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象神的秘密

  象神它源自於古老印度神話,是濕婆大神的兒子,孔雀王的哥哥,論武力雖然不如孔雀王這樣驍勇善戰,卻展現了印度文明的另一種特質:智慧。

  關於象神的智慧,有一則小故事可以印證。

  某日,濕婆找來兩個兒子,對他們說:「我想知道,你們之間誰能以最快的速度,環繞世界一周。」

  「當然是我!」只聽到孔雀王大叫一聲,人已經消失了蹤影。

  因為他已經迫不及待的展開雙翅,在天空中遨遊,眨眼間,它就飛過了喜馬拉雅山,消失在茫茫的天空雲海中。

  但,望著風馳電掣的弟弟的身影,身為哥哥的象神,卻只是掛著微笑,負著手,一動也不動。

  「象神啊,你弟弟都出發這麼久了,你為什麼不趕快追上去呢?」濕婆單手撐住下巴,看著象神。

  象神微笑不語,只是慢慢的繞著濕婆走了一圈。

  「喔?你這是?」

  「呵呵,在我們印度文化中,父親代表世界,而濕婆大神您更是整個世界的代表,所以,我繞著您走一圈……」象神眼神中,閃爍光芒。「不就等於繞了世界一圈嗎?親愛的父親。」

  濕婆聽完,撫掌大笑,從此更對象神委以重任,成為濕婆軍團的首席戰將。

  不過,翻開印度神話紀錄,更有趣的部分,卻不只是象神的智慧,而是象神的頭部,為什麼是這樣奇特的形狀呢?這故事,則要追溯到象神最敬愛的父親,濕婆了。

  ※※※※※

  新竹——

  瘋狂的大霧,籠罩住少年H。

  貓女目睹少年H義無反顧的走入了濃霧之中,少年H最後一句遺言透露出他物件神絕招的訝異。

  「你、你竟然做了這樣的事?」少年H的聲音不再像往常那樣輕鬆如意。

  然後,霧散開。

  貓女目睹了她三千多年漫長的妖界旅途中,最不願意見到的畫面。

  屍體。

  少年H的屍體。

  冰冷而悲傷的屍體,正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啊啊啊啊……」貓女發出連大地都會震動,連天空雲朵都會碎裂的尖叫,抱住了少年H。

  接著,就是狼人T的到來……以及一場混亂而瘋狂的戰鬥。

  狼人T認出貓女之後,靠著自己心臟幾乎無敵的靈力,硬是擋住了貓女勢若瘋虎的一擊,更聽到了貓女所帶來的,驚天動地消息。

  「H,死了。」

  ※※※※※「別傻了!H那小子的實力多強妳又不是不知道!他、他怎麼可能被那勞什子的……象神給打敗?」狼人T話雖如此說,卻難掩聲音中的顫抖。

  「可是,我親眼見到了H小於的屍體。」貓女把臉埋在狼人T寬闊的胸膛中,淚水不斷湧出,濕透了狼人T胸口的長毛。

  在這個心碎的時刻,貓女不再是縱橫地獄人間的暗殺女王,只是一名需要強壯胸膛的悲傷小女子。

  貓女驚慌失措,緊抓狼人T的胸口,不斷的哭著。

  「別、別哭了,妳說,妳親眼見到H的屍體?」狼人T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努力不要發抖。「在哪?」

  「在,東門城下。」

  東門城下,當狼人T走至,也不禁一聲喟然長歎。

  地上躺著的,不是H小於是誰?冰冷,絕望,沒有半點人氣的少年H,緊閉著眼睛,橫躺在地上。

  「真的沒有生氣了。」狼人T頹然坐在地上,「該死,該死,該死!還是慢了一步啊!」

  說完,狼人T的一拳,狠狠轟在東門城中。

  破碎的磚瓦和紛飛的灰塵,如同一陣灰色朦朧雨,落滿了狼人T的身體,英雄不再,如今只剩一隻失落的憂傷之狼。

  「狼人……」貓女站在狼人T的背後,同樣感到辛酸。

  她可以感覺到狼人T內心的悲憤,畢竟,H是多麼令人喜愛的人物啊。

  可是,悲傷過後,狼人T的表情卻變了。

  「是誰?」狼人T的背影,傳來冰冷而令人膽寒的低沉嗓音。「是誰殺了H小於?」

  「啊……」貓女聽到狼人T發問的聲音,驚愕的抬起頭來,因為這次,連擅長暗殺的貓女,都感到背脊一陣戰慄。

  這是怒氣?這是狼人T的怒氣?為什麼,自己從來不知道,狼人T憤怒起來是這副可怕模樣?這就是少年H說的,因為溫柔,所以強得無敵的狼人T嗎?「是‧誰?殺‧了‧少‧年‧H?」狼人T的一字一句,頓點清晰,展現縱橫荒野狂狼的霸氣。

  「象神。」

  「象神?」

  「濕婆四人刺客的首席智囊,也是孔雀王的哥哥。」

  「很好。」狼人T站了起來,雄偉的身軀擋住了陽光,渾身殺氣暴湧擴散,方圓數尺內仿佛結冰。「這樣就夠了。」

  「嗯。」

  「我會提著象神的頭,來祭拜H。」狼人T慢慢走向了霧的另一頭,而在背後的貓女,卻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白色?」貓女困惑的歪著頭,「是我哭多眼花了嗎?為什麼,我覺得狼人T身上的毛,好像變成了……好悲傷的白色?」

  只是貓女並不知道,當狼人T消失在濃霧中,另一個人,卻即將出現。

  一個曾經與貓女有瑜亮情節,同為黑榜大妖的魅惑高手。

  ※※※※※

  新竹,交通大學外頭那尊上地廟前——

  九尾狐正傭懶的靠在樹旁,戴著墨鏡,姿態優雅,似乎正等著人。

  「?,廟裏面那個。」九尾狐順了順自己的黑髮,忽然高聲說道,「只是拿罐飲料而已,不用那麼久吧?」

  「等等啦。」廟中傳出了一個男子痞痞的聲音,「奇怪,我記得那罐仙草蜜我藏在桌腳啊,怎麼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九尾狐忍不住回頭,映入她眼簾的,卻是塞滿整座小廟的奇怪雜物,除了整箱整箱的仙萆蜜,還有一堆陳年的准考證,幾本翻爛的海賊王漫畫,還有一台始終處於開機狀態,只差沒有冒煙起火的電腦。

  最誇張的,是吊在門邊,搞不清楚幾年沒洗的深黃色內褲。

  「?,笨蛋蚩,你嘛拜託一下,自己住的小廟,可不可以整理一下,怎麼來新竹短短幾年,就把自己的屋子搞成這樣?你……你簡直跟宅男沒兩樣啦。」九尾狐畢竟是女生,看到化身為土地公的蚩尤,住的地方如此混亂,忍不住嚷了起來。

  「哎啊,妳又不是不知道。」那個聲音,此刻正從廟中一對廢物堆中傳了出來,「所謂的入境隨俗嘛,新竹可是宅男的故鄉,清交兩校宅中之王,人稱『大宅門』是也,有句諺語說『一人大宅門,從此下出門』,正是最好的寫照,更是愛家的極致表現……」

  「好好好,油嘴滑舌。」九尾狐往廟中踏了一步,眉頭皺起。「既然你不愛整理,我就來幫你一把吧。」

  「幫我?咦?」土地公聽到這裏,抬起頭來,臉上滿是驚恐。「小狐,妳、妳不要衝動,不要……」

  「衝動?我這不叫衝動……我叫做,看了就不爽啊!」九尾狐的話還沒有說完,她的背後,就升起了數把尾巴,炙熱燙手的是火尾,水浪滔滔的是水尾,閃爍金屬光澤的是金尾,如岩石般氣勢雄壯的是土尾,還有,十人合抱的巨大樹幹,是威風凜凜的千年木尾。

  八條尾巴,同時現身,不用說,這正是九尾狐的頂級功力。

  就連殺敗曼哈頓獵鬼小組的J,以及在星巴克和少年H第一次交手,九尾狐都只出動了四條尾巴。

  如今,一次亮出所有的王牌,誰說九尾狐不衝動?「一、二……七、八……八條尾巴!」土地公吃驚的從廢墟中爬起,拍掉自己頭上的蜘蛛網,甩掉還掛在肩膀上的黃色內褲。「小狐乖,不要衝動,真的,這裏小廟筋骨鬆散,鋼筋偷工減料,承受不住妳全力釋放妖力的,寶貝,不要!真的!」

  「我,最討厭,男生,把,自己的宿舍,弄得,跟垃圾堆,一樣了,還有,你的內褲,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洗啊啊啊——」九尾狐身後的八條尾巴,開始急速旋轉如同八彩風車般蕩漾著驚世駭俗的力量,隨著每次轉動,力量就積聚了一倍。

  而且,土地公比誰都清楚,只要這座八尾風車一停止轉動,九尾狐的力量,就會如同積蓄百年的水庫洩洪,夾帶千萬噸滾滾黃水,直接把小廟沖成粉碎。

  「小狐!不‧要‧沖‧動。」土地公伸出手,卻來不及阻止這一切。

  因為,九尾狐的尾巴停了。

  風車不轉了。

  然後,水庫的門,就這樣被暴放的水,給炸開來了。

  ※※※※※

  九尾狐狂暴的力量盡情釋放,無愧為黑榜十六妖中的鑽石皇后,更無愧擾亂中國歷代的首席大妖,她力量毫不留情化成一條條粗大尾巴,夾著滾滾氣勢,直轟向小廟。

  可是,意外的事發生了,小廟竟然只是輕輕晃了一下,卻沒有半塊磚瓦落下。

  而小廟的周圍,不知何時籠罩在一片銀色的妖氣下。

  這片純銀妖氣雖不起眼,內涵卻異常驚人,巧妙抑制起九尾的八條尾巴,讓她難以寸進,更難得的是,妖氣的操縱者技巧高明,銀色妖氣展現豪華氣勢,卻只是護住小廟,不反撲九尾狐。

  只是在兩股巨大力量的拉扯下,磚瓦仍忍不住發出卡啦卡啦的顫動,偏偏,就是一塊也沒有被震落。

  這股銀色妖氣的主人,不用說,當然是剛剛從廢墟堆爬出來,肩膀上還掛著一條黃色內褲的,土地公。

  「先天妖氣!?」九尾狐嘟著嘴,「笨蛋蚩,你的妖氣一點都沒有減弱啊!」

  「當然,這百年來我雖然遊手好閒,可是可沒荒廢掉一點力量,不過看妳這麼生氣,難怪有人說,女人最受不了男生的房間髒亂,還有男生太宅。」土地公嘻嘻笑著,右手高舉。

  「不過拜妳的力量之賜,我還真的找到它了。」

  「咦?你找到了?」

  「是的。」土地公眼睛瞇起,看著手上這罐仙草蜜,此刻土地公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當年涿鹿之戰前夕,他的眼光橫掃千萬妖魔大軍的王者之氣。

  仙草蜜,這綠色的易開罐,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這罐飲料,就是當年我和聖佛打完之後,所答應他的一件事,把力量封印在飲料裏面,不再打開,更不再喝下。」

  「如果……如果你把飲料喝下,會發生什麼事?」九尾狐忍不住問道。

  「會發生什麼事啊……」土地公向來滿不在乎的表情,忽然閃過一絲愁苦和擔憂。

  「妳,猜猜看。」

  九尾狐想起聖佛的形象,那沉默而莊嚴的面容,還有祥和卻又殘忍的金色靈波,九尾狐搖了搖頭。……「我不敢猜。」

  「那一件事,是非常可怕的。」土地公冷冷的說,「只要我喝下這罐飲料,甚至任何人喝了,都會發生的一件恐怖大事。」

  「什麼……什麼事?」九尾狐感到背脊微微發涼,當年地獄王尊無上的聖佛,與橫霸天下黑榜帝王所訂下的盟約,究竟有多麼駭人!「那件事……就是……」土地公的聲音拉低拉長,綻放著紅光的雙眼,不斷往九尾狐的臉靠近。「只要喝下這罐上百年的仙草蜜,那就會……」

  「那……就會?什麼?什麼啦!」九尾狐雙手環住自己的肩膀,試圖壓抑從背脊湧上來的驚駭感。

  「就是……」土地公眼中的紅光突然停了,嘴角揚起,咧嘴笑了。「會,拉肚子。」

  「咦?」九尾狐一愣。「拉……拉什麼?」

  「還要我重複一遍嗎?會拉肚子啊。」土地公眼神中冷峻的紅光消失,取而代之,是他嘻皮笑臉的本色。「一罐好幾百年的仙草蜜,開玩笑,一定超過保存期限啦,誰暍誰拉,保證腸胃清潔溜溜啦。」

  「你……你……」剛剛被嚇得臉色發青的九尾狐,此刻的表情不再青筍筍,而是逐漸提升的漲紅怒意。「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隨著九尾狐逐漸暴怒的臉,她的背後,又再度冉冉升起八條,帶著凜冽殺氣的尾巴,如同八條致命響尾蛇,同時從草叢中昂頭,瞪視著眼前的罪該萬死的獵物。

  這個獵物,剛剛才逃過一劫,名字,就叫做土地公。

  「等等,等等……不要再來了啦。」土地公往後跳了兩步,雙手張開,試圖要護住背後的小廟。

  但,這次,真的遲了。

  九尾狐背後的八條尾巴同時往前探出,如八條震怒的響尾蛇同時竄出,色彩斑斕的五行妖力,直直撞上了小廟。

  散了。

  小廟還是,散了。

  兩扇木門往兩旁飛開,磚瓦密密麻麻墜點藍色天空,樑柱脆成兩半,然後又被妖力一沖,變成一蓬木頭屑末。

  這些小廟遺骸飛上天空的時候,卻有個人坐在正騰空飛行的木柱上,他苦著臉,嘴裏念著。

  「哇,屋子被拆了,下次要找誰來蓋呢?去地獄拉魯班好了,他因為自己創造的工具害死了老爸老媽,現在應該還在第五層服刑,專門替監獄蓋房子吧,找他來好了,屋子鐵定堅固的。」土地公一邊說著,一邊坐在木梁上,順手就替仙草蜜拉開了拉環。

  啵的一聲。

  仙草蜜的清柔香氣,緩緩的飄了出來。

  其中,更夾帶著不屬於仙草蜜本身,豪放而原始的,先天妖氣。

  「如果魯班不來,就等安藤小雄好了,不過他走的是日式新潮前衛極簡風,不知道會把我這座廟搞成什麼樣子。算了算了,不想了。」土地公聳肩,「還是先來喝這杯仙草蜜吧!」

  濃霧中,土地公的右手舉起仙草蜜,舌頭舔了舔嘴唇,要好好品嘗這罐比女兒紅還要年老的老仙草。

  可是……

  奇怪的是,土地公舉起了仙草蜜,意外的,這罐頭卻沒有滴下半滴的仙草。

  整罐仙草蜜仿佛被一股無形而巨大的力量給夾住,停在半空中,動也不動。

  甚至,土地公鬆開了五隻手指,這罐仙車蜜,還怪異的浮在半空中。

  而且,土地公的手臂上,竟然慢慢浮出五條狠辣的指印,而一股從四面八方飄來,濃到不合乎常理的白霧,正緩緩的積聚了過來。

  「喂。」土地公的眼神瞇起,兇狠而銳利,看著自己的手臂和周圍的濃霧。「九尾狐,妳還在嗎?」

  「幹嘛?」九尾狐停止了攻擊,細長的中國單眼皮眼睛,早就收起了剛才無理取鬧的恙怒,取而代之的,是只手翻天的銳利與精明。「我先說喔,那白霧手印和飛在空中的仙草蜜,可不是我搞出來的。」

  「嘿嘿,我知道。」土地公眼神越瞇越深,令人膽寒的殺氣,也隨著細如長縫的眼眸內,射了出來。「我叫妳名字的原因只有一個……」

  「喔?那幹嘛?」九尾狐懶散的回應,仿佛不把土地公遭逢強敵這件事,當作一回事。

  她的傭懶,來自於她對土地公絕對的自信,因為她知道,綜觀地獄和人間,能夠傷到土地公本尊分毫的高手,恐怕不到五個人。

  「今晚,我們有象肉大餐可以吃了。」土地公站起,背後冉冉的銀色妖氣,威勢直達天際,連覆蓋新竹的白霧都被這妖氣撞出大洞。

  今晚,我們有象肉大餐,可以吃了。

  ※※※※※

  只見天空的濃霧不斷從四面八方匯湧而來,在空中形成一個滾滾的巨大漩渦。

  漩渦中心,傳來一股令人耳膜震動的莊嚴聲音。

  「吾人正是象神,霧就是我力量的化身,在我的霧裏沒人能逃過我的眼睛。」象神的聲音智慧神聖,宛如神音。「你身上有股異常的力量,就在那罐仙萆蜜中,我絕對不會讓你喝下它的。」

  土地公仰著頭,看著頭上那團兇猛而駭人的漩渦,幾秒後,他笑了。

  嘴角輕揚,帶著邪惡的霸氣,笑了。

  「空中漩渦?想裝神啊……你不知道,在幾千年前,老子我在涿鹿之戰時……」土地公握住拳頭,指關節發出清脆的卡卡聲。「什麼滿天諸神?全部都只是我的早餐而已啊。」

  ※※※※※

  關於象神頭顱的故事很多,其中一個最有名的版本,卻是跟濕婆有關。

  象神其實在剛出生的時候,是一名可愛而正常的嬰兒,更是濕婆與雪山女神愛的結晶,這位雪山女神的力量雖然沒有濕婆這樣驚世駭俗,卻因為是喜馬拉雅山孕育出來的神體,故也是印度主神之一。

  而濕婆與雪山女神的第一個孩子,正是象神,原名Gancsh,但他出生時,並未親眼見到自己的父親濕婆,因為當時印度的天界仍處於混戰時期,各方邪神各據一方,彼此傾軋殺戮,反派勢力又以羅?最為強大,逼得濕婆必須御駕親征。

  而雪山女神懷孕時,濕婆剛好率領大軍南爭北討,終年不在家,甚王連象神的誕生都不知道。

  這場戰爭長達數百年,直到濕婆收服了黑色羅?王,讓印度神界回歸一統,疲倦的濕婆,終於得以回到了家裏,回到數十年未曾踏入的溫暖家中。

  濕婆想念著雪山女神,想念著他的家,想念著所有跟戰爭無關的平靜生活,所以,他獨自一人,悄悄的回到了舊居,準備給雪山女神一個驚喜。

  只是,當濕婆推開門,映入他眼簾的,卻是一名陌生且英俊的男人。

  男人並不認識濕婆,一雙英俊而年輕的雙目毫不畏懼瞪著,印度史上最強大的神,濕婆。

  這一?那,憤怒,狂暴的憤怒,席捲了精疲力竭濕婆的內心。

  雪山女神,竟然趁我不在的時候,跟這樣的一個年輕男子……

  嫉妒讓濕婆完全失去了判斷力,他祭起了無上的神力,釋放「虎、巨棒、鹿,以及弓箭」

  四項神力,誓言要將眼前這年輕人碎屍萬段。

  只是沒想到,眼前的年輕人,竟然和自己,有著相似的力量。

  盛怒之下的濕婆釋放出「虎」封印,虎的力量帶著強大的破壞力,更顯示出濕婆震怒的決心。

  但,男於除了神力,更有著極度機巧的才智,他喚出「巨棒」,以強破強,破了虎的力量。

  而當濕婆喚出鹿,準備以鹿的「速度」瓦解男子的巨棒,但男子卻召喚了長弓,遠距離的武器,鹿被長弓射中,靈力頓時瓦解。

  連續兩招落居下風,濕婆更加震驚,他沒細想為什麼眼前的年輕人和自己擁有相同的力量,反而讓他更加的惱怒,因為他認為,年輕人之所以懂得這些,全部都是雪山女神親自傳授的。

  而年輕人經過這短暫的交手,似乎已經猜出了眼前這英偉的神祇,就是濕婆,於是他放下了武器,展露笑顏,走向了濕婆。

  濕婆的殺氣越來越重,而他的額頭皮膚,正隨著怒氣,慢慢的裂開了一條縫。

  縫裏頭,一道一道金光洩露了出來。

  那是濕婆的第三只眼睛。

  憤怒之眼,殺神之眼,滅魔之眼,是濕婆最後,也最強大無法抵禦的毀滅性力量。

  而它,正要睜開。

  「第三只……眼睛?」年輕人的腳步停了,聰穎的他,似乎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請住手,請您住手,我不是別人,我是您的……」

  「住口,妖孽。」濕婆的第三只眼已經睜開一半了。

  額頭那條縫中,已經可以看見一隻血紅色的眼珠,眼中的深處,是一片令人戰?的血海汪洋。

  汪洋的血海,瞬間沸騰起來,然後一股凜冽的紅光,從第三只眼中,射了出來。

  「等等,我是您的……」

  年輕人張大嘴巴,吐出了最後一句話,可惜他就算再聰明再有智慧,也無法挽救自己的命運了。

  他的頭,瞬間被第三只眼的紅光穿透,然後爆裂。

  地面上,只剩下一個無頭的屍體,直挺挺的站著。

  而濕婆的動作卻停住了,呆若木雞般的停住了,原本,第三只眼的威力何等驚人,該是把年輕人整個身體全部化成煙塵,他卻只射破了頭顱,就硬生生停了下來。

  因為,年輕人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

  「我是Gancsh啊!」年輕人發出聲嘶力竭的悲鳴,「爸爸!」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濕婆渾身僵硬,如墮萬年冰窖,當憤怒過去,取而代之的,是天翻地覆的錐心愧疚。

  這年輕人,當真是自己的兒子嗎?是闊別二十年,自己與雪山女神的結晶?濕婆的懷疑,在看到後來趕來的雪山女神後,全部都確定了。

  因為,雪山女神抱住了年輕人的屍體,悲傷的哭了起來。

  悔恨後,濕婆做出最後的補償,他對雪山女神說:「只剩一個辦法可以救我們的孩子,妳現在下凡,所見到的第一個動物,就把那動物的頭給砍下帶回來,只要裝到我們兒子的頭上,他就能夠復活!」

  「嗯。」

  「只是這英俊的孩子……唉……以後都只能背負著一個動物的頭顱了。」濕婆歎氣,「我以後,會儘量補償他的。」

  於是,雪山女神下了凡,第一個碰到的生物,是在河邊喝水的大象,雪山女神默禱之暖,手一揮,將大象頭顱砍下並帶了回來。

  從此,年輕人就有了一顆非人的頭顱,人身象頭,比例怪異且形貌醜陋,而「象神」更成為他的神號。

  而濕婆為了補償自己的愧疚,將自己的軍隊交給了象神,並交代印度眾神要物件神唯命是從。

  相較於濕婆的愧疚,原本聰明外放的象神,卻在那件事之後,逐漸沉默內斂起來,擁有了書本與旅遊守護者的能力,卻再也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麼了?新竹,土地公廟外——一場人和大霧的奇異對決,正如火如茶的展開。

  不過,正當象神和土地公對峙的時候,一旁的九尾狐,卻用尾巴搧著涼風,笑嘻嘻的說:「笨蚩啊,你說你專門拿神當早餐,可是你眼前這片大霧,無形無體,你要打也打不到,要揍也揍不完,看你怎麼打?」九尾狐雙手抱胸,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模樣。「順便一提,我的尾巴中有一條水尾,可以讓水凝結成冰,可以讓霧氣凝結成碎冰,不過……」

  「不過什麼?」

  「笨蚩尤,只要你肯好好求我……」九尾狐臉頰微紅。「我就幫你。」

  「哈,哈哈哈。」土地公忽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

  「有……有什麼好笑?」九尾狐臉蛋發燙,雙手扠腰的嬌嗔。

  「我知道妳一定是對我懷恨在心,因為我每年情人節都不送花,是啊,算一算我們也認識好幾千年了,欠妳幾千朵花啦……」土地公笑,「但是啊,我不用妳的水尾,我就可以搞定了。」

  「喔?」九尾狐細長眼睛二兄,「你自己有辦法?」

  「有,當然有。」土地公仰頭,凝視遮住天空的大霧。「別忘了,我可是個愛吃鬼。」

  「愛吃鬼……?」

  「沒錯。」土地公閉上眼睛,然後用力的吐出一口長氣,這一股氣,吐得好長好長,仿佛要把肺泡內所有的氣體,都全部淨空似的。

  當吐氣已盡,隨之而來的,則是更強烈而具有爆發力的——吸氣。

  吸。

  土地公的眼睛閉上,嘴巴嘟成螺狀,然後兩頰的肌肉用力收縮,胸部隨之擴寬,而已經淨空的肺泡則蓄勢待發,準備迎接隨時會湧入的氣體。

  吸,再吸,再吸,再再再再吸。

  然後,怪異而讓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霧,竟然開始急速流動起來,從四面八方,上下左右,被吸捲入土地公的嘴裏。

  就像滿滿的浴缸水,當拔掉了浴缸的塞子,無法抵抗自己被吸人排水孔的命運。

  「原來如此,看樣子,整個新竹的霧都會被你吸進去啊。」九尾狐的表情,又是驚喜又是好笑。「笨蛋蚩,我都忘記,你有多愛吃了。」

  土地公沒有說話,只是不斷吸著霧氣。

  而霧氣,這象神最得意的隱遁之術,曾經無孔不入的滲透整個新竹市,找出媽祖躲藏的城隍廟,更曾經將少年H誘入其中,然後讓他喪命其中……

  如今,卻完全無法抵抗土地公的這一吸。

  霧越來越薄了,許久不見的陽光,也化作一道一道鋒利長刀,穿過了霧氣,在地上照出一圈又一圈的暈黃聚光燈。

  「五成了。」一旁的九尾狐說道,「笨蛋蚩吸去五成大霧,換句話說,象神的靈力,也少了五成了。」

  五成,象神的力量已經衰弱了一半,終於,將象神逼得不得不反擊了。

  「吼!」象神在天空中,發出威嚴萬千的怒吼,忽然間所有的霧氣開始往同一個地方集中,霧氣流動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終於要認真了嗎?」土地公睜開眼睛,微笑。

  空中的霧氣凝結戍一個人形,象頭人身,左手握著巨棍,右手握著長弓,橫霸長空。

  「濕婆四大武器之,曼陀羅棍。」象神雙手高舉一根粗大的棍子,在空中快速舞動起來。

  「曼陀羅棍?」土地公抬起頭,饒有興趣的眼神。

  「印度的創世神話中,天地是一片乳海,諸神取曼陀羅棍攪動乳海,山川萬物於是誕生。」象神的巨棍越舞越快,聲勢驚人。「雖然我的這棍並不是真的曼陀羅棍,同樣能取人性命!」

  「你倒是熱心啊,還跟我介紹你的武器?」土地公雙手扠腰,笑著回答。

  「哼,吃我一棍!」說完,象神的棍子甩向了土地公,夾著剛才舞動帶起的速度和破壞力,直接劈向土地公約臉頰。

  一個普通的小神如果被這棍擊中,不用說,不但頭顱爆碎,恐怕連魂魄都會被打得支離破碎。

  但是,眼前的土地公,可不是普通小神,他嘴角閃過一絲冷笑,右手舉起。

  砰,一聲悶響。

  只見象神這根夾著何等威勢的曼陀羅棍,竟然被土地公一把抓住。

  「如果是你老爸濕婆的棍子,我還懼上幾分。」土地公咧嘴笑了,銳利牙齒閃閃發光。

  「你這頭小象想傷我,再等五千年吧!」

  「是嗎?」象神微笑。「曼陀羅棍可不是一根普通的棒子呢。」

  「喔?」

  「它可是一根,連天地都能攪動的棒子啊。」

  象神說完,土地公只覺得右手一陣強烈的旋勁,將土地公的右手如同毛巾般擰成一塊抹市。

  「果然什麼都能攪。」旋勁太強,終於逼土地公放開了右手。「嘻嘻。」

  然後,就在土地公的右手旋回正常模樣的同時,象神已經躍上了天空,雙手同時握住這曼陀羅棍。

  天空的雲,更以這棍為中心,開始急速旋動起來。

  「大霧!聽我命令!」象神發出怒吼,雙手握住攪棍,聲嘶力竭的召喚他全部的力量。

  「全部都給我回來啊啊啊啊!」

  然後,籠罩新竹市的濃霧,開始夾著驚人氣勢,滾滾彙聚,準備進行最後一場反撲。

  新竹各個角落的濃霧同時流動起來,如同潮水退去。

  城隍廟的濃霧急速退出廟門,黑色羅?王正和鍾馗兩人激戰,羅?王的表情變了。「象神……出事了?」

  東門城下的濃霧開始如潮水般退散,貓女卻沒有絲毫動作,只是歪著頭,抱著少年H的屍體。

  只是,當霧氣退去,在貓女面前,卻意外的出現上千個影子……這些影子手上刀槍林立,一看就知道不懷好意。

  可是就算如此,貓女還是不為所動,她只是看著地上不斷流逝的霧氣,喃喃自語:「奇怪,既然不是賽特哥哥,那這個遊戲中,還有哪個怪物能把象神逼到這田地?」

  濃霧彙聚,盡數聚集到了象神的這根「曼陀羅棍」之上。

  天空中央,象神高舉此棍,吸納整個新竹市的濃霧,直到濃霧盡數集中到棍上。

  這一棍,無疑的凝聚了象神數千年所有力量,力量不僅鈞天,更是他以生命為代價的一擊。

  「唉啊啊,只是一場打架嘛。」土地公嘻嘻笑著。「幹嘛好像拼命一樣。」

  象神沒有回答,只是緩緩閉上眼睛。

  他感受著棍上那累積了千年靈力的重量,好沉重,沉重,就像是他內心隱藏的秘密那樣沉重。

  擊下去吧。

  只要擊下去,一切都解脫了。

  「準備好了嗎?」土地公雙手抆腰,眼神中,是高手對決的興奮。「我可是給你這麼多時間集氣,別讓我失望勒。」

  「土地公啊。」象神睜開了眼睛,目光炯炯。「其實,我一直在等像你這樣的人。」

  「像我?」土地公還在嘻嘻笑。

  「沒錯。」象神的棍子揮下了。「一個能夠殺我的人。」

  雲、霧、雪、雨,所有的力量彙聚成的一棍,甩出強烈的雲霧尾勁,直劈下這片土地,直劈他的對手,土地公。

  天地變色,重雲凝聚,此棍夾著象神千年神力,劃下。

  「有趣。」土地公笑了,開懷的笑了。

  笑中,是兩排銳利的猛獸牙齒。

  頭頂上,是曠古魔物的尖銳牛角。

  「真是有趣,你算准了我不會留力嗎?」

  強招當前,土地公,終於忍不住,露出了真身,蚩尤。

  然後,象神的瞳孔放大了,因為映入他眼裏的畫面,太過令人震驚。

  棍子,停了。

  象神只覺得雙手一震,夾帶千年神力,雲霧之力的曼陀羅棍,竟然停在半空中,再也下不去了。

  原因,卻只是一個普通無比的東西。

  一隻拖鞋。

  一隻藍得發紫的拖鞋。

  千年神棍的力量,競被一隻拖鞋擋住了。

  「你的棍子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曼陀羅棍是吧?」土地公嘻皮笑臉,右手握住藍白拖鞋,抵住了曼陀羅棍。「那我也要替這拖鞋取一個名堂。」

  「哼。」象神只覺得手上的棍子正在抖動,只覺得對方的靈力如驚濤駭浪,從拖鞋底部傳來。

  順便帶來的,還有來自鞋底的陣陣惡臭。

  「紫色的拖鞋。」土地公笑,「就叫做王尊英雄拖吧。」

  然後,拖鞋忽然由藍色變成了純紫色,蚩尤力量終於壓倒性的擊潰象神靈力,曼陀羅棍彈開,象神千年的力量被盡數反震,霧氣瞬間消散。

  魔力灌入象神的體內,眼看就要把他的血液全部蒸發殆盡。

  而象神更在這時候,閉上了眼睛,他的表情不是驚恐,更不是痛苦,反而像是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解脫。

  解脫,因為終於可以不用再面對這個秘密……

  只是,死神卻遲到了。

  象神卻沒有等到蚩尤的妖力,沒有等到死亡的降臨,取而代之的,卻是一陣空虛。

  全身力量被抽幹的空虛。

  「對不起,拖鞋有點臭。」土地公把拖鞋放下,穿回了腳上,嘻嘻笑著,「請多包涵。

  你知道的,交大出名的就是帥哥和野狗都很多,所以狗屎特多。」

  砰!象神摔落,連同他的曼陀羅棍,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他睜開眼睛,不能理解,為什麼?為什麼土地公不殺他?而土地公收回了妖氣,回復了原本笑嘻嘻的痞樣,手裏拎著剛才未喝的仙草蜜。「嘿嘿,其實我的力量全部被封印住了,沒辦法盡全力打架,剛剛嚇嚇你而已的啦,不過……關於小象神啊,我也有一個問題要問你欸。」

  「……」象神躺在地上,睜著眼睛,看著這個外表俗氣,事實上卻實力驚人的怪物。

  一隻真正的怪物。

  「為什麼勒?」土地公高深莫測的笑著,「你會選擇和我打?」

  「如果你真是佈局殺死H的人,真是古印度的智慧之神,更是老濕最得意的聰明兒子。」

  土地公的臉逼近象神,威勢直逼象神。「你不該看不出,我們兩個之間的實力差距,搞不好你早就猜出我是蚩尤了,對吧?」

  「……」象神閉著嘴巴,搖頭。

  「就算知道實力差距,還是選擇打?實在太不像智慧神應該做的事了。」土地公的臉更靠近象神了,「為什麼呢?」

  「……」

  「我想啊,你會和我打的原因,只有一個……」

  「……」象神依然搖頭。

  「你,」土地公的臉,整個逼近了象神,而土地公原本賊兮兮的眼睛,此刻卻綻放動人心魄的紅光。「想要我殺了你嗎?你想自殺?」

  自殺?象神聽到土地公這樣說,身體猛然顫動了一下。

  「這反應……看樣子,我是猜對了。」土地公起身,「只是怪了,你替濕婆殺掉少年H,應該是大功一件,為什麼會選擇死亡?除非……」

  「除非……」土地公眼神綻放異彩。「你根本沒有殺少年H。」

  「你倒是很會猜。」一直都沒開口的象神,在此刻,終於忍不住說話了,只是他的話語聲不再低沉而有力,取而代之的,是滄桑與虛弱。

  「呵呵,跟我打啞謎啊。」土地公忽然轉頭,看向九尾狐,「小九啊,幫我一件事。」

  「嗯?」九尾狐的姿勢雖然傭懶,但眼神卻瞬間專注起來,因為她知道,土地公用到了「幫」這個字,事實上,已經等同於命令,一個來自王尊魔君蚩尤的命令。

  「幫我一個忙,去新竹東門城,通知貓女。」土地公說。

  「喔?貓女?」

  「然後,告訴她一件事。」土地公遙望著天空,「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少年H的屍體。」

  「保住屍體?」九尾狐慢慢起身,伸出尾巴微微捲動,正是她施展法術的前兆。「你是說,有人會去毀屍……?」

  「沒錯,」土地公笑了,「我既然能看出象神的秘密,老濕肯定也看得出來啊,快去吧,妳看天空中好幾道妖氣,全都聚集到東門城去了,那裏肯定已經開戰了。」

  「嗯,那你呢?」

  「我不方便和老濕正面對決啊,況且,我還有事情要處理。」土地公轉頭,看著地上的象神,邪惡的笑了起來。「象神這傢伙,顯然有特殊能力,讓少年H又死又沒死,是吧?象神。」

  「哼。」

  「不過我更好奇的是,少年H之所以沒死,是你殺不死他?還是不願意殺死他?」土地公還在笑,「我猜,答案應該是後者吧。」

  我猜,你是不願意殺少年H吧,是吧?※※※※※一襲輕巧的影子,落在東門城前,此刻,濃霧散去,黃昏的光線透雲而過,將大地灑成一片朦朧的淡黃色。

  這已經是東門城第幾萬個黃昏了呢?只是這個黃昏,少了以往新竹人熟悉的熙攘街道,路邊的自由演唱家,牽手散步的父親與小女兒,剩下的,卻如同數萬個日子前東門城的模樣。

  數萬個日子以前,東門城還是一座烽火連天的戰城。

  戰城的外頭,正是無數兵甲火焚後的蕭瑟大地。

  如今,東門城仿佛又重溫了這段烽火連天的歷史,唯一的不同,是地上躺的,是一群一群妖怪的遺骸,而牆上刻的,是各種妖術破壞後的痕跡。

  而戰場的中心,東門城下,坐著一名女子,女子身材纖細,黑髮如絹,垂著頭,懷裏抱著一名動也不動的少年。

  成千上萬的妖怪兵馬,女子和少年將東門城緊緊圍住,交頭接耳,卻無人敢越雷池一步。

  因為他們看到了那些跨過雷池的人的下場,只有一眨眼,就被暗殺女王的爪子,把頭顱輕巧的剝下來。

  這暗殺女王,正是坐在場內悲傷的女子。

  更是守護少年H屍身的僅存一人。

  她,就是貓女。

  ※※※※※

  新竹,東門城下——

  啪啪!啪啪啪!……空氣中,傳來幾聲清脆的擊掌音。

  「難纏,真難纏啊。」

  掌聲出自于一張由妖兵們簇擁的巨大龍椅,龍椅上,則是一名臃腫肥大到難以想像的男人。

  他的肚子共有五大層,七小層,每層都像是考驗著他身體能裝載脂肪的極限,往外擴張到最大。

  他的雙手雙腳掛滿肥肉,讓人懷疑他能否因為不能用雙腿移動,所以必須仰賴這尊大龍椅。

  他的臉佈滿淩亂而霸氣的長鬍子,雙眼陰沉,遠遠看去,這人簡直失去了人的形體,反而像是一塊肉團。

  而且,是一塊危險的肉團。

  「開始,我家曹小兒找我來對付妳,我還以為,不過就是一名弱女子而已,怎麼需要出動看守『驚門』的本王?」那肥男人聲音又細又尖,與他粗獷的外表完全不符。「不過,憑妳一個人殺了我這麼多部下,的確有我親自出手的價值啊。」

  「……」貓女默然,只是側著頭看著懷中的少年H屍體,眼神失焦而悲傷。

  「不說話?」肥男人的眼睛一閃,他的右手舉起,手上的肉,啪啦一聲互相撞擊。「妳可知道我是誰?我可是八陣圖中,唯一擁有千萬大軍的皇帝。」

  「……」

  「曹操都要稱我一聲前輩,戰神呂布要稱我一聲乾爹。」肥男人說得是口沫橫飛。「妳這小女人,竟敢不理我?」

  「……」

  「我是結束漢朝四百多年輝煌歲月的最後一人,我入京師,廢幼王,立獻帝,殺滿朝文武百官!」這肥男人越說越快,聲音也越發尖銳,對貓女置若罔聞感到憤怒。「我可是開啟三國演義第一章的黑暗英雄,董……」

  可是,肥男人的「董」字還沒說完,倏然,他的聲音斷了。

  就是一首噪音吵鬧的小提琴聲音,琴弦卻陡然繃斷,停在讓人耳膜顫動的瞬間。

  讓他聲音暫停的兇手,是一陣風,黑色的,優雅的,如貓般的風,拂過了肥男人的脖子,然後隨著一陣旋風,吹回了東門城。

  然後,肥男人忍不住伸出肥手,抓了抓剛被風吹過,發癢的脖子。

  脖子上一條細紋,由左而右,劃過整個脖子的銳利細紋。

  然後,細紋開始裂開。

  鮮血,就這樣,狂湧了出來。

  肥男人握著滿是鮮血的脖子,猛然抬頭,卻只見到東門城下貓女的身影,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正緩緩的坐下。

  這一鋒利到足以切斷脖子的細紋,是這女人割的?從起身,越過千萬軍士,與肥男人錯身,精准的割開脖子,然後再回到東門城下,竟然只是一眨眼的時間,這是什麼速度啊?「找死。」貓女搖頭。「我最討厭囉唆的男人了。」

  「貓女,妳無愧是地獄有史以來最可怕的暗殺高手。」肥男人咯咯的笑了,他脖子被爪子切過,竟然還能講話?「可惜,妳的對手是我,我可不是那麼容易被殺的,咯咯咯咯。」

  貓女聽到這男人的笑聲,先是一愣,然後看著自己的爪子,眼睛瞇起,似乎正為什麼事情而詫異。

  我,失手了?爪子鮮血太少,而且還多出一種不該出現的稠滑液體,就是這液體,讓貓女這無堅不摧的爪子,失去了鋒利與精確,打滑了。

  這液體竟是……

  「油?」貓女皺眉。「我沒切到血管,切到一層油?」

  「咯咯咯咯。」男人不斷發出尖銳怪笑。「沒錯,我全身上下都是如盾牌般的脂肪,妳要殺我,可能要拿鋸子來慢慢砍了。」

  「……」貓女抬起頭,重新打量眼前對手。

  這肥男人鎮守八門中最強兩門之一的「驚門」,果然有點門道。

  「而且,我欣賞妳的速度,咯咯咯咯。」男人比著貓女,身體緩緩從龍座上站起,「看來,我得認真了。」

  貓女,看著男人雙手撐住椅子把手,慢慢的站起,站起……

  然後,貓女的表情變了。

  因為,龍座空了。

  貓女還來不及思考這肥男怎麼會消失,肥男尖銳的聲音,竟從貓女的頸後傳來。

  一口氣,吐在她的後頸處,讓她的背脊浮出一粒粒的雞皮疙瘩。

  「小姑娘,我還沒自我介紹完哩。」肥男咯咯的笑著,「我的名字,就叫做董卓。」

  董‧卓?貓女一轉身,爪子隨之揮出,只是,董卓肥碩的身體卻像是無重力般,輕飄飄的往後退去,無驚無險,避開了貓女這一爪。

  「其實,我們很像。」董卓笑。

  「哼。」

  「因為,」說完,董卓的肥腳往地上一踏,不激起半點沙塵,就往貓女方向撲來。「我也是暗殺高手哩。」

  「哼。」貓女身體急速回轉,側過董卓這一撲。

  「既然都擅長速度與暗殺。」董卓搖晃著一身肥肉,輕飄飄的落地。「那我們就來比,誰先殺了誰好了。」

  「哼。」

  貓女皺眉,她知道若要一邊對付這詭異的胖子董卓,又要保護少年H的屍體,恐怕是一件極度艱困的任務。

  然後,貓女歪著頭,看著正躺在地上失去聲息的少年H。

  忽然,她好想哭。

  「我好懷念我們一起並肩作戰的日子喔,為什麼沒有你之後,一切都變難了呢?」

  為什麼沒有你之後,一切都變難了呢?

