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白芷愛慕屠蘇,愛至卑微,願做他的小妾,卻不能換得他一點一滴的眷戀。

他心繫她人,目空世間所有女子。於是,她絕望地自殺了……

後來,她重生回到家和美滿的五年前。

她暗自發誓,再也不愛慕、屠、蘇!

再後來……

慕屠蘇大怒:白芷,你愛我一下會死啊!

白芷莊嚴地點頭:嗯。

慕屠蘇:……

【這是一篇重生女死活不肯去愛舊愛,冰山舊愛終於炸毛,幹起強取豪奪的……輕鬆文-_-|||】

 

 

 

 

1前世——再見

冬日雨後,寒光打在紙糊窗欞上,木屋內透著森森冷意。

屋內,似一切皆已冰涼,看不出絲毫生機。

「滴滴……」水珠落地,在寂靜的屋內回轉,如地獄之門開啟的水漏,在倒計時。

他沒來,他始終不肯來見她。無論她怎樣懇求,無論她這般落魄。是啊,他不來是對的,他從未愛過她。他明確說過,他只愛一個女人,為了那個女人,可以摒棄一切愛他的女人,那樣決絕,不留一絲一毫的退路。

她不是他愛的女人,她只不過是千萬個愛他的女人之一,一個天真的以為得到就是幸福的開始的蠢女人。她父親說過,慕屠蘇這樣的男人,費盡心思去爭取也是枉然,倘若一朝得逞,拿到他的心,那麼想甩開他也不可能。他就是這般徹底的男人,這般讓她瘋狂去追求卻又狠狠被他拋入深淵的男人。

她輸了,徹徹底底,沒有後路地走上了絕路。

她什麼都沒有了。娘家被她摯愛的慕屠蘇滿門抄斬,她摯愛的慕屠蘇終於娶到他心尖尖的南詔小公主,而作為他驀然回首依舊不屑一顧的小妾,被美其名的「放生」。

她可還有「生」的希望?

白芷仰天大哭,一張引以為傲的絕美臉龐縱橫滾滾熱淚,那雙平時充滿自信的大眼剩下的只有絕望、絕望、無止境的絕望。

今天,是她摯愛的慕屠蘇烽火連天的凱旋之期。他依舊是當年她摯愛的慕屠蘇,沒有比他更適合穿白衣,一塵不染,揮袂生風,有睥睨天下之姿,一笑傾人城之態,絕代風華之容。

睫羽微微顫動,淚水戛然而止,她倏然起身,逶迤長裙著地,她離開了木屋。

十五,京城號角響起,四處皆已洋溢著勝利的喜悅。百姓們齊體集中在城郊十里外西南邊的「望蘇台」,此樓台每逢十五開放。望蘇台在京城傳為佳話,它見證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將軍常年馳騁沙場,嬌妻思君心切,傾盡嫁妝特造「望蘇台」,以唸著自己遠在沙場的夫君。

白芷站在「望蘇台」下,仰頭凝望著慕屠蘇視如珍寶的女人。未必有她美卻有十足的運氣。於諸多女人之中,她得到了慕屠蘇的愛,將會幸福一生。

身後響起悠悠馬蹄聲,鏗鏘有力。這是慕屠蘇的愛馬,疾風。白芷心想,她也許連那匹馬都不及吧。

眼睜睜地,慕屠蘇從她身邊走過,未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仿如不認識一般。白芷不再像以前那樣,要死要活,而是冷然一笑,低垂眼瞼,看著自己的腳尖。滾金蘭花繡的白鞋經久未換,已染成灰色。何時,她是如此邋遢之人?

再次抬眸望向「望蘇台」,上面的女人嘴角綻放著沐浴春風般的笑容,眼神也從方才的忐忑變得明亮,她興沖沖地轉身下樓,去迎接她的夫君。

白芷禁不住再看一眼慕屠蘇,他早已停下疾風,一雙生動的眸子閃動著莫名的光芒,寵溺、愛戀以及唯卿不可。

白芷仰頭,染成橙黃色的天際,這光,真讓人昏昏欲睡啊。她抬腿朝望蘇台走去。迎面而來,是那女子巧笑言言朝慕屠蘇奔去的倩影。

她們就那樣擦身而過,互不相識。白芷上了望蘇台。

「看,望蘇台上的那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是誰?她想幹嘛?」

落日餘暉下,似一片輕飄飄的落葉從望蘇台上飄落。白芷最後望了一眼正在驚愕看她的慕屠蘇,他終於看到她了,終於。他是否還記得那年乞巧節的花燈下,有一位羞澀少女遞給他一盞紅艷的花燈?少女靦腆地道︰「白日依山盡打一成語。」也許在他心裡永遠沒有她的下落不明,他從不曾對她上心。

她會向佛祖打聽她一生的歸宿,她知道慕屠蘇不是。如果有下輩子,她,白芷絕對不要愛慕屠蘇,絕對不要。死亡,是她對他最深的恨意,也是對自己最決絕的懺悔。

落葉終於落在地上……

什麼都結束了。望蘇台,忘蘇台。


2重生——甦醒

香爐的白煙裊裊升起,有一雙手慌忙地拿起香爐邊上的茶杯,疾步走向床旁,扶起榻上的女孩,喂她水喝。

白芷感覺乾澀的嘴唇被一股溫熱的茶水滋潤,舒服不已。她微微睜開眼,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副水墨山河,栩栩如生,大氣磅礡。

怎看這幅畫,如此熟悉?

「小姐,你總算醒了。」

又是熟悉的聲音。白芷側目看著眼前梳著雙角髮髻的姑娘,錯愕不已,「清荷?」清荷不是嫁人了嗎?眼前的這個清荷似乎還是縮小版的,年齡不過十二三歲。

「小姐。」清荷撲倒白芷的懷裡,梨花帶雨地哭個不停。

怎麼回事?難道她跳樓自殺沒成功?

「吱」地一聲,門被打開,一位清素裝扮,手持佛珠,樣貌慈愛的女人走了進來,她走到白芷身側,安然一笑,「芷兒,你終於醒了,老天保佑。」

當白芷見著自己的親娘那刻,已經無法用錯愕驚訝來形容,早就被此番情景嚇得三魂出竅。她的親娘早在她十五歲那年的一場瘟疫之中病逝。

夫人見白芷的臉色慘白,以為是大病還未初癒,吩咐奶媽說道︰「趕緊請王大夫過來看看。」

「是。」

事情的真相,足足讓白芷消化了三天。她重生了,回到自己十三歲那一年。

現在是康順七年,她自殺前的第五年,先皇在位之年。彼時,她還是個剛及笄不久的少女,母親尚在,父親也不過是江南水鄉從五品知州,二娘也乖順。

白芷忽然感覺自己的幸福再一次拿捏在手,實實在在的,心裡無比滿足。真是否極泰來。

如果這是上天的安排,她一定努力去保護,她不會再任性,不會再糊塗,更加不會再愛慕屠蘇。

「小姐,你身子已經康復的差不多,去後院走走吧?桃花開得正艷,漂亮極了。」清荷一邊幫剛剛起床的白芷梳頭,一邊提著建議。

「好啊,我這身子骨,好久沒活動了。」白芷伸了個懶腰,重重呼了口氣。

清荷捂嘴偷笑,「小姐難不成還想跳一次水?」

「這都被你發現了。」白芷打趣說道。

清荷臉色發白,慌忙說道︰「呸呸,這話不當真。夫人說了,那湖早晚用土給填了,免得小姐一不開心,又跳湖自盡。」

白芷失笑。這就是以前的她,一不高興,就愛一哭二鬧三上吊,任性得令人髮指。她也不否認清荷的話,只是老老實實地低頭認錯,「以後再也不敢了,死一回,足以滿足我的好奇心。」

清荷放下髮梳,十分不滿她這句玩笑話,「你這好奇心可是害死我了,害的我被老爺訓。」

「嗯,白糖雙炊糕作為補償。」

「這還差不多。」清荷滿足地羞澀一笑。

白芷也在微笑。這樣的清荷,真好。她多麼希望,她會一直如現在這般,一塊白糖雙炊糕便滿足了。

白府的後院種滿了桃花。每逢三月,粉嫩的桃花,花枝滿椏,落英繽紛,美得不可思議。白芷提著裙襬,走在石卵小路上,看著粉嫩的一片,心情舒暢極了。

「姐姐。」身後忽然有個喚她。

白芷頓足,自然知道喚她的是誰。那是與她如出一轍的同父異母的庶出妹妹。白芷轉頭,面帶微笑,「妹妹也來賞花?」

「是啊,如此美景,不目睹一番,著實浪費。」白芍走上前,抬手為白芷摘去頭髮上的落花。

真是體貼的妹妹!白芷在心裡冷笑,曾經的她當真是被她這番表面給迷惑了,她把白芍當親妹妹,可白芍卻在背後捅她兩刀。

心存芥蒂,白芷已無法有那份清明的親情,她道︰「二娘最近身體可好?」

「托佛祖保佑,一切安康。大娘方才還說要去白馬寺還願,口信傳到姐姐那兒沒?」

「無。」

白芷的母親柳氏常年吃齋唸佛,三天兩頭兒小住白馬寺。作為長女的她,本因是她侍奉左右,但以前的她實在對這拜佛求神沒興趣,便由乖巧的白芍代替。

如今不如往日,白芷對白芍說道︰「妹妹,以後陪母親上白馬寺之事便由我做即可,以前真是麻煩你了。」

白芍臉色發白,略顯尷尬地笑道︰「姐姐哪裡的話,侍奉大娘,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有這份心,就夠了。」白芷眼中倒是充滿了疏離。

聰明如白芍,自然看得出白芷的意思。她只是覺得奇怪,如今的白芷與她認識的白芷似乎不是同一個人,又像是同一個人。

得知白芷要陪同柳氏去白馬寺還願,柳氏倒頗為吃驚。畢竟是自己親生的,自家女兒是什麼樣的人,一清二楚,這上香吃齋之事,白芷不可能會有興趣。

去往白馬寺的馬車上,柳氏終究耐不住地問道︰「芷兒,今兒是吹了哪兒的風陪母親去上香吃齋?」

白芷正用紫砂壺泡一杯碧螺春,端在嘴邊,吹了口涼氣,遞給柳氏。待柳氏接住,白芷才道︰「以前是芷兒不懂事。從鬼門關走一圈,忽然悟出個道理來。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

柳氏甚感欣慰地撫摸著白芷的發絲,「芷兒,你父親要是知道你有這番改變,定歡喜。」

她會好好努力保護這個家,不受內患,不遭外侵。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一年,她的父親會遇見他仕途的轉折點,太子太傅。原因正是由她妹妹陪同母親去白馬寺而起。

若不是妹妹看到後齋舍的株株桃花,隨吟一首打油詩讓太傅聽見,引起好奇,自報家門,她的父親也不會被太傅邀請,從而一見如故,在太子面前引薦,做了京官,家庭開始解體,一寸寸破裂。

今兒她代替妹妹前來,就是把這導火線給掐滅了。

白馬寺是甦城香火最鼎盛的寺廟。甦城的達官顯貴都愛來此上香拜佛。

方一下馬車,奶媽便領著兩個隨從繞道後門去安排齋舍。白芷小心翼翼扶著柳氏,朝正門走去。今天上香的人,絡繹不絕,白芷也算是見識了。

陪同柳氏上完香,柳氏要與方丈說些話,命白芷在外等候。白芷閒得無趣,等了許久也不見母親出來,腳有些酸,找個石凳坐下,單腳抬起,放在旁邊的石凳之上,又鎚又捏,疏導筋骨。

「小姑娘,在下覺得你是個練武奇才!」忽然一聲沒正經的聲音從她耳畔傳來,她魂不附體地縮身,見一張放大數倍的大臉閃在眼前,白芷幾乎條件反射地一拳掄過去,正中他的眼楮。

那人被擊倒在地,一手摀住被拳頭掄到的眼楮,一手撐著身子,「我果然沒看錯,小姑娘,你真是個練武奇才!」那人把手放開,眼圈全紫黑,與西蜀之地那黑白相間的大熊之眼極為相似。

「你是誰?」

「熊風。」

「不認識。」白芷剛想站起來走人,卻被熊風給攔住了。

「小姑娘不想習武嗎?叔叔教你。」

「不要。」白芷抬腿走人。躺在地上的熊風一把抱住白芷的大腿,嗷嗷叫︰「求求你讓我教你武功吧。」

「……」白芷頓覺無語,想了片刻問道︰「給個理由先。」

「老身已六十歲的高齡,因一心向武學,無妻無子。剛剛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癥,命不久矣,恐我一身武學,後繼無人,空悲切啊!」

白芷見他動之以情的悲慟,心生惻隱。前世她是個不諳世俗的大家閨秀,文文弱弱,只靠自己張揚的性格保護自己。若這一世學學武功,也不錯。

「敢問我從何學起?」

「白馬寺後臨的那片竹林,以後每晚辰時在入口處等我。」

「這個可以有。」

熊風一副孺子可教且滿懷期望地看著白芷,「老身甚感欣慰。」疾風一過,熊風竟然跟著不見了。白芷不由的嘆息,身手如此矯健,真是患有不治之癥?

 

3重生——再遇

柳氏常年吃齋唸佛,與白馬寺的方丈頗為熟稔,是以聊天的時間有些長。熊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後,白芷又坐回石凳上,把玩著手中的白綢手帕。

這塊手帕上的繡花是她的第一個頗為滿意的女紅,一朵嫣紅的牡丹花。前世的她愛極了艷麗的大紅色,如今看來,倒是失了那份興致,反而覺得俗氣。

趕明兒繡朵出水芙蓉好了。白芷心想著,手不免一鬆,偏巧一陣風颳起,手帕順著風,飛遠了。白芷大驚,順著手帕飛走的方向望去,見一簇錦衣華服之人從拐角處走來,而那手帕正巧落在領頭的貴婦腳下。

那貴婦微低頭看了一眼,眼神示意,她身旁的丫頭便躬身拾起,遞給貴婦。

白芷心裡暗叫不妙,打算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方想開溜,貴婦在背後喚道︰「姑娘留步,你的手帕。」

白芷只好認命,回眸一笑,低眉信手地走過去,朝她欠了欠身,「多謝王妃。」

「哦?你怎知我是王妃?」

這一反問,倒是讓白芷自個錯愕了。而後自個細想,真真想自打嘴巴。一時心亂,她把前世的見聞用在這一世上了。

白芷只能硬著頭皮道︰「聽聞恭親王妃喜紅妝,恭親王寵妻,便制九九八十一件款式紅妝,皆以金絲瓖邊,手袖上無不意外以一朵金線邊牡丹為標識,天下無雙,獨一無二。」

王妃瞄了一眼手袖上的牡丹,會心一笑,「挺伶俐的姑娘。」

前世的白芷最愛巴結的便是恭親王妃,因為她是慕屠蘇的母親。事到如今,她可是要避而遠之才是。

「你的女紅不錯,練了多久?」

「民女愚鈍,五年了。」她故意撒謊。若說僅有兩年,王妃對她定是刮目相看。這並不是她想的。

「哦,難怪。」王妃微微一笑。

偏巧,柳氏和方丈一起出來,柳氏見著白芷,說道︰「芷兒,讓你久等了。」另一邊的方丈見著王妃,手豎放胸前,朝她半鞠躬,「王妃。」

柳氏愣了一愣,忙朝王妃欠身,「民婦拜見王妃。」

「起來吧,我只是拜拜佛,保兒女平安而已。你們無事,可自便。」王妃便不再看他們,與方丈談了起來。

白芷與柳氏默默欠身拜別。

待出了白馬寺,坐馬車返回白府,柳氏才與白芷說上話。她道︰「芷兒,方才娘為你和你爹求了簽,你是姻緣,你爹是仕途。哎!」

白芷察言觀色,發覺柳氏的神情不對。

果然,柳氏嘆息說道︰「簽上道姻緣不如你願,諸多坎坷,要經歷一番風雨才能化出一道虹來。」

「那爹的仕途呢?」

「若一招棋錯,步步錯,永無翻身。」

前世,她爹站錯了立場,支持太子,最後被奪嫡的三皇子視為眼中釘,不久被慕屠蘇施計斬草除根。果真是一招棋錯 ,步步錯,永無翻身。

如今,她雖不能保證可以阻止父親站錯立場,但她可以阻止父親的官運。只要不遇見太傅,他父親便不會做京官,那便無立場可站了。

白芷以手背輕拍柳氏的手背,安慰道︰「娘,你多慮了。有些事可以人為而逆的。」

柳氏閉目,便不再說話。

***

白芷有心向武,自白馬寺偶遇熊風,當真每日辰時隻身前往白馬寺竹林求學。熊風亦每日準時到,且傾囊相授。某日,白芷來得早,不見熊風,便一屁股坐在大石之上,折斷一截竹枝,在泥地上寫字。

忽聞一陣悠揚地笛聲迴蕩竹間,回轉盤旋,百鳥齊飛,彷彿隨著蹁躚起舞。

白芷停下手中的竹枝,愣了一愣。她隨著音樂的腳步,靠近笛聲來源。直到在幽竹深處,一抹白衫坐在大石之上,瀑布般墨黑的長發修長的指骨跳躍笛身之上,輕快而張揚。

多麼熟悉的背影!白芷渾身發顫,眼眸眨都不敢眨,身不由己地不斷後退。彷彿身體在告訴她,不要靠近他!白芷不小心踫到身後的竹子,引起了騷動,那著白衫之人回眸而望。

已如隔世的絕世容顏,眼眸中流轉著他千年不變的冷淡。這張臉在前世,她多想看看。可如今,她驚恐。她幾乎是落荒而逃,拚命地奔跑,彷彿只有這樣,她才有生的希望。

慕屠蘇那波瀾不驚的眸子略顯錯愕地望著拚命逃離他的女子。他樣貌有那樣嚇人?不過他從那女子眼中看到的不止是驚恐,還有隱隱恨意。

他十分不解。

白芷不停地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莽撞地撞了一堵人牆,由於過猛,身子被彈射坐到地上。

「好徒兒,你這是見著鬼了?」熊風一臉笑眯眯。

白芷趕緊站起來,撥浪鼓式地搖頭。

「好徒兒,今日前來,是與你來告別。」

白芷不解,「你的武學還未傾囊相授。」

「足以,做人不可太貪。」

白芷嘴角抽抽,她何為貪?數日來,她唯有的記憶便是每日提著竹籃給他送各式糕點,以及客棧住宿費。至於武學,也就是會了幾招防身術。

「他日我們定會再相見,好徒兒,師傅走了。」熊風以手做哨,林間忽竄出一匹馬,他快速上去,朝白芷揮手,便揚塵而去。

白芷心想,興許她被訛了。這所謂的師傅,其實不過騙吃騙喝的江湖騙子。

也罷,權當無趣生活的一點打發。

熊風的出現,多少讓白芷改變了些,至少,讓她下決心做個「能武」之人。白芷是個急性子,第二天便請了武館女師傅來白府教學。

武館女師傅名秋蟬,比白芷長三歲,活潑好動,目不識丁,為人卻甚是和善。不過幾日光景,倒成了良友。因白府家教嚴格,未出閣女子深居簡出,外面的所見所聞,一概不知。

現有秋蟬在此,好比放個消息通。

「芷兒,我跟你說,北大街的包子鋪小妞做了陳員外的小妾,如今穿金戴銀,別提多風光。」秋蟬一臉憧憬的仰望。

「若是我,情願做糟糠之妻,也不願做大富大貴的妾。」白芷訕訕說道。她比誰更瞭解妾的淒苦,倘若夫君愛之,也罷,若是不愛,連府上的一花一草也不及,說不要便可不要。

「芷兒你肯定是當妻的命,是嫡女又是知州大人的掌上明珠。」

白芷笑而不答。活該前世悲苦命運。她父親本為她打點了一門親事,門當戶對,那公子也頗有好評。為了嫁給慕屠甦,放著原配不做,自我犯賤做他的小妾,還被人輕蔑說是「高攀」。

真是活受罪。

「我尚且不想這些,年紀還小。」

「不小了。你們官家小姐及笄過後,可以開始張羅婚事了。不像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能嫁則嫁,不能嫁便做妾。」

「別妄自菲薄,人的命掌握在自己手裡。」

「嘿嘿,難怪現在好多未出閣的姑娘打算去掌握自己的命運了。」

白芷不解。

「你可曾聽說恭親王的獨子慕屠蘇?」

「不曾。」白芷一臉鎮定地說道。

「在京城,慕屠蘇被譽為第一美男子,無人能及。聽聞他隨恭親王妃來我們甦城的白馬寺拜佛。甦城的姑娘們都跑白馬寺上香去了,這白馬寺的香火可謂是空前鼎盛啊。」

白芷只道一聲「哦」便不再做聲。

「瞧你一副興趣黯然的樣子,指定沒見過慕屠蘇的美貌。」

「那你又見過?」白芷打趣。

「擇日不如撞日,我們現在去瞧瞧?」秋蟬閃著她亮晶晶的眸子,一臉興奮。

「你另尋他人吧。」

「真沒趣,那我們去吃北街包子鋪的包子如何?」

「這個姑且有的商量。」

男人可以沒有,美食不可以沒有。

北街包子鋪的包子是甦城享有盛名的美食,皮軟,肉汁鮮,每天供不應求。白芷以前從未在外吃過東西,這包子還是秋蟬帶進府讓她嘗嘗鮮,結果便一發不可收拾。隔三差五拜託秋蟬送幾隻包子過來。

後來索性隨秋蟬一起去北街賣,與她一樣,不顧旁人眼光,當街吃包子。即使旁邊的清荷一直碎碎念,她也置若罔聞。

什麼大家閨秀,見鬼去吧。這一世,她要為自己而活。

白芷和秋蟬是偷偷溜出門的。所以得走後門。兩隻饞貓一到包子鋪,見蒸籠前站著一堆人。兩人對望一眼,好似約定什麼,衝進人堆裡……

待他倆出來之時,兩人手裡都捧上了熱騰騰的包子。包子一捧在手,白芷便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像平時一樣,回白府之前,路上解決掉。

「小心。」秋蟬忽而在她身後高聲喊著。

白芷這才把頭抬起,驚愕發現自己已在馬下,瀕臨被馬踩死。她還來不及驚呼,自馬車竄出一抹白影,她的腰結結實實被人攥緊,她感覺自己身子一輕,再緩過神,自己已離馬車有一步之遙。馬車也已停了下來。

白芷抬頭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當見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她幾乎掙扎脫離他的懷抱,一言不發地要離開。

「姑娘,在下可有哪裡得罪了你?」慕屠蘇問道。

白芷稍稍頓足,深吸一口氣,「無。」不等他繼續問,拉著發愣的秋蟬,慌張離去。

「芷兒,那位公子長得可真俊美啊!」

「他便是慕屠蘇。」

「你怎知?」

「……」她無言以對。

是啊,她已發誓,不愛慕屠蘇,可前世的記憶還在,那是她渴望過的愛人!


4重生——再遇

白芷不顧大家閨秀形象,當街吃包子,偶撞馬車,幸得世子相救,卻冷言相待。這番經過在甦城不脛而走,自然而然傳到了愛極面子的知州白老爺耳邊。

白老爺當即大發雷霆,一大早便命丫鬟到臨水軒喚白芷進書房。站在白芷旁邊的清荷見丫鬟的架勢,知事情嚴重,捶胸頓足地道︰「都怪清荷不好,我若看住小姐,小姐便不會隨著秋蟬去吃包子了。」

白芷倒一點兒也不緊張,她爹的脾氣,她再瞭解不過。這次大發雷霆絕對不是因為她損壞大家閨秀形象,想必是她不知分寸,冷言對待京城裡來的世子慕屠蘇吧!

前世,她十五歲才遇見慕屠蘇,她還記得正逢乞巧節,夜空如洗,河燈初上,點亮了她那些年的深閨歲月。她如個未見過世面的少女,莽莽撞撞擠進人群,看著一些對於她而言並不新鮮的事物。

她並無驚才絕倫,不過略知筆墨。到底年輕,燈謎湊巧猜中數個,沾沾自喜,以為難不倒她。直到一道「白日依山盡」打一成語,讓她方寸大亂。

她憋紅著臉,看著手中紙張,遲遲不能開口。然,身邊忽竄一名白衣男子,他有一雙斜飛入鬢的狹長雙眼,那雙漆黑的眸子閃閃發亮,英挺的鼻樑,薄薄的嘴唇似在閒閒地吟唱,一道道燈謎盡數猜完,並且毫無偏差。

她第一次與除了她爹以外的男子說話,她羞澀地問︰「公子,白日依山盡,打一成語。」

他回眸看她,輕笑︰「下落不明。」他沒有為她的絕美容顏而傾倒,彷彿她與其他人一般,多停留一秒也覺得浪費。他說完便走了。可對於白芷而言,那便是情根深種,即使他真的從此下落不明,直到母親去世,遠赴京城投靠父親,知道他是恭親王之子。其中,已有兩年之久。

而此番重生,卻提前了兩年與他相識,到底哪裡出了錯?

白芷來到書房,見白老爺正在練書法,她欠身道︰「爹。」

白老爺這才放下筆毫,正襟危坐,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芷兒,你與芍兒同年同月生,可你成了爹的掌上明珠,你可知為何?」

「該是嫡女之故吧。」

「知道便好。相較於芍兒,你缺點心眼。凡是喜歡與討厭總會當即擺在臉上,不懂去掩藏。相反,芍兒會懂得隱藏。」

「爹教訓得是。」白芷低眉,算是默認。其實心裡並不痛快,她如此討厭白芍,怎會去效仿她?

「京城來的世子到訪我們小小的甦城,已是我們萬分隆興,你拿臉色給世子看,該不該?」

白芷認錯,「不該。」

「甚好。」白老爺滿意地點頭,「恭親王來書,京城炎熱,王妃體弱,甦城冬暖夏涼,宜養生,讓我這知州多擔待點。王爺早些年已命名匠在窮奇山腳建山莊。現快完工。這收尾期間,王妃和世子會在我們府上小住,芷兒,你應該明白怎麼做吧?」白老爺鄭重地看著她。

白芷怎會不瞭解自己的爹?有驚世才華卻埋沒在小小甦城之內。遠大的抱負卻離京城十萬八千里。恭親王妃與世子到此儼然成為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有什麼辦法把握這次機會?

當然是聯姻。再理想不過的辦法。若說這甦城,比美貌,白芷是第二,誰敢說第一?再者她又是嫡女,嫁給世子,是不二人選。

白芷並未否決她爹,乖巧地欠身,「芷兒盡力。」

世子的眼楮可長在天上,她可高攀不起。給白老爺一個不算答應的答案,也許是她最好的選擇。她不能拒絕她爹。她和她母親的地位在白府,僅有的不過正妻嫡女。財政大權掌握在二娘手裡,白府唯一的男丁也是二娘所生,最得寵的還是二娘。而白芍雖不是二娘親生,表明站在柳氏這邊,重生後的白芷知道,白芍對她母親的死一直歸咎於柳氏。如此,白芷和柳氏十分的弱勢,若再得罪她爹,她們母女倆在白府便毫無立足之地了。

白老爺說道︰「去你二娘那兒領些銀子,到鋪子裡買些首飾衣服打點自己。」

「是,女兒告退。」白芷退出書房,抬頭看了看今兒的天色,無比感慨地嘆了口氣。如今,真真麻煩。讓她去勾引慕屠甦?前世她拚搏幾許,換來的又是什麼?

她只想離慕屠蘇越遠越好,他去愛去寵他的南詔小公主,而她會找到屬於自己良人,美滿完成這一生的歸宿。

可為何命運如此多舛,這般不如願?

***

白芷奉命去街上買胭脂水粉打點自己。白老爺怕白芷又出什麼亂子,讓清荷隨行。白芷也無所謂,和秋蟬學完馬術,便拉著秋蟬去街上。

不巧,驕陽似火的天突降大雨,傾盆而下,若不是他們三人正好在鋪子選簪子,今兒肯定成落水的狗子了。

秋蟬從不抹粉打扮,整日穿著武裝,所以對女孩兒家這些東西,十分不以為然。

白芷也不怎麼上心,只是隨便看看,看的順眼的,便買。待到陣雨停歇,他們才去另一個鋪子瞧瞧。

幾人來到一處布料鋪子,白芷隨意看了幾下,摸摸手感,便選了水藍色綢緞,付了銀子,準備走人。方一出鋪子,迎面而來一輛馬車自她跟前停下。這輛馬車,白芷識得,自家的。

馬車簾子掀起,竟是白芍?她今兒著一件繡碧青色大荷的嫩綠水紗裙,此時正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從馬車下來。她剛抬頭,便見白芷朝她微微一笑,「妹妹這是打哪兒來?」

白芍神色微妙地說︰「自然從府上出來的。」

「哦?」白芷不動聲色地看了看馬車的輪子,上面沾有紅土。這是窮奇山特有的土質。去窮奇山做甚?窮奇山除了山腰之上的白馬寺,還有什麼?

「姐姐,很少看你出來買布,做新衣?」白芍忙不迭岔開話題。

白芷也不想說這話題,順著她的話道︰「是啊,最近衣服瘦了,苦惱我了。」

白芍愣了一愣,掩嘴輕笑,「莫不是姐姐包子吃太多?」

估摸著在幸災樂禍她的體型吧。白芷也不惱,而是摀住自己的肚子,病弱西子般蹙眉。清荷見她這樣,忙扶著,「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包子吃多,想如廁。」

此話一出,在場幾人皆驚愕。白芷咬著唇,可憐兮兮地望著白芍,「妹妹,借馬車一用。」

「可是……」

白芷未等她說完,如隻兔子,迅速上了車,進車棚之前,急著對秋蟬和清荷道︰「上車。」又命車伕速速駕馬。這從白馬寺而來,本已疲憊不堪,現她再讓白芍步行回去,她那三寸金蓮不知挨不挨得住。這也算小小懲罰她。

發愣的兩位連忙上了車。

「姐姐。」白芍想挽回卻為時已晚,且臉色發青,眼神中似有若無的多了份忐忑與害怕。

馬車上,白芷方一掀簾,竟然對上一雙狹長的鳳眸,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白芷自然不能倖免地大叫一聲。車伕立馬急剎車,在白芷身後的兩位重心不穩,直接往馬車裡栽。白芷受到背後的衝力,身子不受控制地直接往那裡面那人身上撲。那人本想接住白芷,奈何白芷情願摔到硬的車板上,用手撇開他。不想馬兒突然發燥,震動了馬車,她的身子又撞了回去。

於是,慘烈又悲壯的事情發生了……

那是一張頗為柔軟的唇,濕濕潤潤,帶著溫熱。

在馬車門口的秋蟬和清荷徹底傻眼了。馬車裡怎會活生生蹦出個男人來?而且長得怎一個美字了得?難怪白家嫡女迫不及待撲倒獻吻?

白芷發愣片刻,立即從他身上彈了起來,且臉色發白。為何她沒有其他女子羞赧的表情,反而是臉色發白,極為恐慌?

只因她撲倒的不是別人,正是她想逃離的慕屠蘇。

慕屠蘇隨著她的起身,也跟著坐起,他兀自笑道︰「白家小姐真是生猛得很。」

她知道慕屠蘇這不是笑。他對誰都笑臉盈盈,可除了對南詔小公主,對誰不發自內心。她十分、相當、很討厭他的笑。她抿著嘴反唇相譏,「恕我冒昧,不知世子在車內。更不知世子和我妹妹有那麼一腿關係。」

「白家小姐誤會了,我本在竹林間散步,突降大雨,正巧白家二小姐路過,稍我一程罷了。」

白芷不徐不疾,十分刻板地道︰「男女不可共處一室,小妹不懂,難道世子也不懂?還是世子有意小妹?」話說出口後,白芷當即腦中閃出一個念頭來。

她看得出白芍去白馬寺,一定是與其他女子一般,看看傳說中的世子,不顧禮數,邀他到馬車躲雨,可見她的心意。既然爹想和恭親王聯姻,何不撮合白芍與慕屠蘇?她倒是既可兩面討好,又可了卻這煩心事,何樂而不為?

說幹就幹。

白芷方一抬眼,便撞進了他的深邃的眼眸裡。他正一臉玩味地看著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怎不想,我是有意於你呢?」


5重生——再遇

聽著慕屠蘇的話,白芷彷彿在聽天大的笑話,「世子才貌兼得,我高攀不起。」白芷不想與他在同一車內,對著車伕喊道︰「停車。」

車方一停,白芷欲下車。慕屠蘇的臉上帶著疑惑問道︰「白姑娘,從我們第一次在林間相遇,你便對我充滿了敵意,屠蘇實在不知,我們之間有何恩怨?」

白芷頓了頓,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他們之間的恩怨不存在這一世。既然重新回到起點,自是互不相關。她抗拒的,不過是他這個人。他是她在上一世怎麼也得不到的愛人。她不想讓自己再痛苦,所以她必須嚴格控制自己。

「我和世子從不相識又何來的恩怨?世子多慮了。」白芷說罷,便離開馬車。秋蟬和清荷幾乎小跑才能跟上白芷。

坐在車上的慕屠蘇微微皺了皺眉,目光偶爾督向馬車一角,發現一匹水藍色綢緞。想必是白芷忘記了,落在這裡。忽而,慕屠蘇竟對那匹布,溫和一笑。那股笑容裡摻雜著耐人尋味的笑意。

秋蟬和清荷好不容易才追上疾步而走的白芷,清荷囔著,「小姐,莫要難過,此事我一定向老爺匯報,還小姐一個清白。」

清荷以為白芷走得這般急促,是憤怒而起。黃花大閨女在馬車上與陌生男子親個嘴,在清荷眼裡,有失體統。

因清荷這話,白芷頓足,轉身對清荷和秋蟬一字一句地說道︰「關於我和世子在車上發生的一切,你們統統忘記,隻字不準提,懂嗎?」

白芷的氣勢很嚇人,兩人幾乎處於靈魂出竅地點頭。白芷太瞭解她爹了,要是她爹知道了,肯定敲鑼打鼓地把她往慕屠蘇的床上送。她才不要重蹈覆轍,絕對不要。

剛回到白府不久,柳氏的隨身丫鬟來臨水軒喚白芷去趟佛堂。柳氏常年吃齋唸佛,幾乎不出白府的佛堂。白芷隨著丫鬟路徑一處別院,看小廝們忙來忙去,便隨口問丫鬟,「這是怎麼了?」

「大小姐不知嗎?王妃過些日子到白府暫住呢。」

「哦,真快。」白芷心裡叫苦。看來她爹是機關算盡地要她嫁給慕屠蘇。她要出臨水軒,必經這別院,那麼與慕屠蘇偶遇的機會便大大增多。

白芷不禁唉聲嘆氣。看來這些日子,她吃不了熱騰騰的包子了。

白芷來到佛堂,見白芍正為柳氏挑燈芯。白芷頓了頓,溫婉地朝白芍笑道︰「妹妹,你回來了?」

「嗯。」白芍不多說話,點燈以後便走到柳氏旁邊,乖乖坐著。

有時候白芷真的很佩服白芍的耐力,隨著柳氏常伴青燈之下,也不覺得枯悶?她這親生女兒也不及她這養女的一半啊。

「芷兒。」柳氏輕閉著眼,跪在佛祖面前,手上的佛珠不停地翻滾。

「娘。」

柳氏這才睜開眼,欲站起來。白芍非常體貼地扶住柳氏,攙扶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柳氏說︰「芍兒說,你今兒腹瀉,現在好些了嗎?」

白芷抬眼看了下白芍,白芍朝她微微一笑,算是回應。白芷在心裡冷笑,這打小報告的速度可真快。白芷欠身說道︰「好多了。」

「那你可在車上看見什麼人?」柳氏忽而眸光一聚,帶了些凜冽。

白芷愣了愣,萬萬想不到白芍竟把慕屠蘇在車內的事情說了出來,難道不怕誤了自己的名聲?想與她同歸於盡?事實勝於雄辯,白芷無話可說。

柳氏見白芷默認,語重心長道︰「芷兒,這裡幸虧沒有外人。我明白你們女孩兒的心思,所謂翩翩君子,少女心動在所難免。只是你這般……」柳氏頓了頓,好似不忍說出難聽的話,自動過濾,「女孩子家,該懂得些分寸。」

白芷不知白芍對柳氏說了些什麼,大抵只明白,白芍抹黑她,說她花痴,不顧男女有別,自損清白,與慕屠蘇共處一室。

白芷也不惱,這點小傷害,根本傷害不了她。不過,白芍把她視為假想情敵,這委實是一件棘手之事。在沒打發掉慕屠甦這事之前,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好得多。

白芷便跪下,表明上是對柳氏說,其實是說給一旁的白芍聽,「芷兒心有所屬,但並不是世子。」

柳氏與白芍皆為一愣。柳氏問︰「那是……」

白芷自個也頓了頓,她還真沒想好自己的「心有所屬」是誰?長期處於深閨之中,到哪裡認識男人?難不成隨意訛個男人或者拉出個家丁了事?這事其實算是件大事,傳到她爹耳中,她的「意中人」肯定被追查。到時候謊言揭穿,她以後準沒好日子過。

白芷忽而靈光一現,想到前世自己的一門親事。

白芷十分認真地回答︰「裴元將軍第九子,裴九。」

前世,白芷並未見過這位差點成為自己夫君的裴九,只知是個愛逛花樓,胸無點墨的敗家子。裴九在京城的名聲極臭,所謂臭名遠颺,便是離京城十萬八千里的小小甦城,稍上檔次的官家也知道他的名諱。前世她與裴九結姻是在她爹白淵做了京官之後,那時她一哭二鬧三上吊就是不同意嫁給這種男人,白淵沒轍,使計把她送到慕屠蘇的床上,做了他的小妾。

現在想想,白芷覺得,與其做個痴情種不愛的小妾,還不如做浪子的正妻分享夫君的愛。至少這樣,自己不會覺得太過空虛,太過悲哀。

白芷不知現在的裴九是怎樣的人,大家知不知道無所謂,反正總有這樣一個人,便不能判定她在撒謊。

柳氏蹙了蹙眉,「這位公子並未聽說過,你與這位將門之後,怎麼認識的?」

白芷開始瞎白話了,「芷兒喜歡吃包子,那日包子生意好,芷兒排了半天的隊,也沒買到個包子屑兒。芷兒心裡難過,裴九公子就在這時來到我面前,遞給我一個白乎乎熱騰騰的包子。」

「你便這樣動心了?」柳氏一臉不相信地看著白芷。

白芷故做羞澀,「是。」

「想必那裴九公子也是個愛吃之人。大熱天排隊買包子。你到底看上他哪點?」柳氏頗為感慨。

白芷想都不想地說︰「他有渾圓之手,鈞白之膚,體態神似包子。讓芷兒忍不住垂涎三尺。」

「……」柳氏哽住,半天才接道︰「果真是包子奇緣。像包子也……也好。」

白芍則偷偷掩著嘴在笑。白芷由衷在心裡喘了口氣。她故意歪曲自己的審美觀,只是想讓白芍明白,她不會跟她搶慕屠甦,他不是她的那盤菜。

她不喜美艷的花,她喜歡包子。

***

今兒是個大日子,恭親王妃光臨寒舍,白府蓬蓽生輝。白府上上下下三十餘口站在大門口,恭候多時。本來白芷想藉故肚子疼,不來參合這事。奈何,她爹的瞪眼神功了得,她嚇得竟然提早來葵水,可是真真肚子痛了。

來葵水之事,無人知曉。但這肚子疼,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白淵見白芷自開始站在門口起,不時捂著肚子,心下不高興地問︰「你又想找什麼藉口?」

白芷搖頭,忍無可忍,重頭再忍。

白芷來葵水有肚痛的習慣。可從未像今天這樣,站都站不直。原本是入春的天,稍寒,她卻疼出了汗。站在一旁的白芍似乎也察覺到白芷的疼痛,湊過來問︰「姐姐,你……怎麼了?」

「沒事。」她覺得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辛苦的咬著唇,勉強說兩個字。

白芷不斷自我暗示,再等一會兒就好了……

終於,恭親王妃和慕屠蘇姍姍來遲。白府上下,舉家歡迎,見著轎子忙不迭鞠躬。自馬而下的慕屠蘇先於王妃來到白家一家子身邊,他十分有禮貌地與白淵寒顫,說些客套的話。慕屠蘇那狹長的鳳眸在人群中逡巡,目光落在低頭的白芷,頓了頓,「白姑娘,你上次買的布,還在我那兒,等會兒我叫硯台送到你別院裡。」

白芷忍著痛,微微欠身,「有勞世子。」她目光隨意一掃,白淵正朝她滿意地點頭微笑。天地可鑑,那匹布她真的是無心落在慕屠蘇那兒,可白淵的眼色傳遞給她的是……

她在放長線,釣大魚!

聰明如慕屠蘇,他肯定和她爹一樣認為,她這絕對是有意的。白芷偷偷把眸子抬起看了慕屠甦一眼,十分湊巧,他正在帶著促狹的笑意看她。

好似在說,你到底想對我幹嘛?

白芷氣血沒上來,嘴唇越發的泛白。誤會太大,她需要澄清。奈何,身子開始搖搖晃晃站不穩,身旁的白芍本想扶住,卻被眼明手快的慕屠蘇捷足先登。

白芷在閉眼的那刻,身子被慕屠蘇摟著,聽見慕屠蘇在說︰「憐香惜玉?妙。」

白芷顫抖地豎起手指,憤慨地想指責他胡說八道,手懸在空中是半途而廢,自己生生氣暈了……


6重生——逃避

白芷醒來之時,已是燭光搖曳,四周晃著零星的亮光。她掙紮起身,及時被清荷遏制,「小姑奶奶,你安心躺著別動。」

白芷笑著說︰「沒事了。」

「怎麼沒事了?大夫說你氣血不足,加上女兒家特殊時期會體虛,今兒太陽又毒辣,有點中暑。」清荷說著同時,從一旁的茶几上拿來一青瓷小碗,舀了一勺放到白芷的嘴邊。白芷嗅了嗅,是難聞的中藥,忙不迭撇頭,「苦得很,不想喝。」

「小姐,良藥苦口。」

「那你先拿些蜜餞來,要不我不喝。」白芷厭極了中藥的苦,除非必然,她定不喝這玩意兒。

清荷無奈,放下瓷碗,去廚房拿蜜餞去了。屋內,只剩下白芷,她躺不住,從床上起來,披了件外套,獨自到庭院走走。臨水軒原先是柳氏與白淵的新婚別院,後來白淵娶了二娘,獨寵二娘,心灰意冷的柳氏便去了佛堂。臨水軒則給了白芷。白芷喜歡臨水軒人工鑿的池塘,方便她投湖自盡用。

以前的她,一不高興就拿自殺要挾。白芷現在想想,也忍不住為自己捏把汗。人死過一次,懂得珍愛生命。

月色的籠罩下,池面波光粼粼,滿池的荷花結出花苞,待到花開爭艷之時,便是要入了暑夏。一陣微風拂過,白芷深吸一口氣,準備轉身回去,眼眸隨意瞟了瞟,在池對岸見到一抹月白色身影,那修長的身影立在她的對面,她看不起臉,卻知道是何人。

白芷本想咬咬牙離去,對岸那人反而先開了口,「白姑娘的身子好些了嗎?」

她只好佇立不動,對岸邊的慕屠蘇說道︰「好些了。多謝世子。」

「什麼?我聽不見。」

白芷自認為自己的聲音夠響亮,沒道理聽不見。礙於禮貌,白芷聲音加大了些,「多謝世子關心,身子硬朗。」這聲音的力度她沒把握好,竟傳來悠長悠長的迴蕩聲。

白芷還未自我懊惱,清荷早已聞聲尋來,急急阻止,「天啊,姑奶奶,你這是要昭告全府上下,你半夜和世子在外談情說愛嗎?」

雖然白芷看不清對岸的慕屠蘇是何表情,但一向直覺準的她,可以感應到他促狹的笑意。

她又被他耍了?

事實證明,正如清荷所說,她三更半夜在外的「大聲喧譁」被全府上下曲解為「明目張膽的談情說愛」。白芷在府上走動,準備去大堂晨拜王妃,家僕們皆用怪異的眼神看她。

「姐姐,身子好些了嗎?」白芍今兒穿的十分隆重,碧青色琉璃輕紗裙,大袖上繡著滾金白蓮花,飛燕髻,斜插一根簡易的翠釵。白芷相對而言,太素了。

第一天向王妃晨拜,白芍可謂是盛裝出席。白芷想,她這樣反差對比,肯定要被爹爹罵了。這樣怎可稱之為「盡力取悅」?

白芷故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哎呀,我這樣去晨拜,有失體統,多虧遇見妹妹。走,清荷,回臨水軒。」白芷在經過白芍之時,明顯感覺到白芍眼裡流露出的鄙視。她不惱,反而高興。

回到臨水軒,白芷步伐不止變慢了,還悠蕩悠蕩地喂起魚兒來。在一旁的清荷可是著急得很,時間越來越緊迫,可自家小姐竟然不抓緊時間梳洗打扮,反而在餵魚?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白芷看著太陽徐徐東山起,這才放下手中的魚食,悠哉悠哉地道︰「清荷,快快梳洗,速度快些。」

「……」清荷真是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小姐可是中暑把腦袋煮熟了?

清荷梳妝技術尚可,可一直被白芷不停地催促,她便緊張,一緊張,手忙腳亂的,成型效果極差。頭髮糟亂,衣服穿的不整潔。不想,白芷對鏡看了看,十分滿意,笑容滿面地誇讚了她一番。

清荷想,中暑後遺癥——小姐的腦袋真的被煮熟了。

白芷一出臨水軒,像變了個人兒似的,悠哉的步伐一下子急促起來,越逼近大堂,步子已不是用走的,而是跑的。清荷緊跟其後,哀叫,「小姐,慢點。」

當白芷「箭」一般衝進大堂,見家人已和王妃聊得甚歡。白芷氣喘吁吁地欠身,「王妃,安好。」她一下子成為整個大堂的關注的靶心。

她看到白淵的憤怒與羞愧,柳氏的吃驚與無奈,二娘的嘲諷與可惜,白芍的得意與不屑,以及慕屠甦的沉思與不解。

王妃皺了皺,看著白芷衣衫不整,髮髻凌亂,一派毫無家教可言的野丫頭樣。白芷心裡知道王妃已經開始對她不滿了,到底是王妃,臉上依舊一副名門望族的大度識體,「白家大姑娘,這是從何而來?」

白芷佯裝委屈,「民女知今早要晨拜王妃,特意梳洗一番,民女要求太高,誤了時辰,讓王妃見笑了。還望王妃海涵。」白芷立即下跪。

「以普通面貌相待便好,起來吧。」王妃依舊保持自己的識大體,不過對白芷的印象大大減分。

白芷起身之前,偷偷瞄了眼白淵,他依舊一副惱怒的樣子,不過其中還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白芷卻偷著樂了起來,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她座到白芍旁邊,白芍假惺惺地安慰道︰「姐姐,莫傷心,下次還有機會。」

白芷也假惺惺地嘆息,「姐姐真不應該啊。」眸光隨意一瞥,竟發現慕屠蘇一直在看她,他皺著眉頭,彷彿看穿了她的小聰明。

聰明如慕屠蘇,他看得出來也罷。反正,她的目的不過是與慕屠蘇劃清界限。

***

耍小聰明的後果,極為嚴重。晨拜過後,白芷不能倖免地被白淵叫進書房,狠狠批了一頓,其詞激昂憤慨,恨鐵不成鋼。

白芷低著頭,裝著一副小鹿受驚的模樣。她太瞭解她爹了,發完脾氣便會好,無需與他硬踫硬。

白淵道︰「你瞧瞧今兒多丟人,一女孩子家衣衫不整,頭髮凌亂,成何體統?別說世子不喜你,王妃更是看不上你。」

白芷縮著腦袋委屈說道︰「我這也是為了精益求精,弄得更漂亮些,完美地展現在王妃和世子面前嘛。」其實,白芷已在心裡偷笑。

最好他們母子倆對她印象差到極點。

白芷如此說道讓白淵無話可說。不能說她不盡心,只怪太盡心,弄巧成拙!白淵恨鐵不成鋼地唉聲嘆氣,「芷兒,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務必要把世子拿下!」

「是。」白芷口上答應著,心裡盤算著怎樣撮合白芍和慕屠甦,讓她及早脫離苦海。

被白淵訓導完,白芷返回臨水軒,路途必經別院,與慕屠蘇狹路相逢。白芷禮貌地對對面的慕屠蘇欠身,「世子。」

慕屠蘇冷冷地道︰「今早你的出現,可真是驚艷了我。」

白芷自然知道這話是反話,她倍感欠意,自責道︰「是我太看重這次晨拜,反而弄巧成拙,讓王妃世子看笑話了。」

「哦?為何如此看重這次晨拜?以致這般『費盡心思』地折騰自己?」慕屠蘇朝白芷逼近,白芷小退幾步,直至無路可退,身子抵到長廊柱子上。白芷喝止,「世子,自重!」

慕屠蘇扯了扯薄唇,依舊欺了上來,修長的手指挑起白芷的下頷,逼迫與他對視。白芷緊張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慕屠蘇,她不斷暗示自己,絕對不能退縮。她迎視著他,不避諱他如夜空般深邃的雙眸。慕屠蘇把目光掃到她微顫的嘴唇上,想起馬車上那一幕。

他兀自笑了笑,放開了她。

白芷卻沒給他好臉色,怒目而瞪。慕屠蘇忽而道︰「白姑娘,我過些日子想向你父親提親。」

「什麼?」白芷嚇了一跳。難不成不需要她牽橋搭線,他已經和白芍暗度陳倉?可她仔細想想,也覺得再合理不過。白芍的容貌與那南詔小公主七分相似。前世,她與白芍同時被他吸引,自己仗著嫡女的身份,勒令白芍斷了念頭。如果不是自己當初蠻橫無理,她有把握,慕屠甦不會選她,他的小妾便是白芍了。

這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作自受。

這一世,她絕對會雙手贊成他們。

「有何不可?還是白姑娘對我有意見?」

白芷面露微笑,打心眼裡祝福,「這再好不過了,很高興與世子結為親家。」

慕屠蘇微眯著眼,「確定?」

「自然。」白芷甚是肯定的自個點頭,加重肯定性。

「我以為像白姑娘的個性,情願做小戶人家的正妻,也不要做侯門的小妾。」

白芷真想白他兩眼。白芍願意即可,她才懶得管白芍。再說她與白芍只是表面上親,背地裡都拿著刀子準備插對方兩刀。無論她是小戶的正妻還是侯門的小妾,跟她一個銅子兒關係都沒有。

白芷顧及大家閨秀形象,文縐縐,肯切切地來句,「兩情若是真情意,是妾是妻皆無妨。」末了,她在心裡加上一句,放屁也!

慕屠蘇稍有一愣,隨即撲哧笑了笑,閃亮閃亮的眸子認真看著白芷,「那麼,我不客氣了。」

「甭客氣,儘管笑納。」白芷回給他一個真誠的笑。她真是沒想到,她無需多費腦,不戰而勝。一想到讓她頭疼的慕屠蘇和白芍雙雙離開自己的視線,白芷大大舒了口氣。

這以後的日子,她方可舒暢的度過了。這一高興,她又想吃北街包子鋪的包子了!


7重生——逃避

白芷盼著慕屠蘇向白芍提親,可過了些日子,他未有絲毫行動,整日窩在別院裡品茗論劍,要麼就是陪著王妃去白馬寺上香。當然,這些都是白芷聽清荷說的。白芷自王妃世子入住白府以後,便再也不出臨水軒。王妃的晨拜是半月一次,有好些日子,白芷未見過慕屠蘇,也不知他到底想些什麼。

真真印證了清荷常掛在嘴邊的話,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她便是那快捶胸頓足,要扯著慕屠蘇去下聘提親的可悲太監。

清荷見白芷這幾日愁眉不展,茶不思飯不想,揶揄道︰「小姑奶奶,這春天剛過,又思春了?」

白芷唉聲嘆氣,「我要不把這事解決了,我是看不到明年的春天了。」

「呸呸,小姐,你怎盡說這些晦氣話?」

「男人的心思比女人家還要海底深,我是真不知他想什麼。」白芷走至門廊,抬頭看向屋簷,雨水如柱傾盆而下,一如白芷此刻的心情。前世到如今,她至今未看透過他。他是輔助三皇子奪嫡的大將軍,迎娶南詔第一公主的男人,曾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痴情男兒。

她既然成不了他的「一雙人」,那麼她只好滾得遠遠的,從此各不相干。

「哎,這下可好,小姐相思成疾了,美男多作怪。」清荷十分鬱悶地坐在一旁,眼巴巴看著白芷明媚的小憂傷。白芷聽著想笑,正準備回身笑弄她一番,一名丫鬟走來,朝白芷欠了欠身,「小姐,世子來了。」

「不見。」白芷脫口而出。

「白姑娘今兒脾氣挺大。」一晃眼的功夫,慕屠蘇便出現在白芷的面前,今兒他穿一件玄色長袍,不同往日般出塵不染,帶了點少年老成的穩重。

人既已到了臨水軒,白芷自然不敢直接趕他走。她朝慕屠蘇欠身道︰「民女有些不舒服,還望世子海涵。」

「我自然知道你有不適。我特意前來,便是來看看你的『不適』。」

白芷也不笨,伸手朝向椅子,「世子請坐。」她再回身對清荷道︰「給世子倒杯茶來。」

兩人坐下,白芷微笑,「不知世子此番前來,有何貴幹?」

「容我喝杯茶再與你說,可好?」

白芷愣了愣,幾乎要咬牙切齒,「好。」

清荷送來白淵贈給白芷新上的碧螺春。當慕屠蘇掀開杯蓋,白芷便知是她心愛的碧螺春,一陣心痛席捲全身,這沒腦的清荷,給這人渣喝這麼好的茶作甚?

更讓白芷胸悶的是,清荷還朝她擠眉弄眼,好似在說,瞧,我這是幫你討好他哦。

她不需要討好!

白芷那口怨氣屯在她胸口之上,再不出氣,她興許要悶死了,她等待慕屠蘇喝完茶,繼續微笑,「世子,現在可以說了嗎?」

慕屠蘇淡淡地放下手中的茶杯,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認真的凝視她,彷彿要吸納她。他說︰「我想與白姑娘談談提親這事。」

白芷愣了愣。她心心唸著的事終於有譜了。可又細想,這提親之事,怎與她談?

白芷謙卑地道︰「世子,關於提親之事,你應該與我父親詳談,白芷不宜插手。」如今,天下事什麼皆存在,妹夫提親,還要問姐姐的意見。這難道就是侯門納妾的習慣嗎?

「我這些日子,隻字未提關於提親之事,白姑娘可有什麼看法?」

「看法多得如今兒下的雨點有過之而無不及。」白芷相當不滿地看著慕屠甦,其語氣憤憤不平。慕屠蘇的眸光一閃而過的亮了亮,嘴角噙著微笑,「說來聽聽。」

「世子享譽京城,皆美譽。如今世子說好提親,卻遲遲不提,這不是調戲我們良家婦女嗎?幸而世子是與我提及此事,若是與別家的姑娘說,指不定會有一些命案發生,到時候,世子難辭其咎,良心能過得去嗎?」白芷說得溫溫潤潤,可眼神卻變幻莫測。

慕屠蘇聽著她的話,看著她的人,終究憋不住笑了起來,「是我的錯,不該遲遲不行動。辜負了白姑娘的一片心意。」

「為時不晚,現在提親也不遲。」白芷覺得口渴,隨手抓了跟前一杯茶杯,佯裝淡定地呷了兩口。

慕屠蘇目光移到她手中的杯子,再看看自己原本喝的那個杯子位置已然空空如也,會心一笑,「我一定不會辜負白姑娘的期望。」

白芷放下茶杯,甚是滿意地點點頭。

慕屠蘇抿了抿唇,「其實白姑娘有所不知,我這些日子其實是與母妃商榷,我想要的是妻子,而非妾。」

白芷一愣。她萬萬料不到,慕屠蘇對白芍如此情深。難道並不是白芍長得七分像南詔公主,而是南詔公主長得七分像白芍?因為她的攪局,慕屠蘇沒納白芍,心存遺憾才娶南詔公主?白芷順著自己邏輯,越想越驚恐。

「白姑娘,你怎麼了?」慕屠蘇見白芷臉色忽而泛白,略有擔心。

白芷笑笑,尷尬說道︰「真沒想到世子如此有心,我這是高興的。妻與妾,其實都無妨,只要有愛便可。」她真是後悔,當初幹嘛不識相,拆散了這一對恩愛的「痴男怨女」,實在太罪過了。

慕屠蘇但笑不言。

送走慕屠蘇,白芷的心情別提多爽快。這提親之事,八-九不離十了,她也算做了件好事,此後白芍這只「冬眠蛇」對她已然不成威脅,了卻了她心頭之患。而慕屠蘇納了白芍以後,跟她也無任何瓜葛,剩下的一道道劫數也會在此畫上句號。

午飯之時,清荷端來飯菜,白芷胃口大好,吃了兩大碗米飯,清荷嬌嗔道︰「哎呀,世子一來,只同小姐說了些話,小姐心情便這麼好,可真是解鈴還需繫鈴人。」

白芷吃完午飯,拿杯水漱漱口,隨意地說︰「他解開了我心上一個死結。」

清荷聽不懂,權當自家小姐在憧憬以後美好的富貴生活。

心情好,這人便則愛走動。白芷得知慕屠甦將要向白芍提親,與她無關,她便無需再躲在臨水軒。偶遇一次,也不會改變什麼。

白芷信步來到別院,見白芍正與王妃坐於亭中。白芷想,她是否該迎上去打個問候?於情於理,這是應當的。白芷走著小淑女步,來到亭內,欠身道︰「王妃,安好。」

今兒王妃心情好,這幾日來,對白芷的印象一直不上不下,臉上露出的皆為高人一等的端莊。如今,她面帶笑臉,眼角微眯,看似甚為高興。

「白家大姑娘來了,來,坐。」

白芷乖巧地坐在他們旁邊。恭親王妃問白芷,「白家大姑娘與二姑娘同歲吧?」

「是。」白芷回答。

恭親王妃把手覆在白芍的手臂上,甚感安慰道︰「本宮一直頗為沮喪,世子年方雙九,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就算有個通房丫頭也好。這次來甦城,算是來對了,沒想到世子終於鬆口,身邊想要個女人。」恭親王妃目光炯炯地望著白芍,眼神中充滿了歡喜。白芍則羞澀地低著頭,嘴角噙著笑意,一派小女人的羞赧。

「二姑娘,雖進我們王府是個妾,但世子尚未娶妻,還是你最大的,好生把握。」

「是。」白芍只怕要把頭埋進桌子底下了。

這倆婆媳關係尚可,加之慕屠甦的「真愛」,這門親事,甚妙。

恭親王妃回身望瞭望白芷,語重心長地道︰「長幼有序,按道理是大姑娘你先嫁人,可二姑娘被世子相中了,本宮知道你受委屈了,過些日子,本宮回京,給大姑娘物色物色良人。」

「多謝王妃照拂。」白芷禮貌地感謝,抬眼見著白芍得意的笑容,白芷心態極為平和。儘管得意吧,不是自己所想,再好的東西,在她眼裡,不過是過眼雲煙,不屑一顧。

三人有說有笑在亭內喝喝茶,吃吃點心,說說家長裡短,直到一位小廝跑來,對王妃道︰「王妃,世子已下聘,命小人請王妃過去。」

「這孩子,就這麼迫不及待。」王妃笑嗔,白芷和白芍此番十分默契,符合的笑了笑。

三人一起走進大廳。慕屠蘇依舊穿著他的玄色長袍,高束髮,額前飽滿,著裝乾淨利落,看起來精神又得體。大廳裡擺著兩個箱子,雖合上,白芷也知,聘禮並不少。短短半天的時間,便在不是自己的勢力範圍拿到如此多的聘禮,白芷想不讚嘆也不行了。他未來果然是統領三軍的不敗大將軍。

白淵看起來極為高興,招呼著白芷,「芷兒,世子真是有心啊。」

白芷微笑以對,「能與世子結為親家,是我們白家之福。」作為長輩,她是該這般說的。

慕屠蘇朝白芷走來,執起她的手,星瀚般明眸,眼神是白芷似曾相識的。是他看南詔公主的眼神。可這一世,他為何是在看她?

「世子,你……」這一幕,對於亭中三人而言,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恭親王妃試探地問︰「你對本宮說心儀的白家小姐不是二小姐白芍而是大小姐白芷?」

「自然。」

「……」眾默。

唯有白淵笑得跟殘花敗柳似的。

白芷顫抖地問︰「你下聘的是我?」

「高興壞了吧?」慕屠蘇輕刮她靈秀的小鼻子,一臉寵愛。

於是,白芷暈倒了。

「哎,居然高興地暈倒了。真是的。」白淵笑著說。


8重生——親事

白芷覺得自己重生以後,經常暈倒。她再次醒來之時,樹上的蟲兒還在鳴,天尚且光亮。還好,自己沒睡太久。白芷騰地坐起來。在旁照看的清荷見自家小姐醒來,連忙跑過來,扶住白芷,探探她的額頭,「小姐,你這一暈,姑爺擔心壞了。」

「姑爺?」白芷稍許一愣,記憶回到自己暈倒之前……

她連忙起床,卻被清荷攔住了。清荷跺腳不依,「小姐,姑爺已經是你的了,不會被人搶走,你就休息休息,明天再見也不遲啊。」

白芷摀住胸口,差點吐出血來。事情怎麼變成這樣?慕屠蘇怎麼下聘的是她?前世她熱臉貼冷屁股也不能得到他絲毫的青睞,如今她知道滾了,怎麼峰迴路轉了?

在事情還有轉圜餘地,她勢必要力挽狂瀾。慕屠蘇的真愛是南詔小公主,她再也不會干擾,再也不會痴心妄想。

清荷怎麼也阻止不了暴動的白芷,力氣稍有鬆開,白芷便像個泥鰍一樣溜跑了。清荷只能在身後懊喪地跺腳。小姐高興瘋了,就像……急於交、配的小狗!

白芷跑到白淵的書房,頭髮凌亂,衣衫不整,連繡花鞋也少穿了一隻,樣子看起來十分狼狽。白淵見白芷如此登場,有些不滿,「堂堂知州之女,怎是這副樣子?」

白芷不理,直接跪下,「爹,女兒只求你一件事。」

「說。」

「女兒不嫁。」白芷為了真實,淚珠子從奪眶而出,差點自我摧毀,留個鼻涕以表真心。

白淵愣了一愣,眉頭皺了起來,「開什麼玩笑?爹聘禮都收了。再說,當初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她只是嘴上說說,可行動都不曾做出來。當然,這話她不可能告訴她爹。她無理回駁,只能無理取鬧,「女兒就是不嫁,求爹成全。」

「胡鬧。堂堂世子還配不上你?」

「無。」白芷低頭,收斂情緒。

「回去,勿要在這裡任性,都是平時寵壞你了。」白淵拂袖,已然動怒。

白芷咬咬牙,這才稍微冷靜下來。方才情急之下,亂了分寸。她爹盼著和恭親王聯姻,好成就自己的仕途。她這樣冒然的請求,肯定會被駁回。

白芷叩拜,「女兒唐突了,多謝爹這些年的養育之恩,再此拜別。」她磕了一個響亮的頭。

白淵覺此話稍有不對,蹙眉道︰「這話什麼意思?」

「無。女兒有些不適,先回房了。「白芷不等白淵回覆,直接退了出去。白淵這邊行不通,只好找慕屠蘇說清楚了。她在去別院的路上,偶遇白芍。

白芍見白芷臉上帶著淚痕從爹的書房出來,嘲弄地笑道︰「姐姐,這還沒出閣呢,便這麼迫不及待地拜別爹?這又是去拜別大娘二娘?」

這話充滿了酸味兒,白芷不想與她一般見識,唉聲嘆息,「可不是,本來這是妹妹該做的,萬萬想不到世子如此有眼光,及時回頭是岸。哎,還想多服侍他們老人家。世子真是太心急了。」白芷朝已經氣得七竅生煙的白芍挑挑眉。

「姐姐速速去吧,莫要讓大娘二娘等急了。」

白芷忽而感傷地強行抱住白芍。手無縛雞之力的白芍掙扎不開。白芷臉上失了不正經,一臉正經地在她耳邊說道︰「妹妹放心,我不會搶你的心上人,就是我死,我也不會嫁給世子。」

白芍不在掙扎,慍色的臉上也一下子平靜下來,不解地問︰「你不喜世子?」

白芷鬆開白芍,朝她笑笑,「他不是我的良人。這一世,我不想再糊塗。」

白芍不懂。

「若我死了,求你照顧好爹還有我娘。」白芷沉重地對她拍拍肩膀,落寞地離去。白芍望著白芷的背影,眼神不定,帶著不解目送白芷,直至消失在黑暗中。

這番話,白芷實則半真半假。她不嫁慕屠蘇是真,去死是假。她好不容易重生一次,怎會再作踐自己一次?她只是不想步入後塵,愛得那般悽慘毫無尊嚴而已。

她對白芍說這番話,其實自有目的。此番烏龍下聘,讓白芍失了面子,對她的敵意擴大化,要是以後她還呆在這家裡,兩人勢必水火不容。若她「因為是妹妹的心上人而不嫁」,對她的敵意是否會輕一點?這是她自作聰明的做法,成效也只能以後才知。

她派別院的丫鬟去通知慕屠蘇,未料得到的答案竟是慕屠蘇去窮奇山腳看山莊竣工如何。本是無功而返,卻被恭親王妃叫住了。

白芷無奈,只得跟著靜觀其變。

恭親王妃邀白芷坐於亭中。恭親王妃推了推身前的糕點,「白大姑娘吃吃,這是王爺派人從京城捎過來的。」

白芷點了點頭,小抿一口,誇讚,「味道甜而不膩,酥軟,入口即化,極好。」

「你這麼費盡心思進我王府,以後會有這個口福的。」

白芷頓了頓,轉眼工夫,又如方才一般,相安無事地品著糕點。心裡卻亢奮了,很好,非常好,王妃不同意,最好來個棒打「鴛鴦」,退了這門親事。

恭親王妃嘆了口氣,「不過也罷了,世子喜歡,我拿他沒轍。從小倔。」

白芷差點跪下求恭親王妃拿起棒子揮舞拳頭,拆散她和慕屠蘇,她定會感恩戴德,替她積福。

恭親王妃把手撫在白芷的手背上,放下王妃的姿態,以婆婆的姿態說道︰「本宮與王爺伉儷多年,只有這一個兒子,雖你以妾的身份嫁進我們王府,但看得出來,世子很歡喜你。前些年,本宮本想給世子安排一個通房丫頭,可這愣小子誓死不要,丫頭脫光光放在他床上也被他原封不動的送回來了。當時本宮與王爺驚了一身汗,怕世子有什麼隱疾,找了許多大夫。後來世子忍無可忍才道真相,說是想與心愛之人共赴雲雨。噗,這傻孩子啊!被別人知道,指不定要被嘲笑死!」王妃笑了起來,從眼神中可看出,她對世子的喜愛。

白芷卻笑不出來。這一世的慕屠蘇與上一世的慕屠蘇並無不同,依舊奉行著只與心愛之人共赴雲雨的理念。是以,前世的她雖做了他的小妾,他卻很少踫她。兩年,她在煎熬中虛度了兩年。

恭親王妃執起白芷的手,摸索著,「望你能生個長子給本宮抱抱。」

白芷尷尬地笑了笑。

她不是他心愛之人,是以,不可能會有孩子。

與恭親王妃聊到天色漸暗,白芷才回到自己的臨水軒。沐浴更衣後,準備就寢。忽然別院的丫鬟來到臨水軒傳口訊。慕屠甦邀請她,明日辰時去晉陽湖畔泛舟遊玩。

白芷抖了抖嘴唇,正好,把這親事退了。

次日。將近辰時。

白芷梳洗完畢,並未精心打扮,單單斜插一支金步搖。清荷不解,「小姐,今兒與姑爺遊玩,這樣會不會太素了?再說,小姐平時喜翠簪,今兒怎麼戴金步搖了?」

「話多,掌嘴。」白芷與平時一般,嬉鬧地伸出手,要掌清荷的嘴。清荷立馬跑開,吐吐舌頭。

此時,丫鬟來接白芷了。白芷如個大家閨秀緊隨其後的離開。

在白府門口,與慕屠蘇會面。這是自她所謂的「高興」暈倒後,第一次與他見面。慕屠蘇見白芷走來,細長的鳳眼微微一笑,伸手便握住白芷藏於袖中的玉手。

白芷微微掙扎,慕屠蘇不放。

白芷怒道︰「世子,男女授受不親。」

慕屠蘇不理會,「本世子暫且讓你佔下便宜吧。」

白芷︰「……」

湖畔之上,一葉扁舟緩緩而行。白芷坐於船尾,慕屠蘇坐在船頭,四目相對。慕屠甦問︰「你可知,我為何帶你來泛舟?」

「王爺與王妃定情於小舟之上。」

「咦?你怎知?」

白芷只能自嘲而笑。曾幾何時,她便站在岸的那一邊,看著心愛之人對另一個女人講述關於他爹娘的鶼鰈情深,希望以後也能有個相愛的妻子共赴人生的輝煌與低潮。

「世子……」白芷沉吟片刻,驀然抬首,定定地注視著他,「我想世子找錯人了。」

慕屠蘇微微蹙眉,並未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白芷道︰「請世子退婚。」

慕屠蘇愣了一愣,「為何?」

白芷深吸一口氣,淡然說道︰「白芷心有所屬,此人並非世子。」

短短數十字,卻針針見血插在慕屠甦最弱的肋骨之上。曾經的白芷太愛慕屠蘇,所以她深知,慕屠蘇絕對會放手。他不會去勉強一個不愛他的女人留在自己身邊。他是那般孤高自傲的絕世男子,怎會容許?

「他是誰?」慕屠蘇原本意氣風發的臉上失了光彩,睫羽微顫,低聲說道。

白芷緊閉雙唇,不說。

慕屠蘇嘴角噙著微笑,「我以為我們……」他沒再繼續說下去,而是給她一個果決的答案,「你是認準了我會放手嗎?倘若我說我不放呢?」

白芷怔了怔,這不在她的預估範圍內。白芷抿了抿嘴,「世子會的。」

她怎會預估錯誤?她是那樣瞭解慕屠蘇。

「不會。」慕屠蘇回她。

白芷看著泛起微浪的湖面,咬牙逼迫,「世子,白芷此生只愛他一人,若是世子相逼,白芷唯有投湖自盡。」

慕屠蘇卻倏然笑了起來,「白姑娘最拿手的就是投湖自盡了。」

戳中白芷的伎倆,白芷臉上有些掛不住,「你怎知我喜歡投湖自盡?」

「我有嘴,有耳,會問會聽。你是我的人,自然感興趣。」

「你覺得我不敢?」

「你一向投湖於臨水軒的自鑿湖,而且必定在會游泳的家丁面前才投湖。如今,四下無人,唯獨只有我。不過很可惜,我並不會游泳,救不了你。你得想清楚。」

白芷二話不說,直接投進湖裡,果斷,決絕。

「芷兒!」慕屠蘇緊隨其後,跳進湖裡。

可最後,是白芷救起不會游泳的慕屠蘇。

她前世早已學會游泳,無人知曉。慕屠蘇不會游泳,她知道。可不會游泳的他想都不想就跳下水去救她,她怎麼也不知道是為何?

白芷拍醒了吃了一肚子水的慕屠蘇。慕屠蘇幽幽睜開眼眸,那雙漆黑的眸子眼裡只有白芷,他努力地伸出去,去撫摸白芷光潔的臉龐,淡然一笑,「芷兒,沒事就好。」

下一刻,他再次暈了,手失去力量,落了下來。


9重生——親事

這次輪到世子暈倒了,但白芷不敢把他送回府。多次溺水的經驗讓白芷懂得,他的暈倒並無大礙,呼吸不暢所致,讓他暈會兒便好了。

白芷坐在岸邊,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再看看躺著的慕屠蘇,唉聲嘆氣。一切從她代替妹妹去白馬寺上香便已改變,不是她預知之事了。慕屠蘇住進白府,慕屠蘇與她交集甚密,慕屠蘇提親納妾,都是以前不曾有的事。

但她清楚知道,有件事情不會改變,他會遇見南詔小公主,並且無法自拔地愛上她,娶她為妻,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眼裡不會再有別人。

「咳咳。」慕屠蘇咳嗽兩聲要醒來了。

白芷本想關切地問候他,但忍住了。她面無表情地轉身問︰「世子,醒了?」

慕屠蘇睜著迷離的眼,將她凝望著。白芷面不改色地跪下,咄咄逼人,「求世子退婚。」

慕屠蘇並未回答,只是認認真真地凝視她,好似便是如此,他就能看出她心裡所想。白芷從始至終都不看的眼,只是低著頭,臉上露著過於嚴肅的表情。

「你心裡的那個人是誰?」他問。

白芷不回答。

慕屠蘇兀自笑了笑,苦澀,自嘲。他坐了起來,臉上也是如白芷的嚴肅,「好生準備吧,過些日子跟我去京城。」

白芷大驚。他還是不答應?

白芷咬緊牙關,從髮髻上拔出金步搖,抵在胸口,「求世子成全。」

慕屠蘇愣怔在原地,大怒,「白芷!」

「求世子成全。」白芷依舊信念堅定。

慕屠蘇恨恨地看著她,「休想。」

白芷毫不留情地往自己的胸前刺,殷紅的血洇開在紗裙上,畫成一朵刺目妖艷的紅色花朵。慕屠蘇瞪大眼,驚愕地看著白芷。

白芷嘴唇泛白,眼皮耷拉,快要不行了,「求世子成全。」

「你比我狠。」慕屠蘇心痛地閉上眼,再睜開眼,靜靜地凝視她,「我在你眼裡就不及他半分嗎?」

白芷釋然地微笑,然後暈倒在慕屠蘇的懷裡。

***

白芷想,重生才多少日子,她暈倒過多少次了?看來得強身健體是必要的。這事要是解決了,她一定找秋蟬好好學武。她睜開眼簾,又是燭光搖曳,已然是夜晚了。

不用想,也知清荷守在身邊。可沒想到,守著她的竟是不問世事的柳氏,她的母親。

「芷兒。」柳氏抹抹眼淚,扶白芷起來。

白芷抱歉地道︰「對不起,讓娘擔心了。」

「芷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走著出去,躺著回來,世子突然要退婚,你爹大發雷霆,這……」柳氏哀怨地說不下去了,只覺得一團糟。

白芷不敢說是自己求世子的,只能當啞巴,不說話。

柳氏見白芷沉默,心生憐惜,握住她的手,拍拍,以表寬慰,「芷兒,世子突然變卦也莫要想不開,拿自己性命開玩笑。娘只有你一個女兒啊,嗚嗚。」

白芷的身子不禁抖了抖,敢情她這自殺是因為世子反悔拒婚,她心有不甘,自殺洩憤?白芷只感覺一陣頭暈,晃蕩了下。

柳氏見白芷要暈倒,忙扶住,著急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腦袋疼。」她現在怕極了明天所要發生的事情。不問事的母親尚且如此想她自殺的原因,其他人更不用說了。誰都心知肚明,她與世子聯姻,是她高攀了他,這世子突然退婚,她又用自己的金步搖自插胸口,難免讓人這麼想。百口莫辯,只好不辨。

「芷兒,那你先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詳談。」

「好。」

柳氏離開以後,白芷摀住被子想睡覺,秋蟬卻賊兮兮地跑過來。白芷瞧秋蟬那模樣,便知她心裡想什麼,等下要問什麼了。

秋蟬帶風似的閃到白芷面前,手裡拿著金創藥,「來,我幫你敷藥。」

白芷乖巧地解開衣服。

秋蟬平時大手大腳,此時倒輕手輕腳,這是傷者特別的優待。白芷自知她不會單純給她送藥,但她也不發問,怕這話匣子有機會後,就問長問短,問到她頭疼。

敷藥完成,秋蟬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白芷當沒看見,合上衣服,準備躺下睡覺。

終於,秋蟬耐不住了,「芷兒,世子退婚,我們甦城都知道了。」

白芷愣了一愣,「整個甦城?」

「當然,甦城不過是個偏僻小城,這要嫁到京城的姑娘,哪能不轟動?如今世子突然退婚,就更轟動了,大街小巷都在傳你和世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豎著出門,橫著回來,世子當天又退婚,也不說明理由。」

白芷心頭湧上不好的預感,人的想像力太過勇猛,不知他們最後敲定什麼版本,她唯有希望是向著她的,柳氏的那種也可,就怕……

秋蟬見白芷心神不寧,猶豫地問︰「話說回來,芷兒,世子為什麼退婚?」

白芷垂頭,看不到眼神變化,「我求世子退婚,胸口這一紮,也是為了逼迫世子退婚。」

「什麼?」秋蟬差點跳了起來。

白芷連忙拉扯她,讓她稍安勿躁,奈何動了力,扯動傷口,她吃痛地摀住胸口。秋蟬立即不暴躁了,乖乖坐在白芷身旁,忙問︰「為什麼啊?世子文武雙全,口碑極好,這樣的歸宿,任誰都想要。」

白芷慘笑,「我只想找一個愛我的男人,不求他多麼優秀,只求全心全意待我,為我著想,同時可以為了我摒棄其他女子……」就像慕屠蘇對待南詔小公主一樣。

是啊,她打心眼地艷羨那個女人。

「世子不愛你嗎?」

白芷搖頭,「我等這些庸脂俗粉,怎會讓他看得順眼?他的心上人會是位眾星捧月的美麗公主。」

秋蟬覺得白芷這話很是奇怪,「你又怎知是公主?世子既然不愛你,為何要向你提親?」

「我……」白芷答不出來。前者她不能告訴秋蟬,她是重生而來的,後者是她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向她提親?她自己也不知道。以前她做了他的小妾純屬自己製造的「捉姦在床」,王妃的逼迫下,他不得不從。

如今,可是也有人逼迫他?她還真不知道。

秋蟬見白芷答不上來,嗔怪,「瞧瞧,你這是一手毀掉自己的美好姻緣。以後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像世子一樣優秀的相公了,哎。」

「看樣子,你是極喜歡世子的?」白芷轉移話題,故意揶揄她。

秋蟬直性子,十分直截了當,「當然,這樣的男人誰不想要?可惜我沒你傾國傾城,世子看不上我。」

白芷就喜歡秋蟬的直,看得通透,心眼明鏡。不像白芍……

如今她被退婚了,白芍心裡可怎麼想?希望上次那番話起點作用,化干戈為玉帛,她以後的日子就輕鬆許多了。

「不早了,我有些想睡覺,芷兒,我明日再來吧。」秋蟬打了個哈欠,起身要離開。

白芷這才看見她屁股上有泥巴,掩嘴而笑,「爬牆進來?摔了個四腳朝天?」

秋蟬吐吐舌頭。如隻老鼠一樣。跑了。白芷也倒床便睡了,今天體力消耗太大。

白芷怎麼也想不到她將要面對的是一陣狂風暴雨。她方醒不久,正吃著清荷端來的早餐,便被家丁招呼去白淵的書房了。她還未把腿邁進書房的門檻,便被白淵橫掃書桌上的筆墨硯台砸了一下,彷彿算準時間,發怒給她看。

「世子退婚,你還能吃得下飯?」

白芷以為慕屠蘇把退婚的緣由向白淵說明了,她心下暗叫不好,這下可真是要被白淵吊著打了。

「雖然你以死相逼要求世子娶你,我很欣賞。但你現下怎麼吃得下飯!你該像以前一樣,一哭二鬧三上吊!堅持就是勝利!」白淵頤指氣使,說得那個理直氣壯。

白芷終於體會到以前她為何樂此不疲地投河自盡了。

「還愣著幹嘛?趁著世子還在府上,趕緊去!」

白芷顫抖地確認,「去哪裡?」

「投湖啊!你的強項!」白淵瞪大眼,極為恨鐵不成鋼。

白芷為難,「傷口會發炎。」

「發炎也得去。」

白芷欠身,「是。」

過一會兒,便有丫鬟大叫,「來人啦,小姐又投湖啦!」

白芷在水裡嘆息,何必加個「又」?她這次不是真心想投湖的,她是被逼無奈之舉啊!

家丁把白芷救上來之時,岸上已然站滿了人。憂心忡忡的柳氏,甚感欣慰的白淵,看戲的白芍,皺眉不悅的恭親王妃以及眼眸深沉的慕屠蘇。

白芷吐了幾口湖水,雙手撐著身子,猛咳嗽。

柳氏抹著一把淚,走上前,為白芷捋捋頭髮,悲傷地說︰「傻孩子,何苦呢?」

白芷不想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好的辦法,便是裝暈,矇混過關。

於是,她捂著胸口,躺屍不起。

 

第10章 重生——離別

白芷躺在床上嘆息,裝暈挺無聊的,不如睡一覺吧。於是全身放鬆,權當睡個午覺。

午覺醒來,白芷第一個看到的竟然是白芍。

「妹妹?」白芷驚訝地問。

白芍坐在床邊,仔仔細細地看著她,「你今兒投湖是什麼意思?」

「哦,妹妹誤會了,我今兒不是投湖,而是下水撈東西,沒想腳底一滑,險些成了悲劇,還好被及時救上來,現在已經沒事了,謝謝妹妹關心。」

顯然,白芍一點兒也不關心她的健康,而是她的目的。

白芍聽白芷這般說了,知問不出所以然來,便自覺離開,「既然姐姐已無大礙,妹妹也就放心了,你好生歇著。」

「妹妹走好,不送。」白芷微笑而對。

待白芍離開,白芷心嘆,白芍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子,雖對她有疑心,但她會用自己的行動讓她改觀的。她真的與慕屠蘇劃清界限,半個銅板關係也沒有。

白芍前腳離開清荷後腳進屋,給白芷端來一碗湯水。白芷接過湯水,看著上面漂浮的人參片,不禁愣了愣。固然白家在蘇城算是大戶人家,但這人參片在偏僻的蘇城算是鳳毛麟角之物,白家即便是有,白芷相信白淵也捨不得給她吃。

清荷見白芷對著青瓷碗發愣,撇撇嘴,「是世子讓廚房做的。一碗人參湯就想把我們打發了,算什麼事兒啊!」顯然,清荷對世子拒婚之事,極為不滿,因此也一併討厭世子了。

白芷得知是世子命人做的,那便更不宜喝了。

她把青瓷遞還給清荷,「誰端給你,端還給人家,便說我喝人參湯出疹子,道個歉。」

清荷也不推脫,好似十分支持白芷這般做,接過青瓷碗便離去。白芷本想起身梳洗一下,門口便傳來清荷地大呼小叫,「哎呀,對不起……啊,世子。」

慕屠蘇來了?白芷愣了愣,對於他的到來,顯然還沒有準備。

她聽到門口傳來慕屠蘇低沉的聲音,「無妨,你先下去吧。」隨即傳來腳步聲。

白芷立即縮回到床上,見慕屠蘇已然在自己的視野裡,才裝模作樣地艱難爬起來,「世子……」她以為世子肯定會制止她做「艱難的動作」,未曾料到,他就靜靜地站在床邊,默默地看著她完成這一系列動作。

白芷心裡暗罵,惹毛了的人是不是都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白芷順利完成動作,坐了起來,但不打算起床,她向慕屠蘇解釋,「白芷衣衫不整,恐怕無法起身了。」

慕屠蘇問:「今兒下水,做什麼?」

「哦,東西落在水裡,下水去取。」

「是麼?」慕屠蘇兀自笑了笑,坐在床邊,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方纔白大人來找過我。」

白芷渾身一凜。

「他讓我再考慮考慮,說是白家大小姐沒我不行,三番四次想不開自尋短見,白大人愛女心切,可謂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我,讓我好生為難。」

白芷死死抿著嘴,半晌用沙啞地聲音說道:「我爹心有宏圖,一直想精忠報國,奈何落在這窮山辟嶺之地,無用武之地。」

這話已然說的甚是明白,白淵之所以不放過慕屠蘇,不是為女著想,而是為自己仕途考慮。她所作所為,都是被逼無奈之舉。在白淵看來,做了恭親王的連襟,京官便有希望。

總的意思是告誡慕屠蘇,不要想多了。

「如此啊……」慕屠蘇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望。

「白芷想再求世子一件事。」

「你有什麼籌碼能保證,我有求必應?」慕屠蘇嘴角噙著諷刺的笑意。

白芷無話可說。她毫無籌碼。

慕屠蘇起身正欲離開。

白芷急了,喊著乾啞的嗓子,「世子,我爹一向清高,不求嗟來之食,世子無需同情我爹,給他京官,我爹能憑一己之力達他所願。」

慕屠蘇未回頭,只道:「白姑娘想多了,我不是大善人,不會隨意幫助別人,尤其是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別人。」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去。

白芷瞭解慕屠蘇,他既然這般說了,他就不會做。一切都十分順利,希望能平平安安度過這道檻。

彷彿上天聽到白芷的祈禱,原本計劃在蘇城住個半年的恭親王妃收到恭親王得病的消息,二話不說,立馬收拾行李要回京。

白家上下,皆來踐行。

白府大門口,橫有一馬車。

恭親王妃禮貌地對白淵道:「這些日子,多虧白大人照料,實在麻煩了。」

「王妃客氣了。」白淵躬身。

恭親王妃把目光自然轉到白芷身上,嘆了口氣,欲言又止,直徑上了馬車。在一旁的慕屠蘇在上馬之前忍不住回頭看了眼白芷,眼中幽深又迷離,白芷看不出他心裡所想。

本以為他會不動聲色離去,未料他最後說了一句話,「我不怪你。」

「……」這話什麼意思?

白府上下皆錯愕,圍觀的群眾開始議論紛紛。

白芷臉色煞白,眼睜睜地看著慕屠蘇帶著叵測地笑意上馬車。那刻,白芷多想陪著上馬車,把慕屠蘇大卸八塊。臨走之前多說廢話也可,為何單單留一句懸念至極的話。

不怪她什麼?不怪她不要他?不怪她求他拒婚?這些都是她一人揣測,其他人所知的是:世子提親,又突然自行退婚,不知緣故。

如今一句不怪她,責任全推卸到她身上了。那些意淫的群眾會想到什麼程度,白芷不禁心裡抹了一把汗。

慕屠蘇離開後,白芷當即被白淵請到大廳。大廳裡站著憂心忡忡的柳氏,露出甚是可惜的二娘,不理解的白芍,還有快哭的清荷,以及白府幾個有地位的家丁嬤嬤。

白芷心想,完了。齊體想歪了。

清荷跪在地上,不停的抽泣。白淵一掌拍在桌板上,清荷嚇得渾身一凜,停止抽泣。白淵大怒,「說,小姐的姦夫是誰?」

白芷聽到,胸口鈍痛,果然不出她所料。

「清荷不知,清荷什麼也不知。小姐都是和秋蟬姐姐出去的,很少帶清荷。」清荷縮著身子,渾身發抖,顯然是嚇壞了。

白芷在心裡哀嚎,幹嘛要這麼說,這麼說讓別人怎麼遐想?雖然這是比珍珠還真的大實話。

白淵犀利地把目光移到白芷身上,「從實招來。」

白芷昂著頭,「清者自清。」

「那世子為何突然拒婚?又為何說不怪你?」

白芷早就想到白淵會如此問,早就想好了對策。她抖抖衣袖裡的手帕,暗自掐著自己的大腿,疼出眼淚來,便拿著手帕去抹,哽咽地說道:「世子邀我去湖中泛舟,我本開心應承了。未料,偶遇小紅花。」

「小紅花?麗春院的頭牌?」一名小廝激動地不顧場合的說道。後覺白淵在瞪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自覺地閉嘴。

白芷繼續道:「小紅花姿色過人,世子眼冒桃花,竟不顧我,直奔她而去。小紅花知他是世子,故意隱藏她是青樓女子,故做嬌羞,兩人一拍即合,卿卿我我,我怒火中燒,忍無可忍,直接扇了她一個耳光,把她推到湖裡,世子本想拉住她,未料一併落入水中。世子不懂水性,險些淹死。」

眾譁然。白淵蹙眉,「繼續。」

「幸得路人相救,兩人倖免於難。世子覺我粗魯,性格潑辣,又愛無理取鬧,直言要拒婚。我氣不過,頂撞了他幾句,說了些難聽的話。大庭廣眾之下,讓世子丟盡顏面。」白芷露出後悔的樣子,「我多麼後悔,應該到大婚以後才露本性才是,真是萬不該啊。」

眾人皆為白芷可惜。怎麼就這麼本性流露呢?

白淵無話可說,自個女兒是什麼性子,他早已習慣了。可人家京城來的,之乎者也,好知書達理,白芷這樣的性子肯定扛不住,退婚理所當然。

原來,世子所說的「不怪你」是不怪她不懂尊卑,無理於他,讓她失了顏面。

白淵唉聲嘆息,語氣也沒有方纔那麼沖了,「罷了罷了,有緣無分,看來我這輩子是沒戲了。」

二娘溫柔安穩,「老爺,事在人為,靠不了關係,自個努力,皇恩浩蕩,是會看到的。」

瞧瞧,二娘的嘴就是伶俐,柳氏則是手持佛珠,嘴裡碎碎唸著,不知是念金剛經還是易筋經!

「散了吧。」白淵蹣跚離去。

白芷再那一刻,感覺到白淵老了。作為女兒,應該為爹錦上添花,而不是阻礙他。可一想到前世,白淵陞遷做了京官,只帶二娘和小弟去京城,留下娘和她還有白芍留守老宅,娘鬱鬱而歡,身子越來越弱,最後被瘟疫奪了性命,心裡就不是滋味。

她不願意此事發生,所以,她不得不對不起爹。

回到房間,白芷生著悶氣。她不知慕屠蘇留下最後一句話有何用意?是報復她,還是戲弄她?清荷見白芷怒氣衝衝的樣子,站的遠遠的,不敢靠近,怕遷怒於她。

白芷掃了她一眼,嗔怪,「以後做啞巴便可,做老實人,吃虧。」

清荷低頭稱是,然後又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

清荷猶豫了一會兒,從袖裡掏出一封信,遞給白芷,「這是世子命我他走後,給小姐的。」

白芷掃了眼信封,蒼勁有力的「白芷」二字。他認識他的字,是他的筆跡。

她拆信,看了會兒,摀住胸口,兩眼一翻,差點暈倒。還好清荷及時扶住,「小姐,怎麼了?」

白芷顫抖地握著信。

信上云:屠蘇不知白小姐歡喜何人,曾問白府上下,都不知,屠蘇便想,白小姐喜歡之人,一定不被白大人接受,屠蘇便想,若是白芷無人問津,只有他的話,時間長久,白大人必定接受。你不用謝,算是告別之禮。

他故意說不怪你,是想告誡在場的所有人,她給他戴綠帽子了,所以才退婚。就像他爹一樣,首先想到的就是有姦夫。

慕屠蘇的意思就是讓她無人問津,成了老姑娘,然後她所謂的心上人一枝獨秀衝出來要她,白淵肯定歡天喜地地把她嫁了,管這支獨秀是缺胳膊斷腿,腦殘白痴兒!

