁他為妻,劍老爹泉下有之也可放心了。自己少個得力助手算什麼。大不了讓龍一替他選個血騎上來候補嘛。
  
  「既然爹這麼支持,媳婦再推脫好似太說不過去了。那就依爹的意思,讓他們先接觸吧。過段時間媳婦會找馨蘭好好談談。」蘇水瀲見血厲如此迫切地想要牽線做一回紅娘。也不好再找借口推辭。再者,也還沒有得知馨蘭的意思,若馨蘭真對劍恆產生了別樣的感情,她這般推辭好似在棒打鴛鴦。索性看看兩人的發展情況吧。
  
  血厲見蘇水瀲點頭同意。瞇瞇一笑,心裡盤算起給劍恆與馨蘭製造機會的法子,鳳箬兒失笑地搖搖頭,擱下杯盞,拉著蘇水瀲聊起家常。自齊雲鎮一別已是四個多月,她在血冥皇宮可是想死兒子一家了呢。
  
  「娘若是不累,與媳婦一道去看看霄兒瓏兒可好?」蘇水瀲自是瞭解婆婆的心思。雖勸不動阿曜與他父母面對面坐下來聊天交流,可龍鳳胎完全由她做主呀。
  
  「當然好。我呀,可想死他們了。真巴不得日日看到他們。」鳳箬兒一聽蘇水瀲的提議,簡直是說到她心坎上去了嘛。遂開心地連連點頭。
  
  婆媳二人見血厲還在為如何做好一名紅娘而傷腦筋,索性也不去管他,手挽手就往荷塘走去。
  
  話說自從被司烙帶著去荷塘坐了一次船後,龍鳳胎每到這個時間就鬧著要去荷塘玩。膽子大的林瓏,竟然還搖搖擺擺地要爬下水戲耍。
  
  嚇得白荷與梁嬤嬤幾人,只得緊緊摟緊她,生怕一個不留意,小小姐就自行下水了。
  
  好在這個時節的午後還不涼,龍鳳胎又很喜歡在荷塘附近玩耍,梁嬤嬤幾人就索性在岸邊鋪了張軟墊,上頭擱了許多玩具,讓龍鳳胎自由爬行並玩耍。
  
  「水瀲……湛兒他……我是說阿曜,他可是還在怨我這個失職的娘嗎?」去荷塘的路上,鳳箬兒幾番欲言又止之後,終於鼓起勇氣向媳婦問出了盤旋心底許久的問題。
  
  不怪她不多心。她與血厲到繁花鎮已有兩天。除卻昨日因風塵僕僕剛趕到,兒子有理由不來打擾他們這對父母,可今日呢?為何仍見不到他的身影?真的不想見他們嗎?
  
  「……娘……」蘇水瀲聞言,輕輕握住鳳箬兒的手,柔聲勸道:「阿曜他不是個易擅言辭的人,我相信他是真的關心你們的。今早上進山前,還特意吩咐梁嬤嬤,讓廚房做些北方的吃食,生怕你們吃不慣南邊的菜式。還有,昨個兒安排住宿時,也是他提出來讓你們住在竹園,好離我們近些。給他點時間,慢慢來……」想當初,她與阿曜成婚之前,他的話不同樣少得可憐?只是因為她也不是個饒舌的人,故而也沒覺得哪裡不習慣。只要他靜靜陪著自己,就覺得很安心。
  
  她相信阿曜心裡早就諒解了自己父母。安排住竹園雖然是沒有選擇的選擇,可早上的膳食確實有他的意思,雖然只是粗噶地輕哼了聲:「別給他們送炒飯。」因為血冥國人都樂衷於啃麵食。
  
  「嗯……娘相信……」鳳箬兒淺笑著點頭。確實,今天早上的膳食較之於昨晚上,更適合他們。原來,是兒子特意吩咐廚房為自己幾人做的。所以說,兒子其實很關心他們這對失職的父母?
  
  這樣想著,鳳箬兒舒心了許多。也不再記掛兒子何時來探望他們,主動詢問他們是否住得慣?吃得慣?因為,他已經用行動表達了他的內心。

  137:銅牆鐵壁的繁花鎮
  
  大室山在繁花鎮如今的入口只有一處,那就是越過秀峰的後山。
  
  可如今秀峰以及與秀峰蜿蜒相連的幾座秀麗的小山峰,被一同併入繁花別院,並經一番細緻的改造後,儼然成了一座座值得一遊的迷人雅致的景觀山。
  
  故而,隱在秀峰背後的深險大室山,也逐漸成為好奇遊客眼裡一處極為神秘莫測的去處。
  
  雖然附近幾個鎮的村民都知道大室山的凶險,可遠道而來的遊客不知道。未免他們失足或是故意踏入這一大片未經開發也不準備開發的大室山領域,林司曜前陣子一直在琢磨如何維護大室山的幽靜。好吧,換句水瀲的說法是,如何保護遊客的安危。
  
  可該死的!又不是他叫他們來的。就算繁花鎮改造地再富麗堂皇,那也是繁花鎮自己的事,與那一干吃飽了撐著沒事做的遊客有何關係?
  
  偏偏,出了事又要他們來承擔。
  
  若是肯依他的意思,就在繁花鎮入口處做上兩扇大鐵門,一律嚴禁外來人員的隨意進入。省得他們還要為那些無禮之人會否深入大室山?會否影響村民日常生活而犯愁。
  
  可偏偏,水瀲不同意他這麼做。說什麼即使繁花鎮被併入了靜王府,成為一座敞開式別院,村裡也還有其他二十多戶農戶,他們有他們的自由,若是做上兩扇大鐵門,出入都在別院主管者的監控下,那會讓村民失去他們應有的自由。總之,有了門就沒自由就是了。
  
  雖然心底一直犯著嘀咕,可手下的動作一直沒有停。
  
  待他固定住這扇標誌著」大室山是禁區」的鐵柵欄後,方才拿帕巾擦去了手上粘著的泥污。有了門,大室山裡的物種也沒了自由:不得再隨意下山。當然。這只針對那兩隻對他家戀戀不捨的大狼而言。
  
  小純在他們一家北上帝都之際,也追著它的另一半回了大室山。
  
  前幾日進山採花種、樹苗充盈自家後院那片移走了菜地的空地,還得知小純也做爹爹了。它那口子一胎產了四頭小狼崽,只只肥碩。一見他,小純昂著得意的頭。好似在與他比較,誰的孩子多。哈……他才不至於墮落到要同一隻獸類比後代。
  
  不過。他那個容易喜悅又容易掉淚的小女人得知後,硬是讓自己帶著她偷偷進山探望小純與一家。至於小雪,推測是跟著她的狼王伴侶、帶著它們那兩頭成年小狼,深入到大室山腹部歷練去了。故而沒有得以一見。也正因此,水瀲提議要將這個入口封起來。一來擔心遊客迷失入內而遭野獸吞食。二來,也怕於她、也於他有恩的狼群,遭到外來遊客的襲擊。並非沒有強悍如他這般的高手遊客。
  
  仔細檢查了一番鐵柵欄的穩固性後。覺得沒有任何問題,方在柵欄左側豎上一個警示木牌,上書「林內野獸出沒,請勿擅意入內。」
  
  退後幾步,認真審視,驀地越過柵欄,朝林子盡頭輕輕頷首,隨即轉身往原路返回。
  
  林內,小純帶著一大家子,深深凝望著柵欄那頭漸漸遠去的林司曜。低低嗚咽了幾聲後,帶著心愛的妻兒,轉身往它們溫馨的小窩——狼洞,愜意地邁去。
  
  他們。與它們,都有了甜蜜的小家庭。不會再孤苦無依、不會在流離失所。
  
  它與小雪對主人的近身守護職責,也到此劃下句點。
  
  至於將來,相信有那個強悍的男人在她身邊,主人絕對不會出任何意外。它有如此篤定!
  
  至於大室山,依然是它們狼群的家。它們世世代代在這裡繁衍生存。
  
  而今後,它們又多了個不成文的任務,將大室山作為繁花鎮堅固的後盾,護衛主人以及主人一家,至死方休……
  
   「師伯,您來得著正好,這個痞子要進鎮,咱們打算將他丟出去。」
  
  林司曜下山後,一步不頓地往祠堂走去。今日是八月初五,楊淨之與青蘭正在繁花鎮坐診。欲找楊淨之去自家替水瀲把把脈。這些時日,總見她懶洋洋的,還沒啥胃口,不知是天氣原因,還是身體有恙。不查清楚,擱在他心頭咯地慌。
  
  卻被四下巡邏、維護鎮內安全的孟樵之喚住了。
  
  「那就丟出去。」林司曜面無表情地答了一句。見司翀的二十五個徒兒之一的孟樵之欲言又止地沒有即刻離去,擰眉問道:「還有事?」
  
  「師……師伯……休息時……可以去看看小師弟小師妹嗎?」孟樵之偷覷了眼一臉冰寒莫測的林司曜,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徵求意見。他好無辜啊,就是因為猜拳輸了,就被另幾個沒甚良心的師兄弟推出來做代表。嗚嗚嗚,他寧願去師傅那裡熱臉貼冷屁股,也不敢找師伯說話啦。可誰讓他們宵想小師弟小師妹良久了呢。哦,更正,是想念!
  
  「隨你。只要別打擾你師伯母休息。」林司曜抬眼看看孟樵之,心中暗讚這個一臉緊張的師侄,膽子還算大的。相處多年,他豈會不知,司翀手下那二十幾個混小子,除了司徒耘,其餘沒一個敢面對面與他說話。
  
  不過如今看來,似乎又多了一個。
  
  「真……真的?謝謝師伯!」孟樵之恭敬地鞠了躬,屁顛屁顛地往自己站崗的位置奔去。
  
  「執崗的時候,眼睛放亮點。」林司曜在他身後淡聲叮囑。
  
  「放心吧師伯。我們定讓繁花鎮擁有銅牆鐵壁之身!」孟樵之聞言,停下腳步,面向林司曜振振握拳的手臂,認真地答道。隨後,咧嘴笑笑,繼續往祠堂後院的戲場子——他的崗位所在處疾步奔去。
  
  銅牆鐵壁麼?呵……虧他喊得出口。
  
  不過,他的話倒是點醒了自己。如今的繁花鎮,確實需要一道銅牆鐵壁般的軀殼……後有大室山,他不擔心。內有巡邏隊,他也放心。至於前麼,不安大鐵門,也要做道防護屏,一道外來私闖者進不了鎮的防護屏……
  
  林司曜盯著孟樵之消失的方向看了良久,方才收回視線。斂下眼瞼,輕揚嘴角,隨即負手於背後大步往醫護室走去。

  138:紅雙喜
  
  「哈哈哈!箬兒,咱們又有孩子了!」自得知妻子已經有了一個月身孕後,血厲大笑的表情就未曾變過。
  
  「厲——」鳳箬兒面色複雜地瞥了眼處於異常興奮狀態的夫君,忍不住扯扯他的衣擺,小聲說道:「別笑這麼大聲啦。」幾乎整個繁花鎮都好知曉她懷孕的消息了。
  
  「有什麼關係!」血厲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隨即小心地攬住鳳箬兒的身子,「走走走,別一直站著,丫頭不是說了嘛,你坐胎不穩,需要好生將養。唔,想必是來的時候被馬車顛簸的。早知就不依你了,有了身孕居然還大老遠地往這裡跑。這下回去可怎麼辦?路上少說也要折騰個十數日呢。」血厲一想到過完中秋,還要返回血冥,忍不住擰緊雙眉。
  
  「老爺!」鳳箬兒好笑地睥了血厲一眼,「淨之只是說這幾日需要休息,並不代表我身子弱。還有啊,別鬼吼鬼叫的,讓外人聽見了,還不笑話我。」
  
  許是時隔二十來年首度懷上孩子的緣故,她這陣子確實覺得有些疲累,還以為是馬車坐久了的緣故,沒想到是有了身子。
  
  這都四十歲的老婦了,居然還來次老蚌生珠,說出去都覺得好丟人。
  
  「誰敢!」血厲雙目一瞪,面色一沉,「堂堂血冥國母懷上龍胎,誰敢亂嚼舌根!」
  
  「我不過就打個比喻。你這麼凶做什麼!」鳳箬兒無奈地瞥了他一眼,有些賭氣地甩開他的攙扶,自行欲往臥房走去。
  
  「我又不是在凶你……好好好,我只是高興。沒想到有生之年還會有個孩子傍身。你小心些,如今有孕在身……」
  
  「孩子孩子!既然這麼想要孩子,你大可學你父王。多納幾個妃子……」
  
  「箬兒!」血厲沉聲制止鳳箬兒因賭氣而脫口而出的話,「咱們夫妻多年,我是什麼性子難道你還不瞭解嗎?任何玩笑都可以開。唯獨這種話不能隨便說。」
  
  「對不起。厲,我一時失口。並非有意提及……」看著血厲一臉嚴肅的神情,鳳箬兒知道自己適才不經大腦的賭氣話讓他受傷了。
  
  正如血厲說的。他們夫妻多年,經過的風雨也不少。自然知道他一直都以他父王的例子做前車之鑒。後宮多嬪妃的下場。最直接的,就是危及血冥皇室的穩固與安樂。
  
  故而,即使兒子被惡人偷走,二十多年來生死不明,即使自己因日夜惦念湛兒,亂了生育功能,這麼多年裡也不曾再為他誕下龍子龍女。他也不曾提及要納妃入嬪,以延續皇室血脈。就是因為怕萬一有一天,若是兒子尚存人間,同父異母的兄弟與他和血鷹一樣,上演一幕喋血的奪嫡風雲,血冥皇宮因此而再起腥風血雨。
  
  換言之,血鷹一事,讓血厲從此斷了要豐盈血冥後宮的念頭。
  
  她豈會不知,自己這一懷孕,會讓血厲多麼開心。她怎能說這樣的反話來刺激他!真是該死!
  
  「我知道。」血厲見妻子如此自責。也沒法再說什麼嚴厲的話來平添她的難受。輕歎了口氣,擁緊鳳箬兒,「箬兒,你我大婚時。我就說過,今生只得你一人為妻。那並非隨便說說。父王的女人,多之如過江之鯽,我不僅不曾羨慕,相反,我還希望能一把火將他的後宮燒得乾乾淨淨。你聽我說完!」血厲輕輕摀住鳳箬兒的嘴,堵住她欲要出口的安慰,緩緩將他心底的話語道盡:」至於子嗣。當年湛兒一出生,我就想過不打算讓你再生,有湛兒一個就夠了。多了,不見得會兄弟和樂。然而剛滿週歲他就被血燕帶出了皇宮,雖然這二十四年來,我不曾放棄過尋他。可也知道,尋獲的機會何其渺茫。所以,我讓太醫給你調理,希望你能再為血族延下後代。可……我知道,湛兒的失蹤,讓你傷心欲絕,固執地認為是你的疏忽才讓血燕得了逞。所以,即使二十年過去,你依然走不出這個心結。梁太醫說得沒錯,心結不除,你恐難再受孕。我當時想,沒子嗣也罷,大不了去宗族找個出色的孩子來繼承王位,所以,自那之後,我不再找太醫為你把脈調理,一切順其自然。我不再強求。可即便如此,箬兒,我從未有過想要納妃之心。如有欺瞞,我血厲甘受天打雷劈……」最後四字被鳳箬兒突然伸出的右手,死死堵在了他口裡,她梨花帶雨般的微笑,讓他陡生的傷感如數湮滅。

  「我懂。我怎會不懂。」她喃喃低語。正因為如此,她才更覺愧疚。
  
  「那就好。今日明說了也好,省得你總是猜疑我的真心。箬兒,你沒發現嗎?從我這代開始,血族出來的,可都是癡情男兒。」血厲偷眼掃向身後不遠處的那片竹叢。那道不加掩飾卻也不急著打斷他們夫妻二人互訴衷腸的身影,在晌午靜謐的日光下,少了些排拒,多了分寬容。
  
  他,應該都聽全了吧。聽完老子的告白兼解釋,身為兒子的他,再不濟,也會喚他一聲爹,喚箬兒一聲娘了吧?
  
  畢竟,他們在這二十四年來,真的沒有放棄過他。片刻也不曾。
  
  摟著妻子刻意在竹園的廂房門口的木椅上,靜靜等了半晌,再偷眼掃去,咦?那道青色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該死的,他又被兒子將了一軍!
  
  「……總之,你安心靜養就是了,反正別院的事,有你家強悍夫君扛著,龍鳳胎又有司徒耘與梁嬤嬤她們小心護著,你呀,就少操點心。」替蘇水瀲把完脈後,開了幾道安胎養身的中藥膳方,「喏,你們婆媳倆好好安胎。我下個月再來看你。唉,這古代的醫館呀,要想開成功,比我想像中的難多了。」
  
  「怎麼?不順心嗎?」蘇水瀲收好藥膳方子,給兩人的杯盞添了杯熱茶,且將之前馨蘭送進來的糕點餅子挪到楊淨之跟前。「忙了一上午,吃點東西裹裹腹。」
  
  「倒不是順心不順心的事,只是……唉,女子想要在這個時代做出一番事業,確實難哪。所以我好佩服映雲姐妹倆。」楊淨之喝了口熱茶,捻了塊芋頭酥丟入嘴裡細細品著,唔,這靜王府出來的廚子廚娘,手藝就是好的沒話說。
  
  「是呀,可大姐這樣……也好辛苦的。」想到為繡樓鞠躬盡的江映悅,蘇水瀲不由得一陣唏噓。
  
  「遇不上順眼的男人,這樣也挺好。」楊淨之不以為然。她也想過了,若是……不是他……她也提不起精神嫁人。獨身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那些七姑八婆的閒言碎語,她早已習慣左耳入右耳出。「好了,我該回去了,祠堂還有不少村民等著我呢。」
  
  「不用了午膳再回去嗎?我已經讓馨蘭去廚房吩咐了,中午有你愛吃的蝦和蟹。」蘇水瀲見楊淨之一口飲完杯中的茶起身,忙挽留道。
  
  「不了,祠堂還有不少村民等著。你也知道你家夫君有多急躁,話也沒來得及留就讓我帶著藥箱過來了。怕青蘭一個人應付不了。唔……蝦蟹確實是我的最愛啦,能否讓司徒那小子給我送去?」
  
  「呵……沒問題。我會裝滿兩大食盒,讓他送過去的。」蘇水瀲笑著點頭,既然醫護室這麼忙,她也就不再強行挽留了。畢竟人家是在工作途中被自個兒夫君劫來的
  
  剛送走楊淨之回到堂屋。
  
  「咦?這麼快就回來了?」蘇水瀲疑惑地眨眨眼,該不會是……沒去吧?見片刻前被她勸著去竹園賀喜的林司曜,這會兒已坐在桌邊品茗。她忍不住猜想。
  
  「去了。你感覺怎麼樣?大夫沒說什麼吧?懷了身子還敢四處亂跑……」林司曜擱下手裡的杯盞,上前撈她入懷。
  
  「還能說什麼。」蘇水瀲思及此,忍不住橫了他一眼,可惜眼波輕轉,柔媚多過埋怨,對他壓根起不了任何作用。
  
  「瓏兒霄兒尚未滿週歲,我又有了,你……你會讓我抬不起頭啦!」她忍不住嘟起嘴抱怨。一年一胎,哦,真當她是母豬哦。
  
  「怕什麼!有……有娘在你前面擋著,大夥兒只會注意到她。」林司曜輕笑著攬住她,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柔聲安撫道。只是在提及鳳箬兒的稱謂時,或多或少有些不自在。
  
  「咦?阿曜?」她沒聽錯哦?這個男人真的開口喚婆婆娘了?蘇水瀲驚喜地抬頭。
  
  「難道錯了?」他偏過頭,有些不好意思與她對視,同時暗中運氣斂下耳根臉頰處的熱意,不讓小女人瞧出他的羞赧。
  
  「沒有沒有!」蘇水瀲一聽,連連搖頭。開玩笑,好不容易聽他開口,可不能讓他退回去。
  
  遂迅速轉移話題,「阿曜,我想寫封信給爹爹,告訴他們這個喜訊。」
  
  「嗯。」他點頭應道。同時也暗暗鬆了口氣。不被她繼續逼問自己的變化就好。雖然早在齊雲鎮那會兒,他就已經放下了心結。只是礙於二十四年不曾喚過「爹,娘」這兩個於他而言極其陌生的詞彙,一時間叫不出口罷了。
  
  如今算是個契機嗎?親娘與妻子一同懷孕,就算認了他們,也少了必須去血冥的理由。

  139成雙成對
  
  「瀲兒,你這幾日感覺怎麼樣?我怎麼整日都犯困,睡不飽似的。」鳳箬兒小聲地朝媳婦兒詢問她的懷孕心得。
  
  「我還好,只是偶爾會覺得腰酸。娘想必是前陣子在馬車上太累的緣故吧。淨之說這些都是懷孕初期正常的症狀,不用擔心。」蘇水瀲笑盈盈地安撫自打獲知有身孕後比她還焦慮的婆婆。
  
  「真的嗎?那就好。唉……總覺得年至四十還要挺個大肚子做孕婦,真有些力不從心了呢。」「什麼話!娘又不老。何況,淨之不也說了,雖然生產時可能會有些吃力,但也不是沒有先例。」以楊淨之的話說,四十的高齡產婦,在她那個時代,一抓一大把。
  
  「那就好。」鳳箬兒聞言,擱下心頭的憂慮,「有淨之那孩子在,我是不擔心啦。而且,厲也同樣讓我留在這裡待產呢。只是,要遣了太醫院的接生婆和催產嬤嬤過來。不然他不放心。」嘴上說著抱怨的話,臉上的笑意顯露出她的滿足與開心。
  
  「也是,爹這是關心你。」畢竟,小城鎮裡的產婆與催生嬤嬤,比不上皇宮裡那些精挑細選過的太醫署人員。
  
  「他是關心我的肚子。」鳳箬兒嘴上笑嗔。心裡卻早被血厲那番讓她涕淚齊下的表白感動到無以復加。
  
  「那不也是關心娘的一種表達方式嘛。」就像她的阿曜,嘴裡鮮少說什麼甜言蜜語,當然了,夜裡被他壓在身下恩愛時不算,可他無聲的關心,一分不少。
  
  「小姐,夫人。臨江來報,說是王爺到繁花鎮了,現在正往內宅方向走來。」馨蘭掀起簾子。進來匯報。「王爺?是大哥麼?」蘇水瀲聞言詫異地輕佻秀眉。他怎麼這個時候來了?不是沒幾日就要中秋了嗎?不留在王府裡陪父母,怎麼跑繁花鎮來了?再者,她昨日才讓阿曜將她書寫好的家信託」廣刺樓」傳往帝都。沒道理這麼快就知曉她有了身孕一事呀?…………
  
  「大哥?」蘇水瀲在馨蘭的攙扶下,緩緩走至院門口。正巧碰上大步踏入院子的梁恩載。「嗯。半年不見,好似胖了些麼。」梁恩載瞇眼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妹妹,欲要脫口而出的問題,被他硬生生壓在了喉底。
  
  「大哥!」蘇水瀲哭笑不得地橫了他一眼,一見面就嫌她胖,換作任何女子都會蹙眉不悅吧。
  
  「咳……我不是這個意思。妹夫呢?不在家?」梁恩載握拳抵在鼻尖下,佯裝輕咳了聲。隨即轉移了話題。
  
  「他在松園。」蘇水瀲乖乖回答,只是怪異地看了眼梁恩載,「大哥,可是來找阿曜的?」怪不得如此風塵僕僕。想必是急事了。
  
  「是……也不是。」梁恩載略略尷尬地轉頭,吩咐身後跟著他而來的氣喘吁吁的小廝,「還不快去準備熱水。」快馬加鞭地僅用一日半的時間,走完足足三日的行程,他此刻只想先好好泡個澡。
  
  「大哥,熱水熱食都準備好了。竹園有客人,住松園好嗎?」松園的格局最正。四間帶有獨立洗浴室的正房,還有一間正空著。
  
  「無所謂。」梁恩載點頭。隨著前來指路的丫鬟,往隔壁大宅的松園走去。「對了,爹娘很掛念你。有空給他們寫寫信。」梁恩載遠遠拋來一句。
  
  所以說。他還不知道自己有孕。且看情形,他這次也不是為自己而來。那麼……會是什麼事,讓他如此快馬加鞭、不顧形象地趕來呢?印象裡的梁恩載,無時無刻不注重儀表,從未見過他現下這般幾乎可稱之為狼狽的樣子。總會知道的……蘇水瀲收回遠眺的目光。輕揚唇角,「走吧,馨蘭,正好有話與你說。」
  
  還有三日就中秋了。過了十六,血厲就要帶著劍恆返回血冥。至於劍玥,則會留在這裡保護鳳箬兒。故而,血厲讓她這幾天找馨蘭探探口風。只要有一丁點的可能,他就會全力促成劍恆與馨蘭兩人。
  
  可是,蘇水瀲抬眼掃了眼身側安靜走著的馨蘭,這段時日的近身相處,她也覺得馨蘭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性子沉穩,手腳利落,即使沒有開口,她也能揣摩到自己的心思,更主要的是,馨蘭對於丫鬟這份工作,有著常人不可企及的熱愛。就好像……她將丫鬟視為她這輩子極其喜歡的事業。

  「馨蘭,你接手白荷的工作也有一段時間了,覺得怎麼樣?」自打馨蘭幾人從帝都來此之後,經過梁嬤嬤的幾日培訓,就分別上崗了。
  
  馨蘭接替了白荷的工作,近身照顧自己。特別被楊淨之檢查出又懷了身孕之後,更是寸步不離自己左右。白荷則調去了西廂房,與梁嬤嬤一起照顧龍鳳胎。兩個奶嬤嬤自從龍鳳胎喜歡上喝稀粥後,就提前結束工作回家了。
  
  她原本的意思是,讓白荷幫梁嬤嬤一起照顧龍鳳胎,她這裡不需要丫鬟時時伺候。可春蘭不放心,特意向靜王府請示,說是別院擴展後,人手有些緊張,老王妃一得知,立即挑了得力的丫鬟與小廝各三人,前來別院分擔工作。
  
  於是,能幹穩重的馨蘭被春蘭派至了她這裡。若非血厲問她來要人,她不知道看上去似乎未滿十四的馨蘭,實際上就要滿十七了。確實該考慮婚嫁一事了。
  
  「馨蘭很適應。小姐與姑爺對馨蘭都很照顧。這樣的工作,一點都不辛苦。」馨蘭沉認真答道。不僅不辛苦,她還覺得很輕鬆。或者是環境的變化吧,導致她的心態也越發安逸。「嗯。馨蘭可有替自己想過將來?」蘇水瀲斟酌地問道。
  
  「小姐指的是……?」馨蘭詫異地抬頭看了蘇水瀲一眼,再度低下頭,心裡有些忐忑。她應該沒做錯什麼呀?小姐這是要將她逐離出府嗎?莫非初一那日,接待姑爺父母時,自己的言辭過於放肆了?可是小姐要懲戒自己,也不會隔上十來日呀。
  
  「別多想,我只是隨便問問。」見馨蘭臉色有些蒼白,蘇水瀲知道她想岔了。「我指的是……馨蘭心中可有中意的人?若是沒有,我這裡倒是有個好人選。當然了,我就是想先問問你的意思。」蘇水瀲吞了吞口水,不知從何說起,索性一股腦兒吐出她的公公大人要她探詢的意思。
  
  「小姐!」此言一出,馨蘭當場傻眼。萬萬沒有想到,嫻靜柔雅的小姐,竟然想要做紅娘替自己牽線。轉念一想,春蘭不正是在伺候小姐之時,與肖侍衛長相看兩中意,繼而嫁與他為妻的嘛。如此說來,小姐對於紅娘一事已經完全不陌生了?呀……呸呸呸……她怎可在心裡如此評價小姐呢。
  
  蘇水瀲被馨蘭怪異的目光瞅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隨便問問,絕對沒有半點強迫你的意思。丈夫是要相處一輩子的,你確實該好好想想,不需要匆忙答覆我。」
  
  「呃……小姐,請恕奴婢逾矩。因為馨蘭之前不曾想過這方面的問題……馨蘭……沒有想要嫁人的意思。現在這樣就很好。」.
  
  「可是,馨蘭,你現下正是適婚的年齡,其實無需這麼倉促地就下這樣攸關一輩子的決定。」畢竟,嫁人生子,是每個女子企盼的大事吧。除非曾在感情上受過極大的傷,譬如劍玥,否則,不會沒有經過嘗試就斷然割捨極有可能會擁有的幸福吧。就像江映雲,至今不曾放棄嫁人的念頭,這陣子對司烙極有好感,三不五時就往繁花鎮跑,就為了與司烙說上幾句話。只可惜,妹有意,郎無情,一個巴掌拍不響,她與阿曜也沒有辦法。
  
  「小姐……」馨蘭心下感動於蘇水瀲的提點,可她在來到靜王府之前,輾轉在三戶高門大戶做過丫鬟,見慣各種妻妾爭紛,對於婚姻一事已經沒有任何想法。更別說企盼了。
  
  「其實,我本來想說的那人,是劍恆,你應該見過幾次,他性子沉穩內斂,現年二十有六,卻不曾有過女子近身,想來應該不是好漁色之人,哪裡回去好好想想……馨蘭,我希望身邊的你們,都能有個好歸宿。」蘇水瀲叮囑了幾句之後,以想午睡為由,讓馨蘭回自己住處。劍恆?哦,老天,他整整大她十歲呢。雖然,老話說,老夫少妻的男人,是很疼人的。可一想到那人的木訥與面無表情,她就無法聯想到疼人這個字眼上去。
  
  「呀……那個誰……替我將這些送去竹園左廂房,若是有空就替那個斷手的傢伙包紮一番,我還有事。快去快去!」剛走出堂屋,就被血厲使喚著端了盆淨水,提著一包包紮用的紗布藥膏,馨蘭一頭霧水又好脾氣地往竹園左廂房快步走去。
  
  「爹——」蘇水瀲聽到血厲的聲音,出了臥房,倚在堂屋門柱上,看了眼端滿物品匆匆消失在西院小門處的馨蘭,哭笑不得,道:「爹,你這樣會不會太直接了?我前腳剛找她談過,你後腳就讓她與劍恆獨處,若是……她會怪我們的。」
  
  「安啦!一切包在我身上。」血厲阿莎力地一揮手,「聽說你大哥來了?」
  
  「是,這會兒在松園,該與阿曜碰上頭了吧。」
  
  「這小子,消息倒很靈通嘛!」血厲一臉偷笑。
  
  「什麼消息?」蘇水瀲不解。
  
  「嘿嘿,沒什麼。那我也找他湊熱鬧去。」血厲二話不說,掉頭往松園走去,留下一頭霧水的蘇水瀲,百思不得其解。

  140:聚
  
  中秋節在繁花鎮上下的企盼中終於來臨。
  
  最後一幕大戲也已開演,今日上午,是繁花鎮對外敞開的最後半日,下午過了午時起,繁花鎮就將真正屬於靜王府的私家別院,非繁花鎮人員,不得隨意入內。
  
  這是林司曜近日定下的規定。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卻無人敢不遵循。也無人莫不聽從。
  
  因為,他於繁花鎮兩個入口以及容易被外人闖進來的外圍田野處,設下一道連成片的幾丈寬的迷陣。
  
  看上去栽種的極其簡單齊整的桃花林,不懂七星八卦等高深陣法的外人,壓根無法在迷人眼的桃花林中順利找到繁花鎮的入口。
  
  至於鎮內的村民,在司徒耘及其十幾個師兄弟一同挨家挨戶的解說下,徹底明白了入鎮的方法。說來也簡單,一入林後,閉眼筆直走,二十步後,就已經在村口的牌坊內了。
  
  好在經過這半個月的敞開式招待來客看大戲,繁花鎮的村民都已厭倦了外來遊客的拜訪,看著原本整潔無比的別院,儘管被叮囑再叮囑、勸慰再勸慰,依然被破壞的髒兮兮。看著各家各戶原本果子滿枝的牆頭,儘管規勸被發現兩次就要被丟出繁花鎮,依然被摘得夠徹底,只要是夠得著的地方,枝頭樹間空空如也。
  
  於是,林司曜這一提議,簡直是說到了他們的心坎上。無一不拍手稱讚。
  
  如此一來,繁花鎮也算擁有銅牆鐵壁之身了。
  
  「總算耳根清靜了。」司烙仰頭往嘴裡灌了口醇香撲鼻的兩年陳桂花釀,愜意地瞇瞇眼。
  
  「是啊,究竟是誰想出來的餿主意?大戲演半個月?還對外開放。嘖……又不是廟宇,還提供免費茶飲……」司翀也呷了口佳釀,接口道。
  
  「村長的提議。肖管事的配合,就這樣了。不過也好,不經這麼鬧一次。迷陣的功用許是一時半會還讓某些固執的村民接受不了。」林司曜背倚亭柱,舉著杯盞,眺望秀麗的遠山。申時的初秋。夕陽懸在山巒間,投映在怒放的荷塘上。煞是美麗。
  
  「這酒釀的好。不知還有沒有?」司烙晃了晃內存不多的酒罈子,唇角一揚,看向林司曜。
  
  「沒了,水瀲就釀了這一壇。若是你們出現,他們不出現,依舊就我們一家四口,許是還會釀出不少好酒。」林司曜頭也不回地答道。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沒有影響他這句淡然無波的陳述,讓司烙司翀聞言不由得對望一眼,他,這是在嫌他們這些人煩?有異性沒人性的男人!兩人心下不約而同地嘀咕。
  
  「你好沒良心,如今的繁花別院能佈置地這般迷人舒逸,好歹也有我們一份苦勞吧。」司翀兩眼望天,翻了個白眼後,大聲地咕噥道。
  
  「沒苦勞的人,還能在這裡住的這麼愜意嗎?」林司曜仰頭喝完杯中的佳釀,轉身覷了兩人一眼。淡省反問。
  
  「得,想必咱們有居住權,就是靠咱們的苦勞賺來的。」司烙雙掌互擊,瞇著有些醉意迷離的眼。總結出這個結論。四人當中,就數他酒量最差,這不,小半壇兩年陳的桂花釀下肚,就開始雙眼迷離勾人了。
  
  「好說。」林司曜狀似大肚地點頭應允,瞥了眼醉意不淺的司烙,沉吟了片刻,出聲好心提醒:「別醉到認不清對象。」
  
  作為兄弟,他點到為止。若還出了什麼事,莫怪他沒提醒。
  
  「嗯?」司烙迷濛地盯著林司曜看了半晌,「什麼對像?」
  
  「他說你該找個婆娘定心了。」司翀笑瞇瞇地攔住欲要開口作進一步解釋的林司曜,接口說道。
  
  「呿。我司烙這輩子,抱定獨身終老了。反正司凌孩子不少,倒時隨便過繼一個給我就成了……呃……」
  
  林司曜聽完司烙的這句醉言醉語,瞇瞇眼,心下暗哼:很好,居然敢打起他家寶貝的主意。活該今晚上被人霸王強上弓。
  
  司翀無言地扶了扶額,輕歎著扶起開始展露醉態的司烙,「走走走,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先扶你回房睡覺去,晚點再起來賞月。」
  
  「司凌,司拓今年不回來?」尚未走出八角亭,司翀想到許久不曾有訊息傳來的司拓,轉頭問道。
  
  「沒說。不過應該會到。」早晚問題。或許半夜子時前來賞月也說不定。
  
  「嗯,那就晚上見。我先扶他回去。這傢伙,這陣子不練功,腰都肥了不少,重得要死……」
  
  林司曜失笑地目送相攜遠去的兩人,隨即收拾乾淨石桌上的空酒罈與杯盞,打算回主院陪水瀲準備晚些時候的中秋祭祀去。
  
  正欲邁出八角亭,林司曜的身子微頓,抬頭面向荷塘深處,輕揚唇角,「既然來了,怎麼不出來?」
  
  「嘖嘖……功力又有長進?」荷花叢後瞬移出一道玄色身影,正是從千里之外的風瑤閣疾馳前來過團圓節的司拓。
  
  「什麼時候到的?酒都喝完了?」林司曜揚揚左手提著的的空酒罈。
  
  「剛到。」司拓撩起長袍,跨坐在亭子邊的石凳上,雙手背在腦後,倚在亭柱上,「真可惜,沒趕上。」
  
  「怎麼?受傷了?」林司曜見他這般不同以往的休憩動作,蹙眉掃了他一眼。
  
  「被你發現了。」司拓索性滑下上身,躺在石凳上,好補充他缺失過度的體力。
  
  「如今還有誰能傷你?」林司曜擰眉低問。以司拓的身手,擠入江湖前十已經不成問題。何況,風瑤閣已經不接殺人任務,沒道理受傷啊。
  
  他倒不是擔心司拓身上的傷,反正他一年不傷個幾次,就不是司拓了。他只是擔心可能會給繁花鎮引來的禍事。
  
  「放心。那人只是找我切磋。」司拓見林司曜這般神色,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喂,好歹我也是個傷患,不安慰我幾句也就罷了,好歹送些吃食給我嘛。一天沒沾食了。」
  
  所以才會一到別院,先來荷塘打算采幾顆蓮子爽爽口。孰料剛到就被主人家逮了個正著。
  
  「等著。」林司曜轉身幾個縱躍就沒了身影,留下仰躺在石凳上歇力順便養傷的司拓無語地嘀咕:「其實明明可以送我去松園的嘛,泡個熱水澡,再吃頓熱菜飯……」

  141:中秋夜的圓滿
  
  鳳箬兒與血厲吃完別院自製的月餅,喝了幾盅一年前蘇水瀲親手釀製的葡萄酒,小坐了沒一會兒就回竹園去了,因為自打鳳箬兒懷孕後,越來越嗜睡,未到戌時就哈欠連連了。血厲心疼她懷孕的辛苦,幾乎可說是千依百順。
  
