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這世界上,還有人能比央曉更窩囊嗎?

學生時代暗戀人家,卻莫名其妙得了個隨便的頭銜,初開的情竇活活發了霉爛在肚子裡心心唸唸了六年,以為能來個絕地大翻盤,卻在最狼狽不堪的時候上演了重逢,被他三言兩語刺激得落荒而逃;

好容易下定決心要躲得遠遠地,卻在某一個不經意的晚上,發現他穩穩的坐在她客廳裡,淡定的跟她說「合租愉快」,同時丟過來的是一堆莫名其妙喪權辱國的合租條款……

央曉,這顆回頭草,你到底是吃呢?還是吃呢? 還是吃呢?

 

 

 

 


第1章

  我真悲劇,真的。

  我單知道過期一兩天的疫苗是打不死人的,頂多就是治不太好;卻不知道過期一兩天的牛奶還是有可能會把人喝個半死不活。特別是我這種從小到大與衰神有著那麼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體質,實在不能在剛走點小運找到份半死不活的工作之後,還會奢望不點兒背個十天八天的。

  那是在一個風輕云淡的早晨,世界和平,國泰民安,鳥語花香,狗熊撒歡……誰要跟我說這日子我要倒場血黴,我一定會堅決罵之老神棍並把那袋過期牛奶囫圇個兒塞丫嘴裡去。

  可正因為沒人跟我說這話,再加上我睡眼惺忪的同時還很有點飢腸轆轆,閉眼刷著牙就把冰箱裡的最後一點吃食——一袋牛奶扔到微波爐裡。

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把那袋奶撈出來後,明明看到保質期是到昨天,還沒有聽從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教導把僥倖心理掃除乾淨。我想著頂多就是沒那麼多營養可吸收了,橫豎我這九十來斤的身子骨也不差那還不如頭髮絲有份量的蛋白質,就毫不猶豫的把那袋穿腸之物祭了空空的五臟廟。

  悲劇的血黴就這麼開始了。那過期奶絕不是毒藥,卻勝似毒藥。藥性之烈,只比見血封喉差了那麼一喉頭的距離,在那袋牛奶剛見了底的瞬間,就覺得肚子有些不對勁了。

  但我是一個打小聽雷鋒叔叔賴寧哥哥海迪姐姐長大的社會主義好少年,他們共同的優秀品質就是:死亡和殘廢都不能阻擋我勤奮的腳步!這是多麼發人深省流芳百世橫掃千軍萬丈光芒的警世之道啊!因此儘管我在學習上一直都是堅實的中不溜,但卻從來沒有缺勤遲到包括每一堂最理論脫離實踐的生理健康課,全勤一直是我人生中最驕傲的閃光點!所以雖然我已經感受到今天上班之路會異常艱辛,我還是義無反顧的拎包出了門。

  如果我知道是這樣一個結局,我寧願在家把自己的腿先磕折了,讓我想上班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可那袋奶的威力到達腹部之後就再沒往下,所以儘管我在擠公車的路上已經腹痛如刀絞,兩條腿卻還是堅挺的搗騰到了公司。在打完卡後的瞬間,我衝向了廁所。

  接下來我在辦公室與廁所之間上演了無數趟「速度與激情」,每每手癱腳軟的坐回座位不到五分鐘,就又立刻跳起來一臉「擋我者死」的表情豪情萬丈的殺向廁所。

  不過最悲劇之處還不在於我已經無法再顧及女性最寶貴的儀態美,最後基本是從廁所爬著出來的;最悲劇的是,因為腹瀉這活兒蹲守廁所時間太長,錯過了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一個會議。要不是因為這會,我最後不會落得那樣一個混亂的下場……

  說到這裡,我覺得還是很有必要先介紹一下我剛找到的那份半死不活的工作是什麼。話說這行當在我泱泱中華有著非同尋常的悠久歷史,可以說從人類有了一點禮義廉恥思想道德起,這個職業就已經以一種活躍興盛的態勢存在於社會各個階層,並以其謀生與行善並行的特點,在民事生活上扮演了一個極其重要的角色,因此長盛不衰歷久彌新。最近在某台一檔名為《不誠別擾》的節目開播之後達到了新一輪高峰……

  呃,好吧,其實我進了一個婚姻中介所。別看所不大,加上前台也就五個人,但機構健全,管理嚴明,光看名字就知道這所不是凡物——「幸福」婚介所,多簡明扼要,多通俗易懂,直接道明了我們全所的服務宗旨和努力方向。哦,請把重點放到「俗」以外的其他字上。

  今天這會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所裡那個前所未有的「奇葩」。

  前段時間所裡借鑑港台同行的先進經驗,開闢了一個「鏘鏘六人行」的新形式活動,三男三女同桌吃飯同台相親。古語說的好:三人行,必有一款適合你!聖賢的經驗讓配對成功率迅速攀升,業績一路高歌,真心的話和開心的淚在所裡各精英心中流動。

  不過這朵「奇葩」的存在讓那成就感足足打了個二五折。我來的時日尚短,還未有幸得見這奇葩,只知道他是我們所一個老客戶,在「幸福」成立之初就迅速成為了金卡會員之一。

可貴的是「幸福」成立了這麼多年,他還是金卡會員之一……前兩天經理在思考要不要再設個白金卡會員,這奇葩絕對是免費升級並附贈一年所有活動項目五折優惠。

「鏘鏘六人行」活動開展以來,奇葩就一直致力於遊走各大餐廳的桌椅之間,但人數的增多顯然沒有對他的婚姻事業添磚加瓦,直到上一次活動時他已經把所裡所有的女會員消耗殆盡,連兩個孩子的媽都表示實在對他沒有興趣。

  今天的會議日程就是要討論,今晚的「六人行」要怎麼辦。把新來的兩個女會員都算上,也還差了一個女賓,要晚上還補不足人,二女對三男,那不就是一場活生生的二桃殺三士麼?我們的六人行宗旨就是和諧,這麼血腥暴力的情況是斷斷不能出現的。

  你說,這麼重要的會我怎麼就蹲廁所去了呢!那袋該死的奶我怎麼就非要今天早上把它喝了呢!

  等我終於從廁所半癱狀態摸到會議室準備聽個總結陳詞就去吃午飯時,經理忽然清了清嗓子看著我說:「曉啊,雖然你剛來所裡沒兩天,不過我們已經完全把你當做『幸福』不可缺少的一份子了!」

  我精神一振。拉了躺肚子回來就得了這麼高一句評價,我有些莫名其妙並心安理得著。但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馬屁,就像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經理接著笑眯眯的說:「所以我們決定交給你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相信你一定能完成的非常出色,對不對?」最後一句尾音拔得老高,我忽然想起前台小妹跟我八卦的時候說起經理在涉足婚介圈以前是搞傳銷的,每天早上都帶領手下人立志奮鬥喊口號來著。

  忠心此時不表,更待何時?我一挺胸,大聲說:「保證完成任務!」

  剩下四人忽然都會心的微笑了,一種強烈的不安瞬間漫過我的心頭,在它還沒有在腦子裡形成一個具體反饋的時候,經理就一臉任重而道遠的說:「央曉同志,我們已經決定今晚六人行那個空缺的女賓,由你頂上!」

  終於,這次疼的再不是我的肚子,而是腦殼。

  我支支吾吾的說:「經理,這……這不太好吧……」

  肩頭被重重的拍了兩下,經理說:「這也是沒辦法。我們之中只有你沒見過張先生。而且你的年齡也合適,二十六還沒對象,正是相親的黃金狀態。」

  我沒瞧見自己的臉色,但它絕對比包公白不了多少。什麼意思啊,暗示我已步入大齡女青年的愁嫁行列了麼?二十六還單身怎麼了,沒對象又怎麼了真是。

  經理接著說:「這個張先生因為一直沒相中,呃,沒被相中,已經到所裡來鬧過好多次。這次要是連人都湊不齊,這個大客戶我們就別想保住了。你要知道,全年這麼多活動他可是一個都不落下,要他走了,我們的營業額至少會減少百分之零點二。現在全所只有你能保得住這百分之零點二,你感受到自己作為所裡一員的重任沒?」

  我的臉不可抑制的抽抽了一下。不虧是搞過傳銷的,還動不動昇華高度。見我還是不說話,經理的臉沉了一下,說:「這是剛才會議的共同決定,你別忘了你還在試用期!」

  我揉著肚子,就差沒聲淚俱下:「經理,我……我去!」

  經理親切的撫了撫我的後腦勺,柔聲說:「這才是咱們的好員工。你有腮紅沒?晚上多抹些。以後別擦那麼多美白產品,看你這臉白得跟快死了似的。」

  我實在很想跟她說我這是真快死了。但話還沒出口,經理就大手一揮:「好了,散會!」四人魚貫而出,再沒誰注意到在桌旁心力交瘁垂死掙扎的我。

  到了晚飯時分肚子終於好了些。我依照指示把自己的臉化得像個猴子屁股一般紅光滿面,因為怕露餡也不敢搭乘所裡的車,自己跌跌撞撞的趕去「六人行」的老地方——一個還算比較高檔的餐廳。我想這頓免費的晚飯是我這倒霉催的一天裡唯一的安慰。

  不過很快我這想法也被顛覆了。

  人生就像是一場悲劇的蝴蝶效應,一步錯,步步錯。我語文學得不是特別好,不知道怎麼形容身處這場效應鏈洪流裡的微妙感受。但當我看見周慕辰後腦勺的那一霎那,我的世界地震了一下。

  那是一個多麼熟悉的後腦勺,時隔這麼多年,它還是跟我記憶中的形象一模一樣。

  這後腦勺讓我如此刻骨銘心的原因是,周慕辰永遠都只走在我前面,我對著那後腦勺的時間遠比對著前臉的時間長。日復一日,就那麼難以忘懷了,以至於在他畢業之後的很多年裡,我在夢裡夢到他的時候,或許臉都已經有些模糊了,那個後腦勺卻分外清晰。


第2章

  我還在少女的那陣,花花腸子實在不多,回想起來,好像也就那麼兩個幻想。頂頭的那個——跟周慕辰談場戀愛,哪怕就是望著他的後腦勺跟在他後面蹦跶,哪怕只有一天——這已經破滅了,破滅得徹底乾脆連一點念想的渣都沒剩下;次一點的那個——讓周慕辰再見到我時,我一定要意氣風發瀟灑得意,哪怕是裝出來的——終於也在這倒霉的晚上化成了泡影。

  我看到那後腦勺的時候,正是我對著那朵「奇葩」已經近乎極限的時候。

  頂替相親果然不是一個好活兒,就連那每位價值一百八十八的約會套餐也不能彌補這一晚上給我的心靈和視網膜所造成的巨大創傷。

  視網膜的傷是在看見「奇葩」的第一眼就落下了。原諒我語文功底的再一次貧乏,完全找不出一個中性詞彙可以稍微淡化一下眼前這個不到中年但謝頂程度勝似中年、腰圍尺度疑似老年、穿著打扮貌似宣統元年的男性形象。只是第一眼看見獨自坐在長方桌旁的那個男人時,我就頓悟了所裡那四人微妙的笑容是怎麼個意思。

  心靈的創傷是在「相親」過程逐步難以磨滅起來的。因為「奇葩」投訴的焦點基本集中在我們找的女賓都願意同他交流上,於是我這個數是不能毫無作為挺屍一般的瞎湊,而是要積極主動言笑晏晏的湊,花枝亂顫風生水起的湊。在毫無意外的被安排到「奇葩」旁邊那個座位之後,在毫無意外的另一邊女賓的頭臉根本都不轉到這個方向之後,我頂著視網膜被戳瞎的巨大風險,開始和奇葩聊天。

  在聊完姓名性別、工作單位、興趣愛好、家中人口和婚姻既往史之後,我語思枯竭了。「奇葩」卻好像剛把嗓子活動開一般,開始在我耳邊喋喋不休他對目前房地產調控政策的看法和銀信合作叫停對金融市場的影響等等等等。

  我從小就對錢特別有感覺,真的;但聽到金融倆字就肝疼,特真的。

  於是在吃完了那半生不熟的牛排喝完了也不知什麼味兒的調味酒之後,又不能用叉子剔牙來轉移注意力時,就開始貌似專注實際走神的望遠發呆。

  那個後腦勺就是這麼跳進了眼眶。

  要不怎麼說我對這後腦勺比對那前臉的感情深呢?要如同文學作品那扣人心弦的重逢場面,我應該在周慕辰邁入餐廳的那一刻起就感受到空氣凝固、神經緊張、額頭冒汗,然後一回頭就看見那風華絕代的正臉。但實際上是……什麼都沒有。按照他那桌上食物消耗程度,估計他進來的時候,我切牛排正切得不亦樂乎滿頭大汗。只有此時看見這後腦勺時,才有了些異樣的感覺。

  那個背影穿著一件不新不舊的灰色薄風衣外套,跟記憶中那個模樣重疊在一起,好像也沒有什麼不一樣。只是那時候無論何時看到他,他都是高高的仰著頭,一副冷漠無疆生人勿近的樣子。但現在也不知是不是我自己心情不甚好,所以連累看著他的時候也是一派蕭索落寞。

  周慕辰是絕對不會看見我的。對他來說,我只是在六年前眾多跟他表白卻被他忽略的花痴之一,雖然過程可能有那麼點曲折。也許事到如今,他連我叫什麼名字都忘了。想到這裡,我忽然有點憂傷。雖然想起他的時候不多,但這麼多年來,我可是一點沒忘。

  周慕辰的對面是一個女孩。乍一眼看過去以為是畫皮那小狐狸精從電影裡爬出來了跟那兒坐著,皮膚白得晃眼。細細看去,長發披肩,眉眼如畫,說不出的溫柔婉轉,很是細緻好看。年紀也不過二十出頭,正是嫩得可以掐出水的好時光啊。

  周慕辰身邊從來都不缺美女的。我覺得這樣的場景實在太熟太容易勾起一些狗血往事,便很想撇過臉去不再看他們。但一回頭又是那張對視網膜殺傷力極大的臉,糾結了一下,我還是轉回周慕辰的後腦勺那邊。至少美女還是賞心悅目的。

  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不過那美女臉上一直帶著些哀傷的神色。泫然欲泣的樣子,很有些虐戀情深類言情女主的范兒。看來周慕辰這麼多年拒人這愛好還是沒變啊,這麼好看的都不要,他還真想這個天仙不成?

  本來看得興致正濃,忽然肚中一擰,我心裡哀嘆:奶奶的,又來了!

  我霍然起身,匆匆說了一句「失陪一下」,就奔向廁所而去。沿途撞倒了隔壁桌上一杯水和一個適應手上的毛巾,最後在周慕辰將將要抬頭的一霎那閃身入了廁所門。心裡大呼好險好險,弄出了這麼大動靜,保不住他看見我時還真能想起我是誰。

  我真的很想死在廁所裡不出去了。這一天整的筋疲力盡的,只有出貨沒進貨,現在腦子都開始暈暈乎乎的。

  不過天意注定是不隨人願的,反正是不會隨我願。正當我準備休息一陣兒再出去的時候,同桌的另一個女賓就進來找我了。「央小姐,你好了沒?咱們都準備走了。」

  我大喜,以為這折磨終於到了盡頭。基本是以衝進廁所的速度又沖了出去,準備拎包走人。出來才發現「奇葩」抱著我的包,站在門邊笑眯眯的等著我。

  我抖了一下,心裡那種不好的預感又升了起來。果然,我還沒有來的及把包搶回來,就聽見另一個男賓說:「央小姐,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接著去KTV再坐一會兒。你可一定要賞光啊。」

  天啊,我怎麼又在他們抉擇的關鍵時刻去了廁所!五個人十雙眼直直的看著我,我一眼掃去,那四個人已經自動站成兩兩一對兒,剩下的……就只有「奇葩」和我,並且在他那如水的目光裡,我很難認為他沒有理所應當的把我和他湊成一對。原來剩下那四個已經互相看對了眼,這是要押我上架啊!

  我嚅囁著拖延時間,思量要怎麼把包從「奇葩」手裡奪過來再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正僵持著不知怎麼回應那五人的盛意拳拳,忽然後背就被人撞了一下,力道不算很大,但我腳步虛浮還是差點沒一個趔趄。然後一個身影就從我旁邊飛快跑了出去。

  好不容易站正了身子,我正要轉頭衝著那背影大聲問候他祖宗傳下的腦子積水抽乾了沒,背後猛的又被一個高速運動的身體撞了個正著。

  這一下我覺得我是真要內傷了。本來我就有些手腳無力腦子發暈,結果被那身子撞出去兩米有餘之後,我終於順利的以臉部著地的姿勢剎穩在地上。

  耳朵裡開始嗡鳴,隱隱覺得周圍有些震盪嘈雜,但就是聽不太清。不過朦朧之間我忽然覺得就這麼趴在地上還挺舒服的……餐廳厚厚的地毯,托著我已經混沌無力的腦殼,如果是在家裡的床上,我肯定立馬就能睡死過去。

  不過這畢竟還是在一家生意興隆的餐廳門口,且那塊地毯帶著一股千人踩萬人踏的復合感塵土味兒,就算我的腦子已經不怎麼清醒,但還是在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那銷魂的氣息。

  就在我感慨這地毯確實應該換換了的時候,手臂就有了些感覺。那些人好像剛剛才從我莫名其妙就飛身而出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開始過來七手八腳的想把我拽起來。我覺得身子在無數隻也不知是想幫忙還是想添亂的手中飄搖了一個來回之後,終於勉強翻了個身臉衝向了天花板。

  被人扶坐起的瞬間,我恍惚看見「奇葩」死命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你不能走!你把人撞成這樣,還不知道腦子有沒有撞出什麼問題來……」

  我很想聲援「奇葩」一把,這是我這一晚上聽到他說得最有人性的話。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個低沉的聲音就叫針尖一樣鑽進我腦子在我的中樞神經上狠狠的紮了一下:「央曉?」

  混沌的腦子瞬間沉澱了。我看清了,那個被「奇葩」拉住的男人,那個一臉驚詫的前臉……周慕辰!

  咱能別這麼狗血嗎?咱能別這麼天雷嗎?我欲哭無淚,讓我對著那後腦勺多好啊,幹嘛要讓他把前臉轉過來,我現在有多想死誰能知道?

  這時候周慕辰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平靜神色,他甩開「奇葩」的手,靜靜的盯著我看了幾眼,然後淡漠的問了句:「怎麼?把你撞傷了?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他語氣裡那種般近乎嘲笑的冷漠,生生的能把人心上剜去一塊。

  我低著頭,裝作無意的說:「哦,沒事。你忙你忙。」

  「都站不起來了怎麼會沒事!」「奇葩」在旁邊急了,拉著周慕辰更不撒手,「央小姐你認識他啊?你別不好意思啊,要真覺得受傷了一定要說出來……」

  我也急了,周慕辰的眼光就像刀子一般,刮在身上真是說不出的難受。再不讓他走,我肯定會被戳死在這樣的刀林彈雨裡。「你讓他走吧,我真沒事。」說著就要奮力站起來,身體力行的宣佈我真一點事沒有。

  「奇葩」心不甘情不願放開了周慕辰的手臂,急急的想過來扶我。

  不過周慕辰反倒是不急著走了。他抄著手臂閒閒的站在那裡,半睜眼睛瞟著我,聲音仍舊不咸不淡:「有事就上醫院,我可不想以後有沒完沒了的麻煩。」


第3章

  周圍的男士們憤怒了。「你怎麼說話的?撞了人還有理了是不?」「奇葩」領頭高呼,揮舞著我的手包看著就要上去揍周慕辰。

  我咬牙撐著兩個女賓的手站了起來,勉力一把抓住「奇葩」的手臂。「算了算了,我真沒事,讓他趕緊走吧。」我這才想起來第一個撞我的,好像就是那個畫皮小狐狸,哦不,那個柔弱含淚的美女,周慕辰應該就是要去追她。

  周慕辰掃了「奇葩」高舉的拳頭一眼,眼裡都是嘲諷,揚著嘴角對我說:「看不出來啊央曉,現在還有護花使者了。」又掃了周圍憤怒的幾個男士,忽然做領悟狀:「你不會是在這兒集體相親吧?」

  我心裡一涼。完了!人生這最後一點尊嚴,就那麼徹徹底底的葬送在這倒霉的相親上!我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怎麼說的來著?好像是「我要找個比你好一千倍的男人風風光光的嫁了,你等著瞧」之類的。不過現在轉頭看看「奇葩」頭上鋥光瓦亮的光景,我不禁濃濃的悲從中來。

  本來騷動不安的人群忽然安靜了。或許社會發展到如今相親已經並不是一件多麼丟人的事情,但猛的被人這麼大張旗鼓的喊出來,面子還是有點掛不住。我瞧著那幾個男賓臉上不對勁的神色,敏銳的察覺再不把周慕辰弄走,還指不定他會說出什麼讓人想揍他個油鹽醬醋的話來。要是給這幾個客戶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裡創傷,所裡不止「奇葩」那百分之零點二的業績保不住,估計還得再損失幾個萬分點。

  我掐指一算,計上心來。忽然「啊」的呻吟了一聲,隨即做萬分痛苦狀。當然這也不全然是裝的,我確實痛苦,確實頭暈,當然程度尚在可以控制的範圍罷了。

  眾人的目光成功的被吸引回了我身上。我顫顫巍巍的說:「我……我胸口悶得很,腦子也疼……誰,誰送我上醫院?」

  扶著我的那兩雙手同時抖了一下。果然,這年頭,送人上醫院比送上門還需要勇氣。

  我做痛苦加深狀再接再厲:「哎喲,腦子越來越疼了,快……」說著就要接茬往地上躺。

  左手邊的女賓忍不住了:「唉,我扶不住了,哪位男士來幫把手?」

  左手邊的女賓緊接著聲嘶力竭:「央小姐,你,你撐住啊!你們誰有車?趕緊送她上醫院。」

  三個男賓你看我我看你,接著紛紛表示,不是車送去保養就是今天車號限行沒開出來。奶奶的,剛才是誰風情萬種急赤白臉的非要我們上他車去KTV來著?

  幾乎就是在那麼一瞬間,我身邊所有人的臉都不約而同的轉到的周慕辰身上。短暫的沉默之後,「奇葩」終於又仗義執言,沖周慕辰據理力爭:「喂,是你把央小姐撞成這樣的,你得負責!」

  正義之聲一出,附和之音立馬不斷響起。紛紛指責周慕辰剛才那一撞是如何的蠻不講理慘絕人寰辣手摧花,撞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暫時生活不能自理,以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理,再不送她上醫院簡直就是泯滅人性天理不容。

  周慕辰寒著一張臉,掃了一圈憤怒的人群,最後目光落到我身上。他冷笑了一聲,一種穿透所有雜音的聲頻,冷淡而清晰無比的傳到我耳朵裡:「央曉,你故意的吧?」

  我苦笑,我故意站在門口,故意讓他把我撞出去兩米遠,故意臉先著地……我吃飽了撐的玩空中飛人玩兒?但眼下我實在不想繼續在這幫人面前丟人了,再扯下去恩恩怨怨都不知道要翻出哪一年的舊賬來。於是我堅守本分的繼續痛苦:「我……我不行了……」肚子好像又開始翻騰,剛才撞了一下地的腦子一陣陣犯混沌。再不把周慕辰折騰走,我真要不行了。

  周慕辰沉默了片刻,忽然沉聲說了句:「上醫院是吧?走!」

  我稍微有些迷糊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忽然被周慕辰一把抓了過去。陡然離開兩邊的攙扶,我身子立刻失去了重心,狠狠一頭撞在周慕辰的手臂上,撞得眼前一片金星。那是手臂嗎?那是跟鐵柱吧!

  周慕辰也沒再多說話,拉起我就走出去飯店。還好我反應夠快,在被拖出門的前一秒抓到了還躺在「奇葩」手裡抱。「奇葩」本來還想說點什麼,卻被周慕辰冷冷一瞪憋了回去。其他人更是默默且迅速的讓出一條路,燙手的山芋終於丟出去,閃慢一步都怕被誤當成見義勇為脫不了手。他們是來找未來老婆的,不是來行善積德的。

  我心里長舒了一口氣,客戶群應該暫時是保住了,目前就剩怎麼眼前這個臉上可以掛一層霜的男人要怎麼辦。

  他顯然沒興趣問我的意見,一出餐廳就直接伸手打了輛出租,把我塞進車裡之後並坐到我旁邊之後,跟司機說去最近的一家醫院。

  我有些奇怪,雖然自他毫不留情甚至近乎侮辱般「點醒」我之後,我就儘量不去關注他的任何消息。但周慕辰好像就是那麼一個無法忽視的存在,但凡同學聚會、校友碰面、閨蜜八卦等等等等,話題裡總是或多或少有那三個字。我再缺心眼,也不是個聾子,並且也沒高級到可以縫「周慕辰」三個字就自動失聰,於是說沒有聯繫,但或多或少還是知道一些。他本來家境就不錯的樣子,畢業之後和他最好的哥們兒合開了一家科技有限公司,主營軟件開發之類的,據說發展得很好很強大。怎麼都是老總級別的人了,還沒個配車?

  車內異常安靜,連司機都非常配合的沒有開那吵死人的交通廣播,氣氛冰冷至極。

  我當然不可能真去醫院做什麼腦部掃瞄,除非我真腦子進水了才會不知死活的再去惹他。於是,我清了清嗓子,小心的說了句:「那什麼,我腦子現在不疼了,還是不用去醫院了吧。」

  周慕辰轉過來看了我兩眼,說:「央曉,你逗我玩呢?」

  我有點心虛,剛才確實是不想他跟那幫客戶糾纏才非說要上醫院,現在都出來了,自然應該各回各家。我不想逗他玩兒,這輩子都不想,但也是情非得已啊。我嚥了兩口唾沫,勇敢的迎上他芒刺一樣的目光:「我哪兒敢?就是突然就不疼了。你看現在我下車,你回家,這是多麼美好的安排……」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一點都沒變,想法莫名其妙,行事處心積慮。」他忽然蹦出這麼一句話,震得我心裡一片茫然。這兩句話乍一聽咋這麼矛盾呢?

  「你什麼意思」?我咬牙看著他。

  周慕辰哼了一聲,說:「難道不是嗎?剛才在餐廳,你那麼大張旗鼓的跑進洗手間,難道不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我一口氣差點沒接上來。還沒來得及辯解,他又接著說:「後來還故意站在門口跟那幫人喋喋不休。我說,你什麼時候這麼弱不禁風了,稍碰你一下就跌出去那麼遠?明明沒什麼事,還吵著鬧著要上醫院,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

  我舌根糾結,怒從心頭起,一時竟然不知道應該從哪兒說起。怎麼才能說起清楚我是被迫頂上跟人相親,加上我拉肚子拉到腿軟,再加上我要保護我的客戶不受他這毒舌的刺激?

  我急赤白臉的說:「我……」我想說我當然不是故意的,但轉念一想好像要上醫院那段確實是故意的。媽的,這情況怎麼就這麼錯綜複雜普所迷離!

  周慕辰冷笑:「說不出話來了?央曉,你是不是對我還沒死心,所以才鬧出這麼大動靜跟我糾纏不休?」

  「孫子才想跟你糾纏不清!」我終於忍無可忍的罵了出來。「你當我的臉皮是全金屬外殼啊?六年前你那麼喪盡天良的話都能說得出來,你就是一天仙我他媽也對你沒心思了!司機,停車!」

  汽車一個急剎停在路邊上。我埋頭就準備走人,手腕忽然被人拉住又扯了回去。周慕辰湊到我臉跟前,咬牙切齒的問:「我說什麼喪盡天良的話了?」

  我也怒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吼道:「說我不知廉恥的是你吧?說我濫交隨便的是你吧!你不喜歡我就不喜歡,我也認了,又為什麼要說那些話來讓我抬不起頭,你不是喪盡天良是什麼!」

  司機的聲音忽然飄過來:「兩位……」

  「你閉嘴!」我和周慕辰異口同聲朝他怒吼,司機頓時就快哭了,後邊的話生生憋了回去。

  周慕辰也開始衝我吼:「我說錯了嗎!你怎麼不看看你自己做的那些事!我哪一個字說的不對?」

  我吼:「我做什麼了!」我他媽除了腦殘喜歡上他,哪件事行得不端做得不正。

  還沒等周慕辰吼回來,我忽然一個哆嗦,肚子裡那股熱浪又翻了起來。心裡哀號了一聲,媽的,又來了!

  他吼:「你……」

  我吼:「什麼都別說了,橫豎以後再見不著!拜拜!」說完猛推了他一把,風馳電掣的跳下車去。

  周慕辰還在後面吼著什麼,我也沒心思去聽。一溜煙衝到路邊小公園裡,還好立刻發現一個公廁,要不就真要沒臉見人了。

  蹲在廁所的時候我覺得眼睛有點發酸,也不知道是因為如釋重負還是因為往事不堪回首。我以為六年裡我忘得很乾淨了,雖然偶爾夢到他的後腦勺,但是那些傷人的話卻再也沒有出現在夢裡。但是,僅憑我剛才吼得那麼順暢無誤,我就明白了,我根本一個字,一秒鐘都沒忘。


第4章

  晚上拖著快要散架的身子剛踏進家門,小姑就打電話來問房子租出去沒。

  哦,我又忘了說,我現在蝸居的這間小破棲身之所,產權是屬於我那已遠嫁多年的小姑的。她嫁到C市的時候,中國百分之八十的人都還太明白房地產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不過她還是極有魄力的用所有的嫁妝置辦了這套小房子,老舊程度可想而知。如今全民皆炒房,破屋都值千金了,她又想回老家養老,本來是打算把這破屋套現去老家買套大房子。可就在要交易的前一天,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神棍跟我小姑說:這房子佔著一方風水寶地,千萬不能賣,要不家裡不是破財就是又災。

  於是乎,這老房子的後事就落到了正好準備在C市紮根的我身上。兩個月前小姑回老家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要我把另外一間租出去,以貼補她在老家打麻將的虧空。我非常能理解她總是點兒背輸錢的心情,再加上我們家八輩子沒出過一個有錢的親戚,生活水平長期浮動於小康以下,要她把整套房子就這麼平白無故給我乾住,也實在說不過去。再說了現在隨便去哪兒租個破屋子不得千兒八百的,小姑能讓我白住一間我就已經千恩萬謝了,說什麼我也得把另一間給她租出去,用商業的角度說,這奏是雙贏啊。

  不過雙贏從來都不是那麼容易的,要不這社會早就和諧了,哪兒還用費死勁做什麼宣傳。整整兩個月,另一間臥房愣是沒租出去。不是租客嫌房子舊,就是我覺得租客實在太二不掛五。其實轉頭想想也是,有頭有臉一點的肯定都租好房子去了,但凡淪落到要租這歲數絕對超過八零後老房子的群體,又能靠譜到哪兒去。

  最有希望的一次是一個二十多歲穿著頗體面的一個小姐,聊了半天我都差點要衝去樓下立馬打一份合同來簽了了事,卻在叫她來交定金的前一天,好死不死的看見她春風得意的勾搭著樓下副食店的小老闆。我那時才頓悟了這位小姐原來真是一位「小姐」,於是最大的希望也泡了湯。不是我歧視這產業工作,而是我實在沒辦法跟小姑交代,我把她的房子開發成了聲色犬馬的服務性場所基地。

  小姑哀嘆了兩聲,說最近手風不順,讓我抓點緊。

  我解釋說為了趕緊給她弄點除退休工資以外的副收入,我連最不齒的房屋中介都找上了。昨天剛跟人要了名片,應該很快就有信兒了。小姑這才心滿意足的掛了電話。

  打完電話我就去包裡翻昨天那中介小哥給我留的名片,找來找去卻都沒見蹤影,不知道是掉哪兒了。不過我也沒精神去回想到底放在了哪裡,橫豎有了苗頭中介公司會給我打電話。

  洗完澡正準備就寢,讓這倒霉的一天趕緊過去,電話又響了起來。我哀嘆了一聲,掃一眼來電顯示,果然,小四打來的。

  小四是我大學同寢室最鐵的姐們兒。也不知是不是大學那陣夜聊得太多,導致她落下一個喜歡半夜打騷擾電話的毛病。你還不能不接,否則接下來一個星期都得被迫「夜夜笙歌」了。

  一接起來,小四便在電話那頭吼,訴說著她今天去血拼的斬獲,兩雙長靴一件大衣外加無數雜七雜八的小衫小件,今年秋冬終於可以不用再大手筆買入了等等等等。

  我很想說你剛入夏的時候也這麼說的,不照樣月月血拼麼?不過對於這種購物狂你千萬不能振聾發聵的點醒她說她是多麼的不知節儉,因為下個月她會在糾結之中繼續血拼直到彈盡糧絕。反正都是要月光的,還是讓她開開心心的月光吧。

  心不在焉的應付了幾句,小四終於聽出了我興致不高且哈欠連天。她說:「你今天挖地道去了啊這麼累?不就是個婚介所麼,整天把自己整的跟個商務精英一樣腳不著地的幹嘛?」

  我沉默了一下,終於還是沒忍住:「我今天……見到周慕辰了。」

  「什麼?」我聽見小四在那頭抽了一口氣,半天才接著問:「你,你幹嘛了?」

  我說:「嘛都沒幹。今晚就跟演戲似的,我總覺得恍恍惚惚找不著北。」

  「這麼多年你心心唸唸的都放不下,見了他能找得著北麼?」小四倒沒我跟她那麼客氣,戳我的痛處是一點都不留情。「你有沒有跟他互留個聯繫方式什麼的?」

  我囁嚅著說:「沒……今晚太混亂,我找了個機會就跑了。」

  小四恨恨的說:「央曉,你真是窩囊慣了。」

  我愣了一下,無話可說。我確實窩囊,小四不是第一天說這話,我也不是第一天被人這麼說。狠話說不出口,狠手下不下去,今晚能跟周慕辰對戰那幾句,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哪兒還能厚著臉皮跟人要電話

  小四說:「要麼你就放膽跟他說清楚,要死要活也算是個了結;要麼你就徹底忘了,自己該怎麼戀愛怎麼戀愛去,這麼多年不死不活的拖著算是怎麼回事?」

  我不敢辯駁說我徹底忘了,卻也不敢去扯著周慕辰訴衷腸,我……我還是歇吧。

  應付兩句掛了電話。我躺在床上正兒八經的擺了個毛主席長眠的姿勢,卻陡然發現又睡不著了。

  人生就是在這樣不停的被人折騰和自我折騰,一如我和周慕辰的相識,將這種折騰發揮到了極致。

  我想,如果沒有那種被車撞壞腦子、受刺激太深選擇性失憶等等狗血情節的出現,我應該永遠都記得我跟周慕辰是怎麼認識,並度過那一段我單方面覺得很美好的時光的。

  話說起來,我每次倒血黴之前,必要先撞一次大運,這基本已經成了人生一條鐵的定律。我不知道遇到周慕辰到底是不是倒霉,不過在那之前的高考裡,我確實如有神助,在近二十年最難的一次全國數學考試中,十道選擇題竟然蒙對了八道,奇蹟般的擠進了全市百分之九的及格行列,然後以壓線的成績考入了C大這個以理工學科著名的中文學院。

  雖然老家的親戚一聽說C大都兩眼放光,不過我敢拍胸脯保證他們沒一個人知道這學校還有個中文學院……當然這話就不對親戚朋友說了,橫豎我背著行李出來上學的時候,那也是被家裡人敲鑼打鼓風光無限的送出來的。然後在去C市的火車上,眼皮就一直不停的跳啊跳,在大一無憂無慮的生活裡間歇性的也會發作一下,但整整一年裡都沒發生什麼足以匹敵那次大運的血黴。以至於我逐漸就放鬆了警惕,以為我這衰神附身的體質終於在二十歲這年基因突變得到瞭解脫。

  然後在一個毫無防備的午後,我遇到了周慕辰。

  說起那天的緣由,還是因為我點兒背。

  大一那會兒一時興起,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我竟然腦殘的加入了一個體育類社團——自行車協會。這協會從創立之初就冷得很,基本沒什麼人。我之所以會加入是因為小四說我再不運動一下背後就要生毛了,而想來想去我會的體育運動好像只有自行車。一年的風平浪靜讓我都差點忘了自己還是這協會的一員。直到大二剛開學突然接到會長一條短信,說協會招新,老會員中午統統到活動廣場助威。

  其實我這人的窩囊,大半都因為我實在有些過於老實了。接到那短信時還瞬間有點熱血沸騰,覺得一年都沒出過力,現在怎麼著都要傾力貢獻一把。可到了活動廣場才發現,原來老會員只有我一個人那麼實誠巴巴的真跑過來了。大半年都沒見過的會長見著我就跟歸國華僑見了村口那棵老歪脖子樹一樣,拉著我的胳膊就不撒手。「央曉你果然是好同志!有了你這個生力軍的加入,何愁大事不成啊!」

  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形容我是生力軍,是因為這本來就沒兩個人的團隊中,就只有我一個女的。其實這情況在主打理工學科的C大並不少見,所以會長覺得在這樣狼多肉少的地方還能有個女的杵在這兒,協會真是倍兒有面子,雖然我剛吃過午飯連嘴都沒擦得特別乾淨,也不知道牙上有沒有粘上一兩塊菜渣,但好歹是塊肉不是。

  會長本著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的精神,塞了一沓傳單給我讓我見男的就發,反正這孩子也不是他家的。不過他顯然高估了我的魅力,在旁邊諸如籃球協會、足球協會、羽毛球協會甚至是太極拳協會都人山人海的時候,自行車協會的攤子上仍是門前冷落鞍馬稀。其實這不能怪C大的熱血男兒,主要是C市地形實在有那麼點跌宕起伏,除非腿部力量強健堪比阿童木那兩隻火箭筒,否則傻子才會蹬著自行車每天爬坡上坎。

  一個小時以後,接近下午上課時間,其他社團紛紛人滿為患鳴金收兵,只有我們那會長還在堅守陣地,並且在扔下一句「我下午有課」之後,很有義氣的把攤子扔給我和另外一個恰好沒課過來友情打醬油的大一師弟。

  上課時間活動廣場基本沒什麼人了。就在我百無聊賴昏昏欲睡口水都要流到協會那張百年不用的會旗上時,一個高大的男生出現在我就剩一條線的視野裡。

  我想很多年後我都會記得當時的那張臉。雖然我困得意識都已經有些模糊,但依舊不妨礙那雙眼睛的光亮深深的擊中我的靈魂,一時讓我分不清我到底是在做夢還是醒著。


第5章

  那張臉著實沒什麼表情,只是漫不經心的看著協會那張十分花哨的招新海報。我懵懵懂懂的半夢半醒之間,居然還有空在心裡感嘆了一下怎麼會有這麼寫意的輪廓,那麼銷魂的眼睛……

  然後,我做出了一個根本沒經過腦子、如果經過腦子一定會胎死腹中的舉動:我,我抽了一張報名表就遞了上去。

  好看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隨即向起一個淡淡的聲音:「我就隨便看看。」

  我這輩子如果有且僅有一次機會吃錯藥,那絕對就是這一次!因為在人家擺出了一副根本沒興趣的表情轉身要走之後,我不知哪兒來的力量,竟然一個跳躍蹦到他面前,開始毫無邏輯的胡言亂語,逼良入會:「隨便看看有什麼意思啊?你得親身加入實地考察才能深入的瞭解我們協會的精神。別看這海報不怎麼靠譜,其實我們是一個非常靠譜的團隊……」

  其實我已經不太記得那天到底對他說了些什麼,只是那種越說腦子越缺氧的感覺一直深深的留在記憶的長河中。但我想那時的我必然是既聒噪且無聊的,因為在不知過了多久之後,這場一個人的對話,終於以他提筆在表格上鬼畫符一般留下幾個字而後揚長而去作為了終結。而也就是那一刻起,我才知道,這個長得跟言情小說男主角一般的男生,也有一個言情小說唯十足的文藝名字——周慕辰。

  其實但凡我社交活動再多一點,對學校傑出校友的認識再深入一點,我那時就應該知道周慕辰三個字在C大代表著什麼。偶像劇看得太多的同志們一定已經聯想到他是如何的玉樹臨風驚才絕豔迷倒萬千少女秒殺全校師生……呃,其實,他的專業排名在強手如雲的軟件學院基本就是個泯然眾人,也與喪權辱國的學生會幹部扯不上半點關係,唯一比較符合期待的,就只是那張還很看得過去的臉。不過周慕辰在C大的聲名鵲起除了那臉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帶頭創立的「靈感星空」工作室,也就是後來鼎鼎大名的「靈星」科技之前身。當然,這些都是我在很久以後才瞭解的後話。

  不過雖然我對周慕辰這三個字沒什麼概念,但有眼識泰山的人還是很多。會長下課會看到那張龍飛鳳舞的報名表,激動得連舌頭都打不直了。於是,我因為那張表格,晚上又莫名其妙撈了一頓大餐。

  之後很多個白天與夜晚,我都會在C大的各個角落發現周慕辰的身影。我絕對無意跟他巧搬偶遇,當然事實上也沒那個必要,因為從他無數次和我擦肩而過都當我空氣的表現來看,他根本就不記得我是誰。但也就是在這一次次的偶遇中,我基本上都摸清了他每節課的上課時間及地點。當然我也不是刻意的想要記住,而是大四臨近畢業的他也就那麼一兩節課,我想不記得都難。

  也就是在那個時間段裡,我深深的記住了那個有些高傲的後腦勺。有時候會看見周慕辰抱著一本書,坐在圖書館的某層裡散漫的翻著。每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極其自然的縮到圖書館一角,正兒八經的開始做學習狀,然後半個小時之後望著周慕辰的背影發呆。這一切都發生得那麼自然,我想就算前面坐著的不是周慕辰,我也一定會在半個小時之內陷入神遊太虛狀,所以我心安理得並繼續呆滯著。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用來記單詞的草稿本上,「周慕辰」三個字出現的次數已經遠遠超越了六級單詞的數量,我就知道,我的人生出現問題了。

  我一直不想承認喜歡上週慕辰只是因為他那張好看的臉,在我欲睡還醒的方寸之間震得我心猿意馬想入非非。因為純粹因外貌而開始一段暗戀實在是太膚淺,連我都要忍不住鄙視我自己。古往今來,女子愛男子的才,那叫佳人配才子;愛男子的勢,那叫美女配英雄;要單愛男子的貌,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還能入耳的說法: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我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總之是沒什麼好詞來形容。

  不過在一次偶然的八卦中,聽聞小四說起靈感星空工作室的事情,我突然就心安理得了。周慕辰還是很有些才華的,雖然我發現他這種才華是在我神魂顛倒了快兩個月之後的事情,但這依然不妨礙我正在傾慕一個才子的事實。

  要不怎麼說小四就是我一切娛樂生活的來源呢?作為中文學院的一個活躍分子,她不僅將院內一切八卦事無鉅細都探聽得清清楚楚,更是對其它學院的各種新聞事件皆如數家珍。其實靈感星空工作室已經算不得什麼新聞,它在C大存在的時間甚至比我還長,但它儼然已經成為C大的一個傳說,一個巔峰,其經典程度讓小四百八不厭,每次講起來都像第一次說起一般興奮而激動,手舞足蹈滿臉通紅,就跟那風光無限萬人敬仰的是她一樣。

  如果作為一部純文藝唯美感的青春回憶紀實錄,我和周慕辰到這裡就可以打住了。因為到那時為止,我已經體驗過了最平靜的美好。有心動,有歡喜,有崇拜的滿足,這對於我來說絕對已經足夠了。但是,老天好像覺得還不夠。

  鬧鐘是我一天裡最不想聽到的聲音,不過每天早上它總是那麼盡職盡責不遺餘力的準點響起。我喘口氣從床上坐起來。一晚上夢到了太多以前的事,弄得腦子有些疼。不過還好,在我夢到最難堪的那段之前,鬧鈴救了我。人生第一次覺得我那老舊的鬧鐘還挺可愛。

  臨了要出門的時候,接到齊達的電話:「下來,哥哥我今天開車送你上班。」

  我心頭一緊,覺得腦殼更疼了。

  我的人生絕對不能忽視齊達的存在,就像世界盃的歷史絕對不能忽視齊達內的存在。當然世界盃是主動要銘記那位巨星,我卻是因為他隔三差五都要到我面前晃一圈而被迫要記著。名就一字之差,但做人的差距怎麼就能那麼大呢?

  我撫著腦袋下了樓,果然,齊達坐在一輛板兒桑裡衝我風情萬種的一笑:「上車!」我腰子一疼,閉眼上車。

  「哪兒搞的車?」雖然腰子疼,但我對他突然跨入有車一族還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即使一看方向盤上皮套子的磨損程度就知道,這車的歲數絕對不比我那剛上學前班的小侄子年輕。

  「有人拿這車來抵給我叔當利息,他也用不著,就給我當練手了。」齊達言語之前頗有些得意,「你也知道,剛拿駕照就得多練習,要不就手生了。」

  我心肝一顫:「敢情你拿我練手來了啊?」

  齊達扯嘴一笑:「放心,我就算把我自己撞得缺胳膊少腿,也絕對不讓你折一根頭髮。」

  我心裡嘆息,強壓住立馬跳車的慾望,再不說話。

  我跟齊達的淵源是從中學就開始了。當然一幫小屁孩的事情沒什麼值得回憶的,我那時對齊達唯一的印象就是有點愛耍寶。當然,這也是一個技術活兒,長這麼大我真是再沒有看見第二個人耍寶耍得有他那樣自然至上。

  不過後來,我和齊達成為班裡唯二考來C市的同窗,這情分可就又有些不一樣了。人在異鄉的時候,總是會對家鄉的東西產生一種莫名的親近。齊達也算是家鄉的東西之一,更何況在剛上大學就軍訓那段最艱苦的日子裡,他就教會我用劣質厚實的衛生巾墊在膠鞋底,踏一整天正步腳也不會腫。這樣深厚的難兄難弟情懷,就算我跟他不在一個學校,也注定要結下深厚的友誼了。

  齊達在C市有一個當小老闆的叔叔,目測應該是步入先富起來那部分人群了,主營生好像是倒賣家電,副業是給人放點個人借貸。齊達經常都會從他那裡弄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什麼半新不舊的DV機,也不知是板磚還是電筒的手機等等,據說都是欠了貨款拿來抵債的,而這些多數都落了齊達的口袋。他叔叔沒有孩子,對他真跟自己親兒子一樣。不過像這次一出手就是一部車,還真是沒有過。

  我一路將頭上的把手抓得死緊。生怕他為了炫車技一個急轉彎就把我甩出去。還好,到我筋疲力盡的被載到「幸福」門口時,他的車開得還算穩當。下車的時候我就發現手快抬不起來了,這一路費勁的,還不如坐公車呢。

  齊達扔下一句「晚上再來接你」,不等我說話便揚長而去。我看著車尾的煙欲哭無淚,再這麼提心吊膽幾次,我非得弄出個心臟衰竭不可。

  不過今天我總算是接到一個這段時間以來最鼓舞人心的消息。中介小哥打電話來說:那小屋終於租出去了!


第6章

  我迫不及待的打電話給小姑打電話匯報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她現在比我更激動,掛電話的瞬間我就聽見她呼朋喚友來搓麻的尾音。

  雖然沉浸在完成一項重任的喜悅中,我還是隱隱約約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掛了電話好一陣兒才想起來,那租房子的大門都來沒瞅過一眼,怎麼就定了呢?

  都被齊達那破車鬧的!

  我趕緊又打電話回去,問那中間是租給什麼人了,怎麼都沒帶過來看房子?我倒不怕租客看了那房子後悔,我主要是怕我看到不靠譜租客會後悔……雖說我好歹也算半個二房東,但怎麼也是漂泊異鄉的孤身女子一枚,總不能隨隨便便找個不良人士來共處一室吧。

  中介小哥「嘿嘿」笑了兩聲。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那笑聲裡沒包含著什麼好事。

  不過他卻慢悠悠的說:「這租客很爽快,打聽了一下你的情況和房子的價錢,就決定租了。我說要帶他看看房子他都說不用,說反正就這兩天就要搬進去。」

  我問:「男的女的?做哪行的?」

  中介說:「是一位先生。」我心裡一緊。

  中介又說:「據說目前失業。」我心裡更緊。

  中介還說:「但穿得很體面,就是話有點少。看著還是靠得住的。」我心裡緊得無以復加。

  男性,失業,寡言,體面,一聽到我孤身一人就立馬租了房子……怎麼聽怎麼跟影視作品裡那些變態脫不了親戚啊。

  我百轉愁腸,心肝俱顫,腦子裡開始莫名其妙的浮現出各種兇殺片裡的各種血腥鏡頭。我一向是膽小的,極端得連走兩步夜路都會莫名恐慌,這下要擺這麼大顆不定時炸彈到我家裡……打死也不能行!

  於是,我故作鎮定的說:「我突然想起來那房子我還要做點其它用,不租了。」

  中介小哥立馬在電話那頭撞鬼一般的慘叫起來:「什麼?央小姐,你開什麼玩笑!」

  我有點底氣不足,說:「沒,沒開玩笑,真不租了。」轉頭我就換一個靠譜的中介接著租。

  中介在那頭長長的嘆了口氣,說:「您這房還不能不租了。」

  我說:「為啥?」

  他無奈的說:「我們已經跟那位先生簽了合同了。您別忘了,你可是全權委託給我們的,我們這裡還有您簽的委託書呢,這一簽完就算成了。您不認,那就是違約。」

  我倒抽了一口氣,頓時記起我幾天前一時沒受住那笑面如花的中介小哥巧舌如簧,說籤了那委託書我就如何如何省事,什麼都不用管就能看著租客風風光光的住進去,然後混混沌沌就簽了個那東西給他。誰曾想到,就算逼良為娼也得先讓見見老鴇長什麼樣吧,這中介倒好,人影子都沒見著就直接把我賣了……哦不,把我房子賣了,真他娘的比老鴇還黑!

  中介見我半天不說話,又喋喋不休的在那邊保證,說什麼一看那人的樣子就絕對是正經人,就算現在沒工作肯定也是過渡期,說不定過兩天就當上哪家大公司的經理了,而且押一付三人家一下就都交得齊齊的,看樣子財政肯定沒問題。

  我想你騙鬼去吧,真要是個跳槽過渡期的大經理能來住這個破房子,還一簽就是一年?我怎麼從來就沒碰上這麼勤儉節約艱苦樸素的經理?

  最後他言簡意賅的總結了一下意見,反正就是租也得租不租也得租,而且人明天就往裡搬了,我還得馬上給人騰地方兼明天在家等門。

  我慼慼然的掛了電話,內心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憤怒和悲傷。但我真是一輩子沒幹過違法亂紀的事兒啊,違約……違約是不是也算違法亂紀呢?我對法律是不太精通的,但還是清楚違約的必然後果就是賠錢。這錢小姑肯定是不會拿的,有閒錢早到麻將桌上有本生利去了。想想銀行卡上那淒淒涼涼的幾個錢,我還是決定隱忍一下了。

  不過我這人生來就有一個別人望塵莫及的優點,就是凡事我都自覺自願的看向好的一方面。中學是學到《阿Q正傳》那課文時,我差點沒拍案而起痛哭流涕相見恨晚,那種強大的內心就怎麼就那麼似曾相識呢?所以十五分鐘以後,我已經開始全面幻想那個即將同住一年的無業男人或許真是英雄落難,或許正常得很,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他就能攀上事業的一個新台階……這麼循環往復了數個來回之後,到下班的時候,我已經堅定的相信:我即將要和一個閉關修煉的白領精英共處一屋簷下,這將是一段非常愉快的合租生活!

  晚上齊達果然又準時準點的晃著他那板兒桑來接我下班。經過早上的驚魂,我現在已經能較好的適應他那神鬼莫測的車技,在他突然一個轉彎之後,還能淡定的幫他把前台上歪掉的小塑料花扶正。

  一路閒著無聊,我就跟他說我那房子租出去了,讓他以後來的時候別再像以前那麼大呼小叫的把鬼都能炸出來。

  齊達詫異的問:「那破房子竟然還能租出去?誰這麼不長眼?」

  我無奈的說:「大哥,我現在好歹還住裡面呢,你能不能顧忌一下我的感受,別說得我那兒跟個731部隊遺址似地。」

  齊達很明顯吞了兩口唾沫穩定了一下情緒,這才正色說:「請問那麼有品位的房子,是哪位獨具慧眼的給搶到了?」

  我幹笑了兩說,說:「據說是一個出於休整期的白領精英。」

  齊達挑了挑眉,問:「什麼休整期?男的女的?」

  我糾結了一下,後悔不該開這個頭。果然,當我說出「就是一個正在尋找下份工作的男士」時,齊達的臉跟鍋底一樣黑。

  「央曉你腦子進水了?」他忽然吼了一聲,嚇我一跳。「什麼人你就敢把房子租給他!你跟他聊過幾次了?別把人都想得那麼好行不行!」

  我實在不敢再告訴他我連這人什麼樣都沒見過。要照這個趨勢,齊達很有可能立馬開車殺去掀了那中介的場子。於是,我含含糊糊的說見過一兩次,覺得人還挺不錯的,不是無業游民那種,應該是正經人士。

  「一兩次?」齊達斜眼瞟了我兩眼,忽然嘆了口氣,說,「你老實說,是不是就見了一次,你就迫不及待把房子租給人家了?」

  我愣了愣,心里長舒一口氣,立馬點頭如搗蒜。面上還做心虛狀打著哈哈:「還是被你發現了……」

  齊達的眼睛平靜的望著車前方,我很慶幸他現在要專注的開車,不能騰出手來狠狠的給我腦袋一下。但就在我以為這就算矇混過關了的時候,他忽然低低的說:「央曉,你什麼時候才能不那麼想當然的生活?」

  我有點發怔,莫名其妙的問:「我怎麼想當然的生活了?」

  齊達也不看我,「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樣,整天除了吃飯睡覺,就什麼心思都不動了。」

  我很想說,其實我也有吃飯睡覺之外的心思的。但話還沒出口,他又接著說:「去跟中介說那房子不租了。」

  我一愣,立馬不干:「那怎麼行,合同都簽了……」

  「違約金多少?我幫你給!」

  我說:「那遲早還是要租出去的,我小姑還指著這房子養老……」

  「我租了,不就是一個月一千塊錢嘛。」

  我頓時語塞。這個建議他已經反覆疲勞轟炸過很多次,那麼多次我都頂住了,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在知曉我要把房子租出去一間的第一時間,齊達就跟我表示他非常有意向。不過我深深的明白這樣的房子他是不會真進來住的,只是想我不用去應付那些煩人的租客。這樣的感覺就好像他每個月拿著錢在白養我一般,生生的把人弄得很不舒服。當然,要是他真考慮進來住,我就更不會租給他了。這人愛激動,一激動就愛喝酒,一喝酒准醉,一醉了就又指不定會幹出什麼摧枯拉朽的事情來。

  我說:「你知道沒戲的。別老調重彈行不行?」

  猛地一剎車,我的臉差點貼到前玻璃上。

  齊達終於可以不用去分心開車,而是側過身專注的盯著我,「給個理由先?」他淡淡的說。

  我想了一陣,的確沒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呆了一陣,我說:「齊達,其實你不用這樣,你又沒欠我的……」

  「誰說的?」他定定的打斷我。

  我們忽然同時都沉默了。每個人都有一段蛋疼的青春,很悲劇的是我們倆在某個時間點蛋疼到了一塊。雖然很多年我都懶得再去想,但這個場景,這個氣氛,想失憶都難啊。

  「央曉,我的命都是你的。」他淡淡的又說了一句,然後重新發動了車子。

  我有點找不著北。我一個身子,頂兩個人的命,齊達也真是忒看的起我了。心裡嘆了口氣,我準備不再說話。他不往下說,我哪兒能自己再往下接。要再扯出一段愛恨情仇來,我今晚又要輾轉反側了。


第7章

  週末確實是搬家出行的好時節。

  我起了個大早,把旁邊屋裡百十年沒用過的雜物搬到了屋外的過道上。又簡單的擦吧了一下,就開始等候那神秘租客的大駕光臨。

  快中午的時候終於有人來敲門。我懷著一種難以言狀的複雜心情,顫顫的把門打開。哦,我看見了,我看見了……中介小哥笑得像灘鼻涕一般站在門外。其實前兩天我還覺得他挺清秀來著,但自從他幹出這噁心的事來,怎麼看怎麼像灘鼻涕,撐死也是灘還算清秀的鼻涕。

  我說:「人呢?」

  他說:「哦,那租客臨時有點事。我先帶搬家公司把他東西搬過來。」話沒說完,幾個搬家工人就開始咋咋呼呼往屋裡擠。

  我一個頭兩個大。這租客真是未見其人,先見其譜啊,這譜擺的……他東西不很多,最有份量的就是一個台式電腦,然後就是三四個箱子,就算自己搬幾趟也就弄完了。但就這麼點東西,他竟然還找了搬家公司。都落魄到住這種房子了,至於這麼四肢不勤麼?

  正疑惑著這潛伏期的大經理到底是有錢沒錢,電話就響了。我一接起來,小四便在那頭叫:「大周末的窩在家幹什麼?出來,逛街!」

  我看了一眼早上才弄乾淨,現在卻被那幾個工人踩得慘不忍睹的地板,突然福至心靈。要我在家一直等那「大爺」,不把地板收拾乾淨實在說不過去。我就這麼撂著,讓他自己過來看看他的人幹了什麼好事。要這人真像中介說的那麼有涵養,那不用我說他自己也應該有點自覺性了吧。

  想到這一茬,我把鑰匙交到中介手裡,讓他自己聯繫那租客交接。然後鎖好房門,愉快的跨著小跳步出了門。

  其實陪小四逛街絕對不是一個好活兒。購物狂之所以為購物狂,必定是因為她們在購物方面有常人不能想像的變態精神。小四的潮流觸覺是非常敏銳的,在剛上大學我還堅定的把美邦、班尼路等奉為高檔商品時,她的目光已經停留到了歐時力等中外難辨的品牌上;當我們剛覺得幾十塊的內衣就是比幾塊錢的好太多時,她已經流連在黛安芬的花叢裡無法自拔;當我好不容易提升到對這中外難辨的東西也還勉強能負擔時,她的衣櫥已經一順兒都是叫不出中文的外國貨……每次跟她逛街,就像是單機遊戲裡打小怪練升級,每共同出席一次,就是一個刻骨銘心的洗禮。當然,洗禮對心靈造成的痛苦是巨大的,對荷包造成的痛苦卻更加巨大。我每次都會在被洗腦得六神無主的方寸之間,莫名其妙也抱了一堆東西回去。

  但兩害相爭取其輕,為了考驗我那未來同屋的修養,我還是豁出去了。

  剛出地鐵口出來,就看見不遠處的百貨大樓門口,一個端著一杯星巴克的時尚身影像踩了電板一樣衝我猛招手。其實她根本就不用招的那麼賣力,大夏天的那小細脖子上還掛一條大大的亞麻圍巾,這春夏不辯的裝扮滿大街也找不出第二個。

  小四曾經在向我灌輸她獨特的審美理念時,異常堅定的告訴我說:「時尚,就是要不分季節,無視溫度,混搭百樣!」與這種審美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年寒假她到我家玩了兩天,送她走之後我奶奶在家中撫門長嘆:「這姑娘大冬天的不穿褲子,也不怕以後得風濕麼?」我笑得腰子都疼了。我一直沒敢跟小四說,我奶見著人就說她沒穿褲子在我家大街上晃蕩了兩天。當然我也無法跟我奶解釋,為了不至於在小城引起騷動和照顧我家長輩的情緒,她已經很自我犧牲的穿上了一雙薄如蟬翼的肉色長絲襪。

  剖析了這麼久,竟然還沒講到這奇女子的大名,罪過啊罪過。奇女子的名字到不怎麼奇,不過就是拗口了些,叫唐汶歡。後來當我們宿舍的人驚喜的發現,她在家裡堂表綜合排行老四,與某文學姑娘有異曲同工之妙,就霸王硬上弓給她配上了。小四開始還抗議了一陣,無果。

  呃,又扯遠了,最近思維實在有些跳躍不受控制。話說剛走到小四跟前,她忽然就神秘兮兮的上前一把挽住我的手,低聲說:「我昨天碰見一個人,你猜是誰?」

  我腦子裡「騰」一下竄出周慕辰三個字。不過使勁嚥了掩口唾沫,我硬生生把話嚥了回去。轉而淡淡的問了聲:「誰啊?」

  小四搖頭晃腦的故弄玄虛了一陣,見我不太稀得搭理她,這才臊眉搭眼的說:「我碰見駱維了。」

  那個名字冒出來的瞬間,我心裡沒來由的升起一陣濃濃的失望。但多年的迎來送往的經驗讓我條件反射一般,已經極度配合的作出滿臉驚訝狀。

  小四好像非常滿意我的反應。她又得意洋洋的補充了一句:「他還問起你了。」

  我苦笑:「問我做什麼?」

  小四說:「問你現在好不好啊。你前兩天剛碰見周慕辰,我馬上又碰見駱維,你說怎麼就這麼巧呢?」

  我長嘆一聲。我哪兒知道這是刮得那陣妖風,把以前那些業障都刮過來了。

  我跟駱維實在稱不上很熟,如果硬要扯出一點特別之處來說,就是當週慕辰對我橫眉冷對的那個時間段裡,他還算給予了一點春天般的溫暖。不過我知道那也只是因為他涵養好,要他真心善待一個自己兄弟連正眼兒都懶得看的人,那只有博愛的耶穌才做得到。

  駱維跟周慕辰很鐵,十分鐵。鐵到怎麼形容呢?如果不是駱維在學校男女問題上風評不怎麼好,那全C大都會覺得這倆絕對是在同一個屋簷下日久生情了。當然就算是駱維甩掉的女朋友能綽綽有餘的塞滿男生樓下的小賣部,也抵不住一幫資深腐女的言之鑿鑿:駱維那麼不遺餘力的遊戲花叢,其實根本是想給自己和周慕辰的不正當男男關係打掩護。而且據說這消息的來源還是那填補小賣部空缺的前女友之一,更是為這說法增添了幾分可信度。

  當然,我還是一貫堅定的相信,他倆絕對是正當男男關係。駱維腦子好使,成績頂尖,家境又好,怎麼也不像不愛紅裝愛武裝的調調。靈感星空工作室就是他跟著周慕辰一手一腳弄起來的,畢業後也一直不遺餘力的跟著周慕辰創業。說如果現在的靈星科技裡,周慕辰是陽頂天,那駱維就是那楊逍范遙,你能想像陽頂天跟楊逍范遙出點那啥事麼?

  「他說有空要請我們吃飯,所以我就把咱倆的手機號都跟他說了。」小四隨口又扔了一句,淡薄的彷彿她只是給了張衛生紙出去。

  我腦子裡『嗡』了一聲,急急的說:「你給你的就行了,幹嘛還要搭上我的?」

  小四眼角掃了我一眼,說:「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周慕辰知道了又怎麼樣?就算他現在有錢得跟皇帝似的,也不能真把自己當皇帝吧?還能帶著千軍萬馬過來把你滅了不成?」

  我無語凝噎。是啊,就算周慕辰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難不成他還能打過來找我敘舊?囁嚅著說:「我只是覺得我跟駱維真不太熟……」

  小四扔掉手中已經喝完的咖啡杯,「得了吧,我跟他更不熟,我怎麼沒你這麼扭扭捏捏的。」

  我心裡說,那您也得知道扭捏是怎麼回事才行啊。

  「再說了,我還巴不得周慕辰知道。」小四忽然一抬頭,露出一種占卜師的神秘微笑,「我總覺得周慕辰當年對你不是那麼簡單,結果莫名其妙沒了下文。現在他未娶你未嫁的,要能攤開來說明白更好。省的你一說起他就跟磕了藥一樣整天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我無奈的說:「行行,整個地球就屬你一個人最清醒。你不是前兩天才說今年秋冬都不用採購了嗎?現在拉我出來又是干什麼?」

  小四特真誠的看著我的雙眼:「秋冬是不用再採購了,但是現在夏天不還沒過麼?」

  我:「……」

  血拼到腿軟,已經夜幕降臨。小四又非請我飽餐了一頓,到家樓下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


  開門的時候我手竟然還有點發抖。不知道在我接下來打開門的那一秒,是會看見一個猥瑣大叔,還是絕世萌少呢?像巧克力糖的不只是生活,還有素未謀面的租客。

  我深吸一口氣,紮穩馬步,氣沉丹田,猛地推開了大門。

  客廳裡燈火通明,一個修長的身影閒閒的半躺在沙發上正百無聊賴的摁著遙控器。

  在看到那個側面的一霎那,我整個人恍如穿越,情不自禁用手猛揉自己的眼睛。我今天肯定是逛街逛得腦子缺氧了,怎麼會把沙發上那個人認成周慕辰!

  「我還以為你會習以為常的夜不歸宿,沒想到竟然還回來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像愛國者導彈一般呼嘯著扎進耳朵裡,『轟』一聲炸開,炸的我忍不住尖叫了一聲:「你……你……」指尖顫顫巍巍的指著已經轉過來看著我的那張臉,如見鬼魅。

  為什麼周慕辰會坐在我家裡!

  周慕辰臉上泛起一個冷到極點的笑容:「我是不是還應該跟你自我介紹一下?」說著他緩緩地站起身來。光是看一眼那高出我小半個身子的碩長身高,我就覺得要被壓迫得窒息過去,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完全不知道要做什麼反應。

  他閒閒靠在沙發後背,雙手抄在褲兜裡,聲音裡沒有一點友善:「你好。從今天起,我正式入住這裡,希望我們能相處愉快!」


第8章

  除了驚恐萬分的圓睜雙眼,我根本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我是沒睡醒嗎?我是還做著夢呢吧?誰來一棒子把我敲醒過來?趕緊麻溜的!

  「是我說的不是中文,還是你已經聽不懂中文了?」周慕辰的聲音再一次無情的擊碎了我的妄念。「你是不是應該熱情的對新租客表示一下歡迎,而不是像要奔喪一樣站在門口?」

  我晃了一下神,兩腳開始機械的往屋裡倒騰,邊倒騰邊覺得腦子仍在嗡嗡作響。

  周慕辰隨手指了指他身旁的沙發,說:「過來,有事說。」

  我心裡莫名的突突了兩下,繼續機械的倒騰到沙發旁邊,呆呆的看著周慕辰。

  他皺了皺眉頭,說:「坐啊!」

  我立馬一屁股死死的坐到了沙發上。半天才覺得有點不對勁,這到底是誰家啊!

  眼角掃見周慕辰又坐回了我進門時他半躺著的那個位置。我不禁正了正身子,刻意的又挪遠了一點。努力把持住自己的腦袋,一絲一毫也不要偏向他那個方向,好像那邊就坐了個魑魅魍魎。哦不,丫就是個魑魅魍魎,要不怎麼神出鬼沒的跳到我家來了!

  周慕辰把桌上的一張紙推到我面前,說:「這個你先看一下吧。」

  我訥訥的拿起那張紙,看見上面龍飛鳳舞的寫著:合租協定。

  我茫然的看向他:「這是什麼?合約不都簽過了麼?」一不小心對上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睛,我猛的打了個寒戰,趕忙又把頭挪回來,裝作專注的看那張紙。

  周慕辰說:「租約是簽過了。不過既然要公用客廳廚房衛生間什麼的,咱們還是約細一點比較好,省的以後麻煩。」

  我再不敢抬頭,就這麼稀里糊塗的開始看那手寫的協定。

  「一、房東居主臥,承租人居次臥。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房東都不得進入次臥。但必要情況下,承租人可進入主臥進行晾曬衣物等日常活動。」

  我腦中瞬間浮現出周慕辰抄著手在我房間晃來晃去指手畫腳的混亂場面,立馬驚恐萬分的抗議:「憑什麼不准我進你房間,你卻可以隨便來我屋裡?」當然,這樣的抗議我也只能低著頭。

  周慕辰已經在沙發上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閒閒的說:「要是你願意幫我曬收衣服,我也不願意去你那邊。」

  我愣了一下,隨即悲從中來:這破房子,陽台在我這邊。

  第一條就是個不平等條約,但人家有理有據有節,我竟然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隱忍著一條條看下去,才發現第一條只是個餐前開胃菜:

  不准帶外人進入房屋,哪怕是在各自的臥室逗留也不行,更不准留宿;在客廳看電視的時間不能超過晚上10點,且音量不能超過10,因為他那時是他工作效率的巔峰期,需要保持絕對的安靜;房東要保證公共區域的衛生,至少一週做一次徹底的大清掃,換句話說我還得周周客串清潔工……

  看到第十三條的時候,我終於忍無可忍的抬起頭,無奈的說:「你這根本就沒道理啊。我……我死也不能簽!」我堅定的迎著他的目光,雖然身子再以一種不可察覺的頻率猛烈的震動著,但我只能不斷的自我催眠:就不低頭,就不轉臉,就盯著他!央曉,你不能認慫,這一認今後可就沒好日子過了!