這法子固然好。可她的心上人……戲法也變不出來。

這真是畫蛇添足,盡添亂。

自此,白芷在蘇城的被冠名水性楊花不貞之女,原先門庭若市的提親紅人,一下子無人問津。

這一晃便是兩年。

白淵捶胸頓足,想倒貼白芷,皆無男子要。

 


第11章 重生——巧合

天朗氣清,晴空萬里,竹枝繁茂,鳥鳴如縷,今天是個好天氣。

白芷捋著袖子,手持弓箭,眼睛瞪得跟銅鑼一般,目標鎖定前方的靶心,咻地一聲,箭離弓,扎中靶心,準確又有力。在一旁的秋蟬,鼓掌叫好,「技術漸長,可謂是百發百中了。」

白芷把袖子捋好,十分得意,「馬術也超過你這位老師了。」

秋蟬撅嘴,「得了,給你點顏色就準備開染坊了,知道你厲害。」

這時,清荷抖著手帕,大汗淋淋地跑來,「小姐,女子習武使不得啊,會更嫁不出去的。」

白芷朝秋蟬吐吐舌頭。自從她聲名狼藉嫁不出去,白淵急紅了眼,不由著白芷,不讓她習武,覺得大家閨秀就該拿針而非武刀。白芷表面上應承了,可心裡不服得很,自個掏腰包再請秋蟬「出山」,偷著學。雖有個堅韌不拔勸阻她的清荷,但這兩年成效都與今兒差不多,白芷左耳進右耳出。

清荷也習慣了白芷不聽,便不再多加勸阻,說起正經事,「老爺命我喚小姐回去。」

白芷朝天翻了翻白目,嗚呼哀哉,又要帶她見媒婆。白淵越發的利益攻心了。慕屠蘇走後,白淵對白芷的態度急劇下滑,掌上明珠之位白芍隆登。白芷知道不是慕屠蘇退婚讓她失了寵,而是自己名譽掃地,給他丟了顏面,自己又嫁不出去,毫無利用價值,空有蘇城第一美人稱號。再加上白芍爭氣,勾搭上一位走南闖北的富商,禮金甚至比慕屠蘇當年下聘的還要多,白淵見有利可圖,自然轉移目標,疼那未來的搖錢樹白芍了。只是有一點白芷不知,既然她已沒利用價值,為何還要千方百計地把她嫁出去?倒貼是賠本的事,白淵也願意?是真心為她好還是另有所謀?難道就是省她一人的飯錢?白芷想不明白。

與秋蟬道別,白芷往回家的路上趕。

路過小溪邊,見一匹油亮亮的五花馬在飲水。白芷眼眸亮了亮,心嘆,汗血寶馬?可仔細一看,心咯登了一下。這……這不是疾風嗎?慕屠蘇的疾風!

她四下望去,並未見到任何人的蹤影。她暗想,難道她認錯了?

清荷催促停滯不前的白芷,「小姐,老爺在府上等呢。」

「你說,這馬從何而來?」白芷指著溪邊喝水的汗血寶馬。

清荷見怪不怪地說:「這條山道通邊防重地,將士戰死,馬無主人,自個跑了再正常不過了。」

「這樣啊!」白芷蹙了蹙眉,心想也許自己看錯了,這並不是疾風,不過這的的確確是一匹價值千金的汗血寶馬。倘若就這麼離開有點可惜了,不如為她所用?她正巧缺坐騎。

白芷便提著裙襬,走向溪邊。

清荷自然知道自家小姐想什麼,也明白自己多說無意,所以站在原地,等小姐把馬牽來。

白芷方一靠近那馬,那馬只是隨意掃了她一眼,權當沒看見,抖抖鬃毛繁茂的尾巴,繼續怡然自得地喝水。白芷學過馬術,順便瞭解馬的習性,這汗血寶馬的表現,是個好的前兆。

她上前撫摸著它的鬃毛,細聲細語地道:「馬兒,喝完水跟我回家好嗎?」

汗血寶馬置若罔聞,繼續埋頭飲水。

白芷拍拍它脖頸下面三寸,汗血寶馬享受的閉著眼,大呼一口氣。白芷便扯著韁繩,試圖牽引它。然後一記悶棍從天而降,砸的她眼冒金星。

「小賊,想要爺的馬嗎?」聲音從樹上響起。白芷抬頭一看,樹幹上坐著一位男子。錦衣華服,束髮整齊,有一雙帶笑的桃花眼,薄唇微微一笑,似在嘲笑她不自量力。蘇城有這等美男子,她該聽說過,他應該是外來人。

白芷趕忙圓場,「我見這馬兒可愛,只是逗弄一下。」

桃花眼美男輕巧地從樹上跳下來,朝她走來。

「那咱們到衙門逗弄逗弄這馬?」桃花眼美男顯然不買賬,一臉鄙視地看她。

白芷不搭理他,直徑準備離開。

桃花眼美男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臉正義,「小賊,想跑?」

白芷咬咬唇,這男子固然俊俏,可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好歹她也是蘇城第一美女啊!可見他不近女色,是個柳下惠?白芷冷著臉看他,「那你想怎樣?」

「簡單,見官。」

真夠直接。

清荷慌張跑來,「淫賊,放開我家小姐。」

「還有幫兇?一起見官。」二話不說,把清荷也拽住了,清荷比不上白芷,哪能抵得住這樣的蠻力,痛地哇哇叫,「痛痛……」

白芷趁他雙手無空閒,用腳橫掃,想絆倒他,奈何他穩如山,一動不動。白芷想,這下慘了。

「好啊,還跟爺動粗,看我……嘶。」白芷狠狠咬了他手臂一口,他一時疏忽鬆開,白芷趁機把腿一揣,直中命根子,桃花眼美男痛的雙手摀住褲襠,張著嘴,以示他真的很痛。

白芷哪裡管那麼多,直接上馬,手臂一扯,把清荷也拽了上去,策馬狂奔離去。

桃花眼美男悲痛地喊不出聲,待她們見不著蹤影了,才從疼痛中艱難吐出,「疾風!」

白芷活這麼大,頭一次這般魯莽。其實她心裡還是有些小害怕,畢竟以前她是個合格的大家閨秀。到了城門之時,白芷往後看,見沒人追來,才下馬。

在她身後第一次坐馬的清荷早已風中凌亂,淚水甩的滿臉都是。即便下了馬,還在哭。白芷安慰,「這不安全了嗎?」

「小姐太魯莽了,太失體統了,居然咬男人,還揣男人的……嗚嗚。」

敢情清荷是為這哭?

白芷索性不理她,拉著馬兒進城。蘇城地處偏僻,平時來往人極少,一年也不見一兩個外地人。白淵覺得無需士兵把守城門,浪費公糧。所以常年無士兵把守,看起來像極了廢城。

白芷回到白府便覺得今日不同往日,有些奇怪。

還未到大廳,便聽到鼓聲般雄厚的笑聲。白芷忽而覺得耳熟,一時沒想起來,當看見大廳站著身穿鎧甲的熊風,傻愣在原地。

「嘿!好徒兒。」熊風見著白芷,連忙招呼過來。

白芷猶豫地走過去,便看見平時對她都以冷臉相待的白淵此刻言笑晏晏看她,「芷兒,爹從未聽說你拜熊先鋒為師傅啊?」

熊先鋒?白芷驚愕不已,當時她拜熊風為師,純屬當他一瘋老頭,能學則學,學不了自學,從未想過瘋老頭是帶兵打仗之人。

「可見我徒兒有眼光。」熊風熊掌一拍,直擊白芷單薄的背。

白芷差點兒背過氣。白淵的臉僵硬了一下,這熊風太不分男女了!坐在一旁的柳氏甚是心疼女兒。

「師傅此次前來是看徒兒的?」白芷預感告訴她,肯定不是。

「對啊,順便來看你,打聲招呼便走。」熊風一臉天真說道。

預感錯誤。

「那師傅這一身行裝是要去哪裡?」

熊風朝天拱手,「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直搗南詔,片甲不留。」

南詔之戰?白芷錯愕。前世南詔之戰是在康順十年,此時才康順九年,怎提前了一年?白芷好奇問,「因何而起這戰爭?」

「皇上想和南詔王和親,要與南詔第一美女南詔小公主和親,南詔王不同意,皇上龍顏大怒,認為南詔王不把我們光輝王朝放在眼裡,讓我們給南詔王點顏色看看。」

白芷不語。南詔小公主不過二八年華,可當今聖上已年過花甲,以白芷對那南詔小公主的個性瞭解,她肯定寧死不從。而且……

南詔小公主將來是要嫁給慕屠蘇的。

不過從此次戰爭起因來看,並不是她前世的那場聲勢浩大的南詔之戰。當初的南詔之戰是南詔派人行刺太子,幸得在旁的白淵所救,以身相擋。

如今父親正在眼前,怎去京城相救?

「這南詔也太不把我朝放在眼裡,該教訓一番。」白淵怒斥。

「白知州英明。」熊風激昂稱讚。

「熊先鋒客氣。」白淵語氣力度強,好似真的很激揚。

白芷瞭解她爹,迂腐不化之人,怎可認同這場戰爭,因皇上好色而勞民傷財,此乃庸君之舉。

「老爺老爺……」家丁大呼小叫地跑進來,「有位稱是熊先鋒的朋友求見。」

「呀,阿九來了。」熊風歡喜一笑,朝白芷眨眨眼,「阿九算你師弟,本來我叫他一起過來,他死都不肯來,嫌丟臉,老彆扭的孩子了。」

白芷想,有個便宜師弟?

「請貴客。」白淵歡笑。

只見桃花眼美男登場。白芷瞬間僵硬在原地。桃花眼美男見白芷大叫,「你……」

熊風介紹,「芷兒,這是你師弟,裴將軍最漂亮的第九個兒子,裴九。」

白芷倒吸一口氣。

一直沉默的柳氏脫口而出,「這便是芷兒的心上人裴九?不枉芷兒頂著壓力等那麼久。」柳氏甚感欣慰。

「……」眾驚恐。

白淵問柳氏,「裴九是芷兒私定終身之人?」

喂喂,她可從來沒這麼說。

「是的,老爺。」柳氏淡定回答。

白淵欣喜若狂,「總算盼來了。」復轉問一旁的裴九,「此番前來,可是提親?」

本想發牢騷的裴九徹底傻在當場了。

白芷在那一刻,真想再暈倒一次……


第12章 重生——巧合

白芷死活暈不了。這兩年的「強身健體」果真效果好得讓她欲哭無淚。如今場景極為尷尬,白淵和柳氏皆逐笑顏開,熊風略顯僵硬。唯有裴九的表情極為奇特,嘴唇在抖,鼻翼在抖,連眼皮都在抖,好似腦癱兒發作一般。

白芷此時多麼盼著他能暈倒一回。

然而沒有。他恢復常態,鄙夷地看了白芷一樣,拱手作揖,高聲說道:「白大人,我此次前來……」

「九郎!」白芷深情地喚了裴九一聲。

裴九渾身抖了抖,驚訝地看向白芷。

白芷潤潤喉嚨,事關緊急,唯有此下策了。她在前世聽過他的傳聞,留戀花、叢之間,風、流成、性,倘若她自動送上門,他肯定會樂此不疲地笑納,陪她作完這場秀。至於最後會不會娶她,白芷有這個自信,一個風流之子,「負責」在他眼裡不過是過眼雲煙,說說可以,當真不了。她大不了多等他一兩年,他遠在京城,不來,她就另嫁他人,美其名,死心!白芷上前走了幾步,來到他面前,淑女地微微抬首,淺笑盈盈,其目光帶著三分深情,三分羞澀,三分喜悅,還彙集著一分抱怨。白芷道:「九郎,奴家好想你。」

裴九又傻了。

白芷乘勝追擊,扯著他的袖子,兀自哭了起來,「這些年,你可知我受了多大的苦嗎?」

裴九連忙抖著袖子,抖開她的手,怒道:「淫、婦!別拉拉扯扯。」

這回讓白芷傻了。難道關於他的傳聞,都是假的嗎?場面峰迴路轉,不在白芷的預想範圍內,白淵與柳氏原本帶笑的臉瞬間僵硬,熊風則哭笑不得,等著看好戲。

白芷暗自叫苦,以後再也不相信所謂的傳聞了,都是騙人的。

還算她激靈,立即捂臉痛哭,「九郎,你誤會我了,我心裡只有你,關於我的傳聞,都是假的,我一心在等你啊!你怎能嫌棄我。嗚嗚……」白芷說完,便飛奔離去,就像逃命般急速。

後面無論裴九說什麼為自己辯解,白芷相信,白淵什麼都聽不進去,只知道裴九嫌棄自家女兒,為自己的「不負責任」推脫各種理由。

白芷跑到自己房間,抹乾自己的淚水,拍拍臉頰,舒緩下臉部的肌肉。她命清荷泡上一壺上好的碧螺春。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坐等裴九怒氣衝衝地來此興師問罪。

果不其然,不過一刻的時間,裴九橫掃一股強風而來,臉上除了憤怒依舊是憤怒。

他站在門口,怒視她。

白芷連忙站起來,含笑而對,「九郎,進來坐坐?」

「淫、婦!」裴九伸出顫抖的指頭,如死不瞑目地含恨道。

白芷姑息他怎麼罵了。他一系列的謾罵甚至要打她,她都會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白芷一臉淡定地為他斟茶,「想打想罵,悉聽尊便,先喝口茶來潤潤喉嚨吧。」

她這麼不溫不火,倒是把怒氣衝冠的裴九弄熄了火。他極其不爽地跨進門檻,大刺刺地坐下,猛喝了一口茶,「淫、婦,你倒是出於什麼目的說那些話?我與你也是今日相識,為何你父母一口咬定我們早就私定終身了?我真是百口莫辯。」

「目的啊?目的就是想你娶我唄。淫、婦嘛,看見俊俏的小夥兒,就想吃了。」白芷揶揄道,低頭又為他倒了一杯茶,並未看到裴九刷紅的俊臉。

「我……我才不會娶你這個淫、婦呢。」當白芷把茶有斟滿了,他立馬奪了杯子,猛灌,毫無品茗的優雅,倒像喝酒一般粗魯。

白芷但笑不言,輕巧地說:「那真是可惜了。」她眸光流轉,問道:「我爹怎麼說?」

「我不娶你,他能耐我何?」

果然。白芷懸著的心跟著放下來了。

這時,熊風也跟著過來,見白芷,第一句話便問:「哎呀呀,真是把我高興壞了,原來芷兒喜歡阿九這麼多年啊!」

「老頭,你夠了!」裴九像是被踩了尾巴,嗷嗷叫起來。

「阿九,怎麼跟姑娘似的,害什麼騷啊,白大人告訴我,芷兒為了等你,拒了多少門婚事?可憐芷兒一片心意,你就從了吧。」

「我壓根就不認識她。」

白芷憋著不去笑,看那裴九快要逼瘋的樣子,委實是一件樂事。她忙不迭為他打圓場,「師傅,九郎確實不認識我。」

熊風愣了一愣,「啊?這是真的?那芷兒你怎麼喜歡阿九喜歡得這麼緊?」

她總不能說裴九是她前世的未婚夫吧?

她只好搪塞,「此話說來話長。」

「那你一一說來便是。」熊風閃亮閃亮自己的眼,看起來極為有興趣。

「……」直接將回來了。白芷硬著頭皮,「傳聞裴九公子樣貌俊朗,裴將軍九子之中最甚。九郎也說了,我是淫、婦,自然最喜美男了。」

裴九一臉鄙夷,「那你可有聽說我留戀花街,風、流成、性,視女子如玩物?已玩物喪志。」

「那我真想被九郎玩一玩呢。」白芷掩嘴一笑。

裴九憋紅了臉,愣是回不了她。他女子見多了,從未見過如此不要臉的女子啊!

白芷也不知為何,總想證實一下傳聞。可裴九的諸多表現,哪裡像逢源於女人之間的浪子?明明就是不開竅的愣小子。

熊風颳刮臉,「芷兒,羞不羞?別逗阿九啦,他還是沒開苞的單純小夥兒呢。」

「死老頭!」裴九覺得這事彷彿很沒面子,「信不信我告訴全天下的人,你是抱著我的大腿,求我做你徒弟的?」

白芷一臉驚喜,「師傅,你收徒弟的方式都是一個套路的啊?」

白芷與裴九相覷一眼,裴九彆扭地扭頭別過臉不去看她。雖然她不懂為何傳聞與事實不符,但既然證實了他尚且是個單純的男子,不能再調戲良男了。

她輕輕嗓子道:「師弟,方才師姐有失禮的地方,望師弟諒解。至於我爹逼婚之事,師弟只管誓死不從,我爹耐不了你的。」

白芷前後反差之大,讓裴九有些不適應,他乾巴巴地應了一句,「哦。」

「當然,娶我,我也很樂意。」

「……」

熊風此次前來是要去邊防與其他將領會合,然後一起直逼南詔。至於裴九,用他的話,想哥哥了,所以過來看看。白芷對於自己所在的蘇城,認知只侷限於地處偏僻,來往人甚少,與南詔相近。

其實還同時與邊防重地相通。這也是熊風來此,告訴她,她才知道的事。

本以為他們會在蘇城留宿一晚,熊風一口回絕了,只是扛走了一包袱的乾糧便囔著要上路。白芷這才明白,這順路看她是假,拿食物才是真。她瞧著自己,那麼好騙嗎?

白芷並未遠送,送到城門,目送他們離開,便讓車伕駕車回去。

同坐在馬車裡陪同熊風裴九一路的清荷咯咯傻笑個不停。

白芷問:「你笑什麼?」

清荷答:「小姐的心上人好生有趣,一路上總偷看小姐,可又不敢看長了,看一下躲一下,憋死我了。」她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白芷愣了愣,真有此事?她倒是一點沒注意,一路上她都看外面風景了。

「小姐,姑爺何時來提親?是這仗打完了嗎?」

「姑爺?你這小嘴,叫誰都姑爺!」

「難不成不是嗎?」清荷好奇問。

白芷思忖了片刻,覺得這裴九確實有趣,如果能繼續前世的姻緣,興許會是一件好事。她道:「隨緣吧。」不排斥也不追求。

「小姐真是掃興。」

白芷但笑不言。

***

回到白府,白芷在馬廄旁看見那匹汗血寶馬正悠哉吃著乾草,好愜意的樣子。白芷暗叫糟糕,馬忘記還給人家了。清荷見白芷吃愣著看著這匹馬,偷樂道:「得了,借馬思人了,還說隨緣呢。」

白芷嘆息,「真想跟著九郎一走了之,一路下蛋回京城。」

「……」清荷傻了。

白芷逍遙地樂呵呵回自個的臨水軒。只不過還未踏進臨水軒,白淵便命人換她去書房。這兩年來她甚少去書房「面聖」,如今她也知刮什麼風了。她自然懂,往哪邊倒了。

一進屋,白淵便開門見山,「這裴九算是個良人,你與他商榷了怎樣?和好了嗎?」

白芷道:「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白淵滿意點頭,「甚好。」

裴九遠在京城,無論她這蒲葦怎麼生長,也到不了穩紮京城的磐石身邊。她就慢慢長,長到不能再長,然後來一句「紅顏催人老,不等了」便是。她仁至義盡,相信白淵也不怪她。

白淵心頭石落了下來,提到白芍,「芍兒與錢郎(白芍夫君)打算在京城紮根,昨日書信,已購一處老房子。」

白芷大驚,不好的預感席捲而來。

京城,多麼可怕的字彙。


第13章 重生——思過

 白芷總盼著自己的擔憂是多餘的。熊風裴九走後,日子又像往常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白芷不再是步行翻山越嶺去找秋蟬,而是順便遛馬,把汗血寶馬綁在馬車上,如個貴家小姐一樣,招搖過市。

於是,白芷在蘇城的名聲又多一負面——嬌生慣養!

白芷倒是無所謂,只是極為重視這些的清荷叫囔了許久,「小姐,莫要為一匹馬而失更多啊!」白芷依舊我行我素,反唇相擊,「我若不遛這馬兒,好好一匹千里馬被糟蹋,你說沒損失?這人言碎語,能值多少個錢?」

清荷無法回答,但心裡就是覺得人言碎語比這馬兒值錢!肯定是小姐被那裴九弄得鬼迷心竅,才這麼不顧分寸。

白芷自知她在封閉的蘇城是嫁不出去了,所以對於其他人,她不想顧慮太多,只想在白淵沒「狗急跳牆」把她嫁到外鄉之前,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前世,她顧慮太多,失了很多本該的快樂。常年深居簡出,不是女紅便是琴棋書畫,這些都不是她所愛,礙於自己是「大家閨秀」,逼著自己做這些,自以為高人一等。

可到了京城,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見不到世面的山村野姑,卻還自以為看到了天,以致不自量力,貪戀慕屠蘇,為以後的人生更添加了一抹濃重的悲劇色彩。她羨慕秋蟬,雖出生草莽,卻能隨著自己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想習武便習武,想嫁人便歡天喜地把自己嫁了出去。秋蟬的相公是一名山間藥夫,以採藥為生,常年居住山間。秋蟬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雖日子過的單調,卻能安詳餘年,平平穩穩,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哪裡像她,擔憂前世的坎坷,抗拒前世的命運,拚命想把握住自己的現在所有。

可白淵到底是白淵,一心想上京城大展宏圖的白淵,即便是再小的機會也不錯過的白淵。白淵常常給居在京城的妹妹白芍寫信,到底是聰明人,不直言自己想去,卻每封信上皆表達出自己思女心切,盼著早日團聚,又嘆官事在身,無法抽身,若能在京城求得一官半職,那便是極好。

白芷沒讓這些「思女信」外留到京城去,她半路劫了,把這些虛偽的信一封封燒燬。她相信白芍也不會奇怪沒有家書的事。因為自打白芍嫁出去,白淵所寫的信都被白芷給劫了燒燬。

她為了保住這個家,不得不做「不仁不義」之事,即使天打雷劈,她也迎著任雷劈。

春光明媚的日子,最適宜拜佛。柳氏命丫鬟來臨水軒問白芷願不願意去白馬寺。白芷今日與秋蟬並無約會,反正在家也是閒著,便隨著去了。

這千里馬馱著馬車,彷彿凌駕於空中,飄飄然。柳氏被馬車抖得腦袋疼,想扶額,手因為抖得厲害,戳了眼,忙命馬伕停車。

白芷暗叫不好,這千里馬有伯樂,也不帶這麼歡樂的。把伯樂娘給弄瞎了,後果極嚴重。

「娘,沒事吧。」

「今兒馬車是怎麼了?奔跑還跳著舞步不成,這麼顛簸。」

「興許是山路崎嶇吧。」白芷心虛。這汗血寶馬認主人,有她在,一般都帶著舞步奔跑……她是習慣了,可她娘還需長期體會。

當他們來到白馬寺,卻不見來往香客,門庭冷清,不知何緣故。白芷讓柳氏暫且在門口等候,她和清荷到寺中查看,方離開馬車,那匹汗血寶馬忽而前蹄上抬,高亢地叫了一聲。白芷愣了愣,這馬今天是否興奮過度?她記得,她前些天有遛馬啊?

待她準備進寺廟主堂之時,門口竟有士兵把守,見白芷走來,兵刃相交,擋住她的去路,「夫人請回,將軍在佛堂行禮。」

「夫人?」白芷抖抖眉毛。

一旁的清荷尖著嗓子,「好生無禮,我家小姐尚未出閣,怎能這麼污衊我家小姐名聲。」

門神般的士兵面面相覷,再看看白芷一身行裝,不表態了。白芷穿的不是少女裝,是柳氏舊衣改良的衣服。而髮髻,因出門匆忙,她只是隨意讓清荷挽了髮髻。不是白府窮得連一件衣服都買不起,而是白芷穿膩了錦衣,偶然有次習武滿身大汗換了秋蟬的純棉布袍,覺得舒服得緊,便想買一件。

奈何財政大權一直握在二娘手中,她覺得堂堂知州之女穿布袍,有失體統,便沒給她。柳氏心疼女兒,偏巧有一件素色布袍,便贈給了白芷,白芷到製衣店改良了下,有因母親割愛所得,她穿這件衣服穿得頻,一直未招來非議。如今經這門神士兵們提點,她才知為何沒引來非議。她早以污名在外,不貞之女,穿少女裝倒顯得裝了。

白芷不想在此事上多費口舌,母親還在外等候,她便問士兵,「裡頭的將軍大人何時行禮完畢?」

「今兒全面禁了,姑娘明天再來吧。」

白芷皺皺眉,心有不甘,來一趟不容易,無功而返?她不死心,「裡頭什麼將軍,這麼大架子。」

士兵滿臉牛氣地撅著嘴,「當朝最權威的裴老將軍,還有最年輕的大將軍慕將軍。」

一聽慕將軍,白芷心裡咯登了一下,「慕將軍是……慕屠蘇?」

「大膽,怎能叫大將軍的名諱?」

「是是,我們這就走。」白芷廢話不多說,直接拉著清荷,逃命般的狂奔離去。清荷跟不上,囔叫,「小姐,等等我。」

行禮剛剛結束,裴江裴老將軍和慕屠蘇神色和悅地出來,下台階,朝門口走去。慕屠蘇目光偶爾一瞥,見一抹身影越飄越遠。他眸色漸深,靜靜凝望。

裴江順著他目光看去,嬉笑,「咦?你怎對那婦人看的那般入迷?從你臉色看來,你似乎受到什麼驚嚇?莫不是白日見鬼?」

慕屠蘇失笑,笑得無比苦澀,「這真要是見鬼就好了。至少……我還能妄想,她沒嫁人。」

裴江聽著糊塗,「屠蘇,阿九說自從陪你母妃去了趟白馬寺回來,變得沉默許多,我那時覺得阿九這孩子又犯病了,如今看你來這白馬寺種種表現,我也覺得有點問題,怎麼?喜歡上白馬寺附近尼姑庵裡的小尼姑了?人家不肯為你還俗?」

慕屠蘇笑答:「不,比這更慘。小尼姑情願喜歡和尚也不喜歡我。」

「喲,那以屠蘇的性格,該是把那和尚調到京城的龍安寺當方丈了。」

慕屠蘇回,「裴叔叔原來真不瞭解我,我會讓那和尚還俗,還幫他娶妻。」

「那小尼姑怎麼辦?」

「她繼續在尼姑庵裡當尼姑,讓她死了這條心。」

裴江一愣,「那你怎麼辦?」

「自然陪她常伴青燈。」

「屁話。」裴江忍不住啐一口。

慕屠蘇不反駁,但笑不言,末了,補充一句,「尼姑庵地處這鳥獸為鄰之地,偶發禽獸之事,無人知曉。」

裴江又啐了他一口,「禽獸!」

他笑,卻把目光看得很遠。

***

白芷見著自家的馬車,便立即飛奔上了車,令車伕火速駕馬離去。柳氏見白芷這模樣,不禁問:「芷兒,怎麼了?」

白芷只道無事。話多的清荷可憋不住,「小姐一聽世子在寺內,就這德行了。」

柳氏愣了愣,柔聲說道:「芷兒,你與你心上人尚且清白之事,沒同世子講明?」

「娘,此事你就別操心了。」

「怎能不操心?我就你一個女兒。」柳氏眼底劃過一絲悲涼,「你和你父親是我這世上唯一的牽掛。」

白芷一聽到柳氏還那般在乎白淵,心裡憋氣,「他寵二娘之時,可有把娘放在他心裡一寸?」

柳氏不再說話,只是眼底藏了藏淚水。白芷看在眼裡,難過在心,她安撫著柳氏,撫摸她的手背,無聲無息。如果家裡一直這樣就好了,即使父親不再寵娘,至少在娘看得到的地方,讓她安心。娘安心,便是她白芷最大的喜事。她不求什麼,只求老天就這樣讓她白家窩死在這小小的蘇城吧。

可她方一回家,丫鬟便換她去大廳,還命柳氏一同前去,白芷心頭不好的預感貫徹全身,一般家訓都會去大廳,還讓她娘一同前去,那麼便是——她犯事了。

她能犯的事,除了劫信燒信還有什麼呢?

果不其然,她前腳方跨進大廳門檻,白淵一掌拍了過來,扇在她臉上,結結實實的疼。本來白淵還想再扇幾個巴掌,因白芷被柳氏死死護在懷裡,倖免於難。

一向淡定的柳氏,痛哭起來,「老爺饒命,芷兒犯了什麼錯,為何要這樣打她?」

「你養的好女兒!」白淵氣得牙牙癢,吹鬍子瞪眼,「她居然買通來福劫去我捎給芍兒的信!你問問她,這是什麼意思?」

柳氏愣了一愣,看了看她懷裡沉默不語的白芷,「芷兒,快向你爹解釋你為何要這麼做,快!」

要她怎麼解釋?要她解釋,她知道白淵做京官,會拋棄她和母親,帶著二娘和他寶貝兒子去京城?從此不管他們死活?她可以這麼解釋的話,她肯定會大聲地去解釋!

柳氏見白芷一直沉默,又著急又氣憤。

白淵在一旁冷笑,「你妹妹嫁了個好人家,你心裡不平衡要怪只怪你自己不爭氣。當年那門好親事是你自個毀的,怨不得人。我寵你妹妹,是因為她比你懂事!你別以為你劫了信,我就會寵你,對你這不爭氣的女兒,我是徹底失望了。」白淵恨恨地看著她,又想撫掌打她。

柳氏一邊哭一邊護著白芷,嘴裡喊著,「老爺,饒命!」

二娘在一旁假惺惺當和事老,「老爺,莫要生氣了。我想芷兒是在家裡呆著悶了,不如讓芷兒去她舅舅家呆一個月吧。」

柳氏的老家正好在邊防處,幾乎與戰場臨著,如今戰事將近,局勢動盪,讓白芷去哪兒,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個問題。

然而憤怒的白淵卻接受了二娘的建議,拂袖道:「你到你舅舅那兒思過一個月再回來!到時候你會知道做我女兒是多麼一件幸福的事!」

白芷冷笑,這真是天大的諷刺。她不哭不鬧地說:「謝謝爹的高抬貴手!」

一旁的柳氏哭得梨花帶雨,甚是悽慘。


第14章 重生——思過

 柳氏桐城人,桐城在光輝王朝與南詔的邊界處。它地勢崎嶇,多山環繞,乃光輝王朝邊防重鎮。桐城是以農業為主,卻又是以奴隸交易繁盛而得名。桐城奴隸交易集會有各種不同的奴隸,美艷妖嬈的碧眼波斯舞女,憨態實幹的大壯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全能才子,再或者武藝高強的世外高人?總之,你想要什麼,良莠齊全,任顧客挑選。能進奴隸交易集會之人,首先得付得起黃金十兩的門票錢才能入場。所以進去拍賣奴隸的主兒,非富即貴。

白芷一直知道好奇那奴隸交易集會,幾番想去,奈何這黃金十兩,對她來講,太貴了,她負擔不起。此番前去,自然也不敢想著奴隸交易集會之事,她不是去遊玩,是思過。

白府大門。

停一輛靛藍錦布,木刻雕花的馬車。

自從白芷被白淵下令去舅舅家思過,柳氏就沒少哭過。柳氏只有一位哥哥,是個擁有好幾千畝地的大農民,在桐城也是響噹噹的農業大戶人家。白芷年幼在舅舅家住過一段時間,因當時性格驕縱,大小姐脾氣重,惹得小表妹常常哭,疼表妹的表哥十分不待見她,常常惡語相待,神情裡充滿了厭惡。後來她送回蘇城那天,表哥抓了好幾隻癩蛤蟆偷偷放在她的馬車上,嚇的她病了差不多半年。柳氏便不再帶白芷去舅舅家省親,生怕再來個「病半年」。

如今白芷又要去了,柳氏一面擔憂她侄子柳繼再整白芷,又一面擔憂戰事將近,怕炮火煙硝傷到白芷。做娘的,想的總比別人多。

白芷安撫淚光點點的柳氏,「娘,此番前去,不過一個月,一眨眼功夫就過去了。」

「切忌,莫再使性子惹你表哥了。」

「知道。」

現在她表哥可了不得,掌管柳家世代累積的幾千畝地,可謂是糧食之王了。

白芷前腳進馬車,清荷後腳跟進來。顯然,她撇著眉,嘟著嘴,一副不開心的樣子。白芷自然知道她為何如此。小姐受罰,丫鬟同受罰,白遭罪。

「清荷,你今兒多大了?」

「十四了,小姐。」

「哦。適婚年紀到了。」白芷回想,前世她把清荷指給了恭親王府的高級侍衛,可最後卻與總管私通,被那氣憤的丈夫一刀捅死。

「小姐,清荷還不想這些呢。」清荷少女羞澀地低著頭,嘴角卻揚著淺淺的笑意。

這麼個清純的姑娘,怎會做出那種事情?白芷尤心感慨,興許是她配錯了姻緣。

去往桐城的路途,前半部分算是風平浪靜,一帆風順。她來前的擔憂本以為只是自己嚇自己。有些事,你以為過去了,越放心,偏偏總會給你當頭一棒。

不到一會兒,馬車倏然驟停,白芷一個踉蹌,險些滾下馬車。簾子被掀開,車伕道:「小姐,前方有打鬥。」

白芷愣了愣,探出頭往前方看。

車伕算是聰明人,把馬車趕到草叢之中,又有大樹遮掩,不能稱得上完全隱形,倒也讓人一眼望不出。前方離得太遠,看不清是什麼人,只聞女人的尖叫聲,聲聲入耳悽慘,白芷打心裡寒冷。

難不成是趁著戰亂,肆意妄為的山賊?他們正在搶女人上山寨?可她未曾聽過這附近有山賊呀。

車伕也不忍聽遠方傳來的尖叫聲,皺著眉頭,縮在一旁不敢聽。

清荷嚇的窩在馬車上大哭起來,「小姐,我們打道回府吧。」

白芷在一旁倒是鎮定,「那些人不會往我們這邊走,你沒聽見聲音越來越遠了嗎?」

「好可怕,要是我們蘇城,哪有這等事發生。」清荷再接再厲地哭,彷彿只有哭,她才能活著。

白芷不答,心事重重。她真不知道桐城現在是什麼模樣了。可是斷壁殘垣,哀鴻遍野?她不敢想像。他們等了很久,即使不再有廝殺聲,尖叫聲,他們還是靜止不動,直到第二天天光,白芷才命車伕繼續前進。

當他們來到遍地屍體的地方,馬速明顯慢了。白芷知道車伕是怕車碾過那些屍體。他們無能相救,至少也給人留個全屍。

「救命……」忽而,一個微弱的聲音,讓馬車停了下來。

車伕再次掀簾,「小姐,有活口。」

清荷受到驚嚇,縮在車內,不敢動彈。白芷抿了抿唇,迅速下了馬車,竟發現滿身是血的男子躺在那兒。白芷走過去,不得不驚嘆這男子的生命力之強大。一個晚上了,竟然還未死!

白芷命清荷拿茶壺來,給那男子潤了潤喉嚨,她只帶來少許金創藥,不足他用。如果再不止血,可真要死了。白芷便挽著裙子,到附近找找有沒有止血藥。

幸虧她常年和秋蟬在一起,秋蟬嫁的又是山間藥夫,她耳濡目染,知道些基本的藥材。止血藥並不難找,在那男子暈倒之前,她趕了回來。

救人為先,她把那些草直接塞進自己嘴裡嚼了起來。不得不提一下,她當時噁心地快吐了。當她把那些藥材敷在他的傷口之上,那男子微微睜著眼,看到一白衣女子,出塵不染的傾城容,垂下的柔順青絲劃著他的臉。他以為是仙女下凡,他艱難地說:「謝謝。」而後安靜地暈死過去。

白芷在想,這個男人該如何處置?帶上馬車到舅舅家?還是直接扔在這裡,讓他自身自滅?經過激烈的自我鬥爭,她還是把這男人背上馬車了。

清荷見自家小姐大壯士般把一個男人背了過來,瞪著她的淚花眼,喃喃自語,「小姐……」

白芷拚命地喘氣,「趕緊給他洗洗整理下,這血肉模糊的樣子,怪嚇人的。」

「是。」清荷哆哆嗦嗦把儲存的水倒進盆裡,給他清洗一番。待她洗好那男人的臉,清荷愣了愣,「這公子長得可真俊。」

白芷往那男子的臉上掃了一圈,心嘆,確實長得不錯。

馬車好不容易逼近桐城,白芷在心裡打了許多腹稿。這男子怎麼向那刻薄的表哥交代?路途相救,心生憐憫,若能救活算是好事,救不活也算是積德。從這男子衣著打扮來看,算是富裕之人,救活後好處自然不會少,最好敲詐個黃金十兩,讓她去見識下奴隸交易集會。

桐城城門並未殘缺,還修葺得極為壯觀厚實。進城出城極為嚴格,重兵把守。可讓白芷有一點想不通,這士兵把守地不是防止外族人進入,似乎是在防止兵器進入。後來想想,也難怪,龐大的奴隸交易市場在內,杜絕了外族,生意就沒法做了。

白芷順利通過進城,來到她多年未曾來過的舅舅家。台階數層而上,宏偉的朱門巍峨地立在眼前,旁邊兩頭威武的大石獅子露出霸王的獠牙。

白芷想,原來當農民也可以發家致富!

清荷上前去敲門,不一會兒一位背稍微佝僂的中年男子開了門。清荷把白淵的書信交給他,那中年男子關門後送信去了。不一會兒,那中年男子嬉笑著讓她進來。白芷方跨進門檻,像是想到什麼,她對那中年男子說道:「哦,馬車上還有一人,麻煩你背一下。」

「好好……」

白芷便看著那中年男子去馬車那兒了。她安心地撇了撇嘴,準備跨進門檻,卻聽見那中年男子失聲尖叫。白芷心想,這管家也太見不得世面了,不就是個將死之人嗎?

只聞那中年男子尖叫,「少爺!你怎麼了?」

這回白芷嚇得不輕。她……她所救之人,竟然是那永遠用厭惡的表情指著她鼻子罵她長大沒人要的表哥?

真是巧得很吶……


第15章 重生——奴隸

曲廊回轉,紅欄綠牆,陽春三月桃花繽紛,偶有泉水叮咚,仔細一看,原是臨泉水榭。這似神仙般的居所竟然她舅舅家?白芷努力回憶兒時,怎也不能把那遍地稻穀堆放,倉庫為家的大雜院與眼前這典雅大氣的院落相比較。

白芷聽舅舅說,原來早些年,桐城乾旱,大部分農民為此吃不上飯,更別說掙錢。柳家也不例外,家僕遣散,房屋變賣。白芷的母親柳氏憐憫娘家人,向白淵要了點銀兩去資助他們。奈何杯水車薪。沒想到一直在外求學的柳繼回來,把柳氏贊助他們家的錢,超底價買了那些快餓死的農民的地,種的不是稻穀而是糧草,專門賣個各國軍隊。偷偷摸摸的發了家,後來生意大了,仗著客源,開始明目張膽地開門做生意。

白芷不得不承認,她這表哥,膽大會投機取巧。他懂得桐城地理位置的優勢,地處邊境。他又懂得這些年的各國局勢,烽火不斷,征戰連連有。他更知道「趁火打劫」在別人揭不開鍋的時候,廉價收購土地!

這樣城府又唯利是圖之人,沒幾個仇家是不可嫩的!難怪被追殺。

不過連累他人,這就是他的不對了。舅舅說,柳繼此番出行是去接他妹妹柳如,不想回來路上遭遇不測。也便是說,當時柳如也在其內,不過如今下落不明。

該不是被搶匪搶去當壓寨夫人了?很有這個可能,從小柳如就是個美人胚子,甚至比白芷更勝一籌。她白芷已然算得上頂頂大美人,那柳如更不用說了。

白芷把自個猜想告訴舅舅,舅舅哭得肝腸寸斷,「我家苦命的女兒啊!」

白芷也為之嘆息。

柳繼醒來之時,已是三天以後。那日,白芷正在廂房睡著正香,清荷投胎似的積極跑來,叫醒白芷,「小姐,柳公子醒了。」

白芷那會兒還迷迷糊糊,「柳公子誰啊?」

「小姐,你表哥啊!」清荷依舊興奮著。

白芷蹙了蹙眉,醒來古怪地看著異常亢奮的清荷,「他醒了,幹我什麼事?」

清荷一愣,「不該去看看嘛?」

「該去看。」

清荷眼眸亮了亮。

白芷繼續躺回床上,「我方才什麼也沒聽見,睡醒了再說。」表哥與睡眠,她覺得睡眠重要些。表哥醒了,她是該去看看,但若是她睡著了,不知他已醒,遲去也不為過。

桐城距蘇城不過一天左右的路程,可白芷還是覺得自己水土不服,嗜睡得很。直到日曬三竿,她才悠悠睜開眼。她喚了喚清荷,叫了幾次,也沒人答應。她提著嗓子再喚了幾次,依舊沒人應。白芷只好自個起床梳洗,再出門。她隨意抓個丫鬟問了柳繼的住所,最後乖巧的丫鬟領著她去了。

柳繼的住所極為特別,在湖中央支架的水榭之上。白芷雖會游泳,但要她睡在那兒,她肯定不敢,這要是哪一天颳風下雨,睡到一半掉進湖裡,可真真人間慘劇。

她方提著裙子上了竹梯,便見著清荷和一小藥童正在聊天。她說怎麼喚清荷不見人呢,原是跑到這裡來了。白芷也不惱,直接無視清荷,進了屋。

屋裡瀰漫著中藥味,白芷聞了聞,只能辨識出幾味藥材。

柳繼坐在書案旁,身披衣衫,手持筆毫在書寫什麼。該是聽見腳步聲,把頭抬起來,見到白芷,愣了愣。

白芷先打招呼,「表哥,身體好些了嗎?」

柳繼放下筆,走了過來,示意白芷坐坐。白芷順意坐著,等待柳繼發話。柳繼在她旁邊坐著,他臉色發白,嘴唇乾裂,唯一能辨得出他還是活人,只有那雙眼睛,會動,會眨。

他這副樣子還爬起來,顯然,在書寫著極為重要的東西。

「你是白芷表妹?」

未曾料到,他第一句居然是這個?

「難不成你想芍兒了?」白芷揶揄。

柳繼乾笑兩下,「多年未見,不認得了。你變了很多。」

「表哥也是,記得以前常常趕我走,當我走的那天,表哥興奮地差點放鞭炮慶祝。」

柳繼道:「年少無知。」

白芷道:「如今年輕有為,仇家卻多了。莫要怪表妹多事,你這次……」

柳繼原本臉色就白,如今更白得徹底,「我想應該與這次戰爭有關吧。表妹該知我買軍用糧草,不分國界。南詔王好戰,攻打周邊小國,以擴充自己國土。所以他成了我的大僱主。這一戰,他向我定所有糧草,可惜遲了一步,我的糧草早已被裴將軍所定。南詔王認為我不守商人規矩,以國為先。」

「所以惱羞成怒,派人來殺你?」

「表妹救得我,怎不知道我所傷之處?」他微瞇著眼,認真地注視她。

白芷被他看得臉有些紅,「傷口雖多,卻都未傷到要害。」

「留我活口,擄走我妹妹。」

「脅迫人質,逼你就範?」白芷接口。

柳繼見白芷那認真的模樣,白皙凝脂般的臉,雙瞳剪水的專注,還有那烏黑如墨的青絲……這三天裡,這樣的容顏一直入他夢中,叫他不醒。

他見過比白芷更甚的美女,可為何偏偏她的容顏,是那般清晰不滅!

「表哥。」白芷見柳繼不說話,忙不迭喚了他一次。

柳繼回了神,「我想應該是吧。」

白芷沉思點頭,柳繼的目光再次望著白芷發愣許久。躲在門外的清荷偷偷看到裡面的場景,眼神暗了暗,目光同樣停在柳繼身上許久許久。

小藥童拍了拍她,她才回過神來。

小藥童道:「老爺其實有意要給少爺納妾,你叫你家主子幫幫忙唄。」

清荷臉通紅起來,明知故問,「幫什麼啊!」

「每天來看我是假,看少爺才是真!喜歡少爺……嗚。「清荷忙摀住小藥童的嘴,滿臉懇求地小聲道:「聲音小些。」

小藥童扒開清荷的手,大呼兩口氣,「你才見少爺幾回,就喜歡上了?好不可思議。」

清荷不服氣撅嘴,「沒聽過一見鍾情嗎?」

「可我看,少爺對你家小姐一見鍾情了。」

「……」清荷悶著不說話,回頭瞄了屋裡一眼,只見白芷與柳繼在談著什麼。

白芷打算離開了,她站起來對柳繼道:「表哥,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柳繼預相送,白芷忙推脫,「不必了,我認得路。」

「這……」正在他猶豫之時,舅舅手裡攥著一封信,憂心忡忡地走了進來,「繼兒,有你的信。」

柳繼忙不迭接過,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忽然道:「爹,趕緊準備黃金,有多少準備多少。」白芷愣了愣,難不成脅迫柳如,為的是要錢?

舅舅忙點頭,去金庫拿黃金。

白芷接過柳繼手中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話——想要人來桐城奴隸交易集會。

白芷震撼了一下。柳繼怒罵,「南詔王實在太卑鄙,我已答應把糧草賣給他,卻還想佔我便宜。」

南詔王果然老奸巨猾。把柳如公開拍賣,能不能救回妹妹,就看錢出的多不多了。想必南詔王會派人故意去抬高價格,多撈點錢過去。然後用「賣柳如」的錢去買柳繼的糧草……

這既答應了柳繼的要求放了柳如,又能白拿柳繼的糧草,可謂是一石二鳥,一箭雙鵰!

當然。這些都與她白芷無關。這是柳家的事,她只是個客人!不過,她對奴隸交易集會十分感興趣。

「表哥……」

「什麼?」

白芷輕咳嗽兩聲,「那個……我救了你一命,我想要點報酬。」

柳繼震驚地看著她。

白芷不好意思地尷尬笑了笑,「別緊張,不會要你以身相許,只要黃金十兩!」

「……」

「……」

「待會兒跟我去奴隸交易集會吧。」

「好。」

她這算趁火打劫嗎?

***

奴隸交易集會並不是每天開放,只有每月初一至初五。這裡的奴隸商品要麼是主人不要了,要麼就是被人販子拐進來的。無論武功怎麼高強,怎麼力壯如牛,進了奴隸交易集會,插翅難飛,只有等待被拍賣。至於拍賣以後,逃不逃得掉,則不是奴隸交易集會的事了。黃金會放在固定的金庫裡,看管人會為顧客點清金額,開一張票據作為資產總值給顧客。也便是說,進了集會,帶了多少錢只能買多少錢的東西,不允許超額。

集會上,有來自各國各地的人,他們正在挑自己心儀的奴隸。因為「柳如」是公開拍賣,不會在集市上,所以柳繼無心逛,直奔拍賣市場。

白芷摸摸自己的票據,她全部家當都拿出來了,總值,白銀五百兩。以前她覺得挺多,如今走馬觀花看了下,她能買的奴隸寥寥無幾。她雖沒買奴隸的打算,但還是以備不時之需得好。

白淵買清荷不過花了五十兩,她這能買十個清荷的錢,連買個小孩都不夠。白芷實在想不通,這些奴隸鑲金子了?

柳繼看出白芷的疑問,告訴她,「這裡的奴隸有的可能是被拐被劫的皇子都說不定,渠道不同,價格自然要另當別論。」

「那我要是買了個皇子,你說我是放他走呢?等他感恩戴德?還是把皇子當奴隸使,滿足虛榮心?」白芷覺得這裡有皇子簡直天方夜譚,就算有,買個皇子有何意義?她以嘲弄的語氣和柳繼開著玩笑。

「你可以逼迫皇子和你生個孩子,母憑子貴,用錢換個皇妃,豈不妙哉?」

「……」好吧,白芷拜服!

此時,拍賣市場已人山人海。在拍賣所搭的檯子上,柳如五花大綁在十字柱上,她顯得很無力,可儀容卻依舊整潔。柳繼一向疼柳如,他見柳如像個商品一樣擺在眾人面前,心如刀絞,差點失控衝上去救人。

還好白芷及時阻止,「表哥。」

拍賣早已開始,叫價一浪高過一浪。太過美麗的女子,要的都是男人……

柳繼不想讓柳如繼續呆在那兒,懶得叫價,直接把自個所帶全部金額報了上去。黃金三千兩,比此時五百兩多出多少個倍數?

拍賣市場一下子寂靜無聲。

白芷心想,十拿九穩了。一個女子值黃金三千兩,如果還有人出高價的話,那麼那個人要麼好色至極,要麼看上這女子了,再要麼……

有錢沒地方花。

「黃金三千五百兩!」有人伸出手,朗朗聲音在寂靜的拍賣市場,顯得如此突兀又有力。

白芷好奇望去,一抹白影入進她的眼眸裡,斜飛入鬢的眉,細長冷然的鳳眼,英挺的鼻,永遠帶笑實則不笑的薄唇。

他立在那兒,望著台上那女子,一絲不苟。

慕屠蘇!慕屠蘇出了比柳繼高出五百兩的黃金,買柳如!

而此時,無人能及!

 


第16章 重生——奴隸

 全場在等待倒計時,彷彿已然認定十字柱上的美人歸慕屠蘇所有。柳繼急紅了眼,生怕柳如被別人買去,竟然不合規矩,直喊,「黃金三千六百兩。」

這六百兩哪裡來?

「你瘋了,表哥。」白芷忍不住怒罵,在奴隸交易集會上,若超額叫價,要被砍去雙手,無論是誰!曾有過先例,無一倖免。

慕屠蘇要是不抬價的話……

場面又是一番寂靜。柳繼喘著粗氣,也有些緊張,他正為方纔的魯莽後悔。可話已說出口,後悔頂不了用。白芷忍不住把目光轉向慕屠蘇,竟然就那樣直接撞進了他瞳孔裡,他正在似笑非笑地看她,彷彿在等待一場好戲。

白芷望著台上的沙漏在不斷的流逝,這要是見底,柳繼可就玩完了。白芷咬咬牙,扒開人群,衝到慕屠蘇面前。慕屠蘇彷彿就等著她到來,一雙細長的鳳眸瞇了瞇,「芷兒,又見面了。」

「芷兒不是你叫的。」白芷嫌棄說道。

慕屠蘇不怒反笑,「我若非要這麼叫呢?」語氣中充斥著不同尋常的威迫。

白芷咬咬唇,望著台上的沙漏,「那你就叫吧。你趕緊叫價,多一文錢也行。」

「我為何要叫價?」

「你都三千五百兩要買那個美女了,還多在乎那一百兩多一文錢嗎?」白芷忍著怒氣,急促道。

「可那台上的女人最多就值三千五百兩,多一文錢,我也覺得不值。不打算叫價了。」慕屠蘇一臉認真,不似開玩笑。

白芷望著沙漏,時間緊迫,「你要怎樣才能繼續叫價!」她幾乎用吼地與他說話。

慕屠蘇的隨從硯台十分不滿囔囔,「大膽,竟敢跟將軍這麼說話。」

白芷狠狠白了過去,硯台愣了愣,堂堂大小姐,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做出白眼的動作,太失體統了!他可憐巴巴望著自家主子,未料沒見到自家主子滿臉嫌棄她的表情,反而見到得逞的笑意?

「既然芷兒這麼說了,那我便不客氣了。要我叫價可以,陪我一個晚上!」

「你當我是什麼?」白芷驀然轉身要離去。慕屠蘇道:「整個交易會場上,除了我,無人攜帶超過三千五百兩黃金!」

白芷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繼續舉步離開。

白芷遠遠望去,柳繼正死死攥著拳頭,額頭早已佈滿汗水,他一直盯著沙漏發呆,彷彿在等待悲劇的降臨。衝動鑄就的悲劇,他有能力承擔嗎?還有台上的柳如,今日已經初五了,若今日沒賣出去,她便要再等一個月,這一個月未免對她這樣弱柳女子太過殘忍。

可憑什麼要讓她來救?她只是個客人!可她這個客人實在不忍心舅舅家突遭變故。從小舅舅對她比白淵對她還要好上數倍,不就是陪一個晚上嗎?能奈她何?她相信,慕屠蘇不會亂來,因為他只想和自己喜愛的女子交合。

白芷轉身,抿了抿嘴,「成交。請叫價。」

慕屠蘇再次伸出手,認真地看著白芷,眼中帶著莫名的嘲諷,「三千六百五十兩黃金。」

他的叫價,震撼了全場,便是台上被五花大綁的柳如也吃力地抬起自己沉重的頭,將他望著。此刻,沙漏的沙子剛剛滿上!真是千鈞一髮。

「你在這兒等我。」慕屠蘇朝白芷微微一笑,便直徑上台,與賣家幹起「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的勾當。

慕屠蘇為柳如鬆開繩子,心細地攙扶軟趴趴的她,柔聲問道:「柳姑娘,你還好吧?」

柳如幽幽睜開眼,「你認得我?」

「待交易完成,拿到解藥再與你詳說。我先扶你下去。」

「好。」

柳如被慕屠蘇小心扶了下來。

白芷看在眼裡,有了自己的判斷。慕屠蘇之所以買柳如,其實是……他好色至極。瞧瞧,那慇勤的模樣!柳如被扶了下來,白芷本想接她,卻被擠進來的柳繼捷足先登,柳繼到如今手還在發抖,他聲音沙啞地道:「妹妹,沒事了。」

「哥!」柳如哽咽地埋在他懷裡,顯然,她極為委屈。

白芷望著二人「兄妹情深」,不禁唏噓難過。她與白芍若能如此姐妹情深,不相互猜忌,那該多好。許是不同一胞母所生,感情生分是必然。再加上白芍生母之死……

白芷不再想了。

「硯台,扶柳小姐回府上。」慕屠蘇忽然說道。

白芷道:「不麻煩世子,我們自個走即可。」

「芷兒莫忘了晚上之約,我會派人到柳府接你。」慕屠蘇朝她微笑,卻掩不住他眼眸的灼熱。白芷怔了怔,抿著唇點頭。

柳繼看了他們兩眼,來龍去脈不甚瞭解。

「表哥,我們走。」白芷回眸看著柳繼,想盡快離開。

當三人準備離開之時……

「且慢。」慕屠蘇從後忽然喚道。

白芷不解地看向他。慕屠蘇道:「我只答應叫價,其他並未承諾,這柳姑娘是我真金白銀買來的,可不能就這麼帶走。」

柳繼大怒,「你想把我妹妹怎樣?」

「不怎麼樣,花銀子總要物有所值,白瞎了那三千六百五十兩,那可不行。」明明是柳繼問他,他卻自始至終,只注視著白芷。

白芷猜不透慕屠蘇,一直都猜不透。不過有一點她已明瞭,他此番前來奴隸交易集會,目的就是競拍到柳如。多說無益,她也不想浪費口舌了。

「表哥,把表妹還給世子吧,世子定然不會虧待表妹。」

「表妹!」柳繼不肯,慕屠蘇也不著急,站在那兒不動,可那帶笑的目光裡,十分明確的表現出,人,是帶不走的。

柳繼狠地咬咬牙,把柳如交給硯台,還不忘威脅道:「好生照顧我妹妹,若有什麼三長兩短,就算毀我柳家,也要與你們糾纏到死。」

慕屠蘇不給他承諾,拿到人,便先行離開。在與白芷錯身而過之時,慕屠蘇稍稍停頓片刻,「晚上,不見不散。」

見個鬼!白芷在心裡狠狠咒罵,可臉上卻表現出大家閨秀的識大體,微笑著頷首。

***

回到柳府,把經過與舅舅詳說,舅舅反而不急,並一臉鎮定地道:「如兒在世子那不會出什麼事。」

「爹!世子是個男人。你不是不知,那些男人見著妹妹,眼珠子都綠了,似要生吞了妹妹。不行,我越想越害怕,趕緊想個法子救人。」柳繼皺著眉頭,煩躁不已。身上有傷的他,即使臉色再怎樣蒼白,還是忍著不倒。

從小到大,柳繼就疼柳如,疼愛到白芷想搞死柳如。兒時,她處處折騰柳如,便是看不慣柳繼這般疼愛柳如,還有舅舅對她的如珍如寶。這些都是她不曾有的,她父親白淵唯利是圖,二娘巴不得她和娘早死,白芍表面上乖巧,背地裡處處算計。她的家與柳如的家反差如此之大,她瘋狂嫉妒柳如。殊不知,她越是折磨柳如,實則越是在折磨自己。因為讓她更看得清,柳如有多受人寵愛。

這也便是她再也不來舅舅家的原因。這種寵愛,她已目不忍視。

「繼兒,世子是個例外。這兩年來,世子行軍在外,立下汗馬功勞,皇上賜美人無數,全數被他遣散。若是貪圖肉欲之人,豈會如此?」

白芷瞎起鬨:「表妹長得跟天仙似的,難免這世子忽然起色、欲。」當然,她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十分了得,「他還約芷兒今晚不見不散。我看就是個色胚子。」

被白芷這麼煽風點火,柳繼更加緊張起來,「不行,我要找世子去。」

未等舅舅發話,柳繼就急匆匆走了。舅舅對白芷的話留有三分懷疑,「芷兒,恐怕你是誤會世子了。」

誤會是真,可就因為她太瞭解慕屠蘇不近女色,所以想不通,他買柳如的目的是什麼!

***

傍晚時分,白芷吃了碗稀粥,便命清荷為她梳妝。清荷一邊為白芷梳髮髻,一邊問道:「小姐,晌午和柳公子去哪裡了?回來你們倆臉色凝重得很。」

「無事。」

清荷見自家小姐口嚴,問不出話來,也便打消了好奇的心思,專心為白芷梳頭。

「表妹。」門外柳繼忽然到訪,讓屋裡兩人驚了驚。

清荷驚訝地連手裡的桃木梳都哆嗦落了地上。白芷看清荷如此緊張,加上她臉上暈起鮮有的紅雲,白芷立即錯愕了。清荷喜歡上了表哥?她記得前世問過清荷喜不喜歡高侍衛,清荷支支吾吾說喜歡,她便把清荷指給高侍衛。那高侍衛與表哥類型差十萬八千里,但表哥卻和與清荷偷情的管家極為相似,精打細算,衝動起來沒腦!她這才明白,當初清荷的支支吾吾不是害羞而是不好意思拒絕她!

如此一想,白芷心裡油然生出一股愧疚,她亂點鴛鴦譜,苦了清荷一輩子,如今重生,她該好好彌補她一番。

清荷去開了門,還來不及喚柳繼一聲,柳繼卻無視她,直徑來到白芷面前,「表妹。世子不肯見我,只是囑託我向你傳話,今晚不見不散。」

白芷皺眉,這不是給柳繼一個暗示,救柳如,得靠她這次赴約?

果然,柳繼說道:「你與世子之間……」他遲疑了下,似乎在找措辭,「以前相識?是朋友嗎?」

「他向我提過親,被我拒了。」白芷如實招來。

柳繼大驚。

「今晚,我去探探口風,表哥莫急。」

「有勞表妹了。」

「嗯。」若不是有表妹被挾著,她大可耍無賴爽約,不去赴那十分不明瞭的約。

戌時,慕屠蘇派了頂轎子迎她前去。白芷特意打扮了一番,抹了層胭脂,描了柳葉眉,梳了流雲髻,再穿金戴銀,一副富貴逼人的樣子。

慕屠蘇約在山中長亭。她下轎子之時,慕屠蘇已然在自斟自飲。他似察覺到白芷的到來,驀然回首,朝她安然一笑。那笑容是真是假她辨不出,亦如他約她的目的,辨不出來。


第17章 重生——夜歸

幽香沁鼻,圓月當空,蟲鳴環繞。此情此景,白芷不由而嘆,這地方委實不錯,適夜談。她舉步走至亭間,朝慕屠蘇欠身,「世子。」

「坐。」慕屠蘇伸手示意。

白芷就他對面坐下,開門見山,「世子此番邀我前來,有何事?」

慕屠蘇反問:「無事便不可邀你來敘敘舊嗎?」

白芷回:「世子百忙之人,不應浪費這等時間。」

「我認為這等時間不為浪費。」慕屠蘇為白芷斟了一杯酒,酒香四溢,白芷忽覺舒暢。慕屠蘇道:「這是西域果酒,醇而甜,試試。」

白芷內心是想嘗嘗,但嘴上卻口是心非,「我不喝酒。」

慕屠蘇莞爾一笑,不勉強她,獨自飲了口。白芷看著似喝悶酒,連灌自己幾杯。她越發不明白,這是要看他喝一晚上的酒嗎?

終於,他放下了酒杯,微醉的眼眸將她凝望著,他道:「我一直未想明白,為何你看我的眼神裡不僅帶著疏離還有厭惡?」

白芷不答。

「從小到大,我一向要風得風,要雨有雨!我想要之物,從沒有『不』字!白芷,你厲害。」慕屠蘇朝她敬一杯。

白芷回道:「若世子逼我前來,是為這事。白芷只想同世子說,並不是所有女子都會愛慕你,愛慕你也未必願意當你的妾室。人各有志,世子無需鑽角尖。」

慕屠蘇如此自傲清高之人,她的拒婚,踐踏了他的自尊,所以此番是找她興師問罪?可這問罪也太晚了吧?都已是兩年前的事了。

「芷兒怎不想,是我愛慕你,真心想與你同船共呢?」他嘴角噙笑,眼眸深沉,看不出是玩笑還是當真。

「白芷何德何能?絕不會自負,世子放心。」她有板有眼,說得極為古板。

慕屠蘇倏地笑了起來,細長的鳳眸微瞇,「真是有趣,不枉我曾想把你娶回家,好好研究一番。」

「……」白芷瞄了他一眼,這是人話嗎?把她娶回去研究?白芷板著臉道:「世子,打趣的話到此為止,白芷只想問世子,要以何條件才肯放了柳如?」

慕屠蘇斂起笑意,「據我瞭解,柳繼尚未娶妻,你這麼關心柳家,可是與柳繼有關?他便是你心上人?」

白芷略有錯愕,「他是我表哥。」

這回輪到慕屠蘇驚愕,他自覺失態,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既然他只是你表哥,那這件事,你無需再管,柳家小姐我會好生款待,若柳繼有心想帶走柳家小姐,我想,他一定會來登門拜訪。」

「表哥有來,只是你閉門不見。」

「若他帶走柳家小姐,你還會赴這個約嗎?」慕屠蘇眼裡帶著嘲弄看她,似看穿了她的「不守信用」。白芷無語,他說得確實對,她肯定不會來。

見白芷默認,慕屠蘇忽而伸手握住白芷的手。白芷震驚地掙扎兩下,掙扎不開。白芷大怒,「世子,男……」

「男女授受不親?」慕屠蘇接了她的話,嘲諷笑了笑,「你夜赴我這男人的約,不覺這話顯得單薄嗎?」

白芷不答,繼續掙扎,奈何即使在女子之中屬壯士,可在慕屠蘇面前,這點力氣可謂班門弄虎。白芷屏息,不再掙扎,壓住怒火道:「世子到底想作甚?」

他緊緊地盯著她,「我喝醉了。」

「喝醉了有握手這怪癖?」

「有握女人手的怪癖。」他忽而低著頭,把臉枕在她的凝脂手背之上,一言不發,只是閉著眼。白芷愣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只覺得彆扭。她這算被人佔了便宜吧?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終於發話了,「你心裡那個人到底是誰?真想見一見。」

白芷忽而覺得攥她手的力度減輕,她立即縮了手,站起來道:「時辰不早了,白芷先行告退,明日表哥定當登門拜訪世子,還望世子給個機會。再會。」白芷想直徑離開,所幸慕屠蘇並未阻攔。

可走至一半,行於山野之間,白芷便後悔不該坐慕屠蘇的轎子,應坐自個的馬車,這樣回去也方便。如今要自個下山步行回去,難走倒是不難走,主要是夜路難測,怕出個意外。

忽而,身後響著馬蹄聲,且越來越近,白芷想,該不是怕什麼來什麼?她加快步伐,險些用狂奔。她還未做此行動,一匹奔馳的駿馬橫在她身前,阻止了她「奔放」的衝動。

駿馬之上的慕屠蘇面無表情地道:「上馬。」

白芷欠身,「多謝世子美意,白芷想走走。」

「你若是再拒絕我,信不信明兒讓柳繼再吃閉門羹?」慕屠蘇威脅白芷似乎威脅上癮了。

可這回白芷學聰明了,她深知慕屠蘇不放柳如是為了引柳繼,目的不詳,但至少不會因為她,事情有變!於是,她淡定地說道:「這是世子與表哥之間的事,白芷管不了。」

她本想拐道繼續前行,誰知慕屠蘇長臂一撈,把她帶上了馬背,白芷身子未穩,圈著慕屠蘇的脖子驚呼,「你……」

「廢話真多,閉嘴。」

「……」白芷被慕屠蘇凶了,竟真的乖乖閉嘴了。她便是白淵嘴裡常罵的,欺軟怕硬的孬種。

為了保持「男女有別」,又要保持自己自身的平衡,她無處可依,只好攥著馬兒脖上的鬃毛,模樣兒十分可憐。慕屠蘇又似故意刁難她,時不時急轉彎,於是她只好拔鬃毛固定自己。

好脾氣的馬兒一直忍著,直到忍無可忍,遂甩身,要把它身上的兩人甩下來。白芷輕又無固定,直接脫離馬鞍,甩了出去。慕屠蘇眼疾手快,及時扯住她衣裳,雖衣裳被撕破,卻也攬住她的腰。慕屠蘇因雙手離了韁繩,他也被憤怒的馬兒甩了下去。

白芷被慕屠蘇緊緊護在懷裡,兩人在地上滾了幾圈,因一塊石頭阻在慕屠蘇的腰上才停了下來。不過,白芷還是聽見他悶悶的吃痛哼了一下以及「啪」什麼斷裂的聲響。

白芷從他懷裡爬了出來,忙問:「世子,你沒事吧?」

慕屠蘇希圖坐起來,可腰疼得厲害,一時坐不起來。

白芷見狀,「我去叫人。」

「無礙,讓我先躺會兒。」

白芷便不動。

慕屠蘇仰著頭,平躺在地上,看著繁星點點的夜空,「這次打仗回去,母妃要為我成親。」

白芷坐於他旁邊,「恭喜。」

「所以,我要戰死沙場。」

白芷一愣。

慕屠蘇再次嘗試坐起來,腰疼得他根本無法做到。他只好作罷。白芷道:「我去叫人,你先別輕舉妄動,可能骨頭斷了。」

白芷騎上已然平靜下來的馬,臨走之前,慕屠蘇說道:「你會回來嗎?」

「會。」

他微微一笑。

白芷急馳到就進的軍營,她下馬,對看守士兵說道:「你們速速去百里坡。慕將軍受了傷。」

看守的兩名士兵面面相覷,看著眼前衣衫不整,頭髮上還插有幾根雜草,神情緊張的莫名女子。白芷忙把馬牽到跟前,「慕將軍的馬,你們總認得吧?」

兩位士兵終於從迷茫中走出來,一位士兵火速跑去營帳,另一位士兵問白芷,「將軍傷到那兒?嚴重嗎?」

「腰,估計骨折了。」

那名士兵看看白芷的衣衫不整,又得知將軍傷的是腰,神色微妙起來。

軍營帳篷裡出來一位少將,像白芷問了些話,便帶領幾個士兵前去營救。白芷本想跟過去,走至一半還是把方向變了,直接回柳府。

未曾想,已到三更,路途人煙稀少,卻在柳府必經之路見著柳繼一人執燈等待。白芷拉著馬朝他走去,柳繼見白芷狼狽而歸,怔了怔。

白芷想著怎麼解釋,柳繼卻不問,伸手為她牽著馬,走在前頭為她探路。

柳繼的不問不說,讓白芷心裡更是不好受。這可不是她那斤斤計較的表哥該有的表現。

白芷頓了頓,「表哥,世子讓你明天去一趟。」

「嗯,謝謝表妹。」柳繼不回頭,低著嗓子說道。

兩人一馬靜靜地走著,比當晚的夜還要靜。柳府早已熄了燈,皆已睡下。白芷覺得自己晚歸得有些過了。好不容易在柳府有一處亮著等,卻是她的廂房。

推門進去,屋裡的趴著睡的清荷被驚醒,見是白芷與柳繼,安了心。可見白芷衣衫撕破,髮髻糟亂,嚇得臉色發白,忙不迭找見衣衫為白芷披上,「小姐,你這是……」

「清荷,小姐就交給你了,好生照看著。」柳繼吩咐道。

「是。」

柳繼把目光轉向白芷,「今天也累了,表妹好好歇著。」

「謝謝表哥。」

柳繼點頭,關門離去。清荷終是憋不住,「小姐,世子把你怎麼了?」與此同時,她包了包一泡淚,看起來比她還委屈。

「摔馬所致,別緊張。」

清荷撩開白芷的手臂,白皙如鈞瓷的皮膚上有幾道小傷口,清荷小心翼翼清理完,略顯擔憂地道:「小姐,我總覺得柳公子是誤會了什麼?明兒你記得解釋。」

「嗯,明兒再說吧,我有些乏了。」

清荷為白芷鋪了床,白芷脫了衣衫,上了床。清荷輕手輕腳掐滅了油燈,關門離去。

黑暗中,白芷睜著眼,心裡惴惴不安。

明天,許是有諸多事要發生吧!

 


第18章 重生——歉意

 興許是昨晚的勞累所致,白芷今兒起的晚,醒來是已日曬三竿。她喚了幾聲清荷,未有人回應。此次她不再掙扎,想必那丫頭又去看她心上人了。白芷自個洗漱梳妝好,方想出廂房,在門口遇見行色匆匆的清荷。

「小姐,你醒了?」清荷眼眸耷拉,氣色不佳,眼下發黑,似一夜未睡好。

白芷問:「昨兒當鬼去了?精神如此恍惚?」

「有嗎?我方一睡醒,便來看小姐,未曾想,小姐比我起得早。」

她也不早了。白芷看清荷眼神躲閃,似有東西隱瞞,但看她不想說,也便不追究,命她去端碗粥給她。白芷喝粥之餘,閒閒地問一旁的清荷,「也不知表哥去找世子沒有,清荷,你去瞧瞧。」

「啊……好。」清荷咬咬唇,不甚情願的離開。

白芷愈發覺得清荷古怪,卻又看不出古怪在哪裡?清荷回來稟報說,柳繼已去多時。白芷點頭,心想,柳繼與慕屠蘇應該正在談條件。如不出意外,過些時辰,她便可看見回歸的柳如了。

白芷對柳如的印象停留在年幼的嫉妒上。她十分嫉妒柳如的萬千寵愛,自我悲哀,覺得命運有萬分不公。如今,她也看淡了,寵與不寵也便是那會事,沒人疼,那便疼自己多點即使,不用自怨自艾,弄得自己不開心。

喝完粥,白芷想找舅舅下棋,這人方還未走到舅舅別院,便見著柳繼和舅舅風塵僕僕朝她走來,步伐急促,行色慌張。柳繼見著白芷,欲言又止,似在猶豫。

舅舅耐不住柳繼的婆婆媽媽,對白芷道:「芷兒,昨兒你是否去見世子?」

「正是。」

「你可知世子的腰……」舅舅神色微妙地瞄了一眼白芷,未把話說全。

白芷彷彿明白舅舅其中的含義,臉不禁燒紅,「世子因救摔馬的芷兒才傷了腰。」

「……」比舅舅還要震驚的是柳繼,他痴愣看著白芷,百爪撓心,緊緊鎖著眉頭。白芷未注意,她身後的清荷頭低得險些扎進土裡。

「難怪世子惱於你。」舅舅嗔怪,臉色漸好,「我們與世子已談好,世子答應送還如兒,只是接如兒之事,世子點名要你前去。」

白芷不甚理解。

舅舅道:「雖然舅舅不知你與世子有何約定,世子怨你不守承諾,遷怒於我們。你去登門道個歉,行嗎?」

不守承諾是指她未曾回去?當時已時辰過晚,聽三更響起,再者去救他之人數量足矣,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既無她用,她尚且不如早些回去,白白去那一遭?不過,她失信於他確有不對。但她委實不想去賠那個禮。她覺得與他見面沒這個必要。

但看舅舅這副表情,顯然慕屠蘇為難他們。

也罷。

她不想看舅舅為難,也不想落得與以前一樣,被人傳「欺負」表妹。

「那芷兒這就前去賠禮道歉。清荷,我們走。」白芷看了眼柳繼,未曾想,他一直在注視著她,彷彿她下一刻要消失,怕記不得她的容顏。

柳繼今兒也是古怪得很。

慕屠蘇暫住邊防大將裴老將軍家中。此次戰爭,裴老將軍領第七子裴七駐紮邊防外軍事重地。而同樣是將軍的慕屠蘇竟在作戰前期大刺刺住進裴老將軍家中,還閒情逸致地邀美人共度「美好的夜晚」,傷到腰,活該!

白芷坐在大廳裡,看著樸實的內設,沒有名家寶器,便是桌子椅子也是極為普通的那種。外傳,裴老將軍勤儉樸實,如今看來卻是屬實。

原來,傳聞也有真的時候。

府上小廝名白芷去內室,說是慕將軍腰傷嚴重,起不得,大夫吩咐需臥床數日。白芷其實並不想就這麼過去,怎說她也是姑娘家,看男人「衣衫不整」躺在床上,實為不妥。礙於慕屠蘇特殊狀況,白芷也只好硬著頭皮過去了。

放一進屋,便聞到濃濃的中藥味,白芷習慣的辨識一番,醫術淺薄,辨識不出幾味藥草。她走至床榻,床帷垂著,見不著裡面。

「芷兒來了?」裡頭響起慕屠蘇稍顯疲憊的聲音。

「是。世子病況似乎有些嚴重?」

「身體病得能治,心病治不得。」

「那實在是罪過了。」白芷波瀾不驚地說道:「白芷定會為世子多求求佛祖保佑你,早日安康。」

帷帳裡的慕屠蘇失聲笑了笑。

白芷接聲道:「據聞世子對白芷有不滿。想來是為昨兒失信之事,其實白芷是有原因。」

「哦?且講!」

「我受傷了。」她為自己圓個謊。

倏地,帷帳被掀開,慕屠蘇皺著眉頭,費力坐起來。白芷大驚,忙上前制止,「世子,你這是作甚?」

慕屠蘇冒著虛汗,咬牙隱忍痛苦,忽而抓著她的手,「傷到哪裡?讓我看看。」他眼中閃著讓人無法質疑的擔憂與焦慮。白芷怔了怔,「沒什麼大礙,世子放心。」

「對不起。」

「……」白芷不甚理解,「世子為何道歉?」

慕屠蘇苦澀一笑,「因為你沒回來,我負氣,硬逼著你來道歉。」如今想想,他自個也覺得自己孩童脾氣,何時這般耍任性了?

白芷道:「本應我不對,理應道歉。」

被慕屠蘇這麼一說,自個先萎了心。

「咳咳。」硯台咳嗽兩聲。

白芷望去,在門口立著兩個人,神色緊張的硯台,以及端著藥,臉色莫名的柳如。

眾星捧月的堂堂柳家小姐,竟然做起下人的活,端藥伺候人?這是被逼還是自願?白芷心裡十分好奇,可怎瞧著柳如正盯著一處地方,且目光灼烈似乎想把那兒燒出個窟窿來?

白芷順著柳如的目光看去,卻看見一雙交握的手,而其中一隻是自己的。

太放肆了!白芷忙甩開慕屠蘇的手。

即使白芷及時放開,可柳如還是輕蔑地笑了笑,眼神中充斥著不可抗拒的嘲弄。多年未見,曾是受氣包的美人柳如,變得如此高傲?白芷不由嘆息,被寵壞的絕色美人目中無人應當諒解。

於是,白芷不介意柳如投來不友善的目光,她微笑著自我介紹:「表妹?我是你表姐,白芷。」

顯然柳如認得她,眼眸沉了沉,「你來這裡作甚?」語氣中帶著不喜。

主人沒表現出不歡迎,她這「人質」倒嫌棄她。她這真是吃力不討好,趕過來帶她離開,她還給她臉色瞧。白芷心也高,有些惱怒,但礙於不是自個地盤,忍了。

「柳姑娘,芷兒是來接你回去的。」

慕屠蘇純屬來添亂!喚柳如為柳姑娘,喚白芷卻是芷兒,這明顯的差距,不就是昭告他與白芷的關係……不匪。白芷眼睜睜地看著柳如的瞳孔收緊,臉上帶著慍色道:「表姐費心了。」

看來又是一個被慕屠蘇美色、誘惑的可憐女子!在柳如身上,白芷看到自己曾經的影子,偏執、不可理喻、冥頑不靈,更多的則是失去自我。

白芷想勸勸柳如回頭是岸,可沒立場,終究作罷。她唯有當個看戲之人,看柳如重蹈覆轍,走上自己曾經的路。白芷朝慕屠蘇拜別,走向柳如邊上,問她,「舅舅和表哥甚是想你,你何時同我回去?」

「不要你管。」柳如不耐地剜了她一眼,走至慕屠蘇床邊,把手裡還熱騰的藥端到慕屠蘇面前,變臉似的,面帶笑容對慕屠蘇道:「慕將軍,這藥是我親手熬的,你趁熱喝。」

慕屠蘇面有餘慮地掃了眼白芷,白芷看向別處,不與他對眼。她若是與慕屠蘇四目相對,她相信柳如的眼神會像把剪刀直接刺了她。

只聞慕屠蘇略帶歉意地拒絕,「抱歉,柳姑娘,我的藥必須要由硯台親自熬製……」

柳如搶先他的話,「硯台親眼看著我熬的。」她可憐兮兮地望著站在門口的硯台,「是嗎?」

硯台見慕屠蘇的神色不善,卡在喉嚨裡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換了另個說話,「中間出恭過一次……」

柳如臉色立即蒼白著,再看慕屠蘇,慕屠蘇的臉上已然是不容拒絕的拒絕了。柳如委屈至極,聲如細雨,「慕將軍顧慮的是,柳如這便把藥倒了。」

白芷清晰可見柳如狂奔出門時的臉,委屈又難過的淚水掛滿臉龐。確實,一番心意遭到毫無感情的斷然拒絕,難受是難免的。

「芷兒。」慕屠蘇喚著她。

白芷回神,向慕屠蘇欠身,「世子,表妹這兩天多有打擾,在此謝過。白芷告辭了。」當她再抬眼時,見慕屠蘇那雙星眸正靜靜地將她凝望。

白芷怔了怔,稍有不習慣被這麼望著,打算離去,背後卻想起慕屠蘇的聲音,「我們還會再見的。」

「最好再也不見。」白芷回眸而笑,「見與不見可又能增些什麼?白芷有心上人,世子將要娶新人,至於朋友,你我皆不真心相待。那麼,還有見的必要嗎?」

慕屠蘇定定地望著她。

「告辭。」白芷再欠身離去,慕屠蘇沒再喚她。

也許,她說得極是。

***

白芷尋到柳如之時,柳如正窩在樹下哭,眼紅彤彤的,看起來哭得厲害。而她身邊是碎了一地的瓷碗片,中藥浸入泥土中,呈一灘狀。

她這是給樹補身子?白芷暗嘆,舉步走上前,「表妹。我們回家吧。」

柳如抬起她那紅腫的眼,負氣道:「不回去,我哪也不走。」

真有她當年的風範!死皮賴臉耍無賴,隨心所欲。白芷淡然看她耍性子,嘲弄地說道:「留在這兒便能拴住世子的心?還不如去藥堂買一包合歡散,強了世子乾脆。」

柳如愣了一愣,顯然被白芷的玩笑話嚇到了。白芷見她這模樣,撲哧笑了兩下,「不敢吧?不敢的話,跟我回家吧。莫要在這裡虛度光陰。」

「表姐這主意甚妙。」未料柳如眼眸忽聚光芒,嘴角邪笑,一副得逞的樣子。

這回輪到白芷愣了。尋常女子這等事做不出來,便是當年的她也覺得太過生猛,胎死腹中,不敢實施……可眼前的柳如竟擦拳抹掌,躍躍欲試的模樣。

「三思後行。」白芷心裡抹了把汗,她本是想說個「不可能完成」的事兒唬她,讓她知難而退,跟她乖乖回家。可不曾想她這表妹比她還生猛數倍,竟覺這「不可能完成」的餿主意妙哉?欲執行?

「我這就去買合歡散……」柳如一陣風似的,翩然離去,留下風中凌亂的白芷不知自處。

白芷那刻真想高呼,這事當真不得,有風險,再三思啊!柳如已飄遠,白芷只得把這話生吞肚裡消化。她以為前世的自己是個十足的瘋子,這柳如表妹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也不知,柳如表妹這生猛之事,能成否?


第19章 重生——歉意

白芷覺得自己有義務去阻止柳如這「生猛」的行為。她急忙跟了過去,可惜跟丟了,找不到柳如。這下白芷有些慌張,暗罵自己這張多事的嘴。找不到柳如,只好找另一主角,慕屠蘇。

她又回到府上,求見慕屠蘇。硯台卻回覆:「白姑娘,世子道今兒不舒服,不想再見客,白姑娘請回。」
 
「……」白芷懊惱著。

硯台忽而眸子轉了下,狡黠地笑道:「若是白姑娘非要見世子的話,我可為白姑娘傳達你的心意,世子說不定會……」

只見白芷轉身便走。

硯台一陣委屈,想到方才稟告世子,白芷求見,世子臉上洋溢的驚喜,可轉瞬即逝是慘白又僵硬的臉,眼眸中三分失落三分不安四分難過,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艱難吐出兩字,「不見。」硯台跟世子多年,世子為人淡漠,什麼事兒皆無法讓他動容一分,可一攤上關於白芷之事,萬年冰封的臉上會幻化出各種情緒。

硯台想,世子該是喜歡上白芷了。

只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世子「不見」的心情,他萬分理解。

白芷眼看自己離慕屠蘇的房間越來越遠,心裡糾結十分。這事,她當不當管?無論事成不事成,柳如定當沒好下場。事成後,柳如能如願嫁給慕屠蘇,指定遭冷落,期期艾艾過一輩子,與前世的她一般,眼睜睜看著自個喜歡之人愛上別人,與別人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酸溜日子。若事未成,不止遭到慕屠蘇的厭惡,還自毀聲譽,落得與她現在一般,人盡可夫。

一想到柳如無論成功與否,下場要麼與她前世一樣,要麼與她現在一樣,不由驚嘆,愛上慕屠蘇的下場甚是悽慘,當然除了南詔那位小公主。

怎麼也是親戚一場,還是對她極好的舅舅的掌上明珠,做表姐的,能拉一把是一把,勸不動她回頭是岸,也能問心無愧,自個盡力了。

既然慕屠蘇不願見她,她只好守在門口守株待兔,等柳如出現了。

回頭又回到慕屠蘇的房門前,不再敲門,直接坐在地上等人。從晌午到日落,再到夜深人靜,長時間等待,她自個都不禁睡著了,還是硯台叫她醒來。

當她醒來睜開眼,卻見硯台一臉感動地望著她,目光流露出十分的敬佩,他激動地扯著白芷的衣袖,險些落下淚來,要用她衣袖擦拭,「白姑娘,你對我家世子的心意我看到了。我家世子就是嘴硬,其實心裡別提多想見你。沒事,你想進去便進去,世子若要怪罪下來,你便說自個進去的,莫要提及我就是。」

他這是為自己推卸責任?白芷看看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心想這柳如想月黑風高夜爬上慕屠蘇的床?想的是周到,可怎不想下後果?真是為愛瘋狂的傻子。

「別害羞了,進去吧。」硯台扯著她的衣袖,偷偷開了門,把她塞進去,然後姦笑地合上門,末了,還朝白芷單眼一眨。

她可不會認為這是俏皮的行為。屋內油燈微亮,前方灰暗不明。白芷想她就這麼進來是不是不大好?

「嗯~」床帷中忽然發出一聲呻吟,激得她渾身毛髮豎起。白芷內心一驚,搞上了?可聲音怎會是慕屠蘇發出來的?白芷前世看過春宮圖,知道那檔子事,因未親身經歷,一直好奇著。

她吞了口口水,抬腿走去卻又忍不住自個縮了回去。非禮勿視,可耐不住好奇!在道德與好奇心的激戰中,最後道德丟盔棄甲,她勇敢地邁出步伐,縮在床帷後,悄悄探出眼睛看去。

床上只有慕屠蘇一人,方纔的呻吟只不過是腰痛的緣故。他並未睡,而是臥坐在床,手裡攥著一方手帕,手帕角上有個用紅線繡的「白」字。白芷愣了一愣,那手帕是她的?好似是兩年前去白馬寺落在王妃腳下的那塊手帕?

他看著帕子出神,而後嘆息收回目光,艱難地扶著自己的腰,慢慢躺下。白芷沉思,據她瞭解,男女之事,男子得動腰,他腰傷成這樣,能行嗎?

柳如的計劃應是無法實施成功吧?白芷再望瞭望慕屠蘇,他正蹙眉,額頭佈滿汗水,正努力躺下。

嗯,根本沒辦法成功,即使有合歡散,他也該是心有力而力不足。

如此。白芷放下心來,準備離去。只是她人還未出門,便有人在敲門,並高著嗓子喊,「屠蘇,睡了嗎?」

聲音之嘹喨,之粗狂。

白芷嚇得連倒三步,碰到茶几上,有了聲響。

「誰?」慕屠蘇喚。

不知是問門口之人,還是搞出聲響之人?

「是我啊,你裴叔叔。」

一聽是裴大將軍,白芷險些跳起來。她在這樸實的房間逡巡一圈,不見能藏身之處。裴將軍為人清廉也為人保守,這要是進來見到她在屋裡,指不定怎麼想。而且慕屠蘇也不知她在屋裡,到時候有理也說不清,肯定會把她誤以為偷雞摸狗之人,對慕屠蘇圖謀不軌。白芷立即奔到慕屠蘇面前自首。

慕屠蘇見到白芷那刻,愣了一愣。白芷雙手合十,求他不要開口。

「屠蘇啊,我進來了……」門「吱」地被打開了。

白芷嚇得小臉發白,她知道這下她完了。

只見慕屠蘇趕緊掀開蓋在他身上的被子,指著他身前的空位,示意她躲在這裡面。白芷猶豫一瞬,果斷鑽了進去。慕屠蘇把被子蓋好,床帷拉下,一派已然睡下的模樣。

裴將軍走至內臥,見此狀,「屠蘇,今兒這麼早睡下?」

「腰疼得厲害,躺著舒服些。」

「哎,腰疼啊。正好,喝了酒就不疼了。我見廚房有一壺『三千醉』,正想與你貪杯貪杯。」

「那是我吩咐硯台準備的,疼得睡不著,喝些烈酒止痛,入睡快些。」

「哎呀,這點烈酒要是我分了一半豈不是沒效果了?得了,不喝了,來來,你端著喝了!」裴老將軍朝床這邊走來。躲在被窩裡的白芷渾身僵硬,攥著被單的力度大了些。

慕屠蘇稍掀開帷簾,伸出一手接過裴老將軍送的酒壺。他十分愛喝「三千醉」,它是烈酒之最,一兩杯下去,便可讓他昏昏欲睡。

慕屠蘇把酒壺的酒喝得見底,再把酒壺遞還給裴老將軍。

裴老將軍又走回對面的茶几上,把空酒壺放下,見案上有本兵法書,便拾起來看,嘴上讚道:「我家老七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生病還看書。」

「無事消遣之用。」慕屠蘇扶著額,頭有些暈,身子開始發熱。這酒效果出奇的快,這麼快就酒醉了?

白芷只感覺被窩越來越熱……

裴老將軍愛看兵書,一沾上兵書便挪不了步,竟坐下來開始看了起來。

白芷熱得不行,汗水把渾身弄濕漉漉的,她多想掀開被子喘口氣!忍了許久,終究耐不住,微微露出個腦袋,一出頭,便對上慕屠蘇略顯迷離的眼,他眼中迷茫透著火,熱辣辣的。

白芷一愣。他喝醉有這症狀?

還未讓她驚訝一番,慕屠蘇把手伸過來,為她捋了捋額前凌亂的青絲。白芷朝他瞪了瞪,示意他不要毛手毛腳,可慕屠蘇卻置若罔聞,手臂一撈,把她撈進懷裡。

白芷睜大眼,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慕屠蘇在幹嘛?在他懷裡,她明顯感覺到慕屠蘇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身子愈發滾燙,看她則像是降到嘴邊的肥肉,充滿了渴望。

若是平時,白芷不介意一拳打過去。可如今……床旁對面坐著看兵書的裴老將軍。她不敢輕舉妄動!

她不能動,慕屠蘇反而更放肆了,竟朝她俯身,吻住了她。白芷瞬間僵硬,在那刻無法動彈,任由慕屠蘇不斷輕薄她,直到慕屠蘇不安分的手指竟移到她的腰帶上,輕輕一拉,腰帶的結鬆了……

白芷倏然睜大眼,要掙扎,咬了一口慕屠蘇的唇,一股血腥味充滿唇齒之間。慕屠蘇吃痛地離了她的柔軟的唇,原本情慾迷離的眼瞬間有了些清醒,他怔怔地看著他懷裡死死瞪他的白芷。

慕屠蘇喘著粗氣,不理會白芷的「死魚眼」,抱住她,壓低嗓音在她耳邊道:「對不起。」

白芷不敢用力掙脫,只得張口咬住慕屠蘇的肩膀,很用力很用力。

「裴叔,我想睡了,兵書你若有興趣,拿回去看吧。」慕屠蘇忍著肩上的疼痛,壓住惴惴不安地慾火,努力保持一份理智。

「啊,好。那你好生歇息。今晚我也不在府上睡了,去軍營了。」從兵書裡出來的裴老將軍合上書,揣在懷裡,當寶貝似的。

「好。」

直到傳來關門聲,白芷用力才敢用力一推,把病重無力的慕屠蘇狠狠推到床邊貼牆。

「你……」白芷又氣又惱,方才被輕薄,一肚子的謾罵已然一句也說不出來。

慕屠蘇痛得汗流浹背,死死咬住牙關,手扶住腰,艱難地道:「出去。」

白芷終於發現慕屠蘇的異常。他雙頰紅得詭異,氣息不穩,週遭一切因他不斷上升的體溫變得熱了起來。這不是喝醉酒的症狀!

 


第20章 重生——心事

白芷的心裡有一絲的忐忑,這種情況她從未接觸過,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她問慕屠蘇,「你還好嗎?」

慕屠蘇不答,以手撐著身子,額頭佈滿汗水,喘息地厲害。他這個樣子,白芷看在眼裡,心裡越發覺得緊張。慕屠蘇稍稍一動,白芷便僵硬得無法自處。

「你出去。」慕屠蘇低著嗓子,帶有命令的口氣說道。

白芷點頭,可腳有些不聽使喚,一個踉蹌,差點摔下床,幸而慕屠蘇眼疾手快,扶住她,把她護在懷裡。白芷感覺到自他身上傳來的溫度,灼熱得幾乎要燙傷她。他該是忍得極為痛苦。

此時,門卻吱呀一聲,開了。白芷一驚,抬頭看向慕屠蘇,似在詢問,是誰?慕屠蘇殘存理智,可也想不出誰會這般無禮,不敲門進入。直到白芷聞到一股芝蘭香氣,才幡然大驚。

柳如?

