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拿錢救人,「面癱」女神醫沈知離剛剛把被心上人推下懸崖,摔得血肉模糊的某公子折騰活過來,卻不料某公子失憶後對她一見鍾情,並且開始無恥、沒下限、賣萌、倒貼、吃豆腐……

  某公子屬下:「沈谷主,你……能不能先哄哄他……」

  沈知離:「沒興趣。」

  某公子屬下:「診費什麼絕對不在話下!我們這多的就是銀子!」

  沈知離:「我看起來像能被銀子收買的女人麼?」

  某公子屬下:「拉拉小手一萬兩!」

  沈知離:「……成交!」

  但她完全低估了某公子的無恥程度。

 

 

 

 


【第一章】

  看著床上血肉模糊的一坨,沈知離實在很難把它和名動天下的十二夜公子聯繫到一起。

  但很不幸的是,實際情況就是如此。

  頂著身後一群黑衣男子殷切到灼熱的目光,沈知離微側首,咳嗽了一聲:「青堂主,還能救,不過回春谷的診費是很貴的……」

  她的話還未說完,只聽匡噹一聲。

  黑衣男子刷刷散開,幾個的紅木箱子一字排開,角落處走來一名青衫男子,他掂了掂手中的判官筆,向上一抬,箱子齊刷刷打開,滿箱金燦燦的黃金,成色十足,晃花人眼。

  沈知離的面容幾乎瞬間舒展開。

  有銀子就好說話。

  受她那個吝嗇成名的師傅沈天行影響,沈知離在斂財方面簡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剛一接手回春谷就定下規矩,上門找她求醫不管看不看,求診費一個子也不能少,之後接踵而來的治癒費、藥材費、住谷客房費……基本上除非到了生命垂危的時刻,少有江湖人願意再來回春谷看病。

  不過越是如此,回春谷的醫術越發被傳的神乎其神。

  沈知離套上特製的指套,在床上人的身上翻了翻傷口。

  嘖嘖嘖,新傷舊傷加起來簡直找不到一塊好的地方,不過萬幸,斷了七八根肋骨竟然沒有一根插進心肺裡。

  「他是怎麼弄的?」

  「摔傷。」頓了頓,十二夜雨堂堂主青荇才歎氣道,「從懸崖上摔下去的。」

  「怎麼摔下去的?」

  「被人推下去的。」

  「被人?」沈知離抬起頭,口氣裡略帶了幾分詫異,「誰?」

  沈知離對這位鼎鼎大名的風雲人物也慕名已久,江湖盛傳十二夜公子俠肝義膽,文武雙全,又兼樣貌出眾,談吐溫文,口碑極好……

  這點沈知離差不多可以確定,因為她接手過不少被十二夜公子重傷的人,但沒有一個不是敗的心服口服,甚至還有的一邊在療傷中痛的嗷嗷叫,一邊在為十二夜公子說好話,大意基本是「十二夜公子當真是人中龍鳳,令吾等羞煞」「我這輩子就沒見過比十二夜公子更加風華出眾的人,假以時日,此子、此子真是……不可限量啊」。

  做人做到這個份上,基本上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城府深不可測,一種是……笨蛋。

  青荇複又歎了口氣:「魔教左護法葉淺淺,或者叫柏淺。」

  「……十二夜公子視若珍寶的那個,非常有性格的紅顏知己柏淺姑娘?」

  青荇輕輕點頭。

  與十二夜公子和魔教仇深似海同樣出名的,是他那位讓天下無數女子羨慕嫉妒恨的心上人,柏淺。

  沈知離的性子不算太八卦,但還是忍不住問了聲:「你家公子移情別戀?」

  青荇的臉色難看了一些,搖頭,顯然不想就這個話題多談。

  對方不願,沈知離也不多問。

  只是在腦中快速劃掉前面猜測的選項,如此難以啟齒,顯然說明被騙的是他家公子,這位十二夜公子應該,不,肯定……是個笨蛋吧……

  「你也不用擔心了,既然收了你的銀子,你們又沒有違反回春谷的求醫令,人我是一定會救的。」收人錢財與人消災,沈知離意思意思安撫了兩句,「你就放心的去吧。」

  「放心的……去吧?」

  「呃,有問題麼?」沈知離挑了挑眉。

  「沒什麼……那就拜託沈谷主了。」

  沈知離雖然人品不是太好,但醫德還是有的。

  簡單觀察過傷口,剖胸,取骨,接好,縫合,一氣呵成,各種靈丹妙藥不要錢的用,足足忙到天黑才將這位公子裹成粽子。

  末了,沈知離一邊取下手套洗手一邊示意打下手的醫童替床上的病人擦擦身。

  額前長長垂下的染血髮絲被輕輕撩開,露出光潔的額頭,沈知離下意識瞄了眼,頓時有些發愣。

  一般人在這種時候都是面色慘白形容狼狽,但偏偏這張臉極端狼狽下依然清朗俊逸,如水般溫潤沁人,乾淨的好像纖塵不染,此時蒼白失血的情狀反而顯出了一種讓人心疼的脆弱,恨不能溫聲將他喚醒。

  ……真是副好皮相,也難怪這麼多女子傾慕。

  感慨歸感慨,倒也不是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男子,沈知離想,反正等他病好,下次見面又不知是何時。

  ※ ※ ※ ※ ※

  在對得起銀子的藥材下,十二夜公子身上的傷逐漸開始痊癒,雖然看起來嚴重,但畢竟沒有傷及根本,這種學武之人的身體又極好,估計不出兩月又可以活蹦亂跳了。

  如此一來,除了換藥的時候,沈知離倒也懶得去看他。

  十二夜公子醒來的那日,好巧不巧恰是沈知離為他換藥的日子。

  扒光了十二夜公子的衣服,沈知離用手指一點點劃過受傷的地方,仔細檢查傷口癒合的情況,作為醫者,即便是個女子也對他人的身體見怪不怪。

  指尖按了按尾椎,嗯,癒合的還不錯……皮膚也不錯。

  下面……

  沈知離一側眸,就對上一雙色澤淺淡的眸子。

  她眨眼,那雙眼睛也眨了眨眼。

  眸中並沒有剛清醒時的迷糊,顯然已經看了好一會。

  房間裡陷入了一片沉默。

  沈知離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收回放在敏感部位的手,端起一本正經的神情,準備先混淆視聽:「我……」

  那邊的人已經先用略沙啞的聲音道:「姑娘,幸會。」

  靜室裡那雙淡琥珀色瞳仁格外的清澈剔透,彎起眼眸,笑容明亮和煦,宛如冬陽。

  沈知離也淡定道:「不幸會,我看了你好幾日了。」

  「這裡是……」對方又眨了眨眼睛,似乎思考了一下,突然握住沈知離的手道,「能冒昧問一句,你是……我的娘子麼?」

  那隻髒手!

  輕微潔癖的沈知離迅速抽手,斬釘截鐵:「不是!」

  「……那姑娘是?」

  「回春谷谷主沈知離。」

  垂下了長長的睫毛,彷彿不好意思般,對方笑得有些靦腆:「抱歉,我好像是失憶了。」

  沈知離捏眉心:「察覺了。」

  「還有……姑娘,雖然這麼說有些失禮,但……我覺得我似乎對你一見鍾情。」

  雖然突兀,但語氣中的真誠半分不減。

  沈知離定定看了眼前男子一會。

  「原來是摔壞腦子了。」

  鬆了口氣般,扭頭對外面叫道,「青堂主,你家公子出問題了!」

  ※ ※ ※ ※ ※

  小小的靜室裡很快圍滿了人,十二夜公子坐在床上任由圍觀,面上風輕雲淡笑得像個傻子。

  沈知離伸出五指,問道:「這是幾?」

  「五。」

  「很好。」她又伸出三指,「這呢?」

  「……三。」

  「加起來呢?」

  「……八。」

  轉頭沈知離對青荇笑道:「青堂主,恭喜你,你家公子只是失憶,尚未變成弱智,實在可喜可賀。」

  青荇卻笑不出口,一臉凝重的問:「沈谷主可有醫治的辦法?」

  「尚無。」

  「在下願意再出一萬兩銀子,不知……」

  「有!」

  青荇欣喜道:「什麼辦法?」

  沈知離舔了舔唇:「讓我開顱檢查一下,我有三成的把握解決……」

  「開顱……這,不知又有幾成可能會危及性命?」

  「七成。」

  「……」

  「主上,你醒一醒醒一醒,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稍微再想一想,屬下是青荇啊!雨堂堂主青荇!還有其他堂您還記得麼?」

  「主上,小人是花堂的張遠啊……」

  「主上,小人是……」

  「不記得,不過……」床上的人想了想,笑看著沈知離,「她真的不是我的娘子麼?」

  屋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床上的男子見狀,有些遺憾的半垂下睫,臉上的失落不加掩飾:「看來真的不是,那想必之前是我獨自思慕姑娘,不然也不會一見到姑娘就覺得……」

  這樣的神態別的男子做或許會顯得很怪異,由他來做卻反而令人不由生出一種同情憐憫之情。

  「等等……」青荇忽然打斷,轉頭對沈知離道,「對了,沈姑娘,你熬的藥還在外面吧,在下陪你去拿。」

  沈知離會意出門。

  剛合上門就聽見青荇帶著幾分彆扭的懇求聲:「沈谷主,你……能不能先哄哄他……?」

  哄什麼,再清楚不過。

  沈知離乾脆道:「沒興趣。」

  青荇道:「診費什麼絕對不在話下!我們這多的就是銀子!」

  沈知離怒道:「我看起來像能被銀子收買的女人麼?!」

  青荇痛苦道:「拉拉小手一萬兩!」

  沈知離:「……成交!」

 

【第二章】

  沒有任何徵兆,沈知離將包裹著的繃帶連著血痂整條撕下。

  閉眸抿唇,榻上男人的身體劇烈的震了一下,便乖順的定住。

  「別動,嗯,骨頭癒合的還不錯。」

  何止不錯,簡直就是神速,這種程度的傷尋常人至少要躺上三四個月,這才不到十日,他斷裂的骨頭就已經幾乎長合。

  打量著泛粉紅的新生肌理,沈知離不客氣的在那毫無贅肉卻又蓄滿力量的身體上捏了幾把,內心輕歎,真是堪比蟑螂的體質,試藥的絕佳對象。

  「還疼麼?」

  「不疼……不算很疼。」

  躺在床上的男人任由她吃光豆腐,只眨眨彎成新月的淡琥珀色眼睛,唇畔含笑,目光灼灼。

  沈知離被盯得有些發毛,抬手正待做些什麼讓人目不能視的事情,耳畔一道聲音清晰送入耳中,炸雷般響起。

  「一萬兩。」

  這話宛如魔咒,沈知離神色一凜,半空中的手一轉順勢摸上那張光潔的臉,露出怎麼看怎麼不自然的笑容,回憶著這幾天惡補的成果,肉麻道:「沒關係,以後有我。」

  說完,就連她自己都有些惡寒。

  對面的男人卻一下動容,按住她的手,清澈的雙眸更加灼熱,但很快黯淡下來:「你是在同情我麼?」

  他的聲音低啞,帶些許受傷。

  受傷!

  沈知離突然很想把邊上的藥囊摔到他的臉上。

  有什麼好同情的?

  權利身份地位金錢一樣不缺,就算倒楣被人踹了,還有一堆忠心護主的屬下忙前忙後花錢買人哄他!

  見她面色不虞,男人像是突然明白什麼,握住她的手放下,星辰般透亮的眼睛直直對上她,認真道:「你是生我的氣麼?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努力想起來的,不用擔心。」

  誰擔心了啊!

  他想不想得起來關她什麼事?!

  一側眸,就看見青荇對她擠眉弄眼,身後兩個黑衣男子迅速掏出一萬兩的銀票,迎風搖晃。

  沈知離:「……」

  剛走出門口,沈知離立即從袖中掏出一本《逢情蜜愛寶典》,甩到青荇身上:「青堂主,你還是另請高明罷。我雖然對黃白之物有興趣,但超過自身所限的事情恕在下實在做不到。」

  「這又是何必,沈谷主方才不是做的很好麼?」

  青荇話音未落,就看見一直張牙舞爪的癩蛤蟆被兩隻白皙手指夾著擺在他面前。

  沈知離面色陰沉:「若要你生吞這只蛤蟆,你可能做得到?」

  青荇不明所以:「能是能,只是未免……」太噁心了吧!

  沈知離點頭幽幽道:「所以你明白我的感受了罷。」

  這種形容……

  看著近在咫尺的蛤蟆,青荇咽了咽口水道:「我家主上應該比癩蛤蟆好上不少罷。」

  隨手將癩蛤蟆甩開,沈知離淡定道:「反正這份活我不幹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青荇還未想好對策,忽然見沈知離將手伸了過來。

  一雙大夫的手。

  白皙,乾淨,修長,靈巧。

  青荇愣了愣。

  沈知離道:「拉拉小手一萬兩。」意指方才十二夜公子握住她手的那段。

  「這也算?」

  沈知離挑眉:「你想賴帳?」

  再笨的人也知道,千萬不要在一個大夫沒治好病人時賴帳。

  青荇邊掏銀子,邊沉痛道:「沈谷主還是再考慮一下罷,價錢在下願意翻上一番。」

  沈知離斷然:「我不是為了銀子,這是我個人的原則。」

  「再加一萬。」

  「我說的很清楚……」

  「五萬兩,真的不能再多了。」

  「我……」

  青荇咬牙道:「十萬兩!」

  沈知離歎氣:「……好吧,我再試試。」

  青荇頓時面露喜色,猶豫了一下又道:「沈谷主,你可想聽聽主上同那葉妖女的事情?」

  ※ ※ ※ ※ ※

  這是個與一般英雄美人略有些出入的故事。

  年少的十二夜公子得罪了鎮南鏢局二當家,被設下重金的緝拿令,那金額實在讓人心動,柏淺姑娘撕了懸賞,殺到十二夜公子面前卻臨了改了主意,反而帶著十二夜公子沖入鎮南鏢局總舵,平時莊嚴威武的總舵愣是被砍得哀嚎遍野,就在一片哀嚎聲中,兩人萌發了濃濃的感情。

  通過青荇的敘述沈知離已經可以想像那一幕。

  窗外罡風陣陣。

  一個架著九環大刀的妖豔女子抽刀狠劈在十二夜公子的面前,瞇著眼挑起他的下巴,語氣輕佻:「美人,我是來殺你的,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舔舔唇,「我看上你了。」

  「於是你家主上就這麼從了化名柏淺的魔教左護法葉淺淺?」

  青荇沉重地點了點頭。

  「還視若珍寶攜手江湖?」

  青荇更沉重地點了點頭,道:「誰也沒料到她竟是魔教左護法。」

  「難道她看起來不像?」

  「不……就是因為太像了,所以沒人懷疑。」說著,青荇忍不住握了握拳,語氣極是義憤,「她玩弄了主上的身心不說,竟然還將主上推下山崖,若不是發現的早,只怕……」

  ……看來不止是笨蛋,還是個白癡。

  懷著複雜的心情準備推門去見房間裡養傷的倒楣蛋,正撞見送藥進去的藥童。

  沈知離擺了擺手:「給我,我去送吧。」

  藥童誠惶誠恐的將藥遞給她,便匆匆走了。

  進去時,正瞧見床上的病公子微微側身,神情憂鬱的望向窗外,此時已是日暮時分,幾縷夕陽為他的側顏勾勒出極好看的弧度,然而唇無血色,眸光倦懶,又很是勾人惻隱之心。

  見她進屋,床上的病公子才緩緩轉動,將視線投落在她身上。

  沈知離彎腰放下藥盤,就聽見病公子對她揚起一個勉強而落寞的笑容道:「我想了一個下午,還是沒有記起你。」

  你當然記不起。

  因為之前我們根本不認得!

  沈知離忍住吐槽的欲望,儘量溫柔的端起藥碗:「別想那些不重要的了,喝藥吧。」

  「知離,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我明明應該記得的……我怎麼可以忘掉你呢。」

  這哀怨的語氣,這怨婦的口吻!

  沈知離的手一抖,滾燙的藥汁就灑到了手上,燙得她當即低哼了一聲,藥碗也砰一聲碎裂在地。

  好燙,好痛。

  不行,去找藥!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就落入了另外一個人的掌中。

  剛才還安然躺在床上的男人此時正站在她面前,好看的眉頭緊皺,一臉掩飾不住的心疼:「怎麼這麼不小心?」

  然後,然後……

  然後,他把她的手指含進去了!

  男子溫熱的口腔包裹,舌尖細緻的舔舐過她被燙傷的手指。

  沈知離霎時臉頰通紅渾身發抖起來,不過不是害羞,是氣的……他知不知道人的口中有多髒啊,還有口水口水,蹭了她一手的口水!

  見她如此,男子略略退開,仍舊心疼的抓著她的手,道:「方才……冒犯了。」

  知道冒犯你還舔,還舔的這麼帶勁!

  你當這是醬肘子啊!

  不行,還有十萬兩……沈知離反復呼吸幾次,平復情緒道:「那個……沒事,休息罷,我先出去了。」

  還沒走一步就被人叫住。

  沈知離壓下不耐,轉頭柔聲問:「什麼事?」

  男子琥珀色的眼睛閃了閃:「你可以叫一次我的名字麼,從醒來後便一直有些違和感,你叫一聲或許能讓我適應些……」

  「名字?」

  沈知離想了想,江湖上素來只管他叫十二夜公子,倒少有提到他叫什麼,就連青荇也忘了告訴她。

  她只記得似乎是姓蘇的。

  「額……」

  「蘇沉澈,我叫蘇沉澈。」垂下的睫投落了淡淡陰影,音色低柔喑啞,如絲綢輕擦心尖。

  許是那聲音太好聽,沈知離鬼使神差的跟著念了一聲:「……蘇沉澈。」

  暮色染過他的眉眼,蘇沉澈彎眸微笑,美好到令人心悸。

  沈知離猛然垂下視線,落在地上時,突然一怔。

  這味道不對。

  她給的方子,熬出來的藥絕對不會有問題,那麼就是熬藥的人有問題。

  回想起剛才送藥的醫童,似乎有那麼些不對,不止低頭不敢看她說話的聲音也小的根本聽不清,整個人都顯得很緊張,不對,那個人不是谷裡的醫童。

  如果不是自己來了這趟,喝下那藥……讓沈知離突然背後一陣冷汗……

  快步走出去,青荇正攔在門口。

  沈知離繞過他,吩咐同樣守在門外的侍女蝶衣:「現在馬上叫所有的醫童到大堂集合。」

  蝶衣應下,正待走忽然道:「小姐,你受傷了?」

  「手指被燙傷了一點而已,快點去。」

  蝶衣跺了跺腳:「小姐,你不能受傷的。」

  「我知道,快走罷。」

  青荇聽得不明所以,問:「發生了什麼?」

  沈知離道:「沒什麼,谷裡的私事。」頓了頓,「正好,青堂主,還有個問題我想問你。」

  「什麼問題,沈谷主儘管問。」

  沈知離糾結了一下,嫌惡的皺眉道:「你說拉拉小手一萬兩,那如果我被你家公子舔了呢?」

  青荇:「……」

 


【第三章】

  不得允許擅入谷內者不救。

  死人或一心求死者不救。

  惡貫滿盈罪大惡極者不救。

  回春谷從不涉及江湖爭鬥,只要不違反這三條命令,給足銀子沈知離馬上就救,管你是仇敵見面分外眼紅還是失散多年兄弟相逢,都得乖乖排隊看病。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得罪誰也絕對不能得罪大夫。

  所以就算魔教的人明知十二夜公子就在回春谷,也不敢明目張膽鬧上門來。

  沈知離仔細看過每一個醫童,確定方才見到的那個並不在其中。

  撫了撫額,看來怕是魔教的人潛了進來。

  這就有點棘手了,無論如何拿了銀子,至少她要保證病人在回春谷的安全。

  「小姐,你手上的傷。」蝶衣扁扁嘴,取了藥囊替她塗抹包紮。

  沈知離這才留意先前被燙的手指已經腫起,這點疼痛實在微不足道,便也沒有在意,她的體質不好,一旦生病受傷總是格外嚴重。

  出門時,青荇還等在門外,背對著她抬起手指,一隻盤旋的白鴿緩緩落下。

  「咳咳,青堂主……」

  青荇從白鴿腳下抽出紙卷,苦笑道:「沈谷主,托您的福,這幾日我只怕要被花堂那些傢伙咒死了,您可否給在下開張收銀證明。」

  「這個沒問題,不過……」沈知離看了一眼啄自己毛啄得正歡的傻白鴿,「用飛鴿傳遞訊息不是很容易被捕捉到?」

  「不會。」青荇對她笑了笑,將手中的鴿子向上一抬,接著手指作彈弓狀淩空一擊,鴿子登時翅膀一滯,小腿一抽,直挺挺的摔了下去,落到地面上,兩隻爪子反復抽搐數次,眼仁一翻,不再動彈。

  沈知離上前動手試探了一下,竟然真的像只死鳥。

  「我們的鴿子都受過專門的訓練,一旦有危險,立刻裝死。」

  沈知離看著剛才還顯得傻頭傻腦的鴿子,頓時有些肅然起敬:「這方法是誰教的?」

  青荇頓了頓:「我家主上。」

  沈知離:「……」

  ……真是人不可貌相。

  青荇又咳嗽了一聲:「沈谷主,我思考過,主上的失憶是因為腦部收到重擊……」

  沈知離詫異道:「你是打算讓他再被重擊一次麼?呃,雖然是有點危險,弄不好把腦殼砸開的話再想癒合會更麻煩,不過也不是完全不行……」

  邊說她邊摸著下巴思忖,倒像是認真考慮的模樣。

  青荇急忙打斷沈知離可怕的念頭:「不是!這次主上醒來只怕將沈谷主當成了那個妖女,我的意思是沈谷主不妨模仿那妖女的所為,試試能不能喚醒主上的記憶……」

  出乎意料沈知離倒沒有馬上拒絕,只道:「過些日子再說罷,明日我下山有事。你家主上的傷只要按時喝藥就好,也暫時不需要我了。」

  「可是……」

  沈知離微笑:「還有魔教的人似乎潛進來了。」她拍了拍青荇的肩,「為了你家主上和回春谷的安全,儘快走罷。回春谷裡有賣馬車的,報上我的名字,可以給你九九折。」

  ※ ※ ※ ※ ※

  揉著燙傷久久不退的手指,沈知離坐著馬車一直到了附近的鎮上。

  剛剛入秋時分,陽光落在青石板路面顯得有些倦懶。

  街上的店鋪都已經開了,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叫賣聲不絕於耳,馬車緩緩停在鎮口一家酒館。

  「哎,谷主,就知道你要來,小的早早便準備好了。」

  沈知離拍了拍酒罈,遞給身邊的侍女,正待叫人付錢,一隻手攔在了前面,遞過去一錠五兩的銀子。

  她側眸,是一張極好看的笑顏,溫潤謙和帶一分討好。

  沈知離忍了忍,看向他身後一臉無辜的青荇。

  「能不能解釋一下。」

  卻是蘇沉澈先溫聲道:「知離,不關青堂主的事……是我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出來,若是遇上什麼危險怎麼辦。」他的聲音柔和,眉頭微皺,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誰說我一個人出來了?

  我身邊這些侍女都是死的麼!?

  還有……

  「誰讓你叫我知離的?」

  蘇沉澈一愣:「難道以前我不是叫你知離?那不然是……阿離?離兒?知知?離寶貝?」

  「……我有姓的,你直接叫我沈知離就好。」

  沈知離轉身忍耐道,「還有,這個鎮子是回春谷的屬地,很安全,你也不用擔心,趕快回去……」

  剛走了兩步,發現蘇沉澈像是根本沒聽懂他的話,又亦步亦趨的跟在了她身後。

  「你就……」

  蘇沉澈垂了垂眸,有幾分受傷:「是因為我什麼都不記得,所以不方便帶我去麼?」

  又來!

  他除了裝可憐裝受傷,就不會別的麼!

  不過,這樣的貴胄公子……

  沈知離嘴角勾起一抹笑:「去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確定想跟我去?」

  蘇沉澈驚訝抬眸,忙不迭道:「確定!」

  一間陳舊的宅子出現在視線中,除了大,無論位置還是周圍環境都讓人生不起一分住在這裡的願望。

  進去之後發現裡面的環境更加的超乎想像。

  幾百個年紀不超過十歲的孩子擠在一個大院裡,有的在念書,有的在打鬧,但更多的在挑揀處理堆滿了院子的藥材。

  人擠人的味道堆疊起來,無疑是一種難聞的氣味。

  看見沈知離進來,孩子們幾乎是用衝的將沈知離圍在了中間。

  沈知離用手一指後面的馬車,孩子們沖她鞠了一躬又飛快的衝向馬車,卻在馬車前規規矩矩的排起隊來。

  馬車上的侍女下來,掀開簾子,裡頭是滿滿的冬衣外帶一些零嘴和玩具,但都不是太過貴重的玩意。

  打沈知離一進來,便一直留意著蘇沉澈的神情。

  出乎意料沒有看到什麼嫌惡的神色,他反而顯得很疑惑。

  沈知離抿唇笑:「這些都是我的孩子,每月我會在這裡住上幾日,給他們上課,正好上一個教武先生剛走,你願意頂上麼?」

  因為這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想追她的世家公子不是沒有,想打消一個人追求熱情,有時候並不這麼困難。

  蘇沉澈沉默了一下。

  沈知離也不再問,笑了笑,徑直往屋裡走。

  蘇沉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原本就打算陪你,只不過為什麼不給他們更好的環境呢?如果可以,我願意出……」

  這回輪到沈知離愣了愣,才「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真是沒受過打擊的少爺……

  沈知離回頭道:「我又不是菩薩,好吃好喝難道你要我養他們一輩子麼?」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環境又怎麼會拼命的想出人頭地,能夠自力更生。

  十年前她也曾是這裡的一員,如果不是遇到了師父……

  蘇沉澈似乎沉思了一下,認真道:「你說得對,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沈知離笑:「我可沒你想得這麼偉大,當年我就是這麼過來的,能給他們口飯吃就不錯了,我自然看不得他們過好日子。」

  青荇已經在蘇沉澈身後擠眉瞪眼半天了。

  不等蘇沉澈回答,沈知離歎了口氣,重又撿回溫柔的語氣:「蘇……沉澈,東西發好了,我們走罷。」

  「去哪?」

  「去客棧啊。」沈知離溫柔笑,「傻瓜,你難不成把我剛才的話當真了?我現在這麼有錢幹嘛陪著他們吃苦?」

  說罷轉身便走,說話間一個剛抱回冬衣的孩子猛地撞上了沈知離,沈知離沒有提防措手不及退了一步,手支撐在後面的牆上。

  孩子也跌倒在地,剛剛領到的木風車轂轆斷開,再不能玩。

  沈知離忙扶起孩子,孩子卻只盯著掉在地上的木風車,緊咬著唇,一副想哭又強忍住的樣子,低聲呢喃道:「我撿了好幾日藥材才換來的,想給妹妹玩的……」

  沈知離看了一眼,拾起木風車,又撿了一根細木棍,想把它拼回去,但擺弄半天不得其法。

  一根修長乾淨的手指從她手裡接過,擺弄了兩下,風車很快可以再轉動,孩子捧過修好的木風車興高采烈的跑進屋中。

  沈知離有些尷尬道:「謝謝。」

  一抬眼,對上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溫柔而深情的光蕩了滿眼,彷彿要溢出一般,蘇沉澈輕道:「明明是很溫柔的人,為什麼剛才要把自己說得這麼壞?」

  沈知離又一次被這個男人的肉麻震住,甚至沒發現蘇沉澈捧起了她的手。

  一陣酥麻順著手心傳來。

  低頭看去,沈知離驚怒:「你是屬狗的嗎,怎麼又舔?」

  蘇沉澈抬起眸,無辜道:「你的手流血了。」

  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剛才手心蹭在牆面,用力過猛不知不覺蹭破了皮。

  從懷中拿出特製的金瘡藥,還沒打開瓶子已經被蘇沉澈拿去,他認真擠出藥,均勻的塗抹在她的手心。

  自沈知離的角度可以看見他微垂下的頭,柔軟的髮絲在額前微微浮動遮蓋住清俊的面容,纖長的睫毛拉出長長的陰影,神情是認真而細緻的模樣,彷彿在做的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沈知離莫名的心頭一動。

  「你真的以前在這裡生活麼?」

  沈知離下意識「嗯」了一聲。

  下一刻,卻被人溫柔的擁入懷中,耳畔是蘇沉澈低沉動人的聲音:「知離,我好心疼,若早些認識你就好了。」

  沈知離:「……」

  那個……青堂主,我們好像還沒討論到如果被抱多少銀子吧!

 

【第四章】

  夕陽西落,暮色沉墜。

  沈知離從客棧出來的時候,只帶了貼身侍女蝶衣。

  徒步走了半個時辰,停在城門外一座涼亭前,沈知離攏了攏衣袖,斜坐在涼亭中,蝶衣將抱來的酒罈放下便無聲退了出去。

  沈知離彎起一抹笑:「老頭子,起來喝酒了。」

  拍開酒罈上的封泥,沈知離取出兩個酒杯,一杯自斟自飲,一杯斟滿便灑落在涼亭地面。

  不多時,已有幾分醉意蔓延上來。

  沈知離將最後一口酒咽下,扶著廊柱打了一個酒嗝,醉意薰染的眸子瞇了瞇,似想起什麼,悵然道:「師父,那個人收到消息也差不多快回來了罷。他這些年在外面也混得不錯,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她按了按額:「這次想再騙他應該難度更高了罷……」

  空曠的涼亭裡除了風聲,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空寂回蕩。

  誰也想像不到天下聞名的神醫沈天行死後竟然就葬在這個破落的小涼亭裡。

  酒勁上來,沈知離回到客棧倒頭就睡。

  夜裡被夢驚醒,剛坐起身就看見一雙目光灼灼的澄澈眼眸,在暗夜裡更覺醒目。

  沈知離嚇得倒退一步,後腦撞上了床榻。

  砰。

  忍著痛,不等對方反應,沈知離就抽出榻下的藏著的特製短弩,對準對方淡定道:「請問閣下劫財劫色?財超過五兩就不要想了,色的話隔壁有個更好看的叫蘇沉澈,好走不送。」

  耳熟的溫柔聲音響起:「知離,嚇到你了麼?」

  淡淡月光透過窗棱印在他的臉上,的確是蘇沉澈的面孔。

  沈知離揉著後腦鬆了口氣,隨即更警惕向後挪了挪道,「你三更半夜跑我房間裡做什麼?」

  被沈知離遠遠隔開,蘇沉澈眨了眨眼睛,委屈道:「睡不著。」

  你睡不著關我屁事!

  「自己出去還是我叫人趕你出去!」沈知離怒,「還有,你是怎麼進來的,我明明……」

  視線掃過門前已經硬生生被扯開的鎖,沈知離咽了口口水。

  蘇沉澈用衣袖擦了擦沈知離的額頭上的汗,溫聲道:「你做噩夢了,我很擔心。」頓了頓,又道,「看你安穩睡著我才睡得著。」

  什麼叫看我睡著你才睡得著!

  冰冷的手掌貼在她的額頭,蘇沉澈像沒有聽見她的話:「你方才做噩夢好像很難過的樣子,可以告訴我夢到什麼了麼?」取下她的手,蘇沉澈略路皺眉,「還有,你的手又流血……」

  話還沒說完,沈知離迅速的抽出自己的手。

  定睛一看,之前磨破皮的掌心又滲出血跡了,她習以為常道:「只不過是傷好的慢了些,沒什麼,我自己會上藥的。」

  等等……

  沈知離突然有個很不好的預感,她猶豫了一下,問:「在回春谷的時候你不會也是這樣,半夜跑進我房間吧……」

  蘇沉澈毫不避諱的點頭:「我不放心。」

  看在銀子的份上,不同他計較!

  沈知離忍氣,循循善誘道:「你知不知道這樣擅闖女子的閨房是不對的?」

  蘇沉澈:「我知道。」

  沈知離氣結:「知道你還這麼做!」

  蘇沉澈認真道:「所以我會負責的。」

  沈知離:「……」

  你根本很期待說出這句話吧。

  「好了。」沈知離撫額,「滾出去吧。」

  ※ ※ ※ ※ ※

  待蘇沉澈走遠,沈知離才慢慢靠在床榻上,合上眸。

  剛才夢到了什麼呢。

  瑣碎的片段在腦中漸漸接連成串。

  月色如練,涼風習習。

  清澈通透的湖面波光粼粼。

  池心正中,色澤冰冷的深紫花萼托著淡紫的瓣朵,骨朵晶瑩剔透,光華流轉。

  銀白月輝浸染,一池淒迷。

  「知離,答應我你後悔麼?」男人的聲音傲慢中帶了一絲低啞。

  她牽起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你養我不就是為了以後會有的那一天,我有什麼可後悔的?」

  沉默了良久,男人才道:「對不起,委屈你了。」

  「不委屈。」她笑著搖頭:「命是你給的,我這一身的醫術也都是你教的,你養了我這麼多年,我不過還你恩情又算得了什麼……」

  男人忽然笑了,伸手遠遠描摹著花瓣的模樣,像在撫摸自己心愛的戀人,神情溫柔,音色溫潤:「我死了以後,回春谷就交給你了,好好幫我打理啊。」

  「我會的,到我死之前。」

  下一瞬間畫面跳轉到了回春谷外,刻著三個偌大黑字的參天巨石上染滿鮮血。

  容貌俊美到妖異的少年狼狽捂著被重傷的手臂,冷漠而狠厲的面容上一條長長的傷疤橫切過他臉頰一側,鮮血淋漓,他舔了舔唇,用一種令人膽寒的聲音冷笑道:「沈天行,你等著,我會回來的,然後親手毀掉這回春谷。」

  沈知離睜開眼睛,歎了口氣。

  這麼一想,好像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死老頭子,你還真會給我找麻煩啊……

  ※ ※ ※ ※ ※

  沈知離在鎮上待了三日,她說給孩子們上課倒也不假,不過都是些簡單的藥材知識。

  若有孩子對醫術感興趣,到了年齡入回春谷自然會有人系統的教習醫術。

  意外的是,蘇沉澈竟然還真的在這裡教了幾天武藝。

  江湖上對於十二夜公子的傳聞不少,但眾口一致的是十二夜公子武藝非凡,堪稱已臻化境。

  門外漢沈知離自然是看不懂的,只瞧蘇沉澈提著一根木棍舞得挺好看的,身上也半點看不出半月前血肉模糊的狀態。

  摸著手心還未好的傷口,沈知離難得生出些羨慕嫉妒恨來。

  回到回春谷,青荇舊事重提。

  他苦著臉,一副無可奈何模樣:「沈谷主,您就幫幫忙罷,主上如今真是什麼也不記得,不止大小事務無法處理,萬一被有心人拐走什麼,只怕會更麻煩。」

  沈知離平靜道:「不用擔心,我覺得你主上就算失憶也只有拐人的份。」

  青荇苦逼道:「沈谷主當真不肯幫忙?」

  「看在大家都這麼熟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沈知離不疾不徐道,「把你帶來的銀子都留下罷,唔,就是第一天抬來的那些箱子。」

  青荇手中的判官筆顫了顫:「沈谷主,您、您也太黑了吧。」

  沈知離微笑,攤手聳肩:「那在下就愛莫能助了。」

  青荇掙扎良久,痛心疾首道:「……好吧。」

  深深哽咽了一下,又道,「沈谷主,我有沒有說過您真是和主上很般配。」

  沈知離瞪眼:「怎麼會,他比我無恥多了!」

  更無恥的某個人略帶忐忑的朝著沈知離住的院落走去。

  推門而入,但見回廊曲折縱橫,庭院幽深,舉目遠望,回廊盡頭連接一水中樓閣,清泉細流自假山潺潺傾流,環樓閣回繞,泠泠水聲悅耳動聽,似綿延不絕,很有幾分仙氣嫋嫋的味道。

  真是個……很適合她的院子,嗯。

  某個人這麼想著,一轉身就看見沈知離手握一把九環大刀吃力朝他砍來。

  喘了口氣,沈知離用盡全力將刀劈在他面前。

  當即,蘇沉澈心疼道:「知離,這麼重的東西我幫你拿罷。」

  沈知離:「……」

  那個,戲詞是什麼。

  哦,對。

  沈知離用手指勾起蘇沉澈的下巴,語氣輕佻道:「美人,我是來殺你的,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舔舔唇,「我看上你了。」

  蘇沉澈眨巴了兩下眼睛。

  沈知離也眨巴了兩下眼睛。

  眼眸彎成新月,蘇沉澈輕鬆地把沈知離手中的刀丟至一邊,雙臂緊緊抱住沈知離,語氣難掩開心道:「既然你也喜歡我,那還等什麼,夜長夢多,我們趕快成親罷……」

  沈知離:「……」

  這是什麼狀況!

  青堂主,我們說的部分裡面可不包括這個啊!

 


【第五章】

  「沈谷主,小女子十二夜花堂堂主翟鳳,我家不懂事的主上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身著水色曳地紗裙的女子以袖掩唇,頭上的金鳳步搖隨她的動作款擺,煞是美麗。

  將一個藍緞錦盒推到沈知離面前,翟鳳嬌笑道,「這是一點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沈谷主不要介意。」

  沈知離愣愣將視線從女子玉雪般的肌膚移開,滑過傲人的雙峰和不堪一握的纖腰,落到她手中的錦盒裡。

  忍不住低頭瞧了瞧自己,沈知離只覺一股莫名悲憤霎時湧來。

  雖然沈知離從不覺得自己難看,但對比起來……

  不等沈知離反應,那女子已纖指一拉,揭開錦盒,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正散發著淡淡柔和的光暈以及一種「我很貴我很貴」的訊息。

  沈知離死死盯著夜明珠,言不由衷道:「這怎麼好意思……」

  翟鳳大方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沈谷主照顧主上多日,這是謝禮。」

  跟在一側的青荇耐不住插口道:「主上說那個聘……」

  翟鳳霍然回頭,冷道:「聘、聘、聘,聘你個頭啊,反正老娘沒錢,想下聘禮你自己當褻褲去!」

  青荇被噎了一句,還是道:「可是主上說……」

  「主上說、主上說,你怎麼就知道主上說,有沒有一點主見啊,你還是不是男人啊,難怪年紀一把連個老婆都找不到!」

  如此犀利如此毒舌!

  沈知離頓時覺得自己平時實在太過和善。

  正想著,翟鳳轉頭對沈知離綻開一個風情萬種的笑容:「不知我家主上痊癒的如何,何日能同我們回去?」

  沈知離掂量了一下夜明珠,回以一笑:「隨時都可以。」

  翟鳳轉臉便對青荇凶道:「那還等什麼,走人!」

  青荇剛想說些什麼,一個紫衣少女滿臉驚慌地衝了進來:「谷主,谷主,不好了,十二夜公子出事了……」

  沈知離匆匆跟著少女到蘇沉澈所住的春香閣。

  藥香縈繞間,蘇沉澈緊閉雙眸,臉色慘白,嘴唇泛紫,顯然是中毒了的症狀。

  床邊還放著喝完的空藥碗,手指沾了些許藥渣,沈知離一聞便知不妙。

  「這藥是誰給他喝的?」

  紫衣少女顫了顫道:「是我。」

  「是你熬的?期間有沒有離開過這藥?」

  紫衣少女死死攥著手指,拼命回憶道:「似乎是有這麼一段時間,我熬藥時聽見外頭有人叫我,就出去看了看,結果發現沒人我就又回來了……」

  「好了,我知道了。」沈知離道,「你下去罷。」

  不想也知道會是誰做的。

  魔教和他的仇怨就這麼深麼,還是那個左護法葉淺淺……

  青荇半扶起蘇沉澈,將手臂抬起,沈知離替他把了把脈,眉頭越皺越深。

  「沈谷主,我家主上中的是什麼毒?到底怎麼樣了。」

  沈知離抿唇道:「很麻煩。他中毒不久,先替他洗胃看看,若是不成,我再尋解毒的方法……」

  剛想起身,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時被蘇沉澈攥住,怎麼也掙脫不開。

  沈知離無奈,對侍女蝶衣道:「你去準備洗胃要用的東西。」

  她的話未說完,卻被打斷。

  「等等。」翟鳳瞪起一雙囂張的鳳目,思忖道,「這也未免太巧了罷,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偏偏在我要帶他回去的時候中毒,沈谷主,你不覺得有點問題麼……」

  ※ ※ ※ ※ ※

  經翟鳳的話一提點,沈知離忙又按了一次脈,喃喃道:「可他真的是中毒沒錯啊。」頓了頓,又不可置信道,「難道他自己給自己下毒?」

  說話間,又有人進來。

  「翟堂主,我們方才抓到一個鬼鬼祟祟的人。」

  兩個黑衣男子扭壓著一個鼻青臉腫青衣小童,一人道:「我們方才見他在周圍晃悠,神色不對,便將他扣下,誰知他極力掙扎,我們就把他抓了來,還在他身上搜到了這個。」

  另一人手掌一翻,露出一包白色的粉末。

  沈知離接過粉末檢查,當即道:「你家主上中的就是這個毒。」

  翟鳳藏在長裙中的美腿一翻,一腳將青衣小童踹翻,道:「是誰讓你來的?」

  青衣小童躺在地上突然眼仁一翻,口吐白沫,四肢抽搐起來,翟鳳大驚,鬆開腿正要細看,青衣小童身子一扭,腳底抹油般從她身下溜開,身形似風躥出門口。

  追將出去,那抹青衣已經再尋不到。

  「該死的。」翟鳳狠狠罵了一句。

  沈知離遠遠望著小童消失的方向,總覺得這招有些似曾相識。

  青荇扶著蘇沉澈道:「那人是魔教的麼?」

  沈知離頷首道:「瞧著應該是……蝶衣,不用去洗胃了,有了毒要弄出解藥應該不難。」

  「不見得。」翟鳳鳳目一轉,看向頭歪到一側中毒昏迷蘇沉澈,「我懷疑連剛才那個人都是主上設計的。」

  「他不是失憶了嗎……」

  翟鳳斷然道:「就算失憶某些本能還在。」

  沈知離收著毒粉,忍不住道:「……翟堂主,他以前就這樣麼?」

  翟鳳逆光遠眺,露出幾分讓人不忍的神色:「他現在比以前好多了……」

  ……那十二夜公子以前該要多麼可怕啊!

  正在說話間,一聲巨大的轟隆聲打斷了交談聲,接著是接連不斷的碎石落地聲,種種聲響重疊,極是震撼。

  沈知離正準備動手去看發生了什麼,未料蘇沉澈的手竟還抓著她。

  紛亂的腳步聲後,兩個守衛頂著一臉血衝了進來。

  「谷主,糟糕了,有人炸了谷口,谷口整個塌陷下來!」

  「谷主,外頭好多魔教的人衝進來!」

  沈知離頓時臉色一變。

  自她待在回春谷以來,別說有人敢炸谷口,就是敢硬闖的人都很少。

  回春谷的谷口特別,是一條斜通下來的石階,極陡也極難行走,往往不等對方到,回春谷的守衛就已經利用石階上的機關將人擒下。

  ……可是居然有人敢直接炸了!

  翟鳳和青荇對視了一眼,翟鳳從腰間抽出一根豔紅的皮鞭,輕甩出破空聲,率先沖了出去。

  青荇將蘇沉澈的頭靠在沈知離肩膀上,鄭重道:「沈谷主,魔教的人我們先出去抵擋,主上就先交給你了。」

  幾乎是青荇前腳先走,整個回春谷中回蕩著一道用內力擴大的聲音。

  「我回來了。」

  簡單的四個字硬生生被催染出讓人顫慄的森冷,尾音微顫,恍若一把將落未落的刀卡在心房最貼近的位置。

  沈知離忽然明白為什麼魔教的人竟然敢冒著得罪回春谷的危險闖進來。

  毒妖花久夜的醫術不輸回春谷,毒術更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混蛋,怎麼來的這麼快……

  再顧不上其他,沈知離對蝶衣低聲道:「魔教的目的是十二夜公子,跟我一起扶著,把他丟進密道。」

  蝶衣應聲,兩個人半扶半抱拖著蘇沉澈繞到沈知離院落裡的水榭中。

  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谷口,少有人注意到。

  沈知離在水榭的石桌上手指連點,只聽轟然一聲,輕紗帷幔遮掩的水榭中露出一個可容一人通過的洞口,沈知離目測了一下深度,抬腳準備將蘇沉澈踹下去。

  院門外,戲謔而冰冷的聲音響起:「知離師妹。」

  他怎麼一來就直奔這裡!

  自己現在真的一點也不想見到他!

  沈知離悲憤,目光緩緩轉向蝶衣。

  蝶衣會意道,握住沈知離的手,視死如歸般點頭道:「小姐,你快跟著下去吧,上面交給奴婢就好!」

  下一刻,沈知離只覺身子一輕,重重落在地上,頭頂上的機關合閉,目之所及,一片黑暗。

  好在並未受傷,因為身後……壓了一個肉墊。

  沈知離雖然號稱神醫,但實際上還是個手無縛雞的大夫,小心翼翼從蘇沉澈身上爬下來,才發現抓住她的那只手竟然還沒有鬆開……意外的死心眼啊……

  不過,還有力氣,應該就代表還沒摔死吧……

  又小心翼翼的扳過蘇沉澈的肩膀,果不其然看見滿臉的血,沈知離手指在他身上摸索了兩下……糟糕,剛長好的肋骨好像有裂的趨勢……

  用盡全力將蘇沉澈拖拽到密道深處,裡頭有個小石洞,放著一些常用的藥材和可夠幾日的乾糧,在邊上有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潺潺流過。

  石洞裡的藥材不夠替蘇沉澈解毒,簡單療傷倒是足以。

  沈知離用所能用的藥材替蘇沉澈處理了傷口,又打水替他擦去血跡汙跡,忙完這些沈知離已經累得一身汗。

  密道中始終黑暗,聽不見外面的聲音,沈知離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許是到了夜晚,密道裡越來越冷,她不覺抱緊了雙臂。

  幾絲陰森的風從石洞裡吹過反復撞擊石壁,彷彿嬰兒的啼哭,令人毛骨悚然。

  ……沈知離欲哭無淚的想,早知道會有這種體驗,還不如在上面被花久夜抓住呢!

  就在這時,沈知離察覺一隻冰冷的手緩緩搭在了她的肩上。

  無聲的咽了口口水。

  那只手順著肩膀滑到了腰間,耳畔是帶著低喘的聲音:「知離,你……」

 

【第六章】

  「報告葉護法,十二夜的花堂雨堂堂主皆已負傷逃竄,十二夜公子尚未尋到,還有……」頓了頓,稟告的紫衣男子一揚手,一口紫檀木的棺犉被抬了上來。

  被稟告的兩人卻連眼皮都沒抬。

  「花公子,沒找到你師妹麼?」

  「嗯。」

  用指刀在被捆綁住一臉驚恐的女子前比劃了一下,花久夜舔舔唇,漫不經心道:「師妹不想見我,真令人傷心。」

  細長眼瞳瞇起,眼角上挑,宛若一把閃著寒光的薄刀,鋒利卻又誘人,一道傷口從眼角延伸而下,只是非但沒有破壞那張臉的美貌程度,反而更顯出一種令人心驚的妖異。

  明明是遺憾的口氣,卻怎麼聽怎麼透出一股難以抑制的興奮。

  就像是忍耐多時,終於能夠對垂涎已久的獵物出手。

  身邊跟著的魔教教眾刷刷散開,退開數丈距離,臉上皆露出了不自然的怪異神色。

  一條深紫花紋的蟒蛇自谷中優雅遊曳而來,巨大的頭顱在花久夜的手下乖順的頂了頂,花久夜溫柔的摸了摸蛇頭,輕歎一聲:「好像真的不在呢。葉護法,那就殺光吧。」

  另一側則是個無論衣著樣貌都極其美豔的紅衣女子,她一手倒提著九環大刀,一手握著一根甘蔗,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

  哢嚓。

  甘蔗被狠狠一口咬下,狠厲程度在在場的魔教教眾皆感覺脖子上一寒。

  什麼樣的美人絕對沾不得,眼前這個就是!

  不少魔教教眾心中暗暗欽佩那位十二夜公子,眼光如此獨特,品味如此神奇,每天頂著腦袋搬家的壓力談戀愛很辛苦罷……

  葉淺淺哢嚓哢嚓把甘蔗吃完,打了個呵欠道:「再找。他們絕對沒時間出谷,反正做都做了,就算把回春谷翻過來,也要把人找到。」

  「舊情人麼?」花久夜瞇起眼睛,笑得不懷好意,「我一直很好奇,十二夜公子對你做了什麼,讓你狠到把他從懸崖上推下去?」

  刷!

  魔教教眾又忍不住退開幾丈。

  葉淺淺緩緩緩緩的轉過頭,同樣不懷好意道:「我也很好奇,回春谷前代谷主到底對你做了什麼,讓你這麼多年都念念不忘,死了還惦記著挖人家的墳。」

  ※ ※ ※ ※ ※

  同一時刻。

  「啊嚏。」

  「知離,你很冷麼?」

  沈知離道:「離我遠點。」

  「我不是故意嚇你的。」蘇沉澈揉著身上被硬生生用拳頭揍出來的傷,低低呻吟了一聲,才又用有些委屈的聲音道:「是你自己抱過來的。」

  沈知離怒:「你還敢說!」

  時間倒退回一炷香之前。

  沈知離被突如其來拍在肩上的手嚇得魂不附體,只覺頭皮發麻手腳冰涼,根本沒聽清對方在說什麼,一個縱身撲了過去,直接騎在對方身上,拳頭不要錢一樣揍了下去。

  就算受傷,體力優勢畢竟是不可逆轉的。

  蘇沉澈只是起初一愣,隨即稍微用力就很輕易地一個翻身將沈知離壓下去。

  沈知離驟然被壓倒,條件反射抬頭。

  好巧不巧正撞上某公子迎過來的臉,於是黑暗中……

  天雷地火,五雷轟頂。

  沈知離抱膝坐在距離蘇沉澈最遠的地方繼續欲哭無淚,後悔的幾乎想要捶牆。

  剛才那一幕卻還是清晰地彷彿歷歷在目。

  觸碰的肢體,唇瓣柔軟濕潤的觸感,曖昧而溫熱的吐息,還有……啊啊啊啊啊,好噁心啊!

  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對,才會跟著他進來啊!

  「啊嚏!」

  抬頭,是一雙看起來極其真誠的眸子,扇子般的睫羽撲朔一閃,遮蓋住琥珀色的瞳仁,澄澈不染塵垢。

  「知離,不要任性,萬一著涼了可不好,如果你生氣的話……」蘇沉澈停了停,眼眸微眨,「大不了我讓你壓回來便是。」

  沈知離:「……滾!」

  混蛋!重點是這個嗎!

  ※ ※ ※ ※ ※

  雖然石洞裡有足夠支撐幾天的食物,但沈知離覺得,絕對不能再這麼待下去了。

  平時就算被占佔便宜,好歹還可以從青荇那裡訛詐一大筆銀子。

  現在這種狀況……

  沈知離揉了揉有些酸麻的手腳,扶著牆壁站起身。

  轉眸看見一個巨大的黑影,沈知離立即道:「坐下!」

  黑影動了動,又縮了回去。

  這處密道是師父臨終前告訴她的,回春谷到底只是個醫谷,一旦惹上麻煩,只怕會大禍臨頭,想來多少也跟花久夜有關吧……

  回憶沒來由的躥了出來。

  也不過八九年前的光影,那一年冬,天寒地凍,不計其數的人死在無法抵禦的寒冷中,看著過去時常照顧她的寡婦姐姐凍的面色青紫,她抱著膝蓋瑟瑟發抖,掙扎了許久,沖到鎮中的藥房求救,卻被人毫不留情的丟了出來。

  躺在冰冷的雪地裡,她本以為自己會死。

  醒來時,卻在溫暖的榻上,漂亮到妖異的少年微笑著遞給她一碗熱乎乎的薑湯。

  她永遠記得那碗好喝到讓她幾乎把舌頭吞下去的薑湯和從沒見過宛若天賜的美貌。

  但是美好印象也到此為止。

  她一喝完,少年便毫不留情揉捏著她的臉邪笑道:「雖然你又醜又笨人又髒,不過,沈天行說,以後你可以跟著我們要口飯吃。」

  ……忽略他說的話,她當時其實還是有一丟丟感動的,不過此後就連那一丟丟感動也以極其迅猛的速度消彌了。

  被揪辮子被塞蛇進包被塗畫臉被下巴豆種種種種罄竹難書……

  這傢伙根本從小便以欺負她為樂!

  如果現在落到他的手裡……更何況還是在那種情況下後……

  想到這,沈知離忍不住歎了口氣。

  「知離,你生我的氣麼?」

  沈知離耐心告罄,不客氣道:「別廢話,好好坐著!」

  說著,用手指貼著牆面一寸寸摸過去,師父告訴她這個密道除了可以躲藏,也有可以出去的通路,只不過時間隔得太久,她也未曾試過,難免記得不清。

  不知過去多久。

  砰!

  鑲嵌在石壁裡的燭火被點燃,石門慢慢打開,露出一個小通路。

  沈知離鬆了口氣,又覺得有些不對。

  她讓他閉嘴他就閉嘴麼,蘇沉澈什麼時候這麼乖過了?

  回頭一看,蘇沉澈正斜靠在石壁上,微垂著頭,呼吸淺淺,額髮遮掩住眸子,燭火通明的橘光染亮了他好看的輪廓,面色蒼白如紙,唇色泛紫,分明還是中毒的模樣。

  方才太黑看不到,她怎麼忘了……他的毒還沒解!

  沈知離跑回去握住蘇沉澈的脈,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這點毒若放在平時她根本不看在眼裡,可是眼下根本沒有藥,實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知離……」

  蘇沉澈掙扎著半抬起眸,唇角微揚:「你好凶。」

  沈知離反省了一下,認真道:「我已經很克制了。」

  低笑一聲,蘇沉澈忽然道:「知離,可以讓我抱一下麼?」

  沈知離:「……不可以。」

  話音未落,蘇沉澈已經整個人歪倒在她身上,溫熱的呼吸撫過耳垂,帶著別樣的旖旎。

  低弱的聲音輕輕在她耳邊道:「知離,找到出路就先出去罷,不用留在這裡陪我了。」

  明明蘇沉澈沒有用上半分力氣,沈知離卻突然推不開他。

  怔怔然一會,才回神。

  唇瓣翕合,沈知離低聲道:「我什麼時候說要留下來陪你了?」

  蘇沉澈笑:「嗯,那就不陪,你走罷。」緩緩靠回石壁,被燭火投射出的巨大剪影在他的身後成形,和蕩了滿眼的溫柔交相輝映,看得沈知離莫名覺得心虛。

  囁嚅了一會,沈知離道:「我走了,那你怎麼辦?」

  蘇沉澈仍是笑:「我在這裡坐著……總有辦法出去的。」

  沈知離定定看著他,猶豫了一瞬,問出了一直很想問的問題:「蘇沉澈,你為什麼會對我一見鍾情?」

  蘇沉澈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沈知離摸摸自己的臉:「難道是我太好看了?」

  蘇沉澈:「……」

  沈知離危險瞇眼:「怎麼,你有意見嗎?」

  蘇沉澈低頭,略帶害羞道:「當然沒有,在我眼裡,知離最漂亮了。」

  沈知離:「……」為什麼越聽越像假話。

  沉思片刻,沈知離問:「想出去的話,你知道這是哪麼?」

  蘇沉澈搖頭。

  沈知離又問:「你知道我們為什麼在這麼?」

  蘇沉澈又搖頭。

  沈知離繼續問:「那你知道怎麼出去?外面又是什麼人嗎?」

  蘇沉澈還是搖頭。

  沈知離抓狂。

  這個笨蛋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還充什麼英雄!

  沈知離歎氣:「好了,你給我乖乖坐著,我上去一會馬上下來。」

  走了不到一步,衣角就被人拽住,回頭便看見蘇沉澈微微皺眉:「上面應該很危險吧,不用為了我……」

  沈知離把他的手指掰開,道:「你見過丟下病人一個人跑的大夫麼?這點醫德我還是有的。而且也不完全是為了你……也許上面的人已經走了也不一定。」

  搖晃著身體,蘇沉澈站了起來:「我陪你一起去。」

  清澈的眼神裡滿是固執的味道,還有隱隱可見的擔憂。

  被人關心的滋味怎麼也不會太差。

  沈知離笑著搖頭:「別給我添麻煩了,我只是去探探風頭不會有什麼危險的,你在這裡等著,我很快回來。」

  ※ ※ ※ ※ ※

  密道就在沈知離的院落裡,進入房間再取藥材其實並不困難,而且順便也可以拿幾套換洗的衣物下來,這麼盤算著,沈知離小心翼翼推開機關摸了上去。

  意外的是她的院落裡竟然一個看守的人也沒有。

  快步進去尋了藥材衣服外帶兩盒點心,用布帛裝好,沈知離剛想出門,就聽見外面隱約有交談聲,頭疼了一下,沈知離爬進了床榻。

  「果然還是這間院子最舒服。」

  熟悉的聲音讓沈知離立刻打起十二萬分的警惕。

  後頭卻是個陌生的女聲:「回春谷上下已經清過了,沒什麼事的話我們的合作也到此為止了。」

  「十二夜公子好像是失憶愛上我師妹了呢。」磁性十足的聲音含著幾分玩味,尾音拖長,「葉護法,不會擔心麼?」

  冷哼一聲:「花公子,你覺得我需要擔心麼?」說著便踩靴而走。

  葉護法……那不就是,葉淺淺?

  蘇沉澈真正的心上人?

  沈知離縮在榻上,忽然有那麼幾分的彆扭。

  偷偷掀開床簾一角,紅衣女子的身影霎時映入眼簾。

  五官輪廓極其精緻,緋紅的唇不點而朱,眉眼似畫,被豔色裙裝一襯,整個人顯出了幾分妖嬈魅惑,更因為眉宇間那股淡淡的冷傲之氣,為美人增添了些許難以描摹的韻味。

  當真是美人!

  沈知離不甘心的對著床榻上的鏡子照了照。

  鏡子裡立刻倒映出了一個樣貌秀麗幹練的女子,雖然五官端正,模樣清秀,也算得上是個清麗佳人,但是……沈知離悲憤的想,一對比起來差距就顯得格外巨大啊!

  那個葉淺淺絕對是個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禍水啊!

  ……蘇沉澈到底是看上自己哪裡了啊?怎麼眼光水準下降的如此厲害……

  腳步聲後,房間裡漸漸安靜下來。

  花久夜撓了撓巨蟒的下頜,蟒身上的深紫花紋漸次扭動,很是美麗。

  不知過去了多久,花久夜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像是自說自話,又像是……

  「我當然也不會擔心。」花久夜看也沒看沈知離那邊,溫聲道,「知離師妹,你還要躲多久呢?」


【第七章】

  夜色不知何時已然降臨。

  窗外的樹枝紛紛搖落,似無人的歎息。

  花久夜的聲線溫柔,彷彿對戀人的呢喃,沈知離卻整個人僵住,只覺背後汗毛直豎。

  ……他應該不是在叫她吧。

  那邊的聲音依然在慢條斯理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的愚蠢和幼稚實在令我懷念。沈天行的棺犉就在門口,真想看看他的屍身會是什麼樣的,如果做成傀儡又會是什麼樣……」

  沈知離打了一個寒顫。

  如果過去花久夜還只是性格惡劣,現在就是徹底變態了!

  靴子摩擦的聲音驟然響起,朝著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被發現了!

  沈知離摸出藏在床上的毒粉,手指攥緊,不自覺退了些許。

  腳步聲,一下一下。

  心跳加快,幾乎到了嗓子眼。

  ……實在不行,直接跟他求饒會不會好一點,不行,投降肯定會更慘!

  早知道就不來拿藥材了,這年頭好人怎麼這麼難做!

  「師妹……你是誰!」

  電光火石間,從床簾外驟然伸出一隻手,用力將她拽了出來。

  沈知離踉蹌了兩步靠著門邊站穩,那邊卻已經動上了手。

  鏘鏘幾聲金石交錯之後,她才看清來人。

  染了血跡的白衣和依然蒼白的面頰。

  蘇沉澈。

  他手握長劍,眼眸中劍光耀耀,凜冽的氣勢毫無保留釋放,不再是過去溫文無害的模樣,整個人都宛如一柄出了鞘的寶劍。

  然而,青紫的唇色還是洩露了他的身體狀況。

  方才的交手已經幾乎耗盡了他儲存的體力,站立的身體搖搖欲墜,卻始終不肯倒下。

  「快走。」低低聲音傳入沈知離的耳中。

  明知此時絕不是該囉嗦的時候,可沈知離還是忍不住道:「笨蛋,為什麼出來,不是讓你等在下面麼?」

  「打斷一下。」花久夜轉著手中的短刀,笑得越發妖孽,「別把我說的像反派一樣嘛,畢竟是我師妹,我又不會殺了她。十二夜公子,看到你對我師妹如此情深,我也很感動,只是不知道另外一個人會怎麼想……你不是失憶了麼,想不想知道你之前的記憶是什麼樣的?師妹不行,我或許可以幫你恢復記憶哦。」

  隨著他的尾音,沈知離的心不自覺的沉了幾分,掙扎良久,抿唇不言。

  蘇沉澈的呼吸有些紊亂,聲音卻很清楚:「不用。」

  「為什麼?」花久夜詫異。

  「因為不需要。」眸光渙散了一瞬,複又清澈。

  花久夜低笑出聲:「你還真是很喜歡我師妹啊,不過……」

  「走!」

  在說出這個短促的詞語後,沈知離手中突然暴起一?煙霧,接著拉起蘇沉澈的手腕就朝著水榭跑去。

  花久夜一見便知不對,袖口揚起風塵,驅散煙霧。

  沈知離已經帶著蘇沉澈鑽入了密道。

  花久夜的冷笑一聲,打了一個響指,身邊跟著的巨蟒便嗖一聲遊曳進未來得及合緊的密道。

  剛想下去,花久夜的心裡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指腹抵唇,一聲短促尖銳的哨聲。

  巨蟒的頭剛剛探出密道,只聽一聲巨響!

  爆!

  整個密道被硬生生炸毀,坍塌入地下!

  被炸的灰頭土臉,花久夜神色瞬間陰沉。

  ※ ※ ※ ※ ※

  天色昏暗,一輪彎月自天邊升起。

  潮濕的地面柔軟而濕潤,泥土的氣息鑽入鼻中,睫羽輕顫著睜開,漫天繁星倒映入眼瞳中。

  「這是哪?」

  沈知離剛一起身就覺得渾身酸痛……死定了,還不知道這次身上有多少傷,要養多久才好!

  過了良久,也沒人回答她。

  手撐著地面剛想要坐起來,整個人卻忽然愣住。

  觸碰到的並不是地面,而是已經有些冰冷的手臂,還有血液黏稠的觸感。

  沈知離忽然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

  鑽入密道,她想也不想從石洞拿出了炸藥,點燃丟了出去。

  沒有料想到炸藥會有這麼大的威力,巨大的衝擊力猶如火焰湧了出來,蘇沉澈把她撲倒在身下,她便什麼也記不得了。

  可她現在並不在那個石洞裡。

  那麼……

  她用一種很可怕的眼神轉過頭,手顫抖著搭上蘇沉澈的手腕,脈搏已經趨近於無。

  微風掀起他的發,露出依然清朗俊逸纖塵不染的面龐。

  是他把她背出來的?

  還好。

  還好她是神醫沈知離。

  只要還活著,就沒有她治不好的傷!

  ※ ※ ※ ※ ※

  半月後

  「蘇姑娘真是醫術高明啊,我孩子這病從小就跟著她,沒想到能有治好的一天。」

  婦人的興奮簡直溢於言表,「這點小東西說什麼您也要收下,千萬別不好意思,權當是您的診費了!」

  說著塞給她兩個雞蛋。

  沈知離看著兩個蛋,陷入了一瞬間的沉默。

  她的……診費……

  僵硬了一下,沈知離才緩緩道:「謝謝。」

  「哦,對了。」婦人似想起什麼,從懷中取出一塊繡了花的手絹,竊笑道,「蘇姑娘,這是我家二丫送給你哥哥的,請一定記得轉交,切莫忘了哦。」

  她的……哥哥……

  見沈知離呆呆接過,婦人又掩著唇笑:「哎呦,如今瞧瞧蘇姑娘如此清麗可人,又識字又通醫術,真真是不錯,婦人這裡剛好有幾樁好男兒家,不知蘇姑娘可有意讓我為你搭個線。」

  門簾被驀然掀開,白衣男子用指節抵了抵鼻樑,溫文笑道:「舍妹尚幼,恐怕暫時不用,多謝夫人好意,還望夫人不要生氣。」

  他的笑容溫和謙遜,配上那副村中少有的白皙清俊面容,直看得婦人直了眼睛,只一味愣愣點頭:「蘇公子說的是說的是,這有什麼可生氣的,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待婦人走後,沈知離才夾著那塊手絹,不辨喜怒道:「你又出去勾引良家姑娘了?」

  「我怎會……」蘇沉澈一改方才的落落大方的神情,坐到沈知離對面,琥珀色眼眸憂傷的能碎了人心,「知離,把哥哥改成夫君不行麼?」

  沈知離:「……不行。」

  蘇沉澈苦惱:「可是,每天我一出去就有好多姑娘來搭話……」

  沈知離:「……你是在炫耀麼?」

  蘇沉澈沉默了一下:「……不,主要是想刺激你。」

  沈知離怒:「被人養活的小白臉沒資格說話!」

  蘇沉澈委屈眨眼:「你答應嫁給我的。」

  沈知離挑了挑眉,冷哼道:「你真好意思說!反正一無人證二無物證,你奈我何?」

  這話得從他們剛逃出密道說起。

  密道出口連接著的是個小村落外的樹林。

  沈知離忍著身上的傷痛,找人將蘇沉澈抬進了一間屋中借宿,用藥解了他的毒,又配了傷藥替他處理過所有的傷口。

  看著蘇沉澈傷痕累累的身體,沈知離心裡愧疚的一塌糊塗。

  別人對她再差,她都能泰然處之,偏偏若有人對她好,最是讓沈知離受不住。

  因為別人的好,她總會想著要還。

  沈知離守在蘇沉澈的榻前三天,蘇沉澈一直在半昏迷狀態中,她又是餵水又是擦身,衣不解帶的照顧了他三天。

  第四日沈知離終於撐不住,癱倒在蘇沉澈的床上。

  醒來時,蘇沉澈仍然合著眸子,眼瞳下覆蓋著一片漆黑的陰影。

  沈知離再堅強到底是個女子,眼下舉目無親,說不定還要面對魔教和花久夜的追殺,偏偏唯一可以同她分擔的人還重傷昏迷生死不明,惶急和無助讓她忍不住揪著蘇沉澈的衣袖,搖晃道:「蘇沉澈、蘇沉澈,你快點醒過來啊,只要你肯醒過來我做什麼都行,就算讓我嫁給你都沒問題!」

  然後……

  然後……蘇沉澈就醒過來了!

  即使現在回想起來,沈知離還是覺得自己跟個傻帽一樣……

  真是蠢不可及啊!

  蘇沉澈聽見她的話,卻並沒有生氣,彎了彎眸道:「知離,你是在害羞麼?」

  沈知離:「……」

  懶得理他,沈知離站起身,自顧自收拾著行醫的攤子。

  待了半個月,她身上的碎銀子早就用完,銀票又無法兌換,乾脆就租下這間小屋開了間醫館。

  收拾了一會,沈知離才問:「你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回十二夜還是……」

  「開間點心鋪吧。」

  沈知離回頭:「什麼?」

  蘇沉澈彎起的眼眸逸出溫柔笑意:「點心鋪啊。你不是喜歡吃點心麼,喏,村口的桂花糕,李大嬸家的糯米餅還有……」

  沈知離目瞪口呆了好一會:「……你開玩笑的吧,你還真打算在這裡住下去啊?!」

  村子不大,物資稀缺,有的還都是品質低劣的。

  沈知離過起來都覺得日子難捱,更何況一看便知貴胄出身的蘇沉澈。

  蘇沉澈笑著點了點頭道:「嗯,你不喜歡麼?等我們攢多點錢就成親罷。」頓了頓,「不過現下的話,我可能出不了那麼多銀子做聘禮提親,知離,你介意麼?」

  沈知離:「……蘇沉澈你摔壞腦子了嗎?!」

  揉了揉眉心,沈知離猶豫了一下又道:「等等,你、你真的不想記起過去的事情麼?」

  蘇沉澈想也不想答:「不想。」

  和那日在花久夜面前一樣的回答。

  平心而論,如果是沈知離失憶的話,她肯定會想要弄清楚之前發生過什麼,未知的東西實在太過危險。

  而且,蘇沉澈或許不知道,可她很清楚,過去那個和蘇沉澈有過感情糾葛的是葉淺淺,而不是她。

  她脫口而問:「為什麼?」

  蘇沉澈斂了幾分笑,認真道:「過去的事情就算記起了又能怎麼樣,現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麼,而且我覺得……就算記起了,我也不可能更喜歡你了。我很清楚我現在在做什麼,我現在想做的就是陪你過些簡單的日子。」

  ……那一瞬間,沈知離得承認她的心動了一下。

  可是……理智很快提醒她,要相信這個傻蛋說的話,除非她是個大傻蛋!

  對方彷彿根本沒察覺到她內心的掙扎,又繼續剛才的幻想,語氣頗歡快的邀約:「知離,其實我有跟李大嬸學怎麼做糯米餅的,嗯,不過還沒試過,你要不要嘗嘗看?」

  沈知離忍不住怒道:「我就知道……難怪李大嬸女兒天天往這裡送糯米餅。」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突兀了插了進來。

  「公子,我們、我們終於找到您了!」

  沈知離一轉身,就看見一排十幾個黑衣男子齊刷刷跪了下來,幾乎熱淚盈眶。

 

【第八章】

  修長的手指揉搓著麵團,裹著圍裙的男子微微側眸。

  「你喜歡甜一點還是淡一點?」

  沈知離僵硬的看著蘇沉澈,一滴汗緩緩落了下來。

  一丈來遠的地方,一眾黑衣男子跪地齊嚎:「公子,我們來做吧。」

  「你們會麼?」蘇沉澈抬眸,語帶疑惑道。

  黑衣男子們面面相覷,有瑣瑣碎碎的聲音響起:「我們、我們可以學……」

  蘇沉澈綻開笑容:「那出去買麵粉吧,我這裡沒有多餘的。」

  頓時,一半黑衣男子風捲殘雲跑出去席捲了村中所有的麵粉店,剩下一半繼續觀摩蘇沉澈。

  垂下頭,蘇沉澈手腳靈活的將麵團捏成小塊餅狀,又卷了少量的豆沙餡,包成紅薯糯米球,再按平成餅狀。

  神色認真,動作熟練,好似已經做過多次。

  見他竟然真的是在認真做糯米餅,沈知離原本看熱鬧的心倒是淡了幾分。

  只是,他的屬下已經來了,遲早是要分別的。

  她還是要回回春谷的,這般逃將出來,除了對花久夜心中有懼以外,也有擔心蘇沉澈安危,青荇將蘇沉澈託付給她,就算看在那些銀子的面子上,她也不能就這樣將蘇沉澈丟下。

  但,眼下蘇沉澈已經沒了性命之憂,也是時候道別了。

  師父把回春谷交給她,就算被魔教搗毀,她也始終要負擔起,更何況,回春谷裡還有她絕對不能捨棄的東西。

  「知離。」

  沈知離下意識應:「嗯?」

  蘇沉澈擦了擦手上的麵粉,眼眸無意識的朝上望瞭望:「我越來越喜歡你了,怎麼辦?」

  沈知離的臉驀然一紅。

  蘇沉澈!

  你能不能不要一臉風輕雲淡的說出這種甜言蜜語啊!

  被麵粉染的雪白的手按著心口,蘇沉澈的聲音有種低啞的魅惑:「你在邊上,這裡一直跳得很快。」

  沈知離按額,掩蓋住心跳聲:「……油燒開了。」

  鍋中油熱,蘇沉澈將餅一個個放了下去,反復翻面油煎,直到兩面金黃焦酥,散發著濃郁的食物香氣。

  不多時,一盤新鮮出爐的糯米餅就盛了出來。

  色澤賣相香氣都不比李大嬸家做了十幾年的要差,反而因為烹飪者力度掌握的極好,而使餅型更加圓潤可口。

  沈知離狐疑道:「你以前就會做的吧!?」

  蘇沉澈眨了眨眼,搖頭:「不記得。」

  模樣實在誘人,沈知離作勢想要動手去拿,卻被蘇沉澈躲開,他笑了笑道:「很燙。」又從灶台邊取出一個小紙袋遞給她,「早給你做好了。」

  另一側的黑衣男子們早對著蘇沉澈的糯米餅大咽口水。

  蘇沉澈端盤子走過去,笑得溫和:「你們要嘗嘗麼?」

  黑衣男子們掙扎著搖頭:「屬下不敢!」

  蘇沉澈取了一個,輕咬了一口:「不難吃啊。」眨了眨眸,有些落寞的垂下,「是嫌棄我做的不好麼?」

  異口同聲:「沒有!」

  蘇沉澈歪了一下頭,額前的碎髮隨之擺動,恍若在人心頭漾動。

  修長手指遞上盤子,笑容明媚如春,讓人完全無法拒絕,「那嘗嘗吧。」

  人群騷動了一下,有大膽的動手拿了一塊下來,畢竟他們找十二夜公子多日,風餐露宿,也沒有吃過什麼好東西啊!

  有了開頭,後面就快了。

  幾道手影晃動,盤子上的糯米餅就被搶奪一淨。

  沈知離一邊咬著焦香酥脆滋味絕妙入口即化的糯米餅,一邊有些不爽的盯著被瓜分乾淨的糯米餅盤子。

  ……要吃自己做啊!吃人家做的好意思麼!

  一炷香時間後。

  「啊……」

  「呃……」

  「唔……」

  黑衣男子一個個捂著肚子呻吟著倒下。

  沈知離咬餅:「……」發生了神馬!

  蘇沉澈解開圍裙,牽過沈知離的手,笑容和煦如常:「走吧。」

  「啊?」

  「不用管他們了,藥效只有一個時辰而已。」

  「公子,你不能……走……啊~~」

  「公子~~」

  蘇沉澈的人生格言: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把屬下往死裡折騰。

  ※ ※ ※ ※ ※

  踏著滿地哀嚎,沈知離無知無覺被蘇沉澈拽著走了許久。

  咽下最後一口糯米餅,她甩開他的手,道:「你要帶我去哪!?」

  蘇沉澈摸下巴:「哪都好,你喜歡什麼地方?聽說雲郡不錯,山明水秀,景色宜人,號稱天下美景一絕,不過,從這裡坐船過去差不多要一個多月的樣子,是有些遠了。知離,你暈船麼?」

  琥珀色眼睛裡滿滿是期待的色彩。

  沈知離擦了擦手,視線落在地上,醞釀了一下,讓語氣儘量顯得冷漠:「想去的話就去吧,不過我恐怕不能陪你了。我要回回春谷。」

  蘇沉澈連一瞬也不猶豫,笑道:「也行,我陪你。」

  他到底在想什麼啊!

  沈知離沉默了一下,緩緩道:「不用了,我一個人回去就夠了。就像我師兄說的,他不會殺我,你去卻未必。而且,無論是青堂主還是翟堂主現在恐怕都在找你,你既然沒事,何必讓他們擔心……」狠狠心,她動唇繼續道,「更何況,我照顧你這麼久,其實為的都是他們付給我的銀子,你要是不回去我怎麼收錢?」

  蘇沉澈為了救她連性命都不在乎,她又怎麼可能僅僅是為了銀子。

  可……還是忍不住開口。

  他可以不在乎身份地位責任,她卻不能。

  聽到這樣的話,蘇沉澈該覺得被她傷害了吧……沈知離的心沉了沉。

  「是這樣的麼?」耳畔的聲音彷彿認真思考,「那……知離,如果我一直付你銀子,你可以陪我一輩子麼?」

  沈知離:「……我的診費很貴的。」

  蘇沉澈微笑:「我覺得……我似乎還蠻有錢的。就算把剛才那些人賣了,也應該能賺不少吧……」

  笑容裡沒有一絲陰霾,彷彿根本不在意她說的話。

  沈知離:「……」

  好吧,她和蘇沉澈的對話根本不在一個世界!

  沈知離轉身道:「那跟我沒關係,不過我警告你……如果有危險你再逞能,我可不見得能救活你。」

  說著,快步跑遠,只是嘴角勾起的弧度,卻怎麼也壓不下去。

  此處離回春谷並不算遠,出了村子,是個小鎮。

  沈知離買了輛馬車,趕車無能正想雇個車夫,蘇沉澈已經拉過了韁繩,坐上了車轅。

  剛才她怎麼拉也不動的馬匹在蘇沉澈手中乖的像條兔子,還不時用尾巴上的鬃毛蹭著蘇沉澈……

  沈知離很不爽:「……為什麼它這麼聽你的話?」

  蘇沉澈愣了愣,下車研究了一下,道:「呃……也許因為它是只母馬?」

  沈知離撫額:「好了,你不用炫耀了,我知道全江湖的雌性都喜歡你……」

  蘇沉澈釋然彎眸,極自然的接道:「喜歡我的再多,可我只喜歡你一個。」

  簾子「唰」一聲被拉下。

  沈知離丟出去一枚銅板,悶聲道:「車夫,趕車。」

  車輪緩緩轉動,行的極平穩。

  馬車裡有簇新的茶具,沈知離動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眸色漸漸沉了下來。

  只喜歡我麼……

  如果想起以前的記憶,你還會這麼說麼?

  算了,這也……跟她無關。

  馬車沒有直接到回春谷,而是停在了另一個鎮口。

  沈知離下車,獨自拐進第一間酒館。

  「沈……」酒館的掌櫃一臉驚訝的四處看了看,忙將沈知離拉進屋中,「谷主,都說谷裡如今的谷主換成了您師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還有,您……怎麼就一個人,蝶衣姑娘呢?」

  沈知離忽然有些懊惱,她師父沈天行除了醫術毒術出色,武功也堪稱當世一流,敢鬧上門來的基本是——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她接手回春谷這些年也都順風順水,料想花久夜一個人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就沒有如何佈置,谷中大都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會武,也未必見得是魔教的對手。

  早知道花銀子去雇幾個武林高手也比現在強啊!

  沉吟了一下,她問:「那……你瞧著谷裡這幾天有什麼變化麼?」

  她最怕的便是花久夜大開殺戒,血洗回春谷。

  掌櫃張口剛想回答,突然愣住。

  一股說不出的陰冷之氣襲來,沈知離渾身一顫,剛想躲開,滑膩的蛇身卻早一步將她盤住。

  「師妹既然想知道,為什麼不問我呢?」懶洋洋的聲音柔若清風,卻又滿是戲謔,「我還在找你呢,沒想到師妹會自投羅網。」

  下一刻,那聲音已經近在咫尺,一隻手臂將她鎖入懷中。

  沈知離想的是……

  蘇沉澈那個笨蛋還在外面啊!


【第九章】

  「在等什麼?」

  花久夜的呼吸撫過沈知離的耳垂,莫名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那條巨蟒已經在沈知離的身上盤了幾圈,豔紅的蛇信一下一下吐露著……

  柔軟的觸覺貼上耳垂,沈知離一個激靈,掙扎起來。

  冰冷的手掌捂住她的唇,花久夜輕笑一聲,音色魅惑中含著一絲冷意:「他不會來了,葉淺淺堵在外面呢。他們老情人見面,哪顧得上你,師妹還是乖乖跟我回去,好讓我們來敘敘舊。」

  葉淺淺……

  他不是什麼都不記得了麼!

  一股說不出來的鬱結湧上沈知離的心頭。

  她的腦中一瞬恍惚,花久夜的手臂驟然勒得更緊,在她耳邊調笑道:「這個時候走神我可是會生氣的哦。」

  沈知離哆嗦著唇:「……師兄,你別這樣。」

  花久夜眉頭微挑:「那你喜歡我怎麼樣,嗯?」

  沈知離:「……你先讓蛇放開我。」

  「放了你跟我回去麼?」

  沈知離戒備著點頭。

  花久夜綻開一個笑:「好啊。」打了一個響指,蛇身一圈圈退開。

  沈知離剛喘一口氣,突然腰間一緊,視線登時天旋地轉,再回過神,花久夜已經將她身體對折,整個扛上了肩膀。

  反手翻出兩根細如銀絲的長針,沈知離剛想刺下,花久夜早已反握住她的手將針刺到了她自己身上。

  重劑量麻痹散侵入體內,沈知離瞬間身體僵持。

  彷彿一點也不生氣,花久夜仍是笑:

  「回家吧師妹,我同你和沈天行還有筆帳沒算呢。」

  大踏步走出酒館,街市林立,人頭攢動,沿街種下的連株桂花簇簇開放,香氣襲人。

  唯獨不見蘇沉澈的身影。

  自作孽不可活。

  手腳不能動彈,沈知離被輕易丟進馬車,只能任由顛簸的馬車載著她向谷內駛進。

  花久夜靠在另一側望向車窗外,眸色濃黑,沉沉如夜,揚起的唇角似笑非笑,眼角的傷口更添妖異。

  他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撓著巨蟒下頜,巨蟒似乎對此非常受用,在他手底溫順的來回扭動。

  沈知離也冷靜下來……無論如何,現在她的小命捏在花久夜的手上,此時不套關係更待何時!

  她儘量放柔聲音道:「師兄,你臉上的傷……用碧瑕膏,不出三日就可以去掉。」

  「傷?你說這個?」花久夜轉過頭,摸著臉頰上那道傷口,鮮紅的舌舔了舔唇,「當然可以治,可是治好了又怎麼能讓我記住呢?虧了這條傷口,我對你們念念不忘了很久呢。」

  語氣越發令人心寒。

  馬屁拍在馬腿上了!

  一滴冷汗落下,沈知離語氣更柔:「那個,師兄吃飯了麼,我院子裡還有幾壇尚未挖出來的美酒。」

  「嗯,我知道。」花久夜笑道,「我都喝完了,還有你養的那些珍禽也很美味,都是尋常難見的哦……對了,我還挖了你的金庫,沒想到沈天行不在,小師妹的斂財更勝一籌嘛,那些銀子足夠師兄揮霍到死了,真是感謝……」

  我忍!

  我忍我忍!

  我忍不住了!!

  「花久夜,你要是敢動我金庫裡的一枚銅板,老娘跟你拼了!」

  狂吼出聲,沈知離才意識到眼下是個什麼局面,立刻忍痛訕訕笑:「沒什麼,沒什麼,剛才說著玩的,師兄高興就好……」

  花久夜大笑,毫不猶豫的上前動手將沈知離的臉揉捏成各種形狀:「師妹真是一如既往的可愛啊。」

  可愛個頭!

  死老頭子,你能不能顯靈趕緊劈死這個禍害啊!

  ※ ※ ※ ※ ※

  臺階被花久夜整個壓平,馬車徑直駛進了她的院子。

  剛才那一齣之後,沈知離徹底斷絕了套近乎的念頭——跟花久夜套近乎,只能越套越讓她想吐血。

  透過車簾縫隙,可以看見回春谷過去的守衛已經完全換了一新。

  下車依然是花久夜把她扛下來的,沈知離手不能動,只得認命。

  被丟下的位置很是熟悉——她過去的床。

  沈知離穩了穩身形,四下一看,只覺胸中血氣翻騰,直沖入腦海,她咬牙忍耐道:「師兄,我房裡的東西呢?」

  她的青瓷螺珠瓶,她的鎏銀八寶明燈,她的金線繡花鏡屏……

  花久夜掃了一眼,隨口道:「賣了。」想了想又補充,「門口有個收垃圾的,我讓他論斤稱著賣的。」

  沈知離顫音:「論……論斤……你可知道哪些東西值多少銀子?」

  花久夜從一旁的小籠子裡取出一隻白鼠,丟給巨蟒,道:「跟我有什麼關係,反正是你的東西。」

  沈知離又顫了顫,閉眼:「……你殺了我吧。」

  花久夜緩緩轉頭,如刺刀般的視線逡巡過沈知離的身體,忽得綻開一個讓人雞皮疙瘩叢生的笑容:「師妹,我怎麼會殺你呢?」

  陽光從窗外直射而入,卻偏偏躲開了花久夜那一隅。

  斑駁的光線從他的額前滑落,點點陰影。

  他的神色籠在黑暗中,辨識不清。

  「如果說真要對你做什麼,那……上了你呢?」

  像是刻意,尾音微提,彷彿漫不經心般懶洋洋的語氣分不出真假。

  沈知離忽然不顫了,睜開眼平靜道:「你回來不是為了這個罷。」

  花久夜頷首:「嗯,不是,不過順便做做也沒什麼。」

  說話間沈知離身旁床榻凹陷下去,花久夜的氣息襲來,屬於醫者的手靈巧的解著她胸前的衣結。

  沈知離胸前起伏了一下,道:「你又不喜歡我,何必做這種事情?」

  花久夜笑:「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你?」

  沈知離抿了抿唇:「之前欺負我就不提了,畢竟大家年紀都小……最後,你應該知道是我出賣你了罷。」

  「我知道,你站在沈天行那邊。」花久夜笑得風輕雲淡,隱約的陰冷之氣卻慢慢襲來,「你選他的確沒錯啊,那時候我無論哪裡都比不過他。你看,你現在不是活得很好嗎?這證明你的選擇並不錯啊……」

  語氣中淡淡輕嘲。

  沈知離垂下眸,眼中閃過一瞬的不忍。

  隨即語氣冷下來:「你若想要報復師父,又何必拖累整個回春谷,反正師父也已經死了,更何況師父好歹養育你多年,你怎麼能這麼忘恩負義,簡直禽獸……」

  花久夜已經將沈知離的外衫褪了下來,順著沈知離的話道:「他已死,我現在不是在報復幫兇麼?嗯,我就是禽獸沒錯!」

  冷風凍得沈知離一個哆嗦,花久夜的手指又在扯裡衣。

  「師兄,你冷靜點……」

  「我很冷靜的在脫你的衣服啊。」花久夜咂咂嘴道,「我都沒用撕的。」

  肩頭那片常年不見天日的白皙肌膚暴露在空氣中,沈知離腦中飛轉:「師兄,其實今天我來葵水。」

  花久夜接道:「我不嫌棄你。」

  可我嫌棄你啊!

  沈知離腦中轉速提高一倍:「不,師兄,其實這些年我修習了一種功法,一旦與人交合,就會吸取交合人的內力。」

  花久夜笑道:「沒關係,師兄不靠內力也可以橫行江湖。」

  眼見衣服已經快褪到胸前,沈知離厲聲道:「師兄,其實我懷孕了。」

  花久夜的手指果然一頓,抬頭看她道:「誰的?我去殺了他。」

  沈知離囁嚅道:「我也不知道。」

  花久夜沉思了一刻:「生下來,然後取血肉看看是誰的孩子,我再殺了他,嗯,那個孩子也順便殺掉。」

  他的話半點也不像開玩笑。

  沈知離噴淚:「師兄,當年都是師父那個混蛋的錯,跟我沒關係的啊。」

  花久夜咧嘴一笑,神色溫柔:「錯不錯,今天我要上你。」

  思前想後找不到人罵。

  沈知離在心中哀嚎,蘇沉澈你這個混球,有了舊愛忘了新歡,我都快被人上了,你怎麼還不來啊!

  之前說的那麼好聽,全是騙人的啊騙人的啊!

  彷彿聽見她的聲音,一道更加溫柔的音色傳來:「放開我的知離,不然我殺了它。」

  沈知離轉眸,看見形容有些狼狽的蘇沉澈手握長劍,眸光清冽的看來。

  ……沈知離從來沒有一刻,覺得蘇沉澈這麼該死的好看!

  只不過,他手裡用來威脅花久夜的是……

  那條蛇?

  沈知離嘴角抽了抽,蘇沉澈,你能找個靠譜點的東西麼?

  花久夜卻突然臉色一變,目光冷冷射過去:「好,你若是敢動它一根汗毛,我就要你五馬分屍死無葬身之地。」

  啊咧……

  沈知離忍不住道:「為什麼我跟一條蛇的價值對等!」

  「不。」花久夜微微轉眸,唇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它比你重要。」

  沈知離:「蘇沉澈,你殺了那蛇吧……」

 

【第十章】

  人蛇對調。

  沈知離一個踉蹌,摔進蘇沉澈的懷裡,勉強道:「快走。」

  蘇沉澈先動手把沈知離的衣襟合緊,才馭起輕功準備離開。

  「等等。」

  床榻邊,花久夜安撫的摸了摸蛇頭,神色微定,慢條斯理道:「既然來了,哪有這麼容易就走?師妹,看你的手腕。」

  沈知離垂頭,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條淡粉絲線。

  腦中飛快翻閱典籍,她愣愣道:「南疆蠱毒?」

  她雖不出回春谷,但也知道花久夜當年離開回春谷,銷聲匿跡三年後,便是在南疆一夜成名。

  單槍匹馬燒了南疆聖殿,被南疆四大蠱師追殺了整整五個月,結果非但逃脫,還致使四大蠱師兩死兩傷,簡直戰績駭人,毒妖花久夜的名頭也漸漸傳入中原江湖。

  掩飾去訝異,沈知離毫不客氣回道:「師兄,你看你胸口。」

  花久夜扯開自己的領口,平坦而蒼白的胸膛前隱約有一團黑氣。

  「夜遺之毒?哦,就是那個用九九八十一種毒物的排泄物製成號稱史上最噁心最無聊解起來最麻煩的毒,真是辛苦師妹了……」他勾了唇:「……你就這麼料定我會懶得自己動手配置解藥?」

  沈知離點頭:「交換解藥。」

  這傢伙過去就懶得像只豬!什麼都讓她做!

  「師妹還真是瞭解我呢,不過……」

  花久夜懶洋洋抬頭,攤手:「如果我說我沒有呢……給你下的是我從南疆那些老畜生手裡奪過來的,連蠱毒毒性我都不是很清楚呢。」

  你當我傻子啊!

  沈知離壓抑著吐血的欲望:「什麼都不知道,你也敢下!」

  花久夜溫柔的撫摸著蛇身,細長眉眼瞇起:「沒關係,你留下來,師兄幫你一種方法一種方法的試,總能實驗出解蠱方法的。」

  沈知離在心裡把花久夜輪了一百遍啊一百遍又一百遍!

  「蘇沉澈,我們走!」

  叫了一聲卻沒反應,沈知離詫異轉頭道:「蘇沉澈……」

  從方才就一直垂著頭的蘇沉澈突然抬頭,沈知離猝不及防便對上一張笑得格外燦爛的面孔,心莫名緊了幾分,剛想說話,蘇沉澈已經抱著她靠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又脫下外衫披在她身上,聲音無比溫柔道:「知離,你在這等一會就好。」

  然而他越是笑得明媚,沈知離就越是有種心中發毛的味道。

  這種感覺就像是……爆發前的沉默?

  為什麼有種不祥的……

  ?當!

  蘇沉澈手中的長劍驟然劈在花久夜身側,沈知離那張梨花木的床板被硬生生劈成了兩段。

  花久夜一個側身閃開,刀刃般的眼瞳流露出危險的氣息,他冷笑道:「你想跟我對打麼?」

  蘇沉澈露出一個謙和的微笑:「不是對打,是我揍你。」

  說話間,長劍已然揮出。

  花久夜揮短刀抵擋,同時手指一翻,抽出腰間別著的鐵笛,低吹一聲,之前還優雅慵懶的巨蟒目露凶光,齜牙撲去。

  惡戰一觸即發,劍影笛嘯交錯,傢俱劈裂聲不斷傳來。

  間隙時能聽見短促的對話聲。

  「再砍我的蛇,信不信我讓你這輩子都不能人道!」

  「那也請你不要拿笛子往不該戳的地方戳。」

  沈知離木愣愣的坐著,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房間即將被兩個殺傷力巨大的人形武器徹底搗毀,萬念俱灰,心如刀絞。

  「混蛋,都給老娘住手!!!!!!!!!!!!!」

  ※ ※ ※ ※ ※

  此話一出,兩個忽閃的身影頓時一滯。

  白影率先掠下,修長手指撫了撫沈知離被對戰氣壓吹亂的髮絲,溫聲道:「知離,哪裡不舒服?」

  花久夜擦了擦鐵笛,懶洋洋道:「她不是難受,是心疼。」斜睨了沈知離一眼,嘲諷道:「還是那副見不得世面的窮酸樣。」

  沈知離臉色幾變,忍道:「蘇沉澈,我們走。」

  蘇沉澈收劍,抄抱起沈知離。

  花久夜這次倒是沒攔,只是神色篤定似笑非笑道:「師妹,你還是要回來的。」

  「你只能回來。」

  尾音幽然而落,蘇沉澈已經抱著沈知離跨出了屋內。

  待人影走遠再看不見,花久夜才緩緩撐著牆壁倒下。

  幾縷鮮血順著嘴角溢出,低落在地面,啪嗒兩聲,鮮紅的汙跡。

  方才他靠著蛇外加身上的毒令人投鼠忌器才與蘇沉澈打了個平手,若真單論武功他倒未必打得過蘇沉澈。

  如今又……該死的,怎麼在這個時候發作。

  他遲早要再回去宰了南疆那幫的畜生!

  一旁棲息的巨蟒似乎察覺了主人的不適,扭動著身上的深紫花紋蹭到他的身邊,巨大的頭顱頂了頂花久夜的胳膊。

  花久夜冰冷的眸中露出幾分柔和之意,握著短刀的手溫柔撫過巨蟒,聲音也不覺軟下:「對不起了。」

  刀割破蛇鱗,撕開一個血口。

  花久夜俯身過去,鮮紅的舌舔過蛇身的傷口,近乎貪婪的吞噬湧出來的鮮紅血液。

  急速跳動的心臟也漸漸穩定下來。

  蒼白而妖異的面容上有一瞬間的猙獰,和不顧一切的狂暴。

  巨蟒掙扎了一下,花久夜像是猝然被驚醒,鬆開了唇。

  他慢慢坐起身,手背粗暴的抹去唇上的蛇血,自我厭棄般的閉上眼睛。

  傷痕累累的腕間一道深黑絲線橫貫。

  再也不想去回想那地獄般的日子,流落南疆的日子。

  巨蟒蹭過來,他緩緩抱住巨蟒龐大的身體,身體緊貼,彷彿這樣才能找回身體裡的溫暖。

  很久以前的溫暖,他曾經想守護一輩子的溫暖。

  茫然和無錯只交替了瞬息功夫,再睜開眸,便又一次被森冷而漫不經心的神情取代。

  這蠱真是礙事……

  花久夜舔了舔唇上餘留的鹹腥滋味,小心在蛇身塗抹傷藥,手指輕柔細緻,猶如完成一件工藝品。

  一發作就會被莫名其妙的情緒取代,他早就不是過去那個軟弱無能的花久夜了。

  他想做的事情,誰也阻止不了!

  ※ ※ ※ ※ ※

  抱著沈知離走了好一段,蘇沉澈遲遲沒有開口,一時顯得氣氛有些沉默。

  這種時候鬧什麼彆扭!

  「往北邊去,那邊不會有守衛。」猶豫了一下,沈知離又道:「我身上的麻痹散還沒解,解藥在衣袋第二個囊中,是個小瓶子,放到我鼻子下嗅一下就行。」

  話音未落,蘇沉澈已經將手探進她的衣襟。

  沈知離面無表情:「蘇沉澈,你的手往哪摸?」

  蘇沉澈無辜道:「找解藥。」

  手越發朝裡探去。

  沈知離忍了忍:「算了,看在你剛才救我的面子上……混蛋,不要得寸進尺啊!」

  嗅過解藥,沒過半柱香,沈知離的手腳就可以動彈了。

  從蘇沉澈懷中跳下,活動了手腳,沈知離才看了看外頭道:「你剛才怎麼進來的,以你的身手帶著我毫無損傷的出去有幾分勝算?」

  「你腕上的……」

  「哦,你說那個南疆蠱毒啊。」沈知離無所謂笑道,「我看過醫書,南疆的蠱顏色越深越危險,像我手上這種恐怕是最不用擔心的。」

  又沉默了一刻,蘇沉澈卻突然有些委屈道:「你都不生氣的麼?」

  沈知離不明所以:「什麼?」

  「剛才你師兄……」

  握拳抵在唇邊,沈知離想了想:「是有點,不過的確是我對不起他在先,而且他應該不會真的傷害我……所以不算太生氣……」

  最後一個音還在唇中,沈知離已經被蘇沉澈擁入懷中。

  「可是,知離……我很生氣、很擔心……在看見你衣衫淩亂肩膀和半個胸口都露出來被他摟在懷裡的時候,我甚至想殺了你師兄……」

  「……你真的不用刻意強調我當時什麼樣!」

  那個懷抱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似乎難以自拔。

  沈知離剛解開麻痹散,根本掙脫不開,望瞭望天,歎氣道:「真的這麼在意麼?那在鎮口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早點來……你應該見到葉淺淺了罷。」

  蘇沉澈微微鬆開懷抱,驚喜地看向沈知離:「你在吃醋麼?」

  沈知離:「……」

  見沈知離眼角微抽,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彎了下來,蘇沉澈的笑容中帶些苦惱:「我真的不認得她,她攔了我沒說兩句,就開始蠻不講理的動手,我肩膀上還有她砍傷的傷呢……」頓了頓,又邊思忖邊討好道:「不過這麼凶的女人哪裡比得上我家知離,我怎麼可能喜歡上她?我覺得應當是她暗戀我不成於是惱羞成怒因愛生恨……呃,知離,你扒我衣服做什麼,光天化日的,你要是想……」

  沈知離低頭,扯衣襟,看傷口:「閉嘴!」

  肩膀上還真有一道流血的傷口,好在並不是特別深……

  沈知離一邊掏出藥效最烈的金瘡藥往上撒,一邊想:笨蛋,受傷了那剛才還和花久夜打的這麼激烈!

  卻未曾留意自己抿唇間不自覺逸出的笑容。


【第十一章】

  將蘇沉澈的傷口處理好,沈知離才似忽然想起,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蘇沉澈想了想:「九月初五。」

  垂頭算了算日子,沈知離皺眉道:「我還要先去一個地方,離這裡不遠。」

  蘇沉澈微笑:「你去哪我去哪。」

  沈知離無聲的別開視線。

  她院落的北邊通向一處瀑布,因而素來守衛較少。

  沿著瀑布邊緣繞下,有一條隱秘的石道,拾階而下一處石窟現於眼前。

  沈知離領蘇沉澈進石窟,指著裡頭一扇密閉的石門道:「我大概要進去半個時辰,如果急的話你可以先在回春谷裡逛逛。」

  蘇沉澈眨眼道:「我不能跟你進去麼?」

  沈知離毫不猶豫拒絕:「不行,絕對不許跟進去!」想了想又補充道:「裡面不會有危險的。」

  一點餘地也沒有。

  蘇沉澈無奈,摸著鼻樑席地而坐,對她微笑:「好吧,我等你。不過有什麼事一定要叫我。」

  石窟內倒也不是什麼都沒有,蘇沉澈從石臺上隨手取了本書。

  唔,是本傳奇話本。

  粗粗翻閱內容,說的約莫是一個富貴小姐同書生情投意合,卻遭到家人阻撓,小姐帶了銀兩同書生私奔,書生用那銀子進京趕考,考中功名,末了被富貴小姐家人承認,最終過上幸福生活的故事。

  故事沒什麼稀奇的,倒是書最後見一溜清爽瀟灑的小楷接了另一個結局。

  書生用那銀子卻沒趕考,反而揮霍殆盡,又盤算著將小姐賣入青樓再得一票銀子,小姐得知,萬念俱灰之下,殺了書生自盡。

  小楷的主人似乎對這個結局頗滿意,又多添了幾個字。

  世人皆薄幸,唯有銀子真。

  蘇沉澈摩挲著話本,反復思量,莞爾一笑。

  他的知離真可愛。

  又尋了其他話本一一看去,時間很快過去。

  石窟內的石門再一次打開,沈知離蹣跚著合上門,臉色比之方才蒼白了不少。

  見蘇沉澈還在,沈知離唇上掛了一分淺笑,歎道:「別把我的書弄亂了啊。」

  蘇沉澈已經早一步丟下書,扶住她。

  皺眉,語氣中的關心絲毫不作偽:「知離……」

  沈知離這次卻沒推開他,一頭栽進蘇沉澈的懷裡:「我沒事,讓我睡一覺就好了。」

  她似乎累極,沒多久就陷入了沉睡。

  蘇沉澈靠在堅硬的石壁上,調整姿勢,讓懷裡的沈知離儘量睡得舒服。

  修長指節撥動著沈知離略顯淩亂的髮絲,髮絲掩映下睡顏安逸,靜靜看著,蘇沉澈唇畔的笑也似乎靜謐了起來,只是轉眸看向那嚴絲合縫的石門時,眼波流轉的琥珀色眼瞳閃過一絲陰霾。

  沈知離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月正中天。

  抬眸便對上蘇沉澈那雙溫柔醉人的眸子,他眨了眨眼,道:「知離,你好香。」

  從被花久夜擄走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洗澡了。

  沈知離:「……好噁心,換句吧。」

  蘇沉澈思索:「知離,你好美。」

  沈知離:「……」

  他真的見過葉淺淺麼!

  掙扎著坐起,沈知離活動了僵硬的手腳,取打火石點燃石窟裡的火爐,又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還有些時間就到丑時了,到時候人都睡了,我們再走吧。」

  蘇沉澈:「好。」

  沈知離伸了個懶腰,才發現蘇沉澈還坐在原地:「你不起來活動一下麼?」

  蘇沉澈笑著搖頭:「不用了。」

  沈知離直覺不對,彎腰細看才發現他的胳膊上都是被壓的淤血,不由怒道:「你是傻的麼?就不會活動一下?」

  蘇沉澈笑得依然溫柔:「你睡得很香,我不想吵醒你。」

  沈知離單膝跪地,動手幫蘇沉澈揉胳膊。

  好一會才開口道:「餵,蘇沉澈,別對我這麼好啊,我會當真的……」

  火焰灼燒聲嗶嗶剝剝。

  蘇沉澈的聲音也被掩蓋在火焰聲中,帶著幾分模糊:「知離,那就當成假的好了。」

  沈知離愣然:「啊?」

  蘇沉澈清俊的面容宛如初見般乾淨,眼眸清澈:「當成假的你就不會有什麼壓力了罷。」

  「我只是想對你好,僅此而已。」

  那一刻,沈知離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快到幾乎無法控制。

  真的有這樣的人……麼?

  她鬆開手,掩飾般垂下眸,坐到一邊,撿起一塊木柴捅著火焰,沉默不言。

  蘇沉澈的聲音再度響起:「知離,既然還早,跟我說些你以前的事情好不好,我想聽。」

  沈知離悶聲:「我的事情沒什麼好說的。」

  蘇沉澈顯得有些失落:「很不甘心啊,為什麼我不能早認識你……我的記憶裡只有你,可是你的記憶我還什麼都不知道……」

  琥珀色的眼眸半合,幾許哀傷幾許落寞。

  沈知離捏了捏眉心:「好吧。」

  話音一落,就看見蘇沉澈抱著膝蓋朝自己的方向挪了挪,眉梢眼角笑意流轉,兩隻耳朵彷彿豎起,同時不知從哪掏出紙筆道:「你說吧!」

  沈知離:「……」

  現在反悔來得及麼?

  ※ ※ ※ ※ ※

  她以前的事情……

  實在不是什麼很光彩的過去啊……

  沈知離閉眸想了想,才緩緩開口:「我九歲之前都住在那個大雜居,就是上次帶你去的那個地方。那裡過去就是收容無處可去的人,從前的環境比你看到的更要惡劣一些,因為有不少遊手好閒的流浪漢,所以也更骯髒。」頓了頓,「算算看,我在那裡住了大概有六七年……我沒見過父母,一有記憶就是在那裡……」

  蘇沉澈的筆沒有動,只靜靜望著她,眼中透出若有似無的情緒。

  一打開話匣子,忽然就不想停下。

  太久沒有機會跟人說,就連她的記憶都變得有些模糊,可她並不想忘掉那些。

  沈知離的視線落在遠處,笑道:「其實也不難理解,我是女兒家,身子又不好,養在家無非就是個累贅,我該感激我的父母把我丟在那裡,而非直接掐死,至少他們還給了我存活的機會……我的運氣不錯,丟在那沒多久就被我的養母撿到,她是個死了孩子的可憐女人,被自己的夫君拋棄,娘家更加窮困,所幸還剩下一張不錯的臉,就做些暗娼的私活養活我們娘倆,可我總是病,一生病就要花好多銀子,沒銀子她就必須變本加厲的接活……最後她還是死了,那天是我生辰,她跟嫖客商量能不能多給幾個銅子,想給我買份蜜餞做生辰禮物,結果一言不合被人胖揍了一頓,沒銀子治病,她躺在床上沒挨過一個月就死了……那時候哪怕只有一兩銀子,不,半貫錢,也許她就不會死,你大概想像不出罷,人命可以低賤到這種程度……」

  蘇沉澈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沉聲道:「知離,別說了。」

  沈知離推開他,若無其事的淺笑:「值得同情的部分也就這麼多了啦……再後來我在那個大雜居沒待多久,就被師父救走了,他帶我來到回春谷,替我治好了一身的宿疾,還傳授我醫術,甚至連回春谷都交給我繼承……師兄雖然看起來又凶又壞,小時候其實也挺仗義的,欺負我但做錯事也沒少幫我頂缸,我生病的時候還會替我帶零嘴和小玩意進來,不過我那時不懂事還真的蠻討厭他的……」又笑了笑,沈知離攤手,「早跟你說過我的事情真的沒什麼好說的……」

  指腹輕輕觸在沈知離的眼眶下,蘇沉澈的聲音溫柔的彷彿可以滴出水:「可你看起來快哭了。」

  「哪有!」沈知離縮了縮肩膀:「我只是有點冷而已,喂喂,別坐這麼近啊。」

  蘇沉澈伸出左臂緩緩的虛環住她,並不緊,只是用手臂圈成一個保護的範圍將她圍在裡面,只要她願意,隨時可以掙脫。

  沈知離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像覺得冷一般蜷起身子,雙臂抱膝,長睫輕顫著闔起,面沉如水。

  沒有說出口的還有很多。

  比如,養母重病的時候,她忍病跑了多少家醫館,又求了多少養母曾經的恩客,可沒人願意救她唯一的親人。

  她甚至想把自己賣了,可她不夠漂亮,身體也不好,沒人肯要。

  又比如,在養母死去後,她受了多少白眼,日子又過得何等艱難,倒在雪地裡再也爬不起來的時候,她真的覺得或許就這麼死去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所以,她要足夠有錢,比誰都有錢。

  一時間,連颯颯的風聲都漸漸停住,寂靜長夜裡只能聽見火焰灼燒木料的嗶剝聲。

  火焰燃燒了很久,很久很久後就連那嗶剝聲也漸不可聞。

  沈知離用力眨了眨眼睛,再睜開時,那雙眸子裡已再看不見昨夜任何的感情。

  站起身,在掃到蘇沉澈時略一遲疑,便側身從他手臂和身體的包圍圈裡脫出。

  接著走到已經燃盡的火堆邊,重新堆好木柴,唇角揚起道:「我們走吧。」

  蘇沉澈也站起身,眸中除了一如既往的深情還帶著若有似無的憐惜……

  沈知離頭疼:「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種看小可憐的眼神看我啊!我不想跟你說就是怕你這樣……我很頭疼啊……」

  蘇沉澈搖頭笑:「我不可憐你。」

  沈知離目光懷疑。

  蘇沉澈好看的手指一絲一絲理順沈知離略微有些散亂的額髮,音色低沉動人:「以後有我,不會讓你有機會覺得自己可憐的。」

  沈知離愣了一刻,揮開蘇沉澈的手,咳嗽了兩聲,正要說話,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知道這個地方的人絕對不超過五個!

  那麼來的人是……

 

【第十二章】

  當機立斷,沈知離拉著蘇沉澈躲進石門後。

  隨著石門轟隆合起,沈知離的心也暫時放了下來,鬆了口氣道:「你別亂逛……你在幹什麼?!」

  蘇沉澈敲著一個石棺,問:「這是……」

  石門內的空間頗大,甚至還有一方冷湖,當中栽著數種水中花卉,連成一片煞是好看,卻因為在暗無天日的空間內,顯出幾分陰森。

  而石棺則就擺在湖邊。

  蘇沉澈垂著頭,指尖觸在石棺上,眼眸若有所思般。

  柔順的發順著一側肩膀蜿蜒而下,遮掩住蘇沉澈的面頰,只露出高挺的鼻樑和半隻溫柔的眸,沈知離的意識突然出現了一瞬的恍惚。

  同樣的石門內,也曾有一個男人,目光繾綣的撫摸過石棺,極致深情的眸光,幾乎可以讓任何一個女子醉去。

  他坐在石棺邊,一坐便是一夜,或飲酒或彈曲。

  很難想像,那個傲慢不可一世的男人也會有軟弱無力的時候,也會有求不得的掙扎。

  那時她就坐在另一邊,托著下巴呆呆看著那個好看又強大的男人。

  她的師父。

  半醉半醒間,他會笑著同她說些似是而非的事情,有真有假,卻都是關於那個女子的,瑣碎細緻一點點在腦中成形,是她無論如何到不了的模樣。

  「說了別亂動!」沈知離回神,一把將蘇沉澈拉回來,簡單道:「這石棺裡擺著我師父最心愛的女人。」

  蘇沉澈沉吟:「你師娘?」

  沈知離頓了頓:「不是,她喜歡的不是我師父。」

  蘇沉澈猜測:「你師父就因愛成恨,殺了人藏屍這裡?」

  沈知離禁不住噴:「你能不能不要想得這麼恐怖!哪有人會殺了自己的心上人!」

  「不會!」彷彿辯解般,蘇沉澈又補充了一句,「呃,反正我不會。」

  ……為什麼有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石門這時卻又恰然打開。

  「小姐……」

  「蝶衣……」

  沈知離一下子鬆懈,靠著牆歎氣:「幸好,我還以為……」

  蝶衣提盞八寶琉璃燈漫步而下,神情有些急切又有些忐忑:「小姐,現在整個谷裡都在找你,我猜想你可能在這,就找來了……快,我帶你出去。」

  視線掃過蘇沉澈時,遲滯了一刻,蝶衣露出幾分心知肚明的曖昧笑容:「原來蘇公子也在啊。」

  蘇沉澈回以一笑,溫文爾雅:「我自然不會讓知離一人。」拱了拱手,「還勞煩蝶衣姑娘帶路。」

  蝶衣又將視線轉向沈知離。

  「之前奴婢還擔心了小姐好久,不過既然蘇公子在,奴婢也就放心了。」

  沈知離:「……你再用那種眼神看我,信不信小姐揍你?」

  蝶衣以袖掩唇,笑聲若銀鈴:「哎呦,小姐這是在害羞麼,真是好可愛啊。」

  沈知離抖了抖:「才半個月,你怎麼……」變得這麼變態了!

  花久夜到底對你做了神馬!

  「好了,小姐,我們還是快走吧,萬一被發現就麻煩了。」蝶衣揮了揮衣袖,拂去燭光,率先出了石窟。

  沈知離只稍一遲疑,就跟著她走了出去。

  姑且不論蝶衣跟了她多年,就算蝶衣要害她,現在她也未必有手段可以反抗,最不濟不過被師兄抓住,沒什麼大不了。

  想著,突然手被人握住,掌心溫暖。

  沈知離一驚,回頭想要甩開。

  卻看見蘇沉澈眼眸認真的望向她:「知離,我不想再看見你在我身邊被抓走。」

  沈知離略一想,怔然問:「你不會是指那天……」她獨自下馬車被花久夜帶走的事情。

  蘇沉澈點頭承認:「我很耿耿於懷。」

  沈知離抖了抖手,撫額:「那也不用抓著我的手啊。」

  蘇沉澈想了想,鬆開手,扯住沈知離的衣袖道:「呃,那這樣好了。」

  沈知離低頭看抓著自己衣角的手,乾淨修長,指節分明,卻攥的極緊,就好似那日即便中毒昏迷掉落密道依然死死抓住自己的手,死心眼到不行。

  念頭閃過只在瞬息,沈知離硬生生拂開蘇沉澈的手,語氣中些許冷硬:「別鬧了,走吧。」

  夜深人靜,幽靜的回春谷裡只有來回撞擊的風聲呼嘯。

  沈知離略略裹緊了外衫,忽略身後灼熱的視線,加快腳步跟上蝶衣。

  蝶衣帶著他們一路躲開守衛,到了谷口。

  「小姐,我就送到這裡了,出谷的路你也熟悉……」

  沈知離微微頷首,突然愣道:「你不跟我們一起走麼?」

  蝶衣絞了絞衣袖,映著天邊日出一縷微光的臉頰顯出幾分薄紅:「奴婢還要留在谷中伺候花公子。」

  他果然是對你做了什麼吧!

  沈知離怒:「是不是他強迫你?!」

  蝶衣微抬起一側的眼眸,羞澀一笑,扭過頭去:「沒有。」

  沈知離不解:「那你……」

  蝶衣羞澀捂臉:「時至今日,奴婢才發現變態是這麼有魅力……不論是花公子抱著蛇睡覺的模樣、調戲美人的表情,還是邪魅一笑的時候都性感的一塌糊塗,讓奴婢的心一下一下跳的好激烈。」

  沈知離大驚:「……蝶衣,你中風了麼!」

  蝶衣又是低低一笑:「其實奴婢知道的時候也好驚恐,不過習慣了就好,能留在花公子身邊侍候真是太幸福了。」

  沈知離定定看著她的瞳孔。

  良久,鬆了口氣,拍著蝶衣的肩,沉痛道:「……好蝶衣,你的犧牲我記下了……有朝一日,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蝶衣動唇:「小姐,你在說什麼,奴婢不……」

  沈知離已經轉身走遠。

  「她怎麼了?」

  沈知離按著眉心,悶聲道:「自我催眠術。我師兄太精明,想要騙到他只有連自己一起騙,才有可能……我們快走。」

  快步走著,半晌聽不見身後的聲音,沈知離回頭道:「你……」

  說話間,心口忽然一蕩,身子維持住半傾,僵持。

  蘇沉澈扶住沈知離:「怎麼了?」

  沈知離掙扎著抬頭,眼前的男子眉目俊雅如畫,氣質溫潤,一雙極其清澈的眸因為情深染了三分紅塵,卻又乾淨的不似凡塵中人,清晨的濛濛霧光中,他的呼吸輕緩而悠長,歎息般動人,拂過面頰有一種令人酥麻的熱氣。

  沈知離倒退兩步,怔怔盯著蘇沉澈,幾乎站立不穩:「你對我……」做了神馬!

  那三個字出來,簡直柔媚的不像話。

  ……沈知離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嗓子竟然能發出那種可怕的聲音。

  果然,她一說話,蘇沉澈的眼眸突然一暗。

  此情此景,沈知離欲哭無淚。

  不對……

  蘇沉澈想對她下手之前多得是機會,那麼就應該是……沈知離在腦中迅速排除,卻得出了一個更加驚悚的結論,之前的南疆蠱毒?

  ※ ※ ※ ※ ※

  「知離,你到底……」蘇沉澈略帶緊張的問,目光真誠,不帶絲毫做偽。

  但是……這個時候就算他再怎麼真誠,也越看越危險啊!

  沈知離捂著領口,扭開視線,繼續倒退:「你、你……先別過來。」

  她只是想讓蘇沉澈走遠,但是發出來的音色……啊啊啊啊,讓人好想死啊!

  簡直丟人丟到師父家了!

  只疑惑了一瞬,蘇沉澈果斷的走近一步,眸光閃閃,更加真誠而認真道:「知離,你的臉好紅。」

  沈知離直直後退,直到背脊抵在谷門口的巨石上。

  蘇沉澈身上有極好聞的味道,不似花香,淡淡,卻又沁人,他的面龐也彷彿被放大了數倍投射進沈知離的視野中,溫潤的音色在耳畔來回環繞,沈知離登時耳根通紅。

  想、想靠近……

  一滴冷汗落了下來,沈知離伸手攔在眼前,語氣有一瞬間的慌亂:「離我遠點。」

  但無論氣氛場景還是語氣都完全沒有這句話應有的氣勢,反而軟糯的像是邀請。

  雲袖擦在她的額上,距離近的呼吸可聞。

  蘇沉澈的聲音也彷彿帶著魅惑,眨眨眼,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純良:「是著涼了麼?額頭好多汗……」

  何止是汗,沈知離覺得她現在渾身上下都在冒著絲絲熱氣。

  口乾舌燥。

  很想很想做些什麼……

  但是做什麼呢……

  理智掙扎在一線間,沈知離咬了咬唇,勉強聲音沙啞道:「別裝了,我不信你沒看出我不對勁……」

  蘇沉澈沉默了一刻:「……我可以裝作不知道麼?」

  沈知離咬牙:「不行!」

  破罐子破摔,沈知離控制住想要靠近的欲望,瞪大眼睛看著蘇沉澈喘氣道:「要麼離我遠點要麼幫我想辦法,這東西發作只會持續一段時間……混蛋,什麼破蠱!」

  南疆蠱毒她也有所涉獵,但中原畢竟消息閉塞,只能知道曾經出現過的幾種較為出名的蠱毒和簡單的抑制方法,花久夜的這種明顯不在名單上,別說解,就連這是什麼蠱毒她都不知道!

  溫熱的手覆猝然蓋在她的眼睛上。

  沈知離聽見蘇沉澈喉結滑動的聲音,而後是他壓低了些許的聲音:「知離,別看著我,我的控制力沒你想像的好。」

  張口欲言,沈知離感覺到一隻手指抵在她的唇上。

  「別說話。」

  看不見,感官更加敏銳,蘇沉澈的聲音宛如暗夜最深沉的誘惑。

  所有的觸覺被調動到了極致。

  胸前起伏,呼吸急促。

  「放鬆,相信我。」

  不自覺的,沈知離順從了那個聲音,合上眼睛放鬆下來。

  有人壓著她的手,環抱住她。

  淡淡的好聞氣味縈繞在她的身側,誘惑著她湊向前,但身體卻被牢牢禁錮住,完全動彈不得。

  掙扎徒勞,沈知離的眼睛開始變得迷蒙,無意識的喃喃出聲,卻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然而,抱住她的手越發的緊。

  好像生怕一旦鬆開,她就會消失。

  距離太近,沈知離探頭靠了過去,溫軟的唇擦過光潔的面頰。

  禁錮住她的身體一顫。

  似乎發現這很有趣,沈知離探舌,在那張味道不錯的面頰上舔了舔,又傻傻笑了一聲,道:「師父……」

  這一聲猶如炸雷。

  那具身體一僵,有手迅速托住她的下頜。

  沈知離仍舊迷蒙著眼睛,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什麼的樣子,甚至還不明所以的笑了笑。

  蘇沉澈的聲音沙啞到不行,盯著沈知離泛著粉紅,茫然無措的臉頰,道:「知離,你記得我是誰麼?」

  沈知離搖頭。

  蘇沉澈:「你記得你自己是誰麼?」

  沈知離繼續搖頭。

  蘇沉澈:「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麼?」

  沈知離還是搖頭。

  蘇沉澈:「……很好。」

  說著,他箍住沈知離的臉,低下了頭。

  距離越來越近。

  就在四片唇交觸的瞬間,一陣濃烈的殺氣驟然襲來!

  蘇沉澈拉著沈知離疾退兩步,只見方才他站著的地方正插著一把殺氣騰騰的九環大刀!

  朝陽初上之處,樣貌美豔的紅衣女子從石縫中猛然拔出刀,地平線上漸起的一抹輝光投射在她的身上,宛若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耀眼到難以逼視。

  眼眸淡淡的瞟過蘇沉澈,冷豔高貴女王氣場全開,慵懶的音色猶如一把正在緩慢出鞘的刀:「蘇沉澈……這就是你寧可受我一刀,也要回去做的要緊事麼?」

  「我在谷口等了你兩天了!」

  葉淺淺掂量著刀,一下一下向上拋著,淩烈的寒光折射而來,無比犀利!


【第十三章】

  沈知離一個踉蹌,手背蹭過身後的石壁,跌坐在地。

  手背磨出的尖銳疼痛讓她清醒了幾分,她握住手背,晃了晃腦袋,視線在陽光的照射下漸漸清晰。

  剛才……

  不對,現在這是什麼狀況!?

  逆著初生的朝陽,一白一紅兩道修長身影矗立。

  蘇沉澈擋在她身前:「抱歉,我不記得你。」

  葉淺淺悠然拋刀,語帶威脅:「忘了也沒關係,我會讓你記起來的。」

  蘇沉澈想了想:「你以前喜歡我麼?」

  葉淺淺遲滯了一下:「還行吧。」

  蘇沉澈:「我們之間有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約麼?」

  葉淺淺:「這個……好像沒有。」

  蘇沉澈:「那我們有什麼深刻到非要記起的關係麼?」

  葉淺淺抓了抓如瀑長髮:「好像也沒有。」

  蘇沉澈微笑:「既然如此,姑娘你可以走了。」

  葉淺淺:「……」

  「就知道不該跟你廢話!再信你的話,我葉淺淺三個字倒過來寫!」葉淺淺把刀往身後刀鞘一插,一把上前揪住蘇沉澈的衣襟,用力之大幾乎將衣襟扯爛,精緻而漂亮的眼睛危險的瞇起,「我不管你記不記得,反正,你現在要跟我走!不然我就殺了你!」

  被揪住衣領,蘇沉澈的眸子瞬間暗了下來。

  手指用力掰開葉淺淺的手,唇角依然帶笑對她道:「葉姑娘,既然我們不熟,你又何必!」

  語氣裡有隱約的客套,或者說疏離。

  葉淺淺的手緩慢鬆開,一點點垂下,美麗的臉龐些許憔悴神色,看著蘇沉澈的目光也有些複雜:「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嗯,不記得了。」蘇沉澈回答的很乾脆。

  葉淺淺:「你居然……都忘了……你怎麼敢……」

  情緒被壓抑在話語中,尾音落下卻像悵然的歎息,帶著不可名狀的失落。

  如斯強悍的美人此時此刻卻露出這樣悵然若失的神情,實在不得不叫人動容。

  可是……

  「那個,兩位,我可以打斷一下麼?」

  被忽略的某人默默按著手背讓自己清醒。

  雖然這時候出聲有點不厚道,但沈知離還是忍不住抬頭道:「葉淺……護法,十二夜公子之所以會重傷失憶,不是因為你玩弄了他的身心,然後將他推下山崖才導致的麼?」

  那你現在到底在裝什麼可憐啊!