  周慕辰淡淡的說:「你不簽也可以。」

  我眼睛一亮。

  他接著說:「但你不簽我也會照做。你要隨便帶人回來,我會毫不客氣的趕他們出去。要聽到電視的聲音吵到我工作,我會直接拆了電視,等我搬出去那天再給你裝上。如果你不打掃衛生,哼哼,反正我是不會打掃的,這裡也不是我家,太髒了我就出去住兩天,等你弄乾淨我再回來。」

  我:「……」

  周慕辰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一件明明毫無道理的事情,到他嘴裡就變得那麼順理成章,那麼非做不可。我在六年前就領教了這樣的本事,六年後我的道行也沒修煉得能壓過他去。

  他又扔了支筆過來,「簽不簽隨你。反正我只是給你傳達一下我的意思,你清楚了就行。」頓了頓又說:「不過我勸你還是簽了,我今天心情還算不錯,有的事情也讓了一步,裡面有些東西對你也是有好處的。」

  我把那紙細細的上下瞅了三遍,真沒看出他哪兒讓步了,便沒好氣的說:「我怎麼沒覺得你這裡有哪一條是對我有好處的來著。」

  周慕辰也不惱,他懶洋洋的拿過紙去,在上面隨意劃了幾下,然後仍回到我手裡。我一看他化的那幾條,差點沒氣得翻白眼。

  允許我在他回屋裡工作的時間裡可以自由的在公共區域出入,允許我半夜一點之前可以安靜的做宵夜,而代價是我一定要預留一份他的,不管他當時是不是有胃口(我猜他要是沒胃口肯定也就直接扔那兒,第二天我還得自己拿去倒掉並洗碗);允許我自由選擇廚房衛生間各種清潔劑,但任何一種都不能帶檸檬味,因為他不喜歡……是,要是我是那看守所的犯人,每天有這麼點自由,我真要感激涕零了。

  可問題是:我他媽是一個廉潔守法的自由公民!

  我剛要激憤的把那張鬼扯淡的協定揉成一團扔回他手上,周慕辰忽然又說:「如果你要是不簽,我可不能保證以後都有這麼好的心情。」

  我囁嚅著說:「我,我就不簽,你能怎麼樣?」

  周慕辰的嘴角揚起一個高傲的幅度:「那可就不好說了。或許哪天我在屋裡工作得煩了,聽見你在客廳裡溜躂,我可不敢保證我會不會發火。」

  我抖了一下。腦子裡瞬間浮現出周慕辰忽然衝出房門,把我吼得祖上都不知道姓什麼……

  「還有,其實我對清潔劑要求很高,不能有檸檬味只是其中的一種。如果你這都不接受,那以後我只能把不合心意的統統扔出了,直到你買回讓我滿意的為止。」

  我抖得更甚。

  「還有……」

  我說:「停!」還有,還有要是以後我煮宵夜不給他留一份,他肯定會閒庭信步的走出來把整鍋都給我倒了。就算他沒說,我也知道他肯定能幹出這種事。

  周慕辰眯著眼睛看著我,臉上帶著一種高深莫測的微笑,那德行就跟拿破崙剛征服了歐洲大陸似的。

  在他那種勝利者姿態的注視下,我顫顫巍巍的在那喪權辱國的協定下籤下自己的名字,一筆一劃都深刻的覺得,我就是那賤賣女兒的楊白勞,怒沉寶箱的杜十娘……

  寫完「曉」字的最後一筆,我的內心湧出一股難以言狀的悲壯。從此,我央曉就不再是單純的央曉了,我還得兼當清潔工、採購員、宵夜廚子……

  周慕辰非常滿意的把那張紙拿過去,隨意的掃了一眼,撇著嘴說:「央曉,你的字還是這麼難看。」

  我:「……」

  我覺得,我連憤怒的力氣都失去了。

  周慕辰把那「協定」疊好收到自己的口袋裡,然後緩緩的站起身來,把右手伸到我的臉邊:「那麼,預祝我們合租愉快!」

  我苦笑,免費找了個保姆,你他娘的當然愉快!

  我不知所措的跟著站起來,那隻手就那麼靜靜的伸在我跟前,我卻遲遲不敢把手伸出去。雖然眼前這個人現在討厭得讓我恨不得把牙咬碎了去,但他,他是周慕辰啊。

  心頭頓時百轉千回萬般感慨,瞬間無數狗血的往事剛下眉頭卻上心頭。除了那一回,他從來也沒主動跟我伸過手,就連在靈感星空的慶功宴上,我以為他要人人有份永不落空的時候,他也就那麼順其自然的把我跳了過去。

  再一次深吸一口氣,我力透手臂,終於鼓足勇氣準備把手抬起來。

  但就在我似抬非抬的那一霎那,周慕辰他,他,他突然就把手收了回去。「不用為難勉強自己,我也就做做樣子,其實我也真不怎麼想跟你握來著。」

  我差點一個趔趄又一次栽到他手臂上。還好,這次我剎住得很及時,只是身子狠狠的晃了一下。

  周慕辰卻再不管我。他雙手插著兜,一甩頭就向他自己的臥室走去。

  我呆呆的愣了兩秒鐘,忽然出生道:「你……你等一下。」

  周慕辰竟真的停了下來。他微微的側過身子,「怎麼,還有事?」

  努力的把剛剛還翻騰的氣息調順,我終於還是決定問出我從進門起就一直盤旋在腦中的疑問:「你……你之前是不是知道這房子是我要出租?」相親那晚上回來我就發現中介的名片不見了,想來想去,最有可能就是落在了出租車上,如果不是被他撿了去,怎麼會這麼巧他就剛好租了這房子?打死我也不相信我倆的緣分又這麼深,要不六年前早幹嘛去了?

  周慕辰揚了揚眉角,「你想說什麼?」

  我抽著氣,卻還在盡力的堅持:「中介說你都沒看房子,就決定租下來了。難道你之前就沒問他一下房東叫什麼名字?」

  周慕辰臉上又泛起一種微笑,這次卻笑得有些輕蔑:「所以,你覺得我是事先知道你住在這裡,所以才住進來的?」

  我不敢說話,眼皮一直拼盡全力的跳啊跳,跳得我心慌意亂根本分不清是左眼還是右眼,或許,是雙眼?

  「央曉,你想像力也太豐富了點吧。」他眼角都不瞟我一下,笑得更深。

  我突然很是窘迫,我,我真是魔障了,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我壓根就不該開這個話頭。他是周慕辰,他是高高在上對我視如敝履的周慕辰,他會輾轉迂迴為了我來租這個破房子?

  我說:「哦,對不起。你休息吧。」

  「那張中介的名片,是你掉在車上的?」周慕辰忽然問了一聲。

  我腦子一震,抬起頭來望著他。「真,真是你撿去了?」

  周慕辰好像思索了一下,這才淡淡的說:「我正好要在附近租一間房。在車上撿到那張名片,我並不知道是你的。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了。」

  我心裡突然沒來由的泛起一陣失望。果然,我又自作多情了一次。

  「我,我沒多想什麼。我只是奇怪,這附近新房子那麼多,你這麼怕人打擾,怎麼不去租一套好點的?你,你不是挺有錢的麼?」其實我只是在沒話找話說,以至於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周慕辰哼了一聲,「央曉,看來你真是一點都不關注財經新聞。」

  他扔下這麼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轉身進了房間。

  關門時發出『彭』的那一響,震得我耳膜一陣嗡鳴。財經新聞?跟周慕辰住進我家扯得上什麼關係?

  正渾渾噩噩的想著一會睡覺之前要先百度一下,無意間瞥見客廳得地板,我立刻聲嘶力竭的哀號了一聲。早上出門時什麼樣,現在那地板還什麼樣,無數雙髒得難以形容的鞋印從大門口一直綿延到周慕辰的臥室,根本沒有一點清理過的意思。誰跟我說新租客修養很好來著!把人屋子弄成這樣卻一拍屁股自己回房了,這叫有修養?

  我想,我未來數月的生活,也許就要跟這鞋印一樣,被人踩之則來,擦之即去了。


第9章

  那天晚上,我跪在地上,用洗潔精和肥皂粉的混合物擦了四遍,才把那不知是混合了膠狀物還是鼻涕(我祈禱上蒼是我眼花)的鞋底老泥搓乾淨。屆時已臨近午夜十二點,我抬眼掃了一眼周慕辰那屋的門縫,燈光還大亮著,不知道是不是在進行他所謂的「工作」。

  躡手躡腳的把東西歸置順當,洗澡時又狠狠的把手洗了三回,這才覺得勉強弄乾淨了。基本是一回房間就癱倒在床上,半夢半醒的時候才想起來:哦,我還沒去百度,明天一定要記著。

  第二天早晨醒來,我躺在床上半天也不敢動。直到聽真切了,客廳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這才跳起來衝進廁所,火燒眉毛一般把自己收拾妥當。不過後來發現我這提心吊膽根本就是多餘的。因為直到我出門時,周慕辰那房門都關得像釘死了一般,也不知道他昨晚到底是弄到幾點。

  到所裡開始醒瞌睡的時候,我順手打開網頁搜了一下「靈星科技」,結果鋪天蓋地跳出來一堆東西。饒是我睡眼惺忪萎靡不振,也一眼就從上面看到了我想要找的東西。

  「靈星科技最新研發失敗,CEO周慕辰引咎辭職」、「最新研發遊戲被否,靈星科技陷入財務危機」、「巨額投資項目慘淡收場,眾投資者矛頭直指周慕辰」……

  我在半夢半醒之間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就算財經觸覺十分遲鈍如我,也能從這些攻擊氣息十足的標題中看出:周慕辰慘了。

  雖然不是很理解他們這些科技開發公司到底是什麼的幹活,但我還是從那些長篇巨製八卦無比的新聞報導中知道了個大概:靈星科技在差不多一年前做出了一個投資,支持一款大型遊戲的開發,且這個項目是周慕辰排除眾議做出的,還用自己在靈星科技的股份做了擔保融資。

現在這個項目開發過大半,資金短缺,同時據說市場調查時反響不太好,投資者都不願意再繼續砸錢,直接導致項目癱瘓。而靈星科技因為這個事情資金周轉出現了嚴重問題,其它幾個遊戲項目也推遲上市時間,然後,周慕辰被當做罪魁禍首,被人趕出了董事會。

並因為決策不謹慎,周慕辰作為董事和決策人對公司負有巨額的賠償責任,就算把他持有的所有股份都賣掉,估計也補不上那個缺口。

目前靈星科技保留隨時追究其其它責任的權利。也就是說,現在周慕辰現在就是個滿身債務的窮光蛋了。

  我呆呆的在電腦面前坐了很久,忽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是有一種怎樣的心情來面對這樣的轉折。依照昨晚上他對我那囂張跋扈的態度,以及六年前他對我身心造成的那難以磨滅的傷害,我絕對應該仰天長嘯老天有眼,並立馬給家裡打一個電話告訴他:你都一夠格吃低保的人,以後少在我面前裝大爺。

  但,但我他媽怎麼就是樂不起來呢?

  我永遠都記得,在靈感星空工作室製作的第一個遊戲找到買家的那天,周慕辰在慶功宴上被灌得醉醺醺,晃晃悠悠的爬到桌子上,仰頭高呼:「周慕辰馬上時代就要來臨了!」他的眼睛,永遠都只看向高處的遠方,

  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幾乎是把全部心血都放到了靈星科技裡,現在卻被人像掃地出門一樣幹了出來。換了是我,我都會羞憤得一頭磕死在公司門口,何況是周慕辰?

  我愣愣的端著茶杯,忽然覺得我是不是應該要對周慕辰好一點,比如晚上買個肘子什麼的回去燉上,叫他一塊兒補補腦,安撫一下他受傷的心情之類的。伴隨而來的是綿延不斷的各種藉口,他都倒霉到這份上了,我還跟他計較什麼晾衣服做衛生,實在是有點太落井下石了……

  但還沒等我把晚飯菜單列個明細出來,小四就打來了電話:「喂,你晚上沒事吧,駱維說要請咱們吃飯。」

  我差點沒一口水全噴到鍵盤上。

  「改天有空一塊兒吃飯」基本已經成為現代社交場上的使用頻率最高的金玉良言,因其喊出口時頗有氣勢,對方聽著頗覺受用,執行時間機動靈活,瞬間拉近親密程度於無形這幾大優點,膾炙人口經久不衰。

  我剛踏入社會時還不太明白這句話形式重於實質這個特性,碰上一個萬兒八千年沒見過的老同學之類的,聽了這話還真巴巴的等了幾回飯局。不過無果了太多次之後,便也頓悟了:話可以亂說,但飯絕對不是亂吃的。

  所以上次小四說駱維要請我們吃飯,雖然當時忐忑了一下,開始逛街之後便完全釋然了,儼然已經將駱維歸入日常社交場上的芸芸眾生。但我真的從來沒想到,一個六年沒見,當年也不怎麼熟的師兄,竟然如此古道熱腸,聽的人都沒當真的話,在他那兒卻字字千金。而且效率奇高,昨天才在街上碰見,今天就要在飯桌上聚首了。

  我囁嚅著說:「能不去嗎?」

  小四說:「蹭飯都不去,你傻啊!駱維現在可不知道是身價多少的富豪了。」她頓了一下,忽然壓低了聲音:「曉啊,跟你說個事,你聽了千萬要平靜啊,千萬記得你還在上班,不要一下就崩潰了……」

  我不耐煩的打斷她:「有事說事!」

  小四神秘兮兮的說:「駱維現在是靈星科技的CEO,周慕辰欠了一屁股債被踢出去了。」

  我淡淡的「唔」了一聲。

  「你竟然不激動?」小四的聲音瞬間拔高了八度。

  我說:「哦,我已經知道了。」

  小四的聲音充滿了不可思議:「你竟然也看財經新聞?」

  我說:「今天之前我是沒看過的。」想了想,又說:「誒,跟你說個事,你千萬別叫。」

  小四的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有些發顫:「什麼什麼?」

  我咂了咂乾燥的嘴唇,說:「我的那個新租客,昨天入住的那個,是周慕辰。」

  迎接我的是一聲響徹雲霄的尖叫。

  我立馬把手機拉開一米遠。我就知道,尖叫從來都是她表達情緒最直接的方式。等我把電話重新放回耳朵邊的時候,她已經在那頭帶著一種溢於言表的激動喋喋不休:「我就說吧,我怎麼可能看走眼,他就是對你有那麼點不懷好意啊啊啊……」

  我無力的想在她激動的尾音中插個空進去解釋一下,當剛說了個「其實」,就被她堅定的打斷了去:「就算你立刻被抓去坐牢了,晚上也得給我越獄出來,咱們面談!」

  我還來不及對她如此烏鴉嘴的比喻發表一點譴責,她就掛了電話,估計為晚上的持久八卦站儲備精力去了。這算什麼事兒啊真是!

  我果然沒有估計錯小四對於此類八卦的熱衷。晚上等我磨磨蹭蹭從所裡出來的時候,小四已經蹬著一雙牛皮短靴在門口等我了。我瞅了一眼她昨天剛做的耀人雙目的新指甲,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惆悵。

  在打車趕赴駱維之約的路上,我已經跟小四大致的描述了一下周慕辰住進我家的始末,從他在車上見到我那張中介名片開始,到他昨晚回房「砰」一聲關門為止。當然我選擇性的略去了那份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因為一旦說出來,我今晚肯定要在小四對我如何窩囊的洗腦中度過了。

  說完之後,小四長長的嘆了一聲,竟然半天沒有發出一點響聲。

  我大氣也不敢出的看著她。半晌之後,她忽然低低的說了一聲:「央曉,你信世上有這麼巧的事兒麼?」

  我苦笑:「我想不信也不行啊,人家都住進來了。」

  她似乎還想說什麼,卻最終還是忍了回去,只是淡淡的說了一聲:「算了,我也不想再搧動得你胡思亂想的,自己把持住!」

  我覺得腦子有點暈,她到底是想我想入非非呢,還是不想我想入非非呢?依她一貫的態度,我覺得前者比較多。當然要不是在她那愛情專家般言之鑿鑿的鼓舞下,我也不會厚著臉皮想要去撼動周慕辰那尊萬年冰山,最後折戟沉沙死無葬身之地啊。不過在那件事以後,小四也對自己的觀察能力質疑了許久,以至於自信心都受到了不小的創傷,我也就把她錯誤教唆的罪行給免了。

  看的出來駱維真的是有錢到一個極致了,吃飯的地方絕對是那種你打門前路過,都會覺得那飯香在吸你血的地兒。我看著那金碧輝煌的門臉,顫顫的扯了一下小四的衣角:「這麼高級的地方,不合適吧。咱倆跟他那點交情……」

  小四一昂首,一挺胸:「不是這種地方我還不來呢?咱們跟他是故交,你懂麼?故交!」小四堅定的重複了一下她對我們和駱維關係的定位,彷彿這樣咱們就很配得上這排場了。

  我也跟著她的動作自我催眠了一下,然後昂首闊步的走入了那金碧輝煌的大門。報上駱維的名字之後,服務員非常專業的把我們引導到一個包廂門口,並打開了房門。

  超大的包廂中間一章碩大的餐桌旁,一個西裝革履的頎長身影巧笑倩兮的站了起來。「歡迎歡迎啊!咱們可真是太久沒聚了!」

  側目之間,那個身影挪到了我面前,一雙指節修長的手已經伸到我面前:「央曉,好久不見!」

  我愣愣的伸手握上去,抬頭對上那張滿是微笑的清雋臉龐,情不自禁的說了一聲:「駱維師兄,好久不見!」

  駱維握手的力度剛剛好,既讓人充分的感受到他的熱情,又不會覺得很突兀不習慣。他眯著眼說:「央曉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咱能不能不提師兄倆字?」

  我嚥了口唾沫,不知如何回答比較好。雖然在學校的時候他確實跟我說過很多次叫名字就好,不過我委實不敢那麼隨便。倒是小四看出我的不知所措,在旁邊爽朗的一笑,說:「你只歡迎央曉,不歡迎我麼?」

  駱維笑著又向小四伸出了手:「豈敢啊?不過咱們昨天不是已經算見過了麼,當然要先問候一下六年沒見的央曉了。」

  小四跟他握手的時候,我在心里長舒了一口氣。再搖下去,我就只能做呆滯狀傻笑了。

  然後便是入席。我將點菜的工作全權交給了自稱在上流社交場上打拚多年的小四,看著她手指如飛的在菜單上滑動點閱,我這才相信她那間公關公司確實有那麼點上流社會客戶基礎。

  過了這麼多年,駱維的樣子真是沒怎麼變,一點都沒覺得他身上帶著那種唯利是圖的商人氣息。據說駱維在靈星科技主要是負責財務融資等,那每天進出手裡的資金估計都得以十萬計,在這樣的環境中竟然絲毫不受銅臭氣的熏染,還跟以前那個溫文爾雅的大師兄感覺一模一樣,真是難能可貴。


第10章

  小四平時對財經新聞的關注度顯然要比我多得多得多,當然這也是處於交際需要。用小四的話來說:「你要從有錢人那裡搞錢,首先需要知道他們平時把錢都放哪兒了。」而駱維正好是有錢人兼大管家,十分符合小四的定位,所以一聊起來兩人的共同話題竟是格外的多。

  「靈星科技去年上市的那幾款遊戲反映都非常火爆啊。」小四適時的開始拍管錢人的馬屁,「現在國內遊戲市場,靈星真算得上龍頭了。」

  駱維微微笑了笑,說:「其實我們現在也是把研發當成一項工作了。現在想想,還是只有當學生那陣兒做的東西最有感情。」說著他忽然把頭轉向我,說:「我前兩天突然把當年那第一個遊戲翻出來玩了玩,央曉,你做得那段音樂真是太有感覺了。到現在公司推了這麼多款遊戲,我再也沒有聽過那一段主題音樂做得那麼貼切,讓人印象深刻。」

  我的心裡猛的很快的跳了幾下。我就知道,敘舊來敘舊去,就免不出要扯出那段混亂事。我擠出個笑容,說:「哪裡哪裡,現在靈星科技都是請的專業音樂製作,我那點業餘水平,自娛自樂還行,大檯面是上不了的。」

  駱維的眼裡好像閃動著一種不知名的光輝,他緩緩的抿了一口紅酒,揚著嘴角說:「央曉,你還是那麼謙虛。」

  我不謙虛,真的。特別是當年我拚死拚活的趕了三個通宵,屁顛顛的拿著自以為是人生巔峰的那段音樂到周慕辰面前獻寶時,也僅僅只得到了兩個字的評價:「湊合」。我永遠不知道周慕辰的標準在哪裡,但我從那裡以後就非常明確一件事:我絕對夠不上那個標準。

  扯到這事,就再也不能不想到我和周慕辰的相識了。那就是一段迷糊眾生顛倒五臟的混亂,而一切的開端,就得從我人生裡唯一的才能開始說。

  現在想起來,我時時都很感嘆我爸媽怎麼就那麼眼光毒到,在我還是個無知稚子的時候,就幫我從茫茫的藝術之海選擇了音樂這條折煞了不知多少英雄漢的不歸路。

我非常理解大人們總是希望孩子有那麼幾技傍身的美好願望,但這世界上有那麼多便宜的技能,比如書法就只需要一直毛筆;比如繪畫也只需要一支畫筆,哪怕畫筆的種類多了點,但就算把鉛筆蠟筆碳素筆水彩筆等等都買個全套,那也只是一套筆。

就算非要擠進音樂圈,學個唱歌什麼的多好,連道具都省了,人在那兒就是整副家當。但他們就偏偏挑了個最費錢費事的純音樂,別的先不說,就那一台電子琴,給人買十套頂級好筆再每支附倆筆帽都綽綽有餘了。

  後來去少年宮混熟了之後,我才有點明白,我爸媽肯定是被那老師忽悠了。縱觀三樓各個教室,只有我這老師最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個高音譜號都能被他形容成某天使掉落到凡間的眼淚云云。很久之後我都在琢磨,到底哪個天使這麼不開眼,掉下的眼淚跟隔壁班王二胖的鼻涕一般既黑且九轉迴腸。

  後來證實我的想法果然是對的,因為再某一個雷雨交加的晚上我死都不願去學琴的時候,我爸媽就開始用那老師給他們洗腦的話開始給我洗腦,從偉大的貝多芬扯到了楷模李斯特,聲色並茂的暢想著某一天我坐在金色大廳中央彈起一段沂蒙山小調,那該是一個多麼激動人心光耀門楣的事情……

當然我十分懷疑沂蒙山小調是我爸媽自己加上去的,估計他們沒記住當時那老師說的到底是怎麼一首名字曲裡拐彎是世界名曲,我也沒有機會去糾正他們沂蒙山小調並不是鋼琴演奏曲,因為再這樣的洗腦都無效之後,我爸直接將我狠揍了一頓塞去了音樂教室。

  所以什麼誘導教育在中國都是行不通的,只有拳頭最符合中國國情。我覺得我爸媽在買琴的時候終於醒悟過來他們是被忽悠了,但我們家的窩囊也是有傳統的,他們最終沒好意思鬧著換班,而是咬牙切齒的抬了個琴回家。

後來我媽指著那琴跟我說:「你至少得去省文化宮的檯子上演奏一回,不然怎麼對得起我跟你爸的心血!」不過這麼多年之後,我連縣城那破舊的大禮堂都沒上過。金色大廳和沂蒙山小調成了我爸媽永遠的遺憾。

  我的演奏並沒有學得很好,反倒是對亂彈琴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先在琴上亂按一氣,然後洋洋自得的把亂按出來的音符畫到發的那些譜子背後,並因此被老師批為褻瀆世界名曲。但很後來知曉了一點娛樂圈常識之後,我才知道那就叫作曲。

  小四自從知道我有這個愛好時興奮了很久,雖然她不知道我的水平僅僅停留在亂彈的階段,但依然堅定的封我為藝術圈的人,並時刻惦記著要找機會讓我展示一下。於是,C大那年的網絡KTV大賽就成了最好的契機。

  C大不虧是理工人才濟濟,就連搞個歌唱比賽都跟別的學校不一樣,連舞台什麼都不用搭,誰要參賽就自己用軟件錄一首,上傳到大賽指定地址就可以了。除了順帶鍛鍊大家使用音樂軟件的能力之外,小四十分堅定的懷疑這只聞聲不見人的比賽形式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因為她不知從哪裡聽到,前兩年辦現場各場比賽的時候,有兩位打扮成火雞狀的參賽選手一轉身直接把一個評委嚇去了醫院,所以停賽整頓一年後,今年直接改成網絡賽了。理工人才的創意永遠層出不窮出人意表,只是C大的預算裡並沒有準備醫療費來支持這種創意。

  而為這次比賽提供技術支持的正是周慕辰的靈感星空工作室,這也是我第一次全面瞭解到這個工作室的存在。雖然當時並沒有覺得這事跟我扯得上關係,卻在得知小四先斬後奏的報了名之後感到了無比的恐慌。

  我說:「唱歌?咱倆誰上?」

  小四風情的一甩頭,「二重唱!」

  我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想當年大一時班級聚會,我倆在KTV包房裡一開頭,立刻有一半的人起身表示要上廁所,剩下的一半是因為廁所滿了擠不進去。

  小四估計看我臉色不對,於是她開始陳述她的作戰計劃:「咱倆要揚長避短,劍走偏鋒出奇招,這才能取勝。」

  我嚥了嚥口水:「咱倆就算把所有參賽者都毒啞了,也取不了勝。」

  小四無奈的看著我說:「央曉你這腦子怎麼就不能活一點?你忘了你會什麼?作曲啊!那些流行歌曲都唱爛了有什麼意思,你信不信,就咱們學校這幫人的品味,十個參賽的有三個都得唱《美麗心情》。另外七個是男的,一大半都得唱《斷點》沒跑……」那時候這兩首歌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連學校保潔做衛生的時候都會哼兩句。

  我覺得唾液腺瞬間發達了百倍,噎得我話都有些說不順:「你……你饒了我吧,就我那兩把刷子……」

  小四義正言辭的截住我的話頭:「不行,這次說什麼也得聽我的。你去你那舊作裡淘淘,把精品都弄出來,填詞交給我了,你看我唐宋詩詞全集都借回來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往外掏書,不知唐宋詩詞,就連詩經元曲都有。不過恍然還從裡面看到了一本《金瓶梅》,不知是不是我眼花……

  當晚我就從家裡帶來的一堆亂七八糟的樂譜裡翻了半小時,才找到一張稍微靠譜的。鑑於小四借的參考資料都是中國古典文學,我也只能找出一張在第五遍重溫完《蜀山奇俠》後曲性大發的產物來配合她的創作方向。大致哼了一邊給她聽了之後,小四眼睛發亮,大呼有戲。然後在她熬了一個通宵之後,我們的第一首原創曲目就如此誕生了,她還給取了一個非常牙磣的名字,叫《劍情》,怎麼聽怎麼像奸情。

  直到小四找了一個軟件學院的師兄用音樂軟件把這譜子導成了配樂,我還如在夢中。我十分堅定的相信小四這招劍走偏鋒也起不了什麼作用,特別是在我倆殺豬一般在寢室嚎完了整首歌詞,那整個兒就是一部恐怖片配樂啊,還是連環殺人案那級別的。

但小四還是十分得瑟逼著我趕在截止期的頭一晚將曲子傳上了網頁。我深深的懷疑,要哪個評委有深夜工作的習慣,會不會學校明年把網絡歌唱比賽都給取消了,C大從此無歌聲……

  但非常出人意料的事,就在我正慶幸沒聽聞哪個評委又進了醫院時,卻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我接起還沒說話,就聽見一個低沉的男聲說:「喂,請問你是央曉嗎?」

  我跟你說,什麼戰馬狂奔,什麼地動山搖,跟我那陣兒的心跳比起來,那就是螞蟻打哈欠,屁都不算。我整個兒腦死了三秒鐘,才愣愣的說了兩個字:「哦,是。」

  那聲音頓了頓,說:「你好,我是這次網絡KTV比賽的技術負責人周慕辰。我有點事想跟你聊聊,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那三個字出來的瞬間,我的世界安靜了。直到掛了電話,我的腦子裡都只有那三個字在不停的迴蕩周慕辰……周慕辰……他竟然主動給我打電話……

  直到小四回寢室來,將我那神遊太虛的思維打斷,我才想起來,我壓根沒聽見他說見面的時間地點。

  小四眼裡都是憐憫的看著我,我想她一定是覺得我腦子本來就不好使,現在還魔障了。

  那一晚,我激動的毫無睡意,一直扯著小四問,第一次正式見面我要跟他說點什麼。小四在屢次嘗試入睡都未果之後,最後憤怒的冒出一句:「你興奮什麼!說不定他明天找你是要你以後別發那麼恐怖的東西到校園網上!」

  我腦子「嗡」了一聲,悲慘的發現這個可能性實在很大。於是後半夜,我又沉浸在深深的憂傷中。


第11章

  一晚上沒有睡好的結果就是,我的感官和視覺都出現了極大的偏差。因為對於那天發生的全部事情,我和小四的看法基本走在了兩個極端上。

  依我的感覺是:周慕辰同志待人接物十分周到,對我提出的問題雖然回答得言簡意賅但個個耐心,雖笑容少了些但說明他為人嚴謹認真,雖然屢屢被我的回答噎到說不出話,但他還是十分寬容大度的包容了我的一切不著調。

  但等我把事情發生的經過完完全全向小四陳述了一遍之後,她給我的反饋是:「央曉,恐怕,他只是懶得理你……」

  其實我到現在都還能記得那天的一切,是因為,它是在發生得很快。快到沒什麼迂迴難記的地方。

  我來到約好的學校小茶室,周慕辰還沒到。正在我思量著一會兒他來了,我是應該矜持的坐在原位等他上來相認,還是裝熟的走上去首先自我介紹時,一個聲音已經在門口響了起來:「哪個是央曉?」

  小茶室內稀稀疏疏也沒坐幾個人,這一嗓子雖然不大,但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就集中到了聲源處。當然那個人毫無意外的是周慕辰,只是打死我也沒有想到他會採取這麼一種直截了當的公告方式,來尋找一個對他來說完全沒見過的生人。

  在周圍的人悉悉索索的討論聲中,我顫顫巍巍的舉起了手:「我……我在這兒……」

  無數道目光瞬間全又扎到我身上,打出生一來我就從未受到過這麼多人的關注禮,一時弄得十分不自在。但還好,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削減了我的注意力,在周慕辰坐到我對面之後,我並沒有如想像中一般瞬間呼吸不暢缺氧暈過去。

  我說:「師……師兄,你好。」周慕辰今年已經臨近畢業,我叫師兄也挺合適。

  周慕辰擺了擺手,淡淡的說:「叫名字好了。」

  我頓時感覺到一股春天般的溫暖。他,他真是個隨和的人,竟然一點也不擺學長架子!

  周慕辰問:「這次網絡KTV大賽,你上傳的那首歌,是你自己創作的嗎?」

  我邊嚥口水邊點頭入搗蒜。

  「你學作曲多久了?」他又問。

  我想了一陣,說:「如果從我第一次在樂譜後面亂畫開始算起,怎麼也得有個十多年了吧。」

  周慕辰說:「我是問你跟老師系統的學習作曲的時間。」

  我又努力的想了想,回答:「還有老師教作曲?」少年宮好像沒開這課啊。

  周慕辰停了三秒沒說話。我看見他臉色瞬間變得有點不對,嚇得我再也不敢往下說。

  「也就是說,這些都是你自學的?」周慕辰好像終於把情緒調整到一個合適的位置,這才開口接著問。我小心翼翼的點點頭,很怕又刺激得他再度無語。

  周慕辰又沉默了一下,話題忽然一轉:「你平時玩遊戲嗎?」

  這次我很認真的想了一下,在確信自己的答案十分契合他的提問了之後,這才鄭重的說:「嗯,玩的玩的。超級馬里奧很小的時候就快通關了,還有冒險島,魂斗羅……」二舅是在縣城裡倒賣遊戲機的,為此我近水樓台撈了不少月。我洋洋自得的數著小時候玩過的遊戲,一直數到了俄羅斯方塊,這才發現他臉色更不對勁,猛地收了口。

  周慕辰扶著額頭說:「不是這種……」

  我恍然大悟:「街機遊戲麼?哦,我不玩那個的,小時候家裡管得嚴,不讓去遊戲廳。」

  不知道是不是我沒睡好眼花,我覺得周慕辰的身子在以一種難以察覺的幅度抖動著。空氣裡好像充斥著一種奇怪的味道,但具體是什麼,我卻又說不出來,只是覺得我確實最好再也不要說一個字。

  過了半晌,周慕辰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這次竟然還有點發顫:「電腦遊戲,電腦遊戲你知道嗎?」

  我囁嚅著說:「掃雷?」

  周慕辰終於徹底忍不住了,他一手死死的攥住面前的那個小茶杯,幾乎是低吼著說:「仙劍奇俠、劍俠情緣這類的!玩過沒有!」

  我滿臉驚恐的望著他,不可抑制的抖動著:「我,我好像看小四玩過,我自己沒……」

  周慕辰皺眉問:「小四是誰?」

  我說:「就是我們那歌的另外一個演唱者兼作詞人,哦,叫唐汶歡。」

  周慕辰挑著眉問:「就是那個把高音唱得跟鬼叫一樣的女的?」

  我頓時語塞,決定打死都不能把這句話轉告給小四。

  周慕辰好像思索了一陣,終於開始言歸正傳:「我今天找你其實是想請你加入靈感星空工作室,跟我的團隊一塊兒做一款遊戲的研發。」

  我愣了半天愣是沒想明白,到底是他在夢遊呢,還是我在幻聽呢?遊戲研發是什麼東西?我連他說的那種遊戲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啊!

  我心虛的說:「周……師兄,你,你找錯人了吧。我哪兒會什麼研發?研墨倒是做過,還不是很熟……」

  周慕辰咳了兩聲,打斷我的胡言亂語:「研發這塊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們基本已經完成得七七八八了,主要是主題配樂一直空著。我聽了你們上傳的那首歌,雖然唱得……咳咳,不過詞曲的感覺都還挺不錯。你願不願意加入到我們的團隊中來,幫助我們完成這款遊戲的製作?」

  找我寫曲兒?是找我寫曲兒嗎?周慕辰竟然看得上我寫的曲兒?

  我恍如夢中,聽見他繼續說:「哦,對,還有你那個同學,唐汶歡是吧?要是她有興趣的話也可以一塊兒過來,她歌雖然唱得嚇人了點,但詞填的還不錯,可以幫我們完善一下遊戲裡的文字工作。」

  我已經激動得連點頭都忘了,直到他皺著眉問:「你不願意?」我才慌忙搖頭,搖了兩下又覺得不對,趕緊又慌忙點頭,就這麼橫七豎八的倒騰了幾下,愣是把頭都弄暈了,嘴裡忙不迭的說:「不是不是,我願意,非常願意。」

  周慕辰說:「你可以不用這麼快答應,這東西聽著很簡單,但其實很費功夫,你們大二功課又挺忙,可以回去先想想。跟你同學也商量一下。」

  我忙說:「不用商量,我全權代表了。」

  周慕辰也沒再說什麼,淡淡點了點頭,說:「你還有什麼想要先瞭解清楚的嗎?」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憋了半天,才囁嚅著說:「我,我倒是真有一個問題,不過跟工作室沒什麼關係,現在能問嗎?」

  周慕辰說:「什麼?」

  我吸了一口氣,說:「參賽作品那麼多,你怎麼就淘到我們那首歌了呢?難不成……難不成它得獎了?」

  我真真的聽見周慕辰抽了一口氣。半晌之後,他沉沉的說:「一個四分鐘都在鬼叫的東西……你覺得C大人耳朵都聾了麼?」

  我頓時無語。其實撇開主觀因素來說,他形容得到真是很貼切,那錄音就是一段長達四分鐘的鬼叫,只能叫東西,連歌曲的腳趾甲蓋都算不上。

  我再不敢往下問,默默地注視著周慕辰轉身離開了茶室。

  雖然談話時有雞同鴨講的嫌疑,但總體來說我覺得還是進行得非常愉快的。我為我第一次跟他正式會面就表現得如此自然而感到驕傲,但是小四卻深深的不以為然。

  當然我一貫主張同志之間求同存異和平共處。本著我不能說服她,也堅決不能被她說服的信念,我愉快的告訴她我已經代她同意加入靈感星空工作室的決定。小四的反應很是奇特,她先是五秒鐘沒有說話,正當我懷疑她是不是有點不願意是,她已經尖叫著一聲衝出門去,猛砸對面寢室的大門怒吼:「老娘發了!老娘要吊金龜婿去了!你們誰今天說我沒嫁有錢人的命來著?」

  我渾身大汗,陡然覺得我就這麼衝動的拉著她一塊兒去潛伏,是不是有點冒進?

  其實後來正式的參與到工作室裡,我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水深火熱的生活。我到現在每每翻出電腦裡的《蜀山奇俠》,都有一種不知名的哀怨在胸中流動,不是因為看了它有感而發,我也不會一腳踩進周慕辰的生活無法自拔。兩首配樂叫一首主題曲,外帶參與音效等設計,愣是把我弄的三個月的時間裡沒有睡過一個好覺。遊戲出來之後,就恰逢我跟周慕辰撕破了臉,我就再也沒有聽過那駱維口中最有感覺的配樂。如今這麼說起來,我心裡很有些傷感,訥訥的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

  這頓飯吃得我頗有些胃疼。本來我的腸胃就不怎麼消受的得起那些高端的海鮮,還老想起一些讓人消化不良的往事,到最後我也不知道那隻油悶大蝦是怎麼從我盤子裡挪到小四的嘴裡的。

  吃完飯出來,駱維提議要開車送我們回去。

  小四的臉已經笑成了一朵花。我剛想拉著她叫她謙虛點,一個柔弱的女聲忽然在我背後幽幽的想起:「駱維。」

  駱維微笑的臉瞬間僵了一下。

  我莫名其妙的回過頭去,在看到身後那姑娘的瞬間,我也抽了一口涼氣。

  這,這不是那天在相親現場,撞我一下奪門而去的那隻小狐狸嗎?!


第12章

  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見到小狐狸,都覺得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被這兩男人欺負得多慘啊。但仔細想想情況好像又不對,一次是她甩下周慕辰跑了,現在又突然出現震得駱維話都說不出來,怎麼看她也不像被欺負的那個。

  小狐狸緩緩的走過來,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駱維的臉,壓根就好像沒注意到旁邊還有兩個活人。

  駱維好像終於緩過了神,他淡淡的說了句:「真巧。你也來這兒吃飯?」

  小狐狸說:「我打電話問了你秘書,知道你在這兒吃飯,所以特地來找你的。」頓了頓,忽然聲調一沉:「周慕辰在哪兒?」

  我還沒來得及驚訝,小四已經在旁邊猛烈的咳了起來。六隻眼睛刷一下全盯向她,她忙急急的捂著嘴,擺著手說:「咳咳……沒事……我,我嗆著……你們說你們的……」

  我無奈的扶額,在心中長嘆了一口氣。果然,唐汶歡同志絕對不會把人的秘密主動往外說,但她會時不時出點么蛾子讓你知道她內心飽藏秘密卻無法分享的痛苦。

  駱維好像也不是很願意回答小狐狸的問題,所以小四的的咳嗽聲為他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契機,他微笑著跟那小狐狸說:「對了,給你介紹兩個老朋友。」然後分別報出了我和小四的名字,對於身份的介紹,則是大學時的校友。

  「這位是夏依璇,是靈星測試部的經理。」駱維又轉頭向我們報出了小狐狸的名號。

  我跟小四同時哈腰:「夏經理,幸會幸會啊!」原來小狐狸叫夏依璇,別說,平仄跟周慕辰的名字還挺搭。

  夏依璇顯然沒什麼心思跟我們倆路人套近乎。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低低的說了聲:「你們好!」然後又立刻把頭轉向駱維,堅持不懈的重複了一句:「周慕辰在哪兒?」

  駱維無奈的說:「我真不知道。依璇,你這樣每天都來纏著我也沒用啊。」

  我眼角瞥見小四的眼睛陡然閃閃發亮,嘴唇微啟似要說話。說時遲那時快,我想也沒想就不動聲色的狠狠一把掐在小四的後腰上,痛得她「嗷」一聲挺了一下肚子。然後我忙跟一臉莫名其妙的駱維解釋:「她胃不好,估計是海鮮吃多了又消化不良。不用管她,你們說你們說。」

  其實剛才在席間,雖然我們好像心照不宣的都想避開周慕辰這個敏感話題,但憶往昔崢嶸歲月的時候,難免要提起他一兩次。我們共同的往事裡,哪兒能把周慕辰都摘了出去。但言語之間,駱維好像還真不知道他在哪兒,時不時會露出一臉濃濃的無奈。

  不過既然周慕辰自己都沒說,我就更不敢往外洩露他的行蹤了,即使洩露對象是他的鐵哥們兒駱維。設身處地的想像,以前出門開哪輛車都得選半天,現在卻窩在那麼一個破地方,換我我也打死都不讓人知道。當然我也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有錢的養了幾車庫的高級跑車,不過電視裡都那麼演,我想應該也差不多吧。

  夏依璇臉上沒有一點相信的表情:「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你哪一點會不清楚!」

  駱維苦笑:「這次是他自己存心要躲,我也沒辦法啊。」頓了頓又說:「你父親不是在跟他談股票轉讓的事情嗎?我覺得他知道的可能性比較大,你或許應該去問問他。」

  夏依璇的臉色忽然變得很不好,有些發白,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小四低低的「咦」了一聲。雖然十分輕微,但還是非常順利的鑽入我的耳朵裡。我一轉頭,就看見她眼中八卦的火光在熾熱的燃燒。我心有靈犀的遞過去一個瞭解的眼神,表示萬事先忍住,等會深度八。

  半晌之後,夏依璇終於冷冷的哼了一聲,恨恨的說:「你跟我都一樣!他,他都那樣了,你們卻只想著搶他的東西……」說到後面,聲音都有些哽咽。

  我跟小四面面相覷,既驚她這麼形容自己的老爸,更驚她這麼形容駱維。駱維是誰啊?他跟周慕辰可是除了共穿同一條內褲,連同一條外褲都能湊合著同用的兄弟,他怎麼可能去搶周慕辰的東西?

  駱維苦笑更甚:「依璇,你別……」他伸手想要去抓住夏依璇的肩頭,她卻堅決的推開一步讓他撈了個空。

  我跟小四在旁邊實在有點不太自在。眼前這一幕跟那些爛俗的青春偶像劇算是多麼驚人的相似啊,眼見夏依璇當著我們倆生人的面就要落淚,顯然情緒已經上升到一個難以自拔的程度。我倆尷尬的互看一眼,完全不知道該繼續在旁邊繼續做人肉畢竟比較好,還是速速默然離開讓他倆心無旁騖的解決個人恩怨更好些。

  最後,駱維好像終於想起來旁邊還有人。他回過頭來對我和小四不好意思的微笑了一下,說:「對不住,我這兒……可能不能送你們回去了。你們自己走沒問題吧?」

  我忙說:「沒問題沒問題,你們慢聊!」然後拽了小四一把。我們倆極其識相的轉頭人走,然後在小四慷慨的呼聲中,我非常樂意的讓她打車送我回家。

  小四終於迎來了全面爆發的最佳時機。在拉上車門的第一秒,她就迫不及待的問我:「你知道剛才那個夏依璇是誰嗎?」

  我說:「人家不都介紹了嘛,什麼測試經理來著。」

  小四興奮的揮動著雙手:「不是不是,我說她家裡。你知道她爸是誰嗎?」

  我甚是迷茫:「我怎麼知道?她剛才又沒把戶口本翻出來挨個介紹。」

  小四笑得很得意,神神秘秘的壓低了聲音,說:「要是我猜得沒錯,她爸應該是永盛投資的董事長夏永盛。」

  我一臉茫然的看著小四萬分期待的雙眼,完全不知道該給她怎樣一個反應才對得起她那戲劇般的表情。

  五秒鐘之後,小四皺著眉說:「你怎麼不尖叫?」

  我說:「叫什麼?」

  小四終於一臉被我打敗的表情,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啊你!你還真是一點都不關心有錢人都長在哪兒啊!」她深吸了一口氣,無奈的開始給我解釋永盛投資是個什麼的幹活。

  到車子快開到我家樓下時,我終於有點明白了這裡面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永盛投資是C市乃至全國都最頂尖的投資公司,從其成立起到現在短短十幾年見,以其勇於嘗試新型高風險投資行業、搖搖領先於其他同行的收益匯報率、良好的行業信譽和充足的資金頭寸(我也不知道什麼叫頭寸,不過小四說得很High,我實在不好意思騷擾之,暫定回去百度)在市場上佔有非要重要的一席之地。永盛投資成功的項目有很多,而靈星科技絕對是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傑作之一。因為當靈星科技還只是個小小的軟件公司時,正是依靠永盛投資注入的第一筆資金,才接連推出了幾款經典遊戲,在短短三年時間裡就成長成為行業龍頭。而這次注資,也使得永盛投資成為僅次於周慕辰,同駱維並列的第二大股東。

  但就是這麼忠實的投資者,在周慕辰最大的危機中,也沒有站出來為周慕辰幫把手,而是和其他投資者一起默默的斷了周慕辰的後路。現在周慕辰面臨巨額債務,他手中那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成了一塊大肥肉,各個股東甚至外部投資者都想去分一杯羹。因為靈星科技雖然現在有些危機,但其市場地位還在,其研發運行團隊仍然是國內最優秀的,而且現在有幾款遊戲已經處於最後的製作階段,只是因為資金問題而暫停。一旦股份歸屬落定,有新的資金注入進來,市場利潤絕對相當可觀。

  到底最後誰能取得這股份,因為周慕辰的消失而變得撲朔迷離。但據永盛投資對外應答的話語之中,好似可以捕風捉影到一點味道,那就是周慕辰正在跟他們談判股份轉讓的事宜。雖然是猜測,但已經被各個媒體渲染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明天永盛投資就能取代那個名存實亡的大股東,成為這場危機裡最大的贏家。

  小四的口才絕對是一流的,這麼亂七八糟一堆東西經她這麼抽絲剝見的一分析,連我這個自己存摺裡有多少錢都不甚清楚的腦子,都基本已經明白永盛投資就是個趁火打劫的主兒。

  「所以剛才駱維說那夏依璇的爸爸正在跟周慕辰談股權轉讓的事,那除了永盛投資的夏永盛還有誰?」說著有砸吧了兩下嘴,「嘖嘖,真看不出來,一個千金大小姐竟然還窩在靈星科技的測試部做個小經理。你說這些富二代是不是整天閒得都出毛病了?」

  想了想,小四又說:「不過看她那麼關心周慕辰的樣子。誒,你說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一腿?」

  我想起那天在餐廳裡,她跟周慕辰說話那表情,那神態……很難讓人不去想像他們之間是不是有那麼點什麼。當然,我那時要是能看見周慕辰的神情,那就能更清楚了。可惜啊,他們說話的至始至終我都在溫習那個俊俏的後腦勺。

  我說:「你問我,我怎麼知道?」

  小四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淫蕩,她搭著我的肩膀一臉諂媚的說:「你想知道嗎?另一個當事人不就在你家嗎?你要想知道,回去敲門問就行。」

  我一把撥下她的蹄子,「知道哪些幹什麼?我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做?」

  小四嘿嘿的笑了幾聲,等我下車的時候,她在後面臊眉搭眼的說了一聲:「想問就找機會旁敲側擊,憋出內傷來誰疼誰知道。」還沒等我回話,她就拉上車門一溜煙跑了。

  我愣愣的在路邊站了很久。嘆了口氣,我……或許真有那麼點想知道。但是,我也真沒那個賊膽去跟周慕辰旁敲側擊。所以,愛咋咋地吧。


第13章

  自從周慕辰搬了進來,那家已經不再是一個溫馨的港灣。此刻我站在門口的心情,絕對不亞於鄧亞萍站在十米高的跳水台上……什麼,鄧亞萍只打乒乓球不跳水?你怎麼知道鄧亞萍沒跳過水?

  別管誰跳水了,反正我現在的心情就是忐忑,反覆,心煩意亂……想了半天被夏夜忽起的熱風吹了一個激靈,這才想明白不就進個門嗎,真不至於搞成這樣。藉著那一激靈的果敢勁兒一推開門走了進去。

  客廳燈亮著,但是沒人。我心里長舒一口氣,想著他應該又閉關勞作去了。剛想轉頭速回臥室,就聽見衛生間的門呼啦一聲打開,一個高大身形踏著氤氳的水汽,應和著一種奇異而獨特的聲音節奏,緩緩的塌了出來。

  水汽散去的瞬間,我聽見自己倒抽了一口冷氣。周慕辰,他,他沒穿衣服!驚恐萬分的我此時的想法絕對跟大家是一樣一樣的,因為在我發現他沒穿衣服三魂七魄掉了一半之後,接下來的動作立馬就是低下頭去看他有沒有穿褲子(別告訴我你們不想知道他有沒有穿褲子……)。

  呼,還好,一條米白色的大褲衩穩穩當當的穿在他腹部以下。我瞬間長長的舒了口氣(你們是不是長長的嘆了口氣,嗯?),而且還順帶瞄到了剛才那個令我困惑不已的銷魂的節奏聲是什麼……他腳上穿了一雙十分有質感的,呃,人字拖?也不知道是什麼高端材質,鞋底沾水之後踏在地板上,踏出的那動靜格外的鼓動人心。

  「今天比昨天好點,竟然九點剛過就回來了啊。」周慕辰極其自然的將一條毛巾往肩上一搭,抄著手看了看牆上的鐘,一臉似笑非笑。「怎麼,今天夜生活結束得這麼早?」

  我愣愣的看著他水汽未乾的臉,幾綹濕濕的黑髮耷拉在額頭上,隨著他說話的頻率,風情萬種的一顫一顫,顫得我的小心肝也開始在胸膛裡極不安分的亂跳。我默默在心裡念了幾下,剛想平復一下這突如其來的香豔場景帶來的心靈混亂,忽然一滴水珠晃晃悠悠的順著他的濕法滑到了發尖,又好死不死的就是不往下滴,就那麼不上不下的掛在那兒,映襯著周慕辰眼中的光彩,竟散發出一種說不出的蠱惑味道。我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了,只出神的看著那水珠,看它到底什麼時候滴下來。

  「喂,你是不是喝高了?」周慕辰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跟你說話沒聽見嗎?」

  我這才回神,慌慌張張的說了一句:「我,我沒喝酒……」那水滴終於在他說話的瞬間掉了下去,弄得我沒來由的泛起一陣文藝青年傷春悲秋般的惆悵。

  「沒喝酒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一眼?」周慕辰掃了我一眼,再懶得理我,用毛巾擦著頭髮就往他臥室門口走去。途中順手抄起了搭在沙發背上的一件白色T恤,懶洋洋的往頭上套。

  天,他怎麼洗澡卻把衣服放在外面,裸著身子就出來了?還是他一個人豪宅住的太久,把我這老窩當成他私人澡堂子了?難道以後他一洗澡我就得目睹這樣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視覺加心理折磨麼?雖然看看我也不吃虧……呃,好吧,他身材保持的十分之好就這麼被我看了也許是他吃虧得更多些,但就這麼日復一日只看不能動,老天爺你是有多看得起我的定力啊!

  我覺得,不能這麼下去!就算為了我自己以後不魔障,我也不能再貪這便宜!

  我的話在喉嚨裡哽了三圈,終於在周慕辰快要踏入他臥室時憋了出來:「咱,咱倆能不能談談?」

  周慕辰回頭,閒散的靠在他臥室門框上,「談什麼?」

  我吸了一口氣,說:「昨天我們簽的那東西,基本上都是你的要求。我覺得這樣不太公平,既然已經住到了一起,我也得保障一點自己的權益才行。」

  周慕辰挑著眉,說:「你覺得自己的哪點權益沒保障到?」

  我很認真的想了想。財物麼,估計周慕辰不稀罕,而且就算我這屋裡所有最值錢的東西拉一塊去賣了,估計還不夠他欠的那些錢利息的一個零頭,他拿去也沒用;安全麼,周慕辰雖然說話十分沒有為人著想的習慣,但被他說兩句我也肯定不會內傷死過去;人身麼,我好像在少女的鼎盛時期也沒怎麼入得了周慕辰的眼,現在都被人歸入相親大齡女青年了,可能我求他他都不會來動我一指頭;剩下的,好像我基本都可以忍受……

  「喂,想好了沒?要是沒有我就回屋了。」周慕辰在旁邊敲了敲門,示意我他沒什麼空跟我乾耗。

  我咬了咬牙,終於還是勇敢的說了出來:「其實我對你也沒什麼特別的要求不過我希望你以後洗完澡能夠把衣服穿好再出來。」我實在很怕自己換了一口氣就再沒勇氣說下去,所以連個換氣都不敢愣是一氣兒說完,然後急促的穿著氣兩眼死死的盯著地面,準備迎接他暴風驟雨的洗禮。

  但回應我的,卻是「嗤」一聲輕笑。

  我莫名其妙的抬起頭來,看到周慕辰正笑得身子都有些顫,好像我剛才不是在義正言辭的聲明權利,而是說了一個炯炯有神的笑話給他提神醒腦來著。

  他笑了一陣,抬起頭來,揚著嘴角瞥著我說:「央曉,你不會告訴我你害羞吧?」

  我騰一下漲紅了臉。媽的這個問題叫我怎麼回答?說害羞還是不害羞好像都有那麼點不是正常大齡女青年該說的話啊……

  周慕辰終於止住了笑,他把手抄在懷裡,說:「其實我壓根兒就沒覺得你會這麼早回來。我洗澡的時間很固定,你以後要是都按你正常回家的時間,也就對你沒什麼影響了。」

  我莫名其妙:「什麼正常時間回家?」

  周慕辰也不回答,直接又說了句:「不過你要是偶爾早回來,我也不介意,反正給你看兩眼我也不會少塊肉。」

  這都哪兒的鬼話!明明是我要他穿好衣服小心走光,結果現在說得怎麼跟他慷慨大方真情大放送一樣啊!但還沒等我想到反擊的話,他就已經「砰」一聲把門關上了,而且合上門之前還淡淡的扔出來一句:「工作了,有話說明天請早。」

  我在門外握拳咬牙切齒的衝他臥室比劃了半天,腦子裡全是我破門而入對著他那張俊臉一頓猛抓的血腥畫面,激動得我熱血沸騰難以自拔……最後卻只幽幽的嘆了口氣。算了,我說什麼他都當我放屁,我還是省口力氣喘氣兒吧。

  腦子裡那根混亂的神經剛恢復正常,一股飢餓的感覺就排山倒海的襲來。今晚真是前不著村,後不靠譜的,吃頓飯沒把肚子填飽,回來被迫看了半場春光乍洩,還莫名其妙受了一肚子氣,這都什麼倒霉催的啊!

  我走進廚房,想窩兩雞蛋煮個面吃。剛開燈就看見廚房的垃圾桶裡躺著兩個斗大的方便麵包裝袋。

  我心裡有點不舒服,難道周慕辰晚上就吃的這個?一肚子大蝦螃蟹忽然就在我胃裡活蹦亂跳的得瑟,弄得我猛然升起一股強烈的負罪感。

  他都慘成這樣了,我還跟他計較什麼穿不穿衣服,大不了以後他再洗澡我就躲在臥室裡不出來唄。橫豎在客廳晃蕩還不能弄出聲音,我以後晚上乾脆就呆在屋裡別出來就對了。

  想了想,從冰箱裡把前幾天買的紅腸翻了出來。煎雞蛋的時候我故意把油燒得旺旺的再「刺溜」一聲倒下去,讓那一股油煙味盡情的在房子裡四處流竄。我是不敢去敲周慕辰的門問他要不要吃東西的,只能讓他自己伺機而出了。

  倒騰了一陣,終於做好了兩碗麵條。盯著兩個碗想了想,我又把自己手上那碗的紅腸悉數都夾到另外一個碗裡,然後端著我自己拿份屁顛顛回了屋。

  鎖好門之後,我立馬做賊一般趴在門上使勁聽了一陣兒,對面那屋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最後我既失望且難過的坐回床上,開始味同嚼蠟的吃自己那碗麵。失望的是,他竟然沒有聞著味兒出來哪怕是看一眼我的一番心血;難過的是,媽的那是打特價時我從人堆裡浴血奮戰筋疲力盡才搶出來的一包,現在就剩下最後兩根,我都放那碗裡去了,結果明天早晨還在親手起來倒了它,想起來我的心就在滴血啊,還不如剛才別那麼捨己為人自己留點祭五臟廟呢……

  第二天早晨,當我沮喪的去收拾殘局時,卻被廚房的景象弄得一愣。那碗空空如也的擺在案上,旁邊還斜七豎八的放著一雙明顯用過的筷子。回頭一瞅,周慕辰臥室的門仍舊是關得死死的,安靜的跟兇殺案現場一樣。

  我忽然就歡欣了起來。周慕辰這人,好像也不是那麼難相處的。


第14章

  其實在我和周慕辰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之前,我基本上覺得他還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即使在我和小四攜手加入工作室,然後開始了一段每天必遭三次白眼的生活,我也依然愉快且堅定的覺得,周慕辰只是為人要求高了些,他本質還是那個第一次見面就許我不叫他師兄的平易近人的,呃,好師兄。

  而且很奇怪的是,我從那以後就真自然而然的再沒叫過他師兄,也一點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難以啟齒。反倒是駱維嬉皮笑臉的一直要我們叫他名字,雖然小四倒是叫的朗朗上口的,我卻還是師兄師兄的叫著。我覺得,這從一個側面說明了周慕辰還是有一些親民的潛質。

  從領導風格上來說,周慕辰絕對是群雄領袖型的。工作室裡所有的成員,都是他從C大各個犄角旮旯裡挖出來的鬼才精英。這幫人跟C大的各個風雲榜幾乎都排不上關係,屬於那種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其貌不揚骨灰宅男的類型。如果把這幫人的成績表拉出來,也就只有駱維能夠撐撐場面。風評更是沒幾個在及格線以上。我時常聽到周邊宿舍的女人們孜孜不倦的嚼著工作室裡每一個人的舌根子,今天說那誰是軟件學院出了名的不愛洗澡,明天話題就轉移到那誰誰的是不是有自閉,在宿舍一個月都憋不出一個屁,後天又開始八那誰誰誰娘娘腔的厲害不知道打字的時候是不是都翹著蘭花指……乍聽之下會讓人無法想像工作室裡窩藏了一幫怎樣的牛鬼蛇神。

  不過在我看來,那誰、那誰誰和那誰誰誰在工作室裡都是一幫極具個人特色的奇男子。他們個個都有一種絕對無法從外貌上看出來的驚人之處,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候就會蹦出來嚇你一跳。就像那個誰誰誰,我第一看見他翹著小手指在輕柔的清理著他鍵盤上的灰塵時,頓時覺得他看工作室裡每一個男同胞的眼神都充斥著一種曖昧的色彩。但等他剛弄乾淨後淡定無比的說了句:「我進教務處系統了,你們誰要改期中成績的?」我又瞬間覺得他周身圍繞著強大的黑客氣場,當然,這種氣場平時在他陰柔的外貌下是絕對感受不到的。

  就是這麼些也不知道哪國來的生物,在周慕辰手下,一個個卻服帖勤奮得緊。他們可以一天一夜不吃不睡只為了修改一個遊戲的戰鬥界面,也會為了幫周慕辰省一些經費連著幾天啃面包喝白水。就算周慕辰從來沒有為他們的辛苦說一句感謝之類的肉麻話,甚至連笑容都鮮少見到,但他們也從來沒有一句抱怨,頂多就是在通宵之後狠狠一拳揍在周慕辰胸口上,然後互相勾肩搭背的回去睡覺。男人們之間的友誼很奇怪,明明一句話也不多說,有時還拳腳相加,但就是那麼瓷實!

  我曾經也很好奇,這麼一幫能人異士,怎麼就能這麼心甘情願的被周慕辰幾個面包套得死死的,死心塌地的窩在工作室那間小辦公室裡,就差沒累死在屏幕前面。憑他們那身本事,隨便去外面攬兩個私活,肯定一個月都吃穿不愁。雖然我也糊裡糊塗進來給他賣命來了,但一來跟他們這些長工比起來,我頂多算個臨時工,二來我是對周慕辰有那麼點心悅君兮君不知,當然他愛知不知我也沒想讓他知,但這滿滿一屋子大男人不會都悅君兮君不知吧?

  後來那誰偶爾提起過一次,說:「給周慕辰幹活,就是給自己幹,心裡痛快。」我不知道他心裡到底是為什麼以及怎樣一種痛快,但我已經充分感受到了周慕辰從未在我面前展現出的個人魅力。一個男人能讓一堆男人圍著他轉,也算是個人魅力吧?

  那應該是我一生中,除了現在這段烏龍的同居之外,跟周慕辰獨處最多的時光。因為那些能人異士一個個雖都驚才絕豔,但好像沒有一個人對音樂這東西有天分。每次我來匯報進度,他們立刻抽煙的抽煙,如廁的如廁,不到半分鐘全不見了,且至少半小時之內絕對抽拉不完,同我一起討論的人瞬間就會只剩下周慕辰一個。

  讓我很意外的是,周慕辰竟然對製作音樂已經做足了功課。

  我第一次跟周慕辰面談音樂製作方案,心裡還充滿了忐忑。說實話,跟小四弄的那首「奸情」真是我第一次讓那些鬼畫符出來見人。我沒有系統的學習過作曲,以前接觸到的音樂也是以西方音樂彈奏曲目居多,中國古代音樂幾乎沒怎麼研究過。但現在工作室開發的這款遊戲是古風仙俠背景,與我熟悉的領域相差甚遠。港台武俠片我倒是看不過少,但那些配樂都帶著濃濃的現代流行元素,基本與古曲已經沾不上邊了。我估計要照著那些弄幾首出來,周慕辰非用他那犀利的眼神殺我個半死不活。所以當我和周慕辰兩人靜靜的坐在那小辦公室裡時,緊張的差點把面前桌子抽屜的把手掰斷了去。

  我以為周慕辰會劈頭蓋臉的就問我對這次遊戲音樂的製作有什麼想法,說實話我前一晚上還真仔細的想過這個問題,但還真一點沒想出來。當那雙漂亮的眼睛轉向我似有話要說時,我差點沒捂臉奪門而出。

  但是,他只靜靜的說了兩個字:「過來。」

  我一愣,發現他已經轉向了他專用的電腦,在上面弄著一些什麼東西,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緊張得要抽過去。見我不動,他轉過頭來又說了句:「坐著幹什麼?過來,有東西給你看。」

  我這才趕緊挪到他身後,遠遠的站著再不敢往前湊一步。

  周慕辰往後瞟了一眼,隨手拉過後面一張椅子,說:「站那麼遠你要怎麼看?坐過來。」

  那絕對是人生中第一次跟周慕辰湊得那麼近。當時我的下巴離他的肩胛骨只有零點零一公分,他的後背離我的前胸……還是有那麼幾公分的距離。運用一般文學作品中矯情誇張的修辭手法來說,我臉皮的溫度絕對能刺破他淡薄的上衣直擊他肩部敏感的肌膚……不過他肩部的肌膚好像沒文學作品種形容的那麼敏感,因為我覺得臉皮燙的都快炸了,他也渾然不覺,沒再回頭看我一下。

  那一天,他給我看了遊戲的人設界面,主題音樂出現的場景,以及一些關鍵情節的遊戲動畫,還大概講述了一下遊戲創意的主線,想要幫我熟悉一下遊戲的背景資料。不過後來回想起來,十句話裡我頂多聽進去一句半,剩下的時間裡,我都用來專注的偷窺他的側臉和感受自己時速一百八的心跳。其實我真不想那麼專注的走神,我也很想好好幹點正事,不過在周慕辰低沉的嗓音和髮梢散發著的那股清淡味道的夾擊下,我從小就不怎麼堅定的好學心立刻土崩瓦解。

  最後周慕辰一句「大致清楚了嗎」一語驚醒夢中人,我魂魄初歸位,立馬慌忙點頭,生怕他看出我剛才神遊太虛來著。還好他沒有如那些萬惡的高中老師一般,有那種叫人站起來重複剛才講什麼內容的癖好,雖然十分懷疑的看了我一眼,卻什麼都沒追問,只淡淡的說:「我找了一些類似遊戲的音樂素材,你可以做個參考。」然後他就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到我的優盤裡,扔給我說:「晚上回去看一下整個遊戲的腳本,明天你早點來,說一說你對遊戲和主題配樂的大概想法吧。」

  周慕辰就是這樣雷厲風行的人。他要的東西,總是希望立刻就有答案和成果。後來駱維跟我說:「你這都算很好了,他還能讓你第二天再來匯報。我們經常都是半夜十二點準備回去睡覺的時候,他一拍腦門想出個什麼來,然後那一晚上就沒覺睡了。」我聞言嘆息,這樣想來,他沒把我當貝多芬托世,讓我看完那些東西就現寫一段譜子給他,已經算對我非常手下留情了。

  周慕辰很實幹,牛鬼蛇神們啃面包,他絕不吃蛋糕;牛鬼蛇神們熬通宵,他絕不偷打盹;牛鬼蛇神們抽煙如廁去了,他還在跟我扯那些要親命的宮商角徵羽,琵琶亂彈琴,我很多時候都覺得,他就算不太懂,也很善於讓人覺得他其實是深藏不露的內行,決不能隨隨便便就忽悠了去,這讓本來就是二把刀的我更覺得很有壓力。

  後來好不容易擠了半首出來,周慕辰讓我拿去給他檢閱一下。但工作室裡並沒有樂器,可以讓我給他演示一下階段性成果。為了能讓他及時的提出指導意見,我把塵封了多年的口琴都找了出來。工作室裡的牛鬼蛇神看見我舉著口琴就衝進去時,紛紛歡呼叫嚷著「看來今天你倆一時半會完不」,然後作鳥獸散吃宵夜去了。

  周慕辰當然去不了,他淡定的啃完最後一口面包,就示意我坐下來可以開始了。吹了幾個音符之後,我就悔得腸子都青了。用口琴吹出來的那效果,怎麼聽怎麼不是人寫的東西,周慕辰也難得露出了一臉茫然的表情。

  我硬著頭皮吹完之後,工作室裡頓時靜的像在拍鬼片,連呼吸聲都聽不見。我偷偷的瞄了一眼周慕辰的表情,他嘴唇緊閉,眉頭微皺,不知道在想什麼。我心裡忽然湧起一種深深的惆悵,我想,他已經終於頓悟我其實根本不是這塊料,正在思考怎麼才能將我這個歷史使命完結了去。

  半晌之後,他忽然站起身來,邊穿外套邊說了一個字:「走。」

  我茫然的抬頭:「去哪兒?」這都快晚上十一點了,難不成在把我踢走之前他還要請我吃頓好的算是酬謝我這小半個月的無用功?

  周慕辰也沒答話,看了看表,說:「快點!」然後一把抓起我的手腕飛快的衝出了門口。


第15章

  周慕辰的手緊緊的箍在我的手肘上,初秋的夜裡,連野貓都被凍得懶於發春了,我卻全身燥熱莫名。

  到了校門口,他伸手打了一輛車,然後說了一個我沒聽過的地名。我默默的嚥了兩口口水,心裡卻又有點失落。因為一上車,他的手就回歸了原位,自然得好像他剛才真只是抓著一隻懷春的野貓狂奔了半個學校的路程而已。

  車子在幾條小路里穿行著。已經來了C市一年多,但從未自駕出行的我對路況也不甚熟悉。眼見著路上行人漸少,我心裡越來越沒底。雖然從理論上來講,那種什麼什麼的情節應該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但我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這大半夜的,要這條路的終點真是個賓館什麼的,我是要下車還是不要?

  我囁嚅著說:「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周慕辰好像很專注的在想事情,並沒有說話。那倒霉催的司機卻忽然在前面似笑非笑的說了句:「小姑娘,你竟然不知道那是哪兒?不過那兒可不是你們小年青兒應該去的地方啊!」

  我倒抽了一口氣,雖然我不太清楚C市的小年青兒不應該去哪兒,但從司機那二不掛五的調調裡,我直覺那應該不是什麼好地方。

  果然,那車最後停在了一個燈光昏暗了無人煙的大門前。我打眼一看,不禁一愣,想不到啊想不到,周慕辰竟然會對這種地方這麼熟悉……那大門旁邊的一塊醒目招牌上,方方正正的寫著:老年活動中心。

  我瞬間哭笑不得:「來這裡做什麼?」我覺得哪怕真是去個賓館都比到這裡來的合理吧!

  周慕辰答得極自然:「找個地兒讓你彈琴。」

  我目瞪口呆:「這兒?老年活動中心?」

  周慕辰再不答話,比了個跟他走的手勢。我猛地有些緊張,那場景,那氛圍,怎麼想怎麼覺得馬上要去偷雞摸狗。最關鍵的是,還是進老年活動中心偷雞摸狗,估計全中國改革開放幾十年也找不出這麼閒的沒事的。

  周慕辰顯然對這個地方頗為熟悉。經過九曲十八彎的繞著外圍轉了大半圈之後,周慕辰終於在後方一處破舊的鐵欄杆處停了下來。那鐵圍欄雖然一眼就能看出有些年頭了,但我實在想不出周慕辰是要如何帶著我穿過這足有兩人多高的障礙。就算那鐵條已經鏽跡斑斑,但也足有小拇指粗細,難道周慕辰天生神力,竟打算生生的掰斷它?

  周慕辰仔細觀察了一陣,把手搭在其中一根微微有些彎曲的鐵條上。我不禁顫聲道:「要不算了吧。你別把自己的手掰壞了……」

  「誰跟你說我要把它掰斷了?」周慕辰閒閒散散的轉過頭來,手裡已經拎著半根鐵條。

  我目瞪口呆,「你,你怎麼弄的?」

  昏暗的路燈下,周慕辰嘴角微揚,竟是露出了一個淺得十分不像笑容的笑容。那一瞬間,我以為我自己眼花。他在笑?他竟然在笑!雖然笑得很是隱晦,但他貨真價實的在笑!

