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一個以俠女自居的逃婚女子,

一段段啼笑皆非的浪漫奇遇;

一卷華麗的《江山美男志》,

一幅幅泛滿桃花的乾坤畫裡……

管甚誰家興盛誰家敗,

這江山有你才如畫。

我只願,美人如花郎如玉,

對影成雙,白首不相離。

多年以後,想起大明湖畔的那一晚,他不禁黯然神傷,時過境遷,世事無情,如今早已物是人非。真希望時光能夠倒流,回到那一刻,一切全部重新來過。江山如畫,如畫江山,到底要來何用?全比不過他們中的任何一人能夠留在自己的身邊。

 

 

第一卷:極品公子的保鏢

1公子翌

離家出走已有月餘,盤纏幾乎用盡,荷包裡大概只剩下幾紋錢了。方若兮在大街上無聊閒逛,四下張望,心下感歎,這京城真是大呀,連路邊剛出籠的包子個都大,看看,這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穿著打扮就是不一樣,果然是全國最繁華最講究的京城啊。

  女人家胭脂水粉那些玩意她不喜歡,她最喜歡逛兵器鋪,見到利刃或精巧的兵器就愛不釋手,但因荷包羞澀,往往也只能看,不能買。每次都萬分後悔為何當初離家時沒多帶點銀子。

  又從一個兵器鋪裡面出來,方若兮沮喪著臉,蔫頭蔫腦的向前走著,心中再次恨自己沒多帶些銀兩離家,剛剛看中了一套精緻的匕首,心下垂涎,可惜天價呀,天價!

  走著走著,就聽到前面有人大聲呼喝。抬頭望去,便見前方有個擂台,上面有人正在比武過招,擂台上掛著橫幅,凝神看去,上寫:聘請保鏢一名,月銀一百兩。

  月銀一百兩?!方若兮滿眼都是那個月銀一百兩,又一個天價!京城人不是普通的大方和闊綽,一個保鏢也月銀一百兩。

  擂台下被人群圍得水洩不通,方若兮硬擠了進去,抬頭望去,只見擂台之上,一個青衣中年男子正和一個和尚在比試拳腳。中年男子掌風凌厲,和尚內力充盈,二人正打得難分難解,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分不出個輸贏來。方若兮瞥了一眼,心下不屑地冷哼,暗道:不知道比賽的規則是什麼,對付這等貨色,自己綽綽有餘。

  便問了問身旁的看客,比賽規則是些什麼,看客答:「只要連勝三人,再贏了神拳趙大俠,就行了。」

  神拳趙復青?!聽到這個名字方若兮暗暗思忖少許,眉頭緊皺,片刻之後復又展開。

  台上二人過了百招仍不分勝負,她一皺眉,不耐煩繼續等待下去,趁著二人難分難解之際,突然躍至台上,左手急點和尚天池穴,逼得和尚收手躍至一旁,右手化拳成指連點中年男子身上天突、中庭、靈墟三處大穴,中年男子猝不及防,連連倒退。

  和尚站穩身形,一見她是個女子,忙道了聲:「阿彌陀佛。」

  方若兮忙雙手合十,接口道:「善哉善哉。」

  和尚一時怔愣,方若兮卻已出手,袖中一枚銀針脫手而出,悄無聲息。而後,衣袖翻飛,身體快速旋轉,只三招,和尚便已被她束縛在銀針的金絲線中,無法動彈。

  片刻寂靜之後,台下一陣騷動。

  方若兮一抬手,金絲線與銀針一同收回袖中。

  和尚神色微微一變,口中連聲阿彌陀佛,躍下台去。

  方若兮站在擂台中央,抱拳對一側神色微驚的中年男子施禮道:「小女子剛剛多有得罪,還望大俠海涵。」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斥問道:「我們正在打擂,你為何突然上台攪局!」

  方若兮道:「小女子不才,見二位大俠打得難分難解,一時技癢,擾了二位切磋的雅興,是小女子之過,還望大俠多多包涵。」

  中年男子眉頭一挑,道:「既然如此,小姑娘,出招吧。」

  方若兮當下並未客氣,一抬手銀針射出。

  方若兮的武功遠在中年男子之上,中年男子狼狽閃躲過幾招後,終不支敗下陣去,悻悻然離開。

  方若兮站在台上,不看台下眾人,只回頭看向頭頂橫幅。

  「月銀一百兩」,只要一兩個月,賺夠了盤纏,她就可以走人了。為了這個,今天就算出些風頭也心甘情願了。她已易過容,應該不會被人輕易認出,如今只希望不要有人認出她的武功路數來。否則被爹爹抓住,逼著她與那個什麼唐門公子成婚,說不定新婚當天她會忍不住殺了那個素未謀面滿身是毒的丈夫,不過,聽說那人擅長使毒,似乎很不好對付。

  這時,場中有人喊道:「是否還有人上來與這位姑娘比武過招?只要連勝三人,再與神拳趙大俠比過,獲勝者,便可成為我家二公子的保鏢。還有何人要上來與這位姑娘比試的?」

  話音剛落,就有一人輕巧躍上擂台,一看就知此人輕功甚好,那人眉眼輕浮,皮笑肉不笑的瞥了一眼方若兮,道:「在下不才,願與姑娘切磋切磋。」

  「請!」方若兮當胸抱拳客氣道。

  「看招!」那人也不客氣,一招雙龍探珠就向方若兮胸口襲來。

  方若兮眉目一皺,側身避開。

  那人仗著輕功好動作快,見方若兮躲開了第一招,第二招龍戲游蝦隨後而來,方若兮再次躲過那人有意的輕浮調戲,那人接二連三竟用些下流招術,方若兮目光漸冷。

  打鬥間,方若兮看準時機,身形一轉,雙手同時甩出銀針,眨眼間忽又收回,動作迅捷,悄無聲息,而後,縱身躍出圈外冷眼看著場中那人。

  那人身形一停,神色甚為得意的看向方若兮,似乎認為她這樣跳出圈外已經是認輸了。

  不料,方若兮神色輕蔑的說道:「我不跟屁股漏洞的人比武,煩請大俠回家把洞補好再來吧。」

  台下眾人聞言哄笑,台上男子面色驟紅,下意識用手摀住了屁股,果然摸到了兩個洞,一側一個,驀地狠狠瞪住方若兮,臨走前拋下狠話道:「小姑娘,你等著,大爺我一會兒回來,定叫你好好看看本大爺的厲害!」

  「不必了,我已經看夠了。」方若兮神色不變,瞥了一眼他的屁股,意有所指。

  那人聽後一怔,而後聽到台下眾人大笑,方才反應過來,一時怒氣衝天神色狠厲,卻因屁股後面的洞而不能施展,狠狠瞪了方若兮好幾眼,悻悻然就要縱身躍下擂台,卻聽方若兮又道:「大俠的屁股上長了痔瘡,最好趁輕醫治,否則後患無窮。」那人身形一滯,臉色突地大變,下意識摀住屁股,極速倉惶離去,徒留下身後一片爆笑聲。

  而場內,方若兮神態清冷,自始自終面無表情,只目光中閃過一抹靈動笑意,一瞬即逝。

  「姑娘好身手!」後面一個精壯的漢子此刻笑道。

  方若兮回過頭去,目露尊敬,這人她識得,正是神拳趙復青。

  趙復青道:「在下神拳趙復青,姑娘只要勝過在下,便可成為大名府二公子的保鏢,月銀一百兩。」

  方若兮道:「趙大俠,晚輩不才,得罪了!」言罷,衣袖一甩,突然出手。

  「公子,此人正是今日贏了趙復青的女子。」管家恭敬說道。

  方若兮聞聲,收斂了四下逡巡的目光,轉頭向前望去……

  突然看清了迎面而來的那人!方若兮忽覺口乾舌燥,喉嚨不由自主的嚥下一口口水。

  面前之人,是個,是個,頂級的,美……

  這時,少年正上下打量著她,見她是個女子,微露疑惑,再看她此刻的樣子,目光閃過輕蔑,但微一沉吟,目光流轉間似又想到了什麼趣事,手中折扇一指方若兮道:「就是她了!」

  龐管家立刻恭恭敬敬應是,扯了方若兮一下,方若兮方才回過神來,忙有些心虛的低下頭去,管家道:「花小姐,請隨在下來。」

  方若兮此刻易名為花無多。

  方若兮木偶似的點了點頭,跟著管家離去,可剛走出去幾步,腳步突然一頓,驀地轉過身來,對著正要離去的身影喊道:「你站住!」

  管家聞聲腳步一頓,回身看她,還以為是在喊自己,當看清她叫的是另外一人時,心下一驚,剛要制止就聽到方若兮理直氣壯的指著少年大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前方少年聞聲亦回過頭來。

  管家在後呵斥:「放肆!」

  方若兮當下卻更昂首挺胸,目光在看到那美少年後,不由自主的渙散片刻,而後又堅定凝聚,再次無禮的不屑說道:「膽小如鼠之輩,連個名字都不敢說。」

  「不是不敢!」美少年聞言笑道,眸中閃過一抹慧詰,折扇於手中輕輕搖曳,更顯瀟灑,而後輕聲誘惑道:「如果你能順利成為翌的貼身保鏢,我自會讓你知道我的名字。」言罷,折扇輕搖,悠然而去。

  翌?方若兮疑惑片刻,轉身對微微呆滯的管家道:「請管家帶路。」

  管家輕聲一咳,神色恢復了正常,道:「姑娘請。」

  「請。」

  管家邊走邊道:「姑娘,如果一會兒見到二公子請千萬謹言慎行,姑娘如若真想留下來,言語須多收斂些。」

  方若兮一瞥管家,心下不以為然,她是來當保鏢的,又不是來當丫鬟的。

  管家似感受到了她的想法,又道:「姑娘武藝高超,自不是平凡人等,但大名府也有大名府的規矩,姑娘仍需遵守。」

  「嗯。」方若兮敷衍的應到。

  幾個輾轉,二人來到大名府的後院。

  後院,滿園的菊花盛開,芬芳襲人。

  園中,一人斜靠在亭下,一邊品酒一邊看著書,神情悠閒自在,心情似乎極好。

  方若兮到時,看到的只是此人的背影。心下已知,這人就是大名府的二公子,公子翌。

  聽到腳步聲,公子翌放下手中的書籍,轉過頭來,向方若兮看去。與此同時,方若兮也看清了公子翌。

  清風拂過……

  那一年,菊花滿園。

  ××××××

  公子翌收回了目光,懶散的開口道:「我要找的是保鏢,不是丫鬟,陳總管,你難道年老糊塗了?這個女人給我當丫鬟資格都不夠,樣子太醜,個頭太高,本公子一向喜歡嬌小型美女,陳總管你應該知道,像這種貨色,連給本公子提鞋都不配。」

  陳總管尷尬回道:「公子,這位是為您新找來的保鏢,趙大俠也甘願自認敗在這位花姑娘的手上。」

  公子翌聞言,神色微斂,片刻之後,又忽然冷哼一聲道:「還花姑娘,本名不會是叫花骨朵吧。」

  聞言,陳總管看著身旁女子殺氣越來越濃的眼神,不禁面色一陣青一陣白。

  而後聽到陳總管猶豫遲疑吞吞吐吐地說道:「回公子,這位姑娘叫,叫……花無多。」

  陳總管話音剛落,就聽亭內公子仰天大笑道:「果然叫花骨朵!還真被本公子猜了個正著!哈哈!真夠俗氣!哈哈!」

  那一刻,方若兮真想用袖中銀針和金絲線縫住他正在『哈哈』的嘴巴。

  可目光流轉間,又改變了注意。與其用武力,不如……

  方若兮不待他『哈哈』完,一個縱身躍過院中千姿百態的菊花,在空中一個翻身,看好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在了公子翌的懷裡,整個過程一氣呵成,陳總管只覺眨眼間,就見那位姑娘坐在了公子的懷裡,神態曖昧,不禁大驚之後又微微尷尬。

  公子翌最後的『哈』聲陡然變成了嘎聲。

  看著懷裡的女子,公子翌一臉的嫌惡,但突然窺見了她眼裡的得意之色,神色又漸漸的變了,公子翌不慌不忙開口道:「花骨朵姑娘,你的眼角有眼屎,本公子看了心裡很不舒服,另外,姑娘實在太重了,幾乎將本公子壓死,煩請花骨朵姑娘高抬尊臀,放過本公子吧。」

  方若兮聞言,眼裡的得色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痛恨,而後漸漸壓抑,復又開口說道:「我偏不。」

  方若兮的神色變化公子翌看在眼裡,聞言,要笑不笑道:「你確定?」

  方若兮淡定點頭,神色絲毫不懼,在他耳邊吹了口氣,言道:「你以為我會怕嗎?一個中了『無聲無息』之毒的病人,還笑言喜歡嬌小型美女,恐怕這世間最最嬌小的美女,脫光了匍匐在你的腳下,你此刻也無能為力了。」

  公子翌聞言,臉色已變。

  方若兮一笑,一躍而起,道:「這保鏢我不當了,你另找他人吧。」言罷,正欲離去,就聽身後公子翌沉聲道:「大名府不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方若兮停步,側目瞥向公子翌,道:「你待如何?」

  公子翌目光一轉,拿起手中書籍,似又認真地看了起來,道:「陳總管,帶她下去簽生死契。」

  陳總管立刻應道:「是!」又對方若兮道:「花姑娘,請您隨在下去簽生死契,從今日起,你就是二公子的保鏢了。」

  方若兮心下微感疑惑,卻仍舊不動聲色,凝視公子翌片刻,卻見他繼續一臉悠閒的看著書,似根本忘記了她這個人,心道,不管怎麼說,既來之則安之,諒他也不敢怎樣。剛想跟陳總管而去,目光卻忽然瞥見公子翌身旁放著的一摞書,當中最上方的那本,因被風吹起,掀開了幾頁,方若兮恰好看見,並且看清了書上所畫的內容……一幅春宮圖!

  方若兮眼角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了幾下,忙跟隨陳總管大步離去,似乎後面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公子翌瞥向一旁被風吹開的書籍,嘴角向上一挑,似笑非笑,一甩手丟開了手中書籍,望天輕歎道:「最近的日子真無聊啊。」而後,望著陳總管和自稱花無多的女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一笑。

  方若兮邊走邊想:他怎麼會中了這『無聲無息』之毒?這時,已經走遠了的方若兮,耳朵驀地一動,似聽到了什麼,微一思量,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生死契上明確規定:兩個月內,二公子在,她在,二公子亡,她亡。

  當方若兮摁下手印後,心裡突然莫名其妙的一跳。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漏掉了,而後,聽到陳總管言道:「花姑娘從今日起,就是二公子的保鏢了,必須全天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二公子。」

  方若兮尚未開口,就聽陳總管繼續大聲說道:「從即今日起,二公子的飲食起居沐浴更衣還有讀書習字,花姑娘都要隨侍在側。」

  沐浴更衣……麼?!方若兮不由得一怔。

  (提醒一下,更衣是上茅房的意思,四葉曾經偷偷猜測,古代為什麼管上廁所叫更衣,或許是因為古代上廁所沒有衛生紙,事後需要換條內褲,所以叫更衣……)

  公子翌洗澡的時候,花無多就站在一旁,目光呆滯,鎖定一角,無視眼前誘人風景。

  公子翌故意高高揚起池內他的洗澡水,花無多依舊面無表情,甚至發稍上的水抹都不抹一下。公子翌低歎一聲:「無趣。」

  聞言,花無多眼中晃過一抹得色,稍縱即逝。

  公子翌外出,在大街上走著走著忽然喊走不動了,前呼後擁的奴僕他不使喚,偏要花無多背他,花無多暗暗隱忍,面無表情的站到了他的前方,剛抓起他搭過來的兩個胳膊,就突然發覺他兩條腿已經盤上了自己的腰肢,若不是帶著面具,花無多此刻的大紅臉定然會讓公子翌得意忘形。可惜,花無多此刻面不改色的一張平凡到過目即忘的臉,公子翌看了就覺無趣。心下不禁暗暗奇怪,明明那天這個花骨朵很容易激動的啊,怎麼自那以後就變呆了呢?

  星星佈滿的夜晚,夜風吹過,花無多守在茅房邊,鼻端嗅到異樣的味道,忍耐幾乎就要到了極限,在茅房外發洩似的打了一套拳,終於平息了體內因情緒不穩定而疾走的氣息後,暗暗指天發誓,她絕不讓這裡的任何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絕不!兩個月後她定要……想了好長時間,忽聽茅房內公子翌伸個懶腰語氣懶散的歎息道:「啊……好舒服!」

  花無多的氣息再次微微絮亂。


2南書書院

日子似乎過得極慢,好不容易挨過了三天。

  花無多的忍耐度也終於到達了極限,最終痛下決心:忍無可忍就無須再忍了。所以開始明裡暗裡的與公子翌對著幹,公子翌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轉變,竟然收斂了一些,日子反倒好過了許多。

  兩日後,卯時,天方破曉。

  公子翌帶著保鏢花無多與書僮杜小喜一同啟程趕往南書書院。

  南書書院位於大名府南側的奇峰山頂。

  南書書院舉國聞名,不只是因為這裡有聞名天下的許夫子,更因天下第一美女楊逸欣正是南書書院院長的夫人,而她的女兒,也就是即將很有可能繼承娘親聲名,成為未來的天下第一美女的齊欣自然而然的成為南書書院眾位學子的師妹,光提起這一點,南書書院出身的學子都要比其他書院的高昂半個頭。

  南書書院歷史悠久,與朝廷關係甚密,當朝許多士族都出身南書書院,來此讀書的公子也個個身份不凡,身後都有顯赫的家世,甚至不乏王孫公卿之子。

  因此,南書書院的各項設施配備也是全國最齊全,最好的。

  書院屹立於奇峰山頂,奇峰山景色秀美,山中空氣清新,鳥語花香,下雨天,山下霧氣增騰而上,南書書院佇立在雲端,猶如仙境。

  所以,世間常有人云:奇峰山頂書院聚士族,人傑地靈之寶地也。

  奇峰山腳下,學子們正迎著晨曦趕往山頂,公子翌幾人也正在其中。

  書院允許每個學子帶書僮日常服侍,但書僮的身份不能時刻保護公子翌,所以,花無多在大名府的安排下,扮成男子,以公子翌表兄弟的身份與公子翌一同到南書書院讀書。

  三人騎馬到了書院入口,下了馬,公子翌當先入門,花無多隨後,書僮將馬繩交給了書院的雜役,三人先後進了大門,沿路拾階而上,清晨的日光掩映,兩側蒼松挺拔,林陰翠綠,不由得神清氣爽。

  正在這時,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紛雜的馬蹄聲。

  公子翌回頭一看,不由得低道了聲:「劉修。」

  花無多亦轉身看去,只見,大門口處來了一隊人馬,個個神態傲慢,眾人簇擁著當中一個衣著華貴的少年公子,這位公子騎在馬上,神情冷漠,似拒人於千里之外,身姿挺拔,後背白色羽翎弓箭,最引人注意的是他一身白色束腰錦衣,肩膀到腰間白衣上潑墨似的繡著一隻展翅的雄鷹,乍看之下便覺此人身份必定不凡。

  劉修……花無多心下暗暗揣測,他可是當今劉皇后最小的胞弟公子修?

  公子翌低聲道:「此人少惹為妙。」

  花無多聞言看向公子翌,公子翌神情淡漠看不出是何用意,忽又轉頭對她說道:「不過,你除外。」神情促狹。

  花無多當下不明所以,只以為他又在戲弄她也沒在意。

  三人繼續拾階而上,直至到了平坦的前院。前院十分寬廣,青石鋪地,兩旁蒼松翠柏環立,中間有幾位夫子正在登記前來報到的學員。

  二人拿著入學的帖子,每人交與書院束修十兩金子後,花無多與公子翌一同順利的成為了南書書院當期的新學子。

  書院每二人一間屋舍,花無多自然以公子翌表弟的身份與公子翌同住在一間房。

  新學期的第一天,所有新學子被通知於辰時在前院集合,花無多和公子翌到時,院長齊然已站在廊下,前院整齊的站滿了求學的子弟,左上方為首的,正是當日初入大名府時,花無多遇到的那位少年公子,第二個卻是公子劉修。

  少年公子看到公子翌,微笑頷首,目光瞥向她時,閃過一抹瞭然,亦是一笑。

  花無多趁機問公子翌道:「那人是誰?」

  公子翌瞥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花無多低聲道:「我問你話呢!」

  公子翌又瞥了她一眼,還是不回答。

  花無多也學他的樣子瞥了他一眼。

  他驀地瞪了回來,道:「無顏女。」

  花無多卻道:「請注意你的用詞,翌公子,在下目前是你的表兄弟。」

  公子翌聞言,目光流轉,忽而抬臂扣在她的肩頭,微一使力將她拉向自己,附在她耳邊吹著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表弟,這兩個月裡,表哥會好好關照你的。「

  花無多忽地伸出一隻手,從後攬住了公子翌的腰身,用十分欣慰的語氣回道:「謝謝表哥。」

  公子翌身體一僵,目光閃爍,嘴角卻向上一挑。

  見此二人眾目睽睽之下勾肩搭背,書院管事季夫子重重咳了一聲,道:「來者可是吳翌和花無多。」

  公子翌不慌不忙的放開了搭在花無多肩上的手臂,向季夫子施了一禮,道:「正是學生。」

  花無多依樣施禮回道:「學生花無多見過夫子。」

  季夫子嗯了一聲道:「吳翌站在第三位,花無多站在第二十四位。」

  二人同時答道:「是。」各自尋了自己的位置,站定。

  花無多剛筆直站好,目光掃向站在排頭的少年,只見少年筆直的站著,身姿修長挺拔,清風拂過,吹起了他的鬢髮,恍惚送來淡淡的花香,花無多忽然覺得有點熱。

  花無多剛要移開自己的目光,這時,站在少年身旁的劉修突然回頭看了她一眼,她亦看了回去。劉修眼角向上一挑,冷漠的目光中閃過一抹若有若無的不屑之色,而後轉過了頭去。

  院長齊然當眾公佈了南書書院十八條規矩戒律,當中有一條:凡有世俗不容之癖好者,一律趕出書院。說道這條戒律時,目光有意無意的掃了一眼花無多和公子翌。

  花無多昂首挺胸,面無表情,神色鎮定且毫無愧色。

  公子翌目光微揚看向一隅,神情專注,似根本沒聽見也沒注意到院長齊然的意有所指。

  花無多順著公子翌的目光看去,只見,一顆松樹的枝幹上兩隻松鼠正在那裡……

  花無多當下覺得更熱了。

  院長齊然雖年過不惑,但仍風姿俊朗,氣度雍容,也難怪會讓天下第一美女傾心。花無多當下胡思亂想著,只不知這天下第一美女,和未來的天下第一美女都長成什麼樣子,姐姐方若薇對天下第一美女的稱號志在必得,如果有機會,她很想替姐姐見證一下,到底哪個更美一些。花無多胡思亂想間,把院長齊然和管事季夫子的訓話全都當成了耳邊風,時間倒過得極快。

  當聽到季夫子言:「明日正式開始上課,今天大家先收拾行李,四處熟悉一下,全都散去吧。」

  眾人齊聲應是,漸漸散去。

  花無多走向公子翌。

  公子翌未曾離去,正和少年說著話。

  花無多聽到少年道:「翌,你是怎麼讓侯爺同意你來此讀書的?」

  公子翌灑然笑道:「我自有辦法。」

  少年笑道:「你是衝著齊欣來的吧。」

  公子翌毫不掩飾的點點頭,道:「未來的天下第一美女,怎麼也要先看看,如果正和我意,自要先下手為強,免得被你搶了先機。」

  少年笑道:「翌,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歡比我還要美的女人,再說,這次恐怕你要失望了。」

  公子翌一皺眉頭,問道:「此話怎講?」

  少年道:「聽說齊欣昨天已去了北玉學院讀書。」

  公子翌聞言惋惜道:「唉……可惜了。」

  後面的花無多也輕輕一歎,是挺可惜的,只差一天,就失之交臂。又聽公子翌無比感慨的說道:「她錯過了我這等翩翩佳公子,她運氣真不好。」

  這時,一旁少年也歎道:「她運氣確實不夠好。連我也錯過了。」

  花無多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可轉念一想,也不禁暗道:的確是齊欣運氣不夠好,連她也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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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很有默契的同時歎息一聲,聞聲不禁面面相覷,忽而相視一笑。

  這時,少年對花無多一笑,抱拳道:「在下吳琪。」

  花無多回了一禮,道:「在下花無多。」

  「幸會。」少年道,明知道她是女人神情卻絲毫不變。

  「幸會。」花無多道,明知道他知道自己是女人卻絲毫不曾慌亂。

  公子翌在旁審視了一番二人,不以為然的笑道:「別告訴我,你們今天是第一次見面。」

  二人只笑不答,公子翌當下瞭然,歎息道:「唉,果然是物以類聚。」

  那一年的春天,青松翠柏間,幾位少年挺拔而立,言談舉止風度翩翩。

  尚未離去的季夫子,遠遠看著他們的身影,與院長齊然同時感慨萬分道:「年輕真好。」

  南書書院中,除了院長夫人及其丫鬟,其餘全是男子,其中還混進來一個假男人:花無多女俠。

  公子翌在書院呆了兩天後,哀嚎無聊的時間和次數與日劇增,與他同屋的花無多也感同身受,每次公子翌喊無聊的時候,她都有打幾套拳的衝動。

  南書書院所教課程甚為繁雜,分文、武兩班。

  文班的學生主要學習:琴棋書畫和詩書禮儀。

  武班的學生主要學習:騎射武功、排兵佈陣和奇門遁甲。

  文、武兩班課餘之時,夫子還會教習一些夜觀天象,易經周易等技能。

  南書書院,夫子共有十五人之多,分別教習:琴藝,棋藝、書法、繪畫、藥理、星象學、禮儀、詩書、騎射、武功、排兵佈陣和奇門遁甲。全都是此行業頂尖的人物。

  公子翌因身體原因不甘不願的選了文班,花無多自然而然的跟隨。公子琪也在文班,而公子修卻在武班。公子琪和公子修同住一個房間,公子翌因此從不去找公子琪,如有事情,也只派書僮小喜去請公子琪過來。久而久之,花無多不禁對公子修好奇起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竟然能讓公子翌不敢招惹?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感受到了她那麼一點點好奇,好心地安排了一場她與公子修的偶遇。

  天空晴朗,綠草茵茵,公子修從一旁茅草出來,看到花無多老實地守在另一側的茅房旁,不屑地冷哼道:「你們兩個不只吃、住在一起,連上茅房都形影不離麼?」

  花無多看著自己一身男裝,無語凝噎。

  公子修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長相一般,但身材很好,不如甩了公子翌,就本公子吧。」

  啥?!

  一向很能控制情緒的花無多第一次露出了大大、傻傻的驚訝!

  公子翌這時推開了茅房門,冷冷地說道:「修,連我的表弟你也想染指?」

  公子修神色冷漠的瞥了眼公子翌,公子翌冷冷的注視回去,毫不退讓。

  花無多感受到了二人暗中的劍拔弩張,忽道:「翌,你總算出來了,茅房被你霸佔這麼久,我都快憋不住了。」花無多忙提著褲腰帶進了茅房。

  茅房外,公子修道:「這麼呆傻的表弟,留給你自己用吧。」

  噗……茅房內有人適時放了個屁。

  公子修神色微變,忙訕訕離去。

  知道公子修離去,花無多出了茅房,只見公子翌笑得一臉燦爛,公子翌說道:「你的口技不錯,險些把我也給騙了。」

  花無多瞥了一眼公子翌,淡淡說道:「誰說是口技?我今天中午吃了些炒黃豆,所以剛剛一時未忍住……」

  公子翌忙摀住自己的鼻子,嘟囔道:「你還是個女人嗎?」,腳步倉惶而去,也不嫌現下已經太遲了。

  花無多目光閃過笑意,隨後而去。

  夜晚,輪到張夫子教習星象學,因天氣原因,很難得的兩班同聚,一同爬上星象台,依次肩並肩的仰躺其上,望著星空,指指點點。

  武班的公子誆看著星星突然呢喃了一個很有討論性的問題。

  公子誆望著星星,半夢半醒的呢喃道:「如何才能得到一個女人?」他似乎被這個問題困擾著,只是一時有感而問。

  這個問題,恰好被張夫子聽到,有趣地問:「是怎樣的女人?」

  公子誆知道自己失言,見夫子興趣盎然,當下不好再隱瞞,忙恭敬回答:「是個江湖女俠。」

  夫子捋著山羊鬍,夜色下,笑得有點賊賊的,幽幽道:「江湖人行蹤不定,不拘小節,最快最有效的一招,自然是:霸王硬上弓。」

  全場嘩然。

  那晚,花無多注意到了身旁公子翌看她的眼神中若有若無詭異的笑,花無多不自覺的出了一身汗,要不是知道他中了「無聲無息」之毒,不能對她怎麼樣,那一晚還真不敢睡覺了。

  自從那一晚之後,公子翌尤為喜歡星象學。

  日子過得平靜,轉眼又過了三日,這麼舒坦的日子,花無多越發不明白為何公子翌要重金聘請她做保鏢,察覺到他身上「無聲無息」的毒在慢慢散去,一則喜,一則憂,喜的是,公子翌的功力在慢慢恢復,憂的是,這「無聲無息」之毒時刻提醒著自己,事情決不會這麼容易和簡單。

  今日恰逢踏青節,書院放假一日。

  一早,公子翌就命小喜收拾妥當,帶著花無多,一同下山去。

  路上遇到了公子琪,三人騎馬下山,一路有說有笑,言談間,公子翌和公子琪同時提起了雨林後山,彼此相視一笑,心有靈犀的不再言語,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

  花無多不明所以,只覺二人笑得有些……□,也就無心多問了。

  下了山,公子琪言明自己有事,先行了一步,公子琪離去後,公子翌與花無多一同進了山下小鎮。

  山下小鎮不大,今日卻異常熱鬧,一路上,三三兩兩的碰到南書書院的學子,公子翌卻無心多做停留,只帶著花無多和小喜過了集鎮,騎馬向東奔去。

  花無多問公子翌這是要去哪裡?公子翌回答,要去雨林後山,一臉的急不可耐。

  花無多不知這雨林後山是何地方,只得跟隨公子翌,快馬加鞭的向東奔去。

  拴好了馬,命小喜看顧著,公子翌帶著花無多繞小路爬到了山頂,山下水聲陣陣,似有清泉從山上流下,公子翌爬在一處岩石上,偷偷向下張望,花無多也學他的模樣向下看去,只見山下溪水淺灘處,一群女子正在沐浴……

  花無多神色怪異的看著公子翌,只見他一臉興奮,看得目不轉睛。花無多不由得輕輕一歎。

  趴了一會兒,公子翌見下面的女子只是泡在水裡也不上岸,不由得著急起來,下套誘惑花無多,讓她下去偷一件衣服就給她紋銀十兩。

  花無多莫不吭聲。

  公子翌卻接著勸道,反正她也是女人,女人偷女人衣服算不上什麼大事。

  花無多仍舊不動聲色。

  公子翌又退讓道,只偷一件衣服,就給她紋銀二十兩!

  花無多終於還是心動了。

  溪水邊,花無多正頭戴雜草,匍匐在一塊岩石上,居高臨下的用樹枝勾著下方岩石上距離最近的一件綠色綢衫。

  突然一個女人大聲尖叫了起來,花無多當下一驚,後腳勾著的岩石脫開,一下子撲到了泉水裡。緊接著一群女人撲了上來,不由分說就對她一頓狂扁。


3果然是天賦啊

花無多當下抱頭大喊道:「各位姐姐饒命,我是女人!」

  一位女子立刻扯開了花無多的衣衫,看後驚訝的點了點頭,忙道:「姐妹們,誤會誤會,她只是女扮男裝而已。」

  眾人釋然。

  這時,一女子指著山坡上正一臉興奮看著熱鬧的公子翌問道:「那他呢?」

  花無多乾聲回道:「是我姐姐,都是女人。」

  因為相隔尚遠,她們也只看到一個男裝打扮的人,看不清樣貌。

  一女子高聲問道:「你們為什麼鬼鬼祟祟的偷看我們洗澡!?」

  「是啊,同是女人,為什麼不大大方方的出來呢?」有人問道。

  原來他們的行蹤早被發現了,難怪這些女人都不上岸,只泡在水裡。

  花無多答道:「因為我們姐妹女扮男裝,本打算也來此沐浴,但看到各位姐姐在此沐浴,擔心有所驚擾,所以才想著在那裡等一會兒,等各位姐姐洗完之後,我們再出來,沒想到先被各位姐姐發現了我們……」

  「那你為什麼偷我們衣服?!」有人又質問道。

  花無多垂下頭去,回道:「我們等了好久,見各位姐姐也無心離去,心想,偷了各位姐姐的衣服,興許能嚇得你們速速離去。」

  一女子道:「原來如此,姐妹們,也是我們霸佔這小溪時間太久了,眼看也快到午飯的時間了,我們收拾收拾走吧。」

  其他女子點頭道:「好。」

  一番問話,眾女子見花無多答的爽利,又是一臉的忠厚老實像,也就不再多加追問了。

  當下也沒了顧忌,女子們全都赤裸的起了身,豪不扭捏的穿戴了起來。

  這時,花無多看著山坡上,一雙賊亮賊亮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這許多姐妹,腦袋不禁有些暈眩。

  她很想告訴各位姐妹山頭上有一隻大眼癩蛤蟆,可終究還是沒那膽量。

  女子們穿戴整齊,不多理會花無多,自嘻笑著離開。

  見眾人走遠,山頂的公子翌興奮的跑了下來,邊跑邊喊:「花骨朵,你真厲害,竟然能讓他們當著我的面毫無羞愧的赤裸,今天真沒白帶你來啊,拿著,這是本公子賞你的。」

  花無多接過公子翌塞給她的二十兩,暗道:這算不算助紂為虐?

  公子翌仍舊興奮無比的道:「可惜這次琪沒跟來,下次我一定把琪、誆、語他們都叫上。」

  下一回?還有下一回?

  花無多忽然想到一幕:她面對一群裸體女人,指著山上幾個名副其實的男人,厚著臉皮,指鹿為馬道:「他們都是我的姐姐,大家都是女人!」

  ××××××××××

  離開雨林後山,花無多用內功片刻烘乾了自己的衣服,三人騎馬趕往大名府。

  路上,再次途經小鎮,市集已經散去,有點冷清,三人騎馬而過,公子翌道:「花骨朵,兩個月後,你繼續留在我身邊當保鏢吧。」

  花無多道:「兩個月後再說吧。」

  公子翌哼了一聲,神色有些不悅,道:「花骨朵,不是我說你,你這人太高傲了。」

  「公子,你可不可以不叫我花骨朵。」花無多隱忍的說道。

  「不可以。」公子翌痛快地回答。

  大名府快到了,遠遠的,花無多就注意到一個在外探頭探腦的奴才奔進了府門裡。

  他們才到門口,陳管家就帶著幾個奴才和美婢風風火火的奔了出來,慇勤的伺候著公子翌下馬。

  當初公子翌的確沒有誇大其詞,伺候他的婢女果然個個美貌,姿色動人,花無多往當中一站,幸好男裝,要是女裝根本沒法看,真有點連提鞋都不配的感覺。不過,這也是為什麼她會被留下來當公子翌保鏢的緣由,所有人都認為,即便她與公子翌全天十二個時辰粘在一起,也不用擔心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麼事,因為就她這個樣子,根本不可能!

  公子翌回了大名府,好吃好喝,還有美婢伺候,過著神仙般的生活。

  一身男裝的花無多,在不遠亦不近的地方守著,水果和茶點也有專人伺候,其實,公子翌對她還不錯,一點也不曾虧待過。

  夕陽西下,用完了晚膳,公子翌才不情不願的離開了大名府。

  三人一路上慢慢悠閒的行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此刻的奇峰山腳下,人煙稀少,清風拂面,本來心情很好的花無多忽然感受到了殺氣。猛然足下用力,一躍而起撲向了前面的公子翌,大喊道:「小心!」

  這時,三隻飛鏢從不同方向向他們射來,小喜一低頭躲了過去,花無多一揮馬鞭擊落了其它兩枚,同時抱著公子翌躍下了馬,躲於馬後。

  隨後而來的暗器齊齊沒入馬腹,駿馬嘶鳴,倒地不起。

  這時,小喜已從懷中掏出一物,向空中射去,在暗夜中轟然炸開,發出耀眼的紅色光亮。

  與此同時,五個黑衣人無聲無息的向他們襲來。

  小喜以一敵二,花無多護著公子翌,以一敵三。

  三人當中,二人使劍,劍法凌厲,一人使掌,內功深厚。

  若論單打獨鬥,這三人誰也不是花無多的對手,但三人聯手,花無多一時竟找不出破綻,身後又有公子翌礙手礙腳,一時竟無法施展,幸好袖中銀針在黑暗中頗佔優勢,對方一時也佔不到便宜,對方似未料到會遇到這麼強的對手,心知時間緊迫,互相一使眼色,變換了招式。

  黑衣人略過花無多招招攻向她身後的公子翌,花無多一時顧此失彼,連連倒退。這時,一個黑衣人暗中一掌偷襲公子翌,公子翌向後躲閃竟腳下一絆向後跌去,黑衣人一掌跟進,這時花無多的金絲線卻被另外二人的兵刃纏住無法收回,眼看那一掌就要擊到公子翌的身上,花無多情急之下,突然俯身過去,硬生生替公子翌受了那一掌,一口鮮血吐在了公子翌的身上。與此同時,身後一掌雙劍齊至,花無多不容多想,回身一揮衣袖,銀針穿過當先而至那名黑衣人的手掌,射向了兩名使劍黑衣人的咽喉,竟是同歸於盡的招數。

  後方突有三枚暗器射向黑衣人。黑衣人回身揮落並急速倒退,花無多得以片刻喘息。

  這時,樹林中急速飛出三個錦衣人,與黑衣人戰在了一處。

  被壓在下面的公子翌掙扎著扶起了花無多,問道:「你沒事吧?」

  花無多當下急穩住氣息,搖了搖頭,表示沒事。抬頭看了看四周的情形,公子翌道:「我們先走,小喜自會善後。」

  花無多點頭,當下抱起了公子翌,一躍至馬上,二人縱馬向山上奔去。

  馬背顛簸,公子翌平生第一次被一個女子緊緊擁在胸前,很強烈的感受到了她的執著和守護。不禁微微失了神。

  她胸前的溫暖若有若無的摩擦著他的後背,可卻是第一次這麼曖昧的摩擦沒有讓他升起任何私慾。

  公子翌輕輕道:「你受傷了……你剛剛明明可以……」

  花無多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聲音低沉:「你的命是我的。」

  公子翌心中一動,閉上了眼睛,掩去一抹連他也不曾熟悉的陌生感覺。再睜開時,卻已變得平靜無波,哼了一聲,繼續說道:「笨女人,你剛剛明明可以用內力震開他的,偏用後背去硬接,你功夫是不錯,可惜臨場應變能力卻實在是太差了。」

  花無多一怔,身體不由自主的一僵,公子翌感覺到了,後聽花無多歎道:「被你說中了,我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聲音中掩不住的有那麼一點自卑。

  公子翌聞言,不禁偷偷地笑了。實在想不到這個女人也會自卑啊。

  「不過,關心則亂,這也正說明了,你在關心我,本公子這次原諒你了。」公子翌又道,難掩得意。

  「是啊,為了我的月銀100兩,還有那份生死契約,我自然是關心你的。」花無多無奈的回答。

  沉默片刻,公子翌忽道:「回去我給你上藥吧,你受傷不輕。」

  「不必。」

  又沉默片刻,公子翌又道:「你的銀針從那裡射出來的?能給我看看嗎?」

  「不能。」

  「你這是暗器還是武器?」

  「都是。」

  「花骨朵,你到底是誰?」

  「花骨朵好像不是我,所以,我也不知道花骨朵是誰。」花無多淡淡回答。

  公子翌聞言,驀地哈哈大笑道:「花骨朵,你聰明到可恨。」

  花無多眸中閃過笑意。

  剛到書院不久,小喜也跟了上來,三人未驚動他人,與往常一樣若無其事的回了屋。

  花無多回屋調息,她受傷並不嚴重,休息個兩三日即可。公子翌說得對,她的確缺少臨戰經驗,當時黑衣人在手掌上注入了凌厲的真氣,她明知道卻因一時著急沒運好內力去抵抗那一掌,才吐了一口血。

  夜半,她調息完畢之後,看到對面床上的公子翌已經睡著了,見他睡得極為香甜,也不知在做什麼好夢。公子翌似乎一點也不為今日突然遇襲而煩惱,即便是方才命懸一線之際也絲毫沒有露出一點害怕的神色。

  他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他又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方纔運功調息之時,她感受到了他的凝視,今天他突然問她是誰,不知,是不是已經開始懷疑她了?

  轉念又一想,不管那麼多了,她的目的是銀子。只要賺夠了銀子她就可以四處逍遙去了。

  仔細想想,今天之所以這麼拚命,是因為這可是她平生第一份工作,也是她平生第一次憑自己本事賺錢。想想,還真是興奮啊!將來回家去可要和姐姐炫耀炫耀!

  她扯下了帷幔,脫去了外衫,摸索著去了臉上的面具。

  未免被公子翌發現,每天天亮之前,她都會提前醒來再帶上面具。

  面具帶久了總有些傷皮膚,所以,她每晚都要在臉上塗抹一些藥泥,藥泥頗厚,而且是黑色的,這樣一來,不僅能保養皮膚,還能避免晚上被公子翌看到。不僅如此,還有嚇人的功效。

  有一次她半夜起來上茅房,就驚擾到了公子翌,公子翌翻身醒來,就著月色一看到她那個樣子,險些失聲大叫,那一聲:鬼啊!幾乎就在嘴邊了,幸好她反應快堵住了他的嘴。

  事後她解釋道:「這個是保養肌膚的聖藥。」公子翌當下輕蔑道:「你保不保養都好不到那裡去。」

  她知道他半夜被嚇到心情不好也不和他多作計較。

  在黑暗中摸索著塗上了藥泥,明早醒來的時候,這個藥泥就乾了,很容易剝落下來。

  其實,她是很愛美的。若不是這一次生怕被爹抓回去和那個全身是毒的人結婚,以她的性子,到真希望自已用真實的身份和面貌行走江湖,不知道會不會在江湖上引起一場轟動呢?就像姐姐一樣,被江湖人譽為叮鈴仙子。

  姐姐每次行走江湖時,腰間都掛著鈴鐺,走起路來,甚至與人動武都會發出叮叮噹噹悅耳的聲音,甚是好聽。所以,江湖人才給姐姐這麼一個稱號,後來聽說,有許多江湖女俠也學姐姐帶鈴鐺呢,可惜怎會有姐姐那般風情呢?姐姐可是要立志當天下第一美人的,所以她立志要當天下第二,至於齊欣呢……就天下第三吧。

  姐姐當初行走江湖時,可是風波不斷,後來惹到了殺手組織的「無音」才被爹爹硬招回家中,後來姐姐的真實身份還是被無音查到,險些引得江湖一片腥風血雨,想想,姐姐當年真是酷啊!

  可反觀她……唉……給一個色坯當保鏢,實在是,好窩囊。

  所以絕不能被人知道她是誰,絕不,否則就太丟人了。

  姐姐行走江湖時,後面跟著一堆名門公子,而自己呢?卻反其道而行,跟在一堆公子的後面。

  不過,似乎也不算太差,想起了優雅而高貴的公子琪。那個公子琪,相貌真是俊美,只是可惜了,竟然與公子修同屋,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公子修染指……

  想著想著,花無多漸漸的睡著了。

  第二日,如常。

  上午第一節課是學習琴藝,教習琴藝的是許夫子。

  許夫子是個有點仙風道骨的人物,喜歡臨崖教習。

  此刻山風呼嘯吹過,許夫子盤膝坐在山崖邊一塊延伸出去的岩石上,神情飄忽,長袍被風吹得呼呼飄動,他閉上雙眼,感受山風迎面吹來,手指一動,極有興致的先自彈奏了一曲他最近的新作。

  曲譜已經發至每個人的手中,花無多瞥向一旁公子翌,見他看得極為入神。再看公子琪,一邊看曲譜,一邊手指已經輕輕撫摸在了琴弦上。而她,看了一眼曲譜,輕輕歎了口氣,很抱歉,看不懂。

  這時,許夫子眼睛忽然一抬,像一隻箭一樣射向了花無多,問道:「無多,你為何歎氣?」

  花無多有點心虛,忙自起身,恭敬答道:「回夫子,無多聽了夫子的曲子,下意識的就歎了口氣。」

  「哦?說說,你聽出了什麼?」夫子極有興致的問道。

  花無多頗為不好意思的支支吾吾道:「夫子,真的要無多說嗎?」

  「你說,一定要說出你心中真實的想法。」夫子鼓勵道。

  花無多只有硬著頭皮,小小聲的說道:「我……我聽了夫子的曲子,那個……那個有點……想跳崖。」

  眾人聞聲大笑。尤其公子翌笑得極為誇張,整個身體都栽歪了過去。

  夫子聽後面色大變,神情極為激動的站了起來,雙腳就踏在懸崖邊,只要後退一小步,就掉下懸崖去了。

  花無多十分擔心的盯著夫子的腳,剛要大喊一聲:夫子我錯了,你不要想不開啊!就聽夫子極為激動的說道:「無多,你可願當夫子的入室弟子?」

  啥?

  花無多有一刻沒反應過來,底下眾位弟子也沒反應過來。就聽夫子捋著鬍鬚道:「這首曲子,名為臨淵。」

  眾人恍然大悟,都極為羨慕和佩服的看著花無多。

  花無多神情尷尬,當下還真不知該如何作答了。只得小小聲的說道:「夫子,那個,我其實不懂音律的……」

  話音剛落,許夫子已腳步踉蹌的向她撲了過來,扣住她的雙肩,更加激動的說道:「沒學過音律竟能這麼輕易聽出老夫曲子的意境,果然是天賦啊!」

  啊?!

  花無多頗為無奈的垂下頭去,正看見一旁已經快笑得有些背過氣去的公子翌,不得已小小聲道:「夫子厚愛,學生自當遵從。」

  夫子當即大笑道:「好!從今往後,你就是我許雲天唯一的入室弟子了,哈哈!」

  許夫子仰天長笑,花無多卻想長歌當哭,竟然還是唯一的啊,夫子你為啥不早說啊!我這不是害了你嗎?!

  這時,夫子一腳踢向了公子翌,呵斥道:「笑什麼笑,你這個不長進的!」。

  公子翌當下抱著小腿哀號不已。

  一旁的公子琪看著花無多哭笑不得的神色,終於明白怎麼回事了,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而其他學子還奇怪的看著公子翌,不明白他為什麼笑得那麼離譜,該不會是受了什麼刺激吧。


4我不洗澡

沒人會懷疑當世最有名、最精通音律的曲者許雲天的眼光,當許雲天要收花無多為入室弟子時,這個消息立刻傳遍了整個南書書院,很多人都以為花無多的確有天賦,恭賀聲不斷。

  許雲天收入室弟子,排場可不小,花無多當晚在眾位夫子和同學的見證下,當眾對許雲天行了三拜九叩的拜師大禮,奉上拜師茶,許雲天喝下了之後,送了她一把琴,名為錦瑟,花無多收下,拜師大禮才算完成,從今往後她就是許雲天的入室弟子了。不過,她真心實意的等著哪天許夫子嫌棄她,把她趕出門去也就罷了。

  日子照舊。

  文班,十天裡方有一堂武學課程。

  這是文班入學以來的第一場武學課。

  教習武學的午夫子課前要求大家各自顯露一手。因為這些公子自幼都學了些武功,所以教習武功的午夫子也必須按照各種層次,分組教習。

  公子翌因中毒原因,不能使用內力,只有慌稱自己沒武功,午夫子便派了他去扎馬步。

  公子語在花無多前面把一隻茶杯拍入了石桌而不碎,而之後的花無多卻從石桌下方把茶杯又拍了出來,亦是絲毫未損。

  午夫子看後私下勸導花無多道:「你骨骼清奇,不練武功可惜了,還是棄文從武吧。你要是學武,夫子願意傾囊相授。」

  花無多看了看一旁場地上頂著太陽扎馬步的公子翌,謝絕道:「謝夫子讚賞,無多更喜歡學文。」

  午夫子大歎了一口氣,惋惜道:「實在是可惜了。」

  花無多笑而不語。

  第二日,公子修卻突然找上門來,要與她比試武功。

  第二日午飯後,大家都各自回屋正欲小憩一會兒。花無多與公子翌剛爬上床,門就突然被公子修一腳踹了開來。

  花無多下意識的嚴陣以待,卻見公子修背著黑白羽翎箭,身姿挺拔,逆著陽光站在花無多的門口,要求她與他比試武功,那一臉凍死人的冷漠,似乎完全不容拒絕。

  花無多看著門口的公子修,微微皺眉,忽而目光流轉,上前柔聲說道:「修,我今天有點不舒服,就算與你比試,你贏了,以你的性格也會不高興,不如改天,如何?」

  花無多的聲音溫柔婉轉,公子修聽後,微微一怔,卻仍然冷聲道:「你今日身體既然不適,我贏了你也是勝之不武,改天。」公子修言罷,轉身大步而去。

  這時,屋內公子翌笑道:「你這招美男計,修倒是很受用。」

  花無多卻感歎道:「我最近是走了什麼霉運了!」接二連三的被人看中。

  公子翌笑道:「告訴你個秘密。」

  「什麼?你也會有秘密?」

  公子翌不滿的一翻白眼,道:「什麼叫我也會有秘密?!不過,這次不是說我的秘密,我說的是琪的。」

  「怎麼?」

  「你知道他為什麼會選文班嗎?」

  「不是因為適合或者喜歡嗎?」

  「都不是,他選文班,是因為許夫子,琪很想當他的入室弟子,向他學習琴藝和各種音律。」

  「是麼……」

  「沒想到,卻被你誤打誤撞成了許父子的入室弟子,唉……最近琪心情很不好啊。」

  「是麼……」

  「是啊。」公子翌心情很好的點了點頭。

  良久,花無多忽道:「你知道自己扎馬步的樣子像什麼嗎?」

  公子翌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突然說到這個,直覺上知道她後面肯定沒好話,果然聽她一本正經的說道:「很像個癩蛤蟆在那裡蹲馬步。」

  公子翌驚訝得半響說不出話來,花無多正在那裡得意洋洋就聽公子翌附耳神秘兮兮地問道:「知道我自幼練的是什麼功夫嗎?」花無多疑惑的看向公子翌,就見公子翌一臉驕傲,一臉得意的說道:「蛤蟆功!」花無多聞言,仰面栽倒。

  難怪他每次上茅房都要那麼久……說不定就是邊蹲著邊練蛤蟆功。

  這時,公子翌伸過腦袋,從上俯瞰著花無多,道:「這你都相信?真夠笨的。」

  花無多推開他,從床上直起身子眨了眨眼,正經八百的道:「這也不能怪我,實在是你太像……那啥了。」

  下午,輪到楊夫子上藥理課。

  楊夫子為人十分隨和,才為大家上過兩堂課就已經和眾人打成了一片。這節課,楊夫子開場便很隨和的問道:「各位公子,大家今天想學些什麼呀?」

  公子翌首先舉手道:「楊夫子,教我們配□吧!」

  楊夫子聽後了然一笑,一點也不驚訝,很顯然不是第一次聽到學生這麼提議了。

  眾人哄堂大笑,卻仍紛紛贊同公子翌的提法。

  楊夫子道:「□可以教你們配製,但你們配置出來的藥有沒有效卻要試過才知道,如果你們每一個人都有以身試藥的決心,我就教你們。」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都不吭聲了。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整個南書書院只有夫人和她兩個丫鬟三個女人,如果自己配的□過分有效,自己該如何紓解呢?這實在是大問題啊。眾人開始退縮了,而花無多早就退縮了,當即帶頭說道:「夫子,我們學些別的吧,請問『無聲無息』這種毒夫子能配出解藥來嗎?」

  夫子聞言,目光有意無意的掃過公子翌,歎息道:「夫子配不出『無聲無息』之毒的解藥,『無聲無息』之毒,無色無味,中者毫無症狀,自己也很難發現,唯有眼底有一抹淡淡的黃線,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這『無聲無息』之毒主要針對有武功的人所下,旦凡有武功者,只要中了此毒,一使用內力或者遇到外來內力激發就會立刻變得神志不清,發狂甚至變成瘋癲,至今為止,此毒根本沒有解藥。」

  有學生問:「中了這種毒不就等於武功全廢了?」

  夫子搖了搖頭道:「此毒也沒那麼可怕,只要能發現,在兩個月內避免使用武功,此毒自動可去。」

  公子琪道:「但能發現此毒又談何容易。」

  夫子接口道:「是啊,至今為止,江湖當中凡中此毒者幾乎全部死於非命。」

  花無多問道:「夫子,此毒就只有等兩個月了嗎?沒有其他方法可解嗎?」

  夫子笑道:「有,天下間有一人可解此毒。」

  「誰?」花無多、公子翌、公子琪同時問道。

  夫子道:「唐門四公子,唐夜。」

  「唐夜?是毒王公子夜?」公子琪問道。

  夫子點頭,道:「只有他能解此毒。」

  公子翌聞言低低歎息了一聲,讓公子夜救他,他還是寧願再熬一個半月。

  花無多聞言,卻暗暗的發起呆來。

  唐夜,江湖人稱:毒王公子夜。正是她指腹為婚的丈夫。

  小時候,常聽爹爹說起他。公子夜,是唐門幾百年來最有資質的傳人,唐家長輩對他寄予厚望,將來唐門百年基業也要全部傳與他。知道這些後,她還曾經嚮往過快快長大嫁與唐夜。可沒想到,姐姐自外一番遊歷回來,卻偷偷告訴她,公子夜,人稱毒王,性格陰晴不定,全身是毒。擅使毒藥也擅長解毒,甚至還擅長治病,但此人決不是什麼大善人,凡求他解毒或醫病者,須挨到將死不死的最後一刻他方會出手解救。

  她聽後大為震驚,後來多方求證才知此言非虛。以前爹爹告訴她的都是公子夜好的一面,而公子夜真正的為人,爹爹從來都讓人瞞住她。

  自從那時起,她只要一想到公子夜,就會想到面目可憎的惡鬼,這麼殘忍而可怕的人,她不明白為什麼爹爹非要把她嫁給那個毒人,也不怕她哪天不小心被他毒死,難道真是因為那可笑的指腹為婚?

  所以前不久,當唐門突然派了人來上門送聘禮為她和唐夜定日子時,她才急急的逃了婚。

  也難怪,公子翌聽到只有唐夜能解此毒時,寧可不解了。

  這堂藥理課由於大家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最終變成了江湖毒藥排行榜的講解課。

  楊夫子仔細的講了每一種毒藥的施毒方法和中毒症狀,及毒發之時的恐怖慘狀,排行榜上的十種劇毒,基本都無藥可解,而『無聲無息』這種毒藥,雖然因很難被察覺而死亡率較大,但因它使用範圍有限制:必須是有武功的人,又因為一經發現後可避免毒發,兩個月內又會自動消散,所以根本榜上無名。

  一堂課,眾人聽得津津有味,鐘聲敲響就要下課時,夫子突然補上了一句:「天下間最毒辣的十種劇毒,全都出自毒王『公子夜』之手,也只有他本人能解。」

  一句話,眾人嘩然。

  花無多聽後,心裡一片冰涼,只覺公子夜是個冷心無情的傢伙,竟然能製出那麼多種可怕的毒藥。越發覺得自己逃婚是正確的,也越發堅定決不能被爹爹抓回去被逼與唐夜成婚,如果跟這樣的人結婚,她非得瘋了不可。

  直到晚上就寢時,仍聽見有人在議論。大多數都在感歎:公子夜是個用毒天才無愧毒王之類的話題,言詞中難免盲目崇拜。

  而花無多和公子翌很有默契的一口也不提公子夜。

  花無多是因為與他有婚約,而公子翌卻是因身中『無聲無息』之毒。他二人睡覺前也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就在花無多朦朦朧朧中突然聽到了公子翌突如其來的大喊聲,嚇得花無多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了起來,一下子跳到了公子翌的床上,頂著一臉的藥泥,鬼一樣四下防備著。

  花無多邊四下警惕邊低聲問道:「怎麼了?「

  身後公子翌回答:「鄧夫子要求抄寫的文章 我忘記寫了……」

  花無多一下子洩了氣。向後伸出手道:「給我十兩銀子。」

  公子翌的功課一向是她幫忙做的,每次收十兩銀子。天價啊,天價,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管得著呢。

  燭光下,她低頭抄寫著文章 ,公子翌裹著被子在旁邊看著,她臨摹他的筆跡有八九分像,就連鄧夫子也分辨不出來,公子翌道:「花骨朵,你是不是很缺銀子?這麼努力的賺錢。」

  花無多歎道:「是啊,我家窮著那,小時候我連褲子都打補丁的。」

  公子翌聞言,大大歎息了一聲,「唉,花骨朵小時候過得這麼可憐啊。」

  花無多道:「是啊,我小時候為了一口在垃圾裡刨出來的又冷又硬又臭的餅,還和乞丐打過架呢。」

  公子翌吸著鼻子道:「你小時候那麼淒慘啊!」公子翌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花無多歎了口氣道:「是啊,你以為人人都像你自幼衣著華貴,奴僕前呼後擁的呀。」

  公子翌道:「那你怎麼會武功,會寫字?」

  花無多道:「唉,此話就說來話長了,我十歲那年被一個江湖人收作童養媳,答應長大了要嫁給他的傻兒子,他教我讀書習字,還傳授了我武功,想讓我將來好好保護他的兒子,再給他生個孫子,可惜我長大了,那傻公子卻死了,江湖人說是我剋死了他的兒子,一怒之下,就把我趕了出來。你知道嗎?一個女人孤身在外可不容易了,更別提賺錢了,所以我一定要賺很多很多錢,今後可以買間房子,買畝地,自給自足。」

  公子翌聞言,感歎道:「花骨朵的憧憬真美好啊。」公子翌神往了一會,道:「花骨朵,要不兩個月後,我幫你實現你的願望,好不好?」

  「不好。」花無多搖頭拒絕道:「我要用我自己的努力和雙手打拼到自己的天下!」花無多說得信誓旦旦。

  公子翌目光閃爍,當中閃過一抹奸詐笑意,心道:花骨朵,你定有事情隱瞞我,你以為你這番說詞,我會信嗎?你那身功夫,豈是平常人家教得出來的?還有你的言談舉止和天不怕地不怕的自信,見到公子琪和公子修也不動聲色的功夫,豈是一個自幼和乞丐打架穿破褲子的女人會擁有的?花骨朵,你肯定和我是同一種人。

  公子翌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當下急不可耐的問道:「花骨朵,你是怎麼洗澡的?」她整天守在自己身邊,其他的都可以同做,唯洗澡除外,所以他很好奇她是怎麼洗澡的。

  花無多聞言,十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我沒洗過澡啊。」

  什麼!公子翌瞪大了眼睛,剛開始還不太相信的審視了半響,後來漸漸信了起來,她似乎真的從未離開過自己,難道……她這十幾天真的從來都沒洗過澡?!此種想法剛在腦海裡成了形,立刻驚得他抱緊被子連連後退,用被子一角摀住了鼻子,一臉怪異的看著她。

  「你竟然十幾天都不洗澡,你還是不是個女人啊。」每天都洗澡的公子翌毫不留情的指責道。

  不料,花無多毫不介意的冷哼了一聲道:「這算什麼,我小時候一年不洗澡也很正常。」言下之意,公子翌根本是少見多怪。

  公子翌在床角戰慄不已,開始有點相信,她的確自幼貧困潦倒了。

  暗夜中,仍舊伏在案上奮筆疾書的花無多用眼角餘光瞥見公子翌的樣子,忍不住偷偷的笑了。

  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有人吵著去游泳,來叫花無多和公子翌一同去,花無多勸公子翌不要去,如果他去游泳,她就不能就近守著他了。公子翌卻全然不在意,說在書院裡不用那麼小心,花無多無可奈何只得叫小喜去守著公子翌。

  花無多推說自己不會游泳,自沒跟去,可心下又有些擔心,就在山後的附近徘徊。

  正在閒逛,無意中,遇到了正在槐樹下讀書的公子琪。

  花無多信步走過去,見他正在看醫術,便坐在了他身邊。

  山風吹過,槐樹的葉子齊齊迎風飛舞,發出簌簌的聲音,像是在唱歌,花無多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

  花無多輕輕問道:「琪,你是不是想當許夫子的入室弟子?」

  「誰說的?」公子琪疑惑問道。

  「不是嗎?」

  「是翌說的吧?」公子琪放下了手中的書,懶散的靠在了槐樹上,笑著說道。

  花無多點頭。

  「別聽他亂講。」 公子琪笑道。

  「你不是?」

  「當然不是,琴藝我自幼就學,雖然很有興趣,但我畢生的目標卻不是那個。」

  「你的目標,能和我說說嗎?」少女輕聲問道。

  山風吹過,吹起了少年鬢邊的髮絲,少年沉默良久,淡淡道:「我想當神醫,超過毒王唐夜,可解天下所有毒藥,能治天下所有疾病的神醫!」

  那一年,春風拂面。老槐樹下,少女的心突然熱了起來。他要當一名神醫,一個超越毒王唐夜,解救天下間所有人痛苦的神醫!


5美人,我來了

文班半個月才有一次的騎射課程卻要和武班同上,武班的不願意,文班的也不樂意。一番明裡暗裡的爭鬥,唇槍舌戰一番後,一場射箭比賽被迫展開。

  不是所有人都比,雙方各選出一人做代表比試。

  公子翌那個大嘴巴,首當其衝推舉花無多,公子翌話音剛落立刻召來一片鼓掌吶喊聲,公子翌鞠躬退場,好似英雄,而花無多卻一臉無奈,只得鬱悶的帶著所有人的期望上了場。

  當花無多和公子修同時展臂開弓搭箭時,四周只有吹過耳畔的山風成了僅有的聲音。似乎場外其他人比場內的兩人更加緊張。

  公子修道:「我總算有機會與你一較高下了!」

  花無多道:「在下十分榮幸能與公子修一較高下。」

  公子修聞言,冷哼一聲,竟絲毫也不得意,仍全神貫注的注視著前方。

  花無多一向無往不利的攻心之計,頭一次在這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貴公子身上失敗了。

  第一箭,單箭,二人同時正中紅心,平手。

  第二箭,雙箭,二人同時兩箭命中紅心,還是平手。

  四周歡呼聲雷動,公子修側目看向花無多,花無多亦側目看著公子修。

  公子修道:「你是第一個,與我同樣速度,同樣兩箭命中紅心的人。」

  花無多道:「要換成三支箭嗎?。」

  公子修道:「不,我們換一種比法。」

  「怎麼比?」

  「我們三支箭同射,卻必須依次到達,第一支箭必須射中紅心,第二支必須射穿第一支箭,第三支必須射穿第二支箭及紅心。」

  看到公子修胸有成竹的模樣,花無多沉默不語。

  「我們增加個賭注如何?」公子修又道。

  「什麼賭注?」花無多問道。

  「你,和我」公子修一字一頓道。

  「我不賭。」花無多笑答。

  「你不敢。」

  花無多一笑,道:「的確不敢,其實,三支箭我根本無法同時命中紅心,更別提依次命中了。」言罷,花無多對公子修躬身施禮道:「我認輸,還是公子修厲害。」

  公子修伸手虛扶起了花無多,在她頭頂低聲道:「其實我也做不到。」

  什麼!?花無多立刻看向公子修,只見他嘴角微微向上一挑,而後又恢復了一貫的冷漠。轉身揚長而去。

  一向自以為聰明無比的花無多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有點笨。

  花無多訕訕歸隊,文班所有人都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輕易的就認輸了,花無多悵然解釋道:「我心裡先膽怯了,沒有膽量比下去,所以不管後面的三箭能不能射中,我都先輸了。」

  公子翌聞言,大罵她沒種。

  公子琪在旁勸道:「她本就沒種的,你亂罵些什麼。」

  花無多聽著這話怎麼這麼彆扭,真不知道公子琪是來幫她的還是來損她的。

  日子過得太安逸,險些讓花無多忘記了自己的職責。

  一個月後,南書書院突然來了一個令眾學子群情激震的消息。

  北玉書院向南書書院下了邀請貼,請南書書院所有的學子們到大明湖畔一聚,說是要以文會友。

  天哪,那一晚,無數的南書書院的學子都失了眠。

  北玉書院可是當今聞名天下的女子書院,出來的全是淑女而且個個能歌善舞才華橫溢,最重要的是:美貌多姿!

  且,未來的天下第一美女齊欣此刻也正在北玉書院讀書。

  那一晚,公子翌夢中高喊了無數聲:美人,我來了。

  花無多因此被驚醒了無數次。無奈之下,披上外衣出了門去。施展輕功來到了書院後山的泉水旁,她不是不洗澡,只是不能像以往那樣奢侈的經常洗,慢慢洗。

  脫下衣物,快速的清洗後,再穿上衣服,一邊往回趕,一邊用內功烘乾了全身。一來一回,只不過用了一盞茶的時間。

  以文會友,聽聽,正是他們文班顯山露水的好時機啊!

  文班人個個摩拳擦掌,精神抖擻,每日裡吟詩作畫,互相比賽對對子。

  再看武班,個個惡補詩詞,有幾個實在太差的還高價聘請了好幾個文班的高材生。

  文班人不由得感歎,文班終於要揚眉吐氣了!

  這幾個晚上,公子翌也在惡補詩詞之列,師父自然是與他一向形影不離的花無多。

  這一天對文班的人來說,來得太慢了。

  這一天對武班的人來說,來得太快了又太慢了。

  武班人帶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甘願由文班人打頭陣一同騎馬去了大名湖畔。

  這麼多貴公子同時騎馬下山,真是壯觀,剛入小鎮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見馬上眾位公子昂首挺胸,穿著南書書院標誌性的衣袍,一個個面露高傲,目空一切的騎著高頭大馬揚長而去。

  有婦人挎著菜籃子在路邊感歎道:「南書書院的學子看著就是不一樣啊,瞧這神情,個個都像是去迎新娘子的新郎官。」

  帶隊的季夫子一路上左交代右囑咐,這不許那不准婆婆媽媽的,連花無多這個女人都聽到開始心煩了,更別提這些個公子了。

  這時,公子修突然一揮馬鞭,縱馬疾馳在了前面,季夫子大叫起來,公子修根本不管不顧,其他人一見,也縱馬隨後狂奔,獨留下季夫子在後面大喊大叫,捶胸頓足。

  眾人騎馬穿過林間小道時,清晨的日光穿過枝丫,暖暖的照在身上,清晨的空氣極好,鳥兒也在樹上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眾位公子不由得緩下了馬速,只覺得心曠神怡。

  這時,公子琪在前帶頭高聲唱道:「凡夫俗子,轉眼即逝,千古永存……」 眾人聞聲,同時高聲唱和道:「凡夫俗子,轉眼即逝,千古永存,唯有風流人物。大浪東去,浪花淘盡,依稀可見,那西邊故地周郎赤壁,浪花朵朵,翻騰捲起,千堆萬座,砌成這江山如畫,如畫江山。」

  一時間,林間小路激盪著少年們的熱情和對未來的滿腔抱負。

  大明湖畔,風景如畫。穿著北玉書院衣衫的少女們早已在大明湖內泛起了輕舟。

  有人打著油傘,風兒吹來岸邊,帶來一陣陣笑語嫣然,遠遠望去,只覺美人多嬌,風景如畫。

  南書書院眾位公子到時,見到的正是這樣一副美景,一群人迫不及待的下了馬,情不自禁的望著湖中少女們衣衫輕揚,巧笑倩兮的容顏,俱都癡迷了。

  花無多自然例外,當下看著身旁一群幾乎不顧形象流下口水的公子哥們,突然一揮手中馬鞭,啪的一聲,響厲的抽打在了地上,大喊了一聲道:「兄弟們,我們還等什麼!」

  ***************

  一句話,如醍醐灌頂,眾人當下扔了手裡的馬繩,哄的一聲如潮水般衝下了堤岸。

  而剛剛呼哧氣喘趕到的季夫子,看著四處溜躂,沒有被拴住的一匹匹駿馬,哭喪著臉仰天長歎道:「為什麼每次都這樣?!」

  原來,這並不是第一次,南書書院的師哥們當年也曾這樣過……可憐的季夫子啊。

  季夫子雖如此感歎,隨後還是認命的把馬匹一個個的拴了起來。

  眾人衝下堤岸,站在大名湖旁,望著水中打著花傘遊船的姑娘們,姑娘們這時也看到了他們,紛紛捂嘴笑了起來,當真個個千嬌百媚。

  就在眾位公子心搖旗勝想入非非站在岸邊本來個個看著人模人樣此刻卻都有點傻里傻氣的時候,

  武班的公子紫陽突然情不自禁的大喊道:「小姐們,在下不才,可否到船上一坐?」

  有小姐回道:「有本事自己就上來呀。」

  其他女子聞言,手中綢扇掩在嘴角,嘻笑了起來。

  公子紫陽早已心猿意馬,立刻施展輕功,燕子三抄水飛上了姑娘們的小舟。

  眾位公子一見,也全都呆不住了,一個個使用各式各樣的姿態,展示自己的輕功紛紛躍向了離岸不遠的一隻隻輕舟。

  唯公子翌在岸邊左轉右轉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乾著急。花無多在旁看著公子翌,暗道:如果他此刻武功已恢復,輕功不會是蛤蟆縱吧?

  花無多在旁好心提議道:「要不,我背你過去?」

  公子翌恨恨道:「不用,如果要你背,我多沒面子。」

  花無多哼了一聲,道:「你留在這裡就有面子了?」

  公子翌一瞥一旁公子修。

  此刻公子修正坐在岸邊遠眺著水天連成一線的遠方,神情如常冷漠,似乎根本就不打算上船去。

  公子翌目光流轉,當下也學公子修坐了下來,道:「我才不像他們,看見女人立刻就貼上去。」

  花無多心下暗笑,也坐了下來,守在他身邊。

  公子翌當下開始裝模作樣起來,不看湖上的美人,只看四周的風景。

  不久之後,太陽漸漸的升起,照得水面波光粼粼。

  大明湖畔楊柳青青,風景宜人,就這樣舉目望去,只見幾隻輕舟泛於其上,各色油傘隨船輕蕩,猶如花兒一樣,偶爾風兒夾雜著少女的輕笑飄過岸邊,恍惚帶來了幾抹誘人的芬芳。

  花無多漸漸閉上了眼睛,聽著風聲,聽著水聲,還有那隱約的笑聲,只覺天大地大,心寬地廣。可就在這時,風中夾雜了一抹厲聲突然向她與公子翌的後背襲來。

  花無多猛然睜開眼睛,來不及回頭,聽聲辨位突然向後一揮衣袖,金絲線纏住了兩隻劍。

  可隨後而來的四隻劍,花無多再也無能為力了,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公子修突然一躍而起,抽出腰間佩劍,擋了上去。

  這一次,幸好公子修在。

  這時,季夫子正和北玉書院的張夫子一同去了西邊的涼亭內乘涼敘舊,他們離此較遠,並沒注意到這裡的情況。

  而其他在輕舟上的同學,因為小舟已經遠離了岸邊,即便有人注意到這裡的情況,也很難及時趕回。

  這一次來者一共六人,武功比上次的要高,而且招招攻向公子翌,似乎目地只有一個,下手毫不留情。

  花無多漸感吃力,就在這時,公子琪卻從水上趕了過來。

  他手上拿著數把油傘,每一縱,便向水中扔下一把,腳下微一借力,幾個縱身,終於到了岸上,飛身護在公子翌的身邊,對花無多和公子修喊道:「我護著翌,你們只管殺!」

  他二人再無後顧之憂,片刻之後……

  「留下……」花無多活口二字尚未說出,公子修的劍已經收回,劍光冷冽刺眼,紅色的鮮血順著劍身一滴一滴的落入泥土。

  公子修冷冷的道:「我的劍下從不留活人。」

  花無多一怔,公子修卻已收劍轉身離去。

  不知何時,一隻輕舟靠向了岸邊。

  花無多聽到小舟上有一女子道:「他好帥。」

  另一女子問道:「你在說誰?」

  女子道:「我在說公子無多。」

  啥?!

  花無多側目看去,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目光轉向輕舟之上說話的那位姑娘時,花無多明顯看到那位圓臉姑娘的臉紅了。

  花無多忙收回了目光。心下不禁暗忖:這些女人都受過訓練嗎?看到死了人都不害怕,竟然還有心評論到底哪一個更帥!這些大家小姐還真不能小看了。

  這時,又聽一女子道:「那個公子翌長得倒不錯,可惜卻是個軟腳蝦,只能讓人保護著。」

  花無多一聽立刻看向公子翌,而公子翌聞言,竟面色如常。

  一女子又道:「就說是,不過一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罷了,險些被他的外表騙了。」

  花無多心裡忽然升起了怒氣,轉身怒視不遠處說話的幾個女子。幾個女子看到了花無多的眼神,當下瞥轉過頭去,不再言語。

  花無多轉頭看向公子翌,只見,這時的公子翌目光深沉,嘴角竟掛著一抹嘲諷的笑。這一刻,花無多忽然覺得這樣的公子翌很陌生。

  興許剛剛那幾個是相對膽子比較大的。其他遊船漸漸靠近了岸邊,女子們見岸上死了人還是會怕,都不敢上岸了。

  這些個公子倒似抓著了顯示的好機會,個個昂首挺胸英雄似的發了威,一邊安慰著小姐們,一邊英勇的捨身為她們擋住血腥的畫面。

  這下子,遊玩、泡妞、吟詩的興致全因這場意外給打擾了,官府的衙差來了一大堆,因知他們是南書書院的學生,全都非富即貴,對他們也算客氣,幾翻問話後,本來還要帶花無多等人去衙門問話按手印的,但公子修一亮隨身所帶金牌,衙差立刻說所有事情他們都會一手處理,不用花無多等人去了,還慇勤的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現場,一群人方才離去。

  當今皇上體弱多病,皇后劉氏暗中把持朝政,外戚劉家權傾朝野,公子修的金牌比什麼都管用。

  眾人心知肚明,卻不點破。

  這麼一耽擱,已經到了下午,大家都沒吃午膳,全都飢腸轆轆。有人提議打些野味烤來吃,立刻得到一眾人的響應,就連最多規矩的季夫子也不反對。當下,一群男男女女忙活起來。什麼吟詩飲茶早就被拋諸於腦後。此刻填包肚子才是要事。

  花無多、公子修還有公子琪自剛剛的事情後,四周時而有女子有意無意的靠過來與他們搭話,尤其是公子修,身邊圍著好幾個美貌女子。

  唯公子翌始終無人理會,大概是因為他受保護的窩囊樣在眾女子心中形象大跌。

  公子翌為此很是鬱悶,看著不解風情躲躲閃閃的花無多,氣就不打一處來,突然展臂抱住了花無多,道:「表弟,你不喜歡我了嗎?她們比我好嗎?」

  這一句話的聲音不大也不小,卻足以炸得所有人面目全非。花無多微微一怔後,道:「不,還是表哥最好。」

  一句話,碎了無數芳心,再也沒人過來和花無多搭話了,花無多樂得清淨。

  公子翌一臉詭異的笑,放開了花無多又走向公子琪,突然抱住了公子琪的後腰,臉頰曖昧的在公子琪身後磨蹭道:「琪,你也是,都不理我,她們比我好嗎?」

  公子琪目光流轉,溫柔道:「翌,我最喜歡了。」

  啊……正和公子琪臉紅搭話的女子完全不能接受現實的跑開了。

  公子翌放開了公子琪,彼此相視一笑,同時看向了被一群姑娘圍著,卻始終冷漠無視的公子修。兩人不懷好意的一笑,同時露出一口陰森白牙,一旁的花無多看得頭皮發麻,直覺告訴她,這兩個公子這種笑法準沒什麼好事。果然,隨後就見他們二人立刻換上了一副十分正經的樣子,肩並肩走向了公子修,卻不靠近,只不遠不近的站在一旁。

  公子琪對公子翌道:「修外表看著很冷的樣子,其實內心可狂野了,是不是啊,翌?」

  公子翌回答:「是啊,修最喜歡看春宮圖了。夫子上課的時候,封面上雖然是論語,可內容全是春宮圖。」

  花無多看到圍在公子修身邊的女子們神色已經開始僵硬了。

  公子琪又道:「不僅如此吧,還記得雨林後山嗎?」

  公子翌哈哈大笑道:「當然記得啦,不就是修偷看人家良家婦女洗澡的地方嗎?他還說要帶我們一起去呢,可惜我們不好這口。」

  花無多看到公子修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少了。

  公子琪又道:「還記得杏花春雨嗎?」

  公子翌哎呀了一聲,道:「當然記得啦,修說啊,杏花春雨的杜千千不愧是京城第一花魁,細皮嫩肉的,用鞭子抽打之後,啊……那種滋味,真是銷魂啊。」

  花無多看到公子修身邊已經徹底沒人了。


6我們曾經一起看日出

公子修的神情如常冷漠,似乎並沒因他二人的栽贓陷害而生氣。

  見人都走光了,公子翌和公子琪互使了一個眼色,向公子修走去。

  花無多在旁納悶,他們也敢碰公子修嗎?

  只見,公子翌和公子琪分站公子修兩邊,同時出手,一人扯住公子修的一隻胳膊,公子修當下竟然很老實,一點也沒掙扎,任由他二人夾著走向了火堆,公子翌對花無多道:「無多,去拿幾罈子酒來,我們今天喝它個痛快!」

  花無多道:「好!」

  此刻,大明湖畔打起了幾個火堆。

  文班的人分作兩隊,一隊人負責生火,一隊人負責快馬去附近的集鎮買酒,此刻,火已生好,酒已買到。

  武班的人自然也沒閒著,借此機會大顯了一番身手,從樹林中捉來許多野鴨和野兔,經過他們一番洗劫,很可能樹林裡的生物幾近滅絕。

  一番忙活,一應俱全,男男女女幾人一組圍坐在一起,邊烤肉,邊有說有笑,好不熱鬧。

  公子翌、公子修、公子琪還有花無多,四人十分奢侈的佔據了一個火堆。三位公子現下都有些餓了,卻都不動手烤肉,只盯著花無多火上烤著的肉,在一旁哽咽著口水。

  花無多邊翻著火上的肉,邊心裡不平衡的四下張望,見其他火堆旁都是男子在慇勤的烤肉,女子在一旁甜笑著等著吃,偏她這一夥是顛倒的,難怪其他人寧可和一群人擠著、搶著吃,也不來與他們一組。面對這三個飯來張口水來伸手的大少爺,花無多十分無奈認命的烤著肉。

  肉剛烤沒多久,公子翌就突然伸出了手去,拿過一隻正在火上烤著的兔子,在嘴邊隨便吹了吹,一口咬了下去,只見他立刻滿嘴是血,情形十分詭異,花無多見狀目瞪口呆,公子琪見狀立刻縮回了已經伸出去搶肉的手,公子修見狀,嫌棄的瞥過了臉去。公子翌也發覺了不對,吐掉了嘴上的肉,把咬剩下的又丟給了花無多,手捂著嘴道:「我試了一下,還沒烤好,繼續烤。」

  「哦。」花無多繼續拿到火上烤了起來。

  公子翌去了水邊清洗。

  見公子翌走遠了,花無多、公子琪忍不住笑了起來。公子修的眼中也閃過一抹笑意。

  片刻後,肉終於烤好了,這一次,公子翌很老實的沒有急著搶,花無多先留了一份給自己,其餘的分給了三人,接著一邊吃一邊繼續在火上烤剩下的肉。

  四人都餓了,當下毫不顧忌的吃了起來.

  花無多也實在是餓了,吃得滿嘴滿手都是油。

  一旁的公子翌看到她的吃相,很不客氣的嗤之以鼻,公子琪吃相文雅,看著花無多的樣子大搖其頭。花無多就當沒聽見也沒看見仍然大吃大喝。在她看來,行走江湖就應該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這樣才顯得豪氣,像個江湖人。

  幾人當中唯獨公子修看她的眼神中帶了抹異樣,花無多看見了也當作沒看見。

  有肉墊底,公子翌當下舉起手上的酒罈子,道:「喝!」

  公子琪舉起了酒罈子,公子修也舉了起來,花無多隨後,四人沒有什麼多餘的話,仰頭喝下。

  抱著酒罈子喝酒,感覺十分的爽辣,灌了一大口酒,公子翌大聲道:「好酒!」

  公子琪笑道:「上好的女兒紅,窖藏足有六年,定是語親自去買來的。」

  公子修沒有接話。

  花無多擦了下嘴角酒漬笑道:「不錯,此酒定是在六石鎮張家酒寥買的。」

  ***************

  公子琪目光看向花無多,道:「你倒很會品,看來也是個酒癡。」

  花無多一笑,道:「我平生最大的願望便是嘗遍天下美酒佳餚,收集世上所有稀世兵器和暗器。」

  「什麼酒癡,她根本就是貪吃。」公子翌斷章 取意道。

  花無多尚未發作,公子修忽道:「能吃也是福。」

  公子修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其他三人同時齊齊的看向了他,三人臉上同一個表情,彷彿在置疑公子修:你原來也會說話的?

  而至於他到底說了什麼,為誰說的,似乎已經變得不再重要了。

  酒過三巡,幾人眼中俱有些朦朧醉意,公子翌身體微微傾斜附在公子修耳畔道:「修,謝謝。」

  公子修聞言,目光暗斂。

  耳朵很靈敏的花無多偷偷瞥向了公子翌,她剛剛沒有聽錯吧?抬頭看了看漸漸西落的太陽,疑惑道:那應該是西方吧。

  而一旁的公子琪,臉上卻露出了淡淡暖暖的笑,自顧自的喝了一口酒。

  眾人都已吃飽喝足,就在這時,箏聲忽起,人群中一女子起身,隨樂而舞,那女子身段婀娜,不用看長相就知道定是個大美人,就在這時,花無多聽見有人驚道:「齊欣,是齊欣在跳舞!」

  花無多突然一驚,她竟然把齊欣給忘了。

  她來此的目地之一就是想要親眼見見這個未來的天下第一美女,可這麼重要的事,她竟然給忘了,不過,幸好還來得及,她立刻瞪大了眼鏡,緊緊盯住場中跳舞的女子,試圖找出盡量多的瑕疵。

  齊欣不愧是齊欣,這麼多大眼色狼在這裡虎視眈眈,她竟然還可以這麼優雅的跳舞給他們看,花無多不僅暗暗佩服起來。可就在這時,花無多隱約聽到公子翌道:「無多,謝謝你。」

  花無多心下一顫,以為自己聽錯了,第一個念頭便認為公子翌這個時候應該流著口水目不轉睛的盯著美女,不可能有心……可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轉過頭來試圖求證一下,她看向公子翌,看清他的樣子,一顆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果然在流著口水目不轉睛的看美女呢,方才肯定是自己聽錯了,又若無其事的看向了齊欣。

  齊欣的舞華彩飄逸,停則輕盈嫵媚,動則飛揚如燕。

  只聽公子琪在旁輕輕吟道:「飄然轉旋回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裾時雲欲生。煙蛾斂略不勝態,風袖低昂如有情。上元點鬟招萼綠,王母揮袂別飛瓊。」

  齊欣的舞,輕盈之極、娟秀之極、典雅之極。

  可就在這時,齊欣突然像是失了重心,嬰嚀一聲,驀地倒在了一人懷裡,只見扶住她的那人赫然是公子修,花無多大為奇怪,公子修什麼時候跑到那裡去站著了。

  這時,就見齊欣與公子修的目光相對,齊欣似突然害羞了起來,臉紅著倉惶的在公子修懷裡一旋身,衣袖佛過公子修的面頰,彷彿留下了餘香,飄然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竟忘了拿走掉落在公子修身上手帕,公子修瞥了一眼齊欣消失的方向,面無表情的把手帕收入了袖中。轉身反方向離去。

  花無多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念頭,剛剛是公子修在勾引齊欣,還是齊欣在勾引公子修?可轉念一想,或許是她多想了,這也許真的只是巧合。

  心下把齊欣和姐姐暗暗比較了一番,最終認定還是姐姐更美!

  一抬頭,竟然發現原本在身邊的公子翌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這時,一旁公子琪適時解釋道:「追齊欣去了。」

  什麼?花無多立刻起身就要追去,卻被公子琪攔住,公子琪笑道:「不急。」

  花無多心下也有些猶豫,公子翌去追美女,她跟去的確不太好,可心下還是有些擔心,那傢伙如果死了,她可是要賠命的。

  公子琪似看出了她的想法,道:「你看,這不回來了嗎?」

  這麼快?花無多順著公子琪所指方向看去,果然看見公子翌一臉笑意的向他們走來。

  曲終,人散。

  堤岸上,南書書院的學子與北玉書院的學子們依依不捨的互相道別著。

  花無多百無聊賴,偷眼看著身旁從剛剛一直竊笑到現在的公子翌,奇怪他到底得了齊欣什麼好處,這麼開心,像是熊瞎子剛剛偷吃了蜜一樣。

  這時,季夫子踱著小方步走近了他們,季夫子站在花無多身邊無比感歎道:「唉,每次都這樣。」

  花無多聽出了夫子的無奈,剛想安慰幾句,就聽季夫子十分討好的對她說道:「無多,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花無多一聽夫子有求於她,立刻說道:「夫子客氣了,夫子只管吩咐,只要學生力所能及的一定為夫子辦到。」

  夫子笑道:「你能不能留下來清理一下。」夫子一指後方水邊沙灘上東倒西歪的酒罈子,還有那扔得到處都是的骨頭……

  夫子和善的看著她笑著,花無多卻怔了又怔,搜腸掛肚怎麼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拒絕,不禁看向了公子翌,卻見公子翌還在那裡竊笑,根本指望不上了,又看向了一旁的公子琪,公子琪看到了她求救的目光,對她暖暖一笑,當下對夫子道:「夫子,學生同翌,還有修也願一同留下,幫無多清理。」

  花無多聞言感激涕零。

  夫子略一猶豫,道:「也好,不過快些趕上來,不許貪玩。」夫子似早已看透了公子琪的心思,公子琪一笑,抱拳施禮道:「是,尊夫子令。」

  夫子一笑,大喊了一聲:「都上馬,走了!」

  人都走了,公子修被公子琪強硬拖住,不知公子琪對公子修說了什麼,公子修還是留了下來。公子翌回過神來一聽說要打掃人家玩剩吃剩的東西,好大的不樂意。公子琪卻說這有何難,花無多聞言剛興奮了一小下,就見公子琪騎上馬跑了……

  花無多欲哭無淚。

  太陽的餘暉灑落在岸邊,夕陽映得大明湖金色粼粼,懶洋洋的似多了幾分暖意。

  花無多認命的胡亂打掃著。

  公子翌在一旁看著她,還時不時用腳踢一塊骨頭到她眼皮子底下,大聲道:「這裡還有。」

  公子修坐在岸邊看著大明湖不知正想著什麼。

  花無多如今已不求什麼了,他們二人沒跑已經很給面子了。

  可就在這時,忽聞堤岸上馬蹄聲聲,公子琪騎著馬在上面喊道:「翌,無多,修,我回來了!」

  花無多當下好驚訝,他不是跑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卻見堤岸上衝下來四五個漢子,個個身強體壯,二話不說就開始幫花無多收拾,花無多立刻明白過來,公子琪不是逃跑而是去找幫手了。

  花無多當下高興起來,一躍上了堤岸,向公子琪走去。

  公子翌向堤岸上大喊了一聲:「算你還有良心!」也隨後上了堤岸。

  水邊的公子修轉頭看了看,復又轉過了頭去。

  公子琪大笑道:「我不只有良心,看看,我還帶來了什麼!」

  公子琪一指身後馬車,花無多立刻瞪大了眼睛,兩眼彷彿放出光來。目光直直的盯住車上放著的幾個酒罈子,花無多幾步衝過去抱起了其中一個,在鼻端嗅了嗅,突然跳起來大喊大叫道:「天哪,十八年的女兒紅,琪,你實在太厲害了,太厲害了!」花無多抱著酒罈子圍著公子琪興奮的跳了一圈。

  公子翌聲音輕蔑的道:「酒鬼。」,眼中卻閃爍著若有若無的笑。

  公子琪卻似被她的熱情感染,笑道:「不只有酒,還有一隻小羊,我們今晚就在這裡烤羊吃吧。」

  花無多聞言面色微微一變,公子琪笑道:「不用你動手,他們來烤。」手一指堤岸下他帶來的人。

  聞言,花無多抱著個酒罈子突然仰天大笑了起來,立刻把公子翌嚇離了原地數步,見鬼似的看著她。

  夜色襲人,明月當空,他們四人圍坐在火堆旁喝酒吃肉,相當的舒服,這次不用再抱著酒罈子喝酒了,公子琪方方面面想得周到,酒杯都帶來了。

  酒過三巡,公子翌道:「花無多,你也給我們跳個舞吧。」

  花無多斜眼看向公子翌道:「我只會動武,不會跳舞,如果你想看『項莊舞劍』,我到可以試試。」說著,抬起了一隻手臂朝向了公子翌,明擺著要向他射銀針。

  公子翌當下不以為然道:「你還是省省吧,這裡有兩大高手在,你討不到便宜。」

  公子琪笑道:「我可沒說要保護你。」

  公子翌驚道:「琪,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才認識她幾天,不會就倒戈相向了吧。」

  公子琪只笑不答。

  公子翌又道:「單是公子修你也打不過!」

  公子修淡淡開口道:「你自求多福吧。」

  花無多得意的大笑了起來。

  公子翌聞言大大驚訝了一下,不禁有些垂頭喪氣。片刻後,忽又變得神采熠熠,道:「你們三人到底哪個武功最高?」見他三人面面相覷,很顯然也在疑惑,公子翌不懷好意的笑著提議道:「不如現下比試比試?」

  花無多道:「如何比試?動刀動槍的太傷感情,我不幹。」

  公子翌道:「武鬥不行那就文鬥,那裡有船,你們每人用內功駕馭一艘,誰先到達湖中的明月島,誰先贏,我當裁判。」

  花無多道:「好主意,我也想知道,我們三人到底誰武功更高些。」

  公子琪懶散散的笑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公子修道:「我也想知道,到底誰武功最高。」言罷,當先站了起來。

  三人各選了一艘船,迎風立於船頭,明月當空,湖上夜風吹來,少年們衣衫飄飄,酒後姿態各有風流。

  船頭,三人神情倨傲,互相對視一眼,眼中都有著毫不掩飾的勢在必得。

  船後,公子翌一抬腿毫不愧疚的坐到了花無多的船上,花無多回頭看了他一眼,明知道他有意拖自己後退,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高高昂起了頭,神情彷彿在說,即便這樣,我也不會輸於你們。

  公子翌道:「行。」

  三隻船同時乘風破浪而去。

  公子翌手拿酒杯,邊飲邊道:「何人艤舟昨古汴,千燈夜作魚龍變。 曲折無心逐浪花,低昂赴節隨歌板。青熒滅沒轉山前,浪風回豈亦復堅。 明月易低人易散,歸來呼酒更重看……」

  明月島上,太陽冉冉升起,水天連於一線,金黃色恍惚在一瞬間染遍了大地,四人肩並肩立在岸邊看著初升的太陽。

  公子琪道:「我們四人,即便將來天各一方,也要記得,明月島上我們曾肩並肩一起看過日出。」

  公子翌忽道:「那如果死了呢,如何記得?」

  公子琪微笑道:「那活著的人就幫他記住。」

  聞言,花無多拍著胸口豪氣萬千的道:「我幫你們記住,你們都死在我前面吧。」

  公子修忽道:「別太得意忘形了。」驀地一縱跳上了輕舟,先行而去。

  花無多看著公子修的背影,帶著驕傲感歎道:「修定是因我贏了他而耿耿於懷了。」

  公子琪笑道:「修他讓你的。」

  花無多不以為然,道:「你這是嫉妒我。」因為琪也輸了。

  公子琪笑而不語。

  公子翌輕蔑的接口道:「別人有意讓著你,你並不可悲,可悲的是人家分明讓著你,你卻一點也沒察覺。」

  這句話狠狠的傷了花無多,回去的路上,花無多鬧脾氣,拒絕用內功催動船隻,公子琪也拒絕用內功催動船隻帶著兩個吃閒飯的,最後互相妥協的結果成了三人一同划船回去,由於三人都不會划船,又不互相配合,各劃各的,致使船在水中繞了數圈也未離開明月島,三人用船槳惡鬥一番後,終於渾身水漬的狂笑著倒在了船上。

  太陽優哉的掛於天空,天空湛藍,白雲浮動,風兒吹過,大明湖上一片波光粼粼,遠望其上,有一隻小船正在隨波逐流……

  沒人知道,此刻小船上躺著的三個人,正在互相恥笑,且言語惡毒。


7怎麼去見我的美人呀

當他們上岸時,公子修已走了多時。

  此刻已近午時,他們昨晚一夜未歸,上午又沒去上課,回去之後恐怕不會好過,三人心下忐忑,騎馬急趕回書院。

  到了書院,正好碰見牽著馬要下山的公子語和公子巡,公子語一見他們三人忙迎了上來,道:「你們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花無多問:「怎麼了?」

  公子語道:「院長已經知道你們昨夜未歸今早又缺席的事了,嚴斥了季夫子,季夫子要我和巡立刻尋你們回來,你們快去見季夫子吧,公子修已經先去了。」

  公子琪道:「好,我們這就去。」

  三人忙把韁繩交與他二人,一路小跑著去見季夫子。

  貪玩是要付出代價的,季夫子對他們四人念了近一個時辰後,最終責罰他們每人抄寫詩經二十遍,花無多剛長噓了口氣,就聽季夫子道:「另外,花無多負責打掃茅廁十日。」

  什麼!?花無多當即大聲喊冤,為啥只有她要去打掃茅廁十日啊!?

  季夫子聞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直打量到她手腳冰涼,方和藹可親的問道:「不夠嗎?!」

  花無多立刻毛骨悚然,忙垂下了頭去,道:「夠了,太夠了。」

  季夫子滿意的點了點頭,一揮袖,四人依次退出。

  臨跨過門檻時,花無多故意長長歎息了一聲:「唉……這就是等級差別待遇呀。」尚未等季夫子發作,花無多已跑得不見了蹤影。

  當晚,花無多拎著刷子和木桶出現在了茅房旁,公子翌跟在後面。

  花無多心情別提多鬱悶了,公子翌卻剛好相反,心情別提多好了。

  花無多捏著鼻子悶不吭聲的打掃著茅房。

  公子翌卻悠閒的靠於遠處的樹下,吹著口哨看著她忙碌。

  花無多認真的刷洗了一番,終於幹完了活,正要收拾離去,就見公子爭急急忙忙的向這裡衝了過來,花無多還沒來得及給他讓路就被他很不客氣的推了開去,花無多心下有氣,還沒來得及發作,就見公子爭急切的一頭扎進了茅房,隨後就聽見茅房裡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花無多來不及多想就忙捂著鼻子倉皇的離去了。

  傍晚閒暇時大家聚在一起談論昨日大明湖的事情,話題總是繞著誰最美,齊欣如何如何,不愧是天下第一美女等等。

  花無多聽後頗不以為然,齊欣長得雖美,卻沒有姐姐的萬種風情,姐姐那般風流媚惑的姿態,齊欣根本比不上。在花無多心裡,即便齊欣再美也是要打個折扣的,她早已認定姐姐方若薇才是未來的天下第一美女。

  而一旁的公子翌卻出乎意料的一晚上什麼都沒說,只在一旁聽著大家閒聊,偶爾私下裡詭異的竊笑一番,忽而又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可惜怎麼也掩飾不住眼中的得意洋洋。兩旁的公子琪與花無多不禁暗暗打量著他,二人對視一眼,眼中都充滿了疑惑,不知道公子翌到底在想些什麼。

  到了晚上,花無多吹熄了燈,二人先後上了各自的床鋪。

  公子翌忽道:「明日下午我要下山,你陪著我去。」

  花無多問道:「去幹嗎?」

  公子翌道:「齊欣約我明日長坡樹林中相見。」

  齊欣約他?齊欣竟然約他?花無多心裡好大的詫異,難怪今天他總是神不守舍的偷笑,當下問道:「我們怎麼下山?明天下午是鄧夫子的課,我可不想刷一個月的茅房。」

  「這倒是個問題。」公子翌道,「這個問題交給你處理了。」

  花無多乾脆說道:「我不去。」

  公子翌道:「明天下午我一定要下山。」言下之意,你不去也得去。

  花無多卻不以為意道:「如果你敢私自下山,我就向季夫子揭發你,讓你下不了山。」

  黑夜中傳來悶哼聲,片刻之後:

  「10兩!」

  「不去。」

  「20兩。」

  「不去!」

  「50兩!」

  「不去!」花無多第一次很有骨氣的沒有在金錢面前動搖。

  公子翌氣息一滯,似乎沒料到花無多這次竟然這麼能堅持,歎息一聲,道:「唉,那就算了。」

  良久……

  黑暗中傳來花無多的聲音:「至少80兩!」原來是嫌錢太少了。

  公子翌聞言立刻興奮起來,激動的道:「好!就80兩。你打算怎麼辦?」

  花無多聽他這麼乾脆的答應,立刻有些後悔了,早知道要一百兩了。她沉默了一會兒,方道:「還沒想好。」

  公子翌一聽洩了氣,半響方道:「算了,我花些銀子雇個人幫你掃茅房吧。」

  啊呀,對呀,她怎麼就沒想到呢?

  第二天一大早,季夫子派人把她叫了去,花無多心下惴惴,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麼錯。不料,季夫子把她叫去,竟然指責她昨天偷了懶,茅房沒有打掃乾淨!為此又訓斥了她半個時辰。

  花無多大感委屈,一邊聽訓,一邊想著昨晚在茅房內驚天動地的公子爭,暗道:肯定是他幹的好事!

  下午鄧夫子講解詩經,公子翌和花無多早早的就到了課堂,拿著書裝模作樣的看著。鄧夫子一向去得很早,見他二人來得更早不禁目光讚許的多看了二人幾眼,他二人俱擺出十分謙虛好學的樣子,鄧夫子暗暗點頭。

  鄧夫子有個習慣,每次上課時一定要沏壺好茶擺在一旁,授課時隨時會喝上一兩口。沏茶是很講究的,文班當中茶沏最好的便是公子爭,所以鄧夫子的茶一向由他來沏。

  今天公子爭與往常一樣,先到了學堂內,沏好了茶放在鄧夫子觸手可及的地方,鄧夫子聞茶香肆意,拿起來便淺嘗了一口。

  花無多與公子翌偷偷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一會兒,其他學子們陸陸續續的趕了來,上課的鐘聲剛響起,就見鄧夫子面色蒼白,手捂著肚子道:「你們先自行看書,老夫去去就來。」

  學生們一見夫子的模樣,心下會意夫子定是內急,自不敢多言,按夫子吩咐讀起書來。

  鄧夫子匆忙離去。

  眾人讀了會兒書,鄧夫子方才趕回,可學子們剛看到夫子的身影,就見夫子又面部表情痛苦的摀住肚子往回跑去,這時,有人笑了起來,說夫子不知道吃了什麼好東西,這麼折磨人,眾人聞言俱笑。

  這一來一往,鄧夫子竟然一口氣跑了五六趟茅房,待鄧夫子第六次從茅房趕回來時,到了學堂門口已經是手扶著門框拖著進來的了,險些跌倒在不高的門檻處,看來像是快虛脫了,鄧夫子臉色蒼白額頭冒汗,手指顫抖著指著公子爭咬牙切齒的道:「你留下來,今日老夫身體不適,其他人先下課。」

  只聽學堂內一聲「哄」,眾學子們立刻興奮得作鳥獸散。

  唯有花無多和公子翌不像其他學子那般急切,二人慢慢的收拾著書本,一副極為依依不捨的樣子最後離開了學堂,臨走前看見鄧夫子揪住不知所措的公子爭的衣領毫無力氣的呵斥道:「你在我的茶裡下了什麼!」

  門外公子琪目光流轉,看著剛從學堂裡面出來一臉賊笑的二人,問道:「你們二人做了什麼好事?」

  公子翌與花無多聞言,笑而不語。公子琪當下會意一笑,轉身悠然而去。

  下午沒有課,自然可以自由活動,但私自下山離開書院卻是不被允許的,他二人只有悄悄的偷偷的離開,為不引起注意便只能步行下山不能騎馬。二人騙過了看門的守衛,順利的出了院門,剛出院門公子翌就對花無多道:「時間快來不及了,你用輕功背著我下山。」

  這不是把她當馬使喚嗎?花無多心下十分不樂意。

  可公子翌卻不顧她的掙扎,竟自爬上了她的背,兩條腿已熟練的圈在了她的腰上。

  花無多強忍住把他直接扔下山的衝動,咬牙忍耐的問道:「你確定?」

  公子翌卻不耐煩的回道:「別廢話了,快走,快走吧!」

  花無多一咬牙,道了聲:「好!」就突然如箭一般射了出去,眨眼間便消失了,而後山風送來一人的驚呼:「啊……」聽聲音似乎十分淒厲,不知受了什麼折磨。

  大約半盞茶的功夫,花無多背著公子翌已到了山腳下,花無多放下公子翌,公子翌癱軟的靠坐在一顆大樹上,口齒不清的嘟囔了一句:「你真行……」

  花無多卻沒理會他,先彈了彈身上的衣塵,又掙了掙褶皺的衣角,方才回頭,一回頭看見公子翌,不禁驚訝得半響說不出話來。

  半響,被顛得眼冒金星的公子翌終於緩過神來,先瞥了眼面前神情呆滯的花無多,沒什麼力氣的道:「你那是什麼表情,見鬼啦!?」剛說完,就感覺不太對勁,順著花無多的目光,手摸上了自己的頭髮,手上的觸感,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如今他的頭髮就像是一個倒插在腦後的掃把,每一根都直挺挺的立在腦後,入手的觸覺讓他頓感無力,不禁虛弱的伏在地上欲哭無淚的哀戚道:「我這個樣子,可怎麼去見美人啊……」

  ×××××××××××

  過後,公子翌狂抓了一通頭髮,試圖鎮壓它,可惜在一番搏鬥後,頭髮卻越發倔強起來,全然變成了鳥窩狀,公子翌不得不頹然放棄了,無奈之下,很不樂意的聽從了花無多的建議:「我們還是先去附近的小鎮上買把梳子去吧。」

  與早在山下等候他們的書僮小喜會合後,三人一同上了路。小喜目光瞥了一眼公子翌的頭髮,沒有什麼特殊表情,只嘴角微微張了張。

  公子翌頂著一頭亂髮大搖大擺的進了小鎮,一路上,小鎮各位樸實的哥哥、姐姐、大娘、大嬸們凡是看見了他,無不側目,有些甚至停下腳步,對公子翌的後腦勺指指點點起來。

  路上有女子指著公子翌的後腦勺對身旁一女子道:「看著外表倒是像模像樣,可惜腦袋有問題。」

  聞言,公子翌面色微微發青,卻越發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昂首挺胸走了過去。

  花無多強自控制住笑意,深吸幾口氣後,與公子翌一樣大步走了過去。

  一旁有人見公子翌這副打扮還敢明目張膽理所當然的穿街過市,又穿著南書書院的學子服飾,不禁奇怪道:「看樣子不像是有病阿,難道這是南書書院學子最新流行的髮式?」

  聞言,花無多一個踉蹌,故意誇張地整了整頭上的方巾,表示自己雖身為南書書院的學子,但,絕不與旁邊那個同流合污!

  三人終於在小鎮上尋到了賣梳子的小攤,公子翌隨便抓了個梳子,命小喜付錢,忙自尋了處水源,打理起來。

  公子翌打理完畢後,三人方又上路,一路上公子翌臭著個臉,花無多知道他還在為方纔的事情不痛快,只含笑不語。小喜亦是沒什麼表情的跟在他們後面。

  當三人匆忙趕到長坡樹林時,已過了與齊欣約定的時間。

  遠望,樹林深處有座小亭,隱約有位少女的身影,似已在那裡等候多時了。

  花無多見齊欣竟然還在等公子翌,不禁暗道:齊欣好脾氣,要換作是她或者姐姐,所約之人遲到,恐怕早被氣走了。

  公子翌看到齊欣正在亭內等候,眸中掩過一抹深沉,對花無多和杜小喜二人丟下一句:「在這裡侯著。」便立刻換下面上的不悅神色,擺出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大步向齊欣走去。

  花無多百無聊賴,一個縱身飛上了一旁大樹,向四下裡張望,感覺四周鳥鳴清幽,暗忖:這裡果然是約會的好地方。

  杜小喜也一躍上了樹來,二人並未多話,只注意著四周。

  亭內齊欣與公子翌不知在說些什麼,似乎有說有笑,如果花無多凝神去聽也能聽得一二,但花無多不屑為之。

  花無多偶然看到公子翌的手輕拂過齊欣的髮鬢,齊欣卻不躲不避,反而含羞帶怯,不禁暗道:這兩人看似郎有情妾有意呢。只不知,齊欣到底喜歡公子翌什麼,要說齊欣喜歡公子修她倒是相信,可喜歡公子翌……花無多大搖其頭。

  這時,坐在樹幹另一端的杜小喜忽然開口道:「姑娘為何搖頭?」

  花無多道:「只是奇怪,為何齊欣會看上你家公子。」

  小喜問道:「我家公子如何?」

  花無多笑道:「恕我直言,你家公子不學無術,貪圖享樂,而且好色敗家,實在沒什麼優點可言。」

  小喜輕笑,道:「姑娘心直口快,為人爽快,難怪公子會讓姑娘這等來歷不明的人留在身邊。」

  她來歷不明?細想,是啊,她的確來歷不明,他們肯定已經懷疑她當初胡亂給自己編排的身份了,花無多一笑,問道:「那你們怎麼還肯相信我,讓我留下?」

  小喜道:「不是我們相信你,而是公子相信你。」

  「他?為何?」

  「公子說,你很有趣。」

  「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你家公子很容易相信人呢。」

  「不,只有你除外。」

  「為何?」

  「這要問公子。」

  「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小喜一笑,道:「因為我也相信你。」

  嗯?花無多越發奇怪,問道:「為什麼?」

  「因為你很簡單。」

  她很簡單?這是褒還是貶呀?花無多無語了。

  小喜卻笑了,道:「你的確很有趣。」

  這是什麼主僕啊!花無多皺眉。

  花無多問道:「你跟著翌多少年了?」

  小喜道:「我與公子自幼一起長大。」

  花無多又問:「你可知是什麼人要殺翌?我覺得很奇怪,他們似乎並不是想直接要了他的性命,好像只想讓他身上無聲無息之毒發作。」

  小喜沉默片刻,答道:「公子自幼多災多難,我們做奴才的只求拚死護他周全,其他的,不是我們該知道的。」言下之意,你這個奴才就別多問了。

  花無多再次無語,暗歎:保鏢其實是很沒地位的……

  夕陽西下,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在幫這雙小兒女,公子翌與齊欣的約會進行的很順利,這一次不需要輕功渡江也沒有暗殺,公子翌和齊欣臨走時,那個情意綿綿,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回頭了再回頭,時間是拖了又拖,等得樹上的花無多險些睡著了從上面栽下來。當二人終於依依惜別後,花無多剛興奮的從樹上跳下來,就聽公子翌道:「三日後,我們再下山!」

  花無多聞言腿腳發軟,不是吧?……三日後的下午又是鄧夫子的課,那老頭受得了嗎?

  今天公子翌別提多高興了,回去時那春風滿面的樣子,一入山下小鎮就招來了數名乞丐。

  乞丐們拿著破碗團團圍住了三人。

  公子翌左躲右閃捂著鼻子道:「賞!」

  聞言,花無多側目,這是叫誰賞呢?她與杜小喜對視一眼,互相看清了對方都不願意出錢,公子翌見他們躲躲閃閃的樣子,便道:「我身上沒帶碎銀。」

  當中一老乞丐聞言便道:「銀票也行。」

  啊?乞丐也收銀票的?三人面面相覷。

  老乞丐輕蔑地環視了他們三人一眼,又道:「不給就直接說不給!連乞丐都騙,呸!」老乞丐向一旁吐了一口吐沫,其他乞丐也跟著接二連三的往地上吐吐沫,方才相繼離去。

  花無多與公子翌彼此對視一眼,同時驚訝道:「這年頭怎麼乞丐都這麼囂張……」

  小喜在旁勸道:「公子息怒,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盡快趕回書院去吧。」

  花無多忙道:「快走吧,太陽已經下山了。」

  三人重又匆忙上路。


8在劫難逃

三人約好,由小喜用輕功先行上山,回書院探聽虛實後,再下山與他們會合。

  小喜先行了一步,花無多與公子翌在後面爬山,這次公子翌說什麼也不用花無多背著了,所以二人只有與常人一樣慢慢爬山。

  與小喜約好在半山處會合,按小喜的腳程,應比他們先到,可二人在半山處等了許久也不見小喜下來,這時的花無多心沉到了谷底,看來他們私自下山的事肯定被發現了。花無多當下頗為無力的道:「別等了,我們還是上去自首吧,你說了要僱人幫我打掃茅房的啊!」言罷,轉身欲走,卻被公子翌拽住,公子翌面色凝重的道:「恐怕沒那麼簡單。」

  花無多見公子翌面色凝重,也正色道:「你的意思是?」

  公子翌道:「我們從後山偷偷上去。」

  花無多道:「我並未感覺到殺氣。」

  公子翌道:「小心為妙。」

  公子翌說得沒錯,花無多點頭道:「好。」

  二人抄小路到了後山,從後山悄悄爬上了山頂,恰好到了書院的後牆。

  此刻天已全黑,花無多當先輕躍上了牆頂,見四下無人,復又躍下,提著公子翌的後領,一同輕躍進了書院。

  二人畢竟有些做賊心虛,輕手輕腳的走路,一路上寂靜無聲,四下裡沒有掌燈,極為詭異,花無多全神戒備,把公子翌護在了身後。

  二人躲在一處角落,花無多凝神靜聽,隱約聽到前院似有聲響。便給公子翌使了個眼色。公子翌當下意會,一抬下顎示意去前院看看。

  花無多與公子翌在書院內已住了月餘,路很熟,後院至前院並不算近,有多條小路可通,二人左拐右拐,繞到了前院,向內看去,不看還好,這一看,當場驚住。

  花無多小聲附耳問公子翌道:「你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嗎?」

  公子翌搖了搖頭,不怎麼確定的附耳對花無多道:「不會是在等我們吧?」

  花無多又附耳對公子翌道:「不會吧?」

  公子翌附耳道:「你沒看季夫子的眼睛瞪得有多圓嗎?」

  花無多道:「你看公子爭一臉憤恨的樣子,不會已經知道今天鄧夫子的瀉藥是我們兩個下的了吧。」

  公子翌道:「那我們兩個怎麼辦?」

  花無多道:「我不想幹了,我想走。」

  公子翌拽住她的衣袖道:「不許走,你忘了?兩個月內,我亡你就亡,所以你一定要在我之前亡!」

  天哪……怎麼會這樣!花無多欲哭無淚,可轉念一想,忽又計上心來。

  ×××××××

  花無多當下無比沮喪的道:「好吧,我先出去。」

  公子翌不疑有它,道:「好。你別從這裡出去,會暴露我的,你繞到前門進去。」

  花無多點頭一個轉身反方向而去。

  公子翌隱藏在陰暗的角落裡,想了想,有人當替罪羊的感覺真好,不禁暗暗竊笑。

  不一會兒,前院大門口出現了一個慢慢悠悠還邊走邊哼著小曲的花無多。

  花無多剛進院裡,一抬頭,乍見這麼多人同時盯著自己,雖心裡早有準備,可還是忍不住一陣虛弱,嘴角抽搐般的一笑,在季夫子手上的戒尺即將指向自己時,當先撲向了季夫子的腳邊,單膝跪在地上,扯著季夫子的衣角目露乞求道:「夫子,無多錯了,不該跟著翌私自下山,請夫子開恩,原諒學生這一回吧。」

  季夫子並不理會花無多,只冷冷斥道:「怎麼就你一個回來了,吳翌呢?」

  花無多目光一閃,無比委屈的小小聲道:「他還在杏花春雨……」偷眼看了一眼季夫子,接著道:「翻雲覆雨……」

  「什麼!」季夫子聲厲大吼。

  花無多一顫。

  角落裡的公子翌更是被這一聲嚇得耳中嗡嗡作響,身體晃了又晃,杏花春雨可是妓院啊……這次他死定了。

  院內的一眾學子聽到花無多之言後,不禁大罵起來,有人說:「翌這小子真不夠意思,去杏花春雨也不叫上我一聲。」有人說:「就是,也不知道這小子是第幾次溜出去了。」也有人說:「他倒是享福,卻害得我們在這裡吃風等他。」有人道:「回來收拾他。」

  季夫子目不轉睛的審視著花無多,手中戒尺警告似的一下下打在花無多肩頭,時間越久,花無多越有些沉不住氣。偷眼瞟向一邊,發現提前上山來的小喜已被眾人綁成了粽子模樣,放在角落裡,嘴也被堵上了。一旁廊階上坐著公子修事不關己的擦拭著手中的風鳴劍。

  這時,公子爭突然大聲質問花無多道:「有人看到中午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去過茶房,說!你們是不是在鄧夫子的茶裡動過手腳?」

  花無多聞言忙道:「不關我的事啊,都是翌逼我的,他想去杏花春雨,我說不去,他非要去,還威脅我必須幫他,他說,如果我不幫他,他就每天在我打掃完茅房後再去弄髒,我怕他真那麼做,季夫子又要怪我沒有打掃乾淨茅房,所以……不得已,只好幫他在外面放了風,我也不知道他在裡面幹些什麼,我真的是不得已的……」花無多越說越小聲,似乎頗為可憐。

  眾人再次嘩然。

  坐在廊階下的公子琪搖頭失笑,一旁的公子修仍然擦拭著手中的劍,對於眼前的一切漠不關心。

  「吳翌!」公子爭咬牙切齒的道,目光凶狠。

  角落裡的公子翌已經徹底沒想法了。現下這種情形,他想出去辯解也不敢出去,因為今天中午的毒的確是他下的,花無多的確在門外放風,至於杏花春雨,他也曾私下和語、巡等人說過想要偷偷的去,如今這種情形,他就算長了百張嘴也辯解不清啊,如果他出去說實話,說自己去約會齊欣了,估計會死得更快更慘。花無多啊花無多,就知道不能相信她……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紛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季夫子命公子紫陽去看,不一會兒,公子紫陽卻被人狼狽的踢了進來,眾人大驚,紛紛起身看向門口。

  門口隨後進來了數名蒙面的黑衣人,手持兵刃各異。

  季夫子當先站出,厲聲道:「來著何人!膽敢擅闖南書書院!」

  黑衣人中一瘦高男子尖聲笑道:「若是平日,南書書院的確沒人敢擅闖,可惜啊,今日你們全中了『無聲無息』之毒,還趾高氣昂個屁。」

  聞言,眾人暗驚,忙互看對方眼底,片刻後,眾人面如菜色。果然,每人眼底都有一抹黃色。當中唯獨花無多沒有,季夫子使了個眼色給花無多,花無多心領神會,也裝出惶恐神色,躲進人群中不動聲色。

  這時,一直坐在角落裡的公子修持劍冷冷道:「今晚,這裡的每一個人只要你們敢動一下,不管你們是江湖中的哪門哪派,還是什麼人養的狗,總有一日,我會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那瘦高黑衣人聞言狂笑:「我今天就是要動你一下,看你能奈我何?」剛要上前,卻被為首的黑衣人制止。

  那人用眼神示意他退下,瘦高黑衣人冷哼一聲,終是不甘退下,可目光仍瞥了眼公子修。

  黑衣人一揮手,身後數十人立刻奔入了南書書院搜查起來。

  見狀,花無多心下暗憂,公子翌就在附近,不知可有躲藏好?這些人不知是什麼來歷,會不會是為他而來?花無多想到此已有些不安了。

  稍頃,黑衣人押著書院的其他人等重又回到前院,當中幾位有武功的也已中了『無聲無息』,武功暫失,只有束手就擒,眾多人中卻沒有院長及其夫人,也沒有公子翌。

  花無多暗舒了一口氣。

  一名黑衣人與為首的黑衣人附耳說了些什麼,為首的黑衣人目光一暗,抬眼逡巡南書書院眾人,沉聲問道:「吳翌在哪?」

  果然是來找翌的,花無多心下一涼。

  在場卻無人回答他。

  這些個公子都是有些傲氣的,當下雖成了階下之囚,卻仍不肯輕易向敵人低頭示弱。

  為首的黑衣人目光暗沉,忽然指向了公子爭,道:「你可知吳翌現下何處?」

  花無多心下一顫,公子爭是所有人當中現下最厭惡公子翌的人,他不會?……卻聽到公子爭輕蔑回道:「不知道。」

  那個瘦高的黑衣人聞言笑了起來,聲音極為刺耳,一把扯過公子爭的衣領,尖笑道:「看來不讓你受些苦頭,你是不會說的。」

  這時,季夫子冷冷道:「你們最好不要傷害我的學生,南書書院不是輕易惹得起的,除非你們有膽量殺了我們所有人滅口,否則……!」

  黑衣人聞言冷哼了一聲,似根本沒把季夫子的話放在眼裡,示意身邊的高瘦黑衣人:「讓他開口!」

  高瘦黑衣人尖笑了兩聲,運功到了掌心,眼看就要對公子爭施加內力,讓他的『無聲無息』之毒發作。

  此刻,只見公子爭面不改色,花無多忽心生敬佩,此刻若換了是她,恐怕早已老實交待了,畢竟中了『無聲無息』之毒,只要有人導入內力,輕者會瘋,重者會死。

  眼看那一掌就要拍到公子爭身上,公子爭仍然半個字都不說,雙唇緊閉,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就在這時,一隻劍突然斜刺了過來,逼得黑衣人收了掌,黑衣人當下微怒,一掌揮過去拍飛了劍,對著公子修冷笑道:「花拳繡腿也想強出頭,就換你好了!」一掌急向公子修身上拍去。

  這一掌來勢甚急,沒了內力的公子修與常人無異,想躲也躲不開了,如果這一掌擊到他身上,他不死也得瘋,就在這時,花無多突然開口大聲道:「住手!我知道吳翌在哪裡!」

  高瘦黑衣人掌心恰停在半空。

  為首的黑衣人看向花無多道:「說。」

  其他人也都看向了花無多,學子們眼中儘是鄙夷,公子爭冷哼道:「平日裡與翌最好的就是你,沒想到關鍵時刻出賣他的也是你,無恥。」

  季夫子這時亦正色道:「無多,退下,不要亂說話。」

  花無多聽後垂下了頭去,卻沒退下,只暗啞著回道:「我怕死。」

  這時,人群中曾收她為入室弟子的許夫子道:「大丈夫在世,當有所為有所不為,切不可作貪生怕死之徒苟且偷生於世,無多,你太令夫子失望了。」

  花無多聽後,頭垂得更低,全身微顫起來,片刻後,她似經歷了一場極為激烈的心裡鬥爭,忽堅定抬頭,大聲道:「夫子要怪就怪我吧,我不只是為了自己,也是想救大家,」一轉身,堅定的對為首的黑衣人道:「今天我與公子翌私自下山去了杏花春雨,為此夫子與大家正在這裡堵我和公子翌,要當場抓住我們處罰。公子翌現在還在那裡,他包下了杜千千一整夜,明早方回。」花無多一口氣說完,十分流利,目光堅定,一副豁出去了的樣子。

  黑衣人聽後,目光暗沉,似乎仍在將信將疑。

  這時,公子琪輕蔑的道:「花無多,你今日出賣了翌,即使你救了我們的性命,從今往後,你也不再是我們的朋友。」

  眾人一聽,紛紛唾棄大罵花無多:「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竟然出賣朋友,連豬狗都不如……」

  花無多目光閃過一抹受傷,又漸漸低下頭去。

  黑衣人目光深沉的掠過眾人,片刻後,指著花無多沉聲道:「你與我們一同去杏花春雨,如果你敢騙我們,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言罷,掃了一眼身後二人,道:「你們兩個留下看著他們,如有任何異動,格殺勿論。」

  花無多聞言,心下微微一緊,忽又想起了什麼,驀地張開了雙臂奔向了不遠處的公子修,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把公子修抱了個滿懷。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時,只聽得花無多大聲道:「修,我知道這次我肯定是有去無回了。反正也要死了,我豁出去了,管它什麼書院的狗屁規定,不許我們男男相愛,這次我一定要對你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公子修估計這輩子也沒有人對他這麼大膽的表白過,一反常態的僵在了當地,就在這時,聽到花無多末尾在他耳邊輕吐的兩個字:「小喜」,他恍惚片刻後,驀地瞭然,小喜被綁在角落裡,正好距離他最近,小喜沒有中『無聲無息』之毒。花無多要告訴他的就是這個。公子修驀地明白了過來,眾目睽睽之下,突然回抱住了花無多,大聲道:「我也喜歡你!」

  在場其他人立刻被炸了個頭昏眼花。

  這時,仍十分虛弱的鄧夫子聲音顫抖的說道:「成何體統,成何體統……」鄧夫子越說越小聲,當下的刺激再加上身體本就虛弱,竟當場暈了過去。

  花無多則完全沒想到的全身僵住。

  就連為首的黑衣人眼中也閃過輕蔑之色,道:「拉他走!」

  花無多呆呆的被拉走了,尚未從那句『我也喜歡你』當中恢復過來,畢竟這是生平第一次一個男子在對她表白呀,雖然情形實在有點奇怪……想相信一下下都難……

  他們以為花無多也中了『無聲無息』之毒並沒有綁住她,將她置於馬上後,一路狂奔下山,大約到了半山腰時,花無多偷偷模向了腰間,摸出了金指環,戴滿了十根手指,今晚看來勢必要賭命一博了。

  花無多的兵刃名曰十指金環,平日裡只帶兩個指環於小指上,其餘的均藏於腰間。指環內暗藏銀針,可掛於手腕金鐲,金鐲內藏有金線,銀針穿線攻守兼備可近可遠。

  一眾人騎馬狂奔下山,馬背顛簸一起一伏之際,花無多看準了時機,手指微動,銀針刺入馬鞍,身後騎馬的黑衣人雙腿一夾馬鞍,馬兒立刻受疼嘶鳴,猛地停住奔勢,前蹄高高揚起,恰好把花無多身後的黑衣人掀落於馬下,花無多藉機收回銀針,扯緊韁繩,一夾馬腹,狂奔而去,其他黑衣人控馬慌亂一陣後,立刻隨後追來。

  一路疾馳,花無多見路就走,已無暇分清方向了。心下估算後面追兵共二十五人,只她一人實在沒有必勝的把握,為今上計是逃。

  可看今日情形,她似乎已經在劫難逃。


9同心協力

慌不擇路,跑著跑著花無多竟然奔進了一處樹林,到處都是樹木阻路,馬速不得不減緩,身後追兵已至,眼看要被追上,花無多當下把心一橫,於一處空曠處突然勒住了韁繩,正在奔跑中的馬兒不滿的咆嘯著嘶鳴,她緊緊夾住馬腹,等馬兒平息狂躁後,方勒轉馬頭,回轉身來面對緊隨而至的一眾黑衣人。

  片刻後,身後數騎追了上來,把她團團圍在當中,眼看一場惡鬥在所難免。

  暗夜中,黑衣人手中火把閃爍,映得四周樹木陰影橫斜,馬鼻噴氣聲粗重狂躁,花無多從未獨自面對過這種場面,不禁暗暗緊張。

  當中一黑衣人指著她大罵道:「臭小子,看你還往哪裡逃!」

  為首那人冷聲道:「你為何要逃,莫不是你在騙我們?」

  花無多冷笑道:「你以為我這麼笨嗎?去了杏花春雨抓住了吳翌,我還會有命回來?既然橫豎是死,死前至少也要拖幾個墊背的!」

  眾黑衣人聽後大笑起來,有人嘲諷她道:「你手無寸鐵,就算沒中『無聲無息』就憑你這黃口小兒也能拖到幾個墊背的?」

  哈哈……眾人再次嘲笑她的不知天高地厚。

  花無多目光暗斂,雙手收入袖中,不慌不忙道:「我果然沒有料錯,你們的確言而無信,根本沒打算放過我。」

  聞言,為首黑衣人輕蔑道:「出賣朋友的無恥之徒,死不足惜。」言罷,向身旁兩名黑衣人一使眼色,兩名黑衣人立刻會意,驅馬上前欲擒住花無多。

  花無多看著二人漸漸走近,不動聲色的手指緩緩伸出了衣袖。

  可就在這時,樹林裡由遠及近的傳來了紛亂的馬蹄聲,眾黑衣人微驚,忙向樹林中看去,花無多也奇怪的向樹林深處望去,卻因夜色太黑,古木參天,樹林深處根本無法看得分明,唯有側耳細聽,漸聞馬蹄聲似乎到處都是,根本分不清楚到底來了多少人又具體在什麼方位。

  為首黑衣人雖然面色鎮定,但其他黑衣人已略顯慌亂。

  不一會,四周樹林中煙塵大起,他們似乎已被多人團團包圍了。

  為首黑衣人突然回轉身來,目光森然的指住花無多道:「活捉他!」

  來者眾,他們心知不敵,打算拿她為人質。

  花無多當下瞭然,聞言冷冷一笑,十指突然從袖中伸出交叉至於胸前,忽地散開,十枚銀針同時射向了四面八方。

  銀針出其不意射出且聲息全無,再加上四周光線不明又十分混亂,花無多幾乎佔盡了優勢,十枚銀針有的一擊得中,射入了對方穴道,有人痛呼,有人墜馬,卻也有人反應極快,用兵刃格開了她的銀針。

  花無多的兵器雖佔優勢,但圍住她的人實在太多,均不是等閒之輩,花無多一擊得中後,再難討到什麼便宜,黑衣人越發急切的圍攻她,一時間,花無多被逼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可就在這時,四周混亂的馬蹄聲尚未停歇,林中深處竟同時射來數十隻箭,也不管花無多正與眾黑衣人混戰成一團。

  正在酣戰的花無多偶然瞥見射來的箭中竟有黑白羽翎箭。黑白羽翎箭用料極為奢侈,一支就要一兩銀子,極少有人用得起,此箭正是公子修的專用。

  一見此箭,花無多立刻明白樹林中來的都是些什麼人了,不禁信心大增,邊打邊躲,游刃有餘起來。

  此刻箭如雨下,沒長眼睛也不能分辨敵我,花無多一時躲得急了,不禁大聲埋怨道:「你們射準點,不要射到我啊!」

  立刻,黑暗中有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不耐煩的回道:「你自己機靈點!」

  聽聲音赫然是公子翌。

  花無多當下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心裡總有那麼一點覺得公子翌在公報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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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中一團混戰,黑衣人中箭落馬的越來越多,手中的火把落地盡熄,四周越發暗了下去。

  除被亂箭射死的之外,餘下的幾名黑衣人雖負隅頑抗,黑暗中也再難躲過花無多手上的銀針了。

  為首的黑衣人見已無法生擒花無多,便無心戀戰,只想帶著剩下的人突圍而去。但花無多一直緊迫不放,幾人纏鬥至樹林裡,這時,小喜突然從林中衝了出來,與花無多聯手,再加上黑暗中射來的箭,片刻後,黑衣人盡數被殲滅。

  最後一個黑衣人胸口中箭落馬,尚未立刻亡斃。花無多下馬上前探看,見正是那個欲傷害公子修和公子爭的瘦高黑衣人,用銀針逼向他的雙目,質問道:「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黑衣人詭異的尖聲笑了起來,突然間大喊了一聲,胸口一挺雙腿一蹬竟嚥了氣,那人死後雙目暴突仍死死的瞪住花無多,花無多看得心悸,忍不住背過身去,小喜上前一把扯下那人蒙面巾,見黑衣人已吞毒自盡了,便道:「死了。」

  這時,林中混亂的馬蹄聲漸歇,眾人漸漸聚攏了過來,果然全是南書書院的學子,花無多的同窗們。

  公子修持弓最先走來,行至黑衣人面前,一腳踩在黑衣人胸口拔出胸口上的黑白羽翎箭,然後又去其他地方拾箭去了。

  花無多見狀怔了怔,暗道:原來公子修也知道這箭太貴了啊,還知道回收利用呢。剛這麼想,卻見公子修卡嚓一聲掰斷了手中的黑白羽翎箭,像拿著一根燒火的木柴一樣,花無多心口緊了緊,盯住黑白羽翎箭後顫動的箭羽,暗道:那個箭羽最值錢了,要不要搶過來……

  這時,漸漸聚攏在一起的眾人紛紛誇讚起了花無多。什麼機智勇敢啦,什麼捨身取義啦,什麼剛剛真是錯怪了她啦,說得花無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一下子從狗熊變成了英雄,她還真有點不適應。

  被數人拍過肩膀誇獎為「好樣的」、「好兄弟」之後,花無多不禁可憐兮兮的看著下一個即將拍上她肩膀稱讚的公子紫陽道:「麻煩你拍左邊的好嗎?」花無多主動把左邊的肩膀遞了過去。咬著牙暗忖:右邊的現下可能已經被拍腫了,這些傢伙內力都沒了怎麼下手還這麼重。

  公子紫陽聞言大笑道:「無多,要不是看你方才生死之間那麼英勇無懼,我真要以為你是個娘們了,哈哈。」公子紫陽笑得豪爽,在花無多送上門來的左肩上狠狠拍了兩巴掌,花無多晃了晃,嘿嘿訕笑道:「娘們這個詞形容我可真不怎麼樣。」

  公子紫陽一臂親密的搭在了花無多的肩上,道:「知道你不是娘們,你的性格我喜歡,從今往後,我是你大哥,你就是我弟弟,有什麼事儘管跟大哥說,大哥一定幫忙。」

  花無多立刻點頭如搗蒜,暗道:白撿了一個大哥,不要白不要。

  眾人七嘴八舌的談論了一番,激昂之餘還有『圍獵』後的興奮。根本不管地上橫七豎八的還躺著那麼多具死屍。

  期間,竟還有人提議天亮後一起去集鎮上喝酒慶祝大家劫後餘生,幸好有幾個頭腦尚算清醒的,認為當下最重要的是要先派兩人天亮後去報官,其他人須先行趕回書院以免夫子們擔心。

  眾人討論之際,花無多目光掃向了人群,未見公子琪,只見公子翌。卻見公子翌始終不曾上前來與她說話,心道,他不會還在怪自己吧?

  此事自會有人出面妥善處理,無須他們多費心思。

  眾人騎馬回到書院時,天已濛濛亮了,大家並沒因中了『無聲無息』之毒而沮喪。反而仍舊興致勃勃的不睡覺,包括書院的夫子們,也不管他們這些學生了,聚在院子裡與學生們一同喝酒談論起來。

  眾人此刻都有些餓了,廚子們準備了一些小菜,大家邊喝就邊談論著花無多的俠義勇敢和昨晚眾人同心協力滅敵的痛快。

  當中公子語最善辭令,與夫子們描繪當時情景繪聲繪色,形神兼備,時而學花無多的武功路數,時而又學黑衣人的狼狽不堪,逗得夫子和眾位同學大笑。

  期間,花無多頂著一張笑臉主動去與公子翌搭話,笑著問他,黑衣人在搜查書院時,他躲到哪裡去了?

  公子翌聞言竟然哼了一聲瞥過頭去不理會她,花無多一怔,方覺自己熱臉貼了冷屁股。心下估摸著,他可能還在為昨晚的事耿耿於懷吧,也就不再多言自討沒趣了。

  酒過三巡,方有人提到了公子翌所設的疑兵亂敵之計,如何讓敵人膽戰心驚,如何助花無多破敵……

  教習排兵佈陣的柳夫子聽後大笑道:「看不出來啊,吳翌竟是個帥才。」

  一旁花無多聞言心裡暗想:沒想到吳翌這傢伙還是有一手嘛,不過,帥才麼?是不是蟋蟀的蟀啊?

  角落裡,公子琪與楊夫子在一旁商議著什麼,偶爾指了指她,花無多不明所以,看大家都沒進屋睡覺的意思,還在為昨晚的事情興奮談論著,不禁靠在牆角稍歇一下,許是太疲累了,沒一會兒,竟坐著就睡了過去。

  清晨的太陽冉冉升起,暖暖的照在身上極為舒服,花無多睡得香甜之際,就聽耳邊唧哩呱啦的似很多人在吵著什麼。

  一人道:「清晨露重,他應該進屋去睡。」

  一人道:「叫醒他吧。」

  又一人道:「看他睡得這麼香甜,大概是累壞了。」

  一人忽道:「他昨晚救了我們所有人。」

  四週一下子靜了下來。

  片刻後,半夢半醒的花無多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飄了起來,軟軟的被一股陌生卻又溫暖的氣息包圍,其中恍惚還縈繞了淡淡的菊香。

  一人道:「你不會真的喜歡無多吧?」

  又一人道:「你不會來真的吧?」

  一人忽道:「你抱著她的樣子,真讓人受不了,像抱了個娘們。」

  一人卻道:「我正好也要回屋小憩,把她交給我吧。」

  睡夢中的花無多忽然感覺呼吸有些困難,被憋得難受,驀地被迫睜開了雙眼,恰望見公子修無情的冷眸中閃過的一抹溫暖,花無多微微一怔,忽又發現一旁正提著她衣領緊抓不放的公子翌,公子翌見她醒來,急忙收回了揪住她衣領的手,一轉頭,目光瞥向了一邊。

  下一刻,花無多方才察覺自己此刻竟在公子修的懷裡!腦袋驀地清醒過來,險些驚呼出聲,可很快記起自己現下是男子身份,忙閉上了嘴,微一用力,從公子修的臂彎中躍了出來,看看四周神色各異的眾人,不禁訕笑道:「我自己回屋睡覺,你們慢慢聊,不用管我。」 手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大大伸了個懶腰,一晃一晃的往後院走去。

  邊走邊聽到身後公子修道:「能自己走最好。」言罷,公子修一拂袖,轉身而去。

  這時,公子翌亦開口道:「昨天下午你在茶裡給鄧夫子下巴豆的事,我已經澄清了,鄧夫子說他不怪你。你安心去睡吧。」

  聞言,花無多腳下一個踉蹌,側目斜睨著此刻面部表情明擺著你奈我何樣子的公子翌,剛握緊了拳頭,就聽見不遠處公子琪喚她道:「無多,有事情需要你幫忙,過來一下。」

  花無多不慌不忙的瞪了一眼公子翌,方才回身望向公子琪,就見公子琪與楊夫子正面帶笑容的向她招手,她快步走了過去。

  原來昨晚公子琪就在和楊夫子商討如何破解『無聲無息』之毒的方法,當初公子翌中毒時,公子琪就一直在研究破解『無聲無息』的方法了,雖然有幾個方法可以一試,但公子翌一直不願意把自己當實驗品讓公子琪試驗,所以公子琪的破解之法至今仍停留在理論階段。而這一次卻大大不同了。

  公子琪與楊夫子幾番商議後,終於確定了一個自認為十分可行的方法。但須花無多幫忙,因為如今只有花無多和杜小喜有內力在身,而這種方法最關鍵的是使用銀針同時刺入百會穴、後頂穴、風府穴、膻中穴、內關穴、外關穴、曲池穴等十個穴道,需用內力借助銀針導出體內毒素後再配以藥物清毒。

  而花無多剛好擅長使針,所以花無多是當下解救大家的不二人選。

  花無多聽後,自然表示願意幫忙。楊夫子一聽她願意幫忙,忙去後院拿針灸所用的銀針去了。

  花無多立於公子琪的身邊,道:「琪,你真厲害,沒想到竟能破解『無聲無息』之毒。」言下之意,公子琪比唐夜那小子有潛力多了。

  此刻,清晨的陽光照在公子琪的臉上恍惚閃爍著金子般的光芒,花無多正目露崇拜的望著公子琪,卻聽公子琪帶著一絲興奮感歎道:「唉,我早就想為翌解了他身上的無聲無息之毒了,可偏偏他不讓我在他身上試試,這下子,不愁沒的試了。」公子琪環視當院這麼多的『實驗品』心滿意足的笑道。

  花無多忽然覺得全身驟冷,崇拜的目光轟然碎裂。忍不住暗忖:幸好自己沒中『無聲無息』之毒。銀針同時插入十個穴道,這方法能行得通嗎?不會死人的吧,顫抖……不知道誰肯第一個上來送死呢?

  這時,公子翌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問道:「你們要幹嗎?」

  花無多道:「楊夫子和琪已經參透了『無聲無息』之毒的解法,正要為大家解毒呢。」

  公子琪瞥了她一眼,笑而不語。

  公子翌一聽,驚喜道:「真的?這無聲無息能解了?」

  花無多道:「騙你幹嘛,不信,一會兒楊夫子回來你問他。」

  公子翌忙四下張望道:「楊夫子去哪裡了?」

  花無多回道:「去拿解毒工具去了。」

  見楊夫子尚未回來,花無多又問公子翌道:「昨晚那幫賊人搜查書院時,你躲去哪裡了?」

  公子翌道:「你猜。」

  花無多思索了一下,道:「那個時候……附近好像有一個狗洞……」尚未說完,就聽公子翌面色不善的冷哼了一聲,花無多瞥了他一眼,不緊不慢的又道:「可惜那狗洞太小無法藏人,我猜……應該是房頂!」

  公子翌當即點頭笑道:「不錯!正是房頂。」

  一旁公子琪聞言問道:「你功力尚未恢復,怎麼爬上去的?」

  公子翌神秘兮兮道:「你猜?」

  公子琪笑道:「我猜你應該是找到了攀爬的工具。」

  公子翌笑道:「還是琪瞭解我。」一抬手,指向遠處的一處角落,道:「工具還在那裡。」

  二人順著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見角落裡擱置著兩把鋤頭。

  「這……」花無多驚訝的看著鋤頭,不禁暗道:他不會是用鋤頭在牆上鑿了兩個洞踩著爬上去的吧?可轉念一想又不對,如果是那樣,當時他肯定會被發現。便帶著疑惑問道:「你怎麼爬上去的?」

  公子翌看到公子琪與花無多都沒想通,而後,又見花無多望著他目光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心裡不禁暗暗得意起來,道:「我不告訴你們。」

  聞言,花無多皺眉,公子琪卻輕輕的笑了。


10把你當木頭一樣扎

這時,楊夫子方才回來。

  楊夫子為人親切隨和,一向最好說話,平日裡學子們與他最是親近,公子翌見楊夫子回來,忙迎上前問道:「夫子,您已找到方法解『無聲無息』之毒了?」

  夫子笑呵呵的道:「老夫不敢居功,解毒的方法實是吳琪想出來的。」

  公子翌又問道:「夫子,此法可行嗎?」

  夫子重重點頭道:「可行,可行啊。」

  公子翌一聽楊夫子說可行,不禁面露欣喜。

  一旁有人也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漸漸聚攏了過來,紛紛問怎麼解毒。楊夫子不緊不慢的展開了手中針袋,針袋內裝著數根針灸所用的銀針,每根都細如毛髮,楊夫子把針袋遞予了公子琪,吩咐道:「吳琪你來與無多細說。」

  公子琪上前來,接過針袋,應道:「是。」

  公子琪從針袋中選出十根銀針,小心的放入花無多的掌心,道:「無多,你須分毫不差的把十根銀針同時射入人體的百會穴、後頂穴、風府穴、膻中穴、內關穴、外關穴、曲池穴、大椎穴、肩井穴、風門穴這十個穴道,並自風池穴將內力導入對方體內運行一周天。之後的事情交給我與楊夫子即可。」

  「就這麼簡單?」花無多問道。

  「就這麼簡單。」公子琪回道,「為免出錯,我們可先用校習場上的木樁試一次。」

  「好。」花無多道。

  眾人跟著公子琪和花無多一同來到了校習場上,場地內擺著幾個木樁,都是平日裡練武所用。

  公子琪在一個木樁上按照人體穴道的大略位置做了十個標記,花無多小心的把十根銀針分放入兩隻手內,繞著木樁走了一圈,忽地一揚手,瞬間,十根銀針分毫不差的全部射入木樁標記內。

  眾人讚道:「好功夫。」

  公子琪與楊夫子相視一笑,楊夫子點頭道:「沒問題了。」

  楊夫子看了眾人一眼,大聲問道:「誰願第一個來解毒?」

  聞言,眾人面面相覷,竟沒一個願意上來。

  有人擔憂道:「『無聲無息』之毒遇到外界內力導入輕者可瘋重者可死,如果待會兒無多向我們體內導入內力,我們毒發身亡怎麼辦?」

  「是啊,」一人點頭,道:「他們這個方法是現想出來的,還沒人試過吧?」

  「這個方法到底行不行得通啊?」更多的人懷疑道。

  花無多聽到大家的言詞,搖了搖頭,就知道沒那麼容易。

  這時,公子琪突然大聲對花無多道:「無多,昨晚你明知是有去無回,卻仍不顧自己的安危勇敢的救了我們所有人。說真的,我為能結識你這樣的朋友而感到自豪。」

  面對公子琪突然起來明顯話外有因的讚美,花無多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去,狀似羞赧的道:「琪,你過獎了,我知道,你與夫子都對解『無聲無息』之毒有十分的把握,可惜我偏偏沒中這種毒,要不然我肯定第一個要求你們為我解毒。這樣其他人就不會再有所顧忌,肯安心讓你們解毒了。」

  公子琪道:「無多,天下間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樣肯為朋友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的。」

  花無多沉默不語,與公子琪相視一笑,彼此心有靈犀。

  在場眾人聞言,全都靜了下來,紛紛面露愧色。

  片刻後,公子紫陽從人群中大步站了出來,大聲道:「我願意第一個!」

  公子琪微笑起來。

  這時,公子誆也走了出來,道:「我來,你別跟我搶。」一推旁邊的公子紫陽,公子紫陽微怒,大聲道:「是我第一個站出來的!」

  這時,公子語也出列道:「我願第一個嘗試解毒。」

  隨後,公子爭,公子巡也紛紛站出來說自己願第一個嘗試解毒。

  他們一站出來,其他人也不甘落後,一下子,場內亂了起來,大家竟開始爭先恐後的想當這第一個嘗試解毒的人了。

  花無多看著當中裝模作樣爭當第一人的公子翌,搖了搖頭。一轉頭,又看到了一直冷眼旁觀的公子修,突地想起了他身上的淡淡菊花香。

  這時,一旁的季夫子突然發話道:「好!既然大家都爭搶這第一個,為公平起見,就抽籤決定吧。」

  季夫子對公子語道:「你與巡去準備簽,標上號碼,以防一會兒大家再搶解毒的次序,到時大家按號排隊依次解毒,誰抽到一號,自然是第一個。」

  公子語與公子巡同聲道:「是。學生這就下去準備。」

  大家一聽,都不再爭吵了。

  不一會兒,公子語與公子巡拿來了已註明了標號的籤筒,眾人輪流上前抽取。

  結果卻大出意料,第一號竟然是公子翌。

  不知為何,看到公子翌抽到了第一號,花無多忽然很想笑,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注定了就是注定了,看來,有些人想不當英雄都不行。

  眾人一副惜英雄,送英雄的樣子,一個個輪流上前拍著公子翌的肩膀道:「兄弟,你好樣的。」「兄弟,你受苦了。」「兄弟,保重。」「兄弟,挺住。」「兄弟,明年的今日,大哥會為你燒一柱香的。」公子翌聞言嘴角微微抽搐。

  一旁的花無多卻在暗想:這會兒公子翌的肩膀肯定不太好過吧。

  這時,公子修忽然上前對楊夫子和公子琪道:「我第一個試。」

  花無多一聽,首先想到的便是:這下子公子翌肯定樂壞了。不料,公子翌聞言卻不屑的一哼,沉聲道:「修,我抽的才是第一號。」一甩手,「啪」的一聲把手中的簽扔到了公子修的腳下。

  公子修瞥了他一眼,不再言語。

  屋外,所有人等候在門外,時間長了難免焦躁起來。有人忍不住的試圖從緊閉的門縫和窗戶縫中向內窺視一二,也有人附耳到門上,試圖聽聽屋裡人正在幹些什麼。

  緊閉的房門內,熱氣蒸騰,內室中擺著一個冒著熱氣的浴桶,楊夫子正在往裡面撒著配好的藥。

  屋外的凳子上,坐著公子翌,此刻,他□著上半身,嘴角微翹的看著目光不停閃躲不敢直視他的花無多,明知道花無多是女兒身,卻故意說道:「無多,你在看什麼?」

  「唔……」

  「無多,你應該仔細看看我,以免一會兒針插偏了。」公子翌道。

  「哦……」

  「無多……」這一次他的話尚未說全,就被花無多突然打斷了,花無多輕輕問道:「翌,你緊張嗎?」

  聞言,公子翌忽然感覺到了某種不妙,鄭重回道:「不緊張。」

  片刻後,一直側著身的花無多又輕輕問道:「翌,你緊張嗎?」

  這一次,公子翌已經感覺到了大大的不妙,小心翼翼的反問道:「你緊張了嗎?」

  「嗯……」

  公子翌一聽,對一旁忙著配藥的公子琪喊道:「琪,不行啊,花無多說她緊張,萬一她銀針失了準頭可怎麼辦?」

  公子琪回頭對花無多微笑道:「無多,不必緊張,把翌當校場裡面的木頭就行了。」

  花無多手握銀針,低聲重複道:「木頭……木頭……木頭……」驀地轉頭看向了公子翌!

  公子翌一接觸到花無多的目光,目露驚恐,忽地起身往門口跑去,就在這時,花無多雙手一揚,幾縷銀色脫手而出,就見將要奔至門口的公子翌緩緩轉過身來,全身插滿了銀針,與此同時,花無多忽然近身,嘴上嘟囔著:「木頭!木頭!」,一手恰按在了公子翌的風池穴上,內力緩緩注入他體內。期間只聽公子翌口齒不清的間或說道:「花無多,枉費我以前那麼信任你……你竟把我當木頭紮……」

  片刻後,花無多微一吸氣,撤去了內力,公子翌頓時全身萎靡,倒地不起,竟開始口吐白沫,全身抽搐起來。

  花無多當下大驚失色,顫抖地指著地上抽搐吐白沫的公子翌道:「他……他這是要毒發身亡了嗎?」

  這時,隱約聽到門外有人喊道:「翌毒發身亡了。」而後,門外一陣大亂。

  屋內的楊夫子與公子琪面色凝重,忙上前探了探公子翌的脈息。公子琪道:「無礙。」他二人拿掉公子翌身上的銀針,一人抬著公子翌的腳,一人抬著公子翌的頭,將公子翌抬入內室放入了藥桶內。

  公子琪對門外喊道:「小喜,吩咐廚房熱水不停。每隔半個時辰向桶裡加一次熱水,每隔兩個時辰換一桶水。」

  「是。」門外小喜應道。

  這時,楊夫子喊道:「叫二號進來。」

  過了好一會兒,方聽門外小喜猶猶豫豫的回道:「回夫子,他們都跑光了……只剩下……修公子在。」

  楊夫子一聽,無奈歎道:「就讓劉修進來。」

  「是。」小喜應道。

  ×××××

  公子修進屋時,花無多仍沒從方纔的驚嚇中緩過神來,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手掌心,恍惚想著,剛剛自己輸內力給公子翌時……是運行了一周天……還是兩周天?

  也不知花無多恍惚了多久,等她回過神來,一轉頭,就看見坐在凳子上上身已經脫得精光似正等著她施針的公子修。

  那一刻,花無多的雙手不由自主的摀住了自己的嘴。一聲驚呼硬生生的被她強嚥了下去。一雙眼睛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似乎都不知道往哪擺了。心裡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只知道自己的雙頰已滾燙了起來,腦袋裡不受控制的閃現著今晨他抱著自己的樣子,她無意中捕捉到的不應該出現在他眼中的那抹溫暖。還有他身上那始終讓她有點點困惑的淡淡菊香,不知不覺的,竟似此刻,公子修身上的那種菊香愈發濃郁了起來。

  花無多當下忍不住胡思亂想道:為什麼今晨他會抱著我,還用那種眼神看我?為什麼他身上會有菊花香?難不成他真有斷袖之癖?雖然公子翌的話一向不可信,但,公子修的種種行為還是有點……她漸漸奇怪起來,如果公子修真的是個斷袖,那她現在還害羞個屁呀,不成了名副其實自作多情了嗎?

  花無多心裡直泛嘀咕,不禁斜眼打量著公子修,也不知花無多看了公子修多久,總之,公子修被她看得不由自主地面頰上顯現了淡淡的紅暈,並且似乎已有些耐不住的偏過了頭去。

  一旁正忙著配藥的公子琪終於察覺了屋內氣氛不太正常,一轉頭看到二人神色,尷尬的清了清嗓子,對花無多道:「無多,別看了,下針吧。」

  花無多一下子回過神來,方看清了公子修此刻的樣子,也不禁尷尬萬分起來,暗惱自己竟然對公子修看了這麼久,搞不好還被公子修懷疑自己有斷袖之癖呢。

  她深深吸了口氣,暗道:斷袖就沒什麼可害羞的了。當下不再多想,手握銀針繞著公子修走了一圈,就如當初在校場中繞著木樁走了一圈一樣,忽地一揚手,銀針準確無誤的插入了公子修的穴道,而後一手覆住公子修的風池穴內力緩緩注入他體內。片刻後,花無多收掌,這時,公子修緩緩回過頭來,看向了花無多,眼神呆滯,問道:「完了?」

  花無多從沒想過會看到公子修這種眼神,不禁呆呆回道:「完了。」

  公子修緩緩點了點頭,眼睛一閉就向一旁栽了下去,這一次花無多有了經驗,忙扶助公子修,喚道:「琪,快過來看看。」

  公子琪急忙過來,先探了一下公子修的脈息,奇怪道:「咦?」

  「怎麼了?」花無多忙問。

  公子琪道:「先把他放入浴桶內,一會兒再說。」

  「好。」

  公子琪與花無多聯手把公子修抬入了內室的浴桶內。

  楊夫子已經向浴桶內撒好了藥,見公子琪看著一旁藥桶中的公子翌神色沉鬱,不禁問道:「怎麼了?」

  公子琪道:「修方才並沒像翌一樣抽搐,我探過他的脈息,確如我們最初所預想的那樣,奇怪,為何翌就會反應過度呢?」

  花無多一聽這話,不好意思的支支吾吾道:「琪,那個,我方才在給翌輸入內力的時候,好像運行了兩周天。」

  聞言,公子琪先是驚訝,而後方才歎道:「難怪。」

  花無多心下沉沉,看著一旁浴桶中,仍昏迷不醒的公子翌,不免擔憂的問道:「翌不會有事吧?」

  公子琪道:「還需要觀察。」

  觀察?花無多垂頭喪氣道:「都怪我。」

  公子琪安慰道:「你不必擔心,翌應無大礙。」

  「也就是說會有小礙。」花無多接口。

  公子琪輕笑,道:「你也累壞了,先去休息吧,說不定等你醒來,翌和修也醒來了。」

  「好吧。」花無多沒什麼精神道,反正現下也沒人要解毒了。

  由於自己的失誤,害得公子翌口吐白沫全身抽搐,花無多心情低落,也沒吃什麼東西,就回屋爬上了床,摸索著除去了臉上的面具,感覺面頰有些微癢,忙摸出藥泥塗了滿臉,方才睡去。

  其實這也不能怪花無多,昨夜的激戰再加上一夜未曾休息,後又跟著公子琪和楊夫子為大家解毒,她本就十分疲累了,再說,她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女兒家,第一次看到公子翌的男子裸身,本就尷尬害羞心裡緊張,再加上公子翌那時想要逃走,她急切之下出手,難免會出些許錯誤。

  花無多身心疲憊又因昨晚殺了很多人,尤其是最後一個黑衣人臨死前對她恐怖的怒視,始終讓她心有餘悸難以安穩,再加上對公子翌解毒時的出錯,心中留有愧疚,所以她睡得並不安穩,不停的做著惡夢,正夢到有個黑衣鬼魅在夢裡不停追著她跑,她似怎麼跑也跑不掉,驚嚇之餘不禁突然醒來,一睜眼就看到面前有個面色發青披頭散髮身著白衣的怪人,立刻大驚失色,尚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忽地大喊了一聲:「鬼啊……」一抬腿,迅猛的向那人踢了出去,那人顯然沒有反應過來,一下子被踢了個正著,只見那人以拋物線的軌跡用屁股碰門平沙落雁式撞開了房門,而後狠狠的跌出了門外。

  這時,四周早已睡下的學子們都被花無多這一聲大喊驚醒了過來,紛紛出門來看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一出房門,就見院落當中,有一人成大字型躺在哪裡,頭歪在了一邊,毫無聲息,有人上前轉過那人的臉一看,忙驚道:「翌,你怎麼了?你沒事吧?」此時就聽公子翌十分艱難的吐出了三個字:「花……無……多……」而後,頭一垂,便再無了聲息……


11是誰在夢遊

花無多一個翻身起了床,尚來不及穿上外衣就衝了出去。恰好聽見有人驚道:「翌,你怎麼了?你沒事吧?」一聽這句話,她忽覺腦袋裡嗡的一聲,方才明白過來,剛剛自己朦朧之間竟錯把公子翌當鬼狠狠踢出了門。心虛的回頭看了看身後已被撞壞的房門,不禁冷汗淋漓,可見公子翌被她踢得有多慘重,這可如何是好?她心下一急,來不及多想,忙衝上了前去,想要看一看公子翌的傷情,就在她剛推開人群外圍的公子語時,公子語一回身,突然大叫了一聲:「我的媽呀,這是什麼東西呀……」旁邊人一聽,立刻紛紛看向了花無多,有人突然叫了一聲:「鬼啊……」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一跳。

  花無多一時沒反應過來,一陣茫然,還微微的顫抖著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後……

  這時,公子紫陽衝上前來,喝問道:「你是誰?大半夜裝神弄鬼……」公子紫陽的話尚未說完,花無多大喊了一句:「我是無多啊。」打斷了公子紫陽的問話。

  此時,花無多方才想起自己臉上還糊著藥泥呢,來不及與眾人多解釋,只急著問道:「翌怎麼樣了?他沒事吧?」

  眾人一聽果然是花無多的聲音,定了定神,公子巡道:「恐怕不太好啊。你看看,翌臉色發青,氣息……」公子巡的話尚未說完,卻見花無多已急著抱起了公子翌,轉眼間便奔到了數丈之外。

  花無多當下抱著公子翌匆忙來找公子琪和楊夫子,藥房裡只剩下公子琪和正出藥桶的公子修,楊夫子已經去休息了。

  花無多剛衝進藥方,便大聲喊道:「琪,你快來看看翌,他會不會有事啊?」

  公子琪一見花無多如此急切,先是一驚,而後先讓花無多把公子翌放在房內的軟塌上,先給公子翌把脈。

  此刻的公子修正站在藥桶旁邊,衣衫半退,可他一看到花無多奔進來,不知為何想要沖洗一下再換衣的動作有些猶豫了起來。

  花無多當下無心理會其他,並沒看到衣衫全濕正貼在身上的公子修,只緊張的看著公子琪,想從他的臉上尋到蛛絲馬跡,可她看見公子琪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展眉,一會兒又輕笑,看得她心裡一片混亂,不明白這公子翌到底怎麼樣了,又不敢出聲打擾,不禁心亂如麻。越發覺得自己對不起公子翌,先是給他輸內力出錯,後又重重的踹了他一腳,如果他死在自己手裡,她這個保鏢當得就太失敗了,今後讓她怎麼在江湖上立足?姐姐說,江湖人最重的便是:情義,而她卻……把僱主當鬼毆打至死,這要傳了出去,可讓她怎麼辦啊?她的俠女之路是不是就到此終結了?