 

第二章 法咖啡的悔恨

  數個月前的某一天,地獄遊戲的門被打開了。

  進來門中的,卻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流浪狗。

  牠動作小心,身體瑟縮,顯然對眼前的畫面驚愕無比。

  「歡迎光臨,親愛的玩家。」狗的上方,一個女聲這樣說著。「請說出您的願望。」

  「汪……汪……」小狗張著嘴,忽然間,竟然能夠說人的語言了。「這裏是哪里?」

  「這裏是地獄遊戲,遊戲中無論神、魔、人,甚至萬物,只要有願望都能在遊戲中實現,但是,也只有完成願望,你才能離開遊戲喔。」

  「願望?」狗狗忽然想起了一個氣味,那是屬於大雨中的氣味,來自一個拿著傘的女孩。

  女孩撐著傘,看著狗狗,眼神中是悲憫和同情。

  「好可憐的狗狗,都被雨淋濕了吧。」女孩的傘,像是一朵溫柔的雲擋住了傾盆的雨水。

  狗狗的記憶中,看著女孩的模樣好鮮明,那溫柔的氣味,那親切的微笑,以及那支聯繫起自己和女孩的,傘。

  「準備好許願了嗎?」一個聲音,打斷了狗狗的奇想。「準備好之後,地獄之門就要為您開啟了。」

  「嗯。」狗狗往前定去。「我的願望是,成為一個帥氣英俊的人類,然後我要保護那個女孩。」

  我要保護,那個女孩。

  地獄遊戲之門開啟,屬於與現實世界一模一樣的陽光,灑在狗狗的肩膀上,牠發現自己靠雙腳站了起來,眼睛可以直視前方,雙手可以像個人類般拿取東西。

  「原來,這就是當人類的感覺啊。」狗狗感到一陣奇異的新鮮感。「對了,我該叫什麼名字呢?」

  叫什麼名字呢?狗狗回過頭,剛好看到路旁一家外國酒專賣店,櫥窗玻璃中映著自己帥氣英挺的容貌,還有一種酒。

  一種享譽中外的名酒。

  「這名字好好玩。」化成人形狗狗笑了,「從此以後,我就叫這名字好了。」

  這裏是臺北,但不知道是臺北的何處,一片黑暗包圍了兩人。

  只是這黑暗並不平靜,它如同深夜的海洋般,縱然無光卻有著無數粒子在空氣中懸浮飄動,並傳來類似引擎般的低鳴聲。

  這兩個人是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雄壯,銀色月光如薄紙般,照映在盤桓糾結的肌肉上,狂傲霸氣若隱若現,仿佛一頭沉睡的猛獅。

  而女孩細緻的五官藏著勃勃的英氣,劍眉,薄唇,目光透徹,尤其是她表情中藏有讓人目不轉睛的美妙變化,一笑起來如同百花綻放,冷酷起來卻是寒若冰霜。

  「妳說,妳的名字叫做法咖啡?」男子注視著眼前的女孩,問道。

  「是啊。」法咖啡點頭,「而你說,你總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嗯。」男子說到這裏,一身的霸氣中,透露出沮喪。「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而且,我有個很重要的人,我要找到她,卻一直想不起她的名字。」

  「嗯……」女孩憐惜的側著頭,不知道為何,她對這名落魄的男子有份疼惜。

  也許,是這男人渾身散發出來的霸氣。

  對!就是霸氣!就算男人此刻正因為失落了名字,而深深苦惱著。仍掩蓋不住男人舉手投足間,讓周圍空氣為之震動的王者之氣。

  這樣的霸氣,讓法咖啡想起一個深藏在她心裏,那男人的背影。

  那個穿著黑色斗篷,永遠不會屈服,永遠讓人安心的背影。

  夜王。

  只是不知道,夜王他現在究竟在哪里?他是不是正和其他的玩家戰鬥?他是不是依然懷著神秘的目的,向著他的霸者之路挺進?他是不是……也有想起這個始終追隨他背影的小妹呢?法咖啡想到這裏,只是不禁微微的歎了一口氣。

  直到這男子粗豪的聲音傳來,才將法咖啡從她奇異的心事中給驚醒過來。

  男子傻傻的笑。「不過,挺奇怪,見到妳以後,我有份預感,我快要想起自己的名字了。」

  「真的嗎?」法咖啡將注意力集中回眼前的男子,她雙手托住下巴,「你快想起來了?我猜,你會忘記自己的名字,一定遇過很悲傷的事情吧?我以前聽我爸爸說過,當人碰到太難過的事,會選擇遺忘來幫助自己度過。」

  「妳爸爸是個聰明的人,」男子點頭,「也許,這份悲傷,也和我一直找尋的人有關。」

  「其實說起悲傷,我也希望能忘記一些事情,這樣我就不會那麼內疚了。」法咖啡說到這裏,口氣微微一頓,笑了起來。「好奇怪喔,遇到你之後我變得比較愛講話了,之前我當遊俠團副團長的時候,為了不讓下屬感到不安,我都努力讓自己變得少話而沉穩。」

  「嗯。」

  「可能你很像我提過的老大,夜王吧,而你更像是脫下霸氣外衣後的我家老大,比較溫柔,也比較真實,讓我更能吐露心事。」法咖啡說到這裏,自己笑了起來。「呵呵,我都離題了,我剛剛說到哪了?」

  「妳說,妳也有自己感到悲傷內疚的事。」男子提醒道。

  「對啊對啊,我在想,也許我說出自己悲傷的事情,也會讓你想起些什麼……」法咖啡說到這,眼睛瞇起,眼神中閃過難以平復的內疚。

  「嗯。」

  「那件悲傷的事啊,」法咖啡的眼神栘向了失去焦距的遠方,「就發生在幾天前,當我被那只臭蟾蜍抓住的時候,我親眼目睹的事情。」

  「嗯。」

  「那件事,正好關於我遊俠團兄弟們,約翰走路以及……死去的錢鬼。」

  那夜,也如同此刻般,暗夜無光。

  唯一的不同,是戰火將盡之後悲傷的冷光。

  那個晚上,薔薇團攻入羅斯福路,以遊俠團戰士屍體燃燒了整個夜晚。

  而法咖啡斷定老三約翰定路是內鬼,舉起奪命藍色『工數之錘』,要取下這背叛者的頭顱,以祭所有遊俠團陣亡戰士的英靈。

  可是,戰局卻是百轉千折,奇峰突起。

  約翰走路先破法咖啡的工數之錘,引錢鬼前來搭救,最後法咖啡卻反被三腳蟾蜍所捕獲,只是,在法咖啡陷入昏迷之前,她眼前的畫面卻讓她深深震動,從此成為永遠無法釋懷的遺憾。

  遺憾,在法咖啡思緒中飛舞,她回憶起那夜片段,首先跳人腦海的,卻是如雨般緩緩飄下約鈔票。

  只是這些鈔票還沒落到地上,旋即被一盞急速旋轉的大傘給吸入,然後絞成粉碎。

  這是離散之傘,與約翰走路。

  他們的對手,則是商人職業的好手,還有錢鬼。

  錢鬼,這個在遊俠團中,穩坐第四把交椅,從未展現實力的夜市老伯,究竟藏了多少實力?「錢鬼啊錢鬼。」約翰走路嘴角肌肉顫動。「你為什麼來這裏?」

  「我家老二被欺負,」錢鬼雙手插在口袋裏面,白色內衣上是點點油漬,果然一副專賣路邊小吃的模樣。「我當然要路見不平一下啊。」

  「呵呵。」約翰走路表情又氣憤又猙獰。「那你就準備為你的多管閒事,付出代價吧!」

  說完,約翰走路的離散之傘一抖。

  銀亮色的傘面映著月光,夾帶著讓人窒息的凶光,高速旋轉起來。

  「士人七大武器的離散之傘啊?」錢鬼雙手張開,兩大把暗沉銀光的銅板,發出騰騰殺氣。「看樣子,似乎值不少錢勒。」

  「值不值錢,接招以後,就知道了。」約翰走路的前腳一蹬,手上的離散之傘,順勢往前刺去。

  然後,錢鬼手上的銅板也在空中灑出一片帶剌的銀光,撲向約翰定路。

  傘面張開,迎上這片銅板銀光,登登登登登登,如豆大雨珠落在鐵傘上,離散之傘這把傳說中最能卸勁的雨天保護者,把漫天的銅板全給撞向四方。

  約翰走路往前推進。

  傘頭的尖光就要刺向錢鬼胸膛。

  「錢鬼,你就這麼點能耐?」約翰走路的聲音,在傘後冷笑。「我不相信,夜王老大的眼光這麼低,只挑一個會丟銅板的傢伙。」

  「夜王老大的眼光的確沒那麼低。」錢鬼還在笑,雙手五指張開,自左而右,往後劃動。「但你的確沒說錯,我們賣小吃的,特別愛玩銅板。」

  錢鬼這動作來得莫名其妙,不禁讓約翰走路一愣。

  雙手往後劃,是要拉動什麼東西嗎?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拉?錢鬼的武器,難道是那些銅板?然後,約翰走路敏銳的頭腦讓他猛然回頭,然後,映入他眼中的,卻是那些滿天飛舞的銅板,竟然在空中串成兩條銀灰色的長蛇,吞吐著陰冷的氣息。

  然後,在清脆的銅板撞擊聲中,銅板蛇往約翰走路的背上,狠狠擊下。

  黑暗,臺北,現在。

  「好!」男人似乎對戰鬥這件事頗有興趣。「這兩個男人都是戰鬥高手啊,以傘為武器,一個以銅板為武器,戰鬥就不該拘於形式。」

  「呵呵,我家老大也這麼說過。」法咖啡點頭。「這也是這地獄遊戲中,最奇特的地方,只要你有想像力,任何東西都可以當做武器。」

  「沒錯,然後呢?那個玩傘的英俊男人,不該這樣就死掉吧?」

  「當然不。」法咖啡閉上眼睛,聲音中是淡淡的憂傷。「但,也許他在那個時候就死掉,還會幸福一點呢。」

  ※※※※※

  數日前,臺北的羅斯福路——

  銅板串在空中婉蜒成兩道急速慣下的蛇,直沖向約翰走路。

  堅硬的銅板就要撞向脆弱的脊椎,勝負就要分出。

  只是,笑了。

  約翰走路卻笑了。

  「這樣才有一點意思,不是嗎?」

  約翰走路帶著興奮的微笑,右手按住離散之傘的開關,傘面瞬間一開一收。

  然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這傘一開一收的瞬間,銅板蛇失去了目標,只是茫然的穿過一片空氣,然後在空中胡亂盤繞。

  目標,不見了。

  約翰走路不見了?「你在變魔術嗎?竟然搞消失?」錢鬼皺眉,銅板蛇回到手上,卡卡卡密集的聲音過後,迅速迭成兩公尺高的銅板塔。

  原來這些銅板是由錢鬼一條靈絲貫穿而成,使得這串銅板可以撒成滿天刺網,亦可像是鐵鞭抽碎敵人背脊。

  「咦?」錢鬼仰起頭,表情古怪,「這些傘,是怎麼一回事啊?」

  順著錢鬼的眼神看去,只見天空之中莫名其妙的冒出許多彩色雨傘,或大或小,色彩紛呈,一支一支的傘,像小精靈似的從空中優雅飄下,把臺北的小巷綴成一幅如童話般的奇異場景。

  「沒想到,一把傘的攻擊可以這麼千變萬化,約翰走路你不愧是戰鬥天才啊,我真是好奇,在現實世界裏,你會是什麼樣的人?」錢鬼屏息等待,他知道眼前畫面雖然柔美迷人,背後肯定隱藏著一種兇險的殺局。

  凶‧險。

  忽然,錢鬼覺得背脊發涼,轉身。

  他背後的一把傘,忽然猛地收合,而約翰走路穿著黑色西裝微笑的身影,從傘後面,神秘無聲的出現了。

  傘的尖刺,毫不遲疑,劃破錢鬼的衣服,血,也濺了出來。

  「吼!」錢鬼怒吼,在驚險萬分躲過這一刺,卻也讓他白色內衣破裂,露出右肩膀後方的一尊小刺青,這刺青形態頗為特異,是一隻外型類似娛蚣的龍。

  「我這招『千傘迷藏』,可以讓我藏身在任何一把傘的背後,你是破解不了的。」約翰走路優雅微笑。「錢鬼老四,只要你幫我一個忙,我就可以饒你不死。」

  「哼,什麼忙?」

  「老實告訴我,內鬼就是你!」約翰走路的眼神冰冷。「而且,就在法咖啡的面前。」

  「放屁,我不是內鬼,內鬼應該是你!」錢鬼呸了一口,雙臂舞動,手上的兩串銅板蛇再度昂起,撲向約翰走路。

  而約翰走路卻搖頭,按住他面前的那把傘,紅紫兩色的傘面一開一收,又再度消失了。

  百余把隨風飄揚的彩色雨傘中,只聽到約翰走路冷酷的聲音回蕩著。

  「很好,錢鬼,你就用你的死,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好了。」

  傘在飄,飄盡天空,而此刻約翰走路占盡優勢。

  錢鬼對天狂吼一聲,手上的銅板,往四面八方撒去,將天空綴成一片片雪晶。

  「看我們賣小吃的,怎麼樣把銅板的戰鬥技巧發揮到極限吧!」

  只見錢鬼這次扔出去的,是銅板面額中最大的五十元銅板,金色的銅面在夜空中翻轉兩下,最後像是鐵遇到了強磁,一股腦被吸到了錢鬼身體上。

  數千片銅板,一片接著一片蓋滿了錢鬼身體,將錢鬼全身上下籠罩成一片閃爍全光,不僅耀眼,更重要的,它是從古老就流傳的一種頂極戰甲……

  「金錢甲?」約翰走路的聲音在飄揚的傘中傳來。「好,好,竟然以銅幣組成了金錢甲啊。」

  而且,全身被金色銅板覆蓋,只露出一雙眼睛的錢鬼,開始進行他的肅清作業,目標當然是眼前這片眼花撩亂的傘陣。

  一拳揮去,傘面陷落,然後傘骨折斷,一把傘就這樣毀了。

  「不在這!」錢鬼一笑,右拳往右一橫,又是一把紅傘破裂。「看來,約翰走路也不在這裏!」

  「你躲不了多久的。」錢鬼哈哈大笑,「無論你是誰?為什麼要拿傘做武器?看來都不會是我的對手了。」

  只聽到錢鬼在大笑問,如同一尊無敵的金色銅人,沖入千變萬化的傘陣中,隨著金色銅人的移動,斷傘沖天而起。

  而當錢鬼的拳頭毀掉越多的傘,約翰走路能藏身的地方,也越來越少了……

  「出來吧!」錢鬼的拳頭速度越揮越快,傘只剩下最後十支。「看你還能撐多久!」

  然後,這十支傘的其中一支動了,約翰走路被逼得做出了回應。

  傘緣如刃,急速旋轉起來。

  「終於願意把頭伸出來了啊,烏龜。」錢鬼咯咯的笑著,全身都掛滿五十元銅板的他,笑起來全身都發出讓人心動的錢幣撞擊聲。

  「哼。」約翰走路旋轉手上的離散之傘,銳利的傘緣撞向金錢甲邊緣,卻只是換來幾聲沉悶的低響。

  沒破。

  五十元的銅幣組成的金錢甲,抵住了離散之傘的刀緣。

  「我就說,一錢鬼的拳頭高舉,惡狠狠的轟向約翰走路的胸膛。「你不是我的對手啊!」

  約翰走路的身體往後飛去,空中濺出幾滴血花,一直翻了數十公尺,才重傷落地。

  約翰走路半坐在地上,一身的西裝被錢鬼拳頭上的銅板,割出一條條碎裂痕跡,原本的帥氣挺拔已不復見。

  他的頭髮散亂蓋住前額,唇邊更滲出血絲。

  「窮途末路了吧。」錢鬼冷笑。「我就說,像你這樣的紈褲子弟,怎麼會是我們這種靠自己賺辛苦錢的人的對手?」

  「嘿,我在現實世界,不是絨褲子弟啊,我甚至連普通人都稱不上……算了,這不是重點……」約翰走路撥了撥自己的頭髮,試圖擺出迷人笑容。「重點是,錢鬼,你究竟是不是內鬼?」

  「死到臨頭,還敢問問題?我佩服你啊,老三。」

  「是不是呢?」約翰走路看著錢鬼。「當著法咖啡的面,告訴我……」

  「這問題很難回答。」錢鬼笑了,眼看要入袋的勝利,讓他完全的得意忘形。「我只能說,老四錢鬼,他的確不是。」

  「老四錢鬼他不是?」約翰走路表情閃過一絲古怪,「這是什麼說話邏輯?『老四錢鬼不是』,那你不就是老四錢鬼嗎?怎麼說得像是別人似的?」

  「這答案,就等你到地獄之後,再去問閻王爺吧。」然後,錢鬼的右手五指攤開。

  一串銀色十元銅板,從手掌中冉冉升起,映著月光,銅板如長蛇般左右扭動,讓錢鬼有如神秘可怕的印度弄蛇人。

  銅板慢慢伸長,銀色凶光更盛,如同一條即將破穴而出的眼鏡蛇王。

  「好一個錢鬼,十元銅板當武器,五十元銅板當盔甲,加上剛才當暗器的一元銅板。雖然我在現實生活中完全不需要錢,但,我還是佩服你們對錢的執著。」約翰走路說。

  「不用靠錢過生活?」錢鬼微微詫異。「哼,果然是紕褲子弟。」

  「嘿,你誤會了,算了。」約翰走路調整淩亂垂下的頭髮。「我要跟你說一件事,會去地獄見閻王爺的,不是我。」

  「欸?不是你?」錢鬼嘲笑,「難道會是我?」

  「是的。」約翰走路帶血的嘴角微笑,攤開空空的雙手,原本那個應該不離身的武器,竟然不知道何時,不見了。「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呸,什麼自知之明?咦?你的手為什麼是空的?你的……離散之傘呢?」錢鬼驚覺,往左右張望,卻發現,離散之傘失蹤了。

  沒有在約翰走路的手上,沒有滾落在一旁,更沒有在錢鬼三百六十度的視線範圍內,傘,真的消失了。

  消失的傘,這不是一個吉兆。

  絕對,不是一個吉兆啊。

  「我的傘,叫做離散之傘,你知道嗎?」約翰走路的手指,高高對著錢鬼的頭頂。「因為,它的最後絕招,正是離散。」

  「離……離散?」錢鬼一呆。

  忽然,錢鬼若有所悟,順著約翰走路手指方向,抬頭,看向自己的頭頂。

  一條傘柄,正如勾魂索,正搖搖晃晃的吊在自己的頭頂上方。

  而寬闊的傘面,則如同一襲黑影,遮住了月光。

  「傘不離散,人離散……」約翰走路收起手指,拳頭用力握住。「傘下的人,可是會散成粉身碎骨啊!」

  這句話剛說完,暗巷的天空,重雲中,忽然一記低沉悶響。

  「難道,難道……」錢鬼渾身被冷汗浸透,他死命往前奔去,想要逃離這把離散之傘所籠罩的陰影。 .「你逃不掉的。」約翰走路大吼,全身的靈力散盡,召喚這超級武器中,最強也最後的一道法術。「離散吧!離散之傘!」

  這是一道在地獄遊戲中,獨一無二的單人法術。

  在一對一的情況下,堪稱無敵。

  『離散傘下,人離散。』然後,天空二兄,錢鬼眼睛也跟著被這一片白亮所遮蓋。

  雷,落了下來。

  從遠處來看,仿佛在重重的黑雲之中,一條純潔的白金之蛇,無聲而迅捷的延伸而下,將整個天地劈成了兩半。

  直指向地面的離散之傘,以及傘下的那個人。

  而當白金巨蛇瞬間縮回夜空。

  雷聲,才如怒神狂吼,才以威霸天下之姿,震動了大地。

  雷過,人散。

  這一戰,正式宣告結東。

  戰役結束。

  ※※※※※

  離散之傘飄啊飄,直到它被一隻手握住,約翰走路的手。

  一身破碎的黑西裝,散亂的頭髮,嘴角的血絲,此刻的約翰走路少了以往精心打扮的華麗,卻多了一份迷人的落魄。

  「安息吧,錢鬼。」約翰走路默念。「雖然你始終猜錯我的身分,但是,我想這遊戲中沒有人能猜出我到底是誰……」

  約翰走路的腳踏過散落一地的銅板,發出卡卡的聲音,然後他看著地上這具毫無生息的焦屍。

  焦屍伏地而亡,衣衫盡碎,露出一大片熟透的背脊,還有那如同娛蚣般的龍形刺青。

  黑煙中,龍形刺青張牙舞爪,占滿了錢鬼整個背,甚王延伸到了雙手和雙腳。

  「可惜,最後沒能從你口中問出,你是不是內鬼?或者,誰是內鬼,唉。」約翰走路的眼神看向遠處坐在地上的法咖啡。「我這身嫌疑,看來永遠無法洗脫了。」

  法咖啡則是滿臉驚愕的坐在地上,剛才約翰走路與錢鬼的戰鬥精彩絕倫,只是萬萬沒料到,原本勝券在握的錢鬼,最後會意外中箭落馬。

  一道離散之雷,就這樣通過錢鬼頭頂上的離散之傘,然後直挺挺地貫穿錢鬼,當億萬瓦的能量回到地面,錢鬼就這樣掛了。

  記憶中,老四錢鬼一直是個沉默卻幹練的高手,他出沒市井小巷,來歷神秘,當年因為敗給夜王,才甘心加入遊俠團。

  如今,他竟然敗了。

  老大失蹤,老五Mr.唐陣亡,現在連老四錢鬼都輸了,老三約翰走路當真這麼厲害?!「還有誰?還有誰能阻止約翰走路?連錢鬼都陣亡了……」法咖啡看著約翰走路,忽然間,她發現約翰走路的腳步停了。

  約翰走路的表情有些遲疑,有些困惑,然後他回過頭,看著地上錢鬼的焦屍。

  有地方,不對勁。

  散落一地的銅板嗎?不是。

  錢鬼的衣著嗎?不是。

  錢鬼還沒死嗎?不可能。

  那,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勁?這一?那,約翰走路握住傘柄的手心,越擰越緊,越擰越緊,冷汗更是一滴滴的從掌心滲出。

  戰鬥的直覺告訴他,有地方不對勁,但是,究竟在哪里?究竟在哪里?「剛才有那麼大?錢鬼背上那東西……」法咖啡在一旁喃喃自語,她有著不遜于約翰定路的敏銳觀察力。

  錢鬼背上那東西?「該死。」約翰走路低吼,手上的離散之傘,倏然張開,再度進入繃緊的戰鬥狀態。

  因為,約翰走路的面前,一道陰沉的影子,已經從錢鬼背上冉冉升起。

  娛蚣之龍。

  新的戰役,在約翰走路精疲力竭的此刻,再度上場。

  臺北,黑暗,時間是現在——「這招『傘不離散人離散』真是漂亮。」男人對法咖啡形容的戰鬥如癡如醉,「先以傘在人的頭頂上進行定位,然後再召喚天空落雷,這樣強猛的絕招,專門針對一對一的戰鬥,真想會一會啊。」

  「呵。」法咖啡苦笑一聲。「可是這招太耗靈力,如果不能在一擊之內滅殺敵人,兇險很高。」

  「嗯,這就是絕招的特性。」男人閉上眼睛。「但這招其實還有一個更危險的地方。」

  「嗯?」

  「那就是唯一的武器,離開了手中。」

  「嗯。」

  「換句話說,如果敵人在落雷前,能夠及時反撲約翰走路的話,他是毫無抵抗力的,對吧?」

  「嗯……沒錯。」法咖啡沉吟。

  「不過,這錢鬼好像也不是一個普通人物啊。」男人說。「或者說,他背上的刺青不簡單。」

  「喔?你也認為刺青不是錢鬼……」法咖啡抬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眼神中微微詫異。

  「我認為,錢鬼確實已經死了,但是刺青卻還活著,那娛蚣形態的龍刺青,搞不好是附在錢鬼身上的幽靈。」男人沉吟。「這樣說來,如果幽靈逃過轟天雷劫,接下來約翰走路就危險了。」

  「我的天。」法咖啡的眼神中是越來越難以掩飾的詫異。

  「怎麼?」

  「為什麼,你不在現場,卻猜得如此准!?」法咖啡看著眼前粗獷的男人,這男人剛才還因為喪失記憶而沮喪困惑,如同一隻被雨水打濕的貓,現在卻對一場戰鬥有著精闢的分析,以及準確的判斷力。

  還是,其實不是貓,而是一頭剛剛睜開眼睛的猛獅?「哈。」男人搔了搔頭,「別這樣說啦,那接下來呢?為什麼這件事會讓妳這麼懊悔呢。」

  「懊悔的原因。」法咖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是因為約翰走路……他不是內鬼啊。」

  ※※※※※

  場景回到法咖啡的回憶中,數日前的臺北羅斯福路上——

  影子,主串了這場戰役的最後一幕。

  一襲,從錢鬼屍體上,冉冉飄上的龍形娛蚣。

  牠足足有兩層樓那麼高,數十節粗大體節組成,渾身是甲殼昆蟲的深色光澤,數百條的足部來回扭動,只有頭部,那原本該是帶有一對顎足的頭顱……

  如今,卻是一顆龍頭。

  龍頭娛蚣身,這好像是造物者故意創造出來,一頭既醜惡又不協調的生物。

  「這是什麼?」約翰走路眼睛瞇起,「又不是玩家?更不是道具?還是……難不成,你跟夜王老大,是同一種人,你們是特殊玩家嗎?」

  「你,就是,殺了,我前一個宿主的人。」娛蚣的聲音乾枯,不斷扭動牠身體的體節……

  「害我,要再找一個新的,宿主。」

  「宿主?」約翰走路皺眉。「你是需要宿主的生物?看樣子,老大夜王比你要乾淨得多,至少他不用找宿主。」

  「宿主,宿主……」龍頭娛蚣不斷扭曲身體,像是在搜尋空氣中的氣味,只是,牠最後的目標,卻不是停在剛才才擊敗錢鬼的約翰走路身上。

  而是約翰走路的後方,暗巷牆角,那個正半坐在地上的女孩。

  法咖啡。

  「能量,好強的能量,而且,看不到盡頭的能量。」娛蚣的扭動越來越激烈,像是興奮的在跳舞。「好宿主,讓我,讓我把妳的潛能,打開吧。」

  「什麼……什麼潛能?」法咖啡驚疑不定,身體急忙往後縮。「你這只怪物,別過來。」

  「乖乖的……」娛蚣搖晃著肥碩的身軀,慢慢的朝法咖啡方向推進。

  娛蚣的身體一動,原本緩慢推進的牠,忽然消失在柏油路上,一眨眼,牠已經飛躍過約翰走路的頭頂,直接撲向法咖啡。

  「讓我附身吧!!!」

  陰影,籠罩了法咖啡,看著從天而降,千百隻不斷蠕動的腳,夾帶著噁心殘破的籠頭。

  法咖啡唯一能做的,就是試圖舉起雙手,召喚她僅存可以信賴的武器,『工數之錘』。

  可惜,她的手掌上,全都是黏糊糊的稠液,那是來自三腳蟾蜍的唾液囚具,鎖住了法咖啡的反擊能力。

  她只能任憑這頭醜惡的怪物,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會被附身嗎?法咖啡的眼眶是憤怒與驚恐的淚水,這只怪物附身在錢鬼身上,難道就是遊俠團「內鬼」的秘密?難道真如夜王老大所說的,他相信遊俠團沒有內鬼,就算有,也是身不由己?

  陰影,更深了,眼前的怪物又更近了……

  法咖啡閉上眼睛,她好後悔,她不該如此輕易猜測誰是內鬼?也許遊俠團就不會自相殘殺?也許他們還能聯手抵禦這頭怪物……也許……

  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怪物,就要來了。

  只是,就在法咖啡閉上眼睛的同時,她的正前方,卻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溫柔的、勇敢的,打斷了法咖啡的眼淚。

  「別哭啦,妳哭起來會很醜喔。」

  法咖啡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倏地睜開眼,她只看一把傘,正安妥的在自己的頭頂。

  握住傘柄的,則是那個西裝已經破碎,表情卻溫柔的男子,約翰走路。

  而遠處,則是剛才幾秒鐘前,被約翰走路硬是用離散之傘,削去一條腿的龍頭娛蚣。

  只可惜,這頭怪物是娛蚣,當你有上百條腿,通常就不會這麼在乎其中一條了。

  「約翰,走路?」法咖啡顫抖著,「你……你不是沒有靈力了嗎?為什麼還要過來?」

  「我跟妳說,我不是內鬼,妳總相信了吧?」約翰走路還在微笑。

  而約翰定路的背後,那只龍頭娛蚣,已經站起,渾身散發憤怒而且凜冽的妖氣,正逐漸靠了過來。

  「我、我知道。」法咖啡聲音顫抖,「現在的你,沒有辦法對付這頭怪物的,牠很強,強到連錢鬼都被牠附身了。」

  「呵。法咖啡,妳知道嗎?」約翰走路還在笑,臉上沒拭去的血跡底下,不再帥氣,卻是真正讓人心動的溫柔。「還在現實世界的我們,第一次相遇,妳就是這樣替我撐傘的喔。」

  現實世界?撐傘?所以,她曾經見過約翰走路?只是,約翰走路是現實生活中的誰?而且,他又為何知道地獄遊戲中,法咖啡真實的身分?

  「而且,這也是我選擇以傘為武器的理由。」約翰走路淡淡的笑著。

  「你……究竟是誰?約翰走路,你究竟是……?」

  「給妳一個暗示。」約翰走路轉過身去,面對眼前這頭高大兇狠,來歷不明的怪獸。

  「我,跟你們不一樣,我不是人。」

  「不是人?」

  約翰走路嘴角揚起,瞪著妖怪,旋轉著手上的離散之傘,準備迎接他生命中最艱苦的一戰。

  「那天夜晚,」約翰走路還在笑。「我還記得妳在大雨中的笑容,妳的氣味,還有妳手上的傘。」

  「嗯。」

  「好大的雨啊,當時我從一個街角流浪到另外一個街角,雨水嘩啦啦的下著,我好餓,好冷,我渴望一個信任的眼神,渴望一個溫暖的氣味,渴望一個家。」約翰走路閉上眼睛。

  「然後,那個時候,我遇到了妳。」

  「嗯。」

  「所以,當妳被地獄遊戲吸入靈魂,躲在一旁的我,沒有任何遲疑立刻追著進入了遊戲之中,在地獄之門的前面,我許下了這個願望,我要變成一個人,我要保護妳。」

  「變成一個人?保護我?而且,在我昏迷的時候,你就在旁邊?」法咖啡眼睛睜得老人。「難道,難道……」

  「是啊,那就是我。」約翰走路吐出舌頭,笑了。「錢妹妹,妳終於認出我了。」

  然後,法咖啡的記憶,就這樣停止在這個時間的碎片裏。

  約翰走路那溫柔燦爛的笑容,仿佛在夜空中用白色蠟筆,用力畫出一個微笑的弧度,這樣的純潔,也這樣的讓人難忘。

  然後,法咖啡就帶著悔恨,被三腳蟾蜍突襲,甚至失去了意識。

  黑暗中,法咖啡說完了這個故事。

  「我說完了。」法咖啡說到這裏,低下頭。「我是真的對不起約翰走路,是我害死了他。」

  「嗯。」粗獷男人看著短髮的法咖啡,露出悵惘的表情,一時間,也只能沉默以對。

  「不過,也許約翰走路沒死……」

  「沒死?」

  「是的,這龍頭娛蚣怪物既然是靠著附身來維繫生命,自然不會讓約翰走路死才對,只是……」粗獷男人歎了一口氣,「也許這樣的狀況,是比死還難過。」

  「嗯,所以我覺得好內疚,好內疚。」法咖啡搗住臉,輕聲的說。

  「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男人重重歎了一口氣,「約翰走路雖然外表輕浮,私底下也是一個講情重義之人啊。」

  「嗯。」法咖啡也抿著嘴,點頭。

  「不過,我倒是很好奇,妳故事中那頭龍頭娛蚣身的怪物……」粗獷男子沉吟。「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牠的來歷絕對和我與約翰走路不同,也許和老大夜王有些類似,啊,對了,我記得牠在攻擊約翰走路之前,有提過一件事……」

  「喔?什麼事?」

  「牠說:『只要殺掉了阿努比斯……』」法咖啡說到這裏,聲音停頓,因為她發現,眼前粗獷男人的眉頭忽然皺起,表情微變。「你、你還好吧?」

  「我沒事,請、請繼續說……」男人抓著自己正在增快的心跳,腦海中似乎有個東西正在嗡嗡作響。

  他聽過阿努比斯,沒錯,在他因為某事而失去記憶之前。

  「嗯,」法咖啡點頭。「而且,那只妖怪還說:『只要殺掉阿努比斯,濕婆就會讓我進入黑榜十六強中了。』黑榜十六強?濕婆?阿努比斯?男人的雄軀,再度震動起來。

  他記得黑榜十六強,他記得濕婆,他記得阿努比斯,這三塊拼圖,仿佛正在他腦海中急速盤旋,找到拼圖最適合的位置。

  「你還好吧?」法咖啡看到眼前男人的表情,越來越怪異,也越來越凝重。「這句話我是聽不懂,難道你知道什麼是黑榜十六強?還有為什麼會牽扯到印度古神濕婆?」

  「黑榜十六強……」男人抱著頭,喃喃自語。

  「什麼?」

  「我想,如果我的殘存記憶沒錯。」男人抬起頭,表情虛弱,眼神卻閃過一絲霸者冷光。「我不只知道黑榜十六強。」

  「嗯……」

  「而且,我還是十六強之一。」

  ※※※※※

  就在同一時間,陽明山上,一個不速之客,踏著穩重的步伐,來到了山頂,他抬起頭,卻看到一片超乎尋常的茂密森林。

  陽明山脈,這聳立在北臺灣最後一塊神秘野獸叢林,原本是千頭猛獸的聚集地,如今,卻來了另一個比他們更像野獸的凶獸。

  胡狼,來自古老埃及的胡狼。

  「人家說,陽明山是臺北僅存的野蠻天堂,人類在這裏只是野獸的獵物。」這頭穿著黑衣,動作中充滿霸氣的人形胡狼,他笑了。「今天,就讓我來改寫歷史,讓那些野獸知道,被當成獵物的滋味吧。」

  這具有胡狼血統的男子,當然不是別人,而是阿努比斯。

  一個準備打造斐尼斯墓碑的埃及雕刻師。

  不過,正當阿努此斯要撥開這片叢林,往裏面尋找法咖啡之際,忽然,他的前方出現了一名男人。

  一名穿著深灰色斗篷,外表看起來有些落魄的男人。

  阿努比斯停步,甚王沒有掏出防禦性的獵槍,因為他認出了這男人的身影。

  「你是……」阿努比斯瞇起眼睛,「老三?」

  男子用雙手脫下斗篷的頭套,露出了他英俊精緻的臉龐,只是這臉龐上,卻帶著一絲無法形容的詭異黑氣。

  「是的老大。」男子低下頭,做出臣服貌。「我約翰走路,特地前來協助您了。」

 

第三章 守護者

  貓女第一次見到你,是在焚燒的地獄列車上,那時候的你,看起來明明年紀很小,卻有一雙智慧卻滄桑的眼神。

  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們是同一種人。

  同樣經歷過漫長歲月,同樣承受無法言喻的悲痛,也同樣,選擇微笑與孤單的活下去。

  接著,你點燃了戰火,我們交手,我沒有啟動巫術,一如你沒有動用道術,於是你安然離開了車廂。

  就算接下來我必須面對地獄政府的拷問,與濕婆的追殺。

  我沒有後悔。

  讓我想起幹哥賽特曾說過,「遇見愛情,就算失去一切,我也從未後悔。」

  一如,我遇見你。

  少年H。

  (此文獻,乃一年前,貓女貝斯特於地獄列車事件被捕後,刻於監獄第十三塊磚頭之後。)

  ※※※※※

  地獄遊戲,新竹東門城下——

  數千名兵將圍成一片如同汪洋的城池,旌旗遮天,聲勢威嚴,而軍隊的核心,卻是一座傲視新竹百年的古城。

  東門古城,一名黑髮少女的長髮飄揚,她眉目冰冷,悠然挺立,如同夜之女神,守護著比她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一具屍體,少年H的屍體。

  「貓女啊,」董卓肥碩的身軀,立在貓女的前面。「我不懂,以妳的速度,要跑到天涯海角都沒人追得上妳,偏偏要守著一具死人屍體?妳是瘋還是傻了,真讓人搞不懂啊。」

  「瘋?傻?」貓女歪著頭,嘴角揚出一個好淡好淡的笑。「人遇到愛情,哪一個不是變瘋變傻?」

  「咦?妳這話,倒是挺有哲理的。」董卓搔了搔肥腦袋。「這年頭,有臉蛋又有腦袋,還會搞暗殺的女孩,真的不多了,我原本特別喜歡這樣的辣手正妹,只可惜……」

  「嗯。」貓女不於置評。

  「只可惜,濕婆老大才剛剛下了格殺令。」董卓吐出粗肥的舌頭,露出貪婪與饑渴的模樣,「那就是,毀去少年H的屍身,獎賞由濕婆老人親自頒發。」

  「嗯,有趣。」貓女的表情依然淡漠,只是,她的雙手十指,卻同時伸展出銳利爪光。

  這是貓女數千年來,在無數暗殺中最得力也最簡單的武器。

  貓爪。

  「哼,有趣?」董卓冷笑。

  「少年H既然死了,為什麼濕婆還要追討他的屍首?」貓女揚起頭,微笑。「董卓,你喜歡吃罐頭嗎?」

  「咦?……罐……頭?」

  「不用咦,因為你很快,就會變成一堆又一堆的肉罐頭了。」

  貓女瞇著眼睛笑了起來,這一?那,董卓感到背脊微微發涼,因為他仿佛又見到了,貓女還未失魂落魄之前,那殺手女王的迷人模樣。

  動作。

  貓女的動作,靜止了。

  在董卓的眼中,在千萬兵將的眼中,貓女的動作靜止了,而且,靜止得那麼不自然。

  像是一滴水,在墜落入水池之前,那泛起波紋的深藍色瞬間。

  不,不是靜止,貓女不是靜止。

  而是速度太快,快到人眼中的玻璃體失去了捕捉的能力,僅存剩一座徒然的殘像。

  那貓女的真身呢?她,已經來到董卓的面前,她的長髮飄逸,幾乎要貼到董卓的胸口,微笑。

  然後,爪子一起一落。

  就要把董卓一爪戳開。

  可是,貓女的爪子是透入了董卓的身體,卻沒有濺出半滴血,甚王半滴油。

  有的是,一種空虛感,擊中殘像的空虛感。

  「夠快,我超愛的。」董卓的笑聲,已經在貓女的背後傳來,同樣的極速,同樣的超越眼睛捕捉的速度。

  然後,董卓的手高舉,五指合成巨大巴掌,掃向貓女。

  這巴掌彷佛千金重量,直壓向地面,地面垮拉陷落,只是,掌底早已失去貓女的蹤跡。

  貓女,去哪了?董卓手背上,一絲長髮,緩緩飄落。

  然後,他抬頭,兩道金光,一左一右,在他面前畫出聖麗的十字。

  是貓爪的金光,如同死亡天使從天而降,燦爛的金光。

  董卓唯一能做的,是閉上眼睛,還有提醒自己,在這樣的高速中,還要記得呼吸。

  眼白混濁,鮮血上湧,董卓一隻眼睛,被貓女爪子挖去。

  「嘖,」貓女的聲音中是難得的讚美,「我已經認真了,還只能割下你的一隻眼睛,你很厲害啊。」

  「如果,妳已經認真了。」董卓咬牙,失去單眼,讓他完全無法聚焦。「那妳就要小心了。」

  「喔?」

  貓女忽然感覺到呼吸困難,她環顧四周,何時?她已經被董卓的雙手緊緊箍住!「因為,我才剛剛要開始認真而已啊!」董卓狂笑,雙手往內一擠。

  沒辦法動,這雙臂箍得好緊。

  貓女咬牙,這董卓不僅是身體輕速度快,還擁有能瞬間讓自己肉體加重的能力。

  所以,這董卓的能力,不是速度而已?他能操縱重力?讓自己一會輕如羽毛,一會重如鋼鐵?手臂再度內縮,貓女的呼吸又是一窒。

  「抱美女真是令人開心的事。」董卓左眼滿足鮮血,流滿臉頰。「況且,還可以把妳硬生生給抱到死。」

  「哼。」貓女呼吸又是一窒,胸口肋骨開始崩裂,還是掙脫不了。

  這董卓,難纏啊。

  「乖乖的放棄掙扎吧。」董卓再度施力,要靠雙手絞殺貓女,絕對不是容易的事。

  但,他已經幾乎要做到了。

  「厲害,我要用第二招囉。」貓女嘴角一笑,閉上眼睛,同時,她的嘴裏開始默念起一串讓人不懂的聲音。

  這串聲音。

  三個音節,七個音節,五個音節,乍聽之下毫無道理,卻隱藏一種震人心魄的魔力。

  「該死。」董卓的雙手再度用力,死命的用力。「這是咒文!所以妳在施法?」

  貓女聽到自己肋骨斷裂的聲音,她還是溫柔的笑著,「錯囉,它不叫施法,它叫做,巫術。」

  以口語施展巫術的鐵則,就是當咒文越長,越複雜,能展現的威力就越強。

  貓女知道,這董卓能用一隻眼擒獲自己,能操縱重力,就絕對不是一般巫術能對付的。

  所以一開始,她就選擇長的咒語,她要一擊,就讓董卓灰飛煙滅。

  董卓是何等聰明的人物,不然也不能破壞東漢王朝,揭起三國紛遝百年的歲月,他意識到,當貓女這串長到不合理的咒文結束……

  毀滅,就隨之而來。

  唯一的辦法,就是比咒文快。

  快一步,勒死貓女。

  「時間。」董卓滿臉鮮血,卻咧嘴的笑了。「我們在做時間競賽啊,看是妳先念完咒文,還是我先把妳勒死。」

  貓女沒有說話,她還有十七個音節,以及最後的一個「破」字。忽然問,她想起了少年H,還有他最拿手的道術符咒。

  臨兵鬥陣皆陣列在前。

  「H啊,你的咒語,最大的好處,就是念起來比較快,」貓女閉上眼睛,默想著,「可惜,我沒學會你那一招。」

  卡。

  貓女清楚聽到自己胸骨裂紋出現的聲音。

  還有,十二個音節。

  董卓雙手像是發瘋似的,不斷箍緊,「快死吧,還不死?怎麼還不死?」

  貓女安靜的念著咒語,仿佛她身體所有的痛楚都不存在,她的思緒,已經越過重重的回憶,飛回到那個地獄列車上,少年H推開車廂門的瞬間。

  還有,七個音節。

  叻骨不再怪響,全數斷光。

  而董卓的肥手,終於壓迫到了貓女心臟。

  心臟,這生命的幫浦,也開始在狹小空間中激烈奮戰。

  還有,四個音節。

  「吼!」董卓尖吼,雙手往內擠到極限,皮膚下的血管,也承受不住洶湧而來的力量,爆出一片鮮紅。

  貓女的心臟被擠迫,每一下跳動,都艱辛無比。

  還有,兩個音節。

  「死吧。」董卓的最後一下擁抱,釋放出他在地獄長達千年歲月的憤怒與怨恨,釋放出摯愛女人貂蟬,卻遭自己乾兒子呂布搶定的痛恨,釋放出對自己橫霸天下,最後卻只是一具東市無名屍的悲憤。