  從我認識他以來,這應該還是第一次見著他笑。恍惚之間,竟然忘了再看得仔細些。

  「小心些,衣服蹭上鐵鏽可不太好弄乾淨。」他低低的說了一聲,身子一低,已經從他弄出的那個縫隙裡鑽了過去。身法那叫一個敏捷熟練,看來打小沒少練習鑽人院牆。

  「愣著幹什麼?快點!」看我還愣在外面,周慕辰低聲催了一句。我這才趕緊學他的樣子貓著腰從那縫隙裡擠過去。周慕辰又把那鐵條裝回了圍欄上,我這才看清原來單單那一條是斷開的,不過卡在槽裡看起來和其它的鐵條沒什麼不同,掰一把才知道這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但誰又會吃飽了撐的沒事做來掰鐵欄杆玩呢?原來周慕辰還深諳這偷雞摸狗之道,我對他的感覺立馬又昇華到一個難以言狀的程度,就像是發現某雄才偉略的皇帝原來鍾情於烤白薯,既驚訝,卻更多的是莫名興奮。

  穿過了那圍欄,內裡就如入無人之境了。當然我直覺的認為這鬼地方應該也不會有人吧,如果從牆角拐出來一個除我和周慕辰之外的人形生物,我的第一反應絕對是見了鬼了。走在昏暗且有些陰森的老樓裡,那感覺很像是解放前的諜戰片,既要風馳電掣又要輕手輕腳,難怪特工的身體素質都是頂好的,天天這麼踮著腳狂奔,能不好嗎?

  周慕辰顯然對這地方已經熟到家了。在樓裡一陣七拐八繞的奔了一陣之後,他終於在一間房間前停了下來。然後,他伸手在門頂的門楣上摸了一陣,放下來的時候,手裡已經多了一把磨得很舊的鑰匙。然後,他輕車熟路的打開了門。

  一台看著就有些年歲的鋼琴靜靜的立在屋子中央。月光透過老舊的窗檯,將那琴上輕薄的灰塵和斑駁的漆色照出了一股別樣的風情。我心念一動,忘情的失聲高呼:「這是哪一輩祖上傳下的文物?」

  周慕辰也不甚在意。他直直的走到鋼琴前面,隨手撣了撣琴蓋上的灰塵,然後把蓋子揭了起來。他用食指隨意在琴鍵上一摁,發出了一個清晰的音節,那聲音鑽進我耳朵的時候,我竟然沒來由的顫了一下。寂靜的夜裡,那個音節帶著些旖旎的回音,說不出來的好聽。

  周慕辰說:「央曉,你過來。」

  我默默的走上前。月光下,象牙白色的琴鍵散發著一股柔和的微光,像是要把周慕辰搭在上面的那根手指融了進去。我嚥了嚥口水,他的手怎麼能漂亮得這樣?

  「先試試這琴的音準怎麼樣?他們估計已經很久沒用過了。」周慕辰淡淡的說了一句,然後很自然的坐到了琴凳的一邊。

  指尖觸到琴鍵的瞬間,我被那柔和的涼意激得低嘆了一聲。這是一台質感非常好的鋼琴,雖然我彈過的鋼琴並不多,但這也不妨礙我在彈出第一個音節的剎那就愛上了它的音色。從琴蓋上的灰塵來看,它確實是很久都沒用過了,但還能保持這麼好的音準和音質,只能說明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者們用的東西那真是不一般的上檔次。

  我試了幾個音之後就停了下來,讚歎道:「真是好東西。」

  周慕辰撐著頭,笑得有些得意,說:「你要不要先練練手?」

  我想也沒想,就已經摁下了那首折磨了我童年幼小心靈一百遍一百遍的《致愛麗絲》。童年陰影果然是不可小覷的,自從我爸媽徹底明白我連上縣城禮堂都有點困難之後,我就整整四年再沒摸過琴邊。如今再這麼彈下來,竟然一個音符都不帶錯的。要當時考級的時候能有這發揮,說不定我就奔著維也納去了。

  不過現在的心情卻和那時候完全不一樣的。我深深的記得,那時候只要一坐進考級教室,我就心無旁騖的只有一個目標:趕緊把那曲子彈完!在這個目標的驅動下,《水邊的阿狄麗娜》生生被我彈成了火裡的特種部隊,鏗鏘有力節奏昂揚。我一走出考場,老師就在旁邊扶額長嘆:「央曉,你是趕著彈完了回家去挺屍嗎?」

  但現在,我卻只想慢一些,再慢一些……直白一點就是,矯情一些,再矯情一些……我想我這輩子能想到的最矯情的話就是:我寧願那一刻就是永遠,讓他深邃的目光再也不要從我身上移開……

  但,還沒等我把這矯情的句子畫上一個句點,一個啼笑皆非的聲音就掐掉了後半截的抒情:「我只叫你練練手,沒叫你開演奏會,你是準備彈到什麼時候?」

  琴音頓止,一切美好的幻想全部消散。我窘迫的按著琴鍵,指尖僵得跟冷凍雞爪一般。

  我壓根不敢轉頭看周慕辰到底是什麼表情,只覺得他目光灼灼,快要把我的腦門烤出一個洞來。

  「你以後還是別在人面前彈琴了。」周慕辰的聲音裡忽然帶了一股濃濃的揶揄,「頭晃得跟踩了電板一樣,小腦不發達一點的都要被你晃暈過去。」

  我絕對聽見了自己臉部血管爆裂的聲音!還是全方位地毯式的那種!他要不要這麼直白,要不要這麼犀利啊!

  「喂,開個玩笑,要不要臉紅得跟要滴血了一樣啊?」周慕辰的聲調微微有些上揚,此話一出,我更是恨不得把臉貼到地上再也不起來。

  聽得出來他心情好得無以復加。這到底是個什麼生物啊?平時臉板得跟冰櫃似的,那誰的冷笑話講得工作室的人笑翻一片,他卻允自巋然不動,現在三言兩語把人弄得快憋出內傷來,他就高興了!

  「你,你還要不要聽那配樂啊?」我拔高了聲音故作正經的吼了一聲。這丟人實在丟到家了,再不轉移話題我的體溫肯定得把自己燒死。

  周慕辰聳了聳肩膀,用手指了指琴,那意思是叫我可以開始了。

  我這才穩了穩心神,把那譜子在心裡過了一遍,伸手開始彈奏,我這憋了半個月不知曠了多少節課才擠出來的大半首「曠課之作」。


第16章

  我時常都很羨慕那些青春偶像劇裡的女主,無論她們平時如何廢柴小白花痴一無是處,但在關鍵的時候她們總是能如同變形金剛一般,戰鬥指數陡然飈高如有神助。就像年少無知時看那台版流星花園,眼看就要出醜人前時,女主忽然如同肖邦附體,一首《夢中的婚禮》彈得技驚四座戳人耳膜,然後撂下一句華麗麗的「我只會這一首」後轉頭走人,只留下一個驚豔的傳說和惡勢力們驚恐膜拜的眼神。

  看完那片子之後我憂傷了很久。作為一個天天練習且被迫懷揣著金色大廳這種崇高理想的音樂苗子,竟然還比不上一個百八十年不摸琴奮鬥在溫飽線上的貧苦少女,因為在某一天我也深情款款的談起這首曲子並期待老師給我一個驚嘆的眼神,她卻只是冷冷的說了句:「央曉你考級曲目練好了?」

  這就是現實和文學的差距!文學中的貧困少女要彈琴,只需要練到可以勾搭富家子弟的水準即可,而現實兒童要彈琴,則必須練得足以勾搭到考級教師裡那一排冷豔高貴的老師。且老師並不是男主,他們不玩「我的眼裡只有你」那套,他們眼中只有眾生平等,皆是虛妄。

  在某熱播劇的女主靠一根手指彈個G大調就讓男主死心塌地的同時,我十指並用氣喘吁吁,我心目中的那位男主,卻只是坐在邊上不停的翻白眼。

  末了,周慕辰只做了一句評價,深深的震撼了我脆弱的心靈。他說:「央曉,其實你不會彈琴對吧?」

  我真恨不得把老家那鋼琴老師拉到周慕辰面前來,讓她擲地有聲的告訴他我的琴聲到底活活折磨了她多少年,以證明我那貨真價實的學藝時光可不是虛幻出來的。但那時,我只是訕訕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我也深知,剛才彈出的那一段有多麼的爛。

  但那能怪我嗎?譜子擠出來我這也是第一次彈啊,而且都小三四年沒摸過鋼琴的人了,哪能真跟那些動不動神人附體的女主們相提並論!要是這都能行云流水,那我早跟李云迪四手聯彈演奏去了,還跟他在這兒費什麼勁啊真是。

  半晌之後,我漲紅著臉,不服氣的嘟囔:「我,我這是新曲子還不太熟。要碰上我拿手的曲子你就知道什麼叫專業了。」

  周慕辰挑了挑眉毛,半眯著眼,也不知道是在笑還是不削,他說:「你又什麼拿手的曲子,彈來聽聽,看看專業是個什麼概念。」

  我頓時悔得差點沒把舌頭咬下去,沒事兒吹什麼牛皮啊真是!

  周慕辰見我不動,還不咸不淡的催了句:「快點啊,專業選手可不會只發呆吧。」

  我無奈的把手放回琴鍵上,邊想著到底要彈什麼邊咳了兩聲,說:「聽好了啊!」然後隨手按了幾個和弦。忽然福至心靈,順著那和弦的尾音按下了《卡農》的前奏。

  我儘量克制著腦袋再不要那麼戲劇性的搖晃,也儘量不想著去看周慕辰的表情。但餘光瞟到他緩緩把支著頭的那隻手放下來的瞬間,我還是不自覺的呼吸急促了一下。

  要是我的靈魂能脫殼而出,就應該能明目張膽的去看一眼周慕辰那時的表情。我設想過很多次那個場景,那樣的月光下,那樣的舊屋裡,有著那樣一雙漂亮眼眸的青年,他還會用一種怎樣的目光來看著眼前這個紅著臉並小心翼翼的女孩兒?

  但那時我不能轉頭,也不敢。在那以後的無數次回憶裡,我都有些遺憾,為什麼那時候我沒有裝作若無其事的偏頭去看他一眼?或許,只要有那麼一眼,我也能發現他是否有那麼一秒鐘對我動心過。

  這個問題一度困擾了我很久,甚至比後來那一晚周慕辰那些傷人的話更讓我糾結。或許我難過的,從來都不是他用那麼冷酷一種方式讓我死心,而是總有那麼一些讓我誤以為他也動過心的畫面,在我腦海裡趕也趕不走掐也掐不死。隨著年紀的增大,我逐漸將那些畫面歸類成為少女的臆想,不斷的心裡暗示那些我以為的柔軟其實並不存在。也只有這樣,我對那段日子的惆悵才能微微減少一些,因為最難忘的,不是從來就沒有過希望的絕望,而是總覺得希望就在眼前,卻不明不白的就失瞭望。

  不過,那時的我還並沒有如同現在這樣想得開。雖然我並沒有看到周慕辰的表情,但是他也沒有再如開頭練手時一般將我打斷了去。許久沒碰琴,竟然還有些懷念那樣的感覺,不知不覺間,我略有些忘情起來。手指隨著樂曲高潮的來臨越動越快,情緒也在心猿意馬間越拔越高,到第一個高潮部分結束時,我歡快的呼喊了一聲:「聽我給你來個加強版的!」

  說話之間,指尖加速,已經把卡農變成一首鏗鏘激昂的進行曲。

  我清清楚楚的聽見周慕辰笑了一聲。這次沒有揶揄,沒有嘲諷,就是純粹開懷的笑了一聲。我心裡猛的一陣排山倒海的雀躍,指尖更是用力,愣是把這冰冷的老屋子彈出些派對現場的范兒。

  可還沒有等我把周慕辰的笑聲聽個夠本,他就忽然一把摁住了我的手。

  我瞬間愣住,也忘了旋律,呆呆的轉頭看他要做什麼,卻發現他正急急的朝我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

  我莫名其妙的想問他怎麼回事,但話還沒出口,一個輕微的腳步聲就鑽進了耳膜,在突然靜下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我猛地緊張的連呼吸都困難起來。有人來了,這破地方竟然有人來了!

  周慕辰微微皺眉,屏氣聽著那腳步聲,雖然好像還在十分遠的地方,但是卻掩蓋不了它越來越近的跡象。

  頓了兩秒,周慕辰不著痕跡的把琴蓋合上,然後一把抓起還處於腦死狀態的我,迅雷不及掩耳的躲到了牆角那個厚重的窗簾後面。一股濃重的鄉土氣息撲面而來環繞不去,我立刻屏息,難以相信此刻數以億計的灰塵正爭先恐後的往我身上降落。

  的心臟像接了個強力起搏器,每一下都要衝出胸膛走向世界。不過這樣劇烈的震動並不是因為那個快要走到門口的腳步聲,而是因為……緊緊抓著我手腕的那隻溫暖的手。

  一束光從靠走廊的小窗外面透了進來。透過窗簾的縫隙,我看見一支貼在窗戶玻璃上的手電筒和一個模糊的人影。那束光在屋子可及的範圍內照了一圈,好像沒什麼發現,然後就從玻璃上拿了下去。

  我正要鬆一口氣,卻聽見那腳步聲挪向了門口。在門口發出響聲的那一霎那,我的緊張終於從周慕辰的手挪到了門口那個即將衝進來的人。

  天,我人生第一次偷雞摸狗,難道就要以被抓個現形而告終麼?蒼天可鑑啊,我就是進來談了兩下琴順便挑了一下情,勞民傷財的事可一點沒做,要因為這樣而落下個案底什麼的,那也太冤了吧!

  抓在腕上的那隻手忽然挪到我的掌心,緊緊的握了一下。我心裡狠狠的一暖,周慕辰,你是在告訴我不用擔心麼?

  門口傳來鎖片轉動的聲音,我的心也跟著提到食道口。

  但那鎖轉了一陣,卻沒有打開。過了片刻,那腳步聲就又漸行漸遠了去。

  我仍死死的立在窗簾後面一動不動。而且,抓著我的那隻手也絲毫沒有要放開的意思。窗簾之後突然就成了這世上最美好的地方,即使這裡味道不怎麼好聞,視線也不怎麼開闊,但那隻溫暖的手把這個空間變成了一片天堂。


第17章

  如果可以的話,我很願意在這角落裡就這麼站下去。

  無情的灰塵啊,你盡情的落吧!無論你是多少年前就沾在這窗簾上,只要你不弄出點動靜擾亂我這一池春水,我今天剛換的這身衣服就隨便你落了。但渾身上下那麼大塊面積,你哪兒不好落腳,為什麼就要扎堆往我鼻子裡鑽呢?

  正當我含情脈脈不得語之時,忽覺鼻息有異,還不等我調息抵抗,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就那麼響亮亮的打了出來。在那窗簾被這氣息震得一抖的同時,腕上那隻手也飛快的挪了開去。

  我耳朵裡「嗡」一下,這不知道是今晚第幾輪血氣上湧,臉皮的溫度就沒消停過。

  周慕辰淡淡的咳了兩聲。我看不見他臉上什麼表情,片刻之後,他首先掀開了窗簾走出去。我急忙跟上,別說,沒了周慕辰的窗簾之後,除了黑暗陰森空氣污濁之外就再沒剩下什麼了。

  周慕辰徑直走到門邊,伸手去開門,但擰了半天也沒打開。我有種很奇妙的預感,果然,他回頭沉聲說:「門鎖住了。」

  我傻眼,突然之間內心充滿了一種複雜的矛盾掙扎。就算我非常想跟周慕辰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但要在這破地方關一晚上,我想我在心滿意足之前,就會被窗戶灌進來那初秋的涼風吹得瞑目了去。

  「你不是有鑰匙嗎?」我也有點慌了。

  「進來的時候放回原處去了。」周慕辰皺著眉在那門鎖上搗騰了一陣,最後還是放棄了。「門是從外面鎖上了。有鑰匙也沒用,還得找人從外面來開門。」

  屋裡有兩扇窗戶。一扇連著走廊,就是剛才手電筒照進來的那扇。我走過去推那扇窗,才發現窗戶是封死的,要從這裡出去只能砸玻璃。另一扇窗倒是開關自如,不過外面就是兩層高的樓牆,我們要是會點什麼壁虎游牆縱云梯之類的絕活,從這裡出去絕對瀟灑愜意得很。不過很不幸,我生來恐高,這老樓的層高又出奇的過關,一眼望下去,覺得如臨深淵,別說跳了,光想一下我就膝蓋發軟。

  我說:「那怎麼辦?」心裡竟然忍不住泛起一絲輕微的竊喜。既然上天非要我和周慕辰共度一晚,那,那我也就從了吧。

  周慕辰也不說話,直接摸出手機來,也不知道是打給誰。響了一陣之後那邊顯然沒人接聽,他收線回頭,我正好抬眼,一瞬間目光竟對接在一起。

  周慕辰竟然愣了一下,隨即立刻把臉挪了開去。我本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忽然想起剛才窗簾後面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場,一下也有些不自在,乾咳了兩聲,裝作沒事的問:「那,那現在怎麼辦?」

  周慕辰坐回琴凳上,淡淡的說:「等一會兒吧,我已經發短信叫人來幫我開門了。」

  我「哦」了一聲,發現四下除了那琴凳就再沒別的坐處,也只得裝作自然的挪過去坐到另一側。老屋裡一時四下無聲,我甚至能聽得見自己有些紊亂的心跳。

  但這麼沉默著,著實比啞了還讓人難受。我深吸看了一口氣,決定主動挽救這尷尬的氣氛,想了想便裝作隨口問:「你對這裡怎麼這麼熟啊?」

  周慕辰淡淡了我一眼,說:「打聽別人隱私不好。」

  我胸口一悶。這人,怎麼變臉比變形金剛還快,剛剛彈琴的時候誰笑得那如沐春風的來著?正要賭氣再不說話,忽然又聽見他低低的說:「以前我在這片住過。」

  我愣愣的抬頭看他,他也不看我,自顧自的往下說。要不是這屋裡就我們倆,我真要懷疑他其實是在跟另一個人說話:「那時候我外婆是這裡的幹部,這裡的東西有很多都是她一手一腳置辦起來的。」說著他的手搭上琴蓋,「這台鋼琴,剛搬進來的時候很新很漂亮,後來就沒人彈了,現在落灰落成這樣子。」

  他的語調很低,也很平靜,明明是有些傷感的話,可單從他的聲音裡卻聽不出一點傷感的味道。他好像只是在說著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既沒有感慨,也沒有興奮。

  「那最開始的時候是誰彈呢?」我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這麼好的琴不彈豈不是可惜了?」

  周慕辰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我瞬間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很不該問的話,想把自己的舌頭咬下去。果然,周慕辰冷冷的說:「央曉,你真是一點沒有眼力價。」

  好吧,雖然我很不情願,但他說的是實話,我在眼力價這個問題上,我確實有著超乎常人的缺陷。不過這點自知之明絲毫不影響我對他這樣有份量一句評價的羞憤難當。我別過臉去,決定無論他再說什麼,我也絕對不搭一句腔。誰再搭腔誰是螞蚱!

  「喂,央曉,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麼?」螞蚱就螞蚱吧,更奇怪的東西我也不是沒當過……

  周慕辰眉角一挑,有些神秘莫測的說:「那人為什麼只把門鎖了,卻沒進來看看。」

  他這麼一說我忽然也有點感覺起來。那巡夜的是有點怪,我們彈得那麼大聲,怎麼著他也應該推門進來瞧瞧啊。「為什麼啊?」

  周慕辰低低的笑了一聲,在昏暗的房間裡顯得格外詭異,我身上忽然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你笑什麼啊?」嘴皮子都有些不利索。

  「哦,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以前聽到的一件很有趣的事兒。」周慕辰笑得更深。他忽然咳了兩下,壓低了聲音,「我聽說,這裡其實鬧鬼。」

  我不可抑制的顫抖了一下,一股寒意莫名其妙的順著脊樑往腦子裡躥。

  周慕辰也沒歇著,還在不遺餘力的渲染著這件「有趣」的事:「他說們自從這台鋼琴沒人用了之後,就一直鎖在這個屋裡。但是隔三差五就會聽到這裡傳出琴聲,斷斷續續,詭異的很。」

  「你別說了,別說了!」聲音顫得幾乎說不下去,身子已經抖得跟篩糠一般。我覺得他再說一個字,我立刻就要砸窗跳出去。

  「我還聽說以前彈這琴的也是個女的,哦,對,好像就喜歡坐在你現在這個位置上……」我「哇」的尖叫了一聲,在腦子還沒反應出男女授受不親之前,就死死的貼到他旁邊抱住了他的胳膊,把臉埋在他肩上。「別說了啊!別說了……」

  「喂,這樣你就啪啦?」周慕辰的聲音裡帶著一股濃濃的笑意,「我都沒說細節呢……你哭什麼啊?」

  我哪兒管他再說什麼,只是死死的閉著眼睛,恨不得把身子都蜷到他懷裡去。嘴裡還不停的嚷著:「你別說了!我不聽我不聽……」

  好像這才意識到我真的被嚇傻了,周慕辰終於沒再往下說,驚訝的嘆了口氣:「誒,你膽子怎麼那麼小。我就說著逗你玩兒一下,怎麼就哭成這樣了……」

  我也不知道當時腦子裡是怎麼想的,只覺得我一定要一直說話,那詭異的空氣才近不得身,周慕辰在說什麼我已經完全聽不進去,嘴裡只是大叫:「你別說了啊!你故意的,你明知道這個地方鬧……那什麼,你還帶我過來!你這人怎麼那麼缺德……」臉上濕成一篇,也不知道有多少眼淚鼻涕就那麼順帶擦在了他那件看著就不怎麼便宜的外套上。

  周慕辰的身子挪了一下。我直覺他是要甩開我,一下子貼的更緊,把整張臉上的東西都糊到了他肩膀上,「別走啊,不許走……周慕辰我害怕,你別走……」說到後面,已經變成了近乎懇求般的低語。

  「我沒走,我不是在這兒嗎?」周慕辰的聲音裡都是無奈,「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這種東西。就算真有,我們倆在這兒,她要抓也是抓咱們倆……」

  他不說還好,一說「抓咱們倆」,我立馬又是一聲尖叫,哭得聲嘶力竭:「我不要啊!你別說了別說了……」

  肩膀上忽然一個極大的力道,把我扯離了他的肩膀。我慌忙睜眼再要去抓他的手臂,卻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眸子,震得我本來就有些混沌的腦子又是一呆。

  「央曉,別哭了!」周慕辰低吼了一聲,臉上都是嚴肅。「你再這麼嚎,沒鬼都要被你嚎出兩隻來!」

  我猛一抽氣,呆滯的看著他的眼睛,喉嚨裡悶悶兩聲抽咽,卻再也不敢發出聲響來。但鼻子眼睛都酸的不行,就算不出聲,那眼淚還是跟不要錢一樣往外冒。

  周慕辰臉色這才稍微緩和了點,他嘆了口氣說:「早知道就不跟你說這個了。」

  我邊流眼淚邊接了一句:「早知道我還不跟你來這鬼地方了呢!」鬼字一出口,我又控制不住的打了一個寒顫。

  周慕辰一愣,繼而忽然就笑了起來,笑得身子都在顫,眉眼都擠在一起,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哭腔濃重的問:「你,你笑什麼?」

  周慕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半晌之後才從抽氣的間歇中回了一句:「央曉,我再沒見過比你膽子更小的人。」

  我紅著眼睛看著他,也不知道是應該跟著笑還是接著哭,呆了一陣,卻還是哭了出來。這次不是嚇的,是覺得很傷心。這一晚上,好不容易能跟他單獨相處一陣,我怎麼就能丟臉丟成這樣?越想越覺得難過,卻是連會不會把鬼招來也不管了,又步入了新一輪的痛哭高潮。

  「你怎麼又開始了啊?」周慕辰止住笑,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我。

  我也不管他,哭得我行我素。橫豎都已經這樣了,我以後哪怕矜持得跟撒切爾夫人一樣,估計也磨滅不了這一晚上這丟人的樣子。誰還會對一個哭得鼻涕眼淚都往自己肩上糊的異性有興趣呢?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都倒霉,這麼絕好的一個調情機會,活生生被一個莫須有的女鬼弄成了個地震之後一般,除了悲痛欲絕再找不到其它感覺。

  「算我怕了你了。」周慕辰終於掛出一種被打敗了的表情,「你要怎麼樣才能不哭了啊?」

  我抽泣著看著他的眼睛,那目光清亮的,彷彿能把人的魂魄吸了進去。我忽然有一個劇烈的衝動,衝口而出就想跟他說:「你要喜歡我我就不哭了。」

  不過,這句話還沒有說出來,門口就傳來一個揶揄的聲音:「你們倆弄得動靜這麼大,還不如直接叫那巡夜過來開門算了。」

  我和周慕辰同時轉頭,駱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門口,晃蕩著那把舊鑰匙,臉上掛著一種詭異的微笑。


第18章

  我已經有些忘了那一晚我是怎麼失魂落魄的回到學校,我只記得進門之時小四那一聲氣吞山河的尖叫:「央曉你挖煤去了嗎!怎麼弄成這樣子回來?」

  我側頭看了一眼旁邊的鏡子,鏡中那人,滿身滿臉的老灰,雙眼紅腫,頭髮散亂,單從在外形上來說,很難叫人不誤解我這個晚上是東山挖了煤還是西山見了鬼。我疲憊的擺著手,那丟人的一切,我再也不願意想起來。

  但蜷到床上逼自己睡著的時候,那雙明亮的眼睛在我腦子裡怎麼也不肯閉起來。眼神裡混合著揶揄、輕笑、隨意還有淡漠,在窺視著我最難堪的情緒和最尷尬的秘密。少女情懷總是詩,難道詩不應該都是很甜蜜很美好至少有點夢幻的麼?為什麼我的這首詩裡卻充斥著灰塵、女鬼以及見不得光?

  而且從那以後,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但周慕辰對我的態度好像忽然就淡漠了起來。別人出去抽煙透氣,他就決不單獨和我呆在屋裡說事;平時在食堂碰見,他也絕不跟我在一個桌上吃飯;就連說正事,他也坐得離我遠遠的,再不叫我坐去他旁邊看他在電腦上演示。

  可就是這樣,在周慕辰畢業的前一天,我還是沒忍住,終於做了人生中最有勇氣的一件事。

  想到這段往事就覺得愈發的頭疼,那可能是我人生中過得最混亂的一段時光。我頭一回悟出我終於還是有些言情女主的潛質,不過絕對是央視悲情大戲的那種。那短短的半月時間裡,我經歷了被表白、被火拚、被拒接、被事故……人生還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被經歷的呢?

  手機的聲音終於在我想到那段不堪往事之前挽救了我。「央曉,晚上我買羊肉,到你家涮火鍋吃!」齊達在電話裡興奮的叫著。

  我想到周慕辰那張寒冰臉,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呃,那什麼,我那個租客搬進來了,不太方便……」

  「這麼快就搬進來了?」齊達在那邊揚高了聲音,「怎麼樣?人正派嗎?看著像不像個流氓?」

  我很想無奈的說一句「我見過流氓的頂峰也就你這樣的了」,但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說出來愈發刺激他的流氓潛質,於是特鄭重的說:「不流氓,絕對正緊人家。搞軟件的,每天都在屋裡工作不出房門。所以你還是別過來了,打擾到人家工作怎麼辦?」我還是不打算跟齊達交底周慕辰的事情,我大學裡那段破事他知之甚少,我也不打算給自己添亂。

  齊達在那邊不情願的哼了一聲,說:「那你下班之後過來找我,我帶你去吃涮羊肉。」

  我想,只要他不死乞白賴的跟我回家去「親切」會見我的新租客,讓我陪他去吃生羊肉都沒問題。

  時值七月,雖不怎麼流火,但在這天氣吃涮羊肉,內火是一定會在血管裡流的。我一直不太理解為什麼C市的人愛在大夏天裡坐在空調房內吃這能把人眼睛烤化的羊肉鍋,這樣的舉動無異於一手大力扇自己巴掌另一手不斷的按摩,既不環保也不養生。齊達雖然不是C市人,但看來他已經入鄉隨俗的很好,十次請吃飯倒有八次是涮羊肉,另兩次是買了羊肉到我家涮,美其名曰火鍋,不算涮羊肉。

  我撐著頭在一旁看著齊達揮汗如雨,一邊走神的想著周慕辰這會兒會不會又在吃泡麵。過了一陣他站起身來想去,要去盛一碗麻醬,剛離開沒多久,就聽見一個女聲驚呼了一下。

  我循聲扭過頭去,不遠處的地上正做著一個纖細的小姐,而齊達一臉錯愕的端著他的麻醬碗站在旁邊,連聲道歉想過去扶地上那人。但那小姐顯然不領他的情,伸過去的手被她冷冷的揮了開去。

  我心裡嘆了一聲,他真是個天生的事兒媽,走哪兒都能搞點是非出來。趕快放了筷子跑過去,連聲說著「小姐對不住啊,你別跟他一般見識……」邊蹲下去想把她攙起來。但是在看清楚她臉的那一霎那,我愣在當場舌頭打結:「小……」狐狸兩字差點脫口而出。還好關節時刻我忍住了,想了半天終於想來她姓什麼,趕忙改口說:「夏小姐,你沒事吧?」

  聽我叫她名字,一直在低著頭的夏依璇終於抬起頭來,眼裡還含著一點淚光。看見我的瞬間也呆了一下,一臉迷茫,「你是?」

  我就知道那天我長什麼樣她估計壓根就沒看清,於是我咳了兩聲,說:「我是駱維的學妹,那天吃飯的時候……」

  夏依璇顯然很快就想了起來,她「喔」了一聲,終於伸手扶著我的手臂站了起來。我看見她胸前的衣服上一小片黏糊糊的麻醬,回頭狠狠瞪了齊達一眼,這才趕緊邊拿紙給她邊諂媚的笑:「實在不好意思啊夏小姐,把你衣服弄成這樣。您這衣服很貴吧,這可怎麼弄好啊真是……」

  夏依璇淡淡擠出一個笑容,說:「沒事。」自己隨意的又擦了兩下,便跟我揮手示意不用管了。倒是個爽快不做作的女孩子,難怪周慕辰和駱維都跟她不清不楚的。要我是個男的,碰見長得這麼漂亮,個性又這麼爽利的姑娘,我也願意跟她不清不楚。

  我看她情緒似乎不怎麼好,齊達又端著半碗麻醬在旁邊發愣,便主動打圓場說:「夏小姐你也來吃飯啊?」

  夏依璇有些心不在焉,說:「哦,我來找人。」

  又來找人,她這麼這麼愛找人,不會又來逮駱維的吧。說著她就要走,但剛邁了一步就趔趄了一下,我低頭一看,她跟鞋上的鞋帶斷了。我心裡沒好氣的咒了齊達一聲,你真是要使出吃奶的力氣往美女身上撞啊,趕緊一把扶住她:「夏小姐你鞋都壞了啊。哎呀這可怎麼好,這雙鞋多少錢啊?我們賠我們賠,連著衣服一塊……」說著不著痕跡的踢了齊達一腳。

  齊達好像終於緩過神來,急赤白臉的說:「對對,對不住啊,多少錢我賠我賠!」

  夏依璇低頭沉默了一下,接著說:「沒關係,不用了。」她掃了一眼我們的座位,忽然說:「能去你們的位置上坐一下嗎?我等人來接我回去。」

  我趕忙說:「沒問題沒問題!」摻著夏依璇到桌旁坐下。她剛落座,就摸出手機來發了個短信,然後便開始發呆。

  齊達也訕訕的坐了下來。以眼神詢問我到底要怎麼辦。我瞪了他一眼,轉頭討好的問夏依璇:「夏小姐你吃過晚飯了嗎?要是不嫌棄的話跟我們一塊吃點吧。」

  夏依璇回過神來,淡笑著說:「不用,我吃過飯了。」想了想,又問我:「你是駱維的師妹,那你認不認識周慕辰?」

  我一愣,隨即打著哈哈乾笑了兩聲:「認識,當然認識啊。C的人,誰能不認識周慕辰師兄啊。」

  夏依璇「哦」了一聲,半天之後,又低低的問了句:「那你們最近有聯繫嗎?」

  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能讓苦笑不出現在臉上。豈止是有聯繫啊,我簡直就要深陷在他給我的水深火熱裡無法自拔了。就這麼兩面四眼對著撒謊又絕不不太好,想了一陣我才勉強的笑著說:「周師兄哪兒惜得跟我們這些人說話啊?」他確是不惜得跟我說話,在某個層面上來說,我這決定對是實誠得不能再實誠的大實話。

  夏依璇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種意料之中的失望。我心裡也有些不好過,平白無故拆散人家鴛鴦,真不是人幹的事。但我現在要是不拆,也不知道回家周慕辰會不會把我拆了。

  我忍不住安慰她:「夏小姐你別難過,周師兄估計也就是一時想不開,等他熬過這段,估計自己就出來了。」

  夏依璇抬頭看著我,說:「你怎麼知道他……」

  話沒說完,就被門口傳來的一個聲音打斷了:「依璇,你沒事吧?」

  不用回頭我都知道來人是誰了。不過話說回來,認識駱維這麼多年,我倒從來沒有聽過他這麼著急的聲音。我回過頭去,衝著急急走過來的駱維玩味的一笑:「駱維師兄,你好啊!」

  駱維看見我的時候愣了一下,他走到夏依璇旁邊,看著我說:「你們怎麼在一塊兒?」

  我說:「都是我朋友不好,把夏小姐撞成這樣。實在對不起得很。」

  夏依璇對我淡淡的一笑,說:「沒事。不撞這一下,咱們也不能坐在這兒聊天了。」

  駱維看了一眼夏依璇胸前的麻醬漬,又看了一眼齊達,眼裡露出一種冷漠。我不禁抖了一下,這樣的駱維,真奇怪,他不應該是見誰都先三分笑的嗎?不過齊達對待男士可沒有對待美女一般的矜持,看見駱維不友善的眼神,他也高傲的一抬頭瞪了回去。我瞬間又有點腰子疼,這怎麼剛見面就弄得劍拔弩張的一樣。

  而且更奇怪的是,明明是夏依璇把駱維叫來的,對他的態度卻比對撞了她的齊達還要冷淡。她先跟我和齊達大大方方的說了再見,然後也不跟駱維打招呼,只冷冷的說了兩個字:「走吧!」然後自己拎著鞋先走了出去。

  駱維也不說話,淡淡的跟我點了一下頭,自己也跟了出去。

  世界終於恢復了平靜。坐下的時候,齊達已經迫不及待的又拿起了筷子咕隆了一聲:「羊肉都涮老了!」

  我沒好氣的說:「你去承個麻醬也不消停,怎麼就能把人給撞成那樣了。」

  齊達委屈的叫著:「這也不能全怪我啊。我走得好好,那個女的就失魂落魄的撞上來,要不看你認識她,我真以為是哪個詐騙集團來碰瓷的。我當時心裡還想呢,這麼漂亮卻去當騙子,可惜啊可惜。」

  我終於被他強大到如此不著調的邏輯思維打敗了,無奈的說:「人家是IT精英好不?」

  齊達塞了一口羊肉到嘴裡,不清不楚的說:「IT精英倒沒看出來,調情高手確實肯定的!」

  我皺眉,問:「什麼調情高手?」

  齊達露出高人般的一笑,說:「從你那師兄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他喜歡那美女妹妹。那美女妹妹既要叫他來接,又不給他好臉色看,這就是耍耍花槍嘛。」

  我壓根不信,夏依璇這麼尋死覓活的找周慕辰,難道不是應該只跟周慕辰耍花槍才對麼?於是我鄙視的說:「你少胡說,你口裡的那個美女妹妹心有所屬了。」

  齊達鄭重的說:「跟你賭一頓涮羊肉,那美女妹妹覺得對剛才那男的有意思你信不信?」

  我一愣,莫名有些煩躁,於是不耐煩的說:「誰跟你賭這麼無聊的事。」

  齊達齊達笑得近乎流氓:「那換個來賭吧。咱們就賭,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對我有點意思。」


第19章

  如果我嘴裡有口涮羊肉,我一定會藉機噴他一臉一頭。但可惜了,我嘴裡除了空氣,就只有混合著麻醬的唾沫,要就這麼直擊面門的吐出去,怕是周圍數十桌都要捂面而旋走。

  我定定的看了齊達一陣,這才把那殺傷力太大的念頭打壓了下去。「哥哥,晚上也沒喝酒啊,怎麼開始說起胡話來了?」我打著哈哈,取而代之冒出的念頭的是趕緊結賬走人。

  「每次都是這句話,你就沒點新花樣代替一下嗎?」齊達皺著眉頭,筷子尾巴敲得麻醬碗邊噹噹作響。

  我無奈的說:「那你都知道我沒新花樣了,你還逼我把這花樣翻出來幹嘛?」

  其實,這花樣翻的次數也不太多。周慕辰畢業之前一次,我出事後一次,然後期間時不時抽風會冒出一次,不過也多半是在他喝了點小酒的情況下。我實在不知道,怎麼今天涮個羊肉也會勾起他這個氛圍。不過該說的話六年前我也說完了,我腦子也不夠好使到他犯渾一次我就花樣翻新一次,雖然可能兩年才折騰一回,但每回我都仍會深深的覺得要了老命。

  「喂,央曉,六年了!」他隨手把筷子一扔,忽然冒出這幾個字。

  我怔怔的抬頭看著他。我當然知道六年了,雖然數學不是很好,但時間這東西,卻不知道為什麼就記得那麼清楚。

  「你還沒把那個人忘了嗎?」齊達的眼睛低垂,目光聚集在那鍋翻滾的羊肉湯上。要不是他剛叫了我名字,我會以為他是在問那鍋中的羊肉。

  雖然有些指向不明,但這句話冒出來的瞬間,我還是震撼了一把。我從來沒跟齊達說過周慕辰的事情,那些最見不得人的心事,我以為我都藏得很好,除了偶爾走神迷思之外,我在所有人面前都快樂且沒心沒肺的活著。

  「哪個人啊?」我故意翻了一下白眼,「昨天來所裡死乞白賴要相親的男客戶我都忘長什麼樣了。」

  齊達眼睛的焦點終於從羊肉湯挪到了我臉上,定定的說:「你就接著跟我裝傻吧,反正也裝了六年了。你要打算一直這麼裝著,我也看得過去。」他頓了頓,又說:「不過裝傻這事兒你真不太擅長,不如把話說開了,自己也好過點。」

  我沉默了。忽然覺得有點尷尬,不知道要說什麼。半晌之後,我小聲問他:「有那麼明顯嗎?」天啊,難道我臉上每天都掛著一幅思春之色對著周慕辰?

  齊達挑了挑眉角,吐出了一句讓我差點吐血而亡的話。他說:「央曉,你真是好騙,竟然一下就被詐出來了。」

  世界忽然炸響了一道驚雷,然後是死寂。然後一種難以掌控的情緒在腦子裡越漲越大,越漲越旺……

  我羞憤難當,我熱淚盈眶,我怒火中燒,我國仇家恨,我,我他媽想生生分屍了他!

  「詐我的?你詐我的?!」我的音調高的幾欲掀開房頂。

  喧鬧的涮肉店頓時鴉雀無聲,連遠處盛麻醬的人群都舉著鐵勺不敢下手,好像再有一點動靜房頂真會塌下來。寂靜之中也不知是誰的湯鍋燒滾了出來,「刺啦」一聲響得格外激盪人心。

  齊達顯然是被我的反應懾得呆了一下,幾秒鐘之後才緩過神來,壓低聲音說:「央曉你瘋了嗎?」

  店內人群開始緩緩恢復如常的涮肉活動,卻立馬又被一聲響徹雲霄的尖叫震得二度呆若木雞:「我是瘋了,我就是瘋了!」要不是面前的那炭燒銅爐實在太燙,我一定端起來潑他個醍醐灌頂。

  齊達這次倒是顯得頗有準備了,他先是面向四周說了幾聲對不起,然後扔下一把錢,直接拖著我走出門。

  在甩了兩次未見成效,我狠狠的一口咬在他抓著我那隻手的拇指上。他殺豬般的叫了一聲,在我意猶未盡時虎口奪食一般生生把手硬抽了回去,邊撫著牙印邊牙咬切齒的說:「你發什麼瘋啊你!」

  「我就是瘋了!我就是瘋了!」我衝他聲嘶力竭的吼了兩聲,然後轉頭也不知道是哪個方向就要奔走。

  齊達追上來用他沒受傷的那隻手繼續抓我,邊攔著我往馬路上跑邊叫:「央曉,你冷靜點。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我覺得腦子一陣陣的發懵。大概除了尚在襁褓時哭得捨我其誰的那陣兒,我這輩子都沒有發過這麼大的脾氣。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失態成這樣,雖然我只是承認了自己心裡有個放不下的人,甚至連那人的名字都沒說出來。但那感覺,那感覺就像是人生一個最見不得光的角落,層層包裹千方百計的把它壓縮在心裡最隱秘的地方,卻突然被扯出來曝露在陽光下。既措手不及,又萬箭穿心。誰說窩囊的人不懂什麼叫受傷來著,我現在這幾乎喘不過氣的心疼又是什麼?

  「你放手!」我低吼了一聲。

  齊達的手卻更緊了一些。「你別這樣啊,你這樣看著真叫人害怕得很。你聽我說,我不介意的,我真不介意的……」

  我哪裡管他是不是介意。我只覺得這個人很讓人有把他生吞活剝把骨頭都嚼碎的慾望。我不想讓人知道啊,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讓人知道的!

  「齊達,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聽你說話!」我咬牙切齒的擠出一句,作勢又要去咬他碩果僅存的那隻手。不過顯然他愧疚是一回事,機警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在我鋒利的牙齒即將夠到他的瞬間,那手就縮了回去。趁著這空當,我發足狂奔,也不知道他是被我咬怕了還是咬傻了,終於沒有再追上來。

  沿著馬路也不知道失魂落魄的走了多久,等被夏日微風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已經奔走在離家不知多遠的一條公路上。

  我懊惱的低吼了一聲。剛剛也不知道到底徒步奔襲了幾公里,現在清醒過來頓覺兩腿發麻得大有就地躺倒以天為廬地為席的念頭。周圍還頗有點鳥不拉屎的淒涼勁兒,連個公車站也不知在何方,想要去摸摸包裡的錢還夠不夠我打車回家。習慣性的一摸肩膀,立馬更覺淒涼:我的背包放在了齊達那破車上沒拿出來!

  雖然手機還在身上,雖然氣已經消了大半,但覺得要是現在打給齊達又太窩囊。雖然我一向也不怎麼硬氣,但人生好不容易這麼隨性而火了一把,我實在不願意這麼快就以妥協收場。至少,至少我也得持續到明天,讓他自己虔誠的把包給我送回來,再鄭重的跟我斟茶認錯才行!

  想了半天,我還是決定打給小四求助。結果電話一接起來,那邊就是一陣天地失色的重金屬聲。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四就在那頭像磕了藥一般的喊:「喂,央曉啊。你說什麼,我聽不清……哎,陪幾個客戶來酒吧了,你說什麼……不說了,有事明天聊啊!」然後就掛了電話。我怔怔的聽著掛斷的聲音欲哭無淚,媽的,我一個字都沒說呢還!

  連小四也指望不上了。昏暗的路燈下,我以天為廬腿為車,掙命一般的挪動在回家的路上。

  一個多小時後,我終於站在了小破樓下,遠遠的遙望著家中的窗戶,心裡升起一種浪子歸家的感動。

  兩腿已經基本沒有知覺了。我拼著最後的力氣爬上樓開了門,還好鑰匙我還習慣隨身帶著,要不今晚還不知道怎麼進門。我是不敢奢望叫周慕辰來給我開門的,今晚淒涼至此,這竟是唯一還讓人高興的地方。

  走進去看見周慕辰的屋門緊關著,側耳聽了一下也確定他沒在洗澡。這才小心翼翼的關了大門想神不知鬼不覺的縮回屋去。但還沒摸到臥室門,周慕辰的房門忽然打開了。

  「回來了?」他閒閒的踱出來,臉上帶著一種譏誚的笑。

  我以為他又要諷刺我歸家太晚云云,咬牙準備受了。誰知道,他懶懶的說:「水管壞了,你明天找人來修吧。」

  我茫然的問:「什麼水管?」

  「衛生間淋浴的管子漏水。」他指了指廁所方向,還不忘補上一句:「這房子真是老得夠本了。既然拿出來出租,你這房東是不是也得負點責,至少修葺得夠上個勉強居住的標準吧。」

  我心裡一涼。難道說連澡都洗不了了麼?我這長途跋涉啊,我這一身臭汗啊……

  沒工夫理會周慕辰刺言刺語,我快步的奔進廁所查看是個什麼情況。滿懷希望的把洗澡的閥門打開,期待情況應該沒有那麼壞,至少能讓我洗洗這一身的風塵。但蓮蓬頭滴水不見,反而一股涼水從結頭處激射而出噴了我滿身滿臉,同時也無情的澆滅了我僅存的小火苗。

  我急急的想去關水閥,卻被那水花噴得睜不開眼。好不容易手夠到了閥門,卻太過著急勾到了內側的鐵鏽,手上一陣奇異的刺痛之後,我終於成功的關掉了。

  全身上下淌著水和汗的混合物,一股混著鐵鏽的鮮血從指關節出歡快的往外冒著,瞬間把手掌挑染上幾縷紅色。

  我筋疲力盡的坐到地上,從旁邊抓過一條毛巾來捂著手指,忽然悲從中來。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老天你為什麼不乾脆收了我算了?

  周慕辰探了個頭進來掃了一眼,微微皺眉說:「這是在幹什麼?」

  我沒理他,允自還在淒涼中無法自拔。

  「你坐在那兒幹嘛?」周慕辰的聲音冷冷的,「要洗澡的話是不是應該先把門關上?」

  我無力說:「是壞了,我明天會找人來弄好的。」

  周慕辰抄著手靠在門口,「喂,不就是破了個管子嗎?幹嘛跟死了人一樣?我還沒抱怨今晚沒澡洗呢!」

  指上的疼痛激得腦子一陣熱血上湧,我抬起頭來,咬牙看著他:「就你可以抱怨。別人都是鐵打的心,一點不會委屈是嗎?」


第20章

  感傷這種東西真的很奇怪。平時想要傷春悲秋感懷身世一把的時候,內傷都憋出來了那感覺也醞釀不出來。但是有時明明只想明媚些,卻立馬就像衰鬼上身了一般,放眼望去滿坑滿谷都是憂愁,告訴你明天就要中個體綵頭獎也高興不起來。

  失控這東西更奇怪。明明覺得是自己不會在乎的東西,不屑記得的事情,已經不會再有波瀾的心情,卻一不小心對上了某個時間,掉進某個氛圍中再也抽不出身來。然後,人就不是自己了。

  其實往事或多或少都會給人生留下一點痕跡,不面對不去想,並不代表它就不在那裡。而且原來把那些痕跡捂得太久,它是會病變的。淺淺的劃傷,在六年的密不透風之後再次打開,卻發現它已經發炎流膿,完全爛在了裡面。不去揭,根本不知道自己傷得多重,可一旦解開,又會發現那傷已經重的完全承受不起了。

  現在這個定點的我,可能也不再是央曉了,我只是個走傻了、淋暈了、血流抽了以至於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可憐的人。或許我那剛悟出來已經重殘級別的內傷,並不全是因為周慕辰,或許我這樣狼狽有一大半是因為我自作自受。但就算是自作自受也讓我一個人受就好了,再一退步說就算我實在窩囊了一點,誰都可以再來踩我一腳,但那個人絕對不能是周慕辰。別人,還好;是他,我會挺不過去。

  周慕辰皺著眉,顯然是沒料到我突然漲志氣了。「央曉,你吃槍藥了嗎?」

  我沒理他。手上的血倒是真像吃了槍藥一般,還是重機槍型的,一口不停氣的往外湧,片刻就浸透了那張單薄的毛巾,滲得上面一團團詭異的紅。

  「喂,你流血了?」周慕辰皺眉沉聲說了一句。「關個水閥你也能弄成這樣?」他的身子從靠著的門上站直了些,好像頗有點覺得不可思議。

  我淡淡扯出一個笑,「是啊,關個水閥就這樣了,你又要覺得我沒用了是吧?我是沒用得很,你滿意了沒?」眼睛忽然有點發酸,他又什麼時候覺得我有用呢?

  周慕辰抿著嘴沒說話。半晌之後,他好像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竟然緩緩的朝我走過來。晃神之間,他已經走到我面前。

  我直覺想揮手把他趕開,卻在揮到最高處的瞬間被一把薅住了腕。

  我聽見自己生生的抽了口氣,然後,一發而不可收的昏了頭。「你幹什麼!」我厲聲高喝,激烈的甩動胳膊想抽回手,未遂。

  「你安靜些!」他沉聲說了一句,另一隻手探過來,好像要去扯那條已經血色斑駁的毛巾。

  我將那毛巾抓得死緊,衝他吼:「你憑什麼管我!合同裡可沒寫我不能在浴室叫喚!你出去,出去聽見沒!」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周慕辰忽然從嘴角擠出幾個字。

  我一愣,沒接上話。但他立馬就自己揭曉了答案:「神志不清外加無理取鬧!」

  他的形容倒無一不貼切,我一個堂堂中文學院的畢業生都沒法說得像他那般生動形象,震撼人心。不過他用我的狼狽來震撼我,而起那話實在不怎麼好聽,所以震撼的同時,我眼眶發燙。也不知道是不是發尖的水滴到了眼裡,反正片刻之後,周慕辰冷漠高傲的樣子漸漸模糊了起來。

  手上的毛巾被不輕不重的拉開。我沒有再反抗,他要看,就看個夠好了,能讓他嫌惡的躲開,我正求之不得。他為什麼就不像平時一樣把自己關回房間去,兩耳不聞門外事,一心搞他的大錢事業?

  但我實在沒想到,他看完的第一句話是:「你們家藥箱在哪兒?」

  人可能不會兩次踏入同一條河裡,但兩次都栽在同一個人手上,應該比踏那河的可能性大點。六年前我已經被他那些時時說不清的舉動弄栽了一回,六年後,我只能時時謹防自己不要再栽一回。雖然他現在的舉動可能連說不清都夠不上,也許只是對他眼中這條落水狗一時興起發點善心。

  我把毛巾抽回來。「窮人家哪兒有那種東西。這點血也流不死人。」

  周慕辰的眉頭再度皺了起來。他二話不說,忽然扯住我那隻完好的胳膊把我往上拉:「起來!」

  我覺得胳膊一痛,人已經力了起來。但坐得太久,還沒站穩就覺得雙腿一麻,不由自主的就撞到了周慕辰的胸前。全身頓時如觸電一般彈了開去,伸手在眼前亂舞:「我不用你管,你回去做你的事啊管我幹什麼……」

  周慕辰卻好像根本沒聽見我再說什麼,也終於懶得再跟我說什麼,也不只怎麼就一把將我薅上了肩頭,硬生生的扛出了衛生間。

  我驚恐的大叫:「周慕辰……」卻沒了下文。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喊什麼,喊非禮麼?世界上好像還沒有把人扛在肩上的非禮法吧。

  還沒把憤怒的話罵出來,我直覺腦子又是一晃,已經被扔到了客廳沙發上。隨之一條浴巾撲面而來,蓋住了我的頭臉。

  「把你自己弄乾了去醫院打破傷風針。」周慕辰的口氣活脫脫個不容置疑的再世拿破崙。

  我扯下浴巾來,擦拭著頭上的水滴。身上一分錢沒有,去醫院裝死麼。「不用了,我自己能弄好……」

  「你有沒有點醫學常識!」周慕辰忽然面帶怒色的吼了一句。「你這是被鐵鏽割了。要得了破傷風你自己怎麼弄好?」

  我咬牙,死命的捂著傷口:「不會的,真不用去。」

  「央曉你腦子被燒壞了是不是?」周慕辰好像真氣了,「什麼叫不會。你要是病在這屋子裡難道還要指望我來照顧你嗎?」

  我滿心淒涼,我哪兒敢啊。就算這全世界人死絕了只剩下我和他,我也不敢奢望他和顏瑞色的來跟我寒兩句暄,更別說什麼照顧了。「你放心,就算我死在這屋裡,也不勞你費心。」

  周慕辰忽的沉默了。我以為他終於要打道回房,他卻幾步走上來抓著我的手就要往外走。

  「又要幹什麼?」我憤怒了,徹徹底底的,為什麼今晚的男人動不動就愛把人拖著走!

  「我可沒那麼樂觀,你要真死在屋裡這地方還能住?」周慕辰冷冷的說,頭也不回,「去醫院!」

  我把頭埋在浴巾裡:「不去!」

  「央曉你不要得寸進尺!」周慕辰提高聲音吼。

  我真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得寸進尺這毛病,看來我在他眼裡真是一無是處到一定境界了。我挑眼看著他:「誰得寸進尺了!誰要你來管我了!我要死的時候就出去行了吧,不會死在這屋裡礙你的眼!」

  周慕辰沒說話,直接一用力把我從沙發上扥了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是什麼時候流出來的。是在他說我得寸進尺的時候?還是他一把拽得我生疼的時候?到底是手上疼些,還是心裡疼些,我根本已經分不清了。眼前這個人,我明明那麼在乎他,可為什麼反而會把自己在他面前搞得這麼糟?

  「你放開,放開聽見沒!」我不想讓他看見我哭得那麼難看,急急的想掙開他的手躲回屋去,但那隻手抓得死緊,讓我連氣都要喘不過來。

  「這樣有意思麼?」我咬牙看著他,「周慕辰,你這樣到底是關心我,還是只想把我扔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

  周慕辰的手好像頓了一下。他別過臉去,聲音冷得能凍住一團火:「你覺得我會關心你嗎?」

  我心裡抖了一下,眼又沖上新一波的模糊,其實他的答案我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啊,現在這矯情的難過又是什麼呢?

  我說:「那你放開我吧。我自己滾遠一點,讓你清淨可好?」

  周慕辰沒說話,手卻也沒放開。

  我緩緩的把手從他掌心裡抽出來。挪著步子向門口走。

  「你去哪兒?」周慕辰在我身後問。

  「像你說的,去醫院把自己包得好好的,不要死在這屋裡給你添麻煩。」我很想讓自己聲音裡帶著笑,但眼淚卻滴在了帶血的毛巾上。

  「喂,你……」周慕辰叫了我一聲,卻忽然停下,沉默了兩秒才說:「你換件干的衣服吧,別還沒到醫院就凍死在路上了。」

  我咧嘴一笑:「那不是更好麼?你就徹底清淨了。」

  腳下再不停頓,拉開門走了出去。


第21章

  蹲在離家不遠的一個小花園裡,我想著到十一點周慕辰怎麼也要回屋憋他的營生去了,那時我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家,結束這倒霉的一天。

  不過邊想著什麼時候才能到十一點,我邊發現自己又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手機竟然不在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剛才那幾個回合太激烈,掉在屋裡哪個地方我也沒發現。

  夏日夜裡風有一種不合時宜的涼,吹在我那半乾不濕的衣服上,蕩漾起一陣詭異的冷。哦,真冷,真的。早知道就聽他的先換件衣服再出來,照這種溫度的西北風喝下去,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撐到他回屋的時候而不被就地凍死。

  人不能在這種淒涼的環境中安靜下來,因為身體的安靜就意味著思維要開始活躍了。一活躍它就會聯想,各種往事,各種冷暖,淒悽慘慘慼戚。如果這樣的場景還有些似曾相識,那就完了,絕對會深度陷入如同我現在一般的自我痴纏而無法自拔。

  當然場景是不是似曾相識是見仁見智的,比如現在這樣子跟六年前我那昏頭衝動的原因,很難說有什麼真正相同的地方。但腦子偏就要往那裡想,還非想得細緻深入歷歷在目,十匹馬都拉不回來。

  那是在周慕辰畢業前夕,C大沉寂多年的自行車協會突然爆發了,為了號召廣大會員和非會員以增強體質的健康方式為畢業生送行,特舉辦了C大有自行車協會這行當以來最大型的自助遊活動,當然如果最後報名的那麼十來個人也能稱得上大型的話。

  我在這場協會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活動中承擔了一個重於泰山的任務——動員靈感星空工作室中各朵奇葩參與進來,以此為噱頭吸引C大為數不多的女性同胞加入進來,再以此為噱頭吸引C大更廣泛的男性同胞再加入進來,這樣就能將參與人數就能以幾何數增長從而達到一個驚人的規模。

  當然會長這個推廣概念是成功的,只是在可行性研究上欠缺了點功夫。因為他竟然沒想到,但凡腦子太好使的天才,營養都拿去貢獻給了腦部發育,因此身體機能多是有那麼點異於常人的。在我將他的意思向工作室內所有成員傳達了一遍之後,那誰、那誰誰和那誰誰誰給我的反饋都出奇的一致:我躺路上了是你負責背我回來嗎?

  周慕辰一如既往的默不表態一臉不感興趣,駱維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臉顧左右而言他。於是我轉頭就向會長匯報了全軍覆沒的消息,他也只能仰天長嘆無語作罷。可誰知道,百年大旱也能逢甘雨,活動當天正當會長對著十來人眾、其中一半還是工作人員沒精打采的做著出行動員時,兩個偉岸的身影竟然出現在了地平線上——周慕辰和駱維!

  人群騷動了!女性激動了!可惜那時現場只有一個雌性生物,就是本來抵死不來卻頂不住會長連續三晚的聽覺轟炸的我。當然我的激動是深藏在已經飽經風霜的厚臉之下,但據說當晚C大女生宿舍的激動程度,絕對可以堪比申奧成功那陣的勢頭。無數女性同胞扼腕嘆息哀嚎嘆惋,為什麼就沒有豁出命積極一把,讓周慕辰和駱維見識見識她們血染的風采,哦不,運動的風采。

  不過作為C大全體女性的代表,所有女性中唯一的幸運兒,我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

  出發的時候還基本一切正常。配合著會長昂揚的尾音,十來個人人浩浩蕩蕩的殺向郊區公路。周慕辰穩穩的騎在隊前,時不時的應付一下非要用熱臉去貼人家那啥的會長。我默默的落在隊尾,然後駱維就不知從哪個角落鑽出來,衝我擠眉弄眼的樂。

  我誠惶誠恐的叫了一聲「師兄」,順口問:「你們今天怎麼突然過來了?」

  駱維單手扶車,另一手在下巴上摸啊摸,笑得一臉浪蕩無比:「這個嘛,就得去問周慕辰了。我哪兒知道他今天早起發了什麼瘋,拽著我出來強身健體來了。」

  我陪笑:「鍛鍊總是有好處的。」

  駱維還是笑:「我有什麼好處倒不見得,權當又做一次貢獻吧!」

  我奇了:「作什麼貢獻?」

  駱維沒回答,只是斜眼掃了一眼我的愛車,笑道:「幾十公里呢,能堅持下來嗎?」

  我後背一涼,勉強擠出個笑:「大概……行吧。不行我就在路上找地兒歇著,等你們返程。」

  駱維衝我豎了豎大拇指,然後一個加速跑前面跟周慕辰並駕齊驅去了。

  事實證明,跟一幫子男人出來自助遊基本等同於自殺。半個小時後,我已經成功的被最後一名男同胞遠遠拋離,一個人期期艾艾的奔馳在荒無人煙的郊區公路上。

  那天,也注定是百年大旱逢甘雨的一天,不止是抽象意義上的逢,更是實際意義上的逢。正當我在自我寬慰天氣還算涼快運氣實在不錯時,天空中忽然風雲際會,遮天蔽日,我心裡哀號了一聲:不好!呼啦啦一陣摧枯拉朽的狂風大作之後,那貌似原子彈爆發後才能見到的黑云已經重重的壓了下來。

  叫你說天氣好!叫你嘴欠說天氣好!

  我心裡已經把自己往死裡咒了個百八十次,我什麼時候才能認命的向自己衰神體制低頭,從此謹言慎行不要隨便感謝上蒼呢!一條公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連個遮擋都沒有。眼看山雨欲來,我一咬牙,轉頭下了公路,想順著小路隨便找個人家的屋簷先躲過這撥暴風驟雨的洗禮再說。

  但我顯然又低估了自己的倒霉程度。沿著小路一陣末路狂奔之後,除了綿延不斷的農田和樹林,愣是沒看見一戶人家。

  正在猶豫是要原路返回再沿著公路去找大部隊還是一條胡同走到底時,碩大的雨點已經狠狠的砸了下來。如果不是沒被當場砸死,我一定會以為天上下的是雹子。還好,下的只是跟雹子差不多的雨,雖然糊得眼睛一片朦朧連兩米之外的東西都看不見,而且還澆得渾身一陣陣發寒,甚至還砸得腦袋有些發暈,但我基本還能堅持前進,只是不敢再騎車。以我今天這人品爆發的程度,絆到石頭或是撞到樹上再或是直接騎進河裡都不是沒有可能。

  看不見路的後果就是,也不知帶車跑了多久之後,我終於成功的迷路了。連腳下的農田都好像變了模樣,半天我才看出來,那已經不是農田裡作物,而是類似與野草一般的不明生物,這讓我突然非常的恐慌。難道我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進入了傳說中的荒山野嶺?

  我慌亂的抱著帆布背包,那是全熟唯一一個還比較防水的東西,裡面裝著的手機就是我的命根。如果雨停了之後我找不到路出去,就只能指望它還能打去求救了。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倒也急。成功的把我逼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界兒之後,它就風輕云淡的停了。只剩下濕漉漉的我在還有些微涼的雨後微風中瑟瑟發抖。

  我把手在身上擦了擦,哆哆嗦嗦的打開包。裡面也濕了些,還好不太厲害。摸出手機來看看還能不能用,然後我發現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手機哦除了屏幕有點濕其它一切無恙,壞消息是……娘的這地兒沒有信號啊!

  絕望在這個時候不請自來的鑽入腦中。我活躍的思維開始自發回想起港台歐美各個經典影片的片段,諸如鬼打牆,倩女幽魂或是女巫布萊爾等等……越想越抖,越抖越走不動路。到最後我乾脆扔了車,縮在一叢也不知什麼樹旁邊,邊抖邊死死的盯著屏幕,希望奇蹟出現它能給點反應。

  但直到我睡過去之前,中國移動都沒再給我一點希望。

  最後我是被一陣微弱的震動聲音吵醒的。等我朦朧的意識到那是我的手機聲音時,立馬像打了雞血一般的瞬間清醒過來。還好,手機就在我手上,它果然是在微弱的響動著。

  連號碼都沒看清,我就急急的接起來。聽到那聲音的時候,我渾身一震。「央曉,你在哪兒?」

  被雨水砸得暈頭轉向的時候,我沒哭;胡思亂想那些中西合璧妖魔鬼怪的時候,我沒哭;被雨水凍得幾乎是昏死過去的時候,我還是沒哭。但聽見周慕辰的聲音時,我竟然克制不住的熱淚盈眶。

  「喂,說話!你沒事吧?」周慕辰的聲音竟然帶著幾分著急,那是我從來沒有聽過,一時間心裡百感交集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喘了好幾口氣才抽著氣說:「我,我沒什麼事。」

  那邊好像有沉沉喘了口氣的聲音。幾秒之後,周慕辰才說:「你現在在哪兒?」

  我被冷風吹得不停的抖,腦子一陣陣發暈:「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是哪兒。不在公路上……」信號時斷時續,就像垂死掙扎吊著最後一口氣般微弱得很,我心裡著急,卻越急越說不清楚。

  也不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周慕辰到底聽清了多少,只是我還想多說一些時,那微弱的信號終於徹底嚥了氣,再一次回到萬籟無聲的狀態。

  身上還是那麼濕,風還是那麼冷,身邊的樹還是那麼死氣沉沉毫無生氣,但我忽然就有了力量。雖然十分微弱,但足以支撐我在半昏半醒的狀態下殘喘著不徹底昏死過去。我有一個感覺,周慕辰來找我了,他一定來找我了,雖然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淪陷在了哪裡,但他比我聰敏那麼多,他一定能找到我。

  就這樣又不知道熬了多久,直到那僅有的力量也在這樣的煎熬中一點點消磨殆盡,最後意識已經控制不住的模糊起來。我想,我或許真要死在這裡了。周慕辰就算再聰明,他也不是台GPS,怎麼就能在這荒山野嶺定到我的位呢?

  其實也好,真的,我這輩子,活得太倒霉太窩囊,學的特長不是自己喜歡的,學的專業是分數不夠迫不得已的,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人是自己心甘情願的,卻連口不敢開……其實想到要重新投胎我也還莫名有點開懷,唯幾的遺憾就是我還沒有完成爸媽金色大廳演奏沂蒙山小調的願望,還沒有跟小四真心的說她十分有嫁入豪門的潛質,還沒有跟齊達說別那麼沒出息老佔他那有錢叔叔的便宜……其它的,好像也沒什麼了……

  「央曉,你醒醒!」一個溫熱的手掌在我臉上拍了幾下,拍得我已經跑了大半的三魂七魄陡然又都回了竅。

  我努力半睜著眼望向眼前那個男人,恍如隔世。

  周慕辰的眼睛裡閃著光,柔和得看一眼就想沉下去。他輕輕的說:「央曉,你還能走嗎?」

  我伸手把眼角湧出的東西擦去,咬著牙點點頭。

  但站起來的瞬間,我才發現腳上根本沒有一點知覺,直直的又摔了回去。

  周慕辰拉住我的手沉吟了一下。抬起頭來的時候,他說:「我背你。」


第22章

  那是一個多麼激動人心得償所願的時刻啊!我喜歡到骨子裡的男人,連對上一秒他的眼睛都會由腳趾甲蓋酥到頭髮絲尖的男人,竟然把我的手搭上他的肩頭盛意拳拳的說要背我。一想到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就要貼到他寬廣的後背上去,我心馳神漾,我不能自已,我控制不住的……暈菜了過去。

  我不知道周慕辰是怎麼單槍匹馬把我從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弄出來的。因為後來據會長回憶,那天他為了活動順利不受各種路過汽車的干擾,還特地選了一條幾乎廢棄的公路作為行進路線,一般來說半小時以內要是有三輛以上機動車輛路過,那幾本就可以考慮是不是白日見鬼了。

  而且從他口中我還瞭解到,那天大雨來臨的時候,大家紛紛作鳥獸狀分頭逃竄各自躲雨,誰也沒顧上誰,後來雨停了大部隊也被沖散了。據說打我電話不通的時候會長還十分緊張了一下,還好等他們騎回學校後不久我也回來了,為此他專門買了一堆曼妥思麥麗素之類的「補品」送來獎勵我沒把自己弄丟了,讓他這個活動組織者不至於吃不了兜著走,第一次辦活動就出師未捷身先死。

  鑑於會長字裡行間根本不知道是周慕辰間接救了他一把這件事,我在更加迷惑的同時卻也沒把這事說出來。

  唯一的線索是小四說我是被一輛小車送到了樓下,然後周慕辰打電話讓她來把我領了上去。小四連一句怎麼回事都沒來得及問,周慕辰就開車走了。之後周慕辰也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自然得好像那天他根本不曾出現在那荒郊野地救我於水生火熱一般。

  那絕對是我人生中的一個轉折,沒事他那奇蹟般的一出現,就算我命大沒有死在那片樹林裡被某路人甲救了回來,我也絕對不會賊心不死開始有點幻想他是不是還是對我有點意思,從而豬油蒙了心一樣跑去挖出一顆滾燙的心讓人用冰渣子往上戳。

  如果那時候我沒坐那蠢事,他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厭煩我,而我現在也是不是就不用在這裡蜷著胡思亂想了呢?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太傻B……我真傻,真的。

  不過其實有的時候,歷史總是驚人的一致,一致到我都有些忍不住狂拍後腦勺讓自己清醒些,別那麼幻想不斷甚至都有了錯覺,竟然覺得遠遠奔過來那個人跟周慕辰實打實的一模一樣。

  如果說那時周慕辰來找我,是因為我們之間還有點交情,更何況他那遊戲剛賣了點錢我也算幫了不少忙不能立馬就卸磨殺驢吧。那他現在會來找我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一般神話傳說了,簡直沒有任何一點現實依據可以索引。

  但那身影越來越近,在我排除了視力不好思維換亂腦子抽風出現幻覺等各個自身原因之後,那就只剩下那唯一不合理的外部原因了——那人,果然是周慕辰。

  我心裡頓時湧起一陣比怪味胡豆還五味雜陳的味道,激動中充斥著難以置信,歡喜中卻又交雜著深深的憂傷。他是來找我的?

  我縮進花園樹下的陰影裡,呆呆的看著他邊環顧四周邊前進,皺著的眉頭裡帶著幾分我實在不怎麼熟悉的焦急。

  他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雖然離家還算近,但以家為中心發散出去也有無數個方向,他怎麼就能精準無比的往這裡來?還是說在我發呆的這段時間,他已經把這四周都轉了一遍了。可無論怎麼樣,不管是六年前,還是現在,原來只要他想找,我就可以那麼容易被找到。

  忽然又有點想哭。娘的,這一晚上怎麼就孟姜女附體,還抽個沒完沒了了?