  就在這時,公子琪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嚇了花無多一跳,就聽公子琪道:「妙啊,妙啊,我從未見過這麼妙的事情。」花無多急忙問道:「琪,翌他到底怎樣了?」

  公子琪笑道:「無礙,一會兒他就會醒來了。」一拍旁邊,道:「無多,坐下來,慢慢與我細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花無多非常信任公子琪,見他說公子翌無礙,不禁眉頭大展,放下心來,正要坐下與公子琪細說,一回身恰看到正在換衣的公子修,恐怕方才公子琪心急之下也忘了花無多是個女子而公子修正出藥桶要換衣服。所以,這一刻,六目相接之時,花無多突然爆發出一聲極為驚恐的大喊,下一刻,就見她如風一樣雙手捂臉奔出了藥房。

  公子琪怔怔的看著藥房被撞得吱吱嘎嘎來回搖擺不定的木門,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種狀況了,而衣衫幾乎全褪的公子修,驚訝的看著花無多消失的方向不禁問公子琪道:「我很可怕嗎?」

  公子琪聞言方才緩過神來,一看公子修的模樣,不禁搖頭失笑道:「對我來說不可怕,但對她來說可能就比較可怕了。」

  公子修道:「我有他可怕嗎?」公子修指的是,花無多糊著一臉的黑泥半夜突然闖進房來的樣子和此刻他剛泡完藥浴出來赤裸的樣子相比。

  公子琪聞言,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話說,南書書院後院內,眾學子看著花無多抱著公子翌消失的方向,忽有人道:「無多和翌的感情真好啊。」

  這時,公子語問其他人道:「方纔我好像聽到無多房中有人喊有鬼。你們聽到了麼?」

  其他人紛紛點頭回道:「聽到了,聲音淒厲無比,像是被嚇壞了。」

  公子爭歎道:「無多那個樣子……肯定是翌喊的。」

  公子巡點頭道:「也不知道無多臉上糊著黑黑的東西是什麼,半夜裡冷不防看到還真嚇人。」

  公子誆疑惑的接口道:「奇怪了,翌似乎是被人打出來的,你們看。」公子誆一指花無多和公子翌的房門,只見房門已被撞爛,斜倒在一邊。公子誆不禁猜測道:「這種情形,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翌是被無多打出來的。」

  公子紫陽道:「不可能吧,被嚇到的是翌,又不是無多,再說,你們方才也看見了,無多有多緊張翌,怎麼會對翌下這麼重的手呢?」

  眾人紛紛點頭,都覺得公子紫陽說得對,花無多與公子翌形影不離,感情最好,不會對公子翌下這麼重的手。

  這時,有人忽然驚道:「難不成,無多會夢遊?」

  這一句如醍醐灌頂,眾人一下子紛紛醒悟過來,無法不認同這個猜測,也只有這樣一切才能說得通,這時,一向最喜歡推理的公子誆神情淡定,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的緩緩道:「今晚子時,公子翌療傷完後,半夜回屋,正要入睡,突然發現夢遊的花無多鬼魅一樣起了床,乍見一臉黑泥的花無多,公子翌當場被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大聲驚呼了一聲:『鬼啊。』這一聲,我們所有人都有聽到,聲音之淒厲,就像是真見到了鬼一樣。」說道這裡,見眾人目光肯定,希翼著自己繼續說下去,公子誆再次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公子翌驚嚇之餘的一聲大喊恰好把正在夢遊的花無多驚醒了過來,夢遊者突然被驚醒,最容易被驚嚇到,就因為這樣——」公子誆猛地向空中推出了一掌,道:「花無多一掌突然劈向了公子翌,把公子翌打飛了出去,撞壞了門,跌躺在院內,而後由於公子翌剛療傷歸來,身體虛弱,不堪一擊,乃至昏了過去。」公子誆一指公子翌剛剛躺過的地面,最後為今晚的突發事件終審定案。

  就此,花無多夢遊之說,拍板定案就此成立。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道:「有理。」

  有人道:「沒想到,花無多還會夢遊啊,幸好我沒和他同屋,要不也要被他嚇死。」

  另外一人道:「是啊,相對來說,你說夢話,磨牙,打呼嚕比花無多的夢遊強多了。」

  這時,又有人道:「我聽說,有些人夢遊會拿著刀到處亂砍,花無多會夢遊,我們現下全沒了武功,如果半夜大家全都睡著了她夢遊拿著刀亂砍,可如何是好?」

  眾人一聽此話不禁面面相覷,面上皆不同程度的顯露了懼色。

  就在此時,突然藥房方向傳來一聲大喊,眾人聞聲一驚,正猜測藥房發生了什麼事時,就見花無多捂著臉狂奔而來,瘋了一樣衝進了一個屋子,隨後房門被緊緊的關上,眾人正面面相覷,就聽公子爭和公子誆面露菜色的同時說道:「那是我的房間。」

  眾人一聽,忙撇下二人,各自衝回屋去,關緊了自己的房門。徒留下公子爭和公子誆在外不知所措。

  自此之後,夜晚裡,一向夜不閉戶的南書書院,一到睡覺時間,全部緊閉起了房門。

  ×××××××××××××××××××××

  那晚,天未亮,花無多終於心情平復,恢復了正常,方才察覺自己慌亂中進錯了房間,眼看天要亮了,她必須回屋去帶上面具,便打開了房門,想要趁天黑回房帶面具。

  黎明前的黑夜最是黑暗,幸好花無多身懷武功能比常人多看得清幾分。

  房門早已撞壞倒在地上,她小心的越過,順利的回到了屋內,可立刻發現自己的床上和公子翌的床上都睡著人,上前看了看,見公子爭正睡在自己床上,公子爭畢竟是男子,此刻睡在她床上本就讓她有點不好意思,再加上她突然想起了公子修的男性身體,不禁忍不住的心跳加速竟沒察覺公子爭其實此刻的氣息並不安穩。

  花無多心想,畢竟是自己先誤闖了公子爭的房間,公子爭定是因為沒地方睡覺,才到她的屋裡休息,便想悄悄的拿了面具就走,因為面具就放在枕頭下面,所以她輕手輕腳的靠近了公子爭,並下意識的閉住氣息伸手越過了公子爭到枕頭下方摸索起來。

  這晚,因房門不能關上,公子爭和公子誆二人心中有事一直都沒睡著,本想就這麼躺著挨到天亮,卻不料就在黎明前的黑夜時分,四周本萬籟俱寂,卻忽然感到有人進了屋來,二人當下不敢亂動,瞇著雙眼看向進屋之人,由入屋之人的體態和身形,他二人一眼便認出進來的正是花無多,不禁冷汗淋淋,又不敢亂出聲,怕驚醒了夢遊中的花無多,自己落得與公子翌同樣的下場,他二人閉目裝睡,其實氣息早已不穩,這時,就見花無多靠近了公子爭,雙手伸向了公子爭的脖頸,公子爭當下覺得脖子涼颼颼的,又不敢亂動,只有靜觀其變。

  花無多終於摸索到了面具,握在手裡。

  公子爭只覺得花無多從他的枕頭下面摸走了什麼東西,軟軟的像塊布,心裡著實太緊張,也沒看清楚。便見花無多站起身來,似乎又走向了公子誆的床邊。

  其實花無多就是好奇,想去看看,公子翌的床上睡著的是不是已經醒來的公子翌。

  就見花無多靜悄悄的向公子誆走去,尚有一段距離時,就見公子誆以極為輕緩的動作從床上爬坐了起來,花無多一怔,剛想說話,就發覺背後的公子爭也緩緩的從床上坐了起來,而後,二人因夜色太黑,看不清楚,全都伸著胳膊向前摸索著前行,動作緩慢,均是貓著個腰,腳步極輕極輕的向門口走去。

  花無多心下奇怪,這二人在幹嗎,怎麼走路的動作這麼奇怪,花無多看著他二人殭屍一般緩緩向門口移動,剛想問一句:你們在幹嗎?就聽見,不知是誰先大喊了一聲:「快跑啊!」

  一下子反把花無多嚇了一跳,本已到嘴邊的話全都憋了回去,此刻就見公子爭和公子誆二人爭先恐後的奪門而出,只聽得兩陣風聲,而後傳來重重的關門聲,便再無了聲息。

  花無多由始至終看得一愣一愣的,心裡除了莫名奇妙還是莫名其妙。當下見天邊出現了一道亮線,看著天要亮了,便想著要盡快帶上面具,否則恐怕身份要曝露了。也沒再多想,就立刻爬到床上,放下帷幔去掉臉上藥泥,帶上了面具。

  花無多一大早就到了藥房,公子翌已經醒來,原本發青的面色也恢復了許多,但一看到她二話不說掉頭就走了。

  花無多想要追上去,卻被公子琪拉住,問她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何事?」

  花無多不好意思的與公子琪說了昨晚發生的事,公子琪聽後大笑道:「原來如此。」

  花無多聞言不明所以,公子琪道:「你昨日誤給翌輸入了多餘的內力,導致他氣血不順面色發青,本也並無大礙只須比其他人要治療更長的時間而已,不過巧的是,翌卻因你昨晚的那狠狠一腳踢中了穴脈,讓他原本阻滯的真氣通暢了,所以這會兒,恐怕翌比修恢復得還要快。」

  花無多聽後欣喜道:「這麼說,翌也算因禍得福嘍。」

  公子琪點頭道:「是啊,不過,你也別高興的太早。」

  「怎麼了?不會還有什麼後遺症吧?」花無多擔憂的追問道。

  公子琪笑了笑,道:「昨晚翌曾醒過來一會兒,你知道他說了什麼嗎?」

  「什麼?」花無多問道。

  公子琪道:「昨晚翌突然醒來,似乎神智還沒有完全清醒,我上前查看就被他突然揪住了衣領,他咬牙切齒的跟我說……」

  「說什麼?」花無多急切的追問道。

  公子琪目光流轉,道:「他說:『花無多,我決不原諒你。』」

  花無多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想到方才公子翌看都沒看她一眼就走了,不禁黯然的自言自語道:「我果然傷他傷得很重。」

  公子琪輕輕笑了起來,忽而道:「無多,你與翌的兩月之約快到了,你真的打算離開翌嗎?」

  花無多黯然的點了點頭,仍對剛剛公子翌的那句『我決不原諒你』耿耿於懷著,卻聽公子琪道:「何不考慮留下來?」

  花無多搖了搖頭。

  「能告訴我理由嗎?」公子琪問道。

  花無多又搖了搖頭,歎息道:「恐怕我此刻想留下來,翌也不希罕吧。」

  公子琪輕輕一笑,沉吟半響,突然問道:「無多,你到底是誰?」

  花無多一怔,這句話,公子翌也曾經問過,而她不能說,也不可說,而今公子琪又再次問她,她雖然不想欺騙公子琪,卻又有不得已的苦衷,當下只得苦笑,道:「我就是我,還能是誰?」

  公子琪道:「你不想說我便不多問,只是朋友應彼此坦誠相待。」

  花無多一怔,明知道公子琪只是在激她,卻因此刻心裡煩躁而對公子琪的話有些耿耿於懷,便嚴肅回道:「朋友還應該互相尊重和信任,而不是懷疑和試探。如果朋友有不得已的苦衷,作為朋友應該理解,並寬容以待。」

  公子琪聞言一怔,卻見花無多已起身離去。

  清晨的鳥兒在房簷上停駐,正迎著清晨和煦溫暖的陽光愉悅的歡唱,美麗的淡金色灑落於院落間,他立在屋內,順著敞開的房門,望著她正要離去的背影,目光流轉中閃過一抹狡詰,忽然揚聲問道:「你帶著面具,也是對朋友信任的表現嗎?」

  花無多聞言腳下一個踉蹌,僵直在院中,片刻後,迅速消失在轉角。她尚未走遠就隱約聽見公子琪歎息道:「我果然沒有猜錯。」

  花無多立刻會意過來,她上當了,公子琪本來只是懷疑她帶了面具,方才只是試探之語,而她卻露出了恐懼的破綻,想必現下公子琪已認定她帶了面具了。這該如何是好?


12花無多的真面目

花無多思索片刻,忽而腳步一轉,先回了房去。

  眾人吃過早飯,因公子琪解毒的方法成功了,所以從今日起,其他人也開始重新來排隊解毒。

  因人數太多,花無多一人消耗內力太多,所以一天之內,也只解了四個人的毒,公子琪提出先為他解毒,他恢復後可以幫助花無多,所以,公子琪破例先行解毒。

  公子修知道後,也主動提出待內力完全恢復後,願幫助花無多為大家解毒,唯獨公子翌和小喜,一天也不見人影,不知去了哪裡。

  夕陽西下,花無多四處尋找公子翌,雖然他的武功已恢復了一些,又有小喜陪伴,但畢竟她才是他的貼身保鏢。況且她心裡對公子翌總有些愧疚。

  花無多幾乎跑遍了整個奇峰山,終於在一處山谷處,找到了公子翌。

  山谷中綠草鋪地,野花滿谷,他正躺在草地上,翹著二郎腿,嘴裡咬著一朵野花莖,望著將要落山,大大的可愛如南瓜餅的太陽,不知在想著什麼,而應該跟在他身邊的杜小喜卻不知去向。

  花無多足下一蹬,落入山谷,行至公子翌的面前,低頭望著他,他睜眼看了她一眼,復又閉上。

  花無多蹲下身子,道:「翌,昨晚對不起,我誤以為你……」

  公子翌驀地睜開了雙眼,瞪視著她,她後面將要出口的兩個字:是鬼,硬在他的瞪視下憋了回去。

  花無多清了清嗓子,討好道:「說吧,你要怎麼才肯原諒我。」

  公子翌聞言一哼,也沒有裝腔作勢,便道:「你當初簽生死契時,第一條是:兩個月內,本公子在,你在,本公子亡,你亡。」花無多聞言,點了點頭,又聽公子翌說道:「第二條是,兩個月內,如若你毆打本公子,你的月銀全扣,並追加兩個月的保鏢期限。」

  花無多一聽,忙搖著頭道:「當時生死契上沒有第二條,只有……」

  花無多的話尚未說完,便被公子翌打斷:「我今天已派杜小喜回府,在生死契上加了這條上去!別忘了,那個生死契的落款你可是按了手印的!?」公子翌這一刻笑得陰險無比。

  花無多聞言一驚,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當初簽生死契時她總覺得哪裡似乎不對,如今方才明白過來,就是那個生死契紙張太大,空白太多,而且兩張全在他手裡,天哪……

  「你不講信譽,明明我按手印的契約上沒有這條的!」花無多跳了起來,大聲斥道。

  公子翌哼道:「不知道是誰輸入內力運行了兩周天,不知道是誰半夜把我狠狠踢出了房門,也不知道是誰,剛剛還來跟我說要我原諒她!說我不講信譽?白紙黑字,某人按了手印的!」

  花無多徹底沒話說了。別的倒沒什麼,只是……

  花無多又安靜的蹲了下來,討好的道:「翌,打個商量,月銀還是照常發吧。」

  「哼。」

  「一半?」

  「哼。」

  「要不,我後兩個月表現好點,你再補發給我,好吧?」

  公子翌狀似沉吟半響,方道:「算了,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就這麼辦吧,你後兩個月表現好些,我全都補發給你。」

  「嗯。」花無多重重點頭。

  公子翌道:「躺下來說話,你這麼俯視著我,我看著難受。」

  「好。」花無多也學他的樣子,躺在了他身旁,與他一樣,雙臂放於腦後,翹著二郎腿看著將要落山的太陽。卻未看見公子翌此刻臉上陰謀得逞的得意。

  公子翌嘴角微挑,心情很好。有時候,人不能被逼迫得太緊,否則會適得其反,尤其像花無多這樣小心眼又貪財的女人,只能逼得剛剛好,這樣子,她就算是為了銀子也會答應留下來的。雖然她長得不怎麼漂亮,但如果往後日子沒了她,該多無趣啊……

  這方,他正在暗暗得意,就聽花無多問道:「翌,昨晚我踢到你哪裡了?現在還疼嗎?」

  公子翌聞言,面露菜色,不答。

  花無多又問道:「翌,昨晚你在我床邊幹嗎?」

  公子翌仍閉目不答。

  花無多便不再問下去了。

  良久,太陽已經落山,天色暗了,山谷內漸漸變涼了,花無多坐起身來,道:「我們回去吧。」

  公子翌點了點頭,起了身,拾起身邊的筆墨紙硯,還有兩幅畫。

  花無多見狀道:「原來你躲在這裡畫畫呀,你畫的什麼能給我看看嗎?」

  公子翌瞥了她一眼,笑道:「好啊,拿去,全送給你了。」

  花無多聞言笑著接了過來,展開來看。

  第一張,畫的正是這山谷,芳草萋萋,野花隨風搖曳,寧靜祥和,花無多覺得公子翌畫得還滿不錯的。便又展開了第二幅畫,可當下一看,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畫中,有兩人,一人正掐著另一人的脖子,另一人面色發青,雙手在空中亂抓,似在垂死掙扎……不用多想,掐人的是公子翌,被掐的自然是自己。花無多歎息一聲,看來,昨晚那一腳,翌還真是怨恨她啊。

  公子翌看到她的模樣,突然大笑起來,一拂袖,大步當先而行。

  花無多聽到他的笑聲,微微一怔,隨後也笑了起來。突然明白了,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怨恨自己。當下,把兩幅畫全收入了懷中。

  花無多追上了公子翌,看著他一臉笑意,也忽然心情大好,見回去的路上還要爬山,便豪爽地道:「你的傷還未全好,不易勞累,我背你回去吧。」

  公子翌一挑眉,眸中閃過溫暖笑意,回道:「好啊。」

  這是第一次,花無多心甘情願地背起了公子翌。

  回去的路上,公子翌腦袋貼放在她的肩膀上,鼻息吹拂在她的耳際,公子翌忽道:「無多,你果然帶著面具。」

  花無多一怔,停下了腳步,復而點頭道:「是呀,唉,我也是不得已的。」

  不久之後,山谷中爆發出公子翌失望且略帶嫌棄的聲音:「你一個女人怎麼長成這樣。」

  花無多委屈無比地道:「我也不想啊,這要怪恐怕要怪我爹娘……」

  晚上閒來無事大家都聚在院子裡,一人忽然問道:「無多,你昨晚臉上粘的是什麼?」

  花無多答道:「是保養肌膚的藥泥。」

  有人道:「保養肌膚的藥泥,你一個男人用那玩意幹嗎?」

  花無多不好意思道:「實話不瞞大家,其實,小弟……小弟平日都帶著面具。」

  什麼?眾人聞言驚訝不已。

  只除了公子琪和公子翌,就連正在擦拭劍的公子修聞言都抬起了頭。

  這時,有人道:「無多,你沒事帶面具幹嗎?」

  花無多道:「這個,小弟實在是有不得已得苦衷。」

  有人道:「摘下面具給大家看看,是怎樣不得已的苦衷。」

  這時,公子翌懶散的接口道:「別看了,看了晚上你們會睡不著。」

  公子語問:「你看過了?」

  公子翌懨懨道:「是啊。」看得他好後悔啊。

  公子修忽道:「看看又何妨?」

  公子琪這時也接口道:「我也很好奇,到底怎樣的一張臉,會讓翌看了睡不著。」

  這一句話頗為曖昧,大家立刻浮想聯翩,公子翌看著眾人一副都往好處想的樣子,也壞心眼地不吭聲了。

  花無多幽幽道:「給大家看一眼也沒什麼。」便伸手摘下了面具。

  花無多除下面具,一抬頭,大家一看,全都一愣,果然……慘不忍睹,一臉的黑麻子。

  公子爭最先受不了地道:「帶上吧,還是帶上好點。」

  花無多立刻帶上了。

  公子語歎道:「今晚恐怕又睡不好了。」

  眾人聞言點頭,是啊,昨晚就沒睡好。

  當晚,花無多正在洗漱,就遇到一同來井邊打水的公子爭,公子爭邊打水邊與她說道:「無多,那藥泥你能不能給我一點?」

  花無多道:「好啊。」

  不一會兒花無多洗漱的完畢,正打算回屋,路上遇到了公子巡,公子巡也神秘兮兮地把她叫到了一邊,問道:「無多,你那個藥泥能不能借我用點?」

  花無多正準備上床歇息,就聽有人敲門,見公子翌躺在床上,絲毫沒有起來的意思,便起來開了門,門外站著公子語,公子語訕笑道:「無多,借個步,我與你有些話說。」

  花無多立刻道:「你不用說了,我去幫你拿。」

  還用問嗎?肯定是來要肌膚保養的藥泥來的,不是說這是女人用的玩意嗎?

  大家都來要,花無多的藥泥被要走了不少,現下已經剩下不多了。恐怕支撐不過三日,看來她還得尋個時間下山去一趟。

  第二日,本是公子翌與齊欣相約的日子,花無多本以為公子翌會堅持下山去,正想了無數個義正言辭的理由打算用來應付他,卻不料公子翌只是派了杜小喜去給齊欣送了封信去。

  那一日,公子翌與公子修功力已恢復大半,已可以幫助花無多為大家解毒。

  三日後,攜夫人下山訪友的院長齊然方才匆匆趕回,院長一回來,忙叫了季夫子等數位夫子入內密商了許久。

  現下,公子翌、公子修和公子琪等先行解毒之人,功力均已恢復。毒已全解。整個南書書院只餘少數人的毒尚未清除。

  這日夜晚,四下無聲。

  這幾日一件事接著一件事,花無多已多日未曾洗澡,現下只覺渾身難受,暗暗等到公子翌呼吸平穩了,方偷偷起身,出了房門。

  可就在她剛出房門不久,公子翌忽然睜開了雙眼。

  今夜公子修不知為何,始終難以入眠,正盤膝坐在床上運功,忽然聽到有人從他的窗戶旁一掠而去,公子修當即推開房門尾隨而去。

  而與公子修同屋,一向淺眠的公子琪也突然醒了過來。

  後山,泉水旁,四周山巒疊影。

  夜色襲人,月色明亮,泉水似被灑滿了白銀,波光粼粼,誘惑撩人。

  月色下,一人立在泉水旁,迅速解開了身上的衣衫,手一伸拆下束髮長帶,一甩手,髮帶飄落於地,而她輕輕一縱,躍入水中,向泉水中心游去。

  在她身後樹影婆娑中,有三人,先後趕到,相隔不遠。均怔怔地望著水中女子,天空中月如銀盤,水中之人始終背對著他們,正向泉水中心游去。突然,女子消失在泉水裡,半響不曾冒出水面,四周寂靜無聲,一抹緊張似乎一觸即發。

  可就在這時,突然,水中躍出一人,長髮甩起,水珠如玉般在空中散落,那人的容顏這一刻恰好面向三人所在方向,這一刻三人俱是大吃了一驚,那副容顏,竟與三日前她摘下面具時所見的大大不同。

  就在這時,公子翌忽然衝了出去,目標正是花無多脫在岸上的衣服。

  三人先後尾隨而至,公子翌到時卻見花無多已入了水中,暗道:還說自己不洗澡,果然是騙人的。月下,花無多在洗澡,這情景公子翌看著難免有些心浮氣躁,便未察覺身後有人跟蹤他而來。

  公子修以為公子翌深夜在追蹤什麼可疑人物,追蹤到樹林裡時,便偷偷躲在了暗處,他順著公子翌的目光向下一看,竟然看到一個女子在水中游泳。立刻明白過來公子翌又在偷看女人洗澡。不禁暗暗搖頭。心中一陣奇怪,要說這書院裡,女人只有院長夫人及她的丫鬟二人,這水中女子看身形不似院長夫人的那個胖丫鬟,難不成是……夫人?!公子翌深夜竟來偷看夫人洗澡,真是,太不敬了!他剛想衝出去呵斥公子翌,卻突然被人拉住。

  公子修轉頭一看竟是公子琪,這時,只聽公子琪低聲道:「修,難道你不想知道無多的真面目嗎?」

  公子修聞言一怔,驀地看向水中女子,低聲道:「水中女子是無多?」見公子琪點頭,公子修目光變得越發凌厲,低聲質問道:「你明知道!」公子琪一笑,自然而然想到了那日公子修換衣被花無多看到的事,便低聲笑道:「修,這回看回來不就全扯平了?」

  公子修面色不悅,心下雖有疑惑,卻沒有再說話,目光重又轉向了山泉那邊。

  天空中月如銀盤,水中之人始終背對著他們,正向泉水中心游去,身姿優美而矯捷,月牙兒色的脊背在水中忽隱忽現,看得三位少年全都屏住了呼吸,只覺心浮氣躁,突然,女子消失在了泉水裡,半響不曾冒出水面,四周寂靜無聲,三位公子恍惚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快得額頭上幾乎冒出汗來,一抹緊張似乎一觸即發。

  突然,水中躍出一人,長髮於空中甩起,水珠如玉般在空中散落,一起一浮間,那人的容顏恰好面向他們三人,那副容顏,竟與三日前她摘下面具時所見的大大不同。

  月光灑落,她肌膚如玉,晶瑩剔透,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朝霞,延頸秀項,明眸皓齒,瑰姿艷逸,國色天香。

  月光下,公子翌不禁驚歎道:「她長得真美……」

  月光下,公子琪喃喃自語道:「她長得竟不輸於我……」

  月光下,公子修猶自不敢相信地問道:「她真的是無多?」

  公子修的話音剛落,就見公子翌側目瞥向了他二人現下的藏身之所,三人越過重重樹影目光相對,可就在這時,公子翌驀地衝了出去,目標正是花無多脫在岸上的衣服。

  見狀,公子琪一聲歎息:「翌太心急了,反會弄巧成拙,張夫子教的霸王硬上弓不適合無多。」公子琪邊說邊搖頭。

  聞言,公子修立刻明白了公子翌的意圖,不禁驚訝望去,暗道:翌難道想……霸王硬上弓?

  與此同時,水中的花無多也看到了公子翌。

  這時,只見公子翌急迫的從樹林中飛身下了小山坡,小山坡上長滿了帶刺的矮灌木,山坡比較陡峭,公子翌途中踏了一腳在矮灌木上借力,可偏就是這一腳,衣衫恰好被後方稍高的帶刺灌木刮到,只聽得嗤啦一聲,衣衫似乎被撕裂了開來,而後又聽見哇呀一聲,公子翌狼狽地跌進了灌木從中……

  哎呀,公子琪摀住了雙眼不忍目睹公子翌的慘狀。

  公子修也瞥過了臉去。

  花無多自從看見公子翌,大驚之下,「啊……」的一聲潛入了水中,不見蹤影。

  公子翌狼狽地從灌木中爬了起來,衣衫已被刮得千瘡百孔,不禁大罵道:「他奶奶的,本公子今晚怎麼這麼背。」卻仍不忘向水中看去,見水中無人,馬上想到的就是岸上的衣服,一看,還在!忙一躍出了灌木,又向衣服奔去。

  而這一次,樹林中的公子修也突然衝了出來,大喊道:「翌,住手!」

  樹林裡,公子琪看著公子修已衝出去的身影,本已跨出去的半步,又靜靜地收了回來,一聲不響地躲在了暗處。

  公子翌聽見了公子修的喊聲卻根本不理會,仍以極快的速度衝向了岸邊花無多的衣物,眼看就要到手,可就在這時,兩根銀針突然射出水面,一根射向公子翌,另一根射向了岸邊的衣物。

  銀針出水速度極快,公子翌並未料到,驚見時,忙旋身躲過,而此時,另一根附著絲線的銀針已穿起了岸邊衣物飛向了水中。

  在公子翌躲銀針的一霎那,只見衣服已飛向了水中。

  這時,花無多突然從水裡冒了出來,手掌一擊水面,內力激起了沖天的水花,她同時騰空躍起,轉身間,雖來不及穿戴整齊,卻已把衣物披上了身,幾個縱躍到了岸邊,怒視著公子翌。

  岸邊,公子翌目光發直的看著花無多赤裸在外的肩膀和脖頸,又看向她的一雙的蓮足,再看她的臉,艱難的嚥下一口口水。

  而隨後而來的公子修很君子的不想直視花無多,但垂眸時卻無意中看到了花無多赤裸在外的一雙小腿,便下意識地怔住了,只見其上水珠緩緩滑落,只覺心跳似乎已不受控制,他突然緊張且不知所措起來,這種感覺以前從未有過,從未。

  花無多又羞又怒,看到公子翌的樣子,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卻被公子翌攔住了去路。

  公子翌只知道不應該讓她就這麼走了,可又不知道此刻攔住她該說些什麼,只吶吶道:「夜涼如水,我怕你凍著,想拿外衣給你穿上。」這或許是公子翌平生最爛的一句謊話。因為花無多聽後,更加怒氣衝天,大吼了一聲:「給我滾開!」嚇得公子翌倒退了一大步。

  花無多後退了幾步,突然飛身而去。

  公子翌卻並未立刻追去,只看著一旁的公子修道:「修,當初大美女丁巧兒脫光了衣服躺在你面前你都不屑一顧,我們都猜測你是斷袖,怎麼,原來你還是喜歡女人啊。」

  公子翌的話讓公子修瞇起了雙眼。

  公子翌一笑,調侃道:「修,今晚月色宜人,美色當前,而且還脫得光光的,的確很方便使用張夫子教導我們的『霸王硬上弓』,你說是不是?!」

  他果然是想霸王硬上弓!公子修一掌劈向了公子翌。

  而始終留在林中未曾現身的公子琪卻偷偷地尾隨了花無多而去。

  這時,花無多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花無多急返回屋內,如今她真面目已經暴露,再也不能留在這裡了,當下決定立刻離開。心知時間緊迫,忙慌亂的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尚來不及梳頭,鞋襪也丟在了水邊,便這樣散發赤足衝出了門去,可剛一出門就見院中行來一人,那人提著個褲子,迷迷糊糊的樣子似剛從茅房回來,一轉頭恰好看到了花無多,此人正是公子琪。

  夜色下,公子琪一看到她,目光中突然爆發出一抹驚艷,然後大張著嘴呆滯在那裡。

  花無多先是嚇了一跳而後突然奇怪起來,一步步試探著走向了公子琪。

  花無多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一隻手來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見公子琪沒有任何反應,目光怔怔地盯著她一動不動,花無多一笑,忽玩心大起,一指彈在他的額頭上,可就在這時,公子琪突然出手,迅捷無比,一把抱住了花無多,先行制服了她的雙手。

  公子琪的笑容尚未爬到臉上,就覺腰間似被什麼東西一刺,疼痛難忍,花無多忽然掙脫了他的懷抱,輕蔑地一笑,足下一踏,飛身而去,夜色襲人,暗香浮動,空中恍惚傳來一句話:「你以為我沒發現你嗎?」

  月光傾城,她只輕輕一踏,如風而去。

  他恍然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喃喃自語道:「我不喜歡比我還美的女人,但你可以除外……」

  那日以後,南書書院再也無花無多此人。

  第二日,花無多失蹤了,夫子詢問公子翌這是怎麼回事。

  公子翌只得據實以告,花無多並不是他的表弟,而是以他保鏢的身份留在南書書院的,她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兒身。

  待南書書院眾弟子得知此事後,無不埋怨公子翌,怨他不夠意思,不早說花無多是女兒身,這樣大家閒暇時不就可以一起偷看她洗澡了?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公子翌有口難言,其實,總共,他也才偷看過一次啊!而且那晚到的時候花無多已經入水了。

 

第二卷 藏在蕊中的花心

13折磨一個男人最高的境界

三日後,距離奇峰山不遠的京城。

  京城的六月極為熱,遠比不上奇峰山頂南書書院的清爽。

  茶館二樓,方若兮靠坐在一隅乘涼品茶,桌上擺放著四碟精緻的糕點,她隨意地夾起了一小塊放入口中,細細地品著,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年輕公子,不禁想起了南書書院的同窗們,此時此刻,大家應該在上許夫子的課吧,雖然許夫子心高氣傲,但卻很不走運地收了她這麼個入室弟子,不知道她走後,許夫子會不會失望或者惱恨於她。

  正胡思亂想著,這時,就聽身後有人道:「你聽說了嗎?毒王唐夜退了金陵方家二女兒的婚事。」

  聞言,方若兮微微一怔,不禁凝神靜聽起來。

  另一人接口道:「這麼大的事,江湖中誰不知道,一個多月前,聽說那方家二女方若兮逃了唐門唐夜的婚事,這件事在江湖上都傳開了,唐門門主唐卓山一怒之下,派人退了方家的婚,害得唐、方兩家結親不成反而結怨,唐門之人對外都說方若兮水性楊花、人盡可夫,嘿嘿,不過在我看來,恐怕是這方若兮不願意新婚之夜被唐夜這個渾身是毒的丈夫毒死才逃婚的吧。」

  一人聞言道:「嘿嘿,兄台說得有理,不過,聽說這方若兮已被方家逐出家門了。」

  另一人道:「是啊,方家怎麼會允許有這樣的女兒敗壞門風。」

  方若兮邊聽邊皺眉……唐夜退婚這事兒……

  方若兮湊了過去,狀似十分感興趣地問道:「二位大哥,唐夜退婚這事兒可是真的?」

  二人同時點頭。

  當中一人十分肯定地答道:「當然是真的,一個多月前的事了,這件事江湖人都知道,毒王……」

  他正要準備津津有味地再次長篇大論一番,卻見方若兮的身形已到了窗外。

  ×××××××

  方若兮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回金陵。

  江湖謠言雖不可盡信,但其來必有因。這麼久都不見人來尋她,以爹爹的脾氣,這很不合常理,看來,唐夜退婚很可能是事實。

  方若兮一路急趕,不禁越想越氣。

  他退婚了,竟然被他搶了先,早知道她先退婚啦!幹嗎要逃婚,果然……失策了!可笑,自己全身是毒還敢四處散播謠言說她人盡可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

  她此番走得匆忙急切,卻不知道,就在她剛離開京城不久,京城最繁華的大街上先後陸續開起了兩家店,一家兵器鋪,專售天下難覓的神兵利器,一家風雅品酒居,專售天下難尋美酒佳餚。一夜之間,這兩家店享譽了整個京城,賓客駱繹不絕。只是她走得太快了,並不知道,否則以她一貫的嗜好,這兩家店是一定要去上一去的。

  十日後

  方若兮風塵僕僕地趕回了金陵,到時已近子時。

  方家乃金陵大戶,祖上均以經商為主,主營兵器和牧場。

  方家大宅內部建造按五行八卦所設,到處都有機關暗器,院內暗角均有守衛,實難夜闖,但這些對於自幼在此長大的方若兮來說,卻易如反掌。守衛及夜間巡邏的護衛對她來說也幾近形同虛設。

  她趁著夜色,行至一角,輕輕一縱,躍入牆內,腳不點地,借手臂之力攀與廊宇之間,幾番回轉方來到了姐姐方若薇寢房的屋頂,倒掛於上,從半掩的窗戶向內望去,見屋內燈已熄,想來姐姐已經睡下了。

  窗戶半掩,但她不敢輕易推開入內,只先用銀針刺入窗口一角,方才小心試探地推開了一點,見無異狀,方才使力推開,可就在這時,屋內的燭火突然亮了起來。

  方若兮立刻輕輕道:「姐姐,是我。」

  屋內有人驚訝問道:「若兮?」

  「嗯。」方若兮回應道,一推窗,翻進了屋內。

  屋內,方若薇見入內的果然是妹妹若兮,第一句話便道:「你還知道回來。」話雖責備,但眼裡卻滿是喜悅的關切。

  方若兮知姐姐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當下一笑,便坐了下來先給自己倒了杯茶,剛想喝卻被姐姐搶了過去,只聽姐姐斥道:「不許喝隔夜茶,等著,我去□天起來燒水泡茶給你。」

  方若兮聞言,滿足地靠在了椅子上,諂媚道:「還是姐姐好。」

  方若薇看著妹妹不顧形象的懶散樣子,要笑不笑道:「我本來就好,只是這次,你恐怕不會好了!」

  一句話提醒了方若兮,她急忙坐直道:「姐姐,唐毒退婚是真的嗎?」自從知道唐夜的為人後,方若兮就管唐夜叫唐毒。

  方若薇自然知道妹妹口中的唐毒是誰,便道:「是真的,這事等下再說,我去□天起來。」言罷,披了外衣,出了門去。

  不一會兒,方若薇回到了屋子裡,關上了門窗。

  方若兮見姐姐回來,早已耐不住心中疑惑急切問道:「姐姐,你知我是個急性子,你就快說吧。」

  方若薇瞥了她一眼,仍不緊不慢地坐了下來,方道:「事情整個江湖都傳遍了,恐怕你也有所耳聞,你逃婚,雖然爹爹命人封鎖了消息,也只是派人暗中找你,但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被唐門的人知道了,唐卓山因此事大怒,派人來退了你跟唐夜的婚事,這一次,你真的把爹爹氣壞了,他已放下狠話,說再也不認你這個女兒,任你在外自生自滅,這次恐怕姐姐也幫不了你,你自己看著辦吧。」言罷,丟給她一個你去自生自滅的眼神。

  要她看著辦?那肯定是沒辦法了。方若兮垂頭可憐兮兮地道:「要是娘親還在就好了……」

  方若薇聞言,微露慍色,道:「你少拿這句話折磨我。」每次都這樣,她一做錯事就抬出娘親來,提醒她這個作姐姐的要當起娘親的責任,歎氣!可還是要說:「這一次我幫不了你。你最好別讓爹爹抓到,否則他說不定會用地牢裡的十八酷刑對付你。」

  聞言,方若兮面露菜色。

  這時,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向此處走來,二人不再說話,片刻後,門口有人輕敲了下門,在外喚道:「大小姐,茶和糕點給您拿來了。」

  方若薇道:「放在門外,你先回去歇息吧。」

  「是。」門外丫鬟春天答道。

  聽丫鬟腳步已經走遠,方若薇方打開門把東西拿進屋來,又關上了門。

  屋內,燭火搖曳,方若薇給妹妹倒了第三杯茶,見她雙手齊上狼吞虎嚥地吃著糕點不禁搖頭道:「你怎麼弄的這麼狼狽?姐姐怎麼教過你的,出門在外,一切要以自己為主,難道你忘了?」

  「可是,爹爹不是常教導我們,想要當女俠就要一諾千金,俠肝義膽,有情有義,為朋友出生入死,與朋友肝膽相照,姐姐不是也說過,江湖人最重情義二字……」方若兮滿嘴食物不清不楚地嘟囔著,可話還沒說完便被姐姐打斷,方若薇斥責道:「呸,那是在對自己有利的基礎上!姐姐告訴你,無論什麼時候,自己擺中間,其他的都放兩邊,知道吧?」

  方若兮灌了一口茶水,方不緊不慢道:「哦……你不早說……」

  方若薇聞言,嘴角微微抽搐,歎道:「我怎麼會有你這麼笨的妹妹……」

  方若兮聞言嘴角微挑。

  方若薇歎道:「算了,明日你給爹爹下跪認個錯吧。」

  「不要。」方若兮搖頭拒絕。

  「那你想怎樣?爹爹這一次真的氣壞了,小心他真對你用十八……」方若薇的話尚未說完,就被方若兮奇怪的問題打斷了:「姐姐,我想問,男人是不是都好色啊?」方若兮問道,試圖轉移話題。

  「哼,男人嘛,都是賤人,見了你我這等大美人,自然是神魂顛倒言聽計從,你讓他摘花,他決不敢去摘草。」話題果然成功被轉移。

  「可是,姐姐,總有些男人似乎不被美色所迷,可是我又想折磨他,那又要怎麼辦呢?」方若兮虛心問道。

  方若薇一哼道:「知道折磨一個男人最高的境界是什麼嗎?」

  「是什麼?」

  「就是讓他愛上你。」

  「愛上我?」

  「嗯,到時候,你讓他跳井,他決不敢去跳河。」

  「這麼管用啊!」受教了。

  ※※※※※※※※※※※

  「當然。」方若薇重重點頭,又道:「不過……」

  「不過什麼?」

  「如果你想用這招對付唐夜那種人?我看你還是省了吧。」方若薇用一種叫鄙視的目光注視著妹妹道。

  方若兮嚥下一口口水,擺出一副果然還是被姐姐看穿了,姐姐你真厲害的樣子。

  方若薇瞭然於胸難掩得意地教育妹妹道:「唐夜此人冷酷無情,在他眼裡,人命賤如螻蟻,不把人當人看,更別提會愛上誰了,所以這招對他肯定沒用,你也不用心存僥倖。再說,你的所作所為,已讓他恨之入骨,如果你出現在他面前,等同於羊入虎口,自尋死路。況且,他全身是毒,恐怕你還沒靠近他半尺以內就丟了小命,更別提讓他愛上你了,不過你若能當他的人體實驗品……說不定,他會比較愛惜你。」

  什麼?方若兮略帶驚恐地看著姐姐,實驗品?她忽然想到了作為公子琪解毒的第一個實驗品的公子翌滿身是針口吐白沫全身抽搐的樣子,不禁面色發青。不過,片刻後,卻又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來,堅定道:「可是,姐姐,你有沒有想過,唐毒詆毀我的名譽,就是詆毀我們方家,他退我的婚,就是看不起我們方家,欺負我事小,但他看不起我們方家卻事大,這口氣你讓我怎麼嚥得下去,我要為方家……」

  「呸……你活該!」方若薇突然打斷她道,嚇得一旁原本大義凜然的方若兮轉眼變成了蔫掉的茄子,唯有耷拉著腦袋聽訓道:「這次是你自己逃婚在先,給人家以話柄,是你!把我們整個方家名聲都敗壞了,抹黑了,踐踏了,侮辱了!」

  方若兮頭垂得更低了,半響後,小聲道:「姐姐,我連趕了十天十夜,路上沒怎麼休息過,現下好累了……」

  而後,聽到方若薇歎息無奈地聲音道:「那你還在這裡囉唆什麼,還不快上床去睡覺!」

  「是!姐姐。」方若兮領命,抬頭給了姐姐一個燦爛無比的微笑,然後一個轉身躍上了床,拉過被子隨意蓋在了肚子上,一偏頭便睡了過去。

  方若薇見狀又歎息了一聲,走到床邊,看著已然睡過去的妹妹,不禁大皺眉頭,不洗漱,不脫衣服,甚至還不脫鞋,唉……看來她真的是累壞了。

  方若薇坐到了床邊,小心地脫去了方若兮的鞋,為她掖好被角,心中暗歎:小妹,其實你不能嫁給唐夜,姐姐認為對你是一件幸事,唐家太過複雜姐姐一直擔心你不能適應,唐夜此人也不適合你。這次他能主動退婚,未嘗不是好事,爹爹雖怒你任性妄為,但這口怒氣總會過去的。而且這次爹爹的態度很奇怪,並未因唐夜退婚立刻命人抓你回來懲罰,反而只說讓你在外自生自滅便沒了下文,外人因此都傳言你被逐出家門,但在我看來,似乎爹爹有意放任你。只是,妹妹啊,你為人太過單純,不知這世間人心太過險惡,你獨自一人在外,我真擔心你被人欺辱,不過如今看來,你似乎過得也不錯,一切不過是姐姐多慮了。

  ××××××××

  第二日晨,軟塌上斜倚著的方若薇見妹妹若兮仍在熟睡,便先出了門。可當她抬著早飯返回屋中時,卻見屋內早已空無一人,桌上放著一紙留言,上寫:姐姐,既然爹爹讓我在外自生自滅,那我就依了爹爹的意,我會回來看你的。勿念!妹妹敬上。

  方若薇放下書信,看著自己抬來的早飯,輕輕一歎,道:「即便要走,也吃了早飯拿點銀子再走啊,唉,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

  方若兮離開了家,在街上隨意吃了些東西,便騎馬一路南下而去。

  如今她並不缺錢了,雖然當日沒拿到二百兩月銀,但早先從公子翌手裡賺來的錢也足夠她花費很長一段時日了。她已經把錢兌換成了全國最大金匯通寶錢莊的銀票貼身帶著,餘下再帶些散碎銀兩方便行事。

  為免路上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她換了一個面具,易容成極為平凡的面貌,時而女子裝扮,時而男子,端看自己當時的喜好。

  她早就聽人說過蘇杭二地風景秀美,心生嚮往,以前爹爹不允許她一人出門,如今無人約束,又有錢,便決定先去盡情遊玩一番。

  一路上,方若兮走走停停,遊山玩水,吃好的,住好的,好不愜意。但畢竟是一個人,有時候難免覺得無聊,只要一閒下來便會想到以前熱熱鬧鬧的書院生活,想起公子翌等人,雖然仍惱恨他們那晚的偷看,但心裡說不清的竟有些想念他們,幸好,當日雖走得匆忙,竟未忘拿公子翌畫的那兩幅畫,一幅正是奇峰山的景致,而另一幅卻是自己與公子翌的,她一直隨身帶著,偶爾拿出來看看,會不自覺地發笑,想起自己讓公子翌口吐白沫,又把他踢昏的慘狀,便不再怪他那晚的偷窺了,有時間她真想偷偷回奇峰山去看上一看。

  偶爾也會聽到江湖人提及唐夜退婚又毀她清譽之事,每聽見一次,她便怨恨唐夜一次,時間長了,不禁心裡積怨愈深起來,便暗暗決定了一件事:唐毒,你竟然敢先我一步退婚,我本來並沒把你看在眼裡,但如今我倒真想親眼見見你是何許人了,不如,本姑娘一路玩到蜀地時順便去你家探望探望你吧。

  路上,她閒來無事,偶爾高興時,便裝出蓋世大俠模樣,看到不平事便跳出來自許大俠拔刀相助,博得些許欽佩仰慕崇拜的目光後,偶爾也能得個一籃子雞蛋、土豆什麼的過過大俠的乾癮。不過,她可不是什麼事都會跳出去的,有時候看對方人多勢眾,不好欺負的時候她都是繞路走,畢竟姐姐告誡過:自己放中間,其他放兩邊。這句話她一直記得很清楚呢。再說了,這年頭,柿子都是挑軟的捏,這道理她懂。

  這日,她行至太湖東岸的藏書鎮,打算在鎮上休息一夜,偶然聽到鎮上的人說,近日,江南總督府的兵馬正駐紮在距此地不遠處的穹窿山腳下,明日一早便要攻上山去,打算一舉剿滅穹窿山山賊。

  方若兮一聽,不禁來了興致。官兵剿滅山賊,這場面可一定要去看看,而且,江南總督的兵馬,帶兵的將領一定是宋家人,不知道會是誰,聽說,宋家有一子,名曰子星,武功了得,又是享譽江南的美男子,不知此番來了沒有,這宋子星不知道會有多美?會比公子琪還美嗎?


14江湖艷遇

次日晨,天未亮,方若兮便起身趕往了穹窿山,過山腳下時,果見許多官兵,約有上百人,在山下嚴陣以待,似在等待號令。

  方若兮先於暗處把馬拴好,後趁著天未明施輕功攀爬上了山。

  未至半山腰便看見了山賊的第一道寨門,她隱藏好自己,尋了個好位置等著官兵攻打山寨,直到天已微亮,忽聽山下一陣號角聲傳來,方若兮來了精神,躲於巨石後,頭帶雜草,只露出一雙眼睛閃爍不停,注意到山賊寨門上隱約的箭頭,緊張地等待著。

  這山寨據險而立,易守難攻,如今山下官兵又擺明了告訴山賊,我要來攻打你們了,你們趕快做好準備吧,是以,官兵已失了先機,如果此番再明目張膽攻上山來,恐怕是有來無回啊,方若兮看著寨門上及附近崖壁隱約晃動的箭頭暗歎道。剛這麼想就聽見山下官兵一路呼喊著衝上山來,好像就怕山賊不知道他們來了似的,方若兮心下一陣遺憾,看來宋家無人也。

  可就在這時,山寨內響起了混亂的廝殺聲,方若兮暗暗奇怪,難道山賊在這麼關鍵的時候竟然內訌了?真不團結,顯然是烏合之眾。方若兮正胡思亂想著,官兵衝上山來,並開始用木樁撞擊寨門,而原本寨門及四周崖壁上隱約露出的箭頭均已不見了,半響後,寨門被官兵撞開,方若兮當先一眼便看到寨門處有一人橫刀而立,背影肅殺,四周死屍數具,均是攔腰斬斷,死狀淒慘,有些斷掉的上半身仍在他腳邊抽搐著,血流滿地,而那人一身白袍竟滴血未沾,單看背影,方若兮便覺此人是個非凡人物,只除了有點殘忍。

  他始終背對著寨門,就在方若兮瞪大了雙眼早已準備好承接他轉身霎那的驚艷時,卻見那人猛地揮刀指向前方,一聲大喝:「殺!一個不留。」

  官兵們聞聲群情激昂,一陣砍殺,剩餘的山賊也立刻被斬殺殆盡,隨即衝向了山寨的第二道關卡。

  這時,躲在巨石後面的方若兮也隨後悄悄地跟了上去。

  第二道關卡,地勢更為險要,山賊遠見官兵而來,借地勢居高臨下亂箭齊發,那位公子衝在最前面,當下,只一揚手臂,身後所有官兵立刻止住來勢,這時,亂箭已近,他突然提氣騰空躍起,揮刀砍落迎面而來的數只箭,腳踏兩側崖壁,飛身而走,瞬間衝進了山賊的巢穴,方若兮見他輕功使的漂亮,心下不禁大讚。

  半響後,第二道關卡也被官兵衝破,山賊退敗,早已亂了方寸,而官兵一路勢如破竹,直衝進山賊巢穴。

  裡面一片混戰,四周山崖陡峭毫無遮蔽之物,方若兮只能遠遠窺視無法再接近了,便覺無趣,而今眼見勝敗已定,已沒什麼可看的了,心裡雖想著看一看那白袍公子模樣,但終不至於為了看一個男人長什麼樣子而輕易讓自己涉險,所以當下沒有遲疑便偷偷離開了穹窿山。

  回去的路上,途徑太湖,她臨岸遠眺,只見蒼茫遠山,太湖之水一碧萬頃,煙波浩渺,湖上點點魚帆,沉浮於波濤間,她剛看完一場血腥的廝殺,再看如此恬靜美景,只覺心境沉澱,雜念頓消,不禁感歎道:「還是活著好啊。」

  因早上起得過早,她沒吃什麼東西,現下只覺飢腸轆轆,便先回了藏書鎮,尋了些東西吃下,填飽了肚子,她正閒散地逛著,就在這時,街口有官府衙門的人敲著銅鑼四下高喊:「穹窿山賊被滅,穹窿山賊被滅了,……」

  路上百姓一聽,均面露喜色,額手稱慶。

  有路人高興讚道:「穹窿山賊終於被滅了,這真是百姓之福啊。」

  又有百姓讚道:「這宋公子真是厲害,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眾人齊聲稱是。

  宋公子?方若兮聞言心下暗忖:難道說,今晨帶兵攻打山賊的果然是那位宋家的公子,宋子星?今日一見,此人功夫果然了得,難怪爹爹時常提起此人。

  宋子星是江南有名的美男子,今日沒能窺得廬山真面目,實是一件憾事。

  這小鎮住著頗為舒服,方若兮打算在此再住一晚,明日方走。

  夜晚,月牙兒高掛,星星佈滿天空,方若兮因下午睡了許久,晚上便有些睡不著了,爬到了房頂上躺著看星星,只覺清風拂面,遠遠地看到了太湖的波光粼粼,不禁起了戲水之念。

  踏著月色,她來到了太湖岸邊,此地水浪平緩,四下樹木林立,空寂無人,方若兮仰望滿天星辰,只覺心情大好,忽想起兒時與姐姐一同從高處跳水踏月影的童趣,便想再試上一試。

  她解開了衣衫,脫掉鞋子,放在岸邊,只著小衣,輕輕一踏,用輕功躍上了岸邊一棵高樹上,看準月牙在水中的那個彎彎倒影,猛地跳了下去。

  可她剛一入水,便覺腳下似踏到一物,而後聽到水下傳來一陣咕嘟聲,她不禁奇怪,剛想潛下去看看,就覺似有水草纏住了腳,怎麼也甩不脫,心下一急,不禁踢了又踢,踹了又踹,可就在這時,水下有什麼東西抓住了她的小腿,她大驚失色,想都沒想就是一陣猛踢、猛甩、猛踹。然後快速地游離了那裡,回頭一看,便見一雙手突然從水中伸了出來,緊接著又露出半個頭來,大咳了幾聲,忽又沉了下去,方若兮看清了,那是一個人,她突然明白過來,方才自己踩踏的竟然是一個人,這個想法一在腦中成形,不禁令她大驚失色,這時,只見那人的雙手緩緩地沉入水中,明顯已經溺水了,她忙游了過去,把這人拖上了岸。

  上了岸,她手忙腳亂地先穿上了衣服,再看著躺在地上肚子鼓脹,嘴角冒水的男子,有些不知所措,先探了那人脈息,暗出了口氣,這人還沒死。

  她環顧四周,方才發現不遠處的一棵歪脖子樹上掛著幾件衣物,不用多想,定是這個男子的,難怪她來時沒看到衣物,否則她也不會這麼冒然下水了,而且當時她也沒有想到水下會有人,唉,這時說什麼都已經遲了,當務之急是把這人救活。

  她想用手去按他的胸口,可見他是個男子,而且上半身□,不禁猶豫著收回了手,換成了腳,可眼看腳就要踩上那人的胸口之時,她又收了回去,看著歪脖子樹上的衣服,突然急中生智!

  她用男子的腰帶捆住了他的雙腳,倒掛在樹上,看著他身體在樹下搖搖晃晃,嘴角滴答滴答地落水,不禁暗道:「這樣子,吃進去的水應該會吐出來了吧。」

  她又等了好一會兒,那人還是沒有醒,不禁心裡突然害怕起來,如果他死了就麻煩了,她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逃之夭夭。

  本已返回了客棧,可又覺心裡實在不安,方若兮又折返了回去。

  可她還尚未奔至事發地,就聽一人在林中大吼道:「小賊!你竟敢這般羞辱於我!」而後只聽卡嚓一聲,似樹幹斷裂之聲,緊接著便聽到砰地的重物倒地聲。

  方若兮一驚,忙躍上附近的樹去,藉著月光,向聲音來源看去,只見,那顆歪脖子樹已倒在地上,剛剛被他倒掛在樹上的男子此刻已穿戴整齊,看背影,一時竟覺得有點眼熟,微一細想,忽然想到一人:今晨攻打山寨的那個官兵將領!

  此時,月下,那人背部緊繃,似正隱忍著怒氣,手中抓著一張紙,已被揉成了一團,卻沒有扔掉,不知他想到了什麼,竟把那一團紙揣入了懷中。方若兮心下納罕,突然想起一事,忙向自己懷裡摸了摸,而後不禁渾身直冒冷汗,糟糕了,公子翌畫的那幅掐她脖子的畫,丟了。

  那晚,宋子星懷著與方若兮同樣的心境,潛於太湖水中,閉氣看著月牙兒在水中虛幻的倒影,許久之後,正打算一躍衝出水面之時,就見一物突然從天而降,一腳正踩在他的臉上,恰好把本要躍出水面的他踩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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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事發突然,他嗆了幾口水進去,在水下呼吸開始不順,本想浮出水面,卻不料,頭頂那人對他是又踢又踹,他想反抗,那人卻踢得更加厲害,直踢得他頭暈目眩,眼睛發花,不禁嗆了更多的水進去,待他終於有機會浮出水面,卻已有些力不從心了,暗道自己今日恐怕凶多吉少,可仍掙扎著浮了上去,試圖贏得一線生機。

  他終究昏迷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待醒來之時,卻見自己雙腳被縛倒掛在樹上。他平生第一次輪落到這種淒慘的地步,心裡是又怒又恨,卻又無處發洩,眼見四下無人,那踩他的小賊定然已經逃了,便先解下了腳上的束縛,躍下樹來,先運功歇息了一會兒,身體雖然仍有不適,卻已無大礙,便拾起岸邊衣服穿戴起來,這時,卻發現衣服下面壓了一張白紙,心下好奇,便拾起來看。

  藉著月色,他大略看清了畫中情景:畫中有兩個男人,其中一人正掐著另一人的脖子,那人正在做垂死掙扎狀,不及細想,便以為是方纔那人故意留下來羞辱他的。心中怒火狂燒,再也忍不下這口惡氣,一掌劈向了一旁的樹幹,樹幹應聲而倒。

  他暗暗發誓,一定要找出今晚的小賊。

  方若兮一直躲於樹後未曾現身,她本想蒙面把那幅畫搶回來,但宋子星的武功只在她之上不在她之下,此外,看樣子宋子星似已對她恨之入骨,她不敢冒然出去送死,所以只有悄無聲息地躲著,直到宋子星離開太湖,她才暗出一口氣,回了客棧。

  這夜,她輾轉反側,怎樣都無法入睡,一個隱憂壓在心裡越發凝重,那幅畫落入宋子星之手,雖說並無大礙,但那幅畫中有公子翌還有她花無多裝扮時的樣子,此番落入他人之手,如果被毀了倒也沒什麼,可被人當作罪證保留著,心裡越想越不痛快,還有一點她不願承認的,其實,她特別喜歡那幅畫,說不清為什麼就是喜歡,她很想拿回來,可如今想要拿回那幅畫似已沒那麼簡單,她必須好好想想,要怎樣才能拿回那幅畫呢?

  方若兮首先便想到了偷!

  第二日,方若兮打聽到宋子星軍隊駐紮之地,並獲悉他明日就要領兵返回杭州城,所以要偷,只有趁今晚。

  今晚,烏雲蔽月很適合偷竊,方若兮藝高人膽大,隻身一人,身著江湖人必備的一套衣服——夜行衣,毫無聲息地潛入了宋子星的軍營。避過巡視的哨兵,四下尋找宋子星的軍帳,她本以為將軍之帳應不同於其他,至少帳外會有一兩個守衛,可一進來才發現自己錯了,所有的軍帳都是一個樣子,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的,方若兮無奈,看著眼前數十個一摸一樣的軍帳,哀歎自己如果一個一個的去找恐怕找到天明也找不到,無奈之下,正想著尋個落單的兵丁挾持恐嚇一下,可就在這時,恰見一人身披斗篷由一個士兵帶著向一個軍帳走去,方若兮發現唯獨這個軍帳內隱約似有燭火閃爍,便偷偷跟了過去。

  那人進入了帳篷,不久之後,士兵離開了。

  方若兮暗喜,偷偷地靠近了軍帳,附耳上去靜聽起來。

  習武之人本就比常人要耳聰目明,她附在帳外,能清晰地聽見裡面的聲音。

  帳內,有一男子道:「叔父,請喝茶。」

  又聽一老者道:「放著吧,今夜叔父深夜來訪是有一事與你細說,子星,你爹叫你明日可不用返回杭州城,直接去金陵方家向方家的二女兒方若兮提親。」

  帳外的方若兮一聽這話,耳朵直直地豎了起來,完全地貼到了帳子上,只聽裡面宋子星回道:「叔父,爹這是何意?」

  裡面老者笑了笑,方道:「子星,你父自有用意。」

  「侄兒不明,為何爹與叔父會讓侄兒娶一個被人退婚,已被逐出家門的女人,還請叔父賜教。」

  老者笑道:「子星,你知方家無男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方若薇已許配給天下首富洛陽李家大公子,秋天一到就要嫁過去了,二女兒方若兮本與蜀中唐門四公子唐夜指腹為婚,本要等到姐姐方若薇出嫁後也隨後出嫁,卻不料,那二女兒方若兮以不願嫁唐夜為由離家出走,這件事,方家本嚴密封鎖了消息,可是,你知道是誰洩漏給唐家的嗎?」

  帳內沉默半響,宋子星方道:「莫不是叔父你?」

  「子星厲害,的確是叔父我。」老者大笑。

  帳外方若兮一聽這個,不禁暗道:老頭,幹得好,多謝了!

  老者又道:「我把這個消息透漏給了唐家,唐家人都極為自負,尤其是唐夜,我料定唐夜知道方若兮不願意嫁給他,肯定會對她棄如敝屣,我沒有料錯,唐門果然退婚。賢侄,如今皇上眼看就要不行了,太子年幼,又非正宮劉皇后所生,劉家如今權傾朝野早有反念,我們也應該為自己提前打算打算。方家雖是商賈出身,但其兵器鋪和牧場遍佈天下,一旦天下大亂,方家可為我們大量提供優良的兵器和戰馬,我們不先下手,恐怕,必會有人先下手。不說這個,方若薇所嫁之洛陽李家,可是天下首富,如果方正陽答應與我們宋家聯姻,子星,以金陵方家、洛陽李家、再加上我們宋家的實力,不管今後天下發生什麼巨變,都盡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帳外方若兮聽後心中大震,暗道:沒想到,原來自己這麼有用啊,看來,以後要對自己更加好一點了。不過,想利用我?可沒那麼容易!

  這時,屋內宋子星忽道:「叔父,子星認為,此時不應去金陵提親。」

  「為何?」老者問道。

  帳外方若兮聞言,暗道:算你小子是個明白人,你要是敢去提親,我一定要你看不到金陵的太陽,在路上我就把你……

  這時,就聽宋子星回道:「方正陽已逐了二女兒出去,我又以何由向其提親呢?此其一,再有,聽叔父說,似有很多人想娶這方家二女,但偏偏方正陽卻在這時把女兒逐出了家門,不管不問,此事似乎頗有蹊蹺,叔父也說,方家可大量提供兵器和戰馬,當年聖祖皇帝也正是借助了方家的支持方能一統天下,方家一直以來雖無人在朝為官,但地位特殊,不是輕易可以拉攏的。叔父,子星認為,如今皇上雖病體纏身,但畢竟沒有薨逝,此事尚不宜操之過急,過早暴露自己,我們還需觀望一二,謀定而後動。」

  「哈哈……」老者聽完這席話,忽然仰天大笑起來,帳外的方若兮聞聲不明所以,就聽老者道:「好!好!來此之前我與你爹商議過,也正是這個意思,叔父剛剛只想問問你的想法,子星思慮甚周,叔父甚感欣慰,唉,可歎叔父之子俱不成才,宋家將來交與你手上,我和你爹都放心了!」

  「謝叔父信任。」宋子星恭敬回道。

  老者又道:「子星,今夜叔父來此其實是為了另外一件事,這也是叔父急忙從京城趕回來的主因。」

  宋子星正色道:「叔父請講。」

  帳內,老者附耳與宋子星說了些話。

  帳外,方若兮努力去聽,也只隱約聽見『宋家』『朝廷』等幾個模糊的字句。

  半響後,忽聞老者咦了一聲,問道:「子星,這幅畫你從何得來?」

  畫?帳外方若兮一聽,這才想到,對呀,自己是來偷畫的,怎麼成偷聽的了?

  就在這時,身後忽有人大喊:「什麼人?」

  哎呀,被發現了。


15怕了你了

那天要不是方若兮跑得夠快,後果不堪設想。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就在之後幾日,方若兮遭遇了幾件事,直到那時她才真正知道宋子星此人到底有多冷酷,有多無情,有多不講理,有多欺負人,有多討厭,有多令人厭憎……

  昨晚,偷畫失敗了,再無從下手。並且,昨晚她偷聽到的話,終究有些隱憂。方若兮心裡雖因這事耿耿於懷可也無可奈何,便放棄了偷回那幅畫的想法,第二日一大早便騎馬離開了藏書鎮,向杭州城行去。

  好巧不巧,就在方若兮騎馬慢悠悠地行於官道上時,恰好遇到宋子星率軍行過,官兵一路小跑,宋子星策馬行於其中。

  方若兮行在前方,聞聲回頭,趕忙策馬讓在路邊,想等他們過去再走。

  今日晨光明媚,她還是第一次這般正大光明地看宋子星。宋子星溺水的那一晚,她根本未曾仔細看過,只知道他是個男人,其他一概不知,再說,他當時狼狽的樣子也著實沒什麼好看的。

  而今,也算是方若兮第一次正視宋子星。

  她舉目望去……

  早晨的陽光柔軟地有如輕紗,輕緩中帶著一種詩意的淡雅。

  他青衣如水,雙眸如星,神態清冷,彷彿隔岸的素心蘭,不染塵埃地淡淡清艷。

  只一眼,方若兮便已怔愣。

  這樣的一個男子,方若兮怎麼也無法與那晚在太湖被他踢暈的男子聯想在一起。想起那晚,他赤裸著上半身,方若兮不自覺地熱了起來。不禁用手給自己扇風,邊扇邊道:「天氣真是越來越熱了啊,一大早就開始這麼熱了。」

  官道上兩邊都是樹林,此處多鳥,官兵行過方若兮身邊時,恰好有一群鳥從官道上方橫飛了過去,速度極快,可就在這時,一坨鳥屎從天而降,恰好砸向了方若兮,方若兮反應很快,知道此刻從天而降的是鳥屎,自然不會伸手去擋,又因馬已靠在路邊,再躲的話就掉到身後的溝渠裡了,所以情急之下只得迎著鳥屎催動掌風向外一送,把鳥屎揮了出去,可恰好這時,宋子星騎馬從旁而過,這鳥屎不辨方向更不辨人,在空中幾個翻滾飛向了宋子星,就在方若兮發覺想提醒他一句時,聲音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見宋子星已然察覺了身側有不明物體飛向了他,突然一揮衣袖,而後,只見他身後騎馬跟隨他的副將的鼻子上糊著一團黑白相間的柔軟物體,正是那坨鳥屎,副將下意識伸手一摸,放在眼前一看,面色變青。

  宋子星也看到了,嘴角微微一挑,又抿緊了。驀地看向路旁的方若兮,彷彿那坨鳥屎是方若兮放的『暗器』一樣,方若兮無辜地指了指天,示意宋子星,那『暗器』其實是鳥放的,不是她,宋子星看著她,那雙眼睛看似清冷,卻暗藏著不同他人的睿智和冷靜,不知為何,方若兮忽覺有些羞澀,那副將不明所以,順著方若兮的手指看了看天,而後虎目含威瞪向方若兮,方若兮一見,忙向天上看去,一看,驚道:「鳥呢?剛剛明明有一群的……」忙四下裡尋找起來。可就在這時,那副將早已哇呀呀提槍向她刺來。她心裡這個委屈啊……一掃面前這麼多官兵,她二話不說,策馬就逃,口中喊道:「不是我,是鳥!」

  副將正要提馬去追,卻聽宋子星沉聲喊道:「武政,回來。」

  副將武政心中雖怒,聞聲卻壓下了馬頭,抑制住心中火氣,退到了宋子星身後,未繼續追趕。

  宋子星看都沒看早已遠去的一人一馬,只大聲對已停下步伐的官兵道:「繼續趕路!」

  眾官兵齊聲道:「是!」

  人馬繼續向前行進。

  杭州城,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方若兮這些天一直都是打扮成風流才子模樣,四處閒逛,好不逍遙。

  這日中午,方若兮腹中飢餓便打算去杭州城最有名的風來酒樓去吃點精緻的小菜,未料恰好碰到武政一群人出來喝酒。說來也巧,二人同時進門,一抬頭,便來了個面對面。

  因方若兮裝扮與前兩日一樣,武政一眼便認出了她,這一次,方若兮可沒那麼好運逃走了,因為大門已被武政擋住,武政是個武夫,言語粗魯,二人幾句不合,便動起手來。

  從酒樓打到大街,再從西南打到了西北,一路人群四散躲避,有人認識武政,自在一旁為其助威。

  武政勇猛,方若兮一時片刻竟討不到便宜,但幾招過後,方若兮便已察覺武政力氣雖大,乍一看拳腳功夫扎實虎虎生風,但武功招式卻極為平常,方若兮一笑,終於等到武政露出破綻,一指向武政的笑穴戳了下去,可就在這時,一陣掌風掃過方若兮的面頰,她險險躲開,而後就聽一人朗聲道:「我來領教領教閣下的武功。」

  方若兮穩住身形,聞聲向那人望去,一見,竟是宋子星。

  這時,宋子星的掌風已到了近前。

  宋子星的掌風內力綿延不絕,方若兮頓感壓力,只得小心謹慎,見招拆招。因此刻他二人正在大街上,四周有人圍觀,恐誤傷他人,所以都沒有使用兵刃。大街狹窄不能隨意施展, 二人打到酣處,只見不遠處有個高台,先後施展輕功一躍其上,高台寬闊,二人打得更加難分難解。

  五十招過後,宋子星忽道:「這位公子,如果今日你輸在我手裡,須向我的副將武政為上次之事賠禮道歉。」

  方若兮避過一掌,道:「好,上次之事雖然並不怪我,屎是鳥拉的,也是你揮那坨鳥屎到他的鼻子上的,但如果今日我輸了,我願意承擔這個莫須有的罪名,向他賠禮道歉。」

  方若兮言下之意,那坨鳥屎不是她拉的,那坨鳥屎也不是她揮到武政鼻子上的,明明就是鳥與他的錯,他卻擺明了不講道理,把這個莫須有的罪名強壓在她頭上,她不服。但如果她比武輸給了他,她願賭服輸,願意承擔下這個罪名,去賠禮道歉。

  宋子星自然聽出她話中嘲諷之意,當下一聲冷哼。一掌疾速向方若兮揮去,方若兮一見,當下運足了內力,迎面接去,只聽得碰的一聲,二人退開,各據一方。

  方若兮氣息翻湧險些抑制不住胸口地湧動,舉目看向宋子星,只見他面色不改,氣息若定,方若兮知道,她輸了,不禁黯然低下頭去。

  這還是她出道以來,第一次與人單打獨鬥輸了,她心中雖不痛快,但仍打算依約給台下的武政道歉,了結此事。

  可就在這時,一濃妝艷抹手舞紅帕的婆子突然奔上台來,拖住宋子星的衣袖便道:「哎喲,這不是宋將軍嗎?老婆子我還以為眼花看錯了那,早知宋將軍對週二小姐有意,直接去府上提親不就是啦,何必還特意來此當眾比武招親呢?」

  比武招親?方若兮與宋子星聞言均是一怔,方若兮先行抬頭一看,只見頭頂上方掛著一個大紅色的綢緞橫幅,上書幾個大字:「比武招親」!

  方若兮目光流轉,看著那婆子拖著宋子星的衣袖不放,還在那裡唧哩瓜啦的沒完沒了,宋子星正要不耐地掙脫之際,方若兮忽然昂首挺胸,很像個扛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漢一般,對在場所有人朗聲道:「宋公子,在下認輸了!雖然在下對周家二小姐的愛慕不比宋公子的差,但既然是比武招親,輸了就是輸了,在下恭喜宋公子抱得美人歸,告辭!」言罷,不由分說,足下一蹬,箭一般射了出去。

  ×××××××××××××

  方若兮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在場圍觀百姓全部嘩然,那婆子眼睛一霎那放出光來,抓著宋子星的衣袖像是抓著一根金條,不肯放手,可宋子星一甩仍掙脫了開來,如箭一般隨方若兮之後追去。

  婆子一見自己兩手空空,不死心地追在後面大喊:「宋將軍,何日去周府上提親啊?」

  此問自然無人回答。

  武政也隨後追了上去,可他的輕功與方若兮和宋子星相差太遠,還沒到街口,就不見了前方二人身影。

  二人先後出了杭州城。

  方若兮一向自認輕功不錯,但天大地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宋子星的輕功不僅不輸於她,而且更勝一籌,方若兮跑到幾乎斷氣,也沒甩掉宋子星,再加上方纔那一掌,她受了些內傷,現下根本跑不動了。她回過身喘息地看著緊隨而至的宋子星,上氣不接下氣地指著宋子星歎道:「真受不了你,怕了你了,好了好了,我跟你回去道歉。」正要埋頭往回走,卻突然被宋子星點住了穴道,眨眼間,便被他用繩子捆成了一個粽子,方若兮沖宋子星哇哇大叫道:「喂,你幹嗎?放開我!快放開!」

  宋子星解開了她的穴道,掙了掙手中的繩子,嘴角微微一挑,道:「以防你再逃跑,還是綁住你方便些。」言罷,拖著方若兮便往回走。

  因繩子縛了方若兮的雙手於後,宋子星這麼一拉,方若兮就只有跟著他倒著走,一路上方若兮百般掙扎,宋子星無視,方若兮大罵,宋子星不理,方若兮試圖踢他,卻如何能踢得到,不一會兒,方若兮便識時務的放棄了。宋子星此刻就像是牽著一頭倔強的驢一樣牽著方若兮往杭州城裡走,其實驢都比方若兮好,只聽說有倒騎驢的,沒聽說讓驢倒著走的。

  宋子星大步往前走,方若兮只有跟著往後退。雖極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宋子星捆綁她的不是普通的麻繩,而是特製的含有金屬絲的繩子,方若兮雙手被縛身後而且很緊,宋子星又隨時扯著,不能令她施展,她心中有氣,卻也只能暗暗忍住。

  走著走著,方若兮想轉過身與宋子星並行,卻被他一扯,又轉過了身去,方若兮咬牙切齒,卻仍以求饒的口吻對宋子星示弱道:「宋將軍,小的知道錯了,小的會老老實實跟你回去向武大人道歉的,你看這麼綁著小的,著實不好走路是不是,而且被其他不瞭解你的人看見,還以為宋將軍這般大英雄大豪傑欺負我這等小人物呢,多有損你光輝偉大的英雄形象啊。」

  宋子星一哼,道:「若不是看你是個女人,我不會對你這麼客氣!」

  方若兮聞言一驚,沒想到他已看出自己是個女人了,看來這個裝扮真失敗,下次一定換一個。卻仍不露聲色地試探道:「宋公子,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堂堂男兒……」她慷慨激昂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宋子星道:「假喉結歪了。」方若兮立刻憋回了後面將要繼續的話。微一低頭,果然感覺假喉結歪在了一旁。

  半響後,方若兮換了聲音,嬌笑道:「宋公子果然好眼力,既然宋公子知道奴家是個女子,還這麼當眾對奴家,不知道的,還以為宋公子看上了奴家,想綁回去做你的小老婆呢?」

  宋子星並不言語,仍大步走著。

  方若兮又一次試著轉身與他並行,這一次宋子星並沒再拉扯繩子,方若兮在旁一臉諂媚地問道:「宋公子為何沉默?莫不是真覺得奴家不錯?」

  宋子星瞥了她一眼,看到她一雙杏眼光芒閃爍,美滋滋的樣子,嘴角驀地一挑,忽然騰空而去,竟施展起了輕功,而牽扯住二人的繩索這麼一掙,方若兮大叫著突然轉過身去,來不及使力,就被他拉扯著向後倒飛了起來,一路上,當真苦不堪言呀。

  早知道她就不唧唧歪歪地惹他了,還不如剛才倒牽著呢。

  二人進了杭州城,這會兒方若兮老實了,嘴閉得嚴嚴的,宋子星也再未為難她,並默許她轉身與他並行。

  城門口,早已有人等在城門口稟報宋子星說武副將在總督府等他。宋子星便牽著她向總督府走去。

  杭州城依舊是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雜耍賣藝的到處都是,小商小販四下吆喝著為生計奔波,路上各式各樣的小玩意,應有盡有,看得方若兮心癢難耐。

  一路上,眾目睽睽之下宋子星拖著極不情願的方若兮一路走去。行人紛紛對他二人側目,確切的說是對宋子星手上牽著的、身上緊縛繩子的方若兮側目。

  走著,走著,方若兮突然想到一計:不如她當街喊救命?可一看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又洩了氣,重重地歎了口氣,如今人為刀俎她為魚肉,又身在人家的地盤上,當下打定主意一會兒能忍的都忍了!

  終於快走到總督府,二人剛到府門外,就有府中小廝迎了上來,先向宋子星打了個千,見宋子星身側綁著的方若兮,目光一閃,方上前對宋子星附耳說了什麼。

  宋子星點了點頭,一扯繩子,方若兮就得乖乖地跟著了。

  三人先後入府,就見府中站著許多人,方若兮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剛剛闖到擂台上的媒婆。

  那媒婆一見宋子星回府,立刻笑面迎上,香帕隨著身體的扭擺揮來揮去,尚距方若兮好幾步遠時,方若兮就聞到了那媒婆身上濃濃的脂粉味,好險沒暈過去。

  方若兮本在一旁冷眼旁觀,這時身上繩子突然被宋子星一掙,方若兮側目看去,只見宋子星正斜睨著她,並使了一個眼色給她,方若兮一時沒意會過來,而後見宋子星看向媒婆,突然反應過來,忙捨身擋在媒婆面前,滿臉堆笑道:「這位大嬸……」

  方若兮的話尚未說完,那媒婆好不給面子的一推方若兮,道:「哪裡來的野小子,快閃開!」

  方若兮笑容微滯,回頭一瞥,恰看到宋子星眉目間若有若無玩味地笑意,這時,媒婆已來到宋子星面前,施了一禮後道:「宋將軍,您今日在周家為週二小姐擺下的比武招親擂台上……」這一次,方若兮也沒等媒婆說完,忽然一哼,擠開了婆子,打斷了她將要說下去的話,不滿道:「大嬸,此言差矣,誰說宋將軍去打擂了?」

  那媒婆一聽,立刻大聲道:「你明明還在擂台上說宋將軍愛慕周家小姐,當時許多人都看到聽到了,你想出爾反爾不成?」這句話若有所指,宋子星微微皺眉。

  方若兮一聽這話,卻不以為意地笑道:「是啊!我就是亂說的,你偏願意信。」

  媒婆剛要發作,就見方若兮忽然挨到了宋子星的身側,柔柔道:「宋大哥,我把實話全告訴他們好不好?」

  宋子星望著巧笑倩兮的方若兮,眸中閃過一抹異彩,笑道:「好。」

  方若兮目光流轉,先給了他一個媚眼,而後又昂首挺胸地大聲對媒婆及在場眾人道:「這位大嬸,實話告訴你,我是一名女子,宋大哥愛慕我、追求我很多年了,他正打算到我家提親,三日後便迎娶我,可我不想嫁給他,所以就女扮男裝逃跑,不巧被他撞到,所以我倆才當街打了起來,沒想到無意中打到了周家小姐的擂台上去了,實屬誤會……」方若兮後面的話忽然止住了,只因眾目睽睽之下,宋子星忽然抬起手來,手指順著她的側臉一路滑過,從鬢邊一直到下顎角,這種觸摸,似挑逗,卻更像是調戲。方若兮望著他眼中閃爍著的流光溢彩,愣住了,竟不敢亂動。

  宋子星的這番舉動,看在他人眼裡極為曖昧。

  而後,方若兮只覺他的氣息漸漸接近,若有若無地吹拂在耳畔,聽他道:「我真怕你不嫁給我,就這麼跑了,所以,我打算就這麼一直綁著你,直到三日後,我娶了你過門。」

  方若兮聞言已忍不住冒起了冷汗,可仍裝出一副羞澀及歡喜的模樣附在他耳畔回道:「宋大哥,如果你真打算娶我,就算綁我一輩子又何妨?」


16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聞言,宋子星眸中的笑意更深,深得讓方若兮感覺到冷,不是不知道宋子星是什麼人,早在家裡,她便聽爹爹提起過此人,早知道他不是那麼好惹的,但偏偏這許多陰差陽錯,招惹上了。如今進退兩難,也只有小心從事,能忍則忍,能退則退。

  二人這樣旁若無人的調情,別人看得極為尷尬。

  婆子低忖半響,方道:「宋將軍,您今兒得給老身一個說法,你眾目睽睽之下打贏了擂台,如果不娶周家小姐,這可不成,周家二小姐的名聲可就毀了。」

  聞言,宋子星目光變冷,忽然開口道:「來人!」

  「是!」四周立刻上來五個帶刀侍衛。

  宋子星目光一掃面前連媒婆在內的四人,冷聲道:「把這群人轟出去!」

  這時就見侍衛齊上,推幾人出門,媒婆卻硬賴著不走,當場耍起賴來,哭喊著說要為周家小姐討個公道。

  宋子星面色沉了下去,冷聲道:「大膽刁民,膽敢在總督府生事,趕出去,如若敢在府門附近滋擾,立刻杖斃!」

  侍衛應道:「是!」

  媒婆一聽,未等侍衛上前拉扯,立刻起身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方若兮微微驚訝地看著身旁的宋子星,忽然心裡也有點怕了起來。

  這時,武政剛好入門。

  方若兮一見到武政,沒等任何人開口,忙大步上前向武政深鞠了一躬,大聲道:「武將軍,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冒犯,還請見諒,武將軍乃男子漢大丈夫講的是頂天立地,胸襟廣闊,我是個小女人,做錯了事情只知道逃避責任見不得世面,武將軍莫要見怪,小女子今日在此給武將軍賠禮了。」言罷又極為誠懇恭敬地鞠了一躬。

  武政聞言一怔,疑惑道:「你是個女人?」

  方若兮揚起頭,含笑道:「你看我的假喉結。」

  武政一看,皺了皺眉,他本就是個武夫,不願與女人一般見識,再說聽了方若兮剛才的話心裡挺合意,又被捧為頂天立地胸襟開闊的男子漢大丈夫,他怎麼好意思揪著那件小事不放,便一揮手,豪爽笑道:「我不知你是個女人,罷了罷了,小事一件。」

  聞言,方若兮微笑,忙討好地道:「武大哥真英雄也!小女子佩服!」一下子,武將軍就成了武大哥了。

  武政笑了笑,忙上前見過宋子星。

  宋子星微一點頭,武政見宋子星手上牽著綁縛方若兮的繩子,目光閃了閃,上前對宋子星道:「將軍,穹窿山賊的後事均按將軍吩咐的處理了,不過,這次圍剿山賊傷亡兵士的撫恤仍需將軍親自定奪。」

  宋子星點了點頭,道:「你先去營中等我,我一會兒就來。」

  武政拱手應是,先出了門去。

  方若兮見狀,立刻挨近宋子星,討好地道:「宋將軍,我向武大哥道過歉了,你們也挺忙,我就不多做打擾了,你快給我鬆綁吧。」

  宋子星看了她一眼,嘴角輕輕一撇,似笑非笑道:「你忘了,你方纔還說,只要能嫁給我,綁你一輩子又何妨?」

  方若兮一見他那笑容就覺頭皮發麻,此刻一聽他的話,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不禁訕笑道:「我胡說的,宋將軍怎麼能看得上我這樣出身低微的江湖女子呢,是我不自量力口無遮攔,我真的知道錯了,還請宋將軍恕罪,放了我吧。」方若兮委屈地低下頭去,向宋子星示弱。

  宋子星一挑眉,道:「你知道我這條繩子原本是做什麼用的嗎?」

  方若兮搖了搖頭,不敢多話。

  宋子星道:「我曾經養過一條不聽話的獵犬,這條繩子就是用來牽它用的。」

  聞言,方若兮面部微微抽搐。

  宋子星看到她的模樣,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整個一個下午,宋子星走到哪裡都牽著方若兮,方若兮面對形形色色注視自己的目光,心情從最開始的羞澀尷尬,到後來的無所謂,再到後來的你敢看我我就瞪你的反守為攻了。

  宋子星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竟帶著她這麼個累贅同乘一騎去了城郊的大營。方若兮坐在他身前,被他擁在懷裡,起初不習慣這麼與他靠近,身體很僵硬,但後來也就釋然了,因為想起他是把自己當寵物來養的,就乾脆也沒把他當人看。

  就在宋子星來到軍營與一眾屬下商議處理攻打山賊的後事時,她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睡著了,恐怕天底下不會有第二個女人,在這樣的情況下睡得著,而且還敢當眾吧嗒嘴,恐怕是因為她中午沒吃東西的緣故,不知道夢見了什麼好吃的了。但她此番舉動不只令在場男子看到了瞠目結舌,就連宋子星也看她看到出了神,不禁微笑了起來。

  大帳中,屬下們見宋子星望著這個少年露出這等溫和笑意,不禁面面相覷起來,更加奇怪這被將軍綁住牽在手裡不放還能在這樣的環境裡坦然睡著的是何許人也了。

  直到有人入賬稟報說,有士兵姦污了一名山賊的女兒,那女子已咬舌自盡,死了。

  宋子星聞言,目光驟然變冷,大帳內悄無聲息,只除了方若兮偶爾毫無顧忌地吧嗒嘴的聲音。宋子星突然起身出了大帳,睡夢中的方若兮被他這麼一拽也跟著醒來,踉蹌跟著他出了大帳。

  那女子妙齡年紀,已然死了,是咬舌自盡。屍身被凌亂地蓋著,仍可見身上的青紫痕跡。

  方若兮看到時,心裡極為難受,見一旁跪著已知道後怕顫抖不已的士兵,突然上去就是一腳,把士兵踹倒在了地上,而後一頓狂踩,不禁大罵道:「畜生,豬狗不如,娘生畜生養的,我踢死你,叫你打擾我睡覺!」

  那士兵被方若兮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方若兮雖然雙手被縛,但腳下功夫可不弱,那士兵被她一頓亂踹可就剩下半條命了。

  有人本欲上前制止方若兮,但卻被宋子星抬手制止,宋子星一手牽著繩子,一邊看著方若兮打人,直到方若兮吐了一口吐沫在那士兵臉上,方才一掙繩子把方若兮拉了回來。還沒等他下處置命令呢,就聽方若兮先他一步大聲道:「軍法處置!」

  剛有人對方若兮的話嗤之以鼻,就聽宋子星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一眾人等均是莫名其妙。

  他們從未見過宋將軍如此大笑,一旁武政小心試探地問道:「將軍,這……」

  宋子星笑道:「就按她說得辦。」

  武政瞥了一眼方若兮,道:「是,將軍。」

  宋子星似乎心情很好,又牽著方若兮上了馬一同出了軍營。

  宋子星騎馬極快,跟隨的侍從極力策馬追趕,卻仍被他的千里駒甩落了很遠。

  回到總督府時,天色已暗,方若兮邊走邊極為不滿地道:「我餓了,而且渴了,你要不想將我餓死渴死,最好還是餵我些東西吃。」

  方若兮現在早已不跟他多話了,只隨遇而安。

  宋子星對身後跟著的小廝道:「聽到了嗎?」

  小廝忙躬身道:「是,小人這就下去準備。」

  小廝下去了,宋子星牽著她到了東側廂房,此處是宋子星在總督府中所居院落。

  院中有棵老槐樹,宋子星牽著方若兮走到了槐樹旁,把繩子的一端繫在了槐樹上,方若兮掙了掙,長歎口氣,靠在了槐樹上,窮極無聊地問道:「我的窩呢?」

  宋子星卻並不理會,自顧悠閒地坐到了槐樹旁的石凳上,不一會兒有丫鬟上了糕點和茶水來。

  夕陽已落,府院中燈已燃起。

  夜空中的月亮悄悄升起,今日恰好是十五,月兒即圓且亮,院中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宋子星揮退了丫鬟,閒適地為自己倒了杯茶自顧喝了起來,邊飲茶邊看著方若兮,像是在品味有趣的事物,也像是在欣賞自己的傑作。

  此情此景,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被這樣俊雅無雙的公子在這麼浪漫的月色下如此曖昧地注視,恐怕都要為之傾倒,可此時此刻,此種境遇下的方若兮心情卻是苦澀委屈之極的。

  方若兮被他看得彆扭,便瞥了他一眼,冷聲道:「給我喝一口!」

  宋子星一笑,抬起茶杯走了過來,將自己嘴唇剛碰過的杯口送到了方若兮面前。

  方若兮嫌棄地看了一眼,宋子星輕聲問道:「怎麼?不喝?」

  宋子星的聲音很輕,彷彿很溫柔,可偏讓方若兮從心底裡發怵,她已聽出了某種意味,不禁一咬牙,微一低頭,順著他遞過來的杯口喝了下去,明明是頂級的碧螺春,可入口的苦澀簡直不是人能忍受的。

  宋子星笑了,又從桌上盤碟中夾了一塊糕點,先自己咬下半口,剩下的又送到了方若兮面前,方若兮這次再也忍不住地撇過了頭去,卻聽宋子星道:「是你自己吃,還是要我餵你吃?」

  方若兮打定主意不理會,可這時,卻見宋子星正要打算把手中剩下的半塊放入嘴裡,方若兮忽然明白了什麼,突然喊道:「我吃!不必你喂。」

  宋子星一笑,便將手中的半塊糕點送入了方若兮嘴裡。糕點入口即化,可方若兮卻咽得極為艱難,總覺得那上面已經被沾染了毒藥,而自己正在吃毒藥。

  這時,只聽宋子星彷彿十分和善而溫柔地問道:「告訴我,你是誰?」

  方若兮卡住了。

  ×××××××××××

  「我就是我,還能是誰?」方若兮道。

  宋子星眉稍輕抬,道:「你知道,我是怎麼對待不聽話的寵物嗎?」

  方若兮一哼,道:「知道。」

  「說來聽聽。」宋子星饒有興味道。

  方若兮看著奴僕陸續端上來的各種小菜,目光控制不住的一直跟隨,恨恨回道:「不給它飯吃。」

  宋子星輕笑出聲,微微頷首,拿起筷子拈了一點鱸魚肉放入口中,眼見方若兮忍不住嚥下一口口水,含笑道:「想吃嗎?」

  他這是明知故問,方若兮明明知道卻仍哭不得笑不得,此番還是生平第一次落到如此淒慘地步,不禁歎息道:「你到底想怎樣,直說吧。」

  他輕笑,並不回答。

  方若兮眼睜睜看著他在自己面前細嚼慢咽地吃著美食,一開始還可以忍住,假裝視若無睹,但畢竟她從中午就沒吃過飯,此刻腹中不聽話的咕咕鳴叫,再聞那股誘人的飯香,幾乎快要餓死了。便故意在旁不停地唉聲歎氣,一歎再歎,想要引起某人的同情之心,但事實證明,那人根本毫無同情之心。在她歎息聲地陪伴下,宋子星不緊不慢地用完了晚膳,並且十分優雅地擦了擦嘴角,一旁伺候的奴僕方才撤下碗碟,方若兮看著路路續續被抬走的碗碟,十分沉重而惋惜地歎了一口氣,聲音之大之誇張,終於惹來宋子星的側目及淡淡笑意。

  她知道,宋子星在逼她自報家門,此番宋子星抓住她不放,似乎沒那麼簡單,她百般思量,卻也沒膽量再在宋面前耍詐,此人不是可以輕易蒙騙的,便打定主意還是不說為妙。

  夜色寂寥,只聞蟲鳴。四周奴僕點燃薰香驅散蚊蟲,他似心情頗好,竟命人取來長簫,放於唇邊吹奏起來,一旁還有府中樂妓以琴相伴。

  本是月下琴簫合鳴極為附庸風雅,但此刻方若兮腹中飢餓難耐,無力的坐於樹下,只覺一切皆索然無味,腦中幻想著各種美味,暗暗吞嚥著口水。

  月光如水灑落,映在他身上恍然若波光起伏,竟有種說不出的風雅魅惑。方若兮微微出了神,爹爹曾說,宋子星並非池中物,她不是很懂那句話的意思,但卻懂方家二女這個名銜對於宋子星的意義,所以她不敢自報家門。

  當下最重要的是怎樣逃脫,手上縛緊的繩子不是不能脫開,只是要費些時間,她必須等,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

  一曲完畢,樂妓抱琴退下。

  宋子星起身,緩緩走到萎靡不振的方若兮身旁,蹲下身子,輕聲問道:「還是不肯說嗎?」

  方若兮不應,看都懶得看他。

  宋子星輕輕扯了扯繩子,引得她瞪視,又道:「你不用妄想解開繩子,普通的利器根本無法割斷,而且繩子的兩端已連在一起落了鎖,鑰匙只有我有,今晚,除了這棵樹附近你哪也去不了。」

  方若兮皺眉,冷聲質問道:「你為什麼不肯放我走?你到底想幹什麼?」

  宋子星似笑非笑,道:「告訴我你是誰,我就放了你。」

  「我一個默默無名之輩,你為何一定要知道?」

  「因為你越不想說,我越想知道。」

  真的如此嗎?她不信他說的話,反而也學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回道:「你越想知道,我越不想說。」

  聞言,他輕笑出聲。忽而起身,揚聲道:「來人,把香爐撤了。」

  奴才忙上前來抬走了熏香爐。

  宋子星不再理會方若兮,揮退了奴才,進了房去,窗戶卻敞開著,順著窗口恰好可以看到槐樹下的她。

  由於香爐被抬走了,槐樹本就招蚊蟲,不一會兒,方若兮便覺四周蚊蟲亂飛,而她雙手被縛想趕蚊子都不成,她邊跳邊輕罵:「該死的蚊子,告訴你我餓的很,你要是再吸我的血,看我怎麼收拾你,把你煎炒烹炸了拌成涼菜下酒吃。」

  屋內的宋子星側臥著身子,透過窗口望向院內一蹦一跳的方若兮,目光閃爍像是在看著什麼有趣的風景。

  方若兮注意到了他的注視,不禁繞到了樹的後面。坐了下去,不再亂蹦亂跳,也不再言語。她必須忍,忍到他睡去,放鬆了警惕。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除了蟲鳴別無它聲。方若兮從樹的後面偷偷地向宋子星的屋內望去,即便是黑夜,方若兮倚仗自身武功,仍能目視很遠,此刻只見屋內宋子星正背對著窗口,彷彿已經睡去。就是這個時候了!

  她先靠近將繩子兩端鎖在一起的銅鎖,用手抓住銅鎖後,再盡量騰出一隻手來用內力催動小指上的銀針,緩緩射出,用指尖拿住銀針,摸索著刺向了銅鎖上的小孔。不就是開鎖嗎?她很多年前就會了。

  銅鎖打開了,但身後手上的束縛仍未能解開,她用嘴叼出一直隨身所帶的一面小銅鏡,丟於地上,藉著月光和銅鏡看到了背後手上的繩結,耐心地用銀針穿過繩子,金線綁縛在繩結上,催動內力緩緩拽開了繩結。

  束縛解開了,她活動了一下身體,方才拾起銅鏡裝入束腰中,向屋內瞥了一眼,微微一笑,悄悄來到宋子星的窗外,潛伏於窗下,偷眼向裡面望去,微一沉吟,銀針從手上射出,悄無聲息地射向了睡夢中的宋子星,眼見銀針入穴,方若兮嘿嘿一笑,躍入窗內,回身關好窗戶,先四下裡尋到了那副畫,收入懷裡,而後看著床上的仍睡著的待宰羔羊,笑得十分邪惡。

  她肆無忌憚地撕開了宋子星的衣衫,把他的四肢縛與四方床角,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撕開了他的裡衣,露出他的胸脯,而後拿來屋內的筆墨在他全身上下畫了起來,邊畫邊道:「四腳朝天大烏龜,叫你欺負我,我叫你變成烏龜星!」很快畫完了,她站在床邊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可就在這時,床上的宋子星突然掙脫了束縛,一指點向了她腰間的穴道,卻未料,竟點在了她腰間的銅鏡上,她突然回神,轉身便撞開了窗戶,躍窗而去。

  此時就聽有侍衛大喊道:「什麼人!」而後,紛亂地腳步聲向此處衝來。

  宋子星的確被方若兮點中了穴道,當銀針碰到他身體時,他就醒了,可已然遲了,銀針入穴,穴道被點,那一刻他只得繼續裝睡,卻於暗中運功衝破穴道。

  他知道方若兮拿走了那幅畫,突然明白那晚踩他入水之人竟然就是她!因穴道未解,一時也只得隱忍任她擺佈。當穴道被衝破時,他掙開了四肢的束縛,想點住她的穴道,卻沒想到竟點在了銅鏡上,反讓她跑了。而後,他本想追出去,可一低頭看清自己此時的模樣,聽到府中侍衛已經奔進院來,忙又關上了窗戶。

  房外,有人喚道:「將軍!」

  宋子星答道:「沒事,都退下吧。」

  宋子星話音剛落就聽院外有人喊道:「烏龜星,有本事你出來抓我啊!告訴你,太湖那晚就是我把你踩暈過去,還把你吊在樹上的,怎樣,有本事你出來啊!」

  宋子星聞聲不怒反笑,透過窗縫看到她正站在院牆頂,手舞足蹈地跳了一個既挑釁又興奮的舞,邊跳還邊在牆頂上高唱:「我氣死你,我氣死你,我氣的就是你。」直到府中侍衛向她衝近了,方才越牆而去。

  她是算定了他此刻不敢出來。


17重逢的喜悅

方若兮一跳下牆來,立刻矮身於牆外角落的陰暗處,一動不動地等待著。

  此處很適合躲藏,方才在牆頭上手舞足蹈時她就打量好了。

  之所以躲於此,一方面是怕宋子星真的發狠追出來,她輕功不如宋子星,逃跑基本上等於浪費體力,不如以逸待勞。另一方面,即便宋子星不追出來,她也可以躲於此偷聽他如何佈置,也好尋個應對之策安全離去,畢竟整個江南地區都在宋家的掌控之中,想要逃走定沒那麼容易。

  府中侍衛尚未追出來,就聽屋內宋子星揚聲道:「不必追了。」

  侍衛的腳步聲停歇,有侍衛問道:「不知將軍有何吩咐?」

  宋子星道:「她輕功不弱,你等與她相差甚遠,不必白費力氣去追了。」

  侍衛大聲問道:「將軍,難道就讓他這麼逃了?此賊如此囂張狂妄竟敢夜鬧總督府,公然辱沒將軍,屬下不能嚥下這口氣,屬下就算翻遍整個杭州城也要把他抓出來交與將軍懲治。」

  房內宋子星聞言輕笑:「我現在不去抓她,不代表我抓不住她。」

  侍衛面露喜色,忙問道:「還請將軍示下。」

  宋子星不慌不忙道:「你吩咐人向附近各衙門密發一張抓捕令,就說有一江洋大盜最近流竄於江南作案,此人擅長改裝易容,忽男忽女,輕功甚高,唯有一個特點,其兩根小指上各帶一枚金戒指。如若發現,切勿輕舉妄動打草驚蛇讓賊人逃了,須先通知於我。」

  「是。」侍衛領命。

  「退下去吧。」

  「是。」

  牆外,方若兮聞言,驚出一身冷汗。宋子星果然不是好惹的。只幾句話,她就成了朝廷通緝的江洋大盜了,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注意到了她唯一不變的特徵,小手指上的兩枚戒指!如果他用畫像抓捕她,那她可以高枕無憂地離開了,畢竟她有好幾個面具呢,但他竟注意到了她的兵器。幸好今晚她沒有直接離開,否則不出明日,她肯定會被他抓住。想起自己剛剛在牆頭上挑釁他說的那番話,這一次如果被他抓住,恐怕不再是當寵物養不給飯吃不給水喝那麼簡單了。揮汗,實在好險那。

  方若兮又靜悄悄地留了一會兒,直到再也聽不見聲息,方才離去。

  當晚,她暗暗潛回了客棧,一路上極為小心,深恐四周有埋伏,但事實證明並沒有,看來宋子星事先並沒把她當回事。不過,從今晚開始,恐怕他不會再輕易放過她了。

  她拿了包袱之後,悄悄離開了客棧,本想就這麼趁夜離開,可轉念一想,又打消了主意。即便她騎馬速度再快,恐怕也快不過宋子星的飛鴿傳書。

  她必須讓今後高枕無憂,所以……

  天亮之前,杭州城所有賣金銀首飾的店舖,她都走了一遭,趁夜摸走了人家店裡面所有的金戒指。這次被宋子星說對了,她被逼真成了江洋大盜。

  次日,總督府人進人出,接二連三的消息不斷,一日之內,宋子星共收到一百次雙手小指帶金戒指的消息,在第一百零一次收到這樣的消息後,宋子星笑了。

  他懶洋洋地斜倚在紅漆木椅中。

  院中繁花盛開,暗香襲人。

  他漆黑的雙眸幽深,手指拂過一旁那條曾經綁過方若兮的繩子,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挑起,似在問旁人,又似在問自己:「她會是誰?為什麼我從未聽過江湖中有這樣一個女子……」

  而此時的方若兮,早已退下了手上的戒指,一身女裝打扮,穿著亮麗的碎花衣衫,騎在馬上消遙自在地離開了杭州城。

  途經林間小路,一路蜿蜒向前,四周鳥鳴清幽霧靄環繞,遠處,山野人家裊裊的炊煙燃起,於峰迴路轉處有人忽然高聲唱起歌來,乍然驚起林間棲息的鳥兒無數:「這人生苦短累,今朝有酒今朝醉,為了不道歉我去打了擂,為了不服輸我大聲地吹,為了氣死你我在牆頭跳舞累,為了逃跑我竟然當了賊!……」但凡真正聽過方若兮唱歌的人都知道,其實她唱歌根本毫無音調可言,完全是亂唱瞎唱隨便唱的。

  ××××××××

  方若兮女裝打扮,一路西行,越走越是心驚。

  江南百姓安居富足,方若兮以為天下都是如此,但沒想到她尚未走出江南,便看到了另一個不同的天下。

  江南以外,百姓貧苦,土地連年受洪澇、蟲災,已三年顆粒無收,百姓飢餓,被逼互食,或落草成寇,或成了流民,湘淮兩地邊界,流民大量湧入。官府只象徵性地開倉放了幾次糧,便再無撫恤。

  越往西行,流寇越多,官府根本不管,流寇便愈加地肆無忌憚,方若兮自出了江南,接二連三遇到攔路打劫,逼得她又換回了男裝,連馬不得已都棄了。

  一路行來,聽不得飢餓的孩童啼哭,看不得垂暮的老人挨餓,方若兮散盡了錢財,直到入了江陵。

  江陵府,乃晉王劉易管轄之地。

  方若兮如今也是窮人了,再也住不起最好的客棧,吃不起最好的酒菜,走在大街上,摸著空空的荷包眉頭微皺,竟覺得心也空落落的。在她看來,正所謂,有錢走遍天下,沒錢寸步難行。

  不自覺的她竟走到了街上最大的兵器鋪外,望著招牌下角那個篆刻的「方」字,她猶豫了半響,終還是轉頭走了,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會向爹爹低頭。

  如今荷包空空,腹中飢餓,想吃頓飯菜,尋個普通客棧休息一下也成了奢侈。

  忽然想起半年前,初入京城時,她也是同樣的情形,只是當時……

  此番恐怕再也遇不到公子翌那樣的人了。

  越是這樣的時候,她越是想念以前跟著公子翌的時光,以前跟著公子翌時,花錢如流水,伺候的奴僕成群,吃的是佳餚,喝的是美酒,穿的是錦衣,住的是樓宇。何等的風光,何等的舒服,而今……

  想起了他,便也想起了南書書院,她禁不住摸了摸放在胸口的那兩幅畫,好似整個南書書院都在那裡一樣,她笑了笑,不知道最近夫子還有師兄們過得怎樣了,有沒有說起過她?

  她漫無目地地走著,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了哪裡,卻見前方似出了什麼事情,有人在圍觀。她信步上前,方見,有一錦衣華服男子站在道中央,一臉嫌棄地看著跪在身前的女子,女子衣衫襤褸還帶著個孩子,女子正用衣袖擦著男子的鞋面,男子似乎極為不悅,一腳踢過去,把女子踹倒在路旁,女子又再次爬了起來,不停磕頭道:「大爺,民婦實在賠不起您這雙鞋,求大爺饒過民婦吧,求大爺饒過民婦吧。」

  那位大爺嫌棄地哼了一聲,罵道:「奶奶的,今日出門真是晦氣,滾開!」言罷,又踹了婦人一腳,方才憤憤而去,婦人卻仍向那人離去的方向不停磕頭:「謝大爺繞過民婦,謝謝,謝謝。」見男子走得遠了,婦人方才起身拖著孩子頭都不抬的快步走了。那孩子目光呆滯,骨瘦如材,看似也幾日沒有吃飽過了。

  路旁圍觀者根本沒人出來管,一路上類似的事情,方若兮已見怪不怪了。方若兮歎息一聲,窮人與富人同樣是人,但偏偏,窮人會因富人一雙鞋卑躬屈膝更甚者可能丟了性命,說白了,只不過是因為沒錢。

  方若兮突然想到了一個詞:劫富濟貧。

  以她的身份,實不適合做這種事,但轉念一想,反正當過一次賊了,也無所謂當第二次。

  劫富濟貧,說來容易,可是,她初來江陵哪裡知道誰是貪官誰是污吏?這時,她忽想到一路所見的淒慘景象,又曾聽人說這裡的官府泯滅天良私吞了百姓的賑災之糧。這一片都是晉王劉易在管轄,那麼…他肯定就是最大的貪官污吏了,好吧,而今就從晉王府開始。

  夜晚,繁星滿天,蟲鳴噪耳,方若兮身著夜行衣行於樓宇之間,行至晉王府後院,暗藏在王府最高的屋頂上,向四下張望。想先看看晉王府四下的地形和巡視的侍衛所在,可看後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她其實沒什麼偷盜經驗,上一次偷的是金戒指,直接去人家的櫃檯上拿就行了,這一次她毫無目的性,而且面對的又是守衛森嚴,佔地寬廣的晉王府,她本仗著藝高人膽大,再加上天不怕地不怕,以為晉王府也可以任她隨便亂走的,可此刻,面對眼前樓宇林立,幾近三十多間的房舍,還真不知道怎麼下手了。

  正猶豫不決時,就發現有兩個身影向此處飛來,動作極為迅速,與她一樣都身著夜行衣,一看便知有不軌企圖。

  方若兮暗想:難不成遇到了同行?這也不能怪她如此想,如今盜賊四起,流寇橫行,自然宵小也非常多,一路行來她就時常聽說誰誰家又被盜了,誰誰家又被偷了。

  方若兮現下正趴在屋脊上,想放棄劫富濟貧的計劃逃走,但又有點不甘心。便打算靜觀其變,看來者何人,是否和她出於同一個目的,如果是,這兩人肯定是老手,她正愁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不如跟著他們,這麼大的晉王府一兩個人也偷不完,大家一起偷不是更好嗎?!如果不是,屆時她再離開也不遲,她對自己的輕功一向自負得緊,當然,除了面對宋子星之外。

  直等到二人近前來,她方才起身。

  二人也似早已發現了她。

  三人於房頂大眼瞪了一番小眼,互相戒備,見對方都沒有動手或離開的意思,便試探起來。

  這時,一人低聲道:「樑上君子?」

  方若兮點了點頭,低聲回道:「同道中人?」

  對方也點頭,又問道:「哪裡人氏?」

  方若兮道:「江南。」

  一人點頭道:「江南有宋家,不好混。」

  方若兮聞言,極為贊同地點了點頭,道:「是啊 ,江南宋家有個宋子星,管的太嚴了,某實在混不下去了,便來了江陵,見此地民不聊生,百姓貧苦,某其實是為了劫富濟貧……」

  方若兮話還沒說完,便住了嘴,就見對面二人越聽她說話目光越變得詭異明亮,那兩雙眼睛瞪得也越來越大,看著她就像小偷看到了金銀財寶一樣,唰唰地往外放光!

  方若兮看到這樣的眼神,忽生了一種熟悉感,不禁仔細打量起對面二人來,這時就聽有人忽然喚道:「花骨朵。」

  方若兮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啊?」,而後,驀地發狂了一樣指著面前二人大叫了道:「是你們!」

  就在這時,樓底下有侍衛大喊:「什麼人在房頂。」

  「快跑啊!被發現了。」三人結伴而跑。

  方若兮沒想到,竟會如此巧合的在晉王府戲台樓頂遇到了公子翌和公子琪。

  三人逃離了晉王府。

  逃跑的路上,他二人順手獵了兩隻兔子,尋了一處,三人烤起肉來,但從生火到處理到烤,都是方若兮一個人在做。大概是習慣了,方若兮並沒有怨言,反而,此時此刻能與他們坐在一起,竟只覺得喜悅。

  那兩位大少爺,盯著火上翻烤著的兔子,有一句沒一句地問著方若兮。

  公子翌道:「花無多,回來繼續當我的保鏢吧,唉,你看你離開我都淪落到當賊的地步了,太可憐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公子琪在旁輕笑。

  方若兮道:「我是在劫富濟貧!」

  公子翌道:「那你也不能去當賊啊!」

  方若兮道:「你不也一樣!」

  公子翌道:「我不是去偷錢的!」

  方若兮道:「那你去偷什麼的?」

  公子琪在旁笑著接口道:「我們的確不是去偷錢的。」公子琪並沒說明去幹什麼,方若兮也沒多問,只道:「無論偷什麼,一樣是賊!」

  公子琪輕笑,公子翌與方若兮也隨之輕笑起來。

  月光如水,輕緩流動,一種久違的熟悉和親切隨著他們的笑聲蔓延,彷彿一切又回到了往昔。

  這時,公子琪忽道:「無多,你走後,夫子們上課時常提到你,尤其是許夫子,每一次彈起臨淵都會歎氣,我想他一定想起了你。」

  聽到這句話,方若兮無語,一種酸澀合著感動縈繞其懷,原來大家都沒忘記她。

  她一甩頭,彷彿想甩去那種複雜的感覺,忽而帶著委屈大聲道:「我上次的月銀翌還沒付呢!」

  公子琪未料她會突然說起此事,不禁灑然失笑。

  公子翌聞言,接口道:「你答應回來當我的保鏢,我立刻給你。」

  方若兮道:「你先給我!」

  公子翌道:「現下我身上沒帶那麼多。」又問身旁公子琪道:「你有二百兩銀票嗎?借我一用。」

  公子琪道:「我也沒帶。別忘了我們今天是來當賊的。」

  公子翌、方若兮聞言,想起方才三人在房頂的情景,不禁面面相覷,眸中隱含笑意。

  公子翌故意低聲問道:「樑上君子?」

  方若兮鄭重點頭,低聲回道:「同道中人?」

  「哈哈……」驀地,三人仰天大笑。

  沒想到,今時今日,他三人竟會以此種方式再相見。

  笑聲漸歇,方若兮忽而竊笑道:「我們一會兒同去晉王府借銀子吧。」

  公子翌與公子琪對視一眼,同聲道:「好!」

  而後,公子翌起身,錘了一下胸口,信誓旦旦道:「只要是花骨朵說的,就算是上天入地,某與琪也在所不惜。」

  公子琪也起身,昂首挺胸道:「只要無多一句話,就算是皇宮大院龍潭虎穴,某與翌也照闖不誤!」

  他二人明顯在學方才方若兮在晉王府戲台樓頂的說話方式。

  方若兮大笑起來,笑得就像是在殺人越貨的馬賊頭目。她站起身來,拍著二人肩膀豪爽道:「某一句話,你二人死不足惜!」

  嗯??公子翌公子琪聞言斜睨向了方若兮,只見方若兮誇張地仰天狂笑著,那個樣子,好可怕……

  可回過頭,方若兮還是乖乖地坐回去為二位大少爺烤兔子肉去了。

  兔子肉烤好了,三人邊吃邊瞎聊了一番,吃完之後,三人又折返回了晉王府。

  晉王府的巡守侍衛明顯比之前要增加了一倍,恐怕是因方纔他三人打草驚蛇之故。

  再次面對黑夜中影影綽綽的層層樓宇,方若兮的心卻似已被什麼填滿,再也不覺茫然,看著身旁二人,竟覺得此時此刻一切都可以棄之不理,一切都可以被他們踏於足下。

  三人爬在牆頭上,方若兮居中,忽而輕聲問道:「我漂亮嗎?」

  二人聞言,立刻轉過頭來,一左一右,一個鄙夷,一個不屑,彷彿方纔她問了一個非常可笑且愚蠢的問題。

  方若兮不服氣地狠狠瞪了回去,二人略微收斂。

  方若兮似又突發奇想,柔聲問道:「那個……如果我與齊欣……同時遇險,你們先救哪個?!」

  公子翌很不耐煩地斥道:「這個時候,你問題怎麼那麼多!」

  公子琪卻在這時溫柔回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聞言,方若兮雙眼忽然大亮,目光灼灼地看向公子琪,其中彷彿閃爍著點點星光,似感動,似想哭……而後,卻聽公子翌在身側涼涼道:「琪說你是衣服,你感動個什麼勁。」公子翌話音剛落,就聽得一聲慘叫,公子翌被方若兮一掌打下了牆頭。

  牆角下方若兮與公子翌打了起來,這時又聽裡面有人喝道:「什麼人在牆頭!」

  「哎呀,快跑啊!又被發現了。叫你們打。」公子琪怨聲載道,「某再也不和你們一起來偷東西了!」

  「哈哈……」三人驀地大笑起來。

  此刻的夜空,月牙兒彎彎,彷彿也跟著他們笑了起來。

  和著夜色,三人帶著一路張揚無畏地笑聲漸漸變成了三個墨點。


18聰明反被聰明誤

三人一同跑到了公子翌的別院,偶然的重逢早讓他們忘記了今夜各自原本的計劃,如今似乎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了。

  公子翌在江陵有別院,有奴僕伺候,有廚子做飯,這樣的好日子,花無多即便拿到了銀子仍願意順理成章 的住進去享福。公子翌的書僮杜小喜,公子琪的書僮趙真也一同跟來了此地。除此之外,還有八名護衛跟隨,這公子翌無論去哪裡,保鏢是少不了的。

  三人聊了一夜,直至第二日晨方各自回屋睡下。

  花無多自然問起了他二人此行來江陵的目的。

  公子翌道:「無多,你還不知道吧,過幾日江陵有個『鳳舟賽』,我二人正是為此而來。」

  「鳳舟賽?」花無多一片茫然,她只聽說過龍舟賽,還沒聽說過鳳舟賽。

  公子琪笑道:「無多不知道也屬自然,這鳳舟賽本就是男人喜歡的玩意。」

  男人的玩意?方若兮看著面前二人神秘兮兮看著她要笑不笑的樣子。心下瞭然,原來如此。鳳舟賽定然跟女人脫不了干係。只是,他二人為何去夜探晉王府?

  直至第二日酉時,幾人方醒。

  三人沐浴更衣後,用過晚膳,重又聚到一起。

  花無多,也就是方若兮,簡單講述了一番她離開京城後的遭遇,其中自然提到了宋子星,但只說自己目睹了宋子星如何剿滅穹窿山賊的事情,其它的都隱而未說。

  公子翌聽她講起宋子星,卻問道:「無多,你覺得宋子星是個什麼樣的人?」

  花無多一聽他提起宋子星便是一臉嫌棄,不屑回道:「不是好人!」

  「哦?」公子琪正在喝茶,聽到花無多如此評價宋子星不禁放下茶碗,狀似十分感興趣地問道:「此話怎講?」

  花無多回道:「他武功路數狠辣,殺人均是攔腰斬斷,那場面淒慘到令人作嘔。單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他是個狠毒無情的人。」

  公子琪與公子翌聞言相視一笑。公子琪又問道:「還有嗎?」

  花無多點了點頭,繼續道:「你看過他殺人的手法,再去看他的長相,便會覺得有一個詞特別適合他。」

  「什麼詞?」公子翌問道。

  花無多面色嚴肅,偏又一字一頓言道:「人、面、獸、心。」

  聞言,再看花無多此刻表情,公子翌與公子琪笑了起來。花無多也跟著輕笑起來。

  公子翌問道:「這麼說,宋子星果然是個美男子?」

  花無多點了點頭,道:「典型的蛇蠍美人。」

  公子琪笑道:「無多,看來你對他的印象很不好。」

  「嗯,非常不好。」花無多重重點頭道。

  「無多,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們?」公子琪問道。

  「沒有。」花無多立刻回答。

  「你回答的這麼快,那肯定就是有了。」公子翌笑了,眸中有著花無多無所遁形的審視。

  「……」花無多被噎住。

  「說吧,說得精彩,本公子有賞!」公子翌直戳她的要害,一張銀票啪的一聲放在了桌面上。

  花無多看著桌面上的銀票,眼前晃過四個大字:人為財死,但之後卻又搖頭暗歎,做人要有骨氣,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剛這麼想,就見公子翌啪的一聲又加了一張銀票上去,花無多開始眼冒金星。而後聽到公子翌歎息道:「不說?那好吧。」言罷就要收起銀票,明明知道那是陷阱,那是誘惑,可花無多的手卻突然伸出壓在了銀票上,花無多看著自己不聽話的手,無言以對,歎道:「好吧,我說。」

  花無多說了,但很有保留,太湖之事包括丟畫與偷畫那段自行省去。只從那天早上意外從天而降的鳥屎開始講起,當中宋子星用繩子綁住她,她倒是言明了,但為避免被二人恥笑,只言明自己因不敵宋子星被他用繩子綁回了總督府向其副將武政道歉,而後,便把她放了。

  公子翌與公子琪聞言對視一眼,二人若有所思。

  公子翌道:「沒想到,宋子星的武功竟然比無多還要高。」

  花無多在旁點頭,公子琪似笑非笑道:「無多,你想不想一雪前恥?」

  花無多搖頭,道:「不想。」

  「哦?」這個答案讓公子翌與公子琪頗為詫異。這可不像花無多啊。

  花無多不慌不忙道:「宋子星人在杭州,離此太遠,我可不想為了他去走回頭路。」

  聞言,公子琪道:「你恐怕還不知道,宋子星已於昨日到了江陵府,現下就住在晉王府上。」

  什麼?他來江陵了?

  他……不會是跟著她來的吧。

  ×××××××××××××××××××××××

  「你們怎麼知道?」花無多問道。

  公子琪、公子翌笑而不語。

  花無多心裡雖打鼓,面上卻並無變化,公子琪看著花無多,道:「無多,如果你想一雪前恥,這一次倒是個機會。」

  花無多在暗自擔憂宋子星此來江陵的目的,聽到公子琪的話,本想說不想,可一接觸到公子琪的眸光,話到嘴邊卻又變了,公子琪的那雙眼睛彷彿能看穿人的心思,她如果直接拒絕,定又會被他懷疑,便問道:「什麼機會?」

  公子翌也道:「琪,你又有何詭計?」

  詭計?面對公子翌的諷刺,公子琪卻似不以為意,溫文爾雅道:「翌,我只是有個提議,不是什麼詭計。」

  「是何提議,快說吧,別賣關子?」公子翌不耐煩道。

  花無多也頗為好奇,凝神靜聽,直覺公子琪的提議必不簡單。

  公子琪卻閒閒喝了口茶,片刻後,終於悠悠開口:「翌,我們已來江陵三日,也該去拜見晉王了。不如就在明日我們帶著無多同去,我們可以讓無多扮作你的妹妹,這樣,我三人便可順理成章 的一同住進晉王府,宋子星此刻正住在那裡……」公子琪一笑,道:「屆時,有我們在,無多可伺機行事,還怕沒有機會?」

  公子翌聞言,若有所思地看著公子琪,沉吟半響不知在想著什麼,而後言道:「好提議,這麼一來,宋子星定然防不勝防。」

  望著面前嘴角掛笑,看似溫文爾雅卻心思詭秘地公子琪,花無多不禁暗歎,這真是當初令她迷惑過的溫潤美少年嗎?

  花無多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不管宋子星來此是否是為了她,兵家道: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再說有公子翌和公子琪在身邊,她更不用怕了,當下便點頭應允了。

  公子琪見花無多點頭應允,便又道:「無多,你可知鳳舟賽是何賽事?」

  花無多搖頭。

  公子琪道:「鳳舟賽,實則是朝廷選擇樂妓的比賽。每三至五年一次,這次負責篩選宮中樂妓的正是晉王,所以才會在江陵舉行。鳳舟賽參賽者均是多才多藝的風塵女子,凡被選中者皆可成為宮中樂妓,有些也可借此進入達官貴人之家,不僅如此,每次鳳舟賽均會邀請全國各地的妓院畫舫,它們會帶著自家的名妓乘畫船沿江而來,爭奇鬥艷,所以名為鳳舟賽。上一次鳳舟賽還是在四年前舉行的,當時我和翌尚未成年,不能參加,這一次,我與翌同在晉王的邀請之列,只是,我二人來此已三日,卻一直未去晉王府拜見。」

  「原來如此,你二人是應邀前來,那宋子星?」花無多心裡最關心的還是宋子星。

  「他此行目的應與我們相同。」公子琪看著花無多若有所思道。

  公子翌笑道:「也不盡然,他興許比我們還要多一個理由。」

  「什麼理由?」花無多問道。

  公子翌道:「晉王有一子一女,子名謹,女名玉,此女聽說姿容才藝都極為出色,求親者眾,可惜,聽說晉王沒一個中意的。」公子翌說到此,花無多已聽出弦外之音。

  竟然是這樣?花無多當下拍著公子翌的肩膀道:「哥哥,大美女大才女呢,你為什麼不去爭,幹嗎便宜了宋子星那小子!」

  公子翌聞言斜睨了一眼花無多,見花無多一臉戲謔笑意,揚眉道:「這聲哥哥,聽著真舒服,不過,如果你肯叫我……翌哥哥,我會更舒服。」

  「那有何難,翌哥哥。」花無多當下叫道,這一聲竟叫得,公子翌全身酥麻起來。

  公子琪也道:「我呢?」

  「琪哥哥。」花無多二話不說便張口叫道。

  這一聲叫得公子琪眉眼俱彎,道:「果然舒服,多多。」

  花無多一怔,雖然知道翌的妹妹就叫多多,可不知為何,聽公子琪這麼叫她只覺這個名字竟然有點噁心。

  夜已深,三人各自回房,明日便要同去晉王府,花無多回屋,正照著鏡子查看自己面上的面具,可就在這時,聽到了幾聲敲門聲。

  花無多打開房門,見是公子琪。

  公子琪道:「我看你屋裡有燈光想來還沒歇息,屋內悶熱,我一時睡不著,不如我們出去走走?」

  二人信步來到後院,公子琪問道:「多多,你打算帶面具與我們同去?」

  花無多點頭。

  公子琪卻道:「你在大名府應見過翌的妹妹,她容顏嬌媚,你帶著這副面具,恐怕會很容易被識破,尤其騙不過宋子星。」

  花無多思慮片刻,道:「要做三小姐的面具並不難,只是,時間不多了,到明天,面具做出來也比較粗劣。」

  公子琪道:「沒幾人見過真正的多多,明日你可以暫帶著,以後慢慢加工精緻也可。」

  「嗯。」花無多應道。

  「你有多少面具?」公子琪問道。

  「十多副吧。」

  「那麼多啊……難道你就沒考慮過,不帶面具嗎?」

  「沒考慮過。」

  「為何?」

  「當然是怕你還像上次一樣抱住我不放啊。」花無多眨著眼睛,戲謔道。

  聞言,公子琪微微赧然,忽而問道:「我一直很奇怪,那晚,你是何時發現我也在的?」

  花無多自然知道他所問何事,眸光一閃,笑道:「還記得翌跑下來時曾摔在灌木叢裡面吧。」

  公子琪點了點頭,道:「記得。」

  花無多狀似隨意道:「當時翌比了兩個手指,正指向你和修所在的方向。」

  什麼?公子琪與公子修當時藏身樹林,居高臨下,只看到公子翌跑下去的時候突然摔倒,並沒看到公子翌摔到後的樣子,顯然沒料到當時竟然還有這事,沉吟半響道:「沒想到,竟然是翌出賣了我們。」

  花無多笑了笑,點頭道:「是啊,不過事情都過去了,我不怪你們。」

  公子琪輕歎一聲道:「翌,果然重色輕友。」

  花無多目光流轉,其實當時公子翌根本沒比什麼兩根手指,自然也沒指向樹林,花無多根本是在騙公子琪。

  只因她今日無意中聽到公子琪和公子翌的一番對話,便想到了……挑撥離間。

  話說就在今日申時左右,花無多曾起來迷迷糊糊地去上茅廁,回來時,偶然行至公子翌的窗下,耳尖地聽到屋內公子琪問道:「翌,你想偷看什麼?」

  公子翌道:「你也知道,那晚水裡的花骨朵有多美,過後,你我都曾猜測,那是否就是她的真顏,你也有看到,她一會兒一個樣貌,面具一堆,說換就換,說不定那一晚也是帶著面具騙我們的,我們這一次見到她,對此隻字不提,就是想讓她放鬆警惕,我打算夜晚藏於她的床下,待她睡熟再看上一看,她的真面目到底是什麼樣子。」

  公子琪沉吟半響,道:「別忘了帶迷魂香。」

  「這是當然。」

  「好,我答應幫你。」

  窗外的花無多聞言,暗暗咬牙切齒。

  而今夜公子琪的突然來訪,約她出外走走,恐怕就是要幫公子翌入屋藏於她床下吧。方纔她的一番話,不知能否對公子琪產生效果。

  這時,花無多就聽公子琪道:「無多,你就像個迷,明知道你有所隱瞞,可我與翌都不急於揭開謎底,其實,無論我們作什麼,我們最想的,還是能把你留在身邊。」

  花無多心下一震。

  回到房裡,花無多關上了房門,從肩頭卸下一個袋子,朝床下解開袋子口,而後,就聽床下有人大喊:「有蛇啊!」

  公子翌迅速從床下爬了出來,花無多一看到他,眸光閃過笑意,卻仍擺出一副驚訝神情問道:「咦?翌哥哥,你怎麼會在我房內?」

  公子翌聞言立刻面露尷尬,明知道花無多是故意為之卻有口難辯,只丟下一句:「走錯屋了。」言罷,拂袖奪門而出。

  走錯屋竟能走到床底下,夠強!

  花無多收拾好屋子,便連夜開始趕製大名府三小姐吳多多的面具。

  次日,快接近午時了,三人方才陸續起床,公子翌一出門就看見妹妹吳多多正斜倚在自己房門外,不禁微微一怔,吶吶道:「多多,你怎麼會來江……」話尚未說完,突然反應過來,大驚道:「無多?!」

  花無多點頭微笑。

  公子琪這時也從一旁房間出來,看到花無多也怔了一怔,道:「這麼短的時間你便能製造出這麼精緻的面具,無多,你真厲害。」

  花無多一笑,道:「時間太倉促了,否則,我會做得更精緻。」

  公子翌與公子琪聞言面面相覷,眼中俱隱藏著驚疑。只一晚便可作出這般精緻的面具,足可以假亂真,那一晚,到底是不是她的真面目啊?

  吃過午膳,三人攜同書僮杜小喜,趙真,一行五人同去了晉王府。

  遞上晉王的邀請函,三人由晉王府管家領著進了前殿,此刻入門屏風後正有人談笑風生,三人繞過屏風入內剛一站定,花無多就看到其上高坐一中年人,虎眸長鬚,深沉威嚴,定是晉王。

  花無多垂下頭去,與公子翌公子琪一同拜見上座晉王劉易,晉王大笑,一番客套,他三人方才落座。

  花無多自然在公子翌、公子琪下手落座。他們對面坐著的正是宋子星還有一位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

  雙方互相打量,晉王似有意不為雙方介紹,大殿絲竹樂聲輕緩,卻暗潮洶湧。

  花無多一抬頭,恰看到對面宋子星看著公子翌的目光中閃過詫異,花無多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手腳驟然冰涼。糟糕,她竟忘了,那幅畫上……

  她立刻意識到宋子星很可能已經認出公子翌來了!而自己此刻正在公子翌身邊,恐怕……想到此,不禁有些心虛,就在這時,她亦感受到了宋子星毫無顧忌向她看過來的目光。她心下一驚,面上卻仍假裝羞怯地垂下頭去,而藏在袖中的手卻早已不自覺地握緊,掌心因接觸到指尖的冰涼而險些忍不住發起抖來,而今走到這一步,只有靜觀其便隨遇而安了。

  她本就在提心吊膽,偏在這時,忽聽宋子星道:「我這裡有幅畫,巧合的是,畫中之人很像這位吳翌吳公子呢。」

  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垂首的花無多一怔,下意識抬手摸向了自己的胸口,手已抬起,卻突然僵在半空,成拳,她驀然抬頭,看向宋子星,果見他唇角微微上挑,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一下子便意識到自己中計了,而她的手早已做出了那個動作,此刻即便收回也已遲了。

  此刻便聽公子翌疑惑問道:「哦?會有這樣一幅畫,可否拿出來給在下看看。」

  宋子星雙眸半斂,不望公子翌,偏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意有所指道:「可惜,那幅畫被人偷走了。」


19最為誘人的梨

花無多原本心虛不已,擔驚受怕的怕被他認出來,可沒想到,還是這麼輕易地就被他詐了出來,心裡雖有不甘,可既然已被認出,一時反倒不怕了,如今身旁還有公子翌和公子琪在,再加上她現下的身份,宋子星又能對她如何?如此一想,反倒心下一鬆,面對宋子星也可泰然處之,無所謂了。

  她是不怕了,她是無所謂了,可她現下這副無所謂的樣子,看在宋子星眼裡,卻成了一種挑釁,彷彿在對他說:怎樣!就是我,你能奈我何?宋子星見她這般模樣,唇邊帶笑,意味深長。

  花無多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笑容,不知為何心裡竟有些發毛。

  他二人的神態,大殿眾人看在眼裡,卻皆不動聲色。

  這時,公子翌和善笑道:「哦?這樣啊,如果這位公子喜歡,在下不介意叫畫師照著我的模樣再畫一幅贈與你。」

  宋子星聞言,目光終於轉向了公子翌。

  面對宋子星的目光,公子翌笑得越發親切,親切到讓人以為公子翌其實心裡就是這麼想的,而一旁的公子琪坐在那裡,神色泰然,伸手拿起身側茶碗,彷彿公子翌說了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可唯獨花無多已忍不住舉袖遮面笑得眉眼兒彎彎。

  宋子星尚未回答。就聽上座的晉王開口道:「瞧本王這記性,竟忘了為你們互相引薦。」

  晉王起身,來到下首,一一介紹道:「這位是江南總督之子,安南將軍宋子星宋將軍,這位是……」晉王指著宋子星下首錦衣鳳眸男子道:「這位是洛陽李家三公子李赦李公子。」

  聞言,公子翌狀似微驚,忙起身抱拳道:「久仰二位大名,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過獎。」宋子星回禮道。

  一旁李赦拱手抱拳回道:「幸會。」

  李赦?花無多不禁心裡暗忖,李赦不是她未來姐夫的弟弟嗎?姐姐要嫁的是李家的長子李慷,李慷她曾見過,為人豪爽俠義,與姐姐相識與江湖,也曾有過一番波折,但最終二人情意相投終締結連理。姐姐曾說,李家三個兄弟當中,唯李赦最擅長經營,但其為人頗為隨性,幾乎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人。

  李家共有四子,大公子李慷主要掌管李家北方的生意,二小姐李琴是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足不出戶,並不參與李家的生意運作。三公子李赦,掌管整個江南地區及附近地區李家的生意往來,四公子李勘是李家最小的公子,但如今也已接管李家西南地區的部分生意。

  這個李赦大有來頭,據她所知,李赦實際掌握著李家最大的經濟來源:江南地區以及附近州縣的生意。所以基本上等於掌握了李家的經濟命脈,沒想到,此人還如此年輕。

  晉王繼續道:「這位是梁王之子吳琪,這位是西京侯的二公子吳翌,這位是西京侯的三小姐,吳多多。」

  晉王一個個介紹過來,雙方自然又是一番客套。

  就在這時,門口進來三個人有說有笑,當先一男子錦衣玉帶卻難掩英氣,身後跟著兩名女子,俱是婀娜多姿,絲毫不比花無多現下裝扮的吳多多遜色。

  當先男子與其中一女子上前向上座晉王俯首拜道:「兒臣見過父王。」

  而後,另一名女子方道:「宋子音見過晉王爺。」

  花無多見此三人,不禁暗暗猜測,男子應是晉王之子劉謹,女子應是晉王之女劉玉,另一名女子名為宋子音,難不成是宋子星的妹妹?

  「好。」晉王捋鬚笑道:「來,你三人過來,本王為你們引薦一下剛來的三位貴客。」

  而後,晉王又是一番介紹,他三人忙又起身與那一男兩女虛偽客套。

  花無多一邊客套,一邊注意到宋子音看著公子琪的目光有些恍惚,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公子琪時也正是這副模樣,不禁有點幸災樂禍。

  雙方落座,侍女捧上來數盤瓜果,絲竹樂聲陣陣,大殿上暗暗穿梭著相互打量的目光,彷彿因這屋內喘氣的人多了便越發熱鬧起來。

  花無多本來沒把這樣的場合當回事,無聊地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當然,也輪不到她說話。當下更是因為宋子星已認出她來,也沒什麼好再裝的了,此刻無聊之際,便自顧隨性起來。

  她在果盤中挑揀了一番,而後拿起一個最大最水看起來最為誘人的梨,一口咬下,卡嚓一聲,異常清脆響亮,惹來對面兩位矜持少女的訝然注視,見自己的舉動驚到兩位小姐,花無多嘴部咬梨的動作微微一滯,便又見對面二位小姐俱都極有禮貌地瞥轉了目光,不禁暗歎口氣,胡亂吞下梨去。而後,又咬了一口,又是一聲卡嚓脆響,花無多心裡也跟著咯登一聲,這一次,對面二位小姐注視她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複雜,花無多不禁暗惱,看著手中已吃了兩口的梨,想丟又不好意思丟,唯今恐怕只有將它吃下去了,可那梨偏生特別水脆,她每咬一口便是一聲卡嚓,她硬著頭皮頂著頻繁被對面二位少女注視的壓力,堅持輕輕地吃了幾小口,可發覺這麼吃實在太累,後來乾脆把心一橫,垂目斂眉不看大殿中任何一人,專心地吃起梨來。

  好久沒吃到這麼水這麼脆又這麼甜的梨了,想她一路奔波風餐露宿又自掏腰包接濟窮苦百姓,一路行來,險些連飯都吃不上了,哪還有錢買梨,再說,這附近民不聊生的,想買這樣的梨恐怕也買不到呀。這麼一想似乎自己挺委屈的,便更加肆無忌憚地吃了起來。

  而後就聽見大殿裡彷彿有隻老鼠在角落裡頻繁的、肆無忌憚地卡嚓……卡嚓……卡嚓……

  公子翌等人正與晉王商議鳳舟賽之事。

  這時就聽晉王道:「距離鳳舟賽尚有些時日,幾位公子……」卡嚓……晉王側目。

  公子琪不動聲色接口道:「我三人多有叨擾,還請王爺多多包涵。」卡嚓——

  劉謹笑道:「琪公子著實客氣,說什麼叨擾,幾位能依約前來,父王與我皆是歡迎之至。」卡嚓…劉謹忍不住掃了一眼花無多。

  一直不曾多言的李赦忽道:「鳳舟賽所需物資三日後運到。」卡嚓……李赦一挑眉。

  而後又聽劉謹道:「謝李兄鼎立相助,這一次鳳舟賽能順利進行,多虧李兄籌措物資。」卡嚓……劉謹忍不住又掃了一眼花無多。

  這時,宋子星道:「每一年鳳舟賽開場之禮皆由我朝皇親貴胄之金枝玉葉登台獻藝,不知今年……」宋子星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向了花無多,而後只聽得卡嚓,卡嚓……兩聲脆響。(就他兩聲卡嚓)宋子星不禁輕笑出聲。

  公子翌聞言笑道:「江玉郡主多才多藝,在下早有耳聞,今年鳳舟賽本公子可是特意為聽江玉郡主高歌一曲才從京城趕來的啊。」公子翌一臉春風,雙目含情地看向了對面的江玉郡主劉玉,直看得劉玉面頰緋紅垂下了頭去。卡嚓……這一聲最為清脆響亮。

  稍頃,花無多終於吃完了梨,放下了梨核,大殿簾後內側忽有奴才長出口氣,彷彿一顆提著的心終於放下了,花無多聞聲側目。

  梨終於被吃完,大殿似乎頓時安靜不少。

  這時,就聽李赦道:「梨好吃嗎?這梨是我命人從江南特意運來江陵的。」

  花無多聞言笑道:「好吃,就是吃起來聲音太大,吃得我很是煩惱。」原來煩惱的是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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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赦一笑,道:「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梨的錯。」

  「哦?」花無多道:「你這話甚是有趣,可既然都沒錯,我又何來煩惱?」

  李赦狡詰一笑道:「吃者無心,聽者有意。」

  花無多會心一笑,不再言語。

  他二人話裡有話,旁人聽得明白,卻皆不露聲色。

  上座晉王這時開口道:「三位貴客遠道而來此刻想必累了,謹,你帶三位貴客先下去休息。」

  「是,父王。」劉謹起身道。

  晉王又道:「稍後,本王將設宴為各位遠道而來的貴客接風洗塵,還請三位屆時賞光前來。」

  公子琪起身拱手施禮道:「王爺客氣,我三人定然準時前來赴宴。」

  公子翌也起身施禮謝道:「王爺如此熱情招待我三人,我三人感激之至,吳翌偕幼妹多謝王爺厚待。」

  花無多也連忙起身道謝。

  劉謹上前笑道:「二位公子客氣,三位請隨謹來。」劉謹側身禮讓道。

  「勞煩謹公子。」公子琪道。

  「請。」劉謹道。

  他三人隨劉謹退出殿外。

  公子翌與公子琪同被安排在王府東側客房內,花無多因是女子本不方便與他二人同住東廂。但公子翌尋了個借口說妹妹吳多多是初次出遠門住在陌生的地方一個人會害怕,他作為兄長要就近照顧她,所以花無多便也被安排在了東廂,只是住在公子琪和公子翌對面的廂房內。

  酉時三刻,夕陽落金。

  晉王派人來請他們三位,他三人早已準備好了,便隨來人同去了前殿。

  三人入殿時,大殿內已來了許多人,從服飾上看,多是江陵一帶的官吏,見他三人入殿,免不了又是一番虛偽客套。

  客套之後,在奴僕的引領下依次落座,公子琪身旁坐著的是宋子音,而花無多身邊坐著的卻是李赦。

  劉謹與其妹劉玉同坐在晉王下首,劉玉身旁便是宋子星。此刻,劉玉面頰生紅,舉止微顯拘謹。再觀宋子音亦然,自公子琪一坐到她身邊開始,她的頭就沒抬起來過。

  花無多一坐下去,便隨手拿起面前一顆葡萄剝了皮塞入嘴裡,見身側李赦正望向自己,一挑眉,道:「沒聲音,很好吃。」李赦莞爾。

  眾人並沒等多久,就聽樂聲四起,舞妓翩翩入內,歌舞笙簫,筵席開始了。

  美酒佳餚陸續擺上了桌案,晉王先行抬起酒杯對台下眾人說了一番感人肺腑的歡迎之語,眾人亦是同舉杯謝聲連連。花無多舉杯舉到手酸,望著滿桌的美酒佳餚,忽然想起了一路行來江陵附近的那些饑民,暗自歎息。

  席間觥籌交錯,別人都在忙說話,忙應酬,唯獨花無多悶著頭忙吃的,吃完了這個吃那個,吃完了自己的再去吃公子翌的,把不喜歡吃的統統換給了公子翌,把自己喜歡吃的統統拿過來自己吃,公子翌看見了也不言語,隨她去吃。

  酒過三巡,大殿氣氛熱落起來。攀親附貴逢迎拍馬的話不絕於耳,花無多實在膩煩了,剛想起身,卻聽身邊李赦道:「你可真能吃。」

  花無多尚未回答,身邊的公子翌便道:「李兄,讓你見笑了。」一句話,花無多注定背上了能吃的罪名。

  花無多一皺眉,並不反駁,只道:「這裡真悶,我想出去走走。」

  公子翌假惺惺地道:「妹妹,晉王府你不熟,夜又黑,叫個丫鬟陪著,別走迷了路。」

  「哦。」花無多敷衍地答道,再大的晉王府,再黑的夜,她也不會迷路。

  公子翌聞聲,又對李赦笑言道:「我這妹妹就是這樣,目無尊長,讓李兄見笑了,來李兄,我們同飲此杯,請。」

  這時,李赦也舉杯道:「請。」

  花無多白了他一眼,行了,她今晚都讓人家見笑兩回了。公子翌看到了她的白眼也只裝沒看見。

  此時,大殿上眾人正談論著鳳舟賽,花無多剛想起身就聽晉王忽然重重地歎了口氣,下意識止住了動作。

  有人立刻諂媚問道:「王爺,您為何這般歎氣?不知有何煩心事,屬下們能為您分憂解勞的?」

  晉王又是重重一歎,道:「每年鳳舟賽開場之禮皆由我朝皇親貴胄之金枝玉葉登台獻藝。」聞言花無多暗忖:這話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就又聽晉王道:「今年理應是本王之女玉兒登台獻藝,可惜,玉兒最近身體不適,喉嚨破了聲,大夫說半月內不能痊癒,眼看鳳舟賽近了,唉……這可如何是好!」晉王言罷歎息連連。

  明明下午還好好的,這一會兒的功夫就破了聲?花無多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轉身看向上座劉玉,見她始終含羞帶怯地低著頭,不曾言語,也不知是真病還是假病,就在這時,忽見宋子星的目光向她望來,宋子星對她舉起酒杯,一笑……那一笑無端端地令花無多心驚肉跳。

  這時,有人道:「王爺不必擔心,江玉郡主不能登台獻藝,雖然頗為遺憾,但此刻也並不是無人可替。」那人目光瞥向了花無多,方才入殿時已有人介紹過,此人乃是江陵巡撫張封衛。

  這時又有人接口道:「是啊,晉王何必憂慮,多多小姐,乃西京侯之女,名副其實的皇親貴胄,如果多多小姐屆時肯登台獻藝,王爺的煩惱便可迎刃而解了。」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

  這時,宋子星道:「西京侯三小姐聲音宛如黃鶯出谷,想必歌聲也一定非常動聽,如果三小姐肯登台獻藝,不僅可解鳳舟賽之難,也解了王爺的煩惱。」

  花無多剛想反駁,卻被公子翌暗暗壓住。

  這時就聽公子琪道:「承蒙王爺厚愛,眾位大人抬舉,既然江玉郡主因病不能承開場之禮,吾妹若能代勞實乃吾妹之幸,哪有拒絕之理。」吳多多是公子琪的堂妹,公子琪對外人稱其為吾妹。

  公子翌在公子琪說話時,低聲對花無多道:「不必擔心。」

  花無多聞言一怔,不知公子翌、公子琪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便隱忍不發。

  這時卻聽宋子星問道:「不知三小姐本人以為如何?」

  花無多當即答道:「多多唯兄長命是從。」

  晉王一聽,笑道:「好!」

  眾人紛紛笑贊花無多。

  花無多皮笑肉不笑地謙虛以對。

  這場風波終於暫時過去,花無多再也呆不住了,便起身出了大殿。忽覺內急,便問大殿外正端酒進殿的丫鬟道:「茅廁在何處?」

  丫鬟似沒想到她會問得如此直接,微微一怔,方才羞赧道:「小姐請往北走,過了轉彎再向前一直走,前方有個指路牌,就是了。」

  花無多點了點頭,逕直向北走去,走了一段路,一轉彎,果見前方交叉路口處有兩個指路牌,上前一看,左側寫著:男,右側寫著:女。花無多立刻會意,便向右走去。

  晉王府的茅廁十分乾淨,而且寬敞,茅廁分內外兩間,外間有兩名丫鬟伺候更衣熏香,內間方是解決內急的地方,看來這是專門為來府的貴客準備的。

  她解決內急後,一丫鬟抬過水盆讓她淨手,一丫鬟上前為她熏香,整理完後,她正欲出去,卻恰逢一人進來,一抬頭,見是劉玉,二人互相點頭,並未多言,花無多便出了茅廁。

  剛行至路口處,夜風拂面而過,花無多隱約聽見不遠處有人道:「不用扶了,退下吧。」 是宋子星的聲音。

  「是。」王府奴才應道。

  花無多聞聲大皺眉頭,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在這裡與他狹路相逢,剛向前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一事,猛地回頭看向了指路牌。

  片刻後,茅廁內傳來劉玉的驚叫聲:「宋公子!你……你……」

  藏於暗處的花無多聞聲暗笑,劉玉定是已出內廁,與烏龜星撞了個正著,聽她的聲音,哪裡像是病了的樣子,果然是假的。花無多冷哼一聲,迅速從暗處出來換回了指路牌,方才一掠而去。

  花無多剛離開,酒醉的宋子星就從茅廁內衝了出來,此刻酒意早就醒了七八分,忙來到指路牌處仔細一看,不禁暗道:難道方才真是自己看錯了?可似乎……

  宋子星伸手便將指路牌換了。

  大殿內,杯盤狼藉,眾人喝得七八分醉了,醜態百出。

  就在花無多走後,李赦與公子翌互敬了幾杯酒。

  公子翌微醉道:「我妹妹有個弱點。」

  「哦?是什麼?」李赦道。

  「貪財。」公子翌道。

  李赦眉頭一皺。

  公子翌見狀道:「你不信?」

  李赦一笑,仰頭喝下杯中酒,不置可否。

  公子翌打了個酒嗝,道:「我試給你看。」

  李赦一挑眉,便見公子翌丟了一兩銀子到了花無多座位的後面。


20她就是意外

看著地上的銀子,李赦道:「翌公子,你這是何意?」

  公子翌笑得有點不懷好意,道:「我看得出來,你對我妹妹有好感,如果你想追求她,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他指了指地上的一兩銀子,道:「我妹妹最喜歡這個,而李兄又恰好最不缺這個。」

  李赦聞言,斜睨了一眼公子翌,不置可否,眼中卻閃過一絲輕蔑。

  公子翌卻似沒看見李赦的不悅,仍舊笑得燦爛。

  花無多回到大殿,心裡還在想著方纔的事,竟沒注意到座位前的銀子。

  她直接坐到了座位上,擺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公子翌並沒注意到她的神態,看著躺在地上前功盡棄光芒黯淡的一兩白銀,試圖作最後的掙扎,忽道:「咦?這是誰掉……」公子翌的話尚未說完,就聽花無多顫抖著說道:「翌哥哥,我好怕。」

  公子翌聞言驚道:「妹妹,你怎麼了?」

  花無多道:「方纔……妹妹去茅廁,看到,看到……」

  花無多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此刻又一副魂不守舍驚惶失措的模樣,就連公子翌旁邊的公子琪都察覺到了不對,公子琪問道:「你看到了什麼?別怕,有哥哥們在,你儘管說出來。」

  花無多低垂著頭,十分猶豫而顫抖著說道:「我本來要去茅廁,可剛到那裡便看到……看到……宋將軍……他……走進了女廁,我聽見裡面江玉郡主嚇得大叫,我……」大殿上本來喧嘩一片,此刻卻突然全靜了下來,只聞花無多一人顫抖而略顯驚惶的聲音,「我聽到裡面江玉郡主喊:宋將軍,你,你……別這樣……」大殿眾人聞言全部倒吸一口涼氣,有人驚訝不信,有人驚訝之後暗笑不已。花無多並未說謊,只是加了三個字上去,意思馬上就不一樣了,真是引人遐想啊。花無多繼續道:「我……我嚇得扭頭就跑,跑得心急踩到了裙子,摔倒了,好疼,哇……」說道此,花無多突然大哭了起來,哭得公子翌手忙腳亂趕忙擁在懷裡安撫,只見花無多在公子翌懷裡抽泣不已,聽聲音似乎哭得極是厲害,在別人看來,恐怕是真的嚇壞了。

  公子翌抱著花無多極力安撫,可還是控制不住的面部微微抽搐。

  這時只聽公子琪輕咳兩聲後,不慌不忙地舉杯起身道:「王爺,在座的各位大人,吾妹一向不勝酒力,這會兒恐怕是喝醉了,胡言亂語,說的話作不得數的,還請王爺和各位大人不要當真,多多包涵吾妹年幼無知酒後胡言亂語,在下代吾妹向王爺和各位大人賠禮,自罰三杯以謝罪,先乾為敬。」

  眾目睽睽之下,花無多之語令晉王下不來台,晉王雖然眸中閃過喜色,卻仍神色尷尬,此刻聽公子琪之言,便道:「年輕人,一言一行皆要注意,酒後失言,也一樣會為自己惹來大麻煩。」

  公子琪恭敬笑道:「王爺教誨的是。」

  這時,一直擁著假意哭泣的花無多的公子翌道:「王爺,在下先送妹妹回房,再回來與各位大人同飲。」

  晉王道:「去吧。」

  公子翌道:「謝王爺。」

  公子翌擁著花無多走了。

  李赦望著二人的背影,又望了望仍躺在地上無人要的一兩銀子,飲盡了杯中酒,笑道:「有趣。」

  回到屋中,花無多和公子翌捧腹笑倒在了床上。

  公子翌道:「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報復了宋子星,宋子星遇到你真是他的大不幸啊!」

  「什麼話,要不是他接二連三的惹我,我才懶得理他。還讓我去登台獻藝,擺明了想看我出醜!」花無多不滿道。

  公子翌搖頭失笑,道:「好了,你先休息,我要趕回去看看宋子星的反應,肯定很有趣。」

  公子翌出門而去。

  花無多一個人在屋裡,無聊之極不禁胡思亂想,忽然想到,如果自己真去登台獻藝……

  一想那情景……

  天啊……不要啊……

  她還記得很清楚,四歲那年,正是她平生第一次開口唱歌,就把在一起玩的同齡孩子們全都唱哭了,還記得,九歲那年,爹爹朋友的一個兒子,一位十三歲的少年郎爬在牆上偷看她蕩鞦韆,她蕩的高興,一開口唱歌,少年郎立刻從牆頭掉下去摔得屁股開了花。還記得,十一歲那年,她在山上練劍,休息時一高興便高歌了一曲,沒想到,附近山上放牧的少年以及被放的牛羊,全都亂了起來,一瞬間便撒鴨子跑了個不見蹤影,放牛少年邊跑還邊喊:「狼來啦……熊來啦……鬼來啦……」,都搞不清到底什麼來了。還記得,十二歲那年,她又忍不住唱了一次歌,竟有人聽到後栽進了荷花池裡,還記得……

  為此,爹爹的朋友,尤笑姑姑還曾想收她為徒,教習她生平絕學「魔音穿腦」。後被她嚴詞拒絕了,事後爹爹問她為何拒絕,她答:「還用學嗎?我天生就會。」爹爹莞爾,勸慰道:「不是你唱歌恐怖,是聽你唱歌的人總會發生意外。」

  「嗯。」她重重點頭,而後道:「還包括飛禽走獸。」

  爹爹詞窮。

  所以,她從不碰與樂音有關的任何事,所以她不識曲譜,也不會彈琴跳舞。

  想起那些令她痛心疾首的往事,她心裡像是有只爪子在撓,別提多難受了,怎樣也睡不著,想這鳳舟賽本來就是才藝比拚,她這樣的,竟然要上去打頭陣,可以想像,自己高歌一曲之後,底下一息尚存的還能有多少?……

  一想那情景……不要活了……

  她知道今夜迫於形勢不得不答應,但聽公子翌語氣,似乎他們早有應對之策,一定要等公子翌、公子琪回來問個明白。

  一更時分,公子翌、公子琪方才被人攙扶回來,她忙出屋找他們質問,卻見他們早已爛醉如泥,醉得不省人事了。又只得悻悻然返回屋去,只有等明日他們清醒之後再去問了。

  花無多一人在屋內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不禁暗暗埋怨:他們平常不是挺能喝的嗎?尤其是公子琪,今日怎麼這般不中用,喝成這個樣子。

  花無多沒睡著,暗夜寂靜,她本就身懷武功,比常人要警惕許多,這時忽聞極快的開關門聲,花無多一驚,忙躲於窗口小心向外看去,夏日炎熱,窗戶都是開著的,花無多從窗口看到對面公子翌的房外站著一人,一身夜行衣,那人一回身,月光明亮映出那人面貌赫然是公子翌,隨後,公子琪的房門也打了開來,公子琪也身著夜行衣迅速從內走了出來,二人互相一點頭,帶上面巾,足下一點,飛上了屋頂,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躲於窗口的花無多暗忖:他二人竟然是裝醉。他們這身打扮是要去幹什麼?

  花無多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看看,但一看自己現下的穿著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如今身處晉王府,烏龜星也在這裡,她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昨夜花無多等了很久也沒等到公子翌、公子琪回來,最後支撐不住,不知不覺地便睡了過去,這一睡,直睡到了第二日未時初。她起來的時候,公子翌和公子琪都尚未起床。

  王府的丫鬟早已在門外侯了她許久,見她醒來忙進屋伺候她梳洗。整理完畢後,丫鬟又問她要不要先用膳,得知公子翌二人尚未起身,天氣又熱又悶,她便讓丫鬟把午膳擺在了院中的桂花樹下,自己先行用了起來。正吃著,就有小丫鬟笑面如花的提著一個編織獨特的花籃走進了院來,裡面整齊的累放著一個個光滑晶瑩的梨子,中間還夾著一張粉紅色精美的信箋,丫鬟向花無多施禮,道:「奴婢見過多多小姐。」

  「起來,什麼事?」花無多放下碗筷問道。

  「小姐,這是李公子派人送給小姐的。」丫鬟道。

  在看到那一籃子梨時,花無多就想到了李赦,聞言,便道:「擺著吧。」

  「是。」丫鬟放下了籃子,退了出去。

  吃完午膳,丫鬟們上前撤下碗碟,花無多起身拿起籃子裡的信箋,打開一看,見上面寫著幾個字:「赦如此作法,不知是否唐突了小姐,赦欲與小姐成為知己,今日酉時,西街五子居,赦在此恭候。」

  花無多一挑眉,信箋紙硬,但在她手中卻如普通紙張一樣,被她輕輕一捏,便即成團。她本想隨手丟棄,但忽而一笑,把紙團拋向了空中,抬腳一踢,紙團便飛到了房頂上不見了蹤影。這時,恰逢公子翌出門,公子翌伸著懶腰,正看到花無多把一個紙團踢上了房頂,便道:「你在幹嗎?」

  花無多道:「你總算起來了,我正有事問你。」

  花無多一瞥樹下立著的幾個丫鬟,道:「都退下吧。」

  「是。」丫鬟們全都退了出去。

  「什麼事?」公子翌走到她的近前。

  花無多剛想問,忽聽牆外有女子輕聲叫了一聲:「啊呀。」

  又有女子道:「小姐,你怎麼了?」

  那小姐道:「有東西砸到我了。」

  片刻後,丫鬟道:「小姐,是個紙團。」

  「哦?」

  丫鬟道:「小姐,你看,上面有字。」

  花無多聞言失色,面部表情一變再變,也顧不得公子翌看著她莫名其妙的眼神,忙偷偷跑到門口探出頭向外望去,公子翌見狀也跟著她一起跑到門口探出頭去,二人只見此刻宋子音正站在門外,手裡拿著那個已經被攤開的紙團,面頰緋紅。

  花無多暗道:早知到烏龜星的妹妹在外面,她應該把信箋上的名字改成琪……

  ×××××××××××××

  花無多正在暗自悔恨,這時只聽頭上有二人先後問道:「你們在看什麼?」

  「那紙團上寫了什麼?」

  花無多仰頭一看,才發現公子翌和公子琪與她一樣都探頭看著外面。也不知道公子琪什麼時候出房來的。

  花無多擺了擺手,三人退入院內。

  來到院內桌旁坐下,公子翌連忙問道:「那紙團上寫了些什麼?」

  花無多想起紙團上的內容,有點不好意思,不禁訕笑道:「現下未時已過,你們肯定餓了吧,先吃些東西,我們邊吃邊說。」

  二人點頭。

  丫鬟布好飯菜,後又退出。院內又只剩下他三人。

  花無多雖然剛剛吃過,但見他們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又吃了些,三人邊吃邊說話。

  花無多首先問起公子琪昨夜為何要答應讓她去鳳舟賽上獻藝。這個問題令她耿耿於懷一整夜,她早已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原因了。

  公子翌先道:「你恐怕還不知道,這鳳舟賽開場獻歌之人會得到很多的綵頭,這些綵頭均由來觀看鳳舟賽的名門子弟所贈,這些人送的禮物哪一個不是價值連城,尤其這次洛陽李家的三公子李赦也來了,他乃天下首富之子,出手必然大方非常,送出的禮物想必非同小可,你想想,只要你肯上去隨便唱一首歌,這些禮物便全歸你了,這麼好的事情,我們當然要為你應承下來。」

  花無多聞言,目露喜色,可一想到自己的實際情況,剛興奮起來的目光復又黯淡下去。

  公子琪見花無多出乎意料的沒什麼反應,不禁心下奇怪,關切問道:「你怎麼了?」

  公子翌也注意到了花無多的反常,疑惑地望著她。

  花無多歎道:「我不去。」

  公子琪、公子翌微微驚訝,花無多竟然不為錢所動?!

  公子翌關切問道:「為什麼?只是上去唱首歌,這對你來說應該不難。」

  花無多心有難言之隱,可又不好意思對他們實話實說,便反問道:「那為何劉玉不去?她明明就沒有生病。」

  公子琪道:「我想,劉玉或許是不好意思登台獻藝吧,否則,此等風光之事又怎會拱手讓與她人。」言罷,與公子翌相視一笑。

  花無多看向公子翌:「你不是說她多才多藝嗎,怎麼會不好意思?」

  公子翌無辜笑道:「可我沒說她唱歌好聽啊。」

  原來劉玉唱歌也難聽?花無多聞言沮喪道:「那你們怎麼知道,我唱歌就好聽了?」

  一聽這話,公子翌、公子琪立刻明白了癥結所在。

  公子琪用筷子敲了一下面前的碟子,笑道:「原來你在擔心這個,這有何難?」

  「你有辦法?」花無多問道。

  公子琪目光流轉,輕聲道:「假唱。」

  花無多和公子翌何等聰明自然一點即通,花無多道:「這方法我也想過,只是,恐怕做起來沒那麼容易。」

  公子琪道:「既然是我替你應下了此事,一切就交給我處理吧。」

  花無多一聽這話,立刻舒展了眉頭,公子琪詭計多端,值得信賴!

  公子翌見狀揶揄花無多道:「幸虧你說了實話,否則,我妹妹多多的名聲就被你徹底敗壞了。」

  花無多不以為然道:「我本來就沒打算去唱。」

  公子翌似想到了什麼,笑道:「我不信你的唱歌真的那麼難聽,你唱一首給我聽聽。」

  花無多瞥了他一眼,道:「休想!」

  公子翌大為不滿地哼了一聲。

  公子琪見二人僵持,轉移話題道:「方纔你二人在看什麼?」

  公子翌一聽這話,立刻又提起了興趣,雙目炯炯地注視著花無多,等著她回答。

  花無多躊躇半響,還是實話實說了,本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沒想到,竟惹來他二人歎息連連。

  公子翌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菜,一甩手,扔下筷子,歎息道:「可憐啊……」

  公子琪文雅地放下了筷子,亦是搖頭歎息道:「可憐啊……」

  花無多見狀納悶不已,道:「他雖然很有錢,可我不是見錢眼開的人。」這話說得真心虛,忙接著說了下一句:「不去見他,我不可憐,你們不用為我歎息。」

  這時,卻聽公子翌道:「誰說你可憐了,我們在說李赦。」

  花無多聞言大為吃驚,疑惑道:「此話怎講?」她覺得自己挺好的呀。

  公子琪歎道:「李赦竟然要跟你做知己,不知道他有沒有福氣看到明天的太陽。」

  「我有那麼恐怖嗎?」花無多斜睨著公子琪。

  公子琪一笑並未回答,公子翌答道:「你不是很恐怖。」花無多剛要笑讚一聲公子翌,就聽公子翌緊接著歎息道:「你是非常非常的恐怖。」

  花無多聞言大怒,順勢把手裡的一雙筷子插向公子翌的鼻孔,公子翌連忙閃躲,一個打,一個躲,公子琪笑著在旁袖手旁觀。就在這時,院門口忽然響起一個清亮的男音:「我有打擾到各位嗎?」


21公子大聚會

花無多聞聲望去,驚見一人,赫然是半年未見的公子語!

  公子語此刻就站在院門邊,手中折扇輕搖,嘴角微微上挑,神態飛揚,風流倜儻。

  好久不見公子語,花無多乍見他只覺親切萬分,剛要起身相迎,卻被公子琪制止,公子琪對她搖了搖頭,花無多立刻會意過來,自己如今身份並不是書院的花無多而是公子翌的妹妹吳多多,便穩住了身形不動,假裝不認識公子語,但仍目光灼灼地注視著他。

  這時,公子翌哎呀一聲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大步迎了上去,高興地大聲說道:「語,你也來了,怎麼就你一個,其他人呢?」

  公子語啪地一聲合上了手中的折扇,用扇子一端指向公子翌、公子琪道:「你!還有你!竟敢不等我們就先跑來了江陵!該當何罪!」

  公子琪也起身迎了上去,聞言,笑道:「這個好說,今晚就由我二人做東,請大家吃飯,全當賠罪,如何?」

  「好!」公子語一聽這話,立刻眉開眼笑。大搖大擺地跟著公子翌和公子琪走了進來,行至桌旁時,忽見一直坐在那裡對著他笑的花無多,眼神驀地一亮,連忙問道:「這位是……」

  公子翌笑瞇瞇回道:「我妹妹,吳多多。」

  公子語一聽,立刻向花無多施禮道:「多多妹妹,在下溫語,這廂有禮了。」

  花無多見公子語如此彬彬有禮,不禁想起同在書院時,公子語有一次上課時恰好坐在她旁邊,那天天氣燥熱,公子語當著她的面脫下鞋襪亮出腳丫子時的舒坦神態,還真是天差地別,不禁心下好笑,施施然回禮道:「語哥哥,多多這廂有禮了。」

  這聲語哥哥叫得公子語是眉開眼笑,連忙回道:「妹妹快快請起,不必如此多禮。」

  這時公子琪問道:「其他人呢?」

  公子語聞言,這才把目光從花無多身上移開看向了公子琪,當下坐在公子翌身邊,不緊不慢道:「我,誆、巡、紫陽、爭、還有修也受晉王之邀前來江陵,我們一同上路,今日才到,修本來跟我們同來,但剛到江陵又突然說有要事便又匆匆離開了。我們下午才進王府拜見了晉王,我的住處被安排在前面,就在這附近,方才經過這裡聽見有人說話,聽聲音好像是翌,便進來望了一眼,沒想到,果然是你們,不知你們方才在笑鬧什麼?說什麼很恐怖,是什麼很恐怖啊?」

  公子語一向喜歡說話,公子琪只問了他一句,他便說了個詳盡。

  公子語本就是個好事者,一向是哪裡有熱鬧往哪裡鑽,最喜歡聽八卦,也特別喜歡說三道四,一聽到恐怖二詞不知道心裡想起了什麼,但看那副晶亮晶亮的眼睛,花無多就想笑。

  公子琪瞥了公子語一眼,擺明了太瞭解他了,不想回答他。

  公子翌也是一笑置之,只道:「我們在說一些無聊的事。」

  花無多在旁笑瞇瞇地看著公子語,看著他一副什麼都想知道的老樣子,倍感親切。

  公子語聞言,不滿地斜睨了一眼公子翌,目光一轉,恰看見花無多笑瞇瞇注視著他的目光,不禁用折扇遮掩著低聲對身旁的公子翌道:「翌,你妹妹是不是對我有好感?你看看她對我笑的樣子,多甜,多親切呀。彷彿我倆已經相識很多年了,你說,這是不是就是緣分?」

  公子翌低聲回道:「我看是,語,你很有希望成為我的妹夫。」

  公子語瞥了一眼公子翌,道:「翌,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會努力的。」

  公子語以為他這麼低的聲音吳多多必然聽不見,但他哪裡知道,對面坐著的根本不是大家閨秀吳多多,而是身負武功的花無多,他方才與公子翌的對話,花無多聽了個真真切切,忙收斂了目光。

  當下幾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約好晚上由公子翌和公子琪做東請大家吃飯,公子語忙著去告知其他人。公子語不僅嘴快,動作也快,不一會兒,公子巡、公子誆、公子爭還有公子紫陽,便先後來了東廂,大家約好晚上一同在江陵最大的酒樓鳳樓吃飯,這一回公子翌和公子琪注定要被痛宰一頓了。

  花無多連續見到這麼多同窗好友,當真喜出望外,雖然不能公然相認,但只在一旁看著他們也已心滿意足。不禁早把李赦的邀請和宋子音誤拿信箋之事忘了個乾淨,自然也把烏龜星的煩心事拋諸腦後,也忘記問烏龜星昨晚的反應如何了。

  酉時已過,一眾人等包下了整個鳳樓的二樓,酒香濃郁,菜色精緻,眾人推杯換盞高談闊論好不熱鬧。遠比昨晚在晉王府吃的那頓有趣多了。

  花無多自然還頂著吳多多的身份,因自持身份尊貴,便不敢輕言妄動,可同時見到這麼多南書書院的同窗,不禁心裡熱乎乎的,嘴角始終掛著笑意,一會兒看向公子巡,一會看向公子爭,半年多了,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了些許變化,但感覺仍是那麼的親切和熟悉。

  一群人聚在一起有說有笑,話題不斷。

  公子語吐沫橫飛講述道:公子爭在來時的路上救了一個女子,他本出於好心,不料那女子竟是個江湖騙子,反過來把他的錢全偷光了,後來公子爭和公子誆一起去當地縣衙報官,可那無恥縣官竟笑話公子爭太笨胡亂救人活該被偷,公子爭一怒之下把縣官打了個鼻青臉腫,一眾衙役也被公子誆毆打成重傷,他二人險些釀下大禍,幸好公子修出面解決了此事。

  公子翌聽後,大笑公子爭道:「那女子定然是貌美如花,否則你怎麼可能出手相救?」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紛紛點頭,公子爭面有赧色,很明顯公子翌一語中地。

  花無多也隨眾人目光看著公子爭笑,公子爭似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忽一抬頭恰好與她對視,目光微散,當下竟恍惚起來,花無多見狀急忙撇開了目光。

  公子語一口酒灌下,又說起他們在路上遇到了幾次攔路搶劫的賊匪,場面如何驚險刺激,眾人同心協力殺的賊匪片甲不留,好不痛快!但是,卻有一次,在混戰當中,公子紫陽中了賊人的暗箭,受了傷,沒想到當場激怒了公子修,公子修一怒之下殺光了所有賊人,一個不留,那場面真叫一個慘烈。

  公子翌、公子琪忙問公子紫陽傷勢如何?公子紫陽大笑說無礙,並挽起袖子拆開繃帶給公子翌和公子琪看了他的傷口,傷口入肉,長約兩寸,此刻也已開始癒合,果然並不嚴重,公子翌與公子琪這才放下心來。

  花無多也湊到近處跟著公子翌和公子琪一同關切地查看公子紫陽的傷口,公子紫陽見花無多如此不避嫌地關切查看自己的傷勢,不禁面露赧色,花無多見狀,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垂目斂眉,捧著酒杯,當茶水一樣淺嘗,冒充端莊賢淑。

  公子語又眉飛色舞的說起了公子巡。話說在來時的路上,公子巡的艷遇最多,共有三次,第一次是個村姑,第二次是個寡婦,第三次竟是個尼姑,公子語剛說道此處,眾人便狂笑連連,花無多聽到公子巡第三次艷遇竟然是個尼姑時,實在忍不住,噴笑出聲,立刻拋棄了矜持了半響的端莊與賢淑,大笑公子巡竟然連尼姑也不肯放過。聽說這個尼姑一直跟著公子巡好幾天也不肯離開,後來還是被公子修恐嚇跑了,這公子修怎麼什麼都幹啊?連尼姑都敢恐嚇!花無多忍不住笑了再笑。

  公子巡卻在這時微一抬眼,恰好對上花無多的如花笑顏,不禁對著她舉起了酒杯,先是飽含深意地魅惑一笑,而後雙唇輕沾杯沿,淺飲杯中美酒,那雙桃花眼似勾魂鎖鏈一樣鎖住了花無多的目光,花無多的小心肝忍不住被勾得撲通一跳,連忙撇開眼去,暗忖:公子巡果然有幾分魅惑尼姑的姿色……

  說著說著,眾人又說到了這一次的鳳舟賽。

  因鳳舟賽之故,江陵府地如今可謂美女雲集,眾人一想到此,不禁春風滿面,只覺此來江陵定會艷遇無數。

  酒過三巡,眾公子們說笑起來,莫不是眉飛色舞,熱情高漲。

  花無多內急起身下樓去上茅廁,回來時便聽二樓似乎吵了起來,仔細一聽,只聽一人打著酒嗝口齒不太清楚地說道:「多多妹妹喜歡的是我,我和她是一見鍾情!」

  忽聽有人踢翻了凳子,很不服氣地接口道:「多多妹妹總是看著我笑,她定是對我有好感!」

  有人哼了一聲,道:「多多妹妹看著我會羞澀臉紅,看著你們會嗎?!」只聽唰地一聲,折扇打開的聲音。

  「胡說!」有人突然猛拍了一下桌子,大聲道:「多多妹妹見我受傷時,那眼神……目中含淚,水汪汪的,關切,心疼……她心裡喜歡的人肯定是我。」

  這時,忽聽有人悠哉悠哉地說道:「你們都別做夢了,多多妹妹喜歡的人是我。」

  「是我!」

  「不對,是我!」

  「是我!不是你!」

  「是我!」

  「翌,你說是誰?」

  ……

  二樓一團混亂,花無多正在樓下躊躇著要不要上樓去,忽聽一人在她身邊說道:「難怪你不來見我,原來你在忙著相親。」

  啊?