  恨,變成一襲殺死靈魂的擁抱,然後爆裂。

  卡!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貓女的體內響起,這聲音簡單卻又可怕,原本週邊那些紛亂的雜音,都同時靜了下來。

  沒有明說,所有人卻都知道,這是死亡的聲音。

  貓女的嘴唇,停留在最後一個音節,也就是最後啟動巫術的關鍵語「破」的前一個音節。

  巫術沒有完成。

  就差一個宇,破。

  董卓鬆手,貓女五臟盡碎,屍身緩緩滑下,連最後一絲生命力都粉碎在空氣之中。

  「呼呼呼呼呼……」反而是董卓不斷喘氣,無法動彈的雙手軟軟垂下,他一身鍛煉千年的靈力,也在這一波生存與速度競賽中,幾乎消耗殆盡。

  「呼呼……好強……好強的貓女……要不是犧牲我一隻眼珠……也不可能逮到妳……」

  董卓看著躺在地上,原本身材窈窕的貓女。

  一頭絲絹般的黑髮,在地面上,優雅的往四方散開。

  死了,死透了。

  「呼呼……呼呼……好強……這就是黑桃皇后的實力嗎?」董卓自言自語中,嘴角卻忍不住揚了起來。「可是,還不是我的對手……這場大功,絕對會……呼呼……讓濕婆……對我……另眼相看……」

  董卓開懷的笑了,一身肥肉隨之抖動,轉身就要離開。

  只是,一個聲音,卻在這時喉,打斷了董卓的笑。

  「才不是,這才不是我的實力。」

  董卓的動作停了,喘氣停了,因為,暫態之間他的腦袋混亂了這聲音,來自他背後的地上?剛好,就是貓女橫死的地上?「我啊,還有一個見過的人,都已經死掉的巫術喔。」

  董卓慢慢的轉身,讓眼珠轉動,轉到剛才激戰的最終點,那襲撒落一地的華麗黑髮。

  放射狀的黑髮,正在慢慢的,慢慢的往內縮。

  不,不是往內縮,而是因為貓女的頭正在往上抬,每往上抬動一分,黑髮也就隨之收攏,乍看之不如同黑髮內縮。

  貓女的頭,正在往上抬?她、她不是死透了嗎?「這項隱藏巫術,剛好叫做,」貓女的眼睛睜開,碧綠色的貓眼,動人心魄的瞳孔。

  「九命不死。」

  董卓開始叫,用盡生命力的狂叫,同時雙手舉高,再度彙聚靈力,妄想啟動改變重力的特殊能力。

  可惜,他所做的一切,真的都只是妄想而已。

  因為,貓女說話了。

  輕柔的、細語的,甚至帶點迷人的,說出了她巫術最後一個音節。

  「破。」

  然後,巫術啟動。

  最強的巫術,曾經吞噬濕婆四大刺客中,孔雀戰神的超級巫術,正式啟動。

  董卓眼前的一大片天空,忽然凹陷下一個黑色小洞,黑色小洞開始旋轉,越轉越快,越轉越大。

  直到,黑洞已經比董卓肥大身體大上了足足三倍。

  「這巫術有個怪名堂,它叫做……」貓女起身,抹去臉上的血跡,她胸口傷口已經不復見。「小叮噹的無限空間。」

  「小……小叮噹?」董卓全身顫抖,「怎麼聽起來像是我兒子會喜歡的東西?」

  『小叮噹的無限空間』這招就像是一頭能吃下一切的黑色怪物,張牙舞爪,瞬間撲向董卓。

  它無須任何攻擊,只是移動。

  而且,只是移動,就帶有無比的毀滅能力。

  只見它瞬間移動董卓的雙腳位置,於是,董卓的腳消失了。

  「啊啊啊,」董卓驚叫,雖然不痛:卻是更可怕的「虛無」,仿佛自己從來就沒有這雙腳,那種空虛的感覺。

  事實上,「完全不存在」的感覺往往比「劇痛」,更讓人驚惶與折磨。

  「巫術之門是一隻貪吃鬼。」貓女坐起身,優雅的看著自己的巫術傑作。「被它咬中,你是絕對逃不了的。」

  巫術之門又再度移動了,這次,它開始往上……

  董卓的腰部消失了,胸口消失了,雙手雙腳都消失了,而巫術之門,還在往上移動。

  沒有一絲醜惡的鮮血腦漿,沒有一點激烈的咬合掙扎,巫術之門只是平順的移動著,就這樣殘酷的奪去了董卓的身體。

  一點殘渣,都沒有剩下。

  「貓女。」剩下一顆頭懸浮在空中的董卓,只覺得全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覺,那一種空虛的疼痛,一無所有的疼痛,讓他只求一死。「我認輸了,黑桃皇后果然厲害。我只求妳,殺了我。」

  殺了我吧。

  「好,成全你。」貓女閉上眼睛,手一揮,巫術之門,又再度開始移動。

  董卓的長鬍子被吞入。

  嘴巴、鼻子,然後,眼睛。

  董卓的眼睛中,深深的映著這片激戰後的藍天,屬於新竹,屬於東門城的藍天。

  還有眼前這擊敗自己的高手,黑桃皇后,貓女。

  只見貓女雙手合十,姿態凝重,如同少年H每次與強者戰鬥後,都會擺出的尊敬姿態。

  「董卓,你是個好對手。」貓女閉上眼睛,「謝謝你,這場仗,很過癮。」

  貓女躬身,然後,巫術之門消失。

  董卓消失。

  戰鬥,結束。

  「呼。」貓女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氣,轉過頭。「好厲害的角色,剩下的,就是他帶來的這群蝦兵蟹將……咦?」

  貓女才轉頭,眼前的畫面卻無情的昭告著,天地再度變色,東門城下,千軍萬馬間,卻只聽到貓女惶急的尖叫。

  「你是誰?別動,別動H的屍體!」

  ※※※※※

  一場新的風雲即將降臨。

  新竹,交大廟門口——

  土地公剛剛展現了驚天動地的蚩尤真身,以壓倒性的力量,擊潰了象神的曼陀羅棍。

  象神倒地,一雙藍白拖鞋則壓住了象神胸口。

  象神雙眼緊閉,不發一語。

  「欸,你再不說話,再不回答你對H小於做了什麼?我可是要用刑了喔。」土地公轉動腳上的拖鞋,威脅的說。

  「真不說?」土地公的靈力慢慢灌注到拖鞋之上,只見拖鞋由藍轉紫,正是靈力沖頂的證明。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過,就在此刻,一陣笑聲,卻從象神的嘴裏發了出來,硬是打斷了土地公的拷問。

  「有什麼好笑?」

  「黑桃Ace.蚩尤,古老中國的戰神,打從六千年以來和黃帝爭勝,甚至到地獄名列黑榜,就從來沒聽過他動過刑,沒聽過他對妖怪嚴刑拷打,所以他是被妖界最響叮噹的好漢。」象神睜開眼睛,虛弱的微笑。「您老說要用刑?就別騙我了。」

  「嘿。」土地公抓了抓頭髮,拖鞋再度轉為冷藍色。「你這智慧之神會不會太聰明了點啊,媽啊,連這件事都被你摸透了。」

  「嗯。」象神看著土地公,「蚩尤大妖為什麼會被尊為黑榜首席大妖,除了一身難以估計的強大妖力外,更重要的他是群妖中,極少數講『道義』的妖怪,光說這點,我就對你敗得是心服口服。」

  「再捧我,我也沒糖果給你吃。」土地公嘿嘿一笑。「不過,你既然摸透了我的個性,那就麻煩了,我該怎麼樣讓你說出心中的秘密呢?」

  「這件事,」象神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我可以自己說。」

  「真的假的,你願意自己招了啊?」土地公嘻嘻一笑。「來吧,省得我去地獄商店買道具,逼你把話說出來。」

  原本,土地公的眼珠骨溜溜的轉著,正在腦海中盤算著,是不是該去買點『真心話大冒險帽子』,或是『抓猴專用自白藥劑——美國FBI出品』等等的怪異道具,不用拷問,也有其他的辦法啊。

  沒想到,象神這狡猾的傢伙,就自己招了?有陰謀,肯定有陰謀。

  「我會告訴你一切,但希望您能答應我一件事。」

  「嘿,果然有陰謀。」土地公發出嘖嘖的聲音。「什麼條件,快說吧!」

  「放心,這件事絕對不會違背您的原則,這不是一個條件,只是我和您之間的默契。」

  「喔?」

  「我只希望,今後無論事情如何發展,都請您,不要殺一個人。」

  「誰?」

  「就是……」象神虛弱一笑,靈力凝聚指尖,在手掌寫了三個宇。

  光寫這幾個字,就已經讓象神氣喘吁吁,可見他接連和少年H及土地公兩大高手戰鬥,早已將靈力給消耗殆盡。

  「什麼?他?!」土地公看到名字,訝異之情溢於言表。「不殺他當然沒問題,只要這傢伙別動到我頭上,但,你為什麼要保他?」

  「呵呵,土地公老大,一個問題換一條命。」象神嘴角揚起。「我建議你把問題用在比較有用的地方。」

  「你這狡猾的傢伙。」土地公一笑,「我碰到你,就像是少年H遇到我,就像秀才遇到了兵,好吧,我答應你了。」

  「謝謝黑桃A……」

  「那現在,該我問問題啦。」只見土地公把臉湊近了象神。

  「嗯。」

  「你,到底,」只聽到土地公一字一句慢慢的吐出了心中的疑問。 「對少年H做了什麼?」

  象神的眼神緊緊看著土地公。

  然後他重重吐出一口氣。「我……讓他去旅行了。」

  「旅行?」土地公眉頭一皺。「什麼意思?你是專辦『印度旅遊的猛象旅行社』嗎?」

  「我是旅行和書本之神,讓一個人去旅行,又有何難?」象神嘿嘿一笑,「只是,我讓少年H去的地方,卻是一個最靠近死亡的地方,那裏就是生與死的交叉點。」

  「咦?」土地公愣住,「還有什麼地方,是生與死的交叉點?」

  「當然有。」象神比了比自己的腦袋,「你知道瀕死體驗嗎?」

  「瀕死體驗?」土地公喃喃自語,「那不是人類醫學中,說人類快要死的時候,所會見到的光景?」

  「沒錯,在人類即將死亡之前,會回溯生命中所有的悲傷與快樂,最後會在最悲傷的記憶停格,這就是瀕死體驗。」象神說,「人類有,誰說身為靈魂,身為神與魔的我們,沒有瀕死體驗?」

  「嗯,這部分可能要問專搞靈魂醫學的,華佗或是黑桃J了。」土地公摩挲著下巴。

  「可是,你把少年H送到了那裏之後,又代表什麼?」

  「代表的,就是少年H即將回到自己生命中最悲傷的記憶,若是他能夠從中掙脫,也許能回到現實,回到地獄遊戲之中,若是不行……」

  「不行……會怎樣?」

  「當然,」象神笑了,仿佛嘲諷著命運般的笑容。「當然就死啦。」

  「所以,你把少年H送回夙願之地……」土地公看著象神。「果然是旅行之神。」

  「是啊,這就是我的能力,雖然殺不了人,卻可以讓他旅行到夙願之地,等同於殺死他……」象神說完,眼神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不是嗎?」

  「夙顥之地,旅行,殺死他……」土地公皺著眉,喃喃自語,雖然眼前象神說得合情合理,他卻始終覺得,少了點什麼……

  有一個地方,不對勁。

  這一長篇合情合理的故事中,每個環節都合理,唯獨一個部分,一個最重要的部分,是不對勁的。

  只是,這個被土地公遺忘的部分,究竟是什麼地方?「怎麼?」象神看著土地公,那受過無數智慧歷練的眼神,閃爍著狡猾的光芒。

  「不對。」土地公的拖鞋又再度舉起,被喻為清交三寶的鞋,閃爍凜冽紫光。

  「哪里不對?」

  「如果,你真的殺了少年H,那,」土地公冷冷的看著象神,「你為什麼會想尋死?」

  「啊?」

  「所以,你不想真正殺少年H,對吧?」

  「笑話。」象神呸了一聲,但聲音中,卻隱藏著極細膩的顫抖。「我為什麼不殺他!」

  「因為,你希望少年H活下來,為你做某件事。」

  「喔?」

  「一件當被發現,你就會想尋死的事。」土地公說到這裏,做出模仿福爾摩斯抽煙鬥的動作。「柯南說,真相會自己找到回家的路,現在,一切謎底都已經解開。」

  「哼,什麼事?」象神看著土地公,聲音卻越來越顫抖。

  「會讓孝順而忠誠的象神,想要一死了之的事,那肯定就是……」土地公把嘴巴靠近了象神。「你,想要背叛濕婆,對吧?」

  「啊!」象神的表情大變,這一次,連小學生都看得出『這一題,土地公猜對了!』。

  「你想背叛你父親,是想接管整個印度神界嗎?或者是乾脆拿下地獄遊戲的夢幻之島?」

  土地公聲音咄咄逼人。

  象神咬著牙,沒有說話。

  「一定是的,我猜對了吧?嘿嘿,我想打從你的頭被自己父親打掉以後,一直都懷恨在心吧。」土地公嘿嘿的笑著,「我只是沒想到,你的野心這麼大啊。象神。」

  「錯!」

  象神抬起頭,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間,竟讓得意洋洋的土地公遲疑了。

  「錯了!」

  象神的表情,絕對不是施詭計被抓到的「恐慌」,不是想要取代自己父親的「貪婪」,也不是與土地公鬥志的「奸詐」,而是……

  悲傷。

  股如巨大海浪般的悲傷,在象神的五宮中翻湧而出。

  「為什麼……錯了?」土地公遲疑著。

  「土地公,不,蚩尤,您的眼光真的很犀利,也猜到了我試圖隱藏的部分。」象神深深的苦笑著,「但,事實上您卻猜錯了,猜錯的原因,是您始終沒搞懂的部分,我對父親的情感。」

  「對父親的情感?」土地公雄軀一震,土地公想起了數千年之前,他還是橫霸南方的魔神之時,他沒見過爸爸,他甚王連媽媽都沒見過……除了那個願意接納他的爺爺,神農氏。

  「我是背叛了濕婆大神,我的父親。」象神的眼神含淚,屬於象類的深皺眼角,盈滿了淚水。「但,我知道,這次,我是為他好,所以才不得已背叛。」

  「為老濕好?」

  「我的智慧,讓我預見了地獄遊戲的真面目,這個存在於人間與地獄的神秘怪物,其實,就一直在我們的面前,只是我們視而不見。」象神苦笑,「更何況,無論是命運或是時機,都直指著一件事實,我父親,會輸,會失去一切。」

  「哼,老濕會輸?會輸給伊希斯嗎?」

  「不……」象神閉上眼睛,聲音越來越虛弱,「不是……」

  「那輸給誰?綜觀遊戲,還有誰能擊敗老濕?」土地公聽出了象神話語中,隱藏著非常重大的天機。「還有,你說地獄遊戲的真面目,早就是我們熟知的東西?那東西是什麼?」

  「我……其實……不恨我父親……」象神完全沒有回答土地公的問題,反而語無倫次起來。「我很敬愛他……」

  「什麼?」

  「所以……我絕對不可能……背叛他……我只是求……」象神的眼神完全失焦,更可怕的是,一條蜿蜒的血絲,如同一條豔紅的毒蛇般,從他的額頭處流了下來。

  「求?」土地公看著象神,赫然發現,象神的氣息越來越弱,接連兩場大戰,耗去了象神所有的生命力嗎?還是,因為象神早已失去了求生的意志?「求……跪求……少年H……」

  「求少年H?」土地公訝異了。

  「……打敗……我父親……」象神的眼神迷蒙,「不要……越陷……越深……」

  打敗濕婆?少年H打敗濕婆?這一?那,土地公張大了嘴巴,他雖然和九尾狐在窺探天機的過程中發現,少年H和阿努比斯兩人的命格極為特殊,甚至牽動地獄遊戲人神魔的命運。

  卻不知道,象神竟然如此看得起少年H!少年H有朝一日,難道真的可以成為打敗濕婆的人?

  真的嗎?而就在土地公腦海混亂之際,象神笑了,帶著兩行熱淚的笑了。

  「我的父親濕婆,我很尊敬他喔,我還記得我小時候,每次聽到我媽媽雪山女神說起父親的故事,我都好嚮往,好嚮往,他是統禦整個印度神界的憤怒戰神,額頭的第三只眼睛睜開的時候,千萬妖魔會在瞬間灰飛煙滅,我好想見他,一直到……他親手毀去了我頭顱,替我換上了象頭。」

  聽到象神如此順暢的說話,土地公默然。

  因為他知道,象神此刻,是迴光返照。

  象神死前,最後的一口氣,就要吐出來了。

  「我還是沒有恨他,可是,我卻感覺到父親對我的異狀,他對我歉疚,又對我生氣,氣我不該讓他犯下這樣的大錯,所以他和我保持距離,卻選擇給我所有的兵馬,僅次於他和黑色羅?王的權力,但是,他卻沒有給我一項東西,一項應該是最基本,也是我最渴望的一項東西。」

  象神看著土地公,眼神卻飄向遙遠的天空,那屬於印度文明,炎熱且湛藍的東方天空。

  「那項東西,就是我生命最渴望、最祈求的……」象神的一滴眼淚,滑過臉頰。 「父愛。」

  父愛……土地公聽到這裏,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我又何嘗沒有被自己親生父親抱過呢?「你知道嗎?土地公,我爸爸從來沒有抱過我喔,他抱過孔雀王弟弟,卻沒有抱過我,自從那件事之後,他就開始內疚,內疚到無法靠近我。」象神的呼吸漸漸淺了。「我只希望,父親一次真正的擁抱,像父子般一個熱誠的擁抱。」

  「象神……」土地公看著象神。

  「土地公……我沒有後悔……」象神苦笑,氣息越來越弱,「我沒有後悔……」

  「嗯。」

  「沒有……後悔……」說完這句話,象神的頭慢慢的沉了下去,眼睛閉上,宛若沉睡,再也不動了。

  土地公只是安靜的看著象神,以他的力量要阻止象神死去,其實是易如反掌,但他卻沒有這樣做。

  他只是伸出手,摸著象神的象頭?然後,土地公閉上了眼睛,默念著輕柔的咒文。

  咒文源自古老的中國妖界,卻不帶任何兇狠的靈力,溫柔的如同母親扶著嬰兒搖籃詠唱。

  而在土地公的詠唱下,奇異的事,緩緩發生。

  巨大象頭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面目清朗的少年臉龐。

  「老濕的法力和我同一個級數,要我短時間破解,難度太高。」土地公微笑,「但是,王少,我可以在你死後,還你一個真正的面目。」

  象神沒有回應,臉上卻再也無任何遺憾。

  而他死前最後微揚的嘴角,卻彷佛在回答著土地公最後的溫柔。

  然後,象神的身體消失,徒留下地上滿地的道具。

  交大門口,殘破的廟口廢墟上,只剩下土地公望著湛藍的天空,久久不語。

  父親,我也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啊,我只聽神農爺爺說,身為神族的母親愛上了巨人魔族父親,所以兩人才會成為最後的犧牲者,不過這已經是上萬年前的故事了。

  土地公長長吐出了一口氣,眼睛重新聚焦,然後臉上慢慢恢復那原本滿不在乎的嬉皮表情。

  「不想了,不想了,越想只會越傷心而已啊。」土地公嘻嘻笑著,「少年H如果真的只死了一半,那接下來,就有很多事情要忙了。」

  ※※※※※

  新竹,東門城下,貓女的尖叫聲一言猶在耳。

  「你是誰?別動,別動H的屍體!」

  順著貓女驚惶的眼神,東門城下,一個看似憨傻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何時,蹲在少年H的屍首旁邊。

  他鼻涕懸掛在嘴邊,動作癡傻。

  他抬頭,看見貓女,露出看似無害的笑容。

  「這個人死掉了欸。」那男人傻傻的笑著,摸著少年H的胸口。 「死人怎麼可以不燒掉,這樣會造成景觀污染喔。」

  「你是誰?」貓女意識到危機,靈力盤桓雙掌,十爪映出凜冽清光。「竟然趁著我和董卓作戰的時候,鬼鬼祟祟的溜到少年H身邊?」

  「我是誰?」男人抓了抓頭髮,「怎麼搞的,我在三國演義中,好歹也是一個當過皇帝的人欸,怎麼老是沒人認得我,很傷心?。」

  「皇帝?」貓女的腳尖輕輕往前踮,她要拉近和男人的距離。

  只要,她和這怪男人的距離進入了她的攻擊範圍內……

  只要一刀,就可以把這怪男人的脖子,給整齊削斷。

  「妳不認得我,但我認得妳,妳是貓女。」男人還在笑,右手摸著少年H的胸口,「而且我更認得,妳殺人,只要一眨眼,所以……」

  「所以?」貓女的腳尖又往前踮了幾步。

  距離,正在拉近。

  貓爪尖的冰冷妖力,也正在凝聚。

  「所以,就請妳別再靠過來了……」男人咯咯的笑著,用力吸了一口鼻涕。「我知道妳很接近我,當過皇帝的我實在太有魅力,但,妳只要偷偷往前踏一步,我就發動靈力燒屍,少年H就不再是屍體,而是骨灰啦。」

  「哼。」貓女的腳尖陡然停住。

  這怪男人,外表看似傻笨,事實上,也是一頭老狐狸啊。

  「我建議你不要威脅我。」貓女的頭慢慢抬起,眼神綻放狠戾凶光,睥睨眼前男人。

  「因為,我一定會找到破解的方法,然後會讓你痛不欲生。」

  怪男人憨傻肥胖的臉龐,先是注視著貓女,然後身體慢慢縮了起來,露出害伯的表情。

  「貓女,妳、妳好可怕,好可怕,我怕伯。」男人縮成一團。「不過,幸好……」

  「幸好……」貓女皺眉。

  「幸好,」男人的臉上,瞬間由畏縮變成了得意的陰險。「要和妳打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

  這一?那,貓女仿佛感覺到什麼似的,猛然回頭。

  一尊暗紅色的巨大盔甲,不知何時,完全籠罩住了貓女。

  「怎麼可能?你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背後的?你為什麼沒有人的氣味?」貓女大驚,雙腳一蹬,才要往後躍開。那盔甲,動了起來。

  而它的手上,一根粗大的方形大戟,就在這一動,帶出火山爆發般的力道,跟著甩了出去。

  中!貓女,只覺得胸口傳來一股無與倫比的撞擊力,然後是清脆整齊的肋骨折斷聲,胸骨碎裂聲,最後是背部肌肉的撕裂劇痛。

  透!

  然後,貓女看見自己的胸膛,那根銀色戟頭沒人,然後從背後透出。

  自己的胸膛被這把戟給穿透了?快退!而且,戟勁餘威末盡,貓女跟蹌在地上一蹬,卻抵消不住這戟強猛的沖勁。

  戟的力量繼續往前暴沖,貓女甚王被這股力量給帶離地面,雙腳離地,直直往後飛去。

  「厲害。一憨傻男人鼓掌。「果然厲害,不傀是三國戰兵中之王,方天畫戟。」

  貓女呻吟了一聲,長戟帶著她飛過了數十公尺的天空,最後,粉屑紛飛,直接釘入了東門城的城牆上。

  東門城,這座經歷無數戰火,斑駁的石牆上,懸掛了一隻孤單癱軟的身體,貓女。

  貓女雖然被損在牆上,臉上,卻依然保持迷人柔媚.她看著地面上,那尊身著紅色盔甲的身影。

  「你是誰?為什麼我聞不到你的氣味?你是人嗎?啊……你……」

  「……」那人沒有說話,只是慢慢的抬起頭,頭盔之中竟然沒有一張該出現的人類臉龐,而是一雙發著幽綠光的眼睛。

  更令人詫異的還在後面,這盔甲之中不僅沒有臉龐,甚至連血肉之軀都沒有,它只是一副盔甲,一副連身的盔甲!盔甲上的刻紋極為精細,而盔甲上那些在戰場上留下的風沙砍痕,不但未減損盔甲的價值,反而提升了它從千軍萬馬浴血而生的狂者氣勢。

  可以想見,這盔甲的主人,曾是一名多麼威風厲害的武將。

  如今,主人已經不在,只剩下生前這襲深紅的血色盔甲,殘破的灰色披風隨風舞動……

  乍看之下,這尊盔甲既威武又詭異,卻又讓人不免感到一陣寂寞。

  主人不在,徒剩下縱橫天下的寂寞戰甲?「你不是人,所以沒有實體,難怪我聞不到氣味……」貓女的傷勢極重,卻依然慵懶迷人。「可是光看你盔甲的氣勢,就知道你生前絕對是一名威震八方,縱橫時代的戰將了,你,究竟是誰呢?又為什麼封印你的本體,只留下戰甲呢?真讓人好奇啊。」

  「它是誰?我可以替你回答喔。」遠處,憨傻男人得意的笑著,「這是我以皇帝身分,對美女的特別招待哩。」

  「喔?」貓女冷冷的瞪了那怪男人一眼。

  「他啊。」怪男人說,「就是三國時代中最可怕的戰神,他橫行戰場,英雄無敵,偏偏又言而無信,不受控制,所以他被拉出地獄的,只保留戰甲,本體的靈魂卻被抽走了。」

  「靈魂抽取術?」貓女表情不屑,「我以為這是被地獄政府保密且禁用的技術呢。」

  「當然,我們是有門路的,像是黑桃J……更何況,他的靈魂太過叛逆,曹操和孔明無法駕馭,所以刻意只留下戰甲。」怪男人笑著說,「沒有靈魂的它,可以說是毫無缺點可言啊。」

  「可恥。」貓女搖頭,「靈魂抽取術,抽取一名英勇戰士的靈魂,卻利用他的力量,這跟小偷有什麼兩樣?」

  「哈,」怪男人聳肩,「戰爭若要勝利,就要用點手段,這又有何錯誤?」

  貓女依然搖頭。

  「貓女啊,無論妳怎麼自命清高,妳就是敗在他手下。」怪男人笑,「而且,他馬上會給妳致命的一擊。」

  致命一擊。

  貓女的眼神看向那襲深紅色戰甲,果然,戰甲再度移動了。

  戰甲雙腿往地上一蹬,夾著強大的反作用力,戰甲一躍上了天空,直躍上了東門城的牆貓女只見到眼前,灰色殘破的披風隨風舞動,紅色戰甲已經來到了貓女的面前。

  貓女的眼中,映著頭盔中幽幽綠光的眼睛,還有,盔甲右拳上,反射出來的堅硬金屬光澤。

  右拳的目標,不用懷疑,當然是在牆上被長戟釘住的貓女。

  「可憐又英勇的戰甲啊。」貓女溫柔且迷人的笑著,伸出虛弱的雙手,捧住眼前戰甲的頭顱。

  戰甲的右拳,反射出炙熱的陽光,開始加速。

  「沒有了你的主人,」貓女憐憫的微笑。「你一定很寂寞吧?」

  右拳,已經到了貓女腹部。

  「放心,戰甲。」貓女的腹部被戰甲擊中,力道貫穿,狂熱的靈力開始蒸發貓女身體。

  「我會回來的。」貓女微笑,「我一定會回來的。」

  右拳旋轉,力量化成激烈爆力,貓女屍體粉碎。

  但,貓女消失了,她最後的聲音卻還在空中輕揚。

  「我會讓你回到地獄安息,寂寞的戰甲。」

  地面上,那憨傻的男人,表情凝重,他用他肥大的手指頭在地面上畫了一個「2」宇。

  「貓有九命,」怪男人自言自語,「如果我沒料錯,貓女並非永遠不死,而是只能死九次,從董卓苦戰到戰甲偷襲,貓女已經死了兩次,所以……」

  「我們還有七次要殺。」男人咯咯笑著,自言自語著,「對吧,又要復活的貓女。」

  「對了,我雖然看起來很笨,但是我也知道一件事。」只見,男人的右手舉高,掌心發出滾滾熱焰,瞄準少年H屍體的胸口。「為避免夜長夢多,」

  「趁貓女還沒活過來,現在就該來個,毀屍滅跡。」

  怪男人的手,帶著火焰,直接劈向了少年H的屍體。

  然後,轟的一聲,屍體就這樣發出青色火焰,硬生生的焚燒了起來。

  「很抱歉。」怪男人忍不住大笑,「地獄遊戲中的王角,就這樣被我這個小角色給幹掉了,請記住我的名字,我就叫做,劉禪!我不是扶不起的阿斗,我是真正的蜀漢皇帝啊!」

  火焰燃燒,貓女還未復活,古老深紅戰甲聳立東門城前,難道大勢真的難以挽回了嗎?少年H就這樣葬送在劉禪的手下?只是,無論是怪男人或是貓女,卻不知道另外一件事。

  從土地公廟溜來的九尾狐,最擅長變化與模仿的中國大妖九尾狐,其實早就已經到了東門城下。

  還有另外一件事,那被熊熊火焰包圍少年H瞼上,一瞬間,不知道是火焰的關係或是光線折射,竟露出一抹怪異的笑。

  陰柔、邪惡,還帶點調皮的笑。

 

第四章 森之戰

  斐尼斯軍團。

  當今臺北城中,僅次於天使團的第二號戰團,它殘暴、善戰,同時又瘋狂。如同中國歷史上位居北方的遊牧民族,雖然缺乏文化,卻是文明世界中,人人懼怕的惡夢。

  它的團長斐尼斯,是和夜王擁有同樣驚人傳說的怪物,曾經在陽明山上奪去三百顆頭顱,未曾使用任何法術,只憑一把刀,甚至是一種刀法,那就是橫劈。

  斐尼斯的霸氣傲人,同時也具有謎一樣的色彩,因為他忘記了自己是誰?宛若一名狂者卻又帶有令人憐惜的特質,更讓斐尼斯吸引了上千名仰慕者歸降,締造了一代斐尼斯帝國。

  而斐尼斯坐擁陽明山,這座在臺北擁有最多資源的寶山,傳說中,更盛產一種極為罕見的道具。

  此道具用法極為特殊,卻極具破壞性,更直接強化了斐尼斯團的力量。成為臺北城東方的一大強權。

  此道具,見過的人不多,存活者更少,而沒有發瘋的存活者更是幾乎沒有,所有存活者的口中,都只提到兩個字……

  「野獸。」

  「他們,是真的野獸啊!」

  於是,位於東方的斐尼斯團,更成為臺北城玩家們的禁地,一個飄著濃厚血腥味的禁忌之地。

  只是,如今這片禁忌之地,因為三腳蟾蜍綁架法咖啡後逃竄到此地,而紛擾起來。

  因為,追兵來了。

  一個絕不遜于斐尼斯團長的另一個怪物傳說來了。

  他是,夜王。

  阿努比斯。

  ※※※※※

  「約翰走路?」阿努比斯看著眼前這個消失許久的老三,目光灼灼。「你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根據玩家的情報啊。」約翰走路微笑,「在捷運站的黎明石碑上,斐尼斯團對您下的戰書,可是當前臺北最熱鬧的話題,我當然找得到,不過那些好奇的玩家一聽到斐尼斯,一個個都縮成了烏龜,沒人敢上山。」

  「嗯。」阿努比斯冷冷看著約翰走路。「是嗎?那你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

  「這些日子?上次在羅斯福路上殺了內鬼,也就是老四錢鬼,我也身受重傷,所以我花了不少時問療傷,當然,療完傷之後免不了去夜店泡個幾天。」約翰走路嘿嘿的笑著,「老大,你知道的,夜店的妹都很正。」

  「嗯。」

  「對於拯救法咖啡這件事,老大,我可不想讓你專美於前,對遊俠團,我們是從屬的關係,但是對於法咖啡啊,嘿嘿,老大……」約翰走路繼續微笑,「我可一點都不想輸給你。」

  「嗯。」阿努比斯的眼神深沉,似乎相信了約翰走路,似乎又不信,但他仍點了點頭。

  「好,那我們定吧。」

  「是,老大。」約翰走路一笑鞠躬。

  只是,阿努比斯才撥開叢林走沒幾步,忽然,他背上的村正,競輕輕的顫動了一下。

  阿努比斯輕輕搖頭,右手伸到背後,握住了刀柄。

  「村正啊村正,我知道你從約翰走路的身上,嗅到了不對勁的靈力。可是,我卻相信這小子說的一件事。」

  村正的鳴動停了。

  「他,是真心要去救法咖啡的。」

  阿努比斯對叢林的印象,並不深刻,也許是因為他從小就生長在緯度高,天氣炎熱,並擁有一片金黃沙漠的埃及。

  那裏,沒有足夠的水可以供給巨大的植物生長,只有尼羅河畔的肥沃上壤提供埃及最重要的命脈農業。

  所以,這片陽明山的叢林,對阿努比斯來說,是多了一份陌生,同時也多了一份危險的地方。

  更何況,在斐尼斯軍團進駐後的陽明山,已經不再是臺北人民熟悉的陽明山了,樹幹蔽天,野藤蔓行,仿佛重回數千年的侏羅紀公園,更可怕的是,到處散落的動物足跡,更顯示這片蠻荒森林中,藏匿著多少恐怖的野獸。

  也許是怕驚動了潛伏在森林中的野獸,也許是阿努比斯和約翰走路兩人真的無話可聊,他們一前一後,沉默的走在樹林小徑之中。

  「夜王老大,根據我私底下的情報,斐尼斯團最危險的東西有兩項。」撥開重重的樹葉,約翰走路開口了。「一項當然是那個連自己名字都搞不清楚的團長,另外一項就奇怪了……那是一項道具。」

  「道具?」

  「沒錯,一年前斐尼斯團剛成立的時候,就是靠著這項道具,擊敗眾多的侵略者,而且,如果我沒記錯,一年前的陽明山根本就不是這樣的。」約翰走路說。

  「不是這模樣?」阿努比斯不解的搖頭。「那本來是什麼模樣?」

  約翰定路沒有立刻回答,卻伸手拉住一塊路邊的牌子,然後抹去路牌上的藤蔓,露出了底下的字。

  正是「仰德大道」。

  「這裏可是陽明山的『仰德大道』」約翰走路笑,「像我這種在臺北上生土長的,誰沒聽過仰德大道?這是通往陽明山最大的一條柏油路。一到假日車水馬龍,水泄不通,有時候還會碰到愛露大腿的馬先生在慢跑,如今,整條路卻都已經被森林給吞噬了。」

  「嗯,所以這都是斐尼斯團中那奇異道具搞的鬼?」阿努比斯沉吟。

  「沒錯。」約翰走路點頭。「無論斐尼斯他們使用的攻擊方式是什麼,都一定和這座森林有關,也是因為這座森林,才讓每個入侵者都有進無出,變成枯骨一堆。」

  「森林?道具?」阿努比斯仰起頭,閉上了眼睛,彷佛在感受著周圍空氣中不尋常的靈力擾動。「沒錯,這森林的確給人一種結界的感覺,力量與靈覺好像都被壓抑住了,這就是斐尼斯團的秘密?」

  「我猜是的,這森林,肯定有鬼。」約翰走路看著眼前這片被濃密樹蔭遮蔽,明亮與黑暗交錯的森林。「對了,老大,您剛剛說您的力量被壓抑住了?所以,你現在比在臺北城弱嗎?嘿嘿。」

  「嗯……」阿努比斯皺眉,「你問這幹嘛……咦?」

  忽然,阿努比斯的頭頂,一片陰影快速閃過。

  「怎麼?老大。」約翰走路問。

  阿努比斯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然後他手腕一翻,靈現系的獵槍登時上手。

  樹葉光影搖曳,那影子再度一閃而過。

  「夠快。」阿努比斯的槍揚起,正要對準這不速之客,忽然察覺,槍身,竟然比以往還重了幾分。

  訝異問,阿努比斯眼睛不再追逐那黑影,眼球向下望去,看著自己的槍。

  這一?那,阿努比斯感到呼吸微微的頓了。

  因為,他看到一雙眼睛,一雙又圓又黑但暴露出殺氣的眼睛,正伏在獵槍上,瞪視著阿努比斯。

  那是松鼠。

  明明該是可愛,在這裏,卻恐怖得讓人發毛的巨大松鼠。

  「闖入者,都必須死。」松鼠張口說話,巨大的前齒映著殘忍冷光,然後牠的四爪開始沿著獵槍往前攀爬,朝著阿努比斯直沖而來。

  「了不起。」阿努比斯雙手放開獵槍,不驚反笑。「第一個對手就讓我鬆開武器,看起來……」

  獵槍失去了阿努比斯雙手的支持,開始墜下,而盤據其上的松鼠,則靈活的向上躍起。

  能刨開堅硬樹皮的四爪,如雨傘般張開,直撲向阿努比斯。

  局勢兇險,阿努此斯的笑容卻未曾稍減。

  「看起來,這一趟會是很讓人難忘的一趟叢林冒險了,是吧,約翰走路。」

  說完,阿努比斯的左拳揮出,迎向了巨大松鼠的爪子。

  ※※※※※

  松鼠,在一般人的眼中,總是可愛、溫馴又害羞的,尤其是牠啃著堅果,搖動著大尾巴的模樣,更是小孩們最愛的經典畫面。

  殊不知,要啃碎堅果的外殼,是需要多硬的牙齒,以及多銳利的爪子?而這些上天賦予松鼠的隨身利器,如果讓牠具有攻擊的欲望……那後果究竟有多可怕,則沒有人知道。

  而阿努比斯,就是剛好會知道這件事的那個人。

  因為,眼前這只放大版的松鼠,正帶著強烈的攻擊欲望,沖向了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的左拳揮出,卻發現自己擊了空,這只松鼠利用蓬鬆的尾巴作為平衡杆,回避了阿努比斯的拳頭,然後,展開了反擊。

  松鼠的四隻爪子,又攫住了阿努比斯的手,一如牠抓住獵槍。

  接著,開始順著阿努比斯的手,急速往上竄。

  「好樣的。」阿努比斯眼睛瞇起,讚歎著松鼠的戰鬥方式,好一個超級近身肉搏戰。

  同時間,阿努比斯感到背上的妖刀,震動了一下。

  「村正,你想出手?」阿努比斯笑,「不急,還用不著你。」

  只見松鼠越爬越快,已經上了阿努比斯的肩膀,一轉眼,就會撲到阿努比斯的臉上了。

  「你知道嗎?我的獵槍是靈現系,它是我靈力具現化的結果,而我全身上下都可以釋放靈力。」阿努比斯微笑。「換句話說,只要我想的話……」

  松鼠的四爪,釋放出凜冽冷光,它的目標很清楚,是阿努比斯的臉,臉部堪稱人類最精密的部分之一,小小的面積上擠滿了各種複雜的五官。

  松鼠的目的很清楚,只要破壞了瞼,等於重傷了人類。

  這正是最適合牠小爪子的攻擊方式。

  「只要我想的話……槍,可以在任何地方出現。」阿努比斯的嘴巴張開,一根堅挺的黑色鐵管,競從他的嘴中,冷森森的伸了出來。

  「包括,我的嘴中。」

  松鼠的速度太快,已經爬過了阿努比斯的脖子,來到了牠嗜血的目標,阿努比斯的臉。

  只是,在阿努比斯的臉上,等待巨大松鼠的,卻是一個致命的驚喜。

  致命,是子彈的溫度,這?那,阿努比斯嘴中的黑色鐵管,噴出火焰,一顆子彈,旋沖出這片火光。

  「嘎嘎嘎!」

  松鼠的身體猛然顫動,牠連逃亡的動作都來不及,就被子彈毫不留情貫穿了牠的身體。

  松鼠搖晃幾下,落在地上。

  只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這只巨大松鼠竟然開始緩緩變形,蓬鬆的尾巴脫落,皮毛落下,最後變成了一個人類。

  也許在同一時刻,臺灣的某一處,這個已經在遊戲中陣亡的玩家,可能罵一聲髒話,然後把鍵盤丟到窗戶外面吧。

  「咦?」一旁的約翰走路蹲下,檢查這具屍體,抬頭看著阿努比斯。「這是玩家?」

  「嗯。」阿努比斯皺眉,「所以……所謂的神秘道具,和獸化有關?」

  「老大,有東西。」這時候,約翰走路發現地面上諸多平凡道具中,有一個是從未見過的,蛋。

  一顆發出銀亮色光芒的蛋。

  「這是什麼?」阿努比斯彎下腰,要從約翰走路手上接過這顆蛋,可是,就在他戴著手套的指尖,要碰觸到蛋的?那。

  忽然,村正錚的一聲。

  「村正?」阿努比斯警覺,「你在警告我?」

  同時間,原本平坦的地面,如波浪般不規則的扭動起來,然後,兩隻長長的黑爪,破出土壤,一左一右攫住阿努比斯的雙手。

  「地底還有敵人?」阿努比斯只覺得一陣巨大的力量,猛力一扯,然後他自己的臉,離地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終於,沉了下去,沉入了地底之中,緊接而來的,則是一大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還有潮濕的泥上氣味。

  阿努比斯驚覺,自己竟然被拖入了泥土之中?阿努比斯雖然縱橫半個古埃及,甚至曾在地獄列車上面對無數的鬼怪,卻從來沒有在地底戰鬥的經驗。

  地底戰鬥,重點只有一個,那就是時間。

  肺部氧氣用盡的時間。

  事到如今已經不容再遲疑了,阿努比斯低語。

  「村正!給我出鞘!」

  森林裏,土壤往兩旁卷開,一道清晰的刀光沖天而起。

  刀光消散,一隻半個人高的土撥鼠發出尖叫,竄了出來,牠的動作就像是喝醉酒一樣,搖搖晃晃,而牠的腰際是一條又直又清晰的血痕。

  同時間,阿努比斯的聲音從地底傳出,「約翰走路,別讓牠逃了,我們要問出斐尼斯的基地在哪?」

  土撥鼠聽到這裏,站起身試圖要逃跑,可是牠沒爬幾步,就看見了一道深色影子,罩住了牠的身體。

  土撥鼠抬頭,見到了一張帥氣的男子臉龐,臉龐上刁著煙,只是,讓土撥鼠驚懼的,卻是這男子的眼睛。

  紅色的。

  是不屬於人類的紅色。

  「很抱歉。」男子舉起手,手上是一把正在急速旋轉的黑傘,獰笑。「不能讓你活下去。」

  當阿努比斯以獵槍在泥土中轟開一條道路,帶著滿身泥土從地底爬出來的時候,他只見到一隻上半身與下半身錯開的土撥鼠,然後牠身體折斷,倒地。

  「牠死了?」阿努比斯看著地面上,正逐漸轉化成道具的土撥鼠。

  「嗯,」約翰走路聳肩,「老大,你知道的,牠想反擊……所以……」

  「嗯。」阿努比斯蹲下,「這樣就沒辦法問路了。」

  「對不起……」約翰走路正要道歉,忽然他滿臉詫異,看著阿努比斯的後方。「啊,老大……」

  「怎麼?」

  「你……你的背後。」

  阿努比斯猛然回頭,卻只看見他背後的叢林中,樹葉正在微動。

  微微顫動。

  「樹叢中,究竟是……」

  接著,一股煙塵慢慢從樹葉中散了出來。

  「啊!」阿努比斯的右拳握緊。

  煙塵加重,樹葉的顫動,卻停了。

  「來了!」

  煙塵之中,兩根巨大的乳白色獠牙,破雲而出,而撩牙之後是一個巨大到令人瞠目結舌的灰色軀體。

  圓滾而壯碩的軀體,沿路撞斷樹枝,暴沖而來「山豬!」阿努比斯的表情中,沒有半點可以稱作畏懼的東西。「還很大只哩。」

  一眨眼,山豬就來到了阿努比斯的正前方,僅僅一公尺的距離。

  這樣的速度,這樣的距離,只有一句話:

  避,無可避。

  「打完了從樹頂來的松鼠,又幹掉了地底來的上撥鼠,現在,來一個平地的山豬攻擊?」

  阿努比斯聳肩,朗聲道:「喂,該你上場了,狻猊。」

  阿努比斯的話才剛說完,他的雙腳冒出熊熊烈火,烈火在空氣中盤旋了一圈,化成一頭火焰雄獅。

  雄獅,雙腳剛剛落地,一身赤焰,展現萬獸之王的風範,正面迎向直沖而來的巨型山豬。

  獅子,與山豬。

  暴力,與暴力的絕對碰撞。

  轟然一聲,山豬直接撞入火獅之中,?那間,火獅包圍了山豬。

  山豬的肌膚在一秒鐘內開始捲曲,爆出香氣,噴出油脂,最後,當牠的獠牙終於碰到了阿努比斯,卻只是如蜻蜓點水般的溫柔。

  阿努比斯伸出手,輕輕一拉,就拔下了山豬的獠牙,順便帶起了一片香噴噴的豬肉。

  「烤得好,狻猊。」阿努比斯看著眼前這片金黃的豬肉,豎起拇指。「尤其是火候的拿捏,外酥內軟,恰到好處,將來我退休到地獄開餐廳,你可以當我的頭號大廚。」

  「咯咯,謝謝。」狻猊的聲音傳來,「要不是這森林有著古怪的力量,壓抑住我的能力,我可以烤得更熟一點的。」

  「這森林的確古怪,難怪斐尼斯能夠盤據陽明山這麼久,無人可以奈他們何……」阿努比斯看著眼前的山豬屍體,透明後化成一堆道具,「剛才由松鼠、土撥鼠、山豬組成的攻擊三連奏,可能連等級超過五十的老玩家都會喪命,更何況一般玩家?」

  說到這裏,阿努比斯看著手上剛剛才撿到的蛋,正發出銀亮色的光芒。

  「而且,如果我沒猜錯。」阿努比斯注視著眼前,正發出詭異光芒的蛋。「斐尼斯強悍的秘密,肯定就在這顆蛋裏了。」

  不過,就在阿努比斯驚險擊敗斐尼斯三連奏攻擊的同時,不遠處,一個躲在暗處,發著奇異光芒的大眼睛,正因為訝異而不斷的眨著。

  「松鼠、土撥鼠,與山豬的三連擊,堪稱斐尼斯團最強的防守陣容,不知道奪走多少玩家的性命……」那眼睛急速眨動,這是來自一頭貓頭鷹的眼睛。「這次的闖入者不僅破陣,還把他們全殺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行,得立即通知馬湧呈老大。」貓頭鷹的眼睛不眨了,取而代之的,卻是類似低吟般的啼聲。

  根據自然界的定律,聲頻越低,能傳遞的範圍越遠。

  這聲人類耳膜無法捕捉的超低頻音,如同戰鬥號角般傳遍了整個森林,除了阿努比斯以外,所有動物,都抬起頭來,耳朵顫動。

  東方,一條蜿蜒淺溪上,一頭正在河裏撈魚的巨大猛熊,抬起頭來,面露似笑非笑的猙獰。

  西方,一隻渾身長滿尖刺的刺蝟,慢慢從樹洞中滾出來,一雙靈活的眼睛,瞧著聲音的方向。

  南方,一隻猴子正盤腿坐在樹上,牠扶了扶眼鏡,表情怪異,那是一種帶著秘密的邪笑。

  北方,叢林間,一群正在撿拾地上腐肉的鬃狗,發出半哭半笑的聲音,開始不斷移動,而且隨著移動的距離,狗群的數目就不斷遞增……

  而最遠處,一個正坐在王位,面容猥瑣,一看就知道是奸詐狡猾之輩的男人,也注意到了這聲警訊。

  「看樣子,客人來了。」雖然,這男人試圖裝出霸者模樣,只是面容奸詐的他,看起來卻是不倫不類。「嘿嘿,我以我馬湧呈的名宇發誓,這客人死定了。」

  男人身旁,站著兩個藏在斗篷之下的人,不,正確來說,是兩個人加上一張會說話的紙牌。

  紙牌,在這時候說話了。

  「咯咯咯咯,阿努比斯來了嗎?」那張紙牌上,畫著一個穿著誇張服飾的小丑。「沒想到他真的來送死了啊,為了一個什麼都不是的手下,會笨笨的一個人來的,也只有他了啊。。」

  「沒錯。」另一個藏在斗篷下的人,露出滿臉的疙瘩,吐出黏答答的蟾蜍舌頭。「這次的計畫,有諸葛孔明先生和小丑共同籌畫,嘿嘿,阿努比斯,一定沒想到自己會這樣死,哈哈哈。」

  「你們可別忘了約定喔,」這時,坐在王位上的馬湧呈,回過頭看著他背後穿著斗篷的怪人。「只要斐尼斯團的埋伏可以殺掉夜王,就要給我當王,當真正的王,我再也不要活在那莽夫斐尼斯的陰影下了。」

  「當然,」一個斗篷中,傳來白骨精柔媚中帶有催眠的聲音。「只要你們能殺掉夜王,我們一定會幫你登上斐尼斯的王位,而且……還幫你打開夢幻之島澎湖,讓你成為這遊戲真正的王。」

  「真的嗎?」馬湧呈聽完,舔了舔發幹的舌頭。「你們發誓?那……那個可怕的團長……不會再跑出來?」

  「當然沒問題。」紙牌上的小丑尖銳的聲音中,帶著嘲笑與威脅。「你不相信我們嗎?如果不是我們,你家那斐尼斯團長,現在怎麼會被關在那黑暗的……」

  「是,我相信。」馬湧呈連忙揮手,「只是……」

  「放心吧,我們會說話算話的。」白骨精伸出纖瘦的手掌,按住馬湧呈的肩膀。

  帶著迷惑與催眠的靈力,化成細絲,登時沿著馬湧呈的肩膀,直接控制他腦中的意志。

  「我們會說話算話的,寶貝。」白骨精冷笑。「阿努比斯非死不可,畢竟,我們為他安排的陷阱,可是可怕的三重奏唷。」

  「是啊。」蟾蜍發出怪笑。「第一重奏,就是森林中斐尼斯團的攻擊,而第二重奏,正是來自他身邊的……」

  「更別提,那最連我們都會害怕的,第三重奏了。」小丑陰陽怪氣的笑聲,替這次對話,劃下句點。

  同時,也替遠處阿努比斯的驚險救人之旅,拉開一場全新的序幕。

  ※※※※※

  陽明山,森林裏——阿努比斯與約翰走路兩人,將奇異的蛋放入了口袋中,並撥開樹葉,往森林深處繼續走去。

  「阿努比斯老大。」就在阿努比斯大黑衣穿過叢林之際,一直尾隨在背後的約翰走路開口了。「我不懂。」

  「嗯?」

  「老大,你為什麼要一個人來救法咖啡呢?」約翰走路身體藏在斗篷之中,只露出一雙特異的眼睛,看著眼前阿努比斯這高壯的背影。

  這背影,完完全全暴露在自己的面前,沒有一點防備。

  「嗯。」阿努比斯沒有回頭,依舊背對著約翰走路。「為什麼會這樣問呢?」

  「為什麼要這樣問啊?」約翰走路緊盯著阿努比斯的背影,他的眼睛,開始閃爍著不尋常的紅色邪光。「因為,以老大您的地位,根本不用親自出馬來救老二啊,只要您集結臺北遊俠團的兵馬,揮軍陽明山,雖然不一定會穩操勝算,至少……會比現在輕鬆很多。」

  「哈哈。」

  「老人,有什麼好笑?」約翰走路眼中紅光正在加強,而他藏在斗篷的背部,卻慢慢出現一個怪異的隆起。

  那像是一隻手。

  一隻不屬於約翰走路的手。

  「約翰走路,我當初找你進來遊俠團,一部分是你的聰明睿智,怎麼連這都搞不清楚?」

  阿努比斯沒有回頭。「我們大軍壓境,真的可以救出老二嗎?」

  「嗯,『你是說,敵人會帶著法咖啡逃掉嗎?』」約翰走路沉默半晌,背上的隆起物,慢慢穿出斗篷,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那不是人類該有的東西。

  那是節肢動物的尾巴,尾巴上一節一節的硬殼,在森林中反射著陰森的墨光。

  「正是。」阿努比斯撥開樹叢,「我們唯有單打獨鬥,才能讓對方掉以輕心,甚至讓對方以為穩操勝算,才能提高救出老二的機會。」

  「嗯,可是,這又是另一個我不懂的地方了。老大,單打獨鬥對你來說,不就更危險嗎?臺北城這麼多的軍團長,哪一個不是躲在幕後,你為什麼還要親自出馬?」

  約翰走路說到這裏,它背上那條尾巴的末端,倏然伸出兩隻鉗子,這是娛蚣嘴,劇毒的娛蚣之嘴。

  「因為你們是我的夥伴。」阿努比斯的背影,傳來一個比平常略微溫柔的聲音。「無論是誰,只要是我的夥伴,都值得我用生命去救。」

  「夥伴?」約翰走路喃喃重複著阿努比斯所說的那兩個字。

  而那根巨大的娛蚣之嘴,正慢慢的潛到阿努比斯的背後。

  負責注入蛋白質毒素的鉗子,正緩緩移動,停在阿努比斯心臟的位置。

  心臟,向來是所有毒液的最後防線,防線潰散,就是毫無挽救的絕對死亡。

  但,阿努比斯卻沒有絲毫的動靜,他依然撥動著樹葉,往前探進。

  「是啊,是兄弟。」阿努比斯的聲音,似乎在笑。「兄弟是什麼?就是可以毫不介意麻煩他,卻又在他遇到困難時,毫不保留的幫忙,約翰走路,你知道嗎?你也是我最好的兄弟喔。」

  「啊,我……我也是嗎?」約翰定路身體一震。

  就在這時候,娛蚣嘴動作停住,然後猛然一動。

  眼看,就要穿入阿努比斯黑色皮衣之中,就要剌破皮膚,注入能分解人體細胞的狂暴蛋白質,然後心臟急速收縮,超乎極限的收縮,最後過大的壓力會使血管進裂。

  這股壓力沿著血管擴散到全身,然後像是引線般,把整個身體的血管都爆開。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夥伴?我也是夥伴?」

  這一瞬間,約翰走路那雙眼睛中,象徵著龍之九子娛蚣附身的血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純淨的黑色瞳孔,屬於溫柔人類的純淨黑色。

  然後,約翰走路奪回自己身體的自主性,他的手,伸了出去,剛好擋住娛蚣的嘴。

  娛蚣的嘴,噗吱一聲,毒液注入約翰走路的手掌之中。

  「嗯哼。」約翰走路的手心吃痛,低哼了一聲。

  聽到約翰走路的悶哼,阿努比斯回頭,看向這個他結拜兄弟中的老三。「怎麼?」

  而娛蚣嘴,更在約翰走路發出悶哼的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竄回了斗篷之中。

  「你的手怎麼了?」阿努比斯看到約翰定路手心的那咬痕,皺眉問道。

  「沒事,被小蟲咬到而已。」約翰走路苦笑。此刻的他,只覺得天旋地轉,娛蚣劇毒來自他的體內,自然無法取他的性命,但是……過高濃度的毒液,仍讓他一時間無法消化,只覺得頭暈目眩。

  「嗯。」

  阿努比斯點頭,停下腳步,拾起頭看著樹影紛亂的陽明山天空。

  「約翰走路,你還記得,我在遊戲中,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嗎?」

  「啊?」約翰走路拾起頭。「你是說,那天晚上……」

  「嗯。」阿努比斯嘴角淺笑。「那個傾盆大雨的晚上。」

  「當然記得,」約翰走路看著阿努比斯,小心翼翼的回憶起來,「那時候,臺北城中我和法咖啡都只是擁有數十名團員的小團長,正在爭奪臺北市一?一大廈附近的霸主權,展開一場又一場的激戰,可是貪心的我暗中聯繫北方金鷹族,想要借著金鷹的力量壓制法咖啡。」

  「只是沒想到金鷹包藏禍心,我在暗巷中遭到金鷹團高手『隼』暗算,身中埋伏,倒在暗巷之中,那時候,夜空中下起了臺北罕見的大雨……」

  約翰走路閉著眼睛說著,也許是此刻中毒的影響,他的思緒不再那樣清明,渾沌之中,反而回到了心中最初的地方。

  「是啊,很大的雨啊。」阿努比斯點頭。「讓入迷失方向的大雨。」

  「雨太大,大到整個臺北失去了自己的方向,我手下找不到我的蹤跡,重傷的我,只能倒在暗巷中,等待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也越來越淺……那一次,我真的以為,我會死掉,離開遊戲,可是……我又好不甘心。」

  「嗯。」

  約翰走路閉上眼睛,體內的暈眩感正讓他回到了被自己遺忘的地方。

  「雨好人,我看著天空,雨在黑夜中,變成一條又一條落下的銀線,打在我的身體上,我知道自己的願望還沒完成,我並不想這樣就死了,可是沒辦法,真的沒辦法了……」約翰走路說到這裏,微微頓了一下。「也就在這時候,天空中那些銀色的雨線,被擋住了,被一把黑色傘影給擋住了。」

  「然後,我看見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還有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那是你的聲音。

  你問我,『你明明生命已經定到盡頭,為什麼還不離開遊戲呢?』我說了,『因為我還在等一個人。』『等誰?』『等一個曾經為我撐傘的女孩。』『為了一個女孩?進入遊戲?放棄原本的身分?甚至讓自己從無憂無慮的動物,變成要承擔無數煩惱的人類?』『是啊,我很笨吧?』躺在地上,渾身濕透的我,苦笑。

  『是的,是很笨。』你蹲下,臉離我好近,我甚至可以看見你眼中深沉與溫柔的笑意。

  『不過,我沒什麼資格批評你,因為我也和你做了一樣笨的事。』『真的?你也在等一個女孩?』你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你笑,卻笑得好憂傷,好悵然。

  然後你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一股溫暖的靈力,從你手心傳人了我的手心。

  『我也等。』你說。『不過,我等的是一個女神。』『嗯,那你一定更辛苦吧。』『也許是吧,』你的手心握得更緊了。『你好,我叫做阿努比斯,或者,稱我為夜的帝王,夜王。』『夜王?』我感受著來自手心的靈力,『你知道嗎?我的能力是雨傘,因為那女孩就是幫我撐傘,才讓我始終忘不掉她,所以我覺得傘是一種幸福,無論是撐傘或是被撐的人。』『是嗎?』你注視著我,又笑了,只是這次的笑卻不再那麼憂傷,反而給人一種強大的安心感。『愛撐傘的男人啊,你願意來我的團隊嗎?讓我們一起替臺北城創下新的傳說吧。』」

  ※※※※※

  陽明山,森林裏——

  阿努比斯伸出手,微笑,拉起了因為暈眩而坐倒在地的約翰走路。「無論多少次,我還是會邀請你,一同創造傳說。」

  「嗯……」約翰走路感覺到阿努比斯手心的靈力,沒錯,就是這股力量,在大雨中溫暖了他的心,讓高傲的他願意投身入遊俠團。

  如今,阿努比斯又再度伸出了手,靈力如同溫泉般緩緩流入,滋潤了約翰走路因為過濃的毒液,而混亂的生理系統,也讓他的腦海清醒起來。

  「老大。」約翰走路沉吟。

  「嗯?」阿努比斯往前走著。

  「你知道了,對吧?」

  「知道什麼?」阿努比斯沒有回頭,繼續往森林深處定去。

  「現在的我,已經和錢鬼一樣,只剩下一半是我……另一半的我,已經不是……」

  「老三。」

  「啊,是。」

  「是啊,」阿努比斯轉頭,微笑。「你看,你還記得自己是遊俠團的老三,只要你記得,那我沒道理忘記,對吧?」

  「啊?」

  「我說過,兄弟,原本就是有困難要毫無保留的互相幫忙。」阿努比斯伸出手,搔亂了約翰走路梳理整齊的頭髮。「你既然有了困難,我又怎麼能棄你於不顧呢?」

  「嗯,老大,」約翰走路低下頭,忽然笑了,笑得好開心。「我發現,你真的是一個老大欸。」

  「喔?」

  「一個超棒的老人。」

  「這樣的?美,由你這樣一個男生說起來太怪了,省省吧。」阿努比斯看著約翰走路,忽然間,表情由鬆弛溫柔轉為僵硬的殺氣。「約翰走路,把你的武器叫出來!」

  「啊?」約翰走路一呆。

  「因為,我們有客人來了。」阿努比斯獵槍再度現身。「這次,我們得把這客人抓好,讓他替我們帶路才行。」

  阿努比斯這句話才剛說完,約翰走路發現,阿努比斯背後的森林中,發出隱隱的騷動,然後一幢巨大的影子,就這樣慢慢、慢慢的,從樹林中升起。

  直到,完全籠罩住阿努比斯。

  然後,村正像是發瘋似的,鳴動了起來。

  ※※※※※

  從森林深處升出來的,是一隻體型相當嚇人的大熊。

  熊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之後,爪子一揮,折斷不少樹枝之後,爪于到了阿努比斯的面前。

  卡。

  熊爪撞斷樹枝,掃向阿努比斯,而阿努比斯頭一矮,順勢拔起手上的獵槍。

  「我是熊王!」熊發出人類的低沉聲音,「我是斐尼斯四大高手之一,今天特地奉命來殺了你。」

  「高手?」阿努比斯微笑,「遊戲中,自認高手的人可真不少。」

  「吼!你說什麼?」熊王瘋狂咆哮,雙爪通時往下,沿路摧毀所有擋路的樹幹樹枝,直搗向阿努比斯的頭頂。

  阿努比斯沒有閃避,他只是隨意的把獵槍槍管朝上,對準著熊王的爪子。

  開轟。

  子彈穿過熊王的右爪,濺出鮮血。

  「吼嗚。」熊王嘶吼,另一隻爪子仍繼續揮下!「可惡,我要拉你陪葬!」

  「村正。」阿努比斯低語。

  村正自動出刀鞘,冷光閃過後,熊王這次不只是爪子穿孔了,因為他整只爪子,都已經上了天空。

  熊王看看自己右爪的空洞,又看看自己空蕩蕩的左爪。

  「嗚。」牠二話不說,轉身就跑。「好厲害,怎麼這麼厲害啊!」

  「什麼斐尼斯四大高手?跟我遊俠團簡直沒得比。」阿努比斯微笑,慢慢端起了手上的獵槍。「是吧?老三。」

  可是,正當阿努比斯的槍指向前方,而他背後,卻沒有半個人回應。

  「老三?」

  「老……」阿努比斯皺眉,低下頭,看著地面不斷延伸而來的影子。

  長條狀,長條邊緣無數小腳不斷爬行的影子,從地面上不斷延伸而來。

  而影子的尖端,是兩隻不斷開闔的娛蚣鉗子。

  「呼。」阿努比斯放下正要追擊熊王的獵槍,重重吐出了一口氣。 「你是龍九子的老六,掌水的蚣蝮吧。」

  然後,影子急速下墜,擴大,直到完全吞噬了阿努比斯。

  正在前頭逃命的熊王,轉過頭,這一?那,牠嘴巴大張,甚至忘記了要逃。

  「這是什麼怪物啊?」熊王眼睛睜得老大。「比起我們的道具,真的太屌啦。」

  叢林中,阿努比斯的獵槍,被娛蚣的毒刺甩開,而空氣中,開始凝聚出一粒又一粒的水水珠在阿努比斯的周圍漂蕩,不懷好意的漂浮著。

  「我知道,你不敢殺我,因為我附身的人,剛好是你的老三。」蚣蝮咯咯怪笑著,「而我卻可以殺你,你只要稍微一動,觸動了你周圍的水珠,水中的劇毒就會腐蝕你的身體。」

  「哼。」阿努比斯眼睛瞇起,看著數百顆漂浮在他身體四周的水珠,銀亮的外表下,是混濁的黑色。

  「別哼了,這可是對你的特別待遇呢。」蚣蝮笑著,「畢竟,我也曾經是地獄列車的乘客,還被你服務過幾次,只是你總是把我鎖在最後一列。」

  「原來,你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乘客,放心。」阿努比斯抬起頭,霸氣十足的笑了。「我對你這種傢伙,是最有辦法的了。」

  ※※※※※

  同時間,斐尼斯的四個高手,已經從四面八方往此處逼近。

  其中一個,習慣性的扶了扶眼鏡,露出帶點邪氣的笑容。

  「夜王,阿努比斯,」在鏡片後面的眼睛,閃爍詭異光芒,「老朋友阿努比斯,咯咯,沒想到,在這裏我會遇到獵鬼小組時候的老朋友啊。」

 

第五章 貓女的旅程

  貓女最討厭的東西,就是死亡了。

  就算她號稱有九條命,可以容許她在短時間內連續喪命八次,直到第九次才能奪去她生命的最後一絲氣息,再也無法復活。

  但是,她仍不愛死。

  因為,每次死亡,總讓她忘記了某些事。

  像是遺失了一些記憶片段般,貓女每次清醒,總會忘記一些東西。

  可是,身處在戰鬥世界的她,死亡卻是一種不可避免的詛咒,就像人不斷成長的過程,總是要不斷遺失記憶,才能往前踏進一樣。

  她只能暗暗祈禱,下次的清醒,不要讓她忘記,她曾經擁有過的幸福。

  幸福,是那個曾經讓她心動的男子。

  ※※※※※

  貓女還在沉睡,還在死亡的邊緣優雅的沉睡著。

  她的世界,此刻仍是一片黑暗。

  「餓了嗎?」貓女的旁邊,意外傳來一個男子聲音,這聲音很輕鬆,實在不像是敵人發出來的。

  貓女眼珠慢慢轉動,轉向這個聲音的主人。

  一頭淩亂的頭髮,有點過大的T恤,腳上還掛著一雙藍白拖鞋。

  「餓了嗎?我聽說貓咪很愛喝牛奶的。」那男人笑起來,有一雙迷人的眼睛,貓女記起來了,他是土地公,曾經和她自己與少年H一起共抗織田大軍的神秘角色。

  土地公,遞過來一杯熱牛奶。

  貓女溫柔一笑,小心翼翼的雙手捧住,在口邊啜了幾口。

  「你為什麼在這裏?」貓女看著周圍的空間,這裏還是一片漆黑,貓女很清楚她現在還沒完全復活,她正在復活與死亡的交界,要等到她完全復活,還要一點點時間。「這裏是生死界限,你為什麼能到這裏?」

  「為什麼啊?」土地公舉起了手上的仙草蜜,輕輕撞了貓女盛著熱牛奶的碗一下,清脆的鏘了一聲。「因為我是來找妳的啊。」

  「我不是問你的目的啦。」貓女嘟嘴。「我是問,你是誰?為什麼能夠進到這裏來?這裏是生與死的交界線欸。」

  「因為仙草蜜啊。」

  「啊?」

  「因為這罐仙草蜜往往能給我莫大的力量喔。」土地公右手高舉,擺出一個推銷飲料的姿勢。

  「好醜喔。呵呵。」貓女笑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一開始就對這神秘的土地公有份親切感,也許是因為他很像,很像自己的哥哥賽特吧。

  那種明明強到了極限,卻像個孩子一般的性格。

  只是賽特定個陰沉的孩子,這土地公,倒像是一個……會找人打架,卻比誰都還有義氣的孩子。

  「嘿嘿,賽特,他是一個好傢伙,尤其對一個女人這樣癡情的好傢伙,實在不太多。」

  土地公搔了搔腦袋。

  「咦?」貓女猛然抬起頭,「你為什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等級不同,我和妳等級不同啦。」土地公笑完之後,表情回歸嚴肅。「距離妳快要復活只剩下一點時間了,我們哈啦也快進入尾聲,有件事我想要問問妳。」

  「什麼事?」

  「如果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可以救活少年H,妳願不願意做?」

  「當然……」

  「不,」土地公說,「我還沒說完,事實上還會有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機會,妳會一起喪命喔。」

  「萬分之一的勝率,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喪命機會嗎?」貓女看著土地公,又看著自己手上那由少年H親手戴上的戒指,微笑。

  「是啊。」

  「我的選擇還是一樣。」貓女抬起頭看著土地公,這?那,明亮的貓眼中閃爍著一絲淚光。「永遠不會改變。」

  「嗯,事實上,這件事,也只有妳能做。」土地公看著貓女,表情慎重。「妳聽好了,我要妳做的事情是……」

  「嗯。」

  「我要妳掛掉。」

  「啊?」

  「正確來說,我要妳掛掉,然後進入死前彌留時間,」土地公聲音沉重,「把少年H帶回來,因為某些原因,象神不殺他,也無法殺他,把他丟在那裏。」

  「嗯。」貓女用力點頭。「因為我可以死而復活,所以要我去找H嗎?」

  「正是。」土地公表情益發益嚴肅,「但是接下來我要說的,才是真正危險的,少年H進入的地方,連我都不知道在哪?如果我沒猜錯,少年H進入了自己的記憶中,被心裏深處凍結的地方,在那裏有多兇險,沒有人知道。」

  「嗯。」

  「聽完這樣,還不後侮?」土地公注視著貓女。

  貓女沒有回答,只是微笑。

  那是一個堅定到無以復加的微笑。

  「很好,」土地公摸著自己的頭,笑了起來。「真的很好,這H小於遇到妳,真的是平常有燒香了。」

  「呵呵。」

  土地公伸出手,摸了摸貓女的頭。「既然決定了,就去那裏,把少年H給帶回來吧。」

  「嗯。」貓女閉上眼睛,享受著被摸頭的寵溺,這是屬於妹妹與哥哥的無瑕情感。「那我該怎麼去呢?」

  土地公把手上的仙草蜜遞了過去。

  「很簡單,那就是暍一口。」

  「啊?」

  「這裏頭,可是我和聖佛打賭之後,所封存的魔力,別喝太大口,不然妳會變成九尺高的酷斯貓喔。」

  「和聖佛打賭?」貓女眼睛睜得超大,眼睛裏頭迷離的是驚異的流光,「難道,你是……」

  「嘻嘻,」土地公笑了,「時間快到了,妳快醒了,記得我和妳說的話,請妳,千萬把少年H給帶回來啊。」

  這一?那,貓女彷佛又回到了黑暗,眼前的景物,如同從水中浮現般,漸漸清楚起來。

  東門城、戰火的焦痕、董卓灼燒過的肥油痕跡,還有……

  地面上淩亂的妖兵屍體。

  數千名妖兵,似乎被各種難以想像的武器給橫掃過,到處充滿著火焰、冰、石塊,以及斷裂樹木的痕跡。

  貓女的表情慢慢的訝異了。

  因為她記得,在她被呂布的盔甲擊中前,地面上明明沒有躺這麼多的屍體……

  除非——

  「欸,」貓女的身後,一個嬌媚入骨,讓貓女一聽就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傳來。「我替妳打這麼多怪,妳欠我好幾次喔。」

  貓女回頭,眼前這個人,讓她禁不住嘴角揚起,笑了。

  一點點開心,一點點詫異,還有緊張的笑了。

  因為眼前的這個人,竟然是貓女一直以來的宿敵,九尾狐。

  「可惜,」九尾狐把自己毛茸茸的尾巴,靠在臉頰上,露出一個狐媚的笑,「那個叫做劉禪的小子,帶著呂布的盔甲溜了,因為看到了妳手上那罐仙草蜜。」

  「我那罐仙草蜜?」貓女低頭,才發現自己的手上,竟然握著一罐來自土地公的仙草蜜。

  那她在死亡邊界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土地公真的潛入她的世界中嗎?這仙車蜜散發著一股難叢百喻的黑色力量,強悍而精純,百里之內,群妖都深受這妖氣所震懾。

  「妳啊,最好給我喝大口一點。」九尾狐注視著貓女,臉上是些許邪惡的笑容。「一旦妳身體受不了這股妖氣,爆掉之後,省得我老是替妳擦屁股。」

  「哈。」貓女看著九尾狐,許久,她忽然笑了。

  這笑,卸盡了貓女對九尾狐的心防。

  因為她知道,她真的知道,九尾狐這一次,是在提醒她,就像是土地公所說的——這妖力太過精純,千萬不能喝太大口。

  尤其是,當貓女發現了九尾狐的身上,其實密密麻麻佈滿許多戰鬥後留下的傷痕。

  可見剛才的戰鬥是多麼慘烈,更何況貓女知道,失去靈魂的呂布戰甲,是多麼的恐怖!九尾狐為了保護H的屍體,究竟做了多少奮戰?想到這裏貓女心頭激蕩,她搖晃起身,對九尾狐用力鞠躬。

  「幹嘛?」九尾狐一甩尾巴,阻止了貓女這個動作。

  「九尾狐啊九尾狐,我們鬥了幾千年,這一次,我真的服氣了,我叫妳一聲姊姊啦。」

  「呸呸呸呸。」九尾狐一轉身,微揚的嘴角,卻洩漏了她真正的心情。「呸呸呸,什麼姊姊?明明就妳比較老,埃及的歷史比中國老了一千年欸。」

  「呵呵,謝謝。」貓女低下頭,「真的謝謝。」

  「我才不要妳謝。」九尾狐起身,搖曳著屁股,往東門城的另外一頭走去。「妳那少年H的屍體,我就先收著了,放心,放眼這地獄遊戲的黑榜群妖,要從我手上把屍體討走的,我還想不出三個。」

  「嗯。」貓女注視著九尾狐,兩人超過千年的爭執,千年的互鬥,在這一刻,一笑抿恩仇。

  「真的,別說謝謝……」九尾狐昂著頭,走在寬闊的東門城圓環上,她沒有回頭看貓女,用幾乎耳語的音量,自言自語著。「貓女啊,其實我們很像,對於幸福,我們要的東西太像了,所以……我既然已經遇到了蚩尤,所以我希望,妳也能……」

  只是,九尾狐的這段話,無論音量大小,都已經傳不入貓女的耳中了。

  因為,貓女已經端起了這罐仙草蜜,深呼吸。

  「H,我來了,你這個討債鬼。」

  說完,她喝了。

  義無反顧,沒有絲毫猶豫,她喝了。

  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機會,她會永遠回不來。

  萬分之一的機會,她能把H帶回來。

  而她,這個縱橫地獄世界,以冷酷暗殺著名的絕色女王,于此時此刻,做了她生命中可能是最傻,卻也是最美的決定。

  貓女在失去意識前,腦海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熊熊燃燒的地獄列車中,那個穿著一身古老道上裝扮,手持著木劍,對自己微笑的男孩。

  「喜歡我的偷襲嗎?美女。」

  ※※※※※

  土地公正蹲坐在交大校舍的樓頂,似乎在沉思著。

  他的背後,一個無聲的腳印正悄悄靠近。

  「笨蚩。」九尾狐逗趣的拍了拍土地公的肩膀,「在發呆啊?」

  「我在想事情,」土地公用手指比了比自己的腦袋,嘻皮笑臉,「妳知道要當黑榜老大,也是要動腦筋的欸。」

  「別傻了,你會成為老大,又不是靠腦袋的,你就是做事沒有腦袋,只憑著一份熱血,才會被群妖這麼尊敬,嘻嘻。」九尾狐盤腿坐在土地公的旁邊,把頭靠在土地公的肩膀上。

  這肩膀的厚度,是無論過了幾千年的歲月,九尾狐仍然依戀的溫度。

  「我在想一件事。」土地公說。

  「什麼事?」

  「我在想聖佛。」

  「聖佛?」九尾狐提到聖佛,不禁吐了吐舌頭,畢竟聖佛的神威,九尾狐也曾經見識過,不僅畏懼,更是尊敬。

  尤其是,聖佛饒過她這只小狐狸的時候……

  「不是,我不擔心這光頭老人,我這次又不是殺人放火,頂多他把我打回地獄,關個百年,更何況,真要打架,我打不贏,逃總是逃得掉的。」土地公說到這裏,歪著頭。「我擔心的,是象神的遺言。」

  「欸?象神有遺言?」九尾狐抬起頭。「象神的力量跟他老爸比起來,頂多提提鞋子而已啊。」

  「是沒錯,但象神卻是智慧與書本之神,這樣的神說起話來,實在讓人不知道該不該聽。」土地公歎氣,「唉,困擾啊困擾。」

  「那象神的遺言究竟是什麼?」

  「三個完全沒有關係的句子。」

  「喔?」

  「第一個是…火焰與書,同埋於牆之後。」

  「真怪的句子。」

  「是啊,第二個是…天下紛亂,狼與木劍並起。」

  「搞什麼?又是打啞謎?」

  「我最擔心的卻是第三句。」

  「啊?」

  「第三句只有四個字。」土地公重重歎了一口氣。「兄弟鬩牆。」

  「好怪的句子。」九尾狐的尾巴在空氣中悠悠滑動。「火焰是什麼?書是什麼?狼又是什麼?木劍又是什麼?」

  「我不確定,但是我衷心希望第三句講的那兄弟鬩牆……」土地公起身,雙手插在口袋中,吹著屬於新竹的風,屬於差麗校園的風。「不是我猜的那兩個。」

  「哪兩個?」九尾狐抬起頭,瞇著眼看著身邊的男人。

  土地公沒有說話。

  只是凝視著遠方。

  此刻的遠方,一道隱約的黑氣,正在這片抑鬱城市中,突然沖上,又瞬間消散,仿佛一場激戰剛剛結束。

  而這黑氣上沖的點,不偏不倚,正好是新竹知名的古廟——城隍。

  「去看看嗎?」九尾狐也是千年大妖,她注意到土地公正凝視著前方黑氣沖天的位置。

  「不用。」

  「不用?」

  「因為,有人已經到了。」

  「誰?」

  「一隻狼。」土地公微笑。「最溫柔的戰士,狼人T。」

 

外篇 少年H的記憶之一

  數年前,地獄第二層,地獄政府所在地!

  這裏有一座名為「地下巴別塔」的特異建築,它與曾經引神震怒的「巴別塔」有些雷同,卻也有些不同。

  傳說中的巴別塔,是古老時期狂妄的人類為了與神比高,所修建的聳天巨塔,人類太過囂張激怒了神,因此奪去人類共通的語言,最後引發永不停止的戰爭。

  而地下巴別塔與巴別塔最大的不同,是因為這座巴別塔是倒吊的,從介於地獄第一層和第二層間的天空,吊到地面來。

  它的形貌有些類似蜂窩,卻又比蜂窩更精緻、更華麗,而且,它對地獄本身非常重要,為什麼呢?因為這裏就是地獄政府的所在地。

  建設者,正是地獄政府此刻的重要幹部,蒼蠅王。

  此時此刻,一名背著包包,臉上表情輕鬆的少年,正站立在地下巴別塔的正前方。

  他仰頭,嘖嘖稱奇。

  「真是長得又奇怪,又好偉大的建築物。」少年微笑。「這裏,就是我即將成為獵鬼小組的地方嗎?」

  蒼蠅王,這個權傾半個地獄的基督教之王,他正在等人,他坐在獨一無二的大椅子上,凝視著桌上那張紙。

  那張蓋著「審」的文件,是最新的獵鬼小組申請單。

  申請單上是一個大大的人頭,人頭的下方,是一件有點古舊的道服。

  「張天師?」蒼蠅王表情沉思著,「為什麼這個人會想要加入獵鬼小組?以他的地位和道行,有什麼難以達成的願望,讓他想要加入獵鬼小組呢?」

  就在蒼蠅王沉吟之際,門被推開,黑無常探頭進來。

  「長官,那個少年H來了。」

  「嗯。」蒼蠅王沉思著,「讓他進來吧。」

  「是。」黑無常的頭正要縮回去,卻看到蒼蠅王的右手舉起。

  「等等!」蒼蠅王開口,阻止了黑無常。

  「怎麼?」

  蒼蠅王打開抽屜,拿出一大串各式各樣的鑰匙,鑰匙彼此撞擊,發出鏘啷鏘啷的聲音。

  「去十九號監獄。」蒼蠅王目光映著那串鑰匙,眼中閃爍異光。

  「十九號?!」黑無常略微臃腫的身體一抖,「老大,你沒弄錯吧,號碼排行越前面的監獄,表示越可怕的怪物啊,前幾號監獄還都是留給黑榜十六強的。」

  「沒有錯,是十九號。」蒼蠅王嚴酷的表情,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手指頭開始慢慢搜尋那大串鑰匙。

  仔細一看,這些鑰匙形狀都相當奇怪。

  一塊正發燙的火焰石,是冰獄的鑰匙。

  一塊永遠都吃不完的肥肉,是能引開地獄三頭犬監獄的鑰匙。

  還有的是長著一顆眼睛的魔戒,一張寫著盜賊的地圖,一顆寫著海賊的惡魔果實,甚至,還有一本書,上頭畫著一隻苗條的貓女人背影。

  這本書,聽說是一把「拖搞監獄」鑰匙。

  不過,所有奇怪的鑰匙,都比不上蒼蠅王最後選出來的那個。

  之所以奇怪,是因為看不出功用。

  那是一罐咖啡,超超超超特濃咖啡。

  「用咖啡,才能打開的監獄?」黑無常滿臉疑惑。「那十九號怪物,究竟關在什麼地方?」

  「你搞錯了。那罐咖啡並不是用來打開監獄的。」蒼蠅王閉上眼睛,嚴肅的臉上:透露一絲冷笑。「超待濃咖啡,是給你暍的。」

  「欸?」黑無常眼睛張得老大。

  「你知道十九號監獄關的是什麼怪物嗎?」蒼蠅王的眼睛仍然閉著,「那是一頭專門吃夢的怪物,夢貘。」

  「啊……夢貘……」

  「千萬,不要睡著。」蒼蠅王把咖啡罐扔向了黑無常,嚴肅的臉上透露霸氣冷笑。「因為,夢,可是會被牠吃掉的。」

  ※※※※※

  此時,少年走進了「地下巴別塔」,才推開門,迎面而來,就是一陣不對勁的氣氛。

  從大門四面八方延展而出的靈力線,交錯縱橫,密佈整個人廳。

  「這是結界?」

  好特異的結界,從密密麻麻的靈力線擴散而出,讓人感受到眼前的朦朧,還有帶點困意的暈眩。

  少年仰起頭,笑,笑中帶著無畏的挑戰。

  「看樣子,蒼蠅王是要試試我這個張老道啊。」

  貘,是日本傳說中的魔獸之一,其外型像小豬,色澤純黑,聽說牠具有穿越夢境的能力。

  牠以人類的夢為食,由於牠如此稀奇的特性,雖然沒有任何戰鬥力,仍成為魔獸界中非常獨特的存在。

  而且,貘既是惡獸也是益獸,因為夢境是人類最獨特也最珍貴的靈魂結晶,貘吞走夢之後,會使人類失魂落魄,但同時也帶走了夢中的悲傷與痛苦。

  根據傳說記載,當極度悲傷的失戀少女,從黑夜中驚醒,瞥見門邊有著奇異的小腳印,就表示夢貘來過,當夢貘來了,悲傷的夢,也因此被帶走了。

  失戀的傷口,也從此開始癒合。

  不過,傳說中貘永遠在追尋一種獨特的夢,一種最美麗、最神聖,最讓牠滿足的大夢。

  金色夢。

  其力量與能量,能讓貘飽餐一頓,長時間不用在城市與鄉間,人類與人類問的夢境徘徊。

  而這金色大夢,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未曾夢過。

  據說,這夢要出現,必須與做夢者,內心真正的渴望,有極大的關連。

  這位少年,姓張,綽號是少年H,此時的他才踏入「地下巴別塔」,馬上就面對了這只夢貘。

  夢貘,百年來,始終沉睡於地獄政府的獨特十九號監獄中,這座監獄沒有所謂的鎖,更沒有所謂的萬仞高牆,這裏有的,只是一片空蕩的平臺。

  平臺極寬極廣,占地千坪,這千坪地中什麼不限,就只限生物,因為全世界所有的生命都會沉睡,而沉睡中不免帶出夢境。

  一有夢境,貘就有逃脫的管道,藉由各種奇異的夢,潛逃到世界各地。

  貘極為難抓,當年要不是蒼蠅王背後那神秘的長髮高手親自出手,也逮不住這頭在夢境優遊的奇獸,夢貘。

  這長髮高手外型看來雌雄莫辨,既帥氣又帶有幾絲屬於女人的冷豔,他親自做夢引夢貘前來,然後在夢境中將貘一舉擒獲。

  「險。」當這長髮高手將這只夢貘交給蒼蠅王的時候,只淡淡的講了一個字。

  光這個險字,能讓這頂級高手吐出「險」字,就足以讓蒼蠅王背脊冒出冷汗。就足以讓夢貘被關入編號十九的監獄中。

  蒼蠅王之後更設計這個連蟑螂都爬不進來的平臺,困住了夢貘,而這一困就是百年。

  如今,在黑無常的帶領之下,貘終於離開了那片空地,短暫的重獲了自由。

  黑無常粗大的黑手抱起這只外型酷似小豬的夢貘,穿過長長地獄政府,走向地下巴別塔。

  途中,黑無常忽然感到不尋常的暈眩感,他一低頭,赫然發現懷中的夢貘,長長的鼻子顫動,身體逐漸透明起來。

  「難道……」黑無常腦中暈眩感越來越強烈,他大吃一驚,急忙掏出蒼蠅王給他的超特濃咖啡,一口飲盡,喝完還不夠,又掏出蠻牛、維士比、保力達B,反正人間所有廣告打過的提神飲料,全都吞下肚之後,終於……那暈眩感消失了。

  而這只貘,身體又變回了正常顏色。

  只是睜著一雙眼睛,看著黑無常。

  「呼呼,真是太恐怖了。」黑無常只覺得餘悸猶存,「這貘難怪能被關進十九號監獄,光牠能讓人入夢,就已經是極罕見且難纏的能力了。」

  而貘雖然沒有成功的進入黑無常的夢,牠卻沒有絲毫喪氣,牠只是咂了咂嘴,回味著剛才夢的味道。

  「這人如果做夢,大概是淺淺的灰色吧。」貘心頭想著,「淺灰色的夢味道太淡,是已經被忙碌生活壓榨到快要失去夢想的現代人,最常出現的夢,比起來,炙熱欲望的紅色的夢太燙口,茹素的綠色夢雖然健康卻吃不飽,總而言之,還是金色的夢最美味!」

  貘一邊想著,忍著大吃一頓的衝動,來到了巴別塔的最內部,那間掛著「執行長」的房間門口。

  這一?那,貘的頭猛然抬了起來。

  夢的味道?這夢的味道……未免也太……

  而貘的情緒,更在這黑無常慢慢推開門的一瞬間,到達了頂峰。

  牠的身體掙扎了一下,突然間牠不餓了。,不餓,不是因為牠吃飽了,或是牠這一?那,所有的血液全都流出了胃袋,轉向了鼻腔,以及裏面的嗅覺感測細胞。

  氣味。

  這是什麼氣味啊!