  周慕辰已經進入了小花園的區域範圍。我把身子縮得越發緊,喉頭有些發苦,不管他是不是來找我的,我都不願意他見到我現在這副德行。就算現在手裡沒鏡子,我也能想像自己那樣:雙眼浮腫無神,頭髮盤根錯節,活脫脫一落水版貞子。

  讓他走吧,就好像丫從來沒來過!去戀愛吧,就好像咱第一天見識男人!這是小四第N次失戀時爆出的錦句,我想,我也是時候用它來自我洗腦了。

  不過就在周慕辰轉身準備離開時,我忽然打了一個響徹雲霄的噴嚏。噴得自己都一個趔趄,差點沒把眼珠子噴出去。

  雖然我立刻用浴巾摀住了嘴,但周慕辰不是傻子,就算他是傻子,他也不是聾子。他循著我站立的方向,低低叫了一聲:「央曉?」

  我眼睛發燙,不想說話。

  他等一會兒沒有回應,就又說了一句:「我知道你在那兒,出來吧。」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緩緩從樹蔭裡挪了出來。眼睛也不敢再望著他,訕訕的盯著地面「我,我只是在這裡歇口氣,一會兒我就去醫院……」

  「小四打了很多次電話找你。」他忽然淡淡的說了一句,然後伸出了一隻手,我的手機靜靜躺在他手心裡。「你回個電話給她吧。」

  我呼吸有些混亂的看著那隻手,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拿。他出來找我,就是為了把手機拿給我?腦子還沒轉過彎,手機卻又呼嘯大作起來。

  周慕辰又把手往前伸了伸。優雅的臉上一派平靜,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我吸了口氣,跑過去飛快的把手機抓過來,然後接起了電話。小四殺豬一般的聲音就在那邊叫起來了:「央曉,是你嗎?」

  我「嗯」了一聲。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她才長長的一口氣噴出來:「黃天菩薩啊嚇死我了,你跑哪兒去了你!齊達打電話來說你連包都不要就跑了,他說從來沒見過你那樣子,把他嚇得夠嗆,連電話都不敢給你打。你現在在哪兒呢!」

  我嚅囁著說:「啊,就在家……這邊。沒什麼事,你不是還工作著嗎,趕緊去吧。」

  小四吼著說:「還工什麼作啊,倆小日本,剛來就要找酒吧,一臉下作樣子。我本來就不待見他們,剛才找倆姑娘打發回酒店了。周慕辰不是說你手傷了嗎?怎麼搞的啊嚴不嚴重重?」

  我抽了一口冷氣:「你……你怎麼……」斜眼看見周慕辰還站在旁邊,忙轉過身軀,壓低聲音說:「你怎麼還給他打了?我不是告訴你要裝不知道嗎!」

  小四說:「我哪兒敢勞他大駕啊。給你打了那麼多次電話沒人接,我就直接打你家電話了,結果是他接的。」

  我有個猛的有個不好的預感:「你說什麼了?」

  小四砸吧了兩下嘴,「倒也沒說什麼……不過他一跟我說你手傷自己跑去醫院,我當時就有點急,就吼了他兩句……」

  果然,我心裡頓時一片哇涼,「你吼啥了?」

  小四乾笑了兩聲,說:「我也是真急了,就衝他喊怎麼就讓你一個人大晚上跑去醫院,而且你身上還一分錢沒有的,要出了什麼事你負責啊……」

  我兩眼一閉:完了完了!小四這廝自己的公關事業一片紅火,卻淨給我的貧瘠的人際關係釜底抽薪啊!周慕辰哪兒是受得這種閒氣的人,還不知道他到底要怎麼跟我算賬,殺了我吧真是……

  「現在你是到家了是吧?那我就放心了,我跟齊達說一聲,讓他明天給你送包。就這樣了啊拜拜!」小四一口氣說完也不等我反應就掛了電話。她冷靜下來之後警覺性倒是出奇的高,估計是怕周慕辰跟她秋後算賬所以跑得比兔子還快。

  我對著電話無語了一陣。想像著周慕辰在我身後一臉陰霾的樣子,後脊樑生寒,竟然不敢轉頭。

  周慕辰忽然在我背後輕咳兩聲,我腿一軟,差點沒有抱頭躥到林子裡躲著再也不出來。可是,他卻說:「喂,走吧。」

  我略微側頭,斜眼瞄他:「去哪兒?」

  周慕辰的臉上似乎有些無奈,他低低的說:「醫院。」

  一直到跟他一塊邁入醫院大門,讓一個也不知近視多少度的值班醫生將我的手包成一個粽子形狀,我都還有些渾渾噩噩,不敢相信周慕辰竟然真的把我送來了醫院。難道他是被小四那一句「出了事你負責啊」給震懾住了?當然,這個責任估計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我身上真一分錢沒有,周慕辰很自然的全程付了款。我很奇怪他那腰包裡到底有多少錢,好像所有人都在傳說他是多麼負債纍纍窮困潦倒,連他自己都屈尊降貴住到了全C市最便宜的地區中最便宜的房子裡。但是我從來沒從他身上看出一點為生計打算的焦慮,他吃著方便麵,住著小破屋,照樣不緊不慢風輕云淡,活像個微服出巡民間的皇帝,柴米油鹽都跟他沒什麼關係。

  走出醫院的時候,我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後,低聲說了句:「那什麼,錢我明天還給你。」

  周慕辰無聲的走在前面,連頭都沒有回一下。但就在我以為這一路都會沉默無話的時候,他忽然停住了腳步,動作之出乎意料,害我差點一頭狠狠的撞在他後背上。我拍著胸口,正在慶幸反應還算迅速,他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幾乎低不可聞卻又清晰無比。他說:「喂,抱歉。」

  我一愣,心臟已經以一種不可控制的態勢狂跳著。

  「不管怎麼樣,我不應該讓你一個人跑出來。」

  這是在跟我道歉嗎?這真是在跟我道歉嗎?腦子還沒太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訊息,一個「沒關係」便已經衝口而出。說完之後我自己便傻在當場,而周慕辰的背影,在兩秒的僵直之後,竟然極有規律的抖動了兩下。這個動作其實我也不陌生,在工作室的時候,每當他想笑卻又要故作深沉時,就會轉過身去作出這樣的動作。

  片刻之後,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睛說:「央曉,以後我們儘量好好相處吧。」


第23章

  其實我從沒都沒想過不跟周慕辰好好相處,所以他這句話對於我來說從本質上講是沒有什麼意義的,但我還是突如其來的感動了。

  這是這六年來,他對我說過最好聽的話。其動人程度遠遠趕超了菜價下跌醫療改革人民幣升值甚至奧運奪金世界和平等等等等。我想在我有生之年,我已經再也聽不到能從他嘴裡蹦出更柔和的話來,所以,我理所當然的滿足了。

  我實在是個不是臥薪嘗膽十年雪恥的料,因為就他這淡淡的一句話,就讓我忘記了這一晚所受到的所有憋屈,心情剎那間已經衝到巔峰狀態,只覺神清氣爽撥云見日登高望遠無限風光……而這種好心情也一直持續到第二天齊達頂著張苦大仇深的臉出現在我家樓下的時候。他巴巴的拎著我的包,實打實的像個舊社會包身工來上門討工錢那模樣,既滿心期待,又難以啟齒,估計文學著名人物楊白勞也難以趕超他此刻的複雜心情。

  我平和的看著他:「來啦?」

  他「嗯」了一聲,然後惶恐的盯著我的臉看了半天,然後如見了鬼一般的說:「央曉,你別那麼笑成嗎?笑得我肝顫。」

  我莫名其妙的摸臉:「我笑了嗎?」不摸不知道,好像還真是。

  但齊達都快哭了:「姐姐你別玩兒我了行嗎?有什麼氣你直接衝我撒吧,別這麼陰陽怪氣的,我難受。」

  這人真是賤骨頭,笑臉相迎的他不樂意,非瞪眼黑臉罵他一頓他才高興麼?我兩眼一翻,故作深沉道:「上車!」

  「哎喲遵命!」果然,他屁顛顛的給我開了車門,極狗腿的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嘆氣上車。

  這世上的人本沒有高低,齊達這樣的人多了,就慣出了一些人的臭德行,然後有臭德行的人高了,慣他們的人就低了。此刻的我,忽然就有了一種被慣的快感。原來有臭德行的感覺是如此之好!

  「晚上我來接你,請你和小四吃飯,算是我謝罪啊。」他興致勃勃的說著,好像十分滿意這麼快就圓滿過關。

  我想了想,說:「那什麼,不用了。我今晚有點事。」

  齊達奇了,「就你們那小破婚介所,能有什麼事?」

  我陡然有點驚慌,我在這個城市所有的朋友,包括連駱維這種一年都見不著兩回的都算上,也不過寥寥數人,要扯去跟朋友吃飯齊達肯定要追問到人家祖上三輩的事才罷休。但我又著實不想把周慕辰的事捅出來,他現在大小也是個話題人物,很難說齊達這種極愛湊熱鬧的好事分子有沒有關注過那鬧得沸沸揚揚的新聞。

  於是,我故作氣惱的說:「小破婚介所就沒事做嗎?難道我們就沒有業績壓力不能偶爾加個班嗎?你還詆毀我工作這是認罪伏法的態度嗎?!」一口氣說完差點沒把我自己噎死過去。

  不過效果是不錯的。齊達立馬就蔫兒了,訕訕的再不說話。我算是明白了,對待這樣本性的人就是不能好好說話。

  其實,我只是想回家給周慕辰做頓正常的晚飯。自從他搬進來之後,廚房的垃圾桶裡不是方便麵袋子,就是方便粉絲袋子,再豐富點頂多還搭個餅乾袋子。真不知道吃這麼多防腐劑,他死的時候胃是不是可以直接掏出來做標本連福爾馬林都省了。

  昨天才剛剛將和,怎麼我也得表現點誠意才是。

  但我的如意算盤打得雖好,卻沒想到我的烏鴉嘴又一次見了神效。如香港政策一般五十年不變的婚介所,今天忽然宣佈要改革。

  所長在全體員工大會上對著剩下的四人慷慨激昂,痛心疾首的總結了金融危機對婚介行業特別是我所帶來了怎樣巨大的衝擊,基本觀點就是國民經濟低迷了白領生活不好了要開始思飽暖而不能思yiN欲了,再加上房子買不起了聘禮湊不夠了更沒心思找對象了,所以我們的業績也不行了。坐下四人頻頻點頭,紛紛覺得婚介所的業務竟然能同國民經濟搭上邊實在是榮幸且飄飄然找不著北。

  總結症狀分析原因找出問題之後,會長最後雄心萬丈的部署了未來戰略規劃:我們「幸福」的下半年的目標是營業額、成功率和客戶儲備均要比上半年翻一番,努力實現走出片區,邁向全市最終實現進軍全國的宏偉目標。一席話說得我們熱血沸騰不能自已,但他話音一落,我們四人相視均是一愣:就憑我們五個,就算再加上每天過來打掃一下衛生的清潔大媽,也就六個人,咋進軍全國?

  不過會長是雷厲風行的典範。散會的時候她就已經把集體任務都想好了。今天先分撥給所裡每個老客戶打電話聯絡感情鞏固已有資源,幾天之後每個人還得交一份報告,內容是總結對當今嚴峻形勢的認定以及對拓寬業務渠道發展企業實力的建議。

  我頭疼,前所未有的。

  所幸所裡的老客戶群體並不算十分龐大,只是被幾位替兒子女兒找對象的大媽級客戶侃得我頭有點犯暈。打完電話又做完反饋表,恍恍惚惚的抬頭看表,才發現早過了下班時間。我心裡叫了一聲不好,趕緊坐車殺向菜市場,亂七八糟買了一堆東西就往家裡沖。

  嗚呼哀哉,老天終於憐了我一回。在我踏進家門的瞬間,就看見周慕辰拎著兩袋泡麵懶懶的從他屋裡踱出來。

  他看見我回來並沒什麼特別反應,打了個呵欠臉都不轉一下:「今天回來得挺早。」

  準備了一肚子的盛情相邀,忽然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了。支吾了半天,就擠出一句:「啊。」

  他再不搭話,自己接茬往廚房行進。在他即將踏入廚房門的一霎那,我終於鼓起了勇氣,叫了聲:「誒……」

  他回過頭來瞥我,沒說話,但臉上就寫著「幹嘛」兩字。

  我訕訕的晃了晃手中的肘子,擠出一個笑:「我,我買了很多菜,要不等會一塊兒吃吧。」

  他半眯著的眼睛飄到了我手中的大包小包上,半晌不說話。我忽然忐忑異常,醒悟到自己犯了一個冒進主義錯誤:怎麼我盡想著要做什麼吃的,卻沒想過他到底願不願意跟我一塊兒吃。其實他也就在昨晚心平氣和的跟我說了一句話,我咋就這麼蹬鼻子上臉要跟人共進晚餐呢……

  「你手都這樣了,還能做飯?」周慕辰忽然冒出一句。

  我下意識去看了眼那隻粽子一般的手,唉,我怎麼一直沒想到這個問題?

  「算了,我洗菜,你做好了。」他淡淡的說,「什麼時候能吃上?我可有點餓。」

  我終於醒過神來,一種難以置信的激動瞬間佔領了全身每一個細胞:「很快!很快!」

  這話倒不是蓋的了。我做飯一向都還算利索,用我媽的話來說,彈琴的時候都沒見這麼十指翻飛的。再加上旁邊那個一直埋頭洗菜的身影就像個交響樂總指揮,一直讓我處於一種如打雞血鬥志昂揚的狀態,半小時不到愣是整出了三菜一湯,到最後上桌的時候我都還亢奮不已如在夢中,這種恍惚的情況下沒把鹽當白糖放,後來回想起來實在慶幸。

  飯菜上桌後,兩個人就開始默默扒飯。我十分想從周慕辰口中聽到一下有關飯菜質量的評價,不過看來他將食不言這古訓貫徹得很好,大半碗飯下去了都沒說一個字。但光看他吃東西的速度來說,這頓飯就算不是人間美味,至少也不是難以下嚥的。我莫名滿足。

  就這麼安靜無聲的吃飯實在有些尷尬,我隨手用遙控器開了電視看新聞。整出點動靜來總要感覺自在些。

  不過這動靜確實整得不怎麼和適宜。

  因為兩條亂七八糟的房價資訊之後,那個如死了娘一般的地方台財經主播開始沉聲播報:「永盛投資發言人今日對外宣佈,下半年的投資計劃重點將從低迷的房地產方向轉入高新科技行業。據分析,這一計劃的宣佈,很有可能暗示靈星科技股權花落誰家即將會有定論……」

  我心裡一沉,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慌忙就要換台,卻被周慕辰輕輕的按住遙控器,雙眼好似隨意的看著屏幕,臉上一派平靜。

  片刻之後,屏幕上出現了一個貌似慈祥的中年男人正對著無數話筒微笑揮手,右下角的標籤顯眼無比,原來那傳說中的夏永盛是長這個摸樣。我以為這些專挑有縫的蛋叮的資本家們,必然都長著一副尖嘴猴腮投機倒把的嘴臉,但這張臉怎麼看怎麼像常年在肯德基門上掛著那位的中年版,要不是那位爺爺已經作古,我肯定會以為誰把那頭像頭髮鬍子PS成黑色就放上來了。單看這張臉,很難把他和那楚楚動人的夏依璇聯繫起來。基因啊,真是個神奇的玩意兒。

  但就這麼一打岔,後面報導說什麼我就一點沒聽進去。等感嘆完夏依璇的基因回來,永盛投資這條新聞就過了。

  周慕辰又轉過頭來吃飯,自然平靜得好像剛才是聽了一條娛樂圈八卦。

  我卻是忽然就沒了胃口。這屋裡的生活看似平靜,外面卻早已戰火喧天了。夏依璇那天也說,所有人都在盯著周慕辰手裡那點東西。可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在急,不管是為了算計他還是擔心他,他自己卻好像毫無感覺,就像他手裡握著的是四十個烤白薯而不是四十的股權。

  「喂,吃飯。」他淡淡的敲了敲盤邊,提醒我一句。

  我掙扎得難受,最後還是忍不住問:「周慕辰,你,你怎麼一點不著急?」

  他筷子翻飛,從碗邊擠出一句話:「東西在我手裡,想要的是他們,我又著什麼急?」


第24章

  周慕辰教會了我一個深刻的人生道理:拿穩自己的東西,讓別人著急去吧。

  不過後來我又琢磨了一下,然後還是覺得這樣高深的技術活兒還是得分人。並不是人人在握著點值錢東西的時候,都能像周慕辰一樣泰然淡定,更何況身上還背著不知道多少的巨額外債。楊白勞當時要能有這范兒,早把黃世仁活活氣死一千遍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我做飯,他洗菜刷碗,甚和諧。

  我從來沒想到過有一天周慕辰會站在我的廚房裡,直立挺身器宇軒昂的刷著碗。誰要是在幾天前這麼跟我說,我一定會覺著要麼他瘋了,要麼我瘋了。但現在,他沒瘋,我好像也沒瘋,只是莫名其妙有點恍如夢中。人生啊,你還能再突發奇想一點麼?

  其實周慕辰對我的態度忽然緩和也覺得有點莫名其妙,雖然他刷完碗就會一聲不吭的回屋關門,跟我每天的對話也基本都限於「有點咸」「湯還湊合」之類的簡單句子,乍一聽活像兩個弱智兒童在聯繫發音。但即使是這樣,上帝也不能否認周慕辰對我的態度卻是轉好了許多,至少比跟我訂那「不平等條約」時好太多了。

  不過我並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件神奇的事情,因為這世界上總有更神奇的事情等待我去做。比如經理一拍腦門想出來的那個年度發展計劃。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看了那《不誠別擾》受了啟發,突然發現了網絡在當今各個市場的重要性,決定將所內業務網絡化提上工作日程。而首要的任務就是完善我所的網頁建設。據說「幸福」在剛成立的時候就申請了個網絡域名,不過由於後來客戶群體一半都是社區內的大爺大媽,又正碰上經理手頭緊(這個原因是員工內口口相傳尚未得到證實),所以就把網頁製作和維護這塊的費用給省了。如今幸福也算賺了點錢,要向高端客戶群進軍,就不得不花點本錢了。

  其實這工作跟我是八竿子也打不著。不夠就在經理分配工作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忽然蹦出一句:「誒,央曉,你不是C大畢業的麼?」

  我心頭一緊,趕忙對著經理諂媚的笑:「中文學院,是中文學院……」

  不過經理顯然對之前那句比較印象深刻。她連想都沒想,就把一沓足有兩本精裝本紅樓夢那麼厚的資料扔到我面前。「央曉,網站這塊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我欲撕心裂肺的死在桌上:「我是中文學院啊,中文學院……」

  經理推了推眼睛:「下一個話題!」

  我不知道我這是造了哪輩子的孽。除了在高考完畢的那段時間少少虛榮了一把之外,C大這輩子都再沒給我帶來一點好處,我甚至都沒指著它的名頭找到一份好工作,就因為那個陪伴我到畢業的大過。想不到,竟然在這種時刻它卻這麼合時宜的標註到我的額頭上,好事輪不上,禍害很及時。

  我哪裡懂什麼網頁製作維護。打電話找了幾個外包的公司,要麼超預算,要麼設計一看就太廉價,皆不滿足經理小錢辦大事的風格。活活折騰了我一天,愣是什麼東西也沒弄出來。

  回家的時候精神還有點恍惚,一門心思都在想這到底要怎麼交差,在無數個念頭的此起彼伏之中,我做好了飯端上桌。

  周慕辰吃了一口糖醋魚,然後便放了筷子緩緩起身去倒了杯水,悠哉的喝著卻再不起筷。我瞧著情況有點不對,就皺著眉問:「怎麼了?不好吃?」

  周慕辰慢悠悠的說:「還成,你嘗嘗。」

  我挑了一大塊塞嘴裡,然後「呸」一口全吐了出去,就著湯碗猛喝了三口,舌頭才緩過點勁來。我終於還是把鹽當糖放了……娘啊神情恍惚的時候果然不該做這麼有難度的菜。

  我苦著臉說:「你這人虧心不虧心,這你還叫我嘗?」

  周慕辰特優雅的喝了一口水,說:「你能做出這麼有水準的東西,我獨享豈不是太可惜了?」

  我把那盤魚撥到一邊,就著剩下的菜乾默默吃著碗裡剩下的飯。

  「喂,你怎麼了?」周慕辰放下水杯,忽然問了一句。

  我抬頭:「我怎麼了?」

  周慕辰淡淡咳了一聲,說:「……那是我的筷子。」

  我:「……」

  剛才他用那筷子吃魚來著……我突然覺得喉嚨一順兒往下,像吞了一團火下去。哎喲我的臉啊,你能別這麼燙嗎?

  訕訕的想把筷子不著痕跡的放回周慕辰旁邊,又覺得不對勁。愣了半天才想過來我都吃過了,他還能再拿起來接著吃不成。

  然後我又做了一件醒悟過來之後想自剁雙手的事情:我,我把我自己的筷子遞了過去……

  周慕辰又咳了一聲,淡道:「這是你剛才吃魚那雙吧。」

  我一愣,第一念頭就是一頭磕桌上死了算了!沒事做什麼糖醋魚啊,做什麼糖醋魚啊我!搞不好他現在正想著我到底是不是再給他什麼暗示。強迫人換筷子用比強迫人喝交杯酒還無恥!

  「喂,你沒事吧?」周慕辰挑眉看著我,也不再動筷子了。

  我很慶幸他沒有糾結於筷子這個話題,趕忙說:「也沒什麼事,就工作上……」忽然靈光一閃,周慕辰,他不就會做這個的麼?那次萬惡的C大網絡歌曲大賽的頁面,還是靈感星空工作室給做的呢。

  但心中又百轉迴腸了一下,就算他非常精通此道,就算他現在被人從大老闆的位置上踹了下來,但他能願意屈尊來給個小破婚介所弄網頁?想想我都覺得沒戲。

  「誒,說話。」他不耐煩的催促了一聲。

  我低低的說:「就我工作那地兒,想找人設計一下網站,又沒太多預算……」

  擠完抬眼看他,他卻沒說話,自顧自的把我吃魚那筷子拿過去,在那條可憐的鹽醋魚身上擦了又擦,然後埋頭吃起來。

  我沒來由的一陣失落。不過他這反映也確實是在情理之中,我自己的工作,搞不搞的定都跟人沒啥關係。要周慕辰忽然熱情如火的撲上來握著我的手說一切交給他,那我才應該猛敲自己腦袋,一敲一個準兒,肯定在做夢。

  扒完飯,我正要站起身來收東西,周慕辰說:「要做什麼網頁,拿來給我看看。」

  我腦子一翁,手裡的筷子掉到地上,卻都忘了去撿。

  周慕辰淡淡的掃了我一眼,說:「看我做什麼?活兒可不是免費的,看在白吃了你這麼多頓飯的份上,給你打個折好了。你們預算有多少?」

  我冷冷的伸出手去比了個數。

  他眉尾一挑:「你們也真給得出手!」

  我面皮一熱,忍不住說了句:「又不是我說了算。」最無辜的就是我了好吧?拿著買白菜的錢操著賣白粉的心啊!

  「要錄入的內容資料呢?」周慕辰問。

  我趕忙把那倆精裝本紅樓夢搬了出來,畢恭畢敬的獻寶一般拿到了周慕辰面前。

  他眼睛掃過那堆東西的時候,我簡直比跟他表白的時候還要緊張,生怕他一個嫌多就反口不給我做了。不過還好,他只非常的淡定的看了一眼,再沒說話。

  回房間的時候,周慕辰扔下一句:「工錢放你那兒,算伙食費。」然後就閉關去了。

  我抖了一下,心裡莫名其妙竟有點溫暖。一個曾經身價不知多少錢的大老闆,現在在屋裡吭哧吭哧的給我做網頁,擱誰身上誰不得得瑟一下?

  ***

  不知不覺已經給周慕辰做了快一週的晚飯,再次見到小四,我忽然有點山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的感覺。她帶著一副酒紅色墨鏡風情萬種的坐在商場前面的長椅上,***短裙跟鞋,時尚得一塌糊塗。宅了一個月,我幾乎都快忘了這是一個人人都趕風口浪尖的時代。

  小四看見我時,明顯激動了,隔著十米就開始衝我喊:「你給周慕辰當煮飯婆也當得太投入吧?乾脆以身相許煮一輩子得了!」

  我基本就是百米衝刺過去捂上了她的嘴。想死嗎?這麼光天化日之下叫周慕辰的名字,也不怕立馬冒出某個債主來生吞活剝了我倆。據說周慕辰那虧死人的項目到處融了不少資,那麼多錢就是換成硬幣扔水裡基本也能弄出場海嘯來了,他這倒好,到現在連個水泡都沒看見。

  還好,事實證明,愛逛街的美女們都不關注財經新聞,特別還是這種點背人物的財經新聞。沒有債主,沒有娛記,沒有瘋狂的少女,我稍稍鬆了口氣。

  小四笑得花枝亂顫:「瞧你那點出息!」

  我義正言辭:「你怎麼這麼沒有警覺性?這麼人多嘴雜的,要被誰聽去了怎麼辦?」

  小四撇撇嘴:「在這地方,我就算吼我是奧巴馬他們家的小三,也沒誰會放心上你信不信?」

  我一想也真是,這年頭,越是大張旗鼓坦白從寬,越是沒人相信,說的不怕,怕的不說。

  「再說了,我就沒覺著誰還能有我警覺性高了。我告訴你,就這幾天駱維和夏依璇基本天天都要在我面前過一兩回,我愣是一個字都沒說過。怎麼樣?」小四衝我得意的挑眉,對她堅定的革命立場很是洋洋自得。

  我奇道:「駱維和夏依璇幹嘛天天在你面前過?」

  「哦,」小四應了一聲,說:「靈星科技有一款活動要上市,這推廣公關活動包給我們公司做了。」

  我忽然有些憂從中來。不是我不相信小四的意志,而是我實在很難放心她那張巧嘴。最愛跟人天南海北的侃,侃高興了又指不定會說出什麼東西來。

  但小四顯然沒有注意到我的焦慮,她只是在那兒自顧自的興奮了一陣,又故作神秘的壓低了聲音說:「你相信嗎?夏依璇和駱維真有一腿。」


第25章

  這個消息真是既在預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一時半會兒裡我都不知道是該興奮好還是該驚訝好。足足過了有二十秒,我才嘆出了一口糾結之氣,「你怎麼知道的?」

  「看來你並不是很意外啊?」小四的眼中泛出意外的光輝,然後被一股排山倒海的興奮所掩蓋。「難道你早已經從周慕辰那兒探到什麼口風了?」

  我趕忙說:「別瞎說,他什麼都還不知道。」

  小四含笑意會一般拍著我的肩膀:「瞧你緊張的。沒事兒,我們偉大的周慕辰同志怎麼會被這種兒女私情所困?說不定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連駱維和夏依璇都不告訴自個兒在哪兒。」

  我想著周慕辰那波瀾不驚的眼睛,很難想像他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而且說實話,我連他和夏依璇到底是什麼關係也不太清楚,只是單純的從那一晚他追著夏依璇跑的情形,以及後來夏依璇不屈不撓的找他這些虐戀戲裡才有的情節中,推斷他們倆應該不止是朋友。所以我不得不承認小四的話很有道理,就算周慕辰覺得挫敗沒臉見女朋友,但他也實在沒必要連穿一條褲子的駱維也不見。除非真有點什麼事兒讓他這倆人都不想見。

  「你怎麼知道駱維和夏依璇有……那什麼的?」一腿這詞兒實在有點那啥,我實在沒辦法將它貼到駱維和夏依璇的臉上。雖然我跟這倆人都不算很熟,但他們並不討厭。

  「這你就不得不佩服我在公關這一行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的人生閱歷了。」小四得意的撥弄著自己的長發,然後一把抓起我的手殺向了商場大門。「走,咱們邊逛邊說。」

  原來,小四的公關公司前段時間接了靈星科技一款遊戲的宣傳活動。由於這是研發失敗醜聞後,靈星科技第一款正式推出的產品,所以靈星非常重視。駱維這個新上任的CEO更是時不時會蒞臨指導一下,見著小四的時候也頗為熱情。弄得小四在平日那些老用鼻孔看人的同事面前狠狠的露了把臉。

  小四的頭兒看見她跟靈星混得這麼開,自然就樂得把她當半個負責人使,平時有點事就喜歡使喚她。大到跟靈星負責人交涉展台擺放,小到當跟班拿文件放盒飯等等等等,總之就是事無鉅細小四基本都包圓了。而小四也就秉承著天將降大任與她的期待而辛勤的勞作著。

  在我不遺餘力的給周慕辰烹飪晚飯的某個夜裡,小四的頭兒把展台設計圖不知道丟在了哪裡。於是小四肩負著趕緊把圖找回來的歷史使命,殺向了已經收工的展廳。她卻沒想到,原本應該黑燈瞎火空無一人的展廳裡,既沒有黑燈瞎火,也沒有空無一人。

  進門發現沒有關燈時,小四還在氣憤想著這幫工人真不靠譜,這一晚上的電費算誰的啊真是。不過當她在轉向材料倉庫準備找那該死的圖紙時,進入眼睛的場景忽然讓她覺得這一晚上真他媽值了!

  昏暗的燈光下,駱維死死的把夏依璇抱在懷裡。而夏依璇在劇烈的掙脫數下未果之後,也就任他把她死死的抱在懷裡。那倆人太過專注於抱和抗抱的事業,所以誰也沒有注意到小四的光臨。

  「然後呢?」我沒來由的有些緊張,難道,他倆,就這麼作風開放的……

  小四聳了聳肩膀:「然後就不知道了。」

  我覺得這樣的回答無異於咽到喉嚨口的大蝦卻陡然生生的卡在那裡,不上不下忒難受。「什麼叫不知道了?你不是都看著了嗎?」

  小四臉上的表情忽然有點奇怪,那是一種混合著罕見羞澀的尷尬:「誰還在那兒把全戲看完了啊?人家在那兒親熱,我還不趕緊走,跟那兒站著算怎麼回事?」

  我反應過來,陡然笑得接不上氣。「平時誰說自己是風月場上打滾慣了的來著?就這樣看把你臊得……」

  小四一咬牙:「央曉你還來勁了是不是!」

  我忍著笑:「不敢不敢!我只是覺得這麼香豔的場面你竟然主動扯了,真不像你風格啊。」

  小四面色複雜的沉默了半天,這才擠出一句:「其實……我也有點後悔。這輩子還沒看過真人版激情戲是什麼摸樣呢。唉我怎麼忽然就慫了呢!」

  我:「……」

  那一晚我回家的路上,想了很多很多。其實要不是周慕辰莫名其妙的踏進我家門,這一頓亂七八糟的男女關係跟我壓根就沒什麼關係。我這人生活關係越簡單越好,複雜一點我都覺得三叉神經疼。但現在他一個大活人住在我家,這一切就跟我發生了難以言表的聯繫。

  我好像忽然之間成了信息集散中心,所以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朝我洶湧而來。我知道周慕辰住哪兒,但不能告訴駱維和夏依璇;我知道駱維和夏依璇背著周慕辰發生了超友誼關係,但也不能告訴周慕辰。我絕對不是做CPU的料,處理不了這麼複雜的關係,超負荷運轉快要將我本就不多的良心擠報廢了。這時的我才深刻的體會到,間諜臥底什麼的,都是技術活,弄不好就會把自己給弄精神分裂了。

  回到家的時候,周慕辰破天荒的坐在客廳裡看晚間新聞。

  我把給他帶的宵夜放到了桌上,瞥一眼電視,上面正在播報靈星科技最新款遊戲上線推廣宣傳的消息。

  唉,人生為什麼就是要可著人的痛處使勁折騰呢?他已經這麼落魄了,每天看個新聞都還得被折磨個兩三遍。「我給你帶了宵夜。」我輕聲說了句,想把他的注意力從那倒霉的新聞上挪開。

  周慕辰「嗯」了一聲,果真沒再全神貫注的望著電視。他回頭說:「對了,那網頁差不多做好了。會員資料什麼的到時你自己錄入一下。」

  動作真快嘿,這才幾天就弄完了。

  「啊,那什麼,謝謝啊。雖然目前物價飛漲,所裡那點勞務費可能只夠他吃一個月的白菜,但我依舊決定未來一個月每天做肉吃。

  他一言不發的又看向了電視。這是那條新聞已經播完,現在播放的這條是明晚C市每年一度的慈善晚宴預告。C市的有錢人的確不老少,也不知道是哪屆市領導一拍腦門想出來這個主意,既做慈善又掙政績。這幾年規模還越做越大,邀請參與的人士遍佈全國各行業有錢佬。要是能在這晚宴上亮個相發個言,那絕對比明星走個紅地毯還有面子。

  「央曉,你真想謝我嗎?」周慕辰忽然問,眼睛卻盯著電視都沒挪開。

  我一怔,直覺性的反應這話絕對勾不出什麼好事而來。但我還是愣愣的說了句:「當然啊。」

  周慕辰的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那行,既然我幫了你,那作為謝禮,你是不是也應該幫我做點事呢?」

  沒有好事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但我竟然鬼使神差的點了下頭。

  然後,就聽見周慕辰含笑說:「那好,明天下午請半天假,跟我出去一趟。」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不是因為他讓我請假,而是,他,他竟然讓我跟他出去?

  「去哪兒?」我心裡莫名有點慌,不知道他到底搞什麼名堂。

  「這你別管了。」他淡然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看著我說:「中午十二點,我在家等你。別忘了。」

  然後,他再也不管我什麼反應,走過來拎上我帶回的餐盒,就直直的往他臥室走。

  走到門邊的時候,他忽然又像想起來什麼一樣,回頭對我說:「我現在的電話……就是六年前那個,你還存著嗎?」

  我心裡震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眼皮有些發潤。趕緊點頭說:「哦,還……還在。」

  不知是不是我眼花,竟然好像在他眼中看見一絲滿意的笑。但瞬間就沒了,因為他立馬就轉過身去,淡淡的說:「我要是不在,你就打我電話。」

  我點頭。片刻又反應過來他背對我壓根看不見。「好,我知道了。」

  他這才走進屋去,關上了門,再沒動靜。


第26章

  周慕辰弄的那個網頁實在專業得超乎所有人的預期。怎麼個專業法呢,我這個非專業的人也形容不出來,反正用經理的話來說就是:「哇塞,這字是字圖是圖的,看著就想結婚啊!」

  經理這前後兩句評價從語言角度分析其實是沒有什麼關聯性的,不過她一搞傳銷起家的,能做出如此直觀的形容已經非常難能可貴了。連搞傳銷的看見也想結婚,一般人看見那還不得想二婚啊?

  經理一上午都笑的合不攏嘴。雖然我知道那網頁是做得很好看,單從那效果就絕對無法和「幸福」現在這小破門臉掛上鉤,不過我覺得經理那笑容更多是因為她只花了一個月買白菜的錢,就弄到這麼個寶貝東西。但不管她到底是因為什麼這般歡欣,在我請假要求出口的瞬間她就准了。

  我一路小跑的奔回家,就像奔向一個光明的未來,完全沒想到等著我的可能是騎著白馬瀟灑深情的王子,但更可能是心無旁騖一心復仇的哈姆雷特。

  回到家裡的時候,周慕辰不在,我拍了那臥室門老半天也沒人答應。深吸一口氣,我掏出手機來。其實六年來手機也換了三四回,那個當年我連看都沒勇氣看一眼的號碼早就不知道葬身在那部機子裡了。不過它在我腦子裡活得依舊頑強,甚至都不用費心思的去回憶,指尖就已經輕車熟路的按了起來。

  「你已經到家了?」電話那頭接起來,周慕辰都沒有問我是誰,直接問了一句。

  我說:「啊,剛到。那什麼,你要是有事就忙,我不著急。」

  他想都沒想,就說:「我已經弄完了。你在樓下等著,一會我來接你。」然後也不等我問要去哪兒,就直接掛了電話。

  周慕辰一向都是這麼個風格,這點在我被他莫名其妙拉去老年活動中心的那個夜晚就已經瞭解了。所以我也沒太糾結目的地是哪兒,就依著他的話下了樓,橫豎他也不會找個高精尖的活兒讓我去做的,就算我樂意,他也肯定不放心。

  沒等一會兒,一輛出租車就橫在了老樓院子門口,周慕辰打開一個車門說:「上來。」

  我剛上車,他就對司機說了一個地名。導致我在接下來二十分鐘的路程裡都在做劇烈的思想都鬥爭,深度懷疑到底是他說錯了還是我幻聽。一直到車晃晃悠悠的停在了C市最大的奢侈品一條街上,我才確定其實我倆生理機能都正常的很,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

  周慕辰也不解釋,說了句「下車吧」,就自己走到馬路牙子上開始觀望。等我也跟著下來之後,他就閒庭信步的走進一家我連聽到名字都會覺得在出血的門店。我愣愣的站在那個巨大的玻璃門外,也不知道要不要跟進去。

  隔著玻璃,我看見周慕辰對兩個熱情洋溢的店員說了句什麼,又指了指我這方向,然後那巨大的玻璃門立馬就被打開了。兩個店員帶著一種近乎諂媚的笑,爭先恐後的向我疾走過來,在我還沒有反應出到底是個什麼狀況時,就被一種綿軟卻堅毅的詭異力量扯進了門。

  對於我這種從小到大除了電腦,就沒用過四位數以上物件的半社會底層人民來說,身處於這種銷金窟比站在個一百年都沒刷過的公廁裡還讓人難受。那是一種幾乎喘不過氣來的壓抑,店中那股香水混合著上等皮革的味道,見縫插針的戳著我的每一個細胞,讓我從鼻尖到肺泡都在叫囂有多不自在。

  我幾乎是掙脫開那倆店員的包圍,一個箭步奔到周慕辰身後,暈頭轉向的說:「她,她們要幹嘛?」

  一個力道猛的把我拉了出來。周慕辰抓著我的手臂,臉卻只面向那倆依舊笑靨如花的店員,淡淡的冒了句:「把禮服最新款都拿出來給她試試。」

  我莫名有點腿軟。最新款?這店裡的?這玩笑也開得忒大了吧!

  但周慕辰一本正經的臉上哪兒有半點玩笑的樣子,反倒是正經得讓我開始不斷的自我衝突,到底是他忘了自己已經不再是有錢人這事情,還是他變成窮光蛋這事根本是我自己虛幻出來的。在我還沒有得出答案之前,兩個店員已經抱著一堆禮服衝我溫柔笑語:「小姐,這邊試衣。」

  我腿軟更甚。天!估計那衣服上的一顆鈕子都能換我半月工資,我又怎麼敢把自己一年薪水往身上套?「咱,咱們還是走吧。其實我穿禮服的時候不多,沒必要這麼破費……」我急促而低聲的說著,想趕快逃離這到處都碰不得的危險地界,卻被周慕辰輕輕的推了一把打斷了。

  「去試。」他只說了兩個字,便再不理我,自顧自的坐在店中那寬敞的沙發上翻起了雜誌。任我被那倆力大無窮的店員半推半請的塞到了試衣間。

  我在寬大的試衣間裡深呼吸了好一陣,才篩糠一樣把手伸向了掛在牆上的禮服。

  死就死吧!我燃起了烈士就義前般的英勇鬥志,開始小心翼翼的換起來。這輩子穿衣服都沒這麼費勁過,好不容易套上了身,我累得幾乎要出一身汗。

  極不自在的走出去,兩個店員立刻迎上來,帶著一種程式化的笑容,程式化的讚美著我牌亮條順氣質好,跟這禮服的定位是多麼多麼符合,就差沒扯這禮服從出廠的第一天就是為我量身定做的。

  我在她們口水的夾擊中偷偷瞥了一眼周慕辰,他的目光也望到了這個方向,臉上的神情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樣。我沒敢再仔細看那究竟是個什麼表情,只是尷尬的盯著鏡子裡的那個人,怎麼看怎麼彆扭,腰收得太緊,臀繃得太翹,

  「再換一套看看。」他放下了手中的雜誌,語氣仍是淡淡的。

  果然,他也覺得很怪。我在心裡嘆了口氣,走回去換下一件。

  這麼重複了好多次,每次出來,他看上幾眼,都會再叫我去換下一套。直到最後我都被那無數的布料弄得暈頭轉向了,他好似也不甚滿意。

  他在店裡緩緩掃視了一圈,最後指著角落的一件長裙說:「那件拿過來試一試。」

  店員好像有點尷尬:「不好意思啊先生,那件是限量版,新到店只有一件,昨天已經被人訂了……」

  周慕辰臉上泛起一種極有深意的微笑:「這就是你們這種級別的店的服務?」他把頭轉向我:「去換下來吧,咱們去旁邊的店再試試。」

  三分鐘之後,那套禮服就擺到了我的面前。手感確實是極好的,要不怎麼說女人天生就是奢侈品的奴隸呢?就算一向與此種奴性無緣的我,在看到那剪裁和摸到那料子的瞬間,一股被征服的快感油然而生。套上之後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瞬間就明白了小四每個月那種邊痛苦刷卡邊瘋狂採購的心境。有些東西,就是試過了就不能放下,一如初戀,一如身上這禮服。

  我低著頭從試衣間走出來的時候,一反常態,剛才嘴裡像裝了發動機的店員竟然像沒電了一般,本來就沒什麼客人的店面裡靜得可怕,就連周慕辰那句「再換一套」也沒有如期出來。就算不抬頭,我也知道周慕辰在看著我,那是一種我絕對陌生的眼光,灼得我的臉莫名發燙。

  「就這件吧。麻煩幫我包起來。」周慕辰最後終於說了一句,宣佈了這場折磨的終結。

  店員微笑著說:「好的。請問你是刷卡還是現金?」我心裡一緊,原來這才是折磨的開始。低頭掃了一眼價錢,我滾燙的臉頓時涼得跟鉋冰似的,都能刨下霜來。

  周慕辰卻不慌不忙的說了句:「記賬吧。永盛投資的賬戶。」

  我腦子有些發暈,完全不明白他是在幹什麼。他跟永盛投資的關係什麼時候這麼鐵了?

  「那請您出示一下貴賓卡,讓我們為您做一下記錄。」店員微笑不變。我卻心涼如灰,他身上要是有那什麼貴賓卡,我就把這禮服吃了!呃,當然它實在太貴我是吃不起的,而且現在覺得那原本舒滑的面料此刻就像針紮在皮膚上一般,難受得讓我想把它有多遠扔多遠。

  「你們的電話在哪兒?」周慕辰忽然問了句。

  店員遲疑了一下,眼裡都是猶豫。用腳趾頭也能想到他們什麼心思,要真買的起禮服,還能找店裡要電話?

  周慕辰抄著手,貴族一般的臉上都是優雅的嘲弄:「怎麼?這個服務也沒有?」他有時候確實很想讓人揍他個不能自理,只是對著那張好看的臉通常卻又下不去手。

  然後周慕辰就被領著去打電話了。我不知道怎樣的電話才有這麼神奇的效果,但我知道這禮服就算把我襯得像個天仙一樣,我也穿不住了。在另一個店員已經有些冰冷的目光的注視下,我灰頭土臉的會試衣間把禮服換了下來。

  但出來的時候,周慕辰已經閒閒的站在大廳中央,旁邊的店員又恢復了剛進門時那種諂媚的笑。見我出來,趕緊上來把禮服接了過去,拿去熨燙了一番,這才裝在盒子裡,還詢問周慕辰是否需要送貨。

  周慕辰把袋子接了過去,扔下一句「不用了」,拉著我走出了店門。

  外面的空氣是清新的,現實的,沒有店內那種夢幻的香味,卻更讓我覺得舒坦。如果不是他手裡那個袋子分外顯眼,我一定會覺得剛才就是做了場夢,混亂而奢華的夢。

  「我們到底要做什麼?」我實在忍不住了,一上來就搞了件夠我吃一年的衣服,還不知道是怎麼付的錢。他的人生難道就一定要這麼難以揣摩嗎?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根本沒空理我,伸手又打了一輛車,載到一個看著就不便宜的造型師,直接把我塞給了一個不知是男是女的髮型師。那「東方不敗」十分聒噪,在抨擊我髮質如何不好髮型如何難看護理常識一竅不通的同時,在我頭上刀剪齊飛,又挑有燙。兩個小時之後,我看著鏡中的那個人,不禁瞠目結舌:這還是我嗎?這造型也忒,忒好看了吧。

  「東方不敗」似乎也十分得意自己的傑作,送我出門的時候還在不斷的叮囑要如何洗髮如何打理,眉飛色舞的不行。其實他要是沒這麼多話,應該能算是個非常棒的髮型師。不過做個頭髮還要接受兩小時的疲勞轟炸,就算他能剪出花來我下次也肯定不找他。

  付錢的時候竟然還是記永盛投資的帳,就連接下來的鞋子和皮包都沒倖免。而且周慕辰後來連電話都不用打了,直接拎東西走人。我實在憋不住問他:「永盛投資怎麼就能讓我們這麼買?」

  周慕辰嘴角扯出一絲高傲的笑:「他們要我的東西,不付出點代價又怎麼行?」話音剛落,他自己又選了一套零比我手指還多的西服。

  等我們倆都整出一身行頭的時,周慕辰好像終於停下了購物的腳步。抬手看了看表,轉頭對我說:「去試衣間把衣服什麼的都換上,就可以出發了。」

  原來這根本不是結束,而是剛剛才開始。「去哪兒?」我有點慌,隱約已經有點明白他到底要去哪兒。

  「這還用說嗎?C市今晚難道還有第二個地方能襯得上這身行頭?」周慕辰嘴角含笑,眼裡並沒有相應的愉悅,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冷漠。「咱們一塊去見識一下今年的慈善晚宴吧。」


第27章

  「我,我能不去嗎?」我停住腳步,眼睛望著地面,無法聚焦。

  周慕辰轉身靜靜的看著我了一陣,然後說:「為什麼?」

  我深吸了一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自卑心理,只是我知道我不會喜歡那裡。就如同我也不喜歡那些香氣瀰漫晃人心神的名牌店。

  「央曉,相信我,沒有那麼難。」他終於沒等我回答,看著我的眼睛淡淡的說了一句,然後把禮服鞋子塞進我的手裡:「永盛投資的車正在來接我們的路上,去試衣間把東西都換上。」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為什麼要去那兒?」我無法理解周慕辰的行為,銷聲匿跡了那麼久,難道不是為了要躲開那些聒噪的是非嗎?

  周慕辰輕輕的撫著他新西服上的袖扣,語氣平緩,:「如果有些東西不再需要了,那我們就應該讓它賣個好價錢。你說呢?」說著將我手臂輕輕一帶,就把我推到了試衣間門口。

  我不太確定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不過這並不妨礙我難以抗拒他的要求。我從來都不擅長拒絕,對他更是。

  那車來得很快,將我們載到C市那間頂級會所大門口。

  周慕辰先下了車。我笨拙的拉著裙子,挪動著那雙跟半截高蹺一般的鞋,生怕一著地就一個大馬趴摔在人家大門口,那就太給周慕辰漲臉了。不過就在我即將踏出車門的瞬間,一個臂彎橫到了我面前。我愣愣的抬頭,周慕辰的臉上揚著一抹優雅的笑:「小姐,請。」

  我不著痕跡的抖了一下,還在恍惚這到底是個什麼指示的時候,他就已經伸過手來,將我一隻胳膊輕輕地掛到他肘彎上。哦,原來他是來攙著我的。那個臂彎裡滿是溫暖,莫名讓我有了點力氣,竟然一個靈活的挪步就下了車。

  就在此時,人群中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霉催的忽然叫了一聲:「周慕辰嘿!」然後所有的閃光燈忽然就圍了過來,對著我倆喀喀喀閃個不停。我立刻下意識就用手擋住了臉,後來從各張報紙上證實,那就是個標準的法制頻道罪犯曝光姿勢。但誰叫我那時滿心那個驚慌啊,估計跟買盜版碟被城管抓了個現形的程度也差不了多少。

  直到一個溫熱的手掌把我的手握在掌心裡緩慢而有力的拉了下去,我才稍微有點脫離法制頻道的感覺。「別緊張,自然些。」周慕辰在我耳邊又地又快的說了一句,我再看向他時,他已經一臉自如的微笑面對著鏡頭。我卻嘴角僵硬,怎麼也笑不出來。

  「周先生,請問您是不是已經跟永盛投資簽約,讓手頭靈星的股份轉讓給他們?」「外界有傳聞說是其它股東聯合起來要趕你出董事會,請問對這個問題您怎麼看?」「……」幹記者的估計以前都是練美聲起家的,聲音一個賽一個鏗鏘且具穿透力,潮水一般的提問將我的耳膜震得生疼。

  周慕辰在這種環境中卻顯然遊刃有餘得很。他至始至終都帶著不溫不火的笑,穩穩的緩步向前,在工作人員的疏導下,挽著我走進了會場。

  不知道是周慕辰的氣場太過強大,還是我的紅色禮服太過扎眼,總之我們倆一踏進會場,原本一團和氣鶯聲燕語的場內忽在短短幾秒之內就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安靜。無數笑意未落的眼睛前仆後繼的轉向了這個方向,有的散發著驚訝,有的散發著嘲弄,還有更多的是茫然……這些應該就是外地過來打醬油的有錢人,還不太明白周慕辰在C市的富豪圈中是如何一個另類的存在。

  事實又一次證明偶像劇是情節是多麼的不靠譜。在這個當口,我只想臉上的表情能夠自然些,可剛擠出個笑我就知道,那絕對比哭還難看。

  「你就當他們是一群放出籠子來遛彎兒的猴子就行了。」周慕辰在我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我不可思議的看向他,簡直不能想像他此刻這麼高貴的神情上搭配的竟然是這麼句台詞,然後不受控制的噗一聲笑了出來。別說,這招真管用嘿,我臉上緊繃得已經僵掉的神經立馬就伸縮自如了。

  「你這麼笑,猴子們可是會覺得你很失禮的。」他又淡淡的補充了一句,眼裡帶著玩味的笑。

  我立馬做一本正經狀,學著他的樣子做大尾巴狼狀:「這樣呢?周先生滿不滿意?」

  「不過沒關係,我想他們現在都一定在忙著猜測你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然後便是估摸周慕辰是不是馬上要鹹魚翻身了?」他的目光淡淡的在會場內掃了一圈,「央小姐,咱們去跟猴子們逗逗樂吧。」

  我覺得他再說下去,我就會因為腮幫子抽搐而笑得倒地不起。我怎麼以前沒發現他這麼幽默來著?哦不,他其實一直都挺幽默的,只是被他拿來幽默的人往往都很想死了算了,以前我應該是充當想死那個角色的時候比較多,完全體會不到這種樂趣。

  那高蹺實在是太有難度了,我幾乎是死死的吊著周慕辰的手臂,這才能稍稍走得穩些。不過這樣的姿態,在旁人眼中自然也就成了如膠似漆密不可分。在那些玩味的眼神之中,我忽然湧起一種虛幻的愉悅感,不管怎樣,我現在就這麼走在周慕辰的旁邊,不是在跟在身後看著他的後腦勺,這樣很好,我已經不能再奢望比這更好了。

  人群已經漸漸恢復了我們進來之前那種其樂融融三兩交談的狀態,雖然時不時還會飛過來一兩個目光,但基本都曲裡拐彎躲躲閃閃的,沒甚威脅和殺傷力。

  「央曉,我來教你怎麼跟這些猴子打交道吧。」周慕辰好像興致頗高,款著我直接緩步走到酒桌旁,「這些人眼裡都基本只有自己。如果要讓他們把你也看進眼裡去,你就要表現得比他們還漫不經心。這時候,你就需要一杯酒。」說著他已經把一杯紅酒放進我手裡,「不用喝,拿著就行。說到什麼重要關鍵的,就晃酒杯,你就晃得越散漫,他們就越認真。」

  我端著酒,一臉茫然。

  「如果要在這種場合吸引人家的目光,那就更容易了。」他自己也端起一杯,然後附在我耳邊說:「小聲說,低聲笑,有心人自然會過來找話茬。」他用杯壁碰了一下我的,然後說:「現在笑一笑吧,文雅些,不少人盯著你呢。」

  我想也沒想,就遵照他的指示淑女的般的笑了兩下,順便用剛買的紅色手包擋住了嘴角。淑女絕不能讓人看見後朝牙。

  「嗯,很好。」周慕辰滿意的押了一口紅酒,「怎麼樣?不難吧。」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身後就響起了一個聲音:「慕辰,你也來了?」我的後脊樑寒了一下,這才想起來,原來我在這種場合也是有熟人的。而且這一照面,就宣佈我之前局外人的形象徹底崩盤了。我忽然覺得很失誤,這根本不是我該摻和的事情。

  周慕辰的目光平視,笑容不變:「太久沒出來活動,再不來見見老朋友,我怕自己都要不會說話了。」話音未落,便跟身後迎上來的那個身子緊緊地抱了一下。

  「帶了這麼漂亮的女伴來也不給介紹一下。」駱維轉過身來,邊把目光挪向我的臉邊笑著問「這位漂亮小姐……」在看見我連的瞬間卻像吞掉了自己的舌頭。

  我訕訕的笑著:「駱維師兄,你好。」今晚第一個社交對象竟然是駱維,好吧,拿熟人開開刀也好,省的我真失禮與人前給周慕辰丟人。

  「央曉?怎麼是你!」駱維一臉難以置信,看那表情估計覺得來了個貞子也比來了我合理。

  我苦笑:「我也想知道怎麼是我?」誰曉得我是怎麼鬼迷心竅的就到了這個地方的。

  「你跟慕辰是什麼時候遇上的?」駱維幾乎一下就問到了問題的核心。我囁嚅著斜眼看周慕辰,不知道什麼樣的答案才合適。

  周慕辰果然極自然的把話頭接了過去:「前段時間剛碰上。碰巧今天我也需要一個女伴,就請央曉來做個伴。」他也顯然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說,隨即話鋒一轉,淡笑著說:「靈星最近運作的不錯啊,新上線的那款遊戲宣傳很好。連我這個好多天不出門的人都知道了。」

  駱維臉上掛著一種難以言表的複雜表情,他並沒有因為周慕辰的這句誇獎而稍微露出些笑意,卻反而沉默了幾秒鐘,這才說:「最近這些日子你都在哪兒?我們都很擔心你。」

  周慕辰開始微微的晃動著他手裡的酒杯,臉上笑容不變:「自然是呆在讓我覺得清靜的地方,那地方不錯,有吃有喝,還有人給做清潔。就是做飯的人有時候手藝有點潮。」

  我覺得喉嚨發癢,很努力克制才能不去白他一眼,只能低頭裝喝酒混過去。

  「到底在哪兒?」駱維皺了下眉,「手機也不開,你是存心玩失蹤嗎?你知不知道她找你都快找瘋了。」

  一陣短暫而尷尬的沉默,我想我們三個人都知道駱維說的是誰,卻誰也沒有說出來。最後周慕辰只是淡淡的說:「我很好。她有你看著,瘋不了。」

  「周慕辰,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揍你!」駱維忽然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周慕辰的眼睛對上他,嘴角微揚:「其實,我也是。」

  一股說不出的火藥味頓現,熏得我的心猛烈的蹦個不停。這怎麼話說的,兩句不到就要互開揍了嗎?要真打起來我要怎麼攔著啊我親娘誒!

  但最終這架也沒打起來,因為周慕辰說:「畢業那年你狠揍我的那頓我還記著呢。那次我沒還手,這次可沒這麼便宜了。」

  駱維看了我一眼,剛才那高漲的怒火好像瞬間就消散了。他低低的說:「就算你還手,我也照樣能揍得你爬不起來。」

  周慕辰笑得眉眼舒展:「那可要試過了才知道。從小學一直打到大學畢業,你也就那次佔了便宜。」

  駱維的身子微微挺了挺:「總有一天,我會打得你心服口服。」說完兩人相視一笑,互相在對方胸口捶了一拳,比蚊子叮重不了多少。

  哦,原來他倆是在追溯既往史說笑。我暗暗長舒了口氣,剛才差點沒打算要真打起來我就脫下那高蹺一人一下敲暈他倆。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靈星?」駱維問,「現在的靈星士氣很低落,事情也很繁雜,我一個人應付得很吃力。」

  「你現在已經做得很好了。」周慕辰品了一口杯中酒,「我時常都在想,其實你比我更適合領導一個公司,有些東西我太執著,你卻總能審時度勢,這樣才是一個理性的領導者。靈星在你手裡,我很放心。」

  「你什麼意思?」駱維眉頭微皺:「難道你真打算像媒體說的那樣,把股份賣給夏永盛?」

  周慕辰頓了頓,說:「靈星是我們兩個的。不管以後我怎麼樣,都會跟你有個交代。」

  駱維好像嘆了口氣:「有時候,我真是看不懂你。你好像總是誰也不信任,所以對於要做的事情從來都不說。慕辰,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周慕辰的眼睛挪到那濃稠的液體上,半晌之後才抬起頭來,看著駱維的眼睛說:「如果在靈星我還能信任一個人,那肯定就是你。駱維,我拿你當兄弟,一輩子的。」


第28章

  兄弟,一個多麼血性動人的字眼,總是能讓無數男性熱血沸騰,古代還有無數男兒為兄弟兩肋插刀那一套,當然現在不時興了。不過更有無數的男兒用血一般的經驗教訓告誡後人們,這牢不可摧的友情往往就會終結在一段可歌可泣的三角戀裡。

  而這段三角戀的第三個頂點很快就很快就出現了,這時,不知道又是哪個倒霉催的叫了一聲:「夏董事長到了!」

  所有的目光瞬間集中到門口。伴隨著一陣火熱的掌聲,那個中年版的活廣告出現了。臉上帶著慈祥溫和的笑,跟場中的人揮手致以。而他旁邊挽著的,正是夏依璇。

  同樣都是眾人矚目的入場,我和周慕辰那個怎麼就沒得到這麼和諧統一的熱烈歡迎呢?相比起現在的掌聲如潮,我和周慕辰的待遇實在是太草根了。

  今晚的夏依璇實在漂亮得緊。一身銀灰色小禮服將她原本有些嬌弱的氣質襯得冷豔高貴,此時看來,她千金的氣質已經一覽無餘了,果然與我這個臨時冒牌攪局的不是一個檔次。

  那種氣場,莫名讓我有些心虛。啊,連夏依璇都來了,不管怎麼說,我們一那面半之緣裡(第一次連我長什麼樣都沒聽見,當然只算半面),我死死的隱瞞住了周慕辰的下落,現在卻這麼花枝招展的跟他在這兒出雙入對,雖然是假的,但這無論從道德還是人格上來說,都實在可恥。

  喉嚨越發癢得難受,也不知道有錢人呼吸的空氣是不是都比平頭老百姓黏糊些,我覺得呼吸都不太順暢起來。

  周慕辰搭著駱維的肩膀,笑著說:「說起來,我還應該去謝謝夏董事長。今天我和央曉這一身行頭都是他給包了,不然我那些衣服怕是連保安那關都過不了。」

  「他?」駱維似乎有點意外,「你怎麼還找上他了?」

  周慕辰似乎有些無奈:「你也知道我現在的情況,除了永盛投資,我真想不出來誰能幫我過這關。不過夏永盛這人,實在讓人看不透,之前他開給我的條件實在是不合常理,優厚得我都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其它的心思。」

  駱維抿了一口紅酒,漫不經心的問:「什麼條件?」

  周慕辰笑了笑,說:「說這些幹什麼,反正我也不會答應。你現在將靈星管理得很好,所以他說的那些條件對我都沒有意義。」

  駱維好像還想說什麼,周慕辰卻忽然放開他的肩膀,將我的手搭回到臂彎裡:「我去跟他打個招呼好了,你要不要一塊過去?」

  駱維看了一眼夏永盛的方向,淡淡的說:「不用了,我還要去跟幾個老朋友說說話,你去吧。」

  周慕辰也不勉強他,跟駱維碰了一下杯,將杯裡的紅酒一飲而盡。然後換了一杯,扯著我向那個已經成為絕對焦點的中心走過去。

  夏永盛絕對是C市富豪的領軍人物。在二十多年前國人還對股票一無所知的時候,他就帶著僅有的一點本錢一頭紮了進去,短短幾年時間便滾出了上億身家。當國人齊齊意識到股市是個多麼美妙的東西而義無反顧的投身進去時,他又帶著他的全副家當退了出來,開始進入私募房產礦業汽車等各個領域,極具戰略性的眼光讓他在股災泡沫經濟危機面前,都及時抽身毫無損失,再一次迅速的將身家翻了數番。這也就奠定了他的行業風向標地位,C市大大小小的有錢人,無比想跟他搞好關係,總能撈著些好處。

  但周慕辰現在應該是沒什麼必要跟他搞好關係了。雖然他現在臉上仍是溫文爾雅的笑,但相處這麼就,我早就醒悟過來了:他不笑,這世界都還和諧,他一笑,絕對得弄出點不太和平的動靜來。

  我的不情不願一點也不能阻止周慕辰前進的步伐。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拽上我,不過再晚一些的時候,我或許就明白了。果然,這套抵半年衣服不是白搭給我的。

  「夏董事長,好久不見!」周慕辰穩穩當當的站到了夏永盛的面前,手中的酒杯捏得格外隨意。

  那活廣告的臉上浮起了慈祥溫厚的笑容:「慕辰啊,我剛剛還找你來著。什麼時候到的?」

  周慕辰含笑道:「也剛到不久。」轉頭又對上旁邊那雙能滲出水的目光,仍是一般的客套:「依璇,好久不見。」

  夏依璇可顯然沒法像他那般彬彬有禮隱忍不發,特別是當她認出周慕辰旁邊那個女的竟然就是我時,我覺得她都要開始懷疑人性了。造孽啊造孽,還造得這般莫名其妙。

  「這位是?」夏永盛的目光挪到了我身上。

  「央曉,我今晚的女伴。」周慕辰只做了這麼簡潔一個介紹,不過這也夠了,要想多介紹點還真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擠出個笑容,說:「夏董事長您好……夏小姐,你好。」躲不過去,那就頂鍋蓋硬上吧!

  夏依璇淡淡的說:「央小姐,你好。想不到今晚能在這兒看見你。」

  夏永盛有些意外:「你認識這位小姐?」轉頭又看向我,笑著問:「央小姐,能否請教令尊從事哪個行業?」

  我三叉神經一疼。果然,他還真把我當哪家千金小姐被周慕辰傍上了。我求助一般的斜眼看周慕辰,他卻只是微笑,竟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還真會挑時候拆台啊!

  我清了清嗓子,認真道:「家父……目前從事餐飲行業。」總不能告訴他我爸是在我們家樓下開小飯館的吧。

  「餐飲業麼?」夏永盛的臉上又浮現出那種長者特有的溫和笑容:「我目前也有些涉足餐飲業的計劃,也許有機會能和令尊交流取經,也許什麼合作機會。」

  身家幾十億的老闆跟我爸研究什麼?批發的白菜多少錢一斤麼?我覺得周慕辰再不說話我就會休克在這會場裡,挽著他的手不著痕跡的使勁碓了他一下。他這才出了聲:「央曉,我跟夏董事長有點事情要談。」說著聲音裡帶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玩味:「既然你跟夏小姐認識,不如讓她帶著你在會場裡轉轉,也能多認識兩個朋友。」

  我頓時明白他剛才為什麼不幫我解圍,原來他對我認識夏依璇卻沒跟他說這事很是有些介懷,這是在不軟不硬的給我點教訓呢。這人,還真是錙銖必較啊!

  「依璇,你說呢?」周慕辰微笑看著夏依璇。後者顯然還在懷疑人性的深淵裡沒自拔出來,直到她爸輕輕的把挽著的手放下來,說:「去吧。我跟慕辰聊聊。」夏依璇這才稍微收起那失魂落魄的目光,強作平靜的說:「央小姐,咱們走吧。」

  我看了一眼周慕辰,他眼睛裡帶著笑的對我眨巴了兩下,然後就站到夏永盛旁邊去了。天啊,難道他帶我來就是為他支開一切有可能妨礙他談話的牛鬼蛇神麼?把這麼一個處在崩潰邊緣的女性扔給我,無論她涵養好到什麼程度也是非常危險的。

  「央小姐,你是什麼時候又遇上他的?」果然,一離開那倆男人的視線,夏依璇就開門見山了。

  如果來之前我要是知道會出現這情況,周慕辰把我一衣櫃的衣服都換成身上這牌子我都不來!我苦笑著說:「其實,也沒遇上很久。真的,就最近的事兒。」

  夏依璇的眼睛無聚焦的看著前方,聲音低得幾乎像自言自語:「他誰都不見,連駱維都找不到他……他最近過得好不好?住在哪裡你知道嗎?」

  我愁得幾乎都能把頭髮揪下一把來,這叫我怎麼答啊!要知道我還跟周慕辰住一塊,就算是分屋睡,她那小身板估計也能立刻癱倒在這兒。「其實吧,我跟他也不算很熟。遇上也是碰巧了,今天就是過來幫他一忙,夏小姐你千萬別誤會啊!」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麼忽然月老附體了,竟然幫著周慕辰維繫感情生活。

  夏依璇苦笑著搖了搖頭:「我誤不誤會又有什麼關係。他根本不在乎這個……他能找你陪他來,說明你值得他信任。央小姐,他心裡這樣的人可不多。」

  我一愣,完全沒料到夏依璇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竟然說周慕辰信任我?我是應該說她太不瞭解我跟周慕辰的關係,還是說我自己根本不瞭解周慕辰的為人?當然,前一種可能性以壓倒性優勢取勝。我嘆了口氣,說:「夏小姐,其實有些情況你不瞭解……」

  夏依璇擺了擺手,沉默了片刻,抬起頭時已經擠出了一絲笑容:「算了,我們還是不要說這個了。央小姐,陪我喝兩杯怎麼樣?這屋裡憋得很,人也無趣,再不喝點東西我可能會憋死在這裡。」

  我一咬牙:「好,咱們喝兩杯。」就算我酒量淺的得跟盤子一樣,但只要她不再跟我糾纏周慕辰的事兒,我就是陪她泡酒缸裡也樂意。

  夏依璇走到酒桌邊,開始沉默的一杯接著一杯喝著,那速度讓我有些肝顫。我勉強撐著喝了兩杯,就覺得臉燙心跳。不行,這真是準備往死裡喝啊!到她的手又伸向一個酒杯時,我就按住了她:「夏小姐,咱,咱能別這麼喝嗎?慢點多好……」

  夏依璇好像根本沒聽見我在說什麼,緩緩的把手抽了出來,接著去拿酒。就在我覺得這活兒我實在幹不了時,一個男人的手掌按在了她即將端起的酒杯上:「依璇,夠了!」

  我打眼一瞧,駱維嘿!終於來了個救星啊!但猛的又想起小四跟我說的她那晚的所見所聞,頓時覺得這氣場又怪異無比。他倆要真有那麼點啥,我剛才那說和不是白做無用功了?

  駱維好像渾然不覺旁邊還有個人,夏依璇也早把我忘在腦後了。兩個人就這麼雙眼四目的互僵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火花在視線中流動。

  此地絕不能久留了!我雷厲風行的做了個決定,小聲說了句:「那什麼,我上洗手間。」然後迅速轉身奪路而逃,一路小跑奔到廁所找了個空格坐馬桶上喘氣。兩杯酒下去,血氣都湧了起來,奔騰得我都有些缺氧。有錢人的世界,果然複雜深刻啊!

  歇了好一陣,這才從格子裡挪出來,對著鏡子用涼水拍臉。那臉紅得跟猴腚一樣,都被那兩杯酒鬧的。駱維怎麼不早點出現呢?

  估摸著周慕辰應該聊得差不多了,我走出了衛生間,再不趕緊離開這這方,我真不能想像還能發生什麼不靠譜的事兒。要一會夏永盛來問我我爸的公司名,我就死那兒,絕不再活過來。

  在會場尋了一圈,沒見著周慕辰的身影,連夏依璇和駱維都不見了。只有夏永盛,身邊又聚集起新一輪聊天高潮,左右逢源的不亦樂乎。

  會場後面還有一個小花園,我決定要是在那兒也找不到周慕辰,我就閃人沒二話。但沿著花園的僻靜小路走了片刻,我就聽見周慕辰的聲音。哦,還有一個,夏依璇的。

  夏依璇的聲音裡有些哭腔:「你為什麼要這麼說?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我發了瘋一樣的找你!」嗯,是挺像發了瘋的。

  周慕辰的聲音卻淡淡的:「依璇,你沒必要這樣。其實你心裡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一個短暫的間隙之後,夏依璇的聲音猛的拔高:「藉口!這根本就是你拒絕我的藉口!周慕辰,除了你的事業,還有什麼值得你動心?」

  「或許有吧。」周慕辰好像嘆了口氣,「動心的感覺……並不是那麼好。」

  「她是誰?」夏依璇的聲音有些顫抖,帶著我的心竟然也抖了起來。周慕辰有動過心?誰這麼大本事?

  一陣沉默之後,周慕辰低聲說:「過去太久,我都不記得了。依璇,不要那麼小孩子氣,得不到的不一定是最好,看看身邊,也許更有值得珍惜的。」

  我失望透頂,為什麼最勾人瞎想的問題往往就是個太監呢。

  「周慕辰,你混蛋!」夏依璇喊出這幾個字,然後忽然從樹叢後衝了出來,差點又撞我一個人仰馬翻。還好我反應極快的讓了一下,只來得及喊出「夏小……」,她已經跑得不見了蹤影。蹬著高跟鞋還能跑那麼快,簡直不可思議。

  「央曉,你在那兒嗎?」周慕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我「嗯」了一聲,邊琢磨剛才他們倆之間的話到底是個什麼情形,邊神不守舍的往樹後面走,然後看見了坐在水邊欄杆上的周慕辰,領帶鬆鬆的扯開搭在胸前,眼睛望著頭上的月光。

  他的目光移向了我,也不知道在看什麼,半天才說:「過來。」

  我無奈的挪過步去,剛要開口問他準備什麼時候走,就聽見他說:「央曉,今晚表現得很好。」

  我苦笑了一下。他說好,那就好吧,橫豎再沒第二回了。

  但周慕辰又說:「而且,你今晚,很漂亮。」一隻溫熱的手忽然抬起了我的下巴,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是個什麼情況時,嘴已經被一雙滾燙綿軟的東西蓋住。周慕辰輕合的雙眼瞬間近在眼前,修長的睫毛在夏夜的輕風中微微抖動。


第29章

  哦,原來我的初吻是這樣子的。茫然無措,神經短路,還帶著一股淡而微苦的酒精味道。

  空氣裡不知道從哪裡飄出陣陣濃烈的香甜,被那張唇上滾燙的溫度一炙,便順著鼻息蒸進腦子裡,順間已經擴散到全身上下每個細胞,催動著它們發酵、沸騰、狂歡,繼而虛脫、癱軟,再也沒了僅有的骨氣。

  全身哪裡還有一個器官聽使喚,連鼻子都再也吸不進一點氧氣,充斥著的都是那神魂顛倒的氣味。我要死了,我這麼想著。以為就要溺死在這樣陌生的燥熱和虛無裡。

  可下一秒鐘,那燙得我神志不清的唇忽然又離了開去。真實的氣息重新灌入我的眼耳口鼻,感官回來的瞬間,我猛的睜開了眼睛。在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時,我頓時哭笑不得。此刻我正穩如泰山的貼在周慕辰懷裡,而且,剛才還在跟他……接吻!