她回眸望去,一抹水藍色身影正朝這邊走來。

若是看到她在這裡,還在慕屠蘇的床上,以柳如的性子,她一定會多想,會以為是她是黃鸝在後,坐收漁翁之利。白芷緊閉雙眼,心嘆,這下真不好交代了。下床也來不及了。

慕屠蘇把被子蓋在她身上,以手壓著她的頭,埋進他的胸口,整個身子被他摁倒在床,他低著嗓子道:「我護你周全。」

白芷驚愕地不能言語。

柳如此時正偷偷摸摸進來,心想,她下的合歡散此時該見效了吧。她在府上住過兩日,知慕屠蘇因腰傷,每晚以酒止痛入睡。慕屠蘇為人小心,只吃硯台送來的入口之物。三千醉與普通酒不同,極烈,從酒窖拿出要放三個時辰方能呈上。是以,能「下料」之物,唯有這酒。她算算時辰差不多了,便偷摸地進來。見桌上放著空酒壺,暗自竊喜,轉頭看床上的慕屠蘇,登時一怔。他正用一雙寒冷徹骨的雙眸犀利地望著她。

他道:「你來作甚?」

他的眼神太過平靜,如毫無波瀾的湖水,一圈漣漪也為曾有。而他身下有個女子,因側頭向裡,長髮散落,柳如看不出是誰。

柳如立即慌張道:「我來看看世子……世子是否安好。」

「見著了,是否安好呢?」慕屠蘇瞇著眼,壓住欲噴的情欲,氣息不穩地道。

柳如權當他的氣息不穩為動怒,立即欠身,「世子,柳如告退。」

「滾。」慕屠蘇冷冷地說道。

柳如瞬間崩潰,淚光點點,起身含恨地看著床上「佔她便宜」的女子。若讓她知道是哪個騷蹄子,定不饒。又見慕屠蘇那殺氣騰騰的雙眸,自知破壞他的好事,摀住臉狂奔出去。

聽見房門再次吱呀一聲,懸在白芷喉嚨的心終於安心地沉了下去。她想唯有這極致的「淫靡」場面才能使得「生猛」的柳如知難而退。若像裴老將軍那會一般,藏於被中,柳如指不定不管不顧,非要得逞才肯離去。

一滴灼熱的汗落在白芷光潔地脖頸上。她側頭看過來,只見慕屠蘇以一種狂躁不安的神色凝望著她。她微微一怔,眼睜睜看著慕屠蘇嘗試地低頭,朝她一點點靠近。

他想溫柔地對她。

當唇與唇之間即將碰觸之前,白芷以手擋在自己的唇上,她不徐不疾地道:「世子,謝謝。」

慕屠蘇緊緊攥著拳頭,艱難地翻身,躺在一邊,無法平靜又佯裝平靜地道:「你出去吧。」

白芷起身,「要不要為世子找個……姑娘來?」

慕屠蘇冒火地望著她,「再廢話,直接要了你。」

「白芷告辭。」白芷迅速挽好發,頭也不回地離開。正準備開門離去,想到了些什麼,又折回來。只不過不是上慕屠蘇的床,而是搬個椅子。

以她前世那眥睚必報的個性,指定會在門口候著。柳如那個性也相當,避免被抓個正著,她決定爬後窗,避開她。搬個椅子到窗邊,利索地爬上去,縱身一跳,完美著地,含笑離去。

而在慕屠蘇房門外的一犄角旮旯處,柳如目光如炬地注視那扇門。

夜越來越深,冷風颼颼,柳如守了一夜,也不見有人出來。莫不是,一響貪歡至天明?

***

柳如被翌日陽光刺醒,一張精巧的臉正含笑地蹲坐在她面前。白芷笑道:「表妹,回家嗎?」

柳如此時淚水止也止不住,「回。」

臨走前,依依不捨地回眸望著慕屠蘇緊閉的房門。還未貪歡完嗎?

「表姐。」

「嗯?」

「你還有招嗎?」

她不死心。

白芷臉色刷地白了白,經過此事,她可再也不敢打趣,忙不迭回她,「無。」

柳如道:「得不到他,誓不罷休。」其眼中閃爍的火焰,燃燒正旺,白芷愣愣地看著她,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充滿了前不怕狼後不怕虎,願為愛粉身碎骨的意志。

那樣的她,死了。

白芷微微一笑,「得之,你幸,不得,你命。切莫太強求。」

這是她給柳如僅有的忠告。這是她用命換來的心得。

柳如回到柳府,舅舅當屬最為開心。他老淚縱橫地抱著柳如哭,柳如見不得他這副模樣,「爹,我還活著。」

「嗯,我的如兒還活著。」

站在一旁看著舅舅這般失態的模樣,心裡泛酸。何時白淵能愛她如此?不求心力交瘁,只求微微的在乎。然而前世經驗告訴她一個不爭的事實。在白淵眼裡,除了權利,一切皆乃墊腳石。有用,用之,無用,棄之。他不會像舅舅這般兒女情長。

柳繼看著白芷臉色似不高興,關切地問道:「表妹,可是不舒服?」

「無。」白芷回。

尚在相訴離別之痛,管家跑了過來,臉色蒼白,神情著急,「不好了,老爺少爺。」

「何事?」柳繼臉上並無慌張。

「送往南詔的糧草全被人劫了。」

柳繼一臉平靜地道:「無事。運送車隊是南詔的人,出了事,也是他們的責任。」

柳如好奇地問:「哥,平時我們不是有專門為客戶送糧草的車隊嗎?這次怎麼讓南詔自個運?」

「錢給得太少,自是不包運費。」

「哦。」柳如覺得古怪,但也並未再問。

白芷看在眼裡,心裡卻清明了許多。想必這便是「換柳如」的條件。運糧草是件極為小心之事。時辰、路線可多種選擇,若無人相告路線時辰,怎會那麼巧,被人劫走?更巧的是,是選擇在南詔派人運糧的這次,柳家將一點責任都沒有。即使無責任,商賈最珍惜自個的貨,可柳繼和舅舅臉上竟是這般平靜,好似早已料到。

顯然,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劫糧。慕屠蘇扣柳如,想必也是為了這些糧食。以三千五百兩買的這些糧食,而非柳如!

學南詔王威脅人。只不過南詔王是暴力服人,他則以「軟暴力」服人。更可惡!

柳如要回房休息,舅舅尾隨其後,追著問近來可有事情發生。大廳內,只剩下白芷與柳繼。

「表妹,這次多虧你,表哥無以為報。」柳繼正對白芷客氣著,帶著幾分疏離。白芷不解他的這份客氣,也不願多費腦深究,她回道:「表哥若想報恩的話,寫封書信,告之家父,我表現良好,盼回去即是。」

「表妹才來不過數日,想回去了?」柳繼顯得有些激動。

白芷道:「母親在家,不甚放心。」

「那我讓姑姑來桐城住?」

「戰亂在前,不宜。」

「那……」

「表哥,你若想留我,直說便可。」

「表妹,我……」

「還是,你捨不得我家的清荷?」白芷掩嘴而笑。她發現上次清荷與柳繼都不敢對視,眼神的閃躲,她以為兩人心靈相通了?

而事實上,柳繼不是臉紅,臉色蒼白地道:「胡鬧。」立正言辭,稍帶怒氣。白芷見他反應激烈,稍稍怔了怔,下一刻,瓷碗摔地的脆聲嚇得白芷差點靈魂出竅。

站在門外的清荷忙蹲下來收拾自己釀成的殘局,魂不守舍地被碎瓷片紮了手,殷紅的血流了出來也茫然不知。白芷看不下去,忙蹲下來,握著她的手,當看到清荷淚流滿面的臉之時,白芷怔怔地道:「你哭了。」

是什麼讓清荷這般傷心至哭?

 


第21章 重生——報復

「小姐,我沒事。」清荷縮了縮手,把指頭含乾淨了,收拾好地上的碎片,起身離去。清荷跟白芷多年,白芷怎會不知,她其實是有事相瞞?

而此事,該是與她身後的表哥有關吧?白芷轉頭看向柳繼,且發現他臉色亦不佳,心事重重的樣子。

看樣子是了。

她也不好明著問,只是心裡多了個心眼。

白芷以為此後她要麼安心閉門思過,要麼白淵大發慈悲譴她回去。接下來的日子裡,她確實相安無事的過著自個的小日子,天明起床吃飯做女紅,晌午睡午覺,下午喝茶看書,晚間熄燈睡覺。週而復始,雖乏味單調,還算太平。

直到……

柳如被人揍了。

此事說來話長。

柳如不死心就這麼和慕屠蘇沒戲了。正逢裴府在招短工,她女扮男裝矇混進去。奈何空有一顆短工的心,實有一副嬌生慣養的身體。什麼活兒幹不了,拖累其他工友,難免被排斥。排斥便排斥吧,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只是想接近慕屠蘇。誰曾想,慕屠蘇的房間,短工不得靠近。接近不了怎辦?柳如激靈著,知道從服侍慕屠蘇的丫鬟身上下手。她容貌姣好,男裝極為清秀,小丫鬟哪能扛得住她的「美色」,每每都逗得丫鬟心花怒放,逐笑顏開。

柳如調戲的丫鬟有個老相好,恨柳如恨得牙牙癢,趁著柳如不備,往她頭上套個麻袋,往死裡揍來解恨。這一揍,柳如傷不輕。她渾身掛綵不說,引以為傲的傾城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乍看煞是滑稽。

而在她療傷之際,慕屠蘇因腰傷嚴重,無法上陣,心疼兒子的王妃不顧慕屠蘇的反對,連夜把他運出桐城,回京城療養去了。柳如為沒能見到慕屠蘇最後一眼,差點兒哭瞎了眼。

白芷去看她的時候,險些笑了出來。她這表妹真是自找苦吃,吃力不討好。

躺在床上怒氣未散的柳如朝白芷訴苦,「我這輩子最大的屈辱不是世子拒我與千里之外,而是被人套著麻袋狠揍。」

白芷抿嘴憋笑道:「恨又怎樣?這被揍的緣由又不能告訴表哥和舅舅,沒人給你報仇。」

「我自個報仇。」柳如咬牙切齒,漂亮的眉蹙成一團。

白芷怔了怔,勸她,「三思而行,切莫像上次那樣……」她稍有心虛,「給別人佔了便宜,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她還記得當時柳如對她抱怨時的眼神,提到搶先上慕屠蘇床的女子,兩眼噴火,險些把自己燒了。

「我死也不忘當日那人的聲音,我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打你的該是那丫鬟相好,這個派人查一下,便知道了。」

「我已查清楚了。此人叫陳石崇,府上的廚子,喜歡去花街喝上兩杯到三更。愛美女!」柳如說道「美女」之時,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白芷立即打斷她的主意,忙不迭阻止,「莫要用美人計。」

「我要讓他斷子絕孫。」

「你想作甚?」白芷心下已有不好預感。

柳如半瞇眼,眼中發狠,「閹了。」

「……」

輪狠,柳如當之無愧為首。

「那你好自為之,別讓自己吃虧了。」白芷只好這麼勸說她。畢竟美人計好是好,危險性也大,要是有個閃失,被人吃了,就是抓雞不成反蝕把米,得不償失。

「所以此事,要表姐幫忙。」柳如朝白芷微笑。

白芷不吃這套,斷然不會趟渾水,是以,十分果斷的拒絕,「表姐來此是思過的,可不是捅婁子。關於這事,表姐愛莫能助。」

「難道你忍心我吃虧嗎?」柳如露出可憐狀。

白芷十分淡定地反問:「難道不可算了嗎?」

柳如發狠,「你若不幫我,我寫信給姑父,說你在這兒勾三搭四,勾引我哥。」

「最好說我勾引你哥不成,改去勾引你爹。」白芷捋了捋額前的發,不理會她胡攪蠻纏,起身準備離去。她反正名聲已經不好了,不在乎再來個「不倫」。

柳如見威脅不起效,氣得直拍床案。

***

白芷按平時作息,睡午覺睡到申時。清荷早在床邊恭候著。白芷命清荷梳髮,頭髮只梳到一半,柳繼的隨從走來,告訴白芷,柳繼在鳳仙樓等她。

突然邀請她去鳳仙樓?鳳仙樓是桐城享有盛名的酒樓,白芷前些日子還跟清荷囔著想去嘗嘗有名酒樓的菜餚,未料今兒柳繼做東請她前去?

那麼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只是臨出門之時,清荷囔肚痛,不能前去。白芷覺得清荷肚痛得突然,方纔還好好的,怎偏生這麼巧,說痛就痛?心存疑惑,白芷卻也只好獨自前去赴約。

戰事逼近,桐城大不如前,外頭人流不多,先前偶爾經過爆滿的鳳仙樓此時客流量稀稀拉拉,反差極大。小二似認得白芷,點頭哈腰地問:「是白姑娘吧?」

「嗯。」

「這邊請。」白芷便跟著小二上了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

小二不一會兒上了些飯前小點,芝麻糕,蛋黃酥,白糖雙炊糕。算是豐盛。白芷一邊嘗著點心一邊耐心等柳繼。可誰曾想,有一人忽然坐在她的對面,朝她傻笑。那人面如冠玉,珠圓玉潤的身材,身上散發著似有若無的……菜香。

「落花不是無情物。」坐對面的男子朝白芷念了一首詩的前半句。

白芷怔了怔,「化作春泥更護花。」這男子是考她背詩背得牢嗎?

那男子登時眼眸亮錚錚的。白芷被他太過發亮的眼睛嚇得不輕。她說了什麼話,使他這般愉悅?愉悅得有些不正常。

「你是何時注意我的?」對面那男子羞澀地低頭,可嘴卻咧得大,掩不住他的笑意。

「方纔。」

對面那男子怔了怔,隨即傻笑,」好生有趣的姑娘。」

白芷只覺這一直傻笑的男子該是痴癲人,家人沒看住,偷偷跑出來。她可沒閒工夫與他對話,她把糕點推在他面前,「這些都給你,你到別桌上吃。」

對面那男子不理解,「為何?」

這時,白芷背後有個人囔囔,「石崇,我來遲了。」

白芷聽這聲音,怎有幾分熟悉?回眸看去,一身輕裝,束髮整齊的裴九立在樓梯口,見著白芷也是愣了一愣。原來坐在她對面的男子便是套麻袋揍柳如的陳石崇。

陳石崇朝白芷笑道:「那是我兄弟。」

裴九走來,蹙眉而望白芷,眼神中帶著失望與不信。白芷覺得莫名其妙,只覺這眼神古怪得很。她只聞裴九對陳石崇道:「這便是近來給你寫情詩的落花?」

陳石崇歡喜地咧著嘴,朝白芷暗送秋波數次,嬉笑地點頭又點頭。

白芷則愣在那兒,不明就裡。何情詩?

裴九一臉鄙視地看著白芷,「白姑娘不愧是落花,見著稍有姿色的男子便蕩漾層層浪花!你心上人不少啊!」可怎麼聽他的語氣有負氣與酸味呢?

陳石崇似也聽出端倪來,「阿九,你認識落花?」

「不認識。」裴九一屁股把陳石崇擠到另一張椅子上,自個坐在白芷的對面,正用殺人般的眼眸狠狠剜她。

白芷總算明白什麼事兒了。陳石崇近日來收到匿名的情詩,今日是與那寫情詩的女子在鳳仙樓二樓見面,偏巧二樓只有她這麼一位女子,便以為她是。以一句詩作為暗號。只是這一句也太過平常,是名傳百年的詩,稍有學識之人都能對得上這暗號。

而裴九似乎是來為陳石崇做參考,也就是來瞎湊熱鬧的。誰知,熟人見面,分外眼紅。他誤會她是寫情書的「落花」,而她這「落花」前不久還痛哭流涕地求他娶她,一眨眼功夫「化作春泥」護別的「美男花」了。

這真真是誤會。她只是因一時貪吃,被邀鳳仙樓的。

裴九語氣僵硬地道:「你為何喜歡石崇?」

一旁的陳石崇咧著嘴,滿眼期待地看著她。

「我根本不認識他。」白芷狠狠地朝陳石崇潑了一盆甚涼甚涼的冷水。

陳石崇笑容滿面的臉上瞬間僵硬如石。裴九哼了一聲,「別顧慮我,謊言已然對我無任何意義。我已認清你的真面目。」

誰顧慮他了?她說的是真話!

忽然一陣疾步踩在木板上,一位女子毫無預兆地闖進他們的對話之中。她執起裴九的手,羞答答地低頭,嘴角含笑,「奴家是落花。奴家來遲了,陳公子莫怪。」

白芷抖抖眉毛。原來落花是要報仇的柳如。只是她似乎搞錯了對象?在一旁被晾著的陳石崇十分難過的看著搞錯對象的美人柳如,他悲憤地道:「在下是……陳石崇。」

柳如怔了怔,徵詢地目光瞟了下白芷。白芷沉重地點頭。

柳如表情僵硬地朝裴九地笑笑,「你是?」

「裴九。」

柳如深吸一口氣,再朝快哭的陳石崇潑一盆冷水,「不好意思,搞錯對象了。」

白芷竟能聽到陳石崇心碎之聲。

柳如垂下眼簾,一副少女情竇的模樣,「裴公子,落花一直戀慕你。」

白芷聽到自己心碎之聲。

這慕屠蘇才走幾日,柳如便見異思遷,換目標了?


第22章 重生——報復

裴九力道極大,狠狠甩開柳如柔軟的芊芊玉手,「放肆,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有別,竟隨意拉扯,成何體統。」裴九可謂是疾聲厲色,分外剛正不阿。

柳如怔了一怔,顯然此乃頭一遭。她這些年來,樣貌過人,傾慕她的男子如狂蜂浪蝶,她要風得風,要雨便是雨,一個滿意的眼神,便能讓那些男子為之瘋狂。

這麼多年,她那顆驕縱之心好容易有了心動,奈何慕屠蘇棄之如敝屣,根本未放在眼裡。如今,她放下羞恥之心,亦遭到謾罵,叫她這顆脆弱女子怎是受得了?

柳如壓住自己預噴發的怒氣,和顏悅色地道:「落花思君成疾,一時歡喜過頭,還望裴公子原諒。」

「哼。」裴九完全不理會站在他旁邊的故做嬌弱狀的柳如。柳如咬咬牙,一狠心,手扶額,抬頭迷茫地望著天,「怎突然天在動,地在轉?」

身子一傾,往裴九那兒倒。裴九閃得快,從座椅上跳了起來。於是,柳如倒在一直被潑冷水失去人生鬥志的陳石崇身上。

白芷坐在對面,眼巴巴望著這出鬧劇,不知這柳如是鬧哪一出。

裴九睨了白芷一眼,不敢正眼看,也不知心虛方才對她的誤會還是怎得,他拂袖道:「淫、婦!」

似乎裴九極愛說這兩字?白芷不滿他張口閉口一句「淫、婦」。她便道:「世間女子淫、婦居多,我勸出淤泥而不染的裴公子還是少出門得好,乖乖待在京城做個風流的少爺。」

裴九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咬牙切齒,「白芷!」

「作甚?裴公子?」白芷朝他嫵媚一笑,眨了眨眼,十足「淫、婦」的味兒。裴九怔了一怔,好似被人一擊悶棍,有些閃神。

「咳咳。」已然坐在白芷對面的柳如以咳嗽讓她收斂點。

裴九慢條斯理地吐出二字,「淫、婦!」便逃跑似的拂袖離去。

悲憤未散的陳石崇深情地望了一眼柳如,屁顛追隨裴九離去。

兩人如風般刮過,留下呼嘯而過的殘局。柳如正虎視眈眈地看白芷,「你與那裴九認識?他怎知你喚白芷?」白芷不理會,冷眼說道:「你趕緊走吧,待會兒你哥來,你找不出理兒在這。」

「我哥最近沒空來鳳仙樓。」

白芷挑眉,那叫她來的不是柳繼,莫不是眼前這騷蹄子?柳如?白芷蹙眉問道:「說吧,你叫我來有何目的?」

「襯托我啊!」柳如甚是理直氣壯,「我長得比你美,陳石崇見你時會眼眸發光,可要是見到我,知道我才是真的落花,他則會打心眼的心花怒放,方知何為驚艷!」

「……」白芷沉著氣,勉強擠出笑容來,「你這招從哪兒學來的?」

「青樓!」柳如笑道:「以前女扮男裝逛青樓,老鴇會派一堆稍有姿色的美女陪伺。當時我便覺得這青樓的女子姿色尚可,算是個不錯的青樓。直到老鴇遲遲請來他們樓裡的花魁,比方纔那些女子美一些,可那刻,我只覺得驚艷,彷彿這女子已成之最。」

白芷不語。

柳如繼續道:「過後想想,那花魁也不過爾爾,只是被其他女子襯托出眾罷了。」

白芷扯扯嘴皮,「你為了讓自己驚艷,是以讓我來襯托你,對嗎?」

柳如微笑點頭。

「我看沒驚艷,反而是驚嚇。」

柳如臉色一白。

「你做這些無非是想報復毆打你之人,為何突然倒戈,轉移目標?」白芷執起杯子,閒閒地呷了口茶,等待這「驚嚇」的緣由。柳如瘋癲似前世的她,她可不信柳如會這般用情不專,說變卦就變卦。

「我認得揍我那人的聲音,不是陳石崇,是那裴九。」

「……」

柳如眼眸發狠,「下手如此之重,非得把他閹了,讓他斷子絕孫。」

「三思……」話音未落,柳如不耐地道:「不要勸我,我柳如有仇報仇,絕不含糊而過。」

白芷臉色發白,怎說這裴九也是她前世的未婚夫,若今生不幸,再續前緣,這裴九被人閹了,受苦的豈不是她?這事她得多掂量著,能免則免。

「吃夠了嗎?我們回府。」柳如不耐地看著心事重重的白芷。

「我們打道回府吧。」白芷起身。

柳如放下一錠銀子。白芷說道:「不用這麼多。」

「賞給激靈的小二。」

「……」

柳如為這「襯托」可真是精心安排。故意讓二樓獨她一名女子。這激靈的小二,該賞。

賞個耳光!

***

過後的幾日,白芷命清荷多加注意柳如的舉動。清荷初始不解白芷怎麼突然對柳如這般有興趣。白芷解釋道:「她要對我心上人下毒手,你說我能不阻止嗎?」

清荷便像是惡鬼附體,充滿了鬥志。

清荷來報,柳如在鳳仙樓預定了一間房。白芷心下明白,柳如要行動了。第二日,柳如派人邀請裴九,裴九竟然應邀前去?

白芷在心裡暗自唾棄裴九假正經,還不是被美人迷人心智。白芷為了將來不幸的「再續前緣」,只得硬著頭皮為裴九「赴湯蹈火」。

她先於柳如來到她預定的房間內,當她見有床,心沉了沉。這柳如可真是下了血本。她把一包迷藥放在香薰小爐裡燃燒,自個先吃了解藥。

只要柳如暈了,便無力氣去閹裴九。裴九對迷暈的柳如總不會作甚罷?她則能不動聲色地高枕無憂地等待是否會來的「再續前緣」。

她方想出門,門前突然有人走來的腳步聲。白芷暗叫倒霉,立即躲進屏風內。

來的是裴九,他來的比柳如還要早。

他被小二領進屋,見一旁的床,眸子沉了沉,臉帶慍色坐在桌旁,耐心等待。

白芷氣惱,這被美色迷惑的色胚子,來這麼早作甚?她美好的計劃,全被他打亂。

迷藥起作用,裴九「咚」地倒在桌上。

白芷方想出來餵他吃解藥,門「吱呀」地開了。柳如走了進來。

完了……

裴九要被閹了!


第23章 重生——白府

歸家的途中,白芷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若不是馬兒驟停,身子差點摔出去,她指定能一路睡回去。白芷的膝蓋撞在護欄上,疼得她齜牙咧嘴。正待她發火,清荷從外頭撩開簾子,為難地道:「小姐……」

「何事?」白芷揉撞傷的膝蓋,蹙眉問道。

清荷回:「裴公子求見。」

白芷錯愕,他怎知她離開桐城?他來踐行?白芷帶著疑惑下馬車,只見裴九喘著粗氣,欲言又止地看著她。白芷問:「裴公子特意來踐行?」

裴九拉馬走來,「連夜回蘇城作甚?」

白芷笑答:「接到家書,家中恐出了些事,回去看看。」

「不准笑。」裴九帶著生氣的命令語氣。

白芷果真收斂笑容,一本正經。

裴九悶悶地罵了她一句,「朽木不可雕!」

「白芷照裴公子的話做了,怎麼罵我?」

「就想罵你。」裴九負氣道。

白芷覺得莫名其妙,他急急忙忙跑來,只是來罵她?她自認為自己毫無過錯,不甚歡快地道:「裴公子罵完了嗎?白芷還著急趕路呢。」

裴九死死盯著她,盼著她還有其他話要與他講。奈何白芷那一副「無話可說」的模樣,深深刺痛他,膨脹而出的勇氣瞬間灰飛煙滅。

「再見,朽木。」他說完這四字,隱隱略有後悔。

白芷輕笑,「不知怎的,覺得淫、婦比較好聽些。」

裴九望著她,諱莫如深。她的笑容總是那樣清淺,辨不出是真是假,亦如他身邊的那些兄弟姐妹。就因做如此之人太累,他故意搞臭自己的名聲留戀花街,一派玩世不恭的紈褲子弟模樣。他佯裝病弱,一副與世無爭的過客姿態。他不隨父親從軍,不隨兄長從文,遠離官場,只是走走人間,看看花草。

裴九伸出手捏著白芷滑嫩的瓷臉,「不要這樣笑,真醜。」

白芷怔了怔,竟任由他輕薄,未躲閃開。

裴九意識到自己失態,忙不迭發下自己的手,略顯無措。

此次她笑得明媚,清澈如泉水。

裴九怔了怔,亦笑了起來,「淫、婦!再見。」緩了緩,他終究說出此次前來的目的,「不要隨便嫁人。」

白芷掛在臉上的笑容稍有一僵,隨即又笑容化開,「公子管寬了。」

白芷上馬離去之時,裴九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

白芷其實是落荒而逃。

白芷依靠在馬車的小窗邊,看著深藍天空那高掛的皎月。清荷從車外探個腦袋進來,她捂嘴笑問發呆的白芷,「小姐可是與裴公子再次私定終身?」

白芷失笑,「我倒是想與他私定終身,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少來。我看裴公子對小姐有情,要不怎會跑來勸你不要隨便嫁人?」

白芷覺這話有些道理,「要不掉轉馬車,我去向裴九求親?趁熱打鐵?」

「小姐,矜持!」清荷十分不滿地蹙眉。白芷咧嘴笑倒!若裴九真對她有意,不妨一試。只可惜他未標明態度,她亦不敢妄自菲薄,抑或者……不敢想入非非。前世的自己,便是胡思亂想得過多,以為努力便可成功,卻不知,感情這方面,一個巴掌拍不響。

一著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她真的很怕「感情」這東西。

不如就與那個家書上的「一介書生」將就算了,一世安穩,歲月靜好。

可白芷回到蘇城,未見到一心想嫁的「一介書生」,倒是見到全府上下的家丁捂著袖子拭淚,背著包袱離開白府的場景。

家中有人歸西了?白芷心中一顫,飛奔跑去正堂,卻見二娘坐在一旁悠閒吃糕點,管家坐在一旁給家丁遞銀子。

白芷不解,上去問之,「這是作甚?」

二娘見白芷回來了,無不諷刺地道:「我就說,千萬個理由不如給你一個男人有用。瞧瞧這回來的速度,可真是快馬加鞭地回來?」

「一介書生」是個幌子,想必也是二娘想出得招。

白芷屏息,調整心態,勉強擠出微笑問:「二娘,不知家中有何變故?打發家丁離去,莫不是爹被貶?」她莫名興奮起來,若是被貶,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正好相反,官升五品,兵部郎中,京官。」二娘無不驕傲,揚眉而笑。

白芷頓時臉色蒼白。

二娘喋喋不休道:「多虧白芍爭氣,買京城的舊宅好死不活買了太子太傅的舊宅,這引薦起來也方便,最重要還是你爹的才華,讓太子太傅折服。」

又是妹妹牽線,又是太子太傅引薦,又是那可恨的京官兵部郎中!與前世的結果一模一樣,她改變的只是過程,結果卻巍然不動,還在那裡。

白芷頓覺身子無力,險些要倒下,還是清荷及時扶住。

二娘輕蔑一笑,「別激動,鄉下人上京,有許多事需要打點,老爺又急於新上任,這老家得有人打理。大姐在家為大,自當而為之。」

意思明瞭,柳氏留在蘇城打理老家,她則歡天喜地隨白淵去京城上任。

白芷心中冷笑,現在才想到她娘為大?

若不是柳氏心裡還有白淵,怕柳氏掛念白淵得緊,白芷肯定會滿面春風地接下這個任務。

白芷不與二娘多說廢話,無視她,問一旁的管家,「老爺在哪?」

「老爺在書房整理交接文件。」

「嗯。」白芷覺得該與白淵好生談談。

二娘被無視在一旁,頗為不爽,在白芷背後翻了好幾記白眼,「豎子,以後有你哭的。」

白芷去書房找白淵之時,白淵正在與一位嬤嬤交涉。這位嬤嬤大半輩子在白府過的,白府可謂是她第二個家。她正在聲淚俱下地請求白淵不要趕她離開,白淵臉上卻淡然,「我已升至京官,還要這蘇城的宅子作甚?留你們在宅子裡,供祖宗不成?」

「老爺,我都這麼大把年紀了,兒子殘疾,還要靠我養活。老爺行行好,隨意給這差事養活我們母子倆吧。」

「你若再不走,我叫家丁強制趕你走?」白淵揚眉,臉上露出惡毒的表情。

過河拆橋,只顧自己,是白淵多年來一直的作風。白芷一直看在眼裡,所以此番行為,她看得很淡。老嬤嬤含淚出來,見到白芷,老淚縱橫地哭訴:「小姐……」

白芷安慰道:「繼續幹你的活,這事,我做主。」

老嬤嬤驚喜了一下,正準備要說一些感謝話,被白芷制止,「你先下去,我尚有事與老爺商量。」

「是。」老嬤嬤識趣地離去。

白芷踏進門檻的那刻,白淵正在整理文書,見白芷來了,也未停下手中的活,他道:「你二娘說得沒錯,一聽有男人要娶你,身上便長輪子飛馳回家了。」

白芷開門見山,「恭喜爹如願以償做了京官。何時上任?」

「快則半月,慢則足月。」

「聽二娘說,爹不帶娘去京城,讓娘留守這空院子?」

白淵手中的活停頓了下,「你娘身體不好,怕是會水土不服。再則新官上任,諸多事情需打點,待一切安頓好了,自會讓你娘和你一起去京城與我和你二娘團聚。」

「爹想得周到。處處為娘著想。」

白淵覺白芷這話帶刺,扎得他十分不舒服。他蹙眉,面帶慍色問:「芷兒找爹有何事?」

「也無事。只想與爹爹說,小弟在外讀書將至,我方才捎了家信報喜訊,想來小弟過幾日能提前回來。」

白淵臉色一白,「是麼?甚好。」

「那爹忙吧,芷兒告退。」

白芷離開之時,心中冷笑三分。小弟身子也不好,怕是去京城也會水土不服,加上與柳氏比二娘還要親厚,讓他陪陪同樣水土不服的柳氏,再好不過了。到時候重男輕女的白淵還捨得這獨苗子留在老宅嗎?

白芷的小弟白朮年十歲,二娘之子。因從小體弱多病,在外求醫,順便也在外求了學。一年回來也只有一次。白芷與白朮的關係不算十分好卻也不差,一般關係。倒是白朮與柳氏關係十分親厚,甚至比過他與他親生母親。這點讓白芷十分驚奇,後來想想,也覺得情理之中。

二娘自進了白府第一年便生了白朮,只是白淵為人有著「子為妻管」的原則,不顧二娘的苦苦哀求,把白朮交給柳氏管,這一帶就是五年。二娘在這五年之中,地位漸穩,受白淵的寵愛,緊接著掌管白府財政大權,最後連兒子的撫養權都要了回去,可謂是風生水起。只是孩子不夠與她親厚,此乃她唯一的遺憾了。

白朮是白淵與二娘唯一的攻破點。

白芷唯有利用白朮作為籌碼,逼白淵就範,帶她與母親上京!

白朮接到家書,不過五日光景,便風塵僕僕地回來了。最高興的不是白淵與二娘,而是柳氏。柳氏一大早便命丫頭為她梳妝打扮,命廚子今兒做白朮最愛的豆汁年糕。

一向清心寡慾的柳氏很少有這般的波動,身為柳氏的親女兒,白芷好生嫉妒,打趣著柳氏,「娘,你可記得我才是你親生女兒啊!」

柳氏佯裝生氣,「胡鬧。術兒是你爹的唯一苗子,一家人,怎分生見外?」

又是白淵!白芷頓時沒了興趣。她有時十分不懂她娘,白淵如此待她,卻還是處處為他著想,時時牽掛,她不認為這是賢惠,而是癡傻。

癡傻的女子,只會讓男人輕看,不被珍惜。


第24章 重生——白府

今兒日子出奇得好,艷陽高照,風和日麗。白芷收到白朮的書信,以為他會在今日歸家。整家都翹首企盼,從東昇到西落,也未見到白朮。

柳氏是最失落的。天色暗了,希望也滅了,一直支撐的柳氏終歸支持不住,臉色愈發蒼白,耐不住,預暈倒。幸而白芷眼疾手快,及時扶住。

一旁的二娘暗諷道:「大姐,身子不行,莫要強撐著,術兒是我兒子,你的心意我領了。」

柳氏微笑,不置可否。白芷心裡極為不爽,反唇相譏,「二娘這是見外了,術兒是我們白家之子,唯一的命根子,不疼術兒疼誰?加上術兒與娘比你還親……」白芷微笑,不再繼續,順利看見二娘臉色發白,氣虛不穩。

一旁的白淵蹙眉不耐,「行了,都散了,該幹嘛就幹嘛。馨兒(柳氏)你隨我來,我有事與你說。」

柳氏氣若懸絲地點頭。

白芷忍不住蹙眉,心頭湧來不好的預感。她真心怕柳氏與白淵單獨說話。柳氏從來不會拒絕白淵,白淵讓她往西她便不會往東。她麻木地去愛白淵,奉行「賢良淑德」,即使遭到不公,也只會暗自流淚。柳氏這些年拜佛供佛,不是虔誠向佛,而是覺得自己不能幫白淵做任何事,二娘全部代替了她,她成了真正的「閒妻」,那麼只能虔誠向佛,祈求上蒼保佑白府平平安安,白淵事如所願。

白芷認為這是「愚愛」。她妄想拉柳氏成正途,奈何柳氏中白淵的毒太深。白芷無奈,只能盡量保護她。在柳氏進白淵書房之前,白芷拉著柳氏道:「娘。」

「何事?」

白芷醞釀道:「有些事情,莫要一味忍讓,爹這些年,你自是明白。芷兒雖明白娘疼術兒,但術兒是娘你唯一的籌碼,莫鬆了口。」她自是知道白淵在打什麼算盤,指定是那些甜言蜜語,哄得柳氏團團轉,然後讓柳氏步步讓步,為二娘謀取更多的利益。

白淵對柳氏早已無感情。若不是柳氏乖巧不惹事,加之當年窮書生的白淵得柳氏娘家之力一步步打滾成蘇城知州,白淵早就扶正二娘摒棄柳氏。

二娘看死了柳氏的「心軟」,事事得寸進尺,白淵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柳氏好欺負,她白芷雖不聰慧不懂反擊,卻也會盡量明哲保身,不讓自己吃了啞巴虧。

柳氏翕動著嘴唇,欲說些什麼,終究只是歎了歎氣,以手安撫白芷的手臂,語重心長地道:「芷兒,娘自有分寸,莫要擔心。」

白芷反而更擔心了。

白芷忐忑回到自己的別院,見清荷蹲在青石階上乾嘔,似很難受的樣子。白芷上前問:「清荷,你怎麼了?」

清荷慌張地站起來,撥浪鼓似的搖頭,「無事,許是吃了些不乾不淨的東西,有些反胃。」

「我房間有些蜜餞,你拿去打打牙祭吧。」白芷也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隨口說了說,便心事重重回自己的閨房。跟在她身後的清荷反觀白芷神色不定,關切地問:「小姐,我聽聞老爺讓夫人留守這宅子,帶二娘去京城。」

「你覺這事是好還是不好?」白芷反問。

清荷蹙眉認真地道:「對於夫人,我覺得好。反而對于小姐,十分不好。小姐傾國傾城,蘇城這些凡夫俗子怎能相配?唯有高人一等的京城公子才能入小姐的眼。」

白芷甚是沉重地沉思,「可我已有了阿九……」

「……」清荷頓時結舌。

白芷捂嘴偷笑,臉上卻故作鎮定,「妾當蒲葦韌如絲。只待君做磐石。清荷,以後莫想這些心思了。」

清荷點頭,嘴裡嘀咕著,「裴公子真是愚鈍,竟看不出小姐這等心思。」

白芷附和點頭,「這就是所謂的朽木不可雕也!」話將至,白芷竟自個愣了愣,腦海中盤旋著裴九罵的話語。他稱她為朽木,是否也是這個意思?

隨即,她兀自失笑起來。她這胡思亂想的頑疾還未根治呢。該反思思過才是。

白芷在等柳氏來,燈油燃盡,柳氏也未曾來過。白芷心憂,命清荷去瞧瞧,清荷還未跨出門,白淵的隨從急急忙忙跑來,「小姐,術兒少爺回來了?」

「啊?」已近子時,半夜才歸?這還是頭一遭,想必路途出了狀況。

白芷立馬撂下手中玩弄的女紅,隨著隨從去大廳見白朮。

前世,白芷與白朮的關係不鹹不淡,交集甚少,自柳氏患瘟疫去世以後,說話的次數五指都能數得清。後來白府滿門抄斬,慕屠蘇只放過了兩個人,一個是她,另一個則是白朮。

其中因由,她至今不知。她只知,當年他喊南詔小公主為「姐」,滿臉洋溢著幸福。對她,從未有過半分的熱情,可在最後滿門抄斬那刻,他卻求慕屠蘇,放她一條生路。

多可惡,南詔小公主霸佔了她的摯愛,亦霸佔了她的至親。

更可惡的是她自己,她盲目追愛,淡薄地錯失了親情。

此生,她勢必捍衛母親,以及母親用生命疼愛的白朮。

白芷趕到大堂之時,白朮站在柳氏的面前傻笑,柳氏則一會嗔怪又一會心疼地用帕子幫他擦手上的泥。二娘坐在一旁橫眉豎眼,氣得似乎七竅生煙。

白淵見白芷來了,家長姿態地道:「術兒回來途中遇到山寇,幸而馬車跑得快,逃出一劫,誰想險象環生,又遇見南詔敵軍,差點送了性命。」

白朮帶著稚氣的語氣激昂地接話,「不過幸而一位穿鎧甲的哥哥拔刀相助,倖免於難呢。」

「哪裡倖免於難了?瞧瞧,手掌都出血了,口子還那麼深。」柳氏小心翼翼地打開綁在白朮傷口上止血的帕子。白芷一下子便注意到了這塊手帕,雖然白綢上有泥又有血漬,但那朵出自自己之手的紅色牡丹花她一眼便認了出來。這塊帕子前不久還出現在某人的手中。

救白朮的那個穿鎧甲的哥哥該是慕屠蘇吧。他的腰好了?

「娘,這點傷不算什麼,術兒長大了,術兒是男子漢。」白朮即使痛得齜牙咧嘴,也要保持微笑,不讓柳氏擔憂,柳氏欣慰地點頭。

一旁的二娘想必吐出幾口鮮血了。親生兒子不親她……

一家子坐在大堂裡,聽著白朮侃侃而談路上驚心動魄的事兒。因光輝王朝與南詔戰事在即,邊防地區混亂不堪,其中農民落草為寇之事最為嚴重,已聽聞多起商賈路途遭劫的事了。白朮稱自己幸運,正逢一支軍隊上前線會合,碰巧得救,又稱慕屠蘇武藝了得,以一敵十,輕鬆應對。自己將來也要從軍,做個真男人。

聊至深夜,二娘想帶白朮一起睡,白朮扭捏不去,非纏著要跟柳氏,二娘沮喪地被白淵帶走。柳氏命丫鬟燒水給白朮洗澡,臨走之前,白朮忽然折返,去拿扔在桌上的那塊髒帕子。

柳氏道:「這帕子又髒又有血漬,扔了吧。」

白朮果斷搖頭,「不行,我答應鎧甲哥哥,洗乾淨還給鎧甲哥哥,這是鎧甲哥哥心上人送給他的。」

她可不記得贈予過他手帕,這明明是她遺失丟棄的手帕而已。白芷忍不住在背後嘀咕,「小娃娃,心上人是什麼都不知道。」

白朮聽見,極為嚴肅地轉頭看她,像教書先生一樣,咬文嚼字地說道:「心上人就是要一起過一生的人。」

「……」白芷愣了愣。

柳氏哭笑不得,「這是聽誰說的?」

「鎧甲哥哥告訴我的。」

白芷抖了抖嘴角,只覺這事不靠譜。

***

白朮回來以後,柳氏笑容多了,二娘臉臭了,白淵因職務交接之事,很少露臉,自然為二娘出頭也便少了。柳氏開心便是白芷開心,白芷整日去柳氏那兒陪白朮玩,與孩童打交道,極為簡單,不過數日,她便與白朮熟稔起來。

白朮會畫一手的好畫,天賦極高,似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自然,只局限於畫面描述。他能把掃了一眼之物,細細描繪出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讓白芷無不讚歎。

在某人陰雨天氣裡,白朮畫了一幅畫,是一副少女煎藥圖,少女其神情緊張,眉眼不定,似有偷偷摸摸之嫌。白芷覺這少女好生眼熟,細看幾遍,發覺竟是清荷?

「術兒,這畫中的少女可是清荷?」

白朮小雞啄米地點頭。白芷蹙眉,這話定不是白朮意想出來,而是他腦海某個畫面,他細細描繪出來的。近來,她身子骨硬朗,並未喝藥。那這藥又是給誰喝的?為何要這般偷雞摸狗的樣子?

白芷問白朮,「術兒,你這是何時看到的畫面?」

「昨日。我見一姐姐躲在旮旯裡煎藥,便多看幾眼,誰想這姐姐甚是有趣,煎好了藥倒了又煎,幾次懸在嘴邊看著藥湯發呆,看來這位姐姐很怕苦。」

「也許。」白芷心裡多了一層陰影。

這藥是什麼藥?又是要給誰喝?


第25章 重生——有孕

關於清荷鬼鬼祟祟煎藥之時,白芷還來不得追查,便發生了一件讓白芷極為陰鬱之事。

秋蟬聽聞白芷從桐城回來,說是要給她送點補氣養顏的草藥來。那天白芷還特意早起,梳妝好等多日未見的秋蟬。秋蟬算得上白芷唯一的朋友,奈何嫁作他人婦,不似以前那般肆無忌憚。秋蟬每回下山賣藥材,總會來白府走一趟,順道給白芷帶一些有益於身體健康的補藥。白芷因「名聲」不好,自慕屠蘇退婚以後,甚少出門,深居簡出,偶爾出門,也是上山去找秋蟬。

未料,將至晌午秋蟬才風風火火地走來,而且人也神神叨叨的,一見著白芷,便拉著白芷走至無人的地方,把頭靠在她的耳邊,小聲問道:「誰的?」

「嗯?」白芷不甚理解。

秋蟬摸著白芷的肚子,伸出兩根手指,詢問地看白芷。

白芷依舊不懂,「你到底想說什麼?」

秋蟬覺這話難以啟齒,盡量婉轉地問:「你在桐城與誰睡在一張床上?」

白芷一怔,記憶流轉,想及與慕屠蘇在床上的那些面紅耳赤的畫面,臉又不爭氣的紅了一次。秋蟬見白芷臉紅,欲說還休的樣子,暗叫糟糕。秋蟬深吸一口氣,用力握住白芷的手,似給予她鼓勵,「芷兒,是誰?」

白芷略顯不自在,「慕屠蘇……」後知後覺,她似乎未測與任何人說過此事,忙問:「你怎知這事?」

「今兒我下山賣藥,在裡屋與藥店老闆談妥價錢出來,遇見剛買好藥的清荷,聽老闆說是買安胎藥……」

白芷驚愕。清荷這幾日熬的藥竟然是安胎藥?

秋蟬見白芷臉色刷白,顯然是驚嚇而出。秋蟬歎息,「你也知道你在蘇城的名聲,雖然我塞了點銀子給藥店老闆堵上他的嘴,可總怕紙包不住火,這事要是在蘇城傳開了,你可就臭名昭著了,惡化更為嚴重。我看你還是趁現在,跟孩子他爹商量商量,及早把你娶進門。」

白芷只覺腦袋疼,這等開放之事,怎會發生在她身邊之人身上?清荷的安胎藥,是給自己還是幫人買?她現在只想知道這事。

秋蟬見白芷這副驚慌失控的模樣,甚是憐惜,怒氣衝冠地怒罵,「慕屠蘇難不成想吃完抹嘴走人?豈有此理,我非要宰了他。」

若要是以前,白芷指定要和秋蟬打趣,把這誤會盡量玩笑化。可現在,她已無心思,她只想迫切地知道清荷買的安胎藥是給她自己喝還是為別人而買。

白芷只好先敷衍打發秋蟬,「我並未有孕,這事有誤會,只是如今不能詳說。秋蟬,今兒不能招待你了,改日我登門拜訪你。」

秋蟬哪信白芷,「你深知我急性子,不告訴我,我憋得慌啊。」

白芷不理會秋蟬哇哇叫,硬生生把她趕走了。待秋蟬無奈離去後,白芷便去找清荷。首先要找的地方,便是白朮的畫的畫中地方。

清荷果真在那裡熬藥。只是此時的她,不再是畫中那忐忑焦心的不安神情,而是不經意中隱隱流露出白芷似曾相識的模樣。這模樣是柳氏看她看白朮才有的。

慈母之愛。

白芷大驚。這叫她如何冷靜?她當即腦子發熱,大步朝清荷走去,推倒在溫火熬的藥,冷臉又怒氣地質問她,「我想你務必給我一個解釋。」

清荷渾身發抖地跪在地上,低頭認錯,「小姐,對不起。」

「你不該向我道歉,而是給你自己道歉!你怎這樣對自己不負責?」白芷忍著脾氣,一字一句說道。

清荷依舊跪著不動。

「怎麼?想沉默以待?」

清荷搖頭,抬著絕望的眼淚眼婆娑地看著白芷,「我自願的,我不後悔。」

白芷一耳光摑過去,盛怒道:「再說一遍。」

清荷仰著紅腫的臉,依舊堅定地道:「清荷愛他,把自己給他,從不後悔。清荷悔得是,曾想滑胎。幸而及時回頭。」她眼神中的堅定,讓白芷好一陣恍惚。那份絕望又堅定的眸子那樣似曾相識。

一如前世她初嫁慕屠蘇,慕屠蘇只挑了喜帕,連多看她一眼都嫌多得離去。洞房花燭之夜,她獨守空房。她對鏡梳妝,也是那樣的絕望又堅定的眸子,暗自發誓:一定要讓慕屠蘇愛上她!

那到底是不服輸還是對愛的堅持對愛的執念?白芷至今不知,她抿著唇,認真地看著清荷,怒氣全無,反而有氣無力地問:「你這又是鬧哪樣?」

她沒了怒氣,清荷也沒了銳氣,又軟成了惹人憐愛的小女子,她朝白芷連磕三個頭,緊接著哭了起來,「小姐,我也不知,只知我有了他的孩子,便會莫名的高興,即使……即使他永遠不知道,即使……他根本不愛我。」

飛兒撲火的愛戀,即使一廂情願。前世那悲壯的過往,倒帶流轉於白芷的腦海,她沉沉地閉上眼,輕笑:「清荷,我欽佩你的勇氣。」她已喪失這份勇氣,更甚至愛人的能力。

白芷道:「你這事,我不干涉。只是……我不能留你。」

清荷哭得更厲害,連叩三下,「小姐,謝謝。」

白芷以為此事就此分別打住,畢竟與清荷一同長大,主僕有分,但清荷離開,她多少有些不捨。但蘇城有個亙古不滅的習俗,未婚配女子有孕,要浸豬籠或示眾焚身。

清荷若留在白府,肚子越來越大,到時候瞞不過,性命堪憂。

只是她未曾料到「紙包不住火」燒得太快了,更甚至她還來不及打發清荷,蘇城的保守派拿著棒棍要來白府抓人。只是抓得不是清荷,而是白芷。

沒法,「臭名」在外。

白府家丁早就遣散了差不多,哪有人力抵抗,保守派幾乎暢通無阻地來到白芷的別院,礙於禮數,在白芷的閨房大喊大叫。一浪高過一浪的:「淫、婦**,淫、婦**。」

屋裡的清荷急得哭了起來,「那藥店老闆怎不幫我保守秘密。我給了三兩銀子堵他嘴了。」

在一旁的白芷,顯然淡定許多。她其實挺喜歡當「淫、婦」,但只局限於出自裴九之口。這些保守派囔的,她不甚喜歡。不過她還有心思打趣心急如焚的清荷,「秋蟬也拿了銀子堵他嘴呢,想必他是只貔貅,只吃金銀珠寶。」

清荷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流了出來,「怎麼辦?怎麼辦?」

「還不簡單,你衝出去,稱自己是那淫、婦,不就得了。」白芷覺得這建議十分好,朝清荷壞壞一笑。

清荷紅著眼眶,咬咬牙,思索糾結了好一陣子,一副豁出去的樣子,預衝出去。白芷及時拉住她,失笑道:「你傻啊?這就不打自招了?」

「可要是清荷不出去。小姐就要被抓去焚燒了啊。」清荷顯然嚇到了。

白芷無奈笑了起來,「清者自清。我肚子裡又沒貨,他們能拿我怎樣?倒是你,你可是貨真價實的。」白芷還不懷好意地戳了戳清荷的肚子。

清荷大悟,立即擦乾眼淚,不再瞎緊張。

白芷道:「這事顯然不是藥店老闆透露。藥店老闆不及時揭穿,而是過了十日才開金口?多舌之人還要醞釀?此事要麼是藥店老闆喝醉酒洩露了,要麼是有人通過別的渠道知道。總之,一切起因……」白芷指向清荷,「都是因為你!」

清荷低頭不語。

白芷歎口氣,「要麼買藥之時被發現,要麼煎藥之時被發現。若有人問起你為何要買安胎藥,你便說幫秋蟬買的。我想她會幫我們。若有人問起你為何要在府上煎藥,你便說給兔子催生用,道我最近身子虛,要進補。記住!」

清荷一凜,聚精會神地聽著白芷的「至理戒訓「。

「成功之道有三,其一,堅持。其二,不要臉。其三,堅持不要臉。儘管不要臉地去撒謊,無需覺得不妥。」清荷不會撒謊,每次撒謊,她總會看出。所以,她還是有些擔憂。

清荷鄭重點頭。

為了小姐,為了孩子,她決定要奉行成功之道。堅持、不要臉、堅持不要臉!

門外傳來白淵的怒罵,「胡鬧,你們還有把我知州放在眼裡嗎?」

「知州之女便可不守婦道嗎?」保守派十分迅速地反唇相譏。

「你們莫要這樣說我的女兒。」柳氏的聲音一向輕柔,此刻十分動怒,聲音提亮了好幾分。

白芷在心裡歎息。哎,本已在白淵心裡,一文不值如棄子,如今印象又減分,到時白淵不帶她和柳氏去京城,那可真是捨本逐末了。

白芷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得她眼淚橫飛,滾滾而下。

清荷見著方纔還調皮的小姐一下子可憐楚楚的樣子,愣了好一陣子。白芷直衝出門,梨花帶雨地衝進柳氏的懷裡,「娘,芷兒冤枉。」

「娘信你。」

「哼,繼續裝啊,白家大小姐。」

白芷回眸一看,竟是曾經懇求白淵留在府上的嬤嬤?她此時眼裡充斥著怨氣與怒氣,好似迫不及待要發洩。白芷沉了沉眸子,「我有何要裝?不信你們找大夫為我把脈,我根本無身孕,真金不怕火煉。」

此時,清荷跑了出來,高聲說道:「就是。我買安胎藥就判斷我家小姐有孕?笑話。」清荷等待別人對她的盤問。但卻沒想到……

嬤嬤冷笑,「我當然知道你家已身無孕了。」

不在預料之內。清荷內心惶恐。白芷也不再淡定。

「清荷姑娘難道忘記藏地紅花了?滑胎之用的良藥。」嬤嬤突然捧出藥渣,「前些日子煎的藥,該不會忘記了吧?」

清荷臉色發白。

白芷無語。是她疏忽,當初清荷有提過想滑胎,但未曾料到她還實施過……

清荷似乎心裡承受太低,一下子慌了,「這藥也不是給小姐服的,是給……」

白芷嚎啕一嗓子,「我誓死不服!」她忽然大叫,終於把清荷脫口而出的真話堵了回去。清荷嚇得去看白芷,只見白芷拿眼瞪她,如銅鈴。

白淵上氣道:「你要丟臉到什麼時候。」一耳光摑了下去,白芷嘴角立即泛著點點血珠,顯然下手不清。

白芷捂著紅腫的臉,倔強地不肯痛哭。關乎女兒生死之事,白淵不是想幫她,而是為丟臉惱羞成怒。這就是她的父親。白芷一陣心寒,冷笑,「爹不相信女兒嗎?」

「你是什麼德行,爹還不明白?」白淵放話,「你們愛怎樣便怎樣,我權當沒這個女兒。」

他不信她。

柳氏大哭,「老爺!你在說什麼?」

「你教的好女兒!」白淵冷冷丟了這句話,便拂袖而去。

保守派似得到認可,一擁而上,綁起白芷。清荷追了過去,幾次要說話,都被白芷惡狠狠的眼神嚇得不敢說。清荷六神無主,只好去找秋蟬,連滾帶爬地上山找秋蟬,卻被告知,秋蟬已出去有七八日了。

秋蟬又去哪裡了?這節骨眼。


第26章 重生——有孕

滿城引起騷動,百姓朝著一城中心觀熱鬧白芷被保守派強硬壓制早已備好的木柴板子之上,以示群眾。白芷罵了一路,掙扎了一路。無論怎麼辯解,他們權當耳邊風。顯然,他們不管她是否真的傷風敗俗了,只想她死!上台前,白芷繼續怒斥:「一幫刁民,無根無據,我……」白芷還未說完,嘴裡被嬤嬤硬塞了一團布。白芷本想上訴,此時卻只能當「啞巴」,無論自己怎麼努力,發出的只有「嗚嗚」聲。

這下,真是要吃啞巴虧,一命嗚呼了。

嬤嬤指著白芷,面向大眾,激昂憤慨,振振有詞,「蘇城知州之女白芷,不守婦道,淫、亂不堪,未婚有孕,因怕此事張揚出去,以為自行滑胎就能高枕無憂,幸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在離開白府之時,偶撞此事,從而揭發以示眾。如此無貞無德之女,有悖道德,該以焚身警示。」

「好,好!」台下一半百姓握拳高舉,表示支持。其他在竊竊私語,也不知討論些什麼。讓白芷心寒的是,竟未有一人站出來懷疑此事,為她昭雪。看來她的「臭名」深得人心。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不怕再死一次。只是這樣死了,她覺得太不值得。她被綁在木樁上,嬤嬤舉起火把,朝她逼近。白芷看到嬤嬤面目猙獰的臉,釋恨的表情以及近乎瘋狂的眼神。

白芷抬腿狠狠地踢了嬤嬤一腳。嬤嬤吃痛地摀住肚子,惡狠狠地瞪她。白芷亦瞪了回去。這個想報復的女人道德已經脫離的身體,竟然繼續舉起火把準備往她身上丟。

忽然,台下一陣騷動,只見一匹飛馳的駿馬闖進人堆之中,在駿馬之上,慕屠蘇一身金色鎧甲,飛揚長髮蹁躚,背後披風隨著長髮輕揚。而他在冷峻地注視著她。

他怎麼來了?白芷一陣錯愕。

只見那匹不停歇的駿馬直接跨上木台,直接停在白芷的面前。慕屠蘇一句話也不說地下馬,一耳光扇向嬤嬤,咬字十分清楚,聲音鏗鏘有力,「我女人你也敢燒?」

嬤嬤被打傻了,立在那兒一動不動,如雕塑。

慕屠蘇未解開她的繩子,而是直接把捆著似粽子的她打橫抱起。白芷反抗,「嗚嗚」大叫,身子扭動,奈何他卻穩如泰山,一臉淡定地看著她的「暴動」,眼眸上挑,好似在說「再動啊?再動也是這個樣」。

白芷便不動了。她知道,她掙扎無果。

慕屠蘇把白芷抱上馬,自己尾隨上來。白芷只覺背後一暖,略顯不自在的往前挪了挪。她不想靠在他懷裡。

「再挪,你就坐在馬脖子上了。」慕屠蘇睨了她一眼。

白芷只好又往回挪……

慕屠蘇這才把她嘴裡的布給拿了下來,俯身在她嘴角啄了一口,卻又解恨般地啃了她一口。白芷愣怔地看著慕屠蘇。只聞慕屠蘇略面無表情地道:「這是你欠我的。」

白芷咬牙,拿眼瞪他。大庭廣眾之下,不宜發火。她疑惑,為何在千鈞一髮之際,他能及時趕到?是偏巧路過還是……

直到看見台下人群中氣喘吁吁,同騎在馬上的秋蟬,她才恍然大悟。是秋蟬招來的救兵?

慕屠蘇駕馬離開木台,當眾把白芷帶走了。群眾亦不發一言。蘇城誰人不知慕屠蘇?而慕屠蘇又當眾表示了白芷是他女人,他們還敢動?

站在木台上的嬤嬤雙腿發軟,跪在木板上,僵硬不已。

白芷要慕屠蘇帶他回白府,慕屠蘇並未照做。白芷便喊,「放我下馬。」

慕屠蘇便直接把她扛到城郊十里坡,就地扔下。追上他們的秋蟬忙下馬,幫白芷解開繩子。

秋蟬一邊解繩子一邊念叨:「芷兒,你這樣容易動胎氣,莫氣。」然後秋蟬拿眼神看慕屠蘇,「世子,芷兒有身孕,你怎麼就這麼粗暴把她扔下來啊!」

慕屠蘇的眸子一直未曾離開白芷,但他卻對秋蟬道:「秋蟬,你先回去,我想與芷兒聊聊。」

世子發號施令,秋蟬怎敢不從,雖她十分好奇所「聊」內容。她朝白芷使了個眼色,便怏怏上馬離去。在土壤與花草的芳香中,偶爾秋風掠過,冷冷的。

慕屠蘇開門見山,「孩子誰的?」

「不用你管。」白芷別過臉,不想與他解釋。

慕屠蘇靠近,單手掐著她的下巴,強勢她面對自己,「我再問一次,孩子誰的?」

白芷固執地看著他,死不鬆開。

「你情願被火焚燒,也不肯說出那個男人嗎?」

慕屠蘇顯然不瞭解情況,當他趕到之時,她已命懸一線,並不知,那些保守派只想她死,從未去聽她解釋,更未提她的姦夫是何人。

「甚好。」慕屠蘇咬牙忍著,可捏她下巴的手勁卻增了一分,白芷疼得忍不住皺了皺眉。

「那個男人值得你這麼愛嗎?他能眼睜睜地看你死,也不願出手救你。你還藏著掖著這樣的男人?」慕屠蘇眼中冒火,白芷擔憂,下一刻,她可能被慕屠蘇掐死。

慕屠蘇見白芷一副木訥的樣子,他緊緊閉了眼,掐她下巴的手也鬆了。他忽然感到無力。

白芷自行解開身上的繩子,站起來撣撣身上的泥土和雜草,準備離開。她步子才邁出一步,慕屠蘇長臂一撈,把白芷穩穩困入自己的懷裡。他把頭埋進白芷的頸窩裡,深深地……

白芷掙扎,甚至拳打腳踢,慕屠蘇卻依舊抱著她一動不動。

「慕屠蘇!」白芷略顯怒氣。

「不放。」慕屠蘇抱得更緊,他身上穿的金屬鎧甲硬硬的,隔得白芷極為不舒服。

「慕屠蘇,男女有別,放尊重點。」白芷用力推他,好不容易把他撇開了。用力過猛,白芷氣喘吁吁,不高興地拿眼繼續瞪慕屠蘇。

慕屠蘇道:「我願意做孩子的父親。」

「……」

慕屠蘇繼續道:「不管你心裡有誰,那個男人放任你生死不顧,不可靠。加之全城上下皆知你已是我的女人,順水推舟,不如一氣呵成。」

「世子難道還想白芷在你面前死一回嗎?」白芷極為淡定地回。

「你不敢。」

「為何?」

「你有孕在身,捨得一屍兩命?」

「捨得。」白芷一絲不苟地注視著慕屠蘇,其眼神有著不容忽視的堅定。

慕屠蘇看著她這樣誓死如歸的表情,心口處狠狠地被劃了一刀。她這般厭棄他,即使是死也不願跟他。就連走投無路也不例外。

「你為何這般討厭我?」慕屠蘇心如死灰地問。

白芷回:「世子說笑,白芷怎敢討厭世子?只是世子過於高貴,白芷高攀不起。」

「別拿這事當借口。」慕屠蘇蹙眉道。

白芷撇了撇嘴,這是她一直給自己的借口,給自己不敢去面對慕屠蘇的借口。他讓她換個借口,她不是找不出來。她依舊漫不經心地答:「我另有所愛,我不愛你,這足以成借口了嗎?」

慕屠蘇微笑,抬起她的下頷,目光灼灼地與她對視,「不愛我我知道,我愛你便是。你只要承受我的愛。嗯?」

白芷驟然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竟然……竟然說出與她前世一模一樣的話。

腦海盤旋前世這樣的一個場景。

嫁與他不過數日,慕屠蘇便接到聖旨,南詔侵犯光輝王朝聯盟小國西蜀國,特派他帶兵去支援。他便風風火火地離去。白芷那會兒一心想著慕屠蘇,思君成疾,竟不管不顧地背著行囊去西蜀找他。

途中險象環生,幸而皆已平安為終,順利到達慕屠蘇駐紮西蜀國的營地。她還記得慕屠蘇初見她吃驚的模樣,以一種責怪的語氣呵斥她。她卻笑顏如花,「不愛我我知道,我愛你便是。你只要承受我的愛。我想你了,所以來看看你。」

他只道:「瘋女人。」

她是瘋了,她愛瘋了這個男人,這個她傾盡一生的男人。

重生後的白芷聽到這似曾相識的話,驚慌失措,狠狠撇開慕屠蘇,直奔駿馬,坐上去,飛奔離去。她要跑得遠遠的,再也不要靠近慕屠蘇,那是一個多麼可怕的男人?

一聲哨子響,駿馬忽然掉轉頭又折回跑嚮慕屠蘇。他正一臉含笑地看著她。白芷只覺得她在不斷向他逼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明明是想遠離他的。

駿馬驟然在慕屠蘇面前停止,馬屁高翹,白芷硬生生被馬兒頂得脫離馬背,身子直撲正前方的慕屠蘇。

就這樣……

慕屠蘇穩穩接住她,她又重新回到慕屠蘇的懷裡。

慕屠蘇失聲笑了笑,眸光中隱隱閃著點點溫柔,「芷兒,你跑不掉了。」

 


第27章 重生——瘟疫

白芷氣血不足,暈了過去。

待白芷醒來之時,首先印入眼簾的是清荷那紅腫的雙眼。白芷怔了一怔,起身預起床,被清荷強壓著,「小姐,你還是多休息一會兒吧。」

白芷捏捏額角,擺手,「尚可,無事。我怎麼回來的?」

「世子送你回來的。」

果然。白芷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慕屠蘇那抹溫柔的笑容中。慕屠蘇是個難笑之人,除了南詔小公主,她似乎從未見過他真誠一笑。可方纔那樣的笑,卻真真是她前世盼也盼不到的笑容。

白芷禁不住心顫了顫。她問清荷,「世子走了嗎?」

「嗯,送小姐回來,與老爺說了兩句話便離開了。不過……」清荷猶豫了下,斟酌著不知該說不該說。白芷微瞇著眼,問道:「有事便說,別吞吞吐吐的。」

清荷道:「原來救小少爺的鎧甲哥哥就是世子。」

「……」這個她早已便知,不足驚訝。

清荷繼續道:「還有……」

「還有?」

「世子離開之時,讓我傳一句話給小姐。」

「嗯?」

「原話是:安心養胎。」

「……」白芷真想再次暈一次。

她「胎」從何起養?

***

當天晚上,白芷又被白淵請到書房了,只不過……此番不是單獨交談,美其名「商討」,有柳氏加入。她本以為是關於上京城之時,誰料,白淵一句話竟說道:「世子把你們的事告訴我了。」

「何事?」白芷裝傻,雖她已猜出幾分是何事了。

白淵道:「世子會負責,你也安了。安心養胎。」

「我並未懷孕。我騙世子的,所以還請爹奏明世子,免得到時候欺瞞之罪,擔當不起。」

一直緘默的柳氏激動地插上一句,「我就說芷兒不會幹出這等蠢事。」

女兒未婚有孕是假,尚存清白該是一件喜事。誰曾想,白淵聽到這事,反而心有不快,眉頭蹙起,「當真?」

「當真。爹若是不信可叫大夫把脈,驗一驗我是否有孕。」

白淵怪白芷,「真是不爭氣的東西。」

「老爺。」柳氏擔憂地看著白淵。

白芷早就料到白淵會如此,也便不意外。只是未料到白淵用將計就計,「先瞞著,莫要告之世子,待把你娶進門了,便說孩子不小心沒了。」

白芷大吃一驚,「爹!」

白淵不理會白芷的反抗,與柳氏說道:「過兩日我與若素(二娘)先行去京城,待安排周詳了,你、芷兒和術兒一同來京城。老宅善後之事,交給你,無任何問題吧?」

柳氏頷首,「老爺放心。」

「嗯。」白淵再看看白芷,「失而復得的親事,你若要是再弄砸了,後果自負。!」

白芷不想嫁給慕屠蘇,繼續搬出老借口,「我心上人是裴九,我要嫁的人也是他。」

「作罷,你們有緣無分。」白淵看了眼柳氏,「馨兒,帶芷兒下去,我尚有餘事需要處理。」

「是。」柳氏欠身,拍拍白芷的肩,拉她下去。白芷與柳氏出了白淵的書房,柳氏讓白芷到她屋裡坐坐,要與她長聊。白芷允了。

兩母女甚少坐在一起促膝而談。進屋,相對而坐,丫鬟泡好茶離開。寂靜的夜,安靜的屋內,在燭光搖曳下,白芷第一次仔細看著柳氏。

柳氏多半是靜的,若不仔細注意,她很容易被忽略,即使她有著姣好的容貌。二娘未必有柳氏美麗,二娘有的是個性張揚,收張有度,拿捏人心,柳氏空有美貌,性子卻靜得可怕,不抱怨不歡喜,永遠一個心態,淡然不驚。做了柳氏這麼多年的女兒,這也是第一次面對面交流。

「芷兒不喜歡世子,喜歡裴九對嗎?」

「是。」

「但我看得出,世子喜歡芷兒。」

白芷一怔。

「感情不能勉強,但勉強勉強也就能將就了。」

白芷道:「娘,你不懂。」愛慕屠蘇,她做不到了。即便是勉強,她也勉強不得。心如死灰,復燃不起。

柳氏歎息,「芷兒,娘未曾勉強你什麼,只是事已成舟,凡是看開些,便好。」

「像娘一樣看得開嗎?」白芷無心說了這句話,說完便後悔了,只見柳氏眸光一暗,臉色泛白,戳中了她的舊傷疤。雖說柳氏愚愛白淵,性子靜得可怕,到底是有血有肉之人,心中難免有「傷痕」。

白芷道歉,「娘,對不起。」

「芷兒,待你與世子成婚之後,自會明白。你和世子是同一類人。」

「芷兒不願意嫁。」

「這事與你爹反抗無果,這事還得世子說得算。你與世子這次的婚事並不像上次,只是口頭上。不過此時墊後再議,你要想清楚,再者你父親升為京官不久,別在這節骨眼逆著你父親,得不嘗試。」

白芷覺得柳氏實則不是「盲目」,只是過於「不上心」。上心起來,思維實則清晰,套路則明確。

這事確實得擱置在一旁,一切等他們上京之後再說。

如此,白芷心中的石頭稍稍放了些,雖然尚有沉甸甸的感覺。

白淵上京走得匆忙,職務交接第二日,便帶著二娘興奮地離開。白芷站在大門口,看著二娘坐在馬車上,挽著白淵,與之談笑風生。柳氏則站在那兒,微笑地看著他們。

白芷想,柳氏心裡實則在滴血吧。看著摯愛之人與別人恩愛有加。

馬車漸行漸遠,柳氏目送馬車離去,直至消失。

站在白芷旁邊的白朮扯扯白芷的衣角,「大姐,我肚子餓了。」

對於白淵與二娘的離開,白朮似乎並不難過,更甚至毫無影響,彷彿離開的是陌生人。白芷訝於白朮的態度,怔了怔,還是柳氏走來,撫摸白朮的頭,微笑道:「這樣啊,那娘帶你吃東西?白斬雞?酥脆鴨黃餅?」

「嗯嗯。」白朮微笑點頭,臉上洋溢著迫不及待的興奮。

白芷閃神地看著柳氏牽著白朮回府,在她眼裡,柳氏與白朮似乎並不介意被留於蘇城。也許是她自個太在乎這件事?其實白淵先帶誰上京,無需如此計較。

白淵與二娘離開後,白芷的日子過得十分舒坦,無需考慮白淵的心情,亦不用看二娘的臉色。睡至自然醒,品茗繡花,賞魚看書,悠閒自得。

清荷也準備離開白府了,白芷心裡其實捨不得,但這是性命攸關之事,捨不得也得捨得。她給了清荷許多盤纏,生怕她不夠。

清荷怕引人注意,選擇晚上自後門離去,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

三更敲響,白芷在後門與清荷告別。

「打算投靠孩子的父親嗎?」白芷問。

清荷搖頭。

「孩子的父親是……表哥嗎?」這個問題,白芷一直想問,礙於此前事情太多,便擱置下來了。

清荷一怔,低著頭不說話。

沉默便是默認了。白芷雖覺這件事定有乾坤,但也不想多問,畢竟是別人的私事。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沉吟了一會兒,「孩子不能沒爹?若有可能按照我的成功守則走,堅持不要臉。」

清荷怔了怔。

「要麼去找孩子親生父親,要麼去找個男人嫁了。」

清荷紅了臉,懦懦地道:「這不是讓冤大頭幫我養孩子嗎?」

「是以,這才叫堅持不要臉啊!大不了以後幫那冤大頭多生幾個作為補償。」

清荷見白芷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又覺這話說得搞笑,分離傷感之情一下子緩了下來,她撲哧笑了兩下,「小姐。」

「嗯?」

「你中意裴公子,卻與世子糾纏,若是脫不開,不如對裴公子霸王硬上弓,既解決了自己,又逃脫了世子。」顯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清荷顯然已經黑了。

白芷亦笑了起來,推推她的腦袋,「你這丫頭,有我風範啊。」

清荷呵呵笑了兩聲,忽然神傷起來,抱住白芷,聲音哽咽起來,「小姐,清荷捨不得你,不過清荷答應你,一定會過的好,一定努力讓自己過得好。」

「清荷,我還是想問你,後悔嗎?也許你的一生因此而毀。」

清荷含淚而笑,果斷地搖頭,「清荷從未後悔。那一晚,是清荷最開心的時候。」

「你如此便滿足了?」

「不滿足,不過我當初邁了這一步,就當適可而止。」清荷深吸一口氣,「小姐,我走了。」

白芷看著清荷堅定的模樣,已不再有當初「誓死保住」孩子的那份飛兒撲火,雖然此時她的眼神也是那般如此堅定。

原來,清荷與她不同。她從未滿足,只想要得更多。而清荷懂得適可而止。

是她太貪心,以致悲劇的嗎?

清荷走了,白芷也回屋解衣上床睡了。日子還要過,她相信女人的悲劇皆因男人而起,只要這一世,她心無雜念,不愛任何人,她便能幸福得過一生。

清荷失蹤,白芷的借口只道是,與人私奔了,找不回來了。柳氏也便應承了下,不再追究。不過是個丫鬟,丟了便丟了。只是白芷身邊沒個丫鬟不行,過後第二日,柳氏買了個丫鬟回來,十三歲,名二妞。白芷當即給她改了名,喚她,紅翹。

誰曾想,不過兩個月的功夫,蘇城鬧瘟疫了。

亦如前世,不多不少,正是當初那個年月日。她以為一切都能改變,她自知錯了,自然的力量是無法改變的。唯有以一種「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的姿態發起挑戰。

瘟疫蔓延,白芷最怕的當然是瘟疫找上柳氏。

偏生柳氏因瘟疫,愈發虔誠於佛祖,三天兩頭地要去上香拜佛。白芷十分怕柳氏出門,又不能忤逆柳氏,只好寸步不離,連出恭亦然不放過。

柳氏開始尚且無所謂,眼看白芷愈發黏膩,柳氏便覺得古怪,一次出恭後,柳氏終歸忍不住問道:「芷兒,你這是怎麼了?」

白芷搖頭,「無事。」

「你定有事瞞著我,說吧。」

白芷抿了抿嘴,冥思了片刻。她忘不了前世那場瘟疫。

所謂人走茶涼,白淵帶著二娘離開,當初亦是說好,待一切安頓好,便接他們進京。誰曾想,不過一個月,白淵竟把生活開支之用的錢給斷了,幾次捎信上京皆無果,他們儼然成了棄妻棄女。過後一個月,一場瘟疫,毫不留情地奪走了她的母親,蘇城百姓以為她也傳染了,抓她去隔離,讓她與那些將死病患在一起。幸而她跑得快,成功逃離蘇城,帶著為數不多的盤纏去投靠白淵。

重生,白淵此次並未斷了他們的開支,雖費用驟減,至少尚能溫飽。只要讓柳氏躲過這一劫,她便能安心了。

白芷對柳氏道:「娘,此次瘟疫來勢洶洶,我們不能小覷。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待這次瘟疫過後再出來拜佛,可好?」

柳氏沉吟了片刻,「佛祖保佑,那等污穢之物怎能進這白馬寺?」

「娘,這事……」

她還未說完,一小和尚大喊起來,「師兄,你怎麼了?」

他們齊體朝向聲源,白馬寺的一和尚倒下了,他臉色發白,唇更是慘白,額角冒汗,渾身發抖,與如今的瘟疫極為相似。白芷大驚。

白馬寺的方丈趕來,命和尚與香客退後,勿靠近。

不過幾刻鐘的光景,倒地抽搐的和尚已然斷氣。不一會兒工夫,官衙來人了。

新官上任便遇見這等大事,加上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上任的知州雷厲風行地命令,封鎖整個白馬寺,香客與寺裡的和尚皆不能離開。

白芷心一驚!這知州又想搞什麼名堂?

 


第28章 重生——瘟疫

新任知州名鄭,字子成,曾在邊疆重縣做縣官,如今被調到蘇城當代理知州,若任期時良好,有可能扶正,那便是官升二層。

邊疆官員不比京城官員,變動極小。一如白淵,任職蘇城知州已有十年又六,若不是白芍舉薦,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白芷極為擔憂,這鄭子成指不定要那白馬寺的和尚開刀,香客也順帶連累進去。

他們這群香客與和尚被關進大廟裡,香客女子居多,年紀尚輕的姑娘們個個持帕拭淚,與柳氏一般年紀的婦女則惶恐地念著佛經以告佛祖,需保佑。

相對於他們,白芷反而有些出奇的淡定,坐在位置上把玩燃燈的燈油,顯得無聊。柳氏嗔怪,「芷兒,莫動手動腳。」

白芷怏怏收手,「娘,他們真想關了我們不成?」

「不知。」柳氏心有顫抖地道。

很快,大廟之門打開了,鄭子成環顧四周看了看,目光鎖向柳氏這邊,怔了一怔。柳氏似與他對視了一會兒,竟低垂了眼,不敢再對視。

白芷吃了一驚。母親有這等反應,還是頭一遭。

鄭子成帶來大夫,要在場所有人員一一檢查。白芷心頭一歎,這新上任的知州算明理。若這是發生在她爹身上指不定要做出「寧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

白芷自然安全度過檢查,輪到柳氏的時候,大夫給出的結論竟是:「脈搏混亂,面紅潮熱,青筋略突,眼眸出血,似瘟疫之症。」

柳氏連忙辯解,「我只是稍許風寒而已。」

大夫點頭,「也不例外,只是單單風寒。你需再觀察幾天。」

白芷還未來得及吩咐莫要把柳氏與那些確認為瘟疫患者放在一起,站在一旁的鄭子成說道:「住在白馬寺東廂房那兒觀察幾日,那邊我已命人大清洗了一遍。」

柳氏略顯不自在地道:「多謝大人。」

鄭子成點頭,可眸光看柳氏時,那樣熠熠灼光。

白芷心頭大駭,也不知自己是否太敏感了,她總覺得娘與鄭子成認識,且……甚熟。

因疑似瘟疫,白芷這「正常」人不得與柳氏同住。白芷只得回白府。果不其然,她回到白府,府上家丁丫鬟不見柳氏,心生惶恐,一個下午的功夫,竟相繼辭職,留下的只有一些賣身了的小丫鬟。

白淵當初遣散的家丁幾乎是老一輩的,留下的是正直年輕,且剋扣了工錢,與外頭的散工價錢相當。本心生不滿,加上柳氏這事,更是火上添油,果斷離去。

白朮雖為小孩子,心智已然成熟,不哭不鬧,只是偶爾問白芷,「姐,娘何時回來?」

白芷總答:「快了。」其實她自個心裡也沒有底,尤其前世柳氏因瘟疫而死,她更是惴惴不安。白芷每日都會去一趟白馬寺,詢問情況,用錢疏通,才知柳氏一些信息。

可都是些雞毛蒜皮之事,可謂是無功而返了。

這新上任的鄭子成可真是把消息封鎖得緊,也不知白馬寺到底成了什麼狀況?

這樣惴惴不安的心情持續了半個月。一日早晨,紅翹端著銅盆進來,白芷正躺在床上睡覺。紅翹輕手輕腳地把銅盆放在支架上,擺好面巾,關門退下。

白芷近來睡得淺,被關門聲吵醒了。她抬著眼簾,天色已亮。她穿著好衣裳,自個洗了臉,隨便挽了個髮髻,便出門去白馬寺。

這已然成了她每日必行之習慣了。

她準備給侍衛塞銀子問情況,卻被突然到訪的鄭子成瞧見了,他也不厲聲責罵侍衛,也未拿眼色瞧白芷,反而微笑地道:「白小姐來瞧你母親?」

「瞧不著,只能打探一下了。」

「你可以進去了。」鄭子成淡定地說道。

白芷一愣,一時未反應過來。鄭子成道:「方纔大夫已為你娘把脈,你娘痊癒了,該是普通風寒。」

白芷大喜,忙不迭提著裙擺,飛快朝東廂房走去。她打開門,屋內湧出一股寺廟裡常有的檀香味,屋內陽光不甚明媚,隱約可見柳氏正坐在茶几旁穿針走線,似在趕製衣裳。

柳氏察覺有人,抬眼看去,見是白芷,也不例外,微笑道:「芷兒,過來。」

白芷走進一看,見柳氏手裡拿著大紅嫁衣,此時他正繡著鴛鴦戲水。白芷愣了一愣,聽柳氏淡淡說道:「當初進來,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活著出去,娘這一輩子不能為芷兒做什麼,想來想去,只有為你做一件嫁衣了。」

白芷悶著不說話,心口卻劃了一道,難受不已。

柳氏見白芷坐在那兒不說話,以手心撫白芷的手背,拍了拍,「府上還好嗎?」

「不好。」白芷頓了頓,「家丁聽說娘被扣押,全做鳥獸散了,府上留下幾個賣身的丫鬟。」

柳氏緘默。

白芷繼續說道:「爹……這個月未捎銀子過來。幾次書信,杳無音信,恐怕不要我們母女和術兒了。」結果又和前世一樣,被白淵摒棄了。她以為,留下白家的獨苗子,便可高枕無憂,未曾料到,白淵竟想做出「恩斷義絕」地戲碼來。

柳氏的眼簾垂了垂。

「娘,你當真還要這樣的相公嗎?」白芷實在忍不住。

柳氏十分痛苦地轉頭不去看白芷,「興許你爹有不得已的苦衷。」。白芷氣憤又無奈。她實在想不明白,即使再愛一個人,也應當適可而止,怎會如此「迂腐不化」,執迷不悟?

白芷壓住心頭的火苗,免它興旺。她深吸一口氣地道:「娘,我們回去吧。」

「好。」

白芷扶著柳氏準備打道回府。他們出白馬寺大門之時,鄭子成正在慰問同被確認無傳染瘟疫之人,他面態平易近人,笑容謙和,看起來是個極好說話之人。

他見白芷與柳氏出來,朝他們微微一笑。白芷回了個笑,回身望柳氏,竟發現柳氏正慌亂地以手挽鬢角的碎發,顯得侷促。白芷愣了一愣,總覺得娘看鄭子成頗為尷尬?可鄭子成卻看起來十分隨意。

到底是柳氏認識鄭子成還是鄭子成假裝不認識柳氏?抑或者是她自己想多了?白芷心存疑惑,慢慢埋進心裡。長輩之事,她不足過問。

蘇城瘟疫蔓延極為嚴重,此後不足一個月,蔓延至半個城了。白芷最為擔心的是柳氏,竟不顧柳氏的反對抗議,執意做出過激的行為,把柳氏關在房裡,大門不邁,二門不出,便是吃飯,亦要她親自送去。先前,柳氏以絕食反抗忤逆的白芷,後來白芷嚎啕大哭,說一些感人肺腑的孝字為先的緣由,柳氏也便平復了心中的不快。

白芷也吃準了柳氏。

太心軟了。

柳氏全封閉的在屋裡,白朮便由白芷照顧。其實白芷也未照顧他什麼,只是她去哪裡,讓白朮跟著便可。因瘟疫大面積擴散,醫者緊張,秋蟬的藥農相公也跟著上場了。

秋蟬不忍丈夫一人下山,也便跟著下山,暫居白府。

秋蟬早出晚歸,每天睡眠不過兩個時辰。她一幫手尚且如此,更別說她丈夫忙成什麼樣子了。白芷心疼秋蟬這麼折騰,自個又力不從心,只能為她煮點補品給她。

她端了一碗血燕到秋蟬房間,竟見秋蟬趴在桌上睡著了。白芷推推她兩下,秋蟬才緩緩睜開眼,朦朧地看著她。白芷把血燕給她,「喝吧。」

秋蟬一見是血燕,立即瞪大眼睛,「你瘋了?你爹一個月沒給你們生計的費用了,你還給我吃血燕?」

「這些都是二娘留下來的,你也知,我和娘都不吃這些,放在那兒也是浪費,你無需多嚼舌頭了,趕緊吃吧。」

秋蟬頓了頓,勉為其難地吃了幾口。白芷看秋蟬有心事的模樣,問道:「你怎麼了?」

「今兒又檢查出八個病患,雖範圍縮小,不是雞瘟就是鼠疫。但……今兒王大夫也染上瘟疫了,我怕……」她擔憂的自然是同在一線的丈夫。秋蟬一向堅強,竟哭了出來,「他要是有什麼不測,我也不活了。」這般矯情的話,斷不會出自秋蟬之口,除非是關於她丈夫宋柯。

白芷也沉下了心,跟著擔憂起來。她憐憫之心不多,對於王大夫的不幸,她只能說得上稍稍惋惜,可對像換成她好友的丈夫身上,則另當別論。秋蟬與她丈夫宋柯可謂是她間接搭線,成就天賜良緣。當年身為白芷武師的秋蟬心疼白芷渾身是傷,整日金創藥不離身。她掙的那點「教學費」都花在金創藥上了。白芷不忍,想勸說秋蟬,秋蟬一根經,聽不進去。白芷只好找藥農買藥材,降低秋蟬的成本。於是便找到了秋蟬的丈夫,秋蟬跋山涉水地每天去買,一直居住深山的藥農未見過女子,而後**,一發不可收拾,秋蟬當年晚冬便嫁作他人婦。外頭人皆道秋蟬討了個便宜,像秋蟬這等山村野女,長相不揚之人居然找到一俊美乖巧的藥農,不是討到便宜是什麼?

秋蟬也大方承認自己確實佔了便宜。宋柯從小與父親在山上,從未下過山,賣藥都是父親下山。他父親剛去世,自己做的第一筆生意,便是白芷的金創藥,見著的第一個女子也是秋蟬。即使日後宋柯見著白芷這等傾國傾城之色,他還是一口咬定,最美的莫過於自家娘子秋蟬。

這也是秋蟬死心塌地跟著宋柯的原因。只因,宋柯死心塌地地愛著秋蟬。用清荷曾打趣地話說,宋柯眼裡只有一位女子,那便是他娘子,其餘全是男人。

如今出了這等事,秋蟬緊張惶恐是應當的。

白芷道:「要不,你制止一下宋柯?」

「他最近一直在研究這種瘟疫,前些日子稍有眉目了。不過最近瘟疫範圍擴大,他全部精力都放在受患群眾身上了。」

「哎。」白芷深知秋蟬此刻的心境。一如她前些日子害怕母親得瘟疫一樣。面對死亡,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害怕失去。失去至親至愛,乃人世間最痛不欲生的事情了。

白芷努力去保護柳氏,她強勢她霸道甚至無知。

一根經的秋蟬還會遜色嗎?

不過幾日,宋柯感染瘟疫了……

本來宋柯要被送往受感染患者的集中營裡,卻被秋蟬死活攔住了。帶著瘟疫的病人,誰敢接受?白芷咬咬牙,她接了。白府大,她把宋柯安置在北院,除了秋蟬,其餘人等皆不可接近。

自然,白芷亦不能接近。其實秋蟬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要死,一起死。

這便是生死相隨。深刻的愛情,不過如此。


第29章 重生——遇狼

白芷幾番想去北院看看秋蟬,皆被紅翹極力阻攔。白芷道:「我只遠遠地看看。」她實在心憂不已,即使她早已明白,秋蟬與宋柯已站在鬼門關徘徊,但秋蟬是她唯一的好友,她做不來無視。

紅翹抓著她的衣襟,頑固地搖頭,「夫人交代過,不允許小姐去北院。」

白芷怔了一怔,柳氏從不插足她的事,一直是漠不關心的,未料,這時卻橫亙在她面前了。白芷抿了抿唇,「至少讓我及時去收屍啊。」言罷,淚水模糊了眼。她從未如此難過,即使白淵拋棄她們母女倆,她也未曾有這麼難過。

紅翹見白芷哭得似淚人,心生惻隱,「要不,小姐只在北院門口看看?」

「嗯。」白芷點頭如搗蒜。此時,哪有一點小姐的架子?

她急切地來到北院門口。紅翹聰慧,朝裡面大喊了兩聲,「秋蟬小姐,秋蟬小姐在嗎?」

裡面卻如死寂一般。

白芷的心口一緊,自個也提了嗓子高喊,」秋蟬,是我,聽見應一聲。」

門口的侍衛好心勸阻白芷,「白小姐,你別喊了,裡面的那兩人指定死了。」他們眼裡透著冷漠,白芷不禁抖了抖,心也跟著寒了起來。人與人之間,可真是薄如紙。她不也一樣嗎?若秋蟬不是好友,她哪裡會管她的死活?

門虛掩開了,從門縫裡透著一個單薄的身影,著灰色長袍,長髮隨便在腦海鬆垮垮的紮著,額前幾縷發遮住了眉眼,唯有那雙亮而無邪的眸子讓白芷還認得。

宋柯!瘦骨嶙峋的宋柯?不過一個月未見,竟瘦得如此之多。

宋柯道:「白姑娘。」他急切地想開門出來,門只能開出一指縫的距離,因外頭被鐵索拴住了。白芷怔了一怔,宋柯一向淡淡的,與秋蟬風風火火的性格可謂是水與火,偏偏兩人融合的極好。

看門的侍衛見勢,手中長棍朝門縫裡的他一頂,宋柯弱不禁風地倒在了地上,可他的手還朝白芷伸著,手裡拿著一面白色絲巾。

紅翹朝侍衛大哥喊了一句,「侍衛大哥,他只是想給我家小姐東西。你幫忙遞過來。」

「患瘟疫的東西,誰敢拿?要是得瘟疫怎麼辦?」侍衛顯得極為冷漠,拒絕了紅翹的請求。白芷略有生氣,覺得侍衛太貪生怕死了,二話不說直上前自個去取。

紅預攔,未能攔住,想跟著,又有所顧忌,站在原地直跺腳。

白芷都自個來取了,侍衛還不放行,「白小姐,莫要難為小的,鄭大人交代了,閒雜人等,不准靠近。」

「我只是在門外拿個東西,你們不敢,我自個拿都不行嗎?」白芷冷眼看他們兩眼,驚得看門的兩侍衛半句話都不敢回。

白芷再欲上前,兩位侍衛以身擋著。

白芷深呼一口氣,深知他們兩人不會讓步,她再怎麼「潑辣」也是枉然。她只好一把奪過一旁侍衛的長棍,驚得兩位侍衛以為她要動粗,連忙做出防禦狀。

白芷卻把長棍伸進門縫裡,對宋柯道:「把帕子放在棍子上。」

宋柯點頭照做。白芷拿到帕子,看著宋柯,了然這帕子定當要在無人之時觀看,便直接收好帕子,對宋柯道:「你好生歇息,帶我像秋蟬問好。多謝你冒死還我手帕。」

宋柯依舊灼灼地凝望著白芷,好似白芷便是他生的希望。

白芷回到自個房間,遣紅翹去燒水泡茶。待紅翹離開,白芷便迫不及待地從袖口裡拿出手帕,上面是宋柯的字,寥寥幾筆,只有五個字,卻讓白芷心驚肉跳。

——救蟬,清風崖。

秋蟬潛逃出去,去清風崖了?清風崖是宋柯與秋蟬居住的山裡頂峰,稀有藥材的聚集地。但宋柯和秋蟬幾乎不去清風崖,除非一群藥農結伴上去。因為上面沒山路,極為迷路,山中相傳有猛獸,單獨行動多半凶多吉少。

秋蟬獨自去清風崖無疑是想要稀有藥材,莫不是為了幫宋柯治病之用?難道瘟疫已有良方可治癒?白芷此刻腦中各種可能在盤旋,擔憂也愈加重了些。

宋柯不用口述,而是用筆墨告之,顯然是不想告訴別人,可告訴她又有何用?她的體力還不及秋蟬,功夫更是不及,她又能做些什麼?

