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京城最大的掃帚星要娶親,嫡母巧舌如簧,竟將她送入虎口。
  雖為庶女,可她又豈容人任意欺凌? 此女,外表柔順內心強悍,貌似單純實則狡猾,前一世為名利忙忙碌碌,這一世,她想做的事情並不多,護著娘不被正房嫡妻欺凌,護著幼弟平安健康長大,偏偏一道聖旨令她嫁入公主府。   既來之則安之,看她如何八面玲瓏,舌戰極品親戚,腳踢險惡手足。只是,不論她再如何強勢,卻依舊改變不了丈夫面容被毀,身有殘疾的事實。   
原本以為這一生就這般渾噩的過,卻不料那冷面相公每每轉身都能給自己帶來無限的驚喜和錯愕。
  ——他,公主嫡子,本該是封侯拜相的天之嬌子,卻因為六年前一場意外,讓他跌入谷底,成了皇上最避忌的人,也成了人人恐嫁的掃帚星。其實他要的不多,有她的愛,此生足矣。他求的是一個機會,一個華麗轉身的機遇,親手給她無限榮光,還有別樣的完美生活……
  ——他,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皇子,親手將她送入他所敬佩的男人懷裡,卻抵不過心底的情絲蔓延。
  ——他,恨她在自己最大的敵人身後撐起一片藍天,到底是該將她碎屍萬段,還是據為己有?

*本文僅供試閱,任何商業利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第一章

  臨近都城,官道變得寬廣而平整,馬車前行的速度也逐漸快了起來。

  這下可苦了首次坐馬車的郁心蘭。這種兩輪的且沒有減震器的交通工具本就顛簸,古代的官道再平坦,也還是碎石混著粘土碾壓而成,疙疙瘩瘩不少,這麼一加速,她只覺得膽汁都要震出來了。好不容易挨到打尖時刻,馬車還沒停穩當,郁心蘭就一把拉開車門,單手撐著車轅跳了下去,盡量淑女的,小幅度地蹬了蹬蜷得僵硬的雙腿。

  車夫李福全被她利落的身手唬得一愣一愣的,他活了這麼大一把年紀,府裡、別府裡的小姐們端莊婉約的模樣兒見得多了,還真沒見過這麼……這麼……有活力的千金小姐。

  溫氏則被女兒的舉止驚得花容失色,又不便當著府中僕人的面斥責女兒,恰巧郁心瑞也有樣學樣地跳下車,她終是尋著了機緣,斥道:“瑞兒!怎的不讓人扶持?這般跳脫,成何體統!”

  郁心瑞興奮的小臉旋即萎靡下來,委屈無助的目光先是掃了一眼自家姐姐,這才低聲給娘親賠罪。

  郁心蘭哪聽不出娘親的弦外之音?只是覺得娘親要求得過於嚴苛了,便裝作沒聽出來,為弟弟寬宥道:“娘親,弟弟才十歲……”

  “不必多言,跟我過來。”

  郁心蘭話還沒說完便被溫氏打斷,領著兒女走至僻靜處,方訓導道:“晌午便能到京城了,進了府,哪能容得你們這般不自持?你們當侍郎府是榮鎮的小院,當郁家是鄉下的土財主?郁家可是有百年基業的世家,你們父親是戶部侍郎,正二品的高官,若你們不知禮數,旁人必會指責你們父親教導無方。況且,夫人是相府千金,治家尤其嚴謹,哪能容得你們我行我素?大世家裡,一舉一動都有規矩,你們須得謹小慎微,方不讓人拿了錯處……”

  郁心蘭垂眸貌似認真地聽著,心中卻喟歎道,娘親還是太實誠了些,那麼一大家子人,做得再好,也會有人雞蛋裡挑骨頭,所以最重要的,還是拍好父親的馬屁,有當權者的庇護,還用怕別人挑錯?

  郁心蘭在這廂嘀咕完,溫氏那廂剛好收尾,“……切記多看、多聽、少說話,夫人教導時,千萬不可回嘴,一定要討得夫人歡喜才是。”

  郁心蘭端莊優雅地輕輕頷首,郁心瑞穩重地點點頭,“知道了,娘。”

  見兒女們儀態端方,溫氏滿意地微笑,又補充一句,“以後要叫姨娘了。”

  郁心蘭乖順地應承,溫氏還是暗自擔憂:瑞兒倒還好,自幼聰穎,功課出眾,老爺是極喜愛的,況且,男孩兒總能憑著學識謀個一官半職,前路不愁。可蘭兒卻……之前太過木訥寡言,自從摔了一跤,昏迷了幾天後,人是大方活潑了,可夫人自己有四個女兒,若是夫人因自己而牽怒到蘭兒身上,該如何是好?蘭兒日後的前程,可都捏在夫人的手裡啊。

  正當此時,一輛打刻著郁府標記的馬車行了過來,少頃,李福全引著一名四十開外、衣著極為體面的婆子走過來。那婆子朝溫氏母子福了福,自我介紹說是夫人身邊的管事嬤嬤夫家姓許,奉夫人之命,請溫氏母子去往白雲山靜月庵拜過神明,滌淨一路的穢氣,再行入京。

  郁心蘭覺得夫人此舉必有用意,想阻止娘親應允,隨即以旁人能聽到的聲音,“悄悄”問李福全道:“李叔,此時去白雲山,今日還能不能進京?”

  李福全遲疑了一下,方道:“只怕得到晚間才能入府了。”

  溫氏聞言,便躊躇道:“夫人有命,本不當不從,只是這時辰上……”

  許嬤嬤冷笑一聲,神色嚴厲,“夫人如此安排,本是一番好意,擔心你們一路上沖撞了什麼而不自知,自身不祥還給府裡帶來災禍。你若不願遵從,我也阻攔不得,只好先回府稟報夫人一聲。”作勢便要轉身離去。

  溫氏心中一驚,妻妾如天地,這不遵正妻之命的罪名可不小,忙拉住許嬤嬤,陪著笑道:“嬤嬤誤會了,妾婢怎敢不遵夫人之命?這就去靜月庵叩拜神明,還請嬤嬤在夫人面前美言幾句。”說著,從自己腕上褪了一只青玉鐲子,順勢給許嬤嬤戴上。

  許嬤嬤瞥了眼鐲子的成色,這才露出點兒笑容,“如此甚好。我還要回府交差,這便走了。”

  溫氏有禮地福了福:“嬤嬤慢走。”

  郁心蘭微蹙了蹙眉,娘親過於逆來順受了,將來定會被夫人壓制得厲害,不單是她自己受苦,還會拖累了我和弟弟。於是,待許嬤嬤乘車離開,她便柔聲進言道:“娘親,太晚了入府可不方便,父親不是也交待我們晌午前入府嗎?依我看,我們在此擺個香案焚香告祝神明吧,這樣父親母親的吩咐都能顧全。李叔是個厚道的人,必不會嚼舌。”

  溫氏搖了搖頭,“不行,夫人恩典,同意接我們母子進京,我們若是對她的命令陽奉陰違,日後如何相處?”溫氏倒不在乎自己如何,今日之事她若不按了夫人的意思去做,免不了該被夫人記恨上的,到時候苦的怕是她的這雙兒女。

  郁心蘭勸了幾句勸不住,只得叮囑李福全交待隨行的車夫,先送輜重車回府,也順便給老爺報個信兒。

  於是一行人又忙忙地直奔白雲山,在靜月庵叩拜了神明,才再度上路,終於趕在太陽落山之前,進了京城。

  李福全趕著馬車來到郁府西側門,應門的小廝何喜趕忙迎上前,壓低聲音道:“李叔,許嬤嬤回府的時候說了,夫人交待的,這一位,走西角門進府。”

  李福全的小瞇縫眼頓時睜大,自古這納妾,姨奶奶走側門入府,侍妾、姬伎這類才走角門。老爺差使他接人時,明明說是“溫姨奶奶”,怎麼夫人不承認?

  只不過,他一介車夫哪敢多舌,只能在心中替這位溫良淳厚的溫姨奶奶抱個屈。

  郁心蘭在車內聽得真切,心微微沉了下去,不復之前的輕松,這會兒再看娘親的臉色顯出幾分憂郁,但有些明白娘親之前為何會如此擔憂,原來她們這幾人真的是不受待見的。
  
  郁府占地大約二十余畝,布局簡約而不失優雅,亭台樓閣竹林曲徑一應俱全,溫氏娘仨和張嬸、錦兒五人跟在陳厚家的身後,走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全黑了,才來到主院正堂外。

  主院裡,只有正堂門口侍立著一名俏麗的小丫頭,陳厚家的讓溫氏等人候在階下的青石甬道處,自己到門口跟小丫頭嘀咕了幾句,小丫頭一閃身入了屋。

  陳厚家的便下了台階,向溫氏道:“碧玉去稟報了,一會子會有人通傳,我還有差事,須得忙活去了。”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時間,院子裡靜悄悄、黑蒙蒙的,只有溫氏主僕五人被燈籠拉長的身影和輕淺的呼吸聲。

  這時才二月中旬,白日裡春光明媚,夜晚卻陰寒入骨。幾人筆直如松地站著,連個手爐都沒有,很快就覺得指尖冰涼。

  等了半個小時不見人來招呼,郁心蘭便在中心歎道,夫人下馬威立得好,不單讓她們娘仨走斷雙腳,還要站斷雙腿。夫人這般舉動倒是在情理之中,可是早使人給父親報了訊兒的,為何不見人影?難道不在府中?

  她瞥了一眼小臉疲憊的郁心蘭,暗忖,弟弟才十歲,可折騰不得。

  就在郁心蘭打算裝暈的時候,一名十七八歲、身穿石青色暗紋錦緞棉襖的體面丫頭挑起了門簾,笑瞇瞇地請幾人入屋。

  郁心蘭低眉順目地跟在娘親身後,借著額前流海的遮掩打量主座上的郁氏夫婦。

  郁老爺五官俊逸,白面有須,儒雅非凡,雖然身著家服,卻難掩成熟男性的魅力,讓郁心蘭很是驚艷了一把,爹爹竟是極品中年帥哥;王氏美艷高貴、保養得宜,只是眼神過於冷冽,看起來就不是個好相與的。王氏的下首坐著兩名少女,想是王氏所出的兩位嫡小姐,年長些的柔美文靜很是漂亮,應是三小姐郁玫,年幼些的俏麗嬌憨,應是四小姐郁琳。

  郁老爺見到溫氏母子,面色一喜,熱絡地道:“婉兒,你們總算來了,快坐,快坐!讓你們受……寒了,都怪碧玉這丫頭沒個眼力勁兒,見我們在用飯,居然不上來稟報。”說著指了指跪在一旁的碧玉。碧玉眼淚汪汪的,想是已經受過責罰。

  郁老爺這話,原是向溫氏解釋為何會讓她們母子久候,聽在王氏的耳朵裡卻認為他另有一番深意,心中不禁大怒:明明瞧見紫絹拿出了磕頭用的錦墊,老爺居然還給這賤婢看坐,這不是一巴掌甩在我的臉上麼?

  剛才用飯的時候,郁老爺便魂不守捨的,不時向外張望,王氏如何會不知丈夫心中惦念何事?只是看在他不敢當著她的面問出來,也就沒有發作。這會子見丈夫一雙眼竟沾在了那賤婢的臉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氏心中盛怒,將手中的茶盅重重地往幾案上一頓,發出“呯”的一聲悶響。

  郁老爺神色如常,可眼皮子還是微不可察地一跳,“呵呵”笑了兩聲,異常流暢自然地改口道:“婉兒,你這是頭一天入府,先給夫人敬茶;蘭兒、瑞兒,快來拜見母親。”

  這一聲轉換讓郁心蘭心中一涼,父親竟是個懼內的,這讓她們如何依靠?

  紫絹已經放好了錦墊,溫氏雙膝跪下,磕了三個頭,口稱:“妾婢見過老爺、夫人。”

  郁心蘭和郁心瑞分別跪在娘親兩旁,給父親、母親請安。

  郁老爺拈須微笑,想是極滿意溫氏的恭順。可一旁的丫頭婆子,竟無一人奉茶盤上來,令他心生不快,只有向夫人敬了茶,溫氏這名分才算確定下來。於是斥道:“為何不將茶盅奉給溫姨奶奶?”

  一眾丫頭媳婦婆子都垂首靜立,不敢作答。

  王氏“哼”了一聲,“不知老爺口中的溫姨奶奶是哪一位?可是這位有失婦德的溫氏?”悅耳的聲音裡透著十分的冷硬。
  
  
  
第二章

  瞬間,溫氏的臉煞白一片,扶在地面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郁心蘭聽到夫人辱及娘親名節,不由得蹙眉,微抬了頭掃了一圈,娘親滿面羞窘,父親一臉錯愕,竟沒一個人有憤怒的情緒。這真讓郁心蘭驚訝萬分,古時女子不是名節重於生命麼?娘親為何忍耐?父親為何不說句公道話?難道……娘親是外室?

  再回頭細想路途中偶然聽到的溫氏與張嫂的對話,郁心蘭更是堅定了這個猜測。天吶!就算是在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外室也是正宗的小三啊!難怪夫人要當面羞辱。

  這一事實讓郁心蘭頓感遍體生寒,之前還想著娘親是肯伏低做小的,自己再刻意討好王氏,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可照目前的情況來看,王氏根本就不打算給娘親轉正,那自己和弟弟就是沒名分的私生子。這、這、這……這樣的身份,如何在古代立足啊?

  主座上,郁老爺大大地一怔後,當著一屋子的丫頭媳婦們的面,覺得下不了台,儒雅的笑容也僵硬了幾分,“婉兒最是淑良本分不過,夫人切莫聽信謠言。”

  王氏嗤笑,從袖袋裡取出一張白紙,遞給老爺,“這上面所寫之事,還請老爺釋疑。”

  那紙上將郁老爺在榮鎮私納溫氏為妾,和郁心蘭出生的日子記錄得清清楚楚,還注明,其間相隔六個月一十八天。

  郁老爺頓時面露尷尬羞惱之色。當年他年少風流,又孤身在榮鎮辦公差,難免寂寞,遇見美貌溫柔的溫氏,自然是情不自禁……他原以為不會有人知道,哪知,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啊。先不說他在外地私自納妾,一不稟明父母、二不告知發妻是否合理,單就是溫氏未婚先孕、婦德有失這一條,夫人就有足夠的理由拒其進門。

  前陣子岳父大人斥責夫人心胸狹窄,夫人這才同意接溫氏母子入京,他原以為夫人終於想通了,哪知人都到府裡了,卻生出這種變故。現在老太太、太太都不在,無人幫著他說和,是不是等明日再說?

  王氏見難住了老爺,愈發得意,“這樣的人怎麼能進咱們郁府?這兩孩子倒也罷了,怎麼說都是老爺您的骨肉。這樣吧,孩子留下來,明日我著人送溫氏回榮鎮。”

  郁老爺聞言頓生不悅,又瞥見溫氏濃密的長睫上沾上了淚花,更是對妻子的蠻橫厭惡至極,可在妻子面前順和慣了,也只是道:“她們一路勞頓,先去客房洗漱用飯休息,別的事明日再說。紅綾,帶她們去客房。”

  溫氏帶著兒女又福了福,才跟著叫紅綾的丫頭退出正堂。

  郁老爺遣退了僕婦,好聲好氣地勸說,“夫人,婉兒為我郁家開枝散葉,這……”

  “老爺!”王氏打斷郁老爺的話,一臉嚴肅誠懇地道,“老爺是朝中命官,即使是私事,也萬不能行差踏錯。若是被劉御史知道您將一個有失婦德的女子納入府中,在聖上面前參您一本,就算不被罷官,也怕是會連累到老爺的官聲。”

  一番話義正詞嚴,郁老爺無處反駁,只能大打親情牌,再怎麼樣也不能拆散人家母子不是?

  他好話說了一籮筐,又著意在床第間溫柔繾綣,王氏終於答應讓溫氏留下,只是抬升名分的事,就這麼擱下了。

  郁心蘭等人在梓院的客房一住就是小半個月,還被告知未得傳喚,不能出梓院走動。郁心蘭一心琢磨日後的出路,也沒心思亂闖,只是瞧著溫氏眉間的濃愁心疼不已。溫氏這個娘親,對她這個女兒溫柔細致關懷備至,她總不能眼睜睜看娘親受什麼委曲。她多次向娘親提及,如果王夫人不給娘親抬個姨娘的名分,她們母子三人就回榮鎮去,她定有辦法為娘親養老送終的。

  只是溫氏看著溫柔和順,有時卻也極固執,認為兒女們認祖歸宗是最重要的,她只要能留在郁府服侍老爺就成了,是不是姨娘的沒有關系,不許蘭兒再提什麼回榮鎮事。

  郁老爺除了頭一天下朝後來小坐片刻,送上些頭面首飾之外,就再沒踏足梓院。倒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也,實在是怕引得妻子嫉恨,溫氏的名分就更沒著落了。

  為了溫氏名份的事郁老爺焦急上火,就連平日裡最疼愛的長女回府省親,也提不起興致,隨意問詢兩句,便借口讓母女兩說說貼己話兒,離開正堂。

  郁瑾凝視著父親消失的大門好一會兒,才揮手讓丫頭們退下,蹙眉問道:“母親,父親怎的好似有心事?可是為了那溫氏?”

  提及溫氏,王氏就怒火攻心,辟裡啪啦地將老爺如何磨嘰要給個名分,如何每日暗中使人送吃穿用度,生怕自己虐了那幾人的種種告訴女兒。末了,瞥見桌上的粉彩芙蓉杯,仿佛溫氏那張細白如瓷、紅暈染頰的狐媚臉,恨得一巴掌掃到地下,叮當摔個粉碎。

  郁瑾見狀眉頭蹙得更緊,輕嗔道:“這芙蓉杯不是您平素最愛的嗎,何苦為了一個賤婢就給摔了?”頓了頓,見母親臉色微霽,便接著道:“母親,您聽女兒一句勸,若真是打發走了那賤婢,瑞哥兒怕是心生怨恨……”

  王氏重重地哼了一聲,“我是他的嫡母,還怕他翻天麼?”遲疑了片刻又問,“真的帶個男孩兒在身邊,就能懷上男胎麼?”

  郁瑾連忙保證,“自是真的,相公家幾位堂嫂,都是如此懷上男胎的。況且,又不是讓您過繼到名下,只要在身邊帶養著就行。您是嫡母,這本是名正言順的事。只是,也得讓瑞哥兒心情好,才能帶個弟弟出來啊。”

  郁瑾深知母親最揪心的事兒,就是只生育了四個千金,沒個兒子。這女人啊,再怎麼呼風喚雨,若無兒防老,晚景也只得淒涼二字。所以她才在聽聞這法子之後,立即告訴母親。只是,人選頗費思量。

  郁老爺另有兩位侍妾,都是朝中官員饋贈的,王氏拒絕不得,可也沒讓她們有什麼好日子,一年到頭見不著老爺兩面。但就算這般防著壓著,那個叫秋容的小妾,還是懷上了身孕,一舉得男。

  王氏咽不下這口氣,怎麼也不答應教養庶子,現如今那庶子已經十四了,只怕跟他那個有心計的賤婢娘一般,滿肚子彎彎繞繞,這樣的庶子養在身邊,不跟養頭狼崽子一樣麼?而旁系的子侄,沒道理平白接到身邊,所以算來算去,只有瑞哥兒合適,聰明、功課好、乖順懂事,年紀也尚幼。

  王氏思量了片刻,便點了點頭,不就是多個妾侍麼?在她手裡還不得任她搓圓搓扁。

  郁瑾又問,“三妹那事兒……”

  王氏道:“這事我自有分寸。”

  郁瑾便放心了,又坐了片刻,用過午飯便回夫家了。

  長女一走,王氏便松了口,對郁老爺道:“老爺,蘭兒年紀也不小了吧?”

  郁老爺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又狐疑夫人的用意,便只“嗯”了一聲,“這月初六滿的十五。”

  王氏點了點頭道:“年紀挺合適的,我看,這回宮裡采選秀女,就送蘭兒的畫像上去吧。”

  郁老爺大吃一驚,以往玫兒心高氣傲,定是要做那皇妃不可的,怎麼這會子將送上門的好事給往外推?

  “玫兒她……”

  “玫兒她現在不想入宮了,只是禮部又要求正五品以上官員家必須送選一女,我想,以蘭兒的出身,若是想嫁得好,只能為妾,嫁個門戶低的,又失了郁府的顏面。進宮倒是個挺不錯的選擇,還不用為她准備嫁妝。”

  說到嫁妝,郁老爺心思有些活動。王氏肯定是不會拿自己的嫁妝給蘭兒添妝的,而郁家,雖頂著世家的名頭,其實已經沒落三代了,家中的祖產早就變賣一空。這些年他為官賺下的銀子不算少,也都盡數用在贖回祖產上。可這祖產,多半都得算是公中的,自己手頭活絡的銀子可不多。

  只是沉吟片刻,他還是搖了搖頭,“蘭兒膽小怯懦,在宮裡不得被人生吞了去?再說,她哪懂得宮裡的規矩……”最主要的,是他曾答應過溫氏,要為蘭兒選一門好親事。

  “不懂,請教習嬤嬤來教導便是。我是想啊,若蘭兒被選入宮,她的生母,地位總不能太差,將溫氏收進府裡,在父親那邊,我也說得過去。”

  王氏拋出溫氏的名分這個香餌,又抬出身為丞相的父親來壓陣,郁老爺很快便同意了。反正只是參加征選,卻可以令溫氏抬升分位,到時自己找禮部的官員活動活動,第一輪就讓蘭兒下了,不就一舉兩得了?

  郁老爺請王氏幫著准備報送要用的庚帖和畫像,自己樂顛顛地跑去給溫氏報喜。

  王氏看著老爺的背影冷笑一聲,若是老爺知道皇上是先給赫雲連城這個掃帚星選妻,還會不會這般得意?


第三章

  京城西郊的萬刃山山勢險峻,通常少有人煙,但是性喜冒險和勤於習武之人,卻以攀登萬刃山最高的仙人峰為樂。

  四更初,星辰還懸掛於天邊,兩名氣宇非凡的男子,就已長身玉立於仙人峰頂。

  “連城,父皇昨日向太傅問詢我的課業了。”說話的,是一名儒雅俊逸的佳公子,俊眉朗目,未語先笑,怎麼看都顯得文質彬彬。可是能一口氣攀至仙人峰頂而不喘息的人,哪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叫連城的男子生得異常俊美,眉如長鋒斜飛入鬢,眼如寒星深邃內斂,挺直的鼻梁和緊抿的唇線,勾勒出天地崩於眼前也不變色的沉穩冷峻,右頰一線極淡的疤痕,不顯粗鄙,反給這張過於俊美的容顏憑添了幾分男子氣概。此時他璀璨如星的眸子望向方才說話的男子,緊繃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喜悅,“子恆,我想,定是皇上釋懷。”

  明子恆看向星空,“倒不算是,但至少不如以往那般防著疑著了。”說罷又笑了笑,看向連城,由衷開懷道,“對了,我聽母妃說,父皇答應了姑母,這次征選秀女,先為你指婚呢。”

  連城聞言俊眉微挑,“真有此事?那我回去說服母親取消……”

  明子恆訝異道:“為何,你年紀也不小了。”

  連城道,“我現今這般落魄,就連普通百姓都不願與我結親,何況是官家小姐,何必強迫別人。”他嘴裡說著落魄,神色間卻無半分蒼涼之感,目光極為堅定沉穩,顯然不是個會被逆境擊倒的強者。

  明子恆與他自幼一同長大,十分清楚他高傲的性子,也清楚現在這種狀況下,父皇必定不會將什麼德才兼備的千金指給他,娶個小門小戶空有美貌沒有才德的女子,真不如不娶,於是便不再多言。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下來,望向遙遠的星空,仿佛想參透多舛的命運。

  天剛微亮,郁府內的晚輩便到長輩房中請安。

  郁心蘭規規矩矩地斂衽行禮,“蘭兒給曾祖母、祖母請安。”聽得郁老太太說“起來吧”,這才起身,回頭示意錦兒將食盒提上來,交給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紫菱,乖巧地道:“這是溫姨娘今晨親自下廚為曾祖母和祖母熬的紅衫魚肉粥,這粥最適合春季滋補去寒,還有化啖的功效。”

  聞言,郁老太太淡笑道,“昨日我不過是咳了兩聲,何必讓你姨娘花這些功夫?”

  郁心蘭溫婉地一笑,“曾祖母可是咱們這一大家子的老祖宗,小咳嗽也得醫好了才能讓晚輩們安心吶。老祖宗不嘗嘗麼?這粥裡可是加了一味榮鎮特產,極香的。”

  老太太顯出幾分興致,令紫菱盛了一碗,瞧見這粥細稠得看不出米粒兒來,聞著清香撲鼻,未嘗便先暗贊了一聲“好”,細品了一口,笑贊道:“香稠而不膩,鹹淡適宜,太太也嘗嘗。”

  太太恭順地謝賞,紫菱自去忙碌添盛。

  老太太拉過郁心蘭道:“你這丫頭心思細巧,這很好。這粥想是花了你和你姨娘許多功夫罷?回去告訴你姨娘,這份孝心我領了。我身邊有人服侍著,她每日裡還得去正房立規矩,不必操勞這些個,好好服侍老爺,為郁家多多開枝散葉,便是對我和太太最大的孝順了。”

  太太也在一旁應著“是啊”。

  郁心蘭乖巧地笑道:“老祖宗慈悲,不捨得晚輩們勞碌,蘭兒代姨娘謝過老祖宗和祖母。只是,老祖宗謬贊了,這粥是姨娘自個兒的心意。昨日蘭兒回去跟姨娘提了一提,姨娘便使人去買了兩條紅衫魚來,蘭兒原也不知是用來熬粥的。蘭兒只知憂心老祖宗的身子,卻不知如何行事,本該挨板子才是。”

  這一番話乖巧討好,又半點不居功,引得老太太凝眸笑望,親暱地拍了拍她的手,拉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自從溫氏抬了姨娘的名分後,郁心蘭和郁心瑞便正式成了郁府的小主子。但因親眼見到敬茶那日王氏給娘親的難堪,郁心蘭便心思活絡地開始在府中找靠山,庇護她們娘仨。

  後院本是女人的天下,妻管嚴型的父親大人能護著的地方著實有限,便只有兩位老人家老太太和太太有這個能力了。

  老太太是郁老爺的祖母,高齡七十三,身板極是硬朗,對晚輩和藹可親,而且一瞧就是個精明的,說話做事極有板眼,話雖不多,卻常常令高傲的王氏低下頭來,只是為何時常對王氏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原因還有待日後考證。太太是郁老爺的親母,性子卻跟個面團似的,沒半點脾氣,一味只知退讓。況且那日郁老爺開口求情,王氏都裝作沒聽見,太太也不敢說話兒,還是老太太出言為溫氏說道幾句,王氏才接過溫氏敬的那杯茶,想是被一個“孝”字壓著,不得不從。所以郁心蘭對老太太是真心服,對太太卻只是晚輩應有的恭敬。

  這些天,她每日裡來給老太太和太太請安,著意籠絡討好,每次都會不著痕跡地幫娘親問候(身為姨娘,溫氏是沒有資格給府中的長輩請安的),效果還挺不錯。

  祖孫三人正說著話,五小姐郁琳人未到卻聲先到,“哎呀,好香,老祖宗有好東西怎的不給琳兒嘗嘗?”門簾一挑,俏麗的郁琳一陣風兒似的旋進來。

  老太太笑瞇瞇地待她行過禮,方道:“這是你溫姨娘為我們兩個老骨頭熬的粥,你四姐拿過來的,想吃,找你四姐要去。”

  郁心蘭在一旁溫柔地笑,“五妹好。”

  郁琳在心裡呸了一聲,憑她也配當我四姐?小臉上卻仍是笑嘻嘻的,不再提這個,只管抱著曾祖母的手臂撒嬌,“老祖宗,琳兒今日也親自熬了粥來,您可得賞個臉兒。”

  郁琳身邊的紅杏便布上新碗,將食盒內的八珍粥盛了兩份出來。這八珍粥的食材都極為名貴,也確是春季進補的佳品,老太太瞧著卻不動勺。郁琳明白老祖宗的意思,不情不願地給郁心蘭萬福,“四姐好”。

  老太太這才笑著嘗了嘗。

  郁琳見曾祖母只嘗不語,便晃著老祖宗的胳臂邀功,一定要老祖宗給評一評。老太太經不住她這麼一纏,大大誇獎了幾句,她才喜滋滋地作罷,又小黃鶯似的嘰喳著昨日裡做女紅時的趣事兒,半句話也不讓郁心蘭插上。

  兩位嫡小姐從不跟溫姨娘的一雙兒女說話,這事兒全郁府的奴僕都知道。不說話也好,沒有交集,就難得產生表面沖突,反正她該有的禮數都全了,每次見面都搶先施禮問安,即使姐妹不合,旁人不能說是她的錯。因此郁琳這般無視自己,在長輩面前排擠自己,郁心蘭是打從心底裡完全不在意的,仍是靜雅如蓮地在老太太身旁服侍,嬌艷的小臉上含著從容淡然的微笑。

  老太太瞥了郁心蘭一眼,心中對這個新出現的曾孫女十分滿意,無論旁人怎樣輕慢她,她都能回以不卑不亢的笑容,這份從容,極是難得。
  
  
  
第四章

  老太太與兩個曾孫女說笑了幾句,便讓她們去給夫人請安。

  郁琳出門就瞪了郁心蘭一眼,“不許跟著我!”又啐了一口,“馬屁精。”扶著紅杏的手,提裙先走了。她一肚子怨氣,原本為著不讓郁心蘭分了老太太的寵愛,特意熬了八珍粥,只是沒有料到,今日郁心蘭也帶了粥,還來得比她早,看上去,就象她在拾人牙慧。

  郁心蘭看著郁琳遠去的背影,搖頭失笑,其實她們何苦如此防著,老太太是個和善的人,只希望一家子和和氣氣,絕不會故意偏頗誰,而她,也不過是想找個大樹好乘涼,不會被欺負了去罷了。

  她一邊尋思著,一邊加快步伐,趕著只比郁琳慢了一步進入夫人的內室,與郁琳一同蹲身見禮。

  王氏剛處理完府內事務,正斜倚在美人榻上閉目養神,溫氏蹲在榻邊為其捶腿,另外兩名暫時被王氏放過一馬的侍妾秋容和玉柏,垂首立在榻邊,屏息靜氣,連眼睛都不敢亂掃。郁心蘭看著心裡就是一歎。

  王氏聽到女兒的聲音,笑著睜開眼,招了招手,“琳兒,快過來坐。”

  郁琳笑吟吟地傍著母親坐下,郁心蘭走至一旁婷婷玉立。

  對於郁心蘭的舉動,王氏不是沒有意見。第一天郁心蘭與玫兒、琳兒一同來請安的時候,她故意說“女兒起身”,待郁心蘭站直身子,便乘機發作,明白地說,她不是她的女兒。誰知郁心蘭忙裝作慌亂地請教,原來《女訓》上所說的嫡母應當珍愛庶子女,庶子女應敬愛嫡母的話是錯的麼?若她以後也成了嫡母,應當如何對待庶子女?

  王氏在心中堵得慌,偏又被《女訓》二字堵了嘴,只好吃下這個啞巴虧,以後也只是當作沒看見。當下她只管拉著郁琳的手說話兒,又讓上茶,又讓奉果的,完全無視郁心蘭。

  不多時,紫纓打了門簾進來,卻只站在門邊不說話,王氏瞟了一眼,便向溫氏道:“你跟蘭兒退下吧。”同時還打發了兩個侍妾回去。

  眾人施了禮退出來,轉過院角,郁心蘭尋思,今日夫人這麼早放娘親回去,定是父親提早下朝了。王夫人防得極嚴,父親就只敬茶那日到槐院來過,其後娘親連父親的面都見不著一次,這形勢可真不妙啊。

  母女兩回到槐院,郁心蘭去水缸處取了水,兌上熱水給娘親淨面。現今,除了從榮鎮帶過來的張嫂和錦兒,整個槐院就只有兩個粗使婆子,所以平時自已還得做些家務。

  錦兒其實已經被夫人改名叫碧綠了,郁府的丫頭按等級以紫、紅、碧、青取名,錦兒被分為三等丫頭,名中得有個碧字,但郁心蘭認為王夫人是故意取這麼難聽的,比如好好的一個冬院,在她們娘仨住進去之後,便給改成槐院,指桑罵槐的“槐”。

  服侍著娘親歇下,郁心蘭回到自己的房間,錦兒跟著進來,悄悄向她稟報自己從府中僕婦嘴中打聽到的消息,“老爺家雖是世家,可聽說已經沒落三代了,所以老爺從前只能算是窮書生,被王相爺瞧中了才華,才將夫人許配給老爺的,現今府中的管事和管事娘子,都是夫人帶過來的陪嫁,只有林管家是郁家的老人兒。”

  郁心蘭聞言,心一寸寸變涼,她就說父親怎麼這麼讓著夫人呢,原來是因為需得仰仗岳父的緣故。她這陣子正猛啃《女訓》《女誡》《女則》,想完全參透規則後好鑽漏洞。漏洞暫時沒找到,但規矩倒是懂了不少,不談男女之間的地位差別,就單只妻妾之間,真是有別如天地,完全是單向的壓搾,妻可以差使妾處置妾,而妾則只能處處讓著妻。若是別的官宦之家,男主子還有絕對的權威,可郁家就幾乎是夫人的一言堂,而夫人,她是無論怎樣討好也沒用的。

  郁心蘭正在凝神思索,張嫂過來請她,林管家有事求見。來到正廳,林管家恭恭敬敬地捧上一個彩紙包裝的盒子,“這是老爺剛剛命我為四小姐添置的首飾,還請四小姐趕緊裝扮,晌午時府中會來貴客。”

  郁心蘭道過謝,接下盒子,打開一瞧,竟是一套價值不菲的金鑲玉頭面。之前郁老爺已送過她一套銀頭面,一套金頭面,若是要見客,她一介庶女也足夠用了。到底是什麼貴客,竟令郁老爺如此重視?

  林管家恭謹地道:“老爺未說。”

  溫氏仿佛福至心靈,抿唇淡笑,送了林管家之後,與錦兒一同為女兒重新梳頭著裝。郁心蘭不喜繁復的發式,不斷地說,“錦兒,隨便一個鬢就行了。”

  溫氏斥道:“既是貴客,怎能隨便?還有,叫碧綠。”

  郁心蘭心中懊惱,別當我什麼都不知道,這所謂的見貴客,肯定是變相相親了!

  來到這古代,最讓她煩惱的事,就是盲婚啞嫁。她是有重擔的人啊,她想嫁得好些,憑借夫家的勢力來保護娘親和弟弟。偏偏貴族最重出身,以她庶女的身份,若想做正妻,只能下嫁,若想嫁得好,幾乎只能當妾……

  思緒紛擾間,郁心蘭被娘親打扮得漂漂亮亮。許嬤嬤卻忽然前來告知,今日聖駕光臨,任何人等不得到二門處徘徊。廚房沒空做姨娘小妾們的吃食了,讓她們自己到荷院的小廚房去解決。

  原是郁老爺邀請了幾位同僚到府中賞睡蓮,不知皇上如何知曉了,竟也來了興致,御駕親臨。雖是微服私訪,但接聖駕是件多麼榮耀又惶恐的事,後院裡能見外男的媳婦婆子都被調去了前院聽差,廚房更是忙得腳不著地,還得臨時采買大量食材。

  溫姨娘聽說來了聖駕,心知今天是沒有女兒露臉的機會了,也就隨蘭兒除去了滿頭首飾,眼瞧著晌午快到了,尋思著不如早些去做了吃食,免得萬歲爺臨時想來後院賞園,自己一介粗鄙婦人,沖撞了聖駕。於是,她領著張嫂錦兒出去了。

  弟弟郁心瑞考入了童生院,要到晚飯時分才能下學,郁心蘭一個人在槐院小睡了一會兒,肚子餓得咕咕叫。飯不來就我,我便去就飯吧。她晃晃悠悠地出了門,尋著小徑去荷院。


第五章

  郁心蘭正式成為郁府的小姐,不過才六七天,每日裡基本就只在槐院、梅院、菊院之間穿梭,荷院只知一個大概的方向。她一個人溜溜達達地邊賞風景邊找地方,看到一片荷池,便認為沿著荷池,一定能找到荷院,哪知走著走著,竟走入了一方死角。

  此處兩面是圍牆,牆角處有一座假山,假山上還有幾叢花草,倒也別致,池邊楊柳垂於池面,剛好擋去路人視線,小徑又有一個轉彎,來了人她也能先瞧見。郁心蘭正好有些累了,便決定在這好好放松放松。可是裝淑女裝得久了,一下子也想不起來要如何放松,沒有勁爆的音樂,迪士高也蹦不起來,想了半晌,決定做了一套廣播體操。

  剛剛打完收功,她便聽到身後的假山處傳來一道純淨悅耳的男聲,“你這是在做什麼?”

  郁心蘭被這冷不丁出現的聲音狠狠唬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才鎮定地轉身看去。只見假山上露出一個腦袋,那是一名十六七歲、天使般的少年,輪廓柔和,五官精致,臉龐透著白瓷一般的色澤,一雙朗月般的明眸,純淨如孩童。

  人都道相由心生,這少年應當也是心思純淨的人吧?

  美好的事物果然值得欣賞啊!郁心蘭凝眼仔細打量,直到發覺少年的眼中流露出幾分詫異,才發覺這少年怎麼都算是異性,而自己這樣盯著一個異性看,實是失禮,忙斂衽行了一禮,轉身便打算離開。

  眼前一花,少年已經擋在她的身前,好看的眉峰蹙起,“無禮之至!你還沒回答就想走?”這話雖說得傲慢,但他眸中隱含一絲戲謔之色,估計是在鬧著玩,想看郁心蘭驚慌失措的樣子。

  郁心蘭暗中打量這個少年的服飾,衣料極為名貴,襟前袖口的繡花極為精致,不會是……她忙自我催眠,這貨不是皇子,這貨不是皇子……若真是皇子就麻煩了,剛才自己那樣盯著他看,就足以治個不敬之罪。她忙“驚慌失措”地福了一禮,“原來是表少爺,婢子剛剛入府,請表少爺恕婢子眼拙。婢子還要去聽差,先行告退。”反正她穿著從榮鎮帶來的衣服,質地還沒府中大丫頭的好,就先客串一下丫頭,免去不敬之罪。

  少年一怔,隨即,又象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哈哈大笑了起來,這麼一笑,漂亮的眉眼都彎成了月牙兒,更顯得他秀美純真。他笑了一會兒,便收了聲,手中扇柄指著自己高挺的鼻子問,“你說我是表少爺?”他斂聲收笑,便自然地流露出一股高雅清貴之氣,顯然不相信郁心蘭真以為他是什麼表少爺。

  郁心蘭心中一驚,這廝看出來了?可這會子她怎麼也不能當面承認她猜出他是皇子的,只好笑了笑,輕點螓首,暗自焦急,就算是皇子,他到後院來,也得有府裡的主子和小廝陪著吧?怎麼就他一個人?

  少年側跨一步,擋在她身前,嗤笑一聲,本想揭穿她,忽見她垂眸輕顫,心中不知怎的一動,便沒再糾纏在身份上,只堅持問:“你剛才在做什麼?”

  郁心蘭只好回答,“婢子在活動手腳。”

  少年側頭打量她片刻,蹙眉道:“蹦蹦跳跳的不成體統,不如少爺教你一套粗淺的吐吶之法吧,不必蹦跳就能全身通泰。”

  郁心蘭真想揪著他的耳朵狂喊,“你會不會太閒了一點?”可實際上她只能為難地感激地歉意地道,“多謝表少爺一番好意,只是婢子真的要去聽差了。表少爺是否不記得去前院的路了?要婢子去喚個小廝過來麼?”

  她居然在暗示他不應該留在後院?少年的眼中升起一股興味,正想再說幾句,忽然臉色微變,側耳聽了聽,便讓開半步,“你去吧。”

  郁心蘭松了一口氣,行了一禮,忙快步走開。

  轉過前方的小彎,小徑處多了幾個人,府中一名小廝正引著幾名神色緊張、面白無須的內侍往這邊而來。郁心蘭不想惹火上身,忙哧溜往徑邊的樹後一藏。這幾人尋著小徑找到了少年,一迭聲地哀歎,“我的十四主子耶,萬歲爺都問了您好幾聲了,奴才們……”

  少年淡笑道:“怕什麼,父皇那兒自有爺擔著。”說罷便當先而行,走過那株大樹的時候,眸光輕輕掃了一眼,心裡尋思著,我怎麼就沒有這般有趣又古靈精怪的丫頭呢?不知問郁大人討要,郁大人肯不肯給。

  等這一行人走遠,郁心蘭才敢鑽出來,也不去尋荷院了,順著原路快步回槐院。溫氏早將飯菜做好,碗碟都布在桌上了,見到她進來,忍不住輕嗔,“就這麼小半個時辰,你也要往外跑,萬一沖撞了聖顏,就是給你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郁心蘭委曲地扁扁小嘴,用嬌軟糯糯的聲音道:“姨娘就愛冤枉人,我本來是想去幫姨娘的。”

  溫氏笑瞪她一眼,“我還不知道你?快淨手用飯。”

  母女兩用過飯,小憩了一會兒,便聽到林管家在院中高聲喚道:“溫姨娘在麼?聖上有旨,宣您見駕。”

  溫氏被唬了一跳,忙在張嫂的幫助下更衣梳裝。母女三人到郁府不久,新衣還未做好,能穿的都是從榮鎮帶來的質地普通的綢衫。郁心蘭在一旁看著太寒酸,忙把父親今日送的那套頭面給娘親戴上,免得失了郁府的臉面,事後夫人肯定要責怪。

  溫氏隨著林管家去後,郁心蘭總覺著不安。好好的為何要宣一個姨娘見面?是否旁人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兒?姨娘不知能否應付。

  其實她倒是多慮了。外公溫良是進士出生,但不會走關系,沒混到個一官半職,可一直准備著哪一天會走馬上任,應教的禮數,都盡數教給了女兒。

  郁心蘭正在屋裡擔心這擔心那,忽聽院中又一陣急促地腳步聲響,老太太身邊的紫菱帶著幾個婆子匆匆走進來,見到她就一拊掌,“我的四小姐耶,你怎麼這副裝束?難道老爺之前沒交待您要好好裝扮嗎?”說著就沖上來挽住她的胳臂往裡屋走,邊回頭交待,“快、快、快,你們手腳快點,不能讓聖上久等。”

  郁心蘭急了,“聖上?聖上要見我?”

  紫菱笑道:“可不是麼?你種睡蓮那法子,聖上原以為是溫姨娘想出來的,召見之後才知是你的主意,便要見你一見。四小姐前輩子肯定做盡了善事,才會有這般的福氣呢。”

  郁心蘭邊由著她們擺弄,邊懊惱地想,早知道會引來皇帝的注意,她才不出那主意了呢!

  原是溫氏打聽到夫人喜愛睡蓮,榮鎮又盛產這個,便想帶幾盆送給夫人。其實送就送吧,種不種得活有什麼關系?郁心蘭偏多此一舉地出了個主意,睡蓮是熱帶的植物,京城偏寒,不適宜種植,她便畫出了一個雙層的大木桶,在夾層兩邊貼上錫箔紙,中間就可以放些燒紅的木炭之類,這樣,只要仔細用清水控制住溫度,桶裡的天地就與溫熱的南方無異。

  她們做了三個大桶,用這法子護了三株睡蓮到京城,可能是溫度調得過高,竟在這春季就開了花。這才引聖上屈尊降臨郁府。
  
  
  
第六章

  所謂的把酒賞花,就是聊著不著邊際的風花雪月,再時不時相互奉承三兩句,虛偽做作,遠不如弈棋比武來得痛快!十四皇子明子期坐在皇帝下首,明亮的眼睛中已經有了隱約的不耐之色。恰巧聽到李大人場面性地恭維郁大人對奴僕管束有方,他心思一動,便笑言,“的確管束有方,就連後院中的小丫頭也機靈守禮。”

  這人臉皮忒厚,沒事自己跑到人家後院去,還好意思當眾說出來。可人家最得皇帝的歡心啊,人家即將年滿十七還住在宮裡啊,誰敢當面指責他?

  幾位大人不知如何接話,帝後二人也是一臉的似笑非笑。郁老爺只得出面謙虛幾句,忽然瞥見十四皇子笑盈盈地瞧著自己,心念疾轉,莫非十四爺看中了哪個丫頭?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了!他正愁沒機會巴結呢。

  於是,兩人相視微笑,彼此心知肚明。

  恰內侍來稟,郁氏四女堂外候傳。皇帝便道:“宣。”

  眾人都看向門口裊裊走來的玉色佳人。只見她膚光勝雪、眉如遠峰、眸含春水、唇如花瓣,一身天青色襦裙清新淡雅,頭上挽了個流雲髻,髻底一排碎花簪,金光在發間若隱若現,鬢邊只插了一只金步搖,垂珠隨著她一步一個風情地微微晃動。

  佳人如畫。

  在座的諸位大人都露出贊歎之色,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十四皇子明亮的眼睛睜得更圓了幾分,看得王氏和郁玫郁琳惱恨不已。

  待郁心蘭行至御前三叩九拜之後,皇後便笑道:“平身。這是在你家,不必拘禮。你過來,讓本宮瞧瞧,郁大人家的千金,怎的都生得這般好顏色。”

  郁心蘭再三告罪之後,才走至皇後跟前,仍是低垂眼眸,嘴含淡笑,既不拘謹也不激動,令皇帝的眼中都露出幾分贊賞來。皇帝問道:“你如何會想到做個雙層的木桶來養殖睡蓮?”

  郁心蘭便用早已想好的話回答,自己也只是看冬季家中生了地龍就不寒冷,便想到地龍也是在牆面的隔層中燒,才想到做個雙層的木桶。

  皇帝聽後微點了點頭,“燒地龍誰都知道,卻難為你能舉一反三,很是聰穎。”他瞥了一眼皇後,見皇後也是滿眼贊賞之色,便忍不住想考校考校她,遂和藹地笑問,“睡蓮是皇後最愛之物,郁愛卿已將睡蓮呈給了皇後,朕得賞賜你才行。想要什麼只管開口。”

  此言一出,在座眾人都暗抽一口氣。

  這個賞賜許得大,裡面的學問更大,別以為皇帝真的什麼都能答應。睡蓮既是皇後心愛,這賞賜若她不要,或是要得少了,難免不敬,要得多了,顯得貪婪,弄不好還惹來一頓板子。

  郁心蘭在競爭激烈的外企打滾多年,這點子深淺還是看得出來,只是來這時代才三個月,不知道這裡的價值觀幾何,要什麼樣的賞賜才不輕不重正合宜。她不由得偷偷瞟向父親,郁大人無法暗示出具體事物,急得一張玉面紫漲紫漲的,王氏則狠狠瞪她一眼,警告她別丟了郁府的臉。

  那怨毒的眼神令郁心蘭心中一顫,原來皇上宣我覲見,會令夫人這般怨恨,若是不能給皇上皇後留下深刻的印象,只怕日後會被夫人暗中整治。不行……必須讓她打鼠也忌個玉瓶兒。  心思一轉,有了主意,她淺笑盈盈地深福一禮,略帶俏皮地道:“皇上金口玉言,臣女先謝過皇上的恩典。”

  皇上威嚴地目光掃過來,“別忙著謝恩,先說說你想要什麼賞賜吧。”

  郁心蘭略顯羞澀地道:“臣女想建個小溫房用來培育睡蓮,因為母親也極愛睡蓮。只是,即是孝順母親,總不能還管母親伸手要銀子,可臣女的銀兩又不足……所以想請皇帝賞賜一筆紋銀。”

  一番話將自己抬到了二十四孝的高度,又向皇帝賣了個好她會建溫房。既然皇後最愛睡蓮,當然不會滿足於就著木桶欣賞三盆睡蓮,若能有個蓮池,哪怕很小,也賞心悅目得多。

  皇帝果然龍心大悅,“我朝以孝立國,難得你一片孝心,朕准了!銀子便不賞了,你一介女流不方便拋頭露面,況也不懂土木,明日朕讓工部郎中柳大人來與你協商,要什麼材料到太府寺領取,用工部的巧匠幫你建便是。”

  郁心蘭歡喜地磕頭謝恩,暗中卻腹誹,什麼派人幫忙,就是想竊取我的設計圖。你不給我銀子,我怎麼好偷工減料存私房錢吶?

  於是,郁心蘭的第一次面聖之旅圓滿結束,成為京城貴女中的孝悌楷模,還得了皇後娘娘一句“定是個當家的好手”的贊譽。王氏氣到內傷,郁老爺卻非常開懷,有皇後娘娘這句贊美,還怕蘭兒日後找不到好婆家麼?當然如果沒有十四皇子乘人不備時調笑她“見到爺怎麼不叫表哥”,那就更完美了。

  第二日是三月初三,一年一度的上巳節,須臨水祓禊,祭祀高禖,再順便踏青、約會、相親……當然,反過來說亦可。

  郁心蘭難得出趟門,心情是別樣的好,只是被擠得有些難受。原本府裡配了三輛馬車,三位小姐一輛,丫頭們兩輛。可郁玫和郁琳非要自己的大丫頭坐在車裡服侍,導致郁心蘭被擠到了門邊,俏臉幾乎貼在了車門上。

  到達東郊的白雲山時,山腳已經停滿了各式香車,華衣香鬢的美人們在丫環的陪伴下,沿著草間小徑緩緩而行。而風流瀟灑地年青公子們,則三五成群地吟詩作對,當然,也不忘偷偷打量難得一見的美人們。

  郁琳挑起車簾,在人群中瞧見熟人,忙令車夫將車駛過去。

  待馬車停下,車夫放好馬凳,打開車門,還未等錦兒過來扶持,郁心蘭就以一個五體投地的姿勢直撲草地。

  眼見挺俏的小鼻尖就要猛烈撞擊地面,還是當著一眾華衣公子和美人的面,郁心蘭的腦中空白一片,連推她下車的人都來不及咒罵,只能祈禱別摔得太難看。


第七章

  郁玫和郁琳已經准備好欣賞郁心蘭的窘態,再斥責她人前失儀。昨夜她們便使了人去給幾位手帕交遞了話兒,要一起羞辱郁心蘭的。

  只是預想的情形竟沒出現,車門前玄色一閃,郁心蘭的身影旋即重返車廂,還穩穩地坐在了紅杏的膝上那個身穿玄色衣裳的人是如何扶住了郁心蘭,郁玫和郁琳都沒瞧清楚。事實上,就是在車外等著看好戲的幾位手帕交,也只覺眼前一花,那人的速度快如閃電,就連她們想以“男女授受不親”來指責,都找不到證據。

  後坐力極大,紅杏又是個不必勞作的二等丫頭,自然吃不住,慘叫了一聲。郁玫正要斥責郁心蘭幾句,被郁心蘭回眸似笑非笑的一眼給噎了回去。

  郁心蘭淡笑道:“杏丫頭的手勁兒可比腿勁兒大多了。”

  雖然她背後沒有長眼睛,可是從方位上還是能判斷得出來是誰推的她,紅杏是郁琳的丫頭,這指使人不必猜了。那姐妹倆只是裝傻,紅杏不敢再吱聲,忍痛忍得眼淚都溢了出來。郁心蘭先向車外道了聲“多謝公子相助”,將發間松斜的簪釵扶正,才扶著錦兒的手婀娜地下了車。

  那位幫助過她的玄衣人已經一瘸一拐地走遠了,叫也叫不住。沒有當面道謝總是失禮,可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追在一個男人身後,同樣失禮,郁心蘭只得朝那人遠去的方向欠身施禮,算是謝過。

  郁玫和郁琳已經同一眾公子小姐見過禮了,約好一同上山。幾位公子是千金們的兄長,走在外圍充當保護之職。幾位千金與郁氏姐妹很熟,一路言笑晏晏,刻意冷落郁心蘭。郁心蘭哪會在意這些個?只放眼去看滿山的明媚春光。

  行至靜心庵,拜過高禖後,眾人便去庵後的涼亭休息。郁琳一路發覺幾位公子不時偷瞟郁心蘭,完全沒按事先說好的冷嘲熱諷,心下惱恨,成心要在眾人面前落她的臉,聽著擔憂實則嘲弄地道,“四姐,剛才那個玄衣人是赫雲連城,這京城裡,只怕連屠戶也不願將女兒嫁給他,你可千萬別讓他纏上啊。”

  郁心蘭本不想理會,可一聽屠戶都不會將女兒嫁給他,心裡的八卦因子紛紛湧出來作祟,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何?”

  她這一問,幾位小姐掩唇嗤笑她的孤陋寡聞,幾位對她的美貌頗為心動的年輕公子,便好心向她解釋,“赫雲連城是六年前秋山圍獵一事的主謀啊。”

  郁心蘭細問下去,這幾位公子卻含糊其詞,似有什麼避忌,只是將諸如陰險、奸惡此類的詞語往赫雲連城的身上堆砌。末了,李姓公子一臉八卦地低聲道:“若非他母親是清容長公主殿下,這種奸險小人,皇上定是早就午門斬首了!”

  到底事情如何,郁心蘭不得而知,可聽到幾位公子興災樂禍的腔調,就覺得惡心,這些人一定是以前嫉妒赫雲公子出身高貴,乘人家落魄了,就想多踩幾腳吧?想到那人能對一個陌生人伸出援手,肯定不會是大奸大惡之人。

  因此,她佯裝懼怕道:“呀,快別說了,我一介女子,不懂朝政,可不敢妄揣聖意。”

  李公子聞言臉皮微變,皇上並未給赫雲連城定罪,他們這般議論,可不正是妄揣聖意麼?頓時生出懊惱之感。

  成功將這些人的八卦趨勢剎住,郁心蘭本想作罷,但想到那人曾幫過自己,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人人都道姻緣天定,我想,只是他的姻緣還未到吧。”頓了頓,輕笑一聲,“我瞧見一個熟人,去打聲招呼,失陪了。”她可不想跟這堆虛偽做作的人再談下去,起身獨自到一旁賞花去了。

  涼亭挨著一塊石璧,石璧之後還有一方涼亭,靜心庵的住持無願大師正陪著一位貴氣逼人的美婦在弈棋,美婦的身後,矗立著一抹筆直的玄色身影。三人都將幾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美婦落下一子,朝身後之人笑道:“城兒,娘說的沒錯吧?世上總會有不被流言所困之人。”

  玄衣人似乎也對石壁後的女子感到幾分好奇,卻不願當著娘親的面顯露出來,低聲告罪幾句,便獨自走開了。

  美婦的臉上中顯出幾分喜色,朝身旁一名侍女使了個眼色,那名侍女瞬間消失在涼亭之中。

  靜心庵的後山十分幽靜,遠遠望去,艷紅的杜鵑、粉紅的桃花、嫩黃的迎春,層層疊疊,引人陶醉。郁心蘭覺得有些渴了,便打發錦兒回去取水囊,自己沿著山道漸行漸遠。

  忽然,前方傳出微弱的呼救聲,郁心蘭忙快步跑去,呼救聲時遠時近,郁心蘭邊聽邊尋找,忽覺腳下一空,身子頓時往下墜落,慌忙中兩手胡亂一揮,抓住了一把小草,手臂堪堪扒住眼前的土地,支撐住下墜的身體。

  郁心蘭倒抽了一口涼氣,撇頭瞧了一眼,竟是個獵人捕獸用的陷阱。她忙曲著手肘支在坑邊,兩只腳不停在坑壁上劃拉,可長裙太礙事了,防礙她往上爬。片刻後,她就覺得精疲力竭,只好放棄掙扎,留著力氣保持不掉下去。

  支撐了好一會兒,樹叢的間隙間,隱約走過一抹玄色的身影。郁心蘭驚喜交加地大叫“救命”,轉眼,面前便站了一名玄色華衫的男子,長鋒一般的劍眉,深如幽潭的鳳目,挺直如山的鼻梁,色淡如玉的雙唇……可惜,這麼完美的五官,被右頰一道長約五寸,從眉骨直至嘴角的紅肉翻轉的疤痕給破壞了。

  是赫雲連城!

  郁心蘭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就迅速地彎腰將她提到地面,一言不發地轉身便走。

  “唉……等等!”郁心蘭醒過神來,忙提裙去追。

  赫雲連城聽到少女急切的喚聲,反倒越走越快,本已將她遠遠甩開,忽聽得“啊”一聲痛呼,眉峰一蹙,莫非她扭了腳?俊目掃了掃四周,後山人煙稀少,不得已,只能返回去幫她。

  郁心蘭皺著小臉蹲在地上,一只手按在左腳裸處,表情很是苦惱。
  
  
  
第八章

  赫雲連城走過去,在她左側蹲下,低聲道:“傷了哪裡,給我看看。”

  低柔如大提琴一般的聲音,可以去央視當主播了。郁心蘭一抬眸,正巧看到他的左側面,長長的睫毛輕垂著,擋住了鳳目中冷峻的微光,顯出幾分慵懶的風情,穿透樹枝的點點春光灑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暈出淡淡光圈,玉色的唇被隱於光圈之中,只有雋秀的眉、風情的眼和完美如天神的弧線。

  郁心蘭當下便怔住了,呆呆地看著眼前如漫畫一般的俊顏。

  赫雲連城久等不到她的配合,這才挑眉望去,不期然撞入一雙春水雙瞳之中,那明亮的眼瞳中還印著自己的影象,從未與年輕女性如此貼近的他,心頭湧上一股不知如何言說的怪異感覺,不知名的體驗讓他皺了皺眉頭。

  郁心蘭醒過神兒,記起自己叫住他的初衷,忙向他表達謝意。

  赫雲連城見她總是不說重點,干脆道聲“得罪了”,輕輕一推,讓她坐在草地上,伸手執起她的左足,除了繡鞋,閉上眼睛“非禮勿視”,打算幫她按摩,可修長的手指沿著足祼一直摸到足根再摸到前掌,也沒發覺哪根骨頭不對勁。

  這一系列動作太快,郁心蘭都沒反應過來,小腳已經被他的大手握住,只得對他道,“呃……不用按摩的,就是踩到了一塊尖石頭而已,過會子自然不疼了。”

  “哦。”赫雲連城連忙燙手似的放開她的小腳,神色依然冷峻,可耳根卻染上一片紅暈,人家剛剛的確沒求他,他卻脫了人家的繡鞋,怎麼看怎麼就象他在占人便宜。這該怎麼解釋呢,他斟酌半晌,才擠出兩個字來,“抱歉。”

  郁心蘭連眨了幾下眼睛,才會意他是為什麼道歉,忙笑道:“沒關系,你也是一片好意。而且,我看起來的確象是崴了腳。”

  赫雲連城微訝,若是別的少女,不說哭鬧,也必會斥責他無禮,可這個少女卻灑脫隨性,很是特別。

  郁心蘭自己穿好繡鞋站起身,赫雲連城也已經恢復了正常,又變成了孤傲冷峻的陌生人,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郁心蘭抖了抖腳,覺得不痛了,才提裙往回走。

  赫雲連城回眸瞧了她一眼,皺了皺眉,快步走了。走至無人處,低喝一聲,“出來。”

  一名少女一閃而出,蹲身行禮,“見過少爺。”

  赫雲連城微瞇雙目,攝人的氣息洶湧而出。他冷冷地問,“為什麼?”

  少女俏面嚇得煞白,慌忙解釋道:“是夫人吩咐屬下……”

  赫雲連城無奈地閉了閉眼,他也想到了,除了那個憂心他終身大事的母親,還有誰會這麼無聊,故意制造這種“英雄”救美的機會?只是,他卻不屑用這種手段來奪取佳人的芳心。

  “沒有下次。”天籟之聲夾著冰凌飄至,眼前再無那抹玄色的身影,少女這才松了口氣,順勢抹了抹額頭的虛汗。

  郁心蘭往回走了好一陣子,才遇上來尋她的錦兒。錦兒一手拿水囊,一手拿披風,一見到她,忙將披風為她披上,嘮叨道:“怎麼這一會子,就弄得這麼狼狽?”

  郁心蘭瞧了瞧裙子,因為在坑裡使勁撲騰,裙子上沾了許多土,拍都拍不掉,的確是不雅,若是被郁玫郁琳瞧見,還不知道會怎樣編派,不由得笑道:“還是錦兒你機靈,知道拿件披風來,是怕我冷了麼?”

  錦兒搖頭道:“是之前幫您的那位玄色衣裳的公子,他吩咐我帶的。”

  郁心蘭一怔,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心細,頓時將他定義為“好人”,卻被命運給捉弄了。這人到底與自己沒有直接的關系,她感慨一番,隨即也就拋在腦後了,卻不知,直到她安全達到靜心庵,一抹玄色的身影才消失無蹤。

  郁玫郁琳等人仍坐在涼亭之中,而且隊伍還有擴大,多了一位身穿寶藍色華服的公子,他一人坐在正中的上座上,其他幾位公子都是一臉奉承樣,而小姐們則開始撫琴吹蕭各展才藝。

  上巳節是年輕男女唯一能自主相會、在心上人面前著意表現的日子,這樣的機會不把握住,郁心蘭都替她們可惜。她在一旁冷眼看了會子熱鬧,斷定郁琳對那位寶藍公子有意,而寶藍公子的態度卻很模糊,不說無意,但也絕稱不上中意。

  郁心蘭砸了砸舌,又一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戲劇。

  郁琳一曲奏完,幾位公子拊掌稱妙,而她一心想取悅的那人,只是低頭喝茶,爾後才敷衍地道“曲妙、技妙”,她不由得萬分失望。她的琴藝,在京城的貴女中,可算是數一數二的,所以她說由她彈奏一曲之後,其他千金都紛紛改了樂器,如果這樣還得不到他的贊美,如何才能吸引他?

  眸光一轉,她便瞧見了俏立在石壁處的郁心蘭。溫氏的琴技極普通,想必郁心蘭也沒學到什麼,花嘛,總是要有綠葉襯著,才顯得紅艷,不是嗎?


第九章

  “咦,四姐,你站在那邊干什麼,快過來。”郁琳熱情又嬌憨地將郁心蘭拉到涼亭裡,向寶藍華服的公子介紹道:“秦小王爺,這是我四姐郁心蘭,不如讓她彈一曲榮鎮的小調吧,都說江南水鄉的小調最是柔美的。”

  秦小王爺無可無不可地笑了笑,郁琳就當他答應了,不管郁心蘭怎麼推辭,硬將她按坐在箏前。

  現代的孩子為了增強日後的社會競爭力,寒暑假哪個不是在各種特長班泡大的,郁心蘭當初學的就是古箏,早已過了十級,郁琳此舉並不能難倒她。只是溫氏的確琴技普通,原來的郁心蘭亦然,她若忽然彈得好了,只怕引人懷疑。但若不顯山露水,這種大好的傳播名聲的機會就白白浪費了。她日後想要嫁得好,想憑借夫家的勢力保護娘親和弟弟,才名與美名是不可或缺的。

  沉吟片刻,她有了主意,彈一首曲調優美,卻不太需要技巧的曲子《沉默是金》。

  琴弦在青蔥十指的輕抹慢捻之下悠悠顫動,優揚的音符如細流般輕緩流淌,在場眾人都露出悠然恬靜的神色。

  待琴弦停下,曲聲還在眾人心頭繚繞,片刻後,秦小王爺率先鼓掌,“好曲!”余下眾人也紛紛附和,但小姐們的眸中明顯帶著厭惡和嫉妒,還順帶剜了郁琳一眼,都是這個多事的女人!

  郁琳的臉皮也極為難看,贊的是曲不是技,但一首優美的曲子的原奏者,一樣也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郁心蘭謙虛地垂下眼眸,心中湧上一點點喜悅,她要就是這樣慢慢樹立自己的才女形象,而不是一夜成名,因為那會招來王夫人的重擊。

  日薄西山,小姐公子們各回各府。

  馬車一停,郁琳一下子擠開郁心蘭,氣呼呼地搶先下了車,郁玫追在她身後安慰,而郁心蘭卻僅是挑了挑眉。

  溫氏見到女兒,便笑問今日玩得如何?隱藏在話裡的意思就是,有沒有看中上誰誰或是被誰誰看中?

  郁心蘭揀了些令娘親安心的話回答了,錦兒卻擔心姨娘被夫人責怪,乘小姐回房,忙稟報,“五小姐硬逼著小姐彈了一曲,得了秦小王爺的稱贊,五小姐很生氣,婢子怕……”後面的話不言而喻。

  溫氏訝異,蘭兒的琴技也能得到贊美麼?來不及細想,隨即又替女兒揪心,雖然她希望女兒能嫁個好人家,可王府的門第也太高了,她們攀不起,況且還為此得罪了五小姐,實在不值啊。

  待郁心蘭換了衣裳出來,溫氏忙拉著她叮囑,“一會子給夫人請安的時候,可千萬要記得先向五小姐道歉。若是夫人要責罰,你也不可回嘴頂撞。”

  郁心蘭點頭應承,與錦兒一同去菊院給夫人請安。

  郁琳果然已經告了狀,還哭得梨花帶雨的,夫人一臉怒色,見到郁心蘭便喝道:“你給我跪下!”

  郁心蘭無奈地在心中翻了個白眼,還是老實地跪下了。

  夫人的手指抖成抽風狀,“你竟敢在秦小王爺面前賣弄風騷,壞我郁府的名聲,你、你、你……真是不知羞恥。”

  相較於夫人的氣急敗壞,郁心蘭倒是從容淡定得很,跪伏一禮後,方道:“請母親明鑒。蘭兒當時刻意躲在一旁,是五妹先獻曲後,一定要蘭兒也獻上一曲。蘭兒自知是蒲柳之姿,獻曲之後便告退了。此事,不單是府中隨行的丫頭們,就連靜月庵的各位師傅,也可以作證的。”

  王夫人怒目而視,這個小賤婢,故意點明了是郁琳“先”為小王爺獻曲,又是郁琳“一定”要她彈奏,她只是不得已而為之,再抬出靜月閹的尼姑們當證人,如果這樣我還要罰她,那也得落個處事不公的把柄。可是,我身為嫡母,教訓庶女哪要什麼理由?我便是罰了你,又有誰人敢說三道四?

  王夫人怒極而笑,“好、好、好,你居然敢跟嫡母頂嘴,來人,給我掌嘴,我先教教你跟長輩說話的禮儀!”

  夫人的話音剛落,便有幾個媳婦婆子走上前來,將郁心蘭架住,許嬤嬤抬起手來便要打。

  “慢著,”郁心蘭淡然說著,清亮的眼凝視了許嬤嬤一下,許嬤嬤竟有些不敢下手,訕訕地停住。郁心蘭望向王夫人,柔順地道:“剛才女兒只是向母親敘述事情的經過,並非頂撞,還請母親息怒。若母親要罰女兒,女兒自是應當領受教誨的。只是,明日工部的柳郎中便會來府與女兒協商建溫房一事,女兒怕屆時儀容不整,恐外人以為母親對庶女嚴苛刻薄,那就真是女兒的錯了。”

  威脅!這是明目張膽的威脅!

  今天若是罰了她,明天她的小臉肯定是腫的,若是她跟柳郎中胡說些什麼,弄不好還會傳到聖上的耳朵裡。這話裡的意思,王夫人自然明白,心中怒極,卻又有所顧忌,想忍下,又不甘。

  郁琳氣惱至極,跺腳道:“母親,一定要罰她。”

  郁玫在一旁輕柔地勸道:“五妹,罷了吧,若是明日柳郎中第一次登門,咱們就說四妹病了不便見客,也不大好的。”

  真會出主意啊,還是這般不經意地說出來。郁心蘭迅速地抬眸看了一眼郁玫,看來得對她重新評價了。

  王氏眼睛一亮,正要下令掌嘴,林管家急匆匆地來求見,皇後娘娘有懿旨。原來五天後的三月初八是劉貴妃娘娘的生辰,皇後令王氏帶郁心蘭入宮賀壽,而兩位嫡女,卻提都沒提一句。這下子王夫人便不敢動郁心蘭了,柳郎中可以推辭不見,卻不能不遵懿旨入宮的。

  郁玫和郁琳妒嫉得幾欲發狂,郁琳見到郁心蘭便冷嘲熱諷,郁心蘭自是當成狗吠;郁玫雖是不說話,但那偶爾投注過來的飽含嫉恨的目光,卻令郁心蘭如刺在背。

  只是接下來的幾天,郁心蘭都沒時間研究郁玫,整天的與柳大人商討建溫房的事。溫房的草圖她早已畫好,她以前所在的公司是生產食品的,有蔬菜種植基地,對溫房比較熟悉。只是這個年代沒有塑料薄膜,郁心蘭將問題拋給了柳大人,只說自己要可以隔熱,又不阻光的材料來糊窗戶。柳大人便盡職地去尋合適的材料了。

  一晃眼,四天便過去了,郁心蘭穿著最流行的最華麗的衣裳,插著滿頭金釵,與王氏一同入宮賀壽。

  今年是劉貴妃的四十整壽,內務司早就開始籌備壽宴,一眾命婦貴女早早地候在回雁宮外,按品級大小,依次入內給劉貴妃請安賀壽。

  郁心蘭是沒半點品級的,只能在宮殿外的寬廊處,向殿內磕頭,良久,才聽到內侍傳來娘娘的懿旨,令她與另外七名官員的千金,到皇後娘娘的鳳棲宮請安。

  非是她們不先去給皇後娘娘請安,而是她們沒這個資格。七名千金初聽懿旨,驚喜得差點暈過去,跟在內侍的身後,小臉上滿是強行壓抑的興奮,人卻緊張得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郁心蘭心裡卻緊得慌,一般會有什麼不可預測的事情要發生時,她才會有這種感覺,這讓她的心情很不好,直覺這事兒另有蹊蹺。

  從回雁宮到鳳棲宮,要繞過幾乎小半個後宮,走至一處小廣場時,領路的內侍停下來,欠了欠身道:“請各位小姐在此稍候,咱家要為貴妃娘娘辦個小差,一會便回。”說罷便走了,將八人晾在廣場上。

  廣場正南面,聽風閣的最上層,兩名華服男子正在對弈。絳紫衣裳的赫雲連城全神貫注,而九皇子明子恆則明顯心不在焉。一名在閣廊上觀望的太監躬身進來,向九皇子點了點頭,九皇子便笑道:“這局我輸了。不如去外面看看風景吧。”

  赫雲連城沒說話,只是睇了他一眼,滿眼都是警告“你不說原因,休想我到外面去”。

  九皇子明子恆無奈苦笑,朋友間太過熟悉,也不是件好事啊!他只得實言相告,“母後從此次應選的采女中,挑選了八人,讓你先過過目,若有中意的,便賜給你,兩個三個都成。若是這幾個看不上眼,再另外挑就是了。”他躊躇了一下,終是沒說出“只不過,不是門第不高,便是庶出”這句話。

  父皇到底還是不想連城與權貴結親啊,若不是自己早已指婚,只怕指給自己的正妃,也是一樣。
  
  
  
第十章

  明子恆見赫雲連城眉峰微聚,知他有所不願,便微笑起身,生拉硬拽地將他拖出閣樓,來到欄桿處俯視廣場。

  廣場之中,正婷婷裊裊地候著八名閨秀,有七人在不斷打量周圍的宮殿,唯有一人通身粉耦色的襦裙,如一支含苞待放的蓮,淡然而立,清新靜好。

  赫雲連城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旋即又移開,在另外七人的臉上隨意轉了一圈,不冷不熱地道:“普通。”便旋身進了閣樓。

  明子恆指了指那名粉耦色襦裙的少女,身邊的太監立即會意,一溜煙地下了樓,去向皇後娘娘稟報。

  “你不願意也沒辦法,你已經二十一歲了,再不娶妻,實為不孝。今日給你機會自己挑選,讓母後替你做主,總好過父皇胡亂牽紅線。”明子恆在好友的對面坐下,見他又將棋局擺上,便伸手一推,“今日不下了,去鳳棲宮吧,總要去的。”

  赫雲連城略向兩旁看了看,明子恆會意,遣退侍人。他才說出心裡話,“非是我不想成親,而是不願這般隨意。娶妻是一輩子的事,你不說我也明白,京城中的名門貴女是不會讓我挑的。我總不信此生就此沒落,你我二人都在等待時機,只盼有朝一日能為國出力、憑所學之能封侯拜相,到那時,我再娶個名門淑女為妻也不遲。”

  明子恆儒雅的眼中湧上一陣激動,是啊,六年前之事,他和連城何其無辜,他們沒有一天不在盼著沉冤得雪重回朝堂……可這跟成親不沖突吧?“連城,娶妻娶賢,並非名門千金便是好的。只有能陪著你共嘗辛苦的女子,才配與你白頭偕老。等你榮耀之時娶回的妻子,你真的認為她是愛你而不是愛你的權勢嗎?”

  明子恆太了解好友了。赫雲連城根本不是這種重視門第非名門千金不娶的人,只是現在只讓他從門戶低的千金中挑選,他又素來驕傲,自是覺得受到了鄙視。旁人的鄙視和嘲弄他可以不在意,卻不希望原本應由他保護的妻子,看著他時,目光是同情、悲憫或輕蔑的。

  只是他年紀的確不算小了,皇後又是個賢良淑德的女子,定不會委屈了他。明子恆心為好友著想,強拉著他下樓。

  而此時等候在廣場的少女們,則遠遠迎來了一隊人,為首之人一身杏黃色的長衫,頭戴玉冠,腰束玉帶,完整的皇子裝扮。少女們頓時一個個收回了亂瞄的眼,姿態優雅地立好,務求在皇子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

  郁心蘭眼尖地瞧見為首的正是那個長著天使面孔、貌似純真乖巧的十四皇子,這家伙的內心跟外表絕對是反函數,她忙低下頭,心中默默祈禱,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待十四皇子走至近前時,恰巧引路的內侍也辦完了差趕回來,忙領著眾女給十四爺見禮。明子期一臉淡淡的笑容,明亮純淨的眼睛在眾女臉上一飄而過,最後定格在郁心蘭的烏雲髻上。因為她腦袋垂得與地面平行,他只能看見她的烏雲髻,和髻上那枝金鑲白玉的玉蘭花釵。

  勾唇無聲地笑了笑,明子期以只有他二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再不抬頭,我就把釵子取下來……”

  這家伙絕對說到做到!郁心蘭只好迅速抬頭,對上他純淨無垢的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一個溫厚的男聲道:“十四弟,你又在欺負人。”

  明子期回頭一笑,“從來只有別人欺負我。”猛然發現了赫雲連城,立即興奮地跑過去,也不管人家願意不願意,就搭上人家的肩膀,一迭聲地道:“怎麼你臉上的疤還這麼明顯?上回我送你的玉肌膏你沒用嗎?”

  “那是女人用的。”赫雲連城對這個打小就崇拜自己,怎麼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藥非常無語,真不知道自己一直這麼冷淡,他怎麼還能這麼熱情洋溢。不過,在人人都避開他的時候,他卻一如既往地關心他,還多次入天牢送吃穿用度,這份情義,赫雲連城還是銘記於心了。

  明子期不樂意聽了,“唉唉,誰說是女人用的?玉肌膏對疤痕最有效了,我好不容易才向父皇求來的。用吧,用吧,用完又是玥國第一美男子了。”說完還怕赫雲連城不肯答應,一把抓來一人,以期同盟,“蘭兒,我說得對吧?他若臉上沒疤,一定是個美男子吧?”

  我跟你沒熟到叫乳名吧?再說我能當眾誇一個男人嗎?郁心蘭無法回答,唯有羞澀一笑,低頭不語。

  明子期挑眉輕笑,“上回瞧我瞧得眼都不眨,這回怎麼不敢看連城哥?”雖說他極力壓低了音量,可怎麼避得過內功深湛的人?於是引得九皇子和赫雲連城向她行了一番注目禮。

  郁心蘭的淑女形象差點破功,真恨不能撲上去一頓拳打腳踢,一張俏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不知道到底該紅還是該白。

  赫雲連城見郁心蘭羞窘難當,忍不住蹙了蹙眉,飽含警告地盯了明子期一眼,“休得胡鬧。”

  郁心蘭感激地瞥了他一眼,她還真怕十四皇子越說越離譜。

  明子期被瞪得悻悻然,嘀咕道:“開個玩笑而已。”

  赫雲連城冷哼,“女兒家的閨譽也可以玩笑?若是一般人,我少不得要他道歉,你是皇子,自是不同。”

  郁心蘭心中驚訝,就是平時關系再好,也沒人敢這麼跟皇子說話的,他的膽子竟如此之大?

  “唉,連城哥,我哪是這種權勢壓人的人。”明子期給唬了,忙沖郁心蘭道:“我說著玩兒的,你別放在心上。”

  幾人的聲音本是極小,後面的人應當聽不到,郁心蘭本不想將事情鬧大,便點頭承情,又朝赫雲連城微笑頷首,多謝他制住了這個惹禍精。

  赫雲連城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便當先往鳳棲宮而去。明子期幾步追上,嘟囔道:“連城哥,你重色輕友……”

  赫去連城冷冷地瞥他一眼,明子期不敢再說了,明子恆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第十一章

  到達鳳棲宮時,明子恆還在笑,赫雲連城的俊眸中閃過一絲無奈,子期這家伙瘋起來連他一個大男人都受不了,何況是養在深閨的千金?他僅是因此才幫了那位小姐一下,並非子恆想的什麼動了情。只是他素來不愛解釋,想笑就笑去吧,他該怎樣還是會怎樣。

  郁心蘭不想跟這些個權貴扯上任何關系,故意走得極慢,那內侍也只能慢下腳步等她,一行人到達鳳棲宮時,早已沒了赫雲連城和兩位皇子的身影。

  到了鳳棲宮中,臆想中的不可預測的事並沒出現,皇後娘娘僅是讓她們幾人在外殿隔著珠簾跪拜請安,隨口問了她一下溫房是否在建,便打發她們一行八人返回回雁宮了。幾位皇子雖坐在簾後,但皇後並未問詢他們一句,這讓她的心安定不少。

  在回雁宮外苦候了一個時辰後,郁心蘭被打發出了宮,王氏有二品誥命,要留在宮中出席壽宴。可是,到了宮外,郁心蘭卻接到了一枚定時炸彈十四皇子差人送來一個非常重的楠木大箱,說是代皇後娘娘賞給她的。打著皇後娘娘的旗號,她自然只能謝恩收下,卻又怕是十四皇子本人的主意,惹來一身麻煩,回到府中便立即讓人抬著木箱直奔老祖宗的梅院,向老祖宗求助。

  木箱裡,是一套金絲纏花的玉十二件,玉碟、玉碗、玉杯、玉盞、玉筷、玉盤、玉如意一應俱全。

  郁心蘭是玩過玉的,一看就知這是極品的羊脂玉,油潤滑膩,半瑩半透,玉碗、玉杯、玉盞的壁厚僅一毫米左右,通體透光,碗身用金絲拈成的折枝芙蓉纏於其上,精致非凡。

  郁老太太連贊了幾聲好,老眼裡流露出萬分驚喜的神色,“這可是鶴東大師的手件,他的作品從來只供皇宮,丫頭,你可是得了一套體面的嫁妝了。”

  郁心蘭頓感接了個燙手山芋,還沒說話兒,紫菱挑簾進來笑稟,“三小姐和五小姐來給老祖宗請安了。”

  老太太笑道:“不是早晨才請過安的嗎?”

  那就是特意來偵察的了,郁心蘭在心中笑道。

  郁玫和郁琳隨後便走了進來,行禮請安,老太太忙讓看坐。

  十二件玉器在坑上擺了一大排,要多搶眼有多搶眼,兩位嫡小姐自然也是識貨的人,心中頓感驚訝。郁玫要拿捏著大家閨秀的風范,眼睛一溜兒瞧過去,心中好奇得緊,卻並不急著出聲,反正有她那個年紀尚幼的妹妹。

  郁琳果然捧起一只玉碗,“嬌憨”地道:“老祖宗有好東西怎麼都藏起來,怕琳兒討了去麼?”瞧了瞧碗底的刻印,立即驚訝道:“鶴東大師制的?”隨即便將嫉恨的目光射向郁心蘭。不用問,肯定是郁心蘭入宮得來的賞賜。

  老太太笑道:“是啊,皇後娘娘令十四爺賞的。”

  “那真是……恭喜四妹。”郁玫一聽,婉約嫻靜的大家風范差一點就端不住,手中的帕子絞成了細線,水潤的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憑什麼郁心蘭這個連名字都沒錄上族譜的野種,不但可以進宮賀壽,還得了這麼一套價值連城的玉十二件,想自己上回隨母親進宮給姨母請安,在皇後面前千般討好,也只得了一個純銀的香囊。況且,這還是十四皇子賞的。不行!自己心心念念的就是嫁給十四皇子,無論如何不能讓這個小婦養的賤婢奪了寵去。

  郁玫只覺得再也坐不住了,使了個眼色給郁琳。郁琳也怒火中燒,正打算去母親處告狀,忙一把拉起姐姐,向老太太告辭。

  老太太眸中精光微閃,也沒多留,待兩姐妹走後,她拉過郁心蘭坐在身邊,柔聲道:“以後,多跟你三姐親近親近。玫兒一出生,便有術士批命曰”貴不可言“,你母親一心盼著她能當皇後,如今皇上最寵愛的就是十四皇子。就憑著她們外公當朝丞相的身份,這十四皇子的正妃,你三姐也當得起。日後,你們很有可能共侍一夫……”

  出了梅院,郁心蘭完全是用凌波微步“飄”回去的,她被老太太的話給打擊到了,老太太還覺得姐妹倆共侍一夫很好,可以相互幫襯。

  郁心蘭嘴角直抽抽,她怎麼受得了與別人共侍一夫?

  當天夜裡,郁心蘭輾轉難眠,而菊院內也是燈火通明。

  “呯”一聲脆響,王氏又摔了一個粉彩芙蓉杯,她剛回府,聽到郁琳的哭訴,氣得渾身直抖,“這個賤婦養的小騷貨。居然打起了十四皇子的主意!”

  郁琳立即揚聲道:“母親,您一定要狠狠整治整治這個狐狸精,給三姐出口氣。十四皇子可是我的未來三姐夫。”

  郁玫神情黯然地垂下頭,死命地咬著下唇,卻一言不發。

  王氏憐惜地看了三女兒一眼,擲地有聲地道:“放心!娘不會放縱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
  
  
  
第十二章

  次日休沐,郁老爺不必上朝,王夫人用溫氏相伴一日換得老爺同意,讓溫氏母女二人去白雲寺齋戒沐浴。

  郁心蘭等人請過安,夫人便吩咐下來,“你們姐弟倆應當齋戒沐浴七日,清明祭祀時才好參拜祖宗。只是瑞哥兒要去上學,就由溫姨娘代替,明日啟程去白雲寺。”

  明明在府中也一樣可以齋戒沐浴,為什麼非要跑到白雲山來?就算到白雲山來,為什麼不是住在庵堂而是寺廟?

  郁心蘭訝異地看向郁老爺,郁老爺似乎很贊成,面帶喜色地道:“白雲寺是皇家寺廟,能在白雲寺齋戒沐浴,旁人求都求不來。這可是夫人替你們求了岳父大人才求來的,你們好好謝謝夫人。”

  王夫人神情淡淡:“罷了,一家人,說什麼謝不謝的,下去准備吧。”

  溫氏和郁心蘭忙恭順地應了,回槐院收拾行囊不提。

  郁老爺小坐片刻,便借口去書房看書,出了主屋,待出了菊院後,腳跟一轉,去了槐院。

  夫人心中暗恨,可是為了大計,只能忍上一忍,日後再千倍萬倍地討回來。

  郁琳沉不住氣,因王氏不理會她,便跟著三姐到了竹院,嗔怨道,“母親怎麼不收拾那小賤婦?還讓她們去白雲寺……”

  郁玫淡淡一笑,“你何曾見過母親做些無意義的事?”說罷,見妹妹一臉怔忡,有心想細說,又怕她在父親面前露了餡,便拉著她去賞花,揭過不提。

  而槐院的花廳內,郁心蘭瞧著面前這三個齊頭整臉的丫頭,有那麼點點郁悶。

  領人來的許嬤嬤道,“原本,四小姐身邊應有兩個二等丫頭、兩個三等丫頭服侍。只是春季農忙,采買不易,所以現今還只碧綠一個三等丫頭。夫人說了,這回出門在外,不能讓旁人笑話了去,先從莊子裡調了三個過來給四小姐使著。四小姐若是喜歡,只管留下,若是不喜歡,日後買著合適的,再換也成。”

  三個丫頭都在十五六歲之間,瓜子臉的秀美溫柔,圓臉的甜美討喜,鵝蛋臉的清爽干練,個個生得容光照人,還型號齊全,看得出是精心挑選出來的,只怕是夫人打算給她陪嫁,一來監視,二來日後好給她添堵的,由不得她拒絕。

  郁心蘭含笑一一看過去,頷首道:“有勞嬤嬤親自送來,人先留下,合不合意等齋戒回來我親自向母親稟報。”塞了個荷包到許嬤嬤的手中,又令錦兒送嬤嬤出去。

  郁心蘭逐一問了三個丫頭的名字,瓜子臉的叫蕪兒,圓臉的叫巧兒,鵝蛋臉的叫小茜。她淡笑道:“我這的規矩跟夫人教的一樣,沒特別的要求。你們先跟著張嫂去收拾行囊,明日一同去白雲寺齋戒。”三個丫頭乖巧地跟著張嫂出去了。

  少頃,錦兒從外面回來,忍笑忍得十分辛苦。郁心蘭轉身進屋,錦兒忙跟上,笑著小聲道:“許嬤嬤一瞧荷包裡只有五個銅板,臉都綠了,想扔了,又捨不得。”她總算知道小姐說的“有的人養不熟,沒必要浪費銀子”是什麼意思了。

  郁心蘭想像了一下,咯咯地笑得花枝亂顫,見錦兒看著窗外一臉疑問,便笑問道:“想知道我為什麼不給她們立威?”

  錦兒點了點頭。郁心蘭贊許地看了她一眼,她就喜歡錦兒這一點,不該問的絕對不問,十分知進退。於是解釋道:“她們既是母親精心選出來的,肯定是來監視我的,我立威也好、拉攏也罷,都不會有什麼作用,還會讓母親防備。再說父親現在在槐院,若是發現我對母親送來的人不滿,心中會做何想?”

  錦兒會意地點了點頭。

  一日無話,溫氏母女帶著一眾丫頭婆子小廝護院,次日清晨出發,馬車直接趕到了白雲山的後山。當郁心蘭站在後山的石道前時,仰得脖子都疼了,也沒看到頭。

  許嬤嬤要笑不笑地道:“夫人說了,敬神要心誠,從這裡跪拜上山,是最誠心的。”

  天吶!白雲寺在白雲山的峰頂,這石道少說也有幾千級台階,還要一路跪拜上去,不得累去半條命?夫人這是在變相折磨她們吧?

  郁心蘭滿肚子腹誹,溫氏卻神情堅定,“蘭兒,我們一定能跪上去的。”

  郁心蘭深吸一口氣,強笑道:“自然。”

  於是,娘倆就一步一跪地往山上行去,一眾小廝護院跟在後面保護。才不過登了百來階台階,郁心蘭就覺得腰酸背痛了,好不容易來到半山腰,她已經累得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錦兒和小茜合力架著她到半山亭休息,蕪兒忙把水囊遞到她手中,巧兒乖巧地為她揉捏雙腿。

  好一陣子後,郁心蘭才緩過一口氣。溫氏也累得一張臉慘白,郁心蘭便想怎麼說服許嬤嬤讓她們先上去,以後再將余下的補上。

  忽聽到守在下方的小廝道:“許嬤嬤,來了一隊人。”

  許嬤嬤道:“等看來人是誰,咱們再決定讓不讓道。”

  郁心蘭瞟了許嬤嬤一眼,沒吱聲。不多時,那隊人馬行到近前,還沒等郁心蘭看清來人,就聽到一個純淨悅耳地男聲驚喜地道:“蘭兒,你怎麼也來白雲山了?真是有緣啊!”

  郁心蘭的嘴角抽了抽,我真不想跟你有緣啊!

  許嬤嬤的臉瞬間就黑了,心道,夫人啊,您安排得天衣無縫,卻沒料到十四皇子也會來這白雲山,還一樣走後山啊。


第十三章

  盡管郁心蘭和許嬤嬤都不歡迎他,可神經大條的十四皇子還是迅速地出現在眾人眼前,身後還跟著赫雲連城。眾人慌忙跪伏一地,明子期顯得親和力十足,說自己是微服出宮,不必拘禮,得知她們要虔誠地跪拜上山後,便歡樂地決定陪同郁心蘭,好為她打扇。

  這一決定把個溫氏駭得不輕,讓皇子打扇,這傳了出去可還了得?

  許嬤嬤也膽戰心驚了半晌,只好改了主意,一行人徒步上山。

  雖說達成了目的,但郁心蘭還是覺得累,所以明子期說了些什麼,她一句都沒聽進去,只是機械地“嗯”“啊”幾聲。

  明子期熱火朝天地說了大半個時辰,終於發覺郁心蘭是純粹在敷衍他,只好轉移話題,問她,“你猜我怎麼會來白雲山?”也不用她回答就直接召示答案,扇柄一指身後的赫雲連城,“這個家伙惹姑母生氣了,只好到白雲寺齋戒反省,我是來陪他的。”

  郁心蘭有氣無力地“哦”了一聲,明子期十分郁悶,“你不問我他怎麼惹姑母生氣了。”然後再一次不等她問,又直接答道,“姑母好不容易求父皇給他指門親,他卻死活不答應。”

  說罷一臉“快問我父皇要將誰指給他”的表情。

  這回不用等郁心蘭如何反應,赫雲連城兩步走上前來,拎起明子期的衣領就走。明子期邊掙扎邊回頭笑,“我們白雲寺見。”

  別!千萬別!郁心蘭在心裡小聲嘀咕。

  可事實總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等溫氏一行人到達白雲寺後,發覺赫雲連城和明子期已經住進了她們早已定好的禪院隔壁。

  明子期還在門口與她們“偶遇”了一下,驚喜地道:“原來你們住在隔壁。”赫雲連城嫌他丟人,拎著他的領子,把他丟進屋去,爾後朝郁心蘭微微頷首,也進屋去了。

  已近黃昏,溫氏一行人也忙入屋休整,郁心蘭住在南二房,蕪兒和小茜殷勤地跟進來,服侍她洗漱更衣,周到得令錦兒都側目。

  第二日一早,服侍郁心蘭的活又讓這兩個丫頭給搶了,蕪兒的手十分巧,給她梳了個反綰的烏雲鬢,插上一支純金蝴蝶簪,既素淨又嬌美。

  小茜便在一旁贊道:“小姐這般美麗,十四皇子定會看得不錯眼珠兒。”

  郁心蘭笑了笑,沒說話。之前這兩丫頭雖然沒有輕慢她,但她也知道她們的恭順很表面,可現在卻能感覺出幾分真誠了,還真是不能小看美男子的魅力啊。

  第一天要去大殿進香,郁心蘭與溫氏出了院門,“巧遇”明子期和赫雲連城,相互見禮之後,明子期剛想說話,就被赫雲連城給拎走了。大抵是赫雲連城不願與旁人交往,自那次以後,郁心蘭就極少再遇上明子期,心中不由得對赫雲連城萬分感激。

  她可不想跟郁玫姐妹共侍一夫!

  因著狐疑王夫人的用意,郁心蘭這幾日非常小心,除了第一天進香後到主持的禪房拜見了一空大師之後,就再也沒與寺中的僧人打過任何交道,一切事宜都交由許嬤嬤打點,暗中差了錦兒小心監視著。

  在白雲寺齋戒沐浴,有一個天大的好處。白雲寺的後山,有一處溫泉,被分隔成幾間浴房。郁心蘭和溫氏母女,每日去大殿進過香後,便到泉中泡浴一番,便算是完成大半的工作,至於齋戒,在寺裡,自然是吃齋菜的。

  一連五天,都過得相當平靜,日子輕松愜意,要不是齋菜吃久了有點饞肉,郁心蘭真想一輩子住在這兒。

  這一天進過香,郁心蘭又要去泡浴,因為溫氏的小日子來了,她便將錦兒留下來服侍娘親,自己帶著蕪兒和四個小廝到了後山。

  小廝們守在浴房外面,蕪兒服侍著她脫了衣坐入水中。在溫泉中泡著泡著,郁心蘭困意上湧,吩咐蕪兒過一刻鍾叫醒她,便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露在水外的皮膚凍起了小疙瘩,她才猛然驚醒,左右一瞧,竟沒看到蕪兒的身影,外面也靜得可怕。郁心蘭直覺不妥,忙起身穿衣,一邊順著濕漉漉的長發,一邊輕喚“蕪兒”。

  浴房共分內外兩間,內間是溫泉,外間是用來給丫頭們休息的地方。可現在的外間裡,除了一臉苦相的蕪兒外,還有兩個男人,明確地說,一個是昏迷不醒的李公子,一個是冷峻迫人的赫雲連城。

  郁心蘭怔在當場。赫雲連城猛然見到如出水芙蓉一般的她,從心底竄出一股輕微的異樣之感,不自在地偏了頭,正要說話,神色忽地一凜,朝她道:“有人來了,先進去。”

  郁心蘭不明所以,卻又莫名地信任他,轉身又回了浴房。

  少頃,赫雲連城跟了進來,攔腰抱住她的纖腰,躍上房頂,示意她從天窗鑽出去。郁心蘭坐到房頂,不過片刻,赫雲連城也鑽了出來,抱著她從後方躍下,幾個飛縱,躲入了山林之中。
  
  
  
第十四章

  赫雲連城也沒帶郁心蘭跑多遠,包了半個圈,在一處無人煙的地方停下。

  郁心蘭明媚的水眸一眨不眨地看著赫雲連城,等著他的解釋。赫雲連城被她盯得有些微的不自在,別開眼,天籟般的嗓音低低地道:“今日去山壁處晨煉的時候,不留神聽到隨你來的那個婆子跟人商量事情,你……怎麼得罪了你嫡母?”

  得罪了嫡母?聯想到浴房外的李公子,郁心蘭蹙眉微慍,“李公子是我嫡母叫過來的?”

  她竟然一點就透,赫雲連城的眼中流露出幾分贊賞,不再遮掩地道:“的確,是想讓李公子撞見你沐浴……然後,將你許配給他。”

  若不是全盤聽了那番對話,他還真是想不到世上有這樣陰險的嫡母。原本,這不關他的事情,但他總覺得郁心蘭不會喜歡這樣的安排,況且,需得用這種方法來嫁人,只怕背後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他在聽到後,便暗示給了明子期。哪知明子期平日裡看起來對她似乎非常有意,這回卻裝傻充愣,還說要下山一趟,傍晚再回來。他只有暗中留心,幫她一把。

  果然,目睹郁心蘭進入浴房後不久,守門的小廝就溜開了,沒多久,李公子就躡手躡腳地潛了進去。赫雲連城自然是飛速地竄進去點了這兩人的穴道,坐等郁心蘭出來。

  這個李公子,是在上巳節時著意向郁心蘭大獻殷勤的那個,父親是工部郎中,他侵略性的目光總讓她覺得不舒服,所以一直沒有回應過他半分。沒想到王氏竟會聯系到他來壞她的名節。

  細細一想,這主意不可謂不妙,皇家是怎麼也不可能娶一個被別的男人看過身體的女子的,郁玫便少了一個情敵。而且這件事,可以完全推給意外。小廝們只須說以為寺廟清靜地很安全,所以去躲個懶,日後或打或賣全是王氏一句話;而蕪兒在浴房服侍她,可以推說不知情;至於李公子,說是不知裡面有人就行了,因為浴房本來就是公用的,誰租誰用。事後上門求個親,還能得個有責任有擔當的美名。自始至終代表王氏的許嬤嬤都沒有露面,王氏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淨淨。日後,即使是十四皇子真對她有情,想找人出氣,也尋不著什麼理由。

  郁心蘭無聲地笑了笑,這一招隔山打牛可以先學著,以後說不定會用得上。

  赫雲連城一直關注著她,見她的水眸忽閃幾下,便淡淡一笑,似乎是想明白了,卻又不羞不惱,不由得對她產生了些許好奇,“你……不生氣?”

  郁心蘭老實回答,“有一點,不過也不是很生氣。”

  竟然不是很生氣,赫雲連城深深地瞧了她幾眼,肯定地道:“你很豁達。”

  郁心蘭微微一笑,“人生難免不如意,不豁達一點,不待旁人逼迫,自己都會將自己逼迫得難展歡顏。”

  赫雲連城怔了一霎,隨即一笑,“身為女子,也有好處。”

  郁心蘭眨了眨眼,他這話的意思,當女子的只要心不太大,安心呆在父母、丈夫給的一方小天地裡,一生也就能平平順順,而不是象他需要搏名利、掙身家吧?

  聯想到他的際遇,郁心蘭便放柔了表情,輕聲道:“任何人都一樣。一時落魄不必放在心上,山窮水盡,不如韜光養晦,等機遇來臨之時,才能把握住。我始終相信,只有有准備的人,才會有成功的機會。”

  赫雲連城驚訝萬分,沒想到一個女子也能有這般的遠見卓識,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他凝視著她問,“可是……你不恨?比如剛才那件事,若是真的被設計了,你不恨?”

  郁心蘭笑了笑,“一位母親,為自己女兒的幸福做點出格的事,總不算大錯。與其恨人,不如強己,若我自己足夠強大,便不用擔心任何人來使小伎倆了,即使不得不嫁給李公子,我也要將時間花在如何管束好夫君不讓他有二心上,而不是恨誰上。”

  她一個女子有這般的胸襟,卻又不是旁人那般逆來順受的認命,不由得讓赫雲連城更高看了幾分,一時間竟覺得能與這樣獨具風采的女子攜手一生,是件值得期待的事。隨即又自嘲,不是說好成功之前不談婚論嫁的麼?怎麼忽地想這些有的沒的?

  郁心蘭瞧見他臉色古怪地變來變去,以為他還想不開,便好意轉了話題,“這事兒十四皇子知道嗎?”

  赫雲連城卻以為她在意明子期、在意明子期的看法,胸口不知怎麼一滯,故作輕松地答道:“他知道。你放心,他本就對你姐姐沒什麼印象,這下就更……”忽地不想再說,轉過身道:“我們回去吧,不過得開道,因為從浴房回寺廟只有一條小路,這會子,應當有人去浴房‘撞見’你和姓李的了。你的丫頭,她會說是你讓她沐浴,而你自己先回禪房了。”

  他是怎樣逼迫蕪兒如此作假,怎樣幫她圓了後面的場,半句也沒多言,因為他不想讓她感激,只是抽出腰間的軟劍,劈開幾根樹枝,當先而行。一路上,細心地壓服住多出的樹枝,讓郁心蘭走得順利一點。盡管如此,沒有路的樹林還是很難走的,郁心蘭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赫雲連城身後,長發和寬袖時不時被枝條扯住,頗為狼狽。

  赫雲連城皺了皺眉,貌似隨意地問,“要麼,我背你回去吧。”雖說男女授受不親,可這樣走回去,郁府那群“捉奸”的奴才也定已回去了,郁心蘭帶著一身狼狽樣,就很難解釋她一人跑到了哪裡。

  這一點郁心蘭也很清楚,所以毫不矯情地道:“那就有勞了。”

  然後大方地將雙手一抬,准備搭上他的後背。這般爽快倒將赫雲連城弄了個措手不及,小小怔忡了一下,才半蹲下身子。

  郁心蘭趴到他的背上,雙手圈住他的脖子,反而別扭了起來。這麼一來,她的身子就緊緊地與他的背貼在了一起,小臉離他的頸部不過一寸的距離,他身上類似迷失香的氣息直滲入她的心肺之中,悄悄熏紅了她的俏臉。

  赫雲連城亦是渾身一顫,他沒料到女孩兒的身子會這麼柔軟,完全貼伏在他的背上,帶來異樣的觸感,他敏銳地察覺到她輕淺的呼吸拂動他頸邊的碎發,令他耳熱心跳,悸動莫名,連呼吸都開始不順暢,深吸了幾口氣,才穩住亂撞的心跳,負起她一路飛躍。

  他奔跑起來的時候,完全不象走路時一高一低,而是非常平穩,速度也極快。耳畔風聲呼呼直響,兩旁樹木飛速倒退,可負住她的背脊如此寬厚結實,郁心蘭並不覺得恐懼,反而感到很安心。

  香軟在背,有那麼一瞬間,赫雲連城竟希望路再漫長一點,想就這麼背下去。旋即,他又狠狠地提醒自己,不該有這種想法,這只是權宜之計,一會到了寺廟,要在竹林內放下她,不能讓旁人見到他們如此這般,不能壞了她的名節。


第十五章

  少頃,兩人穩穩地落入白雲寺後院的竹林內,在這裡分開,各自回禪房是最好不過的。只是乍一分開,驟失的溫度令兩人都不由一怔,互看了一下,又尷尬地別開眼。

  郁心蘭覺得自己今日有些失常,忙收斂了心神,欠身福了福,“多謝公子相助。”

  赫雲連城沉默地回了一禮,轉身離去了。

  待他走遠,郁心蘭才慢慢悠悠地走出竹林,回禪院。

  溫氏正在房中休息,見女兒一人獨自回來,不由得詫異萬分。郁心蘭不便解釋,只是問,“許嬤嬤呢?”邊說邊掃視一圈,小茜的臉上劃過一絲驚慌和疑惑,想來也是知情的。

  溫氏示意錦兒給小姐取杯熱茶,隨口答道:“她也想沐浴一番,帶著巧兒去浴房了,你怎麼沒見到她們嗎?”

  正巧,許嬤嬤帶著神色惶恐的蕪兒走進院來,郁心蘭便用外面能聽到的音量解釋道:“我早就回來了,我見蕪兒這幾天服侍我挺累的,便讓她也沐浴一番,只是不知怎麼沒遇上許嬤嬤。”

  話音剛落,許嬤嬤便走進屋來,不甚恭敬地福了福,要笑不笑地問,“四小姐,我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郁心蘭笑了,“嬤嬤服侍母親數十年,最是知曉規矩的,若你都不知當不當問,那自然就是不當問的。”

  一句話將許嬤嬤的話頭給堵住,噎得她上不去又下不來,終是不甘心,裝模作樣地歎了一聲,“可是不問,我又怕旁人嚼舌根,對四小姐不利啊。是這樣的,剛才我在你的浴房見到了李公子,不知這是怎麼回事?”

  郁心蘭裝著糊塗,“哪位李公子?嬤嬤怎麼不問看守的小廝,他們是怎麼守著的?”沒抓到現場,還是想將污水潑到她頭上麼?

  這回出門,奴才們可都歸許嬤嬤管,小廝們擅離職守,她也別想逃得了責罰。

  可許嬤嬤對這話聽而不聞,一心認為她想狡辯,自然是步步緊逼,“是工部李郎中府上的李二公子,上巳節上四小姐可是見過的,雖說他昏迷不醒……”

  “什麼?昏迷不醒?”郁心蘭騰地一下站起來,打斷許嬤嬤的話,厲聲問,“他人在哪裡?”

  許嬤嬤以為她慌了,面有得色,便高了聲音,“我已經令人抬了回來……”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甩在許嬤嬤的老臉上,厚臉皮看不出五指印,但也紅了一大片。

  許嬤嬤被她忽來的怒氣和這一記重重的耳光給唬住,半晌才回過勁兒來,氣得滿臉的橫肉亂顫,她是王夫人的陪嫁丫頭,是郁府的內院主管,就是王氏也沒掌過她嘴巴,雖然郁心蘭明面上是主子,可也不過是個小庶女,居然敢爬到她的頭上作威作福。

  只是,她不能打回去,便在心裡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將這事兒鬧大。

  她剛想駁斥幾句,又被郁蘭心一通喝罵:“我離開的時候,浴房裡可沒什麼李公子。現今忽然多出個昏迷不醒的人來,這事何等蹊蹺?嬤嬤你不馬上報知知客僧知曉,反而將人抬到這來,是不是想讓人以為我們郁家謀財害命?若是一會兒他醒來說是被人打暈的,嬤嬤可是想充當那謀害朝廷命官子嗣的賊人麼?若是他永不會醒,嬤嬤可是想一命償一命?”

  許嬤嬤聞言一怔,回想起蕪兒說李公子剛進來就忽地昏迷,冷水也潑不醒,莫非真是遭了什麼人的毒手?這麼一想,頓時害怕了起來,“這……這……跟我有什麼關系,我去的時候,他就昏迷在外間……”

  郁心蘭板起小臉,眸光清冷,不怒自威,“你這個沒見識的老太婆,你說沒關系就沒關系了嗎?還不即刻著人抬去知客房,讓寺中人自去料理,你還想被人尋到後,去衙門過堂不成?你丟得起這個臉,我們郁府可丟不起。”

  許嬤嬤驚慌起來,也顧不得行禮了,慌慌張張地帶人將李公子送去知客房,交給寺裡的僧人,只說是在後山遇到的。返回的時候再一細想,猛地一拊掌,“哎呀”叫一聲,被那個小丫頭片子給繞進去了,這事兒明明也可說成她是李公子的救命恩人吶,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實在是李公子昏迷得太古怪了,人象睡著了一樣面帶微笑,卻就是不醒。只不過,現在人都已經交給寺僧了,再去尋郁心蘭的穢氣,那丫頭肯定不認帳。

  許嬤嬤暗恨得咬牙,夫人交待的事情,必須完成才成。可現在,也只能等李公子醒來後再說了,只要找齊了人證,不管她承認不承認,這盆髒水潑她頭上,潑定了!