  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如果說剛才不知道,那就這麼渾噩過去當做兩廂昏頭也就算了。不過現在已經清醒得不能再清醒,難道還能安安穩穩的這麼不清不楚下去麼?就算我想行,那也不能行啊。在不能確定周慕辰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幹什麼之前,我覺得,還是保持在正常形態比較好。

  但我剛想要不動聲色的挪動一下子,環著我的那雙手就又緊了些,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動。」我立馬韁直如雕塑,連指關節都生了鏽。難道,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周慕辰的懷裡散發著一種溫熱的特別味道,混合著我家最熟悉的洗髮水香味,說不出的舒服,我聽見自己飛速的心跳聲在這樣的寧靜中漸漸的平緩了下來。其實……這樣近的貼著他,不遙遠,不冷漠,真的很好,好的簡直連夢都不像,因為我從來不敢做這樣的夢。

  「我能相信現在這樣的你嗎?」周慕辰的聲音近在咫尺,就好像飄忽得遠在天邊。

  我愣愣抬起來看,看著他的眼睛。那雙半睜著的眼裡,再沒有以往的冷靜淡漠,卻是一片能讓人迷失的水霧。我不懂他是什麼意思。現在的我,又有什麼不能相信的?

  「太晚了,我們走吧。」支撐著我的力量忽的鬆了開去,周慕辰再沒多話,已經邁出步去走在了前面,平靜得就好像剛才我們剛才只是對著漱了個口一般。

  我悵然若失。如果不是嘴唇現在還燙著,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剛才的那一些都是真的。心裡嘆了口氣,我也緩步跟了上去。這高級場所附近連個出租車都不好攔,要不搭上他的便車,就我腳上這高蹺,也不知道要走到什麼時候才能坐上車回家。

  不知道周慕辰這一晚上過得怎麼樣,反正我幾乎是完全沒睡著。一閉上眼睛,就是滿目的月光和撲鼻的暖香,襯著一雙溫柔得要讓人陷進去的眸子,然後又忽然消失了去。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噩夢還是美夢,反正就這麼反反覆覆的折騰,一直到起床鬧鈴響起來。

  刷牙的時候我目不轉睛的盯著周慕辰的房門,但直到我出門上班的時候,那門還是一如既往的緊閉著,沒有一點活動的樣子,讓我莫名有些失望。

  踏進公司門,我照舊到前台拿今天的報紙。「幸福」其它員工福利不敢說,報紙倒是訂的很全,要不怎麼讓我們打法漫漫的無客戶時間呢。不過在看見那一摞報紙的數個封面之後,我傻立當場。十份裡面竟然有八分的封面都是挽在一起親密無間的我和周慕辰!雖然我的姿勢實在不怎麼好看,幾乎都是神色僵硬以手遮臉,但並不妨礙旁邊火辣辣奪人眼球的大標題:周慕辰風光露面,靈星之爭更加迷離。

  「愣在這裡做什麼?」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手裡的報紙就已經被人抽走了去。一抬眼,經理和前台已經興致勃勃的圍在報紙前,盯著那照片兩眼放光。

  完了!我恨不得立馬拔腿就跑。要被認出來那女的是我,我就簡直無法想像今後我將會過著如何一種水生火熱的生活。經理正愁打不通上流社會的渠道,這可好,甭管我是不是真上流社會,就算是個偽的,也得給她硬找幾個鑽石王老五來,一定要為幸福向著高精尖方向發展貢獻出不屬於自己的力量。

  但我還沒來得及拔開腿,經理的聲音就已經想起來了:「誒,你們覺不覺的這女的樣子很面熟?」

  我心肝一顫,氣兒都不敢出。

  一陣讓人想死的沉默之後,前台小妹忽然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尾音拉得又高又長,將我的心尖尖也勾到了大氣層。「肯定是哪個不長眼的小明星,連周慕辰這過了氣的有錢人也傍,真是不與時俱進。」

  連前台都知道周慕辰過氣了,這果然是個信息爆炸的時代。但將我說成什麼不長眼的小明星,實在讓我有點難以接受。不就化了個妝,差別有那麼大嗎?我現在這樣子,就算不是那麼明媚鮮豔,好歹也算看得過眼吧,怎麼就能認不出來呢?

  「我說呢,總覺得在哪兒見過。肯定就是那部戲裡客串兩下,連個正臉都記不住的那種。」經理一本正經的附和,弄得我差點沒吐出一口狗血。實在忍不住,便開口說:「或許人家不是衝著傍大款去的呢?說不定還是友情去幫周慕辰撐場子。這樣的人多高尚啊。」

  「免費撐場子?」經理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那是傻子才幹的事。」

  我一愣,隨即雙眼含淚。好吧,我也許已經離那個境界有過之而無不及了。不僅免費幫人撐了場子,還免費給人貢獻了初吻,哪兒找我這麼好的傻子去啊。

  魂不守舍的一天就基本在所裡的人對周慕辰的八卦和對旁邊那女伴的鄙夷中過去了。我打著哈欠,開始糾結今晚是不是還回去繼續做飯。手機上忽然來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我接起來,竟然是夏依璇的聲音飄了過來。「你好,央小姐嗎?」

  我呆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慌忙「啊」了一聲,「是是,是夏小姐啊。」

  「不好意思這麼突然打擾你。」夏依璇的聲音很平靜,已經完全沒有了昨晚那種悲傷失控。「我從駱維那裡拿到你的手機,希望你不要怪我這麼突兀。」

  我說:「不會不會,你找我什麼事?」

  夏依璇說:「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個忙,電話裡不好說。請問你現在方便嗎?我們能不能找個地方見個面?」

  我哪兒有那麼精貴跟人說我不方便。隨便約了一個咖啡屋,我就照著地址趕了過去。到的時候夏依璇已經坐在角落的一個位置,微笑著跟我打了個招呼。雖然上了些淡妝,但依舊看得出面色有些發白,眼角微腫。

  其實根本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周慕辰的事。來的路上我就對自己千叮嚀萬囑咐,如果夏依璇追問周慕辰在哪兒,我打死也不能把自己家供出來,要不然以後就沒安生日子過了。頂多,頂多把周慕辰的手機悄悄塞給她,三角戀總是要說清楚比較好,我也不願三天兩頭被叫出來看她這麼慘兮兮的樣子。同樣都是為那個男人,她的心情,我應該能明白一般。另一半是駱維,這我是不懂的,或許那些宣揚一個女人可以同時愛上兩個男人的多情主義者們會弄得明白,我的情商暫時沒高到那一步。

  但出乎我意料,她根本就沒打算追問周慕辰的下落。只是淡淡的問了句:「央小姐,你能聯繫上週慕辰吧?」

  我有些意外,愣愣的點頭。

  「那就好。」夏依璇從包裡掏出一個信封,遞到我面前,「麻煩你,幫我把這個轉交給他。我知道他現在不想見我,但這個很重要。請你務必直接交到他手上。」

  我接過來,那封信甚至沒有封口。如果是很重要的東西,那她應該不想讓外人看見,卻就這麼簡單透明的交到我手裡。她就這麼信任我不會看?

  看見我的眼睛落在那封信上,夏依璇好像看出我在想什麼,淡笑著說:「他這麼相信你,那我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央小姐,或許你自己沒有發現,但你能給人一種很真誠的感覺。跟你說話很輕鬆,也不用想很多,你自然就能讓人放鬆下來。這感覺,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真的很好。」

  真誠麼?想起前兩次見面時我那些隱瞞,就算不是主動的,但也覺得深深的羞愧,覺得自己甚沒幹好事。

  其實人誰能沒點好奇心呢?說不想把那信拿出來看看寫什麼,那絕對是忽悠白痴的。但夏依璇那番話莫名搞的我有些熱血沸騰。人啊,就是不經誇,越誇就越想自己真那麼回事。於是到進家門之前,我那深深的責任感穩穩的壓倒了好奇心,直到那那封信遞到周慕辰面前,我才如釋重負,良心和無恥終於可以不用再鬥爭了。「夏小姐讓我帶給你的,說很重要。」

  周慕辰正在沙發上看著晚間新聞,斜眼瞟了瞟那信封,輕描淡寫的拿過去放到桌上,也不拆開,仍漫不經心的看著電視。

  「她說很重要,你不馬上看看?」我這責任心一起來還散不去了真是。

  周慕辰眼睛都沒挪一下:「不需要了。她要說什麼,我全都知道。」


第30章

  周慕辰連信封的邊都沒看全,就知道夏依璇寫什麼了?他最近越來越像諸葛亮了,真的,總是把各項事情都整得很玄乎。就是沒那羽扇綸巾,卻家還老愛穿個背心長褲瞎溜躂。

  他這麼快就知道信裡寫什麼,也不打開信看一眼求證一下他的「知道」到底對不對,弄得我這個實在猜不到又實在有點想知道的人,想挑個話頭八卦一下都無從下口。小四說世界上有一種男人叫刀槍不入軟硬不吃,周慕辰這絕對算銅牆鐵壁鋁合精鋼了。

  其實以前的我是沒有這麼頑強的好奇心理的。對於許多的桃聞軼事,有則聽聽,沒也無妨。包括在那些聲色犬馬的大學同學聚會上關於周慕辰層出不窮的新聞,我也並沒很有去細聽。在那樣的聚會上,聽到那些離我很遙遠的事,並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所以就算周慕辰住進了這個家裡,我也從來沒去主動探究過他的生活,因為無論住的多近,其實他離我還是很遠。

  直到昨天晚上,我的感官顛沛流離了,我的心靈天翻地覆了,我的基因莫名突變了,我的好奇難以撲殺了。其實我也覺得這樣不好,不好,但我實在很不善於管住自己的心思。

  「誒,那幾塊地磚你都拖了一刻鐘了。」周慕辰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來,「換幾塊再接著發呆行不行?」

  我一驚,頓時臉漲得通紅。不會管住心思也就算了,竟然連藏也不會藏。央曉啊央曉,社會的扭曲陰暗白教育你這麼多年了,怎麼一點城府都沒呢!

  我把拖把挪動了個地方,訕訕的想把話題岔開:「你晚上吃飯沒?」

  周慕辰斜了我一眼,說:「你終於想起這事兒了?」

  我驚訝的問:「你不會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吧。冰箱裡不是給你留了菜麼?」

  周慕辰的臉有些怪,半晌之後,忽然有些生硬的說:「我不愛吃剩菜,不行嗎?」

  我說:「哦。我給你弄點東西吃吧。」然後也不顧周慕辰的兩聲「不用了」,轉身進了廚房。

  但推門走進去,我瞬間就明白了他那不愛吃剩菜和兩聲「不用了」到底是因為什麼。雖然開著窗,廚房裡還是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兒。我打開冰箱,果然,剩的飯菜都沒了。然後,我趴在冰箱門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周慕辰啊,萬能的周慕辰啊,背心長褲版的諸葛孔明啊,竟然不會熱飯。

  「喂,央曉,你夠了啊!」周慕辰的聲音從客廳飄進來,帶著一種難以言狀的警告氣息。但哪怕他此刻像躺水晶棺的那般嚴肅,我依然停不下來,最後笑得肺泡都沒了氣,癱在冰箱旁直咳嗽。

  「笑夠了沒?」周慕辰忽然出現在廚房門口,眯眼陰沉的看著我。

  我猛一抽氣,再不敢笑了,只是咳嗽還止不住。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慣性作用,就算我沒笑那咳嗽也聽起來像笑一樣,弄得他臉色更沉。

  我還沒來得及解釋其實我真沒笑了,他就走過來一把拉住我的走,把我往外扯。

  我急急的說:「去哪兒啊嘿?」

  周慕辰也不回頭,只擠出兩個字:「吃飯。」

  然後,我們倆便坐在了這片區唯一還算體面的飯館裡。之所以說它體面,是因為價錢比隔壁的杭州小吃和成都小吃昂貴了不老少,魚香肉絲都比其他地兒貴兩塊,在這片老區裡真是鶴立雞群……的生意冷淡。

  但我實在沒有勇氣說服周慕辰去隔壁。落魄了,人家也是落魄的孔明,孔明再窮,也不會窩在成都小吃裡吃蓋飯。他只會去忽悠周瑜天天請他下館子。

  周慕辰點了一堆大魚大肉,最後竟然還要幾罐啤酒。我肉疼的捏著荷包,默默的想著這頓得吃去小半拉豬價錢。

  酒過三巡,肉沒了大半。周慕辰的臉色一點不變,我卻覺得臉燙的跟大煉鋼鐵一般,雖然那啤酒我就喝了一小杯,剩下的都在周慕辰的自斟自飲中沒了。

  「央曉,要給你五千萬,你會幹什麼?」周慕辰忽然問我。

  我腦子裡忽然湧現出自己被無數張百元粉色大鈔掩埋的情景,難以克制的美好讓我笑起來。但這個問題實在很難,我這人抽象能力十分不好,對於從未發生且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發生在我身上的事,缺少一種理性認識,從而在感性上也難以任意意外。「不知道。」我說。

  周慕辰說:「這有什麼不知道的。拿去做你最想做的事情不就行了?你最想做什麼?」

  我控制著已經開始有些發蒙的腦子努力的想著,從小到大無數個靠譜不靠譜的年頭都瘋狂的湧入了腦中,讓我一時難以分辨最想做的是究竟那一件。

  「唉,太多了,數不過來。」我覺得甚惋惜,像這麼多的願望也不能讓那五千萬物盡其用使個精光。

  「說幾個來聽聽。」周慕辰好像頗有興趣,眼角挑起,笑意微現。

  我用筷子瞧著酒杯的邊緣,幫助計數。敲了第一下,說:「首先,我得先把我們家的客廳裝修成個金色大廳的模樣,再擺台鋼琴進去。這樣我爸媽要是再念叨我怎麼沒去成那兒,我就現場彈沂蒙山小調給他們聽!要多金色有多金色,要多大廳有多大廳。」

  「沂蒙山小調?」周慕辰的眉頭微微皺了皺,也不多問,「然後呢?」

  「給小四開一家她自己的公關公司,然後我給她當辦公室主任,想上班就上班,不想上班就不上班。」說完我自己先得意的笑了出來。上班與否自己說了算,這樣的事情真是想一想都精神百倍。

  「再然後呢?」周慕辰說。

  我看著那雙明亮的眼睛,心馳神漾。其實我最大的願望麼,咳咳,爹娘,恕女兒不孝了啊竟然沒把孝敬你倆老人家放在第一位,但我確確實實難以自欺的想就這麼跟眼前這男人對坐一輩子,要更奢侈一點能這麼嫁了那就更好了!我爹娘白撿這麼一漂亮又聰明就是有點冷的好女婿,我也算孝順了啊,難道不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嗎?什麼,那是說男人生小孩的?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知道嗎,那要是生出的小孩,既是他們老周家的,也是我們老央家的……

  猛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我一口唾沫嗆到了喉嚨裡,咳得撕心裂肺差一點撒手人寰。

  周慕辰莫名其妙的看著我,笑得幸災樂禍:「想什麼美事呢?嗆成這樣?」

  我忙順著氣,沒好氣的擠出一句:「沒事說什麼五千萬,真是的。有五百塊錢先把這頓飯結了。」

  周慕辰淡定的說:「沒帶錢,不是你請我吃飯嗎?」

  雖然明知是這樣的結果,但我還是忍不住咬牙在心裡咒了他一句。真是落魄少爺命啊,難道他不知道如今通貨膨脹物價飛漲得有多厲害嗎?就我那半死不活的婚介所,這月獎金能不能發齊了還不知道。這不是剝削勞苦大眾麼?

  我皺眉,說:「趕緊把酒喝了回家。」

  周慕辰慢悠悠的把最後一點啤酒倒進玻璃杯裡,似笑非笑的說:「央曉,有時候,我覺得你真像個管家婆。」

  我一愣,就聽見他接著說:「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一看見工作室裡的那些人熬夜抽煙,你也沒二話,就開始在牆上貼標語說什麼尼古丁煙肺那些亂七八糟的,你知不知道,那圖片噁心的駱維三天沒吃下去飯。」

  我努力回想那時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出來。那煙肺的圖片是挺觸目驚心的,我都忘了自己是從哪兒搞來的,反正貼上之後工作室裡再沒人抽煙了……他們都躲到外面去抽,好像不看見那圖他們就不得煙肺了一樣。男人們也如此樂此不疲的自欺欺人。

  我笑著說:「你覺得噁心了沒?」

  周慕辰作出一個仰天長嘆的模樣:「其實我從那以後就沒在工作室裡吃過東西。」

  我剛喝的一口湯噗一下全噴了出去。造孽啊造孽,我還說他怎麼突然轉性不在工作室裡啃面包了,原來都是那圖片鬧的。

  「還有,你說你一個女孩子,跑去參加什麼自行車協會?」周慕辰的思維顯然比我跳躍得多,「還天天死乞白賴跑去動員那誰參加自助郊遊,煩的他一看見你就繞道兒走。」

  「有嗎?」我想起那誰一副吊兒郎當雷打不動的樣子,實在不記得有他見我都繞道兒走這事。當然他要是真繞了,我自然也就不知道了。「我好說歹說動員了三天,結果就你和駱維來了。不過其實你們能來我挺意外,後來還多虧了你……」我忽然覺得話題不太對,不行不行,再這麼扯下去定然會扯出那些破事來。

  但我顯然已經剎車剎得太晚,已經那個時間節點距離那個混亂的晚上實在太近,已經說到了這裡,不想起那裡簡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那晚上以後,我再也沒見過你,」周慕辰的聲音變得極低,好像都要低到海裡去,「央曉,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

  我一直沒想過有人會再把那段回憶給我拎出來。特別這個人還是周慕辰。


第31章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讓人傷感而複雜的問呢?

  我一面突如其來的因這問題而傷著感,一面更突如其來的傷著感因為我竟不知道怎麼回答。很難說這六年對我來說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或許一開始確實不怎麼好但後來又慢慢的沒那麼不好,到最後我也分不清到底好不好就這麼湊活過了。但我幾乎可以確定的是:如果最初的那些日子我都熬過來了,那以後還有什麼讓我覺得更不好呢?所以辯證的來說,或許最初的不好也還是挺好的。

  唉,人生何必要這麼較真兒呢?我每回得多辛苦才能不把思緒往那深溝鴻壑裡帶,他這倒好,一句話幾個字,就把那窗戶紙一般的防備狠狠的捅破了。那記憶不是河流,根本就是一場洪水氾濫,摧枯拉朽。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這場洪水最先沒過我腦子的記憶,竟然不是從周慕辰那兒開始的。

  那是在周慕辰畢業之前和他把我從野地里拉回學校之後的某一個傍晚,齊達忽然跑到了學校來找我。他那樣子,幾乎可以用個「慘」字來形容。他說:「央曉,我被人騙了。」在我印象當中,這是人生裡第一次和社會人士扯上關係,雖然是間接的,當仍不影響我在聽到齊達的事件後的震驚程度。

  其實齊達在大學的時候,假期就已經開始在他叔店裡幫忙,記記賬點點貨什麼的,算社會實踐順便掙點零花。他叔真沒拿他當外人,偶爾忙的時候還會讓他收貨款和入賬,數目還不算小,動則都是十來萬。店裡的人都跟齊達熟,拿他當半個小老闆。齊達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怎麼跟那送貨的司機熟絡起來的,反正來接貨時打過幾回交道,覺得司機人實在,還動不動遞水遞煙什麼的,然後兩人的話就多了。

  那時候的齊達畢竟是剛二十小年輕,也是浮誇慣了的偽小紈袴,總覺得自己是聰明能幹這輩子就他騙人絕對沒人騙的了他的情商達人,再被人捧兩句差點連姓什麼都不知道了。渾渾噩噩的就開始跟著那司機去賭錢。

  開始手風還順,兩三天就把一年的學費給贏回來了。他那個得意,沒想到再過了兩天,不止下年學費錢沒了,就連下周的飯錢都沒了。然後那司機就開始鼓動他過兩天肯定能翻本,但首先得要有本錢云云天天給他洗腦,到最後,他拿了店裡兩萬的貨款當本錢去翻本。結果不但沒把本錢帶回來,還被迫寫了張六萬的借條。

  六萬,反正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那麼多錢。齊達倒是經常在店裡見,但要他自己掏,那就只能是拿腚去攔刀子,任人家戳了。那些人逼他去店裡偷錢,他不肯,還找個空跑了出來,既不敢回學校也不敢回他叔家,就跑到C大找我來了。

  反正六萬我是拿不出來的,最後只能拿六十請他吃個飽飯,算是我這窮苦大眾為他盡的最後一點綿力。邊看他有一口沒一口的吃,邊苦口婆心的勸他回去找他叔順便報警,這奏是赤裸裸的天仙局啊,港片都不知道演多少回了。

  不過顯然我人微言輕,說話沒什麼份量,勸到最後勸出的效果是:他忽然站起來要了一瓶白酒。我死活拉著不讓他喝,他卻說:「央曉你讓我喝點吧,今天不喝點我肯定沒膽子回去。」我就想那就讓他壯壯膽吧,不過愣是沒把握好尺度,等我終於覺得這膽應該壯夠了時候,他顯然已經喝多了。

  就在學校後門的那家冷清的小飯館裡,齊達趴在桌上,全身都在抽抽。我以為他為欠錢這事太鬧心,忙拍著他的腦袋好言相勸說沒事,年輕人誰不煩點錯誤呢,咱改完了還是好同志嘛。

  結果他抬起來了,沉默的看了半天,最後啞著嗓子說了一句:「央曉,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我奇了,他欠錢又不是我欠錢,還非要我感同身受不成?但眼前的這人憔悴得好像一個凝重的眼神過去就能把他壓垮了,我哪兒敢不順著他的話說:「有的有的,其實我是非常能感覺到的……」

  「你知道了?你真的知道了?」他好像忽然有點激動。

  我趕緊更加堅定地附和:「對,你的心情我全都知道,其實吧我……」我想說我知道也沒用啊,得你叔都知道才行。但話還沒說話,忽然覺得肩膀一沉,然後就一個字也沒再說出來。

  齊達抱著我說:「央曉,你知道,你竟然都知道。我太高興了,我……」

  我緩過神來,試圖撥開他的手,邊撥邊說:「你先等會!你說我知道什麼?」

  「你不都知道了嗎?」他抱著我的手一點沒鬆勁兒,「不過你要我親口說一遍也對。」聲音忽然帶了點顫:「央曉,我喜歡你!」

  我連撥他的手都忘了,下巴長時間的擱在他肩膀上難以收回來。

  齊達還在允自滔滔不拘的說著:「如果早知道你已經感覺到了,我肯定早開口了。結果浪費了這多年時間,都是我不好,央曉,是我不好。」

  我覺得頭痛,好像那瓶老白乾剛才都灌我肚子裡了一般的頭痛。這人是不是被那六萬塊錢給弄瘋了?這不是魔障了是什麼?

  我拍著他的手臂,無奈的說:「齊達。」他不理我,還抱得起勁。

  我忍無可忍,低吼了一聲:「齊達,你給我鬆開。」然後趁他一愣放鬆力道的瞬間,我終於成功的把他的胳膊從我肩膀上挪了下去。

  他已經微紅混沌的眼睛裡唯一還能看見的光亮就是莫名其妙。他說:「央曉,你怎麼了?」

  我嘆了口氣,雖然在他已經欠了六萬巨額外債的情況下再刺激他確實不太好,但我也不能就讓他這麼平白無故的刺激我啊。「齊達,你先冷靜一點。我剛才說那個我知道啊,其實不是那意思……」

  齊達的眼睛動了一下,我明顯覺得他手臂僵直了。其實我自己也頭皮發麻來著,姑且不論他剛才那些話是不是醉話,但跟個男人在飯館裡面對面坐著聊這種事,我可真是頭一回啊,簡直不知道從哪兒下嘴。

  「我知道,你心情不太好。」我決定把這些先打太極糊弄過去,「你看這樣好不好,今晚我去給你找個賓館,你在外面先住一晚上,明天酒醒了再去找你叔怎麼樣?」

  「你覺得,我剛才跟你說的那些事醉話?」他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我:「你剛才說你知道什麼?」

  我頭皮更麻,想了半天才打個哈哈說:「我知道你心情不太好,沒事沒事,我絕對理解你,你要明天也不想回去,那就多住幾天。那什麼,」我一咬牙:「算我招待你玩了好吧。」

  齊達看了我一陣,我已經完全不敢去看他到底是個什麼神情,只裝作低頭翻包準備結賬。半晌之後,他低低的說了一聲:「原來你真一點沒感覺到。」

  我在心裡嘆著氣,一個平時跟我說話吊兒郎當還非常積極叫我拿衛生巾墊鞋的男人,你說我能從他身上感覺到什麼?要這都能感覺出來,那我就不是學文學的了,我是學魔術的,劉謙那讀心術在我面前都小菜。

  「那現在你知道了。」他忽然又蹦出一句,竟是打算棄而不捨:「我就要你一句實話,你心裡怎麼想的。」

  我哭笑不得,我怎麼想,我能怎麼想,我想一板磚把你拍暈過去拉到賓館讓你睡個天昏地暗。「齊達,你聽我說的,這個問題實在有點複雜……」

  「一句話,做我女朋友,幹還是不幹?」他的語氣忽然硬了起來。猛一這麼嚴肅還真嚇了我一跳。

  我說:「唉,你怎麼就這麼……」

  「幹還是不幹?」他就這一句話。

  我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他逼我的,我這輩子沒說過狠話的人,都是他逼我的!我說:「齊達,咱倆吧……沒戲。」

  他眼眶好像有點紅。我心裡一緊,突然也覺得實在對不起他,趕緊又解釋:「其實吧,我一直拿你當好朋友,算我吃點虧,咱倆就是好兄弟啊。你說當兄弟多好……」

  他低聲說:「行了。」然後忽然猛地站起身來,拿著那老白乾對著口就灌,等我反應過來去拉他時,那最後的小半瓶已經進了他的肚子。整一斤白酒啊,就這麼下去了。

  喝完他把瓶子一扔,就跌跌撞撞的往門外走。我慌忙付了錢跑出來,他已經走出去很遠。我看了看表,竟然都十一點了,他這樣子哪兒像是要回家的人。我咬了咬牙,邁步追了上去。


第32章

  喝醉酒的人能顛狂到何種程度,絕對是我們這種清醒的人無法想像的。拉也拉不住,說也聽不見,無數聲的「你到底要去哪」,只換來一個亙古不變的答案:「你管我做什麼!」

  我都不知道我管他做什麼。可好歹人剛要我當他女朋友來著,雖然沒談成,但就衝著我這人生第一次被表白,就算還不知道是不是醉話說著玩的,我就把他這麼扔馬路上也實在太不地道了。

  我想頂多陪他在馬路上喝一晚涼風,就當這晚把這大半輩子的涼都承晚了。但齊達顯然是覺得這樣太便宜我了,他開始掏出手機來按,在我反應過來他是開始了新一輪的顛狂之前,他已經對著電話開始破口大罵起來:「我他媽現在就在你們隔壁街上!錢我不會還,有種你們現在過來把我打死!」

  我頓時覺得那悶熱的夜風變成了冷氣,西伯利亞過來的那種,吹得我汗毛都僵得哆嗦。我上去掰下他的手機,終於也被他帶顛了:「你瘋了嗎!」

  齊達揮開我抓著他的手,吼了一聲:「你走!」

  我又撲上去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前扯:「齊達,我們回去。有什麼話回去說行不行?」那些人要是找到他,那這事就鬧大了。

  他紅著眼看我,低低的說:「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你會願意說嗎?」

  我一輩子做人最大的問題,就是太實誠。其實後來想起來,要是我當時能兩面三刀口蜜腹劍一點,隨便昧著良心點個頭,或許我這一輩子就不一樣了,或許我也能像小四一般找個體面的工作,或許我也能穿行於高檔商務樓之間調戲意外著那些俊才而很快就把周慕辰忘了,或許……但沒有或許,我那時候選擇了沉默。

  然後我聽見齊達笑得很大聲,大得我都不敢再走過去拉他,怕被那笑聲震穿了耳膜。再然後,恍惚之中衝過來一堆人,其中一個人高吼了一聲:「給我打,只要別打死就行!」最後,我的眼前就漾開了一片血紅。

  我已經有些忘了當時是怎樣一個場景,我只記得撲過去拖住一個人的手,卻又立刻有更多的人撲上去將齊達圍住。血不斷從他頭上和衣服上滲出來,一定很疼的,一定很疼,但他卻沉默的閉著眼,要不是他的嘴角還緊咬著,我一定以為他已經暈了菜一了百了。

  我聽見我自己的尖叫聲,有些走樣,但很尖利,在這以前我從不敢想像我會發出這種聲音。但很快,旁邊抓著我的那個人摀住了我的嘴。我想也沒想就狠狠的咬在那手上,然後,一個巴掌重重的刮在我臉上,將我幾乎打暈了過去。

  我想我這時的聲音一定很難聽,因為就連一直閉著眼沒反應的齊達聽見了這聲,也把眼睛張了開來。在我還沒有呻吟出第二聲時,他忽然推開正往他身上踢著的兩個人,朝我衝了過來,把抓著我的那人撞翻在地。「跑啊!」他低低的衝我吼了一聲,猛的一把把我推出去。

  但我根本還沒來得及人性掙扎到底要不要跑,齊達又倒了下去。這次他痛苦的叫出了聲,而又一次抓在我胳膊上的手讓我連跑的念想也破滅了。

  人民警察還是非常會挑時候出現的。就在我以為齊達要被打斷氣時,警車的聲音響了起來,由遠及近聲勢浩大,充分給足了歹徒們撤退的時間,甚至最後那個還在齊達的背上補了兩腳,然後優哉游哉的跑沒了影。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以為這場災難終於以正義力量的出現而告終。沒想到那個受害者也不知道怎麼忽然超人附體,爬起來拉著我,硬是狂奔得把那警笛聲遠遠的甩在了後面。我很想告訴他我們是好人可以不用逃命,卻接不上氣說話。等我終於能說出話來時,齊達已經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路過的人告訴我應該趕緊打120,我哆嗦著去摸包,這才發現原來剛才那天殺的賊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把我包給順走了。裡面有手機和一些亂七八糟的小東西,讓我對那幫壞人的憎惡又上升了一個高度。

  還好齊達的手機還在,我叫了120,路上他醒了一次,抓著我的手斷斷續續的說不要讓別人知道,然後又暈死了過去,一直搶救到半夜沒了危險他也沒醒過來。我忐忑的問醫生齊達是不是很嚴重才昏迷不醒,醫生說:「他肋骨撕裂,手骨骨折,其他沒什麼。不過到現在還沒醒……」他看了我一眼,這才慢吞吞的說:「是因為他喝多了。」我頓時哭笑不得。

  在醫院的長椅上胡亂將就了一晚。到早晨齊達終於醒了過來,看見我的時候眼神有些迷離且複雜。我覺得氣氛很不對,打著哈哈說去給他買包子,但包子也沒打斷這遲來的尷尬。他說:「誒,對不起。但我昨晚……是認真的。」

  我嘆了口氣,說:「包子你要什麼陷的?」

  回到學校小四也不在,我沒頭沒腦的在床上睡了一陣。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被幾乎是破門而入的小四從夢裡薅了起來,「這當口你還睡啊!我剛才碰見駱維,他說周慕辰收好了東西明天就離校了!」

  我在半夢半醒之間一個激靈,徹底醒了:「這麼快?不是還有兩天嗎?」

  小四說:「不知道為什麼提前了,而且說過兩天典禮他也不來了。曉啊,今晚可是最後的機會!」

  我很仔細的刷了牙,洗了臉。出門買了一張手機卡,然後遵照小四的指示給周慕辰發短信,約晚上在圖書館背後小樹林見面說有話跟他說,他竟然答應了。小樹林本來就是情侶專用活動場所,如此具有暗示性的地方他也沒意見,小四說這就是反暗示,我興奮莫名。

  為了表示甚重,我提前一個小時到小樹林佔位。每當有情侶過來我就大聲的咳嗽表示此位有主,順便在沒人的間隙發呆思索一會要如何開口。

  周慕辰出現得很準時。但他走得很慢,出現在我視線裡的時候,我幾乎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極不想來。如果真像小四說的那般有戲,難道他不應該是健步如飛來心似箭麼?

  見面的第一句話,他問我:「昨晚手機怎麼關機了?」

  我想起了那該死的賊,一瞬間忘掉了我是要來表白的,咬牙切齒的說:「別提了,大晚上被偷了。」

  他皺了皺眉,說:「晚上你還在外面?什麼時候回的寢室?」

  我猛地想起齊達昨晚上那些不清不楚的話。如果要說起昨晚那些事,就必然會扯到齊達跟我表白的事,但我怎麼能在對周慕辰表白的晚上跟他說昨晚剛有個男的剛跟我表白了,還莫名其妙在醫院呆了一晚上?於是,我打了個哈哈說:「哦,不是,在學校被偷了。然後我就回寢室睡覺了。你找我有事?」

  他的目光好像在我臉上走了幾個來回,看得我莫名有點發涼。周慕辰的目光一向沒什麼溫度,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尤其冷,難道是我太緊張的緣故?半晌之後,他淡淡的說:「沒有。你叫我來什麼事?」

  我終於想起來今晚是來幹嘛的。嚥了嚥口水,我說:「呃,我聽說你明天離校了,怎麼這麼突然呢?」

  他眼睛看著旁邊,說:「家裡有點事。」

  我繼續嚥著口水,覺得呼吸有點困難。談話就快陷入僵局,我卻依然不知道怎麼開口。良久的沉默之後,周慕辰輕咳了一聲:「還有事說嗎?沒有我走了,寢室還有東西沒打包完。」

  然後竟也不等我說話,直接邁開步走就要走。我心裡大急,一時再也顧不了那麼多,把剛才心裡那千頭萬緒的湧動思潮統統匯成了一句話:「你看你大學都要結束了還沒談個戀愛你不遺憾嗎?」話一出口我就想把自己舌頭咬下來,這句類似於心理輔導的開場白注定了那一晚的悲劇收場。

  周慕辰停下腳步,轉頭來看著我,臉上帶著一種深不可測的平靜,「你覺得我應該遺憾?」

  我不該接著天馬行空,但我確實繼續了。「這是很難說的,或許你現在沒有覺得遺憾,也可能你覺得有一點遺憾只是不好表達出來,不過也許等你談過了你就會知道這是一件很遺憾的事……」

  「央曉,你到底要說什麼?」周慕辰終於打斷了我的滔滔不絕。感謝上帝,如果他再不打斷我,我可能要用馬克思主義哲學來論證無精神伴侶的人生是多麼不完整。

  我斜眼看他:「你真一點都不懂我在說什麼?」

  周慕辰掃了我兩眼,淡淡的說:「我明天就離校了,遺不遺憾又有什麼關係。」

  我靈光一閃,急赤白臉的說:「不是明天才離嘛。你今晚要開始談那也不晚,真的真的!」

  周慕辰兩手環胸,嘴角好像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今晚找一個?這難度大點吧,這麼短時間我上哪兒去找?」

  我不動聲色的往前湊了湊,盼望他的目光能落到我身上。當然,半分鐘之後,我如願了。他確實很專注的看到了我的臉上,目光深邃而清亮,看得我心跳如擂又重又急。我覺得他下個字一出來,我就會血脈噴張得炸掉,但就算炸得連個渣都不剩,我也想聽。

  周慕辰忽然笑了一聲。他說:「央曉,你不會是說你自己吧?你今晚叫我出來,就是來表白的?」

  這完全不是預料中的反應。他語氣竟是極度的風輕云淡,甚至帶了一些嘲諷。我高速顫動的心陡然凍結在最高處,不好的預感將它一點點往低谷裡狠狠的扯著。

  「央曉,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心裡,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忽然問。我呆呆的看著他,搖了搖頭。

  周慕辰嘴角扯起一抹笑,說:「以前,我只是覺得你膽小,懦弱,還有些時候不知所謂。不過現在有點改觀了。」他頓了頓,眼神忽然一冷:「其實你根本是不知廉恥。」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所有的話在我耳中都遙遠得好像在山的那邊,卻又重的好像在山的底下,壓得我喘不過氣。「你,你說什麼?我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不知廉恥?那是不是說隨便比較貼切一點?」他帶著血腥味的話語還在繼續,絲毫沒有因為將我的心割得鮮血淋淋而有點停頓,「央曉,你覺得這樣的你,我會喜歡?」

  我覺得有冰涼的東西落到臉上。我原來也覺得我今晚肯定會哭得像癱泥一樣,不過好像設定的場景是癱倒在周慕辰的懷裡吧,那淚燙的能把我們倆融掉。怎麼現在會是這樣呢?他站得那麼遠,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寒得透骨。

  「那之前……你為什麼要去野地裡找我把我救回來?」我覺得我還能找到一點聲音,倔強的抓著我那僅有的救命稻草。

  周慕辰沉默了一下,然後笑得更深:「央曉,如果這就代表我對你有意思,那政府救援隊豈不是天天都在換女朋友了?」

  我覺得身上最後一點可以撐住我的力道,在一點一點的瓦解,崩潰,最後連個渣都不剩。

  「我還要回去打包行李。」周慕辰臨走前說了最後一句話:「央曉,這輩子,再不見了吧。」

  「你以為我稀罕見你嗎?」我僅有的一點尊嚴,是死撐。「這世界又不是只有你一個男人嗎?以後我會找個比你好一千倍的男,人風風光光的嫁了,你等著瞧!」

  他頭也不回:「哦,那我祝你好運。」


第33章

  如果那時候我能夠看到上帝的臉,他神一般的臉上一定只寫著三個字:玩死你。

  可惜,直到我迷迷瞪瞪的走出校門,被那輛小破夏利撞翻在地上最後暈死過去為止,我都沒看見上帝他老人家長什麼樣,也沒機會問問他這輩子玩我是不是玩得很開心。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病床上,看著白牆鐵床,我恍惚不清的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剛才是想去醫院看著齊達來著,這下可正好,我連坐公交的錢都省了。後來花了老長時間才又想明白:哦,我跟他不在一個醫院。而且,我省了公交的錢,卻要花掉120的錢。急救車咋這貴呢?吃低保的估計就算心臟病突發也得自己掙著命去醫院,不然就算病看好了,這大半個月生活費也沒了,那不得活活餓死?還不如病死簡單快捷。

  後來齊達打著繃帶出現在我病房裡,哭著嚎著說對不起我,要不是心急去醫院找他,我也不會裹得像半個木乃伊一樣躺在床上。我很想跟他解釋這事其實跟他沒甚關係,一張嘴卻立刻頭暈噁心得很,話沒說出來先嘔了兩聲。哦對了,醫生說我腦震盪來著。我喘了幾次都沒從他的鬼哭狼嚎裡插播進去,最後便隨他去了。

  再過了一天,醫生說要鋸我一條腿。我發著燒,迷迷糊糊的看著小四哭得稀里嘩啦。我說我鋸腿你哭什麼?她抽著氣說醫生說要鋸腿你都不哭,央曉你是燒傻了吧?等我終於想明白鋸腿是個什麼意思時,趴在我床邊哭得稀里嘩啦的人變成了我媽。

  據小四後來告訴我說,我媽那時很英勇,紅衛兵守護一般的鎮守在我的病床邊,死都不讓醫生拿著鋸子的魔爪近我的身。等我的高燒稍退,她就把我從醫院搶了出來,一張火車臥鋪票就把我帶回了家。在那兒我終於躲開了鋸腿的厄運,但因此的代價是半癱在床上養了半年。

  在此期間,我收到了另一個噩耗。坑了齊達的那幫牛鬼蛇神,不知道怎麼找去了C大,在中文學院的教學樓裡大鬧了一場,說一天不還錢他們就鬧得那裡一天開不了課,直到叫了警察來他們才跑了。但是隔三岔五,辦公室和教室裡都會多出點莫名其妙的東西,例如死蛇死耗子等等。在我躺在床上連挪動個腳趾都有點困難時,就收到學校的處罰通知,說我社會關係複雜招惹不良分子,影響惡劣。我甚至連個申訴的機會都沒有,就沒了學位證。

  被那天殺的賊人順去的那個包裡,有我的學生證!

  在休養的那半年裡,我以為我這輩子都沒有勇氣再回去見人了。但我好像低估了自己的耐力。再一次回到C大時,除了偶爾有些異樣的目光和再也看不見周慕辰的身影之外,一切我好像都還適應得甚好。除了那幾個曾被死蛇死耗子嚇到過的「幸運兒」之外,我那點光榮事蹟很快被人遺忘在腦後,C大有史以來最會招麻煩的女生從此成了一個傳說。

  我幹笑了兩聲,打著哈哈說著:「還不就那樣唄,工作吃飯掙錢花。正常人過得怎麼樣我就怎麼樣唄。」正常人聽了估計得冤死。

  周慕辰好像帶了些醉意,因為他的眼裡閃現著一種陌生的柔和迷離。那話怎麼說的來著,哦,漂洋過海的憂傷……他憂傷倒是沒看出來,漂洋過海那卻是一定的,甚至是漂星過系,遠得可以。

  「那時候,我們好像說了永遠都不見了吧。」他的聲音還是淡淡的,好像那句話根本不是他自己說得。

  我點頭:「沒想到現在卻能坐在這兒一起……」臉頰旁邊一股灼人的溫熱將我的話截斷,他的手掌,就那麼放在我的臉邊,幫我把一縷頭髮別到了而後,掌心的溫度迅速在我臉上點起一把火,燒得我滿臉通紅。下意識偏過臉去,躲開了那隻讓我幾欲休克的手。

  「央曉,那時候……你難過嗎?」周慕辰問。

  我的眼睛有些發潤。盯著桌上那酒瓶子好一陣,才把那滾滾而來的濕氣壓了下去。我不難過,真的,我只是覺得一切都那樣了,連保住了腿這樣的喜事,我也只是擠出笑容在家裡走了半小時給我爸媽看。他們把我囫圇個生下來,我至少也要因為保住了囫圇個而高興給他們看。

  我低低的說:「都過去了,還提那個幹什麼?」

  半晌之後,周慕辰說:「央曉,其實我欠你一句抱歉。」我驚訝的抬起頭來看他,他平靜的臉上雙目半垂,我看不見那眼中到底有什麼,「不過怎麼樣,我那時候不應該說那樣的話。其實,我那晚去見你,並不是想說那些……」

  我的心猛然跳得很快,一切都好像又要回到六年前的那個晚上,悸動且混亂,一氣兒全用上心頭,讓我不禁失口問道:「那,那你那時候是想跟我說什麼?」

  周慕辰的眼睛終於抬了起來,看向我的眼睛裡好像在使勁扒拉著一些東西。我不知道他要扒拉什麼,也不知道他扒拉的結果如何,但最後他只給了一句總結性回覆:「我已經忘了。」

  我失望莫名。他顯然沒有忘記,只是更顯然不想說。「哦,忘了挺好的,挺好的。」我低下頭去,還有什麼好期待的呢?六年前不可能說出來的話,難道六年後就能憋出來了?或許他那時候根本沒想到我是要表白,或許他已經知道卻準備了更傷人的話,但無論是什麼,應該都不是我想聽的,何必再讓他傷我一次。

  「我從小就是個很固執的人。」他忽然開口說,話題轉換的速度讓我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對人對事判斷,我也很有自信,我以為我自己從來不會走眼,我也曾經以為,我已經把你看得很透了……但後來發現,你好像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樣。」

  我有些迷糊,不知道他到底在論述什麼:「我?我是哪樣?」我還能是哪樣?

  周慕辰的嘴角微微揚了揚,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自顧自的說:「或許我有些太自負,所以當我覺得你跟我想的竟然不一樣時,我實在有點難以接受。但現在,我又覺得,或許我之前並沒有錯得那麼厲害。」

  越說越複雜了。到底之前是什麼之後是什麼現在又是什麼啊?我邏輯思維實在爛的很,要不也不至於每次數學都得連猜帶蒙才能混及格了。他這一番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思維推理一樣的東西,弄得我喝過酒的腦子更加暈乎。

  「喂,六年前的那個邀約……現在還有效麼?」他眼裡帶著笑,看得我一陣陣發暈。

  「什麼邀約?」我腦子根本已經轉不動了,別說六年前,六秒鐘前說什麼我都忘了。

  「某人不是自告奮勇要幫我填補大學的遺憾嗎?」他淡淡的說著,一派無良的優雅。

  我瞠目結舌,心臟忽然就蹦到了喉嚨眼兒,好像隨時都準備脫口而出。難不成,他,他要……

  「其實,這建議不錯。」

  我的心肝誒,你怎麼沒從嗓子眼裡蹦出去,在胸腔裡這麼沒頭沒腦的瞎撞是個什麼意思啊!我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這個人,細細的看著他的眼睛眉毛鼻子,仔細的分辨著他到底是不是周慕辰,還是哪個殺千刀的扮成他樣子逗我玩兒呢吧。

  但那修眉,那俊眼,分明就是周慕辰啊,一根睫毛都不帶差的。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摸摸眼前這臉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伸了一半又忽然覺得太唐突,便生生的剎住,轉回來狠狠一把掐在了自己大腿上,然後疼得「哎喲」叫了一聲。

  「你幹什麼?」那漂亮的眉頭皺了皺,嗯,皺眉也這麼好看。

  我邊揉著大腿,邊消化著這個讓我一時半會都難以相信的消息,哦不,這根本是奇蹟,比孟姜女哭倒了長城還奇蹟。哭倒算什麼,這時候給我一堆磚,我立馬能感動得哭個長城出來!

  「喂,你傻了嗎?」周慕辰終於忍不住了,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你聽得見我說什麼嗎?」

  我平放在腿上的雙手在微微的顫抖,不是我不想說話,而是喉嚨裡都是心跳,生怕一張嘴,那如雷的心跳聲非把他嚇走了不可。半晌之後,我終於低低的擠出一句:「哦,聽,聽見了。我只是覺得,這不像真的……」

  一雙溫熱的掌心將我被汗浸得微涼的手握住,那溫度,那力道,真實得讓人無法懷疑:「現在呢?」

  我想說:「哦,好多了。」卻鼻子一紅,只嗚嚥了一聲。

  周慕辰笑了起來。在我的二十幾年生涯中,從未看見過這樣溫柔好看的笑,看得我一時都痴了。

  「傻瓜!」他在我眼角邊抹了一下。然後拉著我站起身來:「走,回家。」


第34章

  一直到他拖著我的手走回家,我都還沉浸在巨大的眩暈裡難以自拔。有點像醉了,卻又好像不是。

  我難以估量這暈乎裡那點酒精的成分到底佔多少,就像我難以估量在這六年的時間裡,我是用了一種怎樣的心情來對待那些難堪和悲傷。我覺得我活得很好來著,至少不像社會欄目裡曝光的那些吃飯穿衣都成問題的底層人群,我吃得很飽,偶爾還能奢侈一把刷卡刷到手抽筋。

  但我終於反應過來,在這場美好的夢裡,還是有一點不對的地方。

  在我跟著他走進家門的時候,我想起了六年前他拒絕我時說得那些話。我並沒有嫉恨難當秋後算賬的意思,但忽然就起了一股求知慾,想探尋一下那些話的出處。

  「誒,我能不能問一個問題?」我在周慕辰的身後小聲說了一句。

  他回過頭來,拉著我的手仍沒有放開。眼睛裡帶著讓人挪不開眼的柔和。

  其實這樣的問題真的很破壞氣氛,也許我實在很應該跟他小鳥依人的一笑讓後撒丫子跑回房間,留給他一個羞澀的背影久久回味一下,這才是言情劇該有的橋段。但我沒有管住自己的嘴,立馬就將言情劇轉成了情感倫理探討節目:「那時候,你為什麼要那麼說?」

  根本不用再解釋,周慕辰臉上的表情已經告訴我他完全明白我指的是什麼。他靜靜的看著我的臉,我忽然間很怕。很怕他忽然跟我說:「哦,剛才吃飯時說的話是我喝多了,你別當真。」

  但還好,他只是沉默。半晌之後,他說:「明天我想吃滷肉飯,你會做嗎?」

  我立馬說:「會。」

  他露出個滿意的笑容,伸手將我緊緊的抱住,在我耳邊低低的說了句:「早點睡。」然後轉身回了屋。

  我愣愣的站在客廳裡。心裡有個聲音在怪模怪樣的說:「喂,你要什麼答案才滿意?」

  我也不知道我要什麼答案,或許那個擁抱已經是最好的答案了。那時候我也放了狠話不是嗎?如果要深論起來,他要問我怎麼沒找個更好的男人來給他看我怎麼說?

  我這樣翻舊帳,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太不可愛?

  但那怪模怪樣的聲音又說:其實他有的話還是不想告訴你,央曉,你要怎麼辦呢?

  我呆呆的站了一陣,然後跟那聲音說:涼拌!洗洗睡吧。

  上帝已經讓他牽了我的手,我還想怎麼樣呢?難道要讓他像齊達一樣動不動就非跟我掏心掏肺我就滿意了?哦不,他是周慕辰,他就應該寡言少語高深莫測,要有一天他聒噪如齊達,我才應該覺得上帝是鐵了心跟我過不去了。

  第二天早晨起來,睡眼惺忪的打開臥室門,竟然看見周慕辰破天荒的在客廳裡吃早飯。他面前一堆豆漿油條水煎包,看我出來,衝我招了招手:「來,吃東西。」

  我扭頭就往廁所跑,邊扒拉著亂如鳥巢的頭髮邊落下一句:「啊,我,我,你先吃…」娘啊,早知道他今天這麼早起,我就在房裡整出個能見人的模樣再出來。現在倒好,蓬頭垢面腫眼黃牙叫人看了個全。衝到廁所使勁照了通鏡子,還好還好,除了頭髮太亂其它都還尚好,嘴角沒有口水印,眼角也沒有屎狀物。我刷了三遍牙洗了兩回臉,愣是把從娘胎裡帶出來的老泥都搓乾淨了,這才走出去。

  周慕辰正專心致志的吃著水煎包。他很客氣,給我留了倆。

  我有些憤憤,相比起那一堆皺巴巴的油條,我也更愛吃水煎包。周慕辰卻很合節奏的來了句:「你叫我先吃的。要再等會不出來,這倆都沒了。」

  我忽然有些憂傷。難道男人女人剛在一起時不是應該最甜蜜體貼膩乎肉麻麼?怎麼到我這兒就連兩個水煎包都差點沒剩下?

  「你再不吃我就吃完了。」周慕辰的聲音響起來。

  我一低頭,就在剛才那兩秒的思忖之間,水煎包只剩了一個。我趕忙把那僅有的一個塞進嘴裡,邊嚼邊想這人真可惡,一點也不體貼。

  「喂,留給你的。」周慕辰忽然說了一聲,也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一個碗來推到我面前,裡面是一碗熱騰騰的湯餃。

  我一愣,一股滾燙的感動從心裡湧了出來,將剛才關於水煎包的怨念沖得無影無蹤。湯餃也不錯的,我也很愛吃。

  「今天怎麼起那麼早啊?」我喝著湯,心緒雀躍,聊興大發。

  周慕辰優雅的擦著手,說:「昨晚睡得很好,自然就不需要睡那麼久了。」

  我的心飛快的跳了兩下。我現在跟人確立關係了不是,我有充足的理由幻想他昨晚睡得好是因為我。但我怎麼一晚上就那麼輾轉反側呢?人和人的境界真是不一樣。

  其實到目前為止,除了那碗湯餃,我真沒覺得我倆的關係跟昨天早晨已經不一樣了。說完那話,他就在旁邊翻著報紙,而我吃著湯餃,燙的說不出話。早餐便在這樣的沉默中結束了。

  出門上班的時候,周慕辰忽然叫我:「央曉。」

  我回頭,還沒來得及問他幹什麼,一個溫暖的懷抱就將我擁得嚴嚴實實。我如至云端,春心蕩漾,然後,聽見他非常溫柔的叮囑了一句:「別忘了晚上的滷肉飯。」

  小四發短信來說,今天下午她們幫靈星科技搞的那個宣傳活動在我們單位隔壁街的展覽中心開幕,叫我沒事帶著所裡的人去捧捧場。於是我跟經理說,我計劃下午打入一個高檔白領聚會活動,看看能不能忽悠到幾個高級客戶進來。經理欣欣然同意了。

  走的時候我已經想好了。要經理問我成果如何,我就把小四的資料塞給她。

  小四這活動籌備了這麼久,果然不是蓋的。整個展廳被他們弄得像個未來世界一樣,到處都是高科技,什麼激光屏虛擬人,簡直是個電子產品科技館。場內的各個位置都放置著電腦,裡面安裝著靈星這些年來的各款暢銷遊戲,特別是現在推出的這一款,我看人玩了一會兒,效果的確炫得可以,跟當時靈感星空做的東西已經完全不在一個水準級上,弄得在電腦前操作的那個小胖子興奮得臉都快要抽筋了。但說實話,除了效果炫,我真沒覺得它比那時的遊戲高明到哪兒去。

  但我是連一個電腦遊戲都沒玩全的人,我的見解基本可以當個無聲無味的屁。

  展廳中央有一個巨大的展台。時不時的會蹦出來一個人穿著詭異的非主流少男少女,扭動一陣又奔不見了。後來才知道,這是靈星幾款人氣遊戲主角的COSPLAY。我也不太懂這東西到底是干嘛的,遊戲真是不太適合我。

  轉了一圈也沒見著小四在哪兒。但我忽然在人群中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令我腦子一震。我僵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走過去,周慕辰卻也已經看見了我,遠遠的衝我淡淡一笑。

  我們倆基本是同時挪步做著相向運動。我邊邁著步子邊想起了一部電視連續劇的台詞:那誰,站在那裡不要動,等我奔過去抱你!那時候覺得肉麻都不足以形容的情節,現在自己實施起來,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有感覺。人生啊,其實就是在以各種不同的方式,演繹各種相同的橋段來自娛罷了。

  我奔到他面前,剛剛從一個胖子身後硬擠過來,稍微有點喘:「你,你怎麼過來了?」

  周慕辰笑著說:「在報紙上看見了今天的活動預告,就過來看看熱鬧。」

  我瞄了瞄台上那兩個正扭得熱乎的超時空小青年,這種熱鬧在他眼裡,又有什麼好看的?很難想像他現在在這裡站著,心裡應該是一種什麼感受。但如果換做是我,曾經自己的東西如今卻在別人的手下歡快的蹦跶,我一定沒法歡快的來圍觀。上帝才給人打完左臉還伸右臉,周慕辰絕對不是上帝。

  我對他笑了笑說:「人這麼多有什麼好看的。走,我們去買晚上要吃的菜。」

  還沒來得及等周慕辰說話,展廳的廣播忽然響了起來。說馬上要進行一個趣味有獎問答互動環節,全部答對的可以得到主辦方的神秘大獎。

  我還想接著跟他探討一下滷肉飯的配菜要做什麼的,卻忽然手心一熱,已經被莫名其妙的扯上了台。看著底下烏泱烏泱的人群,我腦死了三秒鐘。三秒鐘之後,我覺得脖子可以活動了,機械的轉過頭去看著他,嘴唇以一種旁人難以察覺的幅度蠕動著:「這是干什麼?」

  周慕辰湊在我耳邊說:「我應該送你一個禮物。既然沒錢買,贏一個給你好了。」

  我心裡猛地有些感動。但還是不明白他拉著我上來幹嘛。後來終於知道了,原來這遊戲,得邊背著一個人邊回答,不止比腦力,還得比體力。本來我還有點羞澀不太敢上週慕辰的背,但看著旁邊一個大老爺們「噌」一聲就竄上另一個比他大一號的大老爺們背上時,我就釋然了。

  兩分鐘不到台上已經背著站了七八對。有男女,有男男,還有女女……倆小姑娘太不容了,底下那個小腿細的幾乎一吹就折。還好上面那個更瘦,大腿都一吹就折。都跟那顫顫巍巍的堅挺著。

  主持人開始問問題。其實我一個沒聽懂,幾乎都是靈星這幾年各款遊戲軟件裡犄角旮旯的小問題。被背著的人得負責舉手搶,但如果搶到沒答出來也得扣分。開始由於我的謹慎,總是搶不到,被那倆大老爺們搶盡了風頭。最後周慕辰低低的說:「你只管搶。每題都搶就行。其它的交給我。」

  有了他這指示,我安心了。好歹我是練過鋼琴的人,搶個節奏差其實並不是那麼難。而且周慕辰很爭氣,只要搶得到他就都說得對。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這些遊戲哪個不是他做的?他要是答不出來就有鬼了。

  十分鐘之後,最後那倆老爺們也終於以三道題之差惜敗。周慕辰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穩穩的把我放到地上,臉不紅氣不喘,讓我對自己的體重生出一種假象:我應該也沒那麼重吧。

  主持人一臉春花招展的模樣走上來恭喜我們倆勝出。然後把那帶著包裝的神秘大獎交到我手上。我美滋滋的接過來迫不及待的拆開。在看見那東西時我頓時哭笑不得:靈星科技所有的上市遊戲全套光碟。

  我是從來不玩遊戲的,周慕辰玩這些遊戲估計都快玩得倒背如流了。所以這對東西對我們來說,就是對有點佔地方的廢品。

  周慕辰看見我臉上的表情,淡笑了一下,然後拉著我氣定神閒的走下台,徑直走到那對惜敗的大老爺們面前:「這全套正版遊戲碟,五十塊賣給你們,要不要?」

  兩大老爺們不可置信的對望了一眼,然後異口同聲的叫:「要!」

  我壓根還沒來得及說我的意見,那一堆碟片就變成了五十塊錢。周慕辰說:「晚上滷肉飯有著落了。」

  我心裡悵然若失。把那五十塊錢小心疊起來放進皮包裡。這也算周慕辰送的第一個禮物,雖然是錢還是張很久的實在不怎麼高雅浪漫,也實在很普羅大眾要一不小心掉錢堆裡就分不出來哪個是哪個了,但就沖它是我和周慕辰一塊贏回來的,它就已經擁有遠超了面值的價值。我準備把它留著,就算餓死也不花它。


第35章

  嗯,這就是我的定情信物了。有點髒,泡過水,一角還有點風雨飄搖要爛不爛,但它絕對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定情信物,翻遍五湖四海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信物出來。就憑這點,它就值得呆在我的皮包裡直到永遠。

  對象有了,信物有了,溫情好像也有了點。我收好了錢,琢磨著好像還差點什麼。

  「玩的開心嗎?」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我的後脊樑莫名一緊。哦,想起來了,原來,差個刻骨銘心的舊愛。

  周慕辰的臉色自然得像在喝下午茶,他淡笑著說:「不錯,倒是很久沒有這麼玩了。」看了一下四周,又說:「這活動辦得挺好,你們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夏依璇漂亮的眼睛輕輕的放到我身上。剛才那段她肯定瞧見了,哎喲我的親娘誒,我怎麼把這是人家主場這茬給忘了。猛地覺得有點不自在,雖然那眼神裡是一片柔和的平靜,但我還是不自在,非常的不自在。其實我並沒有欠她什麼,但那種氣場,好像比欠了什麼還欠了什麼。

  我不自覺的往周慕辰背後縮了縮,就聽見夏依璇說:「那封信,你看了嗎?」

  哦,對,還有那封信,好像被周慕辰隨手扔在了我家客廳那幾本不知哪一年的故事會下面,看來也是沒打算看了。

  周慕辰說:「哦,沒有。」

  夏依璇好像稍微愣了愣,然後皺眉道:「為什麼不看?」

  周慕辰的眼睛看向會場裡的人群,淡淡的說:「不想看。」

  「你……」夏依璇的眼裡慢慢的好像起了一些水汽,連我看著都有些不忍心。周慕辰一向就是這麼個德行,別人急他絕對不急,別人不急他就絕對會讓人急。

  「依璇,我知道你想跟我說什麼。」周慕辰說,眼睛終於抽了回來放到了夏依璇的臉上,「我不想看,也不能看。很多事情,我不看,還有的救,但我要是看了,就什麼都要挑明開來。你想看到這樣?」

  夏依璇好像忽然愣住。她呆呆的站在那裡,嘴唇微微有些發抖,半晌才低低的擠出一句:「你……原來你都知道。」

  周慕辰沒說話。哦天,又是他都知道。我不知道啊,這又是唱的哪出美國大戲?

  不過話題很快就轉到我熟悉的東西上。因為夏依璇的眼睛在悲傷和失神中,又轉回到了我身上。「央小姐,原來你對遊戲也感興趣,歡迎歡迎。」她好像終於找到了一點精神力量來分散剛才的失神,就是跟我寒暄兩聲。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沒有沒有,我就是瞎湊熱鬧。」

  「怎麼會?」夏依璇的笑容摻著那麼股子複雜,「剛才看你們玩遊戲,央小姐可熟練得很。要你們多玩幾場,今天的獎品大概就沒其他人的份了。」

  我很想忽略那言語中若有若無的意有所指,但我實在沒什麼裝淡定的基因。說白了剛才我倆就是作弊來著,拿自己一手一腳做出的東西去跟人比賽,說俗點扛著大砲跟人長矛兵火拚,要拿不下只能說明那開炮的手太潮。在剛才那場戰役裡顯然我就是那手潮的炮手,差點沒讓周慕辰這顆上好的砲彈白白丟了回人。當然夏依璇的意有所指並不是指這個,不過我不能忽視,就只能轉移了。

  這一轉移可好,一眼就瞅見了人群中緩緩走過來的那個身影,忽然有點熱血上湧。天,太陽地球月亮今兒終於要互相打照面了,我預感,這即將擦出一場彗星撞地球的火花。

  駱維帶著一臉土星地表顏色就過來了。自從上次在那晚宴上,聽了他和周慕辰那番怪模怪樣的對話,我就越發覺得駱維好像不抬對勁。他似乎不是那麼高興周慕辰和夏永盛走那麼近。難道是怕夏永盛一個高興直接招了周慕辰做女婿,讓他徹底連個念想都沒有了?

  不過周慕辰也奇怪,那一晚他跟夏依璇在花園裡說的那些話,我偶爾在睡前恍惚難眠的時候也琢磨了兩下,結果越琢磨越難眠,終於在某晚茅塞頓開。聽周慕辰那意思明明是他倆不合適,讓她去跟駱維好。但是這麼能迅速理清這場三角關係的重要意願,難道周慕辰就完全沒跟駱維表達過?就任由駱維在那兒邊撬著牆角邊喝著飛醋,這是對待自己兄弟應有的態度嗎?反正無論怎樣我對小四是干不出這樣的事兒來……

  「你來了。」駱維走到旁邊,好像對周慕辰的來到已經是意料之中。倒是對旁邊杵著的我表現出了一點點的意外。「央曉,你也來了?」

  我訕訕的打了個招呼。想起剛用他的遊戲大獎就換了五十塊錢,更覺得不太好意思。雖然是周慕辰親自定價,但還是太低廉了些,簡直是藐視人家的勞動成果來著。

  「很熱鬧啊。」周慕辰笑著碓了駱維的胸口一下。「小子能耐挺大。場面搞得這麼火爆,新遊戲市場反應肯定不錯。」

  駱維扯著嘴角笑了笑,看不出來到底是受用還是不受用。長得好看就是這點好,無論他怎麼笑,你都會覺得跟朵花一樣。狗尾巴花也是花嘛。

  夏依璇的目光又落到了駱維身上。我很難去揣摩她到底是以一種怎麼樣的心態去看眼前這男人,反正從她的目光裡我是沒看出來。除了淡,還是淡。

  駱維卻沒有回看回去,於是我成了今天最好的轉移話題切入點:「央曉,今天怎麼有空到這兒來轉轉?我記得你以前可不怎麼愛玩電腦遊戲吧。」他話裡那點熟悉的親切,自然得緊。

  我腦子一熱:「誰說不是呢。其實吧……」我還沒來得及把小四給抖落出來,周慕辰就已經把話頭接了過去:「央曉跟我一塊兒過來的。受我影響,她現在對遊戲也有興趣得很。」說完還衝我笑了笑,弄得我一時都不知道要說點啥。

  「哦,受你影響。」夏依璇輕輕的重複了一下這幾個字,嘴角勾起一抹笑。

  我越發覺得氣場不對,周慕辰卻看著我只是笑,一點沒有要息事寧人的意思。我苦笑了兩聲,說:「其實吧,我……」

  夏依璇卻忽然把手搭在了駱維的肩上,半個身子貼著駱維的手臂,笑著打斷我:「央小姐還在跟慕辰學習怎麼做遊戲不成?」

  我眨巴了兩下眼睛,然後在心裡使勁問自己:我沒看錯吧?沒看錯吧?在周慕辰的面前,夏依璇竟然開始跟駱維做親密狀。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刺激醋意?

  駱維好像也愣了愣,不過隨即反應過來,立刻配合得天衣無縫般笑著接話:「哪兒能啊?央曉才沒這閒工夫呢。」嘿,活脫脫一對兒打情罵俏婦唱夫隨的小情侶嘛這不是?

  不過馬上我連看好戲的心態也晚節不保了。因為周慕辰把我的手抓在他掌心裡,笑著接茬搭腔:「她是沒這個興趣的。能玩一玩就不錯了。」

  我僵在那裡,看他們仨唱美國大戲,鏘鏘三人行那種。他們都在笑,但從那些你來我往的話裡,我真沒聽出一個好笑的點。

  最後周慕辰拉起我的手說:「到點兒回家做滷肉飯了。我們走吧,別耽誤他們活動。」

  我根本還來不及去看清楚夏依璇和駱維笑容背後的眼神,就被周慕辰帶出了會場。他的手沒有放開,但我卻覺得手心原本滾燙的躁動在冷下去。

  我怎麼到今天才發現,我們倆拉在一起的手裡,只有我的掌心是燙的。他的雖溫熱,卻很平靜,不像我那般控制不住的沸騰。

  當然這樣的差異可解釋的原因很多。比如他皮糙肉厚沸騰也感覺不出來,再比如他身體素質太好恆溫能力太強,再比如……比如我們倆的起點從來都不一樣,燥熱只出現在心無旁騖動情的人身上,而不會發生在滿腹心事的人心裡。

  「周慕辰,你為什麼忽然就願意跟我在一起了?」我腳步機械的跟著他走,嘴上卻行云流水般問了出來。對他想說的話裡,從來沒有哪一句像這句這般順暢。

  周慕辰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看著我,一派平靜的臉上並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你心裡真的有我的位置嗎?」我看著他的眼睛,想看到最裡面去,那裡面全是我不知道的東西,我覺得我根本擠不進去。「你究竟是認真的嗎?」

  「難道我看起來像那種隨便開玩笑的人?」周慕辰的嘴角泛起一絲笑。好像在試圖使這個話題輕鬆些。

  但外因通過內因起作用。這話題本身就沒有什麼輕鬆性,無論他搬出怎樣的表情,都不能將它上升到一個打情罵俏耍花槍的高度。「你確實不是隨便開玩笑的人,但你也不像會真對誰有什麼意思的人。」我看著天,白雲輕薄,這日子很適合風輕云淡,於是淡然的說:「如果你只是想讓刺激一下夏依璇,撮合她跟駱維在一起,這個任務你已經完成了。」

  周慕辰的眼睛定定的落在我身上,逼的我不得不把視線從云上收回來,跟他四目相對。這樣才是讓人說實話的氣場。果然,周慕辰低低的說:「我確實想讓他們倆在一起。但並不是採取你說的這種方式。央曉,你想太多了。」

  我苦笑:「那究竟是為什麼?你明明,明明那麼……」討厭我這三個字我實在說不出口,也找不到一個委婉的詞代替,憋了一陣,最後只能幽幽的嘆了口氣:「周慕辰,我們不是在戀愛。」

  「那什麼樣才叫戀愛?」周慕辰問我,聲音輕柔得像一汪水。

  「我哪兒知道什麼叫戀愛?但我只是知道這不是戀愛。」我低低的說:「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到底要做些什麼?就算我們離得這麼近,但你的眼神裡有東西把我們隔得很遠。」

  周慕辰忽然沉默了。他臉上的笑容斂了去,好像在思考應該怎麼回答我這樣我自己都覺得很意識流的質問。

  半晌之後,他卻真給了我一個答案。「央曉,其實你說得很對,我心裡是有一些東西放不下。」

  我覺得喉嚨發緊,想問他那是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以為我已經把心態調整得足夠好,就算還有一些執著的地方,也會在跟你的相處中淡化了去。但從你今天說的話裡我就知道,其實我並沒有做得很好。」他頓了頓,接著語氣加重了些:「但我說要跟你在一起,那就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沒有其它任何一點原因。」

  我放在周慕辰掌心裡的手在輕微的發抖。我從沒想過他會說這樣的話,一點沒有,就算沒有一個字是可以柔情,但也能把人的心裡泡軟了去。

  「央曉,再給我一點時間。」周慕辰的手撫上我的臉,還是那般平靜的溫熱,「很快,很快我們就可以進入你想要的戀愛。我心裡是有一些事情,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問我,我會慢慢的告訴你。」

  嘔,老天。我越來越得寸進尺了。跟周慕辰談戀愛了不算,還馬上就要談我想談的戀愛了。「那你有什麼事情放不下?」既然已經得寸進尺了,那也不怕得尺進丈,我豁出去了。

  周慕辰眼裡的目光卻有了些閃爍。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這是我唯一不想再提的事情。」

  哦,我們互相走進的第一步,以他唯一不想再提的理由告終。所以接下來的問題,我也再沒了興趣問下去。瞭解周慕辰是一個非常浩大的工程,不能爭朝夕,只能展望一百年了。


第36章

  後來我才想起來,其實我應該抓著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問他三五七個問題,既然那是他唯一不想回答的,那就說明其它的都可以聊聊嘛,比如夏依璇那信裡到底寫了些什麼,再比如到底是不是駱維把他從靈星裡趕出來的。可惜啊可惜,我怎麼就被那出師不利的第一個問題給嚇回去了呢?