  貘全身發顫,饑餓了百年的胃,失去了填飽的欲望。

  巨大、深邃、冰冷,宛如深海萬里中一座沉默千年的船,散發著詭異而且寂寞的氣息,躺在連死亡都不願意靠近的海溝中。

  這是黑色巨夢,充斥整個空間的超級巨大黑色夢。

  貘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可怕且龐大的夢。

  沒有。

  究竟,是誰有著這樣的夢?

  貘害怕的緊閉雙眼,牠感覺身體正在下降,然後四隻腳接觸到冰冷的地板,是黑無常將牠放到了地板上,接著,耳中傳來一個嚴肅的聲音。

  「睜開眼睛,貘。」那黑色夢的主人,開口了。

  「咕。」貘慢慢把眼睛睜開成一條縫,而張牙舞爪的黑色夢,也瞬間消散了。

  一個身著端莊西裝,動作優雅,表情冷酷,一看就知道是領導者的人物,正站在貘的面前。

  「想要自由嗎?」蒼蠅王聲音威嚴而低沉。

  「咕。」貘身軀一顫,低下頭來。

  「很好,只要你幫我完成一個任務。」

  「咕。」貘依然低著頭,他並不是畏懼蒼蠅王的權勢與力量,真正令他害怕的,是那個夢。

  那個黑色巨大的夢。

  「貘,我需要你看夢的能力。」蒼蠅王的聲音嚴肅,給人一種凜然的威勢。「把一個人的夢找出來,然後告訴我,為什麼他要參加獵鬼小組,為什麼?」

  「咕……」貘抖了抖身體,表示遵從之後,正要退後,離開房間門。

  忽然,背對著門,雙手負在後面的蒼蠅王,開口了。

  「貘,對了。」

  「咕?」

  「你剛剛究竟看到了什麼?」蒼蠅王的臉半轉,正氣凜然的臉龐上,帶著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你剛剛緊閉眼睛,表情驚怕,難道是看到我的夢嗎?」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蒼蠅王注視著貘,「為什麼會怕成這樣?」

  「……」貘抬起頭,慢慢吐出了幾個字,這是不熟悉人類語言的牠,所能開口的極限。

  「兩個。」

  「兩個?」向來泰山崩於前,也不為所動的蒼蠅王,表情卻微微的改變了。

  「……你有,兩個。」貘抬起頭,第一次,牠正視著蒼蠅王寬闊的背影。

  「然後呢?」蒼蠅王的聲音,有著難以察覺的壓抑。

  「而且,你們兩個,都…………非常,寂寞。」

  「呼……」蒼蠅王吐出長長一口氣,「你可以走了,貘。」

  「咕。」貘退出,離開了房間。

  空蕩蕩的房間中,只剩下蒼蠅王一個人雙手背對著大門,閉著眼睛,許久都沒有動。

  許久,都沒有動。

  「我們兩個,都非常寂寞?」蒼蠅王輕輕的自言自語。「若要成為神,哪個神不寂寞?

  哪個神不孤單呢?」

  ※※※※※

  巴別塔前——

  少年H的右肩背著包包,面對眼前正在扭曲的空間。

  「很像結界,又有點不太像。」少年H歪著頭,忽然,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後張開嘴,小小的打了一個呵欠。

  「怎麼有點愛困……」少年H搖頭晃腦,隨著他腦海中瞌睡蟲不斷亂爬,眼前的空間又更加扭曲了。「咦?不對!」

  少年H又伸了一個懶腰,只是他的動作,卻停在雙手伸直的這個位置。

  「我在打呵欠?」少年H昏昏欲睡的腦海中,閃過一道悶雷。「自從我修煉太極武術以來,武術與內力不斷提升,而且全身氣血順暢,極少疲累,更不曾在白日打過呵欠,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咕。」

  就在少年H的眼神逐漸迷蒙之際,地板上爬出了一隻類似小豬的動物,四腳極短,身軀卻圓滾滾的讓人一看就喜愛。

  小豬仰著寬鼻頭,頂了頂少年H的腳踝,四隻短腳移動起來,活像是一個會動的撲滿。

  「這一切,是你造成的嗎?」少年H慢慢的坐下,雙腿盤起,歪著頭,看著眼前這只外型特異的生物。

  「咕咕。」

  「能夠這樣不知不覺的偷襲我……」少年H微微一笑。「夠厲害啊,小魔獸。」

  「咕……」貘搖動短短尾巴,不斷催動自己的力量,要將少年H帶入夢中。

  而少年H只覺得自己仿佛陷入一片很軟根軟的上地中,意識沉入了軟土,只要閉上眼睛,一切就會舒服了,就不會那麼辛苦了……

  「能催人入夢,外表又似小豬,難道,你是來自古老日本傳說的,食夢?」說完,少年H終於抵受不住強大的催眠力量,頭一垂,說話聲音戛然而止,偌大的空間中,只剩下輕輕的鼾聲。

  「咕。」食夢貘,搖擺著短短的尾巴,慢慢走到正在垂著頭的少年H身邊,貘張開了嘴巴,一根類似吸管的舌頭,慢慢的伸了出來。

  舌頭一碰觸到少年H,怪事就發生了,因為H身上的皮膚,竟然開始慢慢溶解,像是可口甜蜜的霜淇淋一樣,一滴一滴的往下滑。

  「好像,粉,好吃,咕咕。」百年沒進食的貘,興奮的直搖尾巴。

  可是,就在下一秒,貘的尾巴忽然不搖了,因為牠從眼角餘光中看見,化成霜淇淋的少年H瞼龐,肌肉牽動出了一個微笑。

  接著,貘察覺自己的四隻短腳,竟像是站在地上一樣,不能動了。

  「咕咕咕咕咕!」貘吃驚的搖頭晃腦,拼命的想要移動,可是四隻腳卻只是黏得更緊,牠低頭往下看,不得了了!地面上不知道何時,競出現了一個……

  太極圖形!

  黑白兩色象黴天地無極,左右迴旋代表迴圈不息,就是這個太極圖,鎖住了貘的四隻腳,讓牠動彈不得。

  「咕。」貘一抬頭,卻見到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對付結界的第一法則。」少年H盤腿而坐,右手撐住臉頰,笑嘻嘻的看著眼前這只小魔獸。「就是引出結界師,抱歉啊小動物,你中計了。」

  「咕咕。」貘拼命動著自己的短腳,焦急的左顧右盼,卻仍然無法動彈。

  少年H微笑伸出了右手,放在貘的頭頂上,看似溫柔的撫慰這只慌張的小動物,事實上,頂極高手的純然靈力,正透過掌心,無傷害性的制服了貘這只魔獸。

  「嘿,你動不了的,你以為我為什麼這麼不怕瞌睡蟲,別忘了我以前可是待過寺廟的喔,老僧的念經可比你容易讓人打瞌睡哩。嘿,如果沒有其他人讓我分心,你是沒辦法催眠我的。」少年H笑著看著貘,「食夢貘啊,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地下巴別塔里頭?又為什麼要攻擊我?」

  貘的眼神慌張,全身受制的牠眼神不再瞧著少年H,而是看向H身後的那片不透光的玻璃。

  玻璃的後方,則是正緊張的搓著雙手,焦急的黑無常。「老大,沒想到少年H這麼厲害,貘被抓住了,怎麼辦?」

  「小事。」站在玻璃正後方的蒼蠅王,表情沒有絲毫改變,只是,慢慢抬起了他的右手。

  然後,蒼蠅王嘴角揚起。

  他的右手,倏然消失。

  從衣袖以上,右手掌整個不見了。

  手掌嗡的一聲,化成千百個黑點,往四周散開。

  「蒼蠅們,加入戰局吧。」蒼蠅王冷冷的說,只見那千百個黑點,在空中化成一道銳利箭影,直接射向少年H和貘。

  這場少年H與貘的鬥智鬥力,因為另一個高手的介入,即將帶來天翻地覆的改變。

  少年H皺起了眉頭。

  因為他知道,此時此刻新的力量,已經介入。

  嗡嗡嗡嗡嗡……

  一陣擾人的怪音,由遠而近,由弱而強,在大廳的樑柱問回蕩。

  「這是?」少年H睜開眼睛,試圖尋找怪音的來源,卻發現眼前已經陷入一大片黑霧之中。

  眼前無數的黑點,不斷在大廳中急速亂竄,充斥了整個房間。

  「這些黑點是直沖著我而來的,所以這不是結界!更不是貘的力量!這力量太精純又太霸道。」少年H昂起頭,注視著眼前這片鋪天蓋地而來的黑霧。「看樣子,真正的幕後黑手,終於要露面了啊。」

  少年H表情冷靜,手掌伸入懷中,指尖沾上一點朱砂。

  「唉,初來地下巴別塔,就要動上真功夫。」少年H一歎,指尖在空氣中畫動,一個『散』字淩空出現。「急急如律令,給我散!」

  散。

  空中這符咒之字,先是微微收縮,一陣燦爛紅光流轉。

  然後,爆開。

  火焰無聲,一閃而逝,接著一陣淒厲狂風從火焰中爆湧而出,頓時席捲整個客廳,狂風所到之處,黑影破散。

  客廳中四處都是黑影裂散的痕跡,像是一場無聲卻又近在咫尺的黑色煙火饗宴,華麗卻也戰慄。不消幾秒,黑霧點點落盡,大廳終於恢復了本來的模樣。

  而少年H的腳踏過這地上的黑點,他蹲下,撿起了一個被爆風擊落的黑點,?那間,他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解與驚奇。

  大眼、黑身,以及透明如鱗片般的翅膀,這是……

  蒼蠅?

  從天堂到地獄,以蒼蠅為武器,又能創造出如此威力強大的黑霧的高手……

  該不會……

  只是,少年H的詫異卻只持續短短的一瞬間,因為,他看見了自己的手臂,冒出了點點的水珠。

  不,這不是水珠,這是皮膚融化的痕跡。

  皮膚像是霜淇淋軟綿綿的融化痕跡。

  「哈。」少年H不怒反笑。 「夢貘啊夢貘,還是讓你得手了。」

  隨著身體的融化,少年H感到自己的意志,正在迅速崩離,仿佛腦海中的東西,被拉成一條細絲,慢慢的被抽出。

  並不難受,只是有些奇異的悵然。

  彷佛在某個寧靜而優雅的秋天午後,一個人,看著窗外,喝著熱燙的咖啡,而忽然想起那些在生命中曾經重要,卻終究只是回憶的人們。

  此刻,很有些哀傷,卻也很美。

  「這就是被食夢的感覺嗎?」

  H慢慢回頭,看見那個食夢者,貘。

  「原來,這些蒼蠅不是用來攻擊的。」少年H搖了搖頭。「而是用來釋放你,以及讓我分心的。」

  「咕。」貘閉上眼睛,慢慢把少年H的夢,給慢慢吸出來。

  貘緊閉著眼睛,牠無法直視少年H,因為牠知道無論是牠或蒼蠅王,都沒有真正擊敗少年H,要不是少年H在捕獲貘的時候,手下留情,戰局又怎麼可能翻轉?

  「如果,偷襲者是蒼蠅。」少年H因為慢慢進入夢鄉,所以顯得有些搖頭晃腦,「所以這是一場進入獵鬼小組之前的測試,看樣子,我非輸不可了。」

  咕咚。

  少年H終於睡著了,身體也完全融化了。

  而他的夢,也在此刻,從融化的那灘水中,浮了出來。

  夢,是圓形的,像顆美麗的氣球。

  而將這氣球吸出來的貘,卻在此刻,睜大眼睛,眼神中儘是詫異。

  不可思議。

  這夢,是藍色的,憂鬱與思念的藍……只是,在藍色之中,牠卻看到了一道截然不同的光彩線條。

  這一道光彩雖然短暫與模糊,但它的顏色卻讓貘久久,久久無法釋懷。

  因為,它是金色的微光。

  地下巴別塔,蒼蠅王的辦公室。

  叩!叩!叩!一陣敲門聲,在門外響起。

  「進來。」蒼蠅王一貫威嚴的語氣。

  「是。」推門而入的是黑無常,他手上拿著一張紙。

  紙上一堆淩亂線條交錯,似乎是一張被塗鴉過的紙。

  「報告蒼蠅王長官。」黑無常開口。「這是根據貘的描述,關於少年H夢的樣子。」

  「花了不少時間啊。」蒼蠅王看著牆上的時鐘,皺眉。

  「是是是。」黑無常額頭上浮出一顆汗珠,「因為貘不太會說話,所以只能我們找來動物通靈師,又從地獄中找來地獄畫室的工讀生米開朗基羅,才勉強畫成。」

  「嗯。」蒼蠅王的右手伸出。「給我看看。」

  「是。」黑無常恭恭敬敬的把塗鴉紙遞上。

  打開這張塗鴉紙的那一瞬間,蒼蠅王的額頭浮現招牌的上額皺紋。

  「這是什麼啊?」

  「我也看不懂……」黑無常說,「連米開朗基羅工讀生都看不懂,而且他還急著回陽間拍忍者龜續集,所以……」

  「你別廢話。」蒼蠅王的手再度舉起,他一直覺得黑無常是一名相當盡責的手下,不過有個缺點,就是話實在太多了。

  「是是是。」

  「這些線條,胡亂交錯排列,乍看之下,毫無意義。」蒼蠅王的眼睛瞇起,額頭上的一條一條橫向皺紋,顯示他正在運用統治地獄政府的高度智慧,解決這個謎團。

  「關鍵在,角度。」蒼蠅王嘴角溢出冷笑,他把紙放在桌上,手指頭按住紙的一角,然後,慢慢的轉動起紙張。

  十度,二十度,三十度……大概在轉動了六十度後停了下來。

  「這樣,就可以看見這些線條中的其中一個圖形了。」蒼蠅王眼睛閃過異光。

  「喔?」黑無常看著蒼蠅王桌上那張紙,嘴巴張大了。「這好像是……」

  「一個拿劍的少年。」蒼蠅王沉吟著。「或者說,不過拿劍的姿態滿特別,像是操縱那把劍。」

  「操劍師?」黑無常喃喃自語。

  蒼蠅王點頭,又繼續轉動紙張,一百度,一百一十度……約莫在一百二十度的地方,第二次停止了紙張。

  「這不是一個人啊。」黑無常表情疑惑。「好像是兩件東西。」

  「嗯,一個是劍。」蒼蠅王看著紙,「還有一個,卻是一個破碗。」

  「一把劍,一個破碗?這又是一個什麼故事啊?」黑無常喃喃自語。

  接著,紙張持續轉動,除了剛才的一破碗與一把劍外,就沒有再出現新的訊息了。

  「結束了嗎?」黑無常抓了抓頭髮。「貘這動物聽起來很厲害,事實上什麼都沒有套出來嘛。」

  「不。」蒼蠅王注視著那張紙,嚴肅的表情忽然閃過一絲詭笑。「還有,第三個人!竟然藏在這裏啊。」

  只看到蒼蠅王的右手猛然竄出,兩指夾住紙張,然後強大的靈力灌入其中。

  靈力,隱隱透出色彩,是尊貴與神秘的交融,「紫色」。

  「可視……靈波?」黑無常只看得是兩眼發直,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蒼蠅王的可視靈波,只是他發現蒼蠅王的顏色一次比一次清楚,顯然力量在這幾年內,正不斷激升中。「老大,你,真是太優秀了!」

  紫色靈力一碰到紙面,立刻如蜘蛛網般往四方擴散開來。

  微觀來看,紫色靈力正沿著紙張纖細的纖維,快速的流動著,只為了找到紙張中所隱藏關於夢的訊息。

  少年H是何等角色?要破解他的夢,豈能用普通方法?

  蒼蠅王笑了。

  這是一種棋逢對手的笑。

  能遇到少年H,果然過癮啊。

  不過,一旁黑無常卻在這時露出困惑又擔心的表情,喃喃自語著。

  「人家說可視靈波除了可以表示力量強弱之外,更重要的,可以看出靈力者本身的性格特質。老大天生尊貴,呈現紫色很正常、只是……怎麼隨著他的紫氣增強,顏色怎麼越來越不紫了勒?有點髒髒的感覺,像是黑色混入了其中……黑色和紫色,老大一個人怎麼可能有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他又不是雙胞眙。

  不過,黑無常並沒有將這份疑惑說出口,因為他的眼睛,已經被另外一件事完全給吸引住了。

  那張紙,變了。

  隨著紫色靈氣四處蔓延,覆蓋了整張紙,紙面先是往下凹陷,然後,凹陷中出一個怪異的圖形。

  「是人。」黑無常自言自語,「好像……還是個女人哩。」

  圖形只有上半身,動作窈窕,卻只是一抹影子,一道投在火車窗戶上的模糊影子。

  不過,這影子比起一般女孩,卻多了一個奇異的特徵。

  貓耳,她有著一對貓耳?

  這張圖,簡直就是地獄史上最奇怪但是暢銷的書「地獄列車」的封面照。

  「有貓耳朵的女人?」黑無常困惑的說著,「少年H夢中,隱藏著一道女人的影子?可是,我從來沒聽過張天師生命中有女人啊?更怪的是,怎麼不是一個清楚的人?難道張天師對這人的印象並不清楚?」

  也就在黑無常困惑的時候,紙張上紫光悄悄消散,蒼蠅王收起了自己的靈力。

  蒼蠅王,這個權傾地獄,一手塑造地獄共和民主的重要官員,雙手五指交叉,閉目沉思起來。

  而且,這一沉思,就是三分鐘之久。

  「長官?」黑無常試采性的問道。「你還好嗎?使出可視靈波很累嗎?要不要小的去跟你買罐保力達B之類的?」

  「黑無常。」蒼蠅王睜開眼睛,額頭上皺紋此刻尤其清楚。

  「啊,遵命。」

  「然後,」蒼蠅王的眼神中,透露著令人無法理解的複雜。

  「去喚醒少年H。」

  「告訴他,我們會完成他的一個願望,答應他加入獵鬼小組。」

  「是!」黑無常正要退出門後,忽然,蒼蠅王的右手又舉了起來。

  「老大,不,長官,又有什麼事?」黑無常心裏嘀咕兩句,這蒼蠅王是怎麼回事,事情下一次交代清楚,老是要等到別人要推門離開了,才用右手把人給叫回來。

  「貘……他有沒有說,少年H的夢……」蒼蠅王眼睛看著紙面,輕輕的說。「是什麼顏色?」

  「啊?」黑無常歪著頭,用力想了一下。「好像是藍色,啊,不過貘看起來很高興,尾巴一直搖。」

  「尾巴一直搖?」

  「對,啊!我想到了,除了藍色,貘還說了另一個句子……」黑無常試圖模仿貘那生硬的聲音。「『金線,隱藏在藍色的夢裏』。」

  「是嗎?金線啊……」蒼蠅王又閉上了眼睛,「這麼美的夢啊。」

  「老大……」

  「你出去吧。」蒼蠅王揮了揮手。

  「是。」黑無常關上了門,旋即又把門小小的拉開了一條縫,小聲的說。「老大,國事雖然重要,但可別把您自己搞得太累了啊。」

  蒼蠅王沒有回答,只是安靜的閉著眼睛,額頭上的皺紋卻清楚的在燈光下浮現。

  少年H是有著淺淺金線的夢嗎?那夢和那投影在火車窗戶的女孩有關嗎?

  而我,卻是黑色的巨大夢嗎?還是兩個嗎?

  明亮寬敞的辦公室中,此刻卻是寧靜無聲,只聽得到蒼蠅王像是在夢囈似的,輕輕的自言自語著。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你說是嗎?」

  偌大的辦公室中,蒼蠅王的最後這句「你說是嗎?」回蕩在潔淨的大廳地板上,卻沒有任何人的回應,徒留在這片空間中,是那霸者歎息的蕭條回音。

  還有,那張停留在女孩背影的紙張,正隨風輕輕的晃動著。

  那個一碗茶,一把劍的故事,又是怎麼回事呢?

  於是,張天師就以少年H的外表與名義,正式加入了獵鬼小組,成為曼哈頓獵鬼小組的員,當了兩年實習生後,升為正式組員。

  不過,就在他榮升正式組員的那一年,曼哈頓獵鬼小組,爆發了史上最慘烈的一役。

  地獄列車事件。

  五位團員,二死一昏迷一重傷,最後全身而退的反而是這位深藏不露的少年H。

  只是,這兩年與獵鬼小組攜手奮戰的日子,少年H卻始終沒有再提起自己的夢。

  為什麼要加入獵鬼小組?

  為什麼夢境中會有個提劍的少年?

  為什麼夢境中有一碗水,一把劍?

  又為什麼,夢境中隱藏著那曼妙的女孩影子?

  少年H究竟在追尋什麼?

  究竟……

  請看下章…………地獄系列《外傳》少年H的夢…………一碗水,一把劍。

 

外傳 第一章 貓女自遠方來

  仙草蜜,香醇的黑色液體,此刻正緩緩的滑過貓女的咽喉,甜味過後,從胃袋翻騰上來的,卻是如同地獄岩漿般炙熱的火焰。

  貓女,以為自己就要被燒成了碎片。

  一如七月烈日般的滾燙,從胃袋擴散到四肢百骸,燒熔著她的每寸筋骨。

  她無法呼吸了,她從古埃及修行千年的巫力在這上古魔物蚩尤的力量面前,簡直就是螢光對上烈日,不堪一擊。

  「槽……糕……」貓女身體內那股巨大火焰四處衝撞,所到之處貓女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燒化了。「沒想到……力量等級差這麼……多……」

  不過,也就在這個時候,貓女耳邊,傳來一個嘻皮笑臉的聲音。

  「貓女,這仙草蜜放得有點久了,喝起來會拉肚子,我沒說錯吧。」聲音的主人,不用懷疑當然是土地公。

  「力量太強……」貓女跪在地上,她渾身顫抖。「我怕……撐不過去……」

  「別撐,?女孩。」土地公說到這裏,聲音轉為嚴肅。「我的力量承繼于魔族巨人與神族神農,沒有任何的混雜,是天地間最純然的力量之一,你無法與之抗衡的,我只能給你一句話,海納百川,故能成其大。」

  「海納百川,故能……成其大?」貓女的身體痛得縮成一團,已經無法完整的念完整個句子。

  「把自己當海。」土地公的聲音,又在此刻溫柔了起來。「去納百川,去接受這力量。」

  「把自己當海?」貓女的眼睛閉上,說話聲音已經如同夢囈。

  「把自己當河川,終究有天,要回到海中的。」土地公的聲音越發溫柔。「妳是海,也是川,妳不是海,也不是川,妳懂嗎?」

  「我是海,也是川,既不是海,也不是川?」貓女彎著腰?冷?熱的顫抖,「這究竟是什麼意思?那我究竟是什麼?」

  「呵呵。」土地公搖頭晃腦,「妳如果想不通,就肯定掛了,但是若是妳想通了,不僅能潛入前世今生尋找H小於,更對妳的修行有極大幫助喔。」

  「我是海,也是川,既不是海,也不是川,所以我是……」貓女眼睛閉上,這?那,她腦海中浮出了少年H的臉。

  那張永遠帶著微笑的臉,那張自信蓬勃的臉,那張總是專注看著世界的臉,他會怎麼解釋這句話呢?

  海,究竟是什麼?川,又指的是什麼?

  海與川彼此又有什麼關係呢?

  又有什麼共通點呢?

  「海川原本都是同一物。」貓女正蜷曲在地上,她閉著眼睛,因為疼痛流汗而濕去了頭髮,一綹一綹的貼在她光滑的臉頰上。「我懂了,所以那是……」

  「是什麼?」土地公聲音中帶著鼓勵。

  「是水。」貓女笑了,像是少年H一樣,輕鬆的笑了。「只有水,才是海又是川,不是海又不是川。」

  「嘿,不錯嘛,H小於果然沒看錯妳哩。」土地公的聲音滿是欣慰。「然後呢?」

  「我是水,所以,我無所不在,我既是海也是川,我……」貓女在這一?那,忽然覺得,剛剛暍下的仙草蜜竟然不再火燙,反而與體內修行了千年的巫力合而為一。

  宛如一條巫力大河與蚩尤魔力大川在寬闊的海岸交會,迸出燦爛的水花之後,一同入了汪洋之中。

  「既然妳是水,妳是構成萬物的基本。」土地公接著說,「那時間與空間對妳已無意義,去吧,去找H吧。」

  「嗯。」貓女身體不再蜷曲,反而緩緩起身,優雅而俐落的,從地上起身。

  只看她這個動作,凝重與輕靈兼具,威勢與美麗並容,不用說,貓女的靈力又更強了。

  甚至,她那緩緩遊動的尾巴尖端,已經透露出一絲微弱的色彩。

  桃紅,是溫暖而亮麗的桃紅色。

  距離可視靈波的顏色,只是短短的一線之隔了。

  「土地公,不,也許我該稱你為蚩尤魔神。」貓女雙手攤開,表情輕鬆而溫柔。「謝謝你,放心,我一定會去把少年H給帶回來。」

  我一定,會把少年H給帶回來的。

  「嘻嘻,就靠妳啦。」土地公的聲音再度回到那熟悉的嘻皮笑臉。「不過妳要記住,我的力量把妳送回少年H夙願產生的地方,但,妳無法維持原本的樣貌喔。」

  「喔?」

  「因為一個時間無法並存兩個貓女,所以我把妳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但是妳放心,我很夠義氣,給妳三次回復本來模樣,回復本來力量的機會。」

  「嗯,三次。」貓女慎重點頭。「我會珍惜這珍貴的三次機會的。」

  「好吧,去吧,去把妳的幸福找回來吧。」

  「嗯。」貓女閉上眼睛,身體已經慢慢消失在地獄遊戲之中,而她的戒指正在發光,這是她與少年H最後神秘的聯繫。

  戒指,會替她找到最正確的路。

  「等著我。」貓女睜著一雙明媚大眼,眼中是無比的堅定。「H,我一定把你活著帶回來,一定。」

  一定。

  ※※※※※

  南宋——

  這是中國漫長五千年歷史中,極其特殊的年代。

  這年代,歷經了北宋末年的戰亂,人民流離,北方遊牧民族巨大壓迫,人心惶惶不知道明日為何物?

  這年代,卻也文人輩出,憂國憂民者將生命力寄託在藝術之中,展現出中國從古至今最晶瑩燦爛的文化力量。

  這年代,沒有出現足以力挽狂瀾的民族英雄,卻有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這年代,沒有天下太平的大唐榮景,卻誕生了許多影響千年的經濟法則,更讓商人們足跡遍佈全國。

  這年代,人們懷念北方大麥的滋味,卻也能盡情品嘗南方稻米的香甜。

  這年代,是最黑暗的年代,也是最燦爛的年代:是最深沉的年代,卻也是最奔放的年代;是最沉默懷鄉的年代,卻也是最縱情娛樂的年代。

  這年代,沒有人知道未來會如何?但,每個人都盡情揮灑生命。

  這年代,竟與數百年後的今天,有幾分相似。

  這年代,主角不再是豪傑,而是樂觀勇敢的市井小民。

  如今,這年代的天空突然破裂,摔下一名不速之客。

  一頭如絲綢的黑髮迎風舞動,這名不速之客閉著眼睛,正直直墜落,從四十公尺的高空垂直落下。

  她是貓女,從地獄遊戲喝下仙草蜜,直達南宋末年的貓女。

  等她驚覺自己正在墜落,距離地面只剩五公尺了。

  她往地面一瞄,地上數十人頭正胡亂攬動,圍著一個巨大木箱,還有幾道淩厲武器反光夾雜其中。

  「武器?」貓女心中冒出疑問,卻已經無暇去理會,她現在必須做的事情只有一項,那就是,安穩的落地。

  墜落速度,正在加快。

  貓女曼妙的身材在空中迴旋了半圈,變成雙手雙腳朝下,然後,在最後一?那,她雙腳觸到了硬地。

  太快了。

  這不是地面,而是粗糙而且堅硬的木條。

  難道……貓女一低頭,表情苦瓜。「算錯?我跳到這木箱上了!?」

  而且,就在貓女落在木箱上的同一時間,原本揮舞晃動的武器都停止了,慢慢轉向,陰森的刀刃全都對準了貓女。

  貓女的英挺精緻的五官,被刀鋒給反光成一片雪白。

  「有人劫囚車!」所有武器,同時舉起,同時朝著貓女身上招呼。「殺!」

  殺!?

  「囚車?」貓女雙腳雙爪趴伏在木箱上,苦笑。「誤會啊。」

  說完,貓女的黑髮甩動,手上利爪陡然伸出,面對數十把直搗而來的冷刀、銀槍、利刃,貓女只是伸出爪子,然後滴溜溜的轉了一圈。

  鏗鏘,鏗鏘,鏗鏘……

  所有的武器,同時被貓女切斷,飛上了天空。

  底下的人群先是錯愕了整整一秒,然後整齊的退後一步,口中大喊:「敵人厲害,有請右將軍!」

  「右將軍?」

  貓女一側頭,鬼頭刀劃破戰慄空氣,從橫邊直削而來。

  貓女被困在木箱上,能閃躲的空間有限,要躲掉這把鬼頭刀,唯一的辦法是——跳!

  貓女靈巧躍起,一低頭,看見鬼頭刀主人是個身材壯碩巨大,滿臉悍氣胡碴的蒙古大將。

  而讓貓女皺眉的,是那將軍露出兩排泛黃牙齒,得意的笑了。

  「妳中計了,女人。」 .鬼頭刀把貓女逼上了天空,無從借力的她,看見了一條佈滿尖刺的鎖煉,在天空橫掃出一個扇形。

  扇形淩厲,掃向貓女。

  「有點能耐,難怪能當將軍。」在空中的貓女,瞇起眼睛,那是一個讓全場軍士目眩神迷的迷人笑容。

  只是當笑容過去,鎖煉掃過木箱之上,貓女卻不見了。

  「咦?」

  右將軍一手提著鬼頭刀,一手拉著鐵鏈,一臉錯愕。

  接著,他像是被某種靈感捕獲似的,一個急回頭,他看見了一幕畢生難忘的畫面。

  那是一條溜過的貓尾巴,毛茸茸的,輕輕滑過右將軍的臉龐,清香的氣息和微癢的感覺,讓右將軍瞬間連呼吸都忘記了。

  可是,右將軍畢竟是右將軍,他被蒙古王朝託付來押解這名犯人,就是看中他在戰場上未嘗敗績的爆發力。

  只見他鬼頭刀一甩,施展出霸氣十足的刀法,追擊正在他身上輕巧移動的敵人,貓女。

  「嘻嘻,以你的刀法,是抓不到我的啦。」貓女的笑聲在右將軍的周身急速遊動,右將軍恨得牙癢,偏偏又抓不到這只兼具速度和靈巧的神秘高手。

  「吼!」右將軍咆哮,手上的鬼頭刀沿著自己的身體越舞越快,每一刀幾乎都貼著自己的身體肌膚劃過,激起勁風虎虎,更將四周的士兵震得往後退。

  但,貓女就這樣在這片刀影和狂風中,繞著右將軍強壯身軀不斷溜動。

  抓不到,就是抓不到。

  幾次貓尾巴溜過右將軍的臉龐,都讓他產生極度怪異的感覺,柔軟而溫暖,心頭甜甜的發癢,右將軍越是要驅趕這感覺,鬼頭刀就揮得越快、越猛、越急。

  而就在右將軍已經陷入忘我的狂舞之中,貓女則跳開了右將軍的身軀,跳回了巨大木箱之上。

  直到此刻,貓女終於有足夠的時間去觀察周圍的景色。

  木箱周圍,是上百名擾動的士兵,個個面目粗豪,肌肉糾結,而五宮雖然與少年H同屬於東方人,卻多了一點豪氣的濃眉大眼。

  到後來,貓女才知道,這樣的血統,在中國被稱作「蒙古」。

  這蒙古血統則在日後的某天,征服了中國,征服了亞洲,甚至橫掃半個歐亞大陸,締造人類有史疆土最遼闊的王朝。

  蒙古士兵何等強悍,能夠動用上百名精兵加上一名右將軍押解的犯人,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一號人物呢?

  貓女雙腳落到了木箱之上。

  忽然,聽到了腳底下的箱子,傳來一聲極輕的歎氣、「閣下腳步之輕,速度之快,我生平罕見。」木箱下,一名男子的聲音低沉。

  貓女一笑,輕聲回應。「你也不賴啊,待在箱子裏面竟聽得到我的腳步聲。」

  「過獎,不過,閣下請離開吧。」男子聲音真誠。「感謝妳特地來攔這台囚車,可是妳救不走我的。」

  「嘿。」貓女輕笑,內心暗暗的說,我可不是來救你的喔。

  我只是不小心掉到這木箱上而已啦,嘿嘿。

  只聽到箱子底下那男子聲音,仍滔滔不絕。「妳救不走我的,右將軍看似莽撞,其實個性極為沉穩內斂,他真正致命的武器……」

  「是什麼?」

  「是這條鎖鏈。」右將軍的聲音冷然,從貓女的後方傳來。

  這?那,貓女聽到了風聲。

  鎖鏈劈開風的聲音。

  就在自己的後腦正後方。

  「好厲害的偷襲。」貓女在毫髮之間,猛一低頭,避開了鎖鏈的奪命路徑。「差點就打中我哩。」

  「小心!」木箱底下,卻是那男子驚惶的聲音。「那鎖鏈沒那麼簡單,右將軍的役靈術,會讓鎖鏈變活的!」

  「役靈術?活的?!」

  這?那,貓女感到背脊一陣寒意。

  因為她感覺到,「鎖鏈」不但沒有順著軌道飛向遠方,反而啪的一聲,掉到了自己的後頸上。

  而且,「鎖鏈」上細小而冰冷的鱗片,在貓女的後頸上爬梭,原來……

  這次的鎖鏈,不再是倒刺,而是蛇!

  是一大串糾結的致命毒蛇!

  蛇群在貓女纖細的背部,往四面八方爬行開來,而貓女則在此刻,動怒了。

  低著頭的貓女,真正的動怒了。

  從五千年到現在,除了伊希斯,賽特,濕婆,或是聖佛這樣等級的高手外,還有誰能讓貓女一開始就居於劣勢?就連少年H,也是因為貓女保留實力,才勉強擊敗她。

  如今,貓女震怒,她競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蒙古將軍,給逼到了危險關頭?

  不是她太大意,就是這右將軍真的擅長隱藏自己的特殊能力!?

  「開玩笑,老娘會輸你!?」

  黑榜上,黑桃皇后的震怒,可不是一句對不起就算了的。

  這?那,所有的蛇,這些曾經伴隨右將軍,奪取無數南宋士兵、中原武林好手,甚至是法術道士的毒蛇,都同時僵住,然後,開始逃竄。

  發狂的,逃竄!

  可是,生氣的貓女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嗎?數十條銀光在空中飛舞,所有的蛇都斷成了數截。

  貓女的爪子,快得太驚人。

  「好!」右將軍粗豪的眼神閃爍,停止甩動鬼頭刀,撲了過來。「敢獨自來劫車的,果然有些看頭!」

  「哼。」貓女斬斷這些毒蛇,同時右腳微蹲,所有的力量灌注到大腿肌肉之中。

  肌肉的力量卻像積鬱了千年的火山,瞬間爆發。

  接著發生的畫面,則像是慢動作重播般,一個影子竄過,右將軍的鬼頭刀瞬間斷成兩半,堅鋼凝鑄的頭盔斷成兩半,粗豪的長髮在空中亂舞。

  在空中一點一點綻放的,是從右將軍臉頰噴出來的滾燙熱血。

  而一眨眼,黑影又竄回木箱上,露出了她本來誘人的真面目,貓女。

  一手抆腰,窈窕婀娜的身材,俏然立於木箱之上。

  如此豔麗,如此英氣,如此迷人,綜觀地獄與人間,當真只有貓女一人。

  「好厲害的高手,不過,還是請妳走吧。」木箱底下,發出重重歎氣,同時一股力量往上推。

  力量竟然震得貓女腳底發麻,貓女訝異,「木箱底下的人啊,你的力量,明明不在這右將軍之下?為什麼還甘願屈居囚車之中?!」

  「因為,」男人苦笑,「一個諾言。」

  「諾言?」

  「朋友,這次是無法救我了,請回去和我義弟說。」男人語氣中是驕傲也是惆悵。「我在這裏等你,在等到你之前,我不會死。」

  「你義弟是?」

  「妳不識我義弟?」男人的聲音中有著無比的訝異。

  「不識。」

  「呵呵,原來妳不是他找來的刺客啊。」男人笑了,「我的義弟,他姓張,單名一個豐字。」

  ※※※※※

  貓女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幾眼。

  除了右將軍外,還有執起武器亂射的蒙古士兵,還有那個關著神秘好手的大木箱。

  那木箱中,究竟關著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而且,他義弟的名字,竟然和少年H本名幾乎雷同。

  難怪貓女感到心跳加速,是不是當她找到了這義弟,就等於找到了少年H?

  只是,如果這裏是少年H的夙願之地,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少年H為了一償夙願而加入了獵鬼小組?

  這故事,接下來究竟會怎麼進行下去呢?

 

外傳 第二章 小廟奇戰

  同一時問,黑暗中,原本空無一物的破屋中,突然閃過一絲冷光。

  原本的空間,竟然就在這冷光過後,凹陷了進去。

  這凹陷,竟和貓女突然從空中出現一模一樣。

  凹陷的邊緣,冒出了一隻手,手抓住邊緣一用力,整個人從凹陷中出現。

  矮,肥,醜,格子襯衫,塞進臃腫的褲子裏面,他,是一個癡肥的中年男子,卻也是一個危險的中年男子。

  「聽說,貓女就是到了這個時空啊。」男於用衣袖抹去鼻涕,嘿嘿冷笑。「對吧?呂布戰甲。」

  而凹陷之中,又出現了一隻手。

  只是這只手被包覆在紅色的層層盔甲中,完全看不到肉體的部分。

  呂布戰甲也來了。

  曾經擊敗貓女,耗去貓女一命的呂布戰甲,也來了?!

  「貓女她絕對想不到,能操縱時空的大魔神可不只一個,」中年男子抬起頭,眼神陰冷。「濕婆也是足以貫穿時空的怪物啊。」

  呂布戰甲高大的身軀,此刻已經完全從凹陷中出現。

  血紅色的盔甲,不知道是戰神呂布在戰場上用多少敵人的血,所澆鑄而成的。

  「不過這也表示,濕婆真的很看重少年H,嘖嘖,以濕婆的力量何必怕一個中國小道士?」男人聳肩,「不懂啊不懂。」

  此刻,呂布戰甲已經站定。

  盔甲中一雙紅色的眼睛,閃爍著濃濃的殺氣。

  「對了。」中年男子說到這裏,突然聲音提高。「那個破廟中的傢伙,你很倒楣,看到了我們的出現……」

  中年男子嘿嘿的笑著。

  「你,非死不可囉。」

  瞬間,呂布戰甲動了。

  紅色,巨大的紅色,撲向小廟的一角。

  拳頭落下,像是破磚瓦與塵土原子彈般炸開。

  別說一個人了,一隻獅子都被這拳打成肉漿了。

  「一到這時代就殺人見紅。」男子笑得開心,轉身就要離開這間破廟。「真是好兆頭。」

  可是,縱使男子大步離開破廟。

  這尊如戰神般的呂布戰甲,卻動也不動。

  它並不想離開這間破廟,原因很簡翠。

  因為它還可以感覺到生人之氣,還是一個高手的氣息。

  那一拳,那石破天驚的一拳,竟然沒殺掉那個躲藏的人?

  「呂布戰甲?」中年男子皺眉。

  呂布戰甲紅眼忽然快速閃動,然後仰頭,破廟的天花板上,一個笑容輕鬆展開,出現在一個倒吊的少年臉上。

  「嘎……」呂布戰甲直覺一動,右手伸出,就要掏出一直背在背後的方天畫戟。

  眼前這人,夠格,動用方天畫戟!

  可是,那少年卻已經快一步,雙手蘊含強大推力,從上而下,狠狠地撲向了呂布戰甲。

  方天畫戟沒能來得及抽出,強大的雙掌壓力已經泰山壓頂。

  呂布戰甲落於劣勢,盔甲本身咯咯震動哀號,雙腳陷落地面,地面被壓出一個三公尺的大匱。

  「厲害。這時代臥虎藏龍啊。」中年男子看見呂布戰甲居於弱勢,卻選擇袖手旁觀。

  「可惜你的對手,是你祖宗時代三國裏,最頂尖高手呂布的戰甲啊。」

  呂布戰甲,斬斷情感,只留不可怕戰技與戰意的魔物,突然雙手握拳,然後?力往地上轟去。

  地面碎裂,而強大無比的反震力,讓呂布戰甲被壓抑的身軀,得到一瞬間反擊的機會。

  這是險招,極險之招,因為呂布戰甲為求脫困,在這一?那,自己必須承受「少年掌力」

  與「地面拳頭的反震力」,等於兩倍以上的壓力在自身。

  一般的高手,在這一秒,早就被上下兩壓力給碾成了肉醬。

  只可惜,「一般」這兩個字,永遠無法用在呂布身上,他是戰神,飲盡孤單的戰神。

  此刻,呂布得到了短暫的自由,方天畫戟鏘然抽出,銳利銀光,破了這少年雙掌凝聚而成的強大壓力。

  少年收掌,急退。

  呂布戰甲趁勝追擊,方天畫戟步步進逼,銀光橫飛,奏起狂猛的反擊節奏。

  節奏中,少年咬牙,雙掌淩亂紛飛,在銳利的槍影中,以肉掌氣勁抵住這波猛烈攻勢。

  只是,他無法控制得退。

  退,退,退……在戰神呂布面前,只要一失去了氣勢,就再也沒有機會挽回。

  少年退得倉皇,退得兵荒馬亂,退得驚心動魄!

  終於,方天畫戟槍影停了。

  呂布戰甲俐落的收起方天畫戟,插在背後,轉身就走,離開了破廟。

  而中年男子一愣,急忙踏出廟門,追了出去。

  然後,轟隆一聲,廟整個塌陷。

  如此破廟,怎麼承受得住呂布方天畫戟如此傾全力的攻擊?

  「那傢伙,逃了啊。」中年男子蹲下,手指在地上沾了一抹豔紅。「但是似乎受傷了。」

  呂布戰甲沒有說話,因為它竟然發現,自己的右手盔甲,出現了一條裂縫。

  裂縫蔓延且生長,最後帶著整個鋼甲紛飛,竟整個碎開。

  是剛才那神秘偷襲者的傑作嗎?雖然呂布戰甲擊傷了他,卻也付出了手臂盔甲的代價。

  呂布戰甲沒有因此而憤怒,反而眼睛瞇起,如同一眉彎月般笑了。

  這是期待,與興奮。

  興奮,來到一個高手的時代。

  南宋。

  一個中國史上文化最燦爛,卻最受外族壓迫的矛盾年代。

  這少年是誰?