  「想休息了嗎?」林司曜低首問倚在懷裡的小女人。
  
  蘇水瀲眨眨迷濛的黑眸,「是有些累了呢。」下午閒來無事,給龍鳳胎做了套蠶絲睡衣。
  
  月初時,靜王府托「廣刺樓」捎來六匹御賜布料,都是市面上沒有的天蠶絲料,用來做貼身衣物最適合不過。這不,前兩天給阿曜裁了一身秋季的睡袍,這幾日正給龍鳳胎做裡衣呢。
  
  如此上好的布料,她堅持要親手來刺繡縫製。對此,林司曜倒也沒多加阻攔。只時不時地叮囑她,持續時間別太久,別傷了眼睛之類的話語。
  
  蘇水瀲也算是為自己爭取到了一份既喜歡又清閒的工作。
  
  「那回去了。」林司曜一把抱起她,在司翀一記悠揚帶笑的口哨聲中,回了臥房。
  
  狠狠將頭埋入他的胸前,忍不住嘟嚷:「這樣好丟臉哦。」
  
  換來林司曜一陣愉悅的輕笑,「沒見娘也是被爹抱回去的嗎?」
  
  「那不一樣。」鳳箬兒當時都已沉沉睡倒在血厲身上了。當然是要抱著回房咯。
  
  「沒什麼不同。」都是需要特別照顧的孕婦。林司曜淡淡一笑,將她輕柔地擱在大床上。
  
  「今天覺得怎麼樣?」
  
  「很好啊。這次,甚至都沒有懷瓏兒他們時的那般噁心感覺呢。」
  
  林司曜聞言,輕敲了記她的額頭,「你很想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做個比較嘛。」蘇水瀲難得調皮地吐吐舌尖,輕輕環住他的腰身。「你還不睡?」
  
  林司曜低頭吻住她懷孕後越發豐潤的紅唇,直至她嬌喘吁吁,方才放過她。「可以嗎?」
  
  沒頭沒腦的問題,卻紅了她的耳根。
  
  「只要小心些就不礙事。」上次懷孕,阿曜為她禁慾了近四個月。這次。她克制羞怯,私下問過楊淨之。為此招來對方特別曖昧的眼神。也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楊淨之說的?」林司曜含笑審視她白皙剔透的小臉,為了他,她學著做了不少以前絕對不敢的事。
  
  「嗯。我……我問的。」她一開口解釋,渾身就如充血一般的嫣紅。
  
  「難為你了。」他低笑著俯首在她唇上輕啄一記,隨後起身利落地除去兩人身上的累贅,重覆於她身上。
  
  一隻手肘支在她身側,另一隻手則伸入她那件絲滑般的荷綠色肚兜。撫上她的渾圓。
  
  他的輕觸,讓她感到一種近乎難解的悸動與戰慄。
  
  渾圓因此而愈加挺立。上頭兩點多汁般的櫻紅,誘他俯身品嚐。
  
  「阿曜……」她忍不住在他身下迷離著眼低喃。
  
  「我會小心。」他柔聲保證。雙手則愛不釋手地繼續遊走在她幾年如一日的柔嫩肌膚上,心甘情願地沉溺其間。
  
  「水瀲……」他輕輕歎息。兩年時間,重生……娶妻……生子……父母……感謝上蒼,讓他在瀕死之際,遇上了良善的她。從此,將他從晦暗如獄的世界裡,拉到溫暖的陽光下,他的世界因她而全然改變……
  
  「嗯……」她想詢問。出口卻成柔媚的呻吟。羞得她咬住雙唇不肯再鬆口。
  
  「別咬……喊出來……我想聽……」他用舌打開她的雙唇,裡裡外外一陣細緻巡視,方肯放過。
  
  來到她腿間私密處遊走的手,也隨著她輕湧的熱意而濕潤。
  
  「啊……」在他挺拔炙熱的昂藏進入她體內時。她忍不住壓抑地輕呼。久不經雨露的她,在他摩擦了沒幾下後,就隨即迅速達到了絢爛的天堂。
  
  可他依然沒有結束。她只得鬆軟地窩在他懷裡,嘴裡輕喃著嗚咽著,在他一記又一記有力而不失體貼的衝刺下,在他緊緊貼著她白嫩翹臀連番低吼下,在他噴薄而出的熱浪炙燙她的小腹深處,她再度與他一起登上了極致喜悅而滿足的頂峰……
  
  夜幕深濃,月色撩人。
  
  室內春色滿屋。一陣陣由輕至重、再漸至消緩的喘息,與屋外奏鳴的蛙聲形成一道極其和諧的重奏。

  「唉,就咱們孤家寡人……」司翀飲了杯葡萄釀,盯著幾個空罈子輕笑道:「下午還說就一壇桂花釀,轉眼間又變出幾壇葡萄釀,小嫂子的手藝還真不錯,確實該捧在心尖尖上啊。」
  
  「下午那壇桂花釀是唯一一壇兩年陳的,這些葡萄釀則是去年釀的。師父,你連這個都品不出來,嘖,遜斃了……」司徒耘躺在草地上,借來楊淨之經常掛在嘴上的口頭禪取笑司翀。
  
  「喲,你小子灌下幾杯酒,膽兒肥了?還是有司凌做靠山,不將師傅放在眼裡了?」司翀聞言,兩眼一瞇,狀似嗔怒。
  
  「哪能呢!徒兒的膽子再大,也是師傅餵養的!」一聽司翀話裡隱含的怒意,司徒耘趕緊抱他大腿。
  
  「呿!一邊玩去!」司翀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徒兒滾遠些。司徒耘也不甚在意,笑嘻嘻地拎起最後一罈子美酒,「師傅,今兒師伯放我假,我找兄弟們喝一杯去了啊,別太想我……」說著,就藉著月光,往繁洛城裡的「廣刺樓」躍去。
  
  「小兔崽子!」司翀笑罵了一句,轉而看向兀自埋頭酒中的司拓,「喂,你今日見鬼啦?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話說司烙那小子,下午送他回房後就沒了影兒,晚膳也不出現,賞月又不到……怪哉!」
  
  司拓抬頭望了他一眼,再度飲下一杯。
  
  「真是……一個個發什麼瘋!」司翀見狀搖搖頭,索性喝完自己杯中的最後半杯葡萄釀,「喂。我回去睡覺啦。明日再找你談正事。」
  
  「唔。」只聽身後傳來一個不高不低的應答聲,就再無其他話語。
  
  司翀搔搔頭皮,拎起幾個空罈子。準備順手送去大廚房。
  
  司凌這傢伙,還制定了個什麼順手規定,凡是在目及所至的範疇。舉手之勞的小事,無論是客是主。均要順手代勞。不能只做飯來張口之閒人。
  
  初時還笑他迂腐,這別院裡這麼多的丫鬟小廝不奴役,還讓他們順手代勞......不過,如今,他早就習慣了。應該說,沒有一個人,在這裡住過兩日以上還不習慣的。若真沒習慣。司凌也會迫使你習慣。
  
  「餘下的就交給你了,別讓我挨他的玄影掌。」最後丟下一句警告兼提醒後,司翀拎著兩手的酒罈子晃晃悠悠地往松園邁去。
  
  心裡卻越想越怪。自打過了下午,素來到席的梁恩載也不見了,司烙更是失蹤的詭異,司拓……肯定也有問題……唉,就他無所事事,算了,明日談完正事回「廣刺樓」吧。在這裡老看著人家小倆口恩恩愛愛,心底可是會淌血的呀。
  
  咦?那不是血冥國主的手下嗎?那麼晚了。她一個人往這裡來幹嘛?
  
  見對方越來越近,司翀一個閃身,隱入了身側茂密的樹叢。只見那人越過他所處的位置,直直往司拓所在的八角亭走去。司翀歪著腦袋想了片刻。暗笑一聲後緊隨其上。無聊之時,送來有聊之事,豈不快哉!

  「別來無恙!」劍玥清冷的嗓音穿透整個夜幕,送入司拓耳裡。
  
  「你呢?十年一別,你可是達成所願了?」司拓飲完最後一口酒,背對著劍玥扶手而立。
  
  「呵……很好笑的問題。明明是你背信棄義,怎的反過來說我?」劍玥壓住胸口焦灼的疼痛。沒想到呵,過了十年,竟然還會為他疼。
  
  「我?背信棄義?此話怎講?」司拓緩緩轉身,清冷決絕的黑眸定在劍玥身上,一眨不眨,就等她的解釋,等她之所以判他死刑的合理解釋。
  
  「如今說這些又有何意義……我來,並非為話家常,是來……還你這個的……」打開手心,裡頭是一枚閃著幽光的翡翠戒環。這是他曾經的贈與,只是,既然那些盟約都已不在,這個,據說是他家只傳長媳的祖傳之物,留著又有何用。可,每每被她扔棄,下一秒卻又被她迅速找回。三番四次之後,她決定收在身上,若是哪一天遇到他,還能當面還給他。
  
  巧的是,他原來是太子的同門兄弟。十年後,再度相逢,她以為自己會歇斯底里,會言辭灼灼,卻不料,傷痕纍纍的心,經過十年的沉澱,似乎已經釋懷。
  
  「你留著吧。還我,也沒意義了。」司拓掃了眼她手心裡的物什,轉過頭沉聲說道。
  
  讓她留著?開玩笑,她都不可能再與他……怎麼可能還讓她繼續收著?
  
  「那一日,我任務在身,來不及赴約。如果因為這個,你就認為我背信棄義,是不是……」
  
  「任務?呵……什麼任務必須上魁花樓?而且一整天……」劍玥低著頭輕笑著打斷他的解釋。
  
  「信不信由你。」司拓偏過頭,他心裡何其不忿?加速忙完手上的任務,趕赴她處,卻只得客棧小二代傳的四個字「後會無期」。自那之後整整一年,他自願接下閣裡最重最險的任務,出生入死,以求麻痺自己。卻不料,還被她看做背信棄義。
  
  「喂,容我插句嘴,我記得阿拓十年前出了一趟任務回來,完全變了個人,此後一刻不停地接任務,搶的還是那種極易死人的任務,我們都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是與你有關哪。」躲在暗處偷聽完整的司翀從角落裡跳了出來,打斷兩人之間沉重的靜默。
  
  「你……」他什麼時候在這裡的?自己居然都不知道。也是,他們一行人堪稱邪魔的功力,哪是自己與劍恆可比的。
  
  「閉嘴。」司拓朝司翀低吼。臉上幾難發現的紅暈顯示他此時居然有些羞澀。
  
  劍玥不解地看著他,記憶中的他,與眼前的他相互交合,最終定格於眼前這個讓他痛了十年,又念了十年、放不下也丟不棄的男人。
  
  「你剛才說去魁花樓是出任務?」她輕且堅定地問道。搞清楚這個問題,方能釋放她心底的痛楚。
  
  「既然過去了,如今說這些又有何意義。」司拓清冷地借用她的話,來堵她的嘴。
  
  「唉,阿拓,你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咦?十年前,魁花樓……啊!我記起來了,就是』王太歲』那件事是不是?哈哈哈,女人,你真的誤會阿拓了。當年閣裡接了個有點刁難人的任務,除去俗有蓋世太保之稱的『王太歲』,此人性好漁色,經常出入於風月場所,且一待就是數日。當時咱們還是猜拳定的人手,司拓猜輸了,只好由他去下手。對呀,就是自那之後,司拓就……」
  
  「你夠了。」司拓打斷司翀喋喋不休的解釋。只要講清楚這個就可以了,還拿他日後那一年的頹廢蕭瑟說什麼。
  
  「是這樣嗎?為何事先不與我說?」劍玥似是自言自語地追問。
  
  「我說過,那日我有任務。你說你會等我。」司拓偏過頭,刻意不去看她姣好的面容。怕被自己強壓在心底的情愫洶湧而出。以為經過這麼多年的沉澱,他早就忘了她。卻沒想到,傍晚前在這裡與她偶遇,那一刻,他才發現,其實自己從未忘記過她。怨過恨過怒過惱過,卻獨獨沒有忘過。
  
  她被他淡然的解釋一震,是呀,她是說過,無論他去多久,她都會等他。可是,當她站在街頭看著他進入魁花樓,足足一天沒見他出來,她的心死了,哪裡還能想到這麼多。
  
  原來,這十年來,懲罰的不止有她自己,還有他……
  
  「對不起……」她的眼角緩緩流下兩行清淚。
  
  「喂,你……你別哭呀……我最怕女人掉豆子了……喂,司拓,交給你了……好歹人家也是因你而來的。我閃了……和好了別忘了給我一份媒人大禮包就行了,好歹也是我給你們解的心結……」

  142:離淚
  
  「馨蘭?」蘇水瀲瞅了眼正兀自發愣的馨蘭,心裡則止不住地輕歎。她那心思詭異的公公,竟然見不得人好似的,好不容易得見馨蘭與劍恆之間,有星微火花擦碰出希望,轉身就要求劍恆隨他同行回血冥。
  
  真不知他心裡做的什麼打算。之前極力要撮合馨蘭與劍恆的是他,如今棒打鴛鴦的也是他。唉,害她這回做了次惡人。
  
  「啊……小姐?」回過神的馨蘭,不好意思地接過蘇水瀲手裡提著的果籃,「對哦,說好要去採果子的。」
  
  院裡四散栽了不少果樹,如今正逢正秋,果子大熟的時節,再不採就要掉落到泥地裡做肥料了。
  
  至於採下來的果子,除了新鮮食用外,大部分應廣大吃客的要求,釀成各種果酒,少數被醃漬後曬成乾果。
  
  別院裡的丫鬟每日都有固定的工作,故而,像春種、秋收這類非日常的臨時性工作,都是按順序輪流進行的。今日正巧輪到馨蘭。蘇水瀲閒來無事,也決定與馨蘭一同去。量力而行地采採果子,剝剝蓮子,順便曬曬正秋晌午的太陽,也是一件很舒逸的事。
  
  「劍恆他……」蘇水瀲想要勸慰幾句,一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小姐,奴婢與他,沒什麼的。」不過就替他包紮了一次傷口、取了一次外袍、陪他走了一趟青楊醫館、不小心扭了腳踝,又被他抱了一段路直至上了馬車……這些事,想開些,不就是你幫我、我幫你的事嗎?為何……為何得知他今日離開,她的心就突然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我想,他應該會回來的。或許是回去交待些事情……」蘇水瀲緩緩道出她的猜測。應該是這樣沒錯吧?否則。她公公何必如此大費周折地撮合他們倆呢?八字快有一撇時,卻又讓他們勞燕分飛?
  
  「小姐,馨蘭明白。這種事。強求不得。」馨蘭任命地低下頭。
  
  劍恆他……是血冥國主的御前侍衛,於她而言,她是高攀了……所以。無論他做什麼決定,她都會順受。就當做是……原本抱定獨身不嫁後的唯一一次思路出軌吧。
  
  所以說。楊大夫說的沒錯,男人是沾不得的,呃,後頭兩字「動物」,似乎不怎麼妥當。男人與女人一樣,都是人,怎麼會是動物呢?!
  
  「小姐——小姐——」蘇水瀲與馨蘭剛步出主院。正欲往前院南側走去,想先去河岸邊的長廊採摘葡萄,遠遠的,就見負責隔壁大宅管事的信芝氣喘吁吁地跑了來。
  
  「小姐……夫人有急事……找您過去一趟,說是……她身子有些不舒服……」信芝喘著粗氣,總算將來意秉明。
  
  「馨蘭,你先去。我去竹園看看。」該不會是她公公要回血冥,婆婆心有不捨,影響了胎動吧?
  
  蘇水瀲帶著信芝急急往竹園走去,馨蘭則提著籃子往河岸邊的長廊走去。
  
  如今。除了這片區域的葡萄需要採摘外,其他地兒的葡萄都已採摘完畢,且都已進入釀酒程序。
  
  看情形,午時前。她就能如數完成這片區域的採摘。下午,就去荷塘採蓮子吧。多做些事,好像就可以盡量忘卻「他」。
  
  快快忘掉!這個佔據自己生命中半個月時光的第一個非親屬男人。
  
  「馨蘭……」身後傳來一聲低喚。
  
  把正給自己加油鼓勁的馨蘭嚇了好大一跳。拍拍胸脯以作鎮定,隨即轉過身。
  
  「你……你不是走了嗎?」看著眼前這個偉岸高挑的俊朗男子,馨蘭剛緩下去的心跳再度蹦得極快。
  
  「還沒與你道別。」劍恆上前一步,將掉於她肩上的葡萄葉輕輕撣落。再後退一步,以示避嫌。
  
  道別?哦,不不不,她不想道別。道別之後,就會想他這麼做的意義。除非,「你與其他人都道別過了?」
  
  「沒。」只有你。心裡補了一句之後,劍恆握拳在嘴邊佯裝輕咳了一記,以斂去他臉上的不自然眼色。
  
  「咦?那……那還不去道別?」馨蘭慌手慌腳地不知所措,嘴裡則說著沒條理到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意思的話。

  「嗯,你……保重……」劍恆低低說了一句,隨後轉身走出葡萄沉墜的長廊,背對著馨蘭的身影,在晌午的日頭照耀下,有種不知名的落寞。
  
  可是,她沒資格,沒資格上去撫平他的落寞。他身側的位子,不屬於她,或者說,他不屬於這裡的任何一個人……
  
  他是血冥皇宮的侍衛,是血冥國主的左右手,怎可能千里迢迢地離開他的國度落戶這個偏遠僻靜的小別院。就為了……她……不不不,她肯定沒這個資格,她一介小小的丫鬟,怎可能讓一個一等一的御前侍衛追她到這裡定居嘛?
  
  至於她,更不可能離開這裡。她是靜王府的終生僕役。是被買斷了一輩子的伺候丫鬟。只要她活著的一日,她就離不開靜王府。除非主子大發善心,放了她……但,她不會企盼這種不切實際的希望……
  
  所以,他與她,本就兩個世界的人,依然還是路歸路、橋歸橋地各走一邊……
  
  可是,她臉上鹹鹹濕濕的是什麼呢?下雨了嗎?為何下的是鹹雨?還是……她哭了……生平第一次為一個半個月前還是陌生人的男子哭……
  
  …………
  
  「娘!」她婆婆居然在騙她,騙她來此,就為了讓馨蘭與劍恆獨處一陣子。
  
  「呃……這是……這是你爹的主意啦。」鳳箬兒不好意思地承認罪魁禍首是血厲而非她。
  
  「爹?劍恆不是要回血冥了嗎?還讓他見馨蘭做什麼?」蘇水瀲承認她很生氣。言而無信,她心裡冒出一句總結陳詞。
  
  「你也這麼想?」血厲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問道。
  
  「難道不是嗎?」蘇水瀲疑惑地看看鳳箬兒,見後者也是一副不知情的表情,無奈地歎道:「爹,馨蘭她是個好姑娘,一開始我以為你是真心想把劍恆介紹給她,所以才答應幫你,可誰知……你卻……」
  
  「瞧……我就說吧,媳婦知道了肯定要怪你。這下子,看誰幫你,媳婦受了委屈,兒子那裡,有的你解釋了。」鳳箬兒無奈地搖搖頭,橫了身側的男人一眼。
  
  「我這不是考驗他們倆嘛。又不是真的要將他們分開。」血厲一聽兒子可能不會再理他,瞪圓了雙眼。
  
  蘇水瀲一聽血厲如是解釋,心裡突然有些明瞭,「爹的意思是……」
  
  「唉,枉你平素蠻聰慧的,怎麼一碰感情這事兒,這麼迷糊呢……來,耳朵湊過來……」血厲扒在蘇水瀲耳際嘀嘀咕咕地解釋了一番,末了,拍拍她的小肩,嘻嘻一笑:「怎麼樣?你爹我的計策如何?這叫什麼……黎明前的黑暗……哈哈!」
  
  蘇水瀲與鳳箬兒無語地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佯裝沒有聽到。
  
  …………
  
  「喂!你還賴在這裡做什麼?」楊淨之看完上午最後一個病患,走出診室,卻發現梁恩載還在外間靠在椅子上小憩,忍不住踢醒他,「喂,要睡回去睡,在這裡睡像什麼樣子!」
  
  「嗯……梁恩載閉著眼輕哼了一聲,順手扯了一把楊淨之,果然,沒站穩的她,一不小心就跌入了他的懷裡。
  
  「你……你這個無賴……」楊淨之紅著臉慌忙從他身上爬起身,正欲站直身子,再度被他捲入懷裡。
  
  「惜兒……」他擁著她滿足地喟歎。「別躲我了。」
  
  「誰躲你了!少往臉上貼金。」楊淨之奮力撥開他的臉,不讓他對著自己吹熱氣。這個男人,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啊。饒是二十一世紀的她,也比他拘謹多了。
  
  「沒有嗎?那這幾日處處避著我,連中秋團圓夜也不去別院的是誰?」他步步緊逼。
  
  「那是因為醫館病患很多,我走不開。」她強詞奪理。
  
  「真的這麼討厭我?」梁恩載輕歎一聲,放開她。淡然的問句裡透著隱隱的落寞。突然蟄痛了她的心。
  
  「……也不是啦。」她突然不忍心回答「是」。是怕再難看到他那張洋溢著笑容的臉嗎?
  
  「我來繁花鎮之前,去了趟血冥……」他低低陳述。語氣裡不帶任何感情。
  
  「血冥?去……去做什麼?」不要告訴她是去找她,這個理由一點都不感人。
  
  「去……辦差。原本順便想去看你……不料你沒回去。」他轉了話鋒。不想讓她知道他的瘋狂。是怕她笑話自己吧。為了她,他竟然告假北上。雖然,對方並不怎麼領他的情。
  
  「哦……」果然,她就知道他不會那麼有心。堂堂御封的王爺,過了年就可以開牙建府,拓展他的勢力範圍,從而使他的政途更平步青雲。這樣的他,怎可能會為一個幾乎一無所有的女人北上南下?
  
  楊淨之苦澀地撥開這些壓著她不敢放鬆的理由,佯裝淡然地說道:「何時回去?」她知道他今日就打算回帝都。
  
  「馬上就走。」梁恩載突然起身,整了整衣衫後,轉身往醫館外走去。楊淨之目送著他出門,直至,聽到他傳來最後一句:「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來這裡……只因……你在這裡。」
  
  這個可惡的男人!臨行前還要讓她如此……開心又難受……她淚水縱橫的模樣,差點嚇壞剛從門外進來的青蘭。


  143:年關
  
  年關將至,繁花別院經過一個月忙碌充實的秋收,進入了大年的籌備。
  
  這期間,繁洛城發生的大小事也不少。
  
  最數繁花鎮上下津津樂道的,就是它的鄰居——隔壁的青田鎮,被外來一名神秘的富紳全數買下。
  
  所出的價錢與後續的休整方案,可謂與繁花鎮大同小異。
  
  這件事,讓繁洛城委實熱鬧了好久,直至另一件新鮮大事的到來——繁洛城城主換了人選。讓許久沒有官場新聞可言的繁洛城,足足沸揚了一個月還未消停。
  
  據說大惠下屬三十一個城的城主,都是由大惠大皇從各文武大臣歷年推舉的優秀人選中,按品德、才情、技能、武力、管理等諸方面一一考核後綜合評選出來的。
  
  當然,其間也不乏通過不正當手段獲得的城主人選。但大多數都還算真實靠譜。
  
  畢竟,在文武大臣推舉之前,還要經過三番文、武、才、情的綜合比試,每年勝出的前三名,才得以進入大皇考評選拔城主的人才庫。
  
  年復一年,人才庫已有爆滿現象。故而,現任大皇李文修登基之後,首要改革,就是將城主的任職年限由原先的十五年,縮短為八年,並將一年一次的人才考試,延長為三年一試。以減緩人才庫的積壓。
  
  然而,這繁洛城城主未滿八年就被撤換,哦,應該說是陞遷,水月城的城主到期卸任,繁洛城城主剩餘的三年城主生涯,將被遷至水月城。之所以叫陞遷,自然是因為水月城比繁洛城繁榮好幾倍啦。應該說,偏遠狹小的繁洛城。在三十一個城裡,完全是屬於掉尾的小城。
  
  這不,在新城主上任之前。繁洛城內外均在猜測,何人這麼倒霉,被大皇分至了這個只能稱得上是墊底的繁洛城?
  
  「這麼說來。外頭的謠傳都是真的了?那可要好好恭喜城主大人了。據說水月城可是比繁洛城大上整整一倍不止呢。」
  
  「悅雲繡樓」的前廳,大掌櫃江映悅笑著以茶代酒。向前來辭行的即將卸任繁洛城城主習有道敬道。
  
  「大掌櫃客氣了。此行前來,一來是辭行,二來嘛,習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大掌櫃……」
  
  「城主客氣了,有什麼吩咐儘管說,但凡映悅做得到。一定盡力。」
  
  「咳……那習某也不客氣了。是這樣的……咳……小兒景瑞一直以來都對映雲姑娘念念不忘。這次調任令一下來,他就非讓我來提親。可因為家裡已經給他定了親,對方也是朝廷命官,習某不好推卻。這一來,映雲姑娘若是進門,勢必要委屈些。不過,大掌櫃放心,習某一定……」
  
  江映悅聽到這裡,就知道習有道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無非是保證會對自家妹妹好。可是。這不是她要的,也不是小妹想要的。
  
  「城主,容我插句嘴,舍妹過了年就二十有四了。我記得習公子今年才十九,這年紀上而言……」該不會是讓映雲嫁去當保姆的吧?
  
  「咳……大掌櫃有所不知,這些道理我與他娘都勸過不知多少回了,這不,實在拗不過他,這才腆著老臉來向大掌櫃提親的。」
  
  這算是提親?哈!真好笑!還道他只是想偷偷摸摸的帶著映雲送去給他兒子做小妾呢。
  
  思及此,江映悅心頭的怒意更盛,就差沒當場發飆。
  
  「城主,您也有所不知,其實舍妹已經有婚約了。否則,以她這麼好的條件,怎麼會遲遲窩在繡樓裡不出嫁呢?!您也知道,我就這麼個寶貝妹妹,捨不得她嫁得老遠。非讓男方遷來繁洛城才肯允諾他們的婚事。這不,男方家在北方也算是家大業大,一時半會也遷不來,只得拖了這麼多年。這也是我害的。不過,聽說如今已經全權辦妥,就等過完年遷來此處定居了,所以您看……」
  
  「是嗎?可習某聽說……」外頭不是盛傳悅雲繡樓的大掌櫃,一直在給其妹挑夫婿嗎?難道是假的?
  
  「那些都是傳言,當不得准。」江映悅揮揮手,示意那些其實都是她閒來無事瞎搞的。目的就是為了引她那個完美妹婿前來。

  「既然如此,習某先行在此恭喜大掌櫃了。呵呵……小兒得知後應該也會就此作罷了。」
  
  習有道自然不是真心想來提這個親,只是拗不過他那個小兒子,這才前來走這麼一趟。如今見江映雲已有關係密切的未婚夫婿,自然是樂得回去點醒他那個頑劣不聽規勸的小兒子。雖然江家就姊妹倆,這些年來囤積的財富也不少,但畢竟是商賈人家,怎夠資格與他習家攀姻親呢。
  
  「呼!什麼人嘛!臨走還要來插一槓!」江映悅拿了一副《牡丹圖》客客氣氣地送走滿意而歸的習有道,癱軟地靠在椅背上,嘴裡咒罵連連。
  
  但願那個紈褲習景瑞不會候在這裡,等著看她所謂的的妹婿。若真這樣,她哪裡來得及去找個能與映雲匹配的男子出來嘛。
  
  唉,所以說,不能撒謊呀,一撒就要拿無數個謊出來圓哪。
  
  只是,映雲這個丫頭最近怎麼了?近段時間以來見她一直忙個不停,可年關將近,也沒那麼多事好忙了呀。可她還像個陀螺似的不肯停下來。真夠怪的。
  
  中秋之前還動不動就往繁花鎮跑呢,說是在勸水瀲入股,欲將悅雲繡樓再擴大經營。
  
  可一過中秋,就再也沒見她去過繁花鎮,是出了什麼事嗎?莫非是與水瀲吵架了?
  
  可是不可能呀,水瀲那丫頭,雖然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可性子依舊內秀嫻靜,絕不會與人吵嘴,就算拿刀逼著她吵也未必吵得起來。
  
  那會是什麼事呢?可映雲那丫頭嘴巴硬的像蚌殼,想從她口裡探出口風,簡直比登天還難。對了,怎麼將她給忘了……
  
  「小七,備馬車,我要即可出門一趟。」江映悅迅速起身,整了整衣衫後,朝內堂喚來助手,就往繡樓外走去。
  
  ………
  
  青楊醫館近期很忙。
  
  年關將至,得病的人卻越來越多。許是被這寒冷天氣給凍的。
  
  大多數都是風寒,服幾貼醫館特製的湯藥就立即見效、堪稱藥到病除。
  
  故而,短短幾個月,青楊醫館的名聲傳遍繁洛城內外。
  
  連帶著楊淨之與青蘭二人忙到幾乎腳不沾床。
  
  「大姐,我今個兒可是三日來第一次痛痛快快地上床休息,您有什麼急事非得叫我起來?」楊淨之哈欠連連地抱怨道。
  
  「幀數瘦了不少呢。大姐待會兒讓廚娘做些補湯給你們倆丫頭補補。」
  
  「不必,能讓我痛痛快快地睡一覺就萬事大吉了。」
  
  「這樣哦……那丫頭,大姐就問一句,你若知道可要如實告訴我,你可知道映雲這段時間怎麼了?怎不見她不去繁花鎮,在繡樓裡又佯忙個不停,連找她問幾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太匪夷所思了。」
  
  江映悅見楊淨之真的很疲勞的樣子,也不再扭捏,直接表明來意。
  
  「唔……應該是與男人有關吧。不過,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啦。我每個月就去那麼一天,也都被村民圍在醫護室裡,哪有時間聽八卦嘛。不行了,大姐,我困死了,去睡了,青蘭,替我招待江大姐……」
  
  與男人有關?映雲那丫頭瞞著她真的再與男人交往?可為何不帶來給她瞧瞧呢?還是……只是她單相思,中秋節表明了之後被男方拒絕了,所以才前後反差這麼大?
  
  帶著疑惑,江映悅第一次踏入繁花鎮,如今的繁花別院。可沒人引領,以及並不知道入口處有桃林迷陣,她與小七兩人外加一輛豪華馬車,被困在桃林裡半個時辰,直至被巡邏的孟樵之發現。
  
  「夫人,這裡就是師伯母的院落了,喏,那個正是師伯母身邊的大丫鬟馨蘭。馨蘭姑娘——」孟樵之將江映悅帶到蘇水瀲所住的宅院大門口,正巧瞧見從堂屋出來的馨蘭。
  
  「男人?」蘇水瀲剛聽完江映悅的解釋,有些茫然,隨即想到江映雲初時確實對司烙有過濃厚的興趣,可兩人之間也沒發生什麼呀。難道江大姐口裡所說的讓江映雲反差極大的男人真的是司烙?可司烙自從中秋後就出了門,至今未歸。
  
  「水瀲,你是知道的是不是?大姐只是想見見那個人,並不會說什麼離譜的話。畢竟,這男婚女嫁之事,求得就是兩情相悅。」
  
  「可是……大姐,我也不知道猜的對不對,若真的是……他現在也不在這裡,不知道何時會回來。」蘇水瀲面有為難地解釋,她對司烙的瞭解並不多,只知他與阿曜的性子有幾分相似,對於不想親近的人或事,撇得非常清楚。除了阿曜司拓司翀之外,能隨意近他身的,也就龍鳳胎了。這樣一個男子,若真正喜歡上一個女子,會是怎樣的反應?
  
  待江映悅失望地離開後,蘇水瀲托著下巴坐在窗前看逐漸飄雪的庭院,只是,依然苦想不通。
  
  倒是林司曜,聽聞江映悅前來的目的後,淡然地丟下這麼一句差點讓蘇水瀲一蹦而起的話:「他在逃避。」

 

  144:比喜歡多的愛
  
  「大哥?」蘇水瀲聽林司曜說了「廣刺樓」傳來的最新消息後,驚訝地小嘴圓睜,「怎麼會!」
  
  「不敢置信?」林司曜好笑地攬著她坐下,伸手撫著她已經顯懷的肚子,俯身傾聽裡頭偶爾傳來的輕微跳動。
  
  「是有些驚訝。」蘇水瀲下意識地捧住他的頭,輕撫他略有些粗硬的髮質,腦海裡依然消化著適才的消息。「大哥他,為何要這麼做?」沒道理呀,這裡距帝都偏遠不說,還算不上是個繁華的大城。到繁洛城來做城主,無疑是自貶、下放。莫非是……
  
  「大哥他……可是與大皇生嫌隙了?」這是她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可能。
  
  「不知道。他沒說。」肚子上方傳來林司曜懶洋洋的回答。他趴在她肚子上,從傾聽胎動,到側首而躺,合著眼小憩。
  
  「……算了,反正就算是真的,我也幫不上他的忙。」蘇水瀲輕歎一聲,低低說道。
  
  「怎麼幫不上?!他要我們替她在鄰近購做宅子。」林司曜攬住她的腰身,輕輕拍了拍,無聲安撫。
  
  「購宅?城主……不是有城主府嗎?」據說就在繁洛城最中心的地段,佔地五畝的豪華府邸,堪稱繁洛城最大氣壯觀的宅邸。
  
  「那不一樣。」林司曜低低一笑,起身攬她在胸前,握著她白皙小巧的柔胰,擱在手心輕輕捻著,對照他這雙黝黑碩大的手掌,不可思議男女之別在手的差異。
  
  「若是出城,住我們這裡不好嗎?」蘇水瀲不解地蹙眉。繁花別院名義上也算靜王府的產業,難道梁恩載不打算住繁花別院嗎?
  
  「你大哥的意思是,想學咱們,將鄰近的小鎮打造成他的別院。」林司曜徐徐說出梁恩載的目的。這繁洛城下的三所小鎮當真這麼人傑地靈、引人流連嗎?一個個地都想擠到這裡來建別院。
  
  他那個半路認親的老爹。一個月前以外地富紳的名義買下了青田鎮,這些時日已經大刀闊斧地開建了。現下,他那個大舅子梁恩載。又想來參一腳,看來,洛水鎮也逃不掉了。
  
  「別院?」哦。饒了她吧。這一年辰光,繁洛城僅有的三座小鎮都要被他們這行人被買下了嗎?!
  
  「大哥這是何必!」簡直是勞民傷財嘛。宅子嘛。夠住就行,犯得著這裡購一座,那裡建一所嘛。
  
  「這樣也好,屆時將三座小鎮聯合起來,自成一個鎮中鎮,安全上也有保障。」林司曜素來將眼光放在宅子的安全性上。
  
  自收到梁恩載傳來的這個消息後,他腦海裡已有了明晰的思路。也大致能猜到梁恩載主動來做繁洛城城主的目的。
  
  或者說,梁恩載最初只是想在這裡建座屬於他的別院,可也知道,若是這三個小鎮都落入他們這些有著親屬關係的人手裡,出於安全上的考量,最後必定會讓三宅合一,這片區域,將很有可能成為繁洛城城主眼裡的忌憚。
  
  故而,梁恩載主動要求來這裡做城主。至少,他在的這八年內。他們有足夠充裕的時間,將這片別院區徹底打造成為即使會讓日後的繁洛城城主無比忌憚,卻也令他無計可施、無力拔除的勢力範圍。
  
  「可是那些村民肯嗎?」蘇水瀲心有擔憂。
  
  「事實不是證明可行嗎?」繁花鎮是一例,青田鎮又是一例。看那些村民的神色,只有開心沒有不樂意。
  
  林司曜低笑著扶她起身,「走吧,時間差不多了,回來就好用膳了。」
  
  自她孕期滿三個月後,楊淨之就建議她每日兩次,沿著長廊來回走上一大圈,以便四個月後的順產。
  
  雖然這次懷的不是雙胎,降低了生產時的危險性,可她的肚子卻不見得比第一胎時小,與同樣懷了雙胎的鳳箬兒相比,相差不多。
  
  這讓他很擔心。胎兒過大,母體又如此嬌小,生產時不見得很順利。故而,只要他在家,每日固定兩次的散步必定由他作陪。
  
  「阿曜,司烙過年回來嗎?」思及昨日江映悅的到訪,蘇水瀲忍不住詢問。
  
  「怎麼?找他有事?」林司曜挑挑眉,難得從小妻子嘴裡說出其他男子的名諱,讓他頗為訝然。

  蘇水瀲聽出他語氣裡的酸意,好笑地拍拍他的大手,「你想哪裡去了啦。我是知道映雲對司烙有好感,卻沒想到她已經陷地如此深了。若是司烙也確實對她……有特殊的情意,兩人何不坦誠相對呢?」一個藉著忙碌來打發日子,一個索性用逃避來解決問題。
  
  「司烙有他的顧慮。」林司曜陪著她緩緩走在晌午時分寧靜的長廊上,廊外一片茫茫積雪,伸手替她裹緊防風斗篷,拉高斗篷的氈帽。生怕她吹到冷風受了寒。
  
  「什麼顧慮?殺手身份嗎?這些映雲都知道啊。」她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林司曜無語地低頭看了她一眼。莫非這年頭,不懼怕殺手身份而自願嫁與他們為妻的良家女子還不少?
  