  此話一出,正在狗血對話的兩人同時轉頭。

  「我?」葉淺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蘇沉澈,「玩弄他?」盯著沈知離,柳眉倒豎:「你哪只眼睛看出他是被人玩弄過的樣子!?」

  蘇沉澈以指點額,思忖了一下,道:「原來我以前這麼慘,難怪他們不肯告訴我。那葉姑娘,你來抓我是因為……」他彎眸,微微一笑,「你還沒玩夠麼?」

  他明明笑著,葉淺淺卻感覺到一股莫名寒意。

  眉頭驟然皺起,葉淺淺心中湧起十萬分的不爽:「她說你就信麼?」

  蘇沉澈:「嗯,我信。」

  葉淺淺的不爽更深:「憑什麼!」

  蘇沉澈:「憑我喜歡她。」

  簡簡單單五個字,讓張開口的葉淺淺一下噤聲。

  那一抹豔紅的身影在漸漸盈滿天際的陽光下顯得有些光芒黯淡。

  「喜歡她?」葉淺淺低笑一聲,隨即大笑,彷彿聽見什麼最可笑的事情,接著尋找支撐一般反手握住身後的刀,將視線挪開,一字一句緩慢道,「可你也說過喜歡我啊!你不記得就可以當做不存在麼!」

  蘇沉澈沉默了一下:「對我來說,不記得當然等於不存在了。」

  「真是狠心啊……」

  葉淺淺半低下頭,額髮遮掩投射下淡淡陰影,語氣陰森道:「……我果然應該在那個時候就殺了你,而不是只推你下懸崖。不過,既然事已至此……」

  她緩緩抬起頭,刀從身後出鞘,沖天煞氣隨寒光襲人的刀面湧出。

  「我就只有先殺掉你姘頭,再找花久夜幫你洗腦!」

  「誰是他姘頭了!?」

  沈知離坐在地上,按著腦袋,眼看那把刀鋒所指直直朝著自己劈來,只來得及稍稍挪開些許避開要害。

  刀鋒入肉,撲哧一聲,卻是劈在蘇沉澈身上。

  葉淺淺的手一抖,猛然拔刀。

  蘇沉澈悶哼一聲,手按著潺潺流血的傷口,身子仍攔在沈知離身前。

  葉淺淺緊緊握刀:「蘇沉澈,就算我會殺了你,你也要攔著麼?」

  血染白衣,蘇沉澈的眸子清澈依舊:「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殺了我的心上人。」

  葉淺淺深深看了蘇沉澈一眼,聲音忽然弱了下來:「原來……竟然是真的……蘇沉澈,你騙我……」

  她反手將刀擊出,十成力的刀射入身後石縫,深陷其中。

  「騙子。」

  說完,葉淺淺忽然轉身便走,紅衣下的身形顯得格外單薄蕭索。

  看著那深陷入足有幾尺的九環大刀,沈知離咽了口口水。

  如果剛才劈過來的是這種力道……兩個蘇沉澈都扛不住吧……

  又看了看葉淺淺遠去的背影,莫名覺得好像自己才是那個橫插一杠的配角……

  不對,這兩人的破事,關她什麼事!

  蠱毒已經漸漸過了時效,沈知離的意識越發清醒,她頓了頓委婉道:「蘇沉澈,你這樣會不會太狠心了一點……啊,喂喂,你在幹什麼?」

  蘇沉澈握著她的手掌,指尖觸在手背上那片蹭破泛著血絲的肌膚,心疼的舔了舔。

  「知離,你好不小心,怎麼又受傷了……」

  到底誰的傷重一點啊!

  沈知離抽手不得,看著半身浴血的蘇沉澈,邊掏藥邊無奈道:「剛才你明明可以用刀擋開葉淺淺,為什麼……」

  「嗯,當然是想看你心疼。」蘇沉澈的笑容不再是之前對待葉淺淺時的客套,和煦如冬日暖陽。

  沈知離頭疼地撕開蘇沉澈的衣衫給他上藥:「就為了讓我心疼?你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蘇沉澈歪頭笑看沈知離:「如果不挨這一下,她怎麼肯走。」

  沈知離的手一頓:「你是故意刺激她的?」

  蘇沉澈:「算是吧。」

  他的臉上甚至還掛著笑容。

  耳中不自覺飄過葉淺淺的話:真是狠心啊……

  明明江湖傳言十二夜公子將化名柏淺的葉淺淺視若珍寶,傾萬金買一笑,簡直恨不得夏天化作小涼扇,冬天化作小火爐常伴美人身側呵護左右,上刀山下火海,拋頭顱灑熱血。

  可是現在……

  看著蘇沉澈溫柔的表情,原本還想問的問題梗在口中,沈知離快速的替蘇沉澈處理好傷口,淡淡道:「她估計短時間不會再過來,我們快點走吧。」

  剛站起身,就聽見蘇沉澈的聲音:「等等……」

  沈知離沒轉頭:「還有什麼事?」

  蘇沉澈有些委屈的抬眸:「知離,你師父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 ※ ※ ※ ※

  師父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知離似乎也沒琢磨過這個問題,對她而言,那個人太過完美,完美到硬要給他加一個形容都不知從何入手。

  她第一次見到師父的時候也是在那個院落。

  雪花落盡的水榭盡頭,冷湖冰泉,世界也彷彿染上了冰霜的色澤。

  忐忑著被侍女領到院子中,甚至都沒來得及感慨院落的美麗,就先被當中坐在的男子吸引去了目光。

  一襲雪白錦袍,衣袂翩躚拖到地上,烏黑長髮鬆鬆垂下,遮蓋住一邊的肩膀,紛揚的雪花在他的身側飛旋而落,只一個輪廓分明的剪影,就足夠她看的目瞪口呆。

  這世上竟然還有這般好看的人。

  他握著一隻玉質溫潤的白玉瓊杯,側眸對她招手,聲音宛若金石玉碎:「傻丫頭,過來。」

  她已經呆呆看了許久。

  時至今日她仍然記得那彷彿化在冰雪中的容顏,冷漠的面容下唇角微勾,眉宇間卻是似乎永遠冰封不化的悵然。

  ——花久夜雖然也好看,但那時畢竟年幼,更沒有沈天行身上深深沉澱後的內斂沉穩。

  師父其實不是個溫柔的人,就連對醫術天賦異稟的花久夜都經常被他罵的狗血噴頭,但教她的這些年,一句重話也未曾對她說過。

  她問為什麼。

  師父摸著她的頭,理所當然的說:「女孩子是拿來寵的,男孩子是拿來揍的,很公平嘛。」

  這一寵就寵了她將近十年。

  她被他養的嬌貴,他盡己所能傳授的醫術盡皆學來,就連吝嗇的性子也學了十成十。

  只可惜,被師父放在心上的那個人並不是她。

  蘇沉澈垂了垂眸:「知離,那你喜歡你師父麼?」

  「嗯。」沈知離小心給手臂上的傷上藥,唇角逸出一絲笑,「師父又好看又強大又靠得住,還這麼照顧我,外帶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喜歡上也沒什麼奇怪的罷。不過一開始,我還真的以為他也喜歡我……」

  似乎想到什麼,沈知離不好意思般摸了摸鼻樑。

  及笄少女揣著一刻萌動的春心,生辰那天換了一身新衣,半點掙扎也沒有興奮的跑到沈天行桌前。

  「師父,我今年及笄了。」

  沈天行從桌上繁亂的醫書中抬起頭,冷淡的面龐勾起一抹笑:「哦,很好,成大姑娘了。」

  扭捏了一下:少女道:「師父,我可以成親了。」

  沈天行端起茶盞,皺了皺眉:「是誰給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師兄那個小混蛋麼?果然是兩天不揍就皮癢了!」

  「不是師兄。」少女臉紅了一下。

  「哦,那是……」

  少女眨了兩下眼睛:「師父,我喜歡你,我們成親吧。」

  一口茶噴出來。

  「我算了算,若我嫁給師父,自然聘禮和嫁妝都可以省掉了,親戚朋友更是完全不需要請,從我院子到師父院子這麼點距離走過去就夠了,花轎也可以省了,就是佈置新房和準備嫁衣有點麻煩,不過應該可以壓到五兩銀子以內!」

  沈天行端著茶杯又咳了兩聲,老臉有點端不住:「知離,成親不需要這麼省。」

  少女皺了一下眉,又舒展:「也是,我應該只成一次親吧,那……十兩好了。」頓了頓又掰著手指頭道,「師父,我已經合過生辰八字了,下個月三號就是宜嫁娶的黃道吉日,嫁衣蝶衣已經在趕制了,我想月底應該就可以做好了,額,那還差什麼呢,我想想……」

  一隻手驟然伸過來,揉亂她的髮。

  沈天行略有些沙啞的低笑聲在她的頭頂響起:「傻丫頭,怎麼能嫁給師父呢?還有……以後就算嫁人,這些事情也用不著你操心,我家知離值得更好的。」

  少女還想說話,沈天行起身從酒櫃中取出一壇酒遞給她。

  「這就做你今年的生辰禮物罷。」

  少女抱著酒罈,疑惑:「這是什麼酒?」

  沈天行笑:「南柯夢。」

  沈天行帶她見了石棺中的女人,他們坐在石階前喝完了那一壇酒。

  先是微苦,而後淡淡醇香湧入,介於清洌與醇醴的滋味有種別樣的口感,糾纏在唇齒間,彌久不散,回味悠長,飲後恍若大夢初醒。

  那滋味她只怕一輩子都記得。

  南柯一夢,錯愛一生。

  沈知離見蘇沉澈沉默不語,笑了笑:「喂喂,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蘇沉澈抿了抿唇,老實道:「有點不舒服。」隨即莞爾一笑,「不過,跟個死人吃醋好像有點沒必要,畢竟……他再也不能跟我搶你了。」

  沈知離撫額:「……你的話真的沒什麼可信度。」

  蘇沉澈微笑,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倒映日出:「沒關係,你信不信,我都喜歡你。」

  天邊的紅日已經漸漸升到了半空。

  一步踏出了回春谷的境內,沈知離歎了口氣:「接下來去哪……」

  路上她問過蝶衣,雖然難免有殺雞儆猴的舉動,但花久夜並沒有大開殺戒。

  她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也就沒有必要再送上門給花久夜……咳咳……

  蘇沉澈突然眼眸一亮:「知離,你是在問我麼?」

  沈知離:「……這裡還有第三個人麼?」

  蘇沉澈把手伸進胸口,掏出一張沾了血點的布帛,「嘩」一聲展開,布帛瞬間伸展成山河圖,上面龍飛鳳舞標注上幾十上百了個位置。

  沈知離不解:「這是什麼?藏寶圖?」

  蘇沉澈,「不是,好像是我的宅子分佈圖。」

  ——中原武林財富排行榜,十二夜公子蟬聯榜首N年。

 

【第十四章】

  有錢人!

  一路上沈知離都用一種看金庫的目光盯著蘇沉澈,早知道他有錢,但是沒想到居然會這麼有錢!

  而且那些被圈起來的地方十之八九以上都富得流油!

  蘇沉澈停下了駕馬車的手,彎眸略帶羞澀回頭:「知離,你用這樣熱辣的視線看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沈知離痛心:「蘇沉澈,你到底是做什麼,怎麼會這麼有錢!」

  蘇沉澈眨眼:「知離,你知道的……我失憶了。」

  怎麼看怎麼也不像失憶,哪有人失憶比沒失憶的人還精明!

  沈知離懷疑:「……實話說吧,你是不是已經恢復記憶了。」

  勒起韁繩,蘇沉澈笑著搖搖頭,又從懷中隨手掏了一遝金票放在沈知離手上,眼眸剔透認真道:「記憶什麼我是不知道,不過……知離,嫁給我罷,嫁給我以後我的就都是你的了。」

  沈知離低頭看了一下面額。

  深深咽了口口水,腦中飛快的計算數字。

  ……好、好多錢……好、好誘人。

  腦中激烈的反復鬥爭,忍痛將金票又塞了回去:「愛財是沒錯,但我沒有出賣自己換銀子的打算。」

  蘇沉澈握著金票,反而一笑:「知離,並不是把你賣給我,而是……把我賣給你,你願意要麼?」

  沈知離:「我可以只要銀子不要你麼?」

  蘇沉澈有點打擊,彷彿有耳朵耷拉下來:「我有這麼差勁麼?」

  「……也不是。」沈知離斟酌了一下,「總覺得就這麼答應你的話,好像掉進了什麼圈套,你看起來……真的不像什麼好人。」

  蘇沉澈更打擊:「是我對你不夠好麼?」

  沈知離斷然道:「不,就是太好了。」

  所以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之類的……

  蘇沉澈轉過頭思考了一下,神情有些為難道:「原來知離你比較喜歡被兇惡一點對待麼?呃,這個有一點難度,不過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努力去……」

  沈知離嘴角抽搐:「別廢話了!趕車!」

  蘇沉澈委屈:「知離,你最近越來越凶了。」

  沈知離齜牙:「本性如此,不好意思。」

  蘇沉澈歎了口氣:「算了,反正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不過……」眼眸眨了眨,微笑起來,「看見你凶的樣子,好像又接觸到了更真實的你,至少對於不熟悉的人,你不會是這種態度罷。」

  他捧住沈知離的手,笑容滿滿:「知離,只對我一個人凶,好不好?」

  ……這傢伙怎麼看起來有點像個受虐狂……

  沈知離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可怕的畫面。

  花前月下,春色迷離。

  白衣如雪的男子半臥在榻上,星眸半閉,笑容溫柔澄澈對她勾勾手道:「請不要因為我是嬌花就憐惜我,盡情的蹂躪我吧!」

  沈知離突然渾身一抖,迅速清除腦中的殘渣,猛然抽手,往馬車後面靠了靠。

  「天要黑了,快點趕車!」

  終於在黃昏前,馬車停在了一家遠遠瞧著不錯的客棧。

  有客棧就好,這麼多年養尊處優下來,真要沈知離過風餐露宿的生活恐怕也有些困難。

  但是看過價目,沈知離的神情猙獰了一下。

  「為什麼這麼貴!」

  掌櫃的坐在櫃檯後,謙和一笑:「客官你可看了本店的招牌?」

  沈知離倒退出去,只見客棧門口上書二字:黑店。

  黑店了不起啊,要不要這麼囂張啊!

  掌櫃的漫步走到客棧門口,繼續微笑:「方圓十裡只有我這一家客棧,願不願意住,客官請便。」

  沈知離:「那定一間房好了。」

  掌櫃推了價格出來。

  沈知離暴怒:「為什麼一間房比兩間房還要貴!!!!」

  掌櫃慢條斯理的算著帳道:「江湖行走,兩位這麼孤男寡女住在一間房本店需要承擔多大的壓力啊,要知道這種乾柴烈火最容易出事了,雖然我家的店是全國連鎖,但萬一搞出人命來,風險什麼……自然要貴一些嘍。」

  奸商!

  擋住即將爆發的沈知離,蘇沉澈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擺在掌櫃面前,溫文笑道:「掌櫃的可以算便宜些麼?」

  掌櫃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睛突然一直,口中迅速道:「可以可以!來,小二,快點帶兩位少俠上樓,把閒置的天字一號間收拾出來!小兔崽子還不趕快送貴客上去!速度速度!要不然老子踹你了!」

  沈知離跟在小二後面,不解道:「蘇沉澈……你剛才給他看的東西是什麼?他為什麼突然……」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

  蘇沉澈:「呃,一個權杖而已,我只是試一下,沒想到管用。」

  沈知離吐了口氣,依然覺得有些氣不順:「也不知道這黑店誰開的,要是被我知道……」

  語到最後咬牙切齒,顯然不會是什麼好結果……

  蘇沉澈咳咳了兩聲,有些苦惱道:「……這店好像是我開的。」

  ※ ※ ※ ※ ※

  有錢人有錢人!

  沈知離的內心很悲憤。

  看見所謂的天字一號間,更覺得悲憤,上好的羊絨細織毛氈鋪滿整個地面、紫檀雕花二十四幅密格木衣櫥、沉香木雕花大床……奢侈的要死要死的……

  蘇沉澈:「知離,你不喜歡這個房間麼?那我們再換……」

  沈知離撫額:「不用了,你出去讓掌櫃送桶熱水來吧。」

  「熱水?」

  沈知離:「走了這麼多天,我還沒好好洗個澡。」

  蘇沉澈深深看了沈知離一眼,結巴道:「你要……在這裡洗澡麼?」

  沈知離:「別這麼看著我,我沒邀請你一起洗!叫完水你就可以去別的房間了!」

  蘇沉澈沉吟了一下:「可是這是我們的房間啊,你讓我去哪……」

  沈知離:「哪都好,反正這個房間只住我一個人,別指望像前幾天一樣明明睡得那麼遠,一早起來居然是抱著我的!」

  蘇沉澈撅嘴:「我這是擔心你……」

  沈知離毫不客氣:「我覺得最危險的就是你!居然連黑店都開……」

  還差點宰了我!

  蘇沉澈繼續撅嘴:「我失憶了,都不記得了……」

  沈知離直接推著蘇沉澈出門:「不用多說,出門左拐,好走不送。」

  張了張嘴,蘇沉澈什麼也沒說,退了出去,只是低垂著腦袋,背影落寞,一副被拋棄的模樣。

  ——都是裝的啊!這傢伙裝可憐起來簡直天衣無縫啊!沈知離你清醒點!

  過了不到半柱香,小二送來浴桶熱水和毛巾皂角。

  道謝接過,沈知離正要轉身,聽見小二在身後狀似無意的道:「客官真是好運氣,這可是本客棧最後一間房了,那位蘇公子今晚看來只能睡柴房了,真可憐。」

  沈知離一側頭,就看見小二露出同情唏噓眼神,深深瞅了她一眼,轉身下樓。

  ……故意的吧,絕對故意的吧!

  始亂終棄的那個明明不是她!

  月光如練,疏影橫斜。

  泡在水桶裡,長髮披散,沈知離望著窗外皎潔的月,無聲的又歎了口氣。

  撥了撥水花,她無意識的胡思亂想。

  會有人無緣無故的愛上一個人麼,會有人毫無理由和代價的對一個好麼?

  如果真如傳聞裡一樣,他那麼愛葉淺淺,又為什麼會僅僅因為失憶就移情別戀,這種來得極快的感情真的可靠麼?

  蘇沉澈對待葉淺淺的態度……實在,很令人覺得心寒啊。

  師父,如果是你,會怎麼辦呢?

  這種事情真的沒人教過我啊……

  算了,不想這麼多了,蘇沉澈說喜歡她,也沒規定她也要喜歡蘇沉澈嘛!

  糾結著洗好澡,下樓吃飯。

  在小二隱約指責的眼神下,沈知離淡定的點了滿滿一桌菜——反正不是她的錢。

  作秀一樣每道菜嘗了嘗,沈知離便擱下筷子。

  花別人的錢感覺真好……

  擦了擦嘴,就聽見鄰桌的議論聲。

  路人甲:「你可聽說下個月的武林大會在哪召開啊?」

  路人乙:「你還有心思關心這個!這幾日我們可是被魔教鬧得雞犬不寧,那個左護法也不知道吃錯什麼藥了,挨著的小幫派一個個被她挑了玩!」

  路人甲得意道:「哎呦,孤陋寡聞了吧,你可知道為何著左護法最近如此暴虐?」

  路人乙:「你知道?快點說快點說別賣關子!」

  路人甲:「還不是被十二夜公子甩了!十二夜公子以身試險,深入魔教忍辱負重假意迎合魔教妖女以換取……呃,消息,如今魔教妖女發現,自然……聽說當日十二夜公子與魔教妖女鏖戰了七天七夜乾坤變色、日月無光,那一戰的風情啊,嘖嘖……」

  路人乙感慨:「……聽你這麼一說十二夜公子當真是義薄雲天,令吾輩折服,堪稱當世英傑啊!」

  義薄雲天的當世英傑十二夜公子坐到了沈知離的身邊,又默默的退開,一副受氣小媳婦狀。

  沈知離:「喂……你真的睡柴房啊。」

  蘇沉澈抬眸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沈知離扭頭:「那個天字一號間很大……外面有張很大的榻,你睡外面我睡裡面。」

  蘇沉澈垂頭低聲:「不是覺得我很危險麼?」

  沈知離:「所以你不打算證明你沒那麼危險麼?我給你機會了啊……」

  見蘇沉澈沒有反應,沈知離忍不住湊過去:「真生氣啦?」

  從底下探出了一隻手,在沈知離的臉上摸了摸,好聽的聲音溫柔道:「知離,你真是善良的好讓我心動。」

  沈知離面無表情拍飛那只手:「……我現在收回剛才的話來不來得及。」

  蘇沉澈開始風捲殘雲的吃飯,那邊的對話還在繼續。

  路人甲:「我還知道別的呢!十二夜公子如今隱姓埋名正在修煉一門威力無比的獨門秘笈,只待下個月武林大會震懾全場,這秘笈從懸崖下面撿到的哦!」

  路人乙摸須慨歎:「那看來這次是得去趟華山了。」

  同一時間。

  沈知離轉頭淡淡道:「好了,我們有地方去了。」

 


【第十五章】

  一步踏下甲板。

  沿岸停著數百隻大小不一的船隻,卸貨運載的船工數不勝數,長長的岸棧竟是望不到頭。

  再向遠看去,是一片嫋蒙的霧氣,朦朦朧朧之間,只看見一座隱約的高聳山峰,山高千仞,直插入雲霄,險峻非常。

  終於到了!

  也不枉費這一路的艱難險阻!

  望著巍峨的華山,沈知離升出無限美好感慨之情。

  要知道她長到如今年歲,卻還是第一次離谷這麼遠,更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有氣勢的景致。

  還真的要感謝花久夜……

  不過想想,若不是他被逐出師門,只怕現在繼承師門的就該是花久夜而不是她,原來其實是……她幫花久夜白幹了這麼多年的活兒嗎!

  陰沉著轉頭,碼頭外人頭攢動圍滿了人,不少人手裡都拉著長布條。

  「嵩山來的大俠們這邊走啊!」

  「悅來客棧啊悅來客棧,武林大會期間一晚三兩啦!保證隔音房屋加固啊,就剩十個房間啦!」

  「武林大會名帖,最全的名帖啊,另附贈江湖十大少俠圖文集啦!一本只要一兩銀子哦!」

  提了包袱下船,一身粗布灰衣長髮遮面的蘇沉澈替沈知離理了理秋衣,聲音略帶疑惑:「知離,為什麼會想到來華山?」

  同樣灰頭土臉的沈知離實話實說:「……看熱鬧。」

  ……對於一個十多年都待在一個地方的江湖人,武林大會這種慕名已久的地方,說什麼也要去一次!

  而且,說不定能夠找到十二夜的人,把身邊這傢伙領回去……

  蘇沉澈頓了頓,眨眼道:「武林大會似乎要請柬,你打算……」

  沈知離轉頭對著賣武林大會名帖的小販熟練砍價。

  「這東西也值得一兩?」

  小販:「怎麼不值,這可是江湖百曉生精心整理,細心編繪的,你看看,還有配圖呢!」

  沈知離掃了一眼:「紙質粗劣,裝訂馬虎,配圖,就你這也能叫做配圖麼,簡直說笑……就你這成本價只有幾枚銅板還不知全不全的小冊子也敢賣一兩銀子?」

  小販瞪眼:「哪有……我這明明是……」

  沈知離冷聲:「五文錢,賣不賣?」

  小販抖手指:「你……你……你搶錢啊!」

  沈知離齜牙一笑:「這樣,看你在這站著也辛苦,給你漲點,六文錢好了。」

  小販:「你是來搗亂的麼!」

  沈知離:「不,我是誠心跟你談生意的。」說著,對蘇沉澈招了招手。

  蘇沉澈從懷中掏出六枚銅板,擱在一邊的木樁上,銅板深深嵌了進去,小販的眼睛直了直,淚奔狀取出一本塞進沈知離手裡,連銅板也沒取便小內八跑走。

  摳出銅板裝好,沈知離打開書冊,翻了翻,指著其中一頁道:「請柬的問題……十二夜公子,靠你了。」

  翻開的那頁,繪著一副華麗風騷的跨版畫像,清俊的劍客身姿頎長,白衣翩躚,笑容溫順謙和,讓人不知不覺心生嚮往。

  底下一行小字:

  江湖十大少俠之首,十二夜公子

  蘇沉澈有些苦惱道:「可我什麼人都不記得。」

  沈知離將書塞給蘇沉澈,微笑:「背下來吧!都有畫像和名字的哦,可別記錯了。呃,還有,你這身灰溜溜的衣服可以換掉了,髮型也要換,對了,就按著那書上的弄。」

  一個時辰後。

  「十二夜公子到!」

  會場上悉悉索索的議論聲幾乎瞬間小了,眾人都不約而同的看向門口。

  十二夜公子消沉了數月,但這期間的傳聞層出不窮,簡直一天一個版本,愛恨情仇極盡狗血。

  從前他那位紅顏知己柏淺幾乎是聞名江湖的囂張跋扈,十二夜公子不知跟在她身後拱手賠笑貼禮了多少次,如今傳出柏淺竟是魔教那個深入簡出的左護法葉淺淺,簡直就是爆炸性的消息,而十二夜公子偏在這個要命的當口消失,簡直容不得人不深思如今的十二夜公子到底……

  一角宛如雲朵般純白的衣袂先入視野。

  長髮被玉冠高束,只漏出些許散落肩頭,半垂的額髮輕輕拂開,之下是一雙剔透澄澈彷彿能看盡世上一切塵垢的琥珀色瞳仁,他彎眸淺笑,剎那間好似萬千花朵競相開放,甚至連腰間佩劍帶來的戾氣都盡皆散去。

  有一美人,清揚惋兮。

  不過……這個樣子,真的一點點都不像剛剛被心上人背叛甩掉!

  清醒過來,主持武林大會的華山掌門上前笑道:「許久沒見公子,別來無恙!」

  蘇沉澈回以一禮,溫文道:「掌門亦別來無恙,晚輩這些時日瑣事纏身,所幸沒有錯過此次大會,不然就實在罪過了。」

  無論禮數還是語氣都完美的無可挑剔。

  寒暄了兩句,又有人來,蘇沉澈略帶歉意朝華山掌門拱了拱手,才接著應下一個人。

  從頭到腳貫徹著八個大字:公子翩翩,溫潤如玉。

  ……記得真清楚啊,裝得真好啊。

  沈知離默默跟在蘇沉澈身後,仰起頭用一種極其陌生的眼光看著蘇沉澈。

  她早就該想到的,以蘇沉澈平時那種態度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好的風評啊!

  可是……要不要這麼能裝啊……

  沈知離深深在心中吐槽,有本事你把你平時裝可憐耍賴無恥佔便宜的模樣露出來啊!

  似乎感應到她的怨念,蘇沉澈於百忙之中微微轉頭,咬唇眼神無辜的朝她眨了兩下眸子,彷彿在說「知離,他們好討厭啊」。

  沈知離:「……」

  一轉臉,又見一彪形大漢擠進人群,用肉掌拍了拍蘇沉澈:「十二老弟,你這一消失就是好些時日,可把老哥擔心壞了,這到底是去哪發財了啊。對了,怎麼沒見淺妹子!她不平時都跟你形影不離的嗎?」

  大漢像是絲毫沒有發現身邊「咻咻」投射過來的八卦眼神,大笑著撓了撓頭。

  蘇沉澈只頓了頓,便微笑答:「蓋大哥,你記錯了罷,我……身邊何曾有過淺妹子。」

  大漢「咦」了一聲:「老弟,你不是失憶了吧,淺妹子是柏淺啊,就是那個可剽悍可漂亮還愛使大刀的女娃啊,你以前不可喜歡她了……不信,你問問大家……唉、唉,你們怎麼都轉過頭去了?來給我老蓋做個證啊!」

  蘇沉澈反拍了拍他的肩,語氣是全然的肯定:「蓋大哥,你請千萬莫要當著我心上人面前說這種話。」

  心上人!

  「刷刷」視線紛紛投向了跟在蘇沉澈身後正摸了一塊甜餅塞進嘴裡的沈知離。

  沈知離含著餅,有種上下不得的痛苦。

  大漢忙到:「不對啊,可是明明……」

  見周圍的人都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他,大漢住口,皺眉想了想,訕訕笑:「那……大概是我記錯了記錯了,我這還沒老呢,記性就不行了,該打該打……」又扭頭看沈知離,為了掩蓋剛才過失般開始廢話:「弟妹,你瞧我這記性,十二可是個好小夥子啊!武功高,樣貌好不說,最重要就是這人品好啊,這年頭人品這麼好的男人可不多見了啊,你可千萬要珍惜!多給十二老弟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也好繼承他的衣缽嘛。」

  人品好!生兒子!

  你說的這貨絕對不是蘇沉澈吧!這根本是個開黑店的男人啊!

  「我……咳咳咳……」

  好容易下定決心咽下的甜餅堵在喉嚨裡,沈知離被噎的臉頰通紅,痛苦擺頭。

  「阿離,你怎麼了?噎著了?水……快喝點水?」

  有只溫暖的手順著沈知離的脊背溫柔的向下撫摸,聲音裡卻帶著心疼的焦急。

  沈知離顧不上多想,接過杯子咕咚兩口就豪飲下去……

  混蛋,這不是水是酒……

  耳畔依稀傳來了細微的交談聲。

  一人道:「你有沒有覺得這一幕很是眼熟啊……」

  另一人接:「是有些,十二夜公子以前好像也是這樣緊張葉淺淺的。」

  一人又道:「我說,莫不是他將這女子當做了葉淺淺罷。」

  另一人思忖道;「……這倒也不是沒可能,只不過,十二夜公子是吃夠了山珍海味想換換清粥小菜麼,這女子實在……」

  一人拍板道:「……尋常到丟進人堆裡都尋不見。」

  提他前相好就算了還帶順便損人的啊!

  沈知離兩頰緋紅,眼神微瞇,聞聲將手裡的瓷杯猛摔至地,暴怒道:「誰說老娘尋常到丟進人堆都找不到了啊,快給老娘滾出來!」

  此種性情……眾人霎時悟了。

  ※ ※ ※ ※ ※

  沈知離清醒過來之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除了師父特製的酒,她喝什麼都是標準的……一杯倒。

  一杯下去,基本上意識就不屬於她了。

  坐在下首一側的位置,蘇沉澈殷勤非常的替沈知離遞茶遞水遞點心。

  喝完醒酒藥清醒過來的沈知離捏著眉心,努力忽略身邊仍舊若有似無投來的詭異視線,同時很想把坐在身側的人形八卦靶子一巴掌扇到天邊去。

  好在很快臺上華山掌門的說話聲又將眾人的視線吸引了去。

  「……感謝諸位的到來,老夫要說的就這麼多了……下面便有請諸位報名的少俠看好在西側幕牆上的比試順序,午時三刻比試正式開始。」

  話音一落,好些門派中都走出些佩劍的年輕男子。

  為醫多年,沈知離也見過不少樣貌出眾的男子,卻還是第一次同時看見這麼多。

  習武之人大多身姿俊挺龍行虎步,又都是長髮高束的幹練模樣,哪怕模樣不如蘇沉澈這麼好看,單那份氣質也足以,遠遠看去,種類繁多的少俠持各種武器姿態各異的林立在幕牆前,實在很是養眼,在場不少大俠之女都頓時瞪直了眼睛,竊竊私語起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見此,沈知離鬱結的心情也好了幾分。

  托著下巴,掏出那本武林大會名帖,邊對著看邊問:「這是要做什麼?」

  蘇沉澈剝了個橘子遞給沈知離,正好擋住沈知離的視線,答道:「武林大會三年一屆,每年都會有兩場比試,今日這場是年歲不足三十的少俠比試,明日則是宗師級的比試。前者勝則可得的武林新秀的名頭,後者則是武林盟主。」

  沈知離塞著橘子,想推開礙事的蘇沉澈。

  蘇沉澈悶聲道:「知離,他們比我好看麼?」

  沈知離仔細看了看,老實答:「好像還真沒有。」

  雖然當中有幾個的確不錯,可是比較起來還是蘇沉澈那張貌似純良的小臉蛋更耐看。

  蘇沉澈又擋住:「知離,那只看我一個不行麼?」

  沈知離不耐煩推:「我都對著你那張臉看了一個多月了,再好看也膩了,你讓讓不行麼?」

  咬了咬唇,蘇沉澈低聲重複:「膩了麼……」

  沈知離從少俠堆中移開視線,眸子正對上蘇沉澈受傷般輕顫的睫羽:「喂喂……你別用這個眼神看我啊,好像我對你始亂終棄一樣……我也不是看人家好看,只是……」岔開話題,「啊,對了,你還沒到三十吧,怎麼不下去參加比試?」

  蘇沉澈:「……不想看見我麼?」

  沈知離:「也不是……」

  話沒說完,蘇沉澈已經起身拂袖而下。

  兩口吃完橘子,沈知離愣了愣,他不會是生氣了吧……她明明沒說什麼啊……

  剛想追去,衣袖被人扯住。

  沈知離一回眸,正看見一個衣著幹練的秀麗少女眨著一雙大眼睛看她,她身上懸著數個鈴鐺,動起來泠泠作響,很是好聽。

  「你有什麼事情麼?」

  少女就地坐在蘇沉澈方才的位置,皺了皺鼻子:「拜託你告訴我,到底怎麼樣才能把十二哥哥搞到手吧!」

  沈知離抽嘴角:「……這種事情我怎麼知道?」

  少女扁嘴:「你一定是趁著十二哥哥被那個壞女人騙了之後心傷痛苦不已,趁虛而入的吧!」不等沈知離回答,少女又盯著她兀自揣測道,「一定是這樣的,真是好運氣!糟糕,十二哥哥被那個女人傷害了以後,肯定不喜歡我這樣漂亮的女子了,畢竟像你這樣醜的女子估計也沒有別的人肯要了只能守在他身邊,討厭啊,難道我要去把自己弄醜一點麼,可是這麼天生麗質的我萬一怎麼弄也弄不醜怎麼辦,可是為了十二哥哥,哎呀,真的好掙扎啊……」

  醜醜醜!

  就算她沈知離不是什麼絕世美人,距離醜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吧!

  生平最大的逆鱗被觸。

  沈知離從少女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淡定道:「姑娘,你自我感覺太良好了。」

  頓了頓,又補充:「還有,比起葉淺淺……我覺得你不用弄就已經夠醜了。」

  聞聲,少女瞪大了眼睛,彷彿聽到什麼很驚奇的事情。

  對於讓自己不爽的人,沈知離一向不吝嗇于讓對方更不爽:「眼睛不要瞪這麼大,看起來更醜了。」

  少女:「你、你居然……」

  沈知離:「原來還是口吃啊,醜女。」

  少女氣得想拔劍。

  沈知離:「拔劍的姿勢也很醜。」

  少女:「我殺了你!」

  手指一翻,浸過麻痹散的長針瞬間出現在沈知離的手中。

  斜伸過來一隻手適時攔住了一觸即發的大戰。

  「笑兒,別亂來!」

  一襲月白長衫的男子按住少女的肩膀,同時對沈知離歉疚道:「舍妹性子魯莽,多有得罪請多包涵。」

  沈知離不動聲色收回銀針道:「無妨,我對於醜女一向很寬容。

  少女噴淚,一頭埋進男子的懷中粉拳捶啊捶啊捶:「哥,她說我醜!嗚嗚嗚嗚嗚!幫我教訓她嘛!」

  男子露出一臉苦惱神色,對沈知離道:「姑娘,這……還請你說兩句安撫她一下可好。」說話間,男子一直安撫的撫摸著少女的後背,不時低聲哄勸。

  沈知離突然沉默了一下。

  梧桐樹下,落葉飄零。

  記憶裡的小女孩抱著膝蓋,委屈的憋著嘴。

  容貌妖豔的少年見此,上前一邊揉著她的臉頰一邊道:「有這麼完美的師父和師兄,你到底還有什麼可難過的啊!」

  小女孩站起身,推開他,一言不發朝屋裡走。

  少年跟在她身後,不耐煩道:「你又怎麼了,是不是誰又欺負你了?快點跟我說!格老子的,老子的師妹老子欺負就算了,什麼時候輪到別人欺負了!我這就去把他揍的娘都不認得。」

  小女孩橫了他一眼:「師父說你再說髒話就揍你。」

  少年挑起小女孩的下巴,邪魅一笑道:「你不覺得師兄這樣比較有男人的魅力麼?算了,說了你這小丫頭也不懂。唉,你到底為什麼難過?」

  小女孩揉了揉紅通通的眼睛:「她們說我醜,不配做師父的徒弟,還說我以後肯定嫁不出去。」

  十來歲還未張開的小女娃的確是樣貌尋常。

  少年抬著她的下巴,仔細看了良久,口不對心道:「也不是特別醜嘛,咳咳,我看她們也漂亮不到哪裡去……嫁不出去……那你就跟她們說你長大會嫁給我,怎麼樣,有師兄這種未婚夫很有面子吧!實在不行,還有師父嘛,我這就求師父下令把她們都許配給谷口掃地的老頭子,嗯,這個聽起來還不……」

  話沒說完,少女已經緊緊的抱住他,像抱著僅剩的親人。

  多傻的過去……無論師父師兄以後都不再是她的依靠。

  沈知離動了動唇,眼眸半垂道:「別哭了,不過是我說你醜而已,你又未必真醜……」

  少女轉身,一抹眼淚:「對哦,我幹嘛要信你!本小姐一直傾國傾城,你這全是嫉妒!」

  又「哼」了一聲,少女雄赳赳氣昂昂的走遠。

  年輕男子對她微笑:「在下衡山杜意之,方才是舍妹杜笑笑,以後若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姑娘儘管來找我。」

  沈知離笑:「她有個好哥哥。」

  杜意之的臉微微紅了紅,拱手道:「馬上比試開始了,容在下先走一步。」

  不多時,台下的比試拉開帷幕,蘇沉澈依然沒有回來。

  當先一個兩人比鬥剛完,後兩人正要上場,華山掌門忽然站上臺道:「方才十二夜公子同老夫請求,希望能改比試為擂臺賽,他願以三屆武林新秀的身份做這擂主,不知其他人可有異議?」

  台下一陣譁然。

  擂臺賽不比比試,一旦守擂失敗就會被淘汰,此時越是遲上場越有好處,畢竟車輪戰誰也受不了,可十二夜公子這話的意思明顯是打算從頭守擂到底,雖說這些年都是他拿頭名,可這也未免……

  議論聲未止,蘇沉澈已然上臺。

  白衣素劍。

  一人一劍氣勢竟然有些凜不可壓的味道。

  沈知離看著蘇沉澈,撫額,以她對蘇沉澈的瞭解,蘇沉澈這麼做不會是為了把她之前看過的那些男子……一個個丟下場罷。

  ……意外的幼稚啊。

 

【第十六章】

  「在下十二夜公子,不知……」

  蘇沉澈抱劍溫文一笑,渾然不知那笑容落入別人眼中是何等的可怖。

  聞聲者倒退兩步,手撐在身前,強裝鎮定道,「別過來、別過來,我自己下去!」

  說罷,主動跳下擂臺。

  十招!

  上來了十多個少俠,竟然沒有一個人在蘇沉澈手下過過十招。

  早知道蘇沉澈強,卻沒料到會在同輩中強到這種地步!

  雖是十招,但接招者往往粗喘不已,反觀蘇沉澈氣定神閑顯然猶有餘力。

  也有人嘗試使出絕招試圖險中求勝,結果無外乎被以各種神奇的姿勢丟下擂臺。

  少俠群中悉悉索索動了幾下。

  有人躍上高臺,拱手道:「衡山杜意之,還望十二夜公子多指教。」

  「杜意之?」

  蘇沉澈笑得仍舊那般無害:「早聽說杜少俠一手春水劍法使得出神入化,不知能否讓我領教一二。」

  這是蘇沉澈頭一回說這樣的話,眾人紛紛朝臺上矚目。

  杜意之看著眼前聞名武林的儒雅貴公子,突然背脊莫名的寒了幾分,總有種對方來者不善的感覺……應當只是錯覺罷,十二夜公子無論品行還是為人都是人人讚頌江湖首屈一指的,怎麼會做什麼不善之事?

  比劍時最忌想東念西。

  架起祖傳的春水劍,杜意之將將擺好起手式,那端已經招招淩烈襲來,猶如波濤綿延不絕。

  杜意之這才明白為何之前的人都難以招架,這根本就是一邊倒的壓制打法!

  每一招每一式都被人壓著打的滋味著實不好,杜意之也很清楚自己絕對不是十二夜公子的對手,提劍一擋,正要認輸,突然腳下似乎被什麼一絆,朝著一旁的台柱直直撞了過去。

  當下馭起輕功便要側身閃開,胳膊卻突然被人一扯,腹下湧起一陣劇痛,痛得讓杜意之瞬間眼前發黑。

  ……這到底是發生了神馬!

  接著有人慌忙攔住他下落的身體,杜意之失去意識之前先聽到一道急切男聲:「杜少俠,杜少俠……愣著做什麼,快去請大夫……」

  他醒來時,看到的仍是那雙清澈的眸子。

  蘇沉澈坐在他床邊,滿臉愧疚道:「杜少俠,我見你突然倒向台柱,心急拉了你一把,不想反讓佩劍撞上你……」

  彷彿很是羞慚地歎氣搖頭,清朗俊逸的面容不帶絲毫作偽。

  杜意之心頭淡淡湧起感動,當即道:「公子何出此言,昏迷前公子相救我仍記得,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怪罪?」

  蘇沉澈搖頭道:「若我能早些拉住你……」

  琥珀色的眸子低垂下,神色流露極是懊惱。

  果真是個令人折服的君子!

  杜意之感動更深,握住蘇沉澈的手,正欲慷慨陳詞,一隻碗「匡噹」一聲擺在了他面前。

  沈知離:「喝藥!」

  見是沈知離,杜意之想也沒想便咽下那藥,轉頭正想對十二夜公子繼續方才的話,突然發現,他人不見了!

  不對,他還在這個房間!

  只是……

  眨眼前蘇沉澈在他的床邊,眨眼後蘇沉澈已在沈知離身邊,唇角笑容殷切而討好:「熬藥這種事情,我來做便好!你快去歇著。」

  杜意之驚奇,為什麼他好似看見有一條碩大的尾巴在十二夜公子身後搖擺……

  錯覺!定然是錯覺!

  沈知離面無表情:「蘇……十二,別打擾病人了,跟我出來。」頓了頓,又對杜意之道,「杜公子你好好休息,你傷的不重,床頭有藥膏,你可以自己在腰間被重創處抹上。」

  合手帶上門,沈知離咬牙對蘇沉澈道:「你用得著這麼狠麼!」

  蘇沉澈無辜看他:「我不是故意的。」

  沈知離盯著他那雙澄澈到不行的眼睛,一字一頓認真道:「真的假的?」

  躲閃不開沈知離的眸子,蘇沉澈無奈:「……假的。」又撅嘴補充,「你對他笑得好好看,我吃醋。」

  沈知離撫額歎氣:「……你也知道點輕重啊,再多用幾分力,這個姓杜的就被你斷子絕孫了。」

  蘇沉澈不言,實在不好開口那就是他的本意……

  泠泠幾聲鈴鐺響,秀麗少女從屋外探了腦袋進來,有些不好意思道:「十二夜公子……」

  蘇沉澈轉身,露出慣常的溫和笑容:「在下是。敢問姑娘有何事?」

  杜笑笑將手裡的銀簪來回撇折,強忍面對心上人的羞赧:「我、我慕戀你很久了……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認識你?」

  蘇沉澈笑:「抱歉,心上人在此,在她面前結識其他女子,若惹她生氣可不好。」

  杜笑笑不甘,指著沈知離:「她明明、明明一點也不好看,我比她年輕比她漂亮,我還會很多其他的,琴棋書畫女紅舞劍還有……為什麼我就不行……」

  蘇沉澈的笑卻突然斂了幾分。

  「在我眼中她就是最美的,任何人也比不上。」

  他的語氣是輕描淡寫的,可這句話的分量卻像是重若千鈞。

  杜笑笑愣了愣,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沈知離拍了拍她的肩,語氣平和:「知道跟男人表白,不知道進去看看你哥哥麼?他傷雖然不算太重,但也要躺上好幾日。」

  即便未表現,但杜笑笑能聽出淡淡怪罪的成分。

  想駁卻又不知如何駁她,跺了跺腳,杜笑笑閃身進了屋中。

  看著杜笑笑的背影,沈知離心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見過蘇沉澈對待葉淺淺的態度,就知道無論喜歡蘇沉澈還是被蘇沉澈喜歡都不是什麼好事。

  他可以對自己喜歡的人好到性命不惜的地步,也可以對自己過去喜歡的人說出「不記得就不存在」,那麼誰又知道她會不會是下一個葉淺淺呢?

  「知離。」

  沈知離無意識的應了一聲,回頭。

  黑暗襲來,她的眼睛被蘇沉澈用手遮去,耳邊是那個低啞溫柔的聲音,只是此時顯得有些忐忑:「知離,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就好像,你隨時會離開我一樣。」

  看不見蘇沉澈的表情,也可以想像出此時他總笑著的眉眼蹙起,一副委屈模樣。

  沈知離輕笑:「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應該比我……」

  頓了頓,語調忽得一變,「喂喂,蘇沉澈,你的手在幹什麼!別以為我看不見就可以胡作非為,快點從我領口裡拿出去啊混蛋!」

  蘇沉澈悶聲:「不要,宴會會散,我只要跟著你不就好了……呃,知離,我剛才捏的是你的……咳咳……」默默扭頭,「怎麼會這麼小……」

  沈知離身上有殺氣躥出:「……你去死吧。」

  ※ ※ ※ ※ ※

  雖然因為杜意之之事導致比試沒有進行完,但對於蘇沉澈繼續連任武林新秀之事,眾少俠均無異議。

  第二日便是宗師級的比試,前來觀戰的人明顯比昨日更多。

  因為替杜意之療傷,沈知離是回春谷谷主之事也漸漸傳了出去,不止預約看診的人堆積起來,就連大會主辦華山掌門也特地為沈知離準備了席位,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位置好巧不巧正在蘇沉澈的邊上。

  被吃豆腐是小,被吃了還要被嫌棄這件事……實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知離決定……至少在武林大會期間,對於蘇沉澈所說一切不予理會。

  但那個人明顯對此一點感覺也沒有,殷切的端了一盤切好的橘色水果上來,推給沈知離,溫聲道:「知離,嘗嘗這些番木瓜如何。」見沈知離目不斜視,蘇沉澈又好心補充道,「據傳這番木瓜對於女子某個位置很有好處……」說話間,視線不斷朝著沈知離頸脖下腰條上掃。

  沈知離一轉眸,正對上蘇沉澈的視線。

  那當中倒是沒有絲毫猥褻,依然澄澈,只是……怎麼看怎麼透出幾分隱約的擔心。

  擔心!

  你到底有什麼好擔心的啊!

  沈知離忍耐移開視線,當做沒有看見他。

  蘇沉澈依舊在進行動員:「知離,我方才嘗過了,滋味很好的,你真的不想嘗嘗……」

  沈知離無視。

  蘇沉澈委屈:「這番木瓜在此地很少見的,我托人尋了許久才尋來這一隻……」

  沈知離繼續無視。

  蘇沉澈:「……花了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

  沈知離轉頭,暴怒:「你瘋了還是傻了!五十兩銀子就這麼一隻瓜!這瓜是黃金做的嗎!你也花的下去手,這麼有錢,你怎麼不去賑災啊!你怎麼不去修築河壩啊!不對,你乾脆去當皇帝好了,要不要再給你建個行宮啊!」

  蘇沉澈將瓜拉回來,低頭道:「既然知離你不肯吃,那我去把它扔掉好了。」

  「浪費!」不等他再有動作,沈知離已經一把奪過盤子,心疼的望著盤子裡切成一塊一塊的橘黃小塊,彷彿望著什麼稀世珍寶,輕聲喃喃道:「五十兩的瓜,五十兩啊,就這麼點五十兩啊……」

  蘇沉澈歪頭,視線認真流連過沈知離的面容,不自覺微笑。

  台下的比試已然過了好幾輪。

  留在擂臺上的只剩下一個年約四十來歲劍眉星目的美大叔,如雲烏髮被藏青絲帶鬆鬆綰著,一身繡有玄色紋繡的掌門衣袍,唇畔噙笑,若有似無。

  四周的喝彩聲早已連成一片,當中甚至不乏已然成家立業的大俠夫人。

  「這是……」

  沈知離只說了兩個字便噤聲,蘇沉澈已經領會沈知離的問題,接道:「這是祁山掌門計蒙,此次的武林盟主應當就在他和前任武林盟主華山掌門中決出。」

  沈知離一邊吃瓜一邊看,忽然眼睛一黯。

  倘若她師父不是留在回春谷閉門不出又英年早逝,只怕風采不在眼前人之下。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沒有她師父不會的。

  騎射武藝,沒有他師父不擅長的。

  一人一劍,抵得上千軍萬馬,他在他的世界裡,無所不能。

  然而,那樣風華驚豔的人,那樣短暫的一生,甚至沒能來得及看他的得意弟子獨當一面的模樣,就已悄然逝去。

  她抿了抿唇:老頭子,我沒守住回春谷,可……只有那個人讓我覺得就算把回春谷留給他也沒什麼關係,你若在,只怕也會理解徒兒罷。

  恍惚了那麼一瞬,台下已經決出勝負。

  華山掌門臉色微微發白,悵然歎道:「你師父收了個好徒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祁山掌門拱手,似笑非笑:「也是掌門承讓,不然小輩如何能得勝,還望掌門記得遵守約定,讓出武林盟主的位置才好。」

  不等華山掌門再答,祁山掌門已然收劍,下了擂臺,然後徑直朝著……他們的方向走來?

  啊咧……

  轉眼,祁山掌門已近在咫尺,指節重重的在蘇沉澈面前桌臺上敲了兩下,臉色一下變得很不好看。

  「十二……」就連聲音裡也似乎壓抑著什麼。

  蘇沉澈揚起無辜的臉:「在下便是。請問前輩有何事?」

  祁山掌門皺了皺眉,神色掙扎。

  沈知離不由猜,蘇沉澈難道之前得罪過祁山掌門?於是這是要大打出手?

  武林盟主比武林新秀,應該沒什麼可比性吧……

  不知為何,沈知離在一丟丟的擔憂下湧起了一大點點的期待……蘇沉澈被胖揍的樣子,她還真的有那麼點想看……反正她在旁邊又不會讓蘇沉澈死,新盟主大人你可以盡情的揍沒關係……

  咬牙切齒聲:「……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乖乖回去!」

  蘇沉澈眨著眼睛,一臉求知。

  祁山掌門按了按額頭,頭疼道:「你姑姑讓我原話轉達‘你這個小混球,給我現在立刻馬上趕到明都撒嬌打滾跪求認錯,並且老實交代自己這段日子都幹了什麼好事,不然不出一月你就會看到全北周上下都貼滿了你的全裸通緝畫像……剩下你自己看著辦。」

  說罷,彷彿怕丟人一般,轉身就走。

  見人走遠,沈知離耐不住欣賞之情,用胳膊肘頂了頂蘇沉澈:「你姑姑是誰啊,這口氣真討人喜歡。」

  嘖嘖,撒嬌打滾跪求認錯,還全裸通緝畫像……

  蘇沉澈深深看了沈知離一眼,幽幽歎氣:「知離,你為何總不相信我失憶了呢?」


【第十七章】

  武林大會終了,沈知離也沒瞧見十二夜的人,只得掃興準備離開。

  她的身上還有不少銀兩,一時半會倒也不用擔心,在客棧外討價還價買了份地理志,沈知離邊翻著邊上樓。

  將將踏上最後一個臺階,又對上了一雙琥珀色眸子。

  合上書,沈知離道:「你不去見你姑姑麼?」

  蘇沉澈搖頭,又道:「除非你跟我一起去。」

  沈知離笑:「你見你姑姑,我跟你去做什麼?」

  蘇沉澈果決:「那我也不去了。」

  沈知離咳咳了兩聲:「你就不在乎自己的全……咳咳,裸通緝畫像被貼滿……」

  蘇沉澈垂睫,有些猶豫:「知離,你介意麼?」

  沈知離不解:「介意什麼?我為什麼要介意?」

  抬眸,蘇沉澈眨眼,老實道:「只要知離你不在意,其實我自己無所謂的。」

  眼神坦然,沒有半分遮掩。

  沈知離才意識到……自己實在是太小瞧蘇沉澈不要臉的段位了,這混蛋連跟她抒情的時候都能順便用手掌捏她的……全裸算神馬!

  果然,第二日沈知離從客棧出來,就看見蘇沉澈斜坐在馬車車轅上,雪色狐裘圍在脖頸一圈,純白衣袂從車上長長垂下,清澈眼眸向她看來,襯得臉蛋分外清俊。

  他問:「去哪?」

  天氣越來越冷了,搓了搓手沈知離道:「朝南吧。」

  蘇沉澈微笑:「好。」

  一屁股坐上馬車,臨了拉車簾時,沈知離道:「你真不打算回去麼?那畢竟是你的親人……」

  蘇沉澈一拉韁繩,聲音飄搖而來,溫柔而堅定:「知離,我都不記得了。對我來說,我的親人只有你。」

  只有她麼?

  「那……如果你想起來了呢?」

  蘇沉澈頓了頓:「知離,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就算想起來,我也不會讓那些發生的。」

  車簾拉下,沈知離坐進車裡,神色有一瞬的暗淡。

  不,蘇沉澈,你並不知道我在擔心什麼。

  馬車裡有點好的暖手爐、準備好的抱香枕絨毯和剛沖泡的熱茶。

  錯金螭獸香爐裡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沈知離輕啜了一口熱茶,繼續翻著手中的地理志。就算走也不能離回春谷太遠,最遲三個月她必須再回來一趟,可是離得近又會被花久夜發現,真是麻煩,天氣又越來越冷了,沒有回春谷裡的天然溫泉只怕這個冬會很難熬。

  指尖在地圖上錯過,落在其中一處。

  某驛站外。

  「無墨山莊,這個山莊荒廢很久了,位置又偏遠,要經過好長一片林地和山路……」驛站茶館的老闆看著沈知離手指的地方,皺眉道,「客官最好還是別往那裡去,雖然周圍的環境看似不錯,可是自從幾年前發生了一起滅門慘案後,這莊子就閒置下來,說是夜裡會鬧鬼,去往那裡的人十之八九都是有去無回……」

  沈知離肉疼地塞過去一兩銀子:「多謝老闆,你告訴我路線便好。」

  蘇沉澈從沈知離手裡接過路線,問道:「知離,你是當真要去?要呆多久?」

  沈知離:「當然!多久……約莫兩三個月罷。」

  離得最近而且有溫泉又可以任人進出的地方,除此以外沒有更好的選擇,更何況無墨山莊和回春谷一樣都在谷底中,入冬只怕氣候較外面也會好很多。

  蘇沉澈有些不好意思般垂眸:「知離,要不我們還是先成親罷……」

  沈知離抽嘴角:「你怎麼又扯到成親上了!最近不是不提了麼!」

  蘇沉澈正色,純良的面孔一派浩然正氣:「知離,我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沒有任何名分就隨隨便便和女子乾柴烈火孤男寡女住在一處數月的事情的!我們還是快把親事辦了吧。」

  沈知離面無表情抽走他手裡的路線:「你可以走了,我去招幾個丫鬟小廝就好。」

  側身攔住,蘇沉澈道:「……招我吧。」

  沈知離:「十二夜公子不是方才說自己是正人君子,不會……」

  蘇沉澈靦腆笑:「剛才是說著玩的。」

  沈知離無視,轉身:「……我去貼告示。」

  沒走一步,衣袖被扯住,蘇沉澈低低道:「知離,招丫鬟小廝還要出錢,我什麼都會,做飯洗衣打掃衛生,還可以倒貼錢……要不要考慮一下?」

  沈知離拽袖子,某人扯的死緊,拽不動。

  反復數次,沈知離鬆開手,歎氣撫額:「你打算倒貼多少……」

  蘇沉澈的眼眸明亮:「把我自己倒貼上可以麼?」

  沈知離:「……你還可以再不要臉一點麼?」

  蘇沉澈默默垂了一下頭,而後舔了舔唇,飛快抬頭,在沈知離的唇上啄了一下。

  沈知離僵硬。

  ※ ※ ※ ※ ※

  沈知離決定,以後,除非她的腦袋被門夾,否則絕對絕對不要和蘇沉澈討論什麼要不要臉的問題。

  這個人根本就沒有臉皮啊!!

  認識蘇沉澈之前沈知離以為自己整天死要錢已經夠無恥了,才發現原來和蘇沉澈比起來,她實在太厚道了!

  在驛館歇了一日,再次上路。

  比不過,至少還可以躲,沈知離裹著溫暖的絨毯縮在馬車裡,三個暖爐烘出熱氣讓她整個人都覺得暖洋洋的,慵懶的提不起精神。

  翻著之前在當地隨便買的醫書,她一邊仗著醫術找茬,一邊愜意的瞇起眼睛。

  車?轆碾過地面,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

  沈知離掀簾一角,馬車正駛入一片楓葉林,深秋時節,落葉紛紛飄零而落,厚厚掩埋泥土,然而看到更多的還是那大片大片宛若火焰燒過的嫣紅楓葉,蒼穹接連著大地的顏色都好像渾然一體。

  好美……

  沈知離抬起頭,如癡如醉的看著眼前美景。

  馬車速漸緩,彷彿刻意讓她可以再多看一會楓林,戀戀不捨的收回眸,轉頭便看見含著笑意的琥珀色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她。

  烏黑長髮紮成一束垂在肩膀,狐裘上白色的絨毛隨風輕晃,同那彎起的眉眼蕩到一處,分外好看。

  其實……也是美景。

  單論外表,蘇沉澈怎麼看都是個溫文爾雅不染俗塵的清貴公子。

  可惜……沈知離在心底歎了口氣,若是內心也同這外表一樣就好了,這傢伙其實說不定比花久夜還要來的危險……

  「知離……」

  沈知離倒退一步:「別叫我。」

  蘇沉澈委屈:「為什麼?」

  沈知離:「……對於你這種隨時隨地可能莫名奇妙親過來的人來說,防備你需要問為什麼麼?」

  蘇沉澈無辜:「明明是你要求我再不要臉一點的,我也猶豫了好一會……」

  略略回憶,蘇沉澈問她能不能倒貼,她說「你還可以再不要臉一點麼」,然後蘇沉澈就……

  沈知離抓狂:「我那不是跟你提要求啊!我是諷刺你啊!諷刺你啊!你沒聽出來麼!?」

  蘇沉澈頭搖似撥浪鼓,眼眸純真。

  明知這傢伙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在對上那樣清澈的眸子時,沈知離還是產生了一瞬間的負罪感……

  沈知離在心中捶地,這貨實在太能裝了!

  默默扭過頭。

  蘇沉澈的聲音溫柔:「那個……知離,如果你喜歡這裡的話,以後我帶你看遍山河美景好不好?」

  眼不見心不煩。

  沈知離:「……以後再說罷。」

  「確實要以後再說了。」

  陌生而陰梟的聲音突然穿來,沈知離驀然轉頭,只見身後不知從哪裡冒出個幾個深紅緊身衣的男子。

  雖然只見過一次,沈知離也能分辨出,這些男子衣物上的花紋同上次葉淺淺帶來的人很是相似。

  他們是魔教的!

  為首的是個戴著眼罩面目幾乎都被散發遮掩的男子,他陰慘一笑,露出一口滲人白牙:「十二夜公子,你居然還活得好好的,實在出乎人意料,不過這次……」

  他的慷慨陳詞還沒說完,蘇沉澈一勒韁繩,乾脆俐落轉身馬鞭猛抽,嘶鳴一聲,馬匹抬蹄飛速疾馳。

  「等我說完啊!」

  男子氣急敗壞,聲音嘶啞對周圍面面相覷的屬下道:「看什麼看,都給我追!」

  手無縛雞的沈知離被馬車顛的七葷八素,胃中翻騰,幾欲想吐,忍不住攀住馬車邊緣,臉色青白的對蘇沉澈喊:「你把我丟下吧……」

  反正他們是來找你的,又不關我的事……

  蘇沉澈於忙碌中回眸,目光堅定:「知離,我知道你不想連累我,我不會丟下你的。」

  這傢伙是故意的吧!

  沈知離艱難的雙手攀馬車緣:「……算我求你了把我放下吧!」

  蘇沉澈更兇狠的抽動馬臀,回頭摸了一把沈知離的臉道:「知離,信我一次罷,我們都不會有事的。」

  我很想相信你,但是我快吐了啊!

  把頭探向馬車外,沈知離:「嘔……」

  迎頭追來的幾個魔教教眾只覺眼前突然有什麼以極快的速度湧來,忙出手一擋,令人作嘔的味道鋪天蓋地彌漫了一身。

  「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後頭的魔教教眾不禁投鼠忌器放慢了速度。

  這是什麼!好強力的暗器啊!

  吐過之後,明顯神清氣爽了很多的沈知離鬆了口氣,用帕子擦擦嘴角,直起身剛想說話,瞳孔突然猛一收縮。

  她連滾帶爬的沖過去扯住蘇沉澈的衣角,咆哮:「停車啊混蛋,前面是懸崖!!!!!!!!!!!」

 

【第十八章】

  沈知離再一次肯定,珍愛生命,遠離蘇沉澈。

  斷崖近在眼前,蘇沉澈穩穩的拽住馬匹韁繩,絲毫沒有跳車的想法。

  沈知離絕望的拉扯蘇沉澈的衣角,呼嘯而來的風刮得她面上生疼,她顫抖著攥緊手中的布料道:「蘇沉澈,你冷靜點啊,別想不開啊……」

  就算想不開也不用帶上我啊!

  蘇沉澈抽出空閒的手,反握住沈知離的手。

  手掌傳來的溫度,溫暖而堅定,從沈知離的位置只能看見蘇沉澈依稀的側顏,唇角微勾,風輕雲淡:「知離,信我。」

  知道他信口雌黃睜眼說瞎話毫不含糊,可這一刻沈知離的心還是莫名一動。

  相信他……

  相信他會解決眼前的困境,相信他不會讓她受傷……

  沈知離捏眉心,好吧……這個時候除了相信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遲疑間,懸崖已經近在咫尺。

  蘇沉澈一踏車轅,身子急速向後退,手在馬車中摸索了一陣,取出一樣東西。

  他的速度太快,沈知離甚至還沒來得及看他取的是什麼東西,就覺腰間被一隻手臂攬住,接著整個人霍然騰空!

  失重的感覺讓沈知離一刻失神,身後突然撐起一個碩大的東西,遮天蔽日一般投下巨大陰影,下墜的速度也瞬間減緩。

  沈知離愣了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蘇、蘇沉澈……你在做什麼?」

  蘇沉澈抱住她的手更緊,愛不釋手般在她的腰間摩挲了兩下,才低垂下頭靠近沈知離的肩胛,溫熱的呼吸噴至沈知離的鎖骨,些微酥麻:「知離,風景美麼?」

  沈知離又是一僵……但是這種情況下推開蘇沉澈就等於找死。

  忍了忍,沈知離示意他另一隻手舉著的東西,問:「這是什麼?」

  蘇沉澈:「簡而言之,是個充了氣的大傘。」靦腆一笑,「我在馬車了發現好久了,一直想試試的。」

  「試試……」沈知離瞪大眼睛,「你難道一直在等機會跳崖?」

  蘇沉澈頷首,眨眼道:「這樣到無墨山莊最快,本來是想作為驚喜給你的。」

  沈知離:「打死我也不承認這種東西是驚喜……」

  蘇沉澈環住沈知離,下巴搭在沈知離的頭上:「知離,欣賞一下好不好,你應該沒看過這樣的景色罷……」

  雖然心裡有些抗拒,沈知離還是忍不住揚眸望去。

  高空中的一切都像是染上了淡淡霧氣,顯得朦朦朧朧,河流圍繞阡陌縱橫的桑田,漸起的簷角層出不窮,山巒起伏,樹林成群,放眼望去,全然是一望無際的遼闊景象,震撼人心。

  微風拂面,身心放鬆,在這樣的景色下,連自己都渺小了。

  沈知離緩緩張口,不大甘願道:「是很美,不過……」

  蘇沉澈已經接過她的話,誘哄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知離,跟我在一起,我會帶你去看更美的風景,呃……還不用你掏一個銅板。衣食住行我都可以負責。」

  ……他的話其實分明……誘惑力十足!

  沈知離聽見「哢嚓」一聲,心裡某塊坍塌了一下。

  與此同時……有別的東西也跟著坍塌了一下。

  沈知離驚悚:「啊……這玩意怎麼在往下掉!」

  蘇沉澈抬頭看了看,簡單鑒定道:「應該是……承受不住壓力,氣囊破了。」

  沈知離急道:「那怎麼辦啊!你怎麼這麼淡定!」眼睛一亮,「難道你還有後招?」

  蘇沉澈想了想,搖頭。

  沈知離抓狂,反手揪住蘇沉澈衣襟,語速極快:「蘇沉澈,你別看我了啊,快想辦法啊,不剩多少距離了!再掉下去我們倆肯定九死一生啊!喂喂……你握我手幹嘛,你這時候還有心思吃豆腐嗎!」

  蘇沉澈覆蓋住沈知離的手,細細包裹,隨即綻開微笑:「有我。」

  一字一頓,彷彿時間也在這一刻慢了下來。

  沈知離腦中思緒如過電,閃過數個念頭,脫口道:「……你也不許死,聽到沒有!」

  蘇沉澈笑接:「好。」

  雖然不斷有樹杈做阻攔,可下墜的速度依然無法控制。

  強烈的失重感讓沈知離再也說不出口話,只能大口喘息以排解胸口的悶痛。

  只是瞬息,重重一響,她落到地面。

  昏迷前的最後一刻,隱約覺得有人身形一動,墊在了她的身下。

  此後,再無記憶。

  ※ ※ ※ ※ ※

  「咦,這裡怎麼有兩個人?」

  「等等,好像還活著。」

  「誒,這個男人長得不賴嘛,帶回去宮主一定喜歡的啊。」

  「那這個女人呢?」

  「……這個女人啊,可以帶回去刷恭桶嘛。」

  明月宮。

  無邊豔色紀明月,說的便是明月宮的宮主。

  這位宮主生平有三大喜好,第一,嘗盡天下美酒,第二,看遍天下秘笈,第三,收遍天下美人。

  前兩者都好,最後那條……偏偏明月宮的宮主是個女子。

  也曾有正義之士前來討伐,但誰知不僅紀明月武功高強、極難對付,就連她收集的男子都一個二個心向著她,如此一來,大家也就沒了吃飽了撐著的閒心思。

  之後紀明月在江湖上也漸漸銷聲匿跡,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當然也沒人關心這個女魔頭又去禍害哪裡了……

  今日明月宮的宮主很開心,因為她得到了一個新的美人。

  雖然美人昏迷了三日才轉醒,但這絲毫無損美人那張她最喜歡的清俊面容,紀明月在那張臉前守了三日,越看越喜歡,越看越心癢,這張臉簡直就是為了她而生的,她若是不拿下簡直天誅地滅!

  不過,好在她有足夠的耐心。

  美人幽幽睜開眼眸,紀明月將一身鵝黃煙羅綺雲裙整了整,又動手扶了扶頭上插著的玉垂扇步搖,露出恰到好處的溫柔笑容。

  「你醒了?」

  扇子一般的睫羽輕輕眨動,美人看著她,輕啟薄唇,略帶狐疑道:「娘?」

  紀明月只覺面上的笑容一片片龜裂碎開,她僵持著笑容道:「我不是你娘。」

  美人轉了轉眸,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又眨了兩下,徐徐顯出幾分動人的迷茫之色:「這是哪裡?我……」

  紀明月心中一動,扶住美人的肩道:「這是你家啊,我是你的妻子啊,你都忘了麼!」

  美人用那雙剔透的眸子看了她許久,才咳咳了兩聲道:「不……我只是想問,我的知離呢?」

  ※ ※ ※ ※ ※

  明月宮,某院子。

  少年推著裝了數隻恭桶的板車進院,高聲嚷嚷:「你這個懶女人,快出來!別裝死了!」

  懶女人翻了個身,頭朝裡繼續睡。

  「起來刷恭桶了!」

  懶女人打了個呵欠,道:「刷你個頭。」

  少年丟下板車,沖到榻前,剛想用手推榻上睡著回籠覺的女人,榻上的人出手如閃電,一根細長的銀針紮到少年身上,幾乎瞬間,少年整個人僵住,連舌頭都沒法動彈。

  又打了個呵欠,沈知離從榻上起身,揉著太陽穴,道:「你怎麼這麼不死心啊,我說了不會刷的。」

  少年瞪大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就是半個字也說不出。

  沈知離嫌惡的往後退了退,半捂著鼻子:「好臭,你自己都不覺得麼?還是你根本覺得這味道很好聞……真是神奇的地方神奇的品味,居然有人會喜歡這種噁心東西的味道。」

  少年怒瞪,眼若銅鈴。

  沈知離戳了戳少年的包子臉,片刻道:「我讓你說話,不過你不許亂叫,不然我就把你扒光丟出去。」

  少年繼續怒瞪。

  見狀,沈知離又打了個呵欠:「那我繼續睡。」說著就要倒回去。

  少年驚恐,眼睛流露出懇求之色。

  沈知離笑了笑,出手拔出銀針:「真乖。」

  跟蘇沉澈呆久了,再和這種沒什麼腦子的生靈相處,真是覺得……好輕鬆啊……

  銀針拔出,少年頓時覺得身體一輕。

  雖然還不能動,但說話是沒問題了:「你這女人怎麼這樣!快放開我!不然我這就去告訴筱葉公子!看他不叫人打死你!」

  沈知離不為所動:「你說筱葉公子筱葉公子說了這麼久,到底是誰啊?」

  少年挺了挺胸,很是驕傲的模樣:「筱葉公子可是宮中如今最受寵的公子哦!就連宮主都對他寵愛有加!一月中有大半時間都待在我家公子那裡呢!」

  沈知離托著下巴沉思了一會,才怔怔道:「宮主……難道是紀明月?」

  少年似乎被她的膽色震驚,頓了頓才大聲道:「你怎麼敢直呼宮主的名諱!簡直是大不敬!若是被筱……」

  好吵啊……

  沈知離抬手在少年腦後一點,世界一片安靜。

  她繼續托腮思索。

  落崖以後,她醒來便在這個鬼地方,對著這個又二又傻的少年,除此以外再沒見過第三個人。

  歎了口氣,說起來剛醒時她身上大大小小無數傷口,雖然都是小傷,可失血的狀況簡直讓她絕望……養了幾日總算好些,也該研究一下怎麼出去找無墨山莊和……蘇沉澈。

  紀明月麼……她自己倒是不用擔心,紀明月向來只對相貌清俊出塵的男子感興趣……

  不過,蘇沉澈……咳咳,她或許應該擔心紀明月?

  想了想,沈知離解開少年啞穴:「這裡是哪裡?」

  少年咬唇不答。

  沈知離又戳了戳那張憋氣而鼓起的包子臉:「鬧什麼情緒啊,我都解開你啞穴了。」

  少年嘴唇咬的豔紅:「身上還不能動。」

  沈知離:「你要動哪裡我幫你動。」作勢靠近少年。

  少年又一次驚恐:「你要做什麼……離我遠一點!我生是宮主的人死是宮主的鬼!我是不會對其他女人屈服的!你再過來、再過來……我咬舌了!」

  「你想太多了。」沈知離抽嘴角:「……我看起來這麼饑不擇食麼?」

  死死盯著沈知離,似乎發現她的眼睛裡半點色欲都沒有,少年才鬆了口氣。

  沈知離:「可以說這裡是哪裡了吧。」

  少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悶悶答:「明月宮。」

  沈知離:「那怎麼出去?」

  少年:「不知道。」

  沈知離:「無墨山莊在哪?」

  少年:「不知道。」

  沈知離:「蘇沉澈在哪?」

  少年:「不知道。」

  沈知離:「……」

  少年見沈知離下榻,朝恭桶走去,不由問:「你要幹什麼?你終於認命準備刷恭桶了嗎?」

  沈知離:「不,我打算把恭桶扣你頭上。」

  少年顫抖:「……你、你不是認真的吧。」

  沈知離:「你很快就知道了。」

  少年大淚:「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我被人買進來之後就一直伺候筱葉公子,其他我真的什麼都不……啊,筱葉公子,快救救琉璃啊,這個瘋女人要把恭桶……」

  身側一道陰柔婉轉的聲音,帶三分清冷三分高傲四分低柔:「我知道了。」

  沈知離驀然轉身,就看見一個身著緋紅衫子烏髮柔順披散的美貌男子直直望向她,她不自覺退了一步,心頭湧起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男子斜睨著她,鮮紅的舌伸出,繞著粉嫩的唇瓣舔了一圈,唇上水色潤澤而誘人。

  瀲灩波光蕩在眸中,他啟唇,輕笑道:「宮裡也好久沒來新女人了。」

  沈知離的腦中頓時閃過兩個字。

  尤物……

  「筱葉,找到你的小廝沒有?」

  筱葉公子側身應,音色柔媚道:「找到了,不過這裡似乎來了個新女人?要不要來看看?」

  「好啊好啊!」

  「新女人嗎?我也要去!」

  「那我也去看看……」

  幾道議論聲後,從院落那道窄門裡一下進來了數個種類各異的美人,可愛型的、溫柔型的,傲嬌型的、華麗型的……

  他們用各種神奇的視線圍觀沈知離。

  沈知離的腦中頓時又閃過四個字。

  美男後宮。

  這到底是個怎樣神奇的地方!


【第十九章】

  被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掃過之後,沈知離聽到了如下評價:

  「不好看。」

  「也就一般般。」

  「還比不上宮主一根手指。」

  「果然還是宮主最美,其他女子簡直入不了眼!」

  然後……美人們再次搖曳著鮮豔而華麗的衣袍,或扭動腰肢或龍行虎步或輕靈飄渺的走遠。

  沈知離目送他們遠去,在心裡詛咒了這群人祖宗十八代。

  筱葉公子一旋衣袖,瀲灩的眸對著沈知離露出淡淡笑意:「請不要在意,他們就是這個性子,不過這宮中也的確沒有比宮主更出色的女子了。」

  宮主……紀明月……

  沈知離忍不住上前拉了拉這位看起來還稍微通情達理些的筱葉公子,吐露出自己自從剛才就升起的疑惑:「那個……你們真的都是心甘情願留在明月宮裡的麼?可是你看起來才不過二十,紀……宮主應該已經年近不惑了吧……為什麼還……」

  她的話還沒說完,筱葉公子已經憤然甩開了她的手。

  「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女孩懂什麼!」

  沈知離:「……」

  筱葉公子微理衣襟,魅惑的笑容中摻雜了幾分冷傲:「跟你說你也不會懂的,這就是為什麼她是一宮之主,而你只能留在這裡刷恭桶的原因。」

  沈知離愣了愣,繼而用有些同情的目光盯著他:「你是被洗腦了麼,還是說……這就是傳說中的真愛嗎!好令人感動……」

  「你……」筱葉公子皺起秀眉,如絲媚眼斜瞟過來,似乎要發怒,又倏忽垂下,「這樣好了,我讓你見一見宮主,你就會知道自己是多麼渺小多麼無知!」

  轉頭對身側的少年道:「琉璃,脫衣服!」

  麻痹散剛退去,勉強能活動手腳的琉璃愕然:「啊哈……」

  ※ ※ ※ ※ ※

  緋紅的衣擺自地上蜿蜒而過,發出輕微的衣物摩擦聲。

  「筱葉公子。」

  「筱葉公子。」

  身側的不斷有衣著淡黃宮裝的少年向他行禮,姿態恭敬謙遜。

  美貌男子矜持的微微頷首,一路向前,身後同樣跟了一個低垂眉眼的宮裝少年,亦步亦趨。

  自外宮入內,穿過無數金碧輝煌的殿宇、奢華幽深的回廊,美貌男子站定在一閃繡有百鳥朝鳳圖案的門前,門前站了兩個容貌一模一樣精緻如瓷娃娃的少年。

  沈知離微微抬頭,感慨:紀明月到底從哪裡找來這麼些美人的,出門帶著這樣兩個少年,實在太風騷了……以前她好歹也是一谷之主,怎麼就沒想到找幾個美少年來撐場面啊,不過……養這種東西應該很貴吧……

  她在盤算間,筱葉公子的身形已經被右邊的少年伸臂攔住。

  筱葉公子略一皺眉:「我想見宮主。」

  左邊的少年微笑,梨渦淺淺:「宮主現在不方便見人,我會代為通傳的,筱葉公子可以先回去,宮主應允後自會有人叫你。」

  筱葉公子舒展眉宇,抿唇一笑:「過去我都是無需通傳的。到底出了什麼事?還是說……」他的聲音突然一凜,「宮主出了什麼事!」

  左邊的少年:「宮主沒有任何事,筱葉公子不用擔心。」

  筱葉公子笑中帶寒:「如果我非要進去呢!」

  右邊的少年擋前一步:「筱葉公子,請不要無理取鬧,這樣我們也會很為難的。」

  美貌男子與美少年兩兩相望,互不相讓,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其實,畫面挺好看的,沈知離想。

  那扇門被霍然推開。

  一隻白皙而骨肉勻亭的手從中探出,手指根根修長而分明,肌膚更是細膩的好似粉雕玉琢,彷彿隱約一層浮光掠過。

  沈知離默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只手,心中莫名悲慟非常。

  為什麼她覺得自己才比較像快四十歲的那個……

  那邊,女子微微慵懶的聲音已響起:「筱葉,你這麼想念本宮主麼?」

  筱葉公子當即俯身小心的托起紀明月的手背,音色婉轉若流水:「筱葉見過宮主。」說話間,便準備在紀明月的手背輕輕印上一吻。

  紀明月卻毫不留情的推開他,語氣淡淡道:「見到本宮主了,你可以退下了。」

  筱葉公子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宮主……」

  紀明月緩緩直起身,根本看也不看筱葉公子,只按著額頭,語氣苦惱道:「尋左、尋右,幫我下去問問,宮裡有新來什麼叫做知離的人麼?哦,再去弄些飯菜來。」

  雙胞胎美少年應聲對視一眼,左邊那個即刻退下。

  沈知離眨了眨眼睛……想不通為什麼紀明月要去找她……等等,她的目光投向還有一半半掩著的門中……

  應該不會這麼糟糕罷……

  筱葉公子仍舊不死心,仰起頭道:「宮主……您怎麼了,是膩煩筱葉了麼?」

  紀明月頭上的玉垂扇步搖晃了晃,神色卻是絲毫不變:「怎麼會呢,你想太多了。本宮主不一直是這個態度麼……」

  筱葉公子握住紀明月的手放在自己的頰邊蹭了蹭,眼神哀傷,悲戚道:「宮主,明明前日您才說最愛葉兒了,而且……你以前都叫人家親親小葉兒的……」

  紀明月似乎也有些動容,美眸深深凝視向筱葉公子。

  一道驚喜的聲音突然打破狗血氛圍:「知離。」

  紀明月和筱葉公子同時轉頭,恍惚間只看見一隻色彩斑斕的大鳥撲住了一隻小黃雞。

  淡黃宮裝的少年伸手按著來人的頭遠遠推開他,一臉正直扭頭道:「這傢伙是誰啊,我不認得他……」

  紀明月皺眉:「咳咳,他……」

  彷彿沒有聽到,蘇沉澈一臉受傷的望向沈知離。

  「知離,難道你失憶了不記得我了?還有……你身上受傷了沒有?」

  「……我沒受傷,喂喂,別往我身上亂摸!」

  拍飛蘇沉澈的爪子,沈知離定神看了一眼,才嫌惡道:「蘇……你怎麼弄成這個德性了……」

  只見蘇沉澈赤著雙足,一頭烏黑潤澤的長髮被披散下來,身上是一套繁複華麗色彩豔麗至極質地猶如流水般熠熠閃光的外袍,眼尾上提,用胭脂暈染開,眉心點了一顆豔紅的菱花痣,原本身上清澈的氣質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風流婉轉,琥珀色的桃花眼微一眨動勾魂攝魄。

  紀明月不悅:「咳咳,我……」

  「很難看麼?」蘇沉澈耷拉下腦袋。

  沈知離:「也不是……就是……」搜產刮肚的想如何形容,「一隻插了孔雀毛的大尾巴狼!很怪異……」

  蘇沉澈眨眼數次,似乎在琢磨該怎麼誇:「……好有想像力的,呃,形容。」

  咳嗽數聲均被無視,紀明月那張保養良好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美麗臉龐上黑的不能再黑,聲音也冷到底:「他就是你要找的知離?」

  蘇沉澈像是此時才留意到她,揚起純真笑容:「嗯,多謝娘親。」

  紀明月只覺自己額頭青筋一根根正欲暴起,忍耐不住咆哮:「我說了多少次我不是你娘親!」

  「我知道了。」蘇沉澈受打擊般微垂頭,聲音落寞。

  明明被蘇沉澈刺激的恨不得動手將他大卸八塊,可見他如此紀明月又忍不住心軟下來,唇動了動:「你怎麼現在就出來了,你身上的傷還沒……」

  蘇沉澈自顧自道:「有我這麼大的兒子的確是件很丟人的事情,尤其娘親找的繼父還這麼年輕,不認我也的確很正常。」

  繼父……

  沈知離默默的看向筱葉公子……

  後者睜著一雙魅惑的眼睛,茫然無措,似乎還不大能接受繼父這個偉大的身份。

  紀明月捏了捏拳,上前一把按住蘇沉澈的肩膀,搖晃:「本宮主至今還未婚!未婚!未婚!」

  蘇沉澈飛快抬起一眼,更低落:「原來我還是私生子麼。」頓了頓,低聲道:「是親生父親不要我們母子了麼?娘親,不要難過……」

  紀明月面若死灰。

  沈知離又默默的回想起蘇沉澈在回春谷甦醒之後認定她是他的娘子那段,從某種角度來說,蘇沉澈這種一旦認定就九頭牛也拉不回的性格實在很強悍啊……

  ※ ※ ※ ※ ※

  在這個時候,沈知離不得不佩服紀明月的涵養,被逼到此等程度也依然沒有發飆。

  她幾乎是一字一頓僵硬道:「來人,帶他回玲瓏宮。」

  蘇沉澈扯了扯沈知離的衣袖,轉頭對紀明月道:「娘……」

  紀明月在他說完之前,率先用話堵住蘇沉澈那張絕對吐不出好話的嘴:「這個小廝就撥給你了!總該滿意了罷。」

  蘇沉澈彎眸一笑:「多謝。」

  淺許柔和之色在他的眸中蕩開,宛如一陣清風拂過心頭,紀明月不覺怔了怔神。

  回神時,蘇沉澈已經隨著領路的少年走遠。

  真像……真像那個人。

  無論是樣貌還是性格,對誰都是溫言細語、溫柔繾綣模樣,在你以為他或許也對你情根種下之時,才發現這個人根本沒投入半分真心,從頭至尾不過一廂情願。

  可即便如此,還是對他……不忍心。

  看了一眼距離頗遠的領路少年,沈知離理了理身上的宮裝,低聲道:「蘇沉澈……那個紀明月,不是看上你了罷?」

  蘇沉澈摸著下巴思忖了一下:「應該是罷。」轉瞬又凝視著沈知離補充,「不過,不用擔心,知離,無論她怎麼做,我都只喜歡你。」

  沈知離迅速反應過來,噴道:「……你剛才那幾聲娘果然是故意的!」

  蘇沉澈靦腆一笑,微垂下頭:「有那麼點點吧。」

  沈知離憤憤轉頭:「那當初你在回春谷醒來拽著我叫娘子也是……」

  「不是。」蘇沉澈霍然抬頭,打斷沈知離,神色認真道,「那時我是真的以為你是我娘子。」

  沈知離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那時你不知道,可是現在你應該知道我們之前的確是不認得的,而你失憶前的所喜歡著的人是那個葉淺淺……你……」

  蘇沉澈突然出聲:「知離,你信緣麼?」

  沈知離愣了愣,剛想開口,就聽蘇沉澈彷彿自言自語道:「知離,從我醒來看見你的第一眼起,就彷彿冥冥中有人告訴我……這個人是我想要靠近的人,是我終其一生都想要陪伴的人。所以我認定了你,這輩子都不想放手。」

  低沉的音色幽幽然在耳畔響起,像訴說,又像是某種誓言。

  在肉麻之外,似乎又有什麼別的東西。

  她不太想去觸碰的東西。

  沈知離咳嗽了兩聲,岔開話題:「那個……對了,既然紀明月看上你了,怎麼會容許我留在你身邊做小廝?」

  這次輪到蘇沉澈頓了頓,才道:「……你不是穿著男裝麼?」

  沈知離低頭打量自己:「我沒有刻意扮成男人啊,女子的曲線怎麼也同男子不同……」

  不見蘇沉澈回答的聲音,沈知離抬起頭,正看見蘇沉澈盯著自己脖子以下腰部以上的位置,略咳了兩聲,默默轉過頭。

  沈知離面無表情:「……你為什麼轉過頭去?」

  蘇沉澈望天:「沒有……我只是在想出去以後從哪裡採購一批番木瓜回來。」

  沈知離拳頭捏的格格作響:「我……真的有小到這種程度麼!?」

  蘇沉澈轉過頭,扶住沈知離的肩膀,眼眸一閃一閃真誠看著她:「沒關係,知離,我不在乎這個的,多小我都不會嫌棄你的。」

  沈知離:「……」

  甩開蘇沉澈,抬腿走前了兩步,沈知離悶聲道:「喂……那個也不是我想小,我小時候身體不好,長得比別人都瘦小,所以……後來師父給我治好了病,那個也沒跟上來……」

  蘇沉澈噙著笑意的聲音由後而來:「知離,你彆扭的樣子,真的好可愛。」

  「誰彆扭了!?」

  見前面的少年回頭望了一眼,沈知離才壓低聲音:「算了,先說實在的罷,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蘇沉澈:「怎麼辦?」

  沈知離:「就是怎麼出去啊!你不會想一直在這呆著吧。」

  蘇沉澈想了想:「知離,你不是想去無墨山莊麼?」

  沈知離點了點,隱約有不祥預感:「別告訴我……」

  蘇沉澈頷首:「無墨山莊就是這裡。」

  ……到底是她的錯,還是蘇沉澈的錯,為什麼她覺得自己一遇到蘇沉澈就開始沒玩沒了的倒楣!

  無墨山莊無墨山莊……那她豈不是至少要在這裡待到開春!

  蘇沉澈試圖安慰她:「呃,知離,其實這裡也不差的,有飯有菜有衣服,想要什麼說一聲馬上就會有,而且還有溫泉美景……」

  沈知離面癱狀,蔫了:「沒興趣。」

  蘇沉澈:「……而且食宿全免,我們可以在這一直白吃白住占紀明月的便宜。」

  沈知離瞬間滿血,思考了一下:「聽你這麼說,好像也是……」

  「公子,到了。」

  前頭的領路少年低聲道了一句,猛然推開眼前的殿門,便迅速退下。

  隨著那大門吱呀一聲豁然洞開,沈知離只覺得眼睛瞬間像是要瞎掉了……

  如果之前同筱葉公子一起出現那幾個能被稱作美男後宮,那麼眼前這個簡直就是……美男的海洋!

  幾十個……不,上百個美人在小廝的侍候下或彈琴或下棋或看書或練字……而他們每個人的衣服都華麗絢爛到炫目,粉藍、絳紅、深紫、淺紫、淺紅、淡綠……

  沈知離不禁手指攥拳,雙目燃起憤怒的火光。

  紀明月她、她怎麼養得起、養得起、養得起……

  這種華而不實只有觀賞性的人養來何用、養來何用、養來何用……

  蘇沉澈斂了幾分神情,拉過沈知離的衣袖,目不斜視的穿越所有美男,從另一扇門出去。

  那些美人也只在起初看了一眼,見是兩個男子便又回神繼續剛才的事情,恍若未見。

  一直拉著沈知離到了浩瀚宮殿中的一間院子,蘇沉澈才鬆開手,轉頭看著依然魂未歸來的沈知離,可憐兮兮道:「知離,他們就那麼好看麼?」

  沈知離剛剛找回幾分神智:「你說什麼?」

  蘇沉澈更委屈:「你都不看我。」

  沈知離莫名:「看你幹什麼?」

  蘇沉澈牽過沈知離的手放到臉頰上蹭了蹭,眼神哀傷,悲戚道:「知離,明明之前你才說過要嫁給我的,而且……我們親都親了,摸也摸了……」

  沈知離面無表情拍飛他:「不要學筱葉公子說話……還有,你記憶紊亂了吧,我什麼時候跟你親親摸摸了?」

  蘇沉澈撅嘴:「你明明……」怨婦口吻。

  沈知離打斷,眼神兇惡:「你就在這呆著,我出去看看,不許跟過來聽到沒有!」負心漢口吻。

  說完,沈知離一帶屋門走了出去。

  溫泉、溫泉會在哪呢……

  沈知離走了一段,回頭看看發現蘇沉澈真的沒有再追上來。

  在鬆下一口氣的同時,卻又有點不放心……她剛才會不會太凶了一點啊,蘇沉澈應該不會做出什麼窩在房間陰暗角落劃圈圈的事情罷……

  微抽嘴角,沈知離悍然打斷自己的念頭。

  ……對敵人寬容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第二十章】

  明月宮比沈知離想像的要大上許多,來來回回繞了好些路也沒找到,最後還是假借筱葉公子小廝之名從另外一個鵝黃宮裝少年口中打聽到。

  推門而入,繚繞霧氣逸出,裡面當真是她朝思暮想的溫泉。

  雖然只有小小一方,但是……總比沒有強啊!

  眼見四下無人,一片寂靜,沈知離伸手試了試水溫,溫熱的水包裹住她的手,溫暖而誘惑。

  她艱難的咽了咽口水,朝外張望了幾眼,火速脫的只剩褻衣泡進池中。

  熱氣湧入四肢百骸,舒服的她連眼睛都瞇了起來。

  不由回憶起往年在回春谷那個碩大的溫泉裡,被一眾侍女伺候著沐浴的日子……歎了口氣,果然還是要早日擺脫蘇沉澈,回回春谷和師兄說清楚,她只是背叛了他一次,並不是什麼不死不休的仇怨,雖然現在的他讓她覺得害怕,可是……逃避不是辦法,她總還是要回回春谷去面對的,其實師兄過去對她也並不差……

  師兄體制天性畏暖,她冬季卻只能待在溫泉附近,師父禁止師兄在那期間去探視她,他卻還是時常翻牆來看她。

  「笨蛋師妹,今天師兄打雪仗又贏了,可是以一敵十哦。」

  少女坐在溫泉邊,興致缺缺:「哦。」

  少年無骨般斜坐在她身側,一條長腿幾乎直伸到溫泉裡:「你能不能多給點反應?比如誇誇你英明神武的師兄?或者問問我是怎麼贏的?一到冬天就變成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哎哎,你不知道外面下了多大的雪,足足有膝蓋高。」他誇張的做著手勢,很興奮的樣子,「沿路全是雪人,你師兄整整堆了七個!」

  「切。」少女打了一個噴嚏,「不就是堆雪人麼,有什麼了不起的。」

  少年欠扁的晃著腦袋:「有本事你也堆一個啊!」

  少女握拳,複又放鬆,不屑道:「……幼稚!」

  少年翻身過去,壓倒,手指毫不客氣拽著少女的臉頰捏啊捏,「嗯哼?誰幼稚?你剛才說誰幼稚?!」

  力氣什麼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少女只好淚奔著違背良心道:「我幼稚,我幼稚,我最幼稚了。」

  「哈哈,真乖。」少年大笑,捏的更歡了。

  終於擺脫,少女憂傷的坐在更遠的地方,有氣無力。

  少年戳了戳她:「不是生氣了罷?」

  少女挪了挪位置,不理他。

  少年從身後取出一樣東西,放到她面前,眼睛裡有得瑟的光:「喏,這個給你玩,我可是好不容易藏在懷裡帶進來的,都快凍死我了,你不知道帶著這玩意爬牆有多麻煩,好了,快給師兄笑一個啊……」

  少女側臉,他的手裡是個拳頭大的雪球,已經有些化了,但色澤雪白,純潔的好似天空。

  她見過很多次雪,甚至差點死在雪地裡,可還是第一次覺得雪也可以這麼可愛……

  「公子、公子……您走慢點啊……」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的思緒戛然而止。

  「我去泡個溫泉,你在外面侍候就好。」音色有些落寞和孤寂。

  「是,公子。」

  只來得及把衣服撈進手中,腳步聲就已經近在咫尺,沈知離退了退,整個人沉進水中。

  好在溫泉池中霧氣騰騰,來人並沒有注意,一陣悉悉索索的脫衣服聲後,水花一動,顯然人已經入了池。

  沈知離小心抱著衣服,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輕手輕腳朝著一側摸去。

  眼看就要攀到池壁,突然又一陣說話聲。

  「你、你……我家公子在裡面,你不能進去……」

  短促的痛哼後,門被霍然推開。

  沈知離憋著氣,痛苦的又縮了回去。

  池中人顯然有些不悅道:「這是我的池子,你此時進來所為何事?」

  來人有些苦惱道:「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沈知離更苦惱,她快憋不住了。

  池中人壓著怒:「我為何要出去?該出去的是你!你來了多久我來了多久,不要以為宮主對你忍耐包容,你就可以為所欲為……」

  來人彷彿好心提醒道:「你再不出去的話,我恐怕就要丟你出去了……比較起來,我覺得還是你自己出去比較好。」

  池中人終於忍不住,陰柔婉轉的聲音也徹底變成了陰沉:「我現在心情不好,滾出去!」

  來人歎氣:「只能我動手了。」

  池中人:「你要做什麼……不要過來!不然我稟告宮主……」

  隨著嘩啦幾聲水聲,沈知離的憋氣也到了極致,跟著猛然從水中探出頭。

  首先入眼的是站在溫泉池邊,依舊一身孔雀裝眼睛無辜的蘇沉澈,而他的手裡正拽著一個……

  沈知離努力眨了眨眼,以確認自己的眼睛沒有出現幻覺。

  可是眼前的一切依然清晰。

  蘇沉澈還是蘇沉澈。

  而蘇沉澈手裡那個全裸的筱葉公子也還是全裸著……

  沈知離呆呆開口:「你在做什麼?」

  蘇沉澈手一鬆,默默望著地面,雙手背在身後:「什麼也沒做!」

  筱葉公子掉在了地上,一頭烏黑的長髮披散,美麗的臉龐一片茫然之色,彷彿不能接受方才發生了什麼。

  沈知離的眼睛從筱葉公子精緻的鎖骨、雪白的胸膛、纖細的腰肢、精瘦的大腿移開,艱難的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顫抖問蘇沉澈:「你……你打算怎麼辦?」

  蘇沉澈想了想:「滅口罷。」

  ※ ※ ※ ※ ※

  蘇沉澈四下看了看,似乎有些頭疼的道:「知離,我的佩劍不在,只能用鈍一點的東西了。」

  然後……他,提起了一隻火鉗。

  沈知離翻滾著從溫泉裡爬上了,雙手張開攔住蘇沉澈:「你冷靜點……也不一定要殺人吧!」

  蘇沉澈盯著她,眸色瞬間暗了。

  在沈知離還沒反應過是怎麼回事,蘇沉澈已經脫下外袍整個把她兜頭裹住,接著手臂抄過腋下把包成粽子的沈知離抱到一側安安穩穩放好。

  沈知離掙扎著坐直,從寬大外袍裡探出頭時,正看見蘇沉澈又提起了那個火鉗……似乎還掂量了一下,試試稱不稱手。

  筱葉公子好像這時才清醒過來,倉皇的用手擋住關鍵部位,不斷後退。

  「你、你……要做什麼?」

  蘇沉澈微笑著往前走了一步:「你還不穿衣服麼?」

  那笑容落入筱葉公子的眼中簡直比見了鬼還可怕。

  筱葉公子彷彿受刺激一般,撿起地上的衣服迅速遮住身體,快退兩步,強自支撐著道:「我們近日無怨往日無仇,你何必痛下殺手,你們現在離開,今天的事情我可以當做沒發生過……」

  蘇沉澈面色一端,正氣凜然:「我不能當做沒發生過。」

  你有什麼可當做沒發生了!被看光的可是我!

  筱葉公子忍住了上前掐死蘇沉澈的欲望:「你為什麼不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蘇沉澈:「如果有一個男人在你心上人面前全裸你會不會很生氣呢?」

  筱葉公子忍不住怒:「那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想……」

  沈知離的聲音也在他身後輕輕響起:「那個……蘇沉澈,其實我看過很多的,不差他一個,如果你要殺的話,估計殺不完的……啊嚏……」

  蘇沉澈丟下火鉗,飛奔過去:「知離,你著涼了麼?」

  沈知離:「有點吧……啊嚏……濕衣服穿著好難受……啊嚏……」

  蘇沉澈沉思,把身上的中衣和裡衣一股腦脫下來,披在沈知離的身上:「先蓋上這個罷,我去給你拿衣服,很快就來!」

  沈知離又打了一個噴嚏,望向蘇沉澈那其實已經在回春谷看過很多次的赤裸上半身。

  不算瘦弱但也不會過分粗壯的身體,寬肩窄腰長腿,身體線條流暢俐落,其實身材就男子而已……相當的……好……

  有些不自然別過頭道,沈知離道:「其實……這個不用給我了。」說著把純白的裡衣塞給了蘇沉澈。

  蘇沉澈沒接,氣壓很低道:「很難看麼?」

  沈知離平心而論:「……挺健康的,估計被砍幾刀只要不是致命傷都不會死……啊嚏……」

  蘇沉澈:「那跟那邊那個老男人比呢?」

  筱葉公子憤怒:「我今年剛滿二十二!」

  蘇沉澈緩緩轉頭,筱葉公子靠著牆壁,捂住衣襟,噤聲。

  沈知離手背掩著唇:「……啊嚏啊嚏……」

  蘇沉澈摸了摸沈知離的頭,腳下一轉,正想從溫泉池裡拐出去。

  誰也沒料到筱葉公子會在此時突然暴起!

  抄過丟在地上的火鉗筱葉公子猛然往蘇沉澈身上砸去!身體跟著顫抖,顯然是極其憤怒。

  蘇沉澈輕鬆側身躲開,筱葉公子的手已經觸到了溫泉池中的一個機關,同時另一手瘋狂的撿起力所能及的東西砸了過去!

  腳步微動避開,蘇沉澈活動了一下手腕,臉上的笑容越深。

  就在蘇沉澈避開所有東西的時候,溫泉池上忽然轟隆一聲巨響。

  一座巨大的石門從天而降,飛速下來,擋在了兩人之間的,蘇沉澈想衝進來已然遲了。

  只是眼眸霎時鋒利,寒光一閃,接著勾唇做了一個口型。

  筱葉公子擦擦汗,又喘了口氣,心虛的扶著石門,自言自語:「最後那是什麼在說什麼……」

  一道聲音傳來:「他大概是說,你一出去就完蛋了……啊嚏……對了,怎麼出去啊?還有機關可以打開麼?」

  筱葉公子神色僵硬了一刻,隨即轉頭看向被孔雀外袍裹成粽子一臉淡定的某人,美貌的容顏上浮起了一抹笑:「……出不去了。不過,他很在乎你的樣子……」


【第二十一章】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發生什麼?

  如果他們兩情相悅,那麼必然會互訴衷腸、盡釋前嫌,從此,乾柴烈火戀奸情熱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他們是單相思,那麼必然會一方霸王硬上弓、生米煮熟飯,從此,虐戀情深你愛我來我虐你,纏纏綿綿同去死……

  如果他們誰也看不上誰……

  沈知離打了一個噴嚏,半掀起眼皮沒精打采道:「你打算對我做什麼?」

  筱葉公子不緊不慢將衣服理好,衣帶系到頂端,而後朝沈知離走了一步,輕笑:「恐怕要勞煩姑娘……」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沈知離驀然揚手,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際,一道冷光「嗖」一聲襲來。

  ……接著,他就僵住了。

  又打了個噴嚏,沈知離嘟囔:「不行……這樣下去一定會發熱的。」

  而後繞到筱葉公子身後,慢吞吞的脫衣服。

  「筱葉公子,借你的布巾用用,唔,還有皂角、胰子,不過我用你的是不是不大合適,算了,這種情況也沒什麼可挑的……啊嚏……」歎了口氣,沈知離把濕了的肚兜放在溫泉邊上的暖爐裡烤了烤,又慢吞吞的洗了個澡。

  洗完單薄的肚兜已經烘的差不多,穿上蘇沉澈乾著的中衣,嫌棄了看了一眼那套孔雀外袍,沈知離果斷轉身。

  「那個,不好意思,先借你的穿一下。」

  而後麻利的扒了筱葉公子新換的月白外袍和褲子,自己穿上。

  筱葉公子的臉青了又白白了又紅,紅了又黑,最終忍不住暴怒出聲:「外袍就算了,褲子你……」

  沈知離:「我給你留了褻褲的。」

  筱葉公子冷笑:「你怎麼不乾脆把我扒光。」

  沈知離摸下巴:「你真的要我這樣做麼?反正我是不在意的,畢竟剛才該看的都已經看過了……啊嚏……」彷彿為了安撫,沈知離加了一句,「就我剛才看的,你的尺寸還不錯啊,在我見過的男子中應該排的上中上,被扒光也不用自卑的……」

  筱葉公子怒極反笑:「你跟你的姦夫還真是般配。」

  沈知離不悅:「我跟他哪裡般配了!」

  筱葉公子:「一樣的無恥下流!」

  沈知離拍了拍筱葉公子的胸膛:「作為明月宮宮主的男寵之一,你說這話真的沒什麼信服力……啊嚏……對了……」沈知離問出了一直好奇的事情,「你們宮裡這麼多男人,就你們宮主一個女人……她受得了麼?」

  筱葉公子默默移開眼睛,看向遠處,悵然道:「你懂什麼?」

  沈知離就地坐倒,手托下巴:「我不懂,你跟我說好了,反正現在多得是時間,看你的樣子也憋很久了。」

  筱葉公子:「我不會跟你說的,這是我跟她……」

  沈知離打著噴嚏往後微微一靠:「不說就不說,你就在這站著好了,反正等蘇沉澈找來……」

  筱葉公子忽然輕輕一笑,冷道:「你就這麼相信他?」

  沈知離微微一怔。

  她突然意識到,在方才的那一刻裡,她竟然潛意識裡選擇依賴蘇沉澈。

  最後那一幕筱葉公子沒有看清,她卻莫名領會了蘇沉澈的意思。

  他說的是:知離,等我。

  於是,便相信他會找來,相信他會救她。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訊號。

  沈知離冷靜了一瞬,平淡道:「你想說什麼?」

  筱葉公子:「世人皆薄幸,遇到那樣狡詐的人,你真的能放心信任?」他的聲音陰柔,響在空曠的溫泉室內,讓人莫名一寒,「莫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沈知離若有所思的望著地面,心有戚戚焉。

  「……所以,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沈知離猛然抬頭:「啊哈?」

  筱葉公子白了她一眼,眸光瀲灩,媚眼如絲。

  沈知離顫抖,忍了忍沒忍住:「筱葉公子,難道你其實……是女人?」又看了看他的胸……應該沒可能罷,比自己的還平……

  筱葉公子默默:「不是。」

  沈知離:「啊嚏……那是……你曾經被哪個男人深深傷害過麼?」

  筱葉公子:「沒有。」

  沈知離同情望:「還嘴硬。」

  筱葉公子爆了一根青筋:「我沒有嘴硬,我不喜歡男人,我只喜歡……」他默默的頓了頓,「反正跟你們不一樣,你不會懂的。」

  沈知離:「你又不說我怎麼知道?這樣,我們做個交易,你告訴我,我就幫你解開身上的麻痹散?」

  「真的?」

  沈知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筱葉公子幽幽歎氣:「好吧。」

  這又是一個令人惆悵的狗血故事。

  筱葉公子曾是個富商家的庶子,又美貌又弱勢,滿門被滅因為躲在柴房僥倖逃過一劫,出來之後就看見了當時姿容極盛的紀明月,滿腹悲涼的筱葉公子抄了把柴刀就想跟仇人同歸於盡,結果被紀明月一腳踩在身下……

  紀明踩著他微笑,聲音慵懶:「小傢伙你的仇人可不是我。」

  十二歲的筱葉公子昂著頭道:「那你告訴我仇人是誰,我要報仇!」

  沈知離頗感興趣的眨眼:「她幫你報仇了麼?」

  筱葉公子:「沒有,她揍了我一頓。」

  沈知離:「……」

  這傢伙原來才是個真正的受虐狂啊,沈知離默默的挪遠了一些……

  筱葉公子斜睨:「你在想什麼……她揍我是為了讓我明白力量的差距,仇我自己報的,不過……」他的眼神一下變得很溫柔,「是她教會我成長……」

  沈知離默默挪的更遠……

  教會我成長什麼,聽起來好猥瑣啊……

  輕聲喃喃了兩句,筱葉公子有些落寞道:「只可惜,我從來也不是她心上的那個人。那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男人騙了她!若有一日被我見到他,定然會千刀萬剮殺了他……」

  沈知離:「啊嚏……什麼人啊?」

  筱葉公子彷彿突然清醒,一斂神色:「關於我的都告訴你了,你也該履行諾言了!」

  沈知離:「哦。」

  然後站起身,把筱葉公子搬到一側,用衣服擰成繩子捆好,然後拔出針,又輕輕點了筱葉公子兩個穴道。

  「好了,解了。」

  筱葉公子:「……你訛人。」

  沈知離:「近墨者黑,跟那誰學的。」

  就在此時,石門外突然一聲轟響,彷彿被巨大石墩劇烈撞擊。

  外面隱約有人說話的聲音。

  兩人同時轉眸。

  蘇沉澈你到底做了什麼……

  筱葉公子皺眉:「你想這樣被外面的人發現麼?」

  看了一眼筱葉公子僅剩的白色中衣褻褲和她身上那身明顯不合身的長袍,沈知離果斷道:「不想!」

  筱葉公子:「那好,你放開我,我帶你出去!」

  沈知離瞇眼睛:「你不是說出不去了麼?」

  筱葉公子抿唇一笑:「就許你訛人不許我訛人麼?」

  ……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啊。

  算了。

  沈知離動手解開繩子,道:「你最好不要有什麼歪念頭,除了麻痹散我身上還有不少能讓你任我擺佈的東西。」

  筱葉公子:「知道了。」

  沈知離卻莫名有種很不安的感覺。

  如果蘇沉澈進來,發現她和筱葉公子都不見了……那麼……會怎麼樣?

  ※ ※ ※ ※ ※

  不等她多想,筱葉公子略一活動手腳,就在溫泉池壁敲了兩下。

  偌大的溫泉池水次第分開,露出一條通路,筱葉公子在通路側面擺弄了一下,一點火焰順著側面接連點亮,沿路走下,是個密室。

  ……大家都喜歡在自己住的地方下面挖個密室麼?

  筱葉公子側臉,不無驕傲:「怎麼了,沒見過麼?」

  沈知離實在不好意思告訴他自己院子裡有個更大的。

  腦海中一瞬間閃過某個畫面,雪白錦袍的男子靠在榻上,眼眸半合著遞給她的那張有些泛黃的牛皮地圖,音色溫柔。

  粗糙的紙質和沉甸甸的重量彷彿就在昨日。

  一個恍惚間,沈知離的手肘似乎撞到了什麼東西。

  她急忙的退了一步,身體失重,整個人猛地朝後仰倒,手肘磕在了堅硬的石棱上,銳痛襲來,身後?嘰一聲。

  有人及時在她頭撞到後面時將她拉了過來。

  沈知離驚魂未定的按著手臂,低喘道:「啊嚏啊嚏……多謝。」

  筱葉公子卻沒顧上看她,怔怔看著後面,道:「……被宮主發現我們摔了這個,就都死定了。」

  什麼!?

  沈知離回眸看去,燈光太暗,甚至沒能讓她留意到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石……呃,刺蝟?

  此時石刺蝟斷成兩截,中間插著的鋼針一根根閃爍著鋒利的光。

  「這是什麼?」

  筱葉公子:「那個負心漢的石像。」

  沈知離:「……他的體毛如此豐厚麼?」

  筱葉公子又白了她一眼:「這是宮主發洩時插上的,宮主最恨背叛了,背叛她尤其不可原諒。」

  沈知離:「……」這種突然背脊一寒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她應該沒有在擔心蘇沉澈罷……

  沈知離猶豫了一下:「那現在怎麼辦?」

  筱葉公子沉吟一刻:「扶起來,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沈知離低頭尋找何處下手,突然發現那尊石像還有一個地方倖免於難……頭。

  腳尖踢了踢,頭轉過來,是張相當不錯男人的臉,挺鼻薄唇,一雙桃花眼眼尾上挑,極是惑人。

  只是……怎麼看怎麼覺得有點眼熟。

  好不容易將石像扶起,筱葉公子突然欲言又止的看著她。

  似乎頓了頓,才道:「你的手肘流血了。」

  沈知離抬起手臂,才發現袖口處一道血線如小溪潺潺流下,腦中出現短暫的眩暈,她晃了晃身子,才想撕開外袍簡單包紮一下。

  不知是料子太好還是沈知離力氣太小,撕了幾下也沒撕開。

  筱葉公子歎了口氣,上前一把撕開沈知離的衣袖,露出光潔的手臂,又從自己的中衣上扯下一條,替沈知離包紮起來。

  之前她那麼戲耍筱葉公子,對方還連續兩次幫她,沈知離摸著包紮好依然滲血的手肘,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謝你,之前的事情抱歉了。」

  筱葉公子咳了一聲,轉身繼續走,聲音卻有點不自然道:「我從不跟女子計較這種事情。」

  順著密道走了冗長距離,沈知離覺得他們此時氣氛還算融洽,忍不住問:「這密道有沒有直接通向外面的?」

  筱葉公子:「有。」

  沈知離眼睛一亮:「是哪一條?」

  筱葉公子側眸:「你想離開?」

  沈知離猶豫了一下,才緩緩點頭,筱葉公子頓也不頓道:「不可能的,我不會告訴你的。整個明月宮只有我和宮主知道,你還是死心吧!」

  沈知離「哦」了一聲,兩人再無言。

  「到了,前面就是出口。」筱葉公子停了腳步,似乎鬆了一口氣,瀲灩的眸一閃,三分清冷的笑意,「待會我回我的院子,你去找你的姦夫,讓他記得別再來找我的麻煩,不然我不會客氣的。」

  眼見筱葉公子就要走出去,沈知離忙叫:「啊……等等。」

  她迅速脫下外袍,遞給筱葉公子:「這個還是還給你罷……啊嚏……畢竟是你的,我穿著也不好。」

  筱葉公子掃了她一眼,將衣服推給她:「別人穿過的衣服我是不會再穿的。」

  說著大踏步走了出去,沈知離追去一步,又塞給他:「那也還是還你罷。」

  筱葉公子眉頭一皺,一抖月白長袍,硬是披到沈知離的肩上。

  沈知離抬手剛想退拒,突然眼睛一直,兩個字蹦出:「快閃……」

  只見一個不知是什麼東西的東西以飛速襲來,重重撞在筱葉公子的背上,筱葉公子猝不及防,痛哼一聲,直接摔倒在地。

  沈知離剛想轉身去扶,一雙手輕柔而小心的托起沈知離的手臂。

  「知離,你……」

  不等蘇沉澈說完,沈知離率先甩開他,怒道:「你剛才在做什麼?為什麼要無故傷人!」

  蘇沉澈被沈知離吼的一怔:「我不是……」

  「閃開。」沈知離從蘇沉澈身邊擦過,彎腰扶起筱葉公子。

  筱葉公子痛的連五官都糾結到一起,只能低低呻吟。

  沈知離迅速把脈,果斷側身掀開筱葉公子的衣襟,手指在筱葉公子的背部輕按,解下發簪輕旋取出裡面密封的藥膏,手指沾上小心的揉化在筱葉公子的背部。

  低聲附在他耳邊道:「這幾日背部千萬不要觸到東西,晚上側睡便好,這藥膏只能暫時緩解,我待會再給你開個方子……」

  抹完藥膏,筱葉公子似乎好了些,靠在她身上低低道:「我知道了,多謝。」

  沈知離:「你坐在這等會,我去叫你的小廝來扶你。」

  筱葉公子輕喘道:「好。」

  「知離,我……」

  沈知離頭也不回:「我現在很生氣,不大想聽你說話,你說一個字我就想揍你一次,所以你等我氣稍微消了一點再來吧。」

  蘇沉澈沉默了一下,默默的轉身走了。

  木屐落地的聲音一下一下。

  沈知離微微側眸,才發現剛才踢中筱葉公子的那個也是……一隻木屐。

  她偷偷的轉了頭,正看見蘇沉澈背影落寞黯然的一隻腳踩著木屐一隻腳光著一歪一歪的搖搖擺擺走遠,似乎因為跑得太快,身上的衣服還斜斜掛著……

  真的還是裝的啊……

  她又沒說什麼重話,至於把自己弄得這麼淒慘麼……

 

【第二十二章】

  沈知離預料到蘇沉澈會鬧彆扭,但是沒想到這傢伙會這麼彆扭。

  看著筱葉公子被送回去,開過藥方又交代了兩句,沈知離的氣也消的差不多,管小廝琉璃又借了一套小廝的衣服,換好沈知離才照著他說的路找到了紀明月分給蘇沉澈的那個院子。

  推門進去,蘇沉澈正坐在八仙桌邊,手裡環著一個三層紅木盒子。

  見沈知離進來,蘇沉澈退到一邊,憂鬱的望向窗外。

  沈知離打開盒子,裡面有飯有菜,還熱著,略一想就明白了……

  用內力保溫什麼好奢侈啊……

  肚子也確實餓了,沈知離坐下迅速解決飯菜,吃完看到底層,發現還有一隻梨子。

  梨子很大,估計一個人吃不完,她實在看不慣蘇沉澈那副樣子,從旁邊取刀將梨子切開,遞過去一半給蘇沉澈:「喂……」

  蘇沉澈緩緩轉頭,默默用手推開她遞過去的梨子,再緩緩轉回去。

  沈知離面無表情:「……你很委屈麼?」

  蘇沉澈輕輕搖頭:「沒有。」

  ……那你就不要一臉我好委屈好委屈好難過好難過好傷心好傷心的表情好不好!

  沈知離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又把梨子遞過去:「把梨子吃掉。」

  蘇沉澈扁嘴:「不吃。」

  沈知離皺眉:「為什麼?」

  蘇沉澈幽幽看了她一眼:「梨子不能分著吃的。」

  分梨……分離……

  沈知離握著兩半梨子,停頓了一下:「算了,我自己吃。」

  蘇沉澈又幽幽看了她一眼,默默將頭扭了過去,顯然不打算再理她。

  沈知離原本平復的怒氣又有點上揚的趨勢,蘇沉澈隨便出手打人,她沒讓他去給筱葉公子道歉就不錯了,他還一副我什麼都沒做錯你錯怪我的表情!

  等等,蘇沉澈怎麼任性關她什麼事,她為什麼要生氣!

  他不理她就算了!

  沈知離啃完梨子,摔下果核,轉身在外間挑了一張床,不大爽的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蘇沉澈就已經不見人影,倒是桌上留了早飯。

  沈知離生氣的時限有限,吃完美味的早餐,念著說不定那天真有什麼誤會,想去找蘇沉澈問清楚。

  出門正遇上筱葉公子的小廝琉璃,他步伐匆匆像是在趕急,聽到沈知離的問話,輕蔑的看了她一眼,簡單道:「想去找泉澈公子?跟我走。」

  泉澈公子什麼……

  其實黑水公子才比較適合吧……

  沈知離默默的想。

  跟著琉璃走了沒一段,就又到了那日見到美男海洋的玲瓏宮。

  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沈知離依然覺得自己一雙肉眼被美人閃瞎了。

  只是此時又略有不同,因為紀明月正坐在最上頭一張巨大可容納七八個人的榻上,她的身上是一套白綢長衣,簡單俐落,烏髮隨意散下,將女子慵懶隨性的氣質襯托出了十成十。

  而在紀明月的身旁,分別坐了四個美人,他們一個替她捏肩,一個替她捶腿,一個替她修剪指甲,剩下一個正用纖指捏了一顆葡萄,放進紀明月的口中,紀明月柳眉微皺,顯然還有些不滿意。

  ……真是囂張的好可恨啊!

  ……等我回了回春谷,我要比她更囂張!

  沈知離默默捏了拳。

  對了,蘇沉澈呢……

  沈知離四下看了看,在找到蘇沉澈之前,又一次被美人們不經意露出的白皙胳膊白皙胸膛白皙大腿閃的臉上騰騰冒起熱氣。

  美人她不是沒見過……但是數量堆積,量變產生質變,殺傷力不是一般的強……

  沈知離揉了揉臉,話說之前怎麼沒發現他們竟然穿的這麼暴露,還是因為……

  她望向紀明月……

  安然享受著美人服侍的紀明月伸了個懶腰,突然眼神變了變,伸手拂開幾乎趴在她身上的美人們。

  美人們不知所以,愣愣望著紀明月。

  紀明月驀然起身,大踏步朝前走去,純白的綢衣在她身上流轉出淡淡的光暈,瞬間襯托出女王氣場,可是此刻她的神色間卻染上了幾分莫名的激動。

  順著紀明月的視線,沈知離看見了一襲淡紫的長衫,極淡的顏色,卻彷彿沁入人心。

  紫衫的主人站在門口,殿門外幾株梅樹微搖,落下一二花瓣,瓣朵無聲滑過他的墨色長髮,輕如鴻毛般自髮梢飄落至長衫,也撫過他溫潤的側顏。

  那般清澈如水的側顏。

  在眾人歎息之前,一泓若秋水的眸子淡淡望過來。

  彷彿在一瞥下,世上的一切都悄然隱沒,只剩下那極致溫柔卻又極致薄涼的一抹眸光。

  剎那間,勾起了心底些許莫名悸動。

  正在眾人悵然若失之際,紀明月猛地上前,雙手緊緊抱住了那個身軀。

  揉了揉又揉了揉眼睛,沈知離的嘴角微微抽動了兩下。

  蘇沉澈這是受了什麼刺激了!還是說他……不會是要爭寵吧!

  想到這裡,沈知離的臉不自覺的黑了幾分。

  ※ ※ ※ ※ ※

  當然,同一時間,還有臉色比她更黑的。

  沈知離卻已經顧不上去看,深吸了兩口氣,始終沒法咽下那股不爽。

  抓住面前的東西,她用力折啊折折啊折。

  耳邊傳來細若遊絲的聲音:「……那是公子的白玉筷子,你鬆手啊你……」

  隨即,應聲一響。

  沈知離呆呆看著手裡被撇成兩截的白玉筷子,摸了摸目瞪口呆的琉璃的頭,道:「我再去拿一雙過來。」

  見沈知離悄然飄遠,琉璃才反應過來,沖她低吼:「喂喂……你上哪去拿啊!」

  沈知離摸回蘇沉澈的院子,發現手肘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

  翻出一卷繃帶,上了藥,沈知離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卷傷口……

  一圈……

  蘇沉澈到底是哪裡又抽風了!

  兩圈……

  還是說他真的看上紀明月了?

  三圈……

  應該不會吧……紀明月的年紀當他娘都夠了!

  四圈……

  可是紀明月看起來好像真的只像二十多歲風情猶存的少婦,而且身材好好……

  五圈……

  蘇沉澈看上紀明月不肯走的話,那她其實可以一個人離開吧。

  六圈……

  可是這樣不辭而別是不是不大好……

  七圈……八圈……九圈……十圈……

  繃帶用完,沈知離看著自己粗壯的手臂,怔了怔。

  不對勁,她不對勁。

  為什麼看到那對狗男女的時候,那麼那麼的想痛下殺手!

  一點點解開繃帶,沈知離無聲歎了口氣。

  承認吧,沈知離,你對那個明知道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的蘇沉澈……動了心。

  沈知離頭疼的按著腦袋,卻沒料,這只是蘇沉澈抽風的開始……

  「今天又有好多賞賜進了泉澈公子的院子呢。」

  「宮主真的好寵泉澈公子啊……」

  「這幾日除了泉澈公子,宮主誰都沒見呢,就連過去最受寵的筱葉公子都……」

  沈知離面無表情快步擦了過去。

  「你看你看,那個是泉澈公子的貼身小廝,真真是……走路都跟我們不一樣了呢!」

  沈知離驀然回頭,露出一個親切笑容。

  誰知她的笑還僵在唇邊,眾人已若鳥獸般散去,彷彿生怕被她看見。

  沈知離的面容扭曲了一下……我有這麼可怕麼!?

  壓抑著暴躁的情緒,沈知離推門而入。

  這幾天蘇沉澈白天的時間幾乎都不在,每晚倒是按時回來報到。

  但是誰關心他晚上去哪裡了啊!

  還有晚上回來就能證明清白了麼,有些事情誰說只能在晚上做了啊!

  黑著臉進去,意外看見蘇沉澈站在廳中,雙手張開,一個小廝正認真替他量著尺寸,邊上擺了十來種布料。

  沈知離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朝後院繞去。

  手臂卻被人一下拽住。

  沈知離掙脫,低吼:「別拽我,要拽拽你的紀宮主去!」

  來人似乎很震驚,囁嚅道:「我只是想幫你量量尺寸,多餘的布料泉澈公子說可以給你做一套……你別生氣,不做也沒關係的……」

  沈知離僵硬回頭,恰敲見一雙兔子眼可憐兮兮的看著她。

  但不是蘇沉澈。

  蘇沉澈此時也在看著她,遙遙的距離,眼神幽怨。

  沈知離摸了摸量衣小廝的頭,低聲道:「抱歉,我方才不是故意的……衣服,我用不著,你給他一人做就好。」

  蘇沉澈開口:「知離……」說了兩個字,卻又不肯再說下去。

  小廝退了一步,敏銳的察覺到兩人之間湧動著的莫名的灰常可怕的東西……

  一種外人一旦觸到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的東西……

  頓時小廝收起尺子,抱起布料,「噌」一聲飛奔而出。

  沈知離優桑的望著迅速消失的身影,又被她嚇跑了一個……

  她收拾了一下心情,繼續朝後院走。

  一隻手攔在她面前,沈知離抬頭,確認是蘇沉澈,毫不猶豫推開:「不要擋路。」

  輕而易舉被沈知離揮開手,蘇沉澈沒有繼續攔下去。

  沈知離走了一段,又忍不住回頭,就看見蘇沉澈倚著門框,身體僵直,目光微垂,碎髮下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散發出無限憂鬱而黯然的氣息,像只被主人丟棄了的野貓,他微微抬眸,用一種令人心碎的目光飛快看了她一眼。

  沈知離的心軟了軟,但是……

  這廝不會在紀明月面前也這個德行吧!

  她剛想說話,有人聲從外傳來,似乎是爭執吵鬧聲。

  沈知離猶豫了一下,又走了出去。

  院外,藍衣小廝倨傲道:「宮主說了,你們都收拾收拾,準備準備走罷。」

  花枝招展的某公子一臉不可置信:「你說什麼,這不可能!」

  藍衣小廝:「宮主親口說了,你快些收拾,我還要去通知其他公子。」

  見蘇沉澈也站在附近,藍衣小廝謙和一笑,「泉澈公子也在啊,讓你見笑了,宮主說她剛找到兩幅墨白先生的真跡,要請公子你一起品評呢。」

  蘇沉澈淺笑:「我知道了。」

  某公子指著蘇沉澈不甘道:「為什麼讓我們走?他就可以去陪宮主?這不公平!」

  藍衣小廝把他的手按下來,很淡定道:「你有本事讓宮主為了你散盡明月宮,再來問什麼公平罷。」

  沈知離拽住蘇沉澈的衣角,暗暗用力把他拖進院中。

  關門,緩慢轉頭,面癱狀一字一頓道:「什麼叫做讓宮主為了你散盡明月宮……」

  蘇沉澈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字面上的意思。」

  沈知離再也忍不住,揪下蘇沉澈的衣襟,額頭對額頭,眼神兇狠的看著他,極其少用的粗口直接就爆了出來:「你他娘的這些天到底都背著我和紀明月做了神馬事情!」


【第二十三章】

  話一出口,沈知離就後悔了。

  她是蘇沉澈的誰,蘇沉澈憑什麼要回答她?