  不過想起來的時候,已經離開那個節點有些距離,要是再接著硬問吧,實在有點刻意。我只是有那麼點想瞭解這個男人,不是想死乞白賴挖他老底接人傷疤。其實對很多對還不曉得以後要奔向婚姻墳墓還是自由天堂的戀人們來說,這倆動機就是那麼一線之間的事。這世上居高不下的分手原因就是,在還沒瞭解那個男人之前,就先讓他覺得你是在挖他老底兒了。所以尺度尤其不好把握。

  接下來一段時間,周慕辰的閉關生涯就結束,好像突然就忙了起來。早上起得比我還早,也不知道那麼一大早出去幹什麼。不過唯一的好處就是,我每天的早飯都很豐盛。周慕辰這個習慣很好,間接慣出我一個臭德行,一天早晨沒吃水煎包就渾身不自在。

  晚上基本也要過了飯點才能看見他。他總是顯得有點疲憊,但也會打著精神跟我看會電視吃個蘋果什麼的。我隱隱約約覺得周慕辰應該在做一件陣勢不小的事,但是他不說我也不知道從何問起。

  我的晚飯時間徹底從廚房中解脫出來,開始孤家寡人沒著沒落,這讓我一時有點不適應。約小四吃晚飯,一見面她就像我要約她攜手穿越時空一樣,怪模怪樣的叫得我不得安寧:「嘿,你終於是想起我來了。不用陪你們家周慕辰在家裡修煉了?」

  我就知道這麼久沒空找她,必定得挨她兩句刺兒。我也沒準備奮起反坑,有氣無力的應了聲:「別說得我倆跟妖精似的,還修煉呢。能修煉啥啊?」

  小四笑得蔫壞,我瞬間就後悔了怎麼能順她話往下說。果然,她立馬臊眉搭眼的開始數:「修煉啥?還能修煉啥?什麼陰陽調和啊,什麼雙宿雙飛啊,什麼他好你也好啊……」我立馬上去一把摀住她的嘴,再這麼數下去孩子都被她數出來了。

  小四掙開我的手,忽然一臉正經的衝我嚷了一句:「央曉,你還不快給我從實招來!」

  我有點心虛:「招什麼?」

  「還裝!」小四一臉活諸葛的模樣:「我也就是這段忙,沒顧得上跟你清算。上次報紙那些頭條,別人認不出來,我還能看不出那化得跟個妖精似的就是你?」

  我語塞。上次那報紙也沒惹出小四什麼話來,我以為那就算矇混過關了,想不到她今天來給我算總賬來了。

  「還沒完呢。」小四接著激動萬分的補充,「我那天叫你去給我捧場,結果你跟周慕辰倆人在那兒上演那出還真是,夫唱婦隨了是吧?」

  我無語望天:「你怎麼知道的?」那天我可真是連小四的一根眉毛都看見啊。

  「我那天去倉庫點完東西回來,就聽見他們靈星的員工裡傳得沸沸揚揚的。說前老闆帶了個女的過來,玩得不亦樂乎,把夏經理的鼻子都氣歪了。我一想這除了你,還有哪個女的那麼具有獻身精神,願意跟個滿身是債的窮鬼玩得不亦樂乎的?」小四那地主婆模樣,就差沒把小指甲蓋拿去剔牙了,「從實招吧,你們倆啥時候搞在一塊兒的?」

  我有氣無力的說:「咱能別說那麼低俗嗎?」

  小四想了想,說:「汝二人是何時開始采陰補陽的?」

  我:「……」

  那一晚上,時間葬送在了我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感情回顧之中。末了,小四沉默了半天,然後總結性的發言:「央曉,你就決定這麼著了?」

  我愣了愣,然後堅定的點頭。

  小四嘆了口氣:「周慕辰這人吧……不是說不好,要不上學那時候也不會那麼多姑娘前仆後繼,就算不能吊死在他這棵樹上也死乞白賴的要撞死在樹根兒上。但是吧我總覺得,跟這樣什麼都不喜歡明說讓你自己悟的人在一起就得,想要跟他心心相印那智商起碼得到一百八。要不整天跟打啞謎似的,心裡都累死了。」

  我說:「你想說我智商不夠就敞亮點,別拐彎抹角的。」

  小四也不笑了,一臉正經:「央曉,你就是個實心眼。你什麼東西都寫臉上,他什麼東西都放心裡,你覺得這樣你們倆能處多久?」

  我望天不語。其實我也不知道能處多久,怎麼就感覺自己在玩華容道,在不停的解題呢?那題就是周慕辰的心思,我這第一關就卡死了。

  「而且,你自己都感覺出來了,他還不想對你全面開放。」小四敲著桌子,好像有點憤怒,「大陸跟台灣都三通了,你們這都談戀愛的人還有這麼多禁區,嘖嘖。」她咂著嘴,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覺得我在跟她說下去,會一頭磕死在桌角上再也不想看見周慕辰的臉。但還好,在我痛下這個決定之前,小四終於住了口。她只是說了一句,將我這一晚上複雜的心情推上了頂峰:「齊達那兒,你要怎麼交代?」

  哦,我還有一個鐵桿擁護者。要是讓齊達知道我跟周慕辰在一起並同處於一個屋簷下,他會不會開著他的小破車衝到我家來把周慕辰撞死?想到彼情彼景,我不禁打了個寒戰,可憐兮兮的看向小四:「那,那怎麼辦?」

  小四攤手:「自己惹的業障自己消。」

  我正想再發動點攻勢讓她幫我支個招,業障就找上門來了。齊達在電話那頭興奮的叫:「說相聲特牛的那誰來C市了!我搞了幾張相聲專場的票,明晚咱一塊兒去看。」

  我抖著電話,眼瞧小四,她正笑得快噎死過去。我蹬了她兩腳,她這才喘著氣咳著嗽衝我擠眉弄眼,比口型讓我答應了再說。

  我想了想,跟齊達說:「弄三張票吧,小四說她最愛那誰了。」

  小四在旁邊哀嚎了一聲:「我哪兒愛了我?我愛他鋥光瓦亮的腦門不成……」

  我一腳把她的話踢回去,然後掛了電話衝她齜牙咧嘴:「明天跟我一塊去,有個人在我覺得安全點。」

  小四斜眼看我:「難不成你還怕他因愛生恨把你怎麼地了?放心吧,就齊達那點膽子,我再借他倆他也不敢怎麼樣。」

  我心有慼慼焉:「我倒不是怕他把我怎麼樣……我是怕他要把自己怎麼樣。」他能把自己折騰到什麼程度我是見識過的。雖然那時是青春年少易衝動現在已經老鼻子老臉懶得動,但是我總覺得在齊達身上發生什麼事都不是沒可能的。他要是當場跑到馬路中間臥軌,我一個人是決計拉他不動的,有小四在好歹能幫把手。

  第二天周慕辰出門的時候跟我打了個照面。算算我好像有兩三天沒跟他說上話了。這幾天他回來得尤其晚,半夜十二點都沒什麼要回來的跡象。我也不敢讓他發現我等他等得很晚,因為前幾天他夜裡十二點回來發現我還在客廳裡,直接黑臉把我往房裡推,並聲色俱厲我告訴我說如果要是再發現我為了等他不睡覺,那他就乾脆不回來了免得我瞎琢磨。他這話很具有威脅性,弄得我即使有事也一到十二點就趕緊上床睡覺,生怕他回來看見誤會我在等他。

  他打著哈欠,精神不佳。我默默低頭穿鞋,正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說話,忽然後背一暖,卻是被周慕辰撈在懷裡。「這幾天有沒有按時睡覺?」他在我耳邊低聲問。

  我漲得臉上通紅,慌忙奮力點頭。

  周慕辰笑著在我頭上揉了一下,又說:「今晚我爭取早點回來,跟你一塊兒吃晚飯。」

  我趕忙說:「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今晚也約了朋友,你不用管我。」

  周慕辰挑了挑眉毛,問:「唐汶歡?」

  我說:「啊,我們一塊兒去聽那誰的相聲。還指不定到什麼時候呢。」齊達周慕辰也不認識,他知道我跟小四一起就行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在我額角輕輕吻了一下,說:「早點回來。」

  我心裡跳得跟地震了一般,連帶身子都跟著有點篩糠。周慕辰眼角帶著笑,揶揄著說:「誒,你抖什麼?難道晚上不是約了唐汶歡而是約了個男的?」

  我一口唾沫嗆進氣管裡差點沒把自己咳斷氣。周慕辰趕忙放開我幫我拍背,邊拍邊無奈的說:「我就逗你一下,至於咳成這樣嘛。」

  我死命的平復氣息想要說話:「咳咳咳,我,其實吧,咳咳……」

  周慕辰笑著打斷了我這非死勁的努力:「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歇會兒吧。」想想又說:「這段時間是忙點了,不過很快就好了。央曉,你先想想你最想去哪兒玩,再過兩天我就帶你去。好不好?」

  我咳得雙眼含淚的看著他,滿臉不可思議。我倒是想去周遊世界來著,但估計我倆現在把全副身家加起來買的機票都不夠飛到香港,到深圳就得降下來。

  「叫你想你就想,其它事請你別管了。」周慕辰好像看出我在想什麼,又把我的腦袋大力的一揉,就把我往門外送。「再不出門你就得遲到了。」

  我掃了一眼牆上的鐘,大叫一聲奔出門去。


第37章

  世界上次招人恨的事,就是明明約得挺好卻莫名其妙的被放了鴿子。而最招人恨的,莫過於放就放吧,還要到點兒的前一秒才通知你被放鴿子了,連一點另作安排的機會都不給。

  能幹出這種天怒人怨的事的,舍小四其誰?特別是在這個關乎我後半輩子安生與否的夜晚,她竟然能在開場聲音響起的同時才打電話告訴我說來不了了。我握著電話心裡那個恨啊,恨我為什麼不是貞子,不然我就可以從電話裡鑽出去掐死她。

  齊達卻渾然不覺我的哀傷,甚至於將他難以克制的喜悅全盤放到了臉上。「把手機調靜音嘿,這是我們對高水平藝術家的尊重。」真難想像這麼成熟穩重有人性的話竟是從這麼一張嬉皮笑臉的臉上蹦出來的。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既然都來了,那也不能浪費了這幾百一張一般人還搶不到門票。好吧,要死要活也聽完了這場相聲先。

  三個小時之後,我原本有些不安的心情,變成了焦躁。並不是台上那位說得不好,而且我壓根就沒聽見去他在說什麼。這一切都要歸功於我前面那兩位體型如山且整場左右開工四處翻零食的大哥,和身後那位台上一有動靜她就爆笑如雷的大姐。我在前面那倆全身上下哪兒來那麼多零食以及後面那位到底在笑什麼的迷思中,將那張價值三百八的門票聽去了三百五的時間。

  最後的三十塊錢是返場。前面那倆終於把零食吃完了,後面那位大姐也終於笑得沒力了,我也沒精神再堅持下去了。扯了扯齊達的袖子,低聲說了句:「走吧。一會兒散場人多不好打車。」

  齊達顯然意猶未盡。但我去意堅決,他也就三步一回頭依依不捨的跟我退了出來。其實我是不願意掃他雅興的,不過心裡煩得很。有那麼一個瞬間,我就打算今晚就這麼著了,齊達興致高,我實在不想沒來由的說起這些壞了氣氛。

  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快。在我還沒來得伸手打車趕緊結束這一晚上的糾結時,齊達忽然就湊過來拽住了我的手臂:「走啊,陪我吃點宵夜去。」

  我慌忙揮開他手往旁邊一閃,跟他保持了半米的距離。以前沒著沒落的時候,偶爾被他勾肩搭背一下我也就忍了,當同是孤家寡人的兄弟姐妹間互相關愛感受人間溫情唄。但現在情況可不一樣,我是有主的人了,肩不能隨便搭,宵夜更不能隨便吃。

  「你幹嘛啊?」齊達挑著眼睛看著我。「我身上又沒長刺兒。」

  我斜眼盯著路上的車,準備來一輛我就跳上去。「那什麼,都快十一點了也不早了。趕緊回家吧,我明天還有事。」

  「央曉,我搞這兩張票我容易嗎我。」齊達的臉上頗有些委屈,「你就當感謝一些我辛勤找票唄,來之前我可就吃了一個漢堡。」說著又要上來拽我手。

  我還在堅持:「十一點了還吃什麼東西?回家吧回家吧。」該死的平時滿大街的出租車這會兒都死哪兒去了一輛不來。

  齊達的手已經抓住了我的胳膊:「你今天這是怎麼了吃個宵夜還扭扭捏捏的,我一會親自打車送你回去還不成嗎?」

  我終於放棄了就等不來的出租,轉而看向齊達的眼睛。那眼裡還帶著剛才被相聲逗樂的笑,滿是輕鬆。我深吸了一口氣,低低的說:「齊達,跟你說個事。」

  他眼睛盯著馬路,手還抓著我的胳膊,邊攔車邊心不在焉的說:「什麼事,說吧。」

  我嚥了三口唾沫,終於擠出了那句:「我談戀愛了。」

  舉在空中攔車的那隻手瞬間就僵住,連帶著還抓著我胳膊的那隻,忽然的用力掐得我生疼。我咬牙忍住沒叫出聲,這是業障,得消。

  齊達的臉好半天才轉回我的方向。他臉上的表情很是奇特,像剛從夢裡醒過來,又像正要準備去睡覺,反正就是怎得一個懵字了得。「央曉你得妄想症了吧!」他硬生生說了這麼一句,卻著實沒什麼底氣。

  我心裡難受得很,忽然覺得自己怎麼就那麼可惡,立馬來一出租車撞我身上都不給人民群眾解氣。長這麼大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個禍害,今天終於見識到了,因為就這樣了我還能張著嘴接著說下去:「誒,我說真的。」

  齊達眼睛裡唯一的一點亮光好像陡然滅了下去。他看著地面,好半天才低低的問了句:「誰啊,我認識嗎?」

  我看著那晃晃悠悠姍姍來遲的出租車,不知道要怎麼形容這段莫名其妙的關係。

  「怎麼就一點動靜都沒有呢?」齊達像魔障了一般的低聲念叨,「你不是,不是還沒放下那個……」他忽然頓住,眼睛直直的看著我。「該不會,該不會……」

  我心裡動彈了兩下,點了點頭:「嗯,我又碰上他了。」

  齊達沉默著,抓著我的手終於鬆了開去。我心裡沒來由的有些緊張,死死的盯著他的雙腿,生怕他下一秒就忽然發足狂奔出去攔車。但還好,他只是沉默了一陣,然後低聲問:「什麼時候碰上那人的?」

  我心虛的眨巴著眼睛:「其實吧,之前住進我家的那個租戶……就是他。」

  齊達好像愣住,臉上帶著一種打擊過度的痴呆表情。半晌之後擠出了一個比讓我很想死的苦笑:「我說我怎麼就一點沒發現哪個男的跟我一樣沒臉沒臊的跟著你跑呢,原來人家根本不用跟著你跑。」

  我眼睛有點發燙。我特明白他現在心情,應該比我六年前那陣緩和不了多少。齊達看著是個吊兒郎當的人,但是他在這件事情上的認真程度,絕對超乎了我的想像。我從來沒這麼覺得自己是塊香餑餑來著,但現在我寧願我自己臭不可當,讓他滿臉不屑衝我吼一句:「央曉,就你那樣我還不稀罕呢。」

  可惜他說的是:「央曉,你真狠心。」

  我一點沒想反駁他。其實我覺得活得特自私,真的。在過去的六年裡,明知道沒什麼前途,我也死乞白賴的在C市飄著;明知道這輩子基本上再也沒可能見到周慕辰,我也從來沒打算去看看旁邊的人;明知道齊達就差沒把心套給我看,我也只是窩在自己的回憶裡出不來。我的自私就是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

  「六年了,就算是塊鐵也應該被捂軟乎了吧,你怎麼就能一點不松動呢?」

  我仰著頭,不敢把眼睛垂下去。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地心引力把眼淚給勾出來。

  「我就比他差那麼多?」齊達的聲音變得有點發顫,「你都六年沒見他了,我可是隔三差五都會到你面前晃一圈啊!你說六年我這都晃了多少圈了?油錢都夠我坐直升機游編新馬泰了……」

  我忙安撫他:「沒有沒有,你很好的,真的很好。是我不好,是我不長眼睛……」

  齊達忽然看著我的眼睛,冒出來一句:「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抽了一口氣,頓時住了嘴,剛想跟他說你當我什麼都沒說過,一個手臂瞬間就已經環了上來,死死的摟住我的肩膀,勒得我差點喘不過氣去。齊達顫抖的聲音在我耳邊環繞著:「央曉你後悔吧,我求你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我喘著粗氣,手上卻無論如何使不出力道再把他推開。我沒辦法照他說的那樣,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沉默。抱著我的那個身子顫抖得風雨飄搖,卻又固執的不撒手。我想他會明白的,只是現在暫時不想明白而已。

  會場裡已經漸漸有人走出了出來,看來是快到散場的時間了。我正想著這樣大庭廣眾的摟摟抱抱實在有傷風化得很,手機就響了。齊達身子僵了一下,緩緩的把手抽了回去。我鬆了一口氣,趕緊接起電話,小四那可惡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怎麼樣,聽完了沒?」

  我沒好氣的說:「完了。這輩子都不想再聽相聲了!」

  小四奇道:「有那麼難聽嗎?那誰不是說得還挺逗樂的嘛。」

  我看了一眼蹲在旁邊默不作聲的齊達,心裡嘆了口氣。忽然覺得這樣也好,這六年他老這麼兢兢業業的賊心不死,其實我每每想起來也覺得虧心得很,現在應該算是徹底的瞭解了。「你那邊弄完了沒?」

  小四頗有些淒苦得嘆息:「終於把那倆瘟神一樣的客戶送走了,真是又無聊又囉嗦,害得我相聲都沒聽成,真是……你說清楚了沒?」

  「有空再說吧,我先找個車……」我抬起頭來四周看,想看看還有沒有出租過來讓我把齊達弄回家先,卻在瞟見遠處那個身影時後脊樑一僵。

  周慕辰手裡抱著一束花站在那裡,定定的看著我。我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卻莫名覺得發寒。

  他拿著花,是給我的麼?這本該是一個驚喜的發現,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滿腦子都是他早晨那句玩笑:你該不是約了個男人吧。

  我想衝他跑過去。這時候卻不知道從哪兒衝出來幾股巨大的人流,將我沖得頭昏腦脹,瞬間就看不見周慕辰的臉了。哦,這該死的相聲,遲不散早不散,怎麼就這麼會挑時候!

  等我筋疲力盡的衝到剛才周慕辰站立的地方時,他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只有地上那束百合,被無數個腳印踩得支離破碎,在告訴我剛才看見的那個並不是幻覺。

  腦子裡一陣陣的發空。直到齊達不知從哪兒也擠了過來,拉著我的胳膊問:「央曉你怎麼了?」

  我失魂落魄的說了句:「沒事,我,我先回去了。」然後衝著家的方向發足狂奔。


第38章

  一路上都散場出來打車的人群,把周圍街道的馬路牙子塞得一條腿都插bu進去。我抖著腳跑了足有一條街遠,才在一個路口打上了一輛車。

  一路上我有些發懵的腦子裡模模糊糊的閃過很多個念頭。但到後來,只有那些踏在花瓣上的鞋印不停的在眼前晃蕩,格外清楚,跟踏在我腦子裡一樣。然後我只能不斷的跟自己說:沒事的央曉,慢慢說,一定能說得清楚。你又不是竇娥,哪兒那麼容易把你冤死了……

  但這樣的勇氣,在我進門看見周慕辰臉色的瞬間,便猶如全面洗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靜靜的站在客廳的窗戶邊,臉上帶著讓人更加不安的平靜。任誰看見現在的他都知道不對勁,正常人誰會不開電視不翻報紙不坐沙發就那樣靜靜的站在那兒,好像石化了一樣。

  我準備迎接暴風驟雨來著,多大的我都有心理準備,但這樣平靜的沉默像一把改錐,戳得心尖上最細微的角落都是難受。

  「你,你什麼時候到家的?」我挪到他旁邊,決心打破這樣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默。

  周慕辰淡淡的說:「剛回來。」

  他還願意跟我說話,也許情況沒我自己想的那麼糟。我這麼想著,卻又不知道怎麼把話題拉去解釋的方向。最後只憋出了一句:「你今天去劇場那兒是要接我?」

  這次周慕辰卻沒有說話。

  短短兩句話,我的心已經繞完了一圈過山車。從高到低,又從低到更高,吊在半截下不來。

  「其實吧,今天的情況是……」我硬著頭皮想要把話題給轉過去,卻被周慕辰忽然響起來的聲音打斷。「央曉,今天晚上這個男人,就是六年前那個吧?」

  所有的血液都在往腦子裡的每一根血管衝刺,沖得我一陣眩暈。「什麼六年前?」我模模糊糊的好像知道他在說什麼,卻再也用不了一點力氣去想得更明白些。我百分之九十九的力量都用去震驚了,剩下這百分之一用作了喘氣。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以為我自己想錯了。」周慕辰的語氣終於有了點起伏,卻不是我希望的方式。他的嗓音很沉,沉得像一塊千斤重的石頭:「我甚至還跟自己說,就算以前那些事情都是真的,我也不想再理會了。只要你現在是真的你,以前那些事又有什麼重要。但你卻是這麼證明給我看我錯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般的笑容,「也好,也好。」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雖然不是那麼振聾發聵,但好歹有了力氣,「今晚的事情根本是個烏龍啊,我是真約了小四去看演出……」

  「六年前那天的前一天晚上,你真的在寢室嗎?」周慕辰的聲音輕易就覆蓋住我的聲音。

  我愣住。我當然知道他說的是哪個晚上,所以更加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哦老天,原來……「你應該不知道,我那一天晚上,一直在找你。」答案從周慕辰的嘴裡就這樣飄了出來,所有的前事因果都呼之慾出,就像一場洪流,沖得我七零八落。

  「後來駱維回來跟我說,看見你跟一個男人在學校後門那邊吃飯,還跟我開玩笑你會不會受不了我決定跟別人跑了。我竟然那麼傻,還真跑去那地方想找你……結果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周慕辰猛的逼近了一步,近在咫尺的雙眼黑得像暗湧浮動的深淵。

  我不由自主的想退,卻發現自己的背已經抵在了牆上。牆壁的冰涼透過衣服滲進我的身體裡,應和著面前那雙眼睛裡的寒意,讓我渾身上下在抑制不住的抖著。

  「那晚的樣子,跟今晚,好像真是一模一樣?」他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這幾個字。我腦子裡瞬間浮現出六年前的那個晚上,齊達死乞白賴的環著我的肩膀問我幹不干的樣子,頭上莫名冒出一層冷汗。「央曉,真不知道是老天是在整你,還是在整我。」周慕辰的唇角跳起來,那笑容裡卻全是苦澀。「兩次被我看見,就都是誤會?」

  我哭笑不得,果然,老天就是要玩死我,真的。車沒撞死我,它便要讓周慕辰來讓我生不如死!「我知道這麼說也許很沒新意,但你看見的其實真的都不是那麼回事。那晚上他,他是跟我那什麼,表白來著,但我真沒……」

  「那一晚上,你根本沒回過學校!」周慕辰的聲音裡忽然帶著一股怒意,將我自己都覺得很無力的辯解狠狠的打斷。但這幾個字一冒出來,我卻莫名有了一種被宣判死刑的感覺。果然,果然是這樣。

  在那之後的很多次,我都在想周慕辰為什麼會突然對我說那些傷人的話。之前他對我雖然也是清清淡淡,但至少並沒有那麼厭惡。我也想過他是不是發現那個我對他說過的唯一謊話,但那個晚上小四也跟人通宵狂歡去了不在寢室,我的手機被那惡棍順走接不到任何消息,所以我也沒法查證那拙劣、但至少我認為是善意的謊話到底有沒有被戳穿。那種無法求證就沒發生的僥倖心理伴隨我度過了六年,到今天我才幡然頓悟,就是那麼一句沒經過大腦的話,竟然在周慕辰的心裡種了一顆毒瘤。

  「我那晚上像瘋了一樣的找你。手機關機,寢室的電話也一直沒有人接。那麼個打法,如果你真的在寢室,會沒聽見?」周慕辰的臉又逼近了些,火一樣滾燙的氣息重重的噴薄在我的臉上,像要把我燒化了去。

  「你找我……做什麼?」我腦子一抽,卻徑直問出了這樣一句話。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我腦子裡喊:他找了你,他找了一整晚。如果那時候的周慕辰並不是那麼討厭我,甚至……甚至是在乎我的,那我這六年,又是在幹什麼!

  周慕辰臉色一怔,卻沒有回答。他身子動了動,好像想把臉別過去,我卻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一把薅住了他胸前的衣服:「你說啊,你找我,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周慕辰低低的說:「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意思嗎?」

  我急急的說:「不是,這對我很重要!你告訴我,你想跟我說什麼?」老天,不要讓我知道他說想說跟我在一起,要不然,要不然……

  「你真想知道?」他重新抬起頭來看著我,眼裡一派我看不懂的深邃。

  我說:「是……」嘴唇立刻被一團火熱覆住,堵住了我還沒來得及想到的那個要不然。其實我也不知道要不然我會怎麼樣,而現在,我就更不知道我要怎麼樣了。

  那張唇在我嘴上吮吸輕咬,力道之大,跟以往任何一個吻都不一樣。那是一種帶著強烈沖沖擊感的掠奪,在將我的唇吮得滾燙微麻了之後,他的舌頭轉而開始進攻我的牙齒。

  我的手無力的攀住他的手臂,還有那麼一點殘存的意念再虛弱的想著:這不對,非常不對,這不是我想要他做的……

  「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做什麼嗎?」周慕辰冰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同時唇上猛的一鬆,新鮮的空氣灌了進來。我貪婪的張開唇想要深呼吸,下一秒鐘那舌頭便長驅直入,在我的舌尖上挑起一把火。

  我睜大雙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周慕辰,他卻閉著眼睛,好像壓根已經不準備再看我一眼。心裡的驚慌、委屈混合著顫悚已經那種不受控制的興奮,已經如通了電流一般擴散到四肢百態的每一個細胞。我想說周慕辰我們談談吧,嘴裡鼻尖卻都是他的氣息,哪兒還擠得出來一個字?

  就在這樣不知道是煎熬還是享受的感官衝擊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唇上的力道終於挪了開去。腦子已經因為缺氧有些發昏,只是趴在那個沒什麼溫度的胸膛裡大口的喘息。一個微涼的指尖觸在我的臉上,弄得我又是一陣顫悚,下意識就要躲開,稍微一動卻又是一陣眼冒金星。「央曉,你哭什麼?」

  我終於感受到了那指尖的涼意並不是來自於周慕辰,而是我臉上那些不知道什麼時候滑出來的眼淚。

  周慕辰微微俯下頭來,淡淡的問:「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恨我?」

  不,我不害怕,也不恨他。但眼睛酸得根本控制不住,在我知曉了我正在哭這個事實的同時,眼淚更加勃發奮勇的往外冒。

  在我還沒來得及把聲音緩過來告訴他都不是時,門上已經響起了一個尖利的捶門聲。然後齊達的怒吼就像在我原本已經暈得七葷八素的腦袋上又狠狠的補了一錘子:「央曉,開門!」

  我明顯的感到周慕辰的身子一僵,環著我的手臂就那麼緩緩鬆了開去。「竟然都追到家裡來了?」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淡淡的嘲諷,定定的看著我,嘴角揚得更深:「央曉,我還沒把你怎麼樣,他就要來護花了嗎?」

  我急急的說:「不是,我真不知……」

  「央曉,你在不在啊?」同時響起的還有小四的聲音。我莫名狠狠的舒了一口氣,然後看向周慕辰,正在猶豫要不要應門,小四卻又換了個內容開始喊:「央曉,再不開門你們家門就保不住了。」

  周慕辰微微皺了皺眉,然後低得好像自言自語一般:「也好,既然來了,就說個明白吧。」在我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走到門邊拉開了把手。


第39章

  我還沒來得及調整一下坐姿,小四就已經一馬當先的衝了進來。她好像壓根沒看見給她開門的到底是誰,幾乎是在踏入門檻的瞬間就開始慌慌張張大叫:「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趕緊收起來!砸壞了可不歸我賠啊!」

  這樣陣勢的報幕往往都會接著一個更驚天動地的出場。屋裡頓時鴉雀無聲,三個人六隻眼都齊刷刷的盯住了門口。不知道另外兩人是怎麼想的,反正我已經完全忘了自己剛才在幹什麼,聚精會神的等著看接下來要進來的是個什麼怪物。

  兩分鐘以後,門口一個鬼影子都沒見著。

  小四的臉色從一種莫名的興奮慢慢變成了莫名的難看。她低低的咒了一聲「這孫子」,然後自己衝了出去。沒過幾秒鐘,就拽了個人進來。打眼一瞧,正是有點蔫兒吧的齊達。

  「剛才在路上不是吼得挺義憤填膺的嗎?這會怎麼突然就慫了!」小四憤怒的揮動著她的小拳頭,也不知道剛才路上到底是誰比較義憤來著。

  齊達已經全然沒有了剛才在門外叫得跟要進來捉姦一樣的勁頭,訕訕的低著頭也不說話。

  「那現在到底是誰要來砸東西?」周慕辰的聲音卻冷不丁的響了起來,帶著一股子寒冬臘月的氣息,聽得人莫名其妙的發涼。

  小四好像這才發現站在門旁邊的人到底是誰。她帶著迷茫且驚恐的神情看了看周慕辰的臉,兩秒鐘之後,迷茫和驚恐就已經變成了幾乎諂媚的熱情如火:「呀!這不是周師兄嗎?好久不見啊周師兄,怎麼勞煩你大駕來開門了?央曉這妮子懶得連門都不來開了啊真是……」

  「這屋子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你們要干點什麼的話可以直接開始了。」周慕辰把兩手抄在懷裡,弄得跟屋裡的東西都不是他的一樣。哦,好像除了桌上重的跟板磚一樣的電玩財經雜誌,也確實都不是他的。當然,也更確實不怎麼值錢。

  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站在窗邊且是這件屋子正主兒的我,小四在同周慕辰喋喋不休的論證砸還是不砸、到底是誰要來砸的問題,弄得我想插話都不知道從哪兒下嘴。齊達則呆呆的看著周慕辰的臉,就好像看著一個從沒見過的外星人。

  小四說:「不關我的事兒啊!其實我是怕出事才跟過來勸架的來著。我怎麼會過來砸東西呢?你看你是我敬愛的師兄而央曉是我最好的姐們兒,我砸誰也不能砸你們家啊你說是吧……誒央曉呢?」

  小四終於想起了我的存在,停住了論證的腳步轉而在房間裡開始掃視,在掃到牆角的我之後,她臉上的熱情如火又瞬間變成了下巴著地。我看著小四臉上五分鐘內這般大起大落的風雲變幻,頓覺人生如戲,然後哭笑不得的朝她點點頭。

  小四卻近乎尖叫了一聲衝過來,拉著我上上下下的看,最後哭腔濃重的說了一句:「央曉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弄成這樣!」

  我奇道:「我怎……」聲音一出來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那滄桑沙啞得就跟啃了十年的老石子兒一樣,趕忙住了嘴。恍恍惚惚的抬起頭來,正好掃到了印在窗戶玻璃上的那個影子,頓時就理解小四叫得跟見了鬼一樣是為什麼了。

  玻璃裡那個人,衣冠不整,頭髮散亂,眼角含淚,嘴唇紅腫,怎麼看怎麼像被路強暴得生不如死。

  我慌忙的去捋頭上的那幾撮亂發,但已經完了。齊達一直在神遊太空一般的眼神已經漂移到了我身上,並且在看見我這副模樣之後,以光速回歸了地球。「央曉,你,你……」

  我頓覺形勢不妙,要是讓齊達以為周慕辰把我怎麼樣了,那今晚估計不是在醫院就是在公安局裡度過了。於是我趕忙急急的說:「你別誤會啊,其實啥事都沒有……」但剛說完這句就又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眼睛稍稍一轉,已經對上了周慕辰冰錐一樣的目光,刺得我生生打了個寒戰。

  我恨不能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我怎麼能說別誤會?!在周慕辰面前叫齊達別誤會,那還不是越發堅固在他心中腳踏倆船的形象?我忙又轉向周慕辰,哭腔濃重的喊:「你別誤會啊,我不是叫他別誤會那個,我是叫他別誤會……」

  小四在旁邊抹著冷汗:「央曉你收聲吧,本來沒誤會的事兒都被你弄誤會了……」

  果然,齊達已經一把薅住了周慕辰的衣服領子,剛剛拍門的那勁頭重新附體,且大有越演越烈的勢頭:「你對她做了什麼!」

  周慕辰也不掙開,只是冷笑,看著齊達的眼裡都是輕蔑。

  我急的直扯小四的袖子:「你還不上去把他們勸開!」我是不是敢再說話了,只怕再說一句,齊達那拳頭就招呼到周慕辰的臉上。

  小四哼了一聲,低低冒出一句:「為什麼要勸開?我領著齊達過來,就是要他給周慕辰點教訓。」

  我一愣,目瞪口呆的看著小四一臉看好戲的樣子:「你……你這按的什麼心啊!」

  小四皺眉掃了我一眼,說:「央曉你有點出息行不行!他要是對你好也就算了,他都對你這樣了,你還護著他幹什麼?我這是幫你馴夫,你明白嗎!」

  我哭笑不得真想一頭吊死在她面前。帶個男人過來幫我馴夫……我真想謝謝小四你八輩祖宗!

  那邊齊達還在生生不息的怒吼著:「你憑什麼這麼欺負她!你就仗著她脾氣好不敢說是嗎?」

  周慕辰仍是不回答他,只是冷冷的瞧著我,然後擠出一句:「央曉,他可真心疼你。一般人能這麼心疼你麼?」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那漂亮卻冷漠的眼睛裡分明在說:你現在還要說我誤會了麼?

  「你這話什麼意思!」齊達好像也愣了愣。「我是央曉的朋友,我幫她怎麼了?」

  「朋友?」周慕辰終於把眼睛正面放到了齊達身上,「朋友會那麼大庭廣眾的抱著她不撒手?朋友會帶著她在外面過夜?」

  「這,這是怎麼回事」小四也是一臉莫名其妙,低低的問我。

  我苦笑著搖頭,說:「他,他以為我跟齊達有那什麼,不正當男女關係。」

  小四明顯憤怒了,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齊達已經先急赤白臉叫了起來:「你在說什麼鬼話!我什麼時候跟央曉……」

  周慕辰再不跟他客氣,手上一用勁兒就把齊達抓在胸前的手揮了開去。臉上帶著嘲諷的笑:「都這樣了還演什麼?我可沒有壞你們好事的意思。」頓了頓,又看了我一樣,那眼神裡層層包裹著一種我看不真切的複雜,但等我再想看清些,他已經別過臉去,低低的說:「這屋子,我也住煩了。央曉,我明天會搬出去,還你個清靜的生活,免得你這樣為難。」

  「其實,你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對吧?」我死死的看著他,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中氣十足的說出這句話:「從六年前你看見的時候起,你就再也沒相信過我。就算前幾天你說你打算相信我,你心裡也沒真的放下過?既然你認定我是那種人,又什麼要跟我在一起?」

  周慕辰想轉身走掉的身子猛地僵住。他背對著我,半晌之後,只說了一句:「你要我怎麼相信你?」

  我覺得有溫熱的液體不斷的從眼底里翻上來,其實我早就該明白了,但在這麼多天自以為是的幸福裡,我就這麼糊裡糊塗的不願意想明白。六年前的那些相處裡,我就知道他是個固執的人,那樣執著的堅信,又怎麼會因為我的幾頓飯,幾個傻笑就抹了去?走吧,走了也好,我累了,前所未有的,累的連一個挽留也再說不出來。

  「媽的我看不下去了!」小四在一旁忽然暴了一句粗口,扶著我的手臂因為激動在微微的發抖,「周慕辰你到底有沒有點良心!你每次都這樣瀟瀟灑灑的就走了,你怎麼從來不想想央曉以後要怎麼過?你知不知道六年前因為你那些狠話,她差點連腿都沒了!」

  「你說什麼?」兩個聲音同時響了起來。一個來自齊達,一個來自已經轉過身來看著我的周慕辰。

  我扯著小四的衣角,無力的說:「不,不要說了。讓他走吧,我想通了,真的……」

  「你想通什麼!」小四憤怒的打斷我,「你要能想通,一聲要鋸你那條腿時就應該想通了!誰燒得糊裡糊塗的還抓著我的袖子叫周慕辰的名字?誰剛一能走路就死乞白賴的往學校跑,明明可以回老家當公務員還死賴在C市打著份飯都快吃不飽的工?央曉,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是忘不了他!」

  我用手擋著眼睛,顫著聲低吼:「你別說了,你別說了……」

  「為什麼不說了?」小四的聲音帶著我從未聽過的堅決和尖利,「我就是這麼多年都舍不得罵醒你,才讓你把自己弄著這麼失魂落魄的!今天就算他要走,也要把話聽完了再走!」說著又轉向周慕辰:「就算你是師兄我今天也不會跟你客氣了。央曉這六年的每一天,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沒有一點對不起你的地方!我到真恨不得她哪一天忽然開竅了找個男人來給我看看,可她就這麼不爭氣,滿心滿眼都只有你!你不就長得好看點嗎?以前還有幾個臭錢,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憑什麼這麼趾高氣揚的把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我越聽越心驚,小四幾乎已經進入忘乎所以的人身攻擊階段了。如果說開始她罵得還有些說中我的心事,但現在那僅有的一絲解氣也全盤轉變成了害怕。我只想讓他安安靜靜的走來著,沒想讓他走之前再把我和小四捏死在這兒。要真打起來,齊達估計不是他對手啊……

  但齊達很快就證明他非常是周慕辰的對手。在小四正準備進入下一步的口誅筆伐時,齊達的拳頭已經狠狠的砸在周慕辰的臉上。「我一直以為她是為了來醫院看我,結果沒想到,是因為你!是因為你!」齊達的聲音裡帶著慘不忍睹的顫抖,也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還是難過。他抓住周慕辰的領口回過頭來看著我,眼睛裡全是血絲,還有朦朧的水汽,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央曉,這樣的男人,你還要?」

  周慕辰卻沒有還手。他好像已經被小四那番話震得失了魂魄,就那麼皺眉看著前面,眼睛沒有一點聚焦,連那狠狠的一拳都沒有讓他回魂。

  我捂著嘴別過臉去,不忍心看那兩人的表情。現在不是我還想不想要了,是我根本已經要不了了。

  「小,小四,我能不能今晚去你那兒?」我顫著聲音問。這屋子,都是周慕辰的味道,我呆不下去。

  小四抓著我的手異常的有力,「好。」

  「走吧,走吧。」我低低的催促了一聲,生怕再多呆一秒就要背過氣去。

  小四扶著我走向門口,但還沒等我們把門打開,周慕辰的聲音卻響起來,低沉得如同一張網,瞬間就把我的腳套住:「央曉,這是怎麼回事?」

  屋裡一時沒有人說話。我知道那三雙眼睛此刻都在齊齊的看著我,都在看我是要做一個了斷還是將這孽緣繼續下去。但這一刻,我突然就失去了選擇的勇氣。看我做的這些造孽的事兒,怎麼都是繼續造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四忽然嘆了一聲,憋出一句武俠劇才有的經典台詞:「冤孽啊冤孽。」

  我一愣,她已經放開我的手,配合著那台詞扮演著武俠劇裡必有的總是要給女主剃度、卻總是在關鍵時刻告訴她們塵緣未了及時打住的那位師太,一臉過來人的表情:「唉,今晚算我沒來,我走了。」

  說著她走到旁邊還扯著周慕辰衣服的齊達旁邊,掰下他的手:「走吧,人家要唱劍和釵圓了,我們還在這兒瞎參合什麼?」

  齊達有些不甘心,好像還要再問,卻被小四一把摀住了嘴。「你非要人家把話給你說絕趕你出去嗎!」

  齊達眼中僅有的亮光熄滅了,抓著周慕辰衣服的手也緩緩的鬆了開去。最後他恨恨的看了我和周慕辰一眼,然後一言不發的跑了出去。小四嘆口氣,說:「我看著他,出不了什麼事。你們,好好聊吧。」然後她也追出了門。


第40章

  昏黃的燈光照著老舊的牆壁,怎麼瞅怎麼一派沉寂。現在這光景,有誰能相信剛剛這兒還唱著一出四方混戰的大戲來著。事實真是多變啊,一會兒他說要搬,一會兒我說要走,結果沒想到風起云湧的幾分鐘之後,沒放話要走的人都走了,我倆卻跟這兒杵著相對無語。

  過了老久,周慕辰的聲音才又低低的響了起來:「你的腿……是怎麼回事?」

  我望著天花板上的那個燈泡,腦子裡閃現出那一晚上我最後記得的那個車燈。還好那時候開過來的是輛板桑,要是好死不死正趕上旁邊那工地的運輸卡車,我估計到場就交代在那兒了,毫無痛苦的,不帶走一片云彩的……

  「說話!」周慕辰的聲音忽然猛烈了,嚇得我一哆嗦,連那燈光什麼樣兒也忘了。

  「你別聽小四瞎說,我腿這個事兒吧其實不是因為你,是我自己在大馬路上走神來著……」我真覺得那事跟誰都沒有關係,真的。一個事的因果關係不能扯得太遠,就像我成不了音樂家也不能怪家裡買不起鋼琴,小四總嫁不出去也不能怨她爸媽把她生得這麼能鬧騰。但凡我自己那時候長點腦子,別說是被周慕辰拒絕了,就是被他那啥了(我真是想得美……),我也能身輕如燕見車就閃。所以跟周慕辰沒關係,跟齊達也沒關係,那只是我這麼多年缺心眼加倒霉催的一個總爆發。

  「這麼說,真有這事?」周慕辰的聲音有些沙啞,磨得我心尖尖上都在發澀。「就在我……對你說了那些話的那天?」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艱難的點點頭。

  半晌之後,周慕辰低低的說:「央曉,告訴我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

  兩分鐘之後,我和周慕辰正襟危坐,開始了六年以來,哦不,應該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促膝長談。席間並沒有爆發出時而激動時而熱情的歡聲笑語,但是卻和諧得不行,因為在敘述整個過程裡,就我一個人有聲響。

  我說完了我跟齊達那平淡如水的高中和大一生活,說完了表白前一晚那場莫名其妙的被表白,說完了那場驚心動魄的午夜被揍,說完了那一整晚的醫院驚魂,然後,便是我的那場劫數。

  周慕辰一直靜靜的聽著,單看他的樣子,我真會覺得他其實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臉色平靜得好像只是在發呆。只是交叉著放在他膝蓋上的那雙手指關節卻不是很那麼對勁兒,也不知道他到底使著多大力氣在掐自己的手,才能把手指掐成那種泛青的白色。

  我覺得我說得並不十分有邏輯,很多時候說了一半發現說漏了,又倒回去補充,更多的時候絮絮叨叨了半天才想起來這跟主線其實沒什麼關係,一邊生硬的打住一邊悄悄的看周慕辰的臉色。但無論我是囉嗦還是斷片,他都是那麼靜坐著,沒有動靜。

  明明在說一段真實的往事,雖然有些混亂但沒有虛構一個字,可心裡卻好像我正在編著一段曠世奇謊,沒有邏輯且毫不合理。到最後連我自己都想問,世界上真有這麼巧合的事兒?如果有人到我面前支支吾吾的說上這麼一大段,我也不會覺得她說的是真話,更何況,還要拿這樣的鬼話去說服周慕辰。

  在艱難的說完他放下那段話離開之後,我終於說不下去了。說不出口,也不太願意去想。

  就這麼生生的頓住,卻也沒得到任何反饋或質疑。空氣裡靜得讓人很不安,甚至於有些煩躁,幾分鐘就像過了幾個鐘頭。我稍稍側過臉去,那張臉上實在看不出他到底是信還是不信。我嘆了口氣,低低的說:「我知道這些事是有那麼點牽強,你要不信我也……」

  身體猛的被一個力道狠狠的包裹住,肩膀上那個把我按向他身體的手臂,壓得我實在有些喘不過來氣。要不是周慕辰低沉的聲音說著那些話,我真以為他其實是打算把我這不省事的禍害捂死過去。但他卻帶著讓我想哭的顫抖說:「央曉,那時候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掙紮著從他溫熱的懷抱裡擠出一個鼻子,不無哀傷的想著我果然沒有言情女主的潛質,連這傳說中很激情的擁抱,我也只感受到了自己那股不甘被憋死的求生欲分外強烈,從而根本無法做嬌羞不語狀默默依偎在他懷裡感受這暴力美學下的濃情蜜意。

  這世上總有許多莫名其妙的為什麼。比如為什麼那個晚上我會腦子一抽說了那句根本沒必要的謊話,又比如為什麼我這麼多年還能唸著一張幾乎從來沒對我笑過的冰山臉甘之如飴,再比如為什麼我沒有告訴他我出門就被車撞差點就跨入了敬愛的張海迪姐姐的行列。「那時候好像我倆剛決裂來著吧,都決裂了我還怎麼告訴你。」我苦笑,卻不敢說得聲兒太大,免得破壞了這貌似很嚴肅的場景。

  靠著的那個身子好像忽然被抽走了魂,一動不動的,雖然還有些溫度,但我已經僵硬的脖子實在無法再扭動著去看一眼他的表情。或許他正在思考我現在說的話到底有沒有點可信度,或許他正腦補著我躺地上血肉模糊狀……不過無論他在想什麼,這種時候,沉默最好。

  「我找過你。」周慕辰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來,低低的,相比起我那段不著調的陳述,他就像是探索裡的解說員,就算說著2012是真的也能立馬讓人心悅誠服。「我說了那些,自己也很後悔……離校之後,我掙紮了幾天,給你打過很多次電話,都是關機。」

  我艱難的呼吸著,隱約想起來我在車禍後燒得迷迷糊糊的日子裡,從來沒有開過機。

  「我以為你回老家過暑假,開學之後自然會回來。但是等開學我到學校去找你時,卻又聽說你招來了一幫社會流氓,把學校搞的烏煙瘴氣,還說你人都不知道躲去了哪裡,開學都沒有回來報導。我想找唐汶歡問問怎麼回事,但她一開學就去了美國交流,我根本聯繫不上她……央曉,你知道我那時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嗎?」

  我顫著聲,幾乎是下意識的回了句:「什麼?」

  周慕辰的手臂陡然環得更緊了幾分,「我覺得我自己真傻!竟然親眼看到那些,還想著要幫你開脫。明明大家都在說著你是如何社會關係混亂不知檢點招惹是非,我還是放不下。你不會明白我有多厭惡欺騙,所以在感情上我很吝嗇,寧願不要朋友不要愛情,我也不想被人欺騙。但是我好不容易才想毫無保留的相信你,你卻……央曉,我從來沒有像那樣不知所措,也擺脫不出來。到最後,我都不知道是在恨你,還是恨我自己。」

  我說:「哦。」頭枕在他肩膀的位置下面一片冰涼,原來我眼裡滾落下來的東西快把他肩上的衣服給浸透了。心裡只有一個遙遠的聲音在迴蕩,時不時的撞擊一下我的鼓膜,震得我本來就有些缺氧的腦子越發有點懵:央曉,你不虧了,你瞑目了。

  「對不起。央曉,對不起,我怎麼能這麼混蛋……」周慕辰的唇間不斷的飄出這幾個字,讓我本來努力的克制的情緒瞬間就像鯉魚躍過了龍門,一發而不可收拾。

  周慕辰的吻是什麼時候落在我的唇上我已經不太記得了。唇上的溫度讓我稍稍有些回過神,那是一種冰涼和滾燙的交替,滾燙的是他的舌尖,冰涼的是我那還源源不斷的眼淚。

  好像是受到了滑進嘴裡那些液體冰涼和苦澀的刺激,周慕辰吻得越發用力,幾乎就要抽走我腦子裡唯一一點氧氣。全身慢慢的就好像變成了團火,就要這麼融化在他的懷裡。

  感覺到周慕辰的指尖在我臉上輕輕的摩挲著,我渾身忽然像竄出了一股電流,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周慕辰稍稍好像也感覺到了,稍稍離開我的唇,只是用微紅的雙眼直直的看著我,目光裡都是熾熱:「這麼混蛋的我,你還願意要嗎?」

  我一愣,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什麼時候,輪到我對周慕辰說我要還是不要了?

  周慕辰眯著眼睛看著我,近得說話的熱氣都在我頸間晃蕩著,撩得人的心飄忽著落不了地:「我脾氣不好,也不細心體貼,還像小四說的,現在連兩個臭錢都沒了。所以,我給你個機會讓你選,但只有這一次機會,選了你就再沒辦法後悔了。這樣的我,你要還是不要?」

  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我的答案就不由自主的從嘴裡禿嚕了出去:「要!」說完才有點後悔,我是不是應該矜持那麼一下,那俗話不是說得好,輕易得來的就不知道珍惜,我至少也應該頓個那麼半分鐘四十秒的……

  但還沒等我把應該值得珍惜的思考時間計算出來,人已經騰空而起,被周慕辰打橫抱了起來。

  我死死的抱住他的脖子生怕一個不穩倒栽下去,急急的問:「這是幹嘛?」

  周慕辰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近乎調戲的輕快:「我說了你就這麼一次機會。為了防止你後悔,央曉,你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嗎?」

  我腦中雷聲一閃。

  那半眯著的眼睛亮得跟兩顆星一般,媲美我所能叫出名字的一切明星,什麼啟明星北斗七星獵戶十字星……指引著我奔向一個陌生卻歡喜的方向。當他的身子覆上來的那一刻,我想,就算那星星指著個火坑,我也要跳了,義無反顧的,歡天喜地的,牽著他的手一起,把自己燒死在裡面。

  在被那種陌生的疼痛貫穿時,周慕辰低低的叫著我的名字,用他的唇吻著我的眼角。我無力的抱著他的背脊,那些痛苦和快樂,沖淡了這六年來的一切難堪的記憶,留下的,只有越發值得珍惜的感動和滿足。我想著,接下來的六年,十二年,二十四年……我都能這麼快活,我知道,會的。


第41章

  後半夜不知道為什麼就醒了過來,接著開始重度失眠。

  聽著身邊周慕辰均勻的呼吸聲,我腦子有那麼幾秒的混亂。最後沉澱下來,不是在嘆息自己的莫名其妙終結的少女時光,也不是在惆悵回家以何種面目跟江東父老交待。只是有那麼兩句名言在腦子裡晃得格外厲害: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一個與革命沾不上一點邊的時刻,我卻想到了偉大的保爾.柯察金同志。可能從潛意識上說我其實是個堅定的布爾什維克,對這突如其來的小布爾喬亞情懷一時間還難以適應甚至有些深深的不安。他後來跟冬妮婭怎麼著了來著?反正是沒什麼好下場的好像……在對文學巨著的回憶和對革命主義感情的尋味中,我不自覺的動彈了一下已經麻痺的腳。

  「這麼早就醒了?」一個聲音低低的在耳邊響了一聲,含糊且輕微,在我耳中卻好像是炸了個加強版的二踢腳,炸得我血氣翻湧烈火焚身差點沒把自己死死地裹被子裡火葬了去。我一向是有些後知後覺的,連在害羞這事上也比正常慢了半拍,前半夜那陣兒幹什麼去了真是。

  「唔,天都沒亮呢。」周慕辰半眯著眼睛,微微抬頭看了一眼窗外,接著極自然的就把頭埋到了我的頸間,重重的呼吸騷得我立馬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生怕喘得重了壞了他睡覺的興致。

  「你是準備把自己憋死在床上?」周慕辰忽然輕輕笑了起來,帶著些還沒睡醒的倦意,笑得實在有些可惡。

  雖然看不見自己的臉色,但必然是比個番茄好不到哪兒去。我有些惱他這樣就像我們剛才只吃了個蘋果一般平常的調笑。大哥,咱們剛才是吃禁果來著吧?這倆果子差別可實在有點大,怎麼就能弄混呢?

  「我,我喘著氣兒呢,你沒聽著麼?」我沒頭沒腦的回了一句,心想反正都動彈了那也不在乎更動彈大點。索性翻了個身背對著他,一邊舒緩我已經僵掉的脊椎,一邊平復著臉上要燙死人的溫度。

  但還沒等我把血氣平緩下來,腰上又是一緊,已經被一隻手臂撈過去靠在他滾燙的懷裡。後背一麻,這次不是炸了一個二踢腳,是炸了一箱,個個都在血液裡攪起一陣曠日持久的巨浪洪流。

  那個胸膛,是光著的。那胸膛以下,也是光著的……

  只想到那個場景,我幾欲昏厥。

  「周、周慕辰,你這樣我,我不好睡。」我努力吞嚥口水,調整氣息,做飄搖的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狀。

  他「唔」了一聲,好似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說:「那就不要睡了。」

  你說人為什麼要有半夜折騰這習慣呢。這樣不好,真的。周慕辰欺身過來的時候,我頓時領悟,人啊,有覺不睡,肯定遭報應。

  再次折騰完畢之後,我終於睡沉了,再醒過來時,是給餓醒的。

  周慕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的,睜著一雙眼睛正極近的看著我,嘴角還帶著幾分淺笑。我忙伸手去摀住嘴角,生怕睡得太酣暢流了一口哈喇子而不自知。

  「放心,你睡相挺好。」周慕辰輕輕地說,語氣溫柔得很,但這怎麼聽也不像情話啊。

  我嘴角抽了兩下,腦子也跟著抽了,說了句:「過獎,過獎。」

  周慕辰嘴角的笑容終於僵了一下,半天之後嘆了一句:「央曉你是學中文的麼?」

  我很想再接一句「慚愧慚愧」,但終究沒有再說出來。我怕在我人生這麼重要的一個早晨,卻被他發現其實我語文真學得很爛。

  還好,周慕辰沒接著跟我探討一個中文專業畢業的學生語文水平究竟應該如何,在對視了一陣終於一句情話也沒憋出來之後,他伸手重重的撥了撥我的頭髮,說:「睡夠了就起床吧,我今天帶你去個地方。」

  我愣愣的問他:「去哪兒?」

  周慕辰咳了兩聲,聲音忽然變得有點嚴肅:「央曉,從今天開始,你有個艱巨的任務。」

  我不禁跟著一臉凝重:「什麼任務?」

  他猛地樂了,在我臉上親了一口,然後輕輕地說:「瞭解我的生活。」

  其實說起來,我是真不太瞭解周慕辰的生活。他搬進這家裡來之前,我對他的瞭解僅限於偶爾掃一眼的報紙和同學聚會,前者寫的我不太懂,後者爆料基本就是將他描繪成一個神一般的青年才俊,而神的生活我就更不懂了。

  搬進來之後的這幾個月,在他還不太待見我的那段時間裡,我們基本都有些互相避而不見的味道。即使後來關係緩和,我依然覺得他神秘得很,整天神出鬼沒想法玄乎,不過他的生活自然不能簡單得跟我一樣,除了吃飯睡覺就沒別的事情值得思考五分鐘以上,所以我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合理。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倆水乳交融了,在生活上自然也得水乳交融些。

  他這樣主動說不出要跟我交融,我自然是極高興的。

  匆匆吃了點東西墊了下肚子,我就興致勃勃的跟周慕辰出了門,那感覺就像小時候正月裡跟著大人出去串門子一樣興奮。周慕辰的生活,我來了!

  坐車到了一棟極簡單的小樓前,周慕辰把我領,停在一間看似辦公室的門口,說:「你可得有點心理準備。」

  我深吸一口氣,不安的說:「裡面難道有什麼血腥場面?」

  周慕辰笑了笑,說:「血腥是沒有的,神經病倒有一群。」

  我腦子一抽,還沒咂摸出來時怎麼個味兒,周慕辰就已經推門走了進去。我剛跟著進了屋,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叫了一聲:「死小子,週末你還率先偷懶是不是?」

  我心裡一跳,從周慕辰背後探出頭去,一眼就看到了一個陰柔無比的漂亮面孔:那誰誰誰!

  哦,那誰誰誰你們還記得吧。就是以前靈感星空工作室裡,翹著蘭花指之間就侵入了學校教務處系統的那個奇男子。其實奇男子也有一個GAY感十足的名字,叫陳元元……也不知道他媽是取名字上戶口的時候口吃了一下,還是楞沒看出來自己生了個兒子。當然我打賭他媽的歷史肯定沒有學到明朝以後,要不怎麼就能給自己孩子取個這麼風塵的名兒呢。

  不過陳元元陰柔歸陰柔,誰敢在叫他名字的時候帶上那麼一點褻瀆的氣息,他鐵定立馬翻臉用他纖細的手指撓桌走人。但正常人很難在叫他名字的時候絕對一本正經不作他想,就連周慕辰以前那麼冷面一人,有兩次叫他時也忍不住嘴角抽搐,所以為了避免工作室裡時不時爆發不和諧事件,大家都統一叫他元子。請把重音放在第一個字上,要不元元師兄肯定撓人沒商量,他寧願在中國風塵也不要去日本當個拜金女。

  我跟元子在看見對方的臉時,齊齊的驚呼了一聲,怎麼聽怎麼像女聲二重唱。緊接著元子高呼了一聲:「老鄭,地雷,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聞聲又有兩人從裡屋走了出來,我一見之頓覺眼眶溫潤,這不就是那誰和那誰誰嘛。恍惚之間,我看見進門牆上「靈感星空工作室」那幾個字,忽然就好像回到了六年前。

  「老熟人了,不用我介紹了吧。」周慕辰笑著,問我:「怎麼樣,有沒有點當年的味道。」

  我猛點頭,恍如穿越。要不是大家的樣子都變了些,我真懷疑自己這六年就是一場夢。

  老鄭再也不像六年前一樣整天頭髮都結在一起,雖然肚子大了些,但整個人就好像在澡堂子裡搓了十天一樣幹淨整齊。他笑著跟我揮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十分顯眼。難怪愛乾淨了,原來結婚了這廝。

  地雷就是那有名的自閉症嫌疑者,當年也不知道誰給取的外號叫地雷,據解釋說那是因為地雷真的就像是個地雷一樣,平時悄無聲息的但一踩到點炸得比誰都厲害。現在的地雷卻不是地雷了,整個一兩萬響的鞭炮,炸起來就沒完沒了,扯著我就就開始話當年,搞得我是在有點暈頭轉向不知道怎麼接口。

  周慕辰終於在關鍵時刻過來解救了我。他的手搭上我肩膀的瞬間,鞭炮聲兒就停了。周慕辰帶著宣佈一般的口吻說:「我正式介紹一下。央曉,我女朋友。」

第42章

  屋子裡安靜了整一分鐘。我想如果下巴能掉,這地上早被砸出三個下頜模子坑來了。

  半晌之後,還是成熟穩重的已婚人士老鄭見多識廣反應過人,打著哈哈過來拍著周慕辰的肩膀,拍了半天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最後憋出一句「恭喜啊恭喜」。話音未落,另外兩人卻已經笑翻了過去,爭先恐後的跑回裡屋去了。

  我莫名其妙的看向周慕辰,心有慼慼焉的問:「他們幹嘛笑成那樣?」其實乍知道他要帶我出來見人時,我就開始惴惴不安。連我自己都覺得這事像做夢一樣,那些旁人還不當戲一般看?不過那仨的笑實在詭異了點,不像是看戲,倒像是演戲來著,特無厘頭的那種。

  周慕辰的白了他們仨的背影一眼,淡淡的說:「不用理他們。」

  也不等我再問,就笑著問我:「怎麼樣?這裡是不是還有一點當時那意思?」

  我這才細細的看了下屋裡的樣子。空間比以前駱維跟他們院長公關來的學生辦公室大了許多,東西雖然沒多少,但還算新,還有沙發荼幾這種迎客人撐門臉的擺設。「可比當時好太多了」。那時連電腦桌都是學校機房淘汰下來的,沙發這種奢侈品連想都不敢想,就算有人義務捐贈那小破屋也裝不下。

  周慕辰笑了兩聲,淡淡的說:「我覺得以前那個好點。」我一愣,覺得他好像有點傷感。但瞬間就好像有些明白是為什麼。這屋裡,或許什麼都比原來好,人卻再也湊不到當時那麼齊了。特別是駱維,雖然我還不太清楚他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事,但可以確定的是,他應該再不會回來了。

  「你這段時間早出晚歸的,就是在弄這裡?」那牆的顏色一順兒的白,一看就知道剛漆了沒多久,要不以屋裡那幾個煙槍的功力,不出三個月就能把這屋裡熏變一個色。

  周慕辰應了一聲,眼睛看著「靈感星空工作室」那幾個字,還有些出神。

  過了一陣,周慕辰才回過神來,看著我自嘲的笑了笑,說:「僅有的一點老底子都交代在這兒了。央曉,這回你可是徹底跟了個窮光蛋,說不定連溫飽都困難,怎麼辦呢?」

  我認真的想了想說:「我每個月工資是兩千五,除開給小姑房租,還有一干五,應該夠我們倆吃吧。不過就不能老出去吃了…」

  肩頭突然被環住,周慕辰似乎笑得連話都說不來,貼著我的身子在微微的發顫。最後低低的說:「總是這麼傻…好,我就吃你做的飯,吃一輩子。」

  我一愣,隨即心裡跳得跟喝了二斤老白幹一般,既快且輕飄著,醉得摸不著北。但屋裡立刻又傳出幾聲陰陽怪氣的咳嗽聲,咳得抑揚頓挫此起彼伏,生生把我的臉咳得跟塊烙鐵一樣燙。我慌忙打開周慕辰的手,怎麼就忘了這可不是在家裡。

  「有那麼好吃嗎?改天也做給我們哥兒幾個嘗嘗啊。」地雷嘻皮笑臉的探出個頭來,立馬又被幾雙手扯了回去。

  老鄭在屋裡大聲吼:「沒事沒事,你們接著聊。我們啥都沒聽見!」

  我窘迫的看向周慕辰,他卻一臉沒事兒人似的,淡淡的朝裡屋說了句:「你們幾個今天東西都做完了是不是?」裡屋立馬再沒了動靜,只有鼠標的聲音響得格外賣力。然後也不知道是誰衝了過來,把通往裡屋的門給帶上了,徹底阻斷了偷聽的途徑。

  工作室的員工除了那三張老臉,還有幾個新面孔,據介紹都是靈星研發和測試的核心人員。乖乖,真想不到這麼一個破屋裡,竟然坐了靈星的半壁江山。這要一個地震把這屋裡人埋了,靈星明天就得掛牌歇菜。

  看到這架式,我也終於明白周慕辰要幹什麼了。他從來都不是個服輸的人,在哪兒吃了虧,就要在哪兒找補回來。

  「駱維師兄……知道這裡嗎?」這就是個鯁,噎得我們大家都有些難受,所以遲早都得吐出來。

  周慕辰沉默了幾秒鐘,才說:「央曉,這件事其實早就應該跟你說,只不過我一直不願意挑明了說,因為我總想著可能有挽回的餘地。不過到了現在,好像也沒什麼餘地了。」

  其實我是不太理解男人們之間那種友誼的,他們就算從小一塊兒光屁股長大,也不會像我跟小四一樣手挽手逛街腳頂腳涂指甲油,唯一用身體接觸表達感情的方式就是你捶我一圈我呼你一掌,如此粗暴卻又不可思議的瓷實。

  周慕辰的故事是從他和駱維在大院裡擦著鼻涕認識時開始。

  周慕辰的太爺爺是那個大院裡資歷最老的無產階級革命者之一。這種特殊的榮譽連帶著他們一家三輩都活的倍兒英姿勃發,逮誰跟誰昂首挺胸,就連周慕辰都毫無懸念的成為那片區的孩子頭。駱維家是後來搬進那片大院的,入住之後沒兩天就跟周慕辰慘烈的幹了一架,互相扯破了對方的褲頭和衣領,原因就是駱維看不慣周慕辰一呼百應的神氣勁兒。那一架卻幹了個不相上下,從此以後那片大院有了兩個孩子頭,就跟那山寨裡的大二當家似的。

  「後來,我家裡出了一些……意外,那時候我簡直沒法在家裡待下去。」周慕辰看著窗外,聲音淡淡的,卻讓人覺得異常的低落。我很難想像那是什麼樣的意外,讓連破產都沒皺下眉的他這麼難以面對。

  「想知道是什麼意外?」周慕辰的目光不知道什麼時候挪到了我的臉上,含著笑問。我不自覺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臉,難道求知的慾望就表現得這樣明顯?

  「以後想知道什麼,可以直接問我。」他輕輕的抓著我的手,異常的溫暖。

我「唔」了一聲,小聲說:「不過你要不想說就不用說了,我,我沒那麼想知道來著。」

  周慕辰笑了笑,說:「這麼多年了,沒什麼想不想說的。」但饒是這麼看似風輕云淡,他還是深吸了兩口氣,這才說:「我的母親,也是那個大院裡的。我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覺得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美麗溫柔,對每個人都很謙和,還彈得一手好琴。以前帶你去的那個老年活動中心你還記得嗎?咱們彈的那台鋼琴,那是我外婆動了些私心,特地給我母親弄來的。我七歲之前,幾乎就把世界名曲聽了個遍。」

  我想起了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那間陰風陣陣的破屋,還有那台滲死人的鋼琴…大白天的我還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其實我那時候給你說的那個故事,也不全是編來嚇你的。」周慕辰頓了頓,說「那個他們傳說死在琴室裡的女鬼,就是我媽媽。」

  我完全愣在那裡。這比我聽到的任何一個鬼故事都讓人震驚。「怎,怎麼會這樣?」

  「我也是很後來才知道,我媽那時,愛上了叧一個男人。」周慕辰仍舊很平靜,平靜得根本沒法想像,那時和現在他是怎麼接受這麼一個一般人絕對立馬崩潰的現實。「我媽跟我爸,就是最傳統的軍隊式相親成家。小時候我父母相處非常的客氣,我以為那是所謂的相敬如賓,但自己到了年紀才想明白,那其實只是一種禮貌的疏離。」

  「我記得我媽死前的幾天,她很反常。從來連句重話都沒有的她,卻在跟我外婆大吵一架之後跑了出去。爺爺一說起她就摔東西,我爸本來就話少,那時候更是沉默。兩天之後,活動中心的管理員在琴房裡發現了我媽的屍體。」

  我覺得有東西哽在喉嚨裡,哽得我難受得眼睛都糊了起來。

  「那時我聽到過許多關於我媽的謠言,說她不要臉要跟人跑,我外婆把她關在房裡幾天都沒能關住;又說那個男人卻最終怕了我們家在軍裡的關係,所以撇下我媽自己跑了;更有難聽的,還說都不知道我是不是我爸生的……這些話聽太多,連我自己都開始懷疑,所以我連家都不想回。也就是在那時候,駱維仗義的每天從他家那東西給我吃,還半夜放我進他家睡覺。從那時候起,我就認定他是我一輩子的兄弟。央曉,你手別抓那麼緊,我袖子都要被扯破了嘿。」

  我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我的兩隻手已經把他的袖口抓起的抹布狀,趕忙鬆開,但鼻子眼睛已經燙得不行,怕是再聽兩句立馬就會嚎出來。「哦,對不起,對不起。」

  「我這幾天時常也在想,是不是就是因為我媽這個事,讓我潛意識裡總覺得女人很愛騙人,也讓我很不能忍受被騙,所以才誤會了你這麼多年。」周慕辰緊緊的抱了我一下,「央曉,是我應該跟你說對不起吧。」

  我捂著鼻子,生怕自己哭出聲來。「那後來呢?」

  「後來我爸帶著我從大院裡搬了出來。直到十年前我上了大學我爺爺去世,他就調去了另一個軍區,也有了新的家庭。我覺得這樣很好,我們都已經從那場陰影裡走出來了。」

  我莫名鬆了口氣,「你跟駱維又怎麼鬧成現在這樣?」

  「大學畢業以後,我爸給了我一筆錢,說好不容易有個不當軍人的兒子,他怎麼也得在我這裡投點資。然後我和駱維就用這筆錢還有他的一些積蓄註冊了靈星,順帶把我們那幾個哥們兒的就業都解決了。我的心思基本都花在研發上,至於什麼公司前景,盈利水平什麼的,我都不太理。駱維卻把這些經營得很好,還找來了永盛投資注資,讓靈星越做越大,可以說靈星能有現在的規模,駱維確實功勞最多。我一直以為那樣的現狀很好,不過後來我終於發現我好像錯了。」

  「駱維一直都是個心高氣傲的人,雖然表面上總是嬉皮笑臉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裡卻比誰都認真。我們倆對靈星的態度從根本上來說就有區別,我將它當成一個理想,他卻將它當成一個事業。我之前也並沒有意識到這區別有什麼關係,但一年前,當我提出要製作《二十四時空》這個遊戲時,問題終於出現了。」


第43章

  這遊戲我知道,就是讓周慕辰被人從靈星擠兌出來的最虧禍手。好像周慕辰離開靈星之後,這曾經噱頭頗多話題遊戲也沒了下文。

  「駱維一項是反對我在製作遊戲時不計成本不想後路的。他的一切考慮都是在想怎麼把靈星做成最好的遊戲軟件公司,但我卻只想做出我心裡最好的遊戲。《二十四時空》從構思出來就是個耗資巨大的項目,而且做初步市場調查時反響並不好。我跟駱維就這個遊戲聊了很久,我從上學時候開始就有了這個遊戲構思,這麼多年一直在準備,這些他都知道,所以就算投入大他也跟我表示會支持我。但那段時間又機緣巧合,讓我知道駱維和夏永盛有幾次避開我的接觸。」

  「駱維和夏永盛?」我腦子裡出現了那兩張臉,一張溫文爾雅,一張慈眉善目,怎麼想也跟壞蛋沾不上邊。「你怎麼知道他們是避開你見面的?」

  周慕辰乾咳了兩聲,說:「其實……是通過夏依璇。」

  我頓時覺得有點尷尬。我絕對不是要刨他老底來著,誰知道隨便一鋤頭就能刨出點硬貨來啊。

  「不過那時候她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只是以為我自視清高不願意跟她父親多接觸,結果三天兩頭跑來教訓我,真是個孩子。」周慕辰臉上泛起一種無奈。

  我「哦」了一聲,他和夏依璇得熟到什麼程度,她才能幹出這種我想下都覺得肝顫的事來。就連現在…夏依璇總不會比我跟周慕辰現在的程度更熟吧?