  他拼命的跑著,他知道,自己只要跑回夥伴的身邊,就安全了。

  原本他只是躲在小廟中,要偵查囚車行經的路線,萬萬沒料到遇到如此強悍而且詭譎的對手。

  「這兩個傢伙,究竟是打哪來的啊?」少年喘著氣,躺在一棵樹下,一手壓住自己的腹部,血絲慢慢從他的掌間滲出。「突然殺出的兩個人,會不會對計畫產生影響?」

  「竟然連我這招土靈壓頂都可以破解?這兩人到底是哪來的高手啊?」少年閉上眼睛。

  只是,當少年眼睛閉上的時候,一個身影,已經悄然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你是誰?」來者語音柔嫩,是個女音。

  「呵呵,沒人這麼沒禮貌的吧,隨便在路上看到一個人,就問你是誰?」少年苦笑,眼睛依舊閉著。

  「你不睜開眼睛?不怕我殺你?」

  「妳沒有殺氣。」少年眼睛依舊閉著,「更何況,妳能無聲無息的來到我面前,如果妳要殺我,我有沒有睜開眼睛,好像也沒有差吧?」

  「呵呵,我知道你是誰了。」那女人的聲音正在慢慢下降,她蹲下了,蹲在與少年同高的地方。

  「喔?」

  「你是張豐。」

  「哈哈。」少年笑,「何以見得?」

  「因為,你說話的那調調,跟幾百年後的你,一模一樣啊。」少女的聲音,除了興奮,還有一點細細的惆悵。

  「幾百年?」少年訝異,無法控制的睜開了眼睛,而更讓他訝異的還在後面,那就是他眼中看到的事物。

  一條黑色,柔軟,又輕靈的貓尾巴,滑過了他的視線。

  少年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微微加速,開口,說出一個自己極少問的問題。

  「那妳是誰?」

  「我是從地獄來找你的人……」女孩輕輕甩開一頭黑髮,迷人的笑。「貓女!」

  「所以,妳是從『地獄』來討命的?」少年笑,「我不記得自己小時候曾經欺侮過貓,讓牠千里迢迢從地獄回來?」

  「不。」貓女蹲下,黑色長尾巴微微扭動。「我的地獄,才不像你所說的那個地獄那麼好過日子哩。」 .「要去地獄,我沒有很介意,只是妳得等我把一件事做完。」

  「喔?」

  「一份諾言。」

  「諾言……」貓女側著頭,木箱中那個男人好像也說過相似的話。

  「不完成這諾言,我肯定會帶著這份夙願進入地獄的。」

  「夙願啊。」貓女雙手拖住下巴,直直的看著眼前的少年三豐,久久不言語。

  「幹嘛一直這樣看著我?」

  「就是這個了!」貓女歪著頭,眼睛瞇起,笑得好開心「啊?」

  「蚩尤說過,遺憾之地,夙願之夢,我得幫助你完成這件事。」貓女的語氣堅定。

  「因為這正是帶你離開,唯一的辦法。」

  夜很涼。

  對此刻初春來說,是微微帶著寒意的那種涼。

  尤其是此地已經跨過長江北端,直逼向黃河流域。

  囚車的輪子卡卡的撞擊著地面,木箱隨之搖晃,裏面的人,閉著眼睛,彷佛絲毫不受囚車顛簸的影響。

  忽然,輪子停住,木箱角落的一塊小木板被拉起,一碗上頭堆著幾塊肉,幾片菜的飯,被推了進來。

  「吃飯了。」一個粗豪的聲音說。

  「嗯。」木箱中的男子,接過飯。「謝謝,右將軍。」

  「我給你吃好的,是因為敬佩你這份冷靜和功力,可別謝我。」右將軍手裏也端著一大碗飯,坐在木箱邊,吃了起來。

  「右將軍,你雖然屈居在左元帥之下,但我覺得你深藏不露,將來是個人物。」

  「哈哈。」右將軍扒了一口飯。「也許有天我們終將對戰沙場,但至少此刻,我想交你這個朋友。」

  「呵呵,」吃了幾口飯之後,木箱中的男子開口了。「天氣越來越涼,要過黃河了吧?」

  「這兩天吧。」右將軍回答。

  「所以,『大都』也快到了吧。」

  「是啊。」

  「到大都之後,你們就會動手行刑了吧。」

  「嗯。」右將軍點頭。

  「呼。」男人閉上了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氣。「所以,時間快到了嗎?」

  「什麼時間?」

  「沒事。」男人搖頭。「只是一份承諾而已。」

  「嘿,」右將軍放下了碗,一抹嘴巴,站了起來。「出發了!我們得快點,不然等到左元帥來了,大家日子都不好過了。」

  左元帥。

  聽到這名字,男人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又沉緩了下來。

  涼涼的風,從木箱縫隙中細細鑽入,而男人則是想起了十餘年前的那一天。

  他碰到那個沒有半點血緣,卻願意賭上生命的弟弟。

  夜色裏,離黃河最近的一家客棧中,一碗湯正冒出淡淡白煙。

  少年醒了過來。

  他看了看桌上那碗還冒煙的熱湯,又看看一片漆黑的四周,他只覺得一陣奇異感覺。

  樹林中,他所遇到的那有著貓尾巴的女孩,是真的嗎?

  如果不是真的,又是誰把自己送到了客棧之中?而那讓他內心產生淺淺漣漪的溫柔目光,又是怎麼回事?

  少年又躺回床上,把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客棧中粗陋古樸的天花板樑柱。

  「她說她叫做什麼名字呢?」少年喃喃自語。「好像是貓女嗎?真是好奇怪的名字啊。」

  想著想著,由於腹部受傷的關係,少年又再度感到一陣困意,而他的眼角餘光似乎又瞄到了那抹貓尾巴的影子。

  這名為貓女的女孩,很強吧。

  腳步輕巧無聲,動作快如閃電,眼神銳利,她除了一身纖細的身軀外,具備了所有頂極強者的特質。

  只是,她太神秘了。少年想到此處,嘴角忍不住揚起一絲笑容。

  神秘,所以動人嗎?

  這次,少年再度閉上了眼睛,想到貓女就在身邊,他很快的就響起深沉的鼾聲。

  而這次,少年的夢,卻不再是貓女。

  是他的哥哥,那個沒有半點血緣,卻願意賭上生命的義兄。

  ※※※※※

  角落。

  貓女的確在少年的附近,她坐在這問客棧的屋頂,片片磚瓦之上,是她最愛的位子。

  月光很美,空氣很涼,這就是古老中國南宋時代的夜風嗎?

  少了埃及沙漠的炙熱浩瀚,多了一份令人懷念的濕氣。

  不過,貓女閉上眼睛,她的心頭浮起另一份擔憂。

  擔憂的是少年腹部的傷口。

  那是長槍穿刺的傷口,形狀奇異的類似半個十字架,而且持槍者功力好厲害,傷口瞬間刺入,卻帶出如同火灼般巨大的傷口。

  這樣奇異的傷口,如此厲害的武術,貓女只在一個人手中看過。

  那個人,甚至在地獄遊戲中,讓九命貓女掉了一條命。

  「呼,他也來了啊。」貓女歪著頭,烏溜溜的黑髮在月光下卻美如一匹銀緞。「呂布戰甲!」

  呂布戰甲。

  地獄遊戲中尚未結束的戰鬥,如今又再度在南宋上演,這次的賭注則更大了,賭的是少年H的復活與否。

  「所有的人,都是追著少年H的夙願而來,一定會被少年H吸引,然後聚在一起的。」

  貓女嘟起嘴,喃喃抱怨著。「真討厭,事情又稍微難一點點囉。」

 

外傳 第三章 一碗水與一把劍之一

  少年的夢,是關於十年前的一個夏天。

  北方,黃河沿岸,蒙古和南宋的戰爭正悄悄醞釀。

  人民如同潮水,往自認為安全的窪地流動,可是,往往窪地才是最危險的地方。

  因為所有的掠食者都等在那裏,張著嘴,等待食物無可抗拒的一一墜落。

  那是一個亂世,殺戮不算什麼,生命不算什麼,悲涼不算什麼,只有一個東西是重要的。

  那就是千萬年來人類有意識以來,所追求的極致美好,那就是「幸福」。

  家人的問候,朋友的義氣,情人的守護,饑餓時候的一碗飯,口乾舌燥時候的一杯水,都是幸福。

  只是在亂世中,幸福難求,幸福需要另一個東西的保護。

  那東西,就是強。

  於是,追求強的人變多了。

  還包括,這兩個少年,一個叫做文祥的少年,另一個,則是叫做張豐的少年。

  「這裏有一碗水。」

  老者的手,把手上一隻裝滿水的破碗,放在地上。

  地上,是一條土地乾涸龜裂的痕跡。

  順著這條痕跡,又接到了另外一條乾涸的龜裂。

  龜裂往外延伸,不斷接到新的龜裂,最後,放眼望去,這片大地,沒有半株草,沒有半滴水,只有一大片如同蜘蛛網般裂開的旱地。

  「一年兵災,三年大旱。」老者衣著簡陋卻保持乾淨,奇特的是,他背上那把精緻雕工長劍,與他的服飾完全不合。「民,不聊生啊。」

  老者的面前,有兩個乾瘦的少年。

  兩個少年,一個面貌粗獷,兩道英眉,鼻樑高挺,透露他剛毅堅強的個性。

  一個五官俊秀,眼神溫和,似乎也暗示著他善良溫柔的本性。

  不過兩少年有個相同的特徵,就是經幹到進血的嘴唇,他們的眼睛直直的勾著那碗水。

  一碗只要喝下去,就能重獲新生的甘露。

  「這裏只有一碗水。」老者把背上的劍解下,放在乾涸的地面。「還有一把劍。你們可以擇其一。」

  「選劍者而棄水者,將會終其一生承受『渴』的痛苦,渴望更強,渴望戰鬥,咀嚼孤獨,而且就像你們現在乾渴的狀況,但一個不小心,就會死。」

  「選水者而棄劍者,你不適合走上劍者之路,因為這條路的辛苦,你無法承受。」

  老者的眼神注視著兩名少年。

  「我這裏有一碗水、一把劍,你們怎麼選擇?」

  怎麼選擇?

  兩少年都沒有動。

  劍,或救命的水嗎?

  這兩個少年,在一個月前相遇,他們同樣懷抱著巨大的理想,踏上找尋夢想的道路,不過時運不濟,剛好碰到了三年大饑荒與戰亂。

  流竄的士兵和饑餓到幾乎人吃人的可怕情境,他們兩人一起熬了過來,也培養了近乎常人的堅強友誼。

  不過,就在他們燈盡油枯,要捨棄生命的時刻,遇到了眼前這個帶劍的老者。

  而且,老者卻出了一個難題給他們。

  在他們最渴最痛苦的時候,給了他們一碗水,以及一把劍。

  「未來的某天,你們肯定會遇到相同的考驗。」老者的眼神,既殘忍又慈悲。「我只收一個徒弟,你們誰要水?誰要劍?」

  誰要水?誰要劍?

  「你們慢慢想吧。」老者撐起身子,轉身而走。「我在一裏外的大石頭上,等到晚上亥時,選劍的人,帶著你的劍來找我吧,我會教你,足以稱霸整個亂世的武術。」

  兩少年還是沒動。

  老者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腳步,意味深長的看了兩少年一眼,說了一句話。

  「要想清楚啊,因為劍,可是會殺人的啊,甚至包括你旁邊那個人。」

  聽到老者這樣說,兩少年身體都是一震。

  這句話是不是說,只要拿了劍,殺了對方,就連水都是自己的了?

  好可怕的決定,好可怕的老者。

  亂世,這就是亂世啊。

  ※※※※※

  很渴。

  五宮溫柔的少年,覺得身體好渴,渴到五臟六腑幾乎要枯竭。

  只要端起水,咕嚕咕嚕喝下去,一切痛苦就會結束。

  他是棄嬰,將他撫養長大的是一名老僧,根據老僧說法,當時的他躺在一隻木板上,隨著河面搖晃而來,如此顛簸的水面,他不但沒有翻覆而葬身魚腹,反而嘻嘻哈哈的隨水搖擺。

  「這孩子,很像水。」僧人抱起嬰兒時期的張豐,「無形無體,能穿過山林萬物,能點滴穿石,這孩子,像水一樣。」

  於是,老僧開始用他有限的食物,在一座破廟中,撫養這名小小的流浪客。

  而張豐最愛的一幅畫面,就是與老僧一老一小的背影,坐在河邊的大石頭上,望著遠處的夕陽,安靜的坐著。

  而當這小小的背影越來越高壯,大大的老僧背影則越來越枯萎,天下大亂的戰火,終於波及到了這座寺廟。

  流竄的民盜,用刀架住了老僧,要他交出寺廟中的「所有財物」。

  雖然,那「所有」不過是幾日的糧食,以及幾件堪稱可以禦寒的破僧衣。

  民盜不滿足,於是,抓住了張豐,威脅老僧。

  張豐張嘴哭著,而民盜的刀,則毫不留情的舉起,對著張豐的手臂削下。

  亂世,使人失去了看清真實事物的能力,扭曲了人滿足欲望的方法,民盜認為,只要砍下張豐的手臂,老僧就能拿出更多更多的東西。

  可惜,民盜錯了。

  因為。當他刀落下,砍中的,卻是撲過來的老僧。

  刀拔起,鮮血隨之湧出。

  民盜愕然之際,老僧摸著張豐的頭,瞇著眼睛微笑,一如往常。

  「要相信人喔。」老僧苦笑,「人性本善,他會殺人,只是因為亂世,亂世迷亂了他的本性。」

  民盜幸然而走,遺留下氣息奄奄的老僧和幼小的張豐。

  張豐低著頭,眼淚不斷滴下,他想起了夕陽河邊,一老一小最愛的時光,坐在大石頭上,數著水波紋,老僧總是告訴他很多小故事,很多是佛書記載的,更多的,則是老僧隨意的小感想。

  那寧靜的時光啊,如今,老僧卻只剩下一口氣,不知道何時已經斑白的鬍鬚,被點點的鮮血給染紅,連呼吸都感到勉強。

  「小豐。」老僧的眼神依舊慈祥,與純真。「老爺爺要走囉,以後就你一個人過生活了,可以嗎?」

  「不要不要!」張豐不斷哭著,伏在老僧的胸口,不斷哭著。「我要替您報仇,我去找那個強盜,叫他把命交出來,我會……」

  「不可以喔。」老僧的眼神,此刻出現焦急。「你要相信人,是因為亂世啊。」

  「可是……」

  「要相信人,答應我……」老僧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只剩下最後幾口氣了。

  「嗯。」

  「要相信人,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一直都是……像水一樣溫柔的孩子,像河流一樣灌溉著土壤的好孩子……」老僧最後幾句,已經模糊不清,終於,眼睛一閉,如同沉睡般的死去。

  而伏在老僧懷中不斷哭泣的張豐,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他哭聲停了。

  佔據在他腦海中,剩下一個清楚而鮮明的念頭。

  強,他要變強。

  在亂世中,唯有變強,才能保護重要的人。

  他是水,幾滴的水也許只能滋潤土壤,而洶湧的大水,卻是銳不可當的天地殺手。

  於是,張豐踏上了旅途。

  一直到此刻,張豐遇到了一個叫做文祥的夥伴,卻同時也遇到生命中另外一個抉擇。

  一碗水?或是一把劍?

  ※※※※※

  那個面容剛毅的男孩,腦海中燃起來的情感,叫做憤怒與絕望。

  一碗水?一把劍?

  他來自人中國南方的富裕人家,從小就過慣有錢生活的他,不但沒有因此染上虛華懦弱的習性,反而剛強如山,比其他小孩擁有更壯碩的體格,以及更硬的脾氣,人家說,他像金石。

  一塊百磨不穿,又光滑燦爛的巨大金石。

  嚴峻,剛節,卻也令人欽佩。

  而他離開家,則是因為闖了一件大禍。

  當地縣府大官的兒子強搶民女,被他撞見,他強制介入,更用拳頭狠狠地教訓了這大官兒子一頓。

  豈知,這大官兒子如此不耐打,竟被他活活打死。

  雖然文祥家境富裕,卻也比不上大官的權大勢大,大官逼著文家要把這闖禍的小孩交出來,而文家知道終究無法抵抗,正決定將文祥交出去送死之際。

  文祥的媽,卻趁夜拿了一個包袱,塞在文祥懷中,要他逃。

  逃入山中,就沒事了。

  那些官差平時狐假虎威,進入山中,論體力論戰術,誰能奈文祥何?

  文祥拎了包袱,向娘親拜了三拜後,毅然離開。

  只是當時文祥年紀實在太小,殊不知他這一走,替文家帶來的,將會是多麼巨大的災難,而文祥的娘,又將面臨多可怕的處境。

  文祥沒想太多,直到他躲入山中的第五個晚上,他從懸崖看見了自己老家的大房子,陷入一大片火海中。

  爺爺,奶奶,爸爸,弟弟,妹妹……一個接著一個,被綁成一串,捉走了。

  媽媽呢?

  那個把包袱塞在文祥懷中,諄諄關懷的母親呢?

  文祥看到了,在那串人群的最後方。

  那一瞬間,文祥驚愕,驚愕到甚至寧願他沒有看到這一幕。

  母親,死了,身上赤裸,沒有半片可以稱作衣衫的布片。

  在禮俗嚴明的南方中原,沒有衣衫蔽體代表的是什麼意思,連還是少年的文祥都知道。

  文祥瘋狂轉身,逃入了山中,開始狂奔,彷佛要逃離母親死亡時絕望眼神的狂奔,他雙腳穿過荊棘叢林,身體撞開重重銳利樹枝,身上沾滿了自己被刮傷的鮮血。

  他越跑,腦海一個聲音也越清晰。

  強!我要變強!

  只有強,才能在亂世中展現力量,只有強,才能復仇。

  於是,文祥來到了這裏,遇到與自己年紀相仿,小自己幾歲的少年張豐。

  可是,萬萬沒料到,他卻遇到了另一項抉擇。

  一碗水,或是一把劍。

  ※※※※※

  亥時即將來臨。此刻的天空,暗到連月娘都不肯露臉。

  兩個少年,還在沉默。

  終於,疲憊與口渴,讓他們有了動作。

  先伸手的,是文祥,帶著山的霸氣與剛硬,他的手錯過了水,而伸向了那把劍。

  「抱歉。」文祥的手握住了劍。眼神哀傷。「我要劍。」

  「嗯。」張豐眼睛閉著。

  「而且,抱歉,我也要水。」文祥看著張豐,眼神剛毅而霸氣。「因為,我有非活下去的理由。」

  「嗯。」張豐看著文祥,卻發現在這片深沉的夜色中,張豐的眼神如此清澈。

  和破廟老僧一模一樣,不帶半點怨懟這亂世的眼神。

  「也許,我們還有機會。」張豐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一起,活下去。」

 

外傳 第四章 一碗水與一把劍之二

  亥時,遠處的大石上——老者正盤腿坐著,他等待著那兩位少年。

  他也是誕生於亂世,也在亂世中苦修一份能橫掃千軍的武術,年輕時候的他盛氣淩人,加入軍旅,試圖以他的武術創造一番功業。

  只是他在軍旅滾了數年,他才發現,原來他們對南方那些玩弄權勢的老臣來說,這些人命都只是棋子。

  數百數千顆棋子的生死,往往在一份密謀、一杯熱茶中,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交易出去。

  老者永遠記得最後一場戰役,他的劍不知道沾了多少血,他看著周圍的同僚一個一個倒下,從白晝戰到夜晚,再從夜晚戰到拂曉。

  直到他發現,戰場上,一大片清冷明媚的晨光中,竟然已經沒有半個人站著了。

  屍體,全部都是屍體。

  折斷的南宋旗幟,彎曲的蒙古旗幟,躺在地上哀號的戰馬,碎成一地的戰甲,被折斷的長釗。

  人間煉獄,莫過於此啊。

  直到,他忽然看見了這片屍體中,竟然有個東西在動。

  是野獸嗎?太多人的屍體,引來食人的畜生嗎?

  不,不是野獸,一聲尖銳娃娃哭聲,竟從屍體堆中響徹雲霄,如此洪亮,如此震撼人心,如此……讓人感到淒涼。

  鏘!!

  老者的劍落下了,始終握著,穿過上百個咽喉的劍,脫手了。

  老者巍巍顫顫,走到了那堆屍體中,雙手在屍體問猛掏,終於,他看見了哭聲的來源。

  一個嬰兒,滿是汙血,正努力嚎哭著。

  「你是怎麼出現在戰場的?又怎麼活下來的?」年輕時候的老者,眼神中儘是詫異與困惑。

  身兼武術與道術的老者,背脊一片冰涼,「戰場屍首中誕生的嬰兒,命格奇異,將來到底會變成什麼?連我都不知道了。」

  於是,老者捨棄了劍,抱起嬰兒,定過千萬具屍體,定向了逐漸明亮的魚肚晨曦中。

  而那嬰兒,更在十幾年後,超越了老者的能力。

  甚至,成為了蒙古罕見的漢人大將。

  不過,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回億,總是讓時間過得特別快。

  亥時,已經過去一半了。

  老者的眼前,終於出現了第一個人影,從荒野的黑暗中,慢慢的浮了出來。

  那是手握長劍的少年,文祥。

  老者點頭,果然不出預料之外啊,這個名為文祥的少年眼神很剛硬,更隱藏著復仇的怒火,如此的人,正是會出手奪劍的典型。

  操劍者,正要如此霸氣。

  也因為如此,劍才會變成天下第一的,凶兵。

  「你殺了另外一個少年嗎?」老者端坐在石頭上,冷冷問道。

  「嗯。」文祥垂首。

  「很好,操劍者,正要如此義無反顧的霸氣,而我那從戰場上誕生的嬰孩,更是其中的極致……」老者慢慢起身,「我收了這麼多徒弟,一直等待有人能和那嬰兒一戰,也許你是個機會!」

  老者靠近文祥,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因為夜色中,文祥的臉,竟然掛了一絲莫測的笑。

  這笑,究竟是代表什麼意思?

  同時,老者的目光中,發現文祥手上的劍,原來根本不是劍。

  那是劍鞘,空的劍鞘。

  「劍呢?」老者眼神瞬間銳利,狂浪般的殺氣,從眼中湧出。「劍呢!?」

  這股來自高手的殺氣,無形無質,卻震得文祥往後一跌。

  可是,老者的脖子,也同時感受到一股來自金屬的冰冷,那是劍的殺人溫度。

  劍,已經抵在老者的脖子上了。

  「抱歉。」握劍的人,正是張豐。

  「哼。」

  「給我們水。」張豐手上的劍,輕輕壓迫了老者的脖子,一滴血,緩緩滲到了劍鋒之上。

  這劍,看起來如此饑渴。

  「所以,你們兩個合作?」老者無懼脖子上的那劍。「一個用劍鞘引我注意,另一個偷襲?是要我全部的水?」

  「沒錯。」張豐咬牙,從未殺過人的他,強烈感覺到手上的劍,怎麼變得這麼重,又變得……這麼輕?

  仿佛一股殺人的欲望,就要從劍內部奔騰而出。

  「呵呵。」老者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哈哈,呵呵呵呵,哈哈哈。」

  「有……有什麼好笑?」

  「我在這裏遇到這麼多孩子,有的懦弱選了水,然後逃走,有的拿了劍,卻承受不住渴而自我毀滅,有的殘忍,奪了劍又搶了水,這些孩子長大後都不是『那個人』的對手,你們兩個,是我第一次遇到。」老者還在笑,晃動的脖子,在尖銳的劍鋒下,又引出了一滴血。

  「第一次啊!竟然兩個聯手,想要擊敗我?」老者的手一翻,握住了劍鋒。

  張豐訝異,手上的劍被老者握在手心,競像是被鐵熔鑄,怎麼樣也動彈不得。

  「也許,」老者輕輕一奪,就把長劍奪回到手心。「你們可以……」

  「可以擊敗那傢伙,那個從戰場上誕生的嬰兒,那個學會了我所有的法術與武術,成為蒙古邪將的混蛋傢伙!」老者還在笑,可是笑聲中卻充滿了悲憤。「那個叫做左元帥的,孽徒啊!」

  左元帥。

  張豐與文祥兩人互看了一眼,當時的他們,內心湧起一股難以形容的預感。

  這個左元帥,將會成為他們生命中,最強,也是最可怕的勁敵。

 

外傳 第五章 一碗水與一把劍之三

  月夜。貓女正盤腿坐在磚瓦之上,看著天空那輪圓月。

  直到她聽到了屋子裏頭有動靜,是重傷沉睡張豐的哀號?貓女身體一溜下屋頂,瞬間來到了張豐的房間內。

  她發現,張豐正滿身大汗,從床上驚坐而起。

  「做惡夢了?」貓女眼睛瞇起,輕柔的問。

  「惡夢嗎?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張豐微笑,這是少年H獨有的笑容,只是少了老練與那份深不見底的內涵,但其中的溫柔卻沒有絲毫改變。

  「喔?」

  「我夢見了自己最好的結拜師兄,還有我師父。」張豐起身,他發現自己的腹部傷口已經癒合。

  「嗯,師兄?你是說,那個在囚車裏面的男子嗎?」貓女問。

  「咦?你怎麼知道?」張豐說,「難道你見過他?」

  「嘻嘻,不算見過,只聽過他的聲音啦,畢竟他被關在車子裏啊。」

  「他是我師兄,叫做文祥,這次不管如何,我都要劫囚車,在這台囚車抵達大都之前……」

  張豐看著貓女。「奇怪,我、我見過妳嗎?」

  「嗯?」貓女微笑,「大概沒有吧。」

  「那為什麼我對妳有份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也是一個充滿了火焰與戰鬥的地方。」

  「火焰與戰鬥?你是說地獄列車嗎?」貓女自言自語。「你從地獄遊戲進到這自己的夢境中,竟然還帶著與我的記憶啊。」

  「什麼?我聽不懂?」

  「沒、沒事。」貓女笑了,卻發現自己的眼眶有點濕潤。按照蚩尤的說法,少年H不該記得地獄遊戲中的一切。

  但,少年H就算忘記了艱困的地獄遊戲,卻還記得與貓女第一次相遇場景的微小片段。

  光這份感覺,就讓貓女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動了。

  「呵呵,我猜妳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吧,也許是人海那頭過來的人,妳想聽故事嗎?」張豐說。

  「嗯,想。」貓女的雙手托住下巴,微笑。

  「我要講的是,我和我師兄的故事,我和他……」

  ※※※※※

  當張豐講完了他與文祥未完故事的後半段,天色已經亮了。

  兩少年不懼命運,文祥先以劍鞘引老者入甕,然後張豐再從背後拾劍偷襲,只可惜老者畢竟是經過千刀萬劍戰場,嘗過人生悲痛狂潮的高手。

  他功力稍展,就奪下了張豐的劍。

  局勢,急轉直下。

  張豐劍被奪,可是沒有絲毫放棄,雙手一抓,就要搶奪老者系在腰際的水壺。

  老者一笑,腳尖晃動,張豐已經被踢得在空中轉了半圈,遠遠的彈開了。

  只是張豐摔落後,卻又爬起,擦去口角血跡。

  「給我水。」

  「你有體力與我戰?所以,那碗水是你暍的?」老者微笑搖頭。「既然如此,你何必還要水?」

  「我要水。」張豐大吼,雙手握成拳,撲擊老者。

  「你是為了另一個拿劍鞘的少年嗎?」老者眼角瞄向石頭另外一頭的文祥,少了水和劍的文祥,此刻已經沒有體力,只能委靡的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張豐努力爭取最後一絲希望。

  很奇妙的是,曾經人間慘劇的文祥,卻相信張豐。

  就算張豐沒有替自己奪到水,他也絕對不會放棄自己。

  就像,那把包袱塞在自己懷中,諄諄告誡的母親。

  那樣的眼神,太慈悲,慈悲到令人不忍回想。

  「給我水。」張豐的攻擊越來越猛烈,左拳逼近老者面前,忽然轉成爪子,掏向老者雙眼。

  只是,對老者來說,這些仍是花拳繡腿。

  重擊之後,張豐再一次往後飛去,重重的落在地上,濺了滿嘴的鮮血。

  張豐,卻還是站了起來。

  「給,我水!」張豐怒吼。

  「還不放棄?」老者皺眉,就算是真正殺戮戰場上,也少見這樣強悍的戰意啊。

  只見張豐用力跑了起來,而且忽然頭一低,頭下腳上,雙手撐住地面,然後雙腳像是兩把銳利斧頭,砍向老者的臉。

  這一下,完全不按牌理出牌,超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

  「就憑你一雙腳?」老者右手高舉,格開張豐猛力的雙腳,忽然,他發現後腰一輕。

  張豐展現了驚人的彈性和意志力,先用腳攻擊老者的雙手,然後居下的雙手,則趁機摸走了那水壺。

  「到手!」張豐水壺到手,急忙在地上一滾,就要扔出水壺給文祥。

  可惜,水壺才離開張豐的手,就被人在半空中給截住了,截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老者。

  「哎啊,好招,好漂亮的一招。」老者舉著水壺,眼中綻放驚異光芒。「這招不會是你剛剛想出來的吧?」

  「哼。」張豐站起來,氣餒心情一閃而逝,因為這位老者武功蓋世,的確就像是一堵無法跨過的高牆。

  難道,文祥真的會因為給自己機會,而活活渴死嗎?

  「難不成,」老者瞇著眼微笑。「你是一個武術天才?一個宅心仁厚的武術天才,真是寶玉啊!」

  「給……給我……水!」張豐狂吼,撲了過去。

  可是老者的手一伸,五指張開,微笑。「很抱歉,既然知道你有天分,我就得稍微認真一點了。」

  這五指,陡然往前一震。

  這?那,張豐突然發現天地竟被這五指包圍,變得一片漆黑,然後,他就失去了意識。

  ※※※※※

  「那老者用的,好像不是正統的武術啊。」貓女雙手托住下巴,仔細的想著。「怎麼感覺像是巫術之類的東西。」

  「沒錯。」躺在病榻前張豐點頭,「妳真內行,後來我才知道,那不是武術,那叫做役靈的道術,師父那一手召喚鬼神之術,而五根手指頭齊出,召喚五靈,只不過當時我一點道行都沒有,所以只有昏倒的份。」

  「五靈啊。」貓女王著頭,笑著說。「和我們家的巫術不同,我們召喚天地異象,雖然也會召喚亡靈鬼魂,卻不是主流,中國真是好特別的地方呢。」

  「是啊,中國人自古以來尊敬祖先和鬼神,所以這方面的道術特別發達。」張豐說,「而且我後來才知道,要同時召喚五靈,是多麼厲害的一件事。」

  「喔?所以說,能召喚數目越多的靈,就越厲害?」

  「可以這樣說,因為這五靈就是中國歸納天地的五大元素啊,師父還說,若是正常修煉,三年可召喚第一隻靈,五年可召喚第二隻,十年第三只,之後能不能召喚到第四只靈,就完全看個人天分了。」

  「呵呵,所以你師父召喚了五靈,花了多久啊?」

  「師父說他自己已經是同輩中的奇才,卻也花了整整三十四年的時間,到五十歲方有五靈的能力。」張豐說,「因為要練這道術,必須要搭配各種道術,包括符咒、結界、修德等等……沒有足夠的能力,靈怎麼會聽命於你?」

  「喔。」

  「只可惜……」

  「喔,可惜……?」

  「師父傾全力,釋放出來生平最強的力量,釋放出最強悍的五靈,天空因為這擊而黑暗,地面因為這擊而震動,師父幾乎是想要和對方同歸於盡了,可惜……」張豐說到這裏,歎了一口氣。「師父還是輸了。」

  「啊?五靈輸了?」

  「因為對方,使用的是……六靈。」

  「啊,六靈!竟然還有比你師父更厲害的高手?」

  「沒錯。」張豐眼睛閉起。「而且這傢伙明明是漢人卻加入蒙古大軍,其目的卻非為了功名利祿,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字,那就是『殺』!塗炭生靈,殺人如麻,不除他天下難以太平,更令人扼腕的是,他,剛好就是我們的大師兄。」

  「大師兄?」

  「他就是師父從戰場中撿來的嬰兒,也就是後來成為右將軍的上司兼師父,左元帥。」

  ※※※※※

  星空下,囚車裏。

  文祥閉著眼睛,承受著囚車前進時產生的不安定晃動,被囚在如此惡劣的環境,等待著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

  支持他的,是超人的毅力,以及那個來自張豐的承諾。

  文祥的一生,自從娘親與全家為他而死之後,就充滿了悲傷與憤怒,唯一能陪伴他度過這漫長且艱困囚車日子的,是那段與師父和張豐一同生活的歲月。

  那是一段苦苦修煉的歲月,雖是如此,卻也單純的快樂。

  每日,他和張豐起床,就是不斷的苦練,師父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的全部都教給他們。

  從基本的武術,到玄奇的道術,從一蹲就是十小時的馬步,到能淩空抓取樹上飛鳥。

  從教訓地痞流氓,到偷竊富家鄉紳,從在山林中三日求生的戰鬥,到逃出饑餓百犬的奮戰。

  他和張豐,都熬過來了。

  不過,隨著時間過去,文祥開始渴望師父的最終秘術。

  役靈術。

  因為文祥知道,武術練得再精,面對浪濤似的千軍萬馬。總有精疲力竭的時候,唯一能準確且殺人無形的,就是這師父珍藏的役靈術了。

  師父當年以五指喚出五個顏色截然不同的影子,影子在空中飛舞,瞬間破去張豐戰意的畫面,仍深深烙印在文祥的心裏。

  他知道,這才是他要的,役靈術。

  他要用這招,讓屠殺他全家的那大官,一個一個死得離奇,讓他們陷入無邊的恐懼中後,再逼他們和自己的娘親磕頭道歉,最後自殺。

  可是,奇怪的是,經過了三年,整整三年,文祥和張豐都從當年瘦弱乾枯的少年,變成了精壯黝黑的年輕人了,師父卻還是隻字不提。

  不提這役靈術。

  為什麼?

  文祥曾經找張豐討論,不過,張豐卻是一派的樂觀。

  「師父不教我們,一定有他的理由啦。」張豐微笑?隨口咬下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果子,當然,這是張豐淩空取下的。

  「我知道,但是,人家說,練功需要體力,人的體力有黃金時期。」文祥皺眉,「師父不肯教我們,如果我們錯過了那個練功的黃金時期怎麼辦?我還想要替我娘報仇呢!」

  「嗯。」張豐看著文祥,「不然我們一起找師父求求看?」

  「嗯。」文祥點頭。

  不過,就在兩個少年打好了如意算盤的那個晚上,卻發生了一件特別的事。

  訪客,來到了他們居住的深山小屋。

  兩個絕對不尋常的訪客。

  這兩人是一男一女,年紀約莫六十歲上下,他們很怪,真的很怪。

  其中,最怪的一件事,就是他們沒有踏進小屋裏面,而是在小屋的門口,直挺挺的跪著。

  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只是跪著。

  他們穿著與師父相同的破布衣,身上同樣透露著修道獨特的靈氣。

  而師父的反應更是奇特。

  他一整日都待在屋內,沒出門,也沒回應外面兩個人長達一天的苦跪。

  文祥和張豐感受到氣氛的不對勁,也只能安靜的待在屋內,等待師父的號令。

  而當日頭從上升到西沉,師父忽然放下了酒杯,重重吐了一口氣。

  他開口了。

  「文祥,你覺得外面兩個人厲害嗎?」

  「啊?」文祥的眼神瞄了門外兩個跪著的男女,輕輕點了點頭。「師父,他們很厲害,身上儘是苦練的痕跡,而且眼神銳利而堅定,這是絕頂高手的眼神。」

  「嗯,師父和他們比,如何?」

  「咦?」張豐聽到師父這樣問,不禁支吾起來。

  「但說無妨。」

  「這兩人單打獨鬥,都絕對不是師父的對手,但是他們兩個一男一女似乎是夫妻或情侶,恐怕有專門聯手才能發揮的招數。」張豐沉吟。「不過,以此刻來講,師父,我認為,他們就算聯手,也不可能打敗您。」

  「喔?為什麼?」

  「因為,他們都廢了。」

  「嗯。」師父點頭,「很銳利的觀察,沒錯,他們都廢了,他們一身超過三十年的靈修,全都給人廢了。」

  「既然廢了,又為什麼來找您?」張豐問。

  「他們找我,去對付那個人。」師父起身,眼睛閉起。「那個廢他們武功的那個人。」

  「為什麼找您?個人造業個人擔,他們應該……」

  「外面那對男女,事實上,是我的師弟妹。」

  「而且能夠在一對二的情況下,還廢掉他們一身靈力的人。」師父苦笑。「我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是我那寶貝徒弟,左元帥。」

  「所以……」文祥和張豐互看一眼,都在對方眼中找到類似的驚駭。

  那個師父口中,最遺憾的大師兄,左元帥,竟然如此厲害,擊敗師叔與師姑。

  究竟,左元帥已經強到什麼程度了?

  亂世當中,強者居之,左元帥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所以,」師父歎了一口氣。「我親自養出來的孽徒,得親自……清理門戶才行啊。」

  這?那,張豐和文祥卻都感受到一股陰沉的不安全感。

  說到清理門戶,師父的表情,為什麼是一副壯士斷腕的表情呢?

  當天晚上,師父終於走出了門,附耳在他的師弟與師妹說了幾句話。

  年紀已經六十以上的師弟與師妹兩人,同時跪下磕頭,留下簡單的四個字:

  「謝大師兄。」

  然後,師弟與師妹在當晚就離開了這間小屋。

  而師父在沉默了整整一個時辰後,找來了文祥和張豐。

  「你知道,我為什麼遲遲不肯教你們役靈術嗎?」師父端著手上的熱茶,語氣沉重。

  「為什麼?」文祥問。

  「因為,役靈術是最危險的術,操縱者必須要同時具備足夠駕馭鬼神的力量,以及本性的純良,不然容易被鬼神所惑,最後反而成為靈的食物。」

  「嗯。」

  「可是,為師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師父歎氣。「也只好賭上一賭了。」

  「時間不多?」張豐忍不住開口問。

  「由於我們這一門于你們太太師祖張角以來,曾經以鬼神之力,幹過不少傷天害理的事,而於百年前,你們師祖決定為善來洗滌本門的惡名,所以從我這個大師兄,到其他的六位師兄弟妹,都以濟弱扶傾為己任,暗中扶助宋軍,避免中原百姓遭到蒙古鐵蹄踐踏。」

  「嗯。」聽著師父語重心長的話語,兩位少年都只能選擇沉默。

  此刻的氣氛,沉默,是一種對師父的尊敬。

  「只是,這六個師兄妹,卻都在最近幾年遭到魔掌,原因是,我那該死的大徒弟。你們看到的是老四和老五,他們和左元帥鬥法,被廢去一身靈力,還算是幸運的,至少他們保住了性命。」

  「嗯。」

  「老三才真是慘,由於他的修為僅次於我,原本是宋軍的軍師,決定暗中對左元帥下手,豈知,他的四靈不敵左元帥六靈,一身元神被破就算了,還被四靈反噬,最後死無全屍。剛剛我那兩個師兄妹還特地和我說……就連老二,在宋軍之中擔任要職的老二,也被人發現死在軍隊營帳中。」

  「嗯。」

  「周圍一片淩亂,顯然是力戰而死。」師父眼神中儘是悲傷。「老二是我們之中最穩重踏實的,連他都遭到毒手。」

  「嗯。」

  「所以,事到如今,我不能再逃避自己的責任了。」師父看著自己的手,沉重的歎了一口氣。「我得在來得及之前,阻止那個該死的孽徒。」

  「師父……」文祥和張豐同時感受到師父壯士斷腕的決心,不由得同時開口。

  「現在教你們役靈術也許太早了點,但是……」師父伸出雙手,摸著文祥和張豐的頭,「師父怕,怕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師父……」文祥和張豐同時低下頭,眼眶發熱。

  師父話中意思,難道已經知道自己此行,將會一去不返嗎?

  左元帥,這個師父的大徒弟,難道厲害到連師父都對付不了?

  「好,接下來,我要跟你們講役靈術的一切,」師父看著兩個少年,「役靈術,最開始也是最重要的,就是……」

  師父從地上,撿起一根毫不起眼的樹枝。

  「就是這根樹枝。」

  「啊?」

  「因為,這樹枝會告訴你們,究竟是是什麼?」

 

外傳 第六章 一根樹枝

  南宋末,囚車中——

  文祥的冥思,因為一個細小的說話聲而打斷。

  「地中海,海中地,我輩以蒼生為念。」

  文祥一聽,精神一振,隨口接道:「山中湖,湖中山,我心以寰宇為界。」

  「裏面可是文祥?」那聲音嬌嫩,是個年輕的女孩,語氣興奮。

  「正是,外面也是我道門的?」文祥驚喜,「妳是……」

  「是我啊,你忘了嗎?」

  「我記得,當然記得,妳是六師叔的小徒弟,小舞。」文祥心跳微微加速,這份加速的主因,他自己比誰都清楚。

  因為這個來自六師叔的小師妹。

  她比文祥和張豐小三歲,她溫柔可人,聰明俐落,是一個讓人忍不住想要疼愛的女孩。

  「妳、妳怎麼來了?」文祥急問。「這裏很危險的。」

  「會在三更半夜來敲你囚車的門,還有其他原因嗎?」小舞聲音中有著令文祥心動的笑意。「當然,是來找你的啊。」

  「可是,這裏很危險……右將軍……」

  「放心,我才不是一個人來呢。」小舞笑,「對吧,阿霆,五師伯的三個徒弟,四師伯的兩個徒弟,我們全都來了喔。」

  「呵呵,我們常聽到你在大宋朝廷裏面,所做的偉大事蹟,又聽到你被左元帥抓到,每個人都急得跟什麼似的,所以經過張豐師兄的連絡,我們全都來了……」

  「張豐?」文祥聽到這熟悉的名字,心情激動。「他也來了嗎?」

  「沒有。」小舞的聲音又低落了下去。「張豐師兄原本和我們約好的,但他一天前去囚車路線附近的破廟打探消息,結果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沒有……回來?」文祥一聽,語氣難掩擔憂。

  「是的,所以我們決定按照計畫,自己動手了。」

  「張豐難道遭遇了什麼不測嗎?右將軍的役靈術只有三靈的等級,不該是他的對手,除非是左元帥,可是……左元帥不該在這裏出現啊?」

  就在文祥沉思之際,忽然,囚車外面的喊聲大作。

  接著傳來小舞興奮焦急的聲音,「文祥師兄,動手了,我們動手了,你等著,馬上救你出去。

  文祥聽著外面激戰的聲音,他聽得出,裏面有右將軍的怒吼,還有他鎖鏈在空中舞動時發出動人心魄的嘶嘶聲。

  以及,他那些同輩的師弟妹們,正一一喚出自身役靈的聲音。

  「金靈主守,火靈攻。」「木靈小心!」「糟糕了,水靈被鎖鏈破了。」

  在這片兵荒馬亂的聲音中,文祥的思緒,卻又不禁回到那個晚上,那個師父出發前的晚那根小小的樹枝。

  ※※※※※

  樹枝,一根小小的樹枝,不到小指寬度的主幹,其中兩兩三根稀疏的分支,分支上有零落的一片枯黃樹葉。

  「這樹枝?不是到處都撿得到嗎?」文祥問。

  「當然,但是,這就是你役靈術的最基本。」師父面露微笑。

  「為什麼?」

  「因為,這樹枝可以看出你究竟是什麼人?適合役何種靈?」

  「啊?」文祥和張豐都同時不解的搖頭。

  「張豐,你拿著樹枝。」師父說。

  張豐接過樹枝,他好生迷惑,這樹枝當真沒有一點特殊之處啊。

  「然後,一師父把手放在張豐的肩膀上。「在我的協助下,你試著喚醒你的靈力。」

  「靈力嗎?」張豐閉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感受來自肩膀師父手掌中心源源不絕的靈力。

  張豐是細膩的人,他發覺,師父的靈力和以前一樣,強大卻溫暖,只是卻有點藍色,那是遺憾和悲傷嗎?