  就算蘇沉澈說了喜歡她,但她一直未曾回應,蘇沉澈移情別戀她也無從指摘吧……

  正在僵持之間,微涼的指尖拂開她的髮絲。

  沈知離眨眼,就見蘇沉澈一掃之前幽怨哀愁的棄婦神情,小心的捧著她的臉,眼眸溫柔,聲音篤定道:「知離,你吃醋了。」

  一股被耍了的感覺油然而生,剛才掙扎的情緒瞬間蕩然無存。

  近到不足一指的距離,沈知離對準蘇沉澈的額狠狠撞了上去,結果……

  她捂頭蹲地痛得嗷嗷叫,被撞的蘇沉澈連眉也沒皺一下,反倒心疼的看著沈知離微微泛紅的額頭:「知離,要不要我幫你上藥?」

  沈知離怒:「你頭怎麼這麼硬?……一定是臉皮太厚了。」

  蘇沉澈翻出藥膏,點頭點頭附和:「我臉皮厚,我臉皮厚,我臉皮最厚了!」

  沈知離繼續捂頭:「你還沒說你和紀明月到底是……」

  拉開沈知離的手,蘇沉澈動作輕柔的給她上藥。

  睫羽密密覆蓋住眼瞳,容顏清俊,他說:「知離,你信我麼?什麼也沒有。我喜歡的人從始至終只有你一個,最重要的人永遠也只有你一個。」

  沈知離:「可是剛才那個小廝說……」

  蘇沉澈在她的額頭輕輕呵了一口氣,歎氣般輕道:「信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如同自心底的蠱惑。

  沈知離的眼眸一瞬迷惑,熱氣撫過面頰,她猛然倒退兩步,像是突然清醒過來,更怒道:「你說了半天其實根本什麼都沒說!」

  蘇沉澈撓頭,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要說什麼?」

  這傢伙壓根嘴裡沒一句老實話!

  想從他嘴裡問出真相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深吸一口氣,沈知離:「……當我沒問,讓開,我去看晚飯什麼時候送來。」

  她轉身,蘇沉澈的聲音響起:「知離,其實那天我很生氣。」

  那天?哪天?

  略一想,沈知離道:「你是說筱葉公子那天?那本來就是你不對。我還沒來得及生你的氣呢!」

  蘇沉澈委委屈屈:「我看見他手按在你肩膀上,你又一副不願意的樣子,以為他要對你意圖不軌……」

  沈知離面無表情:「這不是你無故傷人的理由。」

  蘇沉澈:「……好吧,我看他不舒服很久了。而且……」撅嘴,「你為他凶我。」

  沈知離:「我凶你又不是一次兩次了。」言罷,抬腿出門。

  餘音自門內傳出:「可是,知離,你對別人都比對我溫柔……」

  對他不溫柔?

  沈知離愣了愣神,好像是……她一直都不是那種溫聲細語的大家閨秀,做事也隨性的多,只是在外人面前多少還是會掩飾一二,在蘇沉澈面前好像從來沒有如何掩藏,不,一開始她也偽裝過,但被蘇沉澈的無恥一次次逼得原形畢露之後,也就乾脆懶得隱藏。

  按著心口,驀然想起紀明月,不爽的情緒再度上揚。

  她對他很溫柔麼?

  ※ ※ ※ ※ ※

  晚膳後,沈知離出門散步。

  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鑽進蘇沉澈房中,不多時,又鬼鬼祟祟出來。

  沈知離在門口望瞭望,有些不放心想推門進去。

  外頭突然燈火通明起來。

  她愕然看見一眾淡黃宮裝少年簇擁著淺金色睡袍的紀明月進了院中,一幫人氣勢洶洶衝進蘇沉澈的房間,當先一個粉衣公子高聲道:「宮主,就在這間房裡泉澈公子在屋中偷偷藏匿咒巫之物以詛咒他人!」

  沈知離站在門口,突然反應過來……是陷害。

  ……話說,真是好古老的手段啊。

  透過窗棱,看見燈光亮起的榻上,蘇沉澈緩緩坐起,一頭烏髮流瀉而下,眼眸中似乎還有未睡醒的困意。

  他打了一個呵欠:「你們說什麼?」

  粉衣公子:「不用狡辯了,那東西十有八九就藏在你房中,宮主,快下令搜罷。」

  蘇沉澈以手支頜,綻開讓人無法心生敵意的笑容:「嗯,你們是說要在我這搜索什麼東西是吧,可是如果沒搜到呢?可以再從你的身上搜搜看麼?」

  粉衣公子遲疑了一下,道:「好!」

  紀明月皺眉開口:「這……」

  蘇沉澈笑:「沒關係的,讓他們搜就好。」

  兩柱香後。

  「稟宮主,櫃子中沒有,床下床上都沒有,書桌也沒有,房間裡全部搜過,都沒有。」

  粉衣公子面色一變:「不可能,那就在其他房間!」

  蘇沉澈坐在八仙桌邊,自己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笑瞇瞇的問周圍人:「你們喝茶麼?」

  來找茬的眾人面面相覷,皆微微退後一步。

  半個時辰後。

  「稟宮主,所有的房間都已經搜索完畢,沒有找到!」

  蘇沉澈又打了一個呵欠,捧著面容溫潤乾淨的臉蛋,眨了眨無辜的眼睛道:「既然我這沒找到,那可以搜你自己了麼?」

  粉衣公子捏了捏拳,剛想說話,一個身上纏滿線圈卻依稀能看出四肢的小娃娃從他懷裡掉了出來,娃娃的頭上貼了一根白色的布條,用朱砂筆寫了密密麻麻的字。

  看著那娃娃,粉衣公子的眼神活像見了鬼,臉色蒼白,反復重複道:「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紀明月撫額:「夠了,把他帶下去,無故陷害宮中公子是何罪過,你應該很清楚……」

  粉衣公子一下噤聲,任由人將他拖下。

  紀明月說的是無故陷害,並不是詛咒……那就是說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是誰做的。

  視線淡淡掃過剛才還義憤填膺的眾宮裝少年,待望到蘇沉澈時,他彎眸一笑:「那我可以睡覺了麼?」

  笑容簡單,就好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

  紀明月歎息了一聲,修剪保養的極好的手摸了摸蘇沉澈的頭,又撫過他那張臉,道:「你若是笨一些就好了。」

  蘇沉澈只靜靜笑,一言不發。

  兩人之間流動著一種很莫名的氣氛,彷彿籠罩一層薄紗,令人看不清晰。

  沈知離霍然轉身,眼睛裡燃起了兩簇憤怒的小火苗。

  什麼也沒有,這樣叫什麼也沒有!

  一頭栽進被子裡,還未消腫的額頭被撞的生疼,低吟了兩聲,沈知離覺得……再這麼胡思亂想下去不如自己去看個清楚。

  天色微明,蘇沉澈早早離開,沈知離看著他的背影,輕手輕腳跟了出去,遠遠贅著。

  見他進了紀明月的寢殿,沈知離忍了又忍,默默尋了一處牆根,偷聽。

  殿中幽幽響著靡靡之音。

  不知多久,琴聲突然戛然而止……

  沈知離正疑惑著,一道溫軟而慵懶的女聲打斷了她:「澈兒……」

  身子抖了抖,沈知離頭皮一瞬發麻。

  那女聲又道:「疼麼?這個我以前用過,不好,還是換一樣罷……」

  用?用什麼?換?又換什麼?

  男聲低低的響起:「宮主,別這樣,我自己來就好……」

  別你個頭啊別!!要不要用這種欲拒還迎啊口氣啊!!!

  接著是一陣吮吸的水聲……

  沈知離如遭雷擊,臉頰慢慢慢慢慢慢的紅了,接著慢慢慢慢慢慢的黑了。

  女聲這時又響起:「那好吧,今天我們試試這個如何……」書頁翻起和衣料摩擦的聲音。

  男聲淺笑道:「隨便罷。」

  試試……這又是試試神馬!!

  一陣悉悉索索的脫衣聲伴隨著衣料摩擦的聲音……

  男聲似乎有些苦惱道:「好像有點緊啊,真的可以麼?」

  女聲誘哄道:「沒問題的。」

  作為一個深知所有和諧不和諧人體生理知識的大夫,沈知離的表情……逐漸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忍不住了!!!!

  沈知離轉身撈起一塊手掌大小的石頭,用力後傾,準備扔進去!

  就在這時,她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被發現了麼!

  沈知離驚嚇轉頭,卻見一張美貌而魅惑的臉近在咫尺,只是這張臉眉頭緊鎖,顯得十分苦逼。

  沈知離:「筱葉公子?……你怎麼在這?」

  筱葉公子鎖眉:「我來的比你還早,不過在那頭。」

  沈知離:「那你也聽到了?」

  筱葉公子沉重點頭。

  沈知離咬牙:「那就不要攔著我!讓我砸死這對狗男女吧!」

  筱葉公子:「我沒打算攔你。」接著,默默的掏出一塊更大的石頭,塞到沈知離的手上,道:「扔准點,別扔到地上了。泉澈公子最好癱瘓,宮主……」

  沈知離斷然道:「不行,還是砸宮主罷。」

  筱葉公子挑眉道:「你敢!」

  沈知離:「她都不要你了,你幹嘛還維護她!」

  筱葉公子:「泉澈公子也不要你了!」

  沈知離:「被人甩的男寵!」

  筱葉公子:「沒人要的醜女!」

  沈知離:「你……哼……」

  筱葉公子:「我怎麼了……哼哼……」

  一道弱弱的聲音從中間傳來,琉璃苦著一張臉:「你們……別吵了啊,再吵就被人發現了啊……」

  沈知離抄起石頭,恨恨道:「算了,我直接衝進去好了!這個混蛋!騙子!」

  筱葉公子也抱起石頭,波光瀲灩的眸裡凶光畢露:「我也去!」

  「你們、你們不是認真的吧……」琉璃噴淚,小身板努力堵在兩人之間,「冷靜一點冷靜一點啊!衝動是魔鬼啊衝動是魔鬼!」

  同一時間。

  寢殿裡。

  蘇沉澈拿起眼前明顯比他平日穿的要小上一號的衣服,剛想說點什麼,突然看向窗外道:「外面是不是有什麼人在說話?」

  紀明月把弦斷了的琴推到一邊,輕描淡寫道:「你聽錯了罷,快換衣服換衣服,還有好幾套等著你呢!」

  舉起手指,蘇沉澈眨眼:「我的手指都割破了。」

  紀明月哼了一聲:「那是你自己彈琴不小心……給你藥膏你又非要自己塗,我幫你舔舔不就好了……」

  蘇沉澈正色:「我才不是那種隨便的人!」

  「砰。」

  巨石落地伴隨著幾聲低叫的聲音。

  蘇沉澈又一次望向窗外,困惑:「外面是不是……」

  紀明月:「別管了,肯定是哪個小廝手笨,哎哎,快換快換!換好了記得照著話本念啊!」

  蘇沉澈垂頭:「好吧好吧……」

  窗外。

  琉璃捂著腳痛得面目猙獰,死咬著唇不敢出聲。

  沈知離歎了口氣,轉身就走。

  筱葉公子詫異:「你不砸了?」

  沈知離拍了拍手上的灰,頭也不回:「與其做被拋棄的那個,我還是更喜歡做拋棄人的。」

 

【第二十四章】

  窗外。

  琉璃捂著腳痛得面目猙獰,死咬著唇不敢出聲。

  沈知離歎了口氣,轉身就走。

  筱葉公子詫異:「你不砸了?」

  沈知離拍了拍手上的灰,頭也不回:「與其做被拋棄的那個,我還是更喜歡做拋棄人的。」

  她向來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這之後,沈知離白日就泡在紀明月分給蘇沉澈的溫泉池裡,晚上回屋睡覺,兩點一線,規律的不行。

  蘇沉澈堵了她兩回,繼續用越來越哀怨的眼神看她。

  哀怨眼神看多了也變得無感,沈知離抬眸,淡定問他:「不知泉澈公子有何吩咐啊?」

  尤其現下的心情,這眼神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噁心。

  蘇沉澈委屈:「#¥@%#¥%¥%……」

  ……反正無論他說什麼,沈知離都自動過濾了他說的話,等他扒拉扒拉說了一通,沈知離掏掏耳朵,拐彎走人。

  這招她小時候被大雜居其他人嘲諷時常用,百試百靈。

  隨著明月宮裡的公子越來越少,對蘇沉澈的陷害也開始越發密集。

  起床,去溫泉池。

  沈知離溫泉泡的有點餓,套上外袍,跑到蘇沉澈單獨的小膳房想找點吃的,就看見一個淡黃宮裝的身影猛然轉頭,顫抖看向她,手裡摻了藥粉的紙包還緊緊攥著,他哆嗦著唇:「我、我……」

  掃了一眼灶上燉著的幾鍋東西,又嗅了嗅。

  沈知離道:「春情藥?這個效果不怎麼好啊,味道也稍微有點重,放在菜裡必須要加蔥薑才能壓下去,而且藥效不明顯,發作後沖涼也能解決問題……」

  對方的手抖了抖,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恐懼。

  「別害怕嘛。」沈知離露出友善笑容,手在灶臺上略一頓,挑了一隻裝著燉雞的鍋慢慢走遠。

  吃飽喝足,沈知離到院子裡曬太陽,明月宮中氣候溫暖,縱然冬陽照在身上亦顯舒適。

  幾縷陽光籠罩住沈知離的身體,她倦懶翻身,幸福的瞇起眼睛。

  睡了不到一刻,就聽見細碎的腳步聲。

  沈知離從大樹後探出頭,側眸瞇眼,看見幾個小廝拖著一個大麻袋進來。

  麻袋掀開,露出許多金銀。

  然後他們挖礦,把金銀埋了進去……

  沈知離的眼睛亮了亮,待他們走遠,果斷挖坑搬運填坑。

  累得氣喘吁吁,回去重新洗了個澡,沈知離心中滿足,繼續泡溫泉。

  身心放鬆的在溫泉裡遊了幾個來回。

  夜正當空,沈知離準備回房間,門外再次燈火通明……她打了一個呵欠,果斷回去睡覺。

  反正第二天一早有事的那個肯定不是蘇沉澈……

  望著幽藍的天空,她算了算日子,滿意的想,冬馬上就要過去了,她也可以離開了。

  但是,怎麼出去也成了迫切的問題……

  蘇沉澈什麼,已經完全不在沈知離的考慮範圍裡。

  思前想後,她熟悉的人好像也沒什麼別的選擇……

  敲門進去,就看見琉璃又是一臉愁容。

  沈知離意思意思摸了摸他的頭,走進里間,筱葉公子沒她想像的憔悴,一襲寬鬆的衣袍,站在書桌邊,提筆轉腕像在畫著什麼。

  湊近一看,沈知離震了震,張口結舌:「……這是春宮圖?為什麼……」上面那個不斷運動的男子的臉這麼眼熟!

  筱葉公子「嗯」了一聲,晾墨,審視了一下,把畫遞給琉璃,低聲吩咐了幾句。

  沈知離咳咳兩聲。

  筱葉公子直白道:「我在陷害他。」這個他指的顯然是蘇沉澈。

  沈知離委婉:「……我覺得不會有什麼作用的。」

  筱葉公子淡定道:「三人成虎,不陷害一下實在心裡不舒服。」說著,看向沈知離,翻了一個輕魅的白眼,「來找我什麼事?你不是放棄了。」

  ……筱葉公子對於沈知離這種消極逃避的心理十分不屑。

  沈知離也懶得繞圈子,開門見山:「反正現在紀宮主也……咳咳,來做個交易罷,你帶我出去,我幫你做一件事。」

  筱葉公子斜睨她:「別做夢了,懦夫,終於忍受不住決定逃跑了麼!?」又哼了一聲,「而且,在明月宮裡,就憑你能做什麼?哼!」

  跟點了炸藥包一樣……

  一開始那個妖孽魅惑的美人哪裡去了……

  上天給了你一雙波光瀲灩的誘人眼眸不是讓你用來翻白眼的啊!

  沈知離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掰著手指道:「我能做的事情大致有這麼幾種:第一,也是最簡單的,幫你詐死死遁;第二,幫你藥翻全明月宮,不過我不能保證會不會有漏網之魚,第三,幫你迷昏紀明月任你為所欲為……我還知道大概三四種可以讓紀明月的身體離不開你的藥,雖然藥材我現在沒有,但上哪裡找還是知道的……」

  筱葉公子:「……」

  沈知離:「……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好吧,告訴你最後一種,這種我也不能保證啊,收集齊世上至淫的七樣東西,可以制出一枚七情丹,在丹藥里加上一滴血,傳說服食後的那個人會愛上血的主人,你若是能帶我出去,尋到七樣東西,我就幫你替紀明月……」

  她抬頭,發現筱葉公子還是用那種很複雜的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不信麼?」

  沈知離佯裝垂頭,手指一翻,突然取出一樣東西飛快丟進近在身邊琉璃的口中。

  琉璃反應不及,硬生生咽了下去,雙眼茫然的看著沈知離。

  沈知離數數:「一、二、三……」

  琉璃眼睛猛然一慌亂,臉頰浮起兩朵酡紅,喝醉了一般轉身抱住身後的書架,露出一臉情欲難耐的樣子,臉頰溫柔的蹭著書架,兩條腿也饑渴的蹭著,整個人就像趴在了柱子上,口中還發出低低的呻吟……

  沈知離摸下巴看了看,道:「貴小廝的酒品和抵抗力實在不怎麼樣啊……唔,不過不用擔心,最多一炷香時間就會恢復,對身體也沒有任何傷害,適當的發洩一下精力其實也是好事……」

  筱葉公子:「這東西……是你製的?」

  沈知離愣了一下,笑道:「東西是我師兄製的,不過我也會配。」

  筱葉公子看著蕩漾的琉璃,沉思了片刻,道:「好,成交。」

  ※ ※ ※ ※ ※

  又一個天色微明的時刻。

  沈知離眼睜睜看著蘇沉澈走出院子,才把包袱扛在肩頭,去往同筱葉公子約定好的地方。

  筱葉公子一身素衣,沒帶任何掛飾,也沒帶琉璃,長髮只用一根烏骨簪綰住。

  看見沈知離,他皺眉道:「你到底帶了什麼行李?這麼多東西怎麼出去!」

  沈知離喘著粗氣:「反正我扛,帶路,快點。」

  ……這一袋子全是金子啊!銀子和成色不好的她都丟下了!真是想想就肉痛……

  也不知道這幫男寵怎麼這麼有錢,動不動用真金白銀陷害……

  筱葉公子忍了忍,什麼也沒說,手指按動機關,領著她走了下去。

  這次的機關不在溫泉,就在一間柴房中,只是這次的通路……

  沈知離眼睛一黑:「怎麼這麼多臺階!」

  筱葉公子:「別看我,哼,我不會幫你扛的……」

  哼哧哼哧下了樓,筱葉公子帶著她在深黑的地下左拐右拐,沈知離累得連胳膊都抬不動,實在忍不住道:「到底什麼時候到啊?」

  筱葉公子頓住腳步:「不對……這個地方來過,我好像迷路了。」

  沈知離突然覺得在某些時候翻白眼真的很爽:「你怎麼不去死啊……」

  筱葉公子回了她一個白眼:「又不常來,記不得不是很正常麼?」

  又轉了轉,筱葉公子試探著繞進一個密室,推開門,沈知離的眼睛被深深閃了一下,那門又瞬間合上。

  沈知離結巴:「那個不會是……」

  筱葉公子:「嗯,是金子。」補充,「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明月宮下面有個金礦,不然你以為我們的日常吃穿哪裡來的錢?」

  沈知離弱弱道:「我腿軟……」

  筱葉公子拖起沈知離,歎氣:「真受不了你,怎麼會有你這種女人。快點走了,你想不想出去了!」

  依依不捨揮別金子,這次他們總算沒走錯路。

  沈知離鬆下口氣之後,又微微有些遺憾……要是早知道,她肯定會……

  算了,別人的金子不該拿的還是不要拿了。

  密道越走越向上,筱葉公子指著最後一截路頂頭道:「那邊就是出口,出去往外走一段是個大城,你再想去哪裡可以從驛站中轉。」

  沈知離默默記下,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筱葉公子:「我……再等等罷,大概再些時日我會去尋你,我還想陪宮主一段日子……」

  沈知離:「你到齊州安平城找徐記藥鋪掌櫃,讓他帶你來找我。」

  筱葉公子:「我知道了,你快點走罷。」

  沈知離走了兩步,回頭:「喂喂,你不怕我一走了之麼?」

  筱葉公子笑了笑道:「你不是壞人,我信你。」

  沈知離笑著想,總算這次明月宮沒白來,至少認識了一個朋友。

  推開出口的門,沈知離正想攀上。

  抬頭,看見一張眼熟的臉。

  沈知離緩緩張口,怔了怔才道:「你怎麼在這?」

  蘇沉澈蹲在地上,氣壓低的簡直可怕,彷彿有肉眼可見的黑暗漩渦在他身邊盤旋,整個人陷入了一片死沉沉的黑暗中。

  他說:「知離,你不要我了麼?」

  那種口氣用哀怨根本無法形容萬分之一……

  長痛不如短痛。

  沈知離冷道:「我什麼時候有要過你麼?」

  蘇沉澈的唇乾澀的蹭動了兩下,雪白的齒貝咬住下唇,神情卻像快哭出來了一樣。

  沈知離用摸狗頭的動作摸了摸他的頭:「別這樣,乖,男子漢大丈夫的,女人什麼樣的不能找,而且你不是還有紀明月麼?」

  蘇沉澈:「我只要你。」

  沈知離:「別鬧了。」她收回手,抬腿繞過蘇沉澈,「我真走了啊,江湖再見,哇唬!」

  最後一個字沒說完,沈知離的肩膀被人猛的抓住向後一拉,接著後背一仰,便陷入了一個悲慟的懷抱。

  再然後,她的唇就被深深地堵住了。

  蘇沉澈的舌頭就伸進來了……


【第二十五章】

  蘇沉澈吻得很兇殘,跟之前的唇瓣廝磨、淺嘗輒止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

  在沈知離回過神之前,蘇沉澈已經用舌頭嘗遍了她口中每一個位置,甚至試圖跟她唇舌交纏……

  ……他在做什麼。

  長到這麼大從未舌吻過的處子沈知離兩眼呆滯,神遊太虛。

  見沈知離沒反抗,蘇沉澈吻的更歡,漂亮的眼眸微微瞇起,一眨不眨望著近在咫尺的沈知離,舌尖蹭了蹭沈知離的唇瓣,再勾住她的舌纏綿……

  飄蕩在空中的三魂六魄瞬間歸位,沈知離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讓我殺了他吧!

  沈知離曲手臂,轉瞬被蘇沉澈用手壓住,抬膝蓋,蘇沉澈的腿已經早一步定住她的。

  這一刻,沈知離才意識到眼前這個看似無害的人真正的力氣到底有多大……

  比較起來她那點力氣根本完全不夠看,整個人被蘇沉澈牢牢鎖在懷裡,根本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只能任由他親吻。

  他緊緊緊緊的抱著她,就像抱著最後的救命稻草,掙扎間解開她的發,滿頭如瀑烏髮滑落,也半掩住蘇沉澈的神情,只能感受到那激烈到不顧一切的情緒,熱烈而渴求的激吻,和蘇沉澈身體裡散發出的濃烈的悲慟,所有的感官此時也只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是她被強吻,這個行兇的人卻比她還要受傷的樣子!

  到底是蘇沉澈瘋了!還是她瘋了!

  但……被人完全掌控的滋味沈知離一點點都不喜歡。

  在一個喘息的間隙裡,她猛然咬住蘇沉澈的唇,鹹腥溫熱的液體順著牙齒湧入沈知離口中,又隱約帶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苦澀。

  蘇沉澈終於鬆開了唇,卻沒有鬆開沈知離。

  他伏在沈知離的肩頭,重複著呢喃道:「知離,你不要我了麼?」

  依然是悲傷的口吻。

  沈知離有剎那的心軟,但口中不屬於她的血液提醒了她剛才曾被怎樣對待,沈知離的憤怒在下一個瞬間爆發:「要你個頭!你知道你剛才做的這個叫做什麼嗎!你信不信我把你帶到官府治罪,讓你蹲一輩子的牢底!別人不願意,你就用強,炫耀你力氣大是不是!你這種行為簡直是禽獸,不,禽獸都不如!禽獸那是沒有腦子,你的腦子長來幹什麼用的,掛在脖子上好看嗎!還是說你根本就沒長腦子……」

  蘇沉澈抬起頭,琥珀色的眸凝視著沈知離的眼睛。

  沈知離一怔:「你瞪我幹什麼……」

  蘇沉澈垂眸,低聲下氣:「知離,你罵我罷,想怎麼罵怎麼罵,如果不夠,打我也行,我絕對不還手。」

  沈知離愣:「……你有病麼?」

  蘇沉澈放開沈知離,一手按著額退了一步,另一手攥住沈知離的袖口:「剛才是我的錯,只要你不丟下我,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

  那雙剔透的琥珀色眼睛裡寫滿了懇求。

  他是拿准了她吃軟不吃硬麼?

  沈知離抿了一下唇,正欲開口,一陣嘈雜聲打斷了她。

  ※ ※ ※ ※ ※

  「宮主!宮主!你剛才都看見了吧!泉澈公子同這個假扮成小廝的女子私通!正準備逃跑!」

  「對對,這次人證物證俱在!看他還如何抵賴!」

  沈知離轉頭,四下不知何時出現了十多人。

  走在最前頭的是……紀明月。

  那一襲鵝黃的長裙直直拖到地面,隨著頭上插著的金鳳步搖搖曳生姿,宛如一朵綻開的嫩黃鳶尾。

  沈知離瞬間僵硬。

  也就是說剛才她被強吻那一幕這十多個人都看見了!

  然而更讓她僵硬的是……她看見了紀明月身後站著的筱葉公子。

  筱葉公子垂著頭,並不和她對視,神色間卻是陌生的疏離。

  有一種可能呼之欲出。

  紀明月彷彿根本沒有看見沈知離,直直走向蘇沉澈,站定在他面前,緩慢道:「解釋。還有……那東西呢!」

  蘇沉澈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很是好看,他聳肩攤手:「我沒有什麼好解釋的,至於那東西,的確在我這裡,不過,它原本就不屬於你,我帶走也……」

  不等蘇沉澈的話說完,紀明月一把掐住蘇沉澈的脖子,神色霎時陰沉下來:「你想走?」

  蘇沉澈風輕雲淡點頭,似乎那只死死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沒有任何影響。

  紀明月的聲音裡可以聽到劇烈的磨牙聲:「你說會留在這裡永遠陪著我的!」

  蘇沉澈低聲道:「那是戲詞,怎能當真?」他一笑,「我也陪你夠久了。」

  紀明月:「那為什麼不能繼續陪下去!」

  蘇沉澈宛然一笑:「我的知離生氣了,再玩下去她就不要我了,我怎麼還能繼續下去?」

  紀明月的手霍然鬆開,一轉便朝著沈知離的位置抓去。

  蘇沉澈一個閃身擋在紀明月面前,仍舊是笑,只是笑容裡摻了幾分危險的味道:「你對我下手可以,但是別動她。」

  紀明月陰沉道:「來人,把那個女子給我抓住!」

  得令,蹬蹬幾聲,不知從哪裡躥出兩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一左一右便要架起沈知離。

  沈知離從袖口處翻出兩包毒粉的時間裡,蘇沉澈抬腿乾脆俐落的踹翻兩個大漢。

  紀明月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氣得不輕:「你當真要跟我對著幹?」

  蘇沉澈笑:「我只做我覺得對的事情,還望宮主高抬貴手……」

  紀明月怒極反笑:「那我今天還就非要殺了她!」

  說著,一根粗長的白練從她的袖口處猛灌而出,「嗖」一聲纏向毫無防備的沈知離。

  蘇沉澈「撕拉」一聲用劍劈開白練,紀明月反手又是一道白練,沈知離丟下金子,轉身就跑。

  可惜沒跑出兩步,白練勾住沈知離的腳踝,用力一拉,沈知離摔倒在地,膝蓋手肘血流如注,腳踝上亦被勾出了一道血口,剛想掏出特製的傷藥,只見又一道白練朝她抽來……

  紀明月盯著蘇沉澈,冷笑:「她這種體質我見過,只要纏住你,不時偷襲她,沒過多久,她自己就會失血過多而亡。」

  蘇沉澈的眉染了幾分焦躁,神色驀然一凜:「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了你麼?」

  紀明月嗤笑:「那就看誰撐得更久罷!」

  蘇沉澈的眸一冷,反握住劍柄,做了一個很奇異的起手式。

  紀明月見狀,眼睛突然一直。

  然而下一刻,那柄劍直直朝著紀明月刺來,恍惚間彷彿幻化做無數柄劍,寒光凜凜,紀明月一時失神,反應過來想用白練阻擋時,蘇沉澈的劍鋒已經抵在了她的胸膛:「讓我們走。」

  紀明月死死看著蘇沉澈的劍,一言不發。

  蘇沉澈的劍捅進半寸,笑得薄涼:「放我們走。」

  「你先放了谷主!」

  蘇沉澈轉頭,只見緋紅衫子的筱葉公子手握一柄長劍抵在沈知離脖頸,魅惑的細長眼眸兇狠瞪著蘇沉澈。

  紀明月沒有轉頭,反而握住劍身,血從她的指縫間流了下來,染紅了一身鵝黃的裙裝。

  她的聲音有些喑啞,還帶著一絲澀然:「殺了她,筱葉,不用管我,殺了那個女人!」

  筱葉公子:「可是宮主……」

  「且慢。」

  急切之色轉瞬即逝,蘇沉澈抽出半截的劍身,血絲濺在他身上,襯著面冠如玉的容顏極是妖豔。

  他徐徐抬眸,道:「紀宮主,或者說紀憐雅,你認得這劍法罷……這是家父蘇慎言自創的得意劍法,全天下知道的也不超過五個人。」

  「你曾經和他很親密過。」

  紀明月爆吼出聲:「夠了,我不想聽到和他有關的事情!」

  蘇沉澈沉默了一下道:「他喜歡你。」

  紀明月張了張口,突然大笑出聲:「信口雌黃!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他的心裡只有你死去的母親!妄我一片深情盡負,十六歲的年紀不顧名節跟著他走了三年只為求他分半點真心給我,可他呢,上一刻還在溫柔繾綣的說要教我彈琴,下一刻就告訴我可以走了,他已經幫我安排好了婆家……這種人、這種人……」

  那還是二十多年前的時候。

  一切都尚未開始,尚未發生。

  那一年,紀明月還不叫紀明月,而那個扭轉了她一生的男人也還未出現。

  她是天之驕女紀憐雅,出身名門、容貌絕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自負跋扈到不可一世。

  女扮男裝她喬裝出府遊玩,路上屢屢出言不遜,惹怒地頭蛇,夜晚帶了幾十大漢將她和侍女堵在小巷,而酩酊大醉的蘇慎言剛從胭脂巷中翻牆而出,腳跟一轉,落在了她的面前。

  璀璀璨璨的桃花眼明媚眨動,他沖她微笑,眸光極致的溫柔卻又極致薄涼。

  他說:「小姑娘,要我救你麼?」

  那一道飄逸至極的淡紫身影就這麼藏進了她的心裡。

  像是一場註定而來的劫數。

  一經相遇,無法逃脫。

  他救了她,他教她逛青樓,帶她上酒館,陪她逛廟會看祭祀,見各種形形色色人,給她說各種各樣的故事,她聽得如癡如醉。

  然後,理所當然的,她愛上了他。

  及笄之際父母做主替她定了一門親事,推拒不得,她做了一個讓她這一生都後悔的決定……

  她要和他在一起。

  甚至一身狼狽不堪坐在蘇慎言府邸裡吃著涼掉的飯菜時,她都覺得自己距離幸福那麼近……

  可惜,到底水中花鏡中月。

  也是,她于蘇慎言,不過是個可以拿來取樂的黃毛丫頭,又怎麼會真的愛上她,是她幼稚,以為溫柔就是喜歡,以為遷就就是愛護……卻沒想到蘇慎言早已過盡千帆,他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過,又怎麼會在乎一個小丫頭。

  蘇沉澈沒有打斷她的話,只是淡淡道:「如果我說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這樣呢?」

  他靜靜看著神色恍惚的紀明月,口氣裡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冰冷。

  然而,不知是沒發現,還是刻意沒有去看。

  被筱葉公子脅迫著的沈知離此時也在靜靜的望著他,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裡正在不斷湧出血液,沈知離卻只抿著唇,任由臉色蒼白,本人卻像一份正在不斷醞釀的炸藥。

  蘇沉澈……你不是失憶了麼?你不是因為第一眼看見是我所以認准我是你的娘子你的心上人?

  那你又是怎麼記得你父親的事情呢?

  騙我真的這麼好玩麼?

 

【第二十六章】

  天色漸漸暗下來,冬季剛過去,空氣中還彌漫著未化冰雪的味道。

  冷寂,森然。

  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猝然炸開一朵絢爛血花。

  蘇沉澈原本柔和的聲線在這樣的環境下,也被染出了幾分冷冽:「妻子亡故,他獨自一人留在江南醉生夢死,相好無數,可每個都不超過一個月,你跟了他三年,難道還是什麼都察覺不出麼……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懦夫,連愛也不敢愛的可憐蟲……」

  語氣裡有淡淡的蔑然。

  不敢負于髮妻,不敢面對親子,不敢以真心,亦不敢要真心。

  一生累於此,至死方休。

  紀明月根本不管流血傷口,厲聲道:「他是你父親!他如何還輪不到你來說!」

  蘇沉澈:「他幾年前就死了。」

  紀明月一怔,緩緩道:「死了?我明明……」

  蘇沉澈平淡道:「你給他留的那半條命很快就被他揮霍殆盡,我以為你知道。」

  幾年前。

  那時候她已經是紀明月,人人喊打的女魔頭明月宮宮主紀明月。

  豔色無雙,冷傲絕豔。

  報仇的念頭反復折磨著她,她的性子素來偏激極端,這樣的欺辱如何也咽不下……於是,處心積慮數年,那一場局,她動用了所有她能用的力量,美色也好金錢也罷,甚至挑撥離間,換了他一個腎臟。

  ——畢竟他還有其他不可捨棄的東西,只要能威脅到他的事情,她沒有不曾嘗試過的。

  被深深刺入的傷口開始蔓延出難以忍受的疼痛。

  紀明月有一瞬間的恍惚,蒼白失血而皺眉忍痛的面容在她的眼前浮現,那時候……他會有多痛。

  被報復的快感掩埋,就連理智也完全喪失。

  紀明月突然攥住蘇沉澈的衣服,抿緊唇:「他死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因為這一個動作,嵌在她身體裡的刀鋒又一次深入了進去。

  「宮主!」

  筱葉公子驚叫了一聲。

  蘇沉澈:「反正我說了你也不會信。」

  紀明月:「告訴我!」

  蘇沉澈冷淡笑:「告訴你了又能怎麼樣?反正他已經死了,答案也早已不重要了。」

  紀明月的聲音嘶啞:「我不信!」

  蘇沉澈:「就連他自己都不信,可是……若非如此,他怎麼會急於推開你,又怎麼會被你威脅,你以為你的那些伎倆他真的束手無策麼?就連你現在用的白練都是他贈的罷。千年蠶絲,一匹在我姑姑手中,一匹在你手裡……」

  「……他死了,沒人知道和你的關係,不然你以為你能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裡和你的男寵糾纏是因為什麼……他至死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紀明月只是固執的道:「我不信!」

  只記得最後一晚他看她冷淡的神情。

  只記得他新攬在懷裡調笑的女子。

  只記得三年惘然的付出……

  卻忘了他所有溫柔的微笑,忘了他低回的聲音,忘了那些曾視為最美好的回憶。

  她自私,她怯弱,她蠻橫。

  她被內心的不甘和憤懣蒙蔽了雙眼。

  然而到頭來……

  紀明月身體裡的真氣突然暴漲,鮮血淋漓的手握住劍鋒一把抽出。

  她的眼睛裡泛起幾抹赤紅的顏色,蘇沉澈的眉皺了一下。

  走火入魔。

  抽劍再砍,紀明月已然揮動白練擋開,朝著蘇沉澈襲去,面目有幾分猙獰。

  眼見兩人纏鬥的身影化為光影,朝著地道深處行進,不斷發出重物落地斷裂的聲音,筱葉公子手中的劍顫了顫。

  肩膀忽然一重。

  沈知離靠在他的肩上,手臂微垂,似乎很疲倦的合上眼睛:「想去就去看吧。」

  鮮血正透過沈知離的衣衫層層浸染,她的口氣卻沒有多少的怪罪,只是臉色煞白眉心微蹙。

  筱葉公子一愣:「你不恨我?」

  沈知離:「我為什麼要恨你?」

  筱葉公子:「你難道不會覺得我陷害你們……」

  沈知離:「不是你做的。」她的聲音很低,卻很篤定,微微抬眸,「一開始我的確懷疑,不過,我更相信我自己的判斷,你說你信我的時候,是真的。」

  一瞬間的澀然,劍鋒移開。

  筱葉公子垂頭:「抱歉,我沒能攔住他們,還用你威脅……你居然還……」

  沈知離從懷裡掏出特質的凝血金創藥,吃力的替自己上藥,輕笑:「人總要有些堅定相信的東西,不然未免活的太累。」

  比如她相信筱葉公子是真的把她當朋友,而不是僅僅利用,又比如她相信即使回到回春谷,師兄也不會殺了她……

  「沒關係,你很擔心紀明月吧,快去罷。」

  筱葉公子頓了頓,脫下外袍蓋在沈知離身上,就沖了進去。

  四周明月宮的人早在紀明月進去時,就都跟了進去,只留下了兩個小廝看守她,大約見她身體孱弱又滿身鮮血,連看守都不甚盡心。

  沈知離輕鬆用銀針藥倒二人,肉疼的看了一眼金子,頭也不回順著原本出去的路爬了出去。

  外面餘寒猶利、冷風料峭。

  殘雪壓彎樹梢,撲朔朔落下枝頭。

  沈知離打了個噴嚏,縮縮脖子,又爬了回來,扒光二人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才再度爬了出去。

  雖然冷,但萬里無雲,天光大好。

  潮濕而冰涼的氣息透過遮蓋不嚴的衣服絲絲縷縷傳了進來,然而這樣的氣息卻更覺真實。

  終於出來了!

  沈知離搖晃著身子,輕按因為失血過多而眩暈的腦袋,還好,失血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雖然會虛弱幾日,但至少不會死。

  她深深的握拳,以後絕對不要再進這裡了。

  無論紀明月還是蘇沉澈……都跟她一個銅板的關係也沒有了!

  ※ ※ ※ ※ ※

  轟隆!

  一聲巨響,猶如悶雷一般在明月宮中響起,接著是一陣坍塌的聲音。

  她的臉色一白,想也不想又爬了下去。

  蘇沉澈還在下面!

  明月宮裡煙塵滾滾,什麼也看不清楚,只聽見倉促的腳步聲湧了過來。

  「宮要塌了,大家快走啊!」

  「快跑了,明月宮要毀了!」

  沈知離替守衛的二人解了麻痹散,支撐著身體,逆著方向朝裡走,大量的人潮似無頭蒼蠅一樣亂跑驚叫,她側身越走越裡。

  「蘇沉澈、蘇沉澈……你在哪……咳咳咳……」

  她的聲音太小,很快被淹沒。

  轟然倒塌的聲音越來越近,她終於聽見了人聲。

  「你怎麼還在這裡,快出去啊!」

  沈知離:「筱葉公子……你……」

  話音未落,空曠的明月宮裡回蕩著紀明月狂浪肆意到甚至有些癲狂的笑聲,而後是極端冷靜的聲音。

  「那就一起死罷。」

  整個明月宮更加劇烈的震盪了起來。

  沈知離抬頭,是站在明月宮正中大殿頂端的紀明月,身邊一尊男子石像。

  她還是那一身染血的鵝黃色裙裝。

  眼眸赤紅,髮絲散亂,周身有逆轉的氣流,顯然是走火入魔的跡象。

  傳說紀明月嗜好收集武功秘笈,學的駁雜,而且急功近利接受過不少傳功……這種人一旦走火入魔,反噬會比其他人都厲害的多……

  筱葉公子焦急的把她朝外推,同時往她懷裡塞了一樣東西:「你快走,這個……就當是你信任的獎勵罷,但凡綠色的路線都可以出去。」

  那是一份地圖,明月宮的地道地圖。

  「可是……」

  她的話沒說完,腰間突然一緊。

  有人摟住她的腰,唇擦過她的耳垂道:「知離,我帶你走。」

  抽過沈知離手裡的地圖掃了一眼,蘇沉澈毫不猶豫的抱起她,準備縱身而起。

  沈知離猛然轉頭。

  紀明月站在高處,對於不斷坍塌的明月宮毫無感覺,只是專注的撫摸著那尊石像。

  眼眸依然赤紅,指甲在石像上刮出一道道血痕。

  突然間,石像一陣,從腰間攔腰斷裂開,上半身直直摔了下去。

  紀明月發出一聲慘叫,直直沖了下去。

  她死命想要拉扯住筱葉公子的衣角:「紀明月已經瘋了,不要去送死!跟我們出去!」

  筱葉公子扯開她的手道:「我的命是她救的,陪著她死正好。」他對著沈知離微微一笑,波光瀲灩的眸折射出極漂亮的輝芒,「只可惜沒機會再去尋你說要給我配的藥了。」

  沈知離的手垂下,遠遠看著筱葉公子快速消失的背影。

  這一切不過轉瞬。

  蘇沉澈抱住她的腰,掠起輕功,朝外飛奔。

  視線中的二人越來越遠,只能隱約看見筱葉公子抱住瘋狂的紀明月,任由紀明月的白練揮在他的身上,石像滾落,裂成數塊,猶如斷裂的愛戀,再拼不回最初形狀。

  碎石不斷阻擋她的視線,逐漸的將裡面的一切淹沒。

  包括她在明月宮的一切經歷,那個美麗而高傲的女人,那個魅惑而固執的男子……

  和他們絕望的癡念。

  沈知離突然覺得頹力。

  垂下眸,任由蘇沉澈帶她出去。

  不知多久,風拂過她的面頰,新鮮而微涼的空氣預示著安全的到來。

  蘇沉澈如同放珍貴瓷器一樣放下沈知離,小心翼翼的檢查她身上的傷口,沈知離默默推開他。

  蘇沉澈眨著那雙澄澈依舊的大眼睛。

  沈知離聲音無波無瀾:「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蘇沉澈沉思了一下,老實回答:「不完全是。七分真三分假,才會有人信。」

  沈知離:「……你父親真的喜歡紀明月?」

  蘇沉澈果斷道:「我又不是他,我怎麼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頓了頓,見沈知離面色不善,又委屈補充,「而且就算他死前,我也很少見他,本人更是完全不瞭解……」

  那你剛才對紀明月說的全都是騙人的嗎!

  冷風掠起沈知離的額髮,她裂開一側嘴角道:「你已經完全想起來了麼?」

  ……既然已經被發現,再隱瞞也沒有任何意義。

  蘇沉澈乖乖道:「沒有全部,但大部分是想起來了。」

  沈知離:「什麼時候?」

  蘇沉澈低聲:「大概掉下來剛清醒的時候……」

  剛清醒的時候……

  剛清醒……

  沈知離沉默了一下,抬起黑眸,對蘇沉澈勾勾手指,蘇沉澈狗腿的湊過去聆聽沈知離的吩咐。

  拽住蘇沉澈的耳朵,沈知離咆哮:

  「蘇沉澈你這個王八蛋,滾得越遠越好,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第二十七章】

  「你能不能別再跟著我了?」

  沈知離撫額,回頭,「你以為你弄片芭蕉葉我就看不見你了麼,話說這個天氣,你到底哪里弄的芭蕉葉啊……」

  蘇沉澈從巨大的扇葉中露出一隻彎著的眼睛,笑容冬陽般暖人。

  他微微抿唇道:「知離,原諒我好不好?」

  「好,原諒你了。」沈知離溫和微笑:「你可以滾了嗎?」

  蘇沉澈:「……知離,女孩子說髒話不好的。」

  沈知離撫額:「那我好好跟你說。大路朝天各自一方,十二夜公子,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你家屬下現在估計也到處找你的人,你還需要去匡扶武林正義、創造武林新的輝煌,順帶解決你難纏紅顏知己的問題。現在你可以去幹你的大事,別再跟著小人物我了麼?」

  蘇沉澈張口。

  沈知離迅速指著他:「你記起來了,應該知道我們一點也不熟!自來熟也沒有用!」

  轉頭走了不到一步,聽見蘇沉澈可憐兮兮的聲音:「知離,不熟也可以從現在開始熟的,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的……」

  沈知離繼續走。

  「十二夜公子,虛歲二十四,家住明都,相貌堂堂,性情溫和,身體健康,無隱疾,出身良好,家財萬貫,良田萬傾,下屬僕從無數,父母雙亡無妻妾子女,出可揍人炫耀,入可陪聊暖床……」想了想,又補充道,「可倒貼……」

  誰對這個有興趣啊!

  沈知離森然扭頭,目光陰冷的盯著他。

  蘇沉澈乖乖閉嘴,清澈純善的眸無辜眨動。

  沈知離:「你不要逼我……」

  蘇沉澈:「我沒有……」

  沈知離瞇起眼:「再讓我看見你跟著我,我就把你賣掉。」

  蘇沉澈愣了一下,摸了摸沈知離炸毛的頭,半分被威脅的感覺都沒有,微笑道:「……知離,你真可愛。」

  可愛你個頭!

  你才可愛!你全家都可愛!

  狠狠拍開蘇沉澈的手,沈知離扭頭再不管他,徑直進了城。

  去銀莊兌開銀票,揣著錢在街上閒逛兩圈,逛得累了便選了家小攤買了碗餛飩,但是無論她去哪……都能看到那雙亮閃閃的眼睛。

  混沌攤上的小姑娘羞紅著臉道:「公子,你、你要什麼?」

  將芭蕉葉放在一側,蘇沉澈一甩如雲的衣袂,烏髮蜿蜒在臂彎,臉上露出有些靦腆的笑容:「什麼都可以,姑娘隨意便好。」

  要不要用這種曖昧的口吻啊!

  小姑娘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細若蚊蠅:「什麼……是什麼……」

  忍無可忍,沈知離喝完最後一口湯,丟下銅板一頭栽進了隔壁的成衣鋪子。

  尋著一名身材與她相仿的姑娘,沈知離直接拽人進更衣室,嚴肅道:「小姐,我能不能同你換身衣裳?」

  出來時,風和日麗。

  沈知離的心情也好了起來,將散開的髮絲束起,盤了一個婦人髻,才去驛館詢問到回春谷的馬車價錢。

  談妥之後,剛邁出門,就發現手臂被人一把抓住,卻是個女子。

  來人大鬆一口氣道:「姑娘,我可算找到你了!」

  沈知離莫名:「敢問你是哪位?」

  那人把腰一叉,眉頭一挑:「你剛才同我換的衣裳,怎麼這回就忘了。」

  沈知離「哦」了一聲,道:「我銀子也給你了,還有什麼事情麼?」

  話音未落,沈知離就看見那女子身後閃出來一個錦衣華服很是眼熟的翩翩公子,臉上滿是黯然之色。

  為什麼突然有種很不祥的預感!

  不等沈知離反應,女子一把將沈知離推向蘇沉澈的方向。

  防備不及,沈知離一個踉蹌,栽進蘇沉澈懷裡,恰恰好被抱了滿懷。

  掙扎出來,沈知離怒:「你幹什麼……」

  女子雙手環胸,神色間顯得比沈知離還怒道:「我最看不慣你們這種仗著夫君寵愛就使小性子的女子了!你家夫君這個模樣、這個性子放出去不知多少人爭著要,你還不知珍惜!讓一個大男人跟著你天涯海角的跑,你還有沒有一點為人妻子的自覺了啊!你是不是覺得很得意很得瑟啊!呦,一個大男人天天圍著你跑!哼!要是你家夫君哪天被你惹怒,或者看上其他女子,真的不要你了,我看你還怎麼得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知離被罵懵了。

  隨即勃然大怒:「你知道什麼!」

  「我不知道?你先別生氣,我來問你些問題。」女子按住沈知離的肩膀,用下巴指著蘇沉澈道:「他可曾打罵你?」

  對方氣場太強,沈知離下意識:「……不曾。」

  ……應該說她打罵他的次數比較多。

  女子又問:「他可曾三妻四妾花天酒地?」

  沈知離:「好像也……不曾。」

  ……明月宮那個……應該算蘇沉澈被人花天酒地三妻四妾罷……

  女子還問:「那他可曾誤解你,虐待你,給你臉色看,迫使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

  沈知離陰沉道:「他敢……」

  蘇沉澈猛搖頭:「我才不會做呢!」

  女子頓時一拍桌:「那你到底跟你相公鬧什麼彆扭!」

  沈知離從齒縫間磨出幾個字:「……他才不是我相公!」

  女子指著沈知離,眼見又要噴話,蘇沉澈突然伸臂擋在沈知離面前,沖女子落寞一笑道:「多謝姑娘好意,娘子不認我也沒關係……金誠所至金石為開,我相信娘子總有原諒我的一天。」

  深深歎了口氣,女子用一種同情混雜著感慨的眼神看向蘇沉澈:「像公子這般的好夫君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偏偏有些人還諸多嫌棄,真是……公子,聽小女子一句,如此刁蠻婦人實在不是良配,不如去尋一溫婉佳人才是真……唉,不過公子這般人品定然不會隨隨便便移情別戀,真真令人唏噓……」

  說完,女子才緩緩遠去。

  沈知離僵硬轉頭:「……你到底都和她說了什麼?」

  蘇沉澈眨著眼睛垂下頭:「也、也沒什麼。」

  沈知離忽然深深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你到底喜歡我什麼,我改還不行麼!?」

  蘇沉澈眨了眨眼:「我就喜歡你不喜歡我,你改吧改吧……」

  沈知離:「……」

  閉了下眼睛,沈知離按著額道:「蘇沉澈,別再裝了……你以前跟葉淺淺也是這樣的麼?」頓了頓,「死纏爛打,死乞白賴,百般甜言蜜語……」

  蘇沉澈沉默了一下,嘴唇翕動。

  夕陽斜下。

  淡淡橘黃的光倒映著蘇沉澈的側顏,連睫毛都揮毫畢現,清晰的根根分明。

  就那麼一下,沈知離的手按上他的肩:「別跟我解釋了,我們真的道別罷。蘇沉澈,我不適合你,你會後悔的……明日我便坐馬車回回春谷,我不希望看見你騎馬跟在我後面。」

  她轉身離開,蘇沉澈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卻沒追上來。

  ※ ※ ※ ※ ※

  第二天一早,沈知離抱著新買的手爐悵然若失地坐上馬車。

  馬車駛了一會,前頭車夫突然道:「夫人,後頭那人可是在跟著我們?」

  沈知離掀簾一看,就在距離他們馬車不遠的地方,一個白衣翩然脖子上一圈雪白絨毛的公子正騎在……

  騎在……

  一隻驢上!

  只見那驢毛光滑水潤,兩隻驢耳朵高傲的揚起,雄姿英發,透著一股駿馬才有的神韻。

  同時兩隻驢蹄沖著他們馬車前拴著的馬踏踏了兩下,又嘶鳴一聲,極其挑釁……

  驢上的公子沖她粲然一笑,用手揮著驢耳朵向她打招呼……

  沈知離:「……」

  車夫:「夫人,要不要放慢點速度等他啊?」

  沈知離果斷放下簾子:「不用了,我根本不認識這傢伙。」咬牙,又肉痛遞過去半兩銀子,「能不能快點,甩掉他的話,我給你車費加倍!」

  金錢的誘惑是巨大的,很快風馳電掣的馬車載著沈知離飛一般到了回春谷口的鎮子。

  被顛的七葷八素,沈知離幾乎口吐白沫狠狠想。

  驢子什麼……是絕對不可能追上來的!

  下了馬車,這次沈知離學乖了,帶了面紗又刻意放緩動作,警惕看向四周才慢慢朝前走去。

  酒館的掌櫃探出頭詫異的看著她:「谷、前谷主……你這是在做什麼?」

  沈知離懷疑看:「你還認得出我?」

  掌櫃:「……整條街都在看你啊,呵呵。」

  沈知離:「……」

  一把撕開面紗,沈知離沮喪道:「好了,不戴了,被抓就被抓罷。等等……」猛抬頭,「你剛才叫我什麼!?」

  掌櫃:「前……」咽口水,「谷主。」

  沈知離痛心疾首:「你們……你們竟然這麼快就被他收買了麼,他在哪?」

  掌櫃還沒回答,沈知離就覺得自己又被抱住了。

  這一幕好生眼熟……

  她僵硬回頭:「師……」

  抱住她的人將頭埋進她懷裡:「小姐,嗚嗚嗚嗚,蝶衣好想你啊,還以為你遭遇不測了呢。嚶嚶嚶嚶……」

  說著,蹭蹭蹭,使勁蹭,一臉鼻涕眼淚全蹭到沈知離衣服上。

  沈知離:「……」

  摸了摸蝶衣的後背,她歎氣,「好了,小姐沒事,小姐沒事,你帶我回谷罷。」

  有蝶衣帶著,一路都很順利。

  沈知離從自己的院落裡繞進石窟,吩咐了蝶衣幾句,獨自進去。

  半個時辰後,沈知離臉色蒼白扶著牆走了出來,在地上做了好一會才忽然奇怪道:「蝶衣,你帶我進來這麼久,為什麼師兄都沒有發現啊?」

  她原本是做好被抓的準備,這會沒看見花久夜,卻又有些莫名的不安。

  ……當然,這不代表她準備送上門去給花久夜玩!

  蝶衣聞言,神色一下顯得很哀傷:「花公子受傷了。」

  沈知離:「啊哈?」

  蝶衣咬手絹:「傷得好重的樣子,還不讓人靠近照顧,奴婢都快擔心死了。」

  沈知離一怔:「……他快死了麼?」

  蝶衣橫了沈知離一眼:「這還沒有!小姐你怎麼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怎麼會!師兄受傷,我也很難過,真的,很難過……」沈知離克制住聳動的肩膀,以手掩唇,咳嗽了兩聲:「那你帶我去探望下師兄吧。」

  幸災樂禍神馬,我才沒有呢!

 

【第二十八章】

  回春谷對於沈知離來說已經熟到閉著眼睛都能走上一個來回。

  穿過長長的回廊,沈知離發現蝶衣正領著她去的是……以前師父的房間。

  沈知離拉住蝶衣肩膀:「為什麼在這裡?」

  蝶衣解釋:「小姐的房間那次被打鬥毀了,花公子懶得修理就乾脆搬到老谷主的房間……」

  豈有此理!

  師父的房間過去她自己都很少敢去,花久夜居然住進去!

  沈知離攥拳,跟著蝶衣進去的時候不覺帶了幾分怒氣。

  蝶衣推門,手指抵在唇間,小聲道:「小姐不要吵到花公子休息啊,我在門口望風,若有人來我便咳嗽兩聲……」

  沈知離擺手:「我知道了。」

  一進門就看見過去那張師父時常休憩半靠的榻上躺著一個黑髮少年。

  花久夜其實早已經過了少年的年紀,只是那張雌雄莫辨的妖異面容無論什麼時候看起都不過十五六歲。

  他抱著蛇側躺,背脊微弓,身子緊緊蜷縮,純黑的長袍裹住他的身軀,反襯著那張妖邪的面孔分外蒼白通透,從眼角劃下的傷口落到顴骨處,不仔細看倒像是一滴淚,一滴將落未落的淚。

  只這一筆,瞬間將整張面容點綴的格外淒清。

  沈知離反握住銀針,小心翼翼接近,再迅速動手刺下。

  花久夜沒反應。

  她鬆了口氣,在花久夜身邊坐下,打量著屋內的一切。

  師父的房間總有人打掃,乾淨的纖塵不染,陳設傢俱也同過去沒有任何差別。

  四周的空氣裡還彌漫著師父的氣息,幾分清冷幾分藥香。

  一切熟悉到讓她甚至生出幾分錯覺,也許師父會隨時從門口進來,勾起薄唇沖他們微笑,晨曦的微光照在師父的側顏,依舊好看到令人心動……

  可是……沈知離垂下眸。

  是她親手裝殮了師父的屍體,又怎麼還有這種可能。

  按住心口,沈知離忽然有些難過。

  轉頭,是花久夜的熟睡的側臉,沈知離替他搭了搭脈。

  瞬間皺眉,花久夜這到底是什麼傷?

  把蛇放到一側,沈知離攤平花久夜,一顆顆衣結解開他的外袍。

  來不及欣賞花久夜的身材,沈知離首先注意到他身上交錯重疊的傷,各種各樣的傷口遍佈了他整個身軀,最近的看起來不過幾天前,而且從傷勢的癒合情況也可以看出主人對於它們的漫不經心,估計連塗藥都懶得。

  ……花久夜這些年到底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輕柔的撫過這些傷口,沈知離快速取藥膏幫花久夜上藥,動作熟練,就像小時候那樣。

  花久夜小時候很愛打架,脾氣暴躁又懶得解釋,基本上稍微惹到他不管是誰一頓打是跑不掉的。

  儘管花久夜也不是總贏,但他用的傷藥卻是全回春谷最好的。

  少年趴在床上,背脊上都是打架時掛的彩。

  少女一巴掌拍在他受傷的肩膀上,少年嗷一聲慘叫,昂頭暴怒道:「你這是要我命麼!」

  少女不以為意的努努嘴:「哼!知道疼就不要打架啊!」

  少年托著下巴,愛理不理的模樣:「不打架還叫什麼男子漢!而且你要知道這次是你師兄贏了!」他揮著手臂,高高豎起一隻食指,晃了晃,「還有,這事關男人的尊嚴!怎麼能不打!」

  少女不以為然道:「那我明天告訴師父好了。」

  驀然轉頭,少年呻吟一聲,伸手死死拽住少女的衣角:「師妹,別這樣啊,我都死命護住臉了,要是被師父知道就功虧一簣了啊!大不了以後打架的時候用點毒速戰速決……哎呦,好師妹,師兄回來下山給你買桂花糕、買泥人……總之你想要什麼師兄都給你買,你就當沒看見沒看見哈!」

  沈知離低頭思索,她當時怎麼回答的。

  好像是……

  沈知離的手在虛空中推了一下,輕聲道:「笨蛋,你受傷都不會疼的麼!」

  輕歎了一口氣,沈知離收回手。

  「我疼不疼和你有什麼關係麼?」

  沈知離下意識回答:「當然,你是我師兄啊!」

  回答完,沈知離才瞬間意識到不對……剛才那個聲音!

  ※ ※ ※ ※ ※

  花久夜赤裸著上半身,細長瞳仁流轉著鋒利的光,裡面是不假掩飾的戲謔,讓被盯著的人總有種彷彿被什麼陰冷生物纏上的感覺。

  沈知離嚇得連退數步,抵著牆站穩:「你什麼時候醒的……」

  花久夜舔舔唇,猩紅的舌刷過雪白的齒貝,視覺效果觸目驚心。

  沈知離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

  花久夜道:「過來。」

  沈知離猛搖頭:「不要,我走了。」

  說著就準備去拉門。

  花久夜的聲音慢悠悠響起:「如果今天你敢就這麼走出這扇門,我不保證你下次來的時候回春谷還存不存在。」

  沈知離怒:「……花久夜,你敢!」

  花久夜輕笑一聲:「你大可以試試。」又道,「快點乖乖坐過來。」

  沈知離握拳,然後……坐過去了。

  不是她懦弱,而是她實在不敢拿回春谷做賭注。

  那是師父的心血,也是她所有美好的記憶。

  見她乖乖坐好,花久夜自喉嚨中擠出一聲笑。

  笑聲極低沉,也極悅耳。

  沈知離卻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

  花久夜撫摸著沈知離頸脖處的肌膚道:「師妹這些日子都去了哪裡呢?實在讓師兄好找啊……」

  沈知離咽口水,覺得寒氣森森,雞皮疙瘩一顆顆起立:「沒什麼,就是在附近轉了轉,等師兄消氣……」

  花久夜:「可是我覺得我更生氣了怎麼辦?」

  手指在蛇身上溫柔的愛撫,花久夜托著下巴道:「還有,師妹真是好不乖啊,谷裡埋著沈天行的墓地裡竟然放的不是他的屍體,師妹你把沈天行的屍體藏到哪裡去了呢?竟然用這種方法糊弄師兄。」

  「……嗯,這麼一想,你還真是需要找個地方好好躲著。」

  沈知離:「……」有點心虛。

  估計是知道這傢伙肯定要來挖墳,師父死前吩咐她不要把他的屍體埋在谷裡,而是埋在了附近的小鎮口。

  沈知離的沉默等於退讓,花久夜毫不猶豫伸手使勁捏了捏沈知離的臉,揉搓成各種形狀。

  沈知離咬牙,默默忍了。

  花久夜玩得開心,沖沈知離招招手道:「師妹,靠過來。」

  沈知離瞪著花久夜:「靠過去?」

  花久夜:「嗯,靠到我懷裡。」

  他身邊那只巨蟒此時也扭動著一身絢麗的花紋蹭到他懷裡,討好的用胖碩的腦袋頂了頂花久夜的胸膛,身姿妖嬈曼妙。

  也就是說她要和那條蛇靠在一起!

  沈知離:「……師兄,你不要得寸進尺啊!」

  花久夜好整以暇的挑眉看她:「我就喜歡得寸進尺,師妹不喜歡麼?」

  沈知離僵持著瞪他。

  花久夜歎了口氣,將巨蟒推開,道:「你就這麼怕師兄麼?我又不會害你。或者說,我什麼時候害過你了?一直以來,我都對你不錯不是麼?」

  沈知離心一軟,身子猝不及防被花久夜攬入懷中。

  她一驚,剛想掙脫,耳畔溫熱的吐息,花久夜慵懶卻又含著戲謔的聲音響起:「別亂動,我受傷了。」見沈知離明顯戒備的目光,花久夜頓了頓,又不無嘲諷的補充道,「現在什麼也做不了,你放心。」

  沈知離不驚訝於花久夜為什麼能動,她的藥對於其他人來說或許立竿見影,可對於自小天分就比她強悍了不止一點兩點的花久夜來說,解毒根本比呼吸還簡單。

  貼住她的身軀冰冷的像一塊寒玉,花久夜卻還像猶覺不夠,伸出了一隻手臂整個環住她的腰。

  沈知離哆嗦了一下,閉眸鎮靜下來:「師兄,你受的是什麼傷?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

  花久夜把頭埋進沈知離的肩窩,深深嗅了一口,舔了舔她的鎖骨道:「師妹,你好香,又香又軟又溫暖的,讓我好想把你吃掉。」

  沈知離:「……我趕路三天沒洗澡了。」

  花久夜僵了一下,隨即溫柔一笑:「那我幫你洗吧。」

  沈知離磨了磨牙,忍不住拍桌:「花久夜,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問題!不要對我動手動腳的!」伸指戳,「還有,別再用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我了行不行,感覺好像被什麼髒東西盯上了……」

  花久夜笑抓住她的手指,溫柔的摩挲了兩下。

  隨即,移開視線,漫不經心道:「也沒什麼,只是出門的時候遇到了南疆的幾條狗,被咬了兩口。」

  南疆。

  難怪她完全不知道,對於中原地區來說,那裡的蠱毒就相當於未知,很多甚至完全不能用醫術來解釋。

  沈知離皺眉:「那……嚴重麼?」

  花久夜無所謂道:「反正死不了。」

  額髮垂下來,花久夜細長的眸子被掩蓋住,甚至就連近在咫尺的沈知離也沒有看見那中間一剎那間流露出的近乎自暴自棄的絕望。

  的確是死不了。

  他的身上種了不下於數十種蠱,無論哪一種放到任何人的身體裡都是致命的蠱毒,混合起來更是可怕到了極致。

  要死早就死了。

  只是,再苟延殘喘他也要活著。

  他活著就是對於某些人最大的嘲諷。

  掀了掀唇,曬然一笑,花久夜道:「倒是你身上的蠱毒不打算解了麼?」

  沈知離一愣,花久夜拉開她的衣袖,她才看見那腕上的淺粉絲線。

  ……對了,上次那個蠱毒!

  那個讓她對蘇沉澈起了邪念……的蠱毒!

  花久夜定睛看了一會,突然「咦」道:「師妹,你運氣還真不錯,這蠱竟然陷入了沉睡,想必之後就再沒發作過,不過……看樣子至多再一個月它就可以清醒過來。」

  沈知離愣愣:「清醒過來然後呢?」

  花久夜微笑道:「就進化了啊,會更加的難以除掉哦,而且發作起來也會效果更好哦。」

  沈知離:「……」

  花久夜摸沈知離的頭:「這蠱反正沒多少對身體的傷害,你留著做個伴也不錯嘛。」

  這種一發作就跟中了春藥一樣的蠱誰想要啊!!

  沈知離抽嘴角,陰沉道:「到底怎麼才能解!?」

  花久夜:「……不知道,不過我有個辦法,無論什麼蠱都可以解。」

  沈知離隱約有不祥預感,但還是問:「什麼?」

  花久夜笑道:「就是跟我做愛啊,我身體裡有南疆最至尊號稱不死蠱的蠱皇,萬蠱皆剋。」


【第二十九章】

  沈知離呆滯了一刻。

  這傢伙怎麼可以說做愛說的這麼順啊!

  迅速掙脫花久夜的懷抱,握住手臂,沈知離斷然道:「那還是算了罷!我突然覺得留著也挺好的。」

  花久夜上半身前傾,未束的外袍自肩膀兩邊滑開,鬆鬆垮垮掛在手臂上,大片細膩緊致的白皙肌膚正對著沈知離的視線,彷彿泛著淡淡珠光,誘惑非常。

  髮梢一滴汗順著他的鎖骨滑過胸膛沒入被中。

  沈知離艱難的移開視線。

  花久夜微微瞇起眼,神情似笑非笑對沈知離道:「師妹不願意跟師兄做……」

  在最後那個「愛」字說出來之前,沈知離果斷打斷他的話:「不願意!」

  花久夜的笑容不變,語調慢條斯理:「師妹都忘了麼,你以前可是答應過要嫁給我的。」

  沈知離愣了一下。

  ……什麼時候的事情,她怎麼完全不記得!

  花久夜慢悠悠道:「你記不得也沒關係,只要我記得就夠了。既然如此,我們不過是以前履行夫妻而已,你有什麼好不願意的。」似乎想起什麼他又道,「你之前不是還特地算過若你嫁給師父有多簡單低廉麼,嫁給我不也是一樣,我們可以把婚禮所需的銀子壓倒五兩以內,挑個黃道吉日,你直接搬進來就行。」

  沈知離抓狂:「師兄你開什麼玩笑!!!」

  花久夜挑眉,冷笑:「我看起來像開玩笑?」

  沈知離一怔,隨即聲音低了下來:「你不是已經知道,為什麼……」

  花久夜隨手撥弄著蛇鱗,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口氣很無所謂道:「我又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當然要趕快生個繼承人了,反正我最熟的女人就是你了,再去找個像你這麼笨的女人我可沒這個功夫。」

  這種原因……

  實在是……

  太好了!

  沈知離真誠建議:「……你其實可以娶蝶衣啊,我覺得她比我笨,也更好騙啊。」

  花久夜盯著沈知離:「……」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沈知離垂頭:「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嘛,我很認真建議的啊。」

  花久夜眼神陰冷,繼續盯。

  沈知離瑟縮了一下,低聲道:「而且,師兄,你要是娶我的話,你不會有亂倫的感覺麼?」

  花久夜:「不會!」

  沈知離弱弱:「……可是我會。」

  花久夜:「那就亂倫好了,我一點也不介意。」

  ……要不要這麼油鹽不進啊!

  嫁給師兄什麼,根本完全沒有考慮過……

  她預料到師兄會回來,會報復會生氣會憤怒,只要不殺了她毀了回春谷這些都沒關係,這些但是娶什麼的……實在是太刺激心臟了!

  花久夜:「那就這麼定了,我現在……」

  沈知離一把拽住花久夜的肩膀,搖晃,眼神懇求:「喂喂,別這樣……」

  花久夜突然神色一變,悶哼一聲,眉頭緊皺著捂住胳膊。

  沈知離連忙鬆手,有血從花久夜的手背流淌出來,順著骨節分明的手指低落地面。

  怎麼還有傷!

  不容分說,沈知離上前撕開花久夜的衣袖。

  傷口在胳膊肘以上,有兩個大而深的牙痕,血色已經泛黑,蔓延了半條手臂,顯然是中了毒還未解,而且是蛇毒。

  沈知離把陰沉的目光投向花久夜身邊遊動的巨蟒。

  巨蟒彷彿感受到沈知離撲面而來的敵意,兀自鑽進花久夜懷裡,頭顱努力的蹭蹭蹭,又對著沈知離耀武揚威的吐了吐舌,似乎在說「羨慕不嫉妒不恨不」。

  沈知離:「……」

  接著巨蟒身軀一探,驟然靠近,朝她猛地吐了吐鮮紅蛇信。

  沈知離嚇了一跳,倒退一步,跌坐在地。

  巨蟒這才好整以暇的又回到花久夜身邊,溫順的用蛇信舔了舔花久夜的手指。

  沈知離淚奔,一條蛇都能嚇到她,她是有多沒用啊!

  花久夜像對待調皮的孩子,撫摸了兩下巨蟒,眼神溫柔,唇畔不由自主掛起笑,溫聲細氣的對巨蟒吩咐:「嚇嚇她就好,不要真咬哦。不然幫她解毒她又不願意我可麻煩了。」

  抬起頭,花久夜望著她,語氣平淡道:「不要用那種眼神看小花,它會被嚇到的。」

  ……差別待遇要不要這樣啊!

  沈知離悶聲道:「你不如乾脆娶你家蛇算了。」

  花久夜奇怪看她:「小花是公的,而且小花又不能生。」

  你居然真的有想過麼!!

  看花久夜這麼護著蛇,估計就算是那條蛇咬的,也耐不了他。

  從地上站起來,沈知離認命找到藥,替花久夜清理過傷口,用火燒過的刀隔開傷口,放出毒血,接著迅速上藥包紮。

  這期間花久夜一聲也沒出過。

  似乎知道沈知離是為了花久夜好,巨蟒也安分的待在一邊。

  房間突然安靜下來。

  沈知離卻忽然有些懷念當初那個大大咧咧雖然愛損她愛欺負她但笑得比誰都陽光的師兄。

  現在這個,不知道還有幾分師兄的影子。

  畢竟,再回不去了。

  「好了。」

  她紮好結,抬頭,發現花久夜死死咬著唇,雙眸緊閉,冷汗順著額一滴滴落了下來。

  他不是不痛,只是學會了忍耐。

  沈知離的心軟了幾分,但……

  她猛然出手,點中了花久夜的幾個大穴,雖然力度不夠,花久夜可能很快就衝破,但她也只要這麼點時間就夠了,更何況剛才的藥裡也摻雜了一點有迷幻成分的藥材。

  沈知離輕聲道:「抱歉,師兄,你還是娶別人罷。回春谷就交給你了,這原本也是該你繼承的,谷主的印鑒和其他的文書還放在老地方,你可能已經找到了,只是,師父葬在那我真的不能告訴你。」

  花久夜死死盯著她。

  沈知離垂眸:「我走了。」

  花久夜:「等等。」

  沈知離一頓。

  花久夜低聲道,「我不娶你了,你別走。」

  沈知離歎氣:「我又不是笨蛋,真留下來會發生什麼還難說。」

  花久夜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話實在沒什麼太大的信服力,抿了抿唇:「那抱我一下可以麼?」

  沈知離想了想,張開雙臂快速的抱了花久夜一下。

  然而,就在她退開的瞬間,花久夜的頭動了一下,嘴兇猛的咬住了沈知離的唇。

  這傢伙竟然只沖腦袋的穴道!

  沈知離掙脫開,唇上劇痛,顯然已經被咬破,有鹹腥的血液味。

  沈知離怒:「你……」

  花久夜舔著唇上沾到的鮮血,眼鋒如刀,語氣危險道:「我看你能跑多遠。還有,記住,我咬過的地方不許給別人碰,尤其是那個叫十二夜……」

  不等他說完,沈知離一抹唇上的血,怒氣衝衝摔門而出。

  ※ ※ ※ ※ ※

  房門口。

  蝶衣捂嘴:「小姐,你的嘴唇……」

  沈知離:「……看什麼看,我自己咬破的。」

  「小姐,你一點都不適合騙人。」蝶衣咬手絹:「嚶嚶,好羨慕好羨慕好羨慕……」

  沈知離抽嘴角:「花久夜現在在房間裡動彈不得,你速度送我從後門出去,回來說不定還來得及……」

  蝶衣眼睛猛然一亮,拖起沈知離的手,一溜狂奔消失在煙塵中。

  半個時辰後。

  沈知離靠在榻上,一邊對著馬車裡的銅鏡看自己嘴唇的慘烈程度,一邊打呵欠。

  ……花久夜這個混蛋!咬的這麼狠!!

  沈知離欲哭無淚的發現,以她的體質估計至少要半個月才能好啊……

  這要腫麼見人啊……

  歎了口氣,沈知離摸出馬車裡藏著的銀票,從頭到尾數了兩遍,心情才稍微好一點。

  這輛馬車是為了她出逃特製的,不止按照她的喜好趕制裡面還藏了她不少好東西,前幾次都沒用上,這次總算派上用場,不枉費她重金特製,而且她特地走的還是鮮為人知的後門,就連花久夜都不知道,應該能甩掉他們罷。

  打了一個呵欠,沈知離往馬車中鋪的褥子裡縮了縮,準備先睡一會,跟花久夜對峙實在太消耗心力了。

  「車夫,開慢點,我睡會。」

  外頭的車夫低聲應下。

  沈知離在馬車裡睡得昏天黑地,醒來時抓了抓蓬亂的頭髮、又扯了扯半敞的衣襟,剛想問到哪了,就見簾子拉開。

  一身白衣的車夫探頭問:「知離,今晚就住在這家客棧你說好不好?」

  沈知離:「……」

  車夫見她不答,狐疑道:「怎麼了,你不喜歡麼?」

  沈知離迅速拉好衣服,一個茶壺丟過去:「……怎麼是你!怎麼又是你!怎麼老是你!你怎麼就這麼陰魂不散啊!!!」

  委委屈屈的蘇沉澈只露出半隻眼睛:「知離,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嘛。」

  沈知離怒:「我的車夫呢!?」

  蘇沉澈:「我給他銀子養老了。」

  沈知離:「……不可能!他是我的心腹,怎麼會……」

  蘇沉澈:「我給了他【嗶……】兩銀子。」

  沈知離眼睛直了,又丟過去一個茶杯:「混蛋,幹嘛不給我!」

  蘇沉澈閃開杯子,笑容純良:「我整個人都是你的,銀子當然也……」聲音戛然而止,「知離,你的嘴唇怎麼了!」

  沈知離:「……我自己咬破的。」

  蘇沉澈甩開韁繩,撲到沈知離面前,手指輕柔的撫過她的唇,心疼道:「知離,到底是誰咬的!」

  ……為什麼她說個謊話就完全沒人信呢!?

  沈知離推開蘇沉澈:「跟你沒關……」

  蘇沉澈緊緊盯著沈知離的唇,好像根本沒聽到她的話:「知離,我可以舔舔麼,舔舔會好得快一點哦。」

  琥珀色的眼睛忽閃忽閃,期待似的看著她。

  沈知離:「……滾!!!!」

 

【第三十章】

  到底還是在客棧住下。

  ——因為天黑了,也找不到別的地方了,方圓十裡只有一家「黑店」……

  掌櫃點頭哈腰把他們迎進了最好的房間。

  是的,又只有一間房了……

  月色正濃。

  沈知離鋪好被子,斟酌了一下,轉頭,對著坐在對面榻上雙手抱被的蘇沉澈:「蘇公子……」

  蘇沉澈彎眸笑道:「知離,叫我沉澈就好,當然你如果喜歡叫單字澈我也沒有意見的。」

  沈知離:「……」

  裹了裹被子,蘇沉澈語氣正經道:「知離,雖然開春了,但天氣還是有點涼,需要暖床麼?」

  沈知離撫額:「……不用了。」

  不等蘇沉澈說話,沈知離對他招招手道:「這樣,你坐過來,我們好好聊聊。」

  蘇沉澈歡脫奔過去坐好。

  沈知離也坐下,手指敲著桌面:「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你不是已經恢復記憶了麼,為什麼還賴在我身邊不肯走?」

  蘇沉澈回答的毫無芥蒂:「因為我喜歡你啊。」

  沈知離愣了一下,隨即苦笑道:「蘇沉澈,就算我再想相信你,也實在不能接受什麼一見鍾情而一往情深……你到底圖我什麼啊,你說清楚好不好,真的不用硬裝下去了,你救我多次,如果能做到的我儘量答應你……」

  她的話沒說完,手就被人握住了。

  蘇沉澈靜靜望著她,眼神幽幽道:「在明月宮裡我不是故意瞞你的。」

  沈知離一頓,抽出手,不自然道:「……怎麼扯到這個了。」

  蘇沉澈卻又接著道:「我父親的一個腎臟和執掌權杖都在紀明月的手裡,無論如何我想拿回來,只能跟她虛與委蛇,不想告訴你,是不想你擔心也怕把你牽扯進去……雖然他不是個好父親,但畢竟生養我多年,不做的話是怕會於心有愧。」

  他的聲音低沉,夜晚裡聽語氣顯得很淡,讓人不由自主回想起那天他對紀明月說的話。

  ——妻子亡故,他獨自一人留在江南醉生夢死,相好無數,可每個都不超過一個月,你跟了他三年,難道還是什麼都察覺不出麼……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懦夫,連愛也不敢愛的可憐蟲……

  沈知離忽然有一瞬間語塞。

  這是蘇沉澈的私事,她一個外人本來也無從置喙。

  唇動了動,沈知離道:「你不用跟我解釋的。」

  蘇沉澈垂眸:「可是那天你很生氣。」

  沈知離想說我生氣那也只是我的事情,但又覺得未免太過傷人,反復斟酌才循循善誘道:「那現在呢,你就沒有什麼打算麼?你畢竟還是十二夜公子,不該這樣陪在一個女人身邊,你應該……」

  蘇沉澈:「我不想再去管了。」

  沈知離不明所以:「啊?」

  皎潔的月輝透過窗棱斑駁投落,幾許流瀉在地面。

  窗外寂靜無聲。

  蘇沉澈的面容顯得有些落寞:「我的母親在我出生後沒多久就被人殺了,因怕見我念及母親,父親幾乎自我有記憶後就很少見我,童年一直將我寄養在姑姑姑父那裡,有時一兩年都甚至見不上一面……會做十二夜公子也是母親舊部想要我為母親報仇,想為我謀權奪利,但那實在很累……」

  沈知離又是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

  蘇沉澈的模樣實在不像說謊,心軟了軟,父母不在的苦澀她能體會,可……她終究只道:「別這麼說,你做的很好啊,就連我久居回春谷都聽過十二夜公子的大名,全江湖除了各大門派的掌門最出名的就是你了……」

  「好又怎麼樣,不好又怎麼樣?又有誰會在乎。」

  蘇沉澈苦笑了一聲,手覆蓋上沈知離的手,摸了摸,語調輕悵道:「知離,你就這麼想趕我走,讓我陪著你不好麼?」

  抬起的琥珀色眸中,有幾分近乎卑微的懇求。

  讓人動容的神情。

  不是不好,只是……

  微涼的手指觸上她的額,沈知離愕然抬頭,卻見蘇沉澈動情的望著她,眸中是漾了滿眼的深情,濃若化不開的稠霧。

  沈知離一時反應不及,手指已經順著她的臉頰摸到下頜,輕輕托住,另一手反環過她的腰,將她貼近自己。

  然後那張清俊澄澈的面容越來越近……

  ……等等,好像有什麼不對!

  沈知離在千鈞一髮之際,雙手握拳,死死抵在蘇沉澈的額前,阻止了對方親過來的唇。

  然後,果斷掙脫而出。

  這麼好的氣氛,明明就差一點點了……

  蘇沉澈默默轉頭,撅嘴怨念道:「知離,為什麼推開我啊?」

  至此,沈知離可以確定……這混蛋又開始裝了……

  虧她剛才還覺得心軟,簡直……

  沈知離:「……再相信你說的一個字,我就是白癡白癡白癡白癡!」

  蘇沉澈眨眼,誠懇道:「知離,這樣詛咒自己不好的。」

  誰詛咒自己了啊!!

  她是認真的!!!!

  沈知離掀開被子鑽進去,雙手拉高蓋過臉,對蘇沉澈悶聲道:「混蛋,睡覺。」

  蘇沉澈溫柔道:「知離,晚安。」

  ※ ※ ※ ※ ※

  三天後。

  沈知離杯具的發現,她不僅沒把蘇沉澈甩掉,這廝還越粘越緊了。

  無論她用什麼辦法,跑到哪裡,蘇沉澈都有辦法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出現在她面前……

  沈知離抓狂,她已經好些年沒出遠門了,正想好好逛逛遊玩一二什麼,但是蘇沉澈跟在身邊,哪怕他端茶倒水殷勤的簡直跟蝶衣沒什麼差別,沈知離還是有一種油然而生的彆扭感。

  尤其是跟他出門的時候……

  路邊某少女:「哎呀,你看你看,那位公子看起來好俊俏啊。」

  某少女友人:「是啊是啊,尤其他一笑起來,看得我心跳的好快啊,你快看你快看,他轉過頭了,他對我笑了,是對我吧……」

  某少女:「才不是呢,明明是對我!」

  某少女友人:「不對……他是看那個女的。」

  某少女:「切,那女子還沒你我好看呢,唉,世風日下……」

  沈知離默默撇了蘇沉澈一眼。

  蘇沉澈歡快的奔到沈知離身側,接過沈知離手裡的東西,殷勤道:「知離,還有什麼想買的麼?」

  沈知離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那邊自以為說話聲音很小結果所有人都能聽見的少女。

  ……還是把他甩掉比較好吧!

  突然一陣喧嘩響起。

  「官爺、官爺,就是這幾個人偷了我的銀子還打傷了我的人!」

  沈知離望去,只見一個衣著不菲身形圓潤如球的男子正用肥胖的手指指著三個穿著兜帽黑袍的男子,身後跟了數十官兵。

  帶頭的官兵邪笑一聲:「攔住他們!」

  說著走到當中一名男子面前,拉下他的兜帽,正想說話,卻被嚇得倒退了一步。

  從沈知離的角度恰好能望見他的面容。

  第一瞬間沈知離的腦海中閃過兩個詞,女扮男裝,死人。

  但定神一看,全部否定。

  對方有著一張非常秀麗的面容,雖然用這個詞來形容男子有些奇怪,但那張雌雄莫辨的臉也確實如此,下巴削尖,唇形優美,一雙剪水瞳仁忽閃,若非沈知離是個精通骨骼的大夫也未必能看得出對方性別——當然這並不能嚇到人,真正讓人覺得詭異的是那張臉上毫無血色,病態蒼白到陰冷,一片灰敗。

  官兵約莫是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哪敢有妖孽作祟,才壯著膽子道:「你們是什麼人,可有戶籍,怎敢偷了王公子的銀子!」

  那人開口,聲音有一種奇異的冰冷:「我們沒偷。」

  王公子立刻嚷嚷:「胡扯!就是你偷的,還不敢承認!官爺,趕快搜她的身,現在贓物定然還在她身上!」

  周圍的人已經越圍越多。

  那人簡單道:「好,你搜。」

  一隻纖細的手指從黑袍中探出,他指著王公子。

  王公子舔了舔唇,被肥肉擠壓的小眼睛瞇起,露出幾分淫芒:「好啊好啊,小爺這就來搜了。」

  他的手毫不猶豫的探向那人的胸膛和腰肢。

  還沒過片刻,就聽王公子一聲慘叫,捂著不住流血的虎口,向後倒退,黑血從手指滴下,一條蛇影飛快掠了出來。

  「啊,有蛇!」

  「好多蛇!蛇有毒!」

  周圍圍觀的人頓時驚叫起來,街面上亂成一團。

  沈知離當即沖過去,查看已經倒在地上臉色慘白不斷呻吟的王公子。

  雖然因色誣賴人,但畢竟罪不至死。

  一看之下,沈知離頓時愣住,虎口上的王公子被咬的傷痕同花久夜手臂上的傷痕竟是一模一樣的。

  她猛然抬頭,然而人潮湧動,此時她只能在慌亂的人群中捕捉到那三人迅速隱沒了的身影,在最後消失之際,為首的那人驀然回頭,視線掃過沈知離的方向。

  沈知離莫名一凜,再看去,人影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這幾個……竟然是南疆的,難道是沖著花久夜來的……花久夜說遇到了南疆的幾條狗指的莫非就是……

  不等她多想,被蛇咬傷的人已經越來越多。

  沈知離一邊用短匕首處理傷口,一邊讓蘇沉澈去附近醫館叫人來,順便買些雄黃驅蛇,就覺得身體一輕,竟然被人攔腰抱住。

  沈知離驚怒:「蘇沉澈你幹什麼,趕緊放我下來!」

  蘇沉澈:「地上有蛇,很危險。」

  沈知離:「我沒關係的!這些人再不處理,過一刻只怕有性命之憂……」

  蘇沉澈搖頭:「我不要把你放在危險裡。」

  沈知離:「都說了我沒事,就算被咬我也不會死,只是一點危險而已,人命重要還是……」

  蘇沉澈打斷她,斷然道:「你重要。」

  見沈知離在他懷裡掙扎,蘇沉澈死死按住她的身體,又補充道:「對我來說,任何人的性命都比不上你的安危,更何況你救不了幾個人的……」

  沈知離簡直不知道說什麼。

  她該感動麼,可是……

  「蘇沉澈,能救一個是一個,我都說我不會有事的,這可是人命啊,我是個大夫,你讓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人死!」

  蘇沉澈抿唇,就是不肯鬆手。

  沈知離把心一橫,雙手抱住蘇沉澈的脖子,唇往上一湊,親在蘇沉澈的唇上。

  蘇沉澈眨眼眨眼,雙眼瞬間變成桃心形,手上的力道也鬆開了。

  沈知離趁機掙脫,繼續處理被咬人的傷口。

  蘇沉澈呆呆站著,良久,轉頭看向沈知離,忐忑道:「知離……這是你第一次主動親我誒。」

  「嗯啊,不過還是有點噁心。」

  沈知離毫不猶豫戳破蘇沉澈身邊四散飄搖的粉紅泡泡。


【第三十一章】

  就算再怎麼出名,說到底沈知離也只是個大夫。

  救死扶傷是天性,無法改變,忙活了好一陣才待病患們一個個解了毒。

  沈知離捶著肩膀回到客棧,卻不由自主回想起白天見到的那三個黑袍男子,他們總給沈知離一種很危險的感覺,希望不要再遇到,也希望他們不要再去找花久夜的麻煩……

  酸疼的肩膀有人適時的捏了兩下,力道適中。

  沈知離面無表情:「鬆手。」

  蘇沉澈:「呃,捶的重了還是輕了?不然我再換種手法?」

  沈知離揮胳膊架開蘇沉澈的手:「……別吵,今天累死了,沒心情陪你拌嘴。」

  蘇沉澈手腳迅速幫沈知離鋪好床,沖她微笑:「累了那就睡吧,我守著你,不會有壞人敢接近你的!」

  沈知離:「……」

  明明這裡看起來最像壞人的就是你了!

  不等沈知離反駁,蘇沉澈已經乖乖坐在一旁,雙手捧臉盯著沈知離,如冬日般和煦的笑容綻開:「今天知離好厲害……」

  何止是厲害。

  在一片驚慌失措中,唯獨沈知離安然的握刀放毒血上藥,熟練到動作好像完全幾乎不用思考。

  她輕盈的穿梭在受傷的人群中,身上帶著彷彿與生俱來的安撫氣質,讓人不由自主覺得安定好似什麼也不用擔心只要信任她就夠了。

  平淡卻也耀眼,完全沒法移開眼睛。

  沈知離打了一個呵欠:「這算什麼厲害,大夫不都是這樣?你沒見過我師父療傷的時候,動作快的會讓你覺得自己瞎掉了……」

  又敲了兩下太陽穴,她又道:「算了,不跟你說了,我先睡會。別叫我,也別吵我!」

  蘇沉澈盯著她點頭如小雞搗米。

  蘇沉澈倒當真沒吵她,一覺沈知離睡到了天黑。

  清醒過來,長出一口氣,只覺失去的體力盡數回到了她的身體裡。

  窗外月色淒迷,光影朦朧。

  照在端坐於椅子上的蘇沉澈,為他乾淨澄澈的容貌鍍上一層漂亮的銀光。

  他斜靠在桌上,眼眸緊合,呼吸淺淺,顯然已經睡著。

  沈知離端詳了一下蘇沉澈的容貌,即便在已經對他知根知底的如今,她還是不得不說,蘇沉澈這張臉看起來實在……非常人畜無害。

  甚至會讓人忍不住想要在他的嘴角戳戳看——看能不能戳出一個賣萌的酒窩的來。

  戳了兩下,也不見蘇沉澈有反應。

  收回手,沈知離想,大約是睡熟了吧。

  等等,睡熟了!

  沈知離從衣櫃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包袱,準備第N次施展擺脫蘇沉澈開溜計畫。

  多次失敗讓她對於這件事已經做得非常熟練……

  不得不說她這種越挫越勇的精神十分值得鼓勵……但事實上到這種地步,沈知離已經不大指望能夠成功了……

  多逃兩次擺明立場也是很有必要的!

  此時正是夜晚時分,客棧裡客似雲來,沈知離輕手輕腳走出客棧,倒也沒人注意到她。

  在街上逛了逛,沈知離吃了碗酒釀圓子置了幾套衣服又去戲班聽了一場戲才默默朝著驛館走去。

  一邊走沈知離一邊想,好像出來已經好些時候了。

  ……不過,蘇沉澈怎麼還沒出現呢,是不是還沒睡醒?

  唔,有可能。

  那她要不要趁機逃遠點?

  還沒走到驛館,沈知離突然瞅見一抹熟悉的影子。

  ……她就說嘛,蘇沉澈怎麼可能到現在還沒追過來!

  ……這麼多次失敗以後即便被抓到沈知離也已經一點點失敗的沮喪心情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果然,又被發現了」、「我就知道肯定會這樣」、「蘇沉澈果斷是萬能的」的心情……

  話說……這其實真的不是什麼好心理啊。

  沈知離認命站好,卻發現……

  「啊哈?」

  蘇沉澈在距離她一個街角的地方猛然轉身,快步拐向了另外一個巷弄,半點也未曾回頭。

  沈知離:「……」

  這種突然出現的不爽情緒到底是腫麼了!蘇沉澈你往哪跑啊!

  不對,終於有可能擺脫蘇沉澈她應該開心的嘛!

  沈知離握了握拳,迅速轉身想要繞回驛館。

  她跑出去還不到兩步,前頭忽然有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沈知離抬頭,幾個兜帽黑袍的男子正站在她面前,當先一人用僵硬的漢話道:「你就是沈知離?」

  來者不善,連答也沒答,沈知離扭頭就朝著蘇沉澈消失的方向跑去。

  然而沒跑到一步,她只覺腦袋眩暈,眼前一黑,整個人都不再是屬於她自己的了。

  在失去意識前,隱約間聽見幾個男子細碎的聲音,他們說的是苗疆話,倉促之間沈知離只能分辨出幾個關鍵字。

  王、管用、蛇、殺掉……

  ……這些詞合起來為什麼這麼令人毛骨悚然。

  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一間古怪的房間。

  是的,站在。

  沈知離迅速反應,她不是被打暈,只是被下蠱麻痹了一段時間的意識。

  這實際上比直接被打暈還要可怕。

  而此刻,那個可怕的人似乎就坐在她面前,她不得不打起精神。

  顯然是因為操作的不熟練,茶盞輕碰,發出清脆聲響,對方乾脆將杯蓋投擲地上,瓷質的杯蓋瞬間四分五裂,碎成無數小塊。

  他這個舉動讓沈知離也緊張了起來,手不自覺的摸上藏起的銀針。

  那頭的人也緩緩轉過臉來。

  兜帽黑袍,黑髮如瀑流瀉肩頭,秀麗的面容端的是面如皎月、色若春花,只是那雙眼睛裡一片深沉的漠然,根本讓人無法看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說:「我叫歌吹,是南疆的蠱王。很抱歉請你來,恐怕你要跟我們一起回南疆。」

  依舊是那種奇異的語調,冰冷,沒有半分情緒。

  越是這種人越是讓人不安。

  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他要從你身上得到什麼。

  沈知離回了一個笑:「我也很抱歉,我暫時沒有跟你們去南疆的……」

  她的話沒說完,歌吹突然俯身,拾起地上碎裂的瓷片。

  但是瓷片實在太多,也太過鋒利,沒多時歌吹的手指就被瓷片割裂流出鮮血,他卻像是渾然未覺,依舊收拾著地上的瓷片。

  沈知離默默看著瓷片將歌吹的手指割得鮮血淋漓,歎了口氣,沒忍住,掏出塊帕子把歌吹的手裹起來道:「瓷片太鋒利的沒必要用手,用笤帚掃掉就行,不然容易傷到手。」

  歌吹轉頭,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她。

  沈知離:「……」

  好吧,都是她多管閒事!

  緊接著她發現……她好像真的是多管閒事,歌吹的手指上迅速覆蓋了一層灰質,待灰質褪去後,那雙手又一次光潔如初。

  好令人羨慕嫉妒恨的體質啊,好羨慕好羨慕!!

  她嘴唇上的傷口到現在還沒好啊!!

  歌吹將瓷片收拾好,才問她:「他好麼?」他似乎並不在意她說什麼。

  沈知離莫名:「什麼他?誰?」

  歌吹思索了一下,才道:「他的漢文名字是花久夜,但我更喜歡叫他夜蛇。」

  ……果然是沖著花久夜來的麼!

  知道意圖就好,沈知離鬆了口氣,道:「他很好。不過,如果你是為了花久夜來抓我,恐怕會失望,我們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分道揚鑣,他恨我還來不及,不會為了救我……」

  歌吹:「你身上是我親自培育的媚蠱。」頓了頓,又道:「它很霸道,種進去之後一般的蠱再難附身,所以剛才給你種的傀儡蠱才會這麼快脫落……他很在乎你。」

  沈知離:「……你這到底是什麼邏輯,給人下蠱就是在乎麼!」

  歌吹:「蠱很珍貴的,不在乎的直接殺掉就好。」

  沈知離皺眉:「那你給花久夜……」

  歌吹供認不諱:「下過很多次,至少有十幾次。」

  沈知離噴:「十幾次……你是有多在乎他啊!」

  歌吹:「我是很在乎他。」

  儘管他的語調平穩冰冷毫無感情,但沈知離還是忍不住想歪了……

  沈知離顫抖:「很在乎是有多在乎……你不會是看上花久夜了吧……」

  眼前這個長得再漂亮,那也是男人啊男人啊!!!

  而花久夜也是男人啊男人!!!

  歌吹微疑惑:「什麼是看上?」

  沈知離顫抖著解釋:「就是你對一個人很有興趣,很想得到他,很想跟他做一些【嗶……】【嗶……】【嗶……】的事情。」

  歌吹還是有些疑惑:「那【嗶……】【嗶……】【嗶……】算不算?」

  沈知離顫抖的更厲害,點點頭,往後退了兩步。

  師兄你好可憐,被這種變態看上……

  好同情……

  歌吹對沈知離的眼神很不屑:「那我應該沒看上你,因為我什麼也不想對你做。」

  沈知離:「……多謝,實在感激不盡。」

  ※ ※ ※ ※ ※

  不久之前。

  城中大街上。

  某身著水色曳地紗裙的女子冷哼一聲:「哼哼,都是你拖累我!」

  某青衫男子苦著臉道:「你能別再埋怨我了麼,你已經埋怨了一路了,再不找到主上,我們回去一定會被暗部那個變態弄死的。」

  提到暗部,就連一臉囂張的女子也忍不住一個哆嗦,一拳捶在青衫男子的身上,狠狠道:「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要來什麼回春谷求醫,主上怎麼會遇到魔教入侵,怎麼會跟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谷主消失……還有,都是你都是你,非要說先避避風頭,主上不會留在回春谷附近的,結果呢,下屬明明都找到主上了,又被你手下那群蠢貨放走了!啊,青荇你這個蠢貨蠢貨蠢貨!」

  很顯然,這兩個倒楣蛋正是一開始就被蘇沉澈甩掉的十二夜花堂雨堂堂主翟鳳和青荇……

  青荇捂著被重錘的後背,哀叫道:「我是蠢貨蠢貨,行了吧,別打我了……」

  翟鳳一把癱坐在一家餛飩攤邊:「我不管,我走不動了!都他媽的走了三天了,誰知道那個狗屁主上又跑到哪個地方逍遙快活了。以前還能去靠著葉淺淺到處惹事找人,現在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嚶嚶,上頭都下了最後通牒了,這次只要給主上留一口氣,隨便我們怎麼帶回去都行,帶不回去只剩一口氣的就是我們了……」

  青荇無奈,拖起翟鳳:「要休息也要到找間客棧再休息啊。」

  翟鳳忽然猛一扯青荇的衣襟:「青荇青荇,你看,那個人影是不是很像主上!!!!」

  青荇定睛一看:「……不是像,是就是的!我們快追!」

 

【第三十二章】

  南疆在什麼地方,沈知離雖然沒去過,但還是知道……絕對不近。

  她一丁點跟歌吹去南疆的打算也沒有,利用身上的藥粉加上銀針,沈知離順利的混出去一次,但很快被歌吹抓回來……

  歌吹說:「你身上種了我的蠱,在哪我都能找到。」

  ……好吧,她逃跑壓根就沒順利過一次!

  第二天一早就來了兩個粗布衣的老媽媽,一照面就業務熟悉的把沈知離剝光丟進浴桶裡,然後拽著沈知離的胳膊上上下下開始涮,邊涮還邊對沈知離廢話。

  把沈知離按倒,大力搓著她的背,媽媽甲:「姑娘啊,那位公子雖說氣色不是太好,但出手闊綽,人又儀表堂堂談吐溫文……你就乾脆從了他算了,硬抗什麼呢!哎呦,姑娘,你皮膚真好。」

  拆了沈知離的鬢髮,揉搓著一頭青絲,媽媽乙:「就是就是,姑娘,你這樣的我見多了,從與不從最後名節都沒了,哪家的公子還能再要你……我跟你說女子嫁人最重要的是要嫁個喜歡自己的,趁著年輕先抓住男人的心,生個一男半女才是真,到時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呵……」

  沈知離努力在水裡撲騰,探出頭道:「我不……」

  媽媽甲:「不什麼不,姑娘你怎麼就聽不進人話呢!」

  微弱的反抗很快被鎮壓下去,像替煎魚涮油一樣,刷完反面又開始刷正面,媽媽甲捏了捏胸前關鍵部位:「個頭雖然小了點,但手感倒還不錯……來看看下面怎麼樣……」

  沈知離驀然一僵,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讓我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

  事畢。

  沈知離穿著新換的薄紗衣,抱膝坐在床上,萬念俱灰。

  身上的藥粉銀針被搜走,房間裡所有尖銳的物事全被帶走,連根簪子也沒留給她,這都沒什麼,但是作為一個嚴重潔癖的大夫,全身上下被兩個陌生的不知道手乾不乾淨的女人摸了個遍,這種打擊……

  真是一言難以盡述……

  從天亮坐到天黑,從天黑坐到天亮。

  有人送來飯,沈知離慢吞吞挪過去打開飯盒,一碟子的清粥小菜,全部吃完也不過堪堪半飽,而且連點油腥都沒有。

  沈知離更加萬念俱灰。

  直至晚上,門被推開,兩個媽媽恭敬彎腰把歌吹迎了進去。

  沈知離還抱著膝蓋坐在床上,時已近夏,她身上的薄紗被風吹散,白皙肌膚若隱若現,風情萬種,很是誘人。

  來不及躲藏,沈知離愣愣打了一個噴嚏,視線直撞上來人。

  如果此時進來的是蘇沉澈,那麼接下來就該是忠犬蹭豆腐外帶鼻血橫流。

  如果此時進來的是花久夜,那麼接下來就該是直接撲到上正戲。

  ……不過可惜的是,進來的是歌吹。(這種遺憾的口吻到底是怎麼回事→_→)

  歌吹目不斜視走到沈知離面前,無形的壓力讓沈知離拉了兩下衣服,往後退了退,卻沒發現紗衣太短,隨著她的動作整條白嫩的小腿都露了出來……沈知離的臉蛋稱不上絕色,但長年藥膳下來身材其實不差,纖腰長腿比例完美膚色白皙,如此舉動,簡直就是在誘惑人快來做點什麼吧!

  在沈知離一臉緊張防備之下,歌吹終於站住了。

  媽媽甲搓手:「公子可還滿意?」

  媽媽乙舔臉笑:「保證裡裡外外都洗乾淨,連根針都不留給她!我們剛才可勸了姑娘好一會呢。」

  歌吹:「……」她們在說什麼?

  媽媽甲拉著媽媽乙,露出一臉心知肚明的笑容:「哦呵呵呵,那就不打擾公子和姑娘了,老身們先走了……」說完兩人夾起屁股一扭一扭朝門口走。

  快走出去之際,媽媽乙又小奔過來,塞給歌吹一個白玉小瓶,曖昧笑道:「公子,這姑娘還是初次,難免生澀,把這東西抹上,保准今晚……哦呵呵呵,您懂的。」

  歌吹握著瓶,高深莫測著一臉呆滯:「……」我懂什麼?

  沒等他研究,沈知離已經一把奪過,打開小瓶嗅了嗅,隨即痛心疾首道:「好劣質……」

  歌吹皺了一下眉,伸手去奪。

  沈知離急忙往身後藏。

  雖然歌吹看起來不像個大色鬼,可是……在這種情況下,這種東西絕對不能落入歌吹的手裡!

  歌吹的眉皺得更深。

  他不喜歡有人從他手裡搶東西,很不喜歡。

  沈知離的位置靠後,歌吹的手臂則更長,幾番爭搶下勢均力敵,兩個人都折騰的夠嗆。

  不過沈知離也發現一件事……歌吹並不會武功,這讓她稍稍鬆了口氣。

  誰知就在那一口氣之間,歌吹猛地用手一推,沈知離猝不及防倒了下去,手裡未合緊的小瓶倒下,歌吹的食指一按,藥汁順著沈知離驚叫的口中淌了進去。

  沈知離驀然一驚,猛然起身,歌吹用手一拍,她又倒下去了,那口藥汁也一口咽了下去。

  沈知離:「……」

  歌吹趁著沈知離愣神,迅速搶過瓶子,放好,重又回去看沈知離。

  清風拂過室內,幾縷月光流淌過著男上女下的經典場景,一片死寂。

  沈知離想:我活著就是為了證明人能有多杯具麼!?

  春藥啊春藥啊那是!再劣質那也是春藥啊!越劣質藥效越剛猛啊!

  髮絲披散,沈知離整個人陷進了柔軟的被褥間,她艱難的仰臉看著眼前容貌豔麗的男子,寄希望於最後的一點可能:「歌吹大人,你是喜歡男人的吧?」

  歌吹頓了一下,清冷的聲音道:「我不喜歡男人。」

  沈知離:「……」

  那你對花久夜那個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

  又是一片死寂。

  歌吹率先開口。

  騎在沈知離的身上,他居高臨下的俯瞰她:「明早出發,我需要你的一件信物。」

  沈知離:「信物?」

  她很快反應過來,應該是拿來威脅花久夜的,接著迅速堅定搖頭道:「沒有!」

  歌吹:「那就砍掉你一隻手好了。」

  沈知離迅速道:「有!」

  歌吹:「給我。」

  他的兩隻手撐在沈知離身側,眼睛裡沒有半絲淫邪,一如既往的深沉死寂,只是垂下來的髮絲晃動間無意識的擦過沈知離的臉龐,柔軟而細膩的長髮含著清冷的檀香味,撲面而來,那是屬於陌生男子的氣息。

  沈知離無意識的張合了一下嘴,莫名饑渴,不由自主舔了舔唇。

  糟糕,身體開始發熱了!

  熱氣開始騰上沈知離的臉,她咬唇囁嚅道:「你能不能下去再說?」

  歌吹「哦」了一聲,正要翻身下去,視窗處突然一聲巨響,整塊窗戶的木棱全部斷裂。

  有人大叫一聲:「知離!!」

  兩人同時側目看去。

  ※ ※ ※ ※ ※

  首先從窗戶裡翻進來的人再眼熟不過,他衣衫淩亂,身上猶帶傷口,直奔沈知離的床邊。

  緊接著一男一女一人持判官筆一人持虎狼鞭直衝進來,「哢哢」兩聲後,窗戶徹底四分五裂,慘的不能再慘。

  只聽那女子口中高聲叫嚷道:「主上哪裡跑!」

  而後一個擒拿,死死拽住前頭男子的領口,同時轉頭對男子道:「快打快打,我抓住他了!」

  沈知離驚愕之下,連春藥的影響都被一瞬壓了下去。

  這不是蘇沉澈跟青荇翟鳳麼!!!!!

  他們到底唱的是哪齣啊!!!

  青荇手裡的判官筆剛敲了一下,蘇沉澈一個金蟬脫殼,俐落褪下外頭穿著的白袍。

  翟鳳眼見蘇沉澈要逃脫,也顧不上多想,向前一撲,拽住蘇沉澈的大腿,急急道:「快點,用力啊!這麼軟綿綿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用點力啊你!不打暈他我們倆都完蛋了!」

  蘇沉澈被這一撲直接摔倒在地,手臂伸長,哀怨的朝沈知離的方向夠去:「知離~~~」

  沈知離下意識的把他的手推遠了一點。

  蘇沉澈雙眼噙淚,目光悲涼深沉,開口準備哀嚎……

  然後,她就看見蘇沉澈的腦袋被一敲一敲按到地上。

  沈知離輕喘了一聲:「你們……這麼敲不會把人敲死麼?」

  翟鳳也粗喘著道:「沈谷主不用擔心,上頭說活著就行,對待這種人絕對不能手軟的,手軟的結果不是我們死我們死就是我們死啊!放心啦,畢竟是我們主上,怎麼也會留半口氣的。」

  青荇點點頭,騰空一個暴擊,正中紅心,蘇沉澈的腦袋軟綿綿倒下去了。

  沈知離的眼皮跳了跳,又喘了兩下:「你們這個真不是挾私報復麼……」

  下手這麼狠……

  翟鳳沖沈知離咧嘴一笑,就著趴到的姿勢從懷裡掏出幾根無比粗壯的繩子,把蘇沉澈捆了個結結實實,又打了數個死結,才像提粽子一樣丟到青荇肩頭,拍了拍對青荇道:「趕快運回去!」

  轉頭又曖昧了掃了掃沈知離和歌吹,掩唇低笑:「哎呦,真不好意思,打擾到沈谷主了……」

  沈知離:「……什麼叫打擾了?」

  翟鳳眼中露出了一種大家都知道的眼神,擺擺手不甚嬌羞道:「沈谷主這情郎長得真不錯,一看就比我家那不成器的主上靠得住多了,真是好眼光好眼光……」

  情郎?

  沈知離轉頭,看了看一直近在咫尺面無表情的歌吹。

  夜間光線昏暗,他那灰敗的臉色也看不清晰,只能隱約瞧見精緻五官與輪廓。

  雖然略顯女氣,但被那表情影響,確實要較蘇沉澈顯得沉穩許多。

  青荇已經跳出了窗,翟鳳用腳勾起風雨飄搖的木門,躍到窗口,輕輕合上,沖沈知離揮揮手:「沈谷主,感謝你這些日子對我家主上的照顧,後會有期啦!」

  沈知離伸手,嗓子因為燥熱而沙啞:「等等……」

  她的話還沒說完,翟鳳身影一閃,幾躍已經再不見。

  ……就……就這麼走了麼!?

  沈知離的手無力垂下,睜著意亂情迷眼眸轉頭問歌吹:「就讓他們這麼走了,你都不攔住他們麼?」

  歌吹老實面癱道:「不會武功,攔不住。而且他們又不是沖我來的。」

  沈知離欲哭無淚,用最後的神智想,如果上天能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剛才一定抓住蘇沉澈的手,死也不鬆開。


【第三十三章】

  「啊嚏……啊嚏……」

  沈知離坐在馬車裡一邊顛簸,一邊打著噴嚏把歌吹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

  昨晚,昨晚……一想到昨晚沈知離就覺得悲從中來。

  面對中了春藥的她……

  歌吹一臉平靜騎在她身上問:「對了,信物呢?」

  沈知離神智混亂,聲音迷亂的回答:「信物,什麼信物?」

  歌吹沉思片刻,似乎想起什麼,自言自語:「哦,你的衣物都被換下了,現在東西應該在我那。」

  然後他淡定的從沈知離身上翻身下來,整了整兜帽,走了……

  居然就這麼走了!

  口渴焦灼的感覺幾乎要燒焦沈知離的理智,她禁不住一個側身勾住歌吹的袍角,卻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嘴裡在說什麼,只是忠實於身體的需求,語調綿軟低聲道:「我熱、好熱……」

  歌吹沉默了一下,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將她一掌拍回去,道:「我知道了。」

  接著,他又出去了……

  還非常順手的把門也帶上了……

  一炷香後,趴在床上摩擦著絲被翻滾來翻滾去的沈知離看見兩個黑袍男子抬了整整一桶涼水進來……

  「啊嚏……」

  沈知離摸著紅通通的鼻子,使勁擤了一下鼻涕。

  一晚上的涼水澡啊,怎一個悲涼了得!

  「啊嚏……啊嚏……」

  她軟綿綿的倒在馬車上,那股子悲涼直沖上心頭。

  她真傻,真的。她單知道不能留下來跟花久夜成親,到時一定會被花久夜折騰死的,但她不知道就連出來都能遇到這麼多是非,早知道她就不該跟著蘇沉澈出來的,不出來就不會想逃跑,不逃跑就不會遇到歌吹,不遇到歌吹就不會被灌春藥沖涼水澡著涼,而且還坐在這麼陳腐破舊的馬車上……啊嚏……

  風從馬車的縫隙處灌了進來,混合著腐朽的酸臭味獵獵作響,把沈知離凍了個得瑟。

  自簡入奢易,從奢入簡難啊……

  啊嚏……

  不好,有點想吐!

  趴著馬車壁吐得稀裡嘩啦,沈知離爽了,除了被迫不得不替她趕車和看管她的黑袍人,其餘人都離著她十萬八千里,並且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

  沈知離吐著吐著就想起了蘇沉澈,接著又想起那始終揮之不去的疑惑。

  蘇沉澈竟然這麼容易就被屬下打暈帶走了麼,以他以往的性格,看到她衣不蔽體姿勢曖昧的和歌吹靠在一起,應該已經氣爆了吧?

  ※ ※ ※ ※ ※

  時間倒退至前一晚。

  青荇雙手緊縛,義正言辭:「主上,主上……你……嗚嗚……」臭襪子塞進去。

  翟鳳背靠著青荇,努力的往後縮了縮。

  蘇沉澈手裡剩下那只臭襪子在她面前一晃而過,翟鳳頓時崩潰,聲音哀怨淒婉,語氣懇切真摯:「主上……我們也是奉命行事,你就不要這樣了,我們也不是故意……主上、主上……而且暗……」

  根本連聽都沒聽,第二隻臭襪子迅速塞了進去。

  昏暗的光線下,翟鳳看見一臉血的蘇沉澈扯了扯唇,頗顯出幾分陰森之色。

  「嗚嗚嗚……」

  剛才那半柱香逆轉性攻擊真的好可怕啊……

  蘇沉澈拍了拍手,又擦了擦臉上的血,提起輕功,轉身就走。

  一把劍擋在了他的身前。

  接著一個黑影閃了出來,兩人在空中迅速對招數次,身形快如閃電,肉眼幾乎分辨不清。

  一瞬間隙,蘇沉澈定住,口氣略急躁:「別攔我。」

  黑影口氣公事公辦道:「乖乖就範吧,主上。」

  蘇沉澈歎氣:「那還是繼續打好了。」

  十二夜專司監督刑罰的暗部統領雷影,雖然平日他略勝一籌,但此時受傷又氣力不濟,勝負不過五五。

  黑影卻驟然退開。

  蘇沉澈一喜,剛想溜,突然耳朵被人揪住,用力擰了兩下。

  ……這種感覺好生熟悉。

  毫不溫婉的女子聲音在耳邊吼道:「你個死小子,連裸體畫像都威脅不了你了,是不是!長大了,翅膀硬了,覺得自己很厲害了?」冷哼一聲,「你信不信我把你十四歲還尿床偷偷藏床單的事情昭告天下!」

  蘇沉澈僵硬,回頭訕笑:「姑姑……」

  他要怎麼解釋那個真的不是尿床呢!

  那明明是每個少年都很正常……

  一巴掌拍下了,正中蘇沉澈腦袋上被判官筆砸中的位置。

  劇痛,蘇沉澈咬牙悶哼一聲。

  女子繼續喋喋不休道:「姑姑你個頭,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姑姑麼!真是白養活你了,小白眼狼,是誰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

  蘇沉澈咳咳了兩聲。

  女子頓了頓,又拍了一下蘇沉澈腦袋,氣急敗壞:「咳什麼咳!你什麼意思啊!雖然我的確是沒有怎麼照顧過你,但是是誰在你挨打的時候幫著你,是誰第一次帶你出門玩……」說了一句似乎想起什麼又頓住。

  蘇沉澈默默忍痛。

  對,第一次帶他出門,結果姑姑蘇婉之自己玩的太開心,把年僅五歲的他丟在青樓門口……

  等找到的時候,五歲的他衣衫淩亂倒在床上,正被一群波濤洶湧濃妝豔抹的女人上下其手捏臉捏胳膊捏腿吃豆腐。

  從此以後……蘇沉澈視青樓女子為洪水猛獸,打死不肯踏進青樓一步。

  外傳十二夜公子品質高潔,從不沾染半點秦樓楚館的脂粉氣息,令全江湖的人為之欽佩……

  蘇婉之打哈哈:「算了,讓你回明都就乖乖回明都不好麼,害得十二夜的人天天跟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丟不丟人啊……」

  蘇沉澈霍然抬頭,琥珀色的眼眸閃亮如星子爍爍。

  蘇婉之被那眼神一震,語聲戛然而止。

  蘇沉澈握住蘇婉之的手,深吸了一口氣:「姑姑,我內急,先出去了!」

  蘇婉之:「……」

  不等蘇婉之反應,蘇沉澈立時便走。

  剛走到門口,溫柔的男聲響起:「你這是要去哪?」語氣裡卻隱隱有幾分不怒自威。

  蘇沉澈彎眸無害的笑:「姑父怎麼也來了。」

  門口處站了一個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氣質卻極其出眾的男子。

  他的姑父,北周皇帝陛下,曾經的北周第一美男子姬恪。

  他回了蘇沉澈一個更加無害的笑:「要帶你回去你姑姑一個人怎麼夠?院子外面已經圍滿了禁衛軍,你大可以沖出去試試看。」

  蘇沉澈:「多少人?」

  姬恪道:「不多,一萬二。」

  蘇沉澈:「……為什麼比上次多了一倍?」

  姬恪笑道:「難得帶你姑姑出來玩,安全最重要。只多了一倍而已,去吧,姑父看好你!」

  蘇沉澈反手握劍,閉眼,往外沖。

  蘇婉之走出門擔心道:「會不會有事啊?」

  姬恪攬住自家妻子的腰,在她的髮梢輕吻:「不用擔心,最多躺半個月而已。正好我們可以到處逛逛。」

  蘇婉之靠著他的肩膀,幸福的「嗯」了一聲。

  ※ ※ ※ ※ ※

  就算沒有蘇沉澈,日子還是要繼續過,馬車也還是要繼續行駛。

  蘇沉澈對她而言,不過只是個過客,沈知離默默的想。

  可是……再沒有人在她面前撒嬌耍賴無恥賣萌吃豆腐,她默默透過破落的窗戶望向馬車外,為神馬覺得有點寂寞呢,才不過幾天而已啊……

  一定是習慣作祟。

  嗯嗯!

  改掉就好!

  但是不想蘇沉澈她好像也沒什麼可想的,看管她的人壓根不會漢話,雞同鴨講無法交流,卻又守得死緊,半句話不讓她和別人說,什麼都不讓她觸碰,弄得她連本醫書都弄不到,整天吃了睡睡了吃。

  不想蘇沉澈,難道去想花久夜,要不,還是去想師父好了?

  沈知離反復糾結,坐在馬車上默默的回憶,那點破事半天不到就回憶完畢,第一次她開始為自己狹隘的交際圈感到羞慚。

  終於,在沈知離已經無聊到數手指的時候,南疆到了。

  雖然是被迫,但這也確實是沈知離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只可惜,坐在馬車裡她還沒欣賞夠南疆的風光,就被歌吹一聲令下塞進了蠱王殿裡。

  蠱王殿很大,隨便一間房間裡住下沈知離都綽綽有餘,但是,蠱王殿就是沒人。

  歌吹暫時沒有虐待她的打算,可也沒有帶她出去的打算,簡而言之,她被徹底軟禁。

  沈知離撓牆,雖然衣食無憂但是真的好無聊……

  而且,她很清楚,歌吹留著她的原因是為了引花久夜過來,無論如何,她不想連累花久夜。

  虧欠太多,總歸需要還。

  默默記下監視她的人換班時間順序,沈知離裝病騙了幾種藥汁,收集藥渣整理配藥。

  守了幾日,萬事俱備,用藥弄翻替她送藥的小丫頭,換上她的衣服打扮,沈知離偷偷摸了出去。

  過去多日,畢竟她不算重犯,守備也漸漸鬆懈,她的逃跑計畫意料之外的順利。

  低垂頭輕手輕腳走出殿外,大口呼吸,似乎也空氣都清新了許多。

  擦過人群沈知離悠然的朝外走,卻沒留意到身邊一個黑袍行事匆匆的男子。

  裹著黑袍的男子手抱木盒,大半容貌被黑袍遮掩,只露出不自覺緊抿的薄唇。

  遙望著不遠處的蠱王殿,男子的眸危險的瞇了起來。

  單唇角一個弧度,便顯得妖異非常。

  往事兮,不可追。

  上一次從南疆回來的狼狽他還記得,用慘烈都不足以形容的代價。

  在緊接著而來的五個月追殺裡,他幾乎不敢入眠,生怕一旦睡著就再也醒不開,每天都有新傷,每天都要提心吊膽,害怕被抓到,也害怕身體裡的蠱毒反噬,然而一閉上眼睛,那些殘忍而血腥的景象又再度浮現。

  眼眶裡彷彿也是一片陰鬱的殘紅。

  花久夜深吸一口氣,轉身進了客棧。

  蠱王殿太大,他不怕進去和歌吹硬碰硬,怕的是萬一找不到沈知離。

  客棧裡人來人往,花久夜壓低帽檐,進房間才將木盒放下。

  從木盒裡抱出巨蟒,花久夜的指尖觸到剩下的東西,顫了顫才將它們也都一一拿出來。

  沈知離的簪子,沈知離的外衫,沈知離的裡衣,沈知離的……

  最後是一張質地特殊的信箋。

  上面只有三個古怪的漢文:來南疆。

  花久夜的手指緊握幾乎到變形,頹然鬆開,信箋已經被捏碎,紛紛揚揚落下。

  歌吹。

  他輕聲念這個名字。

  果然也還是要殺掉他。

  ※ ※ ※ ※ ※

  同一時間。

  沈知離看著街面上琳琅滿目各具特色的南疆小玩意,眼睛不由瞪大,這看看那看看,什麼都愛不釋手。

  也怪不得她,身子不好,師父自小就很少讓她出谷,後來接手回春谷更是忙的沒有半分精力,能得空在回春谷附近的鎮子逛逛就算不錯了,哪裡有機會這樣逛街。

  看的眼花,沈知離一摸口袋……才憶起自己如今是身無分文狀態。

  好死不死,肚子又不識相的叫了起來。

  無論什麼時候溫飽都是第一考慮的問題,深思了一下,沈知離決定還是重操舊業。

  站在南疆最大的醫館前,沈知離整了整身上偷換的侍女服飾,又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才大步邁了進去。

  一進去,就被猶如長龍一樣的隊伍震住。

  沈知離不坐堂,倒不知外頭的醫館會是這麼個模樣。

  剛想往前走,就被人攔住:「喂喂,小丫頭你是想插隊麼,到後頭排隊去!」

  沈知離擠出笑容:「我不是來看診的,是來應徵的。」

  這時另一個聲音插進來:「應徵?應徵大夫?」

  沈知離回頭,見一個打扮古怪的老頭正看著她,前頭那人忙道:「趙大夫好!」口氣很是恭敬。

  知道他是同行,沈知離不由生出幾分親切感,應道:「我是來應徵大夫的。」

  趙大夫剛收了一家大戶公子的禮金,心情頗好,好心問:「那你都會些什麼?」

  沈知離:「望聞問切,看診開方針灸……」考慮到在別人的地盤,還是內斂點好,頓了頓才道,「都會一點點。」

  都會就是什麼都不會。

  看這姑娘傻呆呆的樣子,約莫是沒見過什麼世面,醫館裡像她這個年紀的還都在認草藥,看診什麼,開玩笑了吧。

  不過她要是真肯學,收做個學徒倒也不是不行……

  趙大夫:「那這樣,你要是願意就先留下來打掃後院……」

  打掃後院……

  沈知離愣了愣:「我是應徵大夫來的。」

  趙大夫循循善誘:「我知道,但是……」

  沈知離簡單道:「老先生,給我個桌子板凳,我現在立刻馬上就可以看診。診費的話,呃,十兩銀子一次?」

  趙大夫:「你說多少?」

  沈知離:「十兩……怎麼了?」

  趙大夫眼睛圓瞪,鬍子都吹起來了:「我看明白了,小姑娘,你是來找茬的吧!來人,把這小丫頭給我丟出去!」

  沈知離還是頭一回被人從醫館裡丟出來,往日回春谷名下的醫館三請四邀,沈知離都一一婉拒,一則走不開二則懶得去。

  可曾想會有一日堂堂回春谷神醫會被人從醫館丟出來!