  「其實夏永盛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我那時候雖然還不太清楚他跟駱維到底在計劃什麼,不過後來他又單獨約我…提了一些合作計劃,我沒有答應。然後一直對《二十四時空》開發計劃持曖昧態度的夏永盛,突然就在董事會表決上投了反對票。」

  「他記恨你拒絕跟他合作?」這夏永盛還真甘蔗兩頭啃,對周慕辰和駱維同時示好,總能逮著一頭甜。

  周慕辰微微搖了搖頭:「生意場上只有利益,夏永盛這種程度的商人,最不會做的,就是記仇。」

  「那他要幹什麼?」我奇了,難不成他要跟錢過不去?「駱維呢?他不是跟你說支持這個遊戲開發麼?」

  周慕辰的手在我頭上用力揉了兩下,接著說:「駱維投了棄權票。」

  我嘴巴張得老大,半天沒合上。

  「最微妙的地方就在於,其他的董事也都棄了權。這場戰爭,變成了我和夏永盛的單獨對決。最後董事會的決議就是:我要開發這個遊戲可以,但公司只能支付一般預算,另一半就得我以股東借款的方式自己去想辦法。」

  我心裡跳得一突一突的,好像已經有點明白有些地方不對勁,卻又好像在迷霧中看不見方向在哪兒。「他們是……他們……」

  「對,駱維和夏永盛早就算準了,就算要我以股東借款墊資,我也還是會做這個項目,所以他們以一半的預算做誘餌,引我把全副身家都砸進去,再斷了我的後援,讓我不得不把他們要的東西拱手給他們。」

  我心裡湧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深深的、近乎明媚的憂傷。被人算計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眼看著一個人從光著屁股流著鼻涕長成了人模狗樣,當你還以為他是那個光屁股流鼻涕的傻小子時,他卻冷不防一刀狠狠劃破了你的記憶,順帶把最脆弱的情感劃得刺啦作響鮮血淋漓。

  「他們,他們就是要你手裡靈星的股份?」我小心翼翼的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他們這盤算的?」

  周慕辰淡淡的說:「如果是駱維一個人做這事,我可能到現在都不會懷疑,就算把股份白交到他手裡,也只當是把靈星徹底還給他了。但是,這件事裡還摻著一個我從來都有保留的夏永盛,所以我明白的並不算太晚,在董事會做出那個微妙的決議時,我就已經想明白他們要幹什麼了。」

  「那你為什麼還用股份去貸款?」我驚訝得聲音都有點變形。如果他早就知道,不用手裡的股份作保證去借款,或者不要把全副身家都投進去,哪怕留點底子留條後路,那就算駱維想做點什麼,也沒辦法下手……哦,不,他要是因為知道就不去做,他就不是周慕辰了。

  果然,他說:「那又怎麼樣呢?那個遊戲是我那麼多年的心血,我創建靈星,九成的本意就是為了做出這麼一款讓所有的人玩得越久越覺得探索無限的遊戲,只要能有機會實現這個夢想,我根本不會去管它的入口是個圈套還是個陷阱。更何況,我也要賭一把,」周慕辰頓了頓,似乎深吸了一口氣,「用我跟駱維這情分,去賭他想要從我這裡拿到的東西。我甚至暗示過他,盈利分紅對我來說根本就沒有意義,如果《二十四時空》成功上市,我在靈星就再也沒什麼可牽掛的東西,總有人比我更適合擁有它。我總盼著駱維最後能想通,不要把我也把他自己逼到那個無法挽回的境地。不過這把賭,我真是輸的挺慘。」

  我想起在以前的靈感星空工作室第一個對我微笑的駱維,心裡已經完全不知道應該去怎麼想這個人。我一直以為那些時光裡的那些人,一直沒有改變的就是駱維,但誰知道,他只是變得讓我無法想像他改變的程度了。

  「你,你別難過,或許駱維只是一時沒有想明白。」我想安慰周慕辰,卻被他握住了手打斷。

  「傻丫頭,最難過的時候,早就已經過了。你看我現在不是挺好麼?」他握著我的掌心溫暖而有力,「現在這樣或許更好。我也許輸的挺慘,但駱維和夏永盛也不一定贏得漂亮。」

  「什麼意思?」我茫然的問。

  「因為他們忘了,在靈星,最值錢的並不是他們夢寐以求的那些股票,而且給了靈星生命和靈魂的那些人。」他指了指裡屋的方向,「現在靈星的靈魂就在那間屋子裡。」

  我恍然大悟:「哦,你挖自己的牆角!」

  周慕辰笑了兩聲,猛的彈了我的腦門一下,「央曉你一學文學的,就不能用點好聽的詞兒麼?」

  我揉著腦袋齜牙咧嘴的看著他,這人,還真忍心下狠手,腦殼脆一點的這一下非得彈裂條縫不可。「行,行,你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夠好聽了麼?」

  周慕辰摸著下巴,「嗯,順耳多了。」

  我瞅了瞅裡屋,雖然還房門緊閉,但時不時會爆發出一陣輕快且邪惡的哄笑聲,也不知道又在講什麼刺激外蕩的話題。「其實,你也早做了準備吧?」我就知道,周慕辰怎麼可能真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

  「總不能真把褲子都輸進去吧。」周慕辰無奈的說:「如果我不能保住靈星,那我就只能保住《二十四時空》。而且後者對我來說更重要,我不管它究竟在誰的肚子懷著,我只要它順利的誕生出來。如果駱維沒有對我下手,那這些準備對他沒有任何影響,遊戲完成我走人,靈星還是原來的靈星。但現在這樣,我也只好留個空殼給他了。他們要錢,我就要人好了。」

  這就是周慕辰。有把握的事情要做,沒把握的事情創造把握也要做,遇見南牆,就把牆撞破了繼續做。

  駱維的事情我已經全盤瞭解了。但對於女人來說,或許最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我思想劇烈鬥爭了半天,其激烈程度決不下於馬克思寫資本論那陣的糾結。最後周慕辰那句「想知道就問我」的音容笑貌不斷的浮現在眼前,激得我猛一抬頭,說:「那,那夏依……」

  裡屋的門猛地打開,地雷從屋裡邊忱著懶腰邊往外踱了出去,嘴裡呵欠連天的說著:「總算弄完了,可累死我了真是。」我剩下的話生生嚥了回去,無奈的望著魚貫而出的隊伍傻笑。

  老鄭走出來:「喲,還聊呢?小兩口真熱乎嘿。」

  我臉上一燙,沉默做小家碧玉狀。

  周慕辰起身說:「嘿什麼嘿,你唱歌呢?昨天說的那個模塊做完了?」

  老鄭得意的說:「那當然,還有咱哥兒幾個搞不定的東西?」說著也打了個哈欠,看著牆上的鐘說:「原來都到飯點兒了,怪不得餓得頭昏眼花的。」轉頭對周慕辰賊虧兮兮說:「怎麼樣啊?你今天不請個客實在是說不過去吧。」轉頭看著我笑得格外燦爛,「央曉,你說是吧?」

  我還沒出聲,周慕辰就大手一揮:「走吧,今晚想吃什麼隨便點。」

  那真是一場鬧騰的晚飯。最後這麼不到十個人,愣是喝出了一牆角的啤酒瓶。一個個醉得差點沒站到桌上去齊聲高唱「社會主義好」,但還是坐著把「團結就是力量」唱了個全。幸虧來的這家小飯館生意不好,要不老闆非把我們就地轟走不可。

  周慕辰顯然也有點高了,被地雷和老鄭扯住,也不知道嘀嘀咕咕的說些什麼。我戳著桌上的剩菜,頭疼的想一會兒要怎麼把他弄回家。

  元子忽然湊了過來,喝得滿臉通紅的衝我傻樂,那樣子誰看見誰心裡發毛。我無奈的遞了杯熱水到他手裡,說:「元子,喝口水,醒醒酒。」

  老鄭還樂呢,說了句:「我沒醉,我清,清醒得很呢。」

  我說:「是,是,你清醒著呢。我沒說你醉了,喝點熱水對身體好。」說著就把杯子往他嘴邊推。

  元子卻急了,一臉正經還翹著柔柔的指了我一下,說:「我真沒醉呢,不信,不信你問我點,當年的事兒,我記得一清二楚。醉了,醉了的人能記得這麼清楚麼?」

  我忙說:「不用了不用了。」

  元子本來清秀的臉上泛起一種女兒家嗔怪的表情,看得我心裡一顫。只聽他繼續說:「你,你還不信我,我就一件件跟你說。我最記得當時……當時你貼了幾幅好噁心的圖片在牆上,還,還天天把我跟,跟老鄭他們拉到前面看。我,老鄭當時就說,央曉,看著斯斯文文一人,怎,怎麼就喜歡擺弄這,這麼寫噁心玩意兒。後來,我們都說,說誰要娶了你,那可真是有得受了。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高興,我可半點也笑不出來。難怪剛知道我跟周慕辰這事兒的時候,個個笑得那麼滲得慌來著,原來私下裡都是這麼議論我的!「周慕辰也這麼說?」我儘量別讓語氣帶著什麼情緒。

  「周,周慕辰嘛……」元子搖頭晃腦,好像要醉暈過去,看得我心裡直著急,又不好把他推起來叫他回答我。還好,他晃了半天,最後還是把頭抬了起來,一臉賊笑:「喲,想套我話……你,你真當我醉了啊?」

  我真想一杯水倒他臉上讓他趕緊給我清醒過來有事說事。但手裡那水真太燙我怕澆出人命,只得好聲好氣的說:「哪兒能啊。元子師兄,說來聽聽嘛。」

  元子眯眼嘴角一扯:「嘿嘿,我跟你說……他,他說什麼,我,我還真忘了……」讓後趴在桌上再也不起來。

  我雙眼一翻,差點沒跟著背過氣去。跟酒鬼溝通咋就這麼難呢?


第44章

  我實在是鬧不清楚周慕辰是不是真喝多了。

  在他把全副身子的重量都趴在我肩上,把我往死裡壓著晃晃蕩蕩走過了半條街時,我覺得他肯定是醉得七葷八素了。但當我好不容易把他弄回家連門都來不及關上就坐在門口喘大氣時,他卻又閒閒的倚在門上看著我笑得像幅畫:「扛不住了也不知道歇一下,叫我說你什麼好?」

  我欲哭無淚的望著他:「你,你沒喝多啊?」我覺得我上輩子跟他絕對是世仇,不死不休的那種,這輩子才會邊被他折騰邊傻樂著。

  周慕辰摸了摸額頭,說:「多倒是真多了,不過走還是能走的。」

  我憤怒的邊喘邊吼:「那,那你還讓我扛著你走那麼遠!」

  周慕辰笑了一陣,突然一把把我撈進懷裡,低低的說:「你滿頭大汗的樣子真好看,我看得忘了告訴你我能自己走了。」

  這,這算什麼啊!我哆哆嗦嗦的伸出手,一半是喘得,一半是氣的,真想就這麼一掌拍死這冤孽!

  「別動。」周慕辰低沉的聲音在我耳朵邊一拂,我的手立馬狗腿的沒了力氣,捶也捶不下去,扇也扇不起來,就這麼任由他摁下去抱在懷裡僵著。「我真有點暈了,讓我抱會。」

  我「哼哼」了兩聲,表示我內心其實是在不屈不撓的抗爭,只不過看他喝多了就將就他一下而已。

  「央曉,我今天真高興,真的。」他低低的說著,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暈著還是醒著。

  「哦,你是高興了。你們都真高興來著。」我想起剛才席間那東倒西歪的幾個人,一個個都放浪得跟飛禽走獸似地的,最後還得我一個個攙上出租車才算完。體力上的折騰也就算了,最讓我憋屈的是元子那番酒後真言,想想心裡就堵得慌,原來男人們平日裡沒事也磨牙嚼舌來著,用詞一點不比女人們委婉。

  「怎麼有點味兒?」周慕辰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笑意,「好像有點酸,嗯,還有點胡味兒,哎呀,彆氣了,火再這麼旺就把自己燒焦了。」

  我一口氣憋在胸口,幾欲把自己憋死過去。「你,你……」

  「我高興,是因為今天是我們真正在一起的第一天。」周慕辰突然說,「可以對你徹徹底底的坦白我所有的生活,央曉,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輕鬆了。」然後就低低的笑了起來。

  我愣在那個懷抱裡,連氣都忘了。

  冤孽啊冤孽,這個人,其實就是生來克我的吧,真的。我前世要是那絳珠草,他應該就是神瑛侍者沒憋住的那泡尿,總能在適當的時候澆我個透心涼。

  「嗯,火氣小多了。」周慕辰滿意的嘆了一聲,帶著一股淡淡的酒味,說不出的好聞……我就是一受虐狂啊,酒有什麼好聞的真是!「想得美,氣著呢,別跟我說話!」我嘴硬的擠出幾句話,把頭狠狠埋在他懷裡再不想說話。

  「還真生氣了?」周慕辰驚訝的說,我也不答話,心裡跳得飛快。

  沉默了半天,周慕辰的鼻息重了起來。這人,竟然這麼就要睡著了!我一下從他懷裡抬起頭來,愁眉苦臉的說:「你,你竟然……要睡也別睡門口啊!」這難道還要我再接再厲把他弄到床上去麼?

  周慕辰身子晃了兩下,好像有點轉醒。帶著一種惺忪的笑意,說:「央曉,你今晚真有點凶。」

  我沒好氣的說:「是,我是凶,我還喜歡擺弄那些噁心的玩意兒,誰要找了我那就有得受了!」

  周慕辰茫然的抬起頭看著我,他顯然覺得我說得話十分耳熟,滿是醉意的臉上似乎在竭力的回想是在哪兒聽到過這些話的。

  「元子跟你說的?」他好像終於反應過來,「難怪,剛才吃飯的時候他也不過來。老跟你在那兒嘀嘀咕咕的。」

  我兩手環胸別過頭去不理他。

  「別聽他瞎說,」周慕辰笑得很無奈,「他們喝多了就是那麼口沒遮攔的……」

  「那你那時候是怎麼說的?」我斜過眼去瞄他,心裡有點底氣不足。要以前借我一千個膽我也不敢這麼問他,但現在不是他喝多了麼,實在不行他明天跟我算賬,我就說我也喝多了。

  周慕辰半眯著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我看了好久,看得我七上八下冷汗差點沒冒出來。就在我覺得他再看半眼我就放棄不問了的時候,他忽然嘿了兩聲,摸著後腦勺說:「忘了。」

  真不愧是鐵桿弟兄,連託詞都說得跟元子一摸一樣。誰信啊,我剛一說他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事,證明這件事在他們茶餘飯後已經不知道被嚼了多少回,哪兒能這麼容易就忘了。

  我裝傻不答不理的就要站起身來,被撈回去的瞬間我猛然醒悟,原來生活已經潛移默化的教會了我什麼叫欲拒還迎……我悟性原來這麼好。

  「央曉,別鬧了。」他趴在我的肩膀上,吐著酒氣,「再鬧我就真站不住了。」

  我咬牙頂住那身子,無奈的說:「算我怕了你了,醒著點,進入躺下再睡。」這天氣都已經分不清是秋末還是冬初了,別凍出個好歹來。

  連攙帶拖的把周慕辰弄進屋躺倒了他床上,又給他胡亂抹了臉,累得我夠嗆。其實晚上我也喝了點,剛才也沒覺得有什麼,但一看見他終於正正規規的睡在了床上,我那點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勁的暈乎也竄了上來。暈得我坐在床沿直喘粗氣。

  「手怎麼這麼涼?」周慕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把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抓在我的手上,我一驚,正要往回縮,卻忽然覺得腕上一沉,整個身子都被拖進了那個暖烘烘的被窩裡。「大半夜的幹嘛坐在床邊吹涼風,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麼虐待你呢。」他聲音裡帶著笑,在被子裡聽得人格外的心癢。

  我別過臉去,說:「你這被子太小,我還是回自己屋裡睡去吧。」

  「我那時候真什麼也沒說。」周慕辰忽然說,弄得我一愣,連掀被子都忘了,「不過想說的話也是有的,但從來沒有真的說出來過。」

  我轉過來看著他,他的眼睛半睜著,卻亮的人發懵,「你,你想什麼什麼。」

  周慕辰把頭埋在我的頸間,低低的說:「我那時候想:該娶還是得娶。」

  眼皮一燙。此情此景,再不動情,我就是一傻子。

  「現在被子不小了?」周慕辰帶著笑問。

  我說:「還是小。」然後往他懷裡使勁鑽了鑽,「那咱倆擠擠將就吧。」

  人真是不應該勉強的。老話都說了,勉強沒有幸福。可要是勉強了,也幸福了,那就必然要沒點其它的。所以我跟周慕辰幸福而勉強的擠了一晚上的被子之後,所付出的代價就是沒了健康……周慕辰發燒了。

  早上起來當我發現大半張被子都在我身上時就覺得要遭,果然,一會兒周慕辰就說鼻子通不了氣了,堵得頭疼。我搭手一摸,腦門燙的嚇人。

  我有點後悔,昨天晚上真不應該被幾句甜言蜜語沖昏了頭腦連被子都沒空再去拿一下。周慕辰喝了這麼多酒,還盡把被子往我身上蓋,自己喝了一晚上的風,不發燒才怪。

  我趕忙起來把我屋裡的大被子拿來都捂到他身上,然後燒上熱水給周慕辰窩了倆糖水蛋,又找了一堆藥沒頭沒腦的塞給他讓他吃。不過後來周慕辰看見藥盒子差點沒直接暈過去:「央曉,這都過期三個月的藥了,你想謀殺親夫嗎?」

  我囁嚅著不敢說話,甚至都不敢瞄他的樣子。我半夜搶了人的被子,早上還給人灌過期藥,不知道還真以為我要把他當佛一樣送到西呢。

  不過半晌之後,周慕辰無奈的聲音就又響了起來:「那糖水蛋窩得不錯,再煮兩個去,看看能不能解毒……」我撒丫子就往廚房跑,生怕跑慢一點周慕辰就被那過期藥弄得毒發身亡了。

  正在廚房裡弄得手忙腳亂,大門上忽然傳來一陣不急不緩的敲門聲。

  我沒好氣的應了聲:「誰啊?」

  沒人答話,歇了兩秒,那敲門聲依舊不緊不慢。

  我想著這個時間來敲門的除了小四就是收水費的,邊應著「來了來了」,邊把蛋一股腦倒進碗裡,期間還好死不死的把我的拇指燙了個半熟。那敲門聲還是一點不歇著的持之以恆的。

  肯定是小四這死丫頭跟我這兒添亂!我沒好的的吼了句:「說來了還鬼敲個什麼勁兒啊!」然後吸著手指做凶神惡煞狀開了門:「你今天早晨是打雞血了……」

  門口那位神似肯德基爺爺的大叔衝我親切和藹的一笑:「請問,周慕辰是住這兒嗎?」

  我眼珠子差點沒從眼眶裡飛出去。我,我沒看錯吧,夏永盛怎麼從電視裡跑到我家來了?!


第45章

  雖然這絕不是我第一次與夏永盛如此近距離的會面,但場景是在我家這小破屋門口,還是著實讓我愣了半分鐘沒緩過勁。

  夏永盛對於我說他打了雞血倒是混不介意,以一種完全沒聽到的微笑將我那句開場白糊弄了過去,雖然我那音量只要不是聾子應該都能聽見。「請問周慕辰是住這裡嗎?」他極有耐心的又問了一遍。

  我趕忙答:「啊,是住這兒。」

  周慕辰有些沙啞的聲音此時也隔著房門飄了過來:「誰啊?」

  我沖裡屋喊了句:「夏永盛先生來找你。」

  夏永盛這時終於露出了一點驚訝的表情:「小姑娘你認識我?沒請教你是……」

  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想著你怎麼這麼快就把進軍餐飲界的潛在合作夥伴忘得一乾二淨的,我爸那小飯館還等著你去商討和做大事呢。嘴上卻老實巴交的說著:「我是……是周慕辰的房東。電視上老見著您來著,想不到今天見著個活的……哦不,見著真人了。快請進快請進。」

  我看見夏永盛一直微笑的嘴角好像抽搐了兩下,應該是對我用「活的」這個字眼形容他十分不習慣。但有錢人的涵養就是好,臉色都沒變下就走進了我的小破屋。

  周慕辰裹著被子從他屋裡挪了出來,看見夏永盛表情還有些淡漠,啞著嗓子問:「夏董事長,您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夏永盛微笑著說:「打電話總也找不到你,費了好大的勁才知道你住這兒。想見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

  周慕辰淡淡的說:「董事長說笑了。只要您想見,難道還有見不到的?」我聽得出周慕辰那語氣裡的刺兒,分明就是再說:我都在這犄角旮旯的地方你都能找過來,還整這些客套話做什麼。當然如果我都聽出來,夏永盛應該早把這話嚼了三遍了。

  氣氛頓時有點尷尬。雖然夏永盛臉色如常,但沉默還是讓這屋裡多了點詭異。我忙打岔說:「夏先生您坐您坐,我給您倒茶,沒什麼好茶葉,您將就喝。」

  夏永盛笑著說了句「謝謝」,然後跟周慕辰說:「你這個房東小姑娘人挺好,也挺有意思的。」

  周慕辰斜著眼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說:「哦,房東啊……是挺有意思。」

  我後脊樑一麻,裝沒聽見躲進廚房泡茶去了。不說房東我說什麼,難道跟夏永盛說:我是你女兒喜歡那哥們兒的女朋友?也忒膈應人了。

  倒完茶出來,周慕辰已經和夏永盛坐在了沙發上。

  我把茶杯放在夏永盛跟前,聽他跟周慕辰說:「看樣子今天你身體不太舒服,要不我換個時候來拜訪?」

  周慕辰攏了攏被面,說:「不用了,反正也不是談什麼讓人舒服的事兒,您大老遠過來我哪兒能讓您白跑一趟呢?」說著抬頭看了我一眼,說:「我那倆糖水蛋呢?」

  我又趕忙跑去給他端做好的雞蛋,再出來的時候周慕辰已經拿著幾張紙在瞧。我放下碗剛要準備避嫌躲進屋裡,給他倆一個私密的談話空間,周慕辰卻一把抓住我說:「坐下幫我看看這幾頁紙寫什麼了。」然後又對夏永盛抱歉的笑笑,說:「我重感冒頭有點暈,看不清楚上面寫什麼,您不介意我讓我『房東』幫我看一下吧?」房東倆字發得特陰陽怪氣,誰聽著都不是個味兒。

  夏永盛推了推眼鏡,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說:「請便。」

  然後我就迷迷瞪瞪的坐到周慕辰旁邊,拿起那幾張紙開始看。那是一份靈星的董事會決議,大概的內容就是同意周慕辰以其自身持有的靈星股份來作為對公司損失和借款的補償,同時周慕辰得到未開發完成的《二十四時空》的所有權。周慕辰的股份中30%歸入永盛投資,另外10%轉到駱維名下。

  我跟周慕辰大致說了一下內容,心裡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拖了這麼久,駱維和夏永盛終於得到了他們想要的,而周慕辰,好像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真不知道是應該為他難過好還是高興好。

  周慕辰說:「夏董事長辦事效率真快,我以為這個事情至少要在靈星內部鬧上一陣子,沒想到這麼快董事會決議就出來了。」

  夏永盛說:「拖得越久,對靈星的損失就越大,這是我們都不願意看見的。」

  周慕辰垂著眼角,臉上帶著一絲嘲諷的笑:「靈星現在可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跟您說實話,其實我巴不得它明天就倒閉關門來著。」

  夏永盛終於再也撐不下去了,臉黑的跟鍋底一樣。其實我還挺佩服他的,要換了我身價能買下小半拉城,千辛萬苦屈尊降貴的找到這鬼地方,面對個散發著感冒病毒的人還從頭到尾聽不到一句人話,肯定早尥蹶子走人了,難為他現在才有點受不了的趨勢。「慕辰,靈星也是你的心血。」

  周慕辰說:「哦,原來你們都還知道靈星是我的心血。」

  夏永盛說:「慕辰,你不要這樣,出了這樣的事誰也不想……」

  周慕辰嘴角含笑的打斷他:「我不想我是知道,其他人我就真不知道了。」

  夏永盛終於沒再接下去。我有點同情起夏永盛來了。周慕辰這嘴,要飛昇的釋迦摩尼都得被氣得掉回凡間來,真不知道夏大叔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坐在這裡平靜如水的跟他白活的。

  周慕辰看著那張董事會決議,低低的問:「駱維也同意把《二十四時空》給我?」

  夏永盛想了想,說:「他……是有些不同的意見。」

  周慕辰好像早就料到了這個答案,笑了笑,說:「應該是很激烈的反對吧?夏董事長,你們之前合作得那麼有默契,這次卻一點不顧他的意見,怕是有點傷感情吧。」

  夏永盛又泛出那種長輩特有的慈祥無害笑容,緩緩的品了一口我那十五塊錢兩斤的花茶,這才開口:「慕辰,我跟你和駱維不同。我是生意人,並沒有你們那種對某些東西的執著,也不會因為意氣用事而必須做什麼或者不做什麼。駱維……他怎麼像怎麼做最後到底要什麼,對我來說其實都沒有關係。我只要瞭解,他是不是一個好的合作夥伴就可以了。不過,我之前就跟你表示過,我最想合作的人,並不是他。」

  周慕辰輕輕的咳了兩聲,沒有說話。

  夏永盛接著說:「那天慈善晚宴上你跟我提出要《二十四時空》,如果我真把你當敵人,就算最後你真將手裡靈星的股份拿去拍賣,我無非就是再多花些精力和財力把那些股份再買回來,或者我就不要了,橫豎你的股份一分散,靈星最大的股東就是我,到時候要賣要拆還是我說了算。但這個遊戲我是絕不會給你的。因為我雖然對遊戲行業不太瞭解,也不太能夠預測這遊戲在市場的反響到底能怎麼樣,但是我知道,這是唯一能讓你翻身的東西。」

  我覺得周慕辰的身子在我旁邊不著痕跡的動了一下。我知道夏永盛說中了周慕辰心裡全部的秘密,雖然還不知道夏永盛對新的靈感星空工作室瞭解多少,但這樣的人真可怕,就是那種就不但能看透別人心裡想什麼,也做得出寧願自己不得好也不便宜別人。他跟周慕辰可能都很聰明,但絕對不是一類人。

  「但是現在我還是把《二十四時空》給你了。我只是想表現出我的誠意。」夏永盛慈祥的眼睛裡忽然散發出一種光亮:「歡迎你以後再回到靈星。」

  周慕辰靜靜的看著桌上那幾張紙,不知道在想什麼。我大氣兒也不敢出,怎麼想怎麼覺得自己好像在拍諜戰片,當然我絕對是人肉背景的范兒。半晌之後,周慕辰終於有了些動靜。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樑,好像不經意的說:「誰說我要回靈星了?」

  夏永盛笑得眉眼都幾乎要黏在一起,「我說過了,你都對某些東西太執著,放不下有感情的東西。《二十四時空》是這樣,靈星更是。」

  周慕辰淡淡的說:「夏董事長,你太看得起我了,我現在只想把自己的生活過好。」

  「我當然也希望你能過得好。」夏永盛無奈的說:「自從你離開了靈星,依璇就再也沒跟我好好說過一句話。三頭兩頭跟我發脾氣說要搬出去住。女兒外向啊……」

  我斜眼瞄周慕辰,他的目光正好也望了過來。我心裡一跳,想被燙著一樣蹦起來,端起夏永盛剛喝了一口的茶杯說:「呀沒水了,我去倒水……」

  聽一個長輩和自己喜歡的男人討論著他女兒。這真是一件想想都覺得詭異且憋屈的事兒。更詭異的是,其實我還真想聽聽……

  我手裡倒著水,耳朵卻沒有離開過客廳那張沙發。只聽周慕辰說:「夏董事長,關於依璇的事情你好像有點誤會……」

  夏永盛打斷他說:「我沒有誤會什麼,你們年輕人的這檔子事請我也不想管。不過我女兒到底是喜歡誰,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然後便是一陣沉默。

  「但最近我看她有點混亂。」夏永盛的聲音又響起來:「雖然我一向不怎麼幹預依璇的生活,就連她說要去靈星做個程序員我都不反對。但這畢竟是她的終身大事,我不希望她因為衝動選擇錯了。」

  「駱維是個很好的對象。」周慕辰說,「依璇跟他在一起會很幸福。」

  「一個連自己兄弟都說害就害的人,我怎麼能放心把女兒交給他?」

  「他只是跟我鬥氣罷了。」周慕辰的聲音很弱。

  「我不管你跟他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只是希望我女兒跟配得上她的人在一起。但駱維至少現在還不是。」

  言下之意就是周慕辰是唄。我一個恍神,茶杯的水已經溢出來流滿一個案台,又趕緊拿抹布擦。等我好不容易弄完端著茶杯出來的時候,夏永盛已經起身準備走了。他看著我手裡的茶杯微笑:「小姑娘你茶沏得不錯,下次有機會再過來喝。」

  我嘴角抽了兩下,難不成我能把十五塊錢兩斤的茶沏成五十塊錢一斤的?生意人真是走哪兒都不忘拍人兩句馬屁,估計都拍成習慣了。

  送走了夏永盛,我默默回頭收拾茶几上的東西,把那幾張紙小心翼翼的裝進一個袋子裡。這是周慕辰好不容易才拿到了,別什麼時候又被我一杯水給糊了。

  「央曉。」周慕辰在後面叫我了一聲,我隨口應了聲,沒回頭,仍專心致志的收著東西。

  周慕辰從後面把我抱起來,嚇得我吱哇亂叫了兩聲,然後被他用嘴封住了唇,最後還不忘咬了我兩下。「幹嘛說你自己是房東?」周慕辰聲音有點不高興。

  我別過頭去:「不然怎麼說?」

  「照實說。」周慕辰一本正經的瞧著我的手指,然後說:「不然我們也弄個什麼對兒戒去,以後再來人你就對著他晃手指就行,還省得老說。」

  我憋著笑,沒好氣的說:「無聊。」

  「央曉,別人怎麼想我管不了。但是,我知道我自己要什麼。」他忽然在我耳邊低低的說,聲音裡帶著滾燙的溫度,灼得我半張臉都在發燙。

  我趴在他懷裡,半晌之後嘆了口氣,說:「這個夏永盛……好像沒有想的那麼壞。」

  周慕辰沉吟了一陣,最後說:「過了今天,我或許要重新想想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或者說,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第46章

  有些人,生而帶著一種能把世界搞得雞飛狗跳的氣場。無論多麼平淡無聊的生活,有了這種人的存在,就好像憑空生出一根攪屎棍,淡定一揮,風雲色變。這應該也就是古人們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云云。

  在我的生活莫名其妙變得一團亂之後,我開始察覺其實我非常有做攪屎棍的潛質,且不說我自己到底過得是不是多舛,但凡沾上我的身上也不怎麼香來著。小四算是我認識的人當中最神氣活現的一個,不過就是到現在都沒找著個合適的靈魂伴侶……這當然應該跟我沒什麼關係,雖然她自己老念叨這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跟我在一起太久導致衰神也看上了她。

  但時代總是進步的,強中手總是在強中的。在我重遇周慕辰開始,我已經逐漸琢磨過來,和他一比,我頂多就是根發育不良的竹竿攪屎棍,無法跟他這課參天棟樑材質相比。我只善於攪身邊那為數不多跟我比較親近的幾個人,他絕對堪堪一動就是攪到了幾里之外禍及百至千人不等。

  但我們這一生一世一雙人,此時雙棍合璧……得了您咧,認識我倆就算你倒霉吧。

  這次遭殃的,就是靈感星空裡面那幫白天上著班晚上還義務來給周慕辰加班的牛鬼蛇神們。在周慕辰扛著重感去和他們在辦公室裡鏖戰了三天之後,終於成功的讓一屋子的人都感冒了。所以說身體力行這種事情不一定都是好的,還得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是能耐比較大還是禍害比較大。蒼天可鑑我絕不是懷疑周慕辰的能力,只是蒼天更得鑑這感冒病毒著實太過強大,遇人殺人遇佛殺佛。咦,那什麼事都沒有的我是什麼生物……?

  我無奈的在靈感星空的辦公室裡收拾著他們這兩天吃剩下的方便麵盒餅乾桶什麼的,這場病毒太過強大連偶爾來打掃衛生的大媽都無一倖免,於是只能由我在下班之後來充當一下清道伕的角色,將那被垃圾堆得慘無人道的辦公室收拾得像人待的地方一點。

  周慕辰今天破天荒放了工作室所有人的假,再不放假工作室就要變成感冒病毒培養中心了。我好說歹說才讓他吃了藥躺床上睡過去。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動不動覺得自己是鐵打的,可我的眼睛也不是瞎的,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他那樣子豈止不是鐵打的,根本就是紙糊的。

  打開窗戶讓風把這屋裡密度甚重的感冒病毒稀釋一下,順便吹吹那股方便麵混合著餅乾的怪味。他們幾個一定是感冒重的鼻子都堵死了,才能忍受這股濃得讓人聞一聞都覺得要變木乃伊的防腐劑食品味道。

  入秋的風已經有點拔涼拔涼的。我趴在窗口,想像著周慕辰在這屋裡邊擤著鼻涕邊忘情工作的場景,忍不住覺得有點好笑。我這人口味真奇怪,他玉樹臨風的工作我還真不怎麼愛看,我就愛看著他痛並快樂著……

  可還沒等我將形容想像得更具體些,大門那邊忽然有了點動靜。微不可聞的敲門聲,在這寂靜的空間裡卻還是清楚得很。

  我以為是他們誰忘了東西在工作室,應了一聲「來了」,然後急急的衝過去把反鎖的大門拉開。和門外那人照面時,兩個人皆雙雙一愣。

  「啊,駱……駱維師兄,你好啊。」我牙關不利索的跟他打著招呼,恨不得化身為一蝙蝠飛去貼在靈感星空工作室那幾個字上不讓他看見,但他連招呼都忘了跟我打,眼睛就那麼一動不動的頂在那幾個字上,讓我窘得欲罷不能。蒼天啊,大地啊,你就不能換個大家都在的時候來嗎?就我一個人在這兒萬一有點情緒失控什麼的,讓我怎麼應付啊真是。

  「今天外面挺冷的吧。」我努力的把話題引去沒什麼實際意義的方向,生怕他再多站在那裡兩秒鐘就會沖上去把那招牌卸了。

  不過還好,駱維好像終於反應過來還有個人在跟他說話,緩緩的把目光挪回我身上,淡淡說了句:「哦,央曉,是你啊……其它人呢?」

  我心裡鬆了口氣,聽他這聲氣兒,就算還沒有百分之百恢復正常,至少也不會出什麼大亂子了。駱維是個自制力很好的,在這一點上我堅信不移,也只能堅信不疑了。

  我心裡在打鼓,面上卻衝他特諂媚的笑:「他們今天都不在。屋裡亂的很,我就是臨時過來幫忙收一下垃圾。」駱維師兄你這麼善解人意,應該知道為什麼意思了吧,家在哪兒您就趕緊回吧,別在這兒晃悠折磨我脆弱的小心肝了……

  「哦,沒事,我就過來看看。」駱維淡淡的掃了一眼屋裡,「不請我進去喝杯茶?」

  我兩眼一黑,得,不想什麼偏就來什麼。「哪兒能啊,就是屋裡有點亂,請進請進。」我勉力擠出個真誠的笑容,趕緊把他往屋裡請。這有史以來都被地雷和老鄭用來當午睡床的沙發終於第一次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

  屋裡方便麵的味兒還沒有散的很乾淨,我有些發窘,但駱維聞見這味兒好似一點沒有覺得不舒服,他只是看著更恍惚了些。我燒水的時候才想起來,以前的靈感星空那小破屋裡,不也總是這個味兒嗎?不過那時候味道比較單一,清一色的康師傅紅燒牛肉,不像現在這麼復合多樣,有酸菜牛肉香辣牛肉還有小雞燉蘑菇……

  「這裡挺好,很像那麼回事。」駱維說完這句話,就靜靜的坐在沙發裡。我眼睛都不敢望向他的方向,只是全神貫注的盯著飲水機。但燒水是不能燒一輩子的,終極是有燒開的時候,我竭盡所能慢的沏好了茶,硬著頭皮給他端過去然後遠遠的坐在另一面沙發上。

  駱維說是要喝茶才進來,但半天也不見他動一下杯子。半晌之後,他低低的問了一句:「老鄭、地雷和元子他們都在這兒吧?」

  我頭皮一麻,這麼犀利的問題,怎麼就衝著我來了。我低下頭去,「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我並不驚訝駱維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本來就是瞞不了多久,而且前兩天聽地雷他們的口氣,也沒打算在靈星再呆太久了。

  駱維的嘴角扯出一個笑容,有些慘淡:「果然是這樣……我說他們最近怎麼一個個老請假,一病還都病了。」

  這話是絕對不能往下接的,一接就指不定接出個什麼來。我保持沉默。

  「央曉,你說人這一輩子,做的這些事情,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一愣,沒想到電光火石之間,話題就已經從地雷他們的身在曹營心在漢上升到了人生意義的高度。這麼有哲學意義的問題連餓死的哲學家們都沒有想明白,我一個混吃等死的哲學盲當然是更想不明白了。我囁嚅著說:「這可實在不怎麼好說。大概是為了自己高興吧。好不容易變回人,不就是要自己高興嗎?」

  「高興?」他呆呆的重複了一下,繼而露出一抹苦笑:「怎麼我無論做什麼,也高興不起來呢?」

  我想起了夏永盛那天說的那些話,想起了那個他們幾個人都虎視眈眈的董事會決議,想起了我以前認識的那個儒雅溫和的駱維,一時感覺頗有點複雜。我知道自己不會看人,但我以為我至少是熟悉駱維的,但最近一連串的事件讓我覺得其實我根本就不認識他。「高興這種事情很難說的。有時候什麼都不做,也會覺得高興,有時候做得太多,反而沒辦法高興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胡扯什麼,不過文學作品裡,這種時候總是應該講出一些頗有禪機的大道理來,而禪機最直白的解釋就是:說得大家都不明白那麼個別人好像就都明白了。

  駱維抬眼看了我兩眼,語氣裡終於有了點笑意:「央曉你說繞口令呢?」

  我頗窘,決定還是不作高深狀了,撓著後腦勺說:「我沒想過那麼多,不過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唄,哪兒有那麼多為什麼不為什麼的。」

  駱維嘆了口氣,說:「像你這樣活著,可能也真能挺高興的。」

  我不知道這話的意思是不是間接說我傻,卻讓我又腦子一熱,不知道為什麼就接了下去:「其實吧,大千世界什麼都好,哪兒能什麼都能得到的。我覺得你們的生活已經挺好了,就想想每頓飯吃點什麼週末玩點什麼,那不知道比一般人的生活幸福多少倍了。不過要是你們老想著怎麼著才能過得比現在更好,那確實就要比一般人還累。我們這種人一個月多掙上二百都能高興得一晚上睡不著覺,你們這樣的怕是一天多掙個兩萬還嫌太少了吧。」

  駱維嘴角含著笑,「你怎麼知道我一天多掙兩萬還嫌少?」

  我說:「那可不嗎?周慕辰手上那些股份可不得值個……」終於意識到我已經把話題帶入溝裡,立馬噤聲不敢再說話。

  「嗯,周慕辰那些股份,是值不少錢,我也確實沒覺得那些很多。」駱維淡淡的替我把話說完,自然得像在說第三人的八卦。我心裡那個發毛啊,只怕是呆在那個鬧鬼的老年活動中心都比呆在這兒自在些,那鬼不好歹還是周慕辰他媽麼,跟我算是帶了點親戚關係,眼前這非親非故的駱維,我卻著實不知道他接下來到底會做什麼。

  「其實我想要的,從來也不是他手裡的那些股份。」駱維的聲音涼涼的,被窗戶灌進來的秋風一吹,更生出一股生硬的寒氣。

  我打了個寒顫,不知道要不要接著問他其實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周慕辰身上能值點錢的也就那些股份了吧,難不成大學裡那個傳言是真的,他想要的其實是周慕辰的身體……

  「央曉,在你們心裡,是不是從來都自然而然的覺得,周慕辰是理所應當的最優秀的那個?」駱維自己把話茬接了下去,卻是以一個疑問句的形式,讓我不得不應和這個本就不應該開始的問題。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從來都對周慕辰崇拜得一塌糊塗的我,但他問了,我的性子也不會不答。


第47章

  但仔細認真的想一下這個問題,我突然覺得有點對不起駱維這麼嚴肅認真的提問。因為在我心裡,我好像還真從來沒覺著周慕辰很優秀很牛X來著。

  如果按照真正愛一個人就應該愛他的內涵來說,那我對周慕辰的感情實在是非常膚淺。正如我一個不小心被他美色所迷惑的開始,這麼多年來我也只是想起那張俏臉才激動的一塌糊塗。至於那些他應該很自豪的遊戲設計作品,我還真沒發自內心的膜拜過。你怎麼能要求一個完全不玩遊戲的半電腦盲對著一堆光碟如痴如醉呢?這困難的程度無異於非要一個盲人去讚美清明上河圖……硬說幾句也絕對是扯淡。

  但處於一種本能,我幾乎又毫無猶豫的想要捍衛周慕辰的光輝形象。介於現實和理想實在有些對不上號,我雙眼望天,「這個嘛……優不優秀什麼的,都見仁見智吧。可能我覺著他好,人家也不一定這麼想來著。」

  「哦,那是不是概率在我身上出了點問題?怎麼好像我遇見的人,無一例外的都這麼想呢?」駱維嘴角帶著笑,但那語氣,既像自嘲,更像冷笑。

  我實在沒想明白他到底是想表達一種什麼樣的情愫,就聽他繼續說下去:「我第一眼看見周慕辰的時候,你知道我的感覺是什麼嗎?」

  我搖頭。他說:「這小子,神氣個屁。」

  原諒我在第一次聽見這樣話從駱維那張儒雅的臉上冒出來時,第一個反應是「噗」一聲笑了出來。我真不是故意破壞這嚴肅的氛圍,真不是故意的。不過說實話,其實駱維這話……還真是那麼回事。周慕辰要是長得難看點,沒把我迷得這麼鬼迷心竅的,或許我也會在夜深人靜的床聊中跟小四剔著牙說:他神氣個屁。

  駱維的眼神飄過來,與我憋得極其辛苦的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那眼神裡幾乎要凍上一層霜:「你覺得很好笑?」

  我頓時再也笑不出來,趕忙搖頭:「沒有沒有,我覺得其實你說得很對。」這絕對是真心話,絕對不是被駱維那樣子給嚇到了……當然也還是有一點點嚇到。

  駱維好像也沒糾結於我對於這場談話的不尊重,他側過臉去,看著窗外,接著說:「那時候剛搬進大院,一堆孩子就圍著他轉悠,叫上房就上房,叫揭瓦就揭瓦。新搬進來的小孩兒都得聽他們分配,看得上的才能跟他們一起,看不上的連去壩子裡都不能礙著他們。那時候我想,他不是家裡比別人好一點,我要是有個那麼樣的爺爺,我也能跟他一樣那麼神氣。可惜了,我沒有,所以我就只能自己爭取回來。」

  「哦,然後你跟他打架了。」我想起周慕辰跟我說駱維跟他廝殺過一次,原來駱維並不是抱著以武會友的國際主義精神,他只是想狠揍周慕辰一頓讓他別那麼囂張而已。難為了周慕辰那點英雄惜英雄的男人熱血主義情感。

  「看來他跟你說了不少事情,」駱維毫不意外我知道他們這段流氓歲月,「那你應該也知道他們家出的那件事吧?」

  我沉默,算是默認。

  「其實那時候,才是我第一次把他當朋友看的開始。因為我終於覺得,他已經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了,甚至還趕不上我,因為全大院的大人都在背地裡說周慕辰不是周司令的孫子。如果他不是司令家的後人,那他還是什麼?」

  我不可思議的看著駱維那張溫潤得十分君子的一張臉,實在悟不出為什麼一張看著就善解人意的面皮之下,竟隱藏著這樣一個想法扭曲的靈魂。按照他這個理論翻譯過來就是:你要比我低一等,那咱倆就是鐵哥們,你要比我高一等,那翻臉沒商量。我也聽出來了,駱維是那種一定要有矚目的存在感才能生活的人,就是一施捨強迫症。

  「一直到大學,我們倆關係都很鐵。其實我也佩服他,從那件事之後他沉默了很多,上學或許對他來說就是找個地方待著,能不回家就不回去,在我家混著玩遊戲比在他自己家睡覺的時候還多。但就是這麼漫不經心的,他最後還是一樣考進了C大。」駱維臉上帶著一種嘲諷的笑。我十分明白他的意思,相比起那些勤奮得差點沒把命搭進去、十年寒窗才換來一張C大錄取通知書的莘莘學子,周慕辰這種玩著就進去的人或許是很應該拖出去喂狗解恨的。不過還有像我這種高考時也不知道哪輩祖宗在祖墳裡一時興起冒了個青煙,莫名其妙就考進去的,這種人不止該拖出去喂狗,還得起碼喂個十次八次才能洩憤。

  鑑於我比周慕辰還應該拖出去喂狗,所以我決定拍拍駱維的馬屁讓他不要老想著這事:「我聽說周慕辰大學那成績,嘖嘖,每年也就勉強混個及格。但駱維師兄好你就不一樣了,哪年一等獎學金,校級優秀學生沒你的名字?年年都要跟校長親切握手受嘉獎,嘖嘖,多牛的大學生涯啊!」

  但我著實沒想到這一掌沒拍著馬屁,卻狠狠的戳著了馬蹄子。駱維冷笑的程度不減反增,差點就笑得要看見後槽牙了。「獎學金?校級優秀?那些都算什麼東西?」

  哦老天,你告訴我眼前這人他到底要聽什麼話才受用?!

  「靈感星空是我們一起弄起來的。但最後代表學校出去比賽拿獎的人卻只有他一個。一說起靈感星空,大家首先想起的都是周慕辰。可他們誰又知道,靈感星空窮得連場地都租不起的時候,是我去院長那兒軟磨硬泡借來了一間辦公室。那些電腦設備、網絡配置,是我去學校網絡中心請那主任喝了半個月的酒才爭取來的。靈感星空和後來的靈星,從來都不是他一個人的!」駱維的聲音有點顫,他終於說到了痛處。

  我無奈的說:「其實周慕辰也跟我說過,靈星有現在的規模你的功勞更大些……」

  駱維輕哼了一聲,冷笑著打斷我的話:「我不需要他那種高高在上的認可。」

  「那你是需要我心悅誠服的膜拜?」門口冷不丁的想起一個聲音。我驚喜交加的轉過頭去,好像看見了人民大救星。

  周慕辰明顯還沒有退燒,臉上還帶著一種病態的微紅,聲音也完全不似平時那麼沉穩有力,但就是那麼淡淡的一句話,已經足以讓我覺得終於安全了。說實話,剛才跟駱維兩個人呆著,雖然明知道他絕不會撲過來將我暴揍一頓洩氣,但我還是充滿了莫名的恐懼。「啊……你怎麼來啦?」我借勢站起來往門口緊走兩步,撒丫子跑離駱維那個低氣壓帶。

  周慕辰衝我微微皺著眉頭說:「不許你來你還偷跑著過來收拾,趕明兒把保潔的工資開給你算了。」說著不動聲色的將我拉到身後,眼睛直直的看向駱維的方向。

  駱維這時候也早就抬起頭來,冷冷的看著周慕辰。兩人目光交匯處,掀起一陣冰河世紀般的寒。

  「駱維,過了這麼多年,你真是一點都沒長大。」周慕辰的聲音也是冷冷的,在我的印象裡,他從來沒有對駱維這麼說過話。頓了頓,他又說:「只有小孩兒才會一直要別人誇獎崇拜。」

  哦,火藥氣味瞬間升級。我眼瞅著駱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順便權衡了一下病中的周慕辰跟憤怒的駱維誰的拳頭比較硬……答案怎麼這麼令人堪憂呢?

  「別說得好像你從來都不稀罕別人崇拜一樣。」駱維還是那般恨恨的冷笑,「慕辰,我們根本是一種人。」

  周慕辰淡淡的說:「你錯了。別人怎麼看我,我從來都不在乎。崇拜也好,怨恨也好,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你,卻只能做別人期待你做的事。所以,我們根本一點也不同。」

  駱維好像愣怔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之前的態度:「不管你怎麼說,不可改變的事實就是我們都在做一樣的事情。而且,現在是我贏了。我要讓所有看看,沒有你的靈星,只會變得更好!時間會慢慢的抹掉你在靈星的一切痕跡,最後一點不剩。那個時候被人記住的,就只會是我。」

  周慕辰聳了聳肩,說:「隨你便。」

  駱維笑了一聲,說:「你現在是輸了就擺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來耍賴麼?咱們倆到底誰比較像小孩兒。」

  周慕辰沒有回擊這句話,半晌之後才說:「我很驚訝原來你真的一點都不瞭解我。」

  駱維看著周慕辰的眼睛,沒有說話。

  「我說了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跟你一塊兒創立靈星,是因為想用它作出最好的遊戲。但如果沒有靈星,我也同樣能做出來。」周慕辰高傲的仰著頭,看向駱維的眼睛裡都是陌生:「你要靈星,就拿去。」

  「你會那麼大方?」駱維眯著眼睛,指了指工作室的牌子,「你只是想悄無聲息的在這裡恢復元氣,殺個回馬槍吧。」

  「隨你怎麼想。」周慕辰好像累了,不願再說什麼。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駱維恨恨的說:「我不會准元子老鄭他們辭職。如果他們一定要走我就用競業禁止起訴他們。你不是號稱最重兄弟情麼?你能忍心看著他們為了你弄得在這行再也幹不下去?沒了他們,你還能做什麼?」

  周慕辰還是那句話:「隨你便。」

  屋裡一陣要死人般的沉默。兩個執拗的男人,各執著著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在雞同鴨講。周慕辰說什麼,駱維看樣子也是聽不進去的;而駱維說什麼,周慕辰也是絕對不會認同的。這就是一場毫無懸念沒有結果的會面。

  駱維冷著臉離開的時候,周慕辰背對著他說了最後一句,「駱維,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都沒想著要和你爭什麼。靈星是,依璇也是。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想明白,我們其實從來都不是敵人。」

  我分明看見駱維的拳頭捏的死緊,步子卻沒有停留,昂首闊步秋風掃落葉一般離開了工作室。

  「他真的會把元子他們給告了?」我實在有點擔心。雖然不懂什麼法律,但他們這種技術人員那個什麼鬼競爭禁止協議好像真的很煩人。

  周慕辰轉頭對我輕輕一笑,說:「放心,他不會。」頓了頓,又說:「元子地雷他們可沒我這麼惹他討厭。」

  我長舒一口氣。周慕辰說不會,應該就是不會。但還沒等我開懷的笑出聲,周慕辰的臉立馬又黑了下去,皺著眉說:「以後再這麼晚瞞著我一個人跑出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拽住我的手,一片惱人的滾燙。


第48章

  果然如周慕辰所料,駱維並沒有十分為難老鄭和元子他們。靈星那半壁江山,竟然就這麼囫圇個兒的全身而退了出來。從這一點上來說,我覺得駱維倒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沒人性。

  在那一晚,我曾一度以為他會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來著……哦,當然駱維不是東方不敗,也還好不是。他一直是我心目中好人的典範,大學那陣每每當我被周慕辰時不時抽風一般的冷言冷語折磨得很想把自己埋起來憋死算了時,駱維和善的笑容總會及時的又把我從土裡挖出來。這樣一個標準的完美形象如果都崩壞了,那我對這個世界的信心起碼又少了一半。

  我把那晚上的情形簡單的跟小四轉述了一下,並表達了我對駱維形象轉變的感慨,小四愣是從鼻孔裡「呲」出一聲,「也就你才信這世上的人都跟你一樣。我跟你說,要做到他這位子還是個好人,那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就是這人狗屎運實在太好了,這麼傻還能搞得這麼功成名就的。」

  我艱難的將這話消化了一陣,然後更艱難的問她:「那,那周慕辰呢?他難道也不是個好人?」

  小四頓了兩秒鐘,然後說:「那你還是相信他就是那狗屎運太好的傻子好了。」

  我對世界信心的另一半也幾欲塌,顫顫巍巍的抓著她的袖子,說:「你,你什麼意思?」

  小四決絕的抽開手:「自己想去!」

  我再抓:「當局者迷啊,你就跟我交流交流你這旁觀者清的思想唄。」

  小四再掙扎,我再抓,撕扯幾個來回之後,她猛地一抬手,沒把我甩掉,倒是面前那一杯橙汁瞬間橫飛了出去,好死不死的穩准狠全部灑將在路過的一個男性褲子上。我倆同時抽了一口冷氣,我驚恐的看著小四的同時發現她眼睛絕沒睜得比我小的看著我,但誰都沒敢轉過頭去看那條可憐褲子的主人。

  兩秒鐘之後小四終於有了反應。她忽然面部一抽,然後一把摀住了自己的嘴,哭腔濃重的從指間飄出來幾個字:「你不要再拉著我,我現在就去賓館抓個現行!」

  我完全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麼,只愣愣的覺著旁邊那男人好像剛要說話,小四卻已經一臉怨氣衝天的「騰」一聲站起來,拽著我的手往門口疾走,邊拽還便咬牙切齒的問:「你剛才說他跟那狐狸精住哪個賓館來著?」

  我說:「啊?」

  小四頭也不回,怒吼一聲:「啊什麼啊?」人已經閃身走出了咖啡廳。我只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那被我們潑了一褲子橙汁的倒霉蛋,就也被扯了出了門口。

  一路狂奔到街角,小四才扒著電線杆大口喘氣,「好險好險,還好跑出來了。」

  我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半天才能發出點聲音:「姐姐,下次要演戲之前先跟我使下眼色成嗎?咱們就這麼跑了……好像不太好吧?」

  小四邊喘氣邊說:「管他的。剛才我瞄到那褲子,嘖嘖,那牌子……乾洗費都不知道要多少錢。萬一那人還不依不饒的非要我陪他條新的,這個月就白幹了。」

  我想了想臨走回頭那眼看到的那男人的樣子,說:「但看那個人好像不像那麼不講道理的。」

  小四瞪了我一眼,沒好氣的說:「你怎麼知道?」

  我說:「他長得挺好看。」

  小四:「長得好看就一定會講道理嗎?你們家周慕辰也好看,我怎麼從來沒覺著他講道理來著?」

  我:「……」

  過了兩秒,小四又問:「那人真長得很好看?有多好看啊?」

  我想了想,說:「哦,長得像日本那男明星,叫什麼來著……哦,像那個福山雅治。」

  小四愣了愣,下一秒鐘已經在聲嘶力竭的猛捶電線杆:「天啊!我為什麼沒主動賠他幹洗費順便要個電話啊……」

  我想,難怪小四的情感之旅那麼一馬平川的荒無人煙,因為她總能在非常適當的時候也非常適當的把她最抽的一面展現出現。

  跟小四碰完頭,我便馬不停蹄的奔向工作室送點下午茶外外帶給周慕辰的換洗衣服。據說《二十四時空》已經進入最後的內部測試階段了,周慕辰這幾天基本就是住在工作室裡的。雖然老鄭他們離開靈星之後能全心全意的在工作室幹活,但畢竟人手還是有點少。

  推開工作室的門,一股濃得跟火山噴發一樣的煙味撲面而來,我扇了好幾下,才勉強看著屋裡坐著的那十來個大男人,全都熬得兩眼通紅,還堅守陣地一般在電腦前趴著。

  周慕辰看見我走進來,皺了皺眉頭,起身把我拉到外間的沙發上:「不是叫你不要過來嗎,怎麼又不聽話?」

  我低低的說:「你兩個晚上沒回來了,換幾件乾淨衣服精神也好點。」

  周慕辰的手在我頭頂很大力的揉了一下,聲音因為熬夜變得有點沙啞,「我今晚上就回來。你先回去把飯做好等我。嗯?」

  我十分高興的點頭,瞬間拔高音調:「那你想吃什麼?」

  周慕辰說:「糖醋魚好了。」頓了頓又說,「鹽別放太多。」

  我回家十分仔細的區分了鹽和糖的罐子,信心滿滿的做了一條沒把鹽當糖放的糖醋魚。我想這次一定能夠一雪前恥,把他記憶中那條鹹魚的印象徹底抹掉。但直到這條鮮魚變成了最後差點沒有在深秋的低溫裡變成魚凍,周慕辰也沒有回來吃上。

  到八點多的時候,我接到周慕辰的電話:「央曉,我現在在醫院,一時半會還回不去。」

  我忙問:「誰進醫院了?」

  周慕辰頓了兩秒鐘,說:「是夏永盛。」

  其實老人家年紀大了難免有個什麼頭痛腦熱的,再加上夏永盛那富態的身子骨,偶爾進個醫院應該也很正常。但是他進醫院周慕辰卻要去看他這就有點不太正常了。雖然夏永盛前兩天剛來我們家跟周慕辰進行了一次促膝長談,但我也實在沒看過他們的關係有緩和到哪兒去。「哦,他沒什麼事吧?」

  「還好,就是有點高血壓。」周慕辰輕描淡寫的一句帶過:「你先吃飯吧,不要等我。」

  放下了電話,我終於發現了我和周慕辰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雖然他一直鼓勵我要勇於和他交流,但我卻總是臨門一腳的時候就欠缺了點出息。就像我現在很想問他為什麼要去看夏永盛,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

  其實他的世界裡,有很多我不懂的東西。對於那片未知的領域,我有一種本能的抗拒和恐懼。我更怕讓他發現其實我根本不懂他的世界,他要是沒發現應該就會默認為我懂,那我跟他的距離在他心裡應該就會不那麼很遠。但要是他發現其實我根本一點理解他,他還會像現在這樣耐煩的對我笑麼?

  我收了桌子,沒頭沒腦的躺在床上用被子捂著臉,在那種虛無縹緲的憂思中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也不知道眯了多久,感覺有個東西在我頭上抓啊抓,抓得我又癢又舒服,恍然間好像回到小時候我媽幫我洗頭撓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猛一睜眼,發現周慕辰一手搭在我腦袋上正笑得眉毛都擠在了一起。

  「央曉,你要把自己捂死嗎?」他支著頭,饒有興趣的看著我。

  我這才發現大秋天的我竟然把自己捂出了一頭汗,趕忙撥開他的手說:「沒,沒有啊,我喜歡蒙著被子睡。」

  「一塊兒睡了這麼多個晚上了,我怎麼沒發現你有這個愛好?」他還在笑。

  我沒好氣的說:「今天開始有的。」

  他說:「哦。這個習慣不太好,以後不准這麼睡了。」

  我說:「你管我……」他卻忽然擠進被子裡來,把我撈在懷裡,「說不準就不准,我不喜歡你這麼睡。」

  我說:「可是我……」

  「今天去醫院,是因為夏永盛忽然說要給《二十四時空》做宣傳。」他低低的出聲,打斷我的胡言亂語,「一旦內部測試通過,《二十四時空》就可以正式上市了,但是我現在已經再沒有什麼資金去做市場推廣。如果廢了這麼大力氣把它做出來,最後卻沒有什麼人知道,那它就失去存在的意義了。」

  我愣怔了片刻。《二十四時空》是周慕辰的心血,他當然不能看著它埋沒。我也不能。「那,他有什麼條件?」

  周慕辰卻沉默了。我腦中忽然浮現出夏永盛那天說的那些話,「夏依璇」三個字不知道為什麼就那麼定定的紮在腦子裡,揮之不去。我直覺夏永盛的條件,必然跟夏依璇脫不了關係。我想他要是真把夏永盛提的條件說出來,可能大家都會很尷尬,所以我又轉頭問他:「你答應了麼?」

  周慕辰嘆了口氣,說:「我還要考慮一下。」

  我很想抓著他的手跟他說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但一想到如果夏永盛是要他把夏依璇給娶了,那我還真沒法那麼大方的支持他。於是只把頭往他懷裡埋了埋,低聲說:「不要太勉強自己就好。」


第49章

四握著一杯星巴克,憂傷的用手指摩挲著杯沿,那是她有心事的象徵。曾幾何時,每年期末考試的時候,小四的杯子都會遭了死罪。不過那時候我們都迷戀各種堅硬的馬克杯,所以更遭死罪的必定是她的手指,考完時總會給她搓掉一層老皮。

「別搓了成麼?」我瞧著那可憐的紙杯,就算老外的東西質量再好,也經不住被她閃亮的指甲那麼折騰,沾在杯沿的咖啡漬都能被她搓出二兩沫子來。

小四終於停下了她蹂躪洋貨的動作,怔怔的看了我一陣,直到我終於有點發慌忍不住想去摸她額頭看她發燒沒,她才蔫了吧唧開口說:「央曉,你說你每天都見著那些相親的,會不會覺著他們很奇怪?」

我說:「有什麼好奇怪的,還不是一個鼻子兩隻眼。」

她咂了咂嘴:「不是那種奇怪,就是感覺,感覺……你會不會覺得他們是被這社會剩下的?」

我說:「我只覺得他們是我衣食父母來著。社會要是誰都不剩下,我就沒飯吃了。」

她的憂傷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反而又深度發呆的趨勢。我試探性的問:「你……想相親?」

「誰說的!」她突然像被燙到一般大叫一聲,「我爸媽生我養我二十多年,我像是能幹出這種事的人麼!」

我靜靜的看著她,實在不明白相親跟她爸媽升她養她有什麼關係。

第二天,小四的坐在鏘鏘六人行餐桌旁,文靜的像個淑女,但我知道她只有在非常緊張的時候才會貌似文靜其實呆滯。

走過去拍著她的手,安撫她說:「沒事,一回生兩回熟,這種事多了就習慣了。今天的男賓我都看過,很好的。」

她好像緩過神來,非常用力的瞪了我一眼:「相親這種事本來我是補習得做的,看在你是我好姐們兒的份上就支持一下你工作,要換別人哭著喊著求我我都不來。我這可都是為了你!」

我大力點頭:「是是,我知道,你這是過來幫襯我的,你老人家風華絕代顛倒眾生,哪兒能來相親。」小四哼了一聲,繼續做淑女裝扯著裙角。

過了一陣,跟我一塊盯場的小妹突然慌張的跑過來跟我說:「央曉,那個張先生跟我打電話說來不了了!」

我大驚。這兩男三女的,怎麼瞅怎麼有點二桃殺三士的味道。今晚這場成不成還是小事,「幸福」好不容易有個還算受歡迎的活動,就這麼砸了可怎麼得了!如果差個女的也就算了,大不了我再犧牲一回,橫豎也不是第一次硬頂了,但現在可是差了個男人,這年頭要是女扮男裝,估計沒誰會傻得跟武俠片裡那些人一樣看不出來吧……

我拿過小妹的電話打給那個張先生,好說歹說了半天,從他不能現身改導致今晚的女賓會有多失望一直說到了中國結婚率每況愈下這是多麼不好的一個現象……最後電話那頭的人好像終於投降了,帶著一種近似哭腔的無奈說:「得,我找個人替我來吃這頓飯行了吧。不過這個人悶得很,可能除了吃飯一句話也不會說。」

我立馬接話:「沒問題沒問題!」只要上天降個男人來給我,別說是假啞巴,就是真智障我也要!

放下電話,發現小妹正以一種看見變形金剛一般的眼神驚恐而興奮的望著我,冷不丁冒出一句:「央曉,你最近變得好好有氣魄啊!」

我一愣,這才覺得好像是有點不太對勁。我並不是個很容易受環境和別人影響的人,從我那六年如一日的死心眼就可見一斑。但跟周慕辰一起以來這麼短短幾個月,我好像在不知不覺中就有了一些變化,變得喜歡把很多事都放在心裡嚼,也會為了一些我本來不怎麼介意的事情苦惱,更會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爭辯,我……好像在慢慢向周慕辰靠攏。這種恍然而陌生的感覺,著實有點嚇人。

「先去跟已經到了的五位解釋一下,張先生的朋友二十分鐘後到。」我催著她去工作,在其他人那種探究的目光下,我會覺得更不安。

不到二十分鐘,一個男性身影出現在了餐廳門口,看了一眼那五個人的桌子,就衝著我們走過來。看著那高挑優雅的身形,我內心一陣狂喜,趕緊迎上去。正想做個自我介紹順便瞭解一下來人姓甚名誰,把他介紹給其他來賓的同時也可以做個資源儲備,但在看到那張臉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滋味的熟。咋這熟呢,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帥哥眼緣?

很熟,非常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那人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西服,一臉冷漠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我覺得他看見我的時候,好像微微皺了下眉。

我還在混沌的時候,一旁的小妹已經叫了起來:「天啊!那是福山雅治嗎?!」

我腦中靈光乍現,頓時一個字也擠不出來。驚愕之間,那男人已經走到我面前,淡淡的說:「你好,我代我朋友來參加活動。」

我說:「你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沒下文。

小妹在旁邊狠狠的拐了我一肘,自若的把話題接過去:「您好,非常歡迎您今晚來參加我們的活動。能否先瞭解一下您的姓名和職業,一會兒好對我們的來賓做個介紹。」

那男人沉默了一下,說:「湯雅治,生物學教授。」又補充了一句:「我只是受人之託來吃個飯,要是還要做其他什麼事,我可能沒辦法配合。」

天,C大生物學!那得變態到什麼程度,才能這麼年輕就在C大當生物學教授!曾幾何時,我一直視為神般存在的一個博士師兄發憤圖強拼了三年,弄得滿臉都是滄桑的褶子,愣是連個C大講師都沒撈上,最後憤憤不甘的「淪落」到省研究院去了。而眼前這位仁兄,穿著阿瑪尼,頂著一張光鮮優雅的臉,就成了教授?!