  花無多聞言,不得不對其側目。暗道:她有這麼大的本事,一次和五個公子相親嗎?

  ********************

  花無多側目一看,身邊之人,正是李赦。

  花無多笑著對他點了點頭,二話不說提步就要上樓去,卻被李赦拽住,李赦道:「你收到了我的信箋嗎?」

  花無多回頭,驚訝道:「什麼信箋?」

  李赦目光暗斂,沉聲道:「你沒收到?」

  花無多茫然地搖了搖頭,道:「沒呀。」打從方才第一眼見到李赦起,花無多就已經打定主意這麼說了。

  李赦又問:「那一籃子梨呢?」

  花無多點了點頭,道:「梨我收到了,多謝李公子。」

  李赦笑道:「那封信箋就壓在梨子當中。」

  花無多搖了搖頭,睜眼說瞎話道:「我沒看到梨子當中有什麼信箋,梨子我還吃了一個呢,挺好吃的,多謝李公子。」

  聞言,李赦一笑,突然道:「你說謊從來都不臉紅嗎?」

  花無多暗驚,李赦明顯是話中有話,定是已經知道了什麼,不禁目光一轉,忙掩嘴輕笑道:「李公子,你真壞。」言罷,花無多自己的雞皮疙瘩都起滿了全身。順勢甩去李赦的牽扯就要提步上樓去,忽聽李赦笑道:「明日午時,晉王府西門外,我們不見不散。」言罷,不待花無多有所反應便轉身而去。

  花無多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禁大皺眉頭,這一次是他親口跟她說的,如果不去,似乎太不給他情面,姐姐即將嫁入李家,怎麼說將來也是一家人,雖然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但這個情面總要給的。可她又不想跟他太過接近,真是有點左右為難,她正滿腹心事的提步上樓去,剛走了兩個台階,卻聽樓上公子翌大聲道:「別吵了,既然各位仁兄都喜歡我妹妹,如此爭持不下也不是辦法,長兄如父,在下斗膽提一個要求,只要在座各位哪個能做到,我便做主,把妹妹許配給他!」

  花無多聞言大驚,公子翌這麼容易就把妹妹許配他人了?不禁停下腳步,凝神靜聽起來。

  眾人聞言,忙催促公子翌快說是何要求。

  公子翌道:「你們誰能承諾一生一世只有我妹妹一個女人,不納妾,不在外沾花惹草,我就把妹妹嫁給誰?」

  話一出口,二樓即刻鴉雀無聲。

  花無多暗暗竊笑,心道:公子翌問到了他們的死穴上。

  眾人沉默半響後,公子紫陽忽然不怎麼肯定的猶豫開口道:「我願意試上一試。」

  哦?花無多一挑眉,真有不怕死的。果然,這時又聽公子翌道:「補充一點,如答應者,先與我簽下生死契約,其他人作個人證,如果將來此人違背此約,立刻閹割!」

  公子紫陽忙大聲道:「我不試了!」

  眾人跟著哄笑起來。

  公子琪笑道:「好了,不說這個,我們好不容易離開書院,脫離了鄧夫子的蛤蟆眼,還不抓緊時間享受一下,豈不是太浪費了,來,我們喝酒,今晚不醉不歸!」

  「好!」公子誆應道:「唉!說起書院,我就想歎氣,想當年花無多在時,凡有麻煩事,我們必會一致推舉花無多去當替死鬼,可自從花無多走後,我們每次都要私下裡抽籤,還要內鬥一番,真傷感情啊。你們說,我們多久沒一起喝過酒了?這一次說什麼也要喝個痛快。」公子誆道。

  樓下的花無多聞言大皺眉頭,以前還以為他們都不敢上所以才推舉她上,沒想到竟是私底下串通好的!

  這時,又聽公子巡道:「提起花無多,我還真挺好奇,翌和琪自不用說,只要我們一提起花無多就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不肯透漏半句,公子修更是反常,一聽到花無多的名字,轉身就走,誰都不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花無多微微驚訝,心裡也開始奇怪起來,修很討厭她嗎?連她的名字都不願意聽到?

  這時,又聽公子紫陽道:「修似乎對花無多很是掛念……」公子紫陽的一句話,令二樓靜了片刻。而後公子爭接口道:「說真的,我也挺想念花無多的,有她在時,夫子一有事,我們立刻把她推出去送死,她還甘之如飴,如今少了這麼一個人,我們幾個輪番上陣被夫子折磨,真是遭罪。」

  聞言,眾公子紛紛歎息。

  公子翌歎道:「是啊,如今夫子留的習作都沒人幫我寫了,害我總是被罰,真想念有她在的日子,十兩銀子就可以解決了。」

  花無多眉頭大皺,原來十兩銀子天價的一次習作在公子翌眼裡竟然太便宜了!

  公子語道:「別說這些掃興的話了,這次大家好不容易說服齊院長和鄧夫子讓我們同來參加鳳舟賽,沒了鄧夫子的蛤蟆眼,少了書院的十八條和尚戒律,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玩它個痛快!來,喝酒!」

  「好,喝!」眾人舉杯相碰。

  正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轉眼間,再也沒人爭論多多妹妹喜歡誰的問題了。

  花無多歎息了一聲,又繼續提步上樓,剛走了一步,衣袖又被人由後拽住,花無多心下鬱結,怎麼今天總有人扯她衣袖啊,心裡很不痛快地轉頭一看,赫然看到了宋子星,一句話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烏龜星!?」

  此言一出,連花無多自己都啞口無言了,更別提宋子星了。


22真的好麻煩

面對宋子星清冷的眼神,花無多想說什麼都說不出口,一句烏龜星,把自己全賣了。看著他瞬間沉下去的臉色,心下雖懼,卻仍將心一橫,一聲不吭,以靜制動。

  宋子星聞言,只哼了一聲。

  他明明沒說任何話沒作任何動作,也看不出任何的惱怒,但偏偏就是這個樣子,更讓花無多心裡發冷,心底發怵。花無多強自鎮定,使勁掙了掙被他扯住的衣袖,沒掙開,卻聽宋子星道:「我們又見面了。」

  花無多道:「相見不如不見。」

  宋子星聞言,也不在意,卻道:「今晚夜色不錯,不如我們一同出去走走?」言罷,手順勢而下,竟抓住了花無多的手。

  花無多一怔,驟然催動內力想要掙脫,可宋子星嘴角含笑,竟也用內力與她抗衡,二人暗暗較量,花無多心知不敵,抬頭就要對著二樓大聲呼救,可這時卻聽宋子星清清冷冷地道:「你喊吧,最好大聲一點,我不介意。我正想知道你究竟是何身份。」花無多心下一驚,她在江南的所作所為公子翌等人並不知情,尤其現在還有公子語等人在。面對宋子星面帶微笑的斯文恐嚇,花無多妥協了。

  終於還是硬著頭皮跟他出了酒樓,也顧不了公子翌一行人發現她不在了會怎樣,只希望臨出門時,她望著小二呲牙咧嘴的笑容能讓小二印象深刻一些……不過很可能小二對她與烏龜星牽著的手印象更深刻一些……

  一路被宋子星拽著走,花無多心不甘情不願地默默跟著,暗暗揣測他要帶自己去哪裡。

  夜色深沉,此刻戌時已過,半個月亮高掛天空,映得街道通明。

  花無多邊走邊道:「你放開我吧,我不會跑的,再說,我跑也跑不過你。」被他抓住的手感覺特別奇怪,手心控制不住地冒汗,想掙脫又掙脫不了,任由他握著心裡又毛毛的,這種感覺,她不喜歡。

  宋子星聞言,卻對她回眸一笑,而後溫雅說道:「我喜歡牽著寵物飯後散步。」

  花無多聞言,用目光射殺他的後腦勺,對其咬牙切齒了一番,卻終究對他沒有其他辦法,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走,當下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擺脫掉他。

  路上行人極少,二人走了很久,都沒碰到其他人。

  二人來到一處斷橋處,四周楊柳低垂,下面是一處小池塘,夜色下,微有波光。

  花無多錯後宋子星半步之遙,另一隻自由的手對著宋子星映射在地上的影子不停地錘、打、戳、掐,扇,過著報復的乾癮,宋子星似有察覺,突然一回頭,她立刻迅速地背起了那隻手,一本正經地走起路來。

  宋子星看了她一眼,若無其事地轉過了頭去,淡淡道:「飯後遛寵物的感覺,真好。」

  花無多登時眉目皆豎,憤恨半響,終於忍氣吞聲嚥下了一口惡氣,她忍!

  宋子星走著走著,忽又頓住腳步,花無多也急忙停下腳步,只見他驀地轉過身來,抬起與她相握的手,放在二人中間,輕輕地撫摸著她的手背,直摸得她心裡發毛,牙齒打顫,手腳發冷,卻仍不敢輕舉妄動,只有直直地盯住宋子星,全身防備著。

  月光下,夜風忽來,宋子星銀冠束後的長髮被風吹起,清艷惑人,他嘴角微挑,溫言細語道:「我最喜歡看你露出爪子想要反抗我卻又害怕不敢反抗的樣子……」月光照下,他眼中的包容,目光中的寵溺,面對不能反抗弱小的體貼呵護,清晰地映射在花無多的眼底,那種看寵物的眼神,令花無多終於在堅持了一盞茶的功夫後,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他似已察覺,笑意更深,而後又道:「就像現在這樣。」

  花無多忍了再忍,嘴角抽搐,就在笑容將要爬上宋子星的眼角眉稍時,忽然抱住了宋子星的一隻胳膊,大笑卻更像是大哭道:「我……我真的太激動了,你終於喜歡上我了,我對你一見鍾情,千方百計做了那麼多事就是想要你注意到我,終於啊,你終於注意到我了,不僅如此,你還牽著我的手說你喜歡看我的樣子,我,我真是……」花無多似已語無倫次,突然仰天大笑道:「老天爺啊,你真是待我不薄啊!」就在這時,卡嚓一聲巨響……晴朗的夜空突然打了一個霹靂般的響雷。

  ××××××××××××

  這一聲響雷來得十分突然,不禁令宋子星微怔了片刻,花無多也被嚇了一跳,可她向來反應快,在感覺宋子星微怔地瞬間已然抽出被扣的手來,一轉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足下一蹬便想飛逃而去,可惜尚未飛出去半步,手臂的姿勢也只擺出來一半,就被宋子星拽住了後衣領,再也動彈不得。花無多順勢反手一掌,卻又被他扣壓在了背後,任憑她怎麼掙都掙不脫,宋子星看著她從掙扎到放棄到最後耷拉著腦袋頹喪無比的樣子,似好笑,又似無奈地歎道:「你……真的好麻煩……」

  這邊廂,宋子星、花無多劍拔弩張,可就在百步之遙的雜草叢後卻坐著兩個情意綿綿的情侶。

  天空月兒亮,四周蟲兒鳴,夏末夜風吹過,情人相依相偎,月下喁喁細語,無盡地情意綿綿。

  月下,情妹妹依偎著情哥哥道:「你看,官道上那位公子,看著貴氣得緊。」

  情哥哥聞言,順著情妹妹的目光望去。

  只見,月色如水,一瀉千里。

  官道上,有二人騎在馬上正望著斷橋方向。

  當先那人,端坐馬上,金冠束髮,身姿挺拔,身著深藍色錦衣,腰繫淺藍色玉帶,胸口至腰間極為醒目的繡著一朵盛開的白色蓮花,月光如水映下,遠看那朵蓮花竟似真的一樣,貴氣逼人,他此刻正凝神望著遠處,不知在凝神看著什麼。

  情哥哥頗不是滋味地道:「他有什麼好看的,他再好,又怎比得上我對你的一片真心。」

  情妹妹聞言用手指戳了一下情哥哥的胸口,情哥哥心神一蕩,抓住了情妹妹柔韌的手指,情妹妹更加羞怯了幾分,輕聲道:「我知道,這世上你待我最好。」

  情哥哥心中一熱,握緊了情妹妹的手道:「當然,我發誓,今生今世我必不負你。」

  聞言,情妹妹臉紅的像個紅蘋果,含羞帶怯地依偎在了情哥哥的懷裡,情哥哥一臉的幸福和滿足,眼中閃爍著點點光芒。

  這邊廂情意綿綿,斷橋處卻是劍拔弩張。

  他竟敢說她「麻煩」!而且那語氣……還特別非常地無奈,好像她做的事在他眼裡都是極為幼稚而可笑的!花無多心裡這個彆扭,雖然此刻姿勢讓她極是憋屈,可仍偏轉了頭,斜睨著宋子星,以此來表達自己對他的藐視。

  宋子星自然看清了她眼中的鄙視,不怒反笑,雙手同時使力向後一拽,花無多的脖子就被卡在了他胸口與手臂之間。

  此時此刻,他們的氣息如此接近,花無多恍惚聞到了淡淡的酒香,是竹葉青的味道,她斜睨著宋子星,宋子星也正望著她,目光相對,他眼中有著笑意,似有微光在其中蕩漾,說不出的蠱惑人心。

  花無多斜眼看著他,眼中寫滿了嫌棄,宋子星一笑,靠近她耳畔,他的一吸一呼,花無多幾乎都能敏感地察覺,他輕聲道:「我一直很想知道一件事。」花無多一挑眉,又聽他輕聲道:「你到底是誰?」

  花無多一哼,瞥轉了目光,譏諷道:「宋將軍,難道你這麼快就忘記我是誰了?」

  宋子星眸中帶笑,不急不緩地伸指在她的面頰上輕劃,明明是十分輕浮的舉動,但在他做來,卻帶著一種意想不到的自然,他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耳際,花無多突然有種想要尖叫的衝動,卻聽他又道:「你的面具做得真精緻。」

  花無多徹底被擊潰了,感覺著他的手指在她面頰上流連,讓她從心底裡發了怵,花無多咬緊了牙,暗了眸光,強忍住,沉默不語,心底卻在咆哮,他到底要做什麼!?這一刻,她忽然想起宋子星方才說過的一句話:「我最喜歡看你露出爪子想要反抗我卻又害怕不敢反抗樣子……」難道……他就是想讓她害怕,想讓她恐懼,繼而激起她的反抗,讓她露出更多的破綻,所以,他明知道她帶著面具,明知道這一刻她毫無反抗能力,只要他伸手一揭便可看到她的真面目,卻偏偏不給她一個痛快!只是用言語來刺激她。難道真是這樣?還是……他的本意並不只是滿足於看到她的真面目,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她的身份?!

  花無多想到此,更加膽怯了,卻又無可奈何。

  宋子星的手指仍然在她的臉龐上流連,此刻,他咫尺之間的氣息和眼神讓她的心越來越控制不住的浮躁,她想掙扎可喉嚨卻被他緊緊卡著,無法動彈,忍無可忍,她忍不住仰天怨聲載道:「天哪,誰來救救我啊!」此言,充滿了絕望,充滿了求助無門地控訴,充分體現了她的弱小,宋子星的強大。

  宋子星見狀輕笑,那笑聲彷彿在說:絕望吧,反抗吧,我等著看你還能怎麼辦。

  可令花無多沒有想到的是,這一聲毫無希望只是純發洩的呼喊卻真的叫來了一個救命之人,當看清突然飛至眼前,彷彿天神降臨,提劍直指宋子星的那人時,花無多幾乎感動得流下淚來。老天爺,真的待她不薄啊!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比其他人遲到江陵一步的公子修。

  而後又飛來了一人,正是公子修的書僮劉順,劉順仗劍立於公子修身前,昂首挺胸道:「公子,這點小事就交給我吧。」

  公子修卻推開了劉順,劍尖直指宋子星,沉聲道:「放開她。」

  花無多激動地看著公子修,宋子星似察覺到了,側目看了一眼花無多,又看向了面前的公子修,竟真的收了手,放開了花無多。

  花無多一獲得自由,根本不再理會宋子星,幾步跑到公子修身邊站定,笑瞇瞇地望著公子修,此刻突然見到他,著實意外,卻又倍感親切,她在公子修身旁左跳右跳,也不說自己是誰,就是看著他笑,彷彿在期待什麼。

  公子修看了她一會兒,起初有些疑色,漸漸地,眸中有了一絲暖意。

  劉順奇怪地看著花無多,暗想,此女子剛脫離魔爪就不知羞恥地圍著他家公子轉,心裡正有些不恥,可一看清他家公子的眼神,忽然有些不怎麼明白了。

  這時,蹦蹦跳跳的花無多終於停了下來,望著公子修滿含喜意和期盼地輕聲喚了聲:「修……」

  笑意瞬間浸至公子修的眼底,公子修望著花無多,淡淡笑道:「果然是你。」

  花無多眼睛瞇得更彎了,不禁點頭再點頭,似已忘記了身後還有一個宋子星。

  宋子星獨自站在一旁,看著面前二人,目光幽深,也不言語,轉身便要離開。

  劉順發現他要離開,持刀擋在了宋子星面前,道:「不許走!我家公子還沒放你走,你就不能走!」

  宋子星挑眉,一拂袖,掌中內力隨之擊向了劉順,公子修一見,臉色微變,忙大聲喝道:「劉順,退下。」可此刻已然來不及了,劉順似未料到面前之人功力竟然如此之深,情急之下竟用手中短刀去擋,卻未料不禁自己被此人的內力震飛,手中短刀也同時脫手而出,直射向遠處的一棵百年老樹。

  這時,公子修的劍已刺向宋子星的胸口,宋子星急速後退,一揮袖,與公子修戰在一處。

  花無多上前扶起了劉順,劉順摀住胸口似未能忍住,吐出一口鮮血,似乎受傷不輕,目光卻仍不離公子修。

  宋子星果然厲害,雖手無利刃但內力深厚,而且臨敵經驗豐富,公子修雖手握寶劍,卻仍未佔得上風。

  花無多自然站在公子修一方,但見二人僵持不下,便在一旁不停擾亂宋子星的心神,她在地上揀了數十個小石子,看準時機,對準要害,當暗器一樣,一個一個的丟向宋子星。

  可憐宋子星,不禁要應對公子修的利劍,還要躲避她暗中偷襲的小石子,花無多本來就擅長暗器,再配合公子修的劍招,每一個小石子都恰到好處地丟向了宋子星十分關鍵的「地方」,一邊丟還一邊道:「烏龜星伸前腿。」,宋子星為躲暗器順勢抬起了手臂。

  「烏龜星甩後蹄。」,宋子星向後踢腿。

  「烏龜星大翻身。」,宋子星恰好在空中旋身。

  「烏龜星躍龍門」,宋子星騰空而起。

  「烏龜星擺尾。」宋子星不得不挪移了一下屁股。

  花無多在這瞎搗亂,宋子星打著打著,忽然笑道:「你這女人,真的好麻煩。」

  又說她好麻煩,花無多一氣之下,手中石子一把全都扔了出去,還記得她為南書書院眾人解毒時十根針都能準確地插入移動者的穴道吧?可想而知,這一把暗器同時扔出去,宋子星在一把利劍和一個高手面前,躲得有多狼狽。

  就在這時,遠處有人大喊道:「住手!」花無多聞言望去,只見七個醉鬼從遠處搖搖晃晃地向此處走來。

  公子語搖搖晃晃地走在最前面,邊走還邊口齒不清地道:「住手!你們四個登徒子,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這麼美這麼有情調的夜晚,當著我們七位翩翩佳公子的面,公然調戲良家婦女!」

  這哪跟哪呀?四個登徒子?難道把她也算在內了?那誰是那位良家婦女啊?花無多眉頭大皺,暗忖:說人家是登徒子,他們七個醉漢看起來更像是登徒子。

  當七人互相攙扶著走近,稍微清醒一些的公子翌和公子琪這才認出了宋子星和公子修,看著二人互有敵意,忙揮著手道:「誤會,肯定是誤會。」

  花無多眉頭皺得更深。

  此刻,宋子星與公子修已經住了手。

  宋子星看見公子翌也不多言,身後的公子爭一看見公子修似受了什麼刺激似的,一下子就開始嘔吐,當場吐了個淅瀝嘩啦,一旁的公子巡和公子誆也受了影響,三人當下吐了起來,而且越吐越厲害,其他人見狀也開始乾嘔,情形一發不可收拾,在這種情形之下,當晚之事,最後只有不了了之了。

  回去之後,已經很晚了,花無多睡在床上,想起今晚之事,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尤其是宋子星對待她的態度和方式讓她覺得莫名其妙的怪,後又想到明日李赦之約,還有幾日後的鳳舟賽,當下歎了口氣,道:「真的好麻煩。」突然想起今夜宋子星說了她兩次「真的好麻煩」,那種語氣,似無奈,似寵溺…寵溺?這個詞讓花無多自然聯想到了「寵物」……暗暗鬱悶。

  若在以往,有人敢說她麻煩,她會讓他覺得更麻煩,可如今碰到宋子星,卻不會那麼想,只覺得,從今往後,離宋子星有多遠躲多遠。


23美食的誘惑

朦朦朧朧的睡著了,夢中夢到了宋子星,一見是他,二話不說,拔腿就跑,可衣領卻又被他逮到,任她怎麼掙也掙不開,一轉頭就看見宋子星正低頭看著她獰笑,讓她從心底裡恐懼害怕,一低頭赫然發現自己變小了!她怎麼縮小了?她更加害怕,越害怕越想掙扎,她發狂了一樣撲騰著兩隻手臂掙扎,彷彿孩童,手臂也好像變成了翅膀,正急得想哭,就聽床帳外有人道:「小姐,您醒了嗎?」

  花無多驀地睜開眼睛,方才發覺是夢,手從胸口上移開,長出口氣,幸好是夢……見床帳外有丫鬟的身影,又閉上了眼睛,暗惱,她睡得太沉了,竟沒發覺丫鬟何時進了門來,

  這時,床帳外丫鬟又問道:「小姐,您醒了嗎?」

  花無多回過神來,道:「什麼事?」

  丫鬟道:「小姐,李公子在門外候了許久了,他問小姐,什麼時候能起床?」

  李公子?李赦?問她什麼時候起床?花無多一皺眉,想起昨晚與他之約,便道:「什麼時辰了?」

  丫鬟道:「快未時了。」

  什麼?她一覺竟然睡到了未時,難怪他會來。便道:「請他稍等片刻。」

  「是,小姐。」丫鬟應道。

  丫鬟出去,關上了房門,門外,丫鬟道:「李公子,小姐請您再稍候片刻。」

  「嗯。」門外有人應道。

  花無多聞聲皺眉,他竟然在門外等她起床,這人真麻煩。剛想到這裡,不由得又想到了宋子星,夢魘啊……

  不再多想,花無多忙起了床,一切整理妥當後,方才打開了房門。

  門外,一人正背對著她,迎風而立。

  今天的風有些大,他的頭髮和衣袍被風吹得張牙舞爪,他正抬頭看著院內剛剛開始開花的桂樹,聽見身後有聲,一回頭,微瞇起了雙眼。

  花無多向他微笑施禮道:「對不起李公子,我一下子睡過了頭,誤了午時之約,還讓你候了這麼久,對不起。」

  李赦轉過身來,走近,道:「你是故意的?」

  花無多一笑,道:「沒這必要。」

  李赦看著花無多,花無多亦看著李赦,半響,李赦鳳眼微瞇,道:「我信你。」

  花無多一挑眉,不以為然道:「無所謂。」

  李赦驀地笑了起來。

  花無多也跟著笑了起來。

  李赦道:「你很有趣。」

  花無多十分謙虛道:「謝謝誇獎。」

  李赦一挑眉,道:「今日,我包下鳳樓,並聘請了江陵最好的十二位廚子為我們做他們最拿手的菜。」

  花無多聞言,一霎那雙眼放出來兩束光,可下一刻似又被她控制住,百般掙扎壓抑一番後,無比正色道:「你真奢侈。」

  李赦一挑眉,卻又聽她道:「不過我喜歡!」

  李赦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她果然最愛美食。

  這時,公子翌和公子琪還沒起床,想必昨晚喝得太多了,花無多跟著李赦離開,腦袋裡裝滿了美食二字,早把兩個睡懶覺的假哥哥忘了。

  二人從王府西側門而出,說來不巧,他二人剛到側門,就遇到了宋子星及其妹宋子音。

  花無多一見宋子星,想起昨晚之事,心有厭憎,招呼都不打,埋頭就走。

  李赦卻停下來與宋子星和宋子音說話,花無多也不等李赦,自顧向前走,李赦喚她,她裝聽不見,繼續埋頭走,正走著,就聽宋子星道:「李兄知道前晚是誰換了茅廁的指路牌嗎?」

  花無多的腳步變慢。

  李赦道:「宋將軍已經查出是何人所為了?」

  花無多的腳步更慢。

  宋子星點了點頭,道:「害你我二人誤闖女廁之人,我已經查出來了。」

  花無多的腳步極慢。

  二人?怎麼李赦也……不對呀……她明明換回了指路牌。

  「此人是?」李赦問道。

  宋子星沉吟半響,花無多被迫停下腳步,心虛地緩緩轉頭想要去看,可頭剛轉到一半,就聽宋子星道:「就是它。」

  花無多全身一僵,剛想拔腿就跑,卻又強忍了下來,繼續緩緩轉頭去看。這一看,暗歎,幸好沒跑……

  只見,宋子星正指著一旁大樹上一隻正在抓虱子的母猴子。

  花無多剛揮落額間冷汗,就看到宋子星手指著猴子卻對她笑看過來,那眼神……驀地讓花無多明白過來,他在暗喻她是那隻母猴子!

  烏龜星……

  花無多的目光陰惻惻地……

  李赦看著樹上認真抓著虱子的猴子,笑道:「原來是這個畜生搞得鬼。」

  畜生……

  搞的鬼……

  宋子星掃了一眼花無多,咳了咳,似極為隱忍地回道:「是啊。」

  這一刻如果宋子星大笑出聲,花無多很可能受不了刺激,露了底細,但宋子星沒有,幸好沒有。

  李赦從猴子身上收回了目光,先瞥了一眼始終不願過來的花無多,從他所在方向,只看得到花無多的側背面,李赦只見花無多站得筆直,目光看著地面,不知在想著什麼。怕花無多等得不耐煩,當下抱拳對宋子星及宋子音道:「宋將軍,宋小姐,在下今日還有些事,先走一步,告辭。」

  宋子星道:「李兄客氣,請。」

  宋子音也款款施禮道:「李公子慢走。」其聲音溫柔,姿態亦溫柔。

  李赦與宋子星兄妹道別,走向花無多,花無多並不多言,等李赦走上前來,便與他一同離去。

  宋子星與其妹走進了晉王府,並未走出去多遠,宋子音停下腳步轉頭看了看。宋子星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見妹妹回頭,便道:「小妹,你喜歡李公子?」

  宋子音笑道:「大哥哪裡話,李公子似乎喜歡吳家妹妹呢。」

  宋子星道:「如果小妹不喜歡李公子,為何一步三回頭?」

  宋子音羞澀笑道:「大哥又取笑小妹了。」

  宋子星笑道:「李赦是有遠見卓識的人,不可小看。」

  宋子音道:「大哥很少誇人呢。」

  宋子星道:「我只是實話實說。」

  宋子音道:「大哥認為吳家妹妹如何?」

  宋子星聞言,一挑眉,不急不緩道:「很麻煩的一個女人。」

  宋子音搖頭失笑道:「雖然她長得不如劉姐姐美麗,但她似乎很引人注目,她……很特別。」

  宋子星笑而不語。

  二人漸行漸遠。

  ××××××××

  花無多與李赦一同步行來到鳳樓,李赦個頭很高卻並不魁梧,雖身著錦衣手搖折扇,卻沒有當下這般公子的風流習氣,反而有種從容優雅,明明一雙鳳眼長得是勾魂奪魄,卻偏偏給人一種陰沉的感覺。

  李赦與南書書院的公子們有些不同,他不張揚,不像是商人,更別提還是巨商。

  花無多一路胡思亂想,並不出聲,他也不出聲。

  路上碰到窮人家的女兒賣身葬母,淒慘無比,一旁還有幾個男子品頭論足言語猥瑣,可花無多只瞥了一眼,就走了,李赦一挑嘴角,隨即跟上,路上又碰到幾個兵丁踢打一個毫無還擊之力的賣菜老頭,花無多看了一眼,皺了一下眉頭,卻仍舊不聞不問,腳步不急不緩地繼續向前走去。李赦見狀,眸中有了更多的笑意。

  鳳樓掌櫃及夥計早在門外等候,遠遠地便見他二人向此走來,忙上前笑臉相迎,招呼著。掌櫃是個矮胖子,留著小鬍鬚,滿臉堆笑,很熱情,卻恰到好處,讓人感覺很舒服。

  花無多與他一同上了二樓,靠坐在椅子上,順著開啟的竹窗向下打量,可見樓下一小片竹林,天色微陰,有風自竹窗吹進來,花無多覺得很舒服。

  他們並沒有等,幾乎是剛坐下去,隨著熱茶之後,精緻的菜餚便陸續端了上來,還有清冽芳香隔著老遠便讓花無多聞得流口水的鳳樓名酒,竹葉青。

  李赦欲為花無多斟酒,花無多收回了盯著酒罈子的目光,鼻端的味道告訴她,這不是昨晚喝過的竹葉青,似乎有哪裡不太一樣,便道:「我不喝酒,只喝茶。」

  李赦聞言挑眉,道:「你昨晚可是喝了一罈子酒都沒有醉。」

  他竟然連這個都知道,花無多暗驚,卻平靜道:「我從不與陌生人一起喝酒,尤其是具有危險性的陌生人。」

  李赦一笑,道:「你說話真直白。」

  花無多道:「謝謝誇獎。」

  李赦又一挑眉,沒再強求,只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抬起了酒杯,在手中轉著,只看不喝,道:「這罈子酒,是我十年前親自釀製並藏與此的,我親手釀製的酒,我只和兩種人喝。」

  他話只說了一半,就不再說下去,明擺著吊花無多胃口。

  花無多昨晚夢見烏龜星,等同於一夜噩夢,今天一大早又被李赦叫醒,非自然醒,氣本就不大順。方才又碰見烏龜星,可謂倒霉一地,烏龜星三言兩語又恰巧把不知情的李赦牽連其中,那句畜生搞的鬼,花無多恐怕一段時間內都會記憶猶新。

  她此刻聽了李赦的話,一聲不吭,那表情明擺著告訴李赦,你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就不說。

  李赦這人也怪,見花無多不問,偏也沉得住氣,不多說,只微笑。

  花無多不管這個那個的,她來這裡的目的就是吃美食的,一聽李赦說那酒是自己釀製的,花無多暗自慶幸幸好沒喝,她可不信富家公子能釀出什麼好酒來。看著桌子中央,最為醒目的一道菜,花無多起身拿起勺子打算動手去盛。

  中間那道菜,名叫:翠湖春曉,名字起得雅致,但實則卻是一個掏空了的大西瓜和一圈大橙子。

  盤子中間是個綠色直立的大西瓜,瓜身雕刻著精美的花紋,瓜皮綠色帶花紋,瓜肉白色映青翠,瓜心已被除去,裡面飄出濃香,聞起來似乎是湯,瓜頂像帽子一樣扣在瓜身上,上面還帶著新鮮的瓜籐,像是鍋蓋的把子,花無多起身,揪氣瓜籐打開了瓜蓋去看,裡面裝著微綢的金黃色湯,看不清是什麼材料,一旁小廝見狀忙上來幫忙,伶俐地拿起西瓜旁擺放的大橙子,打開來,原來橙子也是挖空了的,拿起湯勺,從瓜心裡舀出一勺湯來,放在橙子裡面,放上小勺,遞給了花無多,道:「小姐請用。」

  花無多接過,忙嘗了一口,而後,目瞪口呆。

  花無多怔怔問道:「你花了多少銀子請了這十二位師傅來做這一頓飯?」

  李赦正穩穩接過小廝遞過來的橙子,聞言笑道:「沒花銀子。」

  花無多道:「為什麼?」

  李赦道:「他們都是我自家酒樓裡聘請的師傅,傳個話過去也就來了。」

  花無多微微顫抖,道:「李家在江陵有幾間酒樓?」

  李赦笑道:「不多。」卻並不言明具體有多少家。

  花無多又道:「這鳳樓是你家開的?」

  李赦點了點頭。

  花無多道:「五子居呢?」李赦曾經約她去五子居,但她沒去,此時想起頗有蹊蹺。

  李赦道:「也是。」

  花無多喃喃道:「難怪……」難怪昨晚他會突然出現在鳳樓。

  李赦嘗了一口湯,便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和盛湯的橙子皮。

  花無多又道:「從今往後,你什麼時候約我吃飯,我都出來。」言罷又嘗了一口湯,繼而瞇起了眼睛,露出十分心滿意足地樣子。

  李赦失笑道:「你不只直白,還很簡單。」

  花無多揚眉一笑,道:「謝謝誇獎。」

  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可是,花無多始終沒喝酒,也沒問李赦,是哪兩種人才能喝他釀製的酒,不過,花無多見他喝完酒沒有什麼異狀,暗道,看來,下一次還是可以喝的,那酒,聞著真香。

  花無多本想問李赦昨晚為何也走錯了茅房,但又怕問得突然,李赦起疑,轉念一想也沒什麼,便沒提起。

  吃完這頓飯未時已過,花無多與李赦離開鳳樓,鳳樓掌櫃一路送到大門口,慇勤不減。

  夏季午後微熱,但因天陰,風又大,倒也舒服,花無多臨離開鳳樓時手裡拿了一串葡萄和一個香蕉,邊走邊吃,邊吃邊吐,葡萄皮,葡萄籽,一路都是。李赦在旁偶爾瞥一眼侯爺之女手裡尚未扒皮的香蕉……掃一眼大街,表情有點異樣。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凡擦肩而過者無不掃一眼花無多,話說,一個小姐,當街這麼個吃法,還真有點……有辱斯文。

  而這一切,花無多似乎沒看到,自顧吃得津津有味,葡萄尚未吃完,已開始吃香蕉,但即便如此,李赦的步伐依舊不急不緩。

  花無多吃完了香蕉,隨手一扔,尚未走出去五步,就聽身後噗哧,碰,哇呀幾聲,有人當街重重滑到,而後那人開口大罵道:「他奶奶的,是誰扔的香蕉皮!給老子滾出來,老子劈了你!」

  李赦聞言回頭,見一個濃眉大眼長鬍子的大漢剛從地上搖晃著爬起來,他身旁還躺著幾個方才被他一同拉倒的酒醉兵丁,恰是來時,當街毆打菜農的那幾個人,四周百姓見狀怕被連累紛紛躲避,一下子兵丁四周便空了出來。那幾個兵丁喝的醉了,半響爬不起來。

  李赦轉回頭瞥向身旁的花無多,只見她仍不急不緩地走著,手裡提著葡萄,扯下一個,放入嘴裡,咬了一下,瞇起了眼睛,似乎葡萄很甜,

  她由始至終都沒回頭,又是女人,那幾個兵丁自然沒想到是她,花無多和李赦無事人一般越走越遠,花無多吃完了葡萄,扔了葡萄桿,拍了一下身旁李赦的手臂道:「晚膳你也一同請了吧。」

  李赦聞言莞爾,見花無多說此話時,似乎極為自然而又很講道理,不禁露出了一抹笑意,看著身旁瞇著的眼睛和嘴角掛著適意笑容的她,心頭不覺為之一熱。

  他們二人已經走遠了。那幾個兵丁方才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這時,有個小兵慌慌張張地撥開人群衝了進來,對方才滑到的那個大漢道:「總兵,王爺手令,命倉司速送糧去唐州,命您負責押運,明日啟程。」

  那總管接過手令一看,看到晉王大印,酒已醒了大半,忙提刀而去。眾人隨後。

  離了鳳樓,花無多與李赦同回晉王府,卻在半路,遇到了一群人,真的是一群人啊,個個花枝招展,招蜂引蝶,這群人不是別人,正是南書書院眾位公子及其趾高氣昂的書僮陪侍們。

  公子翌隔著兩條街就看到了花無多,一下子衝了過來,拖過花無多就是一頓訓斥,什麼把大哥急死了,什麼以為她不見了,什麼被人輕薄了,什麼讓他們好找啊,什麼不守婦道了,花無多看著口若懸河的公子翌……呆。

  這一群明擺著上街勾引良家婦女的蜜蜂,難不成是出來找她的?花無多暗道:打死她都不信。


24還是老樣子

花無多看著面前裝模作樣,當著李赦的面訓斥她沒完沒了的假哥哥公子翌,不禁皺起了眉,只當公子翌說話似放屁,充耳不聞,面無表情……她這幅表情惹來公子翌極大的不滿,見公子翌不滿,花無多忙低下了頭去,用眼角餘光斜睨了一眼身旁的李赦。見李赦看著滔滔不絕的公子翌,先驚訝了一下,很快地鎮定下來,而後靜聽了一會兒,又玩味地勾起了唇角眉梢,一句話也不說,似在旁聽得起了興致,花無多見狀,暗暗搖頭:沒有同情心……剛想到此,就聽李赦道:「在下今晚做東,宴請翌公子兄妹,彼此交個朋友,不知翌公子意下如何?」李赦一開口,自然打斷了公子翌的話。花無多雙耳得救。

  公子翌聞言,立刻閉嘴,可就在這時,剛搖搖晃晃走到面前的一群公子們搖著折扇道:「李公子真客氣!初次見面就請我們吃飯。」

  「是啊,我們怎麼好意思。」

  「我們不能讓李公子破費。」

  「誒,賢兄此話差矣,李公子盛情,我們怎可不去啊。」

  「是啊,你怎能駁了李公子的面子,要去,一定要去。」

  「也對,哎,好吧,我去,我去。」好像很為難。

  「那我也去。」

  這時,站著最外面的公子語左看有看,勉為其難期期艾艾地道:「你們都去?!哎,看來我不得不去了。」

  花無多徹底無語。

  這些人三言兩語,一唱一和的,李赦今晚這頓飯已經騎虎難下,是不請也得請了。

  公子翌在旁笑而不語。

  面對眾人的目光,李赦點頭微笑道:「在下榮幸之至。」

  聞言,公子翌彬彬有禮地拱手謝道:「多謝李公子盛情相邀,請我們這些閒人吃飯。」

  李赦回禮道:「翌公子哪裡話,人多才更加熱鬧,吃飯喝酒才有趣。」

  「對!」聞言,公子巡一拍扇子,讚道:「喝酒吃飯就是人多才有趣,這句話我喜歡。一看這位公子與我們就是志同道合之人,在下開封趙巡,請問閣下?……」

  李赦道:「在下洛陽李赦。」

  「洛陽李赦?莫非是……洛陽李家的三公子?」公子爭驚道。

  李赦道:「正是在下。」

  聞言,眾公子面面相覷,靜了半響,而後……你一句李兄幸會,我一句李兄久仰……他一句李兄幸會幸會……眾人一番自我介紹,很快就熟悉了,當街簇擁著李赦的那個親熱勁,就像偶遇多年不見的親兄弟一樣。眼瞅著,只一小會兒,李赦已多了五六個弟弟,而且個個是胞弟,一奶的那種。

  花無多早已被擠出圈外,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喃喃道:「他們,還是老樣子啊……」有甜頭的時候兩眼冒光,前赴後繼,最好是分贓均勻,如果不均就很可能立刻撕破臉拚個你死我活……屬先發制人。

  這時身旁有人問道:「這半年你過得好嗎?」

  花無多抬眼望去,見公子修在對她說話,便對他展顏笑了笑,點了點頭道:「挺好的。」

  公子修問完這句話後,便站在花無多身邊,並不上前攀附李赦。

  花無多看了他一眼,道:「你也還是老樣子。」

  在花無多的心中,公子修的「老樣子」其實就是有甜頭出現的時候時常冷眼旁觀,並不是不心動而是以靜制動,換句話說,就是不浪費唇舌和體力,先讓別人上,觀察仔細後,再等著鑽空子,屬後發制人。

  公子修輕嗯了一聲,自我感覺良好。

  公子修並不知道花無多心中所想,否則表情決不會這麼自然。其實,花無多還是很肯定公子修的,因為,後發制人的人通常是最有本事的。

  二人並肩而立,不再說話。

  因李赦聲稱有事,眾人散去。

  公子翌、公子琪、公子修與花無多幾人先行回了晉王府,其餘人聽說昨日已有幾個妓舫到了江陵,正下榻在燕山館,便尋了去了。

  回去的路上花無多一直很奇怪,為什麼公子琪能忍住不去燕山館,為什麼連公子翌都能忍住?

  直到回了晉王府,公子修帶著書僮離去之後,花無多才知道為什麼公子翌和公子琪不去看美女。

  院子中央,遣退了所有王府侍女,公子琪對她低聲道:「幫我們做兩副面具,要快,明天就要。」

  花無多問道:「什麼面具?」

  公子琪道:「一副晉王的面具,一副安字營總兵許耀武的面具。」

  花無多道:「晉王我認得,但這許耀武我沒見過,做不了。」

  公子翌聞言,笑了笑,道:「你見過,就是踩你的香蕉皮摔倒的那個人。」

  花無多驚訝道:「是他?」轉念一想,面色微變,道:「你怎麼知道?你們一直跟著我!?」

  公子琪道:「不是一直跟著,是恰巧看到。」

  花無多不信:「真的?」

  公子翌皺眉,似已有些不耐煩了,啪,啪兩聲,拍了兩下桌子,一下一張銀票,道:「一張一百兩。」

  二百兩?!花無多眼角忍不住抽了幾下,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銀票,愣是堅持沒動。這時,又聽公子琪笑道:「你不是要劫富濟貧嗎?這一次我們幹票大的。」

  言畢,桌子上的銀票已然不見了……

  酉時三刻,眾人齊聚五子居。

  五子居前院是酒樓,但與鳳樓不同,這裡全是雅間,一間挨著一間,隔音效果很好,設計也極為巧妙,出入也是有些地位身份之人,不像鳳樓那般人聲鼎沸,卻是樂聲裊裊,別有一番情趣。不過,越是這樣的地方,花費越貴,在這裡隨便定一個雅間至少也要十幾兩銀子,不是什麼人都能來的。

  眾人由李赦帶著,過了前院,入了後院。

  五子居的後院,別有洞天。

  四周紅木高高圍起,葫蘆籐爬滿了紅木,遮蔽住這一方天地,間或夾雜著紫色的薔薇花,陽光透過籐蔓映射進來,風兒吹過,即便是如此夏季也甚覺清爽宜人。

  樂聲悠悠,四下裡未見有人彈奏,竟不知這樂音從何而來,疑似天上。

  園中有青石鋪地,中間凹陷蕩著粼粼清水,水中立著高石,清水來自其上,水沿縫隙而下,涓涓游於四周。有一白衣女子,娉婷婀娜,長髮及腰,正赤足於水中取水。一旁,有一方木桌,其上,煙塵裊裊,茶香四溢。

  女子一抬眼看見李赦等人入內,纖纖玉指忙放下手中茶盞。起身走下清水礫石,向李赦盈盈拜倒,輕柔道:「藍玉見過三公子、眾位公子、小姐。」

  美女如斯,纖纖如玉,眾公子不由得眼前大亮。

  花無多低頭走路一時沒注意前方有美女出現,一下子撞到了前面公子巡的後背。

  公子巡迴頭一看,一見是她,立刻轉身搖著折扇微展雙肩擺開姿勢,露出一口小白牙,光燦燦道:「再來一次。」

  花無多剛想說好狗不擋道。就見後來居上的公子修一掌推開公子巡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邊走邊喃喃自語道:「這裡蚊子真多。」

  公子巡握著拳頭聚了幾次的氣,可一看見公子修,還是洩了。

  花無多肆無忌憚地在旁瞪大眼睛看著公子巡。公子巡見眾人已然落座,正奇怪地看著他,悻悻地哼了一聲,也自尋了個座位坐下。

  ****************

  人是美人,菜是好菜,酒是好酒,至於茶嘛……

  應該很好喝吧,花無多暗想,美人的洗腳水煮出來的茶肯定別有風味。(腳丫子味),眾人都喝茶了,唯獨花無多沒喝。身旁的公子翌發覺了,便低聲問她為什麼不喝,她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老實回答了緣由,公子翌聽後,再也沒碰茶碗,公子琪看見二人交頭接耳,便問公子翌怎麼了,公子翌只答他和多多今天兩人鬧肚子,不適合喝這種茶。公子琪信以為真,點了點頭,拿起手中茶碗喝了一口,公子翌在旁咧了咧嘴,神情非常古怪,與花無多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可惜公子琪並未看到二人的古怪眼神。但花無多右側的公子修卻似乎察覺了什麼,也再沒喝一口茶。

  每上一道菜,幾位公子都像征性地品嚐幾口,便放下了筷子,舉止得體十分講究。

  菜已經上了滿桌,已不再上菜後,眾人均放下筷子,喝酒聊天,只偶爾舉筷夾一口菜吃。

  花無多伸著筷子在菜裡面翻香菇吃,翻到一個夾到碗裡,再翻到一個再夾到碗裡,再翻……嗯?怎麼諾大的桌面就她一雙筷子?這時,公子巡十分無禮地輕笑出聲,花無多忙訕訕地收回筷子。

  李赦微笑道:「大家隨意,不必過於拘禮。」帶頭伸筷子夾菜,眾人連忙笑著附和,紛紛夾菜,花無多高興起來,興奮地再次伸出筷子,可這時候又發現,那些公子像是訓練過似的,只撿面前的一兩樣菜,便又放下筷子說起話來,而整張桌子上還是只有她一雙筷子……花無多心不甘情不願地被迫又收回了筷子,其它人談論著什麼她不關心,但看著美味擺在眼前卻不能享用,就那麼漸漸涼掉,心理頭那個心疼啊。

  眾人除了喝酒就是聊天,偶爾夾菜,也都夾得非常少,花無多沒事幹,專盯著有人拿起筷子夾菜時,她好跟著下手。

  其中,公子修和公子翌夾菜的次數最多,但沒人知道,其實他二人這麼做都是被逼的……花無多左戳一下公子翌,公子翌就得拿筷子夾菜,右戳一下公子修,公子修也得配合著夾菜。後來公子翌不耐煩了,乾脆把菜直接夾到花無多的碗裡,公子翌的行為在其它人眼裡看起來非常正常,哥哥照顧妹妹,天經地義,但公子修也夾菜給花無多……大家的眼神變了,看著二人那就是個曖昧。

  酒過三巡,眾人話題變多。

  言談中,眾人先聊起了來參加鳳舟賽的妓舫和比賽前呼聲最高的幾個才藝雙絕的美人,後漸漸講到鳳舟賽自開朝以來曾經在幾處州郡舉行時發生的趣聞,說起這次在江陵舉行……桌上幾位公子同時搖頭歎息。

  公子爭道:「江陵之地,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南臨長江,北依漢水,西控巴蜀,實是寶地,可惜,我們一路行來,所見所聞均觸目驚心,江陵附近百里,百姓流離失所,曝屍荒野,賊寇橫行作亂,地方府衙昏庸無能,既不鎮壓流寇,也不籌集衣糧撫恤百姓,哎,真是令人……哎。」

  花無多正在咬公子翌夾到她碗裡的糖醋排骨,聞言重重點頭,嘴裡都是食物不方便說話,只能用眼神嚴重表示同意。

  公子誆瞥了一眼公子修,道:「爭,別說了。喝酒,喝酒!」

  公子修面色沉鬱,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晉王是他的叔父,少年時是皇上的陪讀,從小與皇上一起長大,甚得皇上信任,後因帶兵剷除意圖謀反的寧王而加官進爵,一路封王,江陵乃叔父晉王封地,江陵如此……

  與眾人同飲杯中酒,李赦笑道:「在下得知,昨日已有幾個妓舫到了江陵,蘇州的有鳳來儀的姑娘和梓州花好月圓的姑娘們同住燕山館,昨日因些緣由起了爭執,約定今晚在燕山館內擺下花擂,要在鳳舟前先行一比高下,不知一會兒大家有沒有興趣同去看看?一切開銷皆由在下負責。」

  眾位公子一聽,去了方才尷尬神色,面面相覷,表面似在互相徵求意見,實則內心正在極力掩飾著興奮的怒放。今兒下午他們就已經按耐不住先去看過了,這會兒聽說燕山館還有花擂還怎麼按耐得住。便一個個假意推辭了一番,然後又來了個順水推舟。公子琪最後似不得已地開口道:「李公子盛情,我們幾人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李赦笑道:「各位不必這麼客氣,眾位公子肯給李某面子,李某已是感激不盡了。」

  眾人聞言立刻笑道:「李兄太客氣了。」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臨走時,就花無多一人不怎麼高興,理由很簡單,那碗離她最遠的芙蓉玉米湯她沒喝到……

  出了五子居,眾人本欲向燕山館方向去,但公子修卻抱拳與眾人告辭:「李公子盛情相邀,在下理應承情,但今晚在下還有些私事要去處理,就不同去了,還請李兄見諒。」

  這時,花無多也站出來道:「我也是,今晚我也有些事,就不與大家同去了。」

  其實這事花無多不去也罷,畢竟吳多多身為侯爺之女,大家閨秀並不適合出入燕山館那樣的污雜之地,所以她一開口,也沒人有異議,李赦自然也沒有,象徵性留了二人幾句,也便罷了。

  但其實花無多心理不是這麼想的,她之所以不去,是因為在她心理,才藝比賽有什麼看的,又不是廚藝比賽。

  李赦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強留二位,不過現下天色已晚,我喚兩頂轎子送二人回晉王府。」

  花無多連忙道謝。公子修也沒有拒絕李赦的好意。

  二人臨行前,公子翌語重心長地拍著公子修的肩頭道:「我把妹妹交給你了,你可要照顧好她,我就這麼一個妹妹,她是我們家的金枝玉葉,不能出半點差錯。」

  眾位公子見狀取笑公子翌對妹妹真好,連公子修這樣的人都不放心。公子琪笑道:「是個雄性他都不放心。」而後又指著公子翌補充道:「他連自己都不放心。」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

  李赦默默把一切看在眼裡,笑而不語。

  花無多今晚的確有事,她要做兩個面具,而且時間緊迫。

  公子修也有事,二人乘轎子同回了晉王府,而後互相告辭。

  公子修去面見他的叔父晉王,花無多則返回了住處製作面具。

  揮退了所有奴僕,花無多關了門窗,躲在內屋,先除了帶了一天的面具,在臉上塗抹上護膚的藥泥,便開始製作面具。

  大約到了子時,公子翌和公子琪方才回來,見花無多屋內有燈光心知她很可能正在忙,便各自回屋睡下。

  一夜無話,待得第二日天未亮,花無多的面具已經做好。剛想帶上試試,忽然想起臉上還糊著藥泥,看著鏡中自己的模樣,忽然起了壞心眼,便趁天未亮抹黑偷偷潛入了公子琪的房間。

  正睡著香甜的公子琪察覺有人進屋,突然睜開雙眼便看見一白衣長髮面容全黑只餘一雙眼睛像鬼一樣站在窗口飄來飄去的女子,著實嚇了一跳,猛地翻身坐起。花無多見他醒來,突然嘿嘿一笑,揚手把面具扔了過去,公子琪伸手一抓,花無多趁機越窗而逃,公子琪追到窗口已不見人影,不禁一怔,揉了揉手中東西,點燃蠟燭,仔細一看,不禁搖頭失笑。

  因時間倉促,面具做得並不十分精緻,但已足夠。公子琪收好了面具,第二日晨與公子翌同出了晉王府,並未叫醒正在補眠的花無多,還囑咐所有伺候的下人不許打擾她睡覺,有多遠躲多遠。

  花無多在屋內補眠,本來睡得好好的,突然驚覺屋內有人,睜開雙眼一看,便見一人正坐在她床邊,手裡把玩著她的面具,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赫然是烏龜星。花無多剛大喊了兩個字:「有賊……」,就聽宋子星道:「喊吧,我正想告訴大家你是假的,順便領你回去養著。」

  花無多嘎然閉嘴。就在這時,已經風乾的藥泥從花無多臉上掉落了一塊……


25鳳凰碧月

宋子星雙眸微瞇,看得花無多一個激靈,忙摀住掉了一塊藥泥的地方。

  「你怎麼進來的?」花無多橫眉冷目,話剛說完,另一側面頰上的藥泥又掉了一塊,忙用另一隻手摀住。

  宋子星眼中有了促狹地笑意,靠在床邊,手指一圈圈甩著花無多的面具,懶洋洋回道:「當然是正大光明從門口走進來的。」

  花無多盯著他手中的面具,看著面具在他指尖上旋轉來旋轉去心裡別提多彆扭了,趁他不注意時突然伸手去抓,卻被他閃開來,面具沒抓到,臉上的藥泥卻又掉了幾塊……

  宋子星大笑起來,指著捂著臉的花無多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可真像四川境內的一種動物啊。」

  第一次見烏龜星這般放聲大笑,花無多愣了愣,用手輕輕摸了摸臉,方知臉上的藥泥幾乎都掉了,只剩兩隻眼睛附近的還在。

  宋子星似覺失態,咳了咳。

  花無多沒見過什麼熊貓,自然不知道宋子星此話何意,但見他臉上那副憋笑憋得很痛苦的樣子,心下不禁惱怒,一腳踢向床邊的宋子星,卻可氣的被他側身躲過。

  見突襲又被他輕易躲過,花無多鬱悶得眼睛都瞪圓了,可忽又想到自己眼睛邊上鬆動的藥泥,立刻放鬆下來不敢再瞪,如今只有那一點蒙面的東西了,不能再掉了……

  花無多將腿縮進被子,用被子摀住臉,只露一雙熊貓眼在外面,靠坐在床裡。

  她現下隻身著裡衣,面對宋子星雖然不懼卻很不自在,當下冷聲道:「出去!」

  宋子星一揚眉,眼角眉梢全是忍不住地笑意,搖了搖頭,仍舊站在那裡不動,垂目看了看手中面具,再看了看花無多,忍不住笑道:「看你長得挺白,想必真面目不算太醜,不如去了那些藥泥,給我看看,如何?」

  花無多用眼神將他千刀萬剮。

  宋子星笑道:「我不逼你,我知你面目醜陋不敢示人,不過你也不用這麼緊張,我其實早有心理準備,並不在乎你長得有多醜,頂多……當你戴了一副不入眼的面具好了。」

  聽到宋子星這麼說他,花無多心裡很不服氣,她對自己的美貌雖然沒什麼概念,但卻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其實還不錯,自幼爹爹就讓她學習易容之術,主要原因就是因為這張臉,從小爹爹就叮囑她不要輕易以真面目示人,尤其行走江湖時,切忌不能用真面目,所以她才時常戴著面具,即便在自家方府也很少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此刻,她心裡雖然有些不服氣,但卻心知肚明宋子星是在激她,雙手暗中在被子裡摸了摸。

  宋子星又道:「既然你這麼怕給我看,那我不看也罷。」宋子星走向床邊,一撩衣擺,又坐了下來,望著花無多,眼波流轉,似笑非笑,直看得花無多頭皮發麻,方才說道:「其實,無論你戴著什麼樣的面具,是男裝還是女裝,我都能認……」他的話尚未說完,就驚見數枚銀針突然同時迎面射來,他急忙閃躲,躲得相當狼狽,雖然躲開了要害,但面頰卻被銀針劃出了一道細細的傷痕,血珠從傷處滲出,他抬起手指輕輕一擦,並未惱怒,只望著花無多瞬間收回的銀針若有所思。

  見宋子星受傷,花無多眼中多了抹得意之色,冷聲道:「出去!」

  宋子星似笑非笑答道:「如果我不出去呢?」

  花無多目光一冷,十枚銀針再次向他射出,可就在這時,宋子星突然抽出腰間束帶,在空中翻轉一圈恰好捲住了花無多控制銀針的線,花無多見狀冷笑,她這銀絲線可非凡品,豈是一個腰帶能束縛得了的,可下一刻,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那腰帶絲線竟不能震碎!就在她驚訝那腰帶是何神兵利器之時,腰帶的尾部突然向她掃來,她急忙向後閃躲,可後面是牆,無處可躲,當下只能閉上眼睛硬撐著,只覺一陣涼風掃過面頰,卻並無預期當中的疼痛之感,心下不禁一陣奇怪,睜開眼睛一看,只見宋子星正望著她,眼中閃過一抹驚艷,神色瞬息萬變。

  這種眼神……花無多心裡咯登一下,雙手下意識摸向雙眼兩邊,果然……眼眶四周的藥泥……全掉了。

  要命了……難道又要跑嗎?可是她跑不過他啊?這下該怎麼辦?!……

  就在她左右為難猶豫不決苦思脫身計策之際時,宋子星突然將手裡的面具扔了過來,草草地說了一句:「戴上吧。」便轉身出了門去。

  ×××××××××××

  花無多見宋子星就這樣出了門去,心下不禁一陣茫然,他怎麼像是被自己嚇跑了?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看了看手中的面具,猶豫了半響,終於還是抵不住倦意,倒頭再次睡去。

  再次醒來時,已過午時,腹中飢餓,便起了床。

  整理好後,出門一看,院裡一個僕人丫鬟也沒有,無奈只得出院去尋了人來幫她準備膳食。

  因天氣悶熱,花無多在院子裡吃,正吃得津津有味,就聽由遠及近傳來些許腳步聲,細聽之下有輕有重,俱是身懷武功之人。

  她一抬頭,正見公子琪和公子翌當先走進院來,後面不遠處跟著一群公子。花無多正滿嘴的飯,一見院門外那群穿得花花綠綠的公子哥兒趾高氣昂齊刷刷扇著扇子的模樣,飯粒差點沒從嘴裡掉出來,再看自己身邊伺候著的丫鬟一個個面若桃花,嬌羞不已的樣子,花無多滿嘴的飯都忘了咀嚼了……這場面……無法不令人目瞪口呆……

  眾公子中,獨缺公子修。

  當晚,晉王又設下晚宴邀他們同去,花無多借口身體不適,推卻了不去,那群公子一聽多多妹妹生病了,這還得了?圍著花無多是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關心問候求醫問藥慇勤得花無多直冒冷汗。

  就在這時,公子翌終於挺身而出,充分發揮了哥哥的作用,把這群心懷叵測一臉諂媚的色狼們先後拖出了門去,打發了先去赴宴。

  花無多正感激涕零私以為公子翌這是在救她,卻未料公子翌轉過頭來第一句話便道:「妹妹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先去了臉上的面具透透氣?」

  「……」

  花無多斜眼看著一臉不懷好意地公子翌,不理會。

  這時坐在桌旁的公子琪笑了笑,道:「多多,我們已經找好了一個和你身形差不多的樂妓,很可靠,鳳舟賽獻藝之事你不必煩憂了。」

  花無多聞言心下大喜,蹦跳著起身慇勤地給公子琪倒了杯茶,公子翌順手把茶杯遞過來,花無多卻放下了茶壺,裝作沒看見,公子翌面色一沉。

  三人圍著桌子坐下。

  花無多問起今日事情辦得如何?二人聞言面色微變,卻不多說。

  花無多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去做了些什麼,但隱約中還是知道幾分。此刻見二人面色沉鬱,隱隱覺得有些事情並不是自己喜歡知道的,也不願強人所難,便不再過問。

  公子翌、公子琪二人又稍坐了一會兒,便去赴宴了。

  臨出門前,公子琪對花無多道:「這件事,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花無多笑道:「什麼事?我都忘記了。」

  公子琪輕輕一笑,恰似春風拂過,溫柔而和煦,花無多看在眼中不禁心頭一熱,可就在這時,一隻大手掌突然伸過來摀住了公子琪的一雙眼睛,連拉帶拖的把公子琪拖出了門去,公子翌邊走邊對花無多道:「別看他的眼睛,這小子長了一雙勾魂奪魄的桃花眼,是女人都抵擋不了。」

  公子琪笑著彈開了他的手掌,轉頭對花無多道:「早些休息。」

  花無多笑著點了點頭。

  他們出了門去,花無多隨後關上了房門,卻仍聽公子翌邊走邊埋怨著:「可惡,我怎麼就沒長你那雙眼睛。」

  又聽公子琪笑道:「你埋怨這個幹什麼,要怨也要怨沒長宋子星那雙魅惑人心的鳳眼才對,你沒發覺嗎?她從來不敢與宋子星對視。」

  「也對,那小子長得跟你不相上下,可迷惑女人的本事卻比你還要略勝一籌,我真是恨啊……」公子翌誇張地仰天長歎道:「即生瑜何生亮!」

  「呵呵……」夜色中傳來公子琪的輕笑聲。

  躲在屋內的花無多也忍不住撇了撇嘴,暗道:這句話即便要說也要琪說才對。還有……她真的不敢和宋子星對視嗎?

  王府的丫鬟僕人大多去前殿伺候了,剩下的幾個也被花無多打發走了。她一人留在屋裡,閒來無事,便整理自己的東西,拿起兵器「十指金環」擺弄時,自然而然想起了宋子星的腰帶,那絕對不是一條普通的腰帶,那會是什麼兵器?花無多百思不得其解,記憶中竟沒有聽說過這樣一條腰帶。

  月半當空,夜風清爽,花無多整理好了東西,猶豫著要不要就此離開,畢竟宋子星看到了她的真面目,雖然沒出什麼事,可心裡終究有些忐忑。可她一時還不想就這麼離開。

  夏季屋內悶熱,她一時猶豫不決便吹熄了屋內燭火,出門一個縱身飛上了院內的桂花樹上,花香襲人,令人陶醉,她選了最高的枝椏躺下,仰頭望著星空,偶爾隨著枝椏上下擺動,自顧悠然自得起來,漸漸地忘卻了心裡的那絲隱憂和不安,決定還是靜觀其變,隨遇而安好了。

  心情正漸漸好起來之時,突然驚覺對面房頂有人影一閃而過,只見那人身法輕靈,一瞬間便消失在夜色中。

  花無多猶豫了片刻,方才趁著夜色隨後追去。

  那人並未走多遠,便在一處偏僻的牆角停下,那人十分警覺,四下裡看了許久,待確定無人跟隨時,一閃身,竄入了對面的一個小門,花無多遠遠俯身在屋簷上,不敢動彈,見那人消失,方才隨後靠近了些許。

  花無多乃習武之人,尤其擅長暗器,所以耳目要比常人靈敏許多,當下,她深知黑衣人武功了得,未敢跟隨黑衣人從小門入,而是躍上了附近的一棵高樹,向牆內張望,卻見牆內是一片小樹林,其中一棵樹後隱約有人影閃動,似有兩人,均看不見面目,側耳傾聽便聽一人輕聲道:「鳳凰碧月的下落屬下已經探聽到了。」

  鳳凰璧月……花無多雙眼驟然發亮。

  爹爹曾道:「百年之前,江陵白頭老人煉製了一對半月彎刀,可隱可現。一把日下如鳳凰,一把月下如青月,名為鳳凰碧月,此兵器世間罕有,乃當今天下兵器排名榜上第三名。相傳,得此刀者,可得一世美好因緣。可惜爹爹尋了半生也未能找到,否則定當送給吾兒為及笄之禮。」

  爹爹之語言猶在耳,面前二人竟探得鳳凰璧月的下落,花無多心裡此刻像是有爪子在撓,不得不垂涎,不得不心癢難耐。

  方家以製造兵器聞名天下,花無多從小耳濡目染,自幼便酷愛兵器,而今得聞鳳凰璧月的下落激動得險些沒從樹上跌下來。

  「哦?」另外一人低聲問道:「在何處?」

  那人聲音更低。

  花無多凝神也只隱約聽到「西南……翠竹茶……河邊。」

  言罷,那二人突然分兵兩路消失在了夜色中,花無多沒有去追。

  她偷偷返回了自己居住的院落,在屋子裡轉了幾圈,激動的心情才漸漸平復,平心靜氣下來,暗忖事情有點蹊蹺,不知方才聽到的消息是真還是假。思慮半響,方才決定不管是真是假,都要去冒險探上一探。

  可現下的身份去哪裡都很不方便……

  花無多拿出面具挑選著,忽然想起了宋子星今天用手指甩面具的樣子,靈光一閃,嘿嘿一笑,計上心來。

  當晚,花無多一直在屋裡忙。

  公子翌和公子琪回來時見她屋內燈光仍亮著,公子翌便走過來在她窗邊問道:「在忙什麼還不睡?」

  花無多從裡屋走出來,回道:「睡了一天了,睡不著。」

  月色如水,他似有些微醉,靠在窗邊,懶洋洋的,顯然他今天又被灌了不少的酒,花無多忽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與他初見時的情景,滿園菊花,幽香醉人,他一人獨坐廊下,一邊看書一邊品酒,半閉雙眼,心情似乎極好,陽光半照在他的身上,似佛光流水,悠閒自得,可就在他一轉頭,一抬眼之後,一切的美好都被瞬間打破,那狂傲放肆的言行舉止還有他手中的那本春宮圖……徹底顛覆了她對他最初的好印象,至今為止,一想起來,仍想撇嘴。

  公子翌看了她一會兒,發現她正怔怔地望著自己出神,目光一閃,拂袖轉身而去,邊走邊打了幾個哈欠,語氣似有點不耐煩道:「身體不舒服就早點休息。」

  「哦……」花無多望著他的背影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遠處,公子琪從窗口看著公子翌和花無多,目光淡淡。

  夜半,公子琪和公子翌已經睡下。

  花無多卻身著夜行衣出了門去。到了王府的浣衣房亂找了一通,終於找到了宋子星的衣服,嘿嘿一笑,撕下了一小塊布料。

  次日,花無多一早便偷偷出了王府,待公子翌和公子琪起床時,她已經返回了。

  又過了一日,待公子翌和公子琪出了門去,花無多方才起身,打發了所有僕人。在一番打扮之後,方才出門,一路大步走在王府中,路過的丫鬟僕人全都恭敬地喚上一聲:「宋將軍。」

  花無多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一路向王府馬廄走去,要了匹馬後直奔西南河邊。

  她雖無宋子星高,相對而言也略顯清瘦,但外貌舉止聲音都一絲不差,平常人等很難一眼看出她是假冒的。自然都以為是宋子星所為,她更是早已探聽好了,宋子星從昨天開始一直都不在王府,便更加地肆無忌憚起來。

  出了城門,一路快馬疾馳,跑了近一個時辰,便遠遠看見路邊有個翠竹搭建的茶棚,一些路人正在裡面歇息喝茶,夏季悶熱,花無多口乾舌燥,便策馬向茶棚奔去,尚距百步之遠時,她忽然眼尖地看到一人含笑回首向她望來,那人不是別人,赫然是換了貧民裝束的宋子星。花無多倒吸一口涼氣,突然勒馬,馬兒長嘯一聲,前蹄高高揚起,竟險些將她掀落下來。待穩住了馬匹,卻驚見宋子星已在眼前,突然翻身坐於她身後,扯過了她手中的韁繩,並同時附耳在她耳畔笑道:「我已經等你很久了,你來的可真遲。」

  就在花無多驚覺自己中計之時,卻聽見一個過路的拄著枴杖的老婆婆道:「鳳凰,快看,一對一模一樣的雙胞胎!」

  一旁攙扶著老婦的老人家回道:「碧月,你明知道我現在眼睛花了,看不清啦,我們還是快些趕路吧。」

  花無多腦袋嗡地一聲,原來是這麼個鳳凰碧月……一個老頭,再加一個老太太……

  這時,又聽宋子星在她耳畔笑道:「你要找的,找到了嗎?」


26放飛肚兜

花無多全身都僵在那裡。後背那人的氣息隱隱散發出來,讓她鬱悶之極,她梗著脖子緩緩轉過頭去,微微揚起一側額角,斜眼向背後的宋子星滿懷敵意地盯去,卻見宋子星一雙鳳目正看著她似笑非笑,在與她的目光相遇後,眸中似剎那點燃了什麼,就在她即納悶又奇怪宋子星那是什麼狗屁眼神時,他的唇突然覆在了她的額角。

  她驚住!以難以置信的神情怔在那裡,竟忘了應該反擊或者掙扎,那種前所未有的感覺,那種溫熱地柔軟似已燙傷她的額角。本是侵犯,卻莫名的覺得怪異,說不出來的怪異。

  只輕輕一觸,宋子星的唇便離開,他垂下眼眸看著花無多,只見她張著嘴,目光呆滯,卻只在眨眼之間,似突然反應過來,剛要面容扭曲,他卻再次迅速低下頭去,這一次,吻住了她的唇。

  這時,一旁尚未離開的老婦突然開口驚道:「鳳凰,他們……他們……」

  一旁眼神不太好的老者急忙問道:「碧月,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老婦喘息了幾下,方才顫抖道:「他們!……他們……」

  老者顫抖著追問:「他們怎麼了?」

  老婦忍耐似已達到了極限,方大聲驚道:「他們在親嘴!他們是斷袖!」

  那一聲親嘴讓花無多如五雷轟頂。只覺得自己崩潰在即,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竟從馬上仰面栽了下去,狼狽跌在地上,正疼得呲牙咧嘴,就聽頭頂有人輕笑道:「你下次還敢扮成我的模樣嗎?」

  花無多想都沒想,咬牙切齒立刻大聲地回道:「敢!」

  宋子星的眸中劃過一道光,嘴角一挑,轉頭提韁縱馬而去,臨行前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馬蹄在地上胡亂踏了一番,揚了花無多一頭一臉的灰,嗆得直咳嗽。

  ***************

  看著漸漸遠去的一人一馬,耳間忽聞愉悅地口哨聲傳來,花無多極其鬱悶地仰面躺倒,雙臂雙腿在空中發洩似地猛蹬了數下,突然瞄到一旁尚未離去仍盯著她目瞪口呆的「鳳凰閉月」二人,手腿瞬間僵住,尷尬之餘一個鯉魚打挺立馬站起身來,一甩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側目一睨 「鳳凰碧月」仍在發直的看著自己,一撇嘴,突然仰天大喊了一聲,嚇得「鳳凰壁月」二人雙雙倒退數步,也引得不遠處茶棚內的人向此處張望,當中有一人,二指狹杯正淡飲粗茶,聞聲亦微一抬眼,身後侍候的兩位妙齡佳人似已會意,一人低聲問道:「公子……」,那公子輕搖了下頭,佳人會意未再言語。那公子放下茶杯轉頭向花無多所在方向看去,正見花無多憤憤甩著衣袖雙臂微張狠狠踩著重步而去。身後一佳人見狀輕輕笑出聲來,那公子眼中也有了一抹笑意,忽道:「那是個女人。」兩位佳人聞言輕呀出聲,想必都未曾想到。

  花無多心裡從未如此煩躁過,被烏龜星碰觸過的額角灼灼燃燒,一想起嘴唇竟然也被他咬了一下…目光就不由得變得惡狠狠。一路上走路的姿勢,還有眼神,均令路人頻頻側目。

  因後日鳳舟賽就要開始,這兩日全國各大有名的樂妓齊聚江陵,自也引來了無數風流才子,每日風花雪月酒醉勾欄,使得江陵之地遍地奢靡,入眼的繁華彷彿那些被驅逐到城外的乞丐和流民從不曾存在。

  花無多現下是宋子星的打扮,風流瀟灑自不必說,但其咬牙切齒雙目噴火橫著走的樣子自然令她的風流瀟灑大打折扣。花無多心裡憋著一股火,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燕山館。

  燕山館門口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花無多此刻乃宋子星打扮,雖然表情並不友善但一看就是有錢人,燕山館門口招攬客人的姑娘一見到花無多還是笑著迎了上來,一聲軟語的「官人」二字,直叫得人酥酥麻麻。可花無多此刻心情糟糕之極,根本無心理會,匆匆而過,卻在這時,一女子隨後追了上來,邊跑邊喊:「公子請留步!」

  花無多怔了一下,便見一丫鬟裝扮的女子手捧錦盒跑了過來,攔住了她的去路,那丫鬟先向她做了個福,而後略有羞赧地說道:「公子,有位姓宋的公子托奴家交給公子一樣禮物,還請公子收下。」

  姓宋的公子?!花無多一聽這姓立刻想到了宋子星,微一遲疑,還是伸手接過了丫鬟遞到面前的錦盒,打開來一看……不由得眼角抽搐,嘴角痙攣。

  一旁丫鬟也順勢向錦盒內瞥了一眼,看清裡面東西,臉一下子變得更紅了,不禁吶吶道:「公子…宋公子讓奴家給公子傳個話,宋公子說,宋公子說……」

  丫鬟似乎頗為猶豫,宋公子半天也未接下話去,花無多似也無心去聽,目光陰沉,不理那丫鬟,狠狠抓住錦盒,不知在想著什麼,半響後,方才轉身離去,離去的腳步似已隱隱有些踉蹌。

  那丫鬟要說出口的話似乎極難,幾番猶豫,也未曾說全,但此刻見她要走了,似已顧不得許多,忙斷斷續續地說道:「宋公子說……宋公子說……這肚兜非常……非常……非常的適合……你——。」丫鬟越說越小聲,最後一個字幾乎細不可聞,但以花無多的耳力卻仍聽得清清楚楚,丫鬟說完這句話後大概也看出些端倪,目光閃躲,大紅著臉站在那裡正有些不知所措,卻突然聽到一聲悶響,不禁聞聲望去,正見花無多與樹撞在了一起,臉貼在樹幹上久久不見離開,隨後,丫鬟又驚見花無多手中的錦盒一點點的被捏扁,丫鬟大驚,頓覺此地不宜久留,忙轉身奔進了不遠處的燕山館。

  而此刻不遠處燕山館小樓的二樓,有一人站在窗邊,正向遠處眺望,一手拿著酒杯淺飲,一手搖著水墨折扇,白衣藍帶,清雅風流。

  此人向遠處眺望的目光極副興味,嘴角眼梢全是笑意,望著望著,不知突然看見了什麼,驀地大笑起來,身後坐在桌邊正大口喝酒的粗壯漢子聞聲微微驚訝,忙起身來到窗口向同樣的方向看去,看後亦大聲笑道:「哈哈!那是哪個傻子,大白天走路也會撞到樹上。」

  白衣男子聞言笑看了一眼漢子,道:「你若看清她是誰,恐怕就笑不出來了。」

  那漢子不禁奇道:「為何?」

  白衣男子淺笑一下,卻不回答。

  粗糙堅硬的樹皮撞在臉上,疼!

  可即便再疼也抑制不住花無多此時此刻內心的怒火!

  肚兜!一個紅色的肚兜!一個繡著牡丹的紅色肚兜!宋子星竟然送了她一個肚兜!不僅如此!還說這肚兜非常……非常……非常……的適合——她!!!

  花無多從未如此憤懣過,一路行去,直至快到晉王府門口,才發覺自己手中還緊緊賺著那個該死的牡丹紅肚兜,一見此物,牙齒就咬得格格作響。正欲尋個角落丟棄,卻恰好看到一旁有個賣紙鳶的,不由得瞇起了雙眼。

  攤位後面掛著一個醒目的紙鳶,紙鳶上畫著一個綢扇半掩遮面的美人,紙鳶畫工精緻尤顯得畫中美人婀娜多嬌,甚至美人紗衣下的牡丹紅肚兜都隱約可見……

  想起自己手中緊握著的東西……

  是可忍孰不可忍!

  黃昏時分,微風送爽。

  花無多此刻仍是宋子星打扮,手中提著一個紙鳶,大步流星地走向了人潮最聚集的江陵大街。站在街中心舉目四望,一眼鎖定了不遠處最高的城牆,突然縱身飛起躍過無數人的頭頂直飛上牆去,此種行徑立刻引來四周百姓驚呼駐足。

  花無多迎風立在牆頭,一甩袖一回身顧盼之間竟有種說不出的瀟灑。

  街上眾人被這突發事件均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都望向花無多看起了熱鬧。

  花無多目光一掃牆下圍觀群眾,突然舉起手中紙鳶沿城牆之上飛躍起來,其身姿俊逸輕靈,動作行雲流水,說不出的帥氣還有點被刺激後的瘋狂,可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手臂迎風高高舉起,身後緩緩放飛一個十分耀眼的紅色紙鳶,眾人凝神仔細望去,赫然是一個牡丹紅肚兜做成的紙鳶!

  全場嘩然!

  這時,花無多一邊施展輕功,一邊高聲言道:「江陵的各位父老鄉親,在下乃江南宋子星,近日來到江陵之地,見此地山美水美,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放眼望去儘是美人,在下不才,想用這牡丹紅肚兜做成的紙鳶放於天上,尋我天定的姻緣。紙鳶落於誰人之手,宋某就將娶誰為妻,不分男女老少,一切皆由天定!」

  話音剛落,紙鳶之線忽斷,紙鳶搖搖從天而降,眾人四散奔逃……竟沒一個想要接這紙鳶的。

  想來也是,首先,江陵百姓並沒多少人識得宋子星,其次,花無多此等行為已屬詭異,竟還敢當著這麼多正常人的面說男女老少皆可娶為妻子!這種人不被當成瘋子也會被人當成長得比較帥的瘋子!

  能不逃嗎?

  就在一片混亂當中,紙鳶墜落!眾人稍安勿躁凝神望去,竟見紙鳶真的砸於一人懷中!四周驀地靜默下來。

  這時卻見那人懷抱紙鳶,微一抬頭與花無多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花無多禁不住一激靈,忙大喊了一句:「拿到紙鳶的那位公子,一定要來晉王府尋我啊!」言畢,身形迅速消失於江陵大街。

  花無多遁的太過匆忙,並未發現西邊一角有兩個熟人。其中之一是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正怒視著她離去的背影,欲追將上去,卻被一旁白衣公子阻止。

  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有人指著白衣公子驚道:「哎呀,大家快看,這人和那瘋子長得一模一樣!」

  此言一出,立刻引來周圍百姓的注意。眾人順著那人所指方向看去,卻見一位白衣公子,面相清雅貴氣,腰繫藍帶懸翠玉,於人群中卓然而立,左手輕扣一把折扇,折扇的一端正按壓在魁梧大漢的胸前,看似並未用力,大漢卻已上前不得。還別說,這位白衣藍帶的公子和剛才那位揚言男女老少皆娶的瘋子真的很像,而且不是只像一點,簡直似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眾人不僅對這位公子指指點點起來,疑似這人是那瘋子的同胞兄弟。

  那公子聞言先是一怔,而後見這許多人對自己指指點點不禁搖頭失笑。

  公子身邊的大漢目光凶狠地瞪向了方才說話那人,正欲開口,卻又被那公子的水墨折扇敲在嘴上,那大漢雖氣怒,但一看公子神色,便即收斂了幾分。公子收回折扇,刷地一聲在胸前打開,扇中水墨立現,卻是一副寓意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水墨折扇,白衣公子似有些哭笑不得地輕聲歎息道:「這個女人真的好麻煩……」

  身邊大漢聽清了公子的話,不禁一臉古怪地看向白衣公子,白衣公子卻道:「我們走吧。」

  大漢又瞥了一眼方才指著他家公子說像瘋子的那人,卻見那人早已躲在人群之後,其餘人看見大漢氣勢逼人神色兇惡也下意識向後退縮,圍觀的人群自動為二人讓開了路,大漢哼了一聲便跟著那位公子走了。

  此事,迅速在江陵街頭巷尾傳開。

  花無多換了裝束,身著一身綠色衣裙,裙裾隨步搖擺,綠意盎然輕鬆愜意,彷彿也為主人家一天的陰霾帶來了些許好心情。

  花無多在作出那件事後,就已經打算好了,回去立刻向公子翌辭行,拿了自己藏在床頂的易容工具便即遠走高飛。她只負責鬧事,絕不負責善後,管它什麼鳳舟賽,江陵之地只要宋子星還在,便不宜久留。

  花無多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若無其事的向晉王府走去。卻在門口碰到了剛下馬的李赦,此刻已近黃昏,天已微暗,李赦見她一人獨自自外歸來,不禁沉下了目光,侯爺之女如此晚歸身邊竟不帶任何人似乎頗有蹊蹺。李赦心下雖疑,面上卻未露絲毫,與花無多寒暄幾句,便相讓而入。

  夕陽攬照入園,牆邊紫薇慵懶,身邊佳人相伴,空氣中淡淡縈繞著似花非花的香甜,李赦走得很慢,身邊女子似也不急,心不在焉地亦步亦趨。

  李赦問道:「小姐平日裡喜歡做些什麼?」

  花無多想都沒想脫口便道:「放紙鳶!」言罷立刻後悔。其實花無多平日裡哪喜歡什麼放紙鳶,只是心裡一直未放下今日之事罷了。

  李赦自然也聽說了今日市集上「宋子星」當街放牡丹紅肚兜紙鳶之事,一聽放紙鳶,不禁嘴角上挑。

  花無多見狀,忙道:「李公子呢?」

  李赦道:「在下最喜歡做的便是偷得浮生半日閒。」

  花無多笑道:「李公子果然是個大忙人。」

  李赦聞言淺笑,又道:「今晚王爺設宴邀我們同聚,聽說是因府中來了一位貴客。」

  「誰啊?」花無多隨口問道。

  李赦回道:「四川唐門的一位公子。」

  花無多聞言一怔,而後本就有點不平靜的心變成了翻江倒海。四川唐門的公子!?她首先便想到了唐夜!

  就在花無多驚怔之際,卻聽一人高聲道:「李兄,小弟侯你多時了!明日鳳舟賽的評判李兄來是不來?」

  花無多與李赦聞聲望去,見世子劉謹急急迎面而來。

  花無多原本打算找公子翌辭行的,卻因李赦口中的貴客「四川唐門的公子」而改變了主意。四川唐門的公子,如果是唐夜……一想到這個名字,花無多就分外的有精神……

  李赦被劉謹請了去,花無多無視劉謹離去時意味深長的目光,含笑目送他二人離開,而後獨自一人步向東廂,遠遠地便聽見東廂內有爭吵聲傳來。花無多皺起了眉頭,她今日沒有知會公子翌或公子琪一聲就獨自外出,傍晚方歸,雖無懼他們問長問短,但終究覺得囉嗦,而且院內看來不止他們二人尚有其他人,須得找個時機偷偷摸進屋去再想個借口敷衍敷衍。此刻見四下無人,便提氣一縱雙手扶趴在牆頭,雙腳腳尖尋了牆壁突出之處借力踩穩,而後謹慎地露出一雙眼睛向院內望去。

  花無多在牆頭向東廂院內望去,只見院內有六人,兩個丫鬟在旁侍候,居中坐有四人,公子語,公子框,公子翌,另一個自然是焦不離孟的公子琪。當下,公子語與公子翌正在對弈,看樣子似乎正殺得難分難解,他們的棋藝花無多非常清楚,真正是棋逢對手,一個臭棋簍子對另外一個臭棋簍子。本來應該觀棋不語的兩個君子卻在一旁指指點點,一個說下這裡,一個說下那裡,正在爭持不下,卻在這時,忽聽一個很好聽的女聲嬉笑道:「公子,看,快看,牆頭蹲著個癩蛤蟆。」


27原來還可以這樣的

  癩蛤蟆?牆頭上的花無多聞言一呆。納悶的轉頭向聲音來源望去,驚訝的看到牆下正有三人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自己!一個身著墨綠色錦衣氣宇軒昂的公子,兩個如花嬌俏的女子,當中一個芊芊玉指還正指著她!

  花無多心中暗暗驚疑,這三人是誰?什麼時候到自己身邊的?為什麼她絲毫沒有察覺?

  想起剛剛聽到的「癩蛤蟆」,望著指著自己的女子……

  這……

  花無多不禁哭笑不得,萬分感慨道:「姑娘眼神真好。」

  噗嗤……另一個女子輕掩嘴角笑出聲來。

  綠衣公子灼灼的目光中也多了一抹笑意。

  指著她說癩蛤蟆的少女卻一跺腳,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花無多心裡一陣哀號,心道此刻自己行藏定已敗露,無心理會這一男兩女偷眼向院內看去,果見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在了牆頭上的她,一見公子語那下巴脫臼驚天動地的模樣花無多就是一陣頭暈。想到公子語的「快人快語」,看來過不了多久,是個人都會知道她像個那啥一樣爬在牆頭了。本來穿綠衣服所帶來的好心情也全都沒了。

  花無多二話不說趕忙躍下牆來,腳剛著地便聽公子翌呵斥的聲音:「多多進來!」

  花無多撇了一下嘴,根本不理會旁邊三人饒有興味的眼神,自顧向門口走去,人還未走到便見公子翌四人迎了出來。

  公子翌等人出來亦看到院外的一男二女,綠衣公子目光一一掃過公子翌等人,表情漠然,卻不多話,舉步便走了,兩個少女跟在後面。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公子翌四人面面相覷,又詢問似地看向花無多,卻見花無多也是一臉茫然。

  公子琪最先開口道:「多多,去準備一下,一會兒要去赴宴。」

  見公子琪根本不質問她去哪了,也不問她方才為何爬在牆頭,花無多心裡一鬆,三步並兩步跑回了房去。剛進了屋,便耳尖的聽到房外公子語極為納悶地問道:「翌,你妹妹方才為何爬牆頭?」

  花無多聞言心裡一陣緊張。就聽公子翌訕笑道:「她是和我鬧著玩呢,從小就這樣,調皮的緊。哈哈,哈哈……」笑聲任誰聽都覺得勉強。

  這時,公子誆道:「方纔那三人是誰?架勢那麼大!」

  一句話,問得眾人啞口無言。

  見眾人都沒有答案,公子誆情不自禁地又開始了推理,目光深邃語氣肯定地道:「單看衣著長相,行路悄無聲息身法詭異,這幾人必不是等閒人物。」

  公子翌點了點頭,肯定道:「嗯,的確都長得人模人樣的。」

  公子琪聞言輕笑,亦道:「那兩個美人倒還將就,就是男的差了點。」

  公子翌不以為然道:「和你比差了一點,和我比就差了兩點了。」

  公子誆對公子翌之言完全嗤之以鼻,不屑道:「凡是男人和你比恐怕都差兩點。」

  公子翌鄭重其事地搖了搖頭,道:「非也,琪和我相比就只差一點!」

  公子琪失笑道:「看來我還算不錯。」

  公子誆嫌棄地看了一眼公子翌。

  這時,半天沒有說話的公子語收回了四處探尋的目光,奇道:「剛剛美人說的癩蛤蟆在哪裡?我怎麼找了半天都沒找到?」

  聞言,公子琪和公子誆俱有些驚訝地看向了公子語,彷彿突然看到了一個笨蛋。

  公子翌卻是一笑,指了指那三人離去的方向,回道:「已經跟著那兩個美人跑了。」

  公子語聞言卻是一臉的莫名其妙,半響方才反應過來,公子翌說的是那位身著墨綠色衣衫的公子……不禁疑惑道:「可我剛剛沒看到他爬在牆上啊,只有……」

  公子琪和公子誆已經完全用鄙視的目光看向公子語了。

  公子語也察覺出了不對,不再說下去,只打著哈欠說道:「昨晚屋裡有蚊子,我沒睡好。」這借口比公子翌方纔那兩聲哈哈聽著還要蒼白……

  公子翌早已不耐煩了,催促著公子語:「別廢話了,快來下完這盤棋,這次你輸定了。」

  公子語一聽很是不服氣,擄袖子道:「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小子休放狂言!」

  房外又傳來下棋吵架的聲音,房中的花無多已開始換衣服了,剛剛還有點擔心公子語四下亂說,可轉念一想,反正公子語說的是吳多多又不是她,便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當小姐最麻煩的事情就是穿著和打扮,小姐們每日裡花費最多精力和時間就是在穿著和打扮上,一點也馬虎不得,但花無多卻不是,她不曾用心打扮過,因為花無多認為,不管怎麼打扮,在別人眼中看到的也不是真正的自己,所以只要過得去就行了。

  若論長相,吳多多的相貌並不次於大方莊重的郡主劉玉和嬌俏喜人的宋子音,但若論穿著打扮,花無多冒充的吳多多卻明顯差了一些,由於花無多一向的隨隨便便,自一出場就被那二人比了下去,其實就連方才綠衣公子旁邊隨侍的兩位少女看著也比花無多漂亮。

  這一晚,花無多又一次隨隨便便地出席了晉王盛大的晚宴。

  ********

  歌舞笙簫,觥籌交錯,仿若盛世,天下太平。

  宮燈掛滿了晉王府的每一個角落,成百上千的燭火在大殿燃燒,鼓樂齊鳴,火焰的熾烈與舞姬婀娜柔美的身段相應和,時而令人血脈噴張,時而又令人迷醉。

  今晚宋子星兄妹都未出席酒宴。郡主劉玉便被安排在了公子琪的旁邊,面對美少年公子琪的談笑風生,劉玉那比燭火更為艷麗嬌羞的面色讓花無多暗暗歎息了無數次。

  劉玉今夜打扮的高貴而溫婉,她一盛裝出現便吸引了在座的一併公子。劉玉舉止大方得體,面對剛擺上來香噴噴的烤魚也只是淺嘗則止,相對於吳多多舉著筷子連吃了自己、公子翌、公子修三個人烤魚的模樣,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看到公子修毫不避諱地將自己面前的烤魚放到花無多面前,李赦含笑的目光在那盤烤魚上停了片刻。

  公子巡與公子爭對視一眼,相繼一歎,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放手吧,放手吧……爭不過公子修了。二人一同搖頭歎息,為此惺惺相惜地互敬了一杯。

  公子語看到公子翌的妹妹吳多多竟然舉著筷子肆意吃掉了三條烤魚,當中還有一向高傲又有潔癖的公子修主動送上的那一條時,下巴再次脫臼。

  公子誆與公子紫陽看到公子語下巴脫臼的蠢樣子,不禁目光嫌棄地雙雙撇向一邊,只當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

  席間討論最多的便是明日的鳳舟賽,花無多要登台獻藝之事自然而然的被多次提起。每一個上前向公子翌敬酒的江陵官員都要拿此事美贊一番。公子翌統統很謙虛地用同一句話回答:「大人美贊,吾妹不及。」

  這時所有敬酒的官員面上均帶著滿意地微笑,彷彿在說:的確不及……

  席間也不時有人小聲低語,間或提起肚兜、紙鳶,而後就是一陣或大或小的笑聲,卻無其他。雖然宋子星兄妹都沒來,但看樣子眾人對此事也頗為顧忌,並不曾大聲公然談論提及。

  飯菜入肚,酒過三旬,卻始終未見什麼貴客。

  江陵的地方官員有幾人已經喝得東倒西歪醜態百出了,花無多也已經吃飽了沒事做開始不耐煩了。

  席間偶然一個酒醉的官吏說漏了嘴,道出一件大事:前幾日江陵糧倉險些被盜!此人話音未落……上座晉王的臉色已然變得難看。

  花無多聞言卻來了精神。

  ***************

  但見在座眾人疑惑嚴肅的神色,晉王遲疑半響,方才點頭承認了下來。並與眾人解釋道:「數日前,有人趁本王不在,捏造了假文書冒充軍中將領意圖盜糧倉,幸好被吾兒及時發現攔截下來,才未造成大的損失。哎……此次幸得吾兒及時發現,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本王也無法向聖上交代!」

  晉王三言兩語似已把事情交待完,並且沒有打算繼續多說的意思,花無多不動聲色,心知肚明此事絕不是像晉王說的這麼簡單,不禁偷眼看向公子翌、公子琪。

  只見公子翌先是驚訝地聽晉王言語,彷彿這事也是頭一次聽說,而後在眾人對晉王和世子劉謹的一片恭維聲中,亦想不甘人後的敬酒卻發現酒杯已空,一揚眉用竹筷敲了一下酒杯,道:「倒酒!」身後婢女立刻為其斟滿了酒杯。

  再看公子琪,在眾人此起彼伏對晉王和世子劉謹的一片恭維聲中,公子琪斂衣起身舉杯敬向了劉謹,溫文儒雅的臉上滿是欽佩的神色,一本正經地道:「晉王雄才大略,世子洞悉入微,父子同心坐守江東,豈容那種雞鳴狗盜之徒在江陵興風作浪,謹兄此番作為已為朝廷立下大功一件,小弟萬分感佩,不才敬劉兄一杯。」

  花無多忽然很想笑。

  劉謹亦起身端起酒杯回道:「琪公子過獎,這本是謹份內之事,發生這種事,謹本難辭其咎何敢談立什麼功,琪公子客氣,請!」劉謹舉杯回敬,公子琪一笑與他一同飲盡杯中之酒。之後,其他人也紛紛上前敬酒。當中自然也包括公子翌。公子翌敬世子劉謹之時,劉謹卻反而謝道:「說來謹還應感謝多多妹妹明日肯在鳳舟賽上行開場之禮為吾妹解圍,謹應回敬翌公子一杯。」

  公子翌聞言笑道:「謹兄客氣,吾家小妹不懂事,此次能擔當鳳舟賽開場之禮這等大事,全憑王爺和謹兄的信任。」

  劉謹被這許多人敬酒,當下也已有了醉意,聞言一笑,不禁道:「謹曾聽宋將軍言,多多妹妹的歌聲十分出色,聞者無不動容,今晚賓客雲集,不知多多妹妹可否高歌一曲以祝酒興!謹願以琴瑟和之。」

  這個要求其實是有些唐突的,但劉謹算半個主人,而且願以琴瑟為吳多多伴奏也不算過分。大殿再次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俱都看向了花無多。

  花無多看向了公子翌,公子翌亦轉頭看了她一眼,花無多向他搖了搖頭,卻聽他轉頭間便哈哈大笑道:「這有何難!」

  聞言,花無多忽然有種想將他一掌打死的衝動。

  劉謹當下吩咐道:「去取我的琴來。」

  下人立刻下去取了。

  花無多氣息微滯,面部表情卻沒什麼變化,離她最近的公子修卻似發覺了什麼,側目向她看去,只見她目光閃了一閃,繼而拿起桌上的酒杯,偷偷將酒倒在了旁邊公子翌的坐凳上,而後面不改色的將酒杯放回。

  公子翌旁邊坐著的恰好是李赦,李赦看了一眼公子翌的凳子,不動聲色。

  端著空酒杯慢慢悠悠歸坐的公子翌一無所知地坐了下去。

  公子修目光閃過笑意,李赦也瞥了一眼公子翌。

  公子翌似沒任何察覺,見花無多不理他,便低聲道:「主人的要求不能直接拒絕,我一時也找不到借口,只有委屈你了,唱一首歌也不是難事。」言罷,見花無多仍不理他,便又低道了一句:「即便唱的不好也沒什麼,不怕,凡事有我。」

  聞言,花無多的目光終於軟了幾分,公子翌看在眼裡心下便是一鬆,卻忽聽花無多道:「打死我也不唱!」

  公子翌氣息一滯,忽道:「一百兩。」

  花無多沒回應。

  「兩百兩。」

  還是沒回應。

  公子翌信心十足:「五百兩!」

  仍然沒回應。

  不信了!「一千兩!!」

  公子翌似從未見花無多對一件事這麼固執過,不禁有些驚訝。

  這時,公子修忽道:「她不願意唱,何必勉強。」

  公子翌橫了一眼公子修道:「可我已經答應了,現在怎麼辦?!」

  公子修道:「不知道。」

  公子翌氣絕。

  花無多這時方道:「罷了,我雖然不想唱歌,但我有辦法解決這事。不過……」

  公子翌忙問道:「不過什麼?」

  花無多豎起了兩根指頭,公子翌無比驚訝道:「兩千兩?」見花無多點頭,公子翌馬上道:「成交!」,好像怕花無多會反悔一樣。

  這下反倒換成花無多扼腕道:「又要少了!」

  見狀,公子翌一臉的春風得意。

  公子修第一次見到花無多和公子翌討價還價的情形,淡漠地表情也控制不住的有點龜裂……

  一旁的李赦也是一副同樣的表情。

  原來還可以這樣的……

  劉謹的琴已擺好,花無多起身攔下了殿內舞姬,取過舞姬身上的舞綾搭在肩上立於大殿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在她的身上,不知她為何取舞姬的舞綾,吳多多的打扮很隨意,一眼看去與普通少女無異,與高貴大方的郡主劉玉相比自然差了很多,而且方才吃東西的樣子也著實沒什麼大家閨秀的樣子,但現下獨一人立於大殿之中,面對在座的王孫貴族大人們,顧盼之間的神色竟絲毫不懼,這種與生俱來的氣勢一看便是出身高貴的大家閨秀不禁令人刮目相看。

  李赦望著殿中的花無多,目光越發沉了幾分。這個少女像是個迷,讓人看不懂也琢磨不透。

  劉謹坐在琴後等待花無多高歌。卻見花無多取了舞姬的長綾搭在身上,轉身對他甜甜笑道:「謹哥哥,多多今日不唱歌,歌留在明日再唱,多多今日有幸能聽到謹哥哥彈奏,不禁起了舞興,亦有一個有趣的提議,不知可好?」

  花無多的聲音很甜美,微醉的劉謹不禁有點失神。

  劉謹道:「是何提議?多多妹妹請說。」

  花無多道:「多多想借謹哥哥的樂聲與在場眾位大人、公子們玩一個遊戲,多多以舞應和謹哥哥的琴音,以綾為棒擊打在殿中眾位大人、公子的桌上。長綾擊於誰人桌上,誰就飲一杯酒,不知可好?」

  眾人一聽,這個遊戲倒是新鮮,不禁也起了些許興致。

  劉謹道:「多多妹妹這個點子倒是有趣。」

  上座晉王笑道:「那本王呢?」晉王坐於高處,長綾恐怕難以擊到,花無多一笑回道:「以免有人偷偷少喝、不喝,王爺可做個評判,發現有人取巧就多罰他三杯。」

  晉王大笑道:「好,好!」

  **************

  這時,公子修卻聽到公子翌惋惜道:「可惜了。」

  公子修問道:「可惜什麼?」

  公子翌一揚眉道:「難道你不好奇她為什麼死都不肯唱歌?」

  公子修瞥了他一眼道:「她不願之事,我不好奇。」

  公子翌道:「她是我妹妹。」

  公子修道:「我知道她是誰。」

  公子翌目光忽地沉了下去,他已聽出公子修的弦外之音。

  李赦忽然開口道:「她是誰?」

  公子翌驚訝回道:「我妹妹啊,李兄你喝醉了?」

  李赦無語……

  ****

  劉玉輕聲對旁邊的公子琪道:「沒想到多多妹妹竟會有這許多奇思妙想。」劉玉聲音有些低啞,喉嚨似仍然未好,。

  公子琪道:「她一向頑皮任性,在家過於嬌慣了。」

  劉玉笑道:「多多妹妹天真爛漫,很是惹人憐愛。」

  公子琪笑了笑,暗想天真爛漫這詞用到花無多身上真是古怪。

  ****

  已經喝醉了的公子語一手抓住公子誆的手,稀里糊塗自言自語道:「我怎麼好像看到了花無多,你看到了嗎?」

  公子誆嫌棄地甩掉了公子語的爪子,道:「沒看到。」

  公子語轉身又抓住了公子紫陽的手臂,道:「我好像看到翌尿褲子了,你看到了嗎?」

  公子紫陽剛喝進嘴裡的酒差點噴出來,剛想說你喝醉了,只見公子語已經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幾個人當中酒量加酒品最差的就是公子語了,通常喝酒時最早醉的是他,喝醉了最愛亂說話的還是他。所以公子語的醉話熟悉的人都不當回事。

  ******

  公子巡對公子爭道:「翌的妹妹我怎麼愈看越喜歡……」

  公子爭聞言勸道:「修已經擺明出手了,你死心吧。」

  公子巡歎道:「哎,要是別人我就不讓,不過既然是修……讓了讓了。」

  公子爭不以為然地道:「說的好聽,好像是你讓給修的一樣,其實根本是你爭不過修。」

  公子巡頗為不滿道:「爭,再怎麼說我也是咱書院繼琪、修、翌之後排行第四的美男子啊!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

  公子爭:「……」


28長綾一舞公子醉

劉謹琴聲響起,花無多隨之而舞。

  劉謹的琴音從開始緩緩的小河淌水漸漸變成匯聚百川的滾滾長河,直至波濤洶湧奔騰萬里……一發而不可收拾。

  花無多的長綾隨著舞姿飛揚旋轉,長綾擊出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到最後,幾近讓人眼花繚亂,已分不清哪個是長綾哪個又是她。

  軟而長的綢緞在她的手中恍若有了生命,擊打桌面的速度和力度完美的配合著琴音。這不是任何舞者能夠做到的,劉玉已經完全驚呆。

  公子翌一開始真的很驚訝花無多竟然會跳舞,據他所知,這個花無多一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再加上使壞心眼陷害人之外就沒什麼強項了,武功除外那不是女人應該會的玩意,沒想到她竟然還會跳舞?!真是稀罕……可惜公子翌當下還沒怎麼感歎,就被花無多小心眼地敲了無數次桌子,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杯酒下去,公子翌的目光隱隱竟浮現了些許迷離,他醉了,這一次真的醉了,已多久沒有醉過了,他已不記得,還記得八歲那年他去酒房裡偷酒喝,喝醉回去的路上險些被人推下河塘害死。因他險些醉酒溺水而亡還害了他的乳娘,自那時起他便發誓一定要做到不醉,十年過去了他做到了,無論喝多少酒都未曾真正的醉過,但今日他卻醉了,看著殿中如夢似幻的女子,公子翌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頭伏趴在桌上,在不曾有人看到的角落,嘲諷似地揚起了嘴角。

  大殿中的人誰也未曾想到,這個未曾在意也只是一時性起的遊戲,竟然會這般令人興奮。只知道長綾敲於誰桌上誰就要喝酒!已沒人在乎喝下了多少酒,只在乎美人的長綾到底敲在了誰的桌上,然後看著那人一口氣喝下整杯酒,再繼續盯著美人旋轉長綾飛出,敲在另一個人的桌上,繼續看著那人豪氣地喝下,長綾擊打在桌面上發出砰地一聲,彷彿敲在了自己的心上,心也會隨之異常興奮地跳動。隨著擊打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激昂,不知不覺內心已無法控制似的莫名興奮,渾身血液也沸騰起來,好似這種場面即便喝死也心甘情願。

  正因這只舞,吳多多一夜之間揚名天下。

  正因這只舞,公子琪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公子翌花的兩千兩銀子特別值!剛剛花無多和公子翌的討價還價他全都聽到了。

  正因這只舞,郡主劉玉花了整整一天精心裝扮的妝容似乎也黯淡失色。

  正因這只舞,大殿上殘留完全清醒的人已經不多了。

  自此之後直至很多年中,宮廷中仍然很盛行這個行酒遊戲,酒宴之上,舞姬的長綾擊在誰的桌上,誰便要飲酒。

  但自此以後,再也沒有一個舞姬能跳出這樣快,這樣驚心動魄的舞。

  只是多年以後,新帝登基,竟嚴令再也不許跳這種行酒舞,甚至宮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宴席之上不許有舞姬用長綾跳舞。

  至此,這種行酒舞才漸漸沒落,直至消亡。

  其實花無多的舞不完全是舞,而是舞中帶武。花無多擅使軟兵刃,所用的十指金環正是類似長綾這樣的軟兵刃,所以操縱長綾對她來說得心應手,騰空而起的那些舞蹈動作不過是這些日子裡看過舞姬跳過的舞蹈動作而已。花無多本身學武多年,對任何肢體動作記憶都很快,又因為輕功十分出色,更能將每一個動作姿態發揮到淋漓盡致,若說精緻柔美她自然不敵那些舞姬,但若論張揚狂放,讓長綾隨心所欲的隨心而動,卻是任何舞姬都不及她的。

  當宋子星走進大殿時,看到的正是這個場面,大殿上早已沒有人注意到他何時進來,下人的通傳也已不起作用。晉王正忙著看誰人桌子被擊中那人是否喝下酒去,不停地拍著桌面大叫:「好!痛快!好!痛快啊,痛快!」

  看在宋子星眼中,殿中每一個人都已變成了瘋子,可待他看清殿中跳舞的竟然是花無多時也自怔了。

  場中飛舞的人影令人眼花繚亂,長綾擊出時,砰的一聲擊打在桌面,發出類似心跳的聲音,和著劉謹的琴音,時而如萬馬奔騰,激昂萬丈!時而如白雲出釉,翩若驚鴻。

  宋子星立在大殿門口看著場中女子的身影,目光未曾移開。

  晉王府管家悄悄自上退了回來,面上略顯尷尬,他方才去通傳晉王,晉王根本不聽他講還嫌他礙事將他推到了一邊,正不知怎麼回答宋子星宋將軍,卻見宋子星一笑似不甚在意偏頭低聲對他吩咐了幾句,管家立刻點頭下去安排。

  不一會兒,宋子星的座位竟安排在了花無多與公子修之間。

  按理說,宋子星應坐在郡主劉玉和公子琪之間,花無多應該坐在公子翌和李赦之間,但今日一進大殿花無多就坐在了公子翌與公子修之間,公子翌問她為什麼坐這裡,花無多的借口是這樣方便夾菜……公子翌一時找不到理由反駁也只好隨她去了。只因在他二人眼中,什麼規矩禮儀都是糞土,誰敢搬出來教育另一方必然被恥笑,也難得這點他倆出奇的有默契。

  當宋子星剛坐下卻尚未坐穩之際,便聽見砰的一聲,長綾的一端擊在了他面前的桌上。他微一怔,便聽見晉王大喊:「宋將軍,喝酒!喝酒!」宋子星舉杯便是一飲,而後又是一擊,他驀地一笑,又是一杯,又是一擊,又是一杯,如此反覆,竟絲毫不懼。

  殿中花無多的身影輕盈旋轉飛舞,長綾時而如雲霧散開,時而又如鳥兒展翅翱翔,令人眼花繚亂,可既便如此宋子星依然清楚地看清了花無多那副得意的眼神,宋子星笑,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自己的唇。

  宋子星此舉令花無多想到今日被咬之事,目光不由得起了變化,她就不信了,喝不死他!

  公子修的目光已瞥向了宋子星。

  這個時候,伏趴在桌面的公子翌忽然坐了起來,一轉頭看見宋子星,一張嘴露出滿口白牙,一笑,一挪位子,坐到了花無多原本坐的地方,在宋子星喝酒的時候拍著宋子星的後背,酒氣沖天地喝彩道:「宋兄好樣的!宋兄好酒量!」

  李赦隔著一個座位都聽見了公子翌拍出來的咚咚聲。

  卻在這時,大殿外又走進一人來,那人身著墨綠衣衫,氣質出眾,一見便覺此人風流倜儻氣宇軒昂必不是平常人等。

  花無多最先發現那人,突然想到了什麼,舞步停了下來,好奇地看向那人。

  興奮的晉王馬上開口問道:「多多為何停下?」可當他順著花無多的目光看向了門口的那人之後卻忽然站起身來,這時,只見綠衣公子上前拱手道:「四川唐門唐楓、唐夜拜見晉王。」

  此人一句話說了兩個名字,可他只是一個人,眾人正在疑惑,就見門口又走進一個人來,花無多一眼便看見了那人手中提著的牡丹紅肚兜紙鳶……

  他就是唐夜!?

  霎時,所有清醒的、半清醒的,還有點清醒的,還有被這個名字嚇清醒的人的目光全都彙集在綠衣公子後面的少年身上。

  毒王唐夜!

  傳聞,在他三步之內都會被他身上的毒氣熏死!

  這時,酒醉不省人事的公子語似在夢中聽到了一個名字,突然被嚇醒。一睜開眼就發現四周坐滿了人,但卻是靜悄悄的,靜的有點詭異,偌大的一個地方所有人都石化了一樣看向一個方向,他也順勢看去,咦?公子翌的妹妹吳多多怎麼跑到大殿當中去了?恩?這個綠衣公子好似在哪裡見過……迷糊的目光移至綠衣公子身後的那個少年。不禁一呆,這少年是誰?如此古怪。

  少年淡紫薄唇,蒼白面色,一身黑衣系紫帶,黑髮金冠,後系琉璃銀絲散落於發中,詭異卻又奪目,少年雙眸無情無慾漆黑如夜,手提一個紅色紙鳶立於殿中,目光一一向在座眾人掃去,直至宋子星處,停住。

  公子語仔細一看,少年手中提著的赫然是一個紅肚兜做成的紙鳶!這不是宋子星放飛的那個牡丹紅肚兜嗎?公子語忽然想了起來。難不成這人是來找宋子星的?難不成他真想和宋子星結秦晉之好?公子語心中如是想著,更加奇怪此人是誰,但在這種緊張詭異的情形下卻又不敢輕易開口去問。

  這時,王府管家請二位公子入座。

  公子爭旁邊一直空著兩個位置,自看到唐夜出現起便心若擂鼓。

  唐楓與唐夜坐了下來,距離唐夜最近的、同時也是最不幸的果然是公子爭。就在其他人暗自放心的時候,公子爭非常艱難地方才忍住沒有起身跑掉。

  唐楓尚未坐穩便下意識的向遠處挪了挪凳子,公子爭一看,忙也學著他的樣子挪了挪凳子,公子爭旁邊是公子巡,公子巡也挪了挪凳子,公子巡旁邊是公子誆,公子誆也挪了挪凳子,公子誆旁邊是公子語,公子語旁邊是公子紫陽,就這樣,大家都挪了挪凳子,挪啊挪啊的,大殿內一片挪凳子聲。

  花無多站在大殿中央凝視著唐夜,好笑地看到,距離唐夜三步以內……無人。

  晉王目光轉向劉謹,世子劉謹當即上前舉杯笑道:「今日能請得四川唐門兩位公子蒞臨王府,在下與父王榮幸之至,在下先敬二位公子一杯。」

  場中花無多見此情形心知應退,便向上座晉王施了一禮欲退回自己的位置。公子翌霸佔了她原來的座位,她看到了,這正合她意,她可不想坐在宋子星旁邊相看倆相厭,這樣剛好。花無多尚未走回座位便聽一人道:「你站住。」

  花無多聞言心下一驚,卻仍從容回轉頭,見開口說話的果然是唐夜。

  世子劉謹的酒杯仍然舉著,唐楓的笑容此刻已僵在臉上。眾人的目光射向了花無多與唐夜,花無多淡定轉身面向唐夜,微一施禮,道:「唐公子可有何事?」

  唐夜將牡丹紅肚兜紙鳶擺於桌上,向前一推,道:「還給你。」

  如果唐夜說的是:「給你。」那很多人會誤以為唐夜仰慕花無多,只是送的定情信物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可是,唐夜說的是「還給你」,清清楚楚的多了一個「還」字,這真的無法不令人浮想聯翩啊,所有人同時都有個疑問,唐夜是如何知道這個肚兜是吳多多的呢?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唐夜見過吳多多的肚兜!怎麼見的?何時見的?如何見的?真是讓人萬分好奇啊。

  但宋子星怎麼會將吳多多的肚兜做成紙鳶的?難不成宋子星偷了吳多多的肚兜……

  在場除宋子星雙眉緊皺外,其餘人無不驚訝萬分,同時想到了各種各樣的可能。

  眾位公子你看我我看你,擠眼睛,撇嘴,笑容均有幾分猥瑣。

  眾位大人面面相覷,有歎息的,有冷笑的,有搖頭的,也有等著看笑話的。

  花無多呆呆地望著面前肚兜,她真的從未想過,唐夜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這般做法,一向巧舌如簧,自以為聰明絕頂,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花無多也呆住了。第一次深刻的體會到什麼叫玩火自焚!

  這時,她有三中選擇。1、接過,2、裝傻,3、逃。

  接過,吳多多一世英名盡毀於此。她便間接傷害了那個笑的時候還會有點臉紅的少女,她不能這麼做,她畢竟是翌和琪的妹妹。

  裝傻,唐夜必然已經認出她來,否則不會說得如此肯定,如果裝傻,很可能會適得其反,令唐夜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會令自己進退維谷,後果將更加難以收拾。

  逃,此刻之於她或許是個好選擇,可惜因為自己方纔的呆滯已錯失了先機,如今再走已變成了不打自招,更留下話柄招人口舌。

  就在這時,忽然有兩個男聲同時響起:「那是我的!」

  是誰的?劉謹手中仍未放下的酒杯微微一顫。暗道:男人也會帶那玩意……

  而且不只一個,是兩個!

  同時開口的二人互望了一眼,一個是公子翌,一個是宋子星。眾人目光轉移到此二人身上,若說宋子星說是他的還有情可原,畢竟肚兜紙鳶是他放的。此種做法雖然令許多人背後恥笑,但想起宋家,當面也得給幾分薄面。可公子翌……

  如果此時公子翌開口說:「我和她是兄妹,用同一件肚兜,你們沒意見吧?」相信所有人都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畢竟狂放不羈的公子翌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公子琪輕輕歎息了一聲。

  旁觀的李赦發現幾乎同一時間突然站起的公子修此刻又暗自坐下,不禁若有所思。

  劉玉目光複雜地看向了公子翌,竟流露出一絲迷茫。

  劉謹終於放下了酒杯,看向公子翌,問道:「翌兄,此話何解?」劉謹故意沒問宋子星,畢竟宋子星當街放肚兜紙鳶砸到一男子這事人證物證俱在。還真讓他不敢輕易去問。

  公子翌斜倚在桌邊,不顧當下所有人驚異地注視,猶自醉眼朦朧地笑道:「咳,這肚兜是在下日前去燕山館,杜芊芊送我的,我一直放在身上,未曾想不知何時掉了,倒讓夜公子拾了去。哈哈,哈……」

  第二個哈字還未出來便聽宋子星接口道:「那的確是杜芊芊的肚兜,不過,杜芊芊今日也贈於我同樣的一個。」

  聞言,公子翌趕忙閉上了嘴猛拍著宋子星的肩膀大笑道:「原來如此,我說肚兜怎麼這麼面熟,以為是自己的那個,倒一時忘了今日下午宋兄也曾用過。」公子翌話中有話,任何人都聽得出來他指的是宋子星今日下午當街放紙鳶這事。

  宋子星一笑,竟不置可否。

  唐夜瞥了二人一眼,沒有言語。

  此事除了杜芊芊之外,無人知道是否是真的。公子翌說的話很可能是為妹妹解圍,但宋子星說的話卻十有八九是真的,畢竟今天下午放紙鳶這事人盡皆知。難不成真是唐夜認錯了?可唐夜為什麼會說是吳多多的呢?眾人雖有疑惑卻無人敢去當面追問毒王唐夜。

  這時,花無多冷靜地自唐夜面前拿過肚兜紙鳶,行至宋子星面前一放,笑道:「還給你。」

  宋子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謝謝。」

  花無多很有禮貌的回了一句:「不客氣。」

  公子修卻於這時,不聲不響地飲盡了杯中酒。

  自此以後,宋子星當街放肚兜紙鳶之事被確定為事實。證據確鑿,已毋庸置疑了。

  宋子星自己也未曾想到,竟在這樣的因緣巧合下,親自默許了這件事。

  這事很可能成為自己一生也抹不去的污點,終身被人恥笑。

  宋子星微微揚起了嘴角,笑自己,的確可笑……


29臥看牽牛織女星

任何人都預料得到,唐夜是不會道歉的。但卻想不到,吳多多竟對此事毫不在乎。不追究,不埋怨。雖然對方是唐夜,沒人敢多問,吳多多不追究也有情可原,但仍能笑面如花平心靜氣的將肚兜拿與宋子星,而後再回到座位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卻不是一般女子能夠做到的。

  這一晚雖然過得跌宕起伏,但最後卻是索然無味地收場。

  酒宴結束時已近深夜,許多大人、公子都是被攙扶著出了大殿。有些實在醉得厲害的,只好安排暫住王府一宿。

  公子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邊走邊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後面,無比納悶地自言自語道:「怎麼濕了……」

  他本無意一語,卻讓跟在後面喝得東倒西歪的公子語聽到,公子語稀里糊塗地回了一句:「沒憋住吧。」

  公子翌迷迷糊糊道:「是嗎?可前面怎麼沒濕?」

  「……」這回公子語無法回答了。

  這時花無多上前扶住公子翌道:「哥,我扶你回去吧。」

  公子翌對她一笑,天經地義般地靠了過去,二人並肩而行。

  花無多在他耳邊道:「我給你帶來很多麻煩吧。」

  公子翌低低道:「我早就習慣了。」

  聞言,花無多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這時,才和劉謹、劉玉寒暄過後的公子琪也隨後跟了上來,並遣退了提燈引路的婢女。

  夜風迎面吹過,明月懸於深空,偶爾幾片輕葉飄落,四下裡出奇的安靜。

  三人緩步而行,不知都在想著什麼,均不言語。

  在花無多心裡,今晚的震撼不在於見到了唐夜,而在於宋子星的挺身而出。公子翌的公然袒護或許是為了妹妹吳多多的名節,但宋子星……花無多猜不透也想不通,宋子星為何那般做法,宋子星一向令她厭惡,但今晚卻頗為出乎意料。以宋子星的奸詐,又怎會默認了那等不入流的事去。

  至於唐夜,今日一見,雖不懼,但也不想再招惹,或許姐姐說的對,唐夜此人她惹不起。如此輕易便能辨識出是她放的紙鳶,此人真的很可怕。而且他渾身是毒,從其兄唐楓也對他敬而遠之的情形來看,或許此言非虛。開玩笑,她可不想用自己的小命為一時意氣博弈。識時務者為俊傑,面對唐夜,她選擇退避三舍,並且敬而遠之,不打算再招惹此人。

  但緣分往往如此,茫茫人海,一個肚兜從天而降都可以砸到他的話,又豈是想避便避得了的。

  三人各懷心事,行了一段路後,公子琪忽道:「還有兩三個時辰天就亮了,我們一同去看日出如何?」

  花無多滿腹心事,正不睏倦,便道:「我不反對。」

  公子翌道:「去哪裡看?」

  公子琪道:「此處最高的地方便是晉王的議事廳房頂。」

  公子翌道:「走吧。」

  夜色如水,漫天星辰。三人仰躺於議事廳房頂望著夜空,公子翌居中,花無多、公子琪分居兩側。

  晉王的議事廳房頂的確很高,房下官兵巡邏頻繁,四周還有守衛看守,方才爬房頂時,公子翌酒醉後蹩腳的輕功險些被人發現,還是花無多急中生智學貓叫方才解難。

  議事廳房頂偏高,瓦礫咯著並不好躺,不過四周高高揚起的屋簷到正好可作隱蔽,四下均有守衛,三人聊起天來也是十分小心。

  花無多望著漫天閃爍的星辰,伸手去撥,彷彿這樣能將天上的星星撥亂。

  公子琪笑道:「無多今日之舞著實令人驚艷。」

  公子翌聞言不以為然道:「不過仗著輕功好,賣弄而已。」

  花無多嗤之以鼻,道:「還不是被你害的,否則我才不去跳。」

  公子翌一下子來了精神:「我可是花了兩千兩銀子的!」兩隻手指故意伸在花無多面前,放大。

  花無多一聽兩千兩銀子便眉開眼笑起來,白銀兩千兩那,想起來就開心。

  公子琪道:「我覺得這次是你花錢花的最值的一次。」

  公子翌斜眼睨著公子琪道:「琪,花骨朵一支舞把你迷的神魂顛倒了吧,竟幫著她說話。」

  公子琪道:「非也,我乃實話實說也。」

  花無多聞言極為得意。

  公子翌嗤之以鼻。

  公子琪忽而一歎,道:「唐夜原來長成這個樣子。」

  公子翌也頗為惋惜地一歎道:「是啊,連人模人樣都算不上。」

  「噗……」花無多噴笑出來,立刻看到旁邊的公子翌橫了她一眼,忙用雙手摀住自己的嘴巴,眼睛卻已笑得彎彎。

  公子琪歎息道:「他定是自幼食毒,所以才會那般模樣。」言語之中竟有點憐惜。

  花無多好奇問道:「靠近他三步以內真的會死嗎?」

  公子琪道:「不清楚,不過傳言的確如此。」

  公子翌道:「你當時去拿紙鳶的時候差不多距他就有三步,可惜你沒死,看來傳言不可信。」

  公子琪道:「是啊,傳言不可盡信,不過,無多去拿紙鳶時的鎮定,真讓人佩服。」

  花無多聞言不禁得意洋洋,道:「那當然,我是誰啊!」

  斜睨著花無多的自鳴得意,公子翌無語。

  公子琪道:「無多,你和宋子星到底有何牽扯?」

  花無多道:「我和他一點也不熟。」

  公子翌道:「鬼才信。」

  花無多不以為然,道:「愛信不信。」

  公子琪輕輕笑了起來。暗夜中,低低淺淺的,很好聽。

  花無多也輕輕笑了起來,想到兩千兩就有很好的心情。伸出手,向夜空胡亂的畫著。

  公子翌望著夜空不再言語。

  三人等待著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可還沒過多久,公子翌就發覺身邊的花無多偏頭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呼吸淺淺均勻,就這樣睡著了……哎,真是沒心沒肺。

  月色下,恍然映出公子翌淡淡地淺笑。

  公子琪對月低低歎息了一聲,淺吟道:「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公子翌卻在這時道:「晉王議事廳房頂一點也不好呆,下次不來了。」

  「……」

  *******************

  第二日,卯時初刻,天邊的太陽迎著朝霞冉冉升起,原本要看日出的三人,卻東倒西歪地仰躺在晉王議事廳房頂睡得一塌糊塗。當三人醒來時,太陽已露出圓圓的臉來。

  因鳳舟賽之故,今日晉王並無議事,府中守衛也比平日鬆懈不少,也幸好如此,否則他三人的惡形惡狀要是被人發現了,可就不好辦了。但公子翌與公子琪似乎並不在乎被人發現,否則也不會任由自己睡到這個時候。

  唯有花無多望著議事廳下一大早精神抖擻站得筆直的守衛,問了一句:「如果被發現了怎麼辦?」

  公子翌聽到了,滿不在乎地答道:「就說你撲蝴蝶不小心撲到了這裡。」

  公子琪聞言哭笑不得,問道:「那我們倆呢?」

  公子翌答:「我倆是幫忙撲的。」

  聞言,花無多與公子琪互望一眼,無語凝噎。

  花無多尋得機會正欲施展輕功而去,卻被公子琪拽住:「無多,你輕功最好,先下去引開守衛,我和翌才好尋得機會離開。」

  花無多也沒多想,本欲點頭答應卻又忽然想起一事,忙問道:「鳳舟賽怎麼辦?」

  公子琪如春風般和煦微笑道:「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花無多看了一眼公子琪那副望之親切無比,實則笑裡藏刀的笑顏。心裡不禁有些沒底,問道:「真的?」

  公子琪笑著點了點頭,道:「當然是真的。」

  花無多聽了這話不知為何心裡更加沒底,卻又說不出什麼,便不再多言,足尖一點,瞬間消失在樓宇之間。

  眼見花無多身影消失,公子琪不禁有點洩氣,原本是叫花無多先引開守衛讓他們擇機而逃的!可…那個花無多竟然給忘了……!公子琪收回無奈而渴望的目光,瞥了一眼旁邊的公子翌,不禁哀歎,他就知道,這年頭誰也靠不住,本來還想偷點懶的,可惜剩下這個還不如自己!看來凡事還得靠自己啊!

  見花無多走遠了,公子翌這才開口道:「你真為她安排了替身?難道你不好奇為什麼她死都不肯唱歌?」

  公子琪略一沉吟,道:「我的確安排了替身。不過……」

  公子翌一聽,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問道:「不過什麼?」

  公子琪一笑,道:「不過,我更怕她臨場逃跑,壞了我們的計劃。所以我的確安排了一個替身。」

  公子翌瞥了他一眼,當即道:「我不信。」

  公子琪似笑非笑道:「愛信不信。」,言罷,一掠而去。

  三人先後離開晉王議事廳房頂,各自潛回屋內。

  清晨的露珠在花瓣間晶瑩欲滴,早起的鳥兒在枝丫間躍來躍去,天空浮雲隨性綻放似在迎接初升的太陽。

  這是一個多麼可愛的早晨。

  花無多一路小心潛回房內,一進屋便覺不對,昨夜似有外人來過,忙尋到床頂,翻出自己易容用的寶貝包袱清點了一遍,見東西都在,這才放下心來,當下不禁疑惑,會是誰進來過?尚未細想便聽王府的婢女在門外敲門低聲問她起了沒有。花無多忙翻倒在床上扒了衣服躺倒,而後語氣慵懶地應道:「進來吧。」

  今日吳多多算是個重要人物,開場之禮是鳳舟賽的重頭戲,決不能馬虎。想是上面有過交代,晉王府上下奴僕對吳多多格外慇勤。

  公子琪與公子翌隨後一路潛回各自屋內,忙著更衣梳洗,暫且不說,只說花無多此刻被一眾婢女圍繞,劉玉派人送來了專門為鳳舟賽開場之禮定制的華服,她沒機會穿了,便轉送給了吳多多。

  花無多梳洗過後,在婢女的侍候下穿上了衣服,這衣服是為劉玉量身定做的,花無多身材偏高,按理可能會短,可這華服卻與平常衣服不同,下衣擺很長,即便花無多身材高挑穿上之後下擺依然鋪展於地,衣服後面更像孔雀的尾巴一樣,華麗不說還長長的拖著。雙臂一展,便如孔雀開了屏。如果換了劉玉穿,可以想見,這衣服該是多麼的華麗而張揚。花無多心裡正想著孔雀,就聽旁邊婢女無比羨慕地說:「這件蝴蝶綵衣,可是郡主為鳳舟賽專門訂做的,聽說這衣料可是皇后親賞的,衣服上所繡圖案也是郡主親自畫的圖樣,經由江陵手工最好的三個繡女繡了一個多月方才繡出的呢,郡主為了這件綵衣著實耗費了不少心神。」

  竟然是蝴蝶?她還以為是孔雀呢……花無多暗道。

  花無多當下笑道:「此衣如此貴重,鳳舟賽後多多定要親自去謝過郡主。」

  那婢女聞言笑道:「小姐客氣了,我家郡主本就十分感謝小姐出面為她解了鳳舟賽開場之圍,這區區衣服又何足掛齒。」

  花無多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一個名為喜鵲的丫頭正在為花無多梳頭,梳的正是當下最流行的蝴蝶髮髻,頭髮梳完後,眾人都在一旁驚歎,一個勁的誇好看,唯花無多照著鏡子看後便不敢再看,這哪裡是蝴蝶啊,耳後長了兩個豬一樣的大耳朵,腦後還挽著一個犀牛角!能把頭髮梳成這樣,也難為這個喜鵲了。想起這位喜鵲方才梳頭的認真樣,花無多真不好意思說什麼。

  喜鵲在一大堆首飾當中選出了幾支白色花鈿嵌入花無多的兩個「大耳朵中」,再於額前懸扣翡翠珠鏈,又在花無多腦後別入兩個淺藍花釵,左看右看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花無多提心吊膽的又拿起了鏡子,這一看方才放下心來,還好,「豬耳朵」打了耳洞看著倒還將就,只是不知道一會兒換替身時,替身會不會梳這個頭髮了,花無多想到此不禁心下惴惴不安,這可真是個問題。

  換好華服,在眾人的陪同下,花無多終於出了屋門,拖著長而華麗的「尾巴」就要乘車趕往鳳舟賽了。

  卻在開門的一霎那,驚訝地看到無數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同時注視著自己。噗……的一聲,公子翌更是將口中的茶水噴了出來,當場嚇了花無多一跳。

  卻在這時,院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驚歎聲。

  花無多並未料到,院內竟來了如此多的公子。

  公子語、公子巡、公子爭、公子紫陽、公子誆全來了。

  就在方才公子翌和公子琪返回後沒多久,公子誆一群人便來到了東廂,美其名曰尋他二人同去鳳舟賽,可剛一進院子,各位公子哥的目光均有意無意地向吳多多所住屋子瞄來瞄去。

  此地若換成書院,這些人的眼珠子怕早貼到了吳多多的窗戶縫上去了,但此地畢竟是王府,他們都是有身份的公子,雖然想看,卻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忍耐了許久,公子巡最先問出了大家心中所想:「多多妹妹不知道打扮好了沒有?」

  公子琪道:「還在打扮。」

  公子琪話音剛落,就見吳多多的房門打了開來,一個靈巧的丫鬟先出了房門,而後小心翼翼地攙扶出來一位衣著張揚華貴的小姐。

  就在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吳多多七嘴八舌的誇張稱讚外加言詞滲透甜言和蜜語時,公子琪重重地咳了一聲,打斷了眾人排山倒海般地阿諛諂媚,道:「喜鵲,扶小姐上車吧。」

  「是,公子。」喜鵲道,喜鵲聲音很柔,極為好聽。

  花無多看了一眼喜鵲,立刻會意此人可信,暗道:這下省事了,不用擔心這個複雜的蝴蝶髮式替身不會梳了。

  這時的公子翌還在旁邊咳個不停,似被剛剛的茶水嗆的挺厲害。

  花無多微微向眾人施了一禮道:「各位哥哥,多多先行一步。」

  這些公子趕忙閉嘴收起手中折扇,一個個人模人樣風度翩翩的還以一禮。

  馬車已在門外備好,眾目睽睽之下,喜鵲攙扶著吳多多登上了馬車。上車之前,花無多看清趕車的正是杜小喜(公子翌的書僮),心中定了幾分。

  一路無話,自趕往鳳舟賽。

  花無多前腳剛走,公子巡等人就急急忙忙地拖著公子翌和公子琪跟了上去。

  喜鵲雖名喜鵲卻一點也不多話,坐入車中後,一路無聲,花無多暗暗揣測喜鵲是何人,這才有心發覺,喜鵲身高和體態都和自己相似,心中便有了計量。

  似乎沒過多久,吱吱嘎嘎的車輪正唱得花無多昏昏欲睡,便聽喜鵲道:「小姐,到了。」

  花無多在喜鵲的幫助下拖著厚重的衣擺,下了車來。在喜鵲的引領下,提步向閣樓二樓而去。

  閣樓下有兩名護衛看守,這兩名護衛花無多也認得,是公子翌來江陵八大護衛的其中兩個。

  看到身邊都是熟悉之人,想來公子琪準備的還不錯,花無多完全放心了,提步悠然走上閣樓。

  可就在她和喜鵲剛剛進入閣樓回身關門之際,突然由內閃出一人,手法極快且悄無聲息地點住了花無多的穴道,並同時點暈了喜鵲,花無多毫無防備,被那人一點即中,心下大驚,略微定神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烏龜星!


30鳳舟賽

猜不出他所為何來,為什麼又會選在這個時候在這裡等她,此刻時間有限不宜拖延,花無多略微定了定心神,怒視於他,幾個字從牙縫裡蹦了出來:「你待如何?!」

  宋子星悠然在廳內坐了下去,道:「我來是想給你講個故事。」

  此言一出頓令花無多哭笑不得,不禁哼道:「誰有心情聽你講故事!」

  宋子星不理她,給自己倒了杯茶,於唇邊淺飲一口,自顧講了起來也不管那人愛不愛聽:「在我十三、四歲的時候,有一次和爹爹去拜訪一位遠方的叔伯,爹爹和叔伯在書房商談要事,我獨自一人便在花園裡閒逛,叔伯的庭院很大有些複雜,我無心亂走竟迷了路,一時無法返回又遇不到人帶路,正在苦惱之際忽聽隔牆有女孩兒的笑聲,我躍至牆上本想向她問路,卻未料忽然聽到了她的歌聲……」宋子星講到此處突然停住,意味深長地注視著花無多,忽然長長歎息了一聲:「哎……」

  此刻的花無多目光已然大變,呼吸似在這一刻都要停止了,腦海一片混亂竟隱隱有種窒息的感覺,完蛋了,真的完蛋了,原來他就是……小時候爬牆頭偷看她蕩鞦韆,而後無意中聽到她的歌聲被嚇得從牆頭上跌下去很不幸的屁股咯在石頭上,離開她家時聽說仍然一瘸一拐的那個少年!

  這麼說,宋子星在小的時候就曾經見過她!

  那麼,宋子星此番提及,定然是已經知道……她是誰!

  花無多看向宋子星的目光已由驚訝變成了驚嚇!

  竟然是他!

  老天爺啊!天地這般的大,為何長大了你還要我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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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子星講的確是自己的故事,不過當中頗含水分,當年他並不是因迷路才爬牆偷看小方若兮的,而且之所以摔的那麼狼狽,原因也不是那麼簡單。

  但花無多哪裡知道,就在宋子星講這個故事的同時,她的目光不知不覺已洩露了太多,畢竟這是她心中一直耿耿於懷的陰影,此刻又被一個熟悉之人當面揭穿,心中起伏不定一時難以控制也在所難免。

  雖然已極力控制,卻還是洩露了太多。此刻看著宋子星既可恨又可憎的樣子,她已無話好說,暗道既然如此,便將心一橫,道:「休要廢話,你待如何?」

  宋子星淡淡一笑,道:「果然是你。」

  聞言,花無多雙眉一挑,不承認卻也不否認,但看在宋子星眼裡卻已是默認。

  宋子星將花無多的神情看在眼裡,道:「不急。」

  不急?你不急我能不急嘛?!花無多此刻正如熱鍋上的螞蟻,鳳舟賽開場之禮的時間快到了,她和替身喜鵲的裝還沒互換,已經來不及了!花無多忍氣吞聲強自鎮定道:「故事聽完了,你還有何事?」

  宋子星卻道:「你似乎很急?」

  花無多早已不耐煩了,哼道:「少廢話。」

  聞言,宋子星笑了,溫言道:「如果我沒猜錯,你是不想登台唱歌的。」

  一擊即中,花無多不禁有些心浮氣躁,心中忍不住哀號:自從遇到了宋子星,自己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時刻提心吊膽,時刻防備暗算,不過是小時候害他差點殘疾,長大了害他差點溺水而已,可恨,為什麼全都是差點!她應該幹的徹底點!小時候讓他摔瘸,長大了讓他溺水!

  不願輕易承認被他說中,花無多嘴硬道:「休要胡說,我人都來了,能不唱嗎?!」

  宋子星一揚眉,道:「那就好。」而後便沒了下文。

  隔了好半天,見宋子星仍然不走,花無多急了,便道:「鳳舟賽就要開始了,你還不快快解開我和婢女的穴道!」

  宋子星道:「何必急於一時呢?時間尚早。」

  「你……」

  「如何?」

  就在二人對持之際,樓下來了幾撥人求見卻均被兩名護衛攔住,這原本是公子琪不許外人接近閣樓安排的,但此刻卻變成了宋子星肆無忌憚的屏障。

  花無多幾番計量,仍無計可施。卻又一時猜不透宋子星到底所謂何來,若只是為了確定她的身份,現在已有答案,他怎麼還不走啊!半響過後,見宋子星仍無離去之意,花無多越來越急,一咬牙豁出去道:「的確,我不打算登台唱歌。你待如何?」

  宋子星目光一閃,笑了笑道:「我能如何?」

  「你……」

  「如何?」

  這時,忽聽閣樓外傳來腳步聲,宋子星微微一笑,起身點開花無多和躺在地上的喜鵲的穴道,而後越窗悄然離去。

  地上的喜鵲悠然轉醒,茫然看了看四周,見花無多如石雕一樣怔怔而立,忙起身問道:「小姐,剛剛發生了何事?」

  花無多淡淡回道:「無事。」

  喜鵲又道:「小姐換……」

  喜鵲之言尚未說出,即被花無多阻止,這時就聽門口有人敲門問道:「小姐可休息好了?鳳舟賽開始了,奴才來請小姐登台。」

  聞言,花無多禁不住一顫,此時此刻已來不及換裝,這該如何是好?

  ********

  喜鵲小心地扶著花無多步下閣樓,方才剛進閣樓她就莫名其妙地昏了過去,醒來時,已來不及和小姐換裝,想自己沒有完成琪公子交代的任務,心中不禁有些不安,再看小姐面色陰鬱一副不歡隱忍的模樣,心中更加忐忑。

  鳳舟賽高台搭建在水中,四周水流和緩,彩船環繞,微風吹過,輕紗帷幔間時現婀娜,隱隱還能聽到船上女子嬉笑之聲。

  藍藍的天空一朵朵白雲似含笑的花朵追逐嬉戲,岸邊輕風拂面仿若帶著少女絹帕間溫柔的淡香。

  今天是個好天氣。

  今天花無多的心情尤其陰鬱。

  岸邊聚滿了人,有邀請貼的貴人們早已登上畫舫等待一會兒同賞鳳舟賽。

  滿腹心事的花無多走得極慢,喜鵲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側。前面接應她的奴才帶路,因她走得太慢,時不時總要回頭看看。

  花無多內心十分猶豫,一直在想是不是應該在這個時候逃走,錯過了這個時機,後面便不好走了。可她幾番掙扎最後還是隱忍了下來,不能就這麼走,她若這麼走了,今後定會牽扯很多人,尤其是公子翌和公子琪。可若不走,又如何逃避登台唱歌之事?她越想越煩,越想越亂,到底該怎麼辦?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花無多行至岸邊,突然一陣大風吹來,驟然掀起了花無多身上的蝴蝶綵衣,衣衫翻飛,仿若乘風而去。

  這時,就聽不遠處有人道了一聲:「美。」

  花無多轉頭看去,正見唐楓帶著他那兩名貼身丫鬟在看著她,花無多對他點頭一笑,唐楓亦回了她一笑,而後帶著兩個丫鬟登上了一葉扁舟。

  唐楓後面不遠處跟著一人,花無多亦看見,此人正是唐夜。

  唐夜似與昨晚有些不同,一身黑色錦衣,腰懸紫帶,黑髮中的琉璃絲也不復見,只用紫帶隨意繫住,臉色也不如昨夜看著那般蒼白,更少了幾分昨夜大殿火光下的妖異,只是一身黑色在一片彩色當中,倒似有些突兀。

  花無多好笑的看見,唐夜走過之處,四周人群會不自覺地給他讓路,寧可擠著後面的人也不願接近他,明明不知道他是誰卻不自覺地作出了這樣的反應。

  四周人的表情古怪。這時,花無多忽聽有人低聲道:「他是男是女啊?」

  聞言,花無多差點驚訝到張開嘴,不禁有一刻的茫然,有人分不清唐夜是男是女……天那!……

  此刻一葉輕舟送了唐夜四人上了江中的一個畫舫,花無多舉目望去,想看看是誰這麼走運可以和唐夜同船,恰好看到一人與此同時也正笑望著她,距離雖有些遠,但能一眼認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萬分討人厭的宋子星,旁邊還有李赦,花無多看了一眼二人,馬上撇開了目光。

  唐夜登船後也不與任何人打招呼,獨自一人坐在角落,陰影蓋住了他大半的臉龐。唐楓還是離他很遠坐下,與宋子星和李赦相視一笑,卻也並不多話,同來的兩個貌美的丫鬟環伺唐楓左右。

  這時,又一葉扁舟行來花無多跟著帶路的奴才上了這只輕舟,喜鵲也有意無意地四下裡尋找著公子琪所在的畫舫,輕舟緩緩向水中高台行去,花無多似想什麼事情想得入了神,怔怔看著越來越接近的高台,眉頭皺了又鬆,鬆了又皺。

  輕舟停在高台之下,喜鵲被花無多留在下面,她一人提著裙擺一步步跟著帶路的奴才踏上高台,這一刻四下裡緩緩靜了下來,台下畫舫內及岸邊百姓無數的目光均注視著她,花無多只偷偷看了一眼,便覺腳下有點無力,雙腿不禁一陣虛浮,還尚未走到台上,就聽台下驟然一片掌聲,此起彼伏,十分熱烈。不知是不是因為緊張的緣故,花無多險險在木梯上跌倒。

  花無多一步步走上台去,領路的奴才時不時地回頭看看她,一路上已成了習慣。

  台下其中一個較大的畫舫中擠著公子翌等一群公子。

  以他們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花無多的側面,這時,公子翌與身邊的公子琪對視了一眼,二人心中都有點疑惑。

  公子翌小聲道:「你真的……?」公子琪會意,點了點頭。

  公子翌失望地歎息了一聲。

  這時,一向很難為某件事坐得住的公子語忽然呆呆地歎息道:「天啊,多多妹妹今日可真是艷光四射,美艷不可方物啊。」那目光似已將吳多多看為天人!

  公子紫陽聞言亦道:「是啊,多多妹妹本來就是國色天香,此番打扮起來更是天香國色。」公子紫陽一雙眼睛早已看得發直,他畢竟是武班之人,文采自比不上公子語,翻來覆去誇獎之詞也就那四個字了。

  不料,這時公子誆卻道:「昨晚沒聽到多多妹妹唱歌,我可是早就心癢難耐等不及了。」

  公子翌一聽公子誆之言語,忍不住得意洋洋道:「能聽到我妹妹唱歌,你們幾個今天算是有耳福了。」

  眾公子一聽紛紛點頭,很難得的沒有異議共同認定了公子翌說的話有理。

  這時,一旁明明不熱卻仍堅持搖著扇子的公子巡接口道:「多多妹妹今日穿得真漂亮,你們看,多多妹妹上樓的姿態,一身綵衣似蝴蝶,迎風飄然似欲飛。」公子巡也是武班出身,卻比公子紫陽強上許多,文采卻是不錯的,至少能出口成章 。

  聞言,大家均看向吳多多的蝴蝶綵衣,不禁紛紛讚歎,果然美人舉步似彩蝶啊。

  就在大家無比感歎時,忽聽台上,砰——的一聲,而後又是一聲「哎呀」!

  眾人大驚望去,就見一人跌倒在台上,樣子十分狼狽。

  花無多一邊上樓梯一邊心不在焉想著脫身之計,哪裡知道台下這許多人的評論,她首先想到的便是上台跌倒然後裝暈,正覺得此計可行,就見前面帶路的奴才在跨過最後一個台階時突然跌向前去,砰的一聲著實摔得結實,她下意識「哎呀」了一聲。

  台下眾人見狀無不大笑,花無多本來想笑可下一刻卻又笑不出來了。

  這讓她怎麼辦!難不成她隨後再來一次?

  當先的奴才慌忙爬了起來,正垂著頭不知該如何是好,花無多歎道:「下去吧。」

  那奴才似得了開脫,急忙應是,待花無多走上台後,便匆忙跑下台去。

  花無多緩步走到高台中央,台下逐漸安靜下來。

  花無多立於台上,長長的裙擺鋪展於地,還別說,在這樣的場合下如此盛裝的確很相配,尊貴且大方得體。

  花無多屈身向台下觀眾行了一禮,而後朗聲道:「小女子吳多多乃西京侯之女,今日有幸蒙晉王邀請執鳳舟賽開場之禮,小女子萬分榮幸,今日,小女子欲為大家獻上一曲《紅果》。並祝鳳舟賽順利進行,選出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名伶。」言罷,蓮步輕移向前走了幾步,與此同時藉著衣服的遮蔽,驟然腳下用力,只聽卡嚓一聲,足下木板突然炸裂,木建的高台竟在她腳下裂了開來,一瞬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竟從台上直墜下去,台下一片驚呼,高台下面橫七豎八的訂著無數木板作為支撐,眾人眼睜睜看著吳多多撞擊著木板,發出的聲音異常的可怕,撞擊之間整個高台幾乎都搖搖欲墜,眼看就要塌了,此刻就連畫舫中的宋子星臉色都已大變。

  眨眼之間,卻有一人不顧危險飛快地衝了過去,以極快的身法越過那些橫木,電光火石間扯住了花無多的衣襟,拉入自己懷中,以最快的速度帶她離開了危險之地。

  為了讓戲演的真實,花無多這一次著實吃盡了苦頭,本想著掉下來時,有內功護著不會怎麼樣,但撞擊的疼痛和眼瞅著木台即將坍塌砸向自己也著實嚇了一跳,不能用輕功或任何武功去躲避下面的木椽,雖然有內功護著,但這一次皮肉傷已在所難免。就在她緊閉著眼睛打算忍受所有痛楚時,忽覺自己被一人拉起抱入懷中,鼻端聞到一股熟悉的淡菊香,睜開眼,看到公子修。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生活壓力太大,常常受欺負常常受委屈,此刻看到公子修關心自己擔憂自己的目光,花無多再也忍不住地紅了眼眶,窩在他的肩頭低聲的哭了出來,公子修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慌亂。

  這一哭原本很適合,但一男一女而且男未婚女未嫁當著眾人的面抱著哭……如果此刻季夫子在肯定要大喊一句:成何體統!但季夫子不在,沒有人敢喊。

  所以就抱著,一直抱著……

  「修……」這時,公子翌以吳多多哥哥的身份登上了公子修所在的畫舫,剛一開口,便被公子修凌厲的目光堵住了後話,公子翌讀懂了公子修的目光,不禁目光微閃沉默無語。

  無視任何人的注視,公子修抱著花無多對身後的劉瑾道:「送我們回去,叫個大夫到王府候著。」

  劉瑾忙道:「好。」立刻命人叫來輕舟送他二人離去,望著輕舟遠去的背影,劉瑾有意無意地輕聲自言自語道:「修抱著多多妹妹始終未曾放手。」

  公子翌聽見了,微笑回道:「琪這個未來神醫他也不屑一顧。」

  一旁跟過來的公子琪淡笑不語。

  劉瑾看著身邊諱莫如深的公子翌,也只是笑了笑。

  就在公子修剛走不久,就有人慌張附耳與世子劉謹說了什麼,劉謹當下臉色大變不知發生了何等大事已顧不得一塌糊塗的鳳舟賽匆忙離去。


31瘋狂一笑

鳳舟賽在一陣混亂之後,場面很快便被郡主劉玉穩定下來,晉王與世子因故突然離開,鳳舟賽之事便交給了劉玉與江陵知府二人。

  鳳舟賽略過開場之禮並臨時改在了燕山館繼續進行。

  公子翌與公子琪因擔憂妹妹的傷勢相繼離開回了王府。

  其餘公子本也打算回王府,卻因劉玉盛情挽留而去了燕山館。

  李赦卻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宋子星兄妹亦會合其餘眾位公子、大人同去了燕山館。

  此刻的唐楓和唐夜正欲離去,劉玉親自追上二人希望他們亦能同去燕山館觀看鳳舟賽,面對郡主劉玉的熱情邀請,唐楓彬彬有禮地回道:「我二人還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辭,有勞郡主轉告王爺一聲。」

  聞言,劉玉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而後又舒展笑顏道:「二位公子昨天才來王府做客,怎麼這麼快就……」

  唐楓一笑回道:「昨天之所以去晉王府不過是夜突然想還那個紙鳶罷了。」 言罷,也不顧劉玉已經掛不住的笑容,微笑著道:「告辭。」向劉玉一抱拳,轉身攜倆位貌美的丫鬟飄然離去。

  唐夜卻在唐楓與劉玉說話時早已走得遠了。

  唐門在蜀地實力雄厚,卻甚少涉足中原。唯最近幾年偶爾聽聞唐夜在中原走動,可就是這個很少在江湖行走的少年,聲名卻十分顯赫,幾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唐門一向與官府極少有來往,各方勢力多次想方設法拉攏唐門,均不得其門而入。一懼唐門勢力,二懼唐門之毒。

  江陵之地複雜,南臨長江,北依漢水,西控巴蜀,晉王早想拉攏唐門為其後盾,這次更是借鳳舟賽之由特意派人送了帖子去唐門,但唐門是否有人能來卻未可知。

  但令晉王想不到的是,唐門這次不僅派了人來,且一下子來了兩個!當中竟然還有唐夜!

  可他做夢也想不到,唐夜和唐楓之所以昨天會進王府竟然是為了還一個肚兜……

  事後,當郡主劉玉把唐楓當日原話轉告給晉王與哥哥劉瑾時,晉王一家面面相覷非常納悶唐夜為什麼要還那個肚兜?不只他們有此疑問,當日唐楓也有同樣的疑問,並忍不住問了唐夜,唐夜當時只回答了一句話:「她會易容術。」然後呢?唐楓瞪大了眼睛希望從唐夜嘴裡再蹦出幾個字來,可惜,沒有然後。

  此刻王府的東廂很靜,大夫剛剛離去,屋內只剩躺在床上的花無多和坐在床邊看著她的公子修,公子修一直握著她的手,花無多幾番試著抽出來,卻均未成功。到後來,花無多都不敢看公子修了,被握的手心和被子裡的身子都在不停地冒汗!

  她身體沒什麼大礙,只受了些皮肉傷,大夫開了外用藥還開了內服藥,囑咐多休息調養。

  公子修知道她身懷武功,但擔憂的神色仍然不減,在大夫為她號脈時冷厲的神色令大夫把脈的手直發抖,花無多幾番險些笑出聲來,心理卻莫名的暖。

  大夫走後,丫鬟隨大夫下去抓藥,屋裡就剩下他倆,公子修一聲不吭的坐在床邊,望著她,眉頭始終未松。

  她笑道:「不用擔心了,我不會有事的,上點藥就好了。」

  公子修道:「他值得你這麼做嗎?」

  誰?花無多有一下子的納悶,而後反應過來,公子修指的是公子翌。這麼做是為了公子翌嗎?花無多自己都未曾想過這個問題,更別提值不值得。花無多笑了笑,輕聲道:「這麼做只是我會受點輕傷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想抽回手,公子修卻不放。

  二人沉默半響,花無多總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在撓,又試著將手抽回,就是抽不回,斜睨著公子修,暗想他幹嘛一直抓著自己不放,就見目光閃躲的公子修喃喃自語道:「無多,自從你上次離開,我……我……」

  看著公子修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樣,花無多聞言豁然開朗,原來公子修抓她抓的這麼緊是怕她像上次那樣一跑了之啊!便道:「修,我這次沒想跑。」

  花無多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暗想:現在身體不好暫時不跑,等身體好了再跑。

  這時,門口先後走進兩個人來,當先是公子翌,另一個自然是焦不離孟的公子琪,剛一進屋,他二人便同時注意到了花無多與公子修緊握的手。

  公子修知道他二人看見了,卻仍不放開。花無多又試著掙扎了幾下,還是沒用,便又重重強調了一次:「我真的沒想跑!真的!」

  公子修微微蹙眉,低聲道:「我知道。」手卻並未放開反而握得更緊。

  這下子不僅是花無多看著公子修抓著自己的手怔住,公子翌和公子琪的神色也都安靜得十分古怪。

  一時間,屋裡四個人,其中有三個平日裡都是非常多話的,不知怎麼的今日全變成了悶葫蘆,大家同時悶了好一會兒,一聲不吭,半響,卻聽花無多忽道:「我餓了!」

  聞言,公子修忙起身出了門去叫人準備飯菜。

  公子翌忙轉身出了門去叫人熬大補湯。

  公子琪見他二人都出去了,躊躇半天方才說道:「我去煉製大補藥。」正待出門就聽花無多道:「不用那麼麻煩,我只想吃一樣東西。」

  公子琪馬上回身問道:「什麼?」

  「烤地瓜。」

  「我去買。」

  「不能用煉丹爐烤幾個嗎?」

  「其實……我不會煉丹……」

  「哦……」

  「也不會烤地瓜……」

  「哦……那去買吧。」

  花無多養病時,每日裡進進出出的人多得看著都頭暈。補湯補藥每個時辰都新鮮出爐一鍋,花無多第二天就躺不住了。

  自花無多從台上摔下來,宋子星便再未出現過。鳳舟賽的第二日,宋子星便與其妹回了江南。宋子星的離開令花無多大鬆了口氣。

  公子修自那日起也再未出現,不知忙些什麼。

  李赦也來探望過花無多幾次,卻因其兄下月大婚而先行離開了江陵。

  就在鳳舟賽開場之禮出現突發狀況之時,江陵同時還出了一件驚天大事,當日,借鳳舟賽守衛鬆懈之際,眾多暴民同時湧入江陵城搶劫了江陵的東西兩座糧倉,殺死打傷守衛上千人,同時也洗劫了江陵城內幾個富戶,一時江陵城內人人自危。晉王迅速派兵武力鎮壓了暴民,三日後江陵平定下來,但大多數糧食卻已不知了去向。

  花無多聽說後頗為納悶地問公子翌道:「那麼多糧食怎麼會突然都不見了?」

  此刻的公子翌正躺在樹下的搖椅裡閉目優哉游哉,聞言,懶散回道:「長腿自己跑了。」

  花無多一翻白眼,鬼才信。

  聽聞,晉王因此大怒,說要上表皇上派兵武力鎮壓江陵附近的盜賊凶匪,底下自然一片贊同之聲。

  花無多聽說後又忍不住問公子翌道:「晉王不是自己有兵嗎?怎麼不去剿匪?還要千里迢迢向皇上要兵?」

  公子翌聞言,不屑道:「他剿什麼匪,他只不過想要錢。」

  一句話說的十分透徹,令花無多茅塞頓開,原來晉王也缺錢啊!

  幾日後,公子翌攜其妹吳多多等一群公子也相繼離開了晉王府,離開江陵的第二日,花無多偶然得知一事,當下非常的氣憤!一怒之下便又再次不告而別了,想當初,公子翌口口聲聲說鳳舟賽開場之禮有很多綵頭可拿,原本以為她沒唱成就沒有,可事後方才知道根本就沒這回事。花無多氣憤地質問公子翌當初為什麼騙她!未料公子翌卻只雲淡風輕地回了她一句:「誰讓你信了?」那種理直氣壯你被騙活該的表情令花無多現在一想起公子翌就鬧心……

  其實,離開他們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理由。

  花無多一路行來原本是想去四川探訪唐夜,如今見過唐夜深覺此人不能招惹,便此作罷。在江陵當誤了這許多時日,下個月又是姐姐方若薇與洛陽李家長子李慷大婚之時,如今時日不多,雖然目前她還處於被逐出家門不孝女狀態,但姐姐的婚禮是一定要去的!

  出了江陵一路行去,饑民無數慘不忍睹,流寇盜匪四處作亂民不聊生,花無多一路吃了不少苦,急趕過了淮河,進入洛陽地段,方才鬆了口氣。

  洛陽地處中原,山川縱橫,以牡丹聞名,但花期是在春季,如今入秋落葉紛飛多了幾分蕭瑟,但入眼山林紅黃相間卻別有一番風韻。

  日暮西山,金黃色鋪染大地,秋之黃葉四下飛落,偶爾點綴紅綠相間之色,繽紛炫目。花無多於山中沿著溪水尋到一處山間瀑布,瀑布高約幾丈,或許是近些時日雨水不多的原因,水流自上而下淅淅瀝瀝。

  此處乃深山峻嶺,除去叮咚山澗之聲,四下一片寂靜,花無多摘下帶了多日的面具,就著清水簡單梳洗了一番,便靠躺在水中一塊巨石上休息,深汕峻嶺之地,多日來落葉紛飛落於此巨石之上不停累積,此刻躺著其上倒也有幾分舒適。夕陽柔和的照在身上,溪水之上飄浮的落葉游弋,陽光溫柔照射下來,溫暖的感覺令她昏昏欲睡,一路行來已頗為辛苦,這幾日路越發難走,時而或能遇到村莊有床睡,時而卻只能餐風露宿,又因入秋之故,天氣微涼,花無多身上總要帶著兩葫蘆的酒暖身。此刻一身男子裝扮斜臥在巨石之上單看背影只覺是一個少年兒郎。

  或許是太過溫暖舒適,也或許是累了,花無多不自覺地便睡了過去。多日在外花無多早已形成習慣,即便睡著也十分警覺,當天空換上黑幕,明月換下太陽一點點爬上來時,花無多忽然醒了過來。

  睜開眼,凝神靜聽卻只聽見落葉與鳥鳴,此外還有自己肚子的咕咕聲,暗想,原來是餓醒了。

  山中不缺食物,花無多不一會兒便抓了隻兔子回來,在水邊燒烤起兔肉來,頭頂一輪明月,此情此景突然令她想起大明湖的那一晚,烈酒入喉,不禁有些落寞,她何嘗不想一直跟著公子翌,有吃有喝有玩,走到哪裡都是熱熱鬧鬧的不似如今的形單影隻,但世事往往難盡如人意,由始至終她都是以吳多多的身份出現的,又怎能明目張膽的和他回京城,即便回了京城也不能繼續留在書院讀書了,公子琪原也提議讓她從新易容再入書院,可她想到不久後姐姐就要出嫁,還須趕往洛陽,便拒絕了。

  花無多倒在落葉鋪滿的地上,頭枕著自己的包裹,將喝空的酒葫蘆隨意丟在一旁,此刻的她其實已有些醉了,望著頭頂月色,竟輕輕歎了口氣,淺聲吟道:「落葉鋪地軟如床,美酒入喉憶過往,不知何時再相見,對月空念枉思量……」吟誦完,花無多自己也是一怔,而後突然坐起,喃喃自語道:「我竟然在思念他們……」想到此,彷彿自己也不敢相信地心神一震,驀地忿忿捶地大吼道:「可恨阿!我竟然在思念他!」

  就在這時,身後樹林突然有人喊道:「什麼人在那裡!」

  花無多一驚,聽聲音來者兩人,輕功不弱,片刻間便到了自己身後。

  此時花無多已立於溪水邊,聽見二人到來並未轉身。

  那二人看穿著打扮似某門派的弟子,一人提刀,一人握劍。藉著月色自然看見了站在水邊花無多,卻也並未貿然近身。

  提刀之人朗聲道:「公子是何人?!」

  花無多輕輕一笑,突然轉身,帶著醉意對二人一笑道:「我是公子嗎?」

  月色下,那二人忽見如此絕色都驚訝地怔在當地,難掩驚艷之色。可就在轉眼之間,二人突然仰天大笑了起來而後瘋了一樣調頭向樹林深處跑去,邊跑邊狂笑還邊扔東西,先丟了武器,再扒衣服,花無多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二人,只見二人在消失之前幾乎已脫了精光。

  不知那發了瘋的二人跑去何處,花無多驚怔半響後奇怪地向四下裡看了看,沒發現任何異樣,不禁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難不成自己的真面目還有這個功效?想到此也覺太過不可思議,不禁笑了起來,越想方才情景越好笑,不禁笑得越發不可收拾。捧腹放聲大笑,此處地處山谷,這一大笑,似驚動天地,風動樹動,落葉都在地上打了幾轉。

  就在這時,忽聽一人道:「少主,要殺了她嗎?」

  又聽另一人道:「她已中了瘋狂一笑。只要再笑三聲,就會像那二人一樣!」

  聞聲,花無多突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愕然止住了笑,抬頭於斑駁樹影中望見一人,唐夜。


第三卷 毒公子的丫鬟

32絕對不能笑

花無多驚訝地看著唐夜,回想方才唐夜的話,不禁頭皮一陣發麻。

  花無多一向是個能屈能伸的人,情形不利於自己時,往往可以委曲求全,但今夜不同,她面對的是唐夜。

  唐夜對她來說,是個特殊的人,她自幼便知此人是自己未來的夫君,小時候雖然沒什麼概念,但已知世間有此人的存在,而且與自己的未來息息相關,隨著年齡的增長唐夜之於她越發的不同。本對唐夜尚留一絲少女的幻想,但自從側面瞭解了唐夜,唐門退婚後又四處敗壞自己清譽起,對唐夜的感覺便變得複雜。

  晉王府初見唐夜,或許是因眾多人在場,又或許是唐夜提著那個令她緊張萬分的肚兜,彼時花無多尚可忽略唐夜帶給自己的異樣,但此刻,明月當空,雲淡風輕,望著斑駁樹影間亦同時望著自己的那雙無情冷眸,四目相接之時,她竟向後驚退了一步,心不知是不是因醉酒的原因,跳得甚快!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腦中竟有片刻空白,目光看向唐夜,一時竟忘記自己中毒的大事,今夜的他似乎又與上次見到時不同,完全不見初見時病弱少年模樣,也除去了毒王這名號給人的妖異感,一身黑衣彷彿融入了夜色,透著令人難以捉摸的神秘,唯獨月色下那一雙眼,仍是那般無慾無情。附近除唐夜外應還有一人,但即便此刻明知那人存在花無多卻仍無法辨出那人所在方位,想到此處,不禁一陣膽寒,唐夜舉手之間便毒殺了兩人,而以自己的武功修為竟絲毫感覺不到殺氣,更不知他們何時而來,又來了多久,很明顯,無論是隱身在暗處之人或是唐夜的武功都在自己之上!花無多不禁暗忖:這該如何是好?首先想到的是慣用計策,走!但轉念一想,不行!她中毒了,沒有解藥怎麼走?難不成一輩子都不笑一下?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越是這般危機關頭越需要冷靜,花無多暗自鎮定心神,正在那裡反覆做深呼吸,就聽唐夜清冷的聲音傳入耳際:「這是解藥。」

  聞聲,花無多驀然抬頭,就見唐夜兩指之間扣著一個白色藥丸,月色下如露珠般光華流轉,彷彿稍一用力便會捏碎。

  花無多靜靜地站在那裡,望著那顆藥丸,心緒一變再變,這個人曾是她未婚夫婿,從開始懂事起就已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和意義,雖然不認識,但這個人之於她是特別的。可就在不久前,這人不僅對她棄如敝履(退婚),還在第一次見面時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肚兜)。這回深山月下做得更絕(下毒),此時此刻更拿著一個漂亮得不得了的藥丸(解藥)威脅利誘,花無多心緒怎能不複雜。若此刻換了別人,巧舌如簧心思百轉如花無多早有幾番說辭應對,但面對唐夜,花無多卻只是突然歎息了一聲,呢喃了一句十分容易被人誤解的話:「孽緣……」

  月色下,偶爾風過,落葉凋零,山澗叮咚卻不聞蟲鳴,那一聲孽緣……彷彿負載了一個人一生沉重且無奈的感歎,令人無語。

  卻在這時,暗處突然扔過來一個東西,速度並不甚快,尚未接近時,花無多便看清是幅卷軸,心領神會用手去接,卻未料卷軸竟帶著一股莫大的勁力,險些令她向後跌去,剎那間便運足內力去接,並在轉身之際卸了此中些許內力,方才接穩。

  暗處有人輕喝了聲:「不弱。」便又沒了聲息,花無多聽聲辨位,抬頭望了一眼卻仍未看見暗處是何人。

  這時卻聽唐夜道:「按圖做出此人面具,三日後洛陽青麟客棧換解藥。」言罷,轉身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樹影中。

  唐夜都消失一盞茶的時間了,怔在當地的花無多方才打了個冷顫。看著四下裡斑駁搖曳的樹影竟覺有些張牙舞爪,暗道:此處不鬧鬼吧?