  而郁心蘭在許嬤嬤走後,便向娘親告辭,回了自己的房間。蕪兒乖覺地跟了進來,將門帶關上後,便撲通跪下,連磕三個響頭。

  郁心蘭雖有心給她個下馬威,可身為一個現代人,看著別人向自己磕得額頭青腫,卻也覺得萬分別扭,喝住她道:“有話就說吧。”

  蕪兒自是涕淚交流地表明她是家生奴,一家子的賣身契都在夫人手裡,不得不從命。可她剛才完全是按那位公子的吩咐說的,回到家後,多半會因辦事不力而受罰,隨便配個小廝都有可能,她想求四小姐向夫人討了她。

  郁心蘭沉吟片刻,頗有點為難:“你是母親的人,去留都由母親決定。我不能應承你,但可以盡力而為。”

  蕪兒聞言,略有些失望,但也知小姐所說在理,便恭順地道了謝,又殷勤地跑出屋去捧了水盆為她淨面更衣。

  郁心蘭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瞟向一臉柔順的蕪兒,暗忖道:這三個丫頭明明就是王氏想硬塞給我的,蕪兒剛才那番話是什麼意思?是真的怕夫人責罰而想討好我,還是刻意想讓我拿她當心腹?

  來日方長,她決定慢慢觀察,用過晌午,便歇下了。

  晌午剛過,白雲寺內一片寂靜,下午進香的香客們還未到,僧人們也各自回禪房休息。此時,一隊人馬疾馳至後門,身形矯健地跳下馬背,匆匆從後門而入,直奔主持一空大師的禪院。

  為首之人五十左右的年紀,生得濃眉虎目精神矍鑠,他進得禪房便將手一揮,一空大師忙讓服侍的小沙彌退出院子,只留他二人在禪房之內。

  那人心中萬分焦急,可面上卻半分不露,待人走空,才道:“皇叔,朕又做了那個夢。”
  
  
  
第十六章

  “皇叔,此卦如何?但說無妨,朕要聽實話。”

  問話的是正是當今聖上建安帝,他昨晚做了一個血月照山河的夢,玥國的江山在血月的映照下,鮮紅一片,陰森非常。

  這個夢,六年前他也做過,當時一空大師說是大凶之兆,他並未放在心上,可事隔不到一個月,他就亡了五個皇子,悲痛欲絕。昨日,他又做了相同的夢,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強作鎮定地開過早朝,便急急地趕到白雲寺向一空大師求助。

  一空大師是建安帝的皇叔,也是他一介小采女所生的皇子能登基大寶的功臣之一,卻早早地看破紅塵,遁入空門。一空大師請建安帝占了一卦,卻對著卦象久久不語,因此建安帝才會沉不住氣地連連追問。

  一空大師沉吟良久,才緩緩開口,“此卦乃變卦,凶中藏吉,吉中有凶,且與六年前的卦象遙相呼應,或許,與六年前的事有莫大的關系。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萬事萬物都有著不與表面一致的暗面,皇上切莫武斷地認定任何人或事。”

  與六年前的事有關?建安帝焦躁地房中踱了幾圈,仍是沒想明白其中關鍵,急切地問,“皇叔能否進一步明示?”

  一空大師搖了搖頭,“天機難能隨意堪透?老訥所知,已知無不言。”

  建安帝正想再問清楚明白一點,忽聽禪院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似乎是有寺僧想進來找方丈。建安帝忍不住蹙眉,白雲寺的寺僧在一空大師的管束之下,是極有進退的,如果不是大事,一般不會這般吵鬧,於是皇帝低聲道:“讓寺僧進來稟報。”

  一名寺僧匆匆走進來,向建安帝合手唱了個佛號,便轉向方丈稟報,“工部李郎中府上的二公子在我寺後山暈倒,剛才蘇醒過後,竟什麼事也不記得了,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還有點癡癡傻傻的,弟子覺得事有蹊蹺,特來稟與師傅知曉。”

  建安帝一身微服,本想裝作普通香客,可一聽與朝中大臣有關,便上了心,吩咐寺僧帶他的隨從去瞧一瞧。

  那寺僧以為建安帝是大夫之流,忙帶了人過去查看。不多時,侍衛回來小聲稟告,“回皇上,那李公子中的是‘無根香’。屬下已經查過,李公子送入禪房時就是昏迷的,其間無人探望,但……赫雲公子和十四爺都在寺中。”

  建安帝眸光陰沉,無根香可令人忘記一切看過經過之事,是宮中的秘藥,真是小十四干的嗎?他跟李郎中的二公子有什麼過節?

  建安帝的眸光閃了幾閃,吩咐侍衛去請十四皇子。

  李公子醒後變“傻子”一事,郁心蘭也極快地聽聞,心中不免擔憂,怕是赫雲連城下手太重造成的,萬一被人發覺可是不妙。於是寫了張紙條,假裝到禪院中溜達,乘小廝們不備,用小石子包著紙條拋到隔壁,這才大大方方地到寺中後院的竹林裡去。

  過不多久,赫雲連城也趕了過來。郁心蘭忙他李公子是怎麼了。

  赫雲連城安慰她說,“我給他服了一點藥,讓他忘了之前的事,免得他胡言亂語。”

  還有這種藥?郁心蘭張口結舌,“可是我聽說他傻了,我怕官府會來調查,那就……”

  “你放心,我下的量很小,剛醒來會迷糊一陣子,過得小半個時辰就會好了。”

  郁心蘭這才放下心來,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我回去會再敲打敲打蕪兒,讓她別亂說話。”

  赫雲連城看了她一眼,“我聽說你讓人將李公子抬到了知客房,而沒等他蘇醒後談清楚,所以才去下藥的,你的丫頭不知情。”

  聞言,郁心蘭失笑道:“啊?這樣啊……其實不用這麼麻煩的。”

  赫雲連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極為慎重地道:“必須要!”

  他暗中相助原也不想讓郁心蘭領什麼情,可見她似乎沒想明白其中深意,不得不出言提醒,“若是李公子蘇醒之後一口咬定在浴房見過你沐浴,那你就是百口莫辯了。若是你父母深信你,願為你出頭去李家評理,此事還有回還的余地,否則你的閨譽……”

  不必他再細說,郁心蘭也明白了,她的閨譽肯定是毀了,除了嫁給這個李二,再無別的出路。她以為將人打發走了就是萬事大吉了,卻忘了這裡不是公平且開明的二十一世紀,在這裡,一點點流言都有可能逼得一名少女懸梁自盡。將流言封鎖住的最大可能,是父母的支持。可是她的嫡母王氏,壓根就是巴不得出現這種流言才好,還怎麼會替她出頭?肯定是說明父親將她嫁出去了事。

  郁心蘭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生出些後怕,幸虧赫雲連城想得周到,否則她今天上午算是白忙活了。看來以後還得多長個心眼,凡事多多思慮幾遍才好。

  想到這裡,她忙斂衽深深一福,赫雲連城本就不想讓她感激,見她施此重禮,忙伸手去攙扶。

  一個硬要施禮,一個硬要攙扶,兩人就這麼僵住了。

  忽地,郁心蘭敏銳地感覺到赫雲連城的手瞬間收緊,正想詢問是怎麼回事,竹林裡竟沖出兩列侍衛裝扮之人,左右分護,個個如同出鞘的刀鋒。

  郁心蘭心中一驚,好強的煞氣。正在她驚訝的當兒,十四皇子笑瞇瞇地晃出來,扇柄一指兩人,笑道:“怎麼?還捨不得分開麼?”

  赫雲連城忙松開扶著郁心蘭手臂的手,冷眉瞪了明子期一眼。若不是看出這幾名侍衛是皇帝身邊的劍龍衛,定是要呵斥他幾句的,他便是要開玩笑,也不應當拿這種事來說,女孩家的名節何等重要!

  郁心蘭已經退開兩步站好,她臉皮厚得很,十四皇子再要混說什麼,她就來個死不認帳。

  這時,從竹林內又走出兩人來,一人是白雲寺的住持一空大師,另一人竟是當今聖上。郁心蘭大驚之下,忙跪拜在地。赫雲連城也跪倒磕頭。皇上遠遠地瞧了他們兩一眼,眸光晦暗莫名,沉聲問,“你們來這干什麼?”

  赫雲連城忙回道:“回皇上,是臣子與郁四小姐恰巧在此遇上,便聊了幾句。”

  皇帝走近幾步,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你怎的連這點禮數也不知了?孤男寡女在竹林有什麼好聊的?好在皇後原本打算給你二人賜婚,否則成何體統?看來,這聖旨得早些下了。”說罷轉身離去。

  赫雲連城急道:“皇上請留步!”

  但建安帝腳步不停,幾名劍龍衛抬手擋住赫雲連城的去路,不讓他上前分辯。

  明子期朝兩人擠眉弄眼地笑了笑,快步跟上。

  一瞬間,竹林裡只留下了驚疑不定的郁心蘭和神情不明的赫雲連城。


第十七章

  郁心蘭的神情有些恍惚,聽皇上剛才那話的意思,似乎要將自己指給赫雲連城,她之前一直在擔憂自己的婚事,現在,未來已經確定下來,她的心中竟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惆悵,不為別的,只為了自由的戀愛已是奢望。

  赫雲連城也不知該說什麼好,想了又想,最終只擠出了一句,“我送你回去吧。”

  郁心蘭垂了眸,看著地面欣欣向榮的碧草,輕搖螓首,“不必了,我想在林子裡走一走。”

  赫雲連城只得抱拳施禮,先行離開了。

  郁心蘭等他走遠後才抬起頭來看著他的背影,他走路時一高一低的,卻驕傲得仿佛將命運都踩在腳下。其實他也算不錯,雖然說前途不太光明,但至少人是很實誠的一個人,再說,他有個當長公主的母親,多少可以支撐她的地位吧?可以護著娘親不被王夫人欺負吧?

  郁心蘭本不是一個喜歡糾結的人,她一向認為將時間浪費在已經發生的事情上,不如花費在當下。況且來到這個世上,她就已經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聘為妻、奔則妾,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守則,自由戀愛那基本是不可想像的事。所以小小的惆悵了會子,她就想開了,漫步於青翠的竹林間,想著回府後如何應對王氏的怒火王氏應該會憤怒的吧?赫雲連城被皇帝猜忌,她結了這麼一門親事,只怕郁玫很難嫁入宮中了。

  時間不知不覺地流去,來到竹林外的小山坡時,已經是晚霞滿天。夕陽為青翠的山林灑上一層金黃的光暈,整個世界一片暖暖的色調。

  在這樣的美景裡,郁心蘭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遠在現代的奶奶。她父母早亡,是奶奶一手將她拉扯大,畢業後,她忙著在職場打拼,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好不容易等到她功成名就,可以孝順奶奶了,卻無緣無故地穿到了這個時空。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這是奶奶最喜歡的詩句。在另一個時空裡,奶奶是否還象往常一樣,站在陽台上欣賞著夕陽美景呢?如果她還陪在一旁的話,奶奶一定又會叨念著“不要老想著工作,要快點找個男朋友”吧?

  奶奶,孫女就要嫁人啦,您高興嗎?

  郁心蘭心中忽然一酸,淚水便不受控制地蜿蜒而下。她不敢哭出聲來,只能在心中小聲地對奶奶說著話兒,將思念和牽掛托夕陽送去奶奶身邊。

  哭了許久,她才慢慢平復了心情,擦干了臉上的淚水,返回禪院。

  在她走後,藏身一旁的赫雲連城才默默地轉身離去,清寒如星的眸中,泛起一股難以言狀的情緒。明子期大呼小叫,“連城哥,你要定親了,怎麼不見一點欣喜若狂啊。”

  赫雲連城瞥了他一眼,“你對皇上說了什麼?”

  明子期立馬叫屈,“我能對父皇說什麼呀?父皇叫我去是問無根香的事,我說我討厭姓李的,讓你去捉弄捉弄他,別的再沒有了啊。”然後在心裡補充,外加“我覺得連城哥對別的女人可是理都不理的,見到蘭兒,雖也不搭話,但總會點頭打個招呼”這句話。

  赫雲連城一臉的不相信,“我本已推了指婚的,皇上為何又忽然提起此事?不是你弄的鬼?”

  明子期忙賭咒發誓,“你也不想想,父皇是我一兩句話就能改變主意的人嗎?之前父皇為何會來白雲寺,我一點都不知情,我怎麼弄鬼啊。”

  他沖著赫雲連城一頓擠眉弄眼,赫雲連城奉送冷眼兩枚,卻也無話反駁。

  不論各人心中如何作想,皇上這次是動了真格的。原本建安帝也是因皇妹多次來哭訴,才同意為赫雲連城指門親,聽說他推拒了,也就沒放在心上。這一次,因著那個夢、因著一空大師說即將發生的事與六年前的事有莫大的關聯,建安帝非常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人敢如此大膽,連他的皇子也敢謀害。他覺得不論六年前的事與赫雲連城有沒有關聯,賜其一門親事,讓旁人以為他已經對其完全沒有芥蒂了,應當是個引蛇出洞的好辦法,因而,賜婚的想法就這麼忽地明確且急迫了起來。

  待七日齋戒期滿的時候,賜婚的聖旨早已下達了。

  馬車在側門處停下,何喜立即上前來施禮,府裡早已安排了小車在門內候著,郁心蘭與娘親轉乘了小車,一路來到菊院外。

  紫絹笑盈盈地給溫氏福了福,轉身挑起了門簾,一切與往常沒有半分不同。郁心蘭與娘親進到內室,夫人王氏正歪在香妃榻上,見到她們母女,立即坐直了身子。

  溫氏規規矩矩地磕了三頭,“給夫人請安。”

  身為女兒的郁心蘭只需蹲身福禮,“給母親……”

  “你這個小賤婢,跪下!”未說完的話,被王夫人忽如其來的一聲怒吼給喝斷。
  
  
  
第十八章

  王夫人騰騰騰地直沖過來,表情猙獰,仿佛要將郁心蘭給生吞活剝了去,“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想攀十四皇子的高枝兒,若不是你不知羞恥地去勾引十四皇子,聖上又如何會將你賜給赫雲連城?”

  皇上賜婚?這難道不是喜事嗎?溫氏不知夫人為何發怒,忙抱住王夫人的雙腿,極力解釋:“夫人,蘭兒絕對沒有勾引十四皇子,您誤會了。”

  王夫人被溫氏抱住,進不得又退不得,心下奎怒,大喝:“放開!”掙了幾掙,見溫氏死不放手只管哀求,便朝紫絹等人喝道:“你們都是死人麼?過來把這賤婦拖開。”

  紫絹和紅綾等人忙著上前,加上幾個媳婦,總算是把溫氏的手給掰開了。溫氏猶在央求,“夫人,您要罰就罰妾婢吧。”

  王夫人最恨的,就是她這副嬌怯怯的模樣。王夫人以前可是京城雙姝之一,論容貌,還在溫氏之上,只是她的相貌屬於冷艷高貴型,做不來這種小女人的姿色,也不屑於如此,認為無才無德的女人才要用這種柔態來勾引人。可現在丈夫的一雙眼睛總粘在溫氏的臉上,怎不讓她恨?

  本來就心中狂怒,又見溫氏哭得梨花帶雨,王夫人哪裡還端得住什麼風度,揚手就要一個耳光扇過去。

  郁心蘭瞧見娘親的險情,立即大呼一聲,“母親還是罰蘭兒吧。”

  她撲上前裝作要下跪,用力將溫氏等一團人撞開,王氏這一巴掌就扇了個空,偏又用力過大,整個人旋了半個圈,站立不住,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屋裡的丫頭媳婦們都在架著溫氏,郁玫和郁琳還坐在榻邊,王夫人身旁一個人也沒有,這一摔下去,頓覺尾椎骨要裂了一般,“哎喲”地叫了出來。

  大伙兒又忙著圍上去攙扶,郁玫和郁琳急得眼淚水都湧了出來。

  眾人忙將王夫人攙扶起來。王夫人還沒站穩,就揚手朝郁心蘭扇去。

  郁心蘭提防著呢,哪會讓她得手。乘人多混亂,假裝被人擠開,往旁邊跌開一步,王夫人那記大耳刮子,不偏不倚地正掌在緊湊著往前擠來獻殷勤的許嬤嬤臉上。

  “啪”

  非常響亮!非常有力!

  滿屋子立時安靜了。

  許嬤嬤好不容易才消腫的左臉再度紅腫了起來,可主子打的,不敢發作,只能用委屈的淚眼望回去,希望能得到一點體恤或補償。

  郁心蘭極力忍住臉上的笑意,裝出膽小怯懦的神情。

  王夫人豁得掌心疼,又是打在許嬤嬤的臉上,到底是自己的陪嫁丫頭兼得力助手,她多少有點悻悻然,可瞧見許嬤嬤委屈的眼神,又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這老奴辦事不力,何來這場指婚?於是怒道:“沒用的東西,什麼事都辦不成。”又指著郁心蘭怒罵:“你個小賤婢,居然敢推我?來人,先給我拖出去重打二十,再來治她輕浮無行的罪。”

  王夫人的話音一落,幾個媳婦湧上前來,架起郁心蘭便往外走。溫氏被人抓著,上不得前,只能哭求。

  郁心蘭倒是很冷靜,聲音清越地問,“母親,蘭兒離您還有好幾步之遙,如何推得到您?您是不是看錯了?”

  王夫人囂張地道,“我說你推了、你便是推了,休得狡辯。”

  這屋裡屋外全是夫人的人,說理根本沒用,郁心蘭便道,“放開!我自己走出去。”清冷的目光淡掃一圈,帶著懾人的不怒自威的流光,原本架著她的人居然情不自禁地松了手。

  郁心蘭理了理衣裳,略帶嘲諷地輕笑,向王夫人福了一禮,轉身走出正堂。

  院子裡,早有人擺好了長凳,長而粗的家法也請了出來,執杖的是菊院廚房的管事李媽媽,平日裡的囂張程度僅在許嬤嬤之下,力氣又極大。李媽媽看著郁心蘭,不懷好意地笑道:“四小姐請吧。”

  郁心蘭回以淡笑,端莊地走至長凳前,極低聲地道:“李媽媽行杖可要仔細了,別如了夫人的意,卻在聖上面前無法交待。”

  今日聖旨傳到郁府,府中的奴才全都知曉了,聽著這話兒,李媽媽原本囂張的笑容頓時一僵,握著家法的掌心竟滲出汗來。沒錯啊,聖上賜婚的人兒在她手中出了點事,她一家子幾口的命都不夠賠的。

  王夫人在屋內等了片刻,沒聽到外面的動靜,便火大地揚聲問,“怎麼還不打?”

  郁心蘭又磨蹭了會子,委委屈屈地伏在長凳上,李媽媽舉起家法,醞釀了半晌,才啪一聲打下去。

  郁心蘭頓時慘叫一聲。

  其實並沒有多痛,李媽媽被她一唬,是拿捏了分寸的,但她挨了打,總得告訴別人她很疼是不是?這個別人,一是屋裡的王夫人和郁玫,另一個就是……

  李媽媽的第二板剛剛舉起,便聽到門外傳來老太太蒼老卻威嚴的聲音,“住手!”

  郁心蘭聞聲心中一松,還好,蕪兒還沒讓她失望。猜測到王夫人會發作,所以她早早地吩咐了蕪兒進府後乘人不備去梅院請老太太過來,一來是蕪兒算是王夫人的人,沒人監視著,二來也是對蕪兒的一種試探。

  王夫人由紫縝扶著迎出來,接老太太接進屋。老太太扶著紫菱的手在羅漢床上坐下,王夫人隔著矮幾陪坐一旁,太太反倒坐到了老太太的下手。

  郁玫郁琳忙上前見禮,溫氏在一旁跪安。見過禮後,各自尋著自己的位子坐下,老太太便問,“蘭丫頭才回府吧,這是犯了什麼事了?”

  王夫人咬牙切齒道:“老祖宗,咱們郁家被她牽連了,都是因為她無恥放浪想攀高枝兒,我今日說了她兩句,她竟然推倒我,有這樣對待嫡母的嗎?”說到後來,真的眼眶一紅,哭了起來。

  溫氏慌忙跪倒,言辭懇切地道:“夫人,當時蘭兒被我的腳絆了一下,離您還有幾步之遙,真的不是她推倒的您啊。”

  王夫人狠瞪她一眼,“放肆!誰許你說話了?你是她娘,當然向著她。”又朝老太太道:“孫媳我可半點沒冤枉蘭丫頭,這的人都可以作證。”

  老太太掃了一眼屋裡的丫頭媳婦婆子,全是夫人的人,溫氏的幾個隨從都杵在院子裡呢。她便淡淡地道:“既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蘭丫頭也挨了幾板子了,這事兒便作罷了吧。”

  王夫人不滿,剛要說話,被老太太截斷,“溫姨娘的話作不得數,你屋子裡的丫頭媳婦們都是你的人,她們說的話豈不是一樣作不得數?”


第十九章

  聞言,王夫人的聲音立即拔高了,“老祖宗這是在說我冤蘭丫頭了?我連個庶女都不能教導處罰了?”

  老太太淡淡地掃了王夫人一眼,平和而威嚴,“且不談這些個,只說你這樣高聲同長輩說話,我是不是也能罰你?”

  王夫人立時被堵了個半死,她平日裡跟老爺說話就是動不動高聲的,不想今日被老太太拿了錯處,又實是理虧,只能抿緊了唇不言語。

  老太太也沒繼續糾纏,語重心長道:“你這屋裡這麼多人伺候,人多手雜的,你一時看錯也是常事。蘭兒也挨了幾板子了,若你不願甘休,傳了出去,被人說成是對聖旨不滿,你可想過後果?”

  此時郁心蘭已經被人攙了進來,郁玫和郁琳紅著眼眶憤恨地瞪著她。

  王夫人也憤恨地瞪著郁心蘭,轉而想到女兒今後的命運,忍不住開始抹淚,“朝野上下都知道皇上有多麼猜忌赫雲連城,一個不好就是誅連九族的事,郁府上下幾百口人都得搭進去。結了這麼一門親事,玫兒和琳兒還怎麼說婆家?”

  郁心蘭早已知情,垂了眸不出聲,溫氏驚恐萬狀,她不知道這婚事竟如此凶險,心中頓時替女兒擔憂了起來。

  老太太瞧在眼裡,暗自歎息,柔聲安慰,“孫兒媳婦,你且寬寬心,聖上仁慈,即便將來真的有個什麼意外,也絕不會隨意連坐。只是蘭兒就……唉,各人有各命,或許將來是段好姻緣呢?”

  “將來的事誰說得定?”王夫人提起這事兒便恨,“我只管眼前,有了這樣一門姻親,玫兒怎麼入宮?琳兒怎麼許親?就連過幾日寧郡王府的壽宴,這都到晌午了,我還沒接到請柬,難道不是這個掃帚星害的?聖上也是……”

  “好了!”老太太一拍幾案,將奴僕們都打發出去,嚴肅又惱怒:“你這般指責蘭兒、排斥這門親事,知道的明白你這是替郁府擔憂,不知道的還會以為你對聖旨不滿對聖上不敬呢!不必等赫雲連城的罪名證實,只怕郁府就得以藐上之罪給抄了。聖上的旨意,可是我等後宅婦人可以置喙的?你居然還當著滿屋子奴僕的面對聖上說三道四,可是豬頭蒙了心了?”

  郁心蘭在心中大聲喝彩,這些話她原也想到了,可是由她來說,就是忤逆嫡母,不但不起作用,反倒會招來家法,由老太太說出來,效果就完全不同了。原本她請來老太太,就是想將這話兒給引出來的,沒想到老太太早就想到了這一層。

  王夫人被老太太說得一愣,心中頓時清明了起來,剛才的話的確是說得過了,雖然她沒提聖上半句,可是卻能被有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不說抄家,對老爺的前途也是大礙啊。她恨恨地瞧了郁心蘭一眼,少不得要另做打算,不讓這門親事真真結成才行。

  老太太沉吟片刻道:“今日傳的聖旨,按說待清明之後,定遠侯府應該就會送納采的信物過來了。孫兒媳婦你得在蘭兒的嫁妝上用些心思,萬不可寒薄了,聖上賜的婚事可馬虎不得,一個不好便會讓人尋著把柄彈劾老爺。”

  王夫人聽著心中就堵得慌,一個小妾養的女兒,也想十裡紅妝麼?害得自己親生女兒難以許親的人,還想風光出嫁?她當即拒絕道:“老祖宗,話也不是這樣說。清容長公主盼這個媳婦可是盼了好些年頭了,這回下的聘禮肯定豐厚,咱們直接還了回去就是,不必另外准備什麼。”

  老太太微慍道:“哪有人直接用聘禮當嫁妝的,一看就不是誠心結親,你非要弄點把柄給人才甘心麼?”

  王夫人賭過氣後,也明白理是這麼個理,遂不情不願地點頭應承下來,心裡卻冷笑,休想我會給這小賤婢准備什麼好東西,要玩花樣,我有的是辦法。

  老太太滿意地一笑,“嫁妝單子備好後拿來讓我這個老骨頭瞧一瞧,也好開開眼界。”

  這話裡的意思,還是不大相信王夫人,可又讓人挑不出骨頭來,王夫人卻也不是個好相與的,當下便笑道:“不敢讓老祖宗空等一回,這嫁妝單既然事關重大,我與老爺商量過後,還得讓父親拿拿主意,或許直接就送去定遠侯府了。”

  老太太淡淡一笑,狀似不在意,與王夫人說起了閒話。郁老爺下朝回府,給祖母和母親見過禮,王夫人讓出了她的首位,一家子又談起了郁心蘭的婚事。郁老爺長歎一聲,當初若送了郁玫的庚帖和畫像上去,二品重臣的嫡女,斷沒得許配給赫雲連城的道理,也就沒了這番煩惱,可現在,不單得煩惱日後的身家性命,還得憂愁蘭兒的嫁妝。

  郁老爺肯求,“蘭兒陪送什麼樣的嫁妝,還請老祖宗多多費心了。”

  老太太自然是含笑應承下來。王夫人在一旁氣到內傷,她剛推掉的事,老爺又雙手送了回去。

  紫絹打了簾子進來,稟報飯菜已經擺好,一家子便移到花廳,和和樂樂用了一餐午飯。

  用過飯,老夫人走後,王夫人便朝溫氏道:“瑞哥兒這幾日無人照應,我便讓他搬來了菊院,他還在上學,不必搬來搬去的耽誤時間,先暫且住在我這吧。”

  溫氏微微一怔,瑞兒他……要過繼到夫人名下了嗎?這對瑞兒來說,是件好事啊!是件開心的事啊!心中這般說服著自己,可瑞兒再也不屬於自己的這個認知,讓她心如刀絞,苦澀的滋味湧出心頭,漫至舌尖。

  郁心蘭聞言心中一震,王夫人想搶瑞哥兒麼?她……好狠的心吶!自己沒有兒子就來搶娘親的。若真如此,娘親的心中該有多痛?不行,我不能讓她得逞。只是,現在她只說讓弟弟住在菊院,一時沒有證據,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小心防著。  
  
  
  
第二十章

  次日便是清明,郁老爺率郁家眾人祭祀過祖宗之後,親筆將溫氏、郁心蘭和郁心瑞的名字添進了族譜。郁老爺看著自己名字下的一妻一妾,心中微感唏噓,現如今,他也算是將郁家重新帶入輝煌了,想他郁家輝煌之時,有哪個家主僅有一正一側的?又有哪個家主僅有兩個庶子的?

  他將這事兒放進心裡,祭祀過後,便尋了個機會向夫人建議,“瑞哥兒如今養在夫人這兒,不如干脆過繼到名下,既能享受天倫之樂,又全了夫人的賢名。”

  王夫人聞言心中大怒,她其實原本也有這個打算,如若她真的無法再生育,自然是要有個兒子養老送終的,可這話由郁老爺提出來,她便覺得是溫氏和郁心蘭的主意。那自然是堅決不允的。當下作出深明大義狀,“老爺這話說得糊塗,我要兒子享天倫之樂,難道溫姨娘便不要了?我怎麼能干拆散人家母子的事?”

  郁老爺一陣腹誹,不想過繼就不想過繼,都在一個府裡,談什麼拆散?

  面上,他呵呵一笑,“夫人說得在理,是我沒想周全。”說完不想再跟夫人談下去,借口過問聚宴的事,溜到書房生悶氣。

  王夫人也很生氣,覺得老爺被溫氏那個賤婢迷了心,這會子還想讓她生的兒子當嫡子,繼承郁家的一切?做夢!嫡子必須由自己生!

  郁玫過來請安,見到母親胸膛起伏不定,正在盛怒之中,不由得關心道:“母親,您怎麼了?又是郁心蘭那個丫頭氣了你嗎?”她以為是今個兒郁心蘭的名字錄入族譜讓母親生氣。

  王夫人盛怒,“你父親居然想讓我將瑞哥兒過繼到我名下當嫡子。哼!”

  郁玫蹙起秀氣的眉毛,“父親怎的這般向著那母子仨?如今連老祖宗都向著她們了。母親,不是我說您,當初我就不贊成接她們進京的,可您和大姐自認為可以拿捏得住。現在可好,老祖宗和父親向著她們,郁心蘭許給了那個瘟神,我下回即使去參選,也沒可能了。”說罷,泫然欲泣。

  王夫人也陪著紅了眼眶,將女兒摟在懷裡搖了搖,半晌後怒道:“都怪那個十四皇子,年紀也不小了,為何不肯選妃?”

  王丞相看好十四皇子是日後的儲君,想讓郁玫成為十四皇子的正妃。可王夫人得了內幕,十四皇子求得聖上同意,明年選妃這次不選。禮部卻又要求,京城中正五品以上官員家中,但凡有未定親的女子,必須至少送選一人。郁琳的年紀還未滿十四,不能送選,而郁玫送選則極可能被十二皇子選上。因此,她們才會將郁心蘭接進京來頂上。偏那小蹄子招來了這般婚事,要她如何不恨。

  母女兩正在憤怒兼愁苦著,紫絹輕聲在門簾外稟道:“夫人,六奶奶求見。”

  王夫人又是一哼,老大不滿,郁玫卻揚聲道:“讓六奶奶進來吧。”然後低聲說,“打人也得有根棍兒。”

  六奶奶是郁老爺六堂弟的夫人。郁家是大排行,郁老爺的長輩,只余下了老太太和太太,這一輩倒是有六個兄弟、三個姐妹。郁老爺在族中排行老三,大哥老實沉穩,二哥精於計算,都在家鄉寧遠城管理祖產,過年才會來京團聚;四弟、五弟還算有點才能,郁老爺為他們在京兆尹衙門謀了個差使,多少算是吃皇糧的國家公務員;三個姐妹早就出嫁了,嫁的俱是家鄉的名紳,平日裡只書信往來;唯獨這個六弟,是個吃喝嫖賭賭俱全的家伙,郁家剛有點起色,他就迫不及待地納了兩房小妾,到現在,六老爺已經有了七房妾室,十來個兒女,吃用比負責賺錢的郁老爺一家都要多。

  王夫人平時瞧著這一家子就心煩,偏偏這夫妻兩都是臉皮厚的,被王夫人罵過多次、羞辱過多次,仍是恬著臉貼上來,有事沒事拍拍馬屁,動不動就伸手要銀子。

  這回不必說,肯定是為了錢來的。

  紫絹打起簾子,六奶奶笑瞇瞇地走進來,欠身福了福,“給三嫂見禮。”說罷起了身,自來熟地走到榻邊,紫絹給她搬了張錦杌坐下,又布上果子點心。六奶奶看著郁玫便贊,“哎喲,三姑娘真是越長越漂亮了,這真真是個當皇後的模樣兒啊。”

  雖說這話是王夫人愛聽的,但六奶奶說的她不愛,因為這預示著要支的銀錢比較大。

  果然,六奶奶贊了幾句,便轉了話題,“我家瑛丫頭雖說沒有三姑娘的美貌,可前陣子也跟陳監道的長子定了親。我是想啊,陳監道也是三哥官場上的同僚,這嫁妝不能太寒酸了不是?所以我想請三哥將西郊的那個果園……”

  王夫人一聽便怒了。

  她真有臉說啊!老爺賺的銀子多數用來贖回祖產了,而收成也悉數算成了公中的銀子。各房的開支和例銀自己從來不苛扣,各房沒有官職的子嗣也都在京郊的莊子上分了相應的差使,除了領月銀,盈利還有分成。按說這樣嫁娶之事就得各家自己出了,她卻有臉上門來伸手要老爺的私產。還說什麼官場上的同僚,區區一個六品監道配跟老爺稱同僚嗎?

  未等她說完,王夫人便將手中的茶盅重重頓在坑桌上,“呯”地一聲打斷了她接下來的滔滔不絕。

  王夫人冷艷的眉眼本就有幾分高傲,這會子更是有幾分斜睨天下的氣勢,六奶奶剛冒上頭的不滿,頓時偃旗息鼓。想一想又覺得不甘心,強撐著笑問,“三嫂你看……”

  郁玫握了下母親的手,笑盈盈地道:“六嬸子,非是母親不給你那個莊子,實在是已經先被四妹妹給要了去了……你也知道,聖上下旨賜婚,她的嫁妝可不能含糊,京郊的三個莊子都得給了她去,少不得還得從寧遠再拿幾張地契。”

  什麼?不單將京郊的莊子搜刮了去,還想霸占祖產?六奶奶一聽便火了,“我說三嫂,你們可不能這樣啊,自己的女兒出嫁,用自己的銀子就罷了,怎麼還打祖產的主意?那可是公中的。我們家郁誠是嫡長孫,他求親時的聘禮都沒動用過祖產,憑什麼一個庶出的丫頭要用祖產做嫁妝?”

  這會兒王夫人已經明白了女兒的意思,順著這話長歎一聲,“有什麼辦法?四丫頭開口要了,還拿聖旨說事兒,我跟老爺敢不應嗎?”


第二十一章

  六奶奶聞言,哪裡還坐得住?當下便風急火急地站起來,咬牙切齒道:“不行,我得去跟這個小……丫頭說理去,沒她這般恬不知恥的!她那個夫婿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是個瘟神,她還有臉得意?”

  郁玫忙將六奶奶按坐下,陪著笑道:“六嬸子您別沖動,四妹的夫婿雖是不好,但是婆婆卻是不能得罪的。您不怕她日後一狀告到長公主那裡?”

  六奶奶這就奇了,“長公主又如何?難道長公主就能伸手管我郁家的家事?我不讓她動公中的財產,又不是搶她的財產,她憑什麼告我?”

  郁玫面露贊同之色,卻又轉瞬間變為擔憂,“可是,老祖宗和父親都怕長公主會怒於郁家,所以都想順著四妹來,還讓我和母親不得多言。六嬸子若是去找四妹的麻煩,只怕老祖宗和父親會怪罪於你。”

  六奶奶聽說老祖宗和郁老爺會怪罪,多少露了些怯,又實在是不甘心,便鼓動著王夫人不答應。王夫人只是歎氣,六奶奶恨得咬牙,再也坐不住,告辭走了。

  王夫人母女兩相視而笑,這下子,六奶奶必定會暗中想法子整治郁心蘭,也不必擔心老爺和老祖宗會知道是她們下的蠱了。

  郁心蘭還在陪著老祖宗說話兒,祭祀過後一家子聚餐,席面擺在梅院的大堂裡,她就干脆不回槐院了。

  郁家是沒分家的,郁老爺將郁府的西面劃出來給幾個堂兄弟住。因為幾位叔父都沒有官職,所以娶的妻子和兒媳婦都出身一般的書香門第,王夫人頗有幾分輕蔑,平日裡便喜歡頤指氣使,四房五房的人不想受氣,多半都在西院不過來,六房倒是想過來,王夫人又不讓,因而東院雖大,平日裡卻頗為冷清。

  難得今日孫兒孫媳曾孫曾孫女的歡聚一堂,老太太興致極高,說起了郁老爺小時的趣事兒,太太也跟著回憶,兩個老人家都樂呵呵的,眾人也在一旁陪笑湊趣兒。

  郁心蘭細細地、不著痕跡地打量在場所有人。這是她第二次見到四嬸五嬸和幾位堂兄堂嫂,前一次是溫氏敬新婦茶的時候。四嬸五嬸安靜不多話,給她的印象頗好,倒是六嬸子好象是個多事的人……

  正思忖著,六奶奶就風風火火地進來了,一進屋,不先給太太老太太請安,而是先剜了郁心蘭一眼,恨意強烈。郁心蘭心裡打了個突,這算是怎麼回事?有人給她上眼藥了?

  老太太瞧見六奶奶,笑容就淡了幾分,待她見過禮,也給看了坐,紫菱奉上茶水果品。

  六奶奶坐定,奉承了老太太兩句,便將目光轉向郁心蘭,陰陽怪氣地笑道:“哎呀,我還沒恭喜蘭丫頭的,可真是結了門‘好’親事啊!你家婆婆盼媳婦盼了這麼久,肯定會待你如同親生的女兒一般的。”

  郁心蘭柔順地笑,“多謝六嬸子。”

  老太太素來知道這個六孫媳婦的性子,怕她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便淡淡地道:“好了!定遠侯府自有規矩,你好好待你的兒媳婦就成了。”

  六奶奶聞言,更是堅信了郁玫的話,老太太怕清容長公主!她被老太太訓斥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知道再說下去必定會被趕回西院去,便忍住了不說,只陰陽怪氣地盯著郁心蘭瞧,用飯的時候也不例外。

  郁心蘭倒是完全不在意,被人盯幾眼又不掉肉,有什麼可怕的呢?

  午飯過後,郁老爺兄弟幾個坐在一起陪著老太太和太太,小輩們便各自散了,郁心蘭悄悄將弟弟拉到一邊,細細問他這些日子學了些什麼,過得可好,回到槐院,她要說與娘親聽的。雖然王夫人沒有明說,但是看得出不想讓郁心瑞跟溫氏接觸,溫氏雖是心中痛苦不堪,可為了兒子的前程,也就強行忍著思子之情,只敢乘郁心瑞上下學的時候,遠遠地瞧上幾眼。

  姐弟兩沒說上幾句話,負責照顧郁心瑞的管事斐恩便過來,說是老爺有請。郁心蘭只得讓他將弟弟帶走,陪著娘親回槐院。

  走到到半路,便“巧遇”上了幾位嬸娘和堂姐郁瑛。

  溫氏少不得要停下腳步打個招呼,六奶奶將她一掌推開,六奶奶身後的四個丫頭立即上前將溫氏圍住,不讓她上前。

  這架勢,似乎是沖著我來的啊!郁心蘭淡笑著給幾位嬸娘見禮,等著接招。

  六奶奶走過來,揚手便想扇一耳光,郁心蘭抬手扣住她的手腕,淺笑盈盈地問,“六嬸子這是干什麼?蘭兒有什麼錯處,自有母親教誨,不敢勞動您的大駕。”

  六奶奶甩了幾個胳臂,竟沒能掙開,當下便怒了,“你個小賤蹄子,許個瘟神不算,還想謀奪家產,我難道還教訓你不得了?”

  郁心蘭放下她的手,欠身福了福,“六嬸子何出此言?莫不是對聖旨不滿?”

  六奶奶被憋了個滿臉通紅,四嬸和五嬸蹙了蹙眉,正想說話,被郁瑛搶了個先,上前一步,怒道:“你居然有臉將京郊的莊子都要了去,還打寧遠城祖產的主意,真是無恥透頂!你也不想想你還有沒出嫁的姐妹,再說了,祖產是給哥兒們繼承的,你一個女人也想霸占?”她倒是記得不說自己想要,而是將兄弟姐妹們都推出來。

  郁心蘭掃視一圈,發覺四嬸和五嬸看她的眼神也十分不善,完全不似聚餐前的和善。當我是傻子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京郊的三個莊子是父親的私產,不算公中的,跟郁瑛一點關系都沒有,她何時成了俠女為旁人打抱不平了?至於祖產,我連祖產有些什麼都不清楚,怎麼伸手要?再說夫人打算將哪些莊子給我當嫁妝,還不一定呢,郁瑛又怎麼會知道?這話兒多半是從夫人那兒傳出來的,想讓我成為家族的公敵。瞧瞧,現在幾位嬸子看到我就跟看到仇人似的。
  
  
  
第二十二章

  郁心蘭抿了抿唇,狀似糊塗地問,“瑛姐姐是聽誰說的?我……”

  郁瑛打斷她的話:“你管我是聽誰說的?反正你想謀奪家產之事已經被我們知曉了,便不會讓你得逞。你想拿著大筆陪嫁去婆家得瑟,門都沒有!”

  六奶奶也警告她,“祖產可以郁家所有人共有的,你休想打主意。”

  溫氏在一旁聽到,忙替女兒解釋,“蘭兒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她決不敢霸占祖產的。”

  六奶奶冷哼一聲,“她是你的女兒,你當然替她說話。”

  郁心蘭無辜地眨了眨剪水雙眸,“幾位嬸子,還有瑛姐姐,你們誤會了。蘭兒都從來不知京郊還有莊子呢,至於祖產,要處置不是要伯伯和叔叔們都同意才行麼?再說,哪有女兒家管嫁妝的事兒的?不是都得聽父母大人的安排麼?”說罷,她嬌羞無限地垂下眼眸,充分展示未婚少女在談論婚嫁時應有的羞澀。

  溫氏也忙證明,“是啊,當時老爺是讓老太太和夫人一起拿主意的,還說要送給王丞相過目後,才能送到定遠侯府去。”

  郁心蘭感激地瞥了一眼娘親,娘親這麼個柔弱的性子,竟能幾次為她辯解,果然是個好母親。

  六奶奶仍是不信,冷哼道:“說得好聽,你不是還拿聖旨來逼得你父親和老祖宗同意麼?”

  郁心蘭抬起眼,嬌憨地望著六奶奶問,“六嬸子覺得老祖宗是個耳根子軟的人麼?”

  “這……”一個夫婿早亡,獨自帶大兩個兒子,將諾大的家族維系得平穩不亂的老祖宗會聽一個小丫頭的話,這話說出來,六奶奶也不相信了。更別說四嬸和五嬸,這會子眼眸裡都流露出幾分疑惑,看著六奶奶,用眼神問,你到底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郁瑛是不管這些的,盯著郁心蘭問,“這麼說,你沒要京郊那幾個莊子的意思是嗎?你能在這發個誓,說你不要那三個莊子作嫁妝嗎?”

  這種誓,傻子才會發吧?如果父親打算把那幾個莊子給我,我干嘛要拒絕?郁心蘭心中好笑,面上卻是柔弱又無辜的模樣,“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蘭兒自是什麼都聽長輩的。”想了想,決定將有些話挑明,嬌羞地垂了頭,低低聲地道:“況且,正如六嬸子所言,這婚事……未來婆婆……盼了許久,蘭兒縱使一錢銀子的嫁妝都沒有,也不會被夫家小瞧半點的。”

  這話……也有道理啊!原本斗志最昂揚的六奶奶,也嚼出些不對勁來了。

  瞧出了六嬸子眼裡的遲疑,郁心蘭再加一把火,“何況還有兩位嫡姐妹沒出閣的,父親也必會為她們考慮。”

  父親都會考慮了,嫡親的娘親王夫人又怎麼會不考慮?

  四奶奶五奶奶頓時覺得自己明白了其中奧妙,為自己剛才沒有出頭,沒跟郁心蘭將關系鬧僵大感欣慰。

  六奶奶差點不顧儀態一拍大腿,是啊,她就覺得奇怪了,以往她去多要點月例銀子,王夫人那臉子甩得跟甩餅似的,今天怎麼態度這麼好,還向她大倒苦水。原來是打算找這個借口將祖產劃為私產,好給自己的兩個嫡親女兒當嫁妝。

  郁瑛還是盯著發誓這事兒問,“你到底願不願意發誓?”

  六奶奶一把拉過女兒,准備去找王夫人評理,“別問她,她拿不了主意。”又怕郁心蘭日後打起了主意,回頭威脅道:“若是讓我知道你暗地裡使手段,我定會要鬧到祠堂裡,讓祖宗們評評理的。”

  郁心蘭露出畏懼的模樣,六奶奶才帶著女兒得意地走了。四奶媽和五奶奶頗有幾分不好意思,支吾著說了幾句天氣什麼的,便告辭回西院了。

  回到槐院,溫氏還心有余悸,“六奶奶那個樣子真是凶啊。”

  郁心蘭不以為然,“這種人只是表面上凶一點,反倒好應付,真要是敢打我,我可是要打回去的。怕就怕那些背後下刀子的人。”

  溫氏便不出聲了,她只是守著妻妾如天地的原則,只是性子溫和綿軟了些,到底不是傻子,哪會看不出這是王夫人挑出的事兒?輕歎一聲,“夫人,是不想給你太多嫁妝吧?”要不然,怎麼會挑得家中人來找蘭兒的麻煩?

  郁心蘭輕歎一聲,“何止不想給嫁妝,她就希望我不要嫁給赫雲公子才好。”說到這兒,心裡忽地升出一股不安,她這陣子也弄明白了,她若是嫁給了赫雲連城,別的人怕受牽連,只怕不願跟郁府結親。她的這門婚事,成了王夫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會僅是讓嬸子們來吵鬧幾句便作罷的。


第二十三章

  郁心蘭說了幾句讓娘親寬心的話,便服侍著娘親歇下了。她挑簾出來,見巧兒一個人在擦桌子,還一手掩著小嘴打哈欠,便體恤道:“罷了,東西都放在這兒,一會讓碧綠擦。你去歇午吧,我這不用伺候了。”

  巧兒喜不自勝,她在王夫人的莊子裡,也是二等丫頭,沒干過這種活計,動一動便覺得累,奉承了小姐幾句,便回西廂房去了。

  郁心蘭走到門口看了看,錦兒在掃院子,那兩個粗使婆子早不知道去了哪裡,她便挽起了袖子,絞了抹布自己擦起桌子來。沒過多久,六奶奶又帶著郁瑛氣沖沖地直殺進槐院,所有的氣勢在見到郁心蘭親自擦桌子的舉動後,化為了驚訝,“你在干什麼?”

  郁心蘭顯得很慌亂,匆忙將抹布丟進水盆裡,將六奶奶和堂姐迎進屋。隨後又揚聲喚道:“小茜、小茜……”

  連喚兩聲沒人答應,郁心蘭只好歉意地笑了笑,親自去堂屋邊的隔間泡了兩杯茶端上來,錦兒知趣地放下掃帚跑進來幫忙,奉上果盤和點心。

  “六嬸子、瑛姐姐,請吃茶。”

  六奶奶和郁瑛都嫌棄地看了眼茶杯,仿佛那上面還沾著郁心蘭黑乎乎的手指印,她們都確切地記得,剛才郁心蘭在擦桌子,而且沒淨手便去泡茶了。

  六奶奶原是在王夫人那碰了硬釘子,又被郁玫幾句話撩起了對郁心蘭的猜疑,特地過來尋穢氣的,不過親眼這麼一瞧,想法立即就變了,這丫頭連個婢女都使喚不動,怎麼可能去要祖產?必定還是三嫂想借機吞下公中的財產。

  郁心蘭陪著笑,“六嬸子可是不喜歡喝這茶?要不我去換杯雲霧毛尖……還是要找我姨娘,那我去喚姨娘起來。”

  “不用了,”六奶奶端著長輩的模樣道,“我就是來看看你們的,這便走了。”

  說罷真的起身,帶著女兒揚長而去。

  郁心蘭送至院門口,待六奶奶和郁瑛的人影兒都瞧不見了,才轉身回屋。錦兒已經自動地將家具都擦拭干淨了,杯盤也已撤下,見到小姐,屈身行了一禮,又去院子裡掃地了,剛才的事,明明知道小姐是從來不用干活的,卻半句也不問。

  這丫頭越來越伶俐、越來越有眼力勁兒了。

  郁心蘭瞧著錦兒在院子裡的身影好一會子,才收了神細想,幸虧剛才做了這麼一出戲,讓六奶奶愈發地認定是王夫人在弄鬼了,也免得日後王夫人吞了公中的財產,卻讓自己背黑鍋。但只是這樣還是不行,自己妨礙了兩位嫡小姐的前程,王夫人必定不會善罷甘休,看來,得找個機會,陪老太太“聊聊天”了。

  而主院裡,王夫人也正在大發脾氣,“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到我面前來撒野!”

  郁玫忙替母親順著背,嘴裡勸著:“母親消消氣,您是當家主母,不必跟六嬸子這種粗鄙婦人一般見識。”說罷又蹙眉,無奈扶額,“去年六嬸子打發六叔最寵的小妾時,不是挺陰狠毒辣的嗎?我還以為她長心計了呢,誰知道還是這麼蠢,居然直接去找那個丫頭。若是她先暗中聯絡上大伯二伯,等我們把嫁妝單子擬好後再發作,哪裡會是這個樣子?”

  王夫人亦是憤怒異常,“沒腦子的東西,說什麼我要吞公中的財產,真是可笑,公中的財產全是老爺的年俸贖回來的,我若要占,當初就不算公中的便是了。”

  郁玫也恨道:“是啊,您還用嫁妝養了她們好些年,現在呢,卻一個個跟白眼狼似的。”她隨即又想到,即使是扣下了郁心蘭的嫁妝又如何?她仍是難以入宮,心中的恨意便如潮水一般瘋狂漫出心岸,沖擊四肢百骸。

  暗恨了一場,心情平復下來,郁玫拉著母親商量,“母親,我們必須阻止這件婚事……”

  王氏又是恨又是無奈,“我當然也知道必需阻止,否則你和琳兒連許人家都難,就更別提入宮了。可是……唉,聖旨都已經下了,還能有什麼辦法。”

  郁玫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色,“聖旨是不能改,可一個人總成不了親吧?娘親,明日跟父親說一聲,回丞相府省親。咱們去跟外公商量商量吧。”

  王氏一聽,便知三女兒已經有了主意了。於是,第二日便同老爺說了回家省親,帶著郁玫一同回了丞相府。

  這時代,沒有重要的事情,出嫁的女兒是不能隨便回娘家的。王丞相下了朝回來,聽說二姑奶奶回來了,當下便一蹙眉,不必猜也知道是為了何事。王夫人在郁府說一不二,到了家中,卻是謹小慎微,老實地站在書房外,等人傳稟了,才進去給父親請安。

  王丞相瞧了一眼二女和外孫女,不動聲色地問,“今日怎麼回府省親?”

  對於這個權傾朝野的外祖父,郁玫是打從心底裡敬佩的,也從來不在外祖父面前遮掩心意,於是搶在母親說話前深深行了一個萬福,“懇請外祖父將青衣衛借幾人給玫兒。”
  
  

第二十四章

  因王夫人回娘親省親,又沒帶上郁琳,讓郁琳很是郁悶,因而第二日清晨給老祖宗請過安後,便托辭身體不適告退了。

  郁心蘭則留在梅院陪老祖宗賞花。

  如今已是草長鶯飛的三月末,氣候漸暖,整日裡春陽明媚,不需再著厚重的棉襖皮革,只需穿輕薄的春衫,人都覺得神清氣爽起來。

  老太太親手掐下最後一朵鳳仙花,讓郁心蘭收進小瓷壇裡,笑道:“這花兒顏色極艷,到時制好了蔻丹,我讓紫菱給你和你姨娘送一瓶去。”

  郁心蘭欣喜地欠身道謝,將小瓷壇交給紫菱,扶起老祖宗的胳臂,回到內室,坐到羅漢床上。老太太示意她也坐下,郁心蘭謝了座,才側著身子坐下了。

  老太太將人都打發了出去,只留下了紫菱一人,輕啜了一口茶,狀似無意地問,“聽說昨個兒你四嬸五嬸她們去找你,都聊了些什麼?”

  幾個奶奶無緣無故怎麼會在那僻靜小道上攔下她們母女?之後六奶奶又怎麼會去菊院找王夫人吵鬧?這事兒肯定不小!郁家的家規是永不分家,老太太最重視的就是一家子人的和睦,而溫氏又嫌軟弱,老太太怕她們吃了虧,才會想知道。

  若是老太太不問,郁心蘭都要拐著彎兒說到這件事的,現下老太太問及,倒讓她從心底裡感動了一把,若不是想為她出頭,老太太完全可以當作不知情的。

  只是,她身為女兒,卻不能說嫡母的不是,於是,側面地將昨日六奶奶去尋她的原因說了出來,只字沒提自己的猜測,反而感激涕零地道:“母親這般為蘭兒著想,蘭兒實是感動又慚愧。其實蘭兒並不需要多少嫁妝,想來公主府裡,什麼沒有呢?如今為了這事兒讓嬸娘她們心裡不舒坦,反而怪罪到了母親的頭上,這可真是蘭兒的罪過了。”說罷蘸淚,滿臉都是誠惶誠恐。

  老太太聞言,心中大怒,面上卻不顯,總不能讓她們母女間生出膈閡,又得給王夫人留幾分臉面,只是道:“我們的確本想從寧遠拿幾個小莊子給你當嫁妝,畢竟那都是你父親攢下來的。只是這般一鬧,這話兒便不好說了。”思忖片刻,輕歎一聲,“罷了,我這把老骨頭了,有些個東西要了也沒用,便給了你吧。”說罷抬眸看了紫菱一眼。

  紫菱會意一笑,從隔間裡費力地拖出兩個大箱子,又從腰間解了一串鑰匙下來,將兩個箱子打開。

  郁心蘭好奇地湊過去一瞧,頓時睜圓了眼睛,滿箱子都是各式古玩玉器,皆做工精美、質地上乘、價值不菲,亮晶晶地晃花了眼。

  老太太笑了笑,“若是早些年,我便是想給你些貼己也沒有,這些年因著你父親步步高升,每到壽辰,總會收上一大堆賀禮。好東西我都收在這兩個箱子裡了,想要什麼自己挑吧。”

  戶部掌管天下稅賦,是個肥差,那些豪門富戶自是乘著各種年節喜慶之日,大送豪禮,老太太的私房錢也就越來越多了。

  郁心蘭吃了一驚,隨即又化為感動,這年代的人時興留棺材本,死後要大量的陪葬品,以期轉世後也能富貴榮華,若不是真心疼自己,老太太怎麼會把自己的私房拿出來讓自己隨意挑選?

  她不由得哽咽道:“老祖宗,蘭兒真的不要這些,您還是自己留著吧。公主府裡不缺吃用的。”

  老太太斥道:“傻孩子,嫁妝是你自己的,公主府裡的月例再高,也不過幾十兩銀子而已,你平時人情往來不要用銀子?打賞下人不要用銀子?就是偶爾嘴饞,想另外做些吃食,也得用銀子的。況且嫁妝能顯示出娘家人對出閣的閨女的重視程度,你沒耀人的嫁妝,如何在婆家硬氣?”

  郁心蘭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老祖宗,還是罷了。您給了我,三姐和五妹那便說不過去,若是都給,您一點私房錢都沒了。”雖然她覺得這麼些東西用來陪葬是種浪費,可也不能日後便宜了郁玫和郁琳不是?

  “你呀!”老太太抬手在她額頭上輕敲一記,“心裡明白著呢,卻在這跟我玩心眼子。這些東西都是我的,我想給誰便給誰!況且,你三姐是要進宮的,半點嫁妝都不用准備,琳兒有她娘親張羅著,丞相府出來的玩意兒會比我的差?”

  郁心蘭這才滿懷感激地道了謝,卻不自己挑,只說讓老祖宗幫著選。老太太笑罵道:“你就是個心眼多的,怕自己挑多了惹我罵,讓我給你挑,我倒不好意思送少了。”

  嘴裡這麼說,手上可半點不含糊,挑了十余件珍品,讓紫菱記錄在冊,待王夫人回來送到王夫人那兒,給郁心蘭添妝。

  郁心蘭再次道謝,又陪著老祖宗說了好一陣子話,眼瞧著快到晌午了,老太太笑話她,“怎麼?想在我這兒蹭飯?”

  郁心蘭撒嬌,“蘭兒想陪老祖宗用次飯也不成麼?”其實她是猜,今日夫人不在府中,父親必定下了朝就會去槐院,娘親好不容易見次父親,自己怎麼能去當電燈泡?

  老太太心下明白,笑道:“也好,我這梅院也有陣子沒熱鬧過了。”

  兩人用過飯,郁心蘭在梅院午歇過後,又陪了老太太許久,快到晚膳時分,才告辭回槐院,不曾想,遠遠地便聽到了錦兒的慘叫聲和娘親的哭求聲。


第二十五章

  郁心蘭隱約聽到王夫人的聲音,不知她何時回府,心中一凜,忙緩下腳步。扶持著她的蕪兒機靈地問,“小姐,要不要奴婢去打聽打聽?”

  這丫頭自白雲寺回來後,總是刻意在她面前表現,郁心蘭也有心考察她,點了點頭,“小心些,莫被人發覺。”

  不過片刻,蕪兒便慌張地跑過來,小聲稟道:“夫人在為老爺今日來槐院生氣,要逼溫姨娘喝落子湯。好似錦兒姐姐求情,惹怒了夫人,正在挨板子。”

  “父親呢?”

  “朝中來了同僚,老爺去書房了。”

  郁心蘭聞言心中一緊,二話不說轉身返回梅院,在院子中撲通一聲跪下。早有小丫頭稟了進去,紫穗忙忙地上前來攙扶,“四小姐有話進屋去說吧,這是干什麼呢?這裡盡是小碎石,仔細傷了膝蓋。”

  郁心蘭搖頭,高聲道:“求紫穗姐姐幫忙通稟一聲,心蘭有事求老祖宗駕步槐院一趟。”

  紫穗還要拉她,這時,紫菱扶著老太太的手走了出來。

  老太太蹙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郁心蘭眼眶泛紅,哽咽道:“今日父親去了槐院……夫人此時正在發怒,要姨娘喝下落子湯。蘭兒求老太太,救救姨娘。”

  老太太聞聽,氣得胸膛起伏,郁家三房本來就子嗣單薄,這個王婧居然還要逼妾室喝落子湯!

  重重一杵祥雲拐杖,老太太命令道:“立即備轎,去槐院。”

  一行人來到槐院外,正聽得溫姨娘央求:“夫人,求您先問一問老爺的意思好麼?”

  隨即聽到王夫人冷笑連連,“郁府即是由我主持中饋,後院的事我一概可以做主。少說廢話,來人,給我灌她喝下去。”

  轉過拐角,老太太的軟轎還沒到槐院的院門,便被看守的婆子瞧見,一個溜進去報信,一個忙上前迎接,“老太太您來了,奴婢來扶您吧。”

  老太太一頓拐杖,“直接抬進去。”

  裡面的王夫人已經得了訊兒,帶著郁玫親自迎出門來,施禮笑道:“老祖宗怎麼來了。”說著暗橫了郁心蘭一眼。

  郁心蘭蹲身萬福,“請母親安,三姐安好。”

  老太太瞧了她一眼,淡笑道:“蘭丫頭入府這麼久了,我都沒來槐院瞧過,自是要來一趟的。”

  這話兒說得也合情理,只是太過巧了一些,王夫人心中暗惱,面上卻不得不笑。郁玫仍是那般柔美恬靜,規矩地給老太太請了安,退至一旁垂首不語。

  軟轎直抬到堂屋外,老太太才扶著紫菱的手下了轎,瞥一眼跪在院中的溫姨娘和臂部血肉模糊早已昏死過去的錦兒,蹙了蹙眉,“這是干什麼?都進來吧。”說罷率先入屋。

  堂屋裡的正主位上,幾案上還有一杯熱茶,想是原本在屋裡鬧騰的,不知怎麼又跑到了院中。也幸得如此,否則郁心蘭也聽不到聲響,進了槐院,就只有任憑王夫人處置了。

  老太太和王夫人隔著矮幾一左一右坐定,郁心蘭和郁玫分立在兩人身旁。巧兒忙奉上熱茶和果子,其余眾人也進了屋,溫氏給老太太見過禮,低頭站到一旁。

  老太太見她發髻凌亂,似是被人撕打過,淡淡吩咐道:“張氏,你帶姨娘下去梳理一下。”

  王夫人似乎不滿,但抿了唇沒說話,溫氏忙道謝,張嫂上前扶了她下去。

  老太太這才問王夫人,“這是怎麼了?”

  王夫人斂了怒意,狀似完全出自為郁府考慮一般,“老祖宗不知,這溫氏竟勾引著老爺大白天的在屋內行那……”考慮到自家未出閣的女兒在,改成溫和點的詞語道:“不合禮數之事。妾身這才要好好教訓教訓她,若是被外人知曉,還以為是老爺淫猥荒唐。”

  郁心蘭暗歎,多半是父親和娘親久未見面,加之等夫人省親回來,又不能在一起,所以一時把持不住。只是古時之人講究白日不行房,認為那是浪蕩子才會有的行徑,王夫人拿著這個做文章,倒是合情合理的,可其中有多少是為了父親的名譽,還真是值得商榷。況且這在她看來根本不算什麼錯處,她自然不能讓娘親受欺負。

  郁心蘭悄悄掐了自己一把,擠出幾滴眼淚,走至夫人跟前撲通跪下,“母親請息怒,姨娘此番的確錯了,可現今最重要的,是挽救父親的名譽,不知母親有何良策?”

  王夫人被她說得心情煩躁,慍怒道:“假惺惺哭什麼?你父親名譽好得很,我是說‘假若’,‘假若’你懂不懂?”

  郁心蘭這才止了淚,張著小嘴驚訝道:“原來沒有傳出去啊。……也是,槐院裡都是自家的奴才,這事兒又是……屋裡的事,應當不會傳出去才是。”

  看似無心的話,卻點到了要害,王夫人心下奎怒,當著老太太的面又不便發作,只作沒聽懂。

  老太太眸中滲出一絲笑意,旋即斂容威嚴地道,“沒錯,這裡裡外外都是郁家的奴才,誰敢亂傳話出去,立即拖出去打死。”

  一屋子奴才俱是一驚,慌忙齊齊下跪,賭咒發誓決不會透露半點。

  其實真傳出去又如何,又不是天天如此,頂多讓人笑話上一兩句,於名聲沒有半點妨礙。這一點王夫人清楚,老太太也清楚,只是先順著王夫人的話,給足她臉面罷了。

  旋即,老太太又問,“夫人這是剛從丞相府回來吧?這事兒是怎麼知道的呢?”

  這是要抓遞話兒給王夫人的人了。這事兒就象郁心蘭說的,是“屋裡”的事,若不是刻意去聽牆角,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即便聽了,又為什麼要傳話給夫人?老爺與妾室在屋裡要如何如何,還輪不到正房夫人來管。

  王夫人的臉頓時黑成鍋底。
  
  
  
第二十六章

  王夫人避重就輕地道:“這等有辱郁氏門風之事,我作為當家主母,自然要管。”

  老太太點點頭,“三孫媳婦這話說得沒錯。只是,老身想先知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老太太一直是稱王夫人為“夫人”的,是對她主持中饋的一種尊重,可現在忽然改口叫“三孫媳婦”便是告訴她,我是長輩,我問話,你必須回答。

  王夫人哪會聽不出這言下之意?臉皮忍不住湧上一股血色給氣的,當下便直接拒絕,“誰報與我的有何關系?我早說過,對郁府名聲有礙之事,無論誰知道了,都必須報於我知曉。”

  老太太淡淡地道:“有礙郁府名聲的事,的確應當知曉,可老爺跟妾室的屋裡事,夫人還是不要管得太多。況且,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郁府的一條家規便是,做奴才的不得背後議論主子的是非。就象民告官需得先滾釘板、過刑堂一樣,向你傳話的奴才,也理應受杖責。”說罷見夫人仍不打算說出是誰,便隨即轉頭吩咐紫菱,“將槐院的奴才都帶過來。”

  王夫人氣得胸脯起伏不斷,卻礙於是晚輩,總不能連老祖宗要傳幾個奴才問問話都不允,發作不得。

  紫菱立即去了,少頃,槐院的奴僕魚貫而入,跪了一地。張嫂、巧兒、小茜、蕪兒、兩個粗使婆子,昏迷中的錦兒也被人抬了進來。

  郁玫柔柔地看著老祖宗,極斯文地輕言細語,“母親定會依了老祖宗的話,賞那人幾板子的,老祖宗不必操勞了,玫兒陪您去用晚飯好麼?”

  老太太含笑瞥了郁玫一眼,“還是玫丫頭乖巧,放心,我一把老骨頭,自己也金貴著,我不會操勞這些個,讓紫菱問就是了。”

  說罷示意紫菱開始。

  紫菱含笑福了一禮,犀利的眼睛一個一個看過去,讓人將她們先帶出正堂,再逐一喚進來詢問她們今日都當了些什麼差,還需說出別人干了些什麼。這麼一對質,那兩名粗使婆子便暴露了出來張嫂和巧兒都曾見她們進了正堂。

  就是三等丫頭,也不能隨便進正堂,更不必說是粗使婆子了,而她們進正堂,肯定是去偷聽內室的動靜。若是沒人授意,一般的奴僕哪有這麼大的膽子?

  老太太譴責地看向王夫人。王夫人覺得臉面掛不住,便砌詞強調,“有些人喜歡使狐媚子,我不得不多用些心,免得壞了後院的規矩,連累到老爺的名聲。”

  老太太的目光意味深長,頷首微笑,“這後院的規矩是差了些,的確是要立一立了。”隨即挑眉問紫菱,“紫菱,你祖母以前是咱們郁家的管事媽媽,你說說看,咱們郁家後院原本的規矩是怎樣的?”

  紫菱笑著答,“後院之中,以嫡妻為尊,妾室需侍奉老爺和嫡妻。每月行夜時,無論老爺有多少妾室,嫡妻都可占一半的時間,另外半個月由妾室平分或老爺自行定奪。”

  紫菱每說一條,王夫人的臉便黑一分,等全部說完,王夫人的臉已經跟包公一個樣了。自打她嫁入郁家,就幾乎一直獨霸著丈夫,現如今雖多了個溫姨娘,可溫氏來府中一月有余,也不過跟老爺相處過兩回,今天還是躲著她悄悄相處的。她在以前的手帕交之中,最得意的便是這一點,旁人最羨慕她的也是這一點,若真要她與這三個妾室分享丈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又如何丟得起這個人?

  老太太對她難看的臉色視而無睹,輕啜口茶,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再慢悠悠地開口,“這本是極為合理的,只是這些年來,老爺和夫人恩愛,沒有遵從罷了,以後還是讓老爺按著這個來行夜吧。郁家三房的子嗣太過單薄,既然嫡妻難以生出嫡子,總得多幾個庶子才好,子嗣眾多,才好選出英才來繼承家業。”

  郁心蘭真是佩服老太太,居然乘機管起了人家房裡的事,理由還如此光明正大,又直戳王夫人的痛處,半點回旋的余地也不留。

  王夫人想拍案而起,哪知氣急攻心,一張嘴,竟被一口濃啖給卡住了喉嚨,頓時噎得兩眼翻白。

  郁玫和紫絹幾個嚇得趕忙上前為她捶胸撫背,忙活好一陣子,王夫人才順了氣,當下便咬牙切齒地道:“老祖宗,這是我和老爺之間的事,還請老祖宗不必操心了。”

  老太太冷哼一聲,“子嗣乃宗族之大事,豈是你和老爺兩個人之間的小事?要不要現在去請老爺過來,問一問老爺的意思?”

  王夫人無詞對答,老爺什麼意思她還會不清楚嗎?這會子有老太太撐腰,自然是一口答應下來,到那時就真的沒法子挽回了。她只好重重地哼了一聲,不再作聲,心裡拿定主意,一會子一定要先去找老爺恐嚇威逼,休想坐享齊人之福。

  此時溫氏正好換完裝出來,老太太便問她,剛才所求何事。溫氏眼淚盈盈地跪下道:“妾婢想求夫人開恩,不要賜落子湯。”

  老太太點了點頭,“老爺子嗣本就少,這湯自然是不喝的。我已經跟夫人說了,日後你們妻妾要一同服侍老爺,你好好地為郁家多添幾個兒子。”

  溫氏又羞又喜地磕了三個頭,老太太讓人給她看座,她推辭了一番,才側著身子坐下了。

  王夫人只覺得郁結於心,再坐下去只怕會氣病去,禮也不施一個,站起身便往外走。

  老太太微慍地瞥著她的後背,淡聲道:“夫人,從明日起,讓蘭丫頭跟著你學學如何管家理事。她過幾個月就要出嫁了,你也該教她了。”


第二十七章

  王夫人腳步一滯,轉回頭來,怒極反笑,“老祖宗還真是操心啊,您可能不知道定遠侯府的情況吧?清容長公主不過是定遠侯爺的平妻,侯府裡主持中饋的是嫡妻甘夫人。甘夫人自己育有三子,且都已娶妻,日後管家之人,怎麼輪也輪不到蘭丫頭身上去。”

  老太太不以為意地淡淡一笑,“長公主另有一座公主府,也得有人管著,蘭丫頭嫁過去是公主府的嫡長媳,當然得學一學。”

  王夫人不意老太太常年呆在後院之中,從不出席什麼貴族宴會,竟也會知曉這些,一下子被噎住,半晌才道:“長公主還有個次子,已經定了親的,又不一定是她,若真是由她來管,長公主自會教導。”

  論理,家中的女兒如若會成為嫡媳,母親都得教導掌家之法,老太太的這個要求合情合理,可就是不合她的意,她是堅決不會教那個小賤婢的。

  老太太面色不豫地盯著王夫人,“夫人這是不打算履行母親之職了?若是如此,那就由老身來教,少不得要代管一段時間家務了。”

  王夫人氣得胸口捶痛,這麼多年來,不論她多麼霸道專橫,她跟老太太之間都是相安無事的,可現在,為了這個小賤婢,老太太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她。雖說家中的管事娘子幾乎都是她的人,老太太就算想差使,也不一定差使得動,可是帳房卻是由林管家管的,林管家是郁家的老僕人,必定會聽老太太的差遣,銀子被人捏著,她最後還不一定爭得贏。

  郁玫忙順著母親的背,極輕地道:“母親,罷了,教教也無妨。”

  這一點王夫人自然知道,主持中饋有許多學問,她若只教些表面的東西,郁心蘭根本學不到什麼,可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你讓我教是嗎?好!我就教個白癡主母出來,讓你日後擔憂個沒完沒了。

  恨恨地瞪了一眼郁心蘭和溫氏,王夫人深吸一口氣,才勉強道:“不敢勞動老祖宗,還是由我這個母親來教導吧。”

  老太太深深地看她一眼,意味深長地道:“要好好地教。”

  王夫人“哼”了一聲算是回答,轉身欲走,哪知迎面撞上郁老爺。

  郁老爺滿面喜色,走進屋內見到老祖宗微微一怔,似乎沒料到老祖宗會在這兒,隨即請了安,在老太太對面坐下。

  王夫人也不急著走了,在老爺的身邊坐下。

  紫絹利落地奉上熱茶,郁老爺輕啜一口,平穩了一下心情,方向老太太說明,“孫兒剛剛得了訊,皇上明日會下旨,敕封赫雲靖為京畿守備,雖說只是個正五品的官職,比他之前的禁衛軍統領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可這多少表示聖上已經摒棄前嫌既往不咎了。”

  老太太聞言也是一臉喜色。

  王夫人卻似不大相信,她從丞相府回來還沒到一個時辰,之前都沒聽父親提起過,聖上不可能忽然作出這麼大的決定吧。她忙問,“老爺這消息可准確?我怎麼沒聽父親提及?”

  郁老爺喜氣洋洋地道:“聖上也是剛剛決定的,方才宮裡的何公公來送建溫房的材料,我去迎接,是何公公親口告訴我的。”

  王夫人一聽心頓時涼了,何公公是皇帝身邊的老人兒,嘴巴最是嚴謹,不能說的決不會說,說出口的,就決計是真的,而且還必定是皇上授意他傳出口的。京畿守備的官職不大,但責任卻極重大,是京城的門戶之一,若不是皇帝信任之人,是決不可以被委以此任的。難道赫雲連城又要發達了?若真是這樣,那個小賤婢可就攀了一門好親事啊!

  想到這更是憤恨,狠狠剜了郁心蘭一眼,這個小婦養的賤婢,憑什麼這麼好運?居然攀上了長公主的嫡子?

  唉,她就不回想一下,幾秒鍾之前,她還是那麼的嫌棄這個長公主的嫡子。

  “蘭兒定是因著種植睡蓮的法子得了皇上喜愛,才會被賜給赫雲靖的。”郁老爺樂滋滋地道。

  用欣喜若狂都不足矣形容郁老爺現在的心情,他在官場混了這麼久,能混得這麼好,即便是王丞相的政敵,也對他和顏悅色,自是深諳官場之道。蘭兒被指給赫雲連城,他並沒怪罪女兒,反而是認識自己做了什麼讓皇帝猜忌的事,才會惹來這場婚事。現下得知皇上又重新啟用赫雲連城,不就表明沒對他有任何疑心麼?

  郁心蘭直到這會兒,才明白父親口中的赫雲靖就是赫雲連城。她就說呢,這時代以單字為尊,嫡子嫡女都取單字名,庶子女才取雙字名。赫雲連城明明是嫡子,怎麼會取個雙名,現在想來,連城多半是他的字吧?只是因著以前落魄,旁人就只稱他的字,以示嫌棄。

  郁心蘭正思忖著,又聽父親道:“定遠侯府那邊已經遞了話過來,兩天後長公主會親自帶赫雲靖過府來提親,蘭兒,你得先准備准備,到時定要見一見你未來婆婆的。”

  郁心蘭忙做嬌羞狀垂首,細聲細氣地道:“全聽父親母親的安排。”

  王夫人哪裡會安排什麼?見老爺和老太太都望著自己,不情不願地道:“新衣還未做好……”

  郁老爺聞言蹙眉,溫氏和蘭兒入府都一月有余了,新衣怎麼還沒做好?

  王夫人見狀氣悶,可如今老爺的官越做越大,她的氣勢已不如從前,偶爾也要看老爺兩分臉色,只好道:“明日先去金繡坊買幾套吧。”

  郁老爺滿意地頷首。

  老太太心中並不滿意,面上卻不顯,只是笑道:“夫人要管整個府中雜事,忙不過來吧?想是忘記了蘭丫頭身邊還得添幾個人,跟著她幾個月學學規矩,總不至於人都要出嫁了,才去買陪嫁丫頭吧?”

  王夫人隨即道:“我已經給她選了三個丫頭了,只是沒有乳娘和粗使婆子。”說罷鄙夷地瞥了眼溫氏,居然自己哺乳,真是有失身份。

  老太太沉吟片刻,“四個丫頭不夠,還得再采買幾個,再說你前陣子總說莊子裡人手少,還是領回去吧,反正要買,全用新人也沒事……夫人你事忙,買人的事,老身就替你把關了。”

  王夫人胸脯一陣起伏,這是不讓我插手丫頭的事呢?
  
  
  
第二十八章

  王夫人到底是知書識理的大家閨秀,盡管氣惱異常,還是很快恢復了雍榮的儀態,無懈可擊地笑道:“這本是孫媳我的事,怎敢勞動老祖宗。這三個丫頭還是給了蘭兒吧,我這個當母親的,本就該為她添點人手的。至於其他人,買人的事素來由林管家負責,我選好了,讓老祖宗過過目便是。”

  老太太聞言,知道夫人已經讓了步,這才點頭應允了,又道:“乳娘沒有現成買的,我就把紫菱給了蘭丫頭吧,身邊得有個管事的媳婦才象話。”

  這事兒,昨天老太太便跟紫菱說了,紫菱聞言出列,站到郁心蘭的對面蹲身行禮,“紫菱給四小姐請安。”

  郁心蘭倒是真沒想到,忙上前親手扶起紫菱,又朝老祖宗深深萬福,“多謝老祖宗疼愛。”

  心中對老祖宗真是萬分感激,她若出嫁,身邊的確是需要一個有能力的助手,難得老祖宗願意將這麼伶俐的人兒賜給自己,客氣的話就不多說了,日後好好孝敬老祖宗便是。

  紫菱雖不過二十五六歲,卻跟在老太太身邊服侍了十余年,行事進退有度,心思也細膩靈活,況且她是個孤兒,家裡沒有牽掛,老太太很疼她,以前曾放出府,給配了個京師衙門裡的師父,可惜命薄,沒兩年成了寡婦,婆婆認為是她克夫,將她趕了出夫家。她一介弱女子無法謀生,這才又回到郁府當差,不過並沒簽賣身契,是自由身。紫菱剛才一拜,說明她願意跟著自己,這讓郁心蘭很是滿意。

  王夫人看不得這幾人當著自己的面做戲,卻又找不出話來阻止老祖宗往郁心蘭這送人,暗哼了一聲,便想借口走開。

  哪知老太太轉頭跟老爺提起了之前所說的規矩:“老爺以後每月半個月在夫人屋裡,另外半個月去幾個妾室那吧,你可是郁家的家主,得多開枝散葉才行啊。”

  這話是正中郁老爺下懷,當即強抑著激動的神色,故做謙恭地應下。

  王夫人這下子真要吐血了,將手中的茶盅往幾上一頓。郁老爺習慣性地眼皮一跳,心中卻也不滿,當著老祖宗的面摔杯子,夫人心裡哪有半個孝字?

  老太太卻是不怕的,向著外面道:“來人,把這兩個刁奴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郁心蘭心中暗贊,隔了這麼會子,老太太原本應該是想假裝忘了處罰槐院兩個粗使婆子的事,暗裡給夫人一點臉面的。可惜王夫人霸道慣了,一點不如意,就敢在長輩面前摔杯子,忘了當晚輩的禮儀,就不能怪老太太要下一下她的面子了。

  這番作派王夫人如何不知?心裡氣得絞痛,只覺得這一家子都是忘恩負義的人,也不想想她堂堂的相府千金當年肯下嫁一個窮書生!當下哪裡還顧得上禮節,騰地一下站起身,扶著丫頭的手便徑直離去。

  老太太卻不放過她,沖著她的背影道:“夫人記得安排一下,明日讓蘭丫頭跟去竹院學理家。”

  王夫人身形一滯,隨即氣沖沖地大步走了。

  郁心蘭一直在暗中觀察老太太的處置方法,並非一下子捏住王夫人的七寸,引得她大幅反彈,而是讓王夫人氣憤一時,卻能最終忍住,待她心平氣和後,又進次出擊,一步步地一點點地達成自己的目的,仿佛是溫水煮青蛙。對待王夫人這種有靠山又霸道的人,用這種方式,顯然更有效。

  郁老爺這才發覺堂屋內的氣氛有些怪異,細問原因,老太太不說,溫氏也不會背後議論嫡妻的是非,郁心蘭倒是想說,但不能明說,待日後再找機會告訴父親吧。於是郁老爺揣著一肚子糊塗,陪著祖母走了。

  人都走清靜了,郁心蘭才沖娘親俏皮地一笑,“女兒恭喜姨娘,就要給蘭兒添個弟弟了。”

  溫氏羞紅了臉,啐道:“沒影的事兒……這是你一個大姑娘說的話嗎?”

  次日凌晨,郁心蘭起了個大早,到梅院給老太太請過安,便到竹院候著。夫人每日辰時到竹院來處理事務,見到郁心蘭只當她是透明的,逐一分派了當天的各項事務後,便冷冷地道:“你剛才也看到了,當家主母,也就是每天將府裡吃的用的分派人去采買,再就是些日常瑣事,待下人報來,你再處置便是了。各府要采買的東西都不相同,這得你到了侯府,跟你自己的婆婆學。好了,每日就這麼些事,我能教的都教你了,明日你不必來了。”

  說罷,王夫人斜了眼看她,只等她說沒明白,就罵她蠢笨的。郁心蘭卻早知王夫人不會真心教自己,何況剛才夫人的確是在處理府中事務,她也瞧了個大概,如何控制人心的部分,卻在她當外企人事主管的幾年裡早就學會了的,也的確沒必要再到這來站崗,當下笑盈盈地謝過母親。

  王夫人以為她逞強,冷笑一聲沒再理她。

  郁心蘭樂得清閒,溫房已經開建了,有柳郎中和工部的巧匠們,壓根不必她多操心,每天到工地轉一轉便是,她現在要做的事,就是繡一套鴛鴦枕套出來,大婚的時候用。以她前世那十字繡都沒摸過的針法,這重任便落到了溫氏和張嫂的頭上。

  郁老爺下了朝便來到槐院,想等得了赫雲連城敕封的確切消息,便與溫氏和蘭兒一同分享,哪知,直到天色全黑,派去的小廝才回來稟報,壓根沒這事兒,頓時又讓郁老爺如墮冰窖,只覺得聖意難測。


第二十九章

  雖說是聖上賜婚,但納采、問名、納徽、納征、請期、親迎等六禮一樣不可少。兩日後,清容長公主攜赫雲連城來行納采禮。

  清容長公主一身寶藍牡丹暗花的宮裝,頭飾鑲寶石八尾金鳳簪,標准的長公主品級裝束,顯得對這門親事極為鄭重。赫雲連城一身絳紫色高束腰直褘四幅長衫,祥雲白玉冠束發,長著疤痕的右臉戴著半面銀質鏤空翔鷹面具,露出完美無暇的左側面,顯得他玉樹臨風,氣質卓然。

  況且納采禮用的竟是一只鮮活的灰雁,比玉雕的雁更顯誠意,這多少讓心情低落的郁老爺得了些安慰。

  負責接待長公主和赫雲連城的,是郁老爺和王夫人。郁老爺看在這只灰雁的份上,打起精神言笑應酬,可他到底是外臣,不便與長公主過於親熱,而赫雲連城又是個冷峻寡言的人,場面漸漸有些撐不住。

  郁老爺只得求助地看向夫人。

  王夫人的臉沉得有如鍋底,一星半點的笑容都沒有。她可一點也不怕長公主,長公主身份自是尊貴,可她也有二品誥命,又沒犯事兒,就是長公主,也得跟她和顏悅色。況且讓長公主知道自己不喜歡這門親事,心裡添了堵,日後在郁心蘭身上找回來,那可就是她求之不得的驚喜了。

  清容長公主看在眼裡,心中不滿,卻又不便表露出來,只得笑問,“不知本宮今日可否見一見貴府四小姐?”

  這幾天給蘭兒買了幾身華美新衣,為的不就是這一刻?

  郁老爺正要答應,王夫人卻搶著皮笑肉不笑地道:“這恐怕不合禮數!今日若只是長公主您來了,倒也不妨,可赫雲公子也在這,哪有未定親的男女見面的道理。”

  理雖是如此,但郁心蘭是通過采選被指婚的,在皇後的鳳棲宮中,長公主和赫雲連城等人都已經見過她了,所以此時再來端這個架子,便顯得矯情做作且對婚事不情願。

  清容長公主心中奎怒,玉面瞬間沉了下來,尋思這到底是王夫人的意思,還是郁心蘭本人的意思。
  郁老爺心中大急,怎麼能讓女兒還沒入門,就先得罪婆婆?

  赫雲連城心知郁心蘭縱使心中不願嫁給自己,也決不會如此不識大體,當即冷冷地瞥了一眼王夫人,硬是讓嬌橫的王夫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兩個不希望長公主誤會的男人同時開口:

  “蘭兒她素來害羞……”

  “母親,我想四小姐定是害羞……”

  竟連說的托辭都是一樣,兩個男人忍不住對視了一眼。赫雲連城沖郁老爺淡淡頷首,令郁老爺對這個准女婿的好感又上升了一層。

  其實清容長公主上回在鳳棲宮隔著珠簾見過一回郁心蘭,朦朧間覺得是個容貌上乘的美人兒,今天只是想近距離看清楚而已。罷了,反正是她的兒媳婦,日後每天都要見面的,不急於一時。

  清容長公主也知這門親事來得不易,好不容易兒子沒表示什麼反對意見,自然不想在納采禮上就跟未來親家鬧得不愉快,當下和熙地笑道:“是本宮未想得周全,想來郁四小姐的禮教定是極好的。”

  一番客套之後,清容長公主便帶著兒子回府。扶母親上轎之時,赫雲連城極輕聲地道:“她不是這般矯柔做作之人。”

  清容長公主微微一怔,才明白兒子是為郁心蘭解釋,忍不住唇角上揚,城兒何時會替一個女子說話?難道真如十四所言,兒子心中對這個郁四小姐還挺滿意?

  郁府內

  待送走長公主,郁老爺便朝發妻開火,“你何時這般不知深淺了?若是讓長公主對蘭兒心生不滿,日後蘭兒要如何自處?不過是見一面而已,你平日裡難道少帶玫兒和琳兒參加宴會了嗎?難道玫兒和琳兒少見了哪個貴族子弟了嗎?”

  王夫人是覺得自己剛才的那番話站在一個“禮”字上,不意丈夫竟會為一個庶出的女兒責怪她,還出言暗諷玫兒和琳兒,當下便發起潑來,將手中的茶杯光啷一聲摔在地上,“有你這樣當父親的嗎?竟將嫡出的女兒說成輕浮無行之人,我看你是被那個溫氏給迷了心竅了,這樣的狐媚子,我們郁府可容不下,待婚禮後就讓人將她送回榮鎮去。”

  以往她只要提到一星半點威脅到溫氏地位的話,郁老爺都會立即軟下態度。可惜這回郁老爺半分不讓步,冷哼一聲,“我何時說玫兒琳兒輕浮無行了?我的意思是,既然未出閣的女兒可以出席宴會見到陌生男子,蘭兒為何不能出來見一見自己的未婚夫君?況且我們三個長輩都在場,又不是私下會面,有什麼於禮不合的?婉兒的名字已經錄入族譜,是我郁達的側室,送不送回娘家,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言罷拂袖離去,留下王夫人兀自氣得渾身亂顫。

  真是……反了天了,居然為了那個狐媚子朝她這個嫡妻大吼大叫!

  王夫人此時恨不能一口咬死溫氏,可偏偏溫氏不在眼前,只能拿手邊的東西發洩,砸了一地的碎瓷片。郁玫聽到丫頭稟報父母爭吵,忙趕到主院來勸解,卻只見了母親一人坐在滿地碎瓷的大廳裡嚶嚶哭泣。

  郁玫輕歎一聲,體貼地摟住母親,輕柔地問是怎麼回事。王夫人自是添油加醋地描述一遍,末了恨聲道:“玫兒,就按你的計劃辦吧,之前我還覺得太過狠毒了些,可是……我現在才發覺,對這種狐媚子,真是半點也姑息不得。”

  王夫人冷艷的眸中寒光暴長,溫氏、郁心蘭,是你們逼我的,到時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第三十章

  次日,定遠侯府請了京城最有名的六名官媒來郁府行問名禮,這一回郁老爺獨自去接待,怎麼也不再讓夫人插手了。

  因著是聖旨賜婚,自不會存在什麼分歧意見,接連幾天,六禮行得十分順暢。

  定遠侯府送來的聘禮十分豐厚,讓前來觀禮的幾位大臣都面露羨慕之色,令郁老爺覺得面上有光,加之郁心蘭大方地將其中幾卷名家字畫送給父親裝飾書房,所以郁老爺報去定遠侯府的嫁妝也自是十分豐富。

  王夫人事後才得知這嫁妝單是老爺和老太太一同擬定的,期間根本沒來問一問她的意見,當下氣呼呼地沖進書房找郁老爺理論。

  郁老爺愛理不理地道:“都已經送去官府備注了,還說什麼呢?況且定遠侯府那邊希望早些將大禮過完,早些成親。讓你定個嫁妝單子幾天都定不下來,我才只好親力親為。你放心,單子上有你的印鑒,旁人不會說你薄待庶女的。”

  王夫人氣得渾身亂抖,敢情這還是給了她面子了?又吵鬧了幾句,郁老爺也不發脾氣,自顧自地看書,只當她是透明人,把個王夫人氣得回去便病倒了。

  不過半個月,兩府之間將定親的前五禮辦理完畢,因著是聖旨賜婚,不用遵循長幼秩序,郁心蘭便先郁玫出嫁,婚期定在兩個月後的五月二十七,大吉之日。

  即將出閣的小姐一般都是被家人當作貴客來對待的,郁心蘭去菊院探病,也就第一次被夫人拿杯子砸了出來,後來王夫人索性稱要清靜,免了她去請安。不用跟王夫人郁玫郁琳見面,她心情不知有多好。

  這一天,去官府備注的嫁妝單子返回了郁府,郁老爺讓人抄送了一份給郁心蘭。郁心蘭拿著跟紫菱和溫氏一起研究。古代的嫁妝除了金銀地契,幾乎還要將日後女兒會用的東西全都准備齊全,鍋碗瓢盆一樣不少,馬桶、腳榻都有二十幾個。

  當郁心蘭看到有銀釵三百只、銅鑲彩石釵三百只、上等木釵三百只,絹花三百朵的時候,砸舌道:“這不得把腦袋插成蜂窩?”

  紫菱噗嗤一笑,“四小姐,這些是給您打賞下人用的。若是下人辦事得力,或者家中有什麼喜慶之事,就可以分了級別和事宜賞出去。”

  郁心蘭心念一動,事先做好功課,總比將來嫁過去再摸索人脈要好得多,於是柔笑道:“紫菱姐姐,這些人情往來我可一點也不懂,日後你可得幫襯著我。……嗯,先幫我打聽一下定遠侯府都有哪些親眷,按著親疏幫我備下見面禮。”

  紫菱笑道:“四小姐怎麼這麼客氣,老爺這會子將嫁妝單子送過來,自是這個意思。老太太已經著人去打聽定遠侯府的事了,等有了確切的消息,奴婢自會幫您准備好的。”

  郁心蘭對老太太又是一番感激,父親雖跟定遠侯爺一朝為臣,可到底不熟悉人家後院的事情,王夫人知道,卻不會告訴她,多虧老太太想得周到。

  紫菱將丫頭們都打發出去,將目前所知的一些定遠侯府的情況悄聲告訴郁心蘭和溫氏,“侯爺是手握重兵的兵部尚書兼第一大將軍,世襲罔替,與王丞相分別為文武大臣的馬首,年輕時還是玥國的第一美男子呢。當年長公主愛慕侯爺,求先帝賜婚,可侯爺有位青梅竹馬的甘夫人,不願娶長公主,後來,長公主自願以平妻的身份下嫁,才一償所願……所以,府中主持中饋的是甘夫人,並非長公主。”

  她頓了頓,又左右仔細看了看,確定無人才繼續道:“聽說,侯爺也挺喜歡長公主,只是更在意甘夫人一些,所以姑爺雖然是嫡長子,可這世子之位,一直未定下來,似乎……侯爺想傳給甘夫人生的嫡次子。長公主平日裡都不居住在公主府,可能是怕侯爺覺得她擺架子。”

  確認了有兩個婆婆,郁心蘭不免頭疼,“可知那位甘夫人的性情如何?平日裡與長公主相處得如何?”

  “甘夫人是甘將軍的獨女,甘將軍膝下無子,從小拿甘夫人當男孩兒養的,還曾隨父駐邊三年,聽說為人豪爽大方,頗有男子風范。與長公主之前相處得不錯,自從姑爺……就差了些,當著奴僕的面也曾爭吵過。”

  郁心蘭暗忖,若是當著奴僕的面爭吵,倒是能說明甘夫人性子豪爽,不是那種使陰損招術的人。不過,這還能說明一點甘夫人性情暴躁,怕得多花些心思跟甘夫人處好關系才成。

  定遠侯府秩序嚴謹,並沒什麼關於各位主子的傳聞在市井流傳,所以紫菱除了這些京城百姓都知道的陳年舊事,別的也不清楚,只能看過些天老太太派出的人能不能打聽到什麼。

  郁心蘭悠閒地過了幾日待嫁生活,凡事都有溫氏和紫菱替她忙前忙後,她學習了一下婚禮上的規矩後,便閒得發霉了。

  溫房在工部巧匠的建設之下,進度很快,已經初具模型。她無事就往工地上跑,與柳大人處得十分熟稔,動不動就將“建好溫房先請母親來看看”掛在嘴邊,顯得十分孝順,心裡是拿定了主意的,這溫房一定要叫“蘭閣”,匾額上還要題上“致最敬愛的嫡母,蘭兒敬上”幾個字。讓王夫人見到這房子就能想起她可愛的笑臉。

  回到槐院,紫菱邊為她淨手邊道:“何大人家的別苑建好了,何夫人請了夫人和幾位小姐去玩兒,剛才許嬤嬤帶了話過來,讓四小姐和姨娘准備准備,後天一起去。”

  郁心蘭有些奇怪,“會請我和姨娘嗎?一般應該只是寫誠邀夫人及家人前往吧?”

  紫菱笑了笑,“您怎麼說也是長公主的兒媳,夫人若不帶您去,倒顯得她小氣了。至於姨娘,各府的夫人們外出赴宴,也都會帶的啊。”

  郁心蘭撇了撇嘴,別的夫人會帶,可王夫人卻是不怕別人說她善妒的,若是只帶她還在情理之中,帶上娘親,這事兒就不得不防了。


第三十一章

  郁心蘭覺得王夫人定是想在這種貴族的聚會上讓她們母女倆丟臉。納采禮上的事,早有服侍的小丫頭告訴了紫菱,她也知道,現在她丟了臉,就等於是丟了長公主的臉,日後怕是難討婆婆歡心。這種事,自己應該能應付,可是帶上溫氏就不行。

  她正尋思著怎麼幫娘親推了這個聚會,溫氏房中忽然傳來光啷一聲水盆翻倒的聲音。

  郁心蘭和紫菱嚇了一跳,忙跑去察看,竟見溫氏暈倒在地,身邊連一個丫頭都沒有。二人忙合力將溫氏抬上軟榻,紫菱絞了帕子為溫姨娘擦了擦臉上的灰塵,郁心蘭用力掐娘親的人中,溫氏才悠悠轉醒,卻只說是站得太猛,頭暈,可眼神閃爍,明顯是心虛。

  郁心蘭一挑眉,有什麼事能讓娘親對我撒謊?細細一尋思,她腦中靈光一閃,“娘親,你這個月的小日子沒來吧?”

  溫姨娘的臉頓時紅了,聲音輕得跟蚊子似的:“嗯。”

  紫菱歡喜地福了福,“恭喜溫姨娘。”

  郁心蘭開心了一會兒,隨即面容一整,“娘親,紫菱,這事兒先別張揚出去。”

  王夫人現在恨死了她們母女,若是知道娘親懷孕,還不知道會使出什麼陰毒的手段來呢。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懷孕有十個月的漫長時間,要是日日防著,也影響胎兒生長啊。所以這事兒越晚讓夫人知曉越好。

  不過娘親暈倒,倒是給了郁心蘭一個推辭赴會的好借口。她讓紫菱急匆匆地去報給王夫人,說溫姨娘上吐下洩,手足無力地暈倒了。王夫人哪會給溫姨娘請大夫,反而斥責她嬌生慣養,要紫菱給她熬碗姜湯了事。

  這倒是正中郁心蘭下懷,細細安排了錦兒好好服待娘親,才回自己屋內休息。郁心蘭淨面漱口後,就打發了蕪兒和巧兒出去。一轉頭,跳了一嚇,自己窗邊的小榻上竟多出一個人來,還是個天使外表無賴內心的家伙。

  “十四皇子為何會在這?”

  明子期笑得純良,“自然是來探望我未來的表嫂啊。”

  郁心蘭嘴角直抽抽,有晚上闖到人家閨房來探望的嗎?

  明子期嘿嘿地笑,“我是來告訴你,連城哥生病了。”

  郁心蘭不大相信地挑眉,赫雲連城看起來身體挺好的,怎麼會生病?

  明子期故作神秘地低聲,“我也覺得他不是生病,我擔心他是受傷了,父皇……似乎也懷疑了。”

  郁心蘭更加驚訝,赫雲連城又沒官職,聽說平日裡也不出府走動,怎麼會受傷?況且又讓皇上猜忌的話……

  明子期邊打扇邊不著痕跡地觀察著郁心蘭,見她久久不語,便誇張地歎了口氣,“唉,不知要怎麼讓父皇相信他沒受傷……”

  郁心蘭隨口道:“可以去出席一些聚會啊,讓人覺得他病好了……禮部何大人的夫人不是在別苑宴客嗎?應該也請了長公主吧。”

  明子期眼睛一亮,“你去嗎?”

  “去。”

  “那好,我告訴連城哥,你邀請他去。”話音未落,人就已經消失在夜幕之中了。

  郁心蘭無奈地挑眉,什麼叫我邀請他?

  赴宴的時候,因為溫氏還在病著,所以王夫人也就不堅持要她跟去了,只是沖郁心蘭道:“坐後面的馬車裡去。”

  正好啊,她還不想跟夫人和郁玫郁琳坐一輛馬車呢。

  何大人的別苑建在京城西郊,相對來說是比較偏僻的地方,因為東郊和南郊這兩處風景秀麗之地,早被各色官員和王侯給瓜分了,剛剛上任的何大人只能在相對北郊而言繁華一點的西郊建園子。

  西郊的高山不多,官道兩旁多是樹林,如今已經是四月,四周樹木郁郁蔥蔥,不時有小鳥在林間飛來飛去。

  郁心蘭將車簾挑開一條小縫,愉悅地觀看路邊的風景。蕪兒一臉興奮,“小姐,日後您成了親,就能常常出席這類的宴會了,蕪兒也能跟著你多長些見識呢。”這回出門,郁心蘭將紫菱和錦兒都留在府中照顧娘親,只帶了蕪兒出來,讓這小妮子樂得見牙不見眼。

  郁心蘭笑了笑,沒答話。想出席各式宴會?這小妮子的心還不小呢。

  蕪兒伸頭往外瞧了一眼,忽然面色大變,“蜂群!仔細別讓蜜蜂飛進來了。”說著關上了車簾。

  郁心蘭並沒見到什麼蜂群,滿眼疑惑。蕪兒拍著胸脯保證:“奴婢的老子就是在莊子裡養蜂的,奴婢不會看錯的。蜂群最可怕了,不過沒惹它們就沒事……”

  她的話音還未落,車外就響起車夫們的慘叫,“好多蜜蜂……好多……”

  郁心蘭只覺車身一彈而起,瞬間被結實在摔在車板上,跟著就被搖晃得站都站不起來。耳邊聽到隨從驚恐地大叫“馬驚了”,車廂搖晃得如同風雨中的小舟,她勉強抓住車廂邊的橫欄,將車門打開一條小縫……車轅上竟然已經沒有了車夫!

  蕪兒嚇得哭了起來,郁心蘭也緊張得心呯呯直跳,馬匹不管不顧地往前疾沖,看起來是被蜂群給驚到了,她根本不會駕車,要如何讓馬車停下來?

  幾次想沖到車外拉住韁繩,可都被顛簸得摔到車板上,照這樣沖下去,只有被撞得粉身碎骨這一種方法才能停下來了。饒是郁心蘭活了兩世,也被駭得心跳幾乎停止。

  “救命救命”她大聲地呼救,希望能有英雄從天而降。

  馬匹不知疾馳了多久,前方,一面沒有路的斷壁出現在郁心蘭眼前,而馬兒仍沒有停下的意思,蕪兒早嚇得暈了過去,她也只能絕望地閉上眼睛。
  
  
  
第三十二章

  就在郁心蘭絕望的時刻,耳邊忽然聽到辟啪幾聲脆響,隨即,人就被帶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一陣旋轉之後,耳側響起一道低柔如大提琴般的聲音,“你沒事吧?”

  睜開眼,赫雲連城那張神情冷峻的臉就出現在她的眼簾,腳下也感覺到了穩實的大地。

  赫雲連城半途見到險情,發覺馬車上是郁府的徽標,忙趕去求援,在聽到她的呼救聲聲後,心都不自覺地收緊,好在……她沒事。

  見她沒暈,赫雲連城眸中露出幾分贊賞,只是覺得懷中的嬌軀抖得厲害,放手只怕她會摔倒在地,反正這裡沒有外人,不必講那些個虛禮,便半摟半抱地扶著她。

  這時離斷壁已經只有幾步之遙,馬匹帶著馬車一頭栽了下去。郁心蘭聽著馬匹地嘶叫聲,和車廂撞到山壁上的碎裂聲,舒緩的心跳又變得瘋狂起來……好險、好險,她剛才離死亡真的只有一步之遙啊。

  心情一松,人就卸了勁,無力地往“牆”上一靠,隨即感覺這面“牆”僵硬了起來,郁心蘭不解地抬眸,這才發覺,她居然把赫雲連城當成了“牆”,整個人軟軟地靠在他懷裡。

  郁心蘭大窘,慌忙推開他,退後幾步,斂衽萬福,“多謝公子相助。”

  赫雲連城沒有還禮,實際上,他非常想笑。

  紫菱花了一早上為郁心蘭精心梳理出的優美的、薄如蟬翼的雲鬢,在馬車中甩得風中凌亂、釵簪松斜,再配上她故作鎮定卻難掩羞窘的表情,實在是太有喜感了。

  不過,赫雲連城知道女孩兒面皮薄,忙將右手虛拳放在唇邊輕咳幾聲,將笑意強壓下去。

  如果郁心蘭沒有就著陽光投下的身影,看到自己那跟雞窩有得一拼的發型的話,也就會慢慢鎮定下來,可偏偏被她發覺了自己的窘境,還是當著自己的未婚夫婿的面……血色一下子沖上了俏臉,這會兒如果有個地洞,估計她都會鑽進去了。

  赫雲連城忙轉過身,令自己的侍衛將蕪兒帶過來,讓蕪兒幫小姐重新梳理一下。

  等這兩個男人走遠幾步,郁心蘭才恢復了點常態。那種高難度的雲鬢在這野外自然是無法梳理了,蕪兒為小姐梳了一個反綰髻,插上一只金鑲寶石的花簪和一只金步搖。待整好妝,郁心蘭發覺遠處僅見赫雲連城一人,那名侍衛已不知去向。

  赫雲連城察覺她們走近,轉回身來道:“請郁小姐稍待一會,我吩咐賀塵去辦些小事。”

  郁心蘭點了點頭,覺得干站著不是個事兒,便輕聲問,“聽說你病了。”

  赫雲連城眸中升起一股暖意,“沒事了,多謝小姐記掛。”

  其實後面這句是正常的客套話,可赫雲連城說出口後就覺得別扭,微微覺得羞赧,郁心蘭也不知怎的俏臉一熱,別過了眼看風景。

  干等了約摸一刻鍾,賀塵的身影從斷壁下竄了上來,面色凝重地在赫雲連城耳邊輕聲嘀咕幾句,雖然四人站得很近,可郁心蘭就是聽不見賀塵說了些什麼,但他會從斷壁下上來,定是與她有關的吧?

  赫雲連城仍是戴著那半邊銀質面具,冷峻的俊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聽完賀塵地稟報,只是示意他退到一旁,向郁心蘭道:“我跟賀塵帶你們過去吧,只是時辰不早,不能慢慢而行,一會要請小姐與我共乘一騎。”

  郁心蘭知道這裡離官道不知有多遠,便低聲道:“有勞公子。”

  赫雲連城扶住她的纖腰,輕輕一用力,便將她送上馬鞍,自己隨即飛身上馬,一提馬韁,當先而行。蕪兒本是有些羞澀,可見小姐都不在意了,也只好紅著臉坐在賀塵的鞍前。

  馬匹跑得不急不緩,赫雲連城的心卻跳得極快。剛才情勢危急沒有多加注意,這會兒才發覺掌下的纖腰不盈一握,柔弱得仿佛一用力就會斷,少女清清淡淡的蘭香不斷地往鼻子裡鑽,讓他想專心想些事情都不能夠。

  郁心蘭的心思卻放在之前的險情上,尋思了半晌,幽幽地問,“剛才賀塵在下面查到了什麼?”

  赫雲連城的眸中劃過驚訝,沒想到她一介深閨女子竟能聯想到這些,原本他是不想讓她害怕,才不說,現在卻可以告訴她,“馬車被人動過手腳,只能往右轉彎。不過動得很巧妙,只是將車轅前的一根橫梁斬斷再重搭,想往左轉就會卡住。從官道一直往右,就是這片斷壁……現在,說是撞斷的也可以。對了,你們的馬匹是怎麼受驚的?”

  郁心蘭想了想道,“方才在官道邊遇上了蜂群,似乎,蜂群不會主動攻擊無關的人。”

  赫雲連城淡聲道:“現在蜜蜂的確多。”

  他心中已經明了,這是一場精心安排的謀殺,無外乎就是要懷中小女人的性命,可恨的是很難找出證據。他情不自禁地將手收緊,將嬌小的人兒摟入懷中,無比希望婚期能早日到來,這樣,他才能時時刻刻保護她。

  郁心蘭也在想著同樣的事情,剛才赫雲連城的意思,車轅處的斷痕可以被推給在斷壁處的撞擊,不能當成證據,那麼能證明這場陰謀的,就是誰將蜂群引到郁府車隊了。

  赫雲連城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可郁府不是他能插手的地方,只能派人暗訪,這樣要的時間會很長。在這之前,他的未婚妻的安全,得派個人保護才行。細想了一遍人選,輕聲道:“一會兒看到須救之人,就救下吧。”

  郁心蘭微微一怔,不太明白他的用意,不過還是將這話記在心裡。

  快到官道之時,赫雲連城和賀塵都跳下馬來,牽著馬走。

  王夫人還在原地“焦急又驚慌”地指揮家丁四處尋人,郁玫和郁琳一人扶在一邊,紅著眼眶安慰,“母親,您別心急,四妹吉人自有天向,不會有事的。”

  郁心蘭遠遠聽到,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諷地輕笑,揚聲道:“母親,蘭兒沒事,讓您掛心了。”

  王夫人和郁玫這回是真的驚慌了,傻傻地看著赫雲連城一瘸一拐地牽著馬越走越近,那在馬背上淺笑盈盈的,不正是毫發未損的郁心蘭麼?