  「映雲她,只是單純的喜歡司烙吧。」蘇水瀲想了想,補充道。
  
  「喜歡?」司烙做了什麼讓那個女人喜歡的事嗎?當年他與水瀲兩人在大室山相依為命數個月,由此產生情愫還有可能理解。可那女人與司烙面沒見過幾次,話沒說過幾句,就能認定她喜歡司烙了?難以理解。
  
  「我想,應該是的,或者是比喜歡還要多吧……」要不然,為何每次一提及司烙,或是在宅子裡遇到他,素來爽朗的江映雲,會突然靦腆幾分呢。
  
  「唔……你呢?」聽到這裡,林司曜突然饒有興趣地看了她一眼,柔聲問道。
  
  「我?我什麼?」蘇水瀲愣愣地抬頭,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林司曜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她,驀地,他素來清冷的冰顏,綻放出一記令她幾欲炫目的笑顏,「你對我,是喜歡……還是比喜歡還要多……」他輕柔如磁的嗓音,定住她的身形。黑眸因他的笑顏而捨不得眨眼。
  
  「怎麼?」他漸漸斂下盛放的笑顏,眼底升起濃濃的擔憂,「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該死,他讓她在冷風中站太久了。
  
  「不是……」她輕搖頭,伸出自由的左手,撫上他有些涼意的臉頰,柔聲而訴:「我只是在想你的問題……」感覺到被他緊握的右手緊了緊,她抿嘴一笑,「你很緊張?」
  
  在她嫁給他近三年,兩個孩子滿週歲,肚子裡又懷著一個的情況下,他依然會緊張她的答案。這說明什麼?他在乎她,在乎她的心裡,是否只有他……一如他的心裡,只有她,被他擱在心尖尖上……用心疼她寵她愛她……
  
  「傻瓜!」她柔柔低喚。隨即踮起腳尖,紅唇貼近他耳畔,呼出的熱氣,差點讓他喪失定力。
  
  「阿曜……我愛你……」
  
  他身子一顫。她說……愛他……愛他……不是喜歡,不是比喜歡多一點,而是比喜歡厚重不知幾倍的……愛……
  
  這個素來矜持易羞的小妻子啊,竟然在飄雪的寒冷冬季,親口說出對他的愛語……讓這個冬天,絲毫不再寒冷……
  
  「所以,你想告訴我……愛他就該明確表達?」江映雲喝了口熱騰騰的苦蕎茶,瞇著眼問道。
  
  「嗯……阿曜說司烙的性子看似他們四人裡最活絡的,事實上不然,他只是比其他三人更善於掩藏罷了。」蘇水瀲捧著馨蘭給她特意準備的熱牛奶,小口小口的呡著。別院裡養的三頭奶牛都開始產奶,每日都有好幾木桶的新鮮牛奶可食用。她與婆婆兩個孕婦,則成了這些牛奶的最大消耗者。幸而加了碎杏仁和純蜂蜜的牛奶,不再有腥臊味,要不然,她還真喝不下。
  
  「謝謝你的提醒。可是……他現在對我避而不見……」江映雲苦澀地咧咧嘴。
  
  該怨她自己吧,他一直以來都對她保持該有的距離。是她自己,抵不住對他的相思,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找他告白,卻偏偏湊到他醉酒的時候,利用他的醉意,霸王硬上弓……噢……她失去少女的身子,是她自找的,可是他……不該是那樣的反應——酒醒後的第一時間,二話不說地離開……這讓她想起來就懊惱不已,那時的自己,就像是個不知廉恥、送上門的妓女……
  
  「映雲……」蘇水瀲為她輕歎。愛上一個還沒同樣愛上她的男人,注定要獨自走上一段傷心路。
  
  「算了……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過了年,我就二十四了……他嫌棄我,也是應該的……」即使他回來,也不見得是因為喜歡自己。以他的條件,要找個十五六的年輕美少女,何其容易。怎可能因為她將第一次交給了醉酒的他,而負起這個責任呢。她江映雲不需要他的負責……
  
  「映雲……「第一次見到江映雲如此低落,蘇水瀲心頭酸澀,卻不知該從何勸起。她自忖不是個好知己,在好友哀傷之際想不到任何法子,只能以輕撫來緩解她的傷痛。
  
  「我沒事……」江映雲自嘲地笑笑,隨即轉移話題:「不說了這個了,走,看看兩個寶貝去……」既然在她如此主動之後,他依然如此抗拒,那麼,只能說兩人沒有緣分吧。那麼,接下來,她會努力忘記他……如果可以的話……

  145:分娩與結紮
  
  春暖花開的三月,迎來蘇水瀲的第二次分娩。
  
  她的婆婆,鳳箬兒,早在二月二十的時候,就已提前順利誕下一對長相極其相似的龍鳳胎,喜得血厲愛不釋手。
  
  一直到三月上旬,蘇水瀲分娩之際,他還沒有依計劃返回血冥。
  
  原本據楊淨之的推測,蘇水瀲的預產期該在三月初一,可過了初一,繼而又盼過初五,她依然沒有任何要生的感覺。
  
  楊淨之疑惑地盯著眼前這個小女人,「老實說,你家冰山夫君給你吃什麼了?」
  
  一般而言,體質越好,超期生產的可能性越大。胎兒在母體吸收的營養物質越多,發育也越完善。可是以蘇水瀲的體質,說實話,楊淨之之前並不覺得她會延期生產。
  
  「沒有啊。」蘇水瀲茫然地思索。確實沒有,除了有一次,他拗不過她的想念,帶著她去大室山看小純一家,當時覺得渴了,在狼洞喝過幾口夾雜著玉心仙髓的泉水。莫非是因為那個嗎?可是沒道理啊,她在懷霄兒瓏兒時也喝過,加起來喝的絕不比這次的少,不照樣提前生產嗎?還差點難產。
  
  「這就奇了……」楊淨之一臉的不解。「不過,我看你身體很好,不用擔心,再超期也不會超過半月。我預計也就在這幾日了。
  
  果然,三月十二這日晌午,林司曜陪著她剛結束上午的散步,她就開始陣痛。不過這次分娩很順利,只痛了不到半個時辰,就產下了一個重達七斤八兩的胖小子。
  
  喜得候在產房外頭的一大群人高呼不止。特別是幾個師伯輩的,開始爭著搶著要抱他,納他入自己的羽翼。
  
  「喂。你不是已經選了瓏兒了嗎?這個是我的!」司翀緊緊摟著懷裡這個剛經歷了一場降生嚎哭後酣酣而睡的胖小子,忍不住朝司拓叫囂。
  
  「瓏兒是瓏兒,他是他。誰規定有了瓏兒不能再抱他?」司拓好整以暇地環臂緊逼。偶爾逗逗司翀這個大老粗也是項蠻不錯的消遣。
  
  「呿!」司翀絲毫不理會司拓的說辭。
  
  龍鳳胎週歲抓周時。林瓏不負眾望抓了代表風瑤閣閣主的碧玉扳指,成為司拓今後十三年著力培養的接任對象。
  
  雖然司凌對司拓的臉色,自那日之後就沒好看過。可那是瓏兒自己抓的,在她年滿十三歲。決定是否要接任風瑤閣閣主之位之前,其他人均無權置喙。
  
  至於林霄,在抓周時,在一干玉製、金製、銀製的代表各色身份的佩飾象徵中,居然只抓了一把不知是誰放進去的木製小鍋鏟,撼得現場一陣靜寂無聲。
  
  靜王府嫡女與血冥太子的後代……繡工了得的高門閨秀與武功卓絕的殺手後代,竟然……是一名灶頭廚師?
  
  呃……至今想起依然讓他們詭異不止。
  
  最後。林霄被笑得最誇張的楊淨之緊緊摟在懷裡,一陣猛親之後,揚言道:「嘿嘿,寶貝兒,廚師與醫生相差不多,都是技術活,要不改行投入姨姨門下?保管讓你在十五年後成為叱吒大惠的絕世名醫?」
  
  楊淨之的快手快腳,讓司翀好一陣懊悔,慢了一步啊,就被楊淨之搶去了。
  
  嗚嗚嗚。雖然他手下徒兒不少,可他需要的是在他百年之後的繼承人嘛。他那干徒兒,個個滑溜的很,一聽要讓他們娶妻生子。就個個溜得不見蹤影。
  
  好不容易盼到司凌的孩子抓周,他就盼望著其中一個能選那枚特意被他打造的五顏六色以望吸引龍鳳胎眼球的「廣刺樓」令牌,結果咧,被林瓏抓在手裡沒過眨眼的功夫,就被她扔出了抓周毯。
  
  他發誓,那個剛滿週歲的小魔女林瓏眼底,絕對有著對他**裸的鄙視!
  
  故而,這回的胖小子,他決定從一出生就時時抱、日日抱,抱到他只認司翀不認司凌。抱到他抓周時只握「廣刺樓」令牌不放。其餘的,統統不屑。
  
  哼!他絕對會在明年現在,扭轉上回抓周時留下的笑柄。
  
   「辛苦了。」
  
  產房外,熱熱鬧鬧,產房內,安安靜靜。
  
  林司曜捧起蘇水瀲疲憊的小臉,在她唇上一記極其溫柔的輕吮。
  
  「還好。寶寶呢?他好嗎?」蘇水瀲滿身汗濕地躺在床上,疲乏地不想挪動一絲一毫。雖然這次分娩出奇的順利,可畢竟也經歷了又痛又耗力的半個時辰,能撐到現在沒有昏睡,已是不易。
  
  「他很好。很多人搶著抱他。」林司曜替她揉捏著幾處可治酸軟乏力的穴位,見她的小臉寫滿疲憊,心疼不已地安撫:「睡會兒吧,我會守著你。」
  
  「嗯。」蘇水瀲撐不住滿身的疲乏困頓,在林司曜的輕撫下迅速陷入沉睡。
  
  林司曜望著她沉睡中的恬靜小臉出神了片刻,才俯身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我愛你……」他在她耳際低喃。這是第一次,開口說出隱於他心底的深重愛意,卻選在她熟睡的時刻。
  
  他自知不是個熱情的夫君,能無時無刻對著她道出滿滿的愛意。即使心頭愛意無限,輾轉於舌尖之際,又被他壓入喉底。她,可曾怪過他的木訥?
  
  不過,即使她心有怨言,他也容不得她逃離自己的懷抱。
  
  她是他的。從一開始在狼洞初遇,就注定了兩人這輩子的情緣糾纏。
  
  如今,她為他誕下第三名子嗣,他該更確信這一點。
  
  輕撫過她汗濕未乾的額際,因疲憊而有些蒼白柔弱的小臉,映襯尚沾著星星點點血跡的床單,他飛速下了早就埋在心底的盤算,決定不再拖延。
  
   「什……什麼?」楊淨之忍不住掏掏耳朵,不可置信地再度朝林司曜確認:「結……結紮?」
  
  她沒聽錯吧?這種事,擱在她前世的世界,也不見得能被那些自私的男人們接受,眼前這個古人卻……
  
  是了,他是擔心水瀲吧,懷孕生產,對這個時代的女子而言,依然是種冒險,其間存在著無數種程度不一的危險。死亡係數也不低。可至於他要結紮……
  
  「嗯。」林司曜掃了眼依然目瞪口呆的女人,有些不耐煩地點點頭:「越快越好,準備好了就通知我。」
  
  「額?……為何選我?」楊淨之喃喃自語。
  
  她好歹也是個未婚女子吧。
  
  雖然病患不分性別。可那是在前世,這裡,並沒如此開放。從她開辦醫館至今約莫一年,但凡年輕男子就醫,她還得蒙個面紗。
  
  再者,血厲從血冥皇宮帶來的太醫也不少。
  
  「你……可知道,這結紮,是要手術的。不是吃幾貼藥就成的。」她委婉的提醒。倒不是怕羞,而是怕他,臨術前,發現還要脫褲子……一怒之下不被他扭斷脖子才怪!
  
  「知道。」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找她幫忙。那些來自血冥皇宮的太醫,個個古板的要死,一聽他要結紮,抱著柱子死活不肯點頭同意。活似要結紮的不是他,而是他們。
  
  「既然你都知道,那就等我安排吧。對了,要不要告訴水瀲?」
  
  屆時被水瀲得知她的親親老公被自己一刀結紮了,害她失去了生寶寶的樂趣,會不會找自己算賬呀?
  
  「不用。」林司曜沉聲道。臉上陡然浮現少許羞赧之色,很快被他運氣壓了下來。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希望你的口風與你的醫術一樣。」
  
  末了,他不像警告的警告,讓楊淨之禁不住抖了抖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好冷!虧水瀲吃得消他!
  
   「還未滿月就出發,真的不礙事嗎?」蘇水瀲躺在整潔的床褥上,憂心地問道。
  
  「他執意如此。」林司曜又餵了她一口鯽魚湯,淡淡地說道。
  
  血厲要求他那對龍鳳胎的滿月宴趕回血冥去大辦。可鳳箬兒身體還需靜養,這一路上少說也要走上十日。豈不是提前十日就要出發了?
  
  掐指一算,過不了幾日就要出發了?
  
  「爹也真是……」蘇水瀲不知該如何說她那個固執起來無人能勸的公公。
  
  「他是想找個最佳的時機召告天下。」皇室的成員,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他既然不想捲入其中,就不會質疑血厲的決定。
  
  「唉,所以說,我覺得還是做小老百姓最好。」蘇水瀲萬分認同他語氣裡的無奈。
  
  「嗯。等熙兒大些,我帶你去雲遊四海。」林司曜攬著她靠在自己胸前,柔聲允諾。
  
  林熙,她家的老三,這次是他取的名兒,所謂」熙」者,」惜」也。她是他一輩子的珍惜之寶。
  
  「好。」她早就嚮往這一天的到來了。「只要別像現在這樣,一年後又懷上一個……」她思及此,忍不住嘟嚷。
  
  輕笑著低頭,他在她唇上小啄一口。在她耳際低語:「放心,再也不會了……」
  
  「什麼?」她沒聽清楚他的低喃,只覺得被他呼出的熱氣,癢得耳根泛紅。
  
  他低笑著吮住她燙紅的耳垂,將喃喃細語融入他的熱吻裡。
  
  她不知道沒關係,只要他知道就好……
  
  他身邊有她,又有三個小鬼頭,足夠了。他不願再忍受那些提心吊膽的日子——自她懷孕,直至生產……類似蟄心的煎熬,這輩子,經歷兩次,已然足夠……

 146:三宅合一(上)
  
  三年後——
  大惠國的西南端出現了一個繁盛程度不亞於帝都豐城的小城——繁洛城。剛入繁洛城的外來客會發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繁洛城下沒有設任何小鎮,只有一座由三所別具一格的私家別院聯合而成的園林式大宅邸。
  
  據說這座宅邸有三個名聲顯赫的主人,只是,出面處理宅邸事宜的都是三所別院的管事,三年來,除了宅邸內的原住民外,再無外人知曉主人家究竟長何模樣、有何身家背景、為何三宅合一……
  
  至於原本在大惠三十一個城裡排名末端的繁洛城,經過三年的改制、變故,搖身一變,竟然躍居大惠數一數二的繁華之城。
  
  因何如此?
  
  走上最繁華的主街,隨便逮著哪個居民一問,都會得到一個相同的答案:現任城主大人!
  
  只是對於城主大人的描述,則有多個不同的答案:
  
  有說英俊瀟灑;
  
  有說風流倜儻;
  
  有說魅力非凡;
  
  有說優雅卓絕;
  
 總之,唯一的共通之處,就是該城主大人是個男子,且是個受諸多女子傾慕的迷人男子。繁洛城上至八十歲老嫗,下至黃口小兒,無不被城主大人卓絕的身手、清雅的風姿傾倒。
  
  再加上,他為繁洛城帶來的越來越繁盛的變革與發展,即使是有了三句不離城主的婆娘的漢子,也無不豎起大拇指讚賞。絕不會因為婆娘對城主的敬仰而飛醋遍地。
  
  因為,這三年下來有目共睹的成績,繁洛城上下城民,對他們這一任城主大人,早就生成發自肺腑的敬仰與崇拜。而這樣一種超越私心的崇拜與敬仰。也讓繁洛城上下越發團結一心。
  
  所謂良性循環,指的也就是如此了:
  
  繁盛——崇拜——團結——更加繁盛——更加崇拜——更加團結……
  
  如今的青楊醫館是繼繁洛城城主之後最為為城民道說的話題。
  
  三年辰光,青楊醫館從一間僅有三個鋪面的小醫館。與繁洛城另一家小醫館合作後,打造成為一家擁有三進四合大院的全城最大的綜合性醫館。
  
  這「綜合性」三字,城民雖不甚理解。不過在見識過醫館坐診大夫的醫術,以及醫館配備的診療器材後。也大致明白了一二。
  
  話說青楊醫館的四位坐診大夫,熟識的病理與精通的醫術領域不同。各自所接待的病人也不同。
  
  青楊醫館第一進院落,就是四位大夫各自所轄的診室。由東往西,依次是內科、外科、婦產科、兒科。四間診室的正中是一間安置著一排排長條木椅的寬敞明亮的候診室。
  
  第二進院落,是醫館內部人員休憩用膳之所以及藥材庫。最後一進,就是醫館主人居住的私人院落了。
  
  五月的南方小城,已經有著隱隱的暑意。
  
  晌午時分。是青楊醫館最忙碌的辰光。
  
  候診室門口,一張長形的帶屜桌案前,坐著一位年方十四五的明眸少女。認真地詢問完病人的情況後,在診療本的首頁利落地標上病人需要問診的診室,以及當日當科室的排號。
  
  微笑著收下十個銅子,並將診療本交給病患,並引領其坐到相應區域的木椅上候診。
  
  「下一個!」明眸少女揚著脆耳的嗓音朝候診室外甜甜喚道。
  
  「咦?」看到來人,她眨了眨眸子,不解地低喃:「不是早上剛走嗎?」
  
  「卿卿!連你都不歡迎我?!」
  
  「呃……不是不是——城……梁大哥請——」一聽對方拖著委屈的尾音,被喚作卿卿的少女連連擺手。並將他迎入了候診室。目送他大搖大擺地往婦產科房間走去。
  
  唔,楊姐應該不會怪我吧?可讓他在外頭等的越久,惹來的人會更多唉。
  
  萬一……純樸良善卻喜歡八卦的城民們知道……受萬人敬仰的「他」,目前正在他們醫館。誰知道這間已經有些擁擠的候診室會不會被接踵而至的人群踏平……
  
  卿卿小心地瞥了眼候診室外那群原本排隊等著看病配藥的婆娘姑子,如今卻湊在一起交頭接耳,想必已經開始懷疑了,唉……

  「叩叩……」剛送走一位懷孕兩個月卻開始腹痛的准媽媽,楊淨之的記錄尚未做完,就聽見一陣叩門聲。
  
  「請進……」她清麗的嗓音中高不低地揚起,手上的動作卻未停,感覺到來人已經來到她對面坐下,頭也不抬地問道:「哪裡不舒服嗎?」
  
  並未聽到如期的描述,楊淨之納悶地抬頭,「你……」
  
  隨著一聲不可置信的抽氣聲,她的臉頰瞬間轉紅,再迅速轉青,「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約你去洛水啊。早上你明明答應的。」梁恩載雙手撐著桌案,上身微微前傾,將嬌小的她整個控在身前。
  
  「別提早上!」楊淨之急急低喝。一提起早上,她就控制不住臉上的燙意。該死,明明要離他這個妖孽般的男人遠點再遠點的,可經不住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逗,她也三不五時地沉淪。
  
  算算時日,她與他,自兩年前她生日那晚上做盡夫妻之事開始至今,就沒中斷過私下往來。
  
  清醒的時候,再三告誡自己,他不是自己能碰的,再過五年,他就要離開這裡,回他的帝都,做他的王爺。
  
  可一旦夜幕降臨,被他攬入懷裡,她又深陷再深陷。然而,他總會在她迷離無措之際,敲定下一次的見面,或是提出令她清醒時分絕無可能同意的提議。譬如陪他去洛水別院。
  
  梁恩載於三年前買下了洛水鎮,也就是繼繁花、青田之後,繁洛城最後的一個小鎮,被他以私人名義購下,改建成為他的花園式私人府邸。
  
  他不止一次告訴她,那裡是他與她今後的家。可她感動歸感動。卻不敢深信,他背負於肩的責任,太過繁重。豈會任由他窩在一方偏遠的角落,陪她過著瑣碎的日子。
  
  他該是運籌帷幄,在朝廷上與眾位文武大臣商討治國安邦之法。他該是手執兵權,在大惠邊界與外侵賊子談判或是討伐……那樣的生活。才是他梁恩載該有的將來……那樣的他,所能與之匹配的,也絕不是如她這般的渺小女子……她與他,本不該開始的呀……可為何……
  
  「唉!」梁恩載深歎了口氣,知道眼前的小女人,又開始胡思亂想。
  
  難道他這三年來做的努力還不夠明顯嗎?不夠到令她相信:其實他什麼都可以放棄,唯有要她……
  
  「走!」不再二話。拖了她走出婦產科。
  
  「等……等等……恩載,我還有病人……」她無力阻止他強有力的雙臂鉗制,只得被他半摟半拖著往診室門口走去。
  
  「病人天天有。」意即哪看得完的。
  
  「可是……」總不能中途開溜,讓一干病患白等吧。
  
  「沒有可是。以前我就是太聽你話了,你說不能公開,好,我等。你說醫館為重,好,我等,等你哪天想要公開。等你哪天主動撥戎找我……惜惜,你老實回答我,究竟有沒有那一天?」他索性站定,不急著開門出去。而是將她的小臉扳正,讓她直面他以及他的問題。
  
  「我……」她蒼白著臉,咬緊下唇,她該如何回答?說她當然希望公開,光明正大地召告外頭那些覬覦他的女子,他是她的。可……她能嗎?
  
  梁恩載幽深的眼眸緊緊鎖牢她的一舉一動,將她的痛苦與抉擇一一收入眼底。
  
  「你該知道,我從不忌憚什麼,可對你,我卻像個毛頭小伙子似的,不知如何才能讓你開懷,如何讓你依賴我、信任我……」他磁性的嗓音猶如魔咒,讓她再也說不出任何果斷傷人的話。
  
  兩人面對面靜立,他俯首深情凝望,她低首不敢回視。若說她對他適才低吼而出的這番話沒有丁點感動,那是在自欺欺人。可她依然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梁恩載,讓她陌生,也讓她悸動。
  
  前世的她,沒有經歷過情愛的滋味,只是一心沉浸在學業與工作中。醫科這門艱苦的專業,若要學有大成,所耗費的時間、精力,外人簡直無法想像。
  
  故而,現在的她,即使比常人多活了一世,增加的,無非是醫術上的成就。於情愛這門學科而言,她依然是個懵懂的門外漢。
  
  如何演變至現下這般光景,楊淨之依然有些回不過神。只記得她與梁恩載在婦產科診室,被破門而入的一大群病患,笑嘻嘻地擠出了診室,隨後被他攬抱著上了醫館外的馬車,一路往洛水別院而來。
  
  「你有群很龐大的支持者。」梁恩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早知道在醫館裡表白的效果這麼好,我早就可以用了……」
  
  楊淨之無語地瞥了他一眼,為何他能做到這般鎮定?
  
 他不是城主嗎?他不是該在城民面前優雅得體嗎?怎麼可以如此率性而為?
  
  似乎……城主這一職務與他而言,並非他孜孜以求,而是唾手可得且不容逃脫的物什。
  
  是了,他本該是堂堂受爵的掌兵王爺,怎會將小小的繁洛城城主之位看在眼裡?可若說他無所謂,這三年內的付出也不少,較之鄰城城主,他為繁洛城帶來的巨變,可說是翻天覆地的驚人之變。
  
  究竟,哪一個才是他?是多年前皇宮裡初遇時那個逗趣風雅的他,還是帶領繁洛城子民走向繁盛的他,抑或是,私下與她相處時,溫柔的、調皮的、強悍的、不容她躲避抗拒的他……

  147三宅合一(中)
  
  沿著唯一的寬敞官道,到達兩年前拓展的入口,一座拱型石旱橋。過了旱橋,就是原先三鎮的地界了。如今被統一稱為「合園」。寓「合三鎮為一,修自然景園」之意。
  
  石旱橋底,赫然矗立著一塊半人高的大木牌,上書「遊客止步」四個大字。
  
  馬車駛過石旱橋,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桃花林。東、南、西,三個方向,各有一條容得下馬車行駛的青石小徑,指向三所歸屬不同主人的別院。
  
  洛水鎮位於東南方,故而,馬車走的是最東那條青石徑。
  
  沿著石徑,兩側各是一排齊整有序的木棉樹,如今正值春夏交接,大朵大朵的木棉花爭相開放。迎接主人歸家。
  
  約莫行駛了三里路,一座座炊煙裊裊的屋舍錯落有致地呈現於眼前時,楊淨之知道,這裡就是曾經的洛水鎮,一座有著三十來家住戶的落破小鎮。在梁恩載購下之後,有個別幾戶看重他提出的遷出銀兩,搬離了洛水,最後,留下二十五戶祖祖輩輩均在這裡的原住民,與梁恩載一起,將洛水鎮打造成為一座絲毫不比繁花、青田差的私家別院。
  
  他花了整整一年時間,造了一座堪比四季花園的唯美主宅,還免費修萁所有村民的宅子、鋪建青磚小徑的庭院,提供珍貴的花種樹苗,讓村民栽在他們的屋舍四周,以期將洛水改造成一個處處透著明媚春日的美麗花園。而這一切,他只想與她分享。
  
  他的主宅落座在洛水鎮的最西北角,宅子後方就是一個純天然的清澈大湖,它正是那條緣自秀峰腳下的潺潺小河,其間淌過繁花鎮、繞過青田鎮,最後在洛水的西北角沉澱為一個自然秀色的大湖。洛湖。
  
  梁恩載的宅子依湖而建。兩面環山,一面臨水,餘下一面是栽種著林林種種花草樹木的林蔭小道。直通繁洛城官道。
  
  湖上泊著的精巧畫舫,可以沿著湖水逆流而上,一路駛過風景秀麗的青田別院外圍。沿著繁花別院南側,來到極受大人小孩喜愛的林家荷塘。
  
  荷花盛開的夏季。坐在畫舫裡,品酒賞荷剝蓮子,是他拉著她做過的最浪漫事件之一。
  
  「先休息會兒,待會坐畫舫去林家,今個兒是端午,晚上大家都說要好好聚聚。」帶她進了她專用的客房,就在他臥房的隔壁。心疼地撫過她眼下的黑色陰影,昨晚被他足足纏了一夜,今早上又很早起來去醫館坐診,若不帶她先回來休息,說不定她就要這樣熬到晚上才肯休息。
  
  「你……帶我來……就為了……讓我休息?」她愣愣地望著他。心底突然湧上一股莫名的感動。
  
  兩輩子加起來,也不曾被人如此逼迫著休息。即使是她父母,在她研讀七年制醫學專業時,都不曾關心過她的身體分毫。只一味督促她努力學習,優秀畢業,找到一個人人讚羨的好工作。好讓他們臉上有光。
  
  事實上,她也是如此過來的。
  
  久而久之,她早就忘了,自己也不過是個女子。需要家人關心、疼惜的女子,連帶著面對梁恩載三年來不止一次似真似假的告白與剖析,也只曉得退縮,不知道爭取。
  
  她應該慶幸,還沒錯過他。
  
  「不然?」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秀麗出塵的容顏,壓下身下幾欲爆發的慾望,送她進了客房,「好好睡一覺,餓醒了去林家大吃一頓。」
  
  楊淨之頓時啼笑皆非。有這樣的大舅子嘛。總想著去妹婿家裡大吃大喝,末了,還要打包他們自釀的美酒。
  
  梁恩載盯著合上的客房門,靜默了半晌,方才幽歎一聲,回到書房。
  
  盯著眼前這份樓遐邇托「廣刺樓」不日前傳來的帝都方面的消息,久久不能靜下心神。
  
  大皇病危,宮內起亂。
  
  他當然知道,所謂的起亂是何意思,大皇子嗣眾多,但能上檯面的,幾乎……沒有……
  
  無論傳與誰,都會影響大惠安定,周邊又有幾個虎視眈眈的鄰國時刻等著吞吃大惠這塊肥肉……故而,作為兵權掌舵者之一的他,不得不在這個時候動身北上。
  
  至於繁洛城,他已經物色好了代理城主,於他不在的日子,全權負責繁洛城的安危平定。
  
  只是,他捨不得她呵!這一走,兩人的緣分又要中斷。她,可會怨他。在她好不容易對他敞開心扉之際,拋下她隻身離開……這是他最不願見到的結果,卻容不得他選擇……
  
 一輛簡易的青蓬馬車在車伕揚鞭的「吁」聲中,在青田別院的入口處緩緩停靠。
  
  「大掌櫃,真的不需要送您進去?」車伕下來後,利落地擱下馬凳,掀開馬車簾子,擔心地看著踩著馬凳小心下車的女子。
  
  「不必了。我想慢慢走會兒。你待會兒還要跑兩個地方,趕緊回去吧。」馨蘭笑擺擺手,示意車伕回城。自己則托著顯懷的肚子慢悠悠地往家踱去。
  
  改造後的青田鎮原本是血厲的私家別院,在她與劍恆成婚時,血厲將別院的其中一座精緻的四合院贈與了他們夫妻倆做賀禮。
  
  婚後,蘇水瀲問她是否願意去繁洛城的醬菜鋪做掌櫃,她同意了。一來,醬菜鋪是「合園」的產業,裡頭販賣的醬菜、醬肉的主料來源,是「合園」下屬的三座別院的村民多產的瓜果蔬菜、雞鴨豬牛。光靠擺新鮮的蔬菜攤,賣不掉多少,而且還容易蔫掉。故而,由蘇水瀲提議,村民們積極響應,兩年前,「合園」第一家醬菜鋪,在繁洛城開業,販售「合園」自產自釀的醬品。她與江臨,一個打理鋪子賬務,一個管理貨物調配,並從三座別院招了三個樂意進城工作的村民做幫工,一年下來,生意好的不得了。
  
  故而。去年年前,「合園」醬菜鋪拓展,吞併了隔壁那家競爭不過他們的同行。將兩間鋪面,拓展成為四間,醬菜種類也有所增加。又聘了兩個幫工。抬貨、接待、收銀……
  
  「合園」醬菜鋪由此成為繁洛城最大的醬料行。
  
  至於醬菜的生產加工,並不在醬菜鋪。而是在青田別院的最東首。一座兩畝大的醬料加工坊。只不過,不知道的人,從院牆外頭看,還道是一座私人宅院。因為繞著院牆,是一排鬱鬱蔥蔥的青槐,院落分前後進。第一進五間房,是各種做法不同的醬菜釀造坊。後一進五間連地窖,都是是庫房。按照醬菜儲存的溫度不同分別收置。
  
  加工坊裡工作的,都是三所別院的村民,長期聘約工,則基本都是青田別院的原住民。
  
  一來,原本的青田鎮良田少,鎮上村民,一半以上是靠其他產業為生的。譬如獵戶,譬如石匠、木匠、泥匠等匠工,故而。農忙時也不會異常忙碌,平時家裡的婆娘閒暇時也多。特別是白日,家裡的孩子去繁花學堂上學後,婆娘媳婦就更清閒了。
  
  加工坊設在這裡。也方便她們每日上工。每五日去三所別院收新鮮菜蔬,至於雞鴨牛豬等牲畜,則是每月收購一次。收購價都是由三所別院的主子們既定的。豐收季節,適當降低,遇上蟲害等天災,菜蔬收穫少時,收購價漲至村民都能接受的價格。
  
  如此運營了兩年,「合園」醬菜鋪的醬菜已經名傳外城,更有遠道而來的外地客商,與醬菜鋪談妥後,直接駕著四頭大馬車,到「合園」入口,即石旱橋處來拉貨。
  
  青田別院,有了醬菜加工坊後,大大改善了原住村民的生活水平。
  
  當初沒有眼饞那三十兩一次性可以到手的銀子而堅持留下的二十三戶原住民,如今是個個眉開眼笑。
  
  獵戶人家的漢子,受聘「合園」巡防隊,每五日休息一日,輪值時就兩人一組,在「合園」地界內往返巡邏。保衛「合園」居民。當然了,「廣刺樓」也每日專派一人負責「合園」的總防務。
  
  如此一來,降低了「合園」村民因富裕而時而產生的隱憂。
  
  「大掌櫃,今個兒回來這麼早?」剛從加工坊回來,準備回家做午飯的肖家婆娘,看到扶著身子沿著木棉道緩緩走來的馨蘭,笑瞇瞇地招呼道。
  
  「是啊。」馨蘭笑著點頭應道。從丫鬟,躍升至掌櫃,再到大掌櫃,如此三連跳式的變化,讓她時不時還會恍神。沒有適應的,還有一重身份,那就是劍恆的妻子。雖然成婚兩年,肚子裡的孩子再滿三個月,也將降臨,她對他,依然有著生澀的情動。沒有因時間的推移而低落。
  
  許是他們的結合,太過突然。兩年前,在她好不容易放下對劍恆的牽掛,他就突然從血冥回來了。
  
  不僅回來,還從此在此落腳,不再離開。很迅速的,由血厲主持,她嫁與了劍恆。成了他的妻。
  
  立在自家禁閉的院門前,透過齊整蔥綠的荊棘柵欄,看到裡頭那方方正正的小巧四合院,院子裡的桃子樹已經掛滿了令人垂涎欲滴的果子。
  
  牆邊幾叢茂盛蔥翠的蘭花,在輕風中搖曳身姿。
  
  「想什麼呢?」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欣喜地回頭,果然,是劍恆。含笑立在她身後,一個簡易的包袱被他甩在肩上。
  
  「你回來了!」她低喃。半個月出門辦差,讓她幾乎思念成狂。
  
  「嗯,回來了。」他伸手扶住她,「怎麼不讓他們送進來?」
  
  「我喜歡走走。小姐說,多走走,生產時順利些。」她羞澀地解釋。
  
  「嗯,那進去休息會兒,待會兒去繁花過端午。」
  
  「好!」她依言,嘴角噙著笑,被他輕攬著進了家門。

 

  148三宅合一(下)
  
  「啊呀,熙少爺,小心台階!」年僅十歲的小丫鬟采依緊張地追在林家最小的寶貝蛋身後,跟著他挪著肥嘟嘟的身子,爬下堂屋的大炕,攀過蓋過他膝蓋的門檻,邁著兩個小短腿搖搖晃晃地往前院跑去。
  
  「呵呵……采依,快!采依,快!」林熙跑到一半,還邊跑邊轉過身,朝身後氣喘吁吁追著自己跑的小丫鬟招招手,示意她跑得快些。
  
  采依無言地擦擦沁出額頭的汗漬,也不知這林三少爺吃什麼長大的,體力好得不得了。虛齡三歲的他,體力蓋過她們這些已經十來歲的丫鬟小廝。
  
  幸而夫人體恤他們,讓她們三個小丫鬟每日三班倒地輪流照看三少爺。而不是就她一個。不過說來也怪,自從半年前從大廚房雜工處調到主院照看三少爺之後,她的體質明顯好了不少。一年下來,鮮少得病不說,連身高也比來之前往上竄了一個頭不止,現在的她,早就脫離一年前剛被梁嬤嬤撿來時的瘦弱模樣。
  
  半年的適應,讓她習慣了這裡的生活。較之於她半年前所在的大戶人家嚴格的奴僕制度,這裡的僕從生活,可說是自由愜意。
  
  除了上工時,要安守本分、踏實認真,其餘閒暇辰光,與自由身無異。想要進城,」合園」石旱橋頭,每日卯時都有免費馬車可以搭乘出去。回來時,也可去「合園」醬菜鋪,搭乘便車。
  
  她閒暇時做的繡活,可交由肖嬤嬤統一送去「悅雲繡樓」,按常規繡品,定級給銀,私下已經攢下不少體己錢。
  
  可從小流落街頭。不知父母哪個的她,並非出於贖身考慮,而是享受這個過程。
  
  夫人說了。但凡屬於「合園」聘約的僕從,只要安安份份、不出差錯地做滿五年,就能得到十兩銀子的一次性獎勵。或是分到一間完全屬於自己的大房間。做滿十年,就能得到三十兩銀子的獎勵。或是一座一畝宅院。
  
  如此優渥的條件,讓底下一干新來的丫鬟小廝著實激動欣喜了好一陣。
  
  莫說吃住不需自己操心,每個月還有幾百個銅子的月錢,滿五滿十還能有如此優渥的獎賞。采依與其他兩名新來的小丫鬟很是積極向上。卯足了勁要在這裡好好幹。除了「合園」,哪裡還能找到如此好條件的主家?
  
  「采依,我來陪三少爺,夫人讓你去一趟。」與她年紀相仿的採蓮跑來與她交接。
  
  「好。這是三少爺的水壺。卯時吃了一碗小米粥。兩個小肉包。」采依認真地交代完,朝遠處耍玩的林熙揮揮手,「三少爺,奴婢去夫人那裡,採蓮在這裡陪你哦!」
  
  「好了。三少爺早就習慣我們三人不定時的換崗了。何須每次都說呀。」採蓮好笑地推推她,「趕緊去吧。夫人等著呢。」
    
  蘇水瀲擱下手裡的毛筆,輕輕吹乾剛列完的禮單,過幾日就是梁玄靜五十壽辰,她苦思冥想,挑了些繁洛城或是「合園」裡極具特色的土產禮物。打算收齊了托「廣刺樓」運去帝都。
  
  「夫人,您找采依嗎?」采依小心翼翼地立在書房門口,雅致的書房,讓她有些望而生畏。
  
  「你來了?進來吧。坐著說話。」蘇水瀲轉頭見是采依。微笑著招招手,示意她進來。
  
  「奴婢……奴婢站著就好……」采依瞥到鋪著純白狐皮墊子的地面,又看看自己沾了草屑的繡花鞋,羞赧地頓足不前。
  
  蘇水瀲聽她如此說,方才留意到她的鞋子,莞爾一笑:「熙兒又調皮往草坪裡跑了?進來吧,沒事!」
  
  采依聞言,心下感動於夫人的細心與體貼,小心地挪進書房,「夫人,您找奴婢……」
  
  「采依,我見你為人細膩,想不想去醬菜鋪幫忙?」蘇水瀲疊好禮單,拉著采依在書房裡的椅子上落座。
  
  「想……可是三少爺這裡……」能去「合園」的產業工作,是她們這群新進丫鬟的理想,看到曾經的大丫鬟,如今的大掌櫃馨蘭,她們無不羨慕。做丫鬟做到她這樣的份上,是多大的福分呀。就是做不了掌櫃,做個得力的幫工,也好呀。最關鍵的是,能去醬菜鋪幫忙,意味著可以去繁花學堂認字、學算術,三個月的崗前培訓,是她所嚮往的。
  
  「家裡的事無需擔心,你只管想想你自己,若是想去,我這就安排你去學堂。」
  
  「想!采依想去。」她才十歲,她想要努力充實自己。
  
  「好。那麼,明日起你就去學堂上課,三個月後,通過了夫子的考題,就去繁洛城醬菜鋪做一年幫工,采依,一年之後,『合園』醬菜鋪要在水月城開分鋪,我會調你去那裡,扶助信芝,開出咱們第二家『合園』醬菜鋪。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她可以的!夫人說她可以的!她采依也要學馨蘭騰飛,飛到帝都,做出成就,要讓從前那些瞧不起她、丟棄她的人看!
  