小妹的臉更笑得跟朵迎春花般:「不用不用,您就坐在這兒享受晚餐就好了。」說著已經把湯雅治領到了座位上,我分明聽見三個女賓齊齊抽了口氣。

我衝著小四死命的打眼色,想讓她趕緊過來告訴她,那天她用一杯橙汁毀了人家一條阿瑪尼的路窄冤家現身了!但小四顯然已經深陷美色無法自拔,眼睛從湯雅治入座的那一秒就再也離開他身上,我差點把眼珠子瞪出眶去她也沒瞧見。

小妹已經在那邊將幾位來賓互相做了介紹,照程序來說除非他們自己有要求,否則我們就再不能插話妨礙他們的心靈交流。我無力的坐在旁邊另一張餐桌上,撐著頭哀怨的看著聊得唾沫橫飛的小四。目前只能祈禱,那湯雅治記性沒那麼好……但那可是一條阿瑪尼啊!要換了我,別說一條阿瑪尼,就算一條班尼路穿出去被人潑成那副德行,我也記他兩年沒完。

可悲的是小四那天根本沒看見湯雅治的模樣,她渾然不覺的時不時跟湯雅治搭訕,眼神中的熱切簡直要把在場的其他女的都燒死過去。但湯雅治從坐下來的第一秒鐘起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他果真言出必行,就是來吃飯的。不過他好像沒對小四表現出什麼不耐煩的情緒,整張臉就是個真皮雕塑,。

正在我升起一點他果然不記得了的希望時,突然有一位男賓興致勃勃的對小四展開了攻勢,隔著餐桌忘情的跟小四套近乎:「唐小姐,我一看見您就覺得您是個特單純的人,您的感情經歷肯定特別少吧。」

後一句結論是靠譜的。不過小四感情經歷少的原因絕對不是因為她單純,而是因為她看起來就十分不單純。所以我很奇怪那人是從哪兒看出來的啊這賊火眼金睛的,我白睜著一雙眼看了這麼多年都沒看出來……

小四在那頭非常配合的做嬌羞清純狀,手指攪著髮梢,細看臉還有點微紅:「唉,說起來真是不好意思,長這麼大沒談過戀愛其實還是挺丟人的。」

雖然小四的表情讓我有些髮指,但我能感覺其實這是真心話。但還沒等我為小四終於騙到了人感到由衷的高興,就聽見那一隻在旁邊做雕塑狀的湯雅治冒出了落座以後的第一句話:「你沒談過戀愛?那上次去賓館是抓誰去了?」

我很慶幸我當時沒有喝水。因為這句話出來之後,一個正在喝湯的女賓活生生的從鼻孔裡把湯噴了出來……

小四的臉色那叫一個風雲變換,本來是粉紅嬌俏的一張臉愣是在一秒鐘後憋成紅的發黑,她直直的看著湯雅治,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在說什麼?」顯然小四一點沒想起來咖啡廳裡她撒的那段鬼斧神工的謊話,想來她此刻的心情就是既莫名其妙且憤怒異常,還要掙扎一下是原諒這滿嘴跑火車的美男還是起身來一巴掌滅了他。

此時再不沖,就再也沒機會沖了!我當機立斷,起身沖上去一邊扶住那個被湯嗆得要撒手人寰的女賓,一邊高呼「小姐你沒事吧」,借此來轉移大家對賓館這個話題的注意力。

但小四卻一點沒領會我的好意,就在我成功阻止了湯雅治的回答時,她卻站起身來再接再厲:「你說清楚!我什麼時候上什麼賓館了!」

整個餐廳上空都充斥著「賓館」兩字的回音,如果說剛才還有人沒聽清或者想裝沒聽清,現在都不得不確認了這個事實。

「我只是複述一下那天我聽到的話。」湯雅治連根眉毛都沒抬下,平靜得就跟剛才他只是跟小四問了句好一樣,接著又補充了句:「雖然我對人家的私事沒什麼興趣,但唐小姐你這樣的狀態卻來相親,實在是對其他人不太尊重。」

小四張著嘴看了他的臉一陣,忽然低下頭去對著湯雅治的下半身盯了半天。此刻場中安靜得像在舉行人生告別會,所有人都在默默豎著耳朵聽他倆到底有什麼恩怨。等小四終於抬起頭來的時候,她說的第一句話讓那位好不容易有點平靜得女賓再一次咳得差點翻了白眼,她說:「你是沒褲子換嗎?」


第50章

湯雅治好像絲毫沒感覺到小四話裡的諷刺,他非常自然且淡定的接了一句:「你看錯了,那條已經不能穿了。」

小四皺眉看著他,半天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句:「你是要我賠你一條褲子的錢麼?」

湯雅治說:「這個倒是不需要了。」

我鬆了一口氣,以為這就是本次事件的終結。想不到,它原來僅僅是一個開端。因為湯雅治又說:「不過出於禮貌,你也應該跟我說一聲抱歉之類的話吧。」

小四瞪他,抿嘴抵死不說。

湯雅治就接著開始陳述理由:「其實我非常能理解那天你的心情,確實不是誰都能承受男朋友有外遇這個事。但我的生活畢竟因此而受到了影響,我覺得我們應該互相理解一下,把這個事情解決掉。」

我的目光隨著眾人一齊,在他倆你來我往的時候,來回在兩個人的臉上打量揣摩。這時候所有人都齊刷刷的盯住了小四,期待的看著她到底又會爆發出什麼言論。但小四真是太讓我們失望了,她只是盯著湯雅治,咬著嘴唇微微發抖,都不知道是不是快被他氣傻了。

這就是那傳說中的什麼來著,哦對了,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要向廣大的相親人士們懺悔,讓小四和湯雅治這兩個人來相親,簡直是對婚介行業和服務人群的一種侮辱。其他人是真的有需要才相親的,他們倆相親卻純粹是為了來磨牙的。呃,準確一點說應該是小四現在確實只剩下的磨牙的鬥志,至於湯雅治是主動磨牙還是被動接戰,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覺得湯雅治真是個怪人,儘管他說得每一句話都是在與小四針鋒相對,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平靜得讓人感覺他好像是在很真誠的回答小四的問題,並且更真誠的想平和的化解這個事,雖然效果是越化解火藥味越濃。這真是一種詭異的衝突感,所以看了半天我也沒搞明白湯雅治到底只是在實話實說還是在故意跟小四抬槓。

「把你電話給我。」小四忽然冒出一句。

所有人抽了一口氣,正迷惑於這是什麼急轉直下相互勾搭的劇情時,小四這大喘氣才把底下的話說完:「我賠你褲子。但你必須跟我道歉!」

湯雅治微微有點驚訝,問:「我做了什麼事要跟你道歉?」

小四冷笑:「先不說我那天是不是去幹你說的那事,你就這麼當眾抖落別人糗事難道就很有道理嗎?」

面對這樣一位妙齡少女如此凌厲的質問,湯雅治卻絲毫沒有露出羞愧或是憤怒,他本著真皮雕塑的頑強作風,繼續面無表情的說:「我並沒覺得那天你在咖啡廳用那麼大音量吼出來的話算糗事。」

小四臉抽了兩下,轉臉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在跟我求證那天她到底是不是聲兒很大。我回看了一眼,帶著無限的默認。

湯雅治聳了聳肩,說:「退一步講就算是糗事,我覺得也不能作為欺騙的理由。特別是在座各位都是抱著結婚的目的來的,本來就是應該互相瞭解最真實的情況,建立在相互坦誠基礎上的發展才是良性的,這才是對自己和他人都負責。」

「坦誠個鬼啊!」小四終於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壓根就沒什麼賓館,我也從來都沒去捉過什麼奸!我他媽就是黃花閨女一個,要不要坦誠給你看!」

這次不是所有人都齊齊的抽了一口氣,而是餐廳所有的男性群體都興奮的抽了口氣。當然湯雅治除外。他渾然不覺這句話有什麼不對,只是在眾人抽完氣後淡淡的說了句:「那唐小姐你那天在潑了我一身橙汁之後,就捉什麼去了呢?」

事情終於吵到了癥結所在——那杯殺千刀得橙汁。

這次輪到小四徹底沉默了。想想也是,她總不能對湯雅治吼:「我他媽不想賠你洗褲子的錢所以跑了!」這絕對比說她去捉姦更讓她想死。

「你管我捉什麼,我當鍾馗捉鬼都不關你的事!」小四白眼一翻,右手一伸,「電話,拿來!」

湯雅治悠悠的抬眼瞧著她,「我說過不用了。」

小四怒吼:「我說用!」

然後……然後她就撲了上去……左手揮拳,右手劈掌,對著湯雅治就攻了上去。我失聲高呼:「別打臉!」尾音未落,就看見小四從湯雅治手邊奪過了他的手機。

這次觀眾焦點終於沒有再集中到那兩人身上。在眾人看見小四隻是抓住了湯雅治的手機之後,齊刷刷的把錐子一般的目光轉向了我……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冒出這仨字,那幾乎就是出於一種女性的本能,傷哪兒別傷臉。但誰想得到小四擺了那麼大陣勢卻只是拿過了人家的手機,結果搞得現在我成了唯恐天下不亂的那個。我默默的挪到小妹身後,心裡發誓就算那桌捅死人了我也再不過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只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來形容。小四在湯雅治的手機上搗鼓了兩下,然後扔還給他,說了句:「過兩天還你條新的!」就衝出了餐廳大門。

湯雅治渾然不覺他搞砸了一場原本該是多麼和諧的相親活動,緩緩的起身扔下一句「我吃飽了」,也離開了餐廳。

剩下四個客戶大眼瞪小眼,不明白自己這晚上是來相親還是來看戲的。其實別說他們,我也不太明白。感謝小四,在激情洋溢的一番舌戰之後,留下了這樣一個爛攤子給我。幾乎可以預見的是,明早我會被所長罵到腦癱。

回到家,周慕辰還沒有回來,滿肚子的話不知道跟誰說。

我心裡忽然升起一種六年來從來沒有過的寂寞感。我在這個城市並沒有混得很風生水起過,六年來一直都是這麼個半死不活的狀態,朋友一隻手都數的完,每天貌似有很多事,一細想又發現其實壓根就沒事可做,但我真從來沒覺得寂寞。

我摸出手機來給小四打電話,想跟她探討一下我最新感受,竟然是關機。估計為她這個月白忙活傷心欲絕去了。

電話簿一路翻下去,越翻越覺得自己做人很失敗。除開同事、曾經的同事、客戶、客戶的爸媽(這是婚介行業的特殊性造成的,見爸媽的人數比那正經相親的還多)、一堆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兒的同學之後,真能打電話過去進行情感深度交流的,也就那麼幾個。其中有一個還處於斷交邊緣。

我拿著電話發了一會呆,鬼使神差的按下齊達的號碼。接下來一陣長長的電話接駁聲,一點沒有要接起來的意思。自作孽不可活啊,這是我今晚第二次想到這話,這句話怎麼就這麼好使呢?

但就在我以為這不靠譜的友誼真到此為止準備掛電話時,那頭忽然又接了起來,但是半天又沒人講話。

兩分鐘之後,我終於不堪忍受這電話費無聲的流逝,試探的說了句:「喂,還活著嗎?」

那頭忽然傳出一個重重的喘氣聲兒,接著一聲怒吼:「央曉你還咒我死是吧!」

我被吼得身子都震了一下,趕緊解釋:「沒有沒有,哪兒能,我巴不得你身體倍兒棒的活上一萬年。」

齊達「哼」了一聲,繼續不說話。

我實在是自我接不下去,無奈的說:「大哥你說句話行不行啊?」

他說:「我不想跟你說話。」

我承認,在這麼一個空虛的夜晚,他這樣一句話,就算是以前經常聽見,也深深地傷害了我。我吸了吸鼻子,說:「你這是打算跟我絕交麼?」

齊達說:「有這個想法來著。」

我「哦」了一聲,然後默默的掛了電話。正想在為這段友誼的終結而傷感一把,電話忽然又響起來打斷我的情緒。

我一看,又是齊達。莫名其妙的接起來,就聽見那邊傳來一陣怒吼:「你還敢掛我電話!」

我委屈的說:「你不是說打算跟我絕交麼?」

他接著吼:「我是說有這個想法!你還不准人想想嗎?」

我皺著眉:「那到底絕還是不絕啊?」

齊達在那邊重重的嘆了口氣,半天才擠出一句:「要絕早絕了,你都折騰了我這麼多年才絕,我這也太虧了。」

這個邏輯實在不怎麼說得通。首先我從來沒有折騰過他,當然他自我折騰然後非要把帳記在我頭上那我也實在沒辦法;其次就算我已經折騰了他很多年,他就更應該跟我絕交才對,因為就算不絕交,在接下來的很多年我應該也不會給他機會折騰我。

不過不管他的邏輯有多麼的混亂,只要能得出不跟我絕交這個結論,我就已經很高興了。這是今晚上唯一值得高興的事。而且我也不準備把不會給他機會折騰我這個消息透露給他。

末了,他說:「央曉,我覺得我上輩子肯定欠了你的。」

我說:「別!照這個邏輯,那下輩子豈不是我要被你折騰到死?」

想到下輩子要舔著臉去追著齊達滿大街跑,生生的打出一個寒戰來。但轉念一想,再套用一下這個邏輯,那上輩子豈不是周慕辰追得我滿大街跑,我這輩子才會被他折騰這麼失魂落魄的?

一想到這個場景,我頓時心情大暢難以言表。哪怕只是存在於幾乎沒可能的幻想,周慕辰追我追得褲子都要掉了這事光是想想也能讓我整晚興奮得睡不著覺。


第51章

聽見周慕辰推門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啍著小曲兒做宵夜。這一晚上把我折騰的,連口稀飯都沒顧上喝。

「回來啦?」我頭也沒抬就沖外面喊:「要不要吃麵?」

沒人答應。

我以為喊得還不夠大聲,又氣沉丹田叫了一聲:「湯麵要不要吃!」

還是沒人答應。

我終於覺得氣氛有點不對,走出廚房才發現周慕辰躺在沙發上,手捂著眼睛,一言不發。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酒氣。這麼年裡,我只見過他喝多了兩次,第一次是靈感星空賣出第一個作品那晚,還有一次就是帶我重遊工作室那天。當然沒見著的六年裡他有沒有多過我是不知道,但以我對他的瞭解,有醉酒的那功夫他絕對寧願去做兩個程序。所以,這次事情嚴重了。

我忐忑的去撥了一下他的手,想看看他睡著了沒,卻發現他眼睛睜得老大,直直的看著天花板,那神情嚴肅得跟在默哀一樣。

「又跟老鄭他們喝酒去了?」我擦了把毛巾在他臉上抹,試探的問了句。但其實答案早就擺在那兒了,跟老鄭他們喝酒哪兒能像這樣一言不發的回來。周慕辰這人吧,很難看出來他不高興,因為多數時候他都是那麼副冷面孔,但是特高興的時候基本還是能一眼就看出來。

他終於應了一聲「不是」,然後翻身坐起來,我看不出來他到底喝了多少。

「是……工作室有事?」我想如果還有一個事情算是他的命根子,估計也就是工作室了。除了這個,任何事應該都不值得他喝得這樣。

「夏永盛今天被送去急診室搶救了。」他忽然冒出一句,聲音很沉。

我的心裡重重的跳了一下,「那現在怎麼樣了?」

「沒怎麼樣,」他撫了撫額頭,「有句話不是禍害千年在麼?他這樣的,怎麼不得活個百八十年的。」

這口氣聽起來,他該不會因為夏永盛沒死成才這麼鬱悶吧?但我馬上堅定的否決了這個想法,周慕辰哪兒能是這種人!沒出息的才希望自己對手早點死,有出息的都怕對手死太早,誰敢說周慕辰不是後者我就跟誰急。

「活了就好。」我安慰他。「他們這種級別的,就是死了也能拿錢砸得醫生把他們救回來,沒事沒事。」

周慕辰頓了頓,接著說:「下午他剛從急救室出來,就打電話叫我去醫院。」

「叫你幹什麼啊?」我驚訝道,就是立遺囑也應該叫他女兒和律師啊,難不成……難不成他真把周慕辰當女婿了?

「我本來也不想去,但是他提到了一個名字。」周慕辰忽然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我的眼睛,「我真是死也沒想到。」

我實在想像不出夏永盛到底是用哪個人把周慕辰勾過去的,但這個人一定很厲害。

「他說:『我有些你媽媽的事情要告訴你。』」周慕辰複述這句話時,倒顯得格外平靜。但是這句話連我聽著腦子都有點發懵,更何況是毫無準備的他。誰也不能想像他媽媽到底在他心裡有多重的份量,那應該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存在。

「他為什麼會認識你媽媽?」我終於找著點問題的主線。

周慕辰輕哼了一聲,頓了半晌才說:「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小時候我那些鄰居都說我媽要跟一個男人跑?夏永盛……就是那個男的。」

事情果然嚴重了!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連話都忘了接。

「我都不知道我怎麼到的醫院,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或許他真是覺得自己活不長了,一定要在死前把罪孽都贖乾淨。」周慕辰忽然冷笑了一聲,「他怎麼也不想想,那是一條人命,是一個家庭的一輩子,就憑他幾句話,就能了得乾乾淨淨麼?」

「他跟你懺悔來著?」我開始腦補夏永盛在病床上邊奄奄一息邊痛哭流涕的場景,那真不是一個和諧的畫面。

「他這種人,怎麼會懺悔?」周慕辰的聲音更冷,「他只是在找藉口讓自己的罪惡感不要那麼深罷了。明明是毀了我們一家人,卻還要做出一個救世主的模樣,說得好像是他要去拯救我媽於水火最終卻沒成功一樣。要不是他……要不是他……」周慕辰緊緊地皺著眉,牙齒咬得死勁,卻還是沒有說完。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誰會覺得自己的爸媽生活得不幸福?誰會覺得一個外人來拆散自己的家庭是一種拯救?這不是邏輯問題,這是一種絕對不允許質疑的人生信念。

「那……那他後來為什麼又自己一個人走了?」如果夏永盛真是為周慕辰的母親好,又怎麼會拋下她,以至於出現那種慘事。

「他跟我說他那時候是真心對我媽,但我爺爺後來放話要是知道到底是誰,一定讓他這輩子生不如死。那個年代,做生意的根本惹不起我爺爺這樣的部隊官員。是我媽讓他回去先把生意處理一下,說等他回來他們就一走了之。但是等夏永盛再去找她的時候,我媽已經自殺了。但我會信他?如果不是他拋棄我媽,她會傻得作出那種事?」

我呆呆的出了一陣神。其實有些話並不應該由我來說,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非要說出來:「也許事情就真是夏永盛說的那樣呢?而且我覺得如果是他說的這樣,你媽媽也許能走得更開心些,因為覺得已經滿足了才走上那條路,總比因為被拋棄傷心欲絕才那麼做要好得多……」

周慕辰皺眉看著我,就算一言不發,也成功的把我弄得再也說不下去。我忽然很想把自己舌頭咬下來。那可是他媽,我怎麼能幫著別人勸服他,他媽其實自殺得很開心?

「啊那什麼,你當我什麼都沒說啊。」我打著哈哈,訕訕的替自己圓場。

「央曉,你說的這些,我在回來的路上已經想了不下幾十回。但誰都可以這麼認為,我不可以。」他的聲音又恢復了平靜:「因為那等於承認,我們一家人都是殺死我媽的罪魁禍首。我不可以這麼想,我爸和我爺爺也不會允許我這麼想。」

我沉默。人生來就有永遠要維護的東西,陣營的劃分從來都不是因為對錯,只是因為這種沒有理由的維護。

「後來呢?你們不會因為這個吵起來了吧?」夏永盛現在肯定是風一吹就滾落在地,別搞得讓其他人以為周慕辰多不敬老一樣。

「我不會跟他在公開場合爭論我媽的事,這也沒意義。」周慕辰冷哼,「我準備走的時候,他又提出來要幫我對《二十四時空》做全面的市場宣傳。條件是讓我作為永盛投資的代表,回到靈星科技去主持大局。」

「如果他早認出來你是誰,為什麼要和駱維聯手把你踢出來,現在為什麼又主動提出來讓你回去?」我真是不理解夏永盛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永盛投資現在對靈星科技絕對控股,就算他不信任駱維要找人去穩定局面,也應該是找他自己的人而不是周慕辰。如果說周慕辰被提出靈星科技時還有些自願的成分怨不著夏永盛,那麼現在因為他媽的事,他跟夏永盛絕對是解不開的死敵了。

「他說覺得我過得太平順,沒遇到過挫折就根本談不上火候,所以要打磨我一下。」周慕辰冷笑,「真是難為了他一片苦心。」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我低低的問。但直覺答案不會是我想要的那個。

果然,他說:「我準備接受。」

我非常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個決定,這才是我認識的周慕辰。他已經越來越像一個成熟的商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二十四時空》的宣傳需要巨額的費用,單憑工作室根本負擔不起,如果沒有永盛投資的資金支持,這遊戲做得再好也就等於是廢品。靈星科技是周慕辰一手一腳建立起來的,無論他表現得多不在乎,也不可能完全放得下。更重要的是,他不會就這麼放過夏永盛,只有重新回到靈星科技,他才有跟夏永盛斗的資本。

只是,他回去之後要怎麼面對駱維?

不過這也不是我應該操心的事情。我覺得很難處理的事情,周慕辰絕對都能處理得很好。我能做的,只有相信他。


第52章

半個月之內,《二十四時空》的宣傳短片猶如一陣春風迅速刮遍祖國大江南北,就連上廁所隨便扯一份報紙進去,沒點心理準備的都可能被那巨幅宣傳照震得有點排泄不良。

所有的娛樂媒體都在宣傳《二十四時空》是一款多麼與眾不同的網遊,它不僅界面華美操作便捷戰鬥系統刺激經濟系統完美,強大的服務器等硬件支持、貼心的客服以及堪稱毫無漏洞的賬號保護系統讓很多挑剔的玩家也瞠目結舌,最重要的,是它無可匹敵的角色設計功能和極富內涵的世界觀及知識系統,已經將網遊帶入一個全新的發展時代。

以上就是我在衛生間裡面對那半版遊戲宣傳海報時的切身感受,以及所有報紙評論文章的一個總結概要。我不知道一個網遊到底能帶來多大的利潤,但是這麼大手筆的宣傳,怎麼想怎麼覺得夏永盛肯定是病糊塗了。腦子沒病的人誰會花這麼大功夫只為了一個網遊?現在五花八門的網遊那麼多,很難說廣大玩家好哪一口,公測期就投入這麼大,搞不好連成本都收不回來。

不過我對周慕辰是絕對有信心的。就算我看了那麼多報紙也不知道《二十四時空》到底比別的遊戲好在哪兒,這也不妨礙我堅信它能幫助周慕辰名垂遊戲史。

我原以為遊戲一旦完成了周慕辰會空閒一點。但實在沒想到夏永盛的幾句話,讓他變得更忙碌了。

對於周慕辰重回靈星這件事,媒體說得更玄乎。雖然誇張程度不一,但基本上都把周慕辰渲染的跟個活諸葛似的,分析他如何忍辱負重千方百計把靈星的研發團隊挖走,又如何帶著團隊和《二十四時空》跟永盛投資交易,最終強勢回歸重掌大權云云。

周慕辰重新就認靈星科技CEO那天,靈星做了一場很大的發布會。前段時間研發核心相繼離職對靈星不是沒有影響,現在靈星和工作室的長期合作,也就變相跟媒體宣佈靈星研發水平不會受影響,算是為正在線上的幾款遊戲造勢。不過目前哪個的風頭也壓不過《二十四時空》。

但我知道周慕辰的心裡並沒有覺得很高興。

那天我特意請了假去觀摩那場簽字儀式的發布會。夏永盛因為身體原因沒有出席,其它股東董事高管能到的都到了。大家的臉上都祥和歡樂的很,直到駱唯站起來,跟周慕辰非常得體的握了一下手。雖然駱唯也掛著和其他人一樣的笑,但是知道他倆什麼關係的就會明白那笑容是多麼的膈應人。

周慕辰對駱唯也並沒有表現出比其他人更親熱。他很得體的跟每個舊同事都握了一下,然後離開了會場。我在會場一角待到人都差不多散了,才悄悄準備從後門溜上週慕辰的辦公室想給他個驚喜。

估計是這幾天進進出出的媒體太多,前台一點沒攔我。周慕辰的辦公室在頂層一個安靜的角落,我還沒走到門口,裡面忽然就傳出巨大的「嘭」一聲,緊接著從裡面衝出一個人影。我下意識往旁邊閃,但還是被重重的撞了一下肩膀,還好我及時扶住了牆壁,悶哼了一聲之後險險站穩了。

「央曉?」撞我的駱唯抬眼看了我一眼,冷冷的說:「這麼快就來慶功了?你還真是貼心的很。」

我被那眼神凍得抖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看見了沒?」駱唯沖身後甩出一句,「人家這才是名正言順,你在這兒算怎麼回事?」

我莫名其妙朝他身後一望,對上了夏依璇那張慘白的臉。

夏依璇咬著嘴唇,說:「我只是有些事想找他問明白……」

「那你繼續問好了!」駱唯打斷夏依璇的話,打開旁邊的樓道門來就要走。夏依璇忽然衝了過來想抓住他,卻被駱唯毫不留情的甩了開去。

夏依璇驚呼了一聲,身子就要往後倒。我眼明手快一把上去扶住她,手觸到她身子的瞬間才發現她全身都在顫抖。駱唯的腳步只稍稍停了一下,就頭也不回的摔門走了。夏依璇忽然就像脫了力一般,我一個沒扶穩,她已經軟軟的癱坐在地上。

我壓根不敢問她任何事,因為她滿臉都是眼淚,毫無聲息,卻根本沒有要止住的意思。卻不知道這些淚水到底為誰流得比較多。

周慕辰已經聽見動靜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我抬頭看見他眉頭微皺,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已經走過來半跪在地上,輕聲問夏依璇:「你沒事吧?」

夏依璇默默搖了搖頭,然後在臉上抹了一把,自己站起身來。她低低的說了聲「謝謝」,然後也低頭走了。剩下沉默的周慕辰和不知所措的我在那兒,早已經忘了我來是要做什麼。

我從周慕辰的臉上看不出一點高興的痕跡。現在靈星已經跟他當初建立的那個相距甚遠,還有什麼好慶祝的?

唯一讓我覺得喜人的變化,是我們家財政赤字情況終於得到了扭轉。週末他還專門抽了半天時間帶我去商場,只要我眼睛瞟過的東西第二天都整整齊齊的碼在了我們家小客廳裡。人生第一次得到這樣的待遇,以至於在我看見那些東西之後不停的掐周慕辰的胳膊以確認我是不是在做夢。在成功的把他的胳膊掐青兩塊之後,我終於證實我是醒著的。

只是有點擔心再這麼下去我們這三間小房會被塞得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我跟周慕辰誠懇的描述了一下我的擔憂,目的是讓他不要再這麼瞎買了,誰知道他直接來了一句:「那就換個大點的房子吧,明天咱們就去看。」

我並沒有修煉到視錢財如糞土或者有情飲水飽的那個境界。從本質上來講,我可能比一般人更熱愛物質那麼一點,所以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在很不安的同時還是順理成章的歡喜了。

但其實還有一件讓我更擔心的事,而且這事還說不出口:他已經回歸成了靈星科技的掌權人,可我還是那個下個月連工作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的小職員,連靈星一個普通的小員工都趕不上。這樣的差距,別人不說,也大得足以讓我覺得惴惴。

「幸福」前一段時間那麼大張旗鼓的改革方案並沒有收到良好的效果,倒是連累經理打進去不少宣傳費。對比一下《二十四時空》那陣勢,我不得不感慨:宣傳這東西就得要麼不做要麼大做,卡在中間就是浪費錢。

也不知哪兒空穴來風的消息,說某家知名婚介公司開上「幸福」這一畝三分地了,想花點錢買過去做個社區服務網點什麼的。連婚介行業都開始流行收購兼併,不得不說時代的發展真是迅猛。雖然經理那兒並沒有什麼直接的消息露出來,但現在所裡其他四個人已經有了濃濃的危機感。

我很想跟周慕辰探討一下我到底是不是應該開始找下一份工作了。但是他總是很忙,好不容易找到個空,但每次要開口的時候,又覺得他現在一秒鐘幾十萬上下,我卻要用一個月兩三千的問題去佔著他半小時或者更久,這是在不是一個懂事的女人該干的事。越是這麼想,越是連其它的事也不敢拿去煩他,我們本來就不多的交流時間,在莫名其妙之中被壓縮得更少。

每次早晨他出門的時候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告訴我晚上想吃什麼,使勁抱我一下再出門。但現在多了一個流程,就是通常在下午我就會接到他電話說晚上回來不了了,要不就是靈星有事,要麼就是遊戲有事。我在難以習慣中努力的習慣著。

  ***

小四最近忽然往C大跑得很勤。家裡還多了基本生物學方面的書。打死我也不相信她是忽然覺得解剖青蛙很有意思,那麼唯一剩下的可能性就是解剖青蛙的那人比較有意思。但小四隻願意承認她對著青蛙的屍體有一種難以言狀的興奮感。我覺得把她都把她逼到承認自己是變態的地步實在有點不人道,便不好意思繼續拆穿她。

「我覺得我有點誤解湯教授了。」這是小四唯一對我提起解剖青蛙那人的話:「他其實只是有點認死理,並不是喜歡跟我抬槓。學者嘛,都這麼具有堅持真理的精神。」我很驚訝湯雅治在小四那兒什麼時候由「那混蛋」變成了「湯教授」,我更驚訝湯雅治那萬惡的「抬槓」竟然在短短半個月裡就變成了「堅持真理」。看來病糊塗的不止夏永盛一個人。

我跟她說起換工作的事情,小四驚訝的說:「央曉,現在這樣你還工作什麼?」

我說:「不工作那要怎麼辦?」

「趕緊跟周慕辰結婚然後享福啊!」小四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我:「你不會告訴我你還沒想過結婚的事吧?」

我腦子懵了一下,訕訕的說不出話。我確實好像從來沒想過結婚這事,我幾乎把這種平靜得相處當成了一輩子。

「央曉您想什麼呢!」小四忽然就怒了,「你現在還不趕緊綁著他給自己留個後路,等他那天忽然煩了這種生活,你還不得虧死?」

「為什麼會煩呢?」我愣愣的說,也不知道是在問小四,還是在問我自己。

「為什麼?誰知道會是為什麼?」小四冷哼了一聲,「男人什麼時候好哪口誰知道啊。之前他倒霉,能在你那兒有個落腳的地方就不錯了。但現在人家翻身了,哪天見的不是金碧輝煌山珍海味,你以為你那小屋能留得住他幾天。」

我沒說話。這個問題我也沒有想過,我這腦子,整天都想什麼去了?

「苟富貴,就相忘啊!」小四語重心長的嘆了口氣,「這社會的男人,不就這麼回事麼。央曉,你一定要把握住最後的機會,趕緊給自己掙個名分先。當然我並不是詛咒你們分手,不過還是找個保障比較好嘛。聽話,今晚回去就跟他談談。」

或許我是應該跟周慕辰好好談談,但是老天沒有給我這個機會。晚上在我正走到家樓下思忖應該怎麼開始這段對話時,突然間跳出來一個黑影,身形碩大,腳不沾地的就突然朝我衝過來。

電光火石之間我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搶錢啊!然後死死的掐住了手包。剛要轉頭就跑,那人已經衝到我眼前,不知道從哪兒拔出一台相機,對著我「喀喀喀」一陣猛拍。

「變態啊!」我尖叫了一聲,在意識到他不是搶劫的時候,腦子一抽掄著包就揮舞了上去。

等周慕辰從樓上衝下來拉住我的時候,我已經殺紅了眼,那男的被我抽的縮在花台一角連聲求饒。周慕辰抓著我的手臂低吼:「央曉,別打了!」

我一頓住,那男的就慌忙從地上爬起來,屁滾尿流的要去撿他的相機,卻被周慕辰搶先一步拿在了手裡。他打開照片查看了一下,然後回頭對那男的冷冷問了句:「你哪家雜誌的?」

我這才知道這不是變態,而是神通廣大見縫插針的媒體同志。眼角瞥見照片上那些形態各異的我們家門,已經周慕辰早晨出門時和我擁抱的樣子,這才知道我倆已經被人盯上了。

那人年紀看起來很輕,被周慕辰一問嚇得話都不敢說,直接站起來跑了。

把我牽回屋裡,周慕辰的第一句話就是:「央曉,看來咱們得搬家了。」


第53章

從周慕辰出現在我面前時才覺得麻痺掉的手,到現在已經變成了不可抑制的顫抖。剛才果然不應該抽的那麼用力,沒見得把那人抽得怎麼樣,我這胳膊疼上個一兩天那肯定沒跑。

周慕辰緊緊的捏著我的手,皺眉問:「怎麼抖得那麼厲害?被剛才那人嚇到了?」

我想跟他說其實只是抽脫力了,卻不知道為什麼喉嚨一乾,沒有發出聲音來。

見我不說話,他打開衣櫃開始往外拿衣服:「要是你覺得不安穩,我們今晚就先出去住一晚,明天就找地方搬。」

他從衣櫃裡拽出幾件我們經常穿的衣服,又去小屋裡拿過來一個旅行包把一些日常用的東西放到裡面。在他收拾東西的過程中,我只是愣愣的看著,腦子裡卻不知道為什麼響起小四那句話:你以為你那小屋留得住他幾天?

「我不想搬。」我終於找回了聲音。如果有的事情躲不過,讓它早點來也許對我們都比較好。

周慕辰停下手裡的動作。他的眼睛從手裡的袋子挪回到我身上,輕聲說:「今天這種情況以後可能經常都會發生,你不害怕?」

我想了想,說:「害怕。但是這兒是我家。」

周慕辰沒有說話,他緩緩把包放到一邊,又順手把我拉到他旁邊坐著,輕輕的在我手臂上揉捏。

不過這兒不是他的家,他的家應該是另外一個樣子,至少窗明几淨寬敞舒服,被記者拍出來也不至於那麼掉價。但馬上有另外一個莫名其妙的聲音跟我說:央曉,多好的時機,趁熱打鐵跟他提結婚啊!那他的家不也是你的家了麼!

但這樣一番美好願望在我腦子裡過完一圈,衝到嘴邊的時候已經變成:「如果你覺得那些記者太煩,可以自己搬出去。我,我沒有關係的……」

「你都沒關係,我又有什麼關係?」周慕辰低低的說了句,把我那些不著調的話都打斷。也還好他打斷了,不然還不知道我會說出什麼沒頭腦的話來。

腦子裡全部都是結婚那事,我一時找不到話題來把那年頭岔開,氣氛有點尷尬。最後我終於想到了一件新鮮事,說:「我今天看報紙,說《二十四時空》參加韓國那個什麼遊戲展,得獎呼聲很高嘛。」

周慕辰笑了笑,說:「得不得獎我倒不怎麼在意,不過這雷子他們對這個倒看重得很。也好,這個遊戲展影響力很大,就算得不了獎也是一個宣傳途徑。靈星今年也有一款遊戲參展,如果也能得個獎,我的壓力也就沒那麼大了。」

我笑著打趣他:「周CEO,你也有壓力大的時候?」

周慕辰挑眉斜睨了我一眼,然後嘴角含笑,「大得很啊。那你是不是應該幫我舒緩一下壓力呢?」

我問:「怎麼舒?足療我可不會……」

話音還沒落,人已經被周慕辰壓到了我新換的被子上。這一晚,婚沒結成,倒是又洞了幾次房,怎麼想怎麼覺得他壓力大是假的,氣力大是真的。

接下來的幾天,一股不知從哪兒吹來的寒流非常強悍,原本只是有些寒意的初冬突然冷得讓人有點招架不住。我都還沒來得及把羽絨服從箱底翻出來,天空裡就開始飄起了雪花。

今年C市的冬天來得真早。

但是沒想到來得早不止是冬天,還有失業。幸福在豐厚的收購價格以及業績慘淡的壓力之下,終於還是沒頂住強烈壓力。在下雪的那天,經理把我叫到辦公室,給我的唯一一條活路是:「多一個月的薪水,你再去找找看其它的工作吧。」

我走出辦公室的時候,發現小妹和前台的眼睛都紅紅的。大家聽到的話估計都差不多,而且她們都比我來的時間長,所雖小但是大家的感情還算蠻好,一時間誰心裡都有點難受。

在經理把保潔大媽也打發走了之後,回頭看見一眾期期艾艾的小姑娘,估計也覺得有點傷感,她忽然高呼了一聲:「今天咱們把手裡所有的資料整理完,然後開個派對吧。那誰,去多買些飲料紅酒零食什麼的回來,找我報銷。」

前台小妹哽嚥著答應了一聲去了。我則埋頭紮入那一堆不知道已經放了多少年的客戶資料之中。幸福規模不大,但在社區這片也算歷史悠久了,以前那些資料都堆在櫃子裡沒人管,現在接手的公司要求整理成冊,才發現好多資料都不全了。印象裡小妹他們每次包東西沒紙用都會隨手從櫃子裡扯一張……這導致整理工作進行得極其緩慢,一直到下午正常快下班的點,所有的東西才算勉勉強強整出個能見人的摸樣,其中不乏我們集體智慧的杜撰。不過反正也不是再給我自己幹活了,人生頭一次弄虛作假得如此理直氣壯。

隨便吃了點東西墊肚子,大家就把桌上的東西一掃,然後堆上了前台買回來的各種軟飲酒水和零食,開始名副其實最後的狂歡。

也不知道這樣混吃混喝的弄了多久,我暈暈乎乎之中看見大家眼裡又泛起了一陣朦朧的水汽。

經理使勁的拍著我們每一個人的肩膀,拍的我只想齜牙咧嘴的躲開,但一種無形的力量拉扯著我動彈不得,這就是傳說中的氛圍吧。

「我知道你們一個個都能幹得很。」經理喝得舌頭有點大,但還在堅持不懈的表揚著她的團隊:「又機靈又懂事,辦事還勤快。特別是央曉,C大畢業還能來我們這兒將就著,把所的檔次往上拉高了一大截。」

我心虛的說:「啊,那什麼,我這就是C大的次貨……」

經理不管我,繼續誇著我們每一個人的好。然後也不知怎麼的,說著說著就轉到她自己身上,斷斷續續的說著她小孩今年高中,那成績在國內考個好大學是沒戲了,只能直接送出去讀個預科什麼的,但現在光英語補習費一個月都得好幾千,學校還沒申呢中介費先交了幾萬,以後那些學費生活費就跟個無底洞似地,要不是為了孩子的前途誰捨得把全副身家都砸進去……

話沒說完所裡另一個上點年紀的大姐忽然「哇」一聲哭出來,嚎著說「經理你別說了我們都理解你」,然後也開始控訴萬惡的教育體系,說現在要上個好點的小學比他媽貧困兒童念個希望小學都困難,找關係托熟人送了十來萬,最後還只能得一句「名額都滿了我們儘量想辦法」,這他媽是上學還是上訪啊!

前台也開始抽,說你們都是本地人,怎麼說都比我好多了。我現在才剛開始供著房,現在工作沒了也不知道再能找到個什麼樣的,供不起月供我連婚都結不了……

平日跟我一塊盯場的小妹忽然一聲嘶吼殺出重圍:「你們那都算什麼!我媽剛住院了,他媽的那些醫生老開那些保險報不了的藥,每天光打個營養針都得上千啊!再這麼下去我都不知道哪天她會不會被醫院趕出來。」

眾人忽然統統沉默,然後又猛地抱成一團失聲痛哭。我從來不知道平日裡那些沒心沒肺的笑容背後竟然藏著這麼多的辛酸苦楚,一時間有點發怔,直到小妹推著我說:「央曉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也吼出來吧,吼出來了就能痛快些。」

我覺得眼睛發酸,但相比起她們,我那點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小糾結算什麼?我沒有小孩要養,沒有房子要供,父母不但身體倍兒棒得不行還非常能自給自足。別說周慕辰還沒有叛變的跡象,就算他今晚就頭也不回的搬出我家,我也餓不死凍不著。大不了明天眼淚一擦重頭來過,跟哪個男人過不是一輩子呢?

哪個心理學家說得好啊,安慰別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告訴別人你比她們還慘。我陡然看見這麼些個比我慘烈太多的,心理上立刻得到了難以估量的寬慰,我甚至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勇氣,能立馬回家跟周慕辰說:你要麼娶我,要麼趕緊走人,別再拖著消磨我的大好青春。後來想想,能有這個心態那大半瓶紅酒應該幫了不少忙。

最後我們集體決定不收拾亂得跟兇殺案現場一樣的辦公室了,讓那財大氣粗的婚介公司情人收拾去吧。我們幾個人親密無間的手挽手肩並肩蹦蹦跳跳走出「幸福」的大門,再也沒回頭看那牌子一眼。

和一幫醉醺醺的女人們告了別,我慢慢悠悠的往家的方向走。路過一個粥鋪的時候還興沖沖的跑進去帶了一碗周慕辰最愛吃的魚片粥給他做宵夜。我想,是時候了,央曉今晚就要牛一回——不結婚,就成仁!


第54章

但我只記得要一鼓作氣的「逼婚」,卻忘了我和周慕辰那股與生俱來的攪屎棍體質。我們的生活裡基本不可能有那麼一個祥和寧靜的時段讓我把這婚穩穩當當逼出來。剛晃蕩著粥走到門口,就撞上了從屋裡快步疾走出來的周慕辰。

那碗粥在一個劇烈的衝撞之後,灑了一塑料帶。在我情不自禁有些惋惜的同時,周慕辰沉聲說:「我得馬上去趟醫院……夏永盛好像快不行了。」

我從來也沒想過夏永盛會真走不出那間醫院。所以立馬愣在了原地。

「你在家好好休息會,我很快就回來。」周慕辰簡短的留下一句話,就要繼續往外走。但我卻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稍稍有些混沌的腦子裡只來得及冒出一句話:「我跟你去。」

周慕辰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很怕他問我為什麼我也要去。因為我自己都想不出來,我連周慕辰為什麼要過去都不是很明白,該不會他只是想過去看看把他們一家弄得支離破碎那人是怎麼不得善終的吧?但怎麼他臉上全是凝重,連一點幸災樂禍也看不見?

還好,他沒問,只是在沉默了兩秒鐘之後,抓起我的走疾走到樓下跳上了一輛出租。

酒精在我的血液裡流動得很歡快,連我自己都覺得手上的血管在突突的往外跳,但是周慕辰好像渾然不覺,他的眼睛靜靜的定在車窗外,思緒飄在另一個時空。

也不知道喝了酒嗅覺是不是比平時更靈敏一些,那些消毒水的味道通過鼻腔刺激著我有些發昏的腦子,有點想吐。但我還是打起精神跟在周慕辰身後,兜兜轉轉的來到急救室外面。夏依璇正面色慘白的坐在長椅上,放在腿上的雙手死死的攥在一起,那幅畫面的確很憂傷,因為畫面裡那個人此刻的柔弱和孤單。

夏依璇好像根本沒注意到有人來了,直到周慕辰走過去坐到她旁邊,低聲問了句:「你爸爸怎麼樣?」她才嗚嚥了一聲,猛的摀住嘴,身子在抖著的同時有眼淚不斷從指間縫隙裡滴出來。

這種時刻,男人會順其自然把女人摟進懷裡,女人會順其自然在男人懷裡失聲痛哭,我看過很多電視劇裡的順其自然,但是不知道原來親眼看見這種順其自然還是讓人有點不那麼自然。我覺得呼吸更困難了一些,難道連醫院的空氣都覺得我不應該呆在這兒?

終於,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了,這種不對勁來自於我身體的最深處……我捂著嘴拔腿就跑,衝到廁所一陣昏天暗地的吐。直到我覺得昨天早飯差不多都吐出來了,才覺得渾身舒坦,緩緩靠在牆上喘著大氣。

「央曉,你沒事吧?」我聽見周慕辰的聲音從門外飄進來,趕忙應了聲「沒事」,衝到水槽前面使勁把水拍到臉上想讓自己清醒些。鏡子裡那個人臉上泛著一種滲人的菜青色,一點也沒有喝了酒的紅潤,我想我就是傳說中那種不上臉只傷肝的倒霉蛋。

走出廁所去,周慕辰還在門口等著我。他把我拉過去細細的看了兩眼,皺眉問:「怎麼回事?話都不說一聲就跑了。」

我說:「沒什麼事,胃有點不舒服,吐出來就好了?」

「怎麼會胃不舒服?」他眉頭皺得更深。

我看著那張好看的臉,又想起剛才這張臉旁邊枕的另外那張好看的臉,忽然就生出一股從火星飄過來的不是滋味,「如果我告訴你其實我懷孕了呢?」我衝著他傻樂。

周慕辰一愣,忽然一把薅住我的肩膀,聲音是從來沒有過的急促:「你也……什麼時候的事!」

我也?誰真懷上了?我還沒來得及把這個問題想明白,他捏在我手上的力道又大些了:「你確定嗎?要不我們現在去做個檢查?」

我吐後餘生還有些恍惚的腦子裡猛的意識到:這個玩笑開大了。其實我跟他都是沒什麼幽默感的人,連想開個小玩笑都選了個這麼讓人尷尬的話題。趕忙說:「啊,那什麼……我開玩笑的……」

周慕辰面上一沉,我忍不住抖了一下。沉默了半分鐘,周慕辰無奈又嚴肅的說:「央曉,不要拿這事來開玩笑!」

他死死的盯著我看了一陣兒,只盯得我想往地裡鑽。接著湊近我旁邊聞了聞,這才有些不高興的問:「你喝酒了?」

看來剛剛那一吐還是留了些味道在身上。我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啊,跟同事聊得高興,就喝了一點……」

「你馬上打車回家休息!」周慕辰打斷我的話頭,抓起我的手說:「我送你去門口上車。」

我有些慌亂的想要掙開他的手。我知道在這個當口他是不會跟我一塊兒走的,但是我也不知道哪股彆扭勁兒衝了上來,心裡一個倔強的聲音在吼著:不回去,打死也不回去,死也要賴在這兒看著他!(看請讀四聲)「我想在這兒多待會兒,就一會兒。」我躲著他的目光,好像不看他我就有勇氣在這兒死皮賴臉的多磨蹭一會兒。

「央曉,你別這麼……」周慕辰無奈的聲音剛說了一半,走廊那頭就傳來一陣尖利的叫聲:「你們到底想幹什麼!」是夏依璇的聲音。

周慕辰臉色變了一下,放開我的手往夏依璇那邊跑了過去。我吐完之後也覺得神思清明了許多,一個箭步跟在他後面,一轉角就看見夏依璇對著兩個文質彬彬的青年怒目而視,其中一個手裡還拿這個相機。這場面我太熟悉了,前幾天剛遭遇過一回,不用說又是倒霉催的記者。

那兩人好像還欲對著夏依璇喋喋不休,周慕辰二話不說走上去,一把把手裡拿相機的那個按到了牆上,那瘦弱的小青年連叫都沒來得及,只在喉嚨裡悶悶的哽了一聲,手裡的相機就被周慕辰繳械了。

另外那個稍微高點的小青年憤憤不平的叫了聲:「你怎麼打……」周慕辰回頭冷眼看著他,他後面的狠話就生生的嚥了回去,半晌才支支吾吾的來了句:「周先生,我,我們只是想,想關心一下夏董事長……」

周慕辰利索的刪掉了照片,把相機朝說話那人一扔打斷他的話頭,只說了一個字:「滾!」

兩個小青年屁滾尿流的跑了,夏依璇坐在那兒身子劇烈的抖著,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氣的。周慕辰說:「央曉你陪她一會兒,我離開一下。」

夏依璇忽然就想回過神來一樣抓住了周慕辰的袖子,柔弱無比的問:「你要去哪兒?」

周慕辰眼裡都是柔和:「叫些人過來在門口看著,這些記者老這麼肆無忌憚的夜不是個事兒。」夏依璇這才依依不捨的放開了他的袖子。

如果你要問我剛才那場景我什麼感受,我會告訴你:鬼才會覺得舒服!但周慕辰說完那話眼睛就落到我身上,我覺得他是有話想跟我說的,但最終只是揉了我腦袋一下,丟下句「好好呆在這兒」就轉頭離開了我的視線範圍。

剩下我和夏依璇兩個人的時候,氣氛還是不可避免有點尷尬。夏依璇的身子還在抖,我正想著要找點什麼話跟她說,她忽然站起身來,跌跌撞撞的就往洗手間方向跑。我嚇了一跳,趕緊也跟過去,發現她趴在洗手池邊上乾嘔,嘔了半天卻什麼也沒吐出來。

我腦子有點懵,難不成今天晚上喝了酒的不止我一個?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很不對勁兒,想了半天,終於想起剛才周慕辰在聽見我說懷孕時那反應。他說了「你也」,再看看眼前這人,我忽然覺得心裡一涼。

「夏小姐你沒事吧?」我的身子明顯比腦子快了很多,在看到她直起身子的時候已經沖上去想要扶她一把。但夏依璇的反應讓我十分手足無措,她冷冷的推開我,說:「你別碰我。」

我愣在那裡,手伸了一半,也不知道是該繼續伸出去還是該收回來。半晌之後,我看著她說:「夏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懷孕難道能讓人腦子也變壞了?

「央曉,就算我一再跟自己說弄成這樣不怪任何人,」她繼續冷冷的說,我們倆僅僅說的這幾句話好像都不在一個焦點上。「但如果不是因為你半當中殺出來,周慕辰也不會我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肯定不會……」她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飄,從控訴我變成了幾乎在自言自語。

我不知道她走到了哪一步,我只是無奈的告訴她:「我沒有半當中殺出來,對我來說殺出來的是你們。」天地良心,是周慕辰先殺出來租了我的房子,夏依璇和駱唯再殺出來滿世界找他兼糾纏不清,最後夏永勝殺出來承認他差點當了周慕辰的後爹,大家一塊兒亂得一塌糊塗,你們亂你們的,跟我又有什麼關係了?

「我剛知道跟他在一起的人是你的時候,我還試著去想那是因為你比我早很多年遇上他,肯定比我更懂他,所以我認了,」她咬嘴唇看著我,聲音應該是因為憤怒所有帶著點抖,「但事實呢?事實是你根本不懂周慕辰。你不懂他的才華,你也不懂他原本應該站在一個怎麼樣的高度,你甚至,甚至都不懂他的理想!」

她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不過熟悉套路的女性肯定都明白她最終想表達的意思是什麼了:你哪兒一點配得起那個人?我雖然只處過周慕辰這一個對象,但我也有童年,我也看言情來著,這場景真是爛俗。看來她內心深處終究不怎麼喜歡我,因為不管她到底愛不愛周慕辰,我都是她女性尊嚴史上的一個傷害。

但是,我也有女性的尊嚴!

我今晚還喝了點酒!

所以我平靜的看著她,慢慢的說:「可他不需要我懂。如果他需要這種的,有大把讓他選。」

我不是一個毒舌的人,但我毒舌起來也可以很不是人的。

我成功的看著夏依璇的臉白得跟死灰一樣,心裡卻並沒有那種佔了上風之後的快感。我知道我戳到了她心裡最難受的地方,我驚訝於自己這種冷酷的天賦,同時也覺得這種冷酷很嚇人。我其實應該體諒一下她啊,她對我的態度一直都很友善,現在她爸躺在手術室裡,我在這兒跟她置什麼氣?


第55章

「夏永盛的家裡人在嗎?夏永盛的家裡人!」一個不耐煩的女人聲音從外面傳進來,還沒等重複第二遍,夏依璇已經身子一立,然後飛奔了出去,一點也瞧不出剛才還是那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我無奈的想著今晚上的人怎麼都衝進衝出的,打開門跟上,看見一個護士正在喋喋不休的抱怨:「……推出手術室都找不到人,你這家裡人怎麼當的啊……」夏依璇咬著唇一句話也不回。然後就看見了那張傳說中的手術推車,正緩緩的從手術室裡推出來。

今晚上唯一能稱得上還算好的消息是:還好那白毯子不是蓋在臉上的……

她沖上去抓著夏永盛的手,眼淚的量和速都嚇死人。夏永盛微微有點轉醒的趨勢,但顯然虛弱的很,只是有點艱難而虛弱的抖動著眼皮。這場面讓我也覺得有點憂傷,原來人不管有錢沒錢最後那模樣其實都差不多,他現在這樣子還不抵我那每月退休工資一千五的老爸神氣。

正在唏噓,手背忽然一暖。我側目,周慕辰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我旁邊,抿著嘴沒有說話。他的目光看向病床上的那個人時一點溫度也沒有,活像在看一出絲毫不打動人的話劇。這就是我熟悉的周慕辰,愛憎分明,一點不混淆。

我想問他關於夏依璇懷孕的事情,不過礙於這個氣氛實在有點不好開口。但沒想到立馬就殺出來一個人幫助我答疑解惑了。

駱維站在另外一端的走廊上,與周慕辰的冷漠截然相反,他走上去就將夏依璇狠狠的摟在懷裡。無論什麼時候,這倆都像在演繹虐戀,從長相到氣質都是。我偷偷瞄了瞄周慕辰的臉色,在看見他還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之後,心裡莫名其妙鬆了口氣。

夏依璇在駱維懷裡掙扎,低吼了聲:「放開我!」

駱維卻說:「孩子的事我知道了。」

夏依璇好像愣了一下,其實我覺得她完全沒有必要出乎意料,連我都看出來了,這麼聰明又那麼在她身上花心思的駱維怎麼可能不知道。

四下里寂靜無聲了一片刻,夏依璇擰著眉低低的說了聲:「現在不要說這個!」她向醫護人員點了下頭,示意可以送夏永盛回病房了。卻沒想到原本半昏迷狀的夏永盛忽然抓住了夏依璇的手腕,雖然談不上力道,但是確實是有意識的抓住了。

夏依璇緊張得立刻俯下頭去,顫著聲卻克制著儘量輕柔的問:「爸爸你醒了?我送你回病房休息好嗎?」

夏永盛皺著眉,氧氣罩裡的嘴唇在微微的張合。夏依璇好不容易紅回來的臉色又有些發白,她好像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摘下了夏永盛的氧氣罩,湊到他耳邊去聽他說什麼。抬起頭來的時候嘴唇緊閉,卻有些發抖。

我們都不知道夏永盛跟夏依璇說了什麼,夏依璇慘白著臉在那兒就像要石化了一樣,半晌之後,才憋出一句:「您別問了,休息好再說。」

我明白了,夏永盛也在問那孩子。

夏永盛疲倦虛弱的臉上卻全是堅持。他沒有鬆開夏依璇的手,只是輕輕的喘著氣,用一種病態卻不容拒絕的目光看著她。

旁邊的駱維似乎也屏住了呼吸沒有說話,他應該也是再等夏依璇的答案。

夏依璇痛苦的低下頭去:「爸爸,不要逼我了,我會瘋的。」

「依璇,為什麼不告訴你父親?」駱維在旁邊淡淡的說,「他早晚都要知道。」

夏依璇痛苦的皺著眉,沒有接話。

看來,孩子確實是駱維的。我那口氣更鬆了一些。

「夏董事長,我會好好照顧依璇的。」駱維轉而對著病床上的夏永盛說:「不管您以前怎麼看我,怎麼對我,我對依璇的心從來沒有變過。」

「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夏依璇忽然開口打斷駱維的話,「如果你是來看望我父親的,那他現在沒事,你也可以走了。如果你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來報復我父親對你做的那些事,那就大可不必了。」她冷笑了一聲,斜眼看著他,眼裡帶著嘲諷:「你怎麼就知道這個孩子是你的?」

這句話一出來,首先震驚的絕對不是駱維,而是我。因為我清楚的聽見周慕辰低聲說了句:「央曉你輕點,我胳膊都要被你抓青了。」我有點發窘,忙把剛才捏著他的手放了下去。但這孩子不是駱維的,那還能是誰的……

駱維顯然也有點意外,但很快他就勾起嘴角,無奈的笑著:「依璇,不要拿這個事情來鬧脾氣。」

夏依璇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鬧脾氣?」她忽然把目光轉向周慕辰,微笑著說:「你準備讓他誤會到什麼時候?」

我腦子裡「嗡」一下,已經完全處於懵了的狀態。這是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轉了一圈,怎麼又跟周慕辰扯上了!

周慕辰微微皺了下眉,沒有說話,駱維已經低吼出聲:「不可能!這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你這兩個月見過我幾次?」夏依璇冷笑更深,「我跟著慕辰熬通宵做測試的時候你在哪兒?我跟他一塊兒設計遊戲參展方案的時候,你又在哪兒?他陪著我做了兩次產檢了,憑你對周慕辰的瞭解,如果不是他的孩子,他會這麼上心嗎?」

當然不會!我心裡幾乎是反射性的就冒出了答案,周慕辰沒那麼博愛,他的情感和精力只夠分配在那麼幾件事上,一個不愛的女人跟陌生的小孩絕對不在分配的範圍之列。但如果這個孩子跟他有關係那就另當別論了,他或許情感很吝嗇,但責任感卻很強,是他的責任他就會背到底。但如果是這樣,那我算什麼?情感還是責任?

「周慕辰,你告訴我這是不是真的?」駱維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周慕辰死死的抓著我的手,我連掙脫的機會都沒有。不過一直沉默的他終於說話了,他說:「我不否認我做過的所有事。」

我知道我不該淚奔的,這樣的情形下我再淚奔實在是太沒出息了。我應該上去狠狠的甩夏依璇一個耳光,然後告訴她:其實我也一直不怎麼喜歡你來著!這是我能想到最狠的話……但我為什麼就這麼想淚奔呢?周慕辰的手就像一塊烙鐵,燙得我只想甩開,要不然它會沿著指尖一直把我的心臟都燙爛了去。「我,我想回……」

周慕辰根本不管我說什麼,他只是面對著對面那三人,淡淡又說了一句:「但是你們都聽好,夏依璇我不要,她肚子裡的孩子,我也不要。」

夏永盛的手抖得厲害,夏依璇趕緊讓護工把他退回病房去。駱維已經衝上來抓住了周慕辰的衣領,二話不說就一拳揮了下來。

周慕辰終於放開了我的手。電光火石之間,他竟然後發而先至,一手格開駱維揮過來的拳頭,另一手狠狠一拳揍在駱維肚子上。「我說過畢業那次我是讓你的,以後都再不會了。」周慕辰推開蜷成一團的駱維,又過來想抓我的手。但是這次駱維更快,一拳結結實實的打在周慕辰的臉上,把他揍了個趔趄。

兩個人瞬間就打在了一起,你一拳我一腳,引來了無數醫生和病人的圍觀,卻沒一個人上去拉架。因為周慕辰找來的那些人沒攔著記者,倒是把圍觀秩序維持得很好,一個蒼蠅也沒辦法飛進去打擾他們的戰鬥。

我看著不遠處的夏依璇抄著手站在那裡,臉上帶著一種詭異的平靜,既沒有羞憤難難當,也一點都沒要上來勸著的意思。心裡忽然對這幫人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厭惡:這才是有錢人的本性吧!他們有資本,夠冷漠,玩得起,放得下,我是哪根筋搭錯了地方才認為自己能和他們參合在一起的?我根本就不是他們那一路的啊,活該我現在這麼像個傻瓜,要走要留都丟人得要死!

但還是要走的啊,留在這裡算是怎麼個事呢?沒了周慕辰,我跟這裡發生的任何事都一點關係沒有。我這麼想著,眼裡冒出來的東西卻讓我沒法看清應該從哪兒撤出這不靠譜的地方。恍惚之中一轉身,狠狠的撞翻了牆邊一個垃圾桶。

周慕辰望過來,手上稍微一頓,就立刻被駱維狠揍了一拳,這是我離開之前看見的最後一個場景。很難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我慣性心疼著他一定很痛,但同時竟然也有些變態的希望他再被揍上幾拳。這種扭曲的心態,可能就是我跟他們這幫人長期廝混的後遺症。

周慕辰沒有出來,他可能已經把駱維揍翻在地,也可能被揍翻在地,但不管戰鬥的結果是什麼,他都沒有追出來。我在醫院的門口發了一陣呆,抹了一把臉然後覺得有點好笑,卻又莫名的覺得輕快。其實從小四告訴我要「逼婚」以來,我的心理就起了一種微妙的變化,我不能再什麼都不想只輕快的做著飯,不能再沒頭沒腦的鋪好床等著他熬完幾個通宵回來還開心的哄著他睡覺,更不能在想到他已經飛黃騰達還住在我拿小破屋裡時而繼續心安理得……

企圖心這種東西,就是一旦被撩撥起來,就再也打壓不回去。它膨得越來越大,把我壓得結結實實喘不過氣。雖然我努力克制不去想,但可能潛意識裡那種恐慌感早就把我折騰得氣血兩虛了。現在聽到他承認和夏依璇的事,我反而覺得壓在我身上讓我沉重的東西瞬間消失了去。

或許我內心深處也很贊同夏依璇的話,我也是受著傳統教育成長起來的,也在根深蒂固的認為王子就要配公主,女僕還是從了馬伕比較合適。我根本沒想過周慕辰有東山再起的那天,所以那時候我理所當然的把他當成了不如雞的落魄鳳凰,也沒太覺得不能湊對這問題。但時間不止是把殺豬刀,還是把兩極分化的殺豬刀,王子復國了,女僕失業了,終於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這就是生活,不是童話,更不是YY小說。

忽然仰天長嘯了一聲,成功的將一個正要進大門的傷患人士嚇得立在門口半分鐘愣是沒敢再往裡走,我想他肯定是在確認這兒到底是醫院還是精神病院。嚇人的感覺真好,嗯。我滿意的想著,伸手打車回家。


第56章 結局

小破屋裡充斥著一種好久都沒有過的俺靜。我覺得此時的我很應該去遁個空門什麼的,倒不是想不通求解脫什麼的,而是忽然發覺心境很適合參禪,看門不是門,看屋不是屋,都是安靜,我甚至能聽到蟑螂在廚房垃圾桶裡上串下跳的聲音。

  這種安靜能把人活活給憋死。

  我衝進廚房狠狠一腳跺死了那隻蟑螂(別說還真有),然後又沖回屋里拉開衣櫃,把周慕辰的東西翻出來沒頭沒腦的往紙箱裡塞。他要是回來拿就立馬都給他,要不回來……我就拿去捐了獻愛心,反正現在的他是不缺這點錢的。

  到底意難平。我終於知道這句話是什麼個味兒了,就是不殺個把人我真想不出來還有什麼方法能讓心裡那口越來越攔不住的惡氣平息下來。

  「你在幹什麼?」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在這安靜的時空裡好像炸了一道雷,劈得我手一抖,差點沒拿穩衣架。

  我沒回頭去看周慕辰。剛才那聲兒又嘶啞又疲憊,我想我一回頭看見那張臉肯定就再也沒動力繼續收東西,說不定還會沒出息的去打盆水來給他洗把臉什麼的……不,我不能那樣!他手上沾著我的清白,他還該死的跟夏依璇不清不楚,殺出個小孩來都不知道是誰的,這哪兒是坑爹分啊明就是坑我!

  「收了東西你好拿走。」我手上繼續。

  一隻大手忽然按在我面前的衣服上,關節破了好多處,褐色的血漬沾在上面分外戳眼。「誰說我要拿走了?」

  我忽然怒從心頭起,轉身就想衝他吼一句:「你不拿走就自己去買新的好了!」

但是話還沒有出口,卻先聽見他說了一句:「央曉,我們結婚吧。」

  在這樣一個混亂的夜晚,我正大張旗鼓心意已決準備徹底斷了我人生唯一的執念時,他卻這麼云淡風輕的繼續勾引我,還勾引得這麼徹底……

  我轉過身來,從他回來以後我第一次看清楚那張臉。嘴角破了,眉骨也破了,左臉顴骨處淤青了一塊,足見醫院那一架的慘烈。但就是變成了這樣,那張臉還是好看得很,再多看兩眼,我都要覺得就算他有個孩子我也可以原諒他了。所以我閉上了眼睛,咬牙把他往門外推,嘴裡拚死抵抗著:「你走吧,都這樣了,你不要再說這些誆我……」

  他忽然也不知道怎麼一閃身,就把我抵在了臥室門口。就算剛才跟人火拚了一場,但對付我好像還是跟刀切豆腐似地。「都怎麼樣了?」他問我,臉上居然還帶著笑!

  我覺得眼睛又開始酸了。以前怎麼沒發現這人這麼無賴來著?

  「央曉,你喜歡禮服還是旗袍?」他勾著嘴角,繼續輕聲跟我念叨,「婚紗是一定要有的,敬酒的時候穿什麼呢?我覺得長輩應該會比較喜歡旗袍……」

  「周慕辰……」我企圖打斷他的暢想,未成功。

他接著說:「如果你要是喜歡禮服,咱們就做一套去你們家宴客的時候穿……」

  「周慕辰……」我強壓住心裡已經快要噴薄而出的怒火,想要維持住最後的體面。

可惜他還是不給我機會,「你說是年前辦事比較好還是年後再辦?或者等到稍微暖和點,穿婚紗更漂亮……」

  「你有完沒完!」我猛地一拳抽在門框上,然後自己先抽了口冷氣……太他媽疼了!

  「央曉你幹什麼?」周慕辰要抓我的手。

  「我幹什麼?」我僅有的一點理智終於潰堤了,這人怎麼能這麼可惡!怎麼能這麼可惡!「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要幹什麼!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要幹什麼!現在這樣你竟然跟我說結婚?怎麼結?讓夏依璇大著肚子來跟我們說『新婚快樂』,再讓我看著她的肚子跟所有人說『我願意』?」一腦補到這樣的場景,我更加悲從中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央曉,你冷靜點。」周慕辰說。

  「怎麼冷靜?」我無力的看著他,「周慕辰,我只是個正常人,就算我比你們差了很多,但我也知道高興會笑生氣會怒,我永遠也修煉不到你那個樣子。」

  「哦?」他輕佻了一下眉,平靜的問:「我是什麼樣子?」

  我簡直要恨死了他這寵辱不驚的模樣,咬牙衝著他吼:「還不就是現在這個樣子!我永遠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永遠都要小心翼翼的猜你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我猜了六年你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我,我以為我自己猜著了來著,但是……但是……」我的聲音難以抑制的帶了些哽咽,「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根本還是猜不著。」

  周慕辰沒說話,一雙清亮的眼睛靜靜的看著我,我嗚咽更重:「我以為你喜歡我來著,我真以為你六年前就喜歡我來著。」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喜歡你?」周慕辰輕聲問。

  我兩眼含淚望著他:「你要是喜歡我,又怎麼會跟夏依璇……那樣?」發現真的沒辦法看著他的臉去形容他跟夏依璇的關係,所以又把頭低下去,「六年前你說那些傷人的話,剛搬來那會你對我那麼冷漠,我可以理解是因為誤會,後來在一起時基本沒什麼時間見著,我可以理解是因為你忙,你從來沒有像正常處對象那樣對我說一些好聽的話,我可以理解是因為你不習慣那種相處,但是這個……這個你叫我怎麼理解?誰的人心不是肉長的啊!」

  周慕辰看著我的目光依然平靜,他沉默了片刻,淡淡的「哦」了一聲,「我從來不知道你想了這麼多理由來幫我開脫。你還想什麼了?」

  我就像被打了酒精一般,混沌的腦子裡開始源源不斷湧出一些亂七八糟的話頭,「你為什麼要搬到這個家裡來呢?我花了六年時間,好不容易才覺得我應該沒那麼喜歡你了,你又突然蹦出來,還把我拉進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生活裡面。我或許是有點管不住自己不去喜歡你,但是我也從來沒有硬纏著你啊,你為什麼又要讓我真覺得自己有戲呢?其實如果沒有在一起,你怎麼對我我都不會生氣的,你甚至可以不交伙食費和房租,可以整天不跟我說一句話,可以對我冷嘲熱諷,我都沒關係。但現在不行了,我真會生你氣的,你怎麼能這樣……」

  「聽你這麼說,我也真覺得自己是個混蛋。」周慕辰忽然說,然後一把把我死死的抱在懷裡,在成功的把我的控訴憋死在他的胸口之後,他在我耳朵邊說了一句:「所有的罪狀我都認,不過,我跟夏依璇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愣在那兒,連哽咽都忘了。呆呆的愣了好一陣,才覺得不對勁:「不可能,你明明自己在醫院都承認了……」

  「我承認什麼了?」周慕辰的聲音裡帶著一股濃濃的笑意:「她說我跟她一塊兒熬夜做測試,設計參展方案,還陪她產檢,這些我確實都做過了,我一樣也不否認。但是其它的事兒我一件也沒做過,我當然也不會認。所以夏依璇和孩子我都不要,我說錯什麼了?」

  我覺得自己的眼睛越睜越大,大得眼珠子都要從框裡蹦出去。「你……你……」

  「我剛回靈星的時候,有一天發現依璇在辦公室裡暈了,就送她去醫院,結果就檢查出來她懷孕了。」周慕辰眼裡帶著揶揄的笑:「央小姐,我發誓除了送她上醫院時抱了她一下,我可連她一根指頭都沒碰過,這樣還能造人,難度實在大了點。」

  我一下漲紅了臉,不知道要說什麼好。「那,那你怎麼沒告訴我?」

  「我沒有問她孩子是誰的,但她叫我不要告訴任何人。醫生說她情緒不穩定,身體底子也不好,不注意有可能出意外,所以我就答應她誰都不說。我很理解你八卦若渴的心情,但是你也不希望你未來老公是個不守承諾的人吧?」

  「可你在醫院的時候也沒把話說清楚啊。」我忽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確實什麼都沒承認,但也什麼都沒否認啊!要不是他那種搞得跟真的一樣的態度,夏永盛能被氣得立刻被抬回病房?「而且夏依璇幹嘛突然就說孩子是你的?」

  「還不都是因為今晚差點被氣死的那隻老狐狸。」周慕辰輕哼了一聲,「要是他今晚被氣死,也只能怪他太喜歡把自己當回事了。那時候他煽動駱唯一起對付我,一方面是想看看我有多大 能耐,另一方面也是想試試駱唯的為人。後來駱唯果真跟他統一戰線了,他就開始提防駱唯了。我原本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想法,所以那次帶你去參加那個宴會,其實是想用股份挑撥一下這兩人,結果沒想到根本就用不著我多此一舉,夏老頭根本把自己當上帝,誰都只配被他耍著玩。」

  「可惜他不是真上帝,還是會得點老人病。那時候夏永盛已經防著駱唯,不但要防他搶公司,還要防他搶女兒,所以他一定要把我拽回公司,恨不得把女兒和公司打個包都塞給我。駱唯當然更恨他,連帶對依璇都冷嘲熱諷,弄得依璇連懷孕都不想告訴她他。剛才依璇在醫院確實是想氣氣駱唯,不過她唯一沒想到的事,我跟她爸也不怎麼對付。」

  「她不知道你跟夏永盛的關係?」我驚訝的問。

  「她什麼都不知道。」周慕辰說,「我也只是渾水再攪一下而已,算是駱唯對我做那些事的教訓。」

  我好像終於捋順了線條關係。駱唯為了跟夏永盛示威,特意跑到醫院再刺激一把夏永盛;夏依璇不知道周慕辰跟她爸的過節,為了氣走駱唯順便安撫手術後的夏永盛,就半真半假的示意孩子是周慕辰的;周慕辰為了小小報復一下對不起他的兩個人,一個順水推舟果然把局攪得昏天黑地……有錢人生活咋這亂呢?

  「你……」我被他弄得一個字也擠不出來。但很沒出息的是,五分鐘之前還覺得他是混蛋的那口惡氣,竟然不知道去了哪兒。半晌之後,我終於覺得還是不能這麼便宜了他:「我受不了你們這些互相折騰報復的把戲了,像這麼鬧下去,什麼時候算個完?」我只想日子過得清淨平順些啊,他們的陣仗都太大,隨便一跺腳我的生活就要抖幾抖,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沒了,再沒有了。」周慕辰聳聳肩。「我已經跟夏永盛遞了辭職信,從此以後,我跟靈星,跟夏永盛他們再也沒有一點關係了。」

  這次我呆得更嚴重,完全沒想到剛翻身做主人的周慕辰自己又把自己給打成了貧農。男人不都放不下自己的事業嗎?更何況靈星是周慕辰一手一腳弄出來的,絕對是親兒子。「你,你捨得靈星?」

  「有什麼捨不得的?」周慕辰滿不在乎的笑了笑,「我以前最想做的事已經做完了,所以靈星對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現在我有更想做的事。」

  我好奇:「什麼?」

  周慕辰看著我,忽然揚起嘴角一笑:「周太太,我要扭轉你心裡那個混蛋形象,當個徹頭徹尾的好丈夫,不知道你肯不肯賞臉給次機會呢呢?」

  ***

  以上就是發生在那混亂一晚的最後場景。哦不,最後的場景其 實是央曉莫名其妙發了最後一個問,後來她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麼的找抽。

  她問周慕辰:「你和駱唯最後誰打贏了?」

  周慕辰挑了挑眉:「那還用說?」

  她更加找抽的補了一句:「但是我出來的時候還是覺得你挨打的次數要多點……」

  周慕辰忽然把她打橫抱起來:「其實剛才那一架我根本沒怎麼用力,現在就可以給你證明一下我保存了多少實力。」

  央曉想掙扎:「還是不用了……」

  周慕辰把她箍回懷裡:「我想好丈夫第一步應該從床開始,你覺得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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