第三十三章

  行到近前,郁府的小廝忙搭好馬凳,蕪兒小跑過來扶著小姐下馬。郁心蘭儀態萬方地走至王夫人跟前,盈盈一拜,“女兒請母親安,勞母親操心掛念了,女兒幸得赫雲公子相救,平安歸來了。”

  王夫人仍處在震驚之中,勉強笑道:“蘭兒……沒事便好……你……沒受傷吧?”

  郁心蘭柔柔地一笑,“女兒一點傷都沒有,這次多虧了赫雲公子。啊……剛才赫雲公子還差人去斷壁下看了,馬車已經毀了,女兒一會兒只能跟母親擠一擠了。”

  聽到赫雲連城派人去斷壁下查看,王夫人和郁玫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驚惶,聽說馬車已經毀了,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王夫人這會兒多少恢復了些儀態,作慈母狀,“你要不要回府休息?畢竟受了驚嚇,我想何夫人不會怪罪的。”

  郁心蘭抬眸見赫雲連城沖她微微頷首,於是笑著應下,謝過母親體諒。

  王夫人又朝赫雲連城一福,赫雲連城忙側身避過。

  王夫人試探地問,“此番真是多謝赫雲公子了。不知赫雲公子如何會正巧遇上?”她明明沒在官道上見到定遠侯府的車隊呀。

  赫雲連城解釋了一番,長公主身體微恙沒有出席,甘夫人平生最討厭坐馬車,她的女兒也是如此,所以一家人騎馬走小道,才正巧遇上。

  王夫人暗忖,莫非真是巧合,是蘭丫頭今日命不當絕?她心知此時不是深究的時機,得快點打發走了赫雲連城才行,遂吩咐均一輛車出來,送郁心蘭回府。赫雲連城自告奮勇護送,這正合王夫人心意。

  待目送一行人離開,王夫人立即暗中吩咐一名心腹,速去丞相府將事情經過報與父親,要以最快的速度消除一切證據。

  且說郁心蘭與蕪兒坐入馬車後,便陷入沉思。

  王夫人雖然脾氣差又嬌橫霸道,性子倒不算陰狠,要不然,府中就不可能有那個庶長子,而且這段時間雖總是折騰娘親,卻也都是明面上的,這種主意,多半應是郁玫想出來的。呵呵,是因為父親提到的敕封赫雲連城的詔書一直沒下達,怕我的親事會影響到你入宮嗎?說起來,我還真是沒猜出你們會用什麼方法來破壞這段婚事,畢竟聖旨擱在這兒,就算壞了我的名聲,也會牽連到郁府,卻沒想到是般狠毒的方式,直接殺了我。年紀小小這這般有心計有魄力有膽量,還真是當皇後的料啊!

  郁心蘭勾唇一笑,可惜啊,我大難不死,還被我知道了你們的陰謀,就算以後找不出證據來指證,我也會用別的方法報復回去。我雖然愛吃好吃,卻從來不會吃虧。所以你想入宮想嫁給十四皇子,很抱歉,我會盡我一切能力來阻止的。

  蕪兒心有余悸地看著小姐,見她一會擰眉一會微笑,心裡好奇得跟貓抓似的,卻又不敢隨意開口詢問。

  馬車忽然停住。郁心蘭問,“什麼事?”

  車夫忙答,“路邊有一個小娘子,好象快死了。”

  許嬤嬤幾步趕上來,呵斥道:“管什麼閒事?小姐受了驚,回府要緊。”

  她急著將小姐送回府中,回去復命,況且這女孩兒看起來家境貧寒,若是救下了,多半會留在府中,夫人早就說過,給四小姐陪嫁的人,必須是由她來選出,決不能讓四小姐有自己的人,所以才會阻止救人。

  赫雲連城悅耳的聲音傳進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郁心蘭記起他之前說的話,微笑道:“帶上車來吧。”

  許嬤嬤還想攔著,可被赫雲連城深不見底卻又似乎洞悉一切的黑眸盯著,腳底升起一股寒意,不由得退了幾步,任賀塵將女孩抱上馬車。

  回到府中,正巧遇上郁老爺下朝回府。見到蘭兒獨自回來,不由得奇道:“蘭兒怎麼回來了?”話是沖郁心蘭問的,眼睛卻看向赫雲連城,莫不是你欺負我女兒?

  赫雲連城抱拳施禮,沉穩地道:“連城赴會之時,驚見郁四小姐馬車的馬匹受驚,車上又無車夫,連城幸得救下小姐,只是貴府馬車墮入斷崖摔得粹。因小姐受驚不小,夫人命連城送小姐先行回府壓驚。”

  郁心蘭心中感激,當著許嬤嬤的面,這番話若由她來說,多少有告暗狀之嫌,沒想到他竟搶先回答……面上,她向父親盈盈一拜,小臉上泫然欲泣,還有幾分余悸未消。

  郁老爺大驚,忙拉著女兒仔細瞧了瞧,見她確實無恙,這才放下心來,向赫雲連城客氣地道謝。隨即心中大怒,馬匹受驚,車夫不想著如何控制馬匹,反而在危急時刻棄主而逃,這樣的刁奴,夫人竟沒將其綁回來受罰?

  當著未來女婿的面,他又不好細問,只對郁心蘭道:“你快快回屋梳洗休息吧,讓府醫開份壓驚藥。”

  郁心蘭瞧見父親臉色,知他對母親這般處事非常不滿,狀似感激涕零地道:“多謝父親關心。母親這次也受驚不小,蘭兒被被赫雲公子救回時,母親還在指揮家奴四處尋找女兒呢。”

  受驚的馬兒跑得特別快,夫人不讓人騎馬快追,反而在原地“指揮”?夫人這打的是什麼主意?郁老爺被女兒話裡的暗意驚得寒氣直沖頭頂,眸色沉了又沉。

  赫雲連城贊賞地瞥了身邊的小女子一眼,朝郁老爺一拱手,先行告辭了。

  郁老爺心中裝著事兒,只虛言挽留了一下,便親自送出府門。

  郁心蘭扶著蕪兒的手回到槐院,為了不驚嚇到娘親,只輕描淡寫的說馬車出了問題,夫人讓她先回府了。至於路上救回的少女,她已經稟明了父親,拿著牌子讓巧兒請來府醫,給自己請過脈後,順便請府醫給少女把了把脈。

  那府醫笑道:“不過是餓的,無妨。”

  紫菱便張羅著給少女喂了些白粥下去。沒多久,少女悠悠地轉醒,聽說是郁心蘭救的自己,當即跪下請郁心蘭收留自己,哽咽著道:“小女父母雙亡,來京城投親不遇,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之前赫雲連城已經給了她暗示,此女是他安排給她的,郁心蘭假裝遲疑地問紫菱,“我可以自己買人嗎?”

  紫菱輕笑,“小姐即將出閣,總歸是要添人手的,只要稟報老祖宗一聲就成了。”

  郁心蘭這才應下少女,問明她叫“岳如”,請紫菱幫忙稟報了老祖宗,在得到首肯後,讓岳如簽下了賣身契。
  
  

第三十四章

  郁心蘭用過午飯歇了午,林管家就來到槐院傳話,老爺有請,肩輿都准備好了。郁心蘭忙整理衣裳上了肩輿,兩個小廝抬著她,竟不是去主院,而是過了二門直接抬到老爺的書房外。

  郁心蘭扶著蕪兒的手下轎,因為書房是男人們議事的重地,蕪兒只能站在台階下候著。郁心蘭跟在林管家的身後進入梢間,便聽到王夫人因激動而拔高,變得有些破裂的聲音,“你的意思,莫不是我郁府連女兒都保護不好,需要你定遠侯府來保護?真真是可笑,這般污蔑我們郁府,你定遠侯府也不要欺負人太甚了。”

  郁心蘭見四下無人,悄聲問,“林叔,裡面在說些什麼?”

  林管家也聽出裡面不對,同樣壓低聲音道:“方才夫人回府,恰遇上准姑爺上府拜訪,老爺便使了老奴去請四小姐,裡面具體說些什麼,老奴也不知。”

  雖然不知具體說些什麼,不過聽說來客是赫雲連城,郁心蘭便心裡有了底。待林管家入內稟報後,她垂眸端莊地走進去,向父母親問了安,給赫雲連城行了禮。赫雲連城還是上午赴宴時的裝束,似乎直接從宴會上過來的。在他身後站著兩名英姿颯爽的少女,相貌一模一樣頗為平凡,但眉宇間英氣迫人。

  郁老爺令人給她看坐,上了茶水果子,遂和藹地問道:“蘭兒,赫雲公子從定遠侯府帶了兩名女侍衛,想贈與你,不知你可願意?”

  郁心蘭來不及表達意見,王夫人便搶著道:“我們郁府沒有家丁嗎?用得著用定遠侯府的人?”

  郁心蘭表情純真地眨了眨眼,“咱們府中也有女侍衛嗎?”

  王夫人立時被噎住,狠狠瞪了她一眼,“家丁雖在外院,但是足以保護家人了。京城乃天子腳下,哪有賊人敢強闖官員府第?你一介小庶女,要女侍衛何用?”說著斜乜了赫雲連城一眼,“就算要安排什麼人保護,也是我郁府內院之事,與外府的男人無干。”

  赫雲連城掃了王夫人一眼,神情冷峻,語氣不卑不亢:“伯母有所不知,貴府赴會的五輛馬車,蜂群不襲前不襲後,單襲中間四小姐所乘那輛,車夫又棄車而逃,可見四小姐身邊的確需要人保護。雖然四小姐是夫人之女,但一個月後就是晚輩的嫡妻,晚輩自問贈未婚妻兩名女侍衛,並無半點不合宜之處。”

  話中暗指之意,將王夫人後面想說的話給凍住,半張著嘴,又是惱怒又是震驚,心中惶惶然不知他到底猜到了些什麼。隨即想到父親王丞相當權四十余年,處事最為謹慎周密,手下的青衣衛比之皇家的劍龍衛也不讓半分,當下膽氣又壯了起來,朝赫雲連城冷笑道:“就憑剛才這幾句話,我可以去告你污蔑。”

  赫雲連城神情仍是冷峻,“晚輩說的句句屬實,何來污蔑?”

  郁老爺已經從初聞此言中的震驚中緩過神來,當下神色一整,做一家之主狀,“賢侄一番好意,老夫便替小女應下了。不知這兩位女中豪傑貴姓名。”

  王夫人還想制止,被郁老爺給瞪了回去。

  赫雲連城身後的兩名少女得到他的暗示後,立即走至郁老爺跟前,抱拳施禮,“末將姐妹二人姓李,單名榕、樺。”

  自稱末將,至少也是正六品的軍銜,玥國女人有軍銜的,唯有劍龍衛中的專司保衛皇後和清容長公主的粉衛十二人。

  郁老爺、王夫人和郁心蘭心中皆是一驚,旋即又都明白,赫雲連城定是為了避免日後其他人找借口差使她們二人,特意如此的。頓時,各人臉上的表情五彩繽紛。郁心蘭滿心感激,郁老爺極為贊賞,王夫人卻惱怒異常。

  李榕李樺二人本就長得一樣,穿著打扮也一樣,雖然通報了姓名,但一時還是難以分得清楚。赫雲連城目的達到,便施禮告辭,郁老爺示意郁心蘭親自送其出府。

  待郁心蘭一行人出了書房,郁老爺便朝王夫人怒道:“夫人當時為何不讓家丁騎馬去救蘭兒?事後為何不處置棄主逃車的車夫?”

  郁老爺已經從之前赫雲連城的話語中聽出了許多疑點,但也知道沒有證據是不能胡亂指責的,況且就算有證據又如何?嫡母謀害庶女,郁家這樣的人家也丟不起這種臉面,不可能鬧到官府去,頂多私下裡找親家處置了。

  大約是郁老爺的眼神太過陰鷙,表情太過失望太過傷痛,使得王夫人胸口一滯,早想好的托辭竟說不出口。

  王夫人這一遲疑,更證實了郁老爺的猜測,也說不出心中是傷痛還是失望,少年攜手,二十余載夫妻,娶的還是這麼一個名滿京都的美人,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感情。可現在妻子竟為了自己所生的嫡女,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他一時覺得再也不想見到她。

  揮了揮手,郁老爺仿佛老了幾歲一般,“夫人前陣子身體不適,這一個月就在菊院靜養吧,府中諸事我會請老太太多加費心。”

  這是要剝她的權啊!王夫人立時不滿,剛想反抗,郁老爺不耐煩地蹙眉道:“夫人即使不為自己著想,也替玫兒多抄幾遍佛經積積陰德吧。”

  王夫人驚得跌坐到椅子上,半張著嘴不敢置信地看著丈夫,老爺他……他猜出玫兒也參與其事了?

  郁老爺陰郁地掃了眼妻子,揚聲道:“來人,送夫人回菊院。”

  事後郁玫聽到母親被禁足,原想替母親說情,可聽母親說起原由後,便作罷了。郁老爺明著沒給她處罰,暗中也禁了足,每日裡除了梅院和菊院,她只能呆在自己的玫院裡。她倒是半點也不害怕,她是嫡女,又已經及笄,閨譽正是最緊的時候,父親和老祖宗只會旁敲側擊地點醒她幾句,斷不會給她什麼處罰。只是她心中非常不甘也非常惱怒,眼看著郁心蘭的婚期一天一天近了,難道真的任由那個小賤婢阻礙自己的前程?


第三十五章

  因著王夫人被禁足,老太太主持中饋,郁心蘭覺得這是告訴父親娘親懷孕的大好時機。乘著某日父親到槐院來用飯,她特意吩咐廚房做了兩道略帶腥味的菜色,溫姨娘果然聞著便開始反胃。郁老爺心疼得不行,立即吩咐請府醫。

  府醫還未到,郁玫便來求見。

  郁老爺吩咐讓請,郁玫裊裊婷婷地走進來,未語淚先流。郁心蘭發覺王夫人身邊的紫絹跟在其身後,這會子見三小姐只哭不語,跪下連磕三個響頭,焦急顫抖道:“老爺,請您去菊院看看吧,夫人暈倒了。”

  郁老爺心中煩躁,“這才靜思了幾天,就來整這些妖蛾子?”

  郁玫一改之前的默默流淚,頓時哭出聲來,神情哀痛,“父親,母親這些日子身子不好,您也是知道的,如今母親暈倒了,難道請您移步去看望一下都不成麼?”言罷又轉向溫姨娘,滿臉懇求:“還請姨娘寬心,若母親沒有大礙,母親和玫兒斷不會強留父親在菊院的。”

  好利的一張嘴,說得父親不去菊院是娘親唆使的一般,又暗指父親寵溺妾室,置暈倒的發妻於不顧。

  郁心蘭心中冷笑,暗中戳了娘親一下。溫姨娘正惶惶然不知如何應對,被女兒一提醒,忽地福至心靈,掩唇干嘔了幾聲。

  郁心蘭忙遞上一杯溫茶,邊為其順背邊關心道,“姨娘可覺得好些了?”

  溫姨娘喝了口清茶,方點了點頭。

  郁心蘭遂抬頭朝郁玫微笑,“三姐切莫誤會,非是父親不關心母親,而是之前姨娘無故嘔吐,父親已著人去請府醫,這會子怕是快要到了,父親必是想等府醫到後,再一同去給母親請脈。姨娘的病再嚴重,也得待府醫給母親請脈後,再來給姨娘看診。便是父親不在這兒,姨娘也決不會亂了規矩。”

  郁玫聞言心中一緊,沒想到自己挖下的幾個陷阱,都被這小丫頭輕松避過,當下只得歉意地一笑,“是我太心急了。”

  郁心蘭滿面真誠地贊歎,“三姐如此孝順,妹妹要好好向你學學。”說著朝郁玫嫣然一笑,好象真的很欣賞她一般。

  郁老爺對四女兒如此識大體感到非常欣慰,拈須看著她微笑。隨即又關切地看向溫姨娘。郁心蘭寬慰父親道:“父親,姨娘這症狀已經有些日子了,只是聞不得腥味,每回吐後只要躺下歇息一陣子,便會好些。不如讓張嫂扶姨娘入內休息吧。”

  郁老爺也是當過幾次父親的人,聞言神色大動,端杯的手都有些顫抖,一迭聲道:“那就快扶姨娘去內室休息。”

  張嫂忙上前扶了溫姨娘下去。郁老爺猶覺不妥,放下茶杯親自跟了進去,張嫂退出來後,還留在內室。

  郁心蘭的目的達到,留神仔細觀察郁玫的神情。郁玫始終半垂著頭,看不真切表情,眼睫毛卻顫了顫。郁心蘭心中一動,一個念頭一閃而過。

  少頃,府醫便到了,郁老爺才神色激動地走出來,吩咐下人們好好服侍姨娘,叮囑了半晌,才帶著府醫和郁玫去菊院。

  待人走後,郁心蘭遣退了丫頭們,細問錦兒和張嫂,“這陣子可是按著我說的處置姨娘吐出的污物?”

  錦兒道:“婢子是按小姐吩咐做的。每日天黑後,婢子親自到前院花壇下挖洞,將污物埋起來,張嫂在一旁幫著看有沒有人。”

  郁心蘭咬唇蹙眉,發現溫姨娘懷孕已經一月有余,這院子裡又添了七八名粗使婆子,難免人多眼雜,會不會是被誰偷瞧了去,洩漏給王夫人或郁玫了?

  不論是與不是,這院子裡的人都要清理一遍才行。她請來李榕和李樺,請她們幫忙調查這幾日院子裡的丫頭婆子們都干了些什麼,出了院子後,又見哪些人。

  直至申時正,林管家才帶著府醫來槐院給溫姨娘請脈,郁老爺仍是留在菊院。

  脈自然是喜脈,林管家激動不已,喃喃道:“雙喜臨門啊。”

  郁心蘭心一沉,王夫人果然是懷孕了……還真是巧啊!

  隨即,她心中又生起一股淡淡的嘲諷,可惜晚了些,我已經先讓父親知曉了姨娘懷孕之事。隔了十年再當父親,父親心情之激動是可想而知的,即便是之後又得知嫡妻懷孕,即便這世界如何重視嫡出的子女,也蓋不過最初的激動。若是反過來,那麼姨娘懷孕就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決不可能讓父親這般高興。

  李榕李樺的辦事效率極高,晚間時分便找出了那個曾在菊院出入的婆子。

  郁心蘭第二日起了個大早,那婆子還未將前院打掃完,她故意走過去,那婆子收不住掃帚,一帚灰塵便落在了郁心蘭新制的白底藍花百合裙上。

  因著四小姐平日裡總是親切和善,那婆子只是作勢道了歉,以為不會有什麼事。郁心蘭冷笑,有些人你對她再好,她也不會感激你,反而覺得你人善可欺。當下也不多話,令人將婆子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又讓人抬著一同來到梅院。給老祖宗請過安後,郁心蘭便向現在主事的老太太稟報,要將這個婆子發賣出去。

  郁琳陰陽怪氣地低呼,“哎呀,定遠侯府的大少奶奶還真是威風啊。”

  郁玫也極斯文地蹙眉道:“咱們郁府可是和善人家,怎麼能這般對待下人?蘭妹妹這話再莫說了。”

  郁心蘭不理會郁琳的叫囂,只看向郁玫,意有所指,“三姐,妹妹我只是覺得,出賣主子的刁奴是容不得的,做人的確要和善,可有時須得心狠一點,總不能被下人欺到了頭上去。”

  她就是要告訴這母女三人,她們狠,她也能狠,莫以為她跟姨娘那麼好欺負。況且人是老太太安排進槐院的,總得讓老太太知道,夫人的手能伸多長,溫姨娘肚裡的孩子有多危險。

  郁玫揪緊手中的帕子,垂眸不語。

  老太太在三女的臉上逐一看過去,淡淡地道:“就依了蘭丫頭吧,把這婆子家中所有人的賣身契都找出來,交給人牙子。”

  郁心蘭忙施禮道謝。

  待幾位小姐走後,紫穗忍不住道:“四小姐平日裡看著斯文溫柔,怎麼忽然這般心狠了?”

  老太太歪在軟榻上闔目養神,語調平淡,“嫡妻與姨娘不同,當心軟時心軟,不當心軟時萬不可心軟。她今日這般,我倒不必擔心她日後在婆家會被人欺了去。”

  紫穗還想說道幾句,老太太忽地張開眼睛,冷笑一聲,“哼,蘭丫頭若是在婆家抬不起頭來,身為她的娘家人難道就有面子了?這話你直管告訴你心裡的主子去。”蘭丫頭方才那舉動不也是想告訴自己,人雖是自己安排進槐院的,可是夫人仍有辦法收買麼?

  紫穗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邊磕頭邊表明衷心。

  老太太仍是神情淡淡,“我一把老骨頭,沒幾年活頭了,你尋後路是聰明之舉。不過這幾年,這郁府還得在我手中,我得看著嫡子女、庶子女都平安長大才成。這話兒,你也帶給你那主子去吧。”
  


第三十六章

  王夫人因為懷孕,郁老爺不讓她再費心管理家事,郁玫和郁琳整日在菊院陪著,所以之後的一個月,郁心蘭過得十分清閒愜意,每日裡除了給老太太和夫人問安,便是想方設法給娘親熬補品補身體。

  再過三天就是婚期,林管家將十余名新買的、經府中管事嬤嬤教導後的丫頭婆子帶到槐院,交給郁心蘭。

  郁心蘭細細地一一問了姓名,指了其中老太太說“懂事的”四個丫頭為二等丫頭,改名為千夏、千雪、千葉、千荷,其余的則分派為三等丫頭,婆子們暫且沒分,讓紫菱仔細觀察一陣子,再挑出幾名升為管事娘子。錦兒、蕪兒、巧兒、小茜自然是一等陪嫁丫頭,因為名字已經叫慣了,便沒更改。

  郁心蘭向林管家提起蕪兒等三人的賣身契王夫人“忘了”送來,林管家立即去請示了老太太,傍晚時分,王夫人陪嫁莊子上的管事親自將賣身契送了過來。

  次日,郁心蘭當著定遠侯府前來接妝的喜婆的面,在鴛鴦枕套上落下最後幾針,以示這枕套是自己親手繡的,免得日後被婆家的人說三道四。

  當日下午,郁心蘭的一百八十抬嫁妝一路吹吹打打送達定遠侯府,同時跟去的還有“福瑞媳婦”。“福瑞媳婦”是一名兒女雙全家庭和睦的管事娘子,她領人去定遠侯府給新人鋪床。鋪好床後,提前到達定遠侯府的四名二等丫頭,便將新房門鎖上,守在新房外,不讓閒人進入。

  五月二十七日寅時一刻,郁心蘭就被錦兒幾個丫頭從床上挖了起來,梳洗過後換上嶄新的真絲白中衣。這時,早已候在一邊的全福夫人一邊說著吉祥話一邊為她開臉,郁心蘭有些緊張地感受著那兩根棉線在臉上帶來的麻麻小疼,開過臉後,全福夫人又拿起梳子,連梳三下,邊梳邊道:“一梳身長健,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地。”

  討吉的儀式結束,錦兒幾人忙給她點上絳唇,梳起發髻,穿上金繡坊的十余名繡娘趕制的金絲繡鳳吉服,發髻插上六支金鑲寶石的發簪,戴上鳳冠。打扮齊整之後,四婢目露驚艷之色,齊齊地抽了口涼氣,好一個華色含光、體美容冶的美人兒!

  溫姨娘看著華容婀娜的女兒,心中湧出“吾家有女初長成”自豪,瞬間又被不捨的傷感取代,眼眶微微濕潤,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才能回槐院一次的郁心瑞忙安慰娘親,“姨娘,姐姐過幾天就能回門的。”

  郁心蘭心中一澀,出嫁之後,她再想見娘親一面就難上加難了,雖然留下岳如在郁府照料娘親,雖然現在父親比以往強勢了不少,雖然母親手中的權利暫時被剝奪,可是,她仍是不放心。

  “姨娘、弟弟,過來坐。”郁心蘭忍淚微笑著向溫姨娘和弟弟招手,拉著姨娘說貼己話兒,叮囑弟弟要照料娘親。

  不多時,老太太、太太攜東西院諸位女主子和各家小輩到槐院來送嫁,眾人紛紛送上賀禮。許多人雖見過,可郁心蘭實在是認不全,好在新娘子不能多說話,一律以微笑點頭代替招呼。

  老太太欣慰地看著妍麗無雙的曾孫女,叮囑她要孝順公婆侍奉丈夫恪守婦道。郁心蘭一一應承。

  隨著眾人一同來的,有郁老爺的庶長子郁心和,他之前一直在國子監上學,半年才能返家一次,所以今天還是他與郁心蘭的第一次見面。

  郁心和生得象其母秋容,眉目清秀略帶女相,舉止斯文有禮,郁心蘭對他的第一印象不錯。他今日主要的任務是送嫁,出嫁的女兒上花轎前腳不能沾塵,一會兒得由他將四姐背上花轎。

  婢女奉上茶果,老太太讓溫姨娘好好坐著,不讓她應酬,秋容對溫姨娘多有討好之意,幫著服侍各位主子。郁心蘭覺得在這後院之中,娘親能多一個朋友是一個朋友,因而沒有阻止娘親與秋容交流,只是乘人不備囑咐岳如多注意一下秋容,若發覺她有什麼不軌的念頭,要及時提醒姨娘。

  兩盞茶後,吉時到了,遠遠地聽到府門外傳來鞭炮聲響,老太太忙道:“快准備好。”
  全福夫人為郁心蘭蓋上了金鳳呈祥的喜帕。

  巧兒一溜煙地跑進來,小喜鵲似的興奮:“稟各位主子,姑爺親自來迎親,陪同迎親的是十四皇子和九皇子呢。”

  滿屋子的人無不露出喜悅又自豪的笑容,當然,其中也不乏羨慕嫉妒恨的,能得兩位皇子陪同迎親,這是何等殊榮啊。

  迎親的還沒到,槐院就來了兩位不速之客郁玫和郁琳,兩人均是盛裝打扮,手中還拿著一個小小的檀木匣子。郁玫進門便笑,“四妹大喜,一點心意別嫌棄。”

  早不來晚不來,這會子卻來了,郁心蘭只一眼便看出了她的用意,笑容帶上輕嘲,“心蘭惶恐,居然能得兩位嫡出的姐妹來送嫁,一會讓迎親的人見到,定會贊姐妹們和睦。”

  郁玫的心思被戳穿,俏臉上也忍不住泛起紅暈,到底是未出閣的千金,這般尋著機緣去見十四皇子,傳出去著實不雅,偷眼瞧了瞧屋中各人的表情,好似許多人並未察覺,心中才松了下來,隨即又升起一股對郁心蘭的不滿。

  老太太和善地輕笑,“蘭丫頭出嫁,若是家中的姐妹都不來送嫁,那成何體統?”

  正說著,守在院門處的小茜大聲道:“來了!來了!關門!關門!”

  聲音傳到屋內,剛才還在各位長輩的眼皮底下安安靜靜的小輩們,立即歡呼起來,一股腦地跑到院門處守著,討要開門紅包。

  不一會兒,迎親的人便到了槐院外,小輩們高喊,“紅包,要大紅包。”

  一道帶著笑意的男聲道:“好咧!”

  百來封大紅的包封雪花般從院牆上飛落下來,小孩子們立即一哄而上去搶。

  剛才的男子笑問,“可以開門了麼?”

  小孩子很容易滿足,紛紛說好。

  原本拿了紅包,少女們就要避到內室,因為以前見過,郁玫自然能聽出這正是十四皇子的聲音,她如何願放過這樣的機會,忙揚聲道:“不行!若是能答出我的三個問題,我才開門。”

  門外邊的十四皇子爽聲大笑,“只管放馬過來。”

  郁玫知道這是展示自己才華的大好時機,忍不住展開一抹嬌艷的微笑,不慌不忙地說出三個字謎。

  郁心蘭的視野一片艷紅,只能見到自己裙幅前的一小方地面,因而覺得時間特別漫長。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到外面一陣喧嘩,隨即便聽到十四皇子高聲道:“我和九哥是來迎親的。”他意在告訴屋內人,不要對他和九皇子行禮。

  可屋裡人哪能真的不行禮,不過是簡化版而已。

  迎親只有喜婆和新郎能進閨房,郁心蘭只聽到那大提琴般悅耳的聲音說“赫雲連城來迎娶小姐”,便被迎親的喜婆帶著到父母親面前行禮,聽了父母的訓示後,被郁心和背上花轎。

  花轎離地,輕微的晃動感令郁心蘭心中頓時彷徨了起來,往後,又是另一種人生了。


第三十七章

  郁心蘭心中彷徨不已,對於未知的未來,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麼也沒想。時間就在她的混混噩噩中慢慢溜走,直到耳邊猛地響起震天的鞭炮聲,才將她的神智喚醒。

  似乎沒有聽到踢轎門的聲音,一只潔白修長的男性手掌伸到了喜帕下、她的眼前,骨節修長,指形完美,自然地平攤著,卻帶有不可忽視的堅定和力度。

  郁心蘭略一遲疑,將自己的青蔥玉指輕輕地搭在他的指上。

  只搭四指,這是最端莊最生疏的禮儀。赫雲連城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扶郁心蘭走出花轎,然後將大手一放一收,將這只柔軟細膩的小手完全收入掌心,緊緊握住。

  忽來的溫度自小手傳來,郁心蘭的小臉不可抑止地湧上血色,好在有喜帕擋著,不至於太不自在。

  赫雲連城握著她的小手來到階前,新郎新娘要改為紅綢牽引,喜婆在另一邊扶著她,跨過火盆,來到禮堂,好一番折騰之後,終於聽到禮官高唱:“禮成,送入洞房。”

  洞房裡早有丫鬟媳婦候著,見到兩位新人,立即將其引至喜床上坐下。這不過是個形式罷了,因為十四皇子明子期跟在後面就沖了進來,笑嘻嘻地道:“新表嫂莫怪,新郎倌先借我們一下,待敬過酒再還給你。”

  赫雲連城低聲道:“我會盡快回來。”頓了頓,又道:“等我。”說罷與明子期一同出去了。

  房間裡頓時靜了下來。

  未揭蓋頭的新娘子是不能說話也不能進食的,郁心蘭只覺得又累又餓又渴又受罪……受罪是因為床墊下不知放了多少桂圓紅棗花生,硌得慌,偏生又不能隨意起身換地方。

  郁心蘭正在心裡嘟嘟囔囔,房門忽地被人推開,一大群人湧了進來。新房內有定遠侯府的丫鬟,認得來人,忙蹲身行禮,“給程夫人、蓉奶奶、惜奶奶、二奶奶、三奶奶、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芳姐兒、芸姐兒、麗姐兒、玉姐兒請安。”

  聽了這麼一長串人名,郁心蘭知道是侯府的女眷們來了,不禁有些頭疼。郁老太太已經打聽清楚了侯府的人脈。侯爺有七八個兄弟,旁的庶兄弟都在封地上管事,不住在侯府,只有一個嫡長兄住在侯府中的西院,人稱大老爺。因為侯爺自幼便十分出色,而大老爺沒什麼本事,只在軍中混了個低級的文職,所以這侯爵,老侯爺傳給了侯爺而不是大老爺,使得大老爺心理失衡,有事沒事就要鬧騰一下。

  程夫人就是大老爺的嫡妻,蓉奶奶、惜奶奶是程夫人的兒媳婦,三小姐四小姐是程夫人之女,二小姐是侯爺的正妻甘夫人之女,二奶奶、三奶奶是甘夫人所生的二子的嫡妻,郁心蘭的正經妯娌,而芳姐兒是侯爺妾室所出的庶女,芸姐兒、麗姐兒、玉姐兒幾個是大老爺的庶女。

  郁心蘭這廂正理著關系,一道略有些尖銳的女聲咯咯笑道:“咱們來熱鬧熱鬧,大奶奶可別介意啊。”

  郁心蘭不能說話,心中卻明白,新婚三天無大小,就是男子也能來鬧洞房,可她們這樣單獨來,還是乘著赫雲連城不在的時候,只怕不是來玩鬧的。

  紫菱深施一禮代答,“程夫人和幾位奶奶、小姐願來,是我們大奶奶的榮幸,怎會介意。”

  剛才那人又笑道:“好個伶俐的媳婦,看來大奶奶也是個會調教人的,日後府中的當家主線可有人選了。”

  現在府中當家的是甘夫人,日後要傳位,多半也是傳給二奶奶或三奶奶,所以這話怎麼聽怎麼就是挑拔,定是西府那邊的人,就不知是蓉奶奶還是惜奶奶,程夫人雖也愛挑事,但到底是長輩,至少不會當這個出頭鳥。

  她這話一出口,果然就有人不滿了,一道略顯嬌縱的女聲道:“惜奶奶可真會看人,就這麼一句話,她主子就能當主母了?我二嫂三嫂哪個不是名門望族的嫡出千金,哪個不會調教人?”

  惜奶奶忙掩唇裝作驚慌,一迭聲地道歉,“哎呀我只顧著長幼了。對對對,二小姐說的有道理,二奶奶三奶奶都是嫡出的名門閨秀,自然比那些個臨時學的人更會調教人。”

  所謂的“臨時學的人”,不就是指我嗎?郁心蘭輕笑,拐著彎說我是庶出,以為這樣就能打擊到我麼?

  二小姐的性子想來跟她的聲音一樣嬌縱,緊走幾步,來到床邊,郁心蘭隔著蓋頭都聞到了一陣香風。就聽她道:“這床單上的水鴨是大嫂你親手繡的嗎?繡藝很普通嘛。”

  此言一出,一眾女眷皆掩唇輕笑,聲音不大,保有端莊之姿,但也不小,足以讓郁心蘭和屋內眾人聽得清楚。

  郁心蘭不屑地勾唇,這二小姐是個沒腦子的,這些個女眷還附合,這話看起來是污辱了她的繡藝,可換個角度,明知新床上只能有鴛鴦還說是水鴨,說明其沒有見識。若不是她現在不能說話,一句話就能讓二小姐無地自容,讓這些女眷尷尬難堪。

  女子的德、言、容、工都非常重要,二小姐這般取笑,紫菱聽著心裡堵得慌,可她只是個下人,主子說話的時候,她插不上嘴,不然反而會讓人指責大奶奶縱奴無禮,所以只能暗中握緊手中的帕子,垂眸掩飾心中的怒意。

  錦兒等四人亦是如此,垂眸不語。屋內定遠侯府的丫鬟們看向這五人這般模樣,眼神裡帶上幾分輕蔑。

  惜奶奶就是個唯恐慌天下不亂的,笑著笑著誇張地一歎,“唉,以咱們侯府的門第,大哥的嫡妻怎麼也該是個名門嫡女才是。唉,可惜聖意難違,大哥不得不娶個庶出的……”

  “縱是庶出,亦是我的妻子,定遠侯府的大少奶奶。自古長幼有序,嫂嫂如何,由不得弟妹來議論。”赫雲連城不知何時來到了門口,俊眸帶著冷意看向屋內的一眾女眷,一字一句夾著冰霜擲向眾人。
  
  
  
第三十八章

  大約是沒人想到赫雲連城會這麼早返回來,因此冷不丁聽到他的聲音,一眾女眷無不大吃一驚,面露尷尬之色,在他冷嚴的目光之下垂下眼眸或是移開目光。

  自己的媳婦被人呵斥,程夫人覺得面上無光,端起長輩的架子做語重心長狀,“連城啊,惜兒也是替你不值…”

  赫雲連城的聲音更冷,“我覺得很值。”言罷側身做了個“請出”的手勢,光明正大地下逐客令。

  原本在一旁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喜婆忙上前來打圓場,“各位夫人、奶奶、小姐,新人還沒全禮,不宜有外人觀看……”

  女眷們多少有點怕冷峻的新郎,訕訕地福了福,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喜婆忙引新郎倌到床邊,有丫鬟將盛有喜稱的托盤呈上。赫雲連城用喜稱挑起喜帕,露出一張嬌美的芙蓉面,憑添一室芳華。

  赫雲連城的心漏跳了一拍,他知道她很美,卻不知道會有這麼美,美得令他無法移開雙眼,美得幾乎讓他忘了呼吸。

  郁心蘭原本坦然地抬頭回望,在他灼熱目光的注視下,郝然垂首。

  喜婆咯咯直笑,“哎呀,這可是我靈婆子見過的最美的新娘子了,瞧新郎倌看得都錯不開眼呢。”

  兩個新人都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還好赫雲連城戴了半邊面具,多少擋了些尷尬,掩飾性地清咳幾聲,便自然地坐在郁心蘭身邊,輕輕地卻又緊緊地握住她的小手。

  喜婆為兩人結了發,剪下一小掇放在鴛鴦戲水的荷包內,塞入枕頭下,請新人喝下合巹酒、吃下子孫餃子,便是禮成了。紫菱代大奶奶打賞了喜婆和定遠侯府的丫鬟,指揮錦兒等人為大奶奶梳洗換裝,收拾妥當後,立即領人退出了新房。

  新房內,只留下了兩位新人。

  郁心蘭已經換了一身大紅輕煙羅的高腰襦裙,襯得她腰肢纖細上圍飽滿,輕移蓮步時,煙紗擺動,婀娜生姿。

  赫雲連城毫不掩飾自己欣賞的目光,走至她身前牽起她的小手。

  這一刻,郁心蘭才認真打量自己的丈夫,一身大紅的束腰喜服襯得他身材頎長,未戴面具的左臉俊美得仿佛是天上的神祉……未免讓他覺得自己嫌棄他毀容,郁心蘭建議他取下面具,說是天熱了,怕將臉捂壞。

  若說赫雲連城不感動那可不是真的,只是他素來喜怒不形於色,表情仍是淡淡的,卻依言取下了那半邊面具。

  兩人一起吃了些食物,便得歇息了。看著大紅喜床上那寬兩尺長四尺的白絹,郁心蘭頓時神經緊張,跟他還不算熟,卻要做那麼親密的事,不是沒想過在二人感情濃了後再洞房,可是她知道那樣不可能,新婚第二日清晨就會有喜婆來驗證象征女子貞節的錦帕,所以,今晚這一關她躲不過,一想到此,心跳就開始紊亂……

  習武之人對周遭的感覺十分靈敏,她這般緊張得呼吸急促,赫雲連城自然察覺得到,於是放開她的手輕聲道:“累了一天,休息吧。”說著自己動手寬衣。

  古時服侍丈夫是妻子的主要職責,郁心蘭不敢怠慢,忙近前一步,羞澀地小聲道:“我來幫你吧。”

  “不用。”

  真的不用,已是五月底,天氣雖不算熱,但也不冷了,通常都只需穿三層衣物,赫雲連城只衣帶一解就完事了。

  郁心蘭卻花了半晌,才磨磨蹭蹭地除下外裳。赫雲連城一直坐在床邊極有耐心地等著,待她脫得只剩褻衣褻褲,飛快地爬到床裡側,飛快地撳起蠶絲薄被從頭蓋到腳,眸中忍不住升起幾絲笑意,揭了被子躺進去,然後抱住了正假裝極度困乏的郁心蘭。

  郁心蘭頓時僵成了木板,緊閉的睫毛顫得象風中的樹葉,敏銳地感覺到耳邊拂過一陣灼熱的氣息,隨即,她小巧如玉蘭片的耳垂就被某人溫潤的唇含住,害她心跳立即如同暴雨一般密集,緊張得大氣不敢出,很快地……睡了過去。

  赫雲連城望著近在咫尺的俏麗睡顏,嘴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湊上前在她的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隨即翻身而起,盤腳打坐。他的天闕神功只差一點就能沖破最高層,在這萬分緊要的當頭,必須收心養性,專心練功,自然不能圓房。

  運行了一個周天後,窗外天光已漸亮,赫雲連城起身更衣,回眸瞧見喜床上那條潔白的錦帕,不由得微微皺眉。

  新婚之夜不得新郎寵愛的女子會被夫家人嫌棄,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讓小妻子被人指指點點,也不想自己練功的事被別人知道,於是取出一支銀針,戳破指尖,滴了幾滴鮮血在錦帕之上。

  郁心蘭被臉上的癢癢弄醒,睜開迷茫的雙眼後才發覺,是赫雲連城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頰將她“吵”醒的,赫雲連城半支著肘撐在她上方俯視著她。

  郁心蘭忍不住俏臉一紅,輕微地掙了掙,察覺自己身體沒有異樣,這才想起自己昨晚居然緊張得“暈”了過去,是不是因此他就“放過”了自己?思及此,不免對他有些歉意。

  赫雲連城攬著她的肩幫她坐起,門外守候的四婢聽到房內的動靜,忙輕聲問,“姑爺、大奶奶,婢子們可以進來了麼?”

  “進來吧。”

  郁心蘭已經起身披上了外裳,俏臉上不動分毫,但心中卻驚疑不定。她看到了錦帕上的血滴,可身為一個現代人,雖然沒有這種經驗,但也知道自己還是完璧,這算是怎麼回事?

  待四婢服侍兩人梳洗過後,赫雲連城握住她的手邊往外走邊道:“一會去上房請安,若你覺得府中人不好相處,我們就搬去東府住。”東府,即是建在定遠侯府東面的公主府,只是住在那邊,長公主就是君,定遠侯就是臣,為免侯爺心生不滿,所以母親和他們兩兄弟都沒住在那邊。

  他已經從小妻子剛才的表情中猜出她有所察覺,但他現在不想解釋,並非他對她不滿意,而是現在還不到時候,等日後時機成熟,他會一五一十地合盤托出。

  只是夫妻之間,若是一開始就有隔閡,日後也很難相處,所以赫雲連城才會用這種方式告訴小妻子,我是在意你的。


第三十九章

  聰慧如郁心蘭,自然明白丈夫話中的意思,不由朝他嫣然一笑,正好她也希望等兩人感情濃厚些再洞房,這算是心有靈犀嗎?不管怎麼說,這是個好的開始。

  走了兩步,郁心蘭忍不住停下腳步,歪著頭打量身邊人,他今天走得很穩啊。

  赫雲連城知道她的疑惑,略抬了抬左腳,“鞋底加厚了。”

  “哦。”郁心蘭便沒再問,只是心底疑惑,象他這樣以前健全後來被打斷一條腿才瘸的人,應當是接骨時沒接好才對,怎麼是長短的問題?不過她將疑問壓在心底,待日後慢慢再問吧,現在問得太急,顯得她很在意他瘸腿似的。

  新人住的小院在侯府後院的中段東面,僅在侯爺住的主院和兩位夫人的院子後面,這得益於赫雲連城嫡長子的身份。

  盡管路程不長,但屋外階前早停了一輛內院行走的小馬車,赫雲連城先扶小妻子登上去,與她並肩坐好,指著四周建築向她介紹侯府中的情況,未及說完,上房便到了。

  上房裡已經坐滿了人,赫雲連城牽著郁心蘭的小手走進去,很是讓眾人側目了一陣。有羨慕的、有嫉妒的、有鄙視的,侯爺和長公主見到兩個新人如此恩愛,卻很是欣慰,不禁面露笑容。

  定遠侯真不愧是當年玥國的第一美男子,如今四十有余,仍是異常俊朗挺拔,只是他久掌兵權,鳳目之中威光懾人,令人不敢逼視。赫雲連城並不像父親,倒是與母親有五分相似。大老爺相貌亦是俊美,但喜歡端著架子斜眼看人,顯得氣量不大。

  程夫人應該是個大美人,可她臉上的刻薄生生給她扣了好幾分,甘夫人遠不如郁心蘭想像的美貌,略顯平凡,不過眉宇間英氣十足,有不同於一般婦人的沉穩和大氣,想是這一點吸引了侯爺。長公主是個絕色美人,歲月也沒在能在她臉上留下什麼烙印,珠翠環繞貴氣逼人,連城的眼睛和嘴巴十分象她。

  郁心蘭依次給侯爺、甘夫人、長公主、大老爺、程夫人敬了茶,收下紅包和賜賞,並送出針對各人愛好精心准備的厚禮,長公主大大地誇了她幾句,侯爺和甘夫人的態度不冷不熱,除了程夫人不陰不陽地說了句“侄媳婦費心了”,敬茶儀式倒算順利。

  余下的人都是平輩,而且都是赫雲連城的弟弟、妹妹,郁心蘭只需認識認識就行了。

  二爺赫雲策頗有幾分父親的邪魅,算得上是美男子,只是揉和了些甘夫人的五官,外表比不得連城出色,二奶奶生得十分柔美,氣質嫻靜。

  待赫雲連城帶著郁心蘭來到二爺座前時,二爺懶洋洋地站起身囫圇行了個禮,語氣嘲弄地道:“恭喜兄長‘終於’成親了。”將“終於”兩個字咬得格外重,諷刺意味明顯,舉止怠慢輕忽,一點沒有對兄長的恭敬,可侯爺和甘夫人卻沒有置評一句,視而無睹。

  郁心蘭想起老祖宗說過,雖然赫雲連城被皇上猜忌沒有影響到侯爺的地位,但卻使得他的幾個弟弟都難在軍中一展拳腳,所以幾個弟弟對這位長兄都十分不滿。況且外屆一直傳聞,侯爺有心將爵位傳於次子赫雲策,想必這兄弟不和早就已經鬧到台面上了,所以侯爺和甘夫人才會這般漠然吧?長公主婆婆氣惱不已,卻也只是抿緊了唇,沒有發作。

  她悄悄抬眸看了看,只見赫雲連城寒星般的眼中眸光凌厲,握著她小手的大掌也忽地一下收得很緊。

  就在赫雲策以為這一次的挑釁也會如往常般得不到任何回應,微感無趣之時,忽聽長兄冷聲問,“為何不給長嫂見禮?”

  赫雲策忍不住掏了掏耳朵,追問一句,“你說什麼?”

  赫雲連城冷聲重復,“給長嫂見禮。”

  赫雲策差點噴笑出來,指著郁心蘭道,“她?就憑她一介庶女?”

  郁心蘭垂眸不語,嘴角卻微微下彎,顯出幾分委曲求全的柔順,赫雲連城瞧見頓感心疼,都怪自己,若非自己不夠強勢,又怎麼會讓新婚妻子受種污辱?

  他不由得冷冷瞪向二弟,“不論她是否庶出,只要她是我的妻子,就是你的長嫂,你的禮儀忘到哪裡去了,居然敢當面羞辱長嫂?”言及此,轉眸掃了一眼鎮定喝茶的甘夫人,冷笑道:“《禮書》有雲,父母若喪,長嫂如母。你這不是等於在羞辱大娘麼?”

  這是那個一句話說五個字就是極限的赫雲連城麼?他居然搬出這麼一條理由來將二弟的話堵回去,這不得把甘夫人給氣死?郁心蘭頓時怔住了,若不是垂著頭,怕真掩飾不住臉上的驚訝,不過想到他是為了自己出頭,心頭又微微漾起一份感動,願保護妻子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啊。她情不自禁地往他身邊靠了靠。

  赫雲連城以為小妻子害怕,立即握了握她的小手,示意一切有自己擔著。

  甘夫人果然被氣暈了,暈得一時沒有反應,端著茶杯呆看著赫雲連城好一會子,才想起來要發作,“光啷”一聲將茶杯摔得粉碎,“這是你為人子女該說的話麼?居然詛咒父母。侯爺,你瞧他……”

  甘夫人話未說完,就被長公主給截住了,“姐姐莫不是沒讀過《禮書》?《禮書》中確有此句,是教導為人弟者,應當尊敬兄長。若按姐姐的說法,難道《禮書》是要詛咒全天下的父母麼?”

  堵得好!郁心蘭暗贊。之前見二弟嘲諷丈夫時,長公主婆婆忍氣吞聲,加之婆婆又只是平妻,她還以為婆婆在這個家中沒有地位呢,現在看起來,婆婆也不是個好惹的,而且還很疼愛兒子,那自己往後的日子倒不會太難過了。

  在口舌上,甘夫人哪是長公主的對手,辯無可辯駁無可駁,只氣得一掌重擊在紫檀木的榻幾上。

  長公主無奈輕搖螓首,鳳釵的垂珠微微晃動,給出良心建議,“姐姐,這可是侯爺心愛的榻幾,你仔細些,下回跺腳吧,地磚總是硬些。”

  甘夫人被激得騰地一下站起來。侯爺淡淡抬眸掃了她一眼,意帶不滿,她只好又氣鼓鼓地坐下。

  侯爺這才放下手中茶杯,平淡卻威嚴地道:“策兒你的禮儀的確是要從頭學學了。”

  一句話判定了是非曲直,赫雲策縱有滿腹的牢騷也不敢表露出來,終是恭恭敬敬地向郁心蘭鞠了一躬,“見過大嫂。”

  有了前車之鑒,二奶奶自然不敢懈怠,行了個全禮,只是打量郁心蘭的時候,眼睛內精光隱隱,接過禮物時還輕聲地道了謝,顯然是個十分內斂十分會隱忍的。郁心蘭心想,這個人可得防著些。

  三爺赫雲傑比二爺還象其父,外表更俊美些,三少奶奶十分漂亮,很精致的五官,千金小姐的嬌氣。兩人在侯爺的注目下,也恭敬地施了禮。

  來到二小姐赫雲慧的眼前時,郁心蘭忍不住想,為什麼二小姐要長得象其母甘夫人呢,還沒有甘夫人那種中性化的英爽氣質,在一屋子俊男美女中顯得十分普通。昨晚鬧洞房的時候,這位二小姐就給郁心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嬌縱、任性、沒頭腦,配上這麼一副普通的外表,以後在婆家就差不多得完全仰仗娘家了。

  赫雲慧見郁心蘭打量自己,嬌縱地哼了一聲,朝父親道:“父親,不論您怎樣說,我都不會給這個庶出的、辱沒咱們侯府的女人見禮。”
  


第四十章

  “哦?老大媳婦你怎麼說?”侯爺聽到二女的挑釁,並不動怒,反而將問題拋給了郁心蘭,明顯不讓兒子再為其出頭。

  赫雲慧聽著父親沒有呵斥自己,不由得萬分得意,小下巴抬得高高的,嬌矜不屑地看向郁心蘭。

  郁心蘭先給了赫雲連城一抹安心的微笑,方向侯爺福了福,恭順地道:“這裡有公爹和兩位婆婆在,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公爹和兩位婆婆都是極講規矩體面的,最會教導兒女,叔子、小姑們都是極知禮數的。媳婦雖是小姑的長嫂,卻也是同輩,日後媳婦還要請公爹婆婆多指點媳婦為人處事的規矩,媳婦怎敢越過去說道小姑?”

  這番話明裡恭順,暗裡卻是擠兌侯爺,你們不是自認為最有大家風范嗎?那麼該怎麼教出守禮的小姐,可是你們當長輩的事兒。

  方才侯爺問她那話,就是給她下套兒呢,她怎麼答都不合宜,說赫雲慧可以不必行禮,等於自己甩了自己一巴掌。這才成親第一天,就被婆家人瞧不起,日後還怎麼立足?說赫雲慧不對,又會得罪甘夫人,也是明著跟小姑子翻了臉。於是只有用禮教和長幼來擠兌公爹和婆婆們,讓她們自己出面訓斥女兒。

  郁心蘭這是在賭呢,早聽說侯爺對甘夫人數十年恩寵不斷,今日見到甘夫人本人,毫無顏色,她便猜想,侯爺定是喜歡性格潑辣的女子,所以與其裝柔弱,不如強勢一點,至少也要讓某些人明白,她也不是可以任人搓圓搓扁的。

  果然,侯爺聞言便笑了起來,扭頭朝甘夫人道:“老大媳婦倒是跟你象呢。”

  甘夫人要笑不笑地輕哼一聲,“我可沒這麼伶牙俐齒。”然後瞪了二女兒一眼,“胡鬧什麼?聖上賜婚的長嫂,豈是你承認不承認的?還不快見禮。”

  赫雲慧看向二嫂和三嫂,這兩人都躲避她的目光,令她頓時氣惱不已,明明昨日就說好,要給這新嫂子一點顏色看的,總不能讓一個庶出的丫頭當了長媳,日後名正言順地接管侯府吧?自己這廂為她們出頭,她們倒好,還假裝不知。

  盡管滿心不情願,但見到父親威嚴的目光掃了過來,赫雲慧還是駭得馬上站起身福了一福。

  四爺是赫雲連城同母的親弟弟,與侯爺生得很相似,是個極出色的美男子,對郁心蘭的禮數倒是周全,但郁心蘭覺得他的態度並不熱情,似乎與赫雲連城並不親近。

  五爺才十歲,長得與侯爺最為相似,小小年紀,就已經生得一副唇紅齒白鳳目灩瀲的妖孽相了。加之跟郁心瑞同齡,對郁心蘭又友好,未語先笑,郁心蘭瞧著就喜歡,若不是屋裡人太多,她真想在他白嫩嫩的小臉上掐上幾把。

  大老爺家的兩個兒子目前都在外放,只兩房媳婦在府中,惜奶奶和蓉奶奶,幾位庶出的小姐表面上看起來怯生生的不多話,郁心蘭與她們友好地相互見禮,送上禮物便完事了。

  見過家中親戚,晚輩們都各自回房用早飯。赫雲連城也回房了,郁心蘭卻要留在上房立規矩,站在婆婆身後服侍。偏偏她有兩個婆婆,還喜歡一左一右地坐在侯爺身側,她只得來回奔波,以桌心為圓點反復畫半圓。一餐飯下來,相當於跑了個三千米,又時值夏季,端的是出了一身香汗。

  長公主接下郁心蘭遞上的香茗,淡笑道:“你也忙了一早上了,回去吧,這不用你服侍了……姐姐,你說好麼?”

  郁心蘭又趕緊走至甘夫人身邊,接過丫鬟手中的茶杯遞上。甘夫人只“嗯”了一聲。郁心蘭如蒙大赦,忙蹲身行禮,全了禮數,才告罪退下。

  出了上房,郁心蘭才狂吐出一口氣,難怪人人都說體面的媳婦不如受氣的閨女,這古代的媳婦還真是不好當啊。隨即又想到,古時的有錢男人身邊總是會有那麼幾個大丫頭服侍著,以赫雲連城的年齡,只怕早就收用過了,可偏偏老太太收集來的信息裡沒有這一條,少不得一會回院子要好好問一問。

  赫雲連城體貼地讓小馬車在正院外候著,郁心蘭登上馬車,不多時便回了她的新居靜思園。

  扶著紫菱的手下了車,郁心蘭便覺得院子裡冷冷清清的,回到屋內,巧兒上了茶,小茜稟報說,“大爺去了前院,吩咐說回來陪大奶奶一同用午飯。二奶奶、三奶奶和西府的惜奶奶、蓉奶奶使人來叫婢子們去取給大奶奶的回禮。……婢子想,原是該她們差了人送過來的,可初來侯府,又怕得罪了人,讓大奶奶難做,所以使了千夏、千雪她們四個去了。”

  郁心蘭立時蹙眉,冷冷地橫了小茜一眼,“你既然知道這事兒不對,怎麼不推說要等我回來請示過,反而自作主張?她們去了多久?”

  小茜被她這一眼掃得心驚,慌忙跪下,“婢子也是怕大奶奶得罪人……”

  “先說她們去了多久?”

  “有一個時辰了。”

  郁心蘭心下更躁,已經有一個時辰了,這幾個丫頭怎麼還沒回來?這幾個人沒事叫了她的丫頭去,只怕沒安著好心思。

  正思量著,四個丫頭各自捧著一個盤子回來了,是四位妯娌送給她的回禮。

  回禮倒都還體面,郁心蘭令錦兒收好,回頭問四千都見了什麼人,被問了什麼話,怎麼回的。四千一一答了,細想想並沒半分不妥之處。可郁心蘭總覺得這事古怪,叮囑眾人,沒事不得出院子,有要出院辦的事,也叫上一名侯府的丫頭相陪。


第四十一章

  叮囑過後,郁心蘭覺得安心了些,這才使人喚來院子裡的管事安媽媽。

  剛喝下一碗清粥,安媽媽便進來了。

  安媽媽是名三十余歲的婦人,五官端正,行事嚴謹,看起來是個正派的。郁老太太打聽出,她是赫雲連城乳娘的親妹妹,乳娘待赫雲連城極好,只是去得早,臨終前托他照顧這個新寡的妹妹,赫雲連城就真的將人接了進來,聽說連賣身契都沒簽。

  安媽媽在這靜思園已經有十年了,主管這院子裡大小的事務,今日一早赫雲連城就向郁心蘭介紹過,所以郁心蘭對安媽媽十分禮敬,笑容滿面地道,“安媽媽坐。”

  安媽媽看上去十分講規矩,進屋便行了大禮,對於郁心蘭的讓坐,堅決地辭了又辭,盛情難卻,這才在下首搬了個小杌,挨著邊坐了。

  郁心蘭笑得親切,“媽媽是這院子裡的老人,以後什麼事還是請媽媽管著,我年青不經事,也不熟悉爺的喜好,還要請媽媽多多教導才好。”

  安媽媽忙站起身來,連稱不敢當,“為大奶奶辦事是老奴的本分,還請大奶奶萬莫再說教導二字。不如先由老奴介紹一下院子裡的日常事務,再將院子裡的下人指給大奶奶認識?”

  郁心蘭稱好。安媽媽立即將赫雲連城平日的作息時間和喜好簡要地說了,又將院子裡的下人都領進來,將花名冊交到郁心蘭手中,按名冊先介紹了幾位管事媳婦和婆子,再將粗使丫頭和婆子分了組介紹給郁心蘭,赫雲連城身邊的長隨喜來、運來以及幾個老僕在屋外連廊上給郁心蘭見了禮。

  郁心蘭讓人一一看賞,笑著勉勵幾句,遂揮手讓各人各辦差使。

  錦兒給她換了茶,郁心蘭半輕啜一口,才微笑著問,“怎麼不見平時貼身服侍爺的是哪幾位。”

  安媽媽忙解釋道:“爺原本有兩個貼身丫頭,不過年紀到了,就配出府去了。長公主殿下原本還要添置,被爺給推了,現今在爺身邊服侍的只有喜來和運來。”

  郁心蘭聽了這話,渾身那個舒泰,笑容更加真誠親切了幾分。

  安媽媽見大奶奶沒別的吩咐,便進言道:“大爺現今成了親,院子裡可以有四個一等丫頭,四個二等丫頭,六個三等丫頭。大奶奶定好了人選,老奴便使人報給內總管,這個月開始就能按級領銀。”

  對於陪嫁人員的分級,郁心蘭早就和紫菱商定妥當了的,錦兒、蕪兒、巧兒、小茜為一等丫頭,千夏、千雪、千荷、千葉為二等丫頭,當下讓紫菱將名單給了安媽媽。安媽媽接過後,退出了正堂。

  眼瞧著時辰快到晌午了,郁心蘭記得剛才安媽媽說的赫雲連城的喜好,令小茜去准備好普洱茶。自己則到內室歪了會子。

  不多時,赫雲連城回來,郁心蘭忙跟進裡間,服侍丈夫更衣,出來後,親手接過小茜奉上的茶遞到他手中。

  赫雲連城正覺口渴,手摸著茶杯覺得溫度剛好,便幾口喝下。茶是他喜歡的普洱茶,而且是他認為最好喝最出味的第四遍茶,當下便轉眸瞟了郁心蘭一眼。郁心蘭唇角輕揚,巧笑倩兮,一雙春水般的明眸正盈盈地注視著他。

  赫雲連城心中一動,揮手讓丫鬟們退下,拉著她的手一同坐到大榻上,輕聲問,“院子裡的人可見過了?”

  “回爺的話……”

  “叫我連城。”

  雖然話被打斷,但郁心蘭並未有任何不快,反倒有些開心,他讓她叫他的名字,這說明他是拿她當平等的人看待的,這比那些喜歡端大老爺架子的男人強得多了。於是笑盈盈地改口,“連城,我正想同你說這事。”將自己的安排一一說了。

  連城點了點頭,“院裡的事你只管安排就好,若有哪個不服管的,你再告訴我。”

  郁心蘭又發覺了一項赫雲連城的長處,一開始就想到替她出頭,定是個極顧家的男人,再說這麼些年他身邊也沒什麼通房之類的人,可見是潔身自好,這個男人,值得她真心對待。

  郁心蘭低頭一笑,對往後的生活充滿期待。

  赫雲連城見小妻子如此容易滿足,不由得也眼帶笑意,情不自禁地將她攬入懷中,下巴輕擱在她頭頂。

  郁心蘭的心呯呯直跳,不知是緊張還是期待他接下來會做什麼……可赫雲連城卻只是抱著她,並未有下一步的動作,這讓她有些小小的失望兼失落。莫非她的魅力不足?不然怎麼她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人,軟玉溫香地抱了個滿懷,卻連一點想親吻她的想法都沒有……哪怕只是親親頭頂也好哇。

  “想什麼?”赫雲連城從妝鏡中發現小妻子蹙眉煩惱的樣子,忍不住出聲詢問。

  “呃……沒什麼。”郁心蘭慌忙否認,她怎麼能告訴她剛才在希望他吻她吶?真是夠了,活了兩世的人,居然還會發花癡。

  郁心蘭幾乎將臉埋到了赫雲連城胸前,只將插滿珠釵的後腦勺給他看,自以為掩飾得極好,卻不知斜對面妝台上的菱鏡早將她又羞又窘的表情,一五一十地呈現在赫雲連城的眼前。

  赫雲連城的眸中忍不住湧上幾絲笑意,隨即,那璀璨的光芒又暗了下去。他忽然說了聲,“抱歉。”抱歉因我而令你在家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郁心蘭明白他是指的什麼,隨即抬頭俏皮地一笑:“我們是夫妻,夫妻是一體的,何必說什麼抱歉。哪有自己對自己說抱歉的?日後我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夫君你,也不會對你說抱歉,這話我今日先摞在這兒,日後可不許惱我。”

  就知道小妻子是個通透的人。聽著這耍賴似的寬慰話,赫雲連城也覺得心境開朗起來,又將她摟入懷中,以前不願說的心事,緩緩地吐出來,“我是家中嫡子,自幼便極得父母疼愛,皇上……亦是。我十四歲便當上了禁軍總領,即便是沾了父蔭,也算是很難得的成就了。

  六年前,皇上領群臣於秋山圍獵,將眾人分為幾組比賽,我和諸皇子分在一組,大殿下一定要去蟒峰獵猛虎,去往蟒峰有一條羊腸小道,地勢極險,回程的時候,正巧遇上了山崩,我只來得及救下九殿下,另外五位皇子和一眾伴讀、侍衛都葬身山底。”

  後面的話不必說,郁心蘭也能猜得出來。同時喪了五位皇子,不用說皇上會有多悲痛多震怒了,對活著回來的九皇子和赫雲連城,不牽怒不猜忌,那是不可能的。

  郁心蘭忙回握住他的手,輕言寬慰,“連城,皇上英明,日後定會明白你是清白的,你一身本事,總能再為朝廷出力,不必急於一時。”

  赫雲連城以前的確是頹廢過一陣子,這幾年早就已經自行開解了,只是見小妻子說得認真,那雙剪水雙眸中全是心疼和真誠,心中倍感溫暖,不知怎麼就不經大腦地問道:“你會陪著我嗎?”

  問完有些期待,卻更多的是羞赧了。
 


第四十二章

  赫雲連城問完便覺得不自在,可是說出口的話哪能再收回?好在他素來冷峻,面上鮮有表情,即使羞赧,也僅是耳根紅了紅,長而密的睫毛連眨幾下而已。

  這個問題用“會”與“不會”來回答就行了,可這是夫妻間第一次坦誠交流,郁心蘭想表達得更完美一點、更真誠一點,在心裡拼命翻騰著詞匯,一時沒注意到他的表情。以往在單位裡,向新領導表忠心那叫一個順口就來,可這會子那些錚錚誓言竟說不出口,最後只能用有力地點頭來配合語言表達,“會!一定會!”同時在心中備注:只要你不納姨娘不收通房。

  “謝謝你!”赫雲連城的眸光轉暖,抬手輕撫上小妻子滑嫩的俏臉,見佳人臉泛粉紅眸波流轉,忽地勾唇一笑,竟有幾分侯爺的邪魅之氣。他輕聲道:“蘭兒的心願我定會達成。”

  真的?真的?你日後真的不會納姨娘收通房?

  郁心蘭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充滿期待地問,“連城,你知道我的心願?”

  赫雲連城附耳道:“你剛才不是想要我親親你嗎?”

  胡扯!沒有的事!郁心蘭頓時窘了,猛地一把將他推開。赫雲連城微挑了挑眉,神情冷峻,仿佛剛才的話不是他說的一秀。郁心蘭嬌瞪他一眼,冷著一張臉調情,這什麼人!

  好在這時錦兒在門簾外稟道:“大爺、大奶奶,飯菜送來了,現在擺嗎?”

  郁心蘭忙道:“擺吧。”

  錦兒和蕪兒忙端著臉盆進來,服侍兩位主子淨手。

  午飯是六葷四素兩個拼盤兩盅羹,因她的喜好廚子並不知曉,這多半都是赫雲連城喜歡的菜色,郁心蘭用心記下。赫雲連城似乎的確是不喜歡有人服侍,蕪兒為兩人添好飯後,他就揮手讓她們退下,吃飯的時候,也嚴守食不言的規矩,細嚼慢咽,舉止優雅斯文。

  用過午飯,赫雲連城便去了書房,郁心蘭歇了會子,算好時間去長公主居住的宜靜居請安。清容長公主剛午歇起來,正坐在大榻上品茗,聽到丫頭來報,忙讓請進來,待郁心蘭見了禮,便笑道:“免了,坐吧。”

  郁心蘭恭順地笑,“多謝婆婆。”

  一名媳婦子搬來一個錦墩兒放在榻邊,郁心蘭側著身子坐了,笑著問起長公主身子可好,順便表達了一下自己願意好好孝順的心聲。

  清容長公主面帶微笑與她交談,和藹地道:“你好好服侍靖兒便是,我這裡有的是人服侍,你不必每日過來請安。甘夫人那邊,逢年過節去請個安就成了。”

  婆婆說不必每日請安,她哪能真的如此,郁心蘭忙站起來表忠心,“媳婦服侍是天經地義的,婆婆如此慈愛,媳婦更要多加孝順,好好跟婆婆學學行事的禮數。”不過甘夫人那,估計是不用每天去請安。

  清容長公主聽到這話便笑了,沒再提不讓請安的事。

  婆媳兩正說著話兒,赫雲征求見,長公主忙道:“快進來。”

  赫雲征進來後,郁心蘭便站起來福了福,“四爺好。”

  赫雲征打量了她一眼,冷淡地道:“原來大嫂在這兒。”

  長公主似乎有些急切,拉著幼子坐到自己身邊,輕聲問,“那事兒如何了,你父親怎麼說?”

  赫雲征的俊臉上閃過一絲怒意,“父親說這事兒得緩緩,畢竟大哥的事還擺在那兒,若我求得急了,會讓皇上猜忌。”說著,他冷冷地掃了郁心蘭一眼,似乎要把她當大哥給怨上。

  長公主的玉面上現出戚容,“皇兄他……”頓了頓安慰幼子道:“你皇舅那娘再去幫你說說,你軍功已經累積了不少,升職是正當的。”

  赫雲征嗯了一聲,又掃了郁心蘭一眼。郁心蘭低頭喝茶,假裝沒聽懂,早聽說赫雲家幾兄弟在軍中都只領了些空閒的文職,原來累積了軍功也很難升職……唉,難怪幾兄弟看赫雲連城都不順眼。

  長公主想是有機要的話要跟兒子說,親切地朝郁心蘭道:“我為沒事了,你回去吧,多跟靖兒相處相處,他只是外表看起來冷點,其實還是挺細心的。”

  郁心蘭正好不想呆了,乖順地起身告辭。

  一夜無話。

  第三日回門。長公主准備了豐厚的禮物,備了整整兩馬車,郁心蘭一早就起來,與赫雲連城先去主院給父母親請了安,才登上小馬車,往府外去。到二門處換乘外用馬車的時候,沒料到會遇上十四皇子明子期。

  明子期一身寶青色暗花常服,白玉束發,眉目純淨唇紅齒白,真是翩翩少年郎。只是大清早地出現在定遠侯府,真是太奇異了,難道是有什麼事要在上朝前跟侯爺商量?

  郁心蘭怔了怔,忙屈膝行禮,“給十四皇子請安。”

  明子期笑嘻嘻地還了一禮,“表嫂有禮。”扭頭朝赫雲連城道:“連城哥這是陪嫂子回門吧?我今日無事,就陪你們走一趟吧。”

  咦?好象沒有人邀請他啊!雖說他是連城的表弟,可哪有人回門帶表弟的啊?

  郁心蘭腹誹,赫雲連城也挑眉,“胡鬧!”說罷不理他,扶了小妻子上馬車,自己飛身上馬。

  可明子期哪是這麼好打發的,自己騎了馬,跟在兩人身後到了郁府。

  郁府大門外早有林管家親自看著,見到四姑爺和四姑奶奶回來了,忙讓人引至二門下車,請到了正院正堂。

  郁老爺和王夫人端坐在上座上,王夫人原來將架子端得高高的,忽瞧見跟在二人身後進來的十四皇子,立即換上了一副和藹可親的笑臉,同時悄悄給身後的許婆婆打了個手勢。許婆婆隨即會意,靜悄悄地退出去。

  郁老爺沒料到十四皇子會來,忙忙地起身行禮。相互見禮過後,十四皇子被請到了上位,郁老爺坐陪,王夫人坐到了郁老爺下首,赫雲連城和郁心蘭則在下位上坐下。

  郁心蘭道:“公爹和婆婆為父親母親准備了些禮品,我讓林管家收下了。”

  郁老爺還沒說話,王夫人就欣喜地道:“親家真是太客氣了!蘭兒,你日後要好好孝順你公爹和婆婆,要將他們當成親生父母來孝順。”完全是慈母的口吻。

  郁心蘭內心裡打了個哆嗦,面上還要恭順地應承。王夫人又和藹地訓導了她幾句,門外便傳來郁玫驚喜地喚聲,“四妹妹回來了?可想死姐姐了。”

  郁心蘭又是一個哆嗦。


第四十三章

  郁玫一身織錦牡丹褙子粉色撒花宮裙,精心修飾了容顏,瞥見郁心蘭,又驚又喜、急切且婀娜的輕移進來,先拉了拉郁心蘭的手,顯得姐妹情義十足。隨即給父母和十四皇子請安,又輕柔地喚了聲“妹夫”,得了父母的准許,郁玫在郁心蘭的對面坐下。

  赫雲連城自然是要給姨姐見禮的,隨即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完全無視對面的美人。

  郁玫不甚在意,未語先笑,“蘭妹妹可真是越發漂亮了,看到妹妹妹夫這麼和睦,我就放心了。”

  呃,你操哪門子的心吶?

  不單是郁心蘭,就連赫雲連城和十四皇子,都覺得郁玫關心得過了。就算是姐妹情深,到底是平輩,想說也得是私下裡說,而不是當著父母親和客人的面,以一種長輩的口氣說出來。

  但王夫人贊許地微笑,覺得十四皇子定會認為玫兒友愛姐妹性情溫柔,而後轉向郁心蘭,“蘭兒,老祖宗和太太、還有你姨娘很想你,你帶四姑爺去請個安吧。”

  哎呀呀,郁玫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兒跑進來,卻只跟她說了一句話,王夫人就要打發她離開,她怎麼好意思拋下這麼好的姐姐吶?

  郁心蘭輕笑,恭順地站起來向王夫人道謝,又歉意地朝十四皇子道:“殿下好意來陪夫君,我們卻要拋下殿下一陣子,實在抱歉。”又轉向郁老爺,“還請父親陪殿下對弈幾局,一會兒夫君自會過來。”

  郁老爺覺得如此甚好,也起身作揖,“還請十四殿下移步下官的書房,下官剛得了副盤田青玉棋盤,正好請十四殿下鑒賞一番。”

  明子期極有興趣,“好。”

  郁老爺側身讓了讓,明子期當先離開了正堂,郁老爺緊隨其後,並回頭吩咐許嬤嬤:“夫人身子不好,快扶夫人回屋。”

  這就是說,夫人的禁足令還未解開囉?郁心蘭滿意地一笑,和赫雲連城攜手離開,先去梅院給老祖宗請安。

  王夫人氣得仰倒,卻又不能出言挽留,使得女兒的心思外露矜持全無。郁玫也很氣惱,但外表還能平靜,示意許嬤嬤扶了母親回菊院。將丫頭媳婦們打發出去,只留下許嬤嬤一人服侍著,郁玫輕聲道:“反正要用過午飯才走的,總有機會見面,不急於一時。倒是之前計議的事,得往後推了。”

  王夫人喝了口茶,心氣平順了些,挑眉道:“改改就成,一會子這般這般……若能一箭雙雕,必是最好。”

  郁玫搖了搖頭,“先給十四皇子留下個好印象再說,那事兒……攀扯不上四丫頭也沒什麼,拿捏住了溫姨娘就是拿捏住了她。母親,你這段時間先別操心,免得父親總不放你出去,什麼事都謀劃不成。”

  王夫人輕笑一聲,“我自然知道。你外公已經將你的畫像和庚帖送去禮部了,應該很快會被宮裡留牌,到時老爺不讓我主事也不成。老太太還差人送了整套的佛經過來,想讓我抄經誦佛呢。哈,可笑。”

  郁玫被宮裡留了牌,日後就很可能是皇妃或王妃,身為郁玫的生母兼郁府嫡母,王夫人就能重掌中饋,這是為了郁府和郁玫的臉面,不論郁老爺和老太太甘願否。

  王夫人陰沉了眼,到那時,溫婉那個賤人,就等著瞧吧!

  郁玫思慮了片刻,蹙眉道:“真不知十四殿下為何會與赫雲連城這般親近……外公說得對,十二皇子也有機會,十四殿下若要登基,必須得籠絡有兵權的人才行。定遠侯手握重兵,卻一直中立,赫雲連城多少有些用處……再說十四殿下與他這般親厚,若是殿下登基,只怕會重用赫雲連城,日後我會常與蘭丫頭見面。”語辭中已經拿自己當十四皇子妃了。

  王夫人取了帕子輕抹嘴角,“你不會是想拉攏蘭丫頭吧?”

  郁玫輕笑,“怎會?”其實她是想找人替了郁心蘭。

  王夫人自是思量到了這一節,也蹙眉發愁,“你日後若想得十四殿下盛寵,身邊總得有人能用。赫雲連城與十四皇子這般親厚,他的妻子就是最好的助力,可蘭丫頭是肯定不會幫你的,只怕還要搬弄是非,必須讓赫雲連城休了她,另換一個跟咱們親厚的。”

  這個道理郁玫哪會不懂,替換的人選好定,幾位舅舅家多的是女兒,煩就煩在以赫雲連城現在的處境,哪有姑娘會願意嫁?

  這母女兩愁得很,郁心蘭卻十分高興,老太太同她一起到槐院見溫姨娘。姨娘的胎兒懷得十分穩,老太太說姨娘喜酸,多半是個曾孫子。弟弟郁心瑞的學問做得十分好,已經被童子學的老師舉薦參加今年的秋闈,現今已經搬到學裡居住,由當代鴻儒施詠先生親自教導。

  赫雲連城不便在內宅久留,請過安便去書房陪郁老爺和十四皇子了。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喜來由林管家陪著來到槐院,站在堂屋外稟道:“稟大奶奶,九殿下有要事尋大爺,大爺入宮去了,走前留話給大奶奶,大奶奶可多留會子,馬車和護衛自會護送大奶奶回府。”

  郁心蘭讓錦兒打賞了喜來,隨口問道:“大爺可有說是什麼事兒?去多久?”

  喜來恭敬地應著,“奴才不知。”

  郁心蘭打發了他去服侍大爺,老太太伸手在郁心蘭的額頭輕敲一記,略為嚴肅地教導她,“蘭丫頭打聽爺們的事做什麼?男主外女主內,就算不是九殿下找姑爺,你也不當問。”

  郁心蘭恭順地應了,心中暗歎,女人居然連問一聲的權利都沒有,這地位也太差了些。在現代,即使是涉及到了某些行業機密,丈夫也會跟妻子說一聲,“我要辦些重要事情,這些天不能跟你聯系”。

  郁心蘭在郁府留到快掌燈時分,才依依不捨地回了侯府。先給長公主請了安,才回到靜思園。赫雲連城還沒回來,她便獨自用了晚飯,等到二更天,才洗洗睡了。

  第二日,郁心蘭醒來後,摸到身邊的被子尚有余溫,枕頭也是皺的,可人已經不見了。錦兒聽到屋內的動靜,與蕪兒端了臉盆和茶水進來,邊服侍郁心蘭梳洗,邊道:“大爺昨晚三更多才回,四更天便走了,說是近幾日不會回府。”

  郁心蘭心裡有些不舒服,風俗說新婚第一個月不能空床,否則夫妻日後會生分,她雖然不會這麼迷信,但若是別人嚼舌根,她這新娘子的地位就更低了,況且出門幾天,干什麼事、去哪兒都不交待一聲,讓她如何回復婆婆?

  喝了碗粥墊了墊底,郁心蘭由蕪兒和巧兒陪著去宜靜居請安。長公主剛梳洗好,聽說她來了,便讓進來。郁心蘭屈膝行禮,正思量著怎麼說丈夫不陪同一起來請安,長公主便拉著她的手道:“好孩子,過來坐。靖兒與九皇子有要事要去築州縣,過幾日再回來,你若覺得閒,就到我這來陪我一同用飯吧。”

  感情婆婆是知道的,只有她這個妻子不知道。

  郁心蘭壓下不些許的不暢快,微笑著道:“只要婆婆不閒媳婦煩,媳婦自然願意多來親近婆婆。”

  於是這一整天,郁心蘭都在宜靜居陪著長公主,直到晚飯後,才回到靜思園。入睡之前,她想,連城願意留訊給父母,是身為孝子的責任,可對她這個妻子,卻只是隨意交待一句,這般大男子的行徑,得慢慢讓他改了才成。
  
  
  
第四十四章

  郁心蘭在屋內與紫菱談話,“這些天你仔細瞧了她們幾人沒?覺得誰可用?”

  紫菱道:“老太太的眼光不必說的,這四個丫頭都不錯。千夏是個機靈的,會揣摩人的心思,事兒辦得巧;千雪雖不愛說話,但眼力勁好,心思細膩,人也踏實,見事做事;千荷口齒伶俐,會攀談,以後打聽消息的事兒可以交給她;千葉女紅極好,人也潑辣,有些事可以讓她去出頭。至於忠心……她們的賣身契都在大奶奶手上,目前自然是忠於大奶奶的,不過,也要找時機試一試。”

  郁心蘭點了點頭,她身邊現在只有紫菱和錦兒是信得過的,蕪兒、巧兒、小茜是王夫人送給她的,她並不想重用,安媽媽是侯府的人,還得慢慢觀察……自然要盡快再找幾個出來。

  紫菱繼續稟道:“蕪兒目前看著倒是個規矩的,小茜和巧兒規矩還是不錯,就是心大,總是打聽府裡其他主子的事,怕不會安分,我本不想讓她倆辦到園子外的差使,可安媽媽每天都是吩咐她倆去廚房催菜,大奶奶現在將園子裡的人交給安媽媽管,我總不好多說。”

  郁心蘭聞言也蹙眉,她剛嫁入侯府沒幾天,總不好一下子就奪了安媽媽的權,但安媽媽若是亂指派差使,日後出了差錯可都得算她的。況且……到底是安媽媽看不出巧兒和小茜不安分,還是故意這般安排?

  正商議著,錦兒在門外稟報,“回大奶奶,喜來遞話兒說,大爺已經回府了,現在在前院侯爺的書房回稟。”

  “知道了。”

  郁心蘭舒了口氣,出門四天,終於回來了。想著分別幾日,不如去迎一迎,便喚人進來梳洗,打扮齊整後出了靜思園。

  在主院的抄手手游廊處,迎面遇見了二奶奶、三奶奶和二小姐。郁心蘭面露微笑,這三人卻仿佛沒看見她似的,半途轉下台階,改走青石甬道了。

  郁心蘭也不在意,繼續往二門而去。耳朵卻聽到二小姐嬌縱地“哼”了一聲。二奶奶問,“誰惹著姑娘了?”三奶奶笑道,“哪有人惹姑娘,姑娘這是感歎呢,女人啊,這輩子靠的就是男人,新婚期新郎就遠行,這新娘子多不得歡心啊,日後怎麼在夫家立足啊。”

  聲音漸遠,只留下一串輕笑。

  郁心蘭微挑了挑眉,前幾日這幾人只當她是透明人,遇見了也不打招呼,今天連城回來了,她們反而說起這茬,是什麼意思?

  思量間,正遇上赫雲連城,兩人一同回了靜思園,郁心蘭讓丫頭們打好熱水香茶,放入內室,便打發她們退出去。赫雲連城很不喜歡身邊人過多,許多事情也是親力親為,連她這個妻子也不讓服侍。

  換過了衣服,淨了臉,赫雲連城啜了幾口茶後,才滿足地長舒口氣,看向郁心蘭問,“這幾日家中如何?”

  “一切都好。”郁心蘭伴著他坐下,微笑道。

  赫雲連城便寬了心,母親說這幾日小妻子都在宜靜居服侍,想來沒遇到什麼人為難。

  郁心蘭細細打量他,見他滿臉輕松,不由得暗歎,他居然就信了,也不多問一句,真是的。她微笑著問,“事辦得順利麼?”

  “嗯。”赫雲連城眸中閃爍著喜悅,應了一聲,卻沒再多一個字,婚後第二天說了那麼多話後,他又恢復成那個冷峻寡言的赫雲連城。

  郁心蘭覺得他比平時高興了許多,於是不死心地追問,“是有什麼好事兒嗎?”

  “可能。”

  呃……比剛才多了一個字。

  郁心蘭表示滿足了,傳了丫頭擺飯。

  連著三天一早,赫雲連城就出門了,這挺不平常的,就連安媽媽都說,他平日裡就是在書房看書,或者練武場習武,這般連續出門怕是幾年都難得一回。

  這天,郁心蘭去宜靜居請安的時候,長公主的興致也顯得極高,卻只讓她福了禮,就放她回去了。

  郁心蘭微笑著應了,眼光在榻邊小幾上的尊一品宮服和頭飾上打了個轉兒,這是要入宮麼?不過平常入宮,也不必穿戴得這般正統的。

  郁心蘭回了靜思園,立即打發了千荷去二門打探消息。

  等了不過半個時辰,千荷一臉興奮地小跑回來,喘著氣稟報,“回大奶奶,大喜啊!姑爺被封為正五品京畿守備,即刻上任呢。”

  這麼說,定是與前幾日出門辦差有關了。郁心蘭聽父親說過,這京畿守備官職雖小,卻領兵二萬,守備京城四門,地位極其重要,不是皇上信任的人,不可能得到這個職位。這是不是表明皇上已經不再猜忌他了?

  不及細想,就有管事的請她到上房去。

  郁心蘭忙乘著軟轎來到上房。侯爺竟提早下朝,與二位夫人坐在上首,面相雖是威嚴,眉宇間仍是流露出幾分喜悅之情。長公主自不必說了,笑得眉眼彎彎,一張絕色的面龐更添風韻,見到她便招呼,“蘭兒,快過來坐,靖兒被封為京畿守備……你可真是靖兒的福星啊。”

  侯爺瞟了郁心蘭一眼,微微點頭,好似贊同長公主的話。甘夫人原本神色淡淡的,聽到這句話鄙夷地扯了下嘴角,發覺侯爺看過來,便將頭扭到一邊,侯爺也不以為忤。

  郁心蘭忙謙虛道:“媳婦哪是什麼福星,是公爹和婆婆們一起扶持著夫君,夫君才會有今日。”說著抿唇一笑,真心為夫君高興。

  終於有他施展才華的舞台了!

  不論是古代現代,男人的事業都是男人心中第一位的存在,何況赫雲連城這樣精通文韜武略的人,抱負更是遠大,他本就不該久困在淺池之中。

  赫雲連城入宮謝旨去了,幾位弟弟都陪坐在正堂之中。郁心蘭偷眼打量,二爺的笑容有幾分勉強,三爺低頭喝茶,神情淡漠,四爺扭頭看向堂外,唇角的笑容很冷。

  連城封了官,說明皇上已經消除了對他的猜忌,三位弟弟也不必再被他連累,卻為何無人真心替他高興?

  主位上的侯爺夫婦三人,已經在商量辦個宴會,邀請文武百官為連城慶賀,時間就定在明日午時。侯爺吩咐管家赫雲忠盡快制好請柬,今晚之前就送至各府。定遠侯府要好好熱鬧一番。

  安排宴席的諸多事情自然是交由甘夫人負責。甘夫人道:“只一日便要安排出數百桌宴席,我這邊怕出錯,二媳婦三媳婦自然是要來幫手的,至於大媳婦……”說著瞟了一眼郁心蘭,接著道:“她剛入門沒幾日,府中的情況不熟,這次就罷了。將你們靜思園時的管事媳婦、婆子派幾個出來,交給老二媳婦分派。”

  長公主有些不滿,不過也知道明日的宴會事關重大,便沒提出異議,郁心蘭對這些小權沒興趣,自是恭順地應承。

  不過她卻沒想到,甘夫人一下子抽走了靜思園七名管事,其中還包括安媽媽和紫菱,她只得讓錦兒先暫時管了園子裡的大小事務,並吩咐其少讓巧兒和小茜出園子。

  第二日酉時初刻,剛剛下朝,文武百官便攜同家眷陸續到達定遠侯府。郁心蘭和幾位妯娌負責在主院的小花廳接待女眷,可郁心蘭根本沒參加過任何貴族聚會,誰也不認識。

  負責迎客的管事媳婦是連勝家的,郁心蘭早早地塞了個大荷包給她,連勝家的一迎進女客,便會介紹一番,郁心蘭邊應酬邊用心記下,免得日後記不住人鬧笑話。

  門口又是一陣喧嘩,連勝家的笑道:“親家奶奶和親家小姐來了。”

  話音剛落,王夫人、郁玫、郁琳和溫姨娘的身影便出現在花廳門口。瞧見了溫姨娘,郁心蘭唇角含笑,忙迎上去屈膝一福,“見過母親。三姐、五妹近來可好?姨娘可好?”

  旁人還沒來得及回答,郁玫便熱情洋溢地拉起了她的手,“妹妹真是大喜啊。”


第四十五章

  郁心蘭未及答話,門外又傳:“禮部尚書賀夫人到賀!忠正伯蔣夫人攜家人道賀!”

  禮部尚書家是郁心蘭的大姐郁瑾的夫家,忠正伯家是二姐郁英的夫家,兩家女眷竟一起到達,仿佛約好似的。

  郁心蘭等人忙迎上去,二奶奶三奶奶引著賀夫人蔣夫人和王夫人去了正堂,郁心蘭和惜奶奶陪著同輩的女眷到花廳,相互見過禮後依次坐下。

  說起來,這是郁心蘭第一次見到大姐和二姐,郁瑾像極了王夫人,高貴冷艷,郁英生得漂亮,卻有點不知像誰,郁心蘭成親是,這兩人都托病不來,這會兒乍見,也不好像郁玫那樣裝熟,只一邊跟旁人說話,邊偷偷打量郁心蘭。

  只見郁心蘭一張俏臉只點了淡淡的唇紅,素淨的臉頰白裡透紅,嫩得可以掐出水來,豐潤的雙唇微微帶笑,眉毛、鼻子很像父親,清雅妍麗,一雙眼睛如同注入了春水,眼波脈脈,熠熠生輝,一身正紅的煙羅褙子配絳紅十二幅金紡宮裙,使她顯得端莊大氣。

  再看裝飾,頭上是赤金鑲紅珊瑚的團花釵,翠玉搔頭,赤金鑲紅寶石扁簪,兩耳上的垂墜是眩目的粉鑽,胸前是赤金纓絡項圈,兩只玉手上各戴一只血紅瑪瑙指環,更襯得十指纖長,肌膚如雪。

  郁瑾暗自蹙眉,沒想到蘭丫頭生得這般好,看來,這人選得再挑一挑才成。她彎眼一笑,親切和氣:“四妹大婚之時,偏不巧我病了,沒能親自回門恭賀,還請妹妹見諒。”

  郁心蘭忙起身到:“不敢!妹妹未能去府上探望大姐,也請大姐原諒則個。”

  郁瑾找到了話頭,便拉著郁心蘭攀談了起來。郁心蘭總覺得大姐是在探她的底,於是什麼都含糊而過,刻意顯出沒有個性的樣子。

  此時門外又報,丞相夫人攜家人到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夫人及其家人,自然有許多人想巴結,大伙兒都迎了出去。郁心蘭上前見過禮,就被人群給擠到了一邊,她乘機吩咐蕪兒幾句,才跟在眾人身後進了花廳。

  一番見禮之後,花廳內喧賓奪主,王丞相的嫡親孫女,刑部侍郎王大人的小女王姝成了眾星捧月的那個月,高坐在上位,微帶著笑,矜持的聽著眾人的奉承。

  無人注意自己,郁心蘭正想著乘機開溜,冷不丁身旁一人道:“別看她這麼得意,她那個親姐姐還不是嫁給了忠正伯家的癱子?”

  郁心蘭回頭,原來是御史家庶出的四小姐李清言。李小姐以為郁心蘭有興趣,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聽說忠正伯三公子癱了好幾年了,脾氣特別差,經常動手打蔣三奶奶,你二姐看在堂姐妹的份上去勸架,都被打過幾次呢,蔣三奶奶今日不來,定是被打得鼻青臉腫了。你家三奶奶跟蔣三奶奶是姨表妹,居然問都不問她一句。”

  郁心蘭這才想起來,的確沒見到蔣三奶奶,但三奶奶問也不問一句,確實是冷漠了些。又想到這位李小姐如此傳播旁人的隱私,自己還是離遠些好。

  正巧三奶奶趕過來找她,拉她到一旁輕聲問:“再借我兩丫頭可好?正堂那邊上茶水都忙不過來了。”

  郁心蘭忙道:“好,這就讓蕪兒,小茜去吧。”因為園子裡的管事都被借走,她只得留了錦兒在園子裡管著,也順便看管一下明顯興奮過頭的巧兒。

  三奶奶卻搖了搖頭“你要在花廳裡陪客,身邊沒有丫頭怎行?我去你園子裡借兩個,你不會捨不得吧?實在也是因為你的園子離這裡最近。”

  這宴會本就是為她的夫君所辦,幾個丫頭還能捨不得?郁心蘭忙道:“那行。我園子裡的千夏、千雪、千荷都是辦事麻利的,我讓蕪兒陪著你去。”又特意囑咐蕪兒,“讓千夏、千雪跟三奶奶去。”

  三奶奶笑道:“好。”便由蕪兒引著往靜思園去了。

  郁心蘭見無人注意自己。便向身邊的人告了罪,出了花廳,過了穿堂,走入了丫頭放置茶具的隔間。

  少頃,小茜領著溫姨娘過來,郁心蘭忙扶著溫姨娘坐下,嗔道:“姨娘是有身子的人,何苦還來受罪?”

  一般出席宴會,妾宦們都是站在正房的身後服侍,落不得座的,當然也會有些主母放他們去一旁休息,但王夫人肯定不會有這麼好心,況且客人的丫頭不能近身服侍,她怕王夫人使妖蛾子。

  溫姨娘笑了笑:“已有三個月,懷得穩了,夫人自己也有身孕,近來脾氣好了很多,沒事兒。”

  郁心蘭簡直對娘親的善良無語:“脾氣哪是那麼容易改過來的?那日我驚了馬,王夫人根本沒派人來救我,安心讓我摔死,免得阻了三姐的前程呢。”

  這事兒之前沒說,是怕娘親擔心,現在點幾句,免得這個沒心計的娘親給人害了。

  溫姨娘臉色立時煞白,緊緊抓著女兒的手,半響才放開:“萬幸,你放心,娘親會當心的,何況還有岳如。”

  幸虧這個娘親還沒單純到無可救藥,郁心蘭心寬了幾分,問了幾句弟弟的學業,又叮囑姨娘離夫人遠點。溫姨娘不敢久留,起身回正堂。郁心蘭也回到花廳侍客。

  正午時分,宴席開場。女席這邊,郁心蘭陪著王妹,郁瑾、郁玫等自家姐妹姻親一桌,旁邊兩桌分別是二奶奶的本親姻親,和三奶奶的本親、姻親。

  酒正酣時,郁玫笑著端起酒杯敬到:“咱們一起敬四妹妹一杯吧!四妹妹可真是有福之人,成親不到半月,妹夫便沾了你的福氣升了官。”

  哎喲喲,昨天婆婆在自家人面前贊了她一句“福星”,她都得了白眼數枚,今天郁玫竟當著賓客的面,說夫君升官是沾了她的光,這話傳出去,人們必定覺得她淺薄無知,家裡的妯娌定會認為她想借勢奪權,公婆定會猜測她想爬到夫君頭上去••••哪家會喜歡這樣的媳婦?

  這不!幾記眼刀已經殺到了。
  
  
  
第四十六章

  郁心蘭忙正色道:“三姐這杯酒我可不敢喝。夫君能有今日完全是皇上的恩典,托皇上的洪福,也得益於公公婆婆平日的教誨,與我半點關系都無。”

  若郁心蘭接了酒,便落下不是,若不接,就是郁玫的不是了。

  郁玫見她不上當,只得訕笑:“自然是皇上的恩典•••我是高興妹妹有福氣,一時說岔了。”

  郁瑾打圓場笑:“妹夫日後定會步步高升,四妹是個有福的。”

  同桌的紛紛附和,便將這話蓋了過去。

  直至未時初刻,宴會才結束,丫頭小廝們撤下席面,重新換過茶水、果品,搬開南面的屏風,主院廣場中早已搭好戲台。

  前三折都是武戲,估計是侯爺點的,郁心蘭看得津津有味,二奶奶卻說:“我們女人家不愛看這個,不如去園子裡逛逛,現在荷花開得正好。”

  不少奶奶小姐響應,郁家和王家的女孩子們都往外走。郁心蘭滿心不願大暑天的正中午逛園子,可自己的本親、姻親都去,總不能無動於衷。

  站起來的同時掃了一眼全場,看到甘夫人身後的幾名丫頭時,郁心蘭心中一動,低聲問蕪兒:“看到錦兒和巧兒去哪兒了?明明還在的。”

  蕪兒張望一眼,回到:“婢子不知,不過,好象是錦兒姐姐先離開。”

  郁心蘭沉了臉色,之前她明明說借千夏、千雪她們幾個,三奶奶卻硬要錦兒和巧兒來幫忙,這已很不對勁了。錦兒不是個會躲懶的人,這會兒賓客未散,她會跑到哪兒去?

  蕪兒機靈地問:“要不要婢子去找找?”

  “你去園子裡找千雪她們,要她們四個分頭去找,找到錦兒就要她立即會主院服侍,不許離開半步。若有人阻攔,就說是我吩咐的。”

  吩咐完了,郁心蘭才快步跟上眾人。

  侯府的荷花池占地數畝,正值六月荷花盛放,萬綠襯托著星星點點的粉紅,美不勝收。一行人在柳蔭下,尋了幾張石凳坐下,邊賞風景邊輕聲談笑。忽然,一個才總角的小丫頭跑過來,喘著氣給眾人見了禮,神色急迫道:“稟大奶奶,二奶奶,親家王夫人摔倒了,血流不止呢。夫人讓婢子請大奶奶和親家小姐快些過去。”

  王夫人摔倒了?郁心蘭直覺就想問溫姨娘是不是也摔倒了。可這年代妾室沒地位,她放著嫡母不關心,卻關心庶母,會被人指責不孝。因而她只能焦急地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給我說說。”

  郁瑾、郁英、郁玫、郁琳卻道:“去了就會知道,快些走吧。”說罷四姐妹拖著郁心蘭便走,還將她夾在中間,似乎怕她跑了。

  小丫頭回道,“婢子只知資親家夫人摔倒了,已請了李太醫去請脈。”

  郁心蘭哦了一聲,回頭吩咐蕪兒:“你回靜思園取盒百年老參來,若不知道地方,問一下千夏,她跟著錦兒收的•••”

  郁玫打斷道:“人參什麼的,還不知道能不能用的上,妹妹先別忙。”

  二奶奶也道:“是啊,親家太太在我們侯府摔倒了,要什麼藥,自然由侯府出,不用大嫂拿私己出來。”

  這就是連訊兒都不讓她傳一個了?郁心蘭更覺得不妙,遂問小丫頭:“郁大人和大爺去了嗎?”

  小丫頭先瞧了一眼二奶奶,方答道:“婢子不知。婢子只負責來尋親家小姐和大奶奶。”

  郁心蘭跺腳:“若一時忙亂忘了通知大爺,讓人指責大爺不孝便不好。蕪兒,你立即去。”

  “唉。”蕪兒脆生生應了一聲,低頭跑了。

  二奶奶和郁瑾、郁玫交換了一個眼神,郁心蘭只當沒看見。

  王夫人被安排在專門攻賓客居住的留芳居的一間內室裡,郁心蘭等人到時,床單什麼的都已經換過了新的,房裡還有著淡淡的血腥味氣。

  李太醫正在給王夫人請脈。因著前頭賓客未散,三奶奶見來了人,便先去主院了。二奶奶在一旁問了聲好,說了幾句寬慰話。郁瑾四姐妹只管拿帕子抹眼角,哭的兩眼通紅,鼻尖卻沒紅。

  郁心蘭瞧在眼裡,心中疑惑更大,也抹了眼角,揉紅了眼睛,哽咽著問:“母親,到底是怎麼回事?女兒必要為您討回公道。”

  王夫人面色慘白,有氣無力,只神色復雜地看著郁心蘭,卻不說話。

  此時李太醫已請完脈,搖頭歎息:“滑胎了,氣血兩傷,得好好休養。”便說邊走到桌前開處方。

  門外一陣腳步聲,赫雲連城陪著岳父郁達直沖了進來。郁達雖對王夫人不滿,但此時見到夫人面色憔悴,亦十分心疼,坐在床邊柔聲安慰。王夫人哽咽道:“是我沒福分為夫君開枝散葉,夫君切莫怪溫姨娘。”

  之前怎麼問都不肯說,這會兒忽然扯到了溫姨娘身上,王夫人還一臉“賢惠”的為溫姨娘求情,只怕是要六月飛雪了,決不能讓她再說下去。

  郁心蘭一臉的悲痛欲絕,追著問李太醫:“我母親的身子已有四個月了,胎兒已然成形,不知是男是女?”

  李太醫怔了一怔,歎道:“是男胎。”

  郁瑾幾個大哭起來:“父親盼了二十年的嫡子就這麼沒了!”

  郁達的眼睛也紅了,雖然他已有了兩個庶子,但這年代嫡庶有別,他還是非常盼望有個嫡子的。

  郁心蘭暗掐了自己一把,撲簌簌滾下了幾滴眼淚,“李太醫,可否將胎兒取出來讓我瞧瞧?”

  李太醫頓時尷尬了,二奶奶忙攔著:“那等污物瞧來作甚?剛才端出去倒了。”

  郁心蘭哭得更狠:“那是我未曾謀面的嫡親弟弟,怎麼是污物?快使人尋了來,讓父親帶回去好好掩埋。”

  郁達也覺得十分有理,欣慰地看向郁心蘭,覺得這個女兒真是貼心。

  郁瑾卻勸道:“父親,咱們過門是客,母親還得在這休養一個月,況且今日侯府這麼多賓客,丫頭小廝們忙得腳不沾地,咱們總不好太過打擾。”

  郁達原本聽了郁心蘭的話,想將未出世的嫡子葬在家中,也全了一場父子之情,這會兒聽長女一勸,又覺得的確是給親家添了麻煩。

  郁心蘭瞟見父親的神色松動,忙靠到赫雲連城身邊,淒淒婉婉地求到:“連城,丫頭們忙不過來,你差幾個侍衛去尋一尋好不好?左右就在這幾個院子裡,問一聲倒水的丫頭就成了。”

  這年代沒有下水道,除了夜香有專人收拾,污水什麼的,多半是倒在院中的土地裡,最多是廚房後的那條暗溝,剛倒不久,要找也能找出來。

  赫雲連城垂眸看了她一眼,應聲到“好”,便出去吩咐侍衛。郁老爺便將要出口的“罷了”二字吞了下去。

  二奶奶和郁瑾姐妹幾個的臉色頓時難看了。

  郁心蘭悄悄打量屋中各人的神色。郁瑾和郁玫緊抿著唇,郁英神色緊張,對上郁心蘭的目光後又心虛的移開。郁琳的目光不離床榻,俏臉上只有對王夫人的擔心。

  二奶奶有些坐立不安,掙扎了一下,終於走到郁達跟前福了福,歉意地笑道:“向親家老爺告個罪,我還得去前面幫婆婆侍客,這••••”

  話未說完,郁心蘭就拉著二奶奶的手,更加歉意地道:“還請二弟妹留下,一會子要給母親取藥熬藥的,我沒在府中當過事兒,還得二弟妹幫我。為了侯府和郁府的和睦,婆婆必定不會怪罪。”

  別走哇,這出戲裡,你的戲份也不少呢。


第四十七章

  二奶奶被郁心蘭強拖著挽留,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只好拿眼睛梭了梭郁瑾幾姐妹。

  郁瑾正暗暗心驚,莫不是被蘭丫頭瞧出了什麼端倪?況且那事兒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對策,不如舊話重提,先處置了溫姨娘再說。於是,她也懇求道:“還請二奶奶留下來幫襯。”又走至父親身邊低泣:“父親,您可要為未出世的弟弟做主啊。”

  郁老爺也正尋思這個,忍著悲痛問王夫人:“好好的怎麼會摔了?紫絹怎麼不扶著你?”

  王夫人眼中又湧上淚水:“我只是••••”大概太過悲傷,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半響才繼續道:“我只是想去解手,剛好溫姨娘也要去,我就只帶了她和紫絹兩個。溫姨娘不知怎麼絆了一下,我們三個都滾下樓梯。”

  郁心蘭心裡一驚,正要詢問,郁老爺已經搶著問出:“那婉兒怎麼樣了?她也有身子了。紫鵑呢?我倒要好好問問她,是怎麼服侍人的!”

  見丈夫這般關心那個賤婢,王夫人暗恨得捏緊了拳頭,語氣嗆人:“當時我就暈了過去了,我怎麼知道?老爺別亂怪人,紫絹和溫姨娘各扶我一邊,是溫姨娘絆了我,跟紫絹一點關系也沒有。”

  郁老爺此時心中焦急,只怕另一個孩兒也不保,哪裡聽得夫人說些什麼,直走至二奶奶跟前,懇請到:“還請賢侄女差個人帶路,我去看看溫姨娘。”

  不必二奶奶吩咐,一名婆子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閃出來,屈膝福禮:“老奴給親家老爺帶路吧。”郁心蘭見是長公主身邊的紀嬤嬤,便沒阻擋。

  郁老爺領首,跟著紀嬤嬤出去了,頭也沒回一下,直把個王夫人氣得差點沒從床上跳起來。

  郁玫睇著郁心蘭:“四妹妹不去看看姨娘麼?”

  其實郁心蘭很想跟去,可又怕她走後,這幾人乘機商量什麼。剛才這幾人的神色頗為慌張,似乎是因她提出要男胎的骸骨而起的。

  郁心蘭冷笑:王夫人的喜脈多半是假的,哪有那麼巧的事,娘親懷孕她也懷孕。而且之前父親因對王夫人不滿,已多日不曾留宿菊院,所以王夫人診出喜脈已有兩個月的身子,之前怎麼半點風聲都沒有?到現在四個多月要顯懷了,又正值盛夏,衣裳輕薄,怕是瞞不下去了,才整出今天這出戲!想來個一石三鳥,既害的娘親流產,又能把髒水潑到姨娘身上,還能順便把自己身上的包袱給卸了。

  郁心蘭想到這兒,狠了狠心,嫣然笑道:“姨娘那自有侯府的嚇人侍候,父親也過去探望了,我還是在這兒服侍母親吧。”

  絕不能讓她們商量出了對策!時隔這麼久,娘親肚裡的孩子保或不保,都已成定居,不能再讓她再受冤屈了。

  郁心蘭拿定主意,往床邊靠了幾步,體貼地問:“母親可想吃些什麼?”

  王夫人心火正旺,當即甩臉子:“你有沒有腦子,宴會剛過幾個時辰,我吃的下嗎?”