  點個旺點的火堆,花無多終於挨到天亮,第二日上路前打開卷軸看了一眼畫像,畫像當中是個中年富態男子,並不認識,內心仍在掙扎,這個面具到底是做還是不做呢?不做,沒有解藥,但若是做,對別人可以示弱求解,但那人是唐夜!是棄她如敝履的唐夜!可恨!

  當日午後,花無多在城郊一處茶寮歇腳,別看這小小茶寮不起眼卻剛巧建在南入洛陽必經之地。此時茶寮裡坐滿了人,花無多遍尋不到位置無奈之下便與一個書生同坐一桌。書生圓臉圓眼,也是趕路之人,花無多見此人一臉笑面不討人厭便與之禮讓之後同桌坐下。

  與此同時,茶寮裡又來了一夥人,手持刀劍似江湖人士,行為囂張,一進來就趕走了兩桌人,當中有兩個貌美女子,一個似主,一個似僕。這些人一入茶寮,偌大的茶寮立刻顯得擁擠起來。花無多無意望去,竟驚見他們穿著打扮與昨夜突然出現後又中毒的兩個人非常相似,不禁疑竇暗生。

  花無多耳目靈敏,茶寮本就不大,悄悄凝神去聽那些人坐下後講些什麼,只聽那丫鬟道:「小姐,你打算怎麼辦?昨晚劉師兄與杜師兄都遭了他的毒手,此人下手真狠。」丫鬟邊倒茶邊小聲對小姐說道,言辭不禁有些怨怒。

  那小姐聞言卻淡淡道:「無論天涯海角,我勢必要找到他。」那小姐說話聲音不大,出口卻十分堅定。

  丫鬟聞言一怔,便不在多言。隨行其餘人也都埋頭喝茶無人再說話。

  花無多邊啃著手裡的饅頭邊暗自思索,方纔那二人口中提到的他可是唐夜?劉師兄與杜師兄恐怕就是昨晚中了瘋狂一笑的那兩位仁兄吧。唐夜殺了她們的師兄……她們這是要去復仇?對,肯定是去復仇的,想到此花無多不禁暗笑,想到唐夜有麻煩找上門心裡就一陣歡喜,這時就聽同桌面善的圓臉書生主動搭訕道:「這位兄台,你在笑什麼,什麼事情這麼好笑?可否說出來與在下分享一下?」這一問非同小可,花無多驀地摸上自己的嘴角,上揚的!完蛋了,不知不覺中她竟然笑了。記得唐夜說過三笑!只要三笑她就會扒光所有衣服瘋狂大笑直至死亡,天哪,她竟然就這麼輕易地用了一笑。花無多不禁全身發寒,冷汗淋漓,此事讓花無多痛下決心決定以面具換解藥。

  那熱心的書生見狀又問道:「兄台你那裡不舒服,臉色怎麼那麼差,兄台?」

  花無多忙道:「沒事,在下沒事,在下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須急辦,先行告辭了。」言罷起身與素未平生的書生匆匆道別,急向洛陽趕去。

  夕陽西下時,花無多到了洛陽,尋了一處離青麟客棧不遠的住處住下,吃過晚飯,太陽已全落,月亮漸漸地爬上柳梢,花無多躲在屋子裡,關緊門窗打開製作面具的寶貝工具包,打算開始做面具,在翻找面具時方才察覺一事,當日做的宋子星面具竟然不見了!花無多大驚,反覆尋找卻仍遍尋不著,不禁驚疑,面具是何時不見的?自己並不是個粗心大意的人,每做一個面具都會精心收藏,而且其餘面具都在為何單單宋子星的不見了?究竟什麼時候不在的?一時竟想不起來。

  第二日晨,花無多出了客棧,來到臨街的青麟客棧門口,在外踱步,約定的時間是明天,但她此刻早已迫不及待地想拿到解藥,不能笑真是一件痛苦的事,但就這麼進去換解藥似乎急迫感又太過明顯,說不定會被唐夜小瞧了去,正在猶豫不決,就見昨日同桌那圓臉書生竟從青麟客棧內走了出來,遠遠地看見她便先是「呀」的一聲,而後便笑如春風般迎了上來,花無多剛想友善地笑著回應他就立刻忍住了,一轉身溜之大吉。不能笑,絕對不能笑!

  走出去數步還聽見圓臉書生在後面喊著:「兄台,還記得在下嗎?我倆有緣啊……兄台……」

  緣你個鬼啊!花無多心情不悅地咒道。

  ***********

  洛陽大街很是熱鬧,從清早開始便人來人往,小商小販的吆喝不斷,行至一處青石拱橋邊,花無多站在橋頭望著晨光唉聲歎氣,正歎著就見一群乞丐從一個小胡同裡先後出來開始行討,花無多起先也沒在意,又站了一會兒,正欲離開,就被一個小乞丐牽住了衣角,那渴望清澈的眼神讓花無多憐憫之心頓生,想起自己不能笑的可憎遭遇,不禁暗道做人或許應該多做些善事,便摸出幾個銅錢扔入小乞丐的碗缽裡,不扔還好,這一扔一下子圍過來七八個小乞丐,圍住她不放,有的甚至還抱住了她的大腿,口中盡說些好話:「哥哥,哥哥,賞點錢吧,我好幾天沒吃飯了,哥哥是大好人,大善人,可憐可憐我吧,賞點錢吧。」花無多鬱悶了,摸了摸口袋還好今天出門前銅錢帶的不少,正欲每人給幾個,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邊給錢邊和善地道:「哥哥見你們實在可憐,哥哥家中少主姓唐名夜更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明早你們都來青麟客棧等著,也如這般求他,他定會每人給你們一個元寶。記住了嗎?」

  小乞丐們每一個都拿到了花無多給的銅錢,聞言不禁歡呼雀躍道:「謝謝哥哥,謝謝哥哥,明早一定到。」

  見小乞丐們散去,花無多剛想偷笑,立刻又憋了回去。

  花無多繼續在街上閒逛,東瞧瞧西看看,行至一個綢緞莊門口,見門口圍著許多人不知正在看些什麼,花無多心下疑惑便走到近處,看清牆上貼著一個紅字佈告,上寫:「家母身染怪病,如今性命垂垂,兒無以為力深感痛心,今貼告示尋各方名醫登門,如若能治好家母之病,願以千兩金贈之。」在場眾人指指點點,有人道:「這洛陽恐怕除了李家就屬這金家富有,金家公子倒也孝順,可惜再有錢又如何,人命天注定,金老太太如今身染怪疾看了這許多名醫也治不好,恐怕挨不過今年冬天嘍。」一旁他人聞言均亦感歎道:「是啊,這金老太太生前樂善好施也算個大好人,如今突然染上這種怪病……」此人話尚未說完,就見一個少年不疾不緩推開人群走上前去揭下了佈告,眾人目光都集中在此少年身上,只見少年目光清亮,身材修長,舉止俊雅,隱約間透著股讓人一見便喜歡的靈氣,這時有家丁恭敬上前問道:「公子可是有辦法治癒我家老夫人之病?」

  那少年回道:「不是我,是我家少主可治老夫人之病。不是我誇口,若天下間只有一人能治癒你家老夫人,那非他莫屬。」如此自信又如此這般肯定,家丁見狀更加不敢怠慢,不禁回道:「公子稍等,小人立刻去請少東家出來詳談。」

  少年揚手阻止道:「不必,我家少主明早方到洛陽,明早你讓你家公子親自來青麟客棧請我家少主便可。」

  言罷,正欲離開,就聽家丁急急跟在後面問道:「敢問你家少主姓甚名誰?」

  少年回身附耳與家丁道:「我家少主姓唐名夜,切勿洩露給他人,只與你家公子知道即可。」

  家丁越發覺得是個不可怠慢的大人物,連忙點頭應是。

  門口人群漸漸散去,家丁急急奔入內堂想必通報去了,花無多下意識想揚嘴角得意一笑,立刻又停住,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提醒自己道:「不能笑,不可以笑!」

  唉,人生得意時也不能笑,活著真沒意思。

  花無多在大街上閒逛,邊逛邊感歎洛陽不愧是古來經商要道,的確繁華熱鬧。正說著就見前面圍著一群人,隱約裡面傳來哭聲,花無多三步並作兩步湊上去看熱鬧,圍觀人群當中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少女在賣身葬父,圍觀人挺多的,但都七嘴八舌的指指點點沒人肯出錢救助或買下少女,花無多摸了摸錢袋,甩手丟出十兩銀子道:「我買下你了,你今天先拿錢安葬了自己爹爹,明早來青麟客棧找姓唐的公子便可。」

  言罷也不多留轉身就走,不顧後面磕頭作揖千恩萬謝要報答她的少女。

  一路下來花無多做了不少善事,可惜留下的名字都不是自己的。

  眼看就要到午時了,閒來無事正欲尋個像樣的酒樓好好吃一頓,這時就聽到大街上有人大喊:「楚員外家二女兒楚田秀拋繡球招親啦,楚員外二女兒楚田秀拋繡球招親啦……」那人嗓門極大,一遍一遍地喊,這時就見大街小巷一下子人群全向一個方向流動,不一會兒街道巷子幾乎都空了,這楚田秀又是何許人也?拋個繡球竟然這般受人關注,花無多是個有熱鬧必要湊一腳的人,忙也跟著去了。

  楚家想必也是洛陽有頭有臉的大家族,宅子豪華氣派,楚田秀拋繡球的場地也十分寬敞,四周牆頭爬的人山人海看熱鬧的不說,就是數十丈寬空地下站著的未婚男子就足有上百人,花無多當仁不讓的走了進去,進門前楚員外家的管家遞過筆墨紙硯讓其先行寫下姓甚名誰何方人士等一些簡單自我介紹,管家旁邊有個中年文人,拿起花無多寫的紙張,看了一遍,見紙上所寫:唐夜,四川人士,年十八,再看看花無多,頗為欣賞的點了點頭,管家便允許她入場了。花無多的字不似一般女兒那樣娟秀,隱隱透著不羈和幾分女孩家少有的灑脫靈動,花無多的字當年在南書書院還曾被夫子讚過,夫子說:一個人的字代表一個人的性情,花無多性情灑脫不羈,定是個好兒郎,可惜夫子徹底看錯了,她根本就是個冒牌貨。

  頂著大太陽,約莫過了一盞茶時間,楚田秀方才裊裊登場,站在閣樓之上一身白衣,長髮如雲,白衣飄飄恍若仙子,若說美人花無多見過太多,但這一個,美的的確不凡,是個罕見的美人。花無多也由衷地讚歎了一聲。底下眾人更是自楚田秀出現便俱屏住了呼吸,場內靜得幾乎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到。楚田秀站在二樓蹙眉向下望著,這時,一旁丫鬟遞過來一個紅色繡球放在她手中,台下眾人霎那回過神來一時間你擠我我推你各不相讓,有的險些當場打起架來,更有人高聲大喊:「楚小姐這邊,楚小姐這邊……」花無多站在最外圍,並不去擠,不禁暗道:這個繡球她一定要接到,唐夜,如此美人你可要好好謝謝我了,想到此,剛想陰笑又險險憋住,不能笑!絕對不能笑!


33私會情郎

楚田秀的繡球拋出的那一刻,花無多飛身而起迎繡球而去,本以為勢在必得,卻未料中途有人亦騰空而起向繡球撲去,花無多看清那人,正是郊外茶寮同桌的圓臉書生,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那書生武功甚為了得,先花無多一步碰到繡球,卻又似失手沒有接穩,繡球掉落,底下人群頓時大亂。

  在場亦有其他會些功夫之人,但決沒有書生與花無多武功高,剛剛爭奪繡球也是瞬間之事,眾人目光都鎖在繡球上,此刻已無人注意他們。

  二人站在人群外圍東西角落,隔著爭搶繡球的眾人相互凝視,估量著彼此的實力。

  對面之人笑望著自己,明明圓臉圓眼看著和善,但花無多卻感覺到了一種挑釁,不知不覺好勝心被激了起來。十指微縮入衣袖,催動了手上的金環,以極快的速度和詭異身法閃過爭搶繡球的眾人,射出銀針向繡球刺去。

  見花無多身形變動,書生亦騰空而起,向繡球所在之地直直墜下,人群被震開,再次先花無多一步雙腳夾住繡球,花無多揚起手臂,袖中銀針直向書生刺去,書生被迫向後撤閃,已顧不得腳下繡球,與此同時,場內一名青衣男子想趁此良機撲壓繡球於懷中據為己有,卻突然一腳被花無多踩了個人仰馬翻。

  此時此刻,楚員外的莊子內熱鬧非常,邊打架邊搶繡球,而這個繡球似乎太難搶了,看得楚員外一家人心驚膽顫,眼花繚亂,驚呼聲此起彼伏。就在大家的心隨著繡球起起落落七上八下時,突然,繡球被高高拋起,此刻書生已飛在半空眼看便要抓到,卻未料,花無多銀針已至,那書生見有銀針刺向自己不敢正面去迎,卻突然揮起一掌將繡球打向了花無多,花無多見此情形剛想志得意滿的一笑,卻又狠狠憋住,不能笑!什麼時候都要切記不能笑!卻未料繡球落入手中的一瞬間竟突然碎裂,一霎那散了一地的紅。

  在場眾人均是一怔,花無多也怔了怔,看著一地的紅有點不知所措,察覺四周氣氛詭異,忙將銀針收回袖中,一轉身便逃之夭夭了。跑出去十丈遠了,還能聽到隨後追上來的管家一行人在後面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唐公子……請留步……」

  花無多邊跑邊回頭揚聲道:「青麟客棧……找我。」

  當日洛陽大街小巷,茶館、酒樓裡所有人都在談論此事,說是有個姓唐的小子把楚員外家那個一向眼高於頂貌若天仙似的二女兒楚田秀的繡球弄碎了,不僅如此還當場跑了,如棄敝履,竟不將那天仙般的美女看在眼裡。

  花無多避過所有耳目閃入客棧,想想客棧掌櫃和跑堂小二都認識自己模樣,為安全起見馬上退了客房,背著包袱出了洛陽城,在城外尋了一處偏僻之地換成了女裝,而後又大大方方地走進了洛陽。

  不僅如此還直接住進了青麟客棧。

  青麟客棧是洛陽第一大客棧,洛陽是當今天下除京城外最為繁華之城,第一大客棧果然非同凡響,庭院大氣當中不僅有小橋流水亭台樓閣,住的地方更分為幾等,除普通客房外更有獨立園子的院落和優雅僻靜的閣樓,花無多從不喜虧待自己,選了一處僻靜卻寬敞的閣樓住下,閣樓四下住房暫時都空著,只花無多一人,花無多對此十分滿意。

  晚上夜色撩人,獨自坐於閣樓之上望天空之明月繁星,一手拿著雞腿,一手拿著酒葫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愜意。

  吃飽喝足,打了個飽嗝,方才志得意滿地進了屋去,暗想明天與唐夜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今晚定要好好休息一下養足精神,休息之前先去了面具,塗好藥泥,一閉眼便沉沉睡了過去。

  夜半三更,花無多正睡得香甜就覺得外面有噪音嗡嗡個沒完,先是簫聲,後來更加變本加厲的多出來一個琴聲,花無多本就不懂音律,此刻更被擾了甜夢,不禁怒從中來,用被子摀住頭在床上翻來覆去還是被那擾人的嗡嗡聲吵地睡不著,不禁一咬牙自床上一躍而起!被吵醒的怒氣幾近讓她頭頂冒煙,是誰?!到底是誰?!這般可惡!大半夜竟在她門口彈琴吹簫不讓她睡覺!

  邊氣邊穿好鞋襪,顧不得臉上的藥泥黑乎乎一片半夜出門能嚇死一群人,登登登走到門邊,一腳大力踢開房門,對外吼道:「是哪個龜孫子擾我睡覺!」

  話音剛落就見閣樓下,一女子白衣似雪,明眸皓齒傾城如煙,琴放於膝上指尖猶在琴端,此刻亦舉目望向花無多,眸中難掩驚訝。而後目光微轉又看向對面一側屋頂。

  花無多見此絕色不禁一怔,暗驚這不是楚家二女楚田秀嗎?她怎麼會在這裡?心裡突然想到:此情此景好像書裡說的花前月下,私會情郎?!想到此,目光亦隨楚田秀看向對面屋頂,驚見一人正坐於對面屋簷上,黑衣紫帶,手中拿著一柄長簫,目光清冷,亦同時凝望著她,看清此人,花無多腦袋突然嗡的一聲,只覺眼前有點暈,此人不是別人,赫然是唐夜。暗想自己方才踢開門時說了什麼來著,不行,現下頭太暈什麼都記不起來了,還是速速回屋去吧,想到此,花無多突然閉上雙眼平舉起雙臂慢慢轉身向前摸去,邊轉身邊喃喃自語到:「我夢遊,夢遊……」而後以極為遲緩的樣子一點點摸索進了屋去,又閉著眼睛摸索著轉身關好了房門。由始至終都很順利,唐夜竟沒有因為方纔的冒犯給她難看。

  剛一關上房門,花無多睜開眼睛,下意識擦了一下額頭控制不住冒出的冷汗,而後躲於窗下角落由內至外戳了一個洞,眼睛貼在洞上向外拚命望去,只見外面靜默片刻,對面屋頂唐夜起身似要離去,這時卻聽樓下楚田秀道:「楚田秀此來是想會一會毒王唐夜,原以為名滿天下的毒王會是何等人物,今日一見不過如此,告辭。」言罷收起木琴,白衣飄動,倒先唐夜一步翩然而去。

  聞言,花無多對這個楚田秀不禁崇拜萬分。說實話,這話連她都不敢當面對唐夜說啊,這絕色美人真有個性。

  這時,唐夜忽然轉頭望來,不知為何花無多明明躲於暗處卻仍驚了一身冷汗,好似唐夜已發現她在偷窺,不禁一陣心虛,唐夜這一轉頭也只是一瞬之間,身形轉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見唐夜走了,花無多暗暗長出口氣,而後又捶胸頓足地罵自己沒用,也不學學人家楚田秀,看人家大方面對唐夜所說的那番話,多解氣!自己方才出門時很不錯,可進門時……不提也罷!

  花無多哪裡知道,當時於唐夜所在位置恰好可以看清她在窗邊顯露的半個腦袋投影,那影子左晃右晃上動下移可以想見裡面之人拚命想看清外面的樣子,唐夜當時看得的確是她而非楚田秀。

  第二日,日上中天,花無多方才起身,雖然半個晚上未睡好,但仍神清氣爽地步出閣樓,正欲尋小二給自己弄點吃食,就見兩個跑堂小二抬著副擔架從西邊院裡出來,邊走邊哀聲歎氣道:「這已經是第十三個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的了。」

  花無多聞言,驚恐萬狀。據她所知,唐夜就住在西院。

  **************

  花無多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探手摸在擔架之人頸部,觸到脈搏躍動,方才放下心來。兩個抬擔架的小二見花無多如此緊張模樣便道:「姑娘不必驚慌,這人沒事,只是暈了過去,過不了一盞茶時間就醒了。」

  花無多假裝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兩個小二聞言均是搖頭,其中之一道:「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知道這些人都是來找西院那位姓唐的公子,可連門檻還沒邁過去就跑的跑,倒的倒。」

  「跑的跑,倒的倒?」花無多聞言越發奇了。

  另一個小二接口道:「今兒一大早就闖進來一群乞丐,說是來找唐公子,大大小小數十人,我們攔都攔不住,說也奇了,這西院的唐公子也不知是何等人物,使了什麼妖法,來的人就沒一個進去西院的,當中還有些人捧起路邊的石頭當金元寶似地揣走了,有的就像這人一樣突然暈倒在門外。」

  花無多又問:「你們這是要將他抬去哪裡?」

  小二道:「唐公子叫我們把他們放在街口的陽光下,說是過一會兒就會自行醒來。」

  花無多點了點頭。兩個小二抬著擔架自行去了。花無多躑躅半響,一轉身毅然向西院走去。正大步走在路上,便聽兩旁在打掃院落的兩個小廝低聲互道:「這肯定也是去西院的,我賭這是第十四個。」

  另一個道:「我說不是。」

  「好,這次賭二十個銅錢。」

  「行。」

  西院前有扇紅漆木門,此時虛掩,初看並無異樣,仔細看卻能發現有根幾乎燃盡的熏香略顯突兀地插在門上,花無多遠遠看著那扇紅門,停下腳步。暗想唐夜擅長用毒,說不定那些人的反常正是因為中了毒,唐夜下毒手法詭異,如此番由正門進去,她在明,唐夜在暗,說不定真成了第十四個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的人,如今唐夜給自己下毒,似只為那副面具,不知道他會不會在拿了面具之後殺她滅口,眾多疑慮梗塞心頭,花無多越發覺得心裡沒底,便決定先偷偷探探情況再說,心下一定,便決定不走尋常之路,沿著西院牆壁三繞兩繞繞到一側偏僻角落。

  此處抬頭可見院內紅楓枝幹探出牆外,紅葉雖已凋落大半,但仍有部分掛於枝上可作遮掩,花無多仰頭審視一番,暗道此處夠隱蔽,便一個縱身雙手攀於牆頭,雙臂用力緩緩將頭露出向內望去。

  此刻恰逢秋季,滿園落葉似刻意不曾被打掃,風乍起,吹得院內紅葉飛舞,院中恰有一方淺淺池塘,幾乎已被紅葉鋪滿,風過,紅葉蕩漾其上,說不出的清幽卻又透著一股蕭瑟。

  院內寂靜無人,花無多在牆頭停滯片刻,並沒聽見任何響動,暗道唐夜可能不在,便輕手輕腳地攀爬上了牆頭,蹲在牆頭正欲向下跳入,就本能察覺到了某種異樣,一低頭,就見正下方紅楓樹下,透過橫斜的枝幹,有一人此刻正抬頭凝望著她。

  那目光……

  花無多連打了好幾個哆嗦。

  就在這個時候,連花無多自己事後都有點不信,竟然聽見自己開口說道:「我沒看到門……」驀地摀住自己不聽話的嘴,再看那雙眼睛的主人,竟有種想找棵樹撞死的衝動。

  正在她尷尬不知所措的時候,紅漆木門突然被人推開,唐夜的目光自她身上移開,花無多頓覺一陣輕鬆和緊張過度後的虛弱,這時,就聽一女子帶著顫音說道:「我終於找到你了。」聲音雖輕,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彷彿跋涉了千山萬水後終見到渴望已久的目的地一般。

  花無多聞聲一怔,立刻忘了自己的窘況,忙舉目向聲音來源望去,見一紅衣少女此刻站在門口,目光複雜地望著唐夜,少女糾結的目光中彷彿承載了許多,似愛似恨,似喜似憂,還有點不知所措。蹲在牆頭的花無多暗道:哎呀,這不是當日洛陽郊外茶寮的那個青城派大小姐嗎?

  少女卻未曾注意到紅楓樹後的牆上還蹲著個人。

  少女進門時從容不迫,舉止堅定,可進得門來一看見唐夜卻似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雙面頰緋紅,似在掙扎猶豫,又似在按捺等待著什麼,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令蹲在牆頭的花無多都有點著急了。此時此刻的花無多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少女,眼神中有種莫名的期待!她到底在期待什麼,恐怕此刻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唐夜看清來人,卻只冷冷哼了一聲,不再看那少女,微微側頭向花無多所在方向道:「隨我來。」

  聞言,花無多一怔,卻只得乖乖跳下牆去跟在他後面。

  此刻少女面色慘白,黯然一笑,苦澀道:「我一路千辛萬苦尋尋覓覓跟隨你走遍了大半個中原,如此艱辛才見到你,你竟這般對我,甚至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夜……夜……」少女的聲音已然梗咽。

  唐夜的腳步未停一下,花無多跟在後面低頭暗歎,哎,無情啊。

  卻在這時,少女突然張開雙臂奮不顧身地衝向了唐夜,目光中有著不顧一切地瘋狂,似欲從後抱住將要離去的他,就在少女將要靠近唐夜之時,唐夜竟然出手豪不憐香惜玉的將少女打飛進了一側的池塘。

  轟然振起的水花令花無多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雙手緊緊摀住自己的嘴巴,似怕自己尖叫出聲。少女狼狽自水中站起後,踉蹌站穩,嘔出一口鮮血,似已受了極重的內傷,帶了絲歇斯底里地瘋狂般對唐夜道:「你殺了我!唐夜,你殺了我吧!不能讓你喜歡我,那你就殺了我!能死在你手裡,我心甘情願!」

  花無多突然從心底敬佩起了少女,眼見唐夜目光變得越發陰暗,殺機已起。花無多腦瓜子一熱突然站在二人中間指著唐夜對池塘中傷心欲絕的少女道:「你喜歡他做什麼,他就一毒人,全身是毒,不能碰,不能摸,你看看那雙死魚眼無情無義的樣子分明像個活死人,你對他的情意他根本不懂,你何苦為難自己喜歡這樣一個冷酷無情的人,你喜歡他還不如喜歡我,我都比他強百倍!」

  言罷,見唐夜和少女望著自己的目光,一低頭竟發現自己今天穿的是女裝!此刻就算有個豆腐放在自己面前,都想拿起來撞。

  她聽見自己很沒底氣地質問唐夜道:「你放在門上的香是什麼毒?我肯定已經中了……」


34唐夜的丫鬟

唐夜在不悅,是個人都能感覺得到。

  這一刻寂靜無聲,花無多尷尬地嘿笑了一聲,收回指著唐夜胸口的手指,心虛不已卻仍辯解道:「其實我是想說,作為一個女人,唐公子肯定不如我。」這句話是對唐夜說的,眼見唐夜從不悅變成了非常非常地不悅,忙轉頭對水池中驚怔的少女道:「其實我覺得女人喜歡女人很正常,你說是吧?」

  只見此刻少女面色慘白,手捂胸口,內傷似乎更重了些。

  花無多嘴上雖如是說,實則暗中已帶上了十指金環,本以為唐夜會對自己出手,沒想到唐夜道:「你方才笑了一下。」

  聞言,花無多心中一震,悚然抬頭看向唐夜,面色因帶著面具看不出多大變化,但那眼神卻控制不住地洩露了太多內心情感。我的娘呀!她怎麼給忘了,瘋狂三笑!那毒藥本叫瘋狂一笑,但到她這裡應該叫瘋狂三笑才對!所以,花無多私下裡把這毒藥名字改了。她是來拿解藥救自己命的啊!想起這事,不僅悚然而驚!再也顧不得其他,急忙拉起唐夜的手道:「我們還磨蹭什麼!」早已顧不得唐夜會有何反應,拽著唐夜足下一蹬,就這樣丟下站在水池中目瞪口呆的少女與唐夜一同消失在樓宇之間,幸運的是,唐夜並沒有半分掙扎就隨她而去了。

  僻靜之地,花無多畢恭畢敬乖乖地交上了面具,而後,聽見唐夜對她說:「這是瘋狂一笑的解藥。」花無多歡喜地接過解藥,猶豫了一下,便服下了解藥。而後掐著腰,仰天大笑數聲,驚起飛鳥無數方罷,這一刻只覺自己神清氣爽通體舒透本想感激涕零一下唐夜的不計前嫌,可接下來聽到唐夜的話就真的很想把唐夜按倒在地瘋狂一頓暴打,唐夜非常平靜地對她說:「你方才碰過我的手,已經中了無法逍遙之毒。」

  聞言,花無多茫然地看向唐夜,什麼叫無法逍遙啊!唐兄,為什麼你把每一種毒藥名字都取的這般文縐縐,聽起來就讓人害怕!

  花無多目光呆滯,彷彿一霎那還不能消化其中含義。

  唐夜將面具小心裝入懷中,瞥了她一眼,平靜無波地道:「此毒很難解,需連續針灸和服藥十五日。」

  花無多壓抑著,問道:「中毒後會怎樣?」

  唐夜回道:「會自中毒的地方延伸至全身瘙癢,狂抓致死。」

  花無多忙看向方才拉住他的那隻手,果然發現自掌心開始沿手臂向上一片異紅,整條胳膊暗藏許多紅色小包,已經開始發癢。

  花無多陰惻惻地問道:「你會不會幫我解毒?」

  唐夜並沒有將她的陰陽怪氣放在眼裡,拿出一顆小藥丸,遞到花無多面前道:「這是第一顆解藥,你先服下吧。」

  花無多拿過來,深吸口氣,望著手中解藥不僅冷笑,這毒明顯比那瘋狂一笑還要惡毒,可笑的是還叫什麼無法逍遙,怎麼不叫狂抓致死!?

  唐夜又道:「你坐下,撩起衣袖。」

  花無多隱忍地坐下並將衣袖撩起。

  唐夜自懷中拿出一個布包,展開來,自其中取出針灸用的銀針,在她中毒的手臂穴道上施了幾針,手臂的異色漸漸退去,只留掌心顏色仍然暗紅。

  唐夜道:「將解藥服下。」

  花無多只得照做。而後重重說道:「這15日,我天天跟著你!」語氣肯定,絕非欲爭得唐夜同意。

  唐夜卻似不甚在意,只道:「可以,但你必須為我做一件事。」

  花無多早已心中有數,聞言並未驚訝,只道:「什麼事?」

  唐夜道:「冒充一個人。」

  「誰?」

  「金陵方家二女,方若兮。」唐夜說話時並未望向花無多,聲音淡然亦聽不出任何異樣。

  花無多聞言卻是一怔,目光自中毒的手心移向唐夜,眨了眨眼,而後又眨了眨眼。

  唐夜自袖中取出一張畫像圖,遞給花無多,道:「易容成她的模樣,這十五日跟在我身邊,當我的丫鬟。」

  花無多剛要接過畫像,忽聽丫鬟一詞,手就這麼僵在空中,眼睛瞪得極大,看怪物一樣看向唐夜。唐夜並不理會她,自顧將畫像放入她手中,花無多十分艱難地讓自己鎮定下來,緩緩將手中畫像展開,看清畫像中人,又是一驚。

  此畫畫的極為傳神,不得不說畫此畫之人是個行家裡手,花無多一眼便看出畫上之人的樣貌正是自己當初在家中易容過的樣子,這或許沒什麼,家裡人都見過她的樣子,但讓花無多真正心驚膽顫的是,此畫畫的卻是她正在用飛劍射殺樹上的喜鵲,姿勢之奇怪想想也只有自己做得出來。這一幕如此熟悉,花無多看著圖思緒回到往昔,記憶中還清楚地記得,那日,院中古樹上不只從哪裡飛來許多小鳥,有喜鵲還有燕子唧唧喳喳個沒完沒了,不巧正打擾到了想專心練功的她,便決意射下幾隻小鳥烤來吃吃,仍記得,自己當時一邊以各種古怪的動作樂此不疲地射殺著樹上的小鳥,一邊手舞足蹈地現編現唱了一首歌,一首自己作詞,自己作曲的江南小調,大概是江南小調吧……其實花無多也不怎麼確定。這件事之所以記得這般清楚,是因為事後聽說有個少年不小心掉進了院外的荷花池……那已經是三年多前的事了。

  想到此,花無多嘴角微微抽搐,收回思緒,驀地發現面前唐夜漆黑的雙眸始終凝視著自己,忙假裝不慌不忙地收好了畫像圖。

  這時,便聽唐夜道:「最快什麼時候可以做出面具?」

  「今晚。」花無多此言無疑已同意冒充方家二女方若兮了。

  唐夜道:「今晚子時,易容成此模樣來西院。」

  「好。」花無多按捺住自己的心神不寧鎮定答道,剛回答完就想起一事,丫鬟!?

  *********************

  望著已然走遠的背影,花無多鬱悶了。想自己闖蕩江湖以來,一片雄心壯志要當名滿江湖的俠女,可至今為止不僅一件驚天動地的事都沒做過,反而因生活所迫先是給公子翌當保鏢,現在又要給唐夜當丫鬟,中途還因宋子星逼迫之故當過賊……那個不提也罷,一想到宋子星就鬧心……

  哎……生活真是不容易啊——

  看著中毒的手,花無多忍不住咬牙切齒一番,暗道:唐夜!……如果這次毒好了,我必定……必定要!……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見到你!

  花無多收好畫像垂頭喪氣地走了。

  這副畫第二日便被唐夜要了回去,雖然花無多很想告訴唐夜那畫被她毀了,但終究還是沒有膽量。花無多旁敲側擊想知道此畫從而何來,卻是無果。

  其實方若兮的面具不用趕製,這副面具她本來就隨身帶著。

  當晚子時,無月,夜空中的星星寂寥地眨著眼,望著廊下一妙齡女子穿著碎花衣裙,腳踏精緻繡鞋,踱著方步,悠哉游哉地出現在了西苑。

  西苑的門被輕輕推開,察覺唐夜就在方圓之內花無多不自覺地就有點緊張。

  院內寂靜無聲,連蟲鳴都沒有。

  估計都被唐夜毒死了,花無多心中暗道。

  夜風吹來,易容成方若兮的花無多一抬頭便看到坐在屋頂手拿長蕭的唐夜,依舊一身黑衣系紫帶,目光清冷地望著她。

  面對唐夜的注視,花無多扯了扯裙角,站定,看似頗為恭敬地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儼然已是丫鬟角色,除了姿態有點高,眼角和嘴角還有點斜,幸好有夜色做掩蔽,不近身細看也難看出來。

  夜色中,唐夜的聲音彷彿從天外傳來,帶著難以捉摸的幽深,卻只有四個字:「聽我吹簫。」

  聞言,花無多呆了一下,斜眼望去,見唐夜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樣子,說實話,唐夜開玩笑的樣子估計連鬼都沒見過,花無多也沒指望會自唐夜臉上看到什麼異樣神色,但仍然有點不太相信地回問道:「就是聽你吹簫?」

  唐夜並未多言。

  花無多收起看起來有點傻的驚訝之色,一提氣飛到屋簷之上,坐於唐夜左後側。

  半夜三更,花無多頂著熊貓眼,毫無形象地以手撐頭靠躺在屋頂上,看著唐夜的背影,掙扎半響,終於不支在唐夜的簫聲中睡了過去。

  察覺後面之人呼吸長而均勻,唐夜停止了簫聲,卻在此時,院牆之外悄無聲息地躍進來四個人,整齊劃一地恭敬道:「少主。」

  花無多聞聲突然睜開雙眼向房下望去,夜色中雖瞧不甚明晰,但以她的目力卻一眼便認出院內四人,均都見過!

  院中站著兩男兩女,當中一人,正是在晉王府時曾見過的「唐楓」,唐夜的哥哥,現下卻尊稱唐夜為「少主」,著實奇怪。其餘兩女正是當初在晉王府一直跟在「唐楓」左右的兩名少女,還有一人卻是近日所識的圓臉書生。

  「唐楓」看見了易容成方若兮的花無多,似並未認出她是誰,圓臉書生亦看到了她,似有疑惑,卻不露聲色。

  唐夜道:「事情如何了?」

  「唐楓」道:「一切按計劃進行。」

  唐夜點了點頭,又道:「無音,去散播一個消息,就說我身邊所帶丫鬟正是金陵方家二女方若兮。」

  「唐楓」恭敬回道:「是。」聲音風輕雲淡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只目光掃了一眼唐夜身後側的花無多。

  聞言,花無多心中一驚,此「唐楓」竟然就是殺手組織大名鼎鼎的無音!當年那個天涯海角也要追殺姐姐方若薇的殺手無音!?

  唐夜,少主,唐夜究竟是誰?

  唐夜的丫鬟就是方若兮,這個消息一經散播會怎樣?江湖中人知道定然唾棄於她,堂堂方家二小姐去給一個拋棄自己的男人當丫鬟!爹爹若然知道,定會生怒,姐姐如果正在洛陽,糟了!

  想到此,花無多冷汗淋漓!

  她很想大聲質問唐夜……方若兮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你為何要這麼做?!但如今自己身中劇毒,受制於人,又身份隱匿,不得已暗暗咬牙忍住,卻控制不住一股怨怒自心中升起,此時此刻,雖苦悶,卻必須忍,暗中告誡自己為今之計唯有將計就計,留在唐夜身邊埋伏並伺機而動,她倒要看看唐夜究竟要利用她做什麼,無音出現在洛陽恰遇姐姐大婚,又將如何?想到此處,花無多暗暗擰眉。如今,最令她擔憂的是,唐夜是否已知自己身份?若然不知或許還有下手的機會,若然已知,那麼此番她豈不是在作繭自縛?

  花無多早已顧不得許多,如今即使身在龍潭虎穴,她也會為了爹爹和姐姐苦撐到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唐夜,她才不怕!

  剛咬牙切齒鼓舞了自己一番,可一抬眼正見唐夜黑不見底的目光掃了自己一眼,馬上就覺得心裡發毛冷嗖嗖的了。

  不怕?

  才怪……

  花無多鬧心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恰看見圓臉書生對她微微笑了一下。她立刻吃呀咧嘴地回了一個笑臉,估計比哭還難看,書生移開目光,卻於此時對唐夜恭敬道:「屬下探知,楚家二女楚田秀武功不弱,尤其琴音魔魅惑人心神,其母與音之魅尤笑相識,尤笑雖未正式收楚田秀為徒,卻認真教授過楚田秀魔音之魅,昨晚少主贏了她,又因前日拋繡球被冒充少主的人擾亂,對少主恨入骨髓,今已張榜召告天下誰能打贏少主誰就是她未來的夫婿。另外,青城派大小姐許傾城及其隨行八人亦已住進青麟客棧,現下就在東院。」

  尤笑姑姑曾教授過楚田秀?花無多暗忖:尤笑姑姑曾說,她不懂音律未必是壞事,至少魔音之魅的功力到她這裡就要打些折扣,這也是為什麼昨晚她聽唐夜和楚田秀的琴簫和奏心情異常煩亂之故。打過唐夜就能成為她楚田秀的夫婿?楚田秀想招夫婿是不是想瘋了?不過,這下子倒有點意思了。花無多想到此處心下竊笑不已。

  唐夜道:「楚田秀的魔音之魅功力的確不可小覷,可惜,總有人是例外……」

  唐夜的言外之意不自覺地讓花無多對號入座,這肯定是在說她呢,花無多心下對此頗不以為然。

  書生圓眼一轉,又道:「少主,要不要屬下明日在路邊找個又醜又老的乞丐來和你打一架。」

  花無多剛想鼓掌讚聲絕妙,就聽無音道:「方圓,休得胡鬧。」

  在場另外兩名少女卻均撲哧笑出聲來。

  花無多偷偷對他豎起大拇指,書生看見了,對花無多眨了眨眼,頗有些臭味相投惺惺相惜之意。

  這時卻又聽唐夜道:「冒充我四處惹事生非的人應該就是你吧。」

  唐夜側目斜睨著花無多,房下四人的目光也凝聚在她身上,花無多早已料到有這一時刻,坦然笑道:「不才,正是在下。」

  說此話時的聲音竟與唐夜一般無二,花無多易容和變聲的本事當今天下無人能出其左右。

  唐夜目光一沉,道:「你是誰?」

  花無多道:「我姓花名無多。京城人士,是西京侯二公子的保鏢。」

  方圓忽道:「西京侯二公子吳翌的人頭價值五萬兩黃金。」

  聞言,花無多心下一震,神情不由得沉了幾分。

  書生方圓揚起嘴角,不知是在嘲諷還是在笑。

  無音望著花無多目光暗沉,另外兩名女子亦望著花無多,挑起若有若無的冷冷笑意。

  花無多沉聲問道:「是誰要殺他?」

  這句話問了也是白問,沒人會回答她,但她仍然按捺不住問出了口,無法不憂心公子翌的安危,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已平安回到南書書院。有八大護衛和公子琪等一行人在,應會保他周全,花無多暗想,突然記起一件事,公子翌曾中無聲無息之毒,難不成就是唐夜等人所下?

  此疑問自然無解。

  日子如流水般過去,一晃三日,一切照舊,除了些許插曲日子倒也還過得去。

  隨遇而安並能在困境中享受生活是花無多最大的優點,就算情況再複雜,在花無多眼裡日子還得照常的過。

  某日清晨,抬頭可見樹葉上的朝露晶瑩剔透中凝耀著白雲和藍天,彷彿預言著今天是個好天氣。

  一大早,當唐夜出門見到花無多和方圓同坐在院內的石階上一邊啃包子一邊切磋武功時,也不由得怔楞了一下。

  方圓為人喜怒無常,朋友屈指可數,卻和花無多一見如故,唐夜還記得前天三人去洛陽城郊恰好碰到集市,因為人多,摩肩接踵擠來擠去的三人被衝散了,後來在一處林邊簡陋的茶棚會合,花無多與方圓異口同聲對唐夜同時說了一句話:「少主(公子)你沒碰到誰吧?」

  在聽到對方言語後,方圓和花無多相視一笑,互相拍打著對方的肩膀笑道:「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唐夜斜眼看了二人一眼,發現他們連動作都頗為相似。


35李赦之約

這三日還發生了幾個小插曲,在方若兮成了唐夜丫鬟這個消息放出去的第二日,青麟客棧外往來人數比平日增加了數倍不止,賣東西的小商販明顯增多了。花無多一出客棧門就能感覺到暗地裡偷看自己的目光,煩死了。

  有一件事令花無多十分疑惑,唐夜似從未刻意對她隱瞞事情,她根本不需要偷偷摸摸去偷聽或者偷看,凡事都讓她伴在身邊,但她卻仍然什麼都不知道,除了隱約猜到唐夜的另一個身份,但那似乎也是唐夜有心讓她知道的,為此,花無多越發小心行事。

  花無多自然而然住進了西苑,方園次日便消失了,不知去了哪裡,花無多心下奇怪,卻沒有問,因知問了也是白問。

  西苑只剩下花無多和唐夜二人。除了晚上睡覺,二人幾乎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不知不覺,她是丫鬟的身份已成為事實,每天必做兩件事,早上抬洗臉水進門,晚上抬洗腳水入屋。這兩個盆很相似,有一次花無多故意將兩個盆顛倒了,早上用洗腳盆抬著水入屋給唐夜洗臉,唐夜看了一眼,道:「我不洗腳。」花無多忙裝作十分驚訝地樣子湊過去裝模作樣地仔細瞧了瞧,方才道:「哎呀,拿錯了,我這就換過來。」

  原本抬洗腳水是個下賤的工作,但花無多從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在她看來不就是抬一盆水嘛,不過要叫她動手幫忙洗就另當別論了,幸好唐夜從未有此要求。

  她這個丫鬟當的極為輕鬆自在,但看似風平浪靜之下,似乎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彷彿這是個局,越是平靜的表象越預示著將有大事發生。花無多心知肚明,卻仍不急不躁隨遇而安,白日裡無事,自顧搬個椅子放在太陽底下,雙腳搭在院內石桌子上,靠躺在椅子裡邊看前幾日從市集上買來的話本子邊啃著蘋果,時而傻笑時而大笑的樣子,令唐夜也忍不住對其頻頻側目。

  東院的許傾城在此期間來過多次,遠遠看到花無多和唐夜形影不離,那雙哀怨的眼神令花無多每見心裡都忍不住發怵,每次都躲在唐夜身後,見唐夜該幹嘛幹嘛完全沒有一點心理負擔的神色,不禁在其後連連歎氣,不知歎到了第幾聲,唐夜突然掏出來一個金色小瓶,小瓶精緻無比,瓶身雕有金龍戲珠,一見便知價值連城,唐夜將小瓶放在她手裡,花無多還以為是什麼稀罕寶貝,卻聽唐夜對她道:「此藥名曰忘憂,聞上一聞便可讓你忘記令你痛苦的人和事,你可要聞上一聞?」花無多忙把小瓶丟回唐夜手中,恭恭敬敬回道:「公子,我再也不敢了……」

  花無多始終在唐夜面前自稱「我」,從未稱過奴婢,唐夜不挑剔這個,花無多自然樂得不提。

  後來又見許傾城,花無多學唐夜模樣,只當沒看見,時間久了許傾城的哀怨變成了憤恨。

  唐夜和許傾城之間必有故事,花無多時常如此猜測,唐夜雖然不喜許傾城,但只要她不靠近,還是不會傷她。

  中毒的第四天,唐夜出門,花無多自然跟隨在側。

  原本出門時還是晴空萬里,可到了郊外卻是陰雲密佈,花無多一路跟著唐夜,直到地處深山中的法覺寺。

  法覺寺並不是什麼大寺廟,坐落也很偏僻,一路竹林密佈曲徑通幽,再加上陰了天,竹林之下隱隱有些陰暗詭異。一路無話,兩人施展輕功翻過兩座山,才到了法覺寺。

  法覺寺坐落在半山腰,山勢陡峭,遠遠望去凡人都會驚歎這房子是怎麼蓋的,竟能建蓋在半山上。如若不是唐夜帶路,花無多根本找不到路到這座寺廟。花無多原本還在奇怪,難不成廟裡的和尚和來此地拜佛上香的香客都會輕功?到了寺裡方才知道,山腳下有個船塢,自船塢有石階一路通向寺廟,船塢處有小船可直通洛陽城,平日裡香客們都是乘船而來,只有唐夜這種怪人才會帶她走密林飛山崖像鳥獸一樣,花無多想到此,暗暗撇嘴。

  唐夜既不焚香也不拜佛,卻帶著花無多,繞路來到山的另一側,沿著一條只能單人行的小路,七拐八拐地向山頂行去,舉目望去,遠見山頂有個四角小亭。此刻,亭外有四名大漢守在通往亭子的必經之地,亭內一人正隨性地倚著亭柱向他們所來之地遠眺,花無多只一眼便認出此人是誰,洛陽李家三公子李赦。

  花無多自在江陵認識李赦起就不討厭此人,或許知道即將成為親戚,對他頗存好感。此刻見到也算故人相遇,只是現下身份……暗歎:唐夜的丫鬟,李赦嫂子的妹妹,西京侯二公子吳翌的妹妹還是保鏢?想到這裡,花無多自己也有點頭暈。

  李赦一揮手,小路及亭外守著的漢子均向後退出十丈以外,隱在四周,身手均十分敏捷。

  唐夜與花無多相繼到了山頂。

  李赦先打量了花無多一眼,卻未多言,花無多衝著李赦一笑,以示友好。李赦微一頷首,算是回應。

  李赦有一雙鳳眸,不笑時看著人的目光總略帶幾分難以掩飾的傲氣,但唯有當初在江陵面對宋子星與花無多時例外。對宋子星,李赦欣賞,對花無多,李赦會不自覺地帶絲笑意。

  李赦無疑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所到之處無人不對其逢迎拍馬。一生少有挫折,年輕有為,可謂當今天下屈指可數的青年才俊之一。眉目之間的自信、傲氣與行事的隨行自有其理。

  所以李赦即便面對唐夜也只是微微頷首,禮讓道:「請。」

  因江陵鳳舟賽之故,唐夜心知花無多認得李赦,而李赦此番邀約自然也知花無多現下身份,所以並不開口介紹。

  唐夜和花無多二人先後踏入四角亭。

  自亭內望去,只見遠處山巒疊嶂,隱隱山林間映出連綿秋色紅楓,又因天陰,山間霧氣蒸騰,平添了幾分朦朧之美。山下滿眼藍色湖水,其上還有點點漁帆,遠遠望去,寧靜悠遠,美不勝收。

  花無多深吸口氣,朗聲道:「登高遠眺,如畫江山盡收眼底,真是舒服。」

  李赦接口道:「方姑娘喜歡就好。」一句話表明,他已經知曉她的身份。

  花無多道:「公子看來已知我甚多。」

  李赦道:「在下姓李名赦,在家排行第三,李慷是在下大哥。」

  花無多一揚眉,笑道:「原來是李三公子,幸會。」

  至始至終唐夜都未曾言語,任由花無多自編自演自由發揮。

  唐夜就這點好,不多話,花無多如是想,但偏就是唐夜這個少有的優點,常常讓花無多覺得自己和他講話時更像是瘋子在自言自語。

  這時,李赦忽道:「聽聞方姑娘喜歡天下美酒,李某在此特備三種陳年佳釀,待唐兄與方姑娘一同品嚐。」

  李赦轉身指著桌上三個不同的酒瓶道。

  花無多一瞄桌上美酒,偷偷嚥了一口口水,卻暗道不妙。

  如果她喝了酒,說對了酒的年份和來歷,那麼她就是真的方若兮,恐唐夜也會懷疑自己就是方若兮,如果她喝了酒故意不答或說錯,那她在李赦眼裡就是個冒牌的方若兮。

  因自己平生對兩種東西最為擅長,一是兵刃,二是美酒。不敢說天下美酒她均能品茗一二,至少天下所有知名美酒釀製的年份她一嘗便知,甚至一聞就知道桌子上擺的是什麼酒。

  此刻,就見唐夜自顧倒了一杯酒放在桌上,濃烈的酒香瞬間散發開來,花無多聞到了,再也控制不住地看得雙眼發直,胸口彷彿有千百個蟲子在撓。

  喝還是不喝?花無多內心在掙扎。

  ***************

  直到看到唐夜將其飲下,花無多差一點就上去搶了。

  這時又聽李赦道:「這三種酒,恐天下間不會再有第二瓶了。」

  聞言,花無多再也控制不住了,也不想控制了,將心一橫,上前一步,拿起酒瓶,將其中一瓶酒倒入杯中,一副下定決心視死如歸的神情,看得李赦微感疑惑。

  有些東西是花無多的致命傷,美酒,絕世兵器還有錢。

  以前屢屢被公子翌牽著鼻子走,正因公子翌掌握了花無多愛財的弱點。如今李赦投其所好,又因花無多內心掙扎明知不能喝卻偏又控制不住想喝而造就了當下的古怪神情。

  幸好,花無多在端起酒杯後神情完全變了,先是無比滿足地放在鼻端聞了聞,而後放於唇邊如珍如寶地淺嘗則止道:「此酒只因天上有,人間哪得機會喝啊。」一切煩惱皆因一杯酒拋卻腦後。

  李赦道:「方姑娘可品出是什麼酒了?」

  花無多重重點頭道:「好酒。」

  李赦注視著花無多,神情彷彿在說:然後呢?

  花無多道:「這酒好貴的呢。」終於補充了一句不是廢話的廢話,她哪裡敢多說,但偏又嘴饞,就只好裝糊塗了。

  李赦聞言淺笑,道:「何解?」

  花無多暗暗叫苦,這李赦刨根問底,她該如何是好?此刻若把此酒來歷講個透徹,定會讓唐夜驚疑自己的身份,若裝不知道,李赦必然認定她是假的,那唐夜帶著她還有什麼用處?想到此,豁然開朗,又品了一口酒,沉醉其中卻偏不回答李赦之言,這時,卻聽唐夜接口道:「此酒清雅凝霜,冷冽香翠,乃天山冰泉所釀的冷香凝露,可解天下熱毒,當年天山血凝子因配酒的天山雪蓮難尋只冰制了兩壇,後因其後輩血無根行走江湖方將此酒帶入民間,也僅僅只有一葫蘆而已,這許多年過去,血凝子早已故去,血無根自十年前也在江湖銷聲匿跡,此酒再難尋覓,價值恐已連城!」

  從來沒聽唐夜講過這麼多話,而且一口氣竟講了一個故事,花無多微微驚訝,而後歎道:「如此說來,我方才喝了那一口,恐怕已喝了數千兩白花花的銀子進去了。」

  此刻花無多的表情以及這個白花花銀子的比喻均令富公子李赦和大名鼎鼎的毒王唐夜皺了下眉。

  但她的比喻絲毫沒有錯,這酒的確非常的貴,而且就算有錢也未必能得到,不只喜酒之人奉為至寶再加上此酒解百毒的功效,也是價值不菲。

  第二個瓶子裡倒出的酒呈淡黃色,花無多放在鼻端聞了一下,眼睛一閉一睜後,似突然多了幾分迷濛。

  李赦道:「方姑娘可品出是什麼酒了?」

  花無多並沒有喝此酒,只聞了下,鼻子便皺了皺道:「這酒好烈!」

  這時,又聽唐夜接口道:「本欲忘卻煩憂,無奈愁上加愁,只恨千杯不與醉,未曾忘卻在心頭。」講述的正是這酒的來歷和含義。

  花無多不禁歎道:「千醉。」千醉這麼有名的酒,很多人都聽說過,花無多能說出來不足為奇。

  李赦亦點頭道:「此酒正是千醉。平常人只需喝上一口,必倒,酒力不行者,聞一下也會醉,可惜當年釀此酒的柳一陽卻因無法忘記心中所愛已成他人婦,最終鬱鬱寡歡而亡,臨死前砸爛了所有釀製的千醉,殘留的酒被他徒弟作為對其師父的紀念珍藏多年,這世間也僅存這一瓶了。」

  花無多重重一歎,見唐夜卻將未曾沾染的酒杯中的千醉重又倒回酒瓶中,心下不禁一陣唏噓,真正愛酒之人或許就是如此,好酒不在於喝與不喝,更重要的是此酒的意義與它存在的珍貴。突然對唐夜有了些不同的感覺,不僅如此,還清楚的記得方才唐夜對「千醉」的感歎,沒想到唐夜竟能出口成章 ……本想不屑地撇撇嘴,但終究還是有點佩服的,不得不承認,還是合轍押韻的。

  唐夜的詩詞在她眼裡也僅僅是這個程度了。

  花無多也將自己酒杯中的千醉倒回了酒瓶。

  李赦的神情微微變了變。

  因前兩種酒均非凡品,這第三杯酒花無多越發期待了,李赦曾說,這三種酒天下間不會再有第二瓶,單憑前兩種酒的來歷,此言已非虛言。

  花無多和唐夜先後自瓶中倒出第三杯,花無多將酒放在鼻端聞了聞,只覺酒香淡淡,類似竹葉青,但卻又不是,這種酒香,令花無多突然想起一件事。還記得在江陵之時,李赦曾約她一起去鳳樓吃飯,那頓奢華的午飯至今令花無多念念不忘。鳳樓名酒為竹葉青,但當時花無多並未喝到,當時上的酒是李赦自釀的,她雖未曾喝,但聞起來的味道……

  花無多將酒放在唇邊,淺飲,微微驚訝,再飲,完全驚訝。

  這時只聽李赦笑道:「方姑娘可品出這是何酒?」

  唐夜也已喝下了酒,卻若有所思,不曾言語。

  花無多又聽李赦問她,淡笑道:「讓李三公子見笑,此酒是何酒,我還真的不知道,味道類似竹葉青,卻又不是,芳香之氣要比竹葉青還要濃郁,入口雖淡如清水,但越喝越覺回味甘甜雋永,卻是好酒,卻不是極品。」

  花無多很輕易地便說出此酒的韻味,在他人聽來也是個會喝酒的,但並不能說明她是酒中高手,花無多心知肚明,面對唐夜和李赦均毫無破綻。

  李赦聞言眼中浮上一抹笑意,道:「未曾想,方姑娘竟能品出此酒真意。」

  花無多道:「此話何解?」

  李赦道:「不瞞兩位,此酒是在下十年前親手所釀,只有一壇,而今也僅剩下這一瓶,李某釀此酒的本意便是欲與知己朋友同享,此酒之味便寓意為知己,可淡如水,卻必真誠以待,一生不忘,如此酒的回味般唇齒留香,李某今日拿出來給二位品嚐也算獻醜了。」

  聞言,花無多道:「很值得一喝的酒,可惜只剩下一瓶了。」

  李赦道:「是啊,當年能釀出此酒,而今卻再也釀不出了。」李赦如今的身份地位與十年前相比已大不相同,心境必然不一樣,釀酒人的心境不同,便再也釀不出一樣的酒來。聞言,花無多不禁暗暗惋惜當日在江陵未曾喝一口李赦為她所備的酒。

  花無多問道:「此酒叫什麼?」

  李赦道:「沒有名字。」

  花無多一笑,並不以為意,此刻不僅毫不避諱地坐在唐夜和李赦之間,還拿起桌上所備精緻糕點,也不待主人同意便吃了起來。

  李赦一挑眉,唐夜根本連看都不看花無多一眼。

  這時卻聽李赦道:「在下此次約唐兄和方姑娘此來,不僅是以酒會友,還有一事與二位相商。」

  花無多邊吃邊道:「何事?」


36且真且笑

李赦看著花無多的吃相似乎起了些許興味,道:「在下大哥李慷下月初十與方姑娘的姐姐方若薇成親,在下在此代大哥誠邀唐兄能來參加婚禮。並誠意邀請方姑娘和唐兄近日能住進李府,以便赦一盡地主之誼。」

  花無多沒說話,看了唐夜一眼,唐夜道:「婚禮我會去,卻不能住進李府。」

  李赦一笑,亦未強求,只道:「唐兄或有什麼不便,赦也不便勉強,只望方姑娘有空可以常來李府走動走動。」

  花無多見唐夜答應去參加婚禮,心下微有不安,以她近日和唐夜相處來看,唐夜絕不是喜歡湊熱鬧的人,他每作一樣事都肯定有理由。他為什麼會答應去參加姐姐的婚禮?難道真是給李家面子?但到底他又為何非要讓自己扮作丫鬟留在身邊?花無多想不通。此刻聽到李赦問她,便道:「沒問題,只要你好酒好菜的招待,我肯定去。」

  聞言,李赦莞爾,看了一眼唐夜,見唐夜對花無多的話不置可否,完全不像一個主子對待丫鬟的態度。

  臨行前,李赦將剩下的酒全部贈與花無多,花無多外表很端莊地接了過來,其實內心早就笑得想手舞足蹈了。

  回去的路上,三人並未同行,唐夜終於做回了人不再當鳥獸,帶著花無多乘船回洛陽城。

  小船隨波搖蕩,外面雨漸漸下得大了些,卻絲毫不影響坐在小船上飄蕩著人的心情,船艙中,唐夜取出簫來,輕輕用手帕擦拭了一下,而後放在唇邊吹奏了起來。兩岸群山環繞,更因下雨之故,霧氣蒸騰的湖面煙波浩渺,雨裡小船飄蕩沉浮,艙內隱隱傳出簫聲,空明悠揚,而船艙內另一人卻不知是不是因聽了這簫聲之故,很不給面子的睡了過去,懷中還抱著裝有李赦所送酒的盒子,小心的模樣似怕睡著的時候被人偷了。

  簫聲在山間迴盪,引來遠處一艘花船上的琴音相和,不知出自誰人之手,更有人在雨中風流唱和:「紅顏知己伴君側,攜美同游笑放歌,紅粉妖嬈疊醉意,溫柔鄉中盡本色。」

  洛陽多風流名士,山水之間文人雅士相遇琴歌想和倒也風雅,並不見得唐突了,雖然言辭有些風流露骨,但唐夜畢竟是江湖中人,不拘小節,對此並不在意。

  聞歌,唐夜放下簫,沉吟間竟回頭看了一眼艙內坐著也能睡著的女子,那副隨遇而安的樣子,讓他輕輕蹙起了眉頭。

  淡然收起長簫,轉過頭去,透過雨簾望向船行的前方,只見兩岸青山疊翠,遠處亦有船隻在湖上蕩漾,卻因起霧的緣故看不真切,反有霧裡看花的美感,平添幾分輕快,不禁輕聲低吟道:「青巒疊嶂過千帆,且真且笑聽君畔,江山萬里憂愁盡,點滴輕快在心間。」

  若然此刻花無多醒著,必定再次驚訝,唐夜又一次出口成詩了,而且似乎還心情很不錯。但可惜的是,花無多一聽見單調的音樂就想睡覺的毛病想來是很難改了,可歎,唐夜每次吹簫,只要遇上花無多,就必定上演一句成語:對牛彈琴。

  傍晚,洛陽李府。

  李赦拆下信鴿腿上的紙箋,打開來見其上寫道:她可是真的?

  李赦思慮片刻,拿出紙筆在其上寫道:不知道。而後,綁在信鴿腿上放飛了信鴿。

  當日黃昏花無多與唐夜回到客棧,卻有一人已在客棧裡等候唐夜多時了。

  花無多做夢也沒想到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上門挑戰唐夜。綽號叫什麼洛陽三虎之一的大虎,就在花無多想要抱著肚子暗暗偷笑一番時,卻見那人大笑一聲後,當眾扒光了自己衣服,狂笑而去。估計是凶多吉少了,花無多歎息不已,而後又有些後怕,她曾親眼見過唐夜下瘋狂一笑的,當時在山中,那青城派的二人卻是死了的,不知這大虎能不能扛過去。畢竟當初她讓一群乞丐登門搗亂唐夜並未下殺手,想來唐夜也不是亂殺人的。

  唐夜鎮定自諾地看著那人離開,旁邊圍觀的百姓都指指點點說大虎瘋了,但其中也有些江湖人士認出唐夜,均面色微變,花無多卻暗暗驚疑,她始終未看到唐夜出手那人就中了瘋狂一笑,唐夜究竟是如何施毒的?在唐夜身邊仍沒看清楚唐夜施毒的手法,唐夜之可怕……令花無多再次心驚膽顫,那一晚洗腳水也抬得特別小心仔細,一滴都未灑。

  當日晚,花無多已睡下多時了,忽聽隔壁有異響,忙起身出門來看。

  今晚是十五,月如銀盤,照得通院明亮,並無異狀。隔壁便是唐夜所住房舍,屋內漆黑,沒有燈光,隱隱似有人痛苦低吟。花無多正在猶豫是否去探問一下,忽有兩個勁裝大漢自牆外飛入院內,當先一人錦衣虎背,手提鏈子錘,看到花無多後當即大聲道:「唐夜何在!?」

  花無多很沒骨氣地指了指身後的屋門,馬上洩露了唐夜的所在。典型的貪生怕死。

  兩名大漢均未將花無多一個小姑娘放在眼裡,但也不敢冒然上前找唐夜,鏈子錘大漢對著房門吼道:「唐夜,快給老子滾出來!」

  另一個手提長劍的漢子上前按了下鏈子錘大漢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跨前一步,頗為恭謹地對著唐夜所在的屋門拱手一拜道:「在下二人,分是洛陽三虎的二虎趙方年和三虎姚正春,今深夜來拜訪毒王公子夜是想為大哥求取解藥,還望唐公子念在我三虎在江湖中小有名氣,我大哥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兒,饒我大哥性命,我洛陽三虎必對唐公子感激不盡,終身只要聽聞公子夜所在必退避三里焚香繞路而行以示恭敬。」

  花無多聞言暗暗點頭,那二虎聞言卻頗是氣憤,見三虎對他使盡眼色最終也只是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門開了,唐夜自內緩步出來,月光下,花無多看清了唐夜,暗暗一驚。

  還記得那夜晉王府宴席之上初次見到唐夜,少年淡紫薄唇,蒼白面色,由於對比鮮明,在大殿的火光閃爍下咋一看還以為見到鬼了,可第二日再見便覺大不相同。而今夜,唐夜再次毫無血色地出現在花無多面前,紫色薄唇透著暗黑,陰沉的目光似乎在隱忍著什麼,一身黑衣,青色月光照在他臉上,看起來著實恐怖,無意中,花無多看到了唐夜袖下微微抽搐的手指,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唐夜看了一眼花無多,將手指不留痕跡地收入袖中。

  二虎按奈不住地對唐夜吼道:「解藥給是不給!」

  唐夜冷冷地看著對方,直看到二虎越發按耐不住,揮起鏈子錘呼嘯著甩向唐夜,或許是早就有所防備,二虎和三虎通體上下均捂得嚴嚴實實面部帶著面罩毫無破綻,尤其二虎是遠程重兵刃對付擅長施毒的唐夜無疑是最好的方式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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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鏈子錘砸向唐夜腦殼之際,說也奇怪,中途忽地轉了方向,鏈子自中間軟了下去,重錘一下子似失去了力道反而砸向一旁的三虎。三虎縱身一躍躲開重錘,目光看向花無多。

  此刻,只見月色下,笑容嬌艷如花的少女立於唐夜身前,俏笑道:「天色已晚,我家公子還要好好休息,我倒精神正好,想活動活動筋骨,不如我們來試試吧,大貓病倒了,二貓、三貓一起上吧。」

  大貓,二貓,三貓?

  二虎、三虎聞言面色已變,二虎大吼一聲:「今天就叫你個乳臭未乾的丫頭知道我二虎爺的厲害!」呼嘯一聲,就要掄起重錘砸向花無多。可惜卻並未如願掄起來,仔細一看,鏈子中央已被絲一樣細的細線纏繞,絲線的另一端正掌握在花無多手中。正有些驚疑這是什麼絲線,竟如此堅韌,就見花無多頗為炫耀地揚了揚手中絲線道:「二貓,沒力氣輪錘子啦?晚飯吃飽了沒啊?」

  二虎被氣得眉目皆豎。三虎再不猶疑一劍揮上欲切斷纏在鏈子上的絲線,砍下去的時候本頗有信心,但當劍一路劈到了地上,才發現那絲線柔軟可伸縮,劍劈下去如砍入斷水竟無法砍斷,不禁也是一驚,一劍未斷,三虎心思轉得極快,絲毫沒有猶豫,一轉身提劍刺向花無多。花無多遊走在二人之間,嬉笑嫣然,游刃有餘。

  幾招過後,打鬥中的花無多發現唐夜已彷彿事不關己地進了屋還關上了房門,想到自己在外面為他拚命,心裡忽然有點鬱悶,發覺自己很像是吃飽了沒事撐的。

  幾番游鬥,花無多放過很多次機會,均未傷害此二人,三虎忽地收回長劍,按住正欲衝上前的二虎道:「姑娘好武藝,難道姑娘就是江湖傳聞的唐夜的丫鬟,金陵方家二女方若兮?」

  花無多眨了眨眼,未承認也未否認。

  這時二虎忽道:「原來你就是那個被唐夜拋棄的下堂婦,現如今還甘願給唐夜當個下賤丫鬟!」

  花無多一揚眉,下堂婦?還頭一次聽到有人當面如此說她,目光一下子冷了下來。

  三虎忙道:「二哥,休要如此說方姑娘,方姑娘出身名門,定有難言之隱才會委屈自己屈就在唐夜身邊。」

  這話說到了花無多的心坎裡,真的是有難言之隱啊,花無多心裡一下子委屈起來。這二人一唱一和的,說的花無多心裡還真有點不是滋味,但現下身份特殊,只得裝做無所謂的模樣,言不達意地說道:「不打了?我去睡覺。」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唐夜的事自己去解決吧。

  言罷,轉身欲走。

  三虎卻攔住了她的去路,道:「方姑娘,在下二人此來並無冒犯之意,只想為大哥求取解藥,還請方姑娘為在下二人求一求唐公子,在下知道武功不敵姑娘,更不敵唐公子,但求姑娘看在方家將與洛陽李家結親,而李家久居洛陽自與我們洛陽三虎頗有交情,還煩請姑娘為在下說上一說。」

  如果花無多真的是假冒方若兮,那麼自可將此番話當作耳旁風,但她畢竟是方若兮,卻又因這古怪情形,不能表現出來,本不欲再管此事,卻突然想到一事,目光流轉,暗暗一笑,轉身便道:「那個解藥光藥材費就很貴的,而且工序複雜可難做了,價值這個數。」花無多對三虎比了五根手指頭。

  三虎忙道:「五千兩?!」

  花無多張開的五根手指微微縮了一下,剛想說五百兩,就聽三虎道:「沒問題,我兄弟立刻回去取來拿給姑娘。」

  一聽見錢,花無多雙眼瞇了起來,卻仍一本正經地說道:「能不能給解藥還要看我家公子的意思,我只能盡量幫忙。」

  二虎嗤之以鼻,三虎道:「多謝姑娘肯出手相助,如能救回大哥性命,三虎定還要重謝姑娘。」

  花無多一本正經地道:「區區幾千兩我金陵方家二女怎會看在眼裡,幫你完全是因為李家和你們的關係,我才答應幫忙的,大虎那條命救與不救還要看我家公子的意思。」

  三虎忙連連點頭稱是。

  花無多此話說的冠冕堂皇毫無破綻。三虎眼見有了希望,便與二虎回去取錢。

  二虎、三虎走後,花無多在唐夜門外猶豫半響,想推門而入卻又不敢,便順著門縫往裡偷瞧,只見屋內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便湊地更近想看清楚,沒想到門沒關緊稍一用力便推開了個縫,咯吱一聲,花無多當下一驚,進退不得。從打開的門縫中,花無多恰能看到唐夜盤坐在床上,身體竟似在控制不住地微微痙攣。這種情形讓花無多也嚇了一跳,唐夜似已知是她在門口偷看,睜開雙眼看了她一眼,痛苦隱忍的神色花無多看得清楚明白,唐夜又將雙眼閉上,蒼白如鬼的面色與映入屋內的青色月光輝映,詭異可怕之極。或許應該轉身出門,但花無多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竟上前靠近了唐夜,走的極慢,卻毫不掩飾自己的靠近,唐夜又再次睜開雙眼,冷冷地看著她。花無多坐在了床邊,嚥了一口口水,道:「很難受嗎?」唐夜並沒回答她,她不安地移動了一下,又道:「我幫你。」言罷,也不管人家唐夜樂不樂意,竟將雙手按住唐夜穴道,將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進了唐夜的身體。唐夜抗拒了一下,便受了她的內力。

  半個時辰後,唐夜不再痙攣,身體漸漸從緊繃放鬆了下來。花無多方才放開了手,看看自己掌心,喃喃道:「不會又中了什麼毒吧。」

  唐夜調好內息,聽到了她的言語,回道:「沒有。」不知是不是因為過於虛弱的緣故,一貫冰冷的聲音似乎多了些許輕柔。

  花無多受到了鼓勵,趁唐夜還虛弱,看起來比較好對付,便大著膽子試探著道:「三虎出5000兩想買瘋狂一笑的解藥。」一句話直截了當,絲毫沒有轉彎抹角和隱瞞,半響後,卻聽唐夜道:「他已經死了。」

  聞言,花無多再也說不出話來,暗道,方纔的內力算是浪費了。

  花無多始終未曾注意到,唐夜手指間微露的那一抹未曾射出的亮光。

  忙了一夜,不知是不是在擔心二虎、三虎來鬧事,當花無多回屋睡下後,睡夢中,還夢見和二虎纏鬥不休,二虎嘲笑她堂堂方家二女卻給唐夜當丫鬟,抬洗腳水,自己羞怒攻心一著急便大聲言道:「不是,我姓花名無多,雖然是公子的丫鬟,但不是什麼方若兮。自從公子毀了與方家的親事,就對方姑娘朝思暮想日夜思念,我這個做丫鬟的怕公子思念成災,只好假扮成她的模樣,讓公子以慰相思之苦,不信你看。」

  花無多忽然摘掉了自己臉上的面具,露出真實面貌絕色姿容,令粗人二虎看得眼睛直勾勾的留下了一大攤口水,大罵唐夜下賤,花無多狂笑得意連連。忽然醒來,一抹頰邊口水,方才察覺,原來是夢……

  次日,花無多果然聽說大虎突然暴斃的消息。當晚,唐夜仍舊像是沒事人一樣坐在屋頂吹簫,花無多聽著聽著,就覺得特別的冷。

  又過了一日,一大早,還有些不太清醒的花無多抬著唐夜的洗臉水迷迷糊糊地走向唐夜的屋子,忽聽有人敲門,想是客棧小二送來早飯,花無多邊單手抬著洗臉水,邊打著哈欠為小二打開了院門,開門的一剎那,除了送飯而來的小二之外竟還驚見一人,一下子不僅睡意全消,完全可以稱得上是精神百倍。

  那人玉冠束髮,一身白衣,腰繫藍帶懸翠玉,外表淡然清雅,卻在回眸間頓覺其氣勢迫人,偶似路過,聽聞開門聲,轉過頭來亦同時向此處望了過來,那雙眼睛彷彿天生的似笑非笑,本是極為優雅貴氣的公子,但看在花無多眼裡,好似一大早見到了鬼。驚怔之下,竟忘記還一隻手抬著個洗臉盆,匡噹一聲脫手掉在地上,反嚇了自己一跳,不僅如此,還將自己的繡鞋裙擺也給弄濕了。

  送飯的小廝也被她嚇了一跳,看到她那副見鬼的表情,順著她的目光亦看向那位白衣公子,不知是說給花無多還是說給自己聽的,自言自語道:「這不是今早才住進南院的宋公子嗎?看著挺正常的啊。」

  這時,唐夜推開了門,看起來並無異狀,與前兩日相比面色已然不同。此刻抬眼看向了門口狼狽的花無多,又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門外的宋子星。

  宋子星亦看到了唐夜。

  卻在這時,忽聽碰的一聲,只見花無多將門重重地關了起來,隔斷了門外宋子星的目光。


37還真有點疼

此舉又嚇了送飯小二一大跳。

  這時敲門聲突然響起,花無多心裡咯登一下,看了一眼小二,恰好小二也正看著她,花無多示意小二去開門,小二表示自己還抬著早飯不能去,花無多對其橫眉立目,小二腳底抹油轉身就要進去擺放碗碟,卻被花無多提住後衣領,將其手上托盤奪去,小二沒有了借口無奈只得上去開門,不知是不是被花無多的表情所影響,小二也是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門終於被打開了,花無多用眼角餘光瞄去,發現門外站著一個清爽漢子,一見不是宋子星,立刻煩惱盡去,還未等小二將話問出口,就將托盤重又放在小二手裡,揮了揮手示意小二進屋擺飯,自上去對門口之人迎道:「你有何事?」

  那人對花無多一笑,道:「請問,此處住的可是唐夜,唐公子?」

  花無多回道:「正是。」

  唐夜就在院內,花無多瞥了他一眼,見他沒有應對此人的打算,便自顧問道:「你找我家公子有何事?」

  那人一聽,忙道:「在下是洛陽李家的二管事,敝人姓張,今奉三公子之命前來遞一張帖子與唐公子。」言罷,自懷中取出一張精緻信箋,頗為恭謹地遞上帖子道:「還望姑娘能將此帖親手交與唐公子。」

  花無多笑著接了過來,道:「好。」

  那人拱手一拜,道:「多謝姑娘,在下不多打擾了,就此告辭。」

  花無多道:「不遠送了,請。」

  那人離去了,花無多關上院門,此刻小二早已將早飯擺好,唐夜已坐下享用了,小二退到門外候著,花無多也不等唐夜先看,已自行打開了請柬,念道:「赦誠邀唐公子與方姑娘於今晚戌時城南風花雪月一聚。」

  洛陽之風花雪月,在洛陽極富盛名,亦是風流名士常聚之地。這裡有美酒,有佳餚,還有多才多藝的美人。

  風花雪月的夜晚,琉璃燈火,輕紗帷幔,酒香,花香,美人香,若有若無的縈繞;歌聲,樂聲,絲竹聲,在這裡,似無處不在。置身此地,人不自覺地便會懶散上幾分,染上些許靡靡之色。花無多坐在風花雪月的遊廊之下,仰頭望向天空因陰天若隱若現的月亮,淡淡微風吹起身後輕紗輕拂過頰邊,暗道,沒想到李赦會將宴席設在此種地方,此人倒也是個風流不羈的人物。只可惜,如此良辰美景,美酒佳餚當前,卻讓她提不起什麼勁來。如果早知道宋子星也會在場……想到此,下意識瞥了一眼身側的宋子星,暗歎,早知道他也會來,中午就不應該故意少吃一碗飯!徒然餓著自己的肚子了。

  不僅如此,今晚楚田秀和青城派大小姐許傾城也在受邀之列,自唐夜和她一前一後的進來起,花無多就被這二人盯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暗歎自己腦袋上也沒長角啊,看起來真有那麼稀奇嗎?這二人的眼神還真是夠專注啊,搞得她沒留心走快了不小心踩到了前面唐夜的後腳跟,被唐夜很不客氣地冷冷盯了一眼,還好唐夜今晚穿的是靴子,否則鞋子當眾被她踩掉,搞不好回頭就給她來個瘋狂一笑……(花無多心中最忌諱這個毒藥)。

  李赦請客,地方肯定是極品的,吃的肯定是最好的,這些果然不令花無多失望,只可惜,旁邊坐著一個討人厭的宋子星,對面有個恨不得用眼神殺死她的許傾城,還有個偶爾用十分不屑的眼神審視她的楚田秀,花無多沒怎麼吃感覺就飽了。其餘二女尚且好說,就是旁邊這個宋子星,本想只看飯菜不看他的,但他若有若無的眼神,就是無法被忽略。花無多每次抬頭瞥向他的時候,他必定也會瞥她一眼,每次花無多都毫不吝嗇地對其撇嘴,每次卻都見他微微一笑,越是這樣,花無多越恨,可她越恨,他越是這樣。花無多這一次見面想都沒想過掩飾自己的身份,或許心中早已有數,宋子星肯定已認出她來。

  席間,許傾城望著唐夜的幽怨,望著花無多的憎恨一概均被無情忽略,唐夜是有心為之,花無多則是因為忙於和宋子星你來我往用眼神當刀當劍殺過來殺過去,哪裡還顧及到什麼許傾城無來由地嫉恨。

  楚田秀由始至終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只有偶然看到唐夜時,目光會微微有些變化,再看宋子星時卻又不同,待看到花無多,卻是若有若無地輕蔑。李赦對入眼這一切頗為玩味,尤其注意到方若兮與宋子星的目光交流,眼神中便多了一抹深意。

  席間,宋子星不顧眾人詭異目光,曖昧地夾起湯碗裡的一根青菜放入花無多面前的碗裡,溫文爾雅道:「多吃點,你太瘦了。」

  花無多看了碗裡的青菜一眼,二話沒說,嫌棄地用筷子一挑,將其從碗裡扔了出去,青菜在空中旋轉一周半,而後非常準確地掉到了宋子星的飯碗邊緣,一半在飯碗裡,一半吊在外面。

  宋子星一笑,竟絲毫不介意地將青菜夾起,當眾細嚼慢咽地吃了,而後又從湯裡夾起一根,再次放入花無多碗裡,溫文爾雅道:「筷子要兩根一起使才能夾起菜來。」

  聞言,花無多氣息一滯,而後當著眾位公子、小姐的面毫不客氣地對其作乾嘔狀。

  見狀,宋子星笑得更溫柔了。

  唐夜對此卻很淡漠。

  楚田秀、許傾城表情各異,唯獨李赦看到花無多這個表情目光幽深。

  楚田秀席間還賣弄了一下琴技,並大膽邀約唐夜與其合奏一曲,楚田秀的膽子大到花無多都想對其五體投地,不,全體投地了,但可惜仍只換來唐夜的冷漠拒絕。

  楚田秀一曲「凝望」彈奏完畢,就在花無多敷衍地鼓掌之際,卻聽宋子星道:「楚姑娘琴技雖然精湛,但可惜仍不及方姑娘的舞技讓人思之欲狂。」

  李赦聞言目光鎖在花無多臉上,他很少聽見宋子星對人對事做如此高的評價,「思之欲狂的舞技」,這句話下意識讓李赦想起了江陵晉王府那一晚吳多多的罰酒舞。

  楚田秀聞言目光瞥向花無多,明顯是想要一看究竟一比高下了,此刻花無多身份可是金陵方家二女,本是千金大小姐,身份上可不比楚田秀差,甚至更高,因金陵方家可算是天下名門望族之一,與李家相比也絲毫不遜色。相對而言,楚家卻只是洛陽一帶的名門望族而已,與李、方兩家相比自然遜色不少。只可惜這金陵方家二女方若兮,江湖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其曾被唐夜拋棄,而後又厚臉皮的當了人家的丫鬟(楚田秀心裡如是想,其實很多人都如是想),難免被看輕了些。所以,楚田秀此刻看向花無多的目光中難掩輕蔑。

  許傾城一晚上話很少,只是喝酒,可惜顯然她酒量不行,此刻已有些醉了,望著花無多的目光幽怨中難掩陰戾,那種毫不掩飾的恨意,令人看了發寒。

  唐夜則坐在一旁,彷彿置身事外,袖手旁觀。

  因花無多的沒反應,場面難免有些冷。

  李赦看著花無多,只見此刻花無多正斜眼睨著宋子星,眼神是那般的厭惡和嫌棄。

  而此刻的宋子星,卻是一派悠閒的斜靠在座位上,似有些微醉,望著花無多的笑容中隱隱透著一種難以掩飾的喜愛和縱容。李赦忽然覺得宋子星這樣的目光似曾相識。

  花無多望著宋子星那副即可憎又可恨的似笑非笑,不禁怒從中來,忽地起身,一拂袖,大聲道:「我肚子疼,去趟茅廁。」

  什麼?!此番言辭令在場一干人等均瞠目結舌,花無多卻已在眾人怔愣中揚長而去。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片刻間,在場人幾乎連呼吸差點都忘了……

  宋子星拿起酒杯在手指間轉了一圈,卻似已再也忍不住,噴笑出聲。

  唐夜卻在這時看了他一眼。

  宋子星目光一轉,看向唐夜,舉杯道:「唐兄,請。」言罷,當先一飲而盡。

  這一晚花無多沒有吃一肚子佳餚,倒吃了一肚子的氣,酒喝的有些多了,雖然沒醉,但心情不好,便覺越來越悶。

  席間,宋子星多喝了幾杯,出去方便,恰好這時唐夜也離開了座位。

  花無多忿恨地瞥了一眼宋子星走後空下的座位,喝了幾口悶酒後,突然想到一事,目光一轉,將杯中酒倒滿,拿在手中輾轉,瞥了一眼宋子星走後空下的座位,想起當初對待公子翌的那一招,暗想故技重施,但轉念一想,覺得這麼做似乎太過便宜宋子星,並不能抒發自己心中鬱結之氣,便又在腰間摸了摸,卻只摸到三根銀針,下意識夾在指尖,瞥了一眼旁邊空著的座椅,半響,終將手指一動,三根銀針便悄無聲息有去無回地沒入了宋子星的坐椅,只留半寸不易察覺的尖頭露在凳外。

  看著火光下若隱若現的亮光,花無多喝了口酒,忍不住瞥了一眼門口。

  片刻後,宋子星回來了,似在思慮著什麼,並未注意到凳子上細微的變化。他走到椅子前,二話沒說一撩衣擺坦然坐了下去,而後,便是一怔。

  這時,花無多轉過頭來看向他,神情有點複雜。宋子星亦轉過頭看向了她,神情相當複雜。

  二人目光相接,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眼神交匯處,自宋子星的目光中,花無多感同深受的想到了被針扎入屁股的感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那感覺,想起來都覺得透心涼……

  可一想到是宋子星的屁股被針紮了,原本陰鬱了一個晚上的心情突然覺得通透無比,忍不住又嘴角上揚!

  花無多自桌子上摸起一顆花生,放在嘴中一磕,看著宋子星大聲歎道:「這花生,好香啊!」

  宋子星哭笑不得,微一抬臀,伸手向下一抹,三根針盡收手中。

  這時,李赦正好敬酒過來,宋子星馬上抬起酒杯,只轉眼間,便像沒事人一樣,笑著喝下了李赦敬的酒,不僅如此,還與李赦興高采烈地聊起了江陵的鳳舟賽,提起鳳舟賽,花無多故意將話題扯到宋子星所放的那個牡丹紅肚兜紙鳶上。李赦一句人不風流枉少年,倒讓宋子星的所作所為多了一抹理所當然的光環。

  這一晚上雖有些許插曲倒也賓主盡歡,唐夜由始至終話不過三句。許傾城的話也非常少,酒卻喝的相當多。

  酒過三巡,宴席散場,楚田秀酒量不行,已經醉了,許傾城更是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幸好其來的時候有同門隨行,便與楚田秀一同由李赦派人趕車送了回去。唯花無多,喝了很多酒卻仍神采奕奕,完全不像個女人,不僅不像女人,更不像個大小姐,身邊不僅沒有半個僕人,目前還是人家的僕人,只得跟隨唐主子一同騎馬而去,此事說起來還真掉價,但可惜本人對此毫無自覺。

  與李赦客套一翻後,宋子星自內出來,方見僕人為其牽過馬來,宋子星面不改色地翻身上馬,花無多這時也走到門口等僕人牽馬過來,李赦與唐夜在內尚未出來。此刻只花無多一人等在門口,恰見不遠處宋子星翻身上馬,想到他屁股被針扎忍不住嘴角上揚難掩心中得意。

  這時,宋子星騎馬由她身邊經過,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馬就在她面前停了下來,花無多抬頭看著宋子星,絲毫不懼,更不懷好意地挑眉問道:「疼嗎?」

  宋子星彎下身來,向她靠近了些許,輕聲回道:「有點。」

  花無多笑了,毫不掩飾內心的開心和得意,道:「活該!」

  宋子星輕聲一笑,道:「我不怪你。」

  花無多對此嗤之以鼻。

  宋子星又靠近了些,輕聲道:「你緣何受制於他?」

  聞言,花無多一怔,剛想撇嘴回他一句你管得著嗎,卻沒想到這時宋子星竟伸手輕撫了她一下面頰,待反應過來,不僅羞怒不已。

  見其模樣,宋子星想笑,可一想到屁股底下的感覺……卻又輕歎一聲,搖了搖頭,又低下頭輕聲道:「他在利用你,你務必當心,能忍則忍,尋個機會離開,如需幫忙就來找我。」言罷,也不待花無多回答,更絲毫不介意花無多的斜眼敵視,笑著策馬而去。

  望著宋子星離去的背影,花無多重哼了一聲,暗道:不用他提醒,自己也早知道了!唐夜留她在身邊肯定有用處,但至於到底是什麼,至今為止她仍未想通。花無多忽然覺得有點心煩。

  回去的路上,隨行僕役在後,宋子星策馬徐行,自懷中取出一張畫紙來,這是唐夜在風花雪月時送與他的,此刻乘月色打開再次仔細瞧了,不禁冷冷一笑。只見畫上畫著許多乞丐流民,身後背著包裹,三五成群似在急行,這些並無異狀,奇怪的是有些乞丐或流民的後背竟畫著一個兵字,更有些人所背的包裹壞了,有米沿途漏於地上。

  宋子星將畫紙柔入手心,微一用力,即刻成了碎片,張開手,碎片瞬間被夜風吞噬。宋子星冷哼一聲,本想策馬急行趕回客棧,卻又暗暗一歎,從懷中小心取出從凳子上拔出的三根銀針,放在手心中,搖頭歎息不已,還真有點疼啊……

  儘管如此,仍將三根銀針仔細收入懷中。

  秋日夜晚,天微涼,四周半枯萎的灌木偶有異響,似有小動物在覓食穿行。今晚的唐夜很靜,雖然平日也很不搭理她,但今晚卻似有些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月光太亮的原因,讓唐夜的背影看起來頗為冷漠。

  二人一路無話,卻也未策馬急行,只是騎著馬不急不緩地走著,均各懷心事。

  不知走了多久,忽聽唐夜回頭對她道:「你在笑什麼?」

  花無多一怔,奇怪地望著唐夜,莫名其妙道:「我有笑嗎?」

  唐夜回過頭去,道:「很大聲。」

  花無多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發現的確是上揚的,不禁暗道:自己真的笑出聲了?想到此,頗為尷尬,便趕忙轉移話題道:「我中的毒只剩九日便可解了,此毒除你之外,天下間還有人能解嗎?」

  唐夜道:「沒有。」

  「真的?」花無多道。

  唐夜道:「你不妨試試。」

  花無多不吭聲了,沒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其實她也知道自己問的是廢話,即便求助於公子琪也遠水解不了近渴更別提公子琪是否能解此毒。唯今只有繼續當他的丫鬟跟著了。

  今天初十六,月亮彷彿比昨夜還要圓些,因風花雪月在城郊,若不是李赦早已與城門守衛打過招呼,此刻子時已過,想進城可不容易。

  風花雪月至洛陽城的道路是修整過的,很平整,馬兒踢踏聲暗夜中清晰可聞,花無多伸了個懶腰,心情極好,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忽而大笑道:「我先行一步了。」也不待唐夜回應,一揮馬鞭,便自行策馬狂奔起來,一點也沒有當丫鬟的自覺。

  唐夜看著漸漸遠行的背影,微一沉吟,也隨後追了上去。

  夜風自耳邊襲過,想起宋子星坐在針尖上的表情,花無多只覺通體舒暢。越想越有點得意忘形,不禁馬速也快了起來。眼前景物飛逝而過,一想到宋子星不能這樣騎馬就覺得爽啊。

  可就在這時,坐下馬匹突然一陣嘶鳴,卡嚓一聲脆響,馬前腿突然折斷,花無多心下大驚,卻因馬速太快,已控制不住前跌之勢,竟同時與馬一同向前翻跌過去,眼看就要頭朝地倒栽蔥,花無多匆忙提氣,想要縱身而起,可就在這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張巨網,一切過於突然,即便花無多輕功再高也無法躲過,眨眼間便被巨網網住,而後只聽馬匹嘶鳴聲,巨網竟被拖著跑了起來,不一會兒花無多便覺屁股底下火燒火燎,那種滋味,花無多平生都未曾忘記。

  與此同時,灌木叢中跳出數名蒙面人來,攻向唐夜,月光下漫天粉塵。是石灰粉!就在這時,圍殺的人群中,有一人騰空而起,正是唐夜。此刻只見唐夜一身的粉塵,雙眼似已睜不開了。


38真假方若兮

巨網中的花無多被馬拖著狂跑,片刻間,衣衫襤褸很是淒慘。此刻,花無多並不十分慌亂,鎮定心神聽聲辨位,向後急射出銀針,銀針繞在馬的脖頸上,只聽噗嗤一聲,竟生生將拖著她跑的馬頭扯斷。騎在馬上之人未曾想會突生此變,一頭栽下馬去,速度極快,恰好戳在路旁一根直挺尖銳的禿枝上,當即斃命。

  花無多早已顧不得這許多,從巨網中掙脫,不顧自己受了輕傷,一提氣便向唐夜所在人群衝殺過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唐夜不能死!他死了,她的毒便沒人能解,豈不是也要她一同陪葬。

  花無多今夜第一次看見唐夜的兵器,正是他經常吹奏的長簫,簫中暗藏利劍。此刻利劍出鞘,月光下發出嗜血般的青色。好劍!

  花無多衝向唐夜,一蒙面人跳出來擋住了她的去路,蒙面人手中長劍耍的花樣白出,幾十招過後卻被花無多一腳踹飛了出去,連人帶劍跌進了路旁的灌木叢中。原來只是幾個三腳貓的小腳色,花無多暗道,難怪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當下便不將這許多人放在眼中,卻在這時,忽見唐夜後背中了一掌,跌倒在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眼見那人又是一掌跟進直奔唐夜後心,此刻唐夜雙目暫盲並受傷,這一掌竟似已躲不過去了。

  花無多看在眼裡,心下大驚,飛身而起,撲向那人,運內力硬接下了黑衣人那掌。或許是她輕敵在先,未料及這群黑衣人當中竟暗藏內力如此深厚之人且出掌極重,黑衣人目的很明確,欲置唐夜於死地。

  花無多始料未及,竟被黑衣人掌力震飛數丈之遠,重重跌在路旁,只覺胸口血氣上湧眼前發黑,滿口的血腥之氣,竟當即昏了過去。

  就在花無多與黑衣人對掌的空隙,唐夜自腰間掏出一個彈丸,狠摔在地上,一陣煙塵四起,片刻後,四下裡黑衣人均摀住眼睛痛苦哀號,方才重傷花無多的黑衣人也摀住眼睛,暗啞地喊了一聲:「撤。」,片刻之後,四下裡突兀地安靜下來。

  唐夜又掏出一物,擦拭在雙眼上,方才小心睜開。

  他雖受傷,卻仍清醒,踉蹌起身尋至花無多位置,將她扶起,低喚了幾聲,見她沒有反應,便探其脈搏,不禁微微蹙眉。自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倒出一顆藥丸來餵入她口中。這時,昏迷中的花無多突然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模糊地說起話來,語音雖有些含糊不清,唐夜卻字字聽得真切,只聽她道:「不能——死,你……不能——死……」而後便又沒了聲息。

  唐夜一怔,低頭凝望住懷中女子。月亮亮的出奇,淡淡青色更突顯了她衣襟和唇角的暗紅血跡,滿臉塵土,衣衫破爛狼狽之極,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緊閉,昏迷中的她,一隻手卻仍緊緊抓著他不放。

  片刻後,見她仍是昏迷不醒,便欲將其抱起,卻因自己受傷反覆幾次方才站起身來。

  他有些艱難地抱著她緩緩向不遠處的馬匹走去,卻又斷斷續續聽到懷中女子模糊不清地道:「唐——唐……不能——死……」

  他的腳步越加緩慢,短短一段路,走了許久。

  終將她放至於馬背上,自己亦掙扎著上了馬,剛要策馬前行卻又聽見她模糊地道了聲:「夜……」

  唐夜聞聲低頭,看到伏在馬背上的她嘴角正向外滴血,微一蹙眉,便將她自馬背上扶了起來,靠坐在自己胸前,垂首間,少女的一縷髮絲被風吹起劃過他的面頰,一股陌生卻又熟悉的味道不期然地飄入鼻端。

  徐徐策馬前行,路有顛簸,昏迷中的她險些滑落下馬,他忙鬆開拉住韁繩的一隻手,扶住她的腰,未曾想她的頭竟在此時順勢埋入他的頸間,呼吸的溫熱,恰噴在他耳後。

  路並不漫長,卻彷彿走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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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驚動任何人,唐夜抱著花無多悄然回到客棧,將她平放至床上,剛欲起身,方才發覺她的手竟一直抓住自己的衣袖不曾放。他微一蹙眉,用力將她的手扯下,一轉身卻又聽她咳了起來,不禁停下腳步,轉頭向床上看去,以為她醒了,卻發現她仍在昏迷,只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抓著,不知道想要抓住什麼。

  唐夜靜靜地看著,並未上前,只見她在空中抓了一陣,仍不放下手,急切間越發猛咳了起來,鮮血自嘴角溢出,一發不可收拾。

  唐夜蹙眉,轉身抓向她的手腕,正欲探其脈搏,卻反被她抓住了手指,而後,順著指節緊抓住了他的掌心,竟然就這樣安靜了下來。

  望著被她緊緊抓住的手,唐夜目光幽深。

  屋內未曾點燃燭火,青色月光自窗欞映入,投在床邊一大一小緊握的雙手上,小的指節蒼白而執著,大的指節微微僵直,竟似有片刻的茫然。

  她一直咳血不止,仔細為她號脈後,唐夜掙脫了她的拉扯,轉身出了門去。片刻後,又拿著銀針折返,絲毫未有遲疑,便將早已失去意識的花無多自床上扶起脫下她已破爛的外衣為其施針。下針時,突然想起一事,一抬手,便揭去了她的面具。

  半響後,花無多滿頭大汗,不再嘔血。

  過了許久,唐夜收回銀針,額頭已有薄汗,再次探向她的脈搏,雙眉稍稍鬆開,卻忽覺自己胸口一陣氣悶,猛地一陣咳,口中竟有了血腥之氣。未曾想卻在這時,身前仍未清醒的少女忽然向後倒靠了下來,不期然的,披散的長髮便散在了自己的臂彎之上,垂首間,入眼的……月色朦朧,如此之美。這副容顏正是那日餘夕下,山澗中,在那鋪滿落葉的巨石上曾經見過的容顏……

  屋內的燭火依舊沒有點燃,四周寂靜無聲,唯有月光自窗欞上爭相擠入,不依不饒地投向床上二人,似不願放過任何細枝末節,將他們的身影投在一側牆上,成雙。

  夜半,風乍起,樹影搖曳,秋風蕭瑟。

  床上昏迷的花無多身體似極難受,嘶啞地呢喃著:「水……」,坐在一旁臥榻之上運功療傷的唐夜聞聲睜開雙眼,起身倒了一杯白水,行至床邊,用白布沾了些許,沾在她唇邊。如此反覆,直到她不再呢喃,手心觸及她的額頭,發現仍在發熱,便出門打了盆冷水進屋,用布潤濕了放在她的額頭上。

  夜半,一個黑影由遠及近匆匆趕來,悄無聲息地落在院中,等待少許,看到唐夜出來便半跪於地,低聲道:「少主。」

  唐夜輕哼一聲,自懷中取出一封信,交與那人,低聲道:「交與無音」,那人道:「是。」

  唐夜一揮手,那人悄然離去。

  次日晨,在一股濃濃的草藥味中,花無多醒了過來。一睜眼就看到床邊,端著藥碗盯著她看的唐夜,一時間被嚇了一跳,神情恍惚了一會兒,方才想起昨晚的事來。剛想起身,便覺渾身無力五臟六腑都在疼,呲牙咧嘴地道:「我不會要死了吧?」出口的聲音沙啞,都不像是自己的,花無多一歎氣,活到這麼大還從未受過這麼重的傷,不會真的要死了吧?

  唐夜靜靜地看著她,直至她的目光從混沌變得清明,而後將藥碗遞到她面前,道:「喝下去。」

  花無多瞥了一眼藥碗,想來唐夜也不會害他,掙扎著想起身,卻怎麼也坐不起來,便無奈地低聲道:「幫幫忙。」

  唐夜倒真是很不客氣,一出手便提起她的衣領將她揪坐了起來。胸口一悶花無多不舒服地皺了下眉,倒也沒挑三揀四的,接過藥碗,卻手上無力,險些將藥灑了出去,唐夜蹙眉,幫扶了一下,將藥送到她嘴邊。花無多聞著藥味便能想到湯藥的苦澀,面容一皺,而後一咬牙低頭就著唐夜的幫扶將藥喝了下去,藥喝的雖然艱難,但花無多心裡明白,良藥苦口利於病,尤其是毒王唐夜的療傷藥和他配的毒藥一樣,絕對有用!

  唐夜接過花無多喝剩的空碗,轉身出了門去。

  花無多靠坐在床頭,渾身難受,昏昏欲睡,卻又見唐夜手中拿著針灸用的銀針走了進來。這些天,唐夜天天為她施針解毒,她已習慣,見唐夜拿著銀針進來也未多想,以為又是解毒,但當唐夜再次將她揪坐直身體,坐到她身後時,她這才發現,自己此刻竟然衣衫不整!

  無力抵抗,也知道不應該反抗,但讓自己如此狼狽的不是別人而是唐夜,這讓花無多心裡很是鬱悶,外加無奈,甚至還有點委屈,想起自己的淒慘遭遇,不禁鼻子酸澀。抬手摸了摸鼻子,忽又發現一事,她的面具不在了,驚!發現自己現下露出的正是自己的本來面目。抽搐!……

  很久沒有用真面目示人了,如今用真面目還真有點不習慣,總覺得有點不敢見人……

  但想想此刻能見的只有唐夜……

  罷了,不當他是人!

  花無多心下如是想,便覺心中寬慰不少。但覺後背有個喘氣的還用針恣意扎她的仇人在,想到昨晚用針紮了宋子星,忽然覺得有點後悔,難道這就叫報應?早知道不扎烏龜星了……心中正在掙扎惆悵糾結無奈鬱悶後悔難受還被針扎……卻在這時,忽聽院內有人高聲道:「唐兄,可在屋中?」

  就在這時,隔壁的屋門突然被人無理地推開,而後又聽方纔那人道:「大嫂,不可。」

  這時就聽一個女子冷聲道:「我定要親眼看看,是不是吾妹若兮。」

  花無多一怔,而後辨識出來者是何人,不禁大驚失色!忽覺胸口氣血翻湧,週身疼痛無比,猛咳了起來,險些昏厥過去,身後唐夜發覺,立刻點了她幾處穴道,冷聲道:「當心你自己的命!」

  花無多立馬收斂心神,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想其他,氣息便漸漸穩了下來。唐夜依舊不急不緩地為她施針。有些猶豫的,有些哀求的,花無多輕聲對身後唐夜道:「能不能將帳簾放下來?」只靜了片刻,身後之人只一揮手,床帳便放落了下來。

  就在這時,屋門被人很不客氣地推開。

  當先進來一個女子,個子高挑,身材修長,白色錦衣外繡淺紅色楓葉,腳蹬一雙紅色皮靴,眉目精緻,顧盼間美艷不可方物。一轉身,便看到內室床上簾帳內隱約坐著的兩個人,便是一怔。

  任何人看到此種情形都會浮想聯翩。包括隨後進來的李赦。

  李赦猶豫了一下,卻仍然跟進門來,一轉身看到內室情景,也是一怔。

  卻在此刻,一件東西自床帳內扔了出來,恰拋至方若薇(方若兮的姐姐)面前,方若薇出手接住,展開一看竟是一張人皮面具,當即愣住。而後便聽唐夜道:「你們走吧,她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李赦看到那張面具已經明白唐夜之語,這個方若兮果然是假的。

  但方若薇拿著手中面具,卻面色微變,一言不發,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帳簾後那少女的側影,如果唐夜並未給她這個面具,她或許還未能確定唐夜的丫鬟是不是自己的妹妹方若兮,但唐夜給了她這幅面具……普天之下,除了已故的佛之手秒稚大師之外,就只有妹妹能作出如此精緻的面具。

  他們光天化日在床上……方若薇此刻心情複雜到了極點。只片刻,便目光轉冷,沉聲道:「果然是假的。」而後便欲轉身離去。卻聽唐夜忽道:「無音此刻已不記得你,從今往後你可以高枕無憂了。」

  聞言,方若薇步伐一頓,目光一暗,卻只是在無人看到的瞬間。隨後冷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出了客棧。

  望著床帳內的兩個身影,李赦面色複雜。見未來嫂嫂方若薇已離開,便微一拱手道:「唐兄,方才多有打擾,赦改日定當備厚禮登門賠罪。」言罷,雖未見唐夜回應,便也離去了。

  未曾想姐姐竟這樣走了,望著姐姐離去的背影,花無多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姐姐沒有當場揭穿自己,但在唐夜將面具丟給姐姐的一霎那,她已經忘記了呼吸。

  此刻一顆快要蹦出來的心終於回歸了原位,花無多一下子沒了力氣,全身癱軟了下來,精神放鬆下來的一霎那不期然地竟冒出一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你當初為什麼退婚?」

  忽覺不對……花無多馬上補充道:「我是問,你當初為什麼退了方家二小姐的婚?」

  身後沉默,不見回答,花無多亦沉默,哪裡敢催促半分,也早已預料到了此問無解。

  好半天……就在花無多恍惚以為身後可能沒人了吧,一轉頭,卻與唐夜幽深的目光對了個正著,嚇了一跳!

  花無多怎樣都捉摸不透唐夜此刻的眼神。

  唐夜收回銀針,不顧身前花無多的注視,獨自撩起簾帳自內站了出來。

  身後簾帳緩緩落下,擋住了花無多探究的目光。

  已有三日未見花無多,這日,宋子星自外歸來正坐在客棧前廳喝茶,看到每日為唐夜送飯的小廝經過,便笑著將他攔了下來,讓他給自己倒茶,小廝忙把他的茶碗斟滿,正欲離開,宋子星便丟了一錠銀子到小廝懷裡,小廝似頭一次得到這麼多的賞錢,忙不迭地道謝,本來應該說:「謝謝公子,」結果一開口說成了,「公子謝謝。」高興得有點語無倫次了,宋子星並不在意,只淡笑問道:「你這幾日可見到西院的那個姑娘?」小廝一聽,忙道:「公子說的可是那個每天早上為她家公子打洗臉水,晚上還要打洗腳水就什麼都不幹的那個很牛的丫鬟?」

  什麼?晚上打洗腳水?宋子星聞言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還能給別人打洗腳水?宋子星心下雖驚,但表面卻絲毫不露聲色,只微笑著點了點頭,便聽小廝繼續道:「小的也有兩、三天沒見到那個姑娘了,不過西院每天還是點兩份膳點,只是另外一份要的都是些清粥小菜。」

  聞言,宋子星越發狐疑起來。


39我要吃鹹鴨蛋

雖然此次內傷較重,但花無多一向身體好又有武功底子,再加上不知道唐夜給她吃了什麼藥,很是有效。只三天,花無多便覺好了許多。

  花無多一向是個閒不住的人,而今不能自由走動,重傷在床心中當真有說不出的苦悶,又一次睡了醒來,便爬到了窗口的軟榻上蓋了薄被順著微開的窗口望著屋外那一方天空,嘲笑自己像是坐井觀天的青蛙。

  唐夜此刻不知在他房中忙著什麼,花無多無心知道。

  時值深秋,滿園落葉,唐夜有個怪癖,就是喜歡看落葉,喜歡聽踩踏枯葉時發出的聲響,所以這個園子自從被他包下就未曾有人掃過庭院,日積月累,竟已是滿園的落葉,院中一方小水塘也被枯葉鋪滿。偶有燕子飛過上空唧叫幾聲,卻又飛走,花無多茫茫然,眼皮又沉了下去。

  再次醒來卻已在床上,被褥蓋在身上嚴嚴實實,深秋微涼,屋內點燃的燭光說明天已黑了,不知現下是何時辰,此刻卻見一隻手掀開了帷幔,一雙再冷不過的眼與她的相對,再熟悉不過,花無多眨了眨眼,好似眼睛也被冷到了一樣,卻聽唐夜冷聲道:「起來將藥喝了。」

  花無多掙扎著起了身,自不屑用他幫忙。花無多端過藥碗,無限痛苦地看了一眼濃濃的藥汁,而後將頭撇向一旁張嘴猛吸了口氣,雙眼一閉一仰頭咕咚咕咚將藥喝乾,邊將藥碗遞向唐夜邊眼睛鼻子嘴皺在一起,抽搐半響方才展開。心裡直罵,這藥為什麼這麼苦。

  唐夜看著她將藥喝乾,接過藥碗,一轉身又取來食盒擺在她腿上。食盒中只有一個花卷一碗清粥和一碟蛋炒黃瓜。花無多一皺眉,卻並未多說什麼,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唐夜抬著藥碗正要出門,卻聽身後有人吶吶道:「菜什麼時候能放鹽。」

  唐夜道:「明日。」

  花無多又道:「你每天晚上吹的那首曲子叫什麼?」唐夜每晚都會吹奏一曲,且是同一曲。

  唐夜道:「無名。」

  花無多道:「為什麼總是吹那一曲?」

  唐夜道:「因為喜歡。」

  花無多道:「那曲子有點悲傷。」

  唐夜道:「是一首離別曲。」

  「你自己做的曲子?」花無多道。

  「不是。」唐夜回道。

  「那是誰做的?」花無多道。

  「一個女人。」唐夜道。

  「對你很重要?」花無多淡淡道。

  「是。」唐夜輕聲道。

  「她現下人呢?」花無多問道。

  「死了。」唐夜平靜道,似說一件再為平常不過的事。

  「我有個要求。」花無多道。

  「說。」唐夜道。

  「今晚換個曲子吹吧。」花無多邊嚥著花卷邊道。

  唐夜冷哼了一聲,未作回答,卻已回答。

  花無多又道:「其實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你想說什麼?」唐夜道。

  花無多道:「我想說,你來洛陽是為什麼?」花無多夾雞蛋的筷子一頓。唐夜又是一聲冷哼。花無多又自討了個沒趣,但花無多臉皮多厚,豈會為兩個冷哼而氣餒,如今附近就這麼一個看著像人的陪她說會兒話,豈能輕易放過,便又換了一個話題道:「你來洛陽,我也來洛陽,都是從江陵而來,你從什麼時候跟著我的?」

  唐夜平靜無波地回道:「江陵。」

  什麼?!聞言,花無多怔了怔,她從未想過,唐夜竟從江陵起就一直跟著自己了,而她竟絲毫沒有察覺。

  花無多皺緊了眉頭,突然想起路上自己曾因騎馬睡著了迷迷糊糊地跌下馬去恰跌進路邊的臭水溝……想起自己一身男裝路見不平從流寇手中救了一女子那女子月下以身相許嚇得自己落荒而逃……想起自己偶有一夜心中高興睡不著遂去劫富濟貧,卻被那家的三隻狗追出半里地還弄丟了一隻鞋……想起自己聽說舊縣鬧採花大盜連守好幾夜終於看到一鬼祟男子欲入一女子屋中時將其打暈,正欲邀功就聽那女子指著自己邊抽搐邊驚天動地地大喊:「你……你將夫君打暈了!你……你是……何人?!我和你拼了!……」

  想到這,花無多雙眼一閉,心裡十分非常地不平靜,道:「那路上的事,你都知道了?」

  預料之中的一聲「是。」令花無多再也食不下嚥。此時此刻鬆軟的花卷嚼在嘴裡像沙子嚥下去像石頭。而後艱難地問道:「你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唐夜道:「想讓你做一副面具。」

  「面具做了呀,你為什麼還是不放過我!」花無多第一次將心中淤積已久的話大聲地吐了出來,深覺痛快。

  未料,唐夜道:「在我眼見你在市場上身著男裝闖入附近的女茅房,其後頂著滿頭菜葉蛋殼出來卻面不改色地抓著頭髮說難洗時,我便決定了一事。」聽到這,花無多放下筷子摀住臉,暗歎:對了,還有走錯茅房這事。怎麼給忘了。那是在做好面具趕往洛陽青麟客棧之前的事,忽覺唐夜方才將要說的話很重要,忙抬頭問道:「什麼決定?」

  唐夜道:「不殺你。」

  聞言,花無多驟然打了個冷顫,其實自己也曾想過將那面具交與唐夜後,很可能會被他殺了滅口,想到自己兩次中毒,突然有些後怕,花無多道:「為什麼突然決定不殺我?」

  唐夜走到她面前抬走了她吃剩的食盒,平平靜靜地道:「如果我想,隨時可以取你性命。」花無多並不笨,唐夜的話她心中有數,而今這般坦白,無疑對她是種警告。

  望著唐夜將要出門的背影,花無多突然喊道:「明天我要吃鹹鴨蛋。」

  關閉的房門後傳來一聲不重亦不輕地回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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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又過了兩日,也正是花無多當唐夜丫鬟的第十一日,花無多在屋中攬鏡自照,發現自己面色蒼白,兩頰消瘦,便暗自決定今後一定要吃的好好的,睡的好好的,把受傷後的損失全都補回來。

  自覺傷勢好轉許多,又在屋裡悶了這許多天,實在呆不住了,花無多決定出去透透氣,又因原本的面具被唐夜給了姐姐,她只得為自己另選一副面具,便從屋內十分隱蔽的角落裡取出一個牛皮小包裹,為自己挑了一副女面具。

  秋日餘落,星月升起,月明,無風,花無多裹著被子躺在院中的躺椅上看著夜空,又是子時前,唐夜出得門來,輕輕一躍便上了房頂,一如往常坐在同一個位置上吹起了長簫。花無多雖然好了許多,但內傷猶在暫不適合動用真氣自然無法躍至房頂,但覺實在無聊便也坐在院子裡面湊合著瞎聽,昏昏欲睡之際,卻見一人突然出現在對面房頂,輕功卓絕,身姿飄逸,心中不禁暗讚,但當看清來者是誰,當即全盤否定了方纔所想,立刻轉為:烏龜星就知道臭美、顯擺!

  宋子星的身形恰停在唐夜所在屋頂的左側,一撩衣擺坐於其上,夜風吹起,星眉朗目,竟似神仙般人物。但可惜看在花無多眼裡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月下,宋子星注視著院中的花無多,卻見花無多此刻又換了一副面具,想起今日午時曾聽客棧小廝與他講西院的丫鬟換人了他還在疑惑,現下看來,竟原來如此。宋子星輕彎起嘴角,無論她換什麼面具,那種看著自己的眼神卻是永遠不變,他宋子星有生以來還從未見過第二個女子會用這種嫌棄、厭惡的眼神看過自己,但偏就是這種眼神,反而讓他覺得分外的賞心悅目。

  宋子星看著花無多,笑了。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似都百看不厭。此刻他心中所想花無多怎會知道,但看在花無多眼裡,宋子星此刻臉上那種笑卻是欠人扁尤其欠她扁的笑,忍不住狠狠地瞪了過去。

  宋子星朗聲道:「唐兄好雅興,月下吹簫,還有美人相伴。」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移向了唐夜。

  唐夜未曾理會來人,簫聲一直未斷。

  這時,又聽宋子星道:「我聽說,昨晚後半夜,洛陽西北的洛陽三虎宅邸,竟同時被盜匪搶掠,三家連同幼孩五十餘口一夜之間全部葬身火海無一存活,屋舍被燒的一乾二淨,屍骨成灰,寸草未留。」

  忽有夜風吹過,乍聽聞此事,花無多只覺全身一陣發寒,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高坐在屋頂上的唐夜。只見唐夜的目光暗沉得令她顫慄。目光一轉,再看坐在另一側的宋子星,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相比之下,竟覺宋子星看起來怎麼有點像人了?!但可惜這時的宋子星突然又朝自己笑了一下,花無多一撇嘴,暗道:看錯了!

  正覺鬱悶,便聽唐夜終於放下吹了半天的長簫道:「生逢亂世,你我能護得自己與自己想護之人便已是萬幸。」

  靜默片刻,宋子星微微笑道:「唐兄之語,星可引為知己。」

  不知為何,花無多覺得宋子星和唐夜都看了她一眼,但當她看過去時,卻發現二人根本都沒有看她。

  唐夜卻未言語,自屋頂躍下,逕自推門進了屋去。花無多見狀也趕忙起身要走,宋子星道:「你去哪?」

  花無多瞥了他一眼,不耐煩地回道:「打洗腳水。」

  聞言,宋子星面容僵住。

  花無多卻裹著被子大搖大擺地走了,她哪裡知道,宋子星想的自然是她給唐夜打洗腳水去了……

  但其實今晚她打洗腳水是給自己,不是給唐夜。自她受傷以來,打洗腳水和洗臉水這兩件事早已不用她做了。唐夜自己會動手,她自然是不會搶著去做的。

  還記得當初剛來給唐夜當丫鬟的時候,她沒頭沒腦地問了句:「當你的丫鬟都要幹什麼?」當時自己鐵了心想,端茶倒水這些活計還行,其他的一樣都不會。

  未料,唐夜竟回了她一句:「打洗臉水和洗腳水。」

  也曾猶豫過,後來一想,不過是打盆水,洗哪裡關她什麼事。便自此從事這兩件事,其他的一概與她無關。除非她閒著無聊,例如搶在唐夜之前去開門和人家陌生人搭話。或者擋在他前面為他打架,當然,替他擋黑衣人那一掌純屬意外,她是怕唐夜死了她的毒沒人能解她也得受罪甚或跟著陪葬,再說當時情況緊急自己也並未想太多,如今回想當時真不應該硬接下那掌,能將唐夜打得重傷吐血可見那人功力,應是早就預謀了藏在這些個烏合之眾當中,伺機對唐夜下手,用心真歹毒,當然,再毒也毒不過唐毒。

  就在宋子星哭笑不得,花無多欲去打水之際,突然西院的院門被人撞開,一個女子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嘶喊著道:「唐公子,快救救我家小姐,唐公子……」女子披頭散髮衣衫破爛十分狼狽地向唐夜的寢房跑了幾步便重重跌倒在地上,似摔的不輕,半天都沒能起身,雖然如此卻仍聲嘶力竭地喊著唐夜。而唐夜的房門緊閉,未見半點回應。

  院外,隨後跟來的幾個客棧小廝在門外探頭探腦。

  花無多放下手中銅盆,走過去欲攙扶起女子,靠近後方才認出此女子是許傾城的貼身丫鬟春柳,見她現下如此狼狽心下也不禁一驚,忙問道:「你家小姐怎麼了?坐起來細說。」

  春柳並不起身,聲淚俱下對花無多道:「姑娘,求你,求求你,你幫我求求你家公子,求他速速救我家小姐,再遲就來不及了,我家小姐被城外的山賊擄了去,性命難保,只有唐公子有能力救,求求你,求求你。幫我求求唐公子。」丫鬟邊說邊向花無多磕起頭來。

  花無多如何攔都攔不住,不是她不願意幫而是唐夜緊閉房門很明顯不欲管此事。想到當初唐夜一掌將許傾城打飛,目光中的殺意;想到方才宋子星說洛陽三虎全家幾十餘口一夜之間被滅門;想到唐夜昨日還與她說:「我隨時可取你性命。」,唐夜豈是哭求便能求得的人,她心知求了也是白求,而且從小到大她從未求過人,更別提去求唐夜。

  看著不停磕頭磕得額角流血的春柳,花無多也終被她這份護主之情所感動。

  花無多驀地站起身來,深吸口氣,雙手握拳正欲上前推開唐夜的房門,這時,卻聽背後有人沉聲道:「我幫你救出你家小姐,你起來吧。」

  那聲音再熟悉不過,花無多驀然回首望向已扶起春柳的宋子星,越發覺得宋子星今晚看起來順眼。

  春柳識得宋子星,知曉宋子星的來歷,一見他肯出手相救不禁感激涕零,又要給宋子星下跪磕頭,卻被宋子星扶了起來。花無多剛有點感動,就聽宋子星毫不羞恥地支使她給自己倒茶,花無多撇了撇嘴還是給春柳和宋子星倒了茶。

  當下,宋子星仔細問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春柳淒苦地說了起來。

  原來,許傾城自幼與唐夜一起長大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聽到「兩小無猜」這四個字用在唐夜身上時,花無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竟然有人敢和他一起「兩小無猜」!命真是苦……一時卻未記起自己與他指腹為婚之事豈不是更命苦。

  許傾城喜歡唐夜,不遠千里從蜀地跟唐夜來到了中原。

  聞言,花無多連連搖頭感歎,許傾城不禁命苦的和唐夜兩小無猜不說,竟然還喜歡上了唐夜,花無多為此歎息不已,可惜了,一朵鮮花插在了毒粉上。

  春柳繼續道,此次她與小姐還有幾位青城師兄弟一路跟著唐夜來到了洛陽,終於見到了唐夜。但多日來唐夜對他們不理不睬,對小姐更是冷漠無情,小姐許傾城眼見唐夜對自己無情,終於心灰意冷,決定於今日回家返回蜀地。未料他們今早方才出城便被黑風寨的賊匪們暗中盯上,原本青城派眾人均有武功傍身也不是好惹的人物,自未將那些賊匪放在眼裡。花無多聽到此,便想起當初在洛陽郊外茶寮中,青城派一進來就趕走了兩桌客人作風的確比較張狂無懼,想來在四川青城也是橫行霸道吧,引得賊人注意也不為奇,做人還應像她一樣低調行事才好啊,剛自我讚許一番。就見春柳淒苦地道,他們未料那群賊匪極為卑鄙,竟似早有預謀,在他們途經的茶寮下了藥,而他們也因一時未查中了這些旁門左道,當場所有師兄弟被殺,錢財也被賊匪洗劫一空,而自已更被那些人玷污……說到此,春柳兩眼空洞,看得花無多暗暗心揪。那些人見許傾城美貌,便要帶回山寨獻給寨主當壓寨夫人,春柳卻是在失節後裝死,待那群賊匪離去後拼了最後一口氣挨到這裡,只想求唐夜救出她家小姐,而她……春柳說到此,噗通一聲向宋子星跪了下去,再次磕頭求他定要救出小姐許傾城。

  宋子星此刻背對月光,面上神情看不真切,花無多卻見他點下了頭去,莫名一陣心熱。

  春柳見宋子星點下了頭,淒苦一笑,突然轉身一頭撞上石桌一角,鮮血自她頭頂流下,臨死前嘴角那抹達成心願的淺笑,令花無多深深震撼,她抱著春柳的屍身,緊握的雙拳已咯咯作響。若不是現下自己受傷在身,說什麼也要幫春柳救出許傾城。

  而此時此刻,唐夜的門依舊緊閉。

  清冷的月光照在院中,映在春柳的屍身上,一片冰涼。


40跑馬溜溜的山上

客棧老闆聽聞此事後,立刻跑來抱怨,說客棧死了人,對他們生意會大為不利,話還未埋怨完就見宋子星拿出幾張銀票塞在老闆懷中,道:「我知道這客棧是李家產業,我與你家三少甚為熟悉,我會親自向他登門賠罪,這三百兩你幫我報官打點一下,並仔細辦了這姑娘的身後世,剩下的是我給客棧的損失。」報官不需要任何銀子,給春柳辦後世也花不到20兩,宋子星等於給客棧老闆280兩銀子,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花無多在心中暗算,她一向對銀子比較敏感。這亂世之秋,春柳又是被郊外賊匪搶劫後自殺,官府未必會出面深究,也定是草草了事,客棧能得這樣一大筆錢,也算飛來橫財了。

  客棧老闆見了銀票,又聽是三公子朋友,便不再多言,忙賠了笑臉,叫了幾個夥計進來,吩咐其中一個去報了官,其餘的留下來打掃清理西院。

  現下不是忙這些的時候,營救許傾城要緊,花無多望著宋子星,宋子星瞥了一眼花無多,向她伸出手道:「你可願與我同去剿滅賊匪?」

  花無多一怔,突然想起當初穹窿山宋子星剿滅山賊的一幕,其實這些日子她早已悶壞了,聞言,難免心中大動,目光閃爍,但轉念一想又覺黯然,如今自己有傷在身如何去得,剛要開口推遲,便聽宋子星又道:「一切有我。」

  月下如水,宋子星的神情全然納入花無多眼中,他的目光清亮透徹,嘴角的微笑不似往昔,略帶幾分溫柔卻又有著莫名的誘惑,始終未曾收回向她伸出來的手,花無多望著那雙因常年握劍長繭的手,悠悠道:「我現在連馬都騎不了。」

  「那有何難?」言罷,宋子星驀地抱起了她,在花無多的驚呼中飛身出了客棧。

  應該掙扎嗎?花無多也有片刻茫然,但最終卻任由宋子星將自己置身馬前,一起縱馬連夜出了客棧,心道,就當去玩好了。

  青麟客棧片刻後人去樓空,四下靜了下來,唯有院中一直未被清掃過的枯葉隨著夜風在院中盤旋,月光灑落,一地清冷,照在如何也清洗不掉的石桌一角的血跡上,略顯猙獰。

  寂靜的子夜,屋中忽傳出一陣簫聲,片刻後,又歸於寧靜。

  不知何時,唐夜窗下半跪著一個黑影悄無聲息猶如鬼魅,屋中唐夜冷聲道:「方圓如何?」

  那人道:「一切順利。」

  唐夜道:「洛陽東南黑風寨,除了許傾城一個不留。」

  那人道:「是。」

  而後,青麟客棧西院又歸於寂靜。

  宋子星折返南院,寫了一封書信喚來親隨徐清命他拿了書信速去李府找李赦,自己則攜花無多先行出城。

  如今入夜城門早已關閉,宋子星帶著花無多來到城牆一角,仰頭望著城牆上10步一個崗哨的嚴密守衛,花無多看了一眼宋子星,若然自己未受傷還好說,但如今傷勢未癒輕功還無法隨心所欲地施展,他們二人如何能出城?本以為他有什麼法子能讓守衛開了城門出去,沒想到卻是這樣。

  宋子星此刻已將馬栓在路旁,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卻不以為意,只笑道:「我背你出城。」

  花無多一轉身不屑地道:「不去了。」

  宋子星一笑,驀地將她攔腰抱起,道:「不讓我背便是讓我抱了。」

  花無多又氣又怒,道:「你不放我下來我便大喊。」

  宋子星一整面上玩笑之意,沉聲道:「別忘了我們是去救人的,耽擱不得。」

  花無多想起了春柳,停止了掙扎,見宋子星無意放她回去,方覺自己是上了賊船逃無可逃了,便道:「你放我下來,我讓你背著就是。」

  宋子星如言放了她下來,眉間笑意令花無多切齒。

  宋子星輕功十分好,甚至勝她一籌,即便此刻背著她,也十分靈巧,在投石聲東擊西之後,輕而易舉地帶她越過了城牆,悄無聲息地飛身出了城外,雙腳方一落地,一個縱身便已射出丈許,瞬即消失在夜幕中。二人一路向東南方向奔去。

  平生還是第一次被一個男子背著,想當初在南書書院淨背著公子翌了,而今伏在宋子星背上,頗覺有趣,原來被人背著的感覺還真不錯。花無多抬頭望著滿天星斗,風自耳鬢吹過,景物自眼前飛快倒退,竟覺此時如騎了一匹飛馬般在騰雲駕霧,一時興起,重重在宋子星的肩頭上拍了一記,而後張口大聲呼喝了一聲:「駕!——」

  宋子星身體在一瞬間僵硬,花無多察覺到了,一不小心沒忍住噴笑出聲。

  宋子星當下哭笑不得,身形卻未有停歇,仍十分迅疾地向東南方奔去,只低斥了聲:「頑皮。」

  宋子星與花無多出城後,大約奔出5里遠,方在一處殘破的四角亭外停下。花無多自宋子星背上下來,藉著月光仰頭看向四角亭上幾個斑駁字跡,因年代久遠,疏於打理,現下已有些辨認不清了,但隱約可見「過客」二字。宋子星顯然在等李赦。花無多問他為何不趁夜偷偷潛進山寨救出許傾城。宋子星卻告訴她,黑風寨少說也有五六十人,而且他對山寨地形不熟,只憑一人之力貿然行動,恐打草驚蛇,他不僅要安全救出許傾城,還要同時剿滅了這幫賊匪。花無多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卻又有些疑惑,李赦終究是個商人,如何會有剿滅山賊的能力。宋子星卻道,李赦可非她想的那般簡單。

  似察覺了宋子星對自己不通世事淺薄的恥笑,花無多一撇嘴,頗不以為然道:「我還以為你不簡單,沒想到如此簡單。」

  宋子星笑了,對花無多的揶揄,絲毫不以為意,說了句花無多似懂非懂的話:「這畢竟不是江南,洛陽有洛陽的行事規矩。」

  花無多問:「洛陽有什麼規矩?」

  宋子星笑得莫測高深:「說了你也不懂,跟著我就是了。」

  花無多再次撇嘴。

  坐在亭下,深秋初冬的夜風微寒,花無多傷勢稍有康復坐久了也不禁有些瑟縮。宋子星坐到了她身側恰擋住了風口。夜風吹過,花無多聞到了一股梅花冷冽的淡香,正是來自宋子星身上,這味道並不陌生以前聞到就厭煩,今日卻令她有些心神恍惚,這時忽聽他淡淡開口道:「現下是多事之秋,皇上多病已許久不問政事,政權旁落皇后劉氏及其家族手中,劉氏家族暗中打壓吳族王室,早惹吳氏一族不滿,最近雙方動作頻繁,朝野上下局勢混亂不明,地方有些勢力的諸侯王眼見如今外戚專政天下即將大亂,均暗中屯積兵力或求自保或盼一朝能有清君側爭霸天下的實力。地方勢力割據,如今洛陽亦是如此。雖然洛陽城外賊匪橫行,官府雖對此不理不睬,卻絕不會不給洛陽李家三少李赦的面子,許傾城家雖在蜀地青城有些地位,但若到了洛陽卻是鞭長莫及,而我,在洛陽亦不能輕舉妄動。」

  花無多似懂非懂,只淡淡回道:「那你此番為救許傾城而求助於三少,豈不欠了他一個人情?」

  聞言,宋子星回眸,眸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逝,見宋子星眼中有著不同以往的情緒,花無多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對不對,就聽宋子星微微一挑嘴角,笑道:「我自是欠李赦一個人情,不過,有人卻也欠了我一個人情。」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花無多自然知道那人便是自己,一撇嘴回道:「欠就欠,反正我就沒打算還。」

  此言宋子星似早已料到,卻也不禁莞爾,道:「我不求你還,只是有一事……」宋子星尚未說是什麼事,忽道:「他們來了。」

  花無多一驚,側耳傾聽,果然隱隱聽到遠處暗夜有馬蹄聲傳來。暗暗嘀咕,宋子星耳目如此靈敏,自己終是稍遜一籌。

  片刻後,樹林中果然出現了一隊人馬,當中沒有李赦,帶隊的是洛陽兵馬司參將李占勇,隨行官兵百餘人。宋子星的親隨徐清也跟在其後,還牽了一匹馬來。

  李占勇當先上前拜見了安南將軍宋子星,面對宋子星頗為恭敬,而後道:「剿滅黑風寨賊匪,營救許姑娘的事就交給末將吧。」

  宋子星也不客氣,道:「那就有勞李參將了。」

  當下,李占勇不再客氣,當即上馬率眾趕往黑風寨。宋子星、花無多等人跟在最後。

  花無多坐在宋子星馬前,宋子星策馬不緊不慢地跟在隊伍最後,宋子星胸有成竹的神態令花無多漸漸放鬆下來,感覺自己像是去看戲的,想到這場「戲」不僅逼真肯定還很精彩,不由得暗暗興奮起來。宋子星似察覺到了她的想法,附在她耳邊戲謔道:「眼睛不要瞪的太大太亮,都快可以當燈籠照路了。」花無多一彎手臂狠狠杵向他胸口,他向後一避竟順勢將她摟入懷中,雖然花無多一直坐在他身前與他共乘一騎,但始終與他保持著距離,不曾過分親近,而今這一摟之下二人已然全無空隙,他的氣息清楚地呼在耳畔,花無多驀地臉上大熱,正欲掙扎卻發現宋子星已然放開了她,月光下,清楚地看到了他嘴角那抹戲謔的笑,險些忍不住驅銀針金線纏住他脖子勒死他了事。

  眾人一路騎馬急行,一路無火把照路,卻也行得極快,果然如宋子星所料,李占勇等人對地形十分熟悉。約莫一個時辰後,到了黑風山腳下五十仗外,眾人棄馬,李占勇重新整編隊形後,率眾攻上山去。

  花無多跟在後面暗想,與當初宋子星大張旗鼓的攻打穹窿山比,這才是真正的剿匪,暗夜偷襲啊,多刺激!想到此,一雙眼睛晶亮晶亮,忘了方才馬上的不快,興奮地跟在後面,沒走幾步就聽宋子星附耳對她低聲道:「往上山路難行,要不要我背你上去?」有了方才一背,花無多也沒了諸多顧忌,再來自己傷勢未好也不適合爬山使力,如今有個現成的馬騎,當即欣然同意。

  一直跟在二人旁邊的隨從徐清察覺將軍驀地停下了腳步,也停了下來,便見他們的將軍蹲下身去,正奇怪將軍這是怎麼了?就見旁邊那個看著十分不起眼的女人從容不迫地爬上了他們將軍的脊背……

  徐清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揉了好幾遍直至將軍背著那個女子站起身來,方才緩過神來。一驚之後,忙靠上前去低聲道:「將軍,讓屬下幫您背吧。」言罷,就見將軍掃了他一眼,那目光徐清再清楚不過,心下一駭,便覺自己說了極大的錯話,頭一低,再不敢出聲。

  徐清默默地跟在將軍後面爬山,爬著爬著突然重重一拍自己腦袋,暗罵自己:將軍這般做法定有其深意,自己方纔還去和將軍多嘴!想到此恨不得將自己舌根子咬斷了。但轉念一想,這也不能怪他,他跟在將軍身邊已有8年多,還從未見將軍對一個女子這般好過,再說這只是剿滅山賊,將軍怎麼會背著個女人,心下嘀咕,忍不住偷眼看向那位姑娘,發覺那姑娘趴在將軍的脊背上,趴的那般心安理得理所當然,還有點忍不住的得意,不禁猜測,這姑娘似乎和將軍很是熟絡,不知是哪家的千金。但看穿著和長相似乎平常了些,和他們家豐神俊朗的將軍相比,差了十萬還得再加八千,但看將軍在乎的神色竟似很是喜歡,怕是有什麼其他緣由吧。徐清自己安慰著自己,心底總有種不安的預感。

  黑風山寨規模並不大,完全沒有當初穹窿山的規模,百名士兵一哄而上將山寨團團圍住,可令眾人奇怪的是,這一路雖是夜襲,行進速度也的確快,但一路未遇一人一暗哨,山寨大門此刻也緊閉,裡面似有火光閃爍卻未見任何動靜,悄無聲息的情形有些奇怪透著莫名的詭異。

  宋子星聞到了血腥之氣心下疑惑,這時就聽背上的花無多道:「不對勁,我們進去看看。」宋子星點了點頭,一提氣,便背著花無多越過眾人頭頂,欲先行躍入山寨,他二人飛躍高約三丈的寨門時,花無多往下一看,便看到底下李占勇等數百雙瞪得極大、寫滿了不可置信的眼睛。

  徐清驚訝地看著他們家的將軍就這樣背著一個女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躍進了山寨。不知不覺額頭上流下許多汗。

  這時只聽前面一兵丁道:「都說江南的宋子星乃百年一遇的將才,領軍打仗神出鬼沒守著江南之地固若金湯。而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又一兵丁道:「據說這宋子星曾偷一個少女的肚兜在江陵當紙鳶放,嘿嘿……」那兵丁一陣狂笑,惹來周圍眾笑。

  一兵丁道:「你看這風流公子現今又背著一個女人來剿匪。貪圖女色至此,想來也沒什麼大能耐。」

  另一兵丁接口道:「是啊,被一個女人騎在頭上還樂得跟個傻子似的。」

  嘿嘿,哈哈……一時全都暗暗低笑起來。

  最後面的徐清聞言氣得發抖,卻生生忍住沒有發作,徐清為人一向沉穩。幸好這次跟將軍來的是他,要是武正,難保這些人血濺五步。

  宋子星與花無多進了山寨,方才發現山賊已全部死了,橫七豎八的躺在寨中各處。

  宋子星緊鎖眉頭若有所思,花無多亦蹙眉未曾多話。花無多自進來便想從他背上爬下來,卻被宋子星制止,他道:「此地處處暗藏殺機,別下來。」花無多猶豫了一下,想到此地處處透著詭異,現下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便老實的沒有下來。

  宋子星打開了寨門,讓李占勇等人入寨搜尋。

  徐清亦進了寨來,走到宋子星身邊,突然單膝跪在了宋子星面前,重重道:「將軍勞累,讓屬下替你背這位姑娘!」那義無反顧執著堅持的目光,令花無多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進寨搜查的洛陽兵聞聲也向他們所在之處看了過來。

  火光閃爍,宋子星的容顏忽明忽暗,看著跪在地上的徐清,一字一句地緩緩回道:「我的夫人,自有我來護。」


41誰撥動了心弦

聞言,徐清漆黑執拗的目光中一下子綻放出許多光彩,腰身挺得越發筆直,大聲道:「屬下魯莽,不知是未來將軍夫人,是屬下逾越了,請將軍責罰!」

  宋子星眸子漆黑如夜,道:「且先記下,你先起來。」

  「是。」徐清十分心甘情願地領了這個責罰。

  正在山寨中四處搜查的洛陽官兵聞聲,不禁面面相覷,均露出了些許愧色,原來是安南將軍的准夫人,難怪會一直背在身上如此小心地保護著。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將軍夫人會跟來這麼危險的地方,但也不是他們適才想的那般,便對宋子星變了看法。

  花無多聞言一怔,待反應過來嘴角已然不自覺地微微抽搐,想到方才宋子星說「我的夫人」……一下子控制不住地起了一身的痱子。抖了抖,再抖了抖……還在。手指不自覺地伸到了前面,摸上了宋子星的額頭:咦,不熱啊。又摸了摸他耳後:沒帶面具啊,是本人,這人沒傻吧?!還是……烏龜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正疑惑間,就聽徐清極為激越的大聲應了聲:「是!」,目光便落在了跪在地上領罰領得神采奕奕的那個宋子星的親隨徐清身上,清楚地看到徐清望著宋子星那副尊敬甚或有些倔強而執拗的認定神色,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眸光一轉,卻也未曾反駁。但還是自宋子星背上下來,宋子星也未阻止,只與她並肩而立,半響無語。

  火光中……似察覺到了身側若有若無的目光,看過去時,卻未抓住一絲蹤跡,花無多暗道:烏龜星果然有古怪。看在他今日救許傾城之心與背她一路的份上,且不揭穿他,與他留幾分情面。

  眾人一番搜索,卻只在一間木房內尋到了已然暈過去被綁住手腳關在柴房尚還活著的許傾城,除此之外全寨六十餘人,竟於一夜之間全部斃命。連門口看門的兩條狼狗都是一刀斃命。從現場情形看,對方下手極為狠辣和迅疾,驚動極小,山寨大門未被攻破,許多山賊都是死於屋內夢中。應是一隊武功極高的人所為,他們趕到時,那些人想必剛剛離去,不知是何人所派,下手這般乾淨、狠毒。

  未想救許傾城竟如此順利。花無多幫許傾城解開了繩子,將她救醒了過來,許傾城自不認識換了易容的花無多,卻識得宋子星,知他前來營救頗為感激,當得知是婢女春柳為她跑回洛陽求救卻又自盡時,悲慼之色令人歎息。猶疑著、帶著一絲顫抖一絲期盼問起唐夜時,花無多雖不忍卻也據實以告,得知唐夜閉門不理,她只空洞地看著某處,眼神毫無焦距。花無多突然想到了一句話:哀莫大於心死。

  花無多不懂情為何物,如今見她淒楚模樣也不知怎麼安慰,更不知她此番在山寨中受了何種苦楚,雖然一向對許傾城印象不太好,而今見她如此模樣,這般境遇卻也有些心生憐惜了。

  許傾城入山寨後遭遇了什麼,他們自不方便問。宋子星只問她今後作何打算,她道只想回家。宋子星點了點頭便先勸慰她先回洛陽暫歇,待明日天亮他自會派人送她回蜀地青城。許傾城神色淡然,只輕道了聲謝,便沒有再說話,火光閃爍,神色甚為微淒楚惹人憐,宋子星便將她交與徐清照顧。

  李占勇留了數名兵丁打點山寨後事,而後帶了許傾城等人折返洛陽。

  宋子星策馬走在最後面,漸漸遠離了李占勇等人的隊伍,本來徐清還亦步亦趨地跟著,後來也不知怎麼不見了蹤影。

  此刻,天微亮。坐在馬上顛簸的花無多有些疲憊。宋子星一路無話,這倒讓花無多大出意外。顛著顛著,花無多便將眼睛閉了起來,頭一歪便點在了宋子星胸口。

  宋子星的身體不易察覺地微微一僵,可也只是一瞬便即放鬆,馬慢慢走著,許久後,方才輕聲道:「這是第一次,你在我身邊毫無防備。」

  本以為花無多已睡著,此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未料忽聽花無多道:「誰說沒有?我只是太累了,你借我靠一下,只當靠棵樹。」

  聞言,宋子星哭笑不得,走了一陣,忽道:「為何不反駁?」

  心知他問的是什麼,花無多有些不懷好意,還有點自鳴得意地抬頭笑道:「我現下這張臉是你的夫人,那便是吧,我明天換一張,若誰奇怪你那夫人去哪了,我可不知道。」

  望著那雙因小計得逞而越發神采奕奕的眸子,宋子星淡淡笑了起來,原來在她眼中那只不過是一句可以被利用的戲言,眸中光芒一瞬暗了下去,轉而換上似笑非笑藏住了一切。想到洛陽兵馬司參將、與那上百名洛陽兵士,還有自己的親隨徐清等人見到的那個將軍「夫人」馬上就不存在了,不禁抬手微微揉了揉額角,忽覺有點頭疼。似察覺到他的煩惱,身前少女嘴角掛著的笑容越發張揚,看著他眼中尤其難忘。天微微亮,少女的明眸皓齒近在咫尺,只看著側面便已令他心悸。他微微瞇起了眼,忽道:「日頭要出來了,我帶你去個地方。」也不待她答應,便縱馬揚鞭飛奔起來。遠遠的還能聽見少女的大喊大叫:「你帶我去哪!?不說清楚我不去!——」

  晨光破繭而出,金黃色瞬間染遍大地,將世界換上更為耀眼的顏色。

  山頂風乍起,晨霧尚未散去,風過花香散,滿山的野菊花,金色晨光下煞是好看。

  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地方?花無多望著滿山遍野的秋日菊花早已怔住,心裡卻在想,宋子星是老鼠嗎?怎麼這樣的地方都找得到?花無多此番想法毫無道理,老鼠能找到這樣的地方嗎?但此刻花無多腦袋裡就是這麼荒唐的想著。幸好沒說出來,否則宋子星不吐血也要有內傷。

  與花無多並肩站在山頂,宋子星微瞇起眼望遍滿山菊花,似已被這風、這花香、這朝陽或許還有身邊這人……所迷醉。

  深吸口氣,花香沁入四肢百骸,花無多閉起眼睛微微笑了起來,心情很好。

  風過,宋子星淡淡的聲音隨風同來:「為什麼你會為他受了這麼重的傷?」

  花無多睜開眼,望向他,疑道:「你怎麼知道我是為他受的傷?」

  宋子星似笑非笑道:「我自然知道。」

  花無多哼了一聲,道:「我又為什麼要告訴你?」

  宋子星嘴角微挑,道:「你一向貪生怕死,我只是奇怪,你怎麼會為了他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我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你喜歡上了他?」

  看著宋子星嘴角不懷好意的笑,花無多看在眼裡一陣不痛快,不禁嗤之以鼻,道:「你既然知道我貪生怕死,最寶貴自己的小命,你就應該想到,我如今中了唐夜的無法逍遙之毒,沒有他為我解毒,我必死無疑,死前還得受盡折磨,所以他不能死,再說……」花無多說到此不禁有些懊惱,喃喃道:「我當時也沒想到那人的掌力那麼厲害,還以為被震飛出去的是他呢。」

  「你如何中的毒?」宋子星蹙眉問道。

  「我抓了唐夜的手。」花無多蹙眉答道。

  ********

  心中總有幾分壓抑,壓抑的太久便想找個傾訴的對象,雖然宋子星算不上是什麼朋友,卻也是眼下最熟悉的人,不知出於何種心情,花無多在此時輕易地便說出了連日來一直壓在心底的秘密,短短幾句話,足以說明一切,不求理解,不求幫助,更不求勸慰,甚至做好了被宋子星嘲笑的準備,抬眼望去,恰好接到了他望過來的目光,看清了他緊蹙的眉,顯然沒有意料之中該有的嘲笑,卻有出乎意料的憂色,花無多心中一陣疑惑,突然有些耐不住他看自己的目光,撇轉了頭。

  見她如此,宋子星眸光暗斂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極目望向遠方,不再提方纔之事。深吸口氣,晨風、花香霎時沁入心脾流入四肢百骸,似忽起了興致,一提氣飛身躍至山頂至高處,晨光映在他身上,滿山淡黃色菊花在他腳下白霧中浮動,更映得他如夢似幻,衣衫被風吹起,掀起一片片如雲褶浪,回眸間竟有種居高臨天下的氣勢,睥睨萬物的狂妄。

  花無多一怔,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宋子星。

  只見這時——

  宋子星不知從腰間何處拔出一個軟劍,一瞬間,劍身反射出的光芒令花無多心驚,彷彿看見了他身後蒼穹深處有一隻展翅欲飛的金色鳳凰,狂放地綻放出流光溢彩,晃人眼目,驚動天地!

  一個念頭驚然閃過花無多心頭,卻來不及抓住。

  劍出!

  雲淡風輕,流光溢彩。

  劍起!

  氣勢如虹,光芒萬丈。

  劍挑!

  颯爽英姿,如浪劍氣。

  劍舞!

  風起雲湧,天地失色。

  四下的菊花瓣均被他劍氣所聚,脫離枝幹飛到了他的身邊盤旋,人動劍動,劍舞花飛,狂傲無忌地綻放出無與倫比的光芒,炫人耳目。

  此情此景,花無多平生從未見過,一時瞧得怔楞,喃喃自語道:「好……劍,好……」心底再不願意也不由得承認:「好功夫……」

  直至宋子星收劍斂勢,衣衫在山頂飄動,薄霧徘徊在腳下朦朦朧朧,盤旋於空中的菊花辨緩緩隨風散落了一地,偶爾還有些許頑皮的還在隨著山風於他腳下盤旋,朝霞映在他臉上,顧盼間王者之氣卻已消散,神情淡雅清艷如斯,卻又難以掩蓋住迫人氣勢,回眸望向花無多。

  這一刻,心底靜寂處突然震動了一下,彷彿似被誰撥動了心弦,花無多只覺腦中一片空白。

  四周萬籟俱靜,唯有風聲和縈繞鼻端的花香,他凝望著她,她傻望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花無多方從宋子星早已變得深邃的目光中驚醒了過來,一瞬間發現自己因嘴張的太久臉部有些僵硬,為自己因烏龜星的耍帥而驚呆,悲憤不已。

  宋子星因她此刻悔恨至極的模樣而輕笑。

  花無多聽到了他的笑聲,不禁頭皮一麻,一時羞憤、懊惱,還有百般說不出的尷尬狼狽,忽然發現他的劍已消失了,竟不知放在了何處,突然想到了什麼,抓住那一閃而過的念頭,驚道:「鳳凰碧月!」

  宋子星但笑不語,如此便是默認了。

  花無多眸光大亮,一瞬間便忘了方才自己的狼狽相,大聲道:「給我看看。」

  宋子星走出花海,道:「你要看鳳凰還是要看碧月?」

  聞言,花無多驚得大跳起來,大叫道:「你都有?!我都要看。」

  宋子星搖了搖頭,似頗為遺憾道:「我只有鳳凰沒有碧月。」

  聞言,花無多並不氣餒,仍興奮地道:「那也拿給我瞧瞧。」

  宋子星開始解腰帶,花無多見狀也不知羞澀,卻還是盯著他看,那種專注得似每個細節也不願意放過的目光反倒把宋子星盯得有些尷尬,宋子星將腰帶解下,攤展在花無多面前。

  山頂風大,晨霧已然散去,他的衣袍隨風飄蕩,長髮玉冠淡雅悠然,凌厲迫人的氣勢已然收起,獨留下此間翩翩公子,可惜的是,這樣的濁世佳公子,卻在一個腰帶面前完全的黯然失了色,因現場唯一的一位觀眾眼中只有那一條腰帶再無其他。花無多看著這條腰帶,如珍如寶的撫摸著,心道:原來他這腰帶暗藏玄機,難怪當初能纏得住自己的兵刃不斷。

  宋子星道:「鳳凰碧月原為一對,有緣方能得之,我只得鳳凰卻無碧月,相傳如若得到……」

  「你是說,得一世美好姻緣嗎?可……鳳凰碧月不是刀嗎?怎麼是軟劍?」花無多目光灼灼卻又帶了絲疑惑。

  宋子星搖了搖頭,道:「鳳凰碧月本是一對軟劍,極薄極輕,鳳凰在日下使用,如鳳凰展翅劍下隱有刀光,碧月在月下使用,劃過蒼穹時亦如彎刀明月,如果使用者武功極高的話,劍亦如刀,所以傳言鳳凰碧月為刀,只因形似並不是實情,有朝一日,若鳳凰碧月同現,在日出月落或日落月初之際同舞,將是極美的情景。」宋子星說到此處也似心生嚮往,伸手在腰帶上一拂,鳳凰軟劍便從中躍然而出。而後冷靜卻極富誘惑地對花無多道:「你試試。」

  花無多接過軟劍,愛不釋手,高興得有些手舞足蹈,卻又極為珍惜地輕撫著這細緻略微透明的鳳凰寶劍。

  躍至方才宋子星舞劍的地方模仿他方纔的招式,一招一式地舞了起來,邊舞邊道:「我不擅使劍,卻看過很多劍譜,你方才舞的這套劍法我從未見過,招招精妙,而且你舞起來的確……的確……嘿嘿。」的確如何?花無多突然閉嘴不說了,硬生生將極可能是讚美之詞的字語吞嚥了下去,惹得人心癢難耐。

  宋子星目光似望向極遠處,心中正因她只看了自己一遍劍招便能記得如此之多而驚訝,口中卻淡淡問道:「的確怎樣?」

  花無多一劍挑起,道:「的確!」翻身刺出:「夠顯擺!」。

  宋子星只覺自己一呼一吸間有些胸悶還有點氣短,一向地似笑非笑不小心變成了似哭似笑,而後輕咳了一聲,莫不是當真被她氣成了內傷?一整面容,擲地有聲地道:「劍是用來殺敵護身的,舞劍娛樂這種事我向來不屑為之,今日也是一時興起,只舞給你看,今後再不會有,除非尋到手持碧月劍之人。」宋子星掩下眼中一閃而過的流光。

  **********

  下山回到洛陽城時日已當空,二人早已腹中飢餓,花無多本欲尋個路邊攤隨意吃點果腹,但宋子星卻不答應,非得拉著她進了酒樓,花無多開口就道:「你付錢。」

  宋子星微一蹙眉,道:「我從不讓女子為我付錢。」

  「哦?」花無多一揚眉,不再說話。想起自己還曾請公子翌吃過好幾頓飯,不禁對其腹誹。

  行波酒樓是洛陽數一數二的酒樓,無論是外表還是內設都極為氣派,一進去,乾淨利落的小廝只看了一眼進來的二人便將花無多直接略過,問過宋子星後便帶了他們到二樓雅間菊樓落座,這個雅間不同其他酒樓的雅間,倒的確很雅,獨立的一個小閣樓,四壁用竹簾相隔,角落輕紗帷幔飄蕩,四角各擺著不同顏色勝放的菊花,便是這茶也是銀針香茶,清淡去火。

  花無多昨夜一夜勞累和宋子星斗智鬥勇(這是花無多自認為的)正有點心燥火氣大,便很不客氣地喝了幾大口,將美茶牛飲,也不顧請客的東道主在場,當即將桌上先上的糕點吃了幾塊。

  送菜單來的小廝見狀不禁微微蹙眉,但目光轉向宋子星時卻已笑容滿面,宋子星點了幾個小菜,小廝正欲下去,卻被花無多叫喊住:「我餓了,叫你們廚子快點。」

  畢竟是客人,小廝不敢怠慢點頭應是。

  宋子星淡笑不以為意。

  吃了幾塊糕點,不再那麼餓了,花無多自二樓看去,見洛陽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自和唐夜在一起,唐夜倒未曾限制過她的行動自由,她自己還是可以上街瞎逛的,只是每次逛到兵器鋪時心中總有幾許悵然。

  此刻酒樓對面恰好就是一家兵器鋪,角落的標誌,正是自家產業。姐姐即將大婚,而她名不正言不順不能陪在身邊,不僅如此,現今還身中劇毒委身在拋棄她的前夫身邊當丫鬟情景著實可憐尷尬,想到此也不禁有絲黯然。卻在這時,一杯溫熱的香茶送至眼前,宋子星似笑非笑的神情再入眼簾:「在想什麼?」


42愛情難題

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前一看到就厭煩,但不知是不是從昨夜他主動站出來要救許傾城起,今日看著竟也不覺那麼討厭了,難不成是看著看著就習慣了?不自然想起方纔他的劍舞,心中一跳,忙伸手接了茶水,喝了一口壓驚,道:「沒想什麼。」

  宋子星自也看到了街對面的兵器鋪,微微一笑,道:「洛陽李家大公子和方家大小姐的婚禮就在三日後,到時候洛陽定然十分熱鬧。」

  花無多點頭,聽宋子星繼續道:「李家為了迎娶方家大小姐可著實下了不少功夫,你看這十里洛陽長街家家戶戶處處掛著紅燈籠,像是過年一般,便是李家大手筆之一了。不僅如此,此番前來賀喜之人也不少,此刻洛陽城的客棧幾乎都住滿了。」

  「嗯。」花無多應道,唇邊牽起一抹笑意,姐姐的婚禮定然十分盛大,姐姐成親的時候她會去看的,雖然不能伴在她身邊,但也定然要將自己的祝福送到。

  「一方是富可敵國,掌控一國經濟命脈,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李家,一方卻是地位特殊除官家之外唯一一個可以經營、鍛造兵器和交易戰馬的方家,你可知,他們的結合意味著什麼?」宋子星道。

  「不知道。」花無多坦言答道,在她心裡一直認為姐姐和姐夫是真心相愛的,喜結連理是理所當然的。

  「那你可知,你的身份一旦曝露,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殺機?」宋子星聲音多了絲冷意。

  花無多一怔,目光暗斂,她已聽出宋子星的弦外之音,雖然早已猜出宋子星已知自己身份,但這還是第一次當她面直白地指出,雖不適應卻也只是面色一沉,沉默不語。

  宋子星淡淡道:「你可曾想過,唐夜為何將你留在身邊?」

  花無多依舊沉默,不是未曾想過而是沒想清楚……

  宋子星緩緩道:「最怕不是一死了之,而是受制於人。」

  花無多聞言一驚,垂下了目光,因帶了面具而掩住了所有心思,宋子星此番話,雖然不能全懂卻仍讓她心煩意亂,一股從未有過的彷徨由然而生,逐漸變成了恐懼。受制於人……而今自己正是如此。

  她忽而起身離去。

  宋子星道:「菜還沒上呢。」

  「不吃了。」花無多拂袖而去。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宋子星暗沉了目光,也失了吃東西的興致。忽又想起唐夜昨夜清冷的言語:「生逢亂世,你我能護得自己與自己想護之人便已是萬幸。」

  唐夜,你想護的人是誰?

  ********

  洛陽李家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如魚得水,而金陵方家卻向來保持中立,不偏不向一律公平對待。可卻在天下如此微妙時刻,李、方兩家將要聯姻,結為一體。

  此中厲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當初,唐夜的退婚一瞬間將方家尚未出閣的方家二小姐方若兮置在了風口浪尖上。雖然江湖中風言風語甚多,仍不能掩蓋方家二小姐特殊的身份和價值。

  可惜方家老爺方正陽卻在這時將這個名不經傳的二小姐趕出了家門不認。

  想當年,這方正陽也是個傳奇人物,少年風流仗劍天涯,年少行走江湖時紅顏知己無數,卻在遇到柳思思後變得癡情起來,他的一朝癡情,不知傷了多少女人的心。

  柳思思很少人見過,家歷過往也不為世人所知,但這來歷不明的女子方正陽卻愛如性命,當初柳思思因生第三子時難產而亡,兒子也未能保住,一夜之間痛失愛妻愛兒的方正陽幾近瘋狂,當年還是一府知縣的宋晨(宋子星的爹),與方正陽本是至交好友,聽聞方正陽遭遇如此大悲大痛便親自趕去方家勸慰,可這方正陽卻已放棄了活下去的念頭,任憑宋晨如何勸慰也無濟於事。

  直至一日,年僅3歲的二女兒方若兮用她小小的手抱住了方正陽的身軀,任誰都拉扯不開,堅定、執著、不哭不鬧,這才令方正陽最終挺了過來,也給所有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尤其是當時在場的宋晨。

  多年後,江湖中常能聽聞方家大女兒方若薇的種種,卻從未聽人提起過方若兮的。

  眾人只道方家有二女,大女兒方若薇貌美如花,名動天下,可卻無人見過方家二女兒。便有人說,方老爺一貫喜歡金屋藏嬌,當年方夫人如此,這方家二女也定然是方老爺的掌上明珠,不知是何種美法,不與外人看。

  有好事者偷偷潛入方府探看,卻被方家家奴打成重傷拖出府外扔在金陵府衙門前被告了個私闖民宅意圖不軌之罪鋃鐺入獄,就在眾人大失所望之際,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說在三日後的寒食節,方若薇與方若兮兩姐妹會去城南郊外踏青祭祖,一時間金陵茶餘飯後的話題變得風起雲湧,好事者說起此事言談中自然摩拳擦掌,心情更是躍躍欲試,期盼今年的寒食節比哪一年都更勝,可結果……卻是一眾人等大失所望。

  雖然不是很容易接近方若兮,但畢竟還是有人千方百計地看到了,據傳,此女面貌雖清秀可人卻全然抵不過她姐姐方若薇的回眸一笑艷冠群芳,眾人一下子便覺索然無味,其後便不了了之了。

  自此,這方家二女兒從可能太美的低調,變成了沒有被注意的必要。

  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後,其光芒完全被其姐姐方若薇所掩蓋。

  多年後,蜀地唐門少主,名震天下的毒王唐夜突然棄婚,在他不要這個指腹為婚的方家二女方若兮之事被證實之後,此消息如颶風般席捲了整個江湖,方若兮一時被風言風語傳得頗為不堪,也讓她再次成為了眾人飯前飯後的「咀嚼」對象,而這時,方老爺痛快地將其掃地出門之舉,也讓眾人相信,這肯定是個不得寵的。

  時間一長,關於方若兮被棄婚的八卦在被咀嚼千百遍後也變得沒了滋味時,卻未料,就在這時,李、方兩家同時對外宣佈不久後其大公子和大小姐將喜結連理,在眾人還未能完全消化此種涵義時,又聽說方家二女方若兮如今就身在洛陽,還成了唐夜的丫鬟,自那一刻起,方若兮這個名字再次因不久後,方、李兩家的聯姻而成為了焦點。

  唐夜的丫鬟是方若兮,信者有之,不信者亦有之,紛紛雜雜的各種猜測迷亂了人眼。但問題關鍵是,當日,方若兮雖被方老爺趕出了家門,卻從未聽說被逐出族譜。未被逐出族譜就還是方家子女,說明方老爺當初也只是一時氣話罷了。如今這沒有出閣的方家二女早到了婚配年齡,方家嫁了大女兒後,這二女兒最終會花落誰家自然成了許多人關注的問題。有人大膽假設,方若兮如今身份微妙,方、李兩家即將結為親家榮辱與共、同進同退,這方若兮可謂是方、李兩家唯一一個未曾公開,未有定論而又極為關鍵的人物,她的婚配極有可能代表了方、李兩家的意向。

  若說,親姐姐即將在洛陽成親,作為妹妹會出現在洛陽自是理所當然。如此一來,唐夜身邊的丫鬟或有可能真的是方若兮。

  有人道,既然唐夜只當她做丫鬟,應不會過於重視,總有機會也說不定;也有人道,無論當丫鬟一事是真是假,若果真方若兮在唐夜身邊,那說明唐夜和方若兮之間必有牽扯,而這種牽扯或許是二人之間有情愫;還有人道,唐夜如果真讓方若兮做了自己丫鬟,可能是想報復當初方若兮逃婚之舉,以此折辱方家,可既便如此,唐夜會將方若兮留在自己身邊,甭管是當丫鬟還是什麼,以唐夜為人,此事就不會那麼簡單。紛紛雜雜的猜測終究沒有定論,想要知道答案恐怕還得親來洛陽才能知道,無論方若兮代表的這譚水有多深,來趟的人卻決然不會少。

  李、方兩家大喜之事本可謂天下大事之一,可這大喜之日卻恰好在全國三年才一次的大考之前十日,這十日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對於趕考的公子們來說,卻有些緊了。按道理,應試的公子們不會來參加他們的婚禮,可出乎意料地是,近日裡,四面八方趕來洛陽賀喜的年輕公子意外的多,青年才俊們一朝齊聚洛陽,倒顯得洛陽城一夕之間更像是即將秋闈大考的京城了。

  洛陽的姑娘們這幾日明顯感覺到外地來的俊俏公子多了,便是洛陽的妓院生意也比以前更勝幾分。

  尤其青麟客棧,早先還空現已客滿。

  西院的唐夜極少出門,外人也不敢輕易靠近,便是收了許多銀子的客棧小二也頭疼不已,想不清楚,西苑明明只住了一個丫鬟的,怎麼出來時一天一個都長得不一樣呢,這都什麼時候進去的……

  **********

  難怪那日姐姐不認她,難怪……花無多出了行波酒樓後走在大街上兀自冥想。

  而今她受制於人,若牽連家人,她又當如何?雖然不知道唐夜究竟要的是什麼,又是否真的知曉了自己的身份,很多的不明摻雜在一起糾結不休,花無多想不明白,不禁一跺腳,暗道:不想了,解了毒千方百計也要跑。

  一抬頭,正欲看自己走到哪了,便見人來人往的大街,距自己不遠處有一個錦衣公子,金冠束髮,陽光下流光溢彩貴氣逼人端得惹人注目。花無多自然也注意到了,待看清那人,不僅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那人不放,那人似也有所察覺,目光穿過人群看了過來。

  人來人往的大街,二人的目光相遇,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也無法阻斷。

  疑惑、凝視、驚喜。錦衣公子終是會心一笑,這一笑如海棠花開,冷冽驚艷,原本冷漠疏離的目光,因看到女子而泛起了陣陣漣漪,有驚喜、有期盼、還有更多說不清的紛雜情緒。

  花無多喜不自勝,喃喃吐出一字:「修。」

  *********

  陽光明媚,偶有白雲,高山流水間佇立著兩個少年人。

  左側少年錦衣華服,脊背挺拔,金冠束髮,嘴角的剛毅略帶幾分傲氣,但只要目光一遇身邊少女,似水柔情瞬間染遍唇角眉梢。

  少女雲髻飄逸,時而大笑,時而手舞足蹈指著這山這水,笑的時候還喜歡得意洋洋地搖幾下頭,少年每見她笑一下,眼角眉梢就多彎下幾分。

  少女講的忘形時,少年輕輕靠了過去,與其相依而立。

  這山,這水,這人,若能雋永,或是永恆。

  ********

  遠處,隨公子劉修同來的數名隨從和書僮劉順遠遠跟在後面望著前方二人。

  劉順心中雖奇怪這女子是誰,但見公子如此高興,便也只能將疑問埋在心底,只道此女子想是公子故友,但見背影又覺有幾分熟悉,一時間又想不起來是誰,不過這女子面貌平常,他的確沒什麼印象。公子已許久沒這般高興了,尤其臨行前進宮見過皇后之後就更加鬱鬱不樂,回來酩酊大醉一宿,痛苦掙扎的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醒來後,突然說要來洛陽,他們這才急匆匆的上路。一路急行,終於趕在洛陽李家大公子與洛陽方家大小姐喜事前兩日到了這洛陽城,賀禮已在數日前送入李府,他們今早才進的洛陽,未料公子卻路遇故人。公子一路鬱鬱不樂,似有滿腹心事,眉都未曾展過,而今這般神情,雖隔的遠,但他多年跟在公子身邊自有感觸,這女子到底是何人?劉順遠遠望著,越發奇怪起來。

  手舞足蹈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想說的話,好似已有很久沒和人說過話一般,得知此番前來洛陽不只劉修,吳翌、吳琪也已到了洛陽,不禁越發興高采烈,只是其他書院的同窗卻因要準備三年一次的文、武科考被季夫子扣住而未能一同前來,不禁有些遺憾。

  她突然出現在洛陽,劉修心中雖有疑問卻不想在此時此刻問出,再與她相逢,心中難以名狀之情溢滿胸懷,只想仔細看著她不放過一舉一動,只想聽她說話說什麼都行。

  京城人都道他公子劉修不近女色必是性喜男色,此言純粹是公子翌等人的造謠誹謗。其實他只是不喜與女子來往,總覺得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令他作嘔,自以為是的風情賣弄讓他嫌惡,笑面如花後那副蛇蠍心腸更令他憎厭,而眼前女子卻是例外。她男子身份時與他有同窗情誼,共禦外敵心胸坦蕩有著他敬佩的俠義機智,她女子身份時,一顰一笑在他眼中皆率真可喜,便只是看著也覺心曠神怡。她身上沒有任何脂粉味只有自然香,她從不賣弄風情只偶爾有些古靈精怪,她笑容的背後是燦爛得令他睜不開眼的奪目。他喜歡看著她,無論她幹什麼,他都喜歡。但這種心思卻只能藏在心底,自己的身份注定了身不由己,想到此不禁有些黯然。

  離開書院已過了大半年了,隻身遊歷江湖,一個女兒家在這亂世雖有易容之術卻也遇到了許許多多難事,只是花無多生性開朗一直未曾放在心上,而今看到公子修竟不知不覺地勾起了這許多傷心委屈來,想到如今身中劇毒被唐夜控制深陷囹圄更有說不出的苦,又不能恣意透露,望著眼前這一雙熟悉、親切、理解、擔憂的雙眸,說著說著竟忍不住雙眸含淚,聲音哽噎起來。

  見狀,公子修已不知如何勸慰,只忙著說了兩個字:「別哭。」卻未想這句別哭竟讓花無多大哭起來,公子修一時慌亂無措竟將花無多抱在懷裡試圖安慰。沒想到此舉甚為有效,哭聲當即被止住了,哭音停止的如此突兀,公子修心中疑惑,不禁低頭去看,這一看恰對上一雙瞪得極大驚訝無比的雙眼,公子修一時尷尬,放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可轉念間卻又似想明白了什麼,剛想開口說話,就見此刻懷中女子早已換了副神情,不僅閉起了剛才張得極大的嘴瞇起了方才瞪得渾圓的眼還斜著一雙眼睛十分、非常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正覺奇怪,就聽對方帶著一抹壞意,一抹得意,一絲疑問,更多的是肯定的語氣道:「你喜歡我。」

  聞言,公子修一怔,不知該如何作答,他放開了花無多,有些尷尬地微轉過身去看向遠方,想到了什麼不禁雙眉緊蹙,沉吟半響卻又似堅定了心思正欲講明,就在這尷尬到極點的時刻,忽聽身邊人自顧笑道:「我問你個問題你回答我行不?」

  公子修道:「你問。」

  花無多雙手背後踱開了幾步,而後突然問道:「假設你欲尋死,面前有一條河還有一口井,你本欲跳河我卻偏讓你跳井,你是會跳河還是跳井?」

  嗯?這是什麼問題?看著面前閃爍著期待眼神的花無多,公子修不禁有些迷茫。是跳河呢?還是跳井?