  簡直,簡直……

  「簡直是沒有人性!」

  沈知離還沒說出口,倒有人先說了話。

  她側目,卻見地上倒著兩人,女子護著緊閉雙眼滿目痛苦的女孩,怒斥道:「你們怎麼能打孩子!我都說了,我會努力賺錢補上診費的……」

  醫館中走出一人,語調冷冷:「不是我們心狠,你都拖欠多久的診費了,而且你孩子的病治不好了,與其這麼耗著,不如早些準備後事。快走快走,別在門口惹晦氣。」

  女子抱著女孩,淚水不自覺落了下來,周圍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卻沒一個人上前幫忙。

  沈知離腳步定住,突然那一瞬間,眼前場景,熟悉的讓她不自覺紅了眼眶。

  那時候,她艱難的抱著病弱不堪的養母,跪在醫館門前,希望能得到哪怕一點的施捨,可是……那麼多的達官貴人,沒有人肯施捨哪怕一個銅板。

  她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學醫,又為什麼要斂財,說到底……只是希望不再看到這樣的場景……

  「等等。」

  醫館的人掃了一眼沈知離,冷淡道:「有什麼事麼?」

  沈知離:「她的診費我幫她付行麼?」

  醫館的人:「你有銀子麼?」

  沈知離:「沒有。」

  醫館的人怒道:「那你說什麼……」

  沈知離打斷,義正言辭:「但是我有知識!」

  ※ ※ ※ ※ ※

  蠱王殿。

  黑袍人恭敬垂頭:「那女子出了殿中。」

  歌吹仍舊盯著新制的蠱蟲,道:「哦。」

  黑袍人:「是否需要人跟著?」

  歌吹面癱道:「為什麼要跟?她身上有我的蠱,又跑不掉。」

 

【第三十四章】

  「這方子真的管用?」

  沈知離微微抬下巴,語氣很平和,但莫名有種令人信服的篤定:「不管用你再來找我,下一個。」

  長隊蠕動了一下,沈知離扭了扭酸痛的腰,天邊夕陽已經只剩殘暉。

  看了一眼手邊逐漸堆疊的銀子,沈知離油然而生出一種滿足。

  所謂知識就是金錢,實在是至理名言啊。

  沈知離用腰間配的鈴鐺做抵押,找鄰近的小攤借了破木桌凳,就在醫館對面擺了攤,痛定思痛,寫下一行字:看診,一次一兩。

  來圍觀的人多,求診的一個沒有。

  沈知離老臉皮厚泰然自若坐著,倒是那個抱住女孩的女子顯得有些局促。

  鬧嚷之下,還有人勸道:「小姑娘,你還是換個地界擺吧,擺在這裡沒人會來的。」

  沈知離淡定固執道:「多謝了,不過我就想擺這。醫館裡能看的病我都能,看不了的我也能。」

  那人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看著沈知離,長歎一聲搖頭走了。

  過了許久,才迎來了第一個病人,那病人歪著脖子,一隻手還抖著,極其淒慘的模樣。

  一見沈知離就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哭訴,沈知離簡單的用手推了推,又檢查了一下,最後手指連點,刺激幾個大穴之後,雙手錯骨分筋一般將脖子一擰手腕一推。

  「咯吱」一聲,那人脖子也不歪了,手也不再抖了。

  那人活動了幾下手腳,仰天大笑。

  接著猛然跪地,抱住沈知離腿,口氣恭敬崇拜,彷彿看見了觀世音下凡:「大夫,您真是我的大恩人啊!我這病纏了我好些月了,藥不知吃了多少,都沒好,如今真是……對了,診費診費……」

  沈知離將他扶起,用一種高深莫測的口氣道:「舉手之勞,你是我第一個病人,診費什麼的就算了也罷。」

  將這一幕看在眼裡,有人不屑,卻也有人蠢蠢欲動。

  第二個病人處理起來更快,幾乎只看了看,沈知離就迅速寫好方子,當場抓藥喝藥,效果立竿見影,立即便有了第三個第四個……

  沈知離的診費較醫館還是低上一些的,再加上她看診速度奇快,開方乾脆而且大都是低廉藥材,無論怎樣的病症到她手裡都似乎只是小病,那份氣度委實讓人信服,病人也越積越多。

  眼見天黑,沈知離又接連開了幾張方子,將那行字一抹道:「今日看診就到這了。」

  眾人遺憾散去,沈知離歸還桌椅,數了數銀子,忍著巨大的肉疼,取了一半放進女子手中,又塞給她一張藥方,強笑道:「去買藥吧。」

  女子握著銀子,雙眼含淚,帶著孩子就準備要給沈知離跪下:「大恩大德小女子柳瑟感激不盡……」

  沈知離扶住她,剛想說話,肩膀被人拍住,「那個,姑娘,銀子……」

  面無表情轉身,沈知離將數好的銀子塞給他。

  那人迅速將銀子揣進懷裡,小心的看看左右,伸手道:「姑娘,我這剛才表演這麼賣力,你又賺了這麼多,就不多給點?」

  沈知離果斷道:「沒有了。」

  那人還是不依不饒,哭喪著臉:「我上有老下有小家裡還有十幾口,你就多給點當積德嘛……」

  待那人罵罵咧咧走了,柳瑟才驚叫出聲:「你不是方才那個,那個歪脖子抖手的……」她捂住嘴,看向沈知離。

  沈知離點頭:「嗯,他是我找的。」

  柳瑟:「你這不是……」不是誆人麼?

  沈知離奇怪:「幹嘛這麼驚訝,不然怎麼會有人上門看病?我醫術真的不差啊,這不過是些……呃,招徠病人的小方法嘛。」

  說起這種坑蒙拐騙的事情還是師兄教她的,某年師兄拐她出谷玩,兩人在路上丟了銀兩,又不甘就這麼回去,乾脆在鎮口擺了個小攤看診。

  她當時一臉懷疑,因為兩人那個年紀看起來實在沒有半分信服感,師兄小下巴一挑沖她淡定的邪魅一笑……

  當然,事後除了被慫恿的,還有一堆沖著師兄美貌而來的大媳婦小寡婦……

  師兄那張邪氣凜然的臉啊,真是比什麼都好用……

  ※ ※ ※ ※ ※

  明月當空,夜霧繚繞。

  人潮散去,南疆的夜晚同中原並無太大的分別,也會有攤販叫賣,也會有各色行人如織,就連月也都是一樣的皎潔明亮。

  揣著銀子,沈知離心裡有底氣的多,在小攤點了兩碗垂涎已久的河粉,豪氣萬千道:「我請你。」

  柳瑟:「……多謝。」

  她懷裡的已經不疼了的小女孩看了一眼,撇撇嘴道:「小氣鬼!」

  不等沈知離說話,柳瑟便拉著女孩怒道:「說什麼呢,快跟恩公道歉。」又歉疚道,「都是我以前嬌寵了,所以難免……恩公不要放在心上。」

  柳瑟談吐斯文,氣質頗佳,並不像山野村姑,沈知離料想應是家道中落,客氣道:「無妨,夫人獨自養女已不容易,千金仍能如此天真無邪,貴夫君泉下有知也定會覺得欣慰。」

  柳瑟咳嗽一聲,道:「……我夫君他沒死。」

  沈知離一愣,隨即猛地拍桌,怒道:「這混蛋沒死居然讓娘子閨女這樣被欺負!這算什麼男人!」

  河粉端了上來,小二瞟了她一眼,警告道:「桌子別亂拍啊,拍壞了要賠的!」

  柳瑟捧著大口大碗公,長睫垂下遮蓋住眼眸,看不清是羞怯、苦澀還是憤怒,最終歎然道:「我已好久沒見過夫君了,夫君他、他……失憶了。」

  ……原來是失憶麼。

  ……失憶!!!!!!

  沈知離腦中第一個蹦出的就是那張既欠扁又無辜的清俊臉龐。

  不對,沈知離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正常思考,就算那傢伙再怎麼能惹風流債也不至於搞到南疆罷……不要一碰到失憶和女人就往他身上想啊,雖然這傢伙的確好像沒有什麼節操……

  「啊……」柳瑟突然起身,吐了一個音節,又頹然坐下。

  沈知離順著她的視線詫異看去,一看之下,猛然起身,口中不確定的低道:「師兄……」

  燈火闌珊處,一抹黑影迅速消失,彷彿從未出現。

  雖然相像,但到底只是驚鴻一瞥的側影。

  正在悵然若失間,沈知離聽見柳瑟低頭歎息道:「方才那人好像我夫君……」

  「啊哈……」沈知離張大嘴,覺得自己的下巴掉了。

  神馬!

  一定是她聽話的方式不對!一定是一定是!

  冷靜下來啊,師兄不是這種人啊,可是失憶什麼的……

  托起下巴,她顫顫巍巍地問:「敢問夫人夫君貴姓?」

  柳瑟沒發現沈知離的異樣,依舊沉浸在惆悵滿懷的氣氛中:「花,我夫君姓花。」抱著懷中女孩的手緊了緊,「小女名叫花骨朵。」

  來不及去思考花骨朵這個惡趣味的名字,沈知離只覺一朵一朵煙花在她的腦中爆裂炸開,無數隻驢子撒蹄奔跑在她內心的荒原。

  一方面為眼前女子覺得憤怒,一方面又……

  那混蛋一見面就要上床,還說什麼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要趕快生個繼承人神馬……外帶裝的如此楚楚可憐,都他娘親是假的啊!

  此時再看柳瑟懷中那小女孩,細長的尾端微翹的眉眼,薄唇尖下巴,雖未長開妖孽模樣卻已初露端倪,真是……怎麼看怎麼像花久夜!

  而且這女孩不過兩三歲模樣……

  兩三年前正好是花久夜離開回春谷之後,就年紀上而言也完全對的上啊!

  一樣是巧合,但是每一樣都對上,哪裡來這麼多巧合!

  沈知離原本只打算給些銀子了事,根本沒想插手這檔子事。

  可如今,連孩子都有了!他居然不負責!

  握住柳瑟的手,沈知離鄭重道:「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找到那負心漢負責!」

  柳瑟:「這怎麼……」

  沈知離:「就算失憶也不能掩蓋他負心的事實!」

  柳瑟垂眸:「其實我不怪他,是我配不上他,他那樣的人,本就應該配更優秀的女子……」

  沈知離:「那樣的人怎麼了!大家都是兩條腿一個腦袋,誰也沒比誰更高貴,我這就……」

  街面上突然吵嚷起來,不知是誰大叫道:「蠱王殿好像塌方了啊。」

  「怎麼可能!」有人道,「蠱王殿有蠱王大人……」

  彷彿為了迎合他的話,話音未落,又一陣更劇烈的坍塌聲傳來。

  蠱王殿!

  沈知離心思電轉,她在蠱王殿待了好些日子都沒有發生任何事情,怎麼會突然……驀然閃過方才極其神似花久夜的人影,她心中一凜,他去的那個方向的確是蠱王殿,不會這麼巧吧……

  不對,應該是花久夜不會這麼笨吧!單槍匹馬一個人殺進蠱王殿什麼……

  太兇猛了吧!

  嘴上說著,腳下卻控制不住朝蠱王殿那邊跑。

  沈知離緊緊抿唇,無論如何,她不想看到花久夜出事。

  蠱王殿內。

  歌吹淡定的握住蟲笛,站在一片已然坍塌的廢墟中,衣袂獵獵。

  花久夜身邊圍滿了神色緊張的黑袍人,巨蟒環繞在他腳邊,豔紅蛇信吞吐。

  兩人對望,久久無言。

  終於,歌吹打破了沉默,奇異冰冷的語調裡似乎又摻雜了一些別的,他說:「你來了。」

  花久夜用鼻子「嗯」了一聲,輕蔑的看著他,只見手中紅光一閃,一樣東西飛速襲了過去。

  黑袍人一時大驚,但那東西行的太快,根本來不及阻攔。

  「小心……」

  「歌吹大人……」

  那東西已罩上了歌吹的臉,但並沒有他們猜測的鮮血四濺,反而輕飄飄的,歌吹面癱著臉從頭上把那紅色物事扒拉下來,手中緊握,陷入了一瞬間的迷惑。

  這是什麼?

  黑袍人有認出的,不堪卒睹扭開臉。

  大人,那個東西……應該是叫做……肚兜。

  花久夜雙手環胸,冷冷道:「聞聞。」

  歌吹皺眉嗅了嗅,淡淡的脂粉氣,除此以外別無他味。

  花久夜活動了一下手腳,唇角咧開,危險而陰森道:「你的嗅覺不是很好麼,那告訴我,人呢?」

  歌吹抬起求知的目光。

  黑袍人齊撫額,欲言又止:大人,這逆賊在罵你是狗啊!


【第三十五章】

  花久夜對歌吹的感觀很複雜。

  儘管歌吹在他的身上下了十幾種致命的蠱毒,並且綁架沈知離把她全身的衣物包括肚兜扒下送給他以逼迫他回到南疆,但事實上歌吹對他沒有半點敵意,也沒有做過什麼實際上的傷害。

  這聽起來很矛盾,但又確實如此。

  實際上,當年如果不是歌吹意外對他身體裡的蠱皇感興趣,他可能根本活不到現在,從某種角度來說,歌吹甚至可以算作他的恩人。

  不過感激什麼也談不上。

  在心裡哂笑一聲,花久夜的眼神越發冰冷。

  歌吹是什麼樣的人,在他身邊呆上三天,就能清楚明白的知道。

  他不貪財,不戀權,不好女色,對一切都興致淡淡,唯一的興趣便是研究蠱。

  或許他只是想研究,但並不妨礙那些蠱給自己帶來痛不欲生的體驗,蠱毒發作痛得涕泗橫流滿地打滾恨不得立時死去,花久夜無聲合了一下細長的眸,儘管尊嚴什麼早就在淪為階下囚時被踐踏殆盡,也還是覺得恥辱。

  那時的他沒有任何能力反抗,而如今,他的人決不許任何人插手。

  就算再火燒一次南疆,也在所不惜!

  歌吹似乎才明白花久夜的意思,平淡道:「人走了。」

  花久夜冷笑:「你說走就走?她到底在哪?」

  歌吹沉吟了一下,細細看過花久夜的面色:「你現在蠱毒多久發作一次?」

  下一瞬,一隻冰冷的手就已經死死卡在歌吹的脖子上,花久夜驟然發力,身體前傾,推著反應不及的歌吹直直撞上牆。

  手中的蟲笛「哐當」一聲掉在地面,背部狠狠撞上牆壁,歌吹連眉也沒皺一下。

  花久夜的聲音響在耳邊,刀尖舔血般的冷冽:「回答我的問題,不然我一根手指就能殺了你。」

  黑袍人不少已經緊張的叫出聲,卻又礙於花久夜不敢上前。

  歌吹的話從喉嚨中擠出,顯得很艱難,卻沒有多少痛苦的樣子:「不知道。」

  花久夜的手緊收,一根喉骨在他的手中斷裂開。

  一把推倒歌吹,花久夜踩在歌吹的脖子上,眼睛裡有嗜血的光:「不知道就用你來做第一個祭品好了。」

  然而,歌吹眼中依然是一片叫人痛恨的死寂。

  沒有求饒,沒有崩潰,甚至沒有覺得疼痛,就這麼靜靜看著他,像看一件物事,或者說歌吹的研究品。

  是的,歌吹從來沒有把他當人看過。

  事已至今,所有親近的人都已經死光,還有誰會真正在乎他。

  殺意在一念之間膨脹開來,帶著深黑絕望的色澤,無法抑制扭曲著沿心房蔓延開。

  殺吧,殺光這個世界!殺光這個冰冷而殘酷的世界!毀了這一切!

  這個世界毀了他,留著又有什麼用!

  黑袍人不住出聲勸阻。

  「住手,你要什麼都可以,就是別對歌吹大人動手!」

  「你若敢殺歌吹大人,天涯海角我們也定會讓你粉身碎骨!」

  花久夜從喉嚨中溢出笑,森冷逼人:「你們很在乎他麼?」

  腳尖抵住歌吹的脖子,只要他稍一用力,那脆弱的脖子就會頃刻斷開。

  「那我就……」

  他的唇角勾起殘豔的弧度,襯著臉上斜開的傷口,分外妖嬈。

  ※ ※ ※ ※ ※

  千鈞一髮之際!

  「花久夜,你要幹什麼!」

  一道猶顯喘息的女聲高聲叫道,清冽中微微帶著沙啞的聲音響徹,隱約間似乎還有撞擊的回音。

  黑袍人愕然看去。

  就見一身丫鬟打扮的女子提著裙裾急速奔來,接著一掌推開殺氣騰騰宛若殺神讓人不敢近身花久夜……

  黑袍人們不忍心的別過臉,下面只怕是要血濺當場了……

  誰想,處於狂暴狀態的花久夜在那溫柔一推之下,竟然真的退開了!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小白兔推大灰狼,大灰狼會一推就倒啊!

  不等眾人反應,女子彎腰,單膝跪地,手在歌吹已經滲血的脖子上摸索了兩下,對歌吹小聲道:「你先別說話,有一根斷骨快插進氣管了。」接著對黑衣人道:「去準備一把薄刀,炭火,水,紗布還有……」

  她有條不紊的交代,讓人不覺信服。

  「好,好,馬上就去。」

  沈知離交代完,又小心的撕開歌吹的領口,露出大片肌膚,他身上的肌膚比臉上的更顯病態蒼白,沈知離不覺皺眉,這實在不是什麼健康的特徵。

  乍見沈知離的喜悅已經被她的蠻不講理沖淡。

  花久夜猝不及防踉蹌了一步,看向沈知離的目光已經近乎陰沉。

  某個不識相的女人還在小心翼翼的照顧他想要殺掉的對象……

  這傢伙到底有沒有搞明白局面啊!

  他到底是腦子裡哪根筋不對勁來救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女人!

  但花久夜沒有發現,在這一瞬間,他的殺意也不知不覺的收斂淡去。

  發現歌吹身上除了這一處並沒有其他傷口,沈知離鬆了口氣轉頭,彷彿這時候才留意到花久夜般道:「抱歉,他沒做過任何傷害我的事情,所以我沒法眼睜睜看著你殺掉他。」

  花久沒好氣的扣住沈知離的下頜,冷哼:「誰說我是為了你殺他的?」

  沈知離呆了一下:「啊哈?」方才的洶洶氣勢蕩然無存。

  花久夜看著那張傻氣騰騰的臉,下意識伸手拽住沈知離的微微有點嬰兒肥的臉頰,搓扁揉圓拖拽,怎麼爽怎麼蹂躪,口中聲音慵懶而譏誚:「什麼都不知道就插手別人的事情,你膽子大得很啊!我跟他的事情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沈知離極力掙脫,奈何力氣不如人,半晌才脫身。

  細細回想花久夜的話,她震驚道:「你們之間還真的有事啊!不對啊,歌吹明明說他不喜歡男人的……」

  花久夜一個巴掌拍上沈知離的腦袋,恨鐵不成鋼道:「你那個蠢貨腦袋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沈知離抱頭,嘶叫一聲,不滿道:「明明是你自己的表述有問題!」

  一邊手裡捧著一堆東西的黑袍人都快哭了:「姑娘,你能不能先救歌吹大人啊……」

  你們打情罵俏什麼時候都可以,可是不趕緊我家歌吹大人好像快要咽氣了……

  沈知離咳嗽一聲,推開花久夜站直身接過東西,同時神色一凜,已經再找不到剛才調笑的神情。

  她是個大夫,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對手下的病人負責。

  不論這個病人在此刻應不應該救,那是等人救活了之後才該思考的事情。

  她輕「噓」了一聲,蠱王殿裡霎時安靜,只能聽見炭火盆裡嗶剝的火灼聲。

  仔細檢查過,沈知離把刀在火上烤了烤,就準備下刀。

  當中一個黑袍人還有些不安,語氣懷疑道:「你這真的是在救歌吹大人?一定要動刀麼?」雖然她推開了花久夜,氣勢也像那麼回事,但終究有些不可信。

  沈知離驀然轉頭,目光銳利:「想讓他死就多打斷我幾次好了!」

  明明只是個手無縛雞的女子,但那一眼黑色的瞳仁莫名生出一種讓人無法反抗的壓迫感,冷銳而犀利,毫不掩飾鋒芒盡顯。

  如此,再無人敢打斷。

  半個時辰後,沈知離收拾好東西,在水中洗淨了手,站起身腦袋一陣眩暈,差點摔倒,所幸一隻手適時的扶住她的腰。

  花久夜抱著沈知離,舔唇看向歌吹:「救好了?」

  沈知離點頭。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花久夜微笑:「那我可以繼續殺他了吧?」

  眾人:「……」

  沈知離腿一軟,差點又沒站住,不住怒道:「我好不容易救好的,你……」

  花久夜想了想,道:「嗯,其實剛才我是為了你殺他的。」

  沈知離扒拉住花久夜的領口:「他真的什麼都沒對我做啊,你不用……」

  反握住沈知離的手,花久夜笑得要多溫柔有多溫柔:「我知道,你原諒他了嘛,所以我讓你救他,不過……」露出一口噌亮的白牙,他道,「我可沒說我原諒他了。」

  摸著沈知離的腦袋,他柔聲道:「南疆傷害過師兄的,師兄要一個個殺回去呢。」

  沈知離:「……」

  您能別摸我了麼,我的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了。

  花久夜的話擲地有聲,讓一旁的黑袍人頓時警戒起來,都用戒備的眼神看著兩人。

  慵懶而陰沉的眸光一一掃過在場每一個人,彷彿一陣陰風刮過,所有人都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哆嗦。

  花久夜無骨般懶散的靠在沈知離肩頭,神情突然變得很奇異。

  沈知離感受到肩膀上沉重的重量,推著他道:「好重,別靠過來了。」

  花久夜在她耳邊悶聲道:「我也不想……」用力咽下口中腥甜,他實在忍不住爆了粗口,「媽的,蠱毒發作了,快帶我走。被發現我們倆都死定了。」

  沈知離:「……」

  關鍵時候你怎麼能掉鏈子啊掉鏈子!摔!

  事實證明,狐假虎威這種事情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好的。

  至少,沈知離是玩不轉的。

  一個時辰後,兩個人都蹲在蠱王殿的地牢裡,巨蟒小花被單獨關押。

  沈知離無限沮喪的想。

  她今年到底是造什麼孽了,流年不利到如今。

  要知道,如果當時不是歌吹示意不要殺花久夜,估計他們倆此時已經身首異處了。

  肩膀搭上了一隻手,一直滑到她的鎖骨,輕輕撫摸,沙啞而充滿磁性的誘人嗓音帶著無限饑渴道:

  「給我……」

  沈知離在心中默默道:給你給你,給你妹啊給!

 

【第三十六章】

  已經發作了不知道多少次,疼痛花久夜早已經習慣。

  只是……蠱皇反噬之下,那種連心靈都在震顫的渴求,饑渴的讓他整個人都彷彿被掏空……

  空虛,完全的空虛。

  失去了巨蟒血液的壓制,那種從每一寸身體裡散發出的渴求,叫囂著幾乎要撕裂他的神智。

  如果未曾嘗試也罷,驟然失去對於早已經成癮的他來說實在是一種災難。

  背靠牆壁緊緊蜷縮身體,花久夜死咬唇,血順嘴角滴落,渾然未覺。

  他想要,很想要……

  克制不住的想……

  地牢,密室,光線昏暗,一男一女。

  對手無縛雞的沈知離而言,實在不是什麼好狀況。

  那只手仍在她的鎖骨流連,彷彿那上面有什麼誘人的東西附著。

  沈知離按住花久夜的手,手指反扣他的脈門,抬頭看花久夜:「你想要什麼?」

  花久夜的眼眸泛起血色,聲音含糊:「血……」但已足夠她辨別出。

  沈知離的心沉了沉。

  對於她的體質,流血意味著什麼再清楚不過……

  終究還是歎了口氣,沈知離將領口微微扯開,露出纖細的脖子,雙膝跪地,前傾著半俯下身,將薄薄的肌膚湊到花久夜的唇邊,抿唇道:「要血就喝吧,餵,別喝太多啊,我會死的……」

  尖銳的牙齒刺進肌膚,旋即拔出。

  花久夜伏在沈知離的肩膀上低低喘息,手指按住沈知離脖子上微小的傷口:「別動。」頓了頓,才艱難道:「師兄再不濟,也不會淪落到靠你的血……」

  沈知離:「這時候你還逞什麼強!反正都已經戳出口子了,不要浪費……」

  花久夜不耐煩的捂住她的嘴:「叫你別動。」

  血液的腥甜散發在空氣中。

  尤其沈知離的鮮血,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芬芳,讓他忍不住口乾舌燥。

  地牢裡一時安靜下來,只剩下花久夜略顯粗重的喘息。

  他的呼吸冰冷,而沈知離的溫暖。

  像是過了一瞬,又像是過了冗長時光,花久夜緩緩鬆開她,獨自退到一側。

  地牢裡的光線昏暗,花久夜整個人隱沒在一片漆黑中,看不分明。

  他不說話,沈知離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良久,她戳了一下花久夜。

  「喂喂,師兄,你沒事吧。」

  花久夜冷著臉轉頭:「你很希望我有事麼?」

  沈知離舉起雙手,投降狀道:「沒有!才沒有!」

  濛濛的桔色燈光照亮沈知離一側的臉頰,不是令人驚豔的樣貌,卻在燈光下越顯柔和,輪廓柔和,五官柔和,就連唇角的弧度也顯得溫溫吞吞,好像從來也不會發怒。

  然而,無論怎樣被對待,她似乎永遠都能這麼明媚溫和。

  宛如一道陽光。

  所以就連對她的遷怒憤恨,都像冰雪消融,不那麼清晰。

  「過來。」

  花久夜沖沈知離招手。

  沈知離猶豫了一下,花久夜已經不耐煩的把她攬入懷中。

  溫香軟玉在抱,卻怎麼也升不起半點旖旎,只是那份暖意似乎順著身體湧入心口,彷彿還是在多年前,在回春谷無憂無慮的日子。

  就連剛才拼盡全力壓制的蠱毒反噬也都變得無足輕重。

  她不用知道他用了多大力氣去克制自己想要毀了她的欲望,也不用知道他在南疆遭遇了什麼,因為即使再痛恨,也不曾有一刻真的想要殺掉她。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當年她會選擇站在沈天行那邊……

  明明……

  花久夜的眼睛裡的色澤狠狠沉了下來,略退開,問:「沈知離,當年你……」

  話音未落,地牢門口傳來腳步聲。

  像被猝然驚醒,花久夜猛地推開沈知離,目光銳利看向來人。

  來傳令的黑袍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才道:「花久夜,大人傳召你。」

  兩根指粗的鎖鏈將花久夜緊縛,蠱毒剛剛發作過尚虛弱著的花久夜根本無力反抗之下腳步踉蹌被帶走。

  沈知離趴著牢門不由擔憂,就算她後來救了歌吹,可也難保歌吹不會生氣發洩道花久夜身上,所幸歌吹應該不會要了花久夜的性命……

  只是……

  沈知離不由自主想起之前替花久夜上藥時看見他身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疤。

  搖著牢門,沈知離沮喪滿滿,如果不是她大意被歌吹抓住,又怎麼會牽連花久夜。

  耳畔傳來一道冷笑。

  沈知離怒目而視:「你笑什麼?」

  那是個極其沙啞的男聲,因為身形整個被牢籠阻隔,沈知離也看不清他的樣貌:「自然是笑有人要倒楣了,我最喜歡看人倒楣了。」

  沈知離:「……你信不信隔著牢籠我也能讓你倒楣。」

  對方咳嗽了一下,道:「小姑娘,你知道傳召他的是哪位大人麼?」

  沈知離呆了一下,反問:「不是歌吹麼?」

  對方呵呵一笑:「要是歌吹倒還好了,你認不出綁人那兩人的服飾麼,分明是長老殿的。」他又是一笑,嘶啞的笑容在地牢裡顯得陰森非常,「長老殿的手段最是陰毒,你真該為你的情郎祈禱。」

  沈知離:「他不是我的……」語氣愈急,「……等等,什麼叫陰毒?他們要帶他去做什麼?」

  ※ ※ ※ ※ ※

  中原。

  長劍如練,在他手下乖順至極,幾個騰挪,行雲流水之間劍身已經連撞數人。

  他騰身,身姿翩若驚鴻,劍身似一泓秋水圓弘而轉,「鐺鐺」幾聲,四周圍繞的人被瞬間輻射狀震開,倒地哀嚎再無戰力。

  那人收劍,還帶著劍鞘的劍身向後平遞,偷襲者慘叫一聲倒了下去,連帶著他身後的人猶如骨牌一個接著一個摔倒。

  再看那人,他的臉上猶帶著幾分明媚笑容,讓人心寒非常。

  蘇婉之惴惴不安的嗑著瓜子:「這樣真的不會出事麼?」

  一側姬恪餵過去一塊西瓜,炎熱夏日極其清涼解暑,見蘇婉之乖乖吃掉,姬恪笑道:「不用擔心,雖然不讓他的劍開刃傷人是有點難度,但那些禁衛軍同樣投鼠忌器,不敢對他痛下殺手,總的來說還是公平的。

  蘇婉之:「不是說這個啦!」

  姬恪頓了頓:「那你是……」

  蘇婉之扭頭,用一種很懷疑的口氣道:「我是覺得他這麼打下去,會不會真的從萬人中脫身啊……他這幾天進步的太可怕了,萬一被我們調教成什麼天下第一,好可怕啊……」

  姬恪摸下巴沉思道:「這倒是個問題,嗯,我讓其徐到隔壁州府再借個一萬人過來吧。」

  蘇婉之抖了抖瓜子殼:「會不會又太多了……」畢竟是自己家的孩子,下重手什麼還是有點於心不忍的。

  姬恪笑:「玉不琢不成器,你就不用操心太多了……」一把攬過蘇婉之的腰,姬恪道:「別看了,我們回去罷。」

  蘇婉之不解:「回去?回去幹嘛?」

  姬恪望瞭望天:「小定欒說想要個妹妹,我們去努力吧……」

  蘇婉之:「……」

  另一側。

  青荇扒拉著牆壁,不無擔憂的看著酣戰正濃的身影:「主上打了頭十天了,每天一身傷回去第二天再來,這樣會不會太……」

  翟鳳一邊擦著手裡的皮鞭,一邊漫不經心道:「皇帝不急太監急,人家姑姑姑父都不著急,你一個外人急什麼!再說……」她抬頭,抑制不住握住青荇肩膀興奮道:「你知道我等他被揍等了多久麼!這傢伙的恢復力太變態了,尋常傷勢養兩天就好的差不多了,難得可以看見他持續穩定的被揍,你難道就不覺得通體舒暢渾身清爽嗎!」

  青荇:「……你別這樣,他還是我們的主上。」

  翟鳳收回手,無限悵然的望著遠方:「你們雨部常年在外不懂的,這傢伙有多可恨,簡直讓人恨的牙癢癢,恨不能剝其皮,噬起肉。」

  「翟堂主,你在說什麼?」

  公事公辦的聲音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許久,翟鳳才訕笑道:「雷統領,剛才我都是說著玩的,不要當真,不要當真……」

  十二夜暗部統領雷影雙手抱臂,自一片黑暗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高束的長馬尾直拖到腰,黑色緊身衣將他整個人襯的格外高挑挺拔,卻也格外讓人心頭發怵。

  他是蘇沉澈的竹馬,自幼陪著蘇沉澈習武,還做了蘇沉澈幾年的暗衛,後來調到十二夜掌管監督刑罰,為人油鹽不進,極其的公私分明,而且因為他和蘇沉澈的特殊關係,就連蘇沉澈本人都對他有三分忌憚,其他人更不用說……

  雷影那雙沒有波瀾的眸看向翟鳳:「你怎麼能有殺了主上的念頭。」

  翟鳳心頭一顫,恭謙的垂頭:「雷統領,都是小女子一時失言,其實我並沒有……」

  雷影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芒道:「這種人就應該綁起來倒吊著抽,用雙排荊棘倒勾鞭,辣椒水混合鹽水,一抽暈就往上淋……」

  他越形容越興奮,簡直像是克制不住想要上前試試……

  翟鳳:「……」這算是她聽雷影說過最長的話了吧==

  青荇:「……」雷統領原來是這麼熱血的人麼><

  表達爽了,雷影斂容,一臉正色道:「他到底是為什麼這麼拼命想要出去?」

  翟鳳踹青荇。

  青荇委委屈屈站出來:「是為了一個女子。」

  雷影皺眉:「女子?葉……」

  青荇忙道:「不是葉淺淺。」

  雷影:「我知道,前段時間葉淺淺都跟我在一起。」

  青荇:「……」

  翹主上牆角神馬,這種事情其實我一點都不想知道啊!

  雷影:「到底是什麼女子?」

  青荇:「回春谷谷主沈知離……就是我們求醫的那個回春谷神醫。」

  雷影:「她很美?」

  青荇斟酌:「呃,很有氣質。」

  雷影:「那他有多喜歡她?你確定是喜歡不是因為人家治病的時候弄疼了他他來報復?又或者不經意之間哪裡得罪了他?」

  青荇撓頭:「不是吧……主上看起來還挺真心的。裝傻充愣裝小俯低裝可愛什麼,光銀子就花了好幾十萬兩呢……」

  「這樣麼?」

  雷影轉身思索,一手握拳捶在另一手上:「應該不會是那個原因罷……」


【第三十七章】

  沙啞的笑容回蕩在空曠的地牢裡。

  沈知離縮了一下,厲聲問:「你到底是誰?」

  對方似乎動了動,透過那隱約的光亮,可見一個男子的身形,只是實在瘦的過分,甚至於到了骨瘦嶙峋的地步,視線再移到那人臉上,沈知離赫然一驚,不覺頭皮發麻。

  那張臉已經被毀的七七八八,猙獰的完全分辨不出原樣。

  笑容戛然而止,他道:「我嘛,也是個倒楣蛋。」頓了頓,「你的情郎姓花?真是個令人懷念的姓氏。唔,花久夜……這個名字好熟悉,實在時間太久,記不清了……」

  雖然那張臉很可怕,但衝擊力過了,沈知離也冷靜下來,問:「你知道很多事情?」

  那人:「這麼說也不錯,南疆王室的秘辛我多少知道一點。」

  沈知離握住牢門:「那你能不能告訴我?」

  那人嗤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沈知離一念轉道:「如果我可以治好你身上所有的傷呢?」

  那人一愣,隨即揚起手道:「出不去,能治又怎麼樣。」

  一陣鎖鏈撞擊的聲音,沈知離這才發現他的身上竟然穿了數根鐵鍊,俱是從血肉中穿過。

  見沈知離直直盯著他手上的鎖鏈,那人又道:「玄鐵的,根本脫不開。」

  沈知離無聲的歎了口氣,道:「那這樣,你告訴我,倘若我有機會出去,幫你替你的家人朋友傳遞消息如何?」

  那人頓了頓,才垂頭道:「不知道。」

  沈知離:「什麼?」

  那人低聲:「我能記得別人的事情,但是唯獨記不得自己是誰。」

  沈知離一時無言,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找出了一個小瓶,這是她在醫館對面看診的時候順手買的。

  自己留下幾枚,餘下的隔空丟給那人:「這是一些鎮痛的藥,嚼碎了敷在傷口可以充當金創藥……呃,餓了的時候還可以充饑。」

  那人握住瓶子,良久失笑:「小姑娘,你這是同情我麼?我早就不覺得疼了,你倒不如為你那情郎多留幾枚。」

  沈知離:「不是同情,只是予人後路予己後路,若有一日我在乎的人淪落到和你一樣的境地,我希望也會有人這麼做。」

  「哦,那我就收下了。」那人怏怏道,「你的話讓我突然有些肅然起敬,小姑娘,算我承你情,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我儘量回答你。」

  沈知離坐回去:「算了。」

  那人驚訝:「為什麼?」

  沈知離:「一個連自己是誰都記不住的人記住的事情實在讓人很不放心……」

  那人:「我明明……」

  沈知離打斷:「我睏了,先去睡會。」

  那人:「……」

  沈知離不再說話,那人反倒開始找話。

  「小姑娘,別睡了,這麼好的天色睡什麼。來來,告訴我,你叫什麼?為什麼會被關到這裡?」

  「小姑娘,外面現在怎麼樣啊,形容形容嘛。」

  「你情郎看起來倒長得不錯,就剛才那一眼看倒依稀有些熟悉,我覺得我若沒有毀容長得定然不比他差。」

  「喂喂,小姑娘,大叔跟你說了這麼多,你哼一聲都好嘛。」

  沈知離:「哼。」

  那人:「……」

  倒不是沈知離不想理他,而是一天實在發生太多,又是出逃又是一天的看診最後還遇到花久夜被關進地牢,方才花久夜在擔憂讓她神經緊繃,如今鬆懈下來是實在撐不下去。

  夢裡恍惚又回到回春谷。

  樣貌純良眼神真誠清澈的公子手捧一盤子糯米糕遞給她,笑容靦腆羞澀:「知離,嘗嘗好吃麼?我親手做的哦。」

  她懷疑的拿起一個,咬了一口,滋味絕妙入口即化,讓她忍不住三兩下吃掉。

  公子期盼看:「好吃麼?」

  沈知離:「還有麼……」好餓。

  只見公子一個轉身,手上頓時多了三四個盤子,上面擺著七八種色香味俱全的糕點。

  沈知離眼睛直了,上去就雙手各抓一個大口咽下,不到一炷香盤子上的所有糕點都已經進了沈知離的肚子。

  公子:「好吃麼知離?」

  沈知離摸著肚皮,露出滿足的笑容:「好吃。」

  公子齜牙一笑:「你吃飽了,那輪到我吃你了。」

  沈知離:「……」

  公子一把扯開衣襟就朝著沈知離一個餓狼撲虎……

  沈知離猛然起身……醒了,眼神一瞬間從茫然到可怕。

  靠著牆壁,手撐額頭,沈知離邊抽嘴角邊猛拍自己的額頭,她怎麼會做這種可怕的夢啊!!

  到底是太餓了還是因為……

  不對,一定是太餓了!

  和蘇沉澈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是……嗚嗚嗚嗚,那些糕點要是真的該有多好啊……真的好餓啊……早知道之前就在街上多買點吃的再過來了。

  想著想著,沈知離的手肘突然碰到了一個東西。

  轉眸,花久夜正倒在身側,雙眸緊閉,不知是睡著還是昏迷。

  沈知離神色一凜,幾乎是用撲的上前把住花久夜的脈,確定他性命無礙之後,接著上前檢查他身上的傷口。

  一撕一扯之下,花久夜的胸膛再次暴露在沈知離的眼前。

  沈知離一頓,手腕忽然被人握住,抬頭,正對上花久夜細長的眸,眼角上挑,妖冶的容貌像夜裡綻開的曇花,散發著淡淡誘人氣息。

  他啟唇,調笑:「師妹好性急啊,這麼迫不及待。」

  還會調戲她就是沒事,可是……

  沈知離:「你不是被長老殿的人帶走了,他們沒對你……」

  花久夜的神情變了變:「你怎麼知道長老殿?」

  沈知離:「是……」

  那邊探過來一個頭:「是我說的。」

  花久夜把沈知離往身後推了推,聲音陰冷道:「你是誰?」

  那人:「少年人,在心上人面前保持形象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過,逞強硬撐著真的好麼?」

  淩空「嗖」的一聲,一樣東西急速飛至花久夜面前。

  花久夜被擊中,背脊一弓,一口淤血吐了出來,臉色也越顯蒼白。

  那人道:「看這樣子,你應該是被……」

  花久夜驟然抬頭,聲音暴戾:「閉嘴!」

  他擊中花久夜的正是沈知離送他的藥丸,沈知離默默撿起藥丸,一把按倒花久夜。

  「你也閉嘴!」

  花久夜顯然已經是強弩之末,沈知離用手輕輕一推就倒。

  見沈知離上藥意志堅決,自暴自棄的閉上眼睛。

  沈知離一邊默默扒衣服一邊上藥,這才發現剛才那一掙動,花久夜身上的傷又開始滲血,對方明顯不想殺了花久夜,所有的傷口深卻又不致命,甚至有些特別嚴重的還被處理過,只是處理的方法……

  沈知離不覺咬了唇用手指抹去傷口邊緣沒有化開的鹽巴……

  這麼簡單粗暴的方法,又該會有多痛。

  沈知離的心頭一時五味雜陳。

  大概知道自己翻不起來,被沈知離壓倒的花久夜明顯乖了很多,把頭扭到一側,嘴唇緊抿,任由沈知離幫他一個個細緻的處理傷口。

  旁邊那人道:「小姑娘,你還真的會醫術啊……咳咳,剛才我可不是打你的情郎,是幫他逼出淤血……」

  沈知離小心挑出花久夜傷口的木刺:「我知道。」

  從語氣裡就能判斷出她的心情極差,那人見狀也縮了回去不再說話。

  地牢裡安靜下來,只剩下沈知離不斷動作的聲音。

  處理好最後一處傷口,沈知離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從花久夜身上退開。

  花久夜卻還保持著那個姿勢不動,睫毛輕微顫動,如同兩片顫動的蝶翼,脆弱而美麗。

  又一陣沉默。

  沈知離:「師兄,你一個人的話能逃出去麼?」

  花久夜這才緩緩攏好衣襟,緩緩起身支起一條腿,彷彿復甦般緩緩轉頭道:「什麼叫我一個人?」

  沈知離咽了口口水:「就是……你……」

  花久夜:「你想讓我一個人先走?」

  沈知離連忙點頭:「對,就是這個意思!反正他們的目標是你,只要……」

  花久夜:「只要我不在,他們就不會殺你?」

  沈知離點頭點頭。

  花久夜:「你腦子裡是什麼,豬腦子麼?還是全是漿糊?」

  他狠狠敲了沈知離腦袋一下,牽動傷口,倒吸了一口氣才又譏誚道:「如果我一直不來,你覺得現在的你還是完整的麼?歌吹是不會如何,可是長老殿或者……而且,一旦他們知道無法用你威脅我,你覺得你還能再活幾天。」

  沈知離不言。

  所以花久夜會來,花久夜會忍受這些痛苦,都是為了她?

  第一次打從心裡她開始痛恨自己的身體,為什麼不能和其他人一樣健康,為什麼不能學會武功,如果……

  沈知離在想什麼,從臉上就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

  花久夜咳了一聲,靠上牆,語氣慵懶而戲謔:「你沒那麼重要。救你不過是順便而已,遲早我也會回來南疆,我說過,傷害我的人我會一個個殺回去,這句話並不是個玩笑。」

  沈知離抓住的花久夜的手:「告訴我好不好,到底發生了什麼?」

  花久夜斬釘截鐵:「不好。」

  沈知離不解:「為什麼?」

  花久夜:「跟你沒關係,你也不需要知道。」

  沈知離:「師兄!你能不能不要鬧彆扭!」

  花久夜:「我累了,要麼陪我睡覺要麼滾。」

  沈知離:「……」

  那邊有人插嘴道:「年輕人真是有活力啊,如果你們要睡覺的話,我其實一點也不介意的。」

 

【第三十八章】

  睡覺是一定要的。

  陪師兄睡覺,是不可能的。

  地牢裡沒有床鋪被褥,只得就著冷硬地面將就一晚。

  一早沈知離起來伸懶腰便看見地上擺了一個破籮筐。

  裡頭放著飯食,全部內容是兩碗稀飯,四個冷饅頭。

  沈知離撿了過來,咬了一下饅頭……

  然後……她倒吸一口氣捂住嘴。

  牙被磕的好痛!

  在尚有餘溫的稀飯裡泡了泡,饅頭稍微軟了點,吃了一個,她轉身問花久夜:「師兄,你……」

  花久夜:「沒胃口。」

  沈知離抱著碗挪過來:「不要任性啊!」

  花久夜顯然睡得也不好,眼眶微暗,脾氣很差的斜了她一眼,不屑道:「要吃你自己吃,窮酸樣。」

  和從小吃苦長大只要能填飽肚子什麼都行的沈知離不同,花久夜對於吃穿向來挑剔,但這個時候……

  沈知離握著饅頭,眼神兇狠:「你吃不吃?」

  花久夜:「我……」

  沈知離一邊重複問題,一邊握拳,作勢要推。

  花久夜接過饅頭,嫌棄的看了一眼,歎道:「虎落平陽……」

  補充完體力,透過微弱的光線,沈知離研究了一下四周,看看有沒有辦法逃出去。

  花久夜懶散一笑:「這地方我過去來過,別白費力氣了,整個牢籠都是巨石雕琢,欄杆用的全都是玄鐵。」

  另一側人附和道:「而且聽腳步聲,外面至少有二十來人看管,你情郎這個樣子,根本闖不出去的。」

  花久夜眉頭一皺:「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呃,路人。」

  花久夜冷哼一聲。

  頓了頓,那人撓撓頭,又道:「少年人,你瞧著有些面善,不知道認不認得我啊?」

  只見那人半探出頭,露出昨日那張慘不忍睹的臉,花久夜神色一驚,隨即冷道:「你都變成這樣了,還讓人怎麼認你?」

  那人似乎猶豫了一下,鐵鍊鎖著的手從懷裡掏出了一樣東西:「這個……你認得麼?」

  逆著光,薄薄一層光暈籠罩,是一塊玉佩的模樣,看模樣很是溫潤。

  花久夜:「看不清,拿近點。」

  那人:「不行,萬一你搶走怎麼辦?」

  花久夜無所謂:「那就算了。」

  那人似乎又經過了更加激烈的掙扎,才稍稍拿近了一點。

  花久夜唇角勾笑,猛然奪了過來,那頭那人立即道:「還給我!」同時全身掙動,鎖鏈叮噹作響。

  沈知離知道這是花久夜玩心起,歎氣:「師兄,別逗人家了,還給他吧。」

  漫不經心打量著手裡玉佩,花久夜譏誚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不就是一塊……」他的話戛然而止,神色猛然一變,將玉佩放在手心,一邊細細摩挲翻找,一邊仔細看。

  片刻抬頭,閃身到牢門邊,深深盯著那人,語氣裡是抑制不住翻滾的情緒:「你是……」

  那人一下奪回玉佩,剛想問話,突然腳步聲響起。

  「花久夜,大人又傳召你。」

  花久夜厲聲:「等等……」

  這次來的黑袍人見花久夜一身傷,知道他色厲內荏,顯然也不再客氣:「等什麼等,快點跟我們走。」

  說著上前拉住花久夜就走。

  沈知離默默握緊拳頭。

  待花久夜的身影走到盡頭,沈知離才狠狠用拳捶了一下牆壁。

  這種什麼也做不了的感覺太差了。

  帶頭的黑袍人突然轉身道:「對了,大人還吩咐,把那個女人也帶上。」

  沈知離站直身,神情裡竟有幾分雀躍,比起一個人待在地牢忐忑等著花久夜的消息,能親眼看到就算會吃苦也總是好的。

  身邊那人低聲道:「小姑娘,你這一去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就當感謝你陪我這一日,我告訴你一件事。南疆的王室其實姓花,你那位情郎想必跟王室有所聯繫,脫身恐怕不易啊。」

  南疆王室?

  如果是南疆王室,那麼為什麼他們還會這樣對他……

  花久夜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容不得沈知離多想,已經被帶離了地牢。

  外頭的陽光讓沈知離略微有些不適應,手上被套上鎖鏈,她只能亦步亦趨跟在黑袍人身後。

  殿宇很大,迴響空曠,顯得很冷清,走了不短的時間才停了下來。

  停下時,沈知離抬頭,正看見銀鉤鐵畫的刑殿二字。

  心下一時沉了沉。

  黑袍人站定,沈知離也只得跟著站在殿外。

  殿內不時傳出慘叫,淒厲非常,整個殿宇散發著一種陰冷的氣息。

  大夫的直覺讓沈知離莫名覺出一股寒涼,似乎這座殿宇裡藏著極深的怨念。

  她閉上眼睛,讓自己忽略那些聲音。

  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

  門被霍然推開。

  從沈知離的位置正看見一個人肢體扭曲躺在地上,痛苦的五官扭曲,額頭青筋暴起,不停用手擊打自己的頭,恨不得立即死去的樣子。

  看清臉,不是花久夜。

  幸好……

  出來的黑袍人看了一眼沈知離,冷冷道:「帶她進去。」

  穿過無數正在受刑的人面前,沈知離一邊心驚肉跳慶倖他們不是花久夜,一邊又矛盾與害怕看見更恐怖的刑罰。

  一直到刑堂最深處,沈知離的瞳孔驀然一縮。

  烏黑的長髮披散了一肩,花久夜單膝跪地,一手握住肩膀,微微喘息,脖子卻挺得極直。

  下巴高高抬起,他的神色中帶著不加掩飾的蔑然:「真的想知道不如殺了我。」

  圍著他站了兩個衣著繁複華麗的老者,其中一個聞言粗著聲音恨恨道:「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要以為你身上有蠱皇我們就無法耐你何,那東西本就是南疆的,你如今不過是一個被放逐者,有什麼資格收著。」

  花久夜昂起脖子,語氣森冷,一字一頓:「殺不了遲早我會殺了你們。」

  「大膽!」那老者瞇起眼睛道,「你就不怕我們對你……」

  花久夜只冷笑。

  老者眼中精光一閃道:「知道你不怕疼,不過如果是其他折辱呢?雖說你是男子,不過這張臉倒也不是不能忍受……」說話間,那只乾枯的手就朝著花久夜的臉上摸去。

  花久夜不為所動:「我的身上有幾十種蠱毒,一起催動的話……」他冷笑,「會是誰死的比較快?」

  他的語調陰冷黏膩,蛇信一般的陰鬱。

  老者的手僵住。

  這時,另一個老者陰陰一笑道:「你這樣是不行的,昨天他可什麼都沒招,不如換我試試……」

  轉頭他對花久夜道:「你有蠱皇我們奈何不了,可是你妹妹呢,還記得你妹妹麼……」

  花久夜的眼神驟然間變得極端可怕。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我怎麼會忘掉,她被你們殺了。」

  他當然記得,即使刻意遺忘,也還是會在午夜夢回時驚醒過來。

  他的妹妹,他總是溫柔笑著笑容如同春風般明媚的妹妹,那個會跟在他身後疊聲叫著「哥哥哥哥」的妹妹,那個被欺負了會嘟著嘴鼓起腮幫的妹妹,那個……是他曾經想用性命維護的妹妹。

  可最終他……

  剜心的痛一瞬間淹沒了上來。

  老者道:「你可知她是怎麼死的?」

  花久夜澀聲:「我不想知道!」

  老者像是沒聽到花久夜的話,彷彿故意刺激一般慢條斯理道:「她被綁住手腳,就在這個地方,十多個強壯的男人……」

  花久夜暴怒:「我不想知道!」

  老者卻還在說:「她那時還只有十四五歲罷,哭得可真可憐,幾乎要把老朽的心都哭碎了,處子的血染了一地,那時她嘴裡還叫著『哥哥哥哥』,可是她哥哥已經逃走了,再也救不了她了……然後她被一個個……」

  花久夜:「夠了,畜生,閉嘴!」

  他的聲音帶著極其濃重的暴戾,語氣中彷彿都能嗅到血腥氣息,眼眸中也彷彿翻湧起了血霧:「血債血償,你們每一個人我都不會放過。」

  花久夜整個人連帶著他身邊都彷彿陷入了一道無形的黑色氣場。

  悔恨,痛楚,絕望,淒慘,所有的負面情緒在這一刻洶湧襲來……

  他沒能救回她。

  她的妹妹是那樣相信他,他卻只能任由她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那是他心底最深的一塊痛處,一旦觸及便鮮血淋漓,潰爛腐壞,痛不欲生。

  沈知離沒法再安然站著,她快步上前,扳過花久夜的肩膀:「師兄,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花久夜赤紅著眼睛轉眸看向她,接著一把退開她。

  沈知離防備不及,被推倒在地。

  眼眸觸到花久夜的眼睛,被當中的殺意駭到,垂下頭,心底一陣歎息。

  花久夜有個妹妹的事情她也知道,熟悉了之後她常能聽見花久夜無意識的提到自己的妹妹,語氣裡滿是寵溺,雖然嘴上偶爾不屑,但那確實是她見過的花久夜最溫柔的時候。

  只是沒想到……

  老者呵呵一笑:「怎麼夠,如果你不說那東西在哪的話,我今天可以把這一幕重演一遍。」

  重演?

  卻見眾人的視線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不祥的預感在沈知離心頭盤旋,她愣了愣道:「那個,你們開玩笑的吧……」

  ※ ※ ※ ※ ※

  中原。

  青荇急切:「雷統領,到底是什麼原因?」

  雷影平靜看他:「青堂主確定想要知道?」

  被那雙無波無瀾的眼睛看過,青荇只覺壓力陡增:「呃……還是算了吧。」

  雷影歎氣:「找人去聯繫葉淺淺,她現在應當在回魔教的路上,把她攔回來。」

  他這一聲歎息實在嚇人,青荇下意識道:「是!」

  翟鳳忍不住道:「雷統領你能不能不要在這個時候賣關子了!主上看上沈知離的事情到底又和葉淺淺有什麼關係……照主上這個速度,不超過半個月應該就能衝破桎梏去往南疆了,到時候……」

  雷影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道:「那位沈姑娘對主上……」

  青荇思考了一下:「她很討厭主上,嗯,很討厭。」

  雷影:「……我就知道。」

  翟鳳好奇的抓心腦肺:「雷統領大人,你就告訴我吧!」

  雷影皺眉:「你真的很想知道?」

  翟鳳點頭點頭。

  雷影:「自己猜吧。」

  翟鳳:「……」

  這傢伙是被主上傳染了吧被傳染了吧被傳染了吧,為什麼我這麼想揍他啊!


【第三十九章】

  真的被人攥住手腕的時候,沈知離才開始意識到這並不是玩笑。

  而是現實。

  力氣的劣勢在這一刻暴露無遺,幾乎是踉蹌著沈知離被拖到殿堂正中,有人解開她手腕的鎖鏈,接著便要把她推倒。

  頭皮發麻,沈知離的舌尖抵到齒間,刺痛讓她比什麼時候都清醒。

  如果真的被這樣那樣,反倒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她還有沒做完的事情,現在怎麼能死……

  一雙手上前就來撕扯她的衣襟,沈知離袖口一動,一枚藥丸滑進她的手中。

  她沒有力氣,可她清楚人的每一個穴道,哪裡是死穴,哪裡會讓人無法反抗,眼下這種情況,她只有一次機會,出手偷襲然後拉著花久夜往外逃。

  哪怕是再微乎其微的機會,她也不想放棄。

  然而,就在她飛快思索的時候,一股溫熱的液體噴射到了她的身上!

  沈知離仰頭,就看見一隻竹笛從她身前黑袍人的胸口探出!

  竹笛抽出,血液放射狀噴濺,那男子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努力伸手試圖捂住胸口上不住流血的傷口,可惜於事無補。

  畫面像是一下放緩,沈知離看著那人瞪大了眼睛,接著身形筆直的倒在了她身邊。

  在那人的身後,是滿身狼狽的花久夜。

  他的手裡握著一隻染血的鐵笛,神情是一種極端的森冷,眼眸裡一片猩紅,嗜血的氣息濃重到讓人不寒而慄。

  花久夜舔了一下濺到唇角的血液,冰冷的細長眸掃過沈知離面前的人影。

  「愚蠢。」花久夜道,「把她帶到我的身邊,我還會再有顧忌麼?」

  「……我可是見神殺神見鬼殺鬼的毒妖花久夜。」

  那聲音彷彿千年寒冰,如同攜著冷冽到了極點的寒風,奇寒無比。

  一瞬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顫了顫。

  沈知離利用這短暫的一瞬爬起,繞到花久夜身後,有人反應過來想要去拉住沈知離,那只奪命的竹笛已經輕而易舉的貫穿他的胸膛,一砰血花在花久夜的手中綻開,美得絢爛。

  剛喘了一口氣,沈知離就看到了她這一生中見過的最血腥也最駭人的場面。

  花久夜舉起笛子,嘴角的笑容殘酷,身形一晃,已經繞到一個人面前。

  那只笛子飛快的插入,拔出,對方的胸口便只剩下一個血洞。

  接著下一個……

  花久夜的腳步快得像是只有殘影,手上的動作簡單直接,似乎已經只會這兩個機械化的舉動,卻又讓人避無可避。

  他身上的血依然在流淌,甚至他的身形都在微微搖晃,可是手上的動作卻堅定的像是已經演練過千百遍。

  殺戮,純然的殺戮。

  不過眨眼的時間,已經屍橫遍野。

  濃烈的血腥味一陣陣衝上沈知離的鼻端,她竭力忍住那種作嘔的。

  深吸一口氣,沈知離抬起頭,卻看見花久夜頹然的單膝跪地,低低的喘息聲被無限放大。

  沈知離的心猛然沉了一下。

  他在硬撐。

  雖然剛才的殺戮勢不可擋,可他依然還是在硬撐。

  她想起有關於花久夜的傳聞。

  ——單槍匹馬燒了南疆聖殿,被南疆四大蠱師追殺了整整五個月,結果非但逃脫,還致使四大蠱師兩死兩傷……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沈知離忽然不忍心再想下去。

  兩個老者已經坐不住了,張口就要大叫。

  雖然這裡已經幾乎死光,可外面還不知有多少人手。

  沈知離急急起身,就看見花久夜手中的笛子已經打著旋劃過兩人的喉管。

  叫聲驀然一止。

  撐著地面站起身,花久夜毫不留情從一人喉中拔出笛子,鮮血四溢。

  另一個老者捂住劇痛的喉嚨:「不是我,不是我,你妹妹真的不是我下的命令,是他是他……」他用手指著另外一側的同伴:「對你妹妹……的人有的還在外頭,你……」

  花久夜提起地上的刀,迅疾的切割下另外一個老者的四肢,又從老者的懷裡掏出上藥替他抹上。

  仍活著的老者討好地看著花久夜:「花公子,其實這些都是王上下的命令,我們不過奉命行事……」

  咧嘴一笑,花久夜毫不猶豫舉刀對他重複了剛才的動作,在掙扎中將笛子戳進老者的喉嚨裡。

  他唇畔笑容妖異到近乎猙獰。

  「你也一樣。」血氣在眼眸中翻湧:「傷害過她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沈知離拉住花久夜的衣袖:「師兄,夠了!」

  花久夜驀然轉頭,聲音陰狠:「不夠,還不夠!他們能還給我妹妹的性命麼!?那就永遠不夠!」

  沈知離:「再不走,我們都會死!」

  說這話實際已經遲了。

  拉著花久夜披上黑袍出去不到半刻,就有人上前攔住他們。

  花久夜身上的血腥味濃重到根本掩蓋不住,更何況他也沒有半分想要掩飾的意思。

  滔天的殺意一波一波洶湧的襲來,他握著刀揮砍劈刺,甚至毫不在意落在身上的刀劍,顯然已經殺紅了眼睛。

  花久夜的狀態很不正常,可沈知離根本阻止不了。

  踏著屍體一路跑到了門口,花久夜才停下手,猛然轉身往回走道:「你先出去。」

  沈知離連忙拽住花久夜:「你傻了麼!」

  花久夜只吐了一個字:「蛇。」

  他的蛇還在裡面關著。

  隱約有人聲傳來。

  「死人了!有人潛進來!」

  「不對,是有人從刑殿逃出來!」

  沈知離急切道:「這個時候還管什麼蛇!」

  花久夜:「我不能丟下它。」

  從那天起他就發誓不會丟下任何他想要珍惜的。

  然而,走了不到一步,花久夜只覺後腦鈍痛,神智瞬間不清。沈知離丟下手中石頭,半攙扶著帶花久夜走出。

  外頭一片烈日炎炎,仍是白天。

  那白光射入沈知離的眼中,讓她一時覺得有些刺目。

  裹緊黑袍,突然一隻手拉過沈知離的衣袖,用力將她拖向小巷。

  沈知離一愣,就看見一個眼熟的布衣女子,不由脫口道:「柳瑟?」

  女子點頭,一邊拽一邊沖沈知離低聲急切道:「恩人,快跟我走!我知道一條小路出去!」

  半個時辰後,一間破宅內。

  柳瑟不好意思地搓著手:「那個,恩公,我知道這裡有些簡陋。」

  何止是有些,簡直就是用茅草隨便搭搭的。

  沈知離勉強笑道:「能有便不錯了,多謝你了。」

  說話間她探了探花久夜的脈,臉色更沉,沈知離對南疆蠱毒完全不瞭解,但能感受到花久夜那從五臟六腑裡透出的虛弱。

  掀開被褥,只見花久夜的臉上和手上的肌膚同時浮現出一層詭異的圖騰,眼角微微滲血。

  柳瑟定睛一看,突然「啊」了一聲。

  沈知離奇怪:「你怎麼了?」

  卻聽柳瑟顫聲道:「這位公子身上的,難道是蠱皇?」

  見沈知離遲疑著點頭,柳瑟定了定神,又道:「公子這症狀恐怕是使用蠱皇過度遭到了反噬……」

  沈知離:「很嚴重?」

  柳瑟停頓了一下:「蠱皇乃是最尊貴的存在,只有……才有,一旦植種成功便與宿主的壽命相連,克服百蠱,但倘若過度使用不止會被反噬壽命也會……」

  沈知離:「會短命?」

  柳瑟沉重的點了一下頭。

  沈知離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一時間什麼滋味都有。

  床板上的花久夜突然驚醒,一把攥住沈知離的手腕。

  沈知離被攥得生疼,剛想甩脫出來,卻聽見花久夜無意識的呢喃:「……哥哥對不起你,小雅小雅……」

  顯然他還沒醒,神色顯得極其痛苦與煎熬,手也攥得極緊。

  他恐怕是把她當成他的妹妹花久雅。

  沈知離的心一下軟了。

  柳瑟上街買了飯食帶來,回來時柳瑟動作更加小心翼翼,對沈知離道:「外面貼滿了姑娘和公子的通緝畫像,姑娘切勿隨便出去……」

  沈知離剛想答話,柳瑟身後突然閃出一個嬌小的身影。

  她一見床上的花久夜,立刻推開沈知離撲了上去:「爹、爹……」接著,一臉鼻涕眼淚的往上蹭。

  沈知離:「……」

  柳瑟:「……」

  良久,沈知離歎氣:「原來那個負心人真的是師兄麼?」

  話音未落,柳瑟已經拉過花骨朵,急切道:「快回來,瞎說什麼!」轉頭又對沈知離解釋:「姑娘不要誤會!雖然這位公子的確和我夫君有些相像,但並不是的,他……也不會這麼狼狽的出現在我面前。」

  沈知離鬆了口氣,剛說一句:「沒關……」便被打斷。

  花骨朵委屈癟嘴:「娘親,我好想要爹……」

  柳瑟心疼的摟著花骨朵:「骨朵乖,爹他會來找我們的……」

  花骨朵眼眶紅了起來,大叫道:「娘親,你騙人!你跟我說了這麼多次,可是爹……他明明就是爹!騙人騙人,他就是的……」

  說著花骨朵一把掙脫開柳瑟的懷抱,兩步沖過去拉住花久夜的另外一隻手,兩頰鼓起著對沈知離惡狠狠道:「你這個狐狸精,快放開我爹的手!」

  沈知離不可置信:「……你、你說什麼?」

  花骨朵大著膽子高聲重複:「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

  沈知離:「……」

  莫名的覺得有點安慰。

  原來她這輩子還有被人叫做狐狸精的機會……

  正在這時,床上的人猛然坐起,滿臉驚惶道:「……不要……」

  花骨朵一把推開沈知離,上前抱住花久夜的腰,小臉熟練的往他懷裡一埋:「嗚嗚……你不要朵朵了麼?」

  花久夜的眼睛從茫然的血色恢復到平靜的漆黑,拎起眼前的小東西,皺眉:「你是什麼東西?」

  花骨朵四肢掙扎,小嘴嘟起:「爹,我是你女兒啊。」

  花久夜:「……我可以殺了你嗎?」

 

【第四十章】

  花久夜很可怕。

  這點完全不用懷疑,他身上此時甚至還沾染著血跡,臉上的表情冷漠而陰鬱,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但偏偏就有生物鍥而不捨的想要接近花久夜,甚至還完全不許別人靠近花久夜。

  柳瑟怎麼也勸說不下,只得一臉尷尬看著沈知離。

  沈知離更尷尬的回看柳瑟,道:「我沒什麼,倒是令千金……」

  花久夜明顯很不待見花骨朵,只要她靠近他的身邊,花久夜就毫不猶豫的把她丟出去,只是礙於身體不佳才沒有進行其他更激烈的舉動。

  柳瑟歎氣:「她喜歡我也攔不住,而且……我覺得你們是好人。」

  沈知離頷首:「我是沒錯,但是師兄……」

  柳瑟真誠道:「令師兄雖然脾氣差了些,但我覺得他定然不是兇惡之輩!」

  沈知離回想起那日的殺戮場面,頓時無言。

  無知真是幸福。

  不遠處,花骨朵又一次抱住花久夜大腿,一臉深情的叫著爹,花久夜臭著臉一腳踩中花骨朵的妖孽小臉把她硬生生踹下去。

  沈知離感慨:「我師兄真的這麼像你夫君麼?」

  柳瑟看了看,點頭:「是很像,但……」她略猶豫了一下,「夫君的性格要更溫柔和善,神情也柔和一些。」

  ……你可以直接說花久夜看起來兇神惡煞的。

  沈知離拍了下柳瑟的肩:「等師兄的傷好一些,我們便要回中原了……也希望你能早日遇到你的夫君。」

  「這麼快!」柳瑟一愣,抿了抿唇又道:「其實我知道我夫君在哪的。」

  沈知離略一頓,卻只點了點頭。

  如今她也不過是泥菩薩過河,這種事情最好不要牽扯太深……

  長老殿的血案並沒有公佈出來,但通緝令已貼滿了所有能看見的地方。

  這座破宅暫時沒有被人發現,但沈知離想出門還是不得不喬裝,也幸虧她不是那種絕色容貌,稍稍調製了薑黃藥汁塗抹在臉上,就再認不出來。

  看診的銀子還剩下一些,沈知離買了些藥材乾糧以及換洗衣物,便朝著破宅走去。

  走到路上就看見有官兵挨家挨戶的搜查,沈知離立時加快腳步跑回去,卻在快跑到門口時被人攔住。

  她一抬頭,只覺血液都要凝固了。

  「歌、歌吹……」

  歌吹轉過臉,依舊衰敗臉色淡漠眼瞳,身後跟了數個黑袍人。

  沈知離頭皮發麻著乾笑:「那個……好巧啊……」

  「我順著你身上的蠱找來的。」歌吹面癱狀,音色沙啞:「花久夜在哪裡?」

  沈知離:「……我也不知道。」

  歌吹:「你的心跳變快了。你在撒謊!」

  沈知離傻笑:「呵呵呵呵呵呵。」

  歌吹重複:「花久夜在哪?」

  沈知離在心裡痛駡了多次那個要命的媚蠱,才訕訕笑道:「花久夜啊……我帶你去找他好了。」

  歌吹跟在沈知離身後,沈知離數著步數,朝巡城河邊走去。

  沈知離:「就在這裡?」

  歌吹:「這裡?」

  沈知離雙手撐住欄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猛子紮進了水中。

  隨著幾聲噗通,沈知離屏吸,反握住新買的銀針幾針用力紮下,才放開手腳朝更遠處遊去。

  歌吹脖子上還纏繞著紗布,花久夜對他的重傷顯然還沒好,這種時候把歌吹帶到花久夜面前簡直是自尋死路。

  她又不是笨蛋。

  在溫泉裡呆久了,沈知離的水性水漲船高,雖然刺骨的河水讓她牙關發顫,渾身瑟瑟發抖,但想要逃命的信念也越發強烈。

  遊了不知多久,沈知離突然右腳抽筋。

  沈知離連跑帶滾沖到岸邊,急切之下嘴裡猛灌了好幾口河水,一上岸兩眼一翻,就要暈倒。

  這時候暈了的話,會死人的啊!

  她強撐著拽住眼前人的褲腳,用盡全力道:「救我,我以身相許!」

  ※ ※ ※ ※ ※

  若干時辰後。

  沈知離一邊喝著侍女端來的姜湯,一邊驚魂未定帶著戒備的四處打量。

  一杯姜湯喝完,沈知離的手腳都暖了,低聲道:「謝謝,請問這裡是……」

  侍女沖她客氣笑笑,接過空碗,並不答話。

  一道溫和好聽的聲音突兀響起。

  「姑娘,你醒了?」

  沈知離默默道,湯都喝了,難道她還能是睡著的?

  抬眸望去,卻見一襲曳地月白長袍映入眼簾,那長袍極其華麗繁複,隱約倒映薄光,顯然價值不菲,而他的腰間束著一條雲錦腰帶,數枚琉璃鈴鐺鑲嵌其中,隨風飄蕩,泠泠作響。

  再往上看,細長的眼眸,菲薄的唇,削尖的下巴和妖孽的五官。

  沈知離大驚失色:「……師、師兄?」

  那男子似乎有些困惑道:「姑娘……我並無師妹,你是否認錯人了?」

  這種口吻,這種口氣……

  沈知離瞬間清醒:「抱歉,是我認錯了。」

  姑且不論他臉上沒有傷疤,要知道花久夜是打死也不可能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的!

  不過……看著那張雖然五官肖似但明顯柔和很多的臉龐,沈知離默默淚流,為什麼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男子微微一笑,宛如春風拂面。

  他開口,眼神溫柔如一汪春水:「無妨,姑娘落水中了風寒,還望多加休息。」

  你真的要用師兄的臉來說這種詭異的話麼!

  沈知離轉開頭道:「多謝公子相救,只是不知這裡是哪裡?」

  男子:「姑娘不必擔心,這裡是我的居所,很安靜適合修養,待姑娘身體好些,我便叫人送你回家。只是不知姑娘家住……我也好上門向令尊令堂報信。」

  太久沒有面對這種正常人,沈知離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果然是變態遇到太多了麼……==

  歎了口氣,良久,沈知離才低聲道:「多謝公子好意,只是我父母早已亡故,孤身一人無信可報。」

  她是肯定不敢把花久夜說出來的,可是又忍不住擔心……也不知後來歌吹到底有沒有找到花久夜……

  正盤算著如何套話,就發現那男子安慰一般溫柔用手撫過她的發。

  沈知離驚悚抬頭。

  男子:「對不起,姑娘,一定讓你想起傷心事了。」

  沈知離:「沒有沒有。」

  男子用無比憐惜的口吻道:「姑娘,不用解釋,我都知道。」看著沈知離的眼神裡分明摻雜著同情,彷彿看著一個身世悲慘的可憐少女。

  你知道神馬啊!

  男子目光柔柔,繼續道:「姑娘若不嫌棄就留在這裡罷。」

  接著他又關照了好些事情,說話時還特地繞過去問沈知離的家境,好似生怕提到會傷害到沈知離。

  畢竟是好意,沈知離默默忍下了那些無休止的絮叨。

  終於等到有人來叫他,男子才依依不捨又吩咐了幾句才走。

  沈知離鬆了一口氣,正想站起身,就發現之前給她送湯的侍女還在。

  她遞給了沈知離一套質地上乘的新衣,彷彿無意道:「姑娘的樣貌不算出挑,但勝在身世可憐,宵雲殿下最是喜歡楚楚可憐身世淒慘的女子……不過,也僅此而已。」

  殿下?

  沈知離驀然抓住侍女的手問:「他到底是?」

  侍女從沈知離的手中脫開,語氣也有些淡了:「姑娘,你辛辛苦苦到了殿下身邊還裝什麼無知,全南疆只有殿下一人足稱殿下。」

  沈知離:「他是……南疆王的兒子?」

  侍女補充:「唯一的。」

  沈知離默默:那剛才那傢伙不就是花久夜最大仇人的兒子麼?

  ※ ※ ※ ※ ※

  沈知離雖有一顆不畏病痛的心,奈何身子太嬌弱,沒過多久開始發熱咳嗽噴嚏不斷,只得又在床上輾轉躺了多日。

  那位溫柔王子每日都會踏著夕陽前來看她,或給她帶些解悶的玩意或陪她聊天,眼神中充滿了無比的疼惜,彷彿對待一朵羸弱不堪的嬌花,如果不是每天被照顧她的侍女潑各種涼水,沈知離幾乎要以為王子殿下愛上了她。

  和蘇沉澈那種即使失憶也黑到骨子裡的不同,這位王子明顯要白癡的多。

  在聊天之中,沈知離不動聲色將王子的身家背景成長經歷興趣愛好全數套了出來,得出結論,這就是朵溫室裡長出的完全沒有經歷過風雨的小白花。

  身份尊貴,品貌優良,外加眾人的稱羨讓這位花宵雲王子養成了一個特殊的惡趣味。

  ……專門喜歡照顧身世可憐經歷悲慘的女子,越悲慘越苦情他越喜歡。

  沈知離總結,就是日子過得太好,吃飽了撐的。

  不過,這個長相,這個姓氏……實在讓沈知離不得不聯想到花久夜。

  花久夜失散多年的兄弟什麼……

  只是花久夜如果真的是南疆王室,又怎麼會遇到那種事情,難道是前代王的……

  沈知離歎了口氣,無論哪種假設都淒慘無比,她只能希望早點養好病回去找花久夜,跟他趕快回中原。

  說起來,沈知離望瞭望天,為什麼蘇沉澈這麼久都沒有消息了呢。

  難道他終於發現自己愛的其實還是葉淺淺,於是……放棄她了麼,不然以蘇沉澈對她的死纏爛打,就算被屬下綁架也有辦法追過來吧?

  雖然知道這才是正常的……

  可是,沈知離按著頭,真的好不爽啊……

  過了好幾日,沈知離的病症總算減輕可以自由行動。

  侍女給的那套衣服與中原穿法不同,沈知離研究半天才套上了身,原想那種五顏六色東一塊布西一塊布的衣服應該不會很好看,攬鏡一照,意外倒也並不差。

  沈知離對鏡觀摩良久,決定以後一旦有機會可以做幾套穿著玩……

  妝臺上的首飾清一色是銀器,明晃晃的晃花人眼,沈知離眼睛一亮,隨即暗下來,再貴重也不是她的。

  外頭侍女道:「姑娘準備好了麼?」

  匆匆取了一根雕花銀簪插上,沈知離就走了出去。

  侍女只看了一眼,就驚叫:「頭髮,頭髮!」

  然後沈知離被硬壓倒編了辮子,頭上還帶了一個稀奇古怪的銀頭飾。

  來到園中,清雅的竹園中正開了一簇簇的花,圍著竹欄很顯雅致。

  南疆氣候溫和,花卉也較中原絢爛的多,而且這些花卉都是相對中原很少見的,沈知離的手指還沒觸碰花,就有人陰陽怪氣的自以為低聲道:「哎呦,她在摸花呢?」

  沈知離的手一頓,收了回來。

  「她把手收回來了!」

  沈知離轉頭,側目。

  「她看過來了!」

  忍了忍,沈知離對著身後的一群鶯鶯燕燕道:「你們對我有意見麼?」

  當先一個南疆姑娘叉腰道:「你就是那個新人?那個仗著父母雙亡,讓殿下連著照顧好些日子,溺水前還抱著殿下大腿說要以身相許的那個?」

  ……這種事情真的要說這麼大聲麼?

  沈知離的沉默被當做默認,對方氣勢更甚:「你哭一個給我們看看。」

  沈知離直白:「哭不出來。」

  然後……對面剽悍的姑娘一個拳頭就揮了過來。

  沈知離猝不及防,向後躲去,手掌壓到花刺,立時一條血痕。

  「你們在做什麼?」

  沈知離掙扎著站起來:「她們……」

  尾音未落,沈知離就抽搐著嘴角發現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女子們一個個嬌羞鵪鶉狀,甚至還有人拉著袖子不斷擦著乾澀的眼角,一副淒淒慘慘模樣。

  好快的變臉速度……

  沈知離回頭,出聲的不出所料果然是聖母王子,纖塵不染的月白長袍,唇角溫潤笑容,依然是那副聖光普照的樣子。

  他望著沈知離柔聲道:「沈姑娘,你可以走動了麼?」

  沈知離:「嗯,多謝這些時日的關照。」

  聖母王子突然皺眉道:「你的手流血了!」

  沈知離把手掌背到身後,輕描淡寫:「沒什麼,我剛才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聖母王子用一種很奇異的眼光看她。

  沈知離怪道:「我說錯什麼了麼?」

  聖母王子激動道:「不,不,不,你一點也沒說錯!我只是、只是……突然好感動。」

  ……你傻了麼,王子殿下?

  聖母王子溫聲道:「被人傷害被人欺負居然還會默默忍耐不肯告訴別人寧可自己獨自忍受痛苦……我突然覺得我心跳的好快,我這是怎麼了……好像有一種被人戳中的感覺……」

  沈知離抽嘴角,我只是不想惹事而已,哪有這麼苦情啊……

  聖母王子真誠道:「……以後就讓我照顧你吧,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沈知離:「我謝謝你啊!」

  聖母王子:「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應該你妹啊應該!

  我就知道那誰不會這麼好心,這裡根本沒一個正常人!

  沈知離深吸一口氣,忽然像想起什麼道:「宵雲殿下,其實我還知道一個更加淒慘的女子。」

  聖母王子感興趣道:「怎麼淒慘了!?」

  沈知離:「同人珠胎暗結以後又被人始亂終棄,只能帶著孩子獨自淒慘撫養,因為孩子生病沒錢治療被大夫丟到門外,最後連溫飽都成問題……最可憐的是就算到這種程度她竟然還不是很恨那個男人!」

  聖母王子露出不忍卒的表情,痛斥:「怎麼會有這種殘忍的男人!」

  沈知離:「就是!」

  聖母王子握拳:「請你一定要帶我去看那個女子!」

  沈知離一邊點頭點頭一邊默默道,真好騙啊。


【雷影番外:關於天然黑這種超越外掛的存在。】

  一、

  那是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

  雷影恐怕這輩子都忘不掉那天,他遇到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剋星。

  【咬牙切齒音】:蘇沉澈。

  七歲的小雷影黑衣黑髮,面沉如水,雙手抱著著幾乎和他一般高的寶劍,緊緊跟隨在前頭的黑衣男子身後。
  在為期半年的甄選中,他以各項考核第一的成績從上千名孤兒中脫穎而出,即將被任命承擔最重要的任務,這樣的重擔壓在他的身上,讓他不得不把還帶著嬰兒肥的包子臉繃得更緊。

  「站住。」

  雷影立時停下腳步,手握劍柄,蓄勢待發模樣。

  黑衣男子道:「看前面。」

  雷影戒備轉頭。

  不遠處的花叢裡坐著一個同他年紀相仿的漂亮小男孩,他一身純白衣衫,笑容明媚燦爛,從揚起的嘴角可以清晰看見六顆小白牙,一雙琥珀色的瞳仁清澈澄透,整個人散發著一種讓人無法直視的乾淨氣息,像個精緻的瓷娃娃。

  雷影繃著小臉詢問:「任務是要殺掉他嗎?」

  黑衣男子搖頭:「比殺掉更難。」

  雷影皺起小眉頭:「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嗎?」

  黑衣男子繼續搖頭:「不!……是陪他習武。但是……」他頓了頓,重重補充,「在這個過程中不論你多麼的想都不能殺掉他。」

  雷影不解:「這個任務很難?」

  就在這時,那個在雷影眼中一直鐵血無情冷酷猶如冰山的教習師父第一次露出了不堪回首的沉痛表情。

  他眺望著遠方幽幽道:「……你很快就明白了。」

  二、

  花叢邊。

  小男孩微笑:「你叫雷影?」

  雷影點頭。

  小男孩歪頭問,柔軟的髮絲覆蓋在他的額頭上,是一片溫潤的陰影:「阿影,以後就是你陪我習武麼?」

  儘管被第一次見面的人叫這種昵稱讓雷影有點彆扭,但他還是點頭點頭。

  「我叫蘇沉澈。」小男孩仍舊笑,潔白的小乳牙一閃一閃,對他伸手:「來,握個手嘛!」

  他的笑容溫暖如冬日陽光,一點點沁入人心。

  雷影不自覺的伸出那只常年握劍的手,握住蘇沉澈的小手。

  好小好軟好溫暖,還有點黏黏的甜甜的感覺。

  原來和人握手是這種感覺……

  雷影小心翼翼的想。

  不能用太大力氣,萬一把他的手捏碎了就不好了。

  收回手,蘇沉澈兀自轉頭去忙活,好一會不再理他。

  雖然比同齡人都穩重,但雷影到底只是個孩子,忍不住好奇問:「你在做什麼?」

  蘇沉澈頭也不回:「弄玩具。」

  雷影:「什麼玩具啊?」

  蘇沉澈:「等一下哦……啊,好了。」

  接著雷影就看見蘇沉澈握住什麼用力一捅,接著撒丫子狂奔消失。

  雷影:「???」

  剛站起身,一轉頭雷影只見密密麻麻的蜂群沖他直撲而來,雷影頓時眼前一黑。

  再醒來已經躺在醫館裡,渾身都疼。

  見他醒來,老大夫一邊整理藥材一邊歎氣道:「……到底是個孩子啊,小雷影,馬蜂窩不能捅的知不知道。」

  雷影張口,發現腮幫鼓起說不出話,用手一摸,兩隻手連帶著臉都腫成了球。

  他驚恐萬分,只能拼命搖著頭。

  老大夫:「別抵賴了,你手上還有掏出來的蜂蜜呢,要不是這個,你還不會被叮的這麼慘。」

  ……蘇沉澈!和他握住他的手!!!

  第二天一早,蘇沉澈毫髮無損的捧著一個球狀的東西站在他面前。

  雷影扭頭,不看他。

  蘇沉澈憋著小嘴,委委屈屈的樣子:「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被蟄的這麼慘……我以為你肯定會跟著我跑的。」

  雷影憤怒轉頭:「#%¥#%……¥」【翻譯:我來得及跑嗎!】

  蘇沉澈把手裡的東西往前一捧,神情泫然欲滴:「這個給你玩好不好。」

  雷影定睛一看……這是神馬?好像是一個黃黃的裡面有洞的東西……

  還沒等他看仔細,一隻馬蜂從裡面悠悠飄了出來,對準雷影的腦門,屁股尖一壓。

  雷影兩眼一黑,又翻過去了。

  臨暈過去之前,雷影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讓我殺了這個混蛋吧!

  三、

  雷影傷好的若干月後。

  蘇沉澈:「阿影、阿影,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雷影:「……」

  蘇沉澈小臉一垮:「你還在生我的氣麼?」

  雷影:「……沒有。」

  蘇沉澈露出明媚笑容:「沒有就好,我們出去玩吧!」

  雷影沉思,出門的話,雖然不能殺了他,但是能夠在路上趁他不注意偷襲胖揍一頓。

  看著蘇沉澈毫無所覺的純真笑容,雷影陰暗的勾起一側的唇角。

  街上人很多,攤販也很多。

  蘇沉澈東看看西摸摸,很興奮的樣子,雷影陰沉的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大嬸,這是什麼呀?」「小東西小東西,不值錢的,拿去拿去。」

  「咦,漂亮姐姐,這個我沒有見過誒!」「小弟弟喜歡的話,就拿一個走吧。」

  「這個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小公子拿兩個嘗嘗吧,喜歡下次再來買哦。」

  沒多久蘇沉澈的懷裡就裝滿了泥人、冰糖葫蘆、風車、蜜餞、紅棗、鴨脖子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腳步一停,他忽然轉頭看向雷影。

  雷影抱著手臂:「……」看我幹嘛,不要指望我幫你拿。

  蘇沉澈眨著水汪汪的眼眸:「你要不要呢?我可以分你一半!」說著塞給了雷影一個糖葫蘆、一個風車、一個……

  雷影沉默了一下,開口:「為什麼給我?」

  默默接過,雷影心裡有種莫名的感覺。

  他這是在討好我麼?

  蘇沉澈彎起眼眸:「姑姑說有好東西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啊!嘗嘗嘗嘗,糖葫蘆甜不甜?」

  好朋友?

  雷影咬了一口,糖衣的味道化在嘴裡,一直甜到心裡,他暗自想,看他這個傻樣,胖揍就算了,揍他兩拳意思意思差不多好了。

  四、

  蘇沉澈:「啊,前面是什麼?」

  雷影抬頭,眼前是個頗大的店面,外頭罩著黑布看不清裡面的情況,不時有吵鬧聲傳出,再定睛一看,頂上寫了鬥大一個字:賭。

  蘇沉澈很感興趣的眨眼眨眼:「我們進去玩玩好不好?」

  雷影思索了一下,點頭。

  賭坊裡魚龍混雜,很適合下黑手。

  呃,他只揍一拳,一拳就好。

  「小孩子,這可不是你來的地方啊,沒有銀子……」

  蘇沉澈從懷裡取出一錠十兩紋銀,天真笑:「銀子我有啊!」

  「……那、那客人裡面請。」

  一邊饒有興致的四處打量,蘇沉澈一邊把手裡的東西塞進雷影懷裡。

  雷影接過東西想:要在哪下手呢,再等等,等人多了好了……

  「買大買小,買定離手!」

  「大!」

  蘇沉澈開心:「贏了!」

  「小!」

  蘇沉澈低落:「輸了。」

  「贏了!」「輸了。」「輸了。」「輸了。」「贏了!」「贏了!」「輸了。」「輸了。」「輸了。」「輸了。」

  「輸光了。」

  蘇沉澈撅嘴看著雷影:「怎麼辦,如果沒有銀子都輸光了回去的話,我會被姑父罵的。」

  雷影:「……」關我屁事。

  蘇沉澈掏出一根玉梳:「只有去典當這個了,這個是我從沒見過面的娘親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他的眼神哀傷落寞,是雷影從沒見過的消沉。

  雷影:「……等等。」

  蘇沉澈抬頭。

  雷影後悔的想咬了自己的舌頭,但還是從懷裡掏出一枚玉佩:「當這個吧。」

  那是他第一次在訓練中得到第一獎勵的,應該價值不菲。

  蘇沉澈:「這怎麼可以。」

  雷影越來越後悔了:「讓你當你就當!」

  「阿影,你、你真是太好了!」蘇沉澈一臉感激:「……我很快就回來!」

  看著蘇沉澈逐漸消失的背影,雷影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

  片刻後,幾個大漢圍住雷影。

  大漢:「小子,跟我們走吧。」

  雷影:「?」

  大漢:「你家主子把你賣了壓在這裡抵債,你還不速速按下手印。來人,把這小子給我按倒!」

  雷影:「……」不能殺蘇沉澈但他總能殺別人吧!

  夕陽西下。

  雷影拖著一身的傷苟延殘喘回去,就看見蘇沉澈坐在門口,手裡玩著一枚玉佩。

  見他過來,蘇沉澈站直身:「阿影阿影,我沒有賣你的玉佩哦!」

  每一個字都是從齒縫裡崩出來的:「你賣了我!」

  蘇沉澈揚起唇笑:「你不是回來了麼!」

  雷影:「……」

  蘇沉澈:「呃,阿影你幹嘛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啊?好可怕……」

  雷影:「我殺了你可以嗎可以嗎可以嗎可以嗎?」

  蘇沉澈:「我是沒什麼啦,但是你撐得住麼?」說著,他用一根小手指戳了一下雷影的腦袋。

  雷影撐著的最後一口氣被吹散,轟然倒地。

  ……老天爺啊,來道雷劈死他吧!

  五、

  附蘇沉澈的小日記。

  三月初一

  姑姑說給我找了一個小夥伴一起習武,甚開心,那些大叔真的很無趣,望新人可以玩的久一點。

  三月初五

  新人是個黑黑的看起來很好騙的傢伙,往他手裡塞蜂蜜竟然都沒有發現,不過也多虧了他,終於能弄到那枚馬蜂窩了。

  後來去看他,沒想到馬蜂窩裡還有蜜蜂殘留,呃,這個不是我故意的,他好像很生氣?

  六月初八

  沒想到他會答應和我出去玩。

  大嬸們還是一樣的好騙。【獲得物品列表】分了一點給他,他竟然覺得感動,稍微有點不安。

  第一次去賭坊,原來真的有人作假,有點興奮,不過輸光了也是不行的。

  只能靠博取同情了,他比我想得還傻,算了,還是不當了直接走罷,我真善良啊。

  補充:二十文一把的玉梳要多買幾把。

  ※ ※ ※ ※ ※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明天繼續正文劇情。

  這個充分滿足俺的惡趣味啊……

 

【第四十一章】

  等他們回到柳瑟家時,柳瑟正站在院子裡焦急的東張西望,一見沈知離,她連忙拉住沈知離的衣角:「沈姑娘,你師兄……」

  還沒等說完,柳瑟突然驚叫一聲,跌倒在地,雙手捂心口,一臉掩飾不住的驚惶。

  閃亮的聖母王子顯得很困惑,但他還是友好的伸出手:「姑娘,我拉你起來。」

  柳瑟:「我、我不是姑娘。」

  聖母王子微笑:「那請問你是……」

  柳瑟:「我、我、我是……」

  話音未落,只見兩條小短腿快速奔跑,一個衝刺高跳撲進聖母王子的懷裡:「爹!你終於回來了!」

  聖母王子手足無措低頭:「……」這是神馬東西?

  沈知離彎腰扶起柳瑟,忍不住問:「我師兄怎麼了?」

  柳瑟緩了一下神,按住心口:「你師兄他醒來之後知道你出去一直未歸,就追了出去,結果在路上和兵士打起來了,後來聽說他朝著王宮去了……我不知道怎麼辦,只好在這裡等你。」

  王宮!

  沈知離霍然轉身看著剛剛擺脫花骨朵的聖母王子。

  聖母王子也聽見了他們的話,抬頭道:「是沈姑娘的師兄麼?那想必是個誤會,我去解釋一下就好。」

  沈知離拽住王子殿下的手臂就朝外走:「民女多謝殿下!」

  柳瑟扒拉著門欄,鼓起勇氣道:「殿下,你還能再來麼?」

  聖母王子在倒退的動作中艱難露出笑容,柔聲道:「會的,姑娘。」

  沈知離:「……」

  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像拆散人家的反派……

  南疆的王宮同中原大不相同,修得很是雅致,反少了幾分森嚴莊重。

  不過沈知離根本沒心思看,只一臉戒備的跟在聖母王子身後。

  對於聖母王子而言猶如出入無人之境,他遠遠走來,兩邊的守衛都已恭敬行禮,聖母王子微笑頷首,不斷播撒著愛與和平的光芒,起身的守衛一個個用仰慕崇敬的目光看向聖母王子。

  聖母王子徑直走向最後一個人道:「侍衛長,有一個……呃……」看沈知離。

  沈知離補充:「長得跟你很像。」

  聖母王子:「……呃,長得跟我很像的男子被帶進來麼?」

  侍衛長皺眉:「宵雲殿下,您指的不會是夜蛇……他是在裡面,但是這件事您最好不要干涉。」

  聖母王子:「他是我朋友的朋友,如果有誤會的話……」

  侍衛長:「不會有誤會的,宵雲殿下還是請回吧。」

  聖母王子有些無奈的看向沈知離。

  沈知離立刻拽住他的衣角,楚楚可憐道:「王子殿下,拜託了……我只有這一個親人了,我不能沒有他……」

  猶如打了雞血,聖母王子瞬間加重口氣道:「侍衛長,你至少要解釋清楚為什麼抓人吧,也許只是個誤會……你怎麼忍心讓這樣一位可憐的姑娘傷心呢!」

  五大三粗的侍衛長一眼斜過沈知離,突然叫道:「是你這個幫兇!來人!快把她抓住!」

  周圍看戲的侍衛見狀,立即向沈知離撲來。

  電光火石之間,沈知離手指一翻,猛然勒住聖母王子的脖子,尖銳的長針抵住聖母王子的脖子道:「讓我進去。」

  侍衛們一時投鼠忌器,不敢靠近。

  沈知離拖拽著聖母王子,惡狠狠道:「針尖淬了毒,快點告訴我師兄到底在哪,不然我殺了他。」

  侍衛長沉吟了一下:「你真的想進去?」

  沈知離:「當然。」

  侍衛長:「那好,就在裡面。」他指向深處的殿宇,「你放開宵雲殿下,我馬上就帶你去。」

  不等沈知離開口,聖母王子先微笑道:「我沒關係的,若現在放開我,只怕她也不放心。」

  侍衛長無奈,只得放沈知離先行。

  走了兩步,聖母王子抬了抬手,沈知離立刻警鈴大作:「你要幹什麼?!」

  聖母王子:「調整一下姿勢,你這樣走路很累吧。」

  沈知離表情複雜:「……你對誰都是這個樣子麼?你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啊……」

  聖母王子想了想:「舉手之勞而已,你又不會真的殺我。」

  沈知離:「……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殺了你?」

  聖母王子笑,卻莫名帶著幾分篤定:「直覺吧。」
  沈知離握針的手緊了緊,被人看透色厲內荏的感覺真不好……

  ※ ※ ※ ※ ※

  猛然用腳踹開殿門,轟然打開的大門後兩個人靜靜對望,沈知離一眼便看見了花久夜。

  她忍不住大叫:「師兄!」

  花久夜聞聲回頭:「你……」只說了一個字,他便轉頭看向沈知離身邊的花宵雲。

  而花宵雲此時也看向了他。

  四目交接,兩兩對望。

  這一幕實在非常詭異,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猶如鏡面一般反射,卻是截然不同的神情和境遇。

  殿內寂靜的掉針可聞。

  良久,花久夜面無表情冷冷道:「這個人是誰,看起來好眼熟。」

  花宵雲:「我也覺得,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大殿正中,一道雄渾的男聲打斷了兩人的詭異對話:「宵雲,你怎麼來了?」

  花宵雲含笑行禮:「兒臣見過父王。」

  他的動作自如,好似根本不在意沈知離手中那根近在咫尺的銀針。

  沈知離遙遙望去,坐在大殿正中王座之上是一個面色莊嚴的中年男子。

  他穿著南疆特有的服飾,頭頂燦金王冠,右手持著一根做工精緻的手杖。

  顯然是保養良好,他看起來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那張臉依舊俊美非凡,歲月並沒有帶走他的風采,那張肖似花宵雲的臉龐經歷風雨反而越發顯出一種被時光打磨的沉澱與歷練,只是……無論怎麼看他的身上都散發著一種陰沉而危險的氣息。

  這是……南疆王?

  南疆王沉聲:「這不是你該來的時候,宵雲,你先退下。」

  花宵雲看向花久夜,溫聲道:「父王,這個人這位姑娘的朋友……若只是個誤會,我可以把他帶走麼?」

  南疆王:「沒有什麼誤會,你知道他做了什麼麼?他殺了長老殿裡的兩位長老,以及二十七名弟子。」

  花宵雲沉默了一下。

  沈知離忍不住道:「那些人是畜生,他們、他們對師兄的妹妹……」

  只說了一句,聲音就戛然而止,不是說不下去,而是沈知離忽然不知道究竟該說給誰聽,她還記得那長老最後說的話:

  ……花公子,其實這些都是王上下的命令,我們不過奉命行事……

  而眼前的人是就是南疆王,身邊這個則是南疆王的兒子。

  花宵雲或許會為了舉手之勞幫她,可是一旦牽扯到南疆王,他沒有理由站在一個外人這邊。

  花久夜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別說了!老畜生,要殺便殺,不用給我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罪名。」

  南疆王冷冷道:「你很快就會死,但在那之前,把蠱皇交出來。」

  花宵雲:「蠱皇?」

  南疆王壓著怒火,轉頭對花宵雲儘量柔和道:「你先出去。」

  自陰影中走出一人,對花宵雲彎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態度雖低,動作卻不容人拒絕。

  卻在這時,花久夜嘲諷大笑:「是啊,蠱皇,一代只能有一個人擁有的蠱皇。我死也不會交給你,你的兒子,一個沒有蠱皇的南疆王,你覺得一旦捅出去會有人信服麼?就像某些人,一輩子都洗刷不了篡位者的汙跡。」嘴角漸漸流出鮮血,他卻像渾然未覺。

  沈知離不忍,上前把過花久夜的脈。

  花宵雲被強硬的請了出去,整個大殿裡只剩下四個人。

  南疆王從他的王座上信步而下,一滴血從他的指尖冒了出來。

  殿門被合攏了一半,陰影投射在他的臉上,俊美的臉上陰氣森森。

  「你應該知道,這世上擁有蠱皇的人不止有你。不能得到孤可以吞噬你和……你的女人。」

  花久夜推開沈知離:「她不是我的女人。」隨即,他的眼中閃過了一抹痛恨:「你的蠱皇……」

  南疆王頷首:「是從你父親手裡得來的,孤當著他的面上了你的母親,並且告訴他如果不交出蠱皇,就讓地牢裡所有的囚犯上遍你的母親。」

  花久夜的胸膛劇烈起伏,幽深的雙眸燃起了火焰。

  嘴唇被他咬出鮮血,幾個字從齒縫間擠出:「畜生,他是你弟弟。」

  南疆王笑得輕蔑:「孤知道,可那又怎麼樣?憑什麼孤喜歡的女人要嫁給他,不過是因為他有蠱皇,不過是因為他可以繼承南疆王的位置,那孤為什麼不能得到?成王敗寇,孤從來不覺得有什麼可愧疚的,就像現在……把蠱皇交給我,孤會讓你沒有痛苦的去地獄見你的死鬼老子,不然孤有的是辦法讓你嘗到地獄的滋味。」

  花久夜冷笑著看他。

  南疆王:「是那個賤人的錯,說什麼喜歡孤,轉頭卻嫁給了那個死鬼,孤不過是讓那對狗男女罪有應得……」

  反手割裂花久夜的腕,血液湧濺,一滴鮮血順著南疆王的指尖滴落在花久夜的手腕。

  幾乎瞬間,花久夜整個人痛得蜷縮起來。

  袖風一卷,南疆王單手扣住沈知離的脖子頂上了牆。

  他慢條斯理的陰冷道:「你希望我怎麼對你這個小情人呢……」

  雙腳騰空,沈知離此時的腦子已經亂到極點,兄弟,篡位,虐殺……幾乎已經可以勾勒出整個事情的真相,她艱難的撐著幾乎要捏碎她脖子的手道:「將罪責推卸到女人身上,你根本就只是為了滿足自己對於權力的私欲,滅絕人性,連自己親生兄弟都不肯放過!」

  南疆王:「胡說!都是因為那個賤人!」

  沈知離揚起脖子嗤笑:「你弟弟對你很好罷,覺得對不起良心了?你竟然還有良心。」

  南疆王的面色陰沉的可以滴下水,手指驟然收緊:「讓你胡說……嘶……」

  南疆王驟然轉頭,發現花久夜竟然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鮮血噴湧,逐漸彙集到了一起,在花久夜疼痛的同時,一股痛楚也順著血液交匯處蔓延而來。

  痛楚讓南疆王瞬間清醒,用盡全力將花久夜摔出。

  花久夜背脊重重撞上牆壁,一大口鮮血吐了出來,五臟六腑俱是一陣,可他居然還笑了起來:「我們同歸於盡吧。」

  「讓我身體裡的蠱毒爆發,到時候沾到我鮮血的每一個人都會死。」

  沈知離從半空摔下,撫著頸脖大口喘息。

  空曠的大殿裡一片寂靜,莫名的悲涼。

  就在這時,一個略帶喘息卻又格格不入的溫和聲音插了進來:「那個,你們想去死我沒意見,但是我的知離我可以帶走嗎?」


【第四十二章】

  他旁若無人的說著,就好像眼睛裡從來只有沈知離一個人。

  幾乎在聽見這個聲音的同時,沈知離的神經鬆懈下來。

  儘管這個人說話不靠譜,做事不靠譜,行為舉止不靠譜,從裡到外散發著一種騙你沒商量的氣息,可是……

  在這個時候看見他,實在太好了。

  真的……沈知離按著脖頸,低聲呢喃……太好了。

  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感激蘇沉澈那無緣無故的死纏爛打。

  南疆王怒目而視:「你是什麼人?」

  白衣男子單手緩緩推開門,逆著身後耀眼的白光,自大殿的這頭極光掠影般徐步走來,像是將一分為二的世界合攏,帶著灼眼的光明席捲了整片陰沉的黑暗。

  所有的陰暗潮濕骯髒汙穢,在這一刻變得無所遁形。

  悲涼淒慘的氛圍也在剎那間消退,彷彿從未出現。

  一步一步。

  他走來,逆光之下,額角的汗水滴落,五官輪廓被清晰勾勒卻又看不分明。

  腳步聲驟然而停。

  彎腰單膝跪地,雪白的衣袂蜿蜒過地面,他輕柔的捧起女子的下頜,小心摩挲著脖頸處被掐紅的印記,音色極盡溫柔。

  「知離,抱歉,讓你久等了。」

  那般的溫柔繾綣,那般的寵溺溫存,那般的……

  沈知離眨眼眨眼,把眼眶裡突如其來的水霧擠掉。

  再怎麼不肯承認,這一刻,從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的酸澀無法抑制。

  她可以不在乎傷害不在乎痛苦甚至不在乎死亡,卻沒法安然的享受另外一個人的好……

  會被寵壞的啊……

  混蛋……這種時候弄這麼煽情做什麼……我們還沒脫離危險,你不要就開始甜言蜜語了好不好……

  然而,像是根本沒留意她的不安,下一刻,沈知離就落入了蘇沉澈的懷抱。

  微涼的鼻尖蹭著她的臉頰,蘇沉澈的動作很輕柔很輕柔,像捧著什麼失而復得的珍寶,他的聲音裡反而有些委屈:「知離……我好想你,你想我麼?不對,你一定不想我吧,我最近都沒有打噴嚏……」

  不等沈知離說話,蘇沉澈又小心翼翼的圈緊她的腰身,心疼的看向她,蕩了滿眼的溫柔疼惜,足以將人溺斃:「知離,你的腰又細了,臉也尖了……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我應該再來早一點的,這樣你就不會受傷了……」

  他旁若無人的說著,就好像眼睛裡從來只有沈知離一個人。

  沈知離動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 ※ ※ ※ ※

  這種完全無視的行為毫無懸念的觸怒了南疆王,他一掌便朝著蘇沉澈劈來。

  手還未落下,就已經被人架住。

  蘇沉澈回頭,滿臉的不耐:「還沒輪到你呢,你能不能先等一等,我還有話沒跟知離說完呢。」

  南疆王冷笑:「你們到地獄說去吧。」

  蘇沉澈瞇起眼睛,緩緩鬆手放開沈知離:「你是在試探我的底線麼?」

  安置好沈知離,他站起身,琥珀色的眼眸彷彿淬了一層刀光,鋒利而尖銳,強大的壓迫感鋪天蓋地的襲來,蘇沉澈的聲音仍是溫和,卻更令人害怕:「通緝我的知離,打斷我給知離的表白,甚至……傷害我的知離……」

  「在我眼裡,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不可原諒。」

  沈知離強迫自己鎮靜,朝著花久夜爬去。

  不去看那些觸目驚心的血跡,沈知離一邊把脈檢查傷口一邊掏出傷藥替花久夜止血。

  花久夜的頭歪向一側,面色慘白如紙。

  上藥的間隙,花久夜咬住唇低聲開口,沈知離分辨不清,只得將耳朵湊近。

  與此同時,南疆王眉頭一挑道:「侍衛!」

  話剛出口他就頓住,顯然是發現了什麼不對。

  蘇沉澈笑得明媚:「終於發現了麼?……說起來多虧了令郎,他真的是個……呃,少見的好人。」

  南疆王怒道:「你對雲兒怎麼了!」

  蘇沉澈微笑:「放心,還活著。」

  南疆王握緊權杖,快攻而來:「你到底是什麼人?」

  蘇沉澈拔劍擋開,身形快得猶如虛影,騰挪之間顯得遊刃有餘,那是快到極致的速度。

  打鬥間,一個手持判官筆的青衫男子自殿外入內,見狀咳嗽了一聲道:「主上,已經清理完畢,南疆王宮裡二十三處暗哨四十五名侍衛官員均已被控制,遭到反抗十餘次,蠱毒自殺式攻擊五六次,全部失敗,附近守衛已經調離正殿。」

  蘇沉澈邊打邊問,連點喘息都不帶:「滅了南疆的話,有多大可能。」

  青荇迅速回答:「如現在這般極短期控制不難,滅了的話最多只有兩成把握。」

  蘇沉澈:「那如果只是換王呢?」

  青荇:「這個也有點難度,因為南疆王子殿下十分的得民心,每年都會有巡遊,如果換了的話,南疆內部的人員全部要撤換頂替……」

  蘇沉澈揚起唇角,音調卻驀然冷下來:「那就換吧。」

  兩人交手,不過十招孰強孰弱一眼即明。

  南疆王卻臉色一變:「為什麼……為什麼蠱毒對你沒用。」

  蘇沉澈也是一愣,才笑道:「我怎麼知道。」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蘇沉澈的劍尖已經抵在了南疆王的脖子上,只消用力一割,便會立即人首分離。

  沈知離卻突然叫了起來:「等等……」

  蘇沉澈溫柔回頭:「知離,什麼事?」

  沈知離:「……師兄想親手為父母妹妹報仇,可以麼?」

  蘇沉澈立即猶如小雞搗米般點頭點頭,眼眸彎彎:「當然可以當然可以,知離你說什麼都好!」隨即示意青荇上前綁住南疆王的身體。

  花久夜艱難的站起身,額前的碎髮遮掩了雙目,看不清他的神情。

  不斷有血順著他的身軀低落,一步一個血印。

  他緊抿著唇,從蘇沉澈身邊擦肩而過,接著一言不發的掏出短匕首,抵在南疆王的頸脖。

  蘇沉澈不置可否的收刀,退到沈知離身邊,小心的捧起她的手掌,用唇處理著上面輕微的擦傷。

  沈知離無奈抬手,望著花久夜輕輕歎了一口氣。

  終於……要結束了麼?

  「你該死。」

  花久夜的身體搖搖欲墜,握住匕首的手卻異常的穩,唇角漾起了不正常的笑容:「我不會讓你死的這麼輕鬆的。」

  刀廝磨般割裂了南疆王的肩膀,狠狠削下一塊肉,卻又不讓半點鮮血沾染上他的身體。

  南疆王痛哼一聲,看著他,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花久夜,殺了孤,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你母親在什麼地方。」

  花久夜一怔:「她早就死了!」

  南疆王:「如果孤說她沒死呢?這個背叛了孤的賤人,孤還沒有折磨夠,怎麼會這麼容易就讓她死去?」

  花久夜的眸一下變得血紅:「我不相信!」可是手卻不由自主的一抖。

  就在這短暫的一瞬間,南疆王突然猛地掙脫了身上的繩索,拽住花久夜,手掌握住權杖幻動了幾下,地面驟然翻轉,露出一個巨大的洞穴,瞬間將兩人吞噬。

  沈知離猛地沖過去,腰間突然被人攬住,這麼一遲疑,地面已經恢復如初,再不見兩人身影。

  沈知離忍不住道:「蘇沉澈你放開我……」

  蘇沉澈死死抱住她的腰,撅嘴:「不放!他就這麼重要麼?」

  沈知離氣怒交加,偏偏這個人剛剛才救過她又不發作不得,只得壓制脾氣道:「當然重要!師兄是我僅剩下唯一的親人,對我來說,他跟我親哥哥一樣重要,你懂不懂!?他是為了救我而來的,如今身負重傷還和南疆王在一起,如果不早點去救只怕九死一生……」

  蘇沉澈死不鬆手:「可是你去也是九死一生,他比你的命還重要麼?」

  沈知離不經大腦條件反射道:「可不是還有你嗎!」

  蘇沉澈:「……」

  沈知離:「……」我說了神馬?

  蘇沉澈瞬間雙眼變作桃心型,顫抖著聲音道:「知離……你再說一遍好不好,我沒有聽錯吧……你這是在,依賴我嗎?這表示你接受我了嗎?你願意嫁給我了嗎?你願意和我白頭到老嗎?你願意幫我生一個小小蘇嗎?」

  沈知離面無表情:「你先放!開!我!」

  蘇沉澈飛快的在沈知離柔軟的唇上蹭了蹭,隨即一個公主抱抱起沈知離道:「走,我們去救小舅子去!」

  沈知離:「……放我下來……」==

  蘇沉澈轉頭:「呃,青荇,查地道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青荇預料到一般,歎氣一聲:「……我這就叫人來挖地面。」

  沈知離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青堂主,麻煩你了。」

  青荇笑了笑:「都是老熟人了,沈谷主不必這麼客氣,還望以後去回春谷看診的時候多給點優惠啊……」

  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見蘇沉澈戳了戳她:「知離,不用感謝他,感謝我就好嘛。」

  沈知離:「……」看著那張突然之間變欠揍的臉,道謝的話,實在說不出口……

  蘇沉澈撅嘴:「知離,為了見你我受了好多傷的。」他翻起一隻袖子,指著上面的傷痕:「你看你看你看……你都不關心我。」

  沈知離愣了愣,用手指摩挲那些傷口,蘇沉澈倒吸冷氣,卻沒叫痛。

  是真的傷口,他真的……

  蘇沉澈目光灼灼看著她,猛然領悟:「我明白了,是因為覺得我是一家人才不道謝的嗎?」

  沈知離:「……才不是!」

  蘇沉澈笑得像偷了腥的貓:「知離,你好彆扭啊……對了,你穿南疆的衣服好漂亮啊,看得我都移不開眼睛,等會走之前我們多買幾套衣服帶回去好不好?」

  沈知離撫額:「……事關人命,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蘇沉澈委屈:「我很正經啊。」說著,突然一個抬腿踢起什麼東西。

  風聲呼嘯伴隨著一道物什入肉的聲音,應聲一人倒地,捂住大腿不住哀嚎起來。

  沈知離:「?」

  蘇沉澈示意,青荇又任勞任怨拖拽著那人過來。

  蘇沉澈抱著沈知離,又用力踢了一腳那個男子,溫聲問:「你是什麼人?」

  男子痛哭流涕打滾道:「我招了我招了,你們放過我吧,我真的什麼壞事都沒做過啊!我只是伺候南疆王而已,真的真的……」

 

【第四十三章】

  按著腦袋從床上爬起來,還未睜開眼睛,沈知離就猛然掀被準備下床。

  師兄還在……

  下一刻,沈知離已經被人硬生生按了回去。

  蘇沉澈獻寶一樣捧著一個削的坑坑窪窪的桃子遞給沈知離,彎眸對她笑:「知離,我親手削的桃子哦!」

  桃子為什麼要削啊!不是直接可以吃麼!

  等等!重點不是這個!

  沈知離一把推開桃子,急切道:「……找到我師兄了麼?還有……」她又按了按額頭,「我怎麼會睡著的……」

  蘇沉澈撅嘴:「你先把桃子吃掉嘛,不吃我不告訴你。」

  沈知離沉默了一下,奪過那個桃子塞進嘴裡三兩下啃乾淨,亮出桃核道:「可以了嗎?」

  蘇沉澈:「沒有吃乾淨。」

  沈知離:「已經很乾淨了!你快點說好不好!!!!」

  蘇沉澈快速俯身,在沈知離的唇角舔圌弄,趁著沈知離反應不及還嘟唇吸了一下,接著回身滿意道:「乾淨了。」

  看著沈知離那張越來越黑瀕臨發作的臉,蘇沉澈正了正神色,用指拂開沈知離的額髮,輕道:「你只睡了一個時辰而已。你師兄還沒找到,不過按照地道挖掘的速度,至多再半個時辰應該就可以挖通了……而且,我們在南疆王宮抓到的那個人他知道南疆地道的路徑,到時他帶路應該很快就可以找到你的師兄了。所以,知離,不用擔心了。」

  沈知離垂下頭,眉頭越發緊皺:「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已經夠花久夜死去活來好幾次了吧……

  蘇沉澈攥圌住沈知離的手,聲音溫和:「你現在擔心也沒用,若是南疆王想殺了你師兄,他已經死了……而且,他現在最大的依仗就是你師兄,怎麼會這麼快殺了他?」

  他的手乾燥溫暖,合著沉穩的音色,不知不覺帶來一種令人安心的感覺。

  房間舒適潔淨,花瓶裡插了兩株剛開的桃花,淡不可聞的香氣淺淺彌散,沁人心脾。

  良久,沈知離抬頭,定定看著蘇沉澈道:「謝謝……謝謝你來救我,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些。」

  蘇沉澈抬眉:「……為什麼突然道謝?」

  沈知離:「沒什麼……我本來就應該跟你道謝的,不論你是出於何種原因,畢竟你幫了我,還幫了很多次……多到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還……」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有些澀然,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你想還我麼?」

  摩挲著沈知離光潔的面頰,蘇沉澈溫柔的問。

  沈知離點頭點頭。

  蘇沉澈:「……其實這些都是我自願的,無論是救你幫你還是什麼其他的,所以,你還不還都沒關係的……」

  沈知離抿唇。

  「……你是想聽我這麼說麼?」蘇沉澈頓了頓:「我想要什麼其實你都知道的……」

  沈知離眨了一下眸,移開視線,不知道怎麼回答。

  從第一次見面起,蘇沉澈就已經清楚明白的告訴過她。

  他喜歡她。

  所以想要什麼……

  蘇沉澈把沈知離的腦袋扭回來,琥珀色的眸子柔柔的望向她,額頭抵住沈知離的額,不讓她有半分逃脫的空間:「知離,我用這些跟你換一個特權好不好?」

  近在咫尺的距離,沈知離甚至可以看見蘇沉澈長而密的睫毛,唰一下顫抖開彷彿刷在她的心上。

  她下意識道:「什麼?」

  蘇沉澈認真道:「無論發生什麼,什麼情況下都不要叫我滾,可以嗎?」

  他的眼眸裡倒影著她的樣子,宛如一道撥人心弦的柔波,只等她一句回答便瀲灩蕩開。

  沈知離被蠱惑了,輕聲道:「好,我答應。」

  蘇沉澈笑起來,笑意一點點染過他的眉眼,無限美好。

  只可惜這種美好註定是短暫的……

  就著那般的笑顏,蘇沉澈一手攬過沈知離的腰,乾淨的小臉蛋湊近她,純良眨眼道:「知離……我可以吻你麼?」

  沈知離:「不可以!」==

  蘇沉澈:「姑姑說女孩子說不可以就是可以……」揚唇一笑,「那我不客氣了哦!」

  眼見某人越湊越近,沈知離掙扎:「你滾……」她忽然頓了一下。

  就在這一瞬之間,蘇沉澈已然貼上沈知離的唇。

  與之前的蜻蜓點水和強取掠奪不同,他的動作溫柔,一寸寸舔過沈知離的唇,像在品嘗什麼珍饈,專注而小心翼翼,帶著無比的憐惜,許久才侵入了她的唇中,但那溫暖柔和的情愫已經不知不覺透過親吻一點點傳遞過來,流淌進心底。

  曖昧的呼吸拂過面頰,帶來一陣酥麻。

  推拒的手不知什麼時候軟了下來。

  心口一片平和的安寧。

  此心安處是吾鄉……

  瓶中桃花伸展枝蔓,開的絢爛動人,空氣裡淺淡的香氣泛著微醺的甘甜。

  只是不知醉的是花,還是人。

  ※ ※ ※ ※ ※

  一炷香後。

  青荇手中的判官筆掂了掂:「沈谷主不用擔心,貴師兄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救出的。」

  沈知離感激笑:「麻煩了。」

  青荇:「我還未感謝沈谷主在那段時日照顧我家主上,應該很辛苦吧。」

  沈知離:「……還好吧。」

  青荇:「不用勉強,我懂的!」同情看沈知離。

  沈知離:「……」你到底懂了神馬青堂主!

  青荇又掂了一下,忽然道,「話說,沈谷主是認得南疆的王子麼?他竟然還在打聽你如何了。」

  沈知離這時才想起那個聖母王子,忙看向青荇道:「認得認得。你沒有把他怎麼樣吧?」

  青荇笑:「放心,只是軟禁了而已。南疆這個王子看來甚得民心,我們說來殺南疆王一個二個都明裡暗裡替我們引路,偏偏我們對這個王子下手之事,那些南疆守衛竟然要以命相搏……」

  沈知離鬆了口氣:「他……應當是個好人,還望青堂主手下留情。」

  青荇苦笑:「……這種事情,沈谷主你其實跟主上說一句比跟我說一百句都管用的。」

  沈知離:「呃,我知道了。」臉有點發熱。

  青荇看了一眼沈知離,突然忍不住道:「對了,沈谷主,你是發燒了麼?剛才你一出來臉就好紅……」而且是持續不斷的紅……

  「啊?」沈知離張口,旋即以手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了兩聲:「我沒事……咳咳,大概是天氣熱。啊……青堂主,挖地道是在哪裡?我去看看……」

  待沈知離走遠,翟鳳施施然走近,拍著青荇的肩道:「別告訴我你沒看見啊?」

  青荇不解:「看見什麼?」

  翟鳳八卦兮兮的俯低頭:「咱家主上八成是又得手了。」

  青荇更不解:「得手?」

  翟鳳:「那不叫發燒,那叫臉紅,你懂嗎?臉紅臉紅,而且你沒發現她的唇比平時看起來更加的潤滑有光澤麼?以我多年掌管十二夜風月之地的經驗,那絕對是被男人滋潤的!」她攤手,聳肩,「……誰知道剛才主上單獨在房間裡對人家姑娘做了什麼?」

  青荇「啊」了一聲,驚道:「可是雷統領說……」

  不等他出口,翟鳳連忙捂住青荇的嘴,四下看了看:「笨蛋,誰讓你說出來了,萬一被主上聽到……這種事情等雷統領和姓葉的那個魔女接頭回來之後自會解決的,我們還是別攙和這種渾水了。

  青荇眨眼眨眼,半晌妥協歎氣:「這樣對於沈姑娘而言未免太可憐了……」

  翟鳳拖著青荇邊走邊道:「別管這麼多閒事了,我們還有一堆事要做呢,主上耍帥,最後收拾爛攤子的還不是我們!帶的人手也不知道夠不夠,那麼大個南疆王宮啊主上說控制就控制,他以為是家家酒麼還是說南疆是他家開的後花園啊……真是麻煩死了……」語聲一頓:「不過沈姑娘看起來是挺堅強挺聰明一姑娘,應該不會……反正說到底都是那個姓蘇的造的孽!」

  總結歎氣:「老娘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楣才攤上這麼個主上!」

  ※ ※ ※ ※ ※

  地道挖掘地前。

  沈知離愁苦的往下望瞭望,好深一個坑。

  身邊的男人局促的搓著手,一臉討好的舔笑:「那個……大人,小人只知道地道內部的一部分構造,具體地道多深也不是很清楚……」

  蘇沉澈笑得溫和:「下地道沒有樓梯麼?」

  男人連忙誠惶誠恐道:「有的!」

  儘管蘇沉澈看起來十分好相處,但是男人不知為何總是感覺到一股濃烈的危險感,危險程度甚至比南疆王都只高不低。

  蘇沉澈笑得更溫和:「一階樓梯約莫多高,你下了多少樓梯,難道不能估計出麼?」

  男人顫了顫,顫抖道:「地、地道沒燈,我也就下去過一次,真的不知道啊……」

  這時,突然有人道:「挖通了!」

  沈知離彎腰想要向下探去,卻被蘇沉澈一把攔住,蘇沉澈指著男人,溫聲道:「你先下去。」

  男人一愣,忙不迭點頭,就要下去。

  蘇沉澈:「等等……來人給他找根繩子,拴在他的腰上,結我來繫。順便去準備火摺子火把之類,兩塊濕布,呃,再給我弄點炸藥吧。」

  沈知離叫住他:「炸藥……你要做什麼?」

  蘇沉澈握住沈知離的手,微笑道:「知道你肯定想下去,當然要做萬全的準備……對了,知離,你有可以迎風而飄的迷藥麼,我們先往裡面熏一點,再吃了解藥下去吧,對了,還可以往裡面灌水看看,也不知道裡面有多寬……」思索。

  沈知離:「……」

  這人真的好無恥啊……


【第四十四章】

  地下陰暗,有人帶路明顯好了很多。

  沈知離不自覺緊張了起來,她很害怕……下去了之後看見的會是花久夜的屍體。

  被握住的手收緊,側眸,是蘇沉澈的笑顏:「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沈知離:「……不知道為什麼,聽你說了之後我覺得更加不安了……」

  蘇沉澈眨眼:「呵呵……」

  一直走了約莫三炷香的時間,男人在一扇巨石門前停了下來,忐忑道:「大、大人,前面就是地道的中心,十有八九王上會在裡面……」

  蘇沉澈頷首,男人十指嵌進門前的孔洞裡,按了幾下。

  巨石門轟然而起,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箭鏃。

  蘇沉澈立刻攬住沈知離揮劍格擋,箭雨之後,是一片空曠的平臺,而那個男人已經沒了蹤影,地上只剩被砍斷的繩索。

  沈知離剛想追去,蘇沉澈忙拉住她,同時手指一動往平臺中拋去一塊石子。

  幾乎在石子落地的瞬間,石門合起,只聽裡面乒乓作響。

  沈知離:「……我們這是被騙了麼?」

  彎眸笑了笑,蘇沉澈從懷裡掏出一隻肥白的鴿子,鴿子不滿的用翅膀蹭了蹭腦袋,完全不想動彈。

  蘇沉澈毫不留情的在它屁股上打了個彈指,鴿子吃痛,撲閃著翅膀升天,控訴的模樣,蘇沉澈作勢拔刀,鴿子瑟縮了一下腦袋,屁股一扭乖乖朝著裡面飛去。

  地道深處。

  男人伏跪在地上,恭敬道:「王上,我把他們單獨引進來了。」

  「宮中的情況如何?」

  男人道:「已經幾乎被那些外來人控制,我引進來的是他們領頭的,那女子似乎不會武功,男子的武功倒是……」

  「夠了,孤知道了。」

  南疆王躺在鋪著獸毛的榻上,神情森然。

  男人不著痕跡的看了看一側被捆綁著生死不知的花久夜,眼眸閃了閃,到底什麼也沒說。

  翅膀撲朔的聲音隔空傳來。

  兩人同時神色一凜,只聽一聲巨響,深處的石門被整個炸開。

  灼熱的熱浪俯衝而進,掀起滾滾濃煙,兩個身影逐漸顯現。

  「知離,我說我的劑量不會用錯的,誇我一下嘛!」

  「好,誇你誇你……這應該是最後一間了罷……師兄!」

  女子短促叫了一聲,就朝著花久夜的所在快步走去。

  南疆王眉頭一皺,正要阻攔,就發現身前多了一把劍,抬頭,是一張似笑非笑的臉龐。

  解開繩子,沈知離小心的把脈。

  還好,雖然微弱,但一息尚存。

  將調配好的吊命藥塞進花久夜的口中,沈知離強迫他咽下,吞下藥,花久夜身形一晃,整個頹力的靠上了沈知離的肩膀。

  花久夜的分量不輕,壓在沈知離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卻也是沉甸甸的存在感。

  微弱的聲音在沈知離的耳畔響起。

  「……不要……不要……我好疼……娘親……」他的語氣脆弱的好似隨時會被風吹散。

  沈知離攬著他,聲音輕柔:「沒事了,沒事了。」

  身後的打鬥聲更加激烈的傳來。

  花久夜掀開眼皮,突然揚唇一笑:「妹妹,你還活著。」

  沈知離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

  大量失血加上發燒神志不清產生幻覺……必須趕快帶他出去。

  花久夜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用力抱住沈知離,腦袋蹭過她的肩窩,唇無意識的擦過臉頰。

  沈知離一僵。

  花久夜呢喃:「……娘親死了……沈天行、沈天行……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瞞著我……為什麼要利用知……」

  沈知離連忙捂住花久夜的嘴,小心的朝蘇沉澈那裡看去。

  ……=口=這還是人麼?