  “哎喲喲,這剛落身子的人怎麼中氣這麼足?跟鄉下村婦似的強健。再說了,大奶奶是我媽赫雲家的媳婦,有什麼不對,自有她兩位婆婆教訓,王夫人你還是留著力氣回去訓自己的女兒吧。”

  說這話的是年屆四十仍有顆憤青心的程夫人,她倒不是跟王夫人有什麼過結,她只是看所有丈夫官職比他家老爺高的貴婦人不順眼。

  程夫人跟在甘夫人和長公主的身後,進了屋,眼睛就四下轉,大聲驚訝:“哎呀,親家老爺居然不在呀?啊!是去看那位姨娘了吧?”。

  郁心蘭一臉黑線,前頭說王夫人那段她還愛聽,後面這話可就有調撥之嫌了,這程夫人果然不惹毛所有人不罷休。

  好在郁瑾幾姐妹覺得程夫人就是個潑婦,跟她斗嘴有失身份。而甘夫人和長公主兩個共侍一夫,斗了這二十年,深諳後宅爭斗的種種規則,這到底是親家的家事,她們只想作壁上觀。因而程夫人說得再響亮,也沒人接話。

  甘夫人和長公主各問候了幾句,請王夫人多保重身體。王夫人回了幾句場面話,便拿眼梭長女。

  郁瑾上前福了福,輕柔卻咄咄逼人得道:“侄女有句話想問兩位夫人,還請夫人們原諒則個。”

  甘夫人道:“問吧。”

  “我母親如廁,她與娘親又都懷有身孕,不知道侯府為何不派幾個丫頭跟著?或是讓人傳郁家的丫頭來?”

  因為今日賓客眾多,每家女眷都只帶了一個丫頭貼身服侍,其余的丫頭,侯府另外安排了吃食。若主人有事,再去喚來服侍。郁心蘭不知郁瑾將事兒扯到侯府身上是什麼意思,難道想從侯府撈到什麼好處?

  “唉,這事我知道。”程夫人搶著答,“當時我兩位弟妹正同寧王妃和政王妃說話,沒注意到你母親這邊,我三侄媳婦瞧見你母親起身,立即親自上前問了,是你母親自己不要。我在旁聽得清清楚楚。”

  程夫人這麼一說,王夫人不好再裝,干笑道:“是啊,我沒料到會這樣•••瑾兒不得無禮。”

  郁瑾忙向甘夫人和長公主道歉,退到一旁,心中暗恨程夫人多事,又恨母親行事不當,竟讓人瞧見聽見。

  被小輩質問,甘夫人和長公主面色不佳,沒出聲,屋內一時靜了下來。

  恰好郁老爺看望過了溫姨娘,又折了會來,神情輕松,郁心蘭便猜測娘親沒事。果然,郁老爺向甘夫人和長公主拱手作揖,感謝侯府迅速請大夫救治,保全了姨娘的胎兒。

  甘夫人應酬幾句便想離開,王夫人哪裡肯讓,抹著眼淚道:“溫氏害我摔倒滑胎,自己卻沒事,難道郁家就是沒有嫡子的命?”

  郁老爺聽她當著親家太太的面說些這個,忍不住惱火:“你還說!我剛才問過了婉兒,她腳下一滑,立即松開了扶你的手臂,是你自己摔倒,怨不得別人。”

  王夫人當即火了,拔高了聲音質問:“我說了是她撞到了我,你卻不信,她說什麼你卻相信,有你這般寵妾滅妻的嗎?親家太太,你們給評評理!原本我以為是她無意之失,不想追究,現在,我懷疑是她故意謀害嫡子,少不得要拖去見官的。這賤婢決容不得!”

  郁老爺氣得胡子直抖,又不想當著外人和兒女們的面爭吵,讓人看笑話,一時接不上話。

  甘夫人專心研究地磚,長公主仔細打量手中茶杯,都不想淌這趟渾水。

  郁心蘭暗暗心急,王夫人有個權傾朝野的丞相父親,為人又極是霸道蠻橫,鬧將起來,只怕會要姨娘肚子裡的孩子抵“嫡子”的命。她掃了眼四周,瞧見看熱鬧看得兩眼放光的程夫人,心生一計。

  郁心蘭遞了個眼色個蕪兒,悄悄的挪到程夫人身後不遠,故作神秘的吩咐蕪兒:“你去外面打聽一下,當時有沒有人瞧見,三人是怎麼摔的?只憑母親和姨娘說,的確不妥。”

  程夫人支著耳朵聽到了,忽地想起當時旁邊的小丫頭描述,自認為想通了其中關鍵,當下捏著嗓子笑:“哎喲,親家太太別這麼生氣嘛。我的丫頭可是親眼瞧見了,你摔倒在姨娘和那個丫頭身上,說姨娘害你,可有點說不過去。”

  郁心蘭知道程夫人愛出風頭,顯示自己有多聰明,原本就是她出言攪局,自己再想辦法把話題引到流下的胎兒身上。卻沒想到程夫人的丫頭瞧見了當時的情景,還對娘親十分有利,這可是意外的驚喜了。
  
  
  
第四十八章

  “哪個混帳東西說的?叫她來,我倒要問問清楚!”王夫人拍著床板吼道。

  她現在終於知道被人冤枉心裡堵的有多難受了。她明明知道就是摔到地上!她倒是想摔在溫姨娘身上,可滾了幾個階梯後無法控制住姿勢,要不然那賤婢怎麼會沒事呢?

  程夫人只是聽小丫頭嘀咕幾句“好象”“怎麼怎麼”,可拿不准是否確有其事,又見王夫人氣勢凌厲,瞪著她的樣子似乎要把她吞下肚去,就忍不住往後縮了縮。

  甘夫人見狀氣悶得緊,王夫人在侯府整治小妾,還給侯府冠了個侍客不周的罪名,她十分不滿,只是問遍了丫頭小廝,也沒人知道當時是怎麼回事,不得不忍氣背下了這口黑鍋。剛才聽程夫人的話,似乎可以駁斥回去,甘夫人心裡那個高興,可轉瞬程夫人又蔫了,這個不省事的,這不是給借口讓王夫人撒潑嗎?

  甘夫人心思還未轉完,王夫人已經掩袖哭泣,訴說自己如何命苦,盼了二十年盼來個嫡子,卻滑胎了,還要受人污蔑,被人懷疑。

  郁老爺頓感面上無光,在兩位親家太太面前抬不起頭來,趕忙哄著,直言從未懷疑她,待回府後好好休養,別的不必急。

  王夫人哪裡肯回去?她回郁府肯定又禁足,老太太又發了話,不讓郁玫入宮征選,她們必須留在侯府,這樣才方便走通入宮的環節。

  王夫人當即裝暈,沒法子,甘夫人只好又讓人攔回了李太醫。李太醫一番診治之後,道:“最好暫時不要移動,王夫人恐有血崩的危險。”

  郁老爺當即愣住了,血崩可是會死人的。郁瑾幾姐妹則嚶嚶地哭泣起來。

  甘夫人和長公主也連忙安撫幾句,言辭懇切地請王夫人安心在侯府休養幾日,待身子好些再行回府。

  王夫人乘機提出讓郁玫留下來陪伴,得到滿足後,這才喝下藥汁,安然睡去。

  郁老爺不將便久留,與甘夫人客套一番,甘夫人轉達了侯爺的關心與歉意,讓郁心蘭和剛剛折回的赫雲連城送親家老爺出府。

  路上,赫雲連城道:“只找到了胞衣,沒找到胎兒。”

  郁老爺聞言更覺得悲痛,擺手道:“罷了!罷了!不找了。”

  郁心蘭忙勸道:“父親!還是找到為妙!胞衣和骸骨送去白雲寺作場法事,為弟弟超度亡靈,免得他怨氣沖天,糾纏不放,只怕對姨娘腹中的胎兒不利,母親的身子也難恢復。”

  古人都很信鬼神之說,郁老爺琢磨了一下,便朝赫雲連城道:“那就麻煩賢婿了。”

  郁心蘭扶著父親上轎,順便再添一把火:“母親的身子可虧損不得,民間的大夫亦有些過人之處,不如父親多請幾位名醫來為母親把把脈?”

  郁老爺覺得這句話有些玄妙,不由得多看了女兒幾眼。郁心蘭低眉順目,仿佛完全只是擔憂王夫人的身體,到底沒有證據,她可不想擔上“謗母”的罪名。郁老爺沒有瞧出什麼,可心底已經隱隱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嗯”了一聲便鑽進了轎子。

  郁心蘭屈膝應下,目送四台大轎走遠,才與赫雲連城一同回內宅。

  而此時的留芳居主室內,甘夫人等人已經告辭離開,郁玫打法丫頭婆子們出去,又讓紫鵑、紅杏守好房門,母女幾人圍在床邊低聲議論。

  郁瑾一臉隱忍的怒氣,率先發問:“原本說好的是四妹回門的時候行事,把責任推到她頭上。可你們卻跑到侯府來鬧,就這麼點事,侯爺道個歉,賠點銀錢就能作罷,還要以此要挾侯爺不成?”

  郁瑾越說越氣,冷哼一聲:“三妹未出閣,閨譽要緊,這得罪的話都要我來說。行事之前不來跟我商量一下,卻要我幫著收拾爛攤子!還被程夫人那碎嘴的聽見母親推拒侯府的丫頭服侍,真是•••甘夫人跟長公主哪個心裡不是透亮的?只怕連蘭丫頭都知道你們在打什麼主義了!”

  “現在蘭丫頭揪著胎兒骸骨不放,我看你們到哪裡去弄四個月的胎兒出來?”說道這兒郁瑾就想戳人,當然不敢戳母親,只重重戳了郁玫的腦門幾下,狠聲道:“你平日裡的聰明勁呢?你知不知道這種事傳出去了郁府還有臉嗎?”

  郁玫揉著被戳痛的額頭,柔美的小臉並無半分不安。現在郁玫可是王夫人的寶貝,王夫人見長女訓她,忍不住輕推了郁瑾一把:“打你妹妹做什麼?這是你外祖父的意思。”

  郁瑾一震:“外祖父?”那個權傾朝野,心機深沉,心段陰狠的當朝丞相?

  “為什麼?”她忍不住喃喃的問。

  郁玫輕輕一笑:“姐姐只看到侯府是否高興,郁府是否丟臉這種小事,外公看到的可是關系咱們整個家族能否繼續榮華富貴的大事!”

  郁玫喝了口茶,繼續道:“姐姐說鬧將出去郁府會丟臉,可是鬧得出去嗎?侯府就沒點責任嗎?母親在侯府摔倒,為何甘夫人和長公主過了近兩個時辰才過來探望?還不是先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送走了賓客再說。所以這事兒,只有侯府的人和咱們幾個才知道。”

  “就算侯爺和夫人們猜出什麼,看不起咱們郁府,也只是對蘭丫頭不利而已。”郁玫想到日後郁心蘭被公公婆婆瞧不起,臉上的笑容就愉悅了幾分:“侯府與郁府至老死不相往來,蘭丫頭沒有娘依靠,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呢?”

  郁瑾看著笑得開心的三妹,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日後十四皇子還要仰仗侯爺的,不是嗎?”

  郁玫搖頭:“外公說不必。外公是文官之首,侯爺是武官之首,你覺得皇上會放心我們兩家親近嗎?可是這一次,皇上為何要把蘭丫頭指給赫雲連城,又立即起復?”

  郁瑾聽得心中一凜,是啊,以往外公和舅舅多次想拉攏侯爺,不是侯爺不理會,就是皇上暗中阻擾、就象她不喜歡手底下的丫頭們抱成一團一樣,皇上也必定不喜歡大臣們之間太過親近,尤其是位高權重的大臣。

  想到外公把持重權四十年,朝中根基深厚,恐有震主之勢,難道皇上要對外公動手了嗎?若是因此才指婚,日後赫雲連城有個什麼罪名,株連九族,可是誅得到王家的。若是郁府早些與侯府鬧翻,倒是有個脫身的余地。

  郁玫見姐姐想通了,又繼續道:“姐姐可曾想過,為何十四皇子最得皇上歡心?”

  這事兒,她的夫君也議論過,郁瑾一點便心裡透亮,當今聖上去年剛做的五十大壽,身子骨康健得至少可以活到七十歲,自然想穩穩的坐在龍椅上。所以對那幾個爭著展示才華,拉攏朝臣的皇子一直淡淡的,反倒寵愛那個只會吃喝玩樂行事乖張的十四皇子。

  “所以,十四皇子不必拉攏侯爺,只要日後能立為太子,這天下遲早都在手裡。”郁玫淡笑道。隨即又陰沉了臉:“跟侯府沒有半點聯系,才是最安全的,若是蘭丫頭被休棄,便罷了,否則……”


第四十九章

  錦兒和蕪兒各端了一盆水送入內室的暖閣內,便福了福退了出去。

  郁心蘭用牙刷沾了青鹽刷了牙,見赫雲連城要淨面,忙過去幫他擰干帕子。

  “我自己來。”赫雲連城如往常一般說。並從她手中拿過帕子自己淨面。

  郁心蘭並沒有象往常一樣忙自己的事去,而是站在一旁看著丈夫。還差幾天新婚才一個月,成親前兩人只是見過幾次面,談不上什麼感情,成親後又聚少離多,尤其是幾天前王夫人鬧了那麼一出,她很想知道赫雲連城是怎麼看待她和她的娘家的。

  可赫雲連城已經上任,又是負責守備京畿,每天深夜歸家,清晨她還沒醒又離開了。以致於事情過了四五天,她都沒機會跟他好好談談。

  難得赫雲連城今日休沐,她得好好把握機會,畢竟這年代女子一生幸福與否,都維系在丈夫身上。

  郁心蘭一邊思量,一邊偏頭打量赫雲連城。赫雲連城被她盯得加快了手中的動作,飛快的淨了面,丟下帕子轉身回了內室。

  郁心蘭不緊不慢地跟出來,從錦兒手上接過茶盞遞到他手中,自己邊端上一杯,在他對面坐了下來,邊喝著茶邊暗中打量對面不算熟也不算陌生的丈夫。她剛剛才發覺,赫雲連城臉上那道疤痕有些古怪,確切地說,是疤痕下的肉有些古怪。

  四五寸長的刀疤,還生得紅肉翻轉,按理說疤下的皮膚應該會隨著疤痕或收緊或松弛,總之不平整,可赫雲連城右頰的皮膚卻很光潔。再聯想到他幾乎一出屋子就戴面具,不戴面具時也總以左臉對著自己,又從不讓人服侍淨面,郁心蘭暗自揣測,難道這疤是假的?如果是假的,他為什麼要瞞著她和所有人?要不要問,怎麼問,都是一個難題。

  赫雲連城終於被她盯得生出幾分不自在,抬眸回望著她問:“有事?”

  郁心蘭抿唇一笑,正想說話,卻聽錦兒在門外稟道:“稟大爺,大奶奶,二奶奶來了。”

  郁心蘭訝異,這大清早的,連請安的時候都沒到,二奶奶過來干什麼?

  “快請。”

  郁心蘭說著用眼神詢問丈夫,跟不跟我一起出去?

  赫雲連城搖了搖頭,若是二弟妹找她聊些女人家的事,他在一邊算什麼。

  郁心蘭便獨自來到了偏廳,丫頭們早上了茶水,二奶奶卻只拿著眼睛瞅著內門,見到郁心蘭,面色一喜,起身福了福,笑道:“真是好運,我今早要丫頭們幫我從花園子裡移珠蘭花到我的靜念園,不曾想,竟將那日胡亂埋下的令弟骸骨給挖了出來。只是……這大熱天的,埋了幾日有些發臭,不知大嫂還要不要看。”

  郁心蘭著實怔住了。

  這年代的人很迷信,認為滑胎和早夭的嬰兒不吉利,一般都是盡快埋了,也沒人會去看。所以那天郁心蘭提出要看骸骨時,王夫人她們才會如此驚慌,因為根本就沒有准備。故而她抓著這個不放,卻不曾想過了四五天,居然被二奶奶的人“挖”到了。

  郁心蘭沒有那麼多忌諱,自然是死要見屍的。

  二奶奶便讓小丫頭捧上一個青瓷盅,蓋一揭開,便漫出一股惡臭。郁心蘭掩了鼻,讓巧兒取來一只筷子,翻看。的的確確是一個四個月左右的死胎,皮膚下的肉幾乎化成了水,還沾著些許泥土。她前世的同學中婦產科的醫生,醫院的實驗室裡就有那麼一溜容器,裡面用福爾馬林泡著各個階段的胎兒標本,她曾好奇去看過,所以她認得。

  雖然是盛夏,可郁心蘭還是感覺有一股寒氣從心底漫了出來,直沖入全身經脈,讓她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寒顫,這些人居然為了證明自己是清白的,就去傷害一個無辜的生命。

  二奶奶見她此狀,眼露譏諷,面上卻滿是關心和欣慰之色,柔聲道:“還好找到了,大嫂快差人送會郁府吧,請人來作場法事,聽說嬰靈最是凶悍,免得被怨氣纏身。”

  郁心蘭猛地轉頭看向二奶奶,冷不丁嚇得二奶奶往後一靠。郁心蘭古裡古怪得瞪了她半響,陰森森一笑:“是啊,嬰靈最是凶悍,害他的,幫別人害他的,他會糾纏不休。”

  二奶奶被她陰陽怪氣地語調弄得心底發毛,深吸幾口氣,勉強擠出一絲笑:“時辰不早了,我要去給母親請安了。”

  郁心蘭瞬間恢復了溫柔婉約的大家閨秀形象,站起來相送:“弟妹先請,我晚幾步過來。”

  二奶奶扶著清歌的手,幾乎是用逃的離開靜思園。

  郁心蘭恨恨地捏緊雙拳,陰沉著俏臉想了想,令人從冰庫裡取了幾塊冰放入瓷蠱,讓巧兒送去王夫人暫住的留芳居,總要讓王夫人見一見她的“嫡子”不是嗎?

  巧兒走了後,郁心蘭便與赫雲連城一同去給長公主請安。長公主見到了兒子,心情極好,拉著他坐到身邊,細聲詢問這幾日當差順利否,有何為難之事沒有。赫雲連城恭敬地一一回答。

  郁心蘭面帶微笑得在一旁聽著,心裡卻是連連歎息,自從王夫人鬧了那麼一場後,長公主婆婆待她就遠沒有一開始的親切和善,言語態度都透著生疏和冷淡。她讓千夏花了兩天時間跟宜靜居的小丫頭套近乎,才弄明白其中關鍵。

  長公主倒不是覺得王夫人發作小妾有何不妥,而是王夫人在赫雲連城的起復宴上弄出血光,此乃大凶之兆。對於一個一心盼著兒子出人頭地的母親來說,這是決不能容忍的!可又不能拿王夫人如何,因此,長公主便遷怒到了郁心蘭這個媳婦頭上。

  郁心蘭越想越怒,她只是想生活得好一點,溫姨娘更是個溫順聽話的,王夫人和郁玫卻還要步步緊逼,真是泥菩薩也被逼出了三分火。還有那個無辜的胎兒,不!也許還不止一個!胎兒落下來之前,誰能保證一定是男的?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是滑胎,就傷害無辜的小生命,還有沒有一點點人性?

  想到這兒,郁心蘭暗暗握緊拳頭,一定要蠻橫霸道王夫人和歹毒殘忍的郁玫一個教訓,幫自己、也幫那個小生命出口氣。
  
  

第五十章

  這年代沒有DNA檢測,弄出這麼個死胎,王夫人便腰桿子硬了,見到郁心蘭來請安,也不管姑爺還在一旁,便破口大罵:“你叫巧兒把那污物拿來與我是什麼意思?想害我睡不安寧麼?你這個小賤婦養的賤婢!”

  郁心蘭輕輕一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母親這幾日不是總遺憾著沒緣見到‘嫡子’一面麼?女兒這是一片孝心呢,哪裡是想害你睡不安寧?小茜,快請母親多看幾眼。”小茜不敢應聲,只低了頭把那只王夫人吩咐丟掉的青花瓷蠱捧上來。

  “你、你、你……”王夫人氣得只抖,偏又無法反駁。

  赫雲連城忽然不鹹不淡加上一句:“蘭兒已是我赫雲家的人,還請岳母言辭慎重。”

  言下之意就是你沒資格再罵她了。

  王夫人氣得雙眼圓睜,有出氣沒進氣了。

  郁心蘭來請安本就是走走過場,隨即與赫雲連城告辭了出來。到外間時,她恍若不經意的問服侍的小丫頭:“我二姐又出去了嗎?”

  小丫頭福了福:“回大奶奶,親家小姐是乘郁府的轎子,回去給郁老太太請安了。”

  請安?郁心蘭冷笑,在郁府也沒見她天天去給老祖宗請安,這時請的什麼安?

  赫雲連城似乎沒聽到她與小丫頭的對話,抬腿先行出屋了。

  回到靜思園,遣退了丫頭,赫雲連城歪在榻上看兵書,郁心蘭湊過去挨著他坐下,支吾著問:“我母親滑胎的事你怎麼看?”

  赫雲連城頭也沒抬地說:“沒怎麼看。”

  郁心蘭氣憤,默了片刻又道:“那男胎今日找到了,還是在花園子裡,你的人卻沒找到,你說怪不怪?”

  赫雲連城的星眸閃過幾絲寒光,才淡淡地問:“你想干什麼?”

  不問想說什麼,而問想干什麼,說明他已看得透澈,也知道小妻子要教訓嫡母了。可郁心蘭卻躊躇著說不說,這件事二奶奶也有份,她不打算放過她,可是在侯府裝神弄鬼,她怕赫雲連城會有意見。

  赫雲連城等了會,不見她說話,便揚聲喚到:“賀塵,楊奇!”

  兩名貼身侍衛應了一聲,快步走近來,站在屏風外會話。赫雲連城道:“大奶奶有事吩咐你們,按她說的辦。”這個態度,就是無論她做什麼,他都支持了。

  郁心蘭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歡喜的對赫雲連城福了福,繞過屏風對兩侍衛交代細節去了。送走了兩名侍衛,郁心蘭又叫來紫菱問:“我讓你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紫菱忙小聲回道:“我讓佟孝家的跟著三小姐,三小姐這幾日都是去的丞相府。王夫人那兒,每天挑三揀四,倒也沒有什麼別的動作,二奶奶只宴會那天在留芳居坐了坐,後來再沒去過,也沒跟三小姐或是郁府的丫頭說過話兒。”

  這就奇了!這件事二奶奶肯定參了一腳,二奶奶是兵部尚書的千金,出身顯赫,與郁家、王家都沒有親戚,到底是什麼利益讓她幫著王夫人?事後完全沒有交集,難道早就得了好處?

  紫菱繼續道:“千荷打聽到一件事兒。二奶奶是前年入門的,不到一年就生下了嫡長孫,可惜不滿周歲就染上了天花夭了。那會兒,三奶奶進門半年左右,剛有了身孕,就是去年八九月的事。”

  郁心蘭心中一動,她進門的時候,三奶奶才出了月子,生下了一名千金,下月初正要辦百日宴。若是三奶奶一懷孕,嫡長孫就病死,會不會太巧了一點?不過天花這病,在古代是極難治愈的傳染病,三奶奶應該也沒法子控制才是,況且她生的是女兒……可若是兒子,不就是嫡長孫?

  郁心蘭想了片刻,吩咐道:“你讓佟孝去打聽打聽,去年八九月間,京城是否流行過天花,病人是怎麼處置的,還有二爺、三爺屋裡的事,讓千夏、千荷去多打聽打聽些,小心別讓人發覺就行。”

  叮囑完了,郁心蘭便回道內室,赫雲連城還在認真看書,她就去取過針線簍子,坐到臨窗的短炕上做活計。

  玥國的官服都要官員自己准備,正式的官服要求甚多,自然是交給府中的針線局,但一身衣服裡裡外外七八層,再加上一年四季的換洗,這一回至少要為赫雲連城置辦四十幾件衣裳,這還只是夏、秋兩季的。

  郁心蘭不會女紅,所以把活計都分了下去,後來在紫菱強烈地暗示下,幡然醒悟,至少內衣、內褲得由妻子親手縫制。她便命人將細軟柔滑的娟、錦等織物,取了白和淺黃兩色,裁了幾身衣褲,她只要負責絞邊和接縫,饒是這樣,仍舊忙了她個頭暈眼花,四五天了,還沒一套成品。

  赫雲連城看完書,抬頭就看見小妻子坐在窗邊做針線,那表情決不同於平日的端莊優雅,蹙起眉峰,咬緊銀牙,苦大深仇地瞪著手中的衣料。他瞧著有趣,便走了過去歪在短炕上,隨手拿起一團白絹展開看。

  “剛做好的,你要不要試試?”郁心蘭一臉媚笑,邀功道。

  “現在試?”赫雲連城抖了抖那條短褲,挑眉問。

  郁心蘭這才發覺自己的提議很傻,而赫雲連城反問的語氣又過於曖昧,房間裡的溫度瞬間就升高了。

  赫雲連城挑高了眉,雙眸中象盛滿了星光,閃閃發亮。他正要再說什麼,長隨喜來在門外稟道:“大爺,侯爺下朝了,傳你去東書房。”

  “嗯,知道了。”赫雲連城起身更衣,出門的時候回頭慢悠悠丟下一句:“還是晚上試吧。”

  不會是要••••郁心蘭唬了一跳,想抬頭看他的神情,卻已只見門簾搖動。

  郁心蘭發了會呆,忽地想到下朝了,父親定會過來探望王夫人,忙收好了針線,領著錦兒去留芳園。

  郁老爺已是來了又走了,勸不動王夫人回府,只好先帶著胎兒骸骨去白雲寺。

  郁心蘭剛進留芳居的院子,上午的那名小丫頭就丟下手中的活,跑過來行了禮,低聲道:“大奶奶,親家奶奶在跟親家小姐說話,不讓人進去。”

  郁心蘭贊賞的瞧了她一眼:“你叫什麼名字。”

  “婢子叫妙環。”

  “嗯,妙環,很好,以後有事告訴我。”郁心蘭說著,從手串上取下一顆小金鈴賞給她。

  妙環欣喜若狂地謝了賞。郁心蘭笑瞥了錦兒一眼,錦兒會意,笑嘻嘻地拉妙環到一旁說話。郁心蘭見四下無人,提起裙子飛快的繞到屋後,盛夏季節,房間的後窗果然是開的。

  她雙手一撐窗沿,便順利地溜進暖閣,悄悄地走到暖閣與內室間的屏風外,偷聽王夫人與郁玫的對話。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錦兒見大奶奶從屋後轉了出來,一言不發的往外走,忙丟下妙環跟了上去。

  郁心蘭回到靜思園,手寫了一張菜譜交給紫菱,吩咐道:“想法子讓紫絹按這做給王夫人吃,這是滋陰補血的。”

  紫菱答應一聲退下了。郁心蘭歪在軟塌上,閉目靜思。她相信紫菱的能力,一定能讓紫絹親手做了送給王夫人吃,那的確是補湯,只不過與府中常作的一道菜同食的話,後果就很嚴重。


第五十一章

  赫雲連城同父親談完話,回道了靜思園。郁心蘭仍坐在窗邊做針線,蕪兒在一旁為她打扇。赫雲連城想到父親的交待,遲疑了一下,走到她身邊問:“想不想出門玩?”

  “想。”郁心蘭幾乎立即回答:“我們去哪?出去用飯好嗎?”

  這年代的女人出趟門可不容易,因而即使外面熱一點、曬一點,她也不想錯失機會。

  看著兩眼放光,沖自己笑得萬分嫵媚的小妻子,赫雲連城眸中帶笑,伸手捏住了她的小鼻子:“要去就快點換衣,我帶你去白雲山騎馬。”

  郁心蘭興奮莫名,也就不計較他捏著自己的鼻子,害她只能用嘴呼吸了,甕聲甕氣地道:“我更衣,你去叫車,吩咐廚房不用做飯。”

  還支起他做事來了!

  赫雲連城暗自好笑,他就知道這個小妻子平日裡對他恭敬溫順,都是裝出來的。不過他還是松了手,到外間去吩咐打點。

  郁心蘭想到要騎馬了,就逼著蕪兒拿了套丫頭的衣裳過來,窄袖褙子、百褶裙,比她那些婀娜生恣的貴婦裝方便多了。

  換好衣裳,重新梳了個簡單的婦人髻,小油車已經候在花園外了。郁心蘭乘著小油車出了門,在侯府東側門換了外行馬車,赫雲連城早就騎在一匹高頭駿馬上等她了。

  那匹馬,個高腿長,肌肉強勁有力,通身黑得發亮的皮毛,竟無一根雜毛,只四蹄潔白如雪。

  “烏雲蓋雪?”郁心蘭驚叫一聲,想到一會兒可以騎它,就興奮得全身血流加速。

  赫雲連城有些吃驚:“你識馬?”

  郁心蘭得意地一笑,放下車簾,催促道:“快走、快走。”

  在城裡要端著貴婦的儀態,顧全侯府的臉面,想騎馬得到白雲山才行,郁心蘭已恨不得瞬移過去。

  白雲山古木參天,涼風習習,夫妻倆尋了個寺廟用過齋飯,赫雲連城便帶著她騎馬。

  烏雲蓋雪果然是寶馬,馱著兩個人也能急馳如飛,跑了一個來時辰,仍步履矯健。郁心蘭被赫雲連城摟在懷裡,起初有些羞澀,隨即就被飛馳的快感淹沒,在馬背上只覺出輕微的晃動,一點也不顛簸,便生出了獨自騎一騎的念頭,她前世學過騎馬,呃……當然是在公園的小馬場裡學的。

  “不行,踏雪脾氣不好,你控制不了。”赫雲連城直接拒絕,不給半分協商的余地。

  “不會呀,它看起來很乖,而且我會騎馬,我保證不騎快了。”郁心蘭揪著赫雲連城的衣袖,邊拋媚眼邊保證,還同時大力奉承,稱贊他武藝高強,有他在就決不會出事。

  可惜赫雲連城不為所動,抬頭看了眼天色,淡然道:“該回去了。”

  心願沒達成,郁心蘭滿心遺憾,不過她也知道不能鬧得太過,只微微撅起小嘴,讓赫雲連城把她抱下來。

  赫雲連城遞給郁心蘭一塊麥芽糖,用下巴指了指踏雪,郁心蘭心領神會,忙剝開糖紙,將麥芽糖伸到踏雪眼前。踏雪湊過來嗅了嗅,看了眼主人,見主人微微的點了頭,才長舌一卷,吞下了麥芽糖,順帶舔了下郁心蘭的手心,表示感謝,復又轉過頭,擺出了名駒的高傲姿態。

  希望再次萌生,郁心蘭笑靨如花地問:“是不是我跟它熟了以後就可以獨自騎它了?”

  “不行。”

  再次被拒絕,郁心蘭滿腹委屈,咬著下唇,可憐巴巴地看著他,眼神幽怨。

  赫雲連城只覺得心裡某處崩了一塊,恍神道:“待我幫你尋匹溫順的……”

  “溫順的寶馬!必須是寶馬,踏雪這樣的。”郁心蘭笑得明媚,飛快地報出一串馬名“赤兔馬、汗血寶馬、千裡一盞燈、萬裡雲煙獸,隨便哪種都行。”

  那點因她的喜悅而生的喜悅很快化為頭疼,寶馬都是有桀驁不馴的,何況她點的都是萬中選一的良駒,更是可遇不可求,這要他到哪裡去尋來?赫雲連城只當沒聽見,飛快的將小妻子塞進馬車,打道回府。

  “明天我去軍營住幾天,我剛上任,軍務不熟,得多花點時間。”

  吃完晚飯,赫雲連城突然提起這事,看向郁心蘭的目光,不自覺地帶出幾分小心翼翼。

  按習俗是新婚三月不空床,人們都認為新婚頭三個月就分床而睡的話,夫妻很難白頭偕老。

  不過就是個說法,赫雲連城原本不在意,因此新婚沒幾天就陪九殿下去外地辦差。回來後聽到喜來運來向他提到府中的竊竊私語,方想到許多事,並不是他不在意,別人就不在意的。

  當時他想,若是郁心蘭埋怨他,他就向她賠個不是。可是郁心蘭一句埋怨的話都沒有,出於男人的自尊,他當然也不會主動提及,只是對小妻子的寬容大度倍感欣賞,同時想著,以後就在府中好好陪著她。所以前陣子再怎麼忙到深夜,他也會趕回府中休息。

  只是,今日父親交給他一個案子,他不得不去軍營住上十天半個月。

  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泥人也會發火了吧?

  而郁心蘭只是嘴角含笑,調侃他道:“原來今日帶我騎馬,算是先給我賠罪?”隨即揚聲喚道:“蕪兒、巧兒,進了為大爺收拾幾身衣裳。”

  赫雲連城仔細瞧了她幾眼,確認她並無半分不快,這才起身去書房。回來就寢時,發現她仍就著燈光做針線,不由得道:“歇了吧。”

  郁心蘭抬頭笑道:“只差幾針了,總要讓你有身新衣帶去。”

  赫雲連城注視了她片刻,便走到床邊,一面寬衣一面道:“明日若大娘問你今晚的事,你就推說不知,若是父親問你,就據實回答。”頓了頓又說:“小母駒,性情溫和些。”

  他是說,幫她弄匹小母駒是吧?郁心蘭眨了眨眼,今晚的事?難道是栺她要賀塵他們干得事?甘夫人不可能知道吧?

  事實證明,她猜錯了。

  在去宜靜居的路上,郁心蘭就被甘夫人身邊的齊媽媽攔住,稱夫人要見她。

  郁心蘭打發蕪兒去宜靜居給長公主回個話,自己跟著齊媽媽去宜安居拜見甘夫人。

  甘夫人如同傳聞中的直率,開門見山地問:“留芳居鬧鬼,這是不是你干的?”

  郁心蘭露出又驚又怕的模樣,顯得完全不知情。

  甘夫人幾番逼問未果,只好干巴巴地恐嚇:“若是讓我知道誰在裝神弄鬼,我決不輕饒。你先去看看你母親吧。”

  郁心蘭施了禮退出來,到留芳居看望王夫人。王夫人顯然受驚過度,一張臉白得嚇人,嘴唇沒有半點血色,手還在不停得抖著。郁玫神情憔悴,她也是昨晚被“照顧”的對象,不過猶自撐著安慰母親。

  郁心蘭請過安,好心勸郁玫去休息:“我來照看母親吧,還有紫絹幫襯著,沒事的。”

  將母親交給郁心蘭,郁玫還是不放心的,可她昨晚被那個閃著的幽光、飛來飛去的嬰靈嚇得一夜未合眼,也的確是萬分困乏,想著還有紫絹在這兒,便叮囑幾句,回屋休息了。

  郁心蘭讓紫絹持鏡給王夫人照著,自己拿著梳子,邊幫王夫人梳發邊道:“母親喝碗安神藥好好休息……哎呀!怎麼掉這麼多頭發?”

  一大把頭發隨著梳子滑落到錦被上,彎曲成猙獰的曲線。

  郁心蘭不相信似的在原處又梳了兩下,更多的頭發掉了下來。

  “這事怎麼回事?”王夫人驚叫道。扒開發絲,湊到了鏡子前,那處地方的頭發已經脫光了,露出銅錢大小的雪白頭皮,在烏黑的青發間,分外磣人。

  郁心蘭喃喃的道:“冤鬼纏身,這是冤鬼纏身。”

  語氣刻意地飄忽陰森。

  王夫人張了張嘴,仿佛想說話,又仿佛想尖叫,終是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呯”一聲,暈死在床上。
  
  
  
第五十二章

  赫雲連城跳下馬,直接穿過穿堂和外間,走入內室。喜來緊跟進去服侍,嘴裡邊轉達回府時大奶奶讓帶的話。郁心蘭無非是讓赫雲連城愛惜身體,多注意休息之類。

  赫雲連城換過常服,往書房前一坐。喜來提過一個三層的食盒,笑瞇瞇的道:“大奶奶說,這裡面的點心都是她親自做的,請您品嘗。”

  喜來邊說邊麻利的打開食盒,最上一層放著三個小碟涼菜,一碟脆香藕條、一碟酥油魚仔、一碟芝麻肉脯。赫雲連城只瞥了一眼,推開前面的兵書。喜來知道,主子這是打算品嘗了,忙將小碟擺出來,第二層放著大碟小湯包,第三層是冬瓜鴨肉粥。

  赫雲連城嘗了幾品涼菜,顯然很滿意味道,又取了只包子撕開,露出內裡的香菇素肉餡。喜來低聲道:“哎呀,爺您不吃香菇……”話未說完,就見主子咬了一口,輕嚼慢咽,驚訝得他半響閉不上嘴,就因為是大奶奶親手做的,爺連最討厭吃的東西都吃嗎?

  赫雲連城神色自若地連吃了兩個包子,才問:“府中有何事?”

  喜來忙收回神回話:“今日一早親家太太就使人回去傳來了馬車,跟親家小姐回郁府了。……親家太太和親家小姐看著極憔悴,親家太太的頭發脫了大半,快成禿子了。”

  見主子眼睛望過來,喜來忙解釋:“小的沒瞧見,可留芳居的串兒瞧見了,千真萬確。”

  赫雲連城微微點頭:“串兒?”星眸微瞇,唇角抿緊,隱隱有絲不快。

  喜來的臉頓時紅了,他察覺主子想了解與大奶奶有關的事,多事解釋了一句,哪知道將自己的私情給供了出來。在侯府裡,是不允許小廝丫頭們私下授受的。

  喜來這廂悔得腸子都青了,卻不知道赫雲連城重復串兒的名字,不過是因為想到串兒的確是留芳居的丫頭,那麼所說的王夫人頭發快脫光之事就是真的了,也必是小妻子動的手腳,自己以往表明了態度會幫她,她還要瞞下一樁。思及此,赫雲連城心中便有些發堵。

  同樣發堵的還有甘夫人。

  甘夫人身為侯府的當家主母,府中的大事小事多半逃不過她的眼睛,盡管王夫人因為心虛沒將鬧鬼一事宣揚出去,但甘夫人還是知道了,猜測著多半是郁心蘭干的,便加油添醋地匯報給侯爺聽,給郁心蘭定了個目無尊長、妄為逾矩的罪名。

  定遠候卻一點也不激動,眼皮子都不抬地問:“證據。”

  甘夫人一下子就被噎住了。她哪有證據?她不過是問了兩個兒媳,都說沒干,才推測到郁心蘭身上去的。“她一進門就鬧鬼,不是她是誰?連自己的嫡母都教訓,哪有半分孝敬之心?”

  定遠候索性連眼睛都閉上了:“沒證據就別亂說話。再者,就算是她鬧的又如何?這說明她的心是向著咱們侯府的。為侯府趕走討人嫌的客人,一向是你干的事,你們倆性子還挺像,以後多親近親近,府裡的事,也讓她練練手。”

  侯爺這昏昏欲睡的樣子,就表示他不想再被人打擾了。甘夫人只好施禮退出書房,心中暗惱,“那丫頭又不是我的正經媳婦,親近個屁呀!憑什麼要分事給她管?”

  走到半路頓住腳,“去,把大奶奶叫道我房裡來。”

  郁心蘭得了傳喚,忙更衣梳頭,打扮停當,來到宜安居正廳。

  甘夫人端坐上首,二奶奶、三奶奶陪坐兩旁,三人正輕聲商議什麼,遠遠見到郁心蘭的身影,便停下不議。

  郁心蘭上前請了安,甘夫人給讓了座,也不繞彎,直接道:“侯爺說讓你也管些府中的事。我尋思著,日常的采買已經分給老二媳婦和老三媳婦了,不好再細分。眼下正有件要緊的事,十二皇子十八歲的生辰要到了,府裡自是准備了一份厚禮,可這是十二皇子分府後第一次辦壽,侯爺的意思,好禮成雙,多送一份特別的禮去,價錢不論,最重要的是特別。這件事兒就交給你辦吧,給你三天時間,要銀子去帳房支。”

  甘夫人說完便斜眼看著她,借喝茶掩飾,只等她惶恐不安地推拒,好回報給侯爺,不是我不給她機會,是她自己不干。

  哪知郁心蘭在大企業工作多年,深知上司吩咐的工作最忌諱下屬推拒,因而雖覺得三天時間有些緊,卻也恭敬地應承下來。

  這倒是大大出了甘夫人的意料之外,她收集的信息,這個老大媳婦是個庶女不說,還是在鄉下長大的,進京才幾個月,能見過什麼世面,竟敢接應下皇子的壽禮。怕是在逞強吧?或者是想去找長公主商量嗎?

  甘夫人暗自冷笑,遞了個臉色給老二媳婦,便打發郁心蘭回去了。

  “大嫂,請留步。”郁心蘭剛出宜安居,二奶奶就追出來道。

  郁心蘭停下來等她,笑盈盈地問:“二弟妹有事?”

  二奶奶笑道:“不知大嫂想好選什麼做賀禮沒?”

  郁心蘭俏麗的小臉染上輕愁:“我沒經過事,又不知十二殿下的喜好,真不知要選什麼,正打算去請教下公主婆婆。”

  二奶奶換上一副推心置腹的笑臉,輕聲道:“不瞞嫂子說,幾位殿下的壽禮前兩年都是我采買的,原以為這回也是,因十二殿下喜歡狩獵,我早早去尋了張好弓,定金都下了……。”

  郁心蘭立即歡喜道:“那太好了,二弟妹帶我去瞧瞧。”


第五十三章

  二奶奶沒料想郁心蘭接得這麼快這麼順,怔了一怔才笑道:“那好。嫂嫂先回去歇著,我忙完手上的事,安排好車馬再去請嫂子,要出府的,尚風軒的兵器,從來都是上門搶的。”

  郁心蘭笑著點點頭。二奶奶匆匆走了,郁心蘭也慢慢回靜思園。

  錦兒沒有說話,蕪兒卻奇道:“二奶奶不是掌著廚房的采買嗎?都要晌午了,對牌還沒有派完嗎?那中午吃什麼?”

  恐怕她是要去布置什麼,郁心蘭笑了笑,忽覺得胃裡一陣翻騰,忙掩著嘴干嘔幾聲。

  兩個丫鬟唬了一跳,郁心蘭擺擺手示意沒事。她不過是因為王夫人被趕回去,又禿了半邊頭,肯定羞於見人,娘親能安安穩穩直到生產,所以心情大好,昨晚多吃了碗飯,加上夜裡抖被子凍了胃,這才有些不舒服罷了。

  錦兒還是有些不放心,嘮念著要去請太醫,被郁心蘭制止了。

  主僕三人邊說邊走,誰也沒多瞧路邊灑掃的幾個婆子一眼,可這幾個婆子卻將她們三人的話聽了去,一個個露出深思的神情。

  飯後歇了午,二奶奶才過來請郁心蘭,兩人同乘一輛馬車,直奔京城最大的兵器行尚風軒而去。

  一路上,郁心蘭不停地搖扇子,心裡嘀咕,侯府難道缺馬車嗎?居然要兩位少奶奶擠在一輛車裡!這二奶奶時不時瞄一眼是什麼意思?

  這時二奶奶正偷瞄過來,被郁心蘭捉個正著,趕緊笑道:“就快到了,嫂嫂一會仔細挑選,不要也沒什麼,那點子定金就當我賠了。”

  說這話還不就是想她買下?郁心蘭暗暗好笑,那天偷聽到郁玫說“只要她出侯府就好辦”今天二奶奶這般鼓動著她出府,怕是跟郁玫合謀好了吧?

  發現了陷阱,理應躲開一些,不過她這人好奇心重,又想著躲過這一次躲不過下一次,不如去看看,興許還能絕地反擊。

  尚風軒很快就到了,隨行的小廝、侍衛將閒雜人等趕開,尚風軒的陳掌櫃請兩位上奶奶上雅間,極有眼色的不讓伙計靠近,親自捧來了三只寬大且長的扁匣進來,打開看,正是三張烏鞘金弦的角弓。

  陳掌櫃一一介紹了選材、特性及制作大師後,感歎道:“如今犀牛角漲了一倍不止,可當時與二奶奶說好了三張弓一萬兩銀子,咱們商行最重信譽,仍是按原價吧。”

  二奶奶露出一個笑容:“難為你們了,不過我是兩個月前下的定金,你們也當是兩個月前進的材料,只是少賺些而已。”

  陳掌櫃陪笑道:“也是,也是。”

  兩人唱了半響雙簧,郁心蘭卻只是喝著茶,發覺這兩人都看向她,才慢吞吞地道:“不過是鑲了幾顆寶石,當不得特別二字。”

  陳掌櫃差點沒被氣暈過去,拿起一張弓強調道:“這可是韋大師親手制的,他已幾年不制弓了,這一張弓就能賣五千兩銀子。”

  郁心蘭放下茶杯,拿帕子抹了抹嘴,淡笑:“那不就妨礙貴店賺錢了,把我二弟妹的定金退了吧。”

  二奶奶沒想到她會拒絕得這麼干脆,連價都不還一下。

  十二皇子最討厭弓箭,二奶奶和甘夫人商量好了,讓郁心蘭花大價錢買幾張弓回去,卻又送不得人,少不得會被侯爺嫌棄,斷了讓其分管內務的念頭……若想二爺繼承爵位,這內院的權就得先抓在甘夫人這房的手裡。

  二奶奶正想著如何不露痕跡地勸說兩句,郁心蘭已經不耐煩地站起身,作勢要走了,並催促陳掌櫃還定金。

  陳掌櫃看著二奶奶,目光絕不友善:“還請二奶奶拿出定金單子來。”

  二奶奶一臉尷尬,表示自己忘了帶,一會兒讓小廝送過來。

  郁心蘭懶得繼續看這兩人演戲,率先出了雅間,到一樓店面的時候,卻看中了一副鋼制的彈弓,笑道:“我倒覺得這個特別。”

  陳掌櫃要笑不笑地道:“這是尋常百姓家孩童的玩意兒,不過五兩銀子一套,怎麼能做壽禮?”

  郁心蘭卻道:“尋常百姓玩的玩意兒,皇子才會覺得新鮮。”說罷吩咐蕪兒付了五兩銀子,讓伙計包好,交給錦兒吩咐道:“讓賀塵送你去京畿營,給大爺瞧瞧合不合用。”

  說著飛快地將手中的帕子塞到錦兒手中,極輕地吩咐:“查下帕子上的茶水裡有什麼。”

  二奶奶沒辦好差有些心神不屬,店裡的伙計不敢攏侯府女眷的邊,誰也沒注意到郁心蘭的小動作。錦兒領了命,跟著賀塵走了。

  二奶奶忽然悄聲說要去淨房,請郁心蘭等她一下,帶著一套匆匆去後院。

  郁心蘭的水眸瞇了瞇,陷阱不會在這裡等著她吧?掃了一眼店外守著的幾名侍衛,又覺得不太可能,還是剛才那杯味道有點不對茶水有問題,反正她一點沒喝,都吐在帕子上了,就是不知能不能驗出什麼來,毒藥應該不至於,這也太明顯了,那會是什麼呢?

  正思量到要緊處,一道難掩驚喜的男聲喚到:“郁姑娘。”

  伴隨著喚聲,一名青衫男子一臉驚喜地騰騰沖下樓來,跑到郁心蘭面前幾步處,拱手施禮,嘴裡熱絡道:“想不到在這裡遇見了郁姑娘,不知姑娘……和令弟別來無恙?”

  令弟?郁心蘭打量了一眼來人,十七八歲的樣子,一身書生裝扮,或許是榮鎮來京趕考的舉子?

  弟弟郁心瑞在京裡念的是童子學,她一個人也不認識,倒是榮鎮小地方,規矩沒京裡嚴苛,弟弟常邀些同窗回家溫習功課,溫氏和郁心蘭都見過,還留過飯,只是此人……她腦子裡沒印象,恐怕認識的是以前的郁心蘭。

  那人還在問郁心瑞的學問如何,不知可否去府上拜會等等,言辭間極有禮儀,但看向她的目光卻十分令人遐想。

  郁心蘭惱道:“請叫我赫雲奶奶。”隨即瞪了蕪兒一眼,蕪兒後知後覺地上前半步,擋住那人直視過來的目光。

  “咦?”二奶奶不知何時出現,驚訝地輕哼,她身邊的丁香立即擋在奶奶身前。

  那少年書生似乎這時才發現郁心蘭梳的是婦人髻,裝扮貴氣,店外還有小廝、侍衛服侍,當下白了臉色,深深一揖:“在下唐突了。”

  郁心蘭忽視二奶奶看過來的探尋眼光,沉聲道:“你既是心瑞的同窗,一會我差人帶你去童子學,他這會兒還沒下學。”

  少年書生又施了禮,跟著郁心蘭指定的侍衛走了。

  二奶奶進前兩步,笑問:“嫂嫂,這位是……?”

  郁心蘭冷笑著看向陳掌櫃:“這要問陳掌櫃,侍衛沒告訴你要清場嗎?怎麼店裡還會有生人?”

  陳掌櫃冷汗直流:“這……這……,黃公子是老板的親戚,早就在樓上了,是我疏忽了,請大奶奶原諒則個。”

  郁心蘭冷冷地盯著他不說話,這年代的好女人多跟陌生男人說句話都是罪過,可這裡店門大開,她身邊有丫鬟,門外有侍衛,並拿不到她什麼錯處,只怕沒這麼簡單。

  二奶奶忙過來打圓場:“罷了,既是令弟的同窗,也沒有什麼,咱們回府吧。”

  郁心蘭這才收回目光,乘車回府,卻沒想到在二門出見到了赫雲連城。

  幾天不見了,這會子忽然見到,郁心蘭只覺得滿心歡喜,忙上前福了福。赫雲連城看著她的眸光溫柔帶笑,轉向上前來見禮的二奶奶時,卻倏然變冷。

  “我去書房給父親請安,你一起去嗎?”

  “自然是要去的。”

  知道公爹下朝了,當媳婦的沒有不去請安的道理,所以二奶奶也跟著一起來了。

  侯爺的心情似乎極好,問了兒子幾句後,看向兩位媳婦,“你們出府了?”

  郁心蘭忙將去挑選送十二皇子壽禮的事說了,二奶奶似乎有些坐不住,因為郁心蘭強調弓是她定的。

  赫雲連城蹙眉道:“十二皇子臂力小,最討厭拉弓了,你沒買最好,只是……二弟妹怎麼也不問過大娘的意思便私自下定?”

  二奶奶小心地瞧了眼侯爺的臉色,惶恐至極,“是我魯莽了,不過,我是用自己的銀子定下的,也可以退。”

  誰能告訴她,原本要算計郁心蘭的事,最後怎麼算計到了自己頭上?
  
  

第五十四章

  二奶奶鐵青著臉回到靜念園,二爺赫雲策心情極差,見到妻子這幅模樣,更覺晦氣,喝道:“哭喪著臉給誰看呢?”

  二奶奶嚇了一跳,忙擠出笑容湊過去:“我這不是剛被父親呵斥了幾句……”

  話沒說完,二爺便狐疑地打斷她:“父親呵斥你做什麼?你犯了什麼事?”

  也不怪他生疑,定遠侯掌管八十萬兵馬,每日裡軍務多得忙不完,從來不管內宅的事,即便是親眼看到媳婦、小妾們犯了事,也只會提點甘夫人,要甘夫人去處罰。

  二奶奶也覺得自己運氣背,將事情源源本本說了,二爺直罵她沒腦子,“這種事怎麼不讓三弟妹去?就算嫂子買下那弓,父親若知道是你帶她去的,能不怪罪到你頭上來?你怎麼就那麼喜歡被老三媳婦拿著當槍使?”

  “父親以前從來不管這種事,弓買好了也是母親拿去給父親看,自然是母親說什麼就是什麼,母親又怎會說出我來?”二奶奶委屈地道。主意是三奶奶出的,她就是怕功勞全被三奶奶搶走才特意去的。

  二爺雖覺得這回可以歸為媳婦命背,趕上父親親自過問了,可少不得還要訓斥幾句:“你離三媳婦遠點,你不是她的對手,別忘了世子之位還沒定,咱們玥國是立賢不立長的,老三媳婦出的主意,肯定是對老三有利的。”想到剛得知道的事兒,更怒:“父親竟將那麼好的差使派給大哥,明明是我管轄之事,那可是大功一件!”

  二奶奶驚訝:“父親怎麼忽然偏心大哥了?”

  二爺不耐煩地揮揮手,趕蒼蠅一樣揮開她,“父親只是給我們幾兄弟均等的機會,你別拖我後腿就行。”

  二奶奶想起一件事,俯首耳語,二爺驚道:“大嫂有身孕了?”

  ……

  靜思園內

  郁心蘭正給赫雲連城賠不是。

  赫雲連城聽說小妻子和二弟妹出門挑兵器,特意趕回來,就怕她吃虧,郁心蘭心下感動,笑盈盈地道謝,赫雲連城卻涼颼颼地丟出一句:“謝倒不必,只要你別有事瞞著我就行。”

  意有所栺啊!

  郁心蘭深刻地自我反省,應該是王夫人脫發那事兒,忙主動交待,只是讓王夫人吃了兩種相克的食品,停吃後就會慢慢長回來的。

  赫雲連城聞言暗松了一口氣,他原擔心郁心蘭使人去外面買了什麼藥,容易留下蛛絲馬跡,總得想法子替她抹去,現在倒不必了,卻仍對她的隱瞞有些介懷,冷著臉瞥她一眼,自顧自地拿出本書看。

  郁心蘭再深刻反省,將今日在尚風軒遇見弟弟往日同窗黃公子一事坦白了,解釋道:“我早不記得他了,聽他問起心瑞,便讓人帶了他去。”頓了頓,又惱怒道:“只是府裡的小廝侍衛,明見憑空出來一個人,竟無一人上前來,二奶奶恰好趕在那時候辦事去了。”

  她眨了眨眼,不知道這樣說,他聽明白了沒有。

  赫雲連城眼中閃過一片冰寒,沉聲道:“改日我會處置他們,你別管了。”

  這便是要尋借口處置那些小廝和侍衛了,以這件事來處罰,怕他們私下傳什麼難聽的話,這既是護住了郁心蘭,也為她出了口氣。

  郁心蘭見幾件事情坦白出去,他也不惱,難得他既不愚孝,處事也不拘於俗禮,心下對他的好感又多了一層,就下意識地往他身邊挪了挪。

  赫雲連城察覺到妻子的小動作,眸光頓時柔和了許多,叮囑她道:“若有什麼為難之事,就派人到京畿營來尋我,帕子上的茶水查不出來的,你日後飲食主意些,有父親在,諒她們也不敢做什麼太出格的事。”

  頓了頓,他伸手抬起郁心蘭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府裡的東西不必去爭,我自會努力上進,求個封妻蔭子的。”

  “嗯。”郁心蘭羞澀的垂眸應承,心中卻歎道,有些人就喜歡以己度人,自己想搶的東西,就以為別人也會搶,再讓也沒用,他根本不會相信。

  要說她跟甘夫人、二奶奶她們有什麼過節呢?無非就是她們不想讓赫雲連城繼承侯府的一切罷了。不過甘夫人有兩個兒子,都已成家立室,這一碗水可不好端平。或者,讓二爺、三爺自己斗去?

  正想著,錦兒在門外稟道:“大奶奶,廚房送湯盅過來了,您要端進來嗎?”

  “端進來。”郁心蘭應了一聲,朝丈夫笑道:“你剛不是說餓了嗎?”

  侯府有少食多餐的好習慣,兩次正餐之間,大廚房都會給各位主子送上一份湯點。因今日赫雲連城突然回府,廚房不知道,仍只送了郁心蘭的份例。

  郁心蘭本不喜歡大熱天的吃補湯,便吩咐錦兒只盛給大爺。

  端著托盤進來的巧兒一聽這話,臉上閃過一絲驚慌,端出笑容勸道:“奶奶,這是雞絲干貝湯,滋陰補血,女人吃了最好的,還是您吃吧,婢子馬上去廚房再傳一份大爺的湯點來。”

  郁心蘭道:“不必了!外頭太陽毒著呢,何必跑來跑去。”

  錦兒素知她的喜好,便轉身去多寶格取那套粉彩纏枝牡丹的碗筷。郁心蘭將針線簍子放在炕桌上,沒法放托盤,巧兒忙又轉頭往小圓桌去。

  “啊呀!”

  巧兒轉得過急,與錦兒撞在一起,托盤裡的盅摔在地上,湯水濺了一屋。

  赫雲連城眸光一寒,拂袖大步走了出去。巧兒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口地道:“婢子該死!婢子該死!”

  郁心蘭沒有理她,吩咐錦兒收拾干淨,追著丈夫去了書房。

  赫雲連城坐在太師椅上,手中玩著一枚飛鏢,面容冷峻,眼神陰沉地可怕。聽到她走進,眼也不抬地道:“將那盅湯水留些交給賀塵。”

  郁心蘭抿唇一笑:“我已經暗中吩咐錦兒了。”

  赫雲連城微訝的地看著妻子。他是習武之人,眼神銳利,看得出巧兒是故意撞向錦兒的,她也發現了麼?

  郁心蘭笑著指指外面的日頭:“巧兒最喜歡躲懶,偏偏去廚房傳飯的事兒干得起勁,多曬都搶著去。”

  赫雲連城聞言瞇了瞇眼,片刻後方道:“你慢慢查,我留賀塵在這裡助你,一切待我回府再說。”

  郁心蘭笑著應了,赫雲連城想在書房歇一下,她便回了正房。

  巧兒仍跪著,哭得兩眼通紅,見到郁心蘭便哭求:“求奶奶饒恕婢子這一回。”

  郁心蘭在美人榻上坐下,和藹地笑:“你跟了我也有段日子了,何時見過我為這等事罰人?快起來吧,妝都花了,回屋洗洗去。”

  巧兒磕了三個頭,千恩萬謝地走了。

  湯水潑濕了地面,香味還漫在屋中,嫁進來一個月,湯水可沒少喝,不知哪些加了料哪些沒加料,是王夫人、郁玫的意思,還是侯府哪一位的意思。

  郁心蘭胡亂想了會子,最後決定等查出湯水裡加了什麼,再來判斷。


第五十五章

  那日,赫雲連城用過晚飯便回京畿營了,湯水中加的藥物不是一般大夫可以辨別得出的,賀塵帶著保存好的一點湯水連夜去往外地尋找一位名醫。

  因赫雲連城說所謂的“特別的壽禮”,只是湊個好事成雙罷了,郁心蘭便讓紫菱去尋一件吉利些的繡屏或畫屏。三日後,紫菱尋了件十八牡丹的雙面繡三扇的小坑屏,紫檀木的框,精致富貴,每面九朵艷麗牡丹,每屏三朵,繡功精湛,且數字拆開組合都十分喜氣。原是別人訂制的,不知何故又不要了,被紫菱買下。郁心蘭忙拿去交差。

  甘夫人挑剔地打量半響,不屑地輕哼:“繡屏宮裡還少了麼?十二皇子會覺得稀罕才怪。”

  宮裡面什麼東西都不少,除非是真正的龍鱗鳳毛,否則送什麼都不過是錦上添花!

  當然,這話只能在心裡說,表面上郁心蘭恭順聽訓。

  二奶奶忙打圓場:“母親,反正最後要由父親定奪,不如我們再挑一樣,一起給父親看。”

  三奶奶思量道:“十二皇子好象喜歡弈棋,我記得庫房裡有一套墨玉和白玉制的棋子。”

  甘夫人點了點頭,朝郁心蘭道:“這事兒你沒辦好,就由你去找出來。”話罷吩咐單媽媽帶路。

  單媽媽是侯府老人,丈夫是侯府管家,平日裡對甘夫人極為恭敬,但實際心中只認侯爺為主子。

  郁心蘭見是單媽媽帶路,忙客氣地一福,令蕪兒回去多喚幾個人來。

  單媽媽忙側身避禮,又回了一禮,笑道:“大奶奶不如去傳幾名侍衛過來,老奴記得棋子放在貨架高處,咱們要拿可不容易。”

  侯府不同於別的府第,侍衛哪個園子都派了四名,白天在園子裡守衛,晚上統一歇在前院。

  蕪兒去傳侍衛不提,單媽媽引著郁心蘭和錦兒繞過花園,來到後院的庫房重地。

  整個庫房是個四合院,十數間房,打開其中一扇房門,一排排的貨架上放的都是名貴精細物件,有玉制擺件、鑲寶石盆景等等。

  單媽媽邊找邊走,停在第三排貨架處,道:“應該是在這個架子的頂層。”

  正說著,蕪兒領著侍衛趙明來了,趙明是分在靜思園的,向大奶奶按刀鞠了一躬,便去取了梯子,搭在貨架上,就要爬上去取單媽媽指點的那只檀木匣子。

  “等等。”郁心蘭的安全意識很強,示意錦兒和蕪兒一人挾住一邊梯子,免得梯子打滑。無論趙明怎麼保證沒事兒,她都不肯改變主意。

  趙明無奈,只得登上有二美相扶的梯子。

  貨架足有八層高,直達屋頂,趙明才登了一半多,就聽“咯吱”一聲,梯子滑出數寸,幸虧錦兒和蕪兒用力扶住,趙明只在上面晃了兩晃,又穩住了。只是梯子的斜度越大,挾扶的力也要得越大,兩名丫頭額頭上滲出些細汗,郁心蘭趕緊上前幫忙,手將扶上梯子之際……

  “啪”一聲脆響。

  郁心蘭只覺得梯子重重往旁邊一斜,嚇得她忙往旁邊一跳,便聽到幾聲“光當”碎響。

  待定睛細看,原來是梯子有道橫桿斷了,趙明忙一個鷂子翻身,凌空躍了下來,梯子卻因他足尖用力一點,往一旁斜去,蕪兒無力扶持,反被梯子壓倒在地上,連帶撞下幾件瓷器玉器,碎了一地。

  趙明一臉驚慌,忙扶起梯子擱在一旁,單膝跪下,道:“屬下無能。”想到那幾件玉器不知價值幾何,自己陪不陪得起,臉色更是慘白。

  郁心蘭盯著他手上的匣子:“棋子未散落吧?”

  趙明趕緊雙手遞上,幸虧他抓緊了這個盒子。

  蕪兒已被扶了起來,只是摔疼了些,倒沒什麼大礙。錦兒忙著收拾地上的碎片。

  郁心蘭默不作聲地走近貨架,拿腳在地面蹭了蹭,很滑,非常滑!難怪梯子一受力就往後面滑。她又蹲下來看了看梯子,很結實的那種榆木梯,斷掉的那根橫桿看起來很舊,似乎是朽了造成斷裂,她伸手摸了摸朽木處,放在鼻下一聞,頓時瞇起了眼睛呢,有一股沖味,她化學不好,分不清是硫酸還是鹽酸,但可以肯定有人抹了加速木頭腐朽的東西。

  “單媽媽,庫房鑰匙除了你外,還有何人有?”郁心蘭平靜地問。

  “還有老奴的相公。”

  “進出庫房有沒有記錄”

  “有,何時、何人、取了何物,作何用途都有記錄。”單媽媽邊說,邊走到門側的小桌裡取出了一個帳冊,翻開來給郁心蘭看。

  上面清楚地記錄著,前一次進庫房是三個月前,單管家,領人來取了五件玉器,作為送到郁府的聘禮。

  郁心蘭將冊子遞回給單媽媽,輕愁地問:“打碎的物件,要賠的嗎?”

  單媽媽瞧了她一眼,恭敬地答:“要賠的。”

  郁心蘭輕笑,“若是被人誣害的呢?”

  ……

  用過午飯後,郁心蘭靠在寶藍福字紋的大引枕上做針線,在靜思園兩進的大院深處的主臥內室裡,仍能聽到外面的喧嘩。

  錦兒邊為她打扇邊道:“也不知查不查得出來。”

  郁心蘭冷笑,今日的事,看起來好象只是她損失點銀子,但若不是她有安全意識,讓兩個丫鬟扶著梯子,只怕趙明爬到一半,梯子就會倒下來。趙明自不會有什麼事,但梯子肯定會撞翻一兩排貨架,那站在一旁觀望的她就極有可能被貨架砸傷。而且玉器瓷器碎了一地,僕人們肯定會用掃帚去掃,而不是象錦兒那樣用手捏起,那麼地面上的滑石粉也就無處可尋了,梯子也會被處理掉。

  看起來是多麼的偶然!多麼的意外!她受了傷還得賠銀子!

  可惜被她給一狀告到了甘夫人面前,有憑有據,甘夫人不得不給她一個交待。

  紫菱問:“奶奶要去看看審些什麼嗎?”

  郁心蘭意興闌珊地搖頭:“最後審出來的,也不過是些蝦兵蟹將,何苦累這一趟。”

  說著心頭湧起一股悲涼,她就真的這麼礙甘夫人和二奶奶她們的眼嗎?

  情緒低落間,蕪兒打簾進來,稟道“奶奶,賀侍衛有事求見。”

  賀塵回來了,這麼說湯裡加料查出來了?

  郁心蘭心情一振,忙道:“快請進。”
  
  
  
第五十六章

  屏退了左右,賀塵取出一封信呈給郁心蘭,嘴裡卻說著“大爺讓問安”之類的話。郁心蘭拿出信紙,展開細讀,上面寫了八味藥名,她只認識一兩味,都能算上是補品。

  賀塵壓低聲音介紹:“寧大夫說,前面五味性寒,都能制藥膳,夏日服用是可以的,單獨一味都沒有禁忌,但五味放在一起,多服幾次,就容易造成寒症,不易受孕,若長時間服用,則會……不孕。”他頓了頓,瞧了一眼郁心蘭的臉色,只覺得奶奶無悲無喜,不知在想什麼,繼續道:“不過,後面這三味是熱性活血的,與前幾味藥性相沖,所以這湯喝下去問題不大。”

  活血?郁心蘭記得原來有位女同事就是因為亂用了活血的藥油,結果導致流產了,這幾味藥屬性相沖,侯府的藥膳不可能這麼沒水准,那就只能說明,湯水裡的料至少是兩撥人加的,只是正好性質相反。

  郁心蘭向賀塵道了聲謝,請他下去休息。

  在一旁服侍的紫菱迫不及待地道:“奶奶,那寒性的藥只怕是郁府中下人干的,那天巧兒不是很驚慌嗎?活血的藥應該是侯府中下人干的,今日不是還想害你摔傷嗎?您嫁過來一個月了,興許真有了身孕,她們這麼早就開始下手了,真狠!”

  後半段郁心蘭倒贊同,前半段卻不認同,“郁家?王夫人和三姐嗎?之前是怕我的婚事連累她們,現在大爺已經復起任命了,於她們已經無礙了。若只是討厭我,在家就可以下藥了,跑到侯府來下,得擔多大風險?再者,御賜的婚姻不能和離休棄,就算我不能生,大爺納幾房妾室就成了,擔這風險不值得。”

  “可巧兒她……”

  “只怕另有人指使,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郁心蘭笑了笑,不知怎的,心頭忽地燃起一股怒火。我是不是一直表現得太低調太溫吞了,以致於現在是個人都覺得可以拿捏我?為了活得平順安定,我已是一退再退,還要被步步逼迫。若真是被害的無法生育,不單是地位保不保的問題,自己也會覺得遺憾啊!

  原本她是拿公司裡的那一套來行事,新丁駕到,總得低調一陣子,讓前輩們過足前輩癮,再慢慢尋機會出頭,否則光是黑狀都能告死你。卻沒想到,這大宅門裡跟大公司裡,有不同之處。在公司裡拍馬固然重要,但能力也是硬指標,有能力的人總能出頭,可在這大宅院裡,身份就注定了一切,上位者若是沒有氣魄,連丫鬟小廝都不會把你放在眼裡。

  郁心蘭琢磨了半響,忽地一笑,吩咐道:“傳人進來,更衣,我要去看看她們審出個結果沒。”

  靜冬院是甘夫人平日處理內宅事務之處,正堂裡的上位上,一左一右坐著二奶奶和三奶奶,單媽媽側身陪坐在下首,堂中跪著一個小廝,院中還有一應僕從僕婦。

  郁心蘭扶著錦兒的手端莊走進來,二奶奶三奶奶忙起身相迎,“這大暑天,大嫂怎麼過來了?”

  郁心蘭笑道:“我來看看,是誰害我的丫鬟跌了一跤。”

  二奶奶滿嘴奉承話:“大嫂真是仁厚,這般愛惜下人。”

  三奶奶忙將自己的位子讓給大嫂,讓丫鬟另搬了一張交椅,坐在一旁。

  郁心蘭問,“審出來了嗎?”

  單媽媽忙稟道:“回奶奶,是陳前這廝,上回陪單管家去庫房取物件,竟將一個古董花瓶撞裂了一道口子,又怕擔責任,因而想出這一招李代桃僵。”

  郁心蘭點了點頭,滿臉好奇地問:“他就算得准,下回要拿的物件,是擺在第三排架子上的?”

  這問題一針見血,不單是二奶奶三奶奶,就連單媽媽也露出幾分尷尬。單媽媽經驗老道,哪會看不出其中的貓膩?只是主子間的勾心斗角,她沒比必要摻合,只要不危機侯府或侯爺,她通常是裝糊塗的。可今天,這位大奶奶似乎不想讓她裝……

  單媽媽只能喝問跪著的陳前,“大奶奶問你話呢。”

  陳前忙磕了個頭,“小的……小的是想,只要打碎了東西,小的到時就將那花瓶算進去,當是小的打掃時放錯了。”原來這陳前是專管庫房的小廝,隔時段時間要在管事的監看下打掃的。

  郁心蘭似是贊同的點了點頭,“管庫房雖沒有什麼油水,可也是個清閒的差事,你既辦錯了事,日後怕不能再當差了。”

  陳前喏喏稱有罪,心中卻頗不以為然,大奶奶身份是尊貴,可在府中又不當權,要怎麼處置自己,由不得她來指點。

  心中這麼想著,臉上多少會流露出一點。

  郁心蘭猛地將手中茶盅摔到他身上,怒斥道:“好個刁奴,今日若不是我避得快,豈不是要瘸了癱了?光是一個古董花瓶就足以將你全家上下幾代人的身家撈進去,還別說逃避罪責,嫁禍於人,欺瞞主子等等惡行!我自會報與婆婆,將你這惡奴一家子全部發賣到旱川去!”

  旱川自古是犯人流放之地,氣候惡劣,寸草不生。陳前一聽這話就傻了。

  二奶奶和三奶奶也怔住了,想不到看起來溫吞,平日裡總是不聲不響的大奶奶會突然發脾氣,還罰得這般狠。

  三奶奶率先回過神來,細聲細氣地勸道:“大嫂何苦生氣?母親自有道理。咱們侯府可是寬厚人家,從不這般處罰下人的。”

  郁心蘭笑了笑,“我倒覺得就是太寬厚了,才會養出這麼刁鑽的下人來,我自會向婆婆進言,須得嚴加整頓了。”

  二奶奶和三奶奶不會將她的話當一回事,可三人同到宜安居回話,發覺侯爺和長公主也在時,兩位奶奶的心裡不由得打起了鼓。

  二奶奶回完話,郁心蘭謹慎地提出自己的處罰意見。

  侯爺眸光微沉,沒有說話。甘夫人嘖道:“這傳出去人們都會說我們侯府待下人嚴苛,想不到你這般殘忍,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竟為個花瓶要發人流放。”

  郁心蘭笑道:“婆婆寬厚,是下人們的福氣,可陳前這事卻寬厚不得。碰壞了花瓶若老實承認了,免去他賠償都是可以的,但他欺上瞞下還妄圖嫁禍他人,這種刁人萬萬寬容不得,必須嚴厲處罰,以儆效尤,否則府中的奴僕都會學著他這般欺瞞主子。”

  不等甘夫人駁斥,長公主便笑道:“正是這個理。軍中四十八條斬律,為的不就是殺一儆百?”

  侯爺聽到長公主提到軍律,這才挑眉道:“有理!就這麼辦吧,找個人牙子來,將他一家發賣到旱川去。”

  侯爺發了話,便是一錘定音了。

  跪在堂屋廊外的陳前嚇得四肢發軟,拼命磕頭求侯爺寬恕,眼見無望,又轉向二奶奶,哭求道:“二奶奶,您求求侯爺吧!求求侯爺吧!”

  二奶奶又驚又怒,緊張地斥道:“來人,給我堵住他的嘴!又不是我靜念園的小廝,求我作甚?”

  郁心蘭輕笑,“我也想知道啊,他求你作甚?”


第五十七章

  甘夫人顯然被吵煩了,對堂外大喝:“還不把這刁奴拖下去,交給陳牙婆。”

  陳前的眼珠一轉,頓時不再叫喊,只抽泣幾聲,順從地讓侍衛拉了起來。

  郁心蘭心中一動,莫不是甘夫人早有什麼承諾?當下擔憂地輕歎:“可別心生不滿,四處混說侯府的是非才好。”

  長公主隨即順著這話道:“的確,還是別交給牙婆了。紀嬤嬤,你拿了我的名帖,將這家子刁奴交給京兆尹,關押在牢裡,待有犯人流放之時,一起帶去賣了,銀錢就給官吏們買酒吃。”

  長公主雖不管事,但到底身份在這兒,話一出口,甘夫人不好駁斥,轉而向侯爺求助,“自家的事務哪能讓官府知道?”

  侯爺卻淡聲道:“喻大人不會亂嚼舌根,就這麼辦吧。”

  門外的陳前眼前發黑,頓時嚎叫起來:“小的冤枉啊,是厲媽媽指使小的這麼干的啊!”

  二奶奶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厲媽媽是她的乳娘,這不等於在說是她指使的麼?

  郁心蘭似乎吃了一驚,掃了一眼二奶奶,轉而望向長公主婆婆,也同時用余光觀察三奶奶的表情。這時候只能請長公主出馬,她身為被害人反倒不好說話。

  長公主等二奶奶驚怒交加的喝了幾句後,才淡淡的道:“就是死囚也當讓他說幾句話。”而後朝陳前道:“老實回話。或許侯爺能免了你一家子發賣旱川。”

  陳前聽到希望,當下呯呯連磕三個頭,嘰裡咕嚕地都說了出來。一番證明與反證明後,厲媽媽不得不承認是自己指使的,原由是二奶奶因王夫人摔到的事被甘夫人責罵,自己想替主子出口氣,完全是個人意思,與二奶奶無關。

  甘夫人厲聲喝罵:“侯府裡的哪個主子都是主子,你這般作為,不是盡忠,是給你們奶奶臉上抹黑。”說罷要厲媽媽給大奶奶磕頭認錯,再重杖三十,罰半年月例。

  厲媽媽咚咚地連磕三個響頭。郁心蘭安心受了,而後笑道:“其實我心裡敬佩媽媽,一是你忠心護主,二是你睿智高明。你可不可以教教我,你是怎麼算到三奶奶會提議用玉棋子當壽禮,又是怎麼算到婆婆會令我親自去取的?”

  一番話問得屋內幾人都變了色。

  厲媽媽也慌亂了一下,不過很快鎮定下來了,磕了個頭稟道:“老奴自是故意提及玉棋子,因為老奴多次隨二奶奶進庫房取物,有些物件放在何處略有印象。”

  郁心蘭不由得多打量了厲媽媽幾眼,忠心、腦子還是很靈活,這種人不能留在二奶奶身邊,省的日後出主意對付自己。於是笑道:“厲媽媽果然厲害,連婆婆和三弟妹都中了你的圈套。”

  這話可就好說不好聽了。可以說厲媽媽高明,也可以說甘夫人和三奶奶蠢笨,被個老奴牽著鼻子走。

  甘夫人恨不得將手中茶盞砸到郁心蘭臉上,卻也只能順坡下驢,雖然承認愚笨很沒臉,但總好過心思歹毒,於是再加上厲媽媽一條挑唆主子的罪名,多打十大板,逐出京城永不能回京。陳前重打四十板,發派去別莊當苦力。

  侯爺一直沉著臉,任府中女眷鬧騰,及至最後,才緩緩道:“老二媳婦馭下不嚴,也當受罰。罰你禁足三個月,每日抄《女則》十遍。”說罷拂袖而去。

  甘夫人頓時心驚膽顫,二十幾年夫妻,她當然知道侯爺動了大怒,這般處罰二奶奶,也是在敲打自己。雖然剛才郁心蘭說的話都拿不出明確的證據,厲媽媽也一人全擔了去,可是以侯爺的精明,只怕心裡跟明鏡似的了。

  想到這兒,甘夫人便怨恨地瞪向郁心蘭,都是這個死丫頭!剛進門時還裝柔順,不過一個月就藏不住狐狸尾巴了!

  “夫人這般盯著我媳婦兒,可是要將老二媳婦手中的事分給蘭兒?”長公主眼帶輕嘲,興致勃勃地問。

  在侯府被禁足,不單受罰者出不來,外人也進不去。二奶奶還管著廚房的采買,總不能讓全府上下的人餓肚子。

  甘夫人本要一口拒絕,她怎麼能讓那房的人沾後宅的權?可觸到三奶奶拋過來的一個眼神後,到嘴邊的話就變為:“我正有此意。”

  郁心蘭本不欲接手,可自家婆婆興致勃勃,總不好不給她面子,隨即一想,雖然連城說過不同幾個弟弟爭這爵位,也要自己不要爭掌事的權利,可自己不要,也不能便宜了居心不良之人,於是含笑從厲媽媽手中接過了廚房的帳冊。

  二奶奶混混疆疆的,她只在意二爺三個月不能進她的房,屋裡那幾個妾室該有多得意,厲媽媽又被逐出了出去,沒人看管著,萬一哪個珠胎暗結,豈不是要生生氣死她?

  相較於庶子庶女會搶先出生,廚房采買那點權利就不那麼重要了。

  郁心蘭頗有些同情地瞧了二奶奶一眼,真是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如果你不沒事先來算計,我也不會與你為難,所以你今日的苦果,不是我給你的,是你自己種下的。

  郁心蘭暗自搖了搖頭,隨著長公主一同離開了宜安居。

  甘夫人吃癟,長公主心情無比舒暢,兩人同時嫁給定遠侯,爭了二十幾年,在侯爺的心裡,甘夫人似乎永遠壓她一頭,難得看到侯爺以厭惡的眼神看甘夫人,怎不叫長公主心花怒放?

  連帶因王夫人生的那點對郁心蘭的隔應,也消了不少,和顏悅色地道:“以後她們再欺負你,你只管來告訴我,我替你出頭。”

  郁心蘭恭順地道了謝,送婆婆回宜靜居後,回自己的院子看帳冊。她看完後,又交給紫菱和蕪兒看,這兩人是她的左膀右臂,當然要熟悉。

  紫菱輔助郁老太太理過事,幾眼就看完了,不無憂慮地道:“二奶奶定會怨恨你,她既與三小姐合謀過,怕不是讓您摔一跤滑胎這麼簡單。”

  郁心蘭道:“二奶奶我尚能防得住,倒是三奶奶……”

  幾件事三奶奶可以說一點邊也沒沾,只是提議用玉棋子當壽禮,十二皇子善弈,這個提議合情合理,而且剛才從頭到尾她都變現得很淡然,半點驚慌的神色都沒有,比甘夫人還沉得住氣,她拋給甘夫人的那個眼色,只怕含義深刻呢。

  這侯府的女人真不叫人省心。

  與其等她給我使絆子,不如我先給她設個絆子吧!

  郁心蘭邊尋思邊低聲吩咐紫菱和蕪兒幾句話。
  
  
  
第五十八章

  這天,郁心蘭剛發完對牌,正指揮著丫鬟們收拾大爺先遣人送回府的行李,忽聽得外面傳報:“李大奶奶求見。”

  郁心蘭心裡搜索了一下親友名單,恍惚是二奶奶的娘家嫂子,她來找我做什麼?

  忍著驚訝道:“快請。”

  錦兒立時引著一位貴婦進了堂屋,濃眉利眼,一身團花雲煙羅的深衣,看著貴氣爽朗。郁心蘭知道朝中多半是武官與武官結親,這位李大奶奶多半也是位將門虎女。

  兩人客客氣氣見了禮,依次坐下。李大奶奶邊打量屋裡的擺設,邊不住嘴地奉承,又感歎:“大奶奶的嫁妝真是豐厚。”

  郁心蘭聽得眼角一抽,聲音就冷了幾分,“我的嫁妝都在箱子裡鎖著呢。”

  的確是有很多媳婦用陪嫁裝飾堂屋主室,為的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多份尊貴,可我不用啊,侯府在吃穿用度上對我極大方,李大奶奶卻說這種話,傳出這院子還不得讓夫家埋汰死?

  李大奶奶想是發覺了不妥之處,忙忙地道歉,話題卻還是圍著郁心蘭的嫁妝轉,忽地說到了果園上,“昨兒看到一處園子生機盎然,一打聽才知道是大奶奶的陪嫁園子。我婆婆就愛吃果子了,所以今日遣了我來商量大奶奶的意思,想用四千兩銀子買下來。”說完殷切地看著郁心蘭。

  郁心蘭卻只是淡笑著令丫鬟們換茶。心裡還是在琢磨的,自己的嫁妝的確豐厚,但多半是現銀和器物,能出產的只有這麼一個果莊,離城區也遠,全靠陪房佟孝一家在打理。佟孝前幾回辦事很是妥貼,她也有意在城中再買個鋪子,把佟孝調到眼前來聽差。

  老實說,這年頭大戶人家都有自己的田莊、果莊,所以那個果莊每年並賺不了多少銀子,賣出去不是不行。可那果莊頂多也就折個兩三千兩銀子,李大奶奶開口就是四千兩,仿佛非要買下來不可。

  加之錦兒、千荷打聽回的消息,兵部尚書大人妻妾眾多,兒女成群,所以府上有些入不敷出,怎麼可能一下子拿出四千兩現銀?

  李大奶奶這麼久等不到回復,不免有些急了,又說了幾句“若不是婆婆太喜歡那園子的柑桔,也不會出這麼高的價”,話裡話外都是郁心蘭占了便宜。

  這個價賣的確是我占便宜,可若是那莊子下有金礦呢?怕就是你們占便宜吧?

  秉承著謹慎的原則和天上不會掉餡餅的理念,郁心蘭仍是一口回絕了。吞吞吐吐的道:“那莊子離京遠,京裡若有個疫症什麼的,總有個地方躲。”

  李大奶奶直抽嘴角,嗔道:“從來只有鄉野地方才會發瘟疫,京裡怎會有?”

  “怎麼沒有?去年西順街的和成布莊,就由兩個伙計得天花去了,要不是主人家馬上將人燒了,還不知會怎樣呢。”郁心蘭一副怕怕的樣子道。

  李大奶奶一閃神,那不是赫雲三奶奶的陪嫁鋪子嗎?怎麼京裡出了天花,居然沒人知道,大奶奶又是怎麼知道的?

  郁心蘭又急急地抓住李大奶奶的手說:“李大奶奶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邊說邊眼神躲閃,似乎有什麼隱情。

  李大奶奶當下覺得有八卦可挖,拍著胸脯保證:“我必不會說。”然後又問:“什麼時候的事,那鋪子的主子打點上下可花了不少銀子吧。”

  郁心蘭支吾道:“就是去年八九月的事……其實哪年不出幾個天花?只要沒傳播開來就行。”

  因為醫療條件的限制,官府對天花、麻瘋這種病人,一般都是得知後立即隔離開來,並規定親人或鄰捨發覺有這類病人卻知情不報的,要徒一年。不過以三奶奶的身份,伙計又沒傳染給別人,自然不會有事。

  李大奶奶聽不到更多的八卦,又買不到果莊,只得起身告辭。

  郁心蘭忙起身送客,笑問:“李大奶奶去瞧瞧二弟妹麼?她雖被禁足,但您去,下人不敢攔著。”

  侯府對下人的管理接近軍事化,因而辦事效率高,下人們也不碎嘴,私底下雖會議論耳語幾句,但出了府,卻決不會說府中的是非,是以二奶奶被禁足一事,她娘家人並不知情。

  李大奶奶聞言一驚,這位姑奶奶可是婆婆的心頭肉,怎麼也得去打聽打聽是何事被禁足,於是匆忙忙地去了。

  郁心蘭瞧著李大奶奶的背影淡淡一笑。二奶奶定會問李大奶奶都跟自己說了些什麼,自然會疑心嫡子的天花病是怎麼回事,加之前幾天就讓別人往二爺耳邊說的幾句閒話,只怕這夫妻倆會恨透了三奶奶。

  以後二奶奶和三奶奶較勁,三奶奶因該沒有時間來算計我了吧?反正這兩兄弟為了爭爵位,日後也要斗的,我不過是將時間往前提了提。

  回想起這幾天三奶奶對自己和順恭敬,郁心蘭心裡頭就有些發毛,感慨有些人的臉皮真是厚比城牆,明知自己猜忌她,她還能言笑晏晏地殷切問要不要幫忙。等自己真拿廚房上的事去問,她又會拿些明面上的東西講來聽,真需要提點的彎彎繞繞卻含糊而過,有的甚至一字不提。

  這哪裡是真心想幫忙?這分明是試探!

  郁心蘭又不禁冷笑,還以為這侯府管的多嚴謹,還不一樣諸多貓膩?那些個管事媽媽打量我不懂行,什麼東西都多報了一兩成,也由得她們去,過些日子一並算總帳。

  歇了午後,赫雲連城便回府了,是跟著十四皇子一同回的。

  郁心蘭忙迎上前行禮,十四皇子卻又還了半禮,戲虐地叫了聲“表嫂”,郁心蘭忙應景地做出新嫁娘的嬌羞之態,實則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幼稚!

  捉弄人是明子期的最愛,當下故意站在小夫妻中間,笑道:“連城哥這回立了一大功,父皇想給升他官,將他調到宮裡當侍衛呢。”

  其實侍衛最高也就是三品官,象赫雲連城這樣剛調去的,多半是從四品,算起來只升了半級,不過侍衛是天子近臣,卻又不能與一般的從四品相提並論。

  郁心蘭心裡著實為丈夫高興,轉眸笑意盈盈地看向赫雲連城,正巧他也滿目溫柔地望過來,兩人的視線隔著明子期在空中交匯。

  被忽視的明子期殿下終於識趣告辭,說改天再來。

  赫雲連城只打發了賀塵送他,牽著小妻子的手進入內室,屏退了左右,方問,“家裡好嗎?”

  本想是問“你好嗎”,卻有些說不出口。

  郁心蘭邊服侍丈夫更衣,邊嘰嘰喳喳地說了上回之事,見他眸中閃過一絲心疼,卻並沒指責她不友愛妯娌,故作輕松的笑容便多了幾分生動,只是暫時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他,自己調撥二奶奶和三奶奶關系一事,畢竟這種行為很不美。

  想了又想,她決定先開個頭,“今日二奶奶的娘家嫂子李大奶奶說要買我在西郊的果莊……”

  話沒說完,就被赫雲連城打斷,“你的果莊在西郊?”

  神情很是嚴肅,還帶著一絲焦慮。

 


第五十九章

  「果莊要賣,但先別急,看李大奶奶後頭怎麼說,還可以再加幾百上千兩。」赫雲連城聽完郁心蘭的話後,就思忖著道,「她是幫別人買,正主兒有錢得很。」

  郁心蘭倒抽口氣,那個莊子一年也就能賺個一兩百兩,原本李大奶奶出的四千兩就已經過多了,還要再加一千兩。她在心裡盤算了一下,頓時笑靨如花,可以在城裡的繁華地段多開兩家鋪子了,生意好的鋪子,一個月就能賺上幾百上千兩呢。

  看著小財迷兩眼放光的模樣,赫雲連城覺得好笑,也覺得她真實不做作,比那些一心撲在錢上,還要拿腔拿調的人可愛多了,於是拉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問了幾句日常起居後,就用那雙比星辰還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有柔情,但更多的是審視。

  郁心蘭嘟囔道:「想知道什麼就問唄。」

  「你派人去西順街查什麼?」

  他果然知道了。郁心蘭把心一橫,就將佟孝查到的事給他說了,其實只是點蛛絲馬跡,但先有三奶奶害二奶奶的這個假設,套用起來就很順很合理。

  赫雲連城聽後臉色冷峻片刻,囑咐道:「都當不得證據,你別說給二弟妹聽,免得他們生分了。」

  我都已經說了。

  郁心蘭借換茶逃避回答道,心裡歎道,他果然還是重手足之情的。

  忽聽門外紫菱輕輕地驚叫一聲,郁心蘭正想問,就聽紫菱焦急地道:「大奶奶,八少爺被馬撞了。」

  八少爺就是郁心瑞,自上族譜後,便序了齒,在族中行八。

  郁心蘭一聽便急了,赫雲連城忙握住她的手道:「我陪你去看看。」

  轉頭吩咐備車、備藥材,又讓賀塵去軍中請跌打大夫。

  兩人先去稟明瞭長公主,帶上長公主賜的藥材,才急急忙忙往郁府趕。

  到了郁府,先給各位長輩請過安,郁心蘭才提出去看看弟弟。

  郁老爺滿面傷痛,讓林管家帶四姑爺和四奶奶過去。

  林管家邊引路邊道:「茗兒說八少爺已經快到馬車旁了,斜裡突然衝出一人一馬,速度極快,八少爺便被撞倒了,那騎馬之人戴著紗帽,看不出樣子,只知道很高大。下人們忙著照料八少爺,無法分身去追。八少爺傷得極重,手足都斷了,胸肺也有損傷,好在請太醫接了骨,開了方子,太醫說,性命是無礙的只是……」

  不說郁心蘭也明白,日後能不能站起來,能不能像個健康的人一樣,就很難說了,想到這兒,就覺得心中一陣刺痛。

  待郁心蘭看到裹成木乃伊一般的弟弟時,眼淚刷刷地就流了下來。郁心瑞扯著青腫的嘴角,虛弱的笑道:「姐姐,我不疼了,大夫說躺兩個月就會好,你別哭了。」

  郁心蘭聽到這番安慰,心疼弟弟的懂事,哭得更厲害了。

  赫雲連城素來少言,不知怎麼安慰,只好拿塊帕子,笨拙的為她擦眼淚。

  恰好此時賀塵戴著軍中的於大夫趕到,重新為郁心瑞診治了一番,郁心蘭親耳聽於大夫說骨頭接得很好,好好休養就行,這才放下一半懸著的心。她細細叮囑服侍的下人一番,才與赫雲連城回了侯府。

  到內室更衣梳洗後,郁心蘭吩咐錦兒,「把千荷叫進來,你去門邊守著。」

  錦兒施禮退了出去,千荷很快就進來了,福了福,也不等郁心蘭問話,便將自己在郁府打聽到的消息全倒了出來。

  「夫人拿出了一支百年老參,說給八少爺補身子,三小姐也送了補藥,還親自去探望了,五小姐……沒有。不過夫人和三小姐送的東西,老祖宗讓收起來不用。茗兒說,夫人派許嬤嬤一直守在院子裡打聽消息,聽說八少爺四肢都斷了,似乎……面露喜色。溫姨娘也一直守在院子裡,一直哭,大奶奶去之前,才被老太太強令回去休息的。」

  「碧水說,她前日天黑時,看見廚房的老邵家的悄悄溜進了玫院。岳如姐姐還讓帶句話,說大前天晚上,菊園來了只野貓,她沒追上,要給姨娘上夜。」

  然後就是些丫頭間的八卦了。紫菱說千荷擅於交際會打聽事,看來還真沒錯,她們在郁府呆了一個時辰的樣子,連五少爺郁心和某天下午不讀書跟小丫鬟調情的事都被她打聽到了。

  郁心蘭揮手讓她退下,轉而問連城,「野貓是?」

  「夜探的人。聽說王丞相養了一批青衣衛,按皇上的劍龍衛那般訓練的。手段狠辣,辦事不留痕跡。」

  按皇上的暗衛訓練,難怪那麼厲害。如果要向姨娘下黑手怎麼辦?只有一個岳如靠不靠得住?還有弟弟心瑞,多乖巧懂事,才十歲,還是一個孩子呢!就遭了這般毒手。

  原本只是懷疑,下學的時候那麼多學子,騎馬的人就應該會控制速度,即使驚了馬,也應該會大叫避讓,怎麼就會撞上?

  原來是王夫人和郁玫的詭計,她們怎麼就那麼狠?郁心蘭氣得指尖都抖了,一個小孩子,還是個庶子,怎麼就得罪她了,要被她害成那樣,以後縱使好了,只怕也會落下病根。再者,過兩個月就是秋闈了,這次心瑞被童子學的老師合力舉薦,才能破例參加,錯過這次機會,以後就只能從童子試一步一步考上來,若只是多花幾年時間倒沒什麼,怕就怕心瑞以後站不起來,或成了瘸子,你就連入考的機會都沒了。一個庶子,沒功名沒有家產,要怎麼成家立業?還有姨娘,緊張、憂慮、焦躁,對胎兒都是極不利的。……

  赫雲連城在一旁看著小妻子又是怨憎又是傷痛的神情,心底泛起一股濃濃的憐惜,不由將她抱入懷中,安慰道:「這兩日皇上就會有恩典下來,我多求些宮裡的秘製傷藥,瑞哥兒不會有事的,倒是你姨娘,你去看看她,送些藥材過去。」

  正經的母親只有嫡母,所以這次回府省親,郁心蘭也只敢差人去看望溫姨娘,怕自己逾了矩,姨娘會被人指責,慫恿子女藐視主母。這會兒赫雲連城提了出來,她便師出有名了,出嫁從夫,聽丈夫的話總是沒錯的,加之聽說有宮裡秘製的傷藥,心瑞的腿也當會沒事吧?

  郁心蘭寬了寬心,這才想起忘了問連城到底是立了什麼功。

  「抓了一批用次貨充當好貨,倒賣軍糧中飽私囊的蛀蟲。其實軍中調查已久,我不過是部署抓人罷了。」赫雲連城說得輕描淡寫,半點也不居功,只是皺了皺眉:「幾名首腦中,有三弟妹的胞兄,她若心情不好,你多忍忍。」

  三奶奶的胞兄?郁心蘭心中一凜,想到近三天三奶奶總會過來坐一坐聊聊天,常會問自己連城的軍務如何了。因為是現代人的靈魂,覺得關心一下親戚的工作生活都是正常的,不過是找點話題聊而已。現在一細想,這年代女人不能問政事,三奶奶只怕是在套話呢。

  若真是在套話,說明三奶奶也摻了一腳,只怕還有三弟!

  郁心蘭遲疑了片刻,還是將心中的懷疑告知了丈夫,不論他信不信,總要讓他有所防備才好,畢竟斷了人家一條財路,人為財死啊……
   
  
  
第六十章

  過了兩日,赫雲連城的升調令和皇上的賞賜果然下來了,聖旨還是十四皇子親自來宣的,順道在定遠侯府蹭了兩餐飯。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位大神,赫雲連城便從一堆御賜物品中找出一個淡青色盒子,拿給郁心蘭,告訴她這是傷藥,又讓賀塵去請了於大夫,連夜去郁府。

  為郁心瑞診治完後,於大夫向赫雲連城拍著胸脯保證,「有這個御賜聖藥,令舅弟必定能恢復如初。」

  郁心蘭終於真正放下心,拉著郁心瑞安慰一番,又去看望了溫姨娘,這才跟著赫雲連城回府。

  「我先去東書房找父親商量事情。」到了二門,赫雲連城就道。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郁心蘭一半感動,一半忐忑。感動他體貼知道自己有話要單獨問紫菱,忐忑他的敏銳與高深真實做什麼都瞞不過他啊。

  其實也不是一定要瞞著他。只是自己已經算是赫雲家的人,郁府那邊再怎麼鬧騰也是郁府的家事,而自己這回設計的又是當家主母,在這個年代叫大不孝。

  這樣的事,在還沒摸清他脾氣性情的情況下,怎麼敢告訴他?

  回到靜思園,郁心蘭便更衣梳洗後,令錦兒帶丫鬟們退出去,留下紫菱問話。紫菱就將自己是怎麼稟明郁老太太的話,一五一十回了。郁心蘭聽後很滿意。

  原本那晚推斷出真相後,她就想寫信給父親,告王夫人一狀的,可一想到王夫人是丞相之女,父親又極重臉面,即使知道王夫人謀害庶子,也不可能休妻,最多就是禁足,加之郁玫已經參加徵選,若是被宮裡留了牌,連禁足都不可能了。

  所以想來想去,唯有往歧路上引,突出王夫人夜半私會青衣衛青衣衛總是男的吧?就算沒有私情,也是給父親戴了半邊綠帽子。只是這些話,只能通過老祖宗去說。

  紫菱稟完後,見大奶奶蹙著眉,神思不知飄去了何方,略一思索,便知原因,微笑著努力安慰:「為人子女的算計嫡母的確不對,但也得分個是非曲直。郁老爺只有兩個庶子,王夫人還處心積慮得禍害,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王夫人這是在絕郁家的香火啊,大奶奶將此事稟明老祖宗是對的。再者以王夫人這般……的心腸,確實不能擔當主母一職,也得讓老爺早作安排。」

  郁心蘭笑了笑,心道,我不是因為這「不孝」之舉有何愧疚,我只是不知該怎麼跟連城說,不知道擺出這些理由後,他能不能心無芥蒂。

  待赫雲連城回屋後,郁心蘭拐彎抹角的說了,他也只是「嗯」了一聲,便稱「乏了,歇息吧」。郁心蘭最終也沒弄懂,他到底是介意還是不介意,不過看神情,倒真是只有睏意,再無其它。

  第二天,郁心蘭便聽說王夫人得了重病,被郁老爺送去祖籍寧遠的莊子上療養。

  這一下,姨娘和弟弟才算是真的安全了。

  沒幾天,又聽到郁玫被宮裡留了牌,月底就要入宮。這算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甘夫人和長公主都另外拿了禮品,讓郁心蘭送給郁玫賀喜。

  來到郁府的玫院時,堂屋裡已經被各路名門千金給擠得滿滿當當,大多數都巴結著郁玫說奉承話兒,也有算不溜私下嘀咕「又不一定會是皇子妃,還可能被指到哪個宗親家去的。」

  郁心蘭走上台階,紅鯉便揚聲道:「四姑奶奶來了。」

  主座上的郁玫立即丟下一眾賓客,親自迎出來,親熱地挽了她的手笑道:「妹妹今日難得回次門,今日無論怎樣也要多陪陪我,怕日後咱們姐妹倆難得這樣聚了……」說罷慼然,好像馬上就要成為皇妃,宮院深深幾許了一般,「可恨妹妹還沒有誥命,不然也能多聚聚。」

  郁心蘭微曬,面上卻笑道:「三姐姐快別傷感。這次十二皇子、十三皇子、十四皇子同時選妃,姐姐無論許給誰,都是郁家的榮耀,是大喜事訝。十二皇子、十三皇子都已分府,總能相聚,若是許到宗親家,那還可以時常串門子呢。」添堵誰不會訝?偏不祝福你許給十四皇子。

  郁玫的笑容僵了一僵,隨即又恢復一派高貴典雅,熱絡地張羅郁心蘭的座位,之後無論怎麼與他人談笑,都沒忘了照拂她。

  留牌是喜事,但沒最終定下來,日後也有可能半途被送出宮,因而郁家並沒有準備宴席,大夥兒聊了會子,又都各自回府。

  郁玫親親熱熱地挽著郁心蘭的手,一直送到二門,待馬車遠得看不見了,秀美明眸中才流露出一絲寒光,死丫頭,敢算計母親,你等著瞧!

  馬車搖晃中,郁心蘭感覺不出一絲暑熱,反而從心底裡發寒。

  從頭至尾,自始自終,郁玫都在笑,笑得親切熱絡,沒有半分勉強。這樣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郁心蘭忽地又想到了三奶奶,那天聖旨下來的時候,她還微笑著對自己說恭喜,「興許明年開春的時候,大哥就能為嫂子請封誥命了。」神態是那般的真誠,可高家很可能會舉家被罷官了啊,朝野上下都傳遍了,皇上要整肅軍紀,這次盜賣軍糧一案的一干嫌犯,都會被重罰。

  三奶奶真的就這麼明事理,半點也不記恨連城嗎?

  郁心蘭搖了搖頭,先將這些煩心事丟到一旁,跟連城培養好感情再說。

  赫雲連城是四品內廷帶刀侍衛,皇上恩准他先治腿疾,所以這段時間他沒在宮裡聽差。還是那天明子期解釋一番,郁心蘭才知道,六年前赫雲連城被重打六十大板投入天牢,腿骨斷了,但因皇上沒說話讓治,便沒人敢讓太醫去治。他只好自己接了骨,用腰帶綁住,但沒有板子固定住,又無人服侍,這才落下個殘疾。

  現在皇上發話讓治腿疾和面上的傷疤,他終於可以請人來治了。骨頭錯接了六年,早就長出一小截不應當長的骨刺,於大夫割開皮肉,磨去骨刺,再接骨縫合。

  沒有麻藥的啊!郁心蘭在一旁看著都嚇白了唇,緊張得汗濕了裡衣,可赫雲連城卻只是出了一身冷汗,神情一如往常的冷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這樣的男子,真是讓她又敬佩又心疼。


第六十一章

  思緒紛飛間,馬車已駛入二門,郁心蘭換上內院行走的青幄小油車,很快便到了靜思園。進院子,正看見錦兒端著碗藥汁,從西廂那邊走過來,郁心蘭問,“是你看的火嗎?”

  錦兒忙回道:“是婢子看的火,一步也沒離。”

  不怪她多心啊,這藥沒讓大廚房煎,而是放在靜思園的茶水房裡煎,還只信得過錦兒和紫菱兩個。

  郁心蘭又問大爺上午的作息,有沒有換藥,錦兒細細稟了,兩人一前一後步入內室。

  “好些了嗎?傷口還疼嗎?”郁心蘭不及更衣,先問連城的病情,親自端過藥碗,摸著碗壁試了試溫度,才遞給他。

  雖然是用的御賜傷藥,但天氣太熱,傷口還是有些發炎,昨晚赫雲連城還發了熱,郁心蘭和錦兒主僕幾個一整晚不停用冰塊融了水,給他敷額頭,才壓了下來。許是看到小妻子堪比兔子的紅眼睛,心裡覺得愧疚,赫雲連城終於沒再逞能不喝藥。天知道他有多怕喝那苦巴巴的藥汁,……當然,這是不能說出去的,太沒男子氣概。

  郁心蘭見他喝了藥,才去梳洗更衣,昨晚沒休息,臉上就顯出幾分疲倦。

  赫雲連城瞧了一眼自己身邊的空位,道:“躺下歇歇。”

  幾個丫頭有些忍俊不禁,忙垂頭掩飾,郁心蘭忍不住血氣上湧,染紅了俏臉。軟榻能有多大,這一躺下去,兩人不的擠成一團?她忙道:“我去床上歇會,不打擾你看書了。”

  赫雲連城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躺這兒也不打擾。”

  當著丫鬟的面……郁心蘭的臉更紅了,決定不理他,抬腿往床邊走。

  “把被褥、席子、床板都拿出去曬一曬。”赫雲連城看著手中的兵書,頭也不抬的吩咐。

  蕪兒、錦兒幾個面面相覷,而後心有靈犀的抿唇一笑,一個出門叫人幫忙,另兩個利落地搶在郁心蘭之前,飛快的卷起鋪蓋,蕪兒叫了千夏、千荷進來,每人抬塊床板出去,轉瞬間,那張金絲楠木雕花拔步床就只剩下了一個架子,房間裡也只有小夫妻倆,安靜得心慌。

  郁心蘭恨得跺了幾腳,想罵丫鬟們幾句,可她也知道,這是個與現代完全不同的時代,夫妻夫妻,先是夫再是妻,在這個房裡有話語權的,先是赫雲連城,後才是她,丫鬟們聽大爺的吩咐,並沒有錯。

  氣呼呼地瞪了赫雲連城半響,他一直專注於手中的書本,連余光都沒有給她一個。原是想硬撐著做針線,可到底擋不住乏念,郁心蘭只好一步一蹭到榻邊,側著身子盡量不挨著他躺下。

  赫雲連城還是沒動,郁心蘭繃了一會氣,漸漸放下心防,困意上湧,轉瞬就睡著了。

  聽到身邊人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赫雲連城才放下手中的書,蔣目光投注在身邊這張嬌俏的芙蓉面上。光滑細膩如白瓷的肌膚,臉頰間帶著淡淡的粉色,如同花瓣一般,盈滿春水的眸子緊閉著,只能看到長而濃密的睫羽,挺直的鼻梁下,小巧的嫣唇如初蕊般粉嫩。

  赫雲連城眸光暗了暗,不由自主地伸出食指,在那初蕊般的唇瓣上來回摩梭,指腹下充滿飽滿的觸感,令他嗓子不覺干渴起來。

  可是,不行!小妻子對他並未敞開心扉,在為數不多的幾次攬抱中,他都能敏銳的察覺她總是身子一僵,再慢慢的放柔。

  她與一般的名門千金不同,她有自己的主張,行事也不拘於常理。這是他欣賞她的地方,可也讓他無法象別的男子那樣,理所當然的認為妻子應當順從於自己。

  可他呢,也許是覺得身為丈夫理所當然應當保護妻子,敬愛妻子,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聽她那南方特有的甜糯柔軟的聲音,喜歡看她嫣然一笑時,眼裡流轉的俏皮光芒,喜歡她叮囑丫頭們認真煎藥透露出的對自己的關心……

  赫雲連城想著自己至少要在家中修養一兩個月,不如等十二皇子生辰後,讓她陪著自己去莊子上住些時日,沒有外人和瑣事打攪,對夫妻感情也有益。

  赫雲連城拿定主意,便心情輕松的躺下來,摟著小妻子歇了會,才叫人擺飯。

  過了三日便是十二皇子的生辰,各府的大人都攜眷前往十二皇子府恭賀。

  郁玫和郁琳同乘一輛馬車,跟父親一起出發。

  郁玫打量了一眼外面,確認無人了,才壓低聲音無數次叮囑五妹,“一會兒記得分寸,太凶了她不會跟你走,太軟了她也不會若她推拒,你按我教的說,可千萬別在大廳廣眾之下發脾氣。”

  這個五妹,有些小心計,可惜被寵得有些嬌縱,怎麼也管不住自己的脾氣。

  郁琳嘟起小嘴,不高興地道:“三姐你太看不起人了,為了給母親出口氣,什麼我都能忍。”

  不是出口氣就算了,必須讓那個丫頭翻不了身!