43李赦的情

原本都不想選,卻在花無多兩者非得選一個的再三催促下,公子修被逼無奈不得不選擇道:「我選擇跳河。」河比井寬敞,生機更大,本不想死的公子修從心理上選擇了跳河。

  聞言,花無多重重一歎。暗道,姐姐曾說:若男子真心愛上了你,你讓他跳井,他絕不敢去跳河。原來自己猜錯了啊。

  望著一臉惆悵的花無多,公子修完全的雲裡霧裡不在此山中了。

  ***************

  遠山深處有鷹在低空盤旋,山頂恰有一處四角亭。

  李赦倚在涼亭上,向下望去,遠遠的,雖瞧不清楚,竟也隱約認出了劉修,辨清劉修身邊的少女時,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遠處。

  昨夜真是精彩的一夜,許傾城被抓上黑風山寨,欲救她出虎穴的竟然是宋子星,但真正殺光那群賊匪的人卻是唐夜,只可惜沒引得他親去。

  李赦冷笑,看向山下少女,暗道,唐夜的丫鬟,他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宋子星會對唐夜的丫鬟那般在意?從陸陸續續的各地密報中,他抽絲剝繭大膽揣測竟得到一個自己也震驚的答案。如果那是真的……

  唐夜退婚,方家二女方若兮被趕出方家。

  月餘,江湖上出現了一個俠女,名叫花無多,手使銀針出神入化。

  京城眾目睽睽之下她登台打擂,一雙銀針使得神出鬼沒,神拳趙復青也敗在她手中,她成為大名府二公子吳翌的保鏢。其後與公子翌一同在南書書院讀書,並結識了公子修、公子琪等人。其中,大明湖畔她再次出手救了公子翌的性命,此事京城皆知。

  三個月後,宋子星在江南暗中搜捕手帶戒指會易容之術的盜匪。

  月餘,江陵,長綾一舞,公子眾醉,其中也包括了自己。因那長綾一舞吳多多之名天下傳揚,那一夜,但凡見過吳多多之舞的人再也難忘。只是自那以後,便聽說吳多多重病難治竟臥榻了許久,好了之後也因體弱不能再舞了。不過,宋子星自江陵遇到她起便不似第一次見面,任誰都看得出他們之間必有嫌隙。當時的他還一直想不通,為什麼宋子星會和吳多多會有過節?

  江陵……那也正是自己第一次遇到她。從她在大殿上肆無忌憚頂著眾多目光吃了那個梨後,他便被她的特別吸引。思及此,李赦苦笑。

  半月前,江湖傳言,方家二女方若兮成了唐夜的丫鬟,從嫂嫂那裡知她好酒,他便用美酒試其真假,似有還無的解答雖不圓滿,但最終她抱走美酒時那份心滿意足的模樣,他還記憶猶新。嫂嫂曾飛鴿傳書問他「是真是假?」,他卻因不能十分肯定,無奈抑或有意地回了個:「不知道。」

  洛陽城郊那晚夜宴,宋子星的態度,還有心中那莫名地熟悉,讓他起了疑。

  那晚,她為救唐夜險些喪了性命,她與唐夜到底有何關係?

  洛陽三虎成不了大事,他心知肚明,但那晚殺唐夜也並非無可能。

  大嫂於幾日後到了洛陽,無意中聽到了他與大哥的談話,得知唐夜的丫鬟重傷後,不顧阻攔非要親自去確認那丫鬟是不是真的方若兮,無奈之下,自己便跟隨前往,可自唐夜處回來後卻隻字不提假妹妹之事,原以為是因唐夜提及了無音,而今想來,大嫂的憂慮,很可能……另有緣由。

  青麟客棧小二這幾日見唐夜丫鬟換了人,他已知此人擅易容術且是假的方若兮原也不以為意。但宋子星昨夜背著她去黑風山寨還當著眾人的面稱,「我的夫人……」以宋子星的為人,此女出身必然不簡單。

  直至近日有探報,查出那武器名叫十指金環,戒指與手腕間有鏈子相鏈,銀針便由腕上的鐲子和指上的戒指同時催動,雖不知鍛造於何處,但此兵器天下無二。

  以前他未曾注意過唐夜丫鬟的首飾,那些東西原在他眼裡也不值一提,而今細想,江陵的吳多多似乎就帶著同樣的首飾,那一晚長綾一舞,他雖喝醉了卻清楚地記住了吳多多所有的細節,女子帶這樣的首飾原本普通,可同時出現在吳多多與唐夜丫鬟手上就頗有關聯了。

  將這些事一一串聯起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清風拂在臉上,李赦唇邊逸出三個字:「方若兮。」吐出這三個字的同時,自己也大吃了一驚。

  如果她就是方若兮。這樣的方若兮,當真出乎自己的意料。

  她的身份……

  李赦眉頭緊蹙。

  今日方叔(方正陽,方若薇的爹,李赦叫方正陽為方叔)就將抵達洛陽,或許她的身份很快能水落石出。想到她與劉修、吳翌、吳琪、宋子星、唐夜等人的微妙關係,一瞬間想到了一事,方叔如此放任二女兒,難道?

  方、李兩家終有一日會做出選擇,只是時候還未到,既然如此,便由得她此番際遇。只是,方叔的這番苦心,最終可會真如心意?

  情之一字又豈是誰人能左右得了的?便是自己也可能無法左右自己。

  那午夜夢迴的倩影,那長綾一舞敲在心頭的震顫,想到此處,李赦眸光一暗,望向山下女子,若真是她……從今便再不會有。

  身旁一個睡眼惺忪的公子這時開口道:「三哥,你一大早就拉我來爬山,這山也爬過了,你卻坐在這裡看人家卿卿我我,想娶媳婦,回頭我與大娘說說,遠的不說,就這洛陽城,美女還不得任三哥你隨意挑選?我們還是早些下山去吧,我回去還得睡個回籠覺,這困的……」言罷,一手掩嘴又打了個哈欠。

  李赦掩下方才心思,笑道:「別胡說,勘,我有件事要與你商量。」

  「三哥,直說就是了。」李家四子李勘不以為意道。

  李赦目光閃爍,道:「無音此人現下亦在洛陽。」

  聞言,李勘面上一稟,再無睡意,道:「三哥,當年大嫂和無音之事,最後是你出面解決的,我與唐夜倒也熟悉,他這人無情亦無心,在蜀地提起唐門無人不畏懼,而唐夜更是其中翹楚,恐這天下江湖提起唐夜之名也讓人忌諱三分,此人幾乎沒有弱點,行事隨性難以預測,極難應付,我一直奇怪你是怎麼做到的,能令他對無音下忘憂之毒。」

  李赦暗道:沒有弱點嗎?的確,自那件事後或許唐夜真的再無弱點可襲破,也只有那件事能換來他稍許退步,對無音下忘憂之毒了。想到此,卻未回答四弟的問題,只道:「唐夜也算是個君子,說到做到。忘憂,忘卻前塵煩憂,只記今後之好,在我看來,此藥並不應稱之為毒藥,有時候,忘卻未必不是福氣。」

  李勘也不追問,只道:「我很欽佩唐夜,竟能配出這種古怪藥來,可以忘記讓自己最痛苦的那個人,徹底抹去一個人的記憶,天下間竟會有這種藥,不知他為何配這種藥?」

  說到此,李赦自然想到了天下第一殺手無音忘記大嫂的事,中了忘憂之毒會忘記令自己心中最痛苦的人和事,大嫂與無音之間的糾葛,他只知一二卻不知更多,不過這藥……

  李勘也難免唏噓,打破了當下無言,問道:「大嫂之事,三哥的意思是?」

  李赦道:「這幾日,李家進進出出的人多雜亂,我與大哥忙的脫不開身,你多陪陪大嫂。」

  李勘一笑,當即明白三哥之意,眨眨眼道:「我可不敢,我怕大哥吃醋揍我。」

  李赦笑道:「你只要多變些花樣惹大嫂笑就好,大哥見你如此用心討大嫂喜歡定然十分心喜。」

  李勘恣意一笑,仰躺在亭中躺椅上,望著天上白雲藍天,道:「我們什麼時候下山?」

  李赦轉頭看向山下,那女子已然不在,只有公子修望著遠處發呆。便道:「現在。」見李勘坐起身,又道:「今晚我宴請了許多好友,你也來吧,當中有幾人甚妙,我介紹與你認識。」

  李勘灑然笑道:「我對妙人沒興趣,你若有好酒好菜,我倒樂意去的。」

  李赦聞言笑道:「你的脾性倒與一人有幾分相似。」想到那人,眸光不禁又是一暗。

  李勘道:「誰?」

  李赦淡笑不語,先行下山而去。

  ***************

  與公子修離別後,待回到青麟客棧西院時,已午時過了。

  尚未走到西院,花無多便察覺裡面除唐夜外還有其他人在,院中隱隱約約有人說話,只是聽不大真切。

  西院的院門緊閉,四下無人。

  花無多本不欲偷偷摸摸偷聽別人說話,可一想到今早宋子星在酒樓裡的話,又有些猶豫起來,只稍稍掙扎了一下,便將什麼狗屁道德丟到了腦後。暗道:偷偷聽聽又何妨?只要不被發現。便有意隱了聲息,悄悄地靠近了門邊。

  「你明知道我從小就喜歡你,這麼多年,你對我不冷不熱,我早已習慣,我以為,你對所有人都不在乎,可終究對我有那麼一點點不同,可我沒想到,我錯了,錯的離譜。」是許傾城悲苦的聲音。花無多聽在耳裡,已有些瞭然,愛恨糾纏啊愛恨糾纏。

  唐夜沒有回話。

  「可我終究不信,不信你對我會如此狠心。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你受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還有每月毒發時的痛不欲生。」許傾城一字一句道。

  每月毒發時的痛不欲生?花無多突然想起了十多天前洛陽二虎、三虎來為大虎討解藥的那一夜唐夜的異樣。痛不欲生?在她眼裡似乎還沒到那份上。一邊想一邊繼續豎著耳朵孜孜不倦的聽下去,心裡極希望許傾城能再多說點唐夜的事,最好是什麼痛不欲生死去活來之類的。

  「你對我雖無情,可我知道,你終究在乎我,昨晚殺了那些山賊的是你吧?」許傾城幽幽道。

  是唐夜?不會吧,他一個人應該不會那麼快殺了那麼多人,又沒有使毒,可剛想到此處,花無多突然想到了無音和方圓還有……殺手,還有什麼殺手組織,無音殺手無疑,而無音尊唐夜為少主。難不成真的是唐夜幹的?想到此處暗暗心驚。便聽許傾城又道:「你告訴我,昨晚是不是你命人來救我的?你告訴我,唐夜。我只想要知道答案,然後從此離開你,再也不來糾纏。你告訴我。」許傾城卑微地哀求著。

  花無多聽了半天,只有許傾城一個人在說話,不禁有些納悶,唐夜在幹嗎呢?無奈有門隔著什麼都看不見,只得暗暗揣測唐夜現在的目光和舉止。不知為何,一想起唐夜就想到他那雙漆黑冰冷的目光,只一眼就能被凍住的目光。

  許傾城還在求著,唐夜還是沒有回應,他到底在幹嗎?花無多越發納悶,試圖從門的小小縫隙向裡面探看,可左看右看都因門縫實在過小而看不見什麼,就在這時,門突然開了,花無多一個踉蹌跌進院內,抬頭正對上唐夜那深不見底的冷眸。

  果然只用了一眼,便讓她從頭涼到腳,一驚之下忙笑道:「我正要推門進來,你就開門了,嚇了我一跳,哈哈,哈哈。」

  花無多越笑越沒底氣,越笑越僵硬,瞥了一眼站在院內滿臉淚痕的許傾城,忙道:「公子有客人在啊,你們說,你們說,公子和許姑娘還沒吃飯吧,我這就去叫小廝送午飯來。」言罷,奪門而出,經過唐夜身邊時,豆大一滴汗很不客氣地甩在了唐夜的臉上。

  花無多奔出去數步,方才拍著胸口大口喘著氣,顯然被嚇得夠嗆。偷聽人說話被抓個正著的確令人尷尬啊,這時候被拋在腦後忽略已久的道德準則又飄到了眼前,可已經遲了。

  待她等客棧小二備好酒菜抬進西院時,許傾城已然走了。只有唐夜在院裡,那副模樣,顯然在等著她。

  她硬著頭皮扯著笑臉走到唐夜面前,擺好碗筷,儼然一副丫鬟模樣,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少爺用餐。

  幸好唐夜什麼也沒說,吃起了午飯。

  花無多早上只吃了幾塊糕點,此時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見唐夜吃了起來,一嚥口水,也自顧坐了下來,先拿了個饅頭咬在嘴裡。

  唐夜也不理會,自顧吃著東西。

  唐夜吃東西很挑剔,花無多與他在一起時間長了自然就察覺了,每日吃飯時,桌上米、面所做食物必有,卻只食稍許,肉必吃肥瘦相當,過肥過瘦都會挑出不吃,油膩食物吃的甚少,紅、黃、綠等青菜稍多。粥半碗,飯後會喝一杯淡茶。但花無多就不同了,一般不挑食,餓的時候,更是不管好吃不好吃先塞飽了再說。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洗手抓饅頭,狼吞虎嚥,望著她這個樣子,唐夜微微蹙眉。實在看不下去時,便道:「吃完來我房裡。」也不多說,便放下碗筷,自行離去。

  再看花無多的樣子,哪裡像個大家閨秀,更別提還是來自那金陵方家。此情此景李赦要是見到,恐怕也要懷疑幾分自己的推斷。

  花無多吃完了,叫來客棧小二收好碗筷出去,方才進得唐夜房裡。見唐夜要為她施針解毒,便道:「還有最後兩次了吧?」乖乖地擄起衣袖露出中毒的手臂遞過去。

  唐夜點了點頭。銀針精準無誤的施在了她的穴位上。

  「你真的會放我走嗎?」花無多問的有點小心翼翼。

  唐夜道:「你還想中毒嗎?」

  花無多連忙搖頭,目光有些閃爍,道:「如果你不放我走,也別給我下毒了,說一聲就好,你去哪我便去哪,總是中毒對身體不好,而且我現下還有傷,也跑不了多遠,對你更沒什麼威脅。」

  收起銀針,唐夜手指劃過她的脈搏,拿出一個藥丸餵入她口中,道:「去歇息一下,酉時隨我去李府。」

  李府?花無多微一蹙眉道:「那我這次是以什麼身份去?」

  唐夜淡淡回道:「我的丫鬟。」

  一日不如一日了,花無多悲憤離去。

  關門時,聽到唐夜道:「把藥丸吞下去,不是毒藥。」

  被他看出來了……花無多想到兩次中毒都是在不知不覺中,不小心不行啊,正腹誹著唐夜,一不留意咕噥一聲將藥丸嚥了下去,得了,不用想了。

  酉時跟隨唐夜出門時,花無多已然換了副面具。唐夜看了一眼未說什麼。

  出客棧時,跑堂小二看了二人背影半天方指著遠去的馬車問旁邊正在打掃過道的小二,「方纔上車那位姑娘何時進得西院的?」那小二抓耳撓腮地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名堂。

  跑堂小二唉聲歎氣直搖頭:「這唐公子的丫鬟怎麼又換了一個!」

  李府,入內,院中十分寬敞明亮,沒有什麼細緻的花花草草,卻別有一番大氣自在,更少了些靡靡之色。院中四角分種了梧桐,秋盡,梧桐落葉散落在院中各處,似有意不去打掃。卻絕無蕭瑟之意,反覺有幾分秋色期艾之美。

  院中最為奇特的是中央,用鵝卵石鋪成了顏色分明的先天八卦,乍一看去極為有趣,花無多真想上去按照五行踩一踩,順便打一套拳,但居於現下丫鬟身份,只有乖乖跟在唐夜身後。

  有了上次踩腳後跟的教訓,花無多不敢跟的太近。

  跟在唐夜身邊久了,發現唐夜赴約總是遲到,這不,今日又是如此,入內時,又是一群人望著他們,她與唐夜自然成了眾目睽睽之下的眾矢之的,若目光是箭,他們早被射了幾百個洞,斷氣身亡了。

  入內後,唐夜自與上座的主人李赦寒暄和介紹,因席上人數眾多,這一介紹就花費了許多時間。

  花無多躲在唐夜後面,微微偏了一點腦袋,從其後露出一絲目光,向場內掃視了一周。見宋子星、公子修都已在座,還有一些不認識的人,看到公子翌和公子琪時,忍不住目光稍作停留,公子翌瞥了一眼唐夜便未再看,而公子琪卻好死不死地看到了露出半張臉的花無多,花無多忍不住心中興奮,竟當眾向公子琪做了個鬼臉,公子琪一怔不禁多看了她幾眼,在片刻驚疑打量後,露出了笑顏,那一笑當真令人心跳加速,正為他斟酒的李府丫鬟手一抖便斟到了杯外,他卻只是溫柔一笑,婢女的臉霎時紅透了。

  花無多收回了腦袋,垂首亦步亦趨地跟在唐夜身後,直至他落座,恰坐在宋子星下首。

  宋子星見花無多果然換了副面具,難免苦笑。花無多卻有幾分得意。

  花無多如今丫鬟身份,座位都沒有一個,只能隨侍在側。剛在唐夜身後站好,就看到了對面公子修探究的目光。

  公子翌亦在此時向她看來,卻意外地看見她正對著自己笑,那笑頗為古怪,似期待、似挑釁還有些莫名地興奮,令他心中一悸,那目光憑地熟悉,公子翌驀地一挑嘴角,眼中劃過異樣神采,舉杯向唐夜道:「唐兄,江陵一別,多日未見,未料想,唐兄身邊竟多了如此佳人相伴,翌當真羨煞羨煞啊。」

  唐夜聞言道:「你若喜歡,我便將她送與你。」


44雞腿又見雞腿(上)

原本喧嘩的園子一下子靜了下來。

  花無多心裡咯登一聲,暗歎唐夜就是有讓熱鬧的場合瞬間冷下來的本事,她此刻竟想的是這個,絲毫不擔心自己的歸屬問題,當然,公子翌即便要去了也是白要。公子翌與她,誰是丫鬟誰是公子這個事情說不准的。

  公子翌目光流轉,微笑道:「那怎麼好意思。」言下之意,竟是並不拒絕。

  唐夜卻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眼見公子翌吃了癟,花無多想笑卻又不能笑得太過明目張膽,實在憋得有點難受,面頰微微抽搐,被公子翌盯了一眼,抽搐更烈。

  公子琪已然用杯中物擋住了溢出嘴角的笑意。

  李赦不語,自與身邊之人說話,他身邊坐著一位公子,面貌與他有幾分相似,卻更為年輕,神情舉止頗為恣意,目光有意無意地瞥向這邊。

  宋子星、公子修和其他在座數人,均不語,靜觀其變。

  公子翌隨即竟擺出一副瞭然的模樣,言之灼灼道:「我就知道唐兄捨不得。」

  眾人聞言,忍不住看向唐夜,只見唐夜不再言語,儼然默認了。

  一時眾人目光均聚在了他身後的丫鬟身上,丫鬟長相普通,並無出色之處,不過一雙眼睛靈動蘊藏異彩,雖是丫鬟裝扮,青衣布裙看起來極為樸素,身段卻是婀娜,此刻夕陽灑在其後,便是隨意站著也有種說不出的動人嬌俏。

  眾人見狀均暗自揣度,此女或和唐夜關係匪淺,前陣子傳言唐夜的丫鬟是方家二女方若兮,眾人早已私下猜疑揣度,方才唐夜來之前,李赦卻已提及那些只是傳言,並不是真,便就此不了了之。而今見唐夜剛進來其丫鬟便成為一大話題,均起了幾分興趣,但礙於唐夜而不敢輕易造次。

  園子靜了片刻,眾人各懷心思。

  花無多也想到了這點,從眾人探索的目光中,想到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想到上午宋子星的提醒,不自覺的有些鬱鬱不樂。

  這時,李赦一鼓掌,園中步入數名舞姬,舞姬個個身材高挑曼妙穿著大膽暴露,樂聲起,舞姬隨樂而舞,舞姿婀娜,園子氣氛霎那熱絡了起來,也多了幾分奢靡之色。

  在座都是些年輕人,均由李赦邀請而來,除了遠地而來的京城吳翌、劉修、吳琪、杭州宋子星、江陵劉瑾、建安陳東耀等世家子弟外,還有一些頗有來歷的年輕才俊,有些來自外地,有些卻是洛陽本地的名門望族,俱有些來歷,這李赦天南海北的交友倒甚廣,而且個個不俗。

  酒過三巡,一眾公子輕狂姿態畢露,望著場內酣舞的舞姬,舉止放肆。不知是誰提起了洛陽美人記,立刻惹來公子翌的關注,一人說,洛陽美人,城東楚田秀,城中李琴(李赦的姐姐,李家獨女),城西金家三小姐金思釵。其中除李琴已嫁人外,其餘二女均尚未婚配。提起這洛陽第一美人楚田秀,洛陽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此美人擅長音律,彈得一手好琴,酒後說起美人眾位公子言辭輕佻,樂此不彼。

  一人道:「楚姑娘傾國傾城之姿,一雙玉手,彈奏出的樂音更是美妙無雙,在下平生從未見過再比之更美的女子了,別說是洛陽第一美人,便是天下第一美人,依在下拙見也是當得的。」

  公子翌聞言目光錚亮,十分神往道:「不知這楚美人到底長的如何?若能親眼一見,當不枉此行了。」

  眾人正搖頭說難見難見,便聽李赦笑道:「翌公子想見楚姑娘也不難,剛巧阿姐今日回得家來,楚姑娘來探望阿姐,現下正在府中,我這就派人請來與大家一聚。」

  聞言,在座公子都來了精神,公子翌更是拍著大腿大聲喝好。惹來花無多無盡唾棄。

  今日的公子修似有心事,一直清清冷冷地喝著酒,偶爾抬起的目光也只若有似無地看向花無多和他身前的唐夜。

  提起美人,公子翌最為在行,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京城美人。從杏花春雨的杜芊芊到明媚小築的丁巧兒,不消片刻,這位來自京城的公子便和眾公子們打成了一片。

  公子琪在旁有些好笑地看著公子翌的如魚得水,搖頭輕笑。

  言談中,自有人問起了聞名天下的美人齊欣,公子翌竟先看了一眼公子修,方才說了幾句齊欣之美,公子翌口才絕佳,說起美人時更是形神俱備,眾人聽過之後,均被撩起了心頭火,有人迷離感歎,不知是洛陽的楚田秀美還是京城的齊欣更美。

  劉瑾聞言笑道:「這有何難,一會翌兄見過楚田秀後便能為大家解惑了。」

  眾人忙道有理。

  至始至終,來自東南建安城的陳東耀雖一直聽著眾人之語,卻似乎興致缺缺,只偶爾看一眼整晚出乎意料話極少的宋子星。

  宋子星酒喝的不多,話也不多,不知在想著什麼事。

  酒過三巡,花無多已然知道李赦身邊之人是誰,正是李家四子李勘。李勘與李家長子李慷、三子李赦並非一母所出,李勘年幼時隨其母移居蜀地,弱冠時便接手了李家在蜀地、西南的生意,很少在中原露面所以洛陽少有人識得,而今自也是為大哥李慷大喜之事回來。看外貌,李勘年紀與公子翌等人不相上下。

  席間花無多無聊,便多看了李勘兩眼,卻意外地發現李勘身後的丫鬟每次為其斟酒時臉都會紅一下,就連為其補菜的丫鬟也是眼神飄忽每看一眼李勘臉便更加紅上一分,甚為有趣。不知是不是因為看得有點多了,李勘終於回看了她一眼,她馬上將目光移開。

  放眼望去,此間公子各有豐采。

  宋子星似笑非笑中卻又帶著冷眼旁觀的疏離,今日意外的話不多,只與李赦客套了幾句話,酒也喝得甚少。偶爾掃視幾眼院內眾人,令人瞧不出其有何心思。身後站著的正是隨從徐清,花無多想到自己換了面具,徐清肯定認不出來,心裡不禁有些得意。

  席間恐怕最喜說話,笑容最多的便是公子翌了,為公子翌布菜的丫鬟笑容也最多,時而不知聽到了公子翌何種輕浮言語,臉一瞬便紅透了。公子琪笑看著一切,目光游離在眾人間,時而微笑,時而搖頭,明明在仔細聽卻又似置身事外,院內火光閃爍映得他面如冠玉令人一望便難以抑制地心跳加速,花無多看了他一會兒,便覺有些熱,用手給自己扇了幾下風。

  公子修一貫的不喜言語,卻不容忽視,只偶爾與他人客套幾句飲下杯中物,此刻不知在想著什麼,目光似有若無地掃向花無多。此番遇見,花無多總覺得公子修似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卻總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而劉瑾卻在席間談笑風生,認識了很多人。

  唐夜一夜少話,也少有人上來與他敬酒,幸好旁邊坐著宋子星與陳東耀,沒發生三步無人的尷尬場面,花無多自認為像自己這般有膽有色敢立於唐夜身後其實是十分可敬的!

  花無多並不知道,唐夜的座位是有意被如此安排的,他身邊的兩個人可不是普通的公子,自然不會出現在晉王府時挪凳子的尷尬局面。而陳東耀與宋子星素來不和,中間隔著個冷漠的唐夜剛好。

  歌舞暫歇時,李赦講起了近日洛陽發生的趣聞,李赦口才極好,眾公子均聽得津津有味。

  站久了,花無多愈感腹中飢餓,便直直地盯住了唐夜桌前的酒菜,尤其是那個散發著誘人色彩的油亮雞腿。花無多舔了舔嘴唇,吞嚥下口水。不期然抬頭,便看到對面公子翌拿著一個雞腿,明顯故意地上晃下晃,晃得她眼睛發直。

  花無多向公子翌使了個眼色,公子翌輕搖了下雞腿。

  花無多拚命使眼色,公子翌挑了下眉,繼續晃著雞腿。

  花無多手握成拳在胸前打了個叉,公子翌微微將嘴擺成了O型,繼而一挑嘴角,那神色那舉止將花無多氣得差點跳起來。

  花無多瞇起了眼睛目露凶光死死地盯著公子翌,公子翌眨了眨眼,示意花無多向上看,花無多隨意一瞥,便看到上座李勘正在打量著她,立刻垂下了頭去。

  半響後,花無多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李勘,見他沒再看著自己,復又抬起頭來,對公子翌目露凶光咬牙切齒揮舞拳頭使盡眼色,原本淺笑的公子翌終於露出驚恐神色,向她遞了個眼色,她馬上會意,目露得意,先退出了園子。

  因席間眾人目光均被李赦所說趣事吸引,當下除極少數熟悉的人外倒沒其他人注意到花無多和公子翌「刀光劍影」般的「暗送秋波」。

  ***********

  此時太陽已然落山,院外遊廊上已掛滿了燈籠,花無多沿著遊廊走到了深處,未料想遊廊盡頭卻又是一處園子。與他們所在院子不同,此處自有一番景象,四周假山礫石林立,中有溪水流過,水上石中又藏有小橋。

  花無多靠在假山一角,望著潺潺流水,靜聽著四周聲息,不一會兒,便聽到了腳步聲,一探頭,便看到了手拿雞腿的公子翌。

  月下,他翩然而來,錦衣玉帶竟與方才有些不同,少了幾許輕狂多了幾分沉穩。花無多躲在假山後,偷偷望著他,突然想到了書中所說月下私會情郎,心突然砰砰跳個不停。

  公子翌輕輕咳了咳,花無多復又探出頭去,便被他的目光抓個正著。不得已,期期艾艾地走了出來。

  公子翌一挑眉,很不以為然地道:「多日不見,怎麼這般扭扭捏捏。」

  聞言,花無多眉梢一挑,棄了方纔的胡思亂想,一把奪過他手中雞腿大口吃了起來。

  公子翌站在她身邊,目光灼灼,嘴角含笑,笑意直達眼底。見她吃得急切,不禁恥笑道:「你怎麼越來越不濟了,以前當我的保鏢有吃有喝不說,連我都敢打,怎麼如今淪落到當人家丫鬟餓肚子的地步了,真沒錢花了,怎不來京城尋我?」

  花無多邊啃著雞腿邊含糊道:「此事說來話長。」雞腿入口香酥,花無多因餓吃得有些心急。

  見她不答,只撕咬著雞腿,顯然餓壞了,公子翌笑了笑,不再追問,又道:「原來是你假扮的方若兮,也難怪,若不是真的方若兮,也只有你能以假亂真了。」

  「方若兮就那麼重要?」花無多突然問道。

  公子翌目含深意,帶了絲戲謔道:「你若不是假的,就能感覺到方若兮這個身份的特別之處了,只可惜……在你進來之前,李赦已將你的身份澄清了。」

  聞言,花無多扯了扯嘴角,終未成言,最終變成了不屑地撇嘴。

  公子翌笑了笑,道:「你緣何受制於唐夜?」

  花無多不甚在意地回道:「我中毒了。」

  公子翌微微蹙眉,沉吟半響,道:「你明日來城西青華居找我們,讓琪幫你瞧瞧。」

  「嗯。」花無多點了點頭。

  二人再無它語,花無多繼續啃雞腿,公子翌靜靜地站在她身邊,目光一瞬也不曾離開她,被他這般盯著看,花無多竟沒覺得絲毫不自在。

  夜色慢慢降臨,越來越暗,也越來越靜,溪水隨風波動,偶爾有落葉掉落水中,輕輕緩緩的聲音。見花無多手中的雞腿已只剩下骨頭了,公子翌淡淡道:「我和琪都很想念你。」

  花無多聞言一怔,一偏頭,便看到了身邊明亮清澈的眸光,心為之一跳,吶吶道:「我……我也……」我了半天,話還是沒能說出口,便見公子翌一笑,似已瞭然。

  她忽然覺得氣氛有點怪,便道:「你們也是來賀方、李兩家大喜的?」

  「不盡然。」公子翌目光流轉,似不願多說,只道:「你不知道,自從你離開書院,許夫子天天念叨你,後來知道了你的身份,再也不放過我,說我把他的徒弟弄丟了,就得拿自己頂數,近日更是變本加厲天天折磨我,你看。」言罷伸出十指給花無多看,「十指全是老繭,不瞞你說,近日彈琴彈得我在京城名聲大噪,現在在京城,我的琴技可是首屈一指無人能及了,琪也甘拜下風,哎……此番出來,也是躲一躲眾多好琴者對我的追捧啊。」

  斜眼看清公子翌月下自我陶醉萬分無奈的摸樣,花無多嘴角抽搐。

  公子翌好似沒有察覺花無多的異樣,依舊顧影自憐歎息著,每歎息一聲,花無多嘴角便是一抽。在最後一次歎息與抽搐中,他抬眸道:「我先進去了。」

  「哦。」花無多應了聲,便看著公子翌漸漸遠去,直至身影消失在遊廊盡頭,才收回目光。

  月亮慢慢升起,花無多一人站在假山暗處,知道宴席沒那麼快散去,腹中已有一個雞腿墊底,便不急著回去。忽然覺得方纔的公子翌似乎有些不同了。哪裡不同,一時又說不上來。

  想起了公子翌方纔的話,心情頓感沉重,方若兮的身份真的那麼重要嗎?唐夜利用它,宋子星在意它,就連公子翌也……輕輕一歎,自假山中走出,一抬頭卻看到了公子修。

  花無多一怔,他什麼時候來的?剛想到此,便見公子修自袖中拿出一隻雞腿遞到了她面前。

  花無多如今不餓了,便不急不忙地接過了雞腿,笑了笑,道:「謝謝修。」放在嘴裡慢慢吃了起來。

  公子修靜靜地望著她,似想到了什麼,目光移到了遠處。片刻後,輕聲道:「你我之間何必這麼客氣。」

  花無多一歪頭,笑道:「這不是客氣,是禮貌。」

  公子修目光又移到她的臉上,微微一笑,遞過來一張紙條,道:「這是我在洛陽落腳的地方,如果有事,你可來找我。」

  花無多伸出手去想要接過,可一看自己手指油光光的又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正不知怎麼辦,就見公子修掏出一方布帕,握住了她的手指輕輕擦了起來。公子修擦得極為認真,只擦得花無多臉紅心跳,幾番試圖抽回手指,卻又被他抓了回去。

  月下的公子修,目光緩緩流動著不知名的情緒,握住她的手指細細為她擦試著,雖溫柔卻不容拒絕。

  花無多被擦的有點呆。

  不知過了多久,紙條放進了她的手心裡,方才聽到公子修對她道:「我先進去了。」

  「哦。」她應了聲,便見公子修背影漸漸遠去,直至消失在盡頭,心裡湧起了不知名的異樣之感。忽然很想追上去問他一句:「你也是為方若兮而來的嗎?」

  一低頭,看見手裡還抓著沒吃完的雞腿和已被擦乾淨的左手,忽然明白,他們做這些,都不是為了方若兮,而是為了自己。想到此又覺開心起來,便啃咬起了手中雞腿。

  吃了半天,終於將第二個雞腿吃乾淨了,丟了骨頭,剛要往回返,就見迎面走來了一人。

  月色下,那人玄衣錦帶,腰間美玉在月下熠熠生輝,行為舉止透著俊雅溫柔,本是微笑著,卻令人不敢輕易靠近,似怕褻瀆了他近乎完美的無瑕。花無多怔怔地看著月下翩然而來的公子琪,突然想到了四個字:公子如玉。

  就在花無多發愣的時候,公子琪已然走到近前,自身後神秘兮兮地拿出一物放在了她眼前,一隻在月光下發著油油光亮的雞腿。

  花無多一時說不出話來……

  公子琪察言觀色,問道:「怎麼了?」

  花無多皺眉,道:「為什麼大家都喜歡偷雞腿?!」

  聞言,公子琪看了看雞腿,又看了看花無多腳下的雞骨頭,想了想便明白過來,不禁失笑,道:「這個好拿出來。」

  「可我已經吃了兩個了。」花無多蹙眉。

  公子琪笑道:「那便不吃了,我只是擔心你還餓著。」

  花無多還是接過了雞腿,慢慢地咬了起來,問道,「你們都擔心我餓嗎?」

  公子琪靠近了幾分,輕聲道:「我們都很想你。」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19 03:26 PM 編輯

45雞腿又見雞腿(下)

花無多一怔之後,吶吶不成言,雞腿也再吃不下去。

  公子琪卻道:「你怎麼看起來呆呆的?可惜了我這句煽情的話了。」

  花無多原本的感動一下子全沒了,紅紅的眼圈也不見了,只剩下嗤之以鼻地輕蔑及死死盯住公子琪的厭惡眼神。

  公子琪見狀噗哧一笑,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因速度太快花無多竟然沒能躲開,生生被他敲中,剛要發作,便聽公子琪輕聲笑道:「你還是和從前一樣,真好。」言罷,帶著一臉笑意轉身翩然而去。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花無多方才緩過神來,看著握在手中的雞腿,內心糾結,連吃了兩個雞腿,手中這個已經吃不下了,可當下卻又捨不得扔,便將雞腿藏在了袖中,一人慢慢向回走去。

  園子裡的絲竹之樂不知何時停了,靜靜地只有她踩在枯葉上的輕響,想到方才公子琪的話,她腳步微頓,突然有些彆扭起來,也不知道在和誰彆扭,彆扭什麼,總之一種奇怪的、莫名的酸酸澀澀的感覺充斥在胸口,悶悶的,令她有些呼吸不暢。方才聽到公子琪說他們想她時已經感動的快哭了,若不是公子琪後來那句話,她一定會哭出來。

  心神有些恍惚猶自沉浸在思緒中的她緩步入園子,剛一進去,一聲巨響轟然在耳中炸開,嚇得她「呀!」的驚叫了一聲,什麼聲音?想到此冷不丁抬頭看向場內,只見四下寂靜,眾人目光均在這時因她的突然驚叫而望向了她,而後只聽啪嗒一聲,一物自她袖中掉在了地上,花無多一低頭,看到腳邊躺著一隻油光光的雞腿。眾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亦看到了她袖子下腳邊橫臥著的雞腿。

  花無多進來時,剛好一群穿著大膽的舞姬步入園子欲表演鼓舞,方纔那聲巨響不過是舞蹈的開場。可因花無多的驚訝之聲和場中舞姬的起勢正指向她所在方向,不禁讓剛從側門而入的花無多再次成了眾人的目光所在,寂靜之時,眾人均聽到一聲啪嗒,似有一物掉在了地上,事出突然,花無多順勢低頭一看,便看見了腳邊那只油光光的雞腿。眾人自然也看了個清楚明白。

  此間都是些年輕公子,又都喝了些酒,見狀哄堂大笑了起來,有些輕狂的例如公子翌更是笑得直捶桌子,正欲跳鼓舞的舞姬並沒看到花無多的雞腿,見眾人哄笑有些不明所以,以為自己哪裡出了錯惹來眾人嗤笑,卻畢竟訓練有素,仍舊按著鼓點跳了起來,眾舞姬穿著大膽,舞的熱情奔放,姿態撩人,可惜,原本應令眾公子熱血沸騰的一隻舞蹈,卻因突然出現的丫鬟和雞腿而黯然失色了幾分。

  李赦淡淡瞧著這一幕,嘴角溢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心下暗道,無論她是什麼身份,什麼樣貌,身處何種環境,永遠能輕易的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從江陵開始,她不經意的舉止便牽動了他的心,似有些無辜又似滿不在乎,似有些無奈又似有些不屑,時而如輕風令人容易忽略,時而猶如曇花一現令人驚艷迷醉,她一直這樣特別著,察覺自己心中所想,不禁心下一悸,斂了眸光不再看花無多。

  此刻,所有人都看著門口的丫鬟,而那丫鬟卻看著雞腿似在不捨和猶豫。正有人懷疑她很可能會撿起來時,就見李勘自座位上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到花無多面前,遞過來一隻雞腿,平靜道:「那個掉了,吃這個吧。」

  望著李勘手上的雞腿,花無多心裡湧上一分感激,知是李勘有意為她解圍,也不便過於推辭再引旁人注意,便毫不猶豫地伸手接過了雞腿,微施了一禮,道:「謝公子。」

  李勘淺笑點頭,並未多言,轉身回到了座位上。

  李勘也算宴席上半個主人,既然是主人賞賜了雞腿,眾人便再無笑話可看。只見那丫鬟拿著雞腿走到了唐夜身後站定。礙於唐夜身份,誰也不敢多說什麼,卻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見那丫鬟又將雞腿藏入袖中,神色淡淡,無甚趣味便漸漸作罷。

  李赦收斂了心思,目光看向宋子星,卻見宋子星的目光並未關注於她,而在看場中舞姬的鼓舞。

  場內舞姬繼續跳著鼓舞,鼓槌上繫著紅色的綾緞,舞姬個個身段撩人動作狂放,漸漸吸引了眾人目光。

  舞姬跳完鼓舞漸次退下。這時就聽席間有人歎道:「此舞令我想起了江陵的長綾罰酒舞,那場舞令我終生難忘。」說此話之人正是世子劉瑾,他目光正看向身旁吳翌。

  劉瑾一言,惹來多人神色變化,在座很多人只是聽說,並未親眼見過,聞言不禁也隨劉瑾目光看向吳翌。

  公子翌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道:「吾妹自江陵回去後便生了場大病,再也跳不了那支舞了,哎……有負瑾兄牽掛。」

  劉瑾一驚之後亦重重一歎,當下似真的有些難過。

  李赦目光掃向花無多。只見她正用十分不屑地目光看向公子翌。李赦收回目光,卻意外地發現,身邊的四弟李勘正玩味地看著花無多。

  這時,丫鬟帶一人步入園中,卻是楚田秀。

  楚田秀一襲白衣上秀牡丹,步履輕移時裙擺上的牡丹似也跟著盛開,尊貴華美之極,美目顧盼間目光略微停在了唐夜身上,繼而移開。

  花無多聽到了一聲驚歎,正是發自望著美人目瞪口呆的公子翌口中,這聲驚歎自也引得美人側目,見被如此注視又是如此瀟灑公子,不由得面色微赧。略一低頭似在害羞,眾公子一時皆醉。

  花無多眼尖地看到在場一位不知名的公子看楚田秀看得呆住,張著的嘴角流下了口水。

  楚田秀一向有幾分自傲,今天卻與以往不同,想是被公子翌放肆的目光盯得耐不住了,與往日相比多了幾分羞澀柔美。她自然不認識公子翌,哪裡知道此人是京城有名的風流公子,浪蕩不羈慣了,如此看美女如看家常便飯般平常,幸好這次公子巡等人沒來洛陽,否則,楚田秀定會被一群狂蜂浪蝶盯得體無完膚。花無多心裡如是想。

  應李赦請求,楚田秀願當眾獻藝一曲。看來楚家與李家關係匪淺。

  不出一刻,僕人們抬進來一盞木琴和一方長椅擺在園中,楚田秀蓮步輕移,來到木琴前,向眾人微一施禮,道:「獻醜了。」便斂衣輕坐,伸指試了試琴。

  花無多耳尖地聽到席間一酒醉的公子說:「不醜,不醜,美極了。」

  楚田秀不以為意,手指撥動琴弦,她邊撫琴邊道:「撫琴只為覓知音,今,小女子不才,願以一曲月光贈與眾位公子。」說此番話時,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看向了唐夜。

  一曲《月光》於她指尖輕緩而出,蕩於庭院之內,意境高雅,清寧靜逸,配上楚田秀這樣傾國傾城的美人,眾人無不心醉神蕩,在座多位公子已然望著楚田秀癡了。而楚田秀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看向唐夜。說是若有若無,可她的目光即便花無多這個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滿場跑的丫鬟也看出了幾分意味來,何況在座的其他人。

  李勘這時也放下酒杯,神情專注起來。

  而宋子星卻將目光看向了陳東耀,卻因唐夜就在陳東耀和他之間,這一眼看不出是看著唐夜還是看著陳東耀。

  陳東耀此刻似聽得極為入神,目光微瞇直視楚田秀,看不出是何心思。

  唐夜目光半斂似在想著什麼。

  而李赦亦看著陳東耀及其旁邊的唐夜,眼中頗含深意。

  曲中,公子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似已有些微醉,目露癡迷的表情,走向了正在撫琴的楚田秀,可不知怎麼腳下一滑,險些栽倒,幸好反應極快,腳下一滑之際,一臂撐地旋身,便站直了身體,園中有人低低喝了聲彩,卻是李家四公子李勘。

  公子翌對李勘點了點頭,便低頭一看,發現滑了自己一步的赫然是一隻油光光的雞腿,不禁面帶譴責地看向了花無多,此時,在場眾人也都注意到了地上那個雞腿,均看向花無多,花無多一蹙眉,似明白大家心裡所想,一伸手,一直藏在袖中的雞腿便露了出來,當著眾人的面啃咬了一口,以示自己清白。

  無人注意到宋子星面前桌案上的雞腿少了一隻,而宋子星身後的徐清則瞪著一雙眼斜睨著花無多,見她一口一口吃著雞腿,暗自驚疑。方纔這個丫鬟竟膽大妄為的從將軍桌案上拖走了一隻雞腿。他眼瞅著這個丫鬟不知用了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將雞腿扯到自己腳邊,一腳將雞腿踢進了場去,動作一氣呵成,從拖走雞腿到踢出雞腿不過眨眼中完成,他甚至沒有看清楚是何物拖的雞腿,不禁有些暗驚。此事別人沒注意,他卻有所察覺,他眼神難掩驚異,斜眼看著身側丫鬟,暗忖唐夜身邊的一個丫鬟武功竟也如此之高!若然她方才有意傷害將軍,豈不……忽覺不對,方才將軍似乎微微側了側身,卻沒有回頭,將軍察覺了,只是不動聲色。為什麼?他盯著身側依舊在啃雞腿的女子,一個頭兩個大。

  花無多眨著一雙清澈無比的眼睛,百無聊賴之際只得看著場中眾人,尋些樂子。她所站位置剛好在唐夜身後,宋子星左後側,陳東耀右後側,宋子星那盤子已然肢解好的整雞絲毫未動又恰好放在左手旁,其中兩隻油光光亮晃晃的雞腿從一開始便甚是突兀的引她注目。

  花無多百無聊賴之際卻見公子翌自席上搖搖晃晃走了出來,那樣子甚是礙眼,目光四下一瞥,便看到了那兩隻雞腿,不知道是不是今夜對雞腿太過敏感,一眼便瞄準了這個「暗器」。

  瞬間發出銀針從宋子星桌案上拖過雞腿,輕輕一踢,精準的將雞腿踢到了公子翌的腳下,成功的絆到了公子翌,只可惜沒將他絆倒。心中正有不忿,就看到宋子星的跟班徐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生氣,便將手中李勘給的雞腿吃了個精光,而後便覺肚子隱隱作痛,今天的雞腿實在吃的有點多了。

  見花無多手中雞腿仍在,不知地上雞腿從何而來,公子翌一笑,也不追究,一拂袖便側身坐在了楚田秀的身邊,放下手中杯盞,伸指竟與楚田秀同時彈奏了起來。

  宋子星看著場中楚田秀與公子翌,目光微斂,不動聲色。

  楚田秀與公子翌的一曲《月光》彈得眾人如癡如醉,此番二人同奏,配合的十分默契,眾人俱凝神靜聽,好似陶醉其中。只可惜琴音再美再妙,眾人皆醉時也必有一人獨醒,那便是不通音律還有些肚子疼的花無多。

  方纔花無多聽公子翌說自己琴藝大有進步,如今已十分精湛了得了,本以為他是誇大其詞,沒想到現下看來竟是真的,心下暗歎:他竟然真的被許夫子折磨成這樣了……

  一曲終於彈罷,花無多耳朵得到了釋放,剛吐出一口怨氣,便聽有人歎息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花無多一撇嘴,心中暗暗藐視說此話之人,每次誇讚彈琴好的都是這句話,言辭匱乏的令她覺得悲憤!

  四下一時寂靜無聲,月光下,公子翌目光迷離,或因醉意神情頗為無忌,伸出手來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目光灼灼,一聲輕歎,竟似又愛又恨一般。

  公子翌的模樣,花無多看得直發抖……肚子就更疼了。

  楚田秀沒看公子翌,聽見這樣的一聲歎息不禁會錯了意,面頰驀地紅透了,目光有意無意地望向了唐夜。

  這時就聽李赦輕輕咳了兩聲,公子翌方才收回了看著自己手指那露骨的目光,起身向楚田秀鞠躬道:「在下京城吳翌,方才一時失態與姑娘合奏此曲,唐突了姑娘,還望姑娘包含。」

  楚田秀起身回了一禮,不卑不亢地回道:「公子過謙,公子琴藝精湛,能與公子合奏是小女子的榮幸。」

  公子翌虛扶一下,含笑自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楚田秀也被禮讓到一旁,入席安坐。

  在公子翌的刺激下,花無多終於耐不住肚子的疼痛,再次悄悄退出了園子。

  這時,李赦舉杯對在場眾人道:「今日赦邀請大家前來,一是為各位接風洗塵,各位均是赦的朋友,赦設宴是為感謝大家不遠千里趕來為大哥賀喜。赦實是感激不盡。」李赦說到此,眾人均答三少不必客氣,理應前來芸芸。李赦又道:「這第二件事,便是近來江湖有些傳言是關於我家大嫂的妹子,因在坐的都是赦的朋友,所以赦今日向大家言明也煩請眾位朋友向天下澄清一下,唐兄的丫鬟並不是金陵方家的方若兮,此事純屬謠傳,唐兄現下就在此地,也請唐兄為赦作證。」

  說到此,大家均看向唐夜,只見唐夜點了點頭。眾人面面相覷,也有人附耳私語。其實在唐夜和花無多進來之前已有人向李赦求證過此事,李赦已坦言回答不是。此番不過是讓唐夜親口證實罷了。

  等花無多解決了腹痛,又四處逛了一圈回來時,宴席剛好散了。

  唐夜先打發了馬車回去,二人步行回青麟客棧。花無多想起了一句俗語: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月涼如水,與唐夜在一起時間長了,多話的花無多也被逼不多話了。但即便話不如往常多,也還是閒不住的。

  二人各懷心思,一步一步地走在夜半空曠的洛陽街道上,卻無聲無息。

  洛陽大街,白日繁華,夜晚卻寬闊的有些寒冷。花無多緊了緊衣領,今日吃過唐夜的藥丸後,醒來時發現體內氣息似乎平和了許多,暗自運功一周天,內息運行順暢,已然恢復了大半,看來唐夜給自己吃的藥果然是療傷的好藥。

  實在太靜了,花無多終於有點受不了,便道:「後日我的毒就全解了。」

  唐夜沒反應,走了幾步,花無多又道:「後日便是方家和李家的大喜之日了。」

  唐夜還是沒反應。好似她說的都是廢話。花無多接著道:「後日之後,我要走了。」或許這才是她拐彎抹角想說的。

  唐夜淡淡問道:「與吳翌一同?」

  「不,只有我一人,我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才不與他一起,我一個人走到哪裡便是哪裡,想留便留想走便走。」花無多道。

  唐夜道:「你打算去哪?」

  聞言,似唐夜問到了點子上,花無多眼前一亮道:「去看泰山日出,賞西子美景,聽揚州歌舞,爬西蜀峨眉,攀華山直壁,我想去的地方太多了!」

  唐夜沒有回話,眼中閃過一絲不以為然,聽揚州歌舞……是去睡覺的吧。

  花無多哪裡知道唐夜所想,與唐夜時間久了,自說自話的本領越發強大,一路上便說著自己的嚮往,早已將早晨的煩躁感甩到了後腦勺,只記得自己對未來的美好嚮往,說到高興處,偶爾蹦跳幾下表示自己的心情很是愉悅和激動,說到幸福處,仰望星空冒著一雙星星眼憧憬無限,彷彿便是這樣簡單地嚮往著未來,也是那般幸福。

  唐夜靜靜地聽著,一路再沒接話,似早已熟悉了身邊之人的呱噪。偶爾看著地上她的影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微微蹙眉。

  那一夜,唐夜又給了她一顆藥丸,花無多想著反正白天都吃了,這個也就很痛快地吞了下去,這藥吃下去有股幽香,很好聞一點都不討人厭,光是這種味道也不像毒藥,花無多天真地自以為著。吃過藥,運氣調息後,果然覺得體內氣息更加順暢了,直歎好藥啊好藥。

  當晚,子夜時分,唐夜照舊上了屋頂吹簫。

  此情此景花無多已然習慣了,便自顧坐在院中運功療傷,聽著聽著便又坐著睡著了,醒來見屋頂已然無人,便欲回房睡覺。正摸黑走到門口,便聽隔壁傳來極低的說話聲,唐夜屋中似乎有其他人在,有了上次聽壁角被唐夜發現的驚嚇後,花無多便不怎麼敢聽了。可仍舊放慢放緩了腳步,身體還微微斜傾向了唐夜所在屋舍。花無多因自幼練習暗器,耳目比尋常江湖人還要靈敏,她微微閉起了雙眼,一瞬停了腳步和呼吸,便隱隱約約聽到唐夜屋中一人道:「人頭值五萬兩……」下面便再也聽不到了。人頭值五萬兩,單這一句話,花無多已然睡意全無。她一直記得,深深地記得,方圓曾說過,公子翌的人頭價值五萬兩黃金。

  而公子翌現下正在洛陽。據她所知,公子翌那廝若然沒有要事,斷不會輕易來洛陽。上次江陵一行,公子翌也明顯有所圖。此次洛陽李、方兩家聯姻,又是什麼引了他來?


46情形有點糟

五萬兩黃金,是怎樣一大筆財富?一個二十餘口人家的富戶正常的一年開銷也才千兩白銀,而五萬兩黃金價值五十萬兩白銀,相當於這個富戶500年數代人的用度。才聽到這個數字時,花無多心裡都發怵。

  想當初聽方圓提及吳翌人頭價值五萬兩黃金時,她先是驚訝,後是有些不相信,這個數字實在大到匪夷所思,試問,天下能有幾人一口氣拿出5萬兩黃金?即便是她方家,這樣一大筆錢想要支取出來也甚難,再說,即便懸賞那人的確有這許多錢,其後也必定有可怕的勢力,真拿了人頭去換錢,恐怕錢沒換來,命已沒了。除非……接下這個差事的是殺手組織——棠棣。

  棠棣是一個收人錢財與人消災的組織,以求財為主要目的,行動一向隱蔽迅疾,殺人放火亦不留痕跡,天下許多人知道有棠棣這個殺手組織存在,卻不知它究竟受何人操縱,知道聯繫方式的人也不多。更別提知道這個組織有多少人?都是些什麼人?總堂在哪了?像花無多這樣的人,也只知道有這麼個組織存在罷了。

  據說,這個組織雖然以求財為目的,卻輕易不出手,但每次出手做的都是大案,殺的都是極有名望之人。從前沒有任何人知道殺手組織都有些什麼人物,但直至近些年,江湖中出現了一個令人聞名色變的殺手,此人便是無音。

  無音之所以被世人所知,起因卻是方家長女方若薇。據說,無音當年曾瘋了一樣四處追殺方若薇,卻始終沒能殺了她,不是沒機會,而是沒有下手。其中緣由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人說方若薇曾破壞了一次無音的暗殺行動,致使無音暗殺任務失敗,還暴露了他的身份和樣貌,因此無音才欲殺方若薇而後快,也有人想像得頗為風花雪月,說無音瘋狂愛上了方若薇,凡是與方若薇有關的男人統統殺之,便是心中愛慕方若薇的也不放過,等等……聽過各種版本的謠言後,就連做妹妹的花無多也不甚明瞭,姐姐方若薇對此更是諱莫如深,花無多曾想問個明白,但普一提及便發現姐姐神情古怪,總是一句話都不說轉身就走,她覺得當時的姐姐很酷!還曾經十分嚮往過,可如今想來,感覺卻已有些不一樣了。

  方若薇自步入江湖便得了叮玲仙子的美名,被眾多公子奉為江湖第一美人,頗受年青公子追捧,許多人明地裡、暗地裡都愛慕著她,並以各種手段追求著方若薇。所以,當無音公然追殺方若薇時,便在江湖中引起了軒然大波,無數有為青年都欲剷除無音這個殺手而揚名江湖,博紅顏一笑。

  據說,這無音是殺手組織棠棣的第一殺手,武功極高,又擅長使毒,一路追殺方若薇,像個瘋子,所到之處,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血染山河。竟誰也攔他不住。

  此番追殺自然在江湖中掀起了一番腥風血雨,後來事情發展到幾乎不可收拾的地步,為保姐姐性命,為還江湖一個安寧,爹爹與李家均插手了此事,此事後來漸漸平息,無音也突然消失於江湖,無聲無息渺無音訊。其中緣由再無人知道。

  直至數日前,花無多在洛陽青麟客棧見到了無音。那個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瘋子的殺手。無音還曾冒充唐楓,公然出現在江陵,竟未被一人認出,此時想來竟疑點重重,若說當年知道無音是何模樣者多數死了,但李赦必定知道無音,為什麼當時看到唐楓沒有任何異樣?想到李赦,便自然而然想起李赦每每觸及唐夜的眼神,以前未曾覺得有何不妥,現在想起來頓感古怪。

  躑躅間,花無多想起數日前那晚,無音便在這院子中當著她的面曝露了自己的身份,並稱唐夜為少主,恭敬的模樣令她懷疑唐夜和方圓均與殺手組織棠棣有關,當時她不敢問,心知肚明,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她便越難脫身。那晚她聽到唐夜與無音、方圓那一番對話時,便在隱隱害怕,唐夜之所以不背著她與無音等人見面,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信任她,第二種,視她為死人。花無多還沒傻到相信是第一種,那必然是第二種。唐夜會殺她滅口,即便不殺她也會一直控制她。這個認知一直潛藏在她思緒裡,所以留在唐夜身邊時,她一直對唐夜言聽計從,讓她當丫鬟便當丫鬟,讓她去哪她便去哪,從未有過異議,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直到受傷後唐夜坦言說不殺她,雖然當時唐夜的理由聽起來讓人啼笑皆非,但她相信,只要自己安守本分不惹怒唐夜,唐夜會信守承諾。

  還記得,那次她無意救了唐夜的命。傷重醒來時第一眼看到唐夜,唐夜的目光令她再次肯定了這種想法。那幾日,唐夜照顧著她,為她療傷,還曾一口一口將藥送到她嘴裡,還記得姐姐與李赦貿然闖進來時,他將面具丟出去言明了她身份,她在驚懼之後,卻也稍稍放下心來。唐夜當時的作為讓她察覺唐夜尚不知她的身份。或許,唐夜會看在她曾救過他一命的份上,真的放過她。但這終究只是猜測,她依舊對他言聽計從,也常常伴在他身邊,甚至從第一天當他丫鬟起便每晚伴著他吹簫,雖然不喜歡,卻一直堅持,她心中一直有個隱憂,唐夜雖說不殺她,但會不會放她走呢?

  不知在門口思慮了多久,待唐夜的門突然被打開,她猛地驚醒過來,便對上了唐夜的一雙暗沉冷眸。

  月光冰冷地灑在他身側,模糊了他的面容,他的衣襟悄然被夜風吹起,形如魅影,花無多吞嚥了一口口水,聽起來極為平靜地道:「今晚的洗腳水,我還沒有給你打來。」

  唐夜靜靜道:「不用了。」

  花無多點了點頭道:「好,那我去睡了。」

  唐夜點了下頭。

  花無多平靜地走向自己門邊,推了門進屋,剛將門關嚴實,便轉身一頭撲到屋內床上,腦袋鑽進被褥中,悶到自己心慌。唐夜到底會不會放自己走?還會不會給她下毒?那一夜,她輾轉難眠。

  第二日晨,花無多打了盆洗臉水到唐夜屋中,自昨晚吃過藥丸後,花無多便感覺內息更加順暢了,傷勢已好了大半。

  在唐夜為她施完針後,她帶著一絲忐忑問道:「你還會給我下毒嗎?」

  「不會。」唐夜道。

  花無多大喜,一夜的擔憂瞬間煙消雲散,一高興衝動便有些口不擇言道:「唐兄我以前覺得你是個壞人,現在覺得你雖然算不上是個好人,卻也不是壞人。」

  話一出口,屋裡的空氣便有點沉滯了。

  在這樣的氣氛下,花無多也察覺到方纔之語的漏洞,乾笑了幾聲,倒退幾步欲摸出房去,卻聽身後唐夜道:「無論你在哪,我欲取你性命都不難,今後,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自行斟酌。」

  花無多微微一怔,臨出門時不小心在門口跌卡了一下,生生狼狽跌出門外。幸好及時穩住了腳步,才沒五體投地。

  脫離了唐夜的視線,花無多仰頭深吸口氣只覺得空氣是如此的清新,雖然唐夜那句話很具威懾性,但他亦說不會再給她下毒了,唐夜此人無甚優點,但唯有一點令花無多信服,便是言出必行,唐夜如此說想必是真的不會再給她下毒了。想到此,心情不禁飛揚起來。一晚上的擔憂此刻已煙消雲散。

  突然想起昨天公子修和公子翌給的地址,不禁轉移了思緒,有些義憤填膺,這些人在哪都有別院!

  既然閒著無事做,不如去看看他們,可是,是去看公子修,還是去找公子翌呢?想起昨天公子翌說讓公子琪給自己看看身體,便決定先去找公子翌。想去便去,出門前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踱到了唐夜的門外道:「我出去逛一會兒。」等了一會兒,屋內無聲,無聲便是默認,花無多正欲轉身離去,卻在這時聽到屋裡唐夜道:「吳琪當初解了我的無聲無息,倒也算是個不錯的對手。」

  聞言,花無多心裡咯登一下,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卻足以讓花無多浮想聯翩了,當初南書書院所有人都中了無聲無息,難道那件事真與唐夜有關?自己現下去找吳翌、吳琪,他也看出來了?雖然內心因驚疑而猶豫了一下,卻仍決定若無其事走出門去,可惜該死的,今天老天爺像是有意和她作對一般,又讓她在大門口的門檻處跌卡了一下,再次狼狽跌出門去時,……花無多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悲憤,重重離去。

  離開了青麟客棧,走在大街上,卻失了以往逛街的興致,方才唐夜的一句話及這幾天遇到的事情一股腦的在腦海中盤旋,紛雜混亂,令她想到筋疲力盡,但向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她只要不是事到臨頭都無法做到真正在意。所以,走著走著因路邊的糖葫蘆、糖人、燒餅、雜耍、狗皮膏藥……漸漸忘了方纔的煩惱。

  城西青華居。

  公子翌與公子琪剛好說到花無多,他說:「花無多小心眼還愛記仇,平常看著有點機靈,其實根本就是一沒心沒肺外加少根筋缺心眼的傻帽。」

  公子翌正在背地裡說花無多的壞話,就在這時,忽見憑空多出一人,此人從天而降,下來時還因為面前兩位公子的驚訝而掐著腰仰天得意地大笑了數聲,直笑得公子翌和公子琪直發抖(典型的被雷擊了),花無多當下的那副摸樣,令他們同時有種要被打劫的錯覺,尤其公子翌剛剛還在說她的壞話,此刻更是下意識摀住了自己的錢袋。

  公子翌看怪物一樣緊蹙起了眉,公子琪看著公子翌揶揄抹黑道:「她果然中毒了,看情形還有點糟。」

  聞言,公子翌不停點頭,直說有道理。

  花無多也不在意,忙乖乖坐到了公子琪旁邊,伸出胳膊遞給公子琪,道:「趕緊幫我看看,我前陣子受了重傷,今天剛好點。」面對公子翌和公子琪,花無多再無顧慮。

  公子琪伸出手指探上了花無多的脈息。

  半響後,翻開花無多掌心仔細探看了一番,突然一拂袖,手指恰掠過花無多的嘴角並有意地劃了一下,事發突然花無多沒能躲開,不禁有些懊惱,而後只見公子琪竟將指尖放在鼻端細細聞了起來,此舉令花無多尷尬無比,正在有些彆扭,就聽公子琪道:「你竟受了這麼重的傷,還中了無法逍遙之毒,幸好是唐夜為你醫治,又給你吃了雪域天丹為你續接筋脈。你怎麼混到這種地步?」

  「雪域天丹是什麼?」花無多想到了這兩日唐夜給她吃的藥丸,難道就是什麼雪域天丹?轉眼間便將公子琪方才唐突的舉止拋諸腦後了。公子翌不屑一哼,反而惹來她莫名其妙地一瞥,公子翌對她的缺根筋雖已習慣了,卻仍覺得十分不屑,暗道,被人佔便宜也不在乎,果然是個傻帽。

  「雪域天丹是一種療傷的聖藥,我也只是聽說過,從來沒見過。此藥是用天山頂百年才開一次花的雪蓮為主藥及其他數種罕見的珍貴藥材為輔藥共同提煉而成,據我所知,此藥煉製極為複雜,一朵雪蓮花也只能煉製一顆藥,此藥極為珍貴不僅可醫治內傷還能提升功力,此藥入口略有清香,香味極淡卻經久不衰,此藥服下後會經腹內逐漸融入血液,若服用七顆以上就算病者被震碎心脈也可漸漸續接,是治療內傷的聖藥。不過,雖然只是七顆,因配此藥的藥材極為難得,便是一顆也是罕見的。你此番倒算是因禍得福,傷好後,修為也必然大進,你吃了幾顆?」公子琪問道。

  花無多伸出三根手指,比道:「三顆。」其實花無多不只吃了三顆,只是前兩顆花無多是在昏迷之際吃下的,所以沒什麼印象。

  「看來這唐夜對你還是極好的,你的毒也沒什麼可擔憂的了。」一旁的公子翌狀似不經意地接口道。

  公子琪也對花無多道:「你的毒的確解得差不多了,只留少許餘毒在體內已無大礙,只不過,你所受內傷極重,唐夜給你用了這等療傷聖藥才將你幾乎斷了的筋脈續好,你是怎麼受的傷?」

  那晚的情形花無多記得清楚,但她也記得唐夜對她的警告,當下撓了撓頭道:「就是一群人攔住了我們的去路,我們打了起來,我和一個黑衣人對了一掌,我以為是他飛出去,沒想到是我,然後我就不知道了。」

  花無多雖說的簡單,但此中凶險公子翌和公子琪又怎會聽不出來,花無多的武功不弱,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江湖一流高手,便是他們二人真與花無多打起來也絲毫討不到便宜。只一掌,就被打成重傷,可見攔住他們去路的人很不一般。知道若花無多有意隱瞞,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公子翌便將話題扯了開去,道:「你怎麼也跑來洛陽了?」

  花無多道:「我反正沒處去啊,和你們分開後,聽說方、李兩家有大喜事,就想來看看熱鬧,這不就來了。」

  「你怎麼成了唐夜的丫鬟?」公子琪問道,還細心的為花無多斟了杯香茗。

  花無多喝了一口茶道:「我在半路遇到唐夜使毒殺人,不小心也中了他的毒,為了解藥只得委曲求全,他要我幹嗎我就幹嗎,但求不死。」

  「然後你二人就日久生情了!」公子翌語不驚人死不休。

  噗……花無多很不客氣的將嘴裡的茶向他噴了出去。

  公子翌躲的十分狼狽,身子栽歪著險些掉下凳子,免不了沾了些茶漬。

  公子琪見狀很不客氣的笑出聲來。

  花無多用衣袖擦了下嘴角也笑了起來。

  三人相視一笑,彷彿回到往昔,莫名的親切而親近。

  三人又東拉西扯說了些話,花無多臨出門前,公子翌、公子琪送她到了大門口,公子翌淡淡道:「我們後日就要離開洛陽,這次你若還沒去處就和我們一起走吧,別總一個人到處流浪了。」

  公子琪站在旁邊,淡笑著。

  花無多目光流轉,明眸中流動著掩飾不住的光亮,神情卻淡淡,道:「我考慮考慮。」

  聞言,公子翌嘴角輕輕揚了起來,突見花無多驟然近身向他做了個極大的鬼臉,公子翌氣息一滯,一瞬間似感受到了她鼻端呼出的氣息,令他心神一蕩,待反應過來卻見她已大笑離去,便聽身旁公子琪揶揄道:「傻帽。」想到自己方纔還說花無多是缺心眼的傻帽,現下被公子琪還給了自己,公子翌有些哭笑不得,可轉身之際卻又在不知不覺間輕輕揚起了嘴角,公子琪瞥了他一眼,將一切看著眼裡。

  二人剛折返回院子,院內已多出兩人,二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院門口將院門關了起來,顯然武功極高。

  公子翌一揮袖,那二人便又隱在暗處消失了。

  公子琪對公子翌道:「為什麼想要留她在身邊?她畢竟身份不明。」

  公子翌一笑道:「我不介意她身份不明。」

  聞言,公子琪不置可否。

  公子翌斂起了笑意,淡淡道:「她畢竟是個女子,孤身在外流浪極為凶險,這次又受了這麼重的傷,她會易容術對我們也大有助益,讓他在其他人身邊不如將她留在我們身邊。」

  公子琪笑了笑,道:「以前是她保護你,而今,你又想保護她。」

  聞言,公子翌淡淡一笑,卻不辯駁。

  公子琪道:「無多本性純真,為人重情重義,又機警多變,留她在身邊不是壞事,或許對我們也有助益。只是她與唐夜的關係撲朔迷離,身份也不明,我們還是先弄清楚這些為好。」

  公子翌忽道:「琪,這些日子難道你不想念無多麼?」

  公子琪聞言一怔,他明白公子翌的意思,卻沉默不語。

  公子翌從容道:「我知道你和我一樣思念她在我們身邊的日子,雖然她是女人,但我卻將她視為同窗手足,無論她是誰,我相信她。」

  望著公子翌,公子琪直到此時方才明白為什麼公子翌最初會選擇來歷不明的花無多當自己的近身保鏢,當初在京城公開選保鏢之舉不過是他們招攬人才掩人耳目的一個方法。花無多的出現存屬一個意外。

  當時,他們剛自西京侯的封地京兆郡來到京城,京城之地臥虎藏龍,他們便借招保鏢之名有意結識和籠絡一些武林高手,而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花無多武功的確高,但公子琪亦未料到公子翌會真將這個陌生女子留在近身當了保鏢,他也曾問過公子翌緣何如此決定,公子翌當時只戲說他有一種感覺,若將她留在身邊日子會過得很有意思。

  他曾擔心花無多來歷不明會對公子翌不利,公子翌卻拿了花無多與他所簽的保鏢生死契對他說:「你看看,她簽的生死契。」公子琪拿過來一看也不禁大吃了一驚,一式兩份她全按了手印卻沒拿走自己那份,雙方契約全在公子翌一人手裡,也就是說,花無多簽下契約就以為完事了,根本不知道要拿走自己那份小心保留,她辦事如此大意,若說接近公子翌有不良企圖,這樣一個笨蛋,實在有些牽強。不僅如此,公子翌還指著契約下方一大片空白對他道:「我想填什麼就能填什麼。」如此說來,花無多竟是簽下了賣身契。公子琪見契約如此也不禁莞爾。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個花無多的確很有意思,也令他漸漸卸下心防接受了她的存在,尤其在她隻身解救南書書院的眾人,為保公子翌不惜身陷險境之後,公子琪便真心將她視為同窗手足了。可直至今天公子琪方才恍然,公子翌很早以前便已毫無條件地相信了花無多,公子翌的這份情並不單純,他看出了一二,卻並不點破。

  只是……公子琪微微蹙眉,那畢竟是當初的花無多,如今的花無多,與宋子星、唐夜甚至劉修都有牽扯,尤其唐夜會給她吃那麼珍貴的藥,那種藥他也只是聽父王提及過,自己並不十分熟悉,總覺得什麼地方透著詭異,可一時卻也想不通透……他心中雖是如此想法,但見公子翌神色卻不再多言,忽而想到一事,不禁不懷好意地笑道:「若無多知道你和修前些時日在京城的所作所為,不知會是什麼反應?我倒有些期待了。」

  聞言,公子翌露出尷尬神色,隱隱還有些複雜難辨的情緒。


47雲泥之別

花無多離開了公子翌便循著地址去找公子修。走著走著感覺有些餓,這才發覺正午都過了,想到連烏龜星那廝都肯請自己吃頓飯,不禁對公子翌、公子琪二人一陣腹誹,這兩人連頓飯都不留她吃一頓。摳門。

  在路邊買了幾個包子,邊吃邊走,按照公子修留的地址走到公子修的住處時,包子也吃完了。

  公子修住的地方門口有帶刀侍衛把守,顯然不是普通人能隨意進出的地方,侍衛站在門口像兩尊門神,威風凜凜,過往百姓不識字的搞不好還可能將其誤以為成府衙呢,只差一個鳴冤的大鼓放在門口了,花無多站在門口胡思亂想。抬頭見門楣上寫著劉府二字,十分醒目,原本還擔心公子修住的地方偏僻難找,如今一看,暗歎自己實在小看了公子修。

  站在門外,花無多猶豫了,自己是偷偷摸摸越牆進去,還是堂堂正正走大門呢?雖然現下功力恢復了些許,可還是不適合劇烈運動,這劉府守衛森嚴,一不留神若有個差池,豈不丟臉。花無多思及此,決定報上姓名從正門堂堂正正走進去。

  剛要上前,就聽街上百姓一陣騷動,紛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一轉頭便見一隊人馬向此方向行來。

  當前那人騎在馬上身姿挺拔,神色冷漠疏離,一身黑色錦衣上繡紅色雲紋圖案,一絲一扣自下而上蜿蜒成畫,奪人眼目。

  再看他身後跟隨的侍從,除了花無多認識的書僮劉順,其餘八人均身著黑色束腰錦衣,腰繫長刀,一個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神情倨傲,馬蹄奔馳在街道上,根本不顧行人安全,擾民不說還有種說不出的凌厲霸道。

  看清來人正是公子修,花無多不知怎麼便想到,公子修所穿衣服好像從來沒重複過,他的衣服都是那麼好看別緻,肯定要好多錢……花無多想到此,再看自己的衣著,腦中陡然冒出一詞:雲泥之別。當下越想越不是滋味。

  公子修的馬尚未到達府門前,便看見了正瞪著一雙大眼望著自己的花無多,原本冷漠的神情立刻變了,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隨後跟來的劉順,便大步走到了花無多面前。

  還未等花無多說話,便一把牽住了她的手,牽著她走進了府門。花無多看著自己與劉修牽著的手,再看其他人望著他們的目光,有些冒汗。

  門口侍衛看到劉修立刻躬身施禮,齊聲恭敬道:「公子。」

  劉順卻在這時,在後面喚了聲:「公子……」便聽公子修道:「你不必跟來,吩咐下去,我去書房,任何人不許來打擾。」

  劉順道:「是。」

  公子修牽著花無多的手,一路行去,一路有人卑躬屈膝。公子修連看都不看一眼,花無多卻看得咋舌,想來這劉府規矩頗多。

  書房是單獨的一處院落,公子修遣退了送茶點的婢女後,便關上了院門。

  院落寬敞,屋前有棵梧桐樹,還有一方小水池和一個亭子。花無多四下打量,與他同坐在亭內。

  公子修為她斟了杯熱茶道:「你的手有些涼,先喝杯熱茶。」

  想起方才公子修二話不說牽起自己的手一路行來,花無多不禁有點口乾舌燥,忙道:「我其實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你。」

  「嗯。」公子修應了一聲。

  花無多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就靜靜地喝著茶,她從未私下主動來見過公子修,這還是第一次,來之前沒覺得如何,就是想見見他,可來到這裡方覺一切都有點怪,公子修生活的世界與自己的認知頗為不同。在她看來頗為親切好相處的公子修,似乎並不似想像中那般容易親近的。

  公子修也不說話,只輕輕轉著茶杯,望著茶水思慮著什麼。

  花無多問道:「你什麼時候離開洛陽?」

  「後日。」公子修回道。

  「是要趕著回去參加大考嗎?」花無多問道。

  公子修搖了搖頭,忽道:「你怎麼成了唐夜的丫鬟?」

  花無多呵呵一笑,裝作無所謂的樣子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必擔心,明天我就可以離開他了。」

  公子修看向她,關心與擔憂漾在眸中,直看得花無多笑不下去,低下了頭,便聽公子修輕柔問道:「今後你打算去哪?」

  花無多笑道:「天氣越來越冷了,我想去江南避寒。」她打算去江南過冬,雖然江南有宋子星,但現在宋子星已不為懼,尤其她走過這麼多地方後,方才發覺唯有江南少賊寇少流民,百姓過得富足安寧,再說,上次她經過江南時,為了躲避宋子星走得過於匆忙,沒玩得盡興,便打算趁著冬日避寒再去江南遊玩一番。

  公子修欲言又止,目光一暗。

  花無多自顧撿了個糕點放入嘴裡,不禁瞇起了眼,十分滿意地道:「好吃,你府上的廚子不錯。」

  公子修看著她,笑得極溫柔,道:「那就多吃點,晚上留下來一起用膳。」

  想到公子翌連頓飯都不給她吃,花無多一笑道:「還是修好。」

  公子修目光一斂,竟聽出了花無多的言下之意,道:「又讓吳翌欺負了?」

  花無多又拿起了一塊糕點,放在嘴裡,有點口齒不清地道:「他哪次得逞過。不過他太小氣,連頓飯都不給我吃。」

  公子修一笑,目光悠悠地望著花無多,恰看到一粒糕點渣粘在了花無多嘴邊,並未多想,伸出手指便擦在了她的嘴角,花無多卻下意識一躲,公子修的手指便尷尬地停在半空。花無多一怔,反應過來忙笑道:「我自己來。」抬起衣袖便欲擦向嘴角,便聽公子修道:「我來,別弄髒了你的衣服。」

  花無多本沒那麼在意,但公子修的聲音很溫柔,見他掏出一個疊得十分整齊的白色方帕擦向了自己的嘴角,不禁微微有些失神。

  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被人碰嘴角了,公子琪是出其不意,公子修卻是在自己的默許下坦蕩而為,只是他的氣息好近好近,他看著自己嘴角的目光,令她有種頭昏腦熱的錯覺。不自覺的向後挪了挪,心忽然跳的厲害,便又向後挪了挪,他的目光……好近……又向後挪了挪,哎喲……一時沒注意,臀部竟挪出了石凳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當下大窘。

  公子修目光閃過一絲笑意,起身正欲將她扶起,花無多卻剛好在這時站起來,一抬頭便撞在他胸口,眼看又要跌坐下去,卻被他突然拉住扯進了懷裡。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滯不前了,花無多好像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那聲音極大,一想到公子修也聽得見,不禁腦中一片空白。不是沒有被劉修抱過,只是這般緊貼著還是第一次,似有什麼和從前不一樣了,不知是不是因為公子修擁著自己的手臂如此的緊,如此堅持而不肯放開的緣故。

  她輕輕掙扎,卻沒有用,耳際聽著他的呼吸由淺至深,深到她的心幾欲跳出胸口,恍惚間聽到他的呢喃:「我該怎麼辦……」

  *********

  與此同時,院外有人大聲道:「公子,京城來信了。」

  公子修眉頭一蹙,面色冷了幾分。他放開花無多,低頭時,目光恰與她探索的目光相遇,微微一閃,便轉身走向院門口打開了大門。

  劉順垂首站在門外,目光有意無意地向花無多所在方向掃了一眼。只見花無多正站在那裡發呆,面色如常。劉順自然還不知來者正是當初南書書院的花無多,又因她面具換了又換,自然也沒認出她是前兩天在街上遇到的那個女子,只以為她是昨晚李府夜宴時唐夜的丫鬟。心裡雖疑惑這丫鬟又是什麼時候結識公子的?卻不敢去問,也只將疑問放在心裡。

  公子修接過書信,對劉順道:「吩咐膳房今晚有客,你先下去吧。」

  劉順應是。

  公子修復又將院門關上。

  他將書信拆開,看了一遍,神色起了絲複雜。雙掌一擊,信紙立刻變成了碎片散落在地。他大步走回花無多身邊,柔聲道:「時間還早,我帶你去個地方。」

  「啊?」花無多正在發呆,突然聽到公子修說話似被驚到,一驚一乍的樣子頗有些可愛,公子修輕抬嘴角,花無多茫然望去,忽覺他望著自己的淺淺笑意令這略瑟的秋風也多了絲暖意,不自覺的也跟著笑了起來。

  劉府門外,劉順牽過兩匹馬來,花無多摸了摸馬鬃有點不好意思地對公子修道:「我有傷在身,暫時不能騎馬。」

  「你受傷了?」她的手腕一瞬被公子修抓住,公子修緊張擔憂的神色再次令花無多動容,忙道:「沒有大礙,都快好了。」可不待花無多多說,公子修已然不容拒絕地拉著她進了書房並命人叫來府中大夫為她診治。

  那大夫年約五詢,自進屋看見公子修後便十分恭謹小心,他仔細為花無多診脈,隨著時間的流失,大夫眉頭越蹙越深,對花無多的脈搏探了又探,屋內一時寂靜,花無多望望大夫,又望望一旁臉色慢慢沉下去的公子修。無來由的有點擔心老大夫會被打,正覺得自己的想法突兀好笑,便見大夫的手指離開了自己的手腕。

  公子修冷聲道:「講。」,似乎早已等得不耐,語氣也冷了幾分。

  那大夫忙站起身來,弓著身子小心答道:「這位姑娘曾受了極重的內傷,乃至五臟六腑均有損傷,筋脈也有斷裂跡象,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撿回一條命已屬萬幸,而今有這般恢復更屬罕見,老夫行醫數十載,姑娘這般還是頭一次見,姑娘莫不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就是遇到了神醫妙手有回春之術,否則如今不死也是個廢人了。」

  那大夫只診斷出了花無多的內傷,卻未能診斷出花無多身體內殘留的餘毒。

  花無多聞言大駭,自唐夜為自己診治以來,就從來沒告訴過她傷勢究竟如何,就算上午公子琪為自己診治也沒說得很清楚。她自己只知道受傷初期的確很難受,但經過這幾日調養,尤其今早再次吃過藥丸後,體內氣息已愈加平和順暢,以為還不錯,就沒多心去想。如今由這個大夫說出來方覺自己難不成真的是死裡逃生?若在自己身邊的不是唐夜,若唐夜沒給她吃雪域天丹是不是自己已經死了?想到此,方覺有些後怕。

  聽到最後一句,公子修眸光一緊,冷冽散去,他望向花無多,卻見花無多也兀自怔楞,似乎也在驚訝,便揮了揮衣袖對老大夫道:「你先下去。」

  那大夫提著藥箱子快步離開了書房。

  大夫走了,書房瞬間靜了下來。

  公子修卻移開了目光。他緩緩走至窗邊,向外望去。

  花無多看著自己的手掌,當初為唐夜擋了那一掌並未想過自己會有生命危險,而今想起來當真後怕,原來自己曾命懸一線,她猶自發怔,便聽公子修道:「是唐夜救的你?」

  花無多道:「嗯。」

  公子修未再言語,獨自站在窗口向外望著。風自窗口吹入,揚起了他的髮絲,他脊背略僵,隱隱似在壓抑著什麼。自洛陽初見他起,花無多便覺得他很不對勁,此時此刻更是明顯。

  花無多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偏頭帶著笑意看向他的側臉,道:「你不是要帶我去個地方嗎?我現在雖然不能自己騎馬,不過可以坐馬車,我們還是可以去的。」

  聞言,公子修轉過臉來,只一瞬,花無多注意到了尚未自他眸中褪去的複雜神色,竟是那般掙扎與痛苦,她驀地心中一悸,抓住他的手臂問道:「修,有什麼話,你但說無妨!」

  公子修聞言一震,神情恍惚了一下,似有那麼一瞬話已到了嘴邊即將脫口而出,可終究換得嘲諷一笑。他暗了眸光,帶著刻意的疏離與淡漠道:「無多,今天我還有些事,恐不能留你到晚膳了。」

  花無多一怔,想到了方纔那封信,心道他或許有什麼事不便與她明言,也不強求,便笑道:「那又何妨,青山常在,綠水長流,我們改日再聚。」

  公子修點了點頭,便看著她含笑向他道了別,轉身而去。

  青絲隨著她的腳步在身後微揚,似一朵他永遠也抓不住的天邊浮雲。

  她的背影即將消失在院門口,他的目光緊緊追隨。

  *******

  下午回到青麟客棧,唐夜又給她吃了一顆藥丸,這次花無多二話沒說就吃了下去。好東西啊,給多少吃多少。

  吃完之後回屋睡覺,這一覺直睡到戌時。花無多醒來時,已然天黑,也已過了吃晚飯的時間,她起身暗自運氣一周天,發現氣息比睡前更順暢了些,看來唐夜給她吃的藥果然是好藥。想起那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不禁抿嘴偷笑,忽然想起一事。

  她五歲那年,爹爹的一位摯友突然來到家中,爹爹便將她喚去給那人看相,那人一見她便是一歎,說了一長串她聽不懂的話,事後她問爹爹那人說了些什麼?爹爹告訴她,他說,她乃紅顏禍水之命。爹爹對此很是忌諱,便自此為她尋來了眾多師父,教她武功、易容術以及許許多多知識,她的師父們來自天南海北,幹什麼的都有,有的教她一兩日,有的稍長些,還有的是專門為混她家的藏酒而來的,更甚者不僅混吃混喝還偷拿,但爹爹一向喜交朋友,並不在意這些瑣事。知道了也只是一笑而過,只要那些人有真本事還不吝教上她一兩招。她的師父們多來自江湖,聽說其中不乏避世之人,一如教她武功及幫她鍛造十指金環的廖扣和肖命,這些人一貫來無影去無蹤,來的時候不會事前通知,走的時候也不會與她道別,性格更是一個比一個古怪,卻都待她極好。自從佛之手秒稚大師教會了她易容術,爹爹便讓她在家裡都戴著面具,全然不管她有時候一時興起把整個方府弄的雞飛狗跳。姐姐有時候對外人介紹她時便道:她是我表妹,管家,丫鬟,廚子,表嫂,堂弟,奶……你敢扮成已過世的奶奶!還有,……不認識。

  待她長大了些,姐姐偶然知道她乃紅顏禍水之命,便指著忽男忽女忽老忽少的她笑罵:「爹爹天天放任你這樣,竟學些個旁門左道,將來怎麼繼承紅顏禍水的命運啊。」

  她聞言大笑,搖頭晃腦絲毫不以為意。姐姐笑後卻是一歎道:「幸好,可遇難成祥逢凶化吉。」如今突然想起,倒也覺得有幾分趣味。

  思及此,她伸了伸懶腰,覺睡的充足便覺心情愉悅,信步出了房門,先去找唐夜,敲了幾下門,察覺唐夜不在。當下有些肚餓,便決定去街上小攤上隨意吃點東西。

  深秋的夜晚有些涼,街上行人稀少,偶爾有馬車奔馳而過,揚起路邊落葉,帶著幾分蕭瑟。

  花無多每到一個地方,便很喜歡到深街小巷找吃的,她的一位師父曾經說過,好吃的東西往往不在那些大酒樓裡,而就在深街小巷中,她深以為然。再說,路邊的東西不知要比那些酒樓裡的便宜多少倍。

  以前在家不愁吃不愁喝,錦衣玉食,可自從她離家出走方知人世疾苦。

  這個世界沒錢寸步難行,沒錢就意味著吃不飽穿不暖還要任人欺辱,所以她變得愛財,只是愛卻不貪。在她最窮困潦倒時,她亦不想求助爹爹或姐姐,既然離家出走,就要走的有骨氣!所以她拋頭露面給公子翌當保鏢,自己賺錢養活自己。只要有錢賺,只要取之有道,她不介意銀子多多。或許因為這些銀兩是自己賺來的,也或許這一路看了太多人因貧而落得的悲哀,她如今花錢也甚是知道節儉,賺錢不易,活在這世上實在艱難。富貴之人一如公子修、公子翌、宋子星等一出手便是白花花的銀子,幾十兩甚至幾百兩,而尋常百姓,一兩銀子卻夠一家三口月餘的用度了。這便是雲泥之別。


48洛陽大婚

走過了兩條街方看見一個小攤位,擺攤的是個老者,身體有些佝僂,動作也有些遲緩,面前一口大鍋揭開蓋子時熱氣騰騰,遠遠的,花無多便聞到了餃子的香味。小攤旁擺著簡單的桌椅,食客卻有好幾個。

  花無多買了一碗坐下來吃。一口一口吃著水餃,水餃很香,她吃得很是滿足。想起烏龜星拒絕吃路邊食物,便道烏龜星那類人是嘗不到這般美食的。剛想到這,便見兩人迎面騎馬而來,是公子修和他的書僮劉順。

  公子修似有心事,並未注意到正在路邊吃東西的花無多,馬兒慢慢地走著,踢踏踢踏的聲響在暗夜的小巷中很是清晰。

  劉順卻看到了花無多,便低聲喚了一聲:「公子。」

  公子修聞聲微微側目,便聽劉順道:「公子,你的朋友。」

  順著劉順的目光,公子修看到了花無多,目光在一瞬間起了變化,回身對劉順道:「你先回去,我一會兒就來。」

  劉順有些猶豫,「公子……」

  公子修道:「無礙,去吧。」

  劉順想了想,便道:「是。」便策馬去了。

  公子修看著花無多對他笑的很是燦爛,嘴角也揚起了笑意。可那笑意也只揚起了一半,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麼,笑容多了絲苦澀。

  他下了馬,將馬兒栓在路旁,信步走了過來,花無多挪了挪,他一撩衣擺,隨意地坐在了花無多身邊。公子修個子偏高,坐在這樣的長椅上腿有些伸展不開,長椅矮桌也立刻顯得狹窄起來,花無多對他笑道:「要不要吃?我請客。」見公子修有些猶豫,花無多忙補充道:「很好吃的。」

  公子修展開微蹙的眉間,點了點頭。

  花無多忙大喊了一聲:「老伯,再來一碗一樣的。」

  賣水餃的老伯點了點頭,又下了些水餃進鍋。

  花無多問道:「你吃過飯了嗎?」

  公子修道:「吃過了,你沒吃?」

  花無多點了點頭,道:「既然你吃過了,一會兒水餃上來,我幫你吃吧。」她其實就是想吃,原本就打算再要一碗的,偏巧遇到了劉修,便找了這樣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又請客又有的吃。一舉兩得。

  公子修淡淡一笑,望著她每吃一個水餃都笑的心滿意足的模樣,淺淺地卻清晰地「嗯。」了一聲。

  水餃很快上來了,公子修象徵性的夾起了一個吃下,便放下了勺子。花無多見他不吃,也不客氣,勺子伸到了公子修面前的碗裡,舀起一個,餃子熱氣騰騰的,她放到嘴邊吹了吹吃下,再一個,再吃下……

  公子修由始至終只吃了一個,便一直看著她吃。神思漸漸有些恍惚……是不是有些事情是命運,躲不過,是不是有些人命中注定了求不得,亦不得求。他望著她,便是細小的舉動都不願放過,即貪戀著又抗拒著,既想不去看,卻偏偏目不轉睛地在看,胸口明明泛著苦澀卻又莫名的控制不了。直到看著她吃光了最後一個水餃。那理所當然的模樣,令他心底泛起微微波瀾。

  吃完了水餃,花無多大大方方十分豪爽地搶著付了十文錢,事後還對搶著付銀子卻因沒散錢而被賣水餃老伯拒絕的公子修道:「這次說好了我請客,我付我付,下次你再請。」

  公子修柔聲道:「好。」可一想到今後……目光卻是一暗。

  夜風吹過,吃得飽飽的花無多伸著懶腰與牽著馬的公子修慢慢走在街巷中。馬蹄踏在暗夜深巷的青石板路上,踢踏踢踏的聲音清晰而有節奏。彷彿是一種美妙的樂聲,令這深秋灑落人間的清冷月光也恍惚溫柔起來。

  公子修問道:「你住哪?」

  花無多道:「距這裡兩條街的青麟客棧。」

  公子修道:「打算什麼時候動身去江南?」

  花無多道:「還說不準,明天或者後天。」

  公子修淡淡道:「不知我們何時才能再見?」

  是啊,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想到此花無多嘴角的笑容也有些牽強,但也只是一瞬,轉眼卻又笑得更加燦爛,朗聲道:「來日方長,待明年春暖花開,我去京城看你們呀。」

  公子修似乎並未因這句話而高興起來,依舊神色冷清地道:「一言為定。」

  「嗯,一言為定。」花無多點著頭,笑道:「別忘了,你還欠我頓飯呢。」

  「不會忘。」公子修淡淡道。

  兩條街很快就到了,公子修送花無多到了青麟客棧外。

  花無多與他道別正要進去,便聽公子修問道:「唐夜還在為你療傷?」

  花無多笑著回道:「嗯,我的傷好很多了,你不必掛念。」

  公子修便未再問,他一直目送花無多進了客棧,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方才轉身上馬而去。

  此時已近夜半,花無多進了客棧西院,便看到屋頂上坐著的唐夜。若是旁人恐會嚇一跳,大半夜房頂上坐著個黑衣人,但花無多卻早已習以為常,唐夜哪天晚上不上房啊,不上房才叫不正常。

  只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當下已吃飽喝足,又不睏,花無多暗自運氣,暗覺傷勢好了很多,氣息頗順,內息似乎還比以前純厚,心中暗喜,便試探著一提氣,施展輕功飛上了屋頂,一呼一吸間氣息絲毫沒遇到阻礙,便開始一縱一躍上上下下地沒完沒了起來,原本望著夜空想著什麼的唐夜也不得不對其如此上下折騰而側目。

  由她折騰,唐夜自腰間拿出長簫,吹奏了起來。

  花無多聽到了簫聲,停了折騰,看向唐夜。

  明日,便是她解毒的最後一日,唐夜已然承諾不會再給她下毒,她深信不疑,雖然唐夜一向陰沉不定,但她相信唐夜是說話算話之人。想到自己終於快要熬出頭了,便覺心花怒放。所以今晚要堅持,不能再惹唐夜一分一毫,花無多如是想著。

  便按壓住內心的興高采烈,與往常一樣躍上屋頂,悄聲坐在了唐夜的身後,伴著唐夜聽他吹簫。

  此刻的花無多老老實實的抱著雙腿,聽唐夜月下吹簫,正沒事幹,便看到對面屋頂來了一人。

  那位不知是不是有意踏月色而來在黑夜裡穿一襲白衣抱著古琴還故意坐在他們對面背對著彎彎月牙的美人楚田秀。橫看豎看都不得不承認,楚田秀現下這幅畫面好看到了極點。

  楚田秀的琴音與唐夜的簫音相承相和,婉轉低吟,如訴如泣。花無多暗道:此番景色,不會是楚田秀算好的吧。看人家頭頂的那輪彎月,頭系的白色飄帶隨夜風輕揚,簡直就是神女下凡了嘛,一邊沒事無聊地盯著楚美人看著,一邊告訴自己,不要睡不要睡……

  沒過多久,唐夜便聽到了淺而均勻的吐氣聲,放下嘴邊長簫,轉頭,望了身後女子一眼,便轉過頭去,微一沉吟,便無聲無息地起身,不顧對面美人含羞帶怯地凝望,欲自行回屋。

  楚田秀眼見唐夜起身躍下屋頂,忙喚道:「唐公子,請留步。」

  唐夜微一停步,便聽楚田秀有些猶豫地吶吶道:「唐公子,你當初畢竟搶了我的繡球,田秀亦一直引你為……為知己,如今陳東耀糾纏與我,唐公子你……」

  唐夜並未抬頭,只道:「與我何干。」言罷,便推門進了屋去。

  楚田秀一怔,雙眸難掩失望淒涼之色,頹然坐了下去,夜風瑟瑟而過,竟令她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還記得,她迫於無奈亦是與爹爹賭氣,弄了個拋繡球招親的鬧劇,她並未指望憑借一個繡球就可以找到與自己一生一世相知相守的男人。但她更沒想到,毒王唐夜會來搶她的繡球。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唐夜,她不知道那就是令人聞名喪膽的毒王唐夜,與她想像中的毒王太過不一樣。他只是個少年,長相俊秀柔美,眼中時而閃爍著少年人的頑皮,搶繡球的姿態和武功雖都十分惹人注目,但終究比不過之後那晚的月下相見。

  她眼見他搶了繡球後弄碎了棄之而去,雖然正中自己下懷,心口卻有一口鬱結之氣,那一晚,她如何都睡不著,便披了衣服來到管家所說的青麟客棧,第一眼便看見了月下吹簫的他。

  ***************

  那個他與白日見到的截然不同,但自第一眼看見,她便知道,他才是真的毒王唐夜。

  月下,他一襲黑衣,隨意坐在屋頂,髮絲隨風輕輕飄動,面貌不再俊秀反是如月光般清冷涼薄,只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令她微微發顫,可就是那一眼,心底某處似被擊中,戰慄間欲抵抗卻又頓感無力。

  他的簫聲透著悲傷,似在思念著誰,她也擅長音律,喜於憑樂聲尋知音,便自作主張與店家借了琴與他月下相和。

  她與他琴簫和鳴,卻發現始終進入不了他的世界。

  她挑釁他,心底帶著一絲期盼。

  她故意說狠話想令他注意自己,卻發現他始終視自己如無物。

  她憤恨離去,轉身後卻又留下了斷不下的牽掛。

  夜夜夢迴,竟全是他那冷漠的一眼。

  收回飄遠的思緒,不禁有些疑惑地瞥了眼仍熟睡在對面屋頂的少女,唐夜的新丫鬟,深深一歎,她在他心裡,恐怕連這個丫鬟也不如的。她緩緩起身,將琴抱起,離去時,腳步竟已有些踉蹌。

  過了半響,睡夢中的花無多覺得有點冷,便醒了過來,一看自己又睡在了屋頂,不禁有些洩氣,幸好四下寂靜無人。

  她伸了個懶腰,清醒了幾分,便一躍跳下屋頂,想起明日便可離開此地,離開唐夜,想到自己吃了靈藥傷勢恢復的不錯,氣息越發順暢功力還有所增長,便覺十分高興,終於要脫離苦海了,身上的傷也快好了,這一刻還真是幸福啊。

  涼風習習,吹散了睡意,她心裡高興,忽地騰空運氣在院內飛轉起來,好久氣息沒這麼順暢了,便覺開心不已,用氣一瞬將院內落葉全部凝於腳下,而後在地上展輕功恣意跨出數步,飛身而起,落葉隨即散開舖散於地。

  夜色下,少女一襲紅衣,短衣襟小打扮,腳踏鹿皮短靴,簡單靈動,一旋身,立於鋪展開來的落葉前面,掐著腰,仰天大笑,樣子那叫一個張狂得意,只可惜沒發出任何聲音……無聲無息地做著這些事情,這種情形楞誰看了都會覺得萬分詭異。

  不一會兒,少女一蹦一跳地走進了房裡,沒了聲響。

  風過,四下寂靜無聲,有人推門走了出來,站在方才少女無聲大笑時所站的地方,向地上看去,只見地上有序鋪展的落葉已被秋風吹散了些,但仍隱約可辨出落葉鋪散而成的字。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種異樣之感,恍然佇立在這個位置,不知不覺竟直至晨曦。

  ************

  今天是李、方倆家的大喜日子,彷彿也是洛陽城百姓的大喜日子。

  白天熱鬧了一整天,傍晚花轎過街的時候,大街上更是擠滿了人,看熱鬧的有之,湊熱鬧的亦有之。

  李家娶親的排場的確難得一見,李家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十分壯觀,擁堵了幾條街,很多店舖也提前打了烊,只為洛陽李家這一大喜事。

  迎親隊伍最前方,騎在馬上身披大紅花一身喜服的便是新郎李慷,李慷長得很英俊,也曾經是洛陽許多未婚女子暗戀的對象,此刻英姿颯爽地坐在高頭大馬上,更是惹得一眾女子指指點點,笑語盈盈。

  李家新娘子的花轎所到之處,鑼鼓暄天,鮮花鋪路,花轎旁跟著四個喜娘,不停地將手中竹籃裡的糖果紅棗向旁邊圍觀的百姓拋灑,時而便能引起小小的轟動。許多孩童跟著花轎跑,只為了接更多的糖果和甜棗,嬉笑聲不斷。

  花無多今天穿了一身紅底碎花的衣裙,特意仔細打整了一下自己,整體看起來三分英氣,七分嬌俏,臨出門時,唐夜見她今日格外精神不禁多看了兩眼,花無多忙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也換身新衣服。」

  唐夜不理會,當先出了門去。

  青麟客棧今天也早早打烊了,只為是東家的大喜日子。

  李家門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李慷穿著大紅喜服站在門口春風滿面的迎接著客人。李慷身材高大,頗有些氣勢,與其兄弟李赦相比更多了些英挺,濃眉大眼,不似李赦長了一雙鳳眼,瞇起來的時候頗有幾分犀利。

  李慷看到唐夜與花無多,忙笑著迎了上來,顯然是認識唐夜的。

  唐夜對他點了點頭並未說什麼恭喜的話,而花無多卻從他後面蹦了出來,大聲道:「恭喜李大公子與方大小姐喜結連理,祝二位才子佳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唐夜斜了一眼花無多,李慷笑道:「唐兄的丫鬟果然不一般,很是會說話,多謝多謝,兩位請進需要什麼知會下人一聲便好,勿要拘束。」

  唐夜只點了點頭,卻又聽到身後丫鬟大聲道:「我們不會拘束的,我們當這裡是自己家!」

  李慷莞爾。

  唐夜蹙眉瞥了花無多一眼。見花無多笑瞇瞇地望著李慷似乎還有千言萬語尚未道盡……唐夜已然邁步進去。

  恰好這時李赦出來,親迎了他們進去觀禮。

  入內,賓客已然齊聚李府前廳內等待新郎新娘拜天地那一刻。

  李慷無父,母親大人高坐在左,下方放了個座位卻是空的,想必是留給李家哪位德高望重老者的座位。右側上座正是方若薇的父親方正陽。

  花無多故意忽視了上座爹爹方正陽若有若無看來的目光,始終咧著個嘴,笑呵呵的。姐姐今天結婚,她無法名正言順地陪伴在身邊,不是不難過的。但她現下處境微妙,身上的毒還未解受制於唐夜,身份不能曝光。只有強忍著,作為一個陌生的旁觀者看著姐姐結婚。雖然如此,能親眼看到姐姐披著大紅嫁衣嫁給自己所愛的人得到幸福,她激動得淚濕眼眶。

  公子翌與公子琪看見花無多便挪蹭過來,先與唐夜點了點頭後,便上上下下瞧著花無多,只見花無多此刻笑得要多傻有多傻。公子翌看多了便覺有些發冷,便不再去看。忍了半天,偷瞟一眼,發現她還在咧著嘴傻傻地竊笑,那模樣實在令人頭大,便低聲問道:「你怎麼了?看起來這麼古怪。」

  就聽她嘻嘻一笑,又嘻嘻一笑,這兩聲嘻嘻令公子翌不自覺地挪遠了些,眼角略有抽搐,便聽她搖頭晃腦地說道:「這還是我第一次參加人家的婚禮哪,有意思有意思。」

  公子翌聞言一撇嘴,吐出口氣,問道:「我昨天的提議你想得如何了?」

  便聽她笑瞇瞇地道:「拒絕。」

  公子翌氣絕。

  公子琪笑而不語。

  唐夜亦無聲。

  等了許久,終於盼來禮官一聲高唱:「新郎、新娘入內。」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大門口。卻沒人注意到,直到此時,李慷母親下首的空位坐了一個人。那是一位富態的老者,李慷母親點頭向他示意,那老者似低聲說了什麼,李母點了點頭。

  花無多的目光全被門口出現的新郎、新娘吸引,並未注意這個老者的出現,如果她注意到了,必會大吃一驚,因為這個老者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曾經為唐夜做的那副面具之人。而這個老者的真實身份卻是李慷的親叔叔,李家族中目前最為德高望重的長輩。

  門口,新郎李慷精神百倍的手牽紅綢,緩緩與新娘一前一後踱進大廳。眾人一見鼓起掌來,高聲叫好。

  這時,公子翌忽然發現,花無多摀住嘴,身體輕輕顫抖似哭似笑目中含淚,那模樣古怪之極,忍不住又問道:「你又怎麼了?」

  就見花無多雙拳緊握在胸口,似無比激動地道:「他們進來了,我好激動!」

  公子翌眼角眉梢都在抽搐,公子琪卻已失聲笑了出來,低聲道:「原諒她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性。」

  公子翌雲淡風輕地回道:「我沒怪她啊,她就是村姑進城,見什麼都稀罕。」

  公子琪再次失笑出聲。

  花無多卻似沒聽見,仍舊目光灼灼地望著廳內的新郎和新娘,咧著嘴紅著眼睛傻呵呵的笑。


49不速之客

原本最莊重喜慶的時刻,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一個精瘦的老頭突然出現在大廳外的牆上,向內大喊大叫挑釁道:「唐夜,老夫知道你在裡面,你殺了我的三個徒兒,老夫今日就叫你命喪於此為我三個徒兒償命!你出來!」

  絲竹之樂停了,眾人包括新郎均看向廳外。李府家丁已手持棍棒將其圍住。可老頭卻不下牆來,站在牆上,向內叫囂著。

  李慷卻未發話。

  李赦望了眼賓客中的唐夜,便自走出廳外,對牆上老者抱拳施了一禮,方道:「來者是客,既然老人家來了,不妨進來沾個喜氣,待我大哥婚禮過後討杯酒吃再論它事,也給李家一個薄面,如何?」

  李赦好言相勸,那老頭擺明了不給面子,只顧呼喝唐夜,言下之意便是讓他出來,當場殺之而後快。

  可唐夜卻又不回應,讓李家和那老頭均無從下台。

  花無多瞥見唐夜絲毫沒有回應的意思,見此情形不由得暗暗著急,若然讓那老頭在姐姐的婚禮上大吵大鬧下去必定耽擱了姐姐的良辰吉時。花無多有些心急的盯了唐夜一會兒,發現他似乎沒有打算出去的意思,不禁有些埋怨,都是他惹來的事,又想起自己現下身份,目光一轉,計上心來便一個縱身飛了出去落在老頭面前,以三分挑釁,七分不屑的語氣對老者道:「老人家,我是唐夜的丫鬟,我家少主說了,你若能打贏我,我家少主才會出手迎戰。」少女說話時,那雙靈動美目綻放出奪目光彩。

  老者看著花無多的眼神中充滿鄙夷,更被唐夜派個丫鬟前來應戰而氣炸了肺,不禁怒道:「老夫就先拿你的賤命祭奠我的三個徒兒!」

  「慢著!」老頭一掌呼嘯擦過面頰,花無多倒退數步站穩後喝道:「這裡地窄人多打不開來,束手束腳的,你隨我來。」言罷,一個縱身飛出李府高牆外,身形瞬間消失在數丈之外,身姿靈動,輕功上乘,眾人眼見唐夜的一個丫鬟武功也這般了得,不由得均看向了目光冷漠卻始終不發一語的唐夜。

  這些不過是發生在一瞬的事,當大殿再次沒了吵雜之聲,卻忽聞一人輕歎道:「她的傷還未痊癒。」說話之人卻是公子琪。

  此言一出,堂中數人變了臉色。

  公子翌有些站不住的身形微微一動,卻又按捺下來,不再動。

  李勘聞言問道:「她有傷在身?」

  公子琪點了點頭,繼續大聲道:「她的傷很重,能撿條命回來已屬不易。此刻傷勢還未痊癒,如果妄動真氣恐會經脈盡斷武功全廢且性命堪憂。」

  公子琪的話還未說完,已有一人離開了大廳,追著方才少女消失的方向而去。是公子修。

  方正陽的目光停在劉修遠去的方向。

  劉順見狀也忙不顧眾人目光追了上去。

  宋子星瞥了一眼唐夜,悄然退到了眾人之後,暗中離去。

  李赦對李勘使了個眼色,李勘會意,悄然離去。

  上座方正陽由始至終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異樣,被喜帕遮住面容的新娘子也依舊站在大殿中央,只在花無多方才出聲時,微微偏了下頭。

  李母對李赦道:「吉時已到,莫誤了。」李母慈祥富態的面容下透著威嚴。

  李赦與大哥李慷對視一眼後,李慷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

  禮官高聲唱和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可就在新郎和新娘跪下時,一把短劍晃過眾人眼,以極快的速度刺向了新郎李慷。誰也未曾想到,坐在李母旁邊的李慷的親叔叔會在這個時候刺殺李慷!

  那日細雨紛紛,老者輕功似趕不上自己,花無多滿可以跑得不見蹤影,卻又不能,她怕老者追不上自己回身又去弄砸了姐姐的婚禮。便在一處柳樹成蔭的樹林裡停了下來。

  老者不給花無多任何喘息之隙,身形還未停穩,呼嘯著便是一拳打向了她。老者輕功雖不如她,但內力卻遠比她深厚精純,尤其她現下真氣尚不能完全運行自如,幾招過後便顯捉襟見肘,趨於下風。

  花無多利用輕功靈巧閃避,老者一時也不能耐她何,幾招過後,老者似覺被個丫鬟虛來晃去的耍弄有失身份,目光一變,怒氣頓生,殺意更濃,對天咆哮一聲,一拳驟來猶如猛虎下山,震得花無多耳膜發疼,心神恍惚間,老者的拳風已然掃至面前。此拳凌厲異常夾帶老者深厚而精純的內力,即便不碰及皮膚也有十分的殺傷力,花無多用盡了全力去躲可氣息卻在這時不順起來,此拳躲得十分狼狽,更震飛了今早精心打扮新戴在頭上的花鈿,一瞬間髮絲散開張揚的飛舞在空中,甚至來不及喘息,老者的下一拳已送到面前,眼看此拳再難躲過,花無多閉上了眼正要生生受下此拳,卻在這時被一股勁力猛地拖向後方,一拖一戈之間險險躲過了老者最凌厲的拳勢。卻因拳風之故,雖躲過了致命一擊花無多仍覺面頰生疼,不禁伸手一摸,方覺臉上面具竟被拳風生生震裂了,輕輕一摸破碎的面具便掉在了掌心。心中慌亂時,一抬頭看清方才救了自己的是公子修,心中頓時一安,想到自己死裡逃生,忍不住鼻子一酸,似受了委屈一般紅了眼眶。

  公子修已是第二次看到她的真面目,卻仍是一顫,看清她眼中閃爍著淚光。想到自己若遲來一步,很可能便失去她了。想到此,心中似被尖銳之物狠狠刺中,呼吸一滯身體竟微微顫抖起來。

  他防備的望向幾步之外的老者,待看清老者望著花無多驚怔的眼神,心裡湧起陣陣不悅,便將花無多的臉按向了自己胸口,用衣袖擋住了老者的目光。

  突生此變,老者也是一怔。

  這時,宋子星和李勘也先後趕到,二人擋在了老者的面前。

  宋子星瞥了一眼公子修和花無多,目光一沉,轉頭對老者冷聲道:「你的仇人是唐夜,你再不去找他,他可能就走得無影無蹤了。」

  老人這時才恍然大悟這是個調虎離山計,不禁怒吼一聲,憤怒的轉身追了回去。

  李勘看了眼宋子星,目光一移又看向唐夜的丫鬟,卻恰好看到少女微微抬起頭看過來的目光,在看清少女面容的霎那,李勘怔在當地,一瞬間似有重錘擊在了心口。

  花無多本是看向宋子星,卻發現宋子星已尾隨老者回去,身形已消失在林間。回眸時意外發現了李勘目光中的不妥,暗暗一驚,忙將自己的臉重新埋在了公子修的胸口避開了李勘此刻異樣的目光。

  而這時,公子修的書僮劉順方才趕到。劉順剛靠近公子修便聽到公子修用極輕柔的聲音對懷中女子道:「沒受傷吧?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察覺少女在他懷裡搖了搖頭,髮絲與自己的下顎微微磨蹭,微不可覺的令他心悸,便又柔聲道:「我先送你回去。」

  劉順腳步一頓,以為自己幻聽了,這種聲音……是公子發出來的嗎?怎麼可能是公子呢?這個女子是唐夜的丫鬟,一個丫鬟公子為什麼會這麼在意?前兩天洛陽大街上相遇的那個少女呢?公子這是怎麼了?怎麼一離開京城,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遇到一個喜歡一個,還是個丫鬟身份的人,劉順思緒被搞得混亂了,抓了抓頭,難道公子變風流了?

  這時就見公子修掀開衣袍自裡衣扯下一塊白布來,為女子繫在臉前擋住了女子的容貌。

  公子修此舉更讓劉順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他伺候公子十餘年,何曾見過公子這般,更別提還是為了個女人,以他所在方位未能看清女子面貌,還以為是方纔的那個丫鬟。待他躑躅的欲跟上前時,卻見公子對他一揮手道:「不必跟來。」心中更加莫名的多了些疑惑。

  沒了當下這個面具便如沒了她這個人,再做一模一樣的已然來不及,恐他人懷疑便不能回婚禮現場了,還是沒能如願看完姐姐婚禮的全過程,現在姐姐和姐夫肯定拜完天地了吧,最精彩的「夫妻對拜」偏偏沒看到,花無多有些難過。繼而想到那老者武功雖然不錯,卻是有勇無謀,若自己沒受傷在先即便不能力敵也能智取,姐姐、姐夫拜完天地後就剩下酒宴了,再者有爹爹方正陽坐鎮那裡,那老者即便回去也折騰不出什麼花樣來,當下便不以為意。

  花無多一路在公子修的護送下回到了青麟客棧,避開前院的客棧小廝,二人直接由房頂悄悄躍進了西苑,院內無人,顯然唐夜還未回來。

  想著唐夜會吃了喜宴才回來,花無多也不招呼公子修,自顧在院內石椅上坐了下來,一想到沒看到姐姐拜天地那一幕,心情就有些糟。而公子修似乎心情也不太好,從方才便在想著什麼,此刻坐下來也自無聲。

  好半天,在花無多的唉聲歎氣中,公子修方才喚了一聲:「無多?」

  花無多一直未將臉上的蒙面布巾取下,只有些懶散的伏爬在石桌上應了一聲。

  公子修目光移向了她,帶著一絲猶豫,問道:「無多,如果我要帶你走,你會跟我一起走嗎?」

  「帶我去哪?」花無多疑惑問道。

  「留在我身邊。」公子修道,語氣中隱含著些許期盼。

  卻未料花無多一揮手,乾脆道:「不去。」

  「為什麼?」公子修心下一沉。

  「我習慣了無拘無束,你們府上那麼多規矩我可呆不習慣。」花無多直言道。

  公子修聞言暗沉了目光,起身負手而立。

  太陽已經落下,只留一絲餘輝映在院內,風過,滿園未曾打掃的落葉在他腳下盤旋,襯得他背影蕭瑟孤寂,花無多忽然有了這種錯覺。

  花無多直覺洛陽一見公子修便與以前很不一樣,公子修的事情她一向不問,也知之甚少。卻全然信任著他,直覺上他不會害自己,便是讓自己受委屈,他也是不肯的。花無多想到這裡,便微笑。

  她正自顧想著,卻未料公子修在這個時候飛身而去,就這麼沒說一句話離去了。

  花無多起身追了幾步,卻又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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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宋子星的輕功趕超在老者前面並不是難事。那老者眼見他身形超過自己,不禁又急又怒,急的是怕唐夜跑了,怒的是剛被個丫頭戲耍又被一個臭小子超越,胸口怒氣達到了頂點,發了狂一般追著宋子星跑。宋子星發覺了,只微微蹙眉,便又加快了步伐,幾個縱躍將老者甩在了身後。

  當宋子星趕回婚禮現場時還是遲了一步,現場一片混亂,來參加婚禮的賓客似還有些驚魂未定,問了留在現場的徐清方才知道,李慷的叔叔李道竟當眾刺殺李慷,李慷雖中劍卻因內穿了護體軟甲沒有受傷,眾賓客中暗藏了數名高手圍攻李道,後李道不敵,當場服毒自盡,方正陽當場驗查李道屍身,發現此李道非真李道,而是帶了面具假扮,真李道下落不明,想來已是凶多吉少。

  李慷此刻正去了後堂換喜服,等下還要出來繼續拜堂。

  宋子星面色一變,見上座方正陽安坐在上,面沉如水,而一旁的李赦已然鎮定如常,四下禮樂聲依舊,若然不是現場賓客的神色有異,當真看不出方才竟發生了如此凶險之事。

  在場眾位賓客有的心有餘悸已存了離去之心,只是看在李赦再三挽留道歉的面上勉強留了下來。也有的在暗自揣測懷著看笑話的心理留下來。但無論如何,很顯然,李家和方家的這場婚禮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進行下去的。李慷會在大喜之日穿著軟甲又備了兩套喜服,想來早有準備。

  李道為何會突然刺殺李慷?宋子星看向李赦,見李赦正看著唐夜,察覺他的目光,便向他看來,目露詢問,宋子星會意李赦眼中的意思,便對他先搖了搖頭,而後示意他看向廳外。

  這時就見方纔那個在牆上叫罵唐夜的老者又跑了回來,顯然因跑的太過激烈面色有些發紅,雖然如此,仍中氣十足,剛開口叫罵唐夜,就見廳內走出一人。

  那人一身黑衣腰繫紫帶,黑髮金冠,後系琉璃銀絲散落於發中,詭異卻又奪目,在眼下廳內個個華麗裝束中尤顯突兀。他目光沉寂冷漠,緩緩步入廳外,短短一段路程,少年每邁一步便令人畏懼一分,一瞬間四周寂靜無聲均看著這個緩步而出的黑衣少年,很多人不自覺的向後倒退了幾步,直覺上離他越遠越好。

  就連牆頭上的老者也停止了叫罵,盯著這個少年,少年初時看著有些單薄,可他的週身氣息在不斷變化,那種由內自外散發的陰戾,令人驚懼。

  這個看著有些單薄的少年,正是唐夜。

  所有人都以為,唐夜出去是為了應付老者,可所有人都猜錯了,唐夜根本沒理會老者,逕自出門離去了。

  老者從未見過唐夜,自不認識,可也聽江湖人說了他的外貌特徵,當下早已認出,見被他這麼輕忽,不禁勃然大怒,一掌對著他劈下時,他卻借力向前飛去,幾個縱躍引著老者消失在了眾人眼前,離開了李家。

  沒人敢出聲詢問或挽留唐夜,直覺上便不想招惹這樣的人半分。

  李赦望著唐夜離去的背影,眸中閃過殺意。

  宋子星注意到了李赦那一閃而過的殺意,不禁微微挑起了嘴角。

  公子翌、公子琪彼此交換了個眼神,沉默。

  劉瑾、陳東耀等人靜靜望著這一切,置身事外。

  方正陽低聲與身邊的李母輕言了幾句,李母便對李赦點了點頭,李赦會意,吩咐下去婚禮繼續。

  眾人各懷心思,繼續觀禮。

  此刻,李慷剛好換過喜服牽著新娘從後廳走了出來,眾賓客立刻賀喜不停,衝去了方才詭異的氣氛。

  禮官高聲唱和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在一片賀喜聲中李慷牽著方若薇進入了後廳喜房,李、方兩家在眾賓客的見證下正式聯姻。

  李赦忙招呼著眾賓客到偏院吃喜宴,一派喜樂,彷彿方纔之事從未發生過。唐夜與刺客的事,也再沒人提起,眾人雖目光有異卻都裝作沒事人一樣。

  只是一出了李家,這事便在江湖中傳得沸沸揚揚了。

  據後來某些知情人透露,老者沒有死,只不過再也不能說話不能動彈,成了一個無法自理的癱子。那日老者追上唐夜後發生了什麼事,江湖謠傳各種版本都有,老者在江湖中頗有名望,可遇到唐夜卻不明不白的成了如此下場,唐夜的可怕,愈加被傳的神乎其神,令人畏懼。

  老者是洛陽三虎的師父,久居北方,前不久才聽說自己的三個徒弟全死了,大徒弟更是被唐夜用毒藥害死的,悲痛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將所有帳算在了唐夜頭上。老者從北方趕來洛陽,欲為愛徒報仇雪恨,剛巧在方、李兩家成婚時趕到,老者久居北方從未見過唐夜,只聽江湖朋友告知唐夜會在李家的婚禮上出現,便不管什麼李家大喜不大喜的,當場叫罵,欲引得唐夜出來與他一戰,可未想自己卻落得如此淒慘結局,還不如死了的痛快,江湖中人說起這事,都覺得唐夜太過陰狠,提起他的毒,又覺得他很可怕,愈加不樂意招惹上他。


50心中的牽掛

子時過半,李府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晃,已喝了許多酒,此刻有些微醉的李勘有些心不在焉地靠在遊廊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望著星空,思緒飄向了遠方。

  李赦緩步而來,輕喚道:「勘,怎麼還不去休息?」

  李勘似未聽見,淡淡問道:「三哥也曾看到她的真面目嗎?」

  李赦明顯察覺了李勘的不對勁,微一沉吟,已猜測到了李勘所說之人是誰,卻仍問道:「你說誰?」

  李勘道:「唐夜的丫鬟。」

  李赦沉著應道:「沒見過,不過,我知道她會易容術。」

  李勘道:「我見到了。」目光竟帶了從未有過的恍惚。

  李赦望在眼裡,心中暗驚,他扯過李勘手中的酒壺,淡淡道:「四弟何時也開始好美色了?只因見了一個女子的容貌便這般魂不守舍。」

  聞言,李勘一怔,沉默不語,半響後驀地一笑道:「三哥說的對,小弟的確膚淺了,竟為了一張臉皮險些入了魔障。」而後向李赦灑然一揖,道:「多謝三哥點醒小弟。」

  李赦溫和一笑,道:「四弟一向是灑脫之人,拿得起放得下,即便三哥不說,四弟也自會想通,天色已晚,四弟別再喝了,早些休息去吧。」

  李勘又是一揖,玩世不恭地調侃道:「是,謹遵三哥令。」

  李赦搖頭一笑。

  「三哥,二叔之事,你待如何?」李勘問道。二叔李道已被確認被殺身亡,刺客假扮李道模樣又欲刺殺大哥,雖未成功,但此事李家不可能輕易罷休。

  李赦輕輕勾起一側嘴角,冷笑道:「李家人的命怎可輕易被奪,自是血債血償。」

  李勘無一絲驚訝之色,亦輕輕淺淺地笑了起來。

  「三哥,當年唐夜究竟因何事對無音下了忘憂?」李勘忽而問道:

  聞言,李赦斂了些許目光,道:「事關他的娘親。」,言盡於此,李赦再未多言。

  李勘怔了怔,但見李赦神色便知三哥再不會吐露半分了。便笑了笑,三哥不說,他也猜出些許,在大哥成親前,三哥曾有意提醒他無音來了洛陽,他便知道,大哥這個婚禮絕不會一帆風順,三哥暗中做了許多事,已擋了許多麻煩,但總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不過幸好都有驚無險。

  他放下酒壺,對李赦道:「今日總算有驚無險,夜深了,三哥累了這許多時日,也早些休息吧。」

  李赦笑道:「看著大哥終於娶到了大嫂,再累也值得。你先去休息吧。」

  李勘一笑,便灑然而去。

  看著李勘帶著輕快笑意轉身大步而去,衣襟在夜色中微微搖晃,灑脫依舊,似真地放下了方纔的迷茫,李赦卻輕輕一歎,望向夜空中一如既往孤獨的明月,月光下,他嘴角的笑意未去,卻成了寂寥的嘲意。

  那日之後,不知李家用了何種手段,刺殺一事並未傳開,因當日沒回婚禮現場,花無多自然不知道假李道刺殺李慷一事。

  那日,唐夜回來時,便看見酒足飯飽的花無多正等在院裡,見他回來,一蹦一跳地跳到了他面前,心情似很愉悅,臉上的面具也沒了,笑嘻嘻地對他道:「給我解毒吧。」

  他點了點頭。便見她笑開了花,圍著他進屋坐下,還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而後才在他面前攤開了手臂。

  這是他最後一次為她施針。

  那隻手臂他已看了半月,其上的穴位,便是閉著眼睛也能將針準確入穴。

  她似乎很開心,問道:「宴席好吃嗎?」

  他沒有回答。

  她似也不甚在意,又問道:「後來那老頭怎麼樣了?」

  唐夜還是沒有回答她。

  花無多終於察覺了不對,便不敢再問,要問也要等到施完針再問。

  不需要多長時間,針施完了,花無多收回手臂,看著自己的掌心,原來最後的一點異紅也消失了,不禁有些得意忘形,好似傷癒後的鳥兒可以再次振翅翱翔於天空,那種自由的感覺令她得意之餘又喜不自勝。

  她早將先前的疑問忘到了腦後,對唐夜道:「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我走啦!」

  唐夜沒有回應,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她也不管不顧十分張揚地回屋拿了包裹,包裹是早已準備好的。

  片刻後,唐夜聽她在門口大聲道:「不必送了,後會無期……」聲音漸行漸遠。

  她就這麼走了,他就這麼放她走了。

  黑暗中,有一人跪在唐夜的門口,正是消失已久的方圓。

  方圓跪在地上,許久不見唐夜說話,卻也一動不動,直到聽到唐夜道出了一個名字:「吳翌。」

  方圓道:「是。」身影忽起,一瞬消失在夜色中。

  花無多出青麟客棧不遠,便在街頭轉角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她怔忪地停下了腳步,稍微猶豫了一下,便喚道:「爹。」

  方正陽轉過身來,看到她輕輕地笑了。

  月牙高懸夜空,卻似有些害羞,顏色微微染著紅,洛陽劉府內,公子修伏爬在院中石桌上,已然醉了。整個院子只有他一個人,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不知在和誰說著話:「你的確不適合在我身邊,我怎能自私的要求你留在我身邊?我身邊危機四伏,若然行差踏錯一步也可能是萬劫不復,我尚且過得如履薄冰,怨恨痛苦,便是自己的喜好自己的婚姻也做不了主,又怎能將你拖進來,束縛住你,讓你受盡屈辱。」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猛灌了自己一口酒,院內一陣大風驟起,吹得地上落葉張狂飛起,卻又瞬間失力地散落在地上。月光清冷照下,他的身影蕭瑟而寂寥,他忽然摀住了自己的胸口,似覺萬分痛苦,踉蹌後退幾步,跌撞在後面的石桌上,酒罈一瞬落地,發出碎裂響聲,忍不住他發出痛苦地呻吟。

  在違背自己的心接受皇后的安排前,他在洛陽又再次遇到了她,是天意嗎?如果是,他是不是該給自己一次機會?

  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他統統可以不要,是的,他都可以拋棄不要!他幾乎就打算這麼做了!

  可是……沒了這些他還有什麼?他還有什麼?

  他驚恐的發現,這個問題的答案令他驚慌,令他害怕。

  他漸漸鎮定下來。伏趴在院內冰冷的石桌上,……讓夜晚的冷風吹散心中的無力和煩亂。

  與爹爹辭別後,天色已晚,便是出了城也要露宿荒郊野外,花無多本打算尋家客棧休息一晚再走,卻突然想起一事,一轉身,奔向了西城。

  此時,公子翌與公子琪正在月下對弈,公子翌道:「花無多竟然那麼乾脆地拒絕與我同行,實在氣人。」

  公子琪含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性。她已決定的事便很難改了。就算你抓了她上路,她半途也會跑。」

  公子翌哼了一聲,道:「她當唐夜的丫鬟倒很是上心,堪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公子琪再笑,道:「這話聽著有些酸。」

  「有嗎?」

  「有。」

  公子翌又哼了一聲,沉吟半響,放下一子,忽道:「修的情意如此明顯,不知道那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會如何應對。」

  公子琪聞言先是一怔,而後才反應過來,花骨朵就是花無多,公子翌已很久沒有再叫花無多這個名字了。「今天那麼多人追她而去,只有修沒有回來,修的心思你我都看得明白,無多那麼聰明怎會看不明白,只不過,這即便是一層薄薄的紙,捅破它的也絕不會是無多。」想到今日公子修追出去的神情,不禁笑道:「你不用為無多操心,雖然你一直說她是個傻帽,她時常也的確顯得有些傻兮兮的,但你我都知道,無多並不是真傻,不僅不傻還聰明的緊呢。」

  公子翌又哼了一聲,道:「是啊,她時常裝傻充愣,令我們分不清看不明她的心思,她才不是傻帽,她那是大智若愚!」

  公子琪聽到公子翌憤憤地道出大智若愚這個詞,雖然貼切卻甚是好笑,不禁笑出聲來,心知公子翌還在怪花無多拒絕與他同行之事,便道:「雖然你常說她傻,但你我都知道,無多並不是真傻,她只是以此迷惑著我們,掩藏著她背後的真相。她是個謎,我們一直也未能破解的謎。如果不是太瞭解她,我甚至會懷疑她就是方若兮。」在公子琪的印象中,花無多即愛財又貪吃好睡更沒有男女之防世俗之見還動不動以俠女自稱,自然一點也不像出身大家的方家二小姐。不只公子琪如此想,也曾懷疑此事的公子翌也作如是想,若說花無多是方若兮,他倆肯定連下巴都驚掉了。

  「不提她了,一提起來就氣。」公子翌復又在棋盤上下了一子,方道:「今天本以為能見到方若兮,沒想到,姐姐的婚禮她竟然也沒出現。」

  公子琪下了一子,道:「唐夜放的那個煙霧彈可夠大的,竟引來了這麼多王侯公子。」

  公子翌下了一子,道:「方正陽一到洛陽便拒不見客,連宴席也只滯留了片刻,太不給李家面子。」

  「怕是擔心有些個猛浪公子一再問及他家二女兒吧。」

  「說得正是,不管那方若兮長得人模人樣還是人模鬼樣,總是會有人爭著搶著要的。」

  「那你呢?」二人頭頂忽然有第三個聲音問道。

  二人正下著棋,忽然自窗口伸進一個倒著的腦袋來,目光灼灼,一臉疑惑地問道。二人抬頭一看,也嚇了一跳,正想著這人是誰?公子翌便看到她扒在窗口的手指上的金環。驚道:「無多?!」

  花無多剛翻下屋頂,便被四人團團圍住,公子翌忙揮了揮衣袖,四人這才悄然退下,消失在院中。花無多四下裡望了望,張了張嘴,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公子琪打開了房門,讓了她進來。

  花無多見他們在下棋,便坐在他們中間,左看看右看看,道:「這方若兮到底哪裡好?你們就爭著搶著要,不就是一個小姐嗎?楚田秀也不錯啊,還有許傾城、宋子音,啊,對了,還有晉王的女兒劉玉。啊,忘了最美的那個,還有齊欣!她們當中,哪一個不是大家閨秀,為什麼你們會說那個方若兮人模鬼樣都有人搶?」

  公子翌望了她一眼,好像在看一個弱智。

  公子琪頗有耐心地道:「搶的不是方若兮,而是李家與方家的支持。」

  「娶了方若兮就一定會得到方家和李家的支持?」花無多不以為然。

  公子琪道:「李家不好說,不過方家……方正陽自不會虧待他的女兒。」

  「嗯,有道理。」花無多像模像樣地點頭道。

  公子琪道:「奇怪的是,方若兮在這樣的情形下都不出現,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公子琪原以為花無多會接著他的話問:什麼問題?可他沒想到花無多只稍作思慮,便道:「我知道!她已經死了。」

  公子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公子翌忍不住噴笑出聲。

  花無多拍了拍公子琪道:「那你說什麼問題?」

  公子琪眨了眨瞪得有點酸的眼睛,分析道:「方正陽愛妻如命,妻子為他生了兩個女兒,自是他的掌中寶,大女兒自不用說,美艷不可方物,想來小女兒也不會太差,只是這個小女兒,一直神神秘秘,沒有什麼人見過,方正陽如此保護她,想來最是疼愛。今日不出現,我不覺的是她見不得人,反而覺得是方正陽有意不讓我們見到她。反過來想,即便這個方若兮真有缺陷,是個傻子癡呆,誰若能娶了她,方家還會薄待了他嗎?而李家自然……」

  傻子癡呆,花無多第一次聽人這麼在背後說自己,心裡頗不是滋味。

  公子翌接口道:「我相信是前者。」

  花無多心下一驚,想到他們竟將事實猜得八九不離十,面上卻很是不屑,道:「你們竟往好的方面想,搞不好那個方若兮真長得人模鬼樣也說不定,不說這些了,我此來是要告訴翌,恐怕有人要加害於你,你要多加小心。」

  公子翌聞言,淡淡笑道:「我知道了。」

  她一怔,也沒多問他知道什麼了?說完了該說的事,她起身便要走。卻被公子翌拽住衣袖,回頭望去,便聽公子翌道:「夜這麼深了,你背著個包袱要去哪?住客棧還不如住這裡,可以省點銀子。」

  也對,花無多欣然同意了。

  青華居並不太大,除了公子翌、公子琪及下人、侍衛的住處便只有一處客房,下人們打掃好了房間便請花無多進去,花無多剛想換了面具睡覺,便聽門口有人敲門,揚聲問道:「誰啊?」

  門外傳來公子翌的聲音:「我。」

  他提了一壺溫酒進來,為每人倒了一杯,花無多舉杯道:「乾杯。」二人同飲,公子翌又為二人斟滿了酒。如此一杯復一杯。

  公子翌道:「你明日真的不和我走?」

  花無多道:「嗯,我自有我的去處。不過,我已經答應修了,待明年春暖花開我會去京城看你們的。」

  「那你打算去哪?」

  「我想去江南。」

  「為什麼?」

  「避寒啊,而且江南太平,不像其他地方那麼亂。」

  「江南還有宋子星。」

  「哈,他不足為懼。」

  「你怎麼突然不怕他了?」

  「他與我冰釋前嫌,和我成朋友了,朋友就不怕了。」

  「你相信他是真心與你做朋友?」

  「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是真心的。對了,翌,你這次來洛陽也是為了求娶方若兮?」

  「方若兮之於我可有可無。」

  「那你為什麼來?」

  公子翌淡笑不語。

  「其實你就是為了方若兮對不對?如果她真長得人模鬼樣或者是傻子癡呆呢?」

  公子翌搖了搖頭,笑道:「後者絕對不行,前者要看情況,她如果長得實在不堪入目,我也無法接受,我很挑剔的,你知道。」

  花無多又問道:「如果她長得很漂亮又很聰明呢?」

  公子翌望著她,一瞬間眸中浮出一種複雜神色,忽而輕聲低喚道:「無多?」

  「嗯?」花無多忽然不敢與他繼續對視下去,便移開了目光。便聽他輕聲道:「我一直將你當做我的手足,你知道,衣服可以勤換,手足卻不可以。」

  花無多一怔,笑了笑,豪爽地拍打著公子翌的肩膀,道:「你也是我的手足。」

  「不要用內力。」公子翌眸中帶笑,像揮蒼蠅一樣揮掉了她在肩頭肆虐的爪子道:「我們喝酒!」

  燭光搖曳,酒壺已空,懶散地歪倒在了桌子上,沒人理會。

  他趴在桌子上望著她笑,露出一排白牙和一條瞇縫眼,她亦趴在桌子上望著他笑,露出一條瞇縫眼以及一排白牙。

  如此,良久……

  他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她伸手去抓,卻被他躲開,他似起了玩心,再伸手去刮,她再抓,他再刮,她霍地伸出兩隻手來將他的手抓在掌心,溫熱的觸感令他微微一怔,正有些怔忪,便見她她露出森森白牙一笑,驟然將他的手指扯到她的嘴裡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驚訝,疼痛,臉紅脖子粗,呲牙咧嘴,瘋狂掙扎……千方百計方才將手指自她牙齒下解救出來,正跳著腳甩著手,哇呀呀大叫,便見她哈哈大笑著起了身,打開門,神清氣爽的大步走了出去,可剛走了幾步,便忽然停步。她抓了抓頭髮,懊惱道:「不對啊,這是我的房間,該走的是他才對。」

  他一怔,忘了手指上的疼痛,望著她的背影,忽然很想……

  她普一轉身便與他的目光對了個正著,不禁微微一怔。她從未想過公子翌會這般看她……

  卻也只是一瞬間,彷彿方才只是她的錯覺,便見他誇張地指著自己大笑道:「傻帽,天下第一的大傻帽!哈哈!……」

  見他笑得東倒西歪,手指尖還在花枝亂顫地指著自己,她氣得眉目皆豎,驀地一跳,眨眼間便到了他的近前,雙手一抓,將他的手指再次放在齒下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暗夜中傳來了殺豬似的慘叫聲。驚得前院已然睡著的公子琪乍然坐起,茫然四顧道:「誰家婦人在生孩子?」


第四卷 有我江山才如畫

51義無反顧

  花無多一向我行我素慣了,臨走前自然沒有與公子翌和公子琪道別,第二日天未亮,她便走了。天大地大,彷彿總是她一個人獨來獨往。有時候也覺得孤單,更多的時候卻覺得逍遙自在。爹爹昨夜來尋她,問她打算去哪,她據實以告,爹爹只是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忽然有些意興闌珊地道:「鳥兒長大了,總要振翅高飛,你自己的路終究要自己走。」她聽後一頭霧水,爹爹卻已走了。

  原本該向南行,可她邊走邊玩,覺得哪裡風景好便往哪邊走,不知不覺偏離了方向,竟向北走了數里。

  待走到一處斷崖邊方才察覺路走錯了,卻剛好有些乏了,便躍到樹上暫且休息。正喝著水吃著乾糧便聽到了陣陣馬蹄聲,循聲望去,便見一群人騎著馬向她所在方向狂奔而來,而那群人身後赫然有一群黑衣人手持刀劍迅疾地在後面追趕。此情此景甚是熟悉,江湖追殺?

  她本是愛看熱鬧的人,但也僅限於愛看熱鬧,她一聲不響地站在樹上待那些騎馬的人近了方才看清楚騎在馬上的是誰,當下不禁大吃一驚。竟然是公子翌?!

  就在自己附近,公子翌等人被黑衣人追上,保護公子翌的侍衛與黑衣人打了起來,公子翌、公子琪且戰且退。顯然對手極強,他們不得不跑。

  雙方均有數人,公子翌和公子琪這一方除了杜小喜和趙真之外,還有八人,如果花無多沒記錯,在江陵時就是這八個人跟著公子翌寸步不離。

  這八個人武功深厚,均是高手,不像自己,靠輕功和十指金環這樣的特殊武器投機取巧,這些人是有真功夫的。可即便這些人此刻也明顯處於劣勢,八人中先後已有兩人倒下,剩下的六人也已或輕或重的受了傷。而對方來者數十人,已將他們團團圍住,均身著黑衣蒙面,下手狠毒迅疾殺意明顯,一眼望去,這數十人衣著和身形都有些相同,很難分清楚。

  花無多一驚,公子翌又遇襲了。眼下形勢危急,她思忖片刻,仍無計可施,正有些著急,四下逡巡時,忽然看到對面不遠處和她一樣在樹枝上站著的人,那人與樹下黑衣人同樣打扮,此刻目光正望向她!

  待看清那人目光,花無多只覺有些眼熟,卻一時沒有想起此人是誰。

  花無多擅長易容,但無論怎麼易容,花無多心裡都清楚,如果不刻意掩飾,熟悉的人還是容易認出來。因為眼神、體態以及一些不變的特徵。

  花無多之所以會被劉修、吳翌、吳琪等人輕易認出,便是因為她一直未曾刻意掩飾自己的行為舉止、神態眼神、體態特徵以及帶在手腕及手指上的十指金環。

  而此刻那人的眼神瞬間變化,第一眼覺得有些熟悉可瞬間又變得陌生,令花無多直覺此人她認識,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花無多縱身躍下樹來,她瞬間來到公子翌身邊,格擋住了黑衣人的凌厲殺招,將黑衣人逼退一步,對公子翌道:「閉上眼睛,閉氣。」就在她與公子翌閉上眼睛的同時,她猛地擲出一物……黑衣人一瞬痛苦地蒙住了雙眼,四周煙塵四起,花無多趁機對公子翌道:「快跑!」

  她拉著公子翌使勁跑,卻在此時,樹上的黑衣人落了下來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四周煙塵很大,許多人在咳嗽,停止了打鬥。花無多擲出之物叫刺目彈,此物乃唐夜所制,當初洛陽遇襲時,唐夜擲出之物便是此物,此物並沒有毒,只會令人雙目紅腫發疼,難以睜開,只是此物若然擲出者是唐夜便很難令人以為沒毒,所以當日那晚當唐夜擲出此物時,那些人因雙眼劇痛害怕之餘才會急忙撤退。而今由花無多擲出效果則沒有那麼大了。刺目彈唐夜一共有四枚,自那日之後,便被花無多全要了來,以備打不過逃跑之用。因此物製作簡易,唐夜並沒猶豫便將身上帶的四枚都給了她。

  公子琪一時半會兒並無大礙,他們的目標只是公子翌,花無多在心中分析著利害關係,不管面前是誰,在這一刻,花無多想都沒想便擋在了公子翌身前,對他道:「這人我來對付,你快跑!」

  公子翌猶豫了一下,便道:「小心。」

  花無多一瞬不瞬地盯著黑衣人,帶上了十指金環。

  公子翌策馬奔出樹林。

  花無多的武功雖然恢復,卻沒有完全康復。黑衣人的氣息令她知道,自己現下這種狀況難敵對手,所以她只是站著望著黑衣人,黑衣人不動,她亦不動,拖延時間方是上策。

  她並不知道自己會阻攔黑衣人多久,但只要公子翌能跑遠些便好。她心裡只有這一個念頭。

  即便打不過,自己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十指金環這武器十分霸道。針入穴可殺人,絲線一觸碰便見血。可攻可守,即便你武功再高,如果遇到這樣詭異的兵器也不易應付,花無多心中有數,只盼拖得一時是一時,實在不行再跑也不遲。

  黑衣人眼見公子翌離去,心知花無多有心拖延,便先驟然發難,一掌向花無多打來。黑衣人招數凌厲,步步殺招,但花無多身體靈巧,武器獨特,黑衣人一時拿她也沒辦法。可是,並沒過多久,花無多便覺胸口開始發悶,氣息運行開始不順,幾次勁力都無法抵達銀針,銀線在中途也會無力斷落下來。面對黑衣人的步步緊逼,她只得不停後退,靠著靈活的步伐,一直躲閃,黑衣人本無心戀戰,幾番將她逼退後,便欲向公子翌離開方向追去,卻又再次被花無多纏上,黑衣人終於不耐煩,目光一變,連出殺招,花無多急速後退,黑衣人驟然打出一掌,直奔花無多胸口,花無多為躲開此掌,發力向後倒飛出去,一躍數丈,黑衣人一掌打空。卻在這時,她突然看到一人縱馬向她躍來,神色驚懼地大喊道:「無多!」

  她這才發現自己竟因用力過猛,已飛出了方才落腳的山崖邊,腳下再無可續之力,這一落下,便將掉進深不見底的懸崖,自此萬劫不復。

  大驚之下,她驚懼地望向向她迎面縱馬而來的公子修。「修……」她慌亂而無助地伸出手,察覺自己在快速下墜,身體毫無著力點,這一刻竟覺萬念俱灰,而公子修竟似想也未想,便躍馬撲向了她,義無反顧地與她一起墜入了懸崖。

  黑衣人也看到了這一幕,在崖邊怔了怔,目光一暗轉身繼續追向公子翌逃離的方向。

  煙塵中的公子琪剛剛脫身,便看到了方才一幕,他怔在了當場,一瞬間竟忘了自己還身陷險境,可也只是一瞬,待反應過來,立刻撤馬疾奔,一眾黑衣人亦隨後追去,身影先後消失在林間。

  不一會兒,劉順和數名侍衛已趕至山崖邊,見山崖處還有幾人纏鬥,當中趙真和杜小喜他自然認得,卻未上去幫忙,這時便見那些黑衣人似不再戀戰,亦紛紛退去。劉順以為那些黑衣人是退去,實則那些黑衣人卻是聽到了召喚,向北方奔去,杜小喜和趙真等人也隨後追去。劉順四下不見公子修,便拉住杜小喜,問他怎麼回事,他家公子在何處?

  杜小喜根本無暇顧及劉順,卻又掙脫不開他的拉扯,便一指山崖外,道:「跳下去了。」

  「什麼?」劉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或許因為聽得太過清楚而不願相信,杜小喜被他扯住,心裡擔心公子翌安危,便草草道:「一個女人掉下去了,你家公子隨後縱馬跟著跳下去了。」因花無多帶著不同以往的面具,面具又總是換來換去,杜小喜自然未能認出,而他雖然在李府婚禮上草草見過她一面,此刻心急公子翌安危卻也沒想起來。

  劉順這回聽得明白,一瞬怔在當場,杜小喜掙脫了他的拉扯,拍馬而去。

  杜小喜尚未跑出多遠,劉順便自馬上掉了下來,旁邊隨行的劉家侍衛聽到杜小喜之言,也個個面露驚懼,紛紛跳下馬來,扶起有些腿軟的劉順一同來到山崖邊,崖邊灌木枝上殘留著一塊布料,正與公子修身上所穿衣物布料相同,劉順一下子撲跪在地向崖下眺望,不停地大喊:「公子!公子!……」眾侍衛也紛紛大喊起來,卻哪裡聽得到半點回音。

  山崖深不見底,谷中樹木森密,當下早已不見劉修和花無多的身影。只聽得陣陣風聲,似鶴唳低鳴般吹過耳畔。

  下墜的那一刻,花無多大驚之下,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在不停下墜,速度越來越快,眼前,她清楚地看到了公子修縱馬飛躍下來,一瞬間心裡似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擊了一下。

  公子修的神色在這一刻分外清晰真切,他恐懼著,害怕著,彷彿掉落了什麼不能失去的珍寶,甚至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的珍寶,他急速下墜,毫不猶豫義無反顧,直到碰到她伸出的手,將她拖入懷裡!

  樹枝刮在身上,生疼生疼,他即便再護,也無法護住她全身,他試圖攀住枯枝,枯枝卻脆弱地不停折斷。他手上全是血,飛濺在她臉上。

  她緊緊抱住他,心神霎那鎮定下來,自手中射出銀線,纏繞在枯枝上,漸漸緩住了落勢。

  卡嚓噗……的一聲巨響,是公子修的馬跌落到了實處,馬的屍體插在一棵樹枝上,貫穿了整個身體,馬身早已一路被枯枝刮爛,此刻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想到若然沒有公子修,自己很可能在一瞬間便變成了馬匹那副模樣,花無多控制不住地渾身顫抖。公子修察覺到了她的害怕,緊緊將她抱住,一遍又一遍地輕撫著她的頭髮,輕顫著喃喃自語:「幸好,幸好……」

  這一刻,二人攀住了附近的一根枝椏,相擁而立,花無多整個身體都埋進了公子修的懷抱,毫無空隙,這一刻,她感受到的不只是從前的安全和溫暖,還有些別的什麼,讓她眷戀,讓她想要緊緊抓住。

  ************

  令花無多慶幸的是,雖然掉落懸崖,自己背上的包裹沒有掉,裡面有些乾糧和她易容用的工具,還有一些常用藥。

  她傷勢並不重,都是些刮傷,只是公子修的手和後背有幾處刮傷頗重,幸好她身上所帶的是上好的傷藥,為公子修敷上,想來不日便也可愈全了。雖然這種傷藥有不留疤痕的功效,但公子修的手受傷很重,恐怕還是會留下痕跡。公子修並不以為意,但花無多每次為他換藥時,心裡卻有些難受。

  公子修的馬背上也有包裹,不知裡面裝了什麼,花無多也不便問,馬上還有他的長劍及慣用的弓和黑白羽翎箭,連同箭囊公子修一併取下。

  離去前,他摸著死去馬兒的鬃毛,一遍又一遍。花無多記得,在南書書院開學的第一日,公子修所騎的馬便是這一匹,此馬應該跟了他許多年了吧。

  花無多道:「不如我們將它自樹枝上取下,葬了。」

  公子修搖了搖頭,放下了手,道:「我們走吧。」

  谷中有溪流,山中有野味,二人順著溪流行走,希望能找到出口。可一路行去卻發現山路高高低低,四周都是樹木,竟越走越沒了路。溪流是由許多岔道匯聚而成,遇到岔路口時,二人只得憑直覺尋路。

  這一路與公子修一起並不難挨,夜裡雖然會露宿野外,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卻有他在身邊,他拾柴火,抓野味,她負責烤制,兩人共同分享食物,吃的倒也有滋有味,走累了便停下來休息,晚上深谷露重,他怕她冷著便時刻不忘攏柴火,還供她依偎取暖。

  這些時日,花無多沒有戴面具,原本公子修也看過她的真面目,此刻身處深谷也無外人,便免了晚上還要抹一臉藥泥的麻煩事。

  公子修一向話不多,但莫名地讓她覺得溫馨舒適,在他面前不必裝模作樣,不必掩藏心事,有什麼說什麼,就算偶爾罵一兩句髒話,也只讓他覺得好笑和有些無奈罷了。

  他看著自己的目光永遠是溫柔的,令花無多時刻覺得暖洋洋。竟覺得就這樣走下去也不錯。

  而公子修也是這般想法,竟覺得這路如果沒有盡頭該多好,所以幾番遇到岔路口,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最不像出口的路走。

  一路走走停停,閒來無事,花無多便問公子修,為什麼他會跟著跳下來。

  他掩了眸光,卻未回答。

  她不放棄,一二再再而三地問他。雖然猜到幾分答案,卻偏想聽他親口說出來。

  他終於開口道:「我不能看你死在我面前。」

  花無多突然想到,自己也是看不得公子修死在自己面前的,將心比心,想想也是,便接受了這個回答。可稍後一想,卻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對,若然當日先跳下來的是公子修,她是否會不顧性命跟著跳下?這個答案竟數日無解。而後便又不甘心地追問他有沒有點別的?他便笑著反問她:「還應有什麼呢?」

  在谷底的第三日,花無多發現溪水的溫度變得溫熱,四周風景也有改變,氣候逐漸濕潤起來,偶爾還會看到翠竹。正有些奇怪,在一處岔路口猶疑走哪邊時,發現了一隻青蛇蜿蜒而行。山中多蛇蟲鼠蟻,有蛇出沒並不奇怪,只是這蛇偏巧被花無多遇上了,花無多向來嘴饞,蛇肉鮮美,這幾日吃多了各種乾澀烤肉,花無多很是想念滑嫩的蛇肉,遠遠看到蛇影,便竄了過去,那蛇十分機警,知道有危險靠近,瞬間鑽入了山林深處。

  花無多豈能輕易放過它,跟著青蛇進入了山林深處。

  公子修見她跟著一隻蛇跑,也不多問,只緊緊跟在她後面。

  那蛇顯然是地頭蛇,輕車熟路,欺負花無多和公子修是外地人,一路鑽爬,因四周灌木林立,高草叢生,花無多和公子修追的很是辛苦,卻並不放棄,花無多回頭對公子修一笑,均起了嬉戲之心,竟覺得此番追蛇很是有趣,早已忘了來時之路。

  那青蛇約有半丈長,移動迅捷,被花無多追的急了,便在附近尋了個洞穴鑽了進去,消失不見了。

  眼見青蛇消失,花無多只得停步回頭對公子修道:「完了,還是被它跑了,晚飯泡湯了。」

  公子修一笑,道:「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還是算了吧。」

  花無多噗嗤一笑,道:「那你說吃什麼?」

  公子修道:「我們先找個晚上休息的地方,再作打算。」

  花無多點點頭,道:「好啊。」

  並未向回走,他們不約而同地在附近尋覓起晚上歇息之地。此時距離太陽落山尚有一段時間,他們走著走著便又看到了溪水,二人相視一笑繼續順著溪水走去,卻走到了一處天然竹海。

  二人均未想到荒谷中竟還別有洞天,此地翠竹林立,不再似前幾日走過的隱蔽林路,地上鋪滿竹葉,想必此處從未有人來過,四下鳥鳴通幽,空氣也清新自然,似世外桃源,二人飛上竹枝用輕功飛逐在竹林間,遠遠的,他們便看到了一處空地。

  來到空地,便看到薄霧繚繞,有泉水自地下冒出,經過沙土礫石洗禮,匯聚到一處天然礫石圍成的淺譚,譚中水,手心觸及剛好溫熱,三面環山,一面便是來時竹林,原來他們竟來到了溪水的源頭,這山中的腹地。

  很明顯,他們的路完全走錯了。

  花無多指著這地方笑道:「倒是個隱居的好地方。」

  原本只是無心之語,未料想,公子修望著她,目光幽幽閃爍,令她有些莫名心動,便聽他淡淡道:「要是有個竹屋就好了。」

  他目光一閃,又道:「我們今夜在這休息如何?再去尋出谷之路。」

  花無多點了點頭。

  公子修顯然並不急於離開此地。花無多自然更不急。說是一日,可第二日他們還在這裡。


52月下訴情

他們不急,卻有很多人在為他們而急。

  這一刻洛陽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在得知花無多與公子修雙雙墜崖後,一批又一批的人先後下谷底尋找,這些人除劉府之人身份明瞭外,其餘一概不知是些什麼人。幾番遇到還打了起來。

  劉順更是親自帶人下了谷底,發現了那匹馬的屍體。卻沒發現公子修的屍身,不禁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想來公子並沒死,應該是自找出路去了,派出了幾波人在谷底四下尋找,卻因為這山谷中岔路太多,幾番均無收穫。

  公子翌、公子琪那日離開洛陽頗為狼狽,公子翌受了傷,卻無性命之憂,後來與公子琪會合返回京城,途中聽公子琪提及花無多與公子修掉落山崖之事,沉寂了好些時日,公子琪似也不願說話,二人便這樣一直沉默著回到了京城。

  花無多和公子修將這附近尋了個遍並未發現出口,已經四天過去,他們還是沒有離去,花無多試著用竹子做了幾樣簡易餐具,剛做好一副竹筷子,很是炫耀地拿給了公子修看。

  公子修道:「你喜歡這裡嗎?」

  花無多點頭道:「很喜歡!」

  公子修望著她,輕聲問道:「我們真在這裡蓋個竹屋,如何?」

  聞言,花無多雙眼發亮,道:「再在四周圍上籬笆,院裡再擺上竹桌竹椅,養幾隻野雞野兔……可是……你會蓋房子嗎?」

  這話問倒了公子修,公子修出身富貴,怎麼會蓋房子?