  蘇水瀲倚在書房的窗前,目送雙手握拳為自己加油大氣的采依離去,嘴角輕揚。無論是醬菜鋪、木材行……還是日後其他產業,她的初衷很簡單,只希望她身邊的人,一個個地都能獲得他們想要的幸福。
  
  她經常與淨之、映雲商討,哪些決策對「合園」有益,她會在合適的機會推出。譬如兩年前開設的醬菜鋪,以及一年前變革的木材行。
  
  話說大寶掌管的位於浣紗城的「廣刺樓」暗哨——木材行,如今已經擴大到六間鋪面。
  
  裡頭的木材,都是由「廣刺樓」的上層成員,在林司曜的率領下,每半年進大室山砍伐一次得來的,同時不忘栽種一批幼苗。
  
  變革後的木材行,又增加了成品傢俱的販售。這些傢俱,都是由「合園」裡的木匠閒暇時打造的。每賣出一件,店舖與木匠四六分成。如此一來,也保證了「合園」裡木匠長年有活計。
  
  至於其他匠工,譬如石匠、泥匠……除了接村民家裡的活計外,也受聘與別院主宅的維護與整修。
  
  為此,「合園」裡三個小鎮的原住民,對三宅合一之後的大「合園」,有著極高的評價。人人都將「合園」當成了他們的大家庭。三個村長,分別管理各自別院裡的瑣事,每月初八,到繁花別院祠堂,與各個管事一起進行碰頭會。總結上月情況,提些計劃建議,順便將「合園」的新動向,帶回各自的別院傳達村民。
  
  三年下來,經過不斷的改進、修整,「合園」這所三宅合一的大府邸,已經深入人心,成為大傢伙兒心中人人稱讚的大家庭。
  
  「想什麼?」低沉好聽的男音,從她身後傳來,隨即是一具溫實的身軀,貼上她後背。
  
  「回來了?」她轉頭,迎接他灼熱而激情的深吻。
  
  直至她虛軟在他懷裡,方才放過她的紅唇。
  
  「嗯。今個兒是端午,劍恆急著回來。」他低啞地解釋。言語裡有著抑制不住的慾望。
  
  「你呢?不急著回來?」她輕笑著試圖推開他的雙手,卻被他越發緊地鎖在胸口。
  
  「明知故問。」他吐出四個字,隨即打橫抱起她,往臥房走去。
  
  「阿曜!已經快用午膳了……」她低呼著解釋。今日是「合園」主宅每月一次的大聚餐,主人家缺席可不好。
  
  「管不了那麼多……」他咕噥了一句,隨即已經步入他們溫馨的臥房,將她置於身下,迅速除去兩人身上的衣衫,覆上她柔軟馨香的身子。
  
  「嗯……」她在他進入的瞬間忍不住輕哼。
  
  他蕩在她身上,凝視著她嬌小的臉,「弄疼你了?」他強忍著身下的慾望,天知道與劍恆出去這半個月,他有多想她,想她嬌柔的身子、清麗的笑顏,以及,那一處令他足以銷魂的緊窒……
  
  「不疼……」她捧住他淌汗的俊臉,柔柔一笑,身下微微扭動,頓時如一道赦令,讓他如願衝擊起來……
  
  直至將體內的慾火,一一在她體內得到釋放,才滿足地擁緊她閉眼小憩。
  
  「順利嗎?」她靠在他胸上,聽他有力的脈動,逐漸緩下來直至沉穩,柔柔地問道。這次帶劍恆去風瑤閣,是為了商談風瑤閣遷址事宜,順便上雲羅寺探望戒修。
  
  「嗯。基本已經敲定,司拓中秋過來,就能確定了。」輕撫著她的秀髮,他柔聲說道。
  
  雖然司拓一心要將林瓏培養成為風瑤閣下任閣主,且林瓏抓周時也抓了風瑤閣的碧玉扳指。但在林瓏滿十三歲之前,他依然會引導她別去接那個位子,但,放開對女兒的不捨,憑心而論,林瓏的性子,做這類組織的決策者,再適合不過。
  
  故而,一半是為了能讓將來出去的女兒離家近些,一半則出於促成司拓與劍玥。兩個當事人雖未明言,明眼人都知道他們那段過去尚未真正過去。只是,劍玥奉血厲之命離不開「合園」,司拓又藉故風瑤閣的事,無視她的刻意疏離。三年下來,兩人不僅沒有攜手,反而漸行漸遠。
  
  身為兄長的劍恆,找上林司曜,思慮再三後,決定帶劍恆走一趟風瑤閣,勸說司拓將風瑤閣遷至繁洛城。反正地址在哪兒,對閣裡的生意影響並不大。卻是個一舉兩得的事。
  
  「司拓願意,那是再好不過。」
  
  「他當然願意。只是少個台階讓他下,面子上過不去罷了。」司拓的彆扭性子與司烙如出一轍。
  
  「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她低歎。司烙與映雲,司拓與劍玥,希望他們也能從心所願、攜手相伴……

  149端午(上)
  
  「勞嫂子——勞嫂子——」田嬸挎著竹籃氣喘吁吁地追上剛要出門的勞嬸,「聽……聽說……你家永富媳婦有了?」
  
  「嘿……我倒什麼事哦,跑這麼急!是呀,大兒媳肚皮總算有出息了!」勞嬸喜滋滋地點頭。前幾天聽大兒子說大兒媳一起床就吐,她就猜到了,硬讓永富帶著去青楊醫館查了查,果然是有喜了。這不,這幾天三餐都是她做好了送去鐵匠鋪的。
  
  「那就好。我還道是水家婆娘瞎猜的。喏,這是大富剛分到的精肉,回去燉給媳婦兒吃。」田嬸打開竹籃蓋,掏出油紙包著的一塊豬瘦肉,遞給勞嬸。
  
  「這怎麼好意思。還是拿回去給外孫補補身子,難得大妞帶著豆丁過來住。」勞嬸推搡著不肯收。
  
  「哎喲,大嫂子,你還與我客氣啥,現在日子好過了,送點豬肉又不是啥大禮……再說了,大寶今個兒也要回來,他爹已經宰了只小雞娘了。」田嬸硬把豬肉塞到了勞嬸懷裡,「怎麼?給他們送午膳去?」瞄到勞嬸提著的竹籃裡幾隻蒙著蓋的大碗。
  
  「是啊,永富說他媳婦這幾日胃口不好,渾身無力,唉,現在也就希望她安安耽耽地產下孫子,其他,我也不計較了!」勞嬸無奈地解釋。大兒子的鐵匠鋪開在村口,離自家老遠,要她每日三餐都提著竹籃走上小半個時辰來回,還真有些吃不消。偏偏大兒媳又不肯搬回來住,沒辦法,現在是有了身子的媳婦最大。
  
  「我聽大富說,主家想把鐵匠鋪挪到城裡去哦,不知有沒有找永富談過?」田嬸壓低了嗓子湊到勞嬸耳邊說道。
  
  「真的?」勞嬸雙眼發亮。真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大兒子在村裡的鐵匠鋪,一年下來,沒多少活計,也就替東家補補鍋子,給西家做個桿秤。生意最好的時候,也就兩三年前。三座別院主宅建造的辰光。如今三鎮被並為大「合園」後,進城方便多了,好多鐵器都從城裡鐵匠鋪買了。永富的小鋪子,也就繁花鎮裡幾戶老鄰光顧,收入還沒他老爹穩。勞有坤在主家的宅子裡兼任花匠。每個月還有幾百個銅子,一年下來,也有好幾兩,辛苦歸辛苦。但也忙得其所。可永富倆口子,整日窩在鐵匠鋪裡,一年下來也沒二兩。
  
  「大富是這麼說。許是剛有這個意向……我說勞嫂子。若是永富也進城開舖子了,你們倆老日子也發達了。」田嬸打趣地笑說道。
  
  「呿!什麼發達不發達的。咱倆口子如今的日子也好得很。再說,你以為兒子發達了老子就一定享福啊?瞧永強小兩口,除了過年,平時哪能盼著他們回來?」勞嬸撇撇嘴。小兒子夫妻倆進城開雜貨鋪已有四年,孫子如今也有三歲,只有小倆口吵嘴了才肯送來這裡小住幾日。
  
  「那倒也是,瞧咱家大寶不也如此。好說歹說才肯回家一趟。今個兒端午,要不是他爹前日去他店裡交貨品。哪裡會想到回來。唉,你說他今年也十七歲了。長得也還算可以,咋就沒姑娘中意他呢?」田嬸一提起她家那個混小子就鬱悶。話說在城裡遇到的姑娘家也不少,大寶這個年紀,該是會衝動的時候,可就是沒聽他提過看中哪家姑娘,要娶她做媳婦的事。若是真有中意,以他現在的年輕有為,不怕姑娘不中意他呀。
  
  「大寶是個有主張有遠見的,你沒見他當年那麼小年紀,就獨自去浣紗城開木材行嘛,放心,緣分未到嘛。」勞嬸安撫道。大寶可是他們繁花鎮年輕一輩的榜樣。小小年紀,就已是一家六間門面的木器行掌櫃。雖然這其間有主家不可或缺的提拔,可光憑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與大店掌櫃的氣韻,挑個完美的媳婦是早晚的事兒。
  
  「但願如此啦。咱家也就靠他傳宗接代了。」田嬸無奈地歎道。「哎喲,時辰不早了,不打攪勞嫂子了。我用了午膳也要去主家幫忙裹粽子。」
  
  「怎麼?主家缺人裹粽子?」
  
 「說是裹了要送去各家店裡做福利。我也是今早上聽水家婆娘說起才知道的。」
  
「那成,我送了午膳回來就過去。」勞嬸揮揮手,大步往村東首的鐵匠鋪走去。
  
  臨時幫工,也有工錢,這是三年來每次幫工後總結出的經驗。故而,只要家裡沒要緊事,她們這群婆娘都會去,就當是賺外快。
  
  譬如農忙時完成了自家的地,去主家的農莊幫忙收割;譬如開春時集體上秀峰采筍尖,剝筍殼,好方便醬菜釀工坊醃筍乾;譬如大年小節,主家人手不夠,自願去幫工打掃兼做點心……
  
  總之,繁花別院的婆娘媳婦,這幾年下來,進賬不比自家漢子少。
  
  開心之餘,家裡的用什佈置也漸漸好起來,早些年看都不敢看、更別說用手摸的琉璃花瓶,如今家家戶戶也會買上一個,以做擺件。還有身上的衣物,不再是補丁繡補丁的老舊衫,每年四季都會為自己及家人做上兩套新衣新褲……
  
  每逢進城逛坊肆,看中的物什下起手來,比那些城裡的婆娘還爽快,這是她們最滿足的時刻。小小虛榮心得到了最大滿足。而這一切,歸功於他們三個小鎮的主家,如今「合園」的主子。
  
  對於外頭那些嫉妒他們的城裡人說的,「合園」裡的村民都成了主家幫傭、佃戶的傳言,他們壓根不在意。先別說他們壓根不是佃戶,他們有自己的房產、田地,只是在閒暇之餘替主家幫忙賺點外快而已。即便這樣的情況就是佃戶,他們也無所謂。只要日子好過,家人安康,村民和樂,環境優美……這麼多的好處,換來「幫傭、佃戶」的名頭又怎麼了?難道那些城裡人就沒有替別個主家打工幫傭?難道城裡人的收入不是替人幹活得來的?真是笑話!
  
  他們哪裡會不知道,那些說三道四的城裡人,無非是嫉妒。特別是三年前搬出繁花鎮的花家,在城裡混得也不算很好,花大本錢投入的雜貨鋪,生意還沒永強倆口子一間店面的生意好,前幾次在坊肆遇到,花家婆娘的嘴巴可酸了。好似他們一大家子遷出繁花鎮,是村裡人逼的。
  
  一想到這裡,勞嬸就有氣,不過,氣歸氣,心裡頭倒也痛快。花家婆娘出口的話語越難聽,說明她心裡越羨嫉,呵呵……誰讓他們一心想離開繁花鎮,走得好!沒走倒不痛快了。如今的「合園」,可是主家與他們這些熱愛「合園」的村民用心維護、合力打造的,才不讓那些個沒眼見力的酸婆破壞!
  
  …………
  
  端午下午,繁花別院的主宅大廚房,聚集了一干空閒的婆娘媳婦,邊說笑邊裹著粽子,場面熱鬧得很。
  
  「怎麼?今個兒需要這麼多粽子?」閒來無事的司翀,聽到大廚房裡人聲鼎沸,還道是有什麼大事,特意溜過來刺探情況。脫離殺手生涯後創立情報組織「廣刺樓」,原本較之於其他三人性子就活絡不少的他,如今是越發熱絡。
  
  「呀,是司三爺,今日怎麼有空來廚房?」性子豪爽的田嬸看到立在廚房門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們的司翀,熱情地招呼道。司三爺是她們這干婆娘根據他的介紹自發稱呼他的。按年齡來說,他在四人當中排行老三,司烙比他小三個月。
  
  「看你們裹粽子裹得這麼忙,來看看你們。」司翀勾唇淺笑。
  
  「三爺,姑爺吩咐,讓廚房多裹些粽子送去各家店裡。『廣刺樓』已經派人送去了。這些,是要送往醬菜鋪的。」大廚房管事廚娘笑呵呵地解釋道。
  
  「姑爺吩咐的?」司翀挑挑眉。呵……想必又是他那個小娘子想出的收攏人心的犒勞方式,讓他傳達罷了。否則,以司凌寒冰的冷酷性子,怎可能主動想到這些。
  
  「三爺到時可要好好嘗嘗,今年的口味又多了好幾種……」廚娘邊說邊端起已經裹好的米粽往大鍋灶台走去。
  
  「一定的。」司翀笑著應道。旋即朝忙碌的婆娘媳婦們點了點頭,邁出大廚房,往林宅躍去。
  
  正要穿過拱門,就聽見一陣疾速的腳步聲傳來,出於惡作劇的念頭,他貼身隱入了身後的花叢。
  
  「我說過他只是個買家,你還需要我如何保證?」一道急促的女聲,夾雜著喘氣聲由遠及近:「好不容易回來,拜託,別與我置氣……」語調逐漸轉弱,還帶著細微的哽咽。
  
  「我沒有。」一道僵硬的男音,低低傳至司翀耳裡,老天,竟然是司烙。他何時有女人了,聽聲音正是那個「悅雲繡樓」的二掌櫃。司翀屏息的身子微微一僵,卻見司烙投來一記犀利的眼神。
  
  隨即攬起身後進追著解釋的江映雲就往他的園子躍去。
  
  「呀……烙……這樣我頭好昏……」
  
  「閉嘴!」
    
  「嘖嘖……太神奇了!這世上還真有女人讓那傢伙動情……」話說他們風瑤閣四司,如今竟只有他一個人是孤家寡人的了。司拓雖然死不承認,可與血冥的護衛劍玥,好事也近了。如今,連司烙那傢伙也有女人了,看來,他也要加把勁,絕不能吊末尾。那太有損他「廣刺樓」樓主的威名了……

  150端午(中)
  
  「嗯……烙……我受不住……」白皙的雙腿架在他肩上,全身無力可借的柔弱,讓她在他身下止不住婉轉吟哦。
  
  「再忍忍……」司烙埋在她體內的昂藏越發迅速地抽插,汗水從他額際淌至她紅暈遍身的裸體上,刺激地他情慾更甚。
  
  「啊……」在一記猛力地抽拍與遞送下,她與他一起達到了幻想半年的快樂殿堂,久久無法自拔……
  
  是呀,半年,他一離開就是半年。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或許是沒人告訴她,他與何人為伴……還是,與她一樣,夜夜吞噬著寂寞渡過……
  
  他允許自己在她體內小憩了片刻,方才抽離她身,起身進了臥房後間的簡易洗漱室。
  
  江映雲閉上眼,使命不讓眼角的淚垂下。自從三年前的中秋夜,她趁著他酒醉,主動獻身於他後,每逢他回「合園」過年過節,她都會與他私下會面,以及,交合……這個讓她每每想起就唾棄不已的字眼,可每次見到他安然回來,就忍不住想抱他,想吻他,想……要他……即使他在心底將自己視作青樓女子……也無所謂了……
  
  「哭什麼?」一聲粗噶的聲音打斷她的遐思,伸手抹去眼角沁出的淚漬,克制再克制之後,方才緩緩睜開眼。
  
  司烙蹙眉坐在床頭,定定地看著她,看到她眼角滑下的淚水,心裡劃過些許異樣的感覺,是憐惜嗎?哈……他一介殘酷殺手也會憐惜人?別開玩笑了。
  
  可為何見她佯裝無事人似的抹去淚漬,微笑著起身,穿上被他撕爛的裡衣,披上褶皺的外衫,他的心頭突然被蟄痛了一下。
  
  「這次回來……又準備什麼時候走?」江映雲暗暗深呼吸之後,佯裝淡定地問道。
  
  司烙怪異地瞥了她一眼,心裡有些憋悶,嘴上也脫口而出:「怎麼?就這麼想趕我離開?」
  
  趕他離開?不不不,她巴不得他留下!
  
  「你……不走了?」是她理解的意思嗎?
  
  「再說吧。你問這個做什麼?」他避開她晶晶亮的雙眸。轉而走至窗前,隨手翻著桌案上的書籍。一人一劍走江湖。已經讓他疲乏了。三年前,他出於逃避,才離開這裡。可三年來,無論哪次回來,她都主動讓他擁有。連帶著每次離開後,心裡開始有她。雖然依舊是一個人,卻已經不再毫無牽掛了。更何況,他都吃了她這麼多回了。再不給她名分,是否很過不去?
  
  「沒什麼。那……我先回去了。」她收拾好自己,輕輕走至他身後。好想再抱抱他,可他的刻意疏離,讓她望而生畏,思索再三,最終淡淡一笑。轉身往門口走去。
  
  「回來。」他轉身喚住她,見她訝然地神情,突然有些滿足,他人面前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伶俐二掌櫃,在自己面前竟然這般小女人。
  
  「你……剛說什麼?」江映雲眨眨眼。不解地求證。她沒有聽錯吧?他竟然讓她回去,回到他身邊?不讓她離開?這是真的嗎?
  
  司烙二話不說。走上前,拉著她就坐回床上,不知從哪裡變出一隻通透的翡翠鐲子,套入她手裡。
  
  「這……」江映雲盯著手上的鐲子看了半晌,方才抬頭看向他,「你……」
  
  「怎麼?不喜歡?」他一擰眉,就要把它取下來,卻見她死死護著手腕,「不許取下。」她羞澀地嗔道,「既是送了我,就是我的了。」她怎麼允許他好不容易才跨進一步的示好動作,被自己震驚的表情給嚇壞呢。
  
  「我好高興……司烙……」她迷濛著雙眸,哽咽地表達她的興奮。只是,該死的淚水,怎麼可以如此肆無忌憚地往下落呢。
  
  「原來,有人的高興是這樣表達的……」司烙嘴角噙著笑,她的反應超過他的預期,也激發了長年以來對情事不屑的他,想要繼續做些什麼讓她能這般高興。
  
  「你儘管取笑我吧。只要你不再逃離我,不再抗拒我的接近……儘管取笑我沒關係……」她反手摟住他的腰身,將頭埋入他溫實沉穩的胸膛,激動地語無倫次的低喃。
  
  「唉……」他扳起她的小臉,輕歎一聲:「我不是個良人……」
  
  「我不在乎……」她搖頭哽咽。
  
  「我從十二歲開始殺人,兩手沾滿血腥……」
  
  「我不在乎……」
  
  「我不會照顧人……」
  
  「我會照顧你……」
  
  「……」
  
  「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只要你別再丟下我,讓我半年見不到你……拜託……」
  
  唉,他還能說什麼?有人甘願捨棄一切跟著他,他還奢求什麼?
  
  「我們成婚吧,映雲……」他在她耳邊低聲承諾:「這句話,我欠了你三年。」
  
   「合園」的端午晚宴,最後衍變為江映雲與司烙的簡樸婚禮。著實驚了一大群不知真相的人。除了蘇水瀲。
  
  「就算他開口要你嫁給他,今日就成婚,這也太緊了吧。」蘇水瀲不甚贊同地皺眉。離婚禮儀式還有一個時辰,她陪著江映雲躲在林宅的廂房裡,等候吉時一到去竹園拜堂。
  
  「沒關係。不過就是個儀式。」江映雲淺淺一笑,能讓他開口說這句話,已經讓她很開心了,她自然不在乎隆不隆重。
  
  「可畢竟……你大姐可是氣死了。」一想到司徒耘轉述的關於江映悅得到消息後的表情,忍不住失笑。
  
  「大姐應該高興。」江映雲也彎彎唇角,看著鏡子裡勾勒著淡淡素妝的自己,她真的覺得很滿足。
  
  「她可是為你準備了好幾馬車的嫁妝呢。」蘇水瀲無奈地笑點著江映雲的額頭,「你呀,比淨之還大膽。」竟然瞞著他們與司烙交往了三年,哦,也不能說是交往,一年才只見到兩三次面的人,竟然次次都……
  
  「你該比我熟悉了才是。怎麼還會臉紅?」江映雲見她那副羞意不減的表情,不由得地翻了個白眼打趣她。
  
  「咳……」蘇水瀲佯裝輕咳,斂下臉上的紅暈,「我出去看看。有什麼事,鳳婷就在外間候著。」
  
  「行了。我沒事。不就再等一個時辰,吉時一到就嫁人嘛。」江映雲阿莎力地揮揮手。催促著蘇水瀲出去忙她的事去。
  
  竟然真的嫁人了,距離他開口不過三個時辰,她就要嫁與他為妻了。她怕他反悔,不肯回繡樓。也不想多做準備,只讓水瀲遣人通知她大姐,讓她前來參加,拜堂儀式接受她與他的三拜即可。
  
  大姐的怒意自然不小。可她終究會想通。畢竟,她該慶幸,她妹妹嫁出去了。從此。無需她再勞心勞力地替她找姻緣,牽媒線……
 
  「都佈置妥當了?」蘇水瀲剛出房間,就見春蘭指揮著一干小丫鬟小廝急匆匆地從竹園方向出來。
  
  「是。全部按照夫人的意思佈置好了。就差喜字對聯,奴婢已經著人手再細細貼了。」春蘭微笑著稟報。幸好正值端午,宅子裡人手眾多。拉上村民分頭行動,一個時辰不到就全數清掃乾淨,收拾妥當了。主宅許久沒有這般熱鬧,一聽說晚上有喜事,都笑開了顏。
  
  「嗯。派個人候在宅子門口,我想繡樓可能會送嫁妝來。」蘇水瀲點點頭。吩咐完後,快步走至荷塘處的八角亭,果然,四司除了沒有趕來的司拓,其餘三人齊刷刷地立在那裡商議什麼。
  
  「阿曜。」她朝林司曜招招手。
  
  「怎麼了?」林司曜躍出八角亭,扶著她走上亭子。
  
  「那個,司烙,你是不是該回去換身喜服了?」司徒耘從繡樓帶回江映悅的不悅,以及男女各一身的喜服。再如何怪妹妹這麼急,該有的行頭依然備足。
  
  「喜服?對對對,阿烙,我陪你去。」司翀一聽,忙扯了把有些僵硬的司烙,拉著他躍出八角亭。
  
  「新房設在竹園,別走錯了。」蘇水瀲急忙朝兩人叮囑道。
  
  「累不累?」林司曜挽著她,慢慢回主宅。
  
  「不累。就是覺得司烙太不懂事了。」蘇水瀲有些氣惱地嘀咕。
  
  「不懂事?呵……」林司曜輕笑著擁緊她,在她耳邊低問:「當初,我的表現是否比他好太多了?」
  
  她耳邊一熱,回想起他們倆成婚時的情景,好似一切都歷歷在目。
  
  那時的他們,什麼也不懂,都是從鄰里處得來的或是自行摸索出來的經驗。
  
  「司烙他是不好意思。他從未想過會成婚。或者說,我們殺手,從來沒有娶妻生子的希冀。」
  
  「可映雲已經等他三年了。」好不公平。她蹙眉。
  
  「可她沒有引導他該怎麼做。別以為光等就能盼到。」林司曜不以為然地輕撇嘴。
  
  「那你呢?當初為何提議……要娶我?」
  
  「我比司烙懂事些……」他眼底閃著笑意,輕揚的唇角讓她有絲迷惑。都已經是孩子的娘了,竟然還會看著他害羞……
  
   果然,申時過半,十八輛標著「悅雲繡樓」的馬車隆隆地駛入「合園」,送來滿載的嫁妝。
  
  搬得小廝手軟腳軟。
  
  「既然雲兒如此看好你,我這做大姐的,除了同意還能說什麼?只希望你能待她好。」江映悅坐在上首,老神在在地接過司烙遞與她的杯盞,滿心的不悅也漸漸落定。是呀,還能說什麼,簡易婚嫁,總好過讓妹妹繼續魂不守舍地混上三年吧。
  
  「婚後,雲兒來不來繡樓我不會強加干涉,但每年除夕回來看看我這個老姑婆。這總沒意見吧?」知道嫁與他之後,妹妹極有可能跟著他雲遊四海不著家,江映悅歎氣之餘沒有辦法。若是爹娘在世,絕不可能允許雲兒嫁的這般委屈吧。好在繡樓生意不錯,她將每年的盈利均分二份,一份給雲兒夫妻,總不至於浪跡天涯還要餓肚子。殊不知人家司烙表面上看著落魄,積蓄的銀兩絲毫不比繡樓的底子薄。
  
  「大姐放心,我定帶她回來。」司烙點點頭。至此,他才真的認識到自己在江映雲心裡的重要性,想必這三年來,她與她大姐已經全數道盡她的心意。否則,哪家的父母長輩願意將寶貝交與自己這樣的冷酷殺手手上?
  
  看著嫁妝一一安置各位,吉時也到了。
  
  看著一身喜袍的江映雲蓋著喜帕從江映悅手上交至司烙手裡,身為外人的蘇水瀲忍不住熱淚盈眶。
  
  林司曜無奈地緊擁她入懷,知道她是在為江映雲高興。可是掉豆子,則不是他樂見的。
  
  立在蘇水瀲身後的劍玥則壓下心頭的苦澀。這三年來,江映雲的舉動與努力,她一一看在眼裡,卻無法學著實施。至少司烙每年還會回來幾次,至少不會避開江映雲,可司拓呢,不僅一見著她就避開,今年的端午,連來都不來了。
  
  三年前,她還感謝國主留她在這裡,名義上是管理青田別院的主宅,打理他們閒置的院落。協助繁花別院守護「合園」安寧。事實上,他們是希望她得到她想要的幸福的吧。只可惜,他不要她……
  
  酒席很隆重,雖然得知喜宴的時間很趕,可畢竟原本就是要團聚的端午夜宴,多了繡樓的人馬後,多拉了幾張大圓桌出來。兩年前落成的靜宅,後院的空場地,足足可以容納十幾大桌。遑論只是簡易婚宴的六桌酒席。
  
  酒過三酣之後,客人散盡,新婚夫婦則早已被起哄的司翀逼著鬧洞房去了。
  
  蘇水瀲與林司曜則帶著孩子們回了林宅,整個場子,除了收拾的丫鬟小廝,就餘下劍玥依然呆呆地坐在角落裡。
  
  「咦?劍玥?你怎麼還在?」因忘卻外袍的楊淨之匆匆折回喜宴現場,看到陰影下的人,訝然地問道。
  
  「哦,走了。」劍玥淡淡地點頭,起身。
  
  楊淨之看著遠去的蕭瑟身影,忍不住輕歎了一聲,迅速追上她的步伐,「今日晚了,借你那裡住一宿,不介意吧?」她突然好想學大學期間的夜談會,好好聊上一晚。
  
  「隨你。」劍玥掃了她一眼,輕輕吐出兩個字。碩大的宅子,就她一人住,早就沒有寂寞與否的感覺了。
  
  「那好,走……咱們回去繼續喝上幾杯,我劫了壇桂花釀。」楊淨之嘻嘻一笑,手裡多了一壇尚未開封的上好桂花釀。
  
  男人哪,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只有女人,得以彼此安慰,借酒澆愁……

  151端午(下)
  
  「今日可是累壞了?」林司曜沐浴淨身後走入臥房,見小妻子已經從西廂房探望三個小寶貝回來了。
  
  「還好。就是吃了一驚。沒想到映雲會如此迅速。」蘇水瀲坐在梳妝台前,取下頭上的髮飾。憶及映雲告訴她這個決定時的神情,那麼決絕而無悔,生怕過了今夜就會錯過良機,兩人又會回到從前。可兩人拜堂時,她真真切切地從司烙眼底看到了寵溺,雖然極淡,但說明司烙其實已經將她放在了心上不是嗎?
  
  「對了阿曜,昨日村長與我說,端午過後,就要開始農忙了,年前新開的五畝地,是不是也可以播種了?」拉上窗簾時,看到窗外那叢搖曳生姿的美人蕉,想到昨日村長找她來商量的事。
  
  「自從三年前,心善的梁嬤嬤在繁洛城街頭陸續撿來一個被大戶人家逐出門庭無家可歸的小丫鬟後,蘇水興起了收留城裡那些個孤兒寡母、生活窘迫的城民的心。一來別院也確實需要人手幫著打理,二來,看不過年僅十來歲的孩子,被生活逼迫著走上不歸路……
  
  兩年前,她與淨之經過仔細商討,終於在青楊醫館隔壁開起了一家僅有一間門面的養心堂。初時,城民們並不知養心堂是作何買賣。半個月後,一個從外地來的十來歲小男孩跪在養心堂外的街道上,賣身葬父,被養心堂的掌櫃請進了店舖。給了他足夠銀兩葬好亡父後,帶他在青楊醫館檢查了一遍身體,無恙後帶他來到了繁花別院,先是跟在管事身邊,從小廝做起。一年後的清明節,十二歲的少年在清玉寺腳下祭掃亡父後。被蘇水瀲調到了醬菜鋪,做起了小夥計。包吃包住外,每個月還有三百個銅子的收入。這一來。城民們都已清楚地知曉養心堂的作用了。但凡家境貧苦、出入無門的孩子,都能去養心堂試試。或是在城裡的店舖安排工作,或是納入別院做丫鬟小廝。奔走相告後,諸多孤兒寡母找上養心堂求助。養心堂也確實幫他們解決了生存難題。雖然有些活計並不輕鬆。但讓他們安然度如不成問題。
  
  如此一來,「合園」也好,各家店舖醫館也罷,人手已經基本足夠,不再需要由靜王府或是血冥調度來幫忙,但相應的,口糧需求也大大增加。
  
  為此。去年秋收後,林司曜率著別院裡的一干壯年,在繁花別院的最外圍,又開墾了五畝荒地出來,打算今年芒種時開始播種試試。
  
  雖然新開墾的田地收成不會怎麼好,不過,經過大半年的養護,基本的收成想必沒有問題。
  
  至於葷食類,繁花別院的大湖塘,出產的魚蝦蟹一年比一年多。洛水別院東南首建造的大型牲畜養殖場。從去年開始也已正常供應,雞鴨牛羊豬,只要是能養殖管理的,均買了幼崽來養殖。一年下來。供應有餘的,還被醬菜釀工坊醃熏成醬肉、醬鴨、醬魚等,銷往繁洛城內外。
  
  至於「合園」內村民們自家養殖的雞鴨牛羊豬,有剩餘的,也可賣給醬菜釀工坊,若是嫌家裡髒亂,不想養殖的,也能到養殖場去挑選採買。
  
  隨著牲畜養殖場的興隆開展,蘇水瀲與林司曜商議後,又在繁花別院的秀峰腳下開起一座絲織坊。
  
  只因秀峰上桑樹繁盛,野蠶不少。加上繁洛城位於大惠南端,四季溫度比起其他城要暖融幾分。在這裡建坊織絲再好不過。
  
  委託「廣刺樓」從大惠各城高薪聘來三位年近半百的老織工,籌備了半年後,總算於年初時落成了這座擱在其他國度也算得上新穎的絲織坊。
  
  春季正是桑蠶吐絲成繭的季節,故而,這段時日,絲織坊裡的全體人員,包括三位老織工、五名受老織工培訓了小半年的織女,三名打雜的小廝,一名廚娘。均日夜駐守在絲織坊。連端午,也是在絲織坊裡過的。
  
  幸而當時建造的時候,受淨之的提議,除了一排工具齊備的織造坊,一排建了熱炕的養蠶室,還造了一排員工宿舍。原本是安頓絲織坊人員輪流守夜用的,沒想到成了他們臨時的小家。若非這幾人都是單身,他們自願要求,蘇水瀲也就沒有反對,只讓他們注意休息,別顛倒了作息。
  
  如此一來,「合園」儼然成了一座吃穿不愁、應有盡有的繁盛小城。與繁洛城這座大城互補不足、共享盈餘。
  
  「嗯,農具都已備足。」林司曜沉吟了片刻,「新開的五畝田地,找汪家問問,看他們是否願意承包。」
  
  「承包?」這個詞,她確實聽淨之提過。淨之每次來別院開診,得空就逮著她嘮叨,還勸自己大可將別院的田地、工坊找樂意的村民承包。每年根據收成支付銀兩。
  
  「嗯。絲織坊一開工,農忙時人手可以湊合,可平素少人打理。」林司曜蹙眉想了想,「汪家歷代以種地營生,五畝田地包給他們照料,應該難不倒他們。農忙時照舊。」
  
  「嗯,這是個好主意,現在別院人手不少,農忙時可以全力應付,平時也都各有安排。與其專門空出幾人來伺候這五畝新地,倒不如請汪家照料,一年下來,給他們些酬勞。」蘇水瀲一聽,點頭贊同。
  
  「既然問題解決了,可以過來了吧?」林司曜陰鬱地朝她瞪了一眼,都只剩兩人了,還敢心心唸唸地惦記別人別事。
  
  「阿曜!」蘇水瀲哭笑不得。不過夜確實已深,也就乖乖地脫去外衫,剛要上床,就被他一記扯入了他炙熱的懷抱。
  
  「你……不累嗎?」晌午時分剛趕回家,來不及休息就拉著她恩愛了一回。午膳過後又開始因司烙與映雲的喜事,忙著調度人手,安排事宜,喜宴上還被司翀拉著大灌司烙。如今夜已至深,還想……
  
  「累……」他似是抱怨地低喃了一句,隨後翻身覆上她馨香暖人的身軀,雙手在她身上開始遊走。
  
  「不是說累嗎?」蘇水瀲好笑地睥了他一眼,兩手卻聽話地攬上他的脖頸,感受他呼出的熱氣熨燙著自己的臉、耳、脖頸……直至被他熱情似火的狂炙點燃全身……
  
  「這樣就不累……」許是酒勁的緣故,今夜的他比以往都要狂肆,在她體內肆意衝刺,直至她嬌軟無力地癱軟在他身下,才低吼一聲大開關閘……
  
  拿潔布巾輕柔地給她做了簡單的清理,才攬她入懷,夜正深,情更濃……明日還有許多事等著他們處理,可這樣的充實與忙碌,以及越來越美麗繁盛的「合園」,讓他甘之如飴……只因,一切都有她相陪……一切也只為她……
  
  …………
  
  「娘親……娘親……」五歲的林霄邊喊邊衝入蘇水瀲的臥房,找了一圈沒找到,又迅速跑向堂屋,「荷姐姐,娘親呢?她答應今日要教我釀櫻桃酒的。」
  
  「大少爺,夫人剛出門,要不,奴婢帶你先去把櫻桃摘下來吧?摘下來洗淨了才能釀哦。」白荷哄著小大人似的林霄,好言相勸道。
  
  話說五歲的龍鳳胎,自過了週歲生日後,一出生就截然相反的性子就越發明顯了。
  
  大小姐林瓏好靜,能獨自悶在書房整整一天都可以不發一語。只有在風瑤閣閣主來時,才見她面露喜意地跟著司大爺,在荷塘的八角亭乖乖地背誦繁雜的心經。
  
  可大少爺林霄就完全不同了,性子活躍不說,還喜歡整日埋首於他熱愛的釀酒、做點心……若非顧慮到他安全,堅持不讓他爬上灶台,想必連鍋鏟都要拿了。這不,才剛滿五歲,就已獨立釀成一壇桂花釀。據梁嬤嬤的猜測,大少爺日後定是個大酒樓的掌櫃。可是,讓堂堂靜王府的內長孫,只做一名酒樓掌櫃,要是被老王爺知曉,必定被氣得吹鬍子瞪眼吧……
  
  昨個兒喜宴時,只是聽夫人提了句宅子裡成熟的櫻桃太多吃不完,可以釀成美酒了。大少爺就記在了心裡,這不,剛一起床,連洗漱都來不及,就跑來找夫人了。
  
  至於三少爺林熙,又是個另類。什麼都喜歡。什麼都是寶。抓周時更是將抓周毯上的物什全部摟入了懷裡,丟哪個都不願意……也不知日後會是做什麼的……
  
  「白荷——」正欲帶著林霄去洗漱用早膳,身後傳來一道清脆中夾帶著涼淡的童音。用不著轉身,就知道必定是大小姐林瓏了。
  
  「大小姐?」
  
  「娘親去哪裡了?」林瓏面無表情地問道。她難得有事找娘親,一早上就沒見著人。
  
  「夫人去村民家了。好像是討論那五畝新地去了。大小姐可是有什麼急事?需要奴婢辦嗎?」鮮少見大小姐來找夫人,白荷自發地就以為是有大事。
  
  「算了。回來再說吧。」林瓏擺擺手,旋即轉身,往她自己的小書房走去。
  
  師父也不知何時會來,那部心經已經被她背得滾瓜爛熟了。好想再學點新鮮的,譬如輕功、劍術……唉……
  152絲織坊
  
  汪家夫婦倆聽聞這個於他們一家子而言可說是大喜事的消息,忍不住心頭雀躍。
  
  「這……可是真的?」只是照料五畝新地,一年能得三兩銀子,秋收後還能得一成收成。這麼好的事兒哪裡去找。
  
  「既然來找你們說了,自然是真的。」蘇水瀲含笑點頭。汪家是繁花鎮出了名的種地大戶,且一家六口,兩老,大兒倆口子,小兒子與小女兒,統統會會種地,除了他們自家那三畝良田外,再協助照料別院新開墾的五畝新地,應該不成問題。
  
  「謝謝!謝謝夫人!謝謝夫人!」汪家婆娘喜不自勝地擦擦眼角。這三年來,眼見著其他鄰里在主家的支持下,做小本生意的,生意興隆,做匠工木活的,訂單接不完,家裡養殖的,也有渠道販售,唯有他們家,歷代靠著幾畝地營生,蔬菜又賣不了好價錢,可讓他們丟棄種地去做別的,也委實做不了什麼。如今見主家找上門來讓他們打理那五畝新地,怎能不喜出望外?
  