  郁玫又將計劃細細地濾了一遍,覺得無甚紕漏,淡淡一笑,不但要蘭丫頭無法翻身,還得定下十四皇子妃的身份,日後才好向皇後娘娘求個恩典,將母親接回京來。

  哼!居然將母親打發到寧遠,一年半載的不打算接回來,父親真是好狠的心,這不是寵妾滅妻麼?

  思量間,馬車已經到了十二皇子府的二門,郁玫扶著紅鯉的手下了車,同時到達的幾府女眷中,就有定遠侯府的女眷。

  郁心蘭一身淡藍色遍地撒花雲羅直褙,下著湛藍色月華裙,層層疊疊,襯得她眉目如畫,飄渺如仙。

  郁玫並沒象幾日前那般熱絡,只是端莊又優雅的輕笑額首,然後隨著女官步入後院。

  十二皇子尚無正妃,皇上便恩准其生母劉貴妃來府,為兒子慶生辰。

  主院正堂裡已是賓客滿棚,郁家幾姐妹沒有誥命,只在大堂外的走廊處給劉貴妃磕頭請安,便由女官引著到西花廳小坐。

  郁玫郁琳忙著跟貴婦貴女們攀談,直至午宴後都相安無事。

  春困秋乏,貴族女子一般秋日午後都要歇午,皇子府裡給女賓們安排了軟榻,不想歇午的,也可以打葉子牌、馬吊消遣。甘夫人牌癮極大,二奶奶、三奶奶自是相陪,長公主被劉貴妃拉著說家常,郁心蘭便獨自一人隨宮女翠娥去西廂房休息。

  走至半路,郁琳忽的從後頭追上來,瞪圓了眼睛怒道:“跟我來,有話問你。”說罷便朝岔路走去。

  郁心蘭挑眉一笑,心下了然,跟翠娥交代了一聲,便隨著郁琳七拐八拐,穿過了一道垂花門,進了一間小廂房。

  郁琳往房內走了幾步,站定後便開始破口大罵,到底是有教養的千金小姐,翻來復去不過是“小婦養的賤婢”“如此不孝”之類。

  郁心蘭不痛不癢地聽著,眼角余光察覺背後有道影子正悄悄靠近,而郁琳怒火磅礡的明眸裡飛速劃過一道詭異又得意的光。

  想玩花樣?郁心蘭暗自冷笑,眼淚汪汪的朝郁琳靠近幾步,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樣子……牆邊的青色落地花瓶印出身後之人揚起了手中的器皿。

  郁心蘭利落的旋身避開。

  “嘩啦……”

  一大瓶五顏六色的印潑了郁琳一身,俏麗的臉上也有不少。紅杏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哆嗦著道:“小……小姐……”

  印染水有刺激性,郁琳來不及喝罵,就覺得渾身又麻又癢,她驚得立即去解衣帶,又想到了什麼,俏臉立時煞白,踢了紅杏一腳,喝道:“快!把你的衣服換給我,快!快!”扭頭狠瞪了郁心蘭一眼,仿佛要用眼光將她大卸八塊。

  紅杏的眼眶頓時紅了,小姐的衣服她穿不得,可她雖是婢子,卻也不能衣冠不整。

  郁心蘭瞧見郁琳沾了染水的臉上迅速紅腫,心裡大覺痛快,嫣然笑道:“你們慢慢狗咬狗,灑家先去歇午了。”

  正要抬腿出門,岳如忽然躍進來,急道:“十二皇子過來了,走後窗。”

  郁心蘭心中瞬間轉了無數個念頭,果斷地指著紅杏道:“帶上她。”

  自己則提起裙擺,利落地翻窗而出,而後朝已脫下衣裙的郁琳嘲弄地一笑,頭也不會地隨著岳如從僕人出入的小門離開園子。

  躲在假山後,郁心蘭瞧見十二皇子由一名太監服侍著往剛才的園子去,身後還跟著兩名高冠華服的年輕貴族,其中一人是上巳節見過的秦小王爺。

  待幾人先後進了園子,郁心蘭嘲弄地看向紅杏:“你的五小姐是不是想讓我衣冠不整的被幾個男人撞見,名聲敗壞了,讓侯府為了臉面暗地裡處置了我。”她頓了頓,俏臉凝上一層冰霜:“是不是?”

  好惡毒的計劃!

  沾上那種水,誰都會忍不住脫下一身濕漉漉的衣裙,再被幾個外男撞見,換成這世間的女子,不必夫家動手就會自己上吊了。撞見的男子中還有一位皇子,皇上為了兒子的聲譽,必會默許定遠侯處置這個御賜的媳婦。

  真真是殺人不用刀!

  片刻後,園子裡傳出一聲尖叫,郁心蘭不禁彎眉而笑。

  能當擋箭牌的紅杏被帶走了,房裡只剩郁琳一人,衣裙都脫下了,就算她能忍住麻癢,想穿好也來不及了。這一下子……郁琳非嫁給十二皇子不可了吧?不過以這種方式結親,想當正妃是不可能的,頂多就是個側妃了。只怕十二皇子會認為郁琳為了嫁給自己故意使計,不知道對郁琳能不能喜歡起來。

  若郁玫許給了十四皇子,兩姐妹不是要成為對手了嗎?

  思及此,郁心蘭滿腔怒火煙消雲散,拍了拍已經嚇傻了的紅杏的腦袋,悠哉悠哉地沿原路回去。

  這類大型聚宴,皇子府會安排人服侍,女賓客的隨身丫頭是不能進入皇子府後院的,紅杏是怎麼混進來的,要怎麼離開,郁心蘭懶得管,只要岳如能脫身就行。幸虧,連城堅持調岳如過來照拂,否則郁琳主僕肯定死揪著她,想脫身可不容易。

  想到連城,就想到這幾日他的舉止總透著一股體貼和親暱,雖然還是不怎麼多言,不過卻在令她舒心的同時覺得安心。

  巧言令色鮮矣仁,或許寡言的人才更可靠?

  郁心蘭並不知道自己想到連城時,嘴唇是微微上翹的。

  翠娥還候在青石小徑的三岔口,見到郁心蘭過來,忙福了福,“婢子一直在等您。”

  郁心蘭笑道:“有勞久候。”裝作沒看到此人裙擺上的淤泥和水漬。

  翠娥惶惶然垂頭,當先引路,卻步履漂浮,幾次差點摔到。

  郁心蘭忍不住皺了皺眉,難道她遇上了什麼事?……罷了,與我無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歇了晌後,女賓們又聚在高台上聽戲,郁心蘭打量了一下四周,沒見到郁琳,郁玫也是一副心神不屬的樣子。

  戲聽到一半,郁心蘭被劉貴妃身邊的衛嬤嬤請到一處僻靜的小廳。廳裡隱約傳出哭聲,郁心蘭腳步不由一滯,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妙的事情發生。

  衛嬤嬤冷淡地笑道:“娘娘在等著您呢。”

  郁心蘭只得邁進了小廳,立時有個人朝她喊道:“是她,小姐死前就是跟這位奶奶在一起。”
  死?難道郁琳死了?

  

第六十二章

郁琳怎麼會死?就算十二皇子覺得被算計了,心裡不痛快,給她個名份還是很容易的,不過是後院多個人而已,莫非郁琳覺得在心上人秦小王爺面前失了尊嚴,因而自盡?

郁心蘭一面飛快轉著念頭,一面恭恭敬敬地朝主位上的劉貴妃行大禮,一面打量剛才說話的那名宮女……不認識。劉貴妃生得圓圓滿滿,一臉福相,不動聲色地將郁心蘭的表情看了個透澈,良久才道 “平身。”

“謝娘娘。”郁心蘭優雅地起身,既不辯解也不提問,只是從容淡笑站在堂中央。

劉貴妃的眼裡露出幾許贊賞之意,旋即又變得深幽莫測,她端容問道:“你跟御史李大人的七小姐很熟麼?”

李清芳?郁心蘭立即回答:“外子的起復宴上,臣婦才認識的李小姐,今日不過是第二次見面,只在西花廳時閒聊了幾句,並未單獨見面。”

劉貴妃笑得高深,“沒單獨見面?明珠說看見李小姐死前是跟你在一起。明珠,你再把之前的話說一遍。”,

明珠口齒伶俐、聲音清脆。“婢子送何小姐李小姐去客房歇午,何小姐去休息了,李小姐卻說不困,想散散心,婢子便帶李小姐去小池塘看荷花。然後這位奶奶便過來了,說有事要與李小姐談,要婢子自去忙,婢子便告退了。後來快開戲前,婢子還沒見到李小姐,一路尋到小池塘,才發現李小姐她……”說到這兒打了個寒顫,“淹死了。”

郁心蘭一直垂眸靜聽,待明珠說完,才轉眸看向明珠。對上這道目光,明珠生生打了一個寒顫,忙低頭握拳,忍住心裡的驚慌。郁心蘭淡淡一笑,向劉貴妃福了福,一字一句慢慢辯駁,“回稟娘娘,臣婦是由翠娥服侍歇午的,去客房之前,還被五妹喚去一旁,聊了半個時辰,之後才去客房,這些翠娥都能作證。”

劉貴妃便吩咐宣翠娥和郁琳來問話。

翠娥已換了身衣裳雖然宮女的服飾是統一的,但這條裙子的下擺沒有淤泥。

翠娥三叩首後,開始回答劉貴妃的問話,只字沒提郁琳,說自己一路送赫雲大奶奶去客房,然後又去主院聽差。

郁心蘭眸光閃了閃,面對劉貴妃的疑問,從容笑道:“待五妹來後,臣婦再回話可否?”

劉貴妃一團和氣的笑:“准。”

少頃,郁玫被請了進來,傳喚地人向劉貴妃稟明,郁五小姐因身子不適,已經回郁府了,因而請了郁三小姐過來。

待郁玫得知緣由後,一臉驚詫,“回稟娘娘,臣女的五妹因身子不適,午宴後便告罪回府了,怎麼可能半路去攔四姑奶奶說話?”她轉頭看向郁心蘭,擰眉問道,“四姑奶奶是不是記錯了?”

兩個時辰前的事就能記錯,何不直接說我撒謊?郁心蘭心中冷笑,俏臉上仍是一派從容,淡淡反問,“我是沒記錯,莫不是三姐你記錯了?”

郁玫被噎了一下,也不著惱,垂首靜立,不再多言。劉貴妃沉思了一下,眸光忽的銳利起來,逼視著郁心蘭,“人人都指證你最後與李小姐在一起,你還有什麼話說?”

郁心蘭福禮,“臣婦所言句句屬實,只是沒有人證。臣婦不知為何明珠、翠娥和三姐要冤枉臣婦,但臣婦的確是冤枉的,還請娘娘為臣婦做主。”

劉貴妃身邊的一名老嬤嬤立時冷笑,“赫雲大奶奶真是巧舌如簧,三個人口供一致,你都不肯承認。這裡也沒人說李小姐是您害死的,這般心虛推脫干什麼?”

沒人說,但話裡話外不就是想把殺人犯的帽子往我身上扣麼?郁心蘭決定無視這位嬤嬤,直接向她的上級申訴,“臣婦根本沒單獨見過李小姐,也沒去過小池塘。還請娘娘明鑒。”

劉貴妃露出幾分為難,“難道要報至刑部?本宮曾想,李小姐或許是自己失足落水,旁人無力營救,若是如此,那人也只算無心之失,賠些銀錢與李家便是。”

話音剛落,一直縮在大柱旁當壁花的某位貴婦失聲痛哭,“我苦命的兒啊,你怎麼就去了?”

這貴婦就是御史夫人李夫人。

郁心蘭不動聲色地看著,半點焦躁之態都沒有,進反正你們沒有編出親眼看見我殺死李小姐的戲碼,就不能拿我怎麼樣,拖著時間,自然會有人急。於是福了福道:“娘娘還是差人報至刑部吧!啊,刑部尚書不正在前院聽戲麼?”

劉貴妃一怔。

那名嬤嬤便道:“若報與刑部,十二殿下顏面何存?”

衛嬤嬤也在郁心蘭耳邊勸導:“奶奶怎麼糊塗了?既然有人看見您與李小姐在一起,刑部定會請您去問話,這萬一要是讓您過板子,您身嬌肉貴的,如何承受得起?”

郁心蘭聞言果然猶豫起來。

郁玫在一旁道:“我方才所言句句屬實,若真需要去刑部,即使挨板子也不會渾說。”

瞥見郁心蘭又驚又恨的目光,郁玫頓感快活,終於知道怕了麼?

劉貴妃坐在上座上,端容凝神,眼神愈發莫測,也沒阻止各人各抒己見。待眾人察覺到逾矩,自覺地收聲後,劉貴妃才問道:“越嬤嬤,趙嬤嬤怎麼還未回報?”

越嬤嬤忙施禮退出廳外,半盞茶後,領著一位同樣裝束,頭發花白的嬤嬤進來,應該就是趙嬤嬤。趙嬤嬤磕頭請安後,稟道:“老奴看了池塘四周和李小姐的屍身,應當是不慎溺水而亡。”

郁心蘭聽說過宮內有類似仵作的刑執嬤嬤,宮女們意外身亡後負責驗屍和勘察現場,趙嬤嬤既給出了不慎溺水的結論,那就不用報去刑部了。她恭敬又從容的垂著頭,等待最終目的自行皆開。

李夫人再度痛哭失聲,跪下稟道:“娘娘,難道清兒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去了麼?臣婦不知赫雲大娘娘為何不願承認見過清兒,可人人都這般說,難道人人都說謊?清兒溺水之初,她若能幫忙喊些人手來,清兒也不至於枉死啊。”

郁心蘭聞風不動,既不辯駁也不接話,仿佛啞了一般。劉貴妃打量了她幾眼,不得已開口問道:“李夫人,按你說,應當如何呢?”

李夫人頓時被問住,雖有算盤,卻無法宣諸於口,吭哧了半晌,只是哭,被趙嬤嬤追問兩次,才似萬般為難地道:“至少……赫雲大奶奶也應當賠償些銀兩吧。”

郁心蘭不能隨意打量劉貴妃,因而沒瞧見劉貴妃和氣的圓眼睛裡,瞬間劃過的冷嘲和殺氣。趙嬤嬤代表劉貴妃問道:“李夫人要赫雲大奶奶賠償多少?”

李夫人做盡姿態,才哽咽道:“五千兩……非是臣婦貪婪,再多也買不回清兒的命啊。若是現銀不足,用陪嫁莊子抵數也可以。”

原來如此!郁心蘭勾唇冷笑,原來是打西郊果莊的主意!

普通官員家嫁女,嫁妝折合起來也就兩三千兩銀子,外人不可能知道我的嫁妝有多少,所以李夫人才定下一個五千兩,想討價還價後,我肯定捨不得現銀,多半就會把果莊賠出去!

這麼想要,我還偏就不給了!

此時,廳外響起一串腳步聲,門外的宮女忙唱到:“長公主駕到!”

郁心蘭頓時安了心,隨眾人一同向長公主請了安。長公主原本聽戲聽得入迷,忽然收到兒子差人送來的口訊,才發覺兒媳婦早不知去向,忙按兒子指的方向,帶齊人馬,殺氣騰騰地來救兒媳。她的品級比劉貴妃高,劉貴妃很自覺地讓出上座,又將前後因果簡單介紹了一番。

居然三個人的說辭完全一致……長公主有些犯難,問兒媳婦道:“蘭兒,你可有法子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媳婦有憑證。”郁心蘭等的就是這個時候,盈盈一拜道:“媳婦隨五妹往東而去,小池塘卻是在西面。媳婦折返回原地時,發覺翠娥的裙擺和鞋底沿有淤泥和水漬,當時她還強調自己一直在原地,媳婦覺得疑惑,卻也沒多問。現在翠娥已換下了那條裙子,但今日事忙,她應該沒時間清洗,現在還可搜到。至於媳婦的五妹,媳婦怕兩位姐妹有事需要幫忙,特地安排了兩人守在郁府的馬車旁,只需差人問問,就能知道五妹是何時離開十二皇子府的。”

她在府外安排了人?郁玫的臉色頓時白了。

頓了頓,郁心蘭又補充道:“因皇子的宮女撒謊,最好不要讓府中的人去搜。”

長公主聞言點了點頭,向劉貴妃建議:“不如我倆各派幾人,一同去搜?”

事已至此,列貴妃雙手贊成,兩人各點了五人,去宮女居住的西雜院搜屋。劉貴妃試圖解釋,自己真不知道會牽扯到長公主的兒媳身上,否則必定一早就請長公主過來。

長公主啜了口香茗,淡笑道:“後頭忘了也沒什麼,反正本宮已經來了。”

劉貴妃被噎得半死,又知道皇上就只有這麼一個同母妹妹,十分看重,自己是惹不起長公主的,只得訕訕賠笑。

一盞茶後,去搜屋的人回來了,就在翠娥的床下的箱子裡發現了帶有淤泥的長裙,泥厚的地方,水還未干,明顯是今日沾上的。沒多久,出府問話的衛嬤嬤也來回報,郁五小姐是未時一刻乘車離開的,比歇午的時間晚了一個時辰。

所有證據都對郁心蘭有利,長公主輕輕地“嗯”了一聲,冷聲道:“翠娥,本宮再給你一機會,說!”

翠娥早就嚇得渾身發抖,當下全招了出來,承認郁琳找過郁心蘭,自己則是想著小池塘不遠,想去避避暑,後來才返回三岔口等候郁心蘭,作假證,則是被明珠收買。

明珠痛哭流涕,說李小姐堅持獨自散心,後來自己發覺李小姐溺死在池塘裡,怕擔上責任,問遍姐妹們,打聽到唯有赫雲大奶奶是單獨一間房,沒有人證,才豬油蒙了心,想攀污到赫雲大奶奶身上。相較之下,郁玫則冷靜得恍若從未說謊,驚訝道:“原來五妹告辭後,竟還去找了你,不知五妹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郁心蘭皮笑肉不笑地答:“只是談了談母親的病情……”然後不理會郁玫,將眸光掃向翠娥,輕聲問:“翠娥姑娘去小池塘沒見著李小姐嗎?我怎麼記得你似乎受了驚一般?”

“婢子……婢子……”翠娥惶惶然不知如何回答。

劉貴妃卻似乎沒聽見郁心蘭的疑問,已經發出了一串指令,給翠娥、明珠定了個“瀆職”和“欺上”的罪名,叫人拖下去重打四十杖。長公主無意管別府的事,只要自個兒媳婦沒事就成了,站起身招呼郁心蘭回去聽戲。

她們說謊,她們的目的是逼我交出西郊的果莊,李小姐肯定不是自己溺死的!郁心蘭握緊了拳頭,其實只要繼續追問,就能從翠娥和明珠口中得知真相。但這廳裡,有劉貴妃和長公主,沒她說話的份兒,縱使心中再不情願,也只能扶著長公主往外走。

劉貴妃處置完兩名宮女,從後頭追來,與長公主並肩而行,輕聲談笑,仿若之前的事沒發生過一般,就連李夫人,眼眶還紅著,卻已在一旁湊趣了。

這就是人上人,任何人都不過是她們棋盤上的棋子,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是了,李青芳是名庶女,並非李夫人所生,她能有多傷心,只怕死了更稱她的心呢。

郁心蘭慢下四五步,緩緩跟在劉貴妃和長公主之後,回頭細細過濾每個人說的話,想找出事情背後的隱密,思量間便到了觀戲台下。觀戲台在二樓,樓梯口邊,有幾株開了花的鐵樹,正好擋住過來的小徑,自稱一片天地。

郁心蘭駐足觀賞了一下鐵樹開花,忽然覺得右側頭皮一陣酸麻,仿佛被什麼猛獸盯上,人體自然而然產生的警醒。

她徒然回首,左側也有一座觀戲台,是男賓的,湘妃竹的簾子半垂著,柵欄很高,隱約有幾個後腦勺隨著戲台鑼鼓的節奏晃動,並無人窺視,更別提用那種毒蛇猛獸般的陰森眼神了。

這麼一停一頓,走在後面的郁玫就趕了上來,乍見到郁心蘭一臉嚴肅,忙擠出笑容問:“妹妹怎麼還沒上去?”

“別叫我妹妹,聽著惡心。”郁心蘭低喝一聲。“妹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五妹的確說要回府,我卻不知她後來又去找了你。”郁玫一臉無辜地如是說。

“我沒誤會!”郁心蘭陰側側地笑,“郁琳那腦瓜子想不出那麼毒的法子,況且另一邊也要有人踩准時間騙十二皇子過去不是?你想毀了我的名節,借侯府除去我,是不是?”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郁玫依然鎮定。

“去問你的寶貝妹妹郁琳吧,比如,衣裳不整被幾個男人瞧見是何感覺,又比如,同時被幾個男人瞧了身子去,到底給誰做妾好……”郁心蘭附耳低語不是為了郁琳的臉面,而是為了自己的貴婦形象,這種近乎粗鄙的話,是淑女不能說的。

郁玫這下子真是驚了、慌了、急了、想哭了!

郁琳可是她的親妹妹,她打心底裡疼的,如今郁琳落到這步田地,若母親和大姐她們知道,還不知該多傷心,多震驚。

之前沒等到郁琳的回音,她以為是妹妹怕被人發覺先走了,後來看到郁心蘭神色自若,以為郁心蘭自己機敏,跑了。那時她倒還不怕,這種事,是個女人就沒臉說出去,就算郁心蘭心裡恨死了自己也白搭。可沒曾想,卻是郁琳反中了圈套!她親眼瞧著十二皇子等人過去的,知道另兩人是十二皇子的伴讀,無論郁琳嫁給誰,都是自己今後的對手。她們姐妹的情份,硬生生被眼前這個笑得張狂的小賤婢破壞了!

郁玫越想心中的驚惶越少,恨意和怒火卻越旺。

“賤婢!”郁玫揚手就要賞郁心蘭一個巴掌。即將豁上那張細白如瓷的俏臉時,手腕被一只雪白柔夷緊緊扣住,一般鑽心的疼痛,自腕間沖入肺腑,疼得她不由得彎下腰來。郁心蘭的臉上沒有怒氣,只是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你怎麼能動手打我呢?你如今已被宮裡留了牌,最是名聲要緊的時候,這裡又有這麼多的嬤嬤、宮女,若你潑悍的樣子被她們瞧見,哪個皇子敢要你?”

郁玫委屈的咬著下唇,她剛才在極怒之下才會動手,這會子聽郁心蘭一說,立時醒過神來,可是連抽幾下手,抽不回來,只好服軟道:“以前種種都是姐姐的錯,還請妹妹大人有大量,原諒則個。日後咱們親親熱熱做好姐妹,我若成了皇子妃,定會讓夫君多多提拔四妹夫的。”郁心蘭嗤笑:“你倒告訴我,哪位皇子管得了御前侍衛?哪位皇子…

“……不,包括皇後和各宮娘娘們,哪一位可以插手朝政,左右官員晉級?”郁玫心下暗驚,真是越急越出錯,只想著許個大餡餅給她,卻無意中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先不提女人干政這一條,單是說提拔御前侍衛這一句,就可以冠個謀逆之罪,因為御前侍衛是由皇上親自管理的,這不是等於說自己日後的夫君要逼宮奪位嗎?


第六十三章

郁玫立時笑道:“我說錯了,是提攜!”

郁玫倒不是怕郁心蘭告狀,沒有人證,皇上信不信還兩說呢!她只是在警惕自己,入宮後要更加的謹言慎行,在宮裡可絕不能被人抓到任何把柄。郁心蘭卻換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你不能打我,但我卻可以打你。我反正已經嫁人了,當個悍婦也沒什麼,況且這裡四下無人,真真是有怨抱怨的好場所啊!”

隨著“啊”字的話音一落,郁心蘭一腿踹在郁玫的膝蓋上,郁玫頓時站立不穩,倒下地去,後背正撞在鐵樹的巨大花盆地沿上,痛的她一抽,卻不敢叫出聲引人看到她的狼狽樣子。

想當皇子正妃,才智、德行、美貌、手段、出身,一樣都不能少,若是連妹妹都壓服不住,日後怎麼主持中饋,怎麼掌管後院甚至是後宮?所以她怎麼都不能讓人看到她現在狼狽的樣子。

郁心蘭正是抓住郁玫的這一心理,又很踹了兩腳,再一腳踏上她的腳趾,邊慢慢用力邊山訓斥道:“以後別再妹妹的叫得我惡心,從今日起,我跟你斷絕姐妹情義,你有什麼陽招陰招只管來,我也不會再跟你客氣!這幾腳,算是幫李小姐踢的。”

說罷頭也不回地登台看戲。

郁玫喘息了幾次,才忍著痛從地上爬起來,整理好衣裳、發飾,一步一挪地上觀戲台。

待姐妹倆走後,十四皇子明子期推著赫雲連城從對面的一株大樹後走出來。明子期的表情有些呆滯,明淨的眼眸裡滿是不敢置信,呆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他才回過味來,由衷地贊道:“大表嫂真是爽朗潑辣不輸男子啊!”說完後笑得打跌,“連城哥你可別惹表嫂子生氣啊,小心她踹你。”

赫雲連城淡瞥了他一眼,真無聊,轉而想起小妻子張牙舞爪的樣子,也不覺勾起唇角。

聽完戲後又是晚宴,直鬧到酉時初刻,賓客才漸漸散去。甘夫人帶著兩個兒媳和寶貝女兒騎馬離去,赫雲連城斷骨未愈,與郁心蘭同乘一輛馬車,看到小妻子端莊婉約的模樣就想笑,裝得還真像呢!

郁心蘭沒發覺他表情古怪,心思都被各種疑問占滿了。回到靜思園,屏退下人後,她就迫不及待地問:“連城,你怎麼知道有人要算計我?那怎麼……不保護下李小姐?”

調岳如到她身邊,派人守著郁府、李府的馬車,若不是早料到了什麼,又怎麼會做這種安排?

赫雲連城正色道:“我只知道有人想要你西郊的果莊,定會想法子逼迫你不得不出售,卻沒料到她們會用這種辦法。”

郁心蘭怔了怔,問:“我那果莊怎麼了?父親買下已有好幾年了,怎麼一到我手中就成了香餑餑了?”隨即兩眼發亮的問:“是不是左近發現了金礦銀礦?”

“想得美。”牽扯到朝政,赫雲連城不欲多說,只提醒她再等等,看還有什麼人來買,又問她今日盤問的情形。

郁心蘭描述一番後想了想道:“我覺得劉貴妃似乎……怎麼說呢,之前幾位嬤嬤指手畫腳,李夫人哭哭啼啼,實在不合規矩,她卻沒制止,好似想看出什麼,後來我暗示宮女們還在撒謊,她又沒理會。我總覺得,她似乎是摻了一腳,又似乎知道得不全。可要我交出了莊子,為何不使計讓我打碎個物件?皇子府裡的擺設,多的是價值連城的,用人命相脅,萬一遇到硬氣的,非要報道刑部不可的話,豈不是帶累自己?”

赫雲連城聽完她的分析,眼眸中露出幾分贊賞,坦言道:“非是我不告訴你果莊有何不妥,這裡面牽涉一件大事,卻還僅是一點蛛絲馬跡,實在不好說。想要你果莊的,不止一批,今天的事,大概是兩批人撞到一起了。而且,子期派人查了,今日在十二殿下的府裡,發生了一件大事,十二殿下瞞了下來。子期猜測,李小姐應當是無意撞見了,被滅了口。劉貴妃才會用具屍體來詐你,或許還想看看有誰知情。”

郁心蘭俏臉一白,這麼復雜?她細想一遍,搖了搖頭道:“翠娥等我時,應當是看見別人殺李小姐了,至少是知道了一些什麼,她肯定是去過小池塘的。若那時就定下了計謀,不用等一個時辰後再來詐我。況且,那個時候,十二皇子還在艷遇呢,又則,宮女們是十二皇子府上的,串供容易,可郁玫呢?她一心想嫁十四皇子,怎麼會與十二皇子和劉貴妃聯手?”赫雲連城聞言神情一動,他與子期是通過暗中獲得的信息來判斷的,那裡到底是十二皇子府,十二爺要放點錯誤的信息出來再容易不過。這般說來,那名叫翠娥的宮女就至關重要。

他忙揚聲吩咐賀塵進來,耳語一番,賀塵領命離去。郁心蘭知道接下來的事就不是自己能管的了,不如好好盤算盤算,幾批人搶的果莊,要賣個什麼價才合適。

赫雲連城返回內室,便發現小妻子笑得像個財迷,忍不住又勾起唇角,起了捉弄之心,故意揚聲道:“我們歇息吧。”

郁心蘭背影一僵,干笑道:“還沒沐浴,這天熱得,不沐浴不行。”忙揚聲喚丫鬟們抬熱水進來。

等丫鬟們安置好浴桶和熱水,赫雲連城道:“你們退下,大奶奶服侍我就行了。”

丫鬟們掩著唇退下,郁心蘭已經僵硬成雕像了,那個……服侍是指……搓背?

赫雲連城自己推著輪椅進了淨房,見她一臉別扭地站在外面,忍笑道:“過來為我寬衣,扶我進去。”

“我……我扶不動你。,”郁心蘭趕緊做柔弱狀,急忙忙跑出去喚喜來、運來進去侍候,自己避到內室。又不安地想,他會不會生氣?

唉,遲早要要坦誠相見的,可是……可是自己前世都沒談過戀愛,真的很不好意思啊!

她還在糾結著,赫雲連城已經沐浴完,一身清爽地推著輪椅進來,見她明明很緊張,還要佯裝淡定的樣子,就忍不住逗她:“快去沐浴,我等你。”

郁心蘭腳步一滯,繼而逃也似得沖進淨房。

赫雲連城忍俊不住地彎起星眸,忽而想到今日郁玫用盡方法了誘子期到假山亭私會,不由得感歎兩姐妹真是不同。

郁心蘭泡到指尖的皮膚都起了皺,才不得不擦干身子,換上一套白色的府綢中衣,來到床邊,赫雲連城雙目輕闔,呼吸均勻,似乎已然沉睡。郁心蘭躡手躡腳地爬上床,輕輕靠著床沿躺下。

剛躺下,赫雲連城長臂一伸,搭上她的纖腰,再一收,便將她攬入懷中,額頭輕輕擱在她的發間,撲鼻而入的是少女的馨香。郁心蘭緊張地繃緊身子,卻聽他嘟囔一句:“快睡。”原來並不是想要……那個。

郁心蘭這才放緩心跳,又覺得總被他戲耍很不甘,窩在他懷裡扭了扭,待聽到他倒吸口涼氣,大手開始往上移,立時安份了,用嬌軟甜糯的聲音道:“快睡吧,明日我要早起呢。”

這倒不是虛言,三日後是三爺的長女、侯爺的嫡長孫女的百日宴,府中要提前籌備,她又是負責廚房采買的。

赫雲連城卻已被挑起了興致,不甘就此放過她,在黑暗中,偏頭精准地含住那兩瓣粉嘟嘟的唇,飛快吻過,然後微微離開半寸,讓氣息停留在鼻息間。

唇上沾過的溫熱觸感,戰栗中帶來詭異的快感,那雙寒星一般的眼眸在暗處隱約閃爍,勾魂攝魄,令心跳加速,幾乎要跳出胸膛。郁心蘭戰栗不已,慌亂之下,只能輕輕推推他,“睡……睡吧。”

聲音都微微顫抖,卻有種別樣的柔軟的誘惑。

赫雲連城聽在耳裡,心下一片柔軟,復又躺下,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這一回郁心蘭不敢亂動,老老實實閉上眼,原以為很難入睡,哪些片刻後便安然睡去。待她睡熟了,赫雲連城才唇角微翹地擁她入眠。第二天,郁心蘭照例先給婆婆請安,再去靜冬園的小花廳處置采買的事務。

侯府的廚房極大,還得管西府幾百口人的吃食。雖然大老爺和侯爺分了府,卻沒分家,堅定不移地啃大樹。

郁心蘭看著路家媳婦遞上來的帖子,頭疼不已。

接手廚房采買時,正是上月月底,西府大老爺和程夫人的月例早就超支了,她借口業務不熟,推給甘夫人處理無非是從侯爺的月例中撥一點補上,可這個月是自己管理,卻不能由她們胡來。今兒才初七,程夫人就已經吃掉五十兩銀子了。

程夫人每月一百五十兩的定例,月初總是胡吃海塞,到月底超支時又說侯府待薄她,說大老爺每月體祿都上交公中,她卻連飯也吃不飽,十足一個無賴。就不想想大老爺六品官員每月二百兩銀子的俸祿,光她們兩口子都養不起,侯爺還得幫兄長一大家子的兒女、小妾、通房。廚房裡的幾個管事媳婦都看不起西府的主子,卻也願意看大奶奶煩惱,因為她們都是甘夫人的陪房。

郁心蘭拿筆勾去其中幾項,讓錦兒重新算好價錢,連對牌一起交給路家媳婦。

路家媳婦雙手接過,看了一眼帖子和上面的錢數,臉色有些難看,頗有幾分埋怨地道:“大奶奶難道不知情,這帖子上都是程夫人要的東西,以往二奶奶甚至是咱們夫人都從不削減她的用度,您自作主張去掉這幾項,到時程夫人怪罪下來,這板子都是打在奴婢身上的。”蕪兒聽她語氣無理,開口便罵道:“你是哪裡學的規矩,竟敢這樣跟主子說話!主子行事自由道理,你便是覺得與以往規矩不符,從旁提醒幾句,請主子斟酌便是,有哪個奴才象你這樣指責主子自作主張的?”路家媳婦被罵得面紅耳赤,心底忿恨,毛都沒長齊的丫頭片子,你算個什麼東西,你主子都沒開口,要你跳出來叫喚?

“好了,路家的不過是心直口快了些,想來不會真的這麼沒規矩。”郁心蘭明褒暗貶地道。贊許地看了蕪兒一眼,這丫頭越來越伶俐,只不過……王夫人塞過來的人,還是觀察一陣子再說。

說完,她不再理會路家媳婦,改看另外幾名媳婦遞上來的帖子,也劃去諸多項,重新算了價,發放對牌。

這一下,廚房裡的管事媳婦都鬧了起來,直說“這飯沒法做了”“只能請各位主子餓肚子了”。

郁心蘭悠哉悠哉地接過蕪兒遞上的茶,細細品,沒將眾怒放在眼中。小花廳緊鄰著正廳。在正廳處理府中事務的甘夫人聽到吵鬧聲,不由得皺了皺眉。齊媽媽趕緊道:“老奴去看看。”不一會兒,齊媽媽就轉了回來,附耳低語幾句,甘夫人臉上就現出了怒色!

廚房裡的管事都是我的陪嫁,老大媳婦這是想打我的臉麼?

“走!去看看!”甘夫人丟下手頭的事,風風火火地沖進了小花廳。“給大娘請安。”郁心蘭看見甘夫人,忙起身讓位,並納了個萬福,然後站在一旁服侍。

“聽說你苛刻廚房的采買,不會是想將銀子劃到自己的荷包裡吧?”

甘夫人直來直去,說話極哈人。此言一出,幾名管事媳婦都露出得意的神色,眼含嘲諷地看向郁心蘭。

外人對甘夫人的評價,褒義的是直率豪爽,貶義的是直率得近乎單蠢。但郁心蘭不是這麼認為。侯爺雖不貪花好色,但身份擺在這兒,所以府裡除了兩位正房夫人,還有六名妾室。

據說當年甘夫人懷大姑奶奶的時候,怕長公主獨寵,便從陪嫁丫頭中挑了一人開臉,抬為妾,長公主懷孕時如法炮制,另四名妾是皇上賞賜的。侯爺雖沒多上心,但也沒完全冷落她們,每個人的房裡,每月總會去一兩回。可不論是甘夫人自己抬的還是皇上賞的,這二十年來,都沒有生育,只有長公主抬的妾室怡然生了個女兒芳姐兒。可見甘夫人並不象她表現出來的那麼魯莽直率,心裡若沒有彎彎繞繞,能壓得住妾室不生孩子?

想到那碗加料的例湯,郁心蘭眸色更暗,在接管廚房之初,她就盤算著換走廚房一半人馬,這廚房裡總得要有長公主和自己的人,不然的話,連喝口湯都不安心。

當即,郁心蘭恭恭敬敬先納個福,方輕言細語解釋道:“大娘誤會了,媳婦只是削減了一些有庫存的食材,並不會影響各院的膳食。倒是諸位媳婦拿了對牌還不去采買,只怕會誤了開火時辰。”

郁心蘭的話音一落,陳瑞媳婦立即喊冤:“夫人吶,大奶奶將雞、鴨這些活物還有番茄、雲耳、大蔥這類干貨、香料都劃了去,只留些豬、牛、羊肉和時鮮青菜,這叫廚娘們怎麼炒菜?廚房都是每日買每日的食材,不知大奶奶怎麼就認為會有存貨的。”

甘夫人一聽便皺眉,“侯爺喜歡香酥鴨腸,你竟敢將鴨子都削減掉?”

郁心蘭柔柔一笑,“請大娘聽媳婦解釋。咱們就從這鴨子開始算細賬吧。錦兒,報與夫人聽聽。”

錦兒走至甘夫人跟前行過大禮,將手中賬本打開,便翻邊念:“八月初一,采買活鴨三十二只,八月初二,采買活鴨三十只,八月初三……,直至昨日共計一百九十一只。從初一到初六,各院以鴨食為食材的菜品是,初一,宜心居,鴨血湯一份,香酥鴨腸一份……共計消耗活鴨一百零七只。因廚房言明是現做現殺,所以現在應該還有八十四只活鴨。”錦兒報賬的時候,蕪兒便找到每日謄抄的采買帖子和各院中飯、晚飯的菜單,一一指給甘夫人過目。

甘夫人的臉色很不好,待錦兒報完,要齊媽媽拿著賬本和明細帖子、菜單,到一旁仔細算一遍。

廳中央,各位廚房管事媳婦俱都安靜了,原本幸災樂禍偷瞟向郁心蘭的眼睛,也只敢看著眼前的地面,一個個心裡暗暗叫苦,這位大奶奶心思怎麼這麼細,平日裡不看不管的就發對牌,原來在這兒等著算總賬呢。各家各府記這內宅賬目,都是主母審閱采買帖子之後,發放對牌,再在賬本上記個“廚房食材多少兩銀子”就成了。

食材吃完就沒了,就算沒用完,放幾天壞了,也就扔了,又不是人參燕窩,還從來沒人將每日食材的明細記錄下來的。

同樣,也沒人會去記錄各個院子中午吃了什麼,晚上吃了什麼。這幾天郁心蘭以“整理食譜”為名,派丫頭婆子們每逢飯時到各院記下菜單,給各院大丫鬟打賞很重要,大丫鬟們十分配合,現在每日都是主動寫好交到靜思園。

這事甘夫人知道,以為郁心蘭是想摸清個人口味,好逐個討巧,心裡還頗為鄙視,卻沒料到是為著算賬的。

郁心蘭淡淡一笑,又恭謹地問。“另外幾項,大娘要不要看?”

甘夫人沒好氣地道:“不必了,削了就削了,按這個去采買吧!”

同時狠狠向下瞪了幾眼,這些個不省心的,一個個盡給我丟臉。讓她們給老大家的使點小絆子,居然乘機猛揩油水,真真氣死我了!

甘夫人走後,管事媳婦們去帳房支銀子,郁心蘭便回了靜思園。紫菱老遠地迎上來,臉色焦急:“張嫂讓人傳訊來,不知老爺怎麼去槐園發了一頓脾氣,溫姨娘受了驚,胎兒有些不穩。”

郁心蘭腳步一滯,父親怎麼會沒事生姨娘的氣?定是郁玫搞的鬼。

 

第六十四章

進了內室,郁心蘭還未來得及開口,赫雲連城便道:“換身衣服,陪我出府走走。”看小妻子躊躇的樣子,補充道:“順便去郁府看看。”原來是帶她去郁府,郁心蘭頓時高興起來,忙梳洗更衣,與赫雲連城一同前往郁府。

郁老太太和郁老爺都坐在楓院的正廳裡,等待太醫診脈的結果,聽到門房來報“四姑爺、四奶奶來請安”。

郁老太太忙道:“快請!”又沒好氣的瞪了郁老爺一眼,“姑奶奶來了,一會好好地問。別象對待溫姨娘那般。”

郁老爺正在後悔,聽了母親的訓斥,只能慚愧的垂下頭。少頃,郁心蘭推著赫雲連走進來,給曾祖母和父親請安,隨後又問及溫姨娘的身子。

郁老太太和郁老爺都沒言語,幸好此時太醫診脈出來,說是動了胎氣,不過幸虧發現得尚早,已經無礙了,只是要靜養,情緒不能激動,也不能受驚嚇。

因為長輩都在,郁心蘭只安撫了姨娘兩句,便退出內室,走到郁老爺面前,“撲通”一聲跪下。

“不知父親為何發作姨娘,若是因為女兒的過錯,還請父親責問女兒。女兒縱使嫁了人,也還是父親的女兒,理應聆聽父親教誨。姨娘生性柔弱、良善,斷不會做出逾矩之事。”

郁老爺原是下朝後,聽到僕人們竊竊私語,細聽竟與麼女有關,當即使人傳了郁玫和郁琳過來問話。聽到姐妹倆的哭訴,最愛惜臉面和名聲的郁老爺大怒,沒想到蘭丫頭居然這麼惡毒,又在郁玫的暗示下,想到蘭丫頭是溫姨娘教大的,立時跑來呵斥了幾句。

溫姨娘膽小怕事,惶惶然跪下,她都已懷胎五月,哪經得起折騰?

事後被祖母點撥兩句,郁老爺已覺得自己不該偏聽偏信,現下聽蘭丫頭說得坦蕩,目光也堅定不移,心下對三女、五女的話更加懷疑,只是,女孩子家真會拿自己的名聲開玩笑?

於是,郁老爺遣退婢女,問道:“你且說說,昨日在十二皇子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件事,並沒發展到預想中那般糟糕,事後沒傳出半點風聲,想來十二皇子將事情壓下,打發人送郁琳回府,知情人也禁口了。因此郁心蘭斟酌了一番措詞,簡要地說明當時的情形,當然,是說自己又驚又怒摔門而去,並非故意整郁琳。

郁老爺信是信了,但小女兒名聲受損,心中到底不痛快,忍不住斥責郁心蘭:“你是姐姐,發覺妹妹行差踏錯,理應幫助勸導,怎能任她受辱?”

赫雲連城聽不下去,星眸一瞇,冷聲道:“辱人者,人恆辱之。”

郁老爺面色一僵,吭哧只喘。

“當時紅杏就在五妹身邊,紅杏怎麼不為五妹守住大門?”郁心蘭感激相公助言,又怕父親惱羞成怒,趕緊解釋道。

什麼?紅杏這丫頭居然私自闖入皇子府的後院?

郁老爺這一驚非同小可,皇子府可不同與一般的官員府第,女賓客的隨從不能進園子,男賓客的隨從只能留在門房外。私闖後院之罪可大可小,端看皇子妃怎麼發落。

紅杏這丫頭……是怎麼進去的?郁老爺忽然發覺,自己這兩個嫡女,本事未免太大了點。

正在此時,張嫂在院中揚聲道:“三小姐、五小姐安。老太太並老爺、四姑爺、四姑奶奶都在裡面呢。”

說話間,郁玫和郁琳就走了進來。郁琳一看見郁心蘭就尖叫,“你這個賤蹄子,敢陰我,我要殺了你。”

郁老爺見二女明知四姑爺在這還硬闖進來,心裡就不大痛快,又聽到郁琳口出惡言,半點大家閨秀的風度都沒有,更加反感,張口斥道:“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怎麼不先給曾祖母見禮?”

郁玫見父親動怒,忙拉拉五妹,小聲安慰:“別哭了,父親會給你做主的。”

郁老爺更惱火,“做什麼主?她自作孽,與人何干?幸虧十二皇子仁厚,你們還不趕緊閉嘴,宣揚出去了,還想不想說親事?”

郁琳哇地大哭起來,“女兒不堪的樣子已被秦小王爺看見,父親若不找晉王府提親,女兒只能白綾三尺,懸梁自盡了。”感情她還想著嫁給心上人,只說被秦小王爺看了去,十二皇子和另一位公子都成了透明人。

郁心蘭不禁啞然失笑。郁玫則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妹妹,昨晚勸了一夜,都白勸了。

郁老太太猛地拿拐杖姬地,“閉嘴!這是你一個女孩子家該說的話嗎?”

還當著四姑爺的面,郁老太太覺得郁家的臉面都被郁琳丟盡了。郁老爺氣得只抖,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朝赫雲連城道:“賢胥,陪我去書房下一局吧。”

赫雲連城應道:“好,岳父請。”他也被吵得頭痛,正想拉著妻子走人呢。

郁老爺忙喚人來推輪椅,翁婿兩匆匆離了概院。

郁琳還想求父親去晉王府提親,被郁玫死死地捂住嘴巴,才不甘不願地坐到椅子上痛哭。

郁玫忿恨地打量郁心蘭,她怎麼會來?出嫁的女兒,除非是娘家發生大事,父母病重,才能求得回府省親。怎麼她卻能有事沒事跑回來?就是以為她沒法回來解釋,自己才會告這一狀,哪知……

郁心蘭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笑盈盈地道:“夫君說想來陪父親下棋,不想正巧遇上家中有事,呵呵,我回來得真是及時,不然,莫名其妙背口黑鍋都不知道。”

說到這兒,真是感激連城體貼,若為了看望溫姨娘去求婆婆,指不定出不了門,還要被罵。

郁玫哼了一聲,“五妹到底年級小,你當姐姐的就不能讓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以為五妹名聲狼籍了,你能得了好?”

不用郁心蘭說些什麼,郁老太太便訓斥道:“原來你也懂這個理,那你的所做所為又如何解釋?你是要入宮的采女,我罰不得你,就罰琳兒去家廟靜思三個月,罰抄《女戒》《女則》一千遍,再代你罰抄一千遍,共兩千遍。”

郁心蘭見郁老太太心裡有數,郁玫再翻不出什麼花樣,便施禮告辭,並“好意”提醒郁玫:“進了宮,可別象在十二皇子府那樣,又是遞手帕,又是在僻靜處彈琴的。十四皇子跟夫君說了,他最煩這一套,不知多少女子這樣引誘他呢,一點也不新鮮。”

說罷翩翩而去。留下面黑如墨的郁老太太,和驚惶失措的郁玫。

從郁府出來後,郁心蘭便忍不住問丈夫,“你同父親說了什麼?怎麼父親臉色那麼難看?看?”

“實話。”

是對我有利的實話吧?

想到臨走前父親愧疚的眼神,郁心蘭由衷地道:“連城,謝謝你。”

赫雲連城的眸光,柔和了幾分,握住了她的小手。其實岳父家的私事他不方便插手,只是姨姐姨妹總揪著小妻子不放,讓他很是惱火,才乘左右無人之時,點了岳父兩句。

郁老爺也是及至此時,才知道三女兒行事如此大膽,竟設法勾引十四皇子。或許別的采女也會這麼做,若成功還好說,偏偏十四皇子看出來了,還鄙視了,讓他這張老臉往哪擱?

因而在郁玫入宮前,郁老爺答應會拘著她,只是入宮後,皇上會將她指給誰,還真是不好說。

郁心蘭私心裡希望郁玫被指給十四皇子。從連城的話語裡可以聽出,明子期挺不待見郁玫的,那她日後興風作浪的可能性就小了許多。

回到侯府時,正是飯點。送到靜思園的菜仍是八葷兩素兩湯四碟涼菜,可份量卻少了許多。巧兒和小茜都非常不滿,告訴郁心蘭說,其他院子的飯食,份量足得多。

這算是削減食材的後遺症?

郁心蘭淡淡一笑,在心中為廚房的管事媳婦們加油,努力犯事吧,不然我哪有把柄可抓?沒有把柄怎麼換人?

第二天,郁心蘭又削了廚房報上來的一筆大開銷。明日就是燕姐兒的百日宴,廚房要采買席面的酒水,郁心蘭指著賬本道:“酒窖裡還有八十余桶青梅酒和葡萄酒,如今剛立秋,天還很熱,喝花雕、竹葉青會燒得慌,青梅酒和葡萄酒卻正好。”

這番話很快就傳到了甘夫人的耳朵裡。

彼時,甘夫人正與兩個兒子探討朝政,聞言神情動了動,隨即又道:“如今是大奶奶管著廚房,她怎麼說就怎麼做吧。”二爺忍不住蹙眉,“娘,哪家開宴不是用花雕、竹葉青這種名酒?葡萄酒倒還好,是宮裡賞的,可青梅酒也太普通了些。”三爺也忙附和,“就是,燕兒可是咱們侯府的嫡長孫女。她的百日宴怎能如此輕慢?”

甘夫人安撫兒子道:“便是這回兒丟了臉,周歲給她大辦一場補上就是了,讓你嫂子丟臉才是要緊的。你們父親可是親口跟我說要分派些內務給她,當初你們倆的媳婦進門時,你們父親可沒發過這種話。”

“難道父親想讓大哥承爵?”二爺赫雲策立即想到了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上,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娘怎麼不跟父親多提提我?”

甘夫人嗔道:“我怎麼沒提?可每回一說到承爵的事,侯爺就顧左右而言其它,我又不能逼得太緊。”

三爺便道:“娘,這侯爵可不能讓那一房得了去,必須落在咱們這一房。”

只說這一房,卻沒說由二哥承爵,小心思可見一斑。

赫雲策不禁瞟了弟弟一眼,心中冷笑幾聲。

甘夫人淡定地表示,“所以才要老大家的出丑。承爵之人的才德很重要,可未來當家主母也很重要,侯爺精明得很,自會考慮。”說罷低聲交待幾句,讓兩個兒子心裡有個底。

說完正事後,三爺赫雲傑不耐煩二哥拍母親的馬屁,便退了出去。回自己的靜心園的路上,遇見大嫂往宜安居而來,赫雲策眸光一閃,擋在路中央,隨意做了個揖問:“大嫂這是去找母親?”

郁心蘭回了半禮,笑道:“正是,將明日的菜單給大娘定奪,三弟要看看麼?”

赫雲傑也不客氣,接過菜單細細一看,便由衷贊道:“極好,母親定會滿意的。”

這份菜單,郁心蘭的確是花了心思,按以往侯府的慣例,增減了些合時宜的菜色,又引入西餐中的水果沙拉,赫雲傑才會覺得這桌席面精致又新奇。

自己的成果得到認同,郁心蘭不由嫣然一笑。這一笑,如春回大地,萬物新芽,百花爭妍,美不勝收。

赫雲傑只覺得心房一顫,一陣酥麻劃過四肢,幾乎站立不穩。他斜邁一步,擋住打算離去的郁心蘭,露齒一笑:“燕兒的百日宴,有勞大嫂費心了。”

郁心蘭微怔,隨即笑道:“應該的。嗯,大娘還等著看菜單……”

赫雲傑只得讓開路,直到佳人的身影沒於小徑盡頭,才感歎道:“大哥真是好福氣。”

不單是大嫂生得麗色天成,就連那幾個陪嫁丫頭都個個姿容靚麗,反觀自家娘子那幾個僅算清秀的陪嫁丫頭,赫雲傑愈發羨慕,走了幾步後,又折返回去。

菜單很快通過了甘夫人的審核,派發到廚房准備配菜。郁心蘭交完差事,出了宜安居,便往宜靜居去給長公主請安。

剛到宜靜居處,赫雲傑就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溫文一笑:“大嫂是要給二娘請安嗎?我也多日未給二娘請安了,一起去吧。”郁心蘭心下覺得納悶,自嫁進侯府兩個多月來,幾位小叔平素見到她都繞道而走,今天三爺怎麼這麼熱情了?雖說侯府裡沒象其它清貴文官家裡那麼講究規矩禮儀,可小叔跟大嫂也不能太近乎了吧?只是已經走到宜靜居大門口了,避讓也沒意思。於是她輕輕頜首,與赫雲傑一同進門。

一名丫鬟看到這一幕,立即提裙跑開,直奔到靜心園的暖閣內,喘著氣耳語給三奶奶。

那個渾人,才在府裡拘了幾日,色心又犯了,還犯到自家嫂子頭上!

三奶奶氣得幾乎垂淚,大丫鬟秋水忙支開旁人,輕聲勸道:“奶奶何須生氣,說不定是大奶奶煙視媚行,勾引三爺呢?三爺是個有分寸的,不會亂來”

三奶奶冷笑,“你也不必為他說好話。我嫁給他一年多了,他是個什麼東西我能不知道?他是有分寸,不過只在父親的眼皮子底下有分寸,背地裡玩妓狎小倌,哪一樣少了他?”

三爺的確是這樣,可她一個當奴婢不能說啊。秋水只能把能勸的勸:“上回三爺想為秋葉開臉,您便依了他吧,拘在這院子裡,總好過跑到外面胡鬧。”

三奶奶思忖良久,才幽幽地點了點頭。

不多時赫雲傑滿面春風地走進來,三奶奶忙上前服侍,言語間提到為秋葉開臉。

秋葉?跟大嫂和她身邊的丫頭一比,根本不能看。赫雲傑興趣缺缺地擺手,“不必。”

三奶奶心頭一緊,長長的指甲掐進掌心,明眸中寒光大盛。另一頭,郁心蘭回到靜思園,赫雲連城剛看完書,在翻看她的針線活。見到妻子進來,他便問:“大娘說什麼?”

“大娘說挺好。”郁心蘭道。瞧見他示意自己坐到身邊,臉紅了紅,還是乖巧地依著他坐下。

想起今天古裡古怪的三爺,便道:“三爺今天不知怎麼了,分外熱情親切,跟我說了好些府中舊事。啊對了,他說明天想來找你借兵書看。”

原本玩著她手指的赫雲連城神情驟冷,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一會我就親自送過去。”

郁心蘭微怔,呃?你知道他想看哪本嗎?

分瓣出相公眸光的怒氣,郁心蘭很知機地轉移了話題,一臉求知若渴地問他行軍打仗是不是兵書讀得越多越好。

“當然不是,若不是因時因地因人制定戰略,讀再多兵書也沒用。”

說道自己擅長的事情,赫雲連城的話便多了。見小妻子彎月一般嫵媚的眼睛,一閃一閃地望向自己,似乎極有興趣,心下愉憂起來,他便滔滔不絕地引用一些史上戰役,給她講解粗淺的兵法。

郁心蘭時不時的“嗯嗯”附和一下,或是“真的嗎”驚訝一聲,引得赫雲連城談性愈濃。

本來郁心蘭只想找個話題聊聊,增進一下夫妻感情,卻沒想到赫雲連城平素不多話,講起戰例來,倒是引經據典,環環相扣,聽得郁心蘭也來了興致。

她到底比這時代的女子多幾分見識,戰爭片也看過不少,提問總能問道點子上。赫雲連城驚訝之余,胸口的喜悅和自得滿漲起來,自己算是撿到寶了,小妻子竟有不輸於男兒的見識!

兩人聊得愉快,便忘了時間,直到紫菱來催,才發現早過了飯點。當然,飯後,赫雲連城沒忘記“借”書給三弟看。次日,是赫雲燕的百日宴。

郁心蘭早早給婆婆請了安,便到靜心園中,送上一套親手“縫”的小兒衣帽鞋襪做禮物。三奶奶令人收下了,代燕姐兒道了謝,郁心蘭便告辭出來,到廚房轉上一轉。

直到快開席了,確認沒什麼問題,郁心蘭才回靜思園更衣,准備參加宴席。

“奶奶,奶奶,不好了。酒窖的酒都壞了。”錦兒慌慌張張跑了進來。怎麼會壞?昨天才特意確認過的!郁心蘭聞言心下一驚,馬上要開席了,怎麼出這種事?

“帶我去看看。”赫雲連城不知何時推著輪椅過來道。郁心蘭應了一聲,邊推著相公往外面走,邊吩咐紫菱:“去二角門外讓終孝把酒運進來。”

“二角門那邊,讓賀塵陪紫菱去。”赫雲連城說完,便閉目深思。郁心蘭心道好險,幸虧她怕席面上消耗太大,讓終孝將自己莊子裡的酒都拿過來,放在府外備著,只是不知自家莊上釀的酒到底如何,老祖宗說是極好的,半點不輸貢酒。

來到酒窖前,幾名管事媳婦擁而上,七嘴八舌地道:“大奶奶,您說怎麼辦吧?您昨日非要查看一下酒質,這下可好,漏了風,這天兒又熱,全壞了,就等著上酒開席了……若是買了花雕酒,至少還能頂上啊,這下可怎麼辦?”

那語氣,與其說是焦急擔憂,不如說是幸災樂禍。“閉嘴!”赫雲連城寒星般的眸子掃視一圈,低喝一聲。一眾媳婦頓時噤若寒蟬,自覺讓出通道。

郁心蘭推著赫雲連城進門後,他便示意停下,一雙利眸將窖內情形看個分明,忽然飛身躍至酒桶上,伸手沾了一點酒放入口中,而後又躍回輪椅,淡聲道:“出去吧。”

出了酒窖,赫雲連城解下腰牌,拋給黃奇,吩咐道:“傳我之令,調五十名親衛守住酒窖,不得放任何人進去。”

席面上,各色誘人食指大動的菜餚已陳列上桌,但賓客面前的酒杯卻空空如也,諸人面面相覷,不知何故。

定遠侯高貴且威嚴的鳳目不悅的微瞇,射出危險的光芒。赫雲策微微彎了彎唇角,一臉疑惑地悄聲問侯爺:“父親,要不要我親自去崔一催?”

少爺親自去廚房象什麼?定遠侯正要發話,忽地聞到一股酒香,不是單純的果酒清香,裡面還混著一種醉人的甘甜之氣,清淡卻悠遠。兩列青色彩衣的美貌丫鬟手托著盤子,如彩蝶般穿梭於各席之間,為每一位賓客滿上鮮紅欲滴的葡萄酒。有好酒者立時分辨出:“甘霖酒!這裡面有甘霖酒!”

天勝寺的甘霖酒舉世聞名,千金難得。賓客們頓時歡言笑語,紛紛向侯爺道謝,定遠侯也展顏一笑。一場宴會,賓主盡歡。送走客人後,侯爺打發大老爺一家回西府,卻叫家人都到西花廳來說話。

“說說吧,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侯爺淡淡地問。郁心蘭正要站起來,赫雲連城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別動,向侯爺道:“兒子來說吧。”

甘夫人冷哼一聲:“靖兒也管起後院的事來了?,”

男主外、女主內,男人插手後院的事,傳出去是則笑話。甘夫人原想讓赫雲連城不好意思開口,哪知他不在意的反駁道:“若是有人故意投藥,使席面上的酒全數變質,令侯府成為他人眼中的笑柄,就不單是後院的事了。大娘,您說對不對?”


第六十五章

大約是這幾年習慣了赫雲連城沉默無語,乍聽到他說這麼長一串暗含機鋒的話,長公主驚喜,甘夫人震驚,手足們愕然,就連定遠侯爺,都忍不住看了長子幾眼。

赫雲連城見父親沒有反對,便吩咐去請天勝寺的宏遠大師進來,向父親解釋道:“方才家中請來的釀酒師傅說,酒是漏了風才變質,兒子便想請宏遠大師一品,做個鑒定。”

侯爺點了點頭,天勝寺的甘霖酒能得此盛名,多半是因宏遠大師的釀酒技術,他的鑒定可以算得是權威。

郁心蘭也是在席間聽到女賓們議論,才知道這世間的僧人不禁酒,因為酒是用五谷釀造,算素食。

宏遠大師進來唱了個諾,便直接啜了口酒,微微皺眉道:“酒味酸而澀,極像因漏風而變質的,可澀味過後有一絲苦……這酒裡應當是加了醡果汁。”

醡果汁是制醋的催化劑,放在酒中會使酒變質,果酒本就有果子味,若不是經驗極豐富的人,的確難以品出。

送走宏遠大師後,甘夫人便向侯爺保證:“我明日一定查出是誰干的,酒窖有人看守,不難查。今日天色已晚,侯爺且去歇息吧。”赫雲連城淡淡地道:“不必等明日,兒子已經查出是誰了。”

侯爺瞥了赫雲連城一眼,示意他繼續。赫雲連城便道:“霍青、霍彤。

酒桶上還有他們壁虎功的指痕。”

這兩人是甘夫人的隨身侍衛。

長公主立時輕輕一笑,嘲諷道:“燕姐兒雖不是嫡孫,卻也是嫡孫女,怎麼這麼不討嫡親祖母的歡心呢?”

甘夫人一張平凡的臉漲得通紅,卻知老大若無把握,斷不會說出來,因而沒有反駁。

二小姐赫雲慧卻氣惱不過,高聲道:“大哥你別含血噴人!母親很疼燕姐兒的,怎麼會故意弄壞席面上的酒?”

郁心蘭不由得感慨,在座的都知道為什麼,只有這位不諳世事的大小姐不明白,真不知該說她“純”好,還是“蠢”好,難怪十六歲了還沒定下人家,想必侯爺和甘夫人為了給她挑一個門當戶對又人口簡單的夫家,也是愁白了頭吧?

答案皆曉之際,侯爺卻道:“夜了,都散了吧。”

赫雲慧不甘地嚷,“父親,不能讓大哥就這麼污蔑母親。”

長公主不由笑道:“人人都道你母親是個直腸子,我看慧兒你的腸子更直……且短。”

赫雲慧眨巴眨巴眼睛,沒聽明白。

三奶奶怕她再鬧,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半拖半拽地走了。定遠侯長身而起,意欲往書房歇息。甘夫人怎肯讓他走?一把拉住侯爺的衣袖,埋怨道:“要怎麼發作我,您倒是給句話啊,做什麼都不吭一下?”

侯爺氣樂了,“這麼說還是我的錯愣?”

甘夫人立時象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了毛,橫眉豎眼地道:“我是故意整老大媳婦又如何?她進門才多久,您就讓她管理內宅,怎麼就不問問我願不願意,老二家、老三家的服不服氣?

我是個當母親的,自然要為自己兒子考慮。靖兒橫豎是皇上的親外甥,他日後的前程能差到哪去?我想讓策兒承爵又有什麼錯?可您卻要培養老大家的管理後宅,這不是說要將侯爵繼給靖兒麼?什麼好事都給他得去了,您偏心成這樣,怎麼還埋怨起我來了?”

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卻倔強的睜大眼睛,不讓淚水流出來。她若是砌詞狡辯,或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飾,侯爺都會勃然大怒,失望至極,偏偏她直抒胸意,將別人羞於啟口的念頭就這麼平展在他眼前,侯爺滿腔的怒氣,忽然間就消散了,看著妻子倔強又不甘的臉,反而心生憐意。將她摟在懷中歎息道:“我並非是要將爵位傳給靖兒……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我現在也沒成算,還要看看萬歲爺的意思。我讓你分些內務給老大家的,不過是看另外兩個媳婦都在幫忙,若不讓她分擔點,怕她以為我們對她不滿罷了。你是當家之母,何苦與兒媳婦計較?再說,靖兒難道不算你兒子嗎?”

最後這一句,侯爺自己說得都有些心虛。

當年,他並不想要清容公主,可還是皇子的皇上,為了取得他的支持,千方百計地將妹妹下嫁,他迫於無奈娶了,多少有些不甘願。但清容公主是個絕色、溫柔、懂分寸的女子,相處久了,也漸漸贏得了他的心。

可是在皇上登基之後,大約是覺得唯一的皇妹做平妻,居於甘夫人之下,有失皇家的顏面,因而屢次暗示他休了甘夫人,對長公主所生的長子也是分外疼愛,致使甘夫人落下了心結。

皇上時常刻意打壓老二、老三,想讓甘夫人將老大視如己出,也的確是臆想天開。

定遠侯想了想,搖頭笑道:“罷了,我只求家人的和睦,清容脾氣和順,只要你別太嗆人就行。”

甘夫人深諳見好就收的道理,當下便偎進侯爺的懷裡,輕笑道:“知道了。不會再讓郎你為難。”

侯爺心中柔情大盛,攬著夫人一同向主屋走去……畢竟是八月了,白天雖熱,夜晚卻涼風習習,甚至有絲寒意。赫雲連城沉默良久,無聲歎息,“父親……心中有數,只是不便當著我們訓斥大娘罷了。”

郁心蘭眨了眨眼,這是向我解釋麼?忙笑道:“嗯,我明白,我並未覺得委屈。”只是更加明白,侯爺的確是真心喜歡甘夫人的。赫雲連城仰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明日我去稟明母親,我們去你的果莊住幾天吧。”

“好啊。”郁心蘭彎眉一笑,她還沒去視察過自己的產業呢,只怕沒多久又要轉手他人,不去住幾日太浪費了。

第二天一早,赫雲連城果然去求得侯爺和長公主的同意,帶著郁心蘭出府小住。郁心蘭將手頭的帳冊交給長公主暫代,從頭到尾沒想過要還給甘夫人。

郁心蘭的果莊在京城西郊的點翠山腳下,從山腳到半山腰有數十頃果林,分別種植了蘋果、柑桂、桃子、李子、杏子等數種果樹,莊子裡還有大片葡萄園、草每園。

現在正是葡萄成熟的季節,終孝按她的吩咐給郁府和侯府送去不少,多余的則用來釀酒。

馬車直駛到莊子裡的主屋台階前才停下,終孝帶著莊子裡的十余名管事,恭敬地接迎大爺和大奶奶,十余人同時跪下磕頭,那場面也頗為壯觀。郁心蘭扶著丫鬟的手下了馬車,赫雲連城足尖一點便躍了下來,卻不坐輪椅,來個金雞獨立,手臂一伸,郁心蘭只得自覺地過去扶助他,充當拐杖第一次與管事們見面,照例要訓幾句話,再打賞,忙完後,赫雲連城才坐回輪椅,讓妻子推去主屋休息。

淨面更衣後,赫雲連城歪在臨窗的小榻上,神情愉悅地看向窗外,“這裡不錯。”

郁心蘭也極為滿意地贊道:“是啊,空氣中都有果香呢。”又想到有人要買果莊一事,不高興地皺了皺小鼻子,嘟囔道:“我能不能不賣啊?雖說賺錢不多,可也沒虧過,若是種些番邦的蔬果,應該還是能賺大錢。”

錢啊錢!嫁到侯府才發覺主子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對侯府的人情事故一無所知,只能派幾個伶俐的丫頭四處打聽,少不得要買些零嘴哄人,自家的丫頭得來有用的信息,要打賞,旁人遞個話、報個喜譏也要打賞。

她二十兩銀子的月例,打賞都不夠,所以這陣子盡琢磨怎麼賺錢呢。她的嫁妝雖然豐厚,但真正能生錢的,目前就這個果莊,還真捨不得賣出去。

赫雲連城瞥了她一眼,洞悉了她的心思,可自幼錦衣玉食的他卻無法理解,她為何連個果莊都捨不得。

秉承著夫妻盡量思想一致的原則,赫雲連城想了想道:“賣出去後,我幫你在城中買兩個鋪子吧。”

還能這樣?聽起來很劃算啊。郁心蘭笑瞇瞇地道:“多謝相公。”

赫雲連城辦事不喜歡拖沓,立即差黃奇和運來去城中尋鋪面,及至晚間,還真被他們尋到了幾家,拿了地圖回來給郁心蘭挑選。郁心蘭想開一家胭脂香粉鋪和一家高檔棋牌室,於是挑了一處繁華地段的鋪面和一處相對偏僻,但占地面積極大的鋪面。赫雲連城二話沒說,從衣袖中拿出五千兩銀子交給運來,道:“明日去買下來,地契寫大奶奶的名字。”

郁心蘭感動之余,細加叮囑,“一定要壓價!”運來連連稱是,拍著胸脯保證不會多花大爺一兩銀子,郁心蘭才放他倆退下。再回頭時,金主已經去淨房林浴了。

郁心蘭待他淋浴過後,忙取了大帕子幫他擦頭,細細地擦了小半個時辰,頭發才漸干,她轉身又去取了把木梳子慢慢幫他梳理。赫雲連城享受著妻子的服侍,周身被淡淡的馨香圍繞,心變得綿綿軟軟的,又滿滿當當的,似乎有什麼要從心口溢出來。郁心蘭梳好發,笑贊道:“連城的頭發真好,又黑又亮又順,真羨慕死我了。”

聞言,赫雲連城眸光一亮,反問道:“你的頭發不也黑亮麼?”說著便拉她坐到自己身邊,伸手去摸她的頭發。

郁心蘭略有些羞澀,便偏了頭避開,掩飾性得解釋道:“可是不順。”

“是麼?”赫雲連城忽然拔下她發間的簪子。

郁心蘭今日本就只綰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簪子一拔滿頭秀發便散落下來,瀑布般垂在赫雲連城的手上。他以指代梳輕輕梳理,如大提琴般低沉美妙的聲音柔柔地道:“也很順。”

郁心蘭不知怎的就紅了臉,細白如瓷的頰上如同染上了朝霞,明媚動人。

赫雲連城眸光一暗,伸臂一撈,便將她抱坐在膝上,不待她反應,伸指托起她小巧下巴,含住那兩瓣誘人的嫣唇,直吻得她喘不過氣來,才放開她的唇。

郁心蘭羞不可抑,根本不敢看他亮如星辰的眼睛,鴕鳥似的把臉埋入他胸懷。

品出她動作中的一絲慌亂,赫雲連城愉銳地翹起唇角,抱著她猛然站起來……又徒然坐回輪椅。

該死,他的腿骨還沒好,膝蓋不能用力!看來洞房一事,還得往後挪一抑。

郁心蘭聽得相公悶哼一聲,乍然明白是何故,也顧不得羞澀了,急忙掙開他的手,跳下來,蹲在地上,卷起他的褲筒查看。小嘴裡還一迭聲地問,“怎麼樣?要不要差人去請於大夫?”

被人這樣關心著,真好。

赫雲連城眉眼柔和地看著小妻子,摸了摸她的臉,道:“不必,扶我上床休息吧。”

郁心蘭這才放下心,又忍不住嬌瞪了他一眼,傷員還不安分!不過還是乖乖過來扶他慢慢挪到床邊。

赫雲連城張開雙手,讓郁心蘭幫他寬衣後,便躺到了床上。郁心蘭便掛衣邊想,這家伙以前不是不讓人服侍的嗎?什麼時候起這些事都由我來干了?

這個問題一直糾結到她睡著前,都沒能得出結論。莊中的日子寧靜美好,晃眼便是小半個月,赫雲連城每天都要看會兵書,雖熱腿骨未愈不能練習劍術,但每日也要打坐幾個時辰。郁心蘭則自拿到那兩張鋪面的地契後,就開始忙著准備開店,每天找終孝和莊子裡的管事商量細節。

兩個人的關系,因為赫雲連城強勢地邁出了一步,終於變得象正常的新婚夫妻那樣親暱起來。

他看書的時候,一定要她陪坐在身邊,他喜歡偶爾抬眼時,能看到她弧線優美的側面和長而濃密的睫羽,也喜歡她淡淡馨馨的香氣籠在四周,仿佛置身無限春光裡,滿心迷醉的愉悅。

而郁心蘭則喜歡自己無論在哪個角落,回眸就能對上他追隨過來的目光,那是種仿佛被深愛的感覺,如雪後破雲而出的第一縷陽光,總能讓人發出內心的喜悅;也喜歡他強勢而溫柔的親吻,喜歡他的氣息包裹她,兩人的心,慢慢跳成一樣的旋律。

每當此時,她會情不自禁地迷失在他的吻中,忘了擔心丫鬟們會不會突然掀簾進來。

當然,她這幾個丫鬟某些方面還是挺懂事的,只有他們小夫妻在屋內時,通常不會來打擾,也當然,萬事都會有例外。

“大爺,大奶奶,十四殿下駕到。”蕪兒急急地挑簾進來道。彼時,赫雲連城剛看完書,閒著無事就把做針線的小妻子摟緊懷中,雙唇剛擦過小妻子的臉頰,就被蕪兒冒冒失失打斷。赫雲連城面色微冷,“到了就到了……”

“哇!這麼說連城哥你就是不歡迎我啦?……表嫂好!表嫂氣色看起來真好啊。”明子期不方便進內室,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地道。

原來十四皇子的駕到,不是駕到在莊口,而是主屋門口,難怪蕪兒會這麼緊張慌亂。

赫雲連城忙不著痕跡的松開又羞又窘的小妻子,暗瞪了明子期一眼,再亂說話試試!

明子期得意地笑了幾聲,這才轉身坐到正廳的主位上,巧兒、小茜為他布上茶水和果品,剛喝了幾口茶水,郁心蘭就推著赫雲連城出來了,相互見禮後,依次坐下。

“怎麼又跑出宮了?”赫雲連城的語氣分明就是,這不歡迎你。“唉,聽說你在這,特意來看你啊。”明子期嬉皮笑臉地道,“你也知道,這幾天應選的采女就要入宮了,我不想被母後念叨,順道在你這避一避,若是宮裡差人來問,你就說沒見過我。”

郁心蘭聽得眼皮只跳,對皇上皇後差來的宮人撒謊……這不是逼他們欺君麼?雖不會砍頭,但對相公畢竟不好吧。

赫雲連城聽完,對上明子期飽含期望的眼,淡定地表示:“滾!”明子期不負所望,拍拍屁股走出去,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指揮暗衛和隨侍的太監小桂子,“把行李搬到東暖閣,爺就看中那了。”

赫雲連城不由得頭痛。郁心蘭也愁,問相公:“真不告訴皇後娘娘差來的人?”

“實話實說。”

郁心蘭安了心,便吩咐小茜、巧兒去服侍十四皇子,又傳話給廚房,中午多加幾道菜。

赫雲連城皺眉,“怎麼她倆去?”他雖不讓郁心蘭的丫頭服侍,但偶爾瞟幾眼,便覺得這兩個丫頭是心思多的,只是還沒將心思轉到自己頭上來,大概是拜右臉那道刀疤所賜。

郁心蘭掩唇竊笑,“怎麼能只有他給咱們添堵呢?我這是告訴他,天下何處無芳草。”

聞言,赫雲連城的眸中也閃過笑意,想象著十四皇子被兩小丫頭纏的煩不勝煩,卻又礙於自己的情面發作不得的畫面,還真是極有喜感。不到晌午,宮裡就差人來問了,郁心蘭自然是實話實說,可來問話的秦公公並未要求見十四皇子,而是站在院中的假山亭上,舉目四望,不住的贊,“赫雲大奶奶這個莊子不錯啊。”

郁心蘭謙虛地表示,“哪裡,哪裡,不過是種些果子自己吃,並沒什麼進項。”

秦公公顯得很詫異,“是麼?”隨即又笑道:“不瞞奶奶說,咱家正想買個莊子,日後出宮了,也有個地兒好養老,若是奶奶這莊子可有可無,可否讓給咱家,咱家一進來就喜歡上了,也算是有眼緣,價錢方面好說,只看奶奶肯不肯割愛。”

他也要買果莊啊?



第六十六章

秦公公是在皇上身邊伺候的大總管之一,就連王爺、大臣們都要巴結他,往常都不需要說得這麼直白,只要透點口風,那些王公貴族們就會雙手捧著地契送上。

不過莊子是郁心蘭的嫁妝,他知道女人都愛財,身邊沒個體己錢就不安心,故而才說要買。

“價錢方面好說”也不過是句客氣話,想必被赫雲大爺知道了,也不敢多收他的銀子。

於是秦公公信心十足地等著郁心蘭應允。

郁心蘭歉意地笑了笑,“實在抱歉,這莊子上種的草莓和葡萄,家中長輩都愛吃,即使不賺錢,我也要留著孝順長輩……還請大總管擔待。”被拒絕了?秦公公震驚得瞪大了眼睛,隨即陰陽怪氣地笑道:“沒事,沒事。赫雲大奶奶真是孝心可嘉啊!”

郁心蘭將秦公公送至三門。秦公公臨上馬前,陰郁地打量了莊子一眼,才冷笑著躍上馬背,揚長而去。

回去說起這事後,赫雲連城只是淡淡地道,“讓廚房晚上加道糖醋鹿肉。”

郁心蘭知道是讓自己回避,忙讓丫鬈們退下,帶著她們坐在小院中做針線,順道幫他們望風。

待人都走後,明子期才擰眉煩惱道:“秦公公怎麼也摻合到這事中來了?看來父皇身邊的人要清一清了。”

赫雲連城問:“你覺得他是幫誰?”

“這很難說,他平日裡跟誰都笑瞇瞇的,跟誰又都是泛泛之交。”明子期搖著肩子,忽而想到什麼,低聲道:“你在這兒,他們不好動手腳,還是快點跟嫂子回府的好。”

“我自有分寸。”赫雲連城淡淡地道。

“唔,也是,秦公公一走你們就回府,是太顯眼了些,那幾個都是多疑的人。”明子期點頭附和道。

赫雲連城推著輪椅來到窗前,看著院子中做針線的小妻子,微微翹了翹唇,不單是這個原因,他還有一樁大事沒完成。

郁心蘭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抬頭往這邊望了望,隔著雕花的窗欞,實在看不真實,便作罷了。

正在這時,千荷咯咯地笑著跑進來,見大奶奶在院子中,忙屈膝行禮,手中抱著一大堆荷包,沒法納萬福。

郁心蘭笑問:“這是誰賞你的?”她今日差紫菱和千荷送最後一批葡萄給公公婆婆品嘗,按說不會有這麼多打賞啊。

千荷笑嘻嘻地道:“回大奶奶,這是二爺打賞的,全侯府的奴婢都有呢,婢子給各位姐姐帶的。二爺房裡的方姨娘有三個月身孕了。”

三個月?二奶奶禁足才一個月,這說明方姨娘早就懷孕了,卻瞞著不說,這會子說出來,二奶奶只怕會氣得睡不著覺。

郁心蘭讓千荷將荷包發給眾人,好奇地瞥了一眼,是個五錢的銀錁子,不算特別重,到底只是姨娘懷孕。

千荷發完了錢包,又跑到郁心蘭跟前稟道:“方姨娘今算是三喜臨門,聽說方姨娘的父親升職了,現任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妹妹被十二皇子看中,皇上直接賜婚為側妃呢。”

郁心蘭頓時來了興趣,方姨娘是官家小姐,本就是貴妾,如今再來一個當皇子側妃的妹妹,可以與二奶奶抗衡了,二爺院子裡有熱鬧看了。她與丫頭們說笑了幾句,見相公推著輪椅出來,郁心蘭忙上前接手,推著他回了主屋。

丫頭們閒聊了幾句,也各自回房。

小茜與巧兒同住一房,回到房內看到巧兒正對著鏡子描眉,忍不住酸道:“我剛剛去給殿下添過茶了。你還是別往殿下跟前湊了,你不是已經攀上三爺這顆大樹了嗎?”

巧兒頓時惱了,又羞又氣地道:“你個死蹄子,亂嚼舌根的賤婢,胡說八道什麼呢!小心我把你勾結二爺的事告訴大奶奶去。”

小茜也是一驚,不甘示弱地道:“你去呀!只要你敢去,看我不告訴大奶奶你是個什麼東西!大爺的起復宴上三奶奶找你說的話,我可是一字不漏地全聽到了。”

巧兒駭得花容失色,心中惶急,又不甘心服軟。兩個俏丫頭就這麼鼓腮瞪眼的僵持著。

千葉忽地推開房門,探進一顆小腦袋,笑嘻嘻地問:“兩位姐姐都在呀,姐姐手中還有淡藍色的絲線麼?大爺那件外衫我就差那麼一點就繡完了。”

千葉的女紅極好,大爺要裝門面的外衫,大奶奶都是派給她做,小茜一聽,忙笑道:“有,多的是,你都拿去吧。”“那就謝謝小茜姐了,等明日買了新絲線,我再還給姐姐。”千葉也沒客氣,接過小茜遞來的絲線,便轉身走了。

巧兒臉都嚇白了,悄聲問小茜,“你猜她剛才聽到什麼沒?”

小茜道:“我怎麼知道?”隨即陰陰地瞇了瞇眼,“明日且試她一試。”

巧兒同仇敵愾地用力點頭。

主屋內,郁心蘭陪在相公身旁,看相公與明子期下棋。明子期輸了一盤後,賭氣道:“不玩了。”隨即又笑道:“我知道個好去處,燒的狗肉是最好吃的,你們要不要去試試?”

貴族們都覺得狗肉不上檔次,可郁心蘭卻極愛,當時眼睛就亮了。赫雲連城見小妻子有興趣,便道:“那去吧。”

明子期所說的好地方,是處離果莊不遠的普通居民小茅屋,傍在點翠山腳,三間茅草屋,一個小籬笆院。屋主姓馬,明子期管他叫馬老大。

“他的手藝極好,做的羊肉火鍋和狗肉火鍋都送往城裡的大酒樓賣,只是懶,不想自己打理店子。”明子期向兩人介紹道。不多時,馬老大端了一盆狗肉上來,香辣濃鮮,郁心蘭的口水立時就流了出來。

明子期卻訝聲道:“馬老大,你的腿怎麼了?”

馬老大搖頭直歎氣:“被打的,明個兒起,你們就得去半月樓吃我的手藝了。”

明子期更奇怪了,“你不是不願意到酒樓做廚子的麼?難道是半月樓逼你?你說出來,我幫你想辦法。”

他來這吃東西都是瞞了身份的,所以馬老大並不知道他是皇子,以為他只是仗義直言,便道:“不是,是我自個愛耍賭,昨日在順風賭場……唉,手氣那麼背,輸了一千多兩。我哪有那麼多錢?只能把這處房子押了,跟半月樓簽了個契約,湊了八百兩銀子,余下的兩百兩銀子和利錢,就用月例抵。”

明子期問,“你月例多少?”

“包食包住,十兩銀子。”

郁心蘭咂舌,欠賭場的錢,利錢高,還利滾利,十兩銀子一個月,這輩子都不一定能還得完。她有個疑問很想知道:“為什麼跟半月樓簽?他們給的月例最多嗎?”

馬老大搖首道:“不是,只是正好半月樓的掌櫃也在順風樓賭錢,好心救我一把,不然只怕被他們打死了。”

明子期和赫雲連城對視一眼,心下了然,馬老大中了圈套。別人不清楚,可他們卻知道,半月樓和順風賭場幕後是一個老板晉王爺,聽說現在交由秦小王爺打理。王公貴族經商,多半不願讓人知道,畢竟商人是賤民,說說出去不好聽,可又稀罕那銀子。

秦小王爺一個人唱了這麼一出雙簧,無非為了兩樣,一是這處房子,二是馬老大的燒菜手藝。

明子期很豪爽地從袖袋中掏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丟給馬老大,“拿去,當是小爺謝你的,難得我表哥開心。”

馬老大卻是個有原則的人,無功不受祿,怎麼也不肯接受。夜間的順風賭場,依然人聲鼎沸。守門的伙計又迎進來四個人,兩個男人,一個不男不女,一個穿小廝服、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她是女子。這四人正是赫雲連城、明子期、小桂子和郁心蘭。明子期和小桂子撥開一張賭桌的人群,讓赫雲連城和郁心蘭靠過來。荷官從幾人的衣衫就判斷出是肥魚,當下諂媚地笑道:“客官要買這把麼?”

赫雲連城示意身後的“小廝”郁心蘭,“押五兩小”。郁心蘭立即丟出五兩銀子,押在小字上。

荷官見是這麼點錢,心中不屑,號了鍛子後,皆盒一看,“四、五、六,大。”

隨後一局,赫雲連城下定決心賭大點,丟了一百兩銀票押小,竟押中了。之後赫雲連城連贏幾局,手中的銀子變成了一千六百兩。立時有管場子的過來請人,赫雲連城眸光一冷,“怎麼?你們賭場只能輸錢不能贏錢?”此言一出,賭徒們紛紛響應,管場子的葉青臉色就變了,暗示打手們拖人。可打手們連這幾人的衣角都沒摸到,就一個個倒在地,嚎叫不止。葉青看看赫雲連城的輪椅,再看看他臉上的半邊面具,總算是認出他是誰了。

這位爺他是惹不起的!葉青想明白這點,立即飛奔上樓,主人家正巧在樓上議事,得趕緊告訴主子。

秦小王爺聽說後,隔著竹簾往下看,轉眼又開了一局,赫雲連城又贏了一千六百兩。

葉青焦急道:“想不到赫雲連城這麼會賭。”秦小王爺瞇了瞇眼,“是他身後的那名女子會賭,每次下注前,她都在他背心畫字。”

細看了那名女子幾眼,腦中閃過一個畫面,輕撫琴弦的佳人,眉目如畫,氣質空靈,似乎在上巳節見過,因她的美貌,和對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態度,他曾留意過幾眼,有些印象,是郁家庶出的小姐,赫雲連城的妻子。

秦小王爺轉頭吩咐,“傳下去,每注只能押五十兩。”他有些頭痛,更加肉痛,一個赫雲連城還不算什麼,可恨的是十四皇子也在,今日定要損失一大筆銀子了。

可是,如不是她,也不至於……他又陰鷙將目光轉向郁心蘭。

及至城門關閉之前,郁心蘭等人贏了近一萬兩銀子,若不是賭場後來耍賴,每注只能押五十兩,保准叫他們把地契都賠出來。郁心蘭遞了兩千兩給馬老大,“你的分成。”想到自己平白賺了近八千兩銀子,就忍不住笑得眉眼彎彎。

馬老大興奮得直搓手,“這……這……太謝謝了,以後小哥什麼時候想吃狗肉,只管差人來取,半夜我都給您做。”

有了這些銀子,不單可以還賭債,還可以賠償契約違約金,自己又是自由身了。

出了城後,馬老大與他們四人分道揚鑣。

明子期崇拜地看向郁心蘭,“大表嫂,你怎麼聽得出骰子的?能不能教教我,是不是要什麼天賦?”

郁心蘭謙虛地表示,“不用天賦,熟能生巧耳。只要……呃,天晚了,歇息吧。”相公的臉色貌似不太好,還是不出風頭了。明子期哪裡肯依,他對吃喝玩樂最有興趣,對郁心蘭的賭技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是到嘴邊的話,被赫雲連城一個冷眼給凍住,他訕訕摸了摸鼻子,“今天是晚了哈。”說完迅速地溜進東暖閣。郁心蘭推著相公進了內室,立即殷勤地服侍他梳洗更衣。赫雲連城表情微冷,沉默著躺下不發一語,低氣壓盤踞在屋子上空。郁心蘭吐了吐舌頭,快速地將自己收拾好,熄了燈摸上床,小心的偎向相公懷裡,撒嬌道:“怎麼突然生氣了?去賭場你是同意的呀。”

“我同意,只是給秦肅一個教訓,不是給你指條財路。”赫雲連城冷聲道。

隨即又極是懊惱,原本小妻子提出這個主意,他想著她出門穿的是男裝,又有自己和子期在一旁護著,去賭場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在發覺同桌的賭徒不住色瞇瞇地偷瞄小妻子的時候,悔恨便排山倒海而來,雖說他暗裡收拾了幾個,可心底仍是極不舒服。而最讓他不悅的,是小妻子數銀票時的樣子,好象恨不得每天逛一回賭場,因而他必須扼殺她這個念頭。

郁心蘭將他的話在心裡品了品,遲疑地問:“連城,你是不是擔心我以後還會去賭場嗎?”

赫雲連城輕輕“嗯”了一聲。

郁心蘭立時喊冤:“我怎麼會做這麼沒規矩的事?今天也只是不得已而為之。”她再想要錢,也知道那種地方是進不得的,贏點小錢還罷了,贏多了,非死無全屍不可。

赫雲連城聽她信誓旦旦地保證,這才放下心來。

郁心蘭立即抓住機會對他進行交際應酬學教育,語氣嬌嗔地道:“你看,事情說開了多好!剛才你那樣冷著臉,我心裡不知多難受,要不是怕你厭煩,真的想哭……”說道後老哽咽兩聲,以證明所言無虛。赫雲連城微怔,方想到女孩兒跟男孩是不一樣的,自己用對待下屬的方法對待妻子,的確是過了,於是心中慚愧得一塌糊塗。道歉話難以出口,但改正錯誤的決心還是有的,他忙摟緊小妻子道:“以後……我會把話說明白的。”

郁心蘭如願以償,頓時心情大好。她最怕的就是這個年代的男人的大男子主義,什麼事都不願解釋,只管吩咐怎麼做,而當妻子的必須遵從。夫妻的相處之道是多溝通多包容,並不是一方服從一方。好在連城雖寡言了些,卻並非不講理之人,至少願意接受她婉轉的批評,日後兩人相處起來,定會融洽和睦。

小夫妻相擁而眠後,窗外下起了一陣秋雨。

一陣秋雨一層涼。第二日起來的時候,細厚織緞的衣裳已經不管用了,郁心蘭忙換上了夾著薄蠶絲的秋衣。

十四皇子的行囊備得充足,披上了一條紅絨襯裡斗篷,一大早就來找郁心蘭探討賭技。

既然相公不喜歡她賭錢,郁心蘭自然不會去觸逆鱗,只點撥了他幾句要訣,就再三言明,“我只是從前閒暇時打發回子才玩一玩,日後再也不會碰的。”這番表白深得赫雲連城的好感,贊許地瞧了她好幾眼。十四皇子的眼珠在兩人臉上轉了轉,促狹地笑道:“真是夫唱婦隨啊!

這又不是軍營,干嘛禁賭啊。我找馬老大賭去,你們一起去麼?”

郁心蘭本以為相公會拒絕,哪知他竟然道:“好!”

於是郁心蘭又換上了運來的小廝服,四個人一同找馬老大耍錢喝酒吃狗肉。

回到果莊後,賀塵悄悄地上前稟報赫雲連城道:“來了三個人,待公子返程後才離開,進城後直接去到順風賭場,黃奇還在跟著,看看之後會去哪裡。”

郁心蘭耳尖地聽到,待下人們退出內室後,悄聲問:“有人跟蹤我們嗎?是為了昨夜的事?”

赫雲連城哄小孩子似的摸摸她的臉,“挺聰明的嘛。”

郁心蘭得意地揚起小下巴,心道:我還知道賭場的人設局陰馬老大,是為了他的房子呢!

其實要推測出來並不難,果莊買下後,郁家曾翻地整修,並沒發現地下埋藏了什麼寶藏,定是果莊背靠的這座點翠山是有什麼。西郊荒蕪,山腳下除了果莊,就只有馬老大那幾間茅草屋了,都劃為己有之後,就不怕別人知道秘密了。

思及此,郁心蘭不免萬分遺憾,怎麼沒人誆我賭錢呢?打馬吊我也很拿手的啊!

她倒是不知,原本已經有人想布這種局了,只是經她昨晚在賭場大展雌威之後,又生生將計劃拖殺在搖籃之中。


第六十七章

極得皇上寵愛、一時風光無出其右的秦小王爺此時心情極度欠佳,因馬老大拿著銀票來還賭債和利息了,他不得不將其抵押的房契還回去。原本他可以以勢壓人,不收賭債,一定要那張房契,可馬老大的身後還有個赫雲連城和十四皇子,表面上看是十四皇子早就認識馬老大,於是仗義相助,但他不確定他們倆是否知道了些什麼……那件事如此隱秘,應當不知道才對。若不知道,就更不能顯露出一點端倪了。

將房契丟給葉青,秦小王爺喝了聲,“叫他快滾!”葉青急忙跑下樓去了。

煩躁地展開銀票一瞧,大通銀莊的,背書出處:順風賭場。秦小王爺更恨,連贖銀都是從自己口袋裡掏的,那個該死的女人!

郁心蘭睡得正香,忽地連打了幾個噴嚏,迷迷糊糊地嘟囔:“哪個死人,深更半夜咒我!”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赫雲連城早已起身了,待她梳洗完畢後,道:“子期一早跟我抱怨,想換兩個丫頭。”

郁心蘭聞言眼睛便亮起了八卦之光,赫雲連城也眸帶笑意,“我請他過來一同用早飯。”

說話間到了堂屋,明子期也剛好走進來,巧兒和小茜俏臉暈紅的跟在明子期身後,小桂子被擠得遠遠的,一臉郁悶。

郁心蘭憋著笑,給明子期見過禮,吩咐紫菱擺飯。莊子裡房捨不多,所以客廳和餐廳合二為一。飯菜就擺在一旁的小圓桌上,明子期與赫雲連城在主位坐下,郁心蘭幫相公卷起衣袖,盛上一碗暖胃的雞絲小米粥,方坐下讓錦兒服侍用飯。

明子期被巧兒和小茜一左一右服侍著,眼睛瞟到哪,哪裡的菜品就會出現在他面前的小碟子裡,小桂子仍然被擠在離主子三尺開外的地方,神情愈發郁悶。

郁心蘭瞧著有趣,不由得道:“巧兒小茜服侍得周到麼?若不滿意,我再給殿下添兩個丫頭?”巧兒和小茜聞言都緊張了起來。從來只有他捉弄人的,獵得山鷹反被雀兒啄了眼!明子期苦笑道:“不必了!我其實只要小桂子服侍就成了,這兩個丫頭還是請表嫂帶回去!”

巧兒和小茜立時撲通跪下,淒淒切切的央求道:“求殿下收回成命,婢子哪裡服侍得不好,還請殿下教導,婢子定會改過。”兩個人都哭得梨花帶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巧兒仗著平日裡十四皇子對她多笑了兩次,大膽地伸手去拉他的衣擺。明子期平時不拿架子,但到底是皇子,已經習慣了說什麼便是什麼,哪耐煩聽兩個丫頭的哭訴?他將袍子一抖,略帶惱意地看向郁心蘭。郁心蘭覺得很丟臉,捉弄人倒是罷了,可自己的丫頭哭求著要服侍別的男子,不論這男子是不是皇子,都很令她沒有臉面。尋思間,郁心蘭的一張俏臉便沉了下去,低喝道:“放肆!”赫雲連城目光寒冰,卻沒說話。

巧兒和小茜雖不是家生子,但家境貧寒,從小看過無數人情冷暖,心底裡極有算盤,這會子立即發覺將主子都得罪光了,馬上又轉了口風,一個邊磕頭邊道:“大奶奶息怒,婢子是怕沒服侍好十四殿下,有負大奶奶所托,連累大奶奶落下待客不周之名。”另一個則向明子期求情:“求殿下息怒,婢子服侍得不好,是婢子們蠢笨,請殿下勿責怪大奶奶。”

明子期本就不欲尋表嫂麻煩,當下揮了揮手作罷。郁心蘭眸光閃了閃,沒想到這兩個丫頭知機得這般快,倒真是機靈,可惜心太大了,收服不住。不過,可以留下做兩步好棋子。於是她緩下神色,淡淡道:“既然殿下不罰你們,就磕個頭退下吧。”

巧兒和小茜忙磕頭退下,心下不免威戚然,高枝,果然不是好攀的。

千葉見兩人出來,忙拿出腰包中的淡藍色絲線,笑瞇瞇的遞給小茜,“小茜姐,還你的。”小茜接過絲線,勉強笑了笑,她現在實在沒心情應付任何人。

明子期打發走了這兩個煩人的丫頭,心情大好,與赫雲連城大談武學。郁心蘭用過早飯,便避到內室,仔細制定店鋪的經營策略,日後還要灌輸到幾位管事的腦中,畢竟她不能出面經營。

正琢磨著,紫菱挑簾進來道:“大奶奶,府裡讓人遞過話來:侯爺並甘夫人、長公主,及各位少爺、奶奶、姨奶奶、小姐們中午來莊子裡用午飯。”

郁心蘭嚇了一跳,這麼大陣戰,吹的是什麼風吶?心裡邊想著邊有條不紊地吩咐紫菱,准備接待事宜,因不知道公公婆婆打算留多久,她讓丫鬟們收拾出幾間客房,以防萬一。

已時正,侯爺便帶著一家老小抵達了果莊。郁心蘭和赫雲連城帶著大丫鬟和莊子的管事在大門處迎接。侯爺下了馬,背負雙手,道了聲“免禮”便信步往莊內走,一行人走走停停,方到正堂依次坐下,丫鬟們奉上茶水、果品,侍立一旁。

甘夫人率先笑道:“蘭兒啊,上回的事,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性子急了些,但決無壞心,常常發過脾氣便忘了,若曾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你也別放在心上。我們是一家人,和和氣氣最重要,總住在莊子裡作什麼,今兒隨我們回去吧。”

咦?這話怎麼聽著這麼不對勁?好像上回的事是我不懂事,使小性子跟婆婆過不去似的,而且還賭氣跑到自己陪嫁的莊子上,一住就是半個月,最後還要勞動公公婆婆親自來接。

怎麼聽都是不孝不敬的悍惡媳婦的典范啊!這樣的罪名我可擔當不起!

郁心蘭忙站起來,納了個萬福,笑盈盈地道:“大娘說的何事?媳婦怎麼一點也不記得了?在媳婦的眼中,大娘是直率可親的婆婆。婆婆的訓導,當媳婦都應認真聆聽,銘記於心;婆婆便是發落一下媳婦,也是對媳婦的歷練,是為媳婦的將來好,媳婦只會心存感激。至於今日是否回去,媳婦原本是陪相公來養傷的,端看公公婆婆和相公的意思。”

甘夫人被這綿裡藏針的話噎得不好再說什麼,自己暗指她揪著一點小事不放,她偏說什麼事都不記得了,反倒顯得自己斤斤計較;自己暗示她不要小心眼,她倒乘機表白一番,又是“銘記於心”又是“心存感激”的,儼然一個嚴守禮儀的標准好媳婦,襯得自己倒成了個喜歡拿捏媳婦的惡婆婆。長公主聽得心花怒放,表面責備實則親暱地斥道:“你大娘也是擔心你們在外面住不慣,才多想了些,你們跟著回去便是了,說這麼多作什麼?靖兒早稟明了侯爺與我,都知道你是陪靖兒來休養的,沒人誤會你。快坐下吧。”

說甘夫人多想了些,這話的含義便豐富了,又說沒人誤會,可剛剛甘夫人說的又算什麼。

甘夫人聽了臉色便不太好,只是見侯爺沒有表態,不得不暗暗壓下脾氣,也擠出一抹笑道:“就是,快坐下。”

郁心蘭又福了福,方坐下。

三爺的眼睛一直往郁心蘭身上跑,沒聽清大伙兒在說些什麼,見她低眉順眼的,以為是擔心母親對她不滿,忙安慰道:“大嫂莫擔心,母親答應了與你好好相處,就必不會再為難你。”

這個“再”字用得真好。

甘夫人微微變了臉色,侯爺都有絲忍俊不住,朝郁心蘭打圓場道:“一家人,有什麼誤會攤開來說也就沒事了。你大娘是將門虎女,不會說話,她只是想對你好,說得不中聽罷了,你莫誤會。”因今日來此,是甘夫人提議的,當時甘夫人對侯爺說要向老大家的道個歉,侯爺嘴裡說著不必,心裡卻很欣賞夫人知錯必改的氣度,因而語氣中盡是對甘夫人十足的親暱和維護。郁心蘭忙站起來表白心跡,直承自己對大娘極是尊敬。侯爺滿意地點點頭,轉而問,“嗯?不是說十四殿下也在此的嗎?”

郁心蘭心道:因為您要來,所以他跑得比免子還快。赫雲連城倒是實話實說:“他走了,以為您是來抓他回宮的。”

定遠侯忍不住笑,唇角一鉤,艷絕人寰。不單兩位夫人看得心旌搖動傾慕不已,就連自認為見多識廣的郁心蘭都不禁直了眼,幸得很快記起自己的身份,忙垂眸屏息,又不禁瞄了相公一眼,連城若是治好了臉上的刀疤,也一定是風采絕倫吧?

沒等她想像出個結果,長公主在上邊笑道:“靖兒的氣色極好,看來在莊子裡住得挺舒心,蘭兒服侍得不錯。”

侯爺贊同的點了點頭,甘夫人也附和了一句,赫雲連城轉瞬看向小妻子,靜靜地注視,靜靜地微笑。

郁心蘭的臉色一點點變紅,頭低的快貼到胸脯了,你們看就看,別總往我肚子上瞄好不好?

連著下了兩天雨,今日難得晴了,侯爺想去莊子裡走走,所有人都隨著侯爺往外走,郁心蘭安排終孝領路,自己慢後兩步,笑問方妖娘:“方姨娘要不要在屋裡歇歇?”

方姨娘受寵若驚,嫻靜又略羞澀地笑道:“不必麻煩大奶奶,太醫說胎兒已經穩了。”

太醫?郁心蘭暗自驚訝,二爺居然請太醫為姨娘診脈,看來這位方姨娘還挺得寵。

她忙喚千荷過來,叮囑道:“小心伺候方姨奶奶,若是摔著了侯爺的庶長孫,我唯你是問!”

方姨娘嬌艷的小臉更紅了幾分,低聲道謝。“庶”字她雖不愛聽,可“長孫”二字還是很愛的。

郁心蘭笑了笑,便追上前去服侍公公婆婆。三奶奶回頭看她笑道:“大奶奶真是細心周到,先幫二爺安頓了方姨娘。”

是暗指我不服侍公婆麼?郁心蘭也打趣般地回道:“是啊,咱們侯府子嗣單薄,若三弟妹你也有了身子,做大嫂的也一定先顧著你,便是讓父親母親責罵幾句也無妨。”

長公主立即笑:“我們幾個老的,有手有腿有人服侍,你當主人家的,自是應當先顧小的。”

侯爺聞言也點了點頭,卻沖長子笑道:“靖兒何時給父親添個金孫吶?”

郁心蘭聞言趕緊低頭,赫雲連城也有絲羞澀,卻極認真的回答道:“兒子會努力的。”

侯爺朗聲大笑,長公主亦是一臉喜悅,旁人也忙跟著湊趣,遇上這種話題,郁心蘭只有垂首嬌羞,沉默不語的份了。

打趣夠了,侯爺方正色道:“你們幾個成了親,的確需要多為赫雲家族開枝散葉才是。”然後指著老四赫雲飛對長公主道:“老四的婚事也該辦了,過幾日去奉府把婚事確定下來吧。”

長公主連連稱是,於是眾人又改而打趣老四。

三奶奶笑了一陣,慢下腳步與郁心蘭並肩而行,感歎道:“父親真是疼愛大哥大嫂啊,來的時候還在說,怕大哥腿傷未愈,不能參加今年的秋獵呢,這會兒又明著說想要大嫂的金孫。”

郁心蘭暗自歎息,若是這點小事都要吃醋,還不得酸壞一口銀牙?面上卻淡笑道:“我想,只要是孫子,無論是誰生的,父親都會喜歡。”三奶奶好不尷尬,她生的是個女兒,總覺得郁心蘭是故意刺她,可細看郁心蘭的表情淡然、無邪,仿佛真心這麼認為,是以脫口而出般。她只得訕訕地笑了笑,道:“是啊,父親就喜歡孫子。”說罷黯然,她的燕姐兒,父親只抱過一次。

郁心蘭本可以再刺激幾句,一想到這世間女人活得真不容易,便做罷了。

終孝領著主子們到一處草廬歇息。這裡本是露天存放果實的,郁心蘭瞧著喜歡,便令人將果實搬走,又重新扎了四柱,弄成個草廬的樣子,還請赫雲連城幫忙寫了字,猿起來掛在廬中。

侯爺認得長子的字,不禁念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吟罷蹙眉,“太不爭了些。”他是朝廷棟梁,自然不喜歡平淡不爭的無為思想,待知道是郁心蘭所作後,又贊了幾句。媳婦還是要不爭的好,免得成天在兒子耳邊吹風,鬧得家宅不寧。中午,郁心蘭令人用垂幔將草廬圍起來,燃上幾盆炭火,笑吟吟地稟道:“中午媳婦請公公婆婆吃燒烤,嘗嘗山裡的野味。”

侯爺見奴僕們將醃好的肉串架到炭火上去烤,不由懷念起從前的軍旅生涯,“從前行軍打仗時,將士們也常常是圍著篝火烤野味吃,只是如今……”語氣悵然,邊境安定了十余年,皇上已經漸漸不再倚重他們這些武將了。郁心蘭品出公公話語裡的黯然,便試目轉移話題,俏皮地笑道:“父親既然會,可原親自試試?”

侯爺立時來了興致,長身而起,幾步來到火盆旁,郁心蘭忙讓千夏過來服侍。

郁心蘭來莊子裡不久,就曾辦過一次燒烤大會,小丫鬟們早已學會如何刷調料,千夏巧妙又不著痕跡地教侯爺如何刷調料,如何入味,不多時便烤好了一串羊肉。

侯爺讓千夏盛了盤,端給兩位夫人品嘗。兩位夫人受寵若驚,自是交口稱贊。

侯爺似乎找到了當年軍旅時的感覺,又興致極佳地回道炭盆邊烤起了肉串。

如此一來,幾位少爺不管情願不情願,都得效法。夫人、奶奶們自然還是由奴僕們服侍著,吃現成的。郁心蘭其實很想親手去烤蝦串吃,但礙於身份,只能望著炭火興歎。三奶奶輕笑一聲,附耳道:“大嫂真是會調教人,手下的丫頭一個個水靈靈的,還知情識趣,服侍得父親多開心吶!”

這個三奶奶,要麼不說話,一說話就要明嘲暗諷,瞧這話說得,好像她是故意想往侯爺身邊塞人似的。

聲音又不大不小,剛好讓鄰桌的甘夫人和長公主聽見。兩位婆婆“關照”的目光立即望了過來。

郁心蘭強忍著把唾沫吐到三奶奶臉上的沖動,淡淡地笑道:“不敢當三弟妹的誇獎。父親開心是因為想起了過去的崢嶸歲月,豈會是因為一個小丫頭?”