  見公子修一臉尷尬,花無多笑道:「要是能出去就好了,和那些蓋房子的學一學,我們再回來慢慢蓋,再買些日常用品,一定要買酒!哎呀說起來已經好久沒沾酒星了,還有白飯……」花無多邊說邊嚥口水。

  公子修淺淺一笑,道:「無多,你真的願意和我在這裡蓋房子?」

  花無多想都沒想便點頭笑道:「嗯,我願意。」

  公子修將她的手緊握在掌中。

  說來也巧,第二日,公子修便告訴花無多,他發現半山處有一個洞穴,洞穴有風,或許通向另一處。

  山洞很難行,另一處通向不知名的地方,二人因路不熟,摸索著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方才出了山洞,山洞外雜草叢生樹木參天,地處山腰,一時也辯不清到了哪裡。他們用輕功一路飛下山,而後沒走出多遠,便發現了林間小路,路上有馬蹄痕跡,二人大喜,便一直順著路走。

  下了山,沒走多久便到了廬州地界。

  一路上,很多人盯著花無多看,花無多便又戴上了面具,未料,公子修也向花無多要了一副面具戴在了臉上。

  花無多問公子修:「你為什麼要戴面具?」

  公子修反問花無多:「你為什麼總戴著面具?」

  花無多道:「此事說來話長。」

  公子修笑道:「反正閒來無事。」

  花無多便道:「小時候有個算命的到我家,無意中看到了我,便說我是禍水命,尤其是這張臉,我爹愁的不行,說自古紅顏多薄命,問他怎麼化解,他便提及了易容術。我爹便真找了個人來教我易容術,也就是我師父。我娘去的早,家裡沒人管我,我師父也不怎麼管我,教會了我易容術就走了,後來我一直都沒見到過他,聽說他已經辭世了。」

  花無多邊走邊道:「還記得我小時候,覺得易容術麻煩,不樂意學,師父便嚇唬我,說我是禍水命,不易容會給自己和他人帶來災難,我那時小聽了很是害怕,便很認真地和他學易容術,還經常和他切磋技藝,互相易容騙對方,後來他走了,我也已經明白什麼是禍水臉,禍水臉可是很多女人夢寐以求的呢,哈,可是我已經戴面具很多年了,早已習慣了,偶爾不戴面具好像缺了什麼東西,很不舒服,所以也就省了這禍水臉去做禍水的事了。」

  公子修沒想到竟聽到這樣一番言論,她說得輕鬆,大而化之的性格總是令人覺得她活得很恣意很幸福,可是,她人生中的坎坷公子修又豈能聽不出來,她自幼喪母,很小的時候開始和師父學藝,她師父似乎也和她不甚親近,教會了她易容術就走了,自幼她便一直戴著面具生活,只因她那張臉會給她帶來很多麻煩。這便是她的過往吧。公子修想,或許這些連吳翌也不知道,思及此,他牽起了花無多的手,道:「我們去買酒。」

  「嗯。」花無多笑著點頭。

  廬州的街道自然比不上洛陽繁華,卻也並不十分蕭條,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公子修牽著花無多的手,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便聽花無多道:「好幾日沒過正常人的生活了,先去買身衣服,咱們再去大吃一頓。」

  公子修笑道:「好。」望著她的目光自然而然流露出溫柔情意。

  花無多笑瞇瞇地回望,將甜蜜與信任全都寫在了臉上。

  出了山來,似乎就到了分別的時刻,花無多與公子修心中皆明白,卻沒有人願意主動提及。

  住客棧時,雖然帶了面具,可還是無法掩蓋公子修與生俱來的貴氣,只一個眼神便看得店小二向他點頭哈腰。

  子夜,他二人抱了幾壇桂花酒在客棧裡喝,客棧人很少,整個院落只有他們二人。

  在山中多日都沒有喝到好酒,不知是心情使然,還是美酒當前,公子修今天喝酒喝的極猛,與花無多共飲了幾罈子酒後,便似變了個人一般,緩緩講起了自己的往事。那是公子修一生再未與第二人講過的事,也是花無多做夢也想不到的公子修的故事。

  廬州的月光灑在公子修身上,顯得格外清冷,甚至有些惹人憐惜。

  公子修淡淡道:「我的娘親極美,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告訴我和姐姐,我們與其他人不同,我們生來便高人一等。在府裡,其他姨娘的孩子都是下賤的,卑微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想起了娘親,公子修的面容帶了絲暖意:「娘親對我和姐姐管教得很嚴厲,尤其對姐姐,姐姐自幼學習的東西很多,比我還多,我們很少有空玩耍,我除了練武就是讀書。娘親常說,她對姐姐與我寄予厚望,我們越出色優秀,她便越引以為傲。年幼時我不懂我與其他人有什麼不同,但高高在上的感覺的確很好。也很喜歡看到娘親為我驕傲的模樣,所以我無論做什麼都很努力,都要贏。」

  說到此,他目光陡然一暗,狠狠喝了口酒,繼續道:「可在我十三歲那年,娘親去世了,她終究沒能看到我行冠禮,娘親的靈柩尚未下葬時,七姨娘就依仗我父的寵愛想要成為正室夫人,替代我娘親在府中的位置。我知道後提劍衝進了她的房間,一路拖著她的頭髮直到我娘親的靈堂。她懼怕我,不停在靈堂磕頭,磕的滿地是血,我父進來看到這樣的情景,怒火中燒,一掌向我打來,我當時氣怒交加,沒避也沒躲,可這時剛自宮裡回家祭拜娘親的姐姐卻衝過來替我受了那一掌,飛出去的時候……她撞在娘親的棺木一角,自此……再不能生育。」

  聽到此處,花無多心中一痛,卻不知如何安慰公子修。

  他繼續道:「那晚,我跪在娘親靈堂前,親手洗清了地上的血漬,一點一點,那賤人的血怎可污了我娘親的靈堂!」

  花無多望著公子修,發現他嘴角帶著嘲諷的冷笑,彷彿在說著別人的故事,一絲痛苦都沒有,如此冷漠,冷漠得悲涼,那是花無多從未見過的公子修,只聽他繼續道:「姐姐傷重昏迷時,仍掛念著我,反覆說著,要我牢記娘親生前的話。我在姐姐床前發誓,我絕不會讓她失望!」

  公子修又猛灌了一口酒,冷冷一笑,道:「無多,我在你心裡是個怎樣的人?」

  花無多聞言自怔忪中清醒過來,一笑道:「修至情至性,即俠義又高貴。」

  公子修聞言,眸中閃過一抹殘忍,道:「在我八歲那年,三姨娘的兒子和我搶小木馬玩,我一棍子便將他打成了殘廢。三姨娘到我爹面前哭訴,我卻罵她下賤,她當場羞憤地撞牆死了。」他嘴角揚起淺笑,冷酷至極:「十歲生日那年,母親為我做了一個十分好看的錦袍,我穿著它走過後花園,我的表妹卻在這時端著一盤油膩的糕點撞在我身上弄髒了我的衣服,我一掌將她打飛出去,她撞在石頭上當場命斷。我十四歲剛行過成年禮,我不過多看了府裡一個丫鬟幾眼,她當晚就脫光了衣服爬上了我的床,我卻將她一腳踢下床去,一劍刺在她胸口。」

  說到此,他輕笑出聲,月光如水,照在他身上,剎那冰涼。

  「我還是你心中的修嗎?」他問的很輕,側臉整個藏在陰暗中,模糊不清。

  ***************

  月光淡淡,安靜猶如毒針一根一根刺入劉修的心,眸中的光芒隨著這份安靜漸漸失盡。可就在此時,只聽得輕輕一笑,那笑聲如珠玉落盤,輕輕脆響,令他心神蕩漾。目光所至便看到月下,她晃著腦袋,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似在認真思考著什麼,半響後,方才開口道:「我只知道,修對我很好很好,可以為了我連性命都不要!」

  他的心驀地縮緊了。

  他凝視住她,只見她微晃著頭,抱著酒罈子,似有些醉,卻又似沒醉。而後,公子修清楚地聽到他一生都不能忘記的話:「我喜歡這樣的修!」

  這一刻,他的心不可抑止地開始狂跳。

  她笑得越發恣意,舉起酒罈子與他的一碰,一揮手,大聲道:「煩惱事說完了,就全拋了!咱們喝酒!」

  兩個酒罈子撞在一起的那一刻,暗夜中聲音分外清晰,也分外令公子修心動。他仰頭灌了數口酒,望著花無多的目光越發熾熱,輕聲道:「無多,遇到你,或許是我此生唯一的變數,但我喜歡這個變數。我厭惡女人,我看盡世上女人爭寵的醜惡,我甚至聞到她們身上的胭脂味都會噁心,但你卻是例外,唯一的例外。我原以為婚姻不過是權利爭奪中可利用的一種手段,我終究也逃脫不了這樣的宿命,便覺得愛與不愛喜不喜歡都無所謂,但自從遇到了你,我突然有了一份不該有執念,我想和你在一起,無論天涯海角,無論平凡窮苦,只要每日能看到你,與你在一起,從日出到日落,再從日落到日出。」他抓住了花無多的手,緊緊地,力道甚至會傷害她,以從未有過的熾烈目光凝視著她,緊聲問道:「這是我的奢望嗎?」

  此時此刻望著公子修,花無多的心恍惚了,心口有種莫名的痛和不忍,不知是酒後的熱度還是公子修的目光所致,花無多只覺得自己全身血氣上湧,有著說不出的熱力充斥在胸口,她晃了晃有點暈眩的頭,亦握緊了他的手,道:「無多願伴修海角天涯!」

  公子修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很緊很緊。

  他的目光熾烈地燃燒起來,一瞬將方纔所有冰冷,殘酷和悲涼燃盡。

  公子修將她整個抱在腿上擁在懷裡,原本礙事的酒罈子已被擺在一旁。

  月光如水灑落,流淌在二人身上,輕緩溫柔。

  他這一生都沒有這樣擁抱過一個人,滿心滿意的愛意克制不住地洶湧而出,便是感覺她的一呼一吸也覺得如此幸福,他恍惚地想,這就是愛嗎?如果這就是,他寧願放棄原有的身份、地位,原有的一切,不顧一切去擁有,雖然背棄了娘親和姐姐的期許,雖然前途茫茫,甚至可以預見他們的未來阻礙重重,但只要有她在身邊,他無怨無悔。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他緊緊抱著她,感受著這一刻真實而動情地擁有。卻在這時忽聽懷裡的她小聲嘟囔道:「當初你為什麼要選擇跳河呢?」

  公子修剛想問她在說什麼,低下頭一看,便見她靠在自己胸口閉上了眼睛,似乎已睡著了。

  月光灑在她眼簾上,溫柔細膩地描繪著她的美,他癡癡地望著,彷彿時間停在這一刻一直到生命的終結他也情願,目光移至她的唇,他低頭緩緩靠了下去,當軟軟的雙唇微微碰觸時,他渾身都在戰慄,有種情緒一霎那破繭而出如萬馬奔騰般直衝腦頂,他一時情動,吻住了她。

  昏昏欲睡的花無多因為這個吻突然睜開了眼睛,驚訝地推開公子修,捂著自己的嘴道:「你怎麼咬我?!」

  公子修聞言不禁紅了臉,吶吶不成言,卻在一轉眼,再次抱緊花無多,義無反顧地吻了下去。花無多一驚之下,竟被他得逞,唇齒輾轉間腦袋開始迷糊了。當公子修放開她,鼻端抵在她的鼻端時,花無多只覺得臉頰燥熱,目光迷離地望著近在咫尺的公子修,自言自語口齒不清地道:「心怎麼跳的這麼快?」

  心若擂鼓的公子修驀地睜開了雙眼,看到了懷裡比自己還要迷茫的她,眸中閃過一絲光芒,低頭再次吻了下去。

  那就讓它更快!

  待公子修鬆開一絲空隙,低頭瞧她時,她亦偷偷抬起了眼瞧著公子修,月光下,他的目光透著濃濃情意,氣息就噴在自己的面頰上,她看到了他的唇,有一瞬地恍惚,驀地摀住了自己的臉,推開公子修奔進了屋內。

  公子修追出去兩步卻又停住,嘴角溢出輕輕暖暖的笑。直至今日他方才肯定了,她對自己是有情的,是有情的……

  第二日,太陽已高高昇起了,花無多這才起床,洗漱完畢後,剛想出門去找公子修就想起昨晚……不禁停住了腳步躑躅不前。

  正在猶豫,就見門外立著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想到昨晚,便是再懵懂,此刻看著他的影子也覺得全身發燙,窘迫不已。這時,就聽門外公子修道:「起來了?」

  「啊!」花無多有些大驚小怪地應了聲。

  門外公子修又道:「那我進來了。」

  「啊?」花無多有點沒反應過來。卻見門已被打開,花無多驀地轉過身去,不敢看他。

  察覺他關了門已向自己走來,他每踏一步她的心便不受控制地猛跳一下,直至他站在自己身邊,凝望著她,她卻仍沒有一絲勇氣抬頭看他,他帶著笑意,輕輕問道:「怎麼了?」

  清楚地聞到了他靠近的氣息,有些心慌意亂,花無多忙道:「沒,沒什麼。」

  公子修輕聲又道:「臉紅了?」

  「沒,沒有。」她恨自己竟然結巴,明知此刻帶了面具,即便臉紅他也看不出來,卻仍有種被他看穿的錯覺。

  他輕笑,道:「真的沒有?」

  「真的!」目光一觸及他,雙眼便不受控制地看向了他的嘴唇,望著望著目光竟開始恍惚起來。卻在下一刻驚然發覺他又像昨晚一樣咬著自己,而自己的心因跳的太快似能聽見聲音。

  她竟然不討厭被咬,不僅不討厭,還有點……有點喜歡……


53竹海小屋

天越來越涼了,這幾日,公子修已明確表明,從今往後他欲放棄原有的身份與地位與她一同行走江湖過遊俠生活,有花無多的易容術,這個願望對他們來說並不難。

  花無多聽後喜憂參半,喜的是公子修對自己的真情實意,願為她放棄一切。憂的是自己隱瞞了身份而令他進退兩難。每當看到他望向遠方蹙眉沉思時,她就特別想告訴他,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就會帶她回京城?想起劉府那麼多的規矩及複雜的環境,花無多心生怯意。

  她一心嚮往的是快意江湖,做個逍遙自在之人,如果說出身份,那這個嚮往必將成為泡影,她猶豫不決,便決定暫且不提。人生得意須盡歡,得逍遙時且逍遙。與公子修在一起只要快樂就好,花無多如是安慰自己。

  他二人一致認為竹海是個定居的好地方,山清水秀氣候宜人,還不會被打擾。便決定先去學蓋房子然後回竹海把他們的小家先蓋起來。二人甜甜蜜蜜計劃著美好的未來,便開始置辦所需用品打算帶回竹海。

  公子修平生第一次陪女人逛街,這才知道陪女人逛街買東西著實是件苦差。但見她開心,便又覺心滿意足,一直陪她逛下去,幾乎走遍了整個廬州城的所有店舖,也無一句怨言。還在後來花無多喊走不動了,腳好酸時,不顧大街人來人往的目光,當眾背起了她。

  又逛了一家店,花無多沒有買任何東西,掌櫃的在他們身後抱怨:「還以為是有錢主,結果也是個窮鬼。」

  公子修何時受過這等閒氣,聞言目光一冷就要轉身,卻被花無多拽住:「行走江湖,各種人的嘴臉都要看得、受得,你再不是以前的貴公子了,你是要與無多同甘共苦的人。」

  公子修斂了目光,沒有再回頭看那掌櫃。

  花無多又道:「這世間就是如此,你高高在上時看到的都是諂媚討好的嘴臉,你失去了原有身份時,便要學會忍耐。修,我知道這些對你來說很難,但我可以做到,你也可以的。」

  花無多最後一句話是在說自己的身份,只是兀自沉思的公子修沒有聽出來。公子修終究忍下了心中怒氣,牽起花無多的手走遠了。

  二人走累了,便進了一個酒館,點了些酒菜。

  二人正吃著,就聽旁邊有人道:「昨晚城東頭張秀才的女兒被玷污了,被棄屍在荒郊野外,唉,這是什麼世道啊。」

  另一人說:「唉,現在世道亂,官商勾結,賊寇橫行,各種苛捐賦稅壓得咱們老百姓喘不過氣來,唉,日子越來越難挨了。」

  那人一歎又道:「這事很可能是城東那群賊匪幹的,唉,可憐張秀才家的女兒才十六,又孝順又可人,只因近日母親生病,便替了母親去東城河邊浣洗一家衣物。卻沒想到會被賊人盯上,失了貞節又丟了性命,聽說死狀極為淒慘,唉……可憐啊。」

  原本也就當一個閒話聽,可公子修未料到,第二日,花無多竟然決定去城東洗衣服。還拍著公子修的肩膀對他說:「你有福氣了,髒衣服拿給我洗吧,不用客氣。」

  聞言,公子修哭笑不得。他根本沒什麼髒衣服,髒衣服都被他送給路邊窮苦百姓了,如今身上穿的是新的,雖然是布衣,卻仍然乾淨清爽。但為了滿足花無多洗衣服的願望還是將身上這件偷偷脫了,硬著頭皮說是髒的拿了給她去洗。

  回頭再看花無多,則完全沒他那麼講究了,這一收髒衣服,一包裹都是。難怪她要去洗衣服,只是為何一定要去城東……

  「一天未必能遇到害人的賊子,那就兩天,兩天不行就三天,髒衣服多沒什麼,反正閒著沒事幹,慢慢洗。」公子修在門外聽到了屋內花無多的嘀咕聲,花無多前腳才出門,他後腳便也跟了出去。

  從未見過女人洗衣服,更未見過花無多洗衣服,公子修躲在樹上遠遠望著她蹲在河邊揮舞著洗衣棒一棒一棒狠狠捶打衣服的模樣,總有種衣服會被她錘爛的錯覺,不知不覺嘴角就輕輕揚了起來,突然覺得她為自己洗衣竟是這般幸福的事,便是她洗衣的模樣也好看之極。

  很快的,花無多洗完了一件衣服,將衣服擰了擰,暫時掛在了一旁樹上。又開始洗起了另一件,卻始終不見其他人。想來這裡出了命案,原本來這洗衣服的人也都不敢來了。

  眼見她另一件也洗完了,正要去懸掛。便見這時灌木林中不知從哪走出一頭牛來,那牛一看便知不是家養的,精壯的身子略帶野性,可不知怎麼就咬住了先前花無多掛在樹枝上的衣服。

  花無多見狀忙大喊了一聲:「哎呀,修。」

  突如其來地驚呼,公子修險些以為她發現了自己,正驚地站直了身體就發現她正緊緊抓著牛嘴裡衣服的另一邊,試圖將衣服拽出來,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喊的是那件衣服。

  那頭牛也倔強的很,硬是咬住衣服不放,一人一牛一來一往就在河邊開始了拉鋸戰。

  公子修遠遠看著,越看越想笑,可又不能笑出聲,便艱難地忍著。

  花無多揮舞著拳頭威嚇著牛:「你快放嘴,這是修的衣服,你敢咬壞,我殺了你吃肉。」

  那頭牛顯然聽不懂人話,不禁不鬆開反而咬得更緊了,還向後拖了幾步,花無多怕用力拉扯衣服掙壞了,不得已跟進了幾步。

  公子修忍的過於辛苦,險些噴笑出聲來。

  見此計不行,花無多無奈,抓起地上的一把草在牛鼻子前晃來晃去誘惑道:「吃啊,吃啊,很好吃的。」

  可惜,花無多幾番挑逗,那牛愣是不張嘴,還是死死咬著衣服警惕地盯著花無多。

  花無多怒了,丟了手中草又開始與牛拉鋸。

  一直不能從牛嘴裡拯救衣服,花無多又怕用力扯壞了衣服,就一邊拉扯一邊對牛規勸道:「牛哥啊,快放嘴吧,這是修的衣服,我知道你是頭母牛,也不能這樣不是,你若想見修,我一會兒牽了你去見他便是。」

  牛在這時竟然「吽……」了一聲,將衣服放開了。

  樹上的公子修先是哭笑不得,後來卻是看得目瞪口呆了。

  花無多急忙扯回衣服察看有沒有被扯壞,見完好無損這才放下心來,轉眼卻是向牛一瞪,揮舞著拳頭怒目相向道:「你還想見修,你做夢,我現在就殺了你吃肉。」

  她作勢躍起,向牛虛晃一掌,那野牛卻又在這時「吽……」的一聲,竟低下了頭猛地用角向她撞來,來勢洶洶。

  花無多本無意傷害這頭牛,忙向後急退,腳下灌木刮在衣裙上,妨礙了她倒退的速度,正欲高高躍起,就見一人凌空躍下持劍欲砍向野牛。

  花無多見狀匆忙大喊道:「劍下留牛!」

  公子修聞言一頓,可就在這一遲疑間,那頭牛竟掉頭向他撞來,這時卻被花無多拉住,急向後退,只聽花無多道:「快跑啊,它怒了。」

  公子修只得跟著她跑了起來。

  山野林間,一縱一躍,她在前,邊跑邊笑,他在旁,寸步不離。

  回眸間,她髮絲飛揚,掃過他的臉頰,那燦爛奪目的笑容深深印在他眼中,刻進了他的心底。

  二人飛馳在灌木從上,一路疾奔,待那牛不見蹤影時,二人已被牛追出了半里路。

  停在一處巨石上,她鬢髮因奔跑有些凌亂,一頭倒在巨石上,張開雙臂,哈哈大笑起來。

  想到方纔之事,想到他倆被一頭牛追的這般狼狽,他也不禁失笑,亦仰躺在她身側,鼻端聞到了她的氣息,不禁心神一蕩,伸手摸到她的手指,抓在手心,不放。

  她停了笑聲,轉頭看了他一眼,相視一笑,復又望向天際。

  頭頂,目光所及,無盡天空滿目皆藍。他忽然想,若一生一世都這般該有多好。

  回去的路上,兩人手牽著手,花無多將手臂蕩得極高,公子修隨她去蕩去扯,一手抱著木盆和衣服,一手被她扯來蕩去,轉頭,對望,眸中儘是溫柔。

  夕陽西下,將他們身後染成了金黃色。

  如此一連洗了幾天衣服也沒遇到那群劫色殺人的賊匪,花無多只得作罷,公子修暗自鬆了口氣。

  二人連續往返竹海和廬州近兩個月,竹屋終於建成了。

  從筏竹到蓋建,從什麼也不懂,到四處請教,屋中的一釘一鉚均是二人的心血和智慧,就連竹子選哪棵,窗戶朝哪邊,窗簾選什麼顏色,籬笆漆成什麼顏色,院裡哪裡擺凳子,哪裡擺椅子,哪裡又擺箭靶,他們都要討論一番。

  當整個屋舍立在眼前,公子修將花無多攬在身前,十指纏繞與她一同凝望著竹屋,陽光透過他們映在屋邊泉水旁,染在竹屋上,落影依偎成雙。

  二人相視一笑,她突然跳了起來,衝上前去,邊跑邊喊,「我要第一個進屋去。」

  他隨後追了上去,笑道:「哪有那麼容易。」

  二人恰擠在門口,你不讓我,我不讓你,一時都進不去。

  他一挑眉,突然展臂將她抱在懷裡,一旋身,同時進了屋去。

  屋內,什麼都有,床、帷幔、桌椅、木箱、茶具……全都散發著清新的竹香。

  他自後抱住她,下巴放在她頸窩,柔聲道:「我要娶你。」

  她聞言有些羞澀,道:「那你得去我家提親。」

  他似有些意外,因從未聽她提起過自己家住何處,便道:「你家在哪?」

  她目光閃爍,道:「我家在金陵,你只要順著秦淮河乘船由東往西,心中數到一百時,就到我家了。」

  公子修一怔,蹙眉問道:「若我數快了或數慢了,去了別家提親該如何是好?」

  花無多目光流轉,道:「那就說明我們沒緣分啦。」

  「你耍我。」公子修這才反應過來,狠狠地吻住了她。

  公子修彼時並不知道,金陵方家建在秦淮河畔,且佔地極廣,無論他數快了還是數慢了,都是金陵方家。又怎會提錯親?

  日子如浮光流水,閒散、清澈、幸福。

  一日,太陽西斜時,公子修終於將三支箭同時設在了箭靶上,第一支命中紅心,第二支破了第一支射中紅心,第三隻破了第二支射入紅心。

  一旁看了半日的花無多興奮地大叫大跳,為他鼓掌,眼角眉梢都是掩飾不住的自豪,彷彿能做到這些的是自己。

  她由衷讚道:「修真厲害,修最厲害!」

  見她雀躍的模樣,他失笑道:「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什麼?」

  「為了能保護你。」

  他輕拂起她的髮,將她擁在懷裡。

  *********

  冬,細雨綿綿。

  這日,花無多與公子修方自廬州回來,原本二人高高興興地走在一起,公子修體貼的為她撐著傘,可不知為何,剛到山腳下樹林時,公子修忽然神色凝重起來,走了半響,見劉修神色越發不對,她剛想開口詢問,穴道卻突然被他點住,她眼中滿是疑問,卻見他將自己抱起放在了路旁的一棵高樹上,用樹幹茂密的枝葉將她擋在其中,低聲對她道:「呆在這裡,不要出聲。」

  花無多瞪了他一眼,暗道,你點了我穴道想說話也說不出來啊。可當下見他如此緊張,神色凝重,不禁也開始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她方才竟沒發覺,有人跟蹤他們。

  他剛落地沒多久,便見不遠處出現了一隊人馬,當先趕到的是一輛寬大華麗的馬車。

  車輪停在泥濘裡。花無多居高臨下清楚地看到,一群人在劉修面前停下,馬車上下來一個貴婦人,原本有婢女手撐油傘為她擋雨,她卻接了過來,命道:「你們到百步之外等候。」

  「是。」眾人齊聲應是,依言退出了百步。

  女子緩步走到劉修面前站定,精緻的繡鞋上沾染了泥濘,讓她微微蹙眉。

  花無多忽聽劉修跪拜道:「罪臣劉修叩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萬福金安,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一刻花無多方才明白劉修面前來者何人。被點住穴道的她不能言語,不能動彈,只能任由風雨漸漸打濕全身,一點點由外至內變得冰涼。一股極大的不安在心中流竄,漸漸變成恐懼。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劉修。

  樹下,公子修的身影僵硬卻依舊挺得筆直,只聽皇后劉雅道:「與本宮回去。」

  「不。」他手中的雨傘已被丟在一旁,雨漸漸打濕他的頭髮。

  劉雅重重一巴掌打在公子修臉上,厲聲道:「娘活著時是怎麼教你的!你就為了個女人,拋棄了姐姐,背棄了劉家,放棄了一切!?」

  公子修暗了眸光,一聲不吭。

  劉雅一拂袖,怒道:「你若不與本宮回去,本宮就將她殺了。」抬手恰好指在花無多所在方向,此刻花無多旁邊已多出一人,手指正掐在她喉嚨處,只須稍一用力,花無多便會命喪當場。

  公子修神色大變,忙道:「姐姐,放過她。」公子修情急之時脫口便叫皇后為姐姐,只希望她能顧念姐弟之情,手下留情。

  劉雅果然心神一震,斂下了幾許凌厲目光,走近劉修,將他攙扶起來,勸道:「你想要她,姐姐也不是不同意,你先與姐姐回去,半年後,再接她入府也不遲,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姐姐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公子修無聲相對,但僵直的脊背說出了他此刻的倔強與不認同。

  「你若不與本宮回去,本宮現在就將她殺了。」劉雅冷聲道。

  公子修身體輕輕一顫,細雨打濕了他的布衫,從小到大,他恐怕從未這般覺得自己無能為力過。

  劉雅忽道:「你背棄了家族,背棄了本宮,就為了這個女人,她真的值得你如此?」

  公子修絲毫不曾遲疑道:「值得。」

  劉雅身體一僵,面容失了血色,繼而冷哼一聲,道:「皇上幾日前清醒過來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就暗招了梁太傅等人入宮,背著本宮立下了遺詔。修,皇上很可能這幾日就不行了。」

  聞言,公子修一震。

  「這些年我們劉家權傾朝野,得罪不少人,自你落崖失蹤後,你知道有多少人在尋找你?想殺你的人也不在少數。」劉雅一歎,繼續道:「李、方兩家本來便對我們不冷不熱,顯然志不在我們,如今順利聯姻,更難撼動。這些年,西京侯手握數萬兵馬,在西北一帶與北地梁王勾結對我們虎視眈眈,南方亦有面和心不和的宋家和陳家,你心知肚明有多少人想要趁亂毀了我們劉家,取代我們,如今皇上彌留之際還不忘立遺詔,吳翌身份終是大礙……」

  「修,姐姐需要你。與姐姐回去吧。」劉雅言語中竟帶了絲哀求。

  劉雅又道:「你知道,姐姐這些年,每日如履薄冰,身邊能信任的人沒有幾個,時刻擔憂只怕行差踏錯一步給劉家帶來殺身之禍,多少年了,未有一夜安眠,姐姐沒有子嗣只有你一個親弟弟,劉家一脈人雖多,卻多安於享樂,只有你能輔佐本宮,本宮也只信任你。」

  劉修目光中的堅持在緩緩退卻。

  劉雅握緊了公子修的手,繼續勸道:「你認定了她,姐姐又怎會再來傷害她,你欲娶她姐姐也不反對,姐姐都依你,先與姐姐回去,再從長計議如何?」

  見劉修沉默,劉雅又道:「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我們劉家興亡難斷,而你作為劉家子孫,安能置身事外?你真的忍心傷姐姐的心,你真的忍心置劉家於不顧,只顧自己逍遙快活一生,就算將來看著他人登基為帝殺了姐姐、殺了爹爹甚至亡了劉家九族千餘條人命,你也能安於己樂不管不顧嗎?你作為劉家子孫,當真放得下這一切,自己苟且於世!?」

  公子修眼中光彩盡失。

  劉雅厲聲道:「與姐姐回去,否則今日就算殺了她,強迫你回去,也休怪姐姐無情。」

  劉修神情一變,沉聲道:「若她死了,我……也絕不獨活。我即走出這一步,便料到有今日,你若殺她,我便與她同去。如果生不能與她在一起,就算死也要一起!」

  樹上不能動彈的花無多聞言為之一顫,眼淚順著面頰流下。

  劉雅氣息一滯,猶豫了下,復又一歎,道:「未想到你竟是如此癡兒,如果她真如你愛她一般愛著你,姐姐成全你們又如何?可是,修,她既忍心讓你拋棄家人放棄一切忍受良心的折磨譴責只與她一人逍遙快活,這樣不為你著想,只為自己而活自私自利的女子,你真覺得她會心甘情願為你而死嗎?修,說不定你害她少年早亡,她心裡還會怪你。」

  「修,你真傻。姐姐是女人,姐姐最明白女人,其實天下女人都一樣,她們貪慕虛榮,自私自利。以愛情為由用身體為本錢哄騙男人為她生為她死,為她交付一切,可她們骨子裡卻不願為男人付出更多,從小到大你看到的接觸到的哪個女人不是如此。」

  公子修抬頭看向樹上的花無多,只見她淚眼迷濛,似極為傷心,不禁心中一痛,明知花無多不是姐姐口中那樣的女人,可有一點他無法確定,自己雖不怕死,可若因自己害死了她,她可會怪自己?一想到她的命是他拚死救的,卻最終因自己而死……

  思及此,劉修眼中的不捨與痛苦掙扎一瞬間毫不掩飾地傾瀉而出。

  「就算你愛她,可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能給她什麼?名分?平靜的生活?幸福?修,你什麼都給不了她。」劉雅一歎,清楚地看到劉修目光中的堅持土崩瓦解終究消失殆盡。

  半響後,他沉聲道:「我與你回去,但你要答應我不能傷害她。」

  劉雅歎道:「本宮在樹林外等你。」

  侍衛與劉雅撤出了樹林,四下裡只剩下了風聲和雨聲。可花無多卻能感覺到四周殺機四伏,他們已經被團團包圍,插翅難飛,無從選擇。

  公子修輕輕一躍,坐在花無多身邊,凝視著她,瞳孔縮緊,似在忍受煎熬般,痛苦難忍。

  花無多向他使盡眼色,他卻始終不曾出手為她解開穴道。

  花無多急得哭了出來,卻聽他輕聲嘶啞道:「不要哭。」

  她哭得越發急切。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捧起了她的臉,急切道:「不要哭,無多,我點你的穴道,是怕你情急之下衝撞了她,我怕她真的下狠手傷害你。她的狠,我太瞭解,我真的怕。」

  「我沒想到她會親來尋我,今日,我注定無法護你周全……」

  她用眼神示意他,她不怕,大不了一死。

  他看明白了,動情地將她擁進懷裡,道:「無多,這世上,沒有什麼人的命比你的更加重要,包括我自己的。」

  花無多一怔。

  他低喃道:「無多,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歲月是我此生唯一的變數,這變數令我幸福得不能自已,我多希望與你一起一生一世都活在竹海永不分離,在我心裡,任何浮華權勢都比不上你。」

  「我生來便有無法擺脫的宿命,我天真地妄想逃避。我以為可以不想不看,我以為可以和你在世外桃源幸福快樂地渡過此生。只是……誠如她所說,若真有那麼一天,我親人盡亡而我一人獨活世上,那樣的我不會快樂,也再沒有能力令你幸福。」


54追隨

「我此番回去……」他似有話要說,卻終究沒說,只是在喉中哽噎了一聲,將她抱的更緊,悵然道:「無論如何選擇我都會傷害到你,我注定還是要傷害你。但只要你還活著,只要你活著……就算……我也在所不惜!」

  「她不是你能惹的,切記。」他重重道。

  「你不要追來。」他決然地放開了她,一躍而去,身影消失在樹林的盡頭。同時帶走了四周的所有殺機,一同遠離。

  他真的走了,就這麼走了。

  她猶自不敢相信,剛剛還相握的雙手,溫暖猶在,他的氣息好似還在她身畔徘徊,可她知道,他這一走便再不會回來。他點了她穴道是怕她衝撞皇后,他不給她解穴是怕她不讓他走嗎?

  「你不要追來。」他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她反覆的一個字一個字的想,為什麼不要追上你?是因為沒有用嗎?就算追上你,也是徒然。但是,你又怎知是徒然?或許我的身份,可以……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她心中湧起無盡地悲傷,一絲一縷啃噬她的心,不可抑止。

  皇后有一點沒有說錯她,她的確太自私,為了自己逍遙快活一直沒有將自己的身份向劉修坦明。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否真的有勇氣與劉修一同赴死。

  她慘笑,有些恨自己。

  南方冬季的細雨總是一下便不停。雨水打濕了她的髮,她的臉,她的身,一滴一滴淋透。

  風吹來,冰冷寸寸深入骨髓。

  兩個時辰,好似一生。

  穴道解開的瞬間,花無多身體一軟便從樹上跌了下來,狼狽摔在地上,半響,她都沒有起來,好似摔死了一樣。她抓著身下污濁的泥土,死死扣在掌心握住。她掙扎著爬了起來,仰天任雨打在自己臉上,身體早已感覺不到冰冷,只是心為什麼會這麼痛?她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

  樹林深處,公子修去而復返。

  劉順跟在他身側,一臉憂色。他看著公子遠遠望著林中樹上那女子背影一動不動,女子顯然被點了穴道如假人般不動,而公子亦這般望著女子一動不動,任由風吹雨淋。

  皇后已幾番派人來催促,公子卻始終無動於衷,目光不離樹上女子,彷彿寧願看上一生。

  劉順忽覺胸口一痛。他知道,公子是在擔心皇后會在他離去後殺了這個女人,公子在等女子穴道自動解開的時候,公子從未這般放不下一個女人。公子眼中的痛和脆弱,他從未見過,如今公子的模樣,令他從心底厭惡起這個女子來,她究竟使了什麼厲害手段,竟讓公子拋棄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娶天下第一美人齊欣只求與她浪跡江湖,清苦的隱居山林。她究竟有什麼好,讓公子連他都丟下不要了,想到此,劉順心裡漸漸升起一股恨意。

  兩個時辰過去了,自幼習武的劉順也已被凍得手腳冰涼有些麻木,那女子穴道終於解開突然自樹上掉了下來,而後便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他心中一驚,暗道:莫不是摔死了?剛想冷笑,卻發覺身邊公子的身體猛地一顫,扶住一旁樹幹的手指竟深深摳入樹幹中,無聲無息混著鮮血生生摳下一塊樹皮來。他看不到公子此刻的表情,卻知道公子在忍,忍的很艱難,很痛苦。這個女人竟讓公子痛苦如此,劉順恨意越濃。

  那女子終於自地上站了起來,腳步踉蹌,跌跌撞撞,漸漸離開了樹林,離開了他與公子的視線。公子再沒有動,他暗鬆了口氣。

  花無多先回了竹屋,她靜靜地坐在屋中,全身因雨水侵打已然濕透,冰冷侵襲著她的身心,自己竟不願用內功去抵禦。只覺得這樣的冰冷和顫抖折磨著自己詭異的令她覺得心安。想起方纔那一幕,忽覺全身無力,早知道要面對的,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而他竟然不給自己機會辯駁半句便走了。他不讓她追去,他有事情瞞著自己。思及此,她神色黯然。

  想起他說,如果自己死了他也絕不獨活,心中一悸,突然醒悟過來,不讓追便不去追了嗎?她一笑,驀地站起身來,一瞬恢復了所有力量,眸光綻放萬丈光彩,她會去追,無論面對什麼情況,修,都是她的!她還要親口告訴他,她的真實身份,讓他知道,他可以娶她,他們門當戶對,他要的,她給得起!

  她迅速收拾了行裝,出了竹海向京城追去。

  只是她沒想到,一下山便被人跟蹤。

  她一路佯裝不知,直到住進客棧,待到天黑,她換了衣裝來到那人所住屋外,倒掛金鉤在那人所住屋頂,便聽裡面有幾人聲音,聽到那群人說兩手手指帶金戒指的特徵後,花無多摘掉了十指金環。後來又聽那些人提起自己的樣貌,摸了摸自己的臉,從竹海走的匆忙,心急之下竟忘記換面具了。

  當夜暗中離開客棧,第二日,她故意搖頭晃腦的走到了那些人前面,左晃,右晃,那些人完全無視於她。一人還因跟丟了她,心緒煩躁,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嫌她礙事,一把將她推到了一邊去,花無多一拂袖,離去。

  甩掉那些人並不難,只要把自己以前不曾在意的細節全部掩去,便很難再被認出來。只是她沒想到,她剛出小鎮不久,便在途中遇到了唐夜。

  天空剛下過一場雨,天邊有抹紅霞在天際殘留,微弱的光亮照在世間萬物之上不明亦不暗,反而略顯無力。花無多正向京城方向急趕,途徑之處便見前方有一群人在惡鬥。不知他們纏鬥了多久,地上屍體無數,甚至有些人死狀極為淒慘,面目全非腐爛入骨,顯然是因中毒而死。

  花無多躲在暗處觀望,見四五十人圍攻兩名蒙面黑衣人,這兩名黑衣蒙面人的身後還有一人,似在休息打坐。當看清那個打坐之人是誰時,心中暗暗吃了一驚。唐夜?!

  唐夜此時面色發白,唇色透著暗黑,只是打坐沒有出手。

  花無多終於心中有數,唐夜在被人追殺,追殺唐夜的人很多,除了已經死了的人,還剩下四、五十人,且均是高手。唐夜或許已受重傷,面色蒼白似有些力不從心。護著他的兩個蒙面人情形也很不妙,顯然想要拚死護住唐夜。

  她從未想過,唐夜這樣的人也有被人追殺的時候,當天邊那抹紅霞也消失殆盡時,護在唐夜身前的兩個蒙面人已被殺,唐夜被眾人團團圍在中間。

  花無多聽其中一人道:「我們等得就是你每月毒發反噬的這一天,唐夜,你當真厲害,殺了這麼多武林高手,不過,今日你終要死於我手中!從此,毒王再不是江湖中的神話,哈哈……」那人仰頭大笑道:「毒王,也不過如此。」

  唐夜沒有理會他,不知什麼原因,他驀地抬頭,看到了藏在遠處樹上的她。

  與他對視的那一刻,花無多心神一震,險些被嚇得從樹上栽下來,他竟然早就發現她藏身之地了。花無多有點懷疑唐夜的目光也帶毒,令她渾身不舒服。

  原本不想出面,但既然被他看到,難免有些不好意思,想到自己與他的關係,想起他曾救過自己,還給自己吃過那麼好的藥,若不出手相救,似乎很不仗義。她一時心緒複雜,心中掙扎著,暗想既然被他看到了,不現身肯定被他怨恨,若然他日後睚眥以報再給她下點什麼無法逍遙之毒……想到此處,一咬牙,自摸懷裡摸出一物,既然這個刺目彈是他當初所贈,便還了他這個人情吧。

  **********************************

  花無多驟然出現,扔下刺目彈就帶著唐夜跑。卻未料並未跑出多遠,唐夜便昏迷了過去,原來他已是強弩之末,方才不過是用真氣強撐著不令自己昏厥。

  此刻,唐夜身體冰冷而僵硬,面色蒼白嘴唇泛紫,怎麼喚都喚不醒。心知刺目彈並不能阻礙那些人多少時間,花無多沒有喘息的機會便一路不停歇地帶著昏迷的唐夜狼狽地逃進了深山,一直跑到深夜。

  蒼天樹木遮蔽了月光,四下裡一片漆黑,偶爾還有野獸的低鳴。這時的花無多又冷又餓,渾身上下狼狽不堪。臉也被橫斜的樹枝刮破,面上的面具已然壞了,只得扯下收了起來。心想那些人一時半會應該追不上來,可這裡也不是久待之地,當下需先尋個隱蔽之處,吃些東西想辦法救醒唐夜,來不及細想,花無多只得再次背起唐夜,尋找藏身的隱秘之地。

  唐夜的身體冰冷,偶爾還有些痙攣。花無多尋了空隙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見沒有嚴重的外傷,只見他眉頭緊蹙似昏迷中也受著難忍的痛楚,便想起了許傾城的那句:每月毒發時的痛不欲生。

  沒時間多想,花無多背著唐夜繼續前行,沒過多久,就發現了一處可以藏身的山洞,花無多心下一喜,便背著唐夜跑向山洞,可還未到山洞口,就突然失足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洞穴中,慌忙中,花無多腳下失力,伸手欲攀住穴口,可手一鬆竟沒抓住身後背著的唐夜,花無多本可以止住下落之勢,可眼見唐夜掉落下去,回身去抓,手上一滑竟也一同滑了下去。

  洞下是一潭深水,唐夜先掉了下去,隨後花無多也掉了進去。

  水中,花無多急忙抓住唐夜,不讓他沉入水底,抬頭向上望,望不到任何光亮,只覺漆黑一片,四壁水潤光滑毫無攀巖之力,幾番攀爬均跌落下來無濟於事,不禁心急如焚,喃喃道:「難道我們將命喪於此嗎?」

  他二人隨著潭水一沉一浮,潭水冰冷,隨著時間的流逝冷意透膚而過直至骨髓。這是什麼鬼地方,花無多急切中卻也無計可施。只得抱住唐夜互相取暖,並運氣為二人抵禦寒氣,江湖兒女生死關頭早已顧不得男女之防。這一路奔波太累,潭水太冷,花無多有內功支撐仍冷得牙齒打顫,雖然與劉修在谷中將養了數月,卻也是重傷方愈,此刻情形對她來說已捉襟見肘,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為了不讓自己睡著,花無多緊緊抱住唐夜,似是此刻唯一的支撐。她忽然想到,若然踩著唐夜的腦袋,似乎可以……想到此處,微微一怔,而後又覺得這洞太深,自己也沒有十足把握一躍而上,便將此念頭拋諸在腦後。

  她一邊打起精神一邊洩憤似的扯了扯唐夜的臉頰:「你什麼時候醒?快醒快醒。」左扯又扯,唐夜被她蹂躪了半天,也沒反應。

  她歎息一聲,放開了手指,再次顧不得其它,抱緊了唐夜,試圖讓身體暖和些,她將下顎搭靠在他肩頭,真氣通過掌心緩緩輸入他體內溫暖他和自己,可即便如此,手腳還是冰冷難熬,只得強撐著打起精神,喃喃自語道:「你是不是命裡帶煞?為什麼每次和你在一起都令我身逢絕境。上次為你擋了那一掌險些喪命,這次又是這般情景,我從來沒想過要和你死在一起。」想到此不僅自嘲一笑,繼續道:「你知道嗎?很多人都怕你身上的毒,我也怕啊,可你看現下,我偏偏抱著你,我還可以任意折磨你,讓你哭你就哭。」花無多扯下他的眼睛和臉皮成哭狀。「讓你笑你就笑。」花無多又將他的臉皮朝上扯了扯。擺弄了半天,卻終究一歎,道:「可這又有什麼用呢?我們都快死了。我剛剛明明可以拋下你不管,可我沒有。你知道為什麼嗎?不知道吧?我也不知道。」她自說自話了一番,雖無聊卻也讓自己的意識清醒了幾分,再次抱住了他。

  時間緩緩流逝,她越發覺得沒了精神,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從小到大,我總是聽到你的名字,對你充滿了幻想,小時候覺得爹爹長得最帥,便覺得你應該長得像爹爹,後來覺得秒稚師父也很帥,便又想著你像師父,沒想到你誰都不像。」

  她輕輕笑了笑,笑聲在洞中迴盪,她努力恢復了些意識,繼續道:「其實,以前就聽人常說你是當今天下最厲害的使毒高手,武功再高的人也懼怕你的毒藥,當時我還私下裡竊喜,覺得你真厲害,將來嫁給你我肯定不怕被人欺負。

  「其實,我並不是真的想逃婚,我只是想在結婚前實現自己行走江湖的俠女之夢,或許還想偷偷去看一眼你的模樣,是否真如姐姐所說全身帶毒,不像個人。但我從來沒想過,將你我的姻緣毀了斷了。只是後來,你那麼乾脆地悔婚,還真令我有些不是滋味。」

  時間漸漸過去,花無多只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身體已經漸漸不聽自己的擺佈了,她微微揚起了嘴角,喃喃自語:「姐姐,我有負於你的囑托,我應該早點拋下他自己走的,也就不會落到今天這種境地,……我應該……早聽你的話。可我如何也做不到,自己擺中間其他放兩邊。」

  自己和自己說話這一招似也不怎麼管用了。她苦撐著不閉上眼睛,真氣源源不斷地輸送給了唐夜,頭靠在唐夜肩膀上,在其耳畔道:「我已經撐不了多久了,你真的……不醒來嗎?……」唐夜依舊沒有回應。

  不知過了多久,花無多手腳已然麻木漸漸失了知覺。她扯開一絲笑意,將頭靠在唐夜的頸項內磨蹭了幾下,將流出的眼淚蹭在他肩頭,她輕聲呢喃:「唐夜,我們都快死了。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會……失望……因為……我還未見到修……還沒告訴他……我的……」她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閉上了眼睛,將「身份」二字變成唇語,只是一雙手卻仍舊緊緊地抱著唐夜,未曾鬆開。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的唐夜嘴邊溢出一絲呻吟,緩緩睜開了雙眼。

  眼前一片黑暗,有一雙手突兀地環在腰間,那太過熟悉的味道和太過親密的舉止讓他下意識便欲推開那雙手,可她抱得太緊太執著,即便已然昏死過去也不肯輕易放手,他竟沒能將她推開。唐夜一怔隨即感覺到了自她身上綿綿不斷渡過來的真氣,雖然極為微弱卻不曾間斷。

  黑暗中,潭水冰冷徹骨,她的呼吸弱不可聞,抱住自己的手臂已失去了意識卻未曾放開絲毫,就像將死之人不休的執念。當下明白自己身處何種境地,她又為何會如此,唐夜一瞬清醒過來。

  他輕喚了一聲:「無多?」卻發現她毫無反應,他偏頭看她,便看見了她雙目緊閉蒼白無血色的臉,竟令他微微顫抖了一下。

  她的手臂依舊環住自己,真氣依然在通過雙手渡給他,這一刻,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不可遏止地湧上心頭,那感覺,太過陌生,讓他莫名的有些怔忪。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洛陽,她曾毫不猶豫地為自己擋下致命的一掌,那個時候他並不相信她是為了自己,但是現在……緩緩渡過來的真氣,令他心潮微微激盪,他伸出手將她冰冷的身體攬住,他一邊將真氣渡給她暖身,一邊觀察四周情況,此刻頭頂已漸漸出現了光亮,天快亮了。唐夜藉著亮光看清了洞內情形。此洞呈橢圓形,四壁光滑,許是因常年被水沖刷所致,水潭面距離洞口約有5餘丈,以他的功力若想帶著昏迷的花無多逃離也是不可能的。但若然用她借力,或許……

  昨晚她也曾如此想過嗎?想到此,不禁看向懷中女子,昨晚她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與自己渡過了一整夜的?


55回京

他先後按下她身上幾處穴道,揉捏了一陣,又渡了些真氣給她,半響後,只見她輕輕蹙了下眉頭,咳了幾聲,便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起先沒有焦點,待緩過神來,看清了他,忽然紅了眼眶,不由分說大哭了起來,因二人還在水中相擁,她的鼻涕和眼淚毫不客氣地落在了他的肩頭,他推了一下沒有推開她,不禁眉頭深鎖,便覺背後被她猛捶,聽她大聲哭訴道:「你終於醒過來了,我以為我們這次死定了。」

  唐夜掙扎了一下,發現她渾身冰冷顫抖得很厲害,又停住,冷聲道:「我醒來又如何?也沒有辦法逃出去。」

  「啊?」花無多聞言一呆,繼而大哭道:「難不成真的死定了?」

  唐夜毫不客氣地:「嗯」了一聲。

  花無多更大聲哭道:「我還不想死……啊……」

  「哭也沒用。」唐夜毫不憐惜地給於花無多沉痛一擊,有效地令她閉上了大哭的嘴。

  既然哭沒用,花無多的哭泣戛然而止,非常識時務地咳了咳問道:「那怎麼有用?」

  唐夜道:「除非出現奇跡。」

  花無多不再說話。

  過了半響,花無多與唐夜背靠著背,既然都清醒了自然得換個姿勢,她依賴著唐夜緩緩渡過來的真氣取暖,好似唐夜這麼做十分理所當然。唐夜的真氣深厚純正,花無多漸漸覺得身體暖和了許多,便道:「如果有奇跡,我們都未死,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唐夜道:「什麼事?」

  花無多道:「給我打一頓。」

  唐夜道:「為什麼?」

  花無多道:「因為我很早以前就想打你了。」

  唐夜道:「那為何不動手?」

  花無多道:「打不過。」

  唐夜不再說話。

  花無多道:「那你答應被我打嗎?」

  唐夜道:「不答應?」

  花無多道:「為什麼。」

  唐夜道:「為什麼要答應。」

  花無多道:「因為那是奇跡。」

  唐夜道:「沒有奇跡。」

  花無多很不客氣地道:「你還不如昏迷呢。」

  過了半響,唐夜忽道:「水位在上升。」

  花無多觀察了半天,喜道:「好像是,這麼說我們有救了?!」

  唐夜點了點頭。

  花無多笑道:「這麼說果然有奇跡。」說這話時,她睨著唐夜的目光分明不懷好意。

  唐夜不理她。

  這洞穴中的水位十分奇怪,似乎另一邊連著附近的江河湖泊,也有潮漲潮落,太陽尚未出來前,水位迅速上漲了幾丈,距離洞口已經不遠了,由於自己功力耗損太過厲害,花無多理所當然的讓唐夜背著飛上了洞穴。

  後來又以昨天我背過你,今天換你背我為由,任由唐夜甩來甩去也八爪魚似的不下來,最後唐夜不甩了,背著她走,不一會兒她便在他背上睡了過去,睡夢中她的身體仍舊瑟瑟發抖偶爾還會咳嗽。

  察覺她呼吸均勻,唐夜手指探向她的脈搏,片刻後蹙起了眉。她身上有著不正常的熱度,她雖不說,他卻能感覺得到。他背著她邊走邊注意四周是否有草藥。

  花無多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醒來時,已身在一處乾燥的小山洞中,身下鋪著乾草身上蓋著唐夜的外衣,旁邊還有燃燒的火堆。

  唐夜正在洞口熬製什麼,見她醒來,便抬進來一個木碗,碗中飄著不知名的植物。花無多想起身,卻發現渾身沒有力氣,只一動便不可遏制地咳了起來,唐夜將她扶坐起來,讓她依靠在自己腿上,用粗製的木勺一口一口餵著她吃起了東西。

  不知唐夜餵了她些什麼,只覺得又苦又澀很不好吃,卻因為著實有些餓了也不便挑剔,見他這麼正經的一口一口餵著自己,心裡好似有十五個水桶,一會七上一會兒八下地令她坐立不安,想抬手接過木碗自己吃,卻因手腕無力險些打翻了湯汁。不得已便任由他餵著自己。嘴邊不小心流下的湯汁,他都細心地為她擦去,花無多一時有些受寵若驚,不小心竟將整碗東西吃了個精光。

  見她吃完,唐夜便扶著她躺下,只道:「你睡會。」

  花無多咳了咳,道:「我生病了麼?」

  唐夜點了點頭,道:「無礙。」

  「嗯。」花無多應了聲,唐夜說無礙就應該沒什麼大事,現下只覺頭昏腦脹。只想睡覺,一偏頭,便又沉沉睡去。

  醒來時,感覺好了許多。

  此刻星星佈滿天空,山中夜色怡人,雖然身處山林,卻因唐夜在火堆裡放了一種不知名的草,而沒有任何蛇蟲鼠蟻靠近。唐夜抬過來一碗食物,她自己接過木碗吃了起來。木碗木勺均只有一個,唐夜吃東西用得也是這一套。原本尷尬,卻因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誰還顧及那些細節,他二人此番能活下來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追他們的殺手顯然沒有尋到此處,或許是唐夜使了什麼手段。而今他毒發已過,便再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夜色中,柴火燃燒辟啪作響,他靠坐在洞口,似在思慮什麼,而洞裡的花無多卻望著他的背影,不自覺地發起了呆。都說他無情無義,狠心絕情,殺人不眨眼,可他對自己似乎不是那樣。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間,她又昏睡了過去,醒來時,已在另一處乾燥的山洞中,這個山洞不深,卻很乾淨,上有枯草想必也經他整理過。

  此刻,唐夜正在洞口火堆旁烤著野物。香噴噴的氣味正是花無多醒來的理由。

  嚥口水啊嚥口水,花無多盯著火上烤得半熟的野雞,目光再也移不開,她卻不知道,因此刻未戴面具,她一臉蒼白憔悴的模樣,令人怦然心動之餘又更加惹人憐愛。恐這世間,若換個男人坐在對面,都會神不守舍。可惜對面是唐夜……此種情形就類似於一頭牛面對一朵被風雨吹打過的極品牡丹一樣,看不出有什麼好看不好看,也沒什麼心疼不心疼。

  此刻唐夜的髮絲凌亂披散於後,只隨意束住,比平日更多了幾分陰柔。公子翌在初見唐夜時曾評價唐夜連人模人樣都算不上,但公子翌之語又怎可盡信。公子翌通常越嫉妒越說那人壞話,此事公子琪最為瞭解,但從不點破,反而不落井下石就已算不錯了。這就叫一丘之貉。

  再看花無多,不得不感歎,莫不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此牡丹不禁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同,反而越發放肆無忌,還將髒污了的鞋子襪子脫在了火堆旁,見狀,正在烤野味的唐夜深深蹙起了眉頭,將野雞拿得遠了些。牡丹終於也察覺了不妥,將鞋襪移的遠了些。

  山中氣候陰晴不定,說下雨就下雨,吃完東西的二人本打算繼續趕路,可這雨下得很急,眼見一時半會兒也晴不了,便窩在洞內,待雨過天晴再趕路。二人現下均已十分狼狽,花無多那時因背著唐夜躲避追擊,竟挑不是路的路走,衣衫多處都被刮破,臉也受了傷,後來又和唐夜掉進了洞穴,便更加狼狽,連鞋襪都是污泥。

  此刻無事就著洞口滴落的雨滴清洗起鞋襪。洗著洗著突然想起了與公子修在一起的日子,即便趕路遇上雨天,即便尋不到避雨的地方,他也會用身體為自己遮風擋雨。他說自己從未做過這樣的事,他說能為她遮風擋雨他覺得很幸福……

  分不清楚是雨水還是淚水滴落在鞋襪上,她用力揉搓,一點點將污泥洗淨,咬著牙告訴自己,哭有什麼用,就快到京城了,她要打起精神,她有好多好多話要對他說,她還要親口告訴他,他們可以在一起的,可以的。

  剛收斂了些許哀愁,就聽洞內唐夜道:「緣本隨意何必強求,有情貴在真心,無謂久遠。」

  花無多聞言一怔,許久沒有回應,她聽明白了唐夜的話,也知道唐夜是在勸慰她,想起一事,便低著頭,悶聲道:「我有一事想要問你,不知道你會不會告訴我。」

  「你問。」唐夜道。

  「是你殺了洛陽那群山賊嗎?」花無多問,其實心裡沒報什麼希望唐夜會回答。

  未料,卻聽唐夜道:「是。」

  「既然如此,說明你心中有許姑娘,為什麼那天卻不將事實告訴她?」花無多問道。

  不知是不是問得過了,許久都沒等到唐夜的答案,花無多以為唐夜不會回答她了,卻聽他緩緩道:「我自幼便與她相識,娘親活著的時候甚是喜歡……」唐夜聲音忽頓,花無多等了半天也無下文。便回頭看向了唐夜,唐夜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向她望了過來,洞外雨滴聲細細密密地傳來,似敲在了誰人的心上。

  唐夜是她從小指腹為婚的夫君,唐家的事,她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唐夜的娘親在他九歲時過世,他爹便將第二房夫人扶了正,成了唐家的新女主人。花無多自幼也沒了娘親,對娘親的思念與渴望雖然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減淡,卻從未忘記,只是深埋在心底。唐夜對娘親的思念花無多感同身受。

  花無多收回了目光,半晌無語,二人均在思念著各自已逝的娘親。

  天漸漸暗了下去,雨卻一直在下。

  當聒噪歸於平靜,只除雨滴聲時,時間便像是靜止了一般,有些難熬。唐夜就在不遠處,有一件事一直困擾著花無多,雖不至於令她寢食難安也曾令她耿耿於懷,不期然想起了這件令她一直有些放不開的事。花無多思慮半晌,於寂靜中,忽然問道:「你自幼與方家二小姐定了娃娃親,後來又退婚,是不是因為你喜歡的其實是許姑娘?」

  寂靜中,唐夜問道:「你為何有此一問?」

  「許姑娘那麼喜歡你,你又和她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就一點兒都不動心?她長得很漂亮。」花無多輕聲淺笑,心懷鬼胎。

  唐夜道:「那門親事原是我爹和姑姑的主意。我娘一直反對,但姑姑卻甚是堅持。」

  花無多知道唐夜的姑姑,唐夜的姑姑唐倩在江湖上曾是一則傳奇,傳聞她長相極為妖艷,是唐家同輩人中煉毒、使毒最厲害的人物。妙齡行走江湖時聲名便已威震天下,得了個「艷毒女」的名號,在唐夜沒長大之前,唐家煉毒、使毒最厲害的便是唐夜的這位姑姑,唐倩。唐倩一生都沒有嫁人,不過二十五歲便早亡了。

  「你姑姑為什麼那麼堅持?」花無多淡淡問道。

  唐夜似陷入回憶中,卻沒有直接回答花無多的問題,只道:「她一生醉心煉毒、使毒,是唐家百年來罕見的奇才,她原可以在煉毒方面超過唐家的歷代祖先,開創一番偉業,可她卻愛上了一個人,這個人讓她痛苦,卻也令她一生難忘。感情的折磨令她痛不欲生,她一直想配一種藥,一種可以令人忘記最愛最恨之人的藥,她想用這種藥強迫自己忘了那個人,可她窮其一生也沒能配出來。後來她在以身試藥的時候痛苦死去,我親眼看著她死去。」唐夜說到此處,目光漆黑沉寂,如死水一般,未有任何波瀾。花無多心中一悸,反覆揣摩著唐夜這段奇怪的話,隱隱約約察覺出了她與唐夜這段指腹為婚後的一段隱情,她忽然不敢追問唐倩愛的那個人是誰。

  唐夜眼中溢出一絲嘲諷,道:「我卻將那種藥配出來了。」

  花無多一怔,順口接道:「你也用自己試藥?」

  唐夜搖了搖頭。

  「那你找誰試藥?」花無多又問。

  「很多像你這樣的人。」唐夜答道。

  聞言,花無多心裡一寒,幸虧他此刻已配出那種藥了,否則現在她肯定成了試驗品了。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了,花無多暗想,便轉移話題道:「你現在已經沒有婚約束縛了,為什麼不坦然娶了許傾城呢?」

  「我為什麼要娶她?」唐夜反問。

  「你暗地裡做好人救她還不讓人家知道,明明就喜歡……唔……」花無多的話還未嘟囔完就被一物堵住了嗓子。花無多瞪大了雙眼,咕咚一聲將那東西嚥了下去,不禁大驚失色,以為唐夜給自己吃了什麼毒藥,便又是摳嗓子又是嘔吐地弄了老半天,最後沒辦法了,只好淚眼汪汪地望向唐夜委曲求全道:「我錯了……把解藥給我吧。」

  「我說那是毒藥了嗎?」

  「難道不是?」

  「自以為是。」

  聞言,花無多終於明白,唐夜是在教訓自己方纔的多言。可還是有些不放心,她問道:「你剛才給我吃的是什麼?」

  「療傷的藥。」

  「我沒受傷啊!」

  唐夜偏過頭去,向火裡添了些柴火,似再不願理會她。

  花無多忐忑不安,抱著肚子總覺得渾身難受,實在受不住了,便挪到了唐夜身邊,有些猶豫、有些不安地小聲問道:「真的不是毒藥?」

  唐夜瞥了她一眼,見她瞪著一雙大眼睛,不安地看著自己,臉色蒼白,帶著可笑的擔憂,便道:「昨晚你內力耗損過多,那藥是助你恢復內力的。」

  花無多聞言大喜,啪啪拍了兩下唐夜的肩膀,十分欣慰地讚道:「唐兄,你果然不是壞人。」見唐夜斜睨著自己,嘿嘿一笑,便捂著肚子十分滿足地靠在了巖壁上,閉目養神去了。一閉上眼睛,便開始想劉修,她甜甜地笑了起來,想著想著便睡著了。

  唐夜既然醒來,那些殺手便不足為懼。

  幾番交手,對方死傷慘重,花無多因換了面具未被那群人認出,便常常躲在一邊看戲。有一次她正吃著煮雞蛋看唐夜被群毆,忽覺一陣異味飄來,嚇得她趕忙扔了雞蛋摀住口鼻,還以為是毒,後來才察覺是自己不小心放了個屁。

  最近趕路太急身體有些不適,其後她找唐夜開方子調理了一下,便覺好多了。花無多在找上唐夜說明原因求方子的時候,唐夜神情陰戾,還有些暴躁地將寫好的藥方子扔到地上,讓她自己去撿,擺明了他從來沒看過這等不入流的小病,可花無多卻好心情地覺得跟著唐夜似乎也不都是壞處,吃喝全包不說看病也免費。

  她一直沒問唐夜是誰在追殺他?或許是知道問了也不會有答案。便私以為唐夜既然與殺手組織有關,又是江湖有名的毒王,江湖本就是是非之地,會有人想殺他也是正常的,她單純的以為是江湖仇殺,卻不知方、李兩家婚禮上李家叔父之死與李慷被刺殺之事都與唐夜有關,其中還因那個面具而牽連到她。

  而唐夜緣何會出現在廬州附近,又為何能輕易看出她傷心是為了感情,這些事情,原本有些粗枝大葉又心裡有事的花無多亦未曾多心。

  不日便到了京城,花無多吃著京城的大包子,那種久違的味道令她開心不已,笑容也越發燦爛。

  唐夜近日對她越發看不慣,她一笑,便繃著個臉。原因無它,因為她吃東西的時候總是笑著的,而他嫌棄她太能吃。

  花無多對此十分不屑,強辯道:「人生在世,吃乃第一大事,只有吃好喝好,人生才最美好。」

  唐夜冷著臉不理她。

  花無多也不理他,照吃不誤。

  幸好唐夜從未吝嗇不付錢過。她才能一路吃到飽吃到底。

  漸漸地,花無多發現與唐夜相處並不難。雖然他看自己的時候總是皺眉,但已不似從前的冷漠,反而覺得他多了些人性,說實話,以前他都不像個人。他的話不多,即便有時候蹦出個把字詞能令她當場噎死,但習慣這些後,花無多覺得一切尚能適應。

  既然到了京城,似乎再跟著唐夜有些不妥,尤其她想回南書書院看看,便決定先去找公子翌,既然打定主意,便與唐夜說了四個字:「我要走了。」

  唐夜目光看向遠方,聞言點了點頭,一轉身便當街揚長而去,什麼都沒問,甚至連句道別的話都沒有。

  花無多當街望著唐夜的背影呆了一下,便摸了摸鼻子抓了抓腦袋,轉身去大名府找公子翌去了。她邊走邊想,唐夜不會在慶幸她這個麻煩終於肯自己走了吧,想到此,心裡還真有點兒不是滋味。怎麼說,他們都患難兩次了,見不到真情,友情應該還是有點兒的吧,花無多想著,不禁有點兒憤懣。

  想到要去見公子翌,花無多特意上街買了身新衣服,雖然不華麗,卻也十分合身,更襯得她身姿俊逸,換上在書院時所用的花無多面具,輕快地來到大名府前。

  時隔許久,重回此地,忽生感慨。

  大名府依舊如昔,想到當初做公子翌保鏢的那段歲月,恍惚已隔數載,其實不然,那不過是春天的事罷了。

  她正在門口懷舊,就見裡面走出數人,當前那人豐神俊朗,舉手投足都帶著幾許狂放與不羈,不是別人,正是公子翌。甫一出門,他恰與花無多正面相遇,不禁一怔,張了張嘴,驀地轉頭問向身邊的公子琪道:「我見鬼了嗎?」

  公子琪肯定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道:「是也,非也。」

  到底是還是非?公子翌蹙眉,就在花無多十分不屑地撇嘴之際,一人忽然衝了過來,將她緊緊抱住,那人衝過來的力道之大,險些令花無多仰面栽倒。

  抱住她的卻是公子語。感情豐富的公子語淚濕眼眶,十分激動地搖晃著花無多的肩膀道:「無多,無多,你去哪兒了?我想死你了。」

  花無多被晃得頭暈眼花,還得辛苦地咧開嘴笑道:「四處遊歷啊,這不回來了嘛,來看看大家。」

  公子語又欲將她抱在懷裡,卻被隨後而來的公子爭十分不滿地生生分了開來,公子爭咳了幾聲對公子語道:「你看清楚再抱。」

  公子語未解其意,仔細看了看花無多回道:「是無多沒錯。」

  公子爭一副無奈模樣,「無多是個女兒家,語,你逾越了。」

  「啊……」聞言,公子語恍然大悟,一敲自己腦門,大聲道,「我說怎麼好像有哪裡不同。」

  四下裡歎息聲此起彼伏。

  花無多也附和著歎氣,神情卻是笑瞇瞇的。

  見這一群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似正要出門,花無多便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此言一出,公子翌面色微微變了變。

  公子琪望著她欲言又止。

  公子爭笑望著她,回道:「修要成親了,我們正要同去觀禮。」

  公子語大大咧咧道:「無多來得正好,與我們同去吧,修一直很掛念你,見到你肯定高興。」

  花無多呆呆地望著公子爭,彷彿沒有聽見公子爭與公子語的話。

  公子爭被她望得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了公子翌,公子翌沉了目光,向前幾步來到她身邊,輕喚了一聲,「無多。」

  花無多驀地驚醒了過來,忽覺眼前一黑,有些站立不穩。公子翌靠近了幾分,不留痕跡地扶住了她。

  公子翌一笑道:「無多趕了多少路到京城看我們?是不是累了?我先帶你進去休息一下。」

  她垂下了頭,緊緊地揪住了公子翌的衣襟,低聲道:「帶我去。」

  這時,公子琪亦走到了她面前,聽到了她的話,有些擔憂地望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公子翌,斂了目光,歎息了一聲。

  公子翌目光閃過擔憂,在花無多耳邊輕聲道:「有些事已改變不了,但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在你身邊。」他的手握緊了她的,只一瞬,復又放開。


56從此陌路

花無多扯起了嘴角似乎在笑,公子翌見狀,瞳孔一瞬緊縮。

  公子爭與公子語雖覺花無多和公子翌神情有些古怪,卻也不知所以然,只面面相覷。

  眾人一同前往國舅府,今天是國舅爺劉修與齊欣大婚的日子。

  公子語一向話多,路上閒來無事便數落起了公子翌,花無多默然聽著。

  公子語說:「翌,你與修爭搶齊欣有數月了,人家齊欣最終選了修,你心裡肯定很不是滋味吧。」

  公子翌狠狠地看了眼公子語,公子語不覺有異,反而越發覺得得意,道:「誰叫你平日那麼風流,你和修搶,我早就知道修肯定贏,是女人都會選擇修。」

  公子翌再也聽不下去,一掌打向公子語,公子語似早有防備,躲避十分及時,還當街指著公子翌哈哈大笑。

  公子琪見狀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直搖頭,直歎息。

  這時公子爭突然從一側冒了出來,當街抓住公子語問道:「這麼說你押的是修?你押了多少?」

  公子語得意洋洋,伸出五根手指,大聲道:「我押了五百兩!」

  「啊?!」公子爭抓狂了,目光如炬地瞪著公子語道,「我也押了五百兩,不過是押的翌!怎麼辦?」

  公子語聽出不對,裝傻充愣道:「什麼怎麼辦?」

  公子爭咬牙切齒,「五百兩!」

  公子語咳了咳,道:「你先把手放開。」

  「不放!」公子爭大聲拒絕。

  聞言,公子語一下子耷拉下腦袋,像個蔫掉的茄子般毫無生氣,唯唯諾諾地對公子爭道:「爭,贏來的錢,我……我……」公子語我了半天,公子爭正等著公子語的後話等得有些不耐煩,沒想到公子語卻在這時突然發難,使力甩開了公子爭的束縛,一縱向後躍出丈許,眉飛色舞地對公子爭道,「我全花了,剛好五百兩!」

  公子語的五根手指在空中晃呀晃,公子爭瞪眼看著,不禁怒髮衝冠,想到那白花花的五百兩銀子心就嘩啦啦流血,再經公子語此番挑釁,早已按捺不住,餓虎撲食一般撲了上去,公子語掉頭就跑。公子爭指著公子語的背影大喊:「你給我站住!」公子語哪裡會乖乖聽他的話,早已跑了個無影無蹤,公子爭臉紅脖子粗地隨後追去。

  幸好此刻街上人不多,二人眨眼間便跑了個無影無蹤。

  公子翌看著二人身影消失在街口,暗暗歎息:這倆瘟神可算走了。剛放鬆了身心,他便看向身邊的花無多,只見她頭垂得很低,肩膀微微瑟縮,機械般地跟著他的腳步,他停,她亦停,他行,她亦行。他不禁暗沉了目光,當日她在洛陽墜崖,劉修也跟著跳了下去,他派人找了很長時間也沒有他們的消息,只知道沒找到他們的屍首,他們肯定沒死。後來劉修回京,他和公子琪亦得到了些消息也聽到了些傳聞,如今看來,這段時間與劉修在一起的果然是她。

  國舅府今日張燈結綵,裝扮得隆重而喜慶。

  劉修貴為國舅爺,早有自己府邸。今日大婚,前來賀喜的人非常多,門口各種馬車排隊停靠,隊伍長得一眼望不到頭。

  距門口不遠處,公子翌遠遠便看到有兩人在門口扭打,不用想也知道是哪兩個人。與公子琪互換了個眼色後,兩人帶著呆滯的花無多,在一旁不知誰家的馬車掩護下,未驚動二人,偷偷溜了過去。

  站在門外迎客的是國舅府的管家張越,張越為人精明圓滑,遠遠地看見公子翌,三人便迎了上來,公子翌和公子琪先後遞上了帖子,一番寒暄客套後便派了下人為兩位公子引路。原本花無多並無請帖,但公子翌說是自己故友,說此話時神情有點兒曖昧,張越眼見公子翌對此女子狀態親密,便未多問,也一併禮讓進去。

  入門時,公子琪回頭瞟了一眼不遠處,只見方才明明處於下風的公子語已全然獲得勝利,正使力掰著公子爭的手臂,一臉仁義道德地訓斥著什麼,那神情頗有幾分季夫子的風采。而處於下風的公子爭掙扎得很是辛苦。公子琪無奈一歎,走了進去。

  夕陽已落下,國舅府張燈結綵,火紅的燈籠更映得府中華貴而喜慶。

  艷紅的地毯從殿內一直鋪到殿外石階下,質地極好,一看便是皇家貢品。酒宴要在觀禮後舉行,眾人此刻齊聚大殿,等待著新郎牽著新娘進來拜天地。

  殿內,中間端坐著皇后劉雅,左側上座是劉修的父親,當今國丈劉呈,右側上座是齊欣的父親齊然及其夫人。

  大殿人雖多,卻礙於皇后在場而鴉雀無聲。

  花無多始終低著頭,不看亦不聽。他們站在最後面並不起眼的角落。站在她左邊的公子翌偶爾看她一眼,卻也並不多話。站在她右邊的公子琪更是用身體擋住了她,也擋住了眾人的目光。

  這時,公子語與公子爭也先後人模人樣地走進了殿來,目光一掃便看見了人群中的公子翌,便緩緩向他們所在方向走了過來。

  公子語低聲道:「你們怎麼躲在角落裡?巡他們呢?」

  公子翌道:「沒看到。」

  公子爭目光望向一處,道:「他們在那裡,我去叫他們。」

  公子琪低聲道:「別叫了,皇后在,莫要弄出太大聲響,驚了鳳顏。」

  公子爭低聲道:「無多在這兒,他們也甚是想念無多,不叫他們怎麼行?」言罷,掙脫了公子琪的阻攔,自顧尋公子紫陽和公子巡等人去了。

  公子語低聲對公子琪道:「我剛剛看到唐夜也來了!」

  公子琪低聲道:「何必驚訝,說起來,唐夜是劉修的表弟,自然來得。」

  此語一出,公子語驚呼道:「什麼?!」

  公子翌立刻用眼神阻止了他當眾喧嘩的不智之舉。

  公子語也知此舉唐突,四下看了看,見沒幾個人注意自己,暗暗放下心來,小聲問公子琪:「你怎麼知道唐夜與劉家的關係?」

  公子琪道:「我也是近日為了追查一個朋友的下落無意中得知的。」他目光若有似無地掃了眼花無多。

  公子語小聲嘀咕:「修從來沒提過,掩飾得真好。」

  公子琪淡笑不語。

  不一會兒,公子爭帶著公子紫陽、公子巡、公子誆等人挪了過來。

  最先過來的公子巡看到了花無多,凝視著花無多的胸部,喃喃道:「挺大啊,當初怎麼沒發現。」

  公子紫陽聽到了,順著公子巡的目光,發現他視線的目的地極為不雅,一撇嘴,低聲道:「沒想到啊沒想到,自以為用鼻子都能聞出活物是公是母的巡公子也有眼大漏神的一天。」

  聞言,公子巡有些不悅,想了想又有點兒不相信,喃喃道:「不可能啊,當初竟沒看出來。」

  公子誆聞言低聲道:「也怪不得你,無多身上絲毫沒有脂粉味,自然……咦?好似有,這是什麼味道?淡淡的香甜。」公子誆邊說邊靠近了花無多,在鼻子將要湊到花無多低垂的耳際時,被公子琪一巴掌推到了一邊。

  公子語、公子爭等人見狀輕笑。

  這時,寂靜的大殿內,禮官突然大聲唱和道:「新郎、新娘入殿……」

  聞聲,花無多驀地抬起頭來。

  **************

  公子爭掰著手指頭說:「輸了五百兩,還掛了二百兩喜錢,相當於吃一頓飯花了我七百兩!虧大了虧大了!」

  公子紫陽說:「修今天真精神,看來一會兒得多灌他幾杯,我怕他精力太充沛,晚上齊妹妹受不住。」

  公子誆道:「修從來都那麼搶眼,無論是誰站在他旁邊,光芒都被他遮住了。」

  公子巡說:「最美的女人叫修娶了,我的心碎了。」

  公子語說:「唉……說到我心坎裡了。」

  大殿門口,他緩緩出現,身姿挺拔如初,那麼熟悉。

  依稀間,似聞到了他身上慣有的菊花香,彷彿他還在自己身邊。

  他手持紅綢,而紅綢的另一端卻是身披大紅嫁衣,蒙著紅蓋頭的齊欣,他在前,她在後,他氣勢華貴、舉止雍容,她婀娜多姿、大方得體。

  一步步,於眾人面前緩緩步入大殿。

  剎那,大殿喧嘩聲起。

  她輕輕一顫。

  她看到他筆直地站在眾人面前,一身刺目的大紅喜服。

  她看到他手中紅綢的彼端牽著另一個人。

  她聽到有人讚歎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她聽到有人稱羨國舅爺娶得如花美眷,她聽到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她聽到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聽到天賜良緣佳偶天成……

  她看到他跪了下去與他的夫人一同「一拜天地」……

  身邊一雙手握住了她的,很緊很緊,她抬頭茫然望去,給她溫暖安慰的是誰,入眼的是公子翌。她輕輕一顫,有一刻,已控制不住心中的軟弱想閉上眼睛,想躲在他身後,可終究掙脫了他的手,棄了那份讓她軟弱的溫暖,固守著那份自尊,不許亦不能讓它在此刻輕易崩塌。

  眼見劉修跪下,俯身叩拜了下去,與身邊的女子一同。她的心狠狠地抽搐起來,與他相識在南書書院,相知於廬州月下,他們互訴衷腸,許下未來,她將一顆最真摯最純潔的心交給了他。原以為他亦是真心,可在自己懷著無盡思念千里奔波為他趕來京城,幾經磨難險些喪命時,他卻已覓得佳偶良緣。未有只語片言,未有半分解釋,與另一個女子,在眾人的祝福下,冠冕堂皇地拜著天地同受祝福,入眼刺目的紅似乎在嘲笑著自己的癡自己的傻……

  她輕輕笑了起來,問自己:「我算什麼?」

  公子翌目光始終未離開她,聽到她的自嘲,目光一凝,袖中成拳的手指緩緩展開,悄悄再次握住了她的。

  花無多的目光凝在殿中那一抹刺目的紅上,瞳孔痛苦緊縮。耳中聽到禮官高喊:「夫妻對拜。」一瞬間,她似被針狠狠紮了一下,恍然從夢中驚醒,驀地失聲大喊了一聲:「劉修!」

  劉修聞聲突然止住了跪勢。

  殿中很靜,這一聲大喊,驚動了所有人。

  皇后沉聲道:「何人如此放肆!?」

  眾公子均聽到了花無多這聲大喊,俱有些驚詫地望著她,不知發生了何事。

  公子翌扯住了她,低聲勸道:「別衝動,無多。」

  公子琪不著痕跡地用自己的身體側擋在了她身前。

  眾人紛紛尋找著聲音來源,就在尚不能確認是誰喊了這聲時,她抬起頭來,目光堅定地再次大聲道:「劉修!有句話我要親口問你。」

  這次,所有人都將目光聚在了她的身上,眾人自動讓開了一條道路,包括擋在她身前的公子琪,將她的身影顯露了出來。

  殿內燈火通明,她站在角落處,身旁有公子琪和公子翌,公子翌扣住她的手腕,低聲勸道:「別去,無多。」她卻掙開公子翌的拉扯,由暗處走了出來。

  當她直直地站在紅毯的彼端,劉修手中的紅綢無聲無息地掉在了地上。在看清她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出了數步,卻在這時聽見劉皇后道:「你是何人?膽敢如此放肆!」

  劉修驀地止住了腳步。

  齊欣察覺到另一端的紅綢落在地上,心中一悸,驀地抬頭,卻因紅蓋頭的遮擋而看不見是何人叫了那一聲劉修。

  明明就在眼前,卻似咫尺天涯,明明很思念,卻走不到近前,明明很痛苦,卻在笑,苦澀的笑,心酸的笑,譏諷的笑。

  她眼中只有劉修,再無其他,她說:「劉修,今日我來,只想問你一句,你可還願陪我海角天涯?」

  聞言,齊欣掀開了紅蓋頭,望向面前女子。只見女子身材高挑,身著藍色碎花小襖,衣飾簡單,卻體態妖嬈,長相乍一看有些令人分不清是男是女,只除了那雙令人一望失神的眼睛,再無其他過人之處。

  皇后笑道:「你以為自己是誰?不過是個鄉野丫頭,也配讓當今國舅爺伴你海角天涯?簡直癡心妄想,癡人說夢,來人,將這個擅闖國舅府滋擾國舅爺婚禮的妖女,給本宮拖出殿去,押入天牢。」

  兩名侍衛衝進殿來,欲上前將她拖出去,花無多卻在這時催動了手上金環,瞬間將兩名侍衛捆綁在大殿上無法動彈。那兩名侍衛稍有掙扎,皮膚便被銀線劃破露出血痕,再不敢妄動。

  事發突然,誰也未曾想到,此女武功竟如此之高,所用兵器又這般古怪。劉呈見狀拍案而起,大喝道:「來人,護駕!」

  一瞬間,數十名侍衛衝進殿來將花無多團團圍住,更有數名侍衛護在皇后身前。眾賓客均被迫移於殿後,大殿內一片混亂。

  花無多望了一眼圍住自己的侍衛,不曾有半分退卻,眼看雙方就要動起手來,一直沉默的劉修突然大聲道:「住手!」圍住花無多的眾侍衛不禁一怔,面面相覷有些猶豫,看著劉呈,見劉呈不言只冷眼旁觀,便未敢上前。

  花無多凝望著劉修,心痛難忍,輕輕一顫,道:「修,你告訴我,難道你對我的情是假的?這一幕,你叫我如何相信你曾經對我許諾的誓言?我們曾經的一切難道都是虛情假意嗎?我要親口聽你說,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可還是曾經的修?你可還要與我海角天涯永不分離?」

  他知道自己不能,卻仍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他有自己不能擺脫的宿命,他曾經努力過、曾經掙扎過,卻終究徒然,他無法許給她幸福,甚至會害死她。離開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宿命,那是一條不歸路,一條注定無法讓她幸福、無法給予她全部愛的路,他告訴自己,他不能與她在一起,即便她會恨他……

  這許多個日夜,他不敢想她,哪怕一時一刻也不敢想,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去尋找她,不顧一切去擁有她。他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能!他自以為已被這份不能催眠,他自以為可以理智地面對一切。可此時此刻,她就站在他面前,思念與愛已將他的理智燃燒殆盡,她的質疑將他心中固若金湯的防線通通擊潰,他想搖頭否認她的話,曾經的一切怎麼能是假的?那是他心中最真摯的愛啊!那是他連命都可以不要而要去得到的愛啊!

  可是他卻不能。他要守護的不單單只有她,還有整個劉家。他無法將她拖進這個漩渦,讓她失去原有的自由和快樂,那樣會毀了她,她不適合這裡,與他在一起她不會快樂,只會覺得屈辱不盡。因為他無法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他什麼都給不了她,甚至保護不了她的周全,他的愛只會害了她。他明知道,可是此刻他無法控制住自己,他在掙扎在煎熬,他想擁她在懷想得快發了狂……他輕輕顫抖,即將踏前一步,卻在這時,肩膀被人重重拍了幾下。

  就在方纔,齊然已自上座站了起來,大步走到了劉修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嚴肅又有些慈愛地道:「少年風流韻事多,我替女兒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好好選擇,若選了我女兒,今後可不要後悔了。」調侃中,他的聲音出奇的冷靜,甚至帶了一絲冰冷。

  齊家族中曾出過兩朝宰相,而今宰相齊魏便是其兄長,齊家在朝中的地位自不可小覷,齊然雖身不在朝堂,所辦南書書院卻籠絡天下貴族子弟,可說如今天子腳下當官的,多是他齊家門生,齊然自己也是桃李滿天下,曾經也為宋子星、陳東耀等親授過權謀之課。

  齊然當下言罷,眾人便心裡明白,大殿人群中傳來幾聲輕笑,少年風流,有幾許這檔子風流事也不為過,何況劉修人帥多金,有女人上門死纏爛打也實屬平常,許多人心裡都這麼想著。只是這女人當真膽大,敢當著當今皇后的面大鬧國舅爺的婚禮,今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有幾個少年公子望著神色淒楚的花無多,也心生憐意。

  上座皇后與劉呈的臉色緩和了幾分。

  這時,齊欣亦靠近了劉修,一身紅色喜服刺目地晃著人眼,手指碰到了劉修的,劉修的手指下意識躲了開來,齊欣一怔。

  齊然一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走回自己座位。

  劉修沉了眸光,眼中的瘋狂緩緩退去。手指終被齊欣抓住,纏繞,十指相握時,齊欣目露羞澀,低頭淺笑,那笑千嬌百媚,直看得所有人眼睛發直。

  一切都望在花無多眼裡,她自嘲地挑起了嘴角,猶似在與自己掙扎,猶似不願相信眼前的一幕,輕聲而脆弱,略帶固執地問道:「告訴我,你的答案。」

  殿中響起劉修的聲音,聲音低沉而嘶啞,卻很冷靜,他道:「我不能。」

  人群中不知是誰突兀地歎息了一聲。

  聞言,她似再無力支撐,踉蹌著後退數步,站立不穩,身後突然撲上來數名侍衛,將她按壓在地上,她卻未再掙扎半分。手中銀線一晃,自被捆綁住的兩名侍衛身上收了回來,即將消失在指縫時的瞬間,一束髮絲也齊齊斷落在地上。望著地上的髮絲,她眸中光芒盡暗,淡淡道:「從今往後,你我陌路。」


57究竟是誰

劉修的目光沉寂,淡淡望向一隅,似未起任何波瀾,齊欣卻感覺到了與她相握的手已然成拳,顫抖不止。她望著劉修,向眾人露出光彩奪目的一笑,目光卻是冷的。

  皇后一揮袖,冷聲道:「將她拖出去,廢了她那雙……」皇后的話尚未說完,便見劉修撲通一聲跪在自己面前,俯身拜道:「娘娘息怒!今日驚擾娘娘實因臣在江湖上惹了這許多風流債,望娘娘看在臣年輕不懂事,今日又是臣大喜之日,實不宜見血的份兒上,將她轟出去就是了。」

  皇后深深地蹙起了眉,將目光定在劉修身上,只見劉修的頭垂得極低,身體幾乎全部伏趴在了地上,不似請求而是在懇求。她知道劉修心中所想,想到此,不禁輕輕一歎,眼中卻多了幾分寒意。

  這時卻聽齊欣跪求道:「娘娘,修與這女子總也有幾分情誼,今天又是修與臣妾的大喜日子,便放過她吧。若不然,臣妾恐怕夫君從今往後落得個狠心薄倖的名聲,便不好了。」

  劉修聽見了,卻沒看齊欣。

  齊欣望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劉修,目光微沉。

  上座齊夫人即齊欣之母亦道:「今天是修與欣兒的大喜日子,不宜見血,娘娘心慈,還是放了她吧。」

  劉皇后沉默半晌,方對侍衛道:「就依齊夫人的,將她轟出去,若她再敢靠近國舅府半步,殺無赦。」

  花無多嘴角揚起了嘲諷的笑。

  侍衛應聲稱是,毫不憐惜地將她拖了出去,花無多不曾有一絲反抗。彷彿這一刻,只有用身體上的痛楚和屈辱方能緩解心裡那可笑復可悲的痛苦。

  卻在臨出門時,忽聽殿內齊欣道:「慢著!」

  侍衛腳步一頓,轉身將花無多押扣在門口,跪向齊欣。

  花無多望著迎面走來的女子,掙扎著欲站起身來,侍衛卻死死地壓制住她,不讓她起身。她反覆掙扎,後來乾脆坐在地上,不屑道:「我此生只跪父母天地,你還不配我跪!」

  齊欣站到花無多面前,低頭俯視著花無多,驟然目光一冷,卻柔聲道:「你出身草莽,遇到修或許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分,愛上他也不是你的過錯,可你知道,你的身份與他相差懸殊,實不相配,不要再魯莽行事了,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齊欣的好言相勸,令殿內眾人點頭,大多以為她心慈,有意勸這女子別來送死。

  花無多卻不領情,冷哼了一聲,輕蔑道:「你便是跪下來求我,我也再不會來。」

  齊欣氣息一滯,卻嫣然一笑,又道:「你此去盤纏可還夠用?若不夠,我可令人為你備些趕路。」

  多數人聽到這句話都暗中點頭,齊欣不僅美貌,而且還心地善良。均覺得花無多頗不識好歹。

  花無多卻看到了齊欣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憎,她哼了一聲,道:「好啊,有多少儘管拿來,少於千兩黃金萬兩白銀就別拿出來污了我的眼。」

  上座皇后冷笑道:「好大的口氣。」

  「你倒有幾分驕傲。」齊欣似仍不動怒,淡笑道,「只是看不清自己身份的驕傲未免有些可笑。」

  眾人均覺齊欣好脾氣,也覺得她說的話在理,不禁恥笑這個女子不知天高地厚,竟張口就要千兩黃金,簡直不知死活。

  花無多自然聽出她話外之意,頗為不耐煩地道:「你有什麼話趕快說,有什麼屁趕緊放,我趕時間。」

  齊欣平生從未見過一個女人言語竟這般粗俗,不禁又是一怔,眼中閃過輕蔑,道:「我想問你,你家住何方?姓甚名誰?」

  花無多驀地一笑,道:「就憑你,也配知道?」她雖然仰著頭,目光卻極為輕蔑,齊欣這一生也從未有人這般看過自己,只覺氣怒。

  而後又聽花無多道:「你不必用那般掩不住厭憎的假意憐憫看我,我不屑你的憐憫,更厭惡你的厭憎。你說我與他身份懸殊,配不上他,你憐憫我,但你也好不到哪兒去,你不過是他們爭來搶去的一個籌碼。他們都沒把你當人看,只不過當了件能帶來好處的貨物般爭搶,你還自得其樂,與我相比豈不更加可憐?」

  這句話正好說到了齊欣的痛處,她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待看清花無多眼中的輕蔑與憐憫,一剎那竟覺得自己的偽裝彷彿被剝了個乾淨。她沒想到會被一個出身卑微的江湖女子出言羞辱,正欲開口就聽她帶著譏諷繼續說道:「誠如你所說,我出身不如你,美貌不如你,你理所當然嫁給他,他喜歡你勝過喜歡我。」說到此處,花無多聲音已見哽咽,卻仍繼續道:「你的厭憎便更加沒道理,所以,麻煩你收起你那令人噁心的虛情假意,收起你那虛與委蛇的醜惡嘴臉,」她環視四周,而後直直望向齊欣,輕蔑笑道,「也收起你那只有青樓女子討好客人時才會有的矯揉造作。不要讓我覺得我輸在了一個賤人的手裡,讓我覺得不甘且屈辱。」

  一句「賤人」,已全然讓齊欣失去了理智,她何嘗被這般罵過,尤其在這許多人前,一抬手便揮向了花無多,卻在這時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一抬頭,她看到門口突然出現的錦衣公子,來人眸若晨星,舉止從容,笑容優雅,此刻望向自己的目光深不見底,似笑非笑中帶著看穿一切的冷靜,令齊欣寒意頓生。

  他放開了齊欣的手腕,淺淺挑起了嘴角,似笑非笑道:「夫人,如此佳時吉日,若錯過了,豈不抱憾終生。她不過是個鄉下野丫頭,沒見過什麼世面,夫人何必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自出手教訓,失了自己的身份。」

  眾人聽聞花無多一席話都有些震驚,直覺此女子並不簡單,待看到齊欣突然伸手欲打花無多時,亦有些吃驚,原本齊欣溫柔嫻淑懂進退的表象瞬間在許多人眼中破滅。

  尤其公子語,甚至有些憤憤不平,在角落裡躍躍欲出,「她若真敢打無多,我……我……」

  我了半天也沒下文,公子爭受不了,便問道:「你究竟如何?」

  公子語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好方法,不禁有些洩氣,這時便聽公子巡接口道:「她若真敢打無多,我就再不承認她是美人,而是醜婦。」

  公子語聞言一下子來了精神,道:「對,是醜婦,我也當她是醜婦。」

  公子誆接口道:「看來齊欣並不似我們所想的那樣溫柔嫻淑,是個需要保護的弱女子。」

  公子紫陽道:「無多說到了她的痛處。」

  公子語卻不以為然道:「無多說得也沒錯,再說,無多為人別人不清楚,我們還不清楚嗎?她又老實又好欺負,為人既重情又俠義,別忘了她曾奮不顧身救過我們所有人的性命。而今要不是真的傷心了,也不會,也不會……」公子語想起當初那一戰,花無多的英勇無畏如今想起仍令他有些蕩氣迴腸,眼見當下情景復又一歎道:「而此刻,我們卻眼睜睜地看著她受盡屈辱,躲在一旁不出手相救。」

  眾人黯然。

  公子琪淡淡道:「這也不能怪我們,以我們的身份,在這裡有什麼說話的餘地?就算強出頭去幫她,也只是適得其反,只要她沒受傷就好。」

  公子巡心有不平道:「無多心高氣傲,齊欣此舉太過侮辱無多。」

  公子爭忽道:「我一直很奇怪,無多什麼時候喜歡上修的?」

  眾人聞言,均目露疑惑地望向了公子翌,只因花無多與公子翌的感情最為特殊,畢竟二人曾經同吃同住過,眾人難免浮想聯翩,卻見此刻的公子翌正若有所思地望著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宋子星。

  今夜出現了太多變故,此來賀喜的多是當朝官宦,亦有當地名門望族,見此情景,均有默契地冷眼旁觀。

  齊欣看著宋子星,微微變了臉色,卻仍嫣然笑道:「不知公子是何許人?」

  來人當下一揖道:「在下,安南將軍宋子星,見過夫人。」

  齊欣面色閃過一絲複雜,道:「宋將軍似乎來遲了些。」

  宋子星笑道:「在下有些事在路上耽擱了,幸好還是趕上了國舅爺與夫人的喜宴,還望夫人海涵。」

  齊欣一笑,雍容華貴道:「宋將軍可能誤會了,我不是想為難她,我只是想知道,她究竟是何人?為什麼來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口出狂言?」

  聞言,坐在地上的花無多輕輕地笑了起來,似問自己也似問他人,「我是何人?」想到自己的身份,越發不屑冷笑。

  齊欣道:「即便出身貧寒,也有名字姓氏,也有父母高堂,難不成你連這些都沒有嗎?還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苦衷,不好意思當眾說?」其實,在場許多人都不認識花無多,很多人亦都想知道此女子是誰,齊欣話裡有話,聽者有心,早有人想到了出身低微的花無多的所謂苦衷是什麼。自然是見不得人的貧賤出身。

  花無多掙扎著欲起身,卻又被侍衛按壓下去。

  這時只聽齊欣道:「你們暫且退下。」

  侍衛望了一眼上座的劉皇后,見皇后點頭方才鬆開了手。

  花無多搖搖晃晃地站直了身子。望著齊欣,她眼中的不屑更加熾烈,道:「你非要知道我是何人?那我就告訴你,我究竟是誰。」

  她抬起手來,摸到耳後,將面具一點點自臉上揭開,她聽到了驚歎與抽氣聲,她看到了劉皇后眼中的震驚,看到了齊欣的驚詫莫名,看到了在場其他人的難以置信。

  她笑,痛苦和無力蔓延至四肢百骸,緩緩匯聚,變成了悲苦與略帶瘋狂的狂妄。

  她聽見自己顫抖與嘲諷的聲音,一字一句響徹大殿,「我是金陵方家二女,方若兮!」

  **************

  她笑著,劉修這一刻被擊垮的神色盡入眼底,她想笑,卻發現自己已控制不住地蜷縮起了身子,胸口的刺痛令她瑟縮。不經意間,竟與一直凝望著自己的公子翌的目光相遇,她一顫,膽怯得只想到了逃避。

  在眾人尚未從驚詫中恢復過來之前,她一轉身,身形已到了殿外。她忍不住回頭,望向一臉蒼白彷彿失了魂魄的劉修,想起了那句「從此陌路」,眼淚自面頰滑落,她用衣袖揮去,身形一晃,消失在夜色蒼穹。

  人群中的唐夜冷眼旁觀著一切,彷彿發生的這些事他都不感興趣,唯有聽到她最後那句話時,目光驟然一變。

  公子翌的震驚不亞於皇后劉雅,他怔忪地注視大殿中的女子,神色複雜。

  公子琪目光瞬間變化了數次,卻在看清公子翌的神色後,歎息了一聲。

  公子語瞠目結舌地看著花無多,完全沒有聽清她的話,眼中只有她驚世的容顏,這是無多?這就是無多的真面目?實在……太美太美了。

  公子爭、公子紫陽等其他公子亦怔在當場,不僅為花無多的真實面目震驚,也因她此番舉動及她的身份而震驚。

  劉修堅挺著身子,卻如何也控制不住顫抖,她是方若兮?命運在捉弄自己嗎?……她竟然是方若兮?她竟然騙了他這麼久……

  一瞬間,只見她身形幾個挪移,已到了遠處。倚著懸於半空的月色,回眸間,殿中人盡望得失了魂。

  尚未待眾侍衛回神追出去,女子身影已消失在樓宇間,漸漸成了點,直至不見。

  喜宴上,劉修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不僅來者不拒,更變本加厲。直到公子紫陽搶下他的酒杯,勸他少喝些,他突然大笑起來,他一直笑,一直笑,笑得聲音嘶啞,笑得悲愴淚流,笑得重咳嘔吐不止。

  劉順欲上前扶住他,卻被他一掌推開,恰撞倒了靠近的一張桌子,桌上的酒菜杯盤一瞬散落在地,狼藉一片。

  這一變故令宴席靜了下來,再沒有人說話,只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公子紫陽暗中一指點在公子修的穴道上,公子修軟倒在地,公子紫陽扶起公子修,與眾賓客哈哈笑道:「新郎官喝多了,我先扶他進去,各位隨意隨意。」眾人見狀雖知有異卻也並不言明,又自顧喝了起來。

  公子紫陽向劉順一使眼色,與劉順一起攙扶著劉修退到了後殿。

  而公子翌、公子琪、宋子星等人只喝了幾杯便稱醉相繼離去了。餘下公子也草草散了。

  離開國舅府後,公子翌與公子琪便連夜派了許多人手出去打探花無多下落無。二人則在大名府等消息,直至等到凌晨也沒有消息傳來。

  書房內,燭火已燃盡,四下裡一片黑暗,黎明前的冷清和孤寂散落在每個角落,他二人在黑暗中靜靜發著呆,一時無話。

  靜默中,公子琪忽道:「我很奇怪,無多竟由始至終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她到底是去搶回愛情的還是去搶親的?」

  公子翌道:「她的驕傲,不允許自己在那個時候流淚。」

  「你倒是懂她。」公子琪嘲笑道。

  公子翌也嘲諷一笑,道:「可我也是個傻瓜。」

  公子琪聞言一怔,淡淡道:「你被她耍也不是第一次了。」

  公子翌淡淡道:「可唯有這一次,是在我不心甘情願的情況下。她竟然瞞了我那麼久。」

  公子琪一歎,道:「她此刻危險重重,不知道她自己有沒有這個自覺。」

  「恐怕此刻她正躲在某處傷心難過,又怎麼會有危險的自覺。幸好她會易容術,只希望她已換了面具。」公子翌不抱什麼希望地說道。

  公子琪一時無語,復又想到一事道:「宋子星怎麼突然出現在了京城?看他的樣子,風塵僕僕,滿身疲憊,恐怕趕了不少路,難不成是為了無多而來?」

  公子翌道:「如果我們找不到無多,那很可能就是被他帶走了。我發現我越來越欣賞他的行事風格,江陵之事,他也做得甚為完美。只有他想得到用士兵化裝成流民,分散著帶著糧食離開江陵。成功運走那麼一大批糧食。你知道嗎?此生,我最不希望的就是有朝一日會與他為敵。」

  「為什麼?」公子琪明知故問道。

  卻聽公子翌無奈歎息道:「因為他長得太美了,我對美人一向沒有抵抗力。」

  得到了個意外的答案,明知道他在顧左右而言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公子琪卻也說不出話來。隔了半晌,公子琪方道:「天快亮了,一直沒有無多的消息,恐怕如你所說,無多已被宋子星帶走了,我們趁天還沒亮先休息下吧。」公子琪捶著自己酸麻的肩膀。

  公子翌淡淡道:「你真睡得著嗎?」

  公子琪道:「又能怎樣?若尋不到她一切都是枉然。」

  公子翌一直沒有回答,公子琪以為他很可能睡著的時候,便聽他道:「琪,我的心很空,從來沒這麼空過。」

  公子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公子翌的話,道:「她在洛陽參加婚禮時的異樣,我們竟未懷疑過半分她的身份,你一直信任她,無可厚非,就連我也……」

  公子翌道:「或許這都是天意。」

  公子琪歎息了一聲。

  暗夜中,他們各自想著心事。

  公子翌淡淡道:「我是不是失去她了?」

  公子琪回道:「不會的,我們還有機會再見,到時候,你使上渾身解數死纏爛打不就好了。」說到此,復又一歎道,「只是不知道到時候還來不來得及。」

  公子翌道:「你別說話了,給我希望又敲碎,還不如不說。」

  公子琪果然不再說話。

  寂靜中,公子翌忽道:「琪,或許到了我們該離開的時候了。」

  公子琪輕「嗯」了一聲。

  他二人來京城並就讀南書書院,有兩個主要目的,一是可以通過南書書院結識朝中權貴之子,二是齊欣。而今這兩件事皆有定論,他們不必再冒風險在京城繼續待下去了。只剩最後一件事,也是突如其來的一件事,令他們都放不下的,便是花無多。

  東方顯出魚肚白,終於有個探子趕回來回報:「回公子,屬下辦事不力,尋了一夜,也沒能尋到方姑娘。」

  「那你回來幹嗎?!還不快給我去找!」公子琪聞言,一腳踹向了探子。連聲應是的探子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公子琪此舉把公子翌嚇了一跳,未料到公子琪比他還急切暴躁,卻見公子琪撫了下被晨風吹亂的鬢角,道:「一夜沒睡,心情不太好。」

  公子翌閉上了因驚詫微微張開的嘴,道:「先用早膳吧,吃完後,我們去書院看看,或許……」

  「早膳在哪兒?快點兒。」公子琪道。

  公子翌再次驚詫。

  公子琪這次連借口都懶得說了。

  明月被烏雲遮蔽,風過,帶著絲絲涼意,她早已醉了,對著月亮晃著手中瓷瓶,癡癡笑道:「只願千杯不與醉,未曾忘卻在聽頭。千醉啊千醉,你真是好東西,只需一口,我就能醉了。眼前一片模糊,什麼都是花的,什麼都是扭曲的。只是這心,只是這心,為什麼還在想著他?」她摀住胸口,捶了又捶。復又仰頭喝了一口千醉,她便覺眼前天旋地轉起來,躺倒在不知誰家的屋頂上,癡癡笑道:「只願千杯不與醉,千醉啊。原來你也沒用,你和我一樣,一點兒用也沒有,你就不能不想他?他娶了別人啊,他負了你……你還想他,你真沒用。你讓爹爹和姐姐的臉都丟盡了,你讓方家的臉都丟沒了,你讓自己遍體鱗傷可笑亦可憐。」她指著自己的胸口數落著自己,聲音已泣不成聲,「你……還痛,你還痛,你還這麼沒骨氣地想著他,為他痛。你為什麼要想他?你這個傻瓜……你果然是傻瓜。哈哈,你就是個傻瓜……」

  宋子星找到她時,她就是這副模樣,已經喝了半瓶千醉,仍然沒有醉倒,自顧捶著自己的胸口流著淚說自己沒用,說著自己想他。

  宋子星將她攬入懷裡,她一點兒也沒掙扎,似突然尋到了溫暖和依靠,抱著這個依靠痛哭失聲。

  他歎息一聲,輕聲道:「傻丫頭。」卻忽聽她下意識不滿地反駁道:「烏龜星!」不禁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將她擁在懷裡,任由她哭。

  她蜷縮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了他,他亦回抱住了她,給她溫暖也給了她依靠,卻忽聽她在自己胸口乞憐般輕聲道:「修,不要離開我,是我錯了,我錯了,錯了……」


58棋逢對手

她在一聲聲我錯了中不管不顧地醉死過去。

  宋子星眼中閃過憐惜亦有些悵然,抱著她的手臂卻越發地緊了。

  徐清站在房下黑暗處,時不時拿眼睛偷瞄著屋頂,屋頂的女子很美很美,他活了二十多年也沒見過這麼美的女人。受將軍吩咐,今夜他一直埋伏在國舅府外,當一女子飛身而出時,便尾隨其後。他一向自詡輕功不差,可一路跟下來,還是險些跟丟了,幸好這個女子跑著跑著腳步踉蹌,似也無心再跑,坐在一個大院的屋頂就哭了起來,哭得甚是傷心。幸好此處院落是一處荒廢的宅子,此刻又夜黑無人,他便一邊放出了信號一邊躲在角落守著,終於等來了將軍,卻見將軍抱著這個女子的憐惜神色是他從未見過的。

  沒過多久,花無多便再無聲息,已然醉死過去。宋子星抱起了她,拾起了只剩半瓶的千醉放在她懷裡,趁著夜色離去,徐清緊隨其後。

  千醉不是普通的酒,尋常人聞了都要醉過去,喝一口要醉上三天三夜,何況花無多一連喝了半瓶。雖然花無多酒量一向好,可這一醉,竟也醉了七日之久。

  走了一遭書院,亦沒能尋到花無多的蹤跡。公子翌與公子琪各懷心思,分別回了各自居所。

  公子翌回到大名府,便喚來府中探子,問道:「宋子星現下有何動靜?」

  探子回道:「昨晚,宋將軍派了數人在京城各地搜尋什麼人,不過宋將軍本人卻一直待在京城府邸,未曾出來。」

  公子翌揮退了探子,沉吟半晌,忽地起身出了門去,杜小喜與數名護衛跟在身側。

  宋子星在京城亦有府邸。

  宋子星此次來京城,一方面是宋家受了劉家邀請,另一方面是聽說近日皇上貴體違和,進京探望。不過皇上身體一直欠佳,能否見他還是未知。

  公子翌的馬車停在安南將軍府邸前,車門打開,他泰然自若地自車中走出來,帶著一臉笑意。

  今日的陽光有些熾烈,他微微抬頭瞇起眼望了眼刺眼的日光,明明眼中有著厭惡,卻仍笑意不減。

  他帶著眾家僕走到將軍府前,遞上拜帖,門口侍衛見他舉止衣飾均不凡,自不敢怠慢,忙接了拜帖進去通傳。片刻,二人大踏步而來,當先那人,身著便服,頗為隨意,舉止透著清貴,臉上掛著一貫的淡雅笑容,不熱烈亦不叫人覺得被冷落。

  公子翌目光一亮,笑著向那人拱手一拜,道:「宋將軍,小弟今日冒昧來訪,不知有沒有打擾到將軍。」

  宋子星加快腳步迎了上來,道:「翌公子何出此言,翌公子親自來府中拜訪,實是貴客,宋某榮幸之至。」宋子星與公子翌在門口客套一番,便將公子翌迎進了府。

  大廳中,唯有杜小喜跟在公子翌身邊,其餘侍衛都留在了外廳候著。

  丫環將熱茶奉上,而後靜靜退下。公子翌笑道:「將軍此來京城,計劃留幾日?」

  宋子星道:「家中事忙,還有許多事情待我回去處理,我在京城也留不了幾日,待進宮面見了皇上,便要回江南去了。」

  公子翌搖頭惋惜道:「將軍此來京城不易,若然不棄,小弟願盡地主之誼,帶著將軍在京城遊玩一番如何?」

  宋子星笑道:「這當然甚好,便有勞翌公子費心了。」

  公子翌性喜玩樂,四處招搖,在京城十分有名,宋子星自然也聽說過一二。據聞,京城公子中最會享受最擅長吃喝玩樂者,公子翌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最近還增加了一個強項,彈琴。或是因許夫子親傳之故,公子翌的琴技的確在京城首屈一指,但他的琴藝不在其他地方展露,只在杏花春雨,杏花春雨是什麼地方?提起這杏花春雨,恐怕京城公子聞其名無不曖昧一笑,杏花春雨和明媚小築是京城最有名的兩家妓院。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杏花春雨有京城頭牌名妓杜芊芊,明媚小築有個可與杜芊芊一爭長短的名妓丁巧兒。杜芊芊擅舞,丁巧兒擅歌,杜芊芊身材高挑美艷迷人,丁巧兒細緻柔美溫柔入骨。她二人各有千秋也各有各的追捧者。而公子翌雖是這兩家常客,卻是杜芊芊的入幕之賓。

  提起公子翌便有說不盡的風流桃花色。

  這不,公子翌引著宋子星一路遊玩瞎逛,將這京城幾乎逛了個遍。

  二人一路說說笑笑,倒似一見如故。

  傍晚,望著頭頂的金字招牌上一角篆刻著一個小小的「李」字,宋子星道:「李家的酒樓不知在京城有幾處?」

  公子翌道:「李家的酒樓在京城一共有六處,不過,唯獨這一家,雅致清淨。宋兄,請。」

  宋子星道:「請。」

  二人相攜進了酒樓,跑堂小廝穿得乾淨利落,讓了兩位公子及其隨從共十二人進了後院。公子翌早先遣人來定了位置,小廝便將二人帶到後院一處幽僻的閣樓,閣樓上書「雅竹」二字,四周種滿了竹子,的確如公子翌所言雅致清淨。

  閣樓是獨立的一棟,分上下兩層,下面是給這些個公子帶來的侍衛休息用餐的,上面才是有身份的公子們用膳的地方。

  到了小樓,公子翌隨行的侍衛便分列在閣樓下四角,還有一人先行上了樓走了一遭,方才禮讓公子翌和宋子星上去。

  宋子星見他吃個飯也如此小心,也不多言,只從公子翌隨身幾名侍衛的身手和腳步聲聽辨,均是一等一的高手。宋子星身旁只帶了一個武政,武政心眼一向耿直,見吃個飯也這麼折騰,有些不以為然。

  宋子星與公子翌先後上了二樓,便又有兩名侍衛站在二樓門口,而宋子星帶來的武政卻已被兩人叫到一樓喝酒去了。二樓屋中只剩下公子翌與宋子星。

  屋內桌案上擺放著酒水菜餚,二人先後禮讓了坐下,杜小喜卻在這時自懷中取出一個布包,拿出一枚銀針來,一一試了桌上酒菜,方才退下。

  見宋子星絲毫不動聲色,公子翌笑道:「讓宋兄見笑了,自洛陽那一遭後,我父便如驚弓之鳥,對我處處小心。便是出外吃個飯也必須這麼折騰一番。」

  宋子星聞言神色不變,道:「小心謹慎是好事,我又豈會見笑。」

  公子翌為二人斟滿了酒,淡淡道:「我父一生只得二子,可惜我大哥年少早逝,唯今只剩下我一人,我父自然對我保護備至。」

  宋子星淡笑不語。

  「過些時日,我也要離開京城回京兆了。」公子翌道,「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幸再與宋兄同飲一杯。」公子翌舉起酒杯相敬宋子星,宋子星亦舉起酒杯回敬,二人同時將杯中酒飲盡。

  宋子星道:「有緣自會再聚。」

  公子翌淺淺笑道:「聽聞,宋兄曾經亦就讀過南書書院?」

  宋子星笑道:「是啊,已經離開三年有餘了。」

  公子翌道:「當時,可是院長親授你們權謀之術?」

  宋子星道:「正是。」

  公子翌神情頗為神往,道:「你們那一屆甚好,現今齊院長已經不親自授課了。翌無幸聽到他老人家的權謀之論,實是憾事。」公子翌一歎,又道,「我聽夫子們提及,當年,你與陳東耀均是南書書院的翹楚,二人學識武功不分上下,勢同水火,可有此事?」

  「沒想到這許多年,夫子們還念念不忘我二人。想是當時折騰得太厲害,讓他們印象深刻了。」宋子星一笑,繼續道,「的確,當年我與陳東耀均屬武班學生,他晚我一年入學,陳東耀天生神力,武功師承南海一脈,他初入學便將午夫子打傷,還恥笑我們一眾師兄弟不堪一擊。當時年輕氣盛,我便強出頭與他比試了一番,因他武功的確高於我,便使用了小計險勝了他,當時只爭一時輸贏,想來也贏得不甚光彩,更與他就此結了仇怨。」

  未料想,宋子星能將當初用計勝陳東耀一事說得如此灑脫不拘泥,公子翌一笑,便道:「勝負之事本就不以武力定論,午夫子每每提及宋兄都極盡誇讚之能事,說宋兄可是他的得意門生之一。」

  宋子星哂然笑道:「聽翌公子一言,看來明日須得備上些厚禮去書院看望一下老師了。」

  公子翌道:「我要回京兆,也要去與各位老師辭行,明日我陪宋兄同去書院。」

  宋子星笑道:「好。」

  二人有一杯沒一杯地喝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閣樓外,月亮徐徐升起,月光映下,閣樓四周竹葉婆娑,無風,悄無聲息。

  公子翌與宋子星又對飲了一杯,方道:「我聽說,當年,若論武功,你們師兄弟十數人齊上也制服不了一個陳東耀,可有其事?他當真這般厲害?」

  宋子星點了點頭,想起往事,笑道:「他的確厲害,當年和他打架,不下數十次。有幾次他惹怒了我們幾個師兄弟,便顧不得許多一起上去和他摔打,卻都被他打得鼻青臉腫。他天生神力,體力也實在是好,說起來真是汗顏。有一次,我們數十人輪番上去消耗他的體力,卻仍敗下陣來。後來實在生氣,就將他睡覺的被褥扔到河裡。他想到是我們幹的,便又來找我們打了一個晚上,我們差點兒被他累死。後來我們學乖了,就不再和他硬碰硬,專用些計謀讓他難受。之後因為一些事,他離開了書院,總共也不過兩個月的時間。」

  說起往事,宋子星也變得興致勃勃,公子翌似聽得神采奕奕,聞言,笑道:「可惜,我們這一屆沒有這樣的人物。聽說,陳東耀好美色,只可惜了楚田秀……」

  公子翌言下之意,宋子星心裡明白,便道:「他確是好美色,且十分挑剔。凡是被他看中的美人,至今還沒有能逃脫他手掌心的。」

  公子翌一笑,接口道:「院長的女兒齊欣可算京城第一美人,陳東耀離開書院莫不是與齊欣有些干係?」

  宋子星道:「當年齊師妹也不過十三四歲,卻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雖同處書院,我們一眾人等並未見過小師妹幾次,我也只見過她一兩次罷了。當年她尚且年少,陳東耀和齊欣之事我們不甚了了。」

  公子翌又道:「現在想來,當初在洛陽,無多扮成那個模樣,卻是因禍得福了,若是漏了身份和容貌,恐怕也難逃陳東耀的糾纏。」

  宋子星道:「陳東耀的喜好極為病態,被他看上生不如死。」

  公子翌忽而揚起嘴角,淺笑道:「若然陳東耀看上了無多,你會如何?」

  聞言,宋子星一挑眉,飲下一杯酒,道:「我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

  公子翌眨了眨眼,道:「如果它偏就發生了呢?」

  宋子星淡淡一笑,道:「不惜一切代價,除之。」

  聞言,公子翌淡笑不語,只將杯中酒一飲而下。

  ***********

  月滿西樓,二人終於酒足飯飽出了酒樓。方出酒樓,公子翌便帶著宋子星直奔杏花春雨。

  杏花春雨的老鴇一看見公子翌簡直像看到了她的再生父母,而杏花春雨的姑娘們一看到公子翌更是全樓上下媚眼齊飛,美人手中的香帕揮得人眼花繚亂。宋子星跟在公子翌身後,見此情景也不由得退了幾步,與公子翌拉開了一段距離。

  公子翌在杏花春雨這種受歡迎的程度,令宋子星有些驚訝,而在驚訝過後則是驚歎。因為他看見公子翌只是舉起了雙手示意眾姑娘及老鴇安靜,吵鬧的杏花春雨便靜了下來,包括樓上樓下來飲酒作樂的客人們也均看著公子翌曖昧地笑著,好似這種情形他們早已見怪不怪。更有客人察覺了眾人的安靜而笑道:「莫不是那個花花公子來了?」聲音剛出,便被一旁的姑娘摀住了嘴。

  宋子星望向公子翌,卻見公子翌放下了手,輕輕咳了一下,而後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朗聲道:「我此次帶了一位朋友……」

  公子翌的話尚未說完,便有個女子嬌聲道:「冤家,就讓奴家來伺候這位公子吧。」說話的是一位十八九歲的女子,身穿白衣,隱約可見白衣下的粉紅色兜肚,體態豐潤,皮膚白皙,目光大膽地打量著宋子星。女子剛嬌聲言罷便立刻惹來眾姑娘的斥責聲,眾人見宋子星這般極品公子早已垂涎欲滴,又豈能讓她得了先去。

  老鴇立刻出面,大聲斥道:「安靜,安靜,聽二公子說完。」

  公子翌聞言笑道:「你若想伺候我這位朋友,也不是不可以,要看你有沒有這個魅力。」白衣女子聞言唾了他一口,公子翌絲毫不以為意,似還頗為享受她那嬌惱的模樣。他繼續道:「你們都看見了,我這位朋友可不是尋常人物,今晚大家可以各出奇招,只要誰有本事讓我這位朋友開懷一笑,我便賞銀一百兩!今晚,他便是你們的財神爺了。」

  公子翌方才言罷,杏花春雨所有女子的眼睛都大大地亮了一下,看著宋子星的目光很像餓了幾天肚子的乞丐遇到了剛出鍋的紅燒肉。宋子星面對這許多如狼似虎的目光,卻仍面不改色,似笑非笑地站在大廳當中,對於公子翌的有意捉弄和言下曖昧並不以為意。

  這時,廳內數十個姑娘均上下仔細地打量著宋子星,綢扇掩著嘴角與旁邊女子商量著什麼。這時,公子翌道:「宋兄,我們先不理會她們,我先帶你去見一位故友。」

  未免太過招搖,在進來之前,宋子星便讓公子翌將「將軍」二字免去。

  「故友?」宋子星目露疑惑,他什麼時候在杏花春雨裡面有了故友?

  公子翌見狀笑道:「宋兄難道忘了,曾贈送你我兜肚的芊芊姑娘了?」

  宋子星聞言一笑,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他怎麼會忘了那個兜肚,只是一時忘了曾經用過的一個借口罷了。

  當初,杜芊芊也曾到了江陵,卻未參加鳳舟賽。自然沒有進宮成為宮中樂伶。其中緣由,有人猜測是杏花春雨怕金字招牌走了影響生意,有意不讓她參加,也有人說是杜芊芊自己不樂意參加,還有人說她打算從良了,諸多說法,總之,杜芊芊還在杏花春雨,也還是京城的頭牌名妓。

  相傳杜芊芊的後台很硬,她不願意見的客人,便從來都沒有見過,她願意見的客人,無不為她而傾倒。而幸運的是,公子翌便是她的座上賓。這事,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宋子星雖然曾經當著天下公子的面說杜芊芊曾送過他一個兜肚,他還興奮地在江陵城頭上做成紙鳶放過,實則,他和杜芊芊從未見過。

  杜芊芊長得很美,是那種令人一見便會驚艷的美人;杜芊芊煮的茶很香,喝她煮的茶比喝酒更容易令人神醉;杜芊芊的話不多,吐出的字句卻如珠玉落盤,字字撥動心弦。

  杜芊芊第一眼看到宋子星時,亦有些微微驚訝,想必亦想起了江陵那個傳聞。相傳這位宋公子,不,是宋將軍曾思慕於她,將她的兜肚做成了紙鳶,在江陵城牆上公然放飛。這個傳聞雖然不實,但杜芊芊卻從未否認過,江南宋子星之名天下無人不知,他的思慕無形中更鞏固了杜芊芊的第一花魁地位,更是因此把明媚小築的丁巧兒比了下去。

  借遞茶之隙,杜芊芊細細地看了下宋子星。宋子星雖然知曉杜芊芊當下所想,卻無心理會,只伸手接過了她手上的茶,輕抿淺嘗,似笑非笑中,說不出的風流卻又說不出的淡漠。

  杜芊芊在一旁彈著琴,琴聲舒緩,如小河淌水、情人附耳情話般扣人心弦。

  閣樓的窗打開,月光映入,隱約可聞前院的喧囂吵鬧。

  公子翌忽道:「芊芊,茶太淡,你還是去前面拿些美酒來吧。」

  杜芊芊頷首便悄然退了出去。

  公子翌歪在軟榻上,一手支額,耳中聽著杜芊芊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方才帶著笑意打趣道:「宋兄,你還記得江陵那個兜肚嗎?」

  宋子星苦笑著點了點頭,看到杜芊芊哪裡還有想不起的道理。

  公子翌放下茶盞道:「其實宋兄在那個時候就知道我的妹妹是她假扮的吧?」

  見公子翌主動說起,宋子星也無須再假裝不知,便又點了點頭。

  公子翌悠悠道:「原來宋兄早就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宋子星淡笑不語。

  公子翌道:「宋兄如何看她?」

  宋子星道:「她活得很簡單,這份簡單來之不易,也極為難得,卻又因為是她而頗為遺憾。」

  公子翌聞言笑道:「是啊,她注定不能、不應活得如此簡單。」

  宋子星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公子翌,淡淡道:「看來,你我想法一樣。」

  公子翌淡淡笑了起來,道:「是啊。」

  初冬時節的月光尤為清涼,映在房內案几上,即便是在這笑語鶯鶯的煙花之地也一樣帶著抹不去的清冷蕭瑟。宋子星一句話令他二人各自陷入了沉默。他們一樣,卻又不一樣,卻唯有自己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公子翌首先打破了沉默,淡笑道:「不瞞宋兄,無多與我曾有過白紙黑字的生死契約,上面寫著,我若死,她亦不能獨活。時限是一輩子。」說到此,公子翌眼中儘是戲謔。

  宋子星一挑眉,淺淺地「哦」了一聲,似乎並不盡信。

  公子翌笑道:「誠然,那是一紙戲約,她卻終究按了手印在上面。」

  宋子星道:「你是如何騙得她按上去的?」

  公子翌聞言哈哈笑道:「知我者,宋兄也。」

  宋子星亦哈哈大笑。這時,二人均聽到了樓梯口傳來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來者數十人。

  公子翌目光閃了閃,曖昧笑道:「今晚的趣事終於要開始了。」

  宋子星笑了笑道:「我若今晚笑太多,翌公子豈不是破費了?」

  公子翌道:「如果宋兄笑到我破產,不得已,我只好將宋兄抵押在此了。」

  宋子星聞言大笑。


59離京遠去

笑聲尚未散去,便聽一人推門道:「哎呀,公子們好興致,不知在笑些什麼?」那女子言罷,便露出頭來,竟戴了一個木製的面具,是個大頭娃娃的模樣,腰間還圍了個腰鼓。二人一愣,那女子見二人睜便跳了起來,手舞足蹈的,敲著腰鼓搖著腦袋,二人看了半天,公子翌搖頭失笑,卻見宋子星似笑非笑。那女子跳了一會兒,見狀便不依不饒地靠近了宋子星,扯住他手臂道:「哎呀,公子怎麼不笑,倚翠已經跳出汗來啦。倚翠不依,公子快笑一個,快笑一個。」

  宋子星狀似不經意地拂去了女子抓著他的手,一笑,公子翌瞥了一眼,二話不說便扔了一張銀票出去。倚翠忙摘下頭上的大頭娃娃面具一福身道了謝,拿起銀票笑靨如花地走了。

  她方才走了出去,第二個便走了進來。

  宋子星如此看了十幾個女子的各種逗樂節目,喝了些酒便與公子翌相攜出了杏花春雨。身後一路鶯鶯燕燕揮帕依依不捨相送。公子翌笑如春風。

  宋子星第一次見到了公子翌的揮金如土。京城眾人眼中的第一紈褲,看來確有幾分樣子,但好色之說,卻又言過其實。公子翌看女子的目光雖然風流卻不下作,即使面對杜芊芊這般絕色,也是這樣。

  宋子星來京城便逛了杏花春雨並見了杜芊芊,此事後來傳遍京城,自然而然令人想起了江陵那個兜肚紙鳶之事。看來宋子星與杜芊芊關係果然匪淺啊。

  明月偶爾被薄雲遮蔽,他們一行人騎馬走在大街上,宋子星身邊只跟了武政一人,公子翌身後卻跟著九人。

  二人今日相處甚歡,分別時,二人約好,明日同去南書書院,便各自回了府中。

  公子翌回了大名府,府中管家告訴公子翌,今日公子琪在府內等了數個時辰不見他回來,已先回府去了。公子翌點了點頭,便回屋歇下。

  第二日晨,公子翌去了將軍府尋宋子星,卻得知宋子星一早接了口諭進了皇宮。

  公子翌直等到近午時方才等到宋子星回來,在將軍府同用過午膳,便與宋子星相攜去了南書書院。

  午膳時,宋子星便已言明此番見過了皇上,不日便要起程回江南了。公子翌說定要親自相送,宋子星推辭了一番推辭不過,終是應了下來。

  當日去過書院見過各位恩師後,便回府準備離去事宜。

  次日,宋子星一行輕車簡從,離開京城折返江南,看似不急不緩。

  宋子星一行數百人出京城時,守城以緝拿畫像上的賊匪為由對宋子星一行人盤查得極為細緻嚴格,甚至宋子星的親隨護衛亦一一檢查了脖頸、手腕和手指,包括公子翌贈與宋子星的一車禮物和宋子星的兩車隨行物品也都一一搬下車來檢查裡面有沒有私藏了人,馬車更是從下翻到了上,檢查得極為細緻。

  公子翌眼見宋子星十分淡定從容地接受了檢查。唯手下有幾個不服氣地罵罵咧咧了一番,亦被宋子星制止了。

  公子翌送宋子星一直到了城南十里亭方才作罷。

  二人共飲了幾杯水酒後,公子翌笑道:「宋兄來去匆匆,連些土特產也不帶回去,實在簡便的很了。」

  宋子星淺笑回道:「想必還有機會再來京城,再說,翌公子送了我一馬車的土特產,已然夠了。」

  公子翌抱拳施禮,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將軍一路走好,翌便送將軍到此了。」

  宋子星抱拳謝道:「翌公子盛情,他日有空若來江南遊玩,宋某必當一盡地主之誼。」

  公子翌道:「宋將軍,小弟最後尚有一些話要與將軍明說。」

  宋子星道:「有什麼話,翌公子但說無妨。」

  公子翌斂下以往的輕狂,道:「無多生性簡單、天真善良,似一枚璞玉,等待著能工巧匠的精雕細琢才能熠熠生輝,我知你對她之心與我一般無二,但若然你與她更有緣分些……還望將軍如你前日所言,會不惜任何代價,護她周全。」

  宋子星淺淺一笑,未答是亦未答否。

  公子翌不再多言,一拱手道:「再會。」

  宋子星抱拳回道:「再會。」言罷,便見公子翌出了十里亭,上馬而去。

  待花無多醒來時,早已離開京城數百里了。花無多並未在宋子星的車隊當中,宋子星已於兩日前派人送了花無多出城。宋子星此來京城帶了約三百人,這三百人,只有一百人與宋子星一同進了京城,其餘人等分散安置在了京郊各處,此番護送花無多出城的約有十人,均扮作商旅模樣,已於昨日到了京城邊界與其他人會合。

  宋子星等人出京城後亦馬不停蹄一路向南。此刻宋子星身邊有近百人,他們均是宋子星的近衛軍,出身軍旅,能征善戰,比尋常人要更為耐苦些,一行人當晚便趕到了京城邊界,與護送花無多的十餘人及其餘兩百名近衛軍會合。

  一行三百人尋了處僻靜之地,安營紮寨休息一晚,計劃明早再行。

  此地是宋子星早先派人安排妥當的,四下灌木林立,又處在山頂,四下望去一目瞭然。易守難攻。還得行進七八日方能進入江南地界,在此之前都不能馬虎大意。

  宋子星與先行護送花無多的車隊會合後,自馬車的夾縫中抱出一個女子,將她安置在自己的營帳中。

  武政和徐清見將軍自出京城行進如此迅速小心,均有些惴惴不安,行李車的夾縫還安置著一個女子,這個女子的身份很是令人懷疑,直到坐下來休息的這一刻,徐清才懷著遲疑問出了口。

  宋子星並未隱瞞,便將因由大致與他們說了一遍。

  徐清、武政越聽越心驚,徐清還好,武政則越聽越迷糊。直到聽宋子星講到她擅長易容術,方才明白過來。

  徐清有點兒驚訝又有點兒疑惑地問道:「上次那位……」

  宋子星望了一眼徐清,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徐清問的正是洛陽城外那晚他背著的那個女子,笑道:「是她。」

  武政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問道:「大鬧將軍府的……」

  武政尚未說完,宋子星已然無奈地接口,「也是她。」

  武政忙問道:「與我打架……」

  宋子星道:「是她。」

  武政面色變了又變。

  宋子星笑得很是無奈,還未等徐清問出口,便道:「都是她。」徐清即將出口的話當即被噎住。他嚥了嚥口水,方才又道:「將軍,我們為什麼趕路趕得這麼急,是有什麼人要害方小姐嗎?」

  宋子星道:「不只是她,我們此來京城本就身陷險境。以我的身份,此番若不是接到劉家邀請,想進京亦是不易,留在京城地界危機四伏,我們要盡快趕回江南。」

  當晚,宋子星命徐清扮作自己的模樣領百人,明日沿官道繼續前行。

  宋子星則與武政帶其餘兩百人兵分兩路同往江南。此番安排,宋子星儼然用了聲東擊西之計,奈何徐清有些為難,雖然他身高體態與宋子星有些相似,可長相卻相差甚遠,如何能扮得像?未料,宋子星自懷中拿出一個面具,道:「你戴上這個。」

  這個面具,正是當初花無多在江陵所做,花無多自己也沒想起來面具何時丟了,因一直未曾尋回,幾乎已經將這事忘了。未料卻是在宋子星手裡。如今花無多昏睡,自然不知,這面具如何到了宋子星手中。

  說起此事,便要提及當初在江陵,花無多扮作宋子星模樣,在江陵城牆上放飛牡丹紅兜肚之事了。當時花無多因放紙鳶那事幹得有些不光明磊落而心中慌張,事後換裝束時又過於匆忙,竟將那面具遺落在了換衣服的地方。當時,宋子星正巧與武政在大街的西邊一角親眼看到了她放飛兜肚紙鳶的一幕。武政甚是氣怒,便不顧宋子星阻攔,意圖追堵花無多為將軍討個公道,但武政為人有些木訥,明明追上了花無多,卻因花無多換了一身行頭出來而沒能一眼認出,待入內發現了遺落在地上的面具方才反應過來。但追將出去,早已不見了花無多的身影,後來這個面具便落在了宋子星手裡。而宋子星亦一直將這個面具隨身帶著。今日便拿給了徐清使用。

  安排好了明日行程,宋子星方才進了自己的營帳休息。

  侍衛送來一碗雞湯,宋子星抱起床上已然醉了三天的花無多,細緻小心地將雞湯一點點餵進她嘴裡,雖然她一直沒有醒來,卻似乎天生對吃的東西十分敏感,只需讓她嘗到一點兒食物的味道,她便能自己喝進去一些。雖然少,卻聊勝於無。他為她推拿過血一番。探了探她的脈息,平穩無礙,宋子星稍稍安心了些。

  軍中沒有女子,自離開京城便一直是他親手照顧她,但終究男女有別,這幾日,他也只是簡單幫她清理擦拭。

  宋子星將她放平,蓋了被子,便靠躺在了她身側,望著她的睡容,這一刻竟不捨得閉上眼睛,便這麼放肆地望著。

  她從出現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無論好壞。

  忍不住,他伸出手指輕輕滑過她熟睡安靜的面頰,微微潮紅的臉頰令她平添了幾分可愛。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只眼中,連心裡都全是她了?看不到就會想,看到了又想去碰,碰到了又想更加靠近,甚至全部地擁有也似乎無法滿足。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她的感情變得這般複雜?她看著別人時,便只想讓她看著自己,她看著自己時,卻又想讓自己在她眼中有所不同。什麼時候開始,他竟會對一個女子如此牽掛思念?因自己無法成為她心裡的全部而不甘,因她與其他人在一起而嫉妒。他多想將自己種進她的心裡,將她的心滿滿佔據,剔除其他所有,成為唯一,成為全部。

  情不自禁,他將她擁在懷裡。

  她的髮散在肩膀,她的鼻息呼在胸口,他一遍遍摸著她的長髮。公子翌的話言猶在耳,他們都一樣,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她,甚至會不惜一切剷除覬覦她的人,包括彼此。

  只不過,他們都想知道,她心裡裝著的到底是誰?或許,正如公子翌所言,他不過是與她多了些緣分。

  擁著懷裡的她,緩緩睡去,便是在夢中也看見了彼此相擁的樣子。

  為何今夜,竟如此短暫。


61初到江南 作者少標一章

宋子星等人又行了一日,眼看前方便是襄陽郡了。一路行來只遇到了幾個流寇,並未遇到太大阻攔。眼看進入江陵地界,入夜,一行人在一處深山安營紮寨,宋子星自車裡抱出花無多便察覺她滿臉淚痕。方知她已醒過了。

  將她放入營帳內的軟墊上,他細緻地為她擦了擦臉,便見她睜開了眼睛看自己。酒意已然散去,她面頰微有蒼白,望著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宋子星心中一緊,卻仍是笑了笑。將她扶坐起來,用墊子撐靠住,宋子星自身旁拿過來一碗雞湯,舀起一勺在嘴邊吹了吹,輕聲道:「你睡了這許多日子,身體虛弱得很,先喝點兒湯潤潤再吃些東西。」

  他將雞湯送至她唇邊,她微微怔了怔,目光看向雞湯又看向宋子星,雙眼蓄滿了淚水,一眨眼便流下了臉頰。宋子星淺淺笑了下,自胸口掏出一方布帕為她擦了擦,道:「事已至此,何苦與自己為難。」

  她聞言,茫然地靠躺了下去,雙眼無神地望著帳頂,眼淚便順著兩頰流到了耳後。宋子星目光一暗,將碗勺放置一旁,將她攬進胸口,沉聲道:「若然要哭,便哭個夠吧。」

  她靠躺在他懷裡,感覺到他的胸口很溫暖,撫在後背的掌心熱度令她覺得安心,她絲毫沒有掙扎,任由宋子星抱著。她並未一直哭,漸漸地便在他懷裡昏睡了過去。

  她身體十分虛弱,如果再不吃東西,恐有性命之憂。宋子星望著她昏睡的模樣緊蹙眉頭,緩緩渡了些真氣給她,便將她喚醒了過來。雞湯熱了一遍又一遍,終於還是餵她吃下了一小碗,方才任她睡去。

  花無多剛剛睡下,便有出外探路的探子來報,前日,徐清一行遭遇賊匪,損失慘重,兩個馬車也被賊匪搶走了。徐清亦身受重傷,此時性命堪憂。

  探子說,襲擊徐清的這幫流寇乃是半夜偷襲,約有兩百餘人,入營後見人就殺,很是凶狠,且訓練有素,不似普通賊匪。一夜苦戰後,徐清這方損傷慘重,部下只餘十餘人殺出重圍,其餘全部喪命。

  第二日,宋子星派了數十人和隨行大夫去接應徐清,自己則與武政協同其餘一百多人帶著花無多快馬加鞭趕往江南。

  花無多雖然醒了過來,每日卻依舊昏昏沉沉,睡的時候總比醒的時候多。宋子星便騰出一輛馬車,專讓她休息。

  隨行百人當中,並未有幾人見過花無多的真面目,雖然她未再戴面具,一來,她整日躲在車中無聲無息,二來,即便她下了車也會戴上面巾遮住面容。

  車隊依舊向南行進,又行了數日,已過了江陵,眼看便要進入江南地界。

  花無多自醒來便一句話都未曾說過,總是在發呆,偶爾會不知想起了什麼而流淚。每日裡吃的東西也甚少,無論宋子星與她說什麼,她總是神色懨懨的,很少反應,甚至有些排斥。即便遇到了攔路搶劫的賊匪,她亦連車門也不開一下。

  花無多隨宋子星到江南時是深冬時節。

  冬日江南也難掩蕭瑟,連日來一直陰霾多雨,雨不大卻總是淅淅瀝瀝地不停,越發陰冷,令人煩悶。

  江南總督府在杭州,但宋子星的安南將軍府卻是在蘇州。

  蘇州,安南將軍府邸。

  花無多自來此地住下便偏安一隅,很少出門,時常一個人悶在屋子裡。

  宋子星幾次來尋她,她都躺在床上,將其拒之門外。宋子星在門外喚她時,她便說:「我睡著。」宋子星只好離去。

  自她離開京城,便一直不怎麼答理人,平日吃的也極少,還常常不吃飯一個人悶在屋子裡,不梳洗不打扮,連面具也不再戴了。雖說近日裡時常下雨,不適合出門,宋子星卻也知道,她心情不佳。

  宋子星自回到江南便很忙碌,平日裡也鮮少在將軍府,每日卻都抽空來看她,與她說些話,便是問候一句,喚她一聲,也從未有過間斷。雖然她很少理睬,他卻也不以為意。有時候他二人見了面卻也沒話說,便只是坐在一起發呆,宋子星看著她,她則看著屋內一角,目光動也不動。直到他走了,她還在盯著那一角不知在想著什麼,滿目傷心與落寞。

  一日,宋子星早早地回了將軍府,命人抱了三罈子陳年佳釀來到花無多的住處。據宋子星說,這酒是他在攻打穹窿山賊時藏書鎮百姓為了感謝他而送的好酒。

  聞到了酒香,花無多終於提起了幾分精神,也不管這酒從何而來因何而來,一口氣便喝了很多,卻還是沒怎麼說話。

  宋子星偶爾問她一句,她便答一句,宋子星不說話,她便一直喝,直到落日西斜,將這三罈子酒全部喝光了這才作罷。

  她酒量很好,可喝了這許多烈酒,卻也有些腳步虛浮。她有些狼狽地歪靠在了桌子旁,屋裡靜悄悄的,天色已黑,掌燈的丫環卻沒有來。

  宋子星亦以手支頭半閉了眼睛,顯然也喝得有些多了。

  沒過一會兒,她突然衝出屋去,將方纔吃下去喝下去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宋子星聞聲亦跟著出來,拍著她的背遞給了她一杯茶水,本欲將她扶進屋,她卻甩開了他的攙扶,腳步踉蹌地自己走了回去。無意間卻在門口的台階處狼狽跌倒,她推開宋子星的攙扶,翻身爬坐起來,剛起身,卻又手軟腳軟地跌坐了下去,忽然一笑,索性不再動了。

  宋子星沒有吭聲,也隨她席地而坐,靠在了門邊。

  她靠坐在台階上,只覺夜風涼涼,吹在臉上一片冰冷,她伸手一摸竟有眼淚。什麼時候開始,她竟然哭了?用袖子抹了一把臉,恥笑了自己一聲。

  夜幕低沉,天空一片晦暗,無星亦無月,只除了夜晚徐徐吹來的冷風,吹散了她些許的酒氣。

  她的臉埋在暗影中,過了良久,方才輕聲道:「你知道嗎?其實是我欺騙了他,是我沒有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是我做錯了卻還任性地怪他欺騙我,負了我……」說到此,她再次淚如雨下,卻仍繼續道,「如果當初我告訴他我的身份,或許結果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我曾經以為,如果他因我的身份而和我在一起,那不是我想要的,可是……」她邊搖頭邊流淚,擦去,卻又流出更多,似已難以控制,「可是,我……我現在想通了,後悔了。我時常想,如果那時候他知道我的身份,就會和我在一起了。我還是我,他還是他,又有什麼不好?身份就是身份,身份本來就是可以利用的,有總比沒有好,我當初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看不清這一點?總以為他們知道了我的身份就不會對我純粹的好了,便故意隱瞞自己的身份不說,我怎麼那麼傻……」她將頭埋在自己的雙腿間,越說越傷心,越說越想哭,「現在一切都不能挽回了,再也沒有辦法彌補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呢?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此時此刻她只想找個人訴說,不管那個人是誰。或許宋子星算不上她的朋友,可現下唯有宋子星在她身邊,也只有宋子星聽得懂她在說什麼。

  她的言語有些亂,但宋子星卻聽得明白。他靠在門邊,半掩著眸光,輕聲道:「你沒有錯,即便你一開始就向他坦陳身份,他也不會選擇你。」

  花無多聞言抬起了頭,不解地望向宋子星,見他此刻一反常態,有些不同以往的意興闌珊,她其實以為他會笑話她的,可他沒有,不僅沒有還很古怪。她帶著疑惑問道:「為什麼?我配不上他嗎?」

  宋子星搖了搖頭,道:「不,你配得上,只是齊家在朝堂上的影響力是方家無法比擬的,而劉皇后當下最想要的是太后這個位置,只有齊家可以讓她如願以償。你們方家給不了劉皇后想要的。不只如此,恐怕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唐夜是劉修的表弟,唐夜之母是劉修的親姨娘。唐家一直與劉家往來密切,在你姐姐大婚那日,唐夜派人殺了李慷的叔父李道,假扮成他刺殺你姐夫李慷。李家對唐夜恨之入骨,李赦為報殺叔之仇,暗中招攬了許多江湖人士追殺唐夜,所以……即便劉修知道你的身份,兩相比較,他還是會選擇齊家,選擇娶齊欣,而你……即便不被捨棄,也會處於較為尷尬的境地。」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假李道刺殺姐夫李慷之事。驚訝過後,她半晌不語,想起自己曾為唐夜做過一個面具,莫非那面具的本尊就是李道?她不再哭了,問道:「他為什麼要殺李道?破壞姐姐的婚禮?」

  宋子星道:「原因有二,第一,唐家與劉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唐夜是殺手組織的少主,實際上的領導人,唐家便是殺手組織的幕後支持者,而唐家背後是劉家。李家與唐家有些嫌隙,自然對劉家態度不明,劉家也感覺到了李家志不在他們,所以方、李兩家此次聯姻勢必對他們造成威脅,於他們來說,不如破壞。第二,你可知道當年你姐姐與殺手無音的關係?」見花無多點頭,他繼續道,「我想,唐夜之所以不想讓你姐姐嫁給李慷,未必沒有這個原因,無音的身份天下極少人知道,不過,我卻是知道的。」

  「無音是誰?」花無多問道。

  「無音便是唐家二公子唐楓。也就是唐夜的哥哥。」宋子星答道。

  宋子星沒有繼續說下去,花無多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你所說的李家與唐家有嫌隙,恐怕也是當年李慷與唐楓之間引起的。」

  宋子星點了點頭,淡淡道:「起因便是你姐。」

  冬夜的風令她越發清醒,酒意已然散去,留下的清醒令她只覺苦澀。她不願多說姐姐的不是,只輕輕地哼了一聲,嘲諷道:「我還以為自己的身份很重要很好使呢,原來我什麼都不知道,還如此可笑地高估了自己。」

  宋子星坐在她身後,望著她的側臉微微出神,此刻的她沒有戴面具,頭髮也幾日未曾梳理了,胡亂地披散在身後,多了幾分落魄,更有幾分慵懶。可是即便是這樣的她,在這漆黑無月亦無光的夜裡也一樣美得動人心魄,他聲音不自覺地溫柔起來,輕聲道:「不必妄自菲薄,你的身份很重要,只不過,不是劉家當下最需要的籌碼。」

  花無多沉默了下來,在她心裡並不盡然相信宋子星的話,雖然宋子星說的有幾分道理,但她知道,宋子星之語未必沒有勸慰自己的意思,避重就輕說了些與她聽。雖然心中明瞭,她卻仍願意更多地相信宋子星的話。只有這樣,她才會好過些。

  宋子星又道:「事已至此,多想無益,無論你現在如何後悔,如今他都已選擇了齊欣。」

  是啊,他選擇了齊欣,思及此,她的心便痛得瑟縮。她捶了捶胸口,又捶了捶,好似這樣就能將胸口的憋悶理順一樣,可她明知道做這些都是徒然。

  不能再想這些了,她告訴自己,思緒轉移,似忽然想到一事,回頭問道:「你為什麼會帶我走?」花無多指的是宋子星從京城帶她來江南這件事。

  宋子星聞言,輕輕地笑了起來,道:「你不是要來江南玩嗎?反正我也要回來,帶你不過是順路。」

  花無多輕輕一哼,明知道他說的不是實話,卻也沒有心情去深究,又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要來江南?」

  宋子星似笑非笑道:「我猜的。」

  明知道他說的是假話,花無多卻只是哼了一聲,看了他一眼,便挪開了目光,道:「你怎麼會突然去京城?」

  宋子星今晚也喝得很多,聽她問到此處,不禁淡淡一笑,神色中多了些許迷離,似訴說又似在回憶,「當日你在洛陽與劉修掉入谷底,我一直遍尋不著,便聯繫了許多江湖中的朋友尋覓你們的蹤跡,直至在廬州發現了你們的蹤跡,可當我趕到廬州時,你和劉修已經走了。後來,我又得知你與唐夜一起趕往京城,我便動身去京城尋你,雖然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情形,當時卻有一種預感,你會需要我。」

  聽到「你會需要我」這句話時,花無多目光閃了閃,卻又不屑地撇了下嘴,顯然不信,道:「你幹嗎總是跟著我?哈,我知道,你也是因為我的身份,雖然劉修不需要,可你卻需要,是不是?」花無多此話問得極為直接,而且不留餘地,也不給宋子星絲毫顏面。花無多本就是這樣直來直去的性格,尤其面對宋子星時,有著本能的牴觸,也從沒給過他好臉色。此刻的她嘴角帶著諷刺的冷笑,看著宋子星似被說中心事般暗沉下去的眸光,心裡竟有種報復的快感。以宋子星的為人,她並未期待聽到什麼滿意的答案。

  宋子星歎了口氣,面前的女子雖然受了傷卻渾身帶刺,雖然刺到的是自己,不知為何無奈中竟帶了絲喜悅,他道:「你說得很對,如果你能嫁給我,並通過你、我聯姻的方式締成宋、方兩家盟約,宋家勢必如虎添翼,我爹、我叔父甚至我宋家上上下下都希望我能娶到你。當我猜出你身份時,這種念頭便有了,甚至現在也依然留有這樣的念頭。」

  花無多哼笑一聲,道:「你回答得倒乾脆坦白。」

  宋子星道:「這也沒什麼,我們生活在這世上,難免要被親情、權勢、慾望所左右,不同人選擇各不相同,也算情有可原。只不過,我此番帶你來江南,卻不是為了讓你嫁給我。」

  花無多才不信,冷言冷語回道:「你還能為什麼?」

  宋子星嘴角驀地一挑,突然湊近了些許,她急忙向後躲閃。她的閃躲看在他眼裡變成了一絲戲謔,他輕聲一笑,帶著幾許輕佻道:「我想讓你對我日久生情。」

  這恐怕是花無多近些年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花無多嘴角抽搐兩下後突然大笑出聲,毫不客氣地指著宋子星的臉,噴笑道:「這皮……哈哈,這皮怎麼這麼厚。」

  宋子星似不以為意,將指著自己的指尖抓握在手裡,不容她掙脫。

  他目光灼灼似火焰,將她的笑、她的落魄和失意以及她用滿不在乎試圖掩藏內心的膽怯,統統看在眼裡,不讓她掙脫自己的掌控,要讓她聽清楚自己接下來的每一句話。他帶著淺笑,清晰無比地道:「我這人有個毛病,對我來說可有可無的東西,我通常會不屑一顧,不過若這樣的人或事物成了我心心唸唸的牽掛,我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得到,即便得不到,也因曾經盡過全力而不會後悔。當你掉落深谷,我得知消息驚恐交加,從途中折返回洛陽,動用一切手段四處尋你;當數日沒有你的消息我便數日不能合眼;當我一獲知你可能還活著的消息,我坐立不安只想第一時間看到你;當我知道劉修將要娶齊欣,而你與唐夜正在趕往京城的路上;當我拋下一切千里奔波一刻不停為了你趕往京城時,我就已打定了主意。」

  「什麼主意?」她訥訥問道,不知不覺手心有點兒冒汗全身有些緊繃,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宋子星說話說得太快,令她一時有點兒反應不過來,還是當下宋子星的步步緊逼令她有些呼吸困難,總之,她下意識便問出了這四個字。

  他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看到她沒了方纔的凌厲,目光中有著緊張還有幾分閃躲,卻仍固執著不退縮,便繼續十分淡定地一字一句道:「我要讓你愛上我!」

  砰……花無多因一直向後躲,未注意自己已經到了台階的邊緣,聽到最後一句話,一驚嚇便從台階上跌了下去。此刻已顧不得肢體上的疼痛,她只覺此時此刻的宋子星看起來異常驚悚……

  她瞠目結舌地望著宋子星,表情驚恐非常……

  宋子星輕輕咳了咳,也不去扶她,自顧起身撣了撣衣襟的灰漬,扯了扯衣角的褶皺,瞥了一眼始終未發一語,雙目瞪得猶如銅鈴般大的花無多,自顧拂袖而去。走過花無多面前時,他腳步一頓,突然很不客氣地仰天大笑了數聲,那聲音嚇得花無多一哆嗦,猛地驚醒過來,便見他已然揚長而去。

  花無多腦海裡忽然出現了三個大字:被耍了!

  他娘的!烏龜星果然是天底下最令人厭憎的!


62天下亂

他走了,她緊繃的神經驀地放鬆下來,突然覺得心情很好,這許多天的煩悶和壓抑也緩解了開來,她也不起身,便就這般毫不顧忌地躺在了台階下,任由濕冷的氣息沁染自己的頭髮和身體,很冷,可是很痛快。

  半晌,她驀地翻身一躍而起,抓了抓多日未曾清洗的散亂頭髮,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一瞬間險些吐出來,忙對著外面喊道:「有沒有人啊?!我要洗澡。」

  這時就聽門外有人應道:「姑娘請稍等,我這就叫人去準備。」

  經過那一晚後,花無多雖然偶爾還會出神發呆,卻會出去瞎逛了,不再窩在屋子裡不出來。

  過去的事,過去的人如果再也追不回來,留戀又有何用?雖然知道應該忘記,可是心思卻不能自由控制,便在痛苦時反覆告訴自己,既然忘不掉就試著去面對吧,或許時間長了便會忘記。

  與劉修在一起的林林總總時常會不期然地浮現在腦海,便是偶然聽到「修」這個字的同音字也會令她發一會兒呆,繼而沉默,卻在淡淡的苦笑之後,告訴自己,終究會忘的。除了劉修,還有一個人的目光時常出現在腦海,那是公子翌在聽到她真實身份時不可置信的目光。還記得那日他握著自己的手對她說:「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在你身邊。」可轉眼,她便落入了宋子星的魔爪,他是在怪她一直以來有意地欺瞞嗎?所以,沒有找她。他會因此而恨她嗎?

  在蘇州一逛數日,她方才知曉,宋子星在江南的知名度可謂家喻戶曉了。人人崇敬這個將軍,女人們愛慕他,男人們敬仰他。原本以為宋子星這等人,充其量是個士族公子,就算有點兒本事也是祖上庇佑而來,未料想,他在江南竟如此受百姓愛戴。

  花無多上次經過江南,匆匆而過,而今在江南留了數日,便發現街頭巷尾上至有身份有地位的士族,下至商賈百姓甚至乞丐,三六九等人只要一提起宋子星都是一臉仰慕。

  尤其是女人,尤其是未結婚的少女,一提起宋子星,開場白幾乎都是變聲尖叫。至於嗎……花無多每次聽到都忍不住哆嗦幾下,尤其想到那晚他的話,最可惡的是,那一刻她竟然信了!

  不過在幾日後,花無多提起宋子星也想尖叫,因為他娘的,他咋那麼有錢……啊!

  宋子星說,她可以住在將軍府,也可以住在他在江南的幾處別院,無論哪裡,他都管吃管住。如果這些她都不樂意,還可以住在江南任何一家客棧,所需費用他均負責,甚至在江南地界買什麼都能找他要錢,如果他不在可以找將軍府的管家吳叔提錢,不過只限江南地界,出了江南他便不管了。

  這是個陷阱,花無多甫一聽到便心知肚明並加以鄙視,這麼膚淺而沒創意的陷阱,虧宋子星想得出來。雖然鄙視,她卻不得不承認,宋子星此舉對她來說的確是莫大的誘惑,難以擺脫難以拒絕的誘惑。當初與唐夜掉入深洞時,身上的銀票就已經濕了不能用了,後來到了京城身上所帶銀兩已然不多,而今到了花花江南沒錢怎麼行。

  花無多覺得,兜裡沒錢走路都沒力氣,沒錢吃飯都沒味道,沒錢活著都沒意思,所以暫且還是留在江南吧,暫且吃他住他的。可她幾次鼓起勇氣想要找他多拿些錢都在中途洩了氣,平白拿他錢總覺得手會短,花無多在認真思考過後便找了烏龜星當面討價還價。

  她帶著一臉誠意,說她願意出些許微薄綿力換取豐厚的錢財。雖然擺明了要佔他些便宜,但她卻覺得理直氣壯了許多。

  烏龜星沒有任何掙扎便同意了,隨意問了她一句:「你會幹什麼?」

  花無多忙說:「我會武功,曾經當過保鏢。」這是她唯一幹過的正經工作,當丫環那個不算。

  烏龜星考慮了一下給了她一份差事,當他妹妹宋子音的保鏢。

  宋子音原本住在杭州總督府,近日來,說是來蘇州遊玩順便見幾個姐妹,便來了蘇州她哥哥的將軍府小住。

  宋子音一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天天窩在園子裡哪裡需要什麼保鏢,只偶爾去拜個神求個佛,一出門不是轎子就是馬車,奴僕前呼後擁的,尤其宋家在江南的名望,宋子音出去橫著走花無多覺得都無人會有異議。

  當宋子音的保鏢,花無多覺得自己完全是多餘的,這也正是她心中想要的,可畢竟掛了個保鏢之名,既然收了宋子星豐厚的錢財,總得象徵性的意思意思。

  她偶爾陪著宋子音去拜觀音,還偶爾參加一下小姐們的茶話會。日子也便這般過了。蘇州這些小姐尤為喜歡金銀首飾,個個穿金戴銀,翡翠珠玉滿身掛,一看就知道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她們談論的話題,三分之一是宋子星,三分之一是琴棋書畫,再三分之一是胭脂水粉。花無多好幾次很不客氣地站著睡著了。

  因為有事可做,花無多發呆的時間漸漸變得少了。

  這些時日與宋子音在一起,偶然間倒讓花無多發現了一個秘密,宋子音的秘密。

  花無多有一次無聊倒吊在宋子音的屋簷上,無意間便見宋子音自櫃子的最底層拿出一幅畫捲來,展開之後,神色恍惚,手指反覆撫摸畫上之人。花無多細瞧之下也是一驚,畫上之人竟是吳琪。宋子音這份心思恐怕沒人能懂,花無多回屋後唉聲歎氣不已,歎公子琪看似純良而貌美的外表又欺騙了一位純潔的少女心。

  宋子星自從上次事後,似乎更為忙碌,總是不見人影。經常三五日不回將軍府,他偶爾回來,也只來看他妹妹宋子音,順便花無多也見到了他。他只是看著她,並吩咐她收了他的錢財就要照顧好他的妹妹,如果他妹妹少一根頭髮,他就扣她的銀兩。花無多當即反擊說:「掉頭髮是正常現象,你這是欺壓保鏢,保鏢這個職業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是可以反抗的,你若欺人太甚,罷工,不幹!」

  宋子星認真地考慮了一下,說:「你好好幹,月底我叫賬房給你加二十兩銀子作為獎勵,掉頭髮這事暫且不提了。」

  花無多橫了他一眼。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

  年前,皇帝薨。

  皇帝臨死前,命人詔告天下,西京侯二公子吳翌是自己的兒子,也就是名副其實的皇長子,賜封成王。此事一出舉國震驚。但皇帝死後,卻沒有遺詔立哪個兒子為帝。

  當花無多得知此事時也驚怔得說不出話來,近日有聽聞公子翌的一些事情,在她與宋子星剛離開京城不久後,吳翌也離開京城去了京兆郡,西京侯的封地。

  她問宋子星:「為什麼皇帝要在臨死前才認這個兒子?」

  宋子星道:「劉家權傾朝野,皇帝已經被架空了,如果早認了吳翌,也給不了他什麼實質性的東西,只能給他帶來重重殺機。」

  據花無多所知,吳翌本就殺機重重,想來他的身份已不是秘密。

  宋子星與她道:「當今皇帝沒有實權,吳翌即便是皇長子也不過是個傀儡。與其如此,不如讓他在西京侯身邊歷練。雖然是個公子身份,但西京侯畢竟有自己的封地和實力,在京兆一帶勢力盤根錯節,手中更有十幾萬的兵馬,又有梁王在太原郡遙相呼應,便是劉家也無可奈何,自然能保得吳翌平安。而皇帝在臨死前認他,也不過是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除此之外,什麼也給不了。」

  直到今天花無多才發覺,自己是如何的不瞭解公子翌。而宋子星似乎知道的比她還要多。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麼,便聽宋子星道:「想來,知道吳翌真正身份的人並不多,此前很多人提起西京侯的二公子都說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很多人都忽視了他,但後來……我發現他並不是傳言那般。」

  在大名府給公子翌當保鏢的時候花無多就已經知道,公子翌和公子琪那個時候才到京城沒多久。大名府是西京侯在京城的府邸,與他同來的還有其妹吳多多,吳多多沒待幾日便回了京兆郡,而吳翌便去了南書書院讀書。吳翌為什麼會去京城又為什麼進了南書書院,花無多並不清楚原因。

  按祖制,應皇長子繼位。但在皇帝駕崩後,年僅六歲的太子繼位,並由皇太后劉雅輔政。

  西京侯與梁王稱有長子在又豈能讓庶子繼位,指責國丈劉呈乃奸佞權臣,立幼主實乃欲挾天子以令諸侯。故,不尊其為帝。

  其他諸侯有的舉棋不定,有的謀定而後動,有的乾脆自立為王。

  天下亂。

  *****************

  面對京城局勢的變化莫測,宋子星駐守江南巋然不動。

  天氣越發冷了下去,眼看便到了年關。

  宋子音一貫待她溫和,似乎還很喜歡親近她,常常對她說些心裡話,甚至她對吳琪的思念,也會隱隱提及。只是從未說明那人是吳琪,但花無多卻心裡有數,提起吳琪,花無多不自覺地便想起了吳翌還有……劉修。

  花無多實則並不討厭宋子音,雖然她是烏龜星的妹妹。

  這許多日的相處,花無多覺得這個溫婉的女子有著不為人知的堅強和韌性,她明明喜歡著吳琪,可卻從未表現出來,她明明出身大家,卻沒有嬌氣,還很隨和。面對其他士族小姐的有意親近也始終保持著距離,溫婉中不卑不亢。

  時間長了,花無多覺得自己並不討厭她,其實最關鍵的是宋子音從不麻煩她,任由她偷懶,睜隻眼閉只眼,這點花無多非常非常的喜歡。

  年前,她伴著宋子音去蘇州城東拜佛,聽說城東郊外的那個寺廟很是靈驗,可惜去了好幾次,花無多連那個寺廟的名字都沒記住。

  這個冬天不知為什麼,很是寒冷,多日的小雨過後,忽然下起了大雪。雪下了一整夜,天亮時還在繼續,紛紛揚揚的,路上和樹上都有了積雪。江南冬日下雪並非沒有,只是少見,尤其持續這麼長時間的大雪更為罕見。看著滿天飄灑的雪花,所有人都很興奮,包括花無多。

  這日晨,宋子音並未因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而耽擱行程,仍舊堅持去佛寺祈福,只是自佛寺回來時也按捺不住白雪紛飛的美景而棄了轎子步行。

  或許是天氣寒冷又下了雪的緣故,今日來此上香的人極少,一路行去,他們只遇到了一撥人。

  正行至山路轉彎處,迎面來了一群人,均騎著高頭大馬,遠遠看到他們速度依舊不減,看這些人的穿著打扮似頗有來歷。

  山路狹窄,花無多等人便停了腳步靠向路邊,為這些人讓路。

  那群人經過他們身邊時,揮起的馬鞭帶著厲風,撲面而來,十分飛揚跋扈。原本也不想多事,宋子音沒說什麼,其他人自然也都躲讓了開來。

  可馬隊卻在奔出數丈後,停了下來,當中一人策馬折返,馬頭恰停在了宋子音面前。其餘人也紛紛向此地望來。

  馬上那人是個年輕人,看向宋子音的目光甚是放肆,宋子音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宋家家僕當即上前擋在宋子音身前,試圖擋住男子放肆打量的目光。

  未料,那男子見狀目光一沉,不由分說一鞭抽向那家僕,那家僕也有兩下子,一縱躲開,那人卻伸手抓向了其後的宋子音。

  花無多正站在宋子音身旁,眼見那人手伸向宋子音,驟然伸出手逮住那人手腕,只聽卡嚓一聲,那男子手腕生生被她掰斷,自馬上跌落在地。此番情景,馬隊眾人竟似見怪不怪,雖然目光均一瞬集中在花無多身上,卻未有人出來,隊形也沒有亂上半分。

  這時,馬隊自兩邊分開,一匹黑馬自中間踱了出來。

  馬上男子雖然長相英挺,目光卻陰戾而深沉。他一出現,宋家家僕中數人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就連宋子音也露出些許驚駭。並不是此人長得一臉凶相,而是此人的氣勢令人驚懼,令人不自覺地便心生駭意。

  花無多暗暗打量此人,見他衣著華貴,不同於其他人,後背長刀頗為厚重,一看便知此人要麼力氣較大要麼內功深厚,似不好應付。花無多目光與他相對,忽覺此人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裡見過,卻一時未能想起此人是誰。她心中驀地一跳,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若然此刻只有她自己倒也不足為懼,但是還有宋子音和宋家幾個家僕在。當下打定主意,就算護不住眾家僕,她無論如何也得護住宋子音。

  那人瞥了一眼握著斷掉手腕已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的手下,哼了一聲,那手下似也很畏懼那人,雖然疼得難忍,卻仍低下頭去,牽了馬匹退到了馬隊後面。

  眾家僕也察覺了危險,圍住宋子音全神戒備。

  花無多低聲對宋子音道:「你尋個機會逃走,回去找你哥,我拖住他。」

  宋子音略帶慌張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低聲道:「你小心。」

  男子目光移向花無多,花無多亦毫不退避地迎視他。這時,便聽宋子音身邊家僕大聲道:「你們是何許人?竟敢在江南一帶撒野,也不打聽一下,我們家小姐是誰!」

  的確,江南沒人不知道宋家,更不敢調戲宋家小姐宋子音。

  那人聽後沉了臉色,目光移向了宋子音,似想到了什麼,冷冷一挑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突然抬手便是一鞭,揮向方才說話的家僕。那鞭帶著莫大勁力,家僕觸及必死,花無多一瞬掏出腰間短刀迎了上去。

  在江南的這段時間,花無多有意隱匿身份,不再使用十指金環這個特殊兵器,便在身上帶了一對短刀。

  二人當下打了起來,短刀觸及長鞭,花無多心中暗驚,此人不僅力氣極大而且功力極為深厚。常言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花無多自歎最近自己不知道走了什麼運道,每次出手都遇到那山外面的、天外面的、人群外的非人類。還一個比一個強!先有暗殺唐夜的,又有暗殺公子翌的,這又來一個搶宋子音的。保鏢這行真的不好幹啊……

  與此人一動手,花無多便知道,自己不敵。而且在兵刃上也吃了暗虧。長鞭與雙刀相遇,她虎口震得發麻,險些握不住雙刀,山路上亦被他留下了一道道深淺不一的鞭痕。

  如果花無多用的是十指金環,或者可以借巧勁和兵器的優勢以柔克剛,可現下用雙刀無疑必敗。而此人似乎已起了殺機,下手極狠,鞭鞭致命,花無多躲得十分狼狽。

  宋子音這時已上了馬車,家僕們欲趕車離去。卻見男子一揮手,一群人立刻追堵宋子音的馬車。

  宋家家僕在後面阻攔,卻均不是對方敵手,隨行八人,一會兒便都被殺了。宋子音的馬車也被攔下,車伕被殺,宋子音被擄下馬車。

  花無多見狀又驚又怒!這些人是什麼來歷?竟然敢在江南地界,宋家眼皮底下殺了宋家人?!