  「張豐,專心。」師父的聲音從張豐耳中傳來。「這時候不是展現你觀察能力的時候。」

  「是。」張豐吐了吐舌頭。師父果然高明,感覺得出自己正在觀察師父本身靈力的特質。

  張豐收斂心神,將引導師父的靈力和自己的力量融合,順著身體各大奇經八脈流轉。

  流轉著。

  張豐只感覺到,身體發生某些細微的變化,但是真要說什麼變化,卻又說不上來。

  只是,張豐的這份感覺,卻被一聲文祥的低呼給打斷。

  「啊,樹枝,樹枝變化了!」

  「喔?」張豐睜開眼睛,果然,樹枝竟然變了。

  原本枯乾的樹枝,在此刻,卻慢慢冒出綠色嫩芽,原本只有寥寥的兩根分支,逐漸增加,那唯一的一片樹葉,更從枯黃轉為淡淡翠綠。

  「這是怎麼回事?」文祥和張豐驚訝得叫了出來。

  「張豐你在役靈術中,屬於五行的水,因為水生木,故能讓樹枝生長茂密。」師父微笑。「瞭解自己的五行屬性,之後對於你們選擇靈的種類,有著極大的關連。」

  「哇。」文祥迫不及待向前,「那師父我也要試試。」

  「來吧。」

  文祥接過樹枝,透過和張豐相同的方法,果然,樹枝也發生了變化。

  只是這次,樹枝發出奇異的嘎嘎聲。

  然後,啪的一聲,一根剛剛才生出的小分枝,竟然應聲折斷。

  「這是怎麼回事?」文祥和張豐的眼睛同時望向師父「樹枝屬木,什麼東西可以克木?」師父微笑。「金,以金屬砍折樹枝,故能克木,文祥啊,你是金屬性。」

  「原來……」兩少年都激動的點頭,原來役靈術和小樹枝之間的關連是這樣。「那師父你呢?你是什麼屬性?」

  「我啊。」只見師父臉上依然掛著莫測的笑容,接過那根樹枝,「讓你們猜猜吧。」

  說完,這小樹枝就發生了變化。

  而且,還是極為驚人的巨大變化。

  樹枝開始壯大,原本只有小指寬的主幹,此刻迅速膨脹到手臂大小,甚至還在長大,而且樹枝不斷拉長,短短的幾秒鐘,這小樹枝就已經茁壯成一株小樹。

  「你們覺得,我是哪一種呢?」師父眼神中有著挑戰。

  「木!」兩個少年異口同聲的說。

  少年的眼中,有著無比的欣羡,因為師父竟然能讓樹枝改變如此大,表示他的力量確實遠遠超過他們兩個。

  「很好,我的本質與這樹枝相同,故我能讓它巨大化,而剩下兩種你們沒看到的性質,一是火,二是土,由於木能克土,所以屬性是土的人,握住樹枝,並不會發生任何變化,而火呢……火可以說是五大屬性中,破壞力最強的,加上木能助火,故樹枝會瞬間燒毀。」

  「哇。」

  「五行之中,火最強悍,土最沉默,木通常最直也有神力,金則聰明堅毅,水呢,」師父約眼神看向張豐,「你是最少的。」

  「水的人數在五行中最少,水的個性溫,但在關鍵時候,總能展現極為強韌的力量。」

  「嗯。」張豐看著師父,隱約察覺到師父話中帶著某種深意,但,似乎又捉摸不清。

  「亂世中,五行火當道,可是,要克住火,則需要溫柔的水,偏偏水最少。」師父說,「你懂我意思嗎?張豐。」

  「嗯。」張豐似懂非懂的點頭。

  「而你,文祥,屬金,金的能力外顯,加上你有著古道熱腸的精神,我相信將來你必成大官,替人民做人事,但要記住,做事要圓融,要有水的精神。金的剛硬性格,可能會替你帶來麻煩。」

  「是,師父。」

  「亂世之中,火當道。」師父雙手負在背後,望著天空,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那個左將軍,就是火。而且我從來沒看過,第一次拿樹枝的人,竟然……竟然讓這根樹枝全部化成粉末焦炭。」

  「也許,我真的錯了,以為自己遇到了一塊千古良玉,想要借你的力量,平定這個長達百年的亂世,錯了,火無法滅火,只是讓這把燒得黎民百姓流離失所的火,更加混亂而已啊。」

  「錯了,真的錯了啊。」

  師父說到這裏,閉上眼睛。

  這一?那,無論是張豐或是文祥,都以為他們看見了,師父眼角邊緣的淚光。

  ※※※※※

  南宋時期,客棧——

  正沉沉昏睡的張豐整個人坐起,表情驚駭。

  「怎麼?」一旁的貓女察覺張豐的神情,急忙問道。

  「糟糕,我睡幾天了?」

  「兩天吧。」

  「糟糕糟糕,那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張豐聲音惶急。

  「晚上……十一點左右吧。」

  「晚上十一點,所以是子時?」張豐背上冒出一片冷汗。「糟糕,真是糟糕了。」

  「怎麼了?」

  張豐一掀棉被,就要往外沖。「這個時刻,是我和眾弟兄,約好要去劫囚車的時候啊。」

  「啊!」貓女訝異,囚車,就是她剛踏入這個時代,所跳進的那個大木箱嗎?

  「那些師兄弟們雖然不怕一般蒙古士兵將領,可是只要遇到幾個右將軍等級的好手,恐怕就有生命之憂啊。」張豐急忙穿上鞋,就要開門出去。

  「我跟你去。」貓女見狀,情不自禁的喊了出來。

  「啊?」張豐回頭,「劫車可是很危險,而且是大罪喔。」

  「嘻嘻。」貓女輕輕一躍,就像是精靈般躍到了張豐的面前。「我看起來像是怕犯罪,又像是怕危險的人嗎?」

  「呵呵,好。」張豐笑了。「那我們走吧。」

  這一?那,張豐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這麼爽快的答應貓女的請托。

  貓女的來歷如此不明,身負奇異神功卻從未聽聞,這樣的角色會不會是左元帥的內奸呢?張豐完全沒有想到。

  生性溫柔細膩的他,只是知道,貓女的那個微笑。

  迷人且依戀的微笑。

  讓他知道,無論天涯海角,無論古今千年,他都不該再放貓女一人。

  再也,不該了。

 

外傳 第七章 役靈術

  囚車內——

  文祥摸著木質的囚車柱子,聽著外頭各種靈正激烈戰鬥的聲音,他忍不住又想到了往事。

  師父告訴他們何謂役靈術的那個晚上。

  「役靈,就像是在下棋。」師父撿了五顆石頭,放在桌子上。「和你對弈的人,就是敵人,同時也是你自己。」

  「靈,就像你自己一樣,也區分為五行屬性,而你自己練靈的時候,就要決定他的五行屬性,懂嗎?」

  「嗯。」兩少年點頭。而文祥這時候開口問了。「那我們怎麼知道一開始要決定什麼種類的靈呢?」

  「這問題問得好。」師父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激賞。「要看你在棋盤上,屬於善攻或是善守的。」

  「嗯。」

  「舉我自己為例,我是木屬性。」師父說,「與木相關的三個屬性,分別是火、土,和金。土能助木,木能助火,金卻會克木。」

  「嗯。」

  「換言之,如果你的第一個靈,是選火,那你就可以透過自身的木去幫助靈的火,對敵人進行攻擊,而你的攻擊就屬於火,懂嗎?」

  「木幫助火靈,而火靈去攻擊敵人,是這個意思嗎?」

  「沒錯。」師父又說,「如果你選的是水靈,就是水靈來幫助我本身的木,然後由我來發動木系的攻擊。」

  「水靈幫助自身的木力量,然後以木力量去攻擊敵人,是這樣嗎?」文祥說。

  「正確。」

  「師父,那您剛說的都是攻方,那守方呢?」

  「守方則要反過來想,我本身是木,最怕什麼?」

  「金能化成斧頭克木,木最怕金!」

  「沒錯。」師父微笑,「所以我如果要抵擋金的攻擊,我該怎麼做?」

  文祥率先舉手。「用能夠克金的靈。」

  「正確,那是哪一種靈?」

  「我算算……所謂的火能熔金,所以應該選火靈?」

  「文祥果然是聰明的金屬性,正確。」師父微笑。「而且五行變化攻防不只如此,因為敵人料到你會練火靈,也許會派出能克火的水靈,然後再以金靈進行第二波攻擊,換句話說,役靈術表面上是五行的鬥法,事實上比的鬥智與兵法,一如下棋。」

  「哇。」文祥和張豐面面相覦,他們在對方的表情中,都同時找到了一份訝異,與驚喜。

  役靈術代表的是五行的攻防,那不就表示,這術的世界,將是無比的寬闊廣大?

  「前三年你只能修煉一隻靈,戰法有限,可是當你提升到四靈、五靈,戰法就千變萬化,與敵人鬥智鬥力又更加精彩了。」

  「真是太厲害了。」

  「更何況,有時候屬性相加,會因應而生一些特異的招數,這又和每個人自身的天分有關了。」

  「特異的招數?」

  「沒錯,像是你三師叔,他本身是聰明的金屬性,於是他將自己的能力展現在強化兵器上,只要他握住的武器,木棒也能削鐵如泥,筷子也能穿過牆壁,刺入敵人腦袋,這讓他在執行一些暗殺任務的時候,隨手取得的物品都可殺人。」師父說到這,忍不住頓了頓。「只可惜這招還是被左元帥破了。」

  「嗯。」

  「像是老四和老五,他們本身力量不強,於是選擇了共同修煉特異之術,老四是沉默屬木的男生,而老五是性烈如火的女生,他們合作練出來的,就是極驚人的絕學,雷電。」

  「雷電?」

  「以火導木,故生雷電。」師父苦笑,「當時兩兄妹練成這招,加上兩人能操縱三靈和四靈,幾乎天下無敵,除了我之外,無人可敵,怎麼料到他們情侶走遍江湖,誅惡無數,歷經無數戰鬥,最後還是栽在左元帥的手下?」

  「這左元帥,究竟是用什麼絕學?」

  「不知道。」師父搖頭。「根據我師弟妹的說法,他能操縱五靈,光這份功力就很驚人了,而且更奇異的是,兩位師兄妹是敗了,卻敗得糊裡糊塗,只是一瞬間,戰鬥就結束「左元帥能操縱五靈?那師父您……」

  「我?」師父說到這裏,露出莫測的微笑。「我的天分也許不及左元帥這混帳,但,我畢竟是修煉了五、六十年的老道士了,一戰的能力還是有的。」

  「所以……」

  「既然決定要出手,無論死活,總要有個代價,我可不是一個會去送死的老頭呢。」師父微笑,右拳緊握。

  此刻,張豐忽然明白了,他從師父靈力中感受到的那點異狀是什麼了?

  是悲傷。

  也是驕傲。

  看遍人生興衰沒落的悲傷,與在人生最後的時刻,仍能挑戰比自己更強者的,驕傲。

  師父,原來也是一個強者。

  一個熱愛戰鬥的強者呢。

  ※※※※※

  南宋,囚車內——

  文祥忽然睜開眼睛。

  沒有聲音了。

  為什麼沒有聲音了。

  師弟妹們召喚群靈與右將軍和眾蒙古將士的混戰聲音,為什麼在一?那問,全部停住了?!

  為什麼?

  應該是絕對的優勢才對啊。

  右將軍生性沉默,能操縱三靈,本身該是上系體質,鬼頭刀是他的得意武器。而特異能力是那條將蛇幻化成的鎖鏈。

  這樣的右將軍,只要三、四個師兄妹聯手,要對付應該就是綽綽有餘了。

  但,為什麼聲音消失了?

  囚車外,如同死寂般的寧靜,讓文祥的心跳猛力跳動起來。

  尤其是,小舞在外面啊,雖然他知道,小舞真正喜歡的對象……不,現在不是想這件事的時候,難道右將軍來了強援?

  左元帥?不對,左元帥的駕臨應該不是這樣,空氣中沒有左元帥那方圓百尺內都窒息的靈壓。

  那是誰?

  還有什麼樣的伏兵?這伏兵,是否和張豐遲遲未到有關?

  就在文祥一陣衝動,握住了囚車的木柄,試圖以自己的力量,破車而出。

  可是,同時間,一個輕浮的中年男子聲音,阻止了文祥的動作。

  「咯咯咯咯,囚車裏面的人啊,我勸你別妄動。」中年男子咯咯的笑著,那是一種讓人一聽就厭惡的聲音。

  而且這句話說完,還伴隨著用力吸鼻涕的聲音。

  「你們是……」

  「那些小師妹都沒死,好吧,我稍微修正,可能有些快死了,但是至少都還有氣,但是你一出來,我保證,你連一個完整的屍體都不會看到。」

  「你!」

  「我知道你想問我們是誰?」男人笑得好開心,「我只能說,這太難解釋了,可是,我和我的夥伴,曾經是古老時代最強者之一。」

  「啊?」

  「你們這些用五行操縱靈的法術很不錯,有潛力,可是實在太淺了,功力不足,不足為懼,尤其是我們這邊有……」那個聲音,已經完全貼在囚車旁,「有一個叫做呂布怪物的時候。」

  「啊,呂布?三國的呂布?」

  「我要你乖乖待在車裏,我的目標不是你或這些小朋友,我們要的,是你們當誘餌才能引來的,那個人。」

  「那個人?」文祥就算曾經經歷無數風浪,聽到這男人的嗓音,仍感到渾身不舒服。

  「那個人,未來,將會撼動整個人間與地獄,甚至成為濕婆都戒慎的人物,堪稱地獄遊戲史上最難纏角色。」男人的聲音,在此刻轉為陰冷,宇豐句句說得是咬牙切齒。「少‧年‧H。」

  ※※※※※

  如果有人問右將軍,你這輩子最敬愛的人是誰?他的回答是,左元帥。

  如果有人問右將軍,你這輩於最痛恨的人是誰?他的回答卻也是,左元帥。

  如果你再問右將軍,誰是你願意捨棄生命保護的人,他的回答是左元帥。

  但,如果你再問他,你最想殺死的人是誰,他的回答卻也是左元帥。

  所有的答案,都是同一個人,因為這個人用暴力且霸氣的方式,領導了右將軍的生命。

  當右將軍流浪到中原,因為蒙古血統而被追打、唾棄,甚至垂死的躲在街道暗處喘息的時候。

  把他救起來的那道寬闊陰影,就是左元帥。

  當時,左元帥尚未登上元帥大位,他是一名前鋒,率領蒙古前鋒軍沖入邊界的漢人小鎮,進行掠奪和破壞,直到他發現了倒在地上,因為饑餓和受傷而昏迷的年輕人。

  右將軍。

  「你的歲數和我差不多,但是你的眼神,已經領略了絕望。」左元帥蹲下,抓著右將軍的頭髮,把他的臉給拉起來。

  「哼……」右將軍睜開眼睛,瞄了左元帥一眼。旋即,又閉上了眼睛。

  「你想要活下去嗎?」

  「想。」右將軍用僅存的生命,吐出了這個字。

  「你的眼神很好,是戰場上惡魔的眼神,但,要活下去你得證明自己有沒有價值。」左元帥的聲音冰冷。

  「怎麼證明?」

  「握住它。」

  「握住它?」右將軍再度睜開了眼睛,詫異的看著自己的掌心,多了一根樹枝。

  「這根樹枝會證明你有沒有活下去的價值,或者說,你有沒有被我所利用的價值。」左元帥的手按住了右將軍的肩膀。

  「哼。」右將軍這?那,看見了左元帥的表情變了。

  從一開始,就如同強屍般冷酷而令人恐懼的眼神,在看著自己手上樹枝的?那、變了。

  更奇怪的是,樹枝,什麼變化都沒有。

  「土系。」左元帥笑了,「一點變化都沒有,是最純粹的土系,我喜歡,哈哈,哈哈哈哈。」

  右將軍看著發出笑聲的左元帥,這一?那,他卻只想到一個問題。

  為什麼?這男人,連笑起來,都這麼冰冷,與……沒有感情。

  沒有感情,是因為真是如此?還是……他隱藏了什麼?

  ※※※※※

  不過,此刻站在囚車外頭的右將軍,正努力的壓抑著內心不斷翻湧而出的驚訝。

  土系的人,天生沉默寡言,卻未必真的冷酷無情。

  而右將軍最詫異的是,原來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足以和左元帥一戰。

  而且這個人,又似乎不是人?是一副幽靈般的紅色戰甲。

  呂布戰甲。

  右將軍低吼一聲,手上的鬼頭刀順勢舞開,墨黑色的刀光在空中散成一片淩厲的迴旋。

  然後,精准的劈向了呂布戰甲的脖子與肩膀的交界處。

  這一刀,可說是右將軍在戰場上打滾數十年的結晶,因為只有久戰沙場的人,才知道任何一副盔甲最弱處,永遠在它的接縫點。

  而且,越是高明的鎧甲,其接縫處就隱藏得越好。

  但,這瞞不過右將軍的眼睛,一雙土系人專有的冷靜與銳利雙眼。

  鬼頭刀,劈向呂布戰甲的脖子。

  錚然一聲。

  刀鋒一半陷落戰甲接縫處,該是完美的一刀,但,右將軍卻沒有笑。

  只有,驚駭。

  「沒有肉?為什麼沒有砍到肉?」右將軍想抽刀退後,眼前這呂布戰甲,卻已經動了起來。

  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巨大的拳頭。

  「可惡。」右將軍避無可避,右手松刀,然後左手捏出一個印。「出來!我的靈!」

  役靈術,展露了它真實且兇狠的真面目。

  ?那,一隻外貌平凡,卻全身噴火的鬼魂,從右將軍的左手陡然冒出,張牙舞爪,撲向了呂布戰甲。

  但,呂布戰甲的拳頭,還在前進。

  拳頭筆直,沒有任何滯怠,毫無花巧,穿過了火靈。

  還是來到了右將軍面前。

  右將軍身上所有的毛細孔,都因為這拳的逼近,而張開。

  這拳,好強,好精粹,好美。

  只要被拳面給碰到,毫無疑問,右將軍的頭顱,肯定爆破。

  「三靈,全部出來!」右將軍靠著本能,喚出了最頂極的力量。三靈開泰!

  火焰、樹幹,與赤金,三色靈同時撲向呂布戰甲。

  拳頭衝破火焰,貫穿樹幹,擊碎赤金,終於,在最後一?那,停住了……

  停在右將軍鼻子的正前方,零點零二毫米之處。

  右將軍這?那,所有毛細孔才陡然收縮,大量冷汗,也同時湧出,濕了一身衣服。

  而呂布戰甲的紅眼睛,閃爍了兩下,似乎激賞眼前的敵人。

  然後,呂布戰甲的另一隻手,則再度舉起,握住了背上的長槍,那支中國史上最有名的長型殺人兵器。

  方天畫戟。

  這個對手,值得出戟。

  此刻,而右將軍蓋住滿滿內心的,卻都是一種奇妙的味道。

  死亡的味道。

  右將軍知道,只要這戟一出,他必死。

  絕對,必死。

  這?那,奇異的是,右將軍想到了左元帥,這個把他從落魄的街道撿回來的冷面惡魔。

  他自己,究竟是敬他?或恨他呢?

  戟。

  沒有落下。

  呂布戰甲停止了他的動作。

  然後,轉頭。

  望著天空,那片沒有半點雲卻是一片冷黑的天空。

  會讓追求戰鬥極致的戰甲停止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另一場更精彩的戰鬥。

  或,另一個更精彩的人。

  「你的對手,是我。」

  黑暗中,一股讓周圍空氣全部結冰的壓力,隨著這個人的步伐,籠罩了整個戰場。

  呂布戰甲的手,緊緊握住了方天畫戟。

  罕見的,緊緊握住。

  會握住,不是恐懼,而是饑餓。

  千年,未曾遇到同樣類型,同樣等級對手的饑餓。

  這男人的強,連呂布戰甲都認同嗎?

  「來了嗎?」囚車裏面,和奇異中年男子對峙的文祥,此刻,只剩下面對頂極強者的沉重呼吸。「你終於來了嗎?左元帥。」

 

外傳 第八章 師父

  張豐正在跑。

  使勁的跑。

  而他的背後,則是以優雅速度前進的暗殺女王,貓女。

  「囚車裏面那男子說的承諾,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呵呵,妳想知道?」張豐的手往旁邊一劃,一個美麗的綠色弧線出現。

  木靈,現身。

  綠色而龐大的身軀,腳踩著沉重而巨大的步伐。

  「想。」

  「好。」張豐一躍上木靈的肩膀,順手拉起貓女。「劫囚車的地點距離這裏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我就和妳說了吧。」

  ※※※※※

  在師父教導張豐與文祥「役靈術」後的三年,有天,師父留下了紙條,就這樣悄悄的離開了。

  他要負起自己生命最後也是最沉重的一個責任,追殺自己的徒弟。

  文祥和張豐看到紙條後,他們決定留在原來的木屋中,因為他們仍堅信,師父會回來,會帶著勝利回來。

  他們這一等,就等了三個月。

  直到有一天,小屋來了三個人。

  這三個人分別是一老二少。年紀較長的那個人,一頭白髮,白色胡碴落在下巴,身材消瘦卻精悍,外表看似落魄事實上眼神卻無比銳利,他默默走到了文祥和張豐的面前,雙手伸出,拍了拍兩位少年的肩膀。

  「我在道門中排行第六,是你們的師叔。」白髮男子說,「你們的師父,要我把一個東西交給你們。」

  「師父?我們的師父?」文祥和張豐同時抬起頭,看著這個白髮男子。

  「是的。」

  「師父為什麼不親自把東西拿回來?」張豐聽到自己的尾音,正在顫抖。

  「……」六師叔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看著兩個少年,然後,他慢慢的拿出了兩個東西。「你師父,只交代我,把這兩個東西交給你們。」

  看到了那兩樣東西。

  這一?那,文祥和張豐兩人,同時噤聲了。

  那是一隻破碗,還有一把劍。

  這不是幾年前的那個晚上,兩位少年在一片荒涼饑荒的土地上,第一次遇到那位拿著大劍的老者。

  老者出了這樣一個題目。

  一碗水,或一把劍。

  滿滿的回憶,這?那間,全湧上了張豐和文祥的心頭。

  就是在那個晚上,第一次遇到師父的啊。

  「你們師父還有些話想對你們說。」六師叔掏出了一張紙,遞給了文祥和張豐。

  文祥用顫抖的手,打開了這張紙。

  給文祥與張豐:

  左元帥,是我在經歷無數人生殺戮申,在戰場上所撿到的嬰兒,他的出現,讓我第一次動了收徒的念頭,於是我將他撫養長大,將我一身絕學傾囊相授,只是沒想到他青出於藍,甚至成了我們道門的大敵。

  出現如此孽徒,的確讓我心灰意冷,從此之後我訂下『一把劍與一碗水』的規矩,找兩位渴望在亂世中成為強者的少年,讓他們抉擇,要劍?還是要水?也許這樣殘忍,也許這樣太過不人性,但在一次又一次的試煉中,我看到了人性的卑鄙與黑暗,有的為了搶奪劍而喪命,有的寧可倒掉水也要同歸於盡,有的人放棄了,也有人堅持下來……

  但,我從未遇過像你們這樣的孩子,願意將水與劍給同一個人,只為了爭取最後一絲希望。

  你們懂得堅持,有決心,又聰明,更重要的是,從頭到尾,你們都沒有捨棄過對方。

  我在你們身上,看到了無論是我與左元帥都沒有的特質——仁。

  這份仁,對我來說,何等珍貴,與左元帥的黑暗是截然不同的特質,也許,你們才是我的希望,能擊敗我的大徒弟,而且……拯救他。

  他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從戰場上誕生,太強的力量讓他變得孤單與寂寞,他其實,真的是一個可憐的孩子。

  最後,你們閱讀此信的同時,我應該已經和左元帥完成了這次的師徒決鬥,而且其結果應該也已經註定。

  我真的很開心,在我有生之年,能夠遇到你們兩個徒弟,一個如水般柔軟與溫柔,期待你有天成為普渡眾生的人海:另一個則是如金般剛硬且聰明,期待你能成為拯救黎民百姓的亂世之劍。

  師父,終究沒能救出左元帥,而他,會是師父給你們的最後一個任務,也是考驗。

  打敗他,才是真的救了他。

  最後的最後,那破碗與那把劍,分別留給你們,我最得意的兩個徒弟。

  師父筆闔上了信,張豐和文祥同時深吸了一口氣。

  成為普渡眾生的大海,與拯救黎民的亂世之劍嗎?

  「我們答應你,師父。」張豐與文祥同時下跪,對著遙遠的北上,深深的鞠躬著。

  「而且,我們會記住這一把劍,與這個碗,把您交代我們的最後一個任務給完成。」

  「我們知道,從那時候起,我們才真正的,從您這裏畢業。」

  說完,兩位少年再度彎下腰,一個在他們生命中,最深的磕頭。

  對著遠方。

  這個在亂世中給他們磨練,與成長的師父。

  然後,在兩少年的頭抬起的同時。

  地面,隱約的,可見那兩片潮濕的土壤。

  那潮濕的土壤,是他們獻給心中老師,最後的一份不舍。

  「你們師父與左元帥的最後一戰啊。」六師叔說起這故事,都不禁唏噓。「我和兩個徒弟都親眼見到了,順便介紹,這是我的大徒兒叫做阿霆,小徒兒叫做小舞。」

  一直到此刻,文祥和張豐才有心神去注意這隨著六師叔而來的一男一女。

  年紀與自己相仿,都是十八、九歲上下的年紀,阿霆英氣勃勃,腰問系著一把長劍,看就知道是少年劍俠的模樣。

  而小舞有著一雙靈動的大眼,身材纖細修長,溫柔婉約的表情中不時流露出動人的小女兒神態,競讓初次見到她的文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只是,小舞的眼睛,卻似乎留在張豐身上。

  「那天的最後一戰……」六師徒繼續說著,「我還記得,天空陰沉沉的,似乎就要下雨,而你們師父,也是我的大師兄,終於追到了左元帥。」

  說到這裏,六師叔閉上了眼睛,而當天的種種,就從他的口中慢慢傾瀉而出……

  天空陰沉,重雲深鎖,大雨仿佛隨時就要傾盆而下。

  這裏是蒙古與中原的交界小鎮,長年的戰禍讓這裏居民少得可憐,只有少數不怕死的商旅在此暫時借住,也都是第二天一早就匆匆離開,深怕自己成為兩軍交戰時候的箭靶。

  而這樣的小鎮,寬闊的大路上。

  來了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他直直的站在街道的中央。

  沒有說話,一股君臨天下的霸氣,卻讓整條街道所有生靈都退避,沒有犬吠,沒有雞啼,沒有人跡……

  只有另外一個人,緩緩的,從街道的另外一頭走了出來。

  這人的身材雖然同樣高挑,卻多了份滄桑與年邁,背脊略彎,手腳佈滿了歲月刻下的皺紋。

  「我知道,你找我很久了。」身材高大且較為年輕的男人,一開口,聲音低沉到不似人類嗓音。「師父。」

  「所以你故意挑這裏,讓我找到你嗎?」師父笑了,「大徒弟,不,或者我該稱你為左元帥。」

  「是的。」左元帥的五官像是刀斧鑿,深刻而冷酷。

  「喔?你不怕被我打敗?」

  「……」左元帥抬起頭,一雙灰色的眼神,直直的看著眼前的老者,這個曾經撫養自己長大,傳授自己一身絕學的男人。「這不是害怕的問題,而是這『不可能』。」

  「哈哈哈哈,我可不記得我教過你,這麼自大?」師父大笑,笑聲在這片陰沉的天空回蕩,平添幾許壯士的悲涼。

  「是的,您沒這樣教過我。」左元帥那雙灰色的眼珠,看不出情緒起伏。「雖然,您真的教了我很多東西。」

  「喔?你還記得?」

  「記得,我曾經不小心深陷餓犬堆之中,是您丟了棍子給我,教我用棍子擊打狗的眉心,我曾經落入佈滿尖刺的獵人陷阱,是您教我不要害怕雙手流血,靠自己爬上來。」左元帥看著師父。「是您教了我,這是一個亂世,而亂世……」

  「唯強者居之。」師父介面,嘴角卻不禁苦笑。

  「是的。於是我這樣深信著。」左元帥沒有出手,只是淡淡的說著話,這對曾經多次以霹靂手段滅殺千人漢軍的他來說,從來沒有發生過。

  這麼多話的左元帥。

  他,是不是也不想動手?

  也想在最後這一刻,回味一下曾有的溫暖。

  「是嗎?」師父垂下了雙眼。歎氣。「可惜,我始終忘記教會你一件事,這件事,或者說,這件事我一直到你離開後才體會。」

  「嗯。」

  「亂世中,唯強者居之,而強者卻是寂寞的。」

  「寂寞的……」左元帥的灰色眼珠,輕輕顫動了一下。

  「我忘記告訴你,當你捨棄了人性,當你忘記了仁慈,會有多麼孤單與寂寞,而你,卻在當時一聲不差的貫徹了這個強者理論,也成為最寂寞的人。」

  「……」左元帥沒說話,從來都往前看得眼神,首次微微的下垂了。

  「很抱歉,讓你這樣寂寞,讓你必須不斷殺人來證明自己的強,讓你以為生命中只有不斷攀向極致的高峰,很抱歉,真的……」師父的老淚,一滴一滴從臉頰滑下。「而我此刻唯一能做的……」

  「……」

  「就是替你終結這個痛苦。」師父慢慢的從背上抽出自己的武器,一根木棍,一根上面刻滿戰鬥傷痕的棍子。「我會殺了你,替你終結這份苦。」

  「…………」左元帥看著已經年邁的師父,忽然,他那冷酷的表情,有了一點點細微的變化。「師父,其實你錯了。」

  「我錯了?」

  「我現在是很寂寞,但是……」左元帥笑了,溫暖的笑。「我曾經不寂寞,當我還趴在你背上,當我還拉著你的手,當我還小,聽著你說著『這亂世中,唯強者居之。』的時候,那時候,我一點都不寂寞。」

  「是嗎?」

  「師父,我會全力迎戰。」左元帥兩隻粗大的手舉高。「因為你是我最尊敬的師父。」

  「很好,我就是希望這樣。」師父笑了,手上的棍於揮舞。

  在棍子舞動中,五靈全部現身。

  金靈、木靈、水靈、火靈,以及土靈。

  能湊齊五行之靈的人,就能完成最完美的攻擊與防守,而師父就是達到這樣的境界。

  而他的絕招,就是五行最完美的融合。

  木系的怪力。

  師父的這根木棍,舉起,在?那間膨脹成參天巨木,然後夾著無比氣勢,砸向左元帥。

  巨木落地,整個街道的磚瓦同時粉碎、陷落,然後往四周裂開。

  左元帥呢?他逃出來了嗎?

  「師父,五靈合一,這樣的招數果然完美。」左元帥的聲音,冷冷的從師父的背後傳來。

  他,是怎麼躲過的?

  師父一驚,手上的木棍再度舞動,這次不再只是一株參天巨木,而是連天空都失去喘息空間的樹林。

  從那根木棍中爆出,一大片足以淹沒整個小鎮的樹林,瞬間蓋住了這片大地。

  當然,連左元帥都給吞噬了。

  不過,師父的表情,卻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因為他發現,這片茂密的森林中,少了實在感。

  少了捕獲獵物的實在感。

  而且,就在他眼前,出現了不對勁的一環黑圈。

  這一環黑圈不屬於整片森林,不屬於這小鎮,更奇異的是,它甚至不屬於這個空間。

  「師父,這些年來,我一直問自己,當力量滿足五靈後,後面是什麼?」左元帥的聲音,從這片黑點傳出。「五行歸一最後會得到什麼?這是我得到的結論。」

  「這黑色的圈圈,就是你的結論?」

  「我叫這東西為『滅圈』。」左元帥的聲音,在此刻,變得極度冷酷。「當五行歸一,萬物都回到最原始的狀態,那就是一個宇,滅。」

  滅。

  徹底的滅。

  然後,師父的眼睛睜大,這片茂密的森林,這片由五行創造出來的木系頂極攻擊,在這滅圈之下,盡數毀滅。

  先是樹葉飛散,然後飛散的樹葉在空氣中分解、碎裂,最後消失。

  而樹幹則是出現一條一條觸目驚心的裂痕,然後樹幹纖維抽離、崩裂,最後也是消失。

  滅圈不斷的膨脹,所有的樹木都爆裂,都分解,最後都消失。

  數分鐘後,師父一生功力所聚的五靈木系一擊,就這樣盡數瓦解了。

  「滅圈之內,所有五行所誕生的物質,都會被我所滅。」左元帥從這大片的廢墟中,緩步而出。

  而專屬於他,那讓空氣凝滯的靈壓,更完全壓制了師父。

  「不對。」大敗的師父嘴巴張開,一口濃稠的鮮血,就這樣仰天噴出。「不對!」

  「不對?因為我不該敗你嗎?」

  「不對。」師父搖頭,力氣喪盡的他,身體委頓的坐在地上。「五行歸一,不該是滅,不該……」

  「喔?那該是什麼?」

  「五行是創造生命的源頭,應該是……」師父的手,顫巍巍的伸出,試圖要抓住眼前左元帥的手。

  可是短短的數公分,卻仿佛萬仞峽谷般遙遠。

  「把手給我,應該是……應該是……」

  終於,師父的聲音弱了,呼吸淺了,眼神失焦了。

  手,垮然放下了。

  而站在師父面前,始終沒有伸出手的左元帥,卻沒有動。

  積鬱了幾日的天空,忽然轟隆一聲,雷電一閃過去,是滿天的雨珠,隨風卷下。

  左元帥還是沒有動。

  雨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師父屍體身上。

  濕了左元帥的衣服,濕了他的臉龐,濕了他的頭髮。

  連,最不容易濕的灰色眼珠,都被水氣給浸淫成一片潮濕。

  「師父,好走。」左元帥鞠躬,大雨中,他的聲音第一次聽起來,不再如此冰冷。

  好走。

  然後,左元帥轉身,大雨中,踏著他堅定的步伐,離開了這座小鎮。

  也離開了那個曾讓他不寂寞的老人背影。

  ※※※※※

  左元帥離開後的幾刻鐘,小鎮的一個角落,幾個人影方才小心翼翼的出現了。

  白色的頭髮,消瘦的身形,不是別人,正是六師叔,還有他兩個小徒弟。

  他們知道,這場戰鬥的等級太高,不是他們能插手的,故遵照師父的命令,只要乖乖躲在一旁就好。

  「左元帥,其實早就發現我們,只是他沒有選擇對我們動手。」六師叔在大雨中,看著師父的屍體,垂下的手,不禁唏噓。

  「大師伯的手,最後到底要給左元帥看什麼東西啊?」小舞禁不住好奇,蹲下,慢慢的打開了師父的右手。

  那只到死前,都沒能抓住大徒弟的手。

  手心中,雨水中,只有一顆細小的黑色橢圓形物體。

  「這是,」小舞的聲音疑惑。「種子?」

  師父對五行歸一的答案,不是滅圈,而是種子?

  種子究竟是什麼意思?

  六師叔把手攤開,那顆小小的黑色種子,在他的掌心打轉。

  「你們懂你們師父的意思嗎?」

  兩位少年沒有回答,只是沉思著。

  「左元帥能力已經到達六靈的程度,如果無法解開種子的謎團,恐怕無法和他匹敵。」

  六師叔語重心長的說,「這會是你們未來幾年最大的課題,究竟你師父在死前領悟的五靈歸一,第六靈到底是什麼?」

  「嗯。」兩個少年對六師叔深深鞠躬。「謝謝師叔。」

  「未來的日子裏面,你們就跟著我吧。我的力量雖然不及你們師父,但至少讓你們不愁吃穿。」六師叔微笑。「而且,你們也可以指點阿霆和小舞幾招。」

  「對啊,張豐哥哥,文祥哥哥,留下來嘛。」小舞拉住了他們的衣袖,這一秒,文祥幾乎心動了。

  只是,一轉頭,卻見到張豐笑著搖了搖頭。

  「小舞,我們必須去修煉。」張豐看了文祥一眼,「尤其是文祥,他胸懷大志,是要做大事業的,呵呵。」

  「嗯。」文祥也知道,此刻的他不該停留。

  小舞失望的表情溢於言表,輕輕的說:「那我該去哪找你?張豐哥哥,還有文祥哥哥。」

  「我啊,會在廟裏。」張豐微笑,「我得想想碗的事情。我是宅男,喜歡在屋子裏。」

  「呵呵,你好有趣。」小舞瞇起眼睛,看向文祥。「你呢?文祥哥哥。」

  「我要去京城。」文祥此刻找回了他霸氣剛毅的雄心。「不過我會回來看妳的,小舞。」

  「嗯。」小舞的眼神看向張豐,甜美的笑容。「那我也會去廟裏看張豐哥哥的。讓他變得太宅,就沒有女人喜歡啦。」

  「呵呵。」

  第二天清晨,張豐與文祥啟程離開了六師叔。

  只屬於他們新的戰役,就此展開。

 

外傳 第九章 最後一戰之一

  南宋,囚車旁——

  呂布戰甲渾身綻放紅光,這是它被濕婆從地獄帶到地獄遊戲以來,最興奮的時刻。

  因為,它眼前的敵人,夠強。

  強到,可以讓它發揮真正的實力。

  方天畫戟高舉,然後舞出一個美麗毫無破綻的圓形,直接攻向眼前這從黑暗中浮現的高手,左元帥。

  「五靈之,木靈。」左元帥天生屬火,引出木靈來提升自己的力量,登時架住了呂布的方天畫戟。

  呂布戰戟一收,轉為由上而下的直劈,這劈夾著呂布強大武力,頗有力開山河的氣勢。

  只是,左元帥冷笑,右手一轉,第二靈順應而生。

  金靈。

  金靈在五靈中身軀最硬,和方天畫戟一聲金石交錯,躲掉了這波猛擊,同時間,左元帥的第三靈再度出現,水靈。

  水靈身體無形無質,躲過方天畫戟的攻擊範圍,瞬間鑽進了呂布戰甲的懷中。

  「進去!」左元帥右手一握,水靈夾著強大後援之力,鑽入了呂布戰甲體內。

  從木靈、金靈,到水靈,左元帥果然是運用五靈的能手,瞬間拿到優勢。

  「漂亮!」右將軍在一旁大聲歡呼。「這傢伙外表看似只是一尊戰甲,只有無形無體的水靈能對付,我竟然忘記了,不愧是左老大。」

  「是嗎?」另外一邊,為呂布戰甲夥伴的中年男子,表情卻不為所動,只是冷笑。「左元帥沒出實力,呂布戰甲又何嘗不是呢?」

  吼!

  下一秒,只見呂布戰甲發出咆哮。

  盔甲一陣顫動,溫度暴升,沖入其體內的水靈,在這一瞬間競被來自呂布的癲狂戰意給盡數蒸發,變成冉冉蒸汽,給逼了出來。

  「好。」左元帥眼睛一睜,灰色眼珠閃過一絲激賞。

  而呂布戰甲的方天畫戟再度旋轉起來,越轉越快,而且隱含風雷之聲,宛如猛虎下山般震動人心的咆哮著。

  「看樣子,老是用一些小技巧,你也不耐煩了吧。」左元帥手一伸,五靈同時彙聚。

  黃色金、紅色火、藍色水、綠色木、棕色上,五色旋轉成一顆球。

  而球,在這一瞬間,變化成一個黑色的圓環。

  呂布戰甲眼神綻放紅光,接著,它雙手同握正在急速轉動的方天畫戟,風雷之聲還在增強,天地都為之變色。

  「來吧。」左元帥的手一揮,這?那,黑色圓環飛了出去。

  無聲,安靜,輕巧的一拋。

  而呂布戰甲的方天畫戟,也同時脫手。

  浩瀚,震動,聲勢浩大一拋。

  然後,兩大力量,在空中交會。

  「結果?」右將軍抬起了頭,眾蒙古武將士兵都抬起了頭。

  「誰贏?誰輸?」包括小舞、阿霆,所有道門的師兄弟也都抬起了頭。

  但,結果卻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最強的攻擊武器方天畫戟,以及堪稱這時代,道門最強的五靈歸一,卻沒有碰在一起。

  被纏住了。

  被一條一條奇異又噁心的黏膜給纏住了。

  這黏膜具有某種特殊的力量,完全阻隔了呂布戰甲的方天畫戟與黑色圓環。

  左元帥皺眉,「這裏還有其他高手?」

  但也許左元帥不認識這黏膜,呂布戰甲可是熟得很,它高高躍起,直撲向黏膜的主人。

  神秘的中年男子。

  那黏膜不是別的東西,正是這男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鼻子裏面的東西。

  鼻涕。

  「吼!」無法說話的戰甲,光這聲金石相碰般的吼聲,就足以表示它的極度憤怒。

  但這中年男子卻絲毫無懼,他看著呂布戰甲的大拳頭,逼近了自己的臉門,才忽然猛力大叫。

  「呂布!你忘記,濕婆要你聽我劉禪的嗎!」

  聽到「濕婆」兩字,只見呂布戰甲在這一?那,猛然一頓,拳頭緊急煞車,就停在中年男子面門的正前方。

  空氣中,只剩下充滿壓迫的呼吸聲。

  「別忘了,是哪個大神把你從地獄第十七號監獄給帶出來的。」劉禪冷笑,「他抽去了你愛反叛,惜英雄的精神,只保留你一身狂暴的戰意,但你別忘了,你要聽我的。」

  呂布戰甲的紅色眼睛射出憤怒的光芒,可是他的大拳頭,卻也在此刻,慢慢的放下了。

  「這樣才乖嘛。」劉禪抽了抽鼻子,走過暴怒的呂布戰甲,來到左元帥的前方。「你叫做左元帥?」

  「哼。」左元帥對眼前這貌不驚人的肥胖男子,不屑的哼了一聲。

  「我知道你的目的,是要抓囚車裏面的人,還有他的同黨,告訴你,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劉禪露出邪惡的笑。「不如,讓我們合作吧。」

  「喔?」

  「你要囚車裏面那個人的命,而我,則要他兄弟的命。」劉禪笑,「我們各取所需,划算吧?」

  左元帥沒有說話,他瞄了一眼,遠處那渾身紅色的呂布戰甲。

  剛才湧出的高昂戰意,如今已經被冷酷所取代。

  「划算。」左元帥轉身,「右將軍,把那些餘黨都抓一抓,我們上路……嗯?」

  這聲上路,才剛落。

  忽然,左元帥昂起頭。

  騷動。

  靈在騷動?