細細一想,白芷才幡然領悟。宋柯只是想通過她告訴鄭大人!那些看守的侍衛顯然不會幫忙,巴不得他們早死。她不同,她是前知州之女,比普通百姓更容易接近鄭子成。宋柯深知她沒有能力單獨去救秋蟬,可鄭子成有且可以不動聲色。

只是宋柯未免太瞧得起她白芷了,她何德何能能讓鄭子成不動聲色地派人上山尋人?不過是前知州之女而已……腦海忽然呈現出慕屠蘇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她從火架上救下的情景。

他說過,她是他的女人……

她是世子的女人……

這、也許可以。

她去求見鄭子成鄭大人。如她所願,並未吃閉門羹,還受到了款待。鄭子成的府衙比她爹白淵的府衙簡略許多,看來為官比她爹清廉。

見到鄭子成,她也不繞彎子,直入主題,「求鄭大人救救秋蟬。」

「秋蟬?那位得瘟疫的藥農之妻?當初可是她自願要與她丈夫同生同死。」鄭子成不以為然。

白芷抿嘴,緩了口氣道:「藥農宋柯似研發出治癒瘟疫的良方,只是還未確定。此良方缺一味藥材,需清風崖採摘,秋蟬為試一試,只身前去,如今生死未卜,還求鄭大人相救。」白芷跪下來,一臉誠懇。

鄭子成忙不迭扶起她,「白小姐請起。本官只是不明白,為何此事宋柯當時不與我說,而是等事發才說?」

「鄭大人有所不知,宋柯的父親原是一位醫術高強的大夫,因太過自信,誤診一位病人致死,心有愧疚,從此歸於林間做了藥農。從小熏陶,從而宋柯養成了極為謹慎的性子,不是百分確定,定不嘗試。」

鄭子成了悟地點頭,「那白小姐想要本官作甚?」

「似有良方治癒瘟疫這事不要張揚出去。當然最重要的是請鄭大人派人上山救人。」

「就照白小姐的意思做。」

白芷微笑算是答謝了。

這麼爽快,該是慕屠蘇的面子大吧?

白芷心憂秋蟬,也便跟著去了。對於清風崖,白芷還是算為熟悉的,她一馬當先,走在搜索捕快的前頭,嘴裡一直喊著秋蟬的名字。

好些日子未活動筋骨了,白芷在山上打轉了兩個時辰,已稍感疲憊。她停下腳步,以手扶住樹,氣喘吁吁,休息片刻。待回復過來,咬咬牙,又重新繼續往上爬。

「白小姐,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一捕快走到她跟頭問她。

白芷擺手,乍看零零總總幾個捕快已超過她了。白芷想,她興許老了,體力跟不上這些年輕人了!再一想,她這老姑娘再不嫁,可真是要再跳一次樓,枉重生一回了。

當白芷抬眼能望到萬里無雲的藍天,白芷擔憂更重了些。若到了山崖口,還未見到秋蟬,她只能跳下山崖去陰曹地府找她了。

白芷才不過走了幾步,竟聽到狼叫。白芷渾身一凜,像是鬼神附體,鬼使神差地朝狼叫聲走去。當她來到一塊有樹環繞的空曠地旁,有三四隻狼圍著一棵樹,嘶聲叫著。白芷把視線往上游動,竟發現秋蟬遍體鱗傷地抱著樹幹,滿臉驚慌地看著下面等待她支撐不住的餓狼。

白芷渾身僵硬,不怕是假的,她雖習過武,可惜從未有實戰經歷。加上她師傅秋蟬都被逼上樹躲避,她更無勝算。思來想去,白芷只好退避幾步,找救兵援助。她沒本事,還是做英勇男人的背後小女人吧。

未料,她腳踩樹枝,樹枝斷裂的清脆聲引起餓狼的注意,發綠的眼眸朝她惡狠狠地撲來,白芷頓了頓,拔腿便跑,餓狼轉移目標,集體朝白芷奔去。

秋蟬見白芷引開餓狼,感動得熱淚盈眶。白芷實在太英勇了,以身誘狼。秋蟬嘴裡呢喃一句,「芷兒,你真是我的好姐妹。」言罷,渾身一抖……

白芷還懷了慕屠蘇的孩子呢?這帶球跑,恐怕……

秋蟬歇斯底里地喊,「救命啊!」

白芷慌得亂了陣腳,來回亂跑,待自己喘口氣之時,驚愕發現,自己不知在何處了。她還來得及驚慌,身後餓狼緊追不捨。白芷朝天哀嚎一下,繼續奔跑逃生。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她就不該來。

白芷不停得奔跑,她的長裙被沿邊的斷枝劃到,白芷直接摔倒,身後餓狼猛得撲了過來。白芷大驚,驚愕地回頭,見餓狼流著口水的舌頭在她眼前晃啊晃,一股絕望油然而生。

她這一世不是跳樓而死,而是當了餓狼的點心?

嗚呼哀哉,命運如此多舛!


第30章 重生——遇狼

!忽然,「嗖」地幾聲,弓箭直朝餓狼,連射死幾隻餓狼。方纔的危機幾乎在一瞬間被解救了。緊接著一陣歡呼聲。那邊有人喊,「鄭大人好箭法。」

「鄭大人深藏不露啊!」

白芷把頭往那邊望去,只見鄭子成朝她走來,把手中的弓箭交給就進的一位小捕快,對白芷道:「白小姐沒事吧?」

白芷伸出手,她的手掌磨出了斑駁的血珠,看起來極為猙獰。鄭子成蹙了蹙眉,拿眼色看了看一旁的捕快,「我不是命令你們務必保護好白小姐的嗎?」

旁邊的小捕快皆低下頭。白芷解圍道:「不關他們的事,是我找人心切。對了,秋蟬救下來了嗎?」

「還未找到秋蟬姑娘。」幾個捕快接了白芷的話。

白芷笑道:「無事,我已找到,我帶你們去。」

捕快一臉驚喜,以為此時可以告一段落。待白芷用手帕包住自個受傷的手,環視四周,臉色頓時不好了。她囁嚅道:「忘了自己怎麼跑到這兒的了……」

眾:「……」

於是,大夥繼續找秋蟬去了。

受到教訓,此次白芷跟著鄭子成一同。白芷還未方才地事情道謝,「多謝鄭大人相救。不過方才見鄭大人箭術了得,鄭大人以前是習武的嗎?」

「從軍有十年了。」

「啊!」白芷錯愕地驚了一下,「那鄭大人怎會做了文官?應該繼續征戰沙場啊!」

鄭子成笑了笑,「當年從軍被逼無奈,戰士十年,厭倦了想歸隱,偏巧老家縣官辭官歸隱山田,縣官一時空缺。又因老家地處偏僻,朝廷無官前來,我只好硬著頭皮,買了這個縣官做。」

白芷有聽說鄭子成原先是在鳥不下蛋的縣城做官,聽鄭子成這麼一說,可想而知,那個縣城有多貧瘠,指定是沒油水可撈,無官願意去就任。

雖蘇城也是邊塞地區,到底是個城,即使也無油水,至少可在這座城當個「土皇帝」。天高皇帝遠,朝廷管不了。只是白芷好奇了,這買來的縣官怎會被調到蘇城當官?

白芷見鄭子成極好說話,把心中的疑惑問了問,鄭子成也大方說道:「偶然機會救下恭親王之子,他有腰傷在身,被王妃招回京療傷。世子不從,中途逃跑,途徑我們縣城,便在我們縣城療傷。你爹此番調職,朝廷一時找不到替代,多虧世子舉薦,我才來此暫委以重任。」

又是慕屠蘇?白芷心裡嘀咕。前世,她爹調職以後,許久未有官員替補蘇城知州之職,以致蘇城發生瘟疫,無官為首把持,蘇城一片狼藉。後來了個酒囊飯袋的糊塗知州,要趕盡殺絕患瘟疫的家屬,幸而她逃得快。

那麼此次蘇城瘟疫蔓延的慢,全城戒備晚膳,說到底還是慕屠蘇介紹了個還算有理智的知州,是他的功勞?抑或者是她把慕屠蘇的腰弄傷,讓他們相遇,從而發生了改變?

白芷有些錯亂,但她至少有一件事情明白了。她並不是什麼都沒有改變。這次瘟疫,她相信,能完善地完成。不知為何,白芷對鄭子成有著莫名的安全感。

這種感覺甚是奇妙,讓白芷不知所措。

白芷再找到秋蟬,已是半個時辰以後的事情了。她並不是第一個找到秋蟬的,她趕到之時,秋蟬捧著水壺灌水喝,她渾身是擦傷,腳更是腫大得可怕,她氣喘吁吁,也不知是否是驚魂未定?

秋蟬見白芷走來,竟不顧腳的腫大與疼痛,朝白芷一瘸一拐地走來,扔掉手中的水壺,手裡攥著似靈芝又非靈芝的東西遞給白芷,「芷兒,快去救我相公,這是棗紅靈芝。交給我相公即可。」

白芷愣愣地接過她棗紅靈芝,擔憂地看她,「你呢?」

「沒事。」秋蟬傻呵呵地笑了幾聲,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幸而身後有人接著。白芷一陣感慨,真是個傻大姐。

棗紅靈芝順利送到宋柯手上時,宋柯已站不起來了。即使他病成這般模樣,他還是躺在門口,嘴裡囔著的「救蟬,救蟬。」看守的侍衛權當秋蟬先一步他離世,置若罔聞,顯得極為冷血。

白芷本想不顧傳染病瘟疫,直接照料宋柯,還是被鄭子成攔住了,並且說道:「此事我會派人照料,不勞煩白小姐。」白芷知道鄭子成在保護她。

她默默地退下,把棗紅靈芝交予鄭子成,誰想鄭子成所派之人,竟是自己?白芷大驚,一時說不上話。一個時辰以後,北院裡屋響起鄭子成喜悅地聲音,「好了,真的好了。」

白芷大喜,衝了進去,只見宋柯臉上面帶紅潤,朝鄭子成燦爛一笑。其笑容與秋蟬異曲同工,略帶傻氣卻真誠。這場瘟疫實為鼠疫,在五十年前,蘇城也曾發生過一次,那次平息鼠疫的神醫便是宋柯的祖父。而宋柯此次得瘟疫,是故意而為之,他不能從得瘟疫的患者口中得到詳細的症狀,唯有自己親身體驗,才能對症下藥。秋蟬得知,一邊哭一邊罵,卻又完全的支持他,跋山涉水為他去找藥材。白芷佩服宋柯的自我犧牲,更佩服秋蟬的生死相隨。若這一切發生在自己頭上,她興許會覺得宋柯太傻,怨他不顧著自己。

自我犧牲的偉大情操,她做不來。

瘟疫便這樣漸漸平息下來,宋柯在蘇城被奉為神醫,百姓敬愛他。而此番鄭子成井條有序的安排和指揮,讓蘇城損失為最小,他的威望很快超越了做了十幾年蘇城知州的白淵。蘇城膾炙人口的人物,不是宋柯便是鄭子成。

百姓要為宋柯捐贈一間藥店,被宋柯婉言拒絕了。白芷不理解宋柯,還是秋蟬對她解釋,「他從小在山中長大,實則不合群,見不得陌生人,而且以前的日子過慣了,不想改變。」

宋柯還是山野藥農,秋蟬還是藥農婦人,唯有他們的藥,價格漲了且供不應求。

平安度過瘟疫,且柳氏還健在,白芷那些日子別提多開心。只是因白淵斷了銀兩,生活開始拮據起來。一日晚間,白芷本想著方子發家致富,柳氏卻提議,「我們去京城找你爹吧。」

白芷怔了一怔,心有不快。她覺得沒爹的日子十分舒坦,她情願呆在蘇城也不願上京。白朮在一旁靠在柳氏身邊,「娘在哪兒,術兒便在哪兒。」

白芷道:「我多封書信上京,爹未寄回一封,擺明不要我們仨了,去了又有何用?」

「定是瘟疫作祟,信該是未上到京城。」

白芷方想辯駁,紅翹急急忙忙跑進來,「夫人小姐,大事不好了,後院著火了。」

白芷與柳氏皆跳了起來,火速趕往後院。後院火勢之大,已超出白芷的想像,黑煙直竄雲霄,蓋成傘狀,高而遍佈廣,極為宏觀。

白府上下加起來,也不過十個人,這點人力根本不能澆滅這熊熊大火。這火若還不熄滅,將會蔓延整個白府,那麼整個家都會燒燬了。白芷衝出白府朝府衙跑去,狂敲鼓。鄭子成被吵醒,白芷說明來意,鄭子成立即派人去白府救火。鄭子成是個雷厲風行的男人,也許是從軍十年的緣故,他像是指揮士兵一般井條有序地指揮,自個也加入救火的行列中。白朮站在火邊大哭大喊引起了白芷的注意,她還未靠近白朮,這時紅翹急忙告訴白芷,「小姐,夫人還在火裡沒出來。」

「什麼?」白芷驚了驚。白芷毫不猶豫,想衝進去,被鄭子成拉住了,他道:「我去救。」他朝身上淋了一桶水,果斷地衝了進去。

白芷再那刻閃神了……

火勢並未有熄滅的趨勢,但也不再蔓延,一直在燒,白芷的心也一直在燒。她多希望從火中出現人影,可是一直沒有,一直沒有。

紅翹一邊自責一邊哭,「都怪我不好,但是沒看著夫人。」

白朮哭著拉著白芷的衣角,「娘會有事嗎?」

「不會,術兒放心。」白芷安慰之時,聲音在顫抖。她死死地望著那熊熊烈火,一直盼著黑影的出現。

終於,出來了。鄭子成抱著柳氏出來了。當他把柳氏送到白芷面前那刻,白芷嚇到了。柳氏臉上燒傷,腿上也有。鄭子成亦好不到那兒去,他胳膊上有一塊墨黑的地方,隱隱還能聞到肉燒焦的味道。

白朮邊哭邊推柳氏,希望她快些醒來。白芷則關心地問鄭子成,「鄭大人,你沒事吧?」

「我沒事。當時我進去,看白夫人手裡抱著這個……」鄭子成把手裡抓著包袱遞給白芷,接著道:「想來白夫人是為了拿這個。」

這包袱只是隨意的包了一下,應該是緊急隨意包住。後院一直是擱置不用的東西的倉庫,幾乎無人出入,除了柳氏。但放不用的東西去後院再正常不過了。

當白芷打開那包袱,裡面有三個牌位。一個叫鄭長明,一個只有鄭呂氏,還有一個是……鄭子成。白芷一怔,抬眼看向鄭子成,他也滿臉的錯愕。

牌位一塵不染,顯然常常被打理擦拭。柳氏不顧生命去拿牌位,那必定是對她極為重要的東西。只是這同名同姓的牌位是湊巧還是另有乾坤?

白芷還未來得及得到證實,鄭子成卻哭了,一滴滴淚水落在地上,在火勢紅艷的氛圍下,顯得那麼觸目驚心,灼熱得顫抖。

他囔了一下,「阿姜。」

阿薑是柳氏的乳名,白芷也未曾聽見父親白淵這般喚過母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氏在此時睜開眼,迷茫又虛弱地虛掩著眼簾,眼角滑著淚水,極小極小地囔了一句誰也聽不見,只有最近的白芷能聽得見的話,「成哥。」

白芷震驚地渾身僵硬。


第31章 重生——情殤

白芷從鄭子成的口中得到了她並不願意承認的往事。.鄭子成和柳氏的故事顯得略有老土,卻又情理之中。鄭子成家貧,從小背井離鄉,來到邊疆地區最為繁華的桐城,憑藉著一股殷實,做了柳宅的家丁。順理成章,他愛上了美麗的柳家小姐柳氏。可他也有自知之明,只可遠觀不可褻玩。深居簡出的柳氏自然也不會注意家中普普通通的家丁。

直到柳氏偶然掉入家中的觀魚池裡,被路過的鄭子成相救,彼此打了照面。自那以後,也不知為何,兩人漸漸心心相吸。柳氏教他識字,他則說些外頭有趣的見聞,每每總會讓柳氏笑得捂不攏嘴。

如此安然度過一年的春秋,柳老爺在外談一筆生意被山賊殺害,柳氏的哥哥接班,鄭子成也便跟著柳氏的哥哥跑來跑去。同年冬天,鄭子成的爹娘從老家投靠鄭子成,柳氏的哥哥一併把他父母安排到府上。柳氏愛屋及烏,待兩位老人極好。

紙包不住火,柳氏與鄭子成之事被柳氏的哥哥發現,柳氏的哥哥惱羞成怒,趕走鄭子成。鄭子成拚死求成全,興許是被鄭子成弄煩了,柳氏的哥哥便隨口說了一句,聘禮有三百兩,才把小妹嫁給你。鄭子成與他雙親便為了籌集這三百兩回家鄉賣地賣房。誰想這般巧合,國家強制徵兵,家中有男兒必須上陣。鄭子成便被強行拖進戰場十餘年,見不著父母,更不能去履行當初的承諾,帶著三百兩的聘禮去娶柳氏。

他們便這樣錯過了,明明那麼相愛。

鄭子成一生再未有過任何女人,即使衣錦還鄉,他也不曾想過再娶。他找過柳氏,得知已嫁他人,便斷了念頭。不想再幹擾她平靜的生活。在蘇城偶遇柳氏,避免她尷尬,便佯裝不相識。面上表現出不相識,其實心裡卻痛得難過。那樣愛過的人兒,哪能控制得住?

白芷低頭不發表意見地聽完了他們往事,心裡苦苦的。她以為愛的人不愛她是最為可悲之事。原來,是相愛之人不能在一起才極為可悲。只是,有一點白芷甚是有迷惑。為何柳氏並未等鄭子成一兩年?而是鄭子成剛上戰場一個月以後,便急急嫁給她爹白淵?

她爹白淵知不知道柳氏有過過去?白芷想問鄭子成,可又發覺,問也白問,鄭子成又怎麼知道?

白芷命人為鄭子成整理傷口,鄭子成離開之時,已過三更。白芷不放心柳氏,無睡意,索性守在柳氏的床旁挨過了一個晚上。

天明之時,丫鬟進屋叫醒白芷,白芷起身想洗個臉,發覺躺在床上的柳氏也睜開了眼。白芷連忙站起來,問道:「娘,哪裡還疼?」

柳氏皺了皺眉,搖頭虛弱地道:「沒事,就是臉有些疼。.」柳氏欲把手伸向自己疼痛的臉,白芷急忙制止,「娘,莫要亂動。」

可柳氏卻執意要碰。白芷沒法只好斟酌詞彙地道:「娘,那裡有傷,別動。」

「銅鏡拿過來。」

白芷不動。

柳氏不笨,領會了她的意思。她的臉受傷了,且極為嚴重。柳氏默不作聲,輕輕閉上了眼,「也罷。」容貌對於柳氏而言,早已無關緊要。白芷見柳氏如此,斟酌地問:「娘,你和鄭大人的事,鄭大人告訴我了。」

柳氏原本緊閉的眸子驟然睜開,猛地看向白芷,白芷一驚,身子竟縮了縮。方纔的眼神煞是恐怖。柳氏問道:「你知道了何事?」

「小女人與痴心漢的感人愛情唄。」白芷故作輕鬆地闡述著。說時,拿眼看了看柳氏的神情。柳氏銳利的眸子此時淡了下來,偶現著神傷。白芷自知該閉嘴了。

誰想,柳氏自個說道:「芷兒,你可能不理解我為何事事聽從你爹,即使遭到不公,我亦咬牙忍著。只因我自覺對不起你爹,欠你爹太多。當初聽聞成哥戰死沙場,我……」柳氏戛然而止,哽在喉嚨的話,也吞了回去,不再言語。

這便好比吃了半生不熟的肉,有些人吃得慣,有些人則覺得不舒服,想吐。白芷便是那想吐那種,傾聽到一半,實為不爽。她道:「娘,芷兒是你女兒。你與鄭大人之事並未有悖倫理,當初你們男未婚女未嫁,人之常情,有何難言啟齒?」

柳氏訕訕而笑,「幸而你看得開,看來為娘的擔憂是多餘的了。」

白芷不置可否,為柳氏掖了掖被子,起身打算離去。柳氏再背後喚了她一聲,極低的聲音問她:「鄭大人傷得怎樣?」

白芷如實匯報,「左肩有一塊肉燒熟了。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擦傷,不甚好。」

柳氏臉色發白,不在言語。

白芷欠身告退。她回到自己的閨房,倒床便睡下了。待她再醒來,已是晌午時分。白芷喚紅翹來,紅翹端來午膳放在茶几上,讓白芷享用。白芷一邊閒閒地吃著午膳,一邊問道:「夫人吃了嗎?」

「夫人……」紅翹欲言又止。

白芷心頭湧上不好的預感,「說。」

紅翹略顯為難,「夫人命小人不要說。」

「誰是你主子?這麼不聽話的丫鬟要了有何用?偏巧家裡缺銀子,把你賣到窯子裡去。」白芷冷冷看紅翹兩眼,紅翹立即嚇得渾身發抖,跪在地上懇求,「小姐饒命,夫人去白馬寺唸經了,怕小姐擔心她的身子,才讓紅翹莫要提。」

若只是單單去白馬寺唸經為何不能說?搞的如此神秘?白芷不放心,放下手中的午膳,命紅翹準備好馬車,親自上白馬寺瞧瞧。

行至白馬寺,白芷方想進寺廟,被一小沙彌攬住了。

「白施主,留步。」經過瘟疫那事,白馬寺的和尚都認識白芷了。

白芷蹙眉,「為何?」

「柳夫人正在與佛祖傾訴,外人不得偷聽。」

白芷生性就想得多。按照邏輯,柳氏向佛祖傾訴的該是她與鄭子成的事,且是她不能知道的事。莫非便是早晨柳氏欲說未說出口的事?

白芷的心頓時忐忑起來,她抿了抿唇,對小沙彌道:「小沙彌,這裡可有茅房?行個方便。」

小沙彌一怔,點點頭,手指著右方。白芷會意一笑,朝著小沙彌的手指方向走去。走至拐角處,白芷回頭看了看,小沙彌已自行忙自己的了,白芷深吸一口氣,換了個方向拐到廟堂的後面,靠在門前,側耳傾聽。

「佛祖,信女自知有罪。信女想補償,卻總是力不從心。他雖當年娶我,是為了他的仕途,卻待我也不薄。可我有負於他。欺騙他這麼多年,即使對他百依百順,依舊無法擺脫對他的愧疚。每每看見芷兒,心口總會泛酸。信女以為看著芷兒嫁個好人家,養大術兒,此生便可終矣。萬萬未曾想過,深埋於黃土之人竟能活生生站在信女面前。信女的心早在傳出他戰死沙場的那刻已死,若不是當時懷有骨肉,早就隨他而去。如今,信女的心很痛,並未死灰復燃,而是絕望。我愧疚白淵,更對不起成哥,信女已不知如何是好?求佛祖明示。」

白芷聽到這番話,臉色發白,臉嘴唇亦白得可怕。字字誅心,心如刀割。

她不是白淵的女兒,而是鄭子成的女兒?這些年,柳氏如看破紅塵,不是對白淵的愛被踐踏而心死,而是心愛之人戰死沙場哀莫大於心死。柳氏對白淵的無下限的遷就,不是她的愚愛,而是良心的譴責。

白芷跌坐在地上,呼吸急促,腦子一片空白。

「白施主,你怎麼在這裡?」一路過小和尚見白芷坐在地上,神情呆滯,忙不迭上前探望。

與此同時,白芷正上方的窗欞被打開,柳氏探出頭看見白芷的那刻,臉色霎時發白,囁嚅地道:「芷兒……」她知道,真相大白了。

馬車上,氣氛尷尬極了。

柳氏試圖想與白芷說話,白芷卻一直側著頭,撩起窗簾子看外頭。顯然,白芷在躲避這個問題。將至白府,白芷忽然道:「娘,既然你已對不起爹了,那就徹底點吧。對自己好點。」

柳氏一怔,不甚明白她的意思。

白芷聲音大了些,命外頭的馬伕先行離開。聽馬伕的腳步聲越來越小,白芷才大膽地道:「自我出生起,未曾見過娘有過高興之事。芷兒深知娘過得不快樂。先前以為娘因愛而心死,如今才知是因失去而心死。既然失而復得,那便自己好些。總歸是對不起爹,何必作繭自縛讓自己更難過呢?你放不下鄭子成,你們相愛,你們遲了這麼多年,放任一次吧。」

放任這二字,是白芷的禁忌詞。前世的自己便是太過「放任」以致徒生悲劇。可這放任二字亦有前綴。愛與不愛,若是相愛,放任又何妨?至少賭局籌碼重。

柳氏道:「芷兒的諒解,娘甚感欣慰。只是芷兒,做人要懂得感恩。我與成哥已成過往,即使你爹再待我們不好,你卻要記得,當年若不是你爹及時把我娶進白家,我大著肚子必遭焚身之行。」柳氏頓了頓,「一切無需再論,過些日子我們上京吧。」

柳氏到底不再是小女孩了……

白芷為自己的異想天開感到羞愧,她道:「是。」

白淵有一劫,她為他扶正,免他這一災,可算是報恩?京城,曾以為那遙遠的字彙在那刻,彷彿離自己越來越近,近得緊迫,近得窒息。白芷忽然問道:「娘當真不再與鄭子成有瓜葛了嗎?」

柳氏點頭。

那時,白芷天真地以為就像她和慕屠蘇一樣,只要躲得遠遠的便不會有瓜葛,卻不知有句老話說得秒。緣分天注定,是你的,躲也躲不過。


第32章 重生——情殤

柳氏捎信給白淵已有十餘天,未能得到回覆。.白芷冷眼看著柳氏熱臉貼在冷屁股上,最終耐不住,「娘,我看還是算了吧,爹不稀罕你的報恩。」

柳氏拿眼瞪她,白芷便不再說話了。其實柳氏比誰都清楚白淵的秉性。等不到白淵的答覆,反而等到了鄭子成的來訪。寒風料峭透冰綃,家家戶戶開始燃起了炭。白府因無生活來源,遲遲未上炭。如今鄭子成前來送炭,可謂是「雪中送炭」?

白芷禮貌地接待鄭子成。雖知道鄭子成是她的生父,但白芷還顧大局,表現出似以前的態度待他。

「多謝鄭大人的恩惠。只是人前不瞭解大人與白家的淵源,人後你我心知肚明,我爹升為京官不在蘇城,總覺得大人……」白芷故意把話音拉長,別有深意地看了看鄭大人。言下之意,無非是想讓鄭子成知難而退。

鄭子成只是笑笑,「白小姐無需想過多,本官並未有其他事。黑炭已送到,本官也便告辭了。」

「那我也不遠送了。」白芷微笑以對。

鄭子成點頭,起身之時,身子晃了晃,要暈倒一般。白芷大驚,方想扶起,鄭子成忙擺手,「老毛病了,無事。」

此時,柳氏走了進來,見鄭子成,第一反應是遮住受傷的臉。白芷無奈地笑了笑,女為悅己者容,亙古不變的事兒。便是看似看破紅塵的柳氏,到底還在她心裡的那個人的紅塵裡打滾。

鄭子成顯然看到了柳氏的臉,臉上露出心疼的神情。他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走至柳氏身旁,大方地打了個照面,「夫人,本官告辭了。」

柳氏只是點點頭。

鄭子成跨過門檻,步行幾步,一不留神的功夫,便倒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外頭驚呼一聲,柳氏倏地轉頭,失去理智地要上前。白芷先與柳氏一步,衝到鄭子成的身邊,扶起他,喊道:「鄭大人!鄭大人!醒醒。」

未醒。

白芷招呼身旁的紅翹,「找大夫。」

紅翹摀住嘴,傻愣愣地點頭,跑著出去。白芷望著柳氏糾結難過的樣子,心中一陣泛酸。想靠近卻又不能靠近的心情她怎會不理解?那種蝕骨的痛,她也經歷過,且正在繼續經歷著。

大夫細心為鄭子成把脈,眉心愈蹙愈深,放下鄭子成的手之時,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白芷太明白這一系列動作了,顯然,鄭子成得了不治之症。

「鄭大人有心痛舊疾,前些日子的瘟疫,沾染了死人風,舊疾復發且愈況不佳,日子不多了。」大夫一邊搖頭,一邊感慨。

站在一旁的柳氏身形不穩,要暈厥過去,還好白芷及時扶著。只不過白芷的臉色也不甚好。他……將不久於人世了嗎?

送別大夫,白芷遣走了所有人。鄭子成孤家寡人一個,死後恐怕連送終的都沒有。柳氏情緒壓抑著,可淚水卻控制不住淚流滿面。

白芷看著柳氏內心焦慮,忍又忍不住的矛盾心裡,她的心裡也跟著堵著慌。

柳氏道:「怎會這樣?好好一個人。我情願不在一起,也不要天各一方。.」柳氏的話不激動,卻瞧得出悲傷至極。像柳氏那樣寡言的婦人,能說出這般話,實屬不易。

白芷伸手攬著柳氏,「娘,你又能為他做什麼呢?不是你說,要報恩的嗎?」

柳氏一怔,眼神中彷彿更傷心了。

白芷深知自己做得太傷人,這樣的激將,顯然是傷口上撒鹽。柳氏在恩與愛中,選擇了恩,可又放不下愛,如此懸著放不下,痛苦的只有自己。

當晚,鄭子成一直在白府昏迷著。柳氏離開後,白芷一人留在鄭子成的床邊發愣。她對這個爹,相識時日不多,談不上什麼感情。可當她知道他時日不多之時,心還是狠狠的抽了抽。前世,白淵被斬首,她站在群眾裡抬眼看著,心湖平靜。心不痛,人也不悲傷。白淵有養育之恩,她尚且不悲不喜,不過相識一場無名有實的便宜老爹,怎碰觸了她心底柔軟的情弦?

她為他掖好被子,發現他手指甲裡有黑炭沫兒,想必他送來的黑炭是他一個個挑揀出來的。他手背上還有燒傷的痕跡,斑斑點點,很多。

白芷回想起那日他奮不顧身衝進火海救柳氏的場景……

也許觸動她的是,是他愛她的母親,愛得簡單,愛得明白。窮他一生,只想柳氏好。

白芷默默退下。

來到柳氏房門前,裡屋還亮著油燈。白芷透過窗欞縫隙,見柳氏跪在蒲團上,手握佛祖,在唸經祈禱。她的神情不如往昔般平靜,帶著擔憂帶著脆弱。

柳氏只願留在鄭子成的紅塵裡聲淚俱下,動之以情。

白芷回到自個的閨房裡,提筆,在宣紙上,面色凝重地寫著什麼。長篇大論一堆,最後塞入信封,署上「白淵」放在案桌上,解衣寬帶上床睡去。

信是快馬加鞭地寄出去了。此封信不像往日有去無回的信,不過幾日便收到回信。白芷拿到白淵的信封那刻,心底冷笑。一有損他的事,他便義不容辭。

展信,是一封氣焰十足的憤慨休書。上面赫然寫著白淵的大名。「不貞」的字眼極為刺眼,可白芷卻淡然收好,朝柳氏的房間走去。

她給白淵寫了一封信,一封聲淚俱下的揭發信。她告之白淵,她親眼看見柳氏與人苟且,她代她娘向白淵道歉,求他的原諒。白芷最瞭解白淵了,怎會容忍?如她所願,她收到了一封休書,休了柳氏的休書。

柳氏不肯面對自己,她便為她選擇吧。白淵不值得她再付出,眼前那樣的男人,可遇不可求,即使他時日不多。

當白芷把這封休書呈在柳氏面前,柳氏看起來極為平靜。白芷跪在地上,「娘若怪女兒自作聰明,要打要罵,悉聽尊便。芷兒只是看不下去了!」

柳氏上前扶住她,「這幾日我想了很久,其實已經想與你爹和離了。只是太瞭解你爹,他不會輕易和離,有你舅舅在,加上他最怕別人質疑他這個人。這樣也好,責任歸咎於我,他可理直氣壯,一副受害者的身份。」

是啊,白芷亦是想到這一層。她頓了頓,看著柳氏,「娘,我們學秋蟬那樣,住在山裡,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可好?」

柳氏苦澀一笑,「芷兒的心上人怎辦?」

「劫到山上去不就得了?」

「那術兒……」柳氏還是擔憂著。

「術兒只想跟著娘,這個娘不必擔憂。你只道你被爹休了便可。」白朮對白淵更是無感情可言。從小跟著柳氏,離開柳氏便出去求醫求學。十年光景,與白淵說得話籠統也不超過一百句。

柳氏終歸是笑了,手裡緊緊攥著休書。白芷低價讓那些剩下的賣身家丁贖了身,紅翹沒存款,便繼續留了下來。白芷把所有的積蓄用在建新房身上。白芷選擇與秋蟬為鄰。

鄭子成果斷辭官,要與柳氏度過後半生。他果然與白淵不同。白淵要權要建樹,鄭子成只要心上人。喬遷之喜,只有幾個人,卻難得見著柳氏笑容滿面。白芷本打算回去收拾自己的細軟,把白府鎖上。未料,回家卻遇見了跟著白淵上京城的管家。

白芷怔了一怔。

管家道:「小姐,老奴是來接你和小少爺上京的。」

「……」白芷無言。

接白朮上京尚且理解,畢竟是獨苗子。不理解的是,白淵為何也要把她也帶去京城?她娘做出這等「不可原諒」之事,他居然不殃及她這只池魚?

白芷不想上京,術兒更不想去了。管家精明得很,「若小姐和小少爺不與老奴上京,到時候可是老爺親自來接你們了。」無聲無息地威脅。

若白淵親自來了,事情便會複雜許多。到時候不止連累柳氏與鄭子成,更會讓自己沒好果子吃。她太瞭解白淵的為人。算計他被他發現,只有死路一條。

白淵讓她上京,絕對另有所謀。相對的,白朮實則安全得多。白芷便道:「管家,我先隨你上京吧,術兒這些日子身體不適,不宜勞累。這要是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就不好了。」

果不其然,管家爽快答應,「那好,小少爺先留在這裡,小姐先與我回去。」

白芷點頭。心底湧出不好的預感。靠近白淵,便是跳進不知名的火坑裡,是死是活,自求多福。

白芷與柳氏簡單道別,白芷看出柳氏的沉重,她安慰柳氏道:「娘,芷兒雖不聰明,但耍些小聰明還是會的。」

「芷兒,委屈你了。」

「記得留個房間給我,我還要劫我心上人上來呢。」

柳氏含淚點頭。

馬車離開蘇城的那刻,白芷到底不堅強地哭了。她怕極了京城,卻又不得不去。京城有他,京城有聖旨,京城有太多她不想面對的人與事。

她怕,她只想躲。

***

近來,南詔與光輝王朝已經開戰,烽火連天,戰火轟鳴。邊境地區管轄鬆懈,大多心謀不軌之人,落草為寇,幹起強盜的活。

白芷一直呆在蘇城,根本不知道,還是管家提醒她,「小姐,我們白天趕路,晚上便不趕路了。而且我們還要繞道而行,相對安全。」

「管家覺得怎樣便怎樣。我並未什麼意見。」白芷心思不在這,隨口附和答應。

管家點頭,閃出馬車,陪著馬伕聊起了天。白芷閉目,耳邊傳來管家和馬伕有說有笑的聲音,伴隨著這種聲音,白芷不自覺地開始睡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馬車震盪了一下。白芷的頭猛一載,差點滾出馬車。白芷意識還未清醒,便聽見管家的慘叫聲。白芷一怔,還未回過神,一凶神惡煞之徒撩起簾子,一把扯出白芷,扔下馬車。白芷被丟在地上,意識被痛醒了,驀然睜大眼看見的竟是馬伕的屍體與管家的斷臂。

管家跪在另一旁,右手臂不斷冒血,脖子上架著一把刀。

為首的是一長相囂張的女胖子,他用肥碩的大手禁錮白芷的下巴,強制白芷正對他。那人嘖嘖地看了白芷兩眼,「長得真他媽美。可惜是個婦人,不是黃花大閨女。賣不出好價錢。」

白芷一向不喜少女裝,向來都是簡約的少婦裝。因在蘇城名聲敗壞,她也便不計較這些了。

女胖子的一手下色咪咪地看著白芷,對女胖子道:「頭,既然是個破處的,讓小的爽一爽。這麼個美人,直接賣了,可惜。」

女胖子睨了他一眼,一巴掌摑了過去,力度大得驚人。她道:「我阿碧的手下就這點出息?搞自己的貨?丟不丟人?想搞到妓、院正大光明的搞。」

白芷藉機看了看形勢,覺得現在硬碰硬,毫無勝算。前後左右皆有敵人,加上正面上的女胖子,過不了關。她只好靜觀其變了。

「把她丟到黑色大馬車裡,數一數,到十個沒有,把貨給人送過去。」女胖子阿碧把一粒藥丸塞進白芷的嘴裡,然後像丟豬肉一樣,把白芷丟到一瘦皮猴腳下。

「是。」瘦皮猴拎著白芷丟進一黑色馬車裡。

白芷被甩得渾身是傷,方想揉揉腳,竟發現有九雙眼睛正在注視她。白芷一怔,便聽見瘦皮猴在數數,最後把「十」指在她的臉上那刻,咧嘴憨憨笑了笑,朝馬車外的阿碧道:「頭,剛好湊齊十個了。可以出貨了。」

「行,上路。」阿碧高聲吆喝一句,唱著小曲,別提多歡樂。

相對於馬車外,黑色馬車裡就響起女子泣哭曲。除了還搞不清狀況的白芷,其他人都哭了起來。白芷取就近原則,問旁邊的著綠色少女裝的姑娘,「這是要把我們賣到青樓?」

綠色少女搖著撥浪鼓,「不是。」

白芷的心一下子安了下來。他們顯然是人販子,人販子抓女子無非兩種銷路,一是賣青樓,而是賣富貴人家當丫鬟。既然不是賣進青樓,那賣去當丫鬟逃跑的機會便更大了。

「那是把我們送去哪兒?」白芷已不是很緊張地問。

「軍營。」

「……」白芷一怔,「去哪兒作甚?」燒飯做菜?

「當軍妓!」綠色少女哇哇大哭起來。

這比賣到青樓還慘……


第33章 重生——軍妓

軍妓這個詞,白芷只是偶爾聽街坊的三姑六婆說過。戰士多年從軍,難免有衝動,有發洩。上等軍官為了犒勞戰士,便找幾個女人來解決戰士們的生理需求。軍妓比青樓女子慘多了,青樓女子一天侍奉一個,軍妓則是被一個又一個輪著,已不是當人看了。白芷觀察馬車裡的九名女子,樣貌皆較為出眾,少女少婦參半。也便是說這個馬車裡的不是按照「破處與未破處」區分,而是按照樣貌來分?這車算得上「上等貨吧?」

馬車不知顛簸了多久,白芷想過跳馬車,發覺身子根本使不出力氣。後知後覺才明白,當初女胖子阿碧給她吃過一種藥,該是讓人無力的藥丸。沒力氣自然別想逃跑。可要去當軍妓,白芷也做不來。她雖是淫婦,被輪的滋味實在是……不可想像。

「阿碧,又有新貨色了?」馬車外有人打趣地問女胖子阿碧。

阿碧道:「這車上都是上等貨,可不是你們這些蝦兵蟹將的口糧,等你們老大玩完了,你們再嘗嘗吧。」

「喲,真想看看。」

然後有人的手被拍了,外頭傳來阿碧的聲音,「急什麼?早晚傳到你那兒的,趕緊把門開大點,那些老大都等著呢。」

「知道了知道了!小兵從軍日子真是寂寞啊。」

「屁,就你這些好色胚子才覺得寂寞,從軍數萬人,每次征戰軍妓數不過剛過百,哪能供應得了?也就少數人打打牙祭,嘗一嘗。其他的不照樣沒女人繼續過嘛?」

「所以才說享福的是軍官們,我們這些小兵只有嘴饞的份。」

「少來,上一批的軍妓,你敢說你們沒偷嘗?晚上偷了幾個去□,別以為我瞎眼。」

「嘿嘿……」

白芷被那聲奸笑嚇得渾身哆嗦。這些人真不把軍妓當人看,難不成睡夢之中被人拖出去□了?太可怕了。白芷強握手掌,想使出點力氣,但都是白費力氣。

她們都手無縛雞之力,真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人宰割。今晚,她總有不詳的預感。

馬車停下後又復行數步停了下來。女胖子阿碧撩起簾子,朝裡面吆喝一句,「到了。」二話不說,像拎小雞一樣,一個個拎下來,丟在地上。

女胖子阿碧身後跟著一個拿算盤,蓄小鬍子的男人,他細細看了地上散亂的女子們,嘴裡囔著,「處子加十兩,總共有六位。」他也是看著裝辨別的,自然把白芷排除在外。

小鬍子男人再一個個觀察女子的樣貌,開始報價,「三十兩。……七十兩……五十兩。」輪到綠衣女子,他一臉滿意,「喲,這個貨色好,還是個處子,一百兩。」

當看向白芷之時,白芷故意做出歪瓜裂棗的樣子,鬥雞眼,大鼻孔,歪嘴。小鬍子男人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這也叫上等貨?」

女胖子阿碧蹙眉,狠勁地揉著白芷的臉,「可能嚇得臉抽筋。這貨不錯的。」

「那折中,五十兩吧。」

女胖子本想把白芷賣個大價錢,有點不爽,「這貨起碼一百五十兩。」

「就這樣……」小鬍子男人指著鬥雞眼大鼻孔歪嘴的白芷。.

「說了,她臉抽筋。過段時間就好了。」

為人,小鬍子男人還是信任的,只是眼下這位怎麼看也不像上等貨,又看阿碧這副篤定的樣子,要是再堅持的,這批貨指定要打水漂了。上頭未開葷多日了,又各個好美色,非美女不要。這一單若跑了,他別說撈銀子了,性命都堪憂。他姑且信了一會,「行,一百五十兩就一百五十兩吧。」

白芷這下臉真抽筋了。她這樣也能值一百五?何不再高點,來個二百五更甚?

無奈,白芷同一行人關進了一空的馬廄裡。路途,許多士兵像看珍奇異獸地看著她們。白芷低著頭,儘量壓低,生怕被人看見她已恢復常態的容貌。進了馬廄,小鬍子放話,「你們先休息,這可是你們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那兒帳篷裡……」他指了指他背後的某個帳篷,「都是少將,帶官階的主兒,好生伺候,說不定打仗回去能當個侍寢小妾。要不然,哼哼,不是爺沒提醒你們,你們這些上等貨也會淪落成低等貨,只能被輪的份。」

小鬍子背手吹著小曲兒離開。其中一名黃衫女子負氣地踢開腳邊的苜蓿草,「誰稀罕伺候那群好色胚子。」

其餘的依舊在哭。白芷抱膝坐在角落裡,手裡抓了一把土,抹在臉上。她旁邊的綠衫小處子,哽咽地問:「你臉抽筋好了嗎?」

「啊,嗯。」白芷察覺那綠衫女子一直在注意她,問道:「有何事?」

綠衫女子道:「你一直沒哭。」

「哭了就能逃出去嗎?」白芷反問。

綠衫女子搖頭。白芷便道:「既然哭沒用,那哭什麼?還不如想想怎麼逃出去。」

那一直負氣的黃衫女子嘲弄一笑道:「逃?做夢呢?這是御林軍營,插翅難逃。即便逃了出去,東臨第一大江,西有黃土荒原,北是思路,南邊更是敵軍營地,怎麼個逃法?」

白芷好奇問道:「你是怎麼被抓的?」

「我自動送上門的。故意讓那大胖子抓了來。」

「……」白芷張著嘴,表示被驚嚇了,其餘幾位皆如此。

「你們不知此次作戰,有恭親王的獨子慕屠蘇參與嗎?慕屠蘇認識不?」

有點頭,又有搖頭。在白芷旁邊的綠衫女子雖搖頭,但眼中充滿了好奇。黃衫女子嗤之以鼻,「一群沒見識的土包子,我看也只有我才能伺候慕將軍。」

其中一位略知慕屠蘇的婦人說道:「我看你是痴心妄想,誰人不知,慕將軍不好女色,我看你目的達不成,還妄自妄想了。」

黃衫女子著少女裝,一致認為是個處子。

只聞那黃衫女子道:「老娘桃花混京城怡紅樓的,不好女色的男子至今未見過,慕將軍遇見老娘也憋不住脫褲子。」看來她是有備而來,處子吃香,地理位置探著熟悉,肯定對慕屠蘇十分瞭解。

不過再瞭解也沒有白芷瞭解他。慕屠蘇從來不會憋不住才脫褲子,而是只要是不喜歡之人,脫光衣服在他面前,他也會面不改色。而這黃衫女子顯然不會是他喜歡之人。

他只會喜歡一個人,非她不可。南詔公主,有一雙澄淨而又明亮的眸子,且不亞於她對慕屠蘇的愛慕。

其他女子聽聞桃花以前是干「特殊行業」的,皆別過臉不再理會。綠衫女子也縮縮身子對白芷道:「莫要理這種人,失心瘋。」白芷點頭,這叫桃花的青樓女子,確實病得不清。

到了晚上,白芷睡不著,睜著眼看著燈火通明的營地。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如何逃離這裡。桃花說得極是,地理位置擺在那兒,逃哪個方向,皆九死一生。唯有有人能帶她出去且一定是個高官。

御林軍她只認識慕屠蘇。可白芷不想招惹他,這樣反而更欠他一個人情,到時候很難還了。那麼唯有……勾引其他的軍官爺?難保貞潔尚存。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白芷蔫了。

忽然,馬廄的護欄被人打開,馬廄背光,白芷暫且只能看見有人走進來。白芷把身子藏進苜蓿草堆裡,躲在角落裡,屏住呼吸。待那幾個人靠近,光線一下子明亮,白芷才看得清,是幾位穿軍衣的士兵。那幾位訓練有素的士兵,把布塞進睡在草堆裡的女人嘴裡,強制脫去他們的衣服,掏出自己的傢伙,毫不留情地插進那些可憐的女人身體裡。「嗚嗚」聲還有肉與肉的摩擦,讓白芷一陣反胃。她摀住自己的嘴,瑟縮地躲在一角落裡,卻發現另一處角落裡是那綠衫女子。她一手緊緊摀住自己胸前的衣衫,另一隻手摀住自己嘴,眼淚自眼眶噴湧而出。

而另一個幸運兒是呼呼大睡的桃花,她正張開雙腿雙手,耳根清淨地呼呼大睡。果然是久經沙場的老手……

白芷一直捂著耳朵,緊閉雙眼躲在角落裡,待那群人吃飽饜足地心滿意足地離開,白芷終於挨不住,大吐特吐!被侵犯的女子有的神情呆滯,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有的一邊哭一邊摀住自己敞開的衣衫。

馬廄因那群「土匪」般的士兵掃蕩後,亂成一遭。

白芷心有餘悸,實在太可怕了!

第二早天明,小鬍子男人走來,察覺到異樣,低頭咒罵一通,「那群王八羔子,又幹這等事。」但也就是僅僅咒罵了一下,並未想過幫他們討回公道。

小鬍子男人道:「還有處子嗎?」

只有桃花歡快地跳出來,「我是我是。」

小鬍子上下打量她,覺得她這反應有悖常理。他幹這行好些年了,頭一回有姑娘這麼笑臉盈盈,似迫不及待的樣子。小鬍子道:「你。」指著綠衫女子,「還有你。」再指了指紅衫婦人,「你。你們跟我來。」

小鬍子男人挑的都是最漂亮的三位。白芷因把臉抹了一層灰,看不出美與醜。

綠衫女子一陣擔憂,像只小兔子問小鬍子男人,「這是要帶我們去哪裡?」

「當然是化妝咯。晚上陪那些爺快活。」小鬍子朝他擠眉弄眼。

綠衫女子嚇得跌坐在地上,拚命搖頭,「我不去,我死也不去。」反抗的結果,便是被人打暈了,扛了出去。

小鬍子男人臨走之前,命令他手下,「今兒打了勝仗,晚上要開個慶祝晚宴,這幫娘們閒著也閒著,叫這幫娘們去廚房打下手。」

「是。」

白芷一行人便被小鬍子手下差遣到廚房了。

路途經過一營帳,白芷偶然從那營帳口的簾布縫隙縫隙中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一怔,以為自己看錯了。再眨眼仔細去看,那抹身影依舊在那兒。裴九著一身月白長衫,長髮依舊束地整齊,修長的指骨手持一枚白色棋子,遲遲未落。

裴九……裴九……白芷彷彿看見溺水中的浮木。

「傻愣在這裡幹嘛?快點走啊!」小鬍子的手下推搡著白芷,凶神惡煞,好似要吃了她一般的看她。

白芷忍這些人很久了!知道裴九在此,她膽子也壯了起來,一拳掄過去,直接襲擊小鬍子的手下的眼睛。在小鬍子的手下眼冒金星之時,白芷衝向裴九的帳篷,帶著哭腔地喊了一聲,「裴九!」

裴九吃驚地轉頭,白芷直接衝了進去,死死抱住裴九,投入他溫暖的懷裡。昨日的恐懼,今天的不安化作淚水噴湧而出,她哭得淒淒,嗚咽又委屈地說道:「救我。」

裴九抬眼看向尾追而來的那些人,眸子深了深。

小鬍子的手下見裴將軍的兒子正抱著軍妓,且眼眸寒冰般朝他襲來,當場嚇得屁滾尿流,他連忙跪下,「九公子。這軍妓……」

「軍妓?」裴九狠戾地看著小鬍子手下。

小鬍子手下連磕幾個頭,「九公子,小的知錯了。」

「退下。」裴九厲聲道。

小鬍子手下含淚地火速退下。這軍妓一定是從京城的花樓裡跑出來的,一定是裴九公子的舊相好!

裴九看著懷裡瑟瑟發抖的白芷,關懷地問:「還好嗎?」

白芷退開他的懷抱,委屈地搖頭,又點點頭。她這副乖巧的樣子還是裴九第一次見著,他有些不習慣,心跳得厲害,忙用他們曾用的口吻掩飾自己的心虛,「淫婦,跑軍營來作甚?」

白芷見裴九這口吻,失聲笑了一下。她甚是喜歡裴九叫她「淫婦」。她帶著笑意,打趣道:「淫婦想你了唄。瞧我多奮不顧身,為了見你一面,以軍妓的身份混進來了,昨天還險些……」白芷摒棄昨晚那恐怖的畫面,「總之,你不能辜負我。」

裴九臉一紅,不似以前那麼罵她了,而是沉默不說話。

「阿九,這棋,還下嗎?」深沉又有磁性的聲音在裴九背後響起。

白芷一怔。這聲音……

當裴九側了半個身,對身後的那人嬉笑說:「啊,蘇蘇抱歉,都是這淫婦攪局了。」

白芷感覺這是慕屠蘇第一次那樣看她,即便是前世,也未曾有的清冷目光。冰冷徹骨,甚至帶著怨恨。他一字一句地問:「她是誰?」

他佯裝不認識她。

甚好。


第34章 重生——軍妓

裴九並未察覺白芷的異樣,一臉為難地看著慕屠蘇,他真不知道怎麼介紹白芷。

.久友?師姐?抑或者淫婦?

慕屠蘇見裴九為難的樣子,眸子暗了幾分,「情人?」

這個定義他從未想過。他和白芷見面次數屈指可數,她百般戲弄他,可他竟討厭不了她,甚至有點……

裴九看了一眼白芷,只見白芷朝他微微一笑,他的臉則刷的紅了個通透。裴九不否認也不承認,在慕屠蘇眼裡無非是默認。慕屠蘇冷笑一番,目光鎖向白芷的肚子。只怪慕屠蘇的眼神太過冰冷,白芷甚至已經感覺到來自腹上的寒冷。她有些怕這樣的慕屠蘇,她閃了半個身子,躲在裴九的懷裡。

對於白芷的投懷送抱,裴九怔了怔,卻並未拒絕,他俯身問白芷,「怎麼了?」

白芷搖頭。

慕屠蘇忽然起身,抖了抖衣服的褶皺,「我看這盤棋不必再下了。阿九,我不打擾你們了。」慕屠蘇與白芷擦身而過之時,掃了她一眼,冷而恨。白芷權當看不見。

裴九與白芷未曾看到慕屠蘇出營帳時,眼中閃現出落寞與傷心。

***

白芷吃太多了!裴九愣怔地坐在白芷對面,看她狼吞虎嚥地吃著包子,噎著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裴九道:「餓成這樣?」

白芷點頭。自昨日被抓,到如今,她滴食未進。

「你混哪裡不好,混什麼軍妓,幸好遇見我,要不然……」他後面沒再說下去,但誰都明白他想說什麼。白芷吞下嘴裡的包子,十分厭惡地說起來,「你們太不把軍妓當人了,她們是伺候你們命根子的,你們不該善待她們嗎?」

裴九拿眼白了她,「我又不用這些軍妓,跟我說有何用?」

「你好歹有點權利吧,招呼一下。」其實按照白芷性子,不喜多管閒事,只是昨晚的事情歷歷在目,自己作為當事人,她切身體會到了無助、生不如死,若不是昨晚沒睡著,睡得位置遠,如今,她恐怕如那些被□的女子一樣,了無生趣,痴傻地躺在那兒了。貞操對於女子而言,真的很重要。

裴九一臉為難,「我哪有什麼權利,我不過無聊,跑到軍營裡瞧瞧哥哥們。不過這事,可以向蘇蘇提一提,他是這裡除了我爹最大的指揮官。」

白芷佯裝初識慕屠蘇,「你們關係不錯?」

「棋友。」

看來關係一般。白芷心下舒坦了。白芷走到棋盤那兒,看了看他們方才未下完的殘局,嘴角羨起讚許之色,「妙。」這盤棋下得極為妙。裴九坐回原來的位置,「可看出誰能贏?」

白芷忽然俯身靠近裴九,裴九忙不迭後仰拉開距離,神色慌張道:「你想作甚?」

「我來跟你下完這盤,你繼續你的白子,若我贏了……」白芷奸佞一笑,「你娶我好不好?」

裴九怔了怔。.他未答應,反問:「你不知我臭名昭著,乃京城第一花花公子,逛青樓,喝花酒乃家常便飯?且我身體不佳,常年浸在藥缸裡,隨時一命嗚呼?」

白芷佯作沉思狀,表情一下子凝重起來。裴九屏住呼吸,認真地看她,心中害怕又期待。

「若你贏了我,你便無需再娶我了。」

「……」這意思是默許他繼續花心繼續病弱?但前提是她必須贏。

白芷明顯感覺到裴九在讓棋,心中竊喜。她的試探得到了答覆,他到底是有喜歡她的。

白芷心中竊喜,嘴上卻一臉嚴肅地道:「裴九公子,你若想娶我,便直說,這讓棋讓我贏,就是你的不對了。」白芷此話一出,裴九臉皮薄,手中原本要落下的白子又收了回去,尷尬地低著頭,把白子落在扭轉乾坤的地方。

果然是棋藝高手。

白芷只覺委屈地道:「裴九公子若不想娶我,也不該這般趕盡殺絕,快刀斬亂麻。你的急切心情,不用表達如此這般明顯。」

裴九的手抖了抖,這下,他不知如何落子了。

正在這時,一身戎裝的年輕軍官手握佩刀走過來,「九弟。」

白芷回身細看,被這張臉,嚇到了……

「七哥。」裴九把白子放回木缽裡,起身招呼。

裴七掃了一眼白芷,臉色立馬變了,朝裴九怒罵,「這還未到晚上呢,就招軍妓來伺候?你就這般猴急?」

裴九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在外頭搞出的風流債,她粘著我不放,竟混做軍妓來接近我。看她這麼用心良苦,就滿足滿足他。」

此時的裴九,似變了個人,雖依舊不可一世,可看她的表情多了幾分花花公子的調侃輕浮。這便是大家眼裡的裴九嗎?他為何要裝作如此不堪?如此頹廢?

他在她面前,露得又可是真性情?

「拿錢打發她走。」裴七不耐地看了眼臉上抹土的白芷,髒兮兮似其貌不揚。

「這……」裴九為難地看了眼白芷。白芷懂他的意思,接下來,是去是留,得靠自己。她可不想孤身一人離開這御林軍,死在外頭或者再被人販子賣去,她可不幹。

白芷深吸一口氣,跪在地上,跪走到裴七的腳下,「七公子,我生是九公子的人,死是九公子的人,我愛他,致死不休。」

「愛他的人多得似軍隊,一邊涼快去。」裴七一腳踢開白芷,白芷被踢倒在地。裴九正預起身扶白芷,卻被身後之人,搶了先。慕屠蘇扶起白芷,眼未瞧她一眼,只是淡淡地看向裴七,「我說這兒怎麼這般吵鬧,原是七公子動怒了。」

「一個失心瘋的瘋女人而已。容我先打發她走。」裴七說罷,起身朝白芷逼近。他一向是行動派,不愛多講廢話,深得裴將軍的真傳。白芷心裡一緊,毋庸置疑,裴七會直接把她抗出去,扔到門外,讓士兵把她拖走。

「七哥。」裴九及時叫住,「她有了。」

「……」眾靜默。

白芷嘴角抖了抖,上次因為「有了」差點害了性命,這次因為「有了」險度難關?果然,裴七不再朝她逼近,而是望著裴九,恨鐵不成鋼地樣子,「你……」

「跟我去見老爹。」拎著裴九的衣衫,裴七帶他直衝門外。裴九再背後囔著,「七哥,我心絞病犯了,我心好痛,好痛……」裴七置若罔聞。

白芷在想,如今,還有她的事嗎?怎把她晾在一邊了。

忽然,一雙白色貂皮的長靴站定在她面前,白芷子下往上看,見慕屠蘇聚精會神地看著她,眼中有她無法理解的複雜。他忽然蹲下來,白芷驚了驚,身子往後縮,背抵上了桌角,退無可退。白芷咬咬牙,「世子!」

慕屠蘇卻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認得我?」

「是世子先佯裝不認得我的。」

「不是正如你所願嗎?」

確實。白芷默認了。慕屠蘇目光黯淡下來,冷笑,「裴九便是你寧死也不願招出的姦夫?你肚子裡孩子的父親?」

「……」若不是慕屠蘇這般提醒,她都忘了有這麼一回事。他比她還上心她的「姦夫」她的「孽子」?

「淫婦?你在他床上到底有多淫蕩?」慕屠蘇倏地禁錮她的消瘦的下巴,掐得他指骨泛白。白芷驚愕地看著一向淡定於世的慕屠蘇,竟眼中充血,眸中既透著對她的恨意不甘,又有……疼痛的難過。

白芷惶恐地看著這樣失態的他,下巴被掐得使她淚光點點。慕屠蘇忽然掄出一拳頭來,白芷以為要揍她,忙閉著眼,等待死刑。她只覺嗖地一聲,有風掃過耳旁,直擊她背後的桌角板。

白芷猛地睜開眼,看一側的桌角板,上面有裂痕,且帶著血跡。把目光移至他的手背上,上面紅腫帶血。他使出了極大的力氣吧。白芷眸光淡了淡,「世子將來會遇見自己的摯愛,她會是個美麗又善良的公主。我不過是世子人生的小過客,世子無需這樣。」

慕屠蘇笑,「是,你哪裡配得上我?只不過是個在床上淫蕩的淫婦。」

白芷深吸一口氣,平靜地接納他的冷嘲熱諷。她想起身,手肘剛觸地起身,卻被慕屠蘇長臂一撈,護在懷裡。白芷試圖掙開,因女胖子阿碧的藥效緣故,她使不出力氣。她想,即使她使出力氣,他也會紋絲不動。

慕屠蘇道:「你愛我一下會死嗎?一下都不行嗎?」

白芷莊重而又認真地回答:「是啊,將軍。愛你一下會死的。」她想起她從望蘇台墜落的那刻,日落斜陽,橙黃的天際迷住了眼,那樣風華絕代的他第一次忘記懷中的南詔公主,如此認真又驚愕地看著她。

她愛過他,以死結束。絕望、痛恨、不甘遠遠勝於死。她這一世,發過誓,不會再愛他,不會再為他付出,甚至一滴淚。慕屠蘇的手臂忽然沒了力氣,白芷悄悄退出他的懷抱,起身離開。

***

白芷未曾想過,再次見著裴九,他渾身掛綵。她自裴將軍的帳篷外接過軟趴趴的裴九,扶他回帳篷上藥。上藥的過程,裴九一直叫個不停,彷彿碰他一下,他都覺得千刀萬剮。

白芷打趣,「你可好生休養著,我可不想孩子出生沒了爹。」

裴九不滿道:「還不因為你。」

白芷咧開笑,「還不是你出著搜主意?」

「緊急關頭我也只想到這招。我十妹喜歡太傅之子,我爹死活不同意,我十妹便拐著她心上人私奔五個月,五個月回來挺著大肚子傲氣地對著我爹,我爹心酸地把我十妹嫁了。我本想如法炮製,誰想我傲氣還未出,我爹怒氣出來,把我好一頓狠揍,變成我心酸地被你抬回來了。這男女區別,怎這般大?」裴九一邊咬牙忍著痛,一邊無不傷感地道。

白芷道:「你該下次問問太傅之子,他被他爹怎麼著了?我想你會平衡點。」

「淫婦……」裴九忽而沉著嗓子,喊了白芷一聲。

「繼續下棋。」

「……」

「還未分出勝負。」

「好。」

白芷以為裴九會故意輸給她,未曾想,他步步緊逼,毫不退讓,終於她技不如人,棋差一招,輸給了裴九。白芷有些沮喪,「原是九公子無意於白芷。白芷認輸了。」

裴九失笑,「朽木果然不可雕也。」

白芷一怔,抬眼好奇地看他。

「晚上慶祝宴會,我爹讓我帶你去。你去把臉洗一洗。瞧……臉髒死了。」他伸手欲幫她擦一擦。手懸在半空中,卻不再行動。白芷見他在思考要不要幫她擦臉,伸手抓起他的手,把他的手往她臉上摸。

裴九臉大紅。

「喲,九公子臉又紅了?這般害羞?沒摸過女人的臉?」白芷故意把他的手往自己臉上多摸了兩下。

裴九咬牙切齒地擠出二字,「淫婦!」

「姦夫!」白芷還嘴。

裴九拿眼瞪她。

在帳篷外,站著裴七和臉色不甚好的慕屠蘇。他們透過被風颳開的帷幄窺見裡頭的情景。裴七看到慕屠蘇手背上的淤紫,再看看在裡頭打情罵俏,渾身被裴將軍打得遍體鱗傷的裴九,沒好氣地說:「這小子,你特意給他送秘製的金創藥,他卻幹這等事,我愈發見這小子乾瘦了許多,肯定是被這狐狸精吸乾了。」

慕屠蘇更握緊了手中的金創藥。


第35章 重生——細作

白芷算不上地地道道的大家閨秀,頂多是個小戶千金的排場。...她從未參與過大場面的宴會,最大的便是白淵喬遷之喜的宴會,請街坊來吃個飯,算是了事。

而今晚的夜宴,似乎排場極大,據裴九說,大至有他父親裴大將軍,小至也有少將。皆是此次征戰的軍官。

「不對啊,還有兩位混吃混喝的不速之客呢。」白芷指著自己又指著裴九。

裴九不服氣,「我是最大的那位之子,怎是混吃混喝的不速之客?倒是你……」裴九斜睨她兩眼,滿臉的鄙夷。白芷不氣,反而笑彎了眉眼,「照你這麼算,我是最大的那位之兒媳,也不算混吃混喝了。」

「你……」裴九吃癟,沒見過這麼「理所應當」的女人,可又不好反駁她這句話。

「我怎麼了?難道不是嗎?」白芷看著裴九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大紅臉,愈加得意起來。

裴九不語,招人來,把白芷拖走了……

白芷被幾個小兵帶到一營帳內,裡面有早晨小鬍子帶走的三個軍妓。鸀衫女子正不甚情願地被小鬍子擺弄著裝束,還有一位黃衫女子正在一邊反抗一邊被小鬍子的手下按著強制化妝。唯有桃花自個「豐衣足食」不亦樂乎地執著銅鏡,左照照,右看看,生怕自己哪裡不好看。

真是鮮明的對比啊!

帶白芷來的一小兵對小鬍子道:「老虎,為白小姐梳妝打扮得漂亮點。」

老虎?白芷一陣錯愕,眼前手持胭脂,翹著蘭花指,蓄著極有特色的兩撇小鬍子的男人名喚老虎?名不副實啊!

老虎瞧了一眼白芷,比白芷更為錯愕,忙放下手中的胭脂,走到白芷面前,嬉皮笑臉,「白小姐,來,來,到這裡坐。」他在一舒適的椅子旁站定,椅子的另一側還有炭火。想來是把自個位置讓給她了。老虎的這種反應,其他三位「同為軍妓」的美女皆吃驚地瞪大眼張著嘴。白芷自是明白她們為何如此,早上的事她們不在場。老虎之所以這般慇勤,該是他手下告知的。

白芷在她們的注視下坐好,老虎的手下舀來一塊濕巾遞給老虎,老虎又遞給白芷,「白小姐,擦擦臉。」

白芷點頭,用濕巾往臉上抹了抹。她有骨瓷般剔透白皙的肌膚,精緻到極限的容貌,恢復到常態之時,她又是一張禍國殃民的傾城色。老虎見白芷的真面貌,眼眸兒都直了。這個貨色,值!

老虎準備給白芷抹胭脂水粉,被白芷及時制止,「你幫她們吧,這些我自己來。」

老虎一臉惋惜地點頭,又回到鸀衫女子那兒,為她梳妝打扮了。鸀衫女子欲言又止地看著白芷,白芷自是明白她想說什麼。她為何在這裡?又為何受到尊重?

可她們之間,根本來不及說上一句話。她們先於白芷化完妝,便去屏障那兒換衣裳。她們從屏障內出來,穿的都是袒、胸、露、乳的艷麗類似舞裙。然後二話不說被老虎強制拉走。白芷實則想「狐假虎威」,讓老虎別這麼對她們。但臨走之前,裴九告訴過她,莫要干涉軍妓這事。私自購買軍妓本是踩紀之事,可戰事拉鋸時間太長,血氣方剛的男人們難免受不了,傷身是小,幹出些意想不到的事兒就鬧大了。軍妓這活兒正常姑娘不可能幹,便是青樓女子也不願意。無貨源,只得向人販子買,至於這些「軍妓」的來源,他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個睜眼瞎。

上頭已默認了這種行為,白芷若要管了,會惹一身腥。白芷只得同他們一樣,做個睜眼瞎。

自個化妝好,白芷預起身離開,被小兵攔住,「白小姐,衣服還未換呢。」白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原本穿的是一件白衣,眼前的是灰衣了。她略顯抱歉地朝小兵點頭,回身返回營帳內,找件衣裳換上。

可當她看見箱子裡的衣裳,不禁抹了一把冷汗。全是她們穿的那種極為暴露的衣裳裙子。白芷又折回去,小兵見白芷依舊穿著她的髒衣服,「白小姐,怎麼還未換好?」

「那些衣服……不適合我。」

小兵走進裡面,翻了一下箱子裡的衣服,自己也覺得不妥,眼眸瞄了一眼剛才她們換下的衣裳,雖也有些髒,但比白芷身上穿的要好些。小兵道:「要不您講究穿一下她們的?您這樣,稍顯失禮。」

白芷也自知如此,點了點頭。

小兵便把她們三人脫下的衣服遞給她,朝她點頭,自覺離開。

白芷看著三人衣服,撣開挨個選,瞧瞧哪個乾淨。誰曾想,她撣開黃衫的衣衫時,有個東西掉了下來。白芷撿起來瞧了瞧。眼眸倏然瞪大。不過是一片銀質打造的小葉子腰配,放在光輝王朝人眼裡,再普通不過。可要是放在南詔,這是吉祥保平安之用。前世,慕屠蘇每次征戰,南詔公主總會送他一片讓他戴在身上防身。

那黃衫女子是南詔人?她是無意進來的良民還是別有用心的細作?

白芷腦海忽然想到戲子裡那些常演的情景,美人計、夜刺。如此這般想了想,白芷自個先打了寒顫。這事,她要不要說?如若是自己想多了,妄自害了一條無辜性命就不好了。

她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這件黃衫。唯有以自己為誘餌,來揭露真相。若她看見白芷穿著她的衣衫,細作不會輕舉妄動,以免不打自招。她定會伺機先殺人滅口。

她這點三腳貓功夫肯定不能自保,這事她要告訴裴九。

穿好衣衫,他直奔裴九的營帳。只是,白芷並未在營帳內瞧見裴九。白芷問外面的小兵,小兵告知白芷,裴九端著棋盤找慕將軍下棋去了。

果然是「好」棋友啊!

此時緊急,她只好硬著頭皮去找裴九了。

她隨小兵來到慕屠蘇的營帳,小兵先進去稟報,少頃,小兵折回,對白芷拱手,「白小姐可以進去了。」

白芷點頭,掀開簾子,一股暖意直灌全身,整個房間瀰漫她永遠忘不了的熟悉蘭芝香。這是他最愛的香,曾幾何時,為了討好他,她特意種了滿園的蘭芝,一棵棵,她親手埋土栽種。她不辭辛苦,只願博君一笑。

「芷……兒,找我有何事?」想來裴九覺得在外人面前不當「淫婦」的叫她,可又未曾「芷兒」叫過,第一次叫,顯得侷促又彆扭。因這聲彆扭的喚她,裴九略有不好意思的扭頭,未料,頭正好轉向慕屠蘇那兒,偏巧讓慕屠蘇瞧見了他的窘態。他不甚好意思的朝慕屠蘇笑了笑。

「阿九,我有事與你說。」白芷開門見山。

「何事?這般著急?待我和蘇蘇下完這盤棋,不可嗎?」裴九一怔。

「嗯。」白芷嚴肅地點頭。

裴九第一次見白芷這般嚴肅,放下手中的棋子,對慕屠蘇道:「蘇蘇,稍等。」

「好。」慕屠蘇自始至終都是安靜的。

白芷看了她一眼,臉上淡淡的,已無當時過分的情緒。目光下移,他的手上的商已處理,綁著紗布,紗布上還摻著血漬。白芷側頭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帳內,只剩下慕屠蘇一人。他低垂眼簾,濃密的睫羽下投出一片陰影,看不出情緒。唯有滿臉的疲憊佈滿著。

白芷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與裴九說了一遍。裴九低頭沉思,「你說的有道理,目前只能看出她是南詔人,是良是莠,有待商榷。只是你這樣太危險了。」

「只能這樣啊,事情不易聲張。瞧你爹和你七哥的做派。」裴老將軍是出了名衝動派,裴七亦如此。

裴九蹙眉不語,沉思片刻,極為認真地道:「那也行,照你的意思做,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不准離開我半步。」

「出恭呢?」

「……」

「洗澡呢?」

「……」

「睡覺呢?」

「……」

「好吧,既然你是我的人了,一同吧。」

「……」

***

夜宴在即,白芷同裴九出席。裴老將軍一早坐在最前頭,與慕屠蘇聊得甚歡。也不知聊些什麼,裴老將軍眉開眼笑,好不歡樂。裴七坐在裴老將軍的左側,邊喝酒,側頭偶爾說上兩句,其他位置也坐滿了軍官,各個手裡直接端著酒罈,猜酒拳,豪爽極了。

唯一空著的位置是慕屠蘇的右側,上面擺著兩罈酒,還有幾碟小菜,紋絲未動。

想來,這便是裴九的位置了。

「九弟,這兒。」裴七指著那空位。

裴九看了白芷一眼,「走吧。」

「嗯。」白芷點頭。

兩人走到裴老將軍面前,裴九拱手行禮,「爹。」

裴老將軍怒氣未散,原本嬉笑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掃了眼白芷,直接問:「你是蘇城知州白淵之女?」

白芷欠身,「回將軍,是的。」

「模樣倒是清秀,只是這私定終身可不好,尤其是與我那混賬兒子。」

白芷不該如何回答,只能保持著微笑。

裴九笑道:「我這不是還有英明神武的爹嗎?」

「滾。坐好。」裴老將軍舀一塊羊肉往他身上砸。裴九靈巧地躲了,「爹,孩兒有心疾。」

裴老將軍舀眼白他。裴九收住笑容,拉著白芷去位置上坐下。坐下之前,裴九見椅子上有片落葉,朝白芷笑了笑,舀開落葉。白芷抿嘴笑,坐了下來,眼眸逡巡,卻見自己的右方正是慕屠蘇。他們的距離不過一個身位的距離。他掃了她一眼,冷冷的。

戰場的夜宴不比宮廷裡的夜宴。他們的夜宴就是喝酒,吃羊肉,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白芷自始至終就悶著吃東西,不發一言。誰想,到底成了靶子,不一會兒,話題便轉到她這兒來了。

「九公子,這回栽倒一棵樹上,有何感想?」一位少將打趣的把矛頭轉向裴九。

裴九笑道:「爬起來,大不了把樹搬回家,再出來混。」

「哈哈!」兩人笑了笑,互相乾杯,以表敬意。

「那白姑娘不哭斷了腸子?」又有一位少將把話題扯到白芷身上了。

白芷被在坐的軍官注視得不好意思,微笑以對,「我會讓他沒精力再出去混的。」

「……」眾默。

裴九原本咧著的嘴,一下子僵硬起來,看了看白芷面不改色的臉,自己的臉瞬間充血,尷尬地喝了好幾口酒。隨後大家哈哈大笑,「白姑娘果然是語出驚人啊。」

不語出驚人,這些人指定找她樂子,還不如直接嚇走他們,免得繼續逗趣她。

果然,話題轉了,坐在裴九身側的少將似乎與裴九關係不錯,聊得甚歡,觥籌交錯。

重頭戲來了。老虎帶著三位「絕色美人」來到席位之中,朝裴老將軍笑笑,「將軍,人到了。」

原本熱鬧的宴席,頓時安靜起來。白芷見在坐的少將們都在注視他們仨,不免冷笑,男人果然是好色之徒。她把眸光轉向裴九,在眾人眼中的「好美色花花公子」反而酒酣之中,未察覺。

當黃衫女子看見熟悉的身影,往白芷這邊一看,登時愣了愣。白芷朝她微笑,看不出是警告還是僅僅是微笑。

她到底是敵是友?

裴老將軍忽而對慕屠蘇道:「屠蘇,可有興趣?」

慕屠蘇看了場上的三位女子。這對於桃花而已,乃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朝慕屠蘇眨了好幾眼,可在慕屠蘇眼裡,這不是拋媚眼,而是她眼睛不舒服,直接略過了她。桃花在那一刻,心都碎了。

再看其他兩位,亦不能入法眼,他對裴老將軍道:「無興趣。」

 

第36章 重生——細作

白芷杵了杵一旁酒酣的裴九,「少喝點酒。.」

裴九回頭迷茫地看了看白芷。白芷拉長地臉道:「今晚你說好保護我的。」

裴九忽然把頭靠在白芷的肩上,一口酒氣,醉醺醺地道:「嗯,保護淫、婦,姦夫有責。淫、婦……」他拉長音,呢喃著,不知是對白芷說,還是自言自語,「我活的好辛苦,我……」白芷預感到接下來的話,是埋藏他心裡的話,興許會是酒後吐真言,她以手蓋住他的嘴,制止他再揭露自己的心裡話。

此時正在夜宴上,若讓旁人聽見可不好。

「嗚嗚……」裴九試圖掙扎。

白芷安撫他的頭,順了順他一直束髮整齊的頭髮,「乖,晚上說。」裴九瞪著一雙充血的眸子靜靜地看著白芷。兩人對視了好一陣子,直到聽見慕屠蘇的聲音。

「忽然覺得乏味,裴將軍,我可收回方纔的那句話,想找個女人陪我玩玩。」

白芷一怔,稍稍轉頭,便見慕屠蘇在逡巡正中的那三位女子。

「哈哈,難得啊!好,讓你先選。」裴老將軍似乎來了興趣,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慕屠蘇對女子向來無興趣,今兒怎麼提起來了?莫不是這三名女子有過人之處?他掃了幾眼,並未覺得有多過人,反而覺得白芷倒是美得驚人。

其他人原本躍躍欲試的態度,因慕屠蘇這句話,皆朝慕屠蘇投來好奇的目光,彷彿這是一個奇觀,值得放棄美女觀摩。慕屠蘇最大的口碑無非有三。俊美非凡,不好女色,溫柔孝順。曾高聲拒了他父親為他張羅的妾侍,他主張,一生一世一雙人。

誰會想過,今晚他要破戒?與女子共度春、宵?

「蘇蘇他怎麼了?」裴九雖顯醉態,但他還是有著一份小清醒。

至少他看出了慕屠蘇的異樣。是啊,慕屠蘇今兒實在不一樣。

桃花最為興奮,緊張又期待地看著慕屠蘇,其目光灼灼。慕屠蘇卻讓她失望了,未看她一眼,眼眸卻直直地注視那綠衫女子,「你,今晚陪我。」

不止綠衫女子在驚訝,剩下的兩位也驚訝了。綠衫女子較桃花,少了一份嫵媚,又沒有黃衫女子長的漂亮。她只有一雙害怕的大眼睛,與一張過於蒼白的清秀臉龐。美則美,美得不驚艷。

「過去。」裴老將軍微笑地看著綠衫女子。

綠衫女子咬咬嘴唇,走到慕屠蘇身旁坐下。.她自始至終都未敢看慕屠蘇一眼,而慕屠蘇也沒看她一眼。綠衫女子不看慕屠蘇情有可原,可慕屠蘇挑了人家,又不看人家,這總有說不過去的地方。

黃衫女子被裴七的部下挑走了。桃花被另一名部下挑走。兩位美女方一坐下,猴急地男人則如年皮膏藥般粘膩著,與慕屠蘇那一對成鮮明的對比。

慕屠蘇只問:「名字?」

「玉玲。」

白芷登時瞪大眼,過分吃驚地看了過去。她的吃驚太過明顯,慕屠蘇與玉玲皆被她的過激反應弄的錯愕。白芷為避免尷尬,笑了笑,「我有一遠方親戚也叫玉玲,不好意思,你們繼續。」

她收回目光,吃了幾顆果子,緩解下自己雜亂不堪的心。

玉玲……南詔公主的化名。這名字好似吸血蟲,吸走了白芷所有的血液,她感覺極冷,腦子空白,手也禁不住在發抖。本來此玉玲非彼玉玲,樣貌完全不相似。可腦海中回轉的片片記憶,與眼前這位玉玲不斷重合。

她們樣貌不相似,可她們有一雙極為相似的大眼。那雙能吸走人精魄的無辜眼神,那雙看起來清澈實則深不見底的眸子!她永遠忘不了她一直以為善良美麗的公主會對她露出得逞的輕蔑眼神,她道:「你永遠得不到他,永遠得不到。」

她不信邪,努力再努力,即使遍體鱗傷,失望又絕望,絕望又失望,她還是滿身是血的繼續努力,終究得不到,最後真的永遠得不到。

「白姑娘,你怎麼了?」慕屠蘇察覺到白芷的不對勁,關懷地問了問。

白芷看了看慕屠蘇,還是那一張她可望不可即的臉,她死時發過誓,他是她不再去觸碰的人。她神情恍惚了一陣,失手把身前的酒水弄灑了。白芷慌忙用桌布擦了擦,「沒什麼。」

她這個樣子哪裡像是沒什麼?裴九喝醉了,他本是靠在白芷的肩上睡著了,因白芷身子動了,他一個不穩,頭直接砸到了地上,疼得他哇哇大叫,「痛,好痛。」白芷忙把他扶起來。

「這個不爭氣的小子,白姑娘,你帶阿九去休息吧。」裴老將軍一臉嫌棄地看著裴九。

白芷點頭,全過程只把注意力放在裴九身上,不去看任何人一眼,以致她錯失了黃衫女子眼中一掠而過的狠戾。白芷把裴九放在他的床上。裴九軟綿綿地倒在床上,抓著被子,捲到床裡面,呼呼大睡。

白芷又氣又無奈,也不知他今兒發了什麼酒癮,一直喝酒,把保護她的事情忘到九霄雲外,如今他這般不省人事,她當著他的面被人刺死他都不知道。

白芷負氣地打了他一下,「真不知你是大智若愚,還是頭腦簡單。」

裴九忽然笑著道:「你猜。」

白芷一怔,「你沒喝醉?」

裴九把身子轉向她,裹著被子眨著眼,「沒法,若我不假裝喝醉,方纔那三個軍妓,我可是參合一腳了。」

白芷不解。

裴九略顯不自在地笑笑,「我以前都這樣,現在若是不要,他們會說三道四,拿我開刀。」

「那你現在再參合一腳便是了,何苦為難自己呢?」白芷掩著笑,又逗弄他。

裴九見不得她這樣,他根本辨不出她這樣到底是真還是假,拿眼瞪了她,「爺今天不想快活了,行嗎?」

「行行行。」白芷一邊把面巾放在水裡,然後擠干水,扔向裴九的臉上,「那麼請爺洗洗睡吧。奴婢先行告退。」白芷預離開,裴九道:「你這是去哪?還去宴會?」

「不,我想去睡覺。」

「哪裡睡?」

「……」白芷一下子懵了,這個問題值得深思一下。

「我不是讓你寸步不離我嗎?過來……」裴九漲紅著臉,在床上挪出一大片位置,「睡這。」

「……」白芷固然愛打趣他,也想著若要使再續前緣也是好事,可這要同床共枕,白芷尚且沒這個勇氣。裴九似乎看出白芷的猶豫,忙不迭解釋澄清,「我不會碰你的,我的意思是,你到這裡睡,我在地上睡。」他立即站起來,也許是緊張,竟然連滾帶爬的滾下床,無不狼狽。白芷見狀,捂嘴偷樂著。

如此,裴九更為大窘。

「奸、夫,你真是身經百戰?看起來不過是初出牛犢啊!」白芷忍著笑,爬上床,蓋上被子,微微一笑,側身睡了下去。完全不理會裴九極為尷尬的大紅臉。

白芷今日興許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不過半晌便睡了過去。裴九坐在床沿,目光灼灼地注視白芷,嘆了口氣,囔囔自語,「朽木,你心裡真的在意我嗎?」

裴九看不清她。總覺得她離他看則很近實則甚遠。他總覺得她有故事,一個他未知的故事。

***

白芷在夜深人靜之時起來出恭,見裴九當真睡在床下,一陣苦笑,把床上厚實的幾層被子分了他一床,為他蓋上,然後自行出來出恭。整個大營,士兵皆是就地解決。本來每個營帳裡都有夜壺,因怕吵醒裴九自己又是女子,委實不方便,她便只好出來解決生理問題。她離帳不敢過遠,找個隱蔽地地方準備解衣,她方扯開腰間的衣帶,準備脫褻褲,眸光感覺刀背在反光,她回身一看,見一把大刀直朝她劈來,她身手敏捷地閃開,驚愕地看定,才發覺竟是那黃衫女子。

「你終於出現了。」白芷佯裝淡定,實則心裡極慌。裴九不在身邊,她這點防身術,實在不敢恭維。

黃衫女子冷眼注視,「看來你一直盼著死。」大刀晃眼,白芷瞇了瞇,大刀上尚有血漬。果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不過這女子能混進來,想必另有同謀。

「你不可能隻身前來,你如此大膽現身,昭告自己的身份,是想轉移我們的注意力,在保護你另一個同謀?」

「你知道太多了。」黃衫女子朝白芷衝了過來。白芷撒腿便跑,高聲吶喊,「來人。有刺客。」

黃衫女子急了,想快刀斬亂麻,在人未來之前,解決了白芷。奈何白芷跑得跟兔子似的,一時追不上。白芷路途一營帳,營帳內有人掀簾出來,是慕屠蘇。他著裝整齊,似乎未就寢。他見形勢,先愣了愣白芷的衣衫不整,但見有人襲擊白芷,衝了出來保護白芷。與黃衫女子對峙。

白芷喘著氣,看著黃衫女子愈加處於劣勢,白芷心下安定下來。應該會無事的吧?

營帳內又出來一人,是玉玲。只是她再也不是害怕又膽小的模樣,而是稍帶不悅與不耐,她伸手撩開袖子。白芷看到冷箭寒光,心下一驚,想都未想,直接衝了過去,大喊,「小心。」

慕屠蘇回身望去,只見冷箭朝他直射而來,他還來不及,一抹身影橫衝他的身前,奮不顧身的為他擋住這冰冷的一箭。

「芷兒……」慕屠蘇失聲尖叫。

早已有人衝了過來,去抓捕那兩位細作。唯有一人愣愣地站在營帳外。裴九看到了那一瞬間,白芷奮不顧身為慕屠蘇擋上那一箭,毫不猶豫。而慕屠蘇為何叫她「芷兒」?

是他想多了嗎?

似乎在裴老將軍的意料之中,淡笑,一個個從官階大小問下去……

白芷看到那些男人躍躍欲試的模樣,有些作嘔。再看那黃衫女子,她已平復了方纔的吃驚,看到白芷露出了她一直慣有的心情。

害怕……

 

第37章 重生——良緣

白芷在失去意識之前,有那麼一瞬間的清醒。她忘記疼痛,只是懊惱自己欠缺考慮,更悔恨自己的奮不顧身。她看見慕屠蘇滿臉擔憂難過的臉,咬咬牙,拼盡全部的力氣說道:「求你……求你,不要喜歡我。」

慕屠蘇怔了一怔,呆呆地看著白芷,眼中是滿眼的受傷,「為何?我連喜歡你的權力,都沒有嘛?」

白芷勉強擠出笑容,眼中泛著淚水,生生在慕屠蘇的懷裡暈厥過去。

***

今日,恐怕是軍營內最為寂肅的一日。士兵們大氣不敢呼出來,帳篷內是裴老將軍厲聲的責罵,「南詔欺人太甚,竟然給老夫玩陰的。暗殺我一部下的仇,非報不可。要玩是吧,老夫陪他們玩。」

眾將士皆默不作聲。因昨日軍妓有兩個細作,裴老將軍遷怒,與白芷一同送來的軍妓都被放生,在通往南詔之路上設有埋伏,最終無果,應該只有昨日那兩名細作而已。只是軍營因地形緣故,放生的軍妓十之□活不成了。

這只是裴老將軍上火之一,更讓他上火的則是白芷被刺一事。裴九事後告訴他,白芷其實早就發現有南詔人混了進去,只是怕誤傷無辜,才想到以自己為誘餌,逼出細作現身。裴老將軍氣這兩口子太自以為是,釀成後果,白芷被刺,且在左邊,離心口及近,也不知道能不能挨過這一關。

另一帳篷內,炭火辟裡啪啦地燃燒著,帳內暖烘烘。白芷躺在床上臉色發白,雙唇乾裂,微弱的呼吸生怕就那麼斷了。裴九坐在床旁看著白芷,平時愛紅臉的他,此時臉比白芷還要蒼白幾分。

裴九尤記當時白芷暈倒在慕屠蘇懷裡,一向冰冷出名的蘇蘇竟像迷路找不到媽媽的孩子,眼中儘是恐慌焦躁,他歇斯底里地含著軍醫。軍醫趕來救治,他語氣頗重,他說:「她若死了,你必定陪葬。」

那還是他認識的蘇蘇嗎?他覺得好陌生。

當時軍醫確認冷箭離白芷的心臟只有一寸,若強硬拔出,可能傷及。若一直不拔出止血,定會失血過多而死。橫也是死豎也是死,裴九那時心裡很亂。從小到大,他對死最為懼怕,無法去面對,一扯到關於「死亡」之事,必定選擇離開。可在大家眼裡,白芷是他的女人,她的生死由他選擇。大家投來的目光,讓他亂了分寸,無人知曉這是他的死穴,一觸既死。他有心疾在身,平時靠藥維持,這些年才有轉好之喜。因一時氣急攻心,裴九當場暈厥過去。

待他醒來,白芷心口處的冷箭已拔出,聽聞是慕屠蘇親自操刀。他去見白芷的時候,在帳篷外見著慕屠蘇。入冬時節,天氣寒冷,颯颯冷風吹進衣裳裡,冷不丁打個寒顫。他方靠近,慕屠蘇便站起身,什麼客套話也不說,直接問:「她……沒有懷孕。」

這是自然的。

裴九也料到這件事瞞不久。她受傷,軍醫給她把脈,便會知真相。可他不想告訴慕屠蘇緣由,莫名地對慕屠蘇產生了牴觸。若他不問,他便不答。

於是,他選擇了沉默。

慕屠蘇道:「你和她……」

「我們是兩情相悅,怕爹阻攔才說這個謊。我爹知道真相了嗎?」裴九忙急著接了慕屠蘇的話,生怕慕屠蘇問出點什麼,或者……告訴點他不想知道隱情?

慕屠蘇沉吟道:「已經知道了,當時你爹也在場。若不是你爹提醒軍醫芷兒有身孕,軍醫也不會提這事。」

「是嗎?」裴九已然看到以後的場景了,又該一頓鞭子了。也好,充分發揮了他「紈褲」「敗家子」「無用」的形象。他這十幾年,不就是為了製造出這樣的效果嗎?此時無非是「錦上添花」讓爹更討厭他而已,不正合他的意嗎?

「你不好奇,我為何叫她芷兒嗎?」慕屠蘇忽而眸光一暗,幽幽地道。

裴九淡笑,「救命恩人?」

「認識芷兒,我比你早!」

原來,真不是他想多了。可他不想知道前因後果,他們的來龍去脈,知道又如何?自個徒傷悲?

「那又如何?我裴九出馬,最後哪個女子不拜倒在我的風流倜儻之下?」裴九佯裝沒事的,依舊談笑風雲的姿態。

慕屠蘇卻一臉嚴肅,「你想玩女人,京城到處是,別玩她。」

裴九緘默。

慕屠蘇舉步離開,裴九忽然自他背後問道:「她為何救你?」到底是過不了自己這關。

慕屠蘇因這句話而駐足,清冷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表情,他道:「她想讓我離她遠一點。」

「……」

裴九那時在想,白芷的故事,當從慕屠蘇說起。

***

白芷醒來之時,已是五天之後。那會兒天剛剛亮起,天際間還是一片淡藍。她覺得口渴,起身想倒水喝。她方坐起,只覺左胸口一陣撕裂的痛。她蹙了蹙眉,低頭看了看那裡,已有紅色滲出,洇了紗布。

她也顧不得那麼多,蹣跚走到茶几旁,倒了幾杯水,潤了潤喉嚨。猶豫睡了五天,白芷不想繼續躺著,便裹著不知是誰的大氅,出去透透氣。

天明的軍營是寂靜的。只有偶爾幾名士兵來回巡邏。白芷緊緊裹著大氅走出營帳,毫無目的地走。

她走到軍營門口,聽到兩位士兵在議論著。

「昨夜慕將軍帶領精銳軍去偷襲南詔營,把她們的糧草給燒了,真是大塊人心。」

「可不是,只不過幕將軍在返回途中,被射上了手臂,真擔憂。」

「是啊,不過以幕將軍的體格,過些日子照樣能徒手打死一頭牛。」

白芷聽了聽,笑笑繼續走。燒糧草可真是缺德的事兒,同時也是給他們一個下馬威,想必這事不是裴將軍那直腸子人能幹的,該是慕屠蘇自己擅自行動的吧?她走至一個營帳旁,目光偶爾一撇,透過一營帳的簾子的間隙,瞧見慕屠蘇正獨自處理傷口。他赤裸著上身,單臂抬起,嘴裡咬著白布,神色痛苦地給另一隻手上藥。看起來極為費力。

前世這活都是她幹的。她喜歡黏著他,即使他出征,她也會死皮賴臉地跟著。第一次她隻身前來投奔,第二次她化成小兵混入營中,第三次她藏於糧草裡。他實在沒法,最後都會帶她去。她是個嬌弱的小姐,拿兵器的力氣都沒有,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他每次受傷,她為他小心翼翼地敷藥,雖每次弄得他疼得汗流浹背。吃大鍋飯的時候,她自個精心烹飪,為他做一份「愛心」飯菜,雖他每次都厲聲責罵她浪費國家糧食,然後狼吞虎嚥地吃光她所煮的飯菜。直到有了南詔公主,她連靠近他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白芷又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繼續走走。

「喂。」身後有人在喚她?白芷轉頭,看見裴九追了過來,滿臉表現出了不滿,「你就不能安分點嗎?剛醒來就出來亂走。方才見不著你人,我還以為你死了被人抬去亂葬崗了呢。」

「不正合你的意嗎?你又可以花前月下,逛青樓,喝花酒了。」白芷逗趣道。

這回,裴九反而沒了以前的姿態,既不反駁,又不接她的話,而是沉默以對。白芷覺他有些不對,好奇問道:「你怎麼了?」

裴九認真地看著白芷,「你沒聽過浪子回頭金不換嗎?」

白芷捂嘴笑了起來,輕輕的,「你也稱的上浪子?」

「那我是什麼?」

「種馬。」

「……」

白芷收斂笑容,拍拍他的肩,「才怪。」

「……」

白芷細想了一番,「只聞母雞叫,不知自會打鳴的小公雞?」

「……」

白芷覺得有趣,又自我笑了起來。

裴九二話不說,包緊白芷身上的大氅,然後毫不理會白芷手無縛雞之力,直接打橫抱起。白芷嚇了一跳,拿眼瞪他,「你作甚?」

「小公雞想證明給母雞看,打鳴他會。」

白芷大驚失色,「你敢。」

「那你再說?」裴九挑眉,一副「你不道歉,爺說幹就幹」的凜然模樣。

「不敢了,對不起……」白芷只好示弱。

「這還差不多。」裴九寬慰地道。

「那你還不放我下來?」

「麻煩,直接抱你回去,不用致謝。」裴九不耐地道,好似還甚是嫌棄白芷話多。

「……」這到底是該誰嫌棄誰?她要求他抱她回去了嗎?