  與男子纏鬥已然不易,此刻花無多心中更是焦急,不小心衣衫便被長鞭所帶勁力抽得破爛,她若不是仗著輕功了得,恐怕早成了此人鞭下亡魂。

  眼見宋子音被擄,她再顧不得其他,虛晃一招跳離男子,一縱飛到了數丈外的樹梢上。男子一挑眉,並未緊逼,只瞇著眼望著花無多,眸光閃過隱隱殺意。

  花無多站在樹梢上,衣衫因內力激盪而陣陣飛舞,點點雪花飄落,卻一絲也沾染不到她的身上。她手指探入腰間,戴上了十指金環,瞥了一眼宋子音所在的位置,便又看向下方的男子,冷聲道:「不知閣下是誰,我們是江南總督宋家的家眷,今日到城郊禮佛,閣下如此,不怕與宋家結怨嗎?」

  那人森冷一笑,卻不答話,花無多心中明白,他欲殺人滅口。她深吸一口氣,藉機休整了一下氣息,亦動了殺念。


63惹上爛桃花

那是宋子音第一次看到花無多使用十指金環與人拚死一搏,她不會武功,只覺得眼前眼花繚亂,那陰戾的男子也被花無多頻繁逼退,肩膀、手臂、腿部都受了傷。

  宋子音知道這個女子之於哥哥的重要性,哥哥常常會偷看她,一看便會忘了身邊的人和事。她曾笑話哥哥,為了個女人費盡心思,把她都從杭州招了來,哥哥卻只是笑而不語。

  宋子音曾問哥哥:「這般煞費苦心,為什麼不敢直接表白?」哥哥從不是扭捏之人,為何在這時這般牽腸掛肚卻又猶豫不決。

  哥哥說她不懂,她其實懂的,她也有心上人,雖然……

  她一直暗中觀察著這個女子,覺得她很特別,可特別的另一面卻也可以說成是古怪,她行為舉止都不像女子,更不像一個大家閨秀。她寫得一手好字,與哥哥簽下契約的時候,那花無多三個字頗有風骨,只看字令人想不到竟會出自一個女子之手。

  她始終不太明白哥哥究竟被她什麼所吸引,她的樣貌不出眾,出身不明,似出身江湖,喜歡飛簷走壁,總是喜歡爬到屋頂,很沒有模樣。

  雖然如此,她渾身上下有一種別人都沒有的東西,那便是恣意和自由,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約束,隨遇而安的態度令她往往在驚訝之餘又有些欽羨。

  而直到今時今日,她才發現,那女子還有著更為光彩奪目的一面。

  她不美,可在發怒的時候,竟那般光芒萬丈,尤其現下這個時候,沒有丟下自己先走。她心中有些感激,也越來越喜歡這個女子了,如果花無多能成為自己的嫂嫂似乎也並不是一件壞事,雖然她的出身有些低。

  現下這般情形,她其實是怕的,只不過,一直以來的教養令她咬牙堅持著不失態。她並未掙扎,知道面對這樣一群人,掙扎也是徒然,她靜靜地等待著,心中卻已打定主意,如果……如果被逼要失去貞潔,她將咬舌自盡以保清白,她絕不會給爹爹、給大哥、給宋家丟臉,打定主意,她越發安靜!

  面對比她強大的人,花無多並不怕,反而越戰越勇。花無多使用的是軟兵刃,男子的長鞭亦是,只不過絕沒有花無多的霸道。花無多的十指金環平日只用兩根,原本十根是應付多人的,而今全都招呼在了這個男子身上。不僅如此,花無多因數月前吃過唐夜給的雪域天丹,在傷病好後,功力更上了一層,而今與前些時日已不可同日而語了。

  男子也發現了,對手是個難纏的女人。

  雙方都知道久戰不利於自己,花無多贏在取巧和兵刃的優勢,久戰必不是對方對手,但這裡畢竟是江南地界,發生這等事,宋子星遲早會趕來,久戰亦不利於那男子。

  男子也想到這一點,棄了長鞭,取過橫在馬上的長刀,這似乎是他慣用的兵器,換了長刀後,男子如虎添翼。

  花無多頓感吃力。

  雖然銀針可與敵人周旋,花無多卻無心戀戰,在酣鬥中突然自懷中掏出一物,扔在地上,砰的一聲炸開。男子正打得興起,突然只覺眼前大亮,濃煙四起,光芒刺得他睜不開眼睛,雙眼一陣刺痛,忙護住週身,急速後退。耳聽八方,躲過了花無多的致命一擊。

  此物正是當日花無多自唐夜處要來的刺目彈。她一共要了四枚,一枚用在了洛陽救公子翌的時候,一枚用在廬州郊外荒山救唐夜,此刻又用了一枚,懷裡僅剩一枚了。花無多方才在樹上時,便已目測了距離盤算好了這一步。

  花無多並不戀戰,見一擊不成,於煙塵中辨明宋子音所在位置,瞬間跳躍過去,用銀針連刺宋子音身旁數人,只聽濃煙中一陣慌亂痛叫,花無多奪過對方一匹馬,攬住宋子音上馬,向蘇州城方向狂奔而去。

  這一切不過是眨眼間的事,待煙霧散去些許,男子目力恢復,便聽手下問道:「公子,要不要追?」

  男子一揮手中長刀,眉間戾氣尚未散去,望著花無多、宋子音離去的方向,道:「此地不宜久留,處理了屍體,我們走!」

  事後,男子率眾反方向而去,馬不停蹄,一路狂奔,出了江南。

  花無多帶著宋子音尚未到城門口,便見一隊人馬迅疾地向她們的方向趕來,當先之人正是宋子星。

  見她們沒事,宋子星簡單問了情況後,便派了徐清去追,自己則護送著花無多和宋子音回了將軍府。

  徐清追去時,只見宋家家僕的幾具屍體,卻不見其他人,他順著蹤跡追出了數百里方才察覺追錯了路,顯然那些人知道他在後面追蹤,有意引他走錯。待徐清察覺,已然失去了那些人的蹤跡。這些人行動如此迅捷有效率,還會故佈疑陣,絕不是普通人。

  那天回到宋府,花無多當下便將那人樣貌畫在了紙上,寥寥幾筆那人相貌及神態便躍然紙上,甚至他的手下幾人的樣貌也一併畫出。宋子音見狀暗暗吃驚,這些事情看似容易實則極難,她的記憶力,她作畫時的速度和筆法,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宋子音忽然對她的來歷起了疑心,大哥從未說過她的來歷,她出身江湖之說原本也只是宋子音個人的猜測。宋子音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大哥與她,發現大哥的目光環繞在她身側,那種眼神溫柔似水,她從未見過。

  宋子星瞥了一眼畫中人,眉間輕蹙,道:「是他?!」

  花無多細問之下,方才知道那人是誰,難怪她會覺得有些眼熟,那人竟是建安陳東耀。

  洛陽李赦宴請眾公子那晚,坐在唐夜旁邊的那個人,就是陳東耀。因他始終背對著花無多,又一直不多話,當時花無多也未曾太注意那人,難怪沒想起來。

  對於陳東耀,花無多所知甚少,只知道他是鎮遠將軍,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便問道:「陳東耀怎麼會攔路強搶女人?他不是將軍嗎?怎麼還缺女人?」

  宋子星聞言失笑,便道:「你倒問到了點子上,陳東耀此人極好美色。」

  極好美色,宋子星是如此說陳東耀的,花無多瞪著眼睛望著宋子星,他竟然用了個「極」字,便知道陳東耀好色到了何種程度。

  宋子星似察覺了她心中所想,悠悠一笑,道:「陳東耀此人是本朝最具爭議的人物,他的事若說起來恐怕要說上幾個時辰,我們不妨坐下來,慢慢說。」

  從下午一直到掌燈時分,花無多都留在宋子星的書房未出來。

  陳東耀出生在東官郡,其父是征西大將軍,也是個生來富貴的貴族子弟。陳東耀自小便力大無窮,據說他生來具有怪力,三歲時便能一腳踢翻約半人高裝滿水的水缸。他父親一共有二子,他是老二,因為他天生神力,其父對他寄予厚望,便請了許多師父教他,有戰事時還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授他各種知識。他曾在十二歲時,連斬敵方五名將領而一舉成名,人送稱號「霸王」。陳東耀不僅擅長行兵打仗,還擅長水戰,是個不可多得的武將。陳家有個這樣的兒子,曾經極度風光。可是不知道陳家有子如此是幸還是不幸,陳東耀在十四歲弱冠後,不知道經歷了什麼,為人性情大變,從單純好鬥變得陰沉且心狠手辣。兩年間,陳家也不知出了什麼變故,長子亡故,其父其母也跟著病故,有人猜測是陳東耀暗中將父親、兄長迫害致死,不過也只是徒有猜測,並沒有真憑實據。東南邊疆地處海域,不能無將軍鎮守,陳東耀自幼跟隨父親征戰,戰功赫赫且熟悉東南一帶戰事,其父死後,便由他統帥三軍,暫代其父之職,於八年前也就是陳東耀十七歲時,被皇上封為了鎮遠將軍,鎮守在東南一帶。

  之所以說陳東耀極好美色,這個「極」字並不是說陳東耀喜近美色,而是有其他原因,原因有二,以陳東耀的身份,若然只是喜好美人也不是什麼難事,便是主動送上門的恐怕就夠他寵幸的了,這個「極」字體現在他的眼光極高。他喜歡的美人,不僅長相要出色,出身還要高貴。其二便是,正所謂絕代佳人難求,而他偏偏就喜歡絕代佳人。陳東耀為得美人,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動武、發兵、用強。他府中小妾之一就是沿海其他國家的公主,是他動用武力搶奪過來的。為了絕代佳人動用武力血染沙場此人也做得出來,所以宋子星說他極好美色。

  聽到此處,花無多突然想起一事,便道:「我記得在洛陽李家,陳東耀見過楚田秀,楚田秀可是洛陽第一美人,又出身大家,怎麼沒見他出手?」

  宋子星聞言笑了笑,道:「這一陣子你都安居江南,對外界事情不甚關心,你怎麼知道他沒出手?」

  花無多原本側歪在宋子星書房的軟榻上,聞言突然坐了起來,瞪大眼睛問道:「他出手了?」

  *****************

  宋子星點了點頭道:「不僅出手了,還得逞了。」

  「啊?那楚田秀……楚……她,她怎麼樣了?」花無多突然有點兒結巴。

  宋子星道:「自盡了。」

  什麼?花無多蹭地跳了起來。猶自不敢相信,那樣一個美麗而好強的女子就這麼……「死了」?

  宋子星點了點頭。

  花無多道:「楚家在洛陽也算有頭有臉,發生這樣的事,陳東耀就這樣沒事人一樣回來了?」

  宋子星「哼」了一聲,道:「放眼天下敢和陳家作對的又有幾人?就算不看他的身份背景,便是陳東耀本人亦極難對付,他武功極高且心狠手辣,與他單打獨鬥,我也未必是其對手。楚家雖然在洛陽有些根基,卻終究不是朝中顯貴,也不是江湖中人,楚田秀又是自盡身亡,就算找上門去也奈何不得陳東耀。尤其女兒家失了清白這等醜事如何能四處宣揚,對外也只不過聲稱楚田秀因病過世了。」

  她一點都沒質疑為什麼宋子星會知道內幕,宋子星這話說得沒錯,生逢亂世,只有武力和強權才有說話的權利。陳東耀雖然在洛陽無甚根基,卻畢竟是封疆大吏,身後有數十萬陳家軍聽其命令,自身又武功甚高,就算做出此等醜事,也沒人奈何得了他。待出了洛陽,回了南方,又有誰能動他分毫?

  近日她一直留在平靜富足的江南,險些忘了,這天下早已亂了。

  思及此,花無多又想到一事,便喃喃道:「李赦……」

  當初是李赦叫楚田秀到宴會上的,若說害得楚田秀有此遭遇,李赦難辭其咎。

  宋子星明白她的意思,卻道:「這件事並不怪李赦,楚田秀美人之名名震洛陽城,在楚田秀來宴會之前,陳東耀已然見過楚田秀了。李赦當天之所以有意叫楚田秀來,應是想為她解圍。只不過李赦低估了陳東耀其人,陳東耀看上的美人,輕易不會罷手。即便那美人已有主,他也會不惜代價去搶奪。」

  花無多突然想到了當晚楚田秀於眾人中看向唐夜的目光,還有第二日與唐夜的月下合奏。難道楚田秀是想告訴陳東耀,唐夜是……不過,若然唐夜承認楚田秀和自己有關係,相信陳東耀也會顧忌幾分,即便他武功再高,恐怕也高不過毒藥的厲害。就算自己武功不錯,還不是被唐夜控制了半個多月。想到此處,她不禁想起自己當初與唐夜的那段時光,怎麼那時候她就突然覺得唐夜不可怕了呢?他明明是最可怕的啊。

  宋子星見花無多一聲不吭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著什麼,便道:「今日幸好有你在,否則我妹妹必是凶多吉少。」原本只是想給她一個留下來的理由,未曾想,她竟幫了一個大忙,成了他宋家的恩人。

  花無多心道你說得太對了,便拿起几案上的茶杯喝起了茶,耳中聽到宋子星繼續道:「今日你救了舍妹一命,就算讓我以身相許,我也絕無異議。」

  噗……一口茶直噴向了宋子星。

  宋子星似早有防備,躲得極為及時,一點兒茶漬都未沾身。

  花無多用袖子擦了擦嘴邊茶水,見他眸中閃過戲謔,哭笑不得。她放下茶杯,坐了下來,想到楚田秀就這麼死了,心中仍有不快。雖然楚田秀她並不怎麼熟悉,可那樣的美人卻也曾令她覺得賞心悅目。沒想到竟落得這般下場。陳東耀的作風簡直就是採花賊!

  若然花無多憎惡採花賊,那麼陳東耀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一隻採花賊。因為他有權有勢有錢還有極高的武功!他娘的,他怎麼什麼都有!想到老天如此不公平,花無多便暗暗咬牙切齒,今日和他動手時自己應該下手更卑鄙一點兒,直擊他的命根子才對!對,用針扎他命根子!廢了他!

  宋子星見她面目猙獰,忍住笑意,忽問道:「想去建安嗎?」

  ***************

  為防陳東耀對宋子音糾纏,第二日,宋子音便被送至杭州總督府。

  眼下便是年關了,宋子星自然也要回杭州總督府過年,是日,宋子星很難得地留在府中與花無多同吃了晚飯,吃得差不多時,宋子星忽道:「我家人想見一見你。」

  花無多道:「見我幹嗎?」

  宋子星一笑,道:「你救了舍妹,家人都想見一見你,親自答謝你的恩情。眼下也快過年了,我也要回一趟杭州,打算帶你一起回去。」

  花無多道:「不去。你去過你的年,莫要管我。」

  宋子星微微挑起了嘴角,似笑非笑道:「為何不去?你在怕什麼?」

  花無多看了他一眼,驀地一歎,道:「宋子星,我知你心中所想,我很感激你對我一直以來的照顧,我之所以一直吃你的喝你的,不離開,並不是對你有特別的情誼,而是我無處可去。天下很亂,到哪裡都不得安生,我有家歸不得,我很累很倦,只想在某個清淨的地方休息片刻,我總歸要走的。」

  宋子星目光微暗,繼而輕淺地笑了笑,緩緩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在過年這樣喜慶團圓的日子將你一個人留在將軍府。你易容成徐清模樣與我回總督府也可以,我不會讓你為難,如果你不願去杭州,我便留下來陪你。」他頓了頓,聲音越加輕緩,如清水過隙:「我對你的感情,我想,你也清楚明白,我不願亦不想它成為你的負累。我宋子星對你的這份感情,雖昭然若揭,從未遮掩過半分,卻也未對你有過絲毫強迫。」

  聞言,花無多有些怔忪,未曾想宋子星會在此時當著自己的面說出這番話。這一刻,她的目光竟有些不敢直視宋子星,感覺到他望著自己的目光,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這或許是宋子星第一次當著她的面將自己的感情直白地攤開來。他的那份情,或許從前不明白,但當她酒醉醒來後,他將自己抱在懷裡的那一刻,又怎會不明白。只是他的這份情,在她看來太過不真實,甚至不純粹。她懷疑,甚至牴觸,或許還抗拒著,打心底不想剖析觸及,卻又自私地一直在利用他這份情填補著心中未合的傷口。

  思及此,她斂了眸光垂下頭去。卻聽宋子星道:「我所做一切不過是想為自己爭取一次機會,你…給我也給自己一次真正瞭解我的機會,若然你終究不喜歡我,若然……有一日你還是想離開,我亦不會阻攔。」

  她沉默著,想起醒來時他眼中的那抹心疼,那一刻在他懷中,自己心中一湧而上的心安,這許多日來,每每思及都令她微感不安。其實,他對她也不是不好,或許該說,實在很好……她終非草木,他既用真心待她,她又豈能一直躲躲閃閃畏首畏尾。

  但心裡終究有些掙扎,她緩緩道:「既然……你待我……其實我都知道!」說到此,察覺自己的猶豫不決,不禁有些氣悶自己的拖泥帶水。一咬牙,一拍桌子,似下定了決心,她驀地抬起頭來,直視宋子星,大聲道:「罷了,既然惹上了你這朵爛桃花,那今日我們便將話說清楚,我不是不能給你一次機會,但如果我發現我還是無法喜歡上你,我會毫不顧忌地離開,到時候,你不要後悔,也不要來糾纏我。」剛說完,花無多便有些悔意,不知自己如此做法是對還是不對。但話已出口,如潑出去的水,已無法收回。

  爛桃花……雖如此形容他……宋子星仍莫名地喜悅著。其實他並未想到花無多會如此說,他以為她還會躲避,他以為他的真心想要換來她的正視甚至真心對待仍舊遙遙無期,但他沒想到她竟然真的答應了,他莫名地喜悅起來,這種喜悅一瞬間竟讓他一瞬間有些頭暈目眩,有些不知所措。他想握住她的手,卻終究沒有唐突,他嘴角含笑,輕聲且帶著隱約的顫抖,道:「好。」


64初入宋家

花無多將宋子星的模樣看在眼裡,微微一怔,又因這聲略帶顫抖的「好」,竟忽然心生愧疚。此刻她竟不敢再去直視他,只移了目光看向桌上剩下的酒菜,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漫不經心地吃了一口,吃了什麼,什麼滋味全都無所察覺,只覺

  得宋子星此刻望著自己的目光令她渾身控制不住的燥熱。她微微挪了挪身體,向左挪了挪,不舒服,又向右挪了挪,還是不舒服,覺得整個身子一下子都變得怪怪的,怎麼坐著都不舒服。就在她在他的目光下再也堅持不下去,想要丟了筷子逃之夭夭時,

  聽宋子星輕聲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可願與我同去杭州?」

  聞言,花無多的心一下子軟了,一句話隨即脫口而出,「過年我就以真實身份與你回杭州去吧,我想你的家人恐怕早已知道我是誰了,遮遮掩掩也無甚樂趣。」言罷,她一怔,似不敢相信自己衝動之下答應了什麼,一甩筷子,向屋外跑去。剛跑了幾步,她便覺此番舉動頗為狼狽,便又停了下來。咳了咳,她按捺住心中的煩躁,偷偷在袖中握緊雙拳,深呼吸,盡量以平靜的步伐踱出門外。出門時,她還不忘回身將門關上,只是再怎樣,也不敢再看屋內的宋子星一眼。

  花無多沒有看見此時此刻宋子星的模樣,若然她看見,必會不敢相信,宋子星也有無所適從的一刻,卻也只有那短暫的一刻,而後便只剩淺淺入心的微笑。

  去杭州府的路上,花無多坐在車裡,悶悶不樂,一身新衣服彆扭到不行。原本,宋子星送她這套衣服時,她還驚歎了許久,這套衣服很是特別,十分精緻美麗,似為她量身定做一般。細想,宋子音在蘇州時曾有一日量做衣服,便也拖了她量身。

  從那時起,宋子星便花了心思的。

  這身衣服,以白色錦緞為內襯,外配白色長袖紗衣,紗衣的袖口上繡著紅梅,肩頭亦有一株紅梅緩緩綻放,明媚獨特,腰懸紅色流蘇。不知是誰費了這番心思想出的花樣,這樣獨特的服飾,她甚是喜歡。不僅衣服,宋子星還送來一套首飾梅為題而做,想是配這衣服穿戴的。

  清晨天未亮,花無多便起床洗漱,換上了新衣,簡單梳好頭髮,自首飾盒中選了幾枚紅梅形狀的花鈿,戴在頭上,配著一頭青絲,望著鏡中的自己不禁一陣怔忪。有多久沒用真面目示人了?自有記憶以來,似乎變沒用過真面目大方示人這樣好看還是不好看,心中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她打開門正欲踱出門去,便發現宋子星已然站在門外。風過,隱隱吹起他的衣襟下擺,他聽到開門聲,不禁回頭一望,她一怔,而宋子星亦是一怔。

  他的衣服和她的竟頗為相似,宋子星身著白色長袍,腰繫錦帶,與她身上的錦緞是一個面料,袖口和領口一朵朵紅梅花瓣彷彿是梅花不小心落在了他身上,和著雲紋一路飄展。更顯得他身姿挺拔,清貴淡雅。

  一個是男裝,一個是女裝。花無多驀地瞪大了眼睛,心裡面這個彆扭……轉身就想回去換下來,卻被宋子星一把拖住,說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硬是拖著她,將她塞到了車裡。

  看著車前騎在馬上的宋子星笑如春風,她咬了咬牙,很想跳出車將他狠狠踹下馬去。

車輪之嘎吱嘎地出了蘇州城,花無多正在車裡咬牙切齒,便聽見車窗外一人道:「我們宋家過年有個習俗,凡是尚未婚嫁的小輩到了我們宋家,上上下下的長輩都會給壓歲錢。你有事我妹妹的救命恩人,算一下,我宋家上至叔伯姑姑,下至舅公姨娘總也有個十幾家,每家至少一百兩,就是……」

  花無多挑起車簾看著宋子星,深深蹙眉。

  宋子星自窗口瞥了她一眼,又道:「你此番與我回去,一來是我朋友,二來也是小妹的恩人,我宋家因你救了小妹一命,上下都對你存了份感恩的心,絕不會怠慢分毫。」

  花無多眉頭仍未舒展。

  宋子星又道:「我家過年十分熱鬧,吃的東西也不差,比我這將軍府好了十倍不止,單是年夜飯那頓便有近百道江南名菜。江南第一廚便在我宋家。」

  花無多眉頭展了開來又皺了起來。

  宋子星道:「你不必過於緊張,我家人很好相處。」

  花無多扯下車簾,恨聲道:「誰緊張了!」

  宋子星聞言大笑,甚是開懷。

  又行了一陣子,宋子星在車外道:「我考慮再三,你還是戴上面紗為好。」

  花無多正閒得無聊,掀起車簾一角道:「你若讓我騎馬,我就戴上面紗。」

  宋子星道:」讓你騎馬倒也不難,只不過,我們馬上要轉乘水路而行了,你若喜歡在船上騎馬,我也是允的。」

  花無多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若喜歡在船上騎馬,我便奉陪。」

  宋子星輕笑,搖了搖頭道:「我不喜歡。」言罷,遞過來一方絲巾,竟似早已準備好的。

  花無多亦未推辭,伸手接過,戴在了臉上。

  蘇州到杭州的路並不長,期間走了一段水路,不到傍晚,他們便到了杭州城。

  宋子星一路與人寒暄,杭州城認識他的人實在是多,一路行去,花無多在車裡至少聽見他與十人寒暄過。

  當中不乏女子細細的抽氣聲,她偷偷掀簾去看,便看到兩個姑娘恰在她車旁望著宋子星騎在馬上的背影,臉色微紅雙拳緊握,似乎緊張得不行。此情此景令花無多想起在蘇州,一提起宋將軍,一眾小姐那副雙眼發亮雙頰發紅沒見過世面的模樣。她暗自揣測,宋子星在江南如此受歡迎,怎麼至今還沒有娶妻妾?在蘇州,倒是曾聽人說起過,到總督府為宋子星上門說親的媒婆不下上百個,可這宋子星偏就一個都看不上,甚至有小姐欲屈居他的側室他也不要,都說他專情。花無多卻想,莫不是宋子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疾?所以這麼大歲數,還沒娶妻,難道是……不行?!

  花無多正在車裡有些惡意地想著,便覺馬車忽然停了,車外,宋子星下了嗎,行到車旁,為她掀起車簾,對她笑道:「到了,若兮。」

  花無多微微一怔,瞥了宋子星伸過來的手,一揮袖,自顧起身撩起車簾跳下了車。剛剛站穩,她便見此處明顯不是正門,便道:「你回家都是走後門?」

  宋子星道:「正門此刻人太多,不甚方便,我們還是走小門好些。」

  花無多仰頭望了望高牆,道:「其實我更喜歡跳牆。」

  宋子星輕笑。花無多正欲邁腿進門,卻被宋子星攔住。之間宋子星蹙著眉道:「不行,我們還是得走正門。」

  聞言,花無多頗為不耐煩,道:「你今天怎麼這麼多事,到底走正門還是走後門?」

  宋子星道:「我原本想清靜些,可你畢竟是第一次來我宋家,帶著你從後門悄悄進入,總有些不妥。」便扯住了她的衣袖,堅定道:「先上車。」

  花無多又上了車。信箱,不就是見幾個人嗎,有什麼可怕的,再說這是回宋家,宋子星也這般諸多顧忌,今天的宋子星真是奇怪。

  車輪吱嘎吱嘎響著,趕車的是徐清,宋子星騎著馬走在徐清身邊,有些猶豫地問道:「我今天看起來很麻煩嗎?」

  徐清一怔,亦有些猶豫地回道:「將軍今日,的確有些不一樣。」言罷,見宋子星瞪了他一眼,馬上閉緊了嘴,不再說話,看起來專心致志地趕著車。

  沒過多久車又停了下來。

  這一次,還未等宋子星掀開車簾,花無多便自行起身撩起車簾跳下了車。一抬頭,她看見眼前黑壓壓站著一群人,至少有上百個男男女女,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她,見她如此跳下車先是一驚,耳後便是十分有默契地鴉雀無聲。詭異著宋子星淺笑著走到她身邊道:「不用緊張,他們都太想見你了。」

  原本粗心大意慢半拍一點兒都不緊張的花無多,由於宋子星的有意提點,突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她不禁低聲訥訥道:「我看,我們還是走後門吧。」

  宋子星含笑低聲道:「早晚得見的,不怕,隨我來。」

  已走出數步的宋子星忽然聽見花無多喃喃自語道:「我應該先邁哪只腳?」

  宋子星啞然失笑,一回身,走回尚在猶豫地花無多身邊,一展臂,驀地將她抱起,笑道:「哪只腳都不用邁了。」

  花無多「呀」的一聲,有些慌亂地道:「你幹什麼?快把我放下來,這麼多人看著呢。」因看著的人實在多,花無多雖惱他此舉卻也不敢大幅度掙扎,只將頭埋在宋子星肩頭,咬著牙威脅著。

  未料,卻聽宋子星道:「我就是要給他們看的。」

  什麼?花無多愕然,一時間徹底惱羞到詞窮了。睖睜了一會兒,她方才訥訥道:「如果我終究無法喜歡上你,棄你而去,到時候,你情何以堪?」

  宋子星聞言腳步一頓,輕聲回道:「我不悔。」

  花無多聞言一怔,半晌,方道:「到時候我可不管,只當你自作自受,活該!」

  聞言,宋子星苦笑。活了這麼大,他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自己會忐忑不安地擔憂著一個女子不喜歡自己,可面對的是她,卻又無可奈何,出了苦笑便只剩無奈。如今他已是破釜沉舟,無路可退了,若然有一天她當真棄他而去……又豈是情何以堪那般簡單。

  在眾人驚訝、睖睜、諱莫如深等目光中,宋子星坦然抱著花無多進了總督府。原本在門口迎接的管家直到宋子星與花無多已然進了大門,方纔如夢初醒般隨後追了上去。

  雖然花無多帶著面紗,眾人無緣看到其真面目,但在場之人無不一致認為,她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至於美到什麼地步,直到宋家晚宴時,一眾宋家人方才見到了她的真面目。

  晚宴上,花無多坐在宋子星身邊,與宋子星同案而坐,席間全是宋家一眾男子及長輩。女眷都在殿側用珠簾隔著的地方用膳。儼然,花無多身份是不同的。但花無多從不多想這些細節,如此安排,便也欣然接受。席間,每人面前的案幾上均擺放有幾十種糕點,便是茶水、果酒也有用四五種。宋子星一一為她介紹,並每樣夾一點放在她碗碟中,花無多也不客氣,一一嘗過去,便聽宋子星道:「少食一些,後面還有更為豐富的主餐。」花無多點了點頭。

  花無多乃學武之人,剛吃了少許茶點,便聽殿後珠簾內,有女子輕聲道:「她就是方家二女方若兮?長得果真是美。」

  另有一女子低聲道:「那是自然,否則怎麼會讓那般眼高於頂的小子神魂顛倒的。」

  這時,宋子星往花無多碗裡夾了些菜,對花無多道:「這麼多眼珠子盯著你,你會不會有些不自在?」

  「的確有些不自在,原本我打算從今往後,以本色做人,不戴面具了。可現今看來,還不如戴著面具。」花無多回道。「嗯,以後還是戴上吧。」宋子星附和。

  宋子星之母早亡,其父宋晨有幾房姬妾卻均無所出,唯有宋子星和宋子音一對元配夫人所生的兒女,宋晨本與花無多之父方正陽為故交,自然對花無多頗為喜愛。又因她曾救了宋子音一命,宋家上上下下對她更是熱情。

  宋晨本人出身軍旅,頗不拘小節。花無多與他說了幾句話,見他與自家父親性情有幾分相似,便也沒了拘束。宋子星叔父宋演,花無多自然記得清楚,當初他在帳中與宋子星的那番對話,花無多記憶猶新,今日一見,卻是個有些威嚴的老者,不過對她倒甚是親切和藹。

  宋家上下對她如此禮遇,花無多說不出喜歡,卻也不會討厭,畢竟人家對你好,喜歡你,也不是什麼壞事。只是看到宋演,思及他曾經說與宋子星有關自己的那番話,她心裡總有些不能釋懷。

  宋子星心裡自然明白,卻也不說破,只與她說些其他的。

  席間,有些應酬,宋子星幫她擋了,有些話,宋子星幫她答了,剩下的就只剩下吃東西了。整個晚宴下來,花無多吃得很飽,頗為滿意。宋子星果然沒有欺她,從差點到正餐再到瓜果,這頓晚宴至少有五十樣不同種類的江南吃食,當真令她心滿意足。宋子星說,過年比這個還要豐盛,花無多雙眼一亮,甚是期待。

  席間,宋演的七夫人毛遂自薦,欲彈奏一曲助眾人酒興,宋晨欣然應允。

  琴方擺好,簾後便走出一個女子,長裙旖旎,纖腰不盈一握,神態優雅亦有些倨傲,年輕又不失風情。她迤邐走到殿前,先有禮地福身一拜,而後方才坐下彈琴。花無多不懂音律,也不知她琴彈的好還是不好,總之聽著不討人厭。

  一曲方罷,眾人鼓掌,女子起身方要退下,就聽宋演道:「你過來坐。」拍了拍自己身邊,女子一挑眉,面上似乎並未十分歡喜,卻仍走過去坐在了宋演身邊。恰好與花無多相對。

  觥籌交錯間,她目光若有似無地打量著花無多,在眾人停語的間歇忽道:「聽聞方姑娘曾一人大鬧當今國舅爺的婚禮,還當眾被國舅夫人打了一巴掌,拖出府去,不知此傳言是真是假?」

  宋子星重重地放下手中酒杯,杯中尚未飲下的酒便濺在桌上,那女子目光微微一凝,卻仍注視著花無多。

  一時間,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花無多,極靜。

  上座宋晨目光微沉,卻未言語。

  宋演只怒視了一眼七夫人。


65一輩子的兄弟

花無多面帶淺笑,直至對面女子含笑的嘴角開始僵硬,方才道:「七夫人說的一絲不差,當日我丟盡了臉面,後來想起這件事,死的心都有了。」

  女子聞言,笑得含蓄而有深意,殿中更加靜了。便聽花無多一人繼續道:「那日我去京城尋一位朋友,朋友一高興送了我一瓶千醉,我這人自幼便喜好天下美酒,千醉天下間恐也只剩下納一瓶,當下實在高興,便小心將千醉放在了身上隨身帶著。當晚去國舅府觀禮,忽然想起身上美酒還未嘗過,便一時興起被美酒引誘,淺淺嘗了一點兒,我自然知道千醉非普通酒水,普通人喝上一口也要醉上三日,我仗著自己酒量好,便只淺抿了一小點兒,以為沒事,誰知道,當我站在殿中多時,看到國舅大人牽著新娘出現在面前時,竟一眼將國舅看成了他。」花無多目光看向宋子星,宋子星明知花無多在瞎掰,卻不拆穿,只目含深意地回望著她。花無多繼續道:「我當時鬼迷心竅,酒氣上湧,腳步虛浮,只當新郎是他,便藉著酒膽衝了出去想要當眾把他搶走,說來實在羞愧,人家國舅大人哪裡肯跟我走……」說到此處,她目光低垂,似在害羞悔恨,卻只覺胸口竟隱隱作痛起來。

  這是便聽宋子星接口道:「別說了,當時是我的錯,今後我絕不會再辜負你。」宋子星的手當眾握緊了她的,坐實了方若兮思慕他,而他曾辜負她一片深情,令她酒後失態之事。

  七夫人面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了,宋演卻道:「是賤內多嘴,我回去自會懲戒。」

  未料,七夫人卻不甚在乎,一整面容仍舊淡淡笑道:「千醉,喜酒之人皆知其名。它是一種十分有來歷的酒,據說一口即可令人醉上三日。只可惜此酒天下間再難尋覓,凡是好酒之人得之如得至寶,有幸得之,便是嘴上三日又如何?只是不知,方姑娘可曾將此酒帶在身上?讓我等好酒之人聞上一聞也是幸事。」

  當日花無多一口氣喝下半瓶千醉,事後,還是宋子星將剩下的千醉交還給她,不過因當日醉酒喝了些灑了些,已經剩下不多了。花無多事後很珍惜地將剩下的千醉換了個掌心大小的瓷瓶裝好,帶在身上,之所以常常帶在身上,是想或許危急時刻拿來當蒙汗藥用也不錯。千醉數滴融入酒中便可醉下一群人去,比尋常蒙汗藥都好用,用銀針也試不出來。花無多始終存了這個心思,所以劉修結婚當日身上才會帶著千醉。

  聞言,花無多一笑,自懷中拿出瓷瓶,道:「既然七夫人也是喜酒之人,若兮又怎能駁了夫人所求。」

  當丫環將瓷瓶遞到七夫人手裡時,她微微湊在鼻端輕嗅,只一聞,便覺頭暈目眩,面頰發紅,竟然聞一聞也有了醉態。她道:「果然是千醉。」

  宋演目光微露詫異,伸手拿過瓷瓶放在鼻端聞了聞,驚道:「真是千醉。不知,是何人送與方姑娘的?」

  花無多道:「是洛陽李家三公子贈與我。」

  洛陽李家三公子——李赦。

  宋演聞言目光一亮。

  殿中眾人聞言,面面相覷,均目露深意。

  這時,上座宋晨忽道:「子星,你莫要辜負了方姑娘的一番情意。」

  「是,父親。」宋子星恭敬答道。

  宋演當先舉起了酒杯,對上座宋晨恭賀道:「大哥,子星尋得如此佳偶良緣,小弟甚是為你為子星開懷,小弟敬你一杯。」

  自宋演後,宋家人一一敬了宋晨及宋子星。

  一番紅籌交錯後,宋子星看著一旁若有所思似笑非笑的花無多道:「我知你心思。」

  花無多一怔,忽然湧起一絲愧疚。卻聽宋子星輕聲道:「若兮,你如今讓那個所有人都以為你愛我至深,憂我負了你,給我做足了顏面,即便將來你離我而去,別人也只會認為,是我不要你,最多落個負心漢薄情郎的惡名。但是,若兮,不要總是想著離開我。」

  花無多垂目,低聲道:「我何嘗不是為了我自己……」

  宋子星握緊了她的手。

  宋子星與花無多竊竊私語的模樣,看在他人眼中甚是恩愛。

  自此以後,方若兮大鬧國舅婚禮之事便有了另外一個版本的傳言。傳言中的主角自然由原來的國舅爺劉修,換成了安南將軍宋子星。而今所有人都在傳,方家與宋家的喜事近了。

  第二日一早,花無多方才起身,便開始應接不暇,一件禮物接著一件,這宋家上下,待她實在盛情,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體會到,自己的身份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待遇。若然劉修早知道她的身份,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景?思及此,花無多心中原有的暢快蕩然無存。

  宋子星誠不欺她,過年時,花無多收壓歲錢收到心虛。想想自己與宋家無甚關係,這般收錢實在不好意思,但宋家每個長輩送壓歲錢時的理由都讓她推拒不掉,說這是他們宋家的規矩、習俗、必須的,不收不給面子,不收看不起他們,不收是不對的,總之不許不收。連一旁看著她拿壓歲錢是嘴卻在抽筋的宋子音都笑她,「妹妹,你還是坦然受之吧,何必這般辛苦,像受了什麼折磨一樣。」說起來,宋子音雖與她同年,卻比她大了三個月,所以,便稱花無多為妹妹。

  宋子音先前並不清楚她的身份,在她力敵陳東耀救了自己一命後,方才知曉她的真實身份,心裡明白她與大哥宋子星的又一層關係,對她越發親近了。在杭州,宋子星不在時,便是宋子音陪著花無多。

  在杭州,也曾有些小插曲,因她初到杭州,杭州許多名門閨閣小姐都發了請帖邀她賞曲遊園,她多數回絕了,自落了個不易親近之名。話務多原也不在乎,只是宋子星姑母宋藍的邀約她不便回絕,畢竟是長輩,便由宋子音帶著一同去了。

  花無多不喜歡這些人情世故虛與委蛇,但卻也不懼。

  她與宋子音到了宋藍所在的范府,宋藍所嫁之人是昔日宋晨的一個兄弟,但可惜這人早亡,留下一雙兒女,宋藍孤兒寡母一家三口便依托其兄長宋晨的照拂。宋家自來護短,宋晨、宋演兩兄弟自幼對這個小妹便很是照顧,如今小妹夫君早亡,更是照顧有加。

  范府雖不如總督府大,卻也打理得很是精緻。宋家在江南名望極高,出神宋家的宋藍自然也甚得江南這些閨閣名門小姐的喜歡,時常往來於此,辦些女子間的遊園會。以前,宋子星也常常來探望姑母,據說,宋子星每次出現在范府,這范府往來的美

  人比府裡盛開的花兒還要爭奇鬥艷。

  當宋子音偕花無多出現在范府是,還未進後院,花無多便聽到了許多女子的說話聲和此起彼伏的笑聲。

  遠遠地,花無多聽到一人的聲音:「一會兒她來了你們這些沒正經的丫頭可莫要亂說,得罪了她,便也如同得罪了子星,萬一他今後再不來見我這個姑母,我可愁這滿院子的花花草草也要凋零了。」

  這個聲音……花無多驀地想起了晚宴那日,簾後一女子叫宋子星為宋家小子。原來竟是宋子星的姑母。

  另一人便道:「夫人難道也怕那方二小姐不成?」

  宋藍道:「怕倒談不上,總歸井水不犯河水。」

  一女子又道:「你們沒見那晚大表哥在乎她的模樣,怕是天上的月亮星星摘下來給她,也是會的。」

  一人哼道:「你說那女子很美,莫不是比清菲姐姐還要美?清菲姐姐是公認的江南第一美人,我就不信,她一個不知檢點,醉酒鬧人家婚禮的瘋女人會比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清菲姐姐。」

  一女子溫柔道:「寧兒莫要亂說。」

  又有一女子道:「我們幾番邀約她都不來,甚是高傲,我今日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何等女人,將子星哥哥迷得神魂顛倒。」

  宋藍道:「你們看歸看,莫要說些不自在的話。」

  不知道宋子音聽到了多少,還未走過後院的第二道門檻,已有些尷尬地望向花無多。見花無多正一臉玩味地凝聽著,她便輕輕咳了咳,而後一抬腿,邁過門檻,對不遠處池邊遊廊下說話的眾人笑道:「我們來遲了。」

  眾人目光均望向宋子音,便看到宋子音身後,一個女子邁步跨過了門檻,一抬頭,眾人皆怔。

  那一晚在大殿中畢竟看得不甚真切,宋藍也只在珠簾後看了花無多的大概面貌,而今陽光下一看,不由得也怔了怔。她似乎已美到了極致,由內而外自然而然,她的美,如陽光入心,如清泉入口,如朝露入眸。她一笑,宋藍的心便是一緊,便聽她道:「夫人邀約,若兮來遲,還請夫人見諒。」

  宋藍聞言,忙收起睖睜,起身過來一手牽了她,一手牽了宋子音,笑道:「你們能來就好,來這裡坐。」

  廊下或立或坐共五位少女,此刻仍尚未回過神來。宋藍牽了花無多的手向遊廊走去,花無多見宋藍年約三十左右,風情萬種的模樣,相貌倒有幾分與宋子星神似。

  花無多方才坐下,便聽遠處一人「啊」的一聲,舉目望去,卻見院外一棵大樹枝丫上赫然站著兩個男子,而今這兩人不知怎麼在樹上搖搖晃晃,你拽我我拽你,眼看這兩人便要連串掉下樹來。宋藍望見亦有些擔憂地站了起來,花無多見二人均不會武功的樣子,看到宋藍著急的神情,便知道這兩個爬樹偷看的男子與她定然有些關係,一提氣飛身而起,轉眼間在他們掉下樹前一個、兩個都抓到樹上站好。

  這二人原本嚇得三魂已丟了一魂,而今近距離見到花無多,竟全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僅剩的兩魂眼看也沒了。這時就見花無多對他們嫣然一笑道:「這回站好了,二位公子,莫要再掉下來了。」一拂袖,她轉身飛入院內,輕飄飄地落在地上,衣裙上繡的芙蓉也隨即迎風盛展開來。花無多尚未走迴廊下,邊聽身後撲通撲通兩聲重響,而後就聽到幾個不同的聲音驚叫道:「少爺」、「公子」……一團亂。

  花無多聞聲回頭,那棵樹上哪還有半個人影,仔細想了想,方才明明將他們安置好了啊。怎麼一口氣全掉下來了,連雙手抱著樹幹的那個都掉下來了。她眼中閃過笑意卻還是忍住了。只嘴角抽了幾抽,轉頭走回宋藍身邊,卻見宋藍和遊廊下幾人面色均有些擔憂和慌張地看著牆外,看到她走回來又不好意思表現得太明顯,雖勉力坐下卻已然坐立不安起來。

  宋藍面色有些怪,花無多也只小坐了片刻,便與宋子音告辭走了。花無多在時,那五位少女竟怔怔地看著她一句話也沒說。待她走了,出了院子,方聽叫寧兒的少女道:「她果然很美。」

  這時,范清菲道:「不知哥哥摔得怎麼樣了,姑媽,清菲先告辭回家看看。」

  宋子星的表妹鄭明若亦道:「夫人,明若也退下了,回家探探哥哥。」

  宋藍道:「從那麼高的樹上摔下來不知怎樣了,我也甚是擔心,你們回去見了給我捎個信來。」

  「是。」二人答道,忙退下了。

  出了范府,坐在車上,宋子音早已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花無多亦笑。

  宋子音邊笑邊道:「太好笑了,我回去要告訴我哥。」

  花無多也扯起了嘴角,道:「我無意。」

  宋子音笑得越發厲害,道:「實在太好笑了,你可知樹上那兩人是誰?」

  花無多一抬眉,雖然知道一二卻不說明。

  宋子音便道:「一個是那自視清高的范清菲的大哥,另一個是我表哥。」宋子音眨了眨眼,繼續道:「這個范清菲一向眼高於頂,糾纏我哥哥多年,今日見到你,怕是再不好意思糾纏我哥了。」

  花無多笑道:「清菲很漂亮,這許多年,為何他沒有娶了清菲?」

  宋子音道:「我也曾問過大哥,不過,他只回了我三個字。」

  花無多似笑非笑道:「不喜歡。」

  聞言,宋子音笑得前仰後合,道:「你連我哥說此話的神情都學了個十成十。」

  花無多笑而不語,宋子星曾說,不要用眼睛去看他,要用心去感覺他,而今方知,他說這話的含意,她雖然知道宋子星會用如此神態說這三個字,卻不知他緣何會說這三個字。她思忖了一會兒,終究想不明白。卻聽宋子音歎道:「我真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樣。」

  當晚,宋子星卻主動向她提及了。

  原來那盜糧之人不是別人,卻是宋子星。因四下鬧饑荒,許多流民湧入江南,給一向駐守江南的宋家帶來很大的隱憂,宋家得知晉王劉易圍積了大量糧草,宋子星便計劃在同,鳳舟賽去江陵之際盜取。宋子星早已計劃這麼久,當時一來是知道花無多不想登台獻唱,又不清楚公子琪早已為她安排了替身,因而擔憂鳳舟賽不能順利舉行,從而影響了他的盜糧計劃,二來也想趁機確認她的身份和戲弄一下花無多,所以在當日猜測到花無多很可能不登台獻唱私下逃跑時才為難了她一番。他當時也沒想到花無多寧可踩塌高台也不願獻唱。提及此,花無多狠狠瞪了宋子星一眼。宋子星笑了笑,繼續解釋,他在順利盜了糧之後,便用早先化裝成流民的數千兵丁分散著將盜來的糧食運到了江南,再發給到江南,再發給到江南避難遷徙的那些流民。聽到此處,花無多沉吟不語。據她所知,當時想要盜糧的不只宋子星一人。

  這時便聽宋子星繼續說,當時盜糧的不只他一人,還有吳翌。那日,他的手下扮作流民搶劫了東邊糧倉,吳翌卻用了部分人煽動流民藉機搶盜了西邊糧倉。

  花無多又問:「他盜糧又是為何?」

  宋子星道:「據我所知,吳翌將盜來的糧轉賣給了李赦,李赦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便在江陵一帶的各大商號分銷了。」

  「他為什麼將糧賣給李赦?他會缺錢?」花無多帶著疑惑問道,據她所知吳翌可不像是缺錢的樣子。

  宋子星笑笑,道:「吳翌此人我十分欣賞,他賣了這些糧食給李赦,有三個用處。一方面可得一部分錢財為己所有,另一方面就地銷贓,不須像我轉運這般麻煩耗時費國,再來,此舉也對江陵一帶百姓有益。」

  「此話怎講?」花無多問道。

  「江陵一帶連年大旱,市場流通的米價非常高,吳翌將盜來的糧食低價轉給李赦,自己可得一部分利,李赦也有利可圖,李赦是商人,商人講究的是利益,即便有些鋌而走險也會去做。李赦此番買賣必定能賺不少,不僅如此,他當初為一個女子有了些許思慕之情,所以他很樂意與吳翌交易,幫他這個忙。」言及此,宋子星的目光落在花無多身上,繼續道,「李家的糧號遍佈江陵各州郡,想要掩藏這些官糧也非難事,正好幫吳翌就地銷贓。不僅如此,因大量糧食進入市場銷售,米價的價格自然會降,總也算是對百姓有些益處。」

  聽到此處,花無多神思有些恍惚。她知道吳翌有些小聰明,但從未想運,他竟這般善於運籌帷幄。想必在欲盜糧那一刻起,他便早已想好了第一步,甚至李赦。想到李赦藏在水果籃子裡面的信箋以及等她起床時的情景,方才有些明白,為什麼李赦進他們所住院落會如此輕而易舉,而每一次公子翌和公子琪都不在。李赦的思想,當初她並不明白,而今回想,卻也知道那是在追求她。

  吳翌當初竟也利用了她。想到這點,她胸口便是一悶。

  思及此,她便又想到宋子星,宋子星盜糧的心思想定然也是計劃已久,其中何嘗不是利用了江陵郡主劉玉對他的思慕之情。

  花無多不禁歎自己歎劉玉,遇到的都是狼。

  宋子星卻笑言:「我於他人是狼,於你卻是魚肉,任你宰割。」

  花無多聞言,一本正經道:「我雖喜歡吃魚肉,卻從不喜食人肉。」

  宋子星失笑,搖頭歎息道:「我何時才能喜歡你少一分,我便圓滿了。」

  花無多道:「我甚是期待。」

  宋子星一氣,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花無多一偏頭,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了他的手,卻被他緊緊反握住,花無多哼了一聲,掙扎幾下,卻未能掙脫,便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宋子星靠近了她幾分,目光灼灼地望著她,輕聲道:「答應我一件事。」

  花無多晃著雙腳,搖頭晃腦,道:「求我啊,求得好聽,興許我就答應了。」

  宋子星道:「不要只用眼睛看我,用你的心感覺我。」

  花無多裝模作樣地閉上了眼睛,半晌伸出另一隻手來像瞎子一樣四處亂摸道:「好累啊,啥也看不到。」

  宋子星哭笑不得。

  望著她有些得意的側臉,宋子星忽然希望時間在這一刻停住。

  花無多知道,其實宋子星待她是極好極好的。他對自己的那份心思也是真的,她在試著接受,也在努力試著忘記原本佔據自己心裡的那個人……很努力,很努力。

  只是這般努力,她仍不明白,自己對宋子星是真的有些喜歡,還是以為自己喜歡。只知道,她曾經厭憎的宋子星,如今也不再厭憎了,與他在一起,也不難過。如此,便先這樣吧。


66保重

年後,回到蘇州,宋子星越發忙碌起來。不停地往返蘇州、杭州、揚州等地。

  同年四月,東南建安陳東耀擁兵自重,自封齊王。天下所有人都心知陳東耀反了。

  同年六月,宋子星集結六萬兵馬,聯合江陵晉王劉易,兵分兩路以平叛之名共同討伐陳東耀。

  數月前,宋子星便問過花無多可要去建安,花無多原本以為宋子星去建安是想為妹妹報仇,如今方知錯了。他早就知道東南有異象,而他只不過在等,在等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將陳東耀徹底剷除。

  原本陳東耀安鎮守建安,正所謂天高皇帝遠,再加上他一貫囂張跋扈,幾乎沒人能管得著他,如今稱王,便是藉機擴張領土。陳東耀不愧是當朝第一猛將,只用了兩個月便將廣東一併收攬其中,一時間勢力龐大,軍隊擴張迅速,無人能出其右。

  建安在江南後方,陳家與宋家一直不和,陳東耀與宋子星之間更是頗有嫌隙,幾乎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建安在江南後方,陳家與宋家一直不和,陳東耀與宋子星之間更是頗有嫌隙,幾乎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平日裡陳東耀便利用賊匪流寇等借口滋生混亂,經常騷擾江南,陳家早已成為宋家的心腹大患。而今他稱王在先,宋家聯合劉家早有滅他之心,宋家想分福建等地,劉家則想盤踞廣東,進而佔領廣西。

  此番時候,花無多在宋子星身邊已留了近半年,如今天下大亂,唯有江南尚且平靜,花無多原本想混得一時是一時,卻未料宋子星要去征戰。宋子星問過她的意思,戰爭之於她是陌生的,但畢竟在茶館裡聽慣了說書的講些英雄故事,忠肝義膽,義薄雲天,張翼德一人單槍匹馬喝退遭遇、曹操百萬雄兵等等英雄行徑令花無多無限神往。

  花無多原本便有一顆心當俠女的心,尤其仰慕英雄,而英雄又多出於戰場,便相灃,不妨跟去看看熱鬧。如若有機會,可以再會會天下第一採花陳東耀。

  宋子星聽到花無多如此稱陳東耀時,戲說:「若然陳東耀聽到你如此稱謂他,不知會作何感想。」

  花無多卻頗不以為然道:「很不錯了,總也是個天下第一。」

  宋子星駭然失笑,道:「我真想將你綁在身邊寸步不離。」

  「你當我是錢袋啊!」花無多聞言頗為不滿。

  宋子星笑道:「你若是錢袋,我便當銀兩,很容易便進了你的心裡,還可與你朝朝暮暮地相伴。」

  望著他的目光,他偏過頭去,道:「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半月後。」宋子星淡淡道。

  臨行前,蘇州來了位貴客。李家三公子李赦。

  距離洛陽一別,半年有餘,花無多得知李赦到了蘇州,與宋子星已見過數面,卻一直沒有機會見李赦。

  這日,花無多剛練完功,便見丫環遞上來一個帶著芙蓉甜香的精緻信箋。花無多接過打開,便看到李赦的邀約,夕陽西下,蘇州河畔。

  雖然她從未與李赦坦明過自己的身份,但如今她的身份大白於天下,李赦是姐姐的小叔,她總要給面子去的。

  大軍即將出征,宋子星這幾日都沒有回將軍府,花無多與將軍府管家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去處,便在太陽落山前出了將軍府。

  自花無多從杭州回到蘇州,將軍府附近,各式人物便聚然增加了不止一倍,不管是販夫走誰會或是書生公子,每日將軍府正門、側門、後門都可稱得上川流不息了。如此情形至今尚未有退卻之態,因為將軍府旁因長期來往人流量多,便在四周形成了市場。四下黑店舖的房價也大有提升。商人們都言雖然自古紅顏多薄命,但將軍府住進這位美人卻是個福星,連帶著他們的財運也來了。

  每次,只要花無多的馬車一出府,所到之處,便能看到無數摩肩接踵的男男女女像看稀有動物一樣跟著她的馬車,彷彿馬車厚厚的木板也擋不住他們的目光。幾次之後,花無多再也不坐馬車出去,都是越牆而去。

  由於在蘇州過得很是自在,所以花無多已然有陣子沒有戴面具了。出門也只是面紗覆面,因面具戴久了會對皮膚有所傷害,晚上還要抹藥泥,甚是麻煩。既然如今身份已然大白天下,花無多在蘇州期間,便索性不戴了。

  好笑的是,有一次她戴了面紗,正欲跳牆出去,便聽高牆外一人歎息道:「牆內有佳人,牆外有書生,奈何一堵牆,擋住愛慕光,若然佳人出,若然書生入,便是一面緣,此生亦無憾。」

  聞言,花無多起了頑劣之心,目光一轉,便摘下面紗,突然越牆而出,瞬間站在書生面前,與他面對面的互看了一會兒。見書生瞪著一雙牛眼半晌毫無反應,花無多還對他眨了眨眼,不眨還好,這一眨便看書生雙眼一翻仰面倒了下去。花無多也嚇了一跳,忙探了下書生的鼻息,發現他只是暈過去了,不禁有些納悶地看了眼書生,想了,一撇嘴,戴上面紗,逍遙而去。

  後來那堵牆下也總是聚滿了人,花無多只好換了其他牆躍出去,有時候她剛越牆而出便聽到有人喊:「在這邊……」可那人話音剛落便已看不見她的身影了。

  後來,宋子星加強了將軍府四周的守備,牆外再也無人。花無多還是一樣躍進躍出,宋子星也不管,只告訴她,出門一定要與府裡的管家知會一聲去處,其他由著她。宋子星的不理不睬甚合她心意。

  蘇州河畔,微風送爽,楊柳青青,花無多剛到,便看到河畔停泊的一個畫舫前立著一人。風過吹起他的衣衫微擺,挺拔的脊背背著光,竟有些寂寥的意味,花無多一步步走近,看到他回身望向她,她一笑道:「李兄,多日不見,輥來無恙。」此言一出,便是承認了以前便與李赦想熟了。果然,說出這句話後,她看到李赦並未有任何異樣,見她如此坦白,反而豁然一笑。他已知道了。

  坐在畫舫上,精緻的酒菜。聞了一下杯中酒,花無多瞇起了眼睛,索性去了礙事的面紗,痛快地飲下了一懷。

  李赦目光一滯,雖然很快恢復過來,卻仍帶了絲若有若無的悵然。

  說來奇怪,李赦那日話不是一般的少,幸好酒實在是好,否則花無多也是坐不住的。

  臨走前,花無多道:「若兮得知李兄此去往北,若兮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李兄方便與否?」

  李赦道:「但說無妨。」

  她遞過一物給李赦,道:「若李兄有機會去京兆之地,煩請李兄將此物帶給吳翌。」

  李赦未曾猶豫,接過花無多遞來的東西,點了點頭。

  花無多笑道:「謝李兄。」

  李赦道:「何必客氣,李、方兩家是一家,你我是一家人。」

  花無多笑著點頭。

  天黑了,分別前,李赦送她到了初來相約之地,她身上染了酒香,兩頰略有嫣紅,自畫舫躍至河畔時,星光落了她滿身。李赦心神有些恍惚,見刀子遠去,對她的背景輕聲道:「保重。」

  未料想,她意耳尖地聽見了,回身伴著滿天星光,對他揮手笑道:「李兄亦保重。」言罷轉身,灑然而去。

  李赦遙遙相望,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有緣再見。他低頭望著手中之物,神色變得複雜。

  怔忪良久後,他方才轉身回到船中,提筆在紙上寫道:一切安好,勿念。當信鴿放出時,飛向的是金陵方向。

  三年後,李赦迎娶了洛陽金家小姐金思釵為妻。而其弟李勘,在一年後,亦在四川成親,當年便得一子,一生鮮少踏足中原。

  福建等地要比江南熱上許多,更別提此時已然入夏。

  花無多自從杭州回到蘇州,平日裡多載面紗,極少再戴面具了。臨來福建前宋子星主動提及讓他載上面具時,她頗不以為然。

  宋子星言明,此去建安去見陳東耀,以她的容貌,必定惹來許多事非。未料花無多聽後根本不在乎,還十分不屑地反駁道:「讓他來啊,我就等他來。」

  聞言,宋子星眉頭緊皺。年前,花無多曾與陳東耀交過手,雖然當時她載著面具,但以花無多獨特的兵器和身份,很可能已然暴露……一想到陳東耀可能覬覦她,宋子星心裡在就一陣不舒服。見宋子星反覆提及戴面具一事,花無多終是答應了宋子星,戴上面具扮做他的近身護衛入了軍營。

  自從京城花無多大鬧國舅爺劉修的婚禮後,天下間便對方家二女方若兮有各種版本的傳聞,但無論哪個版本,方若兮貌若天仙,擅長易容術,曾就讀南山書院,手使特殊兵器十指金環這幾樣卻是不變的。想來,公子語等人的大嘴巴功不可沒。

  後來,宋子星帶花無多回杭州,方若兮之美貌更是盛傳江南,乃至天下。所以,陳東耀若因花無多的兵刃十指金環而猜測出花無多的真實身份亦是極為可能的一件事。

  宋子星的擔憂不無道理,陳東耀自與花無多交手未果後回到建安,便命人去調查在蘇州與他交手的那個女子的身份背景,因那女子所用武器實在古怪。那武器竟能傷了他,頗令他介懷。

  三日後,探子回報了一份詳盡的材料。

陳東耀看後緊蹙眉頭,竟然是她?宋子星竟將她留在身邊,做他妹妹宋子音的保鏢,原本還對宋子音有些念想的陳東耀一時間全部思緒都被這個女子佔據,倒將宋子音之事拋諸腦後了。聽產,她擅長易容術,是個絕代佳人,不知是真是假?想起那日她站在樹上的姿態,想到她的武功,想到面具後的絕色姿容,想到她的身份,陳東耀心癢難耐。

  而後陳東耀一直忙於領土擴張,四處征戰,但始終也未曾忘記那個與他單打獨鬥十招不敗的女子。私下裡,他輾轉得來方若兮的畫像,一看之下,更是驚訝,從曾經的心癢難耐變成每每思及都心煩意亂起來。他便十分留心注意起宋子星身邊這個女子的動向,更派了許多人暗中去了蘇州,斷斷續續得了些方若兮的消息。但派去的人卻始終接近不了方若兮,不僅接近不了,有些還有去無回,陳東耀知道宋子星在江南的實力,更明白女子武功了得,不易接近,卻仍不死心地不停派人探聽她的消息。知道得越多,他越是被她吸引了心思。

  陳東耀此人雖勇猛卻無計,幸好身邊有個謀士叫魏遷。魏遷謀略出眾,人品卻差,甚為貪財,他幫陳東耀領土擴張亦是為財。這點倒是與花無多有些相像,但花無多一向君子好財取之有道,可魏遷卻不是這樣的人,他為聚斂財富,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但陳東耀也不是什麼好人,一直頗為縱容他。陳東耀好色,魏遷貪財,這對主僕向來各取所需相處融洽。

  此番宋子星與劉謹同時聲討陳東耀,陳東耀獲悉後亦絲毫不懼,反而心心唸唸方若兮是否跟了宋子星同來。

  宋子星率真軍駐紮在福建邊境,當陳東耀獲悉宋子星身邊並沒有女子出現現時,竟有些失望。

  魏遷知道後,便與他說,即使方若兮沒來,宋子星離開蘇州,將軍府守備必然鬆懈了,一語驚醒夢中人,陳東耀來了精神,便派人了人去蘇州,可數日後探回來的消息竟然是方若兮並沒有在蘇州將軍府,陳東耀又招來魏遷商量,魏遷想了想便說:「聽聞方若兮擅長易容術,如果扮作男子隨宋子星同來,亦未可知。」陳東耀聞言覺得有理,便催促魏遷想個辦法將她引出來,魏遷便道:「辦法不是沒有,只是……」

  六月二十日,宋子星率軍六萬向東陽郡進發。

  臨行前一夜,宋子星抽空去找花無多,囑咐了些行軍要注意的事情,他告訴她,可能要受些苦累。她卻道:「人卵心,我不會拖你後腿,給你添麻煩的。」

  那晚剛下過一場大雨,夜空似被洗涮過,空氣清新,有些甜味。

  他望著她,因近日太忙,已有兩日沒有見到她了,雖然他不能回來見她,卻仍命人送來一些叮囑的話語給她,不能太約束她,否則她很可能會離他而去,他怕,他真的怕,怕得有些縮手縮腳畏首畏尾,不像他自己了。

  他的手指輕撫上她的面頰,她一怔,卻沒有躲開。他撫摸著,入手的溫熱令他一悸,手指微微纏繞上她鬢邊的幾縷碎發,纏繞纏繞,直到她的目光浮現了一絲迷離。他低下頭去,一點點靠近,他的唇將要覆上她的,她突然回過神來,驀地將頭偏向一側。他一怔,目光一暗,放下了手,緩緩道:「早此休息,明天還要早起。」言罷,舉步而去。

  第一次隨軍而行,數萬兵士的腳步聲亦令花無多覺得蕩氣迴腸。六萬兵馬分三路行進,花無多自然跟在宋子星身邊,忍不住不停回望,覺得隊伍總也望不到邊,第一鎰見到這樣大的陣仗,花無多只覺得呼吸都是滿滿的豪氣。騎馬跟在宋子星身邊越發精神奕奕。

  她的變化,宋子星自然發現了,見她一身戎裝,戴了面具作男子裝扮,不知從哪裡要來一柄輕巧的長槍放在馬側,颯爽英姿的模樣比之他軍中將軍亦是不差。他在當晚安營紮寨休息時與她圍著篝火,道:「你這面具做得倒好。」

  「是嗎?」花無多聞言眼睛一亮,道,「我是比照三國大將趙雲做的,我本想著做張飛的,可是他一臉鬍鬚難弄,我就比著趙雲做的。可是做完了又怕別人覺得太像,便又改了改,怎樣?我像不像個玉面將軍,比你也不差吧?」

  宋子星仰頭望著夜空,笑道:「比我尤勝三分。」

  「虛偽。」花無多聞言反倒撇起了嘴。

  「怎麼了?」宋子星笑道。

  「我問過徐清,徐清說,是很不錯,不過比起將軍還差三分。」提起這事,花無多神情更加不屑。

  宋子星一笑,道:「不必理他。」

  花無多道:「我自不會理他,他根本就是盲目崇拜,就算天神下凡在他眼裡估計也比不過你,頂多打成平手。」

  宋子星失笑,道:「改日,我好好教導他。」

  「別教了,浪費時間,朽木不可雕也。」花無多不以為然。

  宋子星笑道:「不會,我告訴他,不必等天神下凡那麼麻煩了,你總是比我勝上三分的。」

  花無多聞言,拍著他的肩膀笑道:「現今天下除了少數瞎了眼的外,明眼人都稱我是天下第一美人了,雖然我不屑這個名頭,但從側面也反映了我的價值。欣慰之餘,我也想以此證明,其實我並不在乎余清小眼睛裡面那三分的。」

  宋子星搖頭笑道:「那多謝你想讓了。」

  「不謝不謝。」花無多道。

  篝火映著他們的面頰,辟里啪啦的聲響不停,偶爾還能看到不遠處盤桓飛舞的飛蛾和蚊蟲,宋子星忽道:「你發現了,其實不只今晚,自春季來臨有了蚊蟲,我身邊便沒有一隻,往年都有的,就今年沒有,不過蚊子不來騷擾我也是好事。」

  宋子星聞言眼中卻浮現了隱憂,問道:「你是不是吃過什麼特殊的東西?還是身上帶了特別的物件?」

  花無多想了想道:「沒有啊,我在你身邊半年了,沒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啊,特殊的物件,也沒有啊。不過當初受傷,唐夜倒是給我吃了……難道……與那藥有關?」

  「唐夜給你吃了什麼藥?」宋子星問道。

  「唐夜給我吃的叫雪域天丹,我聽琪說,此藥是療傷修復筋絡的聖藥,還對內功修為提升大有肋益。唐夜給我吃了五顆,我的傷好得很快,後來,我也感覺內功修為比以前更上一層樓了。難不成,那東西還有趨避蚊蟲的功效?」花無多道。

  宋子星道:「雪域天丹?」

  花無多道:「對雪域天丹。琪說,吃上七顆,身體會有淡淡的甜香味,我只吃了五顆,不過,好像隱隱的也有。尤其一出汗就更濃些,或許是這種香味驅散了蚊蟲,真不錯。」花無多並不知道,在她昏迷時她還吃過兩顆,她已然吃了整整七顆了。

  宋子星靠近了幾分,細細聞了聞,以往他都以為這是她身上香包或者衣服上熏香的味道,從沒想過這竟然是她的體香。只是這種體香雖然淡卻因是唐夜種下的,透著莫名的詭異。

  宋子星將疑慮入在心裡,面上卻仍是一派自然,對花無多道:「或許你是因禍得福也未可知,功力提升,還有異香可驅蚊蟲。」

  「是啊,我也這麼想。」花無多笑言道。

  宋子星見她這麼看得開,便笑道:「天下間除了幾個瞎了眼的,你已是公認的天下第一美人了,而今身上又帶異香,雖驅了蚊蟲,恐怕往後更招狂蜂浪蝶了。」

  花無多聞言笑道:「那有何懼,有你在旁邊,再錢的毒蜂,再浪的彩蝶也會被你拍飛踩死,我高枕無憂得很。」

  宋子星輕笑出聲。

  花無多忽然想起一事,便道:「不過,有只叫陳東耀的不經意蜂若然來了,你別擅自拍飛,留給我,我要親自對付他。」

  「你似乎很關注他。」宋子星道。

  花無多道:「是啊,很久未遇敵手了,想起上次和他打的那一架我就手癢癢,真想和他再打一次。」

  「難怪這半年你一直勤於練功。」宋子星道。

  「嗯,我有種感覺,我極有可能再遇到他,這次,絕不會逃得那麼狼狽了。」花無多堅定道。

  「這麼說,你還是打算逃的。」宋子星咳了咳,忍住了笑意。

  「他實在厲害,我心裡也沒……」話未說完,花無多哈了一聲,輕鬆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來日方長嘛。」

  宋子星道:「對,來日方長。」他望著她,她望著夜空。

  總有那麼一天,你會看到身邊還有我。


67從容應對

陳東耀派大將軍許振迎戰劉謹,而他自己則駐守在東陽郡,迎戰宋子星,此舉擺明了未將劉謹放在眼裡,他在意的是宋子星。

  劉謹得知此消息,雖怒陳東耀將他看輕卻又暗中竊喜。

  陳東耀此人極難對付,陳東耀迎戰宋子星,宋子星必將陷入苦戰,他只需坐山觀虎鬥,全力對付許振,拿下宜春郡和准陽郡,再取些漁翁之利拿下廣東。

  要入福建取建安,必先攻破鎖鑰東陽郡。

  現下,宋子星六萬兵馬已駐紮在東陽郡外三十里。

  東陽郡外多是茂密的山林,趁宋子星與各路將軍商討攻打陳東耀的策略時,花無多跟著徐清已進了附近林子裡去巡視,人家徐清是真的去巡視,花無多卻是因閒不住跟著玩的。

  以花無多現在的裝束看,乃是宋子星近身校尉服,這身也不可不白穿,在軍中有著特殊地位,穿上這身衣服就代表是直屬將軍管轄,只聽命於將軍一人,別人管不著。有時候,將軍會交辦些特殊差事給這些人,其他人也是不能多問的。所以花無多當下隨著徐清出去,就沒人敢來問。徐清自然知道她的身份,當她蹦躂出來說要同去時,他說不行也沒用啊。也只有一個頭兩個大地時時瞄著她,他只恨自己行動前怎麼沒看到她竟然就在附近。

  徐清帶著一小隊人一路向南欲探明附近地形及情況,樹林深處,各種飛禽走獸均有出沒,還有些獵人下的捕獸夾,花無多順手撿了一個擺弄著玩。一行人專尋些僻靜的小路行進,時而遇到岔路,便分兵兩路做好標記繼續前行,一行人向南奔出約五六里路方才停下,眼著日落,徐清便打算折返回營去了,這時卻聽身邊花無多道:「有隊人馬正向我們這裡靠近,大概有十五六人,速度極快,我們怎麼辦?」

  徐清知道花無多武功要比自己高許多,耳目也甚是靈敏,只是沒想到她竟能從聲音聽辨來者有多少人,心中難免暗暗吃了一驚,但馬上一整神色,吩咐道:「丁老二,你先帶人從原路返回軍宮,我隨後就來。」丁老二應是,一揮手,掉轉馬頭,帶著其餘眾人離去。

  徐清下了馬來,邊拴馬邊對花無多道:「吳多,你也請先回去吧。」花無多如今化名吳多,徐清知道她的特殊身份,自然對她十分客氣,心裡想著你趕緊走吧,嘴上也得說個請字。

  花無多卻沒有走,反而也下了馬,道:「我知道你要幹嗎,我和你一起看看吧。這些人武功都不錯,真出事了,你不必管我。」

  徐清還待說些什麼,卻被花無多制止了,「快將馬拴好,他們近了。」

  他們迅速將馬拴在暗處,伏趴在樹叢中。

  這段時間,宋子星不在時便是徐清照顧她,二人早已熟悉。徐清為人很是精明,不好糊弄,只是有些拘禮,主僕上下之分甚為堅持。他還有一個花無多最不喜歡的地方,那便是最聽不得有人說他們將軍宋子星的不是,就算是花無多也不能說,而花無多又偏偏總說宋子星的壞話,徐清每次聽到就與她生悶氣不吭聲。這段時間,徐清也對花無多多了些瞭解。徐清覺得花無多十分好相處,性格灑脫,武功甚高。絲毫沒有小姐脾氣,挺好的。只是她常常沒有顧忌地對別人笑就不好了,因為女人,其實長得太美不是什麼錯,只是她常常沒有顧忌地對別人笑就不好了,因為她對自己笑過三次,將軍已經給他安排了六次相親了…大有他不娶妻不罷休的態式,其實以他的年紀在家鄉連娃娃都抱上了,只不過他一直追隨將軍,將軍尚未成親,他也不想那麼早娶妻生子多些累贅。

  躺在蘺草中,他們靜靜地趴了一會兒,便見一隊人馬騎乘過來,恰在不遠處停下。

  當中一人勒馬停步,向北一揩道:「王上,由此往北再有六里就到他們安宮紮寨的地方了。」

  一人沉聲道:「近日你多安排人在這附近巡視,一見到人,就動手抓了,要活的。」

  來者十六人十六騎,後背兵刃,各個精壯魁梧,以花無多和徐清所在方向,難以看清這些人的樣貌。

  樹叢中,花無多去掰徐清的手,徐清腦門冒汗。死也不給她握自己的手。花無多抬眼一撇,徐清視出現死如入歸的模樣,花無多方才反應過來他誤會了,心裡不禁一撇嘴,試著用嘴型告訴他,「寫字。」

  徐清反應過來。霍地一下臉就紅了。期期艾艾地伸出手心。

  花無多抓過他的手,寫了兩個字。「禽獸。」

  徐清的臉馬上又變成了豬肝色。神情甚是激動,一時喘息便有些重了。

  花無多繼續寫道:「陳—東—耀。」由方纔那人的聲音及背影。花無多已經確定就是他了,花無多向來記憶力好,尤其上次與陳東耀一戰,更是將陳東耀的音容笑貌記得清楚透徹。雖然有半年未見,花無多還是很輕易便從了的聲音和背影認出了他來。

  徐清臉上的顏色慘淡退去。

  花無多繼續在他手上寫道,「你先走,我跟去。」

  徐清驟然眼睛瞪得極大,忙拽了她的衣袖搖頭,表示堅決不行。

  花無多見他如此模樣,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少安毋躁,又在他手心繼續寫道:「不必擔心。」

  見陳東耀等人已走遠了,花無多甩開徐清的拉扯,躍向自己拴馬的地方。徐清哪肯輕易放她走,便也緊追著趕了過來,扯住她正欲解開韁繩的手,低聲道:「你不能去,陳東耀不是普通人,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將軍非要了我的腦袋不可!」

  「我去去就會回來,不會有事,你先走,我一會兒就回去。」花無多利落地解開韁繩,卻被徐清搶了過去。「我不能讓你一個……」徐清話尚未說完,就聽身後不遠處一人冷冷道:「那就兩個都別走了。」

  花無多、徐清聞聲驀地轉身望去,只見遠處的灌木叢中,有三人三騎踱了出來,當前那人,不是別人,赫然就是陳東耀。

  他身材高大,目光陰戾地打量著花無多和徐清。

  方纔已走遠的其餘人也逐一出現在他們身後,顯然是剛剛折返回來。

  花無多目光閃了閃,扯著徐清向後退了幾步,低聲對徐清道:「我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從他們手中逃脫,但如果有你在就變成一半,你趕緊跑,有多快就跟我多快,不要拖我後腿。」

  徐清一怔,他原本心裡想著今日就算拚死也要護住她,可現下一聽,竟是自己拖累了她。想到她武功高也自己許多,脫身或許不難,自己的確很可能幫不上忙還拖她後腿。雖然心中擔憂,他也並不猶豫,當機立斷扯過韁繩上馬就跑,心想引走幾人以便她能更好脫身。

  對面之人見徐清欲跑,當即出來兩騎隨後追去,卻不知為什麼,兩匹馬剛跑過花無多不遠處,便驟然嘶鳴,全部跪倒在地上。馬上二人武功不弱,就地側翻,只受了些輕傷,再看那兩匹倒地不起的馬,前蹄已被齊齊割斷,正吃痛地在地上嘶叫翻滾。

  這一切不過眨眼間發生,眾人甚至沒看清是什麼東西割斷了馬腿,均驚疑不定地盯住花無多,只見她收攏手指在身側,一絲亮色在指端若隱若現,不知是何物。

  花無多瞥了眼已然跑遠的徐清,神情越發泰然自若。

  方纔自馬上掉落的二人此刻正一臉驚懼地望著花無多,二人面面相覷,同時想到此人方才出手若不是對馬而是對人,他們現下已然沒命了。二人雖然有些驚懼,卻仍拔出兵刃,正要衝上去與她廝殺,卻在此刻聽到陳東耀喝道:「退下!」

  那二人聞聲一怔,忙退回陳東耀馬後站定。

  陳東耀上下打量著花無多,只見她從容自若地自腰間拿出一個金色指環套在一根手指上,指環上有個細緻的金鏈子可與腕上金環相扣,扣好一個,她便再拿出一個,如此反覆,直到十根手指戴滿了金環,修長的手指伸展開來,金銀之色在她指端若隱若現,甚是璀璨奪目,陳東耀微微瞇起了眼。

  他想到了十指金環,想到了蘇州雪中那一戰,想到言若兮,想到了面具後的絕色姿容,見她此刻收攏雙拳凝望著自己,眼角眉梢帶著挑釁的笑意,心中竟是一悸。

  陳東耀道:「你就是方若兮?」

  花無多道:「你就是陳東耀?」

  陳東耀身後有人呵斥道:「大膽,小子敢直呼吾王名諱!找死!」那人言罷就要衝將上來,卻被陳東耀抬手制止。

  陳東耀瞇了瞇眼道:「你手上戴的可是十指金環?」

  花無多眨了眨眼道:「你背上所背的可是兵器譜上排名第四的魄月刀?」

  他微微揚起嘴角,眸中的光亮更勝。

  她站在斑駁的樹影下,與上次見到時的模樣大不同,看服飾似是宋子星的近身護衛,看來她的易容術果然出神入化,如今扮作男子,若不是十指金環洩露了她的身份,他根本認不出來。

  常言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竟然在此遇到了她,而且還是孤身一人。這樣絕佳的時間和地點,他又怎能放過。

  他翻身下馬,一步步向她走去。身後眾人也跟隨他下了馬,一縱散開形成包圍之勢,亦步步逼近花無多。花無多驀地向後飛出數步,他猛地一抬手,制止了其他人逼近的腳步,只他一人向她走去。

  當下,他似手持利刃的獵人,而她就是他獰獵的目標,他雙目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靠近,心知她輕功極高,生怕她眨眼間便跑了。

  她擺出攻守兼備的姿態,站在他的正前方,亦目不轉睛地望向他,目光中不帶一絲畏懼,甚至有些挑釁,嘴角牽起了若有似無的笑,朗聲道:「上次我們未分輸贏,這次一戰高下。」

  聞言,他輕輕地牽起了嘴角。她的膽識,她的挑釁,她的毫不畏懼,令他深覺有些趣味。

  他一步步走向她,既穩且輕,他們之間的距離並不長,約有三十步,可等他走到第十二步時,卡嚓一聲,腳下突然傳來劇痛。他看到她狡黠一笑,順著她的目光低頭一看,竟看到自己的左腳已落入了一個捕獸夾中,鮮血自他腳踝處流下。他緊緊皺起眉頭,身後有人低低驚呼叫了一聲:「王上。」眾人齊向他奔來。

  他微一蹙眉,便聽對面之人笑道:「真可惜,還以為今天可以與你再戰一次,既然你受了傷,我就算贏了你也無甚光彩,那就下次吧。」言罷,人已飛掠而去。

  陳東耀身形一動想去阻攔,腳踝處卻傳來劇痛,他忙命身後眾人,「追,快去!要抓活動的,不許傷她!」

  數人領命,飛身追去。

  他緊蹙眉頭,俯身將捕獸夾生生地掰了開來。他自幼力大無窮,掰開捕獸夾不是什麼難事,可待他取下腳上的捕獸夾,花無多早已不見蹤影,其他追將出去的人最後也無功而返。

  回到東陽郡的行宮,陳東耀想起下午那一幕,心神便有些恍惚,命人取來言若兮的畫像,指尖觸及其上,恍若畫中人就在眼前,她的目光清澈璀璨,帶著動人心弦的靈性,她的神態從容灑脫張揚而挑釁,她絲毫不畏懼他,不僅不畏懼,還可以鎮定自若地誘惑著他一步步踏入陷阱踩進捕獸夾,讓他狼狽受傷。他應該憤怒,卻一點也沒有,不僅沒有,反而有些興奮。此時此刻,心裡頭好似有什麼東西在撓著,令他又癢又難受。

  他看了看已處理完的受傷腳踝,問道:「什麼時候能好?」

  「回王上,傷勢並不嚴重,只是些皮肉傷,將養幾日便好了。」正在收拾藥箱的大夫小心翼翼地回道。

  他揮了揮手,道:「下去吧,去叫魏遷來。」

  「是。」一旁伺候的奴才應了,領著大夫先出了殿去。

  陳東耀倒在床上閉目養神。

  不一會兒,魏遷進了殿來,快步走進內殿拜道:「臣魏遷拜見王爺。」

  「嗯……起來吧。」陳東耀道。

  魏遷起身。

  陳東耀仍閉著眼睛沒有睜開,淡淡道:「本王今天見到她了,果然如你所料,她戴了面具扮作男子,在宋子星的軍營中。」

  魏遷垂首站在一邊,聞言,目光流轉,摸著山羊鬍一遍又一遍,半晌,笑道:「王上,你是想……」

  陳東耀驀地睜開雙眼,道:「她揚言要與本王一戰,本王便如她所願。不過本王不想傷她,本王要得到她!」

  魏遷笑道:「好,臣這就去辦。」


68情深意重

花無多回到大營,蹲在帳篷頂看著帳下一會兒進一會出一會兒跑一會兒坐折騰得滿身大汗的徐清,聽著他嘴裡不停地嘟囔,「怎麼還不回來,怎麼還不回來……要不要去稟告將軍,要不要去稟告將軍……」

  不一會兒,一個小兵跑了過來,附耳與徐清道:「沒看到。」徐清面露菜色,撲通一聲坐在地上,三魂七魄丟了一半的模樣把小兵嚇了一跳,小兵忙道:「參將參將,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花無多正看得津津有味,這時見遠處一個營帳的帳簾被人掀開,當先走出一人,那人剛探出半個身子,花無多便從帳篷頂滑了下去,穩穩地站在徐清面前。徐清一見是她,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激動得險險滑了下去,穩穩地站在徐清面前。徐清一見是她,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激動得險險撲上來抱住,卻似忽然想到了什麼,急忙頓住。他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瞥了眼還杵在一邊瞪著眼睛瞟來望去的小兵,正色道:「你先下去。」

  小兵忙應了聲是,跑遠了。

  徐清收回望著站兵的目光,正要開口說話,見花無多一下子將身體立得筆直,大聲對著一個方向喊道:「將軍。」

  徐清盡快轉向,亦看到向此地走來的宋子星,忙正身道:「將軍。」

  宋子星走了過來,望了一眼徐清:「怎麼流了這麼多汗。」

  徐清行禮道:「末將有一事要稟明將軍。」

  花無多見狀,也學著其他待衛對宋子星的模樣道:「將軍請進帳,末將也有一事要稟明將軍。」

  宋子星望了一眼花無多,目露笑意,朗聲道:「好,你二人同與我進帳細說。」

  宋子星先行進了營帳,花無多隨後,徐清耷拉著腦袋最後走了進來,進去後,忙又跪了下去。

  宋子星道:「出了什麼事?」

  徐清正要說,卻見宋子星望著花無多,顯然是在問她而非自己,便將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進到帳裡來花無多立馬變了個模樣,先倒了杯水給自己潤喉,再找了個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方才開口回道:「今天徐參將要去巡視,我就跟著去了,遇到了一夥來歷不明的人,一共十六個,其中一個,他一說話我便認出來就是陳東耀。」

  聽到此處,宋子星目光一凝,望向徐清,道:「然後呢?」

  徐清正要回話,便聽花無多又道:「我們被陳東耀察覺了,他出現時,我讓徐清先騎馬走了,我一個人留下來對付他們。」眼見宋子星沉了臉色,徐清擲地有聲地道:「末將未能保護好方姑娘,請將軍責罰。」

  花無多忙道:「你不要怪徐清先走,當時情形只能如此,單一個陳東耀就夠我和徐清受的,何況還要有其他十五人,我權衡利弊,以我的功夫,想要全身而退並不難,但要帶著徐清一起走就有難度了,所以我只有讓他騎馬先跑。」

  花無多話一停,帳內便悄無聲息起來。徐清垂頭跪在地上不知在想著什麼,宋子星將望向徐清的目光轉移到了她的臉上,淡淡道:「你是如何脫身的?」

  「當徐清跑時,有兩人同時去追,我便用銀針射殺了他們所騎的馬腿,讓徐清順利跑遠了。我當著陳東耀的面戴上我的十指金環,有意讓他認出我是誰,上次我與他打過一架,他果然還記得。我引了他下馬,一步步向我走來,剛巧我今日拾了個捕獸夾,我借後退之機暗中將它丟擲在草叢裡。他只顧盯住我,怕我跑了,就沒注意腳下,如我所料一腳踩在了捕獸夾上,傷了腳踝。我便藉機跑了。」說到此,花無多又補上了一句,「很從容的。」

  帳內一時寂靜無聲。

  花無多想了想,覺得自己畢竟是逃跑,總有些沒面子,便道:「我當時想,他們人太多,我和他打架要可能會吃虧,所以我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跑的。」話剛說完,右手已被宋子星緊緊握住,花無多有些尷尬地掙了掙,卻掙脫不出來,便示意宋子星徐清還在帳內跪著。卻見徐清依舊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知想著什麼垂首不語,花無多便有些奇怪地問道:「徐清……你怎麼不說話?不會是在自卑武功比我差吧?」

  徐清的身體微微一顫,宋子星忍不住輕輕咳了一下,卻聽花無多繼續道:「你不必傷心難過自己武功比我差,其實武功差可以用智謀抵消的,雖然……雖然你智謀也比我差……」

  徐清的身體僵硬了,花無多意圖亡羊補牢,繼續道:「得了,你還是這麼想吧,有些事是天生的,強求不得,正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比人氣死人,要怪只怪爹娘沒把自己生得更好……」宋子星打斷了她的話,道:「徐清,你先下去。」

  徐清起身站起,面有菜色,悶悶地退出帳去,臨出門前還聽花無多振振有詞道:「怎麼辦呢?徐清因我嫌棄他武功太差拖我後腿,被我趕回來,自卑成這個樣子……往後……」徐清大步走了。

  聽到徐清的腳步聲遠去,宋子星對花無多道:「別說了,明天他就沒事了。」

  花無多一歎,道:「我方才說話直白了些,光想著別讓你責備他了,倒忘了他很可能會因此而覺得自己沒有。」

  宋子星道:「你說得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自然也明白這一點,他今日護你不住反要你要護,心裡自然會不舒服,或許他只是想借我的責罰令自己好受些,偏讓你全都擋了下來。你說的話他不會放在心上。」

  花無多道:「我其實早就回來了,一直躲在帳子上看他在上面乾著急,如今又說了這番話,他會不會因此記恨我?」

  宋子星笑道:「不會。不僅不會記恨,從今往後還會對你更加尊敬,你的機智勇敢,想來已令他折服。」

  嗯?花無多喃喃道:「我就這麼把他給折服了?」

  宋子星聞言失笑,她從不明白自己對他人的影響力有多大。也只將自己所做之事當做好玩的事情來做,今日她所做之事,徐清聽後必是震驚不已。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她不僅可護得他全身而退,還可以傷了陳東耀之後從容而去,這些均非常人所能辦到。陳東耀多年來與他衝突而退,還可以傷了陳東耀之後從容而去,這些均非常人所能辦到,陳東耀多年來與他衝突甚多,徐清自然也知道陳東耀的難纏。陳東耀身邊那十幾個近身護衛也皆是一等一的好手,別說傷了陳東耀,就算想要從陳東耀眼皮底下全身而退也絕非易事,方才聽花無多說起過程似乎簡單,但他與徐清心知肚明,能讓陳東耀這等人物受傷是怎樣的機智和膽識,這樣的她,徐清嫣有不服之理。

  花無多自然不知道宋子星心中所想,只覺得被他握住的手越來發緊了,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陷入了沉思,宋子星說她機智,而以前公子翌卻說她只是有點兒小聰明,還說她缺心眼。

  想到公子翌,她心中竟起了些許莫名的牽念,不知道公子翌現下如何了,想起公子翌自然想到了公子琪,還有……花無多呆了呆,以至於宋子星後面說了些什麼,以至於宋子星後面說了些什麼,也沒有聽見。

  與此同時,吳琪將一個包裝極為精美的錦盒交到了吳翌的手中,道:「這是無多托李赦送給你的,她還千叮嚀萬囑咐,這個禮物一定要親手交到你手中。」

  「哦?」吳翌淡淡一笑,接過錦盒,卻沒有打開。

  吳琪道:「你不打開來看看,內裝何物?」

  吳翌道:「不急,有空再看。」隨手將錦盒放在一旁,繼續凝神看著地圖。

  吳琪目光閃爍,未再多言。

  夜色已沉,軍帳中只剩吳翌一人,近乎燃盡的燭火張狂搖曳,將他的身形投影於營帳上,他倚在坐塌邊。雙目微閉。他並沒有睡,明日匈奴一戰事關成敗,對他來說,很重要,他需要休息,他必須睡。可是忽然心中很亂,如何也睡不著,似要發生什麼自己預想不到的事,手不知不覺摸到旁邊的錦盒,一顫,他似觸碰到了渴望已久卻又畏懼的東西。睜開雙眼,他望向錦盒,上瞬間,再也忍不住,將錦盒抓入掌心,拿到面前,打開……

  咦?怎麼又是一個錦盒,再打開!

  繼續打開,再打開,不停打開……花無多!你搞什麼鬼!耍我是吧!

  就在吳翌面對拇指大小的盒子幾乎抓狂之際,打開來,這一次終於沒再看到盒子,見盒子裡裝了一張小紙條,吳翌將紙條取出,再也沒有什麼耐心地快速展開,一看,便是一怔。靜默半晌,他驀地呵呵傻笑了起來,而後,抱著盒子,嘴邊帶笑,竟這般和衣睡著了。

  次日晨,吳琪進帳時看到的下是這一幕,他輕手輕腳地拿走吳翌指縫中的紙條,打開來一看,見紙條上寫著:「呆子」二字,一怔,而後看出這筆跡出自花無多,便心領神會地一笑。看著睡夢中的吳翌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小心將紙條塞回了吳翌的指縫間。

  自那以後,吳琪發現,只要吳翌思考事情的時候或無聊之極,就會拿出這套奇怪的錦盒,打開來再打開來,然後再裝回去,如此反覆,卻再也沒有打開最後一個錦盒中的紙條。但吳琪知道,那紙條仍在。

  春去冬來,吳琪遠遠地看到吳翌又在玩那套盒子,不禁暗歎道:無多,讓我們如何忘記你?

  從不知道,這份思念已變得刻骨銘心,已從牽掛變成了相思。

  宋子星似乎並不急於奪取東陽郡,幾日來只在城下叫罵卻不攻城,雙方將領出城拚殺了幾次,各有損傷,卻也無甚大衝突。

  花無多也跟到了陣前,見兩名將領在陣前拚殺得慘烈,想要上前一試,向宋子星提及了,宋子星問道:「你真的想去?」

  花無多重重地點了點頭。

  宋子星當下准了,卻把徐清驚得夠嗆,除當場有些目瞪口呆的武政外,沒人知道這個名叫吳多之人乃何許人也,只知道此人是將軍帳下一近身校尉,平日只聽命於將軍。此人外貌俊秀儒雅,沒想到他一請兵出戰,參將徐清竟跪下來哭諫不讓他去,眾將軍正在疑惑徐清此舉何為?莫不是這小將竟是個繡花枕頭?未料將軍一句話說得很不留情面,令他們都對這個叫吳多的小將越加另眼相看,將軍對徐清說:「就算你上陣與她對敵,也不是她的對手。」

  如此,還有什麼理由不讓她去?

  當她到了陣前,面對萬名將士的震天呼喝,花無多原本在底下醞釀已久,嚮往已久的豪氣沖天不僅沒喊出來,還被那震天響的聲音嚇得險些小腿肚子抽筋跌下馬來。彼時才發現,上陣殺敵,一點兒也不好玩。

  花無多站在陣前,學著先前的將領,在陣前舉起手中長槍揮舞,鼓舞士氣,身後一大片吼聲喊得她直發抖,險些拿不住長槍。

  她平順呼吸,大口大口的,擦了下額頭上滲出的汗珠,遠遠地瞪著對方陣營出了一個缺口,自內出來一人。

  那人騎在馬上,手握魄月長刀,在空中一展,齊國軍登時吼聲震天,連敲鼓的也似乎多生出一雙手來。

  花無多只從那柄大刀便知來者何人,心中一凜,未曾想迎戰她的會是陳東耀。

  花無多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果陣前逃跑,按軍法處置,回去會不會掉腦袋?這該如何是好?不過她轉念一想,腦袋掉了,等同於面具掉了,換一張臉就行了。還是可以逃的。想到此,淡定。

  就在她欲縱馬上前迎戰時,身後驟然吼聲震天,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宋子星竟然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主將出戰,她這小將本應退居二線。可她卻策馬走到他身邊,輕聲道:「我來。」

  宋子星道:「是他,不行。」

  花無多道:「信我。準備弓箭。」

  宋子星目光沉了沉,喃喃道:「我對你的縱容,連我自己都害怕。」

  花無多笑了,道:「那就繼續縱容下去。」

  宋子星道:「小心,打不過就跑。」

  花無多笑道:「要看腦袋的。」

  宋子星道:「無礙,換個面具就行了。」

  二人相視一笑,心有靈犀,盡在不言中。

  花無多側轉馬頭,提槍向陳東耀奔去。奔出數丈,她回頭向宋子星望去,她發現,每次她已走遠,可下意識回頭時,總能望到他的目光,緊緊地,不放。一如此刻。她忽然有種感覺,若這世間有他始終在身後,便是面前佈滿荊棘,她或許也不會恐懼。想到此,花無多心神為之一振,回頭望向陳東耀時,已然信心滿滿鎮定自若。

  宋子星命人取來弓箭,握在手中。

  陳東耀不會傷害她,卻很有可能要活捉她。自陳東耀突然出現在戰場上那一刻起,宋子星心裡便已明白。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隨著花無多,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還是不對,戰場畢竟不同於其他地方,陳東耀自年少上戰場單打獨鬥就從無敗績,「天下第一猛將」之稱絕非徒有虛名,便是自己也難以與之匹敵。他望著場中二人,胯下之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安,狂躁地原地踏了幾步。

  她不想將她攬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一味地護之守之,她想做的任何事,他都不想限制,不僅不限制,如果可以他還會全力支持。她有時候迷糊,卻絕不任性,有時候莽撞,卻絕不會不理智,此刻戰場上她的自信與光芒令他揚起嘴角,她讓他信她。

  他握緊了手中弓箭,他信她。

  衝到陣前,花無多棄了馬扔了長矛,陳東耀見狀也下了嗎,二人將馬各自驅了回去。

  花無多將十指金環戴上,笑道:「終於可以和你一戰。」

  陳東耀道:「我也等得難耐了。」

  花無多眨了眨眼道:「打不過女人很丟臉的。」

  陳東耀道:「我會活捉你。」

  花無多道:「有件事忘了告訴你。」

  陳東耀道:「何事?」

  花無多一拾嘴角,道:「我稱你為天下第一採花賊。」

  陳東耀一怔。

  銀針漫天而來。

  若論武功,花無多不敵陳東耀,若論體力,花無多也不敵陳東耀,但若論兵器,花無多的兵器太霸道。天下間除了宋子星的鳳凰軟劍可以克制她的十指金環外,陳東耀的魄月刀絲毫佔不到她的便宜。

  蘇州一戰陳東耀面對十指金環會受傷,但這次卻不會,陳東耀對花無多的十指金環已有應對策略,所以花無多一時也上不了陳東耀,而陳東耀卻在尋找花無多的破綻,在耐心等待機會,形勢不利於花無多。

  這是徐清第一次看到花無多與人動手,她的武功和實力著實驚人。而更驚人的是她在男人的戰場上迎戰戰無不勝的第一猛將陳東耀。徐清的內心再次為這個長得太美,行事太古怪,性格極詭異,膽子大過天的方家二小姐而震撼不已。

  除徐清外,還有一人也是一臉驚駭,那便是知道底細的武政。武政想起自己當初有眼無珠惹了這位小姐,現下想來便會情不自禁地汗流夾背,想著以後見到她得盡量躲遠點兒。

  剛過了十幾招,陳東耀已開始反守為攻,這時卻聽花無多突然喊道:「我倒不過你,我不打了。」

  陳東耀眼尖花無多轉身欲逃,哪裡肯輕易放過,持刀去追,一個在前面飛,一個在後面追,距離一會兒拉近,一會兒又扯遠。眾將士見二人在兩軍陣前繞著圈地一個跑一個追,那情形可笑到了極點,均看到目瞪口呆。

  而此時,宋子星已彎弓搭箭,弓弦已滿。花無多向宋子星所在方向迎面跑去,陳東耀在後面緊追不捨,二人速度非常之快。花無多猛然一低頭,陳東耀只覺義務撲面而來,下意識低頭去躲,頭盔驟然飛落。

  陳東耀停下腳步,散開來的頭髮在風中張牙舞爪地飛舞,地上滾落的頭盔上明晃晃地插著一支箭,他微瞇了雙眼,驟然看向宋子星。

  宋子星的第二箭已發。陳東耀閃躲間,忽覺面頰、脖頸均是一涼,竟是花無多的銀針銀線劃破了他的面頰和脖頸。陳東耀向後縱躍數步,已離開花無多銀針範圍,血一絲絲自臉上、脖頸上滲出,形成血珠,一滴滴地滴落。

  宋子星鳴金收兵。

  花無多臨回陣營前,回頭對陳東耀道:「我們下次再戰!」

  陳東耀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目光中燃起了熾烈的火焰。

  花無多走到宋子星身邊,道:「可惜了,差一點兒就能將他射死。」

  宋子星道:「若然他就這麼死了,我倒還覺得有些可惜。」

  「為何?」花無多問道。

  宋子星望著立在兩軍之中,依舊沒有離去的陳東耀,道:「我要親手斬下他的頭顱。」

  花無多心中一驚。

  宋子星手下猛將吳多因與陳東耀一戰成名天下皆知,被宋子星晉陞為參將。


69打草驚蛇

花無多在軍中每日除了勤於練功外,便無所事事。偶爾會與宋子星說些話,但大多時候宋子星都很忙,她也不便打擾。

  自上次軍前一戰,營中將士再見她時都對她十分恭敬。徐清也與前些時日大不相同了,天天陪在她身邊,倒好像成了她的近身侍衛一樣。

  近日,軍營有些變動,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有許多陌生面孔,花無多對這些不感興趣,也不去亂打聽,卻偶然得知距離東陽郡不遠的會稽郡近日要舉辦一場盛大的龍舟賽。

  會稽郡距離東陽郡約有三日路程,會稽郡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舉辦一場盛大的龍舟賽。今年天下戰事頻繁,但尚未波及會稽郡,也沒有妨礙會稽郡的百姓舉辦龍舟賽的興致。

  龍舟賽原本只是水上競技項目,多年來在會稽郡想成了一定的制度和傳統,比賽很是講究,參賽隊伍也是當地有名的小團體,許多富家子弟也會藉機比試或是豪賭一把。

  因為這場賽事歷史悠久長興不敗,會稽郡就將這天定為龍舟節。每年的這天,會稽郡都非常熱鬧,與過節趕集一樣,賣各種商品吃食的到處都是,還有些特色表演玩樂。附近的百姓,有些也會到會稽郡觀看龍舟賽湊個樂子。

  花無多在無意間聽說了此事。便於宋子星說了想去看看,宋子星沒有阻攔,只是要徐清帶著幾個人與她同去。但花無多嫌人多目標太大,不欲帶著徐清等人,可臨行前,徐清還是跟在了後面。花無多瞪著眼睛對徐清道:「你跟來幹嗎?」

  徐清摸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道:「我有銀子。」

  花無多望著錢袋眨了眨眼,繼而斜睨著徐清道:「宋子星教你說的吧。」

  徐清目光一閃,訥訥道:「將軍說,你個人路上悶,叫我……叫我給你解個悶,順便在你逛街遊玩時幫你付銀子、提東西、趕蒼蠅、轟蚊子……」

  「行了,你跟著我走吧。」花無多提韁縱馬而去。

  徐清與花無多一路很是低調,花無多換了面具,徐清也戴了面具喬了裝易了容。

  因三日後便是龍舟賽,二人一路騎馬急趕,原本要三日的路程,不到兩日便到了會稽郡。找了客棧住了下來,徐清與花無多比鄰而住,傍晚,二人喝酒吃肉划拳一番後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這兩日趕路有些勞累,二人休息的早了些,因天熱,花無多便叫了店小二準備了熱水在屋裡洗了個澡。因龍舟賽之故,客棧人已住滿,店小二被呼來喝去忙得暈頭轉向,花無多等了好久,熱水和浴桶方才抬進屋內。花無多簡單洗完之後,便準備上床睡覺。想來店小二忙得忘了來收浴桶,花無多也不怎麼在意,便去了面具抹上藥泥。因天氣熱,臨睡前她將上半扇窗用木椽只開通風,倒頭便睡。

  可未曾想,夜半,一蒙面黑衣人忽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客棧,見花無多的窗戶半開,想都沒想便越窗而入。

  撲通一聲,頭朝下撲進了恰放在窗口不遠處的浴桶之內,水花立馬四濺,黑衣人一驚之下卻也反應極快,嗆了一口水後,立刻翻出浴桶。黑衣人濕淋淋地狼狽站在原地,恰與聞聲自床上一躍而起的花無多來了個面對面。

  大眼瞪小眼。

  一時無語。

  窗外月光映入,藉著月色,二人你看著我,我瞪著你。

  黑衣人髮梢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聲音清晰可聞。他瞪著眼睛看著立在眼前之人,確切地說,是看著面前這個看似像人的人。原本心裡期待慢慢地想見一個絕色女子,未料想,這深更半夜的,竟近距離看到一個滿臉黑乎乎的怪人。此人除了眼睛尚能因為眼白分辨出一二,其餘鼻子嘴乍一看全然不見了,別說美人,面前這個是不是人都得推敲推敲。黑衣人驚怔當場,在這漆黑的夜裡,青色的月光下,甫一看到這樣的情景,但凡還是個人的,都要被嚇一跳。可黑衣人也只是在一驚之後,已然反應過來,可畢竟是反應慢了,只覺銀針刺來,狼狽避開要害,卻還是一陣刺痛。

  二人在屋中打鬥,自然驚動了旁屋的徐清。

  徐清衝了進來,一眼看到黑衣人,亦看到了一臉藥泥的花無多,自她的兵器認出了她來,雖不知她臉上抹了什麼,卻也反應過來當下是怎麼回事。他正欲山前幫忙,卻未料這時,黑衣人眼見他入屋,驟然靠近,他也只應付了幾招,便被黑衣人生生制住。黑衣人的手指卡在徐清的喉嚨上對花無多道:「本王等你來。」言罷,抓了徐清便去了。

  聞聲,花無多一怔,而後一驚,陳東耀!竟然是陳東耀!

  待花無多追出屋去,已然沒了人影,花無多猶豫了一下,沒再繼續追下去。這畢竟是陳東耀所轄地界,且事有蹊蹺,她不宜窮追猛打。陳東耀怎麼會知道她來了會稽郡?又怎麼知道她住在這裡?陳東耀雖然被她所傷,可他是何許人?附近必然有接應他的人,如果她貿然追去,不僅救不了徐清,還會令自己出於危險境地。既然陳東耀說等她主動上門找他,便是想以徐清為誘餌引她上門,應暫時不會對徐清如何,當務之急,她應聯繫宋子星。但自己顯然已在陳東耀監視範圍,雖然憑自己的武功可以走脫,但徐清…而且宋子星在攻打東陽郡。現在分身乏術,這該如何是好?

  花無多左思右想,也沒想出完全的應對之策。一籌莫展之下,唯有見機行事了。

  陳東耀的謀士魏遷如此對陳東耀描述方若兮的性情與嗜好,她喜湊熱鬧,好美食美酒,重情重義。幾日後,會稽郡有場龍舟賽,她很可能會去,只須在東陽郡與會稽郡必經之路埋伏探子便可知她是否去了會稽,以防她換了容裝,可從她的體態、特徵、身邊之人以及她所騎之馬辨認。

  花無多的馬乃宋子星親自挑選送給她的,是匹罕見的良駒,毛色為深棕色,通體油亮,十分神駿。馬鬃黑中夾白,有些特別。當初在戰場上與陳東耀一戰,陳東耀自然還記得,當下講給探子。花無多與徐清來會稽時,恰是這匹馬洩露了她的身份。

  會稽是陳東耀所轄之地,自花無多、徐清入城,便在他的監視之下。當得知花無多真的入了會稽,陳東耀只覺精神為之一振,心癢難耐,彷彿守望已久的魚兒終於游進了他張開的網,等待他去捕捉一樣,心潮澎湃。

  陳東耀與魏遷商議,魏遷提了幾個方法抓花無多,可陳東耀總是不滿意,一怕逼得太緊傷了她,二怕萬一計謀不成反而打草驚蛇將她嚇跑了。

  魏遷想了想進言道:「聽說,她這人重情義,如果王上怕用強傷了她,不如抓住她身邊的徐清,讓她自己主動來找王上,王上便可以逸待勞,坐等魚兒上鉤了。」

  陳東耀一聽,當即允了,便令魏遷下去安排一切。

  這幾日,他腦海裡總是會想著那日戰場上她的挑釁,她說:「我們下次再戰!」

  下次再戰,每每想到這句話,他內心便如浪潮奔騰,無法平靜,他想親手制服她,想讓她……想讓她……陳東耀思及此竟一陣愕然。

  思來想去,陳東耀再也等待不了魏遷的安排,浮躁難忍時,決定夜探客棧,親手抓她。可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竟會這般運氣不佳,剛一入屋就倒栽蔥一般插進了浴桶裡。

  著突如其來的遭遇自是他始料未及的,可接下來他才發覺,方纔的意外還不算什麼,當他從浴桶裡掙扎起身,一眼看清面前站著一個與他大眼瞪小眼的似人非人後,他驚怔當場。

  想當初花無多這一臉烏漆麻黑的藥泥還曾嚇得眾公子大呼小叫,陳東耀半夜突然看到,也難免驚怔一時。可就是這一時的驚怔,令他再次被銀針所傷,雖避開了要害,但銀針入穴,內息陡滯,便知當下再難制服她,此刻恰好徐清闖入,便退而求其次想到了魏遷的建議,抓了徐清回去。

  徐清被抓,花無多再無心思看龍舟賽。輾轉一夜,她也沒有好的計策應對。

  第二日清晨,她接到了一個請柬。陳東耀邀她到府上一聚。這陳東耀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花無多也是一知半解,總之不是好藥。她在去與不去的選擇中掙扎了一會兒,便是一歎,他娘的徐清,他若這麼死了,她會愧疚。花無多雖然偶爾莽撞卻絕不愚蠢,她絕不會傻乎乎地堂而皇之去找陳東耀要人,看來徐清還要受點兒罪了。

  花無多收拾行裝離開了客棧。擺脫了陳東耀的眼線,她換了裝束,將一直戴在手指上的金環取下,重新出現在會稽郡時,已變成一個賣胭脂的小商販了。今日龍舟賽,熱鬧非凡。花無多背著貨物在陳東耀府邸側門附近徘徊兜售胭脂,順道注意裡面出來的人。

  從側門出來的多是些嚇人,還有些妖嬈的女子,有個女子的身材個頭與她很是相似,在她出門時花無多便尾隨其後,在一僻靜處尋了時機上前拖住了她向她兜售胭脂。花無多因前陣子與宋子音等人走得較近,自然知道這些大家閨秀日常慣用的研製的牌子,如今手裡的都是些極品胭脂。若是正常在胭脂店中選購價格著實不菲,不是一般丫環能用得起的,而今她打了對折出售。女子一見便眼睛一亮,卻因身上所帶銀兩不多只能買一盒,問清花無多明日還來,便笑著去了。

  第二日,花無多並未繼續賣胭脂,而是等在暗處,遠遠地觀望著陳東耀府邸的偏門,一望見那女子出來,便尾隨在後。昨晚她反覆走了女子走的這段路,一路情況已然瞭如指掌。在恰當的地點將其打暈後,將她拖入附近早已尋好的僻靜之處,迅速換了她的衣服,有點了睡穴將她藏在一戶人家屋外的稻草堆內,戴上昨晚連夜做好的面具,向陳府走去。

  從偏門入,見沒人注意,正覺著萬幸,偏在這時一個滿頭流汗的嬤嬤跑了過來,拉住她,大聲道:「唉喲!我的姑奶奶,你買個胭脂怎麼去了這麼久,快點兒去換衣服,王上已經在大殿等著了,王上今日心情不好,你千萬得小心,快去換衣服。」

  那嬤嬤邊走邊囑咐著,一邊大力地推著她去換什麼衣服,一邊罵她散漫。花無多不敢回話。搞了半天花無多才搞清楚,她假冒的這個人,不是丫環,竟然是個舞姬。還是陳東耀家養的舞姬!據說家養舞姬都是暖床的,這是誰說的來著?對了,公子翌。

  花無多面具下的臉青了。

  花無多穿著暴露的衣服,和其他舞姬有所不同,手腕上帶著鈴鐺,衣服顏色是紅色的,其他舞姬是白色的。她左顧右盼地和其他舞姬一同進了大殿,內心如有十五個水桶在打水。

  如果她一心想逃也不是逃不了,只是此番心血卻全白費了,秉持著早跑晚跑都一樣,不如等認出來再跑,便左顧右盼提心吊膽地跟了進來。她邊走邊安慰自己,如果此次不行,至少可以記住陳府的其他人,假扮了再混進來,也是可以的。

  花無多對動作一向敏感,只要看過一遍便能記住動作,可畢竟從未看過這些舞姬跳舞,帶音樂響起,自己只得硬著頭皮跟著現場節奏,看其他人怎麼跳自己也怎麼跳,凡有空位必查缺補漏,她反應迅速,動作又快,倒也勉強跟上了。可畢竟事先未看過這些舞姬跳舞,有些動作還是慢了半拍,原本大體動作對了,可偶爾人家是手心向上她偏是手心朝下,人家左手左腳同時出去,她偏是左腳先出再是左手,很像是個蹩腳的新手,又因為扎眼的特別服飾,惹來陳東耀側目。

  花無多心中難免忐忑,再想到自己竟然淪落到跳舞取悅陳東耀的地步,心中便有些悲憤,可又無計可施,只得隱忍。暗暗留了心思,做好了應對突發狀況的準備。

  上座陳東耀面色陰沉,他年約二十二三歲,相貌雖陰戾卻也十分英俊,但若與宋子星相比,卻少了些奪人的風采。他沉鬱的目光總讓人覺得有些難以捉摸。此刻更是隱隱壓抑著浮躁和怒氣,殿中所有人都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地伺候著。偏花無多在這時候頻頻出錯。

  就在這時,舞姬們退了開來在外圍環成了一個圈,花無多正欲查缺補漏,可發現根本沒她的位置,還和另外一個舞姬撞在了一起。那舞姬臉色一白,似有些急切,輕輕推了她一下,道:「小衣,你怎麼了?」順著舞姬的推力,花無多一個激靈,方才反應過來,自己的位置應該在中間。

  陳東耀一直望著她,她一個激靈。花無多心思一轉咬著牙冒著汗緩緩繼續堅持下去……應該跳些什麼呢?

  他閉上了眼,一瞬回憶起,在李赦那幾次宴席上,所看到印象最深刻的舞蹈。那是在五子居,在喝過美人洗腳水烹出的茶後,美人即興所跳的一段舞。

  她光著腳,衣衫飄逸卻簡單;她抬頭,目光望著指尖,溫柔滴落的水滴自腕上滑到頸間;她垂首,手指在裙擺間輕蕩,嘩啦啦的鈴鐺聲似小溪流淌而過的聲響;她飛舞,恍若天上白雲觸摸不及;她停步,顧盼間,巧笑嫣然魅惑人世間。

  陳東耀的目光深邃不見底。

  舞姬們變了陣形,見她掩藏在了最後,她亦跟隨她們的腳步,一舉手一投足,已是方才一些重複動作,這次再沒有錯。

  終於跳完了,花無多不自覺流下汗來。

  舞姬漸次退出。

  「你留下。」花無多忽聽殿中陳東耀如是說。

  誰留下?花無多低著頭,當沒聽見,繼續後退後退。

  有人拽住了她的衣袖,她偏過頭去,看到一個男子向她不停地遞眼色,示意她留下,她頭皮一麻,只得低頭退在一旁,流了下來。她擺出一張苦瓜臉,就知道自己命不太好。

  陳東耀一拂袖,身邊的伺候的女子邊悄然退下。

  方纔那男子示意花無多上去伺候,花無多垂了目光,手指已欲伸入腰間,正盤算著不如就近抓了陳東耀當人質去換徐清。此種想法雖然大膽,但若然出手迅速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也極有可能成功,她一步步向陳東耀挪去。

  卻在這時有一人大步行入大殿,是位年約六旬的老者,看向陳東耀的眼神嚴厲深邃。

  陳東耀看見老者,身體稍稍坐直了些,換去方纔的迷離神色,揮了揮衣袖,花無多會意,心花怒放地退了下去。

  花無多退出殿去,原以為終於獲得了自由,未料想,方纔那個男人竟跟著她出了殿來,將她叫住,便聽他道:「你仔細準備準備,興許今晚王上會叫你服侍。」

  男子的目光帶著輕蔑,彷彿花無多是一隻拚命欲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野雞。服侍……花無多因太過震驚而呆了一下,見她沒反應,男子又道:「故意跳錯引王上注意,你倒是聰明的緊啊!」

  花無多這才反應過來,方才自己跳舞跳錯了,竟被誤會是故意為之,以為她想借此機會吸引陳東耀,野雞變鳳凰。花無多心中無盡唾棄著,天下第一採花賊還用得著吸引?但面上卻不動聲色,她還故意擺出一臉暗喜的模樣,道:「奴家無意為之,還望今後總管多多提點。」那男子聞言面色稍緩,道:「你去吧。」

  「是。」花無多退了下去。心裡想著,既來之則安之,不如靜觀其變,至少至今為之她的身份尚未暴露。今天若是不行,明天扮成其他人的模樣再進來,今天記下了這府裡許多人的身份和樣貌,暗想自己若一個個裝扮過來,陳東耀府邸會不會雞飛狗跳。


70陳東耀之死

距入夜還尚早,服侍一說與她無關,她會在天黑之前離開,讓真人回府來,如今既到了陳東耀府裡,便要四下探查一下徐清的消息。

  她換回了衣服,戴上了十指金環,將手指藏入袖中,在陳東耀府裡游來蕩去。以她的身份不是什麼地方都能去的,想打聽又怕引人懷疑,便以輕功,掩藏了蹤跡。她畢竟乃學武之人,耳聰目明,旁人說話十之八九難逃她的耳朵。可即便如此,幾個時辰過去也無甚收穫。她只聽了些八卦,一個侍婢與另一個侍婢小聲道:「我聽說,那個叫小衣的舞姬今日故意跳錯舞吸引王上,總管讓她晚上準備侍寢。」

  另一侍婢道:「不會吧,王上一向不喜歡身份低賤的女人,從來碰都不碰。怎麼會?」

  「誰知道?或者是這小衣找了個狐媚的樣子,王上才看上的吧。」待婢便說邊走遠了。

  花無多見天已快黑,有無甚收穫,正打算暗中離去,去一中聽到一個行色匆匆的下人道:「西後院綁著的那個人性子真是烈,自被抓來就大罵王上,像是一心求死,如今被鞭打又被曝曬了兩天,看樣子撐不到明天了。」

  另一人道:「那不管我們的事情,少說為妙。」二人匆匆而去。

  花無多自角落處轉出,西後院?她彎彎繞繞的找到了西後院,間門口守衛四人,便躲在暗處,正思慮如何進去一探時,便聽院內有人道:「你說她重情重義,不會拋棄朋友,而今看來,她全不在乎這個人,探子跟丟了她的行蹤,恐怕她早已出城走了。」聽聲音,說話之人正式陳東耀。

  「此時乃臣之過錯,是臣誤信了耀眼,以為她重情義不會捨棄身邊之人,才出此下策,還請王上責罰。」院中另一人回答道。

  陳東耀道:「罷了,此事暫且不提,今日舅父催本網速回東陽,說宋子星金日調兵遣將頻繁,昨日還大舉攻城。本網決定,你隨本王速回東陽。」

  「是,王上!」

  耳後只聽陳東耀說:「殺了她。」

  有人應道:「是。」便聽抽出兵刃之聲。

  這時,之見牆上赫然出現一人,大喝一聲道:「慢著!」

  「什麼人!」眾侍衛拔刀圍在陳東耀身側。

  陳東耀向牆上之人望去,吸氧雖淡卻仍有幾分刺眼,她衣衫飄飄站在牆頭,陳東耀忽然覺得血湧額際,心跳加速。

  花無多目光掃視全場,最後落在院中木樁上綁著的徐清,見徐清昏迷不醒,滿身鞭痕,想到他一心求死,只為不拖累自己,心中一悶。徐清雖尊她為主,她卻一直待他為友。

  花無多大聲道:「我早就來了,你莫要傷害他!」

  陳東耀一笑,興奮中竟然漾出一絲溫柔。看在花無多嚴重,著實詭異。

  那是一個古怪的夜晚,花無多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和一個採花賊坐在一起,對月談心。

  說談心實則只有陳耀東這般認為,花無多則是心情度咋被逼無奈,她怕陳東耀加害徐清,卻更為擔心自己當下的處境心中不停的拉鋸是走是留,最後鎮定心神,終於仗著藝高人膽大暫時留了下來,決定謀定而後動。原以為陳東耀會提些非分之事為難自己,沒到到,陳東耀詭異的出奇。

  說陳東耀是採花賊,可陳東耀沒采她,對於一個被定義為採花賊的人來說,很不合情理卻不合常理,陳東耀還拿出好酒好菜招待她,對她甚是溫柔慇勤,可他再溫柔,看在花無多眼裡也是個哄騙小白兔的大灰狼,自然戒備萬分。對於他準備的酒菜,她更是一口也不遲一口也沒喝,九六滋粥燃點的驅散蚊蟲的熏香也被她弄滅了,陳東耀明白她心中顧忌也不強求。

  陳東耀自古喝酒,此酒是藏了三十年的女兒紅,酒香四溢卻也度數甚高,陳東耀今夜似乎很高興,一杯接一杯,終於有了醉意,話匣子便不由得打了開來。

  陳東耀說的這番話花無多聽的甚為心驚。

  那是陳東耀弱冠時候經歷的事,他說,他原本以為自己有個好兄長,還有一位純潔而善良的未婚妻與自己長相廝守。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很是圓滿,可他沒想到,他的未婚妻,那位郭家小姐一直以來對他只是虛情假意,接近他只是為了利用他。她一次又一次於暗中傷害他,幾次他都死裡逃生,原以為那些不過是些意外,卻在得知是她背叛自己的時候,徒留下傷心和失望。在看到她的眼淚和乞求時,他海華絲原諒了她。終究不忍心傷害她,總認為她是有苦衷的,可當他撞破她與自己親哥哥纏綿床榻的時候,方才明白過來,自己一直真心以待,碰下掌心呵護的珍寶是如此不堪入目的蕩婦。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出自自家兄長指使,是自家兄長欲加害於他。怒極之下,他親手殺死了郭家小姐,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對自己的兄長出手,他憤而離去。因郭家小姐猝死在陳家,他的父母親得知此事後,一氣之下先後臥床不起。而他的兄長變本加厲,在他憤而離家的時候,欲置他於死地,卻終究被他殺了。不久之後,他的父母親受不了此番次哦年耕地相殘分打擊相繼離世。這世間只留下他孤獨一人,他從此再不相信世人,更瞧不起什麼自以為是大家閨秀的人。

  他知道世人子虛烏有的猜測,說是他加害了父親,殺了兄長,他不在乎。

  陳耀東說:「世人眼光我不在乎,我不需要他們崇敬我,我只需要他們懼怕我。」

  陳耀東說:「我最喜歡看那些自以為無比高貴純潔的小姐變成殘花敗柳。」

  陳耀東說:「我從未和任何人說過此番話,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憐憫。」

  花無多說:「你需要什麼我都不能給你,不過很不幸,我不想聽也被迫聽了。而且我根本就不可憐你。」

  他一挑眉,忽然道:「來人,狠狠抽他一百鞭子。」陳東耀指著徐清。

  「慢!」花無多道,「我怕你看了我的臉睡不著覺,你真的打算看?」

  他醉眼迷離的王者她,道:「看!」

  她未曾猶豫,緩緩揭下了面具,見陳東耀看的眼睛發直,花無多心中由此而厭惡,移開目光,帶著輕蔑道:「這張面皮即便再好,在我看來也不過是一副摘不掉的面具罷了。唯有膚淺之人才喜歡皮囊美色,不重內在。」

  陳耀東聞言一怔,收回了依然癡迷的目光。他無聲的王者杯中的酒,仰頭一飲而盡,道:「你說的沒錯,我真是喜歡你,越瞭解越喜歡。」他一笑朗聲道,「我坦言,你的美貌的確十分吸引我,但我發掘我喜歡你卻不僅僅因為你的美貌,風多的是因為你的機制和勇敢。還有你今晚為了他能來見我。」他瞥了一眼昏迷中綁著的徐清,繼續道,「魏遷說你重情重義時,我心中還不以為然,然而今天卻信了。你哥我見過的多有的女人都不一樣。」他又斟滿了就被,道,「我們同飲一杯如何?」

  花無多說:「我從來不合陌生人喝酒。」

  陳東耀說:「你怕我。」

  花無多說:「我不是怕你,而是在提防你。」

  陳東耀說:「我很喜歡你,我不會傷害你。」

  花無多說:「你只會威脅我。」

  陳東耀說:「好,我不拿他威脅你。」

  花無多說:「我生平最討厭別人在我面前大吃大喝,而我卻一點兒都吃不了。上次做這件事的是宋子星,所以我決定厭惡他一輩子。」

  陳東耀說:「被你厭惡一輩子也不是件壞事,至少說明你一直記得他。」

  花無多道:「知道我來福建的主要目的是什麼嗎?」

  陳東耀道:「總不會是為了我而來的。」

  花無多道:「你錯了,我來福建的理由之一,就是為了廢你而來的。」

  陳東耀失笑,好似是看到雞蛋再對石頭說:「我要撞碎你。」他興致勃勃的問道:「你如何廢我?」

  花無多道:「你若不反抗我變演示給你看。」

  陳東耀哈哈大笑,說:「我已經很久沒這麼開心過了,可越是這般開心,我越不想當你離開。」

  花無多片頭斜睨這他,說:「你試試看,能不能留下我。」

  陳東耀道:「好。」

  陳東耀說的運單風輕,可出售卻極為迅捷。可惜花無多也不是省油燈的燈,雖然沒吃飯……

  那一晚,他們打的天翻地覆,不知道過了多少招,二人從月升一直打到東方漸漸泛白,竟然整整打了一夜未分高下,戰道酣處,花無多已經忘了此行的目的,而陳東耀顯然留了餘地,不想傷害她,便處處受制,閃躲不及時難免受了些傷。

  陳東耀的有心之舉,無意中命中了花無多的弱點。花無多是這種人,你要是很厲害吧,她就不打了乾脆跑,你要是很菜吧,她就非得欺負欺負你,你要是個她旗鼓相當吧,她就偏不服輸,非得和你論出個輸贏來,而剛好陳東耀此番就是和她旗鼓相當的。

  他二人打啊打啊,花無多越打越心浮氣躁,越打越生氣,不服輸的性格令她不分個搞下不罷休。可陳東耀卻越打越小心,越打越溫和,越打越沒了魘氣。知道花無多撤了銀針說:「不打了!」

  陳東耀還頗為戀戀不捨的追問:「怎麼了?」

  花無多道:「和你打架太累,我要休息下,再吃點東西。」

  陳東耀問道:「你肯吃我府裡的東西?」

  花無多道:「自然不吃。」

  清晨,城裡的薄霧剛剛散去,陳東耀隨花無多來到了街頭,行至一個小攤旁,剛出爐的包子又香又大,花無多一口氣吃了三個,還喝了一碗豆汁,方才滿足。陳東耀吃了五個,表情也甚是滿意。

  陳東耀說:「還不錯,可以再來。」

  花無多詭異的瞥了眼陳東耀。

  起身離開時,一個乞丐突然英明抄花無多撞來,花無多一側身與他擦身而過。花無多本也沒打算例會,卻見身邊陳東耀突然出手,一道斬斷了乞丐的脖頸,因速度太快,乞丐未斷的脖子甚至沒有噴出血來,此舉嚇壞了街上的所有人,花無多驚訝之下,便聽陳東耀笑著對她說:「他是個賊,盯著你半天了,我幫你傻了他!」言罷,拿起乞丐手中的玉珮遞給花無多,這玉珮卻不是她的,而是那個叫小衣的舞姬的。為了怕被人認出,花無多將她打暈之後自然將她所有東西都戴在了身上。

  花無多怔怔的結果玉珮,從未有這樣一個人,殺人如切豆腐,殺人好似獻寶,能討她歡心一樣。她低頭將玉珮繫在腰上,卻發現腰間藏有一張紙條,花無多不動聲色將紙條納入掌心,行走間,趁陳東耀沒注意時,她攤開掌心掃了一眼,上寫:「引他到東。」是宋子星的字跡。花無多心中一緊,她緊握了拳頭,紙條在手心碎成了紙屑。方才死的那人……

  花無多轉身便向東走,陳東耀亦步亦趨的跟了上來,問道:「你打算去哪兒?」

  花無多道:「要你管!」

  她越這般說,陳東耀越是要跟著她。

  他才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人,此刻卻似沒事人一樣,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著。花無多一直向東走,邊走邊說:「嗾使討生活的,各有各的難處,不過一個玉珮,你何必殺了他?」

  陳東耀不以為然,道:「你為人太善良,這是個極大的缺點。」

  花無多毫不留情的說:「你人性已經徹底泯滅了。」

  陳東耀說:「所以我無所畏懼。」

  花無多說:「也無懈可擊是嗎?」

  陳東耀深以為然。

  花無多說:「你簡直不是人。」

  陳東耀說:「背地裡,很多人都這麼說我,不過唯獨你敢當面說。奇怪額是,我聽了竟然不覺得生氣,反而很是欣慰,這說明你懂我、」

  花無多沒好氣,道:「你腦袋肯定被驢踢了。」

  陳東耀當街哈哈大笑。

  花無多只覺得他右下瘋有些狂,毫不客氣的道:「你腦袋不僅被驢踢了,還被門夾了。」

  陳東耀笑的更為大聲。

  花無多氣的一拂袖,走的更快,陳東耀也加進了腳步跟在她身邊。

  陳東耀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古怪的女子,我很感興趣。」

  花無多說:「我對你也很感興趣。」

  「哦?」陳東耀道。

  「我對廢了你很感興趣。」花無多恨聲道。

  陳東耀笑的嗆到,咳了半天,方才說:「你知道嗎?我心中最為厭惡的人便是宋子星。因為我厭惡家世清白、人品高貴、自以為是的貴公子,而宋子星在這種人裡獨佔鰲頭,我最想廢的是他。」

  陳東耀說了這麼多話,唯獨這句話花無多覺得有那麼幾分道理,忍不住點了下頭。

  這微微的頷首,再次令陳東耀哈哈大笑、陳東耀說:「劉修捨你而就齊欣,他是天字第一號的蠢人。」

  提起劉修,花無多沉默了。

  卻聽陳東耀自得其樂的道:「劉修那廝到有福氣,左邊有齊欣右邊有你,若然不是我比的他帥,我都要嫉妒他了。」

  花無多心中原本的那絲沉悶瞬間煙消雲散,看鬼一樣回頭看了他一眼。

  目光立刻被陳東耀呆住了,便聽陳東耀說:「你那是什麼目光,本網雖比不上唐夜那般娘娘腔,不過,吳琪、吳翌、劉修。宋子星之類的,那個比得上本王帥?」

  花無多聞言腳步踉蹌了一下,然後悶著頭,一路向東,越走越急,後來乾脆用了輕功。陳東耀以為她要跑,半刻也不鬆懈地跟在他後面,還好意的提醒道:「徐清還在我手裡。」

  花無多腳步慢了下來,直直走進了一片樹林。

  此地林木規整,荒草不高,應該是有人長期打理之作,花無多衝了進去。陳東耀提聲問道:「你要去哪裡?」

  花無多頭都沒回,高聲喊道:「我要找個僻靜的地方,廢了你。」

  陳東耀大笑,緊隨而至,會稽是陳東耀所轄之地,他舅父又是當地的郡守,他自是有恃無恐。而且一般武藝高強之人,最容易犯下的毛病就是過於自信,花無多如此,陳東耀亦如此。陳東耀身後跟著十幾個侍衛,遠遠護著,他以為在自己的地盤上,花無多不過孤身一人,依然逃不出自己的掌控。他心裡存了一絲溫柔,不想逼迫花無多或者傷害到她,所以才一直這麼跟著。

  可當他看到突然衝上來圍住自己的數百名蒙面黑衣人時,亦是微微一怔。怎麼會有真麼多人混入會稽而自己未曾察覺?陳佛年羹堯惱怒之時,看到花無多身邊多出了一人,正是宋子星。不禁大為疑惑,據他所知,昨天宋子星還在東陽郡攻城,怎麼今天就到了會稽?

  宋子星並未給陳東耀說話的機會,一揮手,數百名黑衣人攻向了陳東耀。


71魏遷的弱點

這數百名黑衣人伸手個個矯健,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但與陳東耀相比仍舊稍顯遜色,可畢竟佔了人數眾所。

  陳東耀所帶數十人已經被全殲在林外,如今只剩下陳東耀一人。

  花無多站在遠處觀望,心中疑惑,便道:「你怎麼會突然來了?」

  宋子星道:「我一直跟著你。」

  花無多聞言大為疑惑,「不對啊,我聽說昨日你還率兵攻打東陽郡……」

  宋子星笑道:「我會分身術啊。」

  花無多突然想起一事,哼道:「原來我丟了的面具在你手裡。」

  宋子星道:「你留著也沒用,不如送我。」

  花無多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見他突然抽搐腰中的軟劍刺向陳東耀。

  雖然花無多不待見陳東耀,卻也不想出手,只在一旁靜靜的觀戰。

  陳東耀看到宋子星,一抖手中的刀,陰沉的說:「原來是你在此設了埋伏。」

  宋子星道:「今日你便命喪於此,受死吧。」

  陳東耀呸了一聲,驟然舞動手中的刀,揮開阻攔的眾人衝向了宋子星。

  宋子星手使鳳凰軟劍與陳東耀混戰在一處。

  陳東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叱吒縱橫的其實便是宋子星也抵擋不過。見到如此情形,花無多方才明白這樣的陳東耀,難怪她即便靠近了也支付不了,恐怕天下間,在沒有一人能有這般氣勢。昨晚之所以打出平手,也是他有意相讓。

  陳東耀武功之高便是宋子星也難敵,如果不是宋子星手中的鳳凰軟劍以柔克剛,恰好克制了陳東耀的剛勁勇猛,恐怕一時也討不到半點兒便宜。不僅如此,此刻陳東耀手上使的也不是魄月刀,昨晚與花無多比試,陳東耀只是隨手抓了一把兵器架上的長刀一直拿在手中,否則宋子星更是難以抵擋他。

  而今拜仁圍住他,一時竟也拿他沒有辦法,長刀在他手中,出必見血,但宋子星這些人且戰且退,並不戀戰,輪番上陣小號他的體力,昨晚陳東耀與花無多酣暢一戰,本已受了些傷,小號了不少體力,而今這番慶幸對他極為不利。

  時間點遞過去,花無多也看的膽戰心驚,陳東耀已經滿身是血,分不出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已經殺得雙目刺紅,這場面,便是花無多見了也開始對他心生敬畏。在花無多心裡,原本沒有什麼敵對心裡,反而她一直很敬佩英勇無敵的英雄人物,陳東耀的為人雖然她不能苟同,但今日意見的確英勇無雙,非等閒人物。可再英勇也有力竭的時候,他終究會倒下。宋子星等的就是這一刻。

  宋子星此刻亦是渾身是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其他人的,此刻雖數百人圍攻陳東耀,宋子星眼中卻未曾有絲毫鬆懈。

  知道此刻,花無多方才明白,歲陳東耀這等敵人,宋子星也是敬畏的。

  不知過了多久,陳東耀卻是是傷,力氣已然用盡,他撲跪在地上,不再掙扎,長刀戳人地上,支撐住他將要到下的身體。他微微抬頭,望向花無多,滿是血漬的連撒還能給雙眼很是明亮。他喘息著,忽而一笑道:「宋子星,今生我敗給你,並不是敗在你劍下也不是敗在你的惡謀略上,而是敗在……」他長刀一指花無多,大聲道:「方若兮,你聽著,來生我必先他一步遇到你!」

  花無多眼看著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在宋子星的劍下。抬頭的頭顱滾落在地上的時候,眼睛竟然依舊望著她,不曾閉上,似乎幾次永遠凝住。花無多不由得驚駭退了一步,不是沒見過死狀更加淒慘的死人,卻不知為何在這個時候有些膽戰心驚。

  宋子星提起了陳東耀的頭顱,想要將他的眼睛閉上,可試了幾次,他的眼睛都是睜著的,宋子星一歎,道:「莫非來世,我們也要為敵?」

  事後,花無多無比遺憾的對宋子星說:「天下第一的採花賊最想採的就是我,可惜沒採到就死了。」

  宋子星聞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卻聽花無多輕輕一歎道:「有些可惜。」

  宋子星忽然明白了花無多此刻的心情。

  他沒想到,陳東耀與她相識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一日,彼此已有些惺惺相惜,難怪陳東耀竟然絲毫未曾脅迫傷害她。或許就連陳東耀都知道,要想得到她的真心,唯有真心以待,不能用強。

  他拉起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指冰涼,便將兩隻手都握在張新忠,揉搓,道:「你突然見到我出現,似乎並不覺得意外。」

  她望著彼此相握的雙手,微微蹙了一下眉,便道:「握在昨日突然看到陳東耀身邊那個謀士魏遷事,便已經猜到了些許。」

  宋子星笑道:「你記性倒是很好。」

  花無多一偏頭,道:「也怪不得我記得他,我只是記住了他的山羊鬍。」

  宋子星失笑,便聽花無多道:「其實,在看掃魏遷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在利用我。」

  「你怪我嗎?」宋子星問道。

  花無多搖了搖頭,笑道:「給我塞紙條的那個乞丐,我剛到會稽的時候見過,說明你早已經叫仁注意了我的動向,我藏在草垛下的那個舞姬知道掃第二日,我從陳東耀府裡出來,她仍沒有回府,我當時就是十分奇怪。按道理,我點的的穴道,並不會讓她睡那麼久,我後來踩性明白,是你在暗中幫我。」

  宋子星望著她,坦然道:「我猜測到了陳東耀隨你的心思,會稽的空周賽我想你一定會來看,便實現提點了魏遷一句,與他合謀引陳東耀離開重兵把守的東陽郡到會稽,我暗中安排了三百人化裝成附近的老百姓,乘龍舟賽之際混進了會稽伏擊他。只是我千算萬算,卻漏算了陳東耀對你的心思,沒想到他會那麼迫不急到的想要見到你。當我聽說他夜探客棧抓走了徐清的時候,我也驚出了一身冷汗。」說道此處,宋子星咳了咳,眼見花無多提挑眉,又繼續道:「當我聽說,你安然無恙的時候,才車死明白一件事。」

  「明白了什麼?」花無多問道。

  「當初我栽在你手裡並不是因為我命不好,而是因為我的命太好了。」

  花無多撲哧笑出聲來,亦想起了自己初遇宋子星時,宋子星被她弄的淒慘無比的模樣。見宋子星蹙著眉顯然也想起了往事,望著她的目光漾著柔情,她微微偏過頭去,問道:「話說回來,聽說陳東耀待魏遷不薄,為什麼他會聽你使喚?」

  宋子星道:「說到底,這事與你也有幾分關係。」

  「哦?」花無多一挑眉,便聽宋子星道:「魏遷素有鬼才之名,他眼見陳東耀對你的心思跳過我與劉謙大兵壓境的威脅,魏遷心灰意冷。他料到我遲早會拿下整個附件,便事先為自己策謀,與我暗中取得聯繫,私下達成協議,他助我拿下附件,我保他一家平安。」

  「你會信他?」

  宋子星笑道:「我對他自然是信五分忌五分,他是個人才,雖然我不是很欣賞他的品行,卻知道她的謀略,如果他真肯祝我一臂之力,我就如虎添翼。而且,我自有信他的道理。」

  「什麼道理?」

  「魏遷貪財,我答應事成以後,會讓他來去自由,如果他想走,可以帶著錢財遠走高飛。還有,他不僅貪財,而且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什麼弱點?」

  「若這世間有什麼事在他眼中比得過錢財,那邊是他的夫人和兒子。不巧,他的夫人和兒子都在我手裡。」宋子星道。

  「你抓了他夫人和兒子?」花無多驚歎。

  宋子星道:「兩年前,我就派了奸細進了他府裡,得知他十分懼內,而且老來得子,對兒子更是疼愛有加。此番,我不過是賭一把。魏遷也是個有膽色的人。他靜靜等了這許多天才來見我。」

  原來他已籌劃了兩年之久,花無多驚歎之餘,再也說不出話來。

  宋子星淡淡的說,「我很可怕嗎?」

  花無多搖了搖頭。

  宋子星又道:「還是你在怪我,利用了你引陳東耀來會稽?」

  花無多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淡淡道:「其實,在看到魏遷的那一刻,我很震驚。為了殺陳東耀。不僅是我,就連徐清,你也可以在必要的時候犧牲。雖然當了你的棋子,可我和徐清一樣,都不怪你。徐清自不必提,你便是要他的命他也是肯的,而我自己,是無法怪你,雖然是你利用了我,可要來看我龍舟賽的是我自己,惹上陳東耀也是我自己晦氣,與你何干?」她輕輕一笑,道,「或許……我明知道被你利用了,也不好怪你,也怪不起來。」

  她看到宋子星眼中有她的倒影。她移開了目光,微微偏著頭道:「還記得嗎?戰場上,我挑戰陳東耀時,你蹭說,你對我的縱容連你自己都感覺到害怕。我偶爾回想這句話時,竟覺得很感動。你讓我與你並肩而立,同進同退,讓我感覺到你,真真實實的你。有好有壞,有優點亦優缺點,如果我早知可以幫你對付陳東耀,你不說我也會幫你。」她驀地站起身來,走向營帳門口,臨出門前,道,「宋子星,我發覺,你真的很瞭解我,比我自己還要瞭解自己,我忽然有些害怕真的會對你日久深情。」言罷,一掀帳簾,逃也似的出了大帳。

  夜半,星光灑滿大地,她睡不著,總因今日那番話而有些輾轉,宋子星對她再明白不過,而自己…一想到劉修,胸口便是一悶。她不知道自己對宋子星是怎麼樣的一番感情,只知道與劉修不同。忽然不知道今日那番話說得到底對還是不對。宋子星之於自己,究竟是什麼?一時想到心煩意亂,她便起身想要出賬透透氣,可一掀開帳簾便看到了帳外的背影。

  她一怔。

  是宋子星。

  他背對著她的營帳仰望著夜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星光灑在他身上,斑駁而清冷,不知他在那裡站了多久,夜風吹起他的衣襟,帶著些許寂寥。

  她忽然心生怯意,悄然放下了帳簾,退回營帳內,坐下怔怔發起了呆。暗夜中,她輕輕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不明白為何此刻的自己會如此彷徨無措,想到帳外的他,竟不知該如何面對。

  留在宋子星身邊已近大半年了,自己為何還是如此彷徨?她摸入懷中,拿出一幅畫卷,在桌案上鋪展開來,手指撫摸著上面的他,忽然萌生了一絲去意。

近日,花無多得知了公子翌的一些消息。

  吳翌自從被封為成王,仍然住在西涼侯的封地。西涼侯的封地地處邊境,北方常有匈奴來犯,邊疆百姓屢受欺凌。風聞他近日領兵數次擊退匈奴,一口氣擊退匈奴百餘里,十分受邊疆百姓擁戴。

  在成王吳翌名聲日漸大震時,朝中有些老臣上書言當今皇帝年幼,劉家外戚干政,權傾朝野,為保吳家天下,小皇帝退位,讓成王殿下繼任大統。

  聽聞,上書的老臣,不久便病故了。

  而後京城便有流言說那老臣不是病故,而是被劉家害死了。

  京城局勢動盪。

  梁王嘲諷道:「劉家外戚干政,權傾朝野,劉氏父子乃奸佞弄臣。打算學曹賊挾天子以令諸侯,諸侯應起兵誅殺之,清君側,還吳家一個乾淨的天下。」

  自此,梁王、西京侯等吳氏家族王室聞風而動,紛紛召集軍隊,領兵攻向京城。

  唯有與劉家唇亡齒寒的晉王與劉家一體,劉皇后將梁王、西京侯等人扣上亂臣賊子犯上作亂的罪名,命飛將軍劉景趕赴西邊抵禦西京侯,澈王劉修赴北方抵禦梁王大軍。

  宋子星曾提及,劉家私下與匈奴等蠻夷暗中有來往。不知道,他最近過的好不好。她望著這卷一直帶在身邊的畫卷,彷彿想起了往昔,他們在一起的日子,那般無拘無束,令她懷念,不覺唇邊染上些許暖意。


72想你想你

宋子星殺了陳東耀之後,卻秘而不宣,一路勢如破竹。

  同年七月,宋子星六萬兵馬兵分兩路先後攻下東陽郡、達安郡、永嘉郡與會稽郡,唯駐守會稽郡的太守、陳東耀的舅父安永南與宋子星僵持了半月,其他幾郡均順利拿下。後安永南被殺,臨死前後向蒼天哀歎道:「是美人計亡我陳家軍啊!」

  士兵如實回報時,花無多正在宋子星一旁,聽到此言不禁面露疑惑問道:「說的是我嗎?」

  宋子星嚴肅道:「不是你,說的是我。」

  「我呸……」

  同年八月,宋子星攻入建安,拿下了整個福建。

  宋子星收攏了整個陳家軍,該殺的殺,該入獄的入獄,建安城一日斬殺數百人,便是花無多聽了也面色發白。宋子星卻握著她的手道:「戰爭就是如此,你還想當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英雄嗎?」

  花無多怔了怔,沒有回答。

  宋子星言辭懇切的道:「那種重活累活還是我這個男人來吧,你在後面幫我吶喊助威擦汗遞水就好。」

  她斜視他,視如草芥敝屣。

  他曉得一如既往的淡雅而溫和,望著她的目光卻很是欠揍。她心中一悸,瞥轉了目光。

  自宋家軍攻入福建。

  魏遷帶著多年搜刮的財寶逃之夭夭,宋子星沒有派人去追捕他,可沒過多久有人來報,說魏遷因被人出賣,死於出海執勤啊,財寶輾轉又送回了宋子星手中。當宋子星手下抬著整整二十箱的財寶給宋子星過目時,在宋子星旁邊的花無多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花了,正盯著那些金銀財寶有些暈眩時便聽宋子星道:「若兮,你怎麼流鼻血了?」

  花無多忙捂著鼻子顧左右而言他道:「你不是要放過魏遷嗎?」

  宋子星道:「我的確放他走了。」

  花無多血流不止,宋子星拿出一方布帕幫她擦拭,花無多搶過布帕摀住鼻子,指著他半晌,方才歎道:「我才不信,與虎謀皮,死有餘辜。」

  宋子星淡淡一笑,卻聽花無多道:「不對啊,你不是說他是什麼鬼才,怎麼會算不到你會殺了你?」

  宋子星搖了搖頭,道:「你錯了,我沒殺他,雖然我並不想放他離去。畢竟,以他的才智,可以扶持陳東耀這等人物稱霸東南,他日出海到了比鄰國家成為他人的幕僚,也極有可能會對福建沿海不利。只是他對我抓了他的夫人和兒子這事頗為忌諱,也心知他實乃貪財之人,他日恐我不能容他,便執意離去。不過,我說話算話,既然答應放他,便絕不會為難他。他的死,要怪,只能怪這二十箱財寶。」

  花無多一撇嘴道:「恐怕你早知道他會出事。」

  宋子星笑道:「魏遷愛財如命,但他的夫人和兒子在他心裡卻早已勝過錢財和他的性命。他明知自己帶著這許多財寶會凶多吉少,所以,事先派人送了夫人和兒子出海,只自己一個人帶著這許多錢財,死也只死他一人。」

  花無多捂著流血不止的鼻子,道:「不行了,我再也看不下去,我得出去,出去……」

  宋子星看了一眼滿屋子的財寶,搖頭失笑。

  宋子星收攏了陳東耀的軍隊,原本六萬兵馬,在短短的三個月已成了六十萬。送自行自攻下福建後,便計劃向西進軍,刺客的劉瑾正與大將軍徐振對峙。

  宋子星連續攻下福建、廣東兩省,劉瑾大軍入廣後,滋擾當地百姓,大肆搜刮財物。而宋子星卻規勸了徐振追隨自己,更在徐振的幫助下收攏了整個廣東君,至此,平定了整個江南後方。

  劉瑾在大肆斂財之後,興奮之餘方才後知後覺自己丟了什麼,便與宋子星撕破臉皮,割了淮陽、宜春兩郡後,不歡而散。

  劉瑾在走前,說了一番話,其中一句花無多記得十分清楚,他說:「西京侯與梁王叛軍實乃大患,我此去乃奉皇太后之命要去助飛將軍一臂之力。」飛將軍名曰劉景,是劉修叔父之子,劉瑾堂弟,亦是當今一員猛將。

  聽聞今年春,匈奴再次捲土重來,自擾邊境,此時西京侯封地上,北有匈奴肆虐,東南有劉景大兵壓境,再加上一貫謹慎小心的劉瑾潛伏南方,相比甚為吃力。雖然現今吳翌東部都牽制著東征的劉修。根據上次李赦來說,公子爭跟在吳翌身邊,公子巡跟隨吳琪去了東北,而公子紫陽、公子語、公子誆卻跟隨在了劉修身邊。想到昔日同堂吳琪、趙巡必有一日會與劉修、溫語、公孫紫陽、王誆各為其主刀劍相向,花無多便覺心情沉重。吳琪、吳翌如今面對的會是怎樣的情景,她想都不敢想。不知不覺間越發牽掛起他們二人。

  劉瑾走後,花無多一連兩夜都沒有睡好。如今消息閉塞,除當初托付李赦為吳翌帶去那個錦盒外,花無多已有近一年沒有見到吳翌了,此刻想到他深陷重圍的情景,竟有些暗暗擔憂。一年來,從起初的怨懟,到如今的掛念,每當她想起吳翌,發覺自己的思念都有增無減。當初得知他與劉修同要娶齊欣之時,經對他產生了些許怨恨,可如今回想,那一晚,他握著自己的手,告訴自己有他在身邊時,心情卻極其的複雜。

  他之所以要娶齊欣,或許也與劉修一般,只為了齊家在朝中的影響力,想到這點,幾遍時隔一年,她心裡也會有些不舒服。可一想到,他如今深陷重圍,北有匈奴,南有劉瑾,東有劉景,身份尷尬,竟有些擔憂他現如今過的好不好……

  他過得好不好?好不好呢?一連數日,花無多輾轉難眠。

  這晚,她如何都睡不著,便索性起身,穿好衣服,來到宋子星的營帳外,帳外的侍衛正欲進去通報宋子星她來了,卻被她阻攔。她猶豫了半晌,終於轉身回了自己的帳中。她怔怔的坐在黑暗中發呆,直到,帳簾被人微微掀開。目光所觸,宋子星的目光溫柔似水,令她閃避不及。

  她不讓宋子星點燃燭火。

  他笑她,「睡不著?」

  靜夜裡,她點了點頭。

  他道:「有什麼要找我說的?」今夜,他的聲音尤其溫柔。

  她沉默半晌。聲音乾澀的道:「我想走了。」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敢去看。只知道他沉默了好久,方道:「要去哪兒?」

  她說:「去找吳翌。」

  他沉默。

  她說:「對不起。」

  她說:「我都知道,也都明白。」

  她說:「我想他。」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埋在雙腿間的頭顱已經僵硬,久到她全身都已經麻木,她方才聽見宋子星起身向外走的聲音。在他走出帳外的剎那,她驀地抬頭看去,帳簾放下的瞬間,身後留下了他淡薄的身影,別無其他。

  天未亮,她已經收拾好包裹,出帳時,一抬頭便看到站在帳外的他。

  她停在原地,甚至掀開帳簾的手臂都忘了放下,他竟然在帳外站了一整晚?昨夜下了半夜的細雨,他已全身濕透,狼狽的模樣,令她忽然想到了劉修將她留在樹上離開的那一日。那是怎樣一番心情,她再懂不過,心中驀地一痛。牙咬住嘴唇,不知不覺間她聞到了些許血腥味。

  他回頭望向她,輕聲道:「我送你一程。」

  她無聲點頭。

  如此,他送了一程又一程。

  直至她望向遠方說:「不必送了。」

  他方才道:「我為了要送你,又擔心你會不辭而別,昨晚在你的帳外守了一夜。」

  她暗啞:「你真傻。」

  他道:「如果你肯留在我身邊,讓我做再傻的事情,我都會做。」

  她搖了搖頭,道:「我無法給你承諾。」

  「為什麼要等上一年之久?讓我感覺已經遊戲王了,又在一夕之間讓所有的希望破滅。」宋子星問道。

  「當初,也曾對他想娶齊欣心存怨懟,可是當我知道他身處困境時,忽然很想見他。不,我不只想見他,我還思念他,這種思念其實從未斷過,一直也沒有,而今更加令我坐臥不安,甚至夜不能寐,我恨不得馬上奔到他身邊,看到他安然無恙才能安心。」

  「這一年,我在你身邊,漸漸淡忘了劉修,卻越發思念他。我知道,如果去找他,留在他身邊,那條路恐怕比在你身邊要難走百倍,可我想去。」

  她不敢看他,垂首道:「對不起。」

  他似笑非笑,苦澀一點點自心底開始蔓延,直至嚴重、手指,可仍舊無比平靜的道:「我可以用非常手段留住你的人,禁錮你的身心。我作業淋了一夜的雨,那股憤怒與疲憊累積到了爆發的邊緣,我以為我會那麼做,可是當我今晨看到你出現的那一刻,那種衝動奇異的全消失了。」

  他目光觸及遠方,聲音帶著些許空洞和無力,平靜道:「我信守當初的承諾,做一個守諾的君子,放你走。」他忍不住揚起一抹譏諷,「我只想讓你知道我的好,或許,我會後悔……」

  「若兮,我明知道,如果就此放手,我們再見之時,不知道會是何年何月又會是怎樣的情形。若兮……」他深深一喚,擲地有聲道,「這次我要說,若然下次,你再回到我身邊,無論讓我付出何等代價,我都不會再讓你從我身邊逃開!」言罷,他驀地勒轉馬頭,絕塵而去,自始至終未曾回過頭來。

  而她卻怔怔的望著他的背影,一直到望不見了,還在望……

  是他伴著自己走出那段罪難熬的日子,不是不感激的。只是……

  花了近兩個月的時間,花無多方才從東南趕到了西北,此時已是深秋季節。

  時隔一年,再見吳翌時,卻發現他變化極大。

  眉間少了些許輕佻,多了沉穩,笑意少了輕浮,多了歷練,膚色變黑了些,卻越發高壯,恍惚眨眼間,便從少年蛻變成了一個男人。

  花無多望著他,忽覺千言萬語卡在喉中,便那麼癡癡的、傻傻的、吳翌的望著他,直到他將自己的臉撞在胸口的鎧甲上,撞得她頭暈眼花鼻子發酸方才清醒過來。

  她邊笑邊狠狠捶打他的脊背,他亦笑,笑聲從胸口震到她的耳膜,便聽他道:「打就打,別用內力,會疼。」

  撲哧,她笑出聲來,一抹臉上莫名流下的淚水,仰頭望著他道:「你變黑了,不過……」

  「不過,比以前還要帥!」吳翌接口道,眼中閃著熟悉的戲謔,「你不說我也知道。」

  花無多笑望著他。

  他放開了她,卻輕佻的挑起了她的下顎,目光灼灼的望著她,粗糙的指尖劃在她的臉頰上,令她輕顫,本應躲開他的碰觸和他此刻輕佻曖昧的舉止,卻不知為何,沒有躲。

  他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似水溫柔,輕輕道:「為很麼哭?不哭了,好不好?」

  她笑了,笑得十分開心,望著他那恍惚漾出水來的雙眸,又想哭又想笑。感覺他粗糙的手指在她臉上游移,有些溫柔又有些無奈的幫她擦著眼淚,不知為何,一年未見,再見他,竟會覺得這麼幸福。甚至有些貪戀他指尖的溫暖。雖然還在流淚,卻笑得瞇起了眼睛。她不懂,真的不懂,感覺自己像瘋了傻了,甜甜蜜蜜的感覺從眉間到髮梢,都覺得清晰無比。

  她輕聲道:「憶,我很想你。」


73江山美人誌

她的模樣,看在他的眼中,那般可愛,他恍惚了一下,又抬起了另一隻手摸向她的面頰。

  她的氣息一如既往的熟悉。

  他亦似一怔,眼神恍惚了一下,劍她呆呆的望著自己,稍稍移開了些許,輕咳了一聲,而後帶著戲謔的輕笑道:「閉上眼睛。」

  她驟然將眼睛瞪得更大,他突然大笑起來,笑得那般可惡,可惡得令她咬牙切齒。她一拳就擊在他的腹部,滿意的看著他彎下腰抱著肚子面色發青的指著她,顫抖的道:「你,你……」

  她一撇嘴,轉身抬手掀起帳簾走了進去。

  見她的背影消失在帳簾落處,他揉著肚子,唇邊揚起暖暖的笑。

  公子琪原本在百里外,可在花無多趕到的第三天,公子琪便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天蒼蒼野茫茫,海闊踢啊濃重。他縱馬向她本來,風塵僕僕,灰頭土臉,像是沒日沒夜趕路而來的樣子。她起先還有些疑惑睖睜,而後看清真的是他,禁不住興奮,向他揮舞起手臂,高興的蹦的極高,笑聲雖則草原的風傳的極遠,指傳到他的耳中,傳到他的眼底。

  當年一見便會令她面紅耳赤的少年,如今也長高了寸許,一身鎧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或許是軍旅生涯的磨礪,讓他更多了些許男子氣概,越發俊美無儔。

  他跳下馬來,大踏步向她走來。靴子踏在地上發出悶悶的響聲,鏗鏘有力。

  她笑望著他,他變了,卻又好像沒有變。

  她正笑瞇瞇的望著他,未及反應就被他拉進懷裡,鼻子和臉均重重的撞在他的鎧甲上,又是一陣頭暈目眩,正待不滿的掙扎,便聽他低聲呢喃道:「想死我了。」

  她一怔,忘了掙扎。

  方纔自營地出來的公子翌遠遠的望著他們,但笑不語,並未上前。

  夜晚,他們圍著火堆在草原上烤肉吃,這次,再也不是花無多一人烤,他二人持了,而是他們烤,她吃。

  望著他們熟練的烤肉手藝,花無多笑得瞇起了眼睛。三人笑著說起了許多往事,酒也喝得有些多了,醉得東倒西歪之後,花無多在中間,一隻胳膊挽住一人手臂,三人踉蹌的笑著進入了營帳。

  夜半,營帳內,吳翌、吳琪、花無多三人分睡三角,各自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暗夜中,公子翌忽問:「你們睡著了嗎?」

  「沒有。」公子琪和花無多同時回道。

  三人不禁輕輕一笑,原來他們都睡不著。

  公子翌道:「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們。」

  花無多道:「你問。」

  公子翌道:「你們相信有來生嗎?」

  花無多道:「相信啊。」

  公子翌淡淡問道:「如果真有來生,你們想生活在什麼樣的年代?」

  花無多道:「我想生活在再沒有戰亂的和平年代。」

  公子翌道:「你想過怎麼樣的日子?」

  花無多道:「沒有任何束縛,自由自在,海闊天空。」

  公子琪忽然歎息了一聲。

  花無多聞聲有點兒疑惑,問道:「琪,怎麼了?為何突然歎息?」

  公子琪笑了笑,道:「你說出了我的願望,只是我不想再來生實現,我希望今生就能實現。」

  花無多聞言笑道:「今生我也希望如此!」

  公子翌卻未出聲。

  公子琪忽然感慨道:「人生本就無常,我們今朝還在把酒言歡,明日不知會不會命喪黃泉。」

  公子翌忽然道:「即便死,我也會死在你們後面。」

  「呸,你那是禍害遺千年。」花無多很不客氣的予以反擊。

  公子琪輕笑。

  公子翌道:「對,我就是禍害遺千年,而且我死的時候也一定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哈。」

  隱約傳來磨牙及翻身聲,而後,各自睡覺。

  日子如浮光流水。

  花無多留在公子翌身邊,一留就是半年之久。度過了秋天以及而後的冬天。

  她扮作公子翌的近身侍衛,名為:吳多。每日與公子翌形影不離進進出出。每遇戰事,更是寸步不離,甚至於他同上戰場殺敵。軍中除了少數幾人外,無人知道她是女兒身及她的真實身份。只知道,她與宋子星手下一員猛將同名。據傳,宋子星手下那員猛將亦叫吳多,層在東陽郡一戰中打敗過陳東耀,以此揚名天下。吳翌帳下大將軍胡為第一次聽見她自我介紹時,便問她:「你也叫吳多?也是十七,難道你就是曾打敗陳東耀,宋子星手下的那個吳多?」

  花無多忙道:「讓將軍見笑了,我並不是宋子星麾下的將軍吳多,只是不巧同他同名而已。」

  她現下面貌與當初在宋子星身邊時已然不同,所以也沒人質疑。

  一次戰場上,兩軍激戰,吳翌殺紅了眼,誤衝入亂軍中。劉景望見,立刻指揮數百人團團將他圍困住。所有人眼見吳翌危急都衝不過去,正著急間,便見一人憑空飛來,如長了翅膀一般,飛到了吳翌身邊,揮舞手中的長槍,衣袖翻飛,隱隱似有千萬條銀絲亦瞬時盤旋,令人眼花繚亂,經將所有圍著吳翌的人一氣斬殺。那股凌厲迫人的氣勢,令在場的所有將士震驚,包括圍住吳翌的士兵與在場的飛將軍劉景,劉景一怔間沒有及時指揮士兵緊迫而上,花無多便解了吳翌的被圍之困。

  至此,長平破。劉景退守東郡。

  事後,花無多為吳翌包紮傷口,吳翌道:「謝謝你,無多。」

  她一怔,淡淡笑道:「好像你每次遇到危險時,我總是會下意識的擋在你面前,莫不是保鏢當上了癮?還是我傻了……」

  他目光如水,卻聽她用極淡的口吻繼續說道:「我這次殺了這麼多人,不知道死後會不會下地獄,但是為了你,我不後悔。」

  吳翌一怔,道:「你是傻了。」

  她錯愕的看向吳翌,而後,一拍桌案,拂袖而去。

  他卻一直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怔怔發呆。不知過了多久,待他回過身來,低頭一看自己的傷口,竟被包成了一個蝴蝶結,不禁苦笑,可苦中不知不覺還帶了絲他有些排斥又不捨得的甜意。

  因為她救了吳翌,立下戰功,理所當然被提拔為唔一定近身參將,專司吳翌也只聽命於他。她雖是新來的,又年輕,可但凡見到她於亂軍中救吳翌那一幕的人,無人不心服。

  吳多之名再次名揚天下,有人疑惑她與打敗陳東耀的是同一個人,單後來有人證實,不是一個人,因為長得不一樣,而且一個使矛一個使長槍。世人為了區分,便因二人侍主不同而分別叫宋吳多及吳多。

  花無多留在吳翌身邊,不僅反應機智勇敢,而且為人和善,見到誰都是恭恭敬敬笑瞇瞇的。眾將士見她小小年紀,武功不錯還為人和善尊敬長輩,什得軍中將士們喜愛稱讚,甚至許多年輕士兵都喜歡與她親近,有什麼苦處也找她傾訴。只不過每次都被杜小喜黑著一張臉將那些將士趕走。而花無多卻與眾將士說說笑笑,從無拘束。一時間,花無多在吳翌的軍中人緣極好。

  甚至有一次,大將軍胡為還當眾拍著花無多的肩膀讚許道:「吳多,你武功強,臨陣機智,甚得成王信任,年紀輕輕,前途不可限量啊。」

  花無多心虛的點著頭,瞄了一眼面色如常,望著她似笑非笑的吳翌,又看了一眼站著嘴角略有抽搐的公子爭。她一個勁的用傻笑矇混過去,暗歎,將軍,你實在是看錯了,我的前途永遠限著量啊。

  澈王劉修的大軍與武器對峙已有一年,偶有戰事,卻無大仗。

  而成王吳翌與飛將軍劉景更是周旋已久,前些時日,又逢匈奴犯境,西京侯便調派了老將軍霍威之子霍鷹與匈奴周旋,戰事頗緊。

  天下一時成諸侯割據狀態,北有西京侯、成王與梁王之兵,中有劉皇后、晉王之守,南有江南宋家表面逢迎暗中虎視。

  這半年來,天下雖常有戰事,卻無大的變動。唯澈王劉修率軍平定了東邊諸侯之亂,在朝中勢力如日中天,手握重兵,也最得皇后的器重和信任。

  近幾個月,南方宋家十分低調,少有戰事。天下人猜測宋家是在暗藏實力坐山觀虎鬥,並藉機休養生息整合兵力。所以近日來十分安定,甚至於宋家比鄰駐守的劉瑾都沒能探到宋子星的半點兒消息,就在他有消息試探以小股步兵打宣稱時,守城迎戰的也只是將軍徐振。

  徐振自被宋子星收服,甚得宋子星重用。徐振本就是一名悍將,當初鎮守廣東,劉瑾便討不得半分便宜,而今再次對陣,劉瑾亦沒能討到好處。再說,劉瑾本意只在試探,又適逢冬季糧草不濟,試探了幾次後,未有更進一步的舉動,直至春天。

  春暖花開時,劉瑾方才得知宋子星之所以未親自來征戰,竟是因其父宋晨兵種,宋子星一直留在杭州城照顧父親,而宋晨並未挨過這個冬天,便病故了。至此,宋子星扛下了整個宋家的家業,成為宋家真正的一家之主,手握三十萬重兵,穩坐南方。

  宋子星青年才俊,身家先和,又一直未曾娶妻。當春天到來時,不知是誰首先提及了此事,彷彿一夜之間,宋子星便成了天下間懷春少女閨房中常常討論的話題。

  甚至宋子星的畫像,一夕之間都在天下傳遍了。雖比不上當年方若兮千金難求的一張畫像,卻在數量上大大的取勝了。

  自取下長平侯,時值冬季,公子翌便駐守在郡中。

  當長平郡的大街上也開始賣宋子星的畫像時,花無多看著滿大街形形色色的宋子星,不禁瞠目結舌,自然而然想起當初在江南,那些一向以矜持出名的大家閨秀,一提起宋子星時雙眼冒光控制不住的尖叫甚至有暈倒跡象的模樣,心情變平復了不少。

  她心情很好的買了一張形似神不似的畫像帶了回去,特意找了吳翌,攤給他看,並指著畫像得意洋洋的對他念叨,「看看,這是當今天下公認的最值得一嫁的男人,這人原本是喜歡我的。」

  吳翌拿起來仔細看了看,一把將畫像撕了,指著地上的碎紙道:「這人不在了。」

  她笑得喜氣洋洋。

  吳翌蹙眉沉思,似思考著很重要的問題。她靠近了問道:「你在想什麼呢?」

  他十分疑惑道:「奇怪,我明明比他帥無數倍,為什麼天下不賣我的畫像?」

  她眼角抽搐。

  「現在人的審美觀,真是越來越差了。」思慮半天,他終於惋惜著得出了結論。

  她連嘴角都抽搐了。

  他望著她,肯定道:「看你現在的表情我就知道,我在你眼中是最帥的,所以你的審美觀值得肯定。」

  她整個面部都在抽搐了。

  他摸小狗一樣愛戀的摸了摸她的頭,帶著戲謔的笑意道:「行了,再抽下去,我會笑的。」

  聞言,她目光驟然一變,伸出手捏住他的雙頰便是一頓肆虐,他左躲右躲,直至狼狽逃竄處營帳方罷。

  一出帳看到迎面走過來的一小隊巡的士兵,他一整神色,大步而去,嘴角眉梢卻隱約帶著陽光般的笑意,久久不退,只是,他自己卻未曾發現。

  近日,有謀士為晉王劉易進言,說宋子星擁兵自重,早有野心,如今劉家北有梁王,西有成王吳翌,實不該在此時與手握重兵的宋家反目。反之,還可利用宋家的勢力,牽制吳翌或吳琪,尤其先滅了吳翌這個心腹大患為妙。

  晉王聽後便道:「你有何妙計?」

  謀士道:「可許君主劉玉與宋子星,結下秦晉之好。」

  晉王思慮後,允了。

  當說客到江南提及此事時,竟被少年宮自行一口回絕,宋子星不僅回絕得乾脆,毫無餘地,其下謀士、將領更將說客羞辱了一番。說客氣怒交加,回來後添油加醋的說給晉王聽,晉王當即大怒,罵宋子星不過是個當街放飛妓女兜肚的放蕩無恥小兒,並隨即上書朝廷,數落宋家諸多不適,斥宋子星有謀反之心。

  宋子星則馬上說,如今君王年幼,劉家外戚干政,公然污蔑諸侯,也不堪受辱,欲出兵產出外戚劉家。以清君側之名,他竟真的反了。

  花無多得知後,不僅想起當初自己在江陵自己因一時憤怒,污蔑宋子星放兜肚之事。宋子星在當時那種情形下,為了她的名聲依舊挺身而出,將兜肚之事默認了下來,不顧這事會成為他一生的污點,再也洗刷不去。想起當初在洛陽,有洛陽兵丁也曾以此取笑他,而今晉王又舊事重提以此羞辱他,他也不反駁。花無多又想到在江南那一年,他對自己的號,臨走前,他的那一番話,不禁心情黯淡了幾分,若說她辜負了誰,恐怕只有宋子星,她是真的負了。

  午時,公子翌進屋叫她吃飯。工資一進來的時候,正看著她拿著一封沒有拆開的書信在床邊發呆,便沒頭沒腦的道:「長得太出色自然是非多,以後有的事你煩惱之事。」

  「什麼事要我煩惱?」花無多不明白公子翌言下所指何事,便問道。

  公子翌道:「你知道嗎?無聊的溫語(公子語)兄,最近編纂了一本《江山美人態》,而你,在其中排行第一。」

  「那又如何?」花無多一挑眉,竟一點兒也不為此高興。

  「你怎麼看起來一點兒也不興奮?」公子翌納悶道。

  花無多放下書信,一伸手,露出自己的的武器十指金環,道:「要是我的兵器十指金環能在兵器譜排行第一,我就高興得大醉三天。」

  公子翌一撇嘴,嘟囔道:「不像個女人。」

  花無多耳朵靈,自然聽清了,一瞇眼睛,道:「你說什麼?」

  公子翌抬頭自窗口望天,道:「都午時了,難怪肚子餓了。」

  花無多也望了一眼,摸著肚子道:「是啊,我也有點兒餓了。」

  公子翌拉起她的手指:「走,一起吃飯去。」

  「好啊。」天大地大吃東西最大。

  「今天我讓他們準備了一鍋紅燒肉。很香的。」公子翌道。

  花無多嚥了口口水,跟著公子翌吃飯去了,把才纔的事完全拋到了腦後,滿腦子都是紅燒肉,根本沒看見公子翌轉過身時挑起的嘴角。

  中午,花無多邊吃著紅燒肉邊道:「這紅燒肉的味道真像京城風雅品酒居所做的。」

  公子翌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道:「那是我開的。」

  「啊?你開的?」花無多難言驚訝,橫看豎看公子翌都不像是會經商的人,可是據她所知風雅品酒居不僅酒好,連菜都很好吃,在京城客似雲來,生意十分好,收入自然也豐厚。

  公子翌故作淡然的道:「我不僅開了一家風雅品酒居,還開了一家兵器鋪。啊,對了,京城那個杏花春雨也是我的產業。」

  花無多剛放進嘴裡的紅燒肉掉了出來,公子翌看見了,蹙了下眉,道:「你這是什麼吃相?」

  花無多顧不得那麼多,問道:「那杜芊芊是你什麼人?」

  「是我安插在京城的探子。」

  「不是你的姘頭嗎?」

  聞言,公子翌又是一蹙眉這是什麼女人,出口就是這麼下流的話,一撇嘴道:「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姘她了?」

  「沒有……」花無多收斂了一下驚訝,老老實實回答,「只是聽說……」

  「那就對了。她是我的屬下,別用姘頭這詞,侮辱我們之間純潔的情誼。」公子翌理所當然的道。

  「哦……原來你還純潔……」

  公子翌氣得放下筷子,大聲道:「那是當然!」

  「看不出來你哪兒純潔了。」她轉過頭,小聲嘀咕。

  「我哪裡不純潔了?」

  「你哪兒都不純潔!」

  「你說什麼?!」

  「呀,你別拿走紅燒肉啊。我還沒吃幾口呢……」

  「我拿去餵狗。」

  「別呀別呀。」

  「說,我純不純潔?」

  「純潔純潔。」

  「你全身上下無一不純潔。」

  「做人要說實話。」

  「嗯嗯,我句句都是實話,實得不能再實了。」

  「這還像話,好了,吃吧。」

  瞪著吧,等我吃完了,你就哪兒都不純潔了。花無多邊大口吃著紅燒肉邊在心中憤憤然道。

  公子翌偷望著她大口吃肉的模樣,嘴角微微上挑。


74江山美男誌

近日,長平郡中來了一位意料之中卻又是意料之外的人,花無多之父,方正陽。

  花無多被支開了,屋內只剩下無一與方正陽。

  花無多踮著腳遠望著,心裡疑惑爹爹為何突然來此?