  五靈在騷動?跟剛才呂布戰甲相同的感覺?

  還有高手,還有高手來了嗎?

  接著,左元帥猛一轉頭,看見了囚車上的那個東西。

  一條黑色絨毛的尾巴,緩緩的溜過了囚車的邊緣。

  「我回來了喔,囚車裏面的朋友。」那尾巴的主人,笑得好誘人。「還把你的義弟給帶來了呢。」

  關於過去記憶的部分——對文祥和張豐來說,師父的死,對他們造成極大的衝擊,同時也是他們分道揚鑣的開始。

  「我有一定程度的武藝了。」文祥說,「在我們能挑戰左元帥之前,我想要找到屬於自己的特殊能力,而且,我還要去找那個讓我家破人亡的混蛋大官。」

  「我想回去寺廟。」張豐生性溫和不與人爭,「老僧的墓,也已經許久沒有人掃了。」

  「別忘了,尋找你的特殊能力喔。」

  「呵呵,事實上,我已經想好了。」張豐微笑。

  「喔?」

  張豐拿起師父的遺物,那只破碗。

  「這就是我的特殊能力。」

  「啊?」

  「至於能不能成功,我還沒有把握,但,這是我們的承諾,如果有天我們都成功了,就是一起對抗左元帥的時候了。」

  「沒錯。」文祥笑了,「原來你想從破碗下手,這麼巧,其實我對自己的特殊能力也有一個底了,我想嘗試那把劍。」

  「喔?」張豐眼睛一亮。

  「我會成為師父所說的,拯救黎民的亂世之劍。」文祥說,「而你也要成為普渡眾生的大海喔。」

  「會的,等到我們都練成的那一天,無論多遠,無論多久,我都會去找你。」張豐伸出手。

  「嗯,我等你。」文祥和張豐兩手緊握,然後用力把張豐拉進懷中。

  強壯的肩膀,撞上強壯的肩膀。

  這是友情的撞擊。

  燦爛的友情撞擊。

  「再見,義弟。」

  「再見,義兄。」

  『我們』兩人異口同聲,『等到要和左元帥戰鬥的時候,我們再見!』從此之後,兩個少年開始各自的闖蕩生涯,文祥一如師父所指出的屬於「金」的性格,聰明、銳利、外放。他很快的用計讓無惡下作的大官家族嘗到後果,替自己母親報了仇。

  然後文祥投入軍旅,屢下戰功,之後更得以進入權力中樞,甚至見過皇帝,大膽書陳自己的理念。

  文祥之後又見了幾次小舞、阿霆,還有一些道門的師兄弟。

  文祥才真正發現,他的役靈術,已經是這些小輩望塵莫及的。

  他能操縱五靈,實力直逼當年的師父。

  而且他從劍中領悟的特殊招數,更讓他履險如夷,無論是在戰場上,或是京城裏,都展現了過人的絕代風華。

  而且,這段漫長的修煉歲月中,他固定每年兩次,會去探望六師叔。

  說是探望六師叔,還不如說是去見小舞。

  文祥的金系天分高得驚人,不用三年,他忽然明白,自己已經超越了六師叔,甚至可以指導小舞。

  小舞也在這幾年逐漸的蛻變,原本稚氣靈巧的模樣變得越來越迷人,越來越有女人味。

  只是,當官位越來越高的文祥,想帶小舞上京,小舞卻始終不肯點頭。

  只是,隨著文祥的地位與名氣不斷攀升,他性格中太剛毅缺乏圓融的部分,卻為朝廷中那些小人所不滿,連環毒計之下,將他送入了一場不可能獲勝的戰役中。

  那場戰役的對手,恰巧就是左元帥親率的前鋒部隊,兩軍在戰場上血肉橫飛的交鋒,五靈術則在底下暗中較勁。

  可惜,文祥畢竟沒有左元帥的功力深厚,最後不敵被捕。

  文祥被關入囚車,直送上蒙古首都「大都」,在無數的蒙古人民前,問斬。

  文祥在車內,卻一點都不擔心。

  因為他知道,他被捕的事情,一定會傳人另一個兄弟耳中。

  而他,一定會來。

  就像當年的那碗水,與那把劍,那兄弟從未放棄。

  張豐,消失數年沉潛的張豐,一定會回來。

  與文祥聯手,和左元帥一戰。

  第六靈究竟是什麼的謎底,也一定會在這場戰鬥中,得到解答。

  ※※※※※

  南宋,囚車旁——

  小舞因為突如其來的呂布戰甲介入,整個局勢被迫逆轉,最後十余個師兄弟全部被抓。

  雖然無人死亡,卻也只能無奈的躺在囚車旁,看著事情以超乎他們想像的速度發展。

  先是呂布戰甲以秋風掃落葉的姿態打敗了小舞等人,接著,嗜戰成性的它,找上了蒙古大將中最能打的一個,右將軍。

  雙方交手,小舞更詫異了。

  原本小舞安排七、八個人勉強拖住的右將軍,面對呂布戰甲,竟然完全不堪一擊,瞬間就要喪命。

  只是,戰局還在變。

  左元帥,在此刻現身。

  小舞忽然有點懂了,也許左元帥早就跟著這台囚車了。

  這一切都是陷阱,捕捉文祥,引誘小舞等人,要將道門第二代,全部一網打盡,這是左元帥布下最可怕的天羅地網。

  可惜,這一切反而被呂布戰甲給破壞,但,小舞必須承認,戰甲與左元帥的這場對決,真的讓小舞目不轉睛。

  這份目不轉睛,來自小舞從小習武,修道,所渴望的至高境界,就像從小學畫的人,才明白畫聖吳道子簡單幾筆後,所呈現的萬千世界,是多麼浩瀚,且深厚。

  呂布戰甲與左元帥,真無愧是當今最強。

  兩人的交手,讓現場所有的人都忘記呼吸這件事。

  可是最後劉禪的插手,卻讓原本就險惡的局勢,更加險惡,因為呂布戰甲與左元帥正式連成一線。

  最強兩人站在同一邊,對小舞這方的陣營來說,簡直就是宣判了死刑。

  不過,小舞的沮喪,卻因為另外一件事的發生,又改變了……

  而這改變,竟完全來自一條尾巴。

  曼妙,輕盈,優美的一條尾巴。

  它,滑過所有人的面前,包括錯愕的左元帥、呂布戰甲,還有那個流鼻涕的髒鬼劉禪。

  竟然,沒有人攔得住它,或者說,太快,快到沒人想到要攔住它。

  這朝代,這亂世,這天下,竟然還有一個人。

  可以這樣優雅走過這些頂極高手的面前,恍若無物。

  小舞努力睜著眼睛,想看清楚那最後一個高手是誰?

  卻在這一?那,看見另外一個人,一個曾讓還是少女的她,不自覺用眼神難忘的男孩。

  輕鬆、調皮,卻溫柔的笑容。

  張豐。

  「抱歉,好像來遲了。」張豐扠著腰,不知道何時,已經坐在那尾巴的主人旁邊。「小舞師妹、阿霆師弟,還有……我的老朋友,文祥。」

  說完,張豐雙手用力,對著這台囚車,狠狠地拍了下去。

  囚車木棍同時碎開,四下飛射。

  而當木棍落盡,裏面的那個人,也終於露出了他的廬山真面目。

  「是啊,真是好久不見啦,老朋友,義弟。」這數十日來的囚車生活,一點都沒有折損文祥的英氣與挺拔。「我就知道你會來。」

  我就知道,你絕對不會放棄我的。

  我知道。

 

外傳 第十章 最後一戰之二

  左元帥灰色的眼珠,正緩緩的梭巡眾人。

  根據強者的直覺,他知道在場,哪一個敵人最具威脅性。

  那個有著長尾巴的黑髮美女。

  她翹著腳,坐在囚車上的樣子,雖然看似毫無殺傷力,事實上,她卻巧妙的占住了局勢中最關鍵的位置。

  任何人只要一妄動,以她的速度,絕對能讓那個人吃到苦頭。

  可是,左元帥知道,這樣的高手,不是屬於他的。

  因為他已經感覺到身邊的呂布戰甲,方天畫戟散發的濃烈殺氣。

  看來,這黑髮女人和這奇怪的戰甲有點因緣,不是左元帥能插手的。

  左元帥的目光,接下來集中在那兩個少年身上。

  好像啊。

  這兩個少年,好像師父啊。

  又或者說,好像年輕時候的自己啊。

  英挺,自信,習得一身道門的役靈術,懷著一份大志,要以強者的姿態改變這亂世。

  真是太像了,不是嗎?

  「左元帥,你的對手是我們。」文祥和張豐同時往前走。

  這一定,不只左元帥皺眉,連背後的黑髮女孩都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

  「好棒的氣勢。」黑髮女孩微笑。「我貓女最欣賞有氣勢的年輕人了。」

  左元帥發現,當時他一手擒住文祥,不記得他有這麼強大的氣勢啊?難道是因為身邊另一個少年嗎?

  只有他們兩個人合作,才能發揮真正的實力?

  此刻的貓女,坐在囚車的一個輪子上,輕鬆而優雅的搖著她的腳。

  她,正在觀察局勢。

  左元帥,是難得的好手,而且在他冷酷外表下,擁有另外一種超絕的力量。貓女不喜歡那力量的味道。

  太絕望。

  那是一種絕望而危險的味道。

  只不過,貓女知道,就算左元帥再危險,她也不該插手他與張豐、文祥兩人的戰鬥。

  夙願。如果這是張豐的夙願,只要完成了,這個夢就算結東了.而少年H終於可以回到地獄遊戲,回到真實的世界。

  只是,貓女不禁歪著頭想著,一個問號逐漸在她心底成形。

  「少年H最後的遺憾究竟是什麼?他沒能打敗左元帥嗎?他將喪命在此嗎?」貓女總覺得不對勁。「或者,等一會,還會發生什麼超乎想像的事,讓少年H進入地獄後,仍無法安息。」

  總覺得,不對勁啊。

  貓女使勁搖了搖頭,想要甩開這份不安。

  因為,她的背後,那股熊熊的戰意,已經熱到快要把她的黑發燒焦。

  呂布戰甲。

  從地獄遊戲追到遠古時代。呂布戰甲,這頂極戰士中的頂極。

  這個對手,就連擁有九命的貓女,都得稍微認真起來了。

  「更何況,」貓女的眉頭皺起,瞄向躲在一旁,看似癡肥的劉禪。「我老覺得,這傢伙才是真正的麻煩人物。」

  ※※※※※

  躺在地上的小舞,正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

  眼前這兩個男人,在她師父口中的故事中,不知道出現了幾次。

  他們是大師伯死前託付的兩個人,因為厲害無比的大師伯,相信他們,他們可以擊敗左元帥。

  奇怪的是,小舞從看到他們的第一眼開始,仿佛就懂了大師伯的想法。

  如果左元帥是黑夜,這兩個人似乎就擁有著能照亮黑夜的光。

  光不強,沒有黑暗這樣籠罩天地的氣勢,卻溫暖柔細,打開人心的最後一點善。

  小舞這瞬間,想起了那顆種子。

  大師伯臨死前悟出來的「五行歸一」究竟是什麼?和左元帥的滅圈又有何不同?

  小舞想到這裏,不禁歎了一口氣。

  這些年以來,文祥不管事務多繁忙,都不忘來探望小舞的師父,但小舞懂得,文祥的心意,不只是探望道門中僅存的長輩,那樣的簡單。

  他的心,在小舞身上。

  一如,小舞自己的心,也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

  一個破廟宅男的身上。

  ※※※※※

  大戰如弦,一繃即斷。

  終於,掀起戰潮的第一聲來了。

  鏘。

  方天畫戟。

  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直線,插向貓女。

  然後,貓女身影往上一個完美仰翻,躲掉了這一戟,同時間,她爪子在空中颼然伸出,抓向呂布戰甲的面門。

  戰甲紅眼一睜,渾身戰氣咆哮而出,化成有形的劍氣,擊向貓女的爪子。

  鏘鏘鏘鏘鏘鏘,貓女的爪子在空中與這些無形劍氣亂鬥,到處都是被震開飛散的戰氣,苦了那些沒有特異能力的蒙古士兵,不少人被這些戰氣之劍削斷手足。

  終於,淩亂飛舞的戰氣到了盡頭。

  但,地面上的呂布戰甲,卻消失了蹤影。

  「糟。」貓女一愕。「它呢?」

  一抬頭,卻發現呂布戰甲已經高高的躍在貓女的頭頂,雙手持戟,狠狠地,插落。

  「交出第一條命吧!」呂布戰甲彷佛發出這樣的聲音。

  方天畫戟直直落下,銀光銳利,插入貓女的身軀中。

  貓女的身軀,登時破碎。

  不,不對。呂布戰甲遲疑,戟並沒有插中實體!

  這是殘影,貓女高速下遺留下的殘影。

  「呂布啊。你被抽去了靈魂,只能成為濕婆與劉禪的戰鬥工具,我現在就來解放你了!」

  貓女雙手舉高,閉上眼睛,提聲高喊。「出來吧,小叮噹的任意門!」

  小叮噹的任意門!

  就是這一招,硬是吞了孔雀王的毀滅長槍,就是這招無情的吃了董卓!

  如今,貓女竟然打出了這招。

  戰鬥,這麼快就進入白熱化了!

  呂布戰甲仰著頭,看著貓女的雙手之中,出現一個螺旋狀的黑色大洞,一個什麼都可以吃進去的大洞。

  這?那,呂布戰甲的方天畫戟卻遲疑著沒有舉起。

  它仿佛懂了,貓女的話語。

  我來解放你,讓你回到主人的身體裏面。

  「貓女啊貓女。」遠處,始終袖手旁觀的劉禪發出冷笑。「妳可別勾引我家的呂布戰甲呢,它還是清純少男啊。」

  然後,劉禪的雙手按住自己的鼻子,這一刻,始終沒有用出真正實力的阿斗皇帝,終於要拿出真正招數了。

  「鼻涕!」劉禪捏住鼻子,用力吹出。「攻擊!」

  鼻涕,攻擊?

  貓女看見了那條又綠又濃的「東西」,飛過半個天空,朝著自己飛來。

  她禁不住大聲尖叫。「我的天,你也太髒了吧!」

  「髒?」劉禪怒笑,「馬上就讓妳知道,鼻涕的厲害!」

  也許是貓女對髒東西天生畏懼,這條又粗又大的綠色鼻涕,還真讓她的動作遲了零點零一秒。

  就這一零點零一秒。

  戰局發生巨變。

  綠色鼻涕黏住了小叮噹的任意門,而且鼻涕仿佛有生命似的,快速的在黑洞前面盤旋環繞,擋住了黑洞的門。

  「巫術之門什麼都吸,你那點鼻涕……」

  「錯了錯了,所謂的鼻涕最厲害的就是,它碰到風,就會馬上幹掉!」劉禪得意的說,「更何況這鼻涕可是積了整整三百年都沒清,在我鼻子裏面不斷的進化,其濃稠噁心的程度,絕對堪稱世界之冠!」

  「啊啊啊,這東西你說什麼世界之冠啊啊啊……」貓女尖叫。

  但,劉禪的講話雖然胡扯,卻見到那條濃稠的鼻涕急速幹化,而且一干之後,還堅硬無比,連巫術之門的強勁吸力,都無法扯破這由鼻涕所盤繞而成的綠色塞子。

  「堵住了?」貓女眼睛睜得老大。「連孔雀王都要投降,連董卓都被吃掉的巫術之門,竟然被……一坨鼻涕給破了?天啊,Div,你這故事這麼扯,要怎麼向讀者交代啊!」

  「什麼扯?我的鼻涕可是積了好幾百年的濃涕,所以鼻涕,一開始是白色透明,之後會微微發綠,綠後是黑,黑後則微紅帶血,再來會發暗紫,最後又會回到綠,不過這種綠,已經等同於琥珀與上好的玉,其色半透半濁,才是上好的鼻涕……」

  「這傢伙真是噁心!」貓女怒極反笑,雙腳踩地,爪子伸出,就要當場斬殺這該死的噁心鬼劉禪。

  「妳想殺我?」劉禪大笑,「妳忘記了,沒有了巫術之門的妳,真正該害怕的人是誰嗎?」

  真正該害怕的人?

  貓女在這一?那,猛然回頭。

  她看到了一根銀色戟頭,對著自己的胸口直插而來。

  該死!方天畫戟啊!!

  然後下一秒,貓女的胸口破裂,鮮血進開,被方天畫戟給硬是刺穿。

  「漂亮。」劉禪伸出了第一根指頭。「這是第一命。」

  另一方,當貓女和劉禪的鼻涕奮戰,而張豐和文祥也對上了左元帥。

  灰色的眼珠,宛如失去感情的死神,正是左元帥。

  「先下手為強!」張豐喊道,雙手按住地面,一根蒼天巨木從地面升起,直砸向左元帥。

  「沒錯!」文祥則是雙手握拳,然後張開,兩道激烈火焰,撲向了左元帥。

  兩個少年一攻左一攻右,搭配得絕妙非常。

  「哼,這點能耐?」左元帥左右手伸出,兩手各自放出不同系統的能量。

  迎向張豐的巨木者,是金,一把收集空氣中金屬原子而形成的銳利鋼刀,巨大而兇狠,?那問就將巨木削得粉碎。

  木屑紛飛,如漫天煙塵。

  另一頭,雙手火焰的文祥,則碰上了左元帥的水靈,地面上忽然翻湧出數人高的大浪,從天而降,蓋住了火焰,火焰轟然熄滅。

  取而代之的,是遮住視線的騰騰蒸氣。

  然後,在這一秒,左元帥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無論是滿天木屑或是騰騰蒸氣,都讓他失去了視覺。

  而失去視覺的代價……

  「就是,」文祥在這一?那,已經出現在左元帥的左下方,他的手上,金光燦爛。一接我的特殊能力吧!」

  金光,劍。

  「出絕招了啊?」左元帥眼神淩厲。

  卻看到,文祥的手從金色變化成木系綠色,再從木系綠色變化成水系藍色,之後是火系紅色,土系黃色……

  「五靈!」一旁的小舞和眾師兄弟同時歡呼起來,「文祥師兄已經達到五靈的境界了!」

  蘊含五靈的力量,平衡而無缺陷,正是將特殊能力發揮到極致的一招。

  金之劍。

  文祥的手掌,啪一聲,拍中了左元帥。

  這一掌,會爆發什麼威力呢?所有的人,包括一旁的道門師兄弟,甚至是一旁的蒙古兵士與右將軍們,都睜著眼睛,不想錯過接下來發生的事。

  這一掌,結結實實的,拍到了左元帥的左肩。

  一秒,兩秒,三秒……

  等了足足三秒鐘,然後,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為什麼?難道文祥的金之劍尚未練成?難道左元帥擁有什麼秘密武器?

  「你在戲弄我嗎?」左元帥灰色眼珠圓睜,左拳握緊,拳風如虎,就要掃向文祥面門。

  「不。」文祥笑,「我就等你左拳用力呢。」

  說完,文祥的眼睛閉上,然後張開口,吼道:

  「微小的金劍!穿出他的手臂吧!」

  「什麼?」左元帥一愣,忽然問覺得,自己的左臂,超乎常理的扭動起來。

  而且還在脹大,脹大,仿佛左臂裏面,有什麼東西要破手而出。

  「金劍,爆!」

  這?那,左元帥發出了怒吼與哀號,因為他的左手脹到極限後,然後爆開了。

  無數金色的小劍,從爆開的手臂宣洩而出,宛如一條美麗而燦爛的金色河流。

  只是這條金色河流點綴著點點血跡,美麗卻又殘忍。

  「人家都說,金是五行之中最剛硬,也最難以變化的一招。」文祥指揮著那條滔滔的微小金河。「所以這些年來,我苦思金的應用之法,才明白,將金化成極小,方能展現金的至柔。」

  砰!

  文祥的話才說完,忽然,他看到眼前的左元帥已經撲來了。

  五色靈力在左元帥的拳頭上盤旋,根本連眨眼都來不及,已經到了文祥的胸口。

  「好快!」文祥甚至還來不及喚回他的金劍細河,砰然一聲,他的肋骨就斷了數根。

  文祥口吐鮮血,往後飛去,可是文祥還在空中飛著,尚未落地,左元帥又追上來了,憤怒的左元帥右拳又揮出,文祥如風箏般往上彈去。

  才飛上去沒幾公尺,左元帥又追上,這次他高舉著僅存的右手,手上冒出熊熊的火焰。

  =坦拳,要你灰飛煙滅!」左元帥咆哮,然後這火焰之拳,往文祥的肚子直搗了下去。

  一直處於被擊飛狀態的文祥,這一?那間,完全沒有任何抵抗力,因為太快了,他萬萬沒想到,左元帥竟會快到這種境界。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燃著熊熊火焰的右拳,就要擊中自己的肚子。

  擊中,就只有變成焦炭一途了。

  可是這?那,文祥卻沒有害怕的大叫,他只是閉上眼睛。

  微笑。

  「兄弟,原來你的一碗水,是這麼回事啊。」

  什麼?左元帥的火焰之拳,明明擊中了文祥,卻沒有任何擊中實物的真實感,反而像是一拳打入了水裏。

  左元帥低頭,發現在文祥的腹部上,出現了一個完美的水面漣漪。

  「這是什麼?」

  「這是我從一隻破碗水中領悟出來的。」張豐的聲音,從文祥的背後傳了過來,「水向來被視為最柔軟的一系,如果要召喚大浪又太耗力量,只要讓水在碗中旋轉,同樣能展現驚人力量。」

  「旋轉?」

  左元帥忽然感到手臂一緊,僅存的右手火焰不但被這水冷卻,這水甚至開始急旋起來。

  高速旋轉的水,宛如一個能扭斷的石磨,越轉越快,其力量也越來越強,暗示著未來即將可能誕生的太極旋力。

  「吼。」左元帥灰色眼睛陡然收縮,他知道再轉下去,他這僅存的右手,就要報廢了。

  事到如今,還要保留什麼?

  「五行,歸一!」左元帥發出淒厲而憤怒的咆哮。「出來吧,滅圈!」

  滅圈。

  登場了,左元帥的最強絕招。

  戰局,即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外傳 第十一章 最後一戰之三

  另一邊,貓女失去了第一命。

  在空中被方天畫戟直接刺穿。

  「呂布戰甲!不要鬆懈!」劉禪再度按住自己的一邊鼻子,用力吸了一口氣。「這只貓什麼沒有,命最多了。」

  說完,劉禪的鼻涕再度噴出,碧綠的濃涕飛過天空,包圍了被貫穿的貓女身體。

  鼻涕不斷盤旋,最後在空中乾涸,形成一個凹凸不平的綠色大球。

  貓女的屍體就在球中。

  「我和象神想了好久,才想出徹底滅殺貓女的方法。」劉禪喘著氣,連續噴出兩次鼻涕,已經讓他氣喘吁吁。畢竟,流鼻涕原本就不是一件多開心的事。

  「貓女的復活,最大缺陷,就是會從原本的屍體誕生出生命。」劉禪冷笑,「而現在我徹底困住她了,呂布戰甲,拿起你的戟,給我插!」

  插!

  呂布戰甲握著自己的方天畫戟,短短的一遲疑,它不知道為何,總記得貓女在地獄遊戲時候,捧著自己的頭盔,輕輕說話的模樣。

  那時,貓女說著:「戰甲,沒有了你的主人,你一定很寂寞吧?」

  主人?呂布戰甲困惑著,它是否原本也有著人性呢?

  是否……

  「戰甲!你在遲疑什麼?你不聽濕婆的話了嗎?」

  吼嗚!呂布戰甲發出一聲又像是怒吼,又像是哀號的聲音,手上的方天畫戟,狠狠地,貫入了綠色鼻涕球之中。

  「給我插!」劉禪笑得好狂。「再插,讓貓女每復活一次,就再死一次!」

  方天畫戟拔出,呂布戰甲又發出一聲悲嚎,再插入。

  再拔出,再插入。

  戟每拔一次,就是讓人觸目驚心的鮮血……

  「主人,你一定在等待你的主人吧。」呂布戰甲無法思考,可是它紅眼睛中,卻不斷浮現貓女憐憫的微笑。「戰甲,我一定會幫你解脫的……」

  戟拔出,再插入。

  「死吧,貓女,我猜猜,妳現在還剩幾條命?三條?兩條,還是已經沒有命了?」

  戟拔出,再狠狠地,狠狠地插入。

  而當呂布這次拔出戟,忽然,綠球中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

  「我……我不是海……我不是……河……」

  劉禪先是吃驚的歪頭傾聽,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妳瘋了嗎貓女?一直重複死亡讓妳開始胡言亂語了?」

  「海……納百川……我不是河……也不是海……」

  「呂布戰甲,這是貓女最後一命,插下去吧!給我狠狠地,狠狠地把她絞碎!」

  呂布戰甲的手高高舉起,手上的方天畫戟,發著燦爛銀光。

  對不起。

  呂布戰甲的手,用盡全力,甩出了方天畫戟,強大到足以貫穿太陽的力量,直落入綠色的鼻涕大球中。

  方天畫戟爆著強悍的旋轉力道,不斷陷入鼻涕球中,越插越深,沒入了半支槍柄,才勉強停住。

  如此暴力的插落,裏面的人肯定被徹底貫穿了。

  「結束了,哈哈哈,結束了,哈哈哈哈!」劉禪發出狂笑,「我殺死地獄中最迷人可怕的暗殺傳說了,我殺死黑桃皇后了!貓女傳說結束了!」

  「我很快就能進入黑榜十六強了,我會回到我的皇位上,我……」劉禪說到這裏,忽然停住,因為他似乎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我不是海……也不是川……」

  「呂布戰甲,是你在講話嗎?」劉禪歪著頭往回看,旋即又笑了起來。「對喔,我忘記你沒有靈魂,你只是一個不會講話的戰鬥玩具而已啊。」

  「我……是……」那微弱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水。」

  水?

  劉禪抬頭。

  他知道,聲音打哪來了?

  那綠色的鼻涕球。

  貓女,還活著?

  不,那已經不是綠色的鼻涕球了。

  因為,它現在是桃紅色了。

  「這是什麼?」劉禪眼睛睜得老人,因為他不敢相信,他會看到在地獄裏面,只有傳說的高手才會出現的圖騰。

  這桃紅色,不是真實的顏色,是靈力的波長,這是……

  「可視靈波!」

  「我不是海,不是川,海之所以能納百川,是因為,我是水。」

  這?那,鼻涕球炸開。

  方天畫戟飛上天空,然後在空中分解成數十段。

  每一段,都切得整整齊齊。

  而呂布戰甲的胸口,則出現三道爪痕,然後又是三道,又是三道!又是三道!再三道!

  左三道,右三道,上下左右東西南北都是三道。

  呂布戰甲,這個曾經敗貓女,奪其八命的高手,這個曾經和左元帥勢均力敵,曾經在破廟擊傷張豐,來自古老三國的英雄戰意。

  此刻,卻完全深陷一爪接一爪的風暴中。

  無法抵抗,完全無法抵抗啊。

  「戰甲。」終於,爪子停住了,戰甲紅色的眼珠,看見了那雙美麗誘人的貓眼。她輕輕的說:「安息吧,回去你的主人身邊吧。」

  最後,三爪。

  這爪,由上而下,從頭盔直貫穿到腳底。

  然後,裂解。

  戰甲整個崩裂碎解。

  變成千塊萬塊,在月光下飛散開來,由無數鮮血乾涸而成的暗紅色,在此刻迷蒙的月下,竟不紅了。

  反而銀白純粹,仿佛夢的碎片,在夜空撒開。

  謝謝。

  「回家一路順風啊。」貓女笑,桃紅色的可視靈波仍在她周圍,可愛俏皮。

  只是這桃紅色的女王一落地,渾身散發的殺氣,卻濃到讓人發抖。

  「劉禪,竟然逃得這麼快?」貓女瞇起眼睛。「這個傢伙,真是個連丁丁都不如的傢伙,一見到情形不對就溜了啊。」

  「地獄遊戲中,這傢伙一日不除,肯定會是一個大麻煩。」貓女歎氣,轉過頭,注視著另外一頭的戰況。

  另一頭,黑色的滅圈,正如君臨天下,主宰著整個戰局。

  ※※※※※

  張豐從破碗中領悟出來的太極之水,被眼前這個小小的黑圈給完全吞滅。

  水散了,露出了水後面的張豐。

  赤裸裸的,毫無保護的張豐。

  「五行歸一,就是無。」左元帥發出震怒的吼聲,手上的滅圈直壓張豐。「一切都毀滅吧!」

  「不是!」張豐到最後一刻,仍捍衛著師父的想法。「五行歸一,才不是無。」

  「不是無?」左元帥怒笑,「那你去地獄證明自己的答案吧!」

  那?那,滅圈吞了水,連一旁急繞而來的金劍之河,都毫無抵抗的被滅圈給消化殆盡。

  下一個滅圈的物件,就是張豐了。

  結束了嗎?

  張豐在此刻,沒有一點畏懼與悲傷。

  他不懼死,從不懼死,只可惜在最後一刻,仍無法領略師父死前的那顆種子,以及變化成足以和左元帥一戰的力量。

  可惜啊。

  這一秒鐘,張豐的可惜之情,卻驚變成,懊惱與恐慌。

  因為,一個人影,突然從旁跳出,擋在滅圈的前面。

  擋在有如死神的左元帥面前。

  那個人,竟然是……

  不該是她,因為如果是她,我怎麼對得起兄弟?

  ※※※※※

  遠處,貓女一回頭,就見到了戰役逼近最後一刻,一碗水的特殊能力被滅圈所破,而張豐陷入最驚險的危機中。

  貓女見狀,就要躍起。

  可是這?那她內心卻生起一個巨大的疑惑。

  張豐是地獄列車中的少年H,他不該死在這裏。因為,沒有一個巨大到讓他加入獵鬼小組的理由。

  沒有時間再想了,貓女的右腳往地上一踏,整個人像是閃電般飆了出去。

  只是,另一個人的動作卻快了貓女一步。

  這個人張開雙手,橫在執著滅圈的左元帥面前,她要替張豐擋下這次的攻擊,她要犧牲,她……

  這個女孩,喜歡張豐嗎?

  但,不是有另外一個男孩深深喜歡這女孩嗎?

  貓女在這一?那,忽然懂了。

  張豐的內疚,少年H的內疚,不是國仇家恨,不是無法實現的欲望,而是對自己最好朋友,最好兄弟的愧疚。

  她不能死。

  貓女怒吼,全身亮麗的桃紅色,膨脹到極限。

  小舞一死,就失去那萬分之一的機會了,就失去帶回少年H的機會了。

  其實小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跳出去。

  只是她看著眼前這一場又一場驚人的戰鬥後,她的眼神卻不能控制的,停在張豐的背影之上了。

  或者說,從第一次去帶著大師伯的死訊,走進那間破屋的時候,她的眼神就無法離開這個男孩了。

  他的笑好溫柔,他的說話很輕鬆,他的眼睛,尤其寧靜。

  像是一個即將得道的僧人。

  牽動著小舞的內心,小舞發現自己只要在張豐的身邊,就異常的有安全感。

  小舞也知道,文祥喜歡自己,要不然以文祥這種胸懷天下的人,怎麼可能一年兩次,回來探望六師叔。

  可是,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也是無可奈何的喔。

  小舞忽然懂了,她自己為什麼要跳出來。

  她想要為自己這段終究沒有結局的感情,做點什麼……

  就算這點「什麼」,會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沒有關係!

  也沒有關係。

  只要你記住我,一點點的記住我,就好。

  ※※※※※

  在這最後電光石火的一瞬——

  時間彷佛靜止般,小舞張開雙手的決心,張豐錯愕的眼神,還有躺在地上,伸手想要阻止一切的文祥,手握滅圈,癲戰如狂的左元帥。

  這一秒,時間幾乎靜止。

  這一秒,就是少年H遺憾的關鍵了。

  來不及了,貓女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過時間,也不可能快過零的這個時間……

  除非……

  桃紅色的可視靈波在這一瞬,脹大,發出讓所有人目眩的閃光。

  而當閃光過去,那條優雅的尾巴,卻已經出現在小舞的正前方。

  貓女,趕上了?

  只是,貓女還沒能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她忽然感到背上一陣劇痛。

  滅圈,擊中了貓女,開始分解貓女的細胞,將貓女身體的五行系統都回歸到「無」。

  肺是金,歸無。肝是木,歸無。心臟是火,歸無。腎是水,歸無。脾是土,歸無。

  貓女在這一刻,明白了,自己可能會死。

  為了這萬分之一的機會,她會死。

  她已經剩下最後一命,將永遠無法再復活了。

  忽然,她笑了。

  看著眼前錯愕的張豐,她笑得好調皮。

  「H,喜歡嗎?我的這次偷……」

  只是她最後一個「襲」字尚未出口,強大的滅圈就深入了她的身體,奪取了她體內五行的運轉。

  一切,都為無。

  貓女的最後一命,搖搖欲墜。

  ※※※※※

  對張豐來說,那陣眩目的桃紅光芒過後,他內心就升起一股極度不安的感覺。直到,貓女的身體,帶著自己都不明白的錯愕,出現在小舞的面前。

  直接被滅圈給擊中。

  忽然,張豐感到一陣來自胸口的心痛。

  這是什麼痛?

  張豐看著眼前的貓女慢慢的倒下,忽然間,他感到一股來自心底深處,要爆炸的痛。

  這痛,竟然和老僧為自己犧牲時,一模一樣。

  貓女的眼睛,也和老僧完全相同,那不是怨恨的眼神,那不是憤怒的眼神,更不是絕望的眼神。那眼神,是對自己做了一件對的事情後,產生的滿足。

  忽然,他又想起了師父。

  五行歸一之後,如果不是毀滅,那是什麼?

  就像貓女與老僧他們為了自己要保護的人而死,卻一點不痛苦,那是什麼?

  那是,希望。

  不,不只是希望,還要想得更深一點,什麼東西能產生「希望」?

  為什麼我們會有希望?因為我們保護了什麼?

  五行是構成世界萬物的根本力量,那如果世界要運轉,什麼是最重要的?

  師父臨死前悟出來的東西,是種子。

  種子,希望,世界運轉,滿足……難道,五行歸一的另一種解答竟是……

  生命。

  保護另一個生命,就算犧牲了自己,依然會讓人滿足。

  而種子,衍生出來的正是生命。

  五行歸一,讓世界運轉的道,正是生命。

  生命,才是最可貴的啊。

  如此複雜的心思,卻在電光石火的瞬間,于張豐的腦海內完成,而同時間,他看見貓女在笑。

  然後貓女用嘴唇,輕輕說了。

  「H,恭喜,我看到你的眼神回來了。」

  回來了,那永遠輕鬆無畏,永遠看穿世事,永遠堅強勇敢的少年H,他的眼神回來了。

  戰鬥,現在才開始而已啊。

  張豐的手伸出,抱住貓女,然後五色靈力,同時彙聚。

  「想救她?先救救你自己吧!」左元帥的右手,那道充滿戾氣的黑色滅圈逼向了張豐。

  「是嗎?」張豐笑了,面對目前為止所向無敵的滅圈,他卻只是伸出了手。

  毫不畏懼,毫不害怕,伸入了這滅圈之中。

  所有人都驚叫,包括肋骨碎斷的文祥,一旁的小舞,被擊敗的右將軍,還有所有目睹滅圈可怕力量的人們。

  只有一人例外,她笑得好甜。

  因為她對張豐有百分百的信任,一如她對少年H有絕對的信心。

  不會輸。

  擁有少年H眼神的人,絕對不會輸的。

  然後,滅圈和張豐手中的五行靈力,爆出一陣光芒,接著,一件令所有人都驚愕的事情,發生了!

  左元帥開始後退,後退。

  因為他手上的滅圈不但沒有吞掉張豐的手,而且,滅圈上還多了一個東西。

  一個所有人都睜大眼睛,驚愕無比的東西。

  竟然是,一株嫩芽。

  一株迎風搖擺,充滿生命力的嫩芽,竟然生長在能摧毀一切的滅圈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左元帥又驚又愕,不斷的後退著。

  「五行歸一,真正的解答是生命。」張豐微笑,他把手上那充滿生命力的手掌移向了貓女背上,被滅圈所打中的傷口上。「這也是師父臨死前留下種子的真意。」

  「不。」左元帥看著自己的滅圈,忽然間他明白了。

  剛才那一瞬間短短的交手中,雖然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更沒有粉碎時空的力量,但,他的滅圈已經沒用了。

  就像是他打敗自己四師叔與五師姑的時候,奪去他們的功力一樣,他已經廢了。

  「啊啊啊。」左元帥灰色眼珠,在這一瞬間收縮。

  他廢了?

  那些稱霸天下的野心呢?那些滅殺所有道門的惡念呢?那些強者的孤獨呢?那些……

  然後,左元帥忽然覺得腹部一痛,一把鬼頭刀透了出來。

  此刀透腹而出,刀尖上是點點的鮮血,鮮血不斷落下。

  左元帥轉頭。

  他看清楚了這個在最後時刻突襲自己的人。

  右將軍。

  「師父,您說亂世中,唯強者居之。」右將軍看著一手把自己培養出來的師父,眼中含淚。「所以,我知道失去力量的您比死還痛苦,所以我來送您上路了。」

  「右將軍。」左元帥的手慢慢舉高,啪的一聲,拍在右將軍的腦門上,只是虛弱無力的左將軍這一掌,已經毫無傷害力。「我真搞不懂,你是恨我?還是敬我了?果然,沉默的土系,都太讓人難以理解了。」

  「我恨您,也敬您,我會替您走完這條強者之路。」右將軍眼神堅毅,「就請您安心上路吧。」

  「呼,命啊,我殺了自己的師父,卻死在自己的徒弟手下?從今以後,也許不該再稱你為右將軍了,該回復你的真名,?烈。」

  「師父。」右將軍的刀再度用力,然後猛力抽出,鮮血,就這樣如噴泉般往上激噴。

  左元帥看著那噴泉似的鮮血,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到血的時候,那時還不滿一個月,寬闊殺戮的戰場上。

  那個時候,也是這麼多的血,滴在自己的身上。

  卻在他因為饑餓而哇哇大哭的時候,有一雙手。

  那是一雙蒼老的手,撥開了一層又一層的屍體,把他給挖了出來。

  然後對著還是繈褓的左元帥笑著,「亂世中戰場誕生的孩子,要成為強者喔。」

  左元帥閉上眼睛,輕輕的說:

  「師父,我來了。」他笑了。「都是亂世,這都是亂世惹的禍,不是嗎?」

  這個笑容,於是成為左元帥,死後凝在臉上的最後一個微笑。

 

外傳 第十二章 尾聲

  強敵陣亡。

  戰場的紛亂停止。

  兩個人,正在這片淩亂中彼此凝視。

  「戰鬥結束了。」貓女望著在右將軍率領下,倉皇撤退的蒙古士兵。

  「是啊,我們打敗這個大師兄了,替我師父出了一口氣了。」張豐看著貓女,微笑。

  「真好。」

  「所以,」張豐轉過頭,青春的臉龐,有著與少年H一模一樣的輕鬆溫柔微笑。「我們回家吧。」

  「啊!?」貓女的表情先驚後喜,甜甜的笑了。「你記起來了。」

  「是啊,或者說,我終於完成這部分的心願了。」張豐,或者說少年H,看著眼前步入尾聲的戰場。

  此刻的少年H,開始慢慢述說起每個人之後的歷史。

  「此後,文祥會回到南方,繼續他在朝廷做大事的理念,苦諫皇帝,成為朝廷的棟樑,一直到宋朝被蒙古所滅。文祥一股傲氣,寧死不屈,成就千古佳話,無愧於師父交代他的,『拯救黎民的亂世之劍。』」

  「那小舞呢?」

  「小舞經此一役,與文祥一路相伴,兩人雖然到最後都沒有結為連理,卻成為無話不談的知己,共同為結束亂世的理念奮鬥,文祥被抓去蒙古之時,小舞甚至前去劫獄,可惜另一個人算准了小舞的計謀,讓這一切功虧一簣。」

  「另一個人?」

  「這個人繼承了左元帥『亂世,唯強者居之』的想法,甚至將它發揚光大,成為蒙古帝國重要推手,而且比起血統不明的左元帥,此人身上有著不為人知的皇族血統,更讓他在蒙古王朝大展手腳。」少年H搖頭。「他就是右將軍。」

  「原來,他這麼厲害。」貓女托住下巴。「可真是看不出來。不愧是土系的人,能夠深潛與忍耐。」

  「是啊,還有我,張豐,後來則選擇成立門派,將我從一碗水悟出來的武術發揚光大,我和文祥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們想要結束亂世的方法不同,他要運用大體制的力量來讓亂世終結,而我則希望透過我的武術,讓每個人都向善,都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人心追求寧靜,亂世自然也就結東了。」

  「嗯。」貓女微笑。「你們都做得很好啊,就像你師父當時給你們選擇的……」

  「呵呵,是啊,是要一碗茶,或是一把劍。」少年H瞇著眼睛笑了。「而左元帥,我們則把他葬在師父墳墓的旁邊。」

  「喔?」

  「無論是師父或左元帥,都是亂世強者,卻也都是孤獨之人,讓他們死後互相陪伴,也許可以談談武功,吵吵五行歸一究竟是什麼,就不會那麼孤單與寂寞啦。」

  「哈哈。」貓女鼓掌,「這想法我喜歡。」

  「所以,故事都說完了。」少年H伸出了手,在貓女面前。「我們是不是該……」

  「是的,」貓女從後腰口袋中,掏出了那罐仙草蜜。「我們是該回家了。」

  「回地獄遊戲。」

  「回去面對我們未處理完的事情。」

  「回家。」少年H瞇起眼睛,微笑。

  「繼續我們沒有完成的偷襲之旅。」貓女大大的貓眼也瞇起。

  回家了。

  少年H回來了,地獄遊戲,有史以來的最高潮,即將掀起。

  ※※※※※

  暍下仙草蜜後,少年H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轉頭問貓女。「咦?我突然想到,在小舞差點被滅圈打中的時候,妳發出桃紅色可視靈波,然後就突然出現在滅圈的前面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嘻嘻,其實我也沒有很懂。」貓女聳肩。「那一?那,我只記得自己的力量到達頂峰。剩下就不記得了。」

  「喔?」少年H沉吟。「難道,進入可視靈波的妳,又獲得什麼特殊的力量嗎?」

  「也許。」貓女笑了,「而且我有一種屬於貓和女人的預感,這能力,將來一定會大大的派上用場的。」

  一定,會大大派上用場的喔。


地獄系列 第六集 地獄烽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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