  一年三兩銀子唉,養他們一家五口綽綽有餘。餘下的糧食、菜蔬再拿來去賣,就都是盈餘了。若是打理得好,主家年年讓自家承包照料,積蓄也會多起來。小兒子娶媳婦也就不用愁了。
  
  「該是我要謝謝你們才是。別院沒那麼多人手精力,托付給你們照料,我放心得很。」蘇水瀲笑著說道。隨即從懷裡掏出二兩銀子,「不是不放心,可別院也有規矩,這二兩算是定金。餘下的一兩和一成收成,等秋收過後一併給你們。可好?」她讓信芝將早上擬好的聘契遞與村長$,讓他見證。雙方也算定下了合約。
  
  「成成成。」汪家夫婦一個勁地點頭。推搡著自家漢子去村長那裡按手印。自己則小心地接過蘇水瀲遞上的二兩白花花的銀子。還以為那三兩銀子也要等秋收後才能拿呢,誰知還未開始農忙,就先受了。
  
  「至於打理農田需要的農具、肥料等必需品。你們就直接去肖總管處領取。」別院裡的農具都統一安置在新建偏院的儲物間,有需要就去肖恆處報備登記,隨用隨領。無需自墊銀兩。
  
  「好好好。」汪家夫婦倆一個勁地點頭。沒想到連肥料之類的損耗品也不需要自家負擔。那這三兩銀子純粹就是他們的勞力費呀。心裡有著滿滿的感激。知道這是主家有心想幫襯自家。
  
  「汪伯、汪嬸,若是實在吃不消……就直接來找我。我可以再安排人手過來。別硬撐。」臨走前。蘇水瀲忍不住提醒。見汪家夫婦年紀也快四十了,這一下子又增加五畝新地,生怕他們一家子壓力過大,反倒是害了他們。
  
  「行。咱有數。夫人儘管放心。」汪家婆娘拍拍胸脯保證道。他們家那三畝良田平時交給大兒子小倆口打理都沒問題。除了農忙。不過,主家不也說了,農忙時自有幫工,不會全部要求他們收割五畝地的糧食。這一來。哪裡有什麼累的呢。平時她家漢子都閒到要上秀峰釣魚去了。
  
  「那個……夫人,若是別院有招丫頭,能不能讓咱家小梅也去試試?她今年虛齡也有十三了,完全做得來府裡的事。」聽勞家婆娘說,她家漢子兼做花匠,一年下來也有好幾兩銀子。那讓小女兒進去做個端茶倒水的小丫鬟,也應該有這個數的吧?
  
  「咦?」蘇水瀲聞言頓住欲要出門的腳,轉頭看向滿臉期待的汪嬸,再掃向一旁扯著衣角有些羞澀的小梅。
  
  她從不主動朝「合園」下屬的村民家招丫鬟小廝,一來是怕他們說主家欺人。居然讓他們寶貝的丫頭與小子,進府做丫鬟小廝。二來,也怕父母健在又離家近的丫頭小子們,一心惦記著回家。不認真做事,壞了別院的規矩。屆時罰又罰不得,罵也罵不得。
  
  故而,她只在青田鎮招過長期幫工,為了醬菜釀工坊的運轉。
  
  其他需要的人手,都是通過養心堂招來的孤兒或是單親家庭的人。
  
  「你自己也想去?」蘇水瀲問低著頭的小梅。
  
  「嗯。」小梅輕輕點了點頭。她早見過在主家做事的丫鬟,穿戴的比她現有的衣服都好。出門絲毫不像是丫鬟。而且據村長說,做的好的,還有機會進學堂學習,還能去城裡的店舖。她聽了之後,早就想去試試了。就算不能像大寶哥那樣做到木材行掌櫃,能做個穩定的店員,每個月有固定的收入也是好的。
  
  「可是,若真是長期聘約,最短也要兩年。你有把握嗎?」蘇水瀲微笑著問道。她並非有意刁難。只是進入別院做事,首先要跟著春蘭培訓個把月,然後再根據進度安排到各個崗位,每季度輪崗一次,一年後方才根據各人的擅長決定其最終工作的崗位。
  
  「有。」小梅挺挺胸,可臉上的羞意出賣了她其實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女孩子,膽子並不大。
  
  汪嬸見蘇水瀲如此詢問,心下也猜到必是能成,笑著搓搓圍裙,「夫人,那啥,也快晌午了,咱家就沒啥大菜,若不嫌棄,用了午膳再回去?」
  
  「不了,汪嬸,我還要去趟絲織坊,小梅既然有心,你們也同意,我當然樂意她加入。明日卯時來找春蘭,她會帶你辦妥手續。至於收入,第一年,不會很多,每月兩百個銅子,包食宿。若是想回家住,也成。不過輪值日要留守。」蘇水瀲大致描述了一遍剛進別院的丫鬟收入,好讓他們一家心中有數,還有一晚上可以思量。
  
  「好好好,小梅去。放心吧,絕不會給夫人抹了臉面。」汪嬸一聽每月有兩百個銅子,那一年下來少說也有二兩。還包三餐。這麼好的事,早些年怎麼沒想到呢?!
  
  蘇水瀲見他們聽完並沒有絲毫退縮之意,也就笑著朝小梅點點頭,與汪家一家道別後,上了馬車,由信芝駕著往絲織坊駛去。
  
  前幾日忙著端午的宴席,都許久沒去看蠶繭的情況了,今日見阿曜一早去了城裡找風瑤閣的落腳處,自己也得空去絲織坊轉轉。免得他一回來,就念叨自己不好好休息,四處忙碌。可讓她整日窩在家裡,眼睜睜看著他忙碌,她也會心疼啊。做不到淨之、映雲那般的獨挑大樑,偶爾巡視幾趟產業總成吧。何況,那絲織坊還是她提議的。因為她也想要讓這裡的百姓穿穿蠶絲織造的衣裳。
  
  …………
  
  「夫人,您怎麼來了?用午膳了嗎?」絲織坊的廚娘兼管事羅大娘剛做好午膳,就見蘇水瀲與信芝從馬車上下來,驚喜地喊到。
  
  聽到羅大娘的嗓音,正淨手準備開飯的老織工與織女、小廝們也開心地從工坊裡跑出來。
  
  「昨個兒端午,也沒來看你們。粽子都吃到了嗎?」蘇水瀲抿著笑,朝幾人點頭招呼。
  
  「吃了吃了,各種口味都吃了,還有好幾道美味的菜餚,桂花釀也喝了一壇,吃得可飽了……」為首的老織工搔著頭皮笑呵呵地說道。
  
  「那就好。這裡還有幾盒點心,是司烙與映雲的喜餅、喜糕,大家分著嘗嘗。」蘇水瀲示意信芝將馬車上載來的幾大盒喜餅拿給大夥兒。
  
  「夫人和姑娘都還沒用膳吧?不介意一起吃吧?」羅大娘接過喜餅,熱情地邀請。
  
  「好啊。就是想來大娘這裡蹭頓飯的。用完膳,還想看看蠶繭。應老,這些天情況還好吧?」蘇水瀲點點頭,微笑著朝為首的老織工詢問絲織坊最新的情況。
  
  「都好。第一批蠶繭已經全都可以用了。這幾日,咱們就正按著之前試驗的方法,浸漬軟化,效果很不錯。綺羅和文惠已經開始將第一桶軟化的蠶繭,抽拉出經、緯絲了,雖然還沒織成成料,染上色澤,不過,光是這麼看著就覺得很不錯啦。織成絲料後,投放市場,肯定會轟動整個大惠。」應老解釋到後頭,滿眼的期待之色,看得眾人大笑不已。
  
  「好!咱們好好幹。爭取年前能推出第一批『合園』品質的平紡絲。」蘇水瀲也忍不住笑意大增,這些幫手都是她親自面試確定的,都對她所說的絲織有著極大的興趣與憧憬。相信不久的將來,大惠又會增加一種令人讚不絕口的貼身舒適好面料——蠶絲。目前這種織法相對簡單的生織」喬其紗」,是她目前試生產的第一中絲織面料。當然,隨著技藝熟悉並精進,她相信,更多織造法的蠶絲品種會層出不窮地從絲織坊裡出去。屆時,她會將絲織坊擴大至一座織絲、刺繡、成衣等一體化的絲工坊。且定位不會只是高門大戶才享用得起的舒適面料。
  
  映雲與她大姐也說了,若是要拓展絲織坊,她們「悅雲繡樓」會是第一個加盟的店舖地方,而是她深深眷戀、身心合一的家,是她與阿曜合力經營的家,也是大夥兒一心打造的美麗家園。

  153繁洛郡
  
  整整一個月的農忙過後,迎來酷暑的七月。雖然田里的活計基本告一段落,可水裡的活依然不少。
  
  莫說荷塘裡的蓮子待采,農忙時沒功夫打理的湖塘,經過一個月的產子、生長,滿塘的魚蝦蟹也需盡快捕撈。
  
  「我說老夏,今年的魚蝦是不是又增產了?」勞嬸站在湖塘邊的柳蔭下,搖著蒲扇笑呵呵地問著忙了一上午正在岸邊休息乘涼的湖塘管事老夏。轉頭又看向停在岸邊的豐收漁船,幾個面帶笑意的小廝正利落地將船上滿載的魚獲搬上前來運送的雙馬拉的廂式大貨車裡。
  
  「可不是,忙了兩天,送出去好幾船了,還有一大批需要捕咧。」老夏灌了口涼茶,擦著汗喜滋滋地說道。
  
  「真好。下一船讓我選兩條,最好弄兩隻湖蟹嘗嘗,老頭子念叨好久了。」勞嬸翻了翻荷包,正巧有幾十個銅子,夠她買幾尾大魚兒,幾隻蟹了。索性讓她家漢子吃個飽。
  
  「甭急。夫人交代了,最後一船,就是讓你們挑的。」老夏見狀,忙阻止勞嬸,每年兩次的捕撈期,總會留一部分給村民們選買。說是買,不過就收點辛苦錢,譬如外頭賣的魚兒,要三十銅子一斤,這裡就收八個銅子意思意思。
  
  「真的?那可太好了。啥時候收工選購?我早點來,老夏,給我留點大的哦。」勞嬸一聽,樂呵呵地收起荷包,朝老夏叮囑道。
  
  「放心,沒見這幾船上來的都是大個兒嘛。小尾魚兒我還捨不得撈上來呢。」老夏敲了敲煙斗,瞇著眼笑呵呵地看著眼前這片在陽光的折射下波光閃爍的美麗湖塘,「看情況,還要兩天。最後一船時。村長會在祠堂敲鑼提醒。」
  
  「老夏,收工咯。」搬完魚獲的小廝,朝岸上的老夏揮揮手。「聽說今個兒大廚房燉了牛腩肉,趕緊去搶。晚了就沒口福了。」
  
  「牛腩肉啊?確實有口福了。聽說你們大廚房的菜可美味了。廚娘是宮廷御膳房裡出來的?嘖嘖……咱家老頭子上工時比在家吃得還滿足。」勞嬸搖著蒲扇笑說:「時候不早了,咱也回去了。老夏。趕緊回去嘗嘗牛腩肉去,最好問問廚娘咋做的。過年時我燉了一次,家裡沒人說好吃。嫌騷味重,又嚼不爛……」
  
  「那好辦,你隨我一道去,你家漢子不是也在那裡嗎?去嘗嘗大廚房的午膳,就曉得了。」老夏笑呵呵地收起煙斗,撣撣身上的柳絮。負著手朝勞嬸揚揚頭。
  
  「那怎成?主家的規矩我又不是不曉得,嚴著咧。」勞嬸猛搖頭。
  
  雖然水瀲那丫頭老讓她沒事就過去坐坐,可她也知道,那宅子裡的丫鬟婆子,都是從王府出來的,規矩不比尋常的大戶人家。剛開始確實與田嬸經常過去找水瀲丫頭聊天敘舊,可這幾年三鎮一合併,那丫頭的事兒明顯多了不少,最近還聽說絲織坊正式開工了,她三天兩頭就往秀峰腳下跑。而自個兒又忙著農耕收種,忙完自家地裡的活計,又幫主家做了十來天的臨工,這一來一去的。竟然也有個把月沒見著那丫頭了。
  
  「你又不是去搞破壞的,走走走,大不了我那盤牛腩肉給你。」老夏拎起草帽,率先走出柳蔭叢。
  
  勞嬸失笑地搖搖頭,想想家裡中午就她一人,大兒媳這陣子回娘家住,回去也是熱熱早上的稀飯將就,索性隨著老夏往主家走去,也不知有沒有機會遇著水丫頭,抱抱她家的小三子。
  
  如今的村道兩側,栽種的柳樹、銀杏已經很繁密,一入夏,伸展開的枝椏樹葉足以將村道遮擋地嚴嚴實實,僅有少許斑駁的日光透過枝條投射下來,從一入「合園」,至主家大宅,這條別院主幹道堪稱四季如春,夏季陰涼,冬日暖融,若不是怕影響到往返的馬車,村民們都想搬個躺椅在樹下午睡呢。
  
  一路上,勞嬸聽老夏興致勃勃地聊著「合園」近段時日的新氣象,譬如醬菜鋪準備到水月城開分鋪,譬如進城的官道兩側要開荒造民宅商舖,譬如繁洛城要改名叫」繁洛郡」……
  
  「咦?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勞嬸詫異地問道。前面那些事她都聽村長嘮嗑的時候說起過,可繁洛城要改名這麼大的事兒,村長若是知曉不可能不提及啊。
  
  「嘿嘿,這事兒呀,我早上剛聽大管事說起的,好像是帝都來的消息。」老夏搔搔頭皮,其實是他去找大管事匯報湖塘的事兒,正巧聽見大管事夫妻在聊這個事兒。
  
  「怪不得!不過,好端端的,為啥要把繁洛城改為繁洛郡?咱大惠有叫郡的嗎?」勞嬸不解,不過,這些都是朝廷政事,與她們這些鄉野村婦沒啥關係。說得難聽點,就算是大惠改朝換代,他們的生活也不見得會有多大改變。如今連地裡的賦稅也免了,更加沒影響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主宅偏院的大廚房門口。正欲腆著臉跟在老夏身後進去,就聽梁嬤嬤的招呼聲傳來:「勞嫂子!遠遠就瞧見是您。夫人說等您用完膳去書房找她,她正巧有事找您!」
  
  「喲,嬤嬤太見外了。我這不聽說大廚房的牛腩燒的好,想來取取經……夫……夫人那裡我馬上就去……」勞嬸滿臉漲紅,感覺有種做壞事被逮了個正著的沒臉。
  
  「呵呵,咱方大娘可是受過御膳房師傅指點的,您可隨時找她來切磋。那老奴話傳到了,先去給主子們送午膳,您若還沒用膳,就去大廚房嘗嘗方大娘的手藝。」梁嬤嬤極其客氣地話了幾句家常後,傳達完蘇水瀲的吩咐就去端幾個小主子的膳食了。
  
  勞嬸聞言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起梁嬤嬤說的水瀲丫頭找她,想必是關於她大兒子鐵匠鋪的事了。前陣子已聽田嬸與村長提過,只是過了個農忙,快忘了這茬事,沒想到今個兒過來會找自己談。
  
  那可是好事呀。她早就企盼著大兒子一家也能安安穩穩地日進百銅。
  
  這樣想著。牛腩肉也不急著品嚐了,先去找水瀲丫頭……呃,不。該喚夫人了。不然,讓主家上下笑話自個兒沒規矩。
  
  蘇水瀲端坐書案前,蹙著眉凝神了良久。方才提筆給遠在帝都的梁玄靜夫婦倆寫了封信。昨個兒收到「廣刺樓」傳來的帝都方面的最新消息,她嚇了好大一跳。
  
  大惠大皇因病禪位。將大皇之位傳與了年僅五歲的九皇子,而襄王爺樓遐邇則被大皇封為監國,在九皇子未滿十八歲之前,協助新皇處理大惠國事。
  
  這也就罷了,更吃驚的是,護國公梁玄靜告老返鄉,執掌兵權的梁恩載則被沒收兵權。被封為繁洛郡郡王,僅轄繁洛郡。
  
  繁洛郡,就是繁洛城,十日前被大惠新皇更名,並從大惠三十一個城市版圖裡割裂出來,成了一個相對獨立的小郡。從七月始,繁洛郡的一切政策調度全部遵從郡王之令,無需再向大惠繳納任何賦稅。不過好在出入郡的手續與出入大惠國界相比寬鬆不少,好如此一來,繁洛郡與周邊城國的商貿往來。只會好轉。
  
  如此一來,繁洛郡真真正正地成了個獨立的不受大惠皇室干擾的小城。就郡王待梁恩載回來大刀闊斧地改革。之前束縛手腳的條令,如今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一一頒布了。
  
  只是,她擔心的是老王爺老王妃。雖然聽兄長的來信說他們很好,這陣子正在遣散家僕,收拾行囊,準備前來繁花別院頤養天年。
  
  她依然忍不住心頭的憂慮提筆給兩老寫了一封家書,斟酌良久的擔憂沒有寫入信裡,只勸他們保重身體,早日返家。是的,這裡才是他們今後的家。
  
  「夫人,勞嬸來了,奴婢讓她在堂屋候著。」信芝柔聲的匯報打斷她的沉思。
  
  「好,我馬上出去。」蘇水瀲點點頭,手筆後,將信箋用紅泥封好後交與信芝,「下午得空替我送去『廣刺樓』,順道去趟醫館,給淨之傳個話,就說大哥要回來了。」
  
  「是。」信芝將信箋小心收入懷裡,收拾乾淨桌案,與蘇水瀲一道往堂屋走去,「夫人,午膳就在堂屋用嗎?今個兒有方大娘燉的牛腩肉,吃過的人都說好。」
  
  「好,你也去用膳吧。對了,問問勞嬸有沒有用過午膳,沒有的話就在堂屋與我一道吃吧。」蘇水瀲在書房外的簡易洗漱架上洗淨雙手,就往堂屋走去。
  
  她找勞嬸確實是為鐵匠鋪一事。前個月,聽養心堂傳來的消息,城裡兩家鐵匠鋪為了爭客源吵架,其中一家的漢子被另一家用燙火的鐵叉傷到了眼,算是殘廢了,傷人者如今被代理城主押入了大牢。這兩家鐵匠鋪也算做到頭了。
  
  留下一家的大兒苦苦支撐,卻因技藝不熟,很多大件接不了。這不,代理城主前來找阿曜商議,希冀能將「合園」的勞永富借出去。
  
  這事兒端午就該找勞家辦了,可近期事兒正多,她都給忘了。今個兒聽梁嬤嬤提到勞嬸在宅子裡,就連忙找她過來徵詢。
  
  「勞嬸,你回去與勞叔商量看看,若是他願意,鋪面有官家找,頭兩個月不需要任何租金,日後就按照普通鋪面的租金支付,若是他願意,這個月就可以開始。當然了,『合園』的意思,希望他在這裡的鋪面不要結束,每個月回來幾天,替村民們修補修補家用鐵器。」
  
  「沒問題,丫頭,哦,瞧我,又沒規矩了,夫人,我代永富應了。城裡的活計多,養家餬口也輕鬆些,莫說每個月回來幾天,就是每月三旬每旬都回來幾天也行。」勞嬸一拍大腿,爽快地應道。能有官府出面替他們找鋪面,這麼好的事,打著燈籠都沒法找,誰拒絕誰就是傻子。
  
  「勞嬸還與我客氣什麼,我還是習慣您喚我水丫頭。」蘇水瀲笑著嗔道,見勞嬸一口答應,想也不會再有問題,總算解決了一件心事,拉著勞嬸嘗起方大娘做的燉牛腩。

  154俠客郡王
  
  「當真不帶兵去?」樓遐邇晃悠悠地送梁恩載出宮,好整以暇地倚著宮門再次確認。
  
  「你以為繁洛城有多大?帶支隊伍去哪裡有多餘的地兒安置他們。」梁恩載翻了個白眼,躍上宮外候著他的駿馬。
  
  「俠客不也有不少人吧?」樓遐邇揚起好看的唇角反問。他承認他是嫉妒,嫉妒眼前這個沒良心的男人兩手一撒,將朝廷壓力全數移到他身上,自己則包袱款款地帶著俠客南下娶媳婦去了。
  
  「再多也沒法與你的兵力比呀。再說了,監國大人莫非忘了?繁洛郡與大惠已經沒有上下級之分了。也就是說,」梁恩載頓了頓,極其挑釁地揚起一記讓樓遐邇極度礙眼的笑顏,「在下只是小小繁洛郡的郡王,每年還要籌集不少貢品進大惠,當然要節省銀兩了。」
  
  「少來!」樓遐邇朝天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地說道:「撇開靜王府的資產不算,你這麼多年來四處打劫得的銀兩,相信能買得下整座大惠皇宮。」
  
  「樓兄怎能如此貶低在下的人格呢!讓我太傷心了。沒有樓兄的支持就沒有今日的俠客,不過,說他們四處打劫這話可是過了啊,我一年下來,貼進去的私房錢不知有多少呢。」
  
  「行了行了,別提俠客,一提我就惱火。記住你答應我的事,盡快將血冥的《和平盟約》簽下來。不然,我管你在南部還是在西部,一律給我回來乖乖做你的兵部尚書。」
  
  「放心,合約一事已經辦妥,就等『廣刺樓』傳給你。」梁恩載抬頭看看日頭已經偏西。迅速調轉馬頭,朝樓遐邇揮手作別:「時辰不早了,再聊下去我看今晚上要露宿了。有空來在下的小郡做客!」
  
  樓遐邇立在宮門外,看著一人一馬漸行漸遠,直至看不見對方的身影,方才輕歎了口氣,轉回宮內,往議事大殿緩緩走去。
  
  大皇病危,五歲皇子在他與梁恩載的合力支持下,順利登位。他為監國。這些消息傳至皇宮內外,更甚者傳至大惠內外,他知道外人會怎樣評論他們,特別是評論他。
  
  然而,只有他與恩載知道。為何如此,為何,趁著大皇病危。宮內混亂之際,協助九皇子登上極位。只因,諸多皇子中,只有九皇子是他已故胞姐唯一的血脈。宮內盛傳他胞姐是因誕下九皇子後氣血不足而亡去的。然而。他所知的事實是,被李文修新納的寵妃活活氣死的。
  
  他不想奪走李家的天下。卻也不想讓年幼的外甥早早就受其他同父異母的兄弟排擠。故而借梁恩載的俠客威脅大皇,若他不同意他的提議,就要踏平皇宮,剷平李家其他子嗣。大惠皇室同樣要翻天。
  
  好在李文修一生嬪妃眾多,皇后所出卻只有兩個公主,故而,沒有所謂的嫡子繼位,無論誰登極都是庶出。於是,五歲的九皇子順應皇恩,在監國輔助下榮登大位。
  
  豐慶年代至此終結。隨之而起的是新啟元年。
  
  落日餘暉灑滿月葵小鎮時,一人一馬姍姍而至。
  
  「主子,您總算來了。等得我們好苦哦。」一名年約二十的青衣男子恭敬地上前,接過白衣俊男手裡的韁繩。牽著駿馬,邊抱怨邊往月葵客棧走去。
  
  「主子我好歹也要交代一番,趕在太陽落山前能到這裡已經算順利了。」梁恩載嘴角噙著笑,偏頭掃了眼一臉委屈的清風,「怎麼?無極又給你氣受了?」
  
  「他哪敢!」清風一聽猛地搖頭反駁,「是無行啦。不知又遭了誰的黑手,臉色帶到俠客來了。」
  
  「唉,你又不知道他的脾氣,這麼多年下來了,還會受他影響。走,今晚上主子我請客,大夥兒儘管點。」
  
  「呿,這麼個小客棧,除了白切牛肉就是涼拌乾絲。主子你是不是故意的?特意挑在這裡請客?怎不再帝都那會兒請大夥兒呀……」
  
  「現在不比當初,你家主子我已經沒有俸祿了。回頭還要養活全郡百姓,不省著點怎麼行?」
  
  「就知道你使詐……樓監國可是說了,主子問老皇帝劫了幾萬兩黃金,養個小郡小菜一碟……」
  
  梁恩載聞言,驚訝得腳下一滑,「這都被你們知道了?怪不得一也不肯散,執意要跟著我去繁洛郡。還道你們良心發現呢……沒想到都是衝著主子我的黃金來的?告訴你們!繁洛郡可是我的地盤,那裡的高手多不勝數,你們小心點……」
  
  「呿……騙鬼哦,誰都知道繁洛城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喏,與月葵鎮沒兩樣吧?主子,別以為清風多年沒有過中河,不知道南方的蠻城是何模樣哦……」
  
  「嘿……清風,咱們打個賭,若是到了繁洛郡你還這麼認為,算主子我輸。」
  
  「沒問題,賭啥?」
  
  「賭你家的無極。」
  
  「無極不能賭。」
  
  「賭無極給我賣命啦。」
  
  「這……沒問題。贏了就別再讓無極賣命了。」
  
  「好說。」他本來就沒打算繼續讓俠客裡的部下替他賣命。接下來,要大力改革繁洛郡,他要他們的賣勞力,而非……命!
  
  而某個可憐的男人,三言兩語之間,就被他同床共枕的男人和他無良的主子共同出賣了。
  
   「大宅都收拾好了。聽說大哥帶著二十來個手下明日就會抵達城裡,爹娘則要慢些時日,說是之前不曾好好逛逛大惠,如今得了閒暇,非得要逛遍大惠其他名城才肯罷休。說不定到家都要中秋了。不過今年中秋可熱鬧了。」蘇水瀲揚揚手上剛收到的消息,朝林司曜柔柔一笑。
  
  「嗯。也好。中秋前,我們也沒有太多時間陪他們。」林司曜洗淨雙手,攬她入懷,聞著她髮頂的馨香,頗感滿足。
  
  「是呀。過了今年應該可以緩緩了吧。我怎麼覺得這幾年過得好快,每逢完成一件工程,幾個月就過去了。」蘇水瀲將全身的力量靠在他身上,愜意地瞇著眼,享受午後難得的閒暇時光。
  
  前陣子,不是他忙著四處找尋風瑤閣的落腳處,就是她每日上秀峰查看絲織坊的進程,白天還真的很難得碰上兩人均在家休憩。
  
  「不見得。」林司曜將頭靠在她的肩窩,由後抱著她,靠在軟椅上,「你大哥打算將兩條官道兩側的荒地全部開墾出來。這個工程可不小。」
  
  「對哦,我把這個給忘了呢。我還打算將醬菜工坊搬到官道一帶去,索性再建的大些,不僅做醬菜、醬肉,還要釀各種醬料。名兒嘛,就叫』合園』醬工坊。至於絲織坊,一旦大量投產,秀峰下的工坊也不夠大,何況還要大量招紡紗工,肯定放在官道一側方便些……」她掰著手指,細數接下來要忙的事情,一盤算才發現還需要不少年才能完全安定下來。
  
  林司曜不由得低笑,趁她偏頭看他的時刻,在她頰上偷了個香,「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是大哥下的政令太緊,好像我們都很閒似的。」蘇水瀲忍不住撇撇嘴,卻被林司曜啄住了她櫻紅的香唇,「別太累了,我會心疼。」
  
  「你也是。這陣子早出晚歸,都清瘦了。」她捧起他有些曬黑的稜角分明的臉,心疼地低喃。
  
  「沒事。」他摟緊她,抱起她往臥房走去。
  
  這些勞累,對他而言並不算什麼。比脫離殺手之前的暗黑日子不知輕鬆多少倍。
  
  「風瑤閣的新址選好了嗎?」想要找個能容納幾百號人的現成場子可不容易。繁洛城裡最大的就是城主府,次大的就是昔日的首富陸家。該不會是……
  
  「找好了。就等司拓過來。」
  
  「在哪裡?」
  
  「改日帶你去看看。」他避而不答。將她放上大床後,翻身壓上她:「不想午睡就做些別的……」
  
  噢,誰說她不想午睡來著。不就是在午睡前出於關心問了他幾個問題嘛,就被他拆吃入腹,這日的午覺,兩人相擁著幾乎睡到黃昏。
  
  次日,在她的提醒下,進城去迎接郡王梁恩載的同時,讓他陪著先去了一趟風瑤閣的新址。
  
  果然不出她所料,陸家的園子被林司曜如數買下,至於陸家搬去了哪裡,則不得而知,只知道花康盤掉陸家下屬所有的店舖後,離開了繁洛郡。
  
  那些店舖,都是等候關門大吉的破落鋪子,連同宅院,一共只賣了三百兩銀子。
  
  自此,名旺繁洛城數十年的首富陸家,在花康這一代氣數用盡,
  
  原本價值幾輩子不愁吃穿的產業,最後只值區區三百兩。
  
  唉!蘇水瀲倚在陸宅的大門上忍不住輕歎。
  
  「走了,你大哥已經到了。」林司曜從裡頭出來,拉起蘇水瀲就往城主府躍去。
  
  帶著二十八名俠客的郡王梁恩載,身著一襲白衣,騎在高頭駿馬上,在城民們的歡呼雀躍聲中,緩緩抵達他今後將要用生命管理、保護、發展的領地——繁洛郡。
  
  「我就是你們的郡王,今後要在這裡與你們共度一生。沒有八年限制,沒有皇命約束,只要與繁洛郡有益,就能帶領你們創造……」

  155有情人終成眷屬(上)
  
  二十二歲的芳華,若是擱在二十一世紀,她相信自己還是一枝怒放枝頭的濃郁玫瑰,可在這女子一過十六七就意味著姻緣即將走下坡的閉塞古代,無需他人提醒,她也知道自己已是過了季的隔夜菊花一朵,凋零的落葉殘敗一地,令人不堪回首。
  
  幸而她選擇的職業讓她無暇考慮那麼多。醫生,這個無論是在落後文明還是在先進未來的偉大職業,足夠她忙到昏天暗地,來不及也沒時間傷春悲秋。
  
  …………
  
  蘇水瀲下了馬車,抬頭看了眼上方刻有「青楊醫館」行書的扁額,唇角輕揚。
  
  「走吧,信芝,希望淨之沒有很忙。」
  
  「夫……夫人?您怎麼來了?是哪裡不舒服嗎?」守在候診室門口的少女一見蘇水瀲,又驚又喜。
  
  驚得是來醫館意味著夫人身體有恙。喜得是,到醫館做事已快兩年,忙到沒時間回去看夫人。正想著中秋要不要告假回去,夫人就出現在眼前了。
  
  「好久不見,卿卿,還習慣醫館的工作嗎?」蘇水瀲笑著摸摸小丫頭的頭。
  
  「習慣,雖然忙些,可是很充實。只是……只是卿卿見不到夫人和梁嬤嬤了。」卿卿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她正是三年前被梁嬤嬤從大街上撿回「合園」的丫鬟,一個被栽贓嫁禍而被陸宅拋棄、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兒,幸得遇見梁嬤嬤,幸得夫人慈悲,留下了她,還安排她在醫館做事。
  
  「傻瓜。累了就向館長告個假,回『合園』看我們不就好了。」蘇水瀲知道她又想起了過往,輕輕撫了撫她的腦袋,「卿卿,你可知道陸家已經沒了?」一個月前,陸家將所有店舖宅邸賣給了阿曜,如今的陸宅經過重新粉刷裝潢,儼然一新,成了風瑤閣的大本營。
  
  「聽說了。真是大快人心!惡有惡報,時候未到。這句話一點都沒錯!」卿卿重重地點點頭,義憤填膺地說道。
  
  蘇水瀲失笑地搖搖頭,小丫頭是陸家的受害人,她無權置喙小丫頭的犀利評論,「淨之很忙嗎?」她可不想白跑一趟。
  
  「今日還好。還有兩個產婦。需要檢查胎位,夫人若是有急事,卿卿與她們去說一聲。」
  
  「不用。我不急,等她們檢查完再找她好了。」又不是三言兩語能立馬解決的,讓病患們等著總不好。何況,她還需要在心底演練一遍。
  
  
  「下一位。」楊淨之擰擰眉心。試圖緩解眉宇間的酸澀。
  
  「是我。」蘇水瀲含笑著推門而入,緩緩走至楊淨之身前的木椅上坐下。
  
  楊淨之蹙眉盯著她。「你……哪裡不舒服?」該不會是林司曜的結紮失敗了?蘇水瀲又懷上了?
  
  「你想哪裡去了。」蘇水瀲嗔笑著橫了她一眼,「沒不舒服就不能來找你?」
  
  「確實想不通。」楊淨之見她無任何不適,鬆了口氣,撇撇嘴,整理起今日的病歷。
  
  「你還想逃避到什麼時候?」蘇水瀲輕歎了口氣,無奈地問道。
  
  「我哪裡有逃避。」楊淨之死鴨子嘴硬。
  
  「從他回來之後,你一面都不肯見他。只要有他出現的場合,你都刻意忙到沒時間參加……這是何必!」
  
  如此近距離的觀察,自然沒有錯過淨之臉上的憔悴。蘇水瀲忍不住搖頭。明明很在乎對方,為何如此緊逼自己?
  
  楊淨之知道她口裡的「他」。所指何人。她承認自己確實在逃避。氣他數月前招呼都不打一聲撇下她只身前往帝都。也氣自己那幾個月對他念念不忘,無時無刻不在擔心他的安危。可他倒好,再次現身於繁洛城。哦,不。從此他是繁洛郡的郡王,要率著全郡百姓大刀闊斧改革一番的年輕英俊的郡王,而自己算什麼?不過是他閒暇時排遣寂寞的對象罷了。
  
  「淨之,你知道我在這個世界,除了阿曜,就數與你最親近。有什麼話大可與我說,若是……若是你真對他毫無感情,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瓜葛,一句話,我這就去回了他,讓他死心。」蘇水瀲邊說,邊堅定地看著她,似乎只要她一點頭承認,自己確實對那個傢伙沒有感情,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瓜葛,水瀲真會去找他如實告知。可為何,她心痛地要死,不想承認,也不想放下。
  
  「唉……」見淨之將臉埋在雙手間,痛苦的樣子,蘇水瀲知道她其實內心並不如表面上那麼決絕。
  
  「那麼,我就自發地認為你其實是在意他的,那又為何要拒絕他?」蘇水瀲輕輕撫撫淨之的頭,似是自言自語地抱怨道:「其實我早就想找你聊聊天敘敘舊了,三小子釀的櫻桃酒已經可以出壇了。可你不知道我這段時間有多忙,不僅要打理絲織坊,還要替大哥裝潢新房,他倒好,整日窩在郡王府裡,與他那干門人部下商討繁洛郡的新區規劃,對於洛水別院的喜房裝潢全部塞給了我,好不容易花了一個月,才搞定,就差挑吉日辦喜宴了,可兩個當事人倒好,渾不在意,我真是欠了誰的……」
  
  「什麼喜房?什麼喜宴?」楊淨之抓到這幾個字眼,打斷蘇水瀲倒豆子似的抱怨。
  
  「咦?你不知道嗎?大哥說他馬上要成婚,讓我盡快將他的宅子清掃整理,主院更是要求裝潢一新。我以為你知道,還以為你不樂意他沒誠意地向你求婚,才鬧彆扭不肯見他。」蘇水瀲驚訝地看向她。
  
  「我不知道。他也沒與我說過。」楊淨之倏地泛白的臉頰顯示她內心的震撼。他要成婚了,新娘並不是自己。哈……真好笑!那這段時日自己如此放逐似的自我懲罰是為哪般?
  
  「耶?淨之,會不會是大哥他想給你個驚喜,所以才遲遲沒與你說?」蘇水瀲低著頭,想了想,「我去找大哥好好問問,放心,一定讓他給你個交代。」說完,她就三步並作兩步地退出了診室。
  
  留下一臉蒼白的楊淨之。交代?不用了。要給驚喜,也該在他一回繁洛郡來找自己說明了。不可能過了足足一個月,還需要通過別人的口徑才知道。梁恩載,算你狠!
  
  「夫人?這麼快就回去了?午膳不在醫館用嗎?館長接下來都沒預約病患了耶。」卿卿見蘇水瀲低著頭快步從診室出來。急急喚道。
  
  蘇水瀲頭也不抬地朝卿卿擺擺手,示意她走了,步出醫館院門,踏上候著的馬車,方才仰頭一陣大笑。
  
  「哈哈哈,老天!不知道面無表情地騙人是這麼痛苦,就快憋不住了。信芝,先回郡王府,告訴大哥一聲,他吩咐的配合順利完成。」
  
  …………
  
  距離中秋只有六日了,即將圓滿的肥肥缺月,慢悠悠地升上中天。
  
  夜已至深,她卻一絲睡意也無。
  
  環膝坐在臥房前的廊凳上,愣愣地盯著月亮發呆。白日裡可以藉著忙碌忘卻心底的人影,可一入夜,成狂的思戀如影隨形般襲來,讓她猝不及防。
  
  該死!他都要成婚了,自己還想他幹嘛!該是狠狠忘掉。讓他知道,沒有他,自己照樣過得很好!
  
  透過淡淡的月光,低首看向自己的掌心,從不迷信的她,也專注地找起哪條才是姻緣線。半晌,一聲低低的歎息從她心底直逸唇角,她才發現,自己已在這裡坐了足足半夜。
  
  想到數月前,他還會三不五時地竄入她的閨房,摟著她度過慢慢長夜。有時會纏著她索要,有時則只是緊擁著她靜靜入眠。
  
  她倒不是在意自己的處女之身,早在兩年前被他所破。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絲毫不會比江映雲膽怯。那麼,她如今耿耿於懷,傷春悲秋地大半夜不休息,在這裡傷心痛苦什麼?
  