白芷發覺,裴九開始往「無賴」發展了?難不成受了何種刺激,不想打鳴的小公雞打算清嗓子,蓄勢待發了?在她的默許下,裴九咧著嘴打橫抱她往營帳送,路上遇見側目的士兵,白芷覺得小害羞,摀住自己的雙眼,不敢面對。

她嘴裡一直囔著,「到了沒?」

「沒。」裴九見白芷這樣,故意繞了遠路,然後不滿足,走了一圈又一圈……

白芷察覺不對,覺得過了好長時間了,她拿開自己的手,竟發現還是在方纔的位置,「你原地踏步?」

「我還在熱身。」

「……」

白芷有些無奈了。這小公雞,到底是要鬧哪樣?她為何依著他,陪他一起胡鬧


第38章 重生——良緣

白芷不想在軍營多逗留了,但又礙於戰事未結束,又不敢冒然提出離去,加上身上的傷口未痊癒,以裴九的性子,也不會帶她離開的。如此拖延,她來軍營也將近一個月。

她和裴九是軍中閒人,吃喝拉撒睡外,還留有甚多的時辰。如何打發?若是以前,騎馬射箭皆可,如今白芷有傷在身,這些都使不得。使不得只得找使得的事情幹。裴九提議釣魚。

養傷階段,下了無數次棋,換個花樣甚好,白芷滿心歡喜的答應了。釣魚得要有工具,軍營哪有現成工具?無工具得生出工具,只好……自己製作工具了。

幸而軍營外有竹林,有個好的材料地。

於是,兩個大閒人一同出軍營去砍竹子。裴九手持大刀,白芷背包袱,打算出發。人還未出軍營,便被看守的士兵給阻攔下了,「九公子,戰局嚴峻,外頭危險,不宜出行。」

兩人於是打道回府,沮喪地回去繼續下棋。

「慢著。」士兵忽然喊道。

兩人以為有了曙光,興奮地轉頭。

只見士兵驚慌地指著白芷,手指不住的顫抖,「血,血。」

兩人皆不甚理解,裴九把白芷掰過來,看了看士兵一直指著的臀部,但見黃衫有一處手掌大的血漬,裴九跳了起來,抓著白芷的肩膀問:「你哪裡疼?」

「哪裡都不疼。」白芷不甚理解裴九這緊張的反應。

「你不覺得……那裡痛嗎?」

「哪裡?」

「那裡。」

「哪裡?」

「就是那裡,那裡……」裴九看來狗急跳牆了,直接指了指自己的臀部。.白芷尋思了一下。臀部疼?血?兩者之間的關係……當白芷茅塞頓開之時,她的臉上立即暈出兩朵紅雲,鮮少有的情況。

便是這鮮少的情況,在裴九眼裡是極為不尋常的。她的臉莫名地紅了起來,是哪裡不舒服?裴九二話不說,直接打橫抱起白芷,百米衝刺地狂奔向軍醫營帳。

白芷喊道:「你作甚?」她開始掙扎。

「有病看大夫,閉嘴。」不顧白芷的激烈掙扎,依舊熱血地抱她去看大夫。白芷險些一口血吐了出來,果真是個還不會打鳴的小公雞,什麼都不動。

從裴九抱她狂奔軍醫營帳開始,白芷從未放棄過希望,她試圖掙扎開裴九,奈何他熱血得很,堅持不懈地要抱她過去。

「慕將軍,這服藥,一天吃三次,切莫忘記,你這次風寒極為嚴重,不似從前。」軍醫把藥交給裴七,對慕屠蘇說道。

誰曾想,這時兩人鬧哄哄地闖進軍醫營帳,裡頭不僅只有軍醫,還有慕屠蘇和裴七。

彷彿天地萬物一切停止,裡頭的三人看闖進來的兩人,闖進來的兩人則顯得十分尷尬。

裴七面帶慍色地道:「阿九,打情罵俏到別處去,免得污穢了這裡。」

裴九忙不迭解釋,「不是啊,是芷……芷兒受傷了。」二話不說,抬高白芷的臀部。白芷尖叫了一聲,「啊!」那一刻,她生生想掐死他。他不懂她只能怪他無知,為何要散播他的無知呢?指定要被人當笑話了。她還有何顏面?白芷緊閉雙眼,躺著等死。

誰想……

裴七大叫,「小產了?趕快讓軍醫看看。」難不成裴七還不知道白芷假懷孕?

白芷猛地睜開眼……裴家的孩子是不是都缺根筋?

她根本就未懷孕,哪裡的小產?其他皆為知情人士,只能大眼瞪小眼。慕屠蘇咳嗽了一聲,打破了尷尬地局面,「應該是受傷所致。」

「……」連慕屠蘇也……

白芷那口蓄在嗓子眼的鮮血,真真要噴出來了。她希望,噴這三個缺心眼的男人滿臉是血。

軍醫淡定地收拾桌上的藥渣,見慣不怪地道:「這是女子的葵水,月月都來一次,不是受傷,更不會失血過多而死。這是健康的身體週期反應。」

「咳咳。」慕屠蘇大咳。

裴七臉色蒼白。

裴九更是僵硬不已,便是眼眸也僵硬地看著白芷,白芷則以紅彤彤的臉龐懊惱地看著他。皆是還未打過鳴的小公雞,不懂,也只有諒解了。鬧的笑話,也只能憋著心裡笑,免得傷及自尊。

白芷從軍醫營帳裡出來,是一身藥童男裝,她眉宇清秀,骨瓷剔透的凝脂膚,像極了一個漂亮過分的美男子。第一個看她男裝的是裴九,他當場痴愣了好一會兒。

「你若穿男裝逛青樓,我想她們恐怕願意倒貼錢讓你陪她們一晚。便是男嫖客,也會對你心懷不軌。」

白芷自信地笑,「這是自然。」

「你哪來的自信?」

白芷但笑不語。以前她假冒士兵混入軍營,同一隊的士兵各個用餓狼眼看她,對她動手動腳。幸而她及時投靠慕屠蘇,雖挨了一頓臭罵,但慕屠蘇那晚居然留她在他營帳內睡了。即使,第二天便派人把她遣送回去……

男裝比女裝輕鬆,不用提著裙子走路,步伐也相對於大一些。只是白芷發覺裴九一直在古裡古怪地看她。白芷不解,問他,「你這是作甚?」

「你們女子甚是奇特,竟會無故失血,還是做男子好。」裴九由衷地表達「還是做男子」好。

「可不?男子可有三妻四妾,女子只能服侍一夫;男子可在外花天酒地,女子只能在家繡花。」

「瞧你滿口的怨氣。」

白芷撇嘴,「自然,我怨氣衝天。為何男子不可一夫一妻,為何男子花天酒地名為人之常情,女子在外露臉便是淫、賤不堪?」白芷說這些話,純屬無心之過。前世,她飽讀經書,對於如此制度不甚認同,但作為一地千金,只得如尋常千金,逆來順受。她本就是叛逆的性子。束縛於禮教,白淵再到慕屠蘇。她根本做不了自己。重生這一會,她故意不再讀書,反而舞刀弄槍。她不再矜持有禮,反而隨心所欲。雖然有著刻意,但比前世活的自在些。

一面受束縛一面隨心所欲,也許是她最好的生活態度。

「芷兒……」裴九忽然沉浸下來,「你是在責怪我花天酒地,不知所謂嗎?」

白芷一怔,「我沒這個意思。」她說那番話,純屬隨意感慨抱怨一下。

「嫁給我吧。」裴九臉紅地扭頭不看她,「我保證你會是我唯一的女人,我若去花天酒地,帶你一起去。」

這個承諾很奇特。是指,一起風流快活還是指他玩他的,她玩她的,有福同享?


第39章 重生——信鴿

白芷實則有意於裴九,在心裡打了好些腹稿,希翼著有一天裴九能瞧上她,畢竟年紀不小了。.可讓她唯一擔心的則是裴老將軍是站在太子的隊伍裡,到時候三皇子奪嫡成功,他們又如何自處?

白芷的猶豫,讓裴九甚是受傷。他原以為白芷會欣然答應。為避免兩人之間的尷尬,也挽回一下自己的尊嚴,裴九揚著嘴,冷哼道:「哼,居然不吃爺這套?爺在花花世界裡打滾,爺一說要娶她們,都高興,就你這麼面不改色的。」

「阿九……」白芷方想說些什麼,被裴九即使打斷,「你現在後悔了?後悔也來不及了,爺不娶你了,爺在京城有各色美女,何必為你自掛東南枝?啊!「裴九打了哈欠,「困死了,我會營帳睡了。」

裴九不顧白芷的叫喚,慌張地離開。白芷見叫不住,也便沒再叫了。

沒聽到白芷的叫喚,裴九才放慢了腳步,臉上的表情愈加凝重,明亮的眸子最後化為隱隱現現的傷感,黯然撩起簾子,滾到床上,蒙被睡去。

留在外頭的白芷一直目送著裴九的背影,心裡也不甚痛快。裴九是真想娶她,還是開玩笑?他的一會兒認真一會兒玩笑,讓她鞭屍不出真假。

多想無益,還是不想的好,白芷嘆息,也回到自己的帳篷內,打算也睡上一覺。她卻在自己的帳篷內的桌子上,瞧見了一封信,是從京城捎過來的。白芷來軍營第三天便寫信到京城到蘇城,分別給白淵與柳氏報平安。這封信,該是柳氏的吧?白芷拆開信件,未曾料到,竟是白淵捎過來的?白芷愣了一愣,展信看了看,並未嘮叨家常,僅僅只有隻字片語,不過是讓她切記安全,然後速速來京相聚。白芷看完,寫了一封回信,再走出帳篷,打算交給信使。來到信使的帳篷外,兩名士兵在外候著,見是白芷,朝她點頭,「白姑娘,陸信使此番有任務在身,捎信請到東邊第三個營帳,那裡有信鴿。」

白芷透過營帳簾子的縫隙,見著慕屠蘇正與信使洽談著什麼,該是軍事機密,白芷不宜久呆,便乖乖地去士兵指的營帳,找信鴿。

看信鴿的是位老者,看了看白芷,伸手道:「京城?」

「是。」

「拿來。」

白芷把信封遞給老者,老者接過,塞到一信鴿的腳環上,然後放飛信鴿。.白芷看著籠子裡有許多信鴿,順便撫摸了就近的一隻,本想離開,卻見老者從另一籠裡拿出一隻翅膀帶血的信鴿,準備割它的喉。白芷大驚,「你這是作甚?」

老者不以為然,「這信鴿翅膀壞了,已做不了信鴿,留著作甚?直接當食材,還不浪費。」

白芷看著老者手上那隻略顯肥碩的信鴿,那烏黑的綠豆眼無辜閃爍著,頭略歪,還瞧不出自個有危險。白芷心下一痛,前世的記憶翻江倒海地湧了出來。

慕屠蘇有三樣寶,他的寶馬疾風,信鴿閃電,以及他的妻子南詔公主。

在南詔公主還未出現之前,白芷一直為慕屠蘇奮鬥著,她努力寶馬疾風和信鴿閃電皆由她親手養著。先前慕屠蘇極為厭棄她來養他的寶貝,後見疾風與閃電對她親熱,便慢慢軟化,默許她養著。她與疾風和閃電有著親厚的感情,直到南詔公主出現,養育權歸了南詔公主,她則每日以淚洗面。她以為他們兩都忘記了她,可有一天早晨起來,她見閃電落停在她房間的窗欞旁,朝她咕嚕咕嚕地叫,似興奮的呼喚。

白芷為之歡喜,特派丫鬟到廚房裡拿來一晚玉米粒,餵給它吃。她以為慕屠蘇絕情可動物尚且有情,亦可。以後的每天清晨,閃電總會落於她的窗欞,朝她咕嚕咕嚕。直到有一天的清晨,她再也未見過閃電出現,後聽聞,閃電的翅膀不知為何斷了,被關在籠子裡,出不來了。她想去見閃電,想醫治閃電,遭到南詔公主的拒絕,她唯一的慰藉也沒有了。後來,聽聞閃電因不能飛翔,鬱鬱寡歡而死。

白芷對老者道:「這只信鴿,賣給我吧。」白芷從荷包裡掏出一錠銀子,遞給老者。老者狐疑地看了看白芷,接過銀子,交出那隻受傷的信鴿。

白芷捧著信鴿,撫摸著它的頭,「人的骨頭斷了,尚且能痊癒,我偏不信,你不能治癒好。我給你取個名字,叫……閃電可好?」這只信鴿與閃電毛色不同,閃電是只灰色帶金翅鴿,而這只是純色普通的鴿。可白芷卻還是不能自己地想叫它閃電。

她的營帳裡沒有傷藥,她先前是睡在裴九那裡,傷好便被極為重視男女有別的裴老將軍關照到別處,給她獨自一個營帳。她先前箭傷的藥都在裴九那兒,裴九又在睡覺,只得找軍醫要點藥了。

白芷到軍醫帳篷,不見軍醫在營帳內,她本想稍等片刻,只是片刻過後依舊不見軍醫的人影,白芷便耐不住,自個找了起來。她略懂藥材,她需要的正骨藥,該不在話下。

正在她翻箱倒櫃找藥之際,自她背後,有人厲聲喊道:「誰?」

白芷還未來得及回頭,那人立即反手一扣,欲把她按在桌案上。白芷也有幾招防身術,扭身一轉,手臂向後揮去,那人眼疾手快,抓住正朝他襲擊的手。白芷雙手被擒,用腳蹬他的腳,誰想,猜到腳下一塊散落在地的搗藥槌子,身子滑到,直接向身後那人壓倒,那人出於本能,想扶住她,雙手一抱,直接握住白芷胸前的兩大包子上。

那人一怔,「女子?」

白芷著一身男裝,又是背對那人,那人先前以為是偷盜之人。

若是別人,白芷肯定轉身扇那人一耳光,奈何那人她認得,且不想有何瓜葛,她只得忍氣吞聲,從他身上掙扎開,打算落荒而逃。

「咕嚕咕嚕。」桌上的閃電叫了幾下,好似在提醒白芷,別忘了它。

她是想著逃跑,那人可不依。軍營重地,只有白芷一位女子,她這位女扮男裝的女子,肯定來頭不對。他上前大跨幾步,站定在白芷前面,本想厲聲問道是誰,但見白芷立於他面前,唯有一怔。慕屠蘇道:「是你?」

白芷不語,閃身從慕屠蘇側面走過。慕屠蘇的手掌輕輕一抓,便抓住白芷的細臂。

「將軍,你要作甚?」白芷側目看了看慕屠蘇。

慕屠蘇面無表情地道:「我不喜歡你便是,何必這麼敵視我?我欠你何物?」

白芷怔了怔。是啊,他欠她什麼?他什麼都不欠。是她畫地為牢,為自己鑄造一鐵籠,與他隔得遠遠的,都是她一廂情願。白芷抿了抿唇,朝慕屠蘇笑了笑,「對不起,我只覺自己已是有夫之婦,怕人誤會,才與將軍分生。」

「咳咳,是嗎?」慕屠蘇一邊咳嗽一邊冷若冰霜地看著白芷,定定地看著白芷,好似想以此看出她內心真實的想法。

白芷大義凜然而回視,一派清明。

「咕嚕咕嚕。」白芷手中捧著的閃電,甚是及時的打破了僵局。兩人皆把目光注視在閃電身上。慕屠蘇道:「它受傷了?」

「嗯。」

「你是來找藥的吧?交給我,你繼續找藥吧。」慕屠蘇伸出手,想接閃電。

白芷猶豫了片刻,眼眸柔了柔,把閃電交給了慕屠蘇,自己再回到藥櫃子那兒,找藥材。到底是軍醫,藥材甚多,櫃子疊得比白芷高兩倍,白芷拿著梯子爬上爬下,好不容易白芷找齊藥材,轉身那刻,見慕屠蘇坐在椅子上,微酣睡著了。他抱著的信鴿似乎自然熟,頭鑽進他手肘的間隙裡,亦安然地睡著了。

她找藥,找了許久?

不如讓他們多睡會兒吧。白芷沒叫醒他,而是做起後續藥的後續事。外敷的藥,要先搗碎,泡一泡熱水便可用了。她極力壓低搗藥身,把藥材泡在熱水裡,等上一刻,便可。等待中無事可幹,白芷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最後還是把目光轉到坐在不遠處微低著頭睡著了的慕屠蘇。

他這般快得睡著,不是她找藥太久,是他身有風寒又勞累的緣故。哪像她和裴九,吃閒飯,沒事找事做。他有遠大的報復,為好兄弟三皇子奪兵權,爭皇位。她前世是最大夢想,無非是讓慕屠蘇愛上她,從此相親相愛。重生後,她最大的夢想無非是劫一個愛自己的相公上山,和自己的爹娘一同過平凡的日子。無論前世重生,她永遠是個小女子,與他相差甚遠。

白芷聞到藥味,知可以敷藥了。可閃電正在慕屠蘇的懷裡睡覺。白芷又不好打擾慕屠蘇睡覺,只好委屈閃電,她決定強制拔出閃電。

拔出閃電的身體,頭還卡在慕屠蘇的手肘間隙裡,白芷稍稍增加了點力氣,慕屠蘇動了,間隙沒了,白芷因施力稍猛,身子往後仰,一仰脖子,摔倒在地。

慕屠蘇瞧見,輕輕一笑,嘴角露出漂亮地弧度,「愚得可愛。」

他笑起來,想必隆冬大雪都會驟停,升起濃濃的暖意。只是他忽然不笑了,眼神忽然暗淡下來,略帶傷感地看著白芷,他別過臉,沒再看她。


第40章 重生——信鴿

慕屠蘇向白芷走來,把她手裡的信鴿接了過來,他道:「我幫你抓著信鴿,你幫它上藥,可好?」

白芷點頭。.

當軍醫返回營帳之時,瞧見了極其溫馨的畫面。慕將軍手裡捧著信鴿,白芷正小心翼翼地為那信鴿捆綁繃帶,被兩人服侍的白色信鴿歪著腦袋,以一雙圓溜溜的小綠豆眼正往他這邊看。

慕屠蘇在看她,白芷感覺得到,但她卻佯裝不知道。好容易把信鴿的傷搞定好,白芷抬眼朝慕屠蘇看去,眼眸閃著興奮,「好了。」

慕屠蘇點頭。

軍醫在門外咳嗽兩聲,「將軍和白姑娘來了啊?」

兩人皆是驚了一把,目光集向軍醫那兒。軍醫十分淡定地走至藥櫃,拿出一包早已包好的藥,遞給慕屠蘇,「將軍,藥已配好了,記得吃飯前半個時辰吃了。看將軍的臉色,風寒尚未減輕,當多加注意。」

慕屠蘇點頭,方接過藥,一小兵闖了進來,跪在地上,拱手道:「將軍,不好了,裴老將軍和裴先鋒中了敵軍的埋伏,我軍損失慘重。。」

慕屠蘇「騰」地站起來,原本略顯慘白的臉上更是刷白一層,他極其鏗鏘地道:「速速派支援前去,營救裴老將軍和裴先鋒,我軍中埋伏之地,派人畫好地圖,召集全部將領,到指揮營集合。」

「是。」士兵迅速退下。

慕屠蘇也未多停留片刻,立即朝指揮營前去。

白芷怔了怔在原地,心想,裴七該是那裴先鋒吧。前世裡,白芷見過頗有名氣的裴先鋒,聽聞他為了救裴老將軍,他在一次戰役中,失去了雙腿,大好青年,只能在輪椅中度過。此生,第一次見到裴七,她只嚇了一跳,覺得相似,到底是畫像與本人有些出路,未曾想到……

白芷忽而愣怔了一下,好似記得極為重要的事情。

她忙問軍醫,「軍醫,你可知這次作戰,可是六萬大軍?」

軍醫疑惑地看了她好幾眼,未回答,但從他的眼神中,白芷知道,此番她猜對了。.若真的是這樣,那麼就是這場戰役了,裴先鋒失去雙腿,慕屠蘇前去營救,失蹤了……

前世,他失蹤了三個月有餘,才回來。那三個月,是白芷最難度過的日子,但她堅信,慕屠蘇並沒有死,他只是一時回不來而已。只是讓她萬萬想不到的是,三個月後他回來了,卻帶了一個女人回來,是南詔的小公主。他在殿堂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先帝賜婚。那是怎樣瘋狂的他?白芷從未見過。她只能躲在屋簷下,不知所謂地哭,心疼他,更痛心自己。那個女人用三個月,讓他愛至如斯,她花了兩年,卻不能換來他一個簡單的微笑。是她不夠好?還是那個女人太好?

如今,這一次他會遇見他心愛的南詔公主了吧。白芷扯著嘴皮自嘲笑了笑。

如此也好。

白芷抱著閃電,拜別軍醫。她方走出營帳,卻見裴九衣衫不整的從自個營帳走出來,他神色慌張,臉色泛白,一邊繫著身上的腰帶,一邊衝向軍指揮營帳。

白芷自裴九身後叫住他,「阿九。」

裴九回身見是白芷,稍稍停頓了下,他神色依舊處於慌張狀態中。白芷問他,「為何心事重重的樣子?發生何事?」

「方纔聽聞御林軍與南詔軍激戰,我爹和七哥遇險,不知狀況如何,我很擔心。」

「那你想作甚?去指揮營去問個究竟?你以何身份?」相對於裴九的惶恐,白芷淡定了許多。畢竟她知道結局。這將是裴老將軍的最後一場戰役。至於原因,白芷不知道,興許是與裴七斷了雙腳有關吧。

裴九不管不顧,「即使把我認作細作,我也要去。我就只有我爹和七哥了。他們不可以有事。」

白芷一怔,真未料到,裴九把他們二人看的如此之重。

白芷自知勸服不了他,只能作罷,隨著他去了。她沒有跟,而是去廚房要幾根竹子,給閃電做個舒適的窩。前世她養過信鴿,這點小事,她會很嫻熟地完成。

做個窩花費了好長時間,待她終於直起腰板,抹了抹額頭的汗,噓了口氣,她又發覺自己餓得慌。她想,她該出去找點東西吃了。當她撩開自己的簾子,竟發現以慕屠蘇為首,一大批精銳士兵正在出營。目測以為,應該是救裴老將軍和裴先鋒吧。白芷看著一批批士兵離開,心生惋惜。這些士兵此次離開,恐怕回不來了。當年慕屠蘇前去營救,回來的不過爾爾。他們是丟了性命,慕屠蘇卻抱得美人歸,這是何等的待遇。

白芷不想管,這就是命的不同。

也許是天色較晚,泛著淡藍,白芷竟看見身著戎裝的裴九?她努力眨了眨,在仔細看一遍之時,她只能瞧見背影了。莫非她眼花?看錯了?白芷存著僥倖心裡,不再妄自猜想。她本想去廚房拿點吃的,露過一帳篷,竟聽見有人在叫「救命」?白芷以為自己聽錯了,貼著那帳篷外,仔仔細細地聽了一遍,耳邊依舊斷斷續續有人在喊救命。白芷立即撩起簾子,看著滿室的酒氣,在士兵床上,竟瞧見一男子穿著褻衣褻褲,身上五花大綁地躺在床上。白芷走上前問:「誰幹的?」

「九公子,他穿我的戰衣,假冒小兵,跟著慕將軍去營救裴老將軍和裴先鋒了。」

那豈不是送死?白芷暗暗啐了一口,轉身著急地去追他們。

「喂喂,先幫我鬆開啊!」不見白芷回頭,那可憐的士兵繼續吶喊著,「救命啊,救命啊!」

白芷在營地門口被看守士兵攔截了。士兵極其嚴肅的道:「如今局勢嚴峻,生命安全擔憂,嚴禁外出,還望白姑娘海涵。」瞧士兵一絲不苟的認真樣,白芷便知,她若是硬闖出去,也闖不出去。

這正門是指定出不了了。白芷識趣地退出。她沒有過多的時間耽擱,若耽擱太久,即便是她出去,她也追不上他們。再者,外面四通八達,耽擱太久,連方向都尋不來。白芷前世經常混軍營,早就瞭解軍營的佈局。廚房背後會有個雞洞,是養雞人特意挖的,以供雞到外邊覓食。

白芷找了雞洞,目測看,她似乎能爬的出去。可當真爬,卻只爬出一半,她的屁股有點大,卡住了。這下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痛苦極了。

「咦?哪裡的小兵?想偷跑出去?」好不容易等到人,白芷聽出了是「廚師」的聲音。她本想歡天喜地地求廚師幫忙,但想,這樣恐怕拖太久。

白芷故意壓低聲音,「幫個忙,狠狠地踹我一腳。我因為偷懶睡覺,掉隊了。現在趕著出去跟上隊。」

「幹嘛不走正門?」

「正門走不得,會被發現,挨批。」

「這樣啊?那好吧。我踹你了?」

「嗯,狠狠地踹,不要……不要留情。」白芷視死如歸地翹著屁股,等待那一踹!

廚師抬腿,狠狠地踹了下去,白芷受到向前的衝力,屁股終於脫離雞洞,身子完全出來了。白芷痛地眼淚直流,抹著屁股,含淚地對「好心」的廚師喊道:「大恩不言謝,等我凱旋而歸,請你喝酒。」

「好啊。」牆另一邊的廚師,憨厚一笑。

於是,白芷一邊摸著屁股一邊尋方向。她得先尋到正門外的方向,然後尋馬蹄印找隊。白芷尋的很費勁,找了好一陣才尋到馬蹄印,然後跟著去追。

天色愈加暗了下來,白芷的心也跟著跳得愈加快。若在天黑之前,沒追上這個隊……後果不堪設想。一想到裴九有可能回不來了,心裡開始不斷咒罵那魯莽的小子,怎這般輕率無腦?是對自己太有信心?還是太在乎他爹和七哥?白芷忽然想到,裴九說過,他只有裴老將軍和裴前鋒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裴九不是排行第九才叫裴九的嗎?可貌似她都未曾聽過他前面的幾個哥哥?白芷忽然意識到,她只顧著想怎麼調戲裴九,怎麼讓裴九娶她,卻從未考慮到他家的事,以及他家的未來。前世,她是不屑去打聽,一意孤行地只想要慕屠蘇,重生,她依舊是一根筋,只想到片面,未全面。

所以這是她的報應嗎?如若這次能追上裴九,她決定好好瞭解裴九以及他的家。既然當初選擇了他,就不該猶豫。

白芷深吸一口氣,看著前方不見人影的路,灰濛濛的,望不到盡頭。她後面的路,到底是坎坷,還是暢通無阻,她無從知曉,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現在她唯一所想,便是能追上裴九,帶他回來。

因為此番營救必將悲劇收場。那時的裴家,也將漸漸衰退,軍權將會被抱得美人歸的慕屠蘇一一侵蝕!


41章 重生——獨處

白芷尋著隊伍的腳印一步步尋,她走得極為急促,生怕因自己走得慢而錯過。可眼看著將要離開光輝王朝的邊境地帶,進入南詔國的領土,白芷的擔憂愈加強烈了起來。

莫非,她此生也和裴九無緣嗎?

當她看見前方,影影重重有人影晃動,白芷瞇了瞇眼,再仔細望了望,心生一喜。她瞧見了,坐在高大駿馬之上的那人,不就是慕屠蘇嗎?身後跟著的隊伍裡,應該就有裴九了。

白芷放寬了心,疾奔而去。她衝進隊伍裡,一個個找裴九,不是、不是、依舊不是……

慕屠蘇坐在高大的駿馬之上,他驚愕地看著白芷,問她:「你怎麼來了?」

白芷道:「裴九穿士兵的戎裝,混在你隊伍裡。」

慕屠蘇一怔,斜睨看著身後的士兵,嚴肅地下令,「找出裴九。」

隊裡的士兵們,面面相覷,一片安靜。裴九似乎不在隊裡?一位少將駕馬向前,「將軍,方纔你派了魯少將支出一小隊前去勘察,九公子會不會隨魯少將一起去了?」

「極有可能。」慕屠蘇點頭贊同,目光聚了聚,再把目光看向白芷,依舊是那麼嚴厲,「你回去。」

「我能同你們一起嗎?我也會點功夫。」白芷想等裴九,所以請求慕屠蘇。

沒想到慕屠蘇一口拒絕,「不行。」

「我死了,不賴你。」白芷負氣道。前世他不讓她留在軍營,是因為厭棄她。如今,早不是那個模樣,為何還是不讓她留下來?慕屠蘇不理會白芷的氣話,對身邊一位士兵道:「送白姑娘回去。」

白芷死死瞪慕屠蘇,慕屠蘇權當看不見,無視她。他的冷漠,當真是一點都未變啊?

白芷堅持了一會兒,最後妥協了。她不能鬧脾氣。此時他們有任務在身,不能分了他們的神。即使再擔心裴九,也只能徒等消息了。白芷只好尾隨兩位士兵「打道回府」。

忽然,正前方,幾位滿臉是血的小將跌跌撞撞地跑來,用盡全部的力氣,喊了句,「將軍。」

白芷回頭看了看,心下一沉,腦中空白,耳邊充斥著嗡嗡聲。魯少將衝過去,去迎那些零零總總的受傷士兵。

「白小姐,走吧。」旁邊的士兵,催促白芷。

白芷咬咬牙,點頭。

白芷還慢慢吞吞地遠離慕屠蘇的隊伍,五步回頭看一眼。她不甘這麼走了,可又不得不走。她一介女流,幫不了忙,更甚至會添亂。她再不懂事,也該適合而止。

只是,當她遠離他們到只能模糊看到他們的影子之時,白芷聽見了撕心裂肺的痛叫,好似被人傷到命脈。那聲音是……魯少將的?這次不僅白芷回頭看去,便是尾隨士兵她身後的士兵也回頭驚愕地看了看,叫道:「慘了,貌似中計了。」

白芷道:「該去叫援兵,你跑的比我快,你先快去。」

士兵不放心地看了她兩眼,最後鄭重地點頭,撒腿往軍營跑。白芷焦慮地躲在路邊的草叢中,她辨識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貌似方纔那些帶血回來的士兵,是假冒的。其實那些假冒的士兵,身後有南詔精兵,趁慕屠蘇他們不備,突擊了。遠方的人點已然亂成一團,分不清是敵是友。人多,比慕屠蘇帶出來的人多幾倍。白芷這才反應過來,慕屠蘇不是來救人的嗎?怎麼帶這麼少的人?是他太過自信了?覺得綽綽有餘?還是另有安排?

少頃,人影越來越大,亦越來越清晰,他們朝她逼近了?白芷屏住呼吸,想拔腿逃跑的腳卻僵硬地走不了,只能定在原地。

已然來到她面前了。

是慕屠蘇等人。他們被南詔兵重重包圍,慕屠蘇身上中了一箭,袖子已染紅。他們處於劣勢,極難殺出一條血路出來。但慕屠蘇與他的士兵亦不妥協,繼續堅持。白芷摀住嘴,眼眸瞪的大大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鮮血四濺。草叢、樹幹、活人臉上,空氣不一會兒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白芷不敢吐,只敢無聲地哭。太殘忍,太可怕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她雖知道戰場死傷極為正常,可從未親眼瞧見。即使前世多次赴軍營,只要有戰事,慕屠蘇第一時間送她離開。

慕屠蘇的手下將領一個個倒下,慕屠蘇卻依舊頑強地揮舞著大刀,拚死抵抗。

若救兵再不趕來,慕屠蘇會被俘虜。她是坐以待斃,還是上前幫忙?想必也跟著躺下去吧。

只剩下慕屠蘇未倒了。有人忽然朝慕屠蘇灑了一團粉末,原本矯健的慕屠蘇忽然停頓下來,踉蹌幾步,辨不出方向。

「慕將軍,你還是投降吧。你是不是看不清東西了?這是我們南詔特質的藥粉,還是隨我們回去吧。大公主強調活捉你。」

慕屠蘇一臉怒氣地揮舞大刀,揮舞了兩下,他額筋冒起,十分痛苦地皺眉,實在挨不住,大刀拄進泥土來支撐他預倒的身子。白芷瞧見了所有的經過,心裡一顫,當初他也是這樣束手就擒,去了南詔嗎?

「慕將軍,我可以看出你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我們提出的要求你都照做了。姓裴的老頭和那個斷雙腿的男人我們已送回去了。當初只命你帶一百士兵在此等候,就該想到你會被活捉。」

「哼。」慕屠蘇冷笑,「自然想到,但你們不會想到我這是聲東擊西嗎?我的主力軍已在背後襲擊你們大巢了。」

南詔士兵咬牙切齒。

「我寧願死,也不從你們。」他忽然站起來,舀把大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為首的南詔人慌張上前阻攔,卻未料,剛碰到慕屠蘇,慕屠蘇回身一刀,卻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多謝了,我看不見你們,你自動送上門保我。」

「你中我們南詔國師特製的『盲毒』,以你的功夫,最多只維持一刻,你便會暈倒。一刻護送不了你回軍營。」被慕屠蘇挾持的那人,突然全身僵硬,口吐鮮血。

白芷大驚,他竟然咬舌自盡?

慕屠蘇也感覺到,立馬丟下那人,轉身跑進西南方向的地方。

他眼盲,怎麼亂跑?

他身後那些南詔兵尾隨追趕。

一刻鐘,不過眨眼的功夫。白芷想,慕屠蘇肯定會被抓了。誰曾想,那些追慕屠蘇的南詔人卻停了下來,且往回走。白芷只聽,一個在道:「慕屠蘇跑進『不歸林』,這事要和大公主說嘛?」

「你想死?進了『不歸林』必死無疑,即使沒死,那裡猛獸無數,慕屠蘇一刻鐘便會暈倒,肯定被猛獸啃的屍骨無存,大公主特意吩咐活捉,我們辦事不利,還有活路嗎?既然阿里斯死了,便道他失手殺了他。」

「是。」

待南詔士兵走遠。白芷才敢從草叢裡滾出來。她極目看嚮慕屠蘇跑的方向。一刻鐘他便會暈倒,到時猛獸肯定會趁機把他吃了。白芷再看看通往軍大本營的方向,依舊見不到援軍。

只能她去營救了。白芷撿起地上的大刀,摸了摸士兵身上的必需品,有匕首、長繩和火折子。她忍著血的腥味,忍著嘔吐,用死者的血在地上寫了六個字。

——子皓進不歸林。子皓是慕屠蘇的字,一般人看不懂,但白芷想少將級別的人知道。

她深吸一口氣,衝進了「不歸林」。

不歸林顧名思義,樹林茂盛,太過密集,錯綜複雜,極易迷路,進去很難出來。白芷在進去前在樹上用匕首刻了「一」。她這是給自己做標記。她每走幾步,便會刻一個遞增的數字,可樹林實在太錯綜複雜,按照自己的走法,找到慕屠蘇極為渺小。直到她找到地上的血漬,她才露出喜色,沒再刻數字做標記,直接照著血漬尋了過去。

白芷在一小溪旁遇見倒下的慕屠蘇。她衝到他旁邊,拍拍他的臉,「將軍,醒醒。」

慕屠蘇未有甦醒的跡象。

白芷掐他人中,用簪子扎他的穴道,皆不能醒。白芷錯愕,這到底是什麼藥粉?她醫術極為淺薄,根本無從知曉。白芷打算被慕屠蘇出去,剛想抬他,一隻伸著大舌頭的高大黑熊朝她們走來。

白芷的身子抖了抖。她從未實戰過,這還是第一次。她擺好澗勢,一副誓死捍衛慕屠蘇的英勇樣,實則手腳發抖。那只黑熊朝她吼了一聲,從他嘴裡噴出來的氣息不是血腥味,反而有股甜膩的香味?白芷一怔,卻發現,那隻大黑熊爬到樹上,摘果子一眼把樹上的馬蜂窩摘了下來,以手搗鼓了幾下,馱著馬蜂窩,瞄都不瞄白芷一眼,離開了。

白芷皮笑肉不笑,白費了那一簇膽量。

白芷繼續背慕屠蘇,夜幕已降臨,她看不清地上的血漬了。她本想用火折子做個火把,只有火折子,沒油,做不了。為了防止迷路,原地駐紮,等待明天。

白芷在附近撿柴火,燃了個火堆,坐在火堆旁,烤火。她撕了自己的衣衫作為繃帶,幫慕屠蘇整理好手臂上的傷口,便又重新回到火堆旁。她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痛苦地蹙眉。她快一天沒吃飯了,她已餓得前胸貼後背,頭也跟著暈了起來。

這是她前世與此生第一次餓肚子,這種感覺極其不好。

冬,冷。

白芷即使坐在火堆旁,也覺得冷。她對月眺望,圓圓的月,像燒餅,她想吃極了。

「來。」慕屠蘇睜開眼,第一句話,便是對白芷說的。

白芷一怔,「你醒了?你看得見了?」

「嗯。來。」慕屠蘇伸出手臂。

白芷不解。

「我也有點冷。兩個人擠一擠,會暖些。」

「你怎麼不問我怎麼在這裡?」白芷覺得他太過淡定。

「我不想問。」慕屠蘇失笑道。

「……」

「芷兒,你每次奮不顧身救我,是你太過好心?還是想讓我欠你人情?亦或者……你實則對我有情?」慕屠蘇目不轉睛地看著白芷。他終究問了,但白芷未料到他會這麼問。

白芷道:「你也救過我,我只是還之彼身。」

「是嗎?」他的眸光淡了淡。

白芷不語。

「來。兩人靠在一起暖一會兒。」

白芷抱著雙臂,有些猶豫。

慕屠蘇沒有強求,他知道白芷的性子。果然,半晌,白芷挪了過去,挨著他坐下。白芷興許是餓得太猛了,她為了不繼續挨餓,坐火堆旁一會兒便睡著了,不知不覺倒在慕屠蘇的肩膀上。

慕屠蘇側頭看著被白芷被火堆照著忽明忽暗的秀美臉龐,他輕輕以臉地蹭了蹭她的臉,呢喃,「芷兒……」


第42章 重生——獨處

翌日,天未明,下起了大雨。白芷那會兒還未醒個徹底,只感覺自己凌空移動,左側比右側暖和,偶爾有水淋於臉龐。待她看清楚,才發現自己被慕屠蘇打橫抱起,朝著一棵大樹跑去。那棵是一棵死樹,中間有個大洞,只能容一人。慕屠蘇把白芷放進大樹裡,自己蹲在外頭,瞬間化成木樁,一動不動。

白芷起身,推慕屠蘇進去,「你作甚?你手上有傷,不能被雨淋了,你進去。」

慕屠蘇不動。

白芷還不瞭解慕屠蘇嗎?只要他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動,十足的固執,冥頑不靈。可他手臂的傷口並不是小傷,方纔他抱她,傷口已裂開了,若被雨水淋了,愈加惡化,到時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外傷。

白芷只有動粗,拚命地推他進去。她還未使上力氣,慕屠蘇像拎小雞一樣,把她拎回大樹洞中。白芷知道自己在做多餘的事,可心裡又著急,不能讓慕屠蘇一意孤行。論力氣她比不過他,論固執,她亦甘拜下風。她糯糯地看著慕屠蘇,臉上帶著莫名的紅潮,她囁嚅道:「你無非不想讓我淋雨。可你手上有傷,亦不能淋雨,我有個辦法,我倆都不用淋雨。」

木樁的慕屠蘇拿眼斜睨了她一眼,白芷略顯尷尬地說:「我們一起進洞躲雨。」

慕屠蘇看了看洞的寬度,「只能容一人。」

「我們……我們可以疊起來。」白芷覺得自己腦門充血了。

於是……

兩人進樹洞了,白芷坐在慕屠蘇的身上。

白芷渾身僵硬地看著雨越下越大,自背後傳來人的體溫,讓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能直著身子,僵硬地坐著,看著天空,盼著雨早些停下來。

忽然,慕屠蘇把身子靠過來,不安分的手摟住她的細腰,把頭抵在她的脖頸之間。白芷大驚,「作甚?將軍,你可不能趁機佔我便宜啊?」白芷開始掙扎,還只動了一下,慕屠蘇便吃痛地喊了一聲,「疼」。

白芷以為自己弄疼了他,白芷不敢再動了,只能瑟瑟發抖地被慕屠蘇依偎著。她只好委屈地道:「將軍……」

「好冷,抱著你暖和點。」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說話間,吐納拂在白芷的耳垂邊,癢癢的。

白芷縮著身子,身子抖的愈加厲害。

慕屠蘇環住白芷腰間的力氣愈加緊了,幾乎把上身的力氣全靠在白芷的背上。白芷紅著臉縮著身子唯唯諾諾地抬頭看天,期盼著天快點停止下雨,早些出去。釀成這樣的後果,實則也是自找的。誰讓她心軟,怕慕屠蘇的傷口惡化?誰讓她想出這等餿主意?

雨終於停了下來,兩人出洞,雨後的林間,空氣瀰漫著潮濕的草香。白芷紅潮未退,不敢看慕屠蘇,背對著他道:「我們還是趁早回去吧。」

白芷抬腿便往林中走去,慕屠蘇見她這副模樣,失聲笑了笑,尾隨其後。

可白芷走至一半又停了下來,來回轉,原本因羞澀的紅臉變得蒼白,她低著頭像個無頭蒼蠅亂轉。慕屠蘇問:「怎麼了?」

「你的血不見了。」

「……」

該是被大雨沖刷掉了。可她來這裡,全靠血跡……真是天有不測風雲,計劃比不上變化快。白芷沮喪難過,不歸林莫不是一個詛咒嗎?他們出不去了。

慕屠蘇走至她身旁安慰她,「沒事,我們慢慢找出路吧。」

白芷無奈點頭。

兩人全憑著感覺走,白芷心裡希翼能在一棵樹上看見自己刻的數字,可她再也未瞧見到。白芷筋疲力盡,又感覺餓了,頭暈目眩,直接暈倒。

待白芷醒來,是在一家破舊的房間裡,裡面傢俱簡陋,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牆上有一把弓箭,還掛了一張虎皮。看這個樣子,像是獵戶的家。

「你醒了?」從門外走來一條漢子,他手裡正抓了一隻被弓箭殺死的兔子,笑起來憨態可掬。

白芷先是怔了一下,四下瞧了瞧。不見慕屠蘇,忙不迭問道:「我是怎麼來這裡的?可有一位與我同行的男子?」

那獵戶怔了一怔,一時答不出來。白芷見他沉默,大驚,瘋狂拉住獵戶,「他出了什麼事?被野獸吃了?還是你未曾見到他?」白芷這副吃人的模樣,獵戶直搖頭,「沒、沒……」

「小姐。」清荷從門外走進來。

白芷囔道:「清荷?」目光鎖向清荷高高隆起的肚子,再看那獵戶走至清荷身邊,抬頭提著兔子,對她傻笑,「吶。」清荷朝他笑了笑,「今兒你燒兔子可好?我想與故人聊聊。」

獵戶瞧了瞧白芷,點頭離開。

白芷一下子接受不來,指著獵戶的背影,用探尋的目光看向清荷。清荷笑道:「他是我相公。」

「那他知道你的孩子……」

「這個是他的孩子。」

白芷不解。

兩人坐下,清荷便把她這些月所發生之事,告訴白芷。當初她想去桐城再見一見柳繼,誰曾想,她在路上遇見了南詔兵,見她一女流之輩,起了歹念。她就跑,最後跑進了不歸林,迷路加上飢腸轆轆,暈倒。醒來也是在這裡,然後遇見了她現在的相公,阿福。阿福智商偏低,年過三十,村裡的女人都不願意嫁給他。

他目不識丁,只會打獵,用獵物換生活用品。她那時,身子很虛,阿福便把家裡所有的錢給她看身子,且在那段時間,照顧的她無微不至。也便這樣,清荷心生感激,身子好了,便幫他分擔點家務。村裡的三姑六婆撮合她和阿福,清荷原先不想答應,感情與恩情她還是分的開。後來,她想出去,阿福的村有規定,村民不准出不歸林。阿福只把她送到不歸林的出口。清荷出去以後,無處可走,想回去找白芷,又覺得沒臉面,徘徊了好久,還是死皮賴臉的去見柳繼。只是柳繼不願收留她,拿了一大筆錢打發她走。這些不足以讓她傷心,她萬萬未料到柳繼會在茶水裡下滑胎藥。

說到這裡,清荷聲淚俱下。

白芷一怔,「我表哥怎是這樣的人?」白芷雖對柳繼不甚瞭解,但他這人,並不像這樣的人。她問清荷,「你怎會和我表哥有那層關係?」

清荷似乎也看開了,不再遮遮掩掩,「這事要從你和世子的事情說起。繼少爺看出你與世子有關係,那夜,你夜赴約會,繼少爺喝了點酒。然後跑到你的別院,走錯房,然後……」

「什麼?強了你?」白芷騰地站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清荷。清荷搖頭又點頭,「清荷當時也是半推半就……清荷當時心地不純,以為能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到底是鬧笑話了。自作自受,不怪任何人。」

白芷無話可說,只問:「那後來呢?」

「我真的無處可去,只好再去不歸林,走到出口,卻發現阿福站在那兒。」

「他……」

清荷失聲笑了兩下,「他以為我會回來,每天打完獵,就站在門口等我。直至日落回去。」

「真是個傻子。」白芷也笑了起來。

「我覺得世子也是個傻子。」清荷撲哧笑了兩下。白芷這才想到慕屠蘇,忙不迭問:「對了,他怎樣了?」

「小姐可是餓暈的?」

白芷點頭。

「你暈倒吃不了物質東西,只能喝羊奶之類流質食品,水又灌不進去,只能用嘴推食物進你嘴裡了。」清荷曖昧地看著白芷。白芷心裡咯登一下,不好的預感席捲全身。

「本來這事清荷義不容辭,世子死活不依,非要親力親為,你說,這麼累的活兒,幹嘛要搶著幹?不是傻子是甚麼?」清荷笑的愈加開心,白芷愈加想捶胸頓足。

這哪裡是傻子作為?明明是他趁機輕薄她,又佔她便宜,吃她豆腐。

「小姐莫擔心被人說閒話,村民以為小姐是世子的娘子。村民都不知道世子的真身份,世子只道是光輝王朝的一名小將。」

「這裡的村民怎會在這深山老林裡居住?還有那奇怪的規矩。」

「聽聞,村民都古順期間裴將軍俘虜的南詔百姓。本是被先皇處死,林將軍心存不忍,便把他們放逐不歸林自生自滅,並且稱道若能生還,不准踏出不歸林。他們心存感激,信守承諾,這三十多年,沒有一位踏出過。」

古順期間……先皇在位期間。這位裴將軍不是裴老將軍,那時裴老將軍不過是一位少將,該是裴老將軍的父親,裴九的爺爺。聽聞裴家是將門世家,未曾料到,真真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將門世家且是一個極好品質的家族。可到了這裡,裴家將會衰敗……莫大的可惜。

一想到裴九,白芷心中打鼓,也不知他是生是死。


第43章 重生——入冬

白芷再見慕屠蘇時,他穿一件樸實的青灰色布襖,即便如此,他穿得還是與常人不同,彷彿謫仙落世。慕屠蘇正立於籬欄外,眼神飄渺,看不出在眺望何物。

他似乎察覺到有人靠近,朝白芷這邊看了看,見是白芷,會心一笑。白芷卻沒他笑得輕鬆,一想到他親歷其「喂」她吃東西,便不大自然敢面對他。真是奇了,明明是他的不是,為何「見外」的反而是她?

「還餓嗎?」慕屠蘇問。

這話說的……

白芷撇著頭,不去看他帶笑的眼,略顯彆扭道:「我醒了,我們可以出發回去了。」

「你不覺得這裡很美嗎?有山有水,風景宜人。」慕屠蘇不正面回答白芷的問題,而是岔開話題,說些別的事情。白芷也便順著他的話題回答,「確實不錯,深山老林之中,自給自足,雖原始卻質樸。」

「你也喜歡這裡?」

「喜歡是喜歡,不過這裡不適合將軍您!將軍,我們可以出發回去了。」白芷果然不是吃素的,又把話題轉了回來。慕屠蘇見白芷一副急切回去的樣子,心生逆反,不徐不疾地道:「不行。」

「為何?」白芷略顯著急。

「我渾身都疼,要修養。等我哪天好了,再回去也不遲。」慕屠蘇不再看白芷一眼,直徑回屋去。白芷連忙追上前,攤開雙手,制止他回屋,她一臉嚴肅地對他道:「將軍,莫要任性,你應及時向你的部下匯報你的安全,你不僅要對自己負責,也該像你的部下負責。」

「任性?你說這番話,是關心我還是想急切回去知道裴九的下落?」慕屠蘇冷冷地看著白芷,眼中的寒冷彷彿不會融化,就那樣刺骨直插白芷的心臟。白芷一下子愣了愣,竟無法回答。

慕屠蘇見白芷沉默,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氣,繼續前進,進屋。白芷忽然自他背後說道:「將軍,你說的對,我不該遮遮掩掩,是,我這般著急回去,是我想知道裴九是生是死。」

慕屠蘇頓足,並沒有回身,只是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白芷背對他,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等他的答覆。但他沒有,他一句話也未說,默默地進屋。

白芷站在原地,咬咬牙,她是否要一個離開?

這個想法,恐怕是癡心妄想了。.慕屠蘇彷彿知道她會這般「沒良心」,早就給村民下了迷魂湯,說是他們是因家裡棒打鴛鴦逃出來的私奔小情侶,但白芷極有罪惡感,時不時妄想回去負荊請罪,不怕浸豬籠。村民怕她回去「浸豬籠」說啥也不領她出不歸林。白芷四求無果,也便斷了念頭,老老實實呆在村裡,和清荷聊聊天,或者發發牢騷。

慕屠蘇似乎做「村民」做上了癮,起早摸黑隨著傻阿福去林間打獵,日曬三竿回來,帶回許多獵物。傻阿福直誇慕屠蘇能幹,一天不離嘴,白芷的耳朵都起繭子了。

又是一個日曬三竿之時,白芷坐在炭爐旁,看著同樣圍在炭爐對面的清荷。她肚子已碩大,坐著看起來十分費力,手裡卻忙得不得了。縫了傻阿福的襖子,又要做孩子的新衣服。

清荷興許是被白芷這目不轉睛的注視看害羞了,停下手中的活,看看白芷,好似在問「有事嗎」?

白芷見她停了下來,擺擺手,無聊地道:「你繼續。」

「小姐,你的女紅極為出色,可否為我繡個字?」

白芷不解地看著清荷。

清荷拿出一雙鞋,看了看,遞給白芷,「幫我繡個福字吧。」

「送給阿福?」

清荷點頭,「嗯。相公常年翻山越嶺,走路多,鞋極為容易磨破,以前都是拿別人的舊鞋穿,前些日子給他做了一雙新鞋,每天不離腳,如今天越來越冷,得給他做一件厚實點的鞋,前天瞧他腳都凍紫了。」

是啊,不過來這裡數十天,天轉涼得極快,自己的衣服已不足以保溫,離不開炭火了。

正在這時,慕屠蘇和阿福回來了。阿福一進門便頂著一張凍紅的臉,臉上卻帶著憨憨的笑,手裡拿著兩隻兔子,邀功地遞給清荷。清荷把兔子放在簸裡,以自己的手幫阿福捂手,「瞧你,又忘記戴手套了。」

傻阿福坐在清荷的旁邊,依舊笑瞇瞇地摸摸清荷的肚子。清荷嗔怪地看他,可嘴角洋溢著溫暖又幸福的笑容。白芷看在眼裡,心中莫名產生一種感慨。前世,清荷嫁給了不喜之人,後來選擇和管家私通。她的相公常年跟在慕屠蘇出征打仗,聚少離多。不是她太愛那個管家,是那個管家待她極好。所以以生命去愛他。如今,清荷依舊選擇了待她最好的傻阿福,而不是固執地去愛那個她永遠高攀不上的柳繼,即使曾經那樣卑微的愛過。

一股寒氣,打斷了白芷的胡思亂想。慕屠蘇坐在她的身邊,凍紅的雙手放在炭爐上烤了烤。白芷一怔,忙拿手想撇開他的手,「不要直接烤火,手極易生凍瘡。」

她的手方一碰他的手,便被慕屠蘇握住了。那樣冷的手直接貫穿她全身,她抖了三抖。她終於能拿眼去看慕屠蘇之時,慕屠蘇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大方得體地道:「如此,謝謝。」

「……」

這樣的男人!

對面的夫妻在秀恩愛。清荷正叫阿福試棉鞋。阿福幸福地穿著清荷為她做的新鞋,來回走動,按傻阿福純潔直白的心裡,他絕對是無心在慕屠蘇面前晃啊晃,還一臉天真地問慕屠蘇:「好看嗎?好看嗎?」

慕屠蘇不回答她,忽然轉頭對白芷道:「我也要。」

「……」

「給我做一雙。」

「……」

慕屠蘇面無表情地看著白芷,等她答覆。

白芷為難地抽抽嘴角,「叫清荷再幫你做一雙。」

「這是命令。」

「……」白芷無言以對,唯有說道:「是。」

清荷見自家小姐吃癟的樣子,偷笑起來,好心提醒白芷,「小姐,記得讓將軍把鞋借你用用,量一下尺寸。」

白芷擺手,「不用了,我知道,一尺長。」

「……」此話一出,皆默。尤是慕屠蘇,目光一滯,眼眸一下子深不見底。

「額,小姐甚是瞭解將軍的腳長啊。」清荷探究地看著白芷,欲言又止的模樣。白芷當然領會到清荷的那層意思。男人腳的大小,除了親近之人會去瞭解,一般人都不會去注意。更別說白芷與慕屠蘇這樣的關係了。

可她卻篤定又準確的說出慕屠蘇的腳的尺寸,關係可見不匪。

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白芷為了討好慕屠蘇,任何事情都願意做,做鞋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她為他做了很多鞋子,牙縫靴、馬靴靴、鵝頭靴。他穿是穿,只是沒有阿福那樣幸福的笑容,每次穿破了,只是回她一句,再給我做一雙。如此,而已。

白芷不敢看慕屠蘇,用鉗子夾了一根炭,放在炭爐裡,隨意地解釋這個問題,「哦,目測的。」

「白姑娘眼光甚是犀利。」慕屠蘇不徐不疾地回她。

白芷迎上他如鷹犀利的眸子,「將軍過獎了。」

慕屠蘇的目光不再離開白芷,也許他在看,他在希翼,自己並沒有想多。可白芷卻一派凜然地看著他,清澈的眸子,一點也不參假。或許,他真的想多了,她明明表明了意思……

慕屠蘇那灼灼的目光淡了下來,看著炭爐裡的炭火,眼裡發熱,發刺,甚是不舒服。

***

白芷晚上從清荷那裡挑了一些做鞋的布和一些棉花,抱著這些材料,打算回屋明天做。她路過慕屠蘇的房間,窗欞大敞,能瞧見他在做什麼?她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卻發現他在泡腳。臉上露出的不是舒服的表情而是俊美的五官皺在一起,看起來十分痛苦。白芷把目光下移,看見他的腳發紅。

她便知道,他腳凍傷了。白芷看了看手上剛才清荷那裡拿到的材料,再看看慕屠蘇,嘴唇抿了抿,回屋去了。

她不知自己中了什麼邪,挑燈熬夜做鞋,就像前世愛慕屠蘇的白芷,用萬分的熱情不眠不休地為他做一雙合適又舒服的靴子。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個人,像她一樣,瞭解他的腳長腳寬腳厚。

雞鳴叫起,白芷終於咬斷細線,一雙工整又精良的棉靴大功告成。白芷十分滿意自己的傑作,會心一笑,站起來伸個懶腰,打算回床去美美地睡一覺。

卻在眼眸隨意一瞄間,見慕屠蘇站在窗欞旁灼灼地看著她。

白芷一怔,像做了虧心事一樣,心虛不已。

慕屠蘇什麼話也未說,轉身離開。

白芷又是一怔,自己被無視了?她只覺得慕屠蘇越來越冷,像如今的天氣一樣,進入深冬。

怕是要下雪了吧……


第44章 重生——入冬

白芷全無睡意,躺在床上不一會兒便起床去廚房。.平時這個時辰,清荷都開始做他們回來吃的早飯,卻沒想到今日呆在廚房的是慕屠蘇。他把他那一頭長髮隨意挽在腦後,袖子捋高,細長的手臂露在外頭,手持炒柄,翻炒著大鍋。白芷聞到香氣,蘑菇的香氣。慕屠蘇會做飯?白芷努力回憶前世種種,偏生想不起他下廚房的樣子。

白芷走上前,問道:「將軍,今兒您怎麼親自下廚了?」

「不自己做,可是要餓肚子了。」

「嗯?」白芷不解。

「清荷抽筋了,阿福正照顧著呢。」

原是如此。白芷略有不解地繼續問:「將軍可叫我來做飯,我燒菜還是能入口的。」白芷只覺自己過分謙虛,明明她的廚藝已在清荷之上。前世,她為了討好慕屠蘇,可是什麼事情都願意做,下廚做飯,只是之一。俗話說,管住一個男人的心,得管住那男人的胃。她十分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慕屠蘇的胃,所以跟京城第一樓的主廚學了半年之久,可是有下一份功夫的。

慕屠蘇似乎十分鄙夷她的建議,「你昨晚挑燈熬夜做鞋,我怎忍心把你叫醒來做飯?」

「……」這話怎是故意諷刺的意味?她這麼拚命是為了誰啊?白芷不滿地看了慕屠蘇兩眼,慕屠蘇卻不再說話,專心炒著鍋裡的蘑菇。瞧他笨拙炒菜的樣,白芷便忍俊不禁,背過身,笑了一通,再轉身,卻見慕屠蘇撇下炒柄,那眼瞪她。

白芷無視他發脾氣,走上前,站了他的位子,拾取炒柄,把慕屠蘇炒的蘑菇盛在一白瓷盤裡。色澤不夠亮,香味尚可,至於味道……白芷的經驗告訴她,需要勇氣。

白芷靈活地把廚房裡的剩餘的菜洗盡,刀工了得地切絲切片,薄如紙,均勻厚度,兩火齊開,兩手並用。配料老練迅速,炒菜輕鬆,不一會兒,兩盤簡易的家常小炒盛上盤中,色香味俱全。

慕屠蘇站在旁邊目瞪口呆,十分懷疑地看著白芷,「你在家可是受虐待長大?」

白芷不理會,把盤子端在他面前,巧笑倩兮地看著他,「嘗嘗……」話未全,白芷倒是自個怔了起來。瞧她腦子,竟一時亂了,忘記今時不如往日,她已重生,不再是那個變著方子想討慕屠蘇歡心的白芷了。

她明明發誓,不會再愛他,不會再去招惹那份讓她痛苦萬分的癡戀。

白芷一下子收斂了她所有的表情,抖了抖嘴唇,想把盤子放下。她忽然的冷卻,也讓慕屠蘇剛調起的心情頓時冰了下來,懸在嘴邊的微笑,立馬失去了蹤跡。

「將軍,菜做好了,我端出去了。」白芷準備端起盤子,卻被慕屠蘇以手阻攔了。白芷不解地抬頭看向他,只覺他面上冰冷如霜。慕屠蘇低垂著眼瞼,長而濃密的睫毛投影在眼底,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白芷不解,「將軍,不想吃?」

「想吃。想吃……」慕屠蘇抬眼看她,「你。」

「……」白芷怔了怔,尷尬笑道:「將軍莫要開玩笑。天冷,菜容易涼,還是趁熱……嗚嗚……」白芷還未發完牢騷,慕屠蘇一把摟住白芷的腰際,狠狠地吻了上去,白芷拚死抵抗,以手敲打慕屠蘇硬如石的健碩身體,他卻反而抱得她愈加緊了。

他在不斷地侵蝕她的身體,不斷侵蝕她的理智。當大手撫摸到她的大包子上,白芷已然開始發抖,失控地她啃咬了慕屠蘇的唇,一股血腥味,佈滿口中,可他依舊不鬆口,依舊吸吮著她的唇,想吞了她。

他們在激鬥,亦在激情。慕屠蘇把白芷壓倒在地,手已不受控制地伸進她的衣衫裡撫摸,他喘著粗氣,埋頭吻著白芷雪白的脖頸。白芷的雙手被慕屠蘇單手扣住過頭頂,她無力反抗,只能掙扎,但在此刻的慕屠蘇身上,這些掙扎只是徒勞。

白芷想不通,她到底做了什麼,讓慕屠蘇失控?是她做錯了什麼嗎?

廚房外寒風颯颯,廚房內,柴火辟里啪啦。

「餓死了……」阿福突然衝進廚房,瞧見了慕屠蘇壓白芷的場景。也因外人的介入,慕屠蘇與白芷忽而停止如僵。阿福臉紅起來,「對不起,我打擾你們了,你們繼續製造孩子,我走了。」他走之前,手裡抓了兩個冷饅頭,再落荒而逃。

慕屠蘇這才瞧見白芷滿臉淚水,以及他製造的「痕跡」。他彷彿從瘋魔中回過神來,抿了抿唇,眸光淡了淡,為白芷整好已露出肚兜的「衣衫不整」。他把尚處在僵硬的白芷抱入懷裡,十分痛苦地輕閉雙眼,「芷兒,對不起。」

白芷眼眶蓄滿的淚水又再次噴湧而出,她狠狠地張開嘴,死死咬住慕屠蘇的肩膀。

慕屠蘇沒有哼一聲。

***

吃飯時的氛圍甚是詭異。

飯桌四人,除了阿福吃得津津有味,其餘三人各懷心事。

白芷無意識地攏了攏衣領,清荷還是瞧得見她脖子上的吻痕。慕屠蘇面無表情地只吃飯,不吃菜。阿福瞧見他這樣,奇怪地問:「菜不合胃口嗎?我覺得很好吃啊?」

「好吃就多吃點,不要說話,會噎著。」清荷勸孩子般對阿福道。

阿福怔了怔,點頭。平時清荷都會笑著讓他多吃,這次讓他不要說話,可見今日與平時不一樣,他還是閉嘴得好。

白芷放下碗筷,朝在坐的三位笑了笑,「我吃飽了。你們慢用。」白芷順便把做好了的靴子給慕屠蘇,「將軍,做好了。」

不等慕屠蘇發話,白芷便離席。清荷知道發生什麼事,但她身份卑微,不好去問,只能忍著,當做不知道。慕屠蘇拿起白芷放在桌上的靴子,愣在那兒出神。

白芷躲在被窩裡,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紅腫未消的嘴唇,脖上斑駁的吻痕,還有略疼的牙齒,不斷提醒她,方纔她和慕屠蘇做了什麼。

另一頭回到自己房間的慕屠蘇,正在試新的棉靴子。剛剛好,大小寬度適中,彷彿為他量身定做。這真的僅僅是目測出來的嗎?他不是傻瓜。她熬夜為他連夜趕製棉鞋,僅僅因為命令嗎?他並未要求期限。她捧著親手做的菜餚,熱切期盼地讓他品嚐,那種眼神,豈是對待朋友的哪種?他不敢再問,她總會找各種理由傷他。

她總能擾亂他的心境,他惱怒地真想撕爛她的臉,看她是否在偽裝。亦或者……她對待其他男子亦是如此。想到裴九,慕屠蘇的眸光,忽然沉了下來。

當晚,天下起了康順九年的第一場雪。白芷站在門前,仰望天空,心裡一陣難過。這麼快,康順十年要到了。前世,康順十年三月,嫁於慕屠蘇。

如今這一世,是否也會在康順十年出嫁,她的良人又是何人?

她卻在此時,見西側的慕屠蘇也走至窗欞旁,看著康順七年的第一場鵝毛大雪。皚皚白雪覆蓋於天與地之間,一片蒼白。第一場雪如此之大,想必今年的冬季較往年,要寒冷些。

「啊……」清荷的尖叫打破了這片蒼白的靜寧。白芷與慕屠蘇不約而同衝向清荷的房間。清荷此時正坐在地上,她的腳下有水出來了,她十分痛苦地抓著阿福的頭髮,在叫痛。

白芷上前,「清荷,你要生了?」

「好像是。」

「怎麼早產了?」足足早產了三月有餘。

清荷痛苦地搖頭,額頭佈滿汗水,抓著阿福的頭搖晃,直叫痛。白芷寬慰她,讓她放開阿福,再命阿福去找村裡的穩婆。阿福忙不迭地點頭,衝了出去。站在門口的慕屠蘇問白芷,「我能做什麼?」

「麻煩將軍去燒水。」

慕屠蘇點點頭,依著去辦了。白芷把清荷扶上床,命清荷平躺,調整呼吸。清荷照做的同時,還忍著痛打趣,「小姐,你有做穩婆的潛質。」

白芷加重語氣,「呼吸、吐氣。」

清荷便乖乖做一名「合格的即將生產的孕婦」。

穩婆到了,白芷的任務完成,後面的事情交給穩婆,自己退到門外等待。村裡的鄰居都來了,有的安慰阿福,有的進去幫忙。整個晚上,忙來忙去,一片雪景襯的反而熱騰。

慕屠蘇與白芷作為客人,被村民強硬安排坐進屋裡去。兩人坐在屋裡看著外面忙活的場景,就像在一同看戲。

慕屠蘇道:「原來生孩子的場景是這樣。」

白芷點頭,「嗯,先前和秋蟬也遇到過一次。差不多這麼亂吧。」

「哦?怎講?」

白芷回憶,「大約是年前春節那會兒,晚上有燈會,遇見一大肚婆子,十分不巧,她當場要生,然後被秋蟬拖到後巷,幫她接生,是個大胖小伙。」

慕屠蘇怔了怔。

白芷捂嘴笑了起來,「我年幼以為小孩是從肚臍眼出來,那會兒我才大開眼界。」

「小孩從那兒出來?」慕屠蘇亦好奇地問。

白芷正想回答,話到嘴邊,看慕屠蘇那不恥下問的好奇模樣,硬生生吞了回去,紅著臉不答。慕屠蘇瞧白芷這般模樣,便自當領會出來了,他笑道:「從哪兒進,便從哪兒出?妙。」

白芷張口結舌看著慕屠蘇不知廉恥的笑容。

妙個屁!

小孩的哭聲劃破天際,白芷性急地衝了出去,慕屠蘇尾隨其後,兩人走進滿屋子是人的小屋裡,見清荷滿頭濕髮,疲憊不堪地朝村民們笑笑。阿福抱著襁褓中的嬰兒,憨憨笑,偶爾逗弄兩下懷裡的嬰兒。清荷招招手,阿福便抱著嬰兒湊過去,兩夫妻相視笑了笑,再看看他們的孩子,臉上同時洋溢著只屬於他們的幸福微笑。

「芷兒。」慕屠蘇忽然喚道。

白芷揚起頭看他,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幸福三口之家的身上,那樣灼灼發熱,漂亮的鳳眼出奇地閃亮。他忽然轉頭與她對視,笑容溫暖,「孩子,真可愛。」

他喜歡孩子?這一點白芷才知道。柳氏曾說過,喜歡孩子的男人,不出意外,實則會是個溫暖的男人。慕屠蘇難道是那個意外嗎?還是……她實則一點也沒有瞭解過他?

阿福把孩子抱過來,讓他們抱一抱,慕屠蘇略顯躊躇地伸了伸手,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眉宇舒展,眼中含笑,薄唇微微上弧,癡癡地看著懷裡的嬰兒。

他或許會是個溫暖的人,或許她沒有真正瞭解過這樣的他……

白芷看這樣的他,竟然癡了。


第45章 重生——出林

清荷喜添新兒,最高興的當屬阿福了,抱了一個晚上,不離不棄,弄的清荷甚是鬱結。這可是有了孩子忘了娘子?白芷扛不住,礙於全村來在傻阿福家,自個不好意思去睡,只好以手托腮,坐在旁邊的屋裡打個盹。

白芷的頭一點一點,偶爾被自己點醒,又吧唧著嘴睡去,如此反覆幾次,覺脖子疼,才朦朦朧朧睜開眼。這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只見慕屠蘇只滿臉笑意地看著她。白芷被他如此專注地看著發楚,略顯侷促地問:「將軍,你看什麼?」

「累嗎?」

白芷皮笑肉不笑,「不累。」

「覺得困,來我這兒睡吧。」慕屠蘇拍拍他的大腿,竟不覺害臊地看著白芷。白芷不願搭理他,扭了扭脖子,緩解一下自己的酸痛,又擺了個姿勢繼續睡去。

慕屠蘇直接站起來,打橫把她抱起。白芷驚呼一聲,「你作甚?」

「你困了吧?我們去睡覺。」

「放我下來。我喊了!」眾目睽睽之下,竟這麼放肆?白芷看向旁邊站著的村民,卻發現他們正朝她曖昧笑。白芷一怔,這才反應過來,當時來這村裡,她和慕屠蘇的身份是私奔的小情侶。

白芷咬咬牙,狠狠瞪慕屠蘇。

慕屠蘇把白芷抱出去,直徑去他的房間?白芷不滿地道:「將軍,該去我房間。」

「忘了跟你說,你睡著之前,東邊第三家陳家的小孩困得不行,跑你床上小憩去了。」

「……」這群熱情過頭的村民,不就生個孩子嗎?孩子不都生出來了嗎?還聚集在這裡作甚?不是添亂嗎?白芷抓著慕屠蘇的衣領,「我不困了。」

「別裝了。」

「……」

不顧白芷的「死魚眼」,慕屠蘇在眾目睽睽的目送下,把白芷送進他的房間。白芷彷彿聽到一位小夫妻的小嬌妻對她家相公道:「那位長相頗好的公子帶美若天仙的心上人進房作甚?」

相公甚是篤定地道:「肯定也想要個孩子。」

不到半刻,慕屠蘇從裡屋出來,還順便整理凌亂的衣衫。那位小夫妻的小嬌妻瞧見了,一怔,笑了起來,羞澀地靠在自家相公身上,「他和相公新婚時一樣速戰速決了。」

相公的臉一陣青一陣黑,最後大紅,「人生總難免有那麼第一次。」

慕屠蘇整理被白芷抓褶皺的衣襟,直徑去白芷的房間,她房間哪裡有人在睡?空無一人。他打了哈欠,寬衣上了床,很快,美美的睡去了……

相較於慕屠蘇的快速入睡,白芷就糾結了很多。

她捂著被子,睜著大眼,眨了又眨鼻息間充斥著屬於慕屠蘇的味道。枕頭、床單、棉被,都有屬於他的味道。那是她最熟悉又陌生的體香。

前世,她是他的小妾,卻未曾在他清醒的時候同床共枕。她只敢在他喝醉的時候,為他整理好他的嘔吐物,幫他換好衣衫,看他平和地躺在床上睡去,她才敢冒著不光明磊落,躡手躡腳躺在他的旁邊,凝聽他的呼吸,感受他的心跳,嗅著她最喜歡的男人的獨有氣味。

雖然早晨好幾次被慕屠蘇踹下床,但她後來學聰明了,每次都比他早起,沒再被踹下床過。

她喜歡他的氣味。白芷輕嗅了幾下,抓著被子的手竟顫抖起來,眼淚滾滾而下。她哭曾經,她哭如今。前世,她為了愛他,費盡心思,不知羞恥,只想他正眼看她一眼。如今,他說喜歡她,可她明白,她不是他命中的那個人,南詔公主一出現,她將被棄之如蔽,那種痛她不想再來一次,她深知,即使重生,她依舊不夠堅強。

***

慕屠蘇終於提出要出村,回軍隊了。白芷不知他為何突然想明白。只知,他看孩子眼中從來都是溫柔的,夜晚,看下雪的天,總會發呆,其內心何想,她不知。記得她喚他吃夜宵,他總問白芷,「蘇城的雪,你還記得嗎?」

她回答:「蘇城下雪之時,我從不出來。」

「是嗎?恐是你不記得了吧。」

白芷不解他這話的意思。慕屠蘇不答,看了看她送到桌上熱騰騰的包子,微微一笑,「下雪之時,吃包子,是我的最愛。」

「我知道。」白芷很隨意地答。

慕屠蘇怔了怔,愣愣地看著她。白芷自知自己失言了,她訕訕笑著,為自己圓謊,「先前清荷做過各種夜宵,唯有包子之時,你會一掃而光。這很容易觀察。」

慕屠蘇的眸子淡了許多,灼熱冷卻下來,失笑,「是我想多了。」

「將軍就不該想多。」白芷回他,欠個身,「將軍,您慢用,我告辭了。」

多次包子夜宵的夜晚,慕屠蘇對白芷道:「今晚你收拾收拾,明天我們出去。」

可天公不作美,第二天早晨天下起了磅礡大雪。清荷建議等雪停了再走。白芷等了這麼久也不差這一天,她無所謂,未料,等不及的是慕屠蘇,他執意要頂雪離開。他的突然讓白芷有些不解,可他最大,不得不從。

傻阿福在前頭給他們帶路,他對「不歸林」的熟悉就好像鴿子對目的地一樣,鎖定目的地,即使風雪交加,他亦能準確無誤。連日下雪堆積,雪已及膝。白芷每走一步,都十分艱辛。若像前世的身子底子,走兩步就倒地不起了。如今,她說不上身強體壯,但不至於動不動就倒下。

只是雪越來越大,即使她身子骨強壯了,逼近是女人,體力跟不上,她不幸地摔了一跤,整個人扎進雪裡。然後她整個被扛了起來,慕屠蘇幫她清理身上的雪,握著她凍紅的雙手,捋了捋她稍顯凌亂的頭髮,「冷吧?」

白芷點頭。真是熱血的男人啊,這樣的天氣,手還是暖烘烘的,走了這麼久,連氣都不喘一下。

「我來背你。」

白芷一怔,「不用了。」

「廢話真多,上來。」慕屠蘇以背對她。他雖穿著戎裝,可她覺得那個背一定會是暖的。她吞了吞口水,深呼吸,還是爬了上去。她確實走不動了,腳凍的已不是她的了,快掉了。

「你個愚蠢的女人,怎麼不給自己做一雙棉鞋?」慕屠蘇一邊背著她,又嗔怪地責備她。

他注意到了?白芷不回答,她從來不會照顧人,自己也不例外。她以前是太想討好慕屠蘇了,目光全追隨在他身上,他有個風吹草動,她就會全身警備。白芷緊緊地把手圈在慕屠蘇的脖子上,無意識地把自己冰涼的臉靠在他溫暖的脖子上。慕屠蘇未哼一聲,任由她靠著。

走了許久,傻阿福說還有兩個時辰路程,建議休息再走。阿福帶他們來到他們村裡搭的小木屋,裡面有棉被,大鍋,還有柴火。慕屠蘇把白芷包裹在棉被裡,提著大鍋出門,盛了一鍋的雪進來,點火燒雪。

「把鞋脫了。」

白芷懂他的意思,忙不迭搖頭,「不行啊,受凍的腳不能泡熱水的,會生凍瘡的。」

阿福在旁邊點頭,「貌似娘子也說過,所以每次打獵回去,娘子都讓我坐在炭爐旁先烤一會兒,等暖和了再泡腳。」

慕屠蘇沉思了一下,重複剛才的那話,「把鞋脫了。」

「……」白芷心裡不斷咒罵這個不知憐香惜玉的男人,竟然還要一意孤行,讓她生凍瘡?上級下命令,她只好聽命,心不甘情不願地脫了鞋子。

慕屠蘇在脫衣服……

白芷不理解,他這是太熱了?

慕屠蘇二話不說,直接把她的腳抓過來,直接伸進他的小腹上。

白芷倏然睜大眼,看著眉頭都不皺一下的慕屠蘇。他竟然把她冰冷的腳伸進他的小腹上,自腳底湧來的溫暖,不止暖了她的凍腳,還捂熱了她的眼睛。他照顧人,真傻。

「看什麼看?沒炭爐給你烤暖,將就點。」慕屠蘇把手摀住她的凍腳,加快暖和。

他的暖手也快和她的腳一樣冷了。白芷看著他脫了大氅,衣衫又大開,再熱血的男人體溫也揮霍沒了,太不注意保溫。白芷抓起大氅,為他披上。慕屠蘇抬頭看了看,白芷略顯彆扭的扭頭:「看什麼看?你沒體溫了,我腳暖不起來了。」

兩人不再說話。直到腳還是有點暖意,水也開了。慕屠蘇才放開手,端出木盆盛了雪,再去把鍋裡的熱水倒進去,試了水溫,送到白芷腳下。在這空擋裡,阿福坐在旁邊,對白芷道:「我也想洗腳暖暖,可惜柴火只夠燒一盆水。」

白芷這才明白,為什麼他不選擇先用溫水為她暖腳,而是他的體溫了。柴火根本不夠這麼折騰。

一眨眼的功夫,慕屠蘇把熱水送到她的腳下。

「你洗吧。把腳暖暖。」

「嗯。謝謝將軍。」

「想謝我,以身相許吧。」

「……」


第46章 重生——出林

白芷一行人出不歸林之時,已是近黃昏。傻阿福不能出來,三人在不歸林的出口告別。白芷其實不想跟慕屠蘇回軍營,她想回蘇城,和柳氏一起過山間日子,然後劫個男子上山成親生子,簡簡單單,就像清荷一樣。借此機會,讓白淵以為她死了一了百了。

然而她不能這麼做,裴九尚且下落不明,還有她的母親柳氏最親愛的兒子白朮。她還有未了的牽絆,所以還不能裝死逃跑。

一路上,白芷都是被慕屠蘇牽著走出來的。她覺得十分彆扭,又覺得在情理之中,她確實需要攙扶才能安全行走出來。出了不歸林,白芷便想過河拆橋,掙開慕屠蘇的手。

慕屠蘇哪容許這只白眼狼這麼做?死死攥著,偏不放手,即使弄疼她,也不放。白芷惱了起來,「將軍,自重。」

慕屠蘇扯著嘴皮笑,「本將軍還真不知自重是什麼玩意兒。」

人不要臉起來,是真拿他沒轍的。白芷見慕屠蘇這樣,也不再無謂掙扎了。任由他牽著,直至軍營大門。看守小兵見來人,眼眸蹭地一亮,朝裡喊,「慕將軍回來了,幕將軍回來了。」本人則上前迎接慕屠蘇。

當他瞧見,慕屠蘇緊握裴九公子的女人的手之時,看守小兵的眼眸瞪得跟銅鑼一般圓。這是唱哪出戲?

慕屠蘇不理會看守小兵的異樣,直接問他,「裴老將軍和裴先鋒現在如何?」

看守小兵眼眸淡了淡,「裴先鋒送來之時,雙腿已殘,軍醫稱治不好了。裴老將軍亦不甚好,渾身潰爛,奇癢無比,如萬蟻咬蝕。軍醫稱是中了南詔獨特的花毒。」

慕屠蘇狠狠地道:「最毒婦人心,這南詔大公主,果然不簡單。」

這般結果,對於預知的白芷而言,也是意外的。當年,裴七雙腿是殘疾了,但裴老將軍是毫髮無損地回來,怎會中毒回來?難道是某些人改變了什麼?是她救了慕屠蘇?還是……裴九的加入?

白芷裡面慌張地問:「那裴九公子呢?」

看守小兵眼眸暗淡下來,「毫無消息。魯少將帶領的那一批精兵,無一生還。」

迎接慕屠蘇的一位軍官匆匆前來,見到慕屠蘇,立馬單膝跪在慕屠蘇面前,「末將愚鈍,未能及時救出慕將軍,罪該萬死。」

「請起,已是無關痛癢之事,一切待指揮營說。」

「將軍,這是惠妃娘娘給你的信。惠妃娘娘說,若將軍兩個月還未找到,這封信就直接燒了。」慕屠蘇接過信,仔細看了看,面色愈加沉,好看的眉宇簇成一團,他看完把信丟進一旁的火台,燒成了灰燼。他二話不說,直徑去了指揮營,其他軍官尾隨其後。

白芷本想跟進去聽,但她不是「軍官」,不得參議。她只能在外頭等候消息。她哪裡能等得了?她只好繼續去問「話多」的看守小兵。

看守小兵確實話多,知而不悔諱而不言地一一告訴白芷。慕屠蘇失蹤不過半個時辰,裴老將軍馱著雙腳殘廢的裴七回來了。裴七一直處於昏迷狀態,裴老將軍則一句話不肯說。直到軍醫告之裴七的腳沒救了,裴老將軍才說了一句話,送裴七回京。裴七送走不過兩日,裴老將軍開始渾身潰爛,每日在床上打滾,萬蟻咬蝕,痛苦不堪。另一方面,因慕屠蘇聲東擊西,放鬆了南詔軍的警戒,偷襲成功,南詔軍損失慘重,退兵幾公里,戰事稍顯起色我軍得以喘息。.但另一方面,裴老將軍身體狀況愈下,其他少將不忍,未經過裴老將軍的同意,執意也把裴老將軍送回京城了。

以裴老將軍的性子,這是奇恥大辱。白芷心口抹了一層陰影,她已不能預知這結果了。

與前世,甚有出路。慕屠蘇今日執意要離開不歸林,回軍營,到底又為何?白芷問了問今日是什麼日子。結果並不是一個特殊的日子。那麼必定是屬於他的特殊日子吧。

白芷在指揮營裡恭候多時,終於等到他們商討結束,軍官人數少了很多,只有寥寥幾個出來。最後出來的是面容深沉的慕屠蘇。白芷深知,她不該在此時騷擾他,但她已不是旁觀者,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衝動。

白芷以身擋住慕屠蘇的去路,問道:「裴九的事,你打算怎辦?」

慕屠蘇簡簡單單地回了一句,「順其自然。」

「你不管他的死活了嗎?」

「怎麼管?說不定人都死了,屍體被野狗叼走了。」

「啪。」白芷忍不住扇了慕屠蘇一耳光。她的力道不清,慕屠蘇的臉都側了過去,鮮紅的五掌印在他的臉上,觸目驚心。白芷深感自己太過分了,可耳光已經收不會來了。

慕屠蘇冷眼看了看白芷,冷哼一聲,越過白芷離去。

白芷覺得自己的手掌很疼,疼得她發抖。

***

白芷一直在等結果。可她等到的卻是慕屠蘇如何驍勇善戰,以三萬人馬一舉拿下南詔軍八萬大軍,當場砍下南詔大將軍的頭顱。御林軍大捷。

白芷看著戰士們凱旋而歸,抱做一團,灑著男兒淚。這一場戰,持續了足足快一個春秋。

那天陽光出奇的好,雪化了,天卻出奇地冷,冷到白芷的骨子裡。第二日收到南詔的投降書函,慕屠蘇宣佈,明日班師回京。當天夜晚,白芷拜訪慕屠蘇的營帳。

卻被告知,慕屠蘇不見客。

他是在生她的氣?還是真的不打算去找裴九,完全不關心他的死活?無論哪一條,他沒有去派人尋裴九,只關心戰爭勝利與否!白芷忽然覺得,先前那一耳光,太輕了。

她真想衝進去,再扇他幾個耳光。可今晚是最後的機會,若不把握住,明日他們班師回京,便再也沒機會了。白芷跪在慕屠蘇的營帳前,慕屠蘇不出來,她絕不起來。

那晚,又下起了鵝毛大雪,白芷渾身僵硬地跪在冰冷的地上,雪一寸寸堆積而長,她的臉已凍紅,身子已僵硬。慕屠蘇卻不肯出來見她。

在林間與出林後,判若兩人。

白芷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暈了過去。待她醒來之時,已在顛簸的馬車上。馬車上空無一人,只有她自己,而她的身子,被五花大綁著。白芷以頭拱出馬車外,狠狠摔了下去。白芷齜牙咧嘴,疼痛不已。

載白芷的馬車戛然停了下來,前方駕馬之人急忙下馬,朝白芷奔了過來,怒視著她。白芷亦怒視著他,「將軍,你這是作甚?」

慕屠蘇直接把白芷扛起在肩,上了他的馬。

白芷掙扎,慕屠蘇卻緊緊把她扣在懷裡,掙扎也無濟於事。慕屠蘇不回答她,沉默地駕馬。白芷終於沒力氣掙扎了,她沉默地看著馬兒一步步走近京城。

沉默一路的兩人,白芷終究忍不住問他,「你為何如此無情?就這麼對裴九不管不顧嗎?即使是死了,也總該見著屍體才放棄。」她其實一直知道慕屠蘇的狠絕,但那僅僅局限於對待敵人或是牽絆者。他雖與裴九不是摯友,但棋友也是一種友,不是嗎?

「路是他自己走的,就該自己承擔後果。我不會苦於掙扎救人這件事上,能救則救,不能救則放棄。」

路是自己走的,就該自己承擔後果……這句話在前世,烙在多少人身上?她的父親白淵,選擇太子黨,裴家,選擇太子黨,沒一個好下場。就連她自己,用盡全身力氣去愛慕屠蘇,換來的不過也是這麼一句話。

路是自己走的,就該自己承擔後果……

是她想多了,不該因為他一時的不同,就忘記他叫慕屠蘇。他與他父親恭親王一樣,冷血無情,殺人如麻,死忠於一人。無論是友情還是愛情……

裴九……裴九……

白芷在心裡祈禱,願他平安。她或許不能繼續和裴九再續前緣了。白芷望著前方的路,彷彿看見巍峨的城牆,青石堆砌,在高城牆上以隸書體寫著「京城」二字。

前世,當她跋山涉水後是笑臉盈盈地看著那二字。如今恐怕是要哭著看那二字了。

經過三天兩夜,當白芷再次看到那二字之時,並未哭,而是放下簾子,眼不見為淨,坐在馬車上。耳邊充斥著百姓歡呼的聲音,其中不乏女子的尖叫。可不,她們最美的美人時隔一年之久終於回京了。

可誰又想過這場戰爭背後的心酸與艱險?沒有,一個都沒有,百姓只看見了勝利,他們在吶喊,喊著「慕將軍」,隻字未提掛帥的裴老將軍。

白芷被送回白府。

白府在京城的門面大大超過在蘇城的門面。大門兩側有兩隻威武的獅子,張牙舞爪,煞顯威風。牌匾上「白府」二字蒼勁有力,台階數十,大門紅漆塗得澤亮澤亮。

這便是白淵要的。蘇城根本滿足不了他。

白芷回來的極為低調。門口無人迎接,到了大堂,才見斷臂的管家在那裡指揮下人忙上忙下。見白芷來了,先是一怔,隨後走來拜見,「大小姐,你回來了啊?」

「嗯。」白芷望了望四周的排場,「這是……」

「二小姐喜得千金,這不是擺滿月酒嗎?」

難怪。全去瞧白芍去了,她回來,也無一人相迎。

「姐。」白朮從外頭躥了進來,直奔白芷懷裡,抱個滿懷。在這個家,也只有白朮歡迎她。白芷笑道:「你何時來京城的?」

「比你早一個月。娘讓我捎句話給你。」

「哦?」

白朮則做出柳氏慣有的面無表情,語氣平淡,「莫念,一切安好。」

「那便好。」白芷笑道。

白朮道:「姐,娘真的不和我們一起來京城嗎?京城很大,可好玩了。娘不來,可惜了。」

「娘找到更值得她留的地方。術兒,你喜歡京城嗎?」

「喜歡得緊。術兒前些日子還進宮了,宮裡很漂亮,遇見了七皇子,七皇子讓我陪他讀書。我高興地答應了,可爹爹好像不開心。」

七皇子?三皇子的胞弟,算是三皇子一派。身為太子黨,白淵自是開心不起來。與前世相同,白朮跟了七皇子,後路有退。如今,她能做的,就是讓白淵不參與其中。如此,她也算回報了他的養育之恩。如若他一意孤行,她只好明哲保身,保全自己了。

白芷去見白淵那會兒,白淵正在逗弄他的小外孫女。白芍與她相公正相視一笑,看起來極為恩愛。白芷瞧不出真假。前世白芍嫁得並不是他,也不知什麼機緣巧合,誤打誤撞竟嫁給一個走南闖北的富商。

「姐姐。」第一個瞧見白芷的是白芍。

白芷笑道:「妹妹,多年不見,越發漂亮了。」

「哪裡比得上姐姐?千挑萬選,還只有人中龍才配得上。」

這是拐著彎地笑話她,還待字閨中,自恃清高。白芷也不惱,微笑作罷。白淵把孩子遞給一旁的嬤嬤,對白芷道:「芷兒,有話與你講,過來。」

「是。」白芷尾隨白淵去了書房。

白淵直接提出讓她早點嫁人。關於她和慕屠蘇口頭上的婚事,他會盡量退掉。白芷順從的點頭。作為太子黨的白淵自然不會要與三皇子黨的慕屠蘇同流合污了。白淵是聰明人,不想染一身的腥。

「那爹爹有何打算?」

「如今,慕將軍凱旋而歸,甚得寵愛。無緣無故提出解除婚姻,吃力不討好。所以唯有你和別的男子有染,讓幕將軍自己提出解除婚姻!」

白芷痛心疾首,「女兒在蘇城名譽掃地,才來京城,又要經歷這一遭嗎?女兒的命真苦。」

「此番是要動真格。爹已然看中目標,當今新科狀元,趙立。」

白紙一張,還未站隊?白芷疑惑:「如何動真格?」

「美人計,若不上鉤,給你備好春藥了。霸王硬上弓!」

「……」何苦,又是這一招?白芷氣餒。

「明日滿月酒,趙立會前來祝賀,你自是明白怎麼做了。」

白芷抿了抿唇,不甚情願地點頭。瞧瞧,擺個滿月酒,都帶著算計,可見白淵不是真心疼他這親女。如此,白芷覺得,自己還不算太過悲哀。


第47章 重生——媚惑

滿月酒宴席當晚,白芷穿上白淵特意要求的著裝,水藍琉璃雲紗百合裙,雲鬢單角,斜插一隻綵鳳金步搖。紅翹精心為她塗抹了胭脂水粉,一會兒工夫,活生生的俏麗美人呈現在銅鏡前。

紅翹十分得意地看著白芷,「小姐,你真美,我看今晚來賓,都要臣服于小姐腳下了。」

白芷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倒是比平時精神了許多。雙眸有神,眸中帶柔,稍眨上兩眼,還帶著幾許媚。白芷也自覺良好。如此這般,那新科狀元趙立該是能舀下吧。新科狀元目前尚未站隊,白淵是想拉攏他成為太子黨。但白芷應允這安排,是覺得他中立,一來自己可以自保,二來能順便拉拉白淵,讓他不要太參與「奪皇位」這場戰役中。

據說趙立年輕有為,才高八斗,不過二十有三的年紀,無後台,全屏自己登上新科狀元之位。白芷甚覺滿意,希望這美人計能實施成功,實在不行,也只能用那屢試不爽的陰招了。

月出,宴席即將開始,來往賓客絡繹不絕。白芷坐在自個房間,聽愛湊熱鬧的紅翹絮絮叨叨地道:「今兒人真多,連當朝右相雲丞相也來祝賀呢。老爺面子真大。」

不過官五品,能請得到一品丞相,白淵看來在官場上混得如魚得水。

「幫我去瞧瞧今年的新科狀元趙立長什麼模樣。」耳聞不如一見,才高八斗,年輕有為,若是長成一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模樣,白芷覺得,她還需過過心裡這一關。

紅翹聽白芷特意要去打探一人,不免想歪,「小姐瞧上他了?」

「正是。」

紅翹料不到白芷如此直接,臉上一紅,落荒逃跑了。白芷見紅翹這害羞的模樣,不由感慨,她是否太不害臊了,怎說也是二九年華的姑娘。

白芷還未等一會兒,自個房門便被一人給踹開了。白芷受驚,忙站起來往門口望去,卻見柳如站在門口,朝她嘻嘻地笑著。白芷怔了怔,「表妹?你怎麼上京城了?」

柳如上下打量白芷這身的精心打扮,「喲,紅翹那丫頭真沒撒謊,這麼快轉移目標,喜歡上今年的新科狀元了?」

白芷明顯瞧見柳如眼神中的鄙夷,她不以為然,「正是。」

「據說裴家九公子如今生死未卜,先前也不知有個人對我認真地說,沒他不行來著,現在才多少光景?」柳如一臉嘲諷地看著白芷。白芷也不惱,轉移話題:「表妹莫不是在桐城待厭了,到京城來遊玩遊玩?」

柳如就茶几旁坐下,倒了一杯水,喝進肚子裡,「你換丫鬟了?清荷呢?」

「嫁人了。」白芷也一同坐下。

「你知道清荷懷了我哥的孩子嗎?」

「……」白芷本也想給自己倒一杯水,聽柳如這般說來,倒水的動作頓了頓,斜睨了柳如一眼,「你怎知?」

「柳如到我家找過我哥。我偏巧瞧見了。她孩子沒了吧?」

白芷順利倒完一杯水,端到嘴邊抿了抿,「嗯」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柳如以手拄著腦袋,定定看著茶几上的燭光,「她該恨我哥吧,那般無情。」

「其中也有她自己釀的果,參半吧。」

「我挺喜歡清荷,為愛勇往直前,不到遍體鱗傷,絕不自我斷了念頭。」

白芷愣了愣,這話渀佛在說前世她對慕屠蘇的感情。重生後,這種精神已經蕩漾無存了,更甚至有點冷血無情。明明是自己先招惹裴九,而後又為自己的未來,顧著白淵的生死,再去招惹另一個男人。感情這東西,在她眼裡,當真是不值一個銅板了。

「聽聞,今晚慕屠蘇也要來。」柳如紅潤著臉,笑得有些癡。

白芷斜睨她一眼,「還對他念念不忘?」

「我隨哥哥上京,為的就是慕屠蘇。要不,我才不願累死累活跋山涉水,就為了個滿月酒。」

「……」白芷哭笑不得,「你這目的真明確。不過你和表哥此番前來,僅僅只為滿月酒?你因為慕屠蘇,那表哥真是為這滿月酒?那我這小侄女的面子可真夠大的。」

「自然不是,表哥此番前來,是為長期的買賣。」

白芷不解。

柳如把頭靠過去,對白芷咬起耳朵,「你以為這仗打完了?還早著呢!東有倭寇,西北有大漠蠻子,這次看準了雙方兩敗俱傷,打算來個黃鸝在後。你以為光輝王朝還有多餘的財力支援軍隊?國庫一時虧空了,糧草何來?我家。」

柳如自豪地揚著腦袋看白芷。

「你這些從何聽來?」白芷略有深思。

「前些日子,三皇子親臨桐城,與我哥密談,我偷聽到的。」

果然。這等大事,柳如怎能隨意聽。白芷提醒柳如,「此時莫要在別人口中提及,小心惹禍上身。」

「你當我癡兒?我瞧你是自己人,才告訴你。」柳如白了白芷一眼。白芷卻想著,辛虧是三皇子親臨桐城,而不是太子。如此,柳家是站在三皇子那裡,豈不是與白淵處於對立?真是頭疼!白芷唯有盼著,皇帝老兒趕緊駕崩,兩位趕緊奪嫡,趁著白淵還未深入泥濘之前!