  只見蘇沉澈飛起一腳,將南疆王踹飛,接著一通老拳連擊,拳影快到幾乎不可見,最後蘇沉澈抬起左手一個暴擊把他直摔到石洞頂上……

  這是單方面虐打吧……

  她明明記得走之前蘇沉澈還沒有這麼厲害的啊……

  沈知離按著額,對蘇沉澈道:「別打了,快點結束我們回去。」

  蘇沉澈:「……呃,好……知離,需要殺掉他麼?」

  沈知離的心一沉。

  南疆王的作為死一百一千次都不足以補償,可是……

  ——花久夜,殺了孤,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你母親在什麼地方。

  沈知離歎息一聲:「先帶他上去吧。」

  ※ ※ ※ ※ ※

  花久夜傷得很重,如果不是他的身體底子好,人又年輕,這樣的傷勢早就不知死了多久了。

  南疆的藥材和中原不能比,但勝在還有些中原沒有的藥材,而且南疆王宮珍稀藥材儲量豐富,沈知離的方子才算開了下來。

  昏昏沉沉中,花久夜一直在說胡話,前言不搭後語,精神也幾度瀕臨崩潰。

  有時他會叫著「娘親」,有時叫著「妹妹」,有時也會叫著「知離」和「沈天行」,卻不再帶著怨恨,只有痛苦和悲傷。

  沈天行其實……並沒有真的傷害過他吧。

  沈知離記得,那時的妖異少年總是一臉悻悻卻又驕傲的說著我師父怎麼怎麼樣。

  會怨恨或許只是因為覺得被欺騙了,其實,有什麼可覺得傷害的呢……沈天行養他們兩個徒弟的動機或許不純,可終究是養了,供他們吃穿衣食住行,毫無保留的教給他們醫術,甚至連武藝都對花久夜傾囊相授……

  沈知離可以理解前半生尊貴無雙的南疆王子在發現自己一心崇敬愛戴的師父所給的師徒情分不過是為了從他母親手裡換取東西時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他知道……

  沈知離終究只是一笑,所以他覺得沈天行是個可恥的騙子,但說到底沈天行心裡原本就只有那一個信念也只有那個一個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

  垂下眸,沈知離的神情隱沒在額髮的陰影中。

  花久夜還是沒醒。

  他昏迷了幾日,沈知離便守了他幾日。

  他是沈知離在這個世上最後一個稱得上親人的人,她真的真的不想再失去他。

  就像很多年前失去了養母的她……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值得你傾心相信可以當做依靠的人,該有多可悲。

  至少有一天她死了的話,還會有人為她送葬。

  清醒時沈知離就替花久夜餵藥、擦汗,睏了就靠在床榻邊小憩。

  只是醒來時往往會發現自己睡在另一側的床上,而蘇沉澈正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她。

  沈知離狠狠心不去看他,原本蘇沉澈是完全不想讓她照顧花久夜的,被沈知離撂下一句「如果你不讓我照顧他而他死了那麼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就徹底偃旗息鼓。

  儘管這樣蘇沉澈還是時不時的潛藏著四周偷窺。

  沈知離無可奈何,任由他去。

  花久夜醒來的時候,沈知離還在熟睡。

  天邊一抹紅暈剛剛綻開,緋日初升。

  察覺到身邊的人起身,沈知離忙睜開眼睛去拉他的衣角,花久夜定定看了她一會,神情軟下來,脫口而出的問題卻還是:「南疆王在哪?」

  料到他醒來第一件事肯定是去找南疆王,沈知離輕歎了一口氣:「你先穿好衣服,我帶你去。」

  南疆王在地牢。

  這地牢本就是南疆王建的,他大約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一天自己被關進這裡。

  看見沈知離,已經換過的守備連忙開門,領著她直走到底。

  花久夜的嘴唇一直緊抿,手指攥緊,臉色煞白。

  天色未亮,只有稀薄的光線。

  曾經意氣風發的南疆王被架在石架之上,雙手雙腳皆被緊縛,完全動彈不得,一頭顯得極其蓬亂的長髮糾結著披散肩頭,如果不是那張臉,沈知離幾乎分辨不出那是南疆王。

  花久夜上前狠狠掐住他的腮骨:「我的娘親在哪?」

  南疆王抬起渾濁的雙眸,忽然一笑:「當然早死了。」

  花久夜:「那你跟我說……」

  腮骨在花久夜的手中寸寸斷裂,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南疆王卻像絲毫沒有感覺,只睜著一雙眼睛平淡的看著他。

  在花久夜停下之後,南疆王才從喉嚨裡擠出含糊的聲音:「當然是騙你的,蠢貨。」

  花久夜的手滑到南疆王的喉骨,額髮掩蓋下來,他的表情陰冷:「那我現在就讓你生不如死,我要一點點折磨你,再慢慢殺死你。」

  南疆王:「折磨我?就像我折磨你母親你妹妹……」

  花久夜一拳過去,南疆王的臉側過去,血從唇角流了下來,清脆一聲,一顆牙含著鮮血崩裂而出。

  南疆王就著這樣的姿勢咯咯笑了起來。

  花久夜抬起手,一拳一拳,發泄般狠狠捶在南疆王的身上,幾乎用盡全力,直到雙臂無力,才鬆懈下來。

  沈知離拉住花久夜的手:「夠了,殺了他吧。」

  花久夜直直站著:「不,直接殺了他太便宜他了。」

  沈知離:「可是……現在痛苦的不是你麼?」她看向花久夜的眼睛,「殺了他,一切結束……跟我回回春谷,忘記這些罷。」

  她的聲音蠱惑般道:「……還記得我們過去在回春谷的日子,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春天的飛花細柳夏天的池塘盛蓮秋天的……」

  花久夜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低沉著聲音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般道:「好,我殺了他。」

  他握住身側的匕首,緩緩抬起。

  「等等。」另一側關著的男人道,「你不能殺了他。」

  花久夜的手連停都沒停。

  男人脫口道:「他是你親生父親!所以你不能殺了他,你這是弒父!」

  花久夜和南疆王同時道:「胡說!」

  花久夜聲音冷洌:「為了保住他的命,連這種可笑的謊言都說的出口?」

  南疆王的胸膛劇烈起伏:「我只有雲兒一個兒子,他不是我的兒子!」

  男人連聲:「真的是真的,當年王妃她……」

  花久夜的匕首從男人的咽喉切過,聲音戛然而止。

  「我不想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

  嘴上這麼說著,可花久夜的眸中卻還是一下閃過複雜情緒。

  匕首再抬起來,已帶上了隱約的顫動。

  南疆王,他最大的仇人,是他的父親,這怎麼可能?絕對不是!絕對不可能!

  而此時的南疆王不再說話,他閉上眼睛,只求一死的姿態。

  神情無比平和。

  畫面像是一下僵持住。

  花久夜的面容隱約帶上猙獰之色,刀卻遲遲下不了手。

  這樣不行……

  沈知離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氣從花久夜手裡一把奪過匕首,插進南疆王的咽喉。

  她的切入點極准,瞬間封喉,鮮血飛濺。

  沈知離丟開匕首,哆嗦著唇:「沒事了,別再想了。」

  ……她很害怕,這輩子沈知離只救過人,沒殺過人,可是……無論如何不想讓花久夜背上可能弒父的痛苦。

  如果一定要承擔,不如她來結束。

  抬頭,花久夜彷彿失了魂魄一樣看著她。

  沈知離怔了一下,擦著身上的血跡,對他笑:「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

  花久夜喃喃:「結束了……」

  沈知離剛想開口,花久夜突然猛地抱住她,淚水毫無預警的流了下來,那一瞬間,他哭得像個孩子。

  沈知離又是一愣,隨即放鬆身體,回抱住他。

 

【第四十五章】

  花久夜的脆弱沒能持續很久,只過了短短一瞬,他就推開沈知離站起身頭也不回走出去。

  淚痕抹乾,神情恢復正常,只除了眼角那一點微紅。

  沈知離沒有追過去,這個時候讓他獨處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正想出門,耳邊響起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地上倒著的那個男人竟然還沒有死,花久夜的匕首只割開了他的咽喉,卻並沒有致命。

  不過失血過多,也離死不遠了。

  沈知離走近,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喉嚨不斷滾動,似乎是想要說什麼,最後他用手指沾著地上的鮮血寫了兩個大字。

  救我。

  接著從懷裡掏出了一包東西遞給沈知離,眼睛裡滿是懇求。

  沈知離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的聖母情結又發作了。

  忙活了半天把人從鬼門關拖過來,沈知離才有空去看那人給他的東西,是個包的相當陳舊的卷軸。

  不大,裡面是一張詔書和幾張薄薄的紙箋,紙箋細筆書寫,底下是幾個人的簽名手印。

  待看完,沈知離倒吸了一口涼氣。

  竟然會……

  蠱王殿的地牢和南疆王宮的地牢並不建在一處。

  沈知離握著手中的紙,去找了青荇,青荇聽聞對她道:「這倒沒什麼,歷代的蠱王殿向來不問世事,對南疆王室也從來不屑一顧,我派些人跟著你去就是了。」

  點點頭,沈知離謝過,卻又有些疑惑的回頭:「今天怎麼不見你家……」

  青荇撓頭:「雷統領來了,他躲難去了……」

  蘇沉澈還需要躲難?

  沈知離的疑惑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青荇歎氣:「沈谷主聽過十二夜就應該知道,十二夜分為四堂一部,花堂堂主翟鳳和我你都認得,她專司錢權美色而我則是打探傳遞消息,另外雷雨兩堂也各司其責,而這剩下的一部是十二夜中專管監督刑罰的暗部……我們再怎麼也不敢違背公子的命令,但是雷統領卻沒這個限制,每次見到公子第一件事就是兵器招呼往死裡打了先……」

  沈知離:「好仰慕……」

  青荇又歎:「雷統領和公子青梅竹馬,吃過的苦比我們多多了……」

  沈知離:「……能理解。」

  見青荇有準備長篇大論的趨勢,沈知離及時遏制住道:「青堂主,從長計議的事情就不用現在說了,可以先讓人帶我去一趟蠱王殿嗎?」

  還沒走出門,青荇像是想起什麼突然叫道:「沈谷主……」

  沈知離:「什麼事?」

  青荇卻一下支支吾吾起來,似乎很是掙扎。

  沈知離急著走:「青堂主,如果你現在想不起來,那改天再說吧。」

  青荇:「不用,我現在就說……」他的眼睛看向沈知離,流露出一種異樣的情緒,像是,同情?

  沈知離不解,我有什麼可同情的麼?

  「沈谷主,雷統領想見你,有些關於公子的事情,他想跟你說。」

  蘇沉澈的事情?

  這算什麼大事,沈知離笑了笑:「我知道了,等我回來就去找雷統領。」

  青荇默默看著沈知離走遠,一臉苦逼的想,這種黑臉的角色果然還是要留給雷統領大人。

  ※ ※ ※ ※ ※

  蠱王殿上次給花久夜搗毀的差不多,至今沒有重建完畢。

  沈知離懷著複雜心情走了進去,對比南疆王宮,蠱王殿的守備實在薄弱的可以。

  指使著蘇沉澈的手下打暈其中一個,問清歌吹此時正在百蠱殿做研究,便朝著地牢走去。

  推門而入,是一股腐朽而酸臭的氣息。

  還未走到那間牢房,已聽得一個沙啞難聽的聲音:「小姑娘,你怎麼又來了。」

  沈知離:「你怎麼知道是我?」

  那人道:「你身上的藥味隔了老遠就能聞到,我當然知道。」

  沈知離深吸了一口氣:「你真的完全不記得……你到底是誰了麼?那如果我告訴你你是……」

  那人扒拉著欄杆,突然激動道:「你知道我是誰?」

  握著紙箋的手緊了緊。

  她知道,她的確知道,只是……這個人真的是南疆的前代王,花久夜的父親麼?

  沈知離抿了一下唇,道:「能不能把他救出來。」

  身後的黑衣男子有些苦惱道:「這玄鐵恐怕我們也,不過這上頭有鑰匙孔,如果拿到鑰匙的話……」

  那人往後靠了靠,失笑:「小姑娘,你的心意我心領了……不過……」

  沈知離握緊拳,斬釘截鐵:「我會救你出來的。」

  無論這個人是不是花久夜的親生父親,但如果讓她選擇,她寧可相信這個才是花久夜的父親。

  百蠱殿在整個蠱王殿的最深處。

  守衛明顯比外面強上許多,硬碰硬想必又會是一場惡戰,沈知離思忖了一刻,在門口站定,大聲叫道:「歌吹大人!能不能出來一下!小女子有事找你!」

  黑袍人:「……」

  這個辦法很管用,沒多久,歌吹就施施然從裡面走了出來。

  看了沈知離一眼,依然面癱,開場白不變:「花久夜在哪?」

  ……他真的好執著。

  沈知離:「歌吹大人,我可以跟你做個交易麼,我想跟你換地牢裡的那個人,無論什麼都可以……當然,如果不方便的……」

  歌吹:「沒什麼不方便,南疆王室與我無關。我想交換的只有一樣。」

  沒想到歌吹意料之外的好講話,還沒感慨完,就聽見歌吹繼續道:「我要蠱皇。」

  沈知離一怔,條件反射的想到花久夜。

  可是花久夜說過……他身上那幾十種蠱毒都是靠著蠱皇壓制的,一旦失去蠱皇……

  「我跟你換。」

  沈知離愕然轉頭,看看花久夜已經換洗一新,斜靠在欄杆上伸著兩條長圌腿,勾唇冷笑。

  他重複了一遍沈知離的話:「我用蠱皇跟你換地牢裡的人。」

  沈知離:「師兄,你怎麼在這?」

  一顆蛇頭從花久夜的身後探出,花久夜用手溫柔的摸了摸蛇頭:「來帶走我的蛇,順便跟他做交易……」

  沈知離急了:「你別衝動啊,蠱皇給了他你怎麼辦?」

  花久夜挑眉:「能怎麼辦,給就給唄。」

  沈知離:「那你的蠱毒……花久夜,我好不容易救活你的!你的命是我的啊!你怎麼能這麼隨隨便便的就……」

  花久夜抬手,一兩銀子拋物線砸到沈知離的頭上。

  「蠢貨,你那個豬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被砸頭痛,沈知離捂著腦袋,卻發現地上滾落的竟然是一兩銀子!

  用銀子砸她!有沒有搞錯啊!

  銀子是用來幹這個的麼!?

  混蛋!敗家子!

  沈知離默默彎腰拾起銀子,那邊花久夜已經將一個草席裹著的東西踢給了歌吹:「新鮮熱乎的南疆王,死了才不到十二個時辰,蠱皇應該還存活著,找個寄主寄生就是了。」

  草席掀開一角,露出南疆王那頂貴重的王冠。

  沈知離這才想起了……有蠱皇的不止花久夜一個,南疆王的身體裡也有。

  歌吹看見,灰敗的臉上閃過一抹興奮的神情。

  然後彎腰解開草席,從懷裡取出一把匕首,就開始在屍體上忙活,不多時,他就露出滿足的笑容,然後隨手丟過來一串銀鑰匙。

  接過鑰匙,花久夜一言不發就向地牢走。

  沈知離試探:「花久夜……你……為什麼要救地牢裡的人……」

  花久夜頓了一下腳步,隨即淡淡道:「他有那塊玉佩,那是我母親貼身藏在心口的玉佩,這世上能認出來的只有我和……」

  沈知離鬆了一口氣,好在他還不知道……

  如果知道了,花久夜……會難過吧。

  他從前總愛跟她吹牛,說自己的母親如何如何漂亮,比她這個醜八怪漂亮一千倍一萬倍,然後又說他的父親如何如何的英武不凡,聰明睿智,描述的天花亂墜好似神仙下凡,最後總結,簡直比師父還師父。

  如今……

  沈知離默默看著花久夜用鑰匙解開上面的鎖鏈,那人詫異道:「你們居然真的弄到鑰匙了,歌吹怎麼會……」

  花久夜一邊道「別廢話」一邊手腳麻利的抽圌出嵌進那人身體裡的部分。

  當真是血肉模糊,那人卻連哼都沒哼一聲。

  所以的鎖鏈都解開,血也留了滿地,沈知離掏出傷藥替他傷藥,那人摸著頭不好意思的笑:「身上沒穿多少衣服……小姑娘,你別看的這麼認真嘛,我會害羞的。」

  沈知離:「……」無視。

  這人……真心的不像花久夜的爹,倒像是……那誰……

  那誰……

  「知離!」

  沈知離停下動作,屏息聽。

  呃,剛才是幻覺麼?

  不管了,繼續繼續。

  「知離知離!你在哪裡啊?」

  沈知離:「……」好像真的是那個二貨。

  她還沒想完,地牢的門被猛然踹開,蘇沉澈大踏步走進來,直奔沈知離面前,雙手握住沈知離的肩膀,定定的上下打量,確定沈知離安然無恙,隨即一個擁抱把沈知離抱緊懷裡。

  沈知離:「……鬆手。」

  蘇沉澈聲音委屈:「剛才找了你好半天都沒有找到,好擔心……」

  這個人就是有本事讓你覺得各種的想踹他。

  沈知離:「……你先放開我。」

  蘇沉澈耍賴:「不放,抱著好舒服,讓我多抱一會嘛。」

  沈知離咬牙切齒:「……大庭廣眾的你……」

  蘇沉澈鬆開她的肩膀,認真看著她:「那不在大庭廣眾就可以了麼?」

  沈知離:「……」

  四周一片死寂,一陣爆笑聲傳了出來。

  所有人同時看向發聲處。

  倒在地上的那個剛剛被救回來的模樣淒慘到看不出是什麼玩意的……大叔忍不住指著蘇沉澈大笑:「哈哈哈,少年人,我喜歡你,有興趣做我兒子麼?」

  蘇沉澈:「……」這貨什麼來歷?

  就在這個尷尬的時刻,兩個令場面更急尷尬的人走了進來。

  葉淺淺一腳將搖搖欲墜的地牢大門踹飛,瞇起眼睛道:「果然在這。」

  雷影徑直走下,看了一眼蘇沉澈,又看了一眼沈知離。

  最終對沈知離伸手,面無表情道:「沈神醫是麼?久仰大名,我是十二夜暗部統領,我叫雷影。」


【第四十六章】

  在沈知離怔愣之前,另外一邊已經打起來了。

  在葉淺淺踹開門的瞬間,花久夜身邊盤著的小花已經遊曳過去在蘇沉澈的背後重重的咬了一口。

  蘇沉澈眼疾手快捏住舌頭,花久夜抬腿踹了過去,蘇沉澈側身閃開……

  花久夜眼眸一瞇,直接用手上剛拆下來的玄鐵鍊招呼過去。

  蘇沉澈揮劍格擋,淺色的琥珀瞳仁裡鋒芒一閃。

  沈知離撫額,真心不想管這兩個人,但是……

  「蘇沉澈,你住手……師兄身上的傷還沒有好。」

  蘇沉澈於百忙之中撅嘴:「知離……為什麼我先住手啊。」

  花久夜撇嘴:「就算傷沒好我也能揍你。」

  跟著進門的青荇和翟鳳見狀,紛紛對花久夜投去同情的目光。

  倒在地上的某大叔很開心的唯恐天下不亂:「少年人,真是有精神啊,好令人羨慕。」

  沈知離轉頭:「大叔,您現在的狀態是極度虛弱,還是先休息一會吧……」

  說著一根銀針插過去,大叔怨念了一下,靠在牆上睡了過去。

  就算全盛時期花久夜也未必是現在蘇沉澈的對手,受傷了更是無法匹敵,沒過多久就落了下風,細長的眼眸一沉,花久夜正想從懷中掏東西下陰招,只見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加入戰局,二打一戰局立刻發生改變。

  花久夜:「……」這東西哪裡來的,怎麼下手比我還狠,他跟這個姓蘇的有仇麼。

  雷影面無表情:「……不出力就不要擋在這裡礙事。」

  花久夜一摸鐵笛,從戰局裡退了出來,雙手環胸,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笑容:「兩位繼續。」看他們兩敗俱傷好了……

  上下檢查了一下花久夜,沈知離皺眉:「你的傷口沒崩掉吧。」

  花久夜的面容不自覺的柔和了一些,輕微搖頭,又忽然綻開不良的笑容:「師妹,你不擔心他麼?

  沈知離:「擔心誰……」

  花久夜抬下巴示意不斷揮劍將整個地牢破壞的七七八八的蘇沉澈。

  沈知離果斷搖頭。

  ……她還對蘇沉澈淩虐南疆王的那一幕記憶猶新,擔心蘇沉澈,吃飽了撐的吧!

  花久夜抱起小花,溫柔的順著它身上的鱗片:「師妹,那我們走吧。」

  同一時刻。

  雷影一邊往死裡放大招一邊叫:「青荇翟鳳。」

  青荇苦逼:「這個不好吧。」

  翟鳳訕笑:「雷統領,你們這種高層的事情,我們小蝦米就……」

  雷影連聽都沒聽,直接道:「上不上?」音色之冷酷讓人聞之一顫。

  於是,一對一又變成了三對一。

  蘇沉澈接下攻擊,溫柔笑:「青荇、翟鳳,主上記下來了哦!」

  青荇和翟鳳同時覺得背脊寒,握著武器的手也同時一顫。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一道冷硬的女聲:「閃開。」

  沖天的殺氣彌漫了過來,彷彿硬生生將地牢內的光線遮蔽起來。

  青荇和翟鳳意識到不對,狼狽逃開,雷影揚唇向後一躍。

  只見一身妖圌嬈紅衣的葉淺淺動了兩下腮幫,抄起手裡的九環大刀,腳下生風,整個人高高躍起,挾著無可躲避的滔天氣力狠狠朝著正中的蘇沉澈砍去。

  蘇沉澈輕鬆側身躲開,葉淺淺手腕一轉,刀朝著沈知離劈去。

  沈知離錯愕,但那刀來的太快,根本容不得她反應。

  接著,她只覺得身體一輕,被人環抱著重重摔向一側。

  沈知離爬起來,確認了倒在地上的花久夜沒事,才轉眸對葉淺淺怒目而視。

  然後……

  然後…………

  啊咧……蘇沉澈為什麼會倒在地上。

  青荇首先小心的走到蘇沉澈面前,一臉的如喪考妣:「主上……這……這不會是……」

  葉淺淺把嘴裡的甘蔗吐了出來,刀反架到肩上,美豔的面容上露出疲倦的神情:「他沒死,我用的是刀背。」

  翟鳳也走過去,戳了戳蘇沉澈一動也不動的軀體:「這個,我們要怎麼把他帶回去……」抬頭,「……青荇,你背吧。」

  葉淺淺把刀插到身後的刀鞘裡,道:「這有什麼麻煩的。」

  她彎腰揪起蘇沉澈的衣領,拖著他的衣領不顧一路障礙就朝外走去,路過沈知離的時候,她抬眉道:「介意我把他帶走麼?」

  沈知離如夢初醒……

  突然好同情蘇沉澈怎麼辦……以前他都是這麼過的麼?

  清醒了一下,沈知離才想起自己應該生氣,怒道:「你剛才……」

  葉淺淺一副覺得很麻煩的樣子,但還是皺眉解釋道:「我沒想砍你。」……她的目標從始至終就是砍蘇沉澈。

  「你沒意見我就走了。」

  說著不等沈知離反應就這麼拖著蘇沉澈的衣領絕塵而去。

  沈知離「……」

  要不要這麼囂張啊……

  雖然她現在跟蘇沉澈也沒什麼關係,而且好像他們兩個認識還比她更早,葉淺淺還禮貌的問了她同不同意,但是……

  怎麼突然有種淪為配角的感覺……

  ……算了,一時半刻蘇沉澈應該死不了,她還是先把師兄扶起來再去看看吧。

  另一側,青荇和翟鳳也用十分懷念的眼神看去。

  青荇深思:「當年葉魔女好像還沒這麼……凶殘啊。」

  翟鳳摸了摸下巴,一臉八卦兮兮的看向雷影:「雷統領,你和葉魔女到底是……是、是怎麼勾、不對,熟悉的啊?」

  出乎意料的雷影竟然回答了。

  雷影用一種說「今天天氣很好的」口吻道:「我們討論了七百多種把蘇沉澈折磨到生不如死的方法。」

  青荇:「……」七百多種……

  翟鳳:「……」這是共同愛好麼……

  沈知離扶起花久夜。

  花久夜倒真的不像有事的樣子——也許是受傷太多的緣故這點小傷已經沒什麼感覺了,他舔唇喚道:「師妹。」

  沈知離:「什麼事?」

  花久夜抱過小花:「為什麼每過一段時間我總有一種想把看到的人殺光的感覺。」

  沈知離:「……大概是生理期吧。」

  花久夜:「……」咳嗽了一聲,「師妹,你今天生理期麼?」

  沈知離微微不好意思:「沒……你問這個幹什麼?」

  花久夜:「回去生孩子。」

  沈知離:「……」

  見花久夜拉起倒在地上的某大叔,帶著沈知離要走,雷影閃身到沈知離面前:「沈神醫,能跟你單獨聊聊麼?」

  花久夜很不爽的看雷影:「有什麼事情需要單獨聊,我們趕著回去。」

  沈知離撫額了一下,示意花久夜別插話,微微皺了一下眉道:「聊蘇沉澈?」

  雷影頷首。

  沈知離沉思一刻:「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她指了指某大叔和花久夜:「我這裡還有傷患,等過了晚膳時候再說吧。」

  ※ ※ ※ ※ ※

  雷影和沈知離約在南疆王宮內的一座池塘邊。

  吃完晚膳沈知離才姍姍來遲,清風明月,漣漪粼粼,倒是個適合幽會的場景。

  雷影抱著劍站在湖邊,宛如一棵樹。

  沈知離走過去,雷影緩緩轉身,一雙漆黑猶如暗夜的眸子看了過來,深沉的好似可以容納萬千世界……

  ……這個場景,怎麼有點像約會了。

  雷影用深邃凝視著她:「吃飽了麼?」

  沈知離:「……飽了。」

  剛才那個果然是錯覺,蘇沉澈身邊的人怎麼可能有正常的,就是有正常的,也都被他帶的不正常了!

  雷影改抱劍為握劍,走近沈知離道:「那我就開門見山了。」

  沈知離:「……好。」

  神色凜了凜,沈知離默默的屏住呼吸,她也早覺得蘇沉澈的一見鍾情來的蹊蹺,若論容貌,就算在怎麼不想承認,她也確實比不上葉淺淺,除了這個,她不會武功原本的回春谷谷主身份也因為花久夜的到來而發生了改變,可是蘇沉澈不但沒有半點想要離開她身邊的意思,反而一次次救她於危急時刻。

  雷影:「這件事我說了你可能不信。」

  沈知離:「沒事……你先說吧。」

  雷影:「若我說了你有任何不悅之處……都是蘇沉澈的錯。」

  沈知離:「……我知道了。」

  我等半天了你倒是快說啊……

  雷影深吸一口氣,問:「沈神醫應當聽過七情丹罷,傳聞……」

  沈知離恍然了一下。

  她當然聽過,不止聽過,在明月宮時她還曾經許諾過替筱葉公子製作一枚七情丹,可是……最後,還是沒有這個機會。

  突然莫名有點難過。

  她黯然的表情落入雷影眼中卻是另外一個意思。

  雷影歎道:「……沈神醫,我知道這件事或許……」

  沈知離抬頭:「什麼事?」

  雷影面無表情:「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沈知離:「咳咳……你繼續。」

  雷影:「我再說一遍,傳聞中收集齊世上至淫的七樣東西,可以制出一枚七情丹,在丹藥里加上一滴血,服食後的那個人會愛上血的主人……」

  沈知離心裡一跳:」這個傳聞是真的?」

  雷影歎道:「目前來看或許不能全信。」

  沈知離:「怎麼說?」

  雷影:「主上吃了那枚藥丸,但是……他愛上了你。換而言之,沈谷主,主上之所以會突如其來的愛上你,十有八九是因為那個藥丸。」

  沈知離沉默了一下,忽略心裡一閃而過的異樣情緒道:「你怎麼知道他就一定吃了……

  雷影動了動唇道:「因為那藥是我親手餵給他吃的。」

  沈知離用一種很可怕的眼神看著雷影。

  雷影的青筋跳了兩下:「……你在想什麼?不是你想的那樣!」

 

【第四十七章】

  沈知離按住雷影的肩膀:「不要激動、不要激動……」

  「如果真的是七情丹,那你告訴我,裡面又放的是誰的血?」頓了頓,「總歸不可能是我的吧,那時候我根本連見都沒見過你家主上,與十二夜也毫無接觸,最後又怎麼會讓蘇沉澈對我……」

  這個問題似乎很難回答,雷影又思索了一下,才面無表情開口:「那份七情丹的藥方是從一本古籍裡得到,但偏偏缺了最後幾頁,也就是有關如何指定藥效的人。所以,我們也只是按照傳聞在丹藥煉製的過程中放入了一滴血液……主上當時吃完沒有任何反應,我們只當藥效沒有發作,再然後主上跌落懸崖,沒料到竟然會對沈神醫你一見鍾情……我才覺得可能是藥效延緩了發作,至於那滴血液……聽說主上甦醒之前都是沈谷主負責治療,那是否有血液……」

  沈知離按著額頭回憶。

  蘇沉澈甦醒之前……

  是她替蘇沉澈剖胸,取骨,接好,縫合的……

  沈知離愣了一下,問:「替他縫合傷口的時候不小心戳到手指這種算不算……」

  雷影深沉的點了點頭。

  沈知離默默看著自己的手指,不知為何回想起蘇沉澈第一次醒來時的場景。

  「姑娘,幸會。」

  「能冒昧問一句,你是……我的娘子麼?」

  「還有……姑娘,雖然這麼說有些失禮,但……我覺得我似乎對你一見鍾情。」

  陽光跳躍著光斑,照在蘇沉澈的臉上,是柔和的光暈,他彎起眼角微笑,笑容乾淨和真誠,如同冬日裡最溫暖澄澈的陽光。

  琥珀色的眼睛裡情誼不假掩飾。

  原來都是假的麼?

  都只是因為蘇沉澈吃錯藥了?

  雷影:「為今之計,只有讓主上在服下解藥。」

  沈知離抬頭:「解藥?」

  雷影:「那古籍雖然不全,但是七情丹的解藥如何配置卻也寫了……相同的藥材,只需要按照相反的順序煉製,分量一分不少一分不多,讓中了七情丹的人服食下,不到半月內,他會逐漸遺忘由於七情丹帶來的愛戀。」

  逐漸遺忘……

  逐漸遺忘了愛戀……

  蘇沉澈會忘掉對她的喜歡麼?

  不會再纏著她賣萌,不會再想盡辦法吃她的豆腐,不會再一遍一遍叫著知離,不會委屈的對她撅嘴也不會露出星星眼……

  沈知離想了想,終究只說出一個字:「哦。」

  雷影:「至淫的七樣東西,其中五樣都有多準備,唯獨北海吞天蛟的鱗片以及南山之巔的紫薇貪狼草必須要現取,我已找人去尋,不出三個月應當就能取回……屆時還望沈神醫可以代為配置七情丹的解藥。」

  沈知離驀然問道:「為什麼找我?」

  雷影:「配置七情丹的神醫已經死了。」

  沈知離「……不配!!!!」

  雷影的青筋又跳了兩下:「不是我殺的。他是下山采草藥的時候不小心掉下去摔死的。」

  「那也不配。」

  沈知離平靜道:「我為什麼要幫你們配置解藥。」

  雷影似乎早就預料到沈知離會說這樣的話,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遞給沈知離,淡定道:「待主上七情丹藥效解開,這上面寫的莊園產業便都劃入回春谷名下,也當是感謝沈神醫這些日子對我家主上的照顧。」

  沈知離看了一眼紙條上的內容。

  兩隻眼睛瞬間跳成錢幣符號……接著不斷在腦內計算這些產業換算成銀兩應該有多少。

  雷影雙手抱臂,彷彿怕沈知離反悔一般迅速道:「那就這樣說定了。」

  說罷,轉身便要走。

  還未走出去多遠,衣角便被人扯住。

  回頭,發現是沈知離。

  雷影:「沈神醫還有什麼事情麼?」

  沈知離一雙漆黑的雙瞳定定看著他:「我還沒有答應。」

  握在袖中的手攥緊,指節嵌入手心,幾乎成了皚白色。

  良久,她把紙條放回雷影的手上。

  雷影看著手中被攥得發皺的紙條,眉頭一皺:「沈神醫,你何必自欺欺人,主上對你的感情不過因為七情丹……而且他並不適合你,魔教很快要對中原武林開戰,依主上的地位必然是應對魔教的中流砥柱……」

  沈知離打斷他:「我知道。」

  雷影:「那為什麼……我明白了,是紙條上寫的不夠麼?」

  沈知離抿了抿唇,似乎在想什麼,隨即一笑:「不是,只是我突然不想收銀子了。等找好所有藥材,再來找我吧,解藥我會配的。」

  雷影看著她,似乎要從中看出什麼,但沈知離自始至終都是那個樣子。

  他壓下心中略微的不忍,道:「那就麻煩了沈神醫了。」

  沈知離:「還有別的事情麼?」

  雷影搖頭,轉身便走。

  片刻後,空寂冷湖邊,只剩下沈知離一個人。

  清風徐徐,波紋清冷。

  她緩緩抱著膝蓋蹲坐在地上,垂了垂眸,沈知離心疼的想,我真是傻掉了,那麼多銀子剛才幹嘛裝大氣不要?

  好心疼好心疼好心疼……

  可是,真的不想有朝一日蘇沉澈知道她是為了銀子才去給他配解藥……

  什麼都可以用銀子換來,但有些東西,真的不能……也不想沾染上銅臭。

  ※ ※ ※ ※ ※

  第二天一早。

  地牢裡的大叔和花久夜並排躺在床上,睡得歪七八糟,身上都裹著厚厚的紗布。

  沈知離檢查了一下,確認兩人都沒事,才輕手輕腳出門。

  事情的真相如何,還得問最清楚的人。

  沈知離又去找了歌吹,據傳歌吹對著南疆王的屍體研究了一晚沒合眼,沈知離在門口等了幾個時辰,才見到歌吹。

  歌吹的神色很疲憊,但雙眼精光閃閃。

  沈知離說明來意,從懷裡取出南疆王臨死前她得到的那些紙箋,攤在歌吹面前。

  歌吹看了一眼:「你想知道哪些?」

  他顯然心情不差。

  沈知離:「有關師兄的部分吧。」

  花久夜曾經是南疆王子,在前任南疆王在位的時候。

  這位樣貌出挑的王子年幼時一直受盡榮寵,寵愛他的父王母妃,可愛嬌俏的妹妹,雖然只在南疆這個國度,但花久夜幾乎稱得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十一歲那年,南疆王妃結識了奇人沈天行,將王子託付給了沈天行歷練。

  然而就在這幾年裡,南疆王室巨變,南疆王被自己的親生弟弟聯合長老殿篡位,南疆王被囚禁,而他的妻女則落入南疆王弟弟的手中。

  多年後,花久夜被現任南疆王派出抓捕他的人發現,帶回南疆百般凌辱,歌吹看中他身體裡的蠱王,便和現任南疆王約定,他從南疆王身體裡取出蠱王給現任南疆王種上,並且替他下了奪魂蠱遺忘自身,現任南疆王將花久夜交給他處置。

  未料,花久夜偷學蠱術,竟然殺了守備逃出南疆,在歌吹手下四大蠱師的追殺下還能逃脫。

  聽完,沈知離沉默了好一會才問:「那地牢裡那個……真的是前任南疆王?前任南疆王妃呢?她真的死了?還有……師兄他到底是誰的兒子?」

  歌吹:「你的問題太多了,我累了。」

  沈知離:「……」

  歌吹喝了口水,轉身又要回去。

  沈知離:「等等……我問最後一個問題,現在南疆王子花宵雲是不是也被你下了奪魂蠱?」

  不然怎麼會連自己的妻子女兒都忘了?

  歌吹:「哦,那個不是,只是隨便一個小蠱,奪魂蠱很珍貴的。」他丟給沈知離一個瓶子,「把這個服下去過兩天就好了。」

  說完,他卷起那些他親筆簽名按了手印的紙箋,繼續回去忙活了。

  回去時,看見青荇正在大包小包的搬東西。

  沈知離:「這是……」

  翟鳳叉腰道:「速度快點快點……」轉頭對沈知離笑:「沒什麼,就是一些南疆特產,難得來一次,不帶點回去多遺憾啊……對了,過兩日我們就回中原了,沈谷主你也快回去整理東西吧。」

  沈知離愣了愣:「那南疆這邊……」

  翟鳳:「過幾天我們的人手都會撤出南疆……南疆王死了,自然是他的兒子頂上嘛,反正我們又沒動他兒子,還好吃好喝的養著。」

  沈知離:「……」這是什麼邏輯,你們殺了人家的爹誒!

  不對……南疆王好像是我殺的……

  「師妹,要出去逛逛麼?」

  花久夜活動了一下手腳,從屋裡走出來。

  沈知離:「師兄,你起來了?那……」某大叔呢?

  花久夜瞇起眼睛:「敢跟我搶床鋪……」

  沈知離大驚:「你做了什麼?」

  花久夜:「沒什麼,把他踹地上了,那人睡得跟死豬一樣。」說著拉過沈知離,「走走,別管他了,我們出去轉轉。」

  南疆各處攤販賣都是中原沒有的奇異物件。

  之前一直沒來得及好好逛逛,花久夜對於這些如數家珍,給沈知離一個個講了過來,包括哪裡做的成衣最好看,哪裡的菜最好吃,哪裡賣的小東西最有趣,哪裡有新奇可樂的表演可以看。

  看著滿街穿戴銀飾的男女和身邊一邊嫌棄一邊不自覺露出懷念神色的花久夜,沈知離不自覺心情好了起來。

  抱著一堆買來的東西回去,沈知離想起另外一件事。

  猶豫了許久,才下定決心:「師兄,這個……」

  她掏出那份紙箋以外的那份詔書遞給花久夜。

  那是前任南疆王寫的詔書,傳位給花久夜的詔書,畢竟就情理而言,花久夜才應該是真正名正言順的南疆王。

  花久夜攤開,看了好一會。

  沈知離忐忑著問:「師兄如果想要……」

  花久夜突然一笑,手掌用力,將詔書撕成了粉碎,接著冷聲道:「你是想讓我留在南疆做王?」

  沈知離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花久夜:「你也看到了,南疆根本不需要我。」他望向遠處:「他們只要安居樂業,王是誰其實一點也不重要……雖然那個畜生豬狗不如,但他的王當的還不算差……甚至比當年我父王治下還要好,我何必再去爭奪那些我根本不在乎的東西,還有……」

  他斜睨沈知離:「是誰說要帶我回回春谷,什麼無憂無慮的日子,什麼春天的飛花細柳夏天的池塘盛蓮秋天的……」

  沈知離訕笑:「那就回去罷回去罷。」

  花久夜摸著沈知離的頭,露出一個堪稱毛骨悚然的溫柔笑容:「這才乖,把師兄往外趕你是想死麼。」

  「啪」

  花久夜的手被打落。

  沈知離抬頭,就看見一張更加溫柔的臉。

  一把把沈知離拉了過來,蘇沉澈眨著眸,琥珀色的眼睛裡漾滿了情意,完全無視了身邊不斷散發陰沉氣息的花久夜,道:「知離,跟我回家好不好?」


【第四十八章】

  蘇沉澈用控訴的口吻道:「知離……你對我用強。」

  馬車裡燃著南疆特有的熏香,沈知離靠在馬車裡昏昏欲睡。

  終於是離開南疆了。

  半掀開簾子,沈知離托著下巴朝外望著。

  車窗外細雨如織,密密斜射。

  這一趟歷險下來,實在讓沈知離身心俱疲,她還是比較喜歡在回春谷的日子,簡單規律也沒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

  車簾掀開,清俊的臉龐上是討好的笑容。

  蘇沉澈遞過來一個紅紅的東西:「知離,剛摘下來的石榴,很甜哦。」

  ——這貨怎麼還在。

  兩步跨上馬車,蘇沉澈坐在沈知離的身邊,不知從哪取出一個大碗公,一點點的把石榴粒剝落進碗中。

  石榴粒晶瑩剔透宛若一顆顆紅寶石,漂亮的令人食欲大振。

  沈知離對於蘇沉澈的殷切有種說不出的彆扭,但還是撐不住誘圌惑,用小勺舀了一點。

  果然……好甜啊。><

  再抬起頭,坐在那邊的蘇沉澈正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眼眸新月一般彎起:「知離,我考慮過了,既然你不想跟我回去的話……」

  沈知離又吃了一口石榴,回看他。

  蘇沉澈羞澀的笑了笑:「那我跟你去回春谷好了,入贅其實也不是不行……」

  沈知離一口石榴噴了出來。

  入贅……入贅你個頭啊!

  我不想跟你回去跟你入贅有一個銅板的關係嗎!

  抹乾淨桌面上的石榴子,沈知離頓了頓道:「雷影呢,葉淺淺呢,青荇呢,翟鳳呢……他們怎麼放你出來的……」

  蘇沉澈想了想:「剛才不是下雨麼?」

  沈知離:「嗯。」

  蘇沉澈:「然後地上就變得泥濘了。」

  沈知離:「嗯。」

  蘇沉澈循循善誘:「車軲轆就壞掉了,但是不能為了幾輛馬車就讓整個隊伍停下來,對不對?」

  沈知離:「嗯……不對,等等……」

  蘇沉澈:「所以他們還在後面修馬車啊……只有青荇和翟鳳跟了過來,他們……」望瞭望天,「應該在睡覺吧。」

  現在不是下午嗎!睡個毛的覺啊!

  沈知離抽嘴角,問:「那我師兄呢?」

  蘇沉澈齜牙笑:「他應該在滿隊伍的找他的蛇吧。」

  沈知離:「……你又做了什麼!」

  蘇沉澈:「沒什麼……就是藏起來了而已。」

  沈知離鬆了一口氣,那蛇對於花久夜的意義大概真的很重要吧。

  聽過歌吹的描述,沈知離突然對於花久夜為什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感到釋懷……如果是她的話,恐怕會變得比花久夜還可怕吧!

  什麼見人殺人見鬼殺鬼報復全南疆……

  呃,不過,這些花久夜好像還真的做了。

  咳咳,但至少……在看見自己母親的墓前,沈知離不會像花久夜那麼平靜。

  花久夜母親的墓碑在南疆的王室陵園中。

  意外的好找。

  這位王妃是真的已經過世了,但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悲慘。

  守陵園的是王妃過去的侍女,那是個看起來很和順的女子,他們進去時,她正彎腰擦拭著墓碑上的灰塵。

  轉頭看見花久夜的瞬間,她的神色猛然一變,口中喃喃叫了聲什麼,一下撲過去抱住花久夜哭的淚流滿面。

  花久夜卻只是淡淡的推開她,走到墓碑前,磕了一個頭。

  從她的口中,沈知離才得知,當年王妃的確是被後任的南疆王霸佔,但沒有受到多少淩虐,王妃是在知道自己女兒死訊後,活生生把自己耗死的,她走的很安靜,只是手裡緊緊握著一枚玉佩……

  沈知離一下想通:「那玉佩是你給了地牢裡……」

  老侍女臉色微變,最終頷首。

  沈知離忍不住問:「那到底師兄他的親生父親是……」

  老侍女似乎掙扎了良久,臉上閃過一抹不忍之色,正要開口,卻被花久夜攔住。

  花久夜拉起沈知離:「我不用知道。我們走吧。」

  沈知離被拽的踉蹌,卻一下覺得心有不忍。

  她還記得那個變態南疆王說過的話。

  「宵雲,你怎麼來了?」

  「這不是你該來的時候,宵雲,你先退下。」

  「我只有雲兒一個兒子,他不是我的兒子!」

  那是父親對於兒子的態度,他讓花宵雲在陽光的世界裡成長起來,受盡南疆民眾的愛戴,成長成為一個甚至善良到聖母的王子,和花久夜截然相反的類型。

  ……這一切都僅僅因為他們的身份。

  可是,倘若他們其實同父同母的話,該會有多諷刺。

  ※ ※ ※ ※ ※

  至少,沈知離再看見花宵雲的時候,心情五味雜陳。

  聖母王子剛被放了出來,身上還吊著一個瑟瑟發抖的柳瑟——她是不放心來找沈知離,結果被歪打正著送到聖母王子身邊。

  關了幾天聖母王子的神情黯淡了一些。

  沈知離躊躇著告訴了他一切,聖母王子無聲的聽著,一言不發。

  直到沈知離說完,聖母王子才笑得滿臉苦澀:「其實我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我父王種的孽障,到底還是需要他來償還……雖然冤冤相報,可是為人子我無法原諒你們的所作所為,若你們不殺了我,那就不要再來南疆了,不然即使死,我也一定會殺了你們。」

  沈知離點了點頭。

  南疆她是真的不打算再來了。

  把歌吹給她的瓶子塞給聖母王子,沈知離動了動唇道:「王子殿下,你的記憶可能缺失了一部分……這是蠱王大人給我的,喝下它你應該會想起全部的,你身邊的……」

  聖母王子已經仰頭喝下去了。

  沈知離:「你怎麼就喝下去了!你就不怕我萬一往裡面下毒藥麼!」

  聖母王子苦笑:「現在我已經被你們控制了,想殺我易如反掌,又何必用什麼毒……」聖母王子臉色一變,豆大的汗順著額角流到細長的眼尾。

  沈知離心虛:「怎麼了……這藥真的是蠱王大人給我的,與我無關啊。」

  聖母王子捂著肚子,一溜小跑沖向茅廁。

  沈知離撿過瓶子,嗅了嗅……

  有沒有搞錯啊,歌吹大人,為什麼解藥會是巴豆水,難道這個蠱太渣,於是巴豆就能拉掉了麼?==

  最後聖母王子癱軟在床上,一臉菜色的握住柳瑟的手,對沈知離道:「……我原本是想幫你解掉身上蠱毒的……現在是沒這個力氣了。」

  沈知離:「蠱毒?」

  聖母王子虛弱:「……就是、就是你身上的情蠱……」

  情蠱……

  情蠱!

  沈知離都快忘了這是個什麼東西了……

  翻開衣袖,沈知離看了看上面淡粉的絲線,似乎色澤比之前見到還要深了不少,花久夜好像說,是因為它進化了的緣故……

  蘇沉澈把放著石榴的碗往裡推了推,殷切問:「知離,你睏麼?要睡覺麼?」

  沈知離霍然抬頭:「不用!」

  大白天睡什麼覺!

  蘇沉澈:「你剛才看起來還很累的樣子。」

  沈知離一掃萎靡,做精神抖擻狀:「不累,我很好!你快滾吧!」

  蘇沉澈:「……」

  沈知離突然身子一震。

  眼前的畫面好似突然染上了動人的粉紅色。

  無數紛飛的花瓣飄散在馬車中,隔著重重霧氣蘇沉澈的一顰一笑卻宛如刻在心上,清晰到連睫毛都根根分明。

  沈知離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加快,一股莫名的悸動湧上心頭。

  只見蘇沉澈做委屈狀,潔白的齒貝咬住粉嫩潤澤的唇。

  那唇上的光澤……好像一顆顆迷人的石榴粒,散發著淡淡的馨香,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他光潔的肌膚更是如同一塊上好的白豆腐,誘惑著人上前舔上一舔……

  口好乾啊……

  好熱啊……

  好想好想……

  沈知離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整個把蘇沉澈撲倒在馬車上。

  她的雙手撐在蘇沉澈身體兩側,長髮垂了下來,微微拂動,而下面……

  馬車上的雪白軟墊鋪陳在蘇沉澈身後,黑髮散落,他的衣襟口大大敞開,露出白皙的胸膛和分明的鎖骨,強烈的顏色對比刺激的沈知離視覺一震,而更刺激的是蘇沉澈的嘴唇……

  老天在上!!!!!我都做了神馬禽獸不如的事情!!!!!!

  為什麼他的嘴唇會變成這個樣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不能對蘇沉澈下手的啊!!!這混蛋只是磕了藥才喜歡她的啊!!

  萬一做了什麼就洗不清了啊!!!

  蘇沉澈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著她,白淨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彷彿很嬌羞的樣子。

  嬌羞!!!

  你嬌羞個屁啊!!!

  一雙手按住沈知離的腰,強迫沈知離貼近,蘇沉澈用控訴的口吻道:「知離……你對我用強。」

  沈知離:「……」

  那撲面而來溫熱而曖昧的氣息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知離覺得自己瞬間像個烤熟了的粽子,不斷冒著熱氣……

  為什麼這麼想……不對,是那個該死的情蠱……可是……啊,忍不住想喘息,好像腦袋又開始暈暈乎乎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見沈知離不答,蘇沉澈微微側開頭,濃密的睫毛猶如小扇子一樣合起,蓋住眼瞼,覆蓋下一片清幽的陰影,一副任人為所欲為的樣子。

  他身上好聞的氣息環繞住沈知離,接著沈知離就聽見蘇沉澈的低沉而滿含磁性的聲音羞澀道:

  「……其實我不介意的。」

  沈知離雙眼迷離,呵呵一笑,就待獸性大發。

  「刷!」

  簾子一下被掀開。

  有人輕巧的踏著車轅躍入馬車,聲音慵懶而殺氣騰騰:「姓蘇的,我的蛇呢!」

 

【小蘇成長番外】

  關於尿床這件小事

  對於每一個青春期的少年,都會有一些羞澀又難以啟齒的小問題。

  這點,無論某個蘇姓少年黑的如何天然自成,都無法避免。

  面對這些問題,蘇姓少年採取的措施是……

  「阿影!」

  雷影面無表情的轉過頭:「什麼事情?」

  蘇沉澈托著下巴,無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幫我買點東西好不好?」

  雷影:「不行。」

  殺了他!不能殺……殺了他!不能殺……

  蘇沉澈耷圌拉下腦袋,手指在地上劃圈圈,撅嘴:「……我就是想買本書而已,就在外面的很近的書局應該就有賣的……」

  雷影懷疑看:「你自己怎麼不去。」

  蘇沉澈苦惱:「姑姑說不讓我出門。」

  雷影更懷疑:「你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蘇沉澈抱頭:「我做錯事情了。」

  雷影:「什麼事?」

  蘇沉澈左右看看,確定沒人,才把雷影拉到房間裡。

  雷影警惕的看著他,寒毛都豎了起來,手按在腰間劍柄上,全身上下處於高度戒備狀態。

  蘇沉澈揚起乾淨的臉蛋,只是此時臉上卻掛滿了苦逼。

  ……這平時不是我的表情麼?雷影想。

  蘇沉澈:「那我跟你說了,你不許嘲笑我。」

  雷影口不對心的點頭。

  蘇沉澈:「……我尿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吼!!!!!!

  蘇沉澈居然尿床啦!!!!!!!!

  哈哈哈,他自有記憶以後就從來沒有尿床過,可是蘇沉澈這麼大居然還尿床了!

  太丟人了啊!!好丟人啊!!丟死人了啊!!!

  【粽:雷影你瘋了麼……】

  雖然雷影竭力保持著冷峻的神情,但是不斷聳起的肩膀出賣了他的內心。

  蘇沉澈垂下眼眸,整個人散發著說不出的消沉氣息:「我就知道,算了,你笑話吧……」

  雷影:「我沒有……噗……不好笑……哧……」

  蘇沉澈用一種悵然的口吻道:「……去幫我買本書吧。」

  雷影:「好……噗……什麼書……哧……」

  蘇沉澈:「呃,名字應該是叫做春宮圖冊。」

  作為一個常年以做好本職工作為己任的少年雷影表示:「這是什麼書?」

  蘇沉澈幽幽轉頭:「畫冊而已,春天宮廷的圖景。」

  雷影:「你買這個幹嘛?」

  蘇沉澈幽幽轉回去,望向窗外,只留下一個黯然的側影:「消遣。」

  買本書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看這傢伙這麼倒楣的樣子,就當同情他好了。

  雷影轉身準備走,就聽見蘇沉澈的聲音:「還有一件事忘了說。」

  不耐煩回頭。

  蘇沉澈:「記住,千萬千萬不要在書局裡翻開這本書。」

  少年人總是這樣……

  你越是不讓他做的事情,他越是喜歡做……

  歎氣。

  雷影進了書局,裡面站著的大多是書生童子之流,當然也有不少懷春少女紅臉翻看著架子上的豔情話本。

  將劍往檯子上一壓,雷影保持著冷靜表情,對書局掌櫃道:「給我一本春宮圖冊。」

  書局掌櫃抬頭:「……」

  周圍書生:「……」

  少女們打量了雷影,有的羞澀掩面,有的嘖嘖歎氣,有的竊竊私語。

  雷影面無表情。

  ……天殺的蘇沉澈又陰我麼!?

  書局掌櫃愣了愣,才抖了抖臉上的肉,綻開笑容:「有的有的,少俠等等,我這就去拿,不過不知少俠喜歡哪一種呢?」

  雷影:「什麼哪一種?」

  書局掌櫃腆笑:「我這裡種類繁多,應有盡有。您是喜歡欲說還休半遮半掩的還是風格比較火辣……」

  雷影不耐煩:「我幫別人買的,隨便拿一本就行。」

  書局掌櫃:「別人?」

  雷影:「一個……」想到蘇沉澈,雷影心中不覺燃起濃濃的怨念,「長得比女人還娘氣又難伺候的小混蛋。」

  書局掌櫃深深看了他一眼,半晌,露出了悟的表情:「……我知道您要什麼了。」

  沒過多久,他把一本包裹密實的薄薄書冊遞給雷影。

  伸手比劃了一個五。

  雷影取出五文錢,掌櫃搖頭:「五十文,我們這可是請的宗子宗大師畫的,保證畫面細緻,筆觸動人,絕對的珍本啊!一定能滿足您和……呃,那位的要求。」

  雷影皺眉,但懶得討價還價,終究還是付了。

  ……這到底是什麼書,怎麼這麼貴!

  省吃儉用的少年雷影百思不得其解中……

  腦中驀然閃過蘇沉澈的話。

  ——記住,千萬千萬不要在書局裡翻開這本書。

  到底是為什麼不能翻呢,這書到底是什麼內容,為什麼這麼薄薄一冊賣的這麼貴呢。

  沉思良久,雷影做了一個讓他後悔的腸子都青了舉動。

  是的!

  他翻開了!

  只見那頁面上,用極其細膩的筆觸繪著兩個赤身裸體的男子,他們抱在了一起……

  男子!!!!!!

  只看了一眼,雷影就覺得胸中翻滾,一種難言的噁心感覺蔓延上了。

  一把上前揪住書局掌櫃的衣領,雷影暴怒吼道:「我要的是春宮圖冊!」

  四周一片寂靜。

  書局掌櫃顫了顫,從底下又摸出一本書冊:「那個……那個,是我誤會了,我弄錯了……應該是這本這本……」

  雷影鬆開他的衣領,接過翻開一看。

  ……又瞎了一次。

  但是這一次……雷影多看了兩眼……

  咳咳咳咳咳……

  書局掌櫃哭喪著臉,看著被嚇跑的書生們,其中還有好幾個偷偷夾帶著跑出去……

  錢啊,還沒付錢啊你們……

  」少俠,這真的就是春宮圖冊了啊,春宮圖冊難道不是描寫男子女子情愛場面的麼……嗚嗚嗚嗚……」

  他低頭了好一會才發現沒有動靜。

  抬起頭,那個黑衣馬尾的少年已握著手裡的書冊怒氣衝衝悄然遠去……

  「蘇沉澈!!!!!!!!」

  撓了撓耳朵,蘇沉澈眨眼:「買回來了麼?」

  雷影把書冊摔到蘇沉澈身上,蘇沉澈毫不在意的翻開,津津有味看了起來,一邊看一邊做著類似「原來還有這樣的,這樣也可以啊」這樣的感慨。

  雷影:「……」

  他知道!他知道!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春宮圖冊是什麼!!!!

  又翻了翻另外一本,蘇沉澈驚訝的看向頭髮有上豎趨勢的雷影:「阿影,沒想到你居然有這種愛好……」

  蘇沉澈往裡面縮了縮,一臉防備的看著雷影:「……別這麼看著我,我只喜歡女孩子的。」

  雷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蘇沉澈合上最後一頁,笑:「好了好了,分給你看就是了。」

  輕歎一口氣,蘇沉澈把那本春宮圖冊塞進雷影的衣襟裡,打了一個呵欠,回去睡覺。

  雷影僵硬著身體,拳頭捏的格格作響。

  我忍我忍……

  掉在地上的書冊掀開,露出其中一頁,容貌姣好的女子揚著面龐,手在自己白皙的身體上摸索……

  第二天一早。

  蘇沉澈早起升了一個懶腰,發現某只跟屁蟲還沒出現。

  詫異之下推開了雷影房間的門,房間裡的雷影赫然在……洗床單。

  「嗯……雷影,你也尿床了麼!?」

  蘇沉澈靠著門框,嗓門之大,驚起一灘鷗鷺……

  ※ ※ ※ ※ ※

  關於生理知識的問題

  蘇沉澈:

  眾所周知,某蘇姓少年在童年時被誤丟在青樓,慘遭蹂躪,於是對於青樓相關都深惡痛絕。

  但這並不影響他對於未知領域知識的探索。

  【粽:蘇姓少年是雙子座的。】

  蘇姓少年第一次在睡夢中發生某些和諧事件的時候,是毫無知覺的。

  醒來後,對於被窩裡的陌生液體蘇姓少年陷入了沉思。

  更讓他陷入困惑是某個會不顧他的意志自己豎起來的部位。

  他戳了戳……

  ……還會彈誒。

  ……這種事情顯而易見的是沉思不出結果的。

  於是,偷窺別人就變成了正常的行為。

  【粽:到底哪裡正常了==】

  在偷窺中獲取經驗,在偷窺中得到昇華,在偷窺中達成變態……

  (蘇沉澈:雷影的【嗶……】其實比我的小啦→_→)

  花久夜:

  是的,你沒看錯。

  師兄他除了中蠱,苦情,吐血,他還是個一切都發育正常的男人。

  是男人就會那啥……

  不過,介於他的身邊沒有可以【劃掉】【劃掉】的竹馬,只有一個可以欺負的青梅。

  他更早注意到的問題是……

  為什麼師妹和我不一樣呢。

  師妹每個月總有幾天會消失……回來之後臉色慘白活像被抽掉了半罐子的血……

  師妹為什麼比他要白也要小呢,師妹的手為什麼總是軟綿綿的呢,唔,當然臉蛋更加軟綿綿……

  還有,師妹為什麼上茅廁的時候不是站著的呢……

  【粽:最後這句還是擦掉吧……毀形象了……】

  師父說,因為師妹是女的,他是男的。

  可是,為什麼師妹和膳房裡做飯的李大嬸都是女人,師妹的胸就這麼平呢?

  (花久夜【深沉】:我本來準備等師妹長大試試看手感和臉比起來哪個好的,結果……一直沒有等到這天。

  沈知離:你夠了!!)

  儘管師父跟他說了,花久夜依然處於一知半解的懵懂狀態。

  直到有一天,師父給了他一本書,《陰陽調和概要(附采陰補陽十二問)》。

  細細研讀之後,他終於弄明白了很多一直困惑著他的問題……並且進而產生了一個新的問題。

  生孩子是個很有趣的事情麼?

  師父說,我也沒生過,不過應該很有趣吧。

  他沉思了良久,對師妹說:師妹,我們來生個孩子好了。

  結果……

  沈知離一邊翻著攤在桌上的書冊,一邊打著呵欠說:不要。

  花久夜:為什麼!?

  沈知離握拳:我要生也是給師父生,才不要給你!

  花久夜:……

  【粽:於是你記仇到現在麼……一直惦記著生孩子什麼的……﹁_﹁ 】

  青荇:

  青荇:為什麼會有我,我不是路人甲麼!

  【粽,湊字數嘛,你懂的。】

  翟鳳叉腰,抬腿,一截雪白的小腿從開衩的長裙中探出:來,小青荇,姐姐可是專管錢權美色的,什麼不會的話姐姐可以教你哦!

  青荇【移開視線,微微臉紅】:這麼多人看著……

  翟鳳【拽青荇衣領】:我們回房間!

  沈知離:

  沈知離:別看我,我跟師兄一樣是看書知道的啊……沒什麼好問的……我又沒有師兄那麼變態……

  葉淺淺:

  葉淺淺【咬甘蔗轉頭,哢嚓哢嚓】:問什麼?

  粽【擦汗】:呵呵呵,沒什麼,我只是路過路過……啦啦啦,天氣真好啊。


【第四十九章】

  沈知離被丟到一邊,腦袋撞上車壁。

  劇痛!

  抱頭彎下腰,疼痛沖散了腦中的眩暈,那股莫名而來的躁動也漸漸平復了下去。

  良久後,沈知離直起身。

  富有衝擊力的畫面映入她的眼簾,沈知離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呃,這不關她的事情吧。

  眼前兩人對掐的場景帶著十二萬分的玄幻……居然是赤手空拳的肉搏!

  花久夜抬手就是一拳,蘇沉澈手臂擋過,不等他反應,花久夜的手肘就狠狠劈向蘇沉澈的臉,蘇沉澈側頭躲開,道:「從我身上下去。」

  他的聲音分明還是溫和,此時卻莫名有種冷冽感。

  花久夜淺淺勾唇:「敢動我師妹,我揍的你媽都不認得。」

  蘇沉澈揉眉心,無奈:「你弄清楚了,到底是誰動……」

  話音未落,拳頭對著蘇沉澈的下頜塞過去。

  花久夜的眼瞳瞇起,眼角的傷痕越發駭人,口氣理所應當道:「我管你誰壓誰,反正我看到的就是你欺負我師妹,老子看你不順眼很久了。」

  拳頭被蘇沉澈接住,蘇沉澈也沉了眼眸:「你若真想打架,我奉陪到底。」

  花久夜:「哼哼,你……」一頓,他看向一邊「喂,沈知離你往哪跑!」

  沈知離一邊朝外爬一邊道:「石榴吃多了有點口乾,出去喝點水,你們繼續……」

  花久夜騎著蘇沉澈,對她勾勾手指:「給我過來。」

  沈知離淡定轉頭:「不要。」

  花久夜輕笑一聲,眼眸中射出兩道危險的光芒:「師妹,你過不過來?」

  沈知離沉默了一下,掉頭爬了過去。

  ……趨吉避害的本能行為真是令人討厭啊。

  在沈知離還未來得及反應之時,花久夜拉過她的衣襟口,定定看著她問:「你喜歡這傢伙麼?」

  被花久夜拽著,沈知離的姿勢顯得有些滑稽。

  踉蹌了一下,才保持住姿勢,沈知離抬頭剛想岔開話題,就對上四隻灼熱的眼睛。

  ……搪塞的話堵在嘴裡,一時說不出口。

  似乎是遇到石頭,馬車顛簸了一下。

  沈知離控制不住朝前撲去,同前面兩人滾做一團。

  馬車的光線突然一亮,顏色深沉的車簾掀開,探進來青荇半個頭:「沈……」

  只來得及說了一個字,青荇雙眼瞪大。

  翟鳳在外面不耐煩的拽過青荇,自己頂上,張口正要說話……

  光線霎時又暗了下來。

  「咳咳,三位繼續,我們過半個時辰後再來。

  沈知離:「……」喂喂,你們不要走啊!我們是清白的啊混蛋!

  ※ ※ ※ ※ ※

  晚上在客棧住下,沈知離很憂愁。

  因為所有人都用一種奇異的視線看著他們,灼灼的目光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八卦氣息。

  用這種眼神看人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但是被人用這樣的視線看,就……

  到底那欲說還休的目光是為了哪般啊!!!

  吃完飯,沈知離靠在床上翻著客房裡贈送的豔情話本。

  有人推門進來。

  沈知離抬頭:「師兄……」

  ……就知道晚上肯定不會這麼簡單。

  花久夜抽走沈知離手上的書,坐在她的床邊,翻了翻,不悅:「這種污穢的書你怎麼能看,下次看點有用的行不行?」

  沈知離:那你就不要看的這麼津津有味了好不好……

  清了清嗓子,沈知離問:「那個……蛇找到了?」

  花久夜意猶未盡地合上書:「嗯,找到了。」一顆碩大的蛇頭探了出來,「嘶嘶」吐著蛇信沖沈知離友好的打著招呼。

  沈知離僵硬著臉:「……」我應該也回個招呼麼?

  「對了,師妹,我們還有筆賬沒好好算清呢。」

  沈知離警惕:「什麼賬?」

  花久夜細長的眼眸閃著寒光:「別告訴我你忘了你把我出賣給沈天行的事情。」

  ……還真的忘掉了。

  沈知離訕笑:「這麼久以前的事情就別這麼斤斤計較了嘛。」

  花久夜:「不行!」

  沈知離歎氣:「那你要怎麼樣,師父都已經死了。」

  「沈天行死了就死了,至於你怎麼補償……」

  長臂一把攬過沈知離,沈知離反應不及,腦袋靠上花久夜的胸膛。

  修長微涼的手指如同摸蛇一般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沈知離披散在肩頭的長髮,花久夜托下巴沉思:「反正我下輩子估計就在回春谷養老了,衣食住行一應費用由你承擔。」

  沈知離咬牙:「好。」

  花久夜輕笑:「別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嘛,師兄為了你可是連南疆的王位都沒去繼承呢。」

  沈知離低聲嘟囔:「又不是我讓你……」

  花久夜從鼻腔裡擠出一聲:「嗯?你說什麼?」握住沈知離頭髮的手指驀然一緊。

  頭皮好痛!

  沈知離痛的眼眶浮起水霧:「……沒有!師兄你好偉大,我都感動的快哭了……」

  手鬆開,換成了溫柔的撫摸。

  花久夜語調慵懶:「既然這麼感動,幫我生個孩子好了。」

  沈知離:「……不要!」

  你到底是為什麼這麼執著啊!

  花久夜直起身,拽過沈知離,盯著她,無論是表情還是那雙散發著危險訊號的眼睛裡都能讓人感覺渾身一顫:「以前是因為沈天行,現在呢?你不會真的看上那個十二夜公子了罷?」

  沈知離被駭人目光嚇的縮了縮,卻又被花久夜拉住,完全無法躲避。

  花久夜的視線轉向恨鐵不成鋼,提小雞一樣提起沈知離的後領:「我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沒用的師妹!武功全無,性子軟弱也就算了,說個話都吞吞吐吐的。」

  沈知離掙扎:「……放開我!」

  誰是你養的啊!我哪裡軟了……明明是少女心情你不懂好嗎!

  花久夜懶得管她,丟出一句話:「一句話!喜歡還是不喜歡!」

  沈知離坐到一邊揉著脖子歎氣,面對花久夜,真是一點隱私都沒有了,好痛苦……

  喜歡不喜歡,其實從一開始就很明顯。

  如果不喜歡怎麼會任由他糾纏這麼久,如果不喜歡怎麼會在再次見到他的時候湧起說不出的喜悅和安心,如果不喜歡怎麼會在知道他的喜歡可能只是一場誤會時這麼這麼的難過……

  可以欺騙花久夜,卻無法欺騙自己。

  儘管一次次各種嫌棄蘇沉澈,可是人心都是肉做的,被那樣的捧在手心裡愛護,任誰也不可能不動心。

  如果可以,她寧可不要喜歡蘇沉澈,畢竟,註定的無疾而終……

  沉默了一會,沈知離才閉著眼睛默默的點了點頭。

  好一會,沒有等到花久夜嘲諷的話,只感覺到一隻手緩慢的在她的腦袋上摸了摸,像是安撫也像是無聲的傾訴。

  抬頭,是花久夜略顯複雜的目光,悵然無奈以及一絲淡到痕跡清淺的心疼。

  那樣的目光,讓沈知離一下子想起當年在回春谷的師兄。

  還是那個可以笑鬧,可以肆無忌憚傾訴,會保護她陪著她如友如父如兄如至親的師兄。

  眼眶默默的熱了。

  沈知離拉下師兄的手,一五一十把雷影跟她說的事情轉述給了花久夜。

  花久夜:「也就是說,這個十二夜公子之所以會對你一見鍾情百般追求都是吃錯了藥?」

  沈知離點頭:「我之前根本不認得他。」

  花久夜綻開笑容,聲音異常輕快:「這很簡單嘛。給他配解藥,甩了他吧。」

  沈知離:「……」

  花久夜攬過沈知離的腰,望向窗外,做暢想狀:「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子滿大街都是。一個十二夜算什麼,回頭師兄給你綁十個八個比他好一百倍的男子回來,反正江湖之大,什麼樣的沒有,絕對各個都比那個姓蘇的……」

  清風皓月,長夜寂靜,滿天繁星在星空中閃爍不定。

  一輪圓月當空。

  視窗突然伸進來一隻手。

  然後只聽極其輕微的一聲腳踏聲,「那個姓蘇的」已然白衣翩然的站在屋中。

  蘇沉澈:「……」小舅子為什麼會在。

  沈知離:「……」一點也不意外,我就知道你會半夜翻我的房間……

  花久夜鬆開沈知離,跳下床,雙眼冷冷看著蘇沉澈,聲音寒的像掉進了冰窟:「你這是半夜爬我師妹的閨房麼,嗯?膽子不小啊……」

  蘇沉澈眨著眼睛,微笑:「……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我管你第幾次,打斷你的腿就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花久夜掏出鐵笛,對著蘇沉澈就劈去。

  誰料蘇沉澈根本不戀戰,腳下一轉就又躍出了窗口,花久夜盛怒之下追將出去。

  沈知離默默盤膝坐在床上,撫額。

  這兩隻就沒有和平共處的時候麼,為什麼一見面就要打架……

  「知離……」

  伴隨著溫柔如水的聲音,是漸漸摸上她臉蛋的手。

  沈知離木然轉頭,拍下那只安祿山之爪:「你剛才不是……」跑出去了。

  蘇沉澈也盤膝坐在沈知離對面,眼眸彎起,恰似窗外多情的明月,柔情漾在其中,足以將人溺斃:「外面那個不是我。」

  調虎離山……

  好招……

  「知離……」蘇沉澈微微垂下頭,額前的碎髮在清風中徐徐吹動,欲說還休的半掩住雙眸,「白天你都把我吃乾抹淨了,可以負責麼?」

  ……這種我又知道肯定會這樣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沈知離:「不負責。白天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蘇沉澈抬起晶瑩剔透宛若寶石的琥珀色雙眸,輕咬下唇,一副被人始亂終棄的怨婦樣:「不記得?」

  沈知離毅然點頭。

  ……不要裝可憐!

  裝也沒有用!

  你根本一點也不可憐!

  「那只能這樣了……」

  沈知離疑惑:「哪樣?」

  蘇沉澈看她:「你現在記得麼?」

  沈知離:「記得啊……喂喂……」

  蘇沉澈握住她的手,穿過套的鬆鬆垮垮的外袍和裡衣,直接按在自己的胸前的肌膚上。

  胸膛因為呼吸略微起伏,能感受到蘇沉澈有力的心跳聲,一下一下。

  和他的人一樣,真實的近在咫尺。

  溫暖的熱度一點點順著交接的掌心傳了過來,細膩光滑的肌膚觸感如同新剝開的雞蛋。

  沈知離覺得自己臉上的溫度也一點點升了起來,一邊抽手,一邊語氣有些慌亂道:「你在幹什麼?」

  ……平時給病人療傷摸人家是一回事,但是被這樣按著去摸對方,真的……好刺激啊!

  蘇沉澈按著她的手不鬆,還又往裡面按了按,清朗俊逸的面龐浮起兩抹醉人的酡紅,咫尺間誘人至極,而他的語氣中透出無限委屈:「你不記得了,那我只有讓你再吃乾抹淨一次了……」

  手指無意間觸到蘇沉澈胸前的某顆突起。

  「砰。」

  沈知離覺得自己整個燒了起來。

  哪有被強迫著非禮別人的道理啊!

 

【第五十章】

  「慢著……我根本沒想把你吃乾……」

  沈知離的聲音一頓。

  琥珀色的眼睛倒映著月影,也倒映著她的模樣。

  蘇沉澈斂了幾分玩世不恭,臉頰依然有淡淡的紅暈,只是語氣卻比方才要正經許多:「知離,可是我想……」

  沈知離:「你想關我……」

  按著她手的手又緊了幾分,心跳聲近的彷彿就在耳邊。

  蘇沉澈的眼睛裡掀起了醉人的漣漪,一圈一圈像是漾開了心河:「聽見它在說話了麼?……它說好喜歡你。」

  心跳突然漏了幾拍,沈知離:「你……」

  蘇沉澈垂了眸:「只要在你身邊,就忍不住想要對你做些這樣那樣的事情……我忍的很辛苦啊,知離……」嘴角的笑意有些苦澀,「之前離開你的那段日子真的很難熬,南疆這麼遠,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情怎麼辦,又萬一你遇到什麼危險,我不在你身邊怎麼辦?……除了這些,還有……我不在你身邊,如果你忘了我或者喜歡上其他的人怎麼辦?每天都在提心吊膽,恨不得能立刻就趕到你的身邊。」

  要不要這麼深情……

  ……這種級別的情話真的不是她能承受的住的啊!

  蘇沉澈卻還在繼續:「事實上,知離,我差一點就失去你了,如果我再遲一天到的話……」

  「別說了。」沈知離閉上眼睛。

  臉頰發燙,越來越糟糕的感覺,為什麼會不由自主的相信他說的話……

  這傢伙明明滿嘴謊話,心也黑的一塌糊塗……

  而且,就算是真話那也是因為吃錯藥了不是麼……

  相信他會被賣掉的啊!

  但貼近心的距離,心跳仍舊那般的沉穩有力,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如果,是說謊的話,心跳會加快吧。

  那麼……

  蘇沉澈的手指在沈知離的臉頰上蹭了蹭,聲音低沉:「知離,我根本不敢想像失去你的日子……」

  騙人的吧……

  哪有這麼喜歡……

  沈知離無聲的嘟囔。

  「不相信麼?」

  手底下的胸腔微微一震,一聲輕微的歎息傳了過來。

  混雜著無奈縱容和些許的寵溺。

  沈知離不由自主睜開眼睛,已經很近的距離瞬間縮小,蘇沉澈的臉在瞳孔裡驟然放大。

  他歪了歪頭,灼熱的唇印上了沈知離的。

  蘇沉澈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氣,說不上來是什麼味道,卻異常的好聞。

  那種氣息將沈知離完全環繞。

  一時之間,像是被那種濃烈的名為蘇沉澈的氣息迷惑,竟然完全無法推開他。

  唇齒間的溫度傳遞過來,熱切的舌尖頂開沈知離的唇,探了進來。

  先是小心的試探著觸碰沈知離的舌,再然後開始逐漸激烈的掠奪。

  喘息聲在耳邊煽情迴響,柔軟的觸感刷過齒列和上顎,間或輕微的按壓騷弄,極盡纏綿。

  沈知離只覺得脊背驀然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酥麻。

  蘇沉澈含住她的唇,細緻的吮吸挑逗。

  只消不到一刻,沈知離就被吻的大腦一片空白,軟綿綿的被蘇沉澈壓倒在床榻上。

  激烈親吻的間隙,沈知離只來得及思考一件事。

  ……為什麼這個混蛋的技術會這麼好啊!

  在又一個綿長的親吻後,蘇沉澈彎眸回答她:「看別人的。」

  ——就算都沒有多少經驗,但是大家的自主學習能力明顯不在一個等級上。

  沈知離艱難喘息:「不信……」

  蘇沉澈頓了下,想了想:「我還看過別的,不信我們再試試……」

  沈知離:「……」

  終於,在蘇沉澈的手拉開沈知離的衣帶,溫熱的指尖劃過她胸前時,沈知離意識到再下去事情會變得無法收拾……

  用盡身體裡最後那點微弱的力量,沈知離抓住蘇沉澈的手,道:「停下……」

  蘇沉澈裝聽不見。

  沈知離無奈,手指微動,從袖口翻出銀針。

  還沒等她刺下,手腕已經被人攥住,壓倒頭頂。

  為了鉗制她,蘇沉澈不得不停下動作,似雪白衣淩亂,一邊圓潤白皙的肩頭露了出來。

  看著沈知離的那雙眼睛已經不復清明,分明染滿了濃烈的情欲色澤,卻也因此漂亮的流光溢彩,一頭烏黑潤澤的青絲在糾纏中散落下來,唇上是狼狽的紅痕,豔麗的讓人幾乎不敢多看。

  可是……這種時候明明不該有糾纏的吧。

  蘇沉澈還有那麼多事情她不知道,而她也亦然。

  在這種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情況下……如果發生了什麼,那……

  沈知離又合了一下眸,才別開視線,聲音儘量冷淡道:「放開我,出去……」

  蘇沉澈沒有鬆開手,卻也沒進一步行動,只是微微俯下上半身和沈知離貼合在一起。

  好熱的身體……

  隱忍而充滿磁性的聲音低低響在她耳邊:「知離……現在讓我放開你,會不會太殘忍……」呵出來的熱氣讓沈知離的耳朵驟然紅了。

  剛想開口,她就覺得一個灼熱而堅硬的東西頂上她的大腿。

  頓時,沈知離渾身一僵。

  ※ ※ ※ ※ ※

  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也知道蘇沉澈現在處在什麼狀態……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親身體會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在知道後面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之後……

  沈知離略動了動,那東西好像又脹大了幾分,正非常歡樂的蹭著她的大腿。

  蘇沉澈的聲音似乎壓抑的更厲害了,鼻息沉重:「知離,我忍不住了……怎麼辦……」

  沈知離根本沒聽見蘇沉澈的話。

  她滿腦子都充斥著另外一個突如其來卻又強烈的超過所有其他的念頭的念頭……

  如果做那種事情,豈不是要讓蘇沉澈的【嗶……】進到她的【嗶……】裡……

  ……我【此處省略N句不和諧詞彙】!

  好髒啊……

  她洗澡了但是誰知道蘇沉澈洗沒洗澡啊,就算洗澡了誰知道某個地方有沒有洗乾淨啊……

  而且這種事情本身就很髒吧……

  越想沈知離的身子越冷,越冷就越硬,身上的熱度冷卻下來,臉上也恢復了面無表情。

  蘇沉澈鬆開壓著沈知離的手,轉為進攻她的衣服:「知……」

  沈知離一巴掌把他拍了下去。

  蘇沉澈按著額頭,鍥而不捨。

  沈知離又一巴掌把他拍了下去,坐直身體就要爬下床。

  腰被人抱住,沈知離抄起繡花枕頭砸了下去。

  蘇沉澈哀嚎:「知離……」

  沈知離:「鬆手。」

  蘇沉澈:「不要。」

  沈知離木然轉頭,陰森森盯著他:「你要強暴我麼?」

  那目光,那語氣,那口吻……

  蘇沉澈眨巴眼睛:「……有點想。」

  沈知離從頭上拔下銀簪,惡狠狠看著蘇沉澈。

  蘇沉澈提醒:「知離……光用銀簪是幹不掉我的……」抱緊腰不鬆手。

  沈知離面無表情把銀簪對準自己:「幹不掉你,我幹掉自己行不行?」

  蘇沉澈鬆手。

  扁扁嘴,蘇沉澈眼巴巴看著沈知離:「知離……我哪裡做錯了麼?」

  沈知離看著自己滿身的吻痕,嫌棄的口吻抑制不住:「髒!」

  接著掩好衣襟,大步流星飛奔而出。

  門外爆發出一陣抑制不住的哄笑。

  翟鳳捂著肚子,彎腰笑得花枝亂顫:「哈哈哈哈哈哈,沈谷主真是太厲害了,居然上床上到一半跑了……真是令人好敬仰好敬仰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沉澈敞著大半個胸膛,衣冠不整的走了出來,情欲之色尚未消退,一臉的欲求不滿:「她往哪跑了?」

  翟鳳:「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像是浴池方向……哈哈哈哈哈哈,她是真的嫌棄主上您髒啊……」

  蘇沉澈轉眸看她:「你笑夠了沒?」

  翟鳳轉身,咚咚捶牆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再讓我笑一會……哈哈哈哈,主上你會不會以後萎了啊……」

  蘇沉澈勾唇,深呼吸了一下,雙手抱臂,露出微笑:「再笑,強暴你哦。」

  ……尚未得到發洩的怨念氤氳成了一股巨大的黑色壓力。

  翟鳳聳著肩膀轉身,漸漸笑不出聲:「哈,哈,哈……主上你別這麼看著我……屬下是花容月貌了一點,但是屬下大了您好幾歲,都已經是殘花敗柳了,屬下真的不適合啊,您還是再去找別……啊,不對不對,那個沈谷主肯定是一時沒想通,下一次主上洗乾淨一定可以成功的!」

  蘇沉澈不置可否笑看她:「放心,就算強暴你也不會是我動手……讓青荇來做如何?」

  翟鳳挑起鳳眉:「他敢!」

  蘇沉澈:「我的命令他敢違背?」

  雖然還是笑著,但是蘇沉澈的話一點也不像開玩笑。

  翟鳳渾身一顫。

  才意識到……蘇沉澈現在正處於暴走壓制狀態,絕對是誰碰誰倒楣。

  哆嗦了一下唇,翟鳳:「主上大肚量就別跟我們計較了嘛……你看,青荇這不還在幫主上引開花久夜麼……」

  蘇沉澈拍了拍翟鳳的肩:「主上當然記得,什麼幫姑姑拖走我,什麼幫雷影攻擊我……主上都記得一清二楚。反正來日方長……我去洗澡瀉火。」

  轉身,他朝著浴池的方向走遠。

  翟鳳的肩一垮,還是忍不住說:「主上,那個方向是女浴池。」

  蘇沉澈頭也不回:「我知道。」

  蠢貨,去偷窺這種事情我會告訴你麼?


【第五十一章】

  浴池中。

  沈知離努力的洗著身上的痕跡,溫泉裡霧氣氤氳。

  左搓搓右搓搓上搓搓下搓搓……

  因為客棧被十二夜的人包下,並無外人,女浴池裡顯得空空蕩蕩。

  摸了摸額頭,微微有發熱的跡象。

  沈知離輕歎一口氣,靠在浴池邊。

  ……剛才竟然真的差點就著了蘇沉澈的道。

  她低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如果再遲點清醒,真的發生了什麼的話……

  浴池外突然傳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沈知離驟然驚醒,握住手裡的布巾緊張起來。

  聲響不斷傳過來,可卻始終沒有接近。

  豎起耳朵聽了一會,沈知離漸漸鬆懈下來,又泡了一炷香的時間,那邊的聲響終於消停了。

  她起身擦乾淨水,換好衣服回自己房間睡覺。

  第二天一早起程,就發現蘇沉澈和花久夜雙雙遲到。

  蘇沉澈的嘴角和眼角都淤青了一片,看起來很是可憐。

  花久夜倒是毫髮未傷的樣子,只是面色十分陰沉,巨蟒小花跟在他身邊,不停的蹭著他的腿,這讓他走路的樣子顯得有些奇怪。

  這兩個人昨晚發生了什麼麼?

  沈知離抽了抽嘴角,看向蘇沉澈:「蘇沉澈,你是怎麼弄的,昨晚你後來又……」做了什麼?

  蘇沉澈的眼眸中水光盈盈,委屈得不得了:「我什麼也沒做就被你師兄打了。」

  走得近了,沈知離看清他臉上的傷,倒真是真的。

  雖然臉蛋瞧著依然清俊澄澈,但未免顯得淒慘了些。

  沈知離一時心軟,從懷裡掏出藥:「……回去自己上上藥罷,過兩天就好了。」

  蘇沉澈握緊藥瓶,眼睛裡湧現出無比感動的情緒,雙眼直勾勾的看著沈知離:「知離……可是,我的手也受傷了,你可以幫我……」

  「走了。」

  短促的兩個字打斷蘇沉澈的話,花久夜拽過沈知離的手臂就走。

  沈知離掙扎,問道:「師兄,你為什麼打他……」

  花久夜雙手環胸:「昨晚你在泡澡,他在浴室外面。」

  蘇沉澈垂眸:「我只是路過……」
  花久夜冷哼一聲:「鬼才信你只是路過!」

  眼看又要吵起來,沈知離沾了藥膏對蘇沉澈道:「把臉湊過來。」

  蘇沉澈看了花久夜一眼,微笑,彎腰。

  把藥膏抹上去,她轉身拉住準備走的花久夜道:「你呢……哪裡受傷了,要不要我一起幫你上。」

  花久夜顯然很不悅,甩開沈知離的手道,勾唇冷笑:「我怎麼會受傷。」

  沈知離歎氣:「別勉強了,看你走路都不利索了……到底傷在哪裡了,我幫你上藥。」

  花久夜直截了當拒絕:「用不著。」

  說著,轉身走了,姿勢十分的……僵硬。

  ……他到底傷哪裡了,怎麼這麼彆扭啊。

  這個疑問直到沈知離上了馬車拉著翟鳳問才算解決。

  翟鳳小心的四周望瞭望,才沉目道:「……你問昨晚他們怎麼了……大約就是花公子照著主上的臉捶了幾拳,主上對準花公子的屁股連踹十幾腳……就受傷程度而言,我敢擔保,肯定是花公子比較嚴重……」

  沈知離:「……你怎麼知道。」

  翟鳳沉痛:「雷統領用他的身體給我們上過很多次課了……」

  挨揍專撿顯眼位置,揍人專挑難以啟齒部位什麼的……

  他們家主上還能更陰險一點嗎!

  ※ ※ ※ ※ ※

  十二夜總部位於齊州,回春谷也恰好鄰近齊州。

  一路同行,終須一別。

  說出這八個字的時候,沈知離鬆了一口氣。

  但很明顯,有些人完全不認帳。

  車隊陷入了僵持,雷影隨著之後的車隊總算趕來。

  葉淺淺似乎是有事先回了魔教,只剩下雷影一個人壓力巨大的面對蘇沉澈。

  ……車輪戰弄癱蘇沉澈打包回去不難,難的是怎麼讓他放棄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跑……

  被幾萬禁衛軍圍攻還鍥而不捨逃跑出來的場景尚歷歷在目,這傢伙一旦做了決定,絕對是九頭牛都拉不住的。

  雷影痛定思痛,和沈知離商量先讓她帶蘇沉澈由青荇陪同著回去,等湊齊七情丹解藥的藥材,他會立刻讓人送到回春谷。

  到時蘇沉澈服下解藥,忘卻愛戀,自然會放棄對沈知離的追逐,老老實實做回十二夜公子。

  沈知離無奈,只能應下。

  於是,回到回春谷之後,沈知離發現……

  怎麼有種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的感覺。

  唯一的差別應該是……

   「十二夜公子,你怎麼還沒走?」

  蘇沉澈含蓄一笑:「為何我要走。」

  花久夜舔了舔嘴唇:「你不覺得你自己又犯賤又惹人厭麼?你知不知道我一看到你——尤其是你噁心的裝可憐的樣子的時候,就很想把你的脖子擰下來,然後剖開你的肚子拉出你的腸子擠爆你的嗶……嗶…………」

  蘇沉澈笑了笑:「其實我也是……你沒覺得你臉上掛個醜不拉幾爬蟲一樣的傷疤很嘩眾取寵麼?還動不動就舔嘴唇,你以為這個動作很帥麼,根本看起來就像個傻嗶……嗶…………」

  蝶衣拽住沈知離的衣袖,一臉擔憂看向窗外劍拔弩張的兩人:「小姐,這個……」

  沈知離翻著桌上堆積成山的谷內事務,頭也不抬:「別管他們,打完就消停了……」

  蝶衣絞手絹:「可是……小姐,花公子會受傷的啊。」

  沈知離看著蝶衣,目光有些複雜,低聲嘟囔:「……催眠還沒失效麼?」

  「啊,小姐……」蝶衣不解,「你說什麼?」

  沈知離收回目光,繼續幹活:「沒事……反正受傷了所有醫藥費你按十倍報給青荇青堂主,他會負責的。」

  窗外很快打了起來,金石交錯和身形騰挪的聲音不絕於耳。

  蝶衣咬住下唇,不時道:「花公子……啊,揍他啊……踢他下面!這樣不行,他肯定會……好擔心好擔心好擔心……」

  沈知離揉了揉耳朵,往邊上挪了挪。

  外面不知是誰占了上風,蝶衣小腳一跺,提著裙裾一溜小跑奔了出去,只聽外面又是一陣喧嘩。

  如此反復,不勝聒噪啊不勝聒噪……

  院中的懸鈴木轉向枯黃,落葉遍地,已是將近入秋時節。

  沈知離加了件衣服,踩著咯吱作響的枯葉,偷偷去了一趟石窟,三個月一次,總算趕上沒有遲到。

  出來的時候正撞上花久夜。

  沈知離裝傻:「師兄,早啊……」

  花久夜看了一眼石窟,懶洋洋的語調裡帶著幾分明顯的質問:「師妹,裡面有什麼好玩的麼,你去做什麼了?」

  沈知離眨了眨眼睛,突然問道:「這次你們誰贏了?」

  「誰?」花久夜挑眉,唇角露出譏誚笑容:「你覺得師兄會輸麼?……還有,不要給我岔開話題!」

  沈知離歎氣:「過幾天就是師傅的忌日,你要不要去看他老人家……」

  花久夜一怔,隨即冷笑道:「你要親自指點我在哪裡挖墳麼?」

  沈知離:「當年的事情……」

  花久夜打斷她:「不用解釋。」

  就算再多的苦衷也沒法掩蓋沈天行欺騙的事實,沈天行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花久夜永遠忘不掉知道真相那一刻所遭受到的巨大欺騙感,彷彿他全部的認知都顛覆了,全心全意的信賴和崇敬瞬間煙消雲散,之前有多敬仰,之後就有多痛恨。

  這個人養育他,教導他,只是為了交換一枚種子。

  這個人明知他的母妃和妹妹在南疆受苦,卻絲毫不曾告訴他,更不曾出過一分力氣營救。

  這個人……

  他甚至相信,沈天行是知道他被南疆的人抓走的,甚至恐怕知道他會遭受到怎樣的待遇……只是,沈天行毫不在意。

  花久夜不願意去,沈知離只能自己去。

  就算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每年給孩子們的冬衣也還是要發的。

  馬車停在回春谷谷口的鎮子前,剛下過一陣秋雨,青石板路上顯得有些濕潤,酒館老闆有些悵然的遞給了沈知離慣例的一罎子酒。

  沈知離嗅了嗅酒香,馬車繼續開進破舊的大宅院。

  孩子們歡呼著沖了出來。

  下了馬車,沈知離搓了搓手,遙遙望著院子裡無憂無慮的孩子們。

  又是幾輛馬車停了下來。

  月白錦袍的男子從打頭的馬車上優雅下來,唇畔笑意宛然。掀開後面馬車的布簾,滿滿當當幾車的新衣和小玩意,而且很顯然做工比沈知離那一車精細的多。

  於是……這傢伙是來砸場子的麼!

  不等沈知離思考完,蘇沉澈已經快步走到她面前,小心的捧起她的手,而後從身後掏出一個毛絨絨的玩意,把沈知離略微有些冷的手塞進去,又不知從哪裡變出一件藏青的外袍披在沈知離身上。

  彎了彎眼眸,他笑:「知離,暖和麼?」

  毛絨絨的玩意裡放在一個小暖爐,很快驅散了那一點寒意。

  沈知離無奈:「你來幹嘛?」

  蘇沉澈卻轉頭望著興高采烈的孩子們,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知離,你喜歡孩子麼?」

  沈知離果斷回答:「不喜歡。」

  蘇沉澈:「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

  沈知離兇狠道:「尤其不喜歡跟你生的!」

  蘇沉澈眨眼眨眼,莞爾一笑,眼眸羞澀的半垂:「知離……原來你都想到跟我生孩子的事情上了,小小蘇是不怎麼好聽,要不然,你再取別的名字罷……」

  ……給個杆子你順著往上爬,揍你一頓你居然還能順著往上爬!

  無聲歎息,師父的忌日沈知離實在懶得和蘇沉澈拌嘴。

  見沈知離不願搭理他,蘇沉澈也就只站在沈知離身邊,目光珍視而留戀的把沈知離從頭到腳深深看上幾十遍,視線的灼熱程度讓沈知離覺得有種置身油鍋的錯覺。

  沈知離撐了一會,發現實在撐不住,只好狼狽的躲回馬車裡。

  終於,分發完東西,沈知離從馬車裡露了一個頭。

  剛一冒出來,就看見蘇沉澈站在正中,笑容溫柔和煦宛如春風,身邊一堆抱著東西的小孩子笑容滿面的沖著沈知離齊聲叫道:「沈谷主,蘇公子說他喜歡你~~」

  沈知離:「……」

  ……蝶衣,你為什麼也站在裡面!是還嫌不夠丟人麼!

  「刷!」

  沈知離猛地拉下簾子,短促道:「走!」

  城門外的涼亭前,沈知離把酒放在地上,青筋忍不住跳了幾下:「你到底要跟我到什麼時候。」

  蘇沉澈從涼亭柱子後面探出一隻琥珀色的眼睛:「知離,你身上蠱毒未解,我不放心……」

  ……蠱毒。

  沈知離的臉微微紅了,乾脆不再管蘇沉澈,斟滿酒,一杯杯交替飲下。

  三分微醺,沈知離靠著涼亭的柱子,輕聲道:「老頭子,他回來了,不過還是很恨你,現在把他帶過來他肯定挖了你的墓……嗝,還是明年……算了,也不知道明年會是個什麼情形……答應你的我已經快做到了,你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嗝……」

  沈知離剛想飲下杯中的酒,未料被人奪去,一口喝盡。

  她皺著鼻子,不滿道:「搶我的酒,混蛋!」

  蘇沉澈又倒了一杯,就著沈知離的杯子喝了下去。

  沈知離伸手去搶:「混蛋……這酒很貴的啊,想喝自己去買啊,嗝……」

  天色漸漸暗下來,蘇沉澈的眼眸亮如星辰:「知離,你醉了麼?」

  沈知離:「醉你個頭,老娘清醒的很!快還給我!」

  蘇沉澈把酒壺背到身後,沈知離上前去搶,手不斷在蘇沉澈的身上摸索,蘇沉澈的神情似乎很苦惱:「知離……如果趁人之危的話,會不會被討厭啊……」

  沈知離瞇起眼睛,一巴掌拍到蘇沉澈的臉上:「趁你個頭,快給我快給我……」

  蘇沉澈按著鼻樑,有些無奈的把酒罈遞過去。

  沈知離露出滿足的笑容,抱住酒罈咕咚咕咚喝了兩口,然後豪邁的用衣袖一抹嘴角,摸著蘇沉澈的頭道:「真乖,回來姐姐罩你。」

  看來是真醉了……這點酒量實在不敢恭維。

  乘人之危也不是沒做過,只是……

  蘇沉澈默默的看了看地面,當著人家師父的面對他的寶貝徒弟下手,總覺得有種被長輩偷窺的感覺。

  而且蝶衣好像也在不遠的地方……不然乾脆把沈知離擄走呢。

  做君子還是做小人……

  蘇沉澈陷入了沉思。

  沈知離晃了晃腦袋,又重重捶了一下頭,搖晃著站起身,漸漸穩住身形。

  「呼……」她長舒一口氣,彷彿一下清醒了很多的樣子,「老頭子,我回去了。」

  扶著廊柱,沈知離慢慢朝遠處走去。

  經過激烈的心裡掙扎,蘇沉澈第一次為自己竟然還擁有節操而感到驚歎。

  他攬過沈知離的肩頭,溫聲道:「知離,我送你回去。」

  沈知離瞇著眼睛看他,冷不丁翻手一根銀針就朝著蘇沉澈紮了下去。

  蘇沉澈擋開,架住沈知離的胳膊,輕笑一聲,對著地面聲音低低道:「師父在上,知離我就先接收了,以後我會代你照顧她的……」

  沈知離掙扎:「喂喂,誰要你照顧了,你誰啊你……」

  蘇沉澈定定看著她,唇邊柔和笑容依舊:「我是蘇沉澈。」

  未料沈知離掙扎的更厲害:「蘇沉澈……我最討厭蘇沉澈了!」

  蘇沉澈一頓,被打擊:「為什麼討厭蘇沉澈?」

  沈知離又打了一個嗝,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說出來的話沒一句讓人覺得可信的,動不動吃我豆腐占我便宜……嗝,明明有個比我漂亮很多,不對,漂亮一點的紅顏知己幹嘛還要來裝失憶招惹我,還說是吃錯藥了,我才不信……嗝,之前明明那麼喜歡葉淺淺的,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說不喜歡就不喜歡誰信啊……討厭死了討厭死了……嗝,最重要的是他居然不洗澡就想把我拖上床,誰要和他上床啊,髒死了,討厭……」

  蘇沉澈:「……」

  有種瞬間被擊中的感覺……

  突然心情變得好沉重。

  沈知離還在喋喋不休的數落。

  ……這樣也好,也算是種發洩了。

  蘇沉澈默默的想。

  扣住沈知離的下巴,在她帶著酒氣紅潤異常的唇上吻了吻,蘇沉澈才鬆開那無論熱度還是芬芳的氣息都讓留戀不舍的唇。

  摩挲了兩下沈知離紅撲撲的小臉蛋,蘇沉澈雙手一用力,抄抱起了沈知離。

  沈知離起初還揪著他的衣襟撲騰了兩下,但很快就不動了。

  再低頭去看,沈知離已經靠在他懷裡沉沉入睡,髮絲淩亂的腦袋埋進蘇沉澈的胸膛中,雙眸微合,神色靜謐安詳。

  ……真是沒有一點防範意識。

  ……或者是說,因為是他所以沈知離才會這樣毫無防備。

  這種想法讓蘇沉澈的唇角忍不住勾了起來,在沈知離的頰邊又親了親,蘇沉澈才邁步朝著蝶衣的方向走去。

  睡吧,我的知離。

 

【第五十二章】

  沈知離又翻了個身,揉著眼睛,看向窗外微亮天光。

  薄暮晨曦。

  一層淺金的浮光在男子的頰邊勾勒出好看的弧度,他的眼眸微合,長長的睫毛長而翹,覆蓋在光潔的肌膚上,輕微的顫著。

  好看的蘇沉澈……此時,正躺在她身邊。

  確切的說。

  一個被窩裡。

  沈知離痛苦地按住額頭,默默回憶。

  昨晚……

  細如蚊蠅的哼聲響起,男子換了個姿勢,長臂自然而然的攬過她的腰,嘟囔了一下什麼,然後雙手順勢緊抱,動作如行雲流水般順暢。

  沈知離:「……」

  他怎麼這麼熟練?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

  沈知離掙扎著想要從蘇沉澈的懷抱裡脫出來,蘇沉澈的手死抱著不放。

  掙扎無能,沈知離一把抓過身邊的枕頭,對著蘇沉澈一頓猛揍。

  終於……

  頂著一頭被揍的淩亂的烏髮,蘇沉澈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坐起身,迷離的琥珀色眼眸無辜眨了眨:「知離,早……」

  紅錦團絲薄被自蘇沉澈光裸的肩頭滑落下來,露出誘人的鎖骨和白皙的肌膚,襯著色彩豔麗的被褥顯得格外妖嬈。

  沈知離咽了口口水。

  在沈知離怔愣之時,蘇沉澈就著尚不清醒的表情靠過去在沈知離的唇上印下一吻,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沈知離的唇角,才又毫無所覺般的倒在沈知離身上……

  沈知離:「……」

  起來啊混蛋,誰准你親我了!!!!!

  開心倒下的蘇沉澈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肩膀,一縷翹起的頭髮綴在蘇沉澈腦後,看起來很是可愛。

  沈知離深吸一口氣,默默捏緊了拳。

  屋外。

  蝶衣聽見房間裡劈裡啪啦的聲音,不由想推門進去,卻被青荇攔住。

  青荇掂量著判官筆,一臉沉重:「別管了,任他們去吧……」

  蝶衣忐忑:「這怎麼可以,昨晚不是只說你家公子送小姐回房,現在……啊,萬一小姐吃了什麼虧……」說著她又想往屋裡沖。

  一把拽住蝶衣的手臂,青荇歎道:「就算你進去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蝶衣絞緊了手絹,憂心忡忡的看著動靜聲頗大的屋裡:「青堂主,你家公子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歡我家小姐。」

  青荇一愣:「你也不信?」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問法不對,青荇又改口,「你為何不信?」

  蝶衣抱頭思考了一下,道:「每次看到你家公子笑起來,總有種會被他賣掉還幫他數錢的感覺……唔,尤其是和花公子比起來的時候……」說到最後一句蝶衣羞澀的垂下了頭。

  「哐當。」

  門被一下推開,沈知離穿戴整齊走了出來,對蝶衣道:「蝶衣,熱水,我要洗漱。」

  蝶衣聞言,忙一溜煙跑去忙活。

  青荇的視線越過沈知離看向屋內,只見他家英明神武陰險狡詐至極的主上大人正四仰八叉躺在一堆衣服被子裡,兩隻呆呆的眼睛上一邊一個青眼圈,上半身光裸著露在外,一副慘遭蹂躪的模樣。

  雖然有點對不住主上大人,可是……莫名的有點……爽爽的感覺……

  唉,我定然是被主上大人帶壞了。

  洗漱罷,沈知離剛想回大宅院看看孩子們,忽然看見一個黑衣人急急忙忙跑來,遞給青荇一封書信。

  原本表情輕鬆的青荇臉上一下凝重起來。

  沈知離不由問:「青堂主,發生了什麼麼?」

  青荇歎氣:「金城派被魔教滅門,華山長老帶弟子去衡山赴壽宴之時遭遇魔教偷襲死傷慘重,這兩樁是最大的,初次之外的小鬥爭更是多不勝數,正道武林如今下不來台,說要開圍剿大會……恐怕是要同魔教宣戰了。」

  沈知離一頓:「那蘇沉澈也要去?」

  青荇:「按照以往是必須要去的……莫說十二夜公子在江湖上的地位,就單論私仇也不會放過魔教的。」

  說罷,青荇就進屋將書信遞給了蘇沉澈。

  蘇沉澈披著淩亂的外袍接過書信,看完之後菲薄的唇抿了抿,琥珀色的眼眸沉了沉,看不出是何情緒。

  雖然唇角仍舊有清淺的笑意,但那一瞬間的蘇沉澈沉穩得有些陌生。

  沈知離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差。

  蝶衣那邊也來了消息,說華山帶了一大批人前來求診,沈知離點頭表示知道,也沒有再去大宅院看孩子們的心情,匆匆回到了回春谷。

  上次在武林大會也算見過,沈知離只開了一個過得去的價格。

  對方聽聞,忙問附近還有別的神醫麼。

  沈知離果斷搖頭,並且表示再不救治好幾個人估計就撐不下去了,對方沉吟良久,含淚應下。

  由於診費問題,回春谷常年比較清閒,這次來了這麼多的病人倒是一下手忙腳亂起來。

  好在回春谷內除了沈知離還有好些大夫,平攤下來倒也勉強夠數,不過饒是如此,也連續忙了頭十個時辰才將所有病人都處理過,沈知離累的幾乎癱倒,倒頭就沉沉睡了一覺。

  醒來時,發現外面正在爭執。

  沈知離跑出去就看見一幫受傷較輕的華山弟子正圍著花久夜指指點點。

  花久夜一襲黛雲紋大紅羽緞披風斜斜立在門框邊,烏潤長髮編成幾縷用金環束起垂在耳側,修長手指撓著蛇頭,露出一個譏誚的笑容,眼角傷疤彎曲,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既風騷又邪魅的味道。

  見沈知離來,當先一個弟子道:「沈谷主,敢問這位可是魔教中人?」

  不等沈知離答話,又一個弟子道:「一看他就是!正道中人哪有穿著成這樣還長成這樣的,簡直比魔教還魔教!」

  花久夜舔了舔唇,很感興趣的問:「師妹,我能以魔教的名義殺了他們麼?最近谷中來了不少人,突然有點興奮……」

  沈知離按額兇狠道:「不行!」轉頭對那幾個弟子解釋,「這是我師兄,不是什麼魔教中人,就是長得比較像壞人,其實他……」

  沈知離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幾個弟子露出驚恐至極的表情,一個個尖叫著跑遠。

  沈知離:「……」

  花久夜聳了聳肩,朝裡走:「真無趣……還是揍那個姓蘇的比較有趣。」

  ※ ※ ※ ※ ※

  蘇沉澈……

  好像也好幾天沒看到他了……當然這和她忙著照顧病人也有關係。

  只是……沈知離按著眉心思索了一下,終究去找了青荇。

  青荇正在他的屋裡收拾東西。

  他要走了,那麼蘇沉澈……一股鈍痛湧了上來。

  沈知離平靜的看著青荇:「青堂主。」

  青荇聞聲轉頭,看向沈知離笑了笑:「沈谷主,這段日子叨擾了,在下恐怕要先離開了……」

  沈知離略一猶豫,也回笑:「沒什麼,我還要感謝青堂主這些日子的破費。」

  青荇苦笑:「我倒是沒什麼,反正最後出銀子的還是主上。」

  提到蘇沉澈,接下來的話就很好接。

  沈知離:「青堂主,我想那七情丹的事情你應該也知道……」

  看著沈知離,青荇的神情也變了變,似乎有些不忍:「雷統領也跟我們說了,此時還要勞煩沈谷主,實在不好意思……主上他……」

  沈知離忽得一笑:「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本來,我也覺得你家主上這感情來的蹊蹺,不用同我解釋了。等藥材一到,我會儘快配好,托人送給你們或者你們來取也可以。」她頓了頓,「認識一場,道個別吧,還不知再見是什麼時候了。」

  青荇見沈知離真的沒有什麼異樣,才歎道:「實在是……魔教的話,十二夜不能不管。」

  沈知離這才想起之前的江湖傳聞,十二夜公子同魔教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此時便下意識問道:「十二夜和魔教到底有什麼仇怨?」

  青荇:「十二夜是主上的父親所創……」

  沈知離忍不住:「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們為何要叫十二夜?」

  青荇一愣,才道:「不知沈谷主可聽過十二夜華。」

  見沈知離像是反應不過來,青荇接道:「十二夜華是傳說中能夠起死回生的神花,雖然一切記載尚在書上,從沒聽聞有誰真的見過這花,但老主上一直想要找到這花,不,與其說找到不如說是一種寄託……老主上對夫人的感情很深,大概是希望她能活過來罷……不過終其一生他也沒有做到……」說到這裡青荇的神情顯得有些消沉。

  老主上,那應該就是紀明月口中的蘇慎言……

  青荇抬頭見沈知離也在默默無語,才像想起什麼一般道:「至於十二夜和魔教的仇怨我說到這你應當也能猜得出罷……主上的母親是被魔教的人殺害的,所以十二夜創建之意其實就是為了輔佐主上滅掉魔教。」

  沈知離垂頭沉默良久,問:「那葉淺淺……」

  青荇搖頭道:「葉淺淺的事情我也不是太清楚,其實當初主上會和她糾纏到一起我也很意外,主上同老主上的性格很像,我本以為他會找一個主上母親相似的女子……說起來,沈谷主倒是和主上的母親有些相似,啊,我這有主上母親的畫像,沈谷主可想一看?」

  沈知離點頭。

  青荇翻找了許久,遞給沈知離一卷畫軸:「主上出生沒多久母親就去世了,便一直靠著畫軸維持對於母親的記憶,後來他漸漸懶得翻了,我便替他收著。」

  說話間,沈知離已經展開畫軸。

  畫軸上是個女子月下醉酒的圖景。

  一襲如流水般泛著淡淡銀光的長裙蜿蜒而下,女子手中虛握著一個白玉酒杯,一手支著下頜,銀白的袖口順著手腕滑下,露出白皙而誘人的手臂,眼眸微醉,神色迷離,而那張臉……

  那張臉……

  美得令人幾乎窒息。

  你可以用這世上所有美好美麗純真的詞去形容畫上的女子,她看起來猶如水晶般剔透明晰。

  只消一眼,就讓人再移不開視線……

  沈知離面無表情:「她哪裡跟我相似了……」

  青荇:「呃……我不是說長相,大概是感覺吧……據說當年她最大的愛好就是隔三差五揍老主上,而且從來不會手軟……」

  沈知離:「……」

  沈知離又看了看那幅畫,眼眸微閃了一下,像是了然了什麼意義歎了口氣,合上畫遞給青荇:「我知道了……青堂主,替我跟你家主上道個別,我就……不去見他了。」

  青荇接畫,見沈知離轉身就要走。

  「等等。」

  沈知離腳下一頓:「什麼事?」

  青荇道:「那個……是我一個人回十二夜,主上他……死也不肯跟我走。」


【第五十三章】

  沈知離揮著手送走了青荇。

  身後蘇沉澈和花久夜又一言不合打起來了。

  夕陽西下,沈知離默默歎了口氣,回去繼續照顧銀……哦,不對,病人。

  華山長老清醒過來,握著沈知離的手連聲道謝,讓沈知離硬生生把「其實我只是因為銀子」的話咽了下去。

  身旁守著長老的一眾弟子也都刷一下向沈知離行禮。

  看過的病人也不算少,沈知離卻還是第一次收到這種場面的感謝,微微有些心虛。

  傷好了不過幾日,留下診金,華山眾人就都出了回春谷。

  每日翻翻醫書,看看診,開開藥方,處理處理谷內事物,無事揀揀藥材數數銀子,沈知離的生活其實相當單調。

  只是日復一日過下來,也便不覺得如何了。

  事實上,比起之前此起彼伏一波奪過一波的事件,沈知離反而更喜歡這樣的生活。

  不用擔憂,不用心驚肉跳,平平靜靜的過日子……

  從這點來說,沈知離其實是個相當無趣而且古板的人。

  捧起還冒著熱氣的白瓷茶杯,沈知離躺在靠椅上翻著腿上師父留下來的醫書。

  無所事事的蝶衣坐在沈知離身側開始喋喋不休的廢話:「小姐,你有沒有看見花公子前兩天穿的那件衣服啊,就是那件有紅色有黑色的披風……」

  沈知離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嗯。」

  蝶衣雙手捧臉,眼睛閃亮:「真的好好看好好看,就那麼一眼,奴婢的心都酥了。」似乎承受不住,蝶衣不住扭動,「花公子怎麼可以這麼好看這麼好看,真是太過分了……」

  沈知離:「哦。」

  蝶衣扯住沈知離的衣袖,眨眼眨眼:「小姐小姐,蝶衣也可以做一件那樣的披風麼!」

  沈知離頭也不抬:「可以啊,銀子從你工錢裡扣。」

  花久夜屬於她的包養範圍內,蝶衣又不算,當然沒道理讓她掏錢。

  蝶衣扁嘴。

  沈知離轉身繼續看。

  蝶衣繼續扯她的袖子:「小姐,嗚嗚嗚嗚嗚,奴婢買不起……那個料子好貴……」

  沈知離:「多貴?」

  蝶衣:「五兩一尺布……」

  沈知離霍然起身,拽住蝶衣的領口,口氣不善:「你說多少!」

  蝶衣哆嗦了一下,老實重複了一遍。

  沈知離回憶著昨天花久夜那件披風的長度,頓覺痛心疾首:「五兩銀子一尺……這簡直是搶錢!」

  蝶衣偷偷抬頭:「不是五兩銀子是五兩金子……」

  沈知離:「……」

  蝶衣猛然抱住沈知離的腰:「小姐,你冷靜點冷靜點,你要做什麼呀!」

  沈知離斬釘截鐵:「找他同歸於盡去!」

  屋外突然傳來打鬥聲。

  劈裡啪啦,稀裡嘩啦,轟隆轟隆,哐嘰哐嘰。

  沈知離帶著蝶衣到了屋外就看見兩個飛快交擊的身影,間或有蛇影一閃而過。

  只見其中一個身影高高飛起撞上身後的院子,隨著石牆倒塌的聲音掀起一陣塵霧。

  幾乎瞬間,那人又從中飛起,再次交手。

  沈知離按著額頭,連叫停的興致都沒了。

  「蝶衣,去算算重建要多少銀子,報給青荇。」

  蝶衣跟在後面道:「可是……小姐,青堂主走了啊……」

  沈知離這才想起,一頓之間,打鬥身影中的一個動作一頓,驟然掠下,白衣翩躚而落,彎起的眼眸望向沈知離,笑意宛然。

  接著是那句永恆不變的開場白:「知離……」

  沈知離看了一眼蘇沉澈,忍不住指著他的頭道:「你後面那縷呆毛怎麼還沒壓下去……」

  「呆毛?」蘇沉澈摸了摸頭,觸到那一縷百折不屈翹起來的頭髮,「呃……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翹起來的?」

  一根鐵笛伸過來,戳了戳蘇沉澈那縷毛。

  花久夜口氣閑閑:「一兩天了罷……我還以為又是你那個糟糕品味的產物,特地翹起來一根做雞毛什麼。」

  蘇沉澈委屈的看著沈知離:「青荇走了……沒人幫我梳頭了……」

  不等沈知離答,花久夜先插嘴:「你自己不會麼?真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少爺。」口氣嘲諷。

  蘇沉澈無視他,眨眼:「知離……幫我梳頭好不好。」

  沈知離:「沒梳……」

  一把梳子被塞進她的手裡。

  握著梳子,沈知離猶豫了一下,但是看著那一縷異軍突起的呆毛,把它壓下去的欲望強烈的不得了……

  終於,她按住蘇沉澈的肩膀,用力梳了一下。

  呆毛在風中顫了顫,伏倒下去。

  沈知離滿意的鬆開手,就見那一縷呆毛又頑強的立起來。

  ……一定要壓倒它!

  沈知離反復同那縷呆毛搏鬥,完全沒注意到靠她靠的越來越近的蘇某人。

  「嘶……好痛……」蘇沉澈抱頭驟然退開。

  花久夜握著一縷被硬生生拔出來的頭髮,淡淡勾唇道:「好了,現在沒有了。」

  沈知離:「……」好辦法,她剛才怎麼沒想到。

  蘇沉澈面色沉沉:「還我的毛……」

  花久夜咧嘴一笑,身形後掠,揚著手中那一縷頭髮:「不給!想要?來搶啊,來搶啊~~~」

  蘇沉澈不屑轉頭:「真幼稚。」

  花久夜的面色也一下沉起來:「想打架麼?」

  ……這種對話每天至少要上演三四次,實在聽都聽膩了。

  沈知離轉身準備回去,後腦突然一痛,疼痛促使她反手一巴掌閃過去。

  「啪」清脆一聲,正中蘇沉澈漂亮的小臉蛋。

  蘇沉澈摸了摸紅起來的臉頰,又皺眉從自己頭上拔下來幾根頭髮,混著手上的幾根頭髮結到一起。

  沈知離:「……你在幹什麼。」

  蘇沉澈的手指異常的巧,髮結很快繫好,他甚至還從腰間的玉佩上取下穗子綁到一起,才笑瞇瞇的提起問沈知離:「好看麼?」

  黑色的頭髮系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下頭綴著的穗子隨風輕輕擺動……其實,挺怪異的。

  但沈知離不自覺的腦中閃過一個詞。

  結髮夫妻。

  蘇沉澈拉起沈知離的手,把結好的東西放上去。

  「知離……讓我娶你好不好?」

  他的臉上還有被沈知離打的五個手指印,鮮紅欲滴,看起來有些可笑……但說話的神情卻是認真的。

  髮絲輕飄飄的在手中,並不沉,反而有種微癢的感覺。

  這種感覺傳遞到心裡……就好像心也被什麼軟軟細細的東西撩撥了一下。

  微微的癢,微微的動容。

  不想嫁給他麼?

  沈知離垂頭看著那一縷交纏在一起的髮,它們相似到密不可分。

  「就憑幾根頭髮就想娶我師妹……你在說笑話麼?」

  花久夜從沈知離手中抽出那一縷髮,遠遠丟向一旁的草叢,接著神情冷冷看向蘇沉澈。

  沈知離的視線隨著那一縷髮抬起,定格了一瞬。

  蘇沉澈的神色也有冷:「當然不是……如果知離願意嫁給我,把我所有的一切給她都沒關係。」

  花久夜:「包括十二夜?」

  蘇沉澈毫不猶豫:「包括十二夜。」

  花久夜勾唇:「那包括你的命麼?」

  蘇沉澈頓了一下,花久夜已經嗤笑出聲。

  平靜的看著花久夜,蘇沉澈淺笑道:「是,暫時不包括我的命……因為我還想留著它娶了知離,在娶了知離之前,我是不會讓自己死的。」

  「完全不信。」花久夜,「你為什麼想娶我師妹?」

  蘇沉澈回答的比任何一次都快:「因為我愛她。」

  花久夜突然大笑出聲。

  好一會,他頓住笑容,揪住蘇沉澈的衣領,表情依然維持著剛才笑的模樣,眼睛裡卻滿是讓人發寒的陰冷:「放心,我絕對不會把師妹嫁給你的……第二個葉淺淺?你想都不要想。」

  蘇沉澈走遠以後,花久夜才去看從他插口以後一直沒說話的沈知離。

  沈知離微微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花久夜的眼中閃過一絲心痛,伸手揉亂她的髮,輕聲道:「怎麼了,對師兄的態度不滿意麼?」

  沈知離抬頭,緩緩搖頭,微笑:「沒有……我本來也沒打算嫁給他。」

  花久夜:「可你還是很難過。」揉著揉著,花久夜的聲音裡摻雜了不知是懷念還是什麼別的情緒,「跟小時候一樣,完全不懂去掩飾情緒,我當年到底是怎麼被你騙的……」

  沈知離:「喂喂……我都包養你了,別提那些事情了。」

  花久夜笑歎:「也是,我再去做兩身衣服先……反正是花你的錢,我完全不心痛。」

  沈知離:「……」

  你不心痛我心痛啊我心痛!

  又揉了揉沈知離已經亂得一塌糊塗頭髮,花久夜在她手裡放進一樣東西,轉身走遠。

  她看向手心,本以為被他扔掉的那一縷結好的頭髮正安然躺在那裡。

  ※ ※ ※ ※ ※

  不到半月後,回春谷又迎來了第二批傷患。

  顯然不滿足于華山一個長老,這次魔教的觸鬚延展到了其他大門派,衡山和祁山掌門均在離山時遭到突襲,祁山掌門尚好,衡山掌門卻是一時不查,被魔教賊人打中要害。

  有銀子送上門沈知離自然不會拒絕,尤其這次還來了個沈知離勉強算認得的人。

  衡山大弟子杜意之。

  光說這個名字她其實已經忘的差不多了,但一看到那張臉沈知離就忍不住想起當初他在武林大會上被蘇沉澈整的數日下不了床還不住感謝的樣子……這倒真是個傻好人。

  而就在沈知離感慨之時,七情丹的藥材已然湊夠由雷影押著親自送到回春谷。

 

【第五十四章】

  一共七味藥材,都是只存在於傳說中絕難尋找到的。

  實際上,七情丹本身也是一個傳說。

  回春谷的藥房裡,雷影將放在寶匣裡的藥材一個個取出來小心擺放好。

  北海吞天蛟的鱗片、南山之巔的紫薇貪狼草……一樣樣數過來,最後是那份古方。

  沈知離拿起藥方,細細看過,唇抿了抿:「這上面有些地方記載並不明確,我還需要試驗一下。給我七日,不出七日應該就能配好解藥。」

  得到沈知離的保證,雷影像是鬆了一口氣。

  卻聽沈知離突然問:「是不是真的半個月就會完全遺忘?」

  雷影點頭:「若古方上所言無錯,那麼就是這樣。」

  那就是說只剩下半個月了。

  腦中沒來由的浮現出蘇沉澈那縷翹起來的毛,一翹一翹,就像它的主人一樣不屈不撓而且喜歡得寸進尺。

  但是一旦拔除,就再也沒有了。

  沈知離將藥材重新收回匣子,抬頭發現雷影竟還在看著她。

  她摸了摸臉頰,奇怪:「我臉上有什麼麼?」

  雷影冷凝的面容上露出了幾分怪異的神色:「你不難過麼?」

  沈知離低頭折起那份古方:「如果我難過……那麼可以不配這份解藥麼?」

  雷影沉默。

  沈知離洗了洗手,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無非是因為藥物而來的感情過於虛假不真實,又或者蘇沉澈背負著滅掉魔教的重任不該陪我耗在回春谷……」她轉頭對雷影笑笑,「不用擔心,我不會為了這個故意把解藥配錯的,都說了我是個有醫德的大夫……」

  該說的都被沈知離搶白,雷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沈知離突然長吐一口氣,笑:「雷統領,不過是被忘記而已,我在回春谷待了這些年,生離死別都見得多了……而且……」

  ※ ※ ※ ※ ※

  從藥房裡走出來,沈知離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已經下定決心,就徹底放下罷,不要再去想了。

  蝶衣小跑過來:「小姐,呼,剛才找了你半天……那個怪人醒了。」

  怪人?

  沈知離趕去一看,她從南疆地牢救回來的那個面目猙獰疑似是南疆前代王的大叔正揚起恐怖的嘴角笑,光裸的身體大半泡在浴池裡,彷彿很不好意思般道:「小姑娘,能不能先給我拿套衣服,我雖然不介意,但是你們看到萬一留下什麼不好的記憶就不好了嘛……」

  ……居然真的沒死。

  從地牢裡把這人救出來他的身體已經很勉強,但礙於尷尬身份不能將人丟在南疆,沈知離只好一路顛簸把人馱回來,這人就一直保持著昏迷的狀態,到了回春谷沈知離把人放回春谷的藥泉裡泡著就懶得管他……

  居然光靠藥浴傷口就恢復了十之七八。

  生命力真是頑強的可怕。

  換上衣服又飽餐一頓,大叔滿足的摸了摸肚子。

  沈知離試探著問:「你還記得以前的事情麼?比如……你是誰?」

  大叔很乾脆:「不記得。」

  沈知離旁敲側擊:「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麼?」

  大叔:「沒打算。」

  沈知離:「你就沒有一點計畫麼?」

  大叔:「沒有。」那張可怕的臉上又一次露出笑容,「我很滿意現在的日子……打算就這麼過下去了。」

  沈知離面無表情:「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吃我的住我的睡我的……而且至今一兩銀子沒有付……」

  大叔點頭表示知道,同時訕笑:「小姑娘……我目前身無分文你也知道的,不然我賣身給你吧。」

  看著那張扭曲著笑的臉龐,沈知離嘴角抽搐。

  ……你賣身誰要啊!買回來當鎮鬼門神嗎?