  再度逸出一口輕歎,起身走回房。握住門把的手頓了頓,終於明白心頭的痛楚是何原因,是嫉妒那個即將要被他迎娶入門的女人吧。嫉妒她能光明正大地擁有那個厚實溫潤的胸膛一輩子……
  
  吹熄桌搖曳的燭火,藉著窗外灑入的月光摸索著來到床上。剛踢掉鞋子,脫去外袍,就被一個熟悉又溫暖的胸膛抱了個滿懷。
  
  她僵了僵,隨即想要掙脫。
  
  「別動,讓我好好抱抱你。」梁恩載深吸一口氣,將她整個人鎖入懷裡。
  
  「放開我!」他這算什麼?明明就要成婚了,還要摸上自己的床。他當自己是什麼!楊淨之羞恨交加地竭力掙扎。
  
  「惜惜……」他低沉的嗓音響徹在她耳際,「我不知道不告訴你這件事,會讓你這麼難過。我以為……」
  
  「以為什麼?我一點都不難過。你又不是我什麼人,你成不成婚,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她極力忍住眼裡的潮濕,生怕一個不小心,好不容易堅固的心房被他打破。
  
  「怎麼會沒有關係,我要成婚不假,可你也逃不了干係。」他箍住她亂打亂推的手臂,將她亂踢的雙腳壓在身下,攫住她的紅唇,將最後幾字送入她唇裡,「我要娶的是你,惜惜。沒有別人,只有你。」

  156有情人終成眷屬(下)
  
  八月十五,中秋節,也是繁洛郡郡王大婚的好日子。
  
  郡王府席開三十桌,洛水別院席開二十桌。沿著郡王府至洛水別院的大官道,流水宴席招待全郡百姓。全郡歡慶三日三夜。
  
  「呼!好累哦。幸好一輩子也就這麼一次,不然還真吃不消!」送走最後一波客人,梁恩載回到新房,脫下喜袍,朝狼吞虎嚥地掃蕩桌上菜餚點心的楊淨之。
  
  「放心,你若是還想再感受一次,我一定成全你。」楊淨之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嘴裡卻言不由衷地說道。
  
  「你一個都夠我受得了,哪裡還敢多幾個,無福消受的……額,不是不是,你家夫君我從頭至尾,心裡就你一個,其他女人,是扁是圓都與我無關啦!」梁恩載一見楊淨之沉鬱的臉色,立即討好地擁著她往床上走。
  
  唉,想想真丟臉,想他一介郡王,堂堂俠客之主,要搞定自家這個脾性也不算很差的婆娘,竟然只能通過床第之事……
  
  …………
  
  「咦?這麼晚了,怎麼還有人?呀,是劍玥小姐,對不起,奴婢以為都走光了,正想鎖大門呢。」檢查庭院的兩個小丫鬟看到從角落起身的人影,訝然不已。
  
  「沒事,我這就走。」劍玥拎起手邊的酒罈。步履有些踉蹌。
  
  「劍玥小姐,需不需要奴婢叫馬車送你回去?」看著劍玥的走姿,小丫鬟猜到她必是喝醉了。好心地提議。
  
  「不必。」劍玥搖搖頭。幾分醉她清楚地很。還不至於走不到她在青田別院的住所。
  
  看著搖搖晃晃的人影越來越遠,兩個小丫鬟擔憂地互看一眼,無奈地轉回喜宴場地。
  
  去年中秋,劍恆與馨蘭的喜宴現場,還有好幾個與她一樣單身且為情所困的女子。今年端午。江映雲的喜宴過後,還有楊淨之與她互陪暢飲,而如今的中秋團聚夜。盛世喜宴之後,唯剩她一人,啃著十五年如一日的寂寞借酒消愁。
  
  邊走邊想。沒注意身前的小圓石子,一個崴腳。差點跌倒。
  
  「小心!」一道影子接住她欲要倒地的身子。
  
  抬起迷離的雙眸,劍玥定定地注視著來人。是她看錯了吧?怎麼可能是他?他不是出任務了嗎?喜宴上也沒看到他,莫非是認錯人了?
  
  她伸出手,撫上他稜角分明的冷俊容顏,「呵……真像!」
  
  「你醉了。」司拓蹙眉,扶起她,讓她重心倚在自己身上。帶著她往青田別院走去。
  
  「醉?也是,若是沒醉,怎麼可能會看到你。你是不存在的……」
  
  司拓劍眉一挑,「什麼叫我不存在?」枉他這陣子緊趕慢趕,只為盡早將風瑤閣遷回繁洛郡,好與她重新開始,這個女人居然無視他。
  
  「呵……不存在……就是……我想忘掉你……當做……從沒遇到你……從來沒有……」劍玥低喃著吐完心底的決定,頭一偏,靠在他身上酣酣而睡。
  
  司拓輕歎一聲,橫抱起她。幾個縱躍就將她送到了她的居所。輕輕放上床鋪,替她蓋上被鋪,俯身攫住她沾著酒香的紅唇,直至吻到她纓嚀著呻吟。下腹一緊,方才鬆開她,「不准,不准忘掉我。」他在她耳邊堅定警告。
  
   次日醒來,還未來得及想明白昨夜是如何回的家,就聽院門被震天拍響。
  
  扶著醉酒後疼痛發沉的腦袋,劍玥打開大門。
  
  「劍玥?你生病了嗎?」蘇水瀲看著一臉蒼白、斂眉擰蹙的劍玥,驚訝地上前扶住她。
  
  「不是。許是喝多了。」劍玥搖搖頭,「夫人有事?」不曾見蘇水瀲來這裡找過自己,即使有事也是托信芝來傳信的。不是瞧不起她,而是她知道夫人太忙。
  
  「本來想找你一起進城。你也知道,阿曜他不放心我一個人出『合園』,可他手上有事要忙,耘兒這幾日又去浣紗城了,想來想去,只能麻煩你了。」
  
  「這沒什麼。」她本來就是侍衛。血厲讓她留在「合園」,也是出於安全護衛上的考慮。雖然他與國母鮮少來這裡小住。但她如今已是「合園」的侍衛,這個本職工作她絲毫沒忘。即使今日這樣的出門護衛從未有過。
  
  許是如夫人所言,司徒耘不在,她找不到其他合適的人吧。
  
  「劍玥,司拓回來了你知道嗎?」一路上,只有馬車的隆隆聲,直至出了合園,蘇水瀲才出聲打破了沉寂。
  
  他回來了?那麼昨夜那個影子真是他嗎?是他送自己回家的?
  
  「他回來了,與我沒關係。」深吸一口氣,劍玥佯裝淡漠地說道。
  
  「我知道沒關係呀,就是聊天嘛。」蘇水瀲巧笑倩兮地接口,「風瑤閣搬來繁洛郡,今日要大肆祭祀,司拓不懂這些,只好讓我去,你說好不好笑,我哪裡懂這些……」說話的當口,蘇水瀲觀察著劍玥臉上的表情。唉,這陣子究竟是怎麼了,一個個地都找她來做中介?莫非她其實很擅長做媒婆?
  
  「是很好笑。」劍玥動了動嘴皮,面無表情的答道。可心裡早就波濤洶湧了。他將風瑤閣搬來了繁洛郡?是為自己嗎?噢……真是想太多了,劍玥,他來不來這裡,與自己何干。不是說決定放下他了嗎?權當陌生人就好。二十八歲,一個讓平常男子望而生畏的年紀,她不認為他會如此重視自己。沒名沒分地肯讓自己跟在他身邊都是奢侈,怎能宵想他這般大舉搬遷是為了自己?!
  
  繁洛郡城中,距郡王府兩個口的距離,原來的陸宅,如今赫然換了主人。「風瑤閣」,三字蒼勁有力地刻在朱紅大門上方。一進大門,前後三進大院落,如今成了風瑤閣三十號首領級人物的聚集所,外有四座獨立小院,是四司設在這裡的休息所。
  
  另外三百來號風瑤閣民眾,被散在大惠各個大城,三十人為一組,佔據十來個大城內所有的走鏢、押鏢、保鏢業務。
  
  改制後的風瑤閣,儼然成了一個新興的應鏢組織。但凡各種保護人力物力事宜,風瑤閣全都承接。至於殺人這一業務,則需經四司合議後由閣主決定接或不接。即使接,也是由風瑤閣大本營的人馬出動。其他各城只接鏢務。
  
  「你們來了?快進來。」前來祝賀喬遷之喜的司翀笑盈盈地邀請蘇水瀲與劍玥進去。
  
  擱下手裡的賀禮,蘇水瀲協同廚娘準備起祭祀用的物什,「對了,劍玥,幫我去廚房取下酒盅好嗎?」她指指正廳外的左側小徑。
  
  劍玥點點頭,面無表情地走出正廳。
  
  廚娘看到劍玥往與廚房截然相反的路走去,目瞪口呆地轉向蘇水瀲,「夫人,酒盅不都在這裡嗎?而且,廚房也不在那個位置唉……」她明明記得夫人去過廚房的,怎麼還會指錯路呢?
  
  蘇水瀲朝廚娘眨眨眼,「我忘記了。」她故意的。
  
  劍玥沿著蘇水瀲指的小徑,渾渾噩噩地一路往前,直至走到底,一座精巧雅致的小院呈現於眼前,滿院的鳳菊,一如當年第一次遇到他。這才發現她要找的是廚房,要拿的是酒盅。
  
  「站在這裡做什麼?」一道低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司拓雙臂環胸倚在她身後不遠處的老槐樹幹上,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劍玥咬了咬唇,故作淡漠地說道:「我找廚房拿酒盅。」
  
  「廚房在另一頭,這裡是我的院子。」司拓淡淡地解釋。
  
  劍玥揚眉,不知夫人是指錯了路,還是故意的。一想到她有可能是故意給自己製造機會就一陣煩躁。
  
  「我昨天回來的。一回來就撿了個小醉鬼。」司拓面無表情地說著,可眼底隱隱的笑意,透露出他的心情好得很。
  
  劍玥聞言,猛然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著他,他說的小醉鬼,該不會指自己吧?噢……天!昨晚上真的是被他送回去的?而且還是抱的……一想到他抱著她的場景,雙頰忍不住泛紅。
  
  「既然廚房不在這裡……抱歉……打擾了。」她斂下眼眸,繞過他身畔,欲要往來時的路走去。
  
  司拓輕輕鬆鬆地攬她入懷。她平素高深的身手,在他面前毫無反抗之力。
  
  「我以為你知道的。」他輕輕歎道。
  
  知道?知道什麼?劍玥從他懷裡掙扎著起身,卻依然掙不脫他有力的雙臂,被他緊緊圈在懷裡。
  
  「這幾年,我一直忙於風瑤閣的事務,我知道你奉命守護『合園』,離不開這裡,我想早點安頓好閣裡的事務,回來。」風瑤閣要想全數漂白,分散至各城成立鏢局,並讓商賈百姓全心接受,並非易事。
  
  「你……回來,不是受大哥和大皇子的遊說?」她吶吶地問出心底的疑問。
  
  「他們的提議只是加速了我的決定罷了。」司拓淡笑著撫過她秀麗的小臉。她與他同年,如今已二十有八。有哪個女人如她這般,絲毫不介意年齡,不介意被他人說三道四,或許,她並非不介意,而是她在意的不是年齡,而是他。
  
  「劍玥,若是年底成親,你來得及準備嗎?」他柔聲詢問。第一次,司拓發現自己竟然也會有如此柔情的時刻。以前嗤笑司凌,是因他還沒找回她。
  
  「你說,我……與你?」她睜圓黑眸,不可置信地仰頭看他。
  
  「不然?你想嫁誰?」他徐徐一笑,猶如滿園鳳菊齊綻枝頭。
  
  她想,接下來的任何一個宴席,她都不會再一個人借酒消愁了……

  157終曲(上)
  
  若說五洲十國,哪個國度最繁榮昌盛,上至各國帝皇臣子,下至尋常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就是大室。
  
  八年時間,大室從一個小城規模的郡,發展至如今這個約有大惠六分之一地界的獨立小國,不可謂不風光。
  
  不言而喻,大室,以大室山為中心,繞山一圈,依次是繁洛、合園、新市、西樓。
  
  繁洛是大室的國都,是政治文化中心。
  
  所有的政策調令均從繁洛最中心的國都府裡制定出來。所有的節假日慶典活動也在繁洛最大的護城廣場舉行。
  
  這裡還有大室最大的義務制學堂,最大的綜合性醫館……
  
  合園是大室的基地,但凡大型產業,均從合園計劃生成,隨即散佈至大室各地,或是進駐他國。
  
  從繁洛至合園的兩條四車道寬的官道兩側,聚集著大室幾乎所有的重要產業,名揚五洲十國的合園醬香坊、絲織坊、熏香坊、木雕竹雕行、傢俱行、鐵器行……至於深入各種領域的小產業,更是不甚枚舉。
  
  新市和西樓是六年前拓展建設而成的。這裡本是荒郊野嶺,屬於大惠最不看好的南蠻荒地,不知何故,被併入了大室的國界。開墾兩年,建造四年,今年剛剛以嶄新的姿態迎接世人的矚目。
  
  新市,是民宅與商戶交織的小城,與繁洛的前身很相似,因為新市以南建了一條貫通東西兩國的國道,沿著國道,是一排排鱗次櫛比的客棧、酒樓、澡堂、雜貨鋪……兩側的商戶後背,則是一座座大小劃一、綠化美麗的精巧小院,是給繁洛的部分待重建居民或是外來投資客商準備的。
  
  重建居民只需出基本的工建材料費就可換置。至於繁洛裡的老宅子,收歸國有後。推倒重建。或是居民宅院,或是其他需要的公共服務場所。
  
  西樓則是一座極其新穎的小城。裡頭除了靠近大室山開發的大區域農莊屬於私人獨有,其餘兩層樓高的花園式大院落住宅都是可以交易買賣的。位於住宅區中心的商業街。大氣的店舖門面則是歸屬國有。譬如連成一片的酒樓客棧一體化旅館,譬如各種商品均有的自選式綜合商行。
  
  很多路過此地的外來客商都喜歡在這裡採買禮品,或是找主管大量批發。帶回他們的國家拋售。誰都知道大室的竹製品、木雕、熏香、絲織品是特色產品。價廉物美。
  
  由於國道以南再幾百里,就是茫茫的海域。故而,靠近海域的西樓地界,如今被圍城一片連綿的工坊,大室的王,準備在接下來的五年,大力投資建造可以出海的航船。
  
  每年一到端午,大室就異常熱鬧。許是因為農忙的開始。預示著收穫的到來。
  
  家家戶戶對於端午這個節日,非常看中。
  
  國都廣場還準備了一連三日的大戲。吃粽子、碰雞蛋、賽龍舟,但凡能挑動居民熱鬧的活動,轟轟烈烈地開展。
  
  合園的繁花別院。
  
  大廚房依舊是人滿為患,裹米粽,聊家常。交換著各處的小道消息。
  
  「方大娘,小少爺可有找過你?」信芝擠過攘攘人群,來到灶台前,焦慮地問道。
  
  「小少爺?沒有啊。我今日一整天都在裹粽子,煮粽子。幾乎沒出過廚房。」方大娘邊利落地將裹好的米粽投入大鍋,邊答道。
  
  「這下糟了,小少爺不知去哪兒了,夫人在找他。」
  
  「會不會去翠御齋了?」方大娘沉吟了片刻。猜測性地問道,「前陣子不是聽他說要去找翠御齋的大廚拉來做他的師傅嗎?」
  
  「哎呀,有可能。謝謝方大娘。」信芝一聽,茅塞頓開,立即提著裙擺,往林宅跑去。若真拜區區大廚做學徒,老太爺知道了不知會氣成何樣。
  
  不管了,先把小少爺找回來再說。
  
  「信芝姐?跑這麼急做什麼?馨蘭姐來了,找我們去說說話呢。半年不見,我有好多話想與她說呢。」採蓮興沖沖地往荷塘處走,見到信芝,忙停下拉住她。
  
  「你先去,我得先找小少爺。」信芝隨口應道。
  
  「小少爺?他不是去翠御齋了嗎?今個兒一大早就搭馬車去繁洛了。」採蓮疑惑地說道。
  
  「真去了?」信芝無力地扶扶額。這下子,可怎麼向夫人與老太爺交代哦。
  
  「千真萬確。這件事夫人應允的。咦?信芝姐,你怎麼了?」
  
 「夫人……應允的?」夫人剛剛還找他呢。想必又打著夫人的由頭四處撒謊了。
  
  「是啊,小少爺就是這麼說的。」採蓮慎重地點點頭。
  
  果然啊……
  
  「唉,我早猜到了。他惦記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找著一個大家忙碌又鬆懈的當口,不溜出去才怪。」蘇水瀲撐著額頭,無奈地搖搖頭,「只是擔心他的安危罷了。」
  
  「夫人,這個您就不必擔心了。小少爺的武功雖然不及大少爺與大小姐,但絕對不是尋常人能隨便傷得了他的。」信芝雖是安慰,卻也沒有誇大其詞。林家的三個小主子,各個師承姑爺,還得其他叔伯的指點,剛滿八歲都可以毫髮無傷地進山獵捕了。遑論這些年的精進,武功造詣別提多高了。
  
  「話雖這麼說,可他畢竟才十一歲……」
  
  「也不小了,磨練一番也好。」林司曜從外頭進來,接口道。知道妻子又再為家裡那個最讓人頭疼的小子煩惱了。
  
  林熙的性子好真不知道像誰。抓周時滿席抓,如今大了,什麼都想學,什麼都要參一腳。九歲那年,知道他大姐在為繼承風瑤閣閣主之位努力,他就纏著司拓足足一年,學到司拓所有功夫才罷休。如今,學武的興趣漸漸轉淡,如今見他大哥喜歡烹飪,且撐起名滿大室的翠御齋,他就轉而纏著方大娘學做菜。如此還不滿足,得知他大哥與伍沁齋的小公子很要好,經常聚在一起切磋手藝,叫囂著也要去拜師學藝,好打入他們的團體。
  
  說實話,他已經無需拜師了。三歲學會釀酒,五歲學會點心,如今佳餚菜品,也盡數得到方大娘的真傳,他自己不知道,可嘗過他手藝的人都知道,林熙的手藝已經可以與林霄相匹敵。
  
  只可惜,他沒有定性。說不定過了幾天,興趣又會轉淡,繼而轉往其他領域發展。
  
  「你大哥有心想培養他。」林司曜品了口熱茶,緩緩說道。
  
  「咦?可旭日也七歲了呀?」蘇水瀲吃驚又不解。楊淨之給梁家誕下一女一子,兒子旭日今年也滿七歲了。並不影響日後的繼承呀。何必這麼急地拉著熙兒去培養?熙兒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唉。又不姓梁!
  
  「旭日身子太弱。何況,旭日興趣並不在此。」林司曜好笑地睇了她一眼,別人家的婦女一聽自己的兒子會被國主看中並培養,開心都來不及,偏偏他的妻子與眾不同。
  
  「也是,旭日喜歡學醫。可並不衝突嘛。熙兒的興趣也不見得在此呀。」蘇水瀲著迷地看著林司曜微微上揚的唇角,暗道:他笑起來,一如既往的好看。也讓她一如既往地著迷。
  
 「水瀲……」他起身,將坐在書案前發愣的小女人圍在胸前,俯身偷了一記香。
  
  「呀……「她回神,紅霞滿頰,羞澀地覷了他一眼,「什……什麼事?」
  
  「我答應要帶你雲遊四海的。」他在她耳邊低喃,順勢在她耳垂上輕輕舔舐,激她一陣輕顫。
  
  「怎麼突然想到這個?」她抵在他胸前,壓抑著震盪小聲問道。這幾年,大夥兒都好忙。忙著打理各個產業,忙著處理郡王下派的任務,忙到幾乎沒有好好休息的時間。唯一可以輕鬆緩神的,也就是幾個大節:除夕、端午、中秋。除此之外,幾乎可以說沒有閒暇辰光。
  
  「早就想帶你出去走遍大惠以及其他各國了。」林司曜吻著她的髮際,下腹的慾望越來越強烈,索性抱她起身,往臥房走去。
  
  「阿曜……」蘇水瀲猜到他的舉措,燙得渾身起臊。這還沒到晌午呢。
  
  「好久沒有了,難道你都不想?」他瞪了她一眼,腳下則不停。
  
  噢,他竟然越來越大膽了,大白天地與她討論起這個事。
  
  將頭狠狠埋入他的胸膛。好吧,她承認自己也想他,想要他。這幾日,他為了處理西樓商行的事,忙到腳不沾地,兩人連在睡前多聊幾句的時間都沒有,沾枕就眠。
  
  也難怪他了。
  
  「商行處理好了?」她仰首問道。
  
  「嗯,本來就沒事。」無非是幾個逃難到大室的混混,想要學地痞流氓,朝商行強索保護費,被他斷了手腕後一手一個丟出了商行。只是,這種雖然野蠻卻極其有效的暴力式處理手段不提也罷。
  
  「沒事就好。農莊呢?快農忙了,莊裡的農戶都好吧?」農莊才是完全屬於他們的產業。裡頭的農戶都是落魄至此的他國災民。合園裡的人手足夠,故而想到了開發大農莊以安頓災民的想法,從而不影響大室居民的安穩生活。
  
  喘息聲越來越粗,她卻依然不死心地拉著他東扯西問。
  
  「女人,專心些……」他忍無可忍,一個挺身,佔有她的緊窒,總算制止了她時不時冒出嘴的問題,轉成嬌媚吟哦,承受他強悍的撞擊……
  
  室內春光明媚……
  158終曲(中)
  
  西樓的戀水農莊,佔地六百畝,建成已有三年。
  
  農莊劃分成東西兩區。以居中十畝大的莊園為中心,以東是水田和湖塘,以西是旱地和坡林。
  
  莊園四周是一圈農舍,足有百來戶,住的都是分管各塊田地湖林的農戶,有三口之家,也有兩人世界。都是六年前大惠東部的雲翹城鬧水災,沿路行乞,直至陸陸續續遷入大室的災民。大室的繁華讓他們駐足。
  
  無奈之下,大室國主毫不手軟地向大惠皇室索取了相對合理的安置費後,全權丟給「合園」的主事者林司曜,讓他處理這批災民。
  
  梁恩載絕對不會承認是見不得妹婿悠閒。在他處於水深火熱、腳不沾地的開拓大室、發展大室時,他妹婿卻圍著小小合園春耕秋收、採蓮捕魚、疼愛嬌妻……他絕不承認是羨慕嫉妒恨。
  
  林司曜接到國主丟給他的難題加五百兩黃金的安置費後,劍眉一挑,二話不說,就問大室買下西樓緊靠大室山的荒地野林。花了三年時間,調動所有有心在大室落腳的災民們,將這片區域打造成良田橫亙、魚肥果豐的大農莊。
  
  農莊第一年處於虧損狀態,只因開墾出來的荒地產量無法養活農莊裡的農戶。第二年稍微好些,基本能養活農戶。第三年,總算有所盈餘。養活農戶後賣掉的米糧等農產品,竟然還收穫三百多兩銀子。
  
  林司曜給每戶一兩過大年,餘下的二百兩,在莊園的主宅附近,造了所學堂。從繁洛請了個夫子,給農戶們的孩童上課。
  
  如今,大室下屬的四個城,每城都有一至二所小齡學堂。只要年滿五歲的孩童均可入學,識字、禮儀、算學……教會孩童基本的求業技能。
  
  年滿十歲後,可根據自行情況,申請到大室最大的義務制學堂就讀。學制四年,學成後,根據擅長,可參加國主召集的每年一次的人才選拔考試。成績優異的。就能有幸被任命到國有部門工作,穩定的收入,體面的身份,足夠激勵下層子民的孩子們奮發圖強。
  
  話說如今的戀水農莊,經過三年發展。農戶收成穩定,生活安樂,一派康樂富裕的新氣象。
  
  再加上農莊外圍建造了新穎的住宅商業區。整個西樓,但凡空餘地兒,都被繁茂的植被、美麗的花草所披蓋。就像是座天成的大花園。
  
  「一年沒來,變化好大!」馬車駛到莊園大門口。蘇水瀲掀起簾子,看著眼前這片蔥翠濃郁的景致。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朝林司曜嫣然一笑。
  
  「嗯。待會兒帶你四下走走。」林司曜扶著她下了馬車,回頭提上準備好的一大盒滿月禮。今個兒是農莊總管孫彥的大胖兒子滿月,昨個兒特地上合園邀請他們夫妻二人前來喝滿月酒。
  
  「嗯,想去果林看看,楊梅快熟了吧?今年大年,想必可以采收不少。」蘇水瀲伸手挽上林司曜的胳膊,兩人相攜往孫家走去。
  
  但凡兩人出行,蘇水瀲都不會帶丫鬟隨行。一來林司曜不習慣,二來她也想與他多多獨處。
  
  林司曜眼角掃到她滿足的神情。眼底閃過一絲笑意。緊了緊她挽著自己的胳膊,將她往自己身上帶了帶,「累嗎?」
  
  蘇水瀲含笑搖頭:「一路都在馬車上。怎麼會累。」雖然從合園到這裡,走最近的路。馬車也要跑上一個時辰,不過沿途風景很好,又有他貼心陪伴,她絲毫不覺得累。相反,還覺得行程不夠長。
  
  「過了年,我們出去吧。」林司曜閃了閃黑眸,說出盤旋心頭許久的計劃。
  
  過了年,林熙就要被梁恩載帶入國主府著力培養了,林瓏已經跟在司拓身邊熟悉閣主事務,林霄的翠御齋則早就步入正軌,至於其他,譬如合園,雖說產業眾多,可這些年下來,能隨時獨立上崗的得力助手已經培養了不少。又譬如農莊,如今業已穩定,有孫彥和柳謙兩個正副總管在,一年來一次也不會有問題。
  
  」我想,大哥他們一定會在背後偷罵我們。」蘇水瀲抿嘴輕笑。一個是肩負西樓安保事務的決策者,一個是負責合園產業的掌舵人,竟然丟下大室諸多事務,相攜出遊……相信梁恩載知曉後的第一反應就是橫眉怒目,在心底狠罵他們的無情。
  
  「當面罵也無所謂。」林司曜淡淡一笑,「這些年被他壓搾的還不夠?」他劍眉一挑。
  
  無非是看在梁恩載是他大舅子的份上,又做到與大惠脫離干係,將繁洛創建成獨立小國,從而使合園享有真正的自由,否則,他怎會如此配合?讓他安置災民,他就安置,讓他保衛西樓,他就保衛……
  
  「阿曜——」蘇水瀲突然頓住腳步,仰首看向他,「……謝謝。我知道你願意為大哥做這些,主要是我……」
  
  「傻瓜……」他一把扯她入懷,似笑非笑地說道:「你不知道我其實也將這雙手洗淨了不少嗎?」他將曾經沾了十年血腥的雙手,用又一個十年慢慢清洗,總有一天,他相信能與她同時登上天堂,而非眼睜睜看著她上天,而他只能輪入地獄。雖然,那裡曾是他以為要度過一輩子的地方……
  
  「阿曜……」她心頭一窒,沒想到他對於曾經的過往如此耿耿於懷。
  
  其實她從不曾介意他的過去,相信其他人也如是。否則,大哥不會如此器重他,淨之不會如此欣賞他,映雲更不會如她一般選司烙做一輩子榮辱與共的夫君……可他自己卻如此介意……
  
  「我從來沒有因為你殺手的身份而有過任何想法。即使有,也是羨慕你高超的輕功,卓絕的武藝……」
  
  「我明白。」他輕揚唇,伸出食指貼上她的唇瓣,夫妻十來年,他豈會不知她的心意?!
  
  「既是明白,今後不許你再如此刻薄自己,否則,否則……」
  
  「否則如何?」他含笑反問,箍緊她的手臂絲毫不肯鬆懈。
  
  不待她想出懲罰他的方式,遠遠傳來孫彥的呼聲,這才發現,他們兩人立在莊園入口已有不少辰光,被他擁在懷裡竊竊私語的大膽模樣也早已落入眼尖者的眼裡。
  
  幸而這農莊裡的住戶早就對他們夫妻倆的恩愛見怪不怪。
  
  「暫時放過你。」林司曜斂去眼底灼灼的火熱,低低吐出幾字,鬆開圈住她身子的胳膊,改而牽著她的手,往孫彥家走去……
  
  滿月宴結束後,林司曜運用輕功,帶著她來到農莊最西首的戀莊果林。
  
  五十來畝的果林雖然不算很大,但栽種的果樹種類可不少。大多數都是從大室山深處移植出來的野果樹,經過數次嫁接改良,如今結出的果子口感堪比其他國家人工栽育的品種,且個大潤圓,一上市就頗受國民歡迎。
  
  在果園入口的木屋裡,兩人分別拎了個竹籃,提了個竹筐,準備進林子採些成熟的果子,回去給親朋好友嘗嘗鮮。
  
  五月的時節,最受大夥兒喜愛的就是櫻桃、楊梅與青甜梨了。
  
  「這裡。」林司曜拉著她,繞開上坡的羊腸小道,轉入一片桃樹林。
  
  「這裡不是桃樹區嗎?」
  
  雖然不常來,但她大致記得果樹栽種的分佈區域。桃林進去,就是杏林,再往內,是蘋果林。而櫻桃樹與楊梅樹,則都栽在上一層坡地。
  
  他但笑不語,緊握她的手不放,幾下穿越後,他們立在一片空曠的坡地上。約莫一畝地的薰衣草,正迎風搖曳。
  
  「呀!」蘇水瀲驚喜地捂唇輕呼。他竟然真的栽出了一片花田。
  
  不過是閒聊時的話題,她說最好有片花田,讓她栽種薰衣草,那是熏香坊最主要的原料之一,也是她與淨之設計出來的第一種熏香花料。
  
  沒想到他就此記上了心。怪不得,前陣子他這麼忙,忙到幾乎腳不沾地。原來是在為她培育花田。
  
  「你這樣的反應,我該理解是喜歡的意思嗎?」他擁住她,替她擦去眼角的濕潤,好笑地問道。
  
  「當然喜歡。我只是……沒想到……太感動了……」她猛然點頭,接口的回答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齊老說,薰衣草的花季該在春季。如今夏季來臨,得趕緊催人來采收。所以接下來,我們有得忙了。」他陪著她在紫色的浪漫花田里悠悠踱步。
  
  「我明天就帶人手過來。天,這麼多……阿曜,我想接下來整整一年,咱們的熏香坊都無需擔心原料不足的問題了。」
  
  「不止一年,是一年半,別忘了,過了年咱們就要出發雲遊四海,走遍十國各地,至少也要一年。」林司曜語畢,俯身攫住她的紅唇,不想放過如此美景下的良好機會。
  
  「唔……一……一年?游……十國?……夠……夠了……嗎?」她受著他深深的輾轉,一句話斷續成數段,方才表達清她的意思。
  
  「不夠。」他以唇貼著她的唇,輕輕吐出兩個字,不知是回答她的疑問,還是傾訴對她的慾望。
  
  初夏的柔風吹過,除了花田唰唰作響,周邊一片靜寂,似是怕擾了花田中這對互訴衷情的夫妻……
  159終曲(下)
  
  正月底的「悅榮客棧」,是一年來生意最淡的時候。一則還出於正月,諸多客商旅人均未出門,二則元宵佳節雖過,春耕春種卻還沒有到來。屬於閒暇與農忙之間的淡季。
  
  故而,當瞌睡懵懂的小二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顯得異常親切熱情。「客官!用膳還是住宿?」瞧來人是一雙男俊女靚的麗人夫婦,小二臉上的笑意越發慇勤。
  
  「一間上房。」林司曜丟出一綻銀子,淡聲吩咐。
  
  「得了!小的這就帶您二位上樓。」小二接過銀子,喜笑顏開地答道,隨即不忘朝櫃檯裡頭吆喝一聲:「天字一號一間。」
  
  「兩位是來咱們齊雲山看日出觀塔寺的吧?」小二滔滔不絕地介紹起齊雲鎮的景點。
  
  「小二哥,謝謝您了。」進了天字一號房後,蘇水瀲轉身朝小二淺笑致謝。「不過,我們並非第一次來。暫時不需要客棧的引導。」婉言謝絕客棧小二主動要求相陪他們上山以期賺點外快的好意後,蘇水瀲合上房門,失笑地搖搖頭,「如今的客棧都好會做生意哦。」
  
  「也就你會理他。」林司曜擱下手裡提著的兩個簡易的包袱,拿了塊潔淨的干布巾,朝她招招手,喚她坐到梳妝台前,將她的髮髻解開,替她擦拭起被細雨淋濕的烏髮。
  
  若非雨點有增大的趨勢,他就直接帶著她上山找戒修了。
  
  此行從大室出來,到達他們設定的第一個目的地齊雲山,已經過了小半個月了。
  
  其間遇到好些迷人的景致、有趣的風俗,他們都會駐足停留。畢竟。足足有一年時間可以優哉游哉地漫遊大惠及其他國度呢。
  
  蘇水瀲想到梁恩載夫妻一聽他們二人接下來一年都是遊山玩水的決定後,呆若木雞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
  
  好在林司曜在去年端午那會兒與她商議後,就著手準備起接替他們兩人手上事務的副手,只在元宵節團圓宴後簡單地知會了梁恩載一聲,沒等他有所反應,就帶著她出了大室。
  
  「大哥想必氣死了。」蘇水瀲輕笑著歎道。
  
  林司曜挑挑眉,「氣什麼?後路都已安排妥當。年底我們就會回去。他該慶幸我們沒有不告而別。」遲了十年才帶她出遊,已經很給他面子了。
  
  「他會氣,為何他不能與我們同行。」蘇水瀲笑著解釋:」淨之很早就希冀。有朝一日定要走訪五洲的名山大川,收集各種藥草種子,大哥也答應過她,可如今十年過去,非但沒能如願。他們倆個是越發忙碌了。」
  
  一個忙於大室建設,一個忙於醫館事務,哪裡能如他們這般閒情逸致?!
  
  「他自找的。」林司曜輕哼。若非梁恩載如此大動干戈地建設大室。發展大室,他與水瀲也不至於如此忙碌,出遊的計劃一擱再擱。若非他堅持,以水瀲的性子。想必活到老都未必有閒下來的辰光。
  
  「祭拜完方丈之後,下一站是哪裡?」蘇水瀲仰首笑問。
  
  「你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他放下布巾。俯身吮住她的柔唇,低啞地問道。他安排的行程,都是他曾經出任務時覺得還算可觀的景致。想獨佔她的私心,讓他決意帶她出來遊走天地。當然,她若願意,他絲毫不介意兩人就此纏綿於客棧上房,哪裡都不去。
  
  「都好。」她昏昏沉沉地應道。無所謂到哪裡游,到哪裡逛。天地再大,她只求身邊有他,一切都好……
  
  聽她如是說。他低低一笑,抱她上床,褪下兩人的衣衫。覆身而上。
  
  「阿曜……」她在他進入體內的當口,舒心喟歎。並隨著他的動作而嫣然起舞。
  
  自從出了大室,離開家園,少了其他人事的干擾,他對她的慾望越發強勢而不可擋。只要在客棧投宿,他都會纏著她,一次不夠就兩次,兩次不夠就三次……直至她精疲力竭地癱軟在他懷裡嚶嚀低泣,方才肯放過她……
  
  「賞日出?」戒修古怪地看著眼前這對雖然穿著低調,卻無處不透貴氣的夫妻倆,末了合掌念道:「恩人怎不在寺裡住一宿?寅時末起來走至崖壁,就能看到日出。」何必需要從山下的客棧起個大早匆匆奔上山。
  
  戒修的提議頓時羞紅了蘇水瀲的耳脖,老天,若是被戒修師傅知道她與阿曜在客棧有大半晚都在做令人臉紅心跳的情事,還敢如此提議嗎?佛門靜地……她可不保證阿曜會是個肯在佛門腳下安歇心思的人。
  
  林司曜看著羞澀不已的妻子,似笑非笑地瞥了戒修一眼,「這裡不合適。」
  
  「阿彌陀佛,這裡本就是恩人之所,是戒修鳩佔鵲巢了。」戒修兩手一合,緩緩道出這個在他看來是無比真實的事實。卻惹來林司曜一記睥睨的無視,「這都多少年了,還提這些,你煩不煩?!」他都煩了。
  
  「我們逛逛。」他拉起蘇水瀲,不想繼續接受戒修的耳膜荼毒,往後院走去。
  
  蘇水瀲微笑著朝戒修點點頭,「大師不必相陪,儘管忙自己的事。」
  
  戒修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靜靜目送他們二人離開寺裡,看到昔日寒冰莫測的殺神,如今化為繞指柔般地照顧妻子,戒修心底一陣激動:看來,他的心魔已除,貧僧也算修得正果了……
  
  「沒想到戒修大師也是個精通農事的。」蘇水瀲看到後園的菜地果林,笑著說道:「如今寺裡香火這麼旺,他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他只維護寺裡的潔淨,至於其他,他素來不在意。好在自從血鷹餘黨被爹如數清除後,這裡也清靜了。榮城與甘明城的城主相繼換了人,有皇室的施壓,倒也沒人敢再上山做亂。」林司曜攬著她。緩步穿梭在枝頭冒芽的果林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這十年來雲羅寺的變故。走至果林盡頭的茅屋,就是斷崖了。從這裡幾乎可以覽盡榮城全貌,而崖壁邊上立著的石碑,正是當年埋葬老方丈之墓。
  
  蘇水瀲靜靜地看著毫無雜草伴生的墓塚,心底百轉千回。
  
  倘若當年阿曜沒有被老方丈所救,那麼,如今的一切,是否全然不同?
  
  「想什麼?」他閃著幽深的黑眸定定地望著她。與她交握的手有絲緊張。
  
  「我在謝謝方丈大師。感謝他救了你。」她柔笑著回眸。回握他的大掌。
  
  「是。我也該謝謝你救了我。」他唇角一揚,一記足以顛倒眾生的笑顏露於她眼前,讓她心頭一跳。即使過了十年。她對他的笑顏,依然無法阻擋的悸動。
  
  「其實……當初我也是有私心的。」她垂下眼瞼,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認:「我之前試了許多次,可怎麼走都走不出大室山,撿到你時。閃過我心底的第一個念頭並非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而是,救醒了你。我可以問你打聽出山的路徑……若是……若是當時我能順利出山……說不定……說不定我……對不起……我……我也不是個良善的人……阿彌陀佛……請佛祖寬恕……」蘇水瀲低垂著腦袋,雙手合掌,向遠方一彎身子。
  
  「哈哈哈……」林司曜仰頭大笑,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暢快淋漓地大笑,原因無他。只因他的妻子,竟然在向他懺悔。
  
  「阿曜……」蘇水瀲紅著臉頰,朝他瞪了一眼,她在自我反省唉。他居然對她的歉意報以大笑。
  
  「抱歉……」他收住笑意,擦去眼角沁出的笑淚,一本正經地盯著她,柔聲說道:「我很幸運是不是?」他攬著她,心頭霎然輕鬆舒爽。似乎從此刻開始,他才是真正重生後的林司曜。
  
  站在佛祖腳下,望著遠方冉冉升起的朝陽。積壓心頭多年的沉鬱,如今才全數散盡。
  
  「走吧,與戒修說一聲。咱們也該下山了。下一站,我帶你去甘明城。」林司曜呼出一口濁氣。回頭朝蘇水瀲柔柔一笑,順勢在她唇上偷了個親,攬著她往雲羅寺裡走去。
  
  「好。阿曜,回去時,我還想去趟大室山。看看那個狼洞,看看小純小雪的後代們……」
  
   「又收到他們的信了?可有說什麼時候回來?」楊淨之處理完醫館的事務,回到設在國主府裡的宅邸,看到他親愛的夫君大人正對著桌案上的信箋生悶氣,猜想是水瀲他們的家信到了。這對夫妻輕裝出門,原以為挨不過幾個月就會回家,沒想到,這一走就是大半年,每到一個城還會托當地的「廣刺樓」或是「風瑤閣」鏢局送來消息,她嫉妒之餘就是羨慕。無奈她忙於醫館的管理,恩載忙於國主府的事務,
  
  「除夕。他們說除夕一定回來。讓我們不用牽掛他們。」梁恩載撇撇嘴,幾乎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幾個字。該死的,他一點都不牽掛他們。他牽掛的是,他們拍拍屁股丟下的合園、產業與西樓……就算他們移交的副手各個都毫無問題地上崗接洽,就算他們將各自手頭的事務處理地一年內都無需他操心,可他們憑什麼就能如此優哉游哉地遨遊天下?憑什麼他得留駐大室,整日忙個不停?憑什麼!
  