此時,紅翹從外頭走進來,提醒白芷,「小姐,老爺喚你出去呢。」

白芷應了一聲,打算起身出去。柳如抬眼仔細端詳了她幾眼,眨著似天真的眼,看白芷,「你不是真愛裴九的,對嗎?」

白芷看了看她,好似表示著她的不解。

柳如說:「如果真愛一個人,不可能這麼快移情別戀。即使再大的困難,再大的阻礙,更甚至他愛上了別人,還是會控制不住自己去愛他,去關心他,甚至為他去死。」

白芷笑了,「表妹的愛很無私。」也很傻很天真。眼裡只有那個他,愛的痛苦,愛的難受,擦乾眼淚,繼續去愛他。白芷渀佛在柳如的眼眸裡,看見曾經的自己。揚著腦袋,看著慕屠蘇冷漠的眼,卻依舊露出她以為最好看的笑容,「慕屠蘇,我愛你,好愛好愛。」可自己笑著笑著,眼淚卻控制不住落了下來。因為她明明知道,他愛的不是她,他有了愛的人。

那樣傻傻的白芷,不在了……

***

極其熱鬧的滿月酒宴會。偌大的白府花園,擺滿了桌子,形色各異的達官顯貴坐在桌子旁,談笑風生。白芷尋著自家人的身影,卻被紅翹中途打斷,「小姐,那位便是今年的新科狀元趙立。」

白芷順著紅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玄色衣袍男子正舉杯與別人聊得甚歡。那男子濃眉大眼,笑起來嘴角羨出兩酒窩,束髮整齊,神似裴九,卻沒有裴九那般俊朗。

白芷心裡有了底,對紅翹笑了笑,便把目光轉移,繼續尋找自家人。不想,竟對上慕屠蘇的眼眸。他正與柳繼在交談,目光也是偶爾朝她這邊瞥了瞥,毫無感情。

這人真小氣,還在氣她扇了他一耳光?白芷也不看他,四處逡巡,尋白淵的身影。這一圈回來,才瞧見白淵居然坐在慕屠蘇身後的位置上。白芷還未把一口氣歎息完,身後有人拍了她一下,回身看,是柳如。她朝她擠眉弄眼,拉著她過去,「愣在這兒幹嘛?走啊。」

於是白芷便被柳如硬拽了過去。她和柳如渀佛成為一道特殊的風景,在座的人士皆看了他們一眼,白芷明顯瞧見他的目標也往她這裡瞄了一眼。他睜大眼驚奇地看他們。她想保持的淑女形象啊!白芷真是欲哭無淚。

看來美人計,無緣了。

「你們這是作甚?」白淵不甚高興地看著眼前狂奔而來的二人。

「姑父,我們這不是怕你等嗎?」柳如嘿嘿笑了笑,坐到柳繼那一桌去了。因沒位置了,柳如不能挑離慕屠蘇最近的位置。白芷自然不和他們同桌,坐在白朮的旁邊。屁股還未捂熱,白朮便給白芷夾了一隻大雞腿,「姐,你最愛吃的大雞腿。」

滿桌皆朝白芷望了望。吃雞腿的吃相,千金大小姐一般都不敢恭維。這白芷是挑戰「吃相」嗎?正在白芷尷尬之餘,白芍的相公突然離席,把趙立請了過來,坐在她旁邊。

真是……雪上加霜啊。雖然她知這是白淵故意的安排,但時機未免也太巧了。

「姐,你怎麼不吃?平時你不最喜歡吃嗎?還一吃吃一雙呢。」

滿桌驚奇地望著。剛坐下來的趙立,也忍不住朝她這邊瞄了幾眼。白芷只覺背後有人亦在盯著她,背脊在發涼。今兒不是她使用美人計的時候嗎?這叫她如何做個美人?白芷橫了心,纖纖玉手舀著雞翅,小嘴輕啃一口,再吃一口,盡量顯得優雅。

在坐之人也開始一邊動起筷子,一邊聊了起來。白芷故意舀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趙立,故意看得長一些。趙立也回眸以對,兩人久久凝望,白芷在心裡竊喜,莫不是……美人計成功了?

「白小姐。」趙立忽然深情款款地對白芷道。

白芷故做羞澀,抿嘴一笑,「嗯?」

「你嘴角有醬油。」

「……」白芷瞬間僵硬。美人計毀於醬油是也,嗚呼哀哉!正在白芷想捶胸頓足,懊喪不已,用手帕擦了擦,偶爾抬眼瞄了一下白淵,便見白淵一副要吃她骨頭的樣子。

顯然,他十分不滿她就這麼失敗了。

看來白淵將決定使用陰招了。果不其然,白淵開始給趙立灌酒。白芷心想,趙立的酒是否加了料?答案很快便出來了。

一直持續到他喝醉了,他也未表現出亢奮的樣子。

「新科狀元喝醉了,看來今晚睡我白府上吧。」白淵對不省人事的趙立說道。

趙立迷糊地應了一聲。

不一會兒,趙立便被抬走了。白淵朝白芷使了個眼色。白芷心想,不用春、藥了?這與先前的計劃不符啊?但已走這一步了,白芷只好勉為其難地站起來,朝在座的達官顯貴欠身,對白淵道:「女兒身體不適,回去休息了。」

白淵點頭,「去吧。」

白芷便離席,朝著趙立被抬走的地方去了。

慕屠蘇飲酒正酣,瞄到白芷離開,眼瞼低垂,長而翹的睫羽遮擋了眼底的情緒。柳如正如癡如醉地看著慕屠蘇那張頗為俊美的臉龐,「將軍,你是否喝醉了?」

慕屠蘇抬眼朝柳如笑笑,「興許。」他起身,朝在座的人露出抱歉的笑容,「頭有些暈,我到院子走走再回來。」

他便也朝著白芷離開的方向走去。

柳如想跟去,被柳繼拉住,朝她皺了皺眉,「女子該矜持點。」

柳如不服氣地嘟囔著,看著慕屠蘇離去的背影,總覺得,他此次離席,定會發生什麼事?


第48章 重生——媚惑

白芷尋思好了,若白淵沒上春藥,她便脫了衣服直接睡在他旁邊,一早醒來,他也百口莫辯。若真上了,則一棒槌把他打暈,抬到床上,兩人脫光衣服躺到天明。喝醉酒的男人與吃了春藥的男人,白芷不想碰。遭罪!

白芷走至白府的西廂房,見管家早已站在那兒等候她多時。白芷走到管家跟頭,看了看裡屋,「人在裡頭了?」

管家點頭,「一切安排妥當,小姐可自行發揮。」他再把一瓶紅棕色長頸瓶遞給白芷,「這藥小姐還需要嗎?」

白芷接過,在手上掂量了掂量,還滿沉的,份量足。白芷把瓶子收好,對管家道:「我先收著吧。」

管家點頭,看了看裡面,也不知在看些什麼,再凝視了一會兒白芷,欲言又止的樣子。白芷也察覺到了,好奇地問了問,「還有事嗎?」

管家幹著嗓子,語重心長又帶著憐憫的語氣道:「小姐,保重。」

「……」白芷心中一悸,總覺得管家話中有話。看著管家離去的背影,白芷又望望裡頭,有點兒不想進去了。她不知她這樣做是對是錯,但不可否認,裡面躺著的新科狀元,比慕屠蘇比裴九更適合自己。只是利用這個方法去得到一個男人,她明知是錯的,卻偏要一錯到底。前世的教訓,還不夠?

白芷歎了口氣,正欲走進去,背後突然被人抱住,自他身體散發的體香,白芷便知是誰了。她掙扎了兩下,「將軍!」

慕屠蘇迷糊地「嗯」了一聲,依舊在她身後環住她。白芷僵硬著身子不敢動,筆挺著腰,她聞到他滿身的酒氣,喝得可不少啊!白芷小心翼翼地問:「將軍,有何要事?若沒什麼事,可否放開我?」

「幾日不見,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白芷瞄了瞄大敞的大門,心想,得趕緊打發了慕屠蘇,白芷柔聲哄著他,「將軍想我是白芷的萬分榮幸,今日是小侄女的滿月酒,將軍賞光來此,白芷在此謝過。」

白芷試圖扭一下脖子,卻被慕屠蘇抱得更緊,差點喘不過氣來。白芷強顏歡笑,「將軍,能鬆開我嗎?我想給你行個大禮呢!」

「不鬆,我知道你又會跑了。」

「將軍……」白芷深吸一口氣,極力壓制住自己的怒氣,「我與你無任何關係,你這樣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無任何關係?」慕屠蘇稍稍提了提嗓門,冷笑道:「抱過了,親也親過了,甚至摸也摸過了,這叫沒關係?」

「……」白芷制止不住自己的怒氣,本想息事寧人,她有要事在身,不宜與他周旋。奈何慕屠蘇咄咄逼人,字字帶刺,她這脾氣上來,擋也擋不住,奮力掙扎,掙扎不開,直接張口咬她,慕屠蘇哼都不哼一聲,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懷中人兒亂動。

白芷深吸一口氣,狠狠地踩了他的腳,慕屠蘇這才吃痛地倒退幾步。白芷方想提腿就跑,被慕屠蘇抓了回來,壓至牆邊,毫不猶豫地吻了上去。

白芷早已無力氣反抗,只能嗚咽地緊閉雙唇,雙手無關痛癢地敲打他結實的背。她死守自己嘴唇的最後一道防線,無論慕屠蘇怎麼想撬開她的貝齒,她偏不從。

忽然,敞開的大門「砰」地似有一重物砸中似的,爭鬥的兩人皆為一驚,驀然回首,卻見當今新科狀元趙立因醉酒身子不穩靠在門上,一雙略帶迷離與驚訝的雙眸正全神貫注地望向白芷這一邊。趙立愣在原地,不知是因酒而紅的臉還是看見方才激情的畫面而紅的臉,只見他的臉像燒紅的鐵一般,他忙鞠躬道歉,「在下失禮了,將軍和白小姐請繼續。」然後連滾帶爬地落荒而逃。白芷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獵物從自己眼皮底下逃走,還不能立即去追,那小心臟,乃如萬箭穿心之痛。

慕屠蘇哪給機會讓白芷依依不捨地看趙立漸漸消失的背影,直接掐住她的下巴,強逼她面對著他。慕屠蘇半瞇著眼,「方纔你打算進這屋?別告訴我你不知狀元官在裡面?」

「那又如何?干將軍何事?」白芷已然窩了一把火,且打算大逆不道地撒在慕屠蘇身上。

慕屠蘇二話不說,直接抗起白芷,往屋裡走去。白芷驚慌地喊著,「你想作甚?」

「繼續你方才想幹的事。」

「……」白芷嚇得立馬弱勢起來,「我只是想進屋子裡喝茶。」

慕屠蘇根本不理會,以腳摔上門,把白芷摔到床上,便自行脫衣,完全無視了白芷瞪得跟銅鑼似的眼。白芷驚愕地問:「將軍……」

慕屠蘇直接朝她壓了下來,白芷試圖阻攔他亂來,卻被他單手鉗制住她的雙手,高舉頭頂,任人宰割。白芷驚恐地看著慕屠蘇,只見他目光灼灼,似要吃了她一般。她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樣?

慕屠蘇直接扯開白芷的腰帶,衣服便含苞盛開,露出她纖細的長腿,以及若隱若現凹凸曲線的身澗。白芷呼吸濃重,上下起伏波瀾壯闊,更是刺激了慕屠蘇原本已繃緊的理智。

白芷從未在男人面前如此暴露過,想遮住,雙手卻被鉗制,無法遮羞。這讓她十分害怕,仿佛赤身裸體奔於群眾之間。

「你今晚看來是有備而來,穿如此絲滑的衣衫,是想讓誰方便脫了?」慕屠蘇扯著嘴皮自嘲地笑了笑,長年握兵器長出老繭的大手一寸寸撫摸白芷細滑的凝脂肌膚。白芷渾身打了個寒顫,即使已經怕得不行,眼中含淚,嘴上卻硬得很,「將軍,你知道你這是在幹什麼嗎?」

慕屠蘇立即吻了上去,白芷扭身抵抗,卻換來慕屠蘇愈加濃重的呼吸。而自己也似乎……似乎渾身發熱起來?

「嗚嗚……」白芷只覺自己身子越來越軟而無力,很快唇被慕屠蘇撬開,舌與舌之間,又是輕舔又是環繞。慕屠蘇不安分的手穿過誘惑的紅色肚兜,直觸她顫抖的身體。

白芷倏然睜大眼,扭著身子,垂死掙扎。她哭了起來,像慕屠蘇求饒,「不要……求你……求你。」

慕屠蘇有那麼一瞬間的停頓,可他已情欲高漲,呼吸急促,再看白芷那秀美極致的臉龐淚光點點,他更是想欺負她了。慕屠蘇扯下她的褻褲,強硬掰開她的雙腿,以最決絕,最殘忍地方式進入。

白芷只覺下身撕裂了。蓄在眼眶裡的淚水溢了出來,瞪著一雙痛苦的眸子,看著慕屠蘇。她緊緊握住拳頭,強忍著不叫出來。但是太疼了。她終於忍不住呻吟了起來,「啊……疼……嗚嗚。」被慕屠蘇的吻淹沒了尾聲。

「扣扣。」門外有位小廝敲了敲門,「裡面有人?發生何事了?」又敲了幾下。

「幹嘛?」門外傳來白淵的聲音。

「老爺,我好似聽見裡面有女子痛苦的呻吟聲?」

「有嗎?你聽錯了,還不去幹活。」

「真的有……」

「還不去幹活?」白淵提著嗓子帶怒氣地斥責小廝一番。

於是,門外一片安靜……

白淵可知裡屋已不是他要的新科狀元了?

***

白芷覺得,自己極為不正常。亦或者自己是個淫娃蕩婦。因為到了後面,她自己控制不住地去迎合慕屠蘇,而慕屠蘇似乎也越來越放肆。兩人如飢渴多年之人,久逢甘露,纏綿不休。白芷都記不清,那一晚多少次了,只記得痛並快樂著……

痛並快樂著的享受過後,便是一大早,被早就計劃好的白淵捉姦在床。

只是抓的不是他心心念著的新科狀元趙立,而是他一心想毀婚約的大將軍慕屠蘇。

白芷還記得那天天未明,白淵破門而入見躺在床上赤身裸體的慕屠蘇那刻,變幻莫測的臉,一陣青,一陣黑,一陣白,情緒交錯極為複雜。

白芷摀住被子,因一夜未眠做體力活,臉看起來極為憔悴。但最為憔悴的還屬剛開葷吃太多的慕屠蘇,那臉已毫無血色,面無表情的看了看傻愣愣站在床邊的白淵,朝他點點頭,直接把白芷抱入懷中,繼續睡覺。

白淵已風中凌亂了……

被慕屠蘇抱進懷裡的白芷試圖掙扎,卻聽見慕屠蘇低沉嗓子地呢喃,「你昨晚可不是這麼拒絕我的。」

白芷一怔,想起昨晚那般渴望他身子的自己,握了握拳,忍了。

慕屠蘇便抱著白芷,滿臉笑意的背對白淵說道:「白大人,你這一片心意我心領了。既然令千金已是我的人,我自會負責到底,你放心。」

白淵差點一口血要噴了出來。

事後,白芷才明白當晚為何自己那般失態,原來白淵命管家在香爐裡方了點料。白淵要的不是一人欲、火、焚、身而是兩人同時欲火焚身,來個以防萬一!

當時白芷心就寒了。這個父親,連女兒都防,都不去相信。那她,又「孝順」個什麼勁?

白芷與慕屠蘇在西廂房被白淵當場捉姦在床之事,當天便傳遍了京城。白芷被惱羞成怒的白淵禁足在自己閨房,也是聽紅翹說起這事。白芷只覺頭疼,後面的路真不知怎麼走了。

要麼直接嫁給慕屠蘇,要麼削髮為尼。總之,她是除了慕屠蘇誰都不可能娶的女人。

門被人一腳踹開,滿臉是淚水的柳如衝了進來,想扇白芷一巴掌,被巴掌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柳如憤恨地道:「你怎麼可以搶我喜歡的男人?」

「那是個意外。」

「意外?我看是你有意去勾引。」

「隨你怎麼說。」白芷坐下,心裡甚是不舒服。

「別以為你這次能當將軍夫人。恭親王不可能答應讓慕屠蘇娶你為妻,最多勉為其難讓你做個妾。誰讓你是白淵之女?」

白芷頓了頓。雖早有預料,但心還是忍不住咯登一聲。

妾,又是妾。與前世真沒什麼兩樣。只不過做了個名副其實的妾。她是否該滿足了?白芷兀自笑了笑,抬頭看悲憤交集的柳如,「如果慕屠蘇說納你為妾,你是不是也願意?」

柳如一怔,拒絕回答。

白芷冷笑,目光看得很遠的地方,似對柳如說又似對自己道:「既然兜兜轉轉還是這般結局,自己走的路,自己負責。我不會讓悲劇再重演一次。」

白芷緊緊握住拳頭,心裡已有一個念頭,在腦海中盤旋。

自己釀的果,自己吃。她不夠聰明,那她只好,昂起胸膛,承擔這個果。一響貪歡,不枉她在人世間走這一遭了。


第49章 重生——尼姑

白芷尋思著,該怎麼做離開白府。她已被禁足,足足半月之久,出不去。白芷思考這事,已多日都未進食了。紅翹以為白芷因那晚之事,見慕屠蘇好些日子無所動靜,忐忑不安所致,忙勸道:「小姐,將軍口碑極好,定會對小姐負責的。」

白芷依舊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紅翹慌了,「小姐,若你實在擔憂此事,紅翹替你問問?」

白芷眉梢動了動。

紅翹見白芷為之所動,心下一喜,「紅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會幫小姐問出個答案來的。」

白芷點頭,「那你把衣服脫了。」

「……」紅翹一怔,小臉一下子糾結起來,哭著臉道:「小姐,紅翹還小,不賣身。」

白芷扶額,淡淡地看她,「我只是想穿你的衣衫出去。僅此而已。」

「小姐想去何處?」

「天大地大,何處不是家?」白芷未正面回答,只是給出個模稜兩可的答案。紅翹吃驚地張著嘴,忙不迭地擺手,「小姐,你這是要與將軍私奔嗎?你們的關係已眾所周知了,何必還要走上這一步?萬萬不可啊!」

白芷只覺紅翹構思奇特。她只道:「我只是想去做尼姑!」

「……」紅翹一愣,「尼姑?」

白芷點頭。

紅翹立即扯著嗓子喊,「小姐,你瘋了?為何要做尼姑啊?」

白芷皺皺眉頭,「到底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

紅翹低頭認錯。

白芷斜睨紅翹一眼,「我已看破紅塵,你只需把你的衣衫給我,明早我出門前,老實呆在我房間,別想打小報告,要不然,小姐我一定把你嘴撕爛。」

白芷故意狠狠剜了她一眼,紅翹受驚,哆嗦地點頭。

白芷擺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了,不要來打擾她。紅翹邊走邊回頭,欲言又止地挪到門口,閃著楚楚可憐的淚眼,給白芷最後一句忠告,「小姐,出嫁做尼姑沒肉吃的。」

白芷一瞪,紅翹便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白芷不想與慕屠蘇再走一遭前世那樣的經歷。明知結果,明知是錯,她何必再去遭罪?她深知自己的性子,要麼放下包袱愛得徹底,要麼狠心不去愛,即使如今的她還對慕屠蘇留有一席之位,但那種恐懼,已然淹滅了那棵躁動的種子。

她這一世既然沒人再會要她了,那麼她去當尼姑好了。趁著慕屠蘇還未下聘禮之前,做尼姑先。

白芷原打算第二日穿紅翹的衣衫,假裝紅翹從後門離開。誰想,她沒等到第二天的來臨,在當天晚上,等到了慕屠蘇。

聽聞,他是爬牆進來的。

白芷那會兒正伏在桌旁繡著女紅打發時間。因她背對著房門,加上女紅是細活,她一門心思紮了進去,對外界動靜稍慢幾拍子且遲鈍。她只聽見有男子悶哼叫了一聲,也沒多加注意,繼續繡著手上的活兒。

直到白芷聽到似有腳步聲逼近,她稍稍用心去凝聽,便察覺有人在蓄意靠近自己。她全身緊繃,抓著手裡的細針,靈巧的回身,打算猛地刺去。手卻在半空中被人攔截下來!慕屠蘇蹙眉看著白芷,「謀殺親夫?」

「將軍,你這樣於禮不合。半夜闖進女子的閨房,是否有些過了?」

慕屠蘇失笑,並沒有方纔的冷然,輕輕彈掉白芷手上的細針,反手握住白芷的玉手,「想你了。」

白芷一怔,想掙扎卻掙扎不開。她有些負氣地道:「將軍,對於半月前之事,我想你該向我道歉。」

「抱歉。」慕屠蘇十分陳懇地對白芷認錯。

「……」白芷頓覺無語,完全沒有她想要的效果。

慕屠蘇滿臉寵溺地繼續握著白芷的手,摸了又摸,怎麼也不肯撒手,他從始至終,嘴角都羨起著點點微笑,毫無雜質的笑容。白芷先是掙扎,後瞧見他這副模樣,眼眶竟泛起霧氣。

他這副樣子,明明是對南詔小公主才有的樣子,為何卻在她面前表現出來。那樣珍惜、寵愛又幸福滿足的笑容。

慕屠蘇抬眼看了看白芷,見白芷一副要哭的模樣,先是一怔,隨後眸光淡了下來,臉上的笑意全無,他道:「和我在一起,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難嗎?」

他誤解了她為何想哭。

白芷不答。慕屠蘇放下白芷的手,目光死盯著白芷,「處子之身給了我,你是不是極恨我?我不僅掠奪了你的貞潔,還有你對未來的憧憬?比如你和裴九的未來?」他本不想這麼問,明明知道她給他的答案一定會傷他,但他控制不住,他見不得她半死不活的模樣。

白芷扯著嘴皮笑了笑,「你得到了我的身體也不會得到我的心,將軍應該懂這個道理。」

果然。慕屠蘇一把把白芷摟入懷裡,掐著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我有說過想要你的心嗎?」可他眼底的痛苦,還是那般突兀地流露出來。

白芷忽然把手環抱住他硬實的腰際。

慕屠蘇一怔。掐著她下巴的手失了力氣。白芷反轉態度,把臉埋在他的胸口之上,她輕閉雙眼,腦海不斷盤旋前世那般轟轟烈烈的過往。這個懷抱,她付出了多少,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更明白。她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她為的是就是要他的心,即便他對她如此吝嗇。她不恨他,不愛她不是他的錯。她只恨自己,明明瞧不見希望了,她還是冥頑不靈,控制不住去愛他,愛到傷心,愛到絕望,更愛到輕生。她不過要一顆心,怎麼難於上青天?

這個擁抱,她控制不住,不知是感謝他的一時迷戀,還是抱一抱曾經的自己。

「你會娶到你一生摯愛的女人,你們琴瑟和鳴,恩愛不減,你一生只想要她一人,小心的呵護,視若珍寶。你喜歡抱著她一起騎馬,看山看水,你喜歡和她泡溫泉,竊竊私語,你喜歡為她畫眉,雖然第一次會畫得很難看,但你會用心去學。你會用心聽她說的每一句話,再累再苦你都想抱她一起睡。她不再是你的愛,而是你的命!」

白芷回憶他和南詔小公主那般恩愛的過往,她只能蹲在一角眼睜睜看著,偷偷抹淚。那般清晰的記憶,深深刺痛著她的眼,淚水竟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止也止不住。

白芷無聲地落淚,慕屠蘇怔怔地聽著白芷說完這番話。少頃,白芷閉上雙眼,淚水傾斜下來,再睜開眼,她泛紅的雙眼中,淚水已流盡,她控制自己的情緒道:「那個女人不是我。」

而她,是多麼渴望這個女人就是自己?

她鬆開慕屠蘇,後退了一步,離他有一臂的距離,她攤開手,手掌朝房門口,「將軍,恕白芷無禮,不送。」

慕屠蘇靜靜地看著白芷,只問:「我的命,為何不是你?」

白芷低垂著眼眸,撇了撇頭,咬咬牙,「因為我不會愛你。」

慕屠蘇沉默地看著她,久久凝視,最後決然離去。白芷看著慕屠蘇的背影,眼眸再次模糊。她想,興許她可以毫無心裡負擔地去做尼姑了……

轉身回坐,她不爭氣地又哭了……

女人如水,果不其然。

***

本來白芷計劃好第二天便去尼姑庵做尼姑。可因昨晚慕屠蘇打暈了看門的家丁,提高了白淵的警戒心,加派人手,白芷覺不好矇混過關,便延遲了近十日。紅翹幫白芷四處打聽恭親王府的動靜,說是守得連蚊子都進不去,更別說打探動靜了。於是紅翹深深地同情自己小姐。

終於迎來了這一日。紅翹端著面盆進屋給白芷洗臉來接替白芷,白芷早早便穿好紅翹的衣衫,移花接木,拿著手帕遮住臉,邊咳嗽邊離開,順利躲過看門的家丁。

她從後門偷偷溜出去,再穿過各個小巷子,熟門熟路地走在西郊路上。

前世,她沒少去西郊的敬慈庵,原因自是為了討好喜歡吃齋唸佛的恭親王妃,慕屠蘇的母親。慕屠蘇的母親極其喜歡她,其中原因一面是她討好得地方合恭親王妃的胃口,另一面該是同為蘇城人,有著與生俱來的親切感,加上她繡的金邊大牡丹花惟妙惟肖,是她心頭所好,可謂是錦上添花。當初慕屠蘇死活不納白芷,還是恭親王妃在一旁嘮叨,孝順的慕屠蘇才沒法把白芷納進家門。

如今,她自不會去敬慈庵出家當尼姑,她會選擇其他的尼姑庵,西郊可不止這一家。

她徒步上了西郊,卻在不遠處,瞧見了一輛較為華貴的馬車停在路邊。白芷目測,坐在此馬車之人,非富即貴。當她瞧見恭親王妃從裡面出來那一刻,白芷的心撲通加快了一下了。

這如何是好?去碰面吧,難免要周旋。不去碰面吧,怎麼才能避免?

白芷躲在路邊好一陣子,最後決定,還是不去碰面得好。這如何避免呢?唯有走偏路了。偏路何處尋?自己開闢一條路,走自己的路!白芷心一橫,提起裙襬,跨入被隆冬之雪覆蓋滿山白蒼蒼的新路。

白芷察覺,才在雪地上,那種咯吱咯吱的聲,總有重複的。她警覺地轉身,未見人影。白芷便覺自己心裡想多了,繼續前進。

新路開闢地挺順利,白芷暢通無阻地走回到正常通道,只是偏巧狹路相逢,遇見了恭親王妃的馬車……

白折騰了!白芷心有不甘,卻又不得不臣服命運。

「擋者何人?」馬伕頗有「狐假虎威」的氣勢。

白芷道:「路人。」

馬車簾子被掀開,是恭親王妃的貼身嬤嬤,見過白芷,頗為驚訝,對裡頭說了些什麼,嬤嬤又探出頭來,「白家大姑娘,王妃叫你過來。」

白芷任命地坐上了馬車。該來的還是要來,只能隨機應變了,切莫出了什麼亂子,她還急著去當尼姑呢!


第50章 重生——尼姑

白芷約莫有三年未見過恭親王妃了。.當她進了馬車,見恭親王妃依舊穿著金邊大牡丹紅裝,她莫名有種親切感。恭親王妃看了看白芷,語氣如往昔,頗為淡漠:「白家姑娘,好久未見,別來無恙。」

白芷微笑,極為禮貌地問:「王妃,安好。」

恭親王擺擺手,示意她無需再客套了。她問白芷,「你這是去哪兒?」

白芷頓了頓,在尋思著要不要把實情說出來,可又想想,自己和慕屠蘇那檔子事,想必恭親王妃也知曉了。若說是去當尼姑,難免會被王妃問三問四。還是不說得好,省心。白芷便圓謊道:「去拜拜觀音菩薩。」

「哦?可求什麼?」恭親王妃再問。

「沒別的意思,只是想保佑身體安康而已。」

恭親王妃斜睨看了她兩眼,點頭,「你和屠蘇的事,我都知道了。」

白芷一怔,頗有些意外,竟是恭親王妃主動說起這事。恭親王妃繼續說道:「屠蘇從小性子倔,一旦自己認定的事,便不會改變。也不知他這個性像誰。」

白芷靜靜地凝聽,她知道,恭親王妃對她這些自是有她的打算。她不打擾,只用心去聽。

「我和王爺是在蘇城定情的,雖我不是地道的蘇城人,但對蘇城有莫名的感情,王爺亦是如此,所以在蘇城的窮奇山腳為我建一座山莊,供我長期居住。只是我和王爺皆未料到,我們唯一的兒子竟也蘇城動了情。不知這是命中注定,還是上天開的玩笑?」

白芷回:「將軍的命中注定絕對不會在蘇城,王妃大可放心。」

恭親王妃怔了怔,略有吃驚地看著白芷。她一定吃驚於她忙不迭的否認自己吧。白芷風輕雲淡地笑了笑,「白芷說得絕對是真話。」

被白芷如此斬釘截鐵地確定,恭親王妃失笑,「你不喜屠蘇嗎?」

「無。」

她自然要這麼回答,但看恭親王妃那聚精會神的目光,心有發楚,竟沒有了方纔的淡定。恭親王妃以手握了握白芷,「你繡的金邊大牡丹,當真只有兩年功底?」

白芷未料恭親王妃會問及這事。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之事,卻能讓恭親王妃放上心裡?白芷心生疑惑地朝恭親王妃搖頭。既然恭親王妃質疑她了,想必是知道了什麼,她若再撒謊,這項上人頭定是保不住。

恭親王妃子失笑,「果然。」

白芷愈加摸不著頭腦了。

「你幾歲開始繡金邊大牡丹?」

白芷想了想,她第一個最為滿意的女紅便是金邊大牡丹,後來記不得丟到哪裡去了,便不再繡金邊大牡丹。前世因要討好恭親王妃,便又開始繡了很多。不過重生後,她倒是不記得自己還繡過。

「該是十歲那會兒吧。」白芷想應該沒有記差。

恭親王妃點頭,微笑看她,「我若沒記錯,你是二八年齡了吧?」

白芷點頭。

恭親王妃忽然話鋒一轉,「我雖知你與屠蘇的情分,但你和屠蘇之間有許多待商榷的問題。屠蘇已然說了近一個月了,王爺依舊不點頭。以我對王爺的瞭解,這件事已無轉圜餘地。雖說做妾有些委屈你了,但我想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希望你諒解,也幫我勸勸屠蘇。做妻做妾都是枕邊人,何必這麼鑽牛角尖?是吧?」她輕輕拍了拍白芷的手背,頗為語重心長。

可白芷不是那番感恩戴德的心情。恭親王妃的意思不過是讓她勸勸堅持讓她做妻子的慕屠蘇,要麼不進恭親王府,要麼老老實實當個妾。

她有些感動慕屠蘇的固執,同時又覺恭親王妃可笑。她不是當初那個為愛放棄一切的白芷了,雖深知自己毫無資格做正妻,可這個「妾」她也覺得要不起。恭親王府,實在高攀不起。

白芷回恭親王妃,「王妃這番話甚是有道理,白芷配不上將軍,關於那夜之事,我……」她還未說完,馬車不知何緣故,開始顛簸起來,外頭傳來馬兒的嘶鳴。恭親王妃身子不穩,似馬上要摔出馬車。白芷大驚,伸出臂膀撈回恭親王妃,自己的身子也不穩,撞到了馬車門框上,救人反被誤傷,極其無辜地不省人事,暈倒了。

當她醒來,沁入鼻息間,是股淡淡的檀香,這是寺廟與尼姑庵特有的香氣。白芷驚坐起,卻見慕屠蘇坐在自己的床邊,而在不遠處是面色不佳的恭親王妃。

慕屠蘇握著白芷的手,他的手心急燙,也不知是何緣故。白芷試圖掙扎,卻在還未實施前,被恭親王妃給掐滅了。恭親王妃走至白芷面前,斜睨地看著她,「即使你懷有身孕,做妾已成定局。」恭親王妃再看慕屠蘇,咬牙切齒,又氣又無奈地道:「真是中邪了,你!」

然後,恭親王妃憤恨地拂袖而去。

白芷一時無法消化,「方纔王妃說我……有了身孕?」

慕屠蘇抬手捋了捋她額前的碎髮,點了點頭。

白芷只想再暈一次……

尼姑做不成了,嫁給慕屠蘇已成必然,她帶球了!她醒來之前,慕屠蘇和恭親王妃大吵了一架,無非是近月來一直糾葛的」做妻做妾「問題。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無論怎麼掙扎,父母之言為大。恭親王妃堅持,慕屠蘇再掙扎也是無果。

有孕之事,不止讓白芷大受打擊,就連慕屠蘇也頗為意外。白芷真心無法接受自己的肚子裡正孕育著屬於她和慕屠蘇的孩子。她還無法接受自己即將做母親的事實。

此時彷彿成為白芷與慕屠蘇的轉折之處。白芷不能做尼姑,慕屠蘇不想再拖,妥協得讓白芷以妾的身份進恭親王府。

兩人的婚事,很快有了眉目,早早定在了年前臘月時節。離婚期,不過半月之久。慕屠蘇要以娶妻的「禮數」把白芷迎娶入門,白淵表面上極為感謝,內心實則是在忍氣吞聲,在飯桌上,是不是把氣撒在他那不爭氣的女兒身上。

白芷自個倒是不放在心上,反而整個白府唯一心疼的白朮看不下去,只囔著,「爹,有氣衝我來,別針對姐。」

然後二娘來氣,要打白朮。白朮則跑到白芷的背後,尋求依靠。白芷雖是個妾,但二娘可不認為妾就不如妻,她便是個典型的例子,雖還未扶正,但已是府上的女主人了,所以對於白芷,還是有所顧忌,懸在空中的手,訕訕放下,繼續吃飯。

解除危機的白朮則不想立即回座位上,眼巴巴地看著白芷,「姐,你嫁人了,能把我帶過去嗎?」

白芷一怔,頗為驚訝白朮對她的依賴。明明那樣依賴自己的弟弟怎會叫南詔公主為「姐姐」?以前她只覺得是自己不夠好,如今想想,當初她與白朮的關係也不差,為何最後連一聲「姐」,都不叫了?甚是古怪了。

「姐!」白朮見白芷不回答,又喚了一遍。

白淵陰沉著臉,對白朮嚴肅地道:「術兒,正經地滾到自己位上吃飯。」

白朮則眼巴巴看了看白芷,坐回自己的位置。

***

白芷想吃酸食,是離婚期還有五天那會兒。她讓紅翹去集市上買酸橘,紅翹拿回來的是甜橘,白芷頗為沮喪。依靠別人,不如靠自己,白芷決定自己出門去滿足自己。

紅翹連忙攔住,「小姐,你有孕在身,這外頭天寒地凍的,使不得!」

「怕甚?那些農婦還頂著大肚子在外賣菜呢,我現在還是平的!」白芷摸摸自己的肚子,不以為然。

紅翹憋紅了臉,不知如何回應她。老爺已下令不需要小姐禁足了,說明她有具備出去的權力,作為丫鬟,攔著是不對的!紅翹嘆息,只好陪她白芷出門了。

白芷好歹是兵部侍中的女兒,京城不比蘇城,人多嘴雜,她可沒勇氣像在蘇城那般當街買酸橘。於是,她果斷女扮男裝出去了。紅翹最為隨身丫頭,自是扮成書僮,一同前去了。

白芷來京城好些日子,無論在前世還是如今,都未好好逛過。如今女扮男裝,膽子大,可以毫無忌憚了。當然,想法美好,勇氣不佳。她還沒那麼大的膽,去京城第一賭坊,去京城第一青樓。她最多只敢去京城第一酒樓!

京城第一酒樓最聞名的當屬紅燒獅子頭。傳聞,吃個獅子頭都要排隊。白芷覺得神奇,買完酸橘,時辰尚早,便去京城第一酒樓吃已成傳說的紅燒獅子頭。

誰曾想,她早早前去,京城第一酒樓的門口已然排出長龍。真的是極為壯觀。這讓有些好吃的白芷更耐不住了,好奇心膨脹,更是想吃。於是,她堅定不移地去排隊。

「少爺!」紅翹在排了將近三個時辰,開始不耐煩了。

白芷往紅翹嘴裡塞了一個饅頭,讓她閉嘴。

天色漸暗,白芷終於站在龍頭上了。忽然,身後走來三人,沒有排隊,直接越過白芷,便要進去。其中一人還頗為豪氣地道:「讓你們兩個嘗嘗這家酒樓的招牌菜,你們絕對會讚不絕口的。」

豈有此理,她將近等了半天,才看見曙光,他們便這麼施施然進去?神氣得很啊!但當白芷瞧見三人之中的穿玄色長袍的男子,她就像個軟柿子,方纔的怒氣全洩了。

居然是慕屠蘇!

白芷也不知為何心虛,低了頭。心裡不斷祈禱,別轉身看過來,別轉身……

誰知白芷前面一位的粗漢子居然十分不爽地朝他們仨喊了一聲:「哪個沒教養的雜種?排隊!」

於是,三人都回頭了。白芷的頭,更低了。她不知道慕屠蘇有沒有看見她,她只知道,她前面那個粗漢子被京城第一酒樓的打手扛到後院挨揍去了。

再然後,白芷便被一人像拎小狗一樣,拎進京城第一酒樓的雅座上,紅翹在後頭用悲憫地目光望著白芷。

「咦?蘇蘇,這位公子是誰?」三人行中,穿青衫的男子從進樓到坐下,一直沒把目光從白芷身上移開。

慕屠蘇道:「好友。」

「……」白芷覺得,這個定義不恰當。

「好生清秀的美好友。」坐在另一側的穿月白色長袍的男子嘴角輕弧,略帶笑意地看著白芷。白芷覺這男子能洞察一切般,好似已然看出她的身份似的。

「嗯!」青衫男子十分認同地點頭。「蘇蘇,你該介紹介紹我們了。」青衫男子杵了杵一旁喝茶的慕屠蘇。慕屠蘇看了眼白芷,心虛的白芷立馬低頭,拿著茶杯,抿在唇邊不放。慕屠蘇指著青衫男子。「五皇子。」再指那穿月白長袍男子,「三皇子。」

正在喝水的白芷當即嗆了幾口。慕屠蘇神色慌張地輕拍她的背,「作甚嚇成這樣?」

「無。」白芷看了看那穿月白長袍男子,他亦在看她。這便是傳說中未來的皇帝?皇家的孩子果然各個樣貌出眾不凡,氣質更是不能攀比。白芷從第一眼便曉得他們二人皆是達官顯貴之人,只是沒想到,其中一人竟是未來的皇帝。

紅燒獅子頭上來了。五皇子迫不及待地開吃。白芷看著跟前的紅燒獅子頭,鼻息間貫穿了讓人難以忍耐的香氣,她狠狠吞了口口水,拿起筷子,控制自己的吃相,緩慢緩慢地吃……

只是不一會兒,她用筷子的速度忍不住越來越快了……

當她把一隻紅燒獅子頭幹掉後,竟瞧見慕屠蘇和三皇子集體看她。白芷頓覺羞惱,不知所措。慕屠蘇把跟前的一盅紅燒獅子頭遞給白芷,「吃吧。」

五皇子早就開吃起三皇子的那份了。

吃完獅子頭,白芷和五皇子已經飽了。這次他們三人出來玩的架勢,好似五皇子當嚮導,帶領兩個不是京城人士的外鄉人。明明兩人都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

五皇子提議,「逛京城,不去京城第一青樓,枉此行。」

「什麼?去妓、院?」激動者,在一旁一直很老實的紅翹。

五皇子挑挑眉毛,奸笑道:「兄台,還未開過葷?」

紅翹拿經得住,臉是徹底紅了,其餘四人,皆面不改色。哎,這便是開過葷與未開過葷的區別。五皇子便拉著三皇子與慕屠蘇娶青樓逛逛。白芷極為淡定地站起身,朝她們三人拱手,平靜地道:「祝你們玩的愉快,這青樓,在下就……」話音未落,她又像是小狗一樣,被慕屠蘇拎過去了。

紅翹原地跺腳,紅著小臉,快哭的表情,尾隨其後。

京城第一青樓,名不虛傳,生意紅火得很,每位姑娘出台價格皆不匪,來此之地,都是能一掏就是銀錠子之人。一行人定了一間雅居,五皇子最為興奮,跟老鴇聊得極為火熱,老鴇笑得直點頭。五皇子塞給老鴇一金錠子,樂得老鴇嘴都快裂開了。老鴇走後,五皇子閃著驕傲的眸光看著在座幾位面無表情的「嫖客」。五皇子道:「待會兒讓你們見一見京城第一花魁,尹香。」

處於精神緊繃的白芷,心弦一動。尹香?前世裡,裴九的紅顏知己?今生或許也不會例外吧?至少尹香是認識裴九的?


第51章 重生——再見

尹香是個絕美的女子。.當她猶抱琵琶半遮面地出現在白芷面前,白芷承認,自己驚艷了一把。她想,裴九有這般絕世美人般的紅顏知己,不可能不心動吧。

其餘在場見到尹香的,亦用驚訝的目光,只是沒有像白芷一般,以驚艷來看她。尹香抱著琵琶坐在一側,眸光流轉席間幾位男子,朝她們靜琬地點頭,開始彈奏起來。其音婉轉動人,悲慟中帶著希望,彷彿環繞一座山的小溪,延綿而又迴腸。

一曲畢,五皇子率先鼓掌,嘴角微揚,興奮地問:「聽聞尹香姑娘彈奏琵琶名滿京城,今兒一聽,名不虛傳。不知姑娘最拿手的《竹枝詞》能否彈奏一曲?」

尹香柔柔地朝五皇子欠了欠身,「對不起,這只曲子我只為一人彈奏。」

「哦?裴大將軍第九子,裴九嗎?」三皇子忽然舉杯,漫不經心地撩下這麼一句話。

白芷與慕屠蘇皆為一怔。傳聞的力量看來不小啊。只見尹香毫不遮掩地回答:「公子既然知道,那尹香也無需再回答。」

三皇子笑著點頭,表示理解。五皇子卻有些不爽,心直口快的他,立即回道:「如今裴九下落不明,你還守著這個規矩?若他一直不出現,難不成你就永不彈這曲子了?」

尹香面不改色地微笑,「正是。」

這樣的女人……白芷忽然喜歡上這樣的女人了,她的性格太討喜了,想必裴九亦是喜歡她的,要不然,怎會那樣毫無顧忌,任憑流言蜚語流傳,依舊我行我素與尹香保持著聯繫。

五皇子似乎從未遭人拒絕過般惱羞成怒,掏出一坨銀票,兇狠地放在桌上,「這些錢,我買你一夜。」

「對不起,尹香早已不賣身,如今只賣藝,公子若沒其他事,尹香告退。」尹香十分果決地要離開,白芷從她眼裡看出了對她們一行人的厭惡。五皇子欲抓她回來,被三皇子呵斥了,「五弟!」

五皇子撇了撇嘴,極為不服氣。三皇子對尹香道:「尹香姑娘莫怪,我五弟從小被寵壞了。既然尹香姑娘賣藝不賣身,那麼還請尹香姑娘繼續演奏。可好?」

尹香看了看他們,點了點頭。

白芷不明白三皇子為何還要留住尹香,只得靜觀其變。她方向舉起酒杯小抿一口,被慕屠蘇攔住,且遭一記白眼。站在白芷身後的紅翹俯在白芷耳邊,「小姐,我還沒見過如此傲慢的青樓女子。」

白芷微笑,「花魁嘛,恃寵而驕。」

在做的五皇子和慕屠蘇似乎過於安靜了。他們安靜地喝酒聽曲,看似極為雅士,可白芷總覺得,其實另有乾坤。

尹香再一曲彈畢,三皇子連連拍掌,以十分欣賞地目光看著尹香,「尹香姑娘彈得委實妙,可否多彈幾個曲子讓我們欣賞?」尹香見他這副只欣賞她的琵琶曲的樣子,輕輕點了頭。可尹香彈完一曲,三皇子便再邀她彈一曲,如此反覆,已不知多少曲了。以尹香這性子的女子,只吃軟不吃硬,加之來者是客,這事不好拒絕。

白芷明明感覺尹香手指發軟,但她依舊咬牙堅持著,淡定的臉上明顯有著痛苦的表情。.白芷能瞧見,在坐的五皇子、三皇子甚至慕屠蘇不可能看不見。他們難道不會憐香惜玉嗎?

尹香彈完最後一個曲子,她的手指和她的胳膊都在發抖,期間香爐的熏香都已換了三次,他們從天色漸暗到已入一更,白芷直接趴在桌子上沒了精神。

三皇子見尹香這副快垮了的樣子,甚是憐惜道:「尹香姑娘還好嗎?多怪我聽你曲子入迷,竟未瞧見你已累成這樣。」他說著這樣動人的話,可身子卻依舊坐在原來的位子上。

尹香不笨,咬咬牙狠狠地道:「多謝公子的抬愛,若沒其他事,尹香先告辭了?」

三皇子轉頭問五皇子,「你還有事嗎?」

五皇子擺手,「可以了,無事。」三皇子這才把頭轉向尹香,臉上已無方纔的友善,而是面無表情,「你可以走了。」

白芷愣愣地看著,心想,三皇子委實是個眥睚必報的男人。可怕,難怪能從准皇位繼承人中奪得皇位。尹香離開之後,紅翹便立馬打了個哈欠,眼淚直流,看來她忍了極為辛苦。這也難怪,紅翹這丫頭睡覺一向早,如今已一更,對於她而言,太晚了。

白芷想先行告辭。

白芷起身對他們道:「時辰不早了,我先告辭了。」

五皇子道:「別啊,出來玩,何必如此掃興?晚上在這裡睡吧,保管你快樂似神仙。和蘇蘇一起開葷吧。」

「……」白芷只覺此話甚為淫蕩,憋紅了臉,看了看一旁的慕屠蘇,誰想,慕屠蘇當著二人的面把白芷抱上他的大腿,眸光幽幽地朝向五皇子,「那你幫我們倆訂一間房吧。」

五皇子當場呆若木雞,好一會兒,才驚叫,「我說你不好女色呢,原來你這癖好。」五皇子立即環抱自己,朝三皇子委屈地訴苦,「三哥,以前我們仨一起睡,你說蘇蘇有沒有趁機吃佔我們便宜啊?」

三皇子以手扶著下巴,略帶笑意地看著坐在慕屠蘇大腿上,臉上如燒紅了的鐵的白芷,「蘇蘇喜歡美麗瘦弱的,我們這種,蘇蘇吃不消。」三皇子朝白芷笑了笑。白芷只覺得他雖笑得迷人,可從骨子裡透著不可抗拒的偽裝。

突然覺得,慕屠蘇比他好多了。至少,她願意接近慕屠蘇這樣性子的男人。三皇子那種,恐怕不是一般女子能扛得住。慕屠蘇性子雖冷,為人不苟言笑,可他不會偽裝,即使平時不是真心在笑,但至少感覺不到危險與恐懼。白芷忍不住把目光看向慕屠蘇,但見他亦在看她,清澈見底的眸子裡,滿滿都是她柔和的影子。兩人離得極近,臉上的熱度都能互相傳遞給對方,白芷感覺臉頰週遭熱熱的,興許是他的臉比她的臉還要燙?忽然,慕屠蘇的眼皮低垂下來,長而濃密的睫羽在眼底投出一片陰影,白芷瞧不見他的情緒了,只覺得他的臉越來越靠向自己了……

「喂喂!」五皇子炸了起來,「蘇蘇,別噁心爺。」

三皇子則不動聲色地提著五皇子往外走。走至門口,忽然轉身對正瞪大眼打算看親熱戲的紅翹道:「你是自個出來呢?還是我提你出來?」

紅翹瞧了瞧白芷,白芷本想站起來,卻被慕屠蘇按住,且毫不留情奪走她的芳唇。紅翹大羞,立馬摀住臉奪門而出。五皇子嗤之以鼻,「沒開葷的男人是這德行嗎?」

三皇子把五皇子踹出去,還體貼地為他們關了門。

屋內,燭光搖曳。白芷以手抵在慕屠蘇的胸口上,試圖抗拒,卻被慕屠蘇死死扣進懷裡,毫無抵抗之力。緊接著,白芷發現,慕屠蘇不僅僅只是想要親吻而已了,他的身子愈加灼熱,手亦不安分起來。

白芷打了個寒顫,心想著,又要一番雲雨了嗎?

慕屠蘇卻戛然而止,灼熱的手握著她,面容柔和,像一潭溫和的水,「我送你回府。」

白芷先是一怔,然後點頭。

兩人出去之時,紅翹正縮在門口蹲著,見白芷出來,臉紅奔了過來。白芷見只有紅翹一人,「那兩位公子呢?」

「先行回去了。」

她還以為去逍遙快活去了呢。慕屠蘇似乎知道白芷想些什麼,莞爾一笑,「別看五皇子玩世不恭的樣子,他挺潔身自好,至於三皇子,有心上人了,更不可能。」

那種人有心上人了?也不知是怎樣的女子,更不知是為她高興還是為她悲哀。

出了青樓,白芷不想受馬車的顛簸,想步行回去,當然更主要的是想讓慕屠蘇陪她走走。於是,紅翹被主人拋棄了,她一人留著兩行淚,坐在馬車上與主人揮手道別,「小姐,我在家門口等你。」

慕屠蘇其實甚是意外白芷想與他單獨散步。

白芷覺得,男人是那種給點陽光便燦爛的性子。慕屠蘇理所當然地握著她的手,悠閒地在寥寥無幾的夜裡牽手散步。白芷瞧他那似笑非笑的側臉,有些哭笑不得。

「早知早些把你佔為己有了。」慕屠蘇並未對白芷說,而是看著前方道。

白芷一怔。

「孩子,原來可以改變這麼多。女人一旦有了孩子,都會屈服,芷兒在慢慢接受我,不是嗎?」慕屠蘇回頭,朝白芷微微一笑。白芷抿著唇,不知如何回答。 慕屠蘇說得極是,她在屈服於命運。因為她有了孩子,更或者說,是命運抓住了她的咽喉。當她得知自己有孩子的那晚,她一夜未入眠。她從未去思考過她和慕屠蘇的事情,她只是一味的去抗拒,去逃避。只知道逼迫自己不去愛他,抗拒他的靠近,不想觸及關於他的一切。明明許多事與前世截然不同了。前世,他從未愛過她,是她一味地倒貼。重生這一世,他說喜歡她,他有他的溫柔,她知道她把他傷了,更甚至他們有了屬於她和他的孩子。

她的母親未嫁給她的心上人,與父親一直相敬如「冰」,半生都過得極為不開心。但最後還是勇敢的追隨她的心上人,即使她的心上人已命不久矣。只因她愛他。她知道,有些人替代不了。

秋蟬與宋柯生死與共,不畏懼死亡,這等勇氣誰能及得上?秋蟬不是不怕死,只因她愛他。她知道,沒了宋柯,她不知道怎麼活。

清荷的心意被踐踏,傷人傷己,最後依舊笑對人生,生兒育女,幸福地去生活。她能從傷害中走出來,再次勇敢地去愛去爭取。

「勇敢」二字,不是誰都能寫完這個詞。也不是有了「勇敢」便有了幸福。曾幾何時,她如何勇敢,勇於去愛一個不會愛自己的男人,敢於承受不能承受的痛苦。重生後,這二字已經於她絕緣,她畏畏縮縮,失去理智的去逃避,一味地給自己灌輸「他不會愛我,我不會再愛他」的意識。可明明已不同了,前世她的愛未得到回應,如今,他在不斷地回應她。他會因她而喜,因她而怒,甚至因她而失去理智……

她想再勇敢一次,為了自己,為了孩子。她不會去滑胎,卻也不想獨自去撫養孩子。對自己對孩子都是一種殘忍。重生成那個樣子,還不如自己抹脖子自殺。事已成定局,且有轉圜餘地,她何不再勇敢一次?她能改變母親不死的命運,為何不嘗試一下,改變她和慕屠蘇的結局?

南詔小公主……

這始終是她心裡的大疙瘩。

「芷兒……」慕屠蘇打算了白芷的沉思。白芷仰頭看他,他說:「我答應你,除了你,我不會再娶任何人。以妾的身份嫁給我,只是暫時,未來我會給你一個妻的名分。」

白芷感覺他握她手的力度,更大了些。似在傳遞他的堅定。

白芷終究笑了,「這可是你說的。」慕屠蘇向來是說到做到之人。

前面的路,或許很難走。或許會讓她再次遍體鱗傷,傷痕纍纍。可她還是想再試一試,給自己一次機會,給慕屠蘇一次機會,更是給「她的愛情」一次機會。

她終究還是愛他,她的慕屠蘇!她的蓋世英雄,她難以移情的心上人。

在白府門口,白芷忽然拉下慕屠蘇的衣領,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相公,再見。」

她還未走出一步,卻被慕屠蘇拉住了。慕屠蘇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被調戲的羞澀,他說:「你方才叫我什麼?」

「相公。」就像前世一樣,她含情脈脈,目光帶著迷戀看著他,面前站著的人,是她相公,她的心上人。

慕屠蘇走上前,吻上她的唇,含了許久,依依不捨道:「娘子。」當他放開她的唇,他的目光是如此那般的神采奕奕,他撫摸著白芷的臉,怎麼看也看不完,他摸著她的一筆勾畫的柳葉眉,杏圓的如繁星的大眼,以及帶著濕熱還有他的氣息的紅唇。

他道:「再見。」

再見,不是離別的再見。或許是再次相見……

好久不見,我的幸福。


第52章 重生——再見

兩人再見時,已是大婚當日。慕屠蘇給白芷的婚禮,是以妻的待遇實施的。六禮一個不差,婚禮風風光光。京城好些人皆道,此乃一個奇蹟。要知道,慕屠蘇乃京城第一美男子,名媛淑女覬覦甚多,慕屠蘇年過弱冠,連個通房丫頭也無,如今明明奇蹟般納了個妾,怎想,竟以娶妻的排場擺設筵席,真是讓人不禁脫了下巴。

白芷坐在花轎裡,喜帕蓋頭,鳳冠的流蘇垂在她的臉頰邊,略有瘙癢。白芷掀開喜帕,耳邊聽著敲鑼打鼓的聲音,心也跟著打鼓起來。經歷兩世,這還是她頭一回坐花轎,只是少了一份期待,明明洞房花燭最為心動,可她和慕屠蘇已經提前洞房了,實在可惜了。那這場婚禮,她還有什麼期待?她期待很多,拜天地、敬父母、坐在喜床,等相公吹滅喜燭。

花轎抬至恭親王府,有人在踢轎門,炫目的陽光忽然投射進轎子內,白芷與慕屠蘇同為一怔。慕屠蘇半個身子伸進來,看著白芷發笑,唇貼向她的唇,一吻芳澤,然後忙不迭把白芷掀開的喜帕蓋了下來。白芷又氣又惱,這個時候了,還不忘佔她小便宜。

按照習慣,慕屠蘇該背著白芷進府的,可慕屠蘇要求打橫抱起她,說是怕傷到孩子。媒婆知曉後,咯咯笑個不停,說他太過於小心了。他很珍惜她的孩子。

白芷的視線被喜帕遮住,她瞧不見外頭到底有多少人,但她可以感覺到外頭該是有極多的人,因她入主堂路過喜桌,感覺得到人聲鼎沸。

可卻在耳邊聽見裴七冷若冰霜地說出二字,「賤人。」

有風颳過,白芷的視野因喜帕的撩開,看見裴七坐在輪椅上,冷冷地看她。而他身後站著的竟是她的師傅熊風。熊風正用悲痛地眼神看著她,眼中閃過各種複雜的心情。白芷眼眸下垂,忽然有些沮喪。

「芷兒,一切有我。」慕屠蘇如此那般簡單察覺到了她的心思,他聲音不大,卻足夠白芷聽見。喜帕遮蓋了她的視線,可她卻能十分篤定地判斷,慕屠蘇眼中的篤定。

邁出這一步,就當拚命地去幸福,努力再努力。

白芷把圈在慕屠蘇脖頸間的手,用力握了握。

大婚進行得極為順利,拜天地、敬父母、送入洞房。白芷靜靜地坐在床邊,傾聽外面熱鬧地嬉笑。白芷向來耐心充足,可今兒不知怎地,大失耐心,蠟燭不過燒了三成,白芷便耐不住頻繁撩開喜帕,看看門口,盼著有人能進來。

終於,有人進來了。只是不是從正門進來,而是爬窗進來。白芷一怔,「師傅。」

熊風點頭,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舀個椅子坐在她對面,面容嚴肅,「慕將軍還未應酬完,但我也想長話短說。雖為師未教與你什麼,一日徒弟,終生是徒,我且問你一些事,你老實說。」

白芷心裡一下子有了譜,她朝熊風點了點頭。

「聽阿七說,你原先是阿九的女人?」

白芷道:「我想過做他的女人,但沒實施。」

顯然,這個答案出乎熊風的意料之外。他一下子沉默了,原先想要說的一大堆話,全嚥了下去。他無聲地嘆了口氣,「阿九……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

白芷無言,她已毫無立場說三道四。

「關於你和慕將軍的一些事,我也略知一二。我不知到底是誰誘惑了誰,既然事已成定局,自是祝徒弟日後幸福。」熊風站起來,想離去。敏感如白芷,怎不知熊風前來,想說的並不是這些。她開口問道:「師傅,你想說什麼便說什麼吧,無需考慮過多。」

熊風頓足,抿了抿唇,「你可知當初我為何選你做我徒弟嗎?」

「師傅一生無己出,空有一身武學,想有個武學後人?你說我乃練武奇才,所以……」

「呵。」熊風捂嘴笑得無奈,「這你也信?」

白芷雙頰通紅,不知所措。

「我一生無己出是真,可我這一身武學早已選好了後人,那便是阿九。他雖身子有寒氣,常年泡在藥缸子裡,但他實乃一副練武奇才。若不是小時候落下的毛病,早隨裴老將軍上戰場了,他絕對不比慕將軍差。」

「……」

熊風再看白芷那雙瞪得大大的眼眸,笑了起來,打趣地道:「你啊,哪裡是練武奇才,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白芷鼓起腮幫,怨念地看著熊風,「那你騙我做徒弟作甚?」

熊風原本一張嬉笑的臉,頓時收斂起來,「我是想你做阿九的妻子……我帶阿九去戰場不是順便去找妳?
這個答案讓白芷頓覺無語。

熊風撓撓頭,略顯無趣地道:「原以為你不選擇阿九是因為他在外的名聲,確實有點難堪,紈褲子弟,無所事事的敗家子……其實阿九不是那樣的人,他……」熊風沒再說下去,而是看了看等待他繼續說下去的白芷。他最終嘆了口氣,「多說無益,還是不說了。既然知道你沒和阿九沒關係,你並不是我想像的那樣,為師心裡好受了些,我走了。」

白芷抿了抿唇,她其實很想去追問,裴九為何要假裝成傳聞中的紈褲子弟,留戀花街的敗家子。白芷看著熊風靈巧地跳窗離去,終究沒開口去問。

不該去問了,她與裴九毫無關係,她現在是慕屠蘇的女人,既然要與慕屠蘇白頭偕老,自當一心只想著慕屠蘇。白芷憂心忡忡地重新蓋上喜帕,等待她的新郎。

慕屠蘇進屋之時,蠟燭已燃去了八成,極少熬夜的白芷早已靠在床上,睡著了。慕屠蘇掀開白芷頭上的喜帕,醉眼朦朧痴痴地望著,他觸摸著她的眉,她的鼻,她的唇,他在一筆一劃地去勾勒,幾乎於陶醉。

「芷兒,你終於是我的了。」慕屠蘇把唇靠近白芷的唇,蜻蜓點水地親了一下。

撲鼻而來的酒氣,擾得白芷從淺睡中甦醒。她睜開眼,見一張雙頰緋紅的慕屠蘇的臉,迷離的鳳眼正專注地看著她,一絲不苟,十分露骨。白芷被他如此看得十分羞赧。

慕屠蘇道:「芷兒。」

「在。」

「芷兒!」

「在。」

「芷兒……」

「在。」

慕屠蘇喚了她許多遍,白芷一一應著,只是訝然於慕屠蘇漸漸失控的情緒,他的眼眶竟濕潤起來,痴痴地看著她,牽著她的手,握得極緊。渀佛白芷是他失而復得的心愛之物,害怕再次失去,為重新得到而喜極而泣。

白芷怔了怔,抬手摸著他一直過分美麗的皮囊,「蘇……蘇,你怎麼了?」許久沒叫他蘇蘇了。前世的他,人前人後,叫他蘇蘇叫得極為歡樂。開始慕屠蘇厲聲罵她少噁心他,後來她叫的多了,興許是沒力氣罵她了,就任由她蘇蘇的叫,直到後來恭親王府多了南詔小公主,他的妻,她便沒再叫他。因為他不再是提高嗓子去罵她,而是一耳光打向她,十分鄭重而又冰冷地說,蘇蘇不是你叫的。自此,她再也沒這麼叫她。

如今,再喚他一聲,白芷覺得陌生又害怕,可還是想忍不住這麼叫他。

慕屠蘇先一怔,隨後笑道:「再叫一聲。」他漂亮的眉宇間舒展,平時過於冷清的眼,卻笑彎了。

他真是個極好看的男人啊!

白芷咬咬牙,略有無措。慕屠蘇把臉在她手上蹭了蹭,眸光柔情似水,「再叫一聲,我喜歡你這麼叫我。」

白芷忍不住笑起,帶著綿綿又軟軟的調調,心跳加速,緊張地喚了他一聲:「蘇蘇。」

慕屠蘇忽然朝白芷壓來,兩人倒在床上,四目相互凝望,久久不語。渀佛兩人達成了共識,看著彼此,怎麼也看不夠。最終,還是白芷敗下陣來,別過臉,不再看他,「別看了。」

慕屠蘇單手把她的臉掰正,強迫她繼續看著他。她才剛剛重新把視線落在慕屠蘇身上,慕屠蘇便俯下身開始親吻她。白芷有些笨拙地接受他的親熱。

他吻的極為溫柔,渀佛在品嚐一杯美酒,淺嚐輒止,卻又想貪杯。白芷雙手繞著他的脖子,並不嫻熟地迎合他。嘴裡充斥的酒香,白芷被慕屠蘇如此溫柔地親吻,她都以為自己醉了。

慕屠蘇開始扯掉白芷的腰帶,伸手去撫摸她。白芷禁不住顫抖了一下,略有怕意。兩人雖已有過床笫之歡,但那次的經歷太過慘烈,白芷心有餘悸,且她有孕在身,經不起那般的折騰。

慕屠蘇似乎察覺到白芷的異樣,安撫她,「我會溫柔的。不怕。」他的唇開始下移,游過她的臉頰、下巴、脖頸,一直往下游去。白芷顫抖地略縮身子,害怕又有些期待。

當他的唇到達她的小腹,即將再往下移,白芷幾乎要跳起來了,「不行,那裡是……」可已來不及,一陣酥麻傳遍她全身,白芷幾乎攤了下來。任由他鑽在她兩腿之間,自己則越來越無力。

她的衣服全數仍在了地上,慕屠蘇也開始解衣寬帶,他到底還是有些緊張,腰帶解不開。白芷忽然坐起來,幫他解。慕屠蘇卻因此不敢看她,扭頭看向別處,臉頰愈加紅透。

白芷見他這樣,忽然失笑。慕屠蘇回頭看她,十分彆扭地道:「再笑把你吃個精光。不准笑。」

白芷沒感覺到危機感,依舊在笑,「堂堂將軍,竟然……啊……」白芷驚愕地看著慕屠蘇。因為他修長的手指竟然正在摸她兩腿之間的地方。慕屠蘇不顧她驚恐的樣子,直接吻了上去,纏綿又纏綿。

白芷覺得身子愈加不一樣了,愈發空虛。當他挺身進去那刻,白芷才明白所謂空虛為何物。

他確實遵守了他的「溫柔」,此番床笫之歡並沒有上次那般疼痛。上次她下面乾涸強制進入,今次她很濕很濕,除了腫脹,其次是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她只想呻吟,在他身下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呻吟,有時候不受控制地夾住慕屠蘇正在律動的腰,希望他慢一些,希望他深埋她的體內。

男兒血氣方剛,即便是折騰了一天,吃葷這事,一點兒也不含糊,不吃得饜足,絕對不罷休。女子不同,尤其是剛剛「想開」的女子,操之過急,傷身。

於是,第二天,白芷渾身痠痛,委實爬不起來了……

可一大早,她還睡夢中,她的蘇蘇「想通」了,她不得不再「想開」一次。她在想,是不是身體太過強壯的男人這方面需求大?她不是「練武奇才」,身子羸弱得很,恐怕吃不消他這般纏纏綿綿了……


第53章 重生——歸來

白芷在想,她是有多麼不喜那個家啊,自大婚已有一個月了,竟然毫無思家的念頭,只是偶爾想想白朮。.或許她對白淵真的心寒了。紅翹作為陪嫁丫鬟跟著白芷來到恭親王府,紅翹為人活潑,愛閒聊,與府上的家丁丫鬟處得十分好,打探出不少事情來。

紅翹又是藏不住的話的人,每每一有新消息,便與白芷分享。白芷自然洗耳恭聽,進了恭親王府,多瞭解,並無害處。

「聽聞恭親王爺一生只娶了恭親王妃一人。當時恭親王還是個世子,王妃不過是移居蘇城的一員外之女,身份還是有些懸殊的。當時恭親王爺的父親碌親王說什麼也不允許王妃過門,結果固執的王爺便服氣,說是一生不娶。更令人咋舌的是恭親王自此真的沒再提娶親之事。十年過後,碌親王實在挨不過,派人去蘇城尋王妃,當得知這十年來,王妃亦未嫁人,碌親王感動於此,遂點頭。小姐,啊!瞧我這腦袋,該叫夫人了!你說恭親王爺這樣的人,怎說不動?非要把小姐以妾的身份娶進門?」紅翹看模樣像是對白芷以妾的身份嫁進門,有些憤憤不平。

白芷的心反而比紅翹寬了許多。王爺的意思實則再明白不過了。暫且不提他喜不喜歡她這個人,他定是不喜她的出身。雖為嫡女,但為白淵家的人,他是喜不來的。恭親王爺的表姐惠妃娘娘是三皇子的親生母親,兩人從小親近,關係可見一般,他自然是站在三皇子這邊,白淵是太傅的人,自然是站在太子那邊,加上白淵亦是管兵部,兩人處於對立的關係,難免有摩擦。若自己的兒子娶太子那邊的人,對於惠妃娘娘說不過去,對自己更說不過去,可能也有她自身的原因,或是未婚懷孕,或是在外名聲不好,總之,諸多原因加起來,恭親王才不鬆口,只讓她當慕屠蘇的妾。當然,白芷有理由相信,慕屠蘇不會效仿他的父親,十年不娶。恭親王妃能等,她或許也能等,不過是在尼姑庵裡。

白芷便回紅翹,「難為你不自卑,跟了以妾身份進門的主子。」

「我有有什麼自卑的,全府上的人皆知,世子寵極了小姐,常常不讓小姐下床。」

「……」白芷覺得,這跟寵沒有半個銅板的關係。

「咦?小姐,今兒的眉可是你自己畫上去的?畫得可真難看,紅翹再幫你畫一會吧。」紅翹忙從梳妝台找碳棒,被白芷紅著臉制止了,「不需要了。」

「可是小姐,畫的真不好看,今兒午膳是與王妃同吃,你這樣太失禮了。」

「……」白芷有些糾結,想重新畫又覺得不捨不妥。這難看的眉,自然不是出自她之手,而是出自早晨「運動」完的慕屠蘇之手。

早晨天未明,他便在她身上,起起伏伏,滿身是汗。事後,她本想起來梳理一下,免得紅翹進來,看到她狼狽的模樣。她一坐上梳妝台,便習慣地把自己打理的整整齊齊,化妝也便一併化了。誰想,運動過量了的慕屠蘇還有力氣起來,披著一件外套,站在她的身後,目光灼灼地看她梳妝打扮。.見她開始畫眉,眸光一動,接過她手中的碳棒,嘴唇游離她雪白的脖頸,呼著灼熱的暖氣在她脖頸上,「讓我試試。」

於是,她便著魔一般讓他試了。

再於是,悲劇出來了。

她的眉,確實被他畫得丑了出奇。他雖也有自知之明,但一再強調自己是新手,以後「往來」多了,定能熟能生巧,讓她切莫辜負了他一片心意,這丑眉毛,定要留著,說是給他「立志」用。當時白芷可謂是哭笑不得,勉強答應。如今,紅翹要重新畫,若晌午慕屠蘇早朝歸來,沒見著她這丑眉毛,他恐怕會「自暴自棄」。

「罷了,就這樣吧。」白芷最終決定留著丑眉毛,為慕屠蘇「立志」所用。

紅翹是不理解白芷的。只覺嫁了人的女子,皆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了。這等丑眉,也敢出來見人……

將近午膳之時,慕屠蘇與恭親王才回來。今兒恭親王的神情甚佳,嘴角上揚,也不知今兒上朝,皇帝說了什麼。倒是慕屠蘇,臉色與恭親王截然相反,蒼白無力,與早晨去上朝的面潤紅光,天壤之別。

紅翹把自己方才見著的場景與白芷說了說,「夫人。你說將軍是不是和恭親王吵架了?」

白芷回:「若是吵架怎會一人喜一人憂?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吧。」

白芷心頭其實有些數了。按照前世的日子算,此時的慕屠蘇應當做了裴老將軍的位置吧?

事實果然如此。午膳之時,恭親王直接在飯桌上與王妃談及此事,也不知是偏巧在飯桌上說了,還是故意講給白芷聽。白芷因早已預料到,不是很驚訝,相反,王妃愕然問道:「裴老將軍戰功纍纍,此番戰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加上裴七雙腳殘疾,這也……」

的確,裴老將軍便這樣被削了兵權,未免太過狠絕了。當然,這話只有王妃和白芷這樣的局外人才說,恭親王只道:「婦道人家,不懂。」

緊張對峙,削弱兵權,乃第一要領。

這餐飯,白芷吃得飽飽的,反觀慕屠蘇,食不下嚥。這便讓白芷有些稀奇了,裴老將軍是太子黨,他作為三皇子黨,敵對削弱,自己加強,不該是像恭親王那般,嘴合不攏的嗎?

回到房間,白芷為慕屠蘇脫去朝服,慕屠蘇忽然對白芷道:「芷兒,同朝為官,應齊心協力,怎是勾心鬥角奪權力?」

白芷幫慕屠蘇穿上便服,一邊為他系扣子,一邊問他,「你也婦人之仁了?」

慕屠蘇笑道:「興許吧。我是由裴老將軍帶出來的,他教會我許多東西。裴老將軍一生有十個兒女,前面四個兒子皆戰死沙場,又因一場事故,妻妾兒女遇難,只剩下裴七裴九裴十。如今,裴七雙腳殘疾,裴九下落不明,裴十嫁給太傅之子,好是好,但也……」慕屠蘇笑笑,不再說了。

白芷怎也不會想到,聽到裴九的家庭狀況,竟然出自慕屠蘇之口。她只知裴九是因排行第九得名,卻不知他除了裴七這個哥哥,其他的竟都不在了……

慕屠蘇見聽見關於裴九的事而發愣的白芷,他的眸光也跟著淡了些,俯身親了她一口,佯裝笑意地問:「今兒可有何身體不適?」

白芷搖頭,「無,就是近來嘴饞,想吃得東西多了。」

「想吃什麼?」

白芷想了想,「山楂糕。還有……京城第一酒樓的紅燒獅子頭。」

慕屠蘇捏著白芷已然發腫了的臉,「胖成這樣,確定還這些?」

自從白芷懷孕以來,她的嘴就沒停過,進了恭親王府以後,可謂是變本加厲,無肉不歡不說,吃得東西也越來越挑,專點特定地方做出來的東西嘗。當然,第一酒樓被點名的次數極多,慕屠蘇嘗嘗派人去帶過來給白芷解饞。

白芷自己都感覺自己嬌氣了,幸而嫁的是個有錢有勢的將軍,若是平常人家,經不起她這麼折騰。白芷有些心血來潮,對慕屠蘇說:「這次你陪我一起去第一酒樓吃吧?無需外送了。」

慕屠蘇看著外頭,今兒外頭雖還在下雪,不大,卻也積了兩三寸高。他有些猶豫,這樣的天氣出門是否妥當?白芷給他吃定心丸,「做馬車過去,不會有事的。」

慕屠蘇這才點頭同意。

兩人同坐一輛馬車,馬車內被圍得密密實實的,生怕有風漏進來。白芷覺得氣悶,臉都悶紅了,加上她坐在慕屠蘇前面,慕屠蘇自後環抱著她,更讓她有些不自在。

慕屠蘇抱怨,「你就這麼嫌棄我畫的眉?出門前還特意洗把臉命紅翹重新畫一次。」

白芷莞爾,「家醜不得外揚。」

「……」慕屠蘇不語,輕輕啃著她的耳朵解恨。白芷聳著身子躲他的攻勢,誰想他的手便不老實,摸著她身體。白芷打掉他不老實的手,「將軍,自重。」

「我一向對你極為不自重,你懂我。」慕屠蘇不僅手亂動,唇也抵在她的脖頸間,游離往返。白芷覺得癢,身子扭了幾下,毫無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正與他的下面在摩擦,不一會兒又覺好像屁股那兒有硬物抵著她。

白芷羞惱道:「下流胚。」

慕屠蘇亦覺自己太容易衝動,有些羞,但嘴上卻不饒人,「誰叫你撩撥我?」

她哪裡有?白芷回頭控訴他,卻見慕屠蘇紅著一張臉,明明已經彆扭,卻依舊不認輸強逼自己嚴肅地看著白芷。白芷見她這模樣,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笑什麼?」慕屠蘇不解。

白芷搖頭,控制自己滿滿溢出的笑意。

「芷兒。」慕屠蘇忽然輕聲喚了她一下。白芷回頭,卻見慕屠蘇猛地俯身,狠狠地吻了上去,白芷先是有些愕然,也未拒絕,最後自己卻無力地靠在慕屠蘇懷裡,手無措地抓著自己的裙擺。

慕屠蘇的呼吸越來越重,直到他推開白芷,調整了好一段時間,才平息下來。

白芷便那樣「無罪」地看他,覺得他弄成這樣,絕對不是自己的錯。極度毫無自覺性。

第一樓絕對是個會有階級層的地方。凡是有錢有勢的,要麼上二層,要麼有專門的雅座。京城有錢有勢之人太多,第一酒樓只此一家,地方是有,雅座卻沒了。

白芷看著第一酒樓老闆極度為難地在想辦法,白芷擺手道:「不比費事了,二樓有位置隨便坐坐便是。」

「謝謝將軍夫人,謝謝!」

兩人坐在靠圍欄的位置上,低頭便可見著下面一樓的情景。

慕屠蘇端坐在白芷對面,似笑非笑地看她。白芷被他這麼看著發毛,「蘇蘇,你看什麼?」

「貌似全京城皆知你是我的女人了。」

「……」白芷看了他兩眼,「就因這事偷著樂?」

慕屠蘇笑了兩下,既不否認也不承認,目光隨意掃了掃樓下,竟一時收不回來。白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京城第一青樓的花魁尹香從外頭走了進來,正在與小二交談。她目光不定,不時環視四周,好似怕被人發現她的存在。

白芷看慕屠蘇正蹙眉,若有所思地盯著尹香看。

「她哪裡不對勁嗎?」白芷問慕屠蘇。

慕屠蘇回頭看了眼白芷,白芷亦在看他,眼裡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好似在告訴慕屠蘇,不准撒謊不准搪塞。慕屠蘇抿了抿唇,「有探子報,在京城好似瞧見了裴九!但裴九並沒有回裴府,也不知是真是假。」

白芷沉默……


第54章 重生——歸來

白芷實則不想見到裴九。她不知道以何面目去面對裴九,總覺得對不起他。慕屠蘇見白芷眸光淡了許多,吃她最愛的紅燒獅子頭也沒有當初那番津津有味,他自知她在想些什麼,心裡不是滋味,但亦不表現出來。

樓下的尹香似乎不是在第一酒樓就食,而是用食盒打包帶走,她神色匆匆的,總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勁。

白芷這邊,也細嚼慢咽吃完了紅燒獅子頭,如今正用筷子夾她最近喜歡吃的山楂糕。慕屠蘇問:「還想吃些什麼嗎?」

白芷搖頭,一副食不下嚥的樣子,「有些飽了。」

這完全不是白芷平時的食量。更甚至說這連五成都不到。是什麼讓她沒胃口?聰明如慕屠蘇,他什麼都知道,但他不想說,只是朝白芷勉強擠出微笑,「吃完了,想去哪裡轉轉?今兒後半天我都有空。」

白芷報以微笑,「身體有些不適,想回府睡一覺。」

慕屠蘇僵硬著臉,點點頭,心卻沉了下來。事到如今,為何他還是惴惴不安?她不已經是他的了嗎?

白芷回府以後,整個人軟綿綿的,洗洗臉,便上床睡去了。這段日子的孕期嗜睡,偶爾有些噁心,但胃口依舊出奇的好。白芷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來之時天已微暗,進入夜的天下。白芷掙扎起來,屋內無一人,燭光搖曳,寒冬臘月的天氣冷到極致。已是一年之末,沒過多少日子便是春節了。

白芷為自己披上大氅,掀開被子,一股冷意直躥進身體裡,她不禁打了個冷顫。慕屠蘇這個時候應該在房,這樣冷的天氣若不及時保溫,恐怕會著涼。白芷見貴妃椅上放有慕屠蘇的大氅,便舀了起來,打算送過去。

她走至慕屠蘇房,本想敲門,卻聽見裡頭有爭吵的聲音。是恭親王與慕屠蘇的對話。

「父王,裴家已毫無威脅,為何你要趕盡殺絕?」慕屠蘇語氣稍顯激動。

恭親王道:「對敵人仁慈就是對我們殘忍。裴家畢竟是元老將門,你所管的御林軍保證能全部服從?裴老將軍一天不死,難保會東山再起。」

「他以何東山再起?虎符在我手,皇上早已下令讓他告老還鄉。」

「屠蘇,我深知你念及與他師徒情分,但有一點你必須明白,他是太子的人。當今太子是什麼樣的人,你我再明白不過,糜爛不堪,玩物喪志,我朝若交予他的手裡,怎能生存?」

慕屠蘇沉默了。

「父王從小教告誡你的話,讓你發的誓,你都忘記了嗎?」

「不敢忘。」慕屠蘇沉默了一會兒,「一心輔佐三皇子順利登基。無論任何代價……」

白芷吃了一驚,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紫檀木門。無論任何代價嗎?這個誓言,未免也太重了吧?白芷不想再聽下去,免得被他們抓個正著。她返回途中,卻見紅翹站在門口巴巴地望著她。

「何事?」

紅翹抓著白芷的手,摸了摸,「夫人,這大冷天的,你想作甚喚我便是,凍著了怎麼辦?你可是有身孕之人啊!」紅翹緊張得眼眶都發紅了,白芷瞧見她這副模樣,撲哧地笑了兩下,把手中的大氅遞給紅翹直徑進屋。屋內飄著慕屠蘇每晚吃的夜宵香氣。白芷回頭對紅翹道:「誰命你做的?」

「王妃。」

「嗯。」白芷把大氅脫下,又躺會被窩裡,心想,她對慕屠蘇上心的或許還不夠吧,本身這件事,該是他來操辦,無需王妃操心。

半夜,白芷睡得迷糊當中,發覺有人在摸她。她睜眼看了看,卻見慕屠蘇把她擠進床角,手正在摸她的肚子。白芷一怔,睡意全然驅散開,「蘇蘇,你作甚?」

「肚子怎麼到現在還未大起來?」

「興許時間不夠長吧。」

慕屠蘇便把唇靠了過來,「你說大夫有沒有診斷錯了?要不我們再努力努力?」白芷還未來得及開口,唇便被慕屠蘇封住,後面的事情,白芷已無法反抗。她只知道,慕屠蘇確實還在努力著,毫無忌憚地散播千軍萬馬。

白芷一直不知,孕婦長長收納「千軍萬馬」的後果很嚴重。慕屠蘇對這事,也全然不知,只如一莽撞青年,隨性而發。

此事發生在三天後,慕屠蘇上早朝,白芷起得晚,臨近晌午,才幽幽地從床上坐起來。正想起來,卻覺肚子一陣絞痛,在床上滾了好幾圈。紅翹見此情況,忙不迭跑去叫大夫,大夫趕來之時,白芷下體已然流了很多血。

經診斷,縱慾過度,孩子流產了。

這個結果,白芷當場無法接受,站在一旁的王妃更是冷嘲熱諷,「這床笫之歡,屠蘇不懂,你也不懂?不知自己有身孕,這種事盡量避免?」

白芷不言。她確實不懂,更甚至,她從未接受過這方面的教育。她只知道,慕屠蘇想要,她便給。慕屠蘇並不會弄疼她,總會盡量溫柔,而她也喜歡承歡在他身下,每每都是魚水享受,並不覺得不妥。

「你這狐媚子,指定是不停的勾搭屠蘇!」王妃原先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對她出言和順,如今已是出言不遜了。白芷失了孩子本心情不好,被王妃如此說著,眼淚不禁落了下來。

慕屠蘇趕回來之時,白芷坐在茶几旁,吃著紅翹給她端來的蓮子羹。白芷不願搭理慕屠蘇,權當他是空氣。慕屠蘇抿了抿唇,喚了一下白芷,白芷不應。

慕屠蘇便坐下來,頭靠向她,「芷兒!」

白芷依舊舀著碗裡的蓮子羹,有一口沒一口的嘗著。慕屠蘇朝紅翹使個眼色,讓她離開。紅翹識趣地離開,還順道關上了門。屋內只剩下白芷和慕屠蘇,慕屠蘇便道:「身體還有不適嗎?」

白芷搖頭,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慕屠蘇愈發覺得罪惡感,忙抱著白芷哄她,「都是我的錯,我該注意點,竟不知道這事也能流產。以後我不做了,好不好?」

白芷哭得更凶了。

慕屠蘇捧著白芷的臉,為她擦了擦眼淚,「待你身子養好了,我們再努力,不哭。」

白芷覺得委屈又難過。有好些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心中鬱結致死,無處發洩,只好抱著慕屠蘇,狠狠咬他結實的肩膀。慕屠蘇強忍著痛,不吭一聲地讓她洩憤。此事皆因他而起,後果也由他負責。怪只怪他,對這事一無所知。男女之事,他本就不上心,粗枝大葉,只知白芷已是他的女人,他可名正言順去擁抱她,毫無顧忌。

誰曾想,他們之間的「媒人」,因他過度的愛撫而香消玉殞,這個問題,值得深思一番。

白芷的心情,還未平復,第二天便迎來看笑話的二人。她的二娘與妹妹白芍。

白芷氣地讓紅翹去泡茶,與她們二人對膝而坐。二娘用悲憫的目光執起白芷的手,拍拍手背,「芷兒,這事是以後注意便是,新婚燕爾,想親密是人之常情。切莫太過傷心。」

白芍畢竟不比二娘老練,嘴角總會不時溢、出笑意,強忍著,佯裝正經地道:「有孕之人,頭三月和後三月最好不行房事,姐夫這麼猛,更因注意才是。」

白芷抿抿唇,略顯尷尬。二娘和白芍再說了些什麼話,白芷已是聽不進去,只禮貌地點頭應承。

在她們走後,又有一名家丁敲門。白芷本心情頗不好,出言不善,略有不耐煩地問:「有何事?」

家丁從袖口裡掏出一封信遞給白芷,「夫人,有位姑娘說是給你。」

白芷盯著那封信,疑惑地接過,沒當著家丁拆信,而是朝他擺手,「你下去吧。」

家丁退下,白芷才拆開信,上面只有一句話。

——請到京城第一青樓一敘。裴九。

白芷怔了怔,這封信真的是裴九寫的嗎?為何是在青樓?白芷有些心裡沒底,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她叫來紅翹,讓她去準備一件男裝,把她送往第一青樓。但她不讓紅翹陪同進去,而是讓紅翹自個回去。

「我會在酉時回來,若我沒回來,你再告訴將軍。」白芷如此囑咐著紅翹。

紅翹似懂非懂地點頭。當白芷正預備下馬車,紅翹在後頭問:「夫人,你這是自暴自棄嗎?」

白芷不解。

紅翹忍著難過說道:「孩子還會有的,不要放棄當女人啊,夫人!」

白芷冷著臉,白她一眼,「回去。」

紅翹便心事重重地讓馬伕駕車回去。白芷進了京城第一青樓,迎她的是第一青樓的老鴇,忙問:「俏公子,看上哪位姑娘了?我們這裡的姑娘都是全京城最美的,保證公子滿意。」

白芷四下張望,並未見到裴九。

「白公子。」樓上有人忽然嬌滴滴地喚著她。白芷抬頭看著,是個完全不認識的女子,梳著雙角髮髻,笑起來十分甜。那甜妞對老鴇甜甜一笑,「媽媽,這是尹香姐的人。」

老鴇一怔,笑道:「這樣啊,那公子自便。」老鴇便不再招呼白芷去招呼其他人了。甜妞甩甩手中的帕子,招呼白芷,「白公子,上來吧。」

白芷心下一沉,深吸一口氣,抬腿走上階梯,跟隨甜妞來到一處廂房。

推門進去,首先引入眼簾的便是一張繡有麻雀垂著流蘇邊的長副畫。白芷走進去,聞到一股濃濃的中藥味,是她辨識不出的中藥,似乎不是中原的藥草?