  門外忽然有人敲門。

  「沈谷主,沈谷主,你在嗎?」

  太久沒有人敲門,沈知離愣了一下才讓蝶衣開門。

  走進來的是個月白長衫的年輕男子,俊挺修長,滿臉的浩然正氣,一看便知出身名門正派。

  沈知離:「杜少俠來有什麼事情麼?」

  杜意之進屋乍一見大叔的臉被嚇了一跳,但很快恢復鎮靜道:「家師服下沈谷主開的藥已經又昏睡了一日,我就是想來問問不知我師父何時能夠清醒?」

  這是她的本職,沈知離很快應道:「令師的傷勢頗重,我已經替他處理過傷勢,若無惡化應當沒有性命之憂,多睡些也是養傷,只要每日定時餵他服藥,無妨的。」

  杜意之微微赧然,拱手道:「是在下太過心急了,叨擾沈谷主了。」

  對方這麼客氣,沈知離也不好不客氣:「沒關係,杜少俠擔心師父的心情我能理解。」

  杜意之剛想繼續客氣,沈知離的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脈,杜意之臉上一紅,沈知離已經收回手,又飛速在紙上寫了個方子塞給杜意之:「按這個方子取藥,三碗熬成一晚,一日兩次……」

  杜意之不明所以。

  沈知離好心解釋:「杜少俠肝火太盛,我開些藥去火……你這幾日有沒有咳嗽難眠,口乾舌燥,通便……」

  沒等沈知離說完,杜意之迅速打斷她,緋紅已經漫過整個臉頰,倒了聲謝迅速溜走。

  沈知離不明所以。

  身邊的大叔戳了戳沈知離,笑得一臉促狹:」小姑娘,哈哈,你把人家少年嚇跑了……哪有姑娘家跟個男子說什麼肝火通便的……」

  沈知離面無表情:「我是大夫。」

  「小姑娘可以啊……」大叔邪笑著摸了摸下巴:「加上上次我見過的那兩個少年,如今已是第三個了吧,想不到你非傾國傾城之貌倒是紅顏禍水的命……這幾個少年人我瞧著都不錯嘛,五官正,氣質佳,當然最和我眼的還是那個敢於大庭廣眾將你抱在懷裡的少年人,真真是十分的對我的胃口啊……」

  沈知離目光複雜:「一把年紀老大不小了你都在想些什麼……」

  大叔嘿嘿一笑,繼續摸下巴:「自然是飽暖思淫欲了……偶爾八卦一下是人生樂趣所在啊。」

  沈知離:「蝶衣。」

  蝶衣目光囧囧的待命:「小姐!」

  沈知離沉目:「把他轟出去!谷裡不養閒人!」

  ※ ※ ※ ※ ※

  不過,閑了只不到一天,剛養好傷的大叔就也加入了照顧病人的行列。

  送來的病人越來越多了……起初還只是各大門派的弟子,而後谷內漸漸多了些普通人。

  儘管這些普通人只交由谷中其他大夫來看,沈知離還是覺得……非常的不舒服……

  她見過那些傷勢。

  魔教慣來愛用陰毒功夫,一旦被擊中,十有八九是為重傷,那些傷大都是會留一輩子的。

  有被毒掌所傷,整塊胸口漆黑一片,五臟六腑被震碎大半……

  有被切下手臂小腿,只留有殘軀痛得慘叫連綿……

  也有被擊打的血肉模糊,皮肉翻卷……

  沈知離的心情沉重下來,終忍不住去問剛進谷的雷影,雷影沉默了半晌,深黑的眼眸裡看不出半分情緒道:「……我也是剛收到的消息,魔教教主如今年事已高即將故去又尚未留有子嗣繼承,故而他麾下兩大護法四大法王誰在圍剿正派中立功最大,便最有可能繼承魔教教主之位……所以這場肆虐,在所難免。」

  沈知離:「那怎麼樣才能阻止?」

  雷影毫不猶豫吐出四個字:「滅掉魔教。」

  沈知離頓了頓:「只有蘇沉澈才能滅掉魔教麼?」

  雷影道:「當然不是,但只有十二夜會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一定要滅掉魔教。」又補充,「如今魔教內訌,正是最好的除掉魔教的時候。」

  ……也就是最好的讓蘇沉澈滾蛋的時候。

  沈知離抿唇:「我知道了。」

  三天後。

  沈知離從藥房裡走出,手中捧著一個藍色的錦盒。

  雷影抱劍斜靠柱子等在門外:「好了?」

  沈知離的神情略帶幾分疲倦,打開錦盒,裡面盛放著一顆通體流光四溢的丹藥,像是混雜著七情六欲,色彩斑駁的炫目。

  雷影看了一眼,終道:「就是這個……」

  他沒有動手拿,問:「這個是我給主上,還是你……」

  沈知離合上盒蓋:「我去罷。」她笑了笑,「趁著蘇沉澈現在在對我一往情深言聽計從。」

  「知離。」

  沈知離回眸:「嗯,我在這。」

  蘇沉澈眨眼,語氣很委屈:「……你這幾天都好忙,見那個姓杜的的時間都比我。」

  沈知離點頭:「沒辦法,谷裡病人多…………」

  「不過聽到你叫我來,我還是很開心的。」蘇沉澈彎眸,露出和煦笑容,「這證明你至少還在惦記著我,對吧,知離。」

  沈知離點頭。

  蘇沉澈呆愣了一下:「……你點頭了。」

  沈知離輕笑:「我不能點頭麼?我是在想你啊。」

  話音未落,她已經落入了蘇沉澈的懷抱,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從耳邊傳來:「知離,我很高興。」

  只頓了一刻,沈知離反手抱住蘇沉澈。

  抱住沈知離的手驟然收緊,像是要把她嵌進身體裡:「知離,其實那天你師兄說……」

  沈知離打斷他:「先別說這個。」推開蘇沉澈,沈知離從後面的檯子上取下一個盤子,做出不好意思的樣子「幫我嘗嘗罷。」

  盤子裡還冒著熱氣,是幾個模樣怪異的蝦球。

  蘇沉澈眨眼眨眼:「知離……這個是我給我做的?」

  沈知離:「不是!……我做著玩的,你不吃就算……」

  「吃!」蘇沉澈一把奪過盤子,琥珀色的眼睛滿足的瞇了起來,像是得到了心愛玩物的孩子,捧著盤子就塞了一個進嘴裡,但很快……他的臉綠了。

  沈知離試探著問:「不好吃麼?不好吃就還給我……」

  蘇沉澈艱難的咽下去:「好吃。」彷彿為了證明,又迅速的再塞了一個進去。

  沈知離遞了杯水給蘇沉澈,蘇沉澈咕咚喝了兩口接著三下五除二幹掉所有的蝦球,並且把盤子展示給沈知離看:「吃完了!」

  晶亮亮的眼睛一閃一閃,像是等待著沈知離的誇獎。

  沈知離抿唇笑了一下,眼眸中浮起一層淡到幾乎看不出的悲哀,輕道:「傻瓜。」

  蘇沉澈的指尖撫過沈知離的額髮,聲音很動聽:「為了我的知離,就算做傻瓜其實也沒關係的。」


【第五十五章】

  蘇沉澈話說完的那一瞬間,沈知離有種莫名的酸澀,好像有什麼難以抑制的情緒要破出胸膛。

  她想開口,但哽咽著不知道說什麼。

  蘇沉澈在她的額頭吻了一下,很輕,很溫柔,眸光裡有流連的溫存,透著無與倫比的珍視。

  到底誰才是傻瓜,她不知道。

  接下來能做的,只有等待。

  「神醫……我這腿中了魔教的毒掌,是不是好不了了?」

  沈知離準確無誤的將幾根銀針插進穴道裡,一股烏黑濃稠的毒液溢了出來,用濕布擦了擦手,她道:「沒有這回事,我會治好的。」

  聲音篤定,透著讓人信服的力量。

  出了院子,沈知離繞到另外一邊,正撞上迎面來的年輕男子。

  杜意之喜形於色:「沈谷主,家師已經清醒了。」

  沈知離笑笑:「既然醒了,想來應該沒有大礙了。」

  杜意之頓了頓,似乎有些忐忑:「沈谷主……那個,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

  一般這種語句出現絕對沒有好事。

  「我想同沈谷主學習醫術,不知是否能夠?我不會叨擾太久,教我數月便好……」

  果然……

  沈知離無奈:「杜少俠,姑且不論我現在沒有時間教你……數月你想學到什麼,學來又有何用,倒不如憑著那把春水劍讓魔教少殺幾個人來得好。」

  「照顧師父的醫童說,若師父再遲些時辰送來,只怕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杜意之定眸看著她,「所以……我意已決,沈谷主不用多言……」

  沈知離:「我意也已決,出門左拐好走不送。」

  見沈知離要走,杜意之一把拉過沈知離的衣袖,扭開微微泛紅的臉,放了一遝銀票在沈知離手上,結巴道:「……真的、不行麼?」

  沈知離:「……」

  ……你們怎麼都知道用這招?!!

  還有……你這種口吻,這種姿勢,是不是有點,不對啊?!!

  可是……

  沈知離看著手中的銀票,腦中激烈掙扎,終收進懷裡,歎氣道:「徒兒,你想學什麼?」

  不等杜意之說話,一個人影閃過來擋在兩人之間。

  「……那我也可以學麼?」

  沈知離霍然轉身,蘇沉澈身著一襲剛換好的白衣,白玉的髮冠將髮一絲不苟束在頂上,雙肩各一條純白滌帶長長垂下,雲錦腰帶將腰身繫出,更顯身材頎長,風姿卓絕,渾然一個翩翩如玉公子。

  他看向她的眼神,還是那副樣子。

  不知不覺間,沈知離鬆了一口氣,但旋即又沉了下來。

  ……藥效還沒有來得及發作麼?

  杜意之倒很開心的樣子:「十二夜公子?沒想到公子竟然也在回春谷。」

  蘇沉澈拱手,笑得溫文:「我也沒料到。」

  他嘴上溫和,但不知為什麼沈知離聽來總有種莫名的惡寒。

  杜意之熱情道:「上次還沒多謝公子相救。」

  相救?不會是指蘇沉澈把他一腳踹下臺還裝作救人的事情罷……

  沈知離默默。

  蘇沉澈毫無愧疚之意,自覺受下:「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杜意之:「十二夜公子可也是來回春谷求醫的……沈谷主的醫術果真名不虛傳,令人嘆服。」

  蘇沉澈笑:「那是自然。」理所應當的語氣,略頓了頓,「杜少俠也要跟沈谷主學醫?」

  杜意之點頭。

  「可是為了令師?」

  杜意之繼續點頭。

  「杜少俠的孝心實在令人感動,不過……」蘇沉澈澄澈的雙眸看著他,滿面真誠道:「其實回春谷中醫術最好的並不是沈谷主,而是另有其人……杜少俠若真心想學醫,不妨去尋那人,而且料想他應當比沈谷主清閒的多。」

  杜意之困惑:「谷中有這樣的人麼?」

  蘇沉澈頷首:「正是沈谷主的嫡親師兄。」

  杜意之詢問看向沈知離。

  沈知離略掙扎了一下,點頭。

  蘇沉澈笑得越發溫柔和善,指向不遠處:「朝前直走,第二個岔路那間院落便是。」

  杜意之謝過蘇沉澈,忙朝著他說的地方走去。

  瞧著杜意之遠去的背影,沈知離唏噓:「……讓他去找我師兄學醫,你確定不是讓他去找死?」

  蘇沉澈不動神色的攬過沈知離的肩:「你其實……也很期待吧。」

  沈知離甩開:「我沒有!」

  蘇沉澈:「那你方才點頭……」

  沈知離咳嗽兩聲:「……順頭點了點,實話嘛……」

  ……她才不承認是想看老實人倒楣的樣子。

  蘇沉澈溫柔笑:「知離,我們真般配。」

  誰跟你般配了!

  沈知離嘴角抽了抽,轉頭,岔開話題:「喂喂,他萬一要是不願意去找我師兄呢?」

  蘇沉澈眼中利芒一閃,口氣不自覺低沉下來:「那他的目的就不是學醫了。」

  「是你讓他找我學醫的?」

  慵懶的聲音響起,由遠及近。

  花久夜冷冷看向蘇沉澈,蘇沉澈毫不在意的對視過去。

  沈知離抬頭,隱約看見兩道激烈的雷光從兩人雙目間對射過去。

  蘇沉澈微笑:「是又如何?」

  花久夜瞇起眼睛:「聽說你也要學醫?」

  蘇沉澈指指後面:「你徒弟追來了。」

  遠處的杜意之正叫著:「師父……等等我……」

  花久夜直直盯著蘇沉澈,一字一句:「你想學醫,那不用勞煩師妹,我來教你罷。」

  沈知離蛋定看,這種混亂的場面……她還是先走吧。

  拐彎走進另一間供傷患住的院落,身後不斷響起打鬥聲和杜意之微弱又無力的勸架聲。

  療傷間隙,沈知離聽著那些聲音,微微揚了唇。

  「啊啊……」

  床上的傷患再一次痛苦的呻吟出口,打斷沈知離的思緒。

  眼看傷患掙扎著想要去抓自己的大腿,沈知離連忙讓醫童按住他的手腳,用針封住他的穴道,又一次將藥粉均勻的塗抹在傷處。

  他的大腿中了魔教的毒,部分潰爛,瘙癢難忍,但絕對不能動手去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做完這一切,沈知離也漸漸沒了其他心思。

  那樣打鬧的日子……終究不會長久。

  ※ ※ ※ ※ ※

  入夜。

  沈知離沐浴完,換好寢衣抱著醫書反復翻著。

  魔教的毒其實並不複雜,難為就難為在極其的陰毒,一旦中招根本來不及解毒……沈知離皺眉想,那要怎麼樣才能提前防止中毒?

  窗戶吱呀一聲被推開。

  沈知離面無表情轉頭。

  那頭白衣一閃,窗戶再次被合緊。

  「知離……」

  沈知離:「出去。」

  蘇沉澈指著眼眶的烏青,眼眸閃著晶亮的水光:「我被你師兄打了……」一屁股坐在沈知離的床上,「他還非要教我醫術……好辛苦啊知離……」

  沈知離用醫書戳他屁股:「出去。」

  蘇沉澈扁嘴:「不要。」

  沈知離:「我要睡覺了,你出去!」

  蘇沉澈彎眸笑:「知離,你睡罷……我守著你,保證不會有意圖不軌的人進來。」

  根本意圖最不軌的人就是你了吧!

  可是……

  念頭一轉,腦中回想起晚膳前雷影同她說的話。

  沈知離收回書,在掌心中握了握,道:「你要是不肯走,我們來聊件事罷。」

  蘇沉澈褪掉靴子,乾脆坐到沈知離的對面,眨巴眼看她:「說吧。」

  沈知離看向地上兩雙並排放著的靴子,許久動唇道:「你什麼時候走?」

  蘇沉澈回答的毫無停頓:「不走。」

  沈知離抬眸,對上蘇沉澈的眼睛:「我不是跟你開玩笑……蘇沉澈,跟雷影離開回春谷罷。」

  蘇沉澈:「為什麼?」

  沈知離:「你忘了麼?你是十二夜公子,你是名動天下的十二夜公子……」

  那頭的人突然笑了,猶如綻開的花朵,極動人:「不……我現在只是蘇沉澈,喜歡你的蘇沉澈,為了我的知離可以做一切的蘇沉澈,你一個人的蘇沉澈。」

  他笑得那般好看,那般風輕雲淡,似乎其他從來也不在他的考慮中。

  沈知離深深閉了一下眼睛,轉開視線。

  「可是……我不喜歡這樣的蘇沉澈。」

  她說:「我喜歡的人,不會是個只肯躲在一隅,任由自己的仇人逍遙自在無辜的人死於非命而無動於衷的懦夫。你看不到那些傷患麼?你聽不見他們的慘叫聲麼?你……」

  還沒說話,沈知離的手就被蘇沉澈牽起,滾燙的唇輕輕烙在沈知離的手上,輕若鴻毛:「是,我看不到。他們不是我所重視的人,我自然看不到,我只看得到……」

  一個響亮的巴掌聲響起。

  一室寂靜。

  沈知離還保持著高高揚起手的姿勢,蘇沉澈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五個手指印。

  緩緩收回手,沈知離平靜的看著他:「如果你只是這樣的人,那麼一輩子都別想我會喜歡你。這樣的情話再動聽,也只會讓我覺得噁心……蘇沉澈,他們每一人都有自己的父母兄弟親人朋友,你能體會到那種看著自己親人死去無能為力的悲哀麼?」深吸一口氣,她道,「你不是無能為力,你只是不願意去做……道不同不相為謀,你……」

  「知離。」

  長眸微合,蘇沉澈低聲問:「你想讓我離開麼?」

  「當然……」

  蘇沉澈:「不,我問的不是這個……」他的聲音依然輕柔,「如果沒有魔教沒有這些江湖爭鬥,我只是蘇沉澈的話,你會讓我離開麼?或者說,你捨得讓我離開麼?」

  看向沈知離,琥珀色的眼眸裡波瀾不興,黑夜般寂靜。

  「我想聽真話。」

  捨得麼?

  沈知離的心裡抽痛了一下。

  如果蘇沉澈這麼一走,不知又要多久才能再回來……而七情丹解藥的藥力,半個月內就會見效,那麼再見到他的時候,他是不是已經忘了自己?

  忘了那彷彿已經深入骨髓的愛戀。

  忘了那他們之間所有的聯繫。

  忘了那一聲聲動情的知離。

  都會蕩然無存麼?

  沈知離的眼眶忽然熱了熱,她揚起唇,終實言道:「……不捨得。」

  微涼的指尖擦過她的眼瞼,緩慢而溫柔。

  「知離,剛才我在想,如果能有這三個字,那麼為了你,那我就跟著雷影回到十二夜好了,可是現在……我忽然有點貪心了。」

  蘇沉澈的聲音彷彿在耳邊環繞著響起,他小心翼翼的問:「那你……喜歡我麼,知離?」

  音色柔的似乎能掐出水來。

  沈知離笑了,聲音不大,但確實笑了:「喜歡,我喜歡……」

  聲音戛然而止,蘇沉澈攬過沈知離的腰,深深的吻了下去。

 

【第五十六章】

  越吻越深,直到無法呼吸。

  蘇沉澈鬆開唇,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裡倒映的滿是沈知離的身影,影影僮僮,五色迷離。

  好像在這世上他只能看見沈知離一人。

  他輕聲問:「知離,我是在……做夢麼?」

  被那樣的目光注視著,有種承受不住的感覺,沈知離微合了一下眸,笑:「如果你覺得是做夢也未嘗不可。」

  窗外忽起一陣風,房中橘色的燭火一下滅了。

  沈知離的容貌沉在黑暗中,只能看見那隱約的輪廓,觸手可及。

  夜色中,好似有什麼潛伏的獸被喚醒。

  更鼓聲遙遙傳來。

  銀白色的皎潔月光攀爬過院牆,投落進窗中流瀉一地銀輝,木色的窗棱染上曖昧的顏色。

  地面上有散落的衣衫,一件件延伸到床沿,沒入被深深遮起的厚重帷幔裡。

  輕微的喘息聲混雜著細碎的聲音。

  「知離,我有洗乾淨,全身上下都乾乾淨淨哦,不信你聞聞還有皂角香味。」

  「知道了,喂喂,手別亂摸啊……」

  「……我沒有亂摸啊,這裡是亂摸麼,那這裡呢,不然這裡……」

  「滾!出去……」

  「不要……現在出去我會壞掉的……」

  「你壞了關我……啊,混蛋……別亂動啊,流血了,我會死吧……」

  「不會的,不會的,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

  半個時辰後。

  「混蛋,我要睡覺……」

  「知離,你現在還睡得著麼?」

  「你管我……」

  「可是我還不睏誒……」他停了一下,「上次在谷口的書局買了本不錯的書,突然有點想試驗一下……」

  「滾……」

  一個時辰後。

  「……你還要做多久……」

  「很快就好……」

  「你去死……」

  扶住她的腰,他又更深入了一些,聲音很歡喜很無賴:「知離,你不捨得的。」

  又半個時辰。

  床榻邊除了律動只剩下一根掙扎的手指頭。

  又過了……

  沈知離:我為什麼沒有一開始把他踹下去,我為什麼沒有一針戳死他,我為什麼沒有……

  一口血梗在喉頭,現在後悔好像也來不及了……

  薄汗順著不斷搖晃的髮絲垂落,滴在胸口滾落榻上,蘇沉澈的容顏近在咫尺。

  距離已經近乎為無。

  每一點每一滴都清楚的揮毫畢現。

  最初的疼痛已經漸漸被其他的感覺淹沒,最親密的接觸,親近到可以感受到他身體裡的某個部分在她的身體裡脈動,跳躍。

  從未想過的刺激感受,哪怕是一個細微動作都讓她頭皮發麻,手指不覺蜷緊。

  「知離、知離、知離……」

  聽見蘇沉澈的輕聲呼喚。

  一遍一遍,反復不歇。

  恍惚間,沈知離想,他們這樣,到底應不應該。

  ……她不知道蘇沉澈是不是真的愛她,不知道蘇沉澈會不會忘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

  只是……即便再理智,有些事情也完全不受控制,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做了。

  而且,也並沒有想像中那樣的難以接受。

  又一滴汗落在她的額頭,順著眼角慢慢滾落。

  蘇沉澈的吻印在她的眼角,輕柔的吻去,舌尖在她的眼眸上舔過,歎息般低沉的聲音仍舊迴響。

  「知離,我愛你。」

  ※ ※ ※ ※ ※

  一夜過去了。

  天邊一抹微亮的光暈預示著新的一天到來。

  良好的作息讓沈知離在床上掙扎半晌終究扶著糟糕的腰爬起來。

  看著銅鏡裡兩個烏黑的眼圈,她果斷取了兩個煮蛋熱敷。

  再過半個時辰蝶衣就要進來打掃了。

  沈知離按著額,走到一片狼藉的床邊。

  床上光裸的美男正側身手腳並用的抱著被子,一頭烏黑的長髮隨意的散落在榻上,深黑的髮白淨的肌膚,強烈的色彩對比帶來了一瞬間的視覺衝擊,她微微移開視線,就看見那流暢而性感的身體線條,尤其是兩條修長的大腿……大腿……

  沈知離撫額,把腦中那些廢料驅散出去。

  美男又抱著被子蹭了蹭,清朗俊逸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純潔無辜,他嘟了嘟嘴,咬住一片被角迷迷糊糊叫著「知離,我還要……」

  ……

  要你妹啊要!

  好想忘了昨天啊……

  她昨天一定是被鬼上身了……

  可以當做沒發生過麼?

  沈知離一把抽過蘇沉澈身下的被單,卷一卷塞進床底下,接著又動手去扯蘇沉澈抱著的被子,疊好放在一邊。

  被扯掉被子,冷風一吹,蘇沉澈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看見沈知離,眼睛慢慢亮了起來:「早!」隨即道:「知離……你怎麼起來了?」他拽過沈知離的衣袖,就想把她拉過來。

  沈知離陰沉的看他,周身彷彿籠罩著一片烏雲沉沉的怨念黑色氣場。

  蘇沉澈連忙收回手。

  沈知離客氣道:「醒了就穿好衣服出去罷。」

  蘇沉澈:「知離,我可以親你一下麼?」

  沈知離淡淡道:「不可以。」

  蘇沉澈頓了頓:「知離……你怎麼突然這麼生疏了,我們昨天……」

  沈知離:「不要提昨天!!!!!」

  蘇沉澈委屈:「為什麼?知離……你後悔了麼?」

  沈知離沉默。

  蘇沉澈委委屈屈的穿著衣服。

  沈知離催促:「動作快點,穿好就出去。」

  看著等蘇沉澈一件一件套上衣服,回春谷的谷主沈知離沈神醫憂愁的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慢慢回想起她人生中至今最大的敗筆。

  蘇沉澈:「知離……你要始亂終棄麼?」

  沈知離:「到底是誰使亂!!!!」

  蘇沉澈撅嘴:「上了人家還不負責……」

  「你夠了你……」沈知離繼續撫額,她覺得她今早撫額的次數快要趕上過去一個月了,「你想怎麼辦?」

  蘇沉澈眨巴著閃亮的眼睛:「人家要名分。」

  沈知離:「……」

  名分你妹啊……再裝我揍你啊!

  見沈知離面色不善,蘇沉澈稍微正了正神色,掰手指算:「知離,你看,我們告白也告白了,該發生的也發生了,又是兩情相悅,還有什麼可顧慮的……知離,嫁給我罷。」

  沈知離還未開口,門外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師妹。」

  房間裡的兩人同時神色一變,蘇沉澈躍躍欲試:「知離,我現在去跟小舅子求親……」

  話沒說完,蘇沉澈的衣領就被沈知離揪住,緊緊盯著他沈知離陰森森的威脅:「如果你敢把昨天的事情告訴師兄一個字,我就、就……」

  蘇沉澈眨眼:「就怎麼……」

  沈知離:「我就……」其他的威脅好像都沒什麼用,腦中迅速思忖,她淡定道,「我就忘了你去找別人結婚生子。」

  聞言,蘇沉澈的臉色變了變動唇正要開口。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沈知離也顧不上其他,一把拉過蘇沉澈推開後窗,用盡全力將他推出去,「撲通」一聲後,她猛然合上窗。

  在花久夜進來之前,沈知離先一步打開了門,對花久夜笑道:「師兄,早啊。去吃早膳罷。」說著,攙著花久夜的手臂就朝外走,花久夜看了一眼與平時沒什麼差別的屋中,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感覺,但又說不上來。

  轉眸看見沈知離領口處微微露出的紅斑……花久夜的眸瞬間一暗。

  沈知離拖著酸痛的身體繼續看診,只看了幾個就有些吃不消,只好回去小憩。

  過了午時,聽見蝶衣慌亂的聲音。

  「小姐,花公子又跟蘇公子打起來了……」

  沈知離揉腰道:「他們倆不是天天打麼,有什麼關係……」

  蝶衣:「不是啊,這次好像是真的啊……好激烈好激烈的,剛才蘇公子都吐血了……」

  吐血?

  沈知離趕到時,兩人打的正難分難捨,但明顯跟平日裡打鬧的程度大不相同,都動了真格的。

  周圍不少衡山弟子一邊指指點點評頭論足一邊圍觀,雷影抱著劍也站在一側。

  沈知離:「雷統領,蘇沉澈剛才吐血了麼?」

  雷影頭也不轉:「好像是……對了,還要感謝沈谷主,主上他答應跟我回十二夜了。」

  明明是她一手促成,意料中的事情,但知道的那一刻,沈知離的心裡還是恍惚了片刻。

  但很快冷靜下來,她問:「那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雷影:「不知道,我剛看見主上渾身濕淋淋的捧著臉坐在池邊一臉花癡傻帽樣,上來就告訴我他準備跟我回去了……然後你師兄就打過來了。」

  沈知離:「你不去拉架麼?」

  雷影轉頭,眼睛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捏了捏拳頭:「也好,該去拉架了。」

  高束的馬尾一揚,雷影拔劍就朝蘇沉澈砍去……

  有人介入,場上兩個人的身形驟然一停。

  花久夜冷冷看著蘇沉澈,鐵笛指向他:「今天不是你死我就是我亡。」

  蘇沉澈身上還不斷滴著水,嘴角有一點紅痕,他用手指擦了擦,道:「你打不過我的,想殺我我未必還會讓你了……」略一頓,他看向沈知離,露出笑容:「知離……」

  花久夜上前一把掐住蘇沉澈的脖子,慢條斯理的語氣裡滿是硬生生廝磨出的戾氣:「誰准你叫了……」

  沈知離歎氣,按住花久夜的肩膀:「師兄……別打了。」

  花久夜轉頭,暴怒:「你怎麼這麼沒出息,你知不知道他要走了……」

  「我知道。」

  沈知離:「師兄,讓我跟他單獨說兩句罷。」

  花久夜的眼神簡直是恨鐵不成鋼,沈知離抱了抱花久夜,柔聲:「我真的沒什麼,不用擔心。」

  只剩下兩個人。

  沈知離摸了摸蘇沉澈的脈,歎息道:「我就知道你身體強壯的像豬一樣,怎麼可能吐血。」

  蘇沉澈反手握住沈知離的手,笑道:「我沒事的。」

  沈知離淺笑:「真的要走了?」

  蘇沉澈點頭:「你說得對……只是蘇沉澈怎麼夠娶我的知離……」彎起眼眸,他說的輕描淡寫,「等我滅了魔教,用魔教來當聘禮娶你好不好?」

  沈知離簡單而乾脆的回答:「好。」

  蘇沉澈怔了怔,才握住沈知離的手放到頰邊,輕輕摩挲,眼眸溫柔卻又帶著不確定:「知離,你說的是真的麼?」

  沈知離笑:「真的。」

  「……突然說喜歡我,突然願意和我做那種事情,突然答應我的求婚,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蘇沉澈緩緩攬過沈知離的腰,下巴擱在她的肩窩上,呼吸沉沉,「有種好像一旦離開就再也見不到你的感覺。」

  沈知離愣了一下,還是笑:「怎麼會,我一直都在回春谷的……」

  「等我。」

  蘇沉澈環抱著沈知離,手臂逐漸收緊,將她完全的包裹在自己的懷抱裡:「等我回來,知離,我會用這世上最盛大最囂張的婚禮娶你。」

  沈知離的眼睛濕潤了一下,眸色卻漸漸沉了下來:「好,我等你。」

  貼近心的距離,能聽見蘇沉澈的心跳聲。

  一下一下,如此沉穩。

  就像他的誓言,如此動聽。

  當天晚上,蘇沉澈跟著雷影離開了回春谷。

  沈知離對著醫書,給自己熬了一碗藥。


【第五十七章】

  作為一個常年浸淫在醫書裡的大夫沈知離自然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間行了周公之事後會發生什麼。

  ……但是無論如何,她不希望會有意外。

  天色冷寂,悄無聲息。

  苦澀的藥汁被盛進藥碗裡,沈知離緩緩坐下,蘇沉澈應該已經離開好一段時間了。

  看著藥碗中被微風漾起的波紋,良久,沈知離終於還是端起藥碗。

  唇觸到藥碗壁,還未來得及送入口中,藥碗就被斜伸來的手奪走。

  沈知離一怔,來人已經接過藥碗嗅了嗅,接著猛然摔在地上。

  瓷制的藥碗頃刻間四分五裂,深黑色的藥汁淌了一地,難聞而濃烈的藥味散在空氣裡。

  按著額頭,沈知離輕聲道:「師兄……」

  花久夜的面色在夜色中陰沉的像是要滴出水來,像是極力壓抑著什麼。

  沈知離低頭不去看花久夜,轉身道:「我先回去了。」

  衣服後頸被花久夜拽住,粗重的鼻息噴在耳後,微微濕熱,他的聲音低沉到陰暗:「不說清楚就想走?師妹……你也太不把師兄放在眼裡了吧。真當我是死的麼?」

  沈知離不語。

  微風嫋嫋,如泣如訴。

  花久夜的手觸上沈知離後頸肌膚上的紅痕,曖昧的摩挲。

  他的手指像蛇,冰冷而讓人毛骨悚然。

  「膽子真大啊……都學會跟人上床了,還會自己給自己熬這種藥……」勒住沈知離纖細的脖子,「你應該知道他要走了罷,他要走說不定還會忘了你你居然跑去跟他上床,簡直蠢不可及……」手指漸漸收緊。

  沈知離依然背對著他沉默。

  花久夜不耐煩的把沈知離的肩膀扳過來,沈知離的臉上一片平靜,沒有預料中的惶恐不安又或是難過悲傷,寂靜的就像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

  她把花久夜的手拽下來,淡淡笑:「師兄,我已經不小了,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我自己有判斷。」

  一句話,把一切干係都撇的乾乾淨淨。

  「你的判斷就是這個?」

  花久夜的怒氣終於掩飾不住:「就算白白給他上了也沒有關係?就算他把你忘了也沒有關係?就算……」

  沈知離定定看著花久夜:「師兄,這世上不是什麼事情都需要回報的……和他發生的一切,我心甘情願,沒什麼好後悔的,也沒有覺得吃不吃虧……他忘記不忘記是他的事情,與我無關。」

  「什麼叫與你無關!」花久夜驟然轉身,「我現在馬上趕去把他壓回來跟你成親……不,還是乾脆殺了他好了,也免得他以後不願意或者忘了你,這樣一勞永逸……」

  他的手被沈知離握住。

  沈知離的聲音很輕:「師兄,別去……是我讓他走的。」

  花久夜霍然回頭,面容在月色下冷冽到了極點:「你傻了麼?他到底給你吃了什麼藥,你要這麼死心塌地?」

  沈知離抬頭笑了笑:「我都讓他走了,你再把他叫回來,我很丟人啊師兄……而且,也沒有那麼深的感情,我們認識不過一年,時間過過忘了就好了……」

  花久夜頓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唇角勾起一抹笑道:「你願意忘記的話……我有可以讓你遺忘所有與蘇沉澈有關的記憶的蠱,把它種下去保證你就算見到蘇沉澈也絕對認不出他是誰,怎麼樣?」

  沈知離的手指攥緊。

  良久,鬆開:「不用了。」

  花久夜:「怎麼不用?」兩指箍起沈知離的下頜,花久夜的掌中忽然多了一隻蠕動的銀白色蠱蟲,邪魅的面容上笑容越發令人心寒:「閉上眼睛放鬆,這蠱只是封印,只要你願意種下,它與你身體裡的情蠱不會有多少排斥的,只要瞬息功夫就好了。」

  沈知離掙扎:「不要。」

  花久夜手上一頓,神情瞬間冷下來:「為什麼不要?」

  沈知離狼狽的扭過頭:「我自己可以忘記,用不著那個。」

  花久夜瞇起眼眸:「師兄幫你忘記不是更好?」見沈知離是真的不願意,花久夜手下的力氣加重了幾分,「蠢貨……我怎麼會有你這麼愚蠢的師妹,蘇沉澈那種一抓一把男人,你想要多少的師兄不能給你找來?你想上床想怎麼樣,現在師兄就能陪你……反正,今天你就是不想忘記也得給我忘記……」語至最後幾乎有些咬牙切齒。

  蠱蟲距離沈知離只有咫尺的距離。

  花久夜是鐵了心要讓她忘掉,沈知離用力掙扎,花久夜完全不管不顧態度蠻橫。

  實在掙扎不過,沈知離深吸一口氣,沖著他低吼道:「師兄,我沒有多久可以活了!我不想死的時候什麼都不記得!」

  話音一落,花久夜的手瞬間一鬆。

  屋內剎那寂靜。

  沈知離從花久夜的手中掙脫開,揉著幾乎要被捏碎的下頜骨,低低喘息。

  「什麼意思。」

  許久,花久夜的聲音空空曠曠的響了起來,他猛然看向沈知離:「什麼叫你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活了?」

  沈知離低喘道:「十二夜華。」

  只有短短四個字,卻讓花久夜一下子反應過來。

  十二夜華。

  天下聞名可以起死回生扭轉乾坤的神花十二夜華。

  花久夜第一次聽到它的時候,不過才剛剛記事沒多久,有人說只要服下十二夜華的花心,就算死去再久的人也可以復活過來。

  他一直把他當做遙遠的傳說,直到有一天一個番邦來的奇人給母親敬獻了一顆名為十二夜華的種子,他才知道那或許是真實存在的。

  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再一次見到那枚種子的時候……會是在沈天行的密室。

  除了那枚種子,還有他母親給沈天行的書信。

  沈天行原來只是為了種子才收他為徒的……

  而更讓他覺得無法忍受的是……十二夜華根本是一朵妖花,它的養料竟然是血液。

  純陰體質女子的血液。

  從種下的那一刻起,每三個月一次,不能間斷一次,否則不過半月就會枯萎,而且一朵花只能一個女子供養,即使再尋找到一個女子替代,也沒有任何作用。

  ……沈天行選中的那個女子,是沈知離。

  他同意救活沈知離,帶回回春谷,為她看病收她為徒教她醫術,竟然也只是為了供養那朵花。

  他們之間那些親密的美好的相處,原來都是假的。

  那一刻,欺騙傷害痛苦和掙扎席捲了花久夜。

  他無法忍受,無法相信,種種種種化作對沈天行的痛恨,對回春谷的痛恨。

  花久夜按住沈知離的肩,語氣難以抑制:「就算是十二夜華……那你為什麼會死?」

  沈知離低頭,聲音平靜:「十二夜華的孕育至多不過再一年就會結束……開花的時候,需要用我身體裡所有的血液去獻祭,然後花開,花心成熟就可以取下來使用了。」

  誰知她說完,花久夜的口氣倒是一下子輕鬆起來:「沈天行死了……你可以根本不去管什麼十二夜華。」

  沈知離回答的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的猶豫:「不可能。」

  花久夜:「你說什麼?」

  沈知離道:「那是師父一生的心血,臨終前我答應過師父……」

  花久夜:「答應又能怎麼樣,他死了!還能管的了活人的事情?」

  沈知離摸向心口:「師兄是死是活,答應了他的事情……就算是死我也一定會做到。」

  花久夜想也不想,立即道:「我現在就去毀了十二夜華。」

  沈知離從頭上拔下釵,抵住自己的脖子,眼眸堅定沒有半分轉圜的餘地:「如果你毀了十二夜華,那麼我現在就死。」

  花久夜看向她的眼神變得極其的可怕,聲音像是從齒縫間廝磨出來。

  「你威脅我?」

  「對不起,師兄……」抿了抿唇。沈知離垂下頭,語氣軟和下來,「我的命是師父救的,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師父給予的,我沒見過親生父母,他對我來說比至親更親,這一生他只求了我這一件事,我沒法不做到……」

  花久夜:「哪怕他要你的命。」

  沈知離停了停:「是。」

  花久夜:「就算你知道他為了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讓你心甘情願為他去送死?」

  沈知離又停了停:「是。」

  「就算師父是另有所圖又怎麼樣,但他給予我的那些不是假的……」

  師父摸著她的頭說。

  ——女孩子是拿來寵的,男孩子是拿來揍的,很公平嘛。

  師父低聲對她笑著說。

  ——傻丫頭,怎麼能嫁給師父呢?還有……以後就算嫁人,這些事情也用不著你操心,我家知離值得更好的。

  甚至臨終前他神情歉疚著說。

  ——對不起,委屈你了。

  即使一開始是為了讓她養育十二夜華,但她無論如何不相信這些都是假裝出來的。

  她記得那些師父教導她的時光,一字一句不厭其煩的講解,即使記錯也從不曾說過一句重話。

  「……沒有強迫,沒有不滿,即使為十二夜華死去,也是我心甘情願的……」

  是的,心甘情願。

  第一次進入密室裡,師父就把一切都告訴她,讓她自己做決定。

  不答應,師父會用藥讓她忘記這件事,離開回春谷再托一戶人家照顧她,她可以平平安安活到老。

  答應,她可以留在師父身邊,跟花久夜一起學醫術,但等十二夜華的花開她至多不過活到二十五歲。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她選擇了後者。

  ……她原本就是被這個世界遺棄的,是師父給了她生命給了她溫暖,即使用生命報答也無所謂。

  她不想忘記不想離開。

  師父給予她的早已經超過了生命。

  就算花久夜……

  她如何能忘記,師父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對著冷月曲水自斟自飲時無意識的呢喃:「知離,如果你師兄在,他肯定要同我搶酒了……」

  只是她和花久夜到底不一樣。

  花久夜從小錦衣玉食,眾星捧月般長大,怎麼能理解受盡人間冷暖嘗盡種種苦楚在塵世掙扎求生的人遇到救贖的感覺……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就算是明知會死,就算是明知只要她願意隨時可以遺忘承諾好好活下去……

  也必須要去做。

  「……所以,師兄,我最多不過再活一年半載……別讓我忘了他好麼?」

  沈知離抬起頭,唇角揚起笑,神色毫無陰霾的看著花久夜。

 

【第五十八章】

  「……誰說你是他救的?」

  花久夜握住沈知離的手腕,力氣大的像是要把她的手骨攥斷:「你是我救的,沈天行不過是出銀子罷了。」

  那個奇寒的雪夜裡,明明是他閑得無聊出客棧閒逛才在雪地裡把凍的幾乎死掉的沈知離挖出來的,也是他一勺一勺薑湯把沈知離救活的……

  反扳過沈知離的手腕,花久夜咬牙切齒的看著她:「你憑什麼為了沈天行去死?」

  劇痛從握著簪子的手腕處傳來,沈知離不由得痛呼一聲:「鬆開。」

  花久夜:「鬆開讓你去死?想都不要想!」

  話音未落,他逼近一步,沈知離不自覺的後退。

  如此反復,幾步之後,她的後背抵上牆面。

  「就算你用自己的命去換十二夜華,我也不會讓你去救沈天行惦記著的那個死女人……你敢死我就敢用十二夜華再把你救活……」語氣一頓,花久夜冷冷道:「不過那個時候,我保證不會讓你再有一丁點自縊的可能。」

  「沒用的。」

  沈知離咬著唇:「你救不了我……獻祭而死之人,就算十二夜華也救不回來……」

  幾乎是下一瞬間,花久夜一把扛起沈知離,大步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字句從唇齒間蹦出:「既然如此,那我就看著你……三個月,一步都不許離開我。」

  花久夜說到做到。

  整整三天,帶著巨蟒跟在沈知離身邊,寸步不離。

  不論是給傷患看診吃飯睡覺甚至沐浴,花久夜都不厭其煩的跟在她的身邊。

  ……最可怕的是,就連沈知離半夜起夜上茅廁,花久夜竟然都神出鬼沒一臉陰測測的跟在身後……

  ……這樣她還怎麼過日子啊!簡直比蘇沉澈還可怕啊!

  她三個月才要去一次石窟好不好!根本不用跟這麼勤快啊!

  還有,花久夜難道打算這麼跟著她三個月麼!

  花久夜用他的實際行動證明,他是真的打算跟上三個月……

  沈知離趁著花久夜上茅廁的時候試圖溜進石窟,被小花纏住,失敗……

  沈知離趁著花久夜睡著的時候試圖溜進石窟,被小花纏住,失敗……

  沈知離趁著花久夜洗澡的時候試圖溜進石窟,被裹著布巾的一身水珠的花久夜纏住,失敗……

  沈知離欲哭無淚……

  「師兄,你放過我行不行?」

  花久夜冷冷斜睨她:「你覺得可能麼?」

  沈知離:「……」

  給我點希望會死麼!

  ……早知道不告訴他十二夜華的事情了,忘了蘇沉澈有什麼關係,反正最後也沒有結果的事情……

  終於,沈知離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到花久夜的蠱毒發作。

  月圓之夜,花久夜晚飯吃過就消失了,她輕手輕腳朝著石窟溜去,就看見蝶衣站在門口,雙手平伸想要攔住她:「小姐……還是別去了罷……」

  沈知離撫額:「快閃開。」

  蝶衣:「小姐……拜託了,別去嘛……花公子說只要今晚攔住你,他就……」

  沈知離:「給小姐閃開……花久夜用什麼賄賂你了,我給你雙倍!」

  蝶衣垂下眼睛,臉頰上浮現出兩朵紅雲,雙手不自覺的捧起小臉蛋:「……他就親人家的臉一口,啊,好害羞好害羞好害羞……」

  沈知離:「……」

  這玩意她還真的給不了……

  說話間,一條優哉遊哉的蟒蛇悠然的挪動著身體爬過來,尾巴一甩,緊緊卷住沈知離的身體。

  ……沈知離猛然一驚,她特地在花久夜的蛇飼料里加了無敵劑量的麻痹散,藥翻一排的老虎都沒有問題,怎麼會……

  蛇身越卷越緊,沈知離再一次被捲進了蛇體裡。

  鮮紅的信子一下一下擦過沈知離的臉,巨大的蛇頭蹭了蹭她的胸口,在上面尋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躺了下去。

  ……沈知離整個人幾乎完全被蛇包裹住,連手指都動彈不得。

  又是這樣!!!!

  ……於是,又失敗了麼?

  蝶衣用衣袖替沈知離擦了擦額上的汗,好心道:「小姐,你就先忍一忍吧,等花公子他的蠱毒發作完了……啊,差點忘了……小姐,我去看看花公子怎麼樣了,你現在這裡等著,別亂走哦……」

  不等沈知離再開口,蝶衣就提著小裙裾一溜小跑朝著花久夜的房間奔去……

  ……你到底是誰的侍女啊!

  沈知離無奈地站定,看著胸前似乎睡得很滋潤的巨蟒,又看了看蝶衣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的背影……

  寂寂夜風中,她悵然的深深歎了口氣。

  ※ ※ ※ ※ ※

  仰起頭,天空中的圓月突然缺了一半……

  沈知離定定看著……

  月亮似乎缺的越來越厲害了……而且還有點發紅的樣子,好詭異啊……

  接著,一道紅影一閃而過。

  眼花了麼,沈知離默默地想。

  突然,胸前匍匐著的蛇頭猛然抬了起來,直直撞上沈知離的下巴。

  沈知離下巴劇痛,手腳被束縛在蛇身內,正在糾結之中,就對上了一雙漂亮的極其囂張的眸子。

  是葉淺淺。

  她一身豔紅的緊身衣,將身材襯托得極其火辣勁爆,曲線畢露,就連身為女子的沈知離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一把九環大刀架在肩上,葉淺淺只用手指就掐住那只大的可怕的巨蟒的身體……

  巨蟒拼命掙扎,葉淺淺手指一用力,盤旋著沈知離的蛇就被一下子從她身上被抽出拽著丟開。

  沈知離跟著巨蟒轉了好幾個圈,才緩緩站定。

  穩住身形的時候,花久夜心愛的巨蟒小花已經暈暈乎乎倒在一側的草叢裡,蛇事不省。

  ……這種戰鬥力實在好讓人羨慕啊!

  看了一眼沈知離,葉淺淺淡淡道:「沈谷主好興致。」

  依然是冰冷美豔不可方物的模樣。

  對於葉淺淺,沈知離談不上厭惡,卻也沒有多喜歡……自然,除了蘇沉澈的緣故,還有就是作為一個女子來說,葉淺淺的外貌真的絕對是公敵啊……

  拱手道了個謝,沈知離道:「多謝相救,在下有事,先走一步。」

  葉淺淺語氣微有不耐:「站住,我有事找你。」

  沈知離的腳步停了一下:「有什麼事情可以先等我一下麼?……我有件要緊事要做。」

  葉淺淺:「多要緊?」

  沈知離正色:「性命關天。」

  葉淺淺:「多久?」

  沈知離:「呃,不久不久……也就一兩個時辰而已,很快的,真的。」

  葉淺淺:「……」

  一步擋在沈知離面前,葉淺淺緊握住大刀,橫空一劃:「我沒耐心等……直接跟你說來意。」

  沈知離又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什麼?」

  葉淺淺平靜道:「選擇一,從今天起,你包括回春谷裡的所有大夫都不許給任何一個所謂武林正道人士看診醫治,否則我就殺了你;選擇二,你現在跟我離開回春谷,我保證不會動回春谷裡人的一根毫毛……」

  沈知離:「咳咳,有三麼?」

  葉淺淺的刀向著沈知離的脖子駕過去,奇重無比的刀身壓的沈知離一邊肩膀不住下沉,她抓了抓烏黑柔順的長髮:「沒有,我數到三,做決定。」

  沈知離:「等等等等……」

  葉淺淺:「一……」

  沈知離抓狂:「喂喂,不帶你這樣的,讓我多想會啊……」

  葉淺淺面無表情:「二……」

  沈知離:「慢點,二又二分之一行麼……」

  葉淺淺的語調放緩:「三……」

  立在肩膀上的刀刃閃著銳利的寒光,似乎已經逼近了脖子,沈知離低吼一聲:「我選二,但是有附加條件!!!」

  葉淺淺:「什麼?」

  沈知離:「等我兩個時辰……還有,從今之後每三個月送我回來一次。」

  葉淺淺皺眉:「不行,太麻煩了。」

  沈知離眼睛也不眨的說謊:「你應當能看出我身體不好……如果三個月不回來一次,我會死的。」

  葉淺淺狐疑:「真的?」

  沈知離:「不信你去問……」

  葉淺淺打斷她:「算了……快點去,兩個時辰,多一刻鐘我就開始殺人,聽到沒有?」

  沈知離點點頭朝著石窟跑去。

  沒有人阻攔,她的動作很快,不過一個半時辰就已經走了回來,只是回來的時候沈知離走的卻很慢,臉色蒼白難看透著幾分慘白的味道,唯獨一雙眼眸清亮如常。

  葉淺淺提著刀站在她的房間裡,雙手環胸,似乎等的極為不耐。

  沈知離笑了笑:「久等了……」

  葉淺淺把手放下,吐出一口氣:「我們走罷。」

  「等等。」

  葉淺淺深吸一口氣:「你還有什麼事情?」

  沈知離:「呃……我留封信先,不然他們會擔心。」

  說罷,她提筆在書桌上飛快寫完一張信紙,放進雪白信封合上粘好,又在信封上書下一行黑色的小楷:沈知離留書。

  待她放好後,葉淺淺的耐心終於宣告消失殆盡,一根白綾卷過沈知離的腰,便禦起輕功飛掠了出去。

  回春谷。

  又一次離開了回春谷。

  在獵獵風中,沈知離艱難的睜開眼睛,胸口顛簸的直欲想吐。

  葉淺淺在回春谷谷口停下,早有一輛準備好的馬車安靜停在那裡,將沈知離丟進馬車,葉淺淺便兀自出去拉過韁繩駕起車來。

  馬車裡雖比不上沈知離自己的舒適,但也勉強過得去。

  而且葉淺淺的駕車技術頗好,一路行的十分平穩。

  沈知離靠在馬車榻上撫了撫驚魂未定的胸口,剛喘了口氣,面色突然一凜。

  剛才的決定下的太快,幾乎來不及反應,此時她才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情……

  葉淺淺和蘇沉澈是舊情人。

  還是關係完全沒有交代清楚誰知道藕斷絲連不藕斷絲連的複雜關係。

  而她現在是蘇沉澈的心上人兼咳咳……

  從某種角度來說,她們是絕對的情敵……

  手無縛雞的自己被武功蓋世動動手指就能捏死自己的情敵卷走,那麼下場會是……

  沈知離連忙爬到馬車門口,掀開簾子試探問:「那個……葉護法,你打算帶我到什麼地方?」

  暗夜的微風吹動葉淺淺的長髮,舞動之間更將那張臉襯托的風華無雙,她輕啟朱唇,吐出四個字:「魔教總壇。」


【第五十九章】

  對於魔教,沈知離實在慕名已久,但……確實沒什麼好印象,幾乎下意識的她想起那些陰毒的傷口和淒厲的慘叫聲。

  無聲地,沈知離合了一下眸。

  她的沉默讓葉淺淺有些煩躁:「你不用擔心,我現在不會殺你的。」

  只說了這一句話,葉淺淺就不再多說一個字。

  但……很奇怪的是,明明她們是立場對立的存在,而且又是情敵,可沈知離卻潛意識的相信了葉淺淺的話。

  ……她說不會殺自己,就真的不會殺。

  ……總覺得這傢伙的話會比蘇沉澈還可靠。

  兩個女子行動起來明顯有些麻煩,尤其是葉淺淺外貌如此的情況下。

  幾乎她們到了一個鎮子上,剛進客棧打尖,所有人的視線都會都會瞬間看向葉淺淺。

  接著沒過多久就會有搖著摺扇的公子哥假意關心的湊過來攀談。

  大部分情形下葉淺淺都在擦著她那把尺寸駭人的九環大刀,對來人視而不見,稍微有自覺的公子哥見葉淺淺如此態度也就不自討沒趣默默坐回去了。

  當然也有小部分的公子哥臉皮較厚,鍥而不捨的轉頭跟沈知離套近乎。

  「兩位姑娘不知這是要到哪裡去?路上可有人照應?萬一路上遇到歹人可如何是好?」錦衣華服的公子堆了滿臉的關切,「敝姓趙,懷州人士,要壓一批貨物向西,同行的有關西鏢局的幾位鏢師,想來應該是十分安全的,不知姑娘……」

  沈知離指了指葉淺淺,攤手:「她是我家小姐,一應事務由她決定,公子有什麼事情還是問她罷。」

  「是、是……麼?」

  趙公子拖長了語調,羞澀的看了葉淺淺一眼。

  葉淺淺轉頭。

  趙公子猛然捂嘴,掩飾住嘴角抑制不住的竊喜……

  她看我了耶她看我了耶……

  「那個……」

  視若無睹般打斷趙公子的話,葉淺淺皺眉:「掌櫃的,我點的燒刀子怎麼還沒來!」

  接著……轉頭繼續擦刀,完全沒有半點搭理趙公子的意思。

  沈知離彷彿看見眼前男子的心於風中碎裂成一片一片一片……

  如此一路,沈知離見證了葉淺淺踏著一地碎裂的少男心朝著魔教趕路而去。

  由於悲涼的氣氛一路崩壞,沈知離抑制不住的想起一個問題。

  當年的蘇沉澈……也是被踐踏的少男之一麼。

  以蘇沉澈那種堪比城牆的無敵加厚臉皮,應該不會被這樣就打敗吧……那麼他也是死纏爛打的纏著葉淺淺?

  他們相識是因為葉淺淺想殺蘇沉澈臨時改了主意,那麼是什麼讓葉淺淺改了主意……一路上也不是沒有樣貌出眾的公子,可她也沒看葉淺淺多看哪怕一眼,也就是說之前她臆想的葉淺淺看上蘇沉澈的樣貌而轉變念頭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那麼……

  按著額頭,努力想要驅散,但是這樣的疑問還是鍥而不捨的鑽進沈知離的腦海裡。

  好想知道……好想知道……

  沈知離絕望的想。

  其實我才是那個中蠱了的吧……

  終於,於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沈知離從床上爬起來,敲了敲葉淺淺的門。

  門隔了一會才開,葉淺淺一襲緋紅的中衣正支起一條腿斜坐在窗戶邊……啃甘蔗啃的風華絕代。

  ……鬼知道這個時節哪裡來的甘蔗……

  沈知離輕聲道:「葉護法……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葉淺淺側眸,冷淡道:「跟蘇沉澈有關的任何問題都不要問我。」

  沈知離:「……」

  喂喂,你怎麼知道我要問什麼!

  葉淺淺不屑的輕哼一聲:「……你想問什麼根本直接都寫在臉上了吧。」

  深吸一口氣,沈知離繼續道:「為什麼不能問?我一直不能理解……如果你喜歡他,為什麼要推他下懸崖?如果不喜歡他,又為什麼會斤斤計較他不記得你,甚至一次次來尋他?」

  葉淺淺瞇了瞇眼睛:「你想知道然後心安理得的跟他好麼?」

  狠狠咬了一口甘蔗,葉淺淺道:「我就不告訴你……而且我保證我不告訴你,你這輩子都別想知道。」

  沈知離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轉身,低道:「我果然是傻子才會覺得你是好人來問你這種問題……」

  「等等。」

  葉淺淺的聲音,「你說誰是好人了?」

  沈知離:「反正沒說是你。」

  葉淺淺:「給我過來!」

  沈知離:「不過去。」

  只聽身後哐當一聲,那是九環大刀落地的聲音。

  接著才聽見葉淺淺越發不耐煩的聲音:「過不過來?」

  回想起刀鋒橫在脖子上的寒涼感覺,沈知離決定……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吧……

  歎氣,誰讓她遇到的人裡沒有一個不是武力值爆棚的……

  葉淺淺瞇著那雙漂亮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沈知離。

  「抬起手臂,轉個身。」

  沈知離不明所以,照做。

  葉淺淺叼著甘蔗,下定論:「蘇沉澈絕對是瞎掉了。」

  沈知離:「……」

  長得漂亮了不起啊混蛋!

  葉淺淺猶覺不夠,視線停留在沈知離脖子以下腰部以上的部分,沉思道:「……你不會是男扮女裝罷。」

  沈知離默默忍:「……要我脫給你看麼?」

  葉淺淺老實道:「看你還不如看我自己。」

  那就去看你自己吧!

  胸大了不起麼!跑步都帶喘的!行動還不方便!最重要的是買衣服都得多費幾塊料!

  沈知離反復握拳,深吸一口氣道:「……我回屋了!」

  身後隱約傳來了葉淺淺的悶笑聲。

  沈知離哐嘰一聲猛地帶上門。

  剛帶上門,突然黑暗中伸出一隻手,捂住了沈知離的嘴。

  沈知離條件反射手指一轉,一根細若牛毛的銀針就反手刺了下去。

  那邊的身形瞬間不動了。

  沈知離掙脫開,回頭拉下那人遮面的面紗,卻是白天見過的某位搭訕失敗的公子。

  他穿著一身夜行衣,顯然不是想幹好事……

  沈知離飛起一腳,某公子瞪著驚恐的大眼睛順著臺階一路滾了下去,人事不省。

  撣了撣衣角,沈知離施施然回屋。

  ※ ※ ※ ※ ※

  第二天一早,沈知離還未出門就聽見外面吵嚷聲不斷。

  剛推門而出就看見昨晚那位公子帶著家丁氣勢洶洶的上了二樓,直奔她和葉淺淺的房間。

  沒等沈知離反應,葉淺淺已經也推門而出。

  今日的葉淺淺換了一身淺碧色絲褶緞裙,層層疊疊的裙裾猶如流水一般鋪陳開,彷彿泛著粼粼波光,晨曦微光從她的身後一縷縷蔓延而來,再襯上那般的傾世容顏,只一眼便好似看見了湖光山色的絕美景致。

  一時間,連上門找茬的家丁們都呆愣住。

  她淡淡開口:「什麼事情?」

  那位流氓公子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忙道:「來人,來人……這就是我逃跑的小妾翠兒,快點把她給我抓回府上,我要重重的懲戒她!」

  家丁們聞言,面面相覷,如此佳人,真不知如何唐突。

  流氓公子踹了當先第一個人的屁股,道:「沒聽見少爺我的話麼,還不快上!」

  家丁們這才摩拳擦掌朝著葉淺淺走去。

  深知葉淺淺武力程度的沈知離靠在門邊,摸了兩把瓜子,好整以暇的看好戲。

  果不其然,只見葉淺淺的腳尖猛然繃直,一個旋身,當先的一排家丁全部倒地。

  剩下的幾個開始默默的捂鼻血……

  流氓公子見勢不妙,急欲開溜,葉淺淺的身形如風,兩步提住流氓公子的後領。

  流氓公子連忙尖叫:「放開我放開我,我可是周員外家的大公子,你要是敢、敢……我爹一定會來找你的……」

  葉淺淺湊到他耳邊,吐氣如蘭:「喜歡我是麼?可……就是有你這種男人的存在,才會讓這個世界變得如此噁心。」

  隨著她的話音一落,流氓公子整個人騰空起來。

  幾個家丁反應過來,忙大叫:「姑娘,手下留情啊……」

  「這可是我們老爺的獨苗啊……」

  有反應更快的,一把拽住沈知離的胳膊,刀架在她脖子上:「這是你的侍女吧,你要是敢傷我家公子,我就……」

  葉淺淺根本連聽都沒聽,直接把流氓公子從二樓的窗戶被丟了出去。

  昨天已經跌得鼻青臉腫的流氓公子這次乾脆臉朝地趴倒,摔得生死不知。

  家丁們心頭大亂,沈知離握住銀針反刺過去,接著側身躲開。

  但那柄刀還是在她的指尖上劃了輕輕一道。

  沈知離的皮膚極薄,頃刻間一道血痕生成,血珠爭先恐後的從裡面溢了出來,沈知離趕忙用另一隻手捂住。

  葉淺淺只看了一眼就拉過沈知離道:「走了。」

  在她看來那點傷口根本不算什麼。

  她走的很快,沈知離不等不小跑才能跟上她的腳步。

  到了停馬車的地方,葉淺淺把沈知離直接丟了進去,就駕起馬車。

  沈知離顛簸一下,坐了進去……即使按住傷口也沒有任何的用處,血早已流了一手。

  她哆嗦著手從懷裡摸出藥,馬車忽然猛地一顛,藥瓶從沈知離的手裡掉了出來。

  沈知離歎了口氣,彎腰想去夠,誰知指尖還沒觸到,又一個顛簸,那裝著她特製止血藥的玉瓶骨碌碌滾下了車。

  手上的血越流越多,沈知離開始覺得遍體冰冷。

  本來只是少量失血並沒有什麼……可是她剛剛在石窟裡為十二夜華流了不少的血……

  腦中出現了一絲眩暈。

  ……這裡沒有蘇沉澈,沒有花久夜,甚至沒有蝶衣,沒有人會關心她一個小傷口如何了。

  沈知離緊緊按住手指,合上了眼睛。

  再清醒過來的時候,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

  略煩躁的聲音:「只是這麼一個小傷口,她怎麼可能就死了……」

  回應的聲音很溫和:「葉護法,她的體質特殊……倘若你再晚送她來一刻,恐怕就會有性命之憂……」

  「別廢話了,她到底什麼時候能醒?」

  「也許下一刻就醒,也許……還要過些時辰。」

  「我先去交任務,兩個時辰後回來,你替我好好看著她!聽到沒有?」

  聲音略有些無奈:「是,我知道了。」

  待葉淺淺走遠,沈知離才活動了一下手指……

  手指被包的完全動彈不得。

  她在心裡歎氣。

  那個溫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醒了就睜開眼吧,葉護法擔心了你很久呢。」

  沈知離只得睜開眼睛。

  站在她面前的是個年輕男子,約莫二十多歲,唇角掛著溫和而舒適的笑容。

  他轉身,沒多久手裡便端著一個白瓷的藥碗。

  那雙手堪稱是沈知離見過的最漂亮的手,骨肉勻停,修長而白皙,即便不動作也透出幾分優雅。

  「我扶你起來,把藥喝了,好嗎?」

 

【第六十章】

  手好看,主人也不醜。

  溫順的眉眼和雅致的容貌讓他整個人透出幾分流水般柔和細膩的氣質。

  見沈知離遲疑著不動作,對方好脾氣笑了笑:「不願意讓我扶你麼?」

  沈知離又頓了頓,才道:「沒有,麻煩了。」

  動手扶起沈知離,又在沈知離的背後墊上一個靠墊,對方這才扣住碗沿一點點湊到沈知離的唇邊餵了下去。

  他的姿勢嫺熟,動作小心,半點也沒有讓沈知離感到不適。

  而且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藥香也讓沈知離緊繃的神經慢慢放鬆了下來。

  藥汁微苦,仰頭喝盡之後,面前多了一個小盤子。

  男子將盤子朝前遞了遞,微笑:「是蜜餞,可以去掉一些苦味。」

  沈知離忍不住問:「請問你是?」

  男子失笑:「抱歉,我都忘了介紹。我是神教右護法,叫做羽連。」想了想,他又補充:「我很少離開總壇,你應該沒有聽說過我,和淺淺不同,她主要負責外出執行任務,我則留在教中處理事務……」

  他說的很自然,似乎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但是……沈知離默默的想,女人出去打架砍人男人留在魔教處理雞婆事務外帶給人看病療傷什麼,真的大丈夫嗎?

  不過,這再詭異也是別人的事情。

  拿起蜜餞咬了一口,頓時滿口沁甜,又塞了兩個進嘴裡,沈知離想了想道:「你方才給我喝的那碗藥其中一味藥熟地黃的分量由二錢改為三錢可能會更好,嗯,還可以適當的加一些枸杞。」

  羽連一愣,隨即笑:「可是書上說的就是這個分量……」

  沈知離回的很快:「醫書也是人寫的,未必全對。」

  問羽連要過醫書,沈知離隨手翻了翻,指出上面的幾處藥材分量錯誤,以及幾處可替換的藥材。

  翻閱間,沈知離隱約有些出神。

  她的醫術是沈天行一手教的,這些糾正也大都是沈天行實驗出來的。

  甚至就連方才那句話也是沈天行說過的。

  那時候她來潮不過兩三次,體質緣故每次都痛得在床上翻滾打跌像是死了一次,無論是紅糖水還是溫泉都拯救不了她。

  最後是花久夜看她可憐,對著醫書替她熬了碗止痛藥。

  結果喝完之後沈知離前後跑了十幾次茅廁……

  她堅決認為這絕對是花久夜故意的。

  趴在床上沈知離掙扎著拽住來看她的沈天行的衣角,委屈求救:「師父,救我,花、花師兄他要弄死我……」

  沈天行一臉啼笑皆非的指著那本醫術道:「你花師兄這次還當真沒有害你,你如今跑茅廁跑的虛脫不也沒力氣再痛了麼……」

  沈知離在床上痛得直翻白眼。

  沈天行這才替她重新熬了一碗藥,將她半扶進懷裡,邊餵邊道:「我寫個方子給你,下次再來便喝這個。記住,以後若是沒有試過,醫書上的藥方便不能當真……醫書也是人寫的,未必全對。」

  「這些麼?」羽連用手指著醫書上沈知離所說的位置。

  愣了一下,沈知離才點頭。

  羽連笑:「我記下了,過會就去試試……這實在很有趣,還有別的麼?」

  沈知離笑了笑:「如果你有興趣的話。」

  羽連的醫術知識也十分淵博,但在開方方面卻十分薄弱……沈知離猜,應當是實踐不夠的緣故。

  不過有的時候羽連的提議卻又十分獨特新奇。

  自花久夜走後,沈知離已經很久沒和人暢聊過醫術,一場聊下來,倒莫名覺得羽連有幾分親切感。

  又喝了口水,沈知離突然想起道:「那個……我沒什麼大礙了,可以出去看看麼?」

  「最好不要。」羽連輕聲拒絕了她的要求,「淺淺一會兒就回來,我答應她看著你。而且外面未必安全。」

  沈知離這才注意到一點很奇怪。

  羽連和葉淺淺說話的時候分明叫的是葉護法,但私下同她說的時候卻叫的是淺淺……

  唔……不過這畢竟是別人的事情,她還是不要多過問的好。

  「我只出去看一會,很快回來,若不放心你陪著我如何?」

  羽連似乎沉吟了一下,驀然微笑:「就只能一會。」

  她醒來就在這個房間,這應當是一間客房,打掃的乾淨卻沒有多少擺設,色調深沉,物什古樸,門窗緊閉,根本無法判斷其他。

  在羽連的帶領下出去,沈知離才發現這是在一個近乎荒漠的地方。

  一塊一塊巨石壘疊成圍牆,極目遠眺,牆外是漫天飛舞似乎無窮無盡的黃沙。

  剎那間,沈知離覺得自己彷彿要被黃沙吞沒殆盡。

  這時,一個身著深紅緊身衣的男子快步朝著羽連走來:「右護法大人,長老請你去議事堂。」

  羽連微微頷首,對沈知離道:「我有事先行一步,姑娘先回屋罷。」

  沈知離表示理解的點頭,轉身朝回走。

  待羽連已經走遠,她才停下腳步往回望去。

  她所在的位置應當是整個魔教總壇的中央,其中每一道門前都有魔教的弟子把守……
  想逃出去的難度實在很高。

  她只是想先離開回春谷,並沒有真的打算長久留在葉淺淺這兒。

  一路上葉淺淺都對她看管嚴密,未曾得到機會逃跑,本以為到了魔教會有機會,結果……

  歎氣……

  沈知離望著那漫天黃沙,絕望的想……就憑她這個小身板,能橫穿沙漠麼?

  正想著,一個陰冷兮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不是上次跟在十二夜身邊的那個女人?還記得我麼?」

  沈知離莫名回頭,就看見一個披頭散髮,半隻眼睛被眼罩遮掩的男子,目光森冷的看著她。

  ……你誰啊?

  男子的額頭前頓時爆起一根青筋:「你怎麼可能不記得我是誰!我追殺過你啊!」

  沈知離老實道:「真的不記得了……而且追殺過我的人感覺其實蠻多的。」

  「在華山啊華山!想起了沒有!」

  沈知離回想:「華山……」

  男子惡狠狠道:「對,就是華山!想起來了?」

  沈知離:「……沒,還是不記得。」

  男子額頭的那根青筋跳得更歡唱了:「……來人,把這個女人給我抓住。」

  身後的教眾提醒:「修羅王大人,等會我們要去議事堂……」

  男子:「管它的,先抓了人再說!」

  ※ ※ ※ ※ ※

  魔教議事堂在魔教正中一塊巨大的岩石中。

  岩石內部空洞,擺著一張長長的石桌,邊上是幾個兵器架,可以看見那些冷冽鋒利的兵器暗暗閃著寒光。

  而外面則空曠冰冷,四周看不到一絲生氣。

  日正中天。

  此時的議事堂內坐了整整六個人,六個神情各異卻均在魔教舉足輕重的人。

  一個五官深邃英俊的紫發男子敲了敲石桌,不滿道:「別管修羅那個傢伙了,長老你到底有什麼事情,快點直說,我沒耐心了。」

  「夜叉王你有點耐心行不行?」開口的是個容貌清麗脫俗彷彿仙子般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

  「耐心耐心……正道跟十二夜的人都快打過來了,光坐在這裡頂個屁用。」夜叉王的眼睛突然一轉,「還是說乾達婆你打算去色誘,祁山那個老頭倒還不錯……」

  女子捧著手中的瑤琴,唇畔似笑非笑:「你這張嘴真是越來越欠揍了。」

  夜叉王毫不在意的摸著下巴:「還是說你想去色誘那個十二夜公子,放棄吧,連我們美豔絕倫的左護法都……」

  九環大刀「咚」一下插在了夜叉王的身邊。

  葉淺淺冷冷轉過頭:「你想說什麼?」

  「好了,都別吵了。」當中年紀最長的老者摸了摸自己的鬍鬚道:「今日我叫大家來,是為了教主之位的傳承,之前我讓大家盡己所能的攻擊正道,效果顯著……在這裡要特別提出的是夜叉王和右護法,夜叉王一舉偷襲了包括華山掌門、衡山掌門在內的幾大門派……」

  紫發男子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相當得意的笑容。

  「……右護法的毒更是在這次的反擊中取得了相當大的效用。」

  羽連微垂了眸,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好了,不過這些都只是次要……大家都知道,與我們魔教最不共戴天的仇敵要數十二夜,我之所以沒讓你們這麼早動十二夜公子也是為了此刻,誰能最先滅了十二夜或者提著十二夜公子的頭顱前來,那麼便有八成的希望奪得教主之位。」

  此話一出,卻一下子寂靜了。

  老者怪道:「怎麼了?」

  最邊上一直沒說話的一個藍衣男子突然一拳捶在石桌上:「媽的,誰知道那個十二夜公子怎麼搞的,老子前兩天碰到他一次,老子的人比他多一倍,當時老子準備生擒他回來的,結果……」又一拳狠狠捶下:「結果他媽的,那小子怎麼變得這麼能打了,差點老子就回不來了!」

  乾達婆王輕笑一聲:「那分明是你龍王自己沒用。」

  藍衣男子登時怒目道:「說誰沒用呢賤女人?」

  乾達婆王輕蔑一笑,清麗的臉龐上掛著絲毫不相稱的嘲諷:「有用你就去幹掉十二夜公子贏個教主之位來啊!」

  藍衣男子呸了一聲:「說得輕巧,賤女人你怎麼不去!?」

  老者頓時無奈……

  吵吵吵……兩個護法還好,這四大天王只要一湊到一起就吵得不可開交,有的時候甚至還大打出手……

  唉,不然他也用不著這麼早定下教主。

  一聲極其陰冷而駭人的聲音打斷了吵嚷。

  「你們說殺了十二夜公子,就能奪得教主之位?」

  眾人一起看向來人,老者點頭:「是的。阿修羅王你沒說錯。」

  帶著單只面罩的修羅王陰慘一笑:「天助我也……現在我有這個!」

  他霍然一拉,將一個容貌姣好的青衣女子拖了過來。

  眾人:「?」

  唯獨葉淺淺眉宇一皺,冷冷的目光掃過同樣茫然的羽連。

  阿修羅王陰惻惻笑道:「這個女人是十二夜公子現在的相好……只要用她來做人質,不怕十二夜公子不投鼠忌器。」

  葉淺淺霍然起身,走到他面前,神情若冰山女神般冷峻:「……這個人是我的。」

  阿修羅王被逼的不自覺退了一步,隨即道:「她現在在我手裡就是我的,憑什麼證明是你的?」

  說話間,一個紫發的身影快速一閃,阿修羅王手裡的女人就換了位置。

  「十二夜公子現在的相好啊。」紫發的夜叉王瞇起眼睛,打量著剛搶到手的女子,撇撇嘴道:「也不怎麼樣嘛……尤其是……」他看了一眼葉淺淺,「簡直是個蠢貨啊……」

  阿修羅王眼睛一暗,抽出腰間寶劍就對著夜叉王刺去。

  夜叉王同樣拔劍抵擋。

  「鏘鏘」兩下對撞之後,兩人又迅速交手起來,產生的滾滾氣旋讓整個議事堂裡一片狼藉。

  龍王起身,看著自己被割裂開一道口子的衣袖,忍不住罵道:「你們打架就打架,幹嘛傷及無辜牽扯到老子。」

  魔教長老吼道:「你們都給我住手!」

  兩人視若無睹,繼續對打。

  乾達婆王好整以暇的撥了撥琴弦,彈了一支很適合決鬥的激昂曲子。

  終於……三炷香後以兩人的劍雙雙脫手而告終。

  夜叉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想不到你這個半瞎子還真有兩下子……」

  阿修羅王額頭青筋直跳,聲音陰鬱:「我這是天目天目!」

  眼看又要吵起來,夜叉王突然看了看四周道:「誒,那個女人呢?」

  阿修羅王:「什麼女人……」驀然反應過來,環顧四周,「左護法呢!那個女人敢陰我……要人去!」

  一間密室裡。

  沈知離低頭:「是我不小心。」

  葉淺淺冷冷道:「現在說也沒用了,你給我在這裡呆著,無論如何不許出去。」

  沈知離:「謝謝。」細若蚊蠅的聲音。

  葉淺淺下意識回頭:「什麼?」

  沈知離看著她,眼睛裡是沒有掩飾的感謝:「謝謝你救我。」

  葉淺淺背過頭,只露出一截漂亮的脖子和精緻的耳廓:「不用感謝我,我答應那個傢伙不讓你死……」

  沈知離:「什麼?」

  葉淺淺煩躁地抓了抓長髮,聲音隱約有些咬牙切齒:「是蘇沉澈在離開回春谷之前托消息讓我保證你不死……我真是蠢貨為什麼要答應那個傢伙!」


【第六十一章】

  「蘇沉澈?」沈知離微微一愣,「你為什麼要答應他保護我?」

  沈知離覺得她越來越不能理解這個世界了……

  以她和葉淺淺之間的關係,葉淺淺應該是想殺了她而後快的吧,又怎麼會要保護她……更何況還是答應蘇沉澈。

  葉淺淺勾了一下唇,顯然不願多說:「你就當我是被那個蠢貨傳染了吧。」

  推開密室的門,葉淺淺大步走了出去。

  說是密室,也不全是陰暗。

  有桌椅床榻,桌上燃著幾盞油燈,邊上還放了好些書冊筆墨,另一頭是個水缸,又備了些簡單的糕點。

  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沈知離就在這裡待了幾日,每天準時有人送吃喝進來,過的倒也不差。

  變故在第四天發生。

  當時的沈知離正手執毛筆在紙上畫小人,閑得牙疼的結果就是……她開始進行無聊的創作。

  紙上的小人有著白嫩的小臉修長的身形和表情一看就十分猥瑣的小人,沈知離拉了一根線,在上面標:蘇沉澈。

  又畫了一個有著瓜子臉尖下巴一身紅衣滿臉欠扁的小人,標:花久夜。

  圍繞著這兩個人物,沈知離開始了天馬行空超越想像極限的意淫……

  當沈知離正畫到花久夜邪魅一笑挑起蘇沉澈下巴的時候,密室的門被劇烈的撞擊。

  沈知離的手抖了一下,花久夜的手往下移了幾分,摸到了不該摸的部位。

  門繼續劇烈的撞擊。

  沈知離默默的產生了一絲心虛感……報應來得如此之快麼?

  「給我撞……那個女人就在裡面!」

  門外傳來一個男人陰森而沉鬱的聲音。

  呃……是那個什麼阿什麼王麼?

  「砰」一聲,門不負眾望的倒塌在地。

  阿修羅王迅速環視一周。

  桌前,沒人。

  床上,沒人。

  床下,沒人。

  書桌下,沒人。

  書桌上……也沒。

  不可能啊,他派人跟蹤了許久才知道葉淺淺的這處密室……不在這裡還能在哪裡。

  眉頭一皺,阿修羅王陰沉地摸著下巴轉身。

  「哈哈哈……」一個魔教弟子抑制不住的笑了起來。

  阿修羅王霍然回頭,陰陽怪氣道:「笑什麼笑!」

  那名弟子連忙捂住嘴,跪地:「弟子知錯,弟子知錯……」

  阿修羅王正氣頭上,剛想一腳踹過去,為了保持他陰鬱美男的形象,忍了忍,陰冷道:「我很可笑麼?」

  弟子把頭搖頭得跟癲癇一樣:「沒有沒有,我就是看桌上那畫……」

  畫?

  阿修羅王把頭湊過去一看。

  兩眨眼的功夫,阿修羅王迅速的捂住嘴,但是聳動的肩膀還是洩露了他抑制不住的笑意。

  ——這兩個傻蛋的對話怎麼這麼冷但是又這麼該死的搞笑啊,好想笑啊,不行,不能笑,我要撐住啊,不然我辛苦維持的陰冷法王形象就全毀了啊,可是真的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阿修羅王忍不住把桌上那疊紙抓起來,一頁頁往下翻……

  ——哈哈哈哈,不行了,我撐不住了……

  眾弟子面面相覷,齊齊望天,當做沒看見。

  翻完所有的紙,阿修羅王的面部神經已然抽搐到扭曲的地步。

  他一把握住紙想塞進懷裡,這才發現一件事……紙上的墨還沒濕著……也就是說,那個女人還在這個密室裡。

  繼續環視四周。

  最終鎖定一個位置,阿修羅王的眼眸裡閃過了一絲得意。

  他猛然動手揭開了水缸蓋子,只見水缸裡安靜的蹲著一個女子,她的頭頂飄著一張紙條。

  果然在這!

  阿修羅王用一種標準的陰鬱的口吻道:「出來吧,再躲也沒有用。」說話間,他順手拿起了那張紙條,也看清了那張紙條上的字:封。

  ——居然是封條,哈哈哈哈,她以為自己是水缸嗎?居然還要封條!

  沈知離動作緩慢而笨拙的爬出來——她本來對於這種事情就不熟練,能爬進去就很不容易了。

  阿修羅王終於忍不住爆笑出聲:「哈哈哈,你怎麼這麼笨啊……」

  沈知離面無表情:「很好笑麼?」

  之前積累的笑意一下子爆發,阿修羅王捂著肚子狂笑出聲。

  沈知離:「……」

  笑點怎麼這麼低啊這傢伙……

  他的人生一定很枯燥乏味吧,好同情……

  不對,這關我什麼事……

  我#%#¥……,葉淺淺果然靠不住啊,這麼快我就被抓住了,不會要行什麼大刑吧,我很怕疼撐不住的啊,一流血我會什麼都招了的啊……

  ※ ※ ※ ※ ※

  結果和沈知離想的有些出入。

  也許是她還有利用價值而且對方也不覺得她會知道什麼,阿修羅王倒沒有對她做什麼,只是換了個地方關著她。

  除了每天的飯菜還給她送些筆墨過來。

  有了筆墨,在這種狀態下又完全逃離不開——沈知離最多有辦法同時藥倒三四個人,看管她的足有十幾個人,別說沒有辦法就算有身上毒藥的分量只怕也不夠,無奈之下她自然繼續她的無聊創作……只是,奇怪的是,但凡她一畫完,第二天一早她畫的東西就會不翼而飛。

  如此幾次之後,沈知離漸漸也沒了畫的心思。

  尤其是這幾天關押的地方從地牢換成了駝車,沈知離每天光顧著抑制顛簸路程帶來的作嘔感,哪裡還有別的心思做別的。

  阿修羅王再一次召見了她,委婉的表示如果沈知離再不做些有意義的事情,那估計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

  沈知離很困惑……什麼是有意義的事情。

  阿修羅王一臉陰慘的對她揚了揚手裡的那疊紙……

  十分眼熟的一疊紙……

  沈知離:「……」

  這傢伙是喜歡看她畫的畫麼,早說啊……

  由於學習開處方的草書,沈知離的畫一向很……咳咳,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欣賞。

  不免有種莫名的滿足感……

  再接再厲,沈知離閑來無事便在紙上繼續創作,並陸續添加了許多新的人物。

  三天後,給她送飯的魔教弟子羞澀的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一支筆遞給沈知離。

  沈知離滿意地看著待遇越來越好的飯菜,轉頭略有些不解。

  魔教弟子低聲,扭捏:「那個……能給我簽個名麼?」

  沈知離隱約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她是終於找到除了醫術以外的其他特長了嗎!!

  來要簽名的越來越多,就在沈知離簽滿第一百個簽名的時候,車隊停了下來。

  顯然他們已經出了沙漠,停在一座邊陲小城裡。

  守城的也依然是魔教弟子,他們秩序井然,一路上的氣氛漸漸沉寂下來,就連給沈知離送飯的小哥也不再多說什麼。

  沈知離收了收畫筆,也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

  她被關在一間舊宅子裡,外面不斷有馬蹄聲和打鬥吵鬧聲,空氣裡有酸澀和鹹腥的味道。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沈知離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這樣的地方看到蘇沉澈。

  準確點說,是遙遙望見蘇沉澈。

  在被關在這裡的第五天,沈知離被人拖著上了城樓,為了防止她做出過激行為,她的身上上了幾重鐐銬,不過好在上鐐銬的魔教弟子找她要過簽名,選的是最輕的材質才讓沈知離好過一些。

  城牆之下,是一眾攜兵帶甲的武林人士。

  許多都顯得十分眼熟,她依稀記得曾在武林大會上見過。

  而最當先的人……

  是蘇沉澈。

  一襲如雪的純白華衣,長髮乾淨俐落的梳挽在頭頂玉冠之後,兩條月白滌帶從耳際輕垂而下,雲錦腰帶束在腰間,渾然一副翩然公子的模樣。

  此時,他騎在馬上矗立風中,長劍的光芒閃在手裡,微微抬眸間,兩條月白滌帶也隨之晃動,似將他整個身形都拉長,更襯得豐姿俊逸,飄然若仙。

  風沙揚起他的衣袂,翩躚而動,腰間環佩也叮噹作響起來。

  而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

  雖然唇角一直含著笑意,但笑意似乎並沒有到達心裡,只浮在表面,琥珀色的瞳孔裡倒映著一抹漫不經心的銳利。

  這讓他整個人宛若一柄出鞘的寶劍,鋒利的閃著寒光,散發著一種讓人無法逼視的氣場。

  這是蘇沉澈麼?

  城樓離得太遠,蘇沉澈並沒有看見她,而是看著對面捧琴的一眾女子。

  乾達婆王以手掩唇,微微一笑:「真是好久不見了呢,十二夜公子。」

  蘇沉澈回以微笑:「別來無恙。」

  乾達婆王丟過去一個媚眼:「公子帶著這麼多人來,真是讓人家好害怕呢……不知道公子會不會對人家這種嬌弱的女子手下留情呢?」

  蘇沉澈依然微笑,眼眸純澈卻又冰冷:「……想知道的話,不妨來試試看。」

  「十二夜公子,別同這個妖女說這麼多,直接打便是!」

  「開打開打,老子這次來就是要滅了魔教的,廢話這麼多幹什麼!」

  蘇沉澈聳了聳肩,無所謂道:「那我們開打吧。」

  乾達婆王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但不等蘇沉澈反應她就反手撥弄琴弦,示意身後女弟子結成劍陣,乾達婆王本就司樂,她的攻擊也素來以音為主,她對此相當自信,之前蘇沉澈就著過他的道,這次也……

  等等……啊……

  乾達婆王不可置信的看著刺進她肩膀裡的劍鋒,又看了看地上那些被蘇沉澈一招擊飛的女弟子,額頭上慢慢滲下一滴汗……

  她才不過彈個起手,怎麼會……

  蘇沉澈笑得彬彬有禮:「我大概不打算手下留情……」

  長劍拔出,腕上一提,就朝著乾達婆王的心口刺去。

  乾達婆王狼狽閃開,蘇沉澈的劍卻宛如毒蛇緊跟而來。

  千鈞一髮之際,一根長槍擋住了蘇沉澈的劍,阿修羅王一把將乾達婆王拉回,道:「我跟你打。」

  乾達婆王捂住肩膀上的傷口,漂亮的臉蛋陰沉著道:「是我估計錯誤,我欠你一份人情。」

  說完,便帶人退到後面。

  蘇沉澈倒沒追,只是簡單的看了一眼阿修羅王,平靜敘述道:「你打不贏我。」

  短短五個字,無比的篤定和自信。

  阿修羅王也笑,笑聲喑啞,令人毛骨悚然:「就算贏不了我還有別的方法能贏你。」

  蘇沉澈打了一個呵欠轉身。

  阿修羅王:「你走什麼?」

  蘇沉澈頭也不回:「打累了,找人輪你……結劍陣。」

  身後青荇小聲提醒:「主上,我們沒那東西……」

  蘇沉澈挑眉笑,說得理所應當:「現學現賣!」

 

【第六十二章】

  青荇苦著臉,身後十二夜眾同樣一臉苦逼……

  雷影雙手換胸,冷哼:「什麼劍陣……要打你自己打……」

  聽得這邊的爭吵聲,另一側的正道人士連忙勸說——大家都知道十二夜公子這位黑衣屬下性格十分乖戾,極愛無端找十二夜公子的麻煩,也虧得十二夜公子性子溫和又宅心仁厚才不同他計較……

  剛剛傷癒的衡山掌門朗聲道:「已勞煩十二夜公子打頭陣,但也不能光叫十二夜公子出力,諸位,我們一同將這魔教妖人擒住如何?」

  這一聲得到眾人的呼應。

  他們這一波不過是前來試探魔教的,能攻下魔教這座邊城甚至斬獲幾個魔教法王絕對會是意外之喜。

  「就憑你們?」

  陰笑一聲,阿修羅王突然急退而後,手朝後一示意,只見一排的魔教弟子手持弓箭朝下射去。

  密密麻麻的弓箭朝著正道人士射來。

  猝不及防之下,正道人士慌忙抵擋,到底武功高強,大多數人都將箭矢挑開,但也仍有些武藝低微的弟子中招。

  只見那箭簇沒入弟子的身體裡,有的突然炸開一篷鐵砂,肢體盡斷,還有的塗抹了劇毒,頃刻間整個手臂都蔓延起了毒素,或者乾脆腐爛痛苦的倒地呻吟。

  如此慘烈的景象近在咫尺,讓眾人不覺都憤怒了。

  然而不等反應,第二波弓箭又要射了過來。

  眾人正要抵擋,卻聽一個清朗悅耳的聲音道:「讓他們停下。」

  不遠的城牆下,白衣男子手持利劍架在一個遮了半邊眼睛的男人脖子上。

  劍鋒慢條斯理的在男子咽喉上廝磨,白衣男子又微笑著重複了一遍,姿態光風霽月,好似在做著什麼風雅之事。

  誰都沒有看清蘇沉澈是怎麼做到的,就連阿修羅王本人也沒有反應過來,但蘇沉澈的劍就這麼憑空的出現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滴汗順著阿修羅王的額頭滴落下來。

  他這才知道蘇沉澈所言非虛,自己的確不是他的對手。

  雖然蘇沉澈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但是光憑這個速度,自己在蘇沉澈的手下就過不了十招。

  可是之前……蘇沉澈明明沒有這麼厲害!

  但對於正道而言,這無疑是一個極好的消息。

  大部分人鬆了口氣,所謂擒賊先擒王,王都被擒下了還害怕神馬!

  於是紛紛閒磕牙道:

  「十二夜公子,做得好!」

  「十二夜公子不愧是武林新秀第一,真叫吾輩羞慚。」

  「十二夜公子真是好瀟灑啊……哎呦,他好像朝這邊看過來了呢!」

  「走開,他才不是看你,是在看我呢。」

  蘇沉澈充耳不聞,只是湊近阿修羅王的耳邊,輕聲卻又彷彿命令般道:「讓他們退下,開城門。」

  阿修羅王冷笑:「你就算殺了我,奪了城,也到不了我聖教總壇。」

  蘇沉澈無所謂的笑了一下:「那用不著你操心。」

  他的語氣頗淡,沒有什麼起伏,卻讓阿修羅王心頭莫名一跳。

  他同十二夜公子也算是老相識。

  十二夜的存在就是為了滅除魔教,而魔教同樣在不遺餘力的追殺十二夜。

  差不多十二夜公子還只是個少年的時候他們就交過手,勝負只在五五之數,但也讓他暗自心驚,因為他足足大了十二夜公子五六歲,若十二夜公子到了他這個年紀,武功恐怕會到達一個極為可怕的地步。

  必須要殺掉他……

  阿修羅王暗暗心想。

  可無論他怎麼努力,最後都會被十二夜公子以各種匪夷所思讓人瞠目結舌的方式逃脫。

  ——這傢伙根本對於他的追殺毫不在意!

  而且令人無法理解的是,就算再怎麼被追殺十二夜公子也沒多少真正想殺了他的心思……

  這是讓身為魔教四大法王之一的阿修羅王絕對不能忍受的恥辱!

  可是現在……

  淡淡的殺氣從蘇沉澈的身上蔓延開,懸在脖子上的刀鋒冷銳,阿修羅王完全能確定一件事情……十二夜公子是真的想殺了他。

  這種感覺甚至強烈到了讓阿修羅王手心冒汗的地步。

  蘇沉澈的聲音依舊在他的耳邊迴響:「怎麼樣,考慮好了麼?我的耐心有限……我數三聲,三聲過後如果還不下命令的話。」

  他彎起眼眸,笑得溫和又冰冷:「我會殺你了哦。」

  乾達婆王清靈動人的聲音從城樓上傳來,略有些猶豫。

  「怎麼樣了,阿修羅王……」

  蘇沉澈:「三……」

  阿修羅王驟然道:「你等等,我有人質。」

  蘇沉澈:「二……」

  阿修羅王大叫:「乾達婆王,快把那個女人推過來!」

  蘇沉澈:「一……」

  刀深入肌理。

  死亡近在眼前,到了這個時候,沒有人會不怕,阿修羅王的心臟幾乎到了嗓子眼。

  「放開我……」

  一道輕微的女聲從城樓上響起。

  那聲音太小,甚至於只有緊鄰著城樓的人才能聽得見隱約的聲響。

  已經顧不上自己陰冷沉鬱的形象,阿修羅王閉著眼睛高喊:「你若是殺了我我就將你的心上人碎屍萬段以洩恨。」

  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刀也沒有再深入。

  阿修羅王等待了一會,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是十二夜公子微微迷惑的神情,他抬了抬頭,眉宇動了一下,彷彿確認般道:「回春谷谷主……沈知離?」

  城牆之上。

  沈知離被乾達婆王粗暴的拖拽了過來。

  帶著鐐銬的她本來便行動不便,一路拖拽,鐐銬摩擦手腕,很快就擦傷了多處,甚至有些地方還滲出了血絲。

  乾達婆王拽過她的頭髮把她直直壓在城牆的凹槽間,用力之大讓沈知離覺得自己像是一下子撞上了城牆,五臟六腑俱是一震,胸口悶漲,有種反胃作嘔的感覺。

  一低頭,就能看見蘇沉澈的身影,離她不過一牆之距。

  剎那,心頭蔓延起莫名的情緒,微苦微澀微酸也微甜……她喜歡這個男人,他們做了最親密的事情,她下意識的會依賴他,會思念他,會想和他過一輩子,卻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相信也好,不信也罷,她已經做了自己的決定。

  她不後悔。

  心一下定了。

  沈知離還記得,上一次見面的時候,蘇沉澈抱著她說「等我回來,知離,我會用這世上最盛大最囂張的婚禮娶你」,可她不知道會不會下一次見面的時候蘇沉澈就已經忘記了她。

  然而,忘記還是記得,現在就可以知曉答案了。

  乾達婆王將沈知離死死按在城牆上,一手奪過一名弟子的長刀抵在沈知離的脖子上,輕靈嬌媚的聲音無端摻雜上狠辣:「十二夜公子,我若想殺了她,你絕對攔不住。」

  阿修羅王也陰慘慘的一笑,高聲道:「你的心上人在我手裡……你不顧忌他的死活了麼,還不快點放開我。」

  正派眾人卻都焦急起來。

  在武林大會上大家都見過沈知離,也知道十二夜公子對女子用情極深,一個葉淺淺當年便能寵成那樣,如今這個……似乎更在葉淺淺之上。

  「十二夜公子,這大事為重啊,想來你的心上人也能體諒的……」

  「十二夜公子,這不過一個女子而已,你……」

  蘇沉澈眨了眨眸又眨了眨眸,琥珀色的眼睛流轉著淺淡的光:「……那個,她是我的心上人麼?我怎麼不知道。」

  聲音不大,卻清晰的傳入了所有人的耳朵裡。

  一時,無論魔教還是正道皆是譁然。

  沈知離自然也聽見了。

  蘇沉澈的聲音半絲不亂,純然是淡淡的疑惑。

  七情丹。

  讓中了七情丹的人服食下解藥,不到半月內,他便會逐漸忘記由於七情丹帶來的愛戀。

  是……忘了對她的感情麼?

  沈知離這樣想,卻不自覺的咬住下唇,血慢慢滲透出來。

  阿修羅王急道:「我親眼見過你們難分難舍……而且江湖上……」他一時語塞,其實他也不過就見過那一次,至於那名女子是十二夜公子心上人的事情也是聽的江湖傳聞。

  蘇沉澈沉吟了一下:「不過沈谷主畢竟救過我的命……」

  阿修羅王期盼的看向蘇沉澈,蘇沉澈沖他莞爾一笑:「那我只好先殺了你……然後再殺光魔教替沈谷主報仇了!」

  說著,順手就朝阿修羅王的脖子上抹去。

  伴隨著乾達婆王的驚呼,劍入肉三分,一柄判官筆將劍架住。

  蘇沉澈抬眸,是青荇。

  「你在做什麼?」

  青荇動了動唇,語氣掙扎而不忍:「主上……沈姑娘會死的。」

  蘇沉澈沒有應下,只道:「沈谷主不會白死的,我一定會替她報仇的。」

  一旁的翟鳳忍不住道:「可是人已經死了報仇有什麼用!」

  蘇沉澈:「你們倆打算攔我麼?」

  正道的人也嚷嚷了起來。

  一時間場面十分嘈雜。

  城牆上的乾達婆王忽然奏起了樂。

  悠越激昂的樂曲聲響徹,讓人不覺熱血沸騰,血脈噴張,反應過來的連忙捂住耳朵卻也受了影響,定力差的則瞬間七竅流血,軟軟倒下。

  就連蘇沉澈也微微皺了眉,阿修羅王以爪當鉤偷襲向蘇沉澈,蘇沉澈剛一抵擋,阿修羅王扯下眼罩看了一眼蘇沉澈。

  眼罩下是一隻色彩詭異彷彿有著蠱惑力的眼睛,蘇沉澈對視中被那雙眼睛迷惑,動作遲緩了片刻,阿修羅王已經一個金蟬脫殼褪下外衫撲向城門,瞬息間入了城。

  驚魂未定的阿修羅王按住脖子上還在流血的傷口大口喘氣,神色一片陰鬱:「真是……千鈞一髮。」

  乾達婆王用姑且算是安撫的口吻道:「能撿回命就不錯了……你之前的救命之恩我也算還了啊。」

  看著眼前斤斤計較的女人,阿修羅王忍不住抱怨:「知道了……」又道,「那個女人……」

  乾達婆王用穿著繡花鞋腳尖碰了碰沈知離:「也可沒殺你,還活著麼?」

  沈知離抬起因失血而蒼白的面孔,無力道:「活著……」

  乾達婆王顯得很感興趣,俯低了胸口:「十二夜公子不承認你,你難過麼?」

  沈知離聲音越發低:「難過……」她掙扎著拽住乾達婆王胸口的布料道,「但是你再不給我止血我就要死了啊!」

  胸……她的胸……

  乾達婆王尖叫一聲一巴掌打在沈知離的頭上,沈知離迅速的果斷的暈了。

  乾達婆王面色陰沉:「還要不要殺了她?」

  十二夜公子那樣顯然就是根本不在乎這個女子,而這個女子在聽見十二夜公子的話卻明顯的整個人消沉下來,誰負了誰清清楚楚,乾達婆王平生最恨負心漢,出於同情她原本不想殺她的……

  可是……她居然敢觸碰她的胸!

  「還是……算了吧。」阿修羅王道。

  他還捨不得那些畫……她死了他以後看什麼……

  阿修羅王一邊任由魔教弟子替他上藥止血一邊下意識摸了摸胸口,誒!?

  同一時刻,蘇沉澈彎腰從掉落的衣服堆裡撿起了一遝紙。


【第六十三章】

  疼……

  渾身上下都疼……

  沈知離低低呻吟了一聲,手指緊攥,驟然用力,她猛然睜開了眼睛。

  溫雅的眉眼直直撞了過來,四目相對,沈知離想也沒想一拳揮了過去。

  對方捂住鼻樑痛哼一聲。

  沈知離怔怔然看著那張有些眼熟的臉。

  呃,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

  匆匆幾道腳步聲傳來,兩個魔教弟子扶住面前的人驚呼:

  「羽護法大人,你怎麼了……」

  「大人,屬下這就去叫人來……」

  沈知離從床上下來,走到羽連面前,伸出手。

  還沒碰到羽連,就被人攥住手腕,魔教弟子一臉警惕的看著沈知離,怒斥道:「你還想對羽護法大人做……」

  沈知離直接一根銀針讓他閉嘴,探指在羽連的鼻樑摸了摸,指尖一用力,將鼻樑掰正。

  做完這一切,她才微微抱歉的低頭:「剛才我……沒有看清。」

  羽連按著鼻子,溫潤的眉目中沒有半絲生氣的意思。

  「沒關係……我並不在意的。」

  沈知離環視了左右:「這是已經回到了總壇麼?」

  羽連搖頭:「如今我們在神教兩大邊城之一的輝月城中,這是我住的院落……是阿修羅王讓我來醫治你的。」

  沈知離一愣:「我們還在那座城裡……那武林人士……」

  羽連點頭:「也還在。」

  頭莫名開始痛了起來。

  沈知離倒退著坐在榻上,閉上眼回憶……

  城牆之下,白衣公子……

  ——那個,她是我的心上人麼?我怎麼不知道。

  ——那我只好先殺了你……然後再殺光魔教替沈谷主報仇了!

  其實無非是她猜測中最糟糕的那種的結果……蘇沉澈忘了對她的感情。

  真正令她難過的是,即便明知她就在塔樓上,蘇沉澈那天根本未曾多看過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眸自始至終都平靜的無波無瀾,像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他不在意,毫不在意。

  沈知離苦笑,還真的是她親手配的解藥……

  忘了她……其實應該是好事罷……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忘了才好……

  指甲漸漸嵌進掌中,可是……還是好不爽……

  為什麼我還記得,你卻已經忘卻了呢。

  在這一刻,沈知離微微有那一麼一絲的後悔……倘若當日聽從花久夜的話讓忘了蘇沉澈……

  但這樣的念頭很快被擯除到腦外……

  寧願因為記著而難過傷懷,她也不想一無所知的站在蘇沉澈的面前。

  ……如果連她也忘記了,那麼還有誰會記得……一切只怕就真的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總要有個人記得,記得曾經發生過的和曾經短暫的相愛。

  這樣她死的也安心一點罷……至少在死前,她愛過,無怨無悔。

  ※ ※ ※ ※ ※

  住了好些日子,沈知離第一次知道這座邊陲小城叫做輝月城。

  與其對應的是魔教另外一座城,旭日城。

  兩座城池互相簇擁著魔教總壇的所在,是為魔教預防外敵的第一道屏障。

  羽連告訴沈知離葉淺淺已經知道她在阿修羅王的手上,只是葉淺淺同另外兩位法王留守旭日城才無法趕過來。

  猶豫了良久,沈知離才問:「戰況如何?」

  羽連輕輕的搖了搖頭,語氣中略有幾分說不出的悵然:「不太樂觀,當然我這麼說你也許會很開心……自從二十多年前的教派分裂之後,八部天王眾死傷近半其中四部盡皆滅亡以後,魔教已經很多年沒有大動干戈的打過了,若一致對外也好,因為教主人選未定,教派內的爭鬥也……」

  沈知離下意識問:「二十多年前?」

  羽連點頭,又笑:「恐怕那時候姑娘還未出生,這涉及到教中一樁秘辛……恐怕不便……」

  沈知離了然點頭,頓了頓,她忍不住又問:「那……」

  羽連失笑了一聲:「你想問十二夜公子吧?」

  沈知離沒說話。

  羽連道:「祁山掌門到了輝月城外,旭日城的正派人手不足,十二夜公子昨日好像已經去了旭日城。」

  沈知離卻不知是該遺憾還是該鬆了一口氣。

  但轉念想到葉淺淺也在旭日城,又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也許是因為羽連的關係又或許是因為見沈知離是真的沒有逃脫的能力,她在輝月城裡沒有再被禁足,只是出入都會有魔教弟子看著,以防逃跑。

  魔教與正派的對峙不諳於一場戰爭,沈知離總能看見被送來傷患。

  羽連往來其中看診開方,但他到底只有一個人。

  沈知離有心想去搭把手,但想起魔教的那些陰狠無比的暗器和陰招,再聯想起自己的身份,終究作罷。

  入夜,沈知離見到了阿修羅王,他顯然負了傷,臉上蒼白難看。

  沈知離努力壓抑著自己的聖母心態……

  大夫做多的緣故,看見病人就想把脈開方……

  阿修羅王默默的掏出一疊白紙放在沈知離面前,沈知離抽了抽嘴角:「這種情況下你還讓我……」給你畫畫!

  陰沉著臉,阿修羅王很不爽道:「之前的弄丟了。」

  沈知離直言:「畫不出來。」

  雖然努力讓自己不在意,但是……現在她畫出來的恐怕會很恐怖吧。

  阿修羅王陰森森轉頭,盯她:「不畫畫養你何用?」

  沈知離面無表情稱述:「……你不是在養我,你是綁架我!而且,讓被囚禁者工作是很不人道的事情……」

  阿修羅王:「我心情很差。」

  沈知離:「然後?」

  阿修羅王:「想殺人?」

  沈知離:「……」

  阿修羅王,露出的那只眼睛閃著惡狼般兇殘的光:「十二夜公子對你沒感情,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從身後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不畫就死,自己選。」

  沈知離看著那不斷閃著寒光的大刀,咽了口口水道:「……你贏了!」

  叫了幾份糕點幾壺美酒,阿修羅王一邊把大刀架在沈知離身邊,一邊吃著糕點看她畫畫。

  沈知離怨念的吸了兩口鼻子,埋頭畫畫。

  阿修羅王咧嘴,陰慘一笑:「畫得本王開心,賞你吃……」

  說著抽過沈知離剛畫好的幾張,阿修羅王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間或喝兩口美酒消食。

  「哈哈哈哈哈……」

  意猶未盡的看完,阿修羅王湊過來問:「唉,為什麼今天這個小白臉這麼慘啊……天天被這個紅衣服的壓倒狂揍,還老是倒楣,簡直是喝水都塞牙。」

  沈知離頭也不抬:「因為作者看他不爽。」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畫,對了……」阿修羅王又問,「為什麼每次主要都是這兩個男子啊,無論是話本還是戲文都該有個女角的吧。」

  沈知離刷刷又吐槽玩一張丟到一邊:「看就看怎麼那麼多廢話……」

  大刀刷得一亮。

  沈知離:「咳咳咳……那個,我師父告訴我,女孩子是用來寵的,男孩子是用來揍的……在這種天天需要挨揍的故事裡放個女角合適麼?那女角得有多慘啊……所以還是兩個男子互毆來的痛快。」

  阿修羅王擦了擦嘴角的點心渣,點頭:「這倒是……」

  筆停了一下,沈知離抬頭:「呃……你沒覺得這個小白臉有點眼熟麼?」

  阿修羅王側眸:「眼熟?誰?」

  這種欠抽欠虐裝可憐還喜歡折騰人最適合被踹飛到天邊的人……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麼?

  彷彿看出沈知離眼中的疑惑,阿修羅王放下畫紙:「你不會說是十二夜公子罷。」

  沈知離遲疑了一下,點頭。

  阿修羅王抱著肚子狂笑:「哈哈哈哈哈哈……」

  沈知離:「……」

  這貨瘋了麼……

  「這個傻蛋居然是十二夜公子……哈哈哈哈哈,大傻蛋……」

  沈知離用怪異的眼神看著阿修羅王。

  克制了笑聲,阿修羅王以手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了幾聲,道:「我沒想到是因為……雖然狡詐勝似,但十二夜公子給我的感覺倒不是這樣。」

  沈知離正襟危坐,默默豎起了耳朵。

  阿修羅王的眸閃過幾分陰霾:「……按說是仇敵,他卻又數次放棄明明能取我性命的機會……最可恨的是,我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他看著我的目光,就像在看故事裡的人,而他自己卻抽離在外,好似沒有什麼能牽動他的思想……實在讓人忍不住想殺掉他。」

  沈知離:我們說的真的是一個人麼!

  為什麼你說的好像一個成仙的老怪物!他到底哪裡抽離在外,哪裡又不收人牽動了!

  略頓了頓,沈知離緊握住筆桿:「那他和葉護法又是怎麼一回事……」

  阿修羅王恍然了一下:「葉淺淺啊……他跟葉淺淺的相處倒有些奇怪……」

  沈知離湊近:「什麼?」

  「砰」一聲門被踹開。

  一身淺銀色紗裙的乾達婆王挑高眉道:「我找了你半天,原來是跟這個女子私會來了……哼,我還說你當初怎麼執意非要羽護法救活她呢……」

  月輝之下,越發清麗脫俗似從月中降臨的仙子——當然前提是不聽她說的話。

  沈知離退開數尺:「……咳咳,那個,呃,我只是路過的。」

  阿修羅王陰沉目:「有什麼事情?」

  乾達婆王:「撿十二夜公子的破鞋麼?」

  阿修羅王霍然站起來,面容陰梟:「你找打嗎?」

  乾達婆王一個側身,取出她引為武器的琴:「你要為了這個女子同我打麼?」

  阿修羅王:「不可理喻的女人……喂喂,誰准你走了?畫還沒畫完呢?」

  「什麼畫?」

  乾達婆王上前一步奪過桌上的畫紙,看上一眼就準備撕掉……

  誒……這是什麼啊……

  兩柱香後。

  乾達婆王伸出纖纖玉手取了一塊糕點,塞進紅豔的唇中,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撲哧……這個太逗了……還有麼還有麼,怎麼這麼快就看完了……喂喂,那個女的,你畫快點啊,老娘等著看呢……」

  沈知離:「……」

  看看看就知道看……看死你們!

  阿修羅王歎息著喝了一口酒:「可惜之前一大疊都落入十二夜公子的手裡了……唉……」

  乾達婆王從阿修羅王手裡搶過酒,也大喝了一口:「沒事……搶過來搶過來……老娘最喜歡搶人家的東西了!」

  阿修羅王面目陰沉扭曲:「這是最後一壇女兒紅了!你把酒給我吐出來!」

  乾達婆王臉頰酡紅:「女兒紅女兒紅,我喝不最適合麼?」

  一個時辰後。

  阿修羅王已經倒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乾達婆王嘲笑的看著他:「死人……那麼快就醉了。」

  沈知離放開筆,揉著已經酸軟的手腕,道:「你不也醉了。」

  乾達婆王吃吃的笑:「我才沒有醉呢,小丫頭別想跑路啊,不然被老娘抓到老娘給你好看……唔,嗝……」

  拽住沈知離的衣袖,乾達婆王身形無骨般搖晃道:「小丫頭,你喜歡過人麼?」

  沈知離還沒開口,乾達婆王就已經先按著額頭道:「哦,對了……你喜歡十二夜公子,我差點都忘了……被他拋棄是什麼感覺啊……有沒有想扒了,嗝,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砍掉他的四肢和,唔,和下面那個……」

  認真思考了一下,沈知離:「老實說……有一點點。」

  乾達婆王低笑:「其實,嗝……」

  沈知離:「什麼?」

  乾達婆王:「其實我覺得十二夜公子也不是完全不在乎你……」

  沈知離:「?」

  乾達婆王:「嗝……你沒發現吧,他那天……算了,他反正還是個負心人,說什麼也改變不了,這種男人不能要……」

  沈知離抿了抿唇:「我知道……你先放開我行麼?我要回去睡覺……」

  乾達婆王一下鬆開她的袖子:「好吧好吧……不好意思啦,剛才說你破鞋……實在是聽別人說我說順口了……」

  沈知離乾脆道:「沒關係。」

  晃了幾晃,乾達婆王也乾脆的倒了下去。

  沈知離沾了沾墨汁,在乾達婆王隱約可見的胸口處畫了一隻非常意象派的烏龜。

  放下筆,沈知離輕道了聲「不好意思」出門。

  第二天一早,乾達婆王的叫聲回蕩在整個輝月城:「我的胸!!!!」

  榻上的沈知離揉了揉眼睛,眼眶微紅微熱。

  昨晚不小心又夢到蘇沉澈在城下的場景了……真是討厭。

  

【第六十四章】

  在輝月城又住了幾日,外面的局勢如何,沈知離不想過問,這原本也不是她過問得了的。

  回春谷亦正亦邪,無論魔教還是正派,其實說到底都與她無關……

  就連唯一有關聯的蘇沉澈……

  沈知離靜靜垂下眼眸。

  又過了三日後,清晨,馬蹄聲噠噠在屋外響起,而後是一陣劇烈而轟然的聲響。

  沈知離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從床上拉了下來。

  她微皺眉:「怎麼了?」

  乾達婆王拖過沈知離的,大步朝外走:「輝月城可能不保了……我們去旭日城。」

  她的動作很快,沈知離尚未反應過來就已經坐上了顛簸的馬車。

  車上只有她和乾達婆王,掀簾望去,只有少量的魔教弟子跟隨,頓了頓沈知離才問:「阿修羅王和羽護法呢?」

  她已經知道魔教派出守著輝月城的是阿修羅王乾達婆王和羽連。

  乾達婆王簡略道:「阿修羅王墊後,羽護法帶著大批弟子先回神教總壇……」

  說完,她對著城樓比了一個難看的手勢,口中罵罵咧咧粗口一個接著一個,跟她本人清麗絕塵的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沈知離默默轉頭看向車窗外。

  她什麼也沒聽見。

  罵累了,乾達婆王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茶香氤氳間,乾達婆王用手肘戳了戳沈知離:「說兩個笑話罷。」

  沈知離:「不會。」

  乾達婆王:「騙鬼呢!明明畫得那麼好笑!……我不管,反正你若是沒能把我逗笑,我就把你從車裡丟出去。」

  沈知離面無表情:「昨晚我看見一條蛇,它爬著爬著……」

  乾達婆王興致斐然:「然後呢?」

  沈知離:「……摔倒了。」

  乾達婆王愣了一秒,抱住肚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沈知離面癱看她……

  ……魔教都是群沒有笑點的人麼?

  擦了擦眼角的濕跡,乾達婆王忍著笑意道:「你還真是有趣。」

  沈知離:「謝謝……」

  乾達婆王:「明明性格這麼冷淡疏離的人,居然能畫出這麼好笑的東西……」

  沈知離:「謝謝。」

  也許是因為我有一顆愛吐槽的心?

  乾達婆王托著線條優美的下巴:「現在想想,十二夜公子會喜歡上你,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

  沈知離:「……為什麼這麼說?」

  乾達婆王:「他一看就是那種人生缺乏樂趣非常閑得【嗶……】疼的類型……咳咳,跟你在一起的話,應該會覺得很開心罷。」

  沉默了一下,沈知離笑:「謝謝。」

  這次沉默的換成了乾達婆王:「你還真的……很喜歡他啊。」

  這個沒什麼不好意思不承認的。

  沈知離失笑著點頭:「……老實說,我真的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這樣的人……無賴無恥無理取鬧死纏爛打無論怎麼拒絕都沒有用,跟我說話開頭永遠是知離怎麼樣怎麼樣,甜言蜜語不要錢一樣的傾倒,十句話裡有九句都像是假的,但只就那一句真的就足夠讓人……」眼眸微垂,「足夠讓人心動。」

  是的,從來也沒想過。

  自小時候暗戀師父,沈知離就對自己喜歡的人有了很明確的定義,肯定會是那種沉穩會照顧人很可靠可能年紀還比她大的類型。

  但是……蘇沉澈真是半點也不沾邊。

  估計都找不出幾個比他還不靠譜的男人了吧……

  甚至會連自己都忘記……

  「等等……」乾達婆王投去懷疑的目光,「你說的那個真的是十二夜公子麼?……什麼無賴無恥無理取鬧死纏爛打,他看上去完全不像那種人啊……」

  連她的色誘都能視而不見……

  沈知離詫異:「不是說他以前對葉淺淺也是這樣的?」

  乾達婆王沉吟:「……他跟葉淺淺啊,好像也挺好,不過比較偏向寵溺類倒不會無賴無恥無理取鬧死纏爛打……」

  沈知離:「……有差別嗎?」

  乾達婆王斜睨,不答反問:「你為什麼這麼平靜?流露一點被拋棄的痛苦啊。」

  沈知離的聲音很理智:「……他又不是拋棄,只是忘了而已。」頓了頓,唇角勾起一個淺淺的笑容,「而且,就為了被男人拋棄這種事情痛苦的死去活來未免太沒必要了罷……」

  不過是被拋棄而已。

  ……比起從出生起就不斷被拋棄的痛苦,這點又算的了什麼。

  被親生父母遺棄,被養母丟下,被人嫌棄,被師父丟下……她經歷過更加慘烈也更加痛苦的捨棄,現在雖然難過,但離了蘇沉澈她一樣可以過,也不是不能承受。

  蘇沉澈不欠她什麼,沒有必須對她好的理由……他只是收回了那些感情而已。

  乾達婆王突然笑了起來,一把攬過沈知離,笑聲輕靈動聽:「我喜歡你的性格,對我胃口……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美人在懷是件美事,但被美人抱在懷就是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沈知離僵硬:「你別這樣法王大人……」

  乾達婆王以手掩唇,嬌笑陣陣:「……看你嚇的,呵呵,我看起來像會對你做什麼不好事情的人麼?」

  沈知離:「……」

  你像!你就像!

  ※ ※ ※ ※ ※

  一路繞著沙漠行路數日,遙遙看見一座巍峨的城樓,映著天邊的一輪紅日,宛若聖城一般。

  沈知離抬頭,不禁歎道:「……好漂亮,可是……怎麼會和輝月城差這麼多。」

  也許是一路上壓榨沈知離壓榨的非常開心,乾達婆王出乎意料好脾氣的解釋:「這是自然,輝月城輝月城,只是個星月般拱立著旭日城的小城而已……旭日城才是神教真正的堡壘,好了,再休息一晚罷。」她轉頭吩咐其他弟子,「快紮好帳篷,明日我們就能進城了。」

  當晚,沈知離望著渺渺天穹……久久難眠。

  旭日城……蘇沉澈是在旭日城罷,那明日會不會能見到他?

  輾轉反側,沈知離起身到了一旁的溪流舀起一瓢水洗了洗臉……夜色幽深,寂寂無人,看著不遠處幽暗的樹林,她微微動了心,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逃跑時機了……

  要不要跑?

  只猶豫了一秒,沈知離望向身後,迅速的起身朝樹林裡跑去。

  ……雖然當初答應跟葉淺淺離開,但說到底也只是害怕她在回春谷大開殺戒,無論如何,從私心裡她還是想回到回春谷的,這裡不是魔教總壇的荒漠之地,未必沒有機會出逃。

  跑了不知多久,沈知離喘息著停了下來。

  突然響起咯吱幾聲樹葉被踩動的聲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樹林裡顯得格外明顯。

  有人!

  沈知離警惕起來,微微壓低身形,小心的屏住呼吸。

  身後驟然多了一隻手,在沈知離沒反應過來之前便捂住了她的嘴,有什麼順著咽喉而下,一線聲音直直傳入沈知離的耳中。

  「別說話。」

  清冷的女聲,乾達婆王。

  隨著她的聲音,另一個聲音也響了起來。

  「還沒有做好決定麼?」聲音低沉動人,微微的沙啞卻平添了幾分磁性。

  身側的手不自覺的緊握,這個聲音……

  「關鍵是……我決定了你能保證嗎,十二夜公子?」

  女聲語調平淡中暗藏著鋒芒,隱約有幾分質問的味道。

  「你不是更喜歡叫我蘇沉澈麼?」聲音裡略帶笑意。

  沈知離的身體震了一下。

  指甲嵌入手心都毫無知覺,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情感複雜到讓她自己都分辨不清。

  那究竟是什麼……

  憤怒,怨念,難過,傷心,嫉妒又或者是其他……

  說什麼不在乎,但真正面對的時候,又有幾個人能保持冷靜?

  蘇沉澈,你忘了我,卻還記得她麼……

  蘇沉澈,你既然拜託過她照顧我,那麼知道我被壓在城樓之上的,你為何不曾質問……

  蘇沉澈,你真的……

  她劇烈的掙扎了一下,乾達婆王眼疾手快的點了她的穴道。

  聲音依然直接送入她的耳中:「你瘋了,你難道想被他們發現……」停頓了一下,「你以為十二夜公子會救你?沒看見現在他和葉淺淺在一起麼,就算他對你還有感情,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救你……」

  那邊的對話仍舊在繼續。

  葉淺淺似乎沉吟了一下:「我憑什麼相信你,你現在不正兵臨城下,如果任由你屠戮完四王,我也沒有辦法鉗制你。」

  「你知道的,我的目的,只是報仇。」蘇沉澈笑了一下,「魔教屬於誰,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透過交錯的葉片,可以模糊的看見兩個人影。

  紅衣的女子坐在白衣男子身側,溫柔的月光流瀉下來,映照在他們的身上,靜謐而美麗,宛若一幅月下的畫卷,無比的般配。

  動彈不得,沈知離木然的合上眼睛。

  「那麼什麼對你重要?」葉淺淺問,語氣銳利。

  蘇沉澈停了一會,才緩緩開口:「我不是很想告訴你呢,怎麼,你想知道麼?」

  隔了一段時間,葉淺淺突然問:「你喜歡我麼?」

  蘇沉澈似乎輕笑了一聲:「我好像回答過你。」

  「那就再回答一次!」葉淺淺的聲音有些急促。

  歎了口氣,蘇沉澈:「喜歡……聰明漂亮性格高傲卻又敢愛敢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男人會不喜歡你呢?」

  這樣的答案似乎並不能讓葉淺淺滿意。

  「蘇沉澈?」女聲低喚。

  「嗯?」聲音很溫和。

  沈知離咬住的唇沁出了血絲,不自覺的微微睜開眼眸。

  葉淺淺的手指勾過蘇沉澈的下頜,一個側身,手臂用力將蘇沉澈壓倒在鬆軟的草地上,那張漂亮到令人炫目的臉蛋帶著複雜的表情壓了下來。

  沈知離驟然閉上眼睛,只聽見衣物摩挲的聲音。

  而那邊,蘇沉澈用手擋在兩人之間,扶住葉淺淺的肩頭,慢慢將她推開,緩慢但是不容拒絕。

  葉淺淺彷彿還不甘心,但蘇沉澈已經理了理衣襟,坐直了身體。

  半曲起修長的腿,蘇沉澈支著額輕笑:「好了,該回去了。」

  葉淺淺:「你到底……」

  月色流轉,為眼前這個男人勾勒出了極好看的輪廓線,溫潤而觸動人心。

  不說話的只靜靜微笑的時候,他完美的像個不染塵垢的神祗。

  看著萬丈紅塵,拈花一笑。

  但此刻,這個男人彎起眼眸,嘴角的笑容說不出是什麼情緒,琥珀色的眼睛倒影著滿天繁星,幾許落寞:「我的知離……她現在,一定恨透我了吧。」


【第六十五章】

  直到蘇沉澈和葉淺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捂住沈知離嘴的手才鬆開。

  乾達婆王輕籲了一口氣,拂開了沈知離的穴道:「幸好我反應快先給你吃了閉息丹,不然以你這種半點武功也不會的根底,早被他們發現了……你膽子也真大,居然自己逃跑,如果不是被我發現……」

  沈知離轉身朝著她們紮營的地方走去:「我知道了。」

  聲音平穩,她走得也很平穩。

  乾達婆王追上去,心頭略有些不安:「你……沒事罷?」

  沈知離合了一下眸,重重一拳打在身邊的樹上。……

  樹枝搖顫,片片葉落。

  「好痛。」沈知離握住劇痛的手背,面容扭曲了一下。

  乾達婆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沒這個武功,就不要學人捶樹發洩啊……」

  手背蹭破了皮,血絲滲出,絲絲縷縷的疼,不劇烈,卻一波波好似綿延不絕。

  ……蘇沉澈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沈知離承認在聽到蘇沉澈說「我的知離」那一瞬間,心漏跳了幾拍。

  那麼纏綿的字句,幾乎像是未曾分別之前他說的話……

  但是後面一句……

  他到底是記得還是不記得。

  如果不是乾達婆王攔著,沈知離幾乎要衝出去追問,追問蘇沉澈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無論說什麼都好像說一半藏一半的樣子。

  但現在,她只慶倖自己沒有出去。

  忘了,她沒有出去的必要,沒忘……她真的能和蘇沉澈白頭到老麼?

  已經決心斬斷的情絲,就算蘇沉澈沒忘她也決心忘記。

  乾達婆王拽過沈知離:「喂喂,別走得這麼快……」她沉吟:「沒想到葉淺淺真的同十二夜公子勾結……我就說上次十二夜公子明明墜崖怎麼沒死的……不行,還要重新籌謀……」

  一路盤算,兩人重新回到了營地。

  天一亮便又再度起程。

  旭日城足有三個門,除了背靠的沙漠,其餘的都圍滿了正派人士。

  乾達婆王帶著魔教弟子選了圍攻人數最少的門,猝不及防衝殺進去。

  乾達婆王的琴聲獨一無二,蘊殺技於琴技之中,絕難模仿。

  守城魔教弟子見狀很快開門讓乾達婆王一行進城,隨後跟著入內的幾個正派弟子很快被絞殺。

  沈知離跟著乾達婆王入城,近在咫尺的殺戮和濃重的血腥味讓沈知離承受不住腸胃翻騰,面色青白的扶著牆面良久才緩過勁。

  旭日城守城的是性格粗狂的龍王、嗜好殺戮翻臉不認人的夜叉王以及葉淺淺,方才他們正是從龍王所守的門進。

  乾達婆王將沈知離留在房裡,丟下紙筆,便兀自出去。

  沈知離對著紙筆看了良久,給自己的手背上了點藥,倒在榻上沉沉睡去,醒來外面仍舊燈火通明,一派爭執吵鬧的景象。

  也許是忘了,一直沒人來送飯。

  沈知離在房間裡翻出一套魔教弟子的衣服,摸著咕咕叫的肚皮從窗戶翻了出去。

  循著食物的香氣,她很快找到了膳房。

  膳房裡魔教弟子各自忙活,根本沒人注意沈知離,沈知離飛快四下打量,相中了放在一旁,剛剛做好,還冒著熱氣的紅燒肉。

  咽了口口水,沈知離果斷伸出了罪惡之手。

  就在同時,另外一隻鹹豬手從底下伸了出來,一把抓住盤子的另外一邊。

  沈知離拽,那邊也拽。

  沈知離用力,那邊也用力。

  沈知離鬆手,那邊……「砰」。

  一個依稀有些眼熟的藍衣男子鑽出半個腦袋:「他奶奶的,哪個搶老子的紅燒肉。」

  沈知離:「……」

  這貨怎麼有點像魔教的龍王……

  不對肯定不對,哪有魔教的法王縮在膳房裡偷吃紅燒肉的……

  「原來是你。」藍衣男子又鑽出半個身子,眼睛盯向沈知離。

  沈知離大驚……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她真的只是想出來偷吃點東西……還沒想逃跑來著……

  沈知離轉身想走,給人提著領子拽了回來:「你以為我不記得你麼,老子是出了名的記性好……」沈知離掙扎,龍王大人用一隻手掌就完全壓下了沈知離的掙扎,「你不就是今早跟著乾達婆王那個死女人進來的弟子麼,怎麼,想來給你家法王偷拿東西吃……告訴你!整個膳房都是老子的!」

  膳房內的弟子默默轉頭看龍王。

  龍王惱羞成怒:「看什麼看,老子是神教的還不成麼!?都做菜去做菜去!」

  沈知離不掙扎了。

  龍王歡快的夾了幾大塊肉塞進嘴裡,津津有味的嚼了起來,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滿足而幸福的氣息。

  沈知離不是沒吃過紅燒肉,但還是第一次看人吃紅燒肉吃的這麼開心。

  龍王夾了一塊肉,用一種恩賜的口吻道給她:「算了……看你小子饞德口水都快下來了,來,老子開心,賞你一口。」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讒的口水都快下來了!