  「真要除夕才回來哦。」楊淨之搖頭輕歎。「夫君,咱們什麼時候也學他們啊?」她坐上他的大腿,將頭埋入他健碩的胸膛。吐著馨香輕問。
  
  「等再過兩年,熙兒一滿十五,咱們就走。哼,累死他們兒子。」梁恩載輕哼,惹來楊淨之好笑地輕捶,「他也是你外甥。」
  
  「那他們一個是我妹妹,一個是我妹婿呢……」梁恩載抱怨地嘀咕,順勢扯開她的衣襟,將臉埋入她的渾圓之間,「娘子,咱們好幾日沒有那個了,今夜不許拿任何事務打斷我……」
  
  「好……」她甜甜一笑,她何嘗不是這樣想的?!
    (全文終)

番外之:兄弟會(上)
  
  又逢一年七月七。大室繁洛城的護城廣場,與往年一樣的熱鬧。
  
  廣場四周的店舖,生意也因此好得不得了。
  
  特別是位置最佳的「興籐茶館」,無論是一樓的大堂,還是二樓的包間,全部滿客。未免浪費想要擠進茶館喝茶歇腳的客人費力找位子的寶貴時間,兩名小二隻好乖乖地立在茶館門口,對欲要進館消費的客人彎腰謝禮:「抱歉,鄙店已經客滿,請客官見諒。」
  
  除非有客人喝完茶歇完腳出了茶館,才能引領前來的客人進去。否則,只有拒絕的份。
  
  唉,想其他店舖的小二都是立在門口招攬客人,他們倒好,把送上門的財神爺往外推。
  
  「這位爺,抱歉,咱們茶館已經沒有位子了……」大頭李剛跑去茅房解決漲滿的小腹,跟前就來了幾位氣質出眾、衣衫華貴的公子,小文忙不迭依照之前大頭李的說辭恭敬地朝來客致歉。
  
  「咦?你是新來的?」帶頭的年輕公子「唰」地打開折扇,扇了幾下,上下打量了一番小文,挑眉問道。
  
  「呃……是,小的才來五天。今日店裡人手不夠,只能讓小的出來迎送客人……呃……若有冒犯公子之處,小的萬分抱歉。」小文憶著從學堂學來的敬語,恭敬有禮地說道。面上正色平靜,心底焦慮不已。還沒過試用期,可千萬別因為這件事就被掌櫃給刷了。他家裡還有老祖母需要照料,絕不能丟了這第一份工作。
  
  林熙若有所思地盯著小文瞧了半天,唇角一揚,尚未來得及開口,卻見從茅房出來的大頭李,遠遠看到茶館門口這一幕。早就屁顛屁顛地跑到他們這行人跟前,喘著粗氣連連朝幾人打千作揖,「公……公子。小文他初來乍到,啥都不懂,望公子別……別與他置氣……旭日少爺和其他幾位公子都已經到了。小的……小的這就領諸位公子上樓。」末了,朝依舊有些轉不過彎的小文狠狠踢了一腳。「沒眼見力的,這是咱大室未來的國主大人,林熙公子,還不趕緊道歉!」
  
  「不必。他並沒有對本公子出言不遜。」林熙伸出捏著折扇的手,朝大頭李慢條斯理地晃了晃,轉而朝小文和藹地問道:「什麼名字?今年幾歲?」
  
  「公子!」大頭李一聽,驚得與小文面面相覷。愣了半晌方才戰戰兢兢地應道:「公……公子的意思是?」
  
  「小李子,這裡沒你什麼事,這樣吧,若是你願意,明日卯時,到國主府廣言堂找我。」林熙朝後方揮揮手,「一聲不吭的,看夠戲了?走吧,上樓,到時可別說我不招待你們。」隨即。大步走入茶館。
  
  林熙身後那三位年紀相仿的少爺公子,相視一笑,跟在林熙身後朝樓上最大的貴賓包間走去。
  
  「大頭李……」小文眨眨眼,摸不著頭緒地看向身旁的夥伴。
  
  「小文子……你的好日子就要到了……據說被熙公子相中並收在身邊的人。就是今後咱大室有頭有臉的人物……」
  
    「怎麼?又掘到人才了?」隨著包間門被打開,四位臉帶笑意的年輕公子魚貫進入這間號稱全「興籐」最大最豪華視角最好的貴賓包間,早就候在包間裡品茗聊天的幾人一臉興味地齊齊看向剛進門的林熙。
  
  「是呀。有你這個一號強敵在,我怎能不隨時隨地地挖掘人才,善用人才呀?!總不能等我三年後接任國主職責,身邊可用的卻都是你那裡的人!」林熙毫不客氣地丟出一連串對質後,挨著一名神色寒漠的年輕女子坐下,狀似哀怨地抱怨連連:「大姐,怎不好好罵罵這個傢伙!你不知道,這幾年,他可著勁與我為敵,就差率著他的新十二血騎,踏平咱大室國土了。」
  
  「呿,論輩分你該喚我一聲叔父,還好意思惡人先告狀!瓏兒,別理他,他這兩年才過分得緊咧,得空就來咱血冥挖掘各路匠才,我敢肯定,『海魂一號』的先鋒者,十之七八是血冥的能人異士。」與林熙鬥嘴的正是不久前剛升任血冥國主的血淵,與林熙同年,今年都才十六歲,僅比林熙大幾日,卻是林熙三兄妹的叔父。沒辦法,誰讓他是他們祖父所生的小兒子、他們老爹的親兄弟呢。
  
  「行了,行了,算我怕了你了——小叔父!今日是咱兄弟會大相聚的日子,別為這些小事爭吵不休嘛,是不是?」林熙揚起青春的笑臉,朝其他瞇瞇笑看著他們兩人鬥嘴的兄弟會成員做了個鬼臉。
  
  「咦?不是都說會準時到嗎?大哥呢?」林熙掃過到場的兄弟姐妹:血淵、血臻兄妹倆,梁旭日、梁頤月姐弟倆,江淮安,江景玉,司祈陽、司放辰,劍星,以及林瓏與自己,唯獨缺少他那個一心放在料理上的大哥林霄。
  
  「霄哥想必又忘了時辰。」江映雲與司烙的長子,因為司烙讓他這對子女均從了母姓。年僅十三卻已能看出其俊美輪廓的江淮安,笑著搖搖頭。同時不忘替小他一歲的妹妹景玉那一頭有些鬆散的辮子扎紮緊。
  
  「有可能,只有霄哥不把我們幾個放在眼裡。」司放辰,司拓的長子,十二歲,卻已有一副成年男子的身高,配上他那張似笑非笑間足以讓年輕女子尖叫的帥臉,是大室公認的四大美男之首。另三位自然就是林熙、梁旭日、江淮安了。
  
  「是不把兄弟會放在心上。霄哥心中只有他的料理。」兄弟會中年紀最小的司祁陽撇撇嘴,吊兒郎當地坐姿,配上他正值變聲期的公鴨嗓子,顯得異常怪異。眾人卻見怪不怪。他是司翀的獨子,「廣刺樓」的未來樓主,年方十一,卻已隨他老爹混跡江湖多年,論心智,絕不比長他幾歲的兄姐幼稚。
  
  「大哥沒有忘,是給大夥兒做晚膳。」除卻林霄,素有大姐頭之稱的「風瑤閣」閣主林瓏,當仁不讓地擁有話語權。攏攏飄落耳際的秀髮,林瓏淡淡解釋。
  
  「午膳?霄哥親自上陣?」司放辰吹了聲口哨,年輕的臉龐朝氣蓬勃。
  
  「呵呵……有口福了。」江淮安也一臉地笑意。
  
  性急的司祁陽早就起身,推開椅子,劍眉一挑,朝眾人抬抬下巴,「那還等什麼!」
  
  「走,去翠御齋。」林熙嘻嘻一笑,攬過乖乖起身的江景玉,「玉兒,好久不見,有沒有想熙哥哥?」
  
  「呿,別染指咱們的小寶貝,玉兒,跟著辰哥哥走。別理這個花孔雀。」司放辰咧嘴一笑,揮開林熙擱在江景玉肩上的手,嬉笑答道。
  
  林熙翻了個白眼,他什麼時候染指誰了?想他身為四大美男,又是大室將來的衛冕國主,對於男女情事,可是嚴謹的很。
  
  「劍星,走吧。」失笑地搖搖頭,江淮安朝安靜走在最後的劍星招招手。
  
  劍星是劍恆與馨蘭的肚子,生他時,馨蘭因為跌了一跤,差點難產,故而劍恆也學林司曜結了扎,不打算再要任何孩子。十四歲的劍星,已得其父劍恆的真傳,武功卓絕,性子沉穩,去年起就開始接任「合園」設在帝都的香醬坊掌櫃,一年才回來兩次。一次是除夕,一次就是兄弟會團聚的日子了。

  番外之:兄弟會(中)
  
  若問大室最美味的酒樓,十年前或許會答是「伍沁齋」,最近十年,卻是翠御齋的大名揚遍大室。甚至有遠道而來的外來客,不遠千里趕至翠御齋,只為品嚐一把其他地方鮮難享受到的醇香料理。
  
  故而,翠御齋已於三年前,陸陸續續地在大惠的帝都豐城、人口最多的水月城、血冥國都凰城,分別開了一家分店。可說財源廣進吶。
  
  翠御齋的主人,合園的新當家,現年十八歲的林霄公子,已經榮登大室最受歡迎的男子人選。雖然,性子和煦的林霄沒有被選入四大美男之列,然而俊朗的外表,暖煦的脾性,高超的廚藝,齊高的身價,均讓他大大越過大室四大美男,佔據老老少少的目光。即使是身為未來國主的林熙,林家的三公子,林霄的親兄弟,也敵不過他近乎超凡脫俗的魅力。
  
  這種魅力無關乎聰慧與否,只憑感覺。
  
  林霄對於眾人的感覺,就是溫文儒雅、春風化暖,無論誰與他詳談片刻,或是嘗過他親手做的菜餚,料理的點心,都會受其影響,從而由衷喜歡上這個俊儒清雅的男子,以及愛煞他的料理。
  
  入夜的繁洛主街,人頭攢動,等著一年一度的七月七仙子夜遊會。不過,如今的仙子夜遊,早就改了制。踩著高蹺妖嬈而行的女子,並非是大室選出來的大戶之家的才女嬌娃,而是在每年七月七到來之前的端午佳節,通過龍舟上競歌賽舞而獲選的靚麗女子,才藝比拚換了形式。卻對下層子民也廣開了門路。入選的仙子,不再局限於高門千金,大家閨秀,而是所有年滿十三、未婚嫁的少女。
  
  也因此。七月七的夜晚更加熱鬧。有為目睹佳人而來的外地客商、本地才俊,也有為女兒姊妹加油喝彩的父母兄弟,真可謂萬人空巷。全部聚集護城廣場。且夜遊主街後。還要坐上遊船,在船上載歌載舞,將七月七的慶祝酒會推上絢美高潮。
  
  「嘖嘖。還沒到時間就聚集了這麼多人,待會還能順利散場嗎?」司放辰咧咧嘴。輕笑著搖頭。
  
  圍觀的群眾見到他們這行緩步繞過廣場,往主街正中央的翠御齋走去的俊男靚女,無不睜大眼睛注視。
  
  有認出他們中個別幾人身份的,都驚喜地揮臂高呼,有為他們的帥氣折腰的女子,掩臉偷望,芳心暗許。也有為其中四名一清寒冰俏,一嬌柔暖融,一大氣高貴、一嫻靜淑雅的女子,心跳加速、春心悸動……
  
  「阿辰,收收你那廉價的笑,沒見現場夠亂了嗎?還想引起怎樣大的騷動啊?」走在司放辰身側的血淵失笑地搖搖頭,每年來每年都能見到如此瘋狂激烈的一幕,幾年下來,他除了無奈就再無其他感官了。
  
  「我沒有笑。」司放辰忍不住蹙眉反駁,他不過露了露招牌白齒。竟然就有兩名女子當眾為之厥倒。若非知道自己榮登四大美男之首,舉手投足間的魅力,讓眾人無法阻擋,否則。他會以為自己的臉其實很見不得人。一出面就嚇暈了兩人。
  
  「是,你就亮了亮你的狼牙,嚇壞了兩個迷人的姐姐。」林熙搭上司放辰的肩,湊到他耳邊低聲笑說道:「聽說端午有姑娘送你香囊了?」
  
  「我不信你沒有收到。」司放辰劍眉一挑,自然知道林熙想套他什麼話。
  
  「當然,可我沒有將任何一個香囊貼身而帶。」林熙詭異一笑,翻出手掌,上面赫然出現一個繡工精緻的小香包。
  
  「林熙!還我!」司放辰咬牙切齒地低吼。無奈他武功不底武學神才的林熙,只能怒意中燒地瞪著他。
  
  「哈哈,兄弟們,阿辰有心上人咯。」林熙並沒有依言還他,而是轉頭朝身後的兄弟會成員宣佈。司放辰唉,素來眼高於頂,會是何樣的女子上了他的心呢。
  
  眾人均笑而不答。看來此事並非秘密,兄弟們早有所聞了。
  
  「阿熙,阿辰的心上人你也認得。」江淮安老神在在地說道。林熙一聽,隨手將司放辰奪不到的香囊丟還了他,轉而摟住江淮安,索要答案。他熟識的女子,數來數去也不出兩個手掌,現場四個女子應該不可能。莫非是最近經常出入合園的那幾個丫頭?否則還會是誰呢?
  
  「誰?是誰綁住了咱們美男之首的阿辰?」
  
  「明日你就知道了。」江淮安笑著眨眨眼。
  
  「有什麼好說的。真是無聊。」將香囊小心收入懷裡的司放辰,瞪了林熙一眼,「別四處宣揚,否則我不介意做回小人,將你在水月城的事告訴瀲姨。」
  
  林熙翻了個白眼,卻也閉緊了嘴巴。水月城的事,他可不敢讓娘親知道,否則,他可不敢保證娘親會再允許他離開大室。
  
  「話說回來,阿熙,水月城的事,打算怎麼處理?需要我一起去嗎?」劍星擰眉插嘴。
  
  「是呀,阿熙,以你出神入化的武功都會受傷,我想,對方必定大有來頭,明日過後,我與你一道去。」司祁陽也蹙眉接話。
  
  眾人臉色一陣肅殺。敢動他們兄弟會的成員,活得不耐煩了!
  
  「我明晚就去水月。」林瓏淡淡說道:「阿熙,別告訴大哥。」眾人當中,最疼林熙的莫過於林霄,一得知他被人暗算而受傷,必定拋下翠御齋,趕往水月,倒不是擔心翠御齋生意受影響,而是擔心爹娘就此猜到什麼,從而讓手無縛雞之力的娘親擔憂不已,繼而挨爹爹訓,這麼大年紀了還讓娘親操心。
  
  「大姐,我與你一起去。」江淮安笑著加入。
  
  「算我一份。」司祁陽濃眉一挑,粗噶地嗓子讓眾人陡露笑意。
  
  「我說,若是沒有緊急任務,索性都一起去吧。水月城,我還沒去過呢。臻妹,介意回程時順便遊覽一番水月城嗎?」血淵右手一抖,折扇大開,笑著問身側安靜踱步的同胞妹妹。
  
  血臻搖搖頭,有些擔心地看向林熙,「熙兒,真的不告訴大哥大嫂嗎?」雖然二哥說得輕巧,可畢竟不是小事。謀殺大室儲君唉。
  
  「千萬別!」林瓏與林熙異口同聲,「呵呵,小姑姑,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老爹的恐怖手段,只要惹娘親傷心的,絕不輕饒。這件事在沒有查探清楚之前,我可不想先被娘親禁錮在大室,也不想挨老爹的寒冰神功。」林熙忙不迭搖頭擺手婉拒血臻的提議。
  
  「那就先由咱們去水月城探探吧。」江淮安笑著點頭,他可是見識過林家男主人的強悍威力的。不到萬不得已,最好別去打擾林師伯與瀲姨的兩人世界比較好。
  番外之:兄弟會(下)
  
  「霄哥!」來到翠御齋那間從四年前開始就屬於他們兄弟會聚餐的千古不變的貴賓包間,驚喜地發現那個讓他們心心唸唸的林霄大哥,正背對著他們在餐桌上細心地擺盤裝點心。
  
  「你們來了?」聽到聲響,林霄轉過身,唇角輕揚,暖人心絮的笑顏爬上他亙古不變的溫和顏面。
  
  「一聽大姐說你在給我們備晚膳,恨不得插翅飛來。」江淮安捻起一塊剛出爐的脆烤鬆餅,笑著比喻。
  
  「有這麼誇張?對了,瓏兒,項凝有急事找你。現在……應該在她那個包間,你要過去找她嗎?」林霄從人群裡搜索到他的胞妹,揚聲說道。
  
  「嗯,我去看看。你們先吃。」林瓏輕蹙眉,利索地轉出包間門,往另一頭的項專屬包間走去。
  
  「霄哥,項家的木頭還在追大姐嗎?」司祁陽粗魯地吞下一塊棗泥軟糕,粗噶地問道。
  
  林瓏是他們大家的大姐,雖然年方十八尚未議親,一來性子寒漠的大姐不喜歡那些個不成熟的高門子弟,二來風瑤閣的事務讓大姐無暇談論婚嫁,至少不能像平常女子那般年至及笈就等著夫家抬著轎子上門來娶。大姐頭林瓏,該適合那些體諒她、包容她,而非拿婦容來束縛她自由的奇男子。而項家的木頭老大項盛,不可能會是奇男子之一,他嚴謹固執、死板無趣,嫁給這樣的男人,大姐豈不會被禮教束縛死,就算項家表面會同意她繼續執掌風瑤閣,背後不見得會同樣支持。
  
  「或許。阿陽,嘗嘗這道口水雞……」林霄輕鬆地轉移話題,不讓大夥兒圍繞瓏兒的婚姻大事攀談。那不會是瓏兒樂意見到聽到的。身為她龍鳳胎兄長。這點心靈感應還是有的。
  
  「對了,霄,明日過後。我們要去趟水月城。」血淵無視一個勁朝他使眼色的林熙,含笑吐出這個消息。
  
  「你們都去?」林霄挑挑眉,抬頭掃了圈圍坐大圓桌的眾人。見每個人都是點頭不語。心頭一緊,「誰?什麼事?說清楚。」他擰緊雙眉。記得上回大夥兒一致行動去帝都,正是劍星被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殺手組織無煞宮追擊的時候。他們一干兄弟會成員傾巢出動,將被江湖傳聞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全數擊斃,並將不義之財全數捐入支援災民、挽救孤兒寡母的養心堂。算算時間,這已是兩年前的事了。
  
  莫非,這次又是誰惹上了難纏的組織?
  
  「大……大哥,你聽了別生氣。也別告訴娘親。」林熙一見林霄露出這副異於尋常的攝人表情。就知道自己逃不過了。狠狠瞪了血淵一眼,乖乖地將自己上個月受傷的事如數坦白。
  
  「你還受傷?」林霄挑高聲音,面無表情地盯著林熙,直瞪到他這個行行出眾卻極易引來勁敵的弟弟虛心地垂下頭,才壓低嗓子警告:「林熙,我記得你答應過我,絕對不會將自己捲入危險之中的,現在怎麼說?」
  
  「老大!」林熙揉了揉臉,委屈地解釋:「我根本不知道招惹了誰。這次只是單純地進宮,與大惠大皇商談開放兩國邊界、互惠互利的協作事宜。誰知道會有高手想要我的命。」
  
  「護衛呢?你那些忠心耿耿的護衛呢?你又罔顧我們的規勸,隻身出大惠皇宮了?」林霄一語道出林熙之所以受傷的原因。一人難敵眾手。憑他武功再高,想要毫髮無傷地逃離極有目的的謀殺組織的武器追擊,自然不易。
  
  「對不起。是我疏忽了。大哥,你千萬別把我受傷的事告訴娘親,免得她得知又要碎碎念……」
  
  「後日卯時正,翠御齋門口集合出發。」林霄對林熙的哀求視而不見,逕自定下前往水月城的時間。
  
  「沒問題。」血淵迅速接口。其他眾人也點頭應允。
  
  「景玉,這次你別去。」林霄掃到一臉興味的江景玉,蹙眉吩咐道。
  
  「為什麼?霄哥,我的武功也不弱。不會拖大家後腿的。」江景玉皺著小臉,替自己爭取出國遊覽的機會。她的武功在眾人當中不算最弱,最弱的,應該是頤月,為何偏偏不讓她跟。
  
  「頤月也別去。」林霄自然猜到這個小妮子心裡的想法,先她一步道出。
  
  「咦?霄哥?」梁頤月納悶地看向林霄,見他堅定的回視自己,又轉而將視線投向她的弟弟江旭日。希冀得到令人滿意的答案。
  
  「唉。」江旭日輕歎了口氣,拍拍家姐的秀肩,「你們都快及笈了,這種打打殺殺的場面,還是少接觸的好。」
  
  「那大姐呢?血臻呢?不要告訴我她們不是女子。」江景玉皺著秀眉嘀咕似地頂嘴。
  
  「大姐早就不能與平常女子相比了,至於血臻,日後要接手血冥的封地,自然不用忌憚。」司放辰淡淡地接話,隨即拿眼掃過兩個秀麗婉約的少女,心底也學梁旭日輕歎,她們,真的不適合那種場面。最好的,就是嫁人生子做少奶奶。
  
  梁頤月聞言,蹙眉不語,只是看了眼一臉嚴肅的林霄,心裡有種猜測,會不會是家裡的長輩給兄弟會施壓了?不允許他們將她們這幾個女子也拖入了會,可天知道,當初成立兄弟會,還是她與景玉提議的呢。如今卻要將她們兩個元老摒棄。好吧,今天是七月七,歡慶的好日子,她不與他們置氣,不過,最後能不能真正將她們排除在外,還得問問她們自己是否願意。實在不行,梁頤月心思一轉,當年她能想出兄弟會這樣的提議,如今也能想出姊妹會咯。莫要忘了,她娘親可是楊淨之唉。任何不可能的想法都能實現,這從大室諸多的改革方案中得以窺見一斑了。
  
  「好吧。」梁頤月點頭,「既然你們都已經通過氣了,我與景玉再不識好歹,似乎太不懂事了。」
  
  「頤月?」江景玉不解地抬頭,梁頤月不該會是輕易說放棄的人啊?怎麼三言兩語就被說服了呢?隨後見梁頤月朝她輕輕眨眨眼,心下也定定了。
  
  兄弟會其他成員頓感背脊一涼,有些發怵。這兩個小妮子該不會背著他們搞怪吧?
  
  一年後,姊妹會亮相大室。當這一組織在大室大放異彩後,在座的俊男少年方才醒悟,梁頤月之所以籌建姊妹會,拉走大姐頭林瓏、女諸葛血臻,從而打擊他們這群能幹、俊逸、卓絕的清朗男子組成的兄弟會,正是今日就起的念頭……

  番外之:花嫁
  
  她受傷了。十八年來第一次光榮負傷。且傷得很值,一舉摧毀意圖取林熙性命的殺手組織無煞宮。
  
  然而,對她而言,不過是被長劍劃破背部,並不危及性命的小傷,卻被迫趴在風瑤閣總部的閨房床上靜養。且一趴就是三日。一有起身務公的跡象,耳邊就傳來讓她寧可趴著休息的嘮叨。
  
  「你說你一個姑娘家,沒事逞什麼強,林熙有難,那麼多兄弟會成員難道是吃乾飯的?需要你以身擋劍?」
  
  「什麼時候風瑤閣閣主成殺手頭領了?」
  
  「阿霄他們隨便一個人都會擋去劍氣的好不好?你竟然敢拿自己的背部去扛!你以為你的背是金剛不壞之身?!」
  
  「這才休息幾天?就想起來。風瑤閣幾天不開門也不會有事,何況你有那麼大一群認真做事的手下,你乖乖休息幾天要你命嗎?」
  
  「女人,別逞強!趴著養好傷,否則,我不保證用強的讓你配合。」
  
   諸如此類的念叨,讓林瓏無奈之餘只得合作地趴在床上養傷。
  
  念叨之人不是兄弟會裡的任何一人,而是她從十歲開始就如影隨形般出現在她左右的魔障,項家的長子項盛。
  
  項家於八年前從帝都搬至大室,與舅舅交情不菲的項家當家項自雲,膝下一雙子女,兒子項盛大林瓏四歲,女兒項凝比林瓏小一歲。相識之後,她就開始了被項盛如兄長教導妹妹般的對待。一晃就是八年。
  
  初時,她清冷不喜多言的性子,沒有出言反駁他的雞婆。導致他越發自來熟地對她。後來,等她想要反駁時,卻早已習慣了他的雞婆,無從拒絕起他的好意與熱情。很不可思議的,她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被項盛揣摩了個正著。
  
  令她怪異的是,以項盛的資質與身家,該有數不清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找上項家要求與他結成美滿的一對才是。可如今年已二十二的項盛,身邊沒有任何女子陪伴,若說有。也就她林瓏一人。
  
  應該說,這八年來,他從不忌諱出入他身邊的只有她。
  
  這意味著什麼?林瓏趴在床上,皺著眉苦苦思索。其實他不曾遮掩過,他想娶的人是她。而不是其他那些比她嫻靜溫婉不知幾倍的女子……
  
  可是,他難道不覺得自己的性子太難相處嗎?清冷孤傲,不善言辭。最主要的是。她已經十八了,早過了及笈的美好年紀。
  
  唉……她輕聲喟歎。她從沒想過自己這樣脾性的女子也會有人要,正常男子喜歡的,不該都像娘親那般溫柔婉約的女子嗎?再不然。也該是像景玉與頤月那麼可愛秀麗的少女,而非她這般整日裡籌劃公務。出入江湖的灑拓女子。很難想像,她有朝一日會被藏在後庭,整日裡繡花描圖,相夫教子……猛地搖頭,那不是她要的生活。她既然接下風瑤閣閣主的職位,就會帶領閣裡眾兄弟開闢廣闊天地……
  
  「歎什麼氣!你的風瑤閣好的很,既沒有落魄,也沒有倒閉。」項盛沒好氣地哼道。
  
  上前替她掖好被角,掃到擱在床邊矮櫃上的膳食,忍不住冒火地低吼:「我就走開半日。你又不用午膳?!」
  
  林瓏抬眼瞥了他一眼,他在氣什麼?她不吃飯是因為早上吃得好飽,絲毫沒有飢餓的感覺。
  
  自她養傷開始。三餐都是林霄親自下廚讓丫鬟送來的,道道都是她屢吃不膩的菜餚。幾天下來。她發現自己素來削瘦的腰身都有肉了。原來,養傷與養豬真的沒有什麼區別。
  
  試問一個整日趴在床上,沒有任何耗力耗神的人,能吃得下這麼多食物嗎?莫非他以為自己在養豬而不是她在養傷?
  
  收回心緒,掃到項盛蹙眉的表情,林瓏略微側了側身,不自然地開口解釋,「我還不餓。」許久不曾開口的嗓子,有些嘶啞。
  
  「餓了就來不及了。」項盛嘟囔了一句,隨即小心地扶起她,讓她坐起來,「多少吃點填填胃,今日天氣好,等會我陪你出去走走。別想著去閣裡處理公事,我不會允許。」他睥了她一眼,堵住她欲要開口的話。
  
  「項盛,你這樣……家裡不會說什麼嗎?」林瓏配合地吃了幾口。項家的產業不少,他這些天以來幾乎整日耗在風瑤閣後院陪她養傷,難道不會落人口舌嗎?
  
  「說什麼?」項盛怪異地看了她一眼,他與林瓏,早在三年前的中秋,就已徵得兩家長輩點頭,只等她同意,就要八抬大轎迎她過門的。
  
  「項盛,我不值得。」她吃完最後一口,拿絲帕抹淨嘴角,淡淡地陳述。
  
  「值不值得我心裡有數。」項盛抑住心頭的怒意,為她如此貶低自我而產生的怒意,收拾好食盒,扶她起身。
  
  林瓏無奈地輕歎,對他的規勸再一次落敗。
  
  他總能以四兩撥千斤的法子讓她無法繼續說下去。
  
  或許,潛意識裡,她也希冀他會一直這樣陪在她身邊走下去吧。可是,這並不現實不是嗎?他遲早有一天會娶妻……而她,並不適合他……
  
  自從那日後,她就不再與他提及任何有關合不合適、禮不禮數的話題,他依然每日過來負責餵她三餐,她則配合地養她背部的劍傷。
  
  唯有傷癒,他才能少了過來的理由,她如是想。
  
  幸而沒有讓爹娘知曉她受傷的事,不然,她很難耳根清靜。這個男人的念叨已夠她消受的了。她不至於傻到還會多招幾個特定纏著她嘮叨不停的長輩過來。除了玥姨外,其他幾個,包括她娘親,絕對會讓她溺斃在心疼的淚水和溫柔的叮囑裡。
  
  可眼下又是什麼情況?
  
  林瓏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被一乾熱情的姨娘們架在梳妝台前,開臉、上妝、挽髮、換上嫁衣……等等……嫁衣?
  
  她什麼時候要嫁人了?
  
  「娘?」她疑惑地轉向一旁正笑盈盈地替她撫平嫁衣褶皺的娘親。「這是怎麼回事?」她是有想過要慶祝一番她的傷癒,卻不曾想過要這種慶祝方法呀。
  
  「當然是嫁人呀。」蘇水瀲未來得及出聲解答,一旁的江映雲爽朗地笑著答道:「瓏兒,別緊張,項盛那小子打點好了所有事,連我們都閒到只需陪著你就好。」
  
  「項盛?」這麼說,是他自作主張地娶她咯?她該說什麼?她不嫁?
  
  最後,她還是嫁了,嫁給了一個瞭解她多過瞭解他親妹的男人。理由不外乎,她也確實需要個能在她受傷時貼身照顧他且無怨無悔的男人。雖然,這個理由並非是她心底最重要的。可,又有什麼關係呢。當做是她設定的預期規劃拐了個彎,雖然多了一段她不曾預料的轉折,方向依然朝著她既定的目標走去。
  
  沒錯。她,風瑤閣閣主林瓏,並不會為了嫁人這個不成理由的理由。而捨棄她為之奮鬥五年的組織。相信那個男人也不會如此約束她,否則,他不會娶她。
  
  於是,在她十八歲的這年中秋。她轟轟烈烈又渾渾噩噩地嫁入了項家。
  
  一夜纏綿的銷魂滋味,讓她開始期待起這樁她本不預料的婚姻。
  
  「早。」項盛低沉的嗓音響徹於她耳際。一個轉身,她被他攬入了裸露的胸膛。
  
  「昨晚還好吧?」他掃視了一眼她同樣衣不蔽體的全身,白皙的粉嫩肌膚上,種下了他一夜辛苦換來的紅痕。這個發現,讓他愉悅無比。
  
  林瓏的耳根瞬間發燙。她並不介意被他帶著慾望的火熱眼神渾身掃視,卻無法大方無事地啟口,描述昨夜的戰績。
  
  「休息一日。明日再出發去帝都拜見舅父舅母。」他低低一笑,起身套上睡袍,將她懶腰橫抱,往臥房後間的洗漱室走去。
  
  「帝都?」她蹙眉。這一來一去至少需要六日。「閣裡……走不開。」她可以想見他接下來的表情。或許,他會開始介入她的產業,並勸她從此放棄風瑤閣。只為他一人躲在後院,為他刺繡裁衣做羹湯……
  
  「我知道。放辰讓你放心。你不在的這幾日,他會代你坐鎮。保準還你一個完好無損的風瑤閣。」項盛咧嘴輕笑。
  
  雖然很難理解為何司拓不將風瑤閣傳於他自己的長子司放辰,反倒是傳給身為女子的林瓏。不過,這是長輩們的決議,而林瓏自己也打理的很好,他不會去橫加干涉。
  
  林瓏詫異地抬起頭,定定地看著項盛,他,並沒有趁勢勸說自己放棄風瑤閣,也沒有責備自己不顧婆家的規矩,只一心記掛閣裡事務……他,這是支持自己繼續執掌風瑤閣的意思嗎?
  
  「傻瓜,它是你的心血,我不會如此不識好歹。再說了,能有這個產業吸引你的心神,我忙的時候,也不至於時刻擔心會冷落了你。」來到洗漱室,項盛放下她,點點她秀氣的鼻尖,柔聲解釋:「我從五年前就知道,要娶你,就要連風瑤閣一同娶。女人,我準備了這麼多年,就是為了讓你能毫無後顧之憂地嫁給我,做我的妻子,並肩而立的妻子。你不能剝奪我的心意。」
  
  「項盛……」她反覆低喃著他的名。她真的不知道,他會如此重視她,連帶重視她熱愛的事務,這個發現,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或許,今天可以不出門,就在床上休息……」他擁緊她,不讓她有任何回絕的餘地。
  
  天知道,他為了讓她心裡眼裡只有他,為了讓她不加抗議地嫁他為妻,他準備了多久,忍了多久……甚至不惜被她那群兄弟會成員私下笑說他木訥不通情慾。雖然不奢求她會愛上他,但也不希望她是因為被他吃了要負責而嫁他。
  
  如今,她已是他的妻,他大可光明正大地吃她,啃她,莫說一夜七次郎,即便是日日與她窩在床上顛鸞倒鳳,他也不怕她想偏……他其實是個慾望極強的男人……當然,對像必須是她——八年前就一見鍾情定下的新娘……

  番外之:姊妹會
  
  「梁頤月!」一聲直抵雲霄的吼聲,響徹梁府內外。
  
  「唉!又是一個來找我算賬的。景玉,難道我們自立姊妹會,讓他們這群大男人如此難以接受嗎?」只有閨閣好躲的梁頤月忍不住皺著小臉抱怨。差點,差點她手上端著的蓮子羹就被怒吼嚇得滾落地面來個親密接觸了。
  
  說得好聽點是臨近及笈,她與景玉不得不脫離大哥他們的羽翼,說得難聽點就是自立門戶。她不信她們這幾個花季女子,少了男子的照佛,會無法大放異彩。
  
  「我想,他們無法接受的是,你還將大姐、血臻都拉來了。光是我們兩個,他們巴不得才是。」江景玉小而甜美的臉蛋,從一大疊厚實的賬簿中抬起頭。一等她及笈,悅雲繡樓就要移交她打理了。如今,先從繁複的賬簿接觸起。
  
  「你可以不用解釋地如此清楚。」梁頤月小臉一垮,撇了撇嘴。她與景玉是即將要被兄弟會開除會籍的另類,原因很簡單,她們即將及笈,不適合繼續混跡男人裡。可為何同樣是女子,大姐和血臻就可以?就因為她們的身份不同?一個是風瑤閣閣主,一個是血冥未來的蕃王,需要率領的部下無數,故而,在兄弟會有大用。而她與景玉則不同。一旦及笈,等著她們的就是婚嫁。或是被她無良的老爹,與某個私交甚好的官宦大臣,達成協議,然後她就被不知打哪來的花轎抬入某座高門大家的後院。名義上是少奶奶,實質上呢……她從此就被困在那一方狹隘的天地裡直到老死……
  
  至於她那個幹練的老娘,一旦與她站在同一立場,反駁她老爹的聯姻舉措後,也只會霸佔著她不放,整日埋在醫館做廉價的勞工……
  
  「不會吧?載叔與淨嬸不是那樣的人。」江景玉糾結地看著某個渾然不知自己的心裡想法如數低喃出聲的小女人。忍不住出聲替無辜的長輩抗議。
  
  「唉,你不會懂得啦。」梁頤月回過神,無力地揮揮手。「要不是我已死抗議,我娘真的會逼我學醫。我爹也真的會讓我從政。可這些,才不是我要的。」梁家未來的醫仙。有她老哥一個足以,未來的國主。則有林熙代他們兩兄妹任勞任怨。她才不會傻傻地鑽入這個圈子,打死她都不要。
  
  「那你想做什麼?對了,姊妹會究竟要做什麼?」江景玉不勝困惑地問道。
  
  說是成立姊妹會,可這都過一個月了,該拉攏的、通知的、該炫耀的……統統都做了,就等姊妹會開展一系列事項出來,可如今怎麼覺著這個提議只是某個極度無聊的小女人為了反擊那幾個不讓她們兩個繼續加入兄弟會的成員們才想出來的招數。
  
  「對哦。接下來該做什麼呢?我想想,以前大哥他們都會籌劃什麼事項……」
  
  果然!江景玉輕歎一聲,搖搖頭,不再理會兀自苦思冥想出主意的梁頤月,逕自埋入了繁複的數據中。
  
  橫豎沒法加入大哥他們的兄弟會,有個能讓她於閒暇時有內容嘮嗑的姊妹會也不錯。只求頤月不會想要找些令她頭皮發麻的事項出來,來找她們一起挑戰。
 
  果真應驗了她的猜測,莫非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江景玉糾結地望著眼前一身男子裝束的梁頤月,再看向手上這身青色的男子服飾,「真要換嗎?」
  
  「當然。難道還有女子上花樓的?」梁頤月一臉興味地神往。「世人都贊浣紗城裡的花樓最吸引男子眼球,難道你不想去證實一番嗎?」
  
  老實說,她不想。江景玉吞了吞口水,可誰讓她比頤月小呢。沒有話語權,只能乖乖地做她梁頤月的小跟班,換上男裝,坐上馬車,往大惠的浣紗城走去。
  
  但願大哥他們知道的不會太晚,在她們上花樓之前截住她們。
  
  江景玉暗暗希冀,她在換衣裳的同時,抽空寫了張字條,留在桌案上。但願大哥不會沒有發現她一天沒有去餐廳用膳,繼而去她房裡找她。老天,她真的不希望與梁頤月兩人,被困在花樓被一群花枝招展、艷香俗麗的女子包圍。
  
   大惠的浣紗城不知從哪一年開始,引領全城的成了花樓。替全城繳納賦稅的成了花樓。浣紗城的花樓,成了浣紗城的標誌。花樓裡的花娘,成了浣紗城津津樂道的人物。
  
  如此一來,距離浣紗城最近的大室,得以清理乾淨國內一幹不容許存在的花色場所。據說這是國母兼醫館館長楊淨之唯一堅持的舉措。其餘改制措施,她從不插手,唯有青樓,她竭力反對。也或許,造就了浣紗城的發達。
  
若是她得知自己的女兒竟然敢女扮男裝,進花樓撒銀子買笑,會不會氣得吐血?
  