「原來是你?」先聞其聲後見其人,尹香從帷簾走出來,明黃色高領綢緞裙,梳著簡單的飛雲髮髻,髮髻上僅僅只別有一根普通的翠色髮簪。不像青樓女子那般翠玉寶珠,金銀纏身,花枝招展,她顯得樸素卻又不失氣質。

白芷問:「是你找我?」

尹香道:「當初覺得你這位公子樣貌出奇的清秀,我閱男人無數,竟沒曾懷疑過你是女人!我是該叫你將軍夫人嗎?」

白芷不答,自是聽出她的嘲諷之意。尹香失笑,眸光也淡了許多,「你是阿九的心上人,我不該對你出言不遜,只是我覺得,你怎可背叛阿九?只因裴家落寞了,阿九生死不明嗎?」

白芷答:「你叫我來,就是問這些嗎?」

尹香道:「跟我來。」她轉身,撩起簾子走進另一里臥。白芷走進去,卻見裴九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臉色極為蒼白,若不是還有一口氣,白芷以為他已經死了。

白芷還未問怎麼回事,尹香便道:「他被送來已是這番模樣。送他來的人雖著我們本土的服飾,但聽口音像是外國人。他給我大包藥草,讓我一天為他熬一次藥給他,七七四十九天便可復原。如今期限將至,阿九不時夢囈,除了叫裴七和裴老將軍的名字,叫的最多的便是你,白芷!」

白芷沉默了。看著裴九這副模樣,心裡十分不好受,若他醒來,一定要面對許多他以前從未經歷過的事情。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

白芷道:「你不該私自把他留下,應把裴九送去裴府。」

「夫人,你該不會不知道吧?裴老將軍前些日子自殺了!先如今裴家正在辦喪事,我若把阿九送過去,豈不是添亂?不如等阿九自己醒了再說。」

「自殺?」白芷大驚,她怎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也難怪,夫人深簡出,裴家的事,怎勞煩你?」尹香冷笑,為裴九拭去額角滲出的冷汗。裴九這時又再夢囈,「七哥,跑,快跑!……白芷,你在哪裡?」

尹香眸中一痛,眼中含淚地看著白芷,「我找你來,是想讓他醒來第一眼,看到你!他今日便會醒。」

白芷愣怔地看著尹香,一下子說不上話。她只是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你愛他,對嗎?」

尹香一怔。

白芷道:「這麼去愛一個人,好嗎?明明知道他心裡有別人,明明知道他無法去回應你的愛。」白芷不知是和尹香說,還是和躺在床上留著汗,臉色蒼白的裴九說。

忽然,白芷有所感悟,若慕屠蘇不夠狠絕,前世的自己,或許會給慕屠蘇帶來困擾,就像現在她和裴九。因她不夠狠,她如今十分困擾。她萬萬想不到,裴九會喜歡她。可她不愛裴九,卻不忍傷害他。


第55章 重生——堅定

白芷坐在外屋,尹香坐在裡屋的床上等待裴九甦醒,兩人一直未再說過話。甜妞是尹香的侍女,一派天真地坐在白芷對面,拄著腦袋呆呆地看她。白芷問:「有事?」

「你長得很美。」甜妞如實說道。

白芷微笑,「謝謝。」

「雖我家尹香也是個大美人,但你和我家尹香不同,你可塑性極強,若是在第一青樓,肯定超過我家尹香了。」

白芷不知這是在誇她,還是在說她夠騷。白芷略顯不自在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幾口。甜妞繼續說道:「我家尹香很喜歡阿九哥哥,但是阿九哥哥不行!」

「噗。」白芷一口水噴了出來,驚愕地看著語出驚人的甜妞。甜妞卻不以為然,十分大方地說道:「我家尹香多次和他共度良宵,阿九哥哥從不碰她。阿九哥哥是不是也沒碰過你?」

白芷有些腦袋疼,「我從未和你的阿九哥哥共度良宵。」

甜妞卻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白芷被看得有些心裡發楚,不自然地問:「怎麼了?」

甜妞道:「你不喜歡阿九哥哥對吧?」

「何以見得?」

「喜歡一個人當然是想和他共赴,製造各種機會。」

「……」果然是第一青樓出身的女子,說話直接露骨。白芷決定不同她再閒聊了,拿著茶杯,又端在嘴邊抿了抿幾口。甜妞也識趣,見白芷不再搭理她,她也不說話,就那樣盯著她看。

直到……酉時快到了,可裴九卻沒醒。

白芷坐不住,站起來,走進裡屋,見尹香正在擰毛巾,給裴九擦汗。白芷問:「裴九何時能醒?」

「不知,若那人說話屬實,該是今天沒錯。」

「我要走了。」白芷道。

尹香不可思議地看著白芷,那是比冰還要凍人的眼神。白芷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心狠一點。既然已經辜負了裴九,就不當再去給予他溫柔,這樣只會給雙方帶來困擾,同時也會傷害慕屠蘇。

「對不起,我明日再來,今日時辰不早了。」

白芷轉身預離開,尹香忽然冷冷地叫住她,「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白芷頓了頓足,沒回頭看她,也不正面回答她。她道:「我已是將軍夫人了,你懂嗎?」白芷邁開步子的同時,尹香回她,「阿九身有寒毒,大夫說他可能活不過二十歲,你知道嗎?」

白芷再次停下腳步,轉身看著躺在床上的裴九,愣在那兒。尹香的臉上早已佈滿淚水,她一步步朝白芷走來,字字誅心地道:「阿九活得很累,因為他身負愧疚。阿九的生母是裴老將軍的髮妻所生,他的母親身子弱,不宜生兒育女,一直未給裴老將軍生過孩子,阿九的出身便是她母親裴夫人的祭日。後來他一直由裴七的母親張氏撫養。他因提建議去外遊玩,張氏帶著她的三個孩子還有阿九一起出去,誰料,遇風浪,整艘船被浪打散,生還的只有阿九,你知道為什麼?因為張氏用盡生命一直把裴九頂在水面之上,直到張氏生命的最後一刻,幸而有船相救。張氏只有一雙手,落水的有她三個孩子還有阿九,她選擇救了阿九!你叫阿九如何去面對張氏留下的最後一個孩子裴七?裴老將軍只剩下裴七和阿九,裴七是庶生,加之阿九從小聰慧過人,自然注重阿九多一些。阿九不想讓裴七失去母愛又失去父愛,不想因為自己的光芒而黯淡了裴七。又因他年幼時浸泡寒水裡太久,身患寒毒,身子反反覆覆,自己的未來根本看不清。所以他故意放縱自己,讓自己變得不堪,變成一個扶不起來的阿斗。故意讓裴老將軍對他失望注重裴七,故意讓所有人對他失望,去愛護去追捧裴七。他自己冷落在自己的牢籠裡,一直無法自拔,你知道一直不被愛的滋味嗎?」

這或許是白芷第一次詳細地知道裴九的內情。她只是感覺裴九不如傳聞那樣。原來,他真的另有隱情。白芷看著躺在床上汗流浹背的裴九,心裡狠狠地痛了痛。

「你怎可這麼殘忍!」尹香怨恨又憤怒地瞪著白芷,同時,她的眼眶已然噴湧出點點淚珠。

白芷並不比她好到哪裡去,眼淚也流了出來,靠在牆角一處,抹著淚。有時候知道真相未必是好事。她料不到裴九一直這樣痛苦的活著,因為愧疚,把自己隱藏,做一個不真實的自己,努力讓人討厭他,不重視他。當他看見裴七受重視的時候,他是怎麼想的?

「那你要我怎麼做?我已是有夫之婦,我注定辜負裴九。你說,我該怎麼做?」白芷紅著一雙眼,看著離她不遠的尹香。

尹香也沉默了……

事情早已成定局,什麼也回不去了。

白芷道:「不瞞你說,當初我對裴九抱著的心態極為簡單。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無所謂非他不可。我以為裴九如傳聞般對感情極為不認真之人,將來我對他亦不會受影響,我不過是他眾多女人之一,可有可無。我不想接觸感情這東西。我心裡一直有個我永遠觸摸不及的人,我因害怕用各種理由去躲避他,我沒有勇氣去敞開自己,是以,我想找個人對感情不認真的男人來安穩我。」

可有些事,總在自己的意料之外。她原本已打算好與裴九回京,把這門婚事定下。計劃好的事卻在變化中脫離,她因孩子嫁給了慕屠蘇,好不容易想開了,去安穩自己。卻未曾想過,她找的裴九竟然不是對感情看得極淡之人,反之,是極其重感情之人。

尹香問:「你所說的那個觸摸不及的人是你如今的相公慕屠蘇?」

白芷不答,算是默認。尹香道:「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打擾阿九了。」

白芷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裴九,因距離遠,她並未發現裴九眼角滑落的淚水。

白芷離開之後,尹香驚奇地看見裴九已然醒了,他睜著眼,看著正上方,目光空洞。尹香心裡一抽,已然明白,方才白芷的話,他都聽見了。

「阿九。」尹香柔聲喚了他一句。

裴九道:「尹香,你曾說過心痛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明明很受傷了,可還是控制不住的繼續去喜歡去思念一個人。」

「阿九……」尹香更是難過,淚水迷糊了她的雙眼。

裴九閉上眼,雙手摀住自己尚且蒼白的臉,「怎麼辦?她明明說了不喜歡我,明明已經有了別的男人,我卻還是在喜歡她。」

尹香別過臉,抹著淚道,「我懂你的心情,阿九。」

明明很受傷了,卻還是無法控制地繼續去喜歡一個人。這種心情,不止一個人會有。

白芷匆匆離開京城第一青樓,卻遇見正雷厲風行,烽火燎原往這邊趕的慕屠蘇。兩人一碰頭,慕屠蘇拉著白芷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哪裡可有事?」

紅翹在後頭探出個頭,「酉時到了。」生怕白芷怪罪她。

白芷自知慕屠蘇是聰明人,她來第一青樓自然不是找姑娘,她也不隱瞞,直接說道:「裴九在裡頭。」

慕屠蘇抿了抿唇,努力綻放出一個微笑,「裴家出了這等事,他還有心情風流快活?」

「不,他一直未甦醒。」白芷答。

慕屠蘇一怔,「此話怎講?」

「想來他在南詔發生了一些事情。他是被一名南詔人士送進來的,不知何緣故,一直昏迷不醒。尹香這些日子都在為他治病,說是今天能醒來,叫我來瞧瞧,只是我要離開了,裴九還未醒來。」

慕屠蘇的眸子瞬間幽深起來,也不知他在思考什麼,他最後只掐了掐白芷的嫩臉,「那明兒來瞧瞧,你現在身體還虛,夜裡極冷,以後少出門。」他把身上的大氅披在白芷身上,又用他的體溫裹著白芷。

白芷揚著笑容看他,與他一同上了馬車。

馬車裡,慕屠蘇一直摟著白芷,也不顧在旁有些羞的紅翹。

回到屋裡,白芷洗好臉,先於慕屠蘇上了床榻,慕屠蘇從房回來,也更衣睡了下去。白芷背對著他睡下,他便自背後摟著白芷,也不知是同白芷說,還是自言自語,「不要離開我,芷兒。」

他是如此惴惴不安,裴九回來了,孩子也沒有了……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他以為白芷睡著了,其實白芷並未睡著。白芷睜著眼,翻身正對著慕屠蘇,慕屠蘇怔了一怔,有些意外白芷竟然是醒著的。白芷摟著慕屠蘇的脖頸,把臉蹭在他的臉上,頗為疲憊地輕聲細語,「我已辜負了裴九,不會再辜負你了。我不會離開,只要你沒有辜負我。」

慕屠蘇把臉更貼近白芷一些,嘴角含笑,「絕不辜負。」言罷,唇便吻上了白芷略有乾澀的嘴唇。

白芷笨拙卻迎合地回吻他。


第56章 重生——堅定

慕屠蘇第二日問白芷要不要去第一青樓見裴九,若兩人眉來眼去,他強調他會當場去嫖妓。 雖他眸子帶笑講出這番話,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在說笑,但白芷卻不乖,只囔著,「去吧,最好能一次高中,生個孩子出來。」

慕屠蘇便掐著她的鼻子,一副怨恨的模樣瞧她。她就不能表現出十分在乎他,有著強烈的佔有慾嗎?

至於看裴九的事,白芷拒絕了,她答應尹香,不會再與裴九有任何瓜葛,她應當遵守承諾,即便她萬分關心裴九的身體狀況。白芷這一舉動,讓慕屠蘇愣了好一陣,最後自戀地想著是考慮自己的感受,心猿意馬了好一會兒,便拉著白芷道:「芷兒如此顧慮我的感受,我自當好好犒勞你。」

第一次,白芷感覺慕屠蘇也能賊眉鼠眼起來。白芷心中略有不好的預感,提防地問:「怎麼個犒勞法?」

慕屠蘇笑意愈發的濃了起來,「今兒一天,我都屬於你了。」

白芷亦笑起,「當真?」她挑著眉兒,頗有挑釁的意味。慕屠蘇不怕死地點頭,「做牛做馬在所不惜,無需氣。」

「今兒雪下得大,我希望春節前的那天,你屬於我。」白芷微笑。

「可以。」慕屠蘇答得爽快。

七天後,快便一年之中最後一個日子。是慕屠蘇履行承諾的那天。

白芷想了想,「首先我要去溫泉泡澡,你幫我搓背。」

對於白芷而言,這是讓慕屠蘇做牛做馬伺候她,但對於慕屠蘇而言,這是天大的美差。慕屠蘇當即在白芷的嘴上親了一口,「這活我愛干。」

白芷只是在微笑,她在想,這話說得太早了!

恭親王府的西邊竹林深處,有一汪天然溫泉,當時專門為王妃養顏而用,而後王妃不知因何緣故用了一段時間不再用,被擱淺了好幾年了,後為慕屠蘇所用。前世白芷剛進門,沒少提過要去泡溫泉,皆被慕屠蘇果斷拒絕。可他的拒絕並不能停止白芷前進的腳步,她利用王妃的寵愛,得到了王妃的允許,泡過幾次。有一次還和慕屠蘇撞個正著,兩人袒呈相待,無不尷尬。白芷因激動,然當場暈了。自那次以後,白芷再也沒去泡過溫泉,不是慕屠蘇威脅,而是她無顏面再去,若再來一次袒胸露乳偶遇,她指定又因激動而暈倒。

白芷靠在暖石上,背對著慕屠蘇。她背上的肌膚冰肌雪晶,光滑如綢。泉水浸泡的位置剛剛沒入她的雙、胸,起起伏伏,更是刺激了慕屠蘇的感官。

慕屠蘇把浸濕綢布放在白芷的背上,輕柔地搓著,按照他平時的力道,這種力道絕對是他極力控制出來的。 白芷把手貼在暖石之上,以手枕著頭,安逸地閉著眼睛,享受著,嘴角亦不受控制地泛著微笑。

這種感覺極其微妙。以前都是丫鬟為她搓澡,一點感覺都沒有,如今慕屠蘇為她搓澡,明明技術差得要很,她卻覺得分外舒服。難道潛意識她有想讓慕屠蘇服侍她的癖好?

只是背後的感覺越來越不對了。原本只有綢布來回搓,後又添了以手搓背的感覺,再後來……慕屠蘇整個人貼著她的背,手已穿過她的背,伸向前面,兩掌罩住了她胸前的雙峰,揉了幾下。白芷一怔,方想反抗,卻感覺身下已有硬、物抵著。慕屠蘇以臉貼在白芷的脖頸之間,熱氣本氤氳了整個溫泉,可白芷還能感覺到慕屠蘇吹出的熱氣,軟綿而又情、欲地喚著,「芷兒……」

白芷啐了一口,「色胚子。」

慕屠蘇輕咬著她的耳垂,揉捏她的力度更重了些,同時呼吸濃重了許多,「控制不住!就想親近你,佔有你。」他的手漸漸往下面伸去。

白芷及時抓住,淡定十足地道:「蘇蘇可別忘了,今天我說的算。不准動手動腳。」

慕屠蘇啃了白芷與他慾火焚身的身子截然相反,裸露在外略冰涼的肩膀,「你是故意的,明明會知道我控制不住!」

白芷繼續淡定,「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請蘇蘇繼續為我搓背吧。」

慕屠蘇「哦」了一聲,手卻沒縮回去的打算,反而變本加厲,直接掐住她的「雙峰一點梅」。白芷吃痛回頭怒瞪他,方一個轉頭,唇便被他封住,把她死死抵在暖石上,不容她半點掙扎。手更是「大逆不道」下移,去勾引她的欲望。白芷本想垂死掙扎,緊閉雙唇不讓他得逞,誰想他會來「硬」的,直接從後面進入,腫脹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呻吟了一下,他便趁虛而入。慕屠蘇緩緩地,速度極慢,他忍著強烈的衝動,柔情地道:「芷兒,我愛你。」

白芷經不住這話,一下子軟綿起來,被慕屠蘇壓倒趴在暖石上,一波又一波。慕屠蘇再把她翻轉過來,十分順利地再次進入,腰肢擺動幅度越來越大。白芷就像一個可憐蟲,握住粉拳,皺著小臉,抿著嘴強忍著呻吟。

在男人有之時,談「君子之道」,純屬自找苦吃。白芷以為像慕屠蘇這樣極其要臉之人,定會遵守約定,可沒想到一切是錯覺。

事畢,兩人交疊地喘息,慕屠蘇微微起身,幫白芷理了理額前的濕發,嘴角泛著笑意,「以後我們常來!」

「……」白芷嚇得渾身都軟了。

兩人泡完噴泉,沐浴完,直接駕馬兒去京城東郊打獵……雖是隆冬少獵物,但並不影響有狩獵心情。白芷的騎術並不十分精通,但至少可以駕馬奔馳。白芷想單獨一匹馬,但慕屠蘇卻堅持一匹,以他的借口是,「若是馬兒受驚出個偏差,把你帶跑了,我追不回來怎辦?」然後直接扛起白芷坐在他的馬上。

兩人分別有三隻弓箭,比賽誰狩獵的獵物小而輕。獵物小目標便小,考驗的便是弓箭技術。這一點白芷還是有些自己的,熊風教過她幾招要領,秋蟬也特意訓練了她好個把月。應該不在話下。

一隻兔子躍入眼簾,白芷十分利索地拉起弓箭,毫不猶豫地射了過去,直接命中。慕屠蘇駕馬奔去,拿起白芷方才射中的兔子,個頭不小,是只母兔子。

慕屠蘇親著白芷的臉頰,「賞你的。」

「這邊……」白芷一反常態,側著臉,索求另一邊臉。

慕屠蘇受寵若驚,依命再親了一口。

白芷再指著自己濕潤嘴唇,「這裡……」

慕屠蘇側頭去親,且在考慮要不要把她全身都親了……誰想,放把嘴唇貼過去,白芷張口一咬,咬了他的嘴唇,沒咬出血,卻很疼。

「賞你的。」白芷偷著笑,目光在視野裡逡巡,尋找下一個獵物。

慕屠蘇摀住嘴,看著白芷因欺負他而得逞的笑意,哭笑不得。看在他方才欺負過她的份上,這次他姑且饒了她。兩人駕馬找下一個獵物,行至不遠,卻見一個洞裡,有幾隻小白兔到處蹦,該是一窩小兔崽,母兔不在身邊,出來找母兔?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方才射殺的那隻母兔子。

白芷道:「罪孽了。」

慕屠蘇道:「要不也殺了它們吧。」

白芷一驚,側頭看著慕屠蘇。慕屠蘇卻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一窩小兔,「如此寒冬,失了母兔,它們毫無生存能力。必死無疑。與其慢慢折磨而死,不如給個痛快。」

白芷彷彿看見了她前世裡認識的慕屠蘇。不喜拖拉,喜快刀斬亂麻。解決事情,永遠用最殘忍又決絕的方式。白芷堅決地否決了他的意見,「不過三隻兔子,我要養。」

慕屠蘇道:「也行,養大了吃兔肉。」

「你……」白芷氣得七竅生煙。

慕屠蘇卻利索下馬,本想去抓兔子,卻有同時三支箭射來。慕屠蘇反應敏捷,幾乎同時以手接住那三支箭。白芷先是一驚,再極目望去方才射箭的方向。只見不遠處,有幾批可見的高大駿馬,駿馬之上皆坐著人。

那些駿馬正朝她們逼近。待越來越近,白芷才瞧得清楚,坐在馬上的竟是當朝太子與意氣風發的裴九?

「果然是慕大將軍,如此身手,輕而易舉拿下同射出的三支箭。」太子坐在馬上,毫不含糊地誇讚慕屠蘇。慕屠蘇朝太子拱手,「太子的箭法亦是上等,可同時射出三支箭,且如此準確。」

太子哈哈大笑,「我哪裡有這等水平,是阿九射的。」

慕屠蘇顯然是吃了一驚。在他看來,裴九最多懂點三腳貓功夫,卻不知有如此精湛箭術。裴九朝慕屠蘇笑了笑,下馬,提著地上三隻嚇壞了小兔崽,直接擦身而過慕屠蘇,朝白芷走去。

他把三隻兔子遞到白芷的手裡,目光很淡,微微一笑,「如果這三隻兔子必有一死,你會選擇哪只?」

白芷不明他的用意。慕屠蘇微側著身聽了他的話,心裡略有不爽,想阻止,卻看太子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再明白不過,他不能插手。

裴九看了看三隻兔子,「真巧,兩公一母。兩隻白色公兔子和一隻灰色母兔子。為了湊一對,死哪只好?」他目光極其犀利,不容白芷拒絕回答。

太子也插上一句,「將軍夫人,選一隻唄。你不回答,阿九不死心,我們這些人會跟著挨凍的。」

太子這是在咄咄逼人。

白芷十分果斷的挑了灰色的母兔子,直接扔了出去。那只被扔掉的母兔子在地上滾了好幾圈,而後狂蹦離去。白芷道:「讓這兩隻公兔子在一起吧,顏色相同,顯然是一對。」

「……」眾默。

裴九忽然笑了起來,把兩隻兔子遞給白芷,「你好生養著。」然後再次與慕屠蘇擦身而過之時,裴九忽然頓足不前,側頭看著慕屠蘇,「我代替了七哥的位子,以後還請慕大將軍多多指教。」他手裡拿著的正是裴七的令牌。

慕屠蘇笑道:「自然。」

裴九點頭,上馬。

太子道:「慕大將軍,本宮就不打擾你和小情人親熱了,告辭。記得幫本宮轉告三弟,本宮的東西不是說拿走便能拿走。」

「恭送殿下。臣必定轉告。」慕屠蘇咬牙半鞠躬。

白芷坐在馬上,看著慕屠蘇挺拔的背影,再眺望漸行漸遠的裴九。有些緩不過神。短短七天,裴九竟有那樣的眼神,冷漠、疏離。而對慕屠蘇,還有濃濃的恨意。不再是笑著喊慕屠蘇「蘇蘇」的裴九了……

春節將至,新的一年或許是不安分的一年,有悲歡離合的一年吧。


第57章 重生——公主

除夕之夜,京城極為熱鬧。家家戶戶張燈結綵,來往人絡繹不絕。白芷一邊摸著桌上的小兔崽,一邊悉心等待去拐角處買白糖雙炊糕的慕屠蘇。

本在此時,她和慕屠蘇該回恭親王府了。慕屠蘇卻一時興起,拉著白芷逛夜市。白芷覺得不好,又不忍掃了慕屠蘇的興致,只好答應。明兒便是新年,按照習俗,晚上該趕回去吃年夜飯。兩人卻溜出來玩耍,白芷的心未免放不開。

總有帶面具的女子從白芷身邊走過。還聽見路過女子對身邊之人說道:「這面具真漂亮,我一次買了好多個。」

白芷順便瞄了一下她手中的面具,有妖魔鬼怪、白黑紅臉甚至還有仙女美臉,做工精細,惟妙惟肖。白芷心裡一動,問路過的姑女子,「請問,這面具哪裡買?」

「就那裡。」面具女子指著前方,白芷定眼望去,有個小攤子,正被許多少女圍著水洩不通。白芷朝路過女子露出感謝的笑容,「謝謝。」

等慕屠蘇回來,她便也去買一個玩玩。

面具攤位有一名女子擠出來,滿臉歡喜地看著自己手中的面具。

而白芷偏巧見著了那女子……那一刻,渀佛巨石丟進平靜如鏡的湖面,頓時驚濤拍岸。那一張臉……她至死也不可能忘記的臉。一雙杏圓而靈動的眼,眉眼含笑,永遠天真可人的模樣。白芷感覺自己渀佛血液渾身被抽乾,即使穿著慕屠蘇為她披著的狐毛大氅,也覺得寒冷無比。她緊緊裹著自己身上的狐毛大氅,看著那一張臉蓋上面具,朝她含笑走來。

是一張白臉,面帶微笑的白臉。笑得那樣明媚,笑得那樣毛骨悚然。

他們便那樣擦身而過,毫不相識。但白芷卻在那一刻,忘記呼吸,頭腦空白,渀佛世間所有之物皆靜止,只有那一張熟悉又害怕不想見到的美麗臉孔。

白芷忍著自己將要暈厥的身體,努力清醒。她不能暈,不能怕,不能只是簡簡單單打個照面便嚇得腿軟暈倒。

慕屠蘇……她的蘇蘇……

白芷渀佛想到什麼,急忙四處張望去尋他。

沒有看見……沒有看見……依舊沒有看見……

白芷一下子害怕起來,自己渀佛再也找不到慕屠蘇了。她捂著唇,到處環視,毫無蹤影。她十分不爭氣,竟生生哭了出來。她一定要找到慕屠蘇,一定要。可她又不敢動,怕她動了,與回來找她的慕屠蘇錯過了。

「芷兒?」慕屠蘇買回白糖雙炊糕,見白芷著急張望著什麼,好奇地問了問。

白芷卻摸著他帶著溫度的臉,還是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鼻樑,熟悉的嘴唇,實實在在的,並不是虛幻。「芷兒,你怎麼哭了?」慕屠蘇不甚明白地看著白芷帶有淚痕的臉,為她撫拭,看她喜極而泣的表情。

白芷抓著慕屠蘇的衣襟,把頭靠在他的胸前,低沉著嗓子,「蘇蘇,我很愛你,可不可以不失去你?」

慕屠蘇一怔,眸光柔和如水,摸著白芷垂下的青絲,「傻瓜。」

白芷卻緊緊地攥了攥手裡的衣襟,久久不肯鬆開。若再一次失去慕屠蘇,她想,她不知道她會怎樣?再次選擇自殺?還是……她不想去想了,她只想把握現在。

這一世,明明與前世不同,明明就不同,慕屠蘇愛她的。

慕屠蘇看她臉色蒼白,略有心疼,想帶她回去,卻被白芷任性的拒絕。慕屠蘇不解。白芷抿抿蒼白乾澀的嘴唇,「我想再單獨和你在一起。一會兒就好。」

這話像極了撒嬌。慕屠蘇聽著覺得好笑,又覺得白芷煞是可愛,忍不住撲哧笑了兩下,牽著白芷的手道:「那我帶你再去轉轉?亦或者找間棧開間房?」

白芷盲目地點頭。什麼都無所謂,只要能和慕屠蘇在一起。

其實慕屠蘇甚少在京城閒逛,對於京城並不十分瞭解。他牽著白芷的手,毫無目的地轉悠,偏巧來到一棵掛滿紅色錦囊的大樹下。兩人看著一個個紅色錦囊懸在樹上,如數不清的紅線。

「這是何物?」白芷好奇地問。

慕屠蘇亦不知。

一旁看守的老者聽著,幫白芷解答,「這棵樹叫情人樹,上面紅色的錦囊都是姑娘寫著情人的名字,下一世,希望繼續相愛。」

慕屠蘇便笑著催促白芷,「趕緊寫!」

白芷拒絕,「不要!我才不要下輩子和你相愛呢。色胚子!」

慕屠蘇把臉拉得很長,直接朝老者要了一個紅色錦囊和筆墨紙硯,問老者,「這該怎麼寫?」

「姑娘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即可。不過姑娘寫得會靈驗一點。」

這話一說,慕屠蘇便收了手,看著白芷。看來她不答應,他是不死心了。白芷只好無奈地接過筆和紙,用她慣有的筆跡寫著自己的名字還有慕屠蘇的名字。

紙被塞進紅色錦囊之中,由老者懸掛上樹。白芷揚著頭,看著老者掛上去,不免擔憂地問老者,「這樣不會掉嗎?」

「掉下來在所難免,但心意已到,照樣靈的,姑娘不用擔心。」

白芷臉頰緋紅,略有不自在地嘀咕,「誰、誰擔心了。」

慕屠蘇卻攬著她的腰,湊過來瞧,「芷兒。你臉頰怎如此紅潤?怎麼了?」

「走開。」白芷推搡著慕屠蘇,慕屠蘇卻湊得更近了。在旁邊的站著的老者呵呵笑著,「好一對璧人啊!」兩人全然沒聽見,小打小鬧地漸行漸遠。

冬日太冷,不宜在外長時間閒逛。白芷告別了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回到了恭親王府。兩人方進自個的新房,卻見紅翹擦手跺腳,緊張兮兮地遙望盼著什麼。

紅翹見白芷和慕屠蘇回來了,連忙相去迎接,「將軍,夫人,你們總算回來了。」

白芷心下一沉,除夕離家遊玩,後果自負。如今是「自負」的時候了。慕屠蘇卻看得極開,拍怕白芷的肩,寬慰道:「這點事,不用擔心。」

白芷卻不覺得,恭親王妃這一世並不喜歡她,已然看她不順眼,如今拐著他的兒子不過除夕夜,定然會把氣撒在她的身上。

「自負」是出乎意料的,在新房等他們的不是恭親王妃而是一向不問他們事的恭親王。

他看也未看白芷,直接對白芷道:「你先出去。」

白芷點頭,與慕屠蘇目光交匯,慕屠蘇回她一個溫柔的笑容,白芷卻更是不安,不甚情願地退了下去,順道為他們關上門。在關門的剎那,白芷瞧見了恭親王臉上凝重的表情。

他們會說些什麼?白芷心裡一下子沉重了起來,當一想到方才在面具攤位上遇見的那張臉,心便更沉了。是有關於她的嗎?

白芷被紅翹安排在隔壁的房間裡。白芷坐在茶几旁,一邊喝茶一邊等待,幾壺茶下肚,上了幾次茅房,依舊不見恭親王出來。有何事談得這麼久?白芷的心愈加不安起來。

紅翹提醒白芷,「夫人,已二更了,洗洗睡吧。」

白芷卻困意全無。這件事擺在面前,她怎麼能睡得著?如此,白芷又命紅翹去燒一壺水,去泡茶。反覆幾次,白芷實在挨不住,竟趴在茶几上睡著了。

直至第二天醒來,白芷發現自己已然躺在床上,而自己身邊竟然沒有慕屠蘇。是他搬她上床睡覺的嗎?他和恭親王談了一晚上?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如此詳談?白芷喜胡思亂想,忙不迭喚著紅翹。紅翹打了一盆熱水進來,浸濕面巾擠干遞給白芷。白芷一邊擦著臉一邊問:「昨晚睡抱我上床的?」

「是將軍。」

「他昨晚談了多久?和我一起睡的嗎?」

「不知,那時我也睡了。起來的時候,也未見將軍從房裡出來,興許昨天是夫人一人睡的。」

白芷眸光淡了淡,愈發心裡不安了。可她不安又怎樣?慕屠蘇的事情她管不了,他唯有信任他,才是她該做的。可她毫無自信可言。一想到那張臉,深深的挫敗感就席捲而來。

「對了,方才王妃的貼身嬤嬤說王妃有事想見你。讓你醒來,便去北苑找她。」

「是嗎?更衣。」白芷掀開被子,速速起身。

王妃找她,不知有何要事?也是關於恭親王找慕屠蘇談一晚上的事情?

答案是白芷想多了。王妃找白芷談的就是她最初擔心的那事,除夕之夜拐帶她兒子出去不吃年夜飯,然後絮絮叨叨一通,白芷全然無感,經過一夜的折騰,王妃這些冷言碎語,她可以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當年被王妃討厭的南詔小公主不就是如此嗎?只要被慕屠蘇愛著,什麼都無所謂。王妃所能做的,無非發發牢騷,翻翻白眼,對她不會有任何惡意。

她怕的是恭親王,為了三皇子奪得皇位,連兒子都願意殺的「忠心」男人!


58重生——公主

白芷明顯感覺到慕屠蘇近來極為忙碌。早晨早早離開,晚上她睡下之前,總見不到他。如此反反覆覆幾點,白芷心生疑惑,決定必須和慕屠蘇好好談談。

白芷點頭如搗蒜,以手撐著腦袋,眼皮下垂,睏意襲來。紅翹見白芷這般模樣,推了推快與周公見面的白芷,「夫人,若你乏了,先去睡睡吧。」

白芷抬著朦朧的眼,擺擺手,捏了捏自己的額角,「是有些困了。如今什麼時辰了?」

「二更了。」

「這麼晚了啊……」白芷看了看外面,皚皚白雪,屋頂上像是蓋了白色帽子,已然瞧不見屋瓦。這麼大的雪,他還在外面,到底忙些什麼?

「小姐,要不你先睡下吧。」紅翹甚是心疼白芷。

白芷搖頭,「再等等。」若再拖下去,我毫無安全感可言。

幸而她堅持了,慕屠蘇不過一會兒,頂著大雪跑進屋來,見白芷坐在屋裡還未睡下,略有驚訝。白芷朝慕屠甦微笑,「回來了?」慕屠蘇點頭,略有失措。

白芷走上前,為他脫下身上沾雪的大氅,撢去長袍上剩餘的雪,執起他冰冷紅透的手,以自己的手溫為他捂熱。慕屠甦失笑,滿臉寵溺地看著白芷,「怎好讓芷兒幫我捂手,這事按道理是為夫做的事情。」

白芷亦笑,「我們還分那麼清楚嗎?」

慕屠蘇一怔,眼眸柔出水地凝視白芷。白芷幫慕屠甦搓了搓手,原本以為要把手弄熱起碼要一會兒,卻不料,只是兩三下,手便燙了起來,發自體內的。白芷愣了愣,抬頭看向慕屠蘇,他嘴角已然含笑。

「色胚子。」白芷啐了他一口。慕屠蘇欺身靠向她,俯身咬著她的耳朵,軟綿綿地道︰「芷兒,我好久沒吃你了,嘴饞。今兒湊巧你沒睡,不如……」

白芷原本軟了身子讓他欺,一聽他這般說著,才驀然想起自己因何而不睡,連忙推開情、欲高漲的慕屠甦,「蘇蘇,我有話問你。」

慕屠蘇頓了頓,不解地看著白芷。

白芷道︰「你這些天忙些什麼?雖然我不該問,但……」白芷看了看慕屠蘇,卻發現慕屠蘇原本帶情欲的臉上,已然沒了興致。他微笑,摸了摸白芷的青絲,眼中帶著誠懇,「我若說了,你不許吃醋。」

「吃醋?」白芷眉眼一挑,「外頭有女人了?」

慕屠蘇捏著她的臉,咬牙切齒,「你再說一遍!」

白芷被他扯著口齒不清,「外頭有女人了!」

慕屠蘇毫不含糊地抱起她,仍在床上,扯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欺身壓向她,吻著她。白芷以手抵著他的胸,求饒道︰「我錯了,我錯了……」

「慕屠蘇解氣地在她脖上狠狠吸吮了一口。白芷的脖子上立馬顯出一個吻痕。慕屠蘇道︰「我倒是想去找個女人,這樣就不會每天抱著你睡,有力氣想要你了。」

白芷自我反省,露出抱歉的樣子。慕屠蘇趴在她身上不起來,對她道︰「先前南詔打了敗仗,退兵千里。但我朝已然無國庫支援軍隊趁勝追擊,又怕一時興起的南詔東山再起,皇上決定重建邦交。此次前來的和交好使者是南詔大公主,我與她有一面之緣,所以這幾天我都是我在與她周旋。」

「大公主?」白芷一怔。若是聽見是小公主她或許不會那麼吃驚,畢竟她已然有了心理準備。在前世,南詔大公主是南詔國的一個傳奇。南詔大公主與南詔小公主被譽名為「並蒂蓮」,同時生,長相不同,性子亦不同。南詔大公主樣貌出奇得美麗,卻好舞刀弄槍,十三歲驍勇善戰,從小披甲打仗保衛國家,年方十六鍾情戰敗國的送來的傻太子,不顧所有欽慕者的吃驚,南詔王南詔后的極力反對,一意孤行。是個思想極為獨立的女子。

當然,這是前世的南詔大公主,今次的南詔大公主還是那番模樣?

慕屠蘇見白芷若有所思的模樣,輕敲了她的腦門,「別胡思亂想,大公主已有夫君。不會發生你所擔心的。」

白芷問︰「你就單單陪她一人嗎?」白芷還是心有餘慮。

慕屠蘇點頭。白芷便無話可說。慕屠蘇喚了一下白芷,白芷回眸看他,四目相對,白芷見他眼底開始烽火燎原,愈燒愈旺。白芷心下明白他想作甚,擠著話,唇卻送上去貼著他的唇,雙手搭在慕屠甦的脖上,「色胚子。」

慕屠蘇卻狼吞送上門的「美食」,緊緊抱住白芷,把頭埋進她的胸裡……

看來,這些天,他真的餓壞了!

***

白芷並未放下心中的石頭,但已無必要再去問慕屠蘇。她必須給自己找個事情幹,去忘記這等煩心事。白芷便喚著紅翹,上街去買錦綢與金線,她有些手癢,想繡一繡金邊大牡丹花,順便獻慇勤給王妃,改善一下關係。前世,她是自從把自己的女紅金邊大牡丹獻給王妃,王妃便喜歡了她,就連慕屠蘇都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一直問她是不是她繡的,雖然她總是驕傲地點頭,卻遭到他滿臉的不信。她會繡女紅不足為奇,他所奇怪的是她能繡出那般美麗出彩的金邊大牡丹?

白芷忽然想到當初白朮回府,手上包的便是她的繡的手帕,雖然後來白朮還給了慕屠蘇,但白芷總覺得那帕子洗不乾淨。再為他繡一個好了,反正這一世的慕屠蘇不會懷疑是出自她之手了。

白芷此番是坐轎子出門,東轉西拐行至白府。紅翹對著轎窗問白芷,「夫人,要去白府坐坐嗎?」

白芷本想道「不必」,卻忽然想到了白朮。自她嫁出門,已是許久沒見著那孩子了。白芷便道︰「去看看吧。」

「是。」紅翹便命轎伕轉到白府。

對白淵心寒後,白芷幾乎不再管白家的事,卻不料,短短三個月,白淵官居從二品,任命兵部侍郎一職。她進白府本想去見見白淵,卻被告之,白淵正在見客,不方便。白芷只好直接去見白朮了。

白朮三月不見,長高了不少,見著白芷,原本萎蔫讀書樣一下子像久逢甘露缺水的小草,一下子豎了起來,跳到白芷身邊,笑臉迎對,「姐。」

白芷點頭,「學累的話,休息休息,無需這般勉強自己。」

白朮嘿嘿傻笑,「還是姐最疼我。爹和娘一直逼著我讀書,要我與翰林院那些人比,壓力頗大。術兒不喜文縐縐的東西,喜歡舞刀弄槍,姐夫說了,待我長大,便讓我跟他。」

白朮所說的姐夫該是慕屠甦吧?白芷笑問,「你何時與姐夫踫面了?」

「皇宮啊!姐夫當時正與一位紅衣女子切磋,不過過程中誤傷了紅衣女子的侍女,沒再比下去。」白朮為沒看完比賽,頗為可惜。

真是奇了,切磋武藝,也能誤傷?以慕屠蘇的小心謹慎,不大可能,自然也不可否認這個可能,更大的可能是大公主的侍女要麼眼有疾要麼故意去誤傷自己……吸引別人的注意?

白芷一怔,胡思亂想又回歸於她身上。大公主的侍女會不會是小公主?畢竟她已見到她了,她在京城。以何身份?南詔小公主?還是……私訪?白朮見白芷臉色不佳,搖了搖白芷的裙襬,「姐。」

白芷回過神,對白朮笑了笑,「記得,學習能學則學,不能學,那便棄文從武,這武學,得從小抓起。你瞧姐姐我,這麼棒的身體。」白芷拍拍自己的胸膛,一副男子氣概樣。

忽然,身後有人拍她,白芷差點背過氣。這力道……

白芷猛地轉身怒目圓瞪,卻見裴九朝她燦爛一笑。

「九哥,你又來了?」白朮見裴九,熢佛很熟的樣子。

裴九揉揉白朮的頭髮,「夫子交給你的任務完成沒?完成了,便隨我去射靶子吧。」

「好……」白朮對白芷歡笑道︰「姐,我得趕緊完成任務去了。」再看看裴九,「九哥,等我片刻哦。」白朮便積極地去寫字了。與方才萎蔫的模樣,判若兩人。

白芷好笑地看著白朮,對裴九道︰「你真會投其所好,抓住術兒的弱點。」

裴九笑起來,「我還知道很多人的弱點,且樂此不疲願意去投其所好。」

白芷一怔,愣愣地看向裴九。裴九隻是朝她笑,空空的,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只能辨識他的笑容極其空洞,不是發自內心,或許是太熟,白芷竟然能從他眼中窺探出他的悲傷。

白芷眸子淡了淡,幹著嗓子問︰「阿九……」

「嗯?」

「我如今的夢想是什麼?以前的夢想又是什麼?還記得嗎?」

裴九忽然靠近白芷,白芷身子退了退,提防地看著裴九。兩人四目相對,有的只有冰冷不親厚。裴九道︰「我以前的夢想是去一座山,有山有水,有風景,還有我最愛的女人。」

白芷窒息。

「如今的夢想……呵呵。」裴九不再死死盯著她,而是看著外面的皚皚積雪,「一雪前恥。不放過任何一個傷害我裴家的人。」裴九再看看白芷,「其中包括慕屠甦!」

「甦甦他……」白芷脫口而出的喚著慕屠甦,卻見裴九眸子微妙的變換,及時禁口。

裴九忽然笑了,「淫、婦!」他說得極像玩笑話,看她的眼眸中有窺探不出的情愫,那樣認真又似在追憶。裴九的眸子那樣專注地看她,而又非看她。

白芷害怕這樣的裴九,眸中閃著悲慟的淚水,眼前的裴九已不是當初把情緒全部表露在自己臉上的純真男子,他把自己藏得深了,不讓別人瞧見,也不讓自己觸摸。

「你真美。」裴九忽然道︰「很早很早我便想對你,你真美,美得可愛,美得心動,美得讓我憎恨。」裴九沒再繼續說,因為他看見白朮朝他走來。

白朮走過來,臉上洋溢著微笑,「九哥,我完成了,可以去射靶子了。」

裴九綻放微笑,「那走吧。」

「姐,一起去看嗎?」白朮對白芷發起邀請。

白芷搖頭,「不了,你們去吧。」她再看了看裴九,他又在對她笑,依舊空空的。

望著一高一矮的背影,白芷心裡七上八下的。白淵打亂了白芷的忐忑。他從拐角處走來,似乎看了很久,他並未直接對白芷道,而是對著裴九的背影說道︰「裴老將軍的死,對他打擊太大了。若是單純的自殺,或許他不會那麼恨。」

白芷驚恐地看向白淵。

「裴老將軍性子剛烈,一生戰功纍纍,卻因為這次敗仗,加上幕將軍的扭轉乾坤,讓他遭到各個大臣語言上的侮辱以及權力被剝奪。加上一生九子皆不幸,裴家敗在他手裡,這樣剛烈的男子怎能受得了?」

何其殘忍,對待一個這樣的老將軍?

白芷看著裴九的消逝的背影,披著貂皮大氅,卻能透過大氅瞧見他偏瘦又羸弱的身子,她的心裡難過不已。從開國到現在,歷經幾朝,裴家為國效忠這麼多年,只不過在兩子奪皇位之戰略輸一籌,便被棄之如蔽,甚至狠狠踩上一腳,肆意侮辱,任誰都無法接受。

去一座山,有山有水,還有我最愛的女人。這樣最初的夢想,對他而言,早已如煙散去,一去不復返了。

而她自己呢?她亦然開始茫然自己的未來。她最初最初的夢想在前世,想和慕屠蘇在一起,願白首不相離。她在努力地實現自己的夢想,前世如此,如今亦是如此。太過執迷不悟了,是重蹈覆轍?還是努力拚搏?她想,主動權不在自己身上!


59重生——被愛

白芷自認為自己比較多疑,即使得到了慕屠蘇的答案,白芷亦是不放心,所以又熬夜等慕屠蘇歸來,與他交涉,想與他一起招呼南詔大公主。慕屠蘇沉思了一會兒,「真要去?」

白芷十分肯定地點頭。慕屠蘇撲哧笑了兩下,習慣性地捏著她的臉,「我家芷兒這麼小肚雞腸,這麼喜歡吃醋啊?」

白芷不以為然地點頭,「我就是那小氣的人,你是我的,我見不得你和別的女子頻繁交流。」

慕屠蘇一聽,怔了怔,隨即笑道︰「我家芷兒誠實起來,竟如此可愛。」慕屠蘇捧著白芷的臉便要吻上去,白芷側臉躲閃,追問他,「到底願不願意?」

慕屠蘇直接把白芷壓至牆邊,抬著她的下巴,吻了上去,「那得看你怎麼滿足我了。」

「……」

白芷在想,若是她選擇早晨他臨走之時說這些,或許就不會這樣了。後悔已然晚矣,她不答應,便不能成。她只好迎了上去,與他一晌貪歡。

翌日,慕屠蘇早早叫起貪睡的白芷,白芷原先還不想這麼早起,慕屠蘇便冷不丁地道︰「可是你不起來的?那南詔大公主那邊……」

白芷「嗖」地坐起,把手掛在慕屠蘇的身上,誠惶誠恐地看著他,怕他離去。

慕屠蘇以頭頂著白芷的額頭,又掐了掐她的臉頰,笑意盈盈,「看你這麼緊張,我怎如此歡樂?」

「你就得意吧。」白芷咬牙切齒地啐他。慕屠甦愈發心情愉快。

為避免嫌隙,慕屠蘇要求白芷穿男裝。白芷也有如此想法,自然很樂意配合。 白芷命紅翹去找一件合適的男裝,男裝方到手上,慕屠蘇接過看了看,抬眼看白芷,「穿我的吧。」

白芷斜睨看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故意的,明知我穿不了你的衣服,那麼大,能當裙子穿了。」

「真這麼大?」慕屠蘇一副不知情的模樣。白芷沒搭理他,若是先前,她還會當真,這些日子「坦誠相待」,她是徹底摸清他的底子了,色胚子一個!裝模作樣最拿手!

「我真不信你穿不上去,要不試試。」

「真的穿不進去。」白芷不願嘗試。

慕屠蘇自身後大手撫摸上去,兩手包住她胸前兩大包子,一路向下滑,身子靠在白芷背後,朝白芷耳根吐了吐熱氣,「這身子骨貌似太瘦弱了。真的不行呢。」

白芷卡住慕屠蘇向下滑的手,咬牙切齒地恨恨道︰「色胚子,時辰到了。」

慕屠蘇一臉掃興,啃了啃白芷的肩,站起來,張開手臂,一副等待穿衣需要服侍的少爺樣。白芷起身幫慕屠蘇穿衣繫腰帶。因身子靠得近,慕屠蘇低頭便聞到白芷青絲的芬芳。慕屠蘇貪婪地深深嗅了嗅,嘴角含笑,「芷兒,你好香。」

白芷怕他一時心猿意馬,幫他穿戴好,便推他出門。慕屠蘇依依不捨地看著白芷,似乎想與白芷協商讓他留在屋內,白芷直接拿眼瞪他,開門把他推出去,「在門口稍等片刻。」

下一刻,緊閉的冰冷的紫檀木門對著慕屠蘇。慕屠蘇看著門發笑。他的芷兒對他愈加放得開了,這似乎是在完全的接受他了?如此想著,慕屠蘇嘴角的弧度愈來愈彎,笑得有些傻氣。

偏巧這一幕,被恭親王瞧見了。他的眉頭立即蹙了起來,對身邊的隨從低頭說了些什麼。隨從吃驚地睜大眼,惶恐地看著恭親王。恭親王沉著臉說道︰「去吧。」

「這樣對世子是否太不公?」

恭親王眼眸一冷,隨從立即禁口,老實地退下去。恭親王再看了看前方在門口老實等候的慕屠蘇,不發一言,轉身離去。

白芷穿一身深藍色錦袍,長身玉立地走出來,一派風流倜儻。慕屠蘇見白芷這模樣,撲哧笑道︰「你這是私會姑娘呢?穿得這麼風騷。」

白芷做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眉梢一挑,「所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不過如此。」

「哦?所謂的敗是指……」慕屠蘇戳了戳白芷的胸部。白芷受驚,跳離三丈尺,對慕屠蘇怒瞪,「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一向不是君子,你自是明白不過了。」慕屠蘇繼而掐著白芷的臉,笑得頗為神采奕奕。白芷見他這般真性情,也便不再惱了,隨著他傻笑。

如若這般過日子,不失一種幸福。

南詔大公主與平常女子不同,不喜閒逛京城,看風土人情,以遊玩的方式,她喜觀摩兵器,走訪光輝王朝的鏢局,還有……伶館。南詔女作風大膽,已是人人皆知之事。但到異鄉,還不忘走訪伶館,這未免有些過了。

而白芷好死不活,挑得正是南詔大公主打算去伶館走訪的一天。白芷知道後,抱著馬兒脖子,不肯去。慕屠蘇便道︰「你確定不去?」

白芷點頭。她為人大膽是事實,但光明正大去伶館,她做不來。

這事,正常男子也不會想讓自己的女人去,但慕屠甦心思詭異,偏想讓白芷去。讓她瞧瞧,那些隨意能得到的男子不過爾爾,他這等貨色可是可遇不可求……

加上他也甚想和白芷多呆一會兒,無論何地,只要她在他身邊,即可。

於是,京城大街上出現這麼一個風景。當朝慕大將軍打抱著一位風騷了得的俊俏美男子上馬車。

與南詔大公主相約的地方是京城第一酒樓。南詔大公主住不慣皇宮,直接住京城第一酒樓,十分大膽,不怕被人行刺。他們在門口踫面,當白芷下馬車,抬頭間,見到一身紅裝的南詔大公主,瞠目結舌。

竟是做軍妓的那綠衣女子?她似乎也瞧見了白芷,漂亮的鳳眸微微眯起,朝白芷微笑。白芷十分不自在,略有無措。

「公主,都收拾好了。」穿深綠色繡五彩茶花短卦短裙,身上的銀器叮叮噹噹響的女子忽然躍入白芷的眼簾。是南詔皇宮侍女的典型裝扮。

白芷登時眼眸睜大,驚恐地看著那個女子。

「玉玲,把東西放上馬車吧。」

那女子點點頭,抱著手裡的包裹與白芷擦身而過,送上馬車。自她身上掃過的一陣風中,白芷分明聞到了她久違的香味。這是她前世最愛的配香。薰草、艾葉以及同她同名的白芷調配而成的香。後因與南詔小公主的香氣重疊,被南詔小公主委婉地勒令禁止佩戴這種香包了。如今,她早已換了香,簡簡單單地只有單一的秋蘭香……

慕屠蘇似乎對玉玲並無特殊的青眼,直接無視,而是去問南詔大公主,「公主所帶何物?」

「銀子。」

慕屠蘇一怔,「帶一包裹的銀子?」

「以防萬一之用。若瞧上了哪個伶人,直接贖身,方便點。」南詔公主不以為然地道。似乎,她常常幹這種事?

慕屠蘇到底是光輝王朝的子民,吃不消南詔大公主這般作風,訕訕而笑。

馬車裡坐著南詔大公主和她所謂的侍女。因男女有別,慕屠蘇坐在馬車外,當然還有以男裝示人的白芷。只是外頭雖沒下雪,卻是化雪期,天反而更冷些。白芷凍得臉頰發紫,與早上的紅潤剔透的小臉有著鮮明的對比。

慕屠蘇瞧見白芷這般模樣,忍不住心疼,把白芷摟入自己的懷裡。白芷大驚,小聲說道︰「在外頭,有人看呢。」

「怕什麼?你是我女人。」慕屠蘇頗為理直氣壯。白芷為難地掙扎,「可我現在是男兒身,我……」白芷只是目光隨意掃了四周後,驀然發現簾子正撩開一個小縫,裡面露出一隻黑白分明的眼。白芷嚇了一跳,渾身哆嗦了一下。

不會錯……前世的南詔小公主也這般看過她,平靜的眼眸底下,卻有暗湧在流動,隱蔽而又狠戾。白芷咬咬牙,緊緊握著拳頭。

「芷兒……」慕屠蘇見白芷不安又害怕的樣子,頗為擔心地看著白芷。白芷抬頭凝視著正在擔心自己的慕屠蘇,心下忽然一片清明。

已不同前世,如今的慕屠蘇愛著的是她,用如此關切的眼眸看著的也是她,她何必庸人自擾?

白芷失笑,像是放下一切般,靠在慕屠蘇的懷裡。慕屠蘇對於白芷的投懷送抱頗為驚訝,而後享用地甜蜜微笑,摟著白芷,執子之手,以自己的體溫為白芷保暖。

「不怕在外頭了?」

「不怕,反正被瞧見的也是慕大將軍當街抱著男子駕馬車而去,且目的地是伶館,遭人非議的也是慕大將軍您……」

「……」慕屠蘇有些胸悶。

白芷覺得他的手已經不夠暖和自己了,十分自覺的把手鑽進他的衣袖裡,一寸又一寸地鑽,接收到的暖意愈來愈熱。而慕屠蘇彷彿自己的袖子裡鑽進了一塊冰塊,冷得倒吸一口氣。

白芷見他這樣還任由著她,心情頗為好。

這一世的慕屠蘇,愛著的,寵著的,是她。她沒什麼好怕的。


第60章 重生——被愛

京城名媛貴族最多,各色消遣場合也拔地而起,伶館只是其中之一。 但因光輝王朝女子多數奉行「女子三從四德」,伶館大多不能光明正大開設。為此,南詔大公主十分不喜。

當南詔大公主下馬車屹立在一間極為蕭瑟的大門前,爽直的大公主便道:「你們這裡不盛行伶人嗎?生意如此慘淡。」

慕屠蘇笑道:「我朝民風問題。」

南詔大公主冷哼一聲,掃了下白芷,頗為認同,「難怪這裡的女子一副呆相。」

白芷反唇相譏,「也是,南詔女子因無這等民風,極為不受拘束,與相公和離極為尋常。」

南詔大公主眉毛一挑,不是生氣,反而對白芷略有興趣,「哦,看來你挺瞭解我們南詔嘛?」

白芷看了看南詔大公主身側的侍女玉玲,頗為語重心長地道:「我是蘇城人,南詔大公主與小公主的傳說,傳到我們那兒不足為奇。」

玉玲面不改色地看著白芷,臉上並未流入出其他特別的表情。倒是南詔大公主,忽然笑了,側臉對慕屠蘇說道:「當初你選我服侍,原以為我會順便有個露水之緣,你卻一個晚上喝悶酒,看也不看我,為的就是她吧?「南詔大公主指著白芷,十分直白。

慕屠蘇扯過白芷,大方地牽著白芷的手,臉上笑得極為淡然,「所以還請大公主打消原先的念頭。」

一旁的玉玲忽然插嘴,「大將軍喜歡男人?」

白芷差點失笑,她的情敵居然還未看出她是女子嗎?南詔大公主似乎並不想由自己揭穿,而是直接把玉玲丟在白芷身上。由於太突然,白芷與玉玲皆未反應過來。

不過慕屠蘇卻眼明手快,牽著白芷的手一拉,自己旋身一轉,把白芷抱個滿懷,玉玲本是摔到白芷的身上,卻因無人只好與地面接觸,摔倒在地,十分狼狽。

南詔大公主見著,先是一怔,目光深邃,失聲笑了起來。玉玲咬咬牙,抬頭看得不是白芷而是慕屠蘇,眼中含淚,有道不盡的委屈。

慕屠蘇直接無視了她,而是對性格乖張的南詔大公主道:「大公主,伶館還去嗎?」

大公主制住不笑,「自然。」拿眼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玉玲,「委屈給誰看?」

玉玲吸吸鼻子,站了起來,又恢復常態,冷面地隨著南詔大公主進了伶館。白芷看著玉玲的背影,覺得奇怪,南詔大公主怎麼這麼對自己的妹妹?

慕屠蘇掐了掐白芷的嫩臉,「待會兒你眼睛可別看直了。」

白芷不以為然,「極有可能。」

慕屠蘇掐白芷嫩臉的力度又大了些。白芷直叫疼求饒,慕屠蘇嘆了口氣,「你這人,非弄疼了你,你才知道悔改。」

白芷的性格便是這樣。白芷也不否認,被慕屠蘇拖著進了伶館。

招呼他們的是一位留著鬍渣,衣衫不整的男人。白芷為此頗為驚訝,見慣大風大浪的慕屠蘇也為此類型「老鴇」捏了一把汗。

更為驚訝的是南詔大公主的反應,直接問:「漠北人士?」漠北於光輝王朝之西北邊,南詔之上,是個地廣人稀,少雨多旱災的貧瘠之地。南詔大公主的傻子駙馬便是漠北打敗仗,無奈貢獻的太子。原先這太子不傻,因途中遭遇不測,才變傻了。

那老鴇先是一怔,頷首。南詔大公主點頭,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玉玲把包袱放在南詔公主身邊的桌子上。南詔大公主直接道:「你們這兒怎麼不點熏香?漠北的伶館可都是盛行這些。怕我不買賬?」

老鴇有些不自在,「在這兒沒有這個習慣,客官若是喜歡,我便去點上。你喜歡什麼熏香?」

「那便點上白芷吧。」南詔大公主的侍女玉玲把眼神往白芷這邊瞄。

白芷作為熏香,還是頭一遭聽說,可老鴇卻習以為常地轉身去屋裡了,並不以為異。慕屠蘇卻為之動容地看著玉玲,「你怎知我最愛的名諱?」

最愛……白芷一聽,哭笑不得。

玉玲卻臉色刷白,「將軍大人的事,京城傳遍了。以娶妻的儀式納了白家大小姐。」她抓的重點——白芷是慕屠蘇的妾。慕屠蘇卻答:「恐怕京城還未傳出,我除了白家大小姐,其他人不會再染指。」

白芷在旁,十分尷尬。慕屠蘇在外較為含蓄,如此露骨之話,且針對玉玲,讓她摸不著頭腦。莫不是玉玲對慕屠蘇做了什麼?

玉玲咬咬牙,不再回。倒是南詔大公主,閒閒地看他們兩人「針鋒相對」,無所謂的做起和事老,「行了,合不來一拍兩散,何必這麼綿裡藏針。」

慕屠蘇轉頭對南詔大公主道:「大公主多慮了,我與她並未不合。」

「行了,你看不上我家的玉玲,這總行了吧?」南詔大公主說話十分直白,玉玲略有掛不住。還好老鴇及時拿一小金爐從裡屋走了出來,金爐上面升著裊裊白煙,白芷乍一聞,皺了皺眉,怎不似白芷的味道。雖只是略知草藥,但是不是,還是能判斷的。這香味並不像白芷。

「白芷單獨燃燒味道不佳,我加了百葉和秋蘭還有一些香料。」老鴇似乎看出白芷的神情,解釋起這香味。如此白芷便無話可說了。

南詔大公主直接對老鴇道:「伶人呢?」

「客官這邊請……」老鴇伸出手臂,指著神秘的裡屋。南詔大公主對此神秘不以為異,拍怕玉玲的肩膀,「玉玲,你找的伶館委實神秘了些。」

玉玲面無表情地點頭回應。

白芷看著兩人的交流,心生疑惑。兩人看似關係並不好,但南詔大公主為何要帶她過來,還假扮自己的侍女?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白芷毫無頭緒。這已然與前世截然不同。前世玉玲是慕屠蘇帶來的,兩人早已相親相愛了。不過如今看來,慕屠蘇似乎對玉玲頗為無好感可言。正好與前世相反?

南詔大公主進去後,白芷只是偶爾一瞥,卻見那老鴇眸光一亮,面帶詭異的微笑,慢慢的關上了裡屋的大門。白芷渾身一驚,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莫不是有陰謀。白芷拉著慕屠蘇,不安地道:「我方才看見老鴇面色有異,這個伶管不安全。」

慕屠蘇蹙眉。

「這伶館是我找的。」玉玲站在那兒,一臉平靜地看著他們。

慕屠蘇冷笑,「而後?」

「你猜。」玉玲走至香爐旁,以手往裊裊上升的白煙那兒撲拂了幾下,略有陶醉地聞著香爐的香味。這是南詔小公主慣有的表現,一直露出與自己無關緊要的表情,做著與之無關緊要的事情。

白芷這事覺得頭暈。而慕屠蘇也皺了皺眉,捏了捏自己的額角,閉著眼又猛地睜開眼,極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這熏香在漠北叫蒙汗藥,在我們南詔叫睡。在你們這兒類似於迷藥?不過藥效極為奇特,不是簡簡單單暈水過去那麼簡單。」

白芷忽而感覺自己四肢無力,頭腦發脹,似有萬之螞蟻蝕心。她捂著胸口自椅子上摔了下來。

「芷兒……」慕屠蘇想去扶起,方一站立,雙腳無力,又重新跌坐在椅子之上。慕屠蘇陰沉著臉,冷冷地看著玉玲,「這是南詔大公主設的圈套。」

「不,她也是個任人宰割的羔羊。」玉玲眼眸淡然,「她自有她的去處,你無需擔心,怎麼說她也是我同胞姐姐,雖冷血無情又沒心沒肺,但我不會加害於她而且在裡頭恭候多時的姐夫也不允許我這麼做。至於你……」玉玲看著慕屠蘇,再看看白芷,「還有慕屠蘇大將軍的最愛……」白芷感受到她眸中的冰冷。

「你是南詔小公主?」慕屠蘇深深蹙著眉。

玉玲走至慕屠蘇的身邊,以手去撫摸慕屠蘇的臉,慕屠蘇惡狠狠地瞪著她,別過臉。玉玲卻笑了,「我們南詔女子以美為大,最愛面相好的男子。我喜歡跟著姐姐,因為姐夫好看,可惜姐夫是個傻子,被姐姐開苞以後只願意和姐姐親近。我一直盼著,能遇見一個讓我再次心動的男人,大將軍,你美的出奇,你知道嗎?」

慕屠蘇並不給她好臉色看。玉玲不急,默默地注視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藥效完全發揮出來。

跌坐在一旁的白芷雖只能瞧見玉玲的背影,卻能想像得到,她臉色此時得意的表情。白芷竟想不到她心中永遠不可超越的女子竟是如此下作之人。她不夠完美,眼前背對著她的女子,在她心中以攀登不了的目標一直佇立了,如今這種信念潰不成軍。

白芷用盡所剩下的力氣冷笑起來,「憑你能得到蘇蘇的愛?我不信。」

她堅決不信,前世的慕屠蘇會那般瘋狂的愛上這樣的女人,她死都不信。

玉玲踢了她一腳,狠狠地踢在她的大腿上,「那我便讓你瞧瞧奇蹟的出現。」

白芷的眼皮越來越下塌,在她努力地去保持最後的清醒之時,她瞧見了南詔小公主身後的裡屋門開了,走出一人影,身形高大,神似……恭親王?


第61章 重生——賜婚

白芷被一陣寒冷冷醒。她睜著疲憊的雙眼,覺得頭疼得厲害。她捏捏額角,試圖想從床上起來。她身子方坐起來,卻見自己渾身赤裸,光溜溜的。白芷還未來得及大驚,身側有個男人發出呻吟聲,似伸腿伸胳膊發出的呻吟。白芷驚愕地側頭看去,卻見那個男人已然睜開眼,媚眼拋向她,朝她嫵媚地眨了眨眼,「客官,你醒了?」

白芷緊緊摀住被子,毫不留情地把那不明男子踢下床,害怕地尖叫了一聲。

這到底怎麼回事?這裡是哪裡?她怎麼會全身赤裸,旁邊還睡著一個全身赤裸的男人?她努力去回憶,只記得自己是跟著慕屠蘇陪南詔大公主進伶館。然後南詔大公主嫌棄沒有熏香,老鴇便去準備熏香。當老鴇拿出熏香以後……她完全記不得了。

「客官,昨天人家那麼賣力討好你,你明明極喜歡人家,怎麼一大早,便踢人家下來?怎生分了?怕我找你負責嗎?客官放心,人家昨晚是被你包了一晚而已。」

白芷緊緊攥緊胸前的被單,眼淚吧嗒吧嗒地直落,「滾。」

伶人頗為無奈地離開。

到底怎麼回事?她和別的男人共赴雲雨了?怎會這樣?絕對不可能,她不信。白芷快速床上衣衫,不想在這間房間多呆一秒,她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衫,當她即將穿戴好,打算打開門踏出房門的那刻,迎面而來的是恭候多時的恭親王。恭親王面如土色,陰沉又憤怒地看著白芷。

「王爺。」白芷百口莫辯。

「聽聞大公主無故失蹤,我便火速趕來看看,卻沒想到看到不該看的。當初你的名聲便不好,我本極不滿意你,若不是屠蘇愛你,真真不想你進門。我為當初的心軟後悔。」恭親王咬牙切齒,吹鬍子瞪眼,可見已然生氣到極點。

「王爺,我完全記不得昨兒發生了什麼?這並非我所願。」

「哼。你認為這種解釋我會信嗎?」恭親王頗不以為然。

白芷已然知道這件事,無論她怎麼解釋,恭親王皆已不相信,唯有自己探討出昨兒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她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無論自己怎麼去想都枉然。

正在她痛苦萬分回憶一片空白之時,不遠處又傳來一陣尖叫。白芷一怔,這聲音她怎麼忘得了?玉玲的聲音。恭親王似乎也聽到了,直徑朝尖叫處走去。白芷心下十分不安,也便跟著過去。

當恭親王推門進去,那是一片狼藉,好似發生了什麼激戰,而在床上那邊傳來陣陣泣聲,玉玲裹著被子縮在床裡面,可謂是聲淚俱下。

而慕屠蘇則是驚恐地看著白芷,目光灼灼,「芷兒!」

白芷後退兩步,滿眼的吃驚與不信。怎麼會這樣?慕屠蘇和玉玲睡在一起?且全身赤裸?慕屠蘇見白芷極為排斥的樣子,心下一驚,立馬套了一件衣衫披在身上,衝向白芷。

中途卻被恭親王攔腰斬斷。恭親王目光清冷地看著慕屠蘇,「你如今不是向白芷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而是向我說明這件事怎麼解決?」

白芷站在另一邊,不知自處。她萬分心痛卻又矛盾。她和別的男人睡了,慕屠蘇卻和別的女人睡了,而且對象是玉玲,她最怕的玉玲,最不願去面對的玉玲,她前生最痛苦的來源。

「一個侍女,有何干係?」慕屠蘇滿眼只是白芷的表情,一笑一顰,皆讓他全身警備。他深知這件事對於白芷而言是個打擊,這是背叛。背叛了他們之間的承諾。可關於昨天的記憶,他腦中一片空白,全然記不得了。他怎會做出這等事?他的心也極痛,她害怕她轉身離去,再也不會回到他的身邊。他那樣不安地凝望著白芷,期許著白芷能回他一個表情,哪怕一個表情。可白芷一直低著頭,他瞧不見她的表情,不知她內心一絲一毫的變動。

「她乃南詔小公主,什麼侍女?」恭親王大怒。

慕屠蘇愕然,不敢置信地側頭看向床上哭得跟淚人似的玉玲。

玉玲接收眾人的集體目光,反而哭得更猛了些。

「你毀了南詔小公主的清白,你知是什麼後果嗎?」恭親王狠狠地瞪著慕屠蘇,其眼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讓他識時務者為俊傑。

聰明如慕屠蘇,怎看不出恭親王眼神中的意思呢?便是讓他娶南詔小公主了。如今光輝王朝與南詔局勢緊張,有優勢的是南詔國。南詔的「並蒂蓮」,皆為南詔王的掌上明珠,寵愛有加。若能聯姻,一來鞏固了光輝王朝的緊張局勢,再來,三皇子黨有南詔國這一強大的靠山,必然錦上添花。

慕屠蘇不知這件事,是恭親王如意算盤的一計,還真真是偶然事件,但有一點很肯定,這並非他所願。慕屠蘇從侍衛的腰間抽出一把劍,扔給玉玲,「對你負責,斷然不可能,殺了我吧。」

玉玲頗為錯愕地看著慕屠蘇,圓而大的杏眼掛著淚珠,定定地看著他,而後不受控制地大哭特哭起來,無不悽慘。

恭親王一巴掌摑向慕屠蘇,「為了那種不知檢點的女人?」恭親王怒指白芷。白芷死死咬住牙,不想激動地去辯解。因為她若像南詔小公主裝軟弱,沒人會同情她。

「她昨晚在另一個房間與伶人一晌貪歡,你可知?」恭親王厲聲指責白芷,毫無為白芷自尊考慮。慕屠蘇顯然一怔,呆呆地看向白芷。白芷亦在鼓足勇氣抬頭看向慕屠蘇。她希望他能相信她,她並未作出對不起他的事情。

兩人「遙遙」相望,慕屠蘇忽然道:「芷兒不會作出這種事情。」

白芷緊緊閉著唇,方才遭到恭親王那般傷害,她並未哭,反而被慕屠蘇這簡單的話,弄哭了。她摀住臉,想抑制卻不能抑制地哭了起來。

「你無可救藥。」恭親王又一耳光扇了過去,慕屠蘇站在原地,低垂著頭。不言不語。恭親王對床上哭得斷氣的南詔小公主玉玲暖了暖神情地說道:「本王一定為公主討個公道。」

恭親王又似變臉般冷著臉對慕屠蘇道:「這事唯有讓皇上解決了。」恭親王似乎不想再看慕屠蘇,越身離去,看了看白芷,一臉嫌棄,冷哼一聲離去。

白芷走至慕屠蘇的身邊,臉上還掛著淚珠。慕屠蘇看了看白芷,臉上略顯蒼白地看著白芷,「芷兒,你也相信我嗎?」

白芷略有些猶豫。她明知她這樣不該,他都選擇無條件相信他。

慕屠蘇的臉上立即顯得更蒼白,自我嘲弄地笑了笑。

而被晾在一邊的南詔小公主忽然喊了一句,「你們欺人太甚。」

兩人回眸看去之時,南詔公主已然拿起慕屠蘇放在扔在床上的長劍,她不是來殺慕屠蘇,而是毫不猶豫地一劍刺向自己。被子上立即有血四濺,一切太快,慕屠蘇來不及制止,當南詔小公主倒在床上的那刻,慕屠蘇狂奔過去的那刻,白芷彷彿瞧見了自己愛情,躺在血泊之中,或許要死了……

南詔小公主這招太狠!

事實正如白芷所預料的,南詔大公主失蹤,南詔小公主毀清白自殺,南詔王與光輝王朝的皇上皆龍顏大怒。所幸南詔大公主的去處有了著落,被她的前任相公馱回漠北去了。現下未解決的便是南詔小公主的問題了。光輝王朝的皇上二話不說,大筆一揮,直接下旨賜婚。且婚事只在七日之後。

聖旨不可違,即便慕屠蘇再不願意,也得從。

聖旨下來的那一刻,白芷的臉上並無任何表情。只是覺得好笑,兜兜轉轉,又是這樣。她是妾,南詔小公主又是妻。要再次分享一個男人了……即便這一世,慕屠蘇心繫的是她,那又怎樣?妾始終不如妻,她前世嘗試過那種痛苦了。她原以為慕屠蘇會應著承諾只要她一人。她相信慕屠蘇會履行承諾,她用一生去瞭解他,深知他是那樣信守承諾之人。可若是有人硬塞給他,他無權拒絕,只能接受。可這個現實,她不願接受。

可她不願接受又能怎樣?前世慕屠蘇娶了南詔小公主,她不死心,留守在恭親王府,以心酸淚水澆灌自己快枯萎的心。那樣的日子她真不想再要了。加上,他們沒孩子了……三個的生活,必然有一人退出。毫無懸念,必將是她。

白芷想讓慕屠蘇休了她,可不能是現在。若現在做出如此過激的事情,慕屠蘇定然以為她在反抗,便會與她一起反抗,到時候,他做出過激之事,牽連極多。她不想毀了他,畢竟慕屠蘇是真心相待於她。

最好唯有讓慕屠蘇順利娶了南詔小公主,再休了她。

休妾比休妻容易太多了……


第62章 重生——賜婚

皇上下旨賜婚的當晚,慕屠蘇把白芷弄疼了。在此過程中,他一直注視著白芷,想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一絲波瀾甚至是怒意,然而白芷給他的只是一味的順從,眸中不悲不喜,只是身體的痛覺,讓她不禁呻吟,喊著疼。

「你為何不發怒?你發怒啊,你朝我抱怨啊!」慕屠蘇在她身上起伏,眼眸中留入的神情比她因身體疼痛所表現的,更為痛苦。白芷抱住慕屠蘇的脖子,狠狠地朝他肩膀咬去,幾乎用盡所有的力氣。

他們都不肯服輸,他衝刺得越激烈,她便咬得越狠……

待兩人平息下來,慕屠蘇從白芷的身上無力地翻了下來,慕屠蘇才道:「芷兒,你心裡可曾有我?」

白芷道:「無。」白芷目空地直視上面的房梁,說得冷情。

慕屠蘇沉默了。白芷不敢去看他,怕看見他的臉,眼淚會禁不住落下來。對於她而言,她愛慕屠蘇,不比前世少半分。可命運告訴她,她和慕屠蘇的紅線是個死結,捨不得剪斷,便一直糾纏,至死方休。她不願再去承受前世那樣的痛苦,與其兩人這般心有鬱結,不如揮淚剪斷。她不是沒有想過與南詔公主一較高下,但她毫無勝算,如今光輝王朝的局勢,惹不起南詔,南詔公主若有些不滿,恭親王府如何自處?光輝王朝又怎麼收場?恭親王不喜她,在這裡的日子更是舉步維艱,她已然毫無鬥志,沒力氣再像重生醒來後那樣,努力地去反抗命運。

離開是她唯一的出路。當初來京城,一是想讓白淵中立,免以後徒傷悲,落個悲劇收場。二是,若她不聽白淵的話,留在山間過日子,找不出理由。不是白淵親身之女,以白淵眥睚必報的性子,會找殺手殺了她的親身父母,自己也不能周全。

如今,她興許能毫無負擔地離開。被休的妾,很難再翻身嫁人了。對於沒用的棋子,白淵棄之如敝屣,不會再管她的死活,她也便能回到山間,與父母、與秋蟬、與山中的寧靜,平安了此終身。

白芷道:「蘇蘇,休了我吧,求你。」

慕屠蘇再次沉默,過會兒,長臂一撈,把白芷攬入懷中,語氣頗為重,又氣又恨,「除非我死了!」

白芷以手抵在慕屠蘇的胸口,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聲,砰、砰、砰……白芷眸子下垂,把手圈住他的脖頸,慢慢地睡去了。

只不過還有七天而已。

七天,一眨眼便過去了。大將軍與南詔公主的婚事,在京城的城牆吹起的號角,以昭天下,今兒是個大喜的日子。

白芷留在屋內不想出來。紅翹站在一旁,眸中帶著悲憫,又略有顧慮地道:「夫人,將軍今兒大婚,你若是不去,恐是不好。」

白芷低垂著眼瞼,似在沉思又似在沉默,少頃,白芷起身,「今兒大喜的日子,不去確實不好,我定要穿一件最美的衣衫才是。紅翹,拿我那件百花戲蝶的白衫來。」

「白衫?」紅翹略有遲疑地再問了問白芷。白芷點頭,給予她肯定。紅翹躊躇地問白芷,「夫人,今兒大喜之日,穿白的,是否略有不妥?」

「無妨。你照做便是了。」白芷全然聽不進。

紅翹沒法,只好照辦,心裡不甚明白,白芷的做法。

白芷的想法再明白不過了。她這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所有人會對她不滿,恭親王或許會跳腳,王妃會厭棄她,甚至慕屠蘇也會覺得她太過不堪。

在外頭丟自家男人的臉,大忌。

事實正如白芷所料,當她以百花戲蝶的白衣盛裝出席,席間的達官顯貴皆愕然,有的交頭接耳,有的眸中帶笑權當是個笑話,還有的一臉尷尬,最為怒意的當然是恭親王,因她到了晚,來賓已到齊,不好在來賓面前朝她發火,只是拿眼去瞪她。白芷權當自己瞧不見,施施然坐好,等待儀式的開始。

她是如此特立獨行,在一派喜慶的紅色大殿上,穿似「喪服」,不吉利又晦氣。

坐在白芷對面的竟是裴九。他今兒穿一件青衫,嘴角略有鬍渣,好似不修邊幅便過來了。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正對面的白芷。白芷偶爾與他眼眸撞上,有些不適,低著頭看向別處。

慕屠蘇與南詔公主進入大殿。南詔公主頭披喜帕,看不到臉上的表情,倒是慕屠蘇,臉拉得很長,冰冰冷冷沒有做新郎的樣子。

當慕屠蘇看見白芷一身「喪服」出席,滿眼錯愕。白芷迎著他的目光,笑了笑。慕屠蘇別過臉,不去看她,臉上冰冰冷冷的表情卻忽然紅潤了起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很常規,沒有什麼事故。白芷看著兩人入了洞房,心裡痛了痛,忍不住想起前世慕屠蘇和南詔公主大婚的場景。

那天,她一直在哭,躲在房間裡哭,清荷喚她出去,她死都不出去,直到眼睛通紅,腫脹得生疼,她才停了下來。停下來之後,眼前的視線模糊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了。她害怕自己哭瞎了,抹乾眼淚,躲在被窩裡冷靜。可怎麼也冷靜不下來,只好去出去散心。但自己的腿卻不受控制地來到了他們的洞房,她聽見南詔公主的呻吟聲,聲聲刺耳,鑽心疼痛,她飛奔跳進了養魚池裡。那會兒她已懂水性,沒有淹死,在三月的晚上,濕漉漉的自己坐在岸邊發呆直至暈倒。她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之時,她是那麼希望再睡去,從此不再醒來。

這次,慕屠蘇又和南詔公主大婚了。她顯然有了經驗,不會像上一回那樣自殘又絕望。若是哭,或許也沒有眼淚。她只是目送著正被送入洞房的新郎新娘,久久的,久久的。

見賓集體擁向慕屠蘇,吃吃喝喝開始,白芷便起身準備離開。恭親王忽然自她背後說道:「我便如你所願。」

白芷深知恭親王是在與她說話。他未指名道姓,便是讓她不要回他的話了。白芷深吸一口氣,抬腿離開。在回房的路途之中,遇見了裴九。或者說,裴九在那兒等著她。

白芷減緩腳步,來到裴九身邊,她問:「來看我笑話的嗎?」

裴九回身看她,曾經一派純真的男子何時眼眸深邃起來?白芷看不透他深邃眼眸中所包含的情愫。裴九道:「你今兒穿這白衣,是砸場子嗎?」

「這不明擺著的事兒嗎?」白芷大方承認,「我心有不爽,妒火怒燒,穿個白衣詛咒詛咒。」不知為何,白芷對裴九,每每說話,總帶著調侃之意。

裴九無奈地笑了笑,遞給白芷一包錦囊,「今兒晚上你或許會失眠,點點錦囊裡頭的香,或許你會睡上一個好覺。」

白芷看著錦囊,並未接。

「怎麼?怕我給你毒物?」裴九依舊伸著手,並未收回手中的錦囊。

白芷搖頭,但依舊未接。只是問:「這是何物?」

「我剛醒當天,得知父親自殺,裴家倒台,或許是先前睡太久了,失眠了好幾日,尹香便為我點上這個香,失眠之症便沒了,挺好用。」

白芷接過,嘴角微笑,「多謝。」

「兩女侍一夫,我總覺得你不行。」裴九看著白芷十分誠懇地道。白芷一怔,不甚明白。裴九接道:「我去過南詔。南詔是個極其可怕的地方,能在那樣的地方生長的女人,你鬥不過。」

「是以?」白芷挑眉。

「離開慕屠蘇吧。」

白芷有些想笑,沒想到,知她者,裴九也。白芷緊緊攥著手中的香,「冬尚在,夜裡更冷,裴先鋒進屋去熱鬧吧,我先告辭了。」白芷方想提腿走人,在與裴九錯身而過之際,裴九卻拉住了白芷的手臂。白芷一愣。裴九道:「傻女人。」

這三個字彷彿戳中她最軟的心地,她忍不住渾身一顫,眼有些濕潤。

「你愛他,真傻。」言罷,裴九放開白芷的手臂,先於她離開這條幽靜的小道。白芷屹立在瑟瑟寒冬的天氣裡,冷到了骨子裡。

她傻,從未改變過。

白芷回到自己的房間,脫下衣服,命紅翹去打熱水洗臉。白芷洗好臉,本想脫衣上床睡覺,眸光偶爾一瞥,見到方才進屋隨手一扔的錦囊。她頓了頓,拿在手中,打開錦囊,一陣撲鼻的香氣。這個香味極其好聞,白芷試圖去辨別這種香,或許是中草藥知識太過淺薄,辨不出一二,只好作罷。

她喚紅翹去拿香爐,把這好聞的香,點上了。白芷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大腦空白,走至床邊,脫了衣衫,躺下去還是入眠。

她做了個夢,夢裡全是一個人,時而對她爽朗的笑,時而高聲念詩,時而痛苦大喊。他越跑越遠,她緊追不捨。這個夢很累,她的腿發虛,她的全身在散架。卻皇天不負有心人,她追上了他,那人轉身,竟是裴九。

他對她笑,明媚而又憂傷。白芷只覺得心跳驟停,呼吸不得。

翌日醒來,她被一個人緊緊地抱著,蒼白而又俊朗的臉,呼吸間透著酒氣。因白芷動了動,吵醒了他。他笑,「你醒了?」

白芷點頭,疑惑地問他,「你怎麼睡在這裡?你不是……」他不該是睡在新房那兒,與南詔公主洞房嗎?

「她只是個擺設。」

可她是個不安分的擺設。

白芷要給她敬茶,因昨兒慕屠蘇扔下她跑了,渾身是氣,便全撒在白芷身上了。慕屠蘇老早便和恭親王上早朝,並不在白芷身邊維護她。

白芷在門口等候玉玲大駕光臨,玉玲卻遲遲不出現。是想讓她在外挨凍?讓她等個一兩個時辰?白芷才沒這般的忍耐,等她欺。稍等片刻見玉玲不出現,她便直接回去了。

當然,如此「不分尊卑」之事,當記一過。白芷無所謂,被王妃請去說教,抄寫經文。白芷去是去了,聽了王妃半個時辰的說教,而後又罰她抄《金剛經》,白芷硬氣,不抄,氣得王妃拍桌子,直罵她造反。

白芷又硬氣了,直接甩著大氅走人。

據說,王妃當場氣暈了。

為何是據說?因為恭親王回來,直接把白芷扔進柴房。一切都如了白芷所願。夜間,柴房的門被打開了,慕屠蘇站在門口,靜靜地望著白芷。白芷亦面無表情地看著慕屠蘇。

「你在逼著我休你,對嗎?」慕屠蘇看著她,臉上已然有了麻木。

白芷躺在草堆裡,看著他,「是。」

慕屠蘇走至她面前,捏著她的下巴,另一隻手捏成拳頭。慕屠蘇道:「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仗著我愛你!」

「不敢。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明哲保身。我本就不想嫁給你,你心知肚明。」白芷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卻讓慕屠蘇看得愈加刺痛。

她怎可一點表情都沒有?以前的恩愛,不過是泡影,虛幻而又脆弱。

「你愛裴九,是嗎?」

白芷錯愕。

慕屠蘇失笑,「夢囈都呼喊著他的名字。呵!」慕屠蘇站起來,背對著白芷。白芷猜到了他此時的表情,她那個夢囈或許只有那一次,可偏偏被慕屠蘇聽見了。

巧得讓人心痛。

「白芷,你走吧,我放了你。」慕屠蘇忽然這般說道。

白芷瞧不見他的臉,他疾步離開,柴房門未鎖。冬日冷風颼颼灌了進來,冷得白芷直打哆嗦。

終於,如願了。


第63章 重生——移情

即便柴房的門大敞,白芷還是把柴房的門關上,在柴房睡了一晚。早晨被紅翹破門而入的氣勢嚇醒了。紅翹火燒眉毛地對白芷道:「夫人,不好了,將軍寫了一份休書,命我交給你。」

白芷這才發現紅翹手裡有一封書信。白芷接過,也不去看,只是收入懷中,面無表情地說道:「紅翹,收拾東西,我們走。」

紅翹不敢置信地看著白芷,「夫人,你……」紅翹的眸子一下子悲憫起來,「夫人,若是傷心,哭出來吧。」

「恐怕你要改口,叫我小姐了,我現在可是待字閨中呢。」白芷卻以調侃的語氣朝紅翹笑笑。

這讓紅翹更為難過了。

白芷回到自己的房間,屋裡雖沒人了,但還是能聞到一股人的氣息。白芷眼眸低垂,有些閃神,不自覺地走向自己還未來得及鋪的床鋪。她問:「昨兒將軍在這睡?」

「是的,夫人……小姐。」紅翹驚覺自己措辭有誤,忙不迭糾正過來。

白芷看著床鋪,仿佛看見了昨天慕屠蘇正躺在那兒,皺著眉頭,冰冷的臉上是面無表情的。明明當時給自己勇氣,重新再來一次,最後還是退縮了。

「小姐……」紅翹見白芷發愣出神,愈發覺得悲憐,有些不忍地看著白芷。白芷回身,回給紅翹一個大大的微笑,「走吧。」

一切都會過去。只要她還活著,還可以有別樣的生活。白芷抹去心中的不安,收拾著屬於自己的東西。紅翹正在順手收拾床鋪,手裡好似舀到了什麼,回身問亦在收拾的白芷,「小姐,你的手帕。」

白芷回頭,望瞭望紅翹手上的手帕,覺得眼熟,好似是自己。她從紅翹手裡接過,瞧了幾眼,又覺得陌生。雖然這是她最愛繡的金邊大牡丹圖案,但這個手帕的手法還是較為生澀,穿線的手法亦是新人的做派。白芷仔細觀摩了,驚訝地發現,手帕的下方繡著一個字,白!字的繡法,白芷一眼便能認得出來,這是出自自己之手。自己繡的東西,怎不認得?若是自己的東西,定然是極早繡至而成,已然脫離她的記憶了。已然脫離自己記憶的東西,她怎會帶在身邊而不知?顯然,這東西不是由她保管。昨晚慕屠蘇睡在這兒……那麼是他保管了?他從何而來?若是初見那會兒不小心遺失的,繡工已是老派,不可能是如此生澀。難道是更早?白芷努力搜索自己不打靈光的腦子,完全記不得了!

「小姐,你怎麼了?」紅翹見白芷閃神得厲害,忙不迭關懷問起。白芷搖頭,命她繼續收拾東西。

白芷不是個講究之人,隨嫁物也不多,衣服隨意幾件,還有些小收拾,便能出戶了。白芷走得極為悄然,恭親王府的丫鬟家丁皆在各自忙各自的,好似並不知曉這件事,權當白芷鬧脾氣,回娘家小住幾日。

只是到了白府,全家上下充斥著排擠的意思。且不說二娘和白芍,便是白府上的丫鬟家丁也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唯一歡迎她的,自然只有白朮,他手持弓箭,穿著輕裝,直接來門口迎接。白芷見白朮身上帶雪,為他撣了撣身上的雪,哭笑不得,「練武是小,身體是大,切莫這般認真。」

白朮豎著一根右手的食指,在白芷面前搖晃,「非也非也。」

兩人卻同時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白朮豎起的右手手指上。白芷錯愕,「手出血了,你怎麼不止血?」

「手凍著呢,感覺不到疼啊!也不知何時弄破手指了,興許是方才拔靶子的箭太用力,劃傷的吧。」白朮不以為然,想直接就著褲子擦掉血漬。白芷立即抓住他的手,從懷裡掏出手帕,給白朮止血。白朮本是乖乖的,瞧見那帕子,一下子慌了,立馬抓起白芷手中的帕子,「姐,怎麼舀了姐夫的帕子?」

白芷一怔,「你確認是這個?」

「額,貌似姐的帕子做工精細些。不過對於姐夫而言,視若珍寶呢。可是姐姐繡工不精湛之時,贈與他的定情信物?」

白芷一怔,從另一個袖子裡掏出早上從床鋪裡撿到帕子,「可是這個?」

「對啊,瞧,線頭一堆,金邊都鑲得走樣了,想必當時繡的時候,未點燈,當瞎子摸牆,靠感覺吧。唯獨好的,便是帕子下面的『白』字。」白朮指著帕子上的「白」,十分沒自覺性地評論了這帕子的繡工極差。

雖這是白芷的早期作品,但白芷還是略有不爽,哪有這樣貶低人的!不過白芷經白術點播,發現這繡工極差的帕子的白字,已然有些功底了。也便是說,是在她繡金邊大牡丹初期,但那時的自己已有女紅的基礎。約莫是在她8歲那年的冬季?