  嫌棄的看了一眼沾著龍王口水的筷子,沈知離剛想拒絕,就被人硬生生把肉塞進嘴裡了。

  悲憤的嚼了嚼,只覺那噴香四溢肥而不膩又煮的爛熟的五花肉彷彿在嘴中融化一般充滿了勁道的滋味,濃郁而鮮香的湯汁湧入喉頭,不知不覺已滿口生津。

  龍王得意一笑:「好吃吧,不給你!」他揚起手臂,一口接一口的往自己嘴裡塞著肉,同時嘟囔著,「都是管賬那死長老的錯,聽乾達婆王那個賤女人說什麼我已經胖得像豬了再多吃一點只怕輕功都使不出來了……放屁,有老子這麼健碩的豬麼……哦,好美味,再吃幾口……」

  ……膳房中彷彿有一眾微不可查的歎息聲。

  沈知離:「……」

  魔教到底都是一群什麼樣的生物啊。

  見沈知離不為所動,龍王很不爽,又從後面偷偷摸摸取出幾個盤子來。

  「這個想吃不?」龍王勾起唇角,邪魅一笑,「糖醋排骨!」

  沈知離:「還好。」

  龍王:「那這個呢!剁椒魚頭!」

  沈知離:「我不吃辣。」

  龍王:「紅燒裡脊!」

  沈知離:「一般。」

  龍王:「水晶肘子、醬香蹄髈,佛跳牆……快給老子說,你到底喜歡吃什麼!老子就不信誘惑不了你!」

  沈知離忍了又忍,忍不住:「……龍王殿下,您能不能別這麼幼稚……」

  龍王:「……」晴天霹靂……

  沈知離要怎麼跟他解釋她跟他這種吃貨根本是兩個物種呢!

  「龍王,龍王殿下……」

  龍王揉了一把龜裂的臉,從灶台底下爬出來,一臉陰沉:「叫老子什麼事?」

  來人忙道:「葉護法把乾達婆王抓起來了,您還是快去看看吧!」

  龍王端起盤子,仰頭吃完紅燒肉,才快步準備出門,剛離了灶台似乎想起什麼,回頭拽了一把沈知離道:「你不是乾達婆王的人麼,你主子被人抓了,你跟我一起去……」

  ……跟他一起去不是找死麼!

  沈知離剛想拒絕,龍王已經先道:「老子才不是怕你跟老子的美味待在一起呢!」

  沈知離欲哭無淚:「……」

  用不用這麼欲蓋彌彰啊龍王大人!

  ※ ※ ※ ※ ※

  旭日城主殿。

  「葉護法你什麼意思!」

  葉淺淺瞇起眼睛啃著甘蔗:「你說我串通十二夜公子,有什麼證據?」

  乾達婆王似笑非笑:「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我早就懷疑你有問題,今日不如乾脆說清楚,由你來抵抗十二夜公子的入侵,不如乾脆等著你放他進城算了。」說完,她轉頭看向夜叉王,「夜叉王,你信誰?」

  紫發的夜叉王翹著腿,雙手環抱在腦後:「兩位美人吵架,我就不插嘴了。」

  ……葉淺淺和乾達婆王的心中同時閃過兩個字,狡詐。

  乾達婆王壓了壓情緒:「我有證人。」

  葉淺淺:「誰?」

  乾達婆王:「自然是十二夜公子那個小情人……她跟我一起親耳聽見的。」

  葉淺淺眼眸轉了轉:「你把她帶來了?」

  乾達婆王:「怎麼?不可以?」

  葉淺淺勾了勾唇,美豔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冰冷的笑:「這樣也好,省的我還要半路堵人了。」

  這是……什麼意思?

  乾達婆王腦中心思電轉,但還是叫人去帶沈知離過來。

  不多時弟子一臉惶恐的來報,沈知離不知所蹤。

  乾達婆王的神情亂了一下。

  葉淺淺冰冷的唇緊接著吐出幾個字:「那我只好先抓住你。」

  乾達婆王尚未反應過來,葉淺淺已經單手壓住了乾達婆王,迅速點穴,乾達婆王的武器是琴,近身戰遠不如其他法王,葉淺淺制服她簡直是輕而易舉。

  夜叉王的神色終於變了變:「葉護法,你要做什麼?」

  葉淺淺:「……跟你沒關係。」

  夜叉王的目光也漸漸變冷:「除了教主沒有人有權利任意的處置任一法王。」

  葉淺淺丟下甘蔗,抄起她那把九環大刀,一刀砍在夜叉王的身側:「放心,我不會處置她。」

  夜叉王也拔劍,目色沉沉的望著葉淺淺。

  一時氣氛劍拔弩張。

  「住手……奶奶的,你們還真打起來了!老子就納悶了,這正派還沒打進來,你們這就急著自相殘殺了嗎?」

  龍王的聲音及時響起。

  葉淺淺轉眸,下一瞬間收刀,徑直走到龍王身邊拽過被他拉著的人:「原來你在這。」

  沈知離歎息著看向葉淺淺。

  銳利而精緻的眼眸盯著龍王,龍王不自覺鬆開手。

  葉淺淺拉過沈知離就走。

  沈知離被拽得踉蹌:「你要帶我去哪?」

  葉淺淺:「還給蘇沉澈。」

  沈知離愣了一下,才道:「為什麼?」

  葉淺淺:「我答應過他。」

  沈知離幾乎是下意識道:「你不是喜歡蘇沉澈麼?那為什麼還要帶我去見他?」頓了頓,「他沒忘記我,是不是?」

  葉淺淺的腳步停了下來。

  久到沈知離以為葉淺淺根本不會回答她的時候,葉淺淺驟然回頭,拉近沈知離和她之間的距離。

  「你憑什麼這麼理所應當的覺得他就一定喜歡你?喜歡到我不能把你送回去?」

  沈知離失笑,語氣裡有淡淡的苦澀:「……我不知道……」

  「……事實上,就算現在我也無法確定蘇沉澈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又有多喜歡……」

  葉淺淺:「你怎麼會不知道!他沒跟你說過?」

  沈知離苦笑:「可以輕易說得出口的話可信度又有多少?……但是,如果你真的喜歡他,應該不會想要把我送還給他吧,而且……我們註定是沒有結果的……」

  葉淺淺沉默一會:「為什麼?」

  沈知離揚唇笑了一下,反正在離開回春谷之前她已經把事情告訴了雷影和花久夜,也不在乎再多一個人知道。

  十二夜華,和她可能短暫的過不了多久的壽命。

  只是她忘了說……十二夜華是朵吸人精氣的花,從孕養它的那一刻起,沈知離就沒有多少壽命可以揮霍了。

  就算不去獻祭,她至多也活不過三十歲。

  葉淺淺:「……也就是說,你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沈知離點頭,笑得很淺:「別送我去見他了,好麼?」

  葉淺淺:「不行。」

  沈知離抓狂:「為什麼!!」

  葉淺淺:「我答應過他。」

  ……而且我想聽見你親口對他說這些話。

  

【第六十六章】

  沈知離又回到了那個屋子,外面依然有接連不斷的爭執聲。

  她轉了個身,不去聽外面的聲音。

  一夜淺眠。

  天色微明。

  葉淺淺出現在門口,精神不佳,美豔的臉上有明顯不耐煩的神情。

  沈知離洗漱後跟她出門。

  跟葉淺淺怎麼也比跟乾達婆王好,至少她應該不會把她撞著按在城牆上,沈知離苦中作樂的想。

  沒上城樓,葉淺淺直接帶著沈知離從側邊的小門出了城,身後兩個魔教弟子負責看著沈知離。

  沈知離打了一個呵欠,覺得有什麼東西掉到她的頭上。

  她摸了摸,毛絨絨的,拿下來一看,是一隻還沒長大的黃色小鳥。

  還沒抬頭,樹杈上樹枝搖晃,落下來一個人。

  「昨晚吵了那麼久,我什麼時候答應葉護法可以把人帶走了。」乾達婆王捧琴靠在樹幹上,溫婉一笑。

  樹幹後走出另外一個人:「抱歉了葉護法,老子也覺得你這事做的不地道。」

  龍王擦了擦唇邊的糕點屑。

  葉淺淺拔刀:「那就別廢話了。」

  拔刀同時,她略一皺眉:「把她帶走。」

  許是不想節外生枝,葉淺淺只帶了兩個弟子,而乾達婆王和龍王更是隻身前來。

  沈知離一怔,那邊就已經打了起來,其中一個弟子連忙拉起沈知離的手,朝著城外跑去。

  「攔住她!」

  乾達婆王的琴音驟然激烈起來,拉住沈知離的弟子腳步頓了一下,頃刻倒地,沈知離有所防備仍覺得耳中嗡鳴,胸肺中湧起一股血氣。

  留下還是繼續跑?

  沈知離只猶豫了一下,就朝著遠處跑去。

  與她不想見蘇沉澈的心思比較起來,明顯命更重要。

  跑了不知多久,沈知離終於頹力,扶著樹幹吐出一口鮮血。

  乾達婆王的琴聲還真是可怕。

  從懷中摸索出救急的藥,一口用力艱難咽下,看了看遠處,也不知道蘇沉澈到底在什麼地方……那混蛋怎麼不距離近一點啊!

  略喘了一口氣,沈知離又拖著不支的身體艱難往前跑。

  ……蘇沉澈就在前面,再堅持一下。

  手指嵌進手心裡,尖銳的疼痛讓沈知離咬牙支撐著。

  一步兩步。

  沈知離按住胸口,五臟六腑像是被翻攪了一般的疼,終於支撐不住,她小腿一軟,身體便軟軟向前倒了下去。

  她閉上眼睛,等待著摔落地面的疼痛。

  卻沒料下一刻,卻已經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所在,溫存而柔軟,有熟悉的好聞的氣息。

  耳畔那個聲音清晰的傳入。

  不再隔著距離,不再隔著空間,從胸腔伸出微微震顫著傳來:「知離……」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氣……

  一瞬間,什麼十二夜華什麼背叛什麼冷淡什麼失憶記得都被拋之腦後,沈知離只想撲進那個懷裡大哭一場。

  ……好多好多委屈,好多好多複雜的說不出口的感情。

  不等她說話,那只手已經把她按進懷裡,用力用力的按進懷裡,另一隻手在她淩亂的長髮上輕撫,動作溫柔而緩慢。

  沈知離掙扎:「快點鬆手,我快呼吸不過來了……」

  懷抱終於鬆了下來,卻依然環著她不肯鬆手。

  嘰嘰喳喳的聲音從懷中冒了出來,沈知離垂頭,剛才那只掉落下來的小黃鳥正從她的衣領裡探出暈暈乎乎的腦袋。

  小鳥:「唧唧……」

  沈知離:「……」

  「啪啪啪」。

  伴隨著稀稀疏疏的掌聲,另一個人聲音也在同時響起。

  「真是鶼鰈情深,令人感動啊……」男人的聲音嗜血而暴戾,「不過,你們今天就做一對死鴛鴦罷。」

  沈知離回頭,身後站著的赫然是紫發的夜叉王。

  深邃英俊的五官中微顯出幾分得色:「十二夜公子,我們似乎還沒交手過吧。」

  四王之首的夜叉王,算得上是魔教中武功最高的。

  昨夜他便和乾達婆王龍王計畫好,他們兩人攔住葉淺淺,夜叉王便跟著沈知離前來對十二夜公子下手……這種私下與魔教之人見面的事情,十二夜公子必然不敢大肆宣揚,帶的人肯定不會很多。

  果不其然,他只帶了兩個隨從就來了,連個十二夜堂主都沒有帶。

  蘇沉澈瞇了眼睛,微笑:「你要殺我?」

  夜叉王吹了聲口哨,身後驟然出現了一眾手握利器的魔教弟子,將蘇沉澈一行團團圍住。

  蘇沉澈在沈知離的額頭上輕輕的吻了一下,才放下她,轉頭笑:「你真的確定這點人就可以殺了我?」

  夜叉王:「行不行,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兩人幾乎是同時拔劍,分不清誰的劍更快更利。

  其餘魔教弟子有對沈知離下手,但很快就被蘇沉澈帶來的隨從攔住砍殺。

  沈知離靠在後面,捂著胸口,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最初的衝擊過去,更多的疑問湧了上來。

  ……蘇沉澈明明服下了七情丹的解藥,那他有沒有失憶?

  ……如果失憶了,為什麼會記得她?

  ……如果沒有失憶,那麼七情丹是怎麼回事,他在城樓下做得那番表現又是怎麼回事,還有他和葉淺淺到底是什麼關係。

  最重要的是,蘇沉澈……對她的感情,到底又是真的還是假的。

  從抱住她的那一刻,到現在,他只對她說了一句「知離」。

  ……正常的蘇沉澈早就開始喋喋不休了吧。

  越來越多的魔教弟子見無法插手到蘇沉澈和夜叉王之間,便轉頭來砍沈知離。

  兩個隨從的抵抗漸漸吃力起來,甚至讓幾個魔教弟子落到沈知離這邊,被沈知離反手幾根銀針處理掉。

  沈知離剛想站起身,突然鼻端嗅到了一股奇異的味道。

  不對,這是毒!

  她連忙從懷裡掏藥,還沒塞進嘴裡,一隻手迅速的掩住她的口鼻。

  那是一雙非常漂亮的手。

  羽連。

   「是淺淺讓我來的。」

  一襲銀白滾金邊的錦袍將羽連襯托得越發俊秀,連聲音也是溫潤動人的。

  他從藥瓶中抬起頭,眉宇間浮起了一層憂色:「應該不會被淺淺知道罷。」

  人還是一樣,但沈知離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她往後退了退,胸口突然劇痛。

  好看的手遞到她的唇邊,依然是一碗藥:「乾達婆王的琴音不是好聽的,更何況你體質特殊,喝下可能會好些。」

  藥沒問題,沈知離喝了下去,羽連遞來蜜餞,笑容溫和。

  沈知離吃了半個,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羽連扶她躺下:「淺淺預料其他幾王可能會對你下手,所以讓我去救你,我救了你,但是……」羽連笑了笑,「我並不是很想把你還給十二夜公子,對了,這裡是魔教總壇,沒有人知道你現在在這裡。」

  沈知離已經發現了,這和她第一次在魔教總壇醒來時的陳設一模一樣。

  她原本以為羽連是個好人,但此時不得不產生懷疑:「不把我還給十二夜公子,你打算怎麼做?」沈知離抬頭,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著他:「難道你喜歡我?」

  羽連愣了一下:「為什麼這麼說?」

  沈知離:「背著所有人從我的……咳咳,手裡把我搶過來,還藏在誰都不知道的地方……」越想越不對勁,沈知離雙手環胸,一臉警惕,「你要做什麼?」

  羽連默默移開視線:「……」

  沈知離:「你轉頭過去幹什麼!」

  羽連:「有沒有人說過,姑娘你很喜歡自作多情。」

  沈知離:「……你是第一個。」

  ……突然有種被打擊的感覺。

  羽連笑:「那你還真的沒有嘗過求不得的滋味。」他笑得有些落寞,清澈的眼睛裡分明有幾許濃稠的幽暗。

  求不得。

  沈知離只略想了想,就試探著問:「你喜歡的是葉淺淺?葉淺淺喜歡十二夜公子……所以你就想報復?可是……把我還給十二夜公子的話,你不是更可以正大光明的……」

  「閉嘴。」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沈知離一下噤聲。

  如果不是親耳聽見,她實在有些難以想像剛才那個突然低沉喑啞的聲音會是羽連發出的。

  羽連很快恢復了溫柔的模樣。

  「不是這麼簡單的。」歎了口氣,羽連緩緩低垂下頭,「還有……你為什麼就覺得十二夜公子是真的愛你呢?」

  微微走近彎腰,羽連那雙修長漂亮宛若玉石雕琢的手觸碰上沈知離的臉頰,不冷不熱恰到好處的溫度,指尖透著溫柔憐惜:「對你溫柔就叫愛麼?甜言蜜語加上百依百順就叫愛麼?為了救你不在乎一切就叫愛麼?如果……他只是想找個人寵而已呢?」

  沈知離扭頭,躲開羽連的手:「你是什麼意思?」

  羽連:「七情丹的事情你知道罷。」

  沈知離驀然看向他:「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羽連低頭,表情還是溫和,「因為那個藥方是我透露給淺淺的,她很相信我,拿走的時候也沒有絲毫懷疑,但那個藥方其實只有一半是真的。」

  沈知離的心突然跳的很快,她急切的抓住羽連的衣服問:「哪一部分是假的?」

  「順序和時間。」

  羽連輕聲解釋:「藥的順序是反的,而時間,不是一個月是三個月。所以第一次服下的時候,他忘記了對淺淺的感情,但是殘留的感情轉移到了你的身上,我知道他又服下了第二次……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是麼?」

  沈知離皺眉:「可是……」

  羽連繼續用溫和的聲音說著殘忍的話:「從頭至尾不過是他們的愛恨情仇,與你無關。」

  沈知離慢慢垂下眸,以掩蓋眼中巨震的神情。

  羽連起身,又端過來飯菜:「好了,你先吃點東西就休息罷,我先出去了。」

  羽連走後,沈知離對著桌上的飯菜實在沒什麼胃口,好在邊上還放了些菜羹。

  隨便吃了點,又喝了些菜羹,沈知離才把碗碟都放到一邊。

  外面正是豔陽高照的時候,天氣晴朗明媚,沒有一絲陰霾,暖暖的陽光透過窗戶射落進來。

  安靜的空氣裡響起了一聲細微的叫聲。

  沈知離低頭,就看見那只黃色的小鳥從她懷裡蹦了出來,親昵的啄了啄她的手指,很歡樂的樣子。

  沉默了良久,沈知離揚唇笑了笑。

  ……無論遇到再難過的事情,日子也終究要過下去。

  百里之外。

  有人用手掐著車夫的脖子,妖邪的面孔上神情陰冷至極:「兩天之內,再到不了,我就殺了你。」

  車夫欲哭無淚。

  明明是公子你路癡每次都指錯路的啊……


【第六十七章】

  從院子裡走出,羽連的手微微顫抖。

  「羽護法大人。」

  聞聲,羽連一驚,反倒將對方嚇了一跳:「羽連大人,您……沒事罷,臉色實在難看的緊。」

  手縮進袖子裡,羽連聲音恢復溫和:「我沒事。」

  垂了垂眸,羽連側身匆匆讓了過去。

  拐進藥房,從最裡層的櫃子裡翻出藥丸,對著溫水用力咽下。

  羽連顫抖的手才逐漸的穩定下來。

  ……他說了謊話,什麼時間順序都不過是騙人的。

  ……他只是想讓那個女人去恨十二夜公子,像他一樣的痛恨。

  ※ ※ ※ ※ ※

  沈知離在床上躺了幾日,被乾達婆王重傷的身體總算恢復了一些。

  ——從頭至尾不過是他們的愛恨情仇,與你無關。

  羽連的話她不敢全信,但卻又如鯁在喉,難以下嚥。

  其實這未嘗不是好事,忘記她,無論對於蘇沉澈還是沈知離來說都益大於弊,只是到底還是會覺得難過或者說失落。

  最後沈知離只好強迫自己不去想它,專心養傷。

  羽連每天定期送藥送飯菜過來,和沈知離說些有的沒的,但最終總會說到蘇沉澈,以及他和葉淺淺的事情。

  那些江湖上已經聞名遐邇的有關十二夜公子與他的紅顏知己柏淺之間的故事。

  纏綿悱惻,扣人心弦。

  故事的結束,無外乎羽連溫聲的提問:「你覺得難過痛恨麼?」

  最初沈知離還為此抑鬱過,但久而久之,抑鬱的情緒變質。

  ……為什麼每天羽連都這麼不厭其煩的來說故事啊,他不覺得無聊麼,還每天重複相同的話!

  無聊和無奈完全沖淡了原本的酸澀情緒。

  傷一天一天的好,沈知離想要離開這裡的情緒也越發的重。

  羽連不在的時候,沈知離也試圖出去。

  她所住的是一座不大的院落,屋子的後窗外有一座冷泉,屋外的院子裡種了數株不知名的樹,上頭結了不少淡黃色的花苞,看起來清雅美麗,散發著淡淡空幽的香氣,穿過樹林,院落的正門卻已經被羽連鎖了起來。

  沈知離也試過對羽連下手,但羽連明顯有了提防,兩次不成,反而害的沈知離藏著的銀針藥粉被沒收殆盡。

  實在無法,沈知離對著小黃鳥長歎一口氣,

  小黃鳥晃著腦袋來回蹭她的手指,又輕輕啄出一道淡淡痕跡,對於被囚禁的事情,毫無所覺。

  這只笨鳥實在太笨,半步都不肯離開沈知離。

  痛定思痛,只有一個辦法……從冷泉裡遊出去。

  雖然遊出去也未必就一定是出路,但總比坐在這裡坐以待斃的好。

  又等了幾日,沈知離見身體好的差不多,趁著羽連剛剛出門,紮好衣襟,轉身從窗戶裡跳了出去。

  常年泡溫泉,沈知離的水性不能說很好,但有自信至少不至於淹死。

  只是跳下去了才知道……溫泉和冷泉根本是兩回事啊!

  剛一入水,遍體生寒。

  沈知離掙扎了良久才讓自己浮上了水面,身體裡的溫度已經徹底冷卻,牙齒打顫,好像連骨頭都被凍僵了。

  奮力向前遊,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摸到了陸地。

  攀爬上來,沈知離凍得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顧不上找出路,鑽進一間屋子中,沈知離就翻出被褥把自己裹了起來。

  實在是冷,見沒人,沈知離又翻箱倒櫃找到兩件銀色的長裙和一條布巾,迅速擦乾身體換好衣服才又縮回被子裡。

  羽連一直沒來找,這裡也一直沒人。

  沈知離沒多久便開始覺得餓,下床正想去拿里間桌子上擺著的饅頭,就看見屋子最裡面正掛著一幅畫,一副女子的畫像。

  銀色裙擺上滿是瓔珞流蘇,女子款款揚起手臂,一頭如瀑長髮流瀉而下,背部曲線繃成了極其漂亮的弧度,蝴蝶振翅般的姿勢,身後是一幕無月星空的深藍景象,女子卻已像是虛幻的要淡出整幅圖景。

  底下是一行題字。

  吾愛祭月宇晏

  ……這個女人。

  雖然只有一個背影,但相似到讓沈知離一時啞然。

  同之前在青荇那裡見過的畫像一樣,這個人是蘇沉澈的母親。

  只是,蘇沉澈母親的畫像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

  沈知離忍著身體的不適,下去翻找,外間的書架上堆了很多書,當中有不少手抄的記敘,一本本翻來,不知過了多久,總算找到了隻字片語的訊息。

  宇晏是魔教前任教主的名諱,祭月則是魔教前任的聖女。

  魔教慣例,繼承人當由教主與聖女的後代繼承,教主若違背誓言當廢黜教主之位,聖女若違背誓言當誅,瀆聖者當處以腐刑。

  二十多年前,魔教第十五代聖女祭月背叛魔教,引起魔教內部的一場血戰,八部天王隕落只剩其四,魔教血脈陷落,一時陷入了巨大的危機之中……

  所有的訊息在腦內不斷堆疊重合。

  沈知離恍然了一下。

  原來蘇沉澈同魔教的仇怨是這個麼……

  放下書冊,沈知離打了個噴嚏,一轉眼門口站著一個渾身濕透的人。

  他大步走進,毫不在意自己身上浸透甚至還在一直往下滴落的水珠,一把奪過沈知離手裡的書冊。

  沈知離下意識抬頭。

  羽連卻在看見她的瞬間,驀然倒退了一步。

  濕透沾成一縷的髮貼在額前,羽連的聲音帶著微微沙啞和不自覺的輕嘲:「你到底是什麼人?」

  沈知離回答的很快:「我是沈知離,回春谷谷主沈知離。」

  似乎沉默了好一會,羽連才又看了沈知離一眼,垂下眼眸:「你還想知道什麼?」

  不等沈知離說話,羽連就已經開口:「你應該能猜出……前任聖女祭月便是十二夜公子的母親,她背叛了神教,私自同男子私通,勾結外人闖入神教聖殿妄圖逃跑,但最終因誕下十二夜公子後身體虛弱被當場誅殺……」

  只除了最後一點有出入,和沈知離猜的八九不離十。

  「那麼你是誰?」

  沈知離輕聲問,這段日子下來,羽連對她一直溫聲細語,唯獨提到蘇沉澈的時候便會性情大變。

  即使隔著距離甚至也能感覺出羽連對於蘇沉澈幾乎到了根深蒂固程度的恨意。

  羽連:「神教右護法……」

  沈知離打斷他:「你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為什麼你會這麼恨十二夜公子?」

  這次羽連沉默的時間更長。

  長到甚至連他站著的地面都洇滿了濕跡,滴滴答答的水聲空蕩迴響至靜止,沈知離才聽見他的回答:「生我的男人是宇晏……」

  魔教前任教主宇晏。

  只是羽連的母親不是聖女,這就註定了羽連無法成為魔教新的繼承人,但更難熬的是就連他的父親也不願意承認他的存在,那個男人剝奪了他姓宇的權利,因為他不過是魔教教主大人一夜貪歡臨幸了一個魔教女雜役的產物,羽連的存在是他完美愛戀的汙跡,那個男人……根本恨不得殺了他。

  二十多年前的夜晚,消逝的不僅僅有祭月的生命,還有宇晏剩下的一點人性。

  然而,那個毀了一切的女人生下的兒子卻可以活在光明之下接受眾人的愛戴吹捧,可以用正派的名義正大光明的討伐魔教以報殺母之仇,甚至還可以和葉淺淺……

  而他的母親,那個女雜役死去的時候甚至連名字也沒有留下,黃土一抔便埋向沙漠。

  沒有人記得,連怨恨都變得渺小到不值一提。

  怎麼能夠不恨?

  沈知離默默聽完羽連的話,一時無言,只狠狠打了一個噴嚏。

  良久她抬起頭,看向羽連:「那同我又有什麼關係,就算我同情你的遭遇,但你的事情並不是我或者十二夜公子造成的……還有你告訴我這麼多,你不怕我告訴別人麼,還是……」

  羽連輕輕笑了起來,指尖彈起一點晶瑩的粉末。

  猝不及防沈知離被藥粉擊中,瞬間一種洶湧澎湃根本無法抵抗的困意彌漫上來,沈知離的精神脆弱到連維持眼皮睜開都做不到。

  濕漉漉的手抱起她,朝著屋外走去。

  沈知離耳畔最後的聲音像是迴響在很遙遠的地方。

  「你院子裡的黃薇花粉配合上沙漠中獨有的毒狼草汁,會逐漸讓人的記憶減退直至喪失……」

  「為什麼找你,因為你是蘇沉澈的心上人,我想讓他也嘗一次求不得的滋味……」

  「好好睡罷,睡一覺醒來你便會忘記今天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微微懸浮的手臂垂了下來,沈知離徹底陷入了昏聵。

  明亮的光照在眼皮上,微微的刺目。

  沈知離用手掌略擋了一下才起來,不遠處一個男子坐在案台上邊,上半身微微前傾,那兩根宛若天成的細長手指優雅的翻閱著醫書,動作極其賞心悅目。

  見沈知離醒了,男子站起身,聲音溫和:「咳咳……好在你的寒氣還沒有入骨。」

  遠遠打量著他,沈知離的眸中閃過一絲的困惑,旋即清醒,語帶無奈道:「羽護法……你今天能不能別再說十二夜公子和葉護法的事情了?」

  羽連略怔了一下,問她:「今天是初幾?」

  沈知離不明所以,腦內算了一下:「不是初三就是初四罷。」

  羽連溫聲道:「……不,今天已經是初八了。」

  「怎麼可能!」沈知離叫道,「明明昨天我才,咦……小黃鳥呢。」

  隨著沈知離的聲音,小黃鳥從她的被子裡鑽出半個腦袋,沈知離詫異的用手掌托起明顯肥了不少的小黃鳥:「……才一晚上不見,你居然肥了這麼多!」

  「我餵的。」羽連低聲道。

  沈知離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向羽連,再看向小黃鳥,狐疑:「你要做什麼?」

  羽連:「不做什麼,你想見十二夜公子麼?」

  「十二夜公子……」沈知離的聲音微微拖長,似乎是在思考,但下一刻眉頭便已皺起,「羽護法,你到底什麼意思,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些不就是為了拆散我和十二夜公子,那麼現在為什麼又……」

  羽連的眸中閃過一分冷意。

  她還記得……那麼只能讓她更努力的淡忘那份好的記憶,取而代之換上痛恨。

  ※ ※ ※ ※ ※

  「十二夜公子在哪裡?」

  黑衣弟子被揪住衣領提起,四肢無力劃動,聲音惶恐:「這個……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花久夜的手推高,身體裡的暴虐因數幾乎要衝破胸膛,他的表情瞬間顯得極其猙獰:「不知道你就去死……」

  「放開他。」

  一塊細小的石頭朝著花久夜的手投擲而來。

  花久夜一收手,魔教弟子頓時重重倒在地上,那一枚石子也鑲嵌進了牆面深處。

  能有這樣內力的人……花久夜知道的十根手指都能數的清。

  就著剛才的怒意,花久夜驟然轉身,身形電轉般朝著聲音發起處竄去,接著猛然揮拳,乾脆俐落的一拳打在來人的臉上。

  被揍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片青紫。

  花久夜揚起拳頭,又是一拳,這一拳卻沒落在實處,反而被人緊緊包在拳頭裡。

  蘇沉澈吐了一口嘴裡的血沫,露出一個笑:「適可而止。」

  花久夜抬腿踹上去:「知離呢?」

  蘇沉澈輕巧擋開。

  花久夜:「你不是說你愛她麼,她現在人呢!?葉淺淺說她把人給你了!……你把人弄到哪裡去了?我就說除了你誰還能讓知離這麼一聲不吭的跑出回春谷!知離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姓蘇的,我要你用命來償!」語至最後,聲音像是從齒縫裡廝磨出的。

  蘇沉澈反常的沉默了一下,隨即輕笑:「好。」

 

【第六十八章】

  「唧唧……」

  沈知離揉了一下眼睛,看向手掌裡的小黃鳥。

  小黃鳥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吃得油光鋥亮的絨毛開心的在沈知離的掌心蹭了蹭,柔軟而舒適。

  抬起眸,沈知離四下看了看,院中樹叢裡淡黃色的花苞已經漸次綻放,幽香陣陣。

  正蹲在地上,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你不冷麼?」溫雅眉眼的男子將一件狐裘輕輕覆蓋到沈知離的身上。

  沈知離下意識退了一步,男子卻一下抓住她的手臂,將狐裘上的繫帶仔細繫好。

  唇張合了兩下,沈知離:「你……」

  羽連柔聲:「天氣涼了,如果喜歡黃薇花,可以採一些放在屋子裡。」他轉身,如變戲法一般取出一個玉頸花瓶,又插上數枝花卉,放在沈知離掌中。

  淡淡的沁香撲鼻而來。

  沈知離垂頭,看著花:「我……」

  羽連扶著肩膀將沈知離推進屋:「身體不好,你先回去休息罷。」

  日復一日在狹小的庭院中,時間彷彿也不知不覺變得緩慢了。

  沈知離發現自己的記憶力變得越來越差,往往剛剛還記得的事情,轉眼就會變得模糊不清,有時候她連自己為什麼在這裡自己是誰都記得不是很清楚。

  ……難道我已經到了記憶力衰退的老年了?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水面倒影中的女子依然年輕,只是面色蒼白,十分憔悴。

  饒是沈知離再遲鈍也發覺了不對,記不清,唯一的辦法是在她還記得的時候,記下來。

  趁著羽連不在,沈知離把自己還殘存的記憶書寫下來,貼身放在衣襟裡,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翻閱那些紙張,再佯裝記憶力越發的差,用以迷惑羽連。

  也許是太自信,羽連對沈知離偽裝出的表現一點也沒有懷疑。

  但儘管如此,羽連對她的看管仍舊很嚴,不止緊鎖大門,就連屋內的窗戶也已經被釘死。

  ……要不要這麼對待一個快要失憶的人啊!

  沈知離一臉茫然狀,視線卻仔細掃過院落的每個角落,片刻,在心裡無奈歎氣……看來只能等機會出現了。

  倦鳥飛朔,落葉滿地。

  羽連坐在沈知離身邊,眉頭微皺。

  沈知離咽下最後一口他端來的菜,語氣平淡的問道:「發生了什麼嗎?」

  羽連點頭,舒展眉宇淺笑:「發生了一些不是太好的事情。」起身,他端起藥碗,遞到沈知離唇邊:「先喝今天的藥罷。」

  沈知離不易察覺的皺了一下眉,輕輕搖頭:「不要……好苦。」

  羽連放了一個小紙包在沈知離懷裡,輕聲細語哄勸:「這是蜜餞……喝下去再吃就不覺得苦了。」

  沈知離閉了一下眼,張口咽下。

  目光閃了閃,羽連問:「你還記得十二夜公子是誰麼?」

  沈知離抬眸,眸中顯得很迷惑:「十二夜公子……」低頭,「我想想,好耳熟……」

  羽連笑:「不記得也沒關係……他是個負心人,他傷害了你,欺騙了你,你非常非常的痛恨他,甚至選擇了遺忘和他的記憶……」

  ……才怪。

  沈知離繼續用困惑的目光看著羽連。

  羽連用手輕撫沈知離半長的髮,語氣極之溫柔,又隱約有幾分歎惋:「……可我覺得,你這樣未免太便宜那個負心漢了。忘了他,讓他和他的心上人雙宿雙棲,你其實……一點也不甘心罷。」

  ……不甘心也與你無關。

  羽連的聲音沉了下來,響在沈知離的耳邊,帶著蠱惑:「你恨他……痛恨到了極點,甚至就連看到他的名字都會忍不住想要殺了他,甚至只是他的存在都會讓你覺得痛苦。」

  ……那是你自己。

  看見沈知離臉上仍然困惑的神情,羽連惋惜著輕歎道:「你不記得,不過沒有關係……我會讓你想起來的。」

  ……讓她想起來的辦法就是羽連每天都會對她說相同的話。

  不斷的對她灌輸明明屬於他自己的恨意。

  只是,隨著記性越來越差,甚至有幾次沈知離都快忘了去看衣襟裡寫著的紙張,再危險不過的訊號。

  不知又幾日後。

  在羽連餵完沈知離藥後,她低頭沉吟了一下:「我可以見見十二夜公子麼?」

  羽連一愣,旋即垂下眸道:「你為什麼想見他?」

  沈知離移開視線,攥住被角的手緊握:「我……恨……我想……」

  羽連:「我知道了。」他勾了一下唇角,沈知離身側的藥碗被她不小心打落地面,羽連輕歎一口氣,微微彎腰,剛要收拾,沈知離驟然出手,手指狠狠點在羽連脖子上的穴道。

  她的手很穩,心卻已經跳的無法克制。

  從床上躍下,便動手去取羽連腰間別著的鑰匙。

  「你要去哪?」

  沈知離略皺了一下眉,並雙指剛想點上羽連的啞穴,羽連已經身形一動,抓住了沈知離的手腕。

  因為不會武功,羽連的手勁不算太大。

  但到底是男人,沈知離的手頃刻無法動彈。

  「為什麼要這麼做?」

  偽裝不下去,沈知離定定看向他:「你囚禁我,我想逃走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

  羽連目光複雜:「你真的還記得……」

  他之前便覺得沈知離有些不對,所以即便見沈知離失憶,也有所防備。

  但眼下……黃薇花粉和毒狼草汁的配對絕對不會有問題,而且這世上應該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怎會有問題!

  沈知離瞇起眼眸,懶散的眸霎時銳利,語氣也咄咄逼人:「無論記不記得我都不會喜歡被人囚禁……你若真的想勝過他僅僅靠用我來傷害威脅有什麼意義?就算勝也是勝之不武,百年後江湖上還是只有十二夜公子的傳聞,根本沒人知道你是誰!你喜歡葉淺淺對麼?那就正大光明的告訴她去爭取啊!你想贏過十二夜公子是不是?那就像個男人一樣跟他比啊!你現在這個樣子跟他比,簡直就像個臭蟲!」

  一口氣不停頓的說完,空氣裡只剩下沈知離微喘的聲音。

  「跟他比?」

  羽連漸漸笑出聲:「因為先天不足,我的經脈承受不住內力,什麼武功也不能學。如果不是有天生能分辨毒的天賦,我現在恐怕還在做著最低賤的僕役……能做到魔教右護法的位置,你以為很容易麼?而這一切他從出生時就已經擁有了。」

  沈知離也低笑起來:「你覺得自己很可憐麼?……但我覺得可憐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心。」

  扭曲而卑微。

  「這些年行醫,我見過各種各樣的病人……其中有個家徒四壁身無分文的娘子甘願以身抵債為自己重病的夫君籌集診金,她的面色薑黃,雙手滿是繭瘡,每日為吃穿奔波,卻還要照顧她的夫君,我答應救她的夫君條件是要她在谷裡掃五年的地,那是最累的,可她嘴角卻總掛著笑,我問她為什麼,她說想著這是為了救他夫君所做,原本的辛苦也變得不辛苦了,而且她的夫君答應好了便下地幹活攢錢替她買一隻珍珠簪子……她的境遇該是令人同情的,可是,我卻覺得她一點也不可憐……」

  「那你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羽護法?」

  又靜了許久。

  羽連的聲音微微喑啞:「為什麼你都還記得。」

  他驟然轉頭眼睛緊緊盯著沈知離,沈知離剛想說話,羽連突然動手從她衣襟裡拽出一疊紙。

  沈知離猝不及防,羽連已經一眼掃過,面色沉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

  沈知離動手去搶:「給我。」

  羽連高高舉起手,用力將紙張揉成團:「抱歉,我想你不需要這些……忘了他,對你是好事。我不是告訴你十二夜公子吃了七情丹,之前移情到你身上的感情很快會消失,三個月後他會重新記起對淺淺的感情,到時候……」

  沈知離竭力躍高去夠:「願意記得還是忘記是我的事情!還給我!」

  「到時候他根本不會在乎你的死活,你是誰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還給我!」

  「為什麼要記得,就算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你!?」

  「還……給我。」

  沈知離拽住羽連的衣袖,死命往下扯……就算記憶力衰退到她已經不記得為什麼要去搶,身體裡還有個聲音在說,不想忘記,她不想忘記,要拿回那些紙,一定要拿回來。

  為什麼這麼固執!

  就算沈知離用紙筆記下,但他明明已經向她灌輸過無數次十二夜公子傷害她的觀念,而在輝月城十二夜公子的確是深深傷害了她不是麼?其實不需要他誘導,這個女子就應該對十二夜公子心存怨恨了吧……可為什麼她還要這麼固執的堅持。

  指尖晶瑩的粉末一閃,再回神時,沈知離已然倒進了他的懷裡。

  羽連反手取下頭冠上的銀簪插到沈知離的頭上,他的唇在沈知離耳邊輕輕開合,催眠般反復不斷的訴說:

  「你恨十二夜公子,恨他,恨得想要殺了他……」

  懷中的女子睜開無神的眸玩偶般毫無知覺呢喃:「恨……殺了他殺了他。」

  「我不想這麼做的。」

  羽連用掌合上女子的眸……那雙方才還犀利冷銳此刻卻無神換散開的眸子。

  將沈知離放上榻,床上的女子突然眉頭擰起,極其掙扎的模樣,羽連扶在沈知離頭頂的手指撚起銀簪,用力下刺,沈知離只掙扎了一會就安靜下來,眉目也漸漸平靜。

  到底為什麼活著……

  羽連眼底眸色一暗,自然是……為了奪回那些屬於他的東西,無論什麼方式什麼手段。

  旭日城。

  粗布灰衣的彪形大漢站在城樓處向著沙漠盡頭遠遠眺望,語氣裡是掩蓋不住的躍躍欲試:「十二老弟,這魔教果然都是紙糊的,才過多久啊這旭日城就被我們攻下了!不過,哈哈,也得感謝老弟你特特從齊州運來的攻城器械。照這樣攻下魔教總壇也指日可待嘛!明日一早我老蓋就帶人先到這沙漠裡探路……」

  距離他不遠的白衣男子語氣溫文,微笑道:「那就麻煩蓋大哥了。」

  彷彿是察覺男子語氣中的輕悵,肉掌在白衣男子的肩膀上拍了拍:「十二老弟不用擔心,弟妹吉人天相,我們很快就能進魔教把他們殺的片甲不留!」

  應了聲,又笑了笑,白衣男子才轉身下了城樓。

  看著白衣男子遠去的背影,老蓋摸著腦袋歎了口氣。

  城樓下,紅衣男子雙手抱臂,長眸微合,斜斜靠在城牆上。

  見蘇沉澈拾階而下,花久夜的唇邊綻開一個足以凍死人的笑:「別忘了……你的誓言。」

  蘇沉澈:「怎麼會,我是哪種人麼?」

  話音未落,突然城樓下有急促的腳步聲,老蓋幾乎是兩步一躍的下來,口中還不住的嚷嚷,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十二十二!剛才城樓下有人說城樓下倒著一個女子,瞧著很像弟妹!」


【第六十九章】

  昏迷的沈知離尚未醒來,屋裡已經吵成一片。

  巨蟒小花彎成一坨趴在沈知離的床邊,慵懶的吐著蛇信。

  將餵過沈知離的藥碗放下,花久夜轉動著手中的鐵笛,語氣森冷,不耐煩至極:「都給我讓開,你們同魔教的恩怨與我何干,我現在就帶我師妹離開。」

  屋中一時寂靜。

  十二夜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

  本就沒有理由阻攔,更何況這些日子花久夜也算幫他們殺了不少魔教弟子。

  「花公子,能否等到知離醒過來?」

  安靜的空氣裡,腳步聲響起,一個低沉的男聲伴隨著關門的吱呀聲由遠及近。

  「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要等我師妹醒來!」花久夜的聲音驀然暴怒,微一彎腰抄抱起沈知離,唇中吐出一個字:「滾。」

  蘇沉澈垂了眸:「抱歉,我不能讓你就這麼帶走知離。」

  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花久夜抱著沈知離從蘇沉澈身邊錯身而過,抬腿踹向大門。

  結果……

  踹不動。

  花久夜握過鐵笛,反手一砸。

  門板上的木片頃刻間裂開,顫顫巍巍的吊在門邊,露出後面堆疊起的幾面巨大鐵板。

  花久夜手腕一轉砸向窗戶,就聽見外面輕聲的吆喝:「一二三四……放!」

  ……又是幾塊鐵板。

  花久夜怒極反笑:「姓蘇的,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麼?」

  蘇沉澈老實回答:「從齊州帶來的攻城器械……一般情況下十幾個人能抬動一塊,專門為了提防敵方箭雨準備的。」

  花久夜抽嘴角:「你……」

  蘇沉澈彎眸,目光定定道:「除非知離醒過來,否則那些鐵板會一直放在外面。」

  花久夜將沈知離輕輕放回床上,飛起一腳踹在蘇沉澈身上,蘇沉澈略退了一步躲開,花久夜的拳風下一刻襲近蘇沉澈的臉上。

  抬手握住花久夜的拳頭,蘇沉澈淺淺一笑:「如果我給你揍,你能不能等到知離醒過來。」

  花久夜指尖攜著一抹熒藍劃過蘇沉澈的脖頸:「沒有必要!」

  任由花久夜鋒利的指甲劃破肌膚,血一滴滴順著白皙的脖子流下,蘇沉澈半垂下琥珀色的眼睛道:「……你不想讓知離見我,但如果是她想呢……」

  熒藍的色澤順著蘇沉澈的脖子蔓延開,為白皙的肌膚鍍上了一層詭異的顏色。花久夜選的毒不會致命,但會奇痛無比,中毒部位彷彿有千萬隻蟲蟻在皮膚下啃咬。

  「你喜歡我師妹對麼?」花久夜冷冷一笑:「但你只會帶給她傷害和痛苦,如果不是你,她為什麼要去為那些所謂的正道人士看診,如果不是你,她現在怎麼會落入魔教手裡!」

  蘇沉澈抬手點了自己幾個穴道,毒素定住,他揚起唇莞爾一笑,神情自若:「覺得我對不起知離,你不想親眼看著她報復我麼?覺得我傷害了她……那就讓她傷害回來好了。」

  她那個蠢貨怎麼會傷害人!

  只要對她好過……她就不忍心傷害,師父是這樣對他也是這樣……

  雖然嘴上不說,但那傢伙簡直善良到沒原則的地步。

  花久夜抿了抿唇,想起沈知離的話。

  ——所以,師兄,我最多不過再活一年半載……別讓我忘了他好麼?

  心無端的痛了起來,些微的心疼,就算他再不想承認,沈知離是喜歡蘇沉澈的……

  是的,蘇沉澈說的沒錯。

  就算他現在帶著沈知離回去,即便沈知離不說,但心裡也還是會想要見到蘇沉澈,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被他欺負被他揉捏依然會傻乎乎的叫著師兄的小女孩,有了別的無可取代的在乎的人……

  雙手抱臂,花久夜沉默了一下,閉上眼睛,恨恨道:「好……但只要我們還在這裡你便不許驅毒。」

  蘇沉澈勾唇:「好。」

  望了一眼外頭堆的黑漆漆的鐵塊,翟鳳試著用手推了推,不由哭喪下臉:「主上,如果沈姑娘一直不醒呢?」

  蘇沉澈也沉下目,淡淡道:「那就一直等。」

  翟鳳:「可是……主上,會餓的啊……」

  蘇沉澈沉目:「我剛吃過,不餓。」

  翟鳳扯了扯青荇的衣角:「……我不是說您,我是說我們會餓……你說是不是啊青荇?」

  蘇沉澈眼皮也不掀:「你們餓關我什麼事。」

  翟鳳撫額:「主上你真是越來越……」無恥了!

  蘇沉澈面無表情轉頭,綻開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這毒很好玩哦,要主上把毒素過給你一點麼?」

  翟鳳:「……不用了,我錯了!」

  ※ ※ ※ ※ ※

  半個時辰過去了。

  「咕唧。」

  翟鳳:「好餓……肚子一直在叫……」

  青荇:「忍一忍吧……」

  一個時辰過去了。

  「咕唧咕唧……」

  翟鳳:「……忍不住了,我快餓死了。」

  青荇為難道:「桌上還有茶,不然我倒給你?」

  翟鳳:「喝茶管屁用啊,我想吃肉!」

  「這個……咕唧……」肚子響了,青荇臉上一紅,「沈姑娘應該很快就醒了吧。」

  兩個時辰過去了。

  一把拽蘇沉澈的衣袖,翟鳳恍惚道:「我不行了……主上你讓我出去,咦,我好像聞到食物的香味了。」

  蘇沉澈:「錯覺。」

  翟鳳用力拽蘇沉澈的衣袖:「不是啊,真的真的……」

  蘇沉澈微笑:「鬆——開。」

  翟鳳霍然鬆手。

  三個時辰過去了。

  「咕唧咕唧咕唧……」

  翟鳳癱軟在椅子上:「不是我的肚子。」

  青荇:「也不是我的……」

  身後十二夜眾:「不是我們的……」

  花久夜驟然睜開眼睛,目光陰冷:「你們看我幹什麼。」

  「好餓……」

  輕微的呢喃聲從床上響起。

  蘇沉澈兩步走到床邊,溫柔而小心的問:「知離?」

  床上人的眼睛動了動,蘇沉澈被花久夜一下擠到邊上,花久夜皺眉道:「醒了就睜開眼睛。」

  眸緩緩睜開,沈知離轉動著眼眸四下看了看,最終定在蘇沉澈的身上:「餓……」

  蘇沉澈從袖中取出一隻極其精緻的小飯盒,迅速用內力煨熱,遞到沈知離面前,掀開蓋子,裡面菜色豐富模樣精緻可口,食物的香氣彌散在空中。

  翟鳳:「……」我#%#¥%&!

  沈知離看了一眼菜,又看了一眼蘇沉澈,遲疑道:「你是……」

  眾人又是一陣面面相覷。

  這是什麼狀況?

  又……失憶麼!

  蘇沉澈握住沈知離的手:「……你夫君!」

  下一刻,手就被強硬的掰開,花久夜的唇邊浮起笑容,拉過沈知離,簡單道:「不,他只是個路過的。」

  沈知離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我記得,他是……我夫君。」

  花久夜斷然:「……你記錯了!」

  沈知離合了一下眼睛,按著鼻樑輕聲道:「師兄,我真的記得……只是剛才一時想不起來而已。」

  「記起來他也不會是你夫君!」

  那廂,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彎成新月,笑容若春風般美好清澈:「……知離,你沒事就好。」

  翟鳳:主上你還可以再假一點麼!嘴都快咧到天邊了!先給老娘開門啊!

  放下手,沈知離看向蘇沉澈,略皺了一下眉:「我沒事,你……」

  定在她頭上的銀簪略微動了兩下,沈知離突然悶哼了一聲,彎下腰。

  「知離!」

  「師妹!」

  「沈姑娘!」「沈谷主!」

  沈知離已經彎著腰,低聲道:「沒什麼沒什麼……就是剛才突然頭痛了一下,現在已經好了。」

  長長的額髮垂在她的額頭前,沒人注意到她的眼中飛快閃過一抹狠厲的鋒芒。

  沈知離不願意說到底發生了什麼,花久夜和蘇沉澈不願追究,自然也沒人去問。

  她的身上雖然沒有大傷,小傷卻不少,花久夜開了兩張養氣補血寧神靜氣的方子,每日強迫著沈知離喝下去。

  當先一批正派人士已經先一步騎著駱駝入了魔教,隨後第二批跟著,停留在旭日城的正派人士越來越少。

  沈知離身體很快復原,花久夜無意對付魔教,想帶沈知離離開,未料沈知離卻不願意。

  「沈知離……你再說一遍!」

  沈知離沉默良久,垂眸,只道:「師兄,求你讓我留下。」

  ……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答案。

  「好,很好。」

  花久夜冷笑:「為了那種人求我,你還真出息了。」

  沈知離的眼裡顯出了幾分掙扎之色,最後歸於平靜:「對不起,師兄。」

  花久夜起身簡單道:「……如果明天你不肯跟我回去,那麼這輩子都不要再去找師兄了……呵,我真是個傻子才會來管你的閒事!」

  沈知離忙急道:「師兄……」

  不等她的話說完,花久夜已經起身摔門而出。

  呆呆看著花久夜的背影,沈知離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什麼,只是潛意識覺得好像做錯了什麼。

  幾乎同時,蘇沉澈從窗戶探出頭,接著一個縱躍翻了進來。

  沈知離略愣了愣,放在被子中的手指攥緊。

  蘇沉澈已經一言不發俯身輕輕環抱住沈知離,微微泛藍的面容上神色靜謐。

  之前都是花久夜守著,他根本沒有機會接近沈知離。

  沈知離任由他抱著,身體僵硬了一下,接著動了動唇:「你做什麼?」

  蘇沉澈抱住她不肯鬆手:「知離……讓我抱會可以麼?」

  「不……」

  「對不起。」

  沈知離揚起唇角:「你對不起我什麼?」

  蘇沉澈:「……知離……」不回答,他卻只是反復的呢喃著沈知離的名字。

  屬於蘇沉澈的氣息很快包裹住沈知離,不濃烈卻淡淡的縈繞住沈知離全部的感官,叫人沉醉。

  沈知離抬起脖子,望著屋頂的漆黑眼眸裡有淡淡的光恍惚了一下,很快平息化為恨意。

  不知過了多久,蘇沉澈才道:「……之前在城樓……」

  沈知離打斷他:「你要去魔教麼?」

  蘇沉澈頓了頓:「要,不過……」

  沈知離突然一側臉,吻上了蘇沉澈的唇。

  蘇沉澈:「唔……」

  劇痛在親吻的甜蜜後襲來,沈知離緩緩退開身體。

  視線放低,蘇沉澈看見一柄匕首深深插進了他的腹部。

 

【第七十章】

  一抹晨光攀爬過城樓。

  宿醉清醒的花久夜用拇指按著額頭,扯了扯馬車的韁繩,又擰了兩下眉,城門口久久無人出來。

  ……沈知離那個蠢貨不會真的為了十二夜公子不跟他回去了吧。

  ……蘇沉澈算個什麼東西!

  越想越覺得不爽,花久夜勾起小花盤踞在他肩上,踹城門而入。

  旭日城裡一片寂靜,眾人行事匆匆,俱是緊張之色,他徑直走向城樓正中。

  「這女子從魔教回來,定然是已經被魔教蠱惑,如今幸好只是對十二夜公子出手,萬一……真是不堪設想啊,萬萬留不得。」

  「可現在若是處決了她畢竟不好吧,她畢竟是回春谷谷主,而且萬一事出有因……此事還是等十二夜公子醒來再做決定吧……」

  「不行,十二夜公子對女子素來心軟,若是婦人之仁,縱虎歸山,那可……」

  花久夜霍然推開門:「你們在說什麼?」

  見是花久夜,正在屋中商議的正派人士一時都噤了聲,他們當中武功最高的已經在前幾批去了魔教,十二夜公子又昏迷不醒,單打獨鬥滿堂無人是花久夜對上,再加上花久夜會毒……

  「是哪個女子?我師妹呢!」

  當先一名女弟子大著膽子道:「花公子,雖然她是你師妹……但是她用刀連捅了十二夜公子七刀,這也是事實,希望你能以大局……啊……」

  單手拽過女弟子的頭髮,用力一拖,花久夜一字一頓陰冷至極:「我‧問‧你‧我‧師‧妹‧呢?」

  根本毫無半點憐香惜玉之情,女弟子痛得幾乎涕泗橫流。

  「住手住手……」

  青荇站出來,歎道:「花公子,我帶你去。」

  沈知離到底沒關在監牢,只是軟禁在一間別院,花久夜進去的時候沈知離雙目緊閉,平躺在榻上。

  花久夜轉頭看青荇,青荇苦笑:「這不是我們做的,實際上我們也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聽見聲音的時候,主上正躺在血泊裡,沈谷主抓著匕首正從主上的腹部拔出,然後沈谷主也暈了過去……」

  花久夜探頭去看,沈知離的身上和手上還有已經漸漸乾涸的血跡。

  青荇忙解釋:「我們一直沒有動過沈姑娘。」

  把了把脈,花久夜眉頭鎖緊,抱起沈知離就朝外走。

  青荇擋在門口,很為難的樣子:「花公子……我家主上還沒有醒。」

  花久夜冷道:「那關我什麼事!」

  ——就算沈知離殺光全世界,他要帶她走也沒不需要任何理由。

  馬車早已準備在門外,花久夜躍上車將沈知離輕輕放進去,拉過韁繩便飛馳起來。

  接近城門,聽見此起彼伏的聲音。

  「主上,不行,你動不了……」

  「主上,慢點,放下……」

  城門口站著一個白衣人,他的手裡提著一把劍,微微抿起的嘴唇乾枯而沒有血色,臉色難看至極,矗立在風中好似隨時會被風吹散。

  花久夜的馬車速不由慢了下來。

  「讓開。」

  白衣人像是沒有聽見。

  花久夜拔出腰間鐵笛,冷笑道:「就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想攔我麼?」

  蘇沉澈動了動唇,看向馬車裡:「她醒著麼?」

  花久夜警惕地將笛子豎在馬車前:「醒不醒都與你無關。」

  獵獵風聲吹動了白衣,也掀動了蘇沉澈微微有些淩亂的長髮,他垂下眼眸,唇輕輕的動了一下,聲音微弱又極力壓抑:

  「你們走罷。」

  略一欠身,蘇沉澈讓開了通路,因為這一個動作,腹部似乎又有滲血的跡象,他只虛按了一下,就再沒管。

  馬車駛動,行至蘇沉澈身側的時候,花久夜飛快出手,按住蘇沉澈頸側的脈,接著丟下一瓶藥。

  「解藥,全吃下去。」

  話音消散在空中,花久夜已然駕車絕塵而去。

  車行數裡,花久夜停在驛館前。

  小二殷勤前來替他拉車,花久夜用目光凍結小二的動作,丟下銀子,語氣不善坐在馬車俯視小二道:「準備好飯菜,兩柱香時間,慢了要你的命。」

  顫顫巍巍記下菜名,不過片刻小二就跑著過來表示菜已經備齊。

  花久夜掀開車簾,沈知離依然那個姿勢沉睡。

  下了車,花久夜快速進餐,回轉到馬車,掀開一看。

  沈知離不見了!

  花久夜立即就想轉身,脖子上卻多了一柄冰涼的東西。

  他微微轉眸,女子的聲音平靜到毫無波動:「師兄還是別動的好。」

  ……這不是沈知離的聲音。

  「師妹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我想回旭日城。」

  花久夜勾唇:「回旭日城?回旭日城做什麼?」

  「沈知離」道:「我有事。」

  花久夜:「什麼事?」

  「沈知離」將手裡的匕首逼近:「別廢話。」

  「好……」一個「好」字尚未說完,花久夜驟然抬腳用力踢在「沈知離」小腿上。

  「沈知離」腿上一軟,身子下傾,花久夜已經劈手奪過匕首,反架在沈知離的脖子上:「你是什麼人!」

  聲音裡是極怒的氣急。

  ……他就說蘇沉澈怎麼會這麼輕易放人,原來是個冒牌貨!

  居然還在他的面前做了那麼一齣戲,他竟然還愚蠢到以為蘇沉澈真的受傷無力驅毒而給了他解藥!

  ※ ※ ※ ※ ※

  旭日城。

  「醒了?」

  「……」

  「醒了就吃飯,你睡了兩日都沒吃什麼東西了。」

  「……」

  「不想吃,那喝湯怎麼樣?這肉羹味道不錯的,我剛試過了,不燙的……」

  「……你是腦子有問題麼?」

  女子面無表情看著盤膝坐在她面前面如紙白的男人。

  她當然知道為什麼他的臉會這麼白——因為她捅的,她清楚記得自己一刀一刀捅進他的腹部裡。

  其實這有點奇怪,因為大腦很清楚的告訴她,捅人的話,最好捅胸部略向下靠左的位置,那個位置簡單快捷,一捅即死,絕無第二次。

  但……手不知道為什麼就朝著腹部的位置捅了下去。

  ……也許是因為捅腹部可以捅好幾下比較解氣的緣故?

  可是……沒有捅死啊,不但沒有捅死,這個人居然還一臉微笑的坐在她的對面,問她要不要吃飯,簡直匪夷所思嘛!

  難道她記錯了,她其實是在夢裡捅的,或者說她捅的是一個和眼前人擁有一樣臉的人?

  按著腦袋思考了一瞬間,女子果斷伸出手在男人的腹部戳了一下。

  男人一下子彎起腰,苦笑道:「知離……戳哪裡都可以,就是別戳那個地方。」

  她皺眉:「為什麼。」

  男人:「因為我會死……」

  她不信:「……怎麼會這麼容易死啊,我捅了你這麼多刀你都沒死!」

  琥珀色的眼睛閃爍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合下,男人一副很難過很傷心的樣子:「……你還想捅我麼?」

  她眨了兩下眼睛,撓頭。

  對了,她是為什麼要捅他……

  不,好像只是潛意識裡有人告訴她殺了面前的人……快殺了面前的人……

  但,為什麼要殺?

  她試探道:「如果我想捅的話……」

  男人倏忽抬眸,水色的光閃爍:「……你現在捅的話,我十成十死,如果真的想,那至少等我養好傷罷。」

  她奇道:「我捅你為什麼還要等你傷養好。」

  男人理所應當回答道:「因為我死了,你以後就不能繼續捅了嘛。」

  她點了點頭,覺得在理,只是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對。

  「等等……」她道:「你為什麼這麼好,讓我捅啊,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

  男人微笑道:「嗯。」

  笑容很漂亮,很溫暖,她的眼睛被閃了閃。

  揉了兩下眼睛,她拉過他的胳膊:「喂喂,別光『嗯』,快告訴我你到底哪裡對不起我了……」她沉吟,進行合理猜測,「你一定是欠我很多很多很多的錢對不對?所以以肉抵債,讓我捅一刀來還債……」

  男人大驚:「你怎麼知道……」

  她略微覺得得意,嘴角上翹:「哈哈,你到底欠我多少啊?對了,一刀多少錢?」

  男人歎氣:「很多很多啊,估計這輩子都還不完……一刀啊,一萬兩吧……」

  「我#¥#……%#@……怎麼這麼貴!」

  她懊惱:「早知道昨天少捅幾刀了……銀子啊銀子,這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都是銀子啊!!!」

  見她如此,男人彎眸笑:「嗯,沒關係,那幾刀算白送的好了。」

  她頓時開心,攬過他的肩膀:「好兄弟!我記得,以後你再還債,我一定挑不疼的地方捅!」

  屋外。

  青衣男子一臉愁苦:「沈谷主不會變成傻子了吧。」

  豔色長裙的女子收回偷窺的耳朵:「……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主上為什麼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啊……」

  青衣男子又望了一眼屋中,長歎氣:「算了,這也未嘗不是好事。」

  的確。

  豔色長裙的女子附和點頭,她實在難以忘記那晚看到的。

  夜晚巡邏,本想去聽聽八卦,未料還沒進門,就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音。

  她推門而入,跟一旁的青荇一樣呆愣住。

  房間裡一片刺目的腥紅,地上是一個已經碎得不能再碎的瓷瓶。

  沈知離坐在榻上,臉龐和身上都沾滿血,手機械般的抓住匕首的刀柄用力拔了出來,主上依然保持著環住沈知離的姿勢,胸腹間一片血色狼藉,瞳孔渙散,身子軟軟向後倒下。

  像是突然醒過來,被眼前的場景刺激沈知離發出了一聲淒厲而短促的叫聲,用滿是血液的手想要拉住主上。

  但卻已經來不及。

  主上還是從她的指間一點點滑落下去,合上了眼睛。

  沈知離看著自己的雙手,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顫抖著身體,用雙手捂住臉頰,發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聲音。

  青荇和翟鳳都被嚇得不輕。

  反應過來剛想上前,就看見沈知離反握過摔倒在榻上的匕首,定了一下眸,向著自己揮了下去。

  所幸青荇提前預料,用劍打偏了刀鋒,但也讓沈知離一下撞到了牆上,昏迷不醒。

  誰想醒來的時候沈知離記得自己捅了蘇沉澈的事情,卻唯獨忘了之前的事情。

  翟鳳正想著,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蘇沉澈踏步出來帶上了門。

  新歡的白色錦袍纖塵不染,沒有半分血絲,也看不出半點那日的狼狽。

  蘇沉澈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道:「小聲點,她睡著了。」

  青荇點頭,翟鳳欲言又止了一下,終忍不住道:「主上……沈谷主萬一想起來……」

  蘇沉澈轉眸,低沉的聲音輕道:「想起了又怎麼了,我又沒死。」


【第七十一章】

  清晨。

  「主上,屬下動作會儘量輕柔的。」

  蘇沉澈靠著榻癱倒,笑得溫柔:「我知道了,沒關係。」

  握著藥瓶的青荇的手顫了一下。

  ……為什麼、為什麼是他給主上上藥!

  眼一閉心一橫,青荇顫顫巍巍地動手去解蘇沉澈的腰帶,聽見一聲低微的咳嗽,睜眼正對上蘇沉澈那雙似笑非笑的清澈瞳眸,青荇的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隱約有種很可怕的感覺好似要噴薄而出……

  「砰。」門被推開。

  屋內的兩人同時轉頭,進來的女子略頓了一下,用一種很奇異的眼神看著兩人的動作。

  「呃……我有打擾到麼?打擾到的話我……」

  青荇像看見救星一樣,三步並兩步走到沈知離身前,將手裡的東西一股腦塞進沈知離的懷裡,道:「主上就拜託沈姑娘了!」

  說罷,便匆匆而逃。

  沈知離看了一眼飛快消失的青荇,又轉眸看向榻上躺著的某位公子。

  蘇公子整了整衣襟,唇邊綻開溫雅笑容:「知離,過來。」

  沈知離:「……」

  ……過來你妹啊,不要用那種噁心的笑容看著我啊。

  抽了嘴角,沈知離轉身就想走,蘇沉澈的聲音才又從後面傳來:「知離……幫我上藥好不好?」

  沈知離:「不好。」

  出乎意料地,蘇沉澈沒有死纏爛打,只失笑了一下,「也是,我死了你也不會在意的……」

  他的臉色蒼白,還沒有恢復過來的樣子。

  「……因為你不記得我了。」

  並沒有刻意哀怨的語氣,平平淡淡的敘述讓沈知離心無端動了動。

  「混蛋,別亂動啊,坐好!」

  沈知離在心底歎了口氣,手腳俐落的解開蘇沉澈外衫,又散開已經被血浸透的繃帶。

  因為這個動作蘇沉澈的臉似乎更白了一些,削薄的唇微微抿起,唇角微翹的看著她。

  被他看得彆扭,沈知離動手把他的臉扭開才道:「別影響我……」

  耳畔是蘇沉澈輕微的笑聲,很輕很輕,輕到猶如歎息一般。

  繃帶下的部分比沈知離想像中的還要糟糕,簡直是一團血肉模糊,聯想起白天這個人還在端著碗好聲好氣的勸她吃飯……實在……這傢伙到底是什麼體質啊!

  壓下心頭些許說不出口的酸澀,沈知離定了定神,乾脆俐落的替蘇沉澈處理傷口。

  動作嫺熟到讓沈知離自己都有些怔愣。

  蘇沉澈不說話,空氣裡只有沉悶流動的氣息。

  沈知離低低開口:「那個……其實不是因為欠錢什麼吧?到底我為什麼要捅你,你又為什麼要這麼遷就我?」

  隔了一段時間,才聽見蘇沉澈的回答:「嗯,不是因為欠錢。」

  ……她就知道。

  鬱悶了一會,沈知離悶聲道:「那是因為什麼?」

  蘇沉澈沉吟道:「其實是你欠我東西,你用那個威脅我……所以我只好忍你為所欲為了。」他說的一本正經又順理成章,看不出一點撒謊騙人的痕跡。

  為所欲為什麼……聽起來好流氓啊……

  迅速從腦海中掃除一些不該有的東西,沈知離懷疑看他,「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威脅你?你的什麼東西在我這裡?」

  蘇沉澈笑歎:「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沈知離:「……到底是什麼?」

  蘇沉澈用手按住心口,語氣三分溫柔七分繾綣,眉眼溫存:「心,我的心……你拿走了卻不肯換回來,我很苦惱……喂喂,知離,你輕一點啊……」

  沈知離恨恨地替蘇沉澈上藥,嘴角抽搐了一下:「你這樣信口開河真的好嗎?我明顯不認識……」

  「我認識你就好。」蘇沉澈迅速打斷,聲音苦惱,嘴角卻還有笑意:「以前也是,我說的明明是實話,可你總是不相信……」

  眼眸合攏,濃密的黑睫襯得臉頰越發蒼白。

  久久沒有等到沈知離的回答,蘇沉澈剛想開口,轉頭就看見沈知離的高舉著用來剪繃帶的剪子朝著蘇沉澈刺去,黑眸沉沉。

  ※ ※ ※ ※ ※

  所幸蘇沉澈反應夠靈敏,手指迅速在沈知離的腋下一點。

  沈知離的手頓時失力,軟向一邊,剪子也倒在了一邊,只是撲過來的去勢仍沒有改變,蘇沉澈無奈之下只好雙手環抱住沈知離。

  在他懷裡掙扎了好一會,沈知離才慢慢安分下來。

  只隔著薄薄一層衣衫,蘇沉澈的身體顯得很溫暖,當然或許是因為血液的關係……

  悶悶的女聲響起:「我剛才……」

  蘇沉澈點頭道:「想殺了我。」

  從蘇沉澈的懷裡出來,沈知離按著額頭,移開視線:「剛才,那個,對不起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完全不受控制的……」

  「沒關係。」

  蘇沉澈回答的很快,眼眸彎起,嘴角邊逸出苦笑:「不過,你可以先幫我止血嗎……我覺得我快死了……」

  沈知離對上蘇沉澈毫不在意的笑顏,不知怎麼地,心裡沉重的感覺無端少了幾分。

  經過剛才那一番折騰,蘇沉澈腰間剛上好藥的傷口又崩裂流血,沈知離略帶歉疚的重新替他上藥包紮,動作萬分輕柔,儘量不弄疼蘇沉澈。

  她做的很專注,甚至沒有發現蘇沉澈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不曾離開的視線。

  大功告成,沈知離擦了一下頭上的汗:「你可以把衣服穿好了。」

  蘇沉澈苦下臉:「身上好痛,手臂動不了……」

  畢竟是她剛才害得蘇沉澈傷口崩裂,沈知離只猶豫了片刻,便動手替蘇沉澈穿上外衫,又一個個繫著衣結。

  距離實在很近,呼吸可聞。

  沈知離從最末端的繫起,能感覺到蘇沉澈的鼻息在脖頸處散發著溫潤的熱度。

  微濕微暖微微的曖昧。

  沈知離的臉不自覺的紅了。

  蘇沉澈的聲音從頭頂飄來:「知離,其實記不得也挺好,你以前沒有現在容易臉紅呢……」

  沈知離的臉更紅了。

  肩膀一沉,能感覺到蘇沉澈的下巴搭在了沈知離的肩膀上。

  沈知離的身體一僵,不知道如何動彈,手指上的動作也漸漸慢了下來。

  奇怪的是,她並不排斥,甚至好像很習慣於這個人的靠近。

  窗外有各種各樣的吵嚷聲,但在這一刻,它們好像都被隔絕在外,周圍的時間空間好似一下子靜止了。

  動作越來越慢,沈知離發現自己似乎……有些貪戀這一刻的靜謐。

  放下手,靜靜等著,直到肩膀酸麻,沈知離才忍不住道:「喂喂,你下去吧。」

  沒人回答。

  沈知離小心推開身上的人,蘇沉澈合著眸,呼吸淺淺,已經睡著了。

  ……居然在這種狀況下睡著!

  這個人他!

  沈知離呆滯了一下,終究將蘇沉澈輕柔的放在了床上,輕手輕腳退回床下,又替他掖好了被角。

  漂亮的睫毛覆蓋下,一圈濃重的黑色陰影映在蘇沉澈的眼眶下。

  應該是累得吧……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她很在乎的人麼……可是為什麼她又會忍不住動手殺他?

  不過……沈知離定定看著那張安靜清澈謫仙般純善的睡顏想,這傢伙長得還真的蠻耐看的,只是,自己留在他身邊,不是什麼好事吧?

  「沈姑娘,這件事真的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青荇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一件倒楣事連著一件倒楣事。

  別人不知道,以主上對於沈知離的寶貝程度,若是隨便把她送走,那麼下場……

  沈知離理所應當道:「給我點銀子,送我離開這裡,應該不是很困難的事情罷。」

  青荇:「這個,主上……」

  沈知離一臉警惕:「你不會是想讓我還那七刀吧,事先聲明,我可記不清楚了,而且你家主上也說了,那是他欠我的錢的原因……現在我不想捅了,只要拿錢走人,你不是應該高興嗎?快點給我拿個幾十萬兩我就走了。」

  青荇一臉苦逼:「不是這個原因啊沈姑娘,實在是……」

  沈知離:「那十萬兩,十萬兩就夠!也不用你送我了。」

  青荇:「真的不是這個……」

  沈知離痛心道:「那五萬兩好了……我捅他都捅了七萬兩呢,你們不至於這麼摳門吧。」

  青荇:「……」

  這個死要錢的脾氣就算失憶都改變不了嗎?

  見青荇真的不動搖,沈知離只好歎氣道:「不讓我走的話,我醜話說在前面,萬一我出什麼狀況,真的不能保證不對你家主上動刀子……如果你家主上又被我捅個七八刀一命嗚呼的話,可不能怪到我身上。」

  青荇一愣:「沈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沈知離:「就今早我差點又捅你家主上一次。」

  青荇:「……真的?」

  沈知離點頭:「所以為了你家主上的人身安全,還是讓我離開吧。」

  他以為是她想走麼,在她記憶模糊不清的現在,有這麼個能夠隨便捅還顯然很有錢的宰割對象在,若不是考慮到如果幹掉他的主上,自己小命也難保,趕她走她還不想走呢。

  她可沒忘記那天得知那個十二夜公子被她捅了以後,屋外一群人嚷嚷著要抓她就地正法的事情。

  如果不是蘇沉澈叫了一個女下屬先頂替著,她早就被抓去關了。

  ……若是再來一次,真的把蘇沉澈捅死的話,可沒人會再幫她了。

  又頓了一會,青荇才道:「沈姑娘,你真的都不記得了麼……如果一走了之的話,那麼若是永遠都記不起來……」

  沈知離:「那有什麼關係,只要我現在過得開心不就好。」

  青荇驚訝:「誒?」

  沈知離看了看自己的手;「我這雙手一看就知道沒武功也沒做過什麼粗活,外加體質一般不會武功,你們這種武林人士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想加入糾葛……不過……」她摸著下巴,「我好像會點包紮,也許還會點醫術,也許是個鄉野大夫也說不定,嗯,離開以後的話,我去弄點醫書看看,再開個小醫館,招個上門夫婿什麼的就齊活了。」

  青荇嘴角抽搐了半晌:「……好規劃。」

  沈谷主失憶了之後竟然會是這種性格,突然有一點點為主上默哀的感覺。

  沈知離回眸莞爾一笑,伸手:「所以給錢吧。」

  一遝銀票放在了沈知離手上。

  沈知離的眼睛登時一直,迅速抄過,手指靈巧的飛快點數張數和上面的面額,腦內疊加。

  一萬兩,五萬兩,十萬兩……

  發財了我!

  「銀子還夠嗎?」有人問。

  沈知離滿口應道:「夠了夠了!不對,不夠,有多少給我多少!」

  那人道:「我這裡還有很多,不過有個條件……」

  沈知離斷喝道:「什麼!什麼都行!」

  那人道:「……你的規劃裡,可以算上我嗎?」

  沈知離霍然抬眸,對上蘇沉澈清透的琥珀色眼睛。

  倒退一步,沈知離靠在牆上,問:「你剛才聽了多久?」

  蘇沉澈揉了揉剛睡醒的眼睛:「有一會了。」

  沈知離輕歎:「那我們說清楚好了……」

  「說清楚什麼?」

  沈知離:「我會忍不住對你動手的……」

  蘇沉澈笑著點頭:「嗯。」

  沈知離:「我會殺了你的……」

  蘇沉澈繼續:「嗯?」

  沈知離抓狂:「你沒聽明白麼,你會死的啊,下次就不一定有七刀這種好運氣了啊!就這樣你還想把我留下嗎?」

  蘇沉澈一手按著腰間的傷口,另一手捧起沈知離的臉,吧唧親了一口:「比起死,我覺得和你分開會更痛苦……還有,知離,你真可愛。」

 

【第七十二章】

  這世上還真有人把肉麻當有趣了。

  沈知離不斷擦著臉頰想。

  出門之後卻發現有些不對,旭日城的人似乎都在忙碌著,她想了想,決定去找看起來最好說話的青荇。

  青荇也在收拾東西,聞言,點頭道:「之前已經耽擱了許久,我們總要去魔教總壇的。」

  沈知離愣了一下:「就你家主上現在那個身體,還要去魔教?」

  青荇頷首:「主上是十二夜公子,正派大舉進攻魔教,主上從中周旋良多,如今主上若是不去的話,事後定會遭人非議,而且……主上籌謀已久,這一趟魔教之行是勢在必行的。」

  頓了頓,沈知離問:「你們都走了,那我……」

  青荇頓了頓,才道:「自然是跟我們一起。」

  沈知離:「你就不怕……」

  「怕。」青荇苦笑道,「但是主上的命令同樣不能違背,為今之計,我只能一直看著主上了,盡力在姑娘出手前攔住。」

  沈知離:「若是攔不住怎麼辦……」

  青荇沉聲:「那我就只能以死謝罪了。」

  沈知離若有所思的出門。

  第二日,果然有準備好的馬車在屋外等著她,沈知離掀開簾子,就看見那張清俊純善又欠揍的臉。

  霍然合上簾子,沈知離背著小包袱,踏上最後面的馬車。

  ……既然蘇沉澈不答應讓她離開,那麼避著他應該就不會有問題了吧。

  馬車裡坐著一個灰衣長髮蓬頭垢面的男子,他盤膝而坐,面前的桌上堆了一堆亂七八糟有木頭有鐵片總之看不出是什麼的東西,聽見響動,男子木然的轉頭。

  沈知離微笑:「幸會幸會。」

  男子淡淡看了她一眼,又回頭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他的手很靈巧,不斷在活動銜接著什麼,只是做的東西沈知離怎麼也看不懂,默默研究了一會,沈知離就百無聊賴的趴在窗口朝外望。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咚咚」傳來有人上車的聲音。

  「知離,你渴麼,想喝茶嗎?」

  沈知離頭也不轉:「不想。」

  又一炷香。

  「知離,你餓了麼,想吃點東西嗎?」

  沈知離略微轉眼:「不想。」

  還一炷香後。

  「知離,你……」

  沈知離轉頭,怒道:「不想!」

  蘇沉澈修長的手指扣在馬車木板上,眉眼溫潤:「我是想說……」

  馬車裡的男子按下馬車一側鑲嵌的機括,只聽哢嚓兩聲,蘇沉澈扶住的木板霍然翻動,將蘇沉澈的手迅速甩開。

  蘇沉澈眼疾手快腳尖在車轅一點便要躍入車中,男子又按下另一個機括,馬車兩邊翻出一排短弩,尖峰對準蘇沉澈,上弓發射動作流暢一氣呵成對準蘇沉澈的方向激射出去。

  蘇沉澈左閃右避躲開箭簇,無奈道:「牧歌,我現在重傷,你就不能手下留情一點麼!」

  男子的聲音低啞:「我的字典裡從來沒有留情二字。」

  說罷,按下第三個機括,馬車四壁彈出一張巨大的網將蘇沉澈團團圍住,接著一個彈射,蘇沉澈被遠遠彈到最前面的馬車中。

  沈知離的額頭上流下了一滴巨大的汗,失語良久道:「呃……他現在的確是重傷,你這樣不太好罷。」

  男子平淡應道:「若他不是受傷,我按的就是這個。」

  應聲一個機括被按下,兩排紮滿鋼針的鐵板呼嘯著轟然合攏,寒光森森。

  沈知離:「……」

  ……她到底上了怎樣一輛馬車!

  又無語了一會,沈知離囁嚅道:「你、你……你不會也這麼對我吧。」

  男子繼續忙碌地擺弄著桌上的東西:「不會,只要你不吵。」

  坐如針氈了一上午,停車午膳時,沈知離忙下車旁敲側擊打聽。

  不等青荇說話,翟鳳先拍著沈知離的肩膀道:「那是我們十二夜專司器具製造的雷堂堂主牧歌,沈姑娘,你知道他的馬車為何要在最後麼?」

  沈知離不解:「為何……」

  翟鳳低聲道:「早年一次我們被魔教追殺,主上丟下十二名煉器弟子同牧歌一起斷後……誰都以為牧歌九死一生,誰料牧歌用他的馬車一口氣足足幹掉了兩百多名魔教弟子,並且毫髮無損的從魔教包圍圈中逃出……」

  沈知離驚駭:「好恐怖!然後呢?」

  「然後?」翟鳳聳肩:「然後主上躲了三個月各種暗器機關的暗算。」

  沈知離:「……」

  翟鳳:「所以平日別說我們,就連主上看到牧歌都是繞道走的,這次的攻城器械都是他一手設計的,簡直可怕的……」翟鳳頓住,一副不忍回想的模樣,又拍了拍沈知離的肩膀,「沈姑娘若是想躲開主上,牧歌那裡是個不錯的選擇,不過記得千萬不要惹怒他哦!」

  沈知離悍然點頭。

  懷著複雜的心情,沈知離重新踏上了車。

  期間蘇沉澈多次嘗試上車,均未果,沈知離抱著小包袱,聽著耳邊敲敲碰碰的聲音,看向無邊無際的黃沙。

  「你失憶了?」

  隔了一會,沈知離才反應過來那個聲音是在問她,吞了口口水,她連忙點頭。

  牧歌看了她一眼:「過來。」

  沈知離小小掙扎了一下,在那雙沒什麼感情波動的眼睛下警惕的靠過去,還沒反應過來,牧歌驟然對著她的伸出手。

  ……我@#@¥#%,你要做神馬!

  沈知離驟然閉眼,等了一會,只覺得頭上刺痛了一瞬,並沒有其他可怕的事情發生。

  她試探著睜開眼睛,便見牧歌正握著一支髮簪,眉頭微皺,手指用力,髮簪頓時一斷兩截:「雕蟲小技。」

  定睛一看,沈知離認出那是她的髮簪,上面的翡翠石都在緊握之下變形掉落,霎時心疼,卻又礙於牧歌,不敢上前,只得眼巴巴望著。

  牧歌的眉頭仍舊微皺:「你有什麼感覺麼?」

  沈知離:「啊?」

  牧歌:「想起什麼?」

  沈知離搖頭:「沒有。」

  牧歌隨手將斷開的簪子丟向窗外,淡淡道:「沒事了。」

  沈知離:「……」

  還我的簪子啊混蛋!

  ※ ※ ※ ※ ※

  鬱鬱寡歡了兩日,沈知離的注意力終於被其他的引開。

  雖是無邊無際漫漫黃沙,但一路上有之前正派人士留下的路標倒也不難走,只是一路都看見有黃沙掩埋的屍體,不免讓人心寒。

  終於幾日後他們遇到了第一波魔教機關,所幸有所準備傷亡還不算慘重。

  一行人中大夫極少,沈知離便下了馬車替人包紮,她的技術熟練又足夠耐心,很快同傷患打成一片,也懶得再回牧歌馬車。

  再者牧歌忙著研究拆下的機關殘骸,根本無心理會她。

  車隊已經距魔教總壇越來越近。

  「沈姑娘,沈姑娘,我的傷口又裂了,能再幫我包紮一下嗎?」

  沈知離轉身,微笑:「哦,等我一下,馬上好。」

  出聲的十二夜眾緊張了一下,沈知離已經轉身替他解開繃帶,仔細看了看傷口,又上了點藥,才小心的一點點重新綁好。

  她的動作很認真,神色專注,秀麗的面容雖然不算絕色,但卻是那種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耐看的類型。

  「沈姑娘……」雖說都傳言沈姑娘同主上有情愫,但是這些天沈姑娘都泡在這裡照顧傷患,根本連見都沒見主上一面嘛,哪裡像有情愫的樣子!

  沈知離詢問道:「嗯?」

  被問到的男子扭捏了半晌,道:「你吃了嗎?」

  這麼蠢的問題!他懊悔的想咬自己的舌頭。

  沈知離撓了撓頭:「剛才不是你給我送的飯嗎?」說著,莞爾一笑,「對了,忘記說多謝了。」

  對著如花笑靨,男子臉色一下子漲紅。

  ……他長這麼大,大多時間都在出任務,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機會見什麼妹子啊!之前見到最多的妹子還是主上過去的相好葉淺淺。

  比較起恐怖兇殘又暴力葉淺淺,沈姑娘真的是好好啊!又溫柔又善良還會照顧人!簡直跟小時候娘親說的好媳婦的樣子一模一樣啊!

  ……噢,心跳的好快怎麼辦!好緊張!說不出話了!

  沈知離的手貼在他的額頭上,略詫異問:「誒,好燙,你是不是傷口有炎症了?」

  男子的臉爆紅:「沒有,我……」

  「你可以出去了。」和和氣氣的聲音。

  男子忙道:「別,先等會我還沒有……」抬頭驟然一驚,「啊,主上,小人這就走了!」

  蘇沉澈雙手環胸,一臉淡定謙和笑容走來,靠近男子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男子臉色巨變,不可置信道:「主上,這……」

  蘇沉澈摸摸他的頭:「乖,主上相信你可以的。」

  男子幾乎淚奔:「主上,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蘇沉澈笑得越發溫和動人,繼續在他耳邊用好聽的音色道:「連主上的人都敢調戲,你還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快去吧!」說著,抬腳將人踹飛。

  沈知離聽不見兩人的對話,不滿道:「那人是傷患,傷口還是我剛包紮好的,你能不能不要這麼野蠻啊。」

  蘇沉澈撅嘴:「我不開心。」

  沈知離:「你不開心管我屁事。」收拾了桌上的東西,沈知離轉身就想出去,她可沒忘記要避開蘇沉澈,萬一一不小心又狂性大發捅死他什麼的可就……

  蘇沉澈閃身攔住,一臉委屈:「知離,為什麼躲著我。」

  沈知離徑直走她的:「沒躲著,就是不大想見到你。」

  拽住沈知離的衣角,蘇沉澈:「……也幫我包紮傷口好不好。」

  沈知離斷然:「用不著!你不是有專門的大夫麼?」後來沈知離才知道,作為這一行人的頭領,蘇沉澈根本不缺大夫。

  蘇沉澈:「我想要你包紮。」

  沈知離扯自己的衣袖:「沒興趣……鬆手。」

  蘇沉澈攥得更緊:「不鬆手!你都幫剛才那個人包紮,你還對他笑。」語氣無賴又孩子氣,甚至還帶著幾分指責。

  沈知離嗤之以鼻:「你幼不幼稚啊……這種事情也要攀比。快點鬆手!」

  蘇沉澈死活不鬆手:「我不是攀比。」

  沈知離:「那是什麼?」

  蘇沉澈斬釘截鐵:「是吃醋!」

  沈知離:「……」

  吃醋,你吃個屁的醋啊,這種醋有什麼好吃的啊!

  蘇沉澈垂下眸:「剛才那個人喜歡你。」

  沈知離:「……你想太多了吧。」

  蘇沉澈低氣壓:「真的。」

  ……只有你這個笨蛋連別人喜歡你都看不出來吧。

  見蘇沉澈真的不像在說謊,沈知離略驚訝了一下,回想,剛才那個人在之前的機關中傷到了手臂,她照顧了他幾次,雖然說接觸不多,但是他好像真的一見到自己整個人就變得怪怪的,難道是真的喜歡自己?

  摸了摸下巴,沈知離繼續回憶,好像人長得還挺周正,看起來地位也不是太高正好適合她這種普通老百姓,而且性格又夠軟乎,應該不會排斥入贅這種事情,越想越覺得適合,她一拳捶在另一手的手心,轉身道:「早說啊,我現在就去問他願不願意入贅我沈家……」

  還沒走出一步,腰就被人抱住。

  沈知離掙扎:「你幹什麼,鬆開……」

  蘇沉澈說話呼出的熱氣拂過她的耳畔,口氣商量一般:「知離,我覺得是不是最近我的存在感太低了。」

  沈知離:「……您太謙虛了。」

  輕歎了一口氣,蘇沉澈無奈道:「果然對你還是這種辦法最適合……」

  沈知離下意識接:「什麼辦……」

  最後一個字沒出口就被完全吞沒。

  將沈知離推到一邊靠著,蘇沉澈把壓抑多日的感情盡數用嘴渡給了她。

  隨著激烈的親吻,突然四周猛烈的震動了起來。

  沈知離努力想推開蘇沉澈,又怕碰到他腰腹上的傷口,投鼠忌器之下雙手被蘇沉澈牢牢按住。

  蘇沉澈微合眼眸兇猛地吻她,一副就算天崩地裂海枯石爛也絕對不動的樣子。

  沈知離苦逼的想,他們不會真的這樣吻到死吧,這種死法也太丟人了啊!

  不過很快,她就沒有功夫再想其他。

  而周圍的震動也越演越烈,地面猛然下陷,速度快到猝不及防,黑暗已經瞬間吞沒了兩人。

  不遠的石窟。

  一名魔教弟子跪在地上,恭敬道:「羽護法大人,他們俱已掉入地宮。」

  羽連的視線從桌上碎裂的玉器上抬起,撥弄了一下一旁肥肥又毛絨絨的小黃鳥身,輕道:「我知道了。」


【第七十三章】

  沈知離被蘇沉澈抱著重重摔下,因為有蘇沉澈墊在底下,不算太疼,只是胸口悶痛了一下。

  等等,蘇沉澈墊在底下……

  沈知離的心漏跳一拍,手腳並用的爬起身。

  地下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蘇沉澈,她忙從懷裡取出一隻急用的火摺子點燃,轉頭朝蘇沉澈照去。

  蘇沉澈躺在她身下,一動不動,眼睫顫了顫才倏忽眨開。

  沈知離目光複雜地看著他,手懸在半空,不敢去觸碰他的腹部。

  倒是蘇沉澈還揚起唇沖她笑了笑:「知離……」

  「知你妹啊……」血液從蘇沉澈腰腹間的白衣上浸染出,點點紅斑,觸目驚心,無端的惶恐從沈知離的心頭蔓延而上,她怒道,「你還有心思叫我,有沒有搞錯,腰上的傷口還沒好,你就膽子這麼大,要是……」

  後面的話沒來得及出口,沈知離便驀然被蘇沉澈環住,貼近他的身體。

  他的聲音有些虛弱,卻很篤定:「沒事,我沒事。」

  輕微的聲響在空曠的地下回蕩,莫名的安心。

  沈知離合了一下眸,才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要這麼在乎蘇沉澈,為什麼看見他為了自己受傷會覺得這麼憤怒難過難以忍受,為什麼會因為這個人的一句話而覺得心疼。

  「我們之前是認得的吧?」

  蘇沉澈:「嗯。」

  沈知離的聲音很輕:「抱歉,我不記得……」

  蘇沉澈很快接道:「沒關係!」

  沈知離:「什麼?」

  蘇沉澈:「忘記也沒關係……」黑暗中說話聲清晰而平靜,「記得也好,忘記也罷,我在乎的是你,無論多少次,我都會讓你重新愛上我。」

  與其說是自信,倒不如說是篤定。

  ……那種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無論多麼困難痛苦,都一定要做到的篤定。

  沈知離垂下睫,內心翻江倒海一樣。

  說不觸動是不可能的,可是觸動中,又好像有什麼不安藏在裡面。

  「嗯……」似乎觸碰到傷口,蘇沉澈輕微皺眉。

  沈知離霎時清醒。

  「你忍一下。」

  沈知離咬著火摺子一頭,摸出幾瓶常用的傷藥和藏在衣袖裡的銀針羊腸線,定神掀開蘇沉澈的衣襟下擺。

  雖然傷口癒合了不少,但反復的撕裂讓那裡甚至比她剛捅過時看起來更猙獰可怕,最初的衝擊感過去,沈知離的手漸漸穩住,用針尖上的麻痹散減少蘇沉澈的疼痛,咬住針頭穿針引線,乾脆俐落的紮入蘇沉澈腹部的傷口中。

  蘇沉澈悶哼了一聲。

  冷汗從沈知離的額頭流下,她的手一頓。口中含糊道:「實在疼的話咬點什麼分散一下注意力,千萬別咬到舌頭了。」

  接著穿針引線,小心的在一團血肉模糊中縫合。

  縫合的還可以,沈知離心頭略鬆,肩膀上突然一涼,她才意識到自己一側的衣衫被人拽了,露出半邊香豔的肩膀。

  ……蘇沉澈不會要咬她的肩膀吧!

  這個想法還沒消散,沈知離就感覺到蘇沉澈溫熱的嘴唇正貼在她赤裸的肩膀肌膚上。

  ……他、他不是認真的吧!

  沈知離正想縮著躲開,但看到手頭完成了一半的縫合工作,一咬牙想,算了,給蘇沉澈咬一口又不會死。

  手上的工作繼續,肩膀上卻沒有意料中的疼痛,反而像是被人順著肩膀舔舐而上,微微的酥麻和舌尖觸碰的黏膩混雜著傳遞來。

  低喘了一口氣,沈知離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起,肩膀上的觸感以千萬倍反射到她的神經上,蘇沉澈哪怕一個輕微的動作都好似帶著說不出的情色意味。

  ……這是怎麼了!

  用意志強壓住那種欲望,沈知離專注於手上的縫合。

  好了!縫好了!

  收回針線,沈知離正想歇一下,蘇沉澈的手指碰到她的臉頰,點燃了一串說不出的快感。

  蘇沉澈低沉的音色彷彿含著無限誘惑,勾魂攝魄:「好像是……情蠱發作了。」

  沈知離顫抖著唇:「情蠱是什麼……」

  口中的火摺子掉落在地上,「啪」一聲熄滅。

  替她拉好衣服,蘇沉澈將沈知離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聲音低弱而溫柔:「沒什麼,一會就好。」

  火摺子滅之前,他有看清楚,這裡顯然是底下類似地宮的存在。

  四周無窗無簾,都是以土建成,十分簡陋破敗,最右側的後面有一個可以出去的石門。

  房間不大,只有他和沈知離兩個人。

  其他人恐怕掉到了其他的地方。

  沈知離在他的懷裡蹭來蹭去,但還有理智,沒有大幅度掙扎扯動他的傷口。

  不過,對於蘇沉澈來說,已經夠難熬。

  眨了眨眸,他正考慮要不要做些什麼,一陣巨石摩擦的轟隆聲響起,抬眸,他們的正上方正有一堵石牆快速的降落了下來。

  環住沈知離,蘇沉澈一個側身剛想避開,突然懷裡的人掙開,一頭栽入了石牆那方。

  速度太快,蘇沉澈根本來不及拽回沈知離,只能看見石牆落下前那一閃而過的畫面裡,有個白衣男子靜靜站在那裡雙眸緊盯著他,像是已經等了他許久。

  眼神幽暗而快意。

  ※ ※ ※ ※ ※

  石牆那頭。

  抱起沈知離,羽連不斷轉動機關,一層層向上走去。

  沈知離緊閉雙眼,咬住下唇,努力用刺痛將身體裡湧動的莫名情潮壓了下去。

  「怎麼了?」將沈知離放在榻上坐好,他問。

  沈知離茫然的睜開眼睛。

  眼前的男人容貌溫潤,嗓音溫和,唯獨眼睛沒有多少溫度,讓沈知離產生很不舒服的感覺,她往後靠坐了一些,防備道:「你是誰?」

  「連我都不記得了嗎?」

  羽連半彎下腰,手指撫摸上沈知離的髮,那枚簪子果然不見了。

  沒有簪子,長距離的操控就變得異常困難。

  因為他的觸碰,沈知離的臉上不可抑制的浮起潮紅。

  羽連有些意外,柔聲問:「你中了春藥麼?」

  沈知離低喘:「沒有!」

  說著避開羽連順勢滑到她臉頰上的手。

  ……事實上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羽連保持著手的動作,僵持了一下,笑:「才不過短短幾日,你不會又喜歡上那個十二夜……」

  死死咬著唇,沈知離不開口。

  羽連柔和的聲音漸漸帶上扭曲的味道,他抓住沈知離的肩膀,低吼:「為什麼?他有什麼好的?為什麼你們一個二個都被他蠱惑!明明我認識你更久對你更好不是嗎,為什麼你喜歡上的不是我?我對你不夠好嗎,你告訴我為什麼啊?」

  他的手指用力,沈知離的肩膀被勒得劇痛。

  雖然覺得他可悲,但心裡半點觸動也沒有,沈知離扯了扯唇,艱難道:「你想問的人根本不是我吧。」

  握住她肩膀的手漸漸鬆弛。

  長髮垂下,蓋住羽連的眸:「是,不是你。」

  作為一個沒有任何名分的私生子再加上無法習武的體質,註定了他備受欺淩的童年。

  起初同齡的孩子還有所忌憚,但自從那次……

  「哼,欺負你怎麼了,老子還揍你呢,來,按住他……啊,教主。」

  一襲玄色教主長袍的宇晏面無表情的看了他們一樣,毫無感情的視線掃過臉被死死壓在地上的羽連,連停留也不曾多停留一刻,便轉身離開。

  「哈哈哈哈,你看,教主根本都不管你啊,還有傳聞說什麼你是教主的兒子,教主怎麼會這麼對自己的兒子,我看你根本就是個野種嘛!」

  ……他在意的從來都只有那個女人,就連看見她兒子的情緒都比見他要多。

  之後的欺淩更如家常便飯。

  「揍他揍他,哈哈哈……」

  「把他吊起來吊起來才好玩,看他臉紅的像豬肝一樣!」

  「看他看他,他被欺負哭了啊,哎呦,你們發現沒有,這小子的皮膚比女人還滑,性子也比女人還軟啊,不知道……」

  他被壓住四肢,按在地上,為首的少年一邊解他的衣衫,一邊露出他看不懂的興奮神情。

  然而,就在那瞬間。

  「啊啊!」伴隨著少年殺豬一樣的慘叫,一隻斷腕飛了起來。

  羽連抬起婆娑的眼睛,視線所及的地方,一片明豔絢麗的緋紅,像是漫山遍野開遍的紅蓮,囂張而美麗,幾乎灼痛了他的眼睛。

  冰冷傲慢而無波動的女聲緩慢響起:「都給我滾。」

  那些在他面前耀武揚威的人,立刻像是受到了驚嚇,連滾帶爬的消失。

  抱住九環大刀的少女對他伸出手,淡淡問:「能起來嗎?」

  他不敢接,低聲道:「剛才那個……是長老的兒子,你砍了他的手……」

  「那是我要擔心的事情。」少女不耐煩道,「你到底起不起來?」

  他握住她的手,小小的,也並不溫暖,卻讓他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少女一把拉起他,轉身便要走,但似乎又想起什麼,從懷裡丟了一本冊子給他:「這個給你,我看不進去,你過對你可能有點用。」頓了頓,「還有,男子漢大丈夫有點骨氣,沒事不要隨便哭。」

  那是一本毒經,只有魔教高階弟子才能擁有的。

  他看著她的背影,久久凝視,像是有什麼從胸膛裡破殼而出。

  於她,不過是一時興起。

  於他,卻是溺水者僅存的浮木。

  再然後,無論他憑藉一手出神入化的毒術到了什麼樣的位置,只要是她的要求,他都會毫不猶豫盡己所能的滿足。

  因為他愛她,比誰都更愛。

  但是,為什麼……她會喜歡上十二夜公子。

  只那個人的存在,就讓他覺得無法忍受。

  要搶走……要搶走所有他所擁有的。

  羽連驟然抬手,又是一根銀簪插入沈知離的髮中,他溫柔呢喃:「忘了十二夜公子罷,和我在一起,忘記他罷……」

  沈知離的眸霎時空洞,只有身上的反應誠實而簡單。

  羽連將沈知離放平,手指停留在她的衣結。

  「羽護法大人……」

  羽連一凜,拉下床簾,道:「什麼事?」

  來人一臉為難地急道:「葉護法大人找你,現在快要闖進來了,我們根本攔不住!」

  「我知道了……」

  話音未落,紅衣女子已經破門而入。

 

【第七十四章】

  羽連起身,眉宇間極溫和,輕喚道:「葉護法。」

  葉淺淺抱著自己從不離身的九環大刀,頗有些不悅地問:「那個地宮是怎麼回事?」

  「那是過去的魔教就有的陷阱,只是因為多年未曾開啟少有人知,我在典籍上找到開啟的辦法,已經同長老們和其他法王說過……」他神色平和。

  葉淺淺根本沒耐心聽他說完:「那十二夜公子和沈知離呢!」

  羽連一頓:「……我不知道。」

  葉淺淺轉身,突然一聲極細微的呻吟從床簾裡透出。

  羽連的手指一僵,葉淺淺已經掀開簾子,看著床上面容隱忍冷汗不斷的沈知離,一把抱起沈知離,葉淺淺大踏步出門。

  走到門口的時候,羽連腳步動了動,似乎想攔,但終究沒做。

  葉淺淺卻停下腳步,目不斜視道:「你以前,從來不會騙我……我很失望。」

  羽連張了張口,只歎出一聲:「對不起。」

  漂亮的手指扯住葉淺淺的衣角,就像小時候他曾經做過的那樣,但這次葉淺淺毫不猶豫的甩開了他的手。

  羽連抬起眸,凝視葉淺淺遠去的背影,惶恐才漸漸爬上脊背。

  他有留下葉淺淺的辦法,可縱然有一千種一萬種,他也不敢去做。

  為了報仇,為了奪回他失去的東西,他可以傷害這世上任何一個人,卻唯獨不敢碰葉淺淺一根手指。

  在日復一日的掙扎忍耐中,那個紅衣冷漠的少女已逐漸長成了他的神明。

  ※ ※ ※ ※ ※

  「醒醒。」

  葉淺淺有些粗暴的晃著沈知離的頭。

  沈知離茫然了一會,才掙扎著爬起來,待看清後又狐疑道:「你是?」

  葉淺淺一愣,扯唇道:「你失憶的消息居然是真的……你和姓蘇那個混蛋輪流失憶嗎?」

  「蘇沉澈!」

  沈知離霍然起身,就想爬下床:「他還在地宮裡。」

  還沒下去就又被葉淺淺按在床上:「我會想辦法救他的,你去了也是添亂。」

  沈知離仍有些摸不著頭腦:「那你到底是?」

  葉淺淺勾唇,一抹不甘心夾雜著壞心,她道:「我是蘇沉澈的情人。」

  「啊?」

  精緻的容貌被紅衣襯托的越發美豔不可方物,顧盼間流光溢彩,再加上她隨性張揚的氣質,七分的美麗也會被放大到十分。

  ……於是,這傢伙其實是她的情敵?

  不對,她又沒答應蘇沉澈什麼,蘇沉澈的情人是誰其實和她沒什麼關係。

  可是……還是好不爽啊。

  那個人不是明明說喜歡她嗎?為什麼又冒出來這麼一個……

  沈知離壓了壓氣,低道:「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只是因為他身上的傷是我捅的,若是死了的話,我有點良心不安……出去後,我一定不會纏著他的。」

  她說完好一會都沒聽見葉淺淺的聲音,不由詫異抬頭,卻更詫異的看見葉淺淺的眸中隱約有惋惜的情緒。

  「蘇沉澈聽見你的話,大概會很難過罷。」葉淺淺起身朝門外走,「看來你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聽出葉淺淺話中有話,沈知離不由自主道:「等等,我應該記得什麼嗎?」

  丟下一句「你等著」葉淺淺便出門。

  從羽連處得知蘇沉澈已經逃出了地宮,又要來瞭解藥,葉淺淺才回轉過來。

  她不擔心羽連會不給她,羽連從來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餵沈知離吃下藥,葉淺淺便閑得一邊啃甘蔗一邊練刀。

  她私放沈知離和私通蘇沉澈等於是被龍王、乾達婆王和夜叉王知道了,雖然有羽連力保,礙于葉淺淺爹娘的恩德龍王和乾達婆王也替她說了幾句好話,但如今的葉淺淺也相當於被軟禁,雖行動仍自由,但大半權利被剝奪,也禁止和正派人士接觸。

  葉淺淺也知道自己這次造次,不再輕舉妄動。

  事實上,倘若不是因為她的爹娘俱是前代法王,魔教如今又與正派打的鏖戰正酣無力處理她,只怕自己的懲罰早就下來了。

  兩天後,沈知離仍然沒有想起過去的事情。

  葉淺淺找到羽連,羽連發誓道他的解藥絕對沒有問題,這恐怕是沈知離自己受了刺激不願記起。

  受刺激?

  葉淺淺直接問沈知離:「你最近有做什麼刺激的事情嗎?」

  沈知離想了想:「捅了蘇沉澈七刀算麼。」

  葉淺淺:「……」

  見葉淺淺面露同情,沈知離突然反應過來,很是忐忑道:「那個……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捅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捅你情人的,真的,而且他也沒死!」

  葉淺淺眸中同情之色更甚,良久,道:「該心疼的人是你,不是我。」

  沈知離茫然了。

  葉淺淺隨手從窗邊木架上抽出一把刀,手指摩挲著刀身,忽然一笑:「雖然不甘心,但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沈知離更茫然。

  「哢嚓」刀在葉淺淺的手中斷開。

  沈知離:「……」

  葉淺淺將刀丟開,又抽出一柄,掂量道:「之前騙了你,我跟蘇沉澈並沒有那種關係。你想聽我們之間的事情嗎?」

  沈知離看著葉淺淺手裡寒光陣陣的大刀,咽了口口水,點頭。

  葉淺淺的爹娘曾受過蘇沉澈娘親的恩惠,所以臨終前吩咐她,若是遇到蘇沉澈,能幫便幫。

  初入江湖的葉淺淺化名柏淺,憑著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和絕色的容貌混得很是風生水起,但那時她並沒想到去找蘇沉澈,只是幾月後,無意間看見四處張貼的鎮南鏢局懸賞,才起了心思。

  那時,她正被青城派掌門之子追得心煩意亂,正想找點什麼事情發洩,揭了懸賞四處追查蘇沉澈。

  找到才發現蘇沉澈和她想像中的蘇沉澈並不一樣。

  至少不是江湖上傳聞的那種翩翩溫潤如玉正氣浩然公子,她用柏淺的身份行走江湖多時,也不是沒人懷疑過她的身份,但蘇沉澈卻是第一個一眼就猜出她身份的人。

  蘇沉澈微笑著跟她說:「我們合作如何,我知道你並不喜歡現在的魔教。」

  是的,她不喜歡。

  為什麼離開魔教,就是不喜歡那裡的勾心鬥角,不喜歡營壘分明的等級階層,不喜歡用武力來給人分級。

  很矛盾,她一出生就是站在魔教頂端的存在,可她不喜歡。

  於是,他們互相合作。

  蘇沉澈對所有人都說她是他的心上人,他幫她驅逐所有礙眼的追求者,他對她好的沒有原則。

  她犯錯闖禍,蘇沉澈上門賠禮道歉。

  她想要什麼,蘇沉澈一擲千金為她弄到。

  就算她發火,就算她揍他,就算她無理取鬧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蘇沉澈仍舊是一副溫柔和順的樣子,輕描淡寫揭過。

  江湖上所有人的人都說十二夜公子寵紅顏知己柏淺寵到了骨子裡。

  但,其實,他只是不在乎。

  他只是,想找個人寵。

  ……他不喜歡她。

  沈知離打斷葉淺淺的敘述,口氣酸酸的不能理解道:「他對你這麼好,怎麼會是不喜歡,哪有人會對自己不喜歡的人這麼好?」

  「一開始我也這麼以為,但是……」

  葉淺淺斜了沈知離一樣,平靜道:「我趁他洗澡的時候壓倒過他,但他什麼也沒做。」

  ……你能不能不要用這麼平淡的口氣說啊!

  沈知離抽嘴角:「……他說不定比較傳統。」

  說完,沈知離想起那個抱著她吻到地下的蘇沉澈……= =|||

  「別打斷我。」葉淺淺:「……我以為他下面有問題,還滿江湖的替他找大夫和藥方。」

  沈知離:「……」

  你是有多恨蘇沉澈啊……

  葉淺淺繼續道:「鬧得全江湖都知道了以後,他無奈按住我的手說『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我不明白,晚上回去發現他往我床上塞了兩個男人。」

  沈知離:「……」

  其實蘇沉澈這是報復吧!

  「他不喜歡我,他怎麼可以不喜歡我?我有哪裡不好了?怎麼會有男人不喜歡我!」葉淺淺的語氣倒很平靜,「我當時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去找羽連要了七情丹的藥方。」

  沈知離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七情丹,那個傳說中讓人服下就會喜歡上對方的藥?」

  葉淺淺懶得再解釋,點頭:「我和十二夜的暗部統領雷影達成一致約定,花了半年時間集齊所有的藥材又找人配好,最後設計讓蘇沉澈吃下七情丹,以為只要服下,他肯定會……可最後他還是沒喜歡上我。」

  沈知離奇道:「怎麼會?藥是假的還是他根本沒吃下?」

  葉淺淺:「這點我也想知道。」

  頓了頓,沈知離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十二夜暗部統領……應該是蘇沉澈的屬下吧,他怎麼會同意讓他的主上服下這樣的丹藥?就算對身體無害,但是這樣的事情未免也太……」

  葉淺淺:「這個我以為是雷統領為了報復。」

  沈知離:「……好複雜的恩怨情仇。」

  葉淺淺:「後來蘇沉澈知道了,我跟他打了一架,大概兩天兩夜吧,打了幾百里的路,一直到懸崖邊上,我就把他推下去了。」

  沈知離:「……」

  葉淺淺看著沈知離驚愕的面容,勾唇:「後面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他摔下去之後還是你把他救回來的,然後他就愛上你了。」

  沈知離低聲:「我不記得……」

  葉淺淺:「認識蘇沉澈這麼久,他對女子的態度一向很好,卻都是彬彬有禮不曾半點逾矩。對他來說特別的女子大概只有三個,我算一個的話,另外一個就是你。」

  沈知離不由問:「那還有一個呢?」

  葉淺淺:「蘇沉澈他娘。」

  沈知離:「……」

  葉淺淺:「你不記得也沒關係,原本蘇沉澈和我的合作是我助他傾覆魔教,但現在他提的唯一的要求,是讓我把你平安帶出去。」

  沈知離靜了很久,才彷彿失聲道:「那就是說,他對我,應該是真心的?」

  葉淺淺:「大概是他這輩子最真的。」

  又頓了頓,沈知離才道:「為什麼要告訴我……」雖然相處不久,但她也知道葉淺淺的性格恐怕極其驕傲,這種唯有丟臉的事情有怎麼會主動告訴她。

  葉淺淺別開臉,語氣生硬:「就當是我同情那個姓蘇的罷。」

  她怎麼也忘不掉推蘇沉澈下懸崖的時候,蘇沉澈的表情。

  不是憤怒,不是驚慌,不是惶恐,甚至沒有怪罪和恨意,他微笑著,張開雙臂直直墜下,琥珀色的眼睛空洞洞毫無生氣,神情如釋重負。

  就好像,對他來說,命也是無所謂的東西。

  蘇沉澈對於她,是份不甘。

  承認也沒什麼關係,在那段被稱作江湖第一愛侶的日子裡,她喜歡上了十二夜公子。

  所以才在知道蘇沉澈並不是喜歡她的時候這麼憤怒,除了覺得被辜負,更深的是自尊受傷,她的人生過於順風順水,喜歡她的男人更是數之不盡,可唯一傾心的蘇沉澈竟然敢不喜歡她。

  但如今看到蘇沉澈和沈知離這個樣子,那些憤恨也徐徐淡去,她喜歡的,是那個對柏淺一心一意,滿腔深情,即便天上的星星也肯為她摘來的十二夜公子,不是現在這個。

  蘇沉澈不過是替她編織了一個夢。

  現在,夢已醒。

  葉淺淺將刀放回原處:「等過幾天找到機會,我會帶著你出去……」重新提起她那把九環大刀,踏步出門,「當初是我帶你來的魔教總壇,我自然也會送你回去,還有半個月到三個月,在那之前我應該能守信把你帶回回春谷。


【第七十五章】

  雖然不知道葉淺淺說得是什麼,但沈知離對離開這件事一點意見也沒有。

  她的性子一向隨遇而安,這點無論失憶與否都改變不了。

  閑來無事,沈知離尋了紙筆勾勾畫畫。

  她的畫技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畫上的蘇沉澈栩栩如生,倒像是她曾經畫過多次一樣,沉吟了一會,她又畫了另一個妖嬈豔麗的絳衣男子,畫完之後沈知離不知為何越看越想笑。

  沒樂多久,又被一隻不知哪裡來的肥肥小黃鳥吸引了注意,逗它逗得不亦樂乎。

  小黃鳥撲閃著翅膀一個勁的往外跑,見沈知離沒跟上,又折返回來,幾次後沈知離才明白它是想要帶她出去。

  外面有人把守,就連葉淺淺出入都會被看著,她更是寸步難行。

  托著下巴,沈知離摸了摸小黃鳥毛絨絨的頭:「不行啊,我出不去的。」

  話音未落,一個陰影從她身後投射。

  沈知離回頭,嚇得倒退三步:「羽、羽……」

  羽連的神情憔悴了許多,溫柔的表情卻沒有多少變化,指著沈知離手上的小黃鳥道:「可以把我的鳥還給我嗎?」

  沈知離將小黃鳥奉上,同時警惕道:「你……」

  小黃鳥猶豫了一下就趴上羽連的手,漂亮到巧奪天工的手指溫柔撫過小黃鳥的身軀,羽連的神情靜謐而柔和,就像個溫和無害的好好公子:「你不用擔心了,既然淺淺救了你,我就不會再對你動手了。」

  沈知離鬆了口氣。

  「正派有部分人潛了進來,局勢越來越緊張,我不對你動手,可不能保證其他人也不會動手。」

  羽連平靜一笑,笑意浮在面上,眼底一片冰冷:「還有,你最好祈禱自己別遇到十二夜公子,我下在你腦中的命令還沒有散去。」

  沈知離的氣壓低了下來,也不知道蘇沉澈現在怎麼樣了,他腰上的傷還沒好,又是在魔教……

  可是,遇到蘇沉澈,哪有這麼容易?

  當晚沈知離看見葉淺淺拖著蘇沉澈進來的時候,表情複雜的難以形容。==

  葉淺淺將蘇沉澈往沈知離床上一丟道:「你不是會醫術嗎,別讓他死了。」轉身便離開。

  沈知離先是縮在一邊,把自己身上所有可以致人死地的東西都拿走,又見自己想殺蘇沉澈的欲望並沒那麼強烈,才小心接近,蘇沉澈沉沉昏迷,沈知離把過脈確定他沒有性命之憂才小心解開衣衫看蘇沉澈腰間的傷。

  果然傷更重了些,沈知離歎了口氣重新上藥。

  直到她把蘇沉澈的傷都處理好,也沒見蘇沉澈醒來,沈知離只得靠在床邊打量著蘇沉澈。

  不得不承認蘇沉澈的皮相實在不錯。

  沈知離看了許久,竟也沒覺得膩歪,反而覺得那清俊眉眼、白皙肌膚、高挺鼻樑、微揚唇瓣無一不順眼至極,讓她很想伸手摸摸看。

  於是……她就伸了……

  用指尖勾勒著蘇沉澈的輪廓,沈知離微微出神。

  良久,起身,抱回畫紙畫筆,對照著蘇沉澈細細勾畫他的模樣。

  畫著畫著心也軟了下來。

  ……她過去是真的喜歡蘇沉澈?

  回想起葉淺淺的話,沈知離不由放下紙筆捧著下巴想,蘇沉澈若是也這麼喜歡她的話,那麼他們其實是兩情相悅的?

  既然兩情相悅,那就在一起好了。

  雖然她回去開個小醫館再招個夫婿入贅的願望可能會化為泡影,但……好像也沒那麼難以接受。

  並且……作為一個一旦作出決定就九頭牛也拉不回的人,沈知離開始更深遠的想像。

  蘇沉澈這麼有錢,嫁給他的話,那他的錢不都是自己的了?

  想到這裡,沈知離的腦海裡不由浮現出一堆金山銀山簇擁著她的景象。

  一彎手,就是一捧金子灑向天空……

  太美妙了……

  沈知離捂著臉,不由自主的咯咯咯咯笑出聲。

  於是,蘇沉澈從昏迷中剛醒來,就聽見沈知離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他:「……」

  ……發生了神馬麼?

  沈知離堆了滿臉的笑,關切的湊到床邊:「你醒了?」

  蘇沉澈:「……」

  ……知離突然這麼熱情,他居然會有點不習慣。

  沈知離替蘇沉澈掖了掖被角:「再休息一會吧,呵呵呵呵……」

  蘇沉澈一把握住沈知離的手,眼睛眨動,微微露出迷惑的表情:「知離,你怎麼了?」

  沈知離反過來用雙手包住蘇沉澈的手,用力握緊,語氣更加關切:「我沒事,你呢,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抽手放在沈知離的額頭,蘇沉澈眉頭略皺:「是發燒了麼?」

  沈知離取下蘇沉澈的手放在心口,用看金山銀山的眼神看著他:「澈,我真的沒事的。」

  蘇沉澈:「……」

  為什麼突然有種背脊一寒的感覺。

  頓了頓,蘇沉澈驀然伸手在沈知離的臉上用力揉捏。

  沈知離含糊道:「……你在做什麼?」

  蘇沉澈一臉認真:「……這怎麼會是我的知離,我的知離哪有這麼溫柔,居然還會叫我『澈』,太可怕了……」

  ……可怕你妹!

  沈知離一巴掌拍掉蘇沉澈的爪子,怒道:「我不是沈知離還有誰是沈知離!」

  蘇沉澈像是鬆了一口氣,彎起眼眸:「知離,你還是這樣讓我比較習慣。」

  沈知離:「……」

  ……這貨是欠虐體質嗎?

  見沈知離面癱狀看著他,不言不語,蘇沉澈反而小心翼翼湊過來,雙臂輕輕環住沈知離,低沉而帶著磁性的聲音在耳畔輕歎:「知離,你沒事就好……我很擔心你,真的,非常非常的擔心。」

  沈知離的下巴擱在蘇沉澈的肩膀上,輕聲回:「我知道。」

  ……因為,我也有那麼一點點的擔心你。

  抱了好一會,蘇沉澈稍稍推開沈知離,試探著問:「知離,你……剛才那樣,是……表示你已經接受我了嗎?」

  被這樣直接問,沈知離也有點不好意思,微微移開視線:「我……」

  蘇沉澈眨眼眨眼,十分期待:「那我可以先親你一口麼知離!」

  沈知離:「喂喂,不要得寸進尺啊……」

  蘇沉澈撅嘴:「很想很想。」

  沈知離的心漏跳了一拍,耳朵根微微泛紅。

  蘇沉澈起身靠近沈知離,沈知離心跳更快,終於在蘇沉澈湊過來的瞬間,沈知離一時情急隨手從旁邊抽了一個東西擋在兩人之間。

  退開身體,蘇沉澈看著印著他嘴唇痕跡的畫紙:「……」

  沈知離翻過畫板,發現蘇沉澈親上的正好是她畫的那個絳衣男子的嘴唇:「……」

  「對了。」蘇沉澈從懷中取出一疊紙,表情有些複雜的遞給沈知離,「這些是……」

  沈知離接過一翻,嫌棄道:「你從哪弄來的?這畫的畫風有點眼熟,就是內容幾乎沒有邏輯可言的,簡直就是為了搞笑而搞笑的!不過,這個白衣的怎麼瞧著有些像你……」

  蘇沉澈沉默了一下,道:「……這個好像是你畫的。」

  「我?」沈知離驚訝,「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畫這種沒有半點意趣的東西!」

  他要怎麼告訴她這東西在魔教內部似乎十分流行,他剛逃出地宮的時候躲進了一個女魔教弟子的房間,結果對方一臉興奮的看著他,還非要他在一遝畫紙上簽什麼「小花小花,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平生不懂相思,才見小花,便害相思」……簡直莫名其妙……

  他還以為是魔教最近流行的暗語,研究了好一會才發現和那日在城樓下撿到的畫有著千絲百縷的聯繫……

  對了,城樓。

  蘇沉澈輕輕撚起沈知離的一縷頭髮,吻了吻道:「對不起,知離。」

  沈知離眨眼:「你又對不起我什麼了。」

  蘇沉澈笑了笑:「沒什麼,只是想說而已。」

  ……既然不記得,也就沒必要告訴她,包括那天看見她被壓在城樓上,他緊張的手都在出汗的事情,乾達婆王曾經被男人狠狠拋棄過,所以她不會對同樣被拋棄的沈知離下手,他在賭,是因為他沒有信心能夠十拿九穩的救出沈知離,他無法想像那天沈知離真的從城樓上摔下來,他會怎麼樣。

  又一次失去她麼?

  沈知離懷疑看:「你越這麼說越可疑……」

  蘇沉澈又笑了笑,笑得越發溫暖如春,將沈知離再次擁入懷中,他道:「就算對不起你也沒關係,反正我會用這輩子去還。」

  沈知離:「喂喂,別這麼肉麻,還有什麼一輩子的承諾是最不可信的了啊……」

  蘇沉澈用鼻尖在沈知離頸項間蹭了蹭:「知離,那什麼是可信的?」

  沈知離斬釘截鐵:「銀子!」

  低沉的笑聲悶悶響起。

  沈知離不悅:「你笑什麼?」

  蘇沉澈:「我在開心,知離,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

  沈知離頓了頓,才有些彆扭道:「突然說這個幹嘛?」

  蘇沉澈低笑:「怕你不記得而已……」

  沈知離無聲道。

  笨蛋,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忘得掉?

  以後的幾日,沈知離一直提防著自己傷害蘇沉澈,好在幾次都反應的夠快,才沒把蘇沉澈幹掉。

  葉淺淺來的時候沈知離剛處理掉砸向蘇沉澈的藥碗,葉淺淺對她道:「守衛我都打點過了,快點跟我走。」

  沈知離點頭,剛走出門發現不對:「蘇沉澈呢?」

  蘇沉澈扶著門廊,笑笑:「我還要用魔教做你的聘禮,怎麼可以現在走?知離,你跟著她先走會很安全的。」

  離開魔教總壇路上。

  「葉護法。」

  「嗯?」

  「那個,有關蘇沉澈……」

  「什麼……你……」

  沈知離從葉淺淺身上抽出偷襲用的銀針,抱歉道:「對不起,我還是沒法一個人先離開。」

 

【第七十六章】

  「主上,屬下已經打探到了魔教密室的所在。」翟鳳拱手。

  薄唇抿起,斑駁的光跳躍在蘇沉澈的臉上,將那張清俊的臉映的明明滅滅辨不清晰。

  他虛按了一下腹部的傷口,揚唇笑笑。

  ……也該到結束的時候了。

  下方的翟鳳聽見蘇沉澈低低的笑聲,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顫,背脊發寒。

  蘇沉澈的手按住她的肩膀,略揚了一下下巴,輕點道:「嗯,可以殺人放火了。」

  同一時間。

  沈知離用針放倒一個單溜出來的魔教弟子,換上衣服潛回去,才發現魔教此時遠比她想像中的亂。

  不時有打鬥聲傳出,因為害怕被發現,沈知離只得一路沿著牆根走。

  「砰」

  一道沖天火光霎時燃起。

  沈知離不自覺仰頭看去,火焰的位置在魔教正中,猶如飛舞的火龍一般騰空。

  ……這火未免太風騷了吧!