同桌的方姨娘也掩唇笑道:“大奶奶說得極是。三奶奶要自罰一杯酒,您剛才最後那句話,也將侯爺瞧得太低了些。”

三奶奶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實在是沒想到方姨娘會如此直白的說出來,害她落了個誹謗長輩的罪名。

她只得強笑道:“是我說錯話,該罰、該罰。”說罷痛快地自罰一杯。郁心蘭真沒想到方姨娘會幫自己,朝方姨娘淡淡一笑,方姨娘也忙回了一笑。三奶奶見兩人眉來眼去,心下琢磨,方姨娘是什麼意思?為何要與那一房的人親近,就不怕母親責怪麼?

郁心蘭也對方姨娘的示好感到奇怪,抬眼見千荷在一旁與方姨娘的丫頭都有說有笑,心中十分滿意,這倒是個機靈的。

用過午飯,赫雲連城便告訴她,收拾行囊,晚些同父母一起回府,郁心蘭自是交待下去。

侯爺與二爺、三爺、四爺見天氣不錯,便想去山中狩獵一番,郁心蘭則安排兩位婆婆和三奶奶,幾位姨娘歇午,都安頓好後,她才回道東暖閣。赫雲連城攬住她道:“今日累了吧?”

“還好。”郁心蘭說完,在他懷裡拱了拱,找了個舒適的位置,闔眼息。

剛過得半盞茶的功夫,若水就慌慌張張找上門來,哭泣道:“大奶奶求您請位大夫,我們姨娘見紅了。”



第六十八章

若水在廳裡拉著蕪兒哭哭啼啼,郁心蘭在裡間被吵醒,想坐起來,赫雲連城卻不讓,抱緊了她道:“讓運來拿我的名帖去請太醫,你且休息。”郁心蘭原本有些急,轉念一想,這方姨娘好端端的見紅,只怕不那麼簡單,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的好,於是便依著相公的意思,吩咐蕪兒,讓運來去請太醫。又讓莊子裡有生育經驗的婆子去照應著。若水哭哭啼啼跟著蕪兒走了,外面總算是清淨了。

赫雲連城見她乖順,心中愉悅,拿鼻尖蹭了蹭她的小臉,低聲道:“父親問我們要金外孫。”

郁心蘭紅著臉啐道:“大白天的,也不害臊。”

赫雲連城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頜首道:“那就今晚吧。”說罷也不待她反駁,便俯首含住她的嫣唇。

情到濃時,郁心蘭不禁抬起手挽上連城的臉,觸到那道長而寬的傷疤,立時好奇地張開剪水雙眸,近距離細看。

赫雲連城察覺道她分心,恨恨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抬頭不悅地捕捉她的視線。

“呵呵。”第一次瞧見他孩子氣的表情,象是被搶了心愛玩具的孩童,郁心蘭忍不住輕笑,邊用食指清出疤痕,邊嬌聲問:“十四爺不是說皇上賜了你玉肌膏嗎?怎麼不見你用?”

赫雲連城捉住她作亂的小手,默了默道:“其實我無須用。這道疤,並非利器所致,而是當年山崩時,在救九殿下的時候,被山石劃傷的,兩三年便好得差不多了。”

郁心蘭明知故問,“玉肌膏是消疤痕的啊?你不想麼?”

“不用消,已經沒什麼疤痕了,以前是怕皇舅不悅,才做了道疤痕貼上,現在皇舅給了恩典,過兩個月拿掉便是了。我自幼便是如此,摔傷碰傷都不留疤的。”

天然無疤痕體質?這似乎只在傳說中聽過。郁心蘭緊盯著他完美的左臉上細膩白皙的皮膚,各種羨慕妒恨。

赫雲連城以為她生氣了,忙小心翼翼地努力解釋:“並非只瞞著你,連母親也沒告訴,我不讓人近身伺侯,也是不想讓人發覺。之前,皇舅對我猜忌極重,若發現我臉上沒了疤痕,只怕會以為當年的傷是假的,這幾年因我的事,幾個弟弟的仕途也不得意,實在是不想再出任何岔子。”

郁心蘭聽著忍不住心酸,明明是個美男子,卻要頂著這麼丑陋的疤痕示人前,只是為了盡量不連累家人。想到剛嫁入侯府時,幾位小叔屢次當面責罵相公,相公也都忍了,那時的確是相公連累了他們,心中有怒氣倒也罷了,可現在呢?今天幾位小叔圍著侯爺大獻殷勤,卻無一人關心下他的腿傷,真是沒半點子手足之情。

思及此,郁心蘭悶悶地道:“待你的疤消了,我保證你比弟弟們都要俊,嫉妒死他們。”

赫雲連城好笑道:“男人才不會比這個。”

且,不比才怪,不比那些第一美男子是怎麼出來的?這時代的女子,不論成親沒成親的,都不能議論到別家的男子,當然不可能是女人選的。小夫妻倆正說著話,錦兒在門外稟道:“大爺、大奶奶,太醫已經請來了。”

“知道了。”郁心蘭想了想,對相公道:“方姨娘到底懷了身孕,我又是主人家,還是去看一看的好。”

這回赫雲連城沒有攔他,只道:“若是有何為難,便請母親主持公道。”

郁心蘭便喚錦兒進來梳洗一番後,往西廂房而去。秋水坐在東廂房的走廊上瞌瓜子,見大奶奶出了主屋,忙到客房內稟報主子。

莊子的後院是個大型四合院,南房為主屋,東西廂房為客房,隔著一個天井,三邊都能相互瞧見,因而不必秋水稟報,三奶奶自己早從窗欞的鏤花中瞧見了。

真是沉得住氣!若水又哭又叫的都沒將她請出來。反觀自己,隔一會便到窗前來察看一下動靜,還差了秋水在門口打探,倒是落了下乘。三奶奶暗暗捏緊帕子,扶了扶頭上的叉簪,才對秋水道:“去看看。”

進了西廂房,三奶奶坐到郁心蘭身邊,關切地問:“太醫怎麼說?”

郁心蘭啜了口兩前龍井,方淡笑道:“還在診脈。”三奶奶顯得很擔憂,蕪兒奉上的茶盅也不接,示意放在幾上,俯身向郁心蘭道:“希望別出什麼事,要不然……唉,怎麼到了這就見紅了呢?”郁心蘭放下茶盅,定定地看向三奶奶,漆黑的瞳仁深不見底,瞧不出半分情緒,偏又明亮得刺痛了三奶奶的眼睛。

三奶奶垂下長睫遮擋,強自鎮定地笑問:“大嫂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郁心蘭聲音清脆,一副懵懂莫名的樣子接口道:“我在等三弟妹的下文啊。”

三奶奶訕訕地笑道:“我只是擔心而已,沒別的。”

“哦……擔心也沒用,且先聽太醫怎麼說吧。”

看著淡然安定品茶的大奶奶,三奶奶的深思有一瞬間的恍惚,難道不是她干的?可方姨娘懷孕對她並不利呀,就算是庶出,只要是男的,侯爺都會喜歡的,她成親快三個月了,肚子還沒點動靜,難道真是一點也不急?還是試她一試。

三奶奶也端茶青抿一口,贊了聲“好茶”,又仿佛閒聊似的道:“二哥是個有福的,方妖娘這胎多半是男胎呢,雖說只是庶出,但男人們哪個不是覺得孩子越多越好。大嫂,您說是嗎?”

郁心蘭笑道:“這是自然。”而後若有所思地打量三奶奶,待三奶奶覺得心裡長毛之際,做恍然大悟狀:“原來三弟妹是在替三弟著恐……真是的,咱們妯娌之間,什麼話不能明說?我這有張生子的藥方,三弟妹拿去煎給三弟服,聽說三弟有六位通房,我保管明年你們靜心園便能多添幾個庶子女,三弟也會贊你賢惠。”

說罷吩咐蕪兒,“一會兒記得在我妝奩最下層拿那張方子給三奶奶。”

蕪兒脆生生應了。三奶奶擠出一絲笑容道謝,暗自恨得咬碎銀牙。不多時太醫珍了脈出來,郁心蘭忙起了身施了一禮。太醫道:“是飲食上未曾注意,因腹瀉引起的,老夫已經開了藥方,服上五劑應當就無礙了。”

郁心蘭道了謝,終孝上前恭送太醫,郁心蘭和三奶奶則進了內室看望方妖娘。

三奶奶親切問候了兩句,便歎息道:“早上可是吃了什麼特別的東西?

中午一家人都吃的一樣,咱們可都沒事呢。”這話怎麼聽都隱含幾分意有所棍,也不知是指郁心蘭暗中給方姨娘吃了什麼不一樣的,還是指二奶奶讓人使絆子。

郁心蘭只當沒聽懂,目光投向內室的印歲寒三友目的圓桌上……除了一套茶具,什麼也沒有。紫菱從屏風外繞進來,小聲稟道:“謝管事有事要稟。”郁心蘭便叮囑千葉好生服侍方姨奶奶,然後出了西廂房回主屋。千荷正候在外間,郁心蘭道了聲“進來”,然後走近內室,紫菱則守在門簾外,以防有人偷聽。

千荷遞上一塊包裹著的手帕,展開呈在郁心蘭眼前,小聲稟道:“若水自帶了補湯,用小泥爐溫著的,方姨奶奶到廂房後喝了一碗,後來若水又要婢子炮壺熱茶,婢子發現她倒茶時似乎往茶裡加了什麼,只是那時方姨奶奶還沒事,婢子也以為是方姨奶奶飲茶的習慣罷了,可後來方姨奶奶見了紅,大奶奶您差了幾個婆子去照顧後,若水便乘亂將補湯和茶水都倒了。婢子收了些殘渣,請大奶奶過目。”

郁心蘭細瞧了幾眼,心中有了數,便問她:“你不是同若水一起去煎藥的嗎?”千荷道:“若水說不必婢子幫忙,婢子怕她起疑心,所以讓千雪去盯著她。”

郁心蘭面露微笑,示意紫菱拿個大封賞給她。又問:“你從若水口中問出了些什麼沒?”千荷想了想才道:“若水倒是口風緊的,她還想跟婢子打聽大奶奶的事呢。”郁心蘭挑眉,頗有興趣的問,“哦?她問了些什麼?”

“大奶奶在娘家如何,現今跟大爺又如何這類。”千荷討好地笑道:“婢子都含糊混過去了,不過前幾日在府中聽到方姨奶奶的喜訊時,婢子便找了靜念園的小丫頭打聽過,聽說這陣子二爺寵方姨奶奶寵得緊,過些日子是方姨奶奶大兄生辰,二爺還讓長隨天藍備了禮送過去呢。”

郁心蘭心中一動,按這時代的風俗,只有正妻的兄弟才是舅子,妾室的兄弟妹妹可是什麼都不算的,況且方姨奶奶的長兄還沒入職,跟二爺算不得同僚。二爺卻巴巴地送生辰禮,莫非是想將方姨娘抬為平妻?

那今日之事,是二奶奶欲除去方姨娘的依仗,還是方姨娘自編自演的想嫁禍二奶奶?可是不論怎樣,在我的果莊裡做戲,多少有拖我下水,讓我背黑鍋之嫌。

郁心蘭瞇了瞇眼,吩咐給方姨娘熬一碗綠豆粥送去,自個兒挾著錦兒的手慢慢往西廂房去。

西廂房內,方姨娘倦了睡去,千雪搬了張小杭坐在走廊上做針線,見到大奶奶,忙起身迎上去,壓低聲音稟道:“三奶奶還在屋裡,剛剛發作了若水姑娘。”

郁心蘭挑了挑眉,由錦兒扶著進屋,快速掃了一圈,三奶奶神色自若地品茶,若水跪在她身前不遠處,地面上有幾塊瓷碗的碎片,烏黑的藥汁灑了一地,有些都髒了若水的裙褲。

三奶奶起身讓了座,方指著若水道:“這丫頭,端碗藥進來,見我在屋裡就神色慌張,我隨口問一句是什麼藥,她竟慌張得將碗摔碎了。”然後轉頭看向若水,端容低喝道:“剛才我問你的話,還是速速回答的好。”

若水俏臉一片慘白,雙手死死揪著裙子,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得不開口。郁心蘭也不拐彎耳,將千荷包的那團湯渣丟到若水面前,“可瞧清楚了,這裡面是什麼?”

若水細看一眼,臉色更白了幾分,卻仍不開口說話,仿佛拿定了主意充當啞巴。

郁心蘭輕笑:“你不願認我也不逼你。不過這枸杞桑堪湯裡怎麼會有蠶豆?今日回府便可以問廚娘們,這藥膳是從哪裡得來的,還真是聞所未聞。”

“大……大奶奶,是妾婢讓若水熬的,只是因妾婢愛吃罷了。”方姨娘不知道何時起來了,扶著門框虛弱地道。

這是想將事情瞞下了?可事情在我莊子裡發生的,我若不查個一清二楚,如何能摘得清?

於是郁心蘭擺手道:“錦兒去扶方姨奶奶坐下。”方姨娘讓了讓,才在一張小錦機上側身坐下。

郁心蘭不待她再有分辯,讓千荷將今日多見說出來。千荷脆生生地道:“婢子親眼瞧見方姨奶奶用過午飯時,若水便借故溜開,從隨身的荷包中取了一把蠶豆加入湯煲中,還借了咱們莊子上的小爐,說是熱一熱,但實際上沸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拿下。”

郁心蘭道:“搜她的荷包。”錦兒立即上前翻出若水兩個荷包,翻倒出來幾樣食材。郁心蘭瞧了一眼冷笑道:“你們大概不知道,我自幼也是在鄉間長大,所以民間流傳的幾樣相克的食物,我也是知道的。方姨娘,你說是你吩咐若水加入蠶豆的,那你知不知道,吃過田螺後吃蠶豆,是會腹痛腹瀉的?還有若水荷包裡的這些芹菜、橘片,都是跟毛蟹、麂肉相克的?我這果莊依山靠水,這些山間田野的食材最是豐富,你這丫頭准備的相克之物也很豐富吶。”

方姨娘駭白了臉,忙跪下哽咽道:“妾婢……妾婢怎敢陷害大奶奶……”

郁心蘭緩了臉色,示意錦兒扶起方姨娘,但說話的語氣仍是不客氣:“我知道你不敢,也不會拿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做筏子,剛才所言全是心疼這個丫頭。可你也得事先掂量掂量,你是入了族譜的貴妾,是侯府的半個主子,被個小丫頭拿捏在手裡,傳了出去,你自己的臉面不要緊,侯府的名聲怎麼辦?”

一直默不作聲作壁上觀的三奶奶接著這話道:“況且子嗣是大事,誰想害你滑胎,我們一定會幫你審個清楚。”說完看向若水,眼中閃過一絲凌厲,喝道:“說!否則打到你說為止。”

若水嘴唇一陣哆嗦,忽地拾起地上一片碎瓷,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錦兒和千雪一直盯著她,見狀立即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若水自盡不成,哇地失聲痛哭。

郁心蘭煩躁地皺了皺眉,千荷瞧見,上前一步,一巴掌肩得若水頭一偏,呵斥道:“你個作死的東西,居然敢在大奶奶面前要死要活!自你進了侯府,生便是侯府的奴才,是生是死都得由主子來決定!我說你打碎了藥碗,為何不請三奶奶使人來清掃,原來是要留著一哭二鬧三抹脖子的,你是想陷大奶奶一個逼死奴婢的惡名是不是?莫想不到你心思這麼歹毒!”

三奶奶之前還沒覺得怎麼,聽到後面嚼出千荷的話不對,又怕打斷了她顯得自己的心虛,只得偷瞄郁心蘭的臉色。

千荷聲音清脆語速極快,一番話很快便說完了。

三奶奶忙表白自己道:“這是我的疏忽,斷不是故意為難大嫂……”郁心蘭冷颼颼地瞟她一眼,撫袖寒聲道:“三弟妹行事素來周全,大娘多次贊過的,怎麼今日就疏忽了?若水若真的死了,我這逼死奴婢的惡名也就傳了出去了,誰又會知道是因你三弟妹你疏忽造成的?我的名聲你要如何賠償?
所以這種沒含義的話還是不要說了,以後行事仔細些,再犯錯,不論有意無意,我這個當大嫂的,少不得要責罰你一下。”

三奶奶垂眸扁嘴,杏眼裡淚光閃閃,說不出的嬌弱動人,可惜郁心蘭從頭到尾都沒瞧她。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簌簌的腳步聲,甘夫人與長公主歇午起來,聽說了此事,便相攜而來。

郁心蘭跟三奶奶忙讓座施禮,甘夫人瞧著一團糟,便沉了臉問,“剛才老大媳婦你說什麼?你要責罰誰?”郁心蘭便將事情說了一遍,笑問,“媳婦名聲不好,不是也丟了侯府的臉麼?媳婦教導一下三弟妹行事要謹慎,也是為著侯府啊。大娘你說對麼?”

甘夫人不便反駁,卻也不想贊成,指著若水道:“把這個作死的東西拖下去打死,居然敢害我的庶孫!”

“慢!”郁心蘭攔住道:“若水是方姨娘的陪嫁,有什麼理由害自己主子,而且還特地挑在媳婦的莊子裡,成心陷害媳婦。大娘您若是將人打死了,這幕後之人可永遠找不到了!”

長公主接著話道:“的確,怎能讓蘭兒受此冤屈?”

甘夫人不滿地道:“打的時候不就能問得出來?”

郁心蘭堅持道:“等父親回來,聽說親衛中有專業審訊的,這丫頭嘴緊得狠,只怕打死也撬不開。”

甘夫人拍案而起,“一點小事就報與侯爺,你半點沒將我這個主母放在眼裡是不是?”

“媳婦不敢。媳婦只是想得知真相,說話未免急了些。”郁心蘭一臉的惶恐和歉意,像甘夫人福了福,“媳婦只是跟大娘一樣,脾氣直了些,話都是沖口而出,若是說錯什麼,還請大娘大人有大量原諒則個。”

長公主也從旁勸道:“這孩子的確是直率了些,但人是孝順的,你也消消氣。你若堅持用刑,倒好象是要掩蓋真相似的。”

這話都說了,甘夫人只好作罷,不住拿眼方姨娘,眼中閃過一抹恨色:這個狐媚子,哄得老二想抬她做平妻,不就是有個正四品的爹嗎?老二媳婦的父親還是正一品呢!若是老二德行上有污點,以後如何在朝堂立足?傷了媳婦的心,親家老爺又怎麼會幫老二?那個老二媳婦也是個不省心的,要發作妾室在自己院子裡發作好了,偏偏想一箭雙雕,偏偏又玩不轉!

不說甘夫人如何氣悶,長公主和郁心蘭的心情是極好的。待侯爺與少爺們狩獵歸來,長公主便向侯爺談及此事,侯爺威嚴的鳳目中閃過一絲惱色,冷聲道:“先帶回府。”

一行人在莊子裡用過晚飯,才起程回府。第二天一早,郁心蘭去給長公主婆婆請安的時候,長公主告訴她:“說是老二媳婦指使的,你父親氣得不行,把老二叫道書房痛罵了一頓……倒是不好再罰老二媳婦,大姑奶奶快回來了,宮裡也要舉辦秋分宴,她是有誥命的,總不能讓人看侯府的笑話。”

這時代沒有中秋節,卻有秋分,到秋分時,所有的作物都收割了,正是感謝上天保佑並祈求來年豐收的好時節。每年宮裡都要舉辦秋分宴,世家大族都要攜眷參加,除非病得走不動了,否則必須出席。大姑奶奶是侯爺的嫡長女,甘夫人所出,據說艷冠京城,脾氣也如同甘夫人一般直爽火爆,新婚不到一個月,就提著馬鞭追五條街,痛揍偷喝花酒的大姑爺,於是更加名動京城二小姐一直說不到婆家,郁心蘭猜測多少跟這事有些關系。

聽長公主的口氣,侯爺是很疼這個長女的,“許的是平王世子明駿,皇上三年前外放明駿任永州知州,今年該是回京述職了,彤兒跟她母親不一樣,我也挺喜歡這孩子,你日後多與她親近親近。平王當年輔佐皇兄有功,又知急流勇退,皇兄很是信任明駿,這回回京,必會留京任職。靖兒如今起復了,朝中總要有幾個朋友。”

郁心蘭連忙應承下來,心中很期待見一見這位潑悍的大姑奶奶,只是轉念一想到秋分宴,又不免擔心,郁老爹不會為了郁家的臉面,將王夫人接回來吧?


第六十九章

雖說郁心蘭隔三差五就會差人將果莊裡摘收的果子送到侯府,但到底出府住了小半個月,回來後就得給各院送禮品。禮品自然是莊子出產的各類水果醃制的果脯,以及果汁和面燒制的點心。

送禮是樁巧宗兒,收禮之人多半會對送禮的丫頭打賞,郁心蘭將二等丫頭派去侯爺姨娘和庶出小姐的院子,讓小茜送去二爺處,巧兒送三爺處,錦兒送四爺處,蕪兒則送西府那邊。西府的主子不好相與,蕪兒卻無半分不滿的樣子,也同旁人一樣提著食盒出去了。

二奶奶仍在禁足中,方姨娘代表二奶奶接下食盒,讓丫頭准備些名貴味佳的零嘴當回禮,自己則硬拉著小茜坐下,掏出帕子壓壓眼角,做泣然欲泣狀:“昨日之時,我一時糊塗,竟想護下若水那丫頭,不小心沖撞了大奶奶,還請小茜姑娘幫我多美言幾句。都怪我太心軟,總想著息事寧人,卻忘了大奶奶也牽扯其中,萬望大奶奶莫見怪才好。”說罷拉著小茜的手搖了搖,很是倚重的樣子。

小茜感覺到掌心那塊銀錠份量不小,忙笑著安慰道:“我們奶奶最是和善仁厚的,婢子一定幫姨奶奶遞話兒,我們奶奶必不會埋怨你。”

方姨娘舒了口氣,熱情地起身送到廊前,看著小茜出了院子大門,才收了笑,若善扶著方姨娘回屋休息,輕聲道:“厲媽媽方才總想往屋裡來,婢子給攔住了。婢子說句逾矩的話,二奶奶現在防著您,可大奶奶畢竟不是我們這一房的,您要是跟她親近了,只怕甘夫人會不高興。”

方姨娘冷哼了一聲:“自打二爺說想抬我為平妻之後,那老太婆什麼時候給過我好臉色?我也是嫡出的官家千金,怎麼就當不得平妻?大爺目前雖未上任,卻是天子眼前的侍衛,母親又是長公主,我跟大奶奶多親近親近,升平妻的事更有著落。”她在美人榻坐下,輕輕地笑,“至於承爵的事,你當三爺就不想爭麼?反正到時各憑本事,我若成了平妻,還能幫著二爺討侯爺心歡,不象現在,一個妾室,連站到侯爺跟前的資格都沒有。”

若善聽後用力點頭,“姨奶奶真是高瞻遠矚,現下的確是抬升您的份位最重要。”

另一頭,巧兒送食盒給三奶奶後,三奶奶也回了禮,又叫丫頭包了幾塊芙蓉酥賞給巧兒,巧兒謝了賞,便折回靜思園。一路上想著前幾日勾引十四皇子不成,還觸怒了大奶奶,不知接下來,奶奶會不會借故發作我?若是姑爺是個齊整的人,便是丑些,她也能豁出去爬姑爺的床,可偏偏是個瘸子,還有一道嚇人的疤,叫瞧了就膽寒……可是三奶奶應承將我調到靜心園的事,自打我辦了事後,就渺無音訊了。大奶奶沒懷胎,吃了藥後沒反應,又不是我辦砸了差事……。

她心裡想著,便沒注意看四周,只順著腳下的青石小徑轉彎,一步留神撞進一個男性的懷中。“啊呀!”巧兒慌得抬頭看去,正瞧見三爺那俊美非凡的臉上,閃著驚喜的笑意。她慌忙站直身子,退開兩步屈膝行禮,“給三爺問好。”

赫雲傑不住地上下打量她,越看越覺得甜美可人,遂柔聲問道:“你是大嫂的貼身丫頭吧?你叫什麼?”

巧兒不覺羞紅了臉,蚊子似的輕哼:“婢子叫巧兒,三爺應是見過婢子的。”

赫雲傑被她柔柔的語調弄得心酥了一半,不由得上前兩步,想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將這張如花容顏看個真切,不曾想巧兒擰身便跑了,跑了幾步,怯怯地回眸一望,然後臉更紅地跑開。赫雲傑頓時愉悅得笑了出來。快到靜思園時,巧兒才緩下腳步,一面極力調整呼吸,一面不禁得意地暗笑,幸虧關鍵時刻記起了春兒姐的教導,對待男人,就是讓他看得見摸不著,這樣他才會記得你!若還象對十四皇子那樣急巴巴的貼上去,頂多就是被三爺要去當個通房丫頭,還是個當奴婢的命。

自小挨了太多的餓,她不想離開大戶人家,這裡餐餐有肉吃,可若是當個奴婢,日後被主子隨意指個小廝配了,她也不願意。正尋思間,小茜從後面猛拍了巧兒一下,調侃道:“想什麼呢?這麼心神恍惚的。咦?你臉怎麼這麼紅?”巧兒忙“噓”了一聲,拉著小茜到路旁整齊的灌木修成的圍牆下藏好身,焦急地低問:“你試過千葉沒?那日我倆說的話可是被她聽了去?要不然,怎麼今日奶奶偏偏打發你去二爺院子,我去三爺院子?”

小茜心下亦是一驚,那幾日忙著跟巧兒在十四皇子面前爭寵,哪裡還記得這件事,只得強辯,“現下若千葉知道,也早報給大奶奶了,我們反正不承認便是。這府裡有這心思的丫頭難道還少了?”

巧兒氣得差點翻白眼,這個死小茜,白長了一副精明相!於是啐道:“她們是家生子,我們的賣身契可都在大奶奶手裡捏著!你倒是想一想好不好?咱們想著另攀高枝,這可是背主!大奶奶若是把咱們打板子發賣,都是沒人會求情!”

小茜一聽也急了、“那……可……這些天了,她若要告訴大奶奶,也早就告訴了。”巧兒自是知道這個道理,她今日拉小茜藏起來說話,就是要警告小茜別太張揚了,免得日後拖累她,若先將二爺三爺那邊敲定了,讓二爺三爺出面要人,大奶奶總是不好意思拒絕,這可比大奶奶事先發作她們要好很多。

兩個丫頭嘀咕一陣子,卻不知兩人的話早被旁人聽了去。郁心蘭聽著丫頭們回復各院子主子的話,在回禮中揀了些留下,其余的都讓分下去,靜思園中人人有份,丫頭們歡天喜地地退了出去。紫菱打簾子進來,在郁心蘭耳邊低語幾句,郁心蘭微曬道:“就知道這兩丫頭是心大的人。”頓了頓又道:“她們說千葉曾聽到她二人說話?怎麼沒聽千葉回過?”紫菱平素對千葉的印象不錯,忙解釋道:“她們只是猜。”

郁心蘭點了點頭,侯府的規矩大,二等丫頭雖負責主屋的清掃整理,可必須在主子不在的時候,平時跟前伺侯的,也就是四個大丫頭和紫菱,她沒有親自考校過千葉、千雪二人的辦事能力,心裡沒底。眼看著巧兒、小茜是留不住的,蕪兒雖然沉穩,但曾出賣過自己一次,到底有隔應,能不能得用,還要再觀察,所以她很想早些從四個二等丫鬟裡挑兩個出來培養。郁心蘭拿了些碎銀子給紫菱,叮囑道:“多讓人去打聽一下大姑奶奶的喜好,還有二房、三房備的禮,咱們不能比她們差了。”紫菱明白,收好了銀子,郁心蘭又讓去請安媽媽。待安媽媽進得屋來,郁心蘭就搶著道:“安媽媽免禮,過來坐吧。”

安媽媽仍是見了禮,才欠身在小機上坐下。郁心蘭讓紫菱送上一盒點心,笑道:“自己莊子裡出產的,不值當什麼,安媽媽且收下。這半個月有勞安媽媽在府裡操持了。”

安媽媽忙道:“這事老奴的本份,當不得大奶奶的賞。”心下卻是十分高興的,大奶奶進府快三個月了,雖說讓她管著院子裡的事,卻也是將她晾在一邊,表面上親熱客套,卻從不讓她到跟前回話。這讓她心下很是不安,她是個寡婦,又沒有子嗣,萬一被攆出府去,如何謀生?昨日大奶奶才回來,今日就喚了她進屋,還打賞了禮物,不就說明大奶奶要用她了麼?

郁心蘭也的確是這個意思,觀察了這麼久,知道安媽媽是個忠心且守禮的,況且她的身世也調查清楚了,知道她只能依仗著侯府和相公,便拋開了顧慮。

與安媽媽閒聊了幾句後,郁心蘭便問道:“安媽媽家中可還有什麼親人?我有兩個鋪子要開張,正缺人手。”

安媽媽激動地站起來福了福,才滿是感激地道:“老奴娘家還有個哥哥,以前也曾開過店,只因生意太紅火,被人使了陰招落下了官司,現在只能靠揀攤為生。老奴的哥哥還有兩個兒子,大的二十,小的十七,都能當得事兒。不是老奴自誇,老奴這個哥哥做生意真是有一手。大奶奶若是開鋪子,他的確是幫得上的。”

其實這都是郁心蘭早調查好的,她的鋪子有兩間,可得用的只有佟孝一人,佟孝的兒子釀酒是把好手,可口舌笨拙,當不得掌拒,莊子裡其它幾個管事都是莊把式,做生意肯定不行,因而查到安媽媽的這個兄長時,她便動了心思,也知道那家人因吃過官司,負債累累,過得十分艱難。雪中送炭永遠比錦上添花令人記憶深刻真心感謝。

於是,郁心蘭便笑道:“那好,明日讓你兄長帶你兩個外甥來見我,趕在大姑奶奶回來之前,不然我好些日子沒空。”

安媽媽感激涕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了個頭。

郁心蘭忙讓紫菱將安媽媽拉了起來,正色道:“我只是給他一個機會,若干得不好或不用心,我一樣不會留情面,”安媽媽連連應承,喜滋滋地告辭去通知兄長。

恰巧這時赫雲連城練完功慢慢走進來,郁心蘭忙上前扶住他,嬌嗔道:“剛拆的夾板,於大夫不是說腿還不可以用力嗎?這麼急練功干什麼?”赫雲連城眸中閃過一絲暖色,淡聲道:“我自有分寸。”又問:“你跟安媽媽說了什麼?”郁心蘭便說起拉了,赫雲連城點了點頭,“如此甚好。”說著瞟了小妻子一眼,這小妮子開始部署人手了?

正說著,前院的許管事過來傳話:“大姑爺、大姑奶奶昨晚便入京了,下午便回府省親。”聞言,赫雲連城臉上閃過喜色。郁心蘭忍不住驚訝,相公與大姑奶奶的感情這般好麼?不過這樣一來,她心裡也有了計較。因大姑奶奶之前來信,最早也得後天才回,這會子提前幾天,讓所有人措手不及,郁心蘭只得讓安媽媽作主挑了兩件禮物,自己則喚了紫菱進來仔細挑下午要穿的衣服。

以前從未見郁心蘭這般慎重過,紫菱不禁奇道:“這位大姑奶奶不是那一房的麼?大奶奶怎的這般慎重?”

郁心蘭邊搭配衣服顏色邊道:“我要給大姑奶奶留下個好印象,長公主婆婆也說大姑奶奶跟大娘不一樣。我相信婆婆的眼光。”宮廷斗爭培訓班畢業出來的人眼光怎麼會差?經過昨天的事,郁心蘭發覺自己太孤立了,必須要拉個盟友。

大姑奶奶好似皇家的媳婦,又是甘夫人的親生女兒,有她幫襯自己,以後行事也便宜。

以前她多少有些消極,說白了,到這世間還只幾個月,並沒有完全適應,幾次遇事,都有些息事寧人的心思。可昨天的事徹底給了她一個警醒,光是防著是防不住的,老話不是說了嗎,只有千日捉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她若再不出擊,只會越來越被動,就連方姨娘一個小小的妾室,也想給她添堵了。

若水摔碗那麼大動靜沒有醒,問話問到關鍵地方就醒了,還攔著不讓問下去,定是想會二爺的院子再問,讓二爺心疼她。而自己失了得知真相的機會,日後要怎麼說都由得二房的人了,這一來,既可在侯爺面前詆毀自己,又討了二爺、甘夫人的歡心。端的是好算盤。

郁心蘭面露不屑,想到小茜那個丫頭,不由得一笑,正好人家願意,就送去給二奶奶和方姨娘添堵吧。

下午未時正,大姑奶奶一家到侯府省親。郁心蘭扶著赫雲連城慢慢走近主院正廳的時候,二房、三房和四爺、二小姐都已到了。因是親戚又是幾年未見,故而歡聚一堂沒有特意避開。

甘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紅纓忙到:“大爺大奶奶來了。”兩人進了屋,侯爺與兩位夫人端坐主位,甘夫人右手邊坐著一位鳳目濃眉、高貴艷麗的美婦,侯爺的左手邊則坐著一名器宇非凡的美男子,想必便是大姑爺明駿和大姑奶奶赫雲彤。



第七十章

赫雲連城和郁心蘭上前一一見禮。大姑奶奶似乎與赫雲連城的確感情極好,忙忙地道:“請弟快坐,你腿傷還未好,計較這些虛禮作什麼?”赫雲連城難得露出一絲笑意,與長姐問候幾句,方到對面坐下。

赫雲彤拉著郁心蘭地手,細細打量兩眼,笑贊道:“二娘的眼光真是好,給靖弟挑了這麼出挑的美人兒,一瞧性子便是好的。”郁心蘭笑著回道:“蘭兒以前也頗有幾分自詡美貌,今個兒見了大姑奶奶,方知什麼是井底之蛙了。”

沒有哪個女子會不喜歡被贊美貌,赫雲彤當即笑彎了眉,“小嘴真甜。”說著直接從腕上褪了支金鑲翡翠的鳳鐲,順勢戴到郁心蘭的手上。

長公主驚訝道:“這可是太後賞你的……。”赫雲彤笑道:“無妨的,太後不會為了個物件責罵我。”郁心蘭原是覺得這鐲子的翡翠碧得象潭水,赤金鳳凰纏於其上,仿佛隨時能振翅飛走,顯然價值連城。

原來就覺得這個見面禮太重了,哪知還是太後賞的,便惶恐起來。赫雲彤作勢生氣,“不許摘。”又叫了兩個孩子過來給大舅母見禮。赫雲彤生了一子一女,長子六歲,女兒四歲,都是漂亮粉嫩的可愛正太,規規矩矩行了禮,奶聲奶氣地喚:“大舅母安好。”

郁心蘭是真心喜歡小孩子,摸了摸兩個小人兒的頭,送上自己挑的見面禮,黃種翡翠玉環,小人兒又謝了禮。

小外甥女明妍撲到母親懷裡,輕聲道:“娘親,大舅母的眼睛好漂亮啊。”

郁心蘭聽得歡喜,逗她道:“妍兒的眼睛更漂亮啊。”明妍忍不住笑意,害羞地小臉埋入母親懷中。

赫雲彤直率地道:“妍兒喜歡你。”二奶奶和三奶奶微變了臉色,剛才她們可沒得到這句話。

說了這麼久,之前是赫雲彤一直拉著她的手,這會兒郁心蘭當是該坐下來了,她是侯府的大奶奶,理當坐在赫雲彤的下首,可是二奶奶已經坐在那了。

二奶奶本就不忿大姑奶奶送郁心蘭這麼厚的禮,加之自覺是大姑奶奶嫡親的弟媳,便轉頭逗著明妍玩,賭郁心蘭不敢當場發作。三奶奶倒是一開始就坐在自己該坐的位置上,在她和二奶奶之間留了一個空位原本是二奶奶坐的位置。

這會兒三奶奶佯裝傾聽男人們聊天,實則興致勃勃地偷瞄郁心蘭的反應。

這座次,是先分尊卑,再論長幼。若是公主下嫁,便是公公婆婆也要讓出上位,所以郁心蘭也不是必須坐在赫雲彤下首,但她若坐了給她預留的位子,等於是承認自己在侯府中地位不如二奶奶這背後暗指的涵義,就連府中的奴僕都清楚;可若是當著大姑爺和大姑奶奶的面發作二奶奶,又等於將侯府的家丑暴露於人前,侯爺和甘夫人再覺得二奶奶逾越,也會怪罪郁心蘭,這才是二奶奶有持無恐的地方。
郁心蘭不禁嗤笑,什麼事都要爭一爭,這二奶奶剛解了禁足就開始蹦躂,真不知是仗了誰的勢。

一轉眸,發覺赫雲彤正在不留痕跡的偷偷打量自己,眼中盡是評判的神色,想到相公對這位大姑奶奶的評價,郁心蘭微微一笑,彎下腰輕輕摸了摸明妍的小臉蛋柔聲問:“妍兒想不想去後花園的池塘看婢子摘蓮藕啊?”

妍兒烏溜溜的大眼睛一亮,“真的嗎?妍兒可以去嗎?”

郁心蘭笑道:“當然可以去,讓二舅母帶你和哥哥去。”然後叮囑二奶奶道:“你帶灝兒、妍兒去玩吧,記得多帶幾個有經驗的媳婦子,別傷著了小世子和小郡主。”

二奶奶一張粉臉立時漲得通紅,恨得捏緊了手帕,郁心蘭使她帶孩子們出去玩,一是逼她讓出位子,二是告訴她“我是你大嫂,有資格品分派你做事”。郁心蘭這般作派,還是當著大姑奶奶的面,無疑是在她臉上狠狠肩了一耳光至少她是這麼人為的。

可在幾個媳婦中,的確是以郁心蘭為長,又只是吩咐她好生招呼客人,怎麼都挑不出錯來,她若是照做了,就是矮了郁心蘭一頭,不照做或是推回給郁心蘭,又失了禮數,長幼不分。二奶奶真是擰斷了手帕也不知該怎麼辦,只能求婆婆的支持。

侯府的正廳是有小禮堂那麼大,燕翅排開的八仙椅每邊各有三排,主位與客位也隔有距離。甘夫人與女兒敘完話,分了大半心神去聽男人們商量時政,完全沒有注意女兒媳婦們在聊些什麼,待發覺二媳婦期盼的小眼神,不由得問:“什麼事?”

郁心蘭搶著回答:“灝兒妍兒想讓二舅母帶去花園玩。”妍兒也很配合地眼巴巴地看著二奶奶道:“二舅母,妍兒想看蓮藕。”

甘夫人自是疼愛外孫女,隨即吩咐道:“老二家的,你帶了孩子們去,小心別摔著。”

可憐二奶奶,若是直接回答了婆婆的問話,甘夫人必會護著她,可她偏偏要先哀怨地瞟一眼郁心蘭,想將表情和氣象演染到極至,卻被郁心蘭搶了先機,這會兒悔得腸子都青了,卻又怕大姑奶奶以為自己不喜歡外甥、外甥女,還得高高興興地去當幼兒園阿姨。

郁心蘭老實不客氣地坐到赫雲彤身邊的八仙椅上,甘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紅箭殷勤得奉上熱茶。郁心蘭輕啜一口,笑盈盈地與赫雲彤攀談,話題揀了大姑爺外任之地永州的氣候開篇。

赫雲彤對於這一段不用侍奉公婆的日子頗為滿意,自然樂的向大弟妹介紹。談到永州的特產各色香木,郁心蘭話也多了,她前世有個閨蜜家境富裕,喜歡玩香,教她如何識別沉香奇楠等名貴香料。赫雲彤也愛熏香,與她越投契,呵呵地笑道:“原本還想顯擺一下的,哪知大弟妹你竟這般懂行,得了,送你幾樣香木,你拿著玩。”說罷示意自己的大丫頭遞上來個小匣子,塞到郁心蘭手中。

郁心蘭只覺沉甸甸的,打開一瞧,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小匣子裡放著鶯歌綠奇楠、筏沉、黃熟沉、棧香等若干塊巴掌大小的香木,散發出溫暖幽遠的清香。

沉香木因生長周期長成形不易而數量極少,這幾種香木又是沉香中的上品,每塊的價格都在千兩紋銀上,尤其是奇楠,價格比等重的黃金還貴。而這匣子中,奇楠香就由四塊。

不單郁心蘭怔住了,就連湊過來的三奶奶都極為明顯的倒抽了口氣,羨慕地道:“大姑奶奶對我們大嫂可真好。”她能不嫉妒嗎?沉香木可不是你有錢就一定能買得到的,所以毫不掩飾話裡的酸味。赫雲彤只是淡淡一笑,問郁心蘭:“喜歡嗎?”

郁心蘭腦中念頭急轉,從一開始,她就發現大姑奶奶似乎也在極力拉近與她的關系,出手闊綽,雖說永州產香木,可要收集到這麼多名貴香木,也是要花一番功夫的,或許,不論她懂不懂香,赫雲彤都會將這匣香木贈給她。

想通了這一節,郁心蘭便沒覺得受之有愧了,笑盈盈地道:“多謝大姑奶奶,可弟妹我是個窮人,沒什麼回贈的,便借花獻佛,親手雕串珠子回贈。”說完便扣上了匣子,交給錦兒收著,完全沒想到要贈一塊給三奶奶。

赫雲彤挑眉一笑,“原來大弟妹還會雕刻,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好象也忘記了要捎上三奶奶。
三奶奶心中酸浪翻滾,可總不能開口去要,若這酸眼皮子淺,估計婆婆就頭一個不放過她。郁心蘭熱情邀請:“我們去打馬吊吧。”赫雲彤熱鬧響應,三奶奶也笑著作陪,還是三缺一,赫雲彤便拉上了牌癮極重的甘夫人,四個人到小花廳打馬吊。

打牌的時候自然是要聊天的,三奶奶極有大家風范地輕笑,邊摸牌邊問:“大嫂打算將那些香木都雕成珠子麼?……九簡。”下手的赫雲彤沒接話,甘夫人瞥了長女一眼,因長女一進門便送了她一尊一尺高的棧香觀音,她自是明白三媳婦說的是什麼意思,卻不能理解為何長女要送給老大家的這麼貴重的東西,隨即瞪了郁心蘭一眼:“好東西別浪費了。”

郁心蘭恭恭敬敬的應道:“媳婦不會的。”說罷丟了一張廢牌。三奶奶仍是捏著沉香不放,“那麼些沉香,可以雕些小玩意送給兩位婆婆啊。”

郁心蘭心道:要送也是我來開口,用得著你來做人情?面上卻盈盈一笑,小嘴裡吐出四個字:“胡,十三麼。”

三奶奶臉都綠了,一下午,郁心蘭只胡她的統,而且通通是超級大番子。

用過晚飯,大姑奶奶一家回平王府,郁心蘭扶著赫雲連城慢慢回到靜思園。赫雲連城興致勃勃,說談及今日下午的聚會,似乎與明駿很投契。郁心蘭只是笑了笑,明駿是皇室宗親,可命運亦是捏在皇帝手中的奴才,一樣需要身為陛下近衛的相公的支持,投契是一定的,利益聯盟也是必須的。

回到臥房,洗漱更衣後,丫鬟們攏暗了燭火,悄悄退出內室,除留下蕪兒在耳房守夜外,其余人都回後跨院休息。

赫雲連城單手撐頭側臥在床上,把玩著掌中一枚晶瑩剔透的小玉佩。郁心蘭款意義上床,瞧了一眼,好奇地問,“是大姑奶奶送你的麼?”怎麼形狀這麼古怪?

赫雲連城將玉佩遞到她眼前,竟是一把伏著蝙蝠的長命鎖,郁心蘭一怔,赫雲連城解釋道:“是大姐送給我們孩兒的長命鎖。”

低柔如大提琴般的聲線輕輕撥動心弦,灼熱的唇已含住她的,郁心蘭的心不禁輕輕一顫,她知道今夜定會有所不同。

赫雲連城輕問:“我們快點生個孩子好不好?”邊說著邊將手從妻子綢衣的斜襟中伸了進去,感覺到指下絲滑的肌膚,他的身子漸漸火熱,帶著薄繭的手已經一路探到了峰頂。

郁心蘭又是羞澀又是難忍地輕“嗯”了一聲,被動地迎合著赫雲連城的動作。忽然身子沉了沉,一股銳利的疼痛直沖入心底,她終是沒忍住,帶著哭腔嚷道:“疼。”赫雲連城心中憐意大盛,輕輕吻著她的唇、唇邊,一下又一下,口中喃喃撫慰地輕喚:“蘭兒……蘭兒……”只道感覺到懷中的嬌軀散去了緊張,柔軟地貼合自己,他才開始疾風驟雨般的節奏。蕪兒睡在耳房上夜,隔著外間,可在寂靜的夜裡,內間裡動情的低喊,旖旎的聲浪,仍是清晰地傳了出來。她的心中不知不覺一松,大奶奶應是很快會有大爺的孩子吧?

因著身世的關系,她比同齡的女孩子更懂人事,大概在所有陪嫁的丫頭中,只有她知道大奶奶並沒有與大爺同房,這使得她一度以為大爺對大奶奶不滿,因而擔心大奶奶的地位,確切地說,是擔心大奶奶會不會被休。出嫁的女兒被休回娘家,陪嫁丫頭們的處境比姑奶奶更不妙,而她,決不能再回到主夫人的手中。為著自己的小小私心,她都快忍不住,要往大爺的茶裡下藥了幸好……

雖然不是第一次在赫雲連城懷裡醒來,可今日到底不同,聽到蕪兒、錦兒端著洗漱用品進來安置的聲音,郁心蘭忙喝止道:“退下吧,我自己來。”錦兒微怔,蕪兒卻是明白的,忙拉著她退出內室。赫雲連城不知何時醒來,關切地問道:“還疼麼?怎麼不多睡會?”唇角含著微笑,眉眼柔動地看著眼前面色緋紅、媚眼如絲的佳人。郁心蘭紅著臉搖了搖頭,赫雲連城知她害羞,率先起身,收拾妥當,便去練武場練功。

郁心蘭待他走後,才撐著酸痛的身子起身,用過早飯,便乘著小轎子去給婆婆請安。

長公主身邊的紀嬤嬤親自過來打門簾,面含笑意,低聲交待:“侯爺在這兒。”郁心蘭笑著頜首,示意明白。

侯爺和長公主都是一臉笑意,長公主手中捧著一個小物件,反復摸索,似乎十分喜歡。郁心蘭忙上前見禮,剛起身,門外便唱道:“甘夫人到。”

甘夫人邁著英氣十足的步子走了進來,輕輕福了福,“侯爺安好。”郁心蘭忙又向甘夫人見了禮,這才坐下。甘夫人一眼瞧見了長公主手中的東西,又驚又喜地問:“侯爺您尋到了墨龍籐?”

侯爺頗為得意地道:“嗯,昨夜魏青才送過來。”“多謝侯爺。”甘夫人飛快地伸手取過墨龍籐,滿臉都是激動和感激。“我母親的腿疾終於能治好了,她老人家定會感激你這位好女婿。”

郁心蘭被甘夫人的厚臉皮給震驚了,明明放在長公主手中,又是治腿疾的,當然是為相公尋來的,可甘夫人就是有辦法睜著眼睛說瞎話,還搬出她老娘來壓著侯爺。

果然侯爺臉上露出了幾分為難,頗為愧疚地看著長公主。長公主明白侯爺的意思,只道自己不能攔著他孝敬岳母。只得勉強笑道:“靖兒現在已經能走了,這藥便讓給姐姐吧。”

侯爺看向長公主的目光變得飽含神情和贊賞。甘夫人暗哼了一聲,將藥收入袖袋,連句謝謝都沒有。

郁心蘭頓時憤怒了,連城現在是能站能走,你想要去孝順母親也可以,就不能好好說嗎?非要用這種無賴的方式巧取豪奪,顯得你很聰明嗎?

她勾起一抹笑容,向甘夫人道:“雖說藥是侯爺為相公尋來的,且已交給了母親,可甘老太太既然需要,我們當晚輩的自是應當孝敬,還請大娘轉告甘老太太兒媳的孝順之心,請甘老太太千萬莫送什麼謝禮來。”連謝謝都沒有,還會有謝禮麼?甘夫人聽出郁心蘭的弦外之音,頓時氣得臉通紅,可當著侯爺的面霸道的話卻說不出口,不得不贊郁心蘭幾句:“只道你們是孝順孩子。”又轉向長公主道:“多謝妹妹相讓。”待侯爺與甘夫人走後,長公主便笑道:“你就是個猴精。”郁心蘭卻沒笑,走至長公主跟前跪下,正色道:“媳婦說幾句逾越的話,大娘這般霸道刁蠻,是母親您讓出來的。”長公主聞言,臉上便閃過不悅,正要呵斥她幾句,卻聽她繼續道:“媳婦知道您心系父親,怕父親認為您以勢壓人,所以才處處忍讓。可您想過嗎?大娘的容貌與您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別,可父親為何會喜愛大娘?”

郁心蘭頓了頓,讓長公主有點時間考慮,復繼續道:“依媳婦看,父親喜歡的,就是大娘的直率,父親是帶兵打戰的將軍,兵者,詭道也。父親整日與戰略計謀打交道,自然希望身邊的親人能直率些,坦誠些,使他不必這麼累,這麼猜忌。大娘每每擠兌您,當著父親的面爭寵,父親只會覺得大娘心中有他,而您事事忍讓,卻只會讓父親覺得您並不是那麼喜歡他,嫁給他,只是為了助皇上登基而已。”

長公主忽地臉色蒼白,捏緊了帕子,哽咽道:“你不知道……你不明白……”當年是皇兄用計逼侯爺娶了我,我怎敢行差踏錯。這段歷史,郁心蘭早通過千荷從侯府老人的嘴中間問出來了,因而一見長公主淒涼的樣子,便明白了她必心中所想,於是跪行兩步,幫婆婆擦去腮邊的淚水,柔聲安慰道:“人心都是肉長的,這麼多年了,父親怎麼不知道您的為人?過去的隔閡早就消散了,您何苦還拘束自己?”

又勸了一番,郁心蘭也詞窮了,只能讓婆婆自己想通。紀嬤嬤親自將郁心蘭送出宜靜居,輕聲道謝。郁心蘭知道這些宮裡出來的人,個個都是人精,因而坦率地道:“我幫母親,也是幫自己,當不得嬤嬤的謝,嬤嬤有機會多勸勸母親。”

紀嬤嬤連身應承。

郁心蘭輕歎一聲,希望婆婆真的能強硬起來,成為自己的靠山。這世界禮教森嚴,光一句“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就可以將甘夫人對她所做的所有惡行全部抹去,再委屈也只能受著,只有長公主婆婆能替她討回個公道。可長公主太在意侯爺的看法,總是忍讓甘夫人,偶爾刺幾句,也是看著侯爺覺得甘夫人不對的時候。

只不過,即使婆婆還想讓,她也不許了!

回到靜思園,郁心蘭竟然瞧見了甘夫人身邊的齊媽媽大大咧咧坐在廳堂上喝茶,巧兒站在一旁服侍著。

忍著心頭竄出的那一絲疑惑,郁心蘭含著笑走過去,熱情地道:“齊媽媽真是稀客呀,今個兒一定要多坐一會兒,我好好同媽媽聊聊。”

而齊媽媽仿佛剛發覺郁心蘭回來了,“慌忙”起身,作勢要行禮,郁心蘭忙攔住,口裡說著:“您可是府裡的老人,也是我的長輩,這不是折煞我了?”

齊媽媽也就順勢站直了身子,待郁心蘭坐到主位上,才又坐下,端著笑道:“老奴是奉夫人之命,來知會大奶奶一聲,過幾日秋分宴後,就是晉王妃的生辰,晉王妃最愛奇楠的香味,所以請大奶奶您選塊奇楠出來,送到外面的首飾鋪子裡,雕塊觀音像,送給晉王妃作壽禮。工錢由府裡出,時日不多,還請大奶奶快些挑了,好讓老奴送去首飾鋪子。”

不過是逼甘夫人說了句本就應當說的“謝謝”,這麼快就來報復了?

郁心蘭暗自冷笑一聲,面上卻顯出幾分驚訝,“府裡難道不備壽禮麼?

我沒有誥命,只怕晉王妃不會邀請我去呢。”

言下之意,便是,若要送奇楠香,也得是從我個人的名義。齊媽媽頓時沉了臉,“夫人說了,那些沉香木可是大姑奶奶送的。”郁心蘭含笑點頭:“是啊,是明世子妃送給我的。”稱大姑奶奶的官稱,是要告訴齊媽媽,大姑奶奶已經是平王世子妃了,她送的是平王府裡拿出來的禮物,並且是送給我,不是侯府。

齊媽媽自然是聽得懂,板著臉問:“大奶奶是不願拿出來了?”

郁心蘭肯定地點了頭後,齊媽媽冷笑著走了。

郁心蘭吩咐錦兒去請長公主,自己則坐在廳堂喝茶。不過一刻鍾,甘夫人帶著一對丫頭媳婦子氣勢洶洶的過來,沒好氣地喝道:“把彤兒給的那匣子香木交出來。”不是要一塊,而是要一匣了。

郁心蘭現納了福,有禮地請甘夫人上座,恰好這時長公主到了,便坐在甘夫人身邊,輕聲問是怎麼回事,甘夫人跋扈地道:“我已經跟彤兒說了,我不同意她全送給老大媳婦,當大姐的怎能那般偏心,讓老二家的老三家的怎麼想?你快點交出來,我先收著。”

郁心蘭輕笑,“不給晉王妃作壽禮了麼?”甘夫人臉紅了一下,就那麼一下,隨即又想好了,她知道,彤兒為何與郁心蘭結交,因而她恨!定遠侯的爵位牽涉著兵權,皇上肯定會插手,朝臣們也會要討論,她早就打定主意老大在朝中與誰交好,她都要想辦法搞破壞。

若是連女兒都管不住,還怎麼幫兒子?

想到這兒,甘夫人臉色一沉,“你若不交出來,我就讓人搜。”隨即高聲道:“來人,搜!”


第七十一章

“慢著!”長公主輕柔卻慍怒地道:“堂堂侯府嫡長子的房間說搜就搜,這是哪裡來的規矩?還有沒有王法?”

甘夫人也知道自己虧了理,女人家的房間若沒個憑據,強闖硬拽,於女人的名聲是極有損的,長公主和老大家的必定不依,侯爺也會惱了她。她不過是強硬的態度逼郁心蘭自己拿出那匣香木而已。

銀兒聽了長公主的話,甘夫人冷聲道:“妹妹,我是這後院主母,幾個媳婦我自認是一視同仁(郁心蘭在心裡“切”了一聲,你也知道是自認為而不是公認哈),可彤兒給老大家的一給就是萬余兩銀子的香木,你讓老二、老三家的怎麼想?妹妹你倒是給我個主意啊!”

原來是為了幾塊項目,或許說是為了平王府的支持,但彤兒與靖兒自幼感情就好,當年靖兒出事,彤兒還去天牢探望,這情分斬不斷,長公主尋思一番後,又起了退讓的心思,便向郁心蘭道:“又不是眼皮子淺的商戶人家,侯府哪還少了幾塊香木?蘭兒你便給大娘罷了,回頭去我那兒尋幾塊上品奇楠香、棧香給你。”

因為長輩說話晚輩不能隨意插嘴,一直等著長公主發話的郁心蘭差點沒當頭沖婆婆瞪眼,真想晃著她的肩膀大吼:你說你一個長公主,身份這麼高貴,吐口唾沫都能釘死甘夫人,你為什麼要讓她?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

展開一抹令人失色的微笑,郁心蘭咬著後槽牙,輕柔地道:“母親,恕媳婦不能遵命!香木乃大姑奶奶所贈,媳婦我若不好好珍惜便是不敬。非是媳婦眼皮子淺,吝嗇那幾塊香木,實在是見識短少,還真沒聽過逼人將旁人所贈之物雙手奉上的。”說罷也不看長公主和甘夫人的臉色,反正她打定主意軟的不行來硬的,不給不給就是不給。

“哈!”甘夫人大笑一聲,指著郁心蘭朝長公主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媳婦,一點規矩都不懂,連我們倆個當婆婆的話都不聽,依我看,得請家法來才行。”

“什麼家法?”赫雲連城優美的聲音響起,手握長劍,鬢角額頭都是汗水,顯是剛剛練功歸來。他用銳利而略帶寒意的眸光掃視一圈,與其相觸者都不禁悄悄退後半步。

他走到郁心蘭身邊站定,正欲向母親和大娘行禮,郁心蘭卻忽地站起來攔住他,笑盈盈地道:“連城,莫急著行禮,剛才大娘正要教我規矩呢。”

甘夫人蔑視的笑,“說你沒規矩還真是沒規矩,居然攔著靖兒行禮請安,我決不能讓你壞了侯府的規矩,來人,請家法。”甘夫人帶來的婆子立即大聲應了,轉瞬抬出一根三尺長兩寸寬的大板子。

長公主不滿郁心蘭不聽勸,卻也討厭甘夫人發作自己的兒媳,只是不讓兒子行禮她們真不占理,一時想不出對策。

赫雲連城邁出一步擋在妻子面前,打算行了禮道個歉,把這事兒揭過去。

郁心蘭卻半分不急,仍是笑瞇瞇的,聲音嬌柔甜糯地問道:“媳婦見識少,不懂大道理,卻也知道宗法規矩是按天、地、君、親、師的秩序來的。大娘,不知媳婦說的對不對?”

甘夫人眼皮一跳,直覺是對著自己來的,於是怒喝道:“說什麼廢話!請家法!”

郁心蘭的聲音也陡然拔高,透出幾分陰森,“這算什麼廢話?難道大娘你想說侯府的家法大過國法禮法?”

她當然不能承認,這不是盤叛逆麼?甘夫人勃然大怒,“閉嘴!這種混帳話也敢說,你想置侯府上下幾百口於死地麼?”

郁心蘭的聲音更冷音量更大,“想置侯府於死地的,是大娘你!人人皆知的宗法秩序你惘然漠視,明明見到長公主殿下,卻不行君臣大禮,藐視皇族,此為不忠;明知老母膝下無子,雙腿殘疾,卻不自請榻前伺候,此為不孝;若因你一人只囂張,觸怒聖顏,給侯府帶滅頂之災,此為不仁;身為婆婆強搶兒媳的體己,打賞他人,此為不義。像你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也要來教兒媳規矩嗎?”

其間,長公主喚了兩聲“蘭兒”,被郁心蘭有意無視,她知道長公主怪她將話說重了,太上綱上線了,可她就是要逼長公主對甘夫人強硬起來,才故意將話說得這麼重。

若是含著笑拐彎抹角地道出來,甘夫人個肯定裝聽不懂,說到裝傻的本事,甘夫人肯定能排上大玥國前三位,再者,說得輕了或晦澀了,甘夫人定會不依不饒地去尋侯爺鬧,可這番話,借甘夫人一個膽子,也不敢學給侯爺聽。

別的不說,單是自請伺候這一條,話一出口,侯爺也少不得要將甘夫人送回甘府幾日,以全個孝名。甘夫人肯離開侯府麼?

因而郁心蘭一說完,便不錯眼眸地欣賞甘夫人變臉色。

一杯茶遞到郁心蘭眼前,赫雲連城幾分縱容、幾分寵溺、幾分無奈地問:“口不渴?”

郁心蘭忙接過喝下,沖他甜甜一笑,心中感激他,盡管可能不贊同她的做法,他卻仍然選擇站在她這邊,自始至終都沒阻攔過她。

此時的靜思居可謂鴉雀無聲,大門口徘徊的幾個婆子探頭探腦地聽了幾句後,忙各自跑開,到自己主子那裡報訊兒。

長公主非常無奈,可是已經被媳婦逼上了梁山,這時再向甘夫人示弱,已不可能討到半點好了,還會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因而只能勉強撐著了。

甘夫人早被郁心蘭的話給氣著了,胸口憋悶著痛,自己連撫了幾下,都沒人上前為其順背,許是平時身體太好了,所以沒哪個丫鬟婆子意識到主子犯了心絞痛。

她張了幾次嘴,卻找不到話來反駁,主要是不能反駁最重要、最要命的第一條,不忠,那麼其它的駁回去了也沒意思。於是,她只得板著臉,拂袖而去,打算走為上策,香木也不要了。

郁心蘭哪能讓她走得這般痛快,蓮步移擋在甘夫人身前,堆了滿臉的討好笑容:“大娘……,您別不是生媳婦的氣了吧?媳婦就這炮仗脾子,砰一下便沒了,偏又是張笨嘴,不會說好聽的話,該打!該打!”說著自己虛打了幾下嘴巴,笑容愈發討好乖巧,還抱住甘夫人的胳膊,任她把自己甩成風中楊柳,卻就是不撒手。

那張櫻桃小嘴裡吐出來的話,真真能把甘夫人活活氣死,“您別急著走呀,您看,大爺還等在那邊吶。依著天地君親的宗法,等您給母親行過君臣大禮,大爺也好給您請安吶。”聲音越來越嬌嗲,還將頭擱在甘夫人肩上,身子扭幾扭,十足的小女兒跟母親撒嬌的姿勢,也不怕惡心死甘夫人。

甘夫人只覺胸腔內的氣越來越、越來越漲,心頭也越來越悶,瞪目狂吼道:“少做夢!”要不是赫雲連城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黑豹一半緊盯著她,她真想一掌將郁心蘭拍飛到牆上去。

郁心蘭一臉懵懂,“咦?大玥國不是只有侯爺可以至聖前不跪、殿前下馬嗎?難道也給了大娘您恩典?”

話裡話外都是擠兌甘夫人沒資格見長公主不跪,都扯上皇上的恩典了,甘夫人再不甘願,也只能咬著牙走到長公主面前。

郁心蘭殷勤地親自鋪上蒲團。甘夫人極利落地砰砰連磕兩個頭,正要磕完第三個就立時走人,眼前卻忽然多出一只精致的青花纏枝牡丹紋茶杯,害的她不得不直起身子跪著。

端著茶杯的小手皓白如雪,順著粉紫撒海棠花紋的刻金廣袖往上看,正是郁心蘭那張眉目如畫的芙蓉面,她嫣紅的唇瓣一張一合地道歉,“都怪媳婦年輕不經事,忘了您說了那麼久,嗓子必定干渴吧?難怪無法唱諾出聲,來來來,請大娘先用杯茶潤潤嗓子。”

甘夫人故意閉嘴裝啞巴,只當自己是給死人磕頭,沒曾想被郁心蘭揭穿了,暗恨咬牙後,也只能順坡下驢,喝了口茶,再磕一個頭,這一次的時間長了許多,因為她要呼三遍,“長公主千歲千千歲。”

待禮成,長公主叫“平身”,甘夫人騰地就竄了起來。赫雲連城非常配合地上前見禮,“請大娘安。”

甘夫人重重哼了一聲,瞪了赫雲連城和郁心蘭各狠狠一眼,火燒屁股似的沖出了靜思園。

長公主長歎了一聲,神色間有絲不豫,冷著聲問郁心蘭。“你可知錯?”

郁心蘭低眉順目地聆聽訓導,“蘭兒知錯,還請母親多多教誨。”

“到底是一家人,何必一定要撕破臉?甘夫人吃了這一虧,暫時尋不到你的麻煩卻可以尋你奴婢麻煩,你若失了左膀右臂,誰來幫你做事?”

郁心蘭小臉變色,慌亂地跪下,肯請道:“還請母親指點一下。”

長公主即便是有什麼手段,也不能當著滿屋丫頭婆子教媳婦不是?她本就是因被媳婦逼著拿了回長公主的架子,心中不舒坦,因而想教訓郁心蘭幾句,找補回來。當下含糊道:“讓你的人這陣子老實點,若有任何行差踏錯,不守規矩的地方,不必甘夫人來挑理,我便第一個不饒,免得被別人發作了,丟了我的臉面。當然,若是有人想往你或你的人身上潑髒水,你只管來告訴我,我總歸是會幫你找補回來的。”

郁心蘭恭順地聆聽訓斥,長公主心氣總算是順了些,又安撫幾句,扶著紀嬤嬤的手走了。

赫雲連城忙扶助妻子的腰走回內室,去淨房清洗一番,他才踱到內室,看著郁心蘭,默然不語。

郁心蘭略帶點委屈地回往,赫雲連城終究是瞧著心軟了幾分,輕哼一聲,在她身邊坐下,問道:“剛才為何不讓我替你求情?”

方才跪在長公主面前,郁心蘭的確是有些撐不住了,昨晚才初經人事,今日本當好好休息,可這一上午雞飛狗跳的,她哪有休息,可是長公主婆婆心氣不順,總得讓婆婆發洩發洩,若那時相公幫她說話,長公主知會更生氣,沒哪個婆婆會喜歡能左右自己兒子的媳婦,因而郁心蘭才會攔著赫雲連城求情。

不過這話對赫雲連城就要這麼說:“今日我行事魯莽,母親訓導得極是,我當兒媳當然要聆聽教誨,怎能因為一點點小勞累就然母親回避的道理。連城,我知道你心疼我,可這樣會讓旁人認為我恃寵而驕,不敬婆婆。”

連城聽著這話臉色總算是緩了下來,摟著她小歇了片刻。

用過午飯,歇了午,紫菱服侍著郁心蘭梳洗完畢,稟道:“安媽媽的兄長一家,上午便來了,婢子讓他們先在二門處候著,安媽媽剛才讓婢子來請大奶奶示下,您是今日便見了呢,還是先打發他們回去,改日再見?”

折騰一上午,居然把這事兒忘了,郁心蘭忙問:“中午可讓人送了吃食過去麼?”紫菱笑道:“婢子自作主張,給了安媽媽二錢銀子,說是大奶奶賞的,讓她去廚房訂菜。”

郁心蘭這才安下心來,笑了笑道:“做得很好。……先請安媽媽進來,我有話問她,對了,大爺去哪了?”“大爺只說出府辦事,飯前回來。”

腿還沒好就四處亂跑,郁心蘭邊擔憂地嘀咕幾句,邊去窗前的小榻上坐下,紫菱奉上茶水,安媽媽進屋行禮。

郁心蘭給安媽媽賞了坐,打發錦兒在門口候著,這才問道:“我知道媽媽是官家千金,這些後宅院裡的是非想是經歷不少,我今日有些莽撞了,不知安媽媽有何看法?”頓了頓又笑道:“盡管直言,我就是怕著日後大娘要尋我錯兒。”

安媽媽聽大奶奶提起自己從前的身世,有一瞬間的黯然,隨即又知道既是主子的考校,又是主子給自己的一次表現機會,忙定下神,思量片刻後才回道:“回大奶奶的話,老奴覺得這回的事,甘夫人失了臉面又沒達到目的,必定會恨上大奶奶您,之前長公主所言極是,甘夫人尋不到您的麻煩,可以尋這院子裡任何一人的麻煩,照樣可以冠個縱奴行惡或是馭下不嚴的罪名。”

郁心蘭微微一笑,這些安媽媽不說她也知道,因而沒接話。

安媽媽則繼續道:“若想避開這些,就得想法先換了甘夫人的耳目。”

這才是我想知道的!郁心蘭露出幾分傾聽的興趣。

“侯府的家奴不少,多半管著侯府上下的重要差事,因而侯爺才會這般放心將後院交予甘夫人打理。但甘夫人主持中饋二十余年,必定也收買了不少,但家生子中投靠甘夫人的,平素難以看出。老奴知道的,除了大廚房的管事媳婦都是甘夫人的人之外,啊hi有內院總管冬順,冬順娶了甘夫人的陪嫁丫頭紅穗,在年前才提上來的。冬順是侯府的家生子,平素倒是很公正,不過有個毛病,喜歡小賭幾把,但沒誤過差事,所以侯爺也未曾說過他什麼。”

郁心蘭眼睛一亮,若是因賭誤了差事,侯爺就不會縱容包庇了吧?只是扳倒了他,卻不一定能換上自己的人。

安媽媽見主子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再進言道:“總管這樣位子,侯爺是決不會允許提拔任何夫人奶奶們的陪房的,必定也是在侯府的家生子中選。若是冬順下去了,平賀楊誠三人提拔的可能性最大。”說罷看向大奶奶。

郁心蘭腦中靈光一閃,問道:“賀允是賀塵的什麼人?”“嫡親的大哥,長賀塵十歲,今年三十三,有兩個雙生子賀文、賀武,都是十六歲的年紀。還未許對象。”

這是暗示我許個丫頭拉攏?郁心蘭到底是現代靈魂,最恨這年代的盲婚、啞婚,不禁沉吟片刻,方道:“這事兒我得尋思尋思,一來選誰去,二來不能過於急切露了痕跡,再則要先暗中定下親事,卻又不能顯露。得等賀允真的升為內院總管後,再來議親,否則甘夫人必定不允。”

安媽媽面露崇拜之色,“大奶奶真是心思細膩,想來廚房那邊大奶奶早有盤算。”

郁心蘭笑道:“媽媽其實才是真真心思細膩的,我還沒動呢,你就知道我要辦了大廚房。想來一開始媽媽總派巧兒和小茜出院子辦差,應是有所打算了吧?”

聽到大奶奶終於問起這話,安媽媽忙答道:“老奴是看著這兩個丫頭不太安分,索性放她們去鬧,只要賣身契還在大奶奶手中,想拿捏她們,不是輕而易舉麼?”神色仍是恭敬坦然,並未因郁心蘭之前的贊賞而暗喜得意,郁心蘭又滿意了幾分。

郁心蘭正想將這兩搖頭塞到二爺、三爺的院子裡,沒事給二奶奶、三奶奶添點賭,免得她們平日太閒總想著對付自己。

於是道:“這兩搖頭相貌都是上乘的,便是給府中的爺們當個姨娘也是使得的,可總得給我遞點消息才成,別我想方設法抬舉了她們,她們反倒將我給賣了。”

 

第七十二章

安媽媽一聽便明白,大奶奶讓她想法子先拿捏了這兩丫頭的錯處,而且還是大錯處,這倒還好辦;只是想法子送到兩位爺的院子也不難,難的是要有個姨娘的名份。

侯爺的兒子是什麼身份?方姨娘那樣的小官宦之家的嫡女,也就是個姨娘而已,相貌好的丫頭就想當主子,除非有什麼大的原因,僅憑懷孕是不可能的,通房丫頭生子可是平常見的。

看安媽媽蹙眉傷神,郁心蘭笑著安慰,“這事兒不急,媽媽慢慢想著,目前我要先開了鋪子,等開張了,媽媽再來找我商量,拿我的帖子請媽媽的兄長進來吧。”

安媽媽起身施禮,臨走前又遲疑道:“甘將軍是為救侯爺而亡的,為了得朝廷的恩典,報的別的名目。”

郁心蘭一怔,難怪侯爺這麼縱著甘夫人,原來還有恩情在裡面。這倒是不大好辦了,若不是令侯爺極度憎恨的原因,決扳不倒甘夫人……手頭正准備的那兩件事,得先擱著了,那不過是隔靴搔癢,撼動不了甘夫人的地位,沒得打草驚蛇。

思索間,小茜來報,“安泰到了。”

郁心蘭讓帶去小廳,丫頭們在小廳中間掛起了簾子,給安泰一家四口布上茶水。

安泰四十六歲,生得文質彬彬,到底曾是官宦子弟,氣質儒雅,進退有度。

安娘子也有四十余歲,相貌端莊,曾經亦是官家小姐,長子安亦、次子安然,都是俊朗的少年郎,舉止斯文有禮,顯然教養很好。

郁心蘭對這一家子十分滿意,問了幾個關於經營之道和用人之道的問題,便決定讓他管理那個棋牌室。

那裡郁心蘭打算只招待上層顧客,安泰的儒雅氣質正合適與達官貴人打交道。

“按規矩還是要簽契約,我不用你們賣身,但契約我會送一份去府尹大人處備案,若有背主、貪墨的行為,我自會報與官司。我這人喜歡丑話說在前頭,並非對你們不信任。”

郁心蘭一說完,安泰忙帶著一家子跪下磕頭,“謝大奶奶恩典,大奶奶賞我們一家子飯吃,我們必要死心塌地的為大奶奶賣命。”說完便在契約上簽名按手印。

郁心蘭噗哧笑了,“賣命倒不必,好好幫我經營著便是,待東西做好後,你們再來,到時你媳婦留幾天,我得把新鮮玩意教會她才行。”

說著示意錦兒把自己寫的棋牌室的規劃拿給安泰,叮囑道:“這是我的意思,你以前開過飯莊,也差不多的,若覺得我這些章程有什麼不合理或欠缺之處,回頭想好了告訴我,我們再商量商量。”

安泰一一應承,郁心蘭便使他一家子回去,賞了二十兩銀子又幾匹錦緞添新衣,畢竟是要當掌櫃的人,衣著很重要。

郁心蘭回到內室休息,囑咐紫菱明日傳佟孝來見見,她要問一下兩個鋪子的裝修進度,以及伙計的培訓情況。

紫菱吩咐下去後,又回到內室,見大奶奶斂眉思索,便站到一邊,拿了個美人錘,輕輕為主子捶腿。

郁心蘭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又不是七老八十,哪用得著捶腿。”

紫菱卻很正經地道:“年歲小也得主意身子,總覺得大奶奶今日很疲倦似的,要不要請個太醫來看看?”

郁心蘭被說得臉色粉紅,直說“不用”,紫菱便聰明的轉了話題:“已經按奶奶的吩咐,要千雪她們四個出去多打聽些消息,也能考校下堪用與否。剛才千荷回來報過一次,上午的事,甘夫人的確壓下了,下了禁口令。二奶奶和三奶奶的人只知道發生了大事,想去宜安居打聽,還被罰了板子。”

那麼丟了面子的事,孜然會壓下,郁心蘭倒不奇怪甘夫人的作法,只是奇怪會處置二奶奶三奶奶的人,難道這兩個媳婦中沒一個算她的心腹?

還沒想得明白,便聽外面蕪兒稟道:“大奶奶,柯嬤嬤來了。”

郁心蘭與紫菱詫異地對望一眼,忙道:“快請。”

紀嬤嬤、柯嬤嬤是長公主身邊的兩位大嬤嬤,郁心蘭自是先行了一個晚輩禮,柯嬤嬤側身避了一半,方又回禮。

郁心蘭拉著柯嬤嬤在榻上坐下,吩咐錦兒道:“給嬤嬤沏杯雨前龍井。”又對柯嬤嬤笑道:“嬤嬤定是常喝好茶的,還請將就將就。”

柯嬤嬤嗔道:“幾百輛銀子一斤的雨前龍井也叫將就,那我老婆子的嘴也太刁了,沒得讓長公主殿下打我板子。”

郁心蘭知她是玩笑,便笑著轉了話題,“難得嬤嬤來一次……”柯嬤嬤接口道:“只是上午瞧著大奶奶那身衣裳花色極好,老婆子便想來商量取幾個繡樣。”

宮中每年都會賜給長公主許多彩衣、綢緞,民間的東西再好,哪比得上宮裡的?

郁心蘭知她是來遞話的,有些話當婆婆的不方便對媳婦說不是?於是吩咐:“紫菱,去千葉那多要幾個繡樣給嬤嬤挑;錦兒,你去通知廚房加兩個菜,今晚嬤嬤在我這兒用飯。”

紫菱和錦兒明白這是打發她們出去,忙福了福退出房間,守在外間不讓人打擾。

柯嬤嬤閒談兩句,果然言歸正傳,“大奶奶今日真是將長公主殿下逼入死角了。”

郁心蘭故作不解:“雖說正妻比平妻地位高些,可按禮法也是先論君臣之禮,母親太過溫和了些,才會被大娘欺在頭上。”

柯嬤嬤長歎一聲:“大奶奶,說句倚老賣老的話,您年輕,並不知道朝堂之事,權貴、權貴,是權在前,貴在後。若是皇上的寵臣,便是王侯貴胄也要趕著巴結,不是出身皇室,就一定高人一等的,要看不得皇上的眼,哪朝都有削了爵位貶為庶民的皇族啊!”

這番話郁心蘭理解,可放在長公主身上就不能理解了,長公主跟皇上可是同母兄妹啊,又是女子,不像王爺還有可能篡位,怎麼就不得皇上的眼了?……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郁心蘭驚問:“可是因為相公的事,皇上對母親……”

柯嬤嬤點了點頭,“長公主已經六年沒見過皇上了。頭幾年請見時,皇上還使人來責罵殿下不會教養兒子……原本大爺起復,殿下特意進宮謝旨,皇上雖沒像從前那樣拒見,卻也是說政事繁忙,只讓殿下給皇後娘娘磕了個頭作罷。”

郁心蘭真是震驚了,原以為連城的起復了,皇上應當是不再猜忌他了,卻沒想到皇上竟連長公主都不見,說是政事繁忙,可磕頭謝恩能要幾個彈指?就算是在御書房,讓外臣回避一下便罷了。這到底好似怎麼回事?

頓了頓柯嬤嬤又繼續道:“殿下的生母玉才人份位不高,跳得一曲《何蠻子》被皇上寵幸的,可惜沒熬出頭便香消玉殞了。殿下連個可以依仗的娘親都沒有,若不是皇後娘娘幫襯一下,殿下真是一點風光都無。”

柯嬤嬤話裡的意思,玉才人竟是個舞姬?雖然貴族女子會在一些宴會上撫琴吹簫,展示才藝,但決不會跳舞!若是舞姬,那長公主還真是沒有外祖家可以依仗。

郁心蘭理了理思緒,方道:“我承認今日我是莽撞了些,可於禮法都合,父親當不會怪罪母親。”

柯嬤嬤猶豫了一下方道:“侯爺的乳母跟老婆子是拐著彎的親戚。聽她說,侯爺不是長子,又生得極俊,自幼家將的孩子們便很少與侯爺玩耍,只有甘夫人同侯爺玩,又不像旁的女娃子那麼嬌氣,翻牆爬樹什麼都敢,侯爺自小便極喜歡甘夫人。殿下嫁來一整年,侯爺只在東方那日到過公主府,後來殿下堅持搬到宜靜居,才慢慢同侯爺恩愛起來。再後來生下了大爺,侯爺喜歡得不得了,有段日子,真可以說是蜜裡調油。只是皇上登基後,皇後娘娘……多次責罵甘夫人,原是想幫殿下,卻逼得侯爺更偏向甘夫人了。”說罷長歎。

郁心蘭也跟著歎氣,皇上以為施加壓力,侯爺就會休了甘夫人,將長公主扶正,卻不料侯爺是個硬脾氣,不但不休,還變著法子頂著干,弄得婆婆現在左右為難。況且說難聽一點,當初是皇上死乞白咧地要將皇妹嫁給侯爺,一登基就這般作態,實是有過河拆橋之嫌。

“一切的根源還在皇上!”郁心蘭思索片刻,胸有成竹地道:“我想父親只是不喜歡連家事都被皇上左右,才會越加偏頗甘夫人,若皇上不插手,父親應當還是公正的。”記得新婚第二日進茶時,二爺嘲弄相公,侯爺便是幫著相公的,想來侯爺不是個糊塗人。

柯嬤嬤嘴角直抽,“皇上已經幾年不插手侯府的家事,可侯爺……”郁心蘭渾不在意,“那不過是習慣。青梅竹馬的情分,甘夫人在父親心中的形象是根深蒂固的,便是有點什麼事兒,甘夫人解釋一下,或是道個謙陪個禮,侯爺便會信了。這廂先不管,目前最重要的,是讓皇上與母親恢復以往的兄妹情分。生母早亡,皇上和母親幼時生活不易吧?”

柯嬤嬤有些難過的點頭,“先皇有百來位妃子,五十余名皇子、皇女,皇上和殿下,又無生母照顧,個中艱辛,真是一言難盡。”

柯嬤嬤是長公主的乳娘,因而對皇上與占公主年幼時的事記憶猶新,又含著淚說了幾樁心酸的往事。

郁心蘭聽後,頓時有了主意:“玉才人的忌辰就是秋分節?不如這般這般……”附耳低語。

柯嬤嬤有些猶豫,“能行麼?”郁心蘭胸有成竹得笑,“必定行!只要皇上與母親重歸於好,還怕甘夫人翻花樣?”見柯嬤嬤仍在猶豫,郁心蘭又 加重語氣,堅定盟友意志:“只要母親好好說,皇上必不會再插手侯府的家事,侯爺也必不會怪母親。嬤嬤,您想想,就算今日我不逼甘夫人下跪,她就會善待大爺麼?會敬重母親麼?只要她想為二爺、三爺謀這爵位,這就是不可能的!”

郁心蘭說完,回身到床頭的小暗格裡拿張藥單,遞給柯嬤嬤,“這是我無意中發覺每日的例湯有些古怪,讓大爺查出來的湯中加的藥材。”

柯嬤嬤掃了一眼,臉色大變,急切地追問:“大奶奶,要不要請太醫來為您診診脈?”

郁心蘭虛擬了兩下眼角,顯得哀怨無奈,“暫時不必,例湯我早沒喝了。”

柯嬤嬤立時站了起來,堅定地道:“大奶奶放心,老婆子我一定勸服長公主殿下。”

郁心蘭露出感激的笑容,親手包了兩個三兩重的小金魚塞到柯嬤嬤手中,“有勞嬤嬤了。”她知道長公主派柯嬤嬤來,是要勸她低調柔順點,卻沒想到會被她反勸回去。不過只要是母親,看到那張藥單,都會想去爭一爭,為兒子支起一片天地。

柯嬤嬤貼身收好藥單,正想告退,外間便傳來吵鬧聲。細耳一聽,是程夫人那大嗓門在大叫著,“把你們奶奶請出來,我倒要問問,我們老爺每月都將俸祿上交到了公中,憑什麼飯也不讓我們吃頓好的!”

郁心蘭撇了撇嘴,向柯嬤嬤道:“一會還請柯嬤嬤陪我演折戲。”然後揚聲道:“是大伯母嗎?快請道!”

程夫人沖錦兒冷笑一下,“沒規矩的東西,本夫人的路都敢攔,給我掌嘴!”程夫人的大丫頭就要上前,紫菱冷喝一聲“住手!”而後向程夫人福了福,“還請大夫人見諒,錦兒若有不是之處,我們奶奶必定會責罰!”

程夫人是西府的主母,伸手管東府侄媳婦的丫頭本就不對,只是她認為郁心蘭不敢反抗,所以說得理直氣壯,沒曾想到被個丫頭給駁了。

程夫人覺得沒臉,還想發作,可天色又不早了,還是大事要緊,於是丟下一兩句重話挽回顏面,沖進了內室。

正聽得郁心蘭道:“從媳婦的例份裡撥過去便是,已經跟廚房裡說了,嬤嬤只管放心,好好養著便是。”

柯嬤嬤感激地笑:“多謝大奶奶,實在是太醫說長公主這身子骨得好好將養,多吃些補湯,否則也不至於要商量均些大奶奶的份例。”說完站起來告辭,瞧著程夫人不動。

宮女太監也有官職,柯嬤嬤是五品女官,比程夫人品級高兩級。程夫人沒法子,只得向柯嬤嬤福了福,完後立即轉頭質問郁心蘭,“今晚我訂的菜色為何要減?”

郁心蘭不緊不慢地先請了安,方笑道:“因為大伯母您這個月的月例已經快用完了,還差三天才月尾呢,侄媳婦我是怕您後面幾天餓肚子。”

程夫人氣暈了,這個月指定的菜色,不是說買不到食材,就是說秋燥,吃了對身體不好。之前是長公主管著,她不敢多言,現下連個晚輩也敢駁她的面子,叫她如何下台?

程夫人咬著牙道:“少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偌大個侯府連幾塊鹿胎膏都沒有,我才不信,作什麼要到外面去買?”

郁心蘭安心解釋:“從庫中取的食材,已是要算在月例中的,不然怎麼對得上帳?便是母親那個院子,這個月的份例用完了,也是要自己掏腰包的,只是侄媳婦想著平時沒什麼可孝敬的,這才請嬤嬤過來,說從我的份例中均些。”

“我不管,這鹿胎膏燉雪貝,我今晚一定要吃到!”

“恐怕不行,鹿胎燉雪貝一盅要二十兩銀子,您這個月的月例已經只有三兩銀子了,偏您的份例是每餐三葷兩素一湯,往後這三天,廚房可真是為難呢!”郁心蘭笑嘻嘻的,卻半點不讓地道,“可惜我多出的份例剛剛撥出去了,不然可以幫幫大伯母。”

程夫人還想吵鬧,柯嬤嬤冷不丁地接上一句:“府中的規矩誰也不能破壞,程夫人身為長輩,不至於連這個規矩都不懂吧?”

“好!好!好!你們兩個合著伙欺負我,我倒要請我們老爺問玩呢他那個弟弟,是怎麼教兒媳婦的!”程夫人撂下狠話便氣沖沖地走了。

柯嬤嬤有些擔憂,“他真會鬧到侯爺那去。”

“那還好了,我正愁不方便去找父親,將今日上午的事說一說呢。”

“這……唉,侯爺不會拿甘夫人怎樣的。”

“我也不是一要怎樣,就是說一說,小事一件件加起來,就能變成大事。”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便是這個意思。

果然不過兩刻鍾後,前院的周總管便親自來請大奶奶到東書房說話。東書房是侯爺在後院的小書房,大老爺和程夫人已經在座,大老爺端著一副威嚴的樣子,程夫人得意之中帶些不屑。

郁心蘭給父親、大伯、大伯母請過安,恭敬的垂首聽訓。

侯爺沉聲問,“你大伯母說你岢扣他們的份例?”

“回父親,媳婦不敢,實在是西府的例份都快封頂了,媳婦才不得不壓下些貴重菜色,換上平常的,有賬冊為證。”

“想騙誰?往常裡我們都是這麼吃的,以前怎麼沒少過?定是你胡亂記賬,吧銀子劃進了自己的口袋。”程夫人反咬一口,說罷洋洋得意。

郁心蘭柔柔地看著她笑:“往常都是用父親的例份補貼了您們的,賬冊上記得清清楚楚。”


第七十三章

自有師爺將帳冊接了過去,飛快地翻查幾頁,便回侯爺道:“大奶奶所言非虛。”

  大老爺和程夫人的臉色便難看了,大老爺發作道:“便是如此又如何?侯爵都讓給你了,當兄長的連碗鹿胎雪貝湯都喝不上?”

  侯爺聞言便蹙起了眉,鳳目中凝起風霜。

  郁心蘭揣摩著侯爺大約是不方便親口斥責兄長,自己這個晚輩倒是可以插科打諢,於是滿臉好奇地道:“父親的爵位原來是大伯讓出來的,如此胸襟真令侄媳婦傾佩得五體投地!”說罷向大老爺福了福,又不解地問:“只是侄媳婦百思不得其解,大伯連世襲的爵位都能相讓,為何要爭這一點月例銀子呢?”

  大老爺一張老臉頓時漲成豬肝色,“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擠不出話來。

  程夫人素來是個潑悍的,只不過有些怕侯爺,可侄媳婦就不怕了,於是辟裡啪啦地罵,“有你這樣跟長輩說話的嗎?哪裡學的規矩?喲……我倒是忘了,你是個庶出的,難怪這麼沒教養。”

  郁心蘭聽了也不惱,仍是笑盈盈地福了福,“讓大伯母生氣可是侄媳婦的不是,大伯母可別往心裡去,侄媳婦只是好奇才問問,絕非質疑,大伯這般博大的胸襟當不會與侄媳婦一個後宅婦人一般見識的。至於侄媳婦的規矩禮儀,是嫡母請宮中的何嬤嬤教的,還得過皇後娘娘一句謬贊,侄媳婦亦是愧不敢當。不若請大伯母下回進宮覲見的時候,請皇後娘娘收回這句贊賞?”

  其實皇後就是賞睡蓮那次見過郁心蘭贊了她一句“孝順、會持家”,換成這兒的人可不敢拿皇後來說謊,可郁心蘭不怕,借程夫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問皇後,況且以程夫人的品級,鳳棲宮的大殿進不進得去都是問題。

  程夫人果然噎住了,半響後悻悻地道:“你當面一套、背面一套。”

  大老爺不管這些,盯著侯爺問:“老二,我只問你,今晚大哥我桌上有沒有鹿胎雪貝湯?”侯爺淡淡地道:“老大家的管廚房。”

  郁心蘭立即笑盈盈地道:“回大伯父,沒有!”不待大老爺發火,隨即討好的笑道:“不若侄媳婦掏體己給您添個菜?侄媳婦手頭也只有二兩銀子了,派個參須白鳳湯還是成的。”

  參須白鳳湯是保胎的補湯,大老爺聽了當即氣得猛拍桌子,“反了、反了!連個小輩都能來寒磣我了,侯府的門檻真是高貴,以後我們夫妻都不來了。”

  說完後偷瞄弟弟,定侯爺只是低頭撫著杯沿,根本不接話。大老爺立時尷尬了。

  程夫人忙出來圓場子,撫著大老爺的背道:“老爺你別動怒,您若是不再過來了,這傳出去不是會讓世人詬病侯爺嗎?可別為了一個小輩傷了兄弟和氣。”

  大老爺也立即瞪向郁心蘭,“你倒是生了張利嘴,沒事便挑撥離間!”

  郁心蘭很委屈,“侄媳只知道參須白鳳湯、鴨血保元湯這類的……”全都是保胎的!

  大老爺氣得直瞪眼,正要再發作,侯爺忽地道:“大哥想如何?府裡的規矩不能壞,今晚做鹿胎雪貝湯,這月超出的銀子下月扣,如何?”

  程夫人立時不願意了,“怎麼?大哥大嫂吃點好的也要你們點頭,這算是什麼事?”

  侯爺忽地瞟了郁心蘭一眼。郁心蘭心裡一咯登,迅速轉了一下念頭,便笑盈盈的向大老爺和程夫人道:“不若如此吧!大伯的俸祿自用,西府自設廚房,大伯父、大伯母想吃什麼都隨心所欲。”

  侯爺立即接口道:“也好,只分廚房太過麻煩,索性便分了家吧。”

  程夫人要漫罵郁心蘭的話一個字都沒來的急蹦出來,就卡在喉嚨裡,怔了一怔,旋即急惶惶地道:“要分家也得請幾個族中長輩主持一下公道。”當初就是老侯爺分給大老爺的產業大老爺嫌少不滿意,才分府沒分家的,如今侯爺的權勢哪裡是大老爺比得上的,程夫怕侯爺薄待了他們。

  侯爺爽快道:“可以,想請誰你們自己定。”又轉向郁心蘭道:“今晚讓廚房給大哥、大嫂做鹿胎雪貝湯,從我的份例裡扣。”

  郁心蘭恭敬的應了,大老爺和程夫人急急走了,回去商量請什麼人。

  郁心蘭呼出一大口氣,原來侯爺早就想分家,今個兒借了這事,讓自己挑了個頭,他隨即跟進,還真是水到渠成。

  侯爺瞟了一眼站在屋中央的長媳,淡聲問,“還有事?”

  郁心蘭規規矩矩跪下,懺悔道:“媳婦今日做了錯事,還請父親責罰。”

  然後將上午的事學了一遍,連自己擠兌甘夫人給長公主行君臣大禮都沒含糊,還呈上了那一匣子香木。每個院子都有侍衛,侍衛可是歸侯爺管的,縱使沒聽得分明,但侯爺也不會完全不知。

  侯爺打開小匣子看了一眼,順手扣上蓋子,淡問:“你錯在何處?”

  “媳婦不該這麼小家子氣,若是分二弟妹、三弟妹一塊便沒事了。”只承認這一條,就是向侯爺表明態度,甘夫人理應向長公主行君臣大禮。

  定遠侯深深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栺地道:“彤兒贈與你,便是你的,送不送旁人是你的意思。”伸手將匣子一推,“拿回去吧。”

  郁心蘭微怔,還以為侯爺多少要斥責幾句的,可瞟了眼侯爺,面色平靜並無惱怒之意,不禁大喜,深施一禮,抱匣子樂滋滋地回去了。

  甘夫人正在房裡斥責長女!“……你可想清楚了,到底誰是弟弟!馬上去找那個死丫頭把東西要回來,明擺著告訴她不想跟她結交。”

  赫雲彤滿心無奈,拿生病的借口,騙她回來,原來是為了這個事情。她抿了口茶才慢悠悠地道:“女兒跟大弟妹很是投契,怎會不結交?娘您管好侯府的後院便好了,朝堂上的事您就別摻合了,這世子之位連父親都只怕拿不住主意,您跟著急什麼?讓二弟、三弟也消停點,別有點背景的官員就趕著巴結。我們才回京幾天?就有幾撥官員來暗示跟二弟、三弟交好了。”

  甘夫人氣得撂杯子,“侯爺的位子便是老侯爺傳的,說什麼拿不得主意?還是知道要在朝堂上討論一番,走個過場,你兩個弟弟才與同僚們結交結交,這你也要管?”

  赫雲彤真想問問娘親,爵位只有一個,兩個弟弟怎麼分?不過到底是親母女,想到娘親自小的疼愛,少不得要點醒幾句:“今時不同往日,邊境已經十數年平靜了,皇上只怕不會讓兵權如此集中,再者皇子們都長大了,一不留神結交了什麼不該結交的,卷入到儲位之爭裡去,那可就糟了。”

  甘夫人對此極為不屑,“那又如何,當年你們爹扶持了誰,誰就……”

  “閉嘴!”侯爺鐵青著臉大喝,大步走了進來,絕美的臉上怒火如熾,“這是能說的嗎?”

  甘夫人頓時臉色一白,不知之前的對話,侯爺聽去了多少。

  朝堂上最忌諱的事便是功高蓋主,甘夫人還敢在這以功臣自居,不是將侯府往刀口上送嗎?

  她其實也是懂這個理的,忙低聲下氣解釋,“我也就跟彤兒說說!以後必定不會了。”

  赫雲彤起身後給父親請了安,又替母親求了情,道天色不早,便告辭回平王府了。

  甘夫人見侯爺仍有怒色,又再自我檢討一番,侯爺才責怪道:“你如今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什麼話都敢說。”

  “是、、是、是,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甘夫人拼命保證,侯爺總算臉色緩和了些,對她道:“府中名下的田莊、鋪子你列張單子,分四成給西府。”甘夫人呆住,“這是要分家?”“嗯。”

  甘夫人怒了,“憑什麼給他們這麼多?是他們借著份例的事鬧的嗎?”

  侯爺涼颼颼地掃了夫人一眼,“你消息還蠻靈的。”

  甘夫人心中一凜,忙解釋道:“大哥、大嫂先去廚房了,才去找老大家的,我怕他們不對付,差了齊媽媽去調解,這才知道都鬧到您那去了。”

  在廚房裡,是誰指引大哥、大嫂去靜思園的,侯爺已懶得深究了,只是叮囑她:“管好後院的事便成!”而後加重語氣,“再讓我知道你縱容老二、老三跟老大不對付,摻合到承爵人選的事中,你就給我到家廟中反省三個月!”

  甘夫人聽得心顫,上午的事侯爺知道了?二十幾年的夫妻,她太清楚侯爺的脾氣了,不是不允許犯錯,但決不允許人犯同樣的錯。上回燕姐兒百日宴的事,侯爺已經好聲好氣跟她解釋過,點明不讓她插手了,這回的事只怕不好糊弄過去。

  甘夫人換上一臉真心悔過的表情,“我確實心思重些,惹侯爺厭煩了。……可我是母親,自然是任何事都為兒子著想……”

  話未說完,就被侯爺不耐煩地打斷,“你是母親,難道我不是父親?難道我不會為兒子著想,我會虧著別的兒子?”

  甘夫人垂了頭,不敢接話,心裡卻是不服氣的,你當然是父親,可老大、老四是你的兒子卻不是我兒子!

  侯爺原也不指望甘夫人能將長公主的兒子視為己出,便接著斥道:“世子人選已不是侯府的事,彤兒都比你清楚,你卻還在這犯糊塗!莫非你真以為多跟朝中官員交好,就有了籌碼?告訴老二、老三都給我安份點!”

  言罷,定遠侯甩袖起身,甘夫人駭得雙手拖拉住他,“侯爺,馬上就擺飯了,您這是要上哪?”

  剛說完,紅櫻挑了門簾進來,盈盈一拜,柔聲道:“侯爺,您的飯菜送來了,現在擺麼?”

  定遠侯回眸瞥了甘夫人一眼,慢慢道:“擺去宜靜居。”

  甘夫人的心立即揪了起來,雖不願卻又不敢不放手。定侯爺一彈指的猶豫都沒有,大踏步而去。

  紅纓心中緊張萬分,夫人心情不好,她不得又要吃排揎了。待確定侯爺走遠,甘夫人果然發作,怒問:“剛才在外間伺候的還有誰?爺來了也不唱名!”

  紅纓膽戰心驚得解釋:“是侯爺不允婢子們出聲……”

  “呯”一個瓷杯砸在紅纓肩上,又碎落一地。甘夫人咬牙道:“你們就不會機靈點,提示一下?去!把剛才在外間服侍的全叫進來。”紅纓不敢伸手揉肩,強忍著痛去喚人……

  郁心蘭回到靜思園,赫雲連城早回來了,已令人擺了飯,就等她了。郁心蘭忙更衣淨手,先為相公盛湯添箸,方坐下用飯。

  用過飯回到內室,郁心蘭說起方才的事,“父親好似早想分家,也沒惱我上午之事。”赫雲連城道:“只是你運氣好,父親先惱了大娘。”沉了沉又道:“以前大娘也不至於如此……強悍,都是六年前的事鬧的。”

  大概是以前皇上寵著赫雲連城,甘夫人不忿也只能忍著,可眼瞧著皇上看赫雲連城和長公主都不順眼了,因而開始蠢蠢欲動。

  郁心蘭愈發覺得皇帝這顆大樹的重要性了,別人想靠都靠不上,長公主有先天的好條件,當然得牢牢抓住!

  “想什麼?”赫雲連城貼了過來,唇溫柔卻有力度地落在她臉頰上,兩只微繭的大手沿著她的腰線慢慢游走,勾出汩汩熱浪。

  他正值血氣方剛之年,又初嘗情事滋味,自然興頭十足。郁心蘭原是有些累了,可她也想早些要孩子,在這年代,生了兒子的媳婦才有話語權,況且與赫雲連城雖說不上海枯石爛,但也是有情有份,因而便依著他的癡纏。

  待赫雲連城心滿意足地散了渾身熾熱,郁心蘭早累得連眼睛都張不開了,墜入夢鄉之前,她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疑問,甘將軍的死因是瞞報的,這可是欺君之罪,侯爺必定有萬全的措施,安媽媽是怎麼知道的?

  次日上午,佟孝拿來了郁心蘭畫圖制定的玩具,正是撲克牌、飛行棋、軍棋這類,郁心蘭驗收後十分滿意,令他按這樣子,每樣制作一百副,又給了佟孝一張帖子、一份地址,要他先去與安泰一家接觸接觸。

  郁心蘭自然不會讓安泰一家子管一個店面,她打算讓佟孝當大管事,負責兩家鋪子,安泰負責棋牌室,安亦和安娘子負責香粉鋪子。帳房則請赫雲連城尋兩個從軍中退下養老的帳房先生。如此一來,財權在自己手裡,經營又有人監督著,即使自己足不出府,也不怕旁人貪墨了去。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便是秋分節。郁心蘭沒有品級,只能穿素雅的裙裳,戴點翠鑲琺琅彩的赤金簪,站在一眾大紫頭上珠光寶氣的命婦中間,格外另類。

  二奶奶笑著安慰她:“大嫂,沒事兒的,待大哥在職任期滿兩年,便能為你請封誥命了。”

  郁心蘭只是微微一笑,無視二奶奶話中的炫耀和擠兌,她又不自卑,自不會在意。

  今日太後也會出席秋分宴,皇後和眾嬪妃、公主一早便去泰安宮請安,一同接見內外命婦們。泰安宮外偌大的漢白玉石廣場上,眾命婦按品級高低分五列一次排好,只等太監宣名入殿。

  太後卻不是什麼人都見的,一連宣了三次,郁心蘭都發覺同一行人中,總有幾個漏名的,只怕是不知何事落了太後的眼。

  郁心蘭幾乎排在最末端,她閒著無事,就從背後打量各人的服飾玩。

  忽然,有一個人的背影十分熟悉,她不禁凝神細看,那人也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略偏了頭竟然是王夫人。

  郁心蘭頓時將唇抿成一條線,郁老爹果然為了臉面把王夫人接回來了,還不敢告訴她。

  兩個人錯開一行,正可以互相瞧個清楚。郁心蘭忍著怒意,朝王夫人微笑頜首,而王夫人的眼中卻毫不掩飾地射出恨意,故意看看自己腳下,再看看郁心蘭,這遙遠的距離顯示出身份地位的差別,而後得意且蔑視地輕笑,復又轉回頭去站好。

  郁心蘭自不會將這點挑釁放在眼中,若有所思地盯著王夫人高聳且如雲插滿珠釵的貴妃髻,緩緩地勾唇一笑。

  干等了一個多時辰,郁心蘭覺得雙腿有灌鉛的趨勢,可太後的詔見還未完,所有人都得站得風姿綽約,還得如標槍一樣紋絲不動。

  在二品誥命夫人中,王夫人是未奉詔覲見的,臉色估計很難看吧?

  正在郁心蘭七想八想間,忽然聽到太監唱了自己的名,幾乎不敢置信,好在隊伍排得長,幾位太監接連唱名三遍,她才終於肯定了。

  與同時被宣的另四名命婦小心地步入內殿,向太後、皇後、四妃、長公主們行大禮畢後,五人便跪著屏息斂氣,等待問話。

  一道蒼老的聲音卻威嚴的女聲道:“哪個是靖兒家的?”便聽長公主婆婆小心回話:“回母後,左首第二人便是。”

  郁心蘭感覺到數道各具心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被要求頭抬高點,目光卻仍落在身前幾尺的金磚上,不敢直視。

  太後贊道:“顏色真好。聽皇後說你會種睡蓮?郁府的溫房建好了沒有?”

  郁心蘭忙稟道:“回太後的話,臣婦不敢當皇後娘娘誇獎,只是會些個小法子罷了。郁府的溫房要九月中旬才能建好,移植的睡蓮若是能成功,大約十一月中旬可開花。”她不敢將話說得太死,免得沒了回旋的余地。

  母後身後坐錦杌的貴人中,忽地有人笑道:“喲,聽這聲音,真是甜到心裡,柔到骨子裡,臣妾聽著只覺得心都酥了呢。”

  這話聽著是贊美,卻也暗諷郁心蘭狐媚,不然哪會說幾句話就能讓人“心都酥了”的。

  長公主微慍地抿了抿唇,可人家並沒直言,總不能對號入座。

  郁心蘭佯裝沒聽出來,小心奉承:“娘娘謬贊,娘娘的聲音才真是溫柔嫵媚,如夜鶯啼轉。”

  不拿黃鶯拿夜鶯比,那位貴人被根軟刺兒噎回來,也只能捏緊了帕子,強撐著笑了笑。

  太後淡瞥了那位貴人一眼,道:“就你話多!”聲音裡的不悅讓其頓時白了臉。

  隨後太後吩咐賞郁心蘭一根羊脂玉如意,沒問旁人話,便讓幾人退下了。

  一出殿門,王夫人就死盯著郁心蘭手中的玉如意,郁心蘭目不斜視回道隊伍中站好。又過了一個時辰,召見終於結束,也到了開席的時間。郁心蘭輕歎,難怪婆婆要她早餐多吃點,原來要挨到下午兩三點才有飯吃。

  女席擺在延禧宮,郁心蘭所在的席面比較靠門邊了,相熟的幾位夫人同她打過招呼,便隨引位的小太監去自己的席位。

  忽地有人輕拍她一下,抬頭一瞧,原來是赫雲彤。郁心蘭忙起身行禮:“大姐安好。”赫雲彤拉著她笑,“我們姑嫂倆不虛這個禮,來,介紹幾位夫人給你認識。”

  因太後和皇後的鑾駕還有小半個時辰才入席,不少夫人貴女們都坐在大殿旁的小花廳吃茶聊天。

  赫雲彤帶著郁心蘭認識了四位夫人:大內侍衛總管何夫人,這是赫雲連城的頂頭上司,郁心蘭有禮地打過招呼,不卑不亢的態度讓何夫人另眼相看;禮部侍郎府陳夫人、御史府周夫人、刑部郎中府聶夫人,郁心蘭與她們一一見過禮,赫雲彤特意強調,這些人家都清流既平素不參與黨派之爭。

  郁心蘭真覺得赫雲彤是個妙人兒,結交的朋友也講究,參與到皇子之爭和黨派之爭中的一概不理。

  赫雲彤身為平王世子妃,自是有許多人上前巴結,就連一個宮中女官都過來施禮。

  待女官走後,赫雲彤覺得郁心蘭神色有異,便問怎麼了。

  郁心蘭笑了笑,低聲道:“剛才那位女官瞧了我一眼,總覺得她討厭我。”赫雲彤微有些詫異,告訴她:“那是沉雁,梓雲宮的女官。”

  郁心蘭沒聽懂,赫雲彤只好再進一步:“梓雲宮是淑妃娘娘的宮殿,淑妃娘娘出自忠義伯府,其母為王丞相嫡長女。”

  原來是王夫人的外甥女,郁心蘭暗想,之前在太後宮中暗諷自己的,莫非就是淑妃娘娘?可這麼大的事兒,郁老太太怎麼都沒交待一聲?