可那一年的記憶太過遙遠,她是真的記不得,有何事發生,她與慕屠蘇有何關聯。可手中的帕子卻已然證明了,她和慕屠蘇早先已然有了關聯。

白淵早朝回來,便喚白芷進書房。白芷想好了未來的打算,回到蘇城的山上,和父母和秋蟬過下半輩子,而她也相信,毫無價值的她,白淵不會留。

誰想,她方一進書房,白淵便把一硯台狠狠砸向白芷,白芷的頭瞬間黑與紅交融,猙獰得很。白芷緊緊摀住出血的額頭,一聲不吭地站在原地。

「我怎生出你這麼個女兒?我看你無需叫白芷了,直接叫白痴吧。」白淵氣血上來,拍著桌子,紅眼欲裂地看著白芷。白芷不冷不熱地回:「爹後悔已晚,這白痴的名兒,你留給你和二娘的下一個孩子用吧。」

白淵又是狠拍一下桌子,「放肆,你在與誰說話?」

「若是爹要責罵女兒被休之事,女兒覺得無必要,若爹看女兒不順眼,可遣女兒回蘇城。」

「蘇城?你還去那兒作甚?」白淵咬牙切齒地道:「與你母親一個德行!」

白芷這便不爽了,「母親那般樣子,還不是拜父親所賜?有了二娘忘了正房。她欠你的,這麼多年,早該還清了吧?我並無覺得母親有多麼對不起你!」

「孽子,孽子!」白淵又把筆和紙扔在白芷的臉上,白芷迎著臉接受,氣焰如火。她多麼想說,自己並非他所生,但她不能衝動。白淵有勢力,以他的性格,若是知道了真相,一定會殺了她的父母。

「來人!」白淵大喊一聲。

兩位家丁推門而入。家丁見到白芷這副「黑臉」,委實嚇了一跳,怔在原地好一會兒。白淵道:「把大小姐送回房間,禁足一個月。」

「是。」家丁回應,再去看看白芷,白芷冷眼掃了過去,兩家丁渾身哆嗦,退了一步。白芷在臨走之前,對白淵說道:「爹對女兒如此關照,女兒還是奉告爹,想陞官發財,跟對主子才是!」

「滾!「白淵拍著桌子,怒到了極點。

白芷面不改色地先於家丁走出去,來到自己的房間,又自覺地關上門,命紅翹打水,洗個臉。臉洗乾淨了,白芷才發現,自己額頭上的傷口很大,還在不斷地冒血。紅翹一邊幫白芷上藥止血,一邊心疼地道:「小姐,幹嘛和將軍慪氣,紅翹覺得,世上再也沒有像將軍那樣疼惜你的人了。」

白芷直接朝上看了看紅翹,翻個白眼,「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紅翹便委屈地繼續給白芷上藥。

自禁足以後,白芷常常失眠,或許是事情想太多了,她總會想以後該怎麼辦?禁足以後,她是經得白淵的同意才離開,還是私自潛逃?可私自潛逃後果很嚴重,白淵一定會派人找她,這樣會不會牽累在蘇城安享晚年的父母?那豈不是白來京城了?還是禍及了他們?她已是無用的棋子,為何白淵不讓他自生自滅,棄之如敝屣,而是繼續控制她?白芷心煩,煩了便睡不著。睡不著又想讓自己睡著,於是白芷繼續用了裴九贈與她的香。

效果極好,她很快入睡了。只是……她又做夢了。只是夢得奇怪,她和慕屠蘇的心動幸福的經歷不斷在重放,可她看不清慕屠蘇的臉,當她努力去追逐,終於抓到那個男人,轉身的卻是裴九!似乎有種奇怪的力量,不斷的侵蝕她的腦子,告誡她,那些經歷便是她和裴九的,她想相伴一生的男人是裴九,最愛的人是裴九。她的裴九,她想緊緊抓牢的裴九。

夢醒了,白芷才發現是做夢,如此反覆幾次,白芷開始記性不好,先前的許多生活細節都忘記了。比如今兒洗澡沒有,昨兒的女紅繡了什麼,先前背的古詩也忘了許多。不止她如此,紅翹也有了這種症狀。紅翹像白芷訴苦,白芷便把裴九贈與她的香給了點紅翹。

她在想,或許是睡眠不足,精神不濟的緣故,且這香似乎能讓人上癮,白芷開始從未間斷地去用。加上被白淵禁足一個月,無事可做,睡覺為大,用得時間越來越長。

當白芷禁足期滿了之時,迎來了她第一個來訪之客。

一身青衫,髮束得整齊,眉目清朗,笑時,一排整齊又潔白的牙齒讓人瞧見更是清爽。

紅翹面色紅潤地蹦向白芷,「小姐,裴公子來了。」

白芷心裡一震,方一抬頭,便見裴九已然逆光立於門前,長身玉立,修長的手臂朝白芷這邊伸展開來。白芷抿了抿嘴,眼中含淚,奔入裴九的懷裡。

「阿九!」白芷忍著不哭,可又抑制不住自己心頭的思念,「爹禁足我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我一直在想你,我終於脫離慕屠蘇了,休書都舀到了。」

裴九抱著白芷,眸中閃著精光,嘴角上翹,因睫毛太長,無法窺探出他眼底最深的情愫。

他只是緊緊地抱著白芷,「那便再好不過了……你終於是我的了。」


第64章 重生——移情

白淵似乎十分贊同白芷與裴九在一起。白芷禁足一個月,裴九來訪,且要帶白芷出門散散心,白淵的臉上雖未露出欣喜的表情,但也並無難色。這讓白芷極為歡喜,她已然等裴九許久了,真可謂難捨難分,想與他時時黏在一起。

紅翹叮囑:「小姐,外面天寒,記得多穿些衣服。」

白芷點頭,接過紅翹手裡的大氅。在後面默默注視白芷的裴九依靠在門廊外,眼眸深邃,彷彿在看一幅畫,一幅只屬於自己的畫卷。那麼,為此所付出的代價也值得。白芷回頭望向裴九,喊了他一句,「阿九,我們去哪裡?」

裴九想了想,「你想去哪裡?」

白芷想都不想,「去我們常常去的京城第一酒樓怎樣?」

裴九怔了怔,他們何曾去過酒樓?想必是和慕屠蘇去的。裴九心裡掠過一絲涼,笑著對白芷道:「好。」

因天較為冷,馬車簾子加了厚厚的一層棉,笨重得很,不透風,白芷坐在馬車之上,只覺胸悶,有些透不出氣來。裴九看出白芷的異樣,把馬車側窗的簾子撩開,露出了個窗口。

白芷瞧著裴九如此貼心,臉頰發熱,低眉偷笑著。裴九抬手為白芷挽了挽髮髻漏掉低垂下來的頭髮,「芷兒,我過些日子向你爹去提親,可好?」

白芷愣怔地看著裴九,有些不敢相信。裴九道:「我不會讓你做妾,做我的妻。不會讓你受委屈,不會讓你難過,不會讓你哭。」

白芷緊抿著雙唇,把頭輕輕靠在裴九的肩膀上,臉一轉,臉埋在他的肩膀上,「謝謝你還要我。」

「我怎會不要你。」裴九低頭,吻了她的額頭,「你那麼愛我,而我也這麼愛你。」

白芷嘴角泛著微笑,心滿意足地享受閉上眼。她和裴九的記憶,全是美好的,那樣美好,毫無瑕疵,一想起過往,她便抑制不住地笑了。

不過是一輛馬車馳過,慕屠蘇的臉色卻瞬間刷白又迅速轉青,最後氣憤地執起手中的酒杯,猛灌了一口酒。背對窗戶的五皇子不明所以,「蘇蘇,你身子被鬼附身了?情緒怎如此之大?」

同看見窗外那輛馳過的馬車,他十分諒解地看著慕屠蘇,「喝酒切莫喝醉了,小心被府上的南詔猛女強奸了。」

慕屠蘇本想灌進嘴裡的酒,立馬放回到桌上,一臉吃癟的樣子。

五皇子拍著桌子哈哈笑,「還是三哥一語道出真相啊!南詔那小公主的姐姐不就是趁著漠北那個質子痴傻的時候,強了嗎?趁人之危,是南詔慣有的作風,蘇蘇可別喝醉失身了。」

慕屠蘇拿眼白了五皇子兩眼,「說話可否經過腦子?」

慕屠蘇的眼神極為嚇人,五皇子立即禁口不說,委屈地看向三皇子,希望三皇子幫個忙。誰想,三皇子以手戳戳五皇子鼓得圓溜溜的嘴,「等你有了心愛之人,你自會理會。」

五皇子為此嗤之以鼻,「三哥,你便是太早有了心愛之人,搞得自己都不會笑了。」話說完,五皇子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又惱又氣。他這張嘴,怎麼總是說錯話。

慕屠蘇忽然重重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嚇得兩人都不禁抬眼看向他。慕屠蘇直視三皇子,「你說過,只要你能成功,便會答應我的要求。」

「自然。」三皇子眸光定然。

慕屠蘇緊緊握住拳頭,現下只有忍耐,再忍耐……

***

來到京城第一酒樓的白芷,迫不及待下了菜單,她最愛吃的紅燒獅子頭,還有毫無記憶的山楂糕。當白芷點了這個糕點,自己都覺得奇怪。

裴九察覺到她的異樣,問她:「怎麼了?」

「我只覺得奇怪,為何我沒有吃過山楂糕,但我潛意識裡卻堅信這個會好吃呢?」

裴九笑笑,「興許這是你第一感覺吧。」

白芷頗為贊同地點頭,朝裴九笑。裴九卻笑得沒有方纔那麼自然。白芷十分自覺地坐在原先的位置,裴九坐在她的對面,兩人靜靜地互相望著對方。

白芷被看得有些羞澀,低著頭不去再看。裴九背靠在椅背上,閒閒地道:「芷兒,你從何時喜歡我的?」

白芷一聽,臉刷得通紅,眼兒都不敢對他,支支吾吾地別過臉,「你還記得那年在蘇城的花燈會上,你用朗朗的嗓音答出『白日依山盡』的謎底嗎?」

「下落不明?」裴九疑惑地問。

白芷靦腆地笑了笑。裴九便知,他答對了。他在想,若當初他先遇見她,答出這個謎底,她心繫的會不會是他?他也不會為了得到她,答應南詔國師的要求了。

可他卻不後悔,是皇上對不起他裴家先。

「芷兒,若有一天我下落不明,你會去尋我嗎?」裴九問。

白芷閃著動人的眼眸,眸中含情地看著裴九,「會。」

「若我死了呢?」

白芷一怔,略有不悅地蹙眉,「我並不喜歡這個『若』。」

裴九看著白芷因他的假設而生氣,而開懷大笑,「傻芷兒,我還沒讓你幸福,我怎捨得死?」裴九用筷子敲著她的頭。白芷沒來得及躲閃,吃痛了一下,以手摸著頭,嘴卻上翹,略帶撒嬌,「你說的,除非我很幸福,不然你不準死。」

「一言為定。」

「你會讓我幸福,對嗎?」白芷問。

「嗯,會讓芷兒幸福得像花一樣,綻放得燦爛又美好。」裴九打趣。白芷回嘴,「那阿九便會幸福得像大樹一樣,繁枝而又茂盛。」

「為何是大樹,不同為花兒?」裴九佯裝不滿。白芷解釋道:「就你老樹皮的樣子,哪裡像一朵花了?」

「……」裴九又吃癟了。每每與白芷交談,他總是吃虧的那個。白芷見裴九不說話,以手在裴九面前晃了晃,被裴九抓了個正著。大庭廣眾之下,就這麼抓著她的手,白芷禁不住面紅耳赤,「不要這樣。」

「我看你極為情願的樣子?並未掙扎呢?嗯?」裴九用另一隻撫摸她的手背。白芷嚇得臉色慘白,忙把手縮了回來。

正在此時,酒樓的小二走了過來,上了白芷點的其中一道菜,白芷便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吃起來。裴九看著她那副「猴急」的模樣,失聲地笑了。

小二看了看白芷這位老顧客,頗為奇怪。這不是慕將軍的小妾嗎?怎麼和風流成性的九公子來這兒吃東西,而且言行舉止頗為親密?難不成她被九公子迷住了?背著將軍來和他苟且?熱心的小二十分看不慣白芷這種不恥的行為,可自個又是小人物,不宜表現出自己的不滿。只能暗自唾棄那對狗男女。再上第二道菜的時候,特意加了點料,此料美其名……巴豆。

第二道菜上來,白芷靈敏地鼻子一聞,「怎問道一股巴豆的味道?」

小二抹了一把汗,心虛地道:「錯覺。」

白芷本以為這是自己的錯覺,誰想,裴九直接把那加料的山楂糕遞給小二,「那你吃個試試。」

小二臉色蒼白,為難地看著白芷。白芷一副「對你好」的表情,「吃吧。」

小二十分艱辛地伸出手,抓了一塊山楂糕放入嘴裡,吃了起來。裴九道:「好吃嗎?」小二痛苦地點頭。心想,就算下地獄,待會兒兩人會陪他一起去,值了。

白芷道:「那全給你吃吧。再給我上一份好了。」白芷表現得十分大方。小二驚愕地睜大眼,看著在坐的兩個極為默契地在笑。權貴惹不得!小二悲痛地把盤裡的山楂糕全塞進自己嘴裡……

為慕將軍壯烈犧牲了。

山楂糕再上的時候,已然換了另一個小二。

白芷吃著山楂糕,笑得跟做賊成功似的,「你也聞到了巴豆」

「不,我是相信你。」

「……」

裴九喝著茶,「我們相愛,不是應該彼此相信嗎?」

白芷臉紅,悶悶地吃著嘴裡的糕點。裴九見白芷時常臉紅的小女子模樣,心裡隱隱發疼。她從未對他有過這般模樣,這模樣果然只有對著自己心愛之人嗎?她果然不愛他。

不過一天的功夫,他竟然心疼這樣。她愛得是他沒錯,用飽含愛意的心情喚著他,而這前提,卻沉浸在她對他人的愛意之中。裴九問白芷,「吃好了嗎?我送你回去。」

「這便回去了嗎?」白芷不甚理解。或許是她期望太大,才有些小失望。兩人出來,僅僅吃個飯便好了嗎?裴九點頭。

白芷的失望全然流入在自己的臉上。她藏不住心情,一看便知她的心思,裴九忽然牽著她的手,「我想早些準備好聘禮,把你明媒正娶了,到時候,他們便不用奇異的目光看我們。」

白芷原本失望的臉,頓時變化,嘴角帶起了笑意。

裴九想,為了夜長夢多,他要早點讓白芷做他的人……


第65章 重生——大婚

裴九的動作極快,不過三天的光景,便抬著聘禮前來提親。白淵在大堂滿面春風地應付著,白芷則在自己的房間笑得跟傻妞似的。紅翹瞧見白芷這番少女情竇終能眷屬的幸福樣,好一頓挖苦,「小姐終於能如願以償了。瞧瞧那嘴咧得,沒個樣子。」

白芷道:「你快去大堂瞧瞧,婚期定在何時?」

「以九公子的性格,肯定是越快越好。」

白芷一聽,心情愉悅不已,但還是想知道盼望已久的婚期是何時,她依舊在催促紅翹去大堂瞧瞧。紅翹舀白芷沒轍,只好哭笑不得地為她偷聽。

大堂內,只有白淵與裴九。

白淵道:「你與白芷的婚事,我可是心心唸著,未料,你比我還著急。」白淵哈哈大笑,全然沒有平時那陰沉的樣子。裴九是太子身邊的紅人,且極有可能馬上取代慕屠蘇將軍之頭銜之人。加之,白芷已嫁過一次,身價大跌,如今,裴九卻願意八抬大轎迎娶她過門做正妻,這是白淵巴不得的事情。

裴九隻是笑笑,「怕夜長夢多。」

「不過裴先鋒,有一事,我極為好奇,當初你只告訴我,只要把芷兒關在房間裡一個月,芷兒便會允了這門婚事。我且看芷兒近來對你的態度,總覺得她已然愛上了你,這是何故?」白淵也是明白人,白芷明明愛得是慕屠蘇,怎一個月功夫,便移情別戀了?事情極為蹊蹺。

裴九隻道:「這是在下家傳的秘方,恕難相告。」

白淵一怔,呵呵笑道:「這樣!總之,芷兒心甘情願嫁給你,總比被我逼迫得好。」

「這事若能成,岳父大人的功勞功不可沒。若不是你在皇上面前進諫讓南詔公主嫁給慕屠蘇,在朝,你又處處與恭親王作對,把他對你的怒氣加之芷兒身上,從而對慕屠蘇施壓幾近咄咄逼人,慕屠蘇便也不會如此捨得芷兒。」

「慕屠蘇是出了名的孝順,而恭親王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加之南詔公主在府,恭親王為了穩住南詔勢力,必定不讓南詔公主受委屈,芷兒顯然是個障礙,又是本官的女兒,恭親王動起手來,肯定不會手下留情。」

「是啊,白大人是為芷兒著想,才如此費神。」裴九眸中閃著睿智的光芒,看著白淵心虛地尷尬笑之。裴九提了下嗓子,「好了,白大人,婚期定在下月中旬可好?」

「裴先鋒如此重視芷兒,定然是選擇了黃道吉日,本官沒有意見。」

「那麼婚事就這麼定下了,小婿還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白淵點頭,喚家丁送他離去。一直躲在後堂偷聽的紅翹自我領悟地點點頭,便跑到內堂的白芷房間報告「軍情」。

「小姐,你可知慕將軍為何休了你嗎?」

「我品行不端,惱怒了他唄。」白芷十分不以為然。在白芷如今的記憶力,她的記憶極為模糊,只知她明明與裴九心心相惜,卻被迫嫁給了慕屠蘇,受盡了委屈,過得十分不愉快,好容易逃出了「地獄」,不想再去回憶這段不愉快的往事。

「其實慕將軍是為了保護你!他知道恭親王會對你不利,而自己又尚且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紅翹還未大發言論,白芷立馬接上,「所以選擇休了我,來保護我?荒謬!你哪隻眼睛瞧見他待我好過?」

紅翹抿著唇,連連搖頭。貌似她的記憶力,不曾有過。

「不要再想這個男人了,我讓你幹得正經事,打探出來了沒?」白芷著急自己的婚期,忙不迭去問紅翹。紅翹點頭如搗蒜,「自然了。紅翹出馬,勝過千軍萬馬!」

「行了,別耍嘴皮子,何時?」

「下個月中旬。」

「下個月中旬?」白芷掐算著日子,「為何這般遲?阿九明明是早些娶我的啊!」

「肯定是黃道吉日。」

「誰知!但如今離下個月中旬有一個月之久,在這一個月裡難道沒有其他黃道吉日嗎?」

白芷一副恨嫁的模樣,使得紅翹笑咧了嘴,「小姐若不信,可以去寺廟問問,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若是有個黃道吉日,直接去裴府找九公子改日期便是了。」

「這……」白芷有些難為情,哪有女子像她這般,迫不及待要成婚的?有些有悖常理。紅翹道:「瞧瞧,又嫌婚期完,又不敢去爭取,小姐,你這是想鬧哪樣?」

白芷豁出去,「走,我們去寺廟。」

紅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這才對嘛!

今兒也不知是何日子,寺院皆香火鼎盛,來往之人絡繹不絕,白芷的馬車直接堵在了半山腰上。無奈,白芷只得頂著寒氣徒步上山。

愈是到了山頂,白芷愈是喘不過氣,覺得極為難過。紅翹道:「小姐,人這麼多,即便是上去了,輪到咱,也是到了晚上,不如明兒再來吧。」

「不許半途而廢,繼續。」白芷咬咬牙,繼續前進。紅翹見白芷這麼努力的樣子,十分無奈,她家小姐定然愛極了九公子吧。

慕屠蘇今兒陪王妃上完香,打算先行下山,在山入口,卻偶遇了白芷。他便那樣居高臨下地看著白芷努力往上爬,堅韌而又執著。慕屠蘇握著拳頭,定定地看著她,期許她能抬頭,看他一眼。以白芷的性格,她會直接無視他,與他擦肩而過。但他並不希望是這個結果。

結果,卻正如他所想。只不過不是白芷故意無視他,而是她自始至終都未抬頭看她一眼,專心爬山。慕屠蘇回身望瞭望白芷的背影,努力勸自己不要去猜想,她上山去作甚?可腳已然不停使喚,跟在了她身後。

京城東郊山上有許多寺廟,白芷決定選擇人煙最少的寺廟,但即便如此,白芷還是等到了傍晚,不知疲憊。而慕屠蘇卻也在她不遠處默默地注視著。到底是何事,讓她如此堅持?

終於輪到白芷了。白芷在蒲團前扣了三個響頭,找旁邊的和尚,問道:「我想問姻緣。」

「姑娘請講。」

「我何時宜大婚?」

和尚未料白芷如此直接,為她算了一掛,「今年,皆無。」

白芷一愣,不知如何反應。倒是不服氣的紅翹,直接囔囔,「怎麼可能?我家小姐下月中旬大婚,你算算下月中旬。」

下月中旬大婚?慕屠蘇如遭雷劈,愣怔在那兒。

「下月中旬雖屬於黃道吉日,但卻是姑娘你的多災多難日,更不宜大婚了。」

「胡說。」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紅翹愈加不服氣了,「難怪你這裡香火比其他寺廟冷清,肯定是你這死禿驢算不準,亂說話。」

「阿彌陀佛!姑娘不要亂說。」

白芷一句話都不說,魂不守舍地起身離開。紅翹忙不迭地跟上,一面開解白芷,「小姐,他們肯定說不住,小姐和九公子的婚事定然能順順利利的完成。」

有人閃身擋住了他們的去處。白芷抬眼看去,是慕屠蘇,她臉色露出嫌惡的表情。

「你要和裴九成親?」慕屠蘇臉色蒼白,痛苦地看著白芷。

「與你何干?」白芷看都不想看他。

慕屠蘇卻掐著她的下巴,狠狠地道:「看著我說話。」

白芷吃痛地皺了皺眉,盯著他的臉道:「當初若不是你,我早和阿九在一起了!你知道你多惹人嫌嗎?我已不是你的小妾,請不要對我動手動腳。」白芷撇過臉,打掉他的手,急步離開。慕屠蘇失魂落魄地盯著地面,仿佛失了靈魂,腦海裡不斷地回放白芷方纔的話。他失聲蒼涼地笑了。

方纔她眸子裡流露出的厭惡,是真的,看他一下,都覺得噁心。

原來,她一直愛著裴九,是他,橫刀奪愛!可是該死的自己,明明已然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為何還是那麼不甘心,只想抱抱她,喚著「芷兒」?

他已無可救藥。


第66章 重生——大婚

白芷在等待自己的大婚期間,朝廷發生了許多事。比如,皇上病危,太子暫為執政,三皇子勢力被壓得一蹶不振。同時,漠北動亂,傳言要趁虛而入,攻打光輝王朝。

但這僅僅是傳聞,還未得到證實。但這個傳聞,足以讓朝廷恐慌了。漠北早先七年前被南詔攻破,以太子為質子送往南詔,才保住了國。他們認識到軍隊的強大是鞏固國家的籌碼,用七年的時間養兵蓄銳,反攻南詔,終得成功,換回他們的太子。光輝王朝已身心疲憊,早沒力氣迎戰。這若是打下去,必敗!

裴九頻繁來白府,進白淵書房,便是呆上一天。紅翹猜測,「小姐,你說這九公子,是不是天天催促老爺把婚期提前了?」

白芷權當紅翹沒腦子,不禁翻白眼,「阿九這是在辦正事。」

「有何正事比小姐和他的婚事還要重要?」紅翹翹著嘴,極為不滿。白芷瞧著紅翹這麼迫不及待的樣子,笑道:「我這是說你皇帝不急急死太監,還是你迫不及待想做陪嫁丫鬟,想勾搭九公子呢?」

紅翹一怔,忙不迭跪下叫冤,且一把鼻涕一把淚控訴她的忠誠。白芷見她嚇得眼淚直流,有些慌了,忙扶起她,哭笑不得地為她拭淚,「你這是作甚?我只是玩笑話。」

「小姐,這可不是玩笑話啊,這已然涉及到我的道德問題上了。紅翹沒唸過書,但深知一個道理,兔子不吃窩邊草!」

「……」她這是何比喻?白芷以指腹點點紅翹的額頭,「你這是把自己比作兔子,我家阿九當做草了?」

「小姐,我錯了……」紅翹忙躲閃白芷的攻擊,跑到外頭,探出個頭對白芷道:「小姐,我看你是口渴了,我便去給你燒水泡茶。」紅翹便一溜煙的功夫,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芷在想,或許紅翹正是一隻兔子,遇事跑得比誰都快。

大婚之期已到。白芷滿心期待的日子終於來臨。來賓們觥籌交錯,笑臉盈盈,一副天下太平的享樂模樣。這是白芷在自己的房內,第二次出嫁了。先前一次,白芷打心眼忽略,而那段記憶也是模糊的,對討厭之人,她一向不想留有過多的記憶。她終於可以嫁個阿九了,她喜歡了那麼久的男人。一想到阿九的模樣,白芷便溢不住笑意,撲哧笑了起來。為她梳髮的媒婆瞧見了,樂呵呵地道:「這還未出嫁呢,新娘子就受不住了嗎?」

白芷淺笑,「心情頗為好。」

「洞房便更為好了。」媒婆賊笑地朝白芷擠眉弄眼。白芷一陣錯愕,一時不知如何自處,只覺得尷尬無比。

慕將軍被休的小妾再嫁的消息,在京城不脛而走。只因此番所嫁之人乃慕屠蘇的直系下屬,裴先鋒。雖裴九還是裴先鋒,因歸於太子黨,且太子黨暫為優勢,裴九極有可能可能飛黃騰達,而慕屠蘇則會功敗垂成。

南詔小公主得知白芷要嫁人的消息,頗為神奇,但見慕屠蘇鬱鬱寡歡的樣子,又做出一副賢良淑德的模樣。冬日氣息未散,天極為冷,慕屠蘇聽著外頭的吹鑼打鼓,心緒頗為複雜。

南詔小公主玉玲手舀一件大氅,正預為慕屠蘇披上,慕屠蘇仿佛有先知,側了個身,打算回屋。玉玲怏怏不快地收回已然伸出的大氅,神情悲憫地道:「將軍,你休白芷之事,我可半分未參合,為何將軍要如此待我?怎麼說我也是將軍八抬大轎抬進門的,父王家書幾封,我可是都未回呢。」這似哀怨似威脅地話,讓慕屠蘇煩躁地心情增添了憤怒。慕屠蘇冷笑對她,「若想活著繼續做將軍夫人,請務必用親切的語氣寫家書送達南詔!」

玉玲雙唇緊閉,緊緊地注視著慕屠蘇。慕屠蘇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南詔的旁門左道!我只是不知你們何時與裴九勾搭上了。怎麼?南詔選擇輔佐太子那邊?」

玉玲聽得一臉迷茫。

慕屠蘇忽然掏出一枚中指長的香。玉玲瞬間淡然不了,緊緊地抿著唇。

「此香,你們南詔皇室世代極為珍貴之物,只有五包!相傳這是你們南詔第一國師天地所研發而成。彙集的不僅有你們南詔最擅長的蠱毒,還有漠北極北之地名為忘川泉的泉水,當然,還有許多未知的成分。此香由誰開封,便是下蠱之人,下蠱者只要把種蠱者的頭髮燒成的灰燼沾在香上,讓種蠱者聞香入睡一月,種蠱者便能目空一切,瘋狂地只愛下蠱之人。此香叫,蝕心。甚是好聽的名字。」

玉玲知真相被揭穿,惱羞成怒,「這事,你怎知?此乃我皇族的秘密,除了我皇族和國師,無人知曉。」

「你姐姐讓我傳話於你,加之於她身上的,她會十倍奉還!」

玉玲狠狠地咬牙,「本公主要回南詔,叫父王滅了你們。」

慕屠蘇卻道:「忘了告訴你,你這段時間為我準備的珍貴蝕心,我自覺無福消受,浪費可惜,我給他人用了。」

玉玲當場嚇傻。慕屠蘇陰森地眸子定定地注視著玉玲,「我這輩子最厭惡被人算計,算計我一次,我便要讓她付出慘重的代價。來人!」

從廊子外跑出來幾名侍衛。慕屠蘇道:「夫人與畜生通姦,見其愛之切,本將軍便成全她!帶她去見那畜生吧。」

玉玲雙目一瞪,極其驕傲,「你敢!我乃南詔國小公主,你可知後果?」

「你忘記大公主告訴你的話了嗎?加之於她身上的,她會十倍奉還。你算計她,害的她落在漠北太子手上,她會輕易繞了你?據我瞭解,南詔小公主之所以與雙生的南詔大公主不相像,是因為南詔小公主在小的時候因縱火,不小心傷了容貌,終日以人皮面具示人。因容貌盡毀,愛極了美的事物,皆想佔為己有。如此愛美的小公主怎會以真面目示人?大公主造個假的小公主綽綽有餘了。」

「慕屠蘇!」玉玲瘋了一般想去撕裂慕屠蘇,一旁的侍衛蜂擁把她堵住且箝制住。玉玲含恨地看著慕屠蘇,慕屠蘇卻不以為然,反而冷眼相對,「你做得最大的錯事,便是想佔有我。而我,只允許白芷佔有我!」

慕屠蘇打算回屋去。玉玲卻扯著嗓子瘋狂地笑,「她一輩子都不想佔有你。你可知解蝕心的方法是什麼嗎?不是種蠱者死,便是種蠱者先前最愛的那個人死!哈哈,白芷最愛的人是你,但慕屠蘇,你們永遠不能再相愛,永遠不可能在一起,永遠!」玉玲被侍衛強制拉走,而她的聲音卻迴盪在空中,久久未散去。

永遠不能再相愛,永遠不能在一起,永遠……

玉玲是下蠱者,原本種蠱者是慕屠蘇,慕屠蘇移花接木,種蠱者據說是一隻老虎。在郊外一處秘密牢籠裡,時不時傳來一陣老虎的嚎叫,以及一女子的尖叫。

***

傍晚,鑼鼓聲響起,新郎新娘開始拜禮。白芷即使被喜帕遮著臉,也掩飾不住她的滿面春風。她舀著花球看著另一邊同舀著花球的裴九,雖只能瞧見鞋子……

白芷一怔。她以前給裴九做過鞋子,一看便知裴九鞋子的大小,怎今兒瞧著,裴九的鞋子似乎小了一些?

「芷兒!」裴九喚了她一聲。白芷回神,卻發現自己竟不走了,停滯在大堂門口。白芷頓時紅透了臉,忙不迭抬腿進去。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頌禮者還未唸完「夫妻對拜」,忽然有人跑了進來,喊著,「裴九接旨!」

來人是慕屠蘇,他手裡舀著一卷黃錦,是聖旨。裴九蹙眉地看著慕屠蘇,十分不滿他的「及時」。白芷因驚慌,掀開自己的喜帕,愣怔地看著慕屠蘇。慕屠蘇未望她,怕自己失控,瞧見她為別人穿上嫁衣,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北邊防區告急,特命裴先鋒快馬加鞭前去支援,已安軍心。不得有誤。欽此。」

裴九咬牙切齒,「謝主隆恩。」

裴九起身,走向尚在氣喘的慕屠蘇面前,微笑道:「將軍真是盡職,如此迫不及待地來宣旨。」

「皇命難為,裴先鋒請,軍隊已在外頭恭候。」

「將軍不去嗎?」

「自然與你同行。」

「這樣啊……」

裴九忽然打橫抱起在旁發愣地白芷,對慕屠蘇道:「私自帶家眷,軍法怎處置?」

「五十大板。還要如實稟告皇上。」慕屠蘇瞇著眼,把目光移到裴九抱著白芷的手上。

「那麼我願意挨這五十大板。至於皇上那邊,還請歸來稟告。」裴九不顧眾人瞠目結舌地表情,對高唐上的白淵深鞠躬,「夫妻對拜與洞房,我和芷兒回在別的地方完成,還請岳父大人放心。」

白芷一聽,臉羞澀地低了下來,嘴角卻揚著幸福的笑。

慕屠蘇攥緊拳頭,忍住不爆發。

永遠不能再相愛,永遠不能在一起,永遠……


第67章 重生——反思

白芷穿著一身嫁衣隨軍,總是有一番韻味。.白芷建議阿九讓她換個行頭,但因皇命難為,連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這讓白芷極為尷尬,她和阿九騎著高大的駿馬一身紅裝招搖過市,她都不敢看四周百姓各種不同表情的臉了。

她甚至聽著旁邊有人道:「慕將軍的小妾成了裴先鋒的新娘子,是不是慕將軍送給裴先鋒的?」

「我看像,慕將軍自從娶了南詔公主,立馬休了。該是南詔小公主彪悍,慕將軍惹不得!以前,慕將軍多疼他這個小妾啊!」

「是啊!」

白芷並不喜他們把自己與慕屠蘇扯在一起。裴九瞧見她不高興的模樣,欺身靠近她,「怎麼了?」

白芷被他大庭廣眾之下做出親暱的動作嚇了一跳,忙扭著身子,讓他節制點,裴九卻反而愈加放肆起來,朝她耳際吹熱氣,瞧見白芷大臊的模樣,笑咧了嘴。裴九的眸光忽然轉向在後面慢吞吞騎馬的慕屠蘇,兩人眸光相撞,裴九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意,慕屠蘇的臉卻愈加陰冷。

有生之年,不會再相愛,不會再在一起。慕屠蘇凝望著白芷的背影。他在想,如若當初他接受南詔小公主的香,他或許也會愛上小公主,與她伉儷情深,不會再為白芷心痛,不再幻想著能出現奇蹟,他們還會在一起,還會像以前一樣,一起去京城第一酒樓吃紅燒獅子頭和山楂糕,晚上相擁而睡。

在百姓的目送下,先行軍隊出京城了。半個時辰,他們到達京城城郊的驛站,打算在此住上一晚。裴九卻提議,趁著空閒之餘,把未完成的婚禮完成了。而「高堂」則由此隊伍中最大的慕屠蘇擔任。一行士兵見是喜事,又是粗漢,沒注意慕屠蘇漸漸青色的臉,還一味推著慕屠蘇上高堂。慕屠蘇冷然對之,士兵們這才懂得察言觀色,立馬停止了鬧哄。裴九卻不怕死,摟著白芷走至慕屠蘇面前,「將軍,你難道不祝福我們嗎?」

慕屠蘇死死盯著裴九,眼眸充斥著怒氣。裴九嘴角含笑地回望他,誰也見不著,唯有慕屠蘇能瞧見他眼裡最深的恨意。他奪走了裴家賴以為生的驕傲、自尊,還間接害死他的父親。慕屠蘇理解,他的怒氣不是因為這些,而是裴九竟然利用白芷來報復他!

慕屠蘇說了一番別有深意的話,「你真的愛她嗎?以一顆滿腔真情,毫無雜念地在愛她嗎?」

裴九一怔。.慕屠蘇再看著白芷,白芷蹙眉,並不給慕屠蘇好臉色。眼前這個男人,為何用情傷的目光看著她?明明是他但見新人不聞舊人哭,好似是她傷害了他,且語言怪異得很。

「將軍教訓得是。」裴九忽然笑了,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著慕屠蘇,「我定會用一顆滿腔的真情好生愛著我的娘子,不離不棄。」他忽而摟緊白芷。白芷嚇著了,忙側頭瞧他,裴九朝她咧著嘴笑,「娘子,你會真情相待我嗎?」

白芷愣了愣,羞紅著臉,嗔怪得看他,太沒規矩了,在外人面前常常說些做些難為情的事情來。裴九見白芷羞赧低頭的樣子,笑了。慕屠蘇目空地凝視白芷那低眉一笑。他最喜她小女子般的低眉淺笑,半媚半羞,只為一人。可這樣的笑容,此生再也不會為他綻放了。慕屠蘇忍不住想伸手為她捋捋額前的碎髮,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中,卻見裴九一道冷光朝他射來。好似讓他「試試看」。慕屠蘇嘲諷地笑起,收回手。裴九道:「將軍,上高堂吧?為我和芷兒證婚吧?」

慕屠蘇瞧見台下的士兵滿心期盼地看著他,他深知,如今是非常時期,若兩大主將有矛盾,對士氣極為影響。三皇子勢力處於低靡時期,這場戰,他不能輸,不能讓太子鑽了空子,找理由削弱了他的權。慕屠蘇忍著心口被劃一刀的痛,含笑地對裴九道:「裴先鋒如此瞧得起本將軍,自當恭敬不如從命了。」他面帶笑容地坐上高堂。

台下的士兵集體高呼,臉上洋溢著歡樂。裴九注視著慕屠蘇那張毫無波瀾的臉,頓時萌生了一份敬意,真是忠臣。這種精神,他做不來。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頌禮士兵高亢喊完,台下開始交頭接耳,不時傳來淫、穢的笑聲。裴九忽然抱起白芷,對那幫肆意意淫的士兵調侃,「本先鋒今兒洞房,你們不准偷看!」

「哈哈,先鋒去吧。我們給你把風。」士兵齊聲應和。裴九朝他們笑了笑,回身看向慕屠蘇,「將軍,我不客氣了。」

慕屠蘇並不回答。裴九隻是想讓他暴怒,當著士兵的面,撕破臉皮嗎?他怎會中了他的奸計?慕屠蘇臉上淡笑,心卻在滴血,「請便。」

裴九臉上卻沒有失望的表情,朝慕屠蘇燦然而笑,又把目光轉向白芷。白芷卻盯著裴九的靴子。裴九笑臉盈盈地一邊抱她去他們的「房間」,一邊問:「芷兒,你瞧什麼呢?」

白芷轉頭看向慕屠蘇,「你的腳不保暖。我方才瞧見慕屠蘇腳上的靴子,雖然有些舊,但很保暖。我想給你做靴子。先前給你做的靴子,你覺得怎樣?」

掛在裴九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他道:「先前?」

白芷道:「你不記得了嗎?在不歸林……」

裴九知道白芷和慕屠蘇失蹤於不歸林,他們的感情便是在不歸林開始的嗎?若不是當初自己義無反顧地去救父親和七哥,沒來得及趕回去,白芷和慕屠蘇是否沒有那麼多共同的記憶?

他感覺自己生活在他們愛情的影子裡,悶得喘不過氣。白芷,真的愛他嗎?還是愛著屬於愛著慕屠蘇的那份心情?白芷見裴九神情凝重,不安地問:「阿九,你怎麼了?」

「芷兒,你能告訴我,我們曾經的過去嗎?到底有多幸福呢?」裴九含笑,滿眼真情地凝視白芷,心卻在吶喊,不要去聽,他怕他傾聽以後,會更難過,更不知所措。可若不聽全,他對這份來得太容易的深愛,惶惶不安,又痛恨。白芷見裴九這般認真地請求她,推辭不了,便說著屬於自己記憶裡,讓她難忘的片段。其中,不歸林的那些日子最為深刻。為她暖腳,她著魔為他做鞋,冒雪背她出林……白芷像是忽然想到什麼,靈光一現,命裴九放下她。裴九依命放開她。白芷笑道:「我帶你去個地方,便什麼都知道了。」

裴九歪頭不理解。白芷笑得像個幸福的小女人,「那裡偏巧離這裡並不遠。不會耽擱我們洞房。」

「……」裴九似乎被這話弄得哭笑不得。看來洞房之事,並不是只有他一人「自作多情」?

白芷便拉扯著裴九出驛站,目送他們進洞房的眾人見他們方向改變,皆脫了下巴,面面相覷,他們洞房是要去哪兒?荒郊野外找刺激?奔放!

慕屠蘇見兩人手牽手離開,深沉的眸子一下子深邃起來,又瞬間染上了霧氣,視線愈加模糊起來。

裴九去馬棚牽出他的坐騎,白芷摸了摸那馬兒的毛,安撫地道:「疾風乖,有勞你了。」

「哦?你怎知他叫疾風?」裴九面帶笑意地看著白芷。她的記憶裡,難道還有他的影子嗎?白芷甜甜微笑,佯裝神秘地掰掰指頭,「可意會不可言傳。」

裴九直接抿住她的指頭。白芷慌張縮了回去,怒瞪他。裴九直接無視她生氣極了的模樣,自言自語地道:「雖然只是一匹馬,但你能記得,我真的好高興,芷兒。」即便白芷愛著他,他覺得最為幸福的事,卻是她記得他的馬兒,只屬於她和他的記憶,沒有任何插足者。

白芷不甚理解裴九忽然之舉,但喜歡被裴九抱著,乖巧地靠在裴九的懷裡,享受著屬於自己男人的溫暖胸懷。

*****

白芷要帶裴九來的地方,因時辰較晚,已然沒了人煙。裴九看看四周,發現這裡除了掛滿錦囊的樹,無任何東西。白芷滿臉期盼地拉著裴九來到樹下,指著樹上參差不齊的紅色錦囊,「你記得嗎?這棵情人樹。」

他不記得!裴九在心中淒悽慘慘慼慼,這個記憶不是他。白芷也不管裴九記不記得,也未注意他有沒有回答,因為她一直在找自己的紅色錦囊。她尋覓了許多,卻找不到錦囊下墜子木板刻有自己的名字的紅色錦囊。她明明記得自己那會兒,老先生幫他們掛的位置便是這裡啊?

白芷的腳下忽然咯吱一下,她好像踩到了什麼,白芷低頭一看,是一枚從情人樹上掉下來的紅色錦囊。白芷拿起來細細看了一番,卻瞧見墜子木板上刻著的正是自己的名字。白芷心下一喜,迫不及待地拆開,打開裡面的紙條,映入眼簾的,竟是「慕屠蘇白芷」。這不是假的,她認得自己的筆跡,她的筆法很不常規,甚少有人能模仿得出。

怎會這樣?明明自己的記憶裡,這是她和裴九山盟海誓的來世之約。可紅色錦囊上怎是慕屠蘇的名字?

「芷兒?你怎麼了?」裴九在朝她走來。


第68章 重生——反思

白芷緊緊抿著雙唇朝裴九搖頭。她需要冷靜些,一下子無法理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的記憶為何與事實不同?是她記錯了還是……

裴九看著白芷無措又慌張地攥著手裡的紙條,心一下沉了下來,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裴九走上前揉揉她的青絲,「到底怎麼了?」

「無事。」白芷朝裴九燦爛一笑,看起來彷彿真的無事一般。若裴九還是當初的裴九,他肯定會真當做無事。他已然不是當初的裴九,能盡然地洞悉到白芷眼底的慌張。

一定是哪裡出了錯,而答案便是她手中的那張紙條上。

「芷兒,時辰不早了,我們回去吧。」裴九朝白芷燦然一笑,眸子閃爍。白芷痴痴地看著梨渦淺笑的他,心咯登跳得不停,彷彿少女情竇那般面紅耳赤。白芷低著頭,羞澀地點頭。

她愛的是裴九,許是沒錯……對於紙條上的有著「慕屠蘇」名字的男人,她一點感覺也未曾有,甚至有些討厭他。如此明晰的情感,怎麼會記憶混亂?可這張紙條,那樣熟悉的筆跡,亦不會錯。

白芷覺得頭腦暈乎,不讓自己再去想了。不管是哪裡出錯,她照著自己的心走,便是對的。

白芷隨著裴九一同回去,兩人方一到驛站,見有一位士兵在門外張望。白芷覺得奇怪,士兵的樣子好似在翹首期盼歸人,那麼,他盼的「歸人」是指她和裴九?

兩人走近,那士兵便衝了過來,對裴九拱手,「先鋒,邊防那邊傳來急詔,漠北軍火燒我軍糧草,慕將軍先行去桐城買糧草,派我在此等候先鋒,讓先鋒速速前往邊防支援。」

裴九蹙了蹙眉,點頭道:「整裝待發!」

「是。」士兵拱手進屋。

白芷覺得這是十萬火急之事,卻看裴九一點慌張之感都沒有,覺得有些不合常理。裴九轉頭對白芷道:「你也進去收拾收拾吧。」

白芷擔憂道:「你行軍打仗,我前去合適嗎?要不我還是不去得好?」

裴九拉拉白芷的手,「行軍打仗是持久戰,你當真捨得新婚夫君獨自前去?」

白芷哭笑不得,「你可真沒有先鋒的樣兒,不以江山為重,倒是兒女情長來了。」

「你不也一樣?沒有新婦思君心切,倒是盼著與夫君別離。」裴九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委屈,像極了受委屈的小媳婦,白芷瞧著他這個樣子,忍不住捂嘴偷笑,「我看你這身戎裝交予我穿得了。」

「巴不得。」裴九牽著白芷的手,晃了兩三下,帶著撒嬌的韻味。白芷臉上笑顏如花,心裡卻像打了個死結,有些不暢通。她愛的人,是個愛美人不愛江山之人嗎?可她腦海裡,有一團影子,他有一雙看得遠的眼睛,抿著唇,深沉而又堅定。那種氣勢之人,怎是個兒女情長之人?

在裴九的堅持下,白芷不要臉地隨軍前往邊防。白芷不是第一次來邊防了,雖然前一次是在南詔與光輝王朝之邊境,現在是在漠北與光輝王朝之邊境,大同小異,士兵把守森嚴,四不通,沙漠環繞。

趕了整整七天的馬車,來到邊防軍營,卻發現帳篷都被燒燬,士兵各個灰頭土臉,失了士氣,就像敗兵一般,耷拉著腦袋,坐在地上,吸著來自沙漠的沙子。

裴九蹙眉,「這場仗真不好打。」

白芷問:「為何?」

「漠北在七年前敗於南詔,太子送去作為質子,漠北王為一雪前恥,七年來死抓軍力。南詔怕漠北報復,趁著作為質子的太子尚且痴傻,強迫聯姻。不過也就太平了半年,漠北太子和南詔大公主突然和離了。兩國開始緊張。不過雙方都選擇按兵不動,把苗頭轉向我朝。」

兩國選擇光輝王朝,實則算是給這快病死的國家一個響亮的耳光,打醒這個國家。康順皇帝算得上一個大昏君,貪求美色,不理朝政,後宮又被惠妃一手遮天。朝中勢力瓜分為二,明爭暗鬥,即便是國家危難,也要爭先恐後搶著立功。白芷這個朝外之人,都能辨出國家不行了。水災旱災,朝廷撥不出銀兩賑災;軍事力量又與南詔漠北相差懸殊,若再這樣下去,早晚會被南詔漠北吞併。南詔漠北選擇康順皇帝病危之時出擊,用意不言而喻,給光輝王朝致命的打擊。

而這場戰役,則是國,亡與不亡的關鍵。

白芷憂愁地看向裴九,她原以為裴九會比她更擔憂,實則不然。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那些蔫了的士兵,不帶一絲情感,彷彿在看一副不屬於自己的畫卷,沒有為之動情。

她尚且有憂國憂民之情,為何作為光輝王朝御林軍的先鋒,一丁點都沒有?白芷彷彿認不出裴九了。這是她認識的裴九嗎?

裴九到底是有能力的。他來到軍營的第一件事,便是整頓失了士氣的士兵,讓他們集體去唯一綠洲之地洗澡,殺了二十匹馬給他們果腹,晚上召集所餘士兵,抱團篝火,告訴他們如今的局勢。

白芷瞧見每位煥然一新的士兵的臉上流露出與她一樣憂國憂民的神情,他們低著頭,聽著裴九說道:「我深知此番對峙,勢單力薄,就像是送死!可是作為先鋒隊的一員,你們該深刻的明白,我們這支隊是做什麼用的?為後援開路,給他們創造更好的條件,直搗中心。三日後開戰,我希望各位以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精神去迎戰。」裴九並未鼓勵,講完便坐下,一聲不吭。氛圍極為安靜,空氣似乎也要凝固,只聽見辟裡啪啦的木頭燒裂的聲音。

少頃,不知何處有人鼓掌,接著又有人鼓掌,最後掌聲如雷,聽見所剩無幾的士兵們高亢喊了一聲,「殺!」聲音洪亮,振奮人心。白芷坐在裴九的旁邊,眼眶濕潤,再看向裴九,他眼中有著一閃而過的欣慰。

他到底是愛江山的,不是嗎?

那晚,士兵們都就地倒在黃沙上睡去了。白芷則被裴九送上了馬車去睡。白芷紅著臉問:「阿九,一起睡吧。」

裴九笑著說:「好。」

像趕路時一樣,白芷枕在裴九的腿上。裴九低頭灼灼地注視白芷,白芷本就無睡意,瞧見裴九的目光,更是羞澀,糯糯地問:「阿九,我有何好看的?」

「芷兒真美。」

「少打趣我。」白芷嗔怪地看他一樣,「說正經的。」

裴九臉上的笑意頓失,「方纔我對將士們講的話,你都聽懂了嗎?」

白芷一怔,目光黯淡下來,「懂了。不過我信,我信阿九不會丟下我,死去的。」

裴九見白芷要落淚的樣子,笑得更歡了,「我裴九可不愛國,不會為國捐軀的哦。要是打不過,打不了裝死,被漠北的公主救了,然後做駙馬,到時候接你過去,讓你做小的。」

他說得極為不正經,白芷直抓起他的手臂,張口便咬,「你把我接過去,以我傾國傾城的容貌,說不定被太子選上,當太子妃呢。」她說得極為負氣,還小性子地撅著嘴。

裴九瞧白芷這模樣,越看越歡喜,笑嘻嘻地抱住她,「芷兒,我愛你。」

「我也愛你。」白芷回抱他,嘴角忍不住羨出甜甜的笑。

兩人都說得像個笑話,語氣卻比哪一次都要真……

***

三日過後,慕屠蘇沒來得及趕過來,作為「死士」的先鋒隊去迎戰了。不算陣營的陣營一下子冷清了許多,只有零零總總三四名士兵把守。白芷站在門口,望著一望無際的土黃沙漠,心中百感交集。

作為光輝王朝之人,該是支持丈夫去迎戰,但作為一名愛著丈夫的妻子,她卻無法那麼大方。她不知前面的道路到底怎樣,她什麼也做不了,唯有向天祈禱,他安在。

慕屠蘇是當晚趕回來的,他帶了十幾車的糧草,不問裴九的去處,就像裴九一樣,張羅著整頓軍營。白芷像個看戲人,站在一旁看著他指揮士兵幹活。他有一張與身份不符的柔和側臉,俊朗之中帶著不易察覺的剛硬。他的眼神堅定而又有力,彷彿是在努力去完成一件事情,不散漫,也不張揚。他彷彿是她記憶裡的裴九,每個動作,每個神情。白芷又想起那張紙,寫著她和慕屠蘇名字的紙。

慕屠蘇回身朝她看來,眼眸忽然柔和起來,但也是一閃而過,隨後漠視她,轉身去指揮其他的士兵。他挺直著身子,卻有著過分落寞的感覺。白芷一怔,有些出神。

軍營重新整頓好,有了軍帳,夜晚不用再露宿。白芷被士兵領到一處帳篷外,士兵畢恭畢敬地對白芷道:「夫人,這是將軍為你準備的帳篷,你休息吧。」

白芷微笑地對他點頭,矮身鑽進帳篷。乍一看,是個極為倉促的落腳地,用稻草堆積成團的床,上面鋪著棉布床單。一張用木頭隨便釘制而成的桌子,上面放著點燃的蠟燭,搖曳的燭光在閃動,可見今晚的風較大。

白芷覺著昏暗的燈光似有催眠的作用,頓覺乏了。一向不講究的她,走到床邊,倒床便睡下。

白芷也不知自個睡了多久,她是被陣陣嘈雜聲吵醒的。她還未晃過神睜開眼,便聽見外頭喊著,「著火了,救火啊!」

一股濃煙在白芷眼前繚繞,她倏然坐起,原本還好好的帳篷一下子瘋狂燃燒起來,白芷吃了一驚,吸了一口濃煙,嗆得她連連咳嗽。她緊緊摀住口鼻,掀開被子想出去,帳篷的支架轟然倒下,白芷又縮回到床邊……

正在白芷不知所措之時,在濃煙氤氳的周圍,一抹黑影朝她衝來,她還來不及辨識是敵是友,那抹黑影一掌劈向她,她頓時毫無知覺的倒下——


第69章 重生——生死

一股醇香的酒氣沁入白芷的鼻中,白芷皺著眉頭,睜開了眼睛。首先印入眼簾的是白色的軍帳篷,她靈敏的鼻子這才聞出這酒是馬奶酒。光輝王朝不喝馬奶酒,只有北部的漠北居民才喝這種酒。白芷怔了一怔,騰地驚坐起,發現她正前方坐著一名男子,他身披白狐毛大氅,大氅屬於連帽,即使在裡面,他也戴著帽子。帽子延邊有白狐毛擋著,看不清他的臉,但依然有一雙高深莫測的深藍色鳳眸正含笑地注視她,薄唇全然沒有笑意。這個人……白芷感覺很危險。眼笑嘴不笑的人最為可怕。

「你是誰?」

「漠北的太子。」那人極為誠懇地回答她。

白芷一怔,她最後的記憶明明是在光輝王朝的營帳裡,發生了一場莫名的火災,然後她被不明人襲擊暈厥過去,醒來便在漠北的營帳裡?這樣看來,不明人便是漠北之人?那場火災也是漠北偷襲所致?白芷心生怨恨,極為不友善地看著眼前的漠北太子。

漠北太子宮夜宴無視她的不友善,自說自道:「你認為這場仗有必要打嗎?以光輝王朝如今的局勢,必輸無疑。」

「這話同我說作甚?去找慕屠蘇說,我只是個婦道人家。」

「我是想和慕屠蘇說來著……可惜,沒機會呢。」宮夜宴捏捏額角,飲了飲桌上的馬奶酒。他喝得極為優雅,與白芷所瞭解的漠北人大有出入。

漠北大半部分都是沙漠,地廣人稀,環境極為惡劣,不像光輝王朝,山清水秀,鳥語花香。他們大多以畜牧業為生,國都極北,一年只有短夏與長冬。長冬之期,從未間斷過下雪,是以美其名「雪都」。漠北有兩種種族人,黃皮膚黑眼黑髮還有白皮膚藍眼金髮。他們階級制度比光輝王朝還要殘酷,貴族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而奴隸則是豬狗不如。而白皮膚藍眼金髮是無法翻身的奴隸象徵……

可眼前這位太子雖是黑髮,眼眸即便不是碧藍色,卻能一眼看出他並不是純黑色。漠北太子竟有奴隸的象徵?

白芷惶恐地看著宮夜宴,宮夜宴極其反感她這個樣子,扔出一杯馬奶酒,砸向白芷,白芷本想躲閃,雙腳卻沉得挪不動腳,十分狼狽地摔倒在地,裝有馬奶酒的杯子砸在地上,瓷片飛濺,刮傷了她的臉。白芷並不計較這些,她在意的是她的腳。她的腳上被鎖鏈禁錮住,雙腳根本挪不動,若是身上再有枷鎖,典型的漠北奴隸!白芷極為憤怒,恨恨地看向他,「你這是作甚?」

「防止你逃跑。你們女人,最愛逃,不是嗎?」宮夜宴閒閒地又倒了一杯馬奶酒,面無表情地喝了起來,白芷盯著他問:「你抓我來,有何目的?劫財沒有,劫色儘管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別在這裡惺惺作態,真作嘔。」

宮夜宴倒酒的澗勢明顯頓了頓,眼神有些失神,失笑道:「原來讓男人又愛又恨的女人,都是這個樣。」

白芷不理解他這話,也不想去理解,囔道:「給個痛快。」

「急什麼?」宮夜宴道:「計劃才剛剛開始,你只要乖乖當你的人質便是了。」

「人質?」白芷大驚失色,「你想利用我引誘阿九嗎?你想對阿九怎樣?」

「阿九?」

「就是裴先鋒!」

「哦,阿九啊……」宮夜宴微瞇著眼,「不是他。」

不是阿九?白芷皺住了眉頭,不是阿九又是誰?她的父親?她父親在京城。她的母親?毫無利用價值。她的表哥?她不信她有這個能耐讓表哥以身犯險。白芷再看宮夜宴那副死德性,顯然從他嘴裡問不出什麼。白芷心裡著急,到底是誰?

宮夜宴喝了兩壺酒,臉上染著紅暈,冰冷的臉上,一下子柔和了許多。喝酒或許喝得身子熱,他解開了白狐大氅。白芷這才完全瞧見他的臉。,門外有士兵進來,朝他跪下,「殿下,一切準備妥當。」

「是嗎?」宮夜宴這才從椅子上起身。當他從她眼前走過,白芷竟看見一張絕美的臉,不是慕屠蘇的漂亮,而是一種不屬於男人的媚的漂亮。若是單單只看他這個人,白芷不會認為他是個男人。

宮夜宴察覺到白芷多看了他幾眼,冷冷地對侍衛道:「賞她幾個耳光。」

「是。」白芷在蒙地狀態下,被扇了幾個耳光。宮夜宴道:「下次你再盯著我看,可不是幾個耳光那麼簡單。我的鷹最愛吃人的眼珠子。」宮夜宴嗤笑道。

白芷這才發現,士兵進門到現在,目光一直在看地上,不敢直視宮夜宴。白芷在心裡暗罵,這個漠北太子,簡直就是一個心裡扭曲的病態男人。

宮夜宴準備離開帳篷,他又戴上了帽子,方想出帳篷。白芷在他離開之時道:「我朝亡不了,你看著吧。」

「這是當然。」宮夜宴嘴角噙笑,十分肯定白芷的「傲然」。他的如此回答,反而讓白芷大為錯愕。他不是要滅了她的國嗎?為何助長敵人士氣,滅自己威風?這般肯定光輝王朝滅不了?不可能是覺得光輝王朝有翻身的機會,而是這次侵、犯,其目的並不是要滅了他們?

白芷試圖趁機逃跑過多次,但鏈子實在太重,她無法挪步,只好當個任人宰割的羔羊。夜深人靜,寒氣十分之重,白芷裹著被單聽著帳篷外的呼嘯冷風。不用看,她也知外頭狂沙亂舞,寒冷得凍人。宮夜宴待她不薄,還給她燒炭,暖一暖帳篷的寒氣,免她凍得渾身僵硬。

忽然,帳篷簾子被撩開,外頭的寒風狂灌進來,白芷被寒風吹得睜不開眼,勉強透著眼縫瞧見一團黑影朝她走來。白芷警備瞪大眼睛,看見熟悉的身影,「慕將軍?」

慕屠蘇手裡舀著一把劍,劍上沾有血都凍住了。他氣喘吁吁地呼著氣,看見白芷腳下的鎖鏈,揮劍想去砍斷,可鎖鏈卻紋絲不動。

難道宮夜宴等的人,是慕屠蘇?白芷心有不解,但此時不是她多想的時候,她忙不迭地制止他再次揮劍,「將軍,你速速離開,這是圈套!」

「我來,便沒打算活著出去!」慕屠蘇再次揮劍去砍白芷腳下的鎖鏈。

白芷怔怔地看著慕屠蘇,無法理解,他為何要這般做!

正在這時,身後圍了一圈人,不止有漠北士兵,還有白芷覺得眼熟的南詔士兵。這又是何狀況?漠北軍和南詔軍成為盟軍?

一抹緋紅的身影款款走來,眼神犀利,澗態鏗鏘,雖未著戎裝,卻有一副將領的威信。白芷認得她,是南詔的大公主。

「慕將軍,你可真讓我失望!」南詔大公主看著慕屠蘇面無表情地道。

慕屠蘇停下揮劍的手,轉身看向南詔大公主,「大公主何不一樣?竟與漠北同流合污?」

南詔大公主面色蒼白,冷哼一聲,「我會信守承諾便是。這事你無需過問。」她身旁的一直帶帽的瞧不出情緒的宮夜宴忽而一手圈住南詔大公主的脖子,把她摟入胸前,語氣柔軟地道:「阿生,該說道別的話了!別依依不捨的,為夫會吃味呢!」

南詔大公主臉頰緋紅,從宮夜宴懷裡掙扎出來,對慕屠蘇道:「路是你選的,你在九泉之下安息吧。」南詔大公主言罷,轉身離開。

白芷聽不懂,看向慕屠蘇,慕屠蘇只是靜靜地看著留在那兒的宮夜宴。宮夜宴道:「明知是死路,還要來,想必你已然把虎符交給凱旋而歸的裴先鋒吧?」

裴九回去了?白芷驚愕,看向慕屠蘇,慕屠蘇的眼眸閃出一閃而過的錯愕,隨後瞭然地道:「你和裴九里應外合?還是說你和太子暗中勾結?」

「我原以為慕將軍石聰明之人,原來不過是只會兒女情長的酒囊飯袋。方纔你可是瞧見我與阿生那伉儷情深的模樣?莫不是你們與南詔大公主並未定下何種承諾?」他並未說明任何,慕屠蘇便明白,他已全知來龍去脈。

慕屠蘇輕笑,「漠北太子發動此戰爭,是想助三皇子?這棋走得我可真不知有何用意?」

「江山和美人,兩者選其一,我只要美人!我是趁機威脅阿生,和我重修於好罷了。誰叫她心胸狹窄,一定要報復她的同胞妹妹?自己不好下手,只好與你們定承諾,幫助三皇子奪王位作為交換條件?我要是打下去,你們國亡了,她就沒辦法兌現承諾,以她小肚雞腸的性格,肯定不願與我恩恩愛愛。我會以淚洗面度過餘生,豈不嗚呼哀哉?」雖瞧不見他的臉,語氣帶著嘲弄,但白芷敢肯定,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是個極度扭曲的病態男人,唯獨只對南詔大公主溫柔。

「如此?」慕屠蘇道:「那你用計讓我來這裡,要我死,也是計謀之一?」

「你死不死,並不影響。只是我欠某個人人情,順便還個人情,再者我對你十分厭惡。阿生認可的男人,死一個是一個。」

「那我不如你願呢?」慕屠蘇抬起手中之劍,兩人雖有距離,但劍卻指向他。

「可以試試!」宮夜宴含笑地看著他。他身後一批士兵湧上來,兵刃相見,刀光劍影。宮夜宴囑咐士兵們,「莫要傷及無辜。」然後幽幽地離開。

白芷看著慕屠蘇以一敵百,雖他武藝了得,但寡不敵眾,刀劍無眼,身上被刺傷多次,黑衣瞧不見血,但他身上卻一直在滴血。白芷想上前幫他,奈何腳有鎖鏈,無法動彈。

難道要她眼睜睜看他死在她面前嗎?畢竟他是為救她而來,再無心卻不能無情。這個男人為何要來救她?明知是來送死,他們早已非親非故,毫無瓜葛……


第70章 重生——生死

白芷怎會眼睜睜看著為她涉險而來的慕屠蘇死去?她拚命地抬腿,試圖靠近他一些,腳上的鎖鏈勒著她的腳踝,斑駁的血跡洇濕了她的鞋,她痛苦地吼了一聲,摔出沉澱的桎梏她的鐵球,擊倒一名士兵,然,她已無力再甩一次,跌坐在地上踹著粗氣。她這一舉動,震撼了一些士兵,慕屠蘇回眸驚望,朝她衝了過去,見她腳上一圈紅色血跡,腳在發抖,怒罵,「你瘋了?」

白芷給予他一個微笑,「不想欠人情!」

慕屠蘇緊緊抿著唇,原本生氣的臉上閃出一絲柔軟,眼眸中是滿眼的疼惜,他略有期艾地道:「傻女人。」

「小心。」身後有人試圖偷襲,白芷撇開慕屠蘇,以身為他擋上那一劍,刺中了她的肩胛上,滾滾熱血,直湧而出。白芷臉色頓時蒼白,然臉上卻有著不容置疑地堅定。

想殺慕屠蘇,從她屍體上踩過。

因白芷受傷,士兵們反而露出驚恐害怕的模樣,紛紛後退,仿佛白芷是個危險人物。白芷這才記得宮夜宴臨走之前吩咐過他們,莫傷到無辜!

他所指的無辜,可是她?白芷忽然把抽出慕屠蘇腰間配上的匕首,指著自己的脖子,「你們要是再敢動一下,我自刎此處。」

白芷明顯瞧見士兵們的臉皆為慘白。看來她的猜想是對了。她雖不知宮夜宴為何要說這等「放虎歸山」的話,但是此刻的她必須利用這一點。白芷拉著慕屠蘇,「用我作為人質,要挾他們。」

慕屠蘇一怔。

白芷堅定地看著他。

慕屠蘇雙手握拳,緊閉雙眼,舀起白芷手中的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士兵們見此,面面相覷,為首一位士兵轉身離去,相信是找宮夜宴解決問題去了。

但宮夜宴並未來,士兵走上前對慕屠蘇道:「殿下說了,即使你走出我們營,你也出不去。四處戈壁,根本找不到方向。若你一意孤行,殿下允你離開。到時無人為你收屍,暴屍荒野,可別怪我們殿下不近人情。」

慕屠蘇冷笑。白芷卻道:「駱駝乾糧備好。代我們謝過殿下。」

慕屠蘇一驚,「芷兒,你不要與我同去。」

「將軍,你前來至此,不是來救我的嗎?我既已在你身邊,你豈有棄我不顧之理?」白芷字字鏗鏘,絲毫未有女子的膽怯。慕屠蘇定定地望著白芷那張柔弱的臉。一時感嘆,這樣嬌弱纖細的身子怎會有這樣的堅定?願與他同生同死?他知她已移情,未料她還願與他同死?

慕屠蘇淡笑,「裴九是個好男人,祝你和他幸福永久。」

白芷還未來得及回神,慕屠蘇一掌朝她劈去。慕屠蘇或許不會忘記白芷望她的最後一眼,驚訝……眼眸中的驚訝仿佛夾雜著許多的情愫,他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愛她,卻不忍心她和他一起送死。既然她心裡沒有他,而她心裡的那個他會給予她安穩靜好,他沒有權利去剝奪。他明知娶南詔小公主會傷害她,卻還是那麼做了。因為自小他的父王不斷在告誡他,他是為了助三皇子奪嫡而來。為三皇子而生,為三皇子而死,不顧一切。他應誓在先,注定辜負她。

如此也好。

她愛著另一個男人,與他無關。她不會因他的離去而難過痛苦。她的世界,並無他的痕跡,如此,也好。

白芷軟綿綿地倒在慕屠蘇的懷裡,慕屠蘇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囑咐士兵,「記得給她腿上上藥。」慕屠蘇看也不看白芷最後一眼,走出營帳。

宮夜宴站在營帳的窗邊,看著慕屠蘇牽著一匹駱駝離去。他嘴角綻放著似一朵妖艷的花的笑容,驚艷而又寒冷。一切如他所料,後續發展,他突然極度期盼了起來。

若他死,痛苦的是誰?若他不死,痛苦的又是誰?看著有情人痛苦扭曲的臉,宮夜宴忽然產生一種報復的快感。都嘗嘗吧,那種比蝕心香更為可惡的心痛!他笑著轉身,看著床上熟睡的臉。她正皺著眉頭,眉宇間有化不開的憂愁,宮夜宴以手撫平她的眉間的褶皺,眼眸心痛而又神傷,「阿生,你讓我痛苦一輩子,可我卻不忍傷你半分。世上怎會有你這樣可恨的女人?」他深知這個女人之所以答應與他重修於好,並非是對恭親王的承諾,她向來是個把誓言當放屁的女人!她不過是不想讓兩國正面交鋒,來個三國鼎立,好控制平衡,擁戴智才兼備的心有城府三皇子,而不是無所事事的好色太子,不過是想讓光輝王朝茁壯起來,當他們抵抗漠北的盾牌。他怎會不知?可他為了得到她,竟助紂為虐?他真不是個合格的太子!

南詔大公主翻了個身,被子下滑,裸露的香肩露了出來,脖頸間是斑駁的吻痕,可見方才歡愛的激烈。宮夜宴瞧著那些吻痕,心情大好,痴痴地笑了起來。他脫去外袍,鑽進被窩……

「嗯……」

「舒服嗎?」

「宮夜宴!適合而止。」

若道有情,何須負情?

***

白芷腳上的鎖鏈解開,以一種貴賓的待遇睡著軟床玉枕。可她當晚,便失蹤不知去向。這是宮夜宴所未料到之事。為避免計劃變動,他選擇封鎖了此消息。

五日後,裴九掛帥抵抗漠北大軍,神乎奇蹟,以少勝多,使漠北連退三個城池。裴九凱旋回京,太子出城相迎,甚得寵信。康順帝封裴九為大將軍,代替失蹤的慕屠蘇。贈美人數名,黃金千兩。

值得高興的諸多喜事,卻未曾讓裴九大將軍一展笑顏。皆知他在此戰役之中失了新婚妻子,即便皇上贈與美人補過,卻換不來一個他想要的白芷。他派了許多人去戈壁找尋她的下落,全部杳無音訊。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心也愈來愈沉,愈來愈不安。

「九爺,七爺又吐血了!」家僕衝向書房,對伏案疾書的裴九稟報。裴九立即放下手中的筆毫,衝出書房,朝裴七的住處奔去。裴七坐在床上,閉目養神。他臉色蒼白,嘴角還有餘血未擦淨。大夫正為他把脈,不動聲色地搖搖頭,把裴七的手放回被窩裡,起身離開。

裴九尾隨其後,兩人站在門外,臉上皆凝重。

「我看七爺也就這兩三天的事情了。」大夫頗為感傷地對裴九道出事實。

裴九凝重地點頭。他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了。當他回京,裴老將軍自殺,裴七因腳傷不治感染,諸多病皆纏身,大夫已判死刑,他已做好了準備。算算時間,是到頭了!

大夫再道:「九爺,雖近日有轉暖的趨勢,但你還是要禦寒為首。你的寒毒之症也不輕,要多加注意些,以免病情加重。」

「多謝王大夫提醒。」裴九點頭應是。

送走王大夫,裴九的心,頓時沉如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渀佛害怕自己的末日來臨。一想到白芷,裴九心生悲切,悲苦地自嘲而笑。他的芷兒,還活著嗎?

又幾日,裴九收到一封信,待他拆開看了看,臉上立即閃現出喜出望外之神情。他立即讓管家備馬,帶幾位隨從,親自出城。

到底是誰,能請得動大將軍,且讓大將軍眉開眼笑?答案呼之慾出,他的芷兒。

當裴九在十里坡瞧見白芷灰頭土臉,嘴唇泛白,衣服殘破不堪之時,他震驚了。白芷坐在馬上,身後有奄奄一息的慕屠蘇。他們倆,怎麼在一起?

白芷哭著看向裴九,「阿九,救他,他快要死了!」

後來裴九才知,他們二人在荒漠裡,經過了什麼。白芷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尋慕屠蘇,她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宮夜宴疏於防備之時,偷了一匹馬去尋慕屠蘇。他身上有傷,且血流不止,如此離開,必死無疑。

她尋了一夜無果,本想等白天追日找出路,卻偶遇倒在荒漠上暈厥的慕屠蘇。她便為他上藥,待他甦醒。兩人在荒漠之中一同尋找出路,卻怎麼也走不出去,食物和水都吃光了,恐有飢餓之危機。輾轉於沙漠,無水解渴,無奈殺了馬,喝馬血!後來又殺了駱駝,本想依葫蘆畫瓢,喝駱駝血,卻驚奇發現駱駝肚子有儲水。

原以為那些水足夠他們順利離開。她腳有傷,走不了多遠,是慕屠蘇身有傷口卻執意背她一步步走,步伐慢了,水比預期早喝光。白芷本想忍忍,畢竟她是靠在慕屠蘇的背上,喝不喝水無礙,於是佯裝喝水,實則把剩下不多的水全給慕屠蘇了。未料,自己卻暈死過去。待她醒來,才知她之所以醒來,是慕屠蘇放血給她喝,為她繼命。她是累贅,慕屠蘇卻不肯放棄她,鼓勵她,讓她幻想若是能活著出去,將來能有怎樣的幸福生活?

期間多次,慕屠蘇割傷自己放血給她喝。她幾次試圖也割傷自己回贈於他,皆被他阻攔。他總稱,「你有人等,他在等你,你不能死。我沒有任何人,死不足惜。」他還說:「沒有和自己所愛之人相守,是一件極為可悲之事。所以,你為了裴九,不能死。」

他們熬過來了。只是,他快要死了……

白芷沒日沒夜地照顧慕屠蘇,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讓她心驚肉跳。裴九便站在她的身後看著那樣的白芷。雖然她眼中無愛無心痛,卻有擔憂與關切。他心裡十分難過糾結。不是吃味,而是對於自己的捫心自問。他是萬萬料不到慕屠蘇會如此鼓勵白芷,他這是放手,還是惺惺作態?

期間,尹香來過。她陪著裴九注視著白芷在問大夫那關切的神情。尹香道:「阿九,她已是你的人了。」

「是啊,她是我的。」裴九囔囔自語,似乎未曾用心去回答。

尹香瞧著裴九這樣,惴惴不安,「阿九,我希望你快樂。」

「我怎會不快樂?」裴九回身看尹香,嘴角上翹,「仕途光明,手握兵權。我愛的女人愛的是我,將來會為我生兒育女,以後會子孫滿堂,承歡膝下。怎會不快樂?」

「如此便好。」尹香訕訕而笑,心卻沉甸甸的。

希望能如此。

「你今日來,是他,又來信了嗎?」

尹香怔了怔,收緊自己的袖口,搖頭道:「哪裡來的信,你多慮了。」

「舀來吧,尹香可騙世間所有人,卻不會騙我。」裴九看著尹香躲閃的眼眸,認真地道。尹香嘆了口氣,把信從袖口舀了出來。裴九拆開信看了看,歪嘴自嘲而笑,「他真是算準了日期。」

尹香大驚,「難道七爺他……」

尹香還未說完,裴七的貼身小廝急急忙忙地衝了過來,滿臉淚水地跪在裴九的面前,「九爺,七爺……七爺去了。」


71. 大結局

關於裴七的離去,彷彿有預知一般,裴九的心境十分平靜。喪事辦的風風光光,連太子也來府上弔喪。昔日的將門世家裴家可謂是風光再現,即便是表現在喪事上。而這其中,最為糾結的便是白芷了。她一面要照顧昏迷不醒的慕屠蘇,一面又要安慰喪兄的新婚丈夫。

頭七那晚,白芷想陪著裴九守夜,兩人跪在靈堂,氣氛沉悶而又詭異。裴九忽然喚了一聲白芷,白芷回眸看去,見裴九並未看她,而是低頭燒著紙錢問她,「芷兒,你從何時愛上我?」

白芷一怔,不知他為何問其這等事,她答:「興許你不知道,花燈會上,你答出『白日衣衫盡』的謎底時,露出那雙睿智而又自信的眸光,我便知,你是我要找的人。」也許,找尋了好久,兩世?還好,是個好的結局。裴九的記憶裡哪裡有這事呢?那麼她所愛之人並不是他。他淒涼地笑了笑,把白芷摟入懷中,「芷兒,那你可知我愛不愛你?」

白芷又是一怔,答不上來,只道:「你曾說過愛我!」

「是嗎?」裴九因喪兄忙著喪事加之心情不佳,未多加打點自己,唇邊蓄了點鬍渣,蹭了蹭白芷嬌嫩的臉。白芷覺得裴九心事重重,想問又深知問不出什麼名堂來,只是乖巧地窩在裴九的懷裡,為他擔憂。

有些事猶如風雷閃電般,不可預知。裴九性情大變,自裴七喪事過後,他開始留戀花叢,回歸「本性」,常常夜不歸宿,獨留白芷一人守著空房。白芷剛開始心裡極為難受,心有怨念,試圖挽回裴九,最終無果。如此這般時間久了,白芷也便麻木,一門心思地去照顧久久不能醒的慕屠蘇。隨後不過一月,裴九納了兩個妾,皆為京城響噹噹的美人可謂是艷福不淺,羨煞了旁人。白芷則被視若不見,不得寵幸。白芷想眼不見為淨,直接搬離太子為她二人建的別院,遠離裴九。若是兩人不幸遇見,裴九總會挖苦她,「若是你覺得委屈,我們可以和離。」

白芷總是悶不做聲地離開,不給他答案。她是想和離,可她愛他,愛得卑微,捨不得。一面心碎,一面含笑地抹淚,佯裝未曾難過。這樣的日子足足維持兩月之久。

五月天,天朗氣清,適合官家出城狩獵。皇家每年初八便會出城去狩獵,驍勇善戰的三皇子團每年獨佔鰲頭,風光無限。今年,或許有例外。少了慕屠蘇這位勇將,而太子那邊又多了裴九這樣的奇才。

初一,陽光正好。

紅翹對白芷道:「夫人,莫要說紅翹多嘴,姑爺有些不正常,前些日子,我見姑爺酩酊大醉而歸,未去院子的那兩隻小妖精那兒,而是獨自在書房裡睡。不符合姑爺這段時間的貪歡的表現。」

白芷此時在看書,神情極淡,點了點頭,算是聽著了,繼續看醫術,研究慕屠蘇的久病不起的原因。

這事,有人來報。說是有位叫秋蟬的姑娘求見。白芷那木訥的臉上這才多了一份動容,睫羽顫了顫,讓人招呼進來。秋蟬依舊是秋蟬,穿著緋紅武衣,大大咧咧地坐在白芷身邊,敲著桌子道:「芷兒,關於慕屠蘇的症狀,我家相公有眉目了,讓我把他馱回去。」

白芷久見慕屠蘇不醒,而自己又毫無頭緒,只好找「神醫」也便是秋蟬的相公相助,誰知,真的有盼頭了。白芷一面興奮,一面又有疑惑,「為何要把慕屠蘇帶到蘇城?」

「相公說大漠有一種草,可致人長期昏迷,名為忘歸草,與駱駝食用的草極為相似,常常被駱駝勿食。因駱駝較為特殊,可自我儲存食物,毒不會當即發作,但若是人被勿食……」秋蟬眼巴巴地看著白芷,不再繼續說。白芷卻已然領悟。定是從駱駝肚裡取水中毒了,當時她捨不得喝,水是全部給慕屠蘇喝了。

「我們蘇城不是有個溫泉嗎?溫泉旁邊有種特殊的草,正是這草的自然香氣便是忘歸草的剋星,我家相公的意思,就是把慕屠蘇往溫泉旁邊躺著,覺得髒了,直接扔進溫泉泡泡也行。總之,要在溫泉那兒呆上最少七七四十九天。

白芷領會,頷首,對一旁發愣的紅翹道:「去收拾收拾。」

「小姐,你也要去?」

白芷一頓,也不知自己當不當去了。秋蟬見她猶豫,再大大咧咧也知她的顧慮,解惑道:「我送去便是了,你還是呆在這裡吧。」

白芷猶豫再三,方想點頭,門外忽然有裴九的聲音,「這兒她也呆不得。」

白芷轉頭看他,卻收到一紙休書。白芷一怔,還未開口,裴九便道:「休妻有七出,你可知你所犯第幾齣?」

「不知。」

「不忠。」

「……」白芷咬緊牙盯著看他,裴九卻坦蕩蕩地看她,一臉的不屑,毫無不捨。白芷眼裡蓄滿了淚水,奪過休書,強忍著淚水奪眶而出,對秋蟬道:「秋蟬,我們走吧。」

秋蟬深深地看著裴九,默默點頭。

白芷離開裴府,心情極為沉重,一路上沉默不語,秋蟬拍拍她的肩膀,未有安慰的話。因為她當時看到裴九那雙眼裡也早就蓄滿了淚水。她不知,這意味著什麼。

她只知,他相公吩咐她,帶慕屠蘇回蘇城。然後在隨行期間,把一包藥粉下到茶水裡,給白芷喝。她不知她相公為何那般篤定白芷會跟著回去,也不知她相公給她的這包藥粉到底是什麼。

但她相信她相公。

秋蟬照做了,白芷自此昏迷不醒。在白芷昏迷的這段時間,風雲在變,翻天覆地。

慕屠蘇在蘇城醒來,鼻息間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他迷茫地睜開眼,卻見秋蟬對他莞爾一笑,「料到你今天能醒。」

慕屠蘇怔了怔,不反駁,也不讚同,而是問:「這是哪裡?」

「蘇城,慕將軍。」

「蘇城?」慕屠蘇囔囔自語,像是想到什麼,忽而急躁,「我記得我和芷兒逃離漠北大軍,進入荒漠,怎麼會來南方的蘇城?芷兒呢?」

「算算日子,她這會兒也該醒了吧。跟我來。」秋蟬走出房門,苦澀地笑了笑。

慕屠蘇跟著過去,走進一間房,裡面有柳氏還有白芷的親身父親。宋神醫見慕屠蘇進來,便招呼其他人離開。宋神醫關門之前,對慕屠蘇語重心長地說:「好好待她,這是裴九對你最後的請求。」

宋神醫之所以讓白芷昏迷,是怕她扛不住噩耗。

慕屠蘇一怔,還不大明白,床上的人兒有了動靜。慕屠蘇衝上去,喚了一聲,「芷兒。」

白芷褶皺的眉間撫平,幽幽地睜開眼,見慕屠蘇,壓著嗓子,軟而濕地喊著,「蘇蘇……」

她喊他,蘇蘇。她的眼神裡是充滿了欽慕與幸福。

白芷抬起手,撫摸著他英挺的鼻,微干的唇,痴痴地笑了笑。

慕屠蘇亦痴痴地笑,以手撫著她的臉,輕輕喊了一聲,「芷兒,我愛你。」

白芷恬靜地閉著眼,以臉在他有著老繭的大手,蹭了蹭,以表,她的滿足。

***

京城東郊,有座墳。尹香站在墳前,看著墳墓上清清楚楚刻著的「裴九之墓」立墓人,愛妻白芷。尹香看著天,像是對裴九道,又像是自言自語,「這天是三皇子的了,而這塊地,是個蠢材的了。」尹香仰著頭,淚水自眼角滾滾而下。

初八那天,皇家狩獵那天,裴九一箭刺穿太子的心臟,太子當場死亡,裴九亦當場抓獲。裴九殺人的動機是報仇,老皇帝要誅他九族,赫然發現,整個裴家只有他裴九一人,妻子已休,妾被遣散,無子。

受三皇子所助,尹香去看裴九,瘦了很多,加之寒毒在身,未加調養,被折磨地奄奄一息。尹香站在牢籠的那一端,心痛地問,「值得嗎?」

裴九隻是笑笑,「世間所有的大夫就連赫赫有名的南詔國師都說,我活不過三年。早三年晚三年又有何干係?與其白白死去,不如幹點壞事死了算了。」

「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南詔國師簽的契約。」

裴九一怔,不言不語。

尹香道:「我知你被南詔俘獲,偏巧寒毒發作,南詔國師救了你。他告訴你,你活不過三年,萬念俱灰,想等死又心有不甘,南詔國師告之你國情,你也自知光輝王朝要是落在太子手上必然敗掉。而南詔也不想光輝王朝亡國,因為南詔根本沒有把握能抗衡不斷崛起的漠北,只有三足鼎力,才是權衡之策。而南詔有一種傳奇的蝕心香,你心戀白芷而不得,被誘惑,所以與南詔簽了契約,幫助三皇子上位!只是為何,你要用如此殘忍的方法對待自己?我不理解。」

「因為,我不想活了。」裴九很平靜地說出理由。

尹香那個時候,並沒有懂。直到他被問斬,老皇帝去世三皇子登基,她去了躺蘇城,看見白芷挺著肚子提著菜籃在街上走,慕屠蘇從後面跟來,搶過她手裡的菜籃,扶著她,笑容滿面地與她有說有笑之時,尹香才明白,他如此殘忍對待自己的理由。

因為,成全。

蝕心蠱的解開方法,除了愛與被愛死去外,還有第三種解蠱方法,施蠱者死去。


---正文完---


72番外-前生

慕屠蘇知道自己並非母妃所出,是在他七歲那年天寒地凍的冬天。尤記惠妃娘娘帶著與他一般大的三皇子光臨王府,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備受父王提及的三皇子。他有一雙過於冷淡的眼,對任何事物漠不關心。相處不過一天,慕屠蘇便不喜歡他。「你不用再陪我,你既不喜歡我,只顧離開便是。」三皇子依舊用一雙冰冷的眸子對他說。

在父王與惠妃娘娘前去書房之前,父王囑咐過他,要好生陪著三皇子。慕屠蘇從小便不敢違背父王,可同樣不想再「照顧」這冷漠得比這天寒地坼的冬天還要冷的三皇子。既然三皇子自己說了不用他陪,他自是樂得清閒。

不過是閒逛至書房門外,卻意外聽見父王與惠妃的交談。

「長兄,舒軒繼承大統的希望大不大?」惠妃娘娘問站在書案旁寫字的恭親王。

恭親王說道:「自然,我自己的兒子,我當然會竭盡全力助他登基。屠蘇這孩子聰明伶俐,膽識過人,而且極為孝順,我讓他用生命幫助三皇子,他不敢說個不字。」

「嫂子知道她唯一的兒子並非她所出,她真正的兒子已是當今的三皇子之事嗎?」

「不可讓王妃知道。我們故意選在你嫂子臨盆之際,讓你也同時臨盆,然後移花接木,我兒換成妹妹之子。本想告知你嫂子孩子夭折,但你嫂子本身身子就弱,怕她受不了,只好抱一兒子過來。屠蘇為人聰慧孝順,甚是聽我的話,以後讓他幫助我兒。」

「長兄放心,舒軒我會視如己出。妹妹肚子不爭氣,生不出龍子,年老色衰,怕聖寵不復,才求助於長兄。」

站在門外的慕屠蘇是留著淚聽完他們的談話。他不過是外面抱來的野種,為三皇子繼承大統而生,為寬慰王妃而生,僅此價值而已。

自那以後,慕屠蘇甚少與恭親王親近,性子也漸漸不再活潑。偶爾視鏡自照,愈發覺得他與三皇子有些相像,尤其是那雙淡漠的眼。

十六歲那年冬天,慕屠蘇隨王妃前往蘇城白馬寺拜佛,因覺寺廟枯燥,心中煩悶,即便外頭飄著鵝毛大雪,也擋不住他想到外頭透透氣的衝動。獨自一人行於山間,不幸遭遇雪崩,自己被埋在積厚的雪堆裡。當他醒來之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張凍得通紅的笑臉。她眨著一雙過分熱情的眼眸,衝他笑。他到底有多久未見到這樣熱情的眼眸?他的周遭,皆為冷漠的眼,冷眼旁觀一切,一切事不關己。

一雙凍得發紫的手捧著兩個熱騰騰的包子呈在他的面前。

「吃。」小女孩依舊帶著熱情地眼眸,灼熱地看著他。

如此天寒地坼的冬天,那一刻,他竟感覺不到冷。他僵硬地接過用帕子包裹的熱包子,遲緩地打開,嫋嫋熱氣輕輕拂過他冰冷的臉,暖過她的心房。他再抬眼看去,依舊是一張熱情的笑臉。

「小姐,夫人催你了。」遠處,有人喚著她。

她起身,未和他多說話,朝著喚她的那人跑去。她雙角髮髻上的鈴鐺,叮鈴叮鈴響徹整個山間,猶如喚醒他沉睡已久的情緒,激浪而又綿延。他望瞭望她奔向的那輛馬車。馬車上下來一名婦人。他記住那張熱情的笑臉,也記住了婦人用慈愛的目光等待她臉。

他低頭看著手中快冷卻尚有餘溫的包子,目光瞄到包裹包子的手帕,帕上繡著一朵描金大牡丹,與他母妃的摯愛一模一樣。帕的邊角有個娟秀的「白」字。

他每年都會隨王妃來蘇城拜佛,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經常出沒山間,盼著再看見她。可年復一年,再未相遇。

又是一年,春初。他同往年一樣,打算前往山間。偶路過寺院花園,那時正值牡丹盛放。他只是偶然一瞥,見一位女子坐在石凳上,吟頌著一首詩。他心有所屬,只不過分神瞧眼罷了。

「芍兒。」從佛堂走出一婦人,喚了一聲那女子。

慕屠蘇認得那婦人,帶著慈愛的笑容,他忘不了。他當即愣怔在原地,想起讓他終生難忘的飄雪情景。也是這位婦人喚著她,目送她離他而去,以致忘記問她,她是誰?

他終於還是遇到了他心中的那個「白」。這次他不再錯過,他走上去,毫不矜持問了那個女子的名字。

那女子先是一怔,紅著臉,嬌羞低頭,「民女蘇城知州之女,白芍。」

他知唐突,可心中那種渴望讓他失了控。他道:「我娶你,可好?」

那女子又是一怔,默默地低著頭。他在心中失笑,那年落雪堆著熱情的笑臉,何時如此嬌羞?他倒是還是喜歡那時的她。

他執意要去下聘禮娶她,恭親王錯愕又覺得人之常情。一見傾心,理解。可堂堂世子娶一小小偏州的知州之女,有落身份。她勸慕屠蘇納妾,被他固執拒絕。只因他早知,他是為三皇子而生,分出來的感情很少,他幾乎把所有的感情傾注在她身上了。

發瘋地想對她好。

因這事,他下聘禮之事耽擱了。他怕她有所誤會,認為是他故意調戲她。他想找機會跟她道明,苦於沒有機會。官家小姐豈能見陌生男子?即便他是世子也不行。但他害怕她誤會,他再次失去理智,夜探知州府。

他隨手抓了個丫頭,帶他去找知州之女。那丫頭領他來到一處幽靜的別院,他探頭看去,只看見她的背影,她正在沐浴。他的心驟然鎖緊,不爭氣地別過臉,手心也冒出了汗。真是如書中所說,膚如凝脂……

「小姐,夫人催你了。」遠處,有人喚著她。他未來的妻嗎?他心中油然一股甜蜜。

可那女子轉臉的剎那,他更是愣怔。那女子笑得嫵媚,微斜著腦袋享受著把頭倚在浴桶沿邊上。

不是他的「白」,雖然姿色更甚。

他自責,他怎會為別的女子心動?他惱羞成怒,斥責帶路的丫頭,丫頭委屈地說:「老爺有二女,她是大小姐,白芷。我並不知公子要找的是二小姐。」

夜探知州尋知州之女,被誤認登徒子,當然是覬覦美色。白芷姿色絕對在白芍之上。

一向勇謀的他,落荒離開。他自己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慌張離開。

他想趕緊下聘禮,與白芍定下來了。可是王妃也不鬆口,只有做小妾,別無他想。他唯有妥協,若不然,毫無機會。他下聘禮的那天,未見到白芍,卻見到白芷了。她蹙著眉,扁著小嘴,心有不甘地問他,「我不同意,你為何看上我妹妹,而不是我?」

他覺得這女子甚是有趣,又為她的囂張嗤笑。

他與她從未見過面,說這番話,有點怪。他反問,「我若納你為妾,你願意?」

「願意。」她毫不猶豫地回答他。

慕屠蘇被她的答覆嚇著了,「我與白姑娘從未見過,如此草率?」

「你不記得兩年前燈會上,你為我猜出燈謎的事情嗎?」

他這一生上心的只有兩件。

一是,助三皇子登基。

二是,和他的「白」在一起。

其他,不過是過眼雲煙。

只不過,他小看了這女子的偏執,與他一樣,偏執的要和某些人在一起。在他大婚的前一晚,下藥與他歡愛一場,次日捉姦在床,他百口莫辯。新娘當即換人。他娶了不是他執著的女人,違背了他的夙願。

即使,他在他的心底,有點莫名的感覺。他對白芍並無過多的感覺,只是想完成一個任務。對她好,就像那個飄雪的天氣裡,她帶著熱情的笑臉遞給他熱乎乎地包子,捂熱了他那顆行屍走肉的心。

他對白芷有種異樣的情愫,他不懂的情愫。他厭惡她看他時,熱忱又炯炯的目光。他厭惡她即使遭到他的冷眼相待,還是朝他露出微笑的臉。更厭惡她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他更厭惡的是,他發現自己一日不見她,心臟就不安的情緒。這種情緒讓他不安,讓他心煩。於是,他對她更冷漠,更冷眼相待。每次瞧見她受傷的表情,他又害怕她會離他而去。他是一顆棋子,只有被利用。所謂的關懷與愛,都是想利用他。他問過她,他如此待她,為何還要對他這般好,出於何種目的?

她揚著對他滿臉癡迷的樣子,「我愛你,我的目的就讓你愛我。我們相愛。」

他笑她傻,更笑當時聽到這話心在顫抖的自己,更傻。

他出征受傷醒來,每次醒來,第一個見到的總是她。她是個嬌弱的女子,雙手不染陽春水。自他開始出征,她寸步不離,為了有了好的身子,不被他拋棄,她勉強自己和士兵們鍛煉,渾身都是傷。他全看在眼裡,很厭煩,很心疼。

他每次與她歡愛,總會弄疼她,他只是想讓她害怕親近他,可她總會緊緊抱住他,流著淚,任他在她身上馳騁。她懷過幾次身孕,頭幾次她試圖說服他,皆無果,被殘酷墮胎。後來她學著聰明了,每次歡愛過後,她都會自覺喝下避孕湯藥。

她的自覺讓他惱火,在床第之歡上,更殘酷對待她。

慕屠蘇知道自己的「白」竟是白芷,原由是她繡的描金大牡丹方帕。那日不過是閒暇無聊,首次去踏入她的房間,她那個時候在女紅,就那麼湊巧剛剛完工,他看見她帕子上娟秀的「白」字。那種情緒難以形容。

瘋狂的開心,又瘋狂的悲傷……

他又落荒而逃,就像第一次見到如美得驚人的她,那樣狼狽。他曾發誓過,要對她好,把最好的給她。可他都做了什麼?自責充斥他的全身,他無法原諒自己。

他試著將功補過。生活上,他不再冷眼相待。床第上,他做到了最溫柔。她終於發現了他的改變,害怕得窩在他懷裡,「蘇蘇,你最近怎麼了?」

他只是以唇封住她的唇,身體迫切地需要她。他沒法回答……

他要待她最好,把最好的都給她。

當他看見她如一片枯葉自他面前飄落,他的視線瞬間黑暗。他昏倒了,睡了三天三夜。醒來,他問下人,他的芷兒去哪裡了?下人告訴他,他的小妾跳樓了。他們都知道他對她不好。

是啊,他從來沒對她好過,從未有過。

他們都知道他討厭她。

是啊,他表現得很討厭她。

可誰又知道?他需要她?沒有她,他不知怎麼活?

他變得沉默,變得無情。他成了三皇子的儈子手,他殺人如麻,為三皇子打下整片江山。三皇子登基那天,誰都知他必加官進爵,將要飛黃騰達。可他卻缺席,並未參加三皇子的登基大禮。

那日,又是飄著鵝毛大雪的冬。他穿著她最喜歡他的白衣,如一片雪花,從忘蘇台飄落……

他為三皇子登基而生。

他想對白芷好,把最好的給她。

這是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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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rasu 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