  「走水了走水了!」

  「聖殿起火了!不行,快到聖殿去救火!」

  伴隨著淩亂而快速的腳步聲,魔教總壇的其他地方也同時燃起了火焰,整個魔教內部像是一下子燃燒起來。

  濃煙滾滾沖了出來。

  沈知離定了定神,摸了塊布巾浸透水掩住口鼻沖了進去。

  魔教外殿。

  「十二夜公子,這……」

  蘇沉澈看向部分集齊在一起的正派人士,微微一笑:「諸位不用擔心,這火燃起了的地方並無人居住,只是為了引開魔教的注意而已……還有幾派弟子被關押在魔教地牢內,祁山掌門已經帶人去救了。」

  祁山掌門是這一任的武林盟主,自然沒人有意見,眾人紛紛表示放心。

  靜了靜,蘇沉澈微微垂首,溫文有禮:「此次實在感謝各位伸出援手助在下搗毀魔教。」

  眾人立即表示,剷除魔教人人有責,十二夜公子不必多禮。

  「不過……」

  蘇沉澈露出似乎很感動的表情,依然風度翩然道:「若想剷除魔教必須毀去魔教密室的內部的機簧,那樣魔教總壇對外的機關便會被毀去,否則魔教難滅……另外,諸位當中可能有些人知道有些人尚不知,家母曾是魔教的聖女,因叛出魔教而在二十多年前被魔教教主宇晏所殺,所以在下想獨自去魔教密室了結這一樁事,也算慰藉家母在天之靈。」

  說話間,濃密的睫羽輕顫著合起,彷彿含著說不出的寂寥哀婉。

  知道當年那樁事的人連忙寬慰蘇沉澈,不知的人在露出詫異表情後表示理解。

  對外十二夜公子的身份一直成謎,只知道他十多歲初入江湖的時候便已有花之不盡的銀兩和無數下屬,好些已經成名的武林人士對他都十分客氣,其中尤以祁山掌門為主,當年這位掌門大人沒少替十二夜公子忙活,以至於都有人猜測十二夜公子是不是祁山掌門計蒙的私生子。

  不過好在隨著年華漸長,十二夜公子慢慢能獨當一面,對於他父母的議論也少了許多。

  蘇沉澈拱了拱手,又向眾人鞠了一躬。

  「多謝諸位。」

  而後便踏步出門,只留下一個略顯黯然的背影。

  來得幾個女弟子同時捂住心口……隱忍壓抑身懷血海深仇卻還是這麼溫和有禮謙謙君子的十二夜公子,實在是……太戳人心口酸澀處了啊!

  殿外。

  翟鳳立在石階前,稟告:「主上,幾處的火都已經放過,引開了大半部分,還有小部分已經被雷統領帶人處理掉了,牧歌堂主正在研究如何開密室的門,他說最長不出半個時辰便好。」

  蘇沉澈點了一下頭:「你和青荇留在這,我一個人去就行。」

  剛安撫過受傷弟子的青荇聞言,忙急道:「主上,你現在腹部還有傷,還是讓屬下……」

  蘇沉澈抿唇一笑:「不是還有雷影牧歌嗎?」

  青荇:「……」

  主上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就是有他們兩個才更可怕啊!

  「不用太擔心主上我了。」

  蘇沉澈白衣一轉,由一名弟子領著朝著魔教總壇深處走去。

  從牧歌打開的門進入,密室由一條小徑曲折而下,蘇沉澈用打火石點燃了一盞壁燈,拿起照著路朝前走。

  密道倒沒落多少灰,顯然是有人常進來。

  ……說起來,蘇沉澈看著指尖少許的灰塵想,他以前也曾走過這條路,只是那時候他是在繈褓中被人帶出來的,尚無記憶。

  「別亂摸。」

  雷影冷冰冰的提醒蘇沉澈:「摸到什麼機關我可來不及救你。」

  蘇沉澈失笑了一下:「用得著這麼記仇麼?不過是小時候捉弄你而已……你看牧歌多想得開,從來不主動找我麻煩……」

  雷影抱著劍面癱回答:「他不是想得開,他是已經把你當死人了。」

  蘇沉澈停下腳步,在雷影肩上拍了那麼一拍,笑容燦爛:「但你可不能把我當死人,雖然我現在確實只剩半條命,但若我死了,我敢擔保你十有八九要為我陪葬,所以好好保護主上罷。」

  雷影:「……」

  克制克制克制……

  ※ ※ ※ ※ ※

  密道盡頭,視野豁然開朗。

  頂端是一道石門,雷影霍然推開,門的那邊站著一個同樣一襲白衣的男人。

  他握著一本書,神色溫柔,五官和蘇沉澈依稀有幾分相似,但精緻有餘到底不如蘇沉澈看得令人舒服,因而兩相對上倒有些贗品對上真跡的味道。

  羽連在身後的桌子上一拍,蘇沉澈身後的石門驟然合攏。

  「又見面了,十二夜公子。」笑容仍是溫柔,眼睛裡的顏色卻漸漸暗淡下來,純黑染透,隱約透出瘋狂的意味,「我就知道你會來這裡。」

  蘇沉澈斂卻幾分笑:「我也差不多猜到你會在這裡。」

  羽連:「知道你還來?竟然還大膽到只帶一個侍衛?」

  蘇沉澈點頭,口中理所應當道:「嗯,因為兩個人就夠處理你了。」

  羽連幾乎要笑出口。

  處理他?

  蘇沉澈到底哪裡來的自信?

  「十二夜公子,我是應該誇你太大膽還是該說你太愚蠢?」羽連終於撕破偽裝,冷笑道,「我實在看不出你到底比我強在什麼地方,憑什麼什麼都是你的。不過,這些也就到此為止了。你應該知道,這裡是機關操縱所在,卻也是機關最密集的地方……不過和你母親死在一處,也很適合你,畢竟,算是你害死她的……」

  說話間,羽連的手指在身後一動,牆面翻出機關——幾十駕強力弓弩,接著弓弩上的長箭雨一般投射而來,這些箭簇的力度千鈞,掉在地上的甚至嵌入地下。

  但,他想像中血濺當場的畫面並沒有出現。

  雷影揮劍擋下大半的箭雨,而蘇沉澈的身形飄動,在箭雨中迅速輕靈穿梭,只能看見他純白的衣袂被風掀動,位置恰到好處一分不差。

  下一刻!

  蘇沉澈的手已經停在了羽連的脖子上!

  速度快到彷彿只是一瞬!

  羽連一怔,隨即大叫:「不可能……你受傷了,而且你的速度不可能這麼快!」

  他原本準備了很多後手,但是怎麼都沒有料到蘇沉澈會這麼快這麼簡單粗暴的擒住他。

  蘇沉澈的速度實在太快,快到完全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完全是壓倒性的速度!

  手指用力,能聽見羽連的喉骨斷開的聲音,蘇沉澈輕描淡寫:「沒什麼是不可能的。」轉頭吩咐雷影,「阿影,我處理他,你去毀掉機關裝置。」

  雷影頓了頓,不情不願的應下。

  羽連手腳掙扎,無意間碰到蘇沉澈腰間,觸手一片濕熱。

  剎那,羽連明白了。

  蘇沉澈也是硬撐,用身體硬撐,負荷不了,卻為了做剛才那個動作傷口崩裂都毫不在乎。

  他還想伸手,卻被蘇沉澈一下踩到地上,蘇沉澈迅速把他身上的暗器毒藥搜出丟在一旁,俯視著他,笑容越深:「我知道你嫉恨我,不過,很抱歉呢,我從來沒把你放在眼裡過。」

  囂張的話用平淡的口吻說出,更加令人羞憤。

  羽連:「我……」

  根本不等羽連說話,蘇沉澈一腳重重踩了下去,肋骨頃刻斷裂,他勾了勾唇,歎道:「但是……你不該對她下手。」

  明明仍舊是那副容顏,但蘇沉澈此刻的表情逆光看去一瞬間顯出了幾分難言的猙獰。

  羽連皺著眉,痛得連話都說不出口。

  蘇沉澈從羽連身上搜出的東西裡夾出一片薄如蟬翼的刀,手指電閃般劃割,羽連的手腳同時開始流血。

  「所以,我真的很生氣……」

  勾起的唇角邊笑容一如既往,語氣平和:「不過不用擔心,我不會殺了你,因為那實在太便宜你了……嫉恨我是嗎?但從這一刻起,你註定一事無成……」蘇沉澈的表情鎮靜到殘忍,「因為你這輩子都抬不起手了。」

  站起身,蘇沉澈擦去濺到的血,徑直朝裡走。

  雷影站在一堆巨大而複雜的機關面前,難得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他仔仔細細的把整個機關研究了一遍,更加茫然了。

  蘇沉澈捂著腰間,聲音略低道:「怎麼了?」

  雷影怒道:「這件事分明應該讓牧歌來的,我怎麼知道怎麼毀掉機關裝置……」

  「這還不簡單。」

  蘇沉澈笑了一下,拔劍在機關上用力一戳,只聽哐當一聲,整個機關都不斷發出火花摩擦的聲音,接著從中斷開癱瘓。

  雷影:「……」這樣也行!?

  蘇沉澈將劍塞回雷影的刀鞘,重新捂著腰間,道:「好了,走罷。」

  雷影默默看了一眼蘇沉澈腰間漸漸洇出血跡的傷,克制住自己犯賤的欲望,跟在蘇沉澈身後。

  蘇沉澈並沒有朝外走,反而走到機關的一側,用力扳動一個藏得極深的機關。

  「轟隆」一聲後,露出了另外一個密室。

  蘇沉澈鎮靜自若走了進去。

  沒想到……是真的……

  略顯陳舊的密室裡堆放著幾乎海量的秘笈和武器,隨便拿出去一件恐怕都會令人瘋狂。

  他並沒有拿的意思,已經足夠有錢,他不需要這些東西。

  徑直走到最深處,擺著一副紫檀木棺材,而棺材上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畫像。

  蘇沉澈仰頭望著畫像上的女子,雲紋繡銀蝶銀花曳地裙,高盤的流雲髻,眸光清澈如水,她美麗的令人驚歎,卻又不讓人覺得距離,只一眼便叫人不自覺對畫上的人產生親近的感情。

  ……他的母親。

  他並不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她,因為生下他導致身體虛弱才會被宇晏乘虛而入殺掉這種事情,根本毫無邏輯,但顯然他的父親不是這麼想的,那個懦夫那個可憐蟲……

  蘇沉澈靜靜看著與他從小看得不同卻又氣息相似的畫卷,微微出神。

  「你……」一個沙啞蒼老而冷漠的聲音突兀響起。

  蘇沉澈愕然回頭。

  目之所及的地方,站著一個鬚髮盡白五官卻年輕深邃的男人,他只是遠遠站在那裡,便好似一座高山聳立,狹著沖天氣勢,不怒自威。

  蘇沉澈腦中思緒電轉,閃過一個名字:「宇晏?」

  密道外。

  「沈姑娘,密室從這裡便可進入……只需要小心即可。」

  青荇輕聲囑咐。

  看著沈知離漸漸模糊的背影,翟鳳道:「讓沈姑娘去真的好嗎?」

  青荇按了一下眉宇:「不知道,但我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還是讓沈姑娘下去的好。」


【第七十七章】

  密室裡很安靜,只能聽見火焰嗶剝的聲響。

  雷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顯然是剛才被對方一擊即中的打暈。

  略微轉眸,蘇沉澈平靜開口:「要殺了我麼?據說已經死了的魔教教主大人。」

  那個男人卻只不說話的看著他。

  蘇沉澈揚起唇角:「若是不殺我,那我就走了。」

  男人仍舊不說話。

  蘇沉澈頓了頓,伸手去觸碰他娘親的那副畫像,還未觸到,一道淩烈劍氣射來,石壁頓時凹下去一塊。

  若換他劍氣外放也絕對做不到這個地步。

  ——這樣的武功,是宇晏無誤。

  蘇沉澈收回手,若有所思的看著指尖。

  宇晏終於開口,像是很久沒有說過話,緩緩道:「聖教現在如何了?」

  蘇沉澈抬眸:「快被我滅了。」

  出乎意料的,宇晏並沒有很生氣的樣子,只是淡淡道:「很好……不愧是月的兒子。」

  蘇沉澈輕笑:「我還用不著你誇獎。」

  宇晏沉默了一會:「你比小時候更像你娘了。」

  蘇沉澈:「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見過你……還有,殺了我娘的你實在沒什麼立場說這種話。」

  宇晏失笑:「那你現在……是來為你娘報仇的麼?」

  蘇沉澈:「原本是。」

  宇晏:「原本?」

  蘇沉澈:「姑且不論我能不能殺得了你,我對殺死一個跟死人沒什麼區別的人沒興趣。」

  宇晏微微不解。

  蘇沉澈平淡敘述:「放著魔教教主的位置不坐,躲在這個暗無天日地方對著我娘的棺材懺悔懷念,一輩子無法從殺了我娘的陰影裡走出,行屍走肉一般活著……不是跟死了差不多?而且……殺了你你不會比現在更痛苦了。」

  宇晏輕輕拍了拍手,唇角猶帶笑容:「說得好。」

  蘇沉澈是該恨這個人的。

  如果不是宇晏殺了他的娘,他爹蘇慎言也不會就此消沉醉生夢死,一年到頭不肯見幾次兒子。

  他也不用從小就背負上替母親報仇的負擔,更不用成為他並不喜歡的十二夜公子。

  但很可惜,蘇沉澈從來對此無所謂。

  無論他父親理不理會他,無論是誰殺了他的母親,無論成為誰又做什麼,都無所謂。

  他來只是因為沈知離不希望再有更多的死人,而且他也想用魔教來做迎娶沈知離的聘禮。

  無端的是非蘇沉澈根本沒有興趣招惹。

  「宇教主願意在這裡呆多久都無妨,小輩先走了。」蘇沉澈拱了拱手,架起雷影就要朝外走。

  宇晏:「等等……」

  蘇沉澈沒回頭:「還有什麼事?」

  宇晏一字一頓道:「十二夜華……你不想復活你母親麼?」

  蘇沉澈:「生死有命各安天命,叫十二夜公子是因為我父親想復活她,並不是我。」

  宇晏的突然加快道:「若我可以告訴你哪裡有十二夜華呢?而且只有數月的時間它就會開放……」

  蘇沉澈笑:「沒興趣。」

  宇晏:「……就在回春……」

  驀然回頭,眸光驟然凝起,蘇沉澈打斷他道:「你到底是誰?」

  宇晏突然笑出聲,緊接著咳嗽了兩下:「看樣子,你想起來了。那時候你明明是想救你母親的不是嗎?」

  蘇沉澈放下雷影,表情漸漸冷了下來。

  「那時候是那時候,但現在我有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宇晏:「比復活你母親更重要?」

  蘇沉澈:「是。」停頓了一下,他的表情緩和了一些,「當然,這個還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也不會有今天的她。」

  宇晏輕輕出了一口氣:「我明白了。」

  重新撈起雷影,蘇沉澈轉身朝外走。

  一團銀色的氣旋在宇晏的手心漸漸成形,他的手指蜷縮成團,笑意斂起,看向蘇沉澈的眸子也漸漸黑沉而無情。

  在蘇沉澈即將走出密室的時候,宇晏驟然用力!

  掌風帶著氣旋猛然襲向蘇沉澈的背心!

  蘇沉澈腳跟一滑,從自己的位置硬生生移開了幾尺。

  他正待回頭,突然聽見一個急促的女聲:「蘇沉澈,小心!」

  蘇沉澈被整個人撞開,而撞倒他的女子因為速度太快一頭撞上牆面,不省人事。

  ※ ※ ※ ※ ※

  「知離……」

  蘇沉澈怔怔然一瞬,呢喃出兩個字,雙手瞬間捧起沈知離閉眸沉睡的臉。

  宇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愣,待看清沈知離面容之後,他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半蹲下身,他道:「放手,我來幫她看看。」

  蘇沉澈只猶豫了剎那功夫,便咬唇鬆開手,同時捂向自己的腹部。

  宇晏先是在沈知離的頭上摸索了兩下,微一皺眉,拔下一根簪子。

  接著另一手搭在沈知離的脈上。

  沉吟一刻,宇晏的神色一變,口中低道:「黃薇花粉和毒狼草汁……」他轉頭看向蘇沉澈,「她是不是遺忘了什麼?」

  蘇沉澈點頭。

  宇晏似乎猶豫了一下:「需要我幫她恢復記憶麼?」

  蘇沉澈毫不猶豫:「不需要。你只用幫她看傷就好。」

  「為什麼?」宇晏一愣,隨即淡然道,「她身上並沒有什麼大傷,不過是撞到頭一時暈厥,半日便可醒來,並無大礙……不過你為什麼不願她記起?」

  蘇沉澈笑得很好看:「因為沒有必要,就算她第三次忘記我,我也依然會讓她愛上我。」

  他說的很自然,並不是為了搪塞他,而是蘇沉澈本就是這麼想的。

  宇晏枯竭的心突然沉了沉。

  那一刻,吞噬了心靈的情緒,叫做嫉妒。

  ……是的,他嫉妒,嫉妒於蘇沉澈的自信,更嫉妒於沈知離對他的捨命相護。

  「你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宇晏抿了抿唇,「恨我麼?」

  蘇沉澈想了想:「不過兩個多月前我服下七情丹解藥的時候……你應該知道,那東西除了能解七情丹,還有一個作用是抹去所有控制人心丹藥的藥效,至於恨你……」他仰頭笑了笑,「剛記起來的時候,我是恨過你,畢竟你讓我遲了這麼久才和她在一起,不過,恨你也於事無補,那幾年的時光我到底追不回來,何必為了恨你而放棄我到手的時光。」

  宇晏輕歎了口氣:「你很喜歡她?」

  蘇沉澈微笑:「不是喜歡,我愛她。」

  宇晏:「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因為你娘……」

  「毫無關係。」蘇沉澈又一次打斷他的話,「我愛沈知離,只因為她是沈知離,跟其他的原因沒有任何關係。」

  宇晏沉默著不知在想什麼。

  蘇沉澈艱難地扶著牆站起身:「想殺我的話,現在可以繼續……我腹部重傷未愈,你想殺我其實易如反掌,用不著偷襲。」

  宇晏仍舊沉默。

  蘇沉澈想從他的手裡接過沈知離,宇晏卻不肯放手。

  僵持了一會,宇晏突然低頭凝視懷中的女子,她清麗的面龐上隱約有幾分焦灼,很熟悉,在擔心人的時候沈知離通常是這個表情,鼻子微皺,嘴唇緊抿,額汗順著頰邊滴落。

  恍惚間,還是那個年少無知卻又容易滿足的少女。

  他輕道:「抱歉了。」不知是對誰說的,話音未落,宇晏的手飛快將一顆藥丸塞進沈知離的口中。

  蘇沉澈:「你給她吃了什麼?」

  宇晏:「不過是能恢復記憶的丹藥……你也很想讓她記起來罷。」

  無論蘇沉澈願不願意,她都不能忘,尤其是忘了對他的承諾。

  宇晏的手慢慢鬆開,蘇沉澈終於順利的從他手裡接過沈知離,溫柔的用手指拂開沈知離的髮,蘇沉澈道:「那我走了,我想你也大概也不希望她在這個時候見到你罷……她與我不同,就算你換了面貌,她也肯定能認出來。對吧——」

  蘇沉澈淡淡叫出了他的另外一個名字。

  「——沈天行。」

  這個名字像是一把能打開魔盒的鑰匙,讓宇晏、或者說沈天行驀然一凜。

  再回神蘇沉澈已經抱著沈知離踏步出門,沈天行眼眸一掃,道:「你的屬下,你不帶他走麼?」

  蘇沉澈的腳步停了一下:「你現在的心情應該不會太好罷,雷影就先留給你玩,別玩死就行,呃,他自己應該會想辦法出去的。」

  宇晏失笑。

  眼睛卻似乎透過那半明半暗的背影看見了幾年前迎著朝陽笑容明媚又狡黠的少年。

  那時花久夜剛剛知道真相憤慨離開,他沒有阻攔。

  三個月後,他無意間路過沈知離的院子,掃見一個白衣少年坐在屋頂上,風吹亂少年的髮,半遮住面容看不清晰,紛紛揚揚的緋紅花瓣落滿他的肩頭髮梢,少年對他膽小又冷漠的女弟子伸出手,極溫柔道:「知離,上來好不好?」

  青衣少女躊躇片刻,四下望望,提起裙裾就順著一側的梯子爬上屋頂。

  白衣少年笑容滿滿,張開雙臂,將少女抱了滿懷:「知離,你看,沒什麼可怕的嘛!」

  青衣少女:「喂喂,放開我啊,誰准你亂抱我了!師兄說過的,女孩子是不能給人隨便抱的,喂,你到底聽沒我說話啊……」

  「聽見了,當然不能隨便,所以你以後就嫁給我好了。」白衣少年在少女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一臉陶醉:「知離,你的臉好軟好香。」

  青衣少女惱羞成怒,一拳捶下。

  白衣少年驚惶著叫一聲,身體一軟便向下翻去。

  青衣少女連忙用手去拽,白衣少年一個旋身,反抱住青衣少女,安安穩穩的坐在屋頂上:「知離,你看你還是擔心我的嘛,嫁給我有什麼不好的?」

  ……因為那個旋身,他看見了少年的臉,瞬間如遭雷擊。

  原本他只覺得不悅,花久夜和沈知離相熟尚且過了好些年月,而這個少年僅僅用了三個月就讓沈知離放下了心房,沈知離怎可如此缺乏警惕之心,可在看見那張同祭月有五六分相似的臉時,沈天行一下明瞭。

  ……他是為了他母親而來。

  留不得,卻也殺不得。

  思前想後,沈天行抹去了蘇沉澈和沈知離的記憶,並將蘇沉澈送回了十二夜。

  而後他一直想法設法阻止兩人相見。

  卻沒想到,即便再阻止,這兩人仍是相遇相愛,一次又一次。

  不曾許諾,不曾遺忘。

 

【第七十八章】

  聽見蘇沉澈走遠的聲音,沈天行的五官依舊如初,神情卻像是剎那蒼老。

  動手摘下那幅畫,沈天行靜靜的凝視著,他愛了一輩子的女人,他以為會和他陪伴終老的女人,即便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卻還是敵不過她和那人短短數載的相遇。

  這就是命麼?

  「沈祭月。」

  他輕輕呢喃出這個名字,每個字都透著悵然若失。

  小時候因為頑皮時常受傷,只能靠教中大夫上藥治療,她便經常托著下巴雙眼閃爍的同他說,大夫都好厲害,我長大也要嫁個大夫!

  於是,他去建了回春谷。

  因為她說過最大的心願是和心愛的人,天涯海角一路同行。

  於是,他給自己起的化名叫沈天行。

  因為她說她覺得沉默寡言的人可靠。

  於是,他從此三緘其口。

  他按著她的喜好做盡了一切,可惜的是,最後和她一起天涯同行的……

  不是他。

  他甚至還記得,沈祭月大大咧咧的告訴他「小晏,我好像看上一個男人了」時,自己的心在一瞬間碎裂的感覺。

  清晰的幾乎可以聽見每一道裂紋擴散的聲音。

  那時的他很想抱住沈祭月,告訴她自己有多喜歡她,又有多麼多麼的希望她不要喜歡上別的男人。

  但骨子裡天性的驕傲讓他沒有這麼做。

  ——這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

  漸漸地,沈祭月同他漸行漸遠。

  每次都來去匆匆,笑容裡也帶上了漫不經心的敷衍,和他說話會走神,會不自覺的微笑……卻不是因為他。

  他盡力忍耐。

  可在沈祭月告訴他自己懷孕了的時候。

  即使再如何隱忍,刺痛到無法忍受的心還是崩塌了。

  他選擇告訴了長老。

  身為聖女,沈祭月最大的責任便是同他生下魔教下一任的繼承人。

  違背誓言的聖女,當誅!

  再然後,沈祭月反叛,他誅殺了沈祭月,一切甚至有些不真實……那是魔教最暗無天日的一段時光,四分五裂分崩離析,他告訴自己是因為沈祭月反叛他才會殺了沈祭月,理所應當順理成章沒有任何需要愧疚的地方……可心裡卻清楚的明白,是因為嫉妒。

  年輕氣盛而不計後果的行為讓他嘗盡了苦果。

  沈天行閉了閉眸,伸手推開前面的棺木。

  手指觸碰到棺木裡冰冷的衣衫,他輕歎了一口氣,沈知離想起了對他的承諾也想起了當年和蘇沉澈的歲月,再讓她做這樣的決定,是不是有些殘忍了。

  ※ ※ ※ ※ ※

  魔教內部。

  乾達婆王在密室裡不斷踱步:「現在怎麼辦?」

  龍王按著額頭:「乾達婆……你別再走了,我頭暈,唉,好餓啊。」

  夜叉王揚唇,勾起一串樣貌奇特的果實餵狗一樣丟進龍王嘴裡,道:「三條路,殺,跑,投降。」

  龍王憤怒:「嗷嗚……」

  乾達婆王沉思了一下:「阿修羅王去找羽護法了……還是等他回來……」

  門被轟然推開。

  三人同時轉頭。

  葉淺淺一襲紅衣,逆光倚在門邊,淡淡的陽光從她身後漫射而來,她挑眉,語氣不佳道:「諸位,有意和談麼?」

  魔教另一間屋子。

  「你……為什麼?」

  沈知離淡定的剪掉紗布,又取了布條繫好,道:「我同情你啊。」

  羽連默默轉過頭:「……用不著。」

  沈知離:「你讓我捅了他七刀,又被他挑了手筋腳筋,大家一樣就抵過了啊,但是你看他什麼都有,出身名門有錢有勢還不缺女人愛,你什麼都沒有,又是私生子又苦逼沒人愛,當然是你比較可憐,我同情你有問題麼?」

  羽連:「……」

  你是在故意刺激我麼?

  沈知離大力拍了一下羽連的手:「好了,以後行動不成問題,就是習武什麼完全不行,不過你本來也不會武功,沒什麼關係的啦,只要小心別傷到就行了。」

  羽連:「……」手腕痛得臉都扭曲了。

  沈知離又抬手逗了逗趴在羽連身上的小黃鳥,小黃鳥很愜意的蹭著沈知離的手,但腳卻抓在羽連肩上半點不動。

  微微有些感慨,沈知離道:「這鳥好像很喜歡你啊……也難怪,你養它養的很好,唔,好像又肥了一圈。」

  羽連:「……」根本不想理她。

  我又利用你又想殺了你還對你意圖不軌,你稍微給我一點正常反應好不好?

  沈知離:「……也不知道這貨會不會飛。」說著,她一把抓起小黃鳥丟向空中。

  小黃鳥驚恐的瞪大了鳥眼,死命的撲騰翅膀,羽連見狀,不由自主的身體前傾,張開雙手小心地接過因為太肥導致完全飛不起來的小黃鳥。

  驚魂未定的小黃鳥整個癱在羽連的手上,眨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當中寫滿了或許是……感激的情緒。

  羽連的目光也不自然變得柔軟。

  沈知離笑了笑,彎下腰:「羽連,你親手殺過人麼?」

  羽連一怔,抿唇,沒有回答。

  沈知離:「我殺過,而且還是個大人物……戳進心臟,一刀斃命……但是滋味真的很不好受,一個大夫卻要親手葬送掉一條性命……」

  羽連:「……你想說什麼?」

  沈知離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遞給羽連:「你恨十二夜公子,對吧……那麼殺了我是對他最好的報復,下手吧。」

  羽連握著匕首,怒道:「你在開什麼玩笑!」

  沈知離:「我沒開玩笑,戳進心臟可能有點難度,但是割開我的脖子應該你還能做到。」

  羽連的手顫抖著,良久,將匕首丟到一邊,又一次抿唇不言。

  沈知離撿起匕首:「我沒瘋,你不敢,對吧……你根本不敢殺人,就連當初給我下的暗示,都是去恨蘇沉澈,其實你如果給我下殺掉蘇沉澈的命令,大概那七刀我捅的就不是腹部了……」

  也許是她聖母,但她沒法看著這個一輩子背負著悲慘命運的羽連就這樣孤寂的死掉。

  ……她始終記得那個溫柔的會在她喝藥的時候準備蜜餞、會認真把她說的醫理記下、會擔心她出門說「就只能一會」的男子,而那時候羽連恐怕並不知道她的身份。

  沈知離無聲歎氣,說到底,還是她的性格如此,只要對她好過,她就會銘記一生,滴水之恩湧泉以報。

  更何況,羽連,並不是不可救之人。

  在說到葉淺淺的時候,在照顧小黃鳥的時候,他的神情會溫柔的不可思議。

  出神間,沈知離聽見羽連低微到幾不可聞的聲音。

  「對不起……」

  不等沈知離說話,羽連迅速取出一疊紙放進沈知離的懷裡,接著迅速扭過頭。

  沈知離接過一看,有些失笑,那是她記憶缺失的時候記錄下來害怕自己忘記的內容,明明當初已經被羽連卷成一團丟掉,現在卻又被細緻的展平。

  紙上寫得很雜亂,但最多的內容還是蘇沉澈。

  比如:

  蘇沉澈之言千萬不可輕信,呃,但偶爾也無妨。

  蘇沉澈極擅偽可憐,不可隨意心軟。

  蘇沉澈甚有錢,可任意壓榨。

  呃……蘇沉澈身姿頎長,曲線十分完美。

  看得太專注,走著走著,沈知離一頭撞進一個懷抱裡。

  連忙收起紙張,沈知離才抬眸。

  蘇沉澈撅嘴:「……知離。」

  沈知離扭頭就逃。

  蘇沉澈撲上去,抱腰,聲音無限委屈:「知離……為什麼這幾天都不理我,還去給那個【以下省略一萬惡毒詞彙】的傢伙治療?」

  他如今十分後悔沒有直接幹掉羽連。

  沈知離低聲:「放開我好不好?」

  蘇沉澈:「不好!」

  沈知離按著額頭,痛苦道:「我現在真的不想見到你……」

  蘇沉澈心碎:「為什麼?」

  沈知離:「你以為捅你七刀這件事我沒有心理負擔麼!?」

  蘇沉澈:「這種沒有存在價值的東西要它幹什麼?」

  沈知離掙扎:「……放開我。」

  蘇沉澈突然鬆開手,彎下腰,捂著腹部,低吟了一聲。

  沈知離立刻轉身,小心的觸碰上蘇沉澈的腰間,眉宇間掛滿了擔心:「我剛才碰到你的傷口了麼?有沒有怎麼樣?喂,你……」

  被蘇沉澈整個抱緊懷裡,此刻他的臉上哪裡看得到一點病痛的苦楚。

  「知離,你還是擔心我的嘛!」

  沈知離面癱狀轉身就走。

  又被人抱住。

  低沉悅耳的聲音宛若夜風輕拂,在耳畔動人至極。

  「知離,我真的不在乎……」

  握起沈知離的手,抵到唇邊,蘇沉澈的聲音幾乎是有些無奈的:「知離,我愛你,在這世上我只愛你一個。比起你,就算命也是無關緊要的東西,別說捅我幾刀,就算你真的殺了我,我還是愛你。所以,別糾結了,好好跟我過日子不好麼?我答應過,給你一場全江湖最盛大的婚禮,你忘了麼?」

  沈知離微微覺得有些雞皮疙瘩。

  但還是不得不慨歎……這世上就是有人能把這種噁心到死的情話說得這麼這麼的自然而順理成章!

  婚禮……

  她當然記得。

  ——等我回來,知離,我會用這世上最盛大最囂張的婚禮娶你。

  ——好,我等你。

  她是這樣回答的,卻從一開始就沒有把這句話當真。

  婚禮,是她答應了師父之後,就再也沒有奢想過的東西……只有不到三十歲的生命,談何結婚生子,最終不過是誤人誤己,不如不做。

  沈知離突然反握住蘇沉澈的手,道:「只愛我一個,那……你娘親呢?」

  蘇沉澈聞言一頓,便答:「她是很對我重要的女性沒錯,沒有她就沒有我,但是……我沒法對一個甚至沒和我相處過一天的人產生什麼刻骨銘心的感情。」

  話音未落,蘇沉澈突然莞爾一笑:「雖然我覺得如果是我娘親的話應該不用擔心,但她不在的話,你嫁給我就直接是十二夜的女主人,不用伺候婆婆,也不用考慮跟婆婆性格合不合……」

  他的笑容溫暖而明媚,琥珀色的眼睛裡澄澈一片,像是從沒有經歷過任何的傷痛和苦難。

  沈知離的腦海中驀然閃過一個畫面。

  白衣少年站在她面前,歪著頭,唇邊漾起一個柔和笑意,眼波瀲灩似能醉人:「少谷主,我是新來的小廝,我會端茶遞水打掃衛生,還有……」他羞澀的垂了眸,「暖床……」

  ……那時候花久夜剛走,她的心情差到極點,數月都未曾露出笑顏,卻被那個少年的一句話莫名逗笑。

  只是……

  ——主上出生沒多久夫人就去世了,便一直靠著畫軸維持對於母親的記憶,後來他漸漸懶得翻了,我便替他收著。

  青荇的話。

  他是真的不在乎麼?

  還是說在等待了太久以後,也漸漸失望了。

  沈知離抿了一下唇:「你在這裡養幾天傷吧,正好魔教的事情不是還沒有處理完麼?正派恐怕也不會讓你這麼快走。我……就先回回春谷了。」

  蘇沉澈:「什麼時候?」

  沈知離:「明早。」

  蘇沉澈撅嘴:「能不能不走?」

  沈知離回答的很快:「不能。」轉身,「我去出恭,不許跟過來!」

  數十里外。

  駱駝君:「……」口吐白沫。

  花久夜甩鞭:「快點給我動!」

  駱駝君倒地。

  老子真的不行了啊,尼瑪,你還要轉圈圈多久啊!

  花久夜斜睨,鄙夷道:「……沒用的東西。」

  駱駝君:「……」

  花久夜跳下駱駝,極目遠眺。

  不由感慨道:我¥#@¥%%,這他媽沙漠怎麼都長一個鳥樣!


【第七十九章】

  沈知離執意要走,簡單收拾了行囊,第二日一早便準備出發。

  三月之期,距此不遠。

  她必須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回春谷。

  還沒出了院門,就看見葉淺淺黑沉著臉,雙手抱肘垂眸沉思,一見她出來,葉淺淺放下雙手道:「要回回春谷?我送你回去。」

  沈知離有些不好意思:「之前麻暈你……」

  葉淺淺:「不用說了,我答應過送你平安回去。」

  說話間,她牽出了兩隻駱駝,沖沈知離道:「走罷。」

  跟著葉淺淺,沈知離不由問:「那魔教的事情……」

  葉淺淺:「已經答應和談了,具體的還需要雙方討論,我先送你回去也來得及。」

  沈知離動唇許久,只道一聲:「哦。」

  畢竟她不過是個局外人。

  「不過……」葉淺淺轉頭看向沈知離,弧度優美的唇勾起,微微一笑,眉宇間美得驚心動魄,「談判的前提是,下一任的神教教主是我。」

  沈知離愕然:「啊?」

  葉淺淺簡單敘述:「蘇沉澈教的。跟神教說我假意順從正派,實則心向神教,跟正派說我已經棄暗投明,對十二夜公子言聽計從。然後兩方都答應了。」

  沈知離:「……」

  ……這種兩面潛伏很無恥的啊!

  快走到總壇外,葉淺淺拉住韁繩,道:「上駱駝。」

  沈知離僵硬了一下,手腳並用掙扎著爬上駱駝的駝峰之間,駱駝悠哉的微微側身,沈知離嚇得渾身一顫。

  葉淺淺嗤笑:「我扶你上去。」

  好不容易坐穩,沈知離一側眼就看見葉淺淺一個極其瀟灑俐落的翻身直接躍上,紅衣翩躚風騷的一塌糊塗。

  見沈知離直勾勾盯著她,目露羨慕嫉妒恨之光,葉淺淺愣了一下:「……難道覺得翻身上馬這種事情很值得羨慕?」

  沈知離:「……」

  ……你是來拉仇恨的麼?

  會翻身上馬了不起啊!

  葉淺淺笑了一下,隨即又像是想起什麼,斂了幾分笑意:「沈知離,其實你有一點也讓我很羨慕。」

  沈知離目光懷疑地看她,根本沒打算從她嘴裡聽到什麼好話。

  目光放遠,葉淺淺的聲音輕得有些模糊:「……和蘇沉澈很像,無論自己身上發生過怎麼樣慘痛的經歷又或者要去面對任何可怕的事情,你都能夠很淡然的面對。」

  沈知離一怔,實在沒想到她會說這個,隨即笑了笑:「或許吧。」

  葉淺淺:「之前沒有聯想起來,後來我才反應過來你之所以讓我三個月一定送你回去,是因為十二夜華吧。你說過那是定期靠你的血液供養,那個期是三個月對吧。能不能告訴我,還有多久十二夜華會成熟?」

  沈知離沉默了片刻:「多則半年少則半月。」

  話音一落,空間像是瞬間寂靜。

  良久,葉淺淺道:「那他會傷心的。」

  沈知離失笑:「你不是還讓我親口告訴他我們不可能麼?」

  葉淺淺:「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我想開了,不是我的終究不是我的,強求也沒用。還有,你……真的不打算告訴他麼?」

  沈知離垂下眼睛。

  塵封的記憶被逐漸催發,蘇沉澈沒有告訴她在那間密室裡後來發生了什麼,但她的記憶確實慢慢恢復,一開始是片段,然後連接拼湊被一條又一條的線索串聯,她從沒有一刻這麼清晰的記得她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事情。

  ……包括那無端多出來的三個月。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過去竟然是認識蘇沉澈的。

  雖然五官輪廓略有差距,但她還是一眼能夠認出來,那個藏在記憶深處總是掛著相似笑容卻一肚子壞水的少年是蘇沉澈。

  隨之而來的,還有有些陌生的感情,並不濃烈、淡淡淺淺的眷戀。

  她眷戀著少年的笑容和他溫暖的懷抱。

  強迫自己冷靜,沈知離道:「如果告訴他,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搗亂。我答應過師父,一定要做到。還有……」停頓了一下,「也許你不知道,我師父想要復活的那個人,是蘇沉澈的親生母親。」

  「所以,我想,就算我死了,他也不至於一個人孤寂。」

  ……她猶記得回春谷石洞的水晶棺裡那個女人的樣貌,和畫裡的如出一轍,只是更加的柔和也更加美麗,想來,也應該是個很溫柔的母親。

  師父喜歡的女人總不會太差。

  葉淺淺牽著駱駝走了一會,才道:「你自己決定,希望你不要後悔。」

  會不會後悔?

  沈知離的手貼住心口,卻無意間扯出一樣東西。

  她低頭一看,是兩縷繫在一起的頭髮,最底端垂著一條細細的穗子。

  驀然想起,似乎是還在回春谷的時候,花久夜拔了蘇沉澈一縷毛,他就乾脆和自己的結在一起。

  結髮,是夫妻新婚洞房裡才會做的事情。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離。

  有什麼說不出來情緒襲上沈知離的心頭。

  他沒有來送她……

  手指握緊髮絲,沈知離忍不住回頭向後看了一眼。

  ※ ※ ※ ※ ※

  沈知離:「……」

  某人:「……」

  沈知離抽嘴角:「……你怎麼在後面!?」

  某人露齒一笑,白牙閃亮:「知離,你跟你半天了,你才發現嗎?」

  見沈知離面癱不答,某人自動自發從沈知離手裡搶走東西:「剛才你一直在看的是……」某人露出一臉驚喜的表情,「知離,這不是我們的定情信物麼?」

  沈知離一把奪過,臉微微有點紅:「……不是!」

  他們哪有定情信物這種東西啊!

  蘇沉澈倒也不在意,轉為扯她衣角:「知離,要走的話,帶上我吧。」

  沈知離怒目,甩手:「你走什麼?你腰上的傷還不夠麼?出去是沙漠,萬一掙裂傷口沒法動彈,你想回來都回不來!」

  蘇沉澈又拽上,無辜眨眼:「知離,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對你妹啊!

  我才是手無縛雞要靠人保護的那個好不好?

  沈知離突然對於自己之前居然還會有掙扎的情緒感到非常的詫異。

  雖然時辰尚早,周圍人不算太多,但此時已有好些不知的魔教還是正派的弟子投來非常八卦的目光了啊!

  趕緊從這個丟人的傢伙身邊消失才是正經啊!

  葉淺淺收到沈知離丟過來的求救眼神,握緊兩根韁繩同時用力,駱駝的速度一下快了起來。

  沈知離:「你還不放手?」

  蘇沉澈:「不放!」

  沈知離:「一把年紀了又不是三兩歲的小孩還拉拉扯扯的,你丟不丟人?快鬆開我的衣服!」

  蘇沉澈一臉認真:「不要!」

  沈知離抓狂:「有人在看啊!啊……你看你後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沖過來!」

  蘇沉澈深沉目:「知離,沒用的,我是不會扭頭……」

  話音戛然而止,只見一隻靴子好巧不巧砸在蘇沉澈的頭上。

  蘇沉澈:「……」

  沈知離捧腹大笑:「哈哈哈……我沒騙你啊,你後面真的有……」

  只聽幾聲腳步飛掠,一隻修長的手從蘇沉澈的頭上拽下那只靴子,灰常淡定的穿好,再灰常淡定的掐住蘇沉澈脖子,聲音陰森幽冷令人不寒而慄:「竟敢用冒牌貨耍我……」

  手指收緊,帶著喘息略顯慵懶的嗓音一點點廝磨著:「我真是好久沒遇到這麼令我不爽的事情了。」

  蘇沉澈抬腿反踹,花久夜側身避開,蘇沉澈反手一肘迅速從花久夜的鉗制裡脫出。

  像演練過無數次一樣,兩人迅速對打起來。

  沈知離:「師兄,住手……」

  花久夜冷哼:「不許求情!今天不弄死這傢伙我花久夜三個字倒著寫!」

  沈知離:「夜久花,好難聽啊師兄……」

  花久夜已經完全懶得理她,和蘇沉澈對掐的渾然忘我。

  由於蘇沉澈身負重傷,花久夜體力不支,華麗的招式對擊很快告一段落,最後演變成了雙方掐著對方脖子的古怪姿勢。

  沈知離按著額轉頭。

  葉淺淺托著下巴,倒顯得有幾分興趣,勾唇悠哉定言道:「喂,有沒有覺得他們很像鬥雞?」

  沈知離:「……」

  不由回去看了一眼,臉紅脖子粗,神情扭曲滾倒在一起神馬的,還真的有點像誒……

  身後魔教女弟子甲:「你看你看,這兩個有沒有點像這畫裡的小花和小黑?」

  女弟子乙:「哪裡像啦,小花小黑明明是相愛的啊!而且你看這兩個人臉都扭的看不出原樣了。」

  女弟子甲西子捧心:「就是這樣才更讓人心動,不信你看他們掐的多激情啊,簡直比畫上的還要激烈啊,啊啊啊……這就是傳說中的相愛相殺麼?」

  沈知離面無表情轉頭:「抱歉,能借我看一下麼?」

  奪過,翻閱……果然是她畫的那些渣渣一樣的東西麼……

  痛苦思忖間,沈知離抬頭便看見蘇沉澈趴在花久夜身上,手中捏著一顆指甲大的藥丸猛然塞進花久夜的嘴裡。

  花久夜抬手就揍了蘇沉澈兩拳,剛想吐出來就見蘇沉澈驟然俯下身,清俊臉孔在他的面前瞬間放大,唇與唇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呼吸可聞。

  花久夜驀然一驚。

  他娘的,蘇沉澈要是敢親他的話,他就把蘇沉澈的嘴巴剁下來!

  渾然不覺的蘇沉澈沖他曖昧一笑,手指還點了一下他的脖子。

  好噁心啊……

  「啊啊啊啊啊,太讓人興奮了,我受不了了!」

  「啊啊啊,我也是,他們是要親了吧親了吧!」

  魔教女弟子甲乙突然尖叫出聲,掩面狂奔。

  咯噔。

  花久夜提心吊膽之下突然受驚,脖子一直,那藥丸猛地被吞咽了下去。

  蘇沉澈迅速恢復正常,從一時怔愣的花久夜身上爬起,邀寵一樣屁顛屁顛跑到沈知離旁邊。

  花久夜像是突然回神,捂住脖子,臉色青白:「卡……卡住……水……」

  片刻後,花久夜一邊灌水一邊摸著脖子劇烈咳嗽,臉色黑得好似鍋底。

  沈知離不無擔心地問:「你給他吃的到底是?」

  蘇沉澈湊到她耳邊低回:「七情丹。」

  沈知離驚訝:「……那個不是……」已經被你吃掉了嗎?

  蘇沉澈溫和一笑:「除了知離你餵給我的,其他人給的東西我哪有這麼容易中招。」他笑得越發溫柔,「敢陰我,至少也要做好被我陰回去的心理準備嘛。」

  沈知離:「……」

  為什麼有種汗毛倒豎的感覺。

  七情丹這種危險物品你為什麼要隨身攜帶啊!

  蘇沉澈遺憾道:「本來是想等雷影有心上人了再餵給他的,沒想到……我真是善良。」

  沈知離:「……」

  同情望師兄……

  話說那藥少說也有好幾年了吧,會不會過了期限變質壞掉啊,師兄吃了沒問題吧……

 

【第八十章】

  半柱香之後。

  「走了,還回頭看什麼?」花久夜不舒服地擦了擦嘴角,口氣不善,「我警告你,師兄看他非常非常非常的不順眼!」

  沈知離收回回望的視線,道:「嗯,趕路了。」

  說話間,她卻不由回想起方才的場景。

  在一片詭異的氛圍中,一身破爛黑衣手握重劍的高馬尾男子爆發出滔天巨力,飛起一劍,重重敲暈了蘇沉澈。

  然後他微微躬身,拖著蘇沉澈的衣領迅速消失。

  整個世界都一下子安靜了。

  「喝水麼?」

  面前遞過來一個酒壺,沈知離接過喝了一口,遞還給葉淺淺。

  葉淺淺長髮一揚,轉頭遞給花久夜:「喝水麼?」

  花久夜想也沒想接過就對嘴灌了幾口。

  沈知離:「……」

  喂喂,她剛才才對嘴喝過,不對……

  沈知離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接的雙手……方才花久夜吃的七情丹裡,下的是……

  葉淺淺的血!

  沈知離望著兩人背影的目光霎時變得十分複雜。

  渾然未覺的兩人並騎而行,紅衣女子冷豔無雙,絳衣男子邪魅陰冷……逆著沙漠中蒼涼遼闊的紅日,竟是……意外的般配。

  沈知離默默的想,他們若是真在一起了,那將是多麼令人無語凝噎的一對啊……

  饒是葉淺淺熟悉位置,從沙漠裡走出也花了足足五六天。

  出了輝月城,葉淺淺找了家客棧三人住下,按照男女應是葉淺淺和沈知離一間,花久夜一間,但花久夜堅決不放心師妹同葉淺淺住在一起,協商結果,三人住一間……

  房間只有裡外兩張榻,出於安全考慮自然裡面那張是沈知離的。

  顛簸辛苦,沈知離倒頭就睡,醒來揉著眼睛推門而出:「早……」

  戛然而止。

  「對不起,我再回去睡一會。」

  ……淩亂的外間床榻上葉淺淺和花久夜衣冠不整的倒在上面,四肢交纏,小幾上還倒著幾壺已經喝空了的酒罈,外衫散落一地。

  要不要一打開門就讓她看到這種閃瞎人眼的畫面啊!

  沈知離努力托住已經快要掉下來的下巴。

  再推開門,外面的場景已經變得非常正常,卻又非常的不正常。

  葉淺淺淡定的擦著刀,花久夜低頭餵著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小花。

  可是……沈知離抽嘴角,你們為神馬要背著坐啊?

  覺得不正常的不止有沈知離。

  花久夜一臉淡定的騎在馬上,但是……我@#¥#%,昨晚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明他們倆只是對坐著喝酒聊天,為什麼最後會變成那個樣子!

  還有……他微微瞇起眼睛,用餘光謹慎地掃了一下旁邊同樣面無表情咬甘蔗的葉淺淺。

  為什麼……

  他會覺得……

  這個葉淺淺越看越發順眼,越看越發漂亮啊,真心我@#¥#%啊!

  就在花久夜的反復糾結葉淺淺的冷漠淡定與沈知離諱莫如深的眼神中,三人終於趕到了回春谷。

  葉淺淺停在谷口道:「我就不進谷裡,便在這裡告辭罷。」

  花久夜一怔:「你這就走了?」

  葉淺淺勒住韁繩,輕輕點頭:「嗯,江湖再見了。」

  馬蹄剛走出不到一步,就又聽見花久夜的聲音:「等等,我送你罷。」

  葉淺淺詫異:「送我?」

  花久夜似乎很艱難的開口:「女子獨自行走不安全。」

  葉淺淺更詫異,霍然拔刀兇猛地插在地上,寒光陣陣:「不安全?」

  花久夜難得的臉上露出幾分自暴自棄的煩躁神情,他微微移開視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不在意:「反正我就是想送你,一句話願不願意?」

  葉淺淺抓了抓頭髮:「好吧。」

  目送他們遠去,沈知離隱約有一種老爹要娶後娘的感覺。

  不過……還是祝他們幸福好了。

  順便繼續同情一下師兄,擺平葉淺淺這種女子應該是一件需要流血流淚打掉牙和血吞的事情吧。

  ※ ※ ※ ※ ※

  回身望去,還是她生活了許多年的回春谷。

  一草一木一房一屋都熟悉的像是印刻在記憶裡。

  這裡畢竟是她的地盤,輕而易舉摸到石窟,沈知離推門而入。

  石窟裡的景象並沒有改變,依然是一方冷湖,一座棺木。

  觸了觸棺木,輕輕用指尖推開。

  晶瑩剔透的水晶棺木裡,靜靜躺著一個女人,一個很美麗的女人,她身著一身淺銀色的長裙,將身材包裹的非常完美,曲線畢露,眼眸輕輕閉合,似乎還能看見睫毛微顫,彷彿隨時會醒來,但即便保存的再完好,也無法改變她已經死去的事實。

  在知道她是師父心上人的時候,沈知離曾經非常非常的嫉妒這個女人。

  她明明是個死人了,卻還霸佔著師父內心最深處的愛。

  但此刻,她用手指描繪著女人的輪廓,心裡卻只剩下一片柔軟。

  這是……蘇沉澈的母親。

  以前未曾留意,現在看去,秀雅到極致的眉目和薄而優美的唇,和蘇沉澈其實如出一轍,沈知離甚至可以想像,這個女人若是笑起來,恐怕也是那樣溫柔無害的。

  她其實很熟悉這個女人。

  十二夜華雖然是傳說中能起死回生的神花,但限制也非常多。

  比如,一朵花只能由一個女子獻祭,獻祭的女子必須要心甘情願,還必須是純陰體質,比如,被復活的人需要在十二夜華沒有種下之前就滴血和神花血契,再比如,獻祭之人和被獻祭著必須要氣息相通……

  十二夜華其實並不是復活,而是借命。

  抽取獻祭者的生氣以及血液將生命力抽空獻給被獻祭者,也就是已死之人利用未死之人的生命繼續活下去。

  所以她真的很熟悉這個女人,從十二夜華被種下的那一刻起,她和這個女人的生命就聯繫在了一起。

  註定要為了這個女人而死,沈知離本來只打算在回春谷平平靜靜的過完她剩下的這些歲月。

  可是,沒想到……

  蘇沉澈。

  手按在心口,藏在衣襟裡中纏繞著結起的髮絲熨燙著胸口,連心底都變得溫暖。

  抿了一下唇,將棺木合緊,沈知離才朝著湖面走去。

  冷寂空曠的湖面上飄蕩著許多水中花卉,但最顯眼的還是池心正中的那株淺紫色的花。

  色澤冰冷的巨大深紫花萼漂浮在水面,淡紫的花瓣開放了大半,骨朵晶瑩剔透,光華流轉。

  ……那是一朵即將盛開的花。

  天下聞名的神花——十二夜華。

  沈知離按下一個機關,水面自動分開,她徑直走到花邊,從懷裡取出匕首,割破手肘,鮮紅的血液滴落在花瓣上,一滴一滴匯作一團。

  而頃刻間,落在花瓣上的血液就被瓣朵貪戀吸收。

  沈知離咬唇忍痛,在心裡默默數著時間。

  度瞬如年。

  無論何時都痛得無以復加。

  她怕冷,這裡卻寒冷猶如冰窖,她一受傷便血流不止,這時卻不得不自殘放血。

  終於,放夠了足夠的血,沈知離迅速將傷藥抹在手肘,同時按住傷口,無力的身體滑坐在地上。

  卻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以前雖然也會乏力,但並不至於到這種程度,果然已經快到了最後的時刻麼?

  想著,又過了一會,沈知離才站起身搖晃著離開十二夜華,同時重新啟動機關。

  機關剛剛合攏,石門就打開了。

  「小姐……」

  蝶衣抹了一把眼淚,直直撲過來抱住沈知離:「小姐,我就知道你在這裡,你終於回來了。」

  沈知離僵了一下:「鬆手。」

  蝶衣一愣,就看見沈知離手臂上隱約滲出的血絲,忙心疼的鬆開,又回望了一眼湖面,欲言又止片刻,終是把嘴裡的話咽下。

  沈知離笑了笑,拉住蝶衣的胳膊:「好了,出去了。」

  蝶衣歎氣:「小姐……」

  沈知離:「歎什麼氣,快點!啊,離開這麼久,真是懷念小蝶衣的手藝,晚上下廚給我做點菜好不好?」

  對著沈知離的笑顏,蝶衣重重點了點頭。

  洗了澡,重新上過藥,又睡了個長長的午覺,沈知離才伸著懶腰起來。

  小心纏好繃帶,沈知離出了里間,就看見桌上擺著兩三樣菜,都是她喜歡吃的。

  雖然胃口不佳,但菜的味道實在絕妙,好得讓沈知離幾乎把舌頭咽下去。

  看來她不在的日子裡,蝶衣的廚藝突飛猛進了嘛。

  小小的開心讓沈知離揚起了嘴角。

  飯桌上還缺了個湯,想必蝶衣正在做,沈知離起身想,嗯,應該去膳房表揚一下她!

  蝶衣應該已經通告了谷裡她回來了,迎著一路的「谷主好」,沈知離漫步到了膳房門口,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膳房裡此時倒是一片喧嘩。她抬腿剛要進去,正巧遇上要出來的蝶衣。

  見沈知離獨自出來,蝶衣不由擔心道:「小姐,外頭冷,你快回房吧,等湯做好我這就回去了!」

  沈知離笑笑:「好。不過我是來誇你的,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菜做得非常美味。」

  蝶衣的臉一下紅了,半晌囁嚅道:「那……不是我做的。」

  沈知離微微一愣:「那是新換了廚子?我去看看。」

  「是……」

  蝶衣叫出聲,沈知離半個身子已然邁進了膳房裡。

  只見一眾廚子圍著一個高瘦頎長的身影,不時發出指點和讚歎的聲音。

  而從這個方向只能看見那新廚子微微垂著頭,露出脖頸上白皙的肌膚,烏潤長髮垂到腰際,身體繃成了好看的弧度,同時一手按住案板一手不斷揮動,熟練地做著切剁的動作。

  沈知離看見他將切好的東西放進一側的鍋裡,然後迅速倒入幾樣東西,緩慢的攪動湯汁,過了一會,再不時彎下腰舀出一些品嘗味道。

  這一切做的認真而自然。

  沈知離的心加快跳動了一拍。

  新廚子終於將湯盛出,還點綴了若干裝飾的蔬菜,才突然回頭看向她,笑容溫柔親切:「知離,喝湯麼?」

  沈知離一時突然有些說不出話。

  拉住她的手,將她按坐在椅子上,他才回身去舀了一碗湯,遞給沈知離,然後坐在她的面前,一臉期待的看著她,好像在等待誇獎的小孩子。

  但那一身略顯陳舊的圍裙穿在他的身上實在怪異。

  沈知離沒有動勺子,反而道:「蘇沉澈,你不用這樣。」

  蘇沉澈眼眸彎彎:「知離,先喝點嘗嘗看嘛,聽說是你喜歡的我剛跟師傅們學的哦。」

  旁邊的廚子們也紛紛附和:「十二夜公子天賦驚人,學了一個下午就都學會了,谷主嘗嘗吧!」

  沈知離卻沒理會,只是垂眸:「蘇沉澈,回去吧。」

  她只有很短暫的壽命了。

  蘇沉澈:「不回去。」

  沈知離的聲音壓低,彷彿生氣一般:「讓你回去你就回去,聽不懂人話嗎?」抬手打翻了擺在面前的碗碟,碗碟碎裂,熱乎乎的湯汁撒了一地。

  ……必須讓他離開!

  她的話音未落,已經是滿場噤聲。

  所有廚子都提心吊膽的看著一直性子溫吞的谷主第一次用這樣尖酸刻薄的口氣同人說話。

  蘇沉澈沒有生氣,反而和顏悅色道:「知離,我再給你盛一碗,好不好?」

  沈知離豁然起身,冷冷道:「不是說好跟你分開我一個人回來麼?你跟過來幹什麼?一直纏著我你不煩麼?你不煩我都煩了!」

  不、不是實話。

  蘇沉澈無奈笑:「煩也沒辦法啊,知離,誰讓我喜歡你呢?」

  沈知離:「我都記起來了。」

  蘇沉澈不明所以:「什麼?」

  沈知離語氣更冷:「你是為了十二夜華吧,幾年前是,現在還是,你不過是因為知道回春谷有十二夜華,可以復活你母親才來接近我的,對不對?假裝失憶,我已經被你騙過一次了,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我告訴你,十二夜華我死都不會給你的!你死心吧!」

  是假的,她知道是假的。

  蘇沉澈:「不,我喜歡……」

  沈知離打斷他,將無理取鬧發揮到極致:「你不用解釋了,我不想聽!我不想聽,一個字都不想聽!你現在馬上給我滾出回春谷,我永遠都不想見到你!」

  說著,她用力將一整盆的湯摔在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給我滾!」

  蘇沉澈沉吟了一下,抱住沈知離就親了上去。

  誰料沈知離似乎早有預料,沒等蘇沉澈親到,刀鋒已經劃破了蘇沉澈的臉頰,形成一道淺淺的血痕。

  用刀抵住自己的脖子,沈知離好似憤怒到了極點:「滾!」

  蘇沉澈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又靜靜站了一會,才解開圍裙,緩步走了出去。

  等他徹底消失,沈知離終於慢慢收回了刀,彎腰指尖沾了一點還在瓷片上的溫熱湯汁。

  咸淡適宜,味濃鮮美。

  的確是她喜歡的。

  看著滿地狼藉,蝶衣握住沈知離冰冷的手,心疼的低喚:「小姐。」

  沈知離站起身,沖她輕輕一笑:「我沒事。」轉頭看向廚子們,「那個……勞煩各位收拾了。還有,以後別讓那個人再進來了。」

  走出膳房,今夜漆黑無月,連顆星子也望不見。

  快到她的院子時,沈知離突然出聲問:「我剛才是不是很過分?」

  蝶衣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小姐,我知道……」

  已經做了決定,沈知離的神色很平靜:「如果我百年以後有機會,替我跟他說聲『對不起』吧。」


【第八十一章】

  休息過後,谷中的事宜還是要處理的。

  之前她離開,大小事務都由谷裡的管事處理,如今她一回來,這些自然都要同她一一稟報,畢竟她才是回春谷真正的谷主。

  忙了兩三日,沈知離才得閒坐在院中休憩。

  蝶衣特地替她煮了銀耳蓮子羹,半吹半喝了一碗,放下青瓷碗,望著碗中殘餘的湯汁,她恍然想起蘇沉澈。

  被她氣跑了之後,蘇沉澈也已經好幾日沒有消息了。

  也難怪,任誰一片好心被那樣對待都會覺得受傷罷,不來見她也是常理。

  既然活不長,就不要有什麼感情。

  沈知離一直這麼想,所以待人從來是客氣有餘,卻少有親厚。

  往來送去了許多的病人,也有不少感懷她的恩德,想要留在她身邊侍候一二,或者家有餘財自覺條件不錯的乾脆想向她求親,都被沈知離直接了當的拒絕了。

  病人只是病人,大夫也只是大夫。

  醫人是她的職責所在,更何況她的診金並不便宜。但除此之外,他們並不需要再有什麼其他的關係。

  彼此不過過客。

  沈知離。

  知離、知離……

  從師父給她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

  一早便知會離開。

  她冷漠的看著病人們來來去去,從沒想過在誰的身上寄託什麼感情,也沒想到會和其中一個發生什麼關係,更沒想到會愛上誰。

  曾有個貴胄公子很不能理解的問她:「雖說是因為感懷姑娘救助家父的恩典才會求親,但在下也確實仰慕于姑娘的人品與醫德,小可自忖條件不差,而且保證三媒六聘迎姑娘進門,姑娘為何這麼乾脆的一口拒絕。」

  沈知離被糾纏的不耐,直接道:「我最多只能活到三十歲,就這樣你也願意娶我麼?」

  對方一愣,隨即竟是一口應下:「那又如何,人生在世固有一死,早死遲死又有什麼大不了的。更何況三十足夠生兒育女。」

  這話說的人不是不感動,沈知離卻只笑了笑:「你現在說自然可以,可是真到了那時候,你未必就會這麼覺得。更何況,我三十死去之時,你不過三十出頭,正是男子風華正茂的年紀,定然會續弦娶妻,到時我的夫君會對另外一個女子寵愛備至,而我的子女要喚另外一個女子為娘親……抱歉,這點就算是我死了,也一定會不甘心的。」

  可是這一刻,沈知離取出那一縷結髮,握在手心。

  她突然覺得,就算蘇沉澈會忘記她,娶別的女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愛之前,她可以自私的說不甘心,可是愛了之後才發現,她更希望的是,蘇沉澈過得好。

  所以才會對他怒目而視,才會想要趕走他,才會……

  沈知離將結髮放在桌上,苦笑著想,自己這個樣子還真是不像過去的沈知離。

  又看完了一個病人,窗外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連綿不絕,像是不會斷絕,陰沉的氣息遮天蔽日。

  沈知離正想吩咐蝶衣多加些衣服,花久夜踏著馬從雨幕裡疾馳到她面前,當頭便問:「氣走了蘇沉澈是嗎?你到底什麼意思?不會對那件事還沒死心吧!」

  沈知離一時驚訝,不及回答。

  花久夜翻身下馬,又氣喘吁吁的接著問:「你是想著自己就要死了?所以氣走他讓他不至於眼睜睜看著你死麼?那你想過沒有,你死了之後,他會不知道麼?」

  沈知離低聲:「我有安排。」

  花久夜:「什麼安排?」

  沈知離抿唇:「我已經準備好了替身,在我死後,她會代替我出嫁,然後生兒育女,過正常人的生活。嫁妝是半個回春谷,沒人會不答應的。」

  花久夜:「我不答應!沈天行讓你守好回春谷,你就是這麼守的?」

  沈知離抬眸:「師兄你也知道師父最在乎的是什麼,他想要的我一定會替他做到。」

  「那蘇沉澈呢?」花久夜的黑眸中卷起晦暗的漩渦,眼角的傷疤更顯得猙獰:「你覺得他知道你嫁給了其他人就不會難過痛苦麼?」

  沈知離平靜道:「可他畢竟以為我活著,知道我嫁人了和知道我死了,哪個會讓人更痛苦?」

  花久夜:「如果我不許你死呢?」

  沈知離笑:「師兄,殺了我對你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阻止我死未必就這麼容易了。」

  花久夜按住沈知離的肩膀,神情稱得上氣急敗壞了:「你就鐵了心為沈天行死麼?」

  沈知離點頭。

  花久夜高高揚起手:「迂腐!愚蠢!」

  沈知離仍舊站著,閉上眼睛,沒有躲。

  手猛然甩下,卻在碰到沈知離臉頰的瞬間停住,五指蜷縮漸漸成拳。

  沈知離睜開眼睛的時候,花久夜已經摔門而出,雨水打濕的背影在雨夜裡格外的蕭索。

  不一樣。

  師兄,你跟我不一樣。

  所以不明白我的心情。

  這個世上,我答應誰的事情都可以反悔,但惟獨師父的,不能。

  怪她愚蠢也好固執也罷,當年被沈天行從冰天雪地裡救下來,她跪在沈天行面前說,恩人救命之恩甯死以報,那是真心的,即便到了現在也未曾改變的。

  就算那個老頭子已經死了又怎麼樣,她答應過的事情,不會因為這個而有任何改變。

  ※ ※ ※ ※ ※

  花久夜和蘇沉澈都被她氣走了,但日子還是要繼續過的。

  每隔五日她會去看一次十二夜華。

  花養的很好,離開放只有一步之差。已經等了這麼久,也不在乎再多等些時日。

  沈知離向谷中的成衣鋪子定了幾年份的衣物,又買了許多新的玩具去看孩子們。大雜居裡的孩子們仍然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對他們來說,他們的煩惱是夫子教的文章第二日能不能背誦出來,所有的草藥能不能認得出,還有揀草藥分發的那點月錢夠不夠偷買一點零嘴。

  午後的陽光曬得地面微醺,暖融融的桔色光線下,沈知離也有些倦懶。

  去鎮口的酒館買了酒,她又去給沈天行上了一次香。

  聽來入谷求醫的江湖人說,如今魔教已與正派談和。

  新任的魔教教主是個女子,還是當初和十二夜公子盛傳為佳偶的魔教護法葉淺淺,和她知道的一樣,並且魔教與正派雙方約定三十年內不得再起風波。

  三十年,只怕現在主事的人也都已經老去,再打也與彼此無關。

  正派原本就是因為魔教屢屢偷襲入侵才奮起反抗,如今得到這樣的結果,也尚算滿意,畢竟雙方都已經損失慘重,斬草除根已經是不可能的。

  除此以外,十二夜公子也由於在此次反抗魔教中出力甚巨,得到了一致的稱讚,甚至有好些掌門表示將來一定會推舉十二夜公子為武林盟主。

  ……如此這般,皆大歡喜的結果。

  沈知離聽完,只笑了笑,到底沒什麼反應。

  又過了幾日,谷裡來了一個有些特別的人。

  「沈谷主好,在下名叫戰軒。」

  來人一襲白衣,腰間配劍,但這一身卻與蘇沉澈渾然不同,蘇沉澈的白衣怎麼穿怎麼透出一股翩然貴胄公子的味道,而這位則讓人覺得有種……呃,難言的痞氣。

  「久仰大名,此次是代我家主上前來求親的!」

  他的態度很認真,卻總叫人覺得玩世不恭。

  「求……親?」

  戰軒重重點頭,腆臉一笑:「聘禮就放在外頭,沈谷主,要搬進來嗎?」

  沈知離端起手邊茶杯喝了一口,緩緩放下……

  「來人!送客!」

  戰軒搓搓手:「別這樣嘛沈谷主,你看我大老遠來一趟也不容易啊,您就收了嘛……」

  還有別的病人,沈知離懶得浪費時間,徑直出門,反正有人會打發他離開的。

  她走,她走,她……

  誒,怎麼走不動?

  低頭一看,就發現剛才還站在她身後的戰軒此時竟然、竟然……

  一臉賤樣的戰軒死死抱住沈知離的大腿,仰首道:「沈谷主若是不收下我家主人的聘禮,就在這裡踹死我吧!」

  沈知離:「……」

  見沈知離僵硬,戰軒努力蹭了蹭她的大腿:「夫人!」

  沈知離:「……」

  ……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麼賤的人……

  她甩腿,對方死抱住不動。

  她踹人,對方幹之如飴。

  這種樣子又實在不能去求救。

  她……

  「算我求你了,戰公子,放開我行嗎?我還有正事要做啊……」

  戰軒一掠頭髮,瀟灑甩頭:「聘禮!」

  沈知離崩潰:「我收我收行吧,你快點走啊!」

  戰軒這才心滿意足從懷裡抽出紙筆丟給沈知離:「簽名……」

  看模樣是份婚書,沈知離無奈,又急於脫身,沉吟了一下,在末端簽名:沈天行。

  見戰軒摸著紙片走遠,沈知離才鬆下口氣,轉身立刻吩咐,從今天起,但凡見到此人,死也要堵在谷外。

  ……簡直是神經病一樣的存在。

  回轉回屋,剛想去見新的病人,就見蝶衣臉色發青的急匆匆走來……

  沈知離:「怎麼了?」

  蝶衣:「小姐,石窟那裡好像……」她咬唇,「出……」

  「事」字尚未出口,沈知離已朝著石窟快速跑去。

 

【第八十二章】

  沈知離跑到石窟的時候,石窟外正轟隆隆的響著。

  周圍圍了好些不明所以的人,忐忑著不敢向前,看見沈知離猶如看見救星:「沈谷主……花、花公子他這是要……」

  花久夜斜斜坐在一塊石階上,身前是個巨大的投石機,手中握著的巨石輕輕拋入投石機,再按下機括,巨石便猛然撲向石窟,引起一陣驚天動地的撞擊聲。

  很顯然,而剛才那些響動就是他用投石機毀壞石窟時發出的。

  沈知離幾乎是有些無奈的站到花久夜身前。

  花久夜抬眸,三分醉,三分冷,還餘三分的陰沉:「讓開!」

  沈知離定定站著,定定看著他:「師兄……」

  花久夜站起身,淡淡酒氣順著他的衣衫飄來,眼睛深處也染了幾分赤紅:「滾。「

  沈知離只是固執的道:「師兄。」

  「我沒有你這樣蠢笨的師妹!」

  也許是從一開始就知道花久夜沒有這麼容易善罷甘休,沈知離並不意外。

  她只是握住花久夜的手臂,輕道:「夠了,師兄……我很感激,但……夠了,不用再為我做這麼許多了。如果有心,就安心的送我一程罷。」

  花久夜冷冷道:「你讓我怎麼安心?」

  怎麼可能安心的看著她去死?

  她是陪了他那麼多年青梅竹馬的小師妹,她是他在最絕望的時光裡唯一能想到的美好,她是硬生生把他從南疆的深淵裡拽出來的人……也是,他在這個世上僅存的親人。

  沈知離從身後抱住花久夜,突然揚起嘴角:「師兄,葉淺淺是個好姑娘。」

  花久夜一僵:「你現在提她做什麼……」

  沈知離的語氣竟然意外的輕快:「喜歡的話就去追求好了,雖然葉姑娘性格是……了點,但是我覺得師兄你還是很有希望的……我不在了之後,師兄你……」

  說起來,她還真的要感謝蘇沉澈的七情丹。

  雖然因為藥效產生的感情看起來有些不靠譜,但葉淺淺確實是個好人,如果花久夜真的追到她,未必不會動了真心,畢竟……喜歡有時候也是一種習慣,更何況,就算不喜歡,至少,花久夜不再是一個人。

  花久夜沉默了一刻,反手攬住沈知離。

  胸膛緊貼,微暖的氣息熨燙,驅散了所有的寒意,沈知離也更緊的抱住花久夜。

  誰都沒有再說話。

  也不需要再說什麼,一切都不過是廢話。

  人群不知是何時散了,碎石遍地散落。

  天光依然大亮,刺得沈知離幾乎睜不開眼睛,半閉起的眼眸裡酸酸澀澀,有什麼逐漸撐破眼皮,滿溢而出,迷離的視線裡水汽朦朧。

  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她的手背上,順著指尖滴落。

  她驀然想起在南疆皇宮地牢時,她也是這樣抱著放聲大哭的花久夜。

  只是這次哭的人換做了她。

  她不怕死,只是……突然有些傷別離。

  真的只是一些……

  擁住她的懷抱更緊了些。

  沈知離咬住唇,靠在花久夜的肩上。

  她此生脆弱的次數實在太少,從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世上最能依賴的只有自己,但在這樣的時候,突然希望有些什麼可以依靠,有什麼可以填補像是驀然空下來的心口。

  然而一合上眼睛,第一個閃出腦海中的卻是一張清澈溫暖仿若冬日暖陽的臉孔。

  不管是淺笑溫柔笑甚至無奈笑都清晰浮現好似就在眼前,鮮活地讓心也跟著微微抽痛。

  他說:

  「知離,我想你……」

  「知離,沒關係,你信不信,我都喜歡你。」

  「知離,我會用這世上最盛大最囂張的婚禮娶你……」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已經這麼這麼喜歡這個人。

  喜歡到……

  沈知離緊緊的閉著眼睛,手握住襟口。

  ……喜歡到甚至會因為他真的就這麼被自己氣走而難過懊惱。

  會為自己做的事情而後悔。

  這大概也是她這一生少有的。

  ※ ※ ※ ※ ※

  剛回到自己的屋中,沈知離就是一怔。

  「這是……什麼?」

  蝶衣看見擺在屋子正中的寶箱,也覺得匪夷所思,見沈知離居然也不知道,乾脆上前打開箱子。

  不等沈知離看清,蝶衣又猛然合上,用一種很飄忽的聲音道:「小、姐……」

  「到底什麼東西?」

  沈知離頓了一下,耐不住好奇,乾脆自己上前打開箱子。

  結果……

  沈知離轟然關上箱蓋。

  半晌才又打開,撈起裡面的東西往下看。

  放在最上層的是一堆金票,最低面額是十萬兩。

  再往下是房契地契,千畝一算,光看上頭的位址就基本遍佈全國。

  再再往下是各種各樣的鋪子,成衣鋪子,酒館,飯莊,錢莊,茶樓,米鋪,胭脂鋪……數都數不清……

  蝶衣目瞪口呆的看著,喃喃道:「這一箱子……能買下我們整個谷吧。」

  沈知離越往下數越手軟。

  ……很清楚回春谷價值的沈知離想,就她手裡的這些別說買回春谷了,都夠買好幾座城了吧。

  ……那些什麼一箱子銀子一箱子金子都弱爆了弱爆了啊!

  蝶衣:「小姐……這種來路不明的錢我們可不能收,誰知道會惹上什麼麻煩。」

  沈知離喃喃:「聘禮……」

  蝶衣不解:「聘禮?誰的聘禮?」

  沈知離迷離:「……別人送的。」

  蝶衣見沈知離有漸漸趴進箱子裡的趨勢,忙道:「小姐小姐,要是聘禮就更不能收了啊!收了就要嫁的啊!到底是誰送的,我這就叫人替小姐你送回去,若是少了一星半點可就不好交代了……」

  沈知離繼續迷離:「……不還了。」

  蝶衣急得跺腳:「小姐小姐!」

  沈知離雙眼朦朧的趴在那堆紙張上:「……嫁就嫁,不過不是我……」

  蝶衣:「啊?」

  沈知離:「……冥婚吧,明天把師父的棺材挖出來好了……回來我給他蓋個陵墓,他應該不介意的……」

  蝶衣大驚:「……小姐你在說什麼呀!」

  沈知離飄渺的笑了笑:「昨天婚書我簽的沈天行,用簽處方的草書寫的,對方認了一個沈字就走了……」

  蝶衣:「……」

  小姐……你這樣好可怕啊!!!!

  不就是點銀子麼!小姐你冷靜一點啊!!!!

  任何一個徹頭徹尾的財迷在見到這麼一堆財富的時候都不可能冷靜下來。

  雖然沈知離起初攢錢的心願是為了不再受窮、不再讓人因為缺少銀兩而死去,但久而久之慳吝的個性已然深入骨髓……面對近在眼前順理成章唾手可得的巨大財富,那種想要據為己有的強大欲望,簡直……

  漸漸冷靜下來的沈知離用手撐著頭,絕望道:「蝶衣,打暈我吧。」

  ……這些銀子如果都給她,她可以在全北周開滿回春谷的醫館藥房啊!

  但是挖師父的墳這種事情她也是真的做不出來啊!

  忍不住,好痛苦。

  正在痛苦之時,門外響起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

  「沈谷主!」戰軒滿臉喜氣,「您也在啊!正好,麻煩寫下生辰八字,這樣我也要找人對過八字再決定上門迎親的日子!」

  沈知離目光複雜:「……」

  蝶衣擋在沈知離身前,叉腰:「你、你……趕快收回聘禮!我家小姐是不會嫁給你的!」

  戰軒精神一振,湊前一步,握住蝶衣的手,情深意切的肉麻:「這位姑娘……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年歲幾何?可曾許人家?」

  蝶衣臉紅:「你問這些做什麼?」

  白衣佩劍,身高八尺,也算是個樣貌堂堂的漢子,想到這裡,蝶衣的臉更紅了。

  戰軒湊得更近,用力在蝶衣的手上吃豆腐:「……你家小姐很快會變成我家夫人,到時我們朝夕相處你難免會對英俊瀟灑器宇不凡的我生出什麼特殊情愫,我自然要先問好,我這個人很有原則的,從來不對有心上人的……哎呦……」

  蝶衣:「滾!」

  戰軒被一腳踹飛,緊接著丟過來的還有那只價值連城的聘禮箱子。

  「臭不要臉的!」

  再接著,砰一聲,大門緊閉。

  反應過來,戰軒跪地捶門:「喂喂,我錯了啊,開門啊,我們重新來過啊,再給我一次機會啊……沈谷主,交不了差我家主人會很生氣的啊我不想讓主人生氣啊我很愛我家主人的啊,喂喂……」

  蝶衣看了看不早的天色,小心問沈知離:「小姐,您也早些休息罷。」

  沈知離咬手絹,不甘地怨念扭:「丟出去了丟出去了丟出去了……」

  蝶衣:「……」

  戰軒幾乎每日都背著那個箱子前來,但也幾乎每日都被蝶衣一笤帚一笤帚的趕出去。

  抱大腿抱小腿就連抱腰抱腳都做了,偏偏蝶衣不止不吃這套,戰軒抱得越歡騰她的怒氣越重,於是往往白天是戰軒追著蝶衣送東西,晚上蝶衣拿著笤帚攆著揍戰軒,到了後頭也不知道到底是誰追著誰……

  沈知離一邊整理著回春谷中的東西一邊看兩人打鬧,雖然心疼那箱裡的錢,但心情也無端的好了起來。

  ……等她故去之後,除了將回春谷還給師兄,多給蝶衣留下幾間藥店鋪子罷,到時候讓她招個自己喜歡的夫婿,陪了自己這麼久蝶衣也耽誤了最好的婚嫁年華。

  將遺書放進信封中塞進抽屜裡,沈知離再次推開了石窟的門。

  石窟裡,那朵淡紫色的豔麗花朵此時已開得絢爛。

  ……十二夜華開花了。


【第八十三章】

  早在幾天前十二夜華就有開放的跡象,今天總算正式開了。

  沈知離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原本在她的構想裡,就是這樣一個人靜靜的進來,再靜靜的死去。

  空氣裡浮動著淺淺的香氣,雖然淡卻攝人心魄。

  漂浮在冷湖上的花朵貪婪吐蕊,每一個瓣朵都宛若冰雕玉啄,流轉著冰冷的華光,它們盡情舒展著自己的美豔芳華,將每一分的美麗都綻放到極致,猶如罌粟花般,引誘人上前,獻出鮮血。

  即使是沈知離,也在那樣盛大而不顧一切的妖嬈美麗中恍惚了。

  十二夜華孑然的兀自開放,用盡全部的力氣為這一生只一次的開放。

  ……再然後絕望的迎向死亡。

  實際上也是,不論是否使用十二夜華,它都會在凋謝的瞬間枯萎。

  無可挽回。

  沈知離定定站了好一會,才按下機關,緩步走向十二夜華。

  彷彿在歡迎她,十二夜華的花瓣隱約又伸展了幾分,在空寂的石窟裡微微搖擺。

  石窟裡,似乎又更冷了一些。

  從石道中,有一本已經泛黃了的小冊子。

  因為已經過了太久的時光,冊子的紙質變得極其脆弱,沈知離不得不萬分小心的翻開。

  這是沈天行留給她,關於如何獻祭的說明。

  小冊子的內容已經不全,但所幸關於獻祭的部分一句也不曾缺少。

  又確認了一遍幾乎可以倒背如流的內容,沈知離才再一次合上。

  閉上雙眼,在腦中仔仔細細的過了一遍全部的內容,確定萬無一失,她才又一次走了回去。

  ……即使慢一點,也要確保這個過程一點都不能錯。

  畢竟是要犧牲她的性命來成全的事情,如果最後她死了,師父的心上人還沒有活過來那豈不可笑。

  走回湖邊的棺木前,沈知離利用棺木底下的機關將棺木推到湖中十二夜華邊。

  歇了一口氣才推開棺蓋,打開機關,將女子小心的取了出來。

  說是水晶棺,但這其實是師父不知從哪運來的千年寒冰,可保屍首萬年不腐。

  沈知離的手幾乎凍僵,但還是一點點小心的將女子抱出,保證不讓她磕碰到一點。

  不得不說,這具身體實在保存的很好,不但沒有半點老去,肌膚也依然鮮活的吹彈可破,要做到這種程度僅靠千年寒冰也是不夠的,不知道師父到底付出怎樣的代價,讓她的時間幾乎凝固在了剛死去時的樣子。

  將女子小心放在十二夜華邊,沈知離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放在女子的胸口,同時微微傾斜花身,確保當十二夜華凝結凝露的時候,那些珍貴的摻雜了她的生機的凝露能夠順利的滑入祭月的口中。

  而後,她點燃了一株長長的引魂香,花香散去,只剩下一股似乎可以洗滌塵垢的禪香。

  沈知離鬆了口氣,繼續最後一個步驟。

  放血。

  靠在棺木上,沈知離握住匕首,石窟外突然響起一陣響動。

  「沈知離,你給我開門!」

  「小姐,小姐!」

  「沈谷主!」

  沈知離取了兩團棉花,塞住耳朵,同時手起刀落,腕上頓時多了一道傷口。

  和平時只放一些不同,這是最後一次,就算不放乾她身體裡所有的血,至少也要放個七七八八,所以創口幾乎一下把手腕上的血管一下都割裂,血點噴濺在十二夜華上,觸目驚心。

  這樣的痛楚已經很熟悉了,但卻從沒有一次這麼疼過。

  瞬間讓她想起了那個落滿大雪的夜晚,她匍匐在地上,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全身上下被積雪掩埋,寒冷透過皮膚滲入骨髓,身體裡的血液也都好像凝結成了冰晶,四肢僵硬到已經感受不到溫度。

  就連意識也隨著身體的僵冷而逐漸消逝。

  現下無論如何是比不上那種痛楚的,多年前的她尚能忍,現在又怎麼忍不住。

  將手搭在十二夜華上,沈知離緩緩合上眸。

  她的體質特殊,不需要刻意去引導,血也會潺潺不絕的流淌,永不停歇。

  石棺冰冷,血液被抽乾更是讓手臂痛的麻木,頓了頓,沈知離往口中塞了些麻痹散,便沉沉睡去。

  ……也許會一睡不醒了?

  她想。

  ※ ※ ※ ※ ※

  只可惜她的運氣沒這麼好,不知過了多久,又一次幽幽轉醒。

  手腕上依舊滴著血,半個身體已經麻木,意識也不像之前那麼清晰,冷汗順著額頭流下,心口無端惶急。

  這種症狀……

  大概已經流逝了她身體裡將近兩三成的血液了吧。

  她自己就是大夫,很清楚,雖然她來之前在舌根含了續命的丹藥,但至多流逝到六成的血液,她就會完全失去意識。

  到了那個時候基本就是回天乏術。

  視野可見的地方,十二夜華以越發妖嬈的姿態盛開,足以迷醉人心,勾動魂魄。

  花朵正中晶瑩的液體一點點凝結,滑落,落入女子口中。

  而那端的女子臉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光暈,原本冰冷不似活人的臉孔也煥發出點點生機,在這樣下去,應該不久以後就能漸漸有意識了罷。

  ……那麼她的犧牲也不是完全沒有用的。

  石窟外轟隆隆的聲音驟起。

  是在砸石門的聲音。

  沈知離一怔。

  他們還沒死心麼?

  ……然而心底深處,莫名的想起另外一個人。

  那個只是她手上蹭破了一點皮都會緊張心痛半天的人,此時如果看到現在這個樣子,會不會很心疼?

  可在這麼想的同時,卻又不希望蘇沉澈真的來阻止她。

  已經做了這麼多了,就差這最後一步,如果蘇沉澈真的讓她前功盡棄,就算是救活了她,她也未必會感激他,甚至或許會恨他,恨他害自己失言,恨他讓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

  人總是這樣矛盾。

  砸石門的聲音已經大到即便沈知離塞住耳朵都無法忽視。

  就算石門是用最堅固的材料製成,被這樣砸下去也難免被砸開吧。

  夜長夢多。

  她看了看手腕上流淌著的血,無聲歎:這樣的速度還是慢了。

  再過一會,只怕她也動不了了。

  狠下心,沈知離用身體裡僅存力氣取出石道內早已準備好的一根指粗的管子,反手扎進心口。

  她扎得極有技巧,再加上管子也經過特殊處理,被扎也不會立刻死去。

  大量的血卻一下順著管子流淌了出來,但這樣的疼痛也不是她現在的身體承受的了的。

  剛紮進去,沈知離就痛得眼前一黑,支撐不住暈厥過去。

  ※ ※ ※ ※ ※

  「知離……」

  她這是……已經死了麼?

  為什麼會聽見蘇沉澈的聲音?

  「知離,醒醒。」

  眸瞇成一條縫,蘇沉澈光潔而俊逸的臉龐清晰可見,他的神情很平靜,琥珀色的眼睛裡卻像是有烈火靜靜燃燒,一團簇成一團,透過視線直直撞進她的心口,灼傷了她的靈魂。

  ……大概是真的已經死了吧。

  不然又怎麼會夢到蘇沉澈。

  ……不過就算是假相,能見到蘇沉澈,也是一件令她開心的事情。

  沈知離對著蘇沉澈,徐徐綻開一個笑容。

  一個很輕很輕,卻異常美好的笑容,沒有苦澀沒有無奈沒有哪怕一丁點的桎梏,只是單純的因為看見他而喜悅。

  輕輕捧起沈知離的頸,淡若清風的吻落在她的額上,再蜻蜓點水的滑過鼻尖、下頜、唇瓣,輾轉吮吸,並不深入,只是親昵的磨蹭著。

  「知離,你這個笨蛋。」

  他輕聲歎息。

  那麼那麼好聽的聲音,低沉悅耳,像一支悠然的笛聲,趁夜入夢,叫人不願醒來。

  只是在夢醒之前,她還有事情沒有告訴他。

  沈知離舔了一下乾裂的唇,掙扎道:「蘇沉澈,對不起……還有,我愛你。」

  到底是說出了口,藏在心裡那麼久的話。

  如釋重負。

  愛就愛了,有什麼是不能承認的呢,只可惜,生前到底是沒機會告訴他……

  話音一落,沈知離只覺得肩膀被猛然抓住,冰冷的唇重重壓下,不容分說的深深吻住,這個吻激烈而深情,灌注過來的溫度讓她連靈魂都一下顫慄了。

  身體的感官霎時清晰起來。

  唇舌交纏,蘇沉澈口中的溫度和氣息都再清楚不過的包裹住她。

  而同時感受到的還有蘇沉澈胸膛的一陣陣暖意。

  不對!

  沈知離的腦中像是被雷劈了一道!

  ……死了,怎麼可能還會有這種感覺?

  方才那種夢幻似的感覺隨之褪去,石窟還是那個陰冷的石窟。

  她低低垂下視線,插在她胸口的管子依然插在她的心口,只是管子的另一頭……

  此時正插在蘇沉澈的心口。

  隨著這個認知,她能感覺到自己手腕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過,而潺潺的血流正通過蘇沉澈的身體流進她的身體裡,平靜而緩和,就像它們原本就是一體的,生機和活力一點點充盈著她的身體。

  沈知離抬眸,蘇沉澈淡琥珀色的眼睛彎起。

  一如初見。

  那一剎那,她的腦中一片空白,許久方清醒回神。

  ……他到底做了什麼!

  到底誰才是笨蛋!

  「別哭,我的知離。」

  冰冷的指節溫柔的蹭過她的眼瞼,襯得那張臉龐白皙到蒼白的地步。

  沈知離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起,淚水竟然已順著眼角滑落,一滴接著一滴,完全抑制不住,喉嚨裡也像是被什麼堵住,哽咽得幾乎開不了口。

 

【第八十四章】

  石窟內空寂無人,到處是堅硬冰冷的岩石,就連說話也隱約能聽見回音。

  握緊手心,指節用力到發白。

  「拔掉。」沈知離低聲道。

  蘇沉澈不解:「什麼?」

  沈知離低吼出口:「把管子拔掉我給你止血啊!你到底插了多久,流了多少血?會死人的啊你知不知道!」

  蘇沉澈淺笑道:「相信我,我不會死的。」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你也不會死。」

  不知道蘇沉澈哪裡來的這種自信。

  但沈知離不禁想起另外一件事,脫口道:「那祭月呢?你娘親呢!她……」

  救活了沒有?

  蘇沉澈笑:「不用擔心,她已經被帶出去了,只是現在還昏迷著,等十二夜華的效果完全發作,應該就能醒過來了。」

  沈知離側眸間,正看見那株曾開的無比璀璨奪目的花,此時已經委頓在湖中,只餘一片枯黃凋零的花萼,淒涼非常。

  剛剛愉悅起來的心又沉了回去。

  「蘇沉澈。」

  冷靜下來的,沈知離的聲音在石窟裡空寂回蕩:「拔掉管子罷,就算你現在救活我,我也活不過三十的。」

  ……那還是在之前,這麼一場大出血,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身體的虛弱。

  現在恐怕連三十歲都活不過。

  她已經二十多了,再沒有多少年華了。

  蘇沉澈伸手將她散下來的碎髮別到而後,輕聲道:「不會的。」

  語氣很篤定。

  不等沈知離說話,蘇沉澈又不疾不徐的慢聲繼續說。

  「十二夜華是借命,你應該知道吧。那麼你救活了我的母親,她用了你的壽命,你現在其實應該已經死了。」蘇沉澈捏了捏沈知離的臉頰,視線垂下,放空般投落向別處,唇角漸漸勾起,「獻祭者的確是就算用十二夜華也救不回來……但其實還有另外一個辦法。」

  兩張薄薄的昏黃紙片塞進沈知離的手中。

  看了太多次,她自然認得出來,那正是師父給她的小冊子裡缺失的部分!

  蘇沉澈:「……就是在獻祭者未死去之時,利用十二夜華復活的被獻祭者再將血液反哺,將壽數平分,當然,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被獻祭者此時還在昏迷反哺實在很難,更何況被獻祭者本身的血液就太少反哺回去只怕十有八九會把自己好不容易復活的壽命反搭進去,所以這幾乎是個沒什麼用的辦法……但是這幾日我研究了很多次,發現其實有一個漏洞可以鑽,反哺要的血液和生氣,卻未必要被獻祭者本人,她的血親同樣可以……」

  「我是她的親生兒子,還有誰比我更適合呢?」

  沈知離怔怔然聽著。

  直到蘇沉澈說完,才突然道:「壽數平分是什麼意思?」

  蘇沉澈遲疑著道:「字面上的意思。」

  沈知離突然握住他的手,皺眉,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那就是說我平分了你的壽命,那豈不是說如果你原本就算有五十多年的壽命能活到八十現在就只能活到五十?」

  心突然狂跳了一下。

  「蘇沉澈,你瘋了麼?拔掉,快點拔掉!」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伸向胸口的管子,手卻一下被蘇沉澈用力握住。

  「是,可我覺得這是好事。」

  沈知離剛想說話,就被蘇沉澈再一次打斷。

  「你死,我死。你活,我活。」

  吻了吻沈知離的手指,他溫聲道:「如果你死了,只有我一個人活著的話……我會很痛苦的,知離。」

  沈知離惶急道:「可是……」

  「不管是五十還是三十,能跟你在一起,就已經足夠了。」

  虛環住沈知離的身體,蘇沉澈道:「……還有,我很開心,你肯承認說愛我。真的,非常非常的開心,我這輩子都沒有這麼開心過。」

  大約再也沒有人可以把肉麻到死的情話說得這麼自然而然,自然到好像他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沈知離的唇動了兩下,但什麼也說不出口。

  一縷血絲自蘇沉澈的唇角溢出。

  抿緊唇,拭去唇角的血絲,他支著額,聲音驀然低了下來:「……這管子插進心口還真痛。」

  沈知離發覺不對,輕輕想要推開蘇沉澈:「可是我……」

  為什麼沒覺得這麼痛!

  蘇沉澈輕歎氣:「知離,你還是先睡會吧,再醒時一切都好了。」

  沈知離:「喂喂,這種時候怎麼能讓我睡……」

  不容分說,冰冷的手掌蓋在沈知離的眼前,視線裡一片黑暗,意識淡去,再是不情願也無法控制的昏睡過去。

  雖然是沈知離自己的意願,但之前讓她承受那麼多痛苦他已經很難過了。

  剩下的這點,就讓他替她承受下來好了。

  纖長濃密的睫輕顫著合攏,嘴角彎成好看的弧度,又是一聲歎息。

  只是這一聲像是喚起了無數往事穿越過數不清的年月呼嘯而來,包含著無盡複雜的情愫,最終化作一個再簡單也再篤定不過的詞宣洩而出。

  「我的知離。」

  ※ ※ ※ ※ ※

  清晨。

  數隻淺黃的雀鳥唧唧喳喳著落在枝頭,枝椏震顫,晨間來不及化的露珠順著葉脈沒入土地。

  薄霧散去,山水依濛,自一片嫋嫋黛青中洗練而出。

  脈脈晨輝一寸寸漫射開去。

  豔陽晴好,澄空萬里。

  「你竟然是十二夜電堂的堂主?」

  蝶衣不可置信道。

  戰軒賤賤一笑:「花雨雷電,十二夜四大堂之首的雷堂堂主正是在下。」

  翟鳳不屑,雙手環胸:「有本事牧歌在的時候你也這麼說啊!」

  戰軒笑得更賤了:「你不覺得我就外貌來說,對上牧歌是壓倒性的勝利嗎?那種完全不解風情的男人跟我有可比性麼!?」說話間他擺出了一個自以為很器宇軒昂的姿勢……

  翟鳳翻了一個白眼。

  在那個變態主上的調教之下,十二夜的下屬基本上看見自家主上都跟見了鬼一樣,尤其是常年近距離被荼毒的幾個堂主。

  ……要知道就連那個除了機械研究對一切都不感興趣的常年面癱臉雷堂堂主牧歌,在提到蘇沉澈的時候也會一反常態,當然,翟鳳完全可以理解,蘇沉澈對待屬下那種做法簡直比仇敵還要可怕……

  然而,在這當中也有例外。

  戰軒就是那個奇葩一樣的例外存在。

  這個奇葩在蘇沉澈的常年摧殘之下,不僅沒有覺得痛不欲生,反而非常甘之如飴。

  根本就是那種蘇沉澈打他左臉,他會把右臉湊過去,打完了還會說,好爽好爽再多蹂躪我一點吧然後把屁股也伸過去……的這種。

  翟鳳不由打了一個冷顫。

  ……真是光是想一想就覺得一陣惡寒。

  而且這貨竟然還十分的崇拜蘇沉澈。

  完全不顧自己賤氣外露的氣場,學著蘇沉澈整天一身哭喪一樣的白衣,還在大家都管蘇沉澈叫主上的時候,堅持一臉驕傲的叫他主人……

  主人個頭啊!

  大家都是拿錢混飯吃的,你這麼敬業還要不要人混了啊!

  還好,蘇沉澈本人對這個稱呼也稍微有那麼一點膈應……當然他不會表現出來,只是每當戰軒叫他主人的時候,蘇沉澈總是會一臉慈祥的摸著戰軒的頭說「乖小僕,陪我習武好不好」,然後再把戰軒揍的鼻青臉腫奄奄一息……

  但就算是在這樣的調教下,戰軒還是被不斷言傳身教的蘇沉澈教育的越發無恥淫賤不要臉。

  一次次不斷地突破著他深不可測的下限。

  ……不過,俗話說人至賤則無敵。

  當一個人賤到極致的時候,還真的是天下無敵。

  至少這個時候,恐怕就連蘇沉澈也做不到這個程度吧……

  戰軒嗷嗚一聲撲過去,抱大腿:「夫人。」

  剛剛清醒的沈知離僵直在房門口。

  戰軒蹭了蹭:「夫人,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蝶衣怒,卷袖子扒戰軒:「放開我家小姐!聽到沒有!就算你是代蘇公子也……」

  憤怒的妹子力量是無窮的。

  戰軒眼見要被扒開,乾脆轉移陣地,抱住蝶衣。

  蝶衣:「……」

  沈知離:「什麼代蘇公子?」

  戰軒舔臉笑:「在下的主人就是十二夜公子蘇沉澈。」

  沈知離一愣:「……那婚書是?」

  戰軒:「自然是帶我家主人和夫人你的!」

  沈知離嘴角抽搐了一下,按住隱隱作痛的心口,低咳了兩聲。

  蝶衣連忙一腳踹開戰軒,攙扶住沈知離。

  沈知離搖頭

  ……倒是沒有想像中的嚴重,雖然傷口可能要養很久,但總有好的一天。

  「我沒事,蘇沉澈呢?」

  蝶衣有些為難:「我也……」

  「他沒死。」

  紅衣花久夜踏入院中,勾唇譏誚道:「什麼都不懂就敢往心口插東西,也是那傢伙運氣好,沒插死自己。」

  沈知離一眨不眨盯著花久夜,見他是說的不像假話,不禁笑道:「謝謝師兄。」

  師兄的醫術絕對不會比她差到哪裡去。

  ……這笑容實在刺目。

  花久夜身形一動,彎腰一把抱起沈知離,掠回屋中床上放好。

  「誰准你出來的!給我好好躺著,我沒准你下來,你就絕對不許給我下來!」轉頭,「那個小侍女蝶什麼……」

  蝶衣指自己:「我?」

  花久夜:「對!給我看著你家小姐,沒有我的命令絕對不許她出這間屋子,知道沒有!」

  蝶衣收令,一臉崇敬重重點頭道:「知道了花公子!」

  沈知離:「……」

  催眠這麼久了都還沒解麼……

  「等等,那……師兄,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去看蘇沉澈?」

  已經轉身準備出門的花久夜微微轉眸,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懷好意道:「想見他?那等你的傷口什麼時候完全癒合了再說吧。你自己的身體你自己也知道的很清楚……運氣好的話,半年多吧。」

  晴天霹靂。

  沈知離拽過花久夜的衣角,抱大腿,怨念:「師兄……別這樣啊……」

  戰軒:「……」

  這招原來夫人也喜歡用啊!

  不遠處的房間。

  「少年人,你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慘啊。」一個面具男靠在門口朝裡張望,聲音沙啞難聽。

  床上躺著的人眨了眨眼:「你是……南疆的那個說要認我做兒子的?」

  面具男略顯詫異,走到床邊:「誒,少年人你竟然還記得我?」

  床上的人笑笑道:「嗯,我記性很好的。」

  面具男也笑:「那記性很好的少年人,告訴我你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的啊?」

  床上的人想也不想道:「是為了救我娘子啊。你呢?你又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那副鬼樣子的?」

  面具男摸著面具的下巴,想了想,突然笑著拍了拍床上人的胸口:「少年人,我們還是真有緣分啊,我感覺我好像也是為了救娘子才弄成這樣的……」

  再遠一點的房間。

  「老娘的頭怎麼這麼痛啊……」

  某絕色女子揉著自己的腦袋:「這是什麼鬼地方?不對,我不是被宇晏殺掉了麼?宇晏!宇晏!我兒子呢!」

  更遠許多的某個密室裡。

  「啊嚏。」

  某個鶴髮青年顏的男子狠狠打了一個噴嚏。


【第八十五章】

  面具男:「……」

  花久夜:「……」長歎,「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面具男微微咳嗽:「拍了一下他的胸口而已……」

  花久夜:「他快給你拍死了知道嗎?」

  面具男繼續咳嗽。

  花久夜斜眼,語氣不置可否:「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他把插入我師妹心臟裡的管子另一端插進他自己的心臟裡,我師妹的身體是經過師傅藥材養護的,血液進出她的身體不會有什麼排斥反應,但這傢伙只草草吞了兩枚護住心脈的藥就貿然動手,而且從他身體裡流逝的不僅有血液還有巨大的生命力和生機……他能活下來就已經是萬幸了,你居然還拍他胸口!」

  蘇沉澈面色慘白的躺在床上,呼吸輕微,幾乎看不出是死是活。

  花久夜不易察覺的抿了一下唇。

  但就算是已經死了,他也一定要把蘇沉澈命拽回來!

  不然以沈知離那種性格,一旦知道蘇沉澈為了救她把命都搭進去,還不知會做出什麼事情。

  回春谷裡存有大量的珍稀藥材。

  反正不是用自己的,花久夜幾乎用了所有能用的辦法,蘇沉澈總算還活著,卻一直未曾醒來。

  這麼長時間沒見到蘇沉澈,就算是養傷沈知離也沒法安下心。

  眼見傷口一天天好轉,沈知離總算忍不住趁夜跑到蘇沉澈的院中,過去蘇沉澈那麼多次在夜裡潛進她的房間,這卻還是她第一次去找蘇沉澈。

  靜謐的月光下,蘇沉澈的眼眸輕輕閉著,神情安詳,對一切都渾然未知的樣子。

  第一次來的時候,沈知離以為蘇沉澈只是睡著,第二次第三次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不對。

  ……蘇沉澈是從來沒有醒過。

  他依然有脈搏有心跳,只是很淺很淺,淺到甚至不足以讓他醒來。

  不知道為什麼,在沈知離的認識中,蘇沉澈一直是無比強大的,強大到無所不能,似乎沒有什麼能難倒他也沒有什麼能真正傷害到他,但此時她才發覺,蘇沉澈就算再強,說到底也是個人。

  一個有七情六欲,會害怕會受傷會生老病死的人。

  事實上,她早就已經見過他最狼狽的時候,從萬丈懸崖摔下被屬下抬進回春谷的蘇沉澈,也是瀕臨垂死的蘇沉澈。

  ……但好像潛意識裡,不會這麼覺得。

  說不依賴,可每當遇到危險遇到困難的時候,卻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想到他,因為他太喜歡自己,因為他會為自己做任何事情……

  摸著手腕上的傷口,沈知離想,就連在石窟裡命懸一線的時候想到的也是他,不是麼?

  每一次的期待,最終都沒有落空。

  蘇沉澈做到了,一次又一次。

  只是這一次的代價也許太大,大到甚至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醒來又或者在醒來之前就已經死了。

  沈知離的目光無聲流連。

  用手指勾勒著蘇沉澈輪廓,每一分每一毫都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中。

  心底忽然很平靜。

  從她看見那根插進蘇沉澈心口的管子的時候,就已經認定了,這個人,她想要嫁她想要一輩子陪伴的就是這個人。

  如果這個人死了,那麼,她也會陪著他。

  沈知離幾乎每晚都會過來,時間不會太長,也許只是一炷香,一盞茶的功夫。

  花久夜應該是知道的,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她去。

  來了之後,她會坐在蘇沉澈的身邊,握住他的手說一些自己過去的事,或者是捧一卷話本輕聲的念,又或者什麼都不做只是靜靜看著蘇沉澈,時間到了再安安靜靜的回去。

  做這些並不會讓她覺得無聊,相反的,會非常非常的安心。

  有時候就連沈知離自己都會覺得驚訝,至少在遇到蘇沉澈之前,她不曾想過自己會這樣這樣的重視一個人,甚至超過了師父。

  師父死的時候,她雖然難過,但那樣的悲傷還是能忍住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接受,然後逐漸去習慣。

  但是……哪怕只是想一想蘇沉澈如果就這麼死在她面前,便一瞬間心痛的無法呼吸。

  微微彎下腰抱住蘇沉澈,把腦袋擱在他的肩窩。

  沈知離合上眼睛,想起了那段照顧蘇沉澈的時光,一邊吃著蘇沉澈的豆腐一邊嫌棄他。

  嫌棄他只為了被拋棄就輕生,但也會猜測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鼻腔酸澀,眼眶也慢慢紅了。

  她無聲的低喃:「醒過來啊,笨蛋……你再不醒過來,我就嫁給別人了!」

  事到如今,才發現等待是一件這麼痛苦的事情,即便再努力也得不到回應,又是多麼令人沮喪。

  那過去無論蘇沉澈怎麼做,她都不肯相信,不肯動心的時候,蘇沉澈又是什麼樣的心態。

  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她卻好像什麼也沒做過。

  ……可是,還會有機會麼?

  有機會再讓她去做過去沒做到的事情麼?

  閉上眼睛的沈知離未曾留意到,蘇沉澈放在身側的手指極輕微的抽動了兩下。

  像是極力掙扎的生命,用盡所有的力氣想要掙脫桎梏。

  指尖輕輕的滑動,在沈知離的手背上寫下兩個字。

  ——不要。

  不要嫁給別人,他只是有點累,但一定會醒過來,所以不要嫁給別人。

  沈知離驀然一驚,猛然起身看向蘇沉澈。

  蘇沉澈的手已經垂下,雙眸緊閉,容顏如水般澄澈沁人,還是沉睡的模樣,只有手背殘留的溫度能夠證明剛才曾經發生的。

  但沈知離卻已經忍不住。

  她緊緊緊緊的握住蘇沉澈的手,慢慢笑出聲來。

  眼眶越發的紅,笑容卻完全抑制不住,在頰邊一點點擴大,純然的喜悅。

  「騙你的,笨蛋,我才不要嫁給別人呢。」手攥緊:「所以笨蛋,快點醒過來啊。」

  ※ ※ ※ ※ ※

  數月後以後。

  沈知離淡定的看著鏡子。

  接著慢慢攏好衣服,無奈的撐住額頭。

  就連傷重成那樣的蘇沉澈都已經活蹦亂跳了,她左胸口的創口居然還是沒能完全復原。

  蝶衣啃著梨子安慰她:「小姐,你就好好養傷嘛,反正蘇公子每晚都會偷偷跑過來,能不能出去有什麼差別嘛?」

  沈知離:「我真的不喜歡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感覺啊……」

  蝶衣不以為然:「不就是偷情嘛?」

  沈知離驀然轉頭:「你從哪裡聽到的這種詞?」

  蝶衣舉起雙手,咬住梨子含糊道:「呃……不關我的事,是戰軒,戰軒說的!他說主人果然聰明,人生最刺激莫過於偷情,比正常男歡女愛來的有趣味的多……」

  沈知離陰沉:「……以後你離戰軒遠一點。」

  蝶衣:「呃……」

  沈知離岔開話題:「對了,那信應該早就送到了吧。」

  蝶衣掰著手指數數:「半個月前就應該送到了。葉姑娘應該這兩日就會到了!」

  「砰。」

  門被暴力推開,不斷晃蕩發出反復撞擊的聲音。

  葉淺淺踏著一地的碎屑環視四周:「沈谷主,我是來慰問的。」回首道:「禮物!」

  乾達婆王率先捧著琴進來,將一個漂亮的首飾盒放到沈知離的手上,笑容溫婉清麗,完全看不出過去的兇悍模樣:「沈谷主,女為悅己者容……裡頭有我特地調製的上好胭脂水粉,我覺得會對你有用的。」

  沈知離:「……謝謝。」

  夜叉王跟著踏了進來,放了一把匕首在首飾盒上,挑眉笑道:「防身。」

  沈知離:「……謝謝。」

  阿修羅王的速度最快,幾乎是一閃而過,沈知離的身邊就多了一個裝著各種補品的盒子。

  沈知離:「多謝。」

  ……總算來了一個稍微靠譜的。

  沈知離往補品上掃了一眼,僵了。

  只見盒子外赫然有幾個小字:鹿鞭,虎鞭,羊鞭……

  龍王落在最後,手也背在身後,有些羞澀:「一盤紅燒肉。」

  沈知離:「……」

  垂下頭,沈知離看見塞進手裡的……呃,半盤紅燒肉,

  龍王忙解釋:「不是老子偷吃的啊,是剛才來的路上摔了一跤,半盤子肉掉到地上了!」

  沈知離:「……」

  拜託你說謊的時候稍微擦擦嘴角的油好嗎?

  「這是……」

  阿修羅王突然眼尖指著沈知離桌上畫滿了小人的紙張。

  乾達婆王率先一步上前取過:「給我看看!哈哈,真的是啊!」

  阿修羅王陰冷道:「不許都拿走!分我一半!」

  乾達婆王笑得風情萬種:「給你給你就是了,說好,看完了交換。」

  阿修羅王不耐煩:「知道了,女人,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過。」

  然後,兩個人旁若無人的看了起來,不時發出非常可怕且詭異的笑聲……

  夜叉王架起劍:「我出去找人練練劍。」

  龍王打了個嗝,正直道:「我去看看膳房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兩個人也一溜煙消失。

  沈知離突然想到:「葉……教主,那羽護法呢?」

  葉淺淺:「我們出來玩,他在看教。」

  沈知離:「……這樣啊。」

  葉淺淺抓了抓頭髮,想著自己能做什麼:「我……」

  話沒說完,門外響起一個驚喜的聲音。

  「葉……淺淺?」

  葉淺淺神情自若的轉身:「哦,花公子。」

  花久夜站在門外,不自覺抖了抖一頭烏黑亮澤的長髮,手握成拳抵在唇下。

  「咳咳……你怎麼來了?」

  有那麼點點的緊張……

  葉淺淺:「魔教大局已定,我來看沈谷主的。」

  花久夜:「咳咳,你要逛逛回春谷麼?我可以當嚮導。」

  葉淺淺想了想,反正也沒事做,閑著也是閑著,當下點頭:「好。」

  接著,兩個人和諧的並肩走了出去。

  ※ ※ ※ ※ ※

  沈知離輕籲了口氣,對蝶衣招招手:「我們可以出去了……」

  沒人回應。

  「蝶衣、蝶衣……」

  蝶衣從門外探出頭:「小姐,蘇公子那邊好像吵了起來誒。」

  「什麼?」

  沈知離提著裙角,朝著蘇沉澈那邊跑去。

  心中不由想道:今天還真是人多的古怪……

  一進院中沈知離就被震住了。

  美麗的叫人窒息的面容,眉眼秀雅,唇薄而精緻,整個人宛若水晶般剔透明晰。

  ……見了這麼多次死的,這還是沈知離第一次見到活的。

  過去美則美矣,卻總叫人覺得少了幾分生氣,但現在……

  「什麼!你說他是我的兒子!?」沈祭月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蘇沉澈。

  ……怎麼有點生氣過了的感覺。

  另一側的白髮男子點頭:「他就是你和蘇慎言的兒子,蘇沉澈。」

  沈知離:「請問你是……」

  沈祭月奪過話頭:「魔教前教主宇晏,我的青梅竹馬,也就是幹掉我的那個。對了,你是誰?」

  沈知離驚:「不是說宇晏已經死了麼?還有我是……呃,一時解釋不清。」

  沈祭月:「詐死唄,反正我都能活過來,他還活著有什麼大不了的。」

  白髮男子靜靜轉眸看向沈知離,冰雪覆蓋般的眼眸像是冰雪初融,隱約透出些欣慰的感覺。

  沈知離皺了一下眉心,怎麼有種說不出的熟悉味道。

  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你……真的是我兒子麼?」沈祭月咬住手指問。

  蘇沉澈似乎也覺得有些難以啟齒。

  沉吟了一會,他才道:「從血緣上看,應該是這樣的。」

  這是當然,換做沈知離若是見到一個看起來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還異常美貌的女子,那句娘親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

  沈祭月繞著蘇沉澈看了許久,又上下打量了半晌。

  蘇沉澈禮貌的問:「您覺得我這個兒子有什麼問題麼?」

  沈祭月站定,又用力咬了咬手指:「沒問題,就是太沒問題了……」

  蘇沉澈:「何解……」

  沈祭月:「好合我的胃口。」

  蘇沉澈:「……」

  放下手指,沈祭月攬住蘇沉澈的手臂,同時挑起他的下巴,道:「兒子,我太喜歡你這張臉了,你介意亂倫麼?」

  蘇沉澈:「……」

  沈知離:「……」

  宇晏:「……」

  沈祭月輕輕巧巧的在蘇沉澈的唇上吻了一下:「兒子,嫁給我吧!」

  沈知離:「……」

  雖然她已經接受了蘇慎言已經死了的這件事,但是未免接受度太好了吧!喂喂,雖然你夫君死了很多年,但對你來說他才死了幾個月而已啊!

  而且這是她兒子啊,親生兒子啊!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肯放過嗎?

  宇晏:「……」

  ……原來我一直只是輸在臉上了麼!

  老男人的心有種被戳中的感覺。

  蘇沉澈一把拽過沈知離,擋在身前:「知離,見過婆婆!」

  沈知離:「……」

  喂喂,蘇某人,不要拖我做擋箭牌啊!你說不出口以為我就說得出口了嗎!

  沈祭月看了一眼沈知離,歎氣道:「原來是有主的啊,媳婦你好。」伸手。

  沈知離:「你好……」握手。

  沈祭月:「兒子就交給你調教了,什麼時候不滿意了再還給我啊。」

  沈知離嘴角抽搐:「……我知道了。」

  「對了……」沈祭月四下張望,「那個帶面具的呢?他怎麼不見了?前段時間都是他陪著我的,這幾天突然不見還有點不習慣。」

  蘇沉澈:「他去接受花久夜的面部恢復治療了。」

  沈祭月:「誒?我還以為他天生長那樣呢!那麼獨特的臉恢復什麼啊!」

  蘇沉澈默默:「……你之前往死裡諷刺他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沈祭月掩唇,笑聲動聽:「那是開玩笑的啦,開玩笑的啦,我怎麼會是那種只看臉的膚淺之人呢!」

  眾:默。

  待沈祭月和宇晏消失,沈知離才拉住蘇沉澈問:「蘇……你家就沒有點正常的親戚麼!?」

  蘇沉澈苦惱:「你想見麼?」

  沈知離:「啊?」

  蘇沉澈:「我姑父和姑姑就在外面。」

  沈知離:「啊!」

  片刻後。

  蘇沉澈的姑姑,也是北周的皇后娘娘,蘇婉之開心地握住沈知離的手,放進去一個紅包:「雖然沉澈是我哥哥的兒子,但我一直當成自己孩子養的,做長輩的給不了別的,就先給你包個紅包當見面禮好了。」

  沈知離熱淚盈眶,努力點頭。

  一雙修長漂亮的美男子之手橫插過來,拿過紅包。

  北周的皇帝陛下姬恪微微有責怪之意:「第一次見面怎麼能送紅包這種東西。」

  說著順手把紅包塞給了一邊站著的小正太姬定欒,同時沈知離的手上也多了一個金牌。

  姬恪溫和笑:「但凡州府衙門敢有人為難你,便出示這塊金牌。」

  雖然年紀已經不輕,但姬恪當年那北周第一美男子的稱號也不是白叫的,只這一笑就足以叫人心跳加快。

  只可惜……

  沈知離怨念:其實我想要紅包啊紅包啊,剛才那個紅包好大啊!

  見沈知離消沉下來,蘇婉之垂頭擔心問:「怎麼了……是不是蘇沉澈欺負你了!跟姑姑說,姑姑幫你撐腰!」

  蘇沉澈無奈:「姑姑……」

  倒是一邊站著的姬定欒邁起小短腿,跑到沈知離面前,將紅包又放回沈知離的手裡,漂亮的大眼睛眨了又眨,綻開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大姐姐,定欒不要,定欒給你!」

  沈知離眉開眼笑接過,順便摸摸姬定欒的腦袋。

  看這精緻的小鼻子大眼,長大肯定也是個禍害姑娘的模樣。

  此時,突然一個侍衛疾步走了過來,對著姬恪低聲說了兩句。

  姬恪的眉宇微皺。

  然而不等眾人反應,不遠處突然走過來一個少年。

  此時已經是午後,蟬鳴聒燥,灼熱的光遍射大地,連地面都彷彿烘烤出了一種火燙的味道,本該是有些煩躁的時候。

  但那個人卻讓著一切都瞬間褪去,他像是從玉砌冰雕不食人間煙火的宮殿中走出,帶著絲絲縷縷捉摸不定的冰寒味道。

  一襲簡單至極的白衫,卻被他穿出天衣錦緞也不曾有的華貴。

  唇畔依稀有笑,沁人心脾,神情倨傲、散漫卻也惑人,偏偏眸中又似能盛載萬千紅塵,又似連一片雲也停駐不下。

  他突兀的出現在本不該他出現的場合,卻又如此協調。反倒是在此刻的其他人,竟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不,也許與地點無關,這個人站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合適。

  少年徑直走到姬恪面前,淡淡說了些什麼。

  姬恪似乎很生氣,但最後到底沒發怒,只皺緊眉揮手放行。

  少年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在這個過程中,原本喧囂的人群都一下安靜了起來,似乎連午後的陽光都漸漸淡去。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看向那個少年。

  儘管他什麼也沒做。

  直到少年走遠,沈知離才留意到少年的頭髮竟然是純然的銀色,然而他的氣勢太盛,以至於過度注意他的本身,而忘記了這個令人驚訝的特徵。

  她怔了怔,瞬間腦中閃過兩個詞。

  風華絕代、傾國傾城。

  蘇沉澈握住沈知離的手,語氣有點酸:「看呆了?」

  沈知離嘴硬:「沒有!」

  蘇沉澈:「所有人第一次看到他都這樣。」見沈知離眨巴著眼睛期待,不由歎道,「他是我姑姑的大兒子,姬定嵐,定欒的哥哥。不過他年前給自己改了名,並不認這個。」

  沈知離不可置信:「他和定欒是兄弟?」

  明明剛才她才在心裡誇過姬定欒,但比較起來差別簡直……天淵……

  蘇沉澈點頭,又補充:「是個非常讓人頭疼傢伙。」

  沈知離還想再問,蘇沉澈已經不滿的一把抱住她。

  「知離,別再關心別人了嘛!」

  沈知離下意識:「那關心什麼?」

  蘇沉澈:「比如說我們的婚禮啊,我的全部身家可都給你了,不能不對我負責的!再比如,知離……」他摸了摸沈知離的肚子,琥珀色的眼睛彎起,滿是期待:「我好想要個小小蘇!」

  沈知離:「……」

  ……想要你就自己生好了= =!

  說罷她轉身就走。

  蘇沉澈連忙追去,神色嚮往的構思:「知離,不用生太多,我們生兩個就好,先生個哥哥,等玩膩了再生個妹妹,讓哥哥照顧妹妹順便我把十二夜全部交給他,我們再去遊玩,冬天去四季如春的雲郡或者南疆夏天就去明月宮泡溫泉,對了,我已經找人去挖明月宮了,我覺得那個地方很適合我們養老,等老了我們可以泡在溫泉裡……」

  沈知離:「……喂喂,你手放在哪裡了!」

  蘇沉澈:「呃……」停頓,苦惱道,「知離,我覺得你還是多吃點番木瓜吧,不然以後小小蘇出生了我怕萬一……」再捏一捏……

  沈知離僵硬。

  天空中驟然回蕩起一聲悠遠的咆哮,久久不停。

  「蘇沉澈,你去死啊啊啊啊啊啊!」

~ 正文完 ~

 

【番外】生子

  沈知離懷孕了。

  這個帶著爆炸性的消息迅速傳遍全江湖。

  「知離,讓我聽聽你的肚子好不好?」某天然黑閃爍著純潔的眼睛一臉期待。

  沈知離面癱狀:「才三個月,聽你個頭啊!起來不要擋著我。」

  蘇沉澈:「知離,你要做什麼嗎?要喝水?要吃飯?要……什麼我來幫你做!你不用動的!」

  沈知離:「……我當你養豬麼!」

  蝶衣雙手捧心口,傻笑:「小姐……不知道是小小姐還是小公子呢,好期待好期待好期待哦。」

  戰軒:「小蝶,你想生個嗎?我可以幫你啦!」

  蝶衣:「……滾!」

  沈祭月:「我這就要當奶奶?不是吧!」

  宇晏懶笑:「恭喜恭喜,要紅包嗎?」

  青荇熱淚盈眶:「……好感慨啊。」

  翟鳳斜眼:「別急著感動……我感覺你的奶爸生涯很快就要到來了,還不知道主上的孩子會是什麼樣的奇葩呢。」

  牧歌冷冷:「什麼?這種事情為什麼要來打擾我?」

  阿修羅王:「這關我什麼事?」

  乾達婆王:「同上。」

  夜叉王:「覆議。」

  龍王:「呃……有喜宴的話我就去!」

  南疆王妃:「夫君!沈姑娘懷孕了,若是個兒子可以跟骨朵定個娃娃親什麼的呢!」

  南疆王苦惱道:「可是……瑟瑟,我們是仇敵誒,這樣不好吧……」

  花骨朵得意洋洋:「父王母妃!長老說因為我是獨女,為了保證血脈,我可以娶很多個夫君哦!我已經定了……」掰手指,「一二三四五……個夫君了,也不在乎再多一個嘛!」

  南疆王、南疆王妃:「……」

  花久夜:「……」轉身就走。

  沈知離不解。

  蝶衣一溜小跑去打聽,又一溜小跑過來:「小姐小姐,聽說花公子正在研究怎麼能讓男子產子呢!」

  沈知離:「……」

  ※ ※ ※ ※ ※

  幾天後。

  沈知離:「……咳咳,師兄那個研究怎麼樣了?」

  蝶衣:「好像取消了。」

  沈知離:「為什麼!!」

  蝶衣:「困為葉教主好像對此很感興趣的樣子……還特地帶了羽護法過來一起研究……」

  好吧……她還是老老實實自已生吧……

  在懷孕的這幾個月裡沈知離充分享受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蘇沉澈已經完全懶得出門,每天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守在沈知離身邊,一臉溫柔癡迷的望著沈知離的肚子。除此之外他還愛不斷的研究著青荇給他送來的上百冊有關生產養胎的書籍,每天沈知離的飯菜都是他一手負責,衣食住行一針一線細緻到讓沈知離都快暴躁的程度。

  終於,若干月後。被養的珠圓玉潤的沈知離很順利的生出了一個兒子。

  清醒過來沈知離就看見蘇沉澈一臉慈愛(?)的望著懷中裹著繈褓的存在,接著不斷用手指逗弄著懷裡的孩子……一邊逗弄還一邊嘟囔:「這玩意就是我兒子麼?怎麼有點醜醜的感覺……算了,爹不嫌棄你的!以後娶不到媳婦大不了爹給你綁一個回來……」

  沈知離扶額:「……把孩子給我」

  蘇沉澈一驚,有些依依不捨的遞給沈知離,還忍不住補充道:「雖然他是有點醜啦,但是……他畢竟是我們的親生兒子,知離,你就……」

  沈知離咆哮:「你這個笨蛋!嬰兒都是這樣的!」

  小嬰兒滿月時取了名字,蘇景環。

  小景環在褪去了嬰兒肥之後,眉眼越發的肖似蘇沉澈,秀致溫雅純良無比。神情卻怎麼看怎麼像沈知離,常年板著一張小臉作深沉苦逼淡漠狀。無論蝶衣怎麼逗她,也不肯露出一絲笑顏。

  全家人想盡辦法,小景環還是一副死面癱樣。

  誰料到最後這個難倒所有人的問題,被葉淺淺一對九環大刀全部解決,她只把刀插在蘇景環的身邊,同時冷冷道:「笑不笑?」蘇景環小臉崩了一下,綻開一個無比陽光燦爛的笑容。

  沈知離淚喪得按著額頭。

  蘇沉澈不解:「知離,怎麼了,小景環不是笑了麼?」

  沈知離更加沮喪:「……你們家是這種祖傳的受虐傾向習慣是改不了了麼!」……她基本上已經能預料到他兒子悲慘的未來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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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rasu 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