  直至被梁頤月拉著在浣紗城最大一家花樓門前下了馬車,江景玉依然還在不停的糾結中。
  
  「頤月……」她死死拉住梁頤月的手,大哥怎的還不趕到?難道他沒看到她留的字條?還是他一天都沒有回家,忙著處理學堂裡的事務?
  
  「景玉?你怕什麼?就進去看看而已嘛!」梁頤月不解地眨眨眼,不明白江景玉為何如此懼怕。
  
  「看看?然後呢?」她可不認為花樓的老鴇都是好相與的。半年前隨大姑來浣紗城談生意,席間安排了「醉喜樓」裡的花娘,為客商斟茶倒酒,她可是見識過那些花娘的手段。不過一個時辰,那些客商的口袋都被花娘掏空了。最後,還是由大姑出的酒錢。
  
  老天,她一想起這些嗜錢如命的花娘,就忍不住雙腿直打哆嗦。她寧可埋首於枯燥的賬簿間,也不想與那些花娘打交道。
  
  「景玉,你究竟在怕什麼?放心啦,我們這樣子打扮不會被人瞧出端倪的。」梁頤月唇角一揚,拉著江景玉就往面前那家燈紅酒綠的「醉喜樓」走去。
  
  「若事先不知道這家是花樓,我會以為只是一家普通的酒樓。」梁頤月念了遍這家花樓的名字。「又醉又喜的,不是酒樓是什麼?可放辰竟然說這是家花樓。」
  
  「放辰?是他讓你來的?」江景玉總算從梁頤月一番沒有重點的話裡抓到了兩個關鍵性的字眼。
  
  「當然不是,是我有次聽到他與血淵聊天時提到的。」梁頤月皺皺鼻。兄弟會的成員會讓她們兩個未及笈的少女來這種地方才怪。
  
  難怪!江景玉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否則,以她如此孤陋寡聞只知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的性子,會知道浣紗城的花樓名號。
  
  「頤月。我想……」眼見著就要被「醉喜樓」門口那兩位花枝招展的花娘發現並熱情地上來攬客,江景玉定住了腳跟。「我們回去吧。若是被家人知道……」她打了個哆嗦,下場如何她已經能夠預想到了。
  
  「來都來了,不進去豈不可惜……」梁頤月笑瞇瞇地拉著她,依然不肯回頭地往「醉喜樓」走去。還未引來那群老僧入定的兄弟會成員,她就折返回家?開玩笑,她梁頤月可不是半途而廢的人。
  
  江景玉幾乎是半閉著眼被梁頤月拉入「醉喜樓」的,至於如何走上樓梯。如何進了廂房,她統統都沒了知覺,只知道回神時,她與頤月兩人已經坐在一間還算雅靜的廂房裡品茶了。
  
  「瞧,也沒你想像的那麼危險對嗎?」梁頤月瞇瞇眼,隨後與江景玉對視一眼,好戲上場了,她們都聽到了傳自樓下的熟悉嗓音。
  
  「出來!梁頤月!」是司放辰鏗鏘有力的吼音。
  
  「景玉!乖乖出來!」是江淮安溫柔的嗓音。
  
  「我看索性燒了它吧,一了百了。」是司祁陽粗噶的建議。
  
  「頤月,別逼大哥搜房!」是梁旭日儒雅卻極度有魄力的威脅。
  
  「唉。這也來的太快了。一杯茶都沒下肚。」梁頤月扶扶額,朝江景玉攤攤雙手,「你留了信息?」不然,沒那麼快就被他們找到這裡。雖然她確實有想讓他們找來這裡的意圖。可沒想這麼快就被他們逮回去。
  
  「頤月……」江景玉為難地點點頭,委實是她們此行前來的地點太過聳人聽聞。
  
  「算了。下去吧。總不能真讓他們放火燒樓或是挨間搜房吧。」梁頤月垮下小臉,「景玉,待會兒,見機行事,只要讓大哥他們知道我們出了『醉喜樓』就行,我可不想這麼快就被他們押起來揍一頓。」
  
  「你想逃?」江景玉摀住雙唇,頤月什麼時候產生這種想法啦?難道真是太清閒了?像她、大姐、臻姐,都不會有這種驚世駭俗之提議,忙都忙不過來了,哪裡有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
  
  「我只是想仗劍走天涯啦。好不容易溜出家門,何不趁機好好看看江湖。」梁頤月不以為然地扯扯衣衫,拎起簡易的包袱,裡頭正是一柄特製的短劍。
  
  江景玉無奈地歎了口氣,「我……」
  
  「好姊妹不能說不!」梁頤月一句話封住了她未來得及出口的提議。嗚嗚嗚,她好忙的啦。真的沒時間陪她大小姐走南闖北遊江湖唉。
  
  「確定了,她們已經往東去了。」
  
  「看方向應該是夏赫城。」
  
  「真的不逮回來嗎?」
  
  「大姐不是說了嗎?她只是在為我們趕她們出兄弟會而鳴不平。」
  
  「讓她出出心頭的氣也好。說不定此番出行,碰碰釘子,就會學乖。」
  
  「可小景玉很無辜唉。」
  
  「景玉武功不弱,有她在,反而放心。」
  
  「三個月。給她三個月的時間放風。祁陽,讓你在青赫的手下多盯著她們點。」
  
  「明白。那……姊妹會還存在嗎?」
  
  「存不存在有區別嗎?」
  
  「我想借大姐一用啦。」
  
  「我還想借臻兒一用呢。」
  
  「那有什麼。姊妹會又沒有規定成員一律不能外借。」那是梁頤月壓根想不到他們還有後手。
  
  「所以說……」
  
  「大姐與血臻還是兄弟會的一份子!」最後一句幾乎異口同聲。
  
  兩個自以為逍遙出逃的小妮子,到許久之後,才發現,所謂的姊妹會,只有她們兩人。不過,在遨遊江湖間,也算打出了一番旗號就是了。
  
   「我就說!任她們兩個逍遙江湖,難保不會再想要回家。」三個月後,兄弟會再度碰頭。不為其他,只為兩個偷溜出門,仗劍江湖的小妮子,至今還沒有想要歸家的跡象。
  
  「祁陽,你有什麼消息?」江淮安蹙眉看向瞇眼養神的司祁陽。這陣子,大姐正忙著走皇鏢,風瑤閣上下全部凝聚心神,生怕出一丁點錯。故而,監護兩個小妮子的責任全部壓在了「廣刺樓」身上。
  
  「二十日前,她們還在風城。十日前,她們在水月城,三日前,她們到了帝都。如今……不知道。這期間,她們還打響了姊妹會的名頭,不少江湖人士都知道了有姊妹會這麼個新興組織。」司祁陽無奈地攤攤手心。如今設遍五洲十國的「廣刺樓」,為了保護兩個小妮子,一半人馬在大街小巷閒逛。偶爾還要幫她們這兩個好打抱不平的妮子善後。
  
  「景玉來的信函怎麼說?」梁旭日輕歎一聲,轉而問江淮安。幸而有景玉在,還曉得每隔一月給他們傳遞一封家書。
  
  「頤月還想繼續往北走。興許會入血冥。」江淮安擰眉說歎道。雖然血冥是血淵的地盤,可不代表所有血冥國人都認識她們。
  
  「通知血淵,讓他派些護衛下去,沿路保護他們。」林霄靜默許久後,沉聲發話。
  
  「可是……」梁旭日扯扯嘴角,依他老爹的意思,讓那個丫頭碰碰釘子也好。若是護衛沿途保護,還有什麼釘子可讓她們碰到呀。搞不好,頤月那個丫頭還以為是她們運氣好,人品好,如此一來,指不定更加樂不思蜀地遊逛江湖。
  
  「我去一趟。將她們帶回來。」劍星緩緩說道。她們兩個於他而言都是他的妹妹,雖然他不善言辭,但並不代表他不關心她們。
  
  「如此也好。一路小心。有任何變故就聯繫『廣刺樓』,或是血淵。」林霄沉吟片刻,點頭同意。
  
  於是,兄弟會開始了逮妹行動……

  番外之:姻緣線
  
  明日又是半年一度的兄弟會常規碰頭日。
  
  林霄檢視完翠御齋總店,鎖上大門,信步往家走去。
  
  距離合園霄苑一個半時辰的走程,用輕功只需一刻鐘,可他寧願每日緩步行走於濃密夜色中,沉寂的環境,可以緩去他白日裡時有的疲乏。
  
  深秋的戌時,條條大街都已寂靜無聲。除了偶爾的狗叫聲,定時的打更聲,交織著打破整個大室的靜謐。
  
  穿過繁洛城門,出去就是通往合園的大街了。
  
  街道兩側的店舖大多都已緊閉,除了幾家正處於趕工期的工坊,還在最後的加緊生產。
  
  咦?那是什麼?林霄瞇了瞇眼,透過靄靄暮色,他犀利的眼神掃到香薰坊大門口那處異樣的凸起。
  
  擰擰眉,一個縱身,躍至幾十丈外的香薰坊門口,竟然是一個蜷縮著身子而眠的女子。
  
  伸手在她額上探了探,好燙。怪不得對他的到來毫無反應。
  
  敲開了香薰坊的大門,無暇顧及前來開門的小廝一臉驚異的表情,將她抱入了熏香坊。
  
  「大少爺,她……我是說這位姑娘是來尋親的,白日裡我們已經明確告訴她,這裡沒有她要找的人,可不知怎麼的,她就候在門口不肯離去。」熏香坊的大管事向叔是被他娘親特地從帝都招來的熏香專業方面的老技工,素來沉穩內斂。故而,如今他娘親鮮少來店裡,平素的打理都是由向叔兼任的。
  
  「嗯,許是受了風寒,服下幾貼藥就好了。」被林霄急招來的青楊醫館夜間值班大夫給她開了幾貼退熱驅寒藥後,示意小廝趕緊拿去廚房煎熬。回頭對上林霄年輕沉鬱的臉,笑著緩解現場的氣氛:「大少爺甭擔心。向叔也不是故意讓人家姑娘家吹風受寒的。沒注意罷了。」
  
  林霄點點頭,他倒沒有遷怒向叔的意思,只是覺得今夜若是他沒注意。這位姑娘就很有可能被深秋的寒露凍僵,甚至凍死了。
  
  屆時,熏香坊受影響事小。一條年輕的人命事大。
  
  「大少爺,夜深了。您先回去休息,這裡有我在,必會安排妥當。我讓小翠過來照顧這位姑娘。」向叔有些羞赧。他豈會不知林霄心底的想法。有心想補救。
  
  林霄點點頭,退出了廂房,「向叔,日後關門之前檢查仔細。別再發現此等現象。若是……若是有類此尋親不著而無家可歸的,盡可能送他們去養心堂。」林霄沉吟片刻。朝向叔細細叮囑了一番。
  
  「明白。大少爺放心,我會傳達下去。至於這位姑娘,等她傷寒好透,我會派人送她去養心堂。」
  
  養心堂是他們名下福利大室的產業。成立初衷並不為盈利,只為替大室諸多無業、失業、無家可歸的子民尋求一條最適合他們的生存道路。
  
  當然了,合園名下的各大產業,優先吸納養心堂介紹的人手,滿員之後才向大室其他商戶介紹。一來二去,他們養心堂逐漸取代了私下販賣人口的牙婆,正正規規地成為大室最大最具規模的人力介紹中心。
  
   「大哥。生辰快樂。」林熙提著一個錦盒,笑嘻嘻地塞到林霄手裡,「娘親說了,過了生辰你就二十了。有沒有中意的對象?什麼時候帶回去給爹娘過目?」
  
  林霄睇了這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弟弟一眼,確定他這次是為專程轉達他娘親的囑咐而來。
  
  「你呢?別忘了你不過比我小兩歲。既然都已成年,分什麼先後。」林霄淡淡地說道。溫和的表情好似在談一件與他自己毫無關係的小事。
  
  「這哪成,我是你小弟,永遠以你唯馬首是瞻。」林熙瞇笑,「我回去了。記得晚上回家。娘親說要替你與大姐好好過個生辰。」說完,從背後擺擺手,踏出翠御齋,往他的國主府踱去。
  
  十八歲的林熙登上國主之位方才半年,卻已經有了國主的風範。當然,家人面前的他,樂得裝嫩。
  
  林霄打開錦盒,不出他意外,又是一副出自名門的淑女畫像,撇撇嘴,將錦盒收入了紫檀櫃的最底層,自打滿十六歲後,他每年收到的生辰禮物,必有一件是各國各地的大家閨秀畫像,一開始是司翀師伯惡作劇,次年開始則成了大夥兒共同的娛樂與祝願。十八歲那年,他竟然一次性收到七副。當他是選妃嗎?!
  
  無奈地搖搖頭,走出他去年開始設在翠御齋的院落。翠御齋是一座三進大院。第一進整排六間都是二層式的店堂,第二進是給店堂員工住的房舍,第三進則是他的獨立小院。一道拱門隔離了他生活與工作的場所。
  
  去年之前,這座小院僅是他辦公的書房兼帳房。去年過年那陣子,他忙到腳不沾地,好幾個晚上都沒有回合園,而是窩在這裡的書房將就過夜,被他娘親發現後,硬是派了木工泥匠過來,沒日沒夜地替他整頓了幾間廂房出來,還給小院設了個門,獨立於翠御齋店堂。院內小巧的園地,也被他娘親撒了不少草籽花籽,栽了一排四季長綠的冬青,和幾株月桂。
  
  一年後的現在,他這座小院已經成了隱在市坊間的花草天堂。習慣了每夜宿在這裡,只在每月末的家庭聚餐才回去。
  
  至於今夜,沒錯,十一月初七,是他與林瓏共同的生辰之日。是娘親與雲姨他們,想借此機會大聚一番吧。
  
  「主子,剛剛前頭有個鬧事的,被安子轟出去了。」翠御齋名義上的羅掌櫃,見林霄到了大堂,忙匯報之前剛發生的事。
  
  林霄聞言,劍眉輕揚,鮮少有人敢在翠御齋鬧事。因為大室國民誰都知道,這翠御齋是國主胞兄的產業。雖然林霄從不為這個宣傳,可有些時候,有這層關係在,確實讓他的翠御齋輕鬆不少。
  
  「主子,就是那位姑娘。從早上一開業就坐那裡了,什麼都沒點,就只要了一壺菊花茶。來鬧事的那傢伙,似是衝著她來的。」
  
  林霄聽完羅掌櫃的耳語,盯著窗邊那名年約十五六的女子。蹙眉沉思了片刻,方才走至她面前。
  
  許湘珺定定地盯著出現在她眼前的玄布靴。視線往上挪,是一身剪裁得體的青色銀繡蠶絲袍,再往上,劍眉星目,俊朗清逸,赫然是她找了將近一年的男子。
  
  「去年……多謝你……」她低著頭,凝視著眼前這杯截然不同於菊花茶的芳香四溢的玫瑰花片。囁嚅地出聲。
  
  「舉手之勞。」林霄溫和地淡笑。沒想到是她,那個被他無意間救下的風寒女子,只是由於忙碌,他早就忘了那一夜,忘了這個曾被他舉手而救的女子。
  
  「我……」許湘珺吞了吞口水,準備近一年的致謝辭,瞬間忘了個一乾二淨。
  
  「剛才,誰找你麻煩?」林霄抬頭朝櫃檯抬了抬手,極有眼見力的小二送上一碟店裡的招牌點心:鳳梨酥。
  
  「還沒用早膳吧,玫瑰花片。配鳳梨酥是絕佳美味。」林霄將碟子推至她面前,淺笑著提議。
  
  「謝……謝謝。」許湘珺羞紅著臉頰,捻起一塊鳳梨酥品嚐。果然,與外頭相傳的一模一樣。醇香美味。一連吃了三個,方才醒悟到她這是在翠御齋,坐她對面安靜品茶的,正是她想要致謝的恩人。
  
  林霄眼底閃著深深的笑意,示意她別在意,「方纔那人……」
  
  「哦,他是來追債的。我來大室之前,處理繡坊、安葬娘親後,還欠下二十兩銀子,答應他們分五年償還,每年添息……他們反悔了,非要帶我回去嘗債。我自然不肯,繡樓那裡不敢回去……對不起……」她只是想在逃離之前見他一面,謝過他的救命大恩。
  
  「繡樓?你在哪家繡樓做事?」林霄抓住她話裡的字眼,該不會是他娘親設在絲織坊的繡樓吧?
  
  「絲織坊。」許湘珺盈盈一笑,「病好後,知道是你救了我,本想即刻前來謝你,不過向叔說你很忙,先帶我去了養心堂,知我繡工還不錯,就讓我留在絲織坊做活。一年下來,我已經掙到了四兩,足夠還第一年的欠債,孰料他們就追了來……他們不是好惹的,今日能得見你一面,也算了了我的心願。你放心,我不會再回繡樓,免得他們破壞……總之,謝謝你!」
  
  「你想找的人呢?還沒著落?」林霄斂下眼瞼,品了口香茗,逕自問道。
  
  「嗯。許是城裡城外都改了面貌,與十年前渾然不同。我也不知道他們搬去了哪裡。」許湘珺輕歎一口氣,就算找著了又如何,她不認為大伯一家會替她償還餘下的十六兩債務。
  
  定了定心神,起身朝林霄行了個大禮,「謝謝。」不僅救了她,也讓她嘗了風靡大室的鳳梨酥。
  
  「你準備去哪裡?」林霄有些不悅的蹙眉,該不會是自投羅網吧?以身嘗債,該死,他怎麼會如此氣悶。
  
  「天大地大,總有我容身之處。」許湘珺梨渦輕綻,「只是無以回報林公子的救命之恩。」本想先留在絲織坊,還清債務後,再來翠御齋,只要能幫到他,無論做什麼都無所謂。
  
  不過,眼下似是不可能了。誰讓那夥人如此言而無信。
  
  她只能離開大室,免得他們找他家產業的麻煩。
  
  「留下。其他,我會處理。」
  
  …………
  
  自那日之後,她就沒再見過他,也沒再受到那夥人找她麻煩,許是被他以銀兩打發了……因為,不日後,他托向叔轉達了他的意思:她儘管留在絲織坊,做她的繡活,拿工錢抵他代她償還的債務。
  
  從此,她獲得了新生。每日裡都帶著盈盈笑顏上工,再樂呵呵地下工。每日裡,她做出的繡活均能得到絲織坊掌櫃的賞識。
  
  第二年下來,她存下了十兩。其中,有六兩是她繡完整副「鳳凰台」後所得的賞錢。
  
  依然是十一月初七大清早,許湘珺捏著裝有十兩銀子的荷包,興沖沖地趕至翠御齋,「我……想找……林霄公子。」
  
  羅掌櫃認出她正是去年受主子關注的姑娘,心念一轉。微笑著讓小二帶她先行落座,自己則轉去後院找林霄。很少見主子對哪個姑娘家如此親近,她是第一個。或許。主子的好事也快近了。
  
  「自己不留點?」林霄打開荷包,就知道她會將所有收入拿來還他。雖然這一年來,不曾見過她。可他通過向叔和絲織坊的風伯,對她的境況大致有所瞭解。
  
  「我沒用處。」許湘珺搖搖頭。絲織坊裡的繡工待遇很好,包世俗恩,包三餐,還有每半年兩套換洗衣衫,幾乎用不到錢的時候。
  
  「走吧。」林霄收下銀兩,連同她繡的荷包,起身朝她說道。
  
  「走?去……去哪裡?」她愣愣地抬首。
  
  「陪我去買些東西。」他率先往翠御齋門口走去。
  
  許湘珺連忙追上他。跟在他身後,往熱鬧的集市走去。
  
  碰到人多的地方,林霄將她攬到了身側護著。
  
  雙手捧著一大堆女子專用的物什,許湘珺困惑又困惑,卻依然不敢再開口詢問。
  
  表面上溫和無害的林霄,私底下也很霸道呢。
  
  初時她擺手婉拒他給她買新衣、胭脂,被他狠狠投射來的目光嚇了好大一跳,隨後就不敢再多言。心下揣測,許是他並非買給她,而是他妹妹或是姐姐或是……未婚妻……
  
  是呀。林家大少,據說現年已經二十有一了,即使尚未娶妻,怎會沒有相好的對象。
  
  眼神一黯。許湘珺的腳步頓了頓,偷偷拉開與他的距離。這大街上無人不識他林霄,她怎配與他並肩同行。
  
  「怎麼了?」林霄停下步伐,轉身挑眉輕問。
  
 許湘珺沒想到他會刻意停下來等她,看到周圍人群好奇的目光,心下有些慌亂。
  
  「過來。」林霄朝她招招手,待她走近,伸手接過她捧著的一大包物什,另一隻手則緊緊拽住她,沒再鬆開。
  
  回到翠御齋,來到他的獨立小院,由著輪休的丫鬟幫她換上新衫,帶上髮飾,抹上淡淡的胭脂。
  
  許湘珺敵不過心下的困惑,推開他工作的書房,「那個……我換好了……可是……」她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
  
  「很不錯。」林霄抬起眸子,帶著笑意讚道。
  
  「林公子……」
  
  「叫我林霄,阿霄,霄都可以,就是別加公子。」林霄起身,拉她在軟椅上坐下,「晚上陪我回家吃頓飯。」
  
  原來不是一頓簡單的飯,而是一場相親宴。許湘珺直到用完晚膳,被一位打扮華麗的年輕女子惡狠狠地盯著看了幾眼,又被一位大腹便便的富商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一番後方才知曉。
  
  她只是被他借來抵擋相親的盾牌。雖然心下有些酸澀,不過,能知道他此時尚無婚配對象,且願意讓她來演他喜歡的女子,夠她知足了。
  
  第三年的深秋,她不僅還清了餘下的債務,還多起一筆不菲的銀兩。知曉十一月初七是他生辰,特意繡了一隻比起去年那只精美萬分的荷包,又選購了一枚濃青的平安扣,塞在荷包裡。
  
  「生辰快樂。」依然是翠御齋的大堂,依然是通過羅掌櫃通傳,她見到了他,自打中秋時被他拉去合園聚餐後,她就沒再見過他。數月不見,他又英俊了幾分,比之第一年見到那會兒越加雍容有度。
  
  林霄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還清了?」
  
  「唔……利息……不知道多少?」她有些羞赧。當初如此清爽不拖泥的打發對方,想必花了不少銀子,怎可能就是這十六兩呢。只是他不說,她哪裡知道要還多少利息。
  
  「是不少。」林霄彎彎唇角。
  
  許湘珺垮下俏麗的臉蛋,「說吧,是多少,我好有心裡準備。」大不了再還它三年,就不信還不清。
  
  「算了,你還不清。」林霄眼底波光一閃,佯裝為難地搖搖頭。
  
  「一輩子總能還清吧?告訴我到底有多少?」她急得拍了拍桌子,一出口才發現自己好粗魯,忙不迭垂下頭,低著嗓子猜到:「一百兩?」
  
  許久沒有聽到林霄的回答,許湘珺抬頭,卻撞入他幽不可測的眼波裡。
  
  「走吧。」他收回視線,撣撣衣袍,起身看向她。
  
  「這回又去哪裡?」她死死定在位子上,好似他不回答目的地,她就不肯起身。她可不想再被他騙去買下那麼一大堆物品。她還他的銀子,原封不動地被他用回到她頭上。
  
  「不是集市。」他淺淺一笑。
  
  她再度受騙。她被帶到絲織坊的定做鋪量體裁衣。
  
  「明年五月成親來得及嗎?合園的長輩只看好端午和中秋。」帶她去合園赴生日宴的路上,他突然問她。
  
  「咦?你?你要成親啦?」心頭頓時掃過陰霾陣陣。
  
  「嗯。」他偷瞥了她一眼,很好,神情低落,滿臉沮喪。
  
  「恭喜。」她壓住心頭的疼痛,佯裝大肚地吐出兩個字。極度羨慕那個即將嫁與他為妻的好命女子。
  
  林霄莞爾一笑,伸手覆在她髮頂,親暱地揉了揉,「與自己夫君道什麼喜?莫非我也要同你說恭喜?」
  
  「咦?」他的意思是,他要娶的那個好命的對象正是她?
  
  「傻瓜!」他輕攬住她的腰,將她攬近他的身。他是兄弟會裡最不擅長談情說愛的成員。無怪乎所有長輩兄弟姊妹都擔心他很難追到喜歡的姑娘。
  
  可自從三年前在翠御齋第二次遇到她,她清麗的臉龐就印上他了的心。雖然不像其他兄弟與他們喜歡的女子時常相處,他與她,真正相處的天數加起來不過才十幾日。
  
  可他就是認定了。也不會再放手。
  
  姻緣由天定。
  
  一線定終身。
  
  她與他,在某個深秋的寒夜,或是更早,就被月老牽在了一起。

  番外之:另一種結局
  
  輕微的呻吟傳來,她顫著眼皮睜開雙眸,昏暗的燈光下,是奶白色的天花板和粉綠色的牆壁,被夜風吹起的鵝黃色碎花窗簾徐徐飄動。
  
  「這裡是……」蘇水瀲疑惑地眨了眨眼,正想撐著手肘起身,卻被什麼扯到了,手臂上傳來一陣刺痛。
  
  這是……吊針。她纖細的右手臂上正輸著一瓶還有半升多的點滴。
  
  莫非是被龍爪國的國民施救了?
  
  思及兩個月前,小兒子林熙隆重迎娶江家小景玉過門後,她與阿曜再度雲遊四海。
  
  出事前,他們正在十國之一的龍爪國,與幾個外地客商一起攀上當地盛名的仰峰看日出。孰料,在山頂遇到一群山賊。阿曜將她與其他眾人護在他身後,以一擋眾,就快解決完那群山賊之前,被一隻不知從哪裡竄出來的齜牙大獸嚇了一跳,彼此慌亂推搡間,她腳下一滑,跌下了崖壁。當時,她看到阿曜慌亂地回首,然後疾馳而來,似乎抓住了她的手臂,卻因來不及施力,與她齊齊往下墜。
  
  老天!阿曜呢?他該不會……
  
  她掙扎著欲要起身,卻覺得渾身毫無力氣,連簡單地舉起手臂都困難。
  
  「呀!蘇小姐!蘇小姐醒了?七床病人醒了!七床病人醒了!」
  
  「真的醒了?快!通知她家屬……」
  
  她回來了,在昏迷一年後。
  
  回到了民國蘇州,蘇家大院。做回了她的蘇家大小姐。
  
  怪不得她會渾身無力,這一年來,除了每日兩次的按摩與擦身,她的身子一直是以這副模樣躺在病床上。
  
  意識到這一切時,她百感交集。她曾經想過回來。如今卻躊躇了。她不想將阿曜丟在那裡。生也好,死也罷,她不能放他一人承受。
  
  然而。即使過了兩個月,她的魂魄依然好端端地留在這裡。被動地接受著這個於她而言已是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瀲兒,醫生說了。明日給你進行全身檢查,沒事就能出院了。」蘇家長媳。蘇水瀲的娘親,蘇家現任當家主母李如曦溫和地說道。女兒雖於兩個月前醒來,眼底的絕望卻一直沒有消散。她不明白,女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莫非,當初不僅僅只是被鄧雲母女倆推了一把,並奪走了她那副精心完成的巨型刺繡?還有其他傷害她不知道?
  
  「瀲兒,鄧氏已經被休。水灩也被禁足,除非出嫁,否則不得出她那個小院。唉,娘親知道你心善,可……這是老爺子的命令。」李如曦輕歎,將這一年來蘇家的變故大致說了一遍。鄧雲被休,確是老爺子親口發落的。鄧家從此再也翻不了身,卻是她私下讓庭翊謀劃的。敢傷女兒如此,她不會讓鄧家好過。單是被休,豈不便宜了她。雖不知道丈夫私下塞給了鄧雲多少錢。但知道藕斷還有絲連。不將鄧家徹底瓦解,她難消心頭之恨。
  
  「娘親……我累了。」蘇水瀲合上眼,她真的累了。無論身心。身體尚未復原,心也隨之萎縮。阿曜。你可還安好?她自我嘲諷,她有沉睡一年的皮囊收她這顆不死的魂魄,可阿曜呢?
  
  在另一個古樸的時空生活二十多年,她已然無法適應民國的緊張與勾鬥。
  
  以前她能將這些勾斗置之身外,一心撲在刺繡和閱覽上,似乎這就是她的小千世界。可如今呢?她還能如以往那般麼?心底的缺口因為阿曜的離席,已經無法癒合。
  
  幸而,霄兒、瓏兒、熙兒已經找到了他們這輩子的摯愛。只是阿曜……
  
  「孟醫生說狀況都好,明日就能出院了。在家休養一陣子就能恢復了。」李如曦推開病房的門,帶來這個好消息,可聽在蘇水瀲耳裡,卻不由得心頭一緊。離開這裡,回到蘇宅,那是否意味著她再也回不去了……
  
  「水瀲?你怎麼了?有什麼可以與娘親說。看你這麼心神不寧的,是不是有什麼事?」李如曦皺皺眉,坐在床頭,舀出丫鬟送來的營養粥品,準備餵給蘇水瀲喝,「對了,鑫逸已經出院了,如果你是在擔心他的話……水瀲……你與鑫逸的婚事,許是過不了半年就會辦了。」
  
  「鑫逸哥?他怎麼了?」什麼叫他也出院了?蘇水瀲沒有聽清楚李如曦後面的話,訝然地問道。
  
  「咦?我沒和你說嗎?哦,許是他出事那天,你正好甦醒,忘記說了。鑫逸出了車禍,昏迷了半個月,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昨個兒我與你大哥剛去看過他,說來也有緣,他就住在這層樓,只是你還不能下地走,等他回了家,有時間再去探望吧。」李如曦邊喂女兒喝粥,邊絮絮叨叨地說著王家這段時間的不順。
  
  「話又說回來,鑫逸也算是個有心的,你昏迷期間,他每個月都來,還一直勸我,你不會有事,一定會醒的。怕耽誤王家,老爺子幾次想要將你與鑫逸的婚事解了,可鑫逸一直不肯,說是等你醒了再說。如今……」
  
  「娘親……」蘇水瀲掙扎著想要起身說明她與鑫逸哥的不可能,卻被李如曦按倒在床。
  
  「沒聽醫生說嘛,還虛著,別起來。有什麼話,躺著說就是。」
  
  「我……我與鑫逸哥……不可能……」
  
  「之前娘親也覺得希望不大。不過如今你醒了,鑫逸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還擔心什麼。蘇家……與王家聯姻,是必須的。老爺子不會放棄這麼好的條件不用。瀲兒,你不同,鑫逸會對你好,娘親看得出來。他不是你父親,他不同……」
  
  蘇水瀲苦澀地握住李如曦的手,就算王鑫逸與她父親不同又如何?她的心,早就繫在某個未明時空,一個名喚林司曜的男子身上。與他夫妻二十餘載,她不曾想過自己還有機會回到這裡,也不曾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與阿曜生離死別。
  
  她揪著抽痛的心頭。慌得李如曦忙出門喚來醫生護士。
  
  她寧願就此昏厥,回到有阿曜在的地方。她注定要讓蘇家失望,她不是個會顧全大局的長孫女。她只想自私地回到有阿曜在的時空……
  
  然而,一切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
  
  她回到了蘇家。回到了她出事前的獨立小院。
  
  日子又在她渾渾噩噩不知所以之間行進。晃眼,又過去半年。
  
  除了身子不如在大室時健壯外。其餘的,已經基本恢復如初。
  
  「大哥!」蘇水瀲驚愕地瞪著蘇庭翊。「這……不可以。」她已是有夫之婦,怎能再嫁他人?!
  
  即使,對方是她曾經仰慕過的鑫逸哥,現在都激不起她心底任何波瀾。
  
  她只要阿曜。只要阿曜。
  
  若是再度昏迷可以回去,她甚至想拿頭擊撞牆壁。可自她出院後,身邊不離伺候的丫鬟。她連稍稍呆滯一會兒,就有丫鬟試探自己有無異樣。
  
  這半年來。她成了蘇家上下關注的重點。
  
  無論是老太爺,父親,還是每日來探她一次的娘親,得閒就來她院落小坐片刻的大哥,他們,究竟是擔心她?還是,為了讓她平平安安地嫁入王家?雖然不知政事,但,她知道,能與政壇大斗王家聯姻。成了如今的蘇家迫在眉睫的大事。
  
  她心頭涼了半截,不該將疼愛她的家人想得這麼不堪。可她卻控制不住。特別是在大哥投了枚如此爆炸性的消息給她之後。
  
  「水瀲?」蘇庭翊見狀忍不住擰眉,「你不是也很喜歡他嗎?」雖然妹妹瞞得緊,可他豈會看不出她對鑫逸的別樣感情。更何況,「如今還是鑫逸主動來提的。對了,他約你明日見面,你……」
  
  「不,我不能。大哥,我……」
  
  「等你見了鑫逸再說吧。」蘇庭翎沉聲說道,「或許,你見了他,會理清自己的心緒。」末了,他再度強調:「水瀲,不管你嫁不嫁鑫逸,大哥永遠支持你,莫要將大哥與父親混為一談。那會讓大哥很痛心。」
  
  「大哥……」她終於忍不住滑下兩行熱淚,「對不起……」她怎會以為大哥與娘親也會如此對待她呢?無論老太爺與父親如何利用她,那都是出於蘇家的目的,至於娘親和大哥,拗不過,鬥不過,卻不見得是樂見其成的。
  
  十月底的陽光,依舊暖的人瞇眼舒爽。蘇水瀲靜靜地坐在庭院裡,膝蓋上擱著一本遊記,腦海裡卻一遍遍溫習著過去十幾年間,阿曜帶她行走五湖四海、雲遊五洲十國時的種種。
  
  若是,若是那日他們沒有攀上仰峰,沒有遇上山賊,沒有被野獸嚇得四下躲避……一切會否全然不同?她依然與阿曜一起,悠遊江湖,雲遊四海,是否會在每年除夕,回到他們努力打造的唯美家園——合園,會否與兒女孫子共享大年……
  
  一滴清淚落在書頁上,模糊了字跡。
  
  她依舊低著頭,任由更多的淚水從眼底沁出,打濕書頁,迷濛雙眸。卻不敢有所舉措。生怕幾步之外守候她的丫鬟發現異樣。
  
  「唉,你這樣我怎麼放心……」一陣輕歎從她身後傳來。讓她坐姿一僵。卻不敢回頭。熟悉的歎息,陌生的音調,讓她想回頭又不敢回頭。
  
  僵愣之間,一塊絲帕呈現於她眼前,隨即輕抹上她的臉。
  
  「你這樣,我會以為你不願再嫁我為妻,十幾年的夫君,我真的做得這麼失敗?」沒有漏聽他話裡的笑意與足以震驚她耳膜的話語,蘇水瀲猛地抬首,「……鑫……鑫逸哥……」卻是王鑫逸,不是他,不是他,她在幻聽……
  
  「老實說,這個名字我一直很不習慣,不過,既然能借此找回你,也無所謂了。」王鑫逸笑看著她,輕輕上揚的唇角,讓她迷了眼眸。
  
  「什……什麼?」蘇水瀲愣愣地看著他,該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你……你再說一遍……」
  
  「說幾遍都可以。只是,你確定不肯再嫁我嗎?換了個名字你就不要我了?」
  
   她再次披上嫁衣。這回,她是以無比隆重的儀式出嫁。蘇繡之家與政壇老斗結為親家,成了蘇州城乃至國內第一新聞。五百桌酒席的超級婚宴,鬧到星子滿天方才罷休。
  
  蘇水瀲靜靜地坐在喜房的大床上,身上的嫁衣還沒有換下,因為還未與他喝過交杯酒。
  
  沒想到,阿曜的魂魄入了鑫逸哥的本體。聽他說那日墜崖後,他的魂魄緊跟著她回到了這個怪異的時空,看她甦醒,看她與家人互動,看她無人時喃喃低語,方才明白這裡才是她真正的世界。在醫院飄蕩了數天,不知該如何與她取得聯繫,恰好有個與他年齡相差無多的男子出了車禍,被送入搶救室,搶救無效,即將宣告死亡時,他的魂魄順利進入了那個男子的本體。更巧的是,他魂魄所入的本體,正是與她有過婚約的王鑫逸。
  
  恢復身體後,就開始準備與她的婚事。無論如何,要將她綁縛在身邊才放心。卻聞知她不肯嫁他。
  
  輕笑出聲,她怎會不肯嫁他,在得知他其實就是阿曜之後,她怎可能不嫁?她巴不得能立即與他雙宿雙飛,雖然這個想法一出,臉上的紅暈不散。
  
  「又在想什麼?」進了新房的俊朗男子淺笑著倚在門上,灼灼盯著她。
  
  「沒……沒什麼……客人都走了?」她斂下羞意,起身走至他身邊,扶著他,「還好嗎?」
  
  「你說呢?雖然沒有武力,可酒力依然不差。」他莞爾一笑,將身子半壓在她身上,「不過,如今真的醉了呢。」被她的美貌融醉了。
  
  「貧嘴。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會說這些……」她嬌羞的橫了他一眼,將他扶到床上坐好,給他絞了個熱毛巾,又端來兩杯酒。
  
  「那是對你。」他唇角微揚,「老天讓我換了個時空還能繼續與你成為夫妻,我沒道理不滿足。」他真的很知足。
  
  兩人喝完交杯酒,相依著靠在床頭。享受這兩個月來的第一次親密接觸。雖然婚前也有時常見面,可家裡的丫鬟在她出嫁之前都不敢輕易地撤下視線,害得她與阿曜也不能如此緊緊依偎。做多只能親親臉頰,親親額頭。慰藉相思之苦。
  
  「終於又回到我身邊了。」他喟歎,隨即翻身覆上她嬌弱的身子,「水瀲,我的妻……」
  
  她不禁輕吟,仰首迎上他深情的眸子,展顏一笑,與他身心合一,交織成曲……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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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rasu 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