  赫雲彤拉著郁心蘭到僻靜處,壓低聲音道:“她是個寡婦,原是敬國公府的二少奶奶,後來到靜園庵清修三年為丈夫守孝,兩個月前才進宮,月初診出有身孕,便封冊為淑妃。”而後不屑得低哼一聲:“是個狐媚子,太後不喜她,皇後……唉。”

  原來如此。

  這世間守寡的女子能得到贊美,但不禁止再嫁,以前也有以寡婦之身入宮的,可都得從最低的品級苦熬,象淑妃這樣坐火箭似的兩個月便升到四妃之一的淑妃之位,的確只能以狐媚子來形容了。

  原本她狐媚不狐媚與郁心蘭沒有關系,可她是王夫人的外甥女,這就跟郁心蘭關系很大了。

  正思索間,王夫人與幾位夫人遠遠走來。郁心蘭忙上前見禮,王夫人雖然討厭她,卻也只能在外人面前上演母慈女孝的戲碼。

  好在須臾後,傳來太監唱駕之聲“太後駕到!”“皇後駕到!”眾人忙跪拜接駕,秋分宴終於正式開始了。

  各色精美的菜餚流水似的呈上、撤換,這類宴會無須守“食不言”的規矩,同桌的貴女們都親切交談,也不忘相互給個軟刺兒,抬高自己貶低他人。郁心蘭只是有禮且生疏地客套幾句,全力撲在美食上。

  宴會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眾人又轉去瀛台閣聽戲,太後象征性坐了會,便回宮歇息,幾位年級大些的宮妃和懷有身孕的淑妃也隨即散了。

  一名小太監走到郁心蘭身後,低聲道:“淑妃娘娘傳你去梓雲宮。”郁心蘭拔高聲音重復一次:“淑妃娘娘宣我去梓雲宮?”

  身周的人立即看了過來,小太監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低聲道:“是,請夫人聲低些,會影響到旁人。”

  郁心蘭立即拿眼剔他,“你在教我?”

  小太監抹了把額頭的虛汗,連稱“不敢”又道:“請夫人移步,莫讓娘娘久等。”

  皇帝的寵妃是不能得罪的,郁心蘭只得起身,正瞧見赫雲彤望了過來,忙打了個邀請的手勢。小太監領著她沒走幾步,赫雲彤便追了上來,聽說是去拜見淑妃,立時道:“我還從未見過淑妃娘娘,一同去吧。”

  那小太監聽後,一張臉苦得跟吞下十斤黃蓮似的,郁心蘭愈發肯定,這其中有陰謀了。

  轉過一個路口時,郁心蘭察覺到前方的矮叢中有人一閃而過,雖然她不會武功,但前世是做人事工作的,經常下基層去抓中溜的、怠工的,因而練就了一雙利眼,她敢肯定那是個男人,不是太監。

若不是赫雲彤陪著,只怕剛才小太監就會往另一條路上帶了。郁心蘭彎眉一笑,搭訕道:“還未請教公公高姓大名。”小太監只得回道:“奴才小川子。”

 

第七十四章

  待到梓雲宮時,小川子的祖宗十八代都被郁心蘭問了出來,郁心蘭打賞一個二兩銀子的錁子,小川子不敢接,郁心蘭則輕笑道:“辦差不力,一會兒要挨板子的,留著買些傷藥也好。”小川子頓時抖成了狂風中的樹。

  郁心蘭與赫雲彤沒理會他,徑自侯在殿外,早有宮女唱了名,一會便有太監來引路,一路行到東暖閣,這是接待親戚的意思。

  東暖閣除了淑妃娘娘還有王夫人、郁琳、忠義伯夫人王氏和幾個不太認識的貴妃,每位貴妃身後都站著一兩名少女,顯然是她們的女兒。

  郁心蘭乘進門的一瞬迅速掠了一眼,心裡驚艷了一把,這淑妃娘娘還真是個大美人。

  二十一二的年紀,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黛,最勾人的,是她通身的嬌柔,若無骨的楊柳楚楚可憐,可以刺激任何男性荷爾蒙激增,恨不能為她上天摘月下海撈針。

  郁心蘭撇撇嘴,暗想,為何她嫁入敬國公府三年不育,進了宮兩個月就有了?明明敬國公世子有庶子啊。

  腦子裡還在胡思亂想,人已經規規矩矩行完大禮,跪在地上,卻沒聽淑妃叫“平身”,反倒聽到淑妃那如夜鶯般婉轉的聲音同王夫人拉起了家常:“二姨母真是好福氣,女兒們個個如花似玉,原本我已覺得玫妹妹、琳妹妹已經很漂亮了,卻不曾想蘭妹妹還要更勝一籌,生生把本宮的幾位嫡妹、庶妹給比了下去,難怪太後她老人家都喜歡得不得了,親賞了一支極品羊脂玉的玉如意呢。”話音未落,郁心蘭的身上就被數道又忌又恨的目光盯出了幾個大洞。

  郁心蘭只說了聲“娘娘謬贊,”便懶得出聲了。赫雲彤卻不能不答,她一來有意同郁心蘭交好,二來看不慣淑妃那副柔弱嬌嗲的樣子,便向淑妃道:“娘娘為何不讓我弟妹站起來回話?說起來,我大弟與弟妹成親三個月了,十分恩愛,若是萬一已經有了身孕,這跪長了,就可不太秒了。”

  赫雲彤是世子正妃,早先在太後宮裡已經見過禮,只需納個萬福便行,這會兒早已坐下,捧著彩釉纏枝百合杯品茗了。

  淑妃自認品級還是高出赫雲彤一級的,只是聽她抬出了子嗣問題,不好駁了她,若是不依,仿佛自己想謀害定遠侯的嫡孫似的。於是只能笑道:“是本宮疏忽,平身吧。”

  郁心蘭謝恩起身,淑妃又賜了座,郁心蘭又得謝恩,搭了點錦墩的邊坐下,其實這樣坐下還不如站著,於是又悄悄往裡面挪了挪,重心好不容易穩了。

  一時間屋內無人說話兒,郁琳老早就不服氣,這會兒便問道:“不知四姐肯不肯將太後老祖宗賞的玉如意給小妹開開眼界?”

  郁心蘭輕輕一笑,“對不住,我已差人送回侯府供著了。太後老祖宗賞的玉如意,若是磕了、碰了、碎了,那可都是大罪。”

  郁琳只能輕哼一聲,她的確有交接時故意害郁心蘭拿不穩的打算,可這會兒也沒轍了。

  郁心蘭感覺淑妃一直在觀察她,便垂眸看地,面色平靜溫然。淑妃正想說些什麼,殿外太監又在唱到: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到。

  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隔著珠簾行了禮,淑妃忙讓平身,又道:“都是自家親眷,不妨事,進來坐吧。”

  於是又要重排座次,原本坐在次席位上的忠義伯夫人和順國公夫人讓出座位,郁心蘭也又往後挪了兩步。

  秦小王爺一坐下,便不住瞅向郁心蘭,嘴裡卻同赫雲彤說話,“幾年未見,知道二哥回來了,卻總是抽不出空,至今未去拜訪,實在失禮。先代小弟向二哥問個好,改日子有空,一定去貴府上坐坐。”

  赫雲彤禮節性微笑:“您貴人事忙,說什麼失禮不失禮,有這份心便成了。”

  秦小王爺與赫雲彤客套幾句,又同兩位王夫人和幾位貴夫人問候一圈,便將目光轉向郁心蘭:“赫雲嫂子也在。”郁心蘭起身福了個禮,卻連一個字都不回他,反正因著上回贏了他萬多兩銀子,關系也不可能好了,何必假客套。

  十二皇子將眸子轉了過來,仿佛是私下交談那般問秦小王爺,“慎之上回說的,在上巳節上為你撫了一曲的郁家小姐可是這位赫雲嫂子?本宮記得那只曲子十分幽怨婉轉。”秦小王爺忙回道:“正是赫雲嫂子,那只曲子新奇美妙,臣也一直記憶猶新。”

  兩人一對一答,聲音並不小,郁心蘭只覺得熱氣直湧上面頰氣的。

  上巳節本來就是未婚男女踏青郊游,順帶相看相看的時節。女子撫琴吹簫、男子呤詩作對,都是為了在意中人面前留個好印象,同時將自己的美名、才名散播出去,以便能結門好親事。又不是一男一女私下幽會,誰沒過這種時候?

  可郁心蘭已經嫁人了,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卻提起這話,似乎郁心蘭出嫁前中意的是秦小王爺似的,這讓赫雲彤聽了心裡會作何想法。

  郁心蘭盡管心中怒火騰騰,面上卻是不顯,仍只是淡然地研究地下石磚的印刻圖案。

  但旁的人卻不平靜了,一會兒不屑地看看郁心蘭,一會兒又同情的看看赫雲彤。

  赫雲彤也憋了一肚子氣,恨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將這種事端到台面上來說,這不是分明要靖弟難堪麼?

  淑妃卻覺得這個話題好,立即輕笑道:“真這麼好聽麼?那,赫雲大奶奶便彈與本宮聽聽。”說著又掩嘴笑:“不會只願彈給旁人,卻不願彈給本宮聽吧。”不說她最後這句話暗指的意思,只說這命令的語氣,就好象郁心蘭是藝伎一般。

  郁心蘭站起身福了福,神色淡然道:“回娘娘話,非是臣婦不願,而是不能也。那日只因工部李郎中的幾位小姐和五妹琳兒感情相邀,臣婦有感於白雲山的高壯幽靜,信手而彈,曲調如何,現下早已不記得了。娘娘若是想聽,不妨商量商量十二殿下和秦小王爺。”

  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立即象被豁了兩巴掌似的,臉漲的通紅。人家根本就不承認是為秦小王爺彈的!而且那曲子人家自己早就忘了,秦小王爺還“記憶猶新”,這算是什麼事兒?惦記別人的媳婦?傳出去不被言官彈劾才怪。

  淑妃也下不了台,人家都忘記了,總不能繼續要郁心蘭彈那只曲子,若不是調那只曲子,她便不好再讓郁心蘭撫琴,出嫁的媳婦只要伺候公公和婆婆,在聚會撫琴的,都是未出閣來許親的少女,因為她們需要展示自己的才藝。但她也不可能讓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彈,把皇子和王爺當成賣藝。

  這算是淑妃一帆風順的人生道路上第二次坎坷,頭一次是先夫過世。這陣子巴結她的人可不少,她說出口的話,雖不象皇上那般有絕對的權威,但基本上也算是一呼百應,言出必行。

  可偏偏剛剛開口要求郁心蘭彈只曲子,就被郁心蘭一個軟釘子給堵了回來。

  她滿心期待郁心蘭能識相點,主動提出來換首曲子彈好,讓她下了這個台。

  郁心蘭明顯就沒干過搬梯子這種體力活,向淑妃福了福復又坐下,只把個淑恨得銀牙咬碎。

  忠義伯夫人看出女兒難堪,忙轉移話題,談起淑妃肚子裡的孩子。十二皇子趕緊表態希望能再多一個皇弟,淑妃終於緩過口氣來,連忙假裝忘記了之前這段小插曲,歡天喜地談起皇上賞賜和期許。

  赫雲彤沖郁心蘭眨眨眼,郁心蘭抿唇微笑。

  王夫人看不得郁心蘭得意,回頭瞪她道:“一點眼力都沒有。頭一回覲見淑妃娘娘,又是自家表姐,怎麼不上去敬杯茶?”

  郁心蘭還沒回答,赫雲彤卻看不過眼了,“喲,我說親家太太,你這是在教女兒呢?可別忘了,心蘭已經是我赫雲家的媳婦了,開口之前,晚輩我勸您先三思啊!”要說赫雲彤是真討厭王夫人,這仇還是幾年前結下的,郁老爺沒納側室,有幾家官員曾想開口保媒,都被王夫人罵了回去,於是王夫人妒婦的名聲便傳開了。後來聽說了赫雲彤追打丈夫一事,逢聚會便要繪聲繪色說道一遍,仿佛這樣強調赫雲彤潑悍,她頭上那頂帽子就能摘下似的。

  因而赫雲彤很看不起王夫人,我是悍,但我敢認!更加討厭她,王夫人每說一會,平王妃都要氣個倒仰,回家就要數落赫雲彤一次,把赫雲彤給憋得,當媳婦的不能跟婆婆吵啊!

  王夫人被個小輩賭了話,心裡頓時不痛快了,“哪有長輩在這說話,晚輩插嘴的道理?別以為自己是世子妃便能作威作福,我可是不怕的!”

  赫雲彤也火了,她這人性子隨了侯爺,與人結交只看合不合眼緣,從不看什麼門檻身份,也不以勢壓人,王夫人說她作威作福,真是擼了她的逆毛了。當下便夾槍帶棍地反擊回去。

  屋裡的人便開始勸,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頗為尷尬,這時說走不好,不走留這聽兩個女人吵架,耳朵都會聾掉。

  忠義伯夫人勸了妹妹兩次沒勸住,心頭火也上來了,扭了頭不再理她。

  郁心蘭朝沉雁好言相求:“請姐姐幫我母親撫撫背好麼?”又向赫雲彤道:“還請大姐消消氣,這時淑妃娘娘的宮殿,也得給娘娘一個體面。”

  赫雲彤哼了一聲收聲,喝了口茶道:“我這時給弟妹一個面子。”言下之意淑妃的面子是不賣的。王夫人也重重哼了一聲,由著沉雁順背。

  沉雁見王夫人氣消了,便要退回原位,腳一邁,不知怎的往後一滑,“撲通”一屁股坐到地上。房間裡頓時鴉雀無聲,一個彈指後,王夫人持續尖叫起來,一邊尖叫一邊回身去打沉雁,抓著沉雁的頭發撕扯因為她的假發被沉雁給勾了下來,露出頭頂半寸左右長的短發,還好不是雪白的頭皮,不然臉真丟大發了。

  淑妃娘娘又急又氣,指著身邊的兩個婆子罵:“你們都是死人嗎?不會扶王夫人去內間安置安置?”

  那兩人都是有品級的嬤嬤,卻也只能忍著氣去扶王夫人,沉雁也只得跟進去,王夫人的假發還掛在她胸前呢。

  秦小王爺瞇著眼睛往王夫人的座凳後瞄,他之前用余光看到郁心蘭的袖袍抖了抖,因時余光,不能確定她是否扔出過什麼東西。但他相信那名女官摔到絕非偶然,必定跟這個小女子有關。

  郁心蘭也跟去了內室,身為女兒當然要關心一下嫡母,可王夫人從鏡子裡一看見她就開始抓狂,手邊抓到什麼砸什麼。郁心蘭往大柱後一藏,什麼都沒砸到,還笑嘻嘻地道:“母親消消氣,都是幾個親戚,不會將您的……這個樣子說出去。”

  王夫人聽了更恨,抄起梳台旁的一個青花聽風瓶就要砸過去。那兩名嬤嬤不樂意了,語氣嘲諷地道:“王夫人這是將梓雲宮當成您郁府的後宅院了吧。”

  王夫人心裡一咯登,頓時從暴怒中醒過神來,砸壞了梓雲宮的物件,可不是賠不賠得起的問題,而是尊不尊敬皇上、淑妃娘娘的問題,就算淑妃有心替她遮掩,可這宮裡有多少雙耳目,誰又知道誰是誰的人?

  但王夫人事後曾與郁玫合計過,認為鬧鬼和脫發應是郁心蘭的手筆,今日在幾位沾親帶故的貴夫人和十二皇子、秦小王爺面前丟了臉面,這口氣要她怎麼吞得下?

  放下手中的聽風瓶,王夫人一栺郁心蘭,原是想叫她過來服侍,好生挑剔幾句,卻又怕她使壞,便轉向郁琳道:“去給我把她趕出去,我不想見到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干的!”後面這句是對郁心蘭說的。

  郁心蘭一臉惶恐地福了福,“母親不願見到蘭兒,蘭兒出去便是,只求母親您息怒,萬萬莫氣壞了身子。肝腎不好,頭發長得很慢的。”

  郁琳原是在嚶嚶地哭,之前朝秦小王爺拋了幾十個媚眼,也沒得到半點回應,方才母親又在秦小王爺面前失了禮儀,瘋子一樣的扭打沉雁,只怕她更加難嫁入晉王府了,這會兒聽母親說是郁心蘭干的,頓時暴怒了,跳起來吼道:“你為什麼要掀母親的假發?”音量之大,只怕整個梓雲宮前院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人人都知道王夫人的頭發是假的了。

  王夫人急驚之下,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郁心蘭用盡全身力氣才繃住沒笑出來,勉強擠出一抹委屈,掩面哽咽:“妹妹你作什麼睜眼說瞎話?明明是那位姐姐掀的。”然後掩面退出內室。

  東暖閣個人面色古怪,定是聽到了郁琳的吼叫。赫雲彤急急地拉著郁心蘭告退。出了大殿立即爆笑出來,完全不顧形象地前仰後合。郁心蘭沒那麼誇張,卻也笑得媚眼彎彎。

  赫雲彤笑得肚子都痛了,才勉強止住,一邊哎喲一邊道:“沉雁這一跤摔得真是太巧了。早聽說你嫡母不待見你,沒想到真是……這下子活該!”

  郁心蘭笑而不語,天下哪有那麼多巧事,早在泰安宮外候見的時候,她就打起了王夫人假發的主意。也是趕得巧,沉雁這名宮女,衣著打扮與眾不同,脖子上戴了一個金項圈,因不是宮妃,上面不能鑲墜玉石,她便墜了幾個折枝百合,童子拜壽的墜件。可能是金子不足,墜件都是扁扁的,有稜有角,很容易勾到絲啊、發啊、線啊什麼的。

  郁心蘭使她去給王夫人順背,這些墜件肯定在王夫人發間蹭來蹭去,又丟了兩小塊冰到沉雁腳下,很快化成了水。宮裡的地磚都打磨得光可鑒人,沾了水極易打滑。也沒指望一定成功,不過若是成功了,以王夫人的脾氣肯定要扭打一下,那些水漬自會被裙子擦了去,也不怕被人發覺。

  赫雲彤又笑了笑,向郁心蘭介紹屋內那幾個貴婦,有幾位家中支持十二皇子,其他則支持十四皇子,但都沾親帶故,不是王丞相的本親就是姻親,誰讓他兒女多呢?不過看樣子,聯姻政策也許並沒讓這些人家與王丞相同心,還是有各自的算盤。

  郁心蘭和赫雲彤回道瀛台閣,天色已擦黑了,太後娘娘休息了兩個時辰,再次升座,晚宴馬上要開始了。

  晚宴便隨意多了,宮女太監們撤去各位夫人小姐們面前的小幾,換上大的圓桌,眾人一次坐下,邊聽戲邊吃佳餚,吃了一會之後,便有人開始穿梭於各桌之間敬酒。

  郁心蘭邀上赫雲彤向赫雲家族旁系的幾位夫人敬了酒,又跟今日結交的周夫人、聶夫人、陳夫人喝了幾杯,覺得有幾分醉意了,忙回坐休息。

  她前世的酒量極好,這副身體卻差了些,一下子沒控制住酒量。

  剛坐下不久,以為面色偏黑的中年貴婦,帶著一個同樣是黑皮膚,卻長得很漂亮的少女到旁邊那桌敬酒。郁心蘭發覺少女頻頻看向自己,便沖她嫣然一笑。少女頓時臉紅了,躊躇了一下,便端杯來,敬道:“我敬赫雲大奶奶一杯。”

  郁心蘭奇道:“你認識我?可我……還沒請教姑娘是哪個府上的。”少女的臉更紅了,低低地回道:“我是忠信侯府三小姐。”

  原來是四弟赫雲飛的未婚妻岑柔,真是人如其名。

  郁心蘭忙拉她到身邊坐下,笑盈盈地道:“還真是個美人。”岑柔羞紅了臉,“哪及得上大奶奶,我這臉,擦一尺厚的粉,還不知有沒有大奶奶這般好膚色。”

  郁心蘭挺喜歡這個略有些害羞的小姑娘,便教了她兩套美白面膜的調制方法和使用方法,又寫了張對美白有益的食材單子給她:“你們成親還有六個多月,能起效的。”

  未出閣的閨女哪敢跟人談論自己的婚期,岑柔立即跺了跺腳,羞臊道:“大奶奶怎麼打趣人?”

  郁心蘭以袖掩唇,輕笑道:“若換作是我,就更喜歡你現在的樣子,活脫脫是朵黑牡丹。”岑柔更羞了,只知跺腳,不知如何回話了。郁心蘭便換了話題,聊些日常的女紅什麼的。

  岑夫人已同那桌寒暄完畢,過來叫女兒,郁心蘭忙向忠信侯夫人見了禮。忠信侯夫人知道這是三女日後的大嫂,有心拉攏,便邀請道:“過幾日是小女的及芨禮,我給定遠侯府下了帖子,大奶奶一定要來。”郁心蘭滿口應承。

  待忠信侯夫人與岑柔走遠後,紀嬤嬤又過來耳語,郁心蘭忙跟著紀嬤嬤離席。

  出了瀛台閣,穿過三道小型廣場,繞過一個小池塘,便是後宮中的群院了。所謂三宮六院,是指後宮中大型的宮殿和院落,是給嬪妃以上居住的,群院則是小型院子,給中下等的宮妃居住。靠西南角的一片翠竹掩映的小院,是從前玉才人的居所,郁心蘭躲入竹林中,接過紀嬤嬤早就備好的箏,十指輕壓在弦上,只等紀嬤嬤的信號。

  天色全黑,這種無人居住的小院子已是伸手不見五指,郁心蘭在竹林中清晰地聽到紀嬤嬤輕喚了一聲:“殿下節哀。”

  這是她們商量好的暗號,表示皇帝來了。黑暗中隱隱傳來長公主的哭聲,郁心蘭輕輕撥動琴弦,一曲《何蠻子》似有若無地飄蕩在空中。

  建安帝原是在瀛台閣聽戲,一折《慈母淚》讓他想到了生母,想到了今日亦是她的祭辰,於是只叫了一個忠心的黃公公,來玉竹苑祭奠一番。

  遠遠的,便聽到《何蠻子》的曲調緩緩飄來,還夾著幽遠的哭聲。

  建安帝眉峰一聚,站在院門口向內望去,卻見一名宮裝婦人跪在大廳燒冥紙。建安帝原本想調頭就走,耳邊聽到黃公公輕歎一聲,“長公主殿下也記得今日是玉才人的四十年祭辰呢。”原來已經……四十年了。

  建安帝心中一酸,便邁步走了進去。在一旁幫著燒紙錢的柯嬤嬤見到聖駕,慌忙磕頭:“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長公主沒料到皇兄會來,忙行了大禮,略帶期盼地問:“皇兄是來祭奠母妃的嗎?”

  其實以才人的品級,是不能稱母妃的,建安帝不喜人提及自己出身微賤的母親,並沒追封玉才人謚號,聽到皇妹一問,只是點了點頭,接過黃公公遞來的香火,微一頜首,上了香。

  長公主絕美的臉上淚水如溪,“其實母妃歿了之時,臣妹才三歲,對母妃的印象十分模糊,全屏柯嬤嬤一點一點講述。”

  建安帝蹙了蹙眉,他兄妹二人後來轉給辰妃帶養,辰妃對他們並不好,但好歹名頭聽起來高貴些,正要斥責皇妹兩句,告訴她,他們算是辰妃名下的。

  卻聽長公主話鋒一轉:“臣妹記得的,都是皇兄對臣妹的庇護……”然後長公主生動形象地會議了幼年時的種種,被罰跪挨打時,是皇兄悄悄送來了治傷的靈藥和仍有余溫的饅頭,天寒地凍時,皇兄省下自己的炭火給她取暖。

  長公主回憶得深情並茂,還幾度感動得哽咽,建安帝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當初沒有封號封地,僅有的一點皇子俸祿,根本不夠用來結交官員,是皇妹將她的封賞和月例全無保留地支援他,為了剔他討父皇開心,沒日沒夜地繡千壽圖……建安帝的心越來越柔軟,看向皇妹的目光越來越柔和。

  長公主適時地掏出帕子掩面痛哭,邊哭邊道:“臣妹出嫁時連封號和封物都沒有,嫁妝比權臣家的千金還寒磣,臣妹這一世的榮華富貴全拜皇兄所賜,心中無時無刻不感念皇兄恩德。”

  建安帝面色柔和,拉起長公主道:“好了,朕知道皇妹的一片忠心……唉,這幾年你也吃苦了。”兄妹倆終於言歸於好,說了許久的體己話兒。

  長公主乘機道:“自靖兒懂事起,臣妹便教導他要誓死忠於皇兄,即便忠孝不能兩全,也要先盡忠,後盡孝……靖兒雖說是九殿下伴讀,可他與大殿下、二殿下他們一樣親近,他怎會干出那般傷天害理之事,還請皇兄明查啊!”

  建安帝輕輕一歎:“後來去查看過被頂的山石,確屬山崩……也是天意,不提也罷。靖兒的傷養得如何了?”“慢慢能走了,只是不能用力,看起來還有點跛。”

  “讓他好好養傷,好利落了再來當職。對了,剛才撫琴的是誰?”長公主笑道:“便是皇兄賜給靖兒的媳婦。臣妹想到母妃最愛這支曲子,因而叫她來彈奏。”

  建安帝點了點頭,“叫她進來。”

  紀嬤嬤忙去喚人。不一會兒,郁心蘭抱著古箏過來,並三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時大廳內已燃氣數只蠟燭,建安帝細瞧了她兩眼,笑道:“生得真俊,模樣兒倒也配得上靖兒。”

  郁心蘭乖巧又討好地道:“臣婦謝皇上贊賞。”建安帝今晚被皇妹勾起了滿腔柔情,遂溫和道:“你同靖兒一樣稱朕皇舅吧。”

  郁心蘭推辭了幾次,才乖巧地喚了聲:“皇舅。”建安帝大樂,從腰間解下一方玉佩,賞了她。

  那玉佩色沉如墨,紋理細致,沒有半絲雜色,在燭火下泛出墨綠色幽光,屬墨玉中的幾品,佩上雕有兩條玉爪浮龍。

  郁心蘭嚇了一跳,有龍紋的物件可不能隨便接,忙請皇舅收回,建安帝眸光深沉的看著她道:“若不是你,朕與皇妹也難得如此深談,你也該得些賞賜。”

  皇上竟知道是她出的主意!郁心蘭真是被駭住了,當皇帝的果然睿智且多疑。她忙跪伏下去,誠惶誠恐地道:“自臣婦嫁入定遠侯府,得蒙婆婆真心疼愛,一心想在婆婆面前盡孝。婆婆言談之間屢次提及皇舅的恩典,只因無法親自面聖謝恩,常常淚濕衣襟,故而……故而……臣婦膽大妄為,還請皇上責罰。”

  建安帝這才笑了,“好了,朕何時說要罰你,賞你就拿著,不可亂用。”

  郁心蘭聞言竊喜,再三謝了恩,才爬起來,將玉佩小心收入懷袋之中。建安帝見她如此謹慎,心下更是愉悅,瞧了瞧她的服飾,薄責道:“禮部怎麼沒為你請封號怎麼說都是朕嫡親的外甥媳婦。”

  長公主接著話道:“那就請皇兄給蘭兒個封號吧,免得她逢人便磕頭,宮裡的地磚又硬。”

  建安帝呵呵一笑,想也不想地道:“先封你個四品誥命,與靖兒同級。”郁心蘭忙又跪下謝恩。

  幾人便說說笑笑回瀛台閣。郁心蘭尋了個故稱贊淑妃:“……真是臣婦見過最柔最美的人兒了,也只有皇舅才配擁有。”

  建安帝聽到郁心蘭贊美自己的寵妃,便笑問:“你去了梓雲宮?她賞了你什麼?”“娘娘願接見臣婦,就是臣婦的榮幸,哪還需要賞什麼。”

  這馬屁怕得比較高桿,每天奉承建安帝的人不知有多少,他早聽得兩耳起繭了,郁心蘭從他在意的人兒著手,說淑妃如何如何出色,不就是贊他眼光好。建安帝臉上的笑容更舒坦了些。

  秋分宴散後,眾朝官與世命婦叩首謝皇恩,出了宮門,各自乘車回府。郁心蘭與赫雲連城同車,將懷中的玉佩拿出來給他看。赫雲連城面露驚訝之色,旋即又轉為擔憂。

  郁心蘭看著他的臉色問,“怎麼?不要嗎?”赫雲連城搖頭道:“是我的事。”沒有相應的地位,忽地一下得蒙聖寵,其實是件危險的事,因為嫉恨的人會向你下暗刀子,除非背後有一個強硬的靠山,讓這些人有所忌憚,不敢輕易下手。

  她的靠山是他,只是他現在還不夠強大!赫雲連城默默摟著妻子,心裡盤算著早些上值,一定要建功立業,封妻蔭子!


第七十五章

  剛回到靜思園,紫菱便緊張地迎上來稟道:“稟大奶奶,戌時正,佟孝使人傳信來說,果莊走水了。”

  郁心蘭一驚:“有什麼傷亡麼?”

  “佟孝帶人趕去救火了,還沒回報。已是亥時三刻了,奶奶先安置了吧,明日一早會有消息的。”

  赫雲連城見小妻子秀眉緊鎖,傳喚道:“黃奇!”黃奇在院中應了一聲。

  “你速點五十親兵趕去大奶奶的果莊救火,有任何消息立即回報。”赫雲連城沉聲吩咐道:“先救人,再救物。記得查看一下火場。”

  郁心蘭感激的偎進他懷裡,沒想到一個出身高貴的公子,也會這般珍惜生命。果莊有百頃果林,五十戶農戶,這年代窮人的房子就是個竹木搭建,屋頂覆稻草,一旦有點火星子,就能整幢地燒起來。

  郁心蘭恨得咬牙,“定是那幫想買莊子的人干的。”赫雲連城摟緊她親了親,實在找不出詞語安慰,想買莊子的有幾批人,誰知道是哪批?況且這些人行事,很能查到痕跡。

  “改日我就放出風去,拋售果莊,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哪些人想買。我得讓他們賠償我十倍的損失。”郁心蘭捏著拳頭發誓。

  第二日清晨,郁心蘭是被朦朦朧朧的說話聲吵醒的,腦中閃過火災兩個字,她一個激靈就清醒了,發覺連城不在身邊,忙問:“連城,你在嗎?是莊子上傳消息來了麼?”

  赫雲連城正在外間與黃奇商議,聽到她的問話應了一聲,先吩咐錦兒、蕪兒幾個丫鬟進去服侍,他自己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先遣了黃奇去辦事,才挑簾回到內室。

  郁心蘭已梳洗完畢,錦兒給她挽了個馬髻,插上一支鑲珊瑚紅藍寶赤金孔雀銜珠步搖,髻邊一溜點翠玉蘭花細,南珠滴翠額鏈長垂至雙眉之間,配上淺紅竹紋暗花褙子和鵝黃色百子千孫裙,顯得美麗貴氣又不失端莊。

  赫雲連城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了個遍,唇含微笑。“很漂亮。”

  知道他是在說這條百子裙,每個新娘子的嫁妝箱裡都會備幾條,討個早生貴子的吉兆,只是郁心蘭之前都沒穿過,錦兒、紫菱她們拿出來幾次,她都讓她們放回去……常在一個屋裡,赫雲連城自然是知道的,因而今天見她穿上百子裙,心中十分愉悅,自然要贊兩句。

  丫鬟們捂著嘴笑,郁心蘭挺不好意思,只覺得兩頰發熱,由不習慣呵斥丫鬟來掩飾羞澀,只好轉移話題,問起莊子上的火災,“……傷了多少人?發現起火的原因了嗎?”

  赫雲連城過來牽起她的手,邊走邊說,“只有三個佃農燒傷了,也不算重,佟孝請了大夫治,火是從大廚房那裡燒起來的,旁邊是倉庫,今年的收成毀了近半,燒了一余房捨,都是佃戶家,佟孝已經發下了安撫銀子,先每家十兩,房捨燒了的,由莊子出錢翻修,人都安置在莊子外院了。抓了一個人,說是半夜到大廚房偷柴,點了火折子,忘了熄滅,才會走火。人我讓黃奇去帶過來,你想親自審也成。”

  郁心蘭覺得這樣安排很好,很真誠地道了謝,赫雲連城卻繃起了唇角,挑眉看向她,“不是說一家人不必道謝?”

  這話好象……還是她自己說的,郁心蘭忙又誠心承認錯誤,赫雲連城仍是抿著唇,她只好親自盛了碗小米粥,親手用小勺送到他唇邊。

  滿屋子服侍的丫鬟一個個憋著笑,低頭不敢看,赫雲連城也覺得熱氣上臉,往後躲了躲,小勺子卻立即跟了過來。他只好飛快一口吞下,清清嗓子掩尷尬,“你也坐下吃吧,快些用,還要去請安。”

  郁心蘭頗有幾分得意,小樣的,一個古人敢來跟姐比臉皮厚,以後就拿這招治你。

  用過飯,兩人同乘一頂軟轎去宜靜居,長公主見兒子兒媳攜手而來,笑得十分開懷,忙給二人賜座,又讓上新茶。

  “還是蘭兒的主意多,皇兄終於原諒為娘了。”長公主不禁感歎。

  昨日皇上同回瀛台閣後,便賜酒給定遠侯和赫雲連城,言談間也都是將二人劃為親戚一類,讓朝臣們大為驚訝,而後琢磨著是否朝中風向又有變化。

  定遠侯亦十分開懷,昨晚便宿在宜靜居,聽了長公主的敘述後,還贊了郁心蘭幾句。郁心蘭忙謙虛地表示:“媳婦只是出出主意,還是母親您真誠的親情打動了皇舅。”

  長公主輕歎:“是啊,從前我與皇兄可謂是相依為命,後面卻變成這樣,我又是傷心,又是無奈。原本聽了你的主意還有些猶豫,就怕哭得皇兄更加厭煩。”

  郁心蘭連忙接著話道:“怎麼會,母親您哭是真情流露,與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可是完全不同。”劉備的江山都是哭出來的,一個皇帝哥哥還哭不回來麼?

  沒聊幾句,四爺赫雲飛也來請安,長公主便帶著她們去主院。秋分宴後休沐兩天,侯爺發話要吃家宴,早飯也在一起用。

  來到主院時,甘夫人那一房的都在了,連被侯爺送去軍營歷練的五爺赫雲征都回府了。

  見到長公主等人進來,二爺、三爺和媳婦們忙上前見禮請安,赫雲連城、赫雲飛、郁心蘭先給侯爺、甘夫人請安,又與同輩兄弟相互見禮。

  團團見禮之後,眾人一次坐下,小五赫雲征才單獨蹦了出來,脆生生地給長公主和大哥大嫂以及四哥請安。

  赫雲征生得十分象侯爺,俊俏得像個小姑娘,這會兒笑得眉眼彎彎,頰邊旋起兩個小渦,看著十分討喜。

  赫雲飛斥道:“不過兩三個月沒見,又想討見面禮?”赫雲征嘻嘻地笑,“爹爹說,要我不用去軍營了,改明兒帶我去拜師,先入童子學考個秀才回來。你當哥哥的就不當表示表示麼?”

  赫雲飛還沒答話,侯爺便斥道:“為父送你去讀書,你就只考個秀才?”語調是寵溺的,因而赫雲征並不害怕,嬉皮笑臉地回道:“爹爹,總要先考個秀才,才能再考別的啊。”

  赫雲連城挑眉道:“誰說的?大哥的小舅子郁心瑞也是讀童子學的,被童子學的老師聯名保舉,不必考秀才,直接上秋閨。”

  赫雲征怔了怔,嘟起小嘴嘀咕,“那多難啊……”

  真是太可愛了!郁心蘭真想捏捏他帶點嬰兒肥的粉嫩小臉,可惜眼前這個小正太是她小叔子,總得注意影響,她只能用蠢蠢欲動地魔爪握緊椅子扶手,柔聲安慰:“五弟天資聰穎,只要專心學習,必定能成的。”

  侯爺也順著這話勉勵了小五幾句,又轉向郁心蘭問:“聽說你弟弟被馬車撞了,也不知現在傷勢如何了,過幾天就是秋閨了,他能參加嗎?”

  郁心蘭忙欠身回話:“傷好多了,昨個兒娘家才傳訊過來,瑞弟堅持要參加秋閨,現正在提筆練字,每天堅持溫書到深夜。”

  侯爺點了點頭,“男兒就是要有志氣有毅力,你弟弟有這股志氣,你當姐姐的別攔著他,這時候心疼是拖他後腿。”郁心蘭連連稱是。

  侯爺轉頭吩咐甘夫人,“一會准備些補品,讓老大陪著回府去省親。”郁心蘭忙起身深深一福,向侯爺道謝。

  侯爺又問起了昨晚的火災,聽說只是損失點錢財,便說要給她貼補貼補。

  甘夫人覺得侯爺今早對老大媳婦未免太好了些,不由得生惶恐之感,忙擠出一抹笑道:“哪有媳婦的陪嫁莊子折了銀子,讓夫家補的道理?侯爺您若是心疼老大家的,可萬莫說這種話,傳出去外人不知怎麼編排這個媳婦呢。這樣吧,一會子老大家的你到宜安居來,我從自己的體己裡補些給你,一千兩銀子夠不夠?不夠只管說。”

  侯爺原本蹙了眉,後聽夫人說用她自己的體己補錢,又寬了心,含笑贊賞地望過去;原來我多心了,她還是很寬厚的。也是,我於這些瑣碎小事又不懂,正該讓她去張羅。

  甘夫人察覺到丈夫的注視,心中十分得意喜歡,強忍著沒回望過去,反倒轉頭吩咐齊媽媽去取銀票,連鑰匙都從腰間解了下來。

  郁心蘭哪能真要她的銀子,忙起身道謝再三推拒:“媳婦原也不想再經營那個果莊了,還想拋售出去,所以不用修葺了,回頭找買家抬高點價補回來便是。”堅決不讓甘夫人補貼。

  甘夫人無奈地看向侯爺,待侯爺點了頭,才歎笑道:“若你真拿定主要拋售便罷了,可千萬別是見外,我也是你的婆婆,有什麼難處就立即來跟我說,別的事不敢打包票,銀子還是能幫襯一點的。”郁心蘭又再三道謝,這才坐下。

  長公主啜了口茶,拿帕子按了按唇角,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

  侯爺又向幾個兒子訓了番話,傳令擺飯。

  郁心蘭去一邊淨手,回身過來幫襯長公主卷起袖邊,伺候長公主淨手,然後又站在長公主身後布菜。

  要說侯府還真不是苛刻的人家,甘夫人也從來未為難過兩個兒媳,只在新婚第二天一早立過規矩,所以二奶奶淨過手便傍著二爺坐下了,三奶奶慢幾步,但也快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了,這才發覺郁心蘭站在長公主身後立規矩。

  見所有的目光都看了過來,長公主心裡得意非凡,半是無奈半是炫耀地道:“你這孩子,說過別立規矩了,快坐下一起用飯吧,有人伺候著。”

  郁心蘭忙恭順地道:“母親仁厚,平日裡就不讓媳婦立規矩,媳婦感激不已。只是昨晚宮宴之時,媳婦見旁人家的媳婦也是先伺候了婆婆才自己用飯,想是世情如此,至少在外人面前要維護侯府的體面,總不能讓旁人說侯府的媳婦沒有規矩。今個兒就讓媳婦練習練習,免得日後丟了母親的臉面。”

  這話說得三奶奶臉上一陣尷尬,二奶奶屁股下生了釘子似的。侯爺對女人們的臉面啊體統啊什麼的似懂非懂,便道:“既然如此,那你們今日都先服侍婆婆吧。”

  二奶奶三奶奶連忙應聲,一左一右服侍甘夫人用飯,待三位長輩用完飯,三位少奶奶才另開了一桌用飯。

  二奶奶咬著牙小聲道:“大嫂真是個規矩人,平日裡也見你請過安便去派對牌,今日父親在府,倒是記得立規矩,服侍二娘用飯。”這是說她裝模作樣給公公看。

  郁心蘭聽了也不惱也不搭話,舉止優雅地細嚼慢咽。二奶奶還想說,被三奶奶用眼神制止了,往月洞門那瞟一眼,示意父母和夫君們在小廳聊話,別讓父親聽到了。

  二奶奶只好壓下滿腔的委屈,低頭吃飯。

  不一會,郁心蘭吃完了,抹了抹嘴開始說話,先一上來就是道歉,“剛才不是不想理會二弟妹,只是這食不言、寢不語乃是規矩,若是破壞了,顯得沒有教養。”瞧了一眼二奶奶漲成豬肝色的粉臉,又繼續道:“平日裡兩位婆婆心疼我們,不讓我們立規矩,我們便應當知道感恩,將婆婆們放在心裡尊敬。今日讓父親看到府中婆媳融洽和睦,父親才能安心朝中政務。只有父親的政績卓越,皇上賞識,咱們侯府才能一直興盛。二弟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合著還要倒打一耙,指責二奶奶不通人情世故。

  二奶奶苦於“食不言”的規矩,含了一口飯在嘴裡無法反駁,只能接著聽郁心蘭訓道:“以後不單父親在時我們要立規矩,家中來客時,哪怕來的是娘家的客人,也要在婆婆面前立規矩,讓人傳出去,也知道咱們侯府是知書達理的人家。說起來,二小姐也到了說親的年級,咱們三個當嫂嫂的,別的幫不上忙,只能幫她樹個好名聲。”

  二奶奶和三奶奶聽在耳朵裡,覺得郁心蘭裝好人裝的過了,這兩人的娘家人時常來侯府串門子,她自個兒的娘親倒是不來的。兩人都想著要冷嘲一番,冷不丁地小五沖過來,趴在郁心蘭旁邊的桌上笑:“大嫂你真好,二姐都感動得想哭了呢。”

  郁心蘭一怔,回頭瞧見赫雲慧滿臉通紅,又尷尬又氣又惱地瞪著小五。

  侯爺在旁邊的小廳與兒子們談時政,她二人聽著無趣,便過來找三位嫂嫂玩,正好將郁心蘭的話聽去。十六歲還未許人家,已是赫雲慧的心病了,平日裡二奶奶三奶奶根本不會開口議論這事二,免得被小姑子怒上,因而這還是赫雲慧第一次聽嫂子關心自己,心中自是感動不已,只是從前對郁心蘭沒過好臉色,覺得十分尷尬難堪,偏偏小五還不管不顧地給說了出來。

  郁心蘭瞧在眼裡,也不上前邀功,也不熱絡地招呼,只是令丫鬟們撤了飯菜,將桌子收拾出來沏上新茶。

  小五才十歲,侯爺和甘夫人又不拘著他,正是愛吃愛玩的時候,瞧見桌上的糕點,立即歡呼一聲,一屁股坐下,瞬間塞了一嘴巴,含糊地招呼二姐過來坐。

  赫雲慧好容易調整了心情,若無其事地坐下,二奶奶忙與她寒暄,覺得好人讓大奶奶做了去,實在不值,便熱絡地道:“二姑娘說著就到了許親的年紀,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赫雲慧的臉色不是太好,三奶奶暗瞪了二奶奶一眼,二奶奶終於領悟到自己說錯話。

  那廂小五已經吞下口中的糕點接話道:“是啊,娘常說二姐小時候挺漂亮,怎麼越大……唔……”郁心蘭飛快地塞了兩塊綠豆糕,堵了他的嘴。

  赫雲慧氣得伸手要掐小五,終是不敢對父母的寶貝蛋下手,只能狠瞪一眼。

  郁心蘭輕輕一笑,“人都道三分靠長相,七分靠打扮,我看二姑娘這三分長相是足了,只是妝扮上還要改改,改好了,也是個大美人。”

  二奶奶嗤之以鼻,三奶奶卻笑道:“二姑娘快請大嫂幫你改了裝,人人都道大嫂是個絕色美人,定然多的是法子。”漂亮話誰不會說?得拿出真本事才行。

  赫雲慧聽著很心動,只不知怎麼與大嫂說。郁心蘭主動接話說:“就不知二姑娘願不願意。”

  “願意,我願意。”赫雲慧趕緊應承。

  郁心蘭便笑,“那就約在後天吧,今日我要處理莊子上的事,明日回門一趟,怕挪不出空來。”

  赫雲慧自是應承下來,小五卻睜圓了鳳目,“大嫂要回門嗎?我能不能跟去?”

  “好啊,要知會侯爺和大娘才行。”

  郁心蘭也很希望弟弟能多一個朋友,小五的個性很活躍,見誰都能自來熟,雖是甘夫人生的,卻不象他兩個哥哥那樣滿肚子彎彎繞繞,反倒因被寵著,十分率性天真。

  郁心蘭總覺得郁老爹將弟弟拘得太死板,才十一歲就跟個小老頭似的,舉手投足間,除了老成持重還是老成持重。若是與小五交往,多少能尋回點天真。

  幾人各懷心事,外院的周總管急急地跑進小廳,稟道:“稟侯爺,宮裡有聖旨,黃公公已在前廳候著了,傳您與貴夫人、長公主、大爺、大奶奶接旨。”

  郁心蘭忙起身往外走,長公主瞧了眼她的裝扮,蹙眉道:“去我那補幾只簪子。”侯爺、甘夫人與赫雲連城各自回屋換品級裝束,而後才到正廳接旨。

  來傳旨的是皇上極信任的黃公公,見人都到齊了,才展開明黃色繡五色彩絲瑞荷的卷軸,朗聲讀誦。

  旨意是誥封郁心蘭為正四品恭人,賜東郊良田五十頃,墨玉雙龍佩一枚,東珠一盅……一串的賞賜念完後,黃公公將誥命書卷好,雙手呈給郁心蘭。

  郁心蘭忙三叩首,雙手接過,安置於香案之上。

  周總管早備好一張百兩的銀票,請黃公公吃茶,侯爺留黃公公小坐片刻,黃公公客套地道:“今日就多謝侯爺的盛情了,皇上還等著咱家復命,改日一定來叨擾。”

  侯爺也沒強留,令長子代為相送。

  待黃公公一走,長公主即使人將皇上賞賜的物件搬至靜思園。雖只點了幾人接旨,但其他人也要跪在正廳外的長廊上聽旨,自是聽到了那一長串的賞賜,尤其是那件墨玉雙龍佩,讓甘夫人、二爺、三爺、二奶奶、三奶奶心中極不是滋味,龍紋的物件可是有特殊含義的,皇帝便是賞皇子賞親王,也不見得會賞個龍佩。

  甘夫人扯了扯嘴角,勉強自己笑了一個,再端莊的訓斥:“不可因皇上的寵愛而得意忘形,時刻記著自己是四品恭人,是定遠侯府的媳婦,言談舉止要慎重……”

  “皇兄就是覺得蘭兒乖巧懂事,言語慎重,才會提前誥封,日後要她如何行事,我這個婆婆也會教導她。”長公主不客氣地打斷道,自己的兒媳憑什麼要她教?明明是眼紅嫉妒,卻偏偏擺出一副尊長的樣子,侃侃而談大道理她要懂大道理,那才真是白日見鬼了。

  靜思園整個沸騰了,皇上賞賜的物件滿滿地堆了一院子,足有六十箱,光赤金純銀和上品青瓷的器皿就有二十余箱,再加上各色綾羅綢緞,精美的內造頭面……丫頭們圍著箱子,一個個興奮得兩眼放光,仿佛賞賜的是她們一般。

  郁心蘭面上淡然地輕笑,心中卻也幾分得意,這麼些價值不菲的物件她自是喜歡,但更喜歡的是這些賞賜代表的含義,以及由此而帶來的地位。

  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裡,有身份有地位才有話語權!

  至少二奶奶三奶奶明明很嫉妒,卻也只能伏低做小地恭喜她,小心翼翼地探問“墨玉雙龍佩”的由來,她不回答,也不敢冷嘲熱諷!

  這時代只有政績優秀的官員才能為父母、妻子請封,因而五品以上的誥命就算高的了,郁心蘭需得入宮向太後和皇後謝恩當然是在正服制成之後,再向宮內遞了請見的帖子。

  不多會,府中針線局手藝最好的文娘子便來給郁心蘭量尺寸,要為郁心蘭制四季品級正服,分別是在極正式和撲通宮宴中穿的。

  郁心蘭讓紫菱給了文娘子一個大包封,“府中諸人都由打賞,萬莫推辭。”文娘子這才收下,施禮告辭。

  蕪兒便過來問:“大奶奶,喜報要如何寫?要報去哪些府中?”郁心蘭還沒處理過這種事情,便道等大爺會來問問。

  赫雲連城回到靜思園,郁心蘭便問:“我不知規矩,不知道喜報要如何寫,送去哪些府中。還有這些賞賜,能不能給各院子送一些,還是都收入庫中。”

  赫雲連城道:“喜報的事回事處會寫好送去郁府和有結交的府中,今日明日定會有人來恭賀,大約要連開三天席面,這三天你不能離開,待完事後我再陪你回門。賞賜的物件只要是日常用的,就可以轉贈,你看著辦。”

  郁心蘭便讓紫菱拿過單子,讓給各院送各色尺頭一匹,青瓷擺件各一件,旁的就另造了冊,存入府中的大庫,另給院子裡當差的丫鬟、婆子、侍衛,每人二兩銀子的封賞,其他院落的僕從各五錢銀子。

  紫菱吩咐下去後,又喚來小茜、巧兒和蕪兒,叮囑道:“記得一定要當面與二爺、三爺和大老爺說,這幾樣瓷器是大爺和我特意挑選了送來的。”三人恭敬地應了,帶著小丫頭捧著禮品走了。
  郁心蘭瞇了瞇眼睛,機會都給這兩丫頭了,希望不要讓我失望。

  用過午飯,侯府果然熱鬧起來,一撥一撥地貴婦淑女們上門來恭賀。原本一個四品恭人,在王妃、侯夫人扎堆的京城不算什麼,但各府都十分主意宮中的動向,那一大堆賞賜和墨玉雙龍佩很快便被各府知道了,男人們不便出面,女人們自然是要來探聽探聽的。

  作為主角的郁心蘭當然是忙得腳不沾地,尤其讓她苦惱的是,每一個人見她都是一副與她交好了幾十年的熱絡樣子,開口就是,有好消息還瞞著我怎麼怎麼,改日一定要去我家怎麼怎麼,可偏偏她就不認得幾個,只能端著標准的笑容,含糊地應付。

  應酬了一個下午加晚上後,郁心蘭簡直如同跑完了一個馬拉松,連根指頭都不願意動了,讓人服侍著沐浴後,便倒在床上。

  赫雲連城洗的清清爽爽地躺到床上,郁心蘭已經傳出了輕微的呼聲,他只得摟著她睡下了。

  其實郁心蘭是裝睡,她今日覺得累了,怕是應付不了連城強盛的精力,覺察到他體貼地沒吵醒自己,這才松了口氣,可腦中猛地閃過一個念頭,令她一個激靈地坐了起來,揚聲喚到:“外面是誰?”

  今晚是錦兒上夜,還沒睡下,忙挑簾進來:“奶奶有何吩咐?”

  “今日郁府是派誰來的,怎麼說的,你再說一遍!”

  “今日郁府是派林管家來的,送了厚禮,稟報說老祖宗和王夫人身子有些不爽利,溫姨娘身子重了,都不方便來,請大奶奶原諒則個。”

  王夫人最近都不會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面,這個郁心蘭知道,老太太不舒服,娘親肚子大了,不能來也能理解,可家裡還有幾位嬸子,自己得了誥命,也是長了娘家人的臉面,郁府怎麼會不派人來?

 

第七十六章

  郁心蘭直覺這其中有重大的緣故,下午被吵昏了頭,沒時間細想,現在越想越覺得不對,很不對!

  她冷靜地吩咐,“去傳紫菱過來!”錦兒應聲下去了,赫雲連城則問:“怎麼了?”郁心蘭將原由說了一遍,他正色問道:“要不要今晚去探探?”

  郁心蘭心裡也急,可半夜差人潛入郁府總是不好,便笑了笑道:“待明日使人問了再說吧,興許是我瞎擔心。”轉念一想,王夫人這麼討厭自己,老太太又病了,她不肯差人來也是常事。

  尋思間紫菱走了進來,郁心蘭便吩咐她明日帶上千荷、千雪和幾個丫頭小廝,送些御賜之物回郁府,順便打聽一下,郁府不派人來的原由。

  紫菱領命退下,郁心蘭還在蹙眉思索,赫雲連城安慰她,“明日事明日想。”大手隨即探入襟中握住了雪白的柔軟,溫熱的唇含住她的小嘴溫柔吮吸,濃烈的男性氣息瞬間將她吞沒,郁心蘭腦中一片空白,只來得及想,這下子沒法裝睡了。

  第二日上午侯府依舊賓客如雲,郁心蘭全力應酬,舉止高貴優雅卻不失熱情,言談風趣幽默又不失端莊,每位夫人都笑贊:“赫雲大奶奶真是我見過最妙的人兒!”當然,心中是不是這麼想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長公主對兒媳的表現十分滿意,幫著她把那些想打聽雙龍佩的人給擋回去。

  甘夫人臉上端著笑,心裡卻是郁悶的,她兩個兒子都僅官居六品,因而兩個兒媳只有敕命,況且下旨的時候,沒有這麼多賞賜,沒這麼風光。

  一上午便在忙碌中度過,午宴前,郁心蘭借口更衣,回到靜思園。紫菱和千荷千雪都已回來,郁心蘭讓她們進內間回話。

  仍是由千荷和千雪去找郁府中的下人套問消息,千荷道:“郁府裡大部分人都說溫姨娘因知曉大奶奶封了誥命,太過高興,動作大了些,不小心滑了一跤,動了胎氣,老爺怕主子擔心,故而沒差人來,怕她們說漏了嘴。”

  郁心蘭一聽心便緊了,“可請了太醫?怎麼說的?”

  “老爺差人請了太醫,不是……太好,要先養著,開了保胎的藥,……婢子聽說,是王夫人親自去槐院報的喜訊,還賞了一個玉如意,說姨娘生的女兒給郁家長了臉,姨娘去接玉如意時,才摔的。”

  郁心蘭聽後“呯”地一拍桌子,“那個老妖婆會這麼好心?定是她讓人推倒了娘親。”

  千雪忙道:“婢子們特意找槐院的丫頭們問了,沒人碰姨娘,當時屋裡有槐院的幾個丫頭婆子呢。”

  這能證明什麼?她不一樣用兩塊小冰讓沉雁滑了一跤?

  千荷又道:“王夫人給身邊的大丫頭紫玉開了臉,抬了小妾。對了,昨日還說要將八少爺接回菊園住,老太太沒答應。”

  千雪則吞吞吐吐地道:“婢子聽菊園灑掃的丫頭小翠說,許嬤嬤似乎說過什麼‘八少爺不來,怎麼生兒子’這樣的話。”

  郁心蘭蹙了蹙眉,不大明白什麼意思。

  紫菱心中一動,道:“民間有個說法,帶個男孩在身邊,就會生男孩,只是王夫人十多年沒開懷了。況且,五少爺也是男孩啊。”

  郁心蘭卻聽懂了,“心瑞現在走動不了,在她身邊的時間自然長些……不會王夫人當初害心瑞,就是這個理由吧?”

  郁心蘭冷靜下來,迅速縷了縷思路,王夫人之前的打算應當是這樣的:廢了弟弟心瑞,帶在身邊,若自己能生個兒子更好,不能就搶娘親的。可現在抬了紫玉為妾,那紫玉生的很美,十七八歲年紀,郁老爺不到四十,紫玉定能很快受孕,所以娘親肚裡的孩子她便不要了。等紫玉生下兒了了,弟弟心瑞的處境就危險了,就算不死,也必定落下殘疾。

  想得真是美妙!

  郁心蘭立即吩咐紫菱:“你馬上帶幾個丫頭親自去槐院,所有的湯藥都要親手熬制,不得過旁人的手,我一會請大爺去請太醫,重新診脈開方子。”這兩天她脫身不了,只能先派人去盯著,待她有空,回去郁府,一個一個收拾!

  首當其沖的自然是王夫人,可郁老爹、紫玉也欠教訓,還有那個岳如,令她寸步不離娘親的,娘親摔倒的時候,她干什麼去了?就算被人絆住了,也是失職,一頓板子是少不了。

  待到第三天晌午過後,終於不再有賓客登門,郁心蘭揣上那塊墨玉雙龍佩,拽上相公,領著一眾丫鬟婆子,向長公主婆婆稟告一聲,便回到郁府省親。

  郁老爺上朝去了,王夫人在菊園的正廳接待四姑爺和四姑奶奶。

  郁心蘭和相公請了安,王夫人便請二人坐下,令丫鬟上了好茶、果子、點心,方要笑不笑地道:“這幾日身子不爽利,沒親自去恭賀四姑奶奶一聲,實是對不住啊。”

  看著郁心蘭穿了一套正四品的常服,王夫人暗惱在心,沒見過世面的臭丫頭,區區一個四品恭人也敢到我面前來擺顯擺。

  郁心蘭恭恭敬敬應了話,要求去探望一下老太太和姨娘,王夫人斟酌一番,派紫鵑跟著,才允了她去。

  郁老太太的確是病了,僅僅幾個月的時間,看起來老了幾歲,郁心蘭眼睛一酸,兩行清淚便蜿蜒而下,她一直覺得,看見老太太,就像看見自己的親奶奶一般。

  “老祖宗,您這是怎麼了,太醫怎麼說?”

  郁老太太慈愛的笑笑:“沒什麼,就是老了,不頂用了。”

  郁心蘭要求看藥方,她的奶奶身體也不太好,老人家最信中藥,她從小幫奶奶揀藥熬藥,雖然不會把脈,但一般的方子還是能看出一二的。

  紫穗忙取了藥方過來,郁心蘭瞄了幾眼,的確都是些固本培元的藥,人年紀大了,內髒會逐漸衰退,死亡亦是不可避免。

  郁心蘭將方子還給紫穗,忍著心酸安慰:“都是些補身子的好藥材,老祖宗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郁老太太亦知這是安慰話,便道:“我這把老骨頭了,你不必擔心,去看看你弟弟和姨娘吧。”

  郁心蘭又小坐片刻,去小跨院探望了弟弟的傷情,得知他骨頭俱已接上,只是不大能受力,還要將養,這才放了心,與赫雲連城向老太太施禮告辭。

  走至外間,正巧遇上了大丫頭紫竹端著托盤進來,郁心蘭細瞧一眼,是三四碟小菜,一碗豆花。
郁心蘭問道:“這是做什麼?還沒到飯點啊。”

  紫竹屈了屈膝,回話道:“上回李太醫來說了,老祖宗應少食多餐,飲食清淡,多食豆類,婢子這是給老祖宗送吃食,每隔一個時辰用一次。”

  郁心蘭皺眉瞧了一眼菜色,豆類也太多了些,豆花、煎豆腐、清炒小毛豆,她記得老年人是不宜多吃豆制品的,況且人的飲食均衡十分重要,清淡不表示是素食,只食素,鈣質的吸收肯定不足,而老年人又是鈣質流失快的群體。

  郁心蘭請赫雲連城稍等,復又返回內間,問了幾句老太太平日的一些症狀,懷疑太太得了糖尿病,糖尿病人是不能吃豆制品的,只是她不會把脈不能確定。

  郁心蘭心中一動,問道:“老祖宗,咱們府上一般不都是請陳太醫的嗎?怎麼改成李太醫了?”記得王夫人“滑胎”那回,請脈的也是位李太醫,就不知太醫院有幾個李太醫。

  郁老太太道:“你母親遞的帖子請的,怎麼?”郁心蘭一擰眉,這事兒不對,立時拿定主意再請位太醫來診脈,這餐先讓老太太吃點青菜墊墊肚子。

  出了梅院,紫娟亦步亦趨地跟著,郁心蘭不方便跟赫雲連城說話,便皺眉道:“腳好酸,使人抬個軟轎來吧。”

  紫娟只得去傳話,郁心蘭飛快地跟赫雲連城說了一遍,只是如何不驚動王夫人,讓太醫進後院有些麻煩。

  赫雲連城道:“這個沒問題。”

  郁心蘭便放下心來,乘小轎到了槐院,卻不進寢房,而是往正廳的主位上一坐,笑著對紫菱道:“紫菱,請紫娟姑娘去西廂房吃茶。”

  紫娟立即拒絕道:“多謝四姑奶奶,只是夫人吩咐了婢子服侍您,婢子可不敢躲偷,否則夫人定會責罰婢子。”她的神態和語氣都很恭敬,卻改不了監視的事實。

  郁心蘭挑眉一笑,忽的將手中的茶杯重重一頓,厲聲道:“要你去就去,我要找紫菱問話,侯府的家事也是你能旁聽的?”

  紫娟一口氣憋在胸口,侯府的家事拿到郁府來說做什麼?只是當奴婢的不能反駁主子的話,只好隨千雪、千葉一同下去。

  剛出了正廳,紫娟就發覺兩個婆子直沖她使眼色,不住往大門瞄,她抬眼一看,頓時驚住,四姑奶奶帶來的丫鬟婆子不知何時將槐院的大門關上了。紫娟立時喝道:“住手!你們這是干什麼?”千雪笑了笑,與千葉一左一右夾著紫娟往西廂房拽,邊拽邊道:“紫娟姐姐生得這般漂亮,可莫生氣才好,眉心會長褶子的。”

  紫娟本就是個機靈的,見此情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四姑奶奶審要查溫姨娘滑倒的真相呢,便扯著脖子高叫,“這是郁府,可……”話未說完,就被堵了嘴,還有股子鹹臊味。

  千雪驚訝道:“啊呀,千葉你干嘛用溫姨太太的擦腳布?弄髒了會被主子罵的。”

  千葉誠懇地懺悔道:“我忘了,一會幫溫姨太太洗干淨。”

  紫娟胃裡一陣翻騰,張嘴就吐了出來。

  千雪和千葉將她推入西廂房,乘她吐得暈天黑地,將她綁在椅背上,堵了嘴,鎖了門。

  紫娟這會兒已知自己是沒法子去給夫人報訊了,只能寄希望於這院中的幾個婆子。

  那幾個婆子此時的情形亦不妙,被郁心蘭帶來的人和岳如一起合力綁了,推入正廳,幾腳踹跪在地上。

  郁心蘭挑了挑眉,“都在這兒?”

  千荷抬手往牆角一指,“回大奶奶,還有那個叫青蔥的小丫頭,每天都會跑去找菊院的二等丫頭紅芷說話兒。”

  青蔥嚇了一大跳,慌忙跪下,“回四姑奶奶,婢子只是去找紅芷奶奶借……借針線。”

  郁心蘭沒說話,千荷便哼了一聲:“每天借?”

  “婢子……婢子……”青蔥眼睛骨碌碌的轉,一時半會找不出每天借針線的理由。

  郁心蘭懶得聽她瞎編,端容正色道:“你們都是我出嫁前才從人牙子手中買來的,這幾個月在郁府當差,應當知道郁府是寬容的人家,月銀給得也豐厚,能遇上這麼好的主家是你們的福氣,若是被打板子發賣了,這京城裡可就再沒你們的容身之地了。”

  說完細看了一圈各人的臉色,才緩緩道:“我為什麼使人綁你們,你們心中應是有數的。現在給你們每人一次機會,將溫姨娘摔倒時,前後的情形一五一十說一遍,若能檢舉出他人的,可減免自己的罪責。若是不說,就每人先打二十板子。”

  這群婆子聽完話後,神情各異,有的目光躲閃,顯是在找借口推脫責任,有的臉現猶豫,顯是在掙扎到底要不要說實話。

  郁心蘭可沒心情等她們蘑菇,將茶杯一撂道:“不說就給我拖出去打,打完再回話。”一指青蔥,“先從她開始。”

  青蔥駭得大喊:“四姑奶奶饒命,婢子什麼都不知道啊。”

  陳順家的一耳光打過去,“主子面前嚎什麼嚎。”隨即指使兩個婆子堵了她的嘴,強拖下去,不一會院子裡就傳來“噗、噗。”的木板炒肉聲,和“唔、唔”的哭泣聲。

  那幾個婆子臉上頓時顯出害怕的神色,有幾個膽小的還滲出了冷汗。片刻後,哭聲沒了,顯是暈了過去,卻聽“嘩啦”一聲水響,然後木板擊肉聲和嗚咽聲再度響起。

  有個婆子承擔不住,手足並用地爬出幾步,“呯、呯”地磕頭道“四姑奶奶饒命,老奴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郁心蘭道:“抬起頭來。”那婆子依言而行,郁心蘭細瞧一眼,四十來歲,白白淨淨,氣質卻與普通的奴婢不同,會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顯見肚子是有點墨水的。

 “先報自己的名字,以前做何營生,再將那天的事細細給我說一遍。”郁心蘭簡短地命令。

……

  王夫人在屋裡處置完家務,又對完了賬冊因老太太病重,復又由她來主持中饋,事都辦完之後,瞧了一眼沙漏,馬上要晌午了,蘭丫頭怎麼還沒探望完?紫娟也不來回報一聲?

  她正要吩咐人去尋四姑爺和四姑奶奶,忽聽到外面有小丫頭大叫:“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王夫人氣得往一旁啐了一口,指著許嬤嬤到:“去給我掌嘴,說的什麼喪氣話!”

  許嬤嬤立即沖出去揪著那丫頭的衣襟就是兩嘴巴。小丫頭被打得兩頰紅腫,委屈地遍嘴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四姑奶奶令人關了槐院的門,不知在干什麼。”

  “什麼?”王夫人騰的一下站起來,心中慌了那麼一下,但很快又鎮定下來,她問不出來的,就算問出來又如何?如今王家出了一名受寵的淑妃,風頭無兩,老爺也奈何我不得。

  王夫人立即打起了精神,帶足人手去槐院,她倒要質問一下四姑奶奶,帶著姑爺在姨娘屋裡呆那麼久,是什麼意思。

  此時,郁心蘭正在寢房內間數落溫姨娘,蔥白的手直接點到了姨娘的額頭上,語氣裡滿是恨鐵不成鋼:“她要你親手去接你就親手去接,那她要你把肚子裡的孩子打掉你打不打?”

  到現在還在流血,大夫始終說肚子裡的孩子很危險,溫姨娘成天以淚洗面,哭得兩只眼睛腫成了一條縫了,現在又被女兒數落,更是悔不當初:“四姑奶奶別說了,我知道錯了。”

  郁心蘭也心疼溫姨娘,但又恨她性子太軟,誰都可以拿捏,日後怎麼護得住孩子?少不得要乘這次機會給她點教訓,“知錯了有什麼用?若是孩子最終保不住,你知道錯了他能回到你肚子裡嗎?明明知道王夫人看我們母女不順眼,你還聽她的干什麼?就因為她是正室?你要守規矩?你七個多月的身孕了,使個大丫頭接賞又哪點不合規矩?”

  溫姨娘只知哭,郁心蘭又氣又怨又心疼,更怕她哭得太狠,對腹中的胎兒不利,只好喚人打盆溫水來,親自幫她淨了臉,嗔道:“莫哭了,太醫說了要靜心養胎,你哭成這樣,是不是想要孩子了。”

  溫姨娘慌忙搖頭:“不是不是,我要保住孩子。”

  “想保住孩子就別哭了,這位陸太醫是姑爺幫著請的,為人正直醫術好,你聽他的好好養著便是,一會子我幫你把院子的人換了,你也落個清淨。”

  郁心蘭說完,掃了一眼跪在門邊的岳如,對溫姨娘道:“以後無論干什麼,都要岳如跟著。”

  溫姨娘點頭應下,她又轉頭沖岳如道:“你的二十板子先記下,若姨娘的孩子保不住,再加倍的罰!”

  岳如磕頭謝恩,郁心蘭又強調道:“記住!這個府裡只有溫姨娘是你的主子,旁人的話一概不許聽。”

  “四……四姑奶奶,姨娘的藥熬好了。”說話的是溫姨娘的大丫頭紅槿,膽小怯懦的聲音,與其人的氣質十分相符。

  郁心蘭不由得暗歎一聲,要說溫姨娘沒點成算也不是,至少知道這幾個月不能服侍老爹,怕老爺的心跑到旁的院子裡去,主動去外面買了個水靈靈的大丫頭,給老爺當通房,只可惜人是水靈,心眼比她還實誠,個性比她還膽小,郁老爺的興趣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紫玉給勾跑了。……當然,換成個機靈有心計的,姨娘也壓伏不住。

  郁心蘭示意岳如上前驗藥,然後坐到一旁的紫籐交椅上,拿眼上上下下著紅槿,據說是京郊人士,家裡窮,老子娘剛添了個兒子,就把她賣了,簽的是死契。臉盤子很漂亮,又才十五六歲,水靈靈粉嫩嫩的,單論長相,絕不比紫玉差。但是含胸塌背,看著就不上台面,在家裡定是做慣粗活的,手上有許多繭子,大約郁老爺摸著也不舒服……

  郁心蘭歎了口氣,喚了紫菱進來,要紫菱多在郁府留幾日,教紅槿些規矩和禮儀。

  紫菱自然懂這話的含義,一口應承下來,拉過紅槿的手,便皺了下眉頭:“這手……得用羊奶子連續泡上一個月。”

  紅槿嚇得慌忙搖頭,“不用……不用……”她怕錢要從月例裡扣,月例她每月都要交給爹娘的。

  紫菱板著臉唬道:“主子都答應,你推脫什麼?又不用你掏銀子。”

  紅槿頓時不敢再說,只含了兩眼淚水,卻又不敢滴下,顯得楚楚可憐。

  看來還有的救……郁心蘭對紫菱道:“用心點教,姨娘要個幫手。”但只是幫手!

  郁心蘭吩咐完了,正要起身去看娘親,便聽到外面“咚咚咚”幾聲巨響,千荷進來稟道:“稟大奶奶,王夫人帶了人來砸門。”

  郁心蘭冷哼一聲:“把門打開!”隨即走到外間小廳,對赫雲連城道:“連城,我有些家事要與夫人談,你去小花廳休息好麼?”

  赫雲連城剛剛聽到她審完人,知道她要整什麼,便問:“要我幫你嗎?”

  郁心蘭甜甜一笑,“我還拿得下,你把賀塵、黃奇借我守好大門,只放進不放出就行。”

  赫雲連城沒再停留,大步走了出去。王夫人則帶著人氣勢十足地闖了進來。郁心蘭坐在主位上,吩咐人泡杯新茶,只當沒瞧見她。

  王夫人氣焰頓時高了:“有了誥命,連禮數都忘了?那我倒要問一問你婆婆,她是怎麼教媳婦的,我好好一個知書達理的姑娘嫁到她家,竟成了粗野婦人了,見了母親不讓座,還管起娘家的家事來了。”

  郁心蘭拂拂衣袖道:“我自是知書達理的,只是我的禮,只向人施,不會向畜牲施。”

  王夫人哪被人這樣罵過,頓時暴怒,指著郁心蘭喝道:“給我掌嘴!打死這個目無尊長的東西。”

  身後的許嬤嬤等人面面相覷,她們當奴才的,哪敢打主子,這主子還是有誥命在身的。

  郁心蘭見狀便嘲笑道:“說你是畜牲還不信,你說的畜牲話,連狗都聽不懂。”

  王夫人怒得轉身狠掐了許嬤嬤一把,“馬上給我上,掌嘴二十!把她滿嘴的狗牙都給我打出來!”

  郁心蘭接過蕪兒遞上來的新茶,輕輕一笑,聲音嬌柔,不溫不火地道:“因為你自己長了一嘴狗牙,便以為旁人跟你一樣麼?”

  許嬤嬤被掐得生痛,不敢怨主子,便將穢氣尋到郁心蘭身上,搶上一步道:“四姑奶奶,恕老奴說句逾矩的話,您身為夫人的庶女,理當對……啊!”

  許嬤嬤話沒說完,就被郁心蘭砸過來的滾茶燙得殺豬樣的嚎叫。

  郁心蘭蹙眉道:“吵死了!”

  千雪和千葉立即沖上前,飛快的把許嬤嬤拖到一邊,反剪雙手堵上嘴。許嬤嬤那張老臉被燙得血紅一片,起了幾數個大水泡,原來要上前搶人的王夫人手下,都駭得頓住了腳。

  蕪兒又給郁心蘭上了一杯新茶。郁心蘭狀似無意地揭開杯蓋,一股白色水氣立時騰了起來,王夫人的手下都不自覺地後退半步。

  王夫人本已氣得渾身只抖,察覺到身後的動靜,更是怒得兩眼發黑,轉身先辟裡啪啦連扇了幾個耳光,邊扇嘴裡還邊罵,“一群沒用的吃貨!我白養你們了!”

  郁心蘭呤哼:“明明是父親賺的銀子養得這群奴才,什麼時候變成你養的了?”

  王夫人一聽便猶如火上澆了一桶油,騰地一跳三丈高,“不是我養的?我嫁到你們郁家的時候,你們郁家就是個屁,是我用嫁妝銀子買進來奴婢伺候你們這一大家子吃貨、蠢貨!住也是住在我的嫁妝莊子上!你爹爹是靠著我們王家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你有什麼資格來編排我指責我?”

  王夫人越說越氣,指著屋角那幾個被綁的婆子道:“綁了她們作什麼?她們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聽我差遣有何不對,你娘那個賤女人我就是不讓她生下來,你又如何?你又能將我如何?”

  王夫人越想越是這個理,不禁又得意起來。那個踩住溫姨娘裙子害其摔倒的婆子,一家老小都捏在她手裡,諒郁心蘭也沒問出個究竟來!退一萬步說,問出來了又如何?郁達他敢休妻麼?她上有當朝丞相父親,萬千寵愛一身的淑妃外甥女,下有已經入宮待選的三女兒,她的地位牢不可破。

  世家大族最重的就是臉面,當家主母即使犯了法,也會幫她掩下來,換成疾病這類的借口私下處置,可是郁家,連私下處置她都不敢。

  郁心蘭冷眼看著王夫人越來越得意的笑容,冷嘲道:“原來你不是叫郁王氏,一口一個你們郁家,不拿自己當郁家人,又霸著郁家當家主母的位置做什麼?”

  王夫人得意地一笑,心裡多少有點怯她手中熱氣騰騰的茶杯,干脆扶著紫玉的手坐到下首的八仙椅上,卻沒人給她上茶。

  郁心蘭打量紫玉幾眼,本就生得漂亮,加之初承雨露,更添了幾分媚態,於是和善地一笑,沖紫玉道:“聽說你抬了妾,我還沒恭賀的,這個賞你吧。”說著從自己腕上褪下一只晶瑩剔透的紅瑪瑙鐲子。

  當妾室的不能穿戴大紅的衣裳和飾品,紫玉哪裡敢接,只能福了福道謝。郁心蘭卻道:“這鐲子值不少銀子,你不戴拿著也好。”

  王夫人聽她挑唆就來火,怒道:“少在這裝假惺惺,紫玉的首飾我自會給她。”

  郁心蘭只看著紫玉,遞鐲子的手一直沒收回,紫玉只得道:“奴婢只聽夫人的吩咐。”

  郁心蘭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當下又戴回鐲子,薄責道:“你已是父親的人,凡是應聽從父親的,而不是夫人,夫人也當聽父親的話。”

  王夫人聞言大怒:“少在這胡說!”

  郁心蘭無辜反駁,“夫為妻綱,怎麼是胡說?”

  王夫人冷笑道:“在這郁府後院之中,所有人就得聽我的,我讓誰生就生,我讓誰死就死。紫玉是我賞給老爺的,我隨時想收回亦可。”

  “哼!我倒不知夫人還能掌控人命了!”郁老爺黑著一張臉,背反雙手,邊走進來邊道。郁心蘭忙起身讓座,吩喚人上茶。

  她老早看見千夏在門外做手勢,知道父親來了,還被連城請去了隔壁,才故意引得王夫人口出狂言。當然,王夫人若不是心中真這麼想,又哪會說得這麼順?這下子郁老爹總該知道自己在王夫人的心目中,就是個靠王家吃飯的上門女婿了!以後還會不會為了顏面對王夫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就難說了。

  郁老爺胸膛起伏不止,任哪個男人被妻子貶成這樣,心中都會氣憤難平。

  王夫人也駭了一跳,隨即怒瞪向郁心蘭,幾乎用眼神將她凌遲,又中了這個丫頭的激將法!可她高傲慣了,自是拉不下面來道歉。

  郁心蘭乘機說起了溫姨娘摔倒的真相,姓陳的婆子死咬是自己想上前攙扶,不小心踩到了姨娘的裙子,她也沒有辦法,但將事情前後一細說,郁老爺也聽得明白,這是夫人干的好事!

  “拖下去杖斃!”郁老爺氣得手直抖,又指向王夫人:“你!你給我去家廟好好反省反省!”

  “慢著!”郁心蘭打斷道:“父親,這個女人想謀害郁家的後嗣,您就打算這樣放過她?”

  王夫人立即反駁,“少血口噴人!我怎麼就謀害郁家後嗣了?人證、物證拿出來瞧瞧!”

  郁心蘭輕輕一笑,站起來與她針鋒相對,“別以為我沒有證據,你最好記住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說了拍了拍手,陳順家的便推了個人出來。

  王夫人的臉瞬間白了。


第七十七章

  此人正是王夫人的陪嫁,現任郁府的廚房管事黃婆子,上回謀害郁心瑞時的聯絡人。

  郁玫大約是怕她漏了口風,要王夫人想法子處置她,王夫人到底沒郁玫狠,只是將她發送到自己的陪嫁莊子上。

  郁心蘭一直使人盯著王夫人的動向,這才找人尋了她出來。

  看著王夫人一臉的不敢置信,郁心蘭輕笑,“不認識了麼?你將她送去外地,可她相公兒子都在京城啊!”

  王夫人震驚之後,旋即冷靜,淡漠道:“我自己的陪嫁婆子,打發她去莊子上有什麼不妥?”

  郁心蘭不理會,她並不是要王夫人承認,她只要父親相信就行了!

  陳順家的推著黃婆子到了廳中央,黃婆子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緊張地給郁老爺磕了三個頭,又回頭偷偷打量王夫人的臉色。

  陳順家的一腳踹上去,“亂瞄什麼?”

  王夫人立即怒喝:“這是哪來的奴才,氣勢比當主子的還足,竟敢在我們郁府撒野!”

  郁心蘭嗤笑道:“剛剛不知是哪來的瘋狗,一口一個你們郁家!他是我的奴才,在‘我們’郁家如何,與你何干?”

  王夫人拿手點著她,牙齒磨得咯咯響,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郁老爺的心很亂,二十幾年夫妻,他對王夫人不是沒有感情,作為一個這世間出生長大的世家公子來說 ,他骨子裡還是很維護正統的,希望正妻能不要這般霸道、陰狠,只要不做得過火,他其實不介意後院有點小爭斗,甚至將妾室們拿捏得死死的也無所謂,可王夫人對兒女下手,就超出了他的底線。

  莫說王夫人沒生兒子,就算是有十個八個嫡子,也不能害庶子啊!瑞哥兒的事郁心蘭曾點過他幾句,他便是再笨也能猜得出些內幕,因而他很不想聽黃婆子招認,他會無法做出選擇!

  他能升為正二品的高官,與王丞相的支持和他自身的才能及勢力,有莫大的關系,幾乎是缺一不可。

  夫人是丞相的嫡女,他除了給她禁足、送去家廟反省或是別莊養病,還能如何?本來今年的秋分宴,他原本是想幫夫人請假,可是大舅子直接去莊子上將夫人接了回來,說是辦差路過寧遠城,順道去看望二妹,發覺二妹已然痊愈,就順便接了回來,你也不用太過感激,只是順便而已。

  同時又暗示他,京中遍地名醫,以後生病也應放在京城治療。

  他又能如何呢?岳父權傾朝野,如今外孫女還當上了寵妃,王家根本不是他能抗衡的,別說休妻,就連處罰一下都要看岳父和三位舅兄的臉色。否則,以岳父大人睚眥必報的性子,定會給他穿小鞋。

  戶部是個肥差,每年各大商行的孝敬比俸祿多出好幾倍,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個位子,若是岳父不再支持他,他還能不能坐的安穩就很難說了。

  若是他倒了,整個郁家就倒了……只不過,若是知道了真相都不處置,身為男人未免太沒血性。

  因此只有假裝不知道,可四姑奶奶又在一旁虎視眈眈,要如何才能安撫好溫姨娘和四姑奶奶呢?

  郁老爺沉默得越久,黃婆子就越緊張,王夫人便越得意,郁心蘭則越鄙視:真蠢!就算是怕王家,也有的是法子整治王夫人。

  人都已經嫁給你了,難道王丞相還能每天管著這個女兒;生點小病,遇點小災就派人過來徹查?

  清了清嗓子,郁心蘭將所有人的注意力調到自己身上,方輕啟朱唇,道:“父親是要女兒來問話麼?”

  郁老爺低頭喝了口茶,掩飾臉上的尷尬,再開口,說的卻是溫姨娘肚子裡的孩子:“你若是不放心你姨娘,只管派人在這服侍著,雖說不合規矩,但怎麼也是你的一份孝心,為父不攔著你。婉兒這回若是能再生個兒子,為父便開祠堂,認他為嫡子……”

  不待王夫人反對,郁心蘭就先冰著臉問道:“然後給這個王家的女人教養麼?”

  郁老爺被質問得頗有些難堪,努力套用禮法規矩,“嫡子自然應由嫡母教養……”

  郁心蘭再問:“您覺得這個惡毒的女人能教好‘咱們郁家’的兒子麼?不會教著教著改姓‘王’了?”

  郁老爺頓時怔住,細回想剛才王夫人的所言,好象的確是有這個可能性,神情便躊躇了起來。

  王夫人真恨不能撕碎郁心蘭的嘴巴,反復揪著這幾句無意之言來說嘴,惡意挑撥她跟老爺之間的關系!

  但現在首要的還是安撫老爺,王夫人掏出帕子抹眼角,聲音哽咽道:“老爺!我方才不過是被這惡丫頭給繞暈了頭,一時口不擇言,才說了那些傷人的誅心之言。可老爺您仔細回想回想,我們成親了二十三年了,我若真不拿自己當郁家人,我會這般盡心盡力孝順母親和祖母麼?我會這般善待弟弟、弟妹麼?你往年的俸祿都拿出來贖回祖產,為的也是重興郁家的百年基業,我又何曾說過半個不字?”

  郁老爺的心立時軟了幾分,因為王夫人說的都是事實。

  王夫人出身高貴,嫁妝又豐厚,的確不是那種計較金銀的女人,她只是不願郁老爺納妾而已,除此之外,之前一直服侍得郁老爺舒舒服服,這也是郁老爺一直對王夫人狠不下心來的原因。

  而所有的改變,都是在溫氏和郁心蘭姐弟認祖歸宗之後。王夫人之前能容忍另外兩個小妾,一是因她們乃郁老爺同僚所贈,二是因郁老爺對這兩人不上心,可溫氏是郁老爺自己看上的,是動了幾分真心的,這才使得王夫人將一切矛頭對准溫氏母子三人。

  以前曾是想過抱溫氏生的孩子,可現在王夫人已經改變了主意,見老爺神色緩和了,忙乘熱打鐵道:“四姑奶奶若不願我撫養溫姨娘的孩子,老爺還是不要勉強她了,反正紫玉很年輕,老爺以後還會有很多子嗣的。”

  這是想奪溫姨娘的寵呢?郁心蘭心中暗笑,要不是發覺搶不了娘親的孩兒,她會捨得抬紫玉上來?當了這麼多年的潑婦,這會子倒開始裝賢惠了?要真能一潑到底,我倒也佩服,多少算是一個優點吧,可惜……她就是個人渣。

  但郁老爺卻被打動了,心裡琢磨著郁心蘭的用意,估計不是不想讓弟弟當嫡子,而是不想讓夫人教養,畢竟之前有那麼幾次沖突,換成自己也不放心……可嫡子哪能由姨娘教養,傳出去不是笑話麼?郁家的臉面何在?除非是母親或老祖宗教養,但老祖宗年邁,母親那性子,別教出個沒擔當的軟趴子來。

  郁老爺尋思半晌,覺得很為難,王夫人的提議他並非不動心,可心底裡到底偏向溫氏一些,就沖她給他生了心瑞這麼個好兒子,他也不能讓她日後沒依靠,即使夫人抱養紫玉的孩子,溫氏的孩子也得劃到嫡妻名下。

  只是夫人跟四丫頭家實在不對付,一個不願收,一個不願送,真真是讓他裡外不討好。

  郁老爺在這廂愁眉不展,郁心蘭在那廂卻氣定神閒,她不急著反駁王夫人,她在等陸太醫給老太太把脈的結果。

  到這世上也有大半年了,這些世家貴族多麼注重表面的光鮮,她已經十分清楚了。

  在這裡,正妻的地位是很高的,休妻意味著與妻家的人決裂,而王夫人的娘家背景太強悍,別說郁老爺不敢,就算他敢,郁家上下也會反對。

  而她並不需要王夫人被休,只要能一次性踩扁了王夫人,使其再也翻不出花樣就行。

  王夫人覺得自己勝算很大,老爺要的就是個可以繼承家業的嫡子,誰生的有什麼關系?瞧見老爺時不時偷瞄郁心蘭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揣測著老爺是想勸說四丫頭,心中不禁大樂,忙火上添柴道:“紫玉,去給老爺添杯茶。”

  紫玉忙邁著小碎步婷婷裊裊地上前……蕪兒手腳麻利地為郁老爺續上茶,屈膝福了福道:“婢子沒及時為老爺續茶,是婢子失職,請老爺責罰。”

  郁老爺哪會為這麼點小事責罰下人,況且蕪兒還是四丫頭的陪嫁丫頭,他揮了揮手道:“退下吧。”然後裝作沒看見紫玉眼裡的委屈和幽怨道:“紫玉你服侍夫人就行。”……女兒跟夫人斗法,他還是假裝不知的為好。

  王夫人狠狠瞪了一眼蕪兒,蕪兒、巧兒、小茜三人是她安插到郁心蘭身邊去的,巧兒和小茜還時常帶有消息傳回來,蕪兒卻如斷了線的風箏,半點音訊都無,剛才這個舉動,明顯就是對她的背叛。

  郁心蘭仿佛還怕王夫人氣得不夠似的,笑意盈然道:“其實蕪兒平素是很機靈的人,人也夠忠心,我素來很是重用她,偶爾失誤一次,不算什麼。”

  王夫人重哼了一聲:“現在在說子嗣的事!”

  郁心蘭一挑眉:“哦?象你這樣幾次三番對郁家子嗣下毒手的人,也配商量子嗣?”

  王夫人重重一拍小幾案,直指郁心蘭的鼻子道:“長輩們說話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郁心蘭也不客氣的反諷刺回去:“父親還未審問黃婆子,你還是嫌犯,這裡哪有你叫囂的份?”

  王夫人被氣得猛喘,“我看你就是個沒教養的賤蹄子,對著嫡母也敢這般高聲唱叫!”

  “閉嘴!你也配談教養!”門外忽地傳來老太太嚴厲的聲音。

  “你慫恿太醫開假方子,誤導我的飲食,是有教養的孫媳婦會對祖婆婆干的事嗎?”郁老太太在正廳坐定,立即質問王夫人。

  王夫人十分心虛,強撐著惱怒的樣子道:“祖母,是不是又有人在您耳邊嚼舌根子?您可千萬別聽這些挑唆之言。”

  郁老太太很失望地看了王夫人一眼,轉了頭對太太道:“你說說吧。”

  太太便將姑爺如何請了一位太醫把脈,如何查出尿糖症,如何發現李太醫開的固本培元的方子毫無療效,推薦的飲食反而會加重病情等,一一細述,未了怨怪地看向王夫人:“兒媳你找的這是什麼太醫?”

  郁心蘭輕笑:“她找的這位李太醫,不知是不是上回滑胎時為她請脈的那位。據說那位李太醫十分懼內,銀錢被夫人管得死死的,自從治了她的滑胎後,倒是有銀子養外室了,若給老祖宗請脈的也是那位李太醫,蘭兒估計,李太醫又能再養一位外室了。”

  雖然她一個字也沒說王夫人收買李太醫,可這話誰聽不明白?

  作假“滑胎”倒也罷了,郁老爺尚可忍受,可一個孫媳婦為了掌後院財權就惡意謀害他嫡親的祖母,卻是他決計不能忍下的!

  郁老爺雙手抖了半晌,忽地沖過去,抬手重重扇了王夫人兩巴掌。

  王夫人本就已駭得四肢發軟,不知所措,郁老爺暴怒之下手又極重,她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暈了過去。

  郁心蘭終於松了口氣,總算是觸到郁老爹的底線了!

  之前她和弟弟、娘親幾次三番被王夫人暗害,郁老爹都只處罰一下王夫人,一來是家丑不可外揚,二來也是因著這世間的一種觀念,兒女是父母的財產,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在他看來,只要兒女們最後沒事,王夫人的行為就算不上罪大惡極,有事的話,當然另說,可這次王夫人是獨犯了“孝”字,玥國最推崇孝道,何況郁老太太對他有教養之恩,郁老爺終於忍無可忍了。

  “林管家,去丞相府遞個帖子,請大舅兄過府領人。”待王夫人被丫鬟們掐仁中掐醒,郁老爺便當著她的面吩咐。

  “老爺,老爺您這話什麼意思?您若是打發我回娘家,我還有何顏面對女兒們,旁的夫人小姐們會怎麼看待我,日後我便是去宮中赴宴,也會抬不起頭來,到那時失的是老爺的臉面,郁家的體面啊……老爺,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您罰我去跪祠堂、去家廟吃齋抄經為老祖宗祈福都可以啊老爺!”

  王夫人越說越傷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伏在地上,死死地拽著老爺的褲角不放。

  被打發回娘家是最重的懲罰,這是告訴妻子的娘家人,這個妻子不合格,請你們教好了再送回來!而往往夫家是不會主動去接人的,要妻家人陪笑著苦求夫家收下,這相當於是打整妻家一族的臉,王夫人自是不甘如此。

  郁老爺卻厭惡地一腳抖開王夫人,咬牙一字一頓地道:“你以為我只是打發你回娘家一陣子?我是要休妻!從此以後我們之間的夫妻情份一筆勾銷!”

  王夫人頓時傻了,掙扎著站起來,想揪著老爺的衣襟質問,你憑什麼!可站起來後,眼前一黑,往後一仰,暈了過去。

  丫鬟們趕緊幫著順氣,掐仁中……

  郁老爺被吵得火星亂竄,大喝一聲:“閉嘴!”隨即吩咐自己的長隨忍冬,“派幾個人,將夫人和她的陪嫁丫頭、婆子送回菊院,你讓人守著菊院大門,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放出來。”

  待打發走了王夫人,郁老爺才撲通一聲跪在郁老太太面前,泣不成聲:“老祖宗……是孫兒不孝,竟不察至此!”

  郁老太太忙使人拉起老爺,寬慰道:“老爺日理萬機,如何能得知這些瑣事?怪只怪你那媳婦兒太毒!幸虧四姑奶奶機警,否則……唉,已然過去的事切莫提了,先擺飯吧,下午好生與王家大舅兄談一談。”

  話語間的意思,休妻只怕是不可能,王丞相怎肯丟這麼大的臉面?若是王家報復起來,郁家根本不是對手。

  郁心蘭自是知道這個理,因而便去西廂房尋赫雲連城,央求他陪她留下來用過午飯,處理完王夫人的事再走。

  赫雲連城一尋思,便想明白了這其中的彎繞,不由得問:“你想要怎樣的局面?”

  是啊,若是王夫人不能休離,到底要怎樣才能保證我和娘親、弟弟的安全?

  郁心蘭想了又想,方小聲問:“你覺得抬我姨娘為平妻可行麼?”

  赫雲連城瞧了她一眼,很誠實地道:“不可能!”

  是啊,王家怎麼會讓!除非是在結親時就說明了有平妻,否則就必須要正妻和岳父家的人同意並簽字印章。

  可這怎麼也是一個機會,要爭一爭才好。

  赫雲連城見她擰眉不語,不由得輕蹙了蹙眉,後走至外間喚來賀塵,低聲吩咐幾句,賀塵領命去了。

  郁心蘭瞧著他去而復返,心中燃起希望,眼巴巴地望著他。

  赫雲連城看著她急切又討好的笑容,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讓他瞬間想起數年前他在秋山圍獵時追逐的一只小白貂,也是這般可憐又希冀地望著他。他不禁心生愉悅,故作不解地問,“看著我做什麼?”

  郁心蘭心中的希望又大了幾分,忙起身偎進他懷裡,嬌聲問,“連城,你剛才吩咐賀塵做什麼?”

  赫雲連城低頭偷了幾個香,卻不告訴她,只神秘地說,到時自會知曉。

  郁心蘭只好由著他故作神秘。

  用過午飯,郁心蘭便將自己深思熟慮地結果向父親攤牌,“父親既已打算休妻,那麼女兒便厚顏懇請父親將姨娘扶正,由姨娘來主持中饋,家不可一日無主嘛。”

  郁老爺晌午時也在與祖母商量此事,都覺得王家肯定不會答應,但就這麼作罷,似乎又極不甘心,即使是關到家廟修行,只要王氏還占著這個正妻的位置,日後就會有變數。

  如今聽郁心蘭提及,郁老爺不由得與祖母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贊同。

  “此事……著實難辦,但你既已提起,為父就竭盡全力一試。”郁老爺擺出一副萬分為難的表情道。

  “看在瑞兒如此為你爭氣的份上,達兒你盡力一試,也讓蘭兒可以安心。”郁老太太從旁叮囑。

  郁心蘭忙一臉感激的深深一福,“蘭兒謝過老祖宗和父親!”心下也明白,老祖宗和父親怎麼可能想不到這種落王夫人臉面的法子,不過是要她開口相求,賣個人情罷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們許是擔心自己日後飛黃騰達了,不帶著郁家。不過,接下來她提的這個要求,怕他們就沒有想到了,“蘭兒要求夫人喝下絕子湯。”

  郁老爺和郁老太太大吃一驚,同時道:“這……這也太……”

  郁心蘭毫不客氣地道:“興許她服不服用都生不出兒子來,可是蘭兒仍是覺得,必須要讓她服下,絕了這個念頭,免得她以為自己還能生,一次又一次謀害郁家的子孫。蘭兒可不相信她能改好,恕蘭兒直言,王夫人怕還沒這份心機使這種妖蛾子,偏偏從宮中赴宴回來後就會了,這幕後指使者,只怕另有其人呢!若她還有機會,只要有人慫恿,只怕賊心就會死灰復燃。”

  這人指的是誰,郁老爺和老太太自然想得到。

  郁心蘭便繼續游說,“三姐對蘭兒下毒手也不是這一次了,她可是一直以王丞相的嫡外孫女自居,不知她日後會被指給哪位皇子,也不知她日後為了丈夫的權勢想讓父親辦什麼事,可她想借夫人來控制郁家是毋庸置疑的!因而,蘭兒決不贊成由夫人來生育教養嫡子,以夫人的脾性,必定會將嫡子教養成三姑爺的一條狗。”

  這話說得實在是太重了!郁老爺和郁老太太驚得半晌沒回過神來,待回過神來後,又覺得她所言自有道理,要想到那番情景,就不由得汗濕背心。

  申時正,王丞相的嫡長子王奔,才姍姍來遲。他是先派人打探了一番,做足了應對的准備,才來郁府談判的。

  這種時候,郁心蘭一個女流,又是晚輩,自是插不上嘴,可她又擔心郁老爹會屈從於王奔的淫威那個王奔,任職刑部侍郎,據赫雲連城說,只是因王丞相擔心王家風頭太盛,引來皇上的猜忌,才讓兒子屈居副職,實際上,刑部有任何事,刑部尚書都要與王奔商量。

  郁老爺與王奔在書房內已有小半個時辰,裡面的聲音越來越大,但是磚石結構的房屋隔音效果不錯,郁心蘭將耳朵貼在牆上,也沒能聽出什麼。她只好咬咬牙,向悠閒品茗的赫雲連城求助,“連城,你能不能來聽聽裡面在說什麼?”

  赫雲連城微一挑眉,“不!”見小妻子沮喪地撅起小嘴,才緩緩道:“我在這裡就能聽到。”

  賣關子!郁心蘭嬌瞪了他一眼,旋即跑到他身邊大拍馬屁,“原來相公你這麼厲害,簡直就是千裡耳啊,這種武功很難練的吧?你年紀輕輕就練成了,真是武學奇才呀!……他們談得怎樣?”

  見屋內無人,赫雲連城便捏著她的小鼻子道:“才說幾句好話就現原形了?”郁心蘭掙扎出他的大手,討好地道:“想聽好話回去說給你聽呀,現在書房裡的事比較重要。”

  赫雲連城這才道:“王家不同意,說了不少威脅話,又說可以認下嫡子並由你姨娘撫養,賠償老太太黃金五千兩,並請名醫醫治。”

  郁心蘭氣暈了,“王家想用錢來抹平這件事?做夢!不同意就去打官司好了!”

  赫雲連城看了她一眼,沒出聲,但那意思很明白,若是狀告當家主母,郁家這臉就丟盡了。

  郁心蘭氣不過,轉身便往書房裡沖,被赫雲連城攔腰抱住,無奈道:“再等等!”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賀塵飛奔而來,呈給赫雲連城一個信封。赫雲連城道:“進去吧!”兩人便呯呯地敲門。

  郁心蘭向父親福了一福道:“女兒心急,便來問問,這麼簡單的要求,為何談了一個時辰都無結果,若是王家不願談,依女兒的意思,就直接去京兆尹衙門上狀紙,讓官府來判休離便是。”

  王奔大怒,猛一拍桌子,喝道:“放肆!你一個女流之輩也來對長輩指手畫腳,還懂不懂規矩,有沒有婦德?哼!你以為京兆尹有空管旁人的事嗎?”話外之音是,你以為京兆尹他敢管與王家有關的事嗎?

  郁心蘭壓根不看他,只當是狗吠,對父親道:“女兒身為老祖宗的曾孫女,心瑞的親姐姐,勢必要替她們討回一個公道,京兆尹大人若不敢受理,女兒大不了請出今上御賜的墨玉雙龍佩。若是因此而郁府的顏面,待女兒為老祖宗和弟弟討回公道後,再來向父親謝罪!”說罷磕了一個頭。

  王奔被奉承慣了,聽了這番話火氣也上揚了,“別以為你抓了幾個丫鬟婆子就有了證據,我勸你們三思而後行,免得在公堂上丟人現眼,你們若一意孤行,王家也不會怕你們!”說罷斜眼看向郁老爺,篤定他不敢去告,也不會讓女兒去告。

  赫雲連城將信丟到王奔懷中,冷冷地道:“王大人看看這算不算證據?”

  ……

  一行人來到正廳,王夫人立即滿懷希望地沖上來,“大哥!”

  王奔深吸了口氣,壓下心底的怨怒,沉聲道:“雖然你日後無法生育,也會多個平妻,但郁家答應了大哥,會為你養老,你就好生養著吧!”

  “不!”看著大哥遠去的小轎,王夫人竭斯底裡地叫了出來,又哭又鬧又數落郁家一門上下。

  郁心蘭可沒功夫看王夫人發瘋,問岳如:“這碗絕子湯是你親手熬的?”

  “是奴婢親手熬的。”

  “給她灌下去!”

 

第七十八章

  “今日丞相府將同意納平妻的文書遞到郁府了,老爺說會盡快去京兆尹衙門備案,還要報請禮部求誥命呢。”千荷含著笑向郁心蘭報喜道。

  郁心蘭微微一笑,讓錦兒賞了她一個大封賞。

  雖是幫溫氏爭取到了平妻之位,可是溫氏那綿軟的性子,若是學不會點手段,待老太太仙去,怕是有得苦頭吃呢!

  旁的不說,就說郁老爹,以前被王夫人壓著,現在自由了,後院裡怕是會再進幾個女人,而王夫人雖然沒有兒子可以依靠,但還是有四個女兒,前兩個嫁得不錯,郁玫定是指個宗親的,郁琳的婚事也決不會差,而溫氏能依仗的只有她和弟弟郁心瑞,日後打起擂台來,勝負還不一定,加之府中奴僕,許多是王夫人的陪房,只怕會興風作浪……
  
  不過,這也是許多年以後的事了!目前有老祖宗在,父親對王夫人也厭惡,王夫人短時間內翻不起浪花。

  郁心蘭便轉而去想相公,昨天的信封裡裝的也不是知是什麼,王奔一瞧,便臉色大變,後來任她怎問,連城也不肯告訴她。

  赫雲連城練完功回來,瞧見小妻子歪靠在軟塌上,望著窗外發呆。

  “在想什麼?”淋浴更衣後,赫雲連城挨著她坐下,邊玩著她蔥白的手指邊問。

  郁心蘭往他懷裡靠了靠,咬了咬唇道:“在想那個信封……是不是很重要的證據?會不會打亂了你的計劃?會不會惹來王家的報復?”

  赫雲連城瞄了她一眼:“怕了?昨天不是挺威風的麼?”

  郁心蘭抬眸瞥了他一眼,又趕緊垂下眼睫毛裝羞澀:“我也是沒辦法,不知怎麼大娘和三姐就不喜歡我,那回去白雲寺齋戒,還設了個局要壞我名聲,那時我們母子三人到京城一個月都不到,每日裡晨昏定省,實在是沒有得罪她們。……這次本就是大娘犯了大錯,居然延誤老祖宗的病情,雖說沒有直接下毒,可這跟下毒又有什麼區別?還不是因為老祖宗護著弟弟和娘親,礙了她的眼麼!”

  完了又拉拉赫雲連城的衣袖問:“連城,你會不會覺得我太……惡毒了?”

  赫雲連城看著她問:“若我說是,你還會如此嗎?”

  郁心蘭咬著下唇,顯出幾分掙扎的樣子,支吾道:“……會,……若她不喝絕子湯,一定會沒完沒了。我不是想著郁家的家產,只是希望娘親和弟弟日後能平順些,哪怕由長房、二房繼承了家業,都比由大娘教養大的孩子當家要強,至少堂兄弟們會給娘親和弟弟一個立足之地。”

  赫雲連城沒跟她討論這個問題,只問她道:“你就不怕昨日沒鬧成,你娘親會不會進退維谷?”

  郁心蘭聞言一怔:“會……會嗎?”

  細想想,似乎真的會,王奔之前的態度是多麼強硬,連她說要去打官司也無半分懼色,似乎料定她不敢去……她還真只是恐嚇一下,若真去打官司,郁家的臉面就丟盡,父親肯定會怨恨她和娘親,失去了父親的庇護,娘親還怎麼可能有好日子過!所以……到最後屈服的肯定是郁家。

  若郁家屈服了,王夫人頂多老實一年半載,而她一個出嫁的閨女,伸手管娘家的事,本就不合禮數,況且隔著兩座府第也管不了那麼多,那娘親不是比現在過得更淒慘?
 
  幸虧昨日連城那個信封壓住了王奔,……思及此,郁心蘭趕緊諂媚地大拍馬屁,“不是還有相公你幫著我嗎?”

  赫雲連城微微挑眉,俊顏迅速冷了幾分,“你還需要我幫?昨日一沖進書房便同王大人叫板……”他忽的頓了頓,眼神探究地看向她:“你似乎很喜歡自己出頭,凡事從不依靠我或是岳父大人。”

  郁心蘭被他說得心一陣子狂跳,露陷了露陷了!她身體裡的這副囊子可是現代女人,又是在職場上拼殺過的,所以遇事想的便是怎麼應付回擊,從沒先向旁人求助的習慣;這裡的女人,卻是習慣凡事都由旁人拿主意,便是象王夫人這般潑悍的,有事也是先問郁老爺或者王丞相的主意,象她這樣自作主張的刺頭估計是鳳毛麟角。

  赫雲連城審視她片刻,見她咬著下唇,長長的睫毛象小翅膀似的不停扇乎,便自己在心中給出了結論:許是以前在鄉下,她們孤兒寡母的被人欺負,娘親又是個軟性子,所以她才養成了這麼副橫沖直撞的脾氣……心裡不由泛起些微心疼,只是他即將上任,她也會時常出入各類貴族聚會,若還是這般莽撞,不單她自己吃虧,還會給他帶來麻煩。

  因而少不得要提點她幾句:“以後對人對事都要做足禮數,讓旁人挑不出理來,即便受了一時之氣,也不必趕著去扳回來,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許多事都是可以徐徐圖之的。此外,你是女子,又是晚輩,凡事不可強出頭,要記著自己上有公婆護著,難道父親母親還能看著別人欺負到你頭上,撂侯府的面子不成?再不濟,你還有我這個丈夫。”

  “便拿昨日之事來說,你就不應該進書房,即使進了,也應當由我商量王大人,我都讓賀塵去取證據了,難道還會撒手不管?這事原本是王家理虧,王夫人犯了不孝之重罪,你提的要求狠辣了些,卻也說得過理去,若是易地而處,王家提的要求只會更狠更毒。可你一介女子,出言威脅朝中重臣,卻是失了禮數,犯了大不敬之罪,若是王家在岳父和我商量之下退讓了,還只是理虧,可在你威脅之下退讓,卻是令王家丟了臉面,王丞相又是最重臉面和威儀的……”

  郁心蘭驚問:“他會派人暗殺我?”

  赫雲連城無語了,這小女子的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堂堂一國丞相,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人物,會派人暗殺一名後宅女子?她還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見她似乎真有些緊張,赫雲連城只好出言安撫,“丞相日理萬機,哪會刻意去尋你的麻煩?”但有機會的情況下一定會!