  事後她問爹爹此來何事,方正陽意味深長的道:「爹爹此來一方面是與成王談些要緊事,再來就是看看你。」

  「爹爹看到了我,覺得如何?」花無多問道。

  方正陽笑道:「容光煥發,爹爹甚是放心。」

  花無多笑了笑,只是這笑並不真心實意,因為她發現爹爹的笑意極淺,並未到眼底,爹爹此來絕非那麼簡單。

  事後她問公子翌,爹爹與他說了些什麼,公子翌道:「談了一筆買賣。」

  「什麼買賣?」她追問。

  公子翌道:「戰馬啊。」

  「沒其他?」

  「哦?應該還有其他嗎?」

  花無多一撇嘴,明知道公子翌有所隱瞞也無可奈何。

  自從春天到來,戰事再次吃緊。自長平失守後,劉景心中憤懣,一直想要奪回長平,一開春便又向朝廷請命率大軍兵臨城下。

  劉景是個極難對付的人,有勇有謀。有一次吳翌與花無多私下裡提起劉景,忽道:「無聊的溫語今日又有新作,唉……」

  見公子翌一副落落寡歡的模樣,花無多來了興致,問道:「什麼新作?」

  公子翌道:「《江山美男志》。」

  「啊?」花無多聞言雙眼發亮,急忙催促道,「快說說,誰排第一,你排在第幾?」

  公子翌一歎道:「溫語這個瞎了眼的,竟然將我排在第六位,可恨的是,還將劉景、唐夜排在我前面!劉景那隻狐狸,唐夜那副要死不死的樣子,憑什麼,憑什麼!」一旁的桌子被他拍得啪啪作響,桌上的碗碟也被震得不安分的亂跳。

  花無多敲著桌面,思量道:「是啊,溫語這廝太不夠意思了,投奔了劉修也就罷了,竟然連劉景都討好,一點兒職業道德也沒有,我唾棄他。」

  聞言,公子翌胸口之氣似乎順了些,便又聽花無多問道:「排在你前面的都有誰啊?」

  公子翌一撇嘴,似極不情願的回答她道:「吳琪、劉修、宋子星、劉景、唐夜。」

  「琪排在第一位?!」

  「那是自然。」提起這個,公子翌似乎還是付的,「溫語在書中說,吳琪少年時便風流倜儻溫潤如玉,無論男人還是女人,第一眼看到他都會面紅耳熱。如今經過歷練,已非昔日可比,便是稱其為天下第一公子也不為過。」

  花無多聞言點頭道:「的確,這幾年,琪越發穩重有男子氣概。就連宋子星也……」提及宋子星,花無多不再繼續說下去。

  公子翌瞥了她一眼,方道:「溫語評價,吳琪似一頓豐盛而華麗的晚宴,而相比之下,宋子星則顯得清淡了些。」

  無論怎麼說,花無多都沒有去體積或評價劉修,而事後,她偷偷尋來溫語《江山美男志》的手抄本,翻看了一番,發現其中有這樣一段話「劉修自封王后評定了東部諸侯之亂,越發沉穩有度,令人望而生畏。與宋子星相比,不勝在貌而勝在勢。

  而唐夜之所以排在劉修、宋子星之後,則是因其」毒王「之名無人不懼,這幾年他跟在劉修身邊,助劉修評定了整個東部,但因其出身之故,所以排在劉景之後。

  溫語在《江山美男志》中說,之所以將成王吳翌排在第六位,是因為吳翌品性風流,故落在眾公子之後。而公子翌卻因此歎息溫語不懂他。花無多對此嗤之以鼻,暗地裡道:「風流就是風流,還裝什麼高深莫測。」

  多事之時,好事者多,當年在南書書院,他們常廝混在一起的幾人皆是油菜花之人,而今逢亂世,便是他們一展風采之時。即便如公子語這般神經大條的任務,因熟識這許多傑出人物的身家背景和性格作風而著上亮本人,也能被天下人追捧,甚至就以這個為基準將天下人物從各方面進行了一番比較。

  聽說,這《江山美男志》與先前的《江山美人志》都沒有大批量印刷,均是手抄本,價格很是昂貴,一本就要百兩之多。花無多暗想公子語這下子發財了。這兩部書,少說也賺了個萬八千兩的。哪天見到他讓他請客做東。

  無意中,花無多聽到公子爭與公子翌道:「已有一年多沒見過劉修,我聽說,他似乎變化很大啊,在溫語的書中,宋子星竟然也排在其後。」

  花無多聽到這些,正打算轉身走,卻聽見屋中公子翌毫無波瀾的聲音道:「這些都做不得數,溫語也有段時間沒見過宋子星了,焉知他近日又變成了什麼模樣?」

  公子爭道:「是啊,溫語將劉景排在你前面,理由牽強,未嘗沒有討好劉景的心思。在我看來,唐夜也比劉景要強。」

  「劉景是個對手。這幾仗下來,我們也只是小勝,並未有大的進展,有劉景在,大業難圖。若然能除去此人,就好了。」公子翌的聲音中有些抑鬱。

  最後一句話,花無多聽到了心裡。

因與劉景打了數仗,其間抓了幾個劉景手下的將領,吳翌與劉景二人經過協商,計劃明日叫喚戰俘。吳翌這日便帶著花無多去牢中探看。

  劉景那邊派人送來了交換名單,一共有三人,一名副軍參加兩名督軍校尉,這三人軍事在陣前被俘,究其身價背景都有些來歷。其中之一花無多記得十分清楚,此人名叫元白,年紀尚輕,卻有些口吃,一說話便我……個沒完,所以給花無多留下了頗為深刻的印象。

  杜小喜將三人逮到了公子翌的面前,公子翌一個個看過去,花無多也一個個看過去。公子問了些話,杜小喜便將他們帶了下去。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身旁的公子爭忽然道:「單看背影,那個元白還真像無多。」

  一句無心之話,卻令花無多和公子翌均是一怔。

  公子翌看向花無多,卻見花無多亦正在看著他,二人相視一笑,同時想到了一計。

  花無多趕製元白的面具。公子翌從中將士中挑選與元白身材相似的人。

  院中,與元白身材相似的人站成了一排,公子翌一個個審視過去,看到最後一人時,蹙起了眉。

  原本挑出來留個,可此偏偏多出來一個,吳翌懶得再看,指向最後那個道:「你出列,回去。」

  「啊?為什麼?」多出來的那個問道。

  吳翌道:「你最不像。」

  「我哪裡不像?」多出來的那個又問。

  吳翌故意看了看她的胸,再看看她的下面,直看得花無多羞憤而去。

  一旁公子爭與杜小喜面面相覷,憋笑憋到臉紅。

  於幾人中選定了一人,便讓他先入了地牢,暗中觀察元白的舉動,時間緊迫,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幸好元白的結巴,兩人聲音雖不像,但只要能隨機應變,也應該能接近劉景。成敗與否只看天意,不過假扮元白之人卻是九死一生斷然無回了。

  晚上,花無多去找公子翌,見公子爭剛從公子翌屋中出來正要離去,便拖了公子爭回去,當著公子爭的面,與公子翌爭辯道:「你明知道,只有我去才能不負此計,讓我去。」

  公子翌目光沉了下來,道:「你不行。」

  花無多道:「我為什麼不行?我自幼學習易容術,最是能模仿人,我與元白身材相像,我的好事呢勾引也可變化,即便元白不是結巴我都不懼。我還曾在宋子星與你帳下當過校尉與參將,元白的副參將,副參將的職責我都清楚。我為人聰明機警,又有武功,無論是刺探軍情或是暗殺劉景,我都是最佳人選。」見公子翌不理她,花無多對公子爭道,「爭,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公子爭道:「無多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

  公子翌道:「人選已定,你要當也只能當替補。夜深了,我要歇息了,你們下去吧。」

  花無多正待還要說些什麼,便聽公子翌道:「無多,莫要讓我擔心。」

  花無多一怔,望著公子翌進入內室的背影,訥訥不成言。

  公子爭在一旁搖頭歎息,好像什麼都懂的樣子,待一抬頭看見花無多斜望著自己的目光,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正欲逃之夭夭,就被花無多拽住了衣袖。眼尖花無多一臉諂媚笑意,公子爭一點兒都沒飄飄然,只覺得頭皮發麻。

  次日,兩軍交換戰俘。

  這是梁軍交戰一年以來,第一次交換戰俘。

  元白等三名戰俘手腳上的鐐銬相連,一步步走向劉景大軍。公子翌遠遠望著,忽覺心口一跳,他左右掃視了一遍,對身邊的杜小喜低語道:「無多呢?」

  杜小喜道:「回王上,今晨沒看到參將。」

  公子翌目光一凝,道:「叫孫爭上來。」

  杜小喜自下城去叫了。公子爭負責這次交換戰俘的相關事宜,此刻正在城下看著雙方戰俘交換。

  過了半晌,公子爭本上了城牆。見吳翌沉著臉暗呼不妙,他硬著頭皮參拜之後,便聽吳翌道:「無多人呢?」

  公子爭聞言已汗流浹背,道:「稟王上,無多已經走了。」

  公子爭之語,令城牆上所有人都一頭霧水,什麼叫已經走了?去哪兒了?眾人正在疑惑,便見吳翌冷冷的望著一直跪在地上未曾起身的公子爭,很長時間都沒有說一句話。一時間,城牆上所有將士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良久,吳翌將目光移向城下已經走到劉景軍前的三名俘虜,道:「無多擅自離軍,你知情不報,拖下去,重打一百軍棍。」

  公子爭被拖下去的時候未吭一聲,昨晚他幫花無多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壞的結果。不過他能想到的最壞的也把事軍棍吧,沒想到,竟然是一百,一百啊,還是重打。雖然他是以大局為重,他心裡也認為花無多是完成此計的最佳人選才幫她這個忙的。

  不過,現在他都覺得,花無多,你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日後一定要討回來。公子爭一邊咬牙挺著屁股開花的慘痛,一邊想著。唔……真他奶奶個熊的疼,翌真他娘的夠狠。

  三名戰俘回營後並未能立刻見到劉景,而是被安排在一處帳篷中暫行休息。三人在地牢中就很少說話,如今回來,也因戰俘身份,各自躲在角落。

  吃了些東西,換過一身衣服,花無多便也靠在一處角落,於暗處觀察著帳外二人。這二人藝人叫范抵,藝人叫蔣明。范抵是三人中年紀最大的,花無多假扮的元白則是年齡最小的。三人當中,屬蔣明身材最高達魁梧也最沉穩。

  第二人,劉景才召了他們前去問話。

  這並不是花無多第一次見到劉景,不過以前多是兩軍陣前遠遠看過,這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的看他。

  劉景身材高大,膚色古銅,鼻樑高挺,目光炯炯,雖與劉修是堂兄弟,卻與他大為不同。花無多一瞬想起了溫語《江山美男志》中對劉景的評價:武將翹楚,率神俊朗。卻也並未言過其實。

  三人同時拱手拜道:「參見將軍。」花無多的聲音被旁邊二人淹沒。

  劉景起身扶起三人,言詞溫和道:「你三人受苦了。」

  一句話,說得三人鼻子發酸。范抵、蔣明更是眼眶發紅,花無多紅了半天沒紅起來,只得半斂眸光,假裝微顫看似十分感動。

  「你們三人在吳翌軍中半年,可有什麼有益的消息?」劉景旁邊一人問道。花無多識得那人,是劉景的謀士徐士昌。

  見徐士昌正望著她,本能的覺得應該說點兒什麼,「我們……我……我……」花無多學著元白的結巴樣子,聲音也一般無二,可她我了半天,下個字愣是沒我出來。劉景等的不耐,一揮手,道:「不必說了。范抵,你說。」花無多趕忙閉嘴,她正不知道我什麼呢,樂得不說。


75士為知己者死

徐士昌一笑,並未在意她的結巴。元白結巴眾所周知,元白不僅結巴,據花無多與牢中獄吏喝酒磕牙得知,元白自尊心極強,平日不善言辭,但最受不了別人瞧不起自己。尤其笑話他結巴,更是忍都不能忍的。為此,她剛來劉景大營時,還打了一個笑話他結巴的小兵一巴掌。元白是副參將出身,打小兵一巴掌算得了什麼,范抵、蔣明看到也似司空見慣。花無多記得獄吏還說,元白是個讀過書的人,字寫得好著呢。獄吏拿了元白寫的字給她看,雖只有名字和一些簡略字句,花無多一看便知的確是好字。能寫出這般好字,說明這個人是讀過書的,元白應是有些謀略之人。不僅如此,元白也有些武功底子,能混到副參將之職自然不會太差。

  范抵說了一些吳翌日常訓練兵士的事情,想來他們一直被關押著,所知也甚少,見沒什麼有用的消息,劉景便吩咐道:「既然回來了,你三人就官復原職。先下去休息吧。」

  三人都未料到如此輕易就官復原職,自然感激涕零,其餘二人更是當場舉手發誓,今後要肝腦塗地誓死效命劉景等感人話語。花無多見狀也舉起了手當眾發誓,可她的嘴張了又張還是閉上了,不過仍信誓旦旦,目光真摯的望著劉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最重要的是,讓她發誓她不樂意。

  帳中人多,劉景除了一開始攙扶他們靠近了一次外,再未靠近,花無多一時無從下手,只得作罷。想著如今官復原職,以後應該還有機會,不宜操之過急。

  自官復原職後,花無多便自己一人獨帳。還有士兵聽任調遣,不過她也得隨時聽憑參將王珉的調遣,王珉為人豪放性急,有些不耐煩她的結巴,便較少指使她做事。

  花無多這幾日細心觀察並仔細思慮,若想靠近劉景並不太難,但若想要一擊命中殺了他並安全離開,卻著實有些困難。劉景武功不錯。自不可小覷,且必須一擊命中,否則便不會再有下手的機會,又不能在人多密集的地方公然刺殺他。

  即便自己武功好、輕功高,也敵不過這一眼望不到邊的營帳和士兵,這便需要等待恰當的時機。

  因是軍中將士穿著,衣袖都收在手腕處,她的十指金環又惹人眼,日常便不敢戴了,刺殺劉景就只能用暗藏的匕首,沒了十指金環這等武器的助益,想要一擊命中並不容易。

  至於逃跑……倒也不難,她摸了摸身上幾日來所做的各種各樣的面具,她愛扮成誰就扮成誰,憑她的武功並不難跑。

  想到來時,公子爭曾與她說,劉景近日大舉調兵,似有大動作,他圍困長平近一個月亦沒有攻下,此番動作很可能有什麼預謀。

  她想,自己如今是細作身份混入劉景軍中,已然官復原職,大小也是個官。倒不如借此機會刺探下軍情。

  軍政大事,她因是副參將之職沒有發言的機會卻有旁聽的機會。幾次旁聽下來,她暗暗心驚。得知,此次朝廷竟增派了兩倍的兵力幫助劉景奪去長平,並想要一舉消滅吳翌免除後患。如今劉景如虎添翼,幾日來與眾將商議謀劃攻長平之事,並言在平定了西北吳翌後便揮兵東北,一舉消滅吳琪殘餘,言下竟是再未將吳翌放在眼裡。

  三日後。

  一陣急促的戰鼓聲將軍中眾將士全部召集到了點將台下。如此突然召集,不知出了什麼大事。當花無多昂首挺胸的站在自己該站的位置上時,一抬頭,怔在當場。

  她做夢都沒想到,會看到劉修。

  她躲在一眾士兵當眾,想不去看他,卻偏偏在看。幸好所有人都在看,便也不顯得她突兀。

  他變化極大。與記憶中的他,簡直判若兩人。原本以為她不想再面對他,可如今他就在眼前,本以為自己會痛不欲生,卻發覺,此時此刻心境已然不同。

  往事已矣,以前害怕再見他的膽怯已全然沒了。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似乎連自己都在奇怪,曾經他帶給她的屈辱和悔恨,怎麼這般輕易地就不怨了……只剩了一絲悵然。

  點將台上,劉景站在他身邊也顯得溫雅了許多。難怪溫語會說,劉修自東征歸來,沙場磨礪,氣勢越發沉斂,令人望而生畏。

  他目光掃視場中將士時,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點將台下上千將士因澈王的突然到來而鴉雀無聲。上千人站在一處,便是自己的呼吸似乎都聽得清楚。眾將士均挺直了身板,似乎若能被澈王看一眼也是榮耀。

  花無多仰望著點將台上的他,一夕之間,彷彿他離自己已越來越遠,遠到再也觸及不了。

  與劉修同來的還有公孫紫陽與溫語。可花無多自看到劉修那一刻起,眼中便只有劉修,其他人都未注意到,甚至點將台下的一個角落立著的另一位故人她也未曾發覺。此人便是唐夜。

  這一年來,唐夜一直跟在劉修身邊,唐家亦與劉家往來密切。

  唐夜站在台下一角,身著一襲黑衣。

  他目光淡然的向眾將士掃去,忽然停在一處,似有些不敢相信,露出一絲懷疑。他目光所停之處,正是仰頭怔怔的看著劉修的花無多。

  自點將台回來,花無多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看著自己,可任由她怎麼小心也沒發現有人監視她。晚上她睡在氈墊上還在疑惑是不是自己過於敏感多心了。她並未發覺,的確有一雙眼睛跟著她,不過不是人,而是一條白色的小蛇。那條小蛇直至她睡著仍在帳外徘徊不去,彷彿尋到了好聞的氣味,直至被人抓起收入竹管之中。

  夜半,劉景軍帳中,有一人對劉景道:「你軍中混進了細作,此番,我們唯有將計就計……」

  吳翌接到花無多傳回來的消息,得知劉修已到劉景軍中,劉景近幾日頻繁調動軍隊,原意並不在攻打長平,而是想要聲東擊西,與劉修合謀大舉攻打上黨郡後再圖謀長平。

  此事非同小可,上黨在長平上風,若上黨被攻破,長平難保。

  這幾日,一直站著不敢坐著怕屁股疼的公子爭得知了花無多傳回來的消息,無比感慨道:「可得是無多去啊。」

  公子翌聞言,未發一語,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吳翌晝夜派人聯繫了駐守上黨郡的吳琪,二人往來書信,郡認為劉修、劉景攻打上黨極為可能。

  消息傳回的第二日,劉景便舉兵在長平城外嬌小,吳翌親自率兵迎戰,想看看劉景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劉景手下大將軍王珉先清兵出戰。

  王珉來到兩軍陣前,赫赫威武,可一張口卻是指名道姓要挑戰吳多。

  花無多站在王珉身後,聽到王珉向對面道出自己的假名字,嘴角略有抽搐,暗忖,如果她此刻舉起手大喊一聲:我再這裡,不知道王珉會是怎樣一副精彩的表現,可是這種想法也只能在心裡嘀咕。

  迎戰王珉的自然不可能是吳多,卻是吳翌帳下小將尉遲寧。

  魚翅寧雖稱小將,但論年齡卻比花無多要大個兩三歲的。尉遲寧與花無多認識,但不太熟,此刻對戰王珉三招後,便顯得有些吃力。最終敗於王珉槍下。

  王珉殺了一人後,士氣更旺,於兩軍間,再次道出吳多之名,似乎近日勢必要在這片場上與上次救成王而一舉揚名天下的吳多一分高下。

  花無多頓覺當一個名人真是麻煩。

  但這次出戰的仍然不會是吳多,乃是老將軍霍威。霍威追隨西京侯多年,是一名沙場經驗豐富的老將軍,年前因吳翌率兵攻取長平,而守在北方以防匈奴進犯。最近聽聞是他的兒子霍鷹替了他守在邊關,原本打算讓老將軍回家頤養天年,可老將軍在家待不住,便再次向西京侯請命,來幫成王吳翌對抗劉景。此時見王珉張狂,老將軍一怒之下請兵迎戰王珉。

  最終,王珉死於霍威刀下。

  王珉在軍前陣亡,花無多興奮之餘,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劉景在戰場上當即升了她為參將。從副的一舉變成了正的。花無多一激動,「謝將軍」這三個字也成了「謝……啊就謝……將……將……啊就將……」直聽得四下眾將面有內急之色,那個「軍」字才吐出來。

  眾將呼出一口污濁之氣,劉景皺著眉揮了揮一宿,她便識時務的佔到了原該王珉所站的位置上。

  劉景道:「我今日只想知道,我軍中將士能否有一人勝過那在亂軍中眨眼間便連斬數十人的吳多。」

  一人聞言,頗為激動的上前道:「末將願去。」

  不一會兒,這個末將死在了陣前。

  然後又一個末將自告奮勇的衝上了前,一開口便罵吳多是縮頭烏龜,膽小如鼠,不敢出來迎戰他這個老子。

  這時的花無多正在雙眼望鼻無聊的練著對眼,聞言暗道,你喊破嗓子我也不出來。他罵她一句,她就在心裡罵對方一句。

  吳翌卻在這時鳴金收兵了。

  陣前的那人又叫喊了一陣,劉景似也覺得無趣,便也鳴金收兵。

  大軍回營時,花無多騎在馬上恍惚看到了劉修的身影,暗疑自己眼花,她明明沒聽說澈王跟來陣前啊。

  回到營地,劉景散了眾將士,去了劉修的大帳。花無多有意在帳外轉了一圈,卻因澈王帳外有兵士把守而不敢靠得太近,什麼都聽不到,只能作罷。

  劉景把圍攻長平的意圖顯示的十足十,單吳翌連番收到攤子暗報,近來夜裡已有幾波人馬自長平暗移向了上黨。上黨在長平的上風,若上黨被攻下,長平危矣。吳翌再不猶豫,命大將軍胡為中、公子爭固守長平,自己則點兵數萬夜移上黨增援吳琪。

  兩日後,號角齊鳴,劉修果然大舉攻打上黨,在大腿劉修的攻勢後,吳琪忽聞長平急報。劉景的主力軍亦同時在攻打長平,因吳翌帶走了一半的守城兵力,此時長平已岌岌可危。

  吳翌、吳琪大驚之下,方才發覺中計,吳翌忙率兵折返長平,欲繞行後方攻打劉景,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劉景似乎早已料到他會如此計謀,竟在半途的下楓谷中埋伏了數千兵士,吳翌大軍遭遇突襲,當看清伏擊他的是劉景時,吳翌方才明白,劉景、劉修此計主要意圖是殺他。上黨、長平若能借此機會打下來自然好,不過都沒有殺他來得重要。

  吳翌被團團圍住,拚殺許久也殺不出一條血路。還有無數的士兵陸續圍了上來,顯然今日劉景不殺他誓不罷休。

  但令劉景沒有想到的是,在他以為已掌控大舉,崖下谷中被圍困的吳翌插翅難飛必死無疑時,近身突有一人發難刺殺自己。而此人卻是剛回營不久,升為參將之職的元白。

  元白目光中殺意令他驚駭,他想不明白,元白是他的同窗,他們曾一起就讀南書書院,雖不情同手足卻有同窗情誼,自他追隨自己後,便絕無二心。他一直信任元白,很信任,平日裡,因他是結巴很少說話,也頗為照顧他。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只被俘短短半年,元白便會變心歸順了吳翌。

  花無多本可以一擊得中,卻被劉景的貼身護衛以血肉之軀拚死阻擋了一下,但她仍重創劉景,眾將見狀紛紛拔刀圍攻她。面對蜂擁而上的將士,花無多不見一絲慌亂。她縱身躍起,眨眼間,眾人便看到了當初戰場上吳多曾用過的那一招,一瞬間,她四周將士便東倒西歪一大片。慌亂間有人大叫出「吳多」的名字,將她認出,她趁亂用輕功躍入谷中,谷內正在混戰,早已分不清彼此。她再混亂中尋到了吳翌的位置,飛了過去,猛的擲出一顆刺目彈。煙塵過後,她已連殺數人,搶過一個士兵手中長矛與戰馬,來到吳翌身邊。

  四下很多人都被煙塵嗆得流淚,咳個不止。吳翌等人也已睜不開眼,花無多靠近吳翌低語幾句,吳翌已知是她,現下雖有些狼狽,卻露出真心的笑容。

  花無多忙將身邊帶著的水壺翻出,淋了些水災無疑眼皮上。吳翌睜開眼,看著她,卻在此時,聽到崖頂劉景啞聲道:「殺,不要管我的傷,殺了吳翌,殺。」

  一瞬間,劉景帳下將軍隨即整頓軍隊,繼續圍攻山谷下的吳翌。

  花無多因穿著元白的服飾,谷中劉景的士兵哪裡知曉方才崖頂之變,自然沒有提防她。她混在器重,趁亂砍殺了無數劉景士兵。一步步護著吳翌殺開了一條血路,向谷口移去。

  又是一群人海圍了上來,花無多大喝一聲,縱身飛起,長矛揮舞,十指金環射出,密密麻麻的銀絲飛過。割斷了無數血肉之軀。劉景軍中大亂,竟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她回身大喊道:「翌,跟著我,快走。」

  花無多護著吳翌衝出了山谷。

  山上,劉景喃喃道:「易容術,我怎麼沒想到,原來是你!難怪,難怪,修會……」劉景驀地指著吳翌所在的方向大聲喊,「殺了他,誰能殺了吳翌,賞萬兩黃金,封萬戶侯。」

  眾將聞言,更為瘋狂的殺向吳翌。

  杜小喜回身率眾將護在谷口處,想要拚死爭取些時間,讓吳翌退離。

  花無多與吳翌且戰且退。谷中道路狹長,谷口在上峰,花無多眼見校尉范抵率一眾士兵追來,杜小喜顯然不敵,而今已生死不明。

  她展開長矛,十指金環在陽光下灼灼生輝。

  她回身對吳翌一笑,肩上的傷在流血卻也不以為意,仍對他堅定的道:「他們要殺的是你不是我,你先走,劉景已被我重傷,撐不了多久,范抵不是我的對手。他們雖然人多,但我尋到機會定會一舉擒下范抵,兵法云:擒賊先擒王,我就不信,我擒了他們的頭頭,他們還敢不聽我的!」見他踟躕,她又道,「形勢對我們不利,翌,不要再猶豫了,這是唯一的機會。翌,相信我,我會讓你有足夠的時間離開的!」

  他沒有聽她的,只躍下馬來,不顧身邊將士催促,一步步走近她。

  他們渾身都是血,血腥味直衝鼻端,令人作嘔,他和她都受了傷,身上的血早已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他們如此貼近,凝望中的目光絲絲糾纏,他的隱忍與不捨,她的片刻迷失與其後的堅定不移,均倒映在對方的目光中無處躲藏。

  他掌心的熱度,令她輕輕顫抖。他的掌心摩擦著她的面容,反反覆覆,幫她擦淨了所有血跡,這是第四次,她擋在自己面前。

  他說:「這是最後一次。」

  她望著他,不知不覺中竟有些癡了,喃喃道:「士為知己者死。」

  他心一悸,從未想過,這世間會有一個女子,令他真心愛上,全然的以真心換真心。這世間若然除了江山還有什麼令他企及渴望,令他想要不顧一切的得到,那便是面前的她。甚至比江山,還要……思及此,他一驚,驀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放開了她,轉身躍上馬背,只生硬的留下一句,「小心。」便率餘下眾人策馬而去。只留下一隊人馬給她。

  在奔出數丈時,停了下來,他回身望去,發現他仍站在原地望著自己,目光一緊,便見她舉起手中長矛,向他揮舞著喊道:「你看我像不像三國長阪坡嚇退曹操百萬雄兵的張翼德!」

  他淺淺笑了起來,隱約間甚至能看清她臉上的眉飛色舞。他掩了眸光,勒轉馬頭,率兵絕塵而去。


76是生是死

  夜很深了,公子巡進得帳來,帳簾落下時,擋住了滿天星光。

  公子巡面帶倦色,公子琪見他進來,上前一步道:「如何,可有無多的消息?」

  公子巡搖了搖頭,帶著黯然道:「末將連夜搜尋了山谷四周方圓數里都沒有尋到,只找到了這個。」言罷,從懷中拿出一物遞給公子琪。尚未待公子琪接過,一旁的公子翌已伸手接了過來,那是一幅畫,用柔軟的絲絹包住,想必主人十分珍惜,而此刻絲絹上浸染了大片血跡,還有污泥。

  公子翌緩緩打開了絲絹,血跡已浸染到了畫捲上,畫卷在油光下展開,公子翌、公子琪都看清了那幅畫。公子翌踉蹌後退數步,暗沉的眸光起了變化,他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親自去找!」

  他抓起桌上頭盔就要出賬,卻被公子巡攔下,道:「成王,末將帶兵到的時候,地上血跡散亂,無多似與他們纏鬥許久,敵人的屍身已多唄收走就地掩埋,無多又被當做細作,即便死了,屍體也可能被他們……」

  「你說什麼?」公子翌的目光倏然看向公子巡,公子巡突兀的停下了將要出口的話,閃過一抹痛惜和憂慮,一字一頓道:「成王,無多很可能已經死了。」

  公子翌的目光冰冷如刃,堅定的道:「不可能,她不可能死。」

  公子巡驚怔。

  這時,一校尉在帳外大聲道:「北王,敵營還有消息傳來。」

  「快說!」公子琪道。

  校尉進賬一拜,便道:「方纔接到探子回報。劉景軍中,於亥時斬首一名細作,說是戴了面具的假元白。」

  聞言,公子翌倒退數步,直至撞到身後桌子方才停下。

  公子琪神情飄忽。

  公子巡的目光也暗了下去。

  良久,公子琪乾澀的對入內稟報的校尉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校尉退出帳去。

  公子琪轉頭又對公子巡道:「辛苦你了。」

  公子巡看了一眼公子翌,一歎,道:「末將告退。」

  公子琪點了點頭。

  公子翌緊緊的抓著手中帶血的絲絹如畫,暗沉的目光透著陰戾。

  公子琪喚了他幾聲,卻發現他絲毫沒有回應。半晌,公子翌方才抬手向他揮了揮,示意他出去。

  公子琪只得歎息著出了營帳,卻在將要放下賬簾的剎那擔憂的回頭望向了他,卻看見公子翌已經轉過身去,將手中的畫放在了桌上。

  油燈下,公子翌緩緩將畫卷在桌面上展開,展開的畫捲上他正掐著花無多的脖子。

  微顫的指尖輕輕滑過畫上那再熟悉不過的面容,彷彿回到當初……

  其實一直都知道她隨身帶著這幅畫……並且私心的希望她一直都帶著這幅畫……

  指尖移處,直到畫捲上哪抹觸目的血跡……指尖驀地顫抖蜷縮。

  帳外,吳琪依舊站在掀起賬簾的營帳門口,回頭望著帳內凝視著畫卷的吳翌,眸光盡暗。

  放下掀起的賬簾,吳琪轉身望向夜空,天上一抹彎月,彷彿是她依稀的笑臉,總是那樣自在坦然…忽聽帳內之人啞聲喚道:「無多……」吳琪忍不住一顫。

  當他得知吳翌被困在下楓谷時,他方打退了一次劉修的猛烈攻城,眼見劉修退去,他再也顧不得其他,急忙帶著公子巡趕往下楓谷,正巧遇到向上黨方向奔來的吳翌。待得知無多身陷重圍時,當即派了公子巡去營救,可公子巡去時,只剩一地的屍首,公子巡帶回了受傷頗重的杜小喜,花無多卻沒能找到。

  此後,公子巡又連番帶人去附近搜尋,直至天方見白,探子來報元白已被斬首。

  斬首……身首異處,死無全屍。思及此,吳琪胸口似少了什麼,吳琪踉蹌離開。

  她又一次在自己最危急的時刻挺身而出,毫不猶豫。

  在書院,她曾三次救他性命。

  在洛陽,她義無反顧的擋在自己身前,墜落深谷生死不明。

  在長平,她再次擋在自己身前,笑得那般堅定。

  分別了一年多,再見她時,她說:「翌,我很想你。」那是她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他卻什麼都未說,其實,他的思念又何曾淡過。

  她曾說:「為什麼你遇到危險時,我總是會下意識擋在你面前,莫不是保鏢當上了癮?還是我傻了……」那一刻的她在他眼中如此,他目光如水,卻因想到她一心嚮往自由而自己給不起時,違心的對她道:「你是傻了。」她一拍桌案,拂袖而去,他卻一直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怔怔發呆。其實,他也是傻的。

  她說:「士為知己者死。」

  帳內,他頹然坐下,燭光搖曳,人單影薄。

  在他心裡,能有什麼比江山更加重要的?沒有!他無牽無掛,即便是她,也不行。他不會有弱點,不會。

  臨別時,她回頭對他燦爛一笑,肩上的傷在流血,她卻似不以為意,仍對他堅定的道:「他們要抓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先走,我尋到機會一舉擒下他們的將領。兵法云:擒賊先擒王,我就不信,我擒了他們的頭頭他們還敢不聽我的!」

  見他踟躕,她又道:「翌,相信我,我會讓你有足夠時間離開的!」

  他又再次說了那句,「小心。」與在洛陽時一樣,再一次狠心的留下了她。可是,他策馬奔出去數步,卻終究停下,轉頭望向了她。

  卻見她眉飛色舞的向他揮舞著手中長矛,朗聲笑道:「你看我像不像三國長阪坡嚇退曹操百萬雄兵的張翼德!」

  你不像……一點兒都不像……

  心在抽搐,他按壓住胡,卻控制不住。

  他不應該留下她一個人,他明知道那時候留下她必定凶多吉少,卻還是在那個時候選擇留下她,他的自私,他的無情,他的狠,已到了可以捨棄她的地步了嗎?如果是,為什麼會那麼痛,為什麼好似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東西?他摀住胸口,控制不住的顫抖。最重要的……是江山!可是……她死了……不,她沒死,她不會死!他驀地站起身,抓起頭盔,卻看到了面有淚痕的公子琪。

  看到他突然出賬,公子琪先是一怔,而後看到他手上抓著頭盔,身披鎧甲,便擋在他面前急聲道:「你不能去。」

  公子翌無言。

  公子琪道:「翌,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失去理智。無多不會輕易捨我們而去,她武功高強,心思靈活,即便打不過也不會硬拚,她或許是不小心丟失了那幅畫。或許與別人換了衣服面具走脫了,死了的人不一定是她,翌,不要亂了方寸。方纔,我已派了細作去探聽消息,另派了人去搜尋。翌,唯今我們只有等。」

  亂了方寸?是啊,他已亂了方寸。他頹然怔住。

  殘陽如血,草原上風吹來,草嘯鷹鳴。

  吳翌退守長平郡內,劉景幾次在城前叫囂,他都無心理會,只閉城不出。長平郡城牆堅固,劉景亦不敢輕易攻城,雖每日派人在城外叫囂,吳翌固守,若然硬攻,死傷必定慘重。劉景無計可施。

  吳翌坐在屋中發呆,神思恍惚,茶不思夜不寐,這樣已有三日。這三日他彷彿過了三十年,期盼著的消息,一直沒有。公子琪因劉修整兵再次攻打上黨,急急回了上黨郡。臨走前,吳琪還在勸說他,也似在勸說自己,說無多定然無事,並提醒他不要失了理智,因無多暫時失蹤,壞了他們圍殲劉景的計劃。

  他點著頭,含笑送走了吳琪,而後,瘋狂的忙了兩日兩夜,與眾將佈置好所有事情,原本還要忙下去,卻被公子爭等力勸回屋休息,他一回屋便坐在屋裡整整三天。吃不下,睡不著……閉上眼,就看到她被斬首。他與吳琪都心知肚明,她或許已經真的死了。斬首,竟連死了也不能留個全屍……

  忽然屋門被人推開,烈日自厚重的門外透了進來,一人急匆匆的步入屋中,對他道:「王上,守城的將士說,城外來了個極為古怪的人,那人騎在馬上一直向城門走,他們正欲開弓射殺時,那人好像支撐不住昏倒在了馬上,一直沒有回應,只不過手中舉著個木牌,木牌上寫『投降』二字,末將已命人……」

  他的話尚未說完,吳翌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他眼前。

  那匹馬仍然停在城外,沒有向前亦沒有退後,吃著護城河邊的草。夕陽西下,金黃色的光暈染遍草原,風過,吹得荒原向一個方向搖擺,似在呼喚和招手。

  馬上的人一直趴著沒有動靜,吳翌不顧任何人的阻攔勸阻,命人打開了城門,衝了出去,杜小喜、公子爭等人隨後跟著追出了城外。

  杜小喜追在公子翌身邊,道:「王上,恐防有詐,末將先……」

  吳翌紅著眼道:「不必,她是無多。」

  杜小喜一怔,公子爭亦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吳翌當先縱馬奔到了花無多的馬前,望著昏迷在馬上,手舉投降牌子的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小心翼翼將她從馬上抱了下來,見她面具已無,面無血色的模樣,心微微刺痛。

  公子爭牽過馬來,道:「王上,將她放在馬背上……」

  「不必。」公子翌打斷了公子爭的話,他抱著她,拂了拂她散亂的髮,似怕打擾她般輕聲對公子爭道,「你幫我一下,將她請放在我的背上。」

  公子爭一怔,照做了。

  許多年後,已成封疆大吏的公子爭每當望見天邊的夕陽,便會想起這一天的這一幕。

  夕陽下,成王吳翌背著參將吳多,一步步走向城門。

  無數的守城士兵望著他們的王上,背著一名受傷的將士走進城內,那將士身著敵營衣服,已然昏迷不醒,手中卻仍舉著一個「投降」的小木牌,恰遮住了臉,明明極為可笑的一幕,卻因為成王的神情而令他們全都怔然無聲。

  事後知道此乃成王近身參將吳多將軍,奉命潛入敵營刺探消息,被劉景發現後死裡逃生而歸,眾將士便覺成王待將士實在親如手足,竟然親自出城去背。眾將士感激涕零,均覺得能追隨成王,為成王征戰沙場實為平生幸事。

  當時,唯有杜小喜、公子爭等少數熟悉吳翌與花無多之事的人或能猜出幾分吳翌當時的心情。

  吳翌執意背著她,每踏一步,嘴角笑意便深一分。憶起,當年她曾三次這般背過自己,憶起,她曾奮不顧身地擋在自己身前。京城一別,他以為他失去了,可在一年後,她回來了。五日前,他以為他又一次失去了,並以為再也找不回來,可是,她又奇跡般地回來了,回到他身邊。他又一次失而復得,老天待他果然不薄。他要背著她,一步步,背著她回到自己的身邊。

  公子爭、杜小喜等一眾將士牽著馬,跟在吳翌身後。

  公子爭怔怔地望著吳翌的背影,心口堵著一股說不出的複雜情緒。千絲萬縷,絲絲密密,感慨中又有說不清的悸動與惆悵。翌與無多,在他眼中是普天下最般配的一對,這種感覺極強烈地充斥在腦海中,久久不散。

花無多醒來後,一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大眼睛的陌生女子。而後,便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和迭聲的叫嚷「醒了醒了」。還有門開門關,有人摔倒等一系列令她迷惑而奇怪的聲音後,她看到了一雙再熟悉不過的雙眼。吳翌的雙眼。

  她輕輕地牽起嘴角笑了,便聽吳翌道:「想喝水嗎?」

  她搖了搖頭,又聽吳翌道:「你感覺怎麼樣?想要什麼?傷口還疼不疼?」

  見他如此緊張,她紅了紅臉,看了看屋內,見沒有人,唯有他一人,本欲掙扎起身,卻全身使不上力氣。吳翌會意,扶她坐了起來,靠著自己,輕聲在她耳畔道:「你已經昏迷了三天多,想要什麼和我說。」

  她猶豫躊躇了半天,終於道:「出恭……」昏迷了多日,她全身無力,聲音也十分沙啞,但無論聲音再如何嘶啞,也比不過這兩個字的意思所帶來的反應。

  吳翌的臉登時紅了。很不自然地叫了方纔那個丫環進來,出去關上門時,手腳僵硬面色古怪。

  花無多聽到門外公子爭的聲音,「王上,無多醒了?」

  「嗯。」

  「她沒什麼大礙吧?」

  吳翌咳了咳,道:「無礙。」

  「王上怎麼出來了?」杜小喜很不識相地問道。

  吳翌瞥了他一眼,沒回答杜小喜的問題,反而問道:「那個木牌呢?」

  杜小喜道:「在無多房裡。」

  吳翌一歎道:「真是絕妙。」

  聞言,杜小喜與公子爭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在花無多回來的第二天。

  是夜,劉景大軍後方糧草突然失火,劉景得知是吳琪派人自後偷襲,燒了他的糧草後勃然大怒,因自己重傷未癒,便命人追擊吳琪。吳翌與此同時派出公子爭、胡為兩員猛將各率兵士三千左右聯合吳琪圍殲劉景。

  劉景潰敗,帶傷逃離,一日便退兵百里,直至狼狽回到東郡,長平之圍得解。

  陽光明媚,曬得人懶洋洋的,可院中一人卻在打拳,另一人則閒來無事,坐在樹下擺弄著一個小木牌,道:「你為什麼偏偏寫了這兩個字?」

  那人邊打拳邊道:「你想啊,我那天穿著敵方士兵的衣服,要是貿然過來,還不被城牆的箭射成刺蝟。我當時頭暈眼花的,又沒什麼力氣大喊大叫我是誰,若然在木板上直接寫上名字,我當時那副模樣誰見了能信,便撿了枯枝燒成木炭,寫了這兩個字,全當投誠來的。或許還能活著不是。」

  他不置可否,半晌道:「這兩個字很妙。」

  「妙在何處?」一套拳,她已打到結尾處。

  「妙在它實在夠妙。」吳翌道。

  花無多完全沒聽懂。收了拳,她問道:「聽說,你那天遠遠地便認出我來,你是怎麼認出來的?」

  吳翌豎起三根手指,道:「理由有三。」

  花無多驚道:「竟然有那麼多理由?快說說,哪三點?」

  「第一,你的字跡。你寫的這兩個字,用的是我的筆跡,我豈會認不出。」

  花無多怔了怔,仔細看了看,竟然真的用了他的筆跡。想當初在書院,她為了幫他寫夫子留的習作,模仿他的筆跡已經駕輕就熟。近數月來,她時而也模仿他的筆跡,沒想到,這兩個字竟然用的是他的筆跡。想了想,她忽而一笑,道:「這兩個字果然很妙,竟然像是你寫的。」

  吳翌頗為無奈地一歎,道:「我也越看越像是我寫的。」

  花無多看著他的模樣,捂嘴偷笑了一會兒,道:「那第二點緣由呢?」

  「你的背影。你當時伏在馬背上,我只能看到你的背影,有種強烈的感覺告訴我,那很可能是你。」

  花無多聞言,偏過頭去,而後,帶著竊喜的聲音道:「沒想到,你竟然對我這般有感覺。」

  吳翌橫了她一眼,繼續道:「至於第三點,就是你的十指金環。你當時手握韁繩,露出的手指和手腕上戴著一直不離身的十指金環。與夕陽是一個顏色……我看到這裡,已經斷定是你無疑了。」

  吳翌言罷,本想喝口水潤潤喉,未料,花無多突然跳了過來,道:「翌,你真是太厲害了。」啪的一掌打在他肩頭,他剛喝進嘴裡的一口水便被打了出來。她似打上了癮,又是一掌向他肩頭拍來,他急忙躲閃。一個追,一個跑,花無多腳下被一物一絆,一抬頭便看不見他的身影了。正在院中四下裡翻找,她便看到一物自門後神了出來,小木牌晃啊晃,投降,投降。

  她撲哧一笑,原來他竄進了屋子,躲在了門後,便道:「出來吧,不打你了。」

  吳翌自門後笑著走了出來,重又坐回桌邊,問道:「救你的人你還有印象嗎?」

  花無多目光閃爍,道:「沒有。」

  吳翌望著她,眸中閃過懷疑,似還有話要問她,她卻已飄出院外,只留下一句,「我有事要忙,晚上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吳翌無奈一歎。暗道:「究竟是何人救了她?她為何要有意隱瞞不說。他曾疑是劉修救了她,可當時劉修明明與公子巡在上黨對峙,不可能出現在長平。究竟是誰救了她?此人他必定認識,否則無多不會一直諱莫如深,不願提及。


77俯瞰山河

劉景攻打長平不成,便退守東郡,因重傷原因,朝廷擔心吳翌、吳琪聯手攻打東郡,便調來劉修守在與東郡相隔不遠的魏郡,與吳翌、吳琪駐守的長平、上黨成掎角之勢對峙。

  彼時入秋,百姓開始忙著收今年的糧食,吳翌亦著手屯糧備戰。

  京兆等地地處山區,糧產自沒有江南豐富,雖連年征戰,但西京侯與吳翌一向最顧百姓疾苦,不曾因連年的戰爭讓百姓挨凍受餓,反而甚是保護當地百姓。現下,吳翌駐守長平,長平雖動盪不安,但長平以西百姓均安居樂業。由此,京兆百姓都稱吳翌的軍隊是固守家園的一道城牆,全都盼著成王打勝仗。此番,吳翌再次打敗劉景,消息傳回京兆,百姓敲鑼打鼓,如過節一般慶賀。

  以前劉景軍隊駐守長平時,時常滋擾百姓,公然強搶百姓東西之事時有發生。不僅如此,劉景還以朝廷名義對長平百姓收取各種苛捐雜稅,長平百姓苦不堪言,時有挨餓。而自從吳翌打下長平,一年來從未有這種事情發生。今年莊稼更是豐收,長平百姓家家點燈,慶賀今年的五穀豐收,更傳唱出一則童謠,大意是:成王稱王,百姓安定,五穀豐登,天下太平。

  這日,花無多剛起床不久,便被吳翌叫了去,吳翌神神秘秘地說要給她一個驚喜。花無多用十分懷疑的眼神盯著他看了半晌,道:「好吧,姑且去看看是什麼驚喜。」

  吳翌聞言,對她的反應老大不樂意,不過還是高高興興地帶她出了營帳。

  原本杜小喜一隊人馬要跟著他們出營,卻被吳翌拒絕,這下換杜小喜冷著一張臉陰沉沉地看著花無多,好像花無多誘拐了他的王上一樣。花無多望天,根本不理杜小喜。

  吳翌與她二人騎馬跑向了城郊一處山坡上,再往前便是山崖邊,吳翌下馬,示意花無多也下馬。

  他牽了她的手一步步走向山崖,山邊風有些大,吹起他與她的長髮,無意中便絲絲縷縷地糾纏在了一起。

  鷹在山邊低旋,時而發出嘯音,他牽著她,唇邊揚著笑意,讓她先閉上眼睛。她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一閉眼,任由他牽著,一步步走到崖邊。而後,在他的示意下,她睜開了雙眼,隨著他的手指向山下望去,驀地一怔,而後便是目瞪口呆的驚艷。

  舉目望去,山對面,入眼的,是一層層連綿不斷黃綠相間的梯田。

  黃橙橙的麥穗彷彿匯聚成海洋般,風過,一層疊著一層,形成了此起彼伏的波浪。眼前展現的,是一副天然的美麗畫卷,其中,偶爾有牧童騎在牛上在田間穿梭,亦有戴著草帽的農家人在其中忙碌。

  吳翌指著腳下一切,對她道:「這便是豐收的情景,這也是我一直夢想要實現的江山。」他頓了頓,沉聲道,「總有一天,我會成了這天下的帝王,俯瞰這天下,我要我的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我要我的江山海天山河成一畫。」

  花無多怔怔地看著眼前情景,聽著吳翌的話,一時感慨萬千。在她決定離開宋子星來京兆尋吳翌時,她還尚未確定自己的心思,可這半年多來,她已確定自己未來將要走的路。吳翌胸懷天下,與宋子星的野心異曲同工,她若要伴著吳翌,便要接受這個現實,坦然面對今後自己可能走上的路。雖有些憂慮,甚至有些排斥,卻因為有他在身邊而變得無所畏懼。

  半晌,聽到吳翌問她:「美嗎?」

  花無多點頭道:「美。」

  吳翌說:「我昨天來看時,也覺得很美,但今天與你同來看,竟發覺比昨天還要美。或許這就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吧。」

  花無多搖了搖頭,道:「這不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只因,與你同看這天下的人是我!」說到此,還肯定地點了點頭。

  望著她有些自鳴得意的樣子,明知她故意如此說,他卻目光閃動,竟配合她點了點頭道:「的確,這樣的江山,我只願與你分享。」

  他握緊了她的手。

  而後,聽她大言不慚道:「有我在,江山才如畫啊。哈哈……」

  她張揚的笑聲被風吹散,卻沉澱到了他眼中,他心底。

  適逢冬季,戰事暫歇。吳翌接到吳琪的邀約,約他上黨郡一會。吳翌自然帶著花無多同去了。

  這是半年來公子琪第二次見到花無多,再次看到摘下面具的花無多。公子琪感慨萬千地說:「無多近日氣色真是紅潤,還有長胖的趨勢,真是越發美艷了。我突然心生一計,或許我們可以不費一兵一卒便能拿下澈王大軍。」

  提起澈王劉修,花無多一挑眉,道:「凡是用美人計的都是窩囊廢。」

  公子琪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扇子,扇啊扇的,搖頭晃腦道:「你別忘了,宋子星可就是用美人計拿下了福建與廣東兩省,近二十萬大軍,如今方可肆無忌憚地坐擁南方之地。我可不覺得他是窩囊廢。」

  花無多聞言目光一斂。這半年來,她斷斷續續收到了些書信,均是宋子星寫給她的。她只回了一封,上面只寫了三個字:對不起。

  公子翌喝了口茶道:「別廢話了,快說什麼美人計?」

  公子琪搖頭晃腦地道:「讓無多站在澈王的十萬大軍前跳脫衣舞。」

  噗……公子翌剛喝下去的茶毫不客氣地噴了出來。

  花無多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一巴掌拍向公子琪背後,公子琪似後背長了眼睛,瞬間移到大帳門口,咳了咳,斂了衣襟,搖著折扇,正欲風度翩翩坦然瀟灑地走出營帳,便聽身後花無多道:「翌,你發覺了沒?琪越長越難看了,皮膚變粗糙了沒以前光澤不說,還越發看著像個鄉村粗野漢子,唉……和以前的翩翩佳公子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看溫語再見他時,定然後悔曾經編著的《江山美男志》會將他排在第一位。」

  公子翌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接口,目光看向門口躑躅不前的公子琪,一歎,口氣和藹地安慰道:「是越發像鄉村的粗野漢子了,不過也沒什麼不好,琪即便現在變得土了些,也還是漢子中的翹楚。」

  公子琪低低咳了咳,彷彿並不在意他們二人的言語,腳步不遲不緩地踱出帳去。看似十分淡定從容,可花無多和公子翌卻耳尖地聽到,他剛出了大帳沒多遠,便腳步迅疾地走向了自己的營帳。

  花無多與公子翌相視一笑,也隨後跟去。

  暗夜中,二人無聲無息地來到公子琪帳外,一上一下悄悄地掀起了公子琪營帳的帳簾,二人自掀開的縫隙處向內瞧去,只見營帳內,公子琪正手拿銅鏡就著燭光左照右照。

  二人回帳時,無意中注意到了暗夜中有條白色的東西竄入附近草叢不見,似蛇。


78來生太飄邈

吳翌此次來上黨之事本為機密,只有近身幾人知道。所帶之人也不過三四十。往返長平與上黨原不過百里路,本無大礙,可他們一行數十人卻意外地在中途遭到了伏擊。他們事先雖有警覺,卻因所帶之人與伏擊他們的人數相差甚遠,不得不選擇走小路暗逃。

  花無多、杜小喜一路護著吳翌,尋山間小路趕往長平。原以為敵人沒那麼快追來,卻未料想他們期間也只休息了片刻,便有數名武功高手追上了他們。

  廝殺時,杜小喜、花無多均受了傷。危急關頭,杜小喜將吳翌托付給了花無多,讓他二人先跑,自己則率眾拚死擋住追殺他們的人。

  花無多帶著吳翌躲進了深山,吳翌則沿路弄些假蹤跡迷惑敵人。深山中路非常難行,他們幾番下馬步行,速度便慢了許多。又逢山雨,二人全身淋透,均十分狼狽,可也不敢停歇休息,只得一路向前。路上遇到水源,花無多去弄了些水,回來時,卻看到吳翌昏倒在了馬旁。她驚恐交加地扶起他,怎麼喊他都沒反應,正心急之時突然發現不遠處有一條小白蛇一閃而過,急忙查看吳翌的手按住的地方,方才發現他的手被蛇咬了,身中蛇毒而昏迷。

  她急忙四下張望,尋到一處勉強能避雨的樹下,將他扶了過去,靠坐在樹幹旁。

  拿起他手上的手,花無多只猶豫了一下,便低頭一口口將蛇毒吸出,即便已全身顫抖心口發悸,明知會染毒,她也在所不惜。

  她只知道,就算付出了自己的性命,她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吳翌死在自己眼前。有一瞬,她忽然明白了劉修當初會追隨自己墜崖的心態。

  將毒血吸淨,她只覺得頭暈目眩,想起自己曾經吃過雪域天丹這等的靈丹妙藥,也不管有沒有用,毫不猶豫地劃破了自己的手腕,強撐著,餵了他一些自己的血,而後又餵了他一些水,方才將他放置在馬上,繼續趕路。

  傍晚,她尋到一處隱蔽的山洞,將他背下馬背,放在較乾淨的地方,而後出去尋了些乾草、柴火,還弄了些水回來。一切安置妥當,已然天黑。

  她燃起火堆,用隨身匕首將尋來的一塊木頭一刀一刀削成木碗,不一會兒,望著自己的成品,她失笑。想起當初唐夜照顧自己時所制木碗比她的強了不止一倍,她燒了些水,正要餵他,便見他悠悠醒轉過來。

  他在她懷中,睜開了雙眼。望著他醒來,她笑了起來,眼中忽然有淚,一咧嘴卻笑得有些心滿意足的傻氣。

  吳翌醒轉後,喝了許多水,有了些精神。還好這種蛇毒不烈,毒血吸出來也十分及時,吳翌有了幾分精神。

  現下,所有護衛都已生死不明,包括一直跟在吳翌身邊多年的杜小喜。幸好,劉景似被甩脫,一時半會兒不會追來。他的身體狀態已不適合繼續趕路,必須休息一夜。

  他雖全身無力,頭暈目眩,卻不願意就此睡去。每當聽到一小點兒動靜,他都要睜開眼來看她。望著她進進出出忙碌的身影,一會兒燒水餵他,一會兒用小刀剔出一雙筷子,雖然那雙筷子他怎麼看都不像一雙,只能勉強稱為兩根小棍子。

  望著他嘴邊略帶揶揄的笑意,她知道自己做的筷子有些粗糙,便笑著對他說:「雖然筷子應該長得一樣,但你想啊,就像人一樣,一男一女方為一雙,這根高的粗的就像你,這根細的矮的就像我……」話剛說到這裡,她便發覺不對,再不看吳翌,一偏頭,道:「我出去尋些吃的。」

  望著她微紅的耳後,他淺淺無聲地笑著。想起吳琪曾對他說:「情之一字,即便是一層薄薄的紙,之於無多,也不會輕易捅破。但若換成你,這層紙,則更加難。」而今他二人在一起,便是難上加難。但即便再難,他們終究走到了一起。

  她出去尋食物,他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笑著說:「小心。」

  聲音雖弱,她卻聽得清楚,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他閉上了雙眼,有些睡不著,腦海中都是她的身影,她是極美的,無論穿什麼,無論什麼模樣。就算此刻在荒郊野外,髮髻鬆散,衣服髒亂,她在他眼中還是出奇的美。這種美,無關她的容貌,只在舉手投足間,只在一顰一笑的回眸間,便是一個背影也令他望而著迷。

  他原本是風流的,天下女子之於他,無外乎皮相與家世的區別。他一直這麼認為。

  可為何天下竟會有這麼一個女子,令他覺得,無論她是什麼樣,她是什麼身份,都是那麼的美,美得令他心悸。竟似一輩子也看不夠,竟似全天下的女人也不如她。他笑問自己,這便是情嗎?情又是何物?

  難道這便是面對方正陽許他的萬匹戰馬,數萬兵器竟也不願放棄的真正原因嗎?還是,他確如方正陽所說,不願因小失大,想要放長線釣大魚。是啊,那才是他啊,方正陽竟能一眼看穿他。

  他再笑。

  待花無多回來時,他聽見她在洞後驚奇道:「怎麼又是小白蛇?」

  公子翌聞言一笑,昏昏睡去。

  第二日,吳翌醒來時,聞到了很香的味道。花無多端了一碗蛇湯說要給他大補。

  喝下蛇湯後吳翌氣力果然恢復了幾分,可以自行騎馬了。他們再次趕路,並一路布下許多假蹤跡,混淆可能追來的劉景和唐夜的視線。

  如此急趕,又到夜幕之時,身後仍沒有追兵跟來。吳翌的體力卻似已用盡。他二人尋了一處大樹下休息,今晚沒有昨晚幸運,再沒有山洞可以一住,只有露宿荒郊,以天為被以地為床。

  花無多歸置好一切,與吳翌吃了些果腹的食物後,便伸直了雙腿,碰了碰在樹上休息的吳翌道:「靠在我腿上,這樣你會舒服些。」

  吳翌搖了搖頭,面色蒼白,卻含笑道:「我沒那麼嬌氣。」

  花無多道:「我自從吃了唐夜給的雪域天丹,蚊蟲一般不會靠近我,你躺在我腿上,會休息得比較好。」

  吳翌聞言驀地睜開眼睛,問道:「雪域天丹竟有這等功效?」

  「是啊,我自從吃了就開始不招蚊蟲了。現在露宿荒郊尤其受用。」她笑道。

  「雪域天丹……」吳翌喃喃道,微閉了雙眼,靠在了花無多的肩頭,半晌,無聲。就在花無多以為他已睡著時,他卻輕聲道:「沒有蚊蟲滋擾果然很好。」

  「嗯。」她應道:「睡吧。明日還要趕路。」

  他緩緩伸出手來,摸到了她的……不小心碰到了她手腕上的布條,他驀地反應過來,扯起她袖子一看,她本欲遮掩,卻被他阻止,布條拆開,是一道刀痕。他怔怔地望著那道傷痕,難怪,自己昨天醒來時口中都是血腥之氣。他望向她,看到她的目光躲躲閃閃,訥訥不語地用力抽回手腕,再次用布纏上傷口。

  他問:「為什麼?」月光下,他神色複雜。

  她道:「不過是一點兒血罷了。」

  他笑了笑,道:「我記得,你看待自己的性命比什麼都重要,為什麼每次你都擋在我面前,不顧生死?為什麼你不離開我?」

  望著他探索的目光,她道:「或許,就像你說的,我傻吧。」言及此,似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嘴,有些固執地道,「就算你看上的是我的身份,我也不離開你。」

  他一怔。

  這時卻聽花無多道:「不好,他們追來了!」

  吳翌聞言坐起,正欲起身上馬,卻發現花無多突然暈靠在了樹幹旁。她已有三天沒有睡覺,她身上有傷未曾處理,她餵過吳翌許多血,還染了蛇毒。此刻一心急,毒氣再也控制不住蔓延週身,她咬破了嘴唇,意識才清醒了幾分。

  吳翌扶起她,道:「你怎麼了?」

  她笑了笑道:「我沒事,趕緊上馬走。」

  吳翌點頭,正欲轉身上馬,卻發現她再次跌倒,暗自一驚,驀地將她抱起,放在自己馬上,翻身上馬,道:「我帶你一起走。」

  她強撐著不暈過去,可眼前已經發黑,靠在他的懷裡,享受著他的保護,忽覺這一刻是多麼的奢侈。

  劉景來得極快,似有人在面前帶路一般,絲毫不差地追上了他們。兩人一騎速度自然慢了許多,不消片刻,她便感覺到了越來越近的危險,吳翌自然也知道,催促馬的聲音和力道也越發急切。她在懷裡掙扎著對他說:「放我下去吧,翌。」

  吳翌沒有吭聲,依舊策馬疾馳。

  她仰起了頭,笑望著他,對他說:「我求你。」在吳翌睖睜的片刻,她一使巧勁,自他的臂彎下滑落下馬,踉蹌幾步竟奇跡般地站住了,沒有摔倒。

  吳翌拉住韁繩,厲聲對她說:「不許胡鬧,快些上馬跟我走。」

  「若帶著我,你逃不了的。」她笑望著他,道:「翌,你忘了你的夢想了嗎?俯瞰江山成一畫,百姓安居無餓殍。」

  吳翌面色一緊,浮現了一絲掙扎。

  她道:「近幾日我發現總有一條小白蛇跟著我們,或許正是循著我身體的氣味而來,唐夜當初給我吃雪域天丹,我就知道不會那麼簡單。翌,我們二人兵分兩路,或許能引開他們不再追你。」

  吳翌沒有動,目光看向遠方,毫無焦距。

  「實話告訴你,上次救我的就是唐夜。如果追來的是唐夜,他不會殺我的。」她又道。

  他神色已然有些動搖。

  她故作輕鬆地笑道:「你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不會有事的。多少次了,我不都活得好好的。我一向福大命大,你忘了嗎?你快走吧!」

  或許韁繩被他抓得過緊,他身下的坐騎煩躁地在原地打轉。他心知花無多說的不無道理,那蛇他幾番見到,的確透著古怪,在上黨,他還曾在花無多的帳外見到過一次,如果真是她引來的殺機……若然真如她所說,唐夜會追來,或許,唐夜會看在往昔情分上不為難她。權衡利弊,吳翌終究沉下目光,低聲道:「小心。」便不再猶豫,揚鞭策馬疾馳而去。

  她咬緊牙關一直望著他的背影,看到他跑出一段後又停步回首望來,她還是直挺挺地站著,在笑,明知他聽不見,仍輕輕地對他說道:「翌,若有來生,我們還要相遇。」

  直至公子翌離去,完全消失在視線中,她再也無力支撐,閉上了眼睛,身體觸地的痛楚並不明顯,只因她已失去了知覺。這一次,她再無力為他攔住追兵擋住殺意,她只能用自己去作賭注。

  公子翌策馬狂奔,不停地鞭打馬匹,想要逃離,想要跑得更快!可不知是風太大將沙粒吹到了眼中,還是胸口窒息的感覺令他痛苦難當,他雙目泛紅,腦中紛亂,身體在馬上亦搖搖欲墜。

  他機械似的跑著,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遠,只知道心底有一個洞,一開始只是個小口子,後來卻越來越大,撕裂開的痛楚令他猶如被千刀萬剮,痛楚難當。許多個念頭在壓抑太久之後一湧而出,如火山爆發般在腦海裡炸開來,如果唐夜不會來,如果那蛇只是巧合,如果她死了,如果這次她真的死了……

  他突然狠狠地勒住韁繩,馬兒吃痛,仰天長嘯。

  天空中刺眼熾烈的太陽令他暈眩,他怔怔地望向前方,前方是他的生路,只要他逃出這片樹林,便可死裡逃生。他緩緩回頭望去,身後是他的死路,他若回去,極有可能有去無回,九死一生。可是,那裡有她,他怎能再一次忍心將她丟下,再一次為了自己的性命而棄她於不顧?如果她死了,如果她真的死了……

  馬兒在他身下狂躁不安,他汗流浹背,生生將乾裂的嘴唇咬出更多的血來,竟也不覺得痛。他驀地搖頭失笑,不知不覺竟笑出了淚,他再次揚鞭策馬疾馳狂奔。

  眼前除了路,竟有她的身影。

  她傻笑著對他說:「我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她曾對他說:「就算你看上的是我的身份,我也不離開你。」

  她堅定地對他說:「因為是你,我不悔。」

  她掙扎著對他說:「放手吧,翌,我求你。」

  她望著他,從她的唇形他辨識出的:「翌,若有來生,我們還要相遇。」

  他突然狠狠一勒韁繩,將馬頭掉轉了方向……

  來生,來生太飄渺,他如何等得到。


79

  唐夜與劉景大軍追來時,劉景並未多看一眼倒在地上的花無多,只以為她是吳翌的近身侍衛,顯然身受重傷已被吳翌棄了,士兵上前探了一探,發現還有氣息,便回報給劉景。劉景剛想命人將花無多拘了,便聽身後唐夜道:「把她交給我。」

  劉景瞥了他一眼,問道:「他是何人?」

  唐夜道:「故人。」

  劉景微一蹙眉,便大聲道:「繼續追。」

  劉景急於率軍繼續追趕吳翌,自始至終因地上那人身形不似吳翌,一眼也未曾多看。

  唐夜下馬扶起了花無多,探了探她的脈搏,便將她抱放在馬上,與跟在身邊的方圓一同將她帶走了。

  唐夜與方圓並未帶花無多折返劉景軍中,只在山中紮了帳篷為花無多治傷止血。花無多兩日後方才醒轉過來,見身邊之人是唐夜,不禁也吃了一驚,而後便道:「謝謝。」

  唐夜「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夜晚山中微寒,他生了火堆,靜靜地為她熬著藥,火光印在他臉上忽明忽暗,她與他之間默默無聲,他們原本是指腹為婚的夫妻,卻因後來種種變故成了今日這番模樣。她與他在一起,從來都是她多話他少話,而今她也少了話,變成了沒話。這已是唐夜第二次救她,上次在下楓谷一戰中,也是唐夜暗中救了她,劉景當時身負重傷無暇他顧,事情便交由他全權處置,也是他暗中換人戴上元白的面具被當眾處死。

  當藥煎好,唐夜倒入碗中遞給她時,她接過藥一口一口喝了下去。唐夜望著她,她目光觸及,方即移開。

  喝完了藥,她忽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你說。」他淡淡道。

  「你當初既然不是為了許傾城,又緣何退婚?」曾經不敢問的事情,如今也能心平氣和地問出口了。

  靜默了一會兒,唐夜道:「你既然逃婚,便是不想嫁給我,既然如此,我便如你心願。」

  「你竟如此善解人意。」她對這個答案嗤之以鼻。

  唐夜忽道:「難道你想嫁給我?」他問得極為平淡,平淡到花無多怔了怔,而後笑道:「你我當初並不相識,你不想娶我,我亦不想嫁給你,而今亦然。我今日一問,也不過是想知道當初我的逃婚之舉是不是也正中你的下懷,其實,你原本就不打算娶我,對嗎?」

  燒斷的木枝卡嚓一聲輕響,在暗夜中顯得很是清晰。他面色隨著火光忽明忽暗,似蒙了層薄霧,令人辨識不清,半晌方道:「對。」

  花無多一笑,道:「這次我們去上黨,是不是你發現了我的蹤跡,猜到翌也在,所以聯合劉景在中途設伏?」

  「是。」他平靜地答道。

  「是雪域天丹,是你給我吃的藥引來了小白蛇,對嗎?」花無多再無法平靜,有些激動地追問道。

  「是。」他再次承認了。

  「果然是你……」她頹然苦笑,不禁搖頭道,「你怎麼會在我身上下這種藥,難道很久以前你便沒想要放過我?……」

  唐夜沉默不語。

  她忽然想起一事,神情激動道:「當初我和劉修在廬州被皇后找到,也是你……?!」

  唐夜道:「是。」

  見他答的如此乾脆,她反而一怔,想起自己與劉修當初的點滴,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堵在胸口,原本蒼白的臉色越發無色。

  唐夜忽道:「不僅如此,我當初還想殺了你姐夫李慷,壞了方、李兩家聯姻,將你打落山崖的黑衣蒙面人也是我派去殺吳翌的殺手。」

  她一怔,悵然道:「既然如此,你今日雖救我一命,我卻也不欠你什麼了。」

  唐夜淡淡道:「你本就不欠我。」

  她忽覺得很累很疲憊,閉上了雙眸,將頭伏在雙腿上不再言語。

  夜晚,林間。星光灑滿大地,篝火熾烈燃燒,火光映在彼此臉上,閃閃爍爍,彷彿訴說著彼此的心事。

  唐夜拿出長簫吹奏起來,又是那首再熟悉不過的曲子。曲畢,花無多悠悠歎道:「又是這首曲子,轉眼已有兩年沒聽過了,可惜沒有名字。」

  唐夜道:「當時沒有,而今我將它取名為《思念》。」

  花無多聞言一怔,便聽唐夜又道:「這首曲子是我娘親生前所作。」

  花無多道:「你娘親倒是個才女。」

  他微微頷首,似憶起自己的母親,目光變得柔和:「我娘親出身高貴,與澈王之母是親姊妹,她不僅會譜曲更擅長書畫,她看似溫婉實則性情剛烈,當初我姑姑背著她與父親私下定下你與我的親事,我娘親便反對得極為激烈。」

  花無多問道:「你娘親為什麼反對?」

  唐夜平靜地道:「因為我姑姑所愛之人是你的至親。」

  其實早在他說起忘憂來歷之時,她便隱約猜到了幾分,這一刻得到唐夜親口證實,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唐夜姑姑唐倩為了配忘憂不惜性命,她的愛極端而慘烈,為她與唐夜定下娃娃親原因想來也不會簡單。思及此,她忽然明白了唐夜此言的另一層含義。他自幼便也是不喜她的,所以才有後來的悔婚。

  她幽幽望著火堆,想起她與唐夜的恩恩怨怨不由得苦笑,人生似乎總是活在一個個環中,解開了這環卻被另一環套住。想到這些,心下微感悵然,忽而想起了公子翌,一股說不出的柔情填在胸口,不知他現下是否已然平安,他可又欠了自己一條命呢,他欠自己的,這輩子恐怕都還不清了,既然還不清,就讓他用下輩子一併來抵債好了,她唇邊露出一抹笑意。

  這時忽聽遠處傳來踢踢踏踏的馬蹄聲。

  花無多聞聲抬頭,看到一人由遠及近而來,待到近處方才看清,竟是公子語。溫語當年雖與吳翌十分親近,但因其父之故,終究投靠了劉修。

  如此深夜又是荒郊野外,忽見溫語獨自一人趕路,花無多疑惑甚多。

  溫語迎著火光而來,待到近處一眼便看到了未戴面具的花無多。他先是一驚,而後一怔,神思有片刻恍惚。

  他騎馬奔到近前,翻身下馬。望著花無多,他一時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終究只沉沉喚了一聲,「無多。」他還是喜歡叫她花無多,而不是方若兮這麼陌生的名字。

  花無多自然聽出其中含義,公子語還當她是同窗,一時有些感慨,卻心中溫暖,笑問道:「語,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溫語聞言,目光一暗。看了一眼她身邊的唐夜,他躬身一揖。當初在南書書院讀書時,眾人便對唐夜十分崇拜,即便均是同齡人,卻對他存了幾分恭敬之意。而今溫語對唐夜亦是這般想法,「毒王」唐夜,在他們看來是個傳奇般的人物。

  唐夜只點了點頭,沒有吭聲。

  幾人圍坐在火堆旁取暖,沉默不知不覺蔓延,令人覺得有幾分壓抑。花無多心神恍惚,竟也沒有吭聲。

  良久,溫語忽然道:「翌死了。」

  原本攏著柴火的花無多忽然一怔,彷彿覺得自己幻聽了。

  溫語繼續道:「翌臨死前,他對我說……」

  花無多麻木地坐在火堆邊,她茫然地望著溫語,彷彿開口說話的不是他,而是她的錯覺。

  溫語眼中似有水光,嚥下一抹痛楚,他平靜緩聲道:「翌說,記憶中,最美好的時光就是和你在一起。」

  「你說什麼?」花無多在笑。

  溫語一哽,大聲道:「我說翌死了!」

  花無多全身一震,繼而搖頭失笑,道:「語,即使你討厭翌,追隨修,也不能騙我說他死了。」花無多在笑,「語,我們同窗時間雖然不長,你也不能這麼騙我!」

  「我不是,我沒有!翌的確死了,他真的死了!我親眼看到,他死了!」溫語驀地站起身來,神情萬分激動。

  「語!」花無多突然大吼一聲,溫語一驚。她僵硬著臉色,凌厲地望著他。半晌,她忽而換了笑臉,似怕自己太大聲驚到溫語一般,小聲哄勸道:「語,我知道你是在開玩笑,語,別開玩笑了。只要你說實話,我不會怪你騙我的。以前的同窗,我最喜歡你的直言快語了。語,只要現在你說自己在開玩笑,騙我玩的,我不會怪你的,真的。」

  溫語一怔,目光閃過悲痛,緩緩道:「無多,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的屍身此刻就掛在魏城的城牆上,已經掛了兩天了。」他邊說邊流下了眼淚,用長袖拭去。

  「不可能,那日他明明已經走遠了。」花無多搖頭否認。

  「他又回來了,他回來是為了你,他怕你死,他害怕失去你。他說,他不能言而無信,他再不能丟下你,他說,他寧願和你一起死。」說到此處,溫語似能感同身受般哭了起來。他邊哭邊道:「那日他回來尋你,便遇到了劉景的軍隊,他被團團包圍,劉景當即下令命弓箭手射殺他,死活不管。事後,他被運到魏郡交給澈王處置,我看到他時,他已經奄奄一息了。他對我說,他此生最快樂的日子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時光。他說,今生不能與你白頭到老,來生定要與你攜手不棄。他死的時候面帶微笑,口中還喃喃說著,這江山有你才如畫。他臨死前手中緊緊抓著這幅畫。」溫語自懷中掏出一物遞給花無多,是一幅染了血的畫。溫語道:「我看了一下,這畫畫的是你和他在書院,我怕劉景收走,就偷偷收了起來,原本打算留作紀念。如今在此見到你,還是還給你吧。」

  空氣似在此刻凝結,暗夜變得寂靜,只除了火堆燃燒的辟啪聲。時間悄悄流逝,溫語擦了擦頰邊淚水,見花無多始終不接畫,便抬頭向花無多看去,只見她此刻目光呆滯,毫無焦距,似看著他手中的畫,又似沒有。他輕輕喚了聲,沒有反應,他大聲喊也沒有反應,她就這樣呆呆的,雙目無神地望著他手中的畫,任憑溫語如何呼喚都沒有了反應。

  就在溫語束手無策彷徨擔憂時,卻忽然看見花無多微微一笑,鮮血自嘴角緩緩溢出,竟閉上了雙眼,無聲地軟倒在了地上。

  唐夜將她抱起,探向她的脈搏,不理一旁公子語的焦急詢問與方圓望著他的複雜神色。

  暗夜中,昏迷的花無多突然驚醒了過來,她全身顫抖,踉蹌起身,衝出帳外就躍上了馬背,拍馬絕塵而去。

  隨後追出的方圓看向唐夜道:「少主,我們……」

  唐夜道:「我們跟去。」

  聽著越來越遠的馬蹄聲,根本沒睡著的溫語痛楚地閉上了眼睛,輕聲道:「翌,你我同窗一場,我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兩日前,他得知劉景抓了吳翌入魏城,便偷偷尋了機會去牢中探望,直到看著吳翌在他面前閉眼微笑著死去。

  他心情十分低落地將此事稟奏了澈王劉修。劉修聽聞吳翌死訊時微微一顫,這時,在一旁的謀士張軒卻興奮地建議將吳翌的屍身掛在魏城城牆上一振三軍、二懾吳琪之軍、三潰西京侯之勢。

  聽到這個建議,他極力反對,言吳翌畢竟是皇族,雖已身死,澈王也不能做侮辱皇族的不仁不孝之事。卻被張軒以極為懷疑的目光譏諷,說他是吳翌臨死前最後一個見到的人。

  他聞言驚怒,言及吳翌是自己同窗,臨死前見一面有何不妥。

  張軒卻似抓住了他的把柄般,道:「聽說你在書院時,便與吳翌極為親近。」

  張軒所說是不爭的事實,若不是因為自己父親的緣故,他必定追隨吳翌。就在他口不成言時,他看到了劉修懷疑的目光,他忽覺任何辯駁都沒有了意義。劉修這種目光,已不是第一次。

  那是兩個月前,他忽然收到家書,得知家父病重,心急之時便與澈王告了假回家探望老父,並衣不解帶地日夜侍奉在父親床前。沒過幾日,父親病逝,他又忙著父親的喪葬之事,在父親的靈堂前守了整整七日。在安葬了父親後,他與朋友飲酒時,酒醉無意中言及自己若不是為了老父,也不會一直鬱鬱不得志。

  這句話,讓有心人聽了去,輾轉被劉修知道,那時劉修就是用這種目光望著他。

  而張軒,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當面令他難堪,背地裡還腹誹他,不過是因為他在編寫《江山美男志》時,被張軒知曉,張軒又是請客又是送禮,百般討好他,想讓他將自己的名字也排在裡面。張軒其貌不揚,他不願做違心之事,讓自己花了十分心血寫的著作失去了權威性,便沒有應之,張軒自此便開始嫉恨他。

  他深深一歎,驀地睜開雙眼,起身收拾行裝,毫無留戀地上馬而去。他已看清,也已明白,他終究不適合這亂世之爭,還是尋一僻靜處安度終老吧。


80

公子翌的屍身在大風中如斷線的木偶無力搖晃,枯白的臉色、緊閉的雙眸再不見往昔風采。

  魏城下,寒風蕭瑟,風過,沙粒吹打在人臉上,生疼生疼的。

  城牆上的劉軍挺立於風下,駐守魏城堅若磐石。

  而今成王屍身就在城牆上,更增強了他們取勝的信心。

  卻在這時,士兵們同時在風中聽到一聲淒厲的哭喊,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即便白日聽來也令他們悚然而驚。

  他們舉目而望,只見一個披散著頭髮的白衣女子,瘋了一般由遠及近迅速而來,眨眼間已到城下,卻在靠近城牆的那一刻倏然停步。她高昂著頭,癡望著城牆上的屍身,半晌都未動一分。

  她面色蒼白,神色淒厲,髮髻散亂,衣衫隨風張狂飛揚,大風吹開了她的頭髮,露出一張臉來,美得驚人!

  這一刻,所有城牆上的士兵均看得怔住。

  風中,她站得筆直,眼中只有被吊在城頭隨風無力擺盪的那具屍身,是他嗎?為什麼看不真切,她不相信。他說過,禍害遺千年;他說過,要死也定要死在她後面,因為要先看著她死;他說過,即便是死也要死得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又怎麼會這般淒慘?她不相信,她要上前看個真切。

  呆滯半晌的守城參將李為,忽然發現那女子一縱躍起飛過了護城河,正如箭一般向城牆飛來,腦袋轟的一聲,倉皇指著女子,大喊:「放箭!」

  弓箭手被這聲大喊震醒過來,慌忙舉箭射向女子,一陣亂箭,生生將女子逼落到了城下。

  城下,女子仰望著城牆上的屍身,身子晃了晃,雖未中箭卻似已站立不穩。

  她看清了,真的是他,真的是他。一瞬間,她胸口似破了個洞,空蕩蕩的,再也補不全。

  她再一次不顧一切地飛身而上,卻又是一排密密麻麻的箭擋住了她的去路,將她逼退。手臂被箭頭擦傷流出血來,她似毫無所覺,一抬頭,再次衝向城牆。

  守城參將被城下女子的瘋狂模樣驚住,調派了更多的弓箭手上了城牆。片刻,已有百隻箭羽同時對準了城下女子。

  她再次跌下城牆,一支箭插在她的肩頭,她卻不管不顧,望著城牆上的屍身和無數瞄準自己的刺目箭頭,忽然仰天嘶喊:「劉——修——」

  卻在這時,得到奏報的澈王劉修大步登上了城牆,他的腳步有些凌亂,守城參將李為看到他剛要躬身行禮,卻已被推倒在一旁。他一眼看清城下女子,似猛地一震,一揮手大聲道:「全都住手!」

  城牆上的弓箭手聽令,均放下了手中指向女子的箭。

  城下女子佇立在風中,單薄的身子踉蹌搖晃,似已站立不穩,肩頭和手臂的鮮血染紅了白衣,刺目鮮明。她似控訴似埋怨似痛恨,指著城牆上的劉修,一字一句道:「他已死了,為什麼還要這麼折辱他?他雖是你的敵人,卻也是我們的同窗啊!他是一個多麼驕傲的人,縱然死了,縱然死了……」說到此處,已嘶啞不成言。縱然死了……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她忽然跪了下來,向劉修磕下頭去,他聽到她嘶啞的聲音,「劉修,把他的屍身給我!劉修,我求你,我求你!」每說一個「求」字便磕一次頭,每磕一次頭便說一個「求」字。

  隱約間似有什麼在這一刻崩塌,她從未求過自己,也從未這般求過任何人,她的驕傲即便面對他另娶她人時也未曾掉過一滴眼淚,他知道她有多驕傲,可如今卻為了吳翌這般懇求著他。原來,她心裡最在意的是吳翌,是吳翌啊!想到此,嫉妒啃噬著他的心,一寸一寸,令他失去理智幾近瘋狂。

  劉順已認出了城下之人,見劉修此刻神色彷徨,目光瞬間冷了下去。

  城下女子一聲聲哀求,求的是敵軍成王的屍身,毀的卻是一直以來因她而痛苦,不停折磨自己的王上。這一刻,劉順的恨意達到極致,轉身便對城下女子大聲道:「城下妖婦,成王已死在我王上手中,你此來不過是自尋死路,想要成王屍身……」他的話尚未說完,已被劉修一掌打飛出去,撞在身後城牆之上,口吐鮮血不止。

  城牆上一陣慌亂,劉修狠戾地看向劉順,卻見劉順在笑。劉順掙扎著爬起身來,似笑似哭道:「王上,為了劉家,為了這些與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此刻斷不能心軟。請王上三思!就算此刻你將劉順打死,劉順也斷不能讓王上因她而一時心軟,毀了王上大業!」劉順匍匐在地,因身受重傷而口吐鮮血抽搐不已,卻仍堅持著一寸一寸爬到了劉修腳下,死死地抱住,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守城參將李為單膝跪下,重重道:「王上英明,成王屍身斷不能在此時歸還。」

  城牆上的士兵一瞬間也跪下齊聲道:「王上英明。」

  這時,澈王妃齊欣與其他聞訊趕來的眾位將軍也上了城牆,齊欣看了一眼城下女子,但俯身跪拜下來,擲地有聲地懇切道:「王上,吳翌屍身是打擊吳家軍最有利的一招,如今吳家軍十萬兵馬即將兵臨城下,為王上大業,為劉氏一族,為眾位為王上拼戰沙場的將士,望王上以大局為重,斷不能將屍身給了那人!」

  其餘眾將也紛紛跪下請命,當中亦有包括公子紫陽與公子誆等人的身影。

  齊欣又道:「這一年來,她與吳翌朝夕共處,二人想必早已兩心相許盟定三生,她如今不顧生死也想要回吳翌屍身,心裡早沒當年對王上的情分了,王上斷不可為了某日舊情,不顧大局,請王上三思!」

  劉修眼中的瘋狂一寸寸暗了下來,直到沉寂為一潭死水,已因齊欣那句兩心相許盟定三生打了死結。

  城下,一聲妖婦,早已喊醒了花無多。

  她緩緩抬起頭來,站直了身子,挺立於風中,卻仍顯得那般單薄而無助。

  聽清了城牆上所有人的話,她驀地狂笑起來,聲聲道:「劉修,還記得嗎?大明湖畔,我們曾一同承諾過,要記得那日的日出,若誰死了,那麼活著的人就要替死了的人記得。劉修,劉修!你聽著,翌死了,我死了,你就要替我們記得,那是誓言,終身不能悔改!」言罷,她再次衝向了城牆上的屍身,義無反顧不死不罷休。

  望向再次飛向城牆的她,劉修目光痛得瑟縮,一把取過了自己的黑白羽翎箭,斷了箭頭,搭了弓上,拉滿,三隻無頭箭同時朝她的方向射出。第一箭,第二箭,第三箭,她一箭都沒有躲,三支箭帶著莫大的勁力毫不留情地射入了她體內。

  還記得在廬州竹海他們親手蓋的小屋前,他能同時射三箭時的興奮與她的手舞足蹈。彼時,他在她眼中是天下間獨一無二的修。她為他驕傲,為他而覺得幸福。他說:當初在書院的比試,若再來一次他必然能贏。她聽後不僅不生氣還替他開心,內心還暗自藏了幾分得意自豪,因為他是她的修。因為他說,他是為了她而苦練,因為那樣才能保護她。

  眼見她一箭都不躲避,生生受了他三箭,重重地跌落出去,在地上拖出數丈血跡,直到撞到巨石上方才止住去勢,再無飛上城牆之力。他閉上了眼睛,生生斷了手中的弓和箭筒中所有的黑白羽翎箭,箭尖刺破了手掌,滿手的鮮血也察覺不到疼痛,直到全部斷了,棄於地上。

  從此,他再不用箭。

  她仰躺在巨石上,鮮血從嘴角溢出,身上的箭傷是那麼的痛,痛得她只看到滿眼刺目的紅。

  她想要坐直身體,卻一次次力不從心地倒下,她想笑,出口卻變成了咳。她抬起手臂,握住了胸口那只黑白羽翎箭的箭尾猛地拔出,噴湧而出的鮮血染盡了衣衫,繪成了忘不去的恨。

  他閉上眼,壓下口中的血腥之氣,轉身踉蹌下了城牆。

  若不是你心中最愛,那便恨吧。他如此告訴自己,卻只覺眼前一黑,一腳踏空,跌撞在城牆下。有人過來攙扶,卻被他狠狠推開,卻再也壓不住口中的血腥之氣,生生吐出口血來。

  旁邊有人驚恐地叫了聲,「王上。」

  他抬眼看向公子紫陽,道:「無礙。」推開他,正欲起步。

  卻在這時,突聽城牆上劉欣大聲道:「弓箭手準備!」他一怔,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驟然襲來,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聽齊欣似用了全身力氣喊道:「放箭!」

  一瞬間,他停了心跳,「不要」二字驚顫地脫口而出,無力又惶恐,輕易便被離弦的箭聲淹沒吞噬。

  他瘋了一樣躍上城牆推開眾人向城下望去,卻看到了一個永遠身著黑衣的人護在了她的身前。

  是唐夜。

  恍惚間看見無數支亮晃晃的箭頭全都飛向了自己,她躲不開,也不願再躲。箭聲破空而來,劃出錚然之聲,她絲毫也不覺得害怕,望著城牆上那不復往昔飛揚風采的屍身,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她閉上了眼睛,揚起一抹笑意,彷彿回到了那一日,滿園盛放的菊花中,他閒適地坐在亭下看著書,聽到腳步聲,回眸望向了她。

  她伸出手去,動情地喚著:「翌。」


81錯過了開始亦錯過了結局

唐夜與方圓幾乎與花無多同時趕到。

  唐夜以為劉修並不會傷害她,可他錯了。

  他看到花無多跪下向劉修卑微地乞求,他聽到花無多說起大明湖畔往事的淒厲笑容,他亦看到劉修向她射出的三支箭,她不僅沒躲還迎了上去,當上百支箭頭同時射賂她的時候,他甚至看清了她滿足的笑容。他想都沒想便飛身撲了上去。方圓伸出的手也只抓住了他衣衫的一角。

  面對花無多難以置信、驚呆的面容,他輕輕地揚起了嘴角。

  眸中閃過一抹柔光,那是一抹從未對世間任何人展現過的柔和,卻僅僅在這一剎那面對著她,綻放。

  他閉上了眼睛,鬆懈下來的身體依靠在她僵硬的肩頭。這是他第三次救她。也是最後一次。

  曾經……

  每晚,他都會躍上房頂吹簫,他的簫聲是一種指示,讓棠棣的人知道他的位置。自從第一次開始,陪伴他,聽他吹簫便像是成了一種習慣,每晚他都吹簫,每晚她都會坐在他身後,聽他吹簫,而後睡著。

  可惜那晚對面來了個不請自來之人,即使如此,她還是沒撐多久。聽到身後淺淺的吐氣聲,他放下嘴邊的長簫,轉頭,望了她一眼,只一眼,便轉過頭去,微一沉吟,便無聲無息地起身,自行回屋歇息去了。

  那夜,月亮就在眼前,出奇的明亮和美,他睡不著,便坐在屋內擦拭著長簫,忽然聽到院中有異響,聽聲音應該是屋頂的她醒了過來,順著虛掩的窗縫,無意中看到她在院中玩起了他有意不曾讓人打掃的落葉,一個秋天的落葉,已累積得很厚。夜色下,一襲紅衣的她,腳踏鹿皮短靴,在地上施展著輕功,旋轉,移步,落葉在她腳下凝聚而後散開,鋪展於地,似形成圖字。而她卻站在中央,頭頂月亮,月光下掐起了腰,仰天大笑,樣子竟是那般張狂得意,卻詭異地沒發出任何聲音……那模樣……讓他頓生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不一會兒,見她走進了房裡,四周也沒了聲響。沉吟半晌,他終於推門走了出去。站在方纔她無聲大笑時所站的地方,向地上看去,只見地上有序鋪展的落葉已被秋風吹散了些,但仍隱約可猜出地上落葉鋪散開來所寫的字。

  幸福。

  直到那一刻,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佇立在這個位置,不知不覺間直到晨曦。

  而此刻,風早已將「幸福」二字吹散。

  那是他此生從未抓住過,也不再能抓住的東西。

  曾經……

  當他自黑暗中睜開雙眼,第一眼望見的就是她蒼白無生氣的臉,緊緊環抱住他的手臂,有著他從未感受過的執著和守護,弱弱渡過來的內力,是她臨死前也不放棄的堅持。他心中在微微悸動,因從未有過。異常明顯而無法令他忽略的悸動。

  她說:「我還不想死……啊……」

  他其實知道他們不會死,卻不告訴她。

  她說:「昨天我背過你,今天換你背我。」

  他試圖甩她下去,她卻死扒著不放,彷彿被逼無奈,他背著她走。心中卻湧起了不熟悉的歡喜,那是他第一次背著一個女人。

  她背對著他偷偷流淚,那是他從未在她眼中見過的傷心,心忽然沉了下去,因為知道,那悲傷是為了誰。而讓他們分離的人卻是自己,他矛盾著,複雜著,到了京城,當她說要走時,他毫不猶豫地先行離去,他以為事情可以到此為止,他再不會與她有交集,可她的身影總會不期然浮現在腦海,揮之不去,他終於明白自己其實是在逃避。

  明明可以不去劉修的喜宴,可一種莫名的牽念讓了出現在了那裡。她的傷心,他全看在眼裡,在她揭穿身份的一刻,令他震驚的不是她的欺騙,而是,她竟是他指腹為婚的事。

  那是,他此生有機會擁有卻也不能抓住的東西。

  錯過了開始亦錯過了結局,靠在她的肩頭,他淺淺笑了起來,閉上了眼睛。

  他從未笑過,從未。

  方圓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重重地跪在地上,望著唐夜的屍身,眼中空洞無淚,似看不慣他身上的一根根刺,麻木地伸出手去,握住唐夜背後的箭羽,猛地一拔,而後又握住另一支……

  直到拔完所有的箭。滿身滿手的鮮血,他方才站起來,挾起昏死過去的花無多及少主唐夜瞬間遠去,天邊破空傳來絕厲的誓言,「我方圓對天發誓,棠棣必為少主唐夜報此血海深仇,至死方休!」

  唐夜猝死的消息傳回唐家,當唐家之主唐卓山看到唐夜千瘡百孔的屍首時,悲痛欲絕。唐夜是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這個兒子不僅長相出眾,對他孝敬,還博學聰穎,每當有人提起唐家、提起唐夜他都甚感驕傲。這個兒子彷彿一則傳奇,在江湖中有著不敗的地位,也標榜著唐家在江湖中不可動搖的地位。想起自己為了妹妹一意孤行給他定下方家這門婚事,才導致他今日為了方家那個禍水女兒不顧性命,死得如此淒慘,他越想越是內疚。那一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卻在酒後,無間中看到自己的妻妾因唐夜猝死不僅不悲還偷偷暗喜的神情,他悲怒之下殺盡了自己的所有妻妾,而後消失於江湖,從此不知所終。

  自唐夜死、唐卓山消失後,唐楓接管了唐家,成為唐門之主。天下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唐楓就是曾經血洗江湖的殺手無間,唐家才是殺手組織棠棣真正的幕後黑手。此時,接管棠棣的卻不是唐楓,而是方圓。原本與劉家有親戚關係的唐家,也因唐夜之死而變成了仇家。

  城牆上的齊欣聽到了方圓破空而來的恐嚇,她不僅毫無懼色,還微微地笑了。想起半年前,她入宮面見皇太后劉雅,太后拉住她的手道:「修對女子一向淡漠甚至有些排斥,這與他小時候的一段經歷有關,你也不必掛懷。他畢竟是個男人,還正值年少,你可以試些其他辦法,劉家的香火便靠你了。」

  齊欣道:「是。」

  太后點了點頭,招了招手,一個婢女遞過來一包東西,皇太后取過來,遞給齊欣:「修最近勤於政務,我聽宮中御醫說他近來睡眠不太好,偶爾還會做夢頭疼。這是迷迭香,對他有些助益,你可以點在他的屋裡,你拿著。」

  齊欣垂下目光,道,「多謝太后賞賜。」

  太后道:「今日哀家有些累了,你下去吧。」

  齊欣施禮道:「是。」

  當晚,劉修亦被太后喚去,留在宮中用了晚膳,回來時已近子時,已然有些醉了。太后灌了他不少酒,劉順扶他下車時,雖見他神色清冷,腳步卻有些虛浮,瞭解他的劉順便知道他已經醉了。

  回了自己的寢房,劉順伺候他更衣,他揮退了劉順,倒在床上便欲睡。

  屋裡飄著一股淡淡的暗香,很好聞,他緩緩欲睡時,可越發覺得口乾燥熱,他扯開了裡衣,丟在一旁,可燥熱越發厲害,身體裡流竄著不知名的情愫。這時門打開,復又關上,有一個腳步很輕地走了進來。他微微睜開眼,夜明珠被紗覆蓋,幽幽的暗光映出一個女子的身形,他有些看不清,微微晃了晃頭,復又看向那人。她身著白色薄緞,頭髮披散在肩後,低垂著頭,玲瓏的曲線令他腦袋轟的一聲,他越加恍惚。那女子緩步走了過來,一步一步,他緩緩掙扎著起身,似看到了竹屋外,那個剛剛泡完

  溫泉向他笑著走來的女子……

  他看不真切,再也等不及她一步步走向自己,一把將她拖過來,昏暗的夜明珠映在她的臉上,他顫抖地撫摸她的臉,似遙遠而痛苦的思念。每晚他都會夢到她,而今晚的夢尤其真切,尤其難耐。

  女子輕輕一顫,手指撫摸到他裸露的胸前,他悶悶哼了一聲,似有些疼痛難忍,突然將她抱住,壓在床上。

  他熾烈的唇壓在她的唇上,輾轉吸吮。房裡淡淡的暗香,似有若無,令他熾熱難忍,身下的女子似一縷清甜甘露,令他狂躁不安。這是夢嗎?他已弄不清楚了,他扯掉了她身上的衣物,火熱的身軀覆上身下有些顫抖的嬌軀上。

  齊欣有些害怕,又有些企盼,這是劉修第一次這般主動親近她,她顫抖著,任由他狂亂地吻著自己,感受到了他的急切和焦躁。身體的貼近,炙熱的氣息糾纏,交疊的雙唇,游移的雙手,令她忍不住輕輕低呤。她聽到劉修克制又狂亂的暗啞聲音,「我要你,你是我的!」

  她輕輕一顫,難掩心中的戰慄。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轉無比美好。從拿到這香時,她便知道這不是普通的迷迭香,但當劉修抱住她時,她內心是何其的喜悅。她的夫,她的天,她愛劉修,從第一次在大明湖畔見到他起,她便被他吸引。吳翌的糾纏令她的虛榮心得到滿足,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還有美貌,她值得獲得世間所有男兒的傾心愛慕。

  劉修在進入她身體的剎那,令她疼痛,她微微掙扎,卻也同時感覺到了劉修的安撫,一瞬,她放鬆了下來。因為他的愛憐,當他完全佔有她時,她有些迷亂,正有些不知所措,便聽到劉修嘶聲輕喃,「無多……」

  他終於放開了她,翻身沉沉睡去,迷迭香緩緩燃盡,只留一縷香塵,在屋中繚繞不散,凝成了她刻骨銘心的恨。

  她怎能放過她?她一定要殺了她!


82

公子翌死後,年邁的西京侯得知消息後便一病不起。西京侯一生只有兩子,大兒子早亡,二子吳翌雖非自己尊重卻等同親生。吳翌寄托了他一生的希望,吳翌之死如利刃入喉。他痛苦難當,雖病重卻還欲披掛上陣報殺之仇,可惜,卻在未出征前病故於府中。臨死前,他將女吳多多與兵權交給了吳琪。

  在此之前,同年四月,宋家軍大敗劉謹,晉王一蹶不振,宋家軍借勢揮兵北上,長驅直入,拿下江陵等地。六月,宋家軍在洛陽李家的幫助下攻入洛陽,直逼東郡。

  與此同時,宋子星收到密報、成王吳翌死,屍身懸掛於魏城之上。宋子星聞訊大驚,暗領數十騎馬不停蹄夜奔向魏城。

  同年六月,成王吳翌死後,北王吳琪在低迷了一段裡間連戰連敗後,卻與宋子星私下見了一面,而後似突然醒悟了一般,整合了因吳翌身亡西京侯病故而士氣低落的吳家軍,傾全力與劉景決戰在東郡。大戰後,東郡幾乎被夷為平地,滿目瘡痍。劉景慘敗,終究死於吳琪之手。

  劉景戰亡的消息傳回京城,原本回吳翌身死沉浸在勝利在望的喜悅中的劉家全然震驚,皇太后與劉國丈甚至夜不到寐,寢食難安。

  自晉王大敗,劉景又亡,洛陽、東郡連續失守,劉家雪上加霜,儼然大勢已失。

  自棠棣少主唐夜身亡後,唐家與讓家決裂,棠棣殺手更是傾巢而出,沒日沒夜地襲擊魏城澈王劉修府邸,不僅暗殺澈王和澈王妃,還暗殺劉修手下得力的幾員猛將,甚至一些殺人不眨眼的死士連府中的無辜的丫環和僕役也不放過。如此,日夜不停,整個王府所有人整日提心吊膽人心惶惶,許多人受不了偷偷自府中跑了。

  皇太后聞訊,急忙從京城調派了數名江湖高手到魏城,保護澈王與王妃安全。但即使如此,數名高手也疲於奔命,焦頭爛額。

  而今,魏城外三十里,除北王吳琪的軍隊外,東南方向宋家亦來,將魏城團團圍困。北有吳琪,南有宋子星。圍困劉家目前唯一一支主力軍,劉修。

  一連數日,劉修無心政務,躲在屋中,不吃不喝。任由誰呼喚哭訴都無用,包括王妃齊欣。

  門窗緊閉,劉修手中拿著一束斷髮,反覆地摸著,望著透過窗欞射入屋內的光線一點點出現,再一點點消失,如此反覆。

  經多日打探,探子回報,方若兮已經亡故。據探子說,她的屍骨埋在了一處名曰竹海的陌生之地。探子說,竹海在哪裡,他從未聽說過。

  他聽到這個消息,久久沒有反應,而後萬念俱灰般將自己關在屋裡,不管什麼殺手,不管一切。

  他沉浸在思念中,思念著她,痛苦並刻骨銘心地思念著。

  她死了,死在他的手裡。那三支箭,她一箭都沒躲,不僅沒躲還有決迎上去。她是故意的,她早已不想活。她想死在自己手中,她的屍骨埋在了竹海,並未和吳翌埋在一起。她為什麼要埋在竹海?那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地方,那個有著他此生最美好回憶的地方。他想,她心裡終究是有他的,她是愛她的,而她死在了自己手裡,竟死在了自己的箭下。

  他反反覆覆地想,不停地想。

  日復一日,他回憶著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時而微笑,時而失神,他沉浸在回憶中,不可自拔。

  直到吳琪揮軍玫入魏城,他都未曾走出房門一步。

  吳琪大軍攻打魏城時,齊欣再也忍不住,命人撞開了他的房門,卻發現只三日的功夫,房內的他已憔悴得不成模樣。

  齊欣站在門口,震驚得連邁入屋中的力氣都消失殆盡。自知道方若兮已死,只三日,他便憔悴成這般模樣,言若兮在他心裡竟那麼重要,比什麼都重要,她早已心知肚明,卻一直難以接受。

  她緩緩邁入屋中,她不願相信,她哭倒在他腳下,逼問他:「方若兮在你心裡就那麼重要嗎?那我算什麼?我算什麼?」

  她聽他喃喃道:「她的命,比我自己的也重要,我為了能讓她自由自在地活著,屈服於姐姐,娶你為妻。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在我的箭下,我親後殺了她,我曾經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他緩緩地拿起桌上的酒壺為自己倒了杯酒,而後毫不猶豫地一飲而下,齊欣知道那是什麼。正驚呆時,聽他道:「吳琪不會放過我和你,你快走吧。」

  齊欣聞言,不怒反笑道:「不,我不走,我既然嫁給了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不苟活於世,我又豈能獨活,我一直知道你心裡有她……我一直知道……」說到此,齊欣眼中已有淚光,似千般委屈卻又萬般無奈,均化作一聲歎息。她亦拿起桌上的酒壺顫抖著為自己倒了一杯,一仰頭,飲下。而後一陣哀傷,眉間隱有萬丈光芒,她帶著些許自豪地輕輕笑道:「但與你並肩打天下的是我,站在你身旁默默支持你的是我,與你結髮為妻的也是我,就算黃泉路……伴你左右的也只會是我!」

  劉修微微一顫,低聲道:「你又何苦?」

  火光越發逼近了月華殿,殿中燭火幾乎燃盡,夜如此沉,卻又如此亮,亮得刺眼,亮得悲涼。

  齊欣淡然笑道:「修,這一世我們不能偕老,盼來世我們早些相遇相識。你不做王侯將相,我不做世家美人,不再生逢亂世,只做一對平凡夫妻,平安一世,白頭到老,好嗎?」千般期許,萬般哀求,她哀憐地望著劉修,心中渴望著……

  可得來的終究只是沉默。

  她痛楚萬分,想起一事,苦笑道:「吳翌臨死前曾說了些話,並托溫語轉告方若兮,此事我一直瞞著你。」

  劉修微微一怔。

  「吳翌臨死前的話,我也聽到了。」劉欣歎息一聲,繼續道,「他說,直到臨死這一刻,他才發覺,記憶中,最美好的時光就是和她在一起。他說,今生不能白頭到老,來生定要與她攜手不棄。」察覺到劉修和身體一瞬變得僵硬,她依偎得更近更緊。憐惜著他的癡情,痛苦著他對自己的無情。

  吳翌的話如一支箭狠狠地刺進了劉修的心,直到此前,他仍嫉妒著吳翌,便是死,他也沒資格對無多說出同樣的話,終究,沒資格。

  火已燒進了大殿,灼熱令他閉上了雙眼,似看到吳翌臨死前對無多說的此番話的心情和姿態,歷歷在目,痛不欲生。

  毒已入心,痛徹心扉,齊欣忍不住微微顫抖,卻仍努力堅持,盡力忍耐,顫抖著輕聲道:「修,而仿,我想與你說同樣的話。此生此世,我從未後悔嫁給你,在我的記憶裡,最美好的時光,也是能和你在一起。」

  身邊的女子緊緊地依偎著自己,即使是死也不離不棄,即使明知心中無她也只存著微薄的念想,只盼著許下來生,而他……嘴幾張幾合,始終難以成言。

  恍惚中,似看到城牆下,她奮力拔出插在胸口的箭,噴湧出的鮮血染遍衣襟,怨恨地望著自己。

  他嘴角溢出了鮮血,緩緩流淌入脖頸,他輕輕地笑了起來,便是來生……來生……他悲痛到了極致,緩緩閉上了雙眼,從此再未睜開。

  淚流滿面的齊欣,已然在他身邊不動。

  澈王與其王妃死後,殺手組織棠棣便在江湖中銷聲匿跡。

  當吳琪面對滾滾大火的魏城劉修府邸,聽士兵說澈一一及澈王妃在裡面飲鴆自盡時,他淡淡地不知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已經聽不見的劉修聽:「無多並未死,那不過是我與宋子星故意放出來的假消息,修,雖然我恨你,恨你將翌的屍身掛在城牆上,恨你狠心傷了無多,令她在生死之間徘徊,但如今我方才明白,你愛她之心,不比任何人少。」

  不過短短一個月,公子琪已然變了模樣,消瘦而憔悴,卻多了從未有過的剛毅與凌厲。

  魏城破。

  半個月前。

  宋子星帶著昏迷的花無從來見他,求他為花無多醫治。

  當日,探子回來報,吳翌身死,花無多被劉修射殺,連中三箭,身負重傷,後城牆上數箭齊射,唐夜擋在她向前,二人均當場身亡,屍身被唐夜的手下帶走。

  聽到這個消息,他腦中嗡嗡作響,他們都死了,他一時不知道如何自處。一個是他的摯友,一個是他深埋在以底從不曾……

  當宋子星抱著花無多出現在他面前時,他腦中一片空白,竟不知自己眼前看到的女子是真的還是假的,生怕伸手一觸便憑空消失了。那種幻象,欺騙過他太多次。觸手濕潤令他顫抖,她竟然還活著。

  同年六月,一女子騎馬奔入營地,手中抓著一封書信,神情憤怒而緊張。

  她奔入軍中,尋到主帳位置,不顧士兵阻攔,直直衝入帳中。直到看到屋內坐在床邊的男子,她先是一怔,急聲道:「哥,你真打算帶著她遠赴天山求醫?你若是走了,宋家怎麼辦?我怎麼辦?帳外這些為你出生入死的將軍,士兵又怎麼辦?你為了她丟下我們全然不顧了嗎?哥,你明知道她心中最在意的不是你,你為何還要……」

  來者是宋家大小姐宋子音,半個月前,她執意跟隨其兄宋子星星夜趕來魏城,只因,她得知北王吳琪亦在魏城。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只知道,他在魏城,而她這兩年中越發對他相思刻骨,她拒絕了無數個求親者,只因想親口問他一問。沒想到,在她支支吾吾尚未說明要付出的理由時,兄長已然看穿一切地同意她隨行。

  他們一行數十人輕車簡從,沒日沒夜地奔波了一天兩夜,剛到魏城外,便看到了十分驚人的一幕。

  方若兮,這個謎一樣美得令天下失色的女子,這個哥哥放在掌心疼寵,甚至日夜憂心害怕失去的女子,竟滿身是血地躺地魏城下,只為了要回成王吳翌的屍身,而「毒王」唐夜插了滿身的箭,慘死在了她懷中。

  那一刻,她與哥哥都已明白,方若兮對吳翌,豈止是同窗之情,就算劉修,也比不上吳翌在她心中的特殊地位。那一刻她亦明白,哥哥為什麼會在得知成王死訊後不顧一切地跑來魏城。

  宋子星聞言未置一詞,此刻,他想的不是這些,他想的卻是唐夜死後仍掛在唇邊的笑,那笑深深地扎入他心底。

  當他自失了方寸的方圓手中要回她時,她已氣息微弱,手卻始終緊緊地抓著唐夜腰間的長簫,如何都分不開,無奈之下,只得將那柄長簫一同隨她帶走。

  當大夫診斷她已萬念俱灰不想活下去時,他痛到不敢相信,心都空了。

  無論她心裡有誰,他都不在乎,可當得知她要死了,他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為了她,他可以低聲下氣地去求精通醫道的吳琪及當月王吳鼎,為了她,他什麼都可以放棄,即便是迷唾手可得的江山。

  叔父說對他失望至極,竟然為了個女人放棄所有男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權勢、地位,叔父說這天下什麼女人沒有,要找出比她漂亮的又有何難?他只笑不駁。

  叔父不是他,江山、權勢、地位的確是每個男人一生樂此不疲的追求渴望,能達到最高點,的確令他血脈賁張。可這一切終究抵不上可能失去她的痛苦,為了她,他願意放棄這原本可得的一切。因為在他心裡,她是最重要的,勝於這江山,他一向知道自己要什麼。也從來都把最重要的東西緊緊地抓在手裡。

  後世或許會有人笑他宋子星愛美人不愛江山,是個胸無大志的窩囊廢,但他宋子星只有這短暫的一生,若然少了她相伴左右,若然此生最重要的東西都丟了,他還行政剩下什麼?

  權勢、地位、江山與她之間,他選擇她,義無反顧。

  宋子星淡淡地對宋子音道:「如今局勢,四川唐家雖支持我們,但劉修殘餘多為吳翌、吳琪同窗,多有降靠吳琪。若宋家與吳兵對峙,勝負對測。多年來,百姓飽受游離戰亂之苦,早已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江南本為富庶之地,也因我們宋家征戰多年富庶不在,百姓生活難以持續,我們都不想再打了,一切都該結束了。」

  「哥,你不要騙我,我雖然是一介女流,也看得清天睛形勢,吳琪自吳翌身亡便無意爭霸天下,劉修、劉景已亡,劉謹等已不足為懼,而今皇位對你來說可謂唾手可得。」宋子音有些氣惱地指著床上昏迷的方若兮,道,「你卻甘願為她放棄這一切,哥,我真的不明白,她真的值得你這麼做嗎?尤其,尤其我聽大夫說,她因腹中中箭,今後很可能再不能生育,你是家中唯一男丁,你難道……」

  「別說了,我意已決。」宋子星面色一沉,打斷了她的話。

  「哥,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宋子音猶自不能相信。

  宋子星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花無多,輕輕撫上她的髮絲,道:「我本無意這江山這天下,之所以去爭去奪,只不過想證明我宋子星可以做到,如今我已做到,我此生無憾。放棄這一切,的確不容易,可我意已決,你多說無益。我做這些,不盡然只為了她,也是為了宋家,為了你。」

  「為了我?」宋子音有些驚訝。

  宋子星道:「你將嫁給吳琪,成為未來的宋皇后。」

  聞言,宋子音驚怔當地,半晌,方才訥訥道:「吳琪不會……」

  「他已同意。」

  聞言,宋子音先是一驚,而後又羞又喜,還有點兒捉摸不定的暗惱,轉念之間卻又搖頭,道:「但是,叔父?!」

  「他已同意了。」宋子星道。

  「他怎麼會同意?」宋子音再次驚訝。

  宋子星道:「我無意稱帝,這天下終究是吳家的,只有他最合適。」

  「可是……」宋子音一時說不出話來,怔怔地望著宋子星半晌,聽宋子星道:「我知吳琪,他心思縝密,心胸寬廣,是個君子。他已親口答應將來會真心待你,娶你為妻,立你為後。妹妹,宋家今後的興衰便看你一個的了。宋家軍三十萬我已有安排,從今往後只聽你一個人調遣,若你願意將其交給吳琪,哥哥也不反對。只是如有萬一,他待你不好……」麻木地接過哥哥塞在她手裡的兵符,後面的她再沒聽進耳去。因為她突然想起了昨日在魏城湖畔無意中聽到的聲音,那人說:「你若活著必定最想看到她幸福。」那聲音有些嘶啞,染盡悲傷,「如果他真能帶給她幸福,我坐上那個位置又如何?」當時她未能聽出是何人,而今突然明白那竟是吳琪。

  宋子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間屋子的,直到坐在自己的繡床上,緊握手中的兵符,忽然流下淚來,哽咽著問自己:「為什麼,大哥,她可以讓你放棄那麼多?為什麼,你們都會願意為了她,捨棄自己最珍視的江山甚至性命?為什麼?」宋子音窮其一生也想不通,同樣是女人,同樣的年紀,為什麼那個不像女人的女人,甚至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女人,會得到如此多人的寵愛。

  次日,宋子星帶著花無多趕天山尋梁王求醫。梁王一生淡泊免得,只鑽研醫道,其子吳琪也深受其父影響,酷愛醫術,只是又因自幼認識了西京候二公子吳翌,二人不知怎麼,一見如故,自此狼狽為奸成為狐朋狗友一連十數載。吳琪深受吳翌影響,溫文爾雅中又有幾分紈褲公子的習氣。吳琪醫術均習自其父,梁王醫術舉世無雙,吳琪因吳翌之死,有些心灰意冷。只對宋子星道,這天下若然還有人能救活她,非他父王無二。只是他父王長居天山,此去數百里,雖有吳琪所開藥方暫且續命,但以方若兮目前的狀況,路途遙遠顛簸,恐怕還未到天山便已……方若兮活下來的希望實在渺茫。

  宋子星臨走前,吳琪問他:「她若未能撐到天山,你有何打算?」

  宋子星淺淺笑道:「你將再見不到我宋子星。」

  一個月後,宋子音嫁給了吳琪,宋家軍歸至吳琪麾下。半個月後,吳琪率軍攻入京城,小皇帝於亂中猝死,權傾朝野數十載的劉家全族被滅。

  十日後,吳琪順利登機稱帝,宋子音順理成章 成了皇后。


83

轉眼兩年已過,已懷有五個月身孕的宋皇后在一如午後端著膳房剛煲好的補湯走入了皇上的書房,見皇上不在,便放下手中的湯碗,一抬眼又看見掛在牆上那幅古怪的畫。

  她一直很好奇這是一幅什麼畫,一直掛在皇上的書房,卻始終是捲起的,皇上更是不許任何人看,甚至打掃灰塵都是自己親自動手,看畫卷翻動的程度,想必是經常打開來看的。

  她還記得,有一日她來到書房,正看到皇上凝望著那幅畫,眼中的溫暖笑意,是她從不曾見過的。

  忍不住,她趁皇上不在,偷偷將其展開,竟看到一副極為古怪的畫像,畫中有兩人,兩個書生模樣打扮的男人,一個掐著另外一個的脖子。她認出了其中一個,正是已故的成王吳翌,而另外一個雖不認識,卻下意識讓她想起了一人……

  三年內,宋皇后相繼生了兩子,母憑子貴,穩坐中宮。叔父宋演於前年去世,自此,宋皇后將手中兵權悉數交給了當今皇上,宋家仍然盤踞江南,富貴至極,可惜卻因後輩中再無宋子星那般英傑人物,又因宋皇后的壓制,宋家子孫盡數遠離廟堂,雖富貴卻無榮華,從此成為真正的江南世家。

  而宋子星,自那日後,與方若兮消失了數年。

  轉眼,又是一年春暖花開,自戰火平息後,新皇新政,免賦稅三年,百姓漸漸富裕起來。此時,正值江南花開時節,有一五六歲的小女孩,紮著羊角髻,大眼睛一轉鬼精靈一樣牽著一位女子的衣襟,奶聲奶氣還略帶著點兒神神秘秘地道:「小姨,你什麼時候教我易容術?」

  女子一撇嘴,道:「讓你娘省了這份心思吧,想偷學我的易容術可沒那麼容易。」

  小女孩道:「不是啦。小姨,我娘說,我和你一樣,長得太漂亮了,長大了肯定是禍水。為了減免一些人間災難,所以娘叫我求你教我易容術。」

  女子目光一轉,道:「禍水?禍水好啊,這世間有多少女人想當禍水還當不了呢,小姨支持你當禍水。」

  小女孩一看此計不成,馬上道:「小姨,我長得太漂亮總受人欺負,學了易容術可以保護自己啊!」

  女子一笑道:「保護自己還不容易,叫你爹教你武功。」

  「那小姨教我什麼?」

  女子微一沉吟道:「教你喝酒。」

  「不要,小姨,教我易容術啦。」

  「不教。」

  「小姨。」

  「不……」

  「小姨……」

  「你為什麼總是想學易容術?」

  小女孩義正詞嚴毫不扭捏地大聲說道:「因為我也想偷一個像姨夫那樣帥的男人。」

  「你爹不帥嗎?」

  「沒姨夫帥。」

  「你三叔呢?」

  「沒!」

  「你四叔呢?」

  小女孩終於猶豫了一下,然後繼續堅定不移道:「沒!姨夫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男人!」

  漂亮嗎?女子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一人,一個如今高高在上,只能仰望、遠望卻再也觸及不到的人。他才真正是漂亮的吧。想起他便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小姨?」

  「嗯?」

  「教我易容術吧。」

  「不教。」

  「小姨……」

  「天底下誰最美?」

  「小姨!」

  「嗯!」很滿意。

  「小姨……」

  「嗯?」

  「我想尿尿。」

  「我抱你去草叢裡。」

  「不要。」

  「為啥?」

  「娘說,阿蕊長大了,不可以隨地大小便。」

  「這……那你要在哪裡解決?」

  「回家。」

  看著憋得臉都綠了的小丫頭,女子不屑道:「一點兒都不像我!」

  「那小姨會在哪裡解決?」小丫頭面色痛苦地問道。

  之間女子手指向上一指,小丫頭一抬眼便看見面前的一棵參天大樹,而後道:「小姨,我也去。」

  女子一笑道:「抱好了,我帶你上去。」

  解決完畢,重又上路。

  走著走著,女子問小女孩道:「為什麼剛才說去草叢裡,你不去,樹上你倒去?」

  小女孩遲疑半晌,方才回答道:「草叢裡有蟲子……」

  女子想了想,點了點頭道:「這倒是。」

  「小姨,這幾天姨夫去哪兒了啊?」

  「京城。」

  「去京城幹嗎?」

  「見他妹妹。」

  「他妹妹是誰啊?」

  「當今皇后。」

  「哇……皇后長得啥樣?」

  「呃……這個……人樣。」

  「小姨為什麼不和姨夫一起去?」

  「你姨夫說,皇宮禮節約束太多,見了他妹妹還得下跪磕頭,他自己都不樂意去,要不是他妹妹知道他從塞外回來三請四催的他也懶得去。」

  「姨夫對小姨真好。」

  「有嗎?」

  「嗯,小姨你好幸福。」

  「誰說的?」

  「我娘說的。啊,我爹也說過,還有我三叔、二姑姑、奶奶、爺爺、外公、小池,還有阿米。」小池是她的小夥伴還說得通,而阿米是只鸚鵡……這個……

  「他們都說過?」

  小女孩點了點頭道:「我娘說,只要你幸福,一切都是值得的。」

  女子蹙了蹙眉,道:「什麼叫一切都是值得的?」

  小女孩道:「不知道,姨夫也這麼說的。」

  「哦?真的?」

  小女孩點了點頭道:「我什麼時候騙過小姨。」

  女子一撇嘴,道:「你沒少騙。」

  小女孩道:「我哪有……」

  女子道:「算了,我大人不計小人過。」

  小女孩怔了怔,一想,小姨是大人,自己相對來說就是小人,自己是小人,就欣然接受了。

  「小姨?」

  「嗯?又什麼事?」

  「我肚子疼。」

  女子眼角微微抽搐道:「你又要幹嗎?」

  「我想拉屎。」

  聞言,女子面色大變,一把將小女孩夾在腋下,向家狂奔起來。倒不是不可以在外面解決,而是,她不想聞別人的味道,記憶中,她曾經受過這樣的呃折磨。而那人卻已不在。

  解決了大問題的小丫頭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個蘋果,卡嚓卡嚓邊吃邊又靠了過來,道:「小姨,我聽說還有一人挺帥的。」

  「誰啊?」

  「毒王唐夜。」

  「他不是……」說此話時,她心中猛地一痛,摸了摸一直帶在身邊未曾離身的長簫。直到去年,她無意中拔出了長簫中的軟劍,被夫君看到,才知道,這長簫中所藏軟劍竟然就是鳳凰碧月中的碧月劍。鳳凰碧月一世姻緣,或許冥冥中早已注定。

  小丫頭點了點頭道:「是啊,可惜在我有生之年看不到了。」

  有生之年這句成語恐怕不是這麼用的吧,女子淡淡問道:「這你又是聽誰說的?」

  小丫頭道:「聽我四叔說的。他說,唐夜是蜀中唐門最具天賦的用毒高手,普天之下再無人能出其右,而且他長得也很帥,不比姨夫差。」

  「你四叔那是盲目崇拜。」女子不屑道。

  小丫頭忽然「哎呀」一聲,女子嚇了一跳,趕忙問道:「怎麼了?」

  小丫頭指著蘋果道:「蘋果有蟲子。」

  女子道:「趕緊扔了。」

  小丫頭剛想扔了蘋果,微一遲疑卻道:「我去拿給阿米吃。」然後屁顛屁顛地跑到後堂去了。

  方若兮怔了怔,而後一笑置之。

  今夜月明星稀,她獨自一人坐在屋頂仰望星空,一種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夜色,也是這樣的風,甚至連空氣中泥土的味道都極為相似,洛陽青麟客棧的屋頂,坐在她身前的那個黑衣少年,最喜歡在這樣的月夜吹簫。

  她摸出腰間長簫,輕輕撫摸,這簫是唐夜生前之物。聽宋子星說,唐夜死時,她死死地抓著這支長簫不放,甚至昏迷中也不肯放手,後來便一直留在了她的身邊。

  幾年前,她無意中抽出簫中軟劍,才知道這簫中藏了碧月劍。

  鳳凰碧月,一世美好姻緣。宋子星說這是天意,他持鳳凰,她持碧月,上天注定了她要嫁給他。想起宋子星,她心中漾過一抹柔情暖意。

  將簫放在唇邊,她緩緩吹奏起來。

  原本,她對樂音一竅不通,可這許多年,卻也慢慢學會了一首曲子,那首唐夜常常吹奏的曲子。名曰:思念。

  思念,她這一生雖然活著,可是思念卻太多太多。

  夜靜無聲,唯有簫音綿綿如訴如泣,或因吹簫之人不擅樂理之故,簫音略顯得有些不流暢和走調。

  這時,房下出現了一位極美的夫人,抬頭對屋頂的女子道:「大半夜的吹什麼簫,還吹得這麼難聽,快下來吧。」

  方若兮道:「一時性起,忘了這是李府,擾了姐姐和姐夫的清夢了,妹妹真是該死。」

  「少貧嘴,快下來,睡不著就陪姐姐說會兒話。」方若薇笑道。

  方若兮自房頂躍下,將長簫收入腰間,道:「姐姐,今兒做的新衣服還合身嗎?」

  方若薇坐到了院中石凳上,道:「還不錯,只是袖口的紋路稍改了些。」

  剛說及此,她便道:「你眼角怎麼有淚痕?」

  往事已經過去了,總不能用一輩子去掩飾從前,該接受的、該面對還是要接受和面對,他們已經不在了,而她要繼續活下去,不僅要活下去還要幸福地活下去。聽到姐姐擔憂的詢問,她道:「沒什麼,一時想起了一位故人,蕊兒睡了嗎?」

  方若薇還當她是當年的小妹妹一樣,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道:「已經睡下了。原說要來和你一起睡,我不許,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睡了。我看蕊兒黏膩更勝於黏我,真想把她丟給你帶算了。」

  方若兮道:「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意。」

  「妹妹……」方若薇臉上的笑意變得有些牽強,聲音充滿憐惜。

  方若兮道:「姐姐,你不是說,只要我幸福就好嗎?其實,我也曾問過子星,當初,他明知我不能生育,甚至很可能救不活,為什麼還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江山不要,帶我去尋醫治病。他告訴我,有一次他獨自一人站在高處,向下俯視,只覺腳下山川河流縱橫如畫,那般美麗的風景他甚是想與人分享,可四下張望卻無一人,當他發現那裡獨有他一個人時,便忽然覺得有些寂寥,眼前的美景也不再那麼美了。」

  「那為什麼當初還要去爭去奪?」方若薇淡淡問道。

  「他說,男兒當有凌雲志,爭霸江山那是他身為男兒的豪情壯志,他想向天下證明,亦想向我證明,沒有聯姻,他也可以做到。」方若兮道。

  「可是……」方若薇道。

  「是啊,無論他多麼愛我,無論我們多麼幸福,沒有孩子就不能算一個完美的……」

  「人生的不完美才是真正的完美。」方若兮尚未說完的話被一個聲音打斷。一人從門外大步進來,月光柔和地落在他身上,更映得他長身玉立,面容清雅。他對她微微一笑,令她心馳神蕩。

  她驚喜交加地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宋子星駐足在方若兮面前,完全不顧還有方若薇,便將她擁在懷裡,不顧她的掙扎道:「好些天沒見了,太過想念,便晝夜不歇地趕了回來。」剛說到這裡,他又輕聲道:「別掙扎。」

  方若兮一下子臉就紅了,卻不在掙扎。

  宋子星眼見一旁站著的方若薇眼角正在抽搐,笑道:「有了小孩子其實很麻煩的,你看看你姐,去哪兒都得帶著個尾巴。咱們不要也罷,我們這般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自由自在了無牽掛多好。」

  「你真的不覺得遺憾嗎?」她輕聲問。

  「和你比起來,什麼都不重要。」他道。

  他說的是真心話,他明白,便癡癡地與他對望,卻聽一旁的姐姐跺腳道:「我實在受不了了。」

  看著姐姐離去的背影,他二人相視一笑。

  他忽然將她抱起,大步向屋內走去。她臉一紅。

  推開房門,他將她放坐在床上。自己則坐在她的身邊,讓她舒服地倚著自己。

  聞到他的味道,她深覺心安,她磨蹭了幾下,卻被他按住。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捏著她的一個耳垂,弄得癢了,也被她按住。

  他輕聲道:「我們要離開這裡了。」

  「去哪兒?」

  「京城。」

  「怎麼突然要去京城?你不是剛從……」

  「他要見你。」

  「誰?」

  「當今皇上。」

  宋演死後半年,是宋皇后二子吳乾抓周之日,那日皇上下了早朝換過衣服後便趕往了宋皇后的鳳鳴殿。

  甫一入內,他便見宋皇后正抱著小兒子逗著樂子,屋裡早已擺好了各種小東西,有書亦有小木劍。

  宋皇后見皇上神色淡淡,便道:「皇上,臣妾兄長回來了,這幾日可能就到京城了,他說想來皇宮覲見皇上並探望臣妾,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似乎沒有聽到皇后的話,自顧走到窗邊,望向窗外,窗外有兩株挺拔的紅蓮榿木開得正艷,風吹過,滿室花香。

  宋皇后目光沉了下去,臉上笑容已有些牽強,隔了許久,方聽皇上問道:「什麼時候到?」

  宋皇后回道:「確切時間臣妾也不知,恐就在這兩日。」

  他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鳳鳴殿,頭也未回。

  宋皇后看向尚未抓周的小兒子,輕輕一歎。

  書房內,他久久佇立在一幅染血的畫前,指腹反反覆覆摸著畫中之人,仍舊不敢相信,她回來了。

  這麼多年來,每當他想起大明湖畔的那一晚,想起他們一起看日出時的情景與誓言,都不禁黯然神傷。彼時的他一心只想助吳翌奪得皇位,而後自己再逍遙自在遊山玩水,成為一名天下人景仰的神醫,何曾想過,造化如此弄人,大明湖畔的誓言最終竟會落在自己身上。

  自從得知宋子星帶著她去尋醫中途墜崖遇難,便再沒有她和宋子星的消息。原以為她終究也死了,追隨吳翌而去,想到自己每次宴席上看到長綾舞就心緒煩躁,索性就此禁了那個舞,想到自己這些年來每次想起他們都越發感覺孤單,不僅悵然淚下。

  時過境遷,世事無情,而今早已物是人非,可記憶中的他們卻越發的清晰,越發讓他思念。他真希望時光能夠倒流,回到當初大明湖畔的那一晚,讓一切全部重新來過。

  江山如畫,如畫江山,到底要來何用?全比不過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還在自己的身邊。

  不過,還好,她回來了。


84

趕往京城須途徑廬州,方若兮與宋子星夫妻二人夜宿廬州客棧。

  天未亮,方若兮卻已醒了,昨夜,她夢到了劉修,伸手抹向眼角,殘留的淚漬尚未乾去。

  廬州明月,山中竹屋,在這裡他們有太多的回憶。

  為驚動宋子星,她悄悄起了床,披上了外衣,將長髮隨意束了束便出了門,一路疾馳,向城外奔去。

  天方發白,她已來到竹海。

  記憶中的路依舊那麼熟悉,彷彿昨日才剛來過。

  那個他們搭建的竹屋還在,而今歷經數年風霜,雖已破敗卻仍未倒塌。

  屋前的荒草已高過四周的籬笆樁,她一步步走進,稍一碰籬笆就倒在了地上,她停下腳步,伸出手試圖扶起來,卻又倒了下去。

  往事一幕幕重現在眼前,這籬笆樁是他親手一點點圍起來的,她曾笑這籬笆樁做得太粗糙,看到他幾次手被劃傷卻又說不出的心疼。

  院內的竹椅染滿風塵,她試圖將上面的灰塵擦去,可如何擦都擦不掉歲月留下的斑駁。想起了他親手做竹椅的摸樣,那般小心翼翼,還幾次傷了手指,待竹椅做好了,她還質疑,這竹椅坐上去會不會倒……

  伸手推開門,微一用力,竹門便倒在了地上,震起滿屋塵土。

  屋內的陳設一如當初,只除了歲月的痕跡。

  這裡有太多他的記憶,他的面容彷彿就在眼前,可微微一碰,卻又破碎。

  時光荏苒,終究物是人非。

  她深吸一口氣,回頭看向初升的太陽,新的一天又來了。

  一轉身,她飄然而去……

  剛一下山,她便看見了站在山下的宋子星。

  察覺身後有人,他一回身,便看到了她。他只輕輕一笑,便已到了她身前,展臂將她攬在懷裡,笑道:「我等你有一會兒了。」

  「你跟蹤我?」她生氣了。

  「非也。」他笑得恣意,道:「我是來保護我的夫人。」

  「切……」明知他說的是謊話,卻因他說得理直氣壯反而覺得好笑,再氣不下去,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忽然將她抱起,惹得她驚叫,氣惱地捶了他一下,便聽他笑道:「夫人奔波了一早上,肯定累了,為夫我就辛苦些,抱夫人回去吧。」

  她撇嘴,一揮袖道:「起駕吧。」

  「是,夫人。」宋子星笑道,驟然將她高高拋向空中,在她的驚叫聲中大笑著飛身將她穩穩接住,而後躍向了遠方。

  她氣得捶他,他卻笑,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至再也看不見。

  初升的太陽閃耀著灼目的金色。

  竹屋前的荒草上那不曾被人記得的幾滴眼淚早已被初升的旭日蒸發不見。

  山中,竹屋依舊在,只是主人卻不會再來。

  「皇上下了聖旨為我們接風洗塵,這可是天大的榮寵。」京城大街上,宋子星牽著方若兮的手,引得路人紛紛側目,有老者指著二人道:「世風日下啊!」他二人卻旁若無人地不管不顧,仍舊手牽著手坦然走在大街上。

  宋子星笑問方若兮道:「你去不去?」

  方若兮一笑道:「很久沒參加晚宴了,還記得以前總是一個接一個的,不厭其煩,卻從未當成主角被邀請過,這次琪這麼認真,我還真有些緊張了。」

  宋子星聞言搖了搖頭道:「不要叫他琪,要改口叫他皇上。」

  方若兮吐了吐舌頭。

  宋子星似笑非笑道:「你不用緊張,最緊張的恐怕不是你。」

  「是嗎?」方若兮笑了笑。

  眨眼間,已有六年未見他了。

  太監尖細的嗓子喊了起來,嚇了方若兮一跳,宋子星見她這般模樣不禁一笑,牽起她的手走進了殿去。

  一路行去,四周喘氣的人很多,可都鴉雀無聲,不知是不是因為進去的路太長,四周注視的眼睛又太多,還是太久沒經歷過這種大場面了,方若兮幾次險些後腳踩到前腳跟。

  宋子星牽著她的手,叮囑她小心。

  見皇上,不能戴面具,她去掉了。見皇上,衣著打扮不能馬虎,所以不得已穿得有點兒麻煩了,害得她緩步而行時,環珮叮噹響,不禁有些埋怨地盯了宋子星一眼,都是他說她這麼穿很漂亮害的。卻見他頗不在意地一笑。她剛想偷偷掐他一下,一抬頭,卻看見了端坐在最上方的曾經再熟悉不過的人,心神頓時凝住。

  終於明白為什麼來時她會如此緊張,緊張得甚至忘記了呼吸。她不是怕什麼宴席,更不是怕別人的目光,她只是……只是害怕見到他,那種害怕不是恐懼,而是既想見又怕見,因為只要一見,便會想到另外一個人……

  吳琪坐在最上面,遠遠便望見了她。她一步步緩緩而來,身影迤邐,一身白色絲質長裙由上至下繡著盛放的蓮花,腰間落英隨步輕搖,明眸靈動如昔。這許多年,她竟似絲毫未變。她終於回來了。他緊緊抓住龍椅,忍耐控制著。

  宋皇后望著哥哥宋子星牽著嫂嫂方若兮的手一步步走進大殿,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嫂嫂身上,宋皇后忍不住看向了身邊的皇上。

  他表情淡淡,可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卻洩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那一晚寒暄客套不停,方若兮覺得被太多目光打量得全身不舒服,便去了殿外透氣,卻恰好在廊下遇到了分別已久,如今已身居高位的孫爭(公子爭)。

  當年書院的同窗,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如今還身在朝堂的只剩下孫爭與駐守邊關的趙巡(公子巡)兩人了。他們早已成親,兒子都已繞膝承歡。尤其公子巡,現今已娶了七放小妾,當真是三妻四妾,享盡了齊人之福。提起了溫語,公子爭說與他還有些書信往來,如今他成了個鄉下的教書夫子,公子爭還說皇上得知後還曾笑話溫語很可能越來越像當年的季夫子了。不知是不是說得太高興,不知是不是有點兒喝多了,歎息中,他們雖未提及卻同時想到了吳翌和劉修,公子爭忍不住,淚濕滿襟。

  公子爭說,成王的墓已被皇上移到了皇陵。

  公子爭說,劉修屍骨無存,只在魏城與齊歡有個合葬的衣冠塚。

  公子爭說,公孫紫陽當年力竭戰死,墓也在魏城,就在劉修的墓旁。王誆至今下落不明,不知是死是活。

  方若兮痛哭失聲。

  公子爭也已淚流滿面,他正在勸慰方若兮,便見皇上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的身邊。公子爭躬身退下,獨留方若兮和吳琪二人。

  他們的相見,必然會想起一個人,從前都是三人行,而今只有兩個。她望著吳琪,越發地控制不住,失聲痛哭。

  他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住,亦紅了眼眶,他們同時思念著同一個人,他們最瞭解彼此這份思念的心。他已極力控制卻仍微微顫抖著,道:「宋子星果然救回了你,你還活著,還活著,真好。」

  她重重地點頭。

  他笑著放開了她,抹去了她臉上的淚,道:「從今往後,你還有我,宋子星若敢欺負你,你就來找我,我為你報仇。」

  她再次重重地點頭。

  他笑了笑,道:「別哭了,在哭一會兒進去宋子星看到你的核桃眼,還以為你被誰打了兩拳呢。萬一當眾發起飆來,朕的面子往哪兒放。」

  她破涕為笑,擦了擦眼淚,看著他近在咫尺戲謔的笑臉,曾經的回憶湧上心頭,感覺竟是那麼的溫暖而熟悉,不禁問道:「當皇帝好玩嗎?」

  他失笑搖頭,道:「不好玩。」

  她不相信,道:「皇帝不是很厲害,很有錢嗎?」

  他笑了笑,道:「還行吧。」

  「那是不是應該給我點兒什麼好處啊?」她目光閃爍。

  他考慮了一下,自腰間掏出一物,遞給她道:「這是免死金牌,有了它,你便什麼都不用怕了。以後你也可以將此物傳給你的惡子嗣,保你家人世世代代平安。」

  方若兮怔怔地接了過來,心知這金牌的貴重,卻因吳琪提及了「子嗣」二字,神色黯淡了幾分,輕聲道:「琪,當初修那三箭我傷得不輕,我恐怕不會再有子嗣……」

  吳琪聞言一怔,伸手抓起了方若兮的手腕,探向她的脈搏,半晌放下手來,緊蹙眉頭。

  方若兮卻在這時笑了起來,晃著手中金牌道:「你給我的東西,好像還不錯。」

  吳琪點頭道:「那是當然,朕怎麼會虧待你?」

  方若兮卻道:「沒錢的時候還能當了。」用牙咬了咬,喜道:「純金的哎。」

  吳琪氣結,一揮袖,道:「下次換男裝來見朕吧,另外換個名字和身份。朕再賜你個御前行走之職。」

  「為什麼?」她有些奇怪,沒事讓她當什麼官。

  「你這副模樣,讓朕的後宮一夜之間遭受百年不遇的罕見打擊,朕稍後還要安慰無數受傷的心靈,太累了。」他一歎,找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聽起來意外的冠冕堂皇,令人信服。他嘴角不自然地輕佻,已有多少年沒有說過這樣的玩笑話了,已有多少年沒有人令他有這種慾望再開玩笑了,他已不願記起。

  「聽說皇帝都是後宮佳麗三千。你忙得過來嗎?」她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還好吧,其實沒那麼多,也就幾十個。」其實上至皇后,下至才人總共也不到十個,他並不是好色之徒。

  「挺辛苦的吧?」她面露關懷,不恥下問。

  「你指哪方面?」他不懷好意地反問。

  她斜睨著他。

  「哈哈,無多?」見狀,他開懷大笑,多少年了,都沒有人能和他這般隨意說話。

  「嗯?」她不太樂意地回應著。

  「你回來真好。」他道。

  「那當然了。」她得意洋洋。

  他斜睨著他。

  「還有什麼好處沒啊?你都當皇帝的人了。」她賊笑道,「不如把風雅品酒居還有那間兵器鋪都給我吧。啊,對了,還有明媚小築也一同給我。」風雅品酒居還有兵器鋪是當初她離開南書書院時,公子翌在京城開設的。明媚小築則是當年西京侯安插在京城的暗哨,後來也給了公子翌,公子翌死後便由公子琪接手,如今這幾家店歷經數載,在京城已頗有名氣。即便公子琪當了皇帝,也沒有關門,還在繼續經營著,而且聽說利潤十分可觀。她一到京城便去逛過了,對這幾家店很是垂涎。這幾家店幕後大老闆是當今皇上之事,極少有人知道,方若兮卻是那極少人中的之一。

  「做人不要太貪心,小心出門被雷劈。」他望著她,卻發現無論怎麼著,她都很美,如果今天是翌而不是他,翌是否會……

  「摳門。」她不屑道。

  「你敢說朕!」他佯怒。

  「就說了。」她嘴硬。

  「朕可以誅你九族,你不怕嗎?」他威脅。

  「我夫君的妹妹是你的皇后,你也在九族之內了。」白威脅了。

  「朕可以讓你立刻變為乞丐。」掐你死穴就不信你不怕。

  「不要啊……我怕了。」此生最怕的就是沒錢。

  「當真怕了?」果然有效。

  「嗯嗯,可怕了。」她伏低做小,他很滿意。

  「無多?」他輕喚。

  「嗯?」她抬眼回應。

  「朕很想你。」他望著她。

  「我也是。」她望著天。

  「虛偽。」他瞥了她一眼。

  「嘿嘿,嘿嘿……」她被揭穿了,怪不好意思的。

  「無多?」他輕喚,清風吹過,揚起她鬢邊的青絲,他怔怔地看著。

  「嗯?」她回應,望著月下他二人的影子。

  「下次有外人,不得在朕面前稱我,不過沒外人時隨你意。」他道。

  「萬一忘了怎麼辦?」她蹙眉。

  「打板子。」他回答得很乾脆。

  「啊?太嚴重了吧。」表面害怕,實則不屑。

  「你別用內力將板子震斷了就好。」他太瞭解她了。

  「……」

  「無多?」他輕喚。

  「嗯?」她回應。

  「朕該進去了。」出來太久了。

  「恭請聖駕。」她裝模作樣比劃了一下。

  「是恭送……」他無奈了。

  「……」她無語了。

  他搖頭笑著離去,滿天星斗在他身後。

  她凝望著他的背影,發著呆。

  他已走出數步,卻忽然停住,輕輕喚了聲:「無多?」

  「嗯?」她依舊凝望著她的背影,回應了一聲。只見清冷月光在他身後投射出了一個長長的影子,竟有些寂寞和孤單。

  半晌,他依舊佇立在原地,始終未曾轉身,她正有些疑惑,就聽到異常清晰而溫柔的聲音傳來,「朕坐上了這孤寡之位,掌握了天下人的命運和生死。萬萬人之上,這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朕擁有了它,便等於擁有了這天下間最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可朕……卻不開心,朕的心很空,朕再沒有真正的朋友。」

  她一怔,待明白過來,忽覺一陣心酸,便聽他繼續道:「但朕有個奢望,希望我們不會變,朕會用全部去守護住這份不變。」

  她無聲地流下淚來,重重點頭,重重應道:「嗯。」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他微笑,漸行漸遠,喃喃對自己道:「此生還有你陪我一同記住大明湖畔的旭日初升,足矣。」


85全文完

方若兮回去告訴夫君宋子星,皇上封了個御前行走給自己,宋子星微微蹙眉道:「難道你打算一直留在京城?」

  方若兮這才發覺哪裡不對,不禁也學宋子星的樣子緊蹙著個眉。

  可當聖旨真的頒下,方若兮才發現自己錯怪了吳琪。

  這個御前行走,不過是個閒職,乾領俸祿、不必幹活不說,主要問題是,吳琪將這個御前行走的官職封給了宋子星的跟班徐清,而不是方若兮本人。徐清忽然得了個這麼得寵的官職,不禁一頭霧水。

  這許多年來,徐清一直留在蘇州前安南將軍府打理事務,前些時日得知宋子星回來了,便快馬加鞭一路風塵僕僕地趕往京城相見。

  六年後,初見宋子星,徐清撲跪在地,鼻涕一把眼淚一把,那副激動的模樣著實令人看了頭疼。方若兮原本在旁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理會他,沒想到這小子為了留在宋子星身邊當個跟班,天天夫人前夫人後,夫人要什麼夫人喜歡什麼的圍著她轉悠。後來眼見趕不走他了,方若兮便與宋子星說:「留下他吧,他烤的羊腿還挺好吃的。」

  宋子星便留下了徐清。

  結果有半個月的時間,方若兮發現飯桌上頓頓有羊腿。終於在半個月後,她找來徐清,道:「如果你想當廚子,我會在夫君面前替你美言幾句。」

  徐清擺明了不想,而後飯桌上才不見烤羊腿。

  宋子星因其妹宋皇后之故,成了當今國舅爺。想起前朝劉修,這身份對宋子星來說很是有些不喜。

  宋子星不願留在京城,便欲攜愛妻離開。卻因為一事,在京城留了一年有餘。原因無他,只因當今聖上彙集天下名醫為方若兮治病,並請來一向行蹤飄忽的梁王,吳琪之父,親自下天山為她診治病情。

  當初宋子星帶著方若兮本欲去尋梁王醫治,可途中因故墜崖,不過機緣巧合讓他們遇到了隱居深山中的好心人救了他們,也奇跡般地令一直昏迷的方若兮清醒了過來。

  在山中,方若兮整整花了三年時間,才漸漸恢復了健康。那是一段難挨又溫暖的歲月。

  山中清苦,她醒來時已處於癱瘓狀態,當處眼見劉修三箭射來,她傷心欲絕,已存了求死之心,不僅迎了那三箭而去,也未曾用一絲內力抵擋,因箭的勁道太大,中箭後她像個斷線木偶一樣跌落出去,撞在巨石上撞斷了腰椎,以致下身癱瘓。

  醒來後知道自己癱瘓了,她萬念俱灰,一閉眼就看見吳翌的屍身掛在城牆上,看到劉修向她張弓射箭,時刻處於崩潰痛苦折磨中。

  那段歲月,都是宋子星一個人在照顧著她,哄她吃飯,幫她梳洗,給她講故事,背著她像個野人一樣四處看風景。抱著她,告訴她,從今往後他就是她的雙腳,她要去哪兒他都帶她去。

  那段歲月,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她與宋子星朝夕相處,是宋子星一點點讓她燃起了對未來的憧憬和活下去的希望。也讓她再次敞開心扉走出陰霾,全心全意依靠他信賴他,讓她覺得彷彿天下間只要有他在,便是沒了雙手雙腳也不會畏懼。

  傷病養好後,他要娶她,她一口允諾。速度之快令他驚喜交加之後,不禁有些忐忑和不確定。

  他問她為什麼?

  她故意不說。

  他就開始胡猜亂想。先說難不成她是怕他反悔不娶她?才答應得那麼急切。見她對這種猜測嗤之以鼻。他又猜是她終於開竅了,知道他是個十分搶手的男人,怕被其他女人搶了。她笑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他不再猜了,深思飄忽地道:「你答應得太乾脆,太快,我心中有些不踏實,不過,無論如何你都休想離開我……休想,我說過,你再落到我手裡便別想再離開,便是死也要死在我手裡。」

  聞言,她心為之一緊,方才覺得這個男人是如此地害怕失去她,想到自己心思與他說的南轅北轍不禁撲哧笑出聲來。她撒嬌般偎進他懷裡,找到那個熟悉而舒適的位置蹭了蹭,而後滿足地一歎,伸指在他胸口戳了戳,方道:「天下間有這樣一個男人對我這般好,如果我不珍惜,我豈不是傻子?正因為我不是傻子,所以,我會抓住,緊緊地抓住。」

  他聞言目光大亮,而後似想到了什麼,戲謔一笑,揶揄道:「我懂了,原來你是嫌我求婚求得太遲了,所以才答應得那麼急迫。」

  心事被他說穿了,雖有些赧然,卻仍頗為不屑地一撇嘴,揪著他胸口的衣襟道:「是啊,那又怎樣,你是我的,你這輩子都是我的,你裡裡外外都是我的。」

  她愛他,真的愛。

  他輕笑,緊緊地抱住她,讓她伏在自己胸口,聽著自己幸福而喜悅的心跳,也讓她看不到自己此時眼中的那層薄霧,他一忍再忍,卻仍未能忍住,一滴淚便那麼不受控制地滑落。

  他愛她,一直愛。

  得知吳琪招攬名醫,求父出山為她醫治不孕之症,方若兮知道宋子星不想留在京城,便說不治了,反正她早就看開了,也不對治癒抱任何希望,而宋子星這次卻意外地不聽她的,並幾番規勸她留下來治病。面對宋子星的突然轉變,方若兮很是疑惑,問了幾次,宋子星都說想要試一試,並不告知她真正理由。其中緣由只有吳琪和宋子星知道。

  那日,吳琪私下見了宋子星。

  吳琪對宋子星說:「你是可以不介意,但這已成為她的心病,難道你不想為她去了這塊心病?當初有一線希望救活她你都願意冒險一試,而今不過是醫治調養她的身體,你為何拒絕?」

  宋子星沒有回答。

  吳琪卻看得明白,道:「難道你沒看到朕賜給她的免死金牌嗎?朕要保她一生一世的平安與幸福。」

  「為什麼?」宋子星忽然問道。

  吳琪毫不掩飾坦然道:「愛有很多種,我想要看著無多幸福。」

  宋子星心中一悸。他未用朕,他喚她無多,他說愛……他竟在他面前如此坦白。

  徐清被留在了京城,當個閒散的御前行走。一年到頭也見不到皇上一面。太監宣他的名字入宮覲見時,他只能躲在屋內不出來,去見聖顏的自然不是他,而是裝扮成他模樣的夫人。

  不僅如此,徐清還發現,每月都會有三張可觀的銀票送到夫人手裡,除了公子與夫人再沒人知道那三張銀票是誰送來的,只知道夫人每次看到都寶貝得不得了。偶然間他遠遠地看見夫人邊手舞足蹈邊顯擺給公子道:「紅利。你看看,這是今年的紅利,真可觀啊,那三家店真賺錢啊。」

  卻聽公子道:「幸好他沒給你經營,否則,恐怕不僅拿不到這些紅利,還要倒貼進去許多銀子也說不定。」

  夫人不以為意,只知道抱著銀票癡癡地笑。那模樣令誰看了都要皺眉,唯工資見怪不怪。

  這段時間,方家長輩方正陽亦從金陵來到了京城,並受了皇上召見。

  回來後,盡數將方家經營的兵器鋪與戰馬生意上交給了朝廷,以前為方家效力的兵器師和牧場雜役盡數歸朝廷管轄發放糧餉。從此兵器只有官府能夠大量鍛造,戰馬也只有官家才能大量飼養和經營。方正陽交代好這一切後,便獨自一人逍遙自在遊山玩水去了。

  方若兮理解爹爹的心思,經營兵器和戰馬歷來為朝廷所忌,以前爹爹因是先皇的好兄弟,又是亂世,自然可以發展經營。而今天下太平,方家財勢令人嫉妒眼紅。李家雖然也招人嫉,但因李家在當朝根深蒂固,各種關係盤根錯節,又多經營酒樓、客棧還有當朝經濟命脈的錢莊,朝廷亦不敢妄動。唯有方家經營的兵器與戰馬,很招人口實,吳琪是個明主,雖然表面沒有要回方家的這一切,但私下裡已有大臣不斷上書要沒收方家鍛造兵器與經營戰馬的權利。

  自她消失這些年,爹爹也幾乎不管方家的經營了,早有隱退之意,後來見她與宋子星平安回來,原本想把一些生意交給宋子星,但深知宋子星志不在此也不會接受,便索性主動都還給了吳琪,唯一的要求便是善待為方家工作多年的一眾人等。

  吳琪因方若兮之故,對方家頗多照顧,如今方家主動上交鍛造兵器與經營戰馬的生意,對方正陽所提要求一口允諾,並暗地裡每年都偷偷給方若兮從中分紅。

  在送走爹爹後,方若兮與宋子星回屋,竟發現桌上一個方盒內擺放著大量的房屋地契,竟都是爹爹留給她的。看著這些地契,她忽然發覺,自己如今也真的好有錢好有錢……

  留在京城轉眼便已一年,又是春暖花開時節。

  宋子星攜愛妻方若兮來到大明湖畔,乘船上了明月島,方若兮想起多年前幾人同看旭日初升的那一幕,不禁紅了眼眶。

  宋子星忽然問道:「如果當初,掛在城牆上的屍身是我呢?」

  方若兮聞言一怔,淡淡道:「如果在當時,我……不知道。」她看到宋子星暗沉下去的眸光,繼續道,「我只知道,如果是現在,若城牆上掛著你的屍身,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搶,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城牆上射下來的每一支箭我都不會躲。我要與你同生共死。」

  他笑了起來,心滿意足地用手臂圈住了她,她偎進他懷裡,感受著彼此的溫暖相依。卻突然聽她問道:「如果城牆上掛的屍身是我呢?你會如何?」

  明知她在有意無理取鬧,他卻只是會意一笑。見她抬頭望著自己等著他的答案,宋子星故意目露茫然道:「我?」他望天想了半天,眼見她的目光從期盼變成陰森,方才咳了咳道,「我不知道……」聞言,她咬牙切齒正欲發作,忙道,「不過……」

  「不過什麼?」她早已等得不耐煩。便聽他輕言笑道:「若在當時,我想我會屠城,讓他們給你陪葬,若在現在……」他又停住。

  「現在如何?快說!」她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哎呀「痛叫一聲道:「若在現在,我會先屠城,為你報仇,然後抱著你的屍身離開,將你葬在天下最美的地方,而我就葬在你身旁。只求生不同時,死亦同穴。」

  她紅了眼睛有那麼點兒小小的感動,然後一張嘴又咬了他。他呲牙咧嘴了半晌,風度已然盡失,揉捏著被咬得青紫的肩頭,實在想不通地道:「你最近是怎麼了,肉沒吃夠嗎?怎麼總咬我……」

  她撇嘴道:「因為你最近晚上總咬我,我要報復回來。」

  「我那是……」說不下去,頓住。

  「是什麼?」她瞪圓了眼睛等著他說下去。

  「好吧,今晚我讓你咬回來,你愛咬哪裡就咬哪裡。我絕不反抗。」他似笑非笑,此番話說得無盡曖昧。

  「切,誰稀罕……」

  「我稀罕。」

  「那現在讓我咬。」

  「好吧,如果你強烈要求,我可以勉為其難……就在現在。」他笑得極為曖昧,更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她噴笑,嗔道:「不要臉,你去死!」

  他一本正經地道:「臉可以不要,人卻不能死。」

  「果然不要臉。」她嗤之以鼻。

  「嗯,與臉相比,名更重要,因為,若我死了誰陪在你身邊呢?我此生不求長命百歲,只求比你多活一天。」

  「為什麼要多活一天?」

  「我要先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親手埋葬了,然後再把自己打扮得英俊瀟灑死在你身邊。」

  「你有時候真傻。一點兒都不像我認識的宋子星。」

  「我說過,要是有你在我身邊,再傻的事我也會做。」

  「你好肉麻。」

  「我覺我還可以更肉麻一點兒。」

  「……」

  看著她無語地模樣,他輕笑。

  她斜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一事,道:「哎?!不如等我的病治好了,我們去尋找天下間最美的地方吧。」

  「好啊。」他牽起她的手,欣然同意。

  半年後,宋子星攜愛妻方若兮離開了京城,從此不知去向。彼時,方若兮已身懷有孕。

  每年吳翌的忌辰,皇陵成王墓前都會出現一束白色的菊花。起初,看守皇陵的侍衛看到這束憑空出現的菊花都會大亂一場,加強戒備四處搜查疑有盜墓賊潛入,皇上得知此事後,卻只是一笑,並未多問。

  幾年後,守靈的侍衛再看見有同樣的菊花在同樣的時間憑空出現時,都神秘兮兮地告訴新來的侍衛說這是成王的魂回來了,千萬別去打擾,也別拿走那束菊花。以至整個皇陵上千人,無人敢拿走那束清艷耀眼的白菊。

  每到這天,皇帝都會駕臨皇陵,看著那束菊花神思飄遠一站半日。世人都言,皇上與成王兄弟情深,每年的這天,皇上都在思念成王。

  多年前,公主吳多多下嫁時,京城大名府便改成了公主府,聽說這些年,裡面一個無人居住的院落中,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菊花。

  那一年的那一天,有一位公子曾坐在這個院落中,於盛放的菊花中,邊品酒邊看著書,神情悠閒自在。忽聞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他轉頭看去,便見一女子翩然而來。

  清風拂過,

  芳香襲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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