  郁心蘭也明白這個道理,摸著胸口保證,“以後我一定事事依著規矩來,凡事先跟相公你或婆婆商量,不讓王家人抓到小辮子。”

  “小辮子?這詞兒倒是新鮮。”赫雲連城道。

  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不欲多言,可郁心蘭仍是不放心,拉著他問:“不知王丞相會不會責罵父親,我就怕父親會轉而怨到娘親頭上。”

  赫雲連城想了想,認真地道:“不會!”理由卻不想說,這只是他的感覺,郁家似乎早想與王家劃清界限了。

  王丞相的官位越來越穩,手中權柄越來越多,已經有些觸犯到皇上的利益了,只是因王丞相在朝中的根基深厚,皇上壓著沒動而已。

  郁老爺是個圓滑且有盤算的,定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兩口子正說著話,柯嬤嬤過來傳話道:“吏部下了升遷令,四爺今日升為正四品都尉,殿下說今個兒在宜靜居傳飯,還請大爺大奶奶早些個過去。”

  郁心蘭忙道了謝,塞了一塊銀錁子給柯嬤嬤。

  赫雲連城也由衷為弟弟高興,從自己書房的多寶格中,翻出一把鋒利的小匕首,是前朝的鑄劍大師所鑄,送給四弟當禮物。

  待晚間相見之時,赫雲飛仔細說明:“升為正四品巡察都尉,暫時負責京、盤兩地。”巡察都尉是巡視各地軍務,考核軍功軍績的,有一定實權,但不領兵馬。

  大約是升了職,赫雲飛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幾分真誠,與大哥推杯換盞,聊得不亦悅乎,郁心蘭便陪著婆婆聊天。

  長公主這陣子經常去宮中走動,與皇兄皇嫂聯絡感情,因而對宮中最近的動向十分清楚,揀了郁心蘭有關的先說著:“你三姐在這次的采女中算是最出挑的,模樣兒、身段、禮儀、氣度、才藝都是個中翹楚,上回在秋分宴上,采女們負責侍席侍酒,聽皇嫂說,十二、十鹼兩個都對她有些意思。皇嫂也挺喜歡她,有意想指給小十四,問了十四的意思,竟似乎不願意。”

  郁心蘭真不知說什麼好了,郁玫慣會裝假樣子,才貌也的確是出挑的,可心性兒不好呀!只是這話她還說不得,沒憑沒據地說應選采女的壞話,可是誹謗之罪;但拿出憑據來說……又是與王家協議好了的,讓溫氏成為平妻的條件之一,便是過往一切全數不咎。再者這時代家族觀念極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將她名聲搞臭了,自己也得不了好,況且要說,也不能是她這個手足來說。

  郁心蘭只有干笑著問:“那皇舅母的意思,到底指給誰呢?”

  長公主淡淡一笑:“皇子的正妃,得由皇上來拿主意,皇嫂只能提一提……總之你會有個王妃姐姐就對了。”

  長公主不知她二人的姐妹關系,還滿心替郁心蘭高興,隨即想到一事,嗔怪地看著她道:“那麼大的喜事,怎麼不告訴我?”

  郁心蘭莫名其妙,反問:“什麼大喜事?”

  “你姨娘要抬為平妻了!”長公主嬌瞪了兒媳一眼,心裡還是挺高興的,這樣兒媳婦就不算庶出了,說出去也有體面。

  郁心蘭驚了一下,她怕婆婆覺得她潑悍,央著連城不要告訴婆婆,等她想到合理的借口再說,婆婆這是怎麼知道的?

  長公主道:“今日入宮請安時,皇嫂親口告訴我的,嫡母感慨自己沒有為郁家傳下後代,便親自說服父親和兄長,要抬你姨娘為平妻。皇兄對你嫡母大加贊賞,稱這才是賢母的典范,正打算擬旨賜塊匾額,以茲嘉許。我以前對你嫡母有幾分偏見,以為你也……卻是我錯了,你嫡母是賢惠人,你也是好孩子。”說罷含笑親自夾了一塊白玉筍片放入郁心蘭碗中。

  郁心蘭受寵若驚,驚恐交加。

  早猜著無緣無故扶了個平妻上來,王家人肯定會找借口往自己臉上貼金,卻不曾想人家整個就是要重塑金身!這世道許多女人被《女則》《女戒》洗了腦,主動幫丈夫納小妾生孩子的可不是少數,主動抬個平妻上來算什麼大事?甭問了,肯定是淑妃娘娘枕頭風吹的。

  我說皇舅啊,人家都有身子了,您還去她那過夜啊?

  還有哇,婆婆您那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想教我也“賢惠”地幫連城娶個平妻?

  郁心蘭極度抑郁,這才一天的功夫,王夫人就從谷底直空中上了峰頂,比她預計的時間快了好幾年,好在之前已經協商好了,由郁老太太和溫氏一同主持中饋,皇上再多事,也管不到郁家的後宅帳冊上去。只是……

  “蘭兒不舒服麼?”長公主見郁心蘭臉色不好,忙關心地問。

  “是有些……母親,媳婦先回去休息了。”郁心蘭便乘機告退。

  過得小半個時辰,赫雲連城也回了屋,見小妻子懨懨地靠在引枕上,便問:“怎麼了?聽母親說你不舒服?”

  “是心裡不舒服!”郁心蘭雙手環在他的腰,將頭埋在他胸前道。

  赫雲連城也聽說了,倒是不以為意:“一塊匾額而已,只是不能拘著岳母出席宮宴,在府中如何,旁人又如何知道?”

  郁心蘭一想,也對,王夫人那麼要面子,在府中被禁足之類的事也決不會說給外人聽,郁玫當然是會知道的啦,不過她反正是看我不順眼的。

  想開了後,郁心蘭便不再糾結了,過兩天是岑柔的及笄禮,要送什麼東西好呢?她尋思了半天,決定送自己鋪子裡的產品,便吩咐錦兒給二門傳帖子,要佟孝帶兒子佟南明日來見她。

  第二日一早請過完,放了廚房采買的對牌,佟孝父子倆便到了。

  郁心蘭在偏廳見了他們,開口便問佟南:“皂子和香露制好了麼?”

  佟南忙拿出一個紙包,雙手遞給蕪兒,回話道:“剛制好,按大奶奶的要求試了幾個花模的,請奶奶過目。”

  郁心蘭接過紙包,一展開,一股分辨不清的花果香味便撲鼻而來,令人精神一爽。佟南隔著簾子一樣樣解釋:“藍色瓷瓶裡的是玫瑰香露,棕色瓷瓶裡的是蘭花香露……那幾塊皂子裡,也按奶奶的要求摻了香露。”

  郁心蘭一一驗過,心中十分滿意。這裡一共制出了七種不同的花味香露和果味香露,手工皂也用花形模子壓出了各種花朵的形狀,有香、有色、有樣,賣相十分好。

  時代已有初級的肥皂和胰子,有去污力,但是較松散,不經用。郁心蘭並沒親自做過手工皂和花水,不過是看小說時有幾分興趣,便去網上收羅相關資料,知道熱加工法制肥皂又快又能成形,而花水是要蒸餾的,跟制酒有相同之處。正巧佟南是釀酒好手,她便將自己大體記得的花水制作方法描述一遍,讓佟南去試制。佟南不負所望制成了第一瓶花水,那漂浮在最上面的油脂便是精面,也被郁心蘭收集了起來,每天淋浴時滴幾滴,肥皂佟南卻試制了無數次,主要是郁心蘭搞不清燒鹼和油脂的比例,只能一點點嘗試,此外還要加入一定比便的胰子,得出的產品則不傷手。

  郁心蘭立即使人打了盆水來,連續用香皂清洗兩遍,都感是清爽滑膩不傷手,對效果十分滿意。

  制成花形的,僅比賓館裡一次性使用的香皂大一點,有兩塊小方磚大小的,一塊是迷人的玫瑰香,一塊是怡人的橙花香。郁心蘭偏受橙花香,就留下來自己使用,玫瑰香皂則交給佟南,要他今日便找師傅雕出個玫瑰花形來,她明日用來送禮,又跟佟孝商談一下店鋪的事後,便打發父子倆回去。

  次日,侯府的女眷悉數前往忠信侯府,參加岑柔的及笄禮。

  侯府送了一份大禮,郁心蘭則拿著自己另備的禮品,與妯娌們和二小姐赫雲慧,在忠信侯府的二媳婦岑二奶奶的帶路下,直奔著岑柔的閨房而來。

  忠信侯只擔了個虛職,因而府第比定遠侯府小得多,岑柔的院子也只有一進,主房三間,二明一暗。堂屋裡已是坐滿了岑柔的閨蜜,見定遠侯府的家眷們進來,旁人都立即起身讓座,知道這是岑柔未來的婆家人,算是上賓。

  一番見禮後,依次坐下,各路人馬相互打量,常參加各類宴會的,自是相互看著眼熟,面生點的,一個是郁心蘭,岑柔幫著介紹了一番,另一個,就連岑柔都拿不定是誰,細細端詳了幾眼,才驚訝道:“慧姑娘?”

  旁的人都大吃一驚,再一細看,可不是赫雲慧麼?她什麼時候也成了美人了?

  郁心蘭瞧見旁人的驚訝,心下十分得意,這可是我的傑作!原本答應教赫雲慧化妝和服飾搭配,可這幾天事忙,放了赫雲慧幾次鴿子,她只好讓千葉先幫赫雲慧改了一套服裝,今日又起了個大早,收拾完自己就趕到赫雲慧的院子裡去幫其化妝。

  其實赫雲慧長得並不差,濃眉大眼十分英氣,豐滿的雙唇又顯出幾分性感,可她卻偏要按一般流行的裝束來打扮自己,走柔弱嬌美路線,跟她的氣質十分不符,怎麼看怎麼別扭。

  郁心蘭只是在化妝上著重強調她的濃眉大眼,突出她的英氣,使人忽略她不高的鼻梁和略豐的嘴唇,著裝上以簡單潔為主,馬蹄窄袖和高腰束帶襯托出她高挑的身材和修長的雙腿,誇張的雙層立領掩飾了上半身的某些不足。

  這樣一打扮,雖算不上大美人,卻絕對是讓人耳目一新的英氣美少女。

  赫雲慧也是平身第一次被人用驚艷嫉妒的目光打量,羞澀的同時對大嫂滿心感激。

  自有那會來事的奶奶們不絕口的贊:“喲,真是女大十八變啊,才不過幾日不見,慧姑娘就變了個人似的,這麼漂亮了。”

  赫雲慧雖是驕縱些,性子倒也直,含羞道:“是大嫂幫我裝扮的。”

  眾人又分出心神來誇贊郁心蘭心靈手巧。

  郁心蘭自然不會說是化妝方法的問題,而是借機給自己即將開業的香粉鋪子做宣傳:“不過是用了些好材料,胭脂擦得均不均主要是看香粉的質地……各位若是有空閒,待我的香粉鋪子開業之時,我給大家遞帖子,在樓外樓聚一聚。”

  眾人一時沒明白樓外樓是什麼時候酒樓,郁心蘭也不解釋,讓錦兒呈上她備好的禮:“岑小姐莫嫌棄,這是我的香粉鋪子日後會賣的貨品,先送一份給你試試。”

  岑柔忙親自接過來:“大奶奶贈的自是好東西。”

  她用郁心蘭教的法子敷臉,雖還沒見白,皮膚卻明顯光滑細膩了許多,擦上粉也不容易掉了。正准備讓丫鬟好生收起來,郁心蘭卻開口攔住:“妹妹不打開瞧瞧麼,我可以教教你用法。”

  岑柔忙又打開了匣子,郁心蘭取出一只漂亮的青花瓷瓶,打開瓶塞,熱情浪漫的玫瑰香瞬間盈滿整個房間,芬芳卻又不濃膩。

  一屋子貴婦們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待聽到郁心蘭介紹說它有水嫩、美白肌膚,淡化面部斑點的作用時,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畢竟紅顏彈指老,年齡長幾歲後,皮膚便不可避免的干燥緊繃起來,況且皮膚好的人只是少數,少女們也會有這樣那樣的肌膚問題。

  郁心蘭見大家有興趣,適時推廣了一下其它幾款產品:對失眠有所幫助的橙花花水,消除過敏紅腫的甘菊花水,撫平細紋的茉莉花水等等。

  店鋪的另一主打產品香皂,也在推廣之列。因她的廣告語盡往青春美貌上靠,在坐的貴女貴婦們都恨不能立時沖到她店鋪裡去各樣搶上一份。

  新產品發布會開得如火如荼之際,門外的丫鬟唱名道:“郁府五小姐到。”郁心蘭一怔,怎麼郁琳也來了?

  岑柔向郁心蘭解釋道:“我二嫂就是吏部侍郎王大人的四女兒,與你們是表親。”郁心蘭聽了“哦”了一聲,這些貴族之間果然都沾親帶故的,只看是直接還是拐彎的。

  說話間郁琳便扶著紅杏的手走了進來,岑柔忙上前迎接。

  郁琳讓紅杏弟上禮單,含羞致歉,“我母親與二娘身子都不爽利,便只差我來觀禮,萬望海涵。”

  岑柔忙客氣幾句,讓了座。郁琳發覺郁心蘭也在,忙上前屈膝行禮,“四姐安好。”“五妹安好。”郁心蘭回了半禮,心中訝然,這火爆小妹今天怎麼這麼沉得住氣?

  郁琳今日的表現的確令人刮目相看,坐下後又與郁心蘭拉起了家常,“二娘的情況好些了,胎兒也穩了,陸太醫說再吃幾副藥就能下床走動了,瑞弟後日便參加秋閨,侍奉的書童和僕人,老祖宗都挑好了,四姐只管放心。”

  郁心蘭一面含笑應對,一面暗自驚訝,這小丫頭是被哪位高手指點過麼?以前是被縱壞了,驕縱霸道,卻是不笨的,這會子沉下氣來,倒教人不敢小看了。

  姐妹倆聊了幾句,便有兩人插話進來,一個問香露的事,一個則打聽郁府抬平妻的內幕。

  王夫人從京中聞名的妒婦華麗轉身為賢妻一事,已經在瞬間傳遍京城的每一個角落,成為茶余飯後的熱門話題,可這個話題讓郁心蘭心裡堵得慌,只恨皇上沒時間聽她分解,無法改變王夫人被賜匾額的事實,因而面對那人的提問,只是輕描淡寫地道:“大娘賢惠,一切以郁家香火為先。”

  這話真難讓人相信,那人是光祿寺上卿夫人,與郁心蘭不熟,盡管滿心滿眼的八卦因子,也不得不收了口。

  二奶奶卻忽然道:“怎麼可能?你嫡母不是最潑悍最小心眼的麼?要不然令弟怎麼會流落外地十年?”

  這是要揭她的短,丟她的臉面麼?外人一般只會知道哪府有幾位嫡出子女,至於姨娘小妾庶出子女的數量並不清楚,因而旁人只知郁心蘭是庶出,卻不知她是外室所生,二奶奶不知是怎麼知道的,還故意在外人面前揭露,著實可恨。

  二奶奶的聲音不大亦不小,已有幾雙眼睛望了過來,郁心蘭不慌不忙地笑笑,直直地望向二奶奶略帶一絲得色的眼中,“二弟妹真是有心了,連我弟弟外出求學的經歷都打聽得一清二楚,可是有意將令嫡妹許給我弟弟麼?”

  二奶奶的父親是兵部尚書,官居一品,讓一品大員的嫡女嫁與二品大員的庶子,可不算是打臉麼?

  二奶奶頓時又惱又臊,想起母親極寵小妹,這話若是傳到母親的耳朵裡,自己可有得排頭吃,當下不敢再言。

  郁心蘭也不想讓旁人看侯府的笑話,轉而繼續推薦自己的產品。

  片刻後,吉時到了,眾人一同前往岑家祠堂觀禮,依規矩是男左女右,女賓們都坐在大堂右側,前方以輕紗隔開,仍是能朦朧得看到岑柔在司儀的引導下,按部就班的行禮。

  郁心蘭忽地察覺到對面有人望過來,忙抬頭去尋……難道是秦小王爺?郁心蘭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不就是贏了你萬余兩銀子,至於這麼怨恨麼?

  及笄禮大約半個時辰便結束了,主人家安排了酒宴,尚有小半個時辰才開席,女賓們便約上相熟的手帕交,三五成群地逛園子。

  郁琳主動走到郁心蘭眼前問:“四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第七十九章

  郁心蘭輕輕頷首。

  郁琳便甩開紅杏,當先而行,郁心蘭緊走幾步追上去。

  郁琳顯是來過岑府幾次,沿著小池塘熟練地包了幾步,往右轉,站到一處假山後。這裡,是一片相對隱蔽的空間,郁琳便恢復了嬌蠻的本性,恨恨地道:“我討厭你!就算你娘被抬為了平妻,在我心裡,你仍是個小婦養的。”

  叫她來就為了這個?郁心蘭挑了挑眉,沒理她的挑釁,只是側著頭打量她,看她接下來想干什麼。

  郁琳卻似乎只是想罵罵她解恨,又罵了幾句後,還恨恨地踢了一腳池塘邊的小石頭。小石頭“咚”一聲落入水中,濺起一片水花,幾滴沾著稀泥的水濺到郁琳的裙子上,氣得她大叫,拿眼瞪著郁心蘭:“都是你害的,你賠我裙子。”

  郁心蘭瞧著她直樂,“明明是你自己踢的石頭濺出的水……”

  “把你手帕給我!”郁琳二話不說,搶過郁心蘭手中的帕子便擦裙子,可池塘的水是最濁的,帶了不少泥土,越擦反而越髒,氣得郁琳一跺腳,使小性子跑了!

  郁心蘭眉頭一皺,立即也轉身便走,同時呼喚:“錦兒,蕪兒!過來扶我!”

  才剛走兩步,錦兒便急忙忙地跑上前來,扶助主子的手,焦急地道:“五小姐沒為難您吧?”

  郁心蘭輕輕螓首,轉眸去尋蕪兒:“蕪兒這丫頭呢?”

  錦兒回道:“她說五小姐和紅杏鬼鬼祟祟的,她跟去看看,要婢子稟告一聲。”

  蕪兒這丫頭越來越機靈了,只是不知她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在王夫人的莊子上,若不能知根知底,用起來總覺得不放心。

  正思索著,眼前忽地出現了一道陰影。

  郁心蘭挑了眼攔住去路的男子,垂眸道:“麻煩秦小王爺讓個路!”

  秦小王爺兩手交互拂了拂袖口,忽然恭恭敬敬地施了個禮,口中言道:“秦肅給表嫂見禮。”

  郁心蘭只得回了一禮,便繞過他走了,秦肅目送她走遠,方轉頭向身邊的小廝道:“去問下那丫頭,知道怎麼說?”

  那小廝一臉諂媚的笑:“小的知道。”得了主子准許後,一溜煙跑了。

  郁心蘭回到岑柔的小院,正面遇上欲往外走的禮部侍郎陳夫人,郁心蘭忙上前見禮。

  陳夫人是個熱情直爽的,拉著她的手道:“今日府中有事,來晚了,沒跟妹子說上幾句的,一會宴會我們坐一桌。”

  郁心蘭自是應下,又陪著陳夫人去園子裡逛了逛。一般女孩兒的及笄禮邀請的都是親戚,跟陳夫人聊話後,郁心蘭才知道,忠信侯夫人是秦小王爺的姨母,而秦小王爺的姑奶奶,便是當今太後。

  郁心蘭恍然大悟,陳夫人便問:“怎麼?”郁心蘭道:“剛才在後園子裡撞見了秦小王爺,我正奇怪了。”

  陳夫人聞言,不甚在意地道:“自家外甥,來請安罷了,你可別小看這位秦小王爺,他十一歲時便因護駕有功,皇上封了一個郡王爵位,雖不是世襲,可他本人就是晉王世子,等日後承了爵,便是雙冠王爺。”

  郁心蘭笑笑,心道,雙冠王爺也不是皇帝。

  不多時便由忠信侯府的丫鬟前來相請,宴席要開始了。

  郁心蘭鄰著陳夫人坐下,酒席間貴夫人點著席上諸位夫人,悄悄地向郁心蘭逐一介紹,包括她們的家世、夫妻關系、兒女親家等,郁心蘭用心一一記下,日後她常要與各府來往,這些信息都是極為有用的。

  之前赫雲慧也向她介紹過一部分,那是在秋分宴上,左右耳目眾多,說得沒這般詳細。

  陳夫人言畢,頓了頓又道:“你改天有空到我府上玩一天,我給你好好說道說道。”

  正好瞧見主席面上幾人,又忙壓低聲音道:“謹王妃想將月藍郡主許給秦小王爺,這會兒正攀談關系呢,你那大舅母也想將你表妹王姝許給他,不過我聽說,被你大舅父斥了一頓,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陳夫人說完便看著她,希望從她這兒得點兒八卦,郁心蘭很遺憾地表示:“舅父家的事我可不清楚。陳夫人與我家大姑奶奶交好,想必聽說過我家的事兒……”

  陳夫人這才點了點頭,笑道:“我原也只是想告訴你,京城裡又要多幾門親家了。”這便是含蓄地說,又有人要乘結兒女親的時機拉幫結派了。

  秦小王爺是十二皇子的伴讀,十二皇子是劉貴妃所出,身份高貴,人又謙和,在朝中頗有聲望。郁心蘭聽連城說過,這陣子皇上接連交了幾樁大事給十二皇子辦,十二皇子都辦得極為出色,令皇上贊賞有加,一時風光無出其右,而謹王是皇上的兄長,當年皇位的最大競爭對手,因而皇上登基後,就以手足情深的借口,留他在京城,不允他回封地坐大。

  謹王在京城無職位,封地隔得又遠,想來心中極其郁悶,只是他當年能與皇上一爭短長,手中也應有些勢力,可這般直接與晉王府聯姻,就不怕皇上猜忌?至少晉王府是怕的吧?晉王已是玥國唯一的異性王,自從府中出了一位太後娘娘之後,就淪為外戚,秦小王爺手中還握著實權,哪敢這樣跟謹王府攪在一塊?

  如此看王姝的機會就大得多。不過王丞相一直看好十四皇子,會跟十二皇子人的結親嗎?

  胡思亂想間宴會便結束了,蕪兒仍沒有回來,郁心蘭不免開始著急,正想央岑柔派人幫她找一找,錦兒悄聲道:“蕪兒說她在二門處的馬車裡等奶奶。”

  郁心蘭聞言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與婆婆妯娌們一同向主人家告辭,乘小油到二門換乘了自家的馬車。

  郁心蘭的馬車裡已經坐了兩個人,蕪兒和紅杏,待郁心蘭和錦兒上車後,空間立即窄小了,紅杏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郁心蘭示意錦兒幫忙看著車外,自個兒小聲盤問是怎麼回事。

  蕪兒稟道:“婢子跟著五小姐和紅杏到了無人處,聽五小姐吩咐紅杏,將奶奶您的帕子交給了誰,婢子不知是可事,便半膽乘五小姐走後,扭著紅杏先到這兒來等奶奶。”

  郁心蘭的臉頓時冷了下來,郁琳今日胡鬧一通,原來是為了要她的帕子,送給誰?肯定是男人!

  雖然她還沒問紅杏話,紅杏已經嚇得直哆嗦,偷瞧一眼郁心蘭冰霜的俏臉,帶著哭腔道:“婢子……婢子什麼都不知道,求四姑奶奶放了婢子吧!”說罷便開始哭。

  蕪兒低斥道:“閉嘴!你想叫人過來看熱鬧麼?”

  紅杏剛才是被蕪兒一同恐嚇著,嚇得不敢聲張,這會兒腦中靈光一閃,不如大叫幾聲,大奶奶下不了台,只好放了自己……念頭還沒轉完,嘴就被蕪兒給堵住了,手足也被蕪兒和錦兒一左一右壓住。

  郁心蘭輕輕挑開車簾,向隨行侍衛說想去娘家坐坐,請他代為問長公主婆婆可否。

  不一會,那侍衛過來回話說:“殿下允了。”自有隨行主管分了幾位侍衛和小廝,護送著郁心蘭一行往郁府而去。

  想到現在府中主持中饋的是老祖宗和溫姨娘,紅杏嚇得臉都白了,拼命的“嗚嗚”叫著,不住眨眼睛,示意自己有話說,可郁心蘭現在不想聽。

  馬車直行入郁府二門,郁心蘭乘小轎直接到達槐院,紫菱沒料到大奶奶會突然前來,忙親自奉了茶,匯報了下溫姨娘的病情和紅槿的培訓情況。

  郁心蘭點了點頭,又道:“我去東廂房,你讓人守在外面,我不想被打擾,另外,差個人去跟老祖宗請個安,說我晚些再過去請安。”

  紫菱一一應了,親自帶人將東廂房收拾好,小榻上的錦墊、引枕都用湯婆子暖過,已是深秋,天氣已有些寒了。

  郁心蘭舒舒服服的喝了口熱茶,暖了暖身子,才吩咐帶紅杏進來。

  紅杏是個大丫頭,只怕比平常宦戶家的小姐還嬌貴些,被晾在院子裡吹了這麼久的冷風,早嚇得魂不守捨了,再看到郁心蘭小榻邊豎擱著的那條三指寬、兩尺長的竹板,不用郁心蘭問,邊哆嗦著主動交待了。

  原來今日郁府僅郁琳一人參加岑柔的及笄禮,在外正大街上遇上同去觀禮的晉王府的禮儀。按照規矩,郁府的馬車要避讓在路旁,請晉王府的儀仗先行。郁府的車夫自是將馬車趕到路旁的一跳小巷子中,這時,秦小王爺的長隨霍新卻忽地求見,提出要郁琳幫秦小王爺拿一方郁心蘭的帕子。

  郁琳一開始妒恨交加,一位秦小王爺對郁心蘭有意,想要挑帕子作個念想。

  霍新則說秦小王爺是另有用處,並承諾辦好後晉王妃的生辰宴邀請郁琳參加如何如何。郁琳是認識霍新的,自是覺得這時在情郎秦小王爺面前表現的機會,這才一口應下。之前紅杏正是要拿帕子交給霍新。

  現在,手帕自是被蕪兒搜了出來,呈還給郁心蘭,郁心蘭恨恨地一笑,讓蕪兒親自去請郁琳過來。

  郁琳本是在忠信侯府外等著紅杏,卻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後來親眼瞧見晉王府的儀仗走遠了,才意識到紅杏出事了,竟想都沒想一下是不是要派人去找找紅杏,就急忙忙地下令回府。忽聽到蕪兒請見,又被蕪兒詐了幾句,風急火急地沖到槐院來要人。

  郁心蘭帶郁琳一走近東廂房,便下令:“將門從外面鎖死,不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許開門。”

  錦兒和蕪兒得了令,立即開始逐人。

  郁琳構厲內茬地道:“你想干什麼?綁架我的丫頭,我都不跟你計較了,你還想打我不成?來呀,你打呀!只要你打我一下,我就去告訴三表姐去!”

  郁心蘭歪頭打量她兩眼冷笑道:“就憑你?你能入宮麼?”

  郁琳得意的昂首:“我只要跟姨母說一聲,姨母立即就能告訴淑妃娘娘,你就等著挨板子吧!”

  郁心蘭的眸光冷了幾分,“姨母還真是能干,旁人一個月才能入宮一次,她倒是隨時能遞消息進去。”

  郁琳的心猶如被一記重錘擊中,發出“轟”的一聲巨響,驚得她兩眼發黑、兩耳失聰。她……她剛才說了什麼,她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事情順嘴說了出去?

  皇宮是禁止通任何消息的!忠義伯夫人想將消息傳給女兒淑妃娘娘,先要買通外廷侍衛,消息遞到內宮處時也有侍衛,再往內有太監總管,跑腿的小太監,最後才能報到淑妃耳朵裡。

  這時一條線,加之皇宮的守衛及太監們還要換班,若有把握隨時傳消息進去,這得買通多少人?而淑妃入宮不過兩個月,再神通廣大,也沒有這樣的本事,必是王丞相收買的人馬!

  郁心蘭心底有些發寒,這王丞相到底想干什麼?

  郁琳慌了好一陣才強自鎮定下來,辯解道:“我剛才可什麼都沒說,你休想誣告我!你沒有證人!”說著瞪了屋內的第三個人紅杏一眼。

  當務之急,並不是跟郁琳掰扯這個,郁心蘭只作不理,問她:“你今日是不是在外正大街的小巷子裡私會男人?”

  郁琳立即瞪向紅杏,兩眼凶光直冒。“不必看她,是禮部侍郎陳夫人,二部郎中柳夫人和忠勇伯夫人問我的!”郁心蘭說白話眼都不眨一下。

  郁琳駭得小臉發白。嘴唇哆噎幾下,“哇”地一聲哭開了:“你……你騙我……你騙我……是紅杏告訴你的,不是……不是別人說得……嗚……”她真的急了、怕了,被人傳與男人幽會,她的閨譽就全毀了,若對方是秦小王爺還好說,偏偏是個秦小王爺的長隨,這讓她情何以堪!

  郁心蘭絲毫都不同情她,冷面厲聲斥道:“我騙你?你脖子上長得是什麼?豬腦子嗎?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躲在小巷子裡跟男人密謀!大街上人來人往,巷子裡也住著人家,你敢擔保無人看見?忠信侯府裡那麼多賓客,你也敢讓紅杏去前院找秦小王爺的小廝……”

  “霍新說了……他會到後院二門處躲著。”郁琳弱弱地插話辯解。

  郁心蘭氣得隨手將茶杯砸到她身上:“你還好意思說!二門就沒人看見了嗎?你們主僕二人跟同一個男人糾纏不清,傳出去整個郁家的臉面都會毀在你的手裡。你不管我這個庶出姐姐的臉面我不怪你,可你別忘了,你還有個嫡親的三姐姐正在宮中待選,要是你事兒傳了出去,她也只能找根橫梁自盡了事!免得被人從宮裡退出來!”要不是這個世界的女人的名譽太過脆弱,又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郁琳名聲毀了,她也會跟著倒霉,郁心蘭還真想將這事兒鬧大些,讓世人都來瞧瞧,王夫人教出來的,這都是什麼女兒!

  郁琳早被郁心蘭的話給唬得肝膽俱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之前一心只想著討好心上人,這會兒卻是擔心被人瞧見了,四下亂傳,那她就絕無可能嫁進晉王府了。

  郁心蘭等她哭得聲音都沙啞了,方冷冰冰地道:“明個兒起,你自己派人出去打聽打聽,看是否有流言蜚語,若是發覺有,馬上告訴父親,讓父親想辦法幫你擺平!你也不必哭給我看,你這叫自作孽,我是半點不會心痛的!這也算是給你一個教訓,日後做人要積德!”

  郁琳猶不悔改,“都是你!誰叫你這麼討厭!”

  “彼此!彼此!我也很討厭你!今兒這事兒我就記下了,若你再敢將歪腦筋動到我身上,我大不了豁出去這身皮,也要叫你聲敗名裂。”

  郁琳和紅杏兩個都驚呆了,真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郁心蘭這樣的女人,寧可自損八百也要毀敵一千!名譽對女人來說不是比生命還重要的事麼?

  郁心蘭鄙夷地瞥了一眼呆若木雞的主僕二人,喚人來開了鎖,去梅院給老祖宗請了安,順道看望了一下用功讀書的弟弟,這方打道回府。

  坐在搖晃的馬車裡,郁心蘭展開手帕左瞧右瞧。其實她這塊帕子就算被秦小王爺拿了去也沒什麼,她不象別的女子那樣喜歡將名字繡在帕角,她的帕子從來都是沒有半根繡線的,因為繡花雖很漂亮,可是摸上去會有點硬硬的,她總擔心會刮疼皮膚。

  回到靜思園時,已是晚飯時分,赫雲連城見她回來,臉色不豫,便沒傳飯,而是將丫頭們都打發出去,抱著她問,“怎麼了?回娘家受氣了?”

  “不是!是秦小王爺把我給氣著了。”郁心蘭將今日之事敘述一遍,問他:“連城,你說秦小王爺要我的帕子干什麼?隨便給個男人壞我名聲,還是打算丟到哪個殺人現場嫁禍給我?”

  “此事我來處置,你不必煩惱!”

  盡管赫雲連城的聲音依然動聽,神色也如往常一般平靜,可郁心蘭還是從他眼中捕捉到了一閃而逝的滔天怒火,猶如即將噴發的火山。

  郁心蘭心中一甜,立即乖巧地表示,“我都聽你的。”

  相公既然說不用她煩惱,她就不再去想這事兒了,開始忙碌起新店開張和果莊拋售的事宜。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在這個世界也同樣管用。

  自從在岑柔的及笄禮上開了一個小型的產品發布會後,郁心蘭就時常收到各府女眷們的拜訪帖子。許多僅有一面之緣的人都聲稱想與她結交。赫雲彤更是直接殺上門來,開口便抱怨,“你個小沒良心的,虧我拿你當親妹子一般看待,你卻有好東西也不知會我一聲,難道還怕我不給銀子?”

  郁心蘭趕緊讓座,親自奉茶,“你是我的大姑子,我哪能不想著你呀,這不是這幾天忙嗎?又知道你素來是用得金貴,正打算挑個好瓶兒裝好了給你送去呢。”

  這話兒聽著熨貼,赫雲彤露出笑容,嗔道:“我哪裡那種挑剔人?你先拿些來給我瞧瞧。”
郁心蘭忙令錦兒去內室取了個小匣子過來,裡面有兩小瓶香露,四塊花形的小香皂,一一介紹了用法和特性。

  赫雲彤邊看邊聞邊笑道:“你怎麼琢磨出這些個玩意兒的?若真是好用,你再多給我些,我送與我那掌家的婆婆用用,若是得了她的眼,平王府以後的胭脂香粉就從你鋪子裡買了,每年至少也是萬余兩銀子。”

  郁心蘭眼睛一亮,笑道:“我正有這個意思,多准備了幾匣子,想讓姐姐帶回府去送人呢。大姐也可向你的閨友推薦推薦,你認識的人多,又有許多掌了一府中饋的,我的鋪子日後可就不愁生計了。你放心,你日後的胭脂香粉和香露,我都包了。”

  赫雲彤笑啐了她一口,“那得看我用得喜歡不喜歡!”

  正說著話兒,赫雲慧又登門拜訪,她是跟著郁心蘭學化妝技術的。赫雲彤嚷嚷著要看看,“偏是平王府跟忠信侯府沒沾半點親,否則我那天也就能看到二妹驚艷的樣子了。”

  郁心蘭也不藏私,當著赫雲彤的面耐心地教赫雲慧……的大丫頭輕染。

  甘夫人得知兩個女兒都在靜思園,使人來傳喚幾次,兩姐妹這才依依不捨地告辭,到甘夫人的宜安居請安。

  甘夫人很不喜歡自己的女兒跟那房的人走得近,開口便斥道:“沒事總往那邊跑干什麼時候?”

  赫雲彤自動忽略不想聽的話,拉著赫雲慧轉了個圈,問道:“母親,你看妹妹漂亮麼?”

  甘夫人這才細看了二女兒一眼,當下高興道:“慧兒這麼一打扮,還真是個美人兒!你父親正在幫你物色佳婿,快到一年一度的秋山圍獵了,各地駐軍將領也要回京述職。聽說這次兵部准備提升三位年青將軍,都是未成親的。”

  天下間大概也就甘夫人會這般直白地跟女兒談論婚嫁問題了,赫雲慧羞得紅了臉,卻也沒扭怩地跺腳跑開。

  赫雲彤便取笑她,“小妮子開始思春了。”赫雲慧立時又羞又惱,追打姐姐。甘夫人則在一旁含笑看著女兒們玩鬧。

  且不說這母女三人如何其樂融融,只說郁心蘭剛送走了兩位姑子,二門處又遞了帖子進來,是兵尚書府的李大奶奶。

  李大奶奶是第一個要求買果莊的人,她放出風聲要拋售果莊已經有十天了,之前已經有人隱約打聽過價格,李大奶奶這會兒才姍姍來遲,是在玩欲擒故縱?

 

第八十章

  赫雲連城剛好練完功回來,郁心蘭忙拉著他進內室,小聲說起李大奶奶又來了,只怕是為了果莊的事。

  赫雲連城不甚在意地道:“你只管抬價,有哪些人想買告訴我一聲,都先別應,最後我告訴你賣給誰,差的銀子,我補給你。”

  郁心蘭趕忙應下,赫雲連城則快速沐浴更衣,避到書房去了。

  李大奶奶由錦兒引進堂屋,見著郁心蘭便笑,“上回大奶奶誥封之時便要來的,可惜被府中瑣事纏住了身子,今特地登門賠個罪,大奶奶萬莫以為我心裡不記著你呀。”

  郁心蘭笑著讓座:“哪能啊,貴府送了那麼厚的禮,我只覺得慚愧,哪還會怪罪?”

  李大奶奶那張嘴甚是熱鬧,話匣子一打開,就是兩刻鍾沒停,待續道第三杯茶時,她才話鋒一轉,表情關切地問:“聽說你的果莊走水了?”

  “可不是。”

  “損失大麼?”

  “還好。”

  “上回我說我婆婆喜歡那莊子,大奶奶不是不願意出讓麼?怎麼昨個我聽人說你不想再經營了?”

  郁心蘭點了點頭,“想開兩家鋪子,沒那麼多精力了。”

  李大奶奶有些小失望,她以為郁心蘭會說,是因為莊子走水,怕了,才拋售的,這樣她才好壓價啊。擠出一絲笑容,李大奶奶問:“就不知大奶奶想多少銀子出讓,你是知道的,我婆婆喜歡那莊子。”

  郁心蘭放下茶杯,一本正經地道:“一萬兩紋銀,大同銀莊的銀票,其他銀莊的不要。”

  李大奶奶跟屁股下安了彈簧似的,通一下便跳了起來,隨即覺得失禮,又緩緩坐下,運了兩回氣,才壓下胸口的躁怒,咬牙冷笑:“大奶奶不想賣,直說便是,何必捉弄人?”

  郁心蘭的表情分外嚴肅認真,“李大奶奶誤會我了,我是真心希望拋售,而且這個價很合理!”說著讓錦兒到內室取出一個大匣子,放在幾上,打開第一層,全是黃豆大小的棕色種子。

  郁心蘭介紹道:“這是百香果的種子。李大奶奶應該知道百香果吧?一時是菠蘿味,一時是香蕉味,一時是草莓味,一時又是十余種果香混在一起,味甘甜,還有滋補、養顏、駐青春之妙用。每年都要從荷茲國進貢幾車,只有宮中的貴人們才能品嘗得到。你說我若是將這些種子全種下去,能收多少百果香?每個我也不賣貴了,五錢銀子,你說我一年能賺多少?一萬兩貴不貴?”

  又打開下面兩層,全是外邦才有的水果,朝中大員也只有立了大功,皇上才會賞賜一小籃品嘗品嘗。若真的投放市場,這種以往只有皇宮才有水果,定能奇貨可居。

  李大奶奶被郁心蘭忽悠得一愣二愣的,聽她的小嘴裡辟叭口算出來的收成,自己眼前也出現了一座金光閃閃的金山。

  郁心蘭話鋒一轉,“您說,我這果莊一萬兩貴不貴?”

  李大奶奶用力點頭,晃得耳邊的步搖墜下大半,忙用手扶正道:“不……可是,您還沒種。”差點被繞進去了。

  郁心蘭啜口熱茶潤潤嗓子,強調:“若我不賣莊子,我就能種。”這話純粹是歪理。就跟人賣母雞,硬說雞生蛋、蛋孵雞,賣一只母雞等於賣一百只雞是一個樣兒。

  可李大奶奶之前被郁心蘭忽悠得過了,隱約覺得也許似乎大概是要一萬兩銀子,赫雲大奶奶才肯出手。可是自個兒沒這麼多錢啊!

  李大奶奶又試探著問:“一萬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啊,就不能少點兒?”

  郁心蘭輕歎一口氣,“我只是怕開了店沒精力打理而已經,其實現在已快入冬了,莊子裡本就無事,先著也無妨,待明年開春,我兩家鋪子都經營好了,不出讓也沒什麼時候,總之是不想自己吃虧,沒了地,什麼時候莊稼都種不成的。”說著又瞄了幾眼那匣種子。

  那時十四皇子明子期幫她淘換來的,玥國一直試著種植這些異國特有的作物,但一直不成功,要麼種不活,要麼結出的果實味道差很多。

  所以她誥封那天明子期送這麼一大匣種子,郁心蘭嚴重懷疑是皇帝老兒的意思,大約是看她能將睡蓮移植到京城來……

  好在她以前所在的是大型食品公司,自產自銷的那種,公司裡有研發組和技術組,經常開會討論嫁接什麼時候的,她不是專家,好歹也見識過,硬著頭皮上吧……難怪皇上會賜她五十頃良田!

  李大奶奶連瞅了幾眼,發覺郁心蘭看著種子若有所思,越發相信她剛才所言,若沒到她想要的價格,只怕真不會出手!

  李大奶奶咬咬牙,決定回去跟夫君商量商量,便施禮告退。

  郁心蘭客套地挽留幾句,便遣錦兒送李大奶奶至二門,自己則乘天色好,趕緊做針線。

  她不會繡花,只會絞邊接縫,如今也算是把好手了,於是連城所有衣物的絞邊接縫都歸她了,好歹算是每件衣褲都出自她的手。

  正埋頭奮戰著,赫雲連城從書房回來,挑簾進了內室,問道:“走了?談了些什麼?”

  郁心蘭嘿嘿一笑,把自己忽悠李大奶奶的話全學了一遍,赫雲連城聽到她要一萬兩銀子時,劍眉微挑,“一萬兩都足夠買下幾千畝良田了。”

  郁心蘭毫不慚愧,“那幫家伙燒我的莊子,還不讓我出出氣,要點損失費?”

  “小心玩過了惹來麻煩。”赫雲連城把她摟入懷中,輕歎一聲,“真不知你膽子怎麼這麼大。”他是說要她抬價,可哪知她會抬得這麼高,簡直匪夷所思。

  “那不如相公給我拿個章程,多少銀子合適?”

  “五千至六千吧……”赫雲連城頓了頓,才低聲解釋道:“要得太多,怕他們以為你知道了什麼。”

  郁心蘭心中一驚:是啊,上午光顧著好玩了,可話都已跟李大奶奶說了,要怎麼自行圓過去?她眼珠轉了轉,想到一個好主意。

  赫雲連城捏住她的小鼻子問。“又在想什麼鬼主意?”郁心蘭趕緊辯解:“不是,在想心瑞今日應考,也不知考得怎樣。”

  “過幾天不就知道了!”赫雲連城想了想道:“過幾天就打算上任,干脆今日我帶你出門去玩吧。”

  郁心蘭立即歡呼一聲:“那……能不能順便帶我去鋪子裡看看?我想知道裝修得如何了,何時能開業。”

  赫雲連城應允了,到外間吩咐套車備馬,郁心蘭則換上了一身便捷的女裝,隨赫雲連城出府游玩。

  赫雲連城先帶她去了東市的鋪子,佟孝沒料到大爺大奶奶回來,慌忙親自迎出來,引兩位主子到二樓帳房小坐。

  郁心蘭只是隨意看了一圈,對伙計不亢不卑的態度十分滿意,誇贊了佟孝幾句,安亦已經在鋪內跟著佟孝學習,這會兒也進來拜見。

  郁心蘭便跟他二人談起了店鋪開業的各項事宜,佟孝和安亦逐項匯報,郁心蘭聽得很認真,不時提問或給出建議。

  赫雲連城對商業沒有興趣,只靜靜坐在一旁聽著,看著小妻子美麗的小臉上寫滿認真與專注,時而秀眉微蹙,令他不自覺的擰起眉峰,時而又歡欣而笑,他也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不論哪種神情,都因她的專注而顯得格外生動。

  時間不知不覺流淌而去,佟孝覺得腹中饑餓難忍,才發覺漏刻指向未時一刻,早已過了飯點。

  他忙小心翼翼地問:“大奶奶要在這用飯嗎?”

  “不了!”赫雲連城搶先回答,握著郁心蘭的手出了小店。

  郁心蘭問他去哪兒用午飯,他便道:“去半月樓。”呃?半月樓不是秦小王爺的嗎?

  郁心蘭壓著滿心疑問,乖乖地跟著相公來到半月樓。此時酒樓大堂已經空了,赫雲連城要了個雅間,小二躬身引著二人上樓。

  樓梯上方某人欣喜地喚道:“表哥!表嫂!”

  郁心蘭驚訝地抬頭一瞧,竟是十四皇子明子期,他一身普通富家公子哥兒的打扮,頭上一根紫檀木簪子,身上一件多余的裝飾都沒有,顯然是不願被人認出身份。

  赫雲連城淡然道:“表弟!”郁心蘭也只是福了福。

  明子期已經用過飯,本是要走的,卻跟著兩人進了雅間,笑嘻嘻的吩咐小二:“好酒好菜盡管上,我要跟表哥好好喝幾杯!”

  “好勒!”小二大聲應著,給三人盛上上好的新茶,一甩搭子退出了雅間。可就在門一開一合之間,隔壁間的客人剛好出來,一眼瞧見屋內的三人,便道了聲“真巧啊”,然後推門而入。

  進來的一共有四人,其中兩人郁心蘭認識,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另兩人卻只是恍惚有印象,應是在秋分宴上遠遠打過照面,只是男女有別,不能細看。

  來了皇子,按規矩郁心蘭便不能上桌了,而是縮到赫雲連城身後坐著。十二皇子卻笑道:“論起來你是我們的表嫂,這也不是宮中,還是同桌不坐著吧。”隨即轉頭向一名身穿月白色刻暗竹絞華衫的年青男子道:“十三弟,你還未給表嫂見過禮的吧?”

  那人原來是十三皇子明子岳,明子岳真的依言起身,一躬到地,郁心蘭忙側身避讓,又恭恭敬敬回了一禮。荷青色對襟長衫的年輕公子也施了一禮,“文淵給嫂夫人請安。”

  郁心蘭忙回了一禮,心中猜測,這文淵應是十三皇子的伴讀了。十三皇子看起來秀秀氣氣的,話不多,文淵京是斯斯文文極少開口……沉默二人組。

  赫雲連城也是寡言的,桌上聊得熱鬧的便是十二皇子和十四皇子、秦小王爺三人。

  郁心蘭一面服侍相公用飯,一面自己斯文地品嘗,一面還要分心聽男人們聊天,偷偷觀察三位皇子之間的互二甲雙胍,倒也過得充實。

  至少表面看來,三位皇子之間手足情深,不過,在宮裡長大的人,都是人精,心裡想什麼肯定不會露在臉上。

  郁心蘭對十三皇子有幾分好奇,從來只聽到旁人談論十二皇子和十四皇子,就連跟連城一樣備受皇上冷落的九皇子都偶爾有人提及,卻從未聽人說過十三皇子。

  這回選妃,貴婦們都在議論,誰家的女兒會被指給十二皇子,誰家的會指給十四皇子,全都有意無意漏了十三皇子。可十三皇子的母妃也是個嬪啊,份位並不低,做皇子的人,低調成這樣,總覺得奇異。

  那廂十二皇子明子信正好將話題拉到了選妃上,指著明子期嗔笑道:“你又溜出宮幾日了吧?今個兒母後還在絮叨,若你再不回宮,就指十個美人給你。”

  明子期渾不在意,兩只大眼彎成月牙,“隨便指多少個,只要沒搶了十二哥的心上人就成。”

  明子信頗有幾分羞澀,拿眼瞟了一下十三弟,輕嗔道:“別諢說,沒得讓十三弟擔心,壞了兄弟情誼。”

  明子岳忙道:“此事父皇自有主張,無論怎樣都是姻嫁天定,小弟不可能為此與兄長生隔應。”

  明子期噗地笑了出來,明子信也邊笑邊歎:“十三弟呀,你也太老實了一點,為兄逗你玩兒呢,做兄弟的哪能為個女人鬧不和,你說你要我說你什麼好呢?”

  秦小王爺則含笑斟了一杯酒,遞給明子岳:“都說十三殿下實誠,慎之今日才是信了。”

  明子岳面紅耳赤,也不多言,接過酒一口喝下,文淵擔憂地瞧著。不一會兒,明子岳的臉色更紅了,秦小王爺又斟了一杯酒,文淵便替十三皇子攔道:“十三殿下不勝酒力,不如由在下替下這杯吧。”

  秦小王爺笑得風流倜儻:“成!替酒的話,一杯換三杯!”

  郁心蘭瞧見文淵露出尷尬的神色,想來酒量也不佳。明子岳便道:“還是我來吧。”文淵卻道:“殿下,您還在吃藥,太醫說了要禁酒……”

  “得!我的錯!”秦小王爺一聽這話,便將酒杯搶了回來,“不知十三殿下有恙,慎之自罰一杯。”

  說罷,一仰頭就喝了個干淨,又笑著向十三皇子拱了拱手,可郁心蘭分明從他眼中撲捉到了一絲輕蔑,大概是看不起這麼沒氣勢的皇子吧。

  郁心蘭又瞄了十三皇子一眼,身為皇子,這般老實,連普通官宦子弟的傲氣都沒有,會不會太假了一點?

  或許是覺得逗一個不會反抗的人沒什麼意思,幾人又轉移了話題,說道宮中的瑣事上。明子信問道:“十四弟,那天見你跟黃總管要了一大匣子種子,難道你想種?”

  明子期拿扇柄一指郁心蘭:“表嫂誥封,我沒什麼送的,這不是想著表嫂有個果莊嗎,我便送給她當賀禮了,也是稀罕物件,不虧她。”

  秦小王爺笑道:“虧不虧的,得由收禮的說了算,赫雲嫂子,不知您打不打算種?若是有了收成,小弟我可要厚著臉皮討些嘗嘗鮮。”

  哎喲喂,這一下子,就把話題繞到果莊上了。

  郁心蘭只是笑了笑,垂下頭兒不說話。

  赫雲連城替妻子答道:“果莊打算賣了。”

  明子期奇道:“為何?上個月不還去住了麼?”

  “她想開店,果莊就不要了。”
 
  明子期“哦”了一聲,道:“西郊太偏,可不好賣。”

  赫雲連城揚起一抹寵溺又無奈的笑,指著郁心蘭道:“她還想賣一萬兩銀子。”

  明子期的嘴張的可以吞下個煮雞蛋,旁人也是一臉不可思議。

  郁心蘭只好硬著頭皮解釋了一番自己的生財理論,逗得一桌子人笑得前仰後合,她則恨不得將頭埋到桌子下去。

  也好!雖然不是按照她的方法,可至少是將那話兒給圓了過去,估計明天李大奶奶又會上門了。

  郁心蘭眼神飄了一圈,仍是猜不出李大奶奶算是誰的人。連城跟明子期在這兒將話題挑了出來,恐怕不單單是針對秦小王爺。也不知買果莊是秦小王爺自個兒的意思,還是他主子十二皇子的意思,難道十三皇子也有份?

  用過午飯,明子信便向赫雲連城邀請:“我也是要叫你一聲表兄的,怎麼表兄都不到我府上去坐坐?小時候咱們都玩得挺親近,長大了卻生分了。”

  赫雲連城只淡淡地道:“腿傷未愈,實是不便。”

  明子信又忙關心了一下他的腿骨復原情況,聲音神態都透著一股子親暱。

  可郁心蘭知道,在赫雲連城最落魄的時候,只有九皇子和十四皇子仍是如往常一般待他,這個十二皇子卻是不知人在何方的。十三皇子的神情也顯出幾份關注,卻靜靜地沒有開口,令郁心蘭對他多了一分好感。

  這一頓自然由秦小王爺請了,赫雲連城陪著郁心蘭去西大街的鋪面轉了轉,兩人才打道回府。

  幾日後,兩家店鋪都開張了。香露和香皂由於口口相傳,早就成功地在貴州圈中豎起了高貴的形象,因而盡管價格不便宜,仍是在開業當開便搶購一空,還預定了近萬兩銀子的訂單,連帶著胭脂和香粉也售出了不少。

  佟孝連夜往侯府遞了封信,匯報了當天的營業收入,香粉鋪子純入五千兩銀子。

  郁心蘭笑得合不攏嘴,要是每天能賺這麼多該有多好,當然,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這是因不少貴婦們買了許多,手中的貨得用上一兩個月,不過使用效果好的話,會吸引更多人來購買,月賺五千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樓外樓那邊就相對平淡了些,郁心蘭請相熟的各府夫人小姐們上樓外樓玩了一天,手把手地教了她們玩簡單的五子棋和撲克牌。

  因為規則簡單,上手快,貴婦們還是挺喜歡的,只是夫人小姐們平素不能隨意出府,要靠她們傳給府中的大老爺們,慢慢將客源帶過來。

  郁心蘭不是沒設想過讓赫雲連城幫忙,但一來那鋪子是她的嫁妝,本就該由她來經營,二來連城不喜歡應酬,她也不想勉強他,想求到十四皇子頭上,卻似乎沒有這個交情……唉,罷了,慢慢來吧。

  郁心蘭翻了一下帳冊,至少收費高,樓外樓能維持住收支平衡,不用她拿一邊補另一邊就成。

  數錢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便是九月底,郁心蘭的正四品正服和頭面均已制好,該入宮謝恩了。

  長公主怕她沒經過事,臨時怯場,主動提出陪她入宮,赫雲連城也能行動自如了,便選在同一天上任,三人一同乘馬車入宮。

  進了宮門,赫雲連城先下了車,他要去大內侍衛的執事房報道。郁心蘭則與長公主乘車直達內門,才換乘輦轎,直達鳳棲宮。在殿外候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郁心蘭和長公主便被宣入大殿。

  來給皇後請安的各宮主子都在,郁心蘭忙三叩首恭敬地請安。

  皇後道了“平身”,長公主笑著解釋:“這孩子是來謝恩的。”皇後含笑點了點頭,讓人賜了坐,郁心蘭謝了恩,在長公主身後的小方墩上坐下。

  皇後和善地道:“正巧今日大選,清容也給出個主意吧,一會下朝後,皇上便會過來,蘭丫頭正好可以謝恩。”

  郁心蘭忙又起身福了福:“謝皇後娘娘恩典。”心中卻是驚疑不定。所謂大選,便是給諸皇子指婚,采女們入宮快一個月了,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可大選不是皇家的事嗎?理應由皇帝和皇後來主持,讓她和婆婆觀禮是什麼意思?

  她的謝恩折子早幾日就遞了進來,謝恩的時間是由宮裡定的,根本就不可能是正巧撞上了。

  心中盡管驚疑,郁心蘭的臉上人、依然是揚著從容自若的笑容。

  淑妃瞥了她一眼,含笑道:“聽說赫雲大奶奶與郁玫姐妹情深,一會兒倒可以恭賀她一下。”隨即拿帕子掩唇輕笑道:“或許是相互恭賀。”

  郁心蘭只是笑笑,沒搭腔。

  這話怎麼回答?說定會恭賀,皇上還沒開始指婚呢,就這般自負地認為姐姐一定能選上,定會落個不敬之罪,說不恭賀,又將姐妹倆的矛盾暴露於人前,況且聽淑妃最後那句話的意思,皇上要給連城指婚?不然郁玫有什麼可恭賀她的?只不過,不是有一條新婚一年內不納妾的風俗嗎?……反正現在想也是白想,不如以不變應萬變吧。

  郁心蘭臉色波瀾不驚,淑妃瞧著便覺得很沒意思,扔塊石頭出去,總要聽個響啊!這可是她費了好一番心思,才磨得皇上為赫雲連城挑一兩上美人的。

  眾妃陪著皇後說了小半個時辰話兒,便有嬤嬤進殿稟報道:“稟皇後娘娘,三十名采女已在殿侯傳。”

  皇後娘娘淡然道:“帶去偏殿休息,待皇上與皇子們來後再宣。”嬤嬤應聲退下。

  眾妃們便開始小聲討論這三十名采女。因為不是為皇上選妃,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輕松,還笑著向三位皇子的母妃打趣兒。

  郁心蘭乘機認識了一下敬嬪,十三皇子隨了她,文文靜靜。

  除了三位未大婚的皇子選正妃,其他皇子也可以挑側妃,余下的采女則由皇上指給王侯公卿,但通常是做側室的命了。

  郁心蘭很慶幸自己沒淪為側室,除了地位低下不說,還拒絕不了與人共侍一夫的命運身為正室,攏絡住夫君的心,至少還有點轉還的余地,但前提是,皇上今個兒別多事!

  談笑間便到了下朝的時刻,唱駕聲一聲接一聲地傳入鳳棲宮正殿,皇後帶領眾人接駕,等皇上在龍椅上坐定後,隨侍的太監方唱道:“平身。”

  皇後在皇帝身邊坐下,又給眾人賜了座。宮女們早在大殿右側掛起了紗幔,眾妃和長公主、郁心蘭等人坐在紗幔之後,諸位皇子及幾位宗親世家的青年俊才位列左側,赫雲連城也赫然在座。

  郁心蘭的小手在長袖下緊握成拳,察覺到淑妃打量的目光,她忙維持住優雅的微笑。

  皇上吩咐開始後,黃公公便手捧花名冊開始唱名,應選采女五人一組進殿,象貨架上的商品一般任人挑選。

  在宮中學習禮儀規矩的一個月中,宮中管事為眾采女安排過多次露面的機會,心有所有屬的皇子早就向皇後透了底,而皇上對於將誰賜給誰,如何平衡朝中各方勢力,亦是心中有數,極快地指了幾樁姻緣。

  郁玫被指給了十二皇子,王丞相的嫡親孫女王姝被指給了十三皇子,兩位皇子還各有側妃一名;而十四皇子只指了一名側妃,正妃之位仍舊空懸。

  看著郁玫謝恩時抖動的衣袖,郁心蘭想,她肯定是很不甘心吧?

  給皇子指完後便輪到了皇室 宗親和王侯公卿,建安帝亦是想也不想地指了幾門親,輪到第五組采女時,其中有兩人容貌氣質都十分出眾。一位是忠儀伯府的嫡小姐,淑妃的親侄女江梅,一位是敬國公的嫡四女玉媚,淑妃前夫的親妹妹。

  黃公公宣二人出列,建安帝打量幾眼,頗為滿意,面轉向右側含笑問道:“清容,你看此二女如何?”

  長公主聞言一怔,下意識地回頭看了郁心蘭一眼,才笑著回道:“自是比不上幾位王妃和側妃,但亦是上乘了。”

  建安帝聽後笑容淡了幾分,心下躊躇,皇妹似乎不滿意?都說比賜給皇子的正妃側妃要差了,好象是將自己兒子不要的人給連城似的雖然的確是如此,但端到台面上來說,就不大好聽了。


第八十一章

盡管隔著紗幔,但大體的神情還是能看清楚的,淑妃一瞧便知皇上猶豫了,怕長公主不樂意呢。

淑妃心裡急啊,這是誰將她二人排的這麼後?已經指了幾位采女給其他親貴了,這才輪到長公主之子,難怪長公主會惱。

可皇上皇後都在,她又不便向皇上進言,便只能拉家常似的瞅著長公主笑:“其實女子並非越美越好,德、言、功、容,德是第一位的。旁人本宮不敢妄加斷言,但此姝是本宮的親眷,本宮自是熟悉,都是溫良淑惠的好性兒,舉止端方,知書達理,嫁去哪家都不會辱沒了夫家的體面的。”

她的聲音輕柔婉轉,說起話來極有說服力,至少皇上是似乎被說服了,便轉而看向赫雲連城,笑問道:“靖兒,你覺得她二人如何?”

叫旁人都是稱的官稱,叫赫雲連城卻是用得暱稱,此間的親近之意令赫雲連城受寵若驚,慌忙起身回話。

大約是動作幅度過大過快,他右臉上的面具竟掉到地下,咚咚彈出一丈來遠,立即有小太監趕上前去拾起來,雙手奉還,但他右頰長達四五寸的疤痕,還是被江梅和玉媚瞧了個一清二楚,當下驚得“啊”地低叫一聲,倒退幾步,俏臉嚇得慘白。

淑妃的臉面有些掛不住,才誇了她們溫良淑惠、舉止端方,她二人就在聖前失儀處變不驚是小姐們必修的禮儀。

郁心蘭腦子裡繃得死緊,飛快的搜索各類托詞,要給出一個完美的拒絕理由,反正她是絕不應允的。

長公主的臉色也極不好,自己的兒子被人嫌棄,做母親的心裡怎可能痛快?她本就不想應下今日的指婚,不是說她不願意兒子屋裡多幾個人服侍,而是她對郁心蘭這個兒媳比較滿意,這成親才四個月就往兒子屋裡添人,也太說不過去,況且還是嫌棄兒子的,豈不是令兒子心中難堪?

赫雲連城彷佛沒注意到二美的失態,神色自若得戴上面具,先向皇上請罪:“微臣失態,請皇上恕罪。”

皇上表示無妨後,他才繼續道:“微臣沒有見過二位小姐,無法評價,望皇上恕罪。”

建安帝聞言奇道:“人就在你眼前,為何說沒有見過?”

赫雲連城躬身答道:“微臣娶妻不過數月,按習俗尚不可納妾,眾采女有可能成為他人妻妾,若微臣妄加端詳,事實失了禮數,故微臣未曾端詳。況臣妻乃皇上欽賜,德、容、言、功皆是上乘,在微臣心中,任何名門淑女,也不可能越過皇上欽賜的賢妻去,因而微臣也不必看。”

一番話說得在座的男子面現尷尬,難得有機會光明正大地欣賞美女,他們可都是認認真真一個一個看了個夠的。

建安帝則被赫雲連城的話給架在了半空,堂堂敬國公府、忠義伯府的嫡出小姐,又是淑妃的親戚,皇上自是沒有讓她們當妾的理由,可赫雲連城既說了旁人無法越過郁心蘭,又強調是他欽賜的,他總不好再塞兩個平妻過去,再再恬著臉問,“這三個都是朕欽賜的,現在三人的份量在你心中都一樣了嗎?”

就沖剛才二美一見到赫雲連城臉上的疤就嚇得驚叫這一條,皇上都自個兒能估摸出答案來。

皇上面現尷尬之色,有個人卻笑得百花失色,不用問,自然是郁心蘭了。

她根本就沒想到赫雲連城會這樣委婉地拒絕,畢竟能讓聖上指婚是件榮耀的事,畢竟那兩位的容貌的確是出色的,而男人自古就是美人不嫌多的,而她與連城的感情,還沒到生死相依的地步……今兒真算是個意外地驚喜了。有了相公表態,郁心蘭便沒那麼急了,悄悄松開一直緊攥的拳頭,這才發覺手心裡全是汗,忍不住在心裡小小鄙視了自己一把,真沒個沉穩勁兒。

淑妃的心裡被怒火燒得旺騰騰的,赫雲連城開口就是“不可納妾”,她堂堂皇妃的親眷,在他眼裡就是個妾?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區區一個四品帶刀侍衛,若不是有個掌兵權的父親,誰會膈應他?

大殿一時寂靜,赫雲連城還躬身站著,長公主便圓場子笑道:“靖兒,你這孩子,你皇舅只是讓你幫他看看人,你說那些個有的沒的干什麼?你們夫妻恩愛,也不必拿到你皇舅面前顯擺,你皇舅和皇舅母可是恩愛了幾十年的。”

一開始赫雲連城自稱:“微臣,”一是不想妄自托大,二是不想皇上拿君主、長輩的雙重身份來壓他,長公主卻一口一個皇舅、皇舅母的,免得皇兄惱了兒子,雖說之前兒子那番說辭沒什麼開罪的地方,但就怕有心人吹枕頭風,因而現明確一下親戚關系,告訴皇兄,靖兒可是您的外甥,您怎麼也要擔待一二。

話中含義皇後如何聽不出來,皇後原是與長公主關系極好的,自是有心幫襯幫襯,況且長公主的那句“你皇舅只是讓你幫他看看人”,也給了皇後一個提示後宮的女人不怕多,怕的是三千寵愛集於一身!

皇後優雅地抬袖掩面,笑嗔道:“清容,這話也是能渾說的?什麼恩愛不恩愛的……”

明子期笑嘻嘻地接著話道:“皇姑姑哪是渾說,天下間真再也找不到父皇母後這般恩愛的夫妻了,兒臣原就一心想效仿呢。”

他開了腔,旁的人自然是一股腦的附和,直贊帝後二人是天下夫妻的表率。

皇上原本有些僵著的表情也放柔了,他極是敬重皇後,自己也覺得自己這個夫君當得極是稱職。

大殿裡又熱鬧起來了,可憐那五名采女腳跟都站麻了,皇後便輕輕一笑:“各花入各眼,這二位采女臣妾瞧著,倒是極好的。”

“哦?”皇上心思一動,“皇後想將她們指給誰?”

他先已讓兩個單獨出列,又問了長公主和赫雲連城覺得如何,雖沒明說,但指婚之意明顯。現在硬塞給赫雲連城是不成了,但就這麼讓人退下去,又覺得失了面子,若皇後能給她們二人指門親,便是最好不過,之前問長公主的話就算是幫著相看相看好了。

皇後端莊一笑,指著敬國公的小女兒問:“皇上可覺得玉媚與淑妃有幾分神似?”

被點名的玉媚俏臉一紅,屈膝福了福,“謝皇後娘娘之贊。”

就這麼一蹲身的當兒,楊柳細腰輕輕款擺,的確與淑妃的嬌柔十分神似,皇上微瞇了眼,含笑頜首。

皇後便輕聲道:“皇上仁厚,已有八年未選妃了,可臣妾卻要為皇上著想,以往入宮的妃子們年紀已大,服侍皇上力不從心,淑妃妹妹卻又有身孕,不若將此二人納入宮中服侍皇上……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這……”皇上沉吟,又微微打量了玉媚一眼。

幾十年的夫妻,皇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暗中遞了個眼色給兒子。

明子期便笑道:“依兒臣看,此二美理應服侍父皇,一則品性有淑妃擔保;二則此番選美也未說只是給兒臣們選妃。父皇整日操勞國事,理當有兩朵解語花相配才是。”

皇上板起臉斥道:“天下間哪有你這般給老子挑人的?不懂規矩!”

長公主卻笑道:“十四也是一片孝心,皇兄您就莫斥責他了,依臣妹看,後宮本就是由皇嫂統領,皇兄您也莫拂了皇嫂一片好意。”

眾後妃也極力附和,反正自淑妃入宮後,她們便極少見到皇上了,再多進二十個人也不礙事,若能由此奪了淑妃的寵,倒還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皇上便肅容道:“那就由皇後定奪吧!”

皇後端容笑道:“傳本宮懿旨,封江梅為江才人,傍劉貴妃而居,玉媚封媚才人,傍德妃而居。”

二女忙磕頭謝恩。

淑妃恨得擰斷了帕子,好你個皇後,還說端莊淑賢,我看你才是最陰險的!明知此二女都是我的親戚,卻賜居到旁人的宮殿,不就是擺明想分我的寵嗎?

她滿心希望皇上能說道兩句,至少讓一個住到自己的梓雲宮來吧,可皇上什麼都沒說,看過最後一批采女,便帶領眾臣去御書房了。

待皇上的龍輦走遠後,宮妃們便小聲恭喜劉貴妃與德妃,她二人的宮中有了新人,皇上也能多留宿幾日,可不是值得恭喜麼?

唯有郁心蘭糾結得那叫一個深,真想大聲問出來,難道就沒人注意到江才人是淑妃的侄女嗎?姑侄兩同侍一夫算什麼事兒?就沒人注意到麼?真的沒有麼?

這個問題糾結得她秀眉難展,長公主以為她是為了之前指婚的事兒不開心,在宮中又不好寬慰,便早早地向皇後告罪請辭。

皇後挽留了一番才允了,又意味深長地看著郁心蘭笑道:“可得早些讓你婆婆抱上孫子,這般體貼的婆婆可是天下少見。”

郁心蘭自是知道長公主一開始便有心幫自己推了指婚的,忙磕頭應道:“心蘭謹遵皇後娘娘教誨。”

皇後笑道:“這孩子還害羞了,本宮的教誨便是讓你早生貴子,為何不敢直接應了?”郁心蘭被說得羞紅了臉,心道:“這我如何敢應,孩子又不是想有就能有的,若是可以,我也想早生個兒子出來鞏固地位呢。”

皇後這廂已轉了話題,對長公主聊起十四皇子,愁道:“……好說歹說,才敢指個側妃與他,抱孫子還不知是哪年哪月。”

長公主便安慰皇後:“十四還是個孩子心性,我看皇嫂這回給他挑的側妃溫柔敏慧,定能幫著收手心的,再不濟,我讓靖兒好好開導開導他。”

皇後道:“那便好,十四自幼就愛粘著靖兒,日後讓丁瑤也多與蘭丫頭走到走到,讓她跟著學學怎麼籠絡夫君。”

郁心蘭垂頭不語,只讓長公主出面應付,她心裡毛毛的,她哪知道怎麼籠絡夫君,她好象就沒討好過連城呢。

出宮的時候,連城也隨同一起,他今日還不用當值,仍舊是三人同車回府。

待馬車離宮門漸遠,赫雲連城方問母親:“母親,前兩日您入宮的時候,皇後可曾向您提過今日之事?”

長公主輕輕一歎:“沒有,當時還說讓蘭兒晚幾日再入宮謝恩,昨日接到內務司傳回的帖子,我還覺得奇怪呢。現在想來,是淑妃的意思了,卻不知她到底何意。”

赫雲連城淡淡地道:“忠義伯府最近與丞相府走得很近。”長公主怔了怔,隨即蹙眉,“這麼早就開始為肚子裡那個謀劃了?”

郁心蘭聽了幾句,便猜出了個大概,皇上龍虎精神,再活個二十年不成問題,若淑妃一舉得男,又一直受寵的話,所生的皇子日後也有爭奪皇位的機會,可那時只怕已經立了太子,想推翻太子重立,就得有實力,所以淑妃的娘家便尋上了丞相,還想拉攏連城,恐怕是看中了侯爺手中的兵權,以及長公主與皇上的關系。

但這事兒皇上不是一點都沒察覺吧?要不然,怎麼會將郁玫指給十二皇子,將王姝指給十三皇子,一個孫女一個外孫女,王丞相幫一個就得打壓另外一個……淑妃也是王丞相的外孫女,怎麼算來算去都是王丞相贏?

“想什麼呢?”赫雲連城看著她問。從馬車裡起,小妻子就擰著眉不知想些什麼,小嘴裡還嘟囔囔的,偏偏他又聽不清。

郁心蘭被問得一怔,說出來也不知他願不願意告訴她,便索性反問他,“連城,今天……那個……在大殿上,你為何要那樣說啊?不怕拒絕了皇上,皇上惱你麼?”

赫雲連城淡淡地道:“女人麻煩,而且她們是淑妃的人。”

郁心蘭黑了臉,咬著唇問:“就沒有別的原因嗎?”

赫雲連城頭也不抬地問:“還要什麼原因?”

就不能是你自幼看母親與大娘爭來斗去覺得這樣不好,因而立志終身不納妾麼?弄得好象是我自作多情一樣。

郁心蘭悲憤的腹誹,不過她也知道不可能,婚前沒有感情基礎,婚後才四個月,就算要日久生情,這日子也不夠久。況且,她好象也沒刻意討好過他,平日裡他喜歡自己動手,她頂多就是為他盛幾碗飯,縫了幾身衣……花還不是自己繡的。

郁心蘭想來想去,決定從現在起認真討好相公大人。

於是討好地問:“晚上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這倒是稀奇了,赫雲連城挑眉瞥了一眼她討好的笑容,心下了然,老實不客氣地點了一串菜名,頗有幾分為難她的意思。

不過郁心蘭從很小就自己做飯了,燒菜自是難不倒她,雖然有幾樣沒聽過的菜色,但問了廚娘方法就成了。

郁心蘭說干就干,差人將菜名送去大廚房,讓廚娘將食材配好,幾樣沒聽過的菜色,著蕪兒仔細打聽清楚炒制程序,便在小茶房忙開了。

小茶房裡有兩個煤爐,火焰也不小,郁心蘭忙了一個時辰後,六葷兩素總算置辦好了,就在小耳房裡淨了手和臉,洗去油污味,才隨著丫鬟們回上房。

赫雲連城已坐在偏廳的圓桌前打量那一桌菜了,郁心蘭帶著矜持的笑容,坐到他身邊,夾了一筷她最拿手的五香栗子雞,放在他碗中,淡定地道:“嘗嘗看,與廚娘做的可有不同。”

赫雲連城細細品了,卻沒說話,將目光放到冬菇扒鴨掌上,郁心蘭忙又夾了一筷給他,他品了後仍不說話,直到將所有菜色都嘗完,郁心蘭終於忍不住了,嬌嗔道:“好不好吃,給個話呀。”

“還行。”赫雲連城淡淡地道。

郁心蘭洩了氣,她本來是對自己蠻有信心,吃過她的手藝的人都說好,可是也保不住眾口難調啊!

低頭悶悶扒了兩口飯,再抬頭時,發現五香栗子雞已經空了,郁心蘭嘴角直抽:“只是還行,你吃那麼多。”

赫雲連城一本正經地道:“我喜歡這道菜,炒什麼樣都吃。”

郁心蘭又再次洩了氣,待連城掃完三份菜色,郁心蘭終於爆發了,“也得給我留一點吧!”嗚……搶的都是她愛吃的。

赫雲連城勾唇一笑,附耳低喃:“一會我喂飽你。”

……這個色男!

沒兩日,明子期跟著赫雲連城一同回府,看見郁心蘭便笑:“表嫂,我是來蹭飯的。”

郁心蘭給他見了禮,抿唇輕笑,“不知殿下想吃什麼菜,我也好叫人准備。”

明子期頗有當客人的自覺,當然,是在赫雲連城的注視下,違心地道:“連城表哥喜歡吃什麼,我就喜歡吃什麼!”

赫雲連城入內換了常服,與明子期去書房議事,郁心蘭自下去准備午餐。

關上書房大門,明子期便卸下了一臉的玩世不恭,難得正經地問:“父皇今日問你表嫂果子的事?”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點翠山的事,是個秘密,皇上交給明子期去查,是因為信得過這個兒子。而明子期卻信任赫雲連城,自作主張告訴了他,卻什麼事先征得皇上同意的。

赫雲連城安撫他:“我照以往那般回了皇上……這事我沒告訴子恆。”

明子期點頭笑道:“我還信不過你嗎?父皇這兩日都歇在流雲宮,九哥這當下有機會了。”流雲宮是德妃的宮殿。

赫雲連城面露喜色,明子期搖頭道:“十二哥最近忙得很呢,他到底比九哥多了幾年時間結交朝臣。十三哥親自去丞相府下了聘。”

看來有了王姝這個皇子妃,十三皇子也打算行動了,說到權勢,朝中還真沒有能與王丞相相抗衡的。

赫雲連城修長的手指敲敲書桌面,淡淡地道:“我今日見過了子桓,他說隨天意。”

明子期挑了挑眉,記得以前九哥是很積極的,難道是這幾年被打壓得滅了雄心?他想了想,表態道:“那個位置我是沒興趣的,你若要幫他,我就幫你。”

赫雲連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誠懇地道:“多謝!”

明子期笑了笑,知道連城肯定想不通,自己為什麼幫他都不幫親兄弟……實在是幼年的記憶太讓人傷心了,他同母的親哥哥要害他,出手救他的,卻是眼前這個只有一點血緣的表哥,後來三哥死於山崩之中,也不知算不算是報應。反正由此他對那個位子冷了心,那個位子太高太冷,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們也這般手足相殘。

兩人聊起朝中動向,直到郁心蘭親自到書房相請,兩人才去偏廳用飯。

明子期小嘗了一口後,便哇哇大叫:“真好吃!難怪中午在宮裡,連城哥也不多吃幾口,原是被表嫂的手藝給養了嘴。”

郁心蘭謙虛兩句,然後拿眼挑赫雲連城。赫雲連城被她看得不自在,只好承認:“是不錯。”

郁心蘭得意地一揚小下巴,“我就知道!偏偏還死咬著不肯說,非要十四殿下戳穿你!”

明子期吞下一大口菜,嬉笑道:“叫我子期就行,表嫂別這麼見外。”

郁心蘭先看向赫雲連城,待他點頭應允了,才改了口,這令赫雲連城十分滿意。

一頓飯吃得明子期心滿意足,竟賴上了,每天跟著赫雲連城下值,從一開始有什麼吃什麼,到後來全盤品嘗,席面上完全換成他愛吃的了。

郁心蘭便單獨煲了一小盅湯給連城,顯示相公還是不同的。一連三天如此,明子期是在是忍不住好奇心了,“連城哥,一盅湯而已,你不必小氣到看都不給我看一眼吧?”然後壓低聲音問:“是不是生子的?”

赫雲連城一記厲瞪眼過去,明子期嘿嘿地笑,然後又變得正經,很嚴肅地跟郁心蘭說:“表嫂多吃幾副鹿胎試試吧,你若是不早些有訊兒,打連城哥主意的人會越來越多。”

郁心蘭聽得直撇嘴,不是幾個月前還沒人肯嫁給他麼?轉眼行情就這麼好了?

赫雲連城卻放下碗筷,瞪他道:“吃你的!”

明子期張了張嘴,終是沒說,嘟囔了一句:“我是怕表嫂心情不好,燒出來的菜便沒味道了。”

郁心蘭瞧了一眼赫雲連城,直覺他有事瞞著自己。待送走了明子期大神,郁心蘭便主動往赫雲連城身上靠,摟著他的精細腰身,小腦袋在他身上蹭來蹭去。

赫雲連城被她蹭得體溫升高,到手自然而然往想摸的地方而去,卻半途被郁心蘭捉住,“你有事瞞著我。”郁心蘭委屈的眨著大眼睛道。

赫雲連城歎息一聲無奈道:“一點小事而已。”

郁心蘭見他松了口氣,忙撒嬌道:“小事也說來聽聽嘛。”

見她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赫雲連城也只好據實相告:“今日勇毅侯要請我喝茶,說他有兩個適齡的女兒,我沒去。”

很簡短,但足夠明確了。赫雲連城道:“都是看父皇近來與母親親近了。”

“都?”郁心蘭起了高音,原來還不止勇毅侯吶!

赫雲連城干脆封住她的唇,免得她再問,反正他能處理的事情,就懶得告訴她,白惹她煩心。

激情湧動中,他附耳輕喃:“快給我生個兒子!”

做夢!等我有了身子,婆婆就會給你安排通房了。

郁心蘭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早早地到長公主婆婆的宜靜居請安,又服侍著婆婆用晚飯,才回去處理廚房采買的雜事。

如今的管事媳婦們老實多了,再不敢胡亂報賬目。郁心蘭瞧見靜念園的補品都要了雙份,不由得問:“這是怎麼回事?”

路有家的稟道:“回大奶奶,二奶奶今日一早診出了有身子了,按例是要備補品的。”

郁心蘭便道:“那是應當的。”交給錦兒記得發對牌。

忙完廚房這一塊的瑣事,郁心蘭便回靜思園備了一份禮,帶著錦兒蕪兒小茜三個去靜念園恭賀。

三奶奶早就過來了,正同二奶奶聊著天,聽到唱名,兩人對視一眼,都在暗想,咱們這一房與那一房走得又不近,她親自來干什麼?

二奶奶歪在榻上不動,三奶奶起身去迎了郁心蘭進來,完美無缺地笑道:“二嫂不宜多動,還請大嫂原諒則個。”

郁心蘭笑斥:“一家子妯娌,誰計較這些個。”.

二奶奶在榻上欠了欠身算是見禮,笑道:“大嫂不怪罪就好,嫵月,去把那包大紅袍開了,煮給大奶奶吃。”

嫵月脆生生應了退下,郁心蘭從蕪兒手上接過禮盒,打開來遞到二奶奶面前,“得知你大喜,沒什麼准備的,送套小孩子的玩意兒,希望你早生貴子。”

盒子裡是一套赤金打造的小刀劍,正式男孩子玩的玩意兒,份量也足。二奶奶隨即喜上眉梢,連笑容都真誠了許多,“這麼貴重,多謝大嫂了。”

郁心蘭笑了笑,客套幾句,三奶奶也在一旁湊著趣兒。嫵月捧了茶盤進來,為大奶奶奉上茶和點心,郁心蘭端起來茶杯意思一下,不是她小心眼,實是對二奶奶沒什麼信心,吃食還是注意些的好。

二奶奶被她那句“早生貴子”打動,倒是很真心地取了塊栗子糕,親手遞給了郁心蘭,“這是厲媽媽做的,味道不同的。”然後取了一塊自己吃,示意無妨。

郁心蘭卻在她一抬手間聞到了一股香味,忙道:“我之前送你的那些香露,千萬別用了,有身子的人用了不好。”

三奶奶聞言眸光微閃,大嫂她……難道真希望二嫂生長孫?

 

第八十二章

一連幾日,郁心蘭都堅持服侍婆婆用過早飯再離開,這天,長公主拉著她坐到自己身邊,關心地問,“怎麼了,不是說過不用你立規矩的嗎?是遇上什麼難事了?有事直管跟我說,不必藏著掖著。”

長公主原以為是兒子和媳婦鬧了別扭,可仔細觀察了幾天,小兩口還是蠻粘乎的,靖兒看著蘭兒的時候,總是眼神溫柔,與對外人的冷峻那是完全不同的。長公主想了幾日,未得出結論,這才索性直接問了。

郁心蘭只是輕輕一笑,“母親,媳婦沒有什麼為難的事,就是想著孝敬孝敬您。”

原來是為著拉攏關系……長公主聽懂了,她倒不介意這份親近,她膝下無女,兒子總歸是不那麼細心兼貼心的,難得有個嬌俏的小女孩兒圍著她親親熱熱地說笑,她也覺得很窩心。

婆媳兩個說了一通子閒話,柯嬤嬤瞅了個空當兒上前回話,“啟稟殿下,宮裡遣了陳太醫來為您請平安脈。”

長公主微微一笑,“宣吧。”

柯嬤嬤忙去傳了陳太醫進來,紀嬤嬤則掛上紗幔,為長公主卷起長袖,手腕處墊上一塊絲帕。郁心蘭站在長公主身邊相陪。

陳太醫進來磕頭請安後,便為長公主請了平安脈,恭維了幾句,便收拾醫箱打算回宮。長公主道:“且慢,請陳太醫為本宮的兒媳也診一診吧。”

郁心蘭一怔,她好端端的,沒必要啊。可長公主已經令紀嬤嬤上前來服侍了,郁心蘭也只好將手腕伸出,陳太醫診過後,依舊是好話,“少夫人的脈象平穩有力,身體康健。”

長公主卻似乎不信,急聲道:“還請太醫仔細把一把,為何……”話到一半,卻又不說下去,瞧了郁心蘭一看,笑道:“你還要放廚房采買的對牌,且去忙吧。”

郁心蘭便施禮告退,心中卻對長公主留陳太醫單獨說話頗有想法,必定是問她有沒有身孕,或為何還沒身孕這類的……唉,古代的媳婦真不好當啊。

而長公主打發走郁心蘭,的確是要問陳太醫這事兒,“陳太醫,你直管告訴本宮,少夫人她身體是否有恙,為何成親四個月了,還沒有一點訊兒。”

陳太醫呵呵直笑,“殿下太心急了些,四個月並不算什麼,少夫人的脈象的確很好,身體康健,您放心,她肯定會為您生個白胖孫子的。”

長公主聞言便落下了心,輕笑道:“是啊,本宮太心急了些。”然後打發紀嬤嬤相送。陳太醫便施禮告辭了。

長公主緩緩地靠到美人榻的引枕上,柯嬤嬤便跪在榻邊,拿起美人錘輕輕幫長公主捶腿,說起閒話兒來,“老奴便說殿下您是太心急了些,陳太醫也說大奶奶沒事兒的。”

長公主輕歎一聲,“這我也知道,我自個兒不也是半年後才懷上的麼?可是上回她不是給了你一張藥單麼?我怕她吃了不少,會不會落下什麼病根,你瞧,前些個兒老二家的不又有了嗎?”

柯嬤嬤只能安慰,“大奶奶腰細臀豐,一瞧就是個好生養的,殿下只管放寬心便是,這祖母啊,您是當定了的。”

長公主輕輕一笑,隨口道:“或許是吧。”便想著心事沒再言語。柯嬤嬤也識趣地沒再進言,只專心為殿下捶腿。

定遠侯今日下朝較早,直接到了宜靜居。長公主忙親自迎上前接了侯爺的披風,交給柯嬤嬤,傍著侯爺到偏廳小坐。

侯爺顯得較為愉快,囑咐柯嬤嬤和紀嬤嬤道:“這幾日幫著長公主收拾行囊,大約初七左右就會起程去秋山了。”

長公主微笑問道:“是要去狩獵了麼?靖兒能去麼?”

侯爺道:“自然,他現在是皇上的隨身侍衛,怎麼能不跟去。”

長公主這下才是真正開心了,靖兒已經幾年沒參加秋山圍獵了。

秋山圍獵說起來不過是陪著皇帝玩幾天,可這卻是皇帝對一個臣子是否滿意的征兆,誰會讓不喜歡的人整天圍在自己身邊?之前幾年,皇上都沒允赫雲連城參加,今年終是允了。

長公主想到一件事兒,每年圍獵的時候,皇上都會帶上幾位妃子,妃子們自是不會參加打獵的,因而便會邀請一些得寵的朝臣們的妻子參加,說白了是陪妃子們解悶的,但也算是一項殊榮。因而長公主問,“蘭兒可以陪著去嗎?”

侯爺淡淡地瞧了她一眼,“你若想讓兒媳婦陪著,跟皇後說一說不就成了。”

長公主定神一想,也是啊,求侯爺可不如求皇後來得快。她想要郁心蘭去,並不單是要提高郁心蘭在貴婦圈中的地位,也想讓靖兒能獵幾頭母鹿,弄幾副鹿胎給郁心蘭服下。

鹿胎中的極品便是雪鹿的鹿胎,可雪鹿的數量極少,僅聽說過的幾副雪鹿鹿胎,都存在皇宮之中,這些日子進宮的次數多了,自然打聽到了一些消息,比如說,淑妃嫁入敬國公府三年未有所出,而入宮後僅兩個月便有了身孕,便是因為皇兄讓淑妃連服了三副雪鹿鹿胎的緣故。

雪鹿鹿胎弄不到,但聽說現殺現取的鹿胎效果比存放久了的鹿胎好得多,長公主才會起了這番心思。

那廂郁心蘭放完了對牌,回到靜思居擬了一份冬季樓外樓的推廣計劃,封了信封,讓錦兒拿著給賀塵,讓賀塵送至樓外樓去。

賀塵和黃奇兩個本事赫雲連城的貼身侍衛,不算在每個院子的四名侍衛之中,以往都跟著赫雲連城上任,但因這回赫雲連城擔任的是建安帝的貼身侍衛,他二人不方便跟著進宮,便在府中閒了下來,郁心蘭本著有人利用白不利用的原則,時常讓他倆辦點兒到府外跑腿的差使。

賀塵去了沒多久便回來了,還帶了一個人安泰。安泰是看了信後,激動不已,便請等著要回話的賀塵帶他來見大奶奶,要與大奶奶商量商量。

郁心蘭每日除了辦點廚房采買的事外,便沒事可干,於是發心研究樓外樓的推廣策略,琢磨了許多大酒店和公司營銷方式,才置弄出這麼一套符合古代人的生活習慣,又較為新穎的方法,這才能讓安泰這個經商的老手這麼激動。

面對安泰提出的一系列問題,郁心蘭都耐心地一一解答,也與安泰有商有量地擬下幾個細節。

安泰安了安心,懇切地道:“若是大奶奶真能請來十四殿下,那麼安泰便能保證在年底前,樓外樓的生意能趕超香雪坊。”

香雪坊便是郁心蘭的香粉鋪子,現在可以說是日進斗金,因而聽到安泰這麼自信能趕超香雪坊,郁心蘭自是十分高興,鼓勵道:“若能在年底的那個月營利與香雪坊相同,我多給你一個月的月俸。若能趕超的話,就多給兩個月月俸。”

安泰聽後十分激動,一來是他的月俸每月有十兩,比旁的店鋪的掌櫃多出幾成,二來這也是實現他自身能力的一個機會,他原本卯足了干勁要大干一場,哪知生意一直紅火不起來,眼瞧著另一家店鋪這般欣欣向榮,他自是憋著一口氣,難得有了這麼好的機會,他一定會讓大奶奶認同他的實力。

其實說白了,就是現代的名人營銷,當然,樓外樓也要做足准備,在那群達官貴人的眼中不能掉了份子。郁心蘭分析來分析去,樓外樓的生意一直不溫不火,主要還是少了襯場子的人。

郁心蘭是個女子,出於禮教,不方便拋頭露面,上回請來了諸多官太太玩樂一場,雖是造出了些聲勢,但一來這時代的男人大男子主義十分嚴重,不見得會玩女人玩的游戲,二來這些官太太平時要對付小妾討好相公,不見得回家就會幫著推廣,因而見效緩慢。

正巧下個月初是十四皇子明子期的生辰,郁心蘭打算做個東道,掏腰包給他辦生辰宴,地點自然是選在樓外樓。

安泰得了准信兒,忙回鋪子准備一應事宜,郁心蘭則回上房休息做針線。赫雲連城回府通常要到晚飯前,有時還會再宮中用飯後才回府。

今日才剛到申時,赫雲連城便回了府,問了蕪兒大奶奶是在茶水間,便換了衣裳過來尋她。

盡管赫雲連城時常不在府內用晚飯,但郁心蘭每日還是會親手炒幾樣菜等著他,今日才進茶水間指揮著小丫頭揀菜切菜,赫雲連城便走了進來,瞧了一眼道:“別准備了,我們今日到外面去吃。”

郁心蘭自然是滿口答應,隨著赫雲連城來到一處雅致的小院,見到主人家,才知道是帶她來見九皇子,同行的還有狗皮膏藥一樣的十四皇子明子期。

九皇子明子恆算是與赫雲連城關系最好的皇子了,生得俊眉朗目溫文爾雅。他二人今日都被聖上欽點參加今年的秋山圍獵,自是十分開懷,尤其是九皇子,聖上今日還令他多到吏部走動走動,學習如何考校官員,這不就表明聖上已經慢慢消除了對他的戒心了嗎?

明子期笑盈盈地舉杯,“為在圍獵中旗開得勝干一杯。”

三名風華絕代的男子相視一笑,各自舉杯相撞,發出一聲愉悅的脆響。

赫雲連城會帶郁心蘭過來,是因為九皇子妃也在此。九皇子妃唐寧是一名豐腴不見肉、纖細不見骨的精致美人,出自忠勇王府,是名郡主。

她溫柔如水、未語先笑,熱情又不顯急切地拉著郁心蘭到屏風後的小桌前坐下,笑道:“讓他們男人玩去,咱們玩咱們的,殿下與赫雲大人是莫逆之交,咱們也當多親近親近才是。”

郁心蘭笑了笑,一時不知該與九皇子妃聊些什麼,便從十四皇子的側妃說起,“那天只隔著紗幔見一眼,倒是個極美的人兒,待她與十四殿下成親後,也讓十四殿下帶過來,讓咱們也認識認識。”

唐寧笑了笑,“那是我的妹子唐羽……”躊躇了一下道:“不過是個側妃,若是太過受寵,怕被人非議。”

郁心蘭囧了,真沒想到帶側妃出來,還會被人非議的。

“圍獵時得多帶些衣服,秋山比京城冷得多的。”聊著聊著便聊到了秋山圍獵。

唐寧得了口諭,可以陪同前往,但九皇子之前已經跟她說過,赫雲連城的妻子並沒在名單之中,她一時嘴快提起,不由得萬分尷尬,忙端了茶杯掩飾。

郁心蘭瞧著覺得怪異,可後來唐寧再不肯提圍獵之事,她也就沒多問。只回府時問了赫雲連城一聲,知道自己不能同往,雖說有些小遺憾,但到底沒期望過,也就沒什麼好失望的。她隨口說起幫十四皇子辦生辰宴的事,“自然是等宮中的宴會結束後,再另擇一日請些相熟的世家公子來耍一耍,也好替鋪子宣傳一下。”

赫雲連城笑著親了她一口,“就你主意多!不過不必你掏銀子,我跟他說一聲,這點銀子他還出得起。”

郁心蘭大喜,“如是甚好!”

見相公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知他何意,只好閉著眼送上芳唇……

第二天晌午,長公主婆婆從宮裡回府後,便告訴她,“快准備行囊,一同去秋山,初七便起程,只三日了,可別誤了行程。”

郁心蘭立即興奮了起來,說到底,她還是喜歡玩樂的。

秋山離京城二百余裡,有高山有平原,十分益於狩獵。不過皇帝的儀仗連綿數裡,隊伍硬是行了四天,才到達秋山別宮。

別宮亦分內外兩層,內層為皇帝和嬪妃們的居所,外層則分給隨行的大臣及其家眷。侯爺一家子基本都來了,自然分了個大院落,膳食自有尚膳監的太監們送來。

第二日一早,男人們便整裝待發,赫雲慧一身勁裝,更襯得她英姿颯爽,豪氣十足地騎上駿馬,跟在父兄身後。

郁心蘭看著忍不住羨慕,赫雲慧是會習過武的,自然能參加狩獵,而她卻要陪那群個個不是省油的燈的宮妃娘娘們。

長公主早已坐上步輦,輕喚了一聲,才將滿心艷美的郁心蘭喚了上來。

狩獵之前還有一個儀式,儀式在山腳下的平場上舉行。對面半山坡上有一個觀景台,台後還有一排十來間房捨,是給觀景觀累了的娘娘們太太們休息之處。

此時,陪同圍獵的娘娘和太太、奶奶們,已經聚集在了觀景台半圓形的圍欄邊,邊笑邊觀望。長公主和郁心蘭是到得最晚的,下了步輦,忙上前見禮。

皇後代表一眾嬪妃道:“隨行在外,不必多禮,納個萬福便成。”

郁心蘭見無人送上跪墊,便規規矩矩地納了個萬福,給一眾娘娘們請安,又福了福,向四周的長輩們請安。

人群中,竟發現了王夫人的身影,帶著高貴矜持的笑容,等著她單獨上前見禮。在人前,郁心蘭自然是不會失了禮數,忙上前去納了個萬福,輕聲道:“母親也來了。”

王夫人端著最優雅的貴婦風范道:“是啊!得蒙皇後娘娘邀請,妾身榮幸之至!”說著向皇後深深一福……感情還是上回賜匾額的余震效應。

王夫人拉著郁心蘭的手,輕輕拍了拍,慈祥和藹地道:“氣色真不錯,看來你在侯府過得極好,為娘也就放心了!你也莫擔心,你姨娘雖是還有兩個月才生產,但府中已經為她請來了兩個穩婆,即便是提前發作,也不礙事的。”

那語氣無不透著對溫姨娘的關切,似乎是想讓郁心蘭安心的樣子,可是聽在郁心蘭的耳朵裡,卻覺得她話中有話,什麼叫“即便是提前發作”?娘親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提前發作的可能性比頭胎要小得多,難道是王夫人又要整什麼妖蛾子?可現在郁府掌權的是老太太,應當不會由著王夫人亂來才是。

郁心蘭沉了沉紛亂的心緒,沖王夫人感激地笑道:“多謝母親操勞了。”

王夫人笑嗔道:“你這孩子,我一心盼著她給郁家添個嫡子,操勞些又有什麼關系?你放心,等生下嫡子,滿百日之後,郁家自會開祠堂,請族譜,讓你們母子四人改了份位的。你嫡女的身份是跑不掉的。”

這話兒,不就是在提醒在場的人,她現在還是個庶女麼?

郁心蘭一臉孝順乖巧的表情,誠心地道:“女兒自是放心的,母親便是因著此事得了陛下的嘉獎,連陛下都知曉的事兒,女兒能不放心麼?”頓了頓又道:“三姐得以賜婚十二皇子為正妃,女兒一直沒時間回府恭賀,還請母親回府後幫女兒道聲恭喜!另外,也請母親向王姝表妹道聲恭喜!”

王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了一僵,隨即強笑著應了一聲,為了賜婚給十二皇子而不是十四皇子,郁玫回府後不知砸了多少瓶兒杯兒,這丫頭明明知道,還故意這般嘲諷。

郁心蘭瞧得分明,心下暗忖,定是王丞相將心兒偏到自己的親孫女那邊去了,否則王夫人笑得也不至於這麼勉強。

再與王夫人客套了幾句,郁心蘭便輕聲道:“此處風大,母親小心頭發!”說罷回到長公主身邊。

王夫人惱火地攥緊著手,飛快地掃了四周一眼,見無人關注剛才郁心蘭的話兒,這才放下心來。出嫁的女兒就是別人家的人,她縱然有心再拉著郁心蘭擠兌幾句,卻也說不出挽留的理由。

淑妃一面看著對面的開獵儀式,一面悄悄地打量這母親兩的情形。皇後見遠處整齊地隊伍開始走動,知道狩獵馬上要開始了,便道:“一會子他們都會沖入山裡去,也沒什麼看的了,咱們女人不如到廳裡候著吧。”然後笑看著淑妃道:“尤其是你,有了身子的人,不可久站。”

淑妃忙低頭道:“悉聽娘娘吩咐。”

真要是個聽話的,就不該吵著來!磕著碰著要算誰的?

皇後在心中冷哼一聲,扶著太監的手端莊地先行,眾人隨在皇後身後,進入觀景台後的小廳內休息。

話題自然是隨著皇後娘娘轉的,才沒聊上幾句,太監總管黃公公便低頭走進來,撲通跪下稟道:“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給各位娘娘請安!皇上口諭,賜淑妃娘娘軟輦一部,隨朕狩獵?”

皇後大驚,“若是動了胎氣可如何是好?”

黃公公忙陪笑道:“皇上只是想讓淑妃娘娘到牛頭角看一看狩獵的場景,已命百名侍衛隨行,斷不會有任何危險。”

牛頭角是一處小山角,就在觀景台的對面,有一條寬廣的山道直通,軟輦又有八人抬著,的確是不會有什麼危險。只不過卻顯示出皇上待淑妃與眾不同,只因以前也曾有過妃子自行到牛頭角觀望,還被皇上斥責過,言道狩獵乃是男人之事,女人不得近前。

這會子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淑妃的臉上,淑妃依舊是那副嬌嬌怯怯的樣兒,並不顯得得意,還萬分愧疚地樣子向皇後福了一禮,歉聲道:“皇後……臣妾這便遵旨而行,可否?”

皇後淡淡一笑,“既是皇上的口諭,你且去吧。黃公公,讓服侍的人仔細些!”

黃公公趕忙應了,扶著淑妃走了出去。

等軟輦一走遠,廳裡就開始嗡嗡作響“呀!寵成這個樣子”,每個人的聲音都很小,可匯在一起卻嫌大了些。

皇後年歲已高,受不住吵,呵斥了兩聲,便先擺駕回宮了。余下諸人便也散去。

皇上到底年歲高了,只獵了一個上午,便先回行宮休息,到下午下半響的時候,其余諸人才陸續返回行宮。晚上自是要在大殿開宴,點收各人戰果,優勝者皇上則有獎勵。

今日勝出的是十四皇子明子期,他居然獵到一頭豹子。明子期大大咧咧地笑道:“父皇,兒臣不用您賞什麼物件,只要你允了兒臣生辰由兒臣自個兒辦就成。”

皇帝一聽只是這麼點要求,自是應允,笑罵道:“可不許胡來。”

明子期似委屈地道:“兒臣哪會胡來,到時請在座諸位到樓外樓一聚,還望各位賞個臉兒。”說著團團一揖,還偷偷向紗幔後擠了擠眼。

郁心蘭自是明白,連城肯定已經跟他說過了,瞧見在場的都是朝中得聖寵的高官,她就禁不住喜上眉梢,往連城站處瞧了好幾眼。

赫雲連城一直陪在建安帝身邊,不過還是察覺到了妻子的目光,往紗幔這方瞥了一眼。

酒過三旬菜過五味,建安帝興致越來越高,便問道:“在座諸位都是朝中重臣,理應才華橫溢,不如就來個擊鼓傳花吧。”身邊的淑妃不知嘀咕了幾句什麼,建安帝大笑道:“……嗯,女眷也來吧,免得成日裡說咱們男人小瞧了你們。”

大臣們附和著哄堂大笑。

女眷們卻羞紅了臉,也有頗有才華,暗地裡興致勃勃的。郁心蘭倒是不怕的,她肚子趕時髦裝了那麼多古詩名句,不怕接不上。

擊鼓傳花是花傳到某人手中時鼓點停了,就由此人作詩一首,或者彈琴一曲。可以由上一位倒霉鬼出題,也可以由鼓手出題。

第一輪的鼓點比較長,輪到一位吏部的官員,他做了一首詩,建安帝道:“差強人意。”

第二輪便是女眷這邊的,紅花剛好到郁心蘭手中時,鼓點便停了。她正准備順口來一首古詩應應景,哪知淑妃娘娘笑道:“皇上,臣妾還不知是哪位得了紅花,可既是來跟你們男人比試的,臣妾便要出個題,以今日的狩獵場景作首詩。若是她作得好,你們男人必須每人罰三杯酒!”

建安帝笑道:“愛妃是想與朕打擂台麼?好!朕就依了你。只是,對女子來說,以狩獵作詩可不容易,這樣吧,隨意是詩還是詞,只要做得好,朕便率先自罰三杯。”

自有那會來事兒的大臣笑捧道:“原來今日的擊鼓傳花是打擂台啊!娘娘真是有膽識!”

郁心蘭直撇嘴,淑妃坐在皇帝身邊呢,又不用她作詩,算哪門子有膽識。只不過……這花和鼓點是早就配合好的吧,否則怎麼會剛剛到她的手中,若是到了哪位嬪妃手中,作不出詩來,丟的可是皇上的臉面。

長公主立即關切地看向兒媳,輕聲問,“你行麼?”

郁心蘭笑著點了點頭,暗自琢磨,關於狩獵的,她只記得一首王維的《觀獵》和蘇軾的《江城子》,但中間的典故都太多了,這裡的人聽了,肯定覺得莫名其妙。

看著小太監送到眼前的紙和筆,郁心蘭輕笑道:“勞公公換張大些的來。”事實是她只練過大字,沒寫過小楷。

那小太監立即換了張長卷,郁心蘭凝神思索片刻,便揮筆寫下幾行大字。小太監立即捧著呈到聖上面前。

黃公公幫著誦道:“天子聊發少輕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欲報傾城隨萬乘,親射虎,看歷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氣沖雲中,何日定四方?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一闋詞念完,皇上眸光暴漲,驚喜之色溢於言表。眾朝臣也驚得面面相覷,如此豪情壯志的詞,會是女子所做?

蘇東坡此詞本就豪興勃發,氣勢恢宏,郁心蘭又妙巧地將玥國上古神話中的歷將軍代入詞中,比擬天子狩獵時的豪邁之姿。而定四方,是歷任玥國國君的夢想,建安帝才會如此欣喜若狂!

“好!好!好!好詞!好字!”建安帝含笑問,“此詞是誰所作?”

小太監忙稟報道:“是赫雲大少夫人。”

“賞!”建安帝大手一揮,一連串的賞賜便脫口而出,而淑妃則瞧著白萱上龍飛鳳舞的大字,臉色發黑。


第八十三章

皇上說話算數,說了自罰三杯,便是自罰三杯,在座眾臣自是遵從游戲規則。接下來游戲繼續,可每到女眷這邊的時候,每隔一個人,總會輪到郁心蘭一次,而且每次都是命題作詩,有時是前一位倒霉鬼,有時是鼓手、有時是男子宴中不服氣者。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山居秋暝。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把酒問月。

“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詠梅。

“數竿蒼翠擬龍形,峭拔須教此地生。無限野花開不得,半山寒色與春爭。”春日山中竹。

“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山中答俗人。

一場夜宴下來,郁心蘭一共被鼓點敲中六次,作詩六首,就是再傻的人也知道這是有人故意而為,何況這群心眼比旁人多出數倍的大臣們?

聽著她一首接一首的妙詩佳句,折服了會場所有的人,每一雙眼睛都偷偷往紗縵後面窺探,想目睹驚世才女的風采。

而秦小王爺則是端著酒杯,既沒喝下也沒放下,半晌一動不動,怎麼都想不通那個砸他賭場的女人會吟詩……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就連自認為熟知她的赫雲連城和十四皇子明子琪,也是怔怔驚訝。

驚艷之余,人們也紛紛臆想,不知究竟是誰想為難赫雲大少夫人,結果卻令其出足了風頭,可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建安帝素來大方,無論是誰,作的詩好便會賞。

男子中只有兩位領了賞,而郁心蘭則首首不落空,身前小幾上已經堆滿了珠寶玉器,吃食都另外挪到一張小木杌上去了。

坐在她前方的九皇子妃唐寧郡主朝她笑道:“原來妹子這般才華,竟一點風兒也不透,可是真人不露相呀。”

郁心蘭謙虛道:“我這是急出來的。若是沒賞賜,我也作不出來。”

赫雲彤苦於在另一端,不方便湊過來說話兒,便向左右位置上的貴夫人們介紹:“那是我弟媳……”

偏王夫人坐得離赫雲彤不遠,聽旁人對郁心蘭贊不絕口,滿嘴又是苦又是澀。溫婉那個賤婦有這般才華?竟能教出這樣才情的女兒?……

王夫人自認才藝雙絕,卻也知自己作出的詩與郁心蘭作出的差距有多大,心中更是憤慨,老爺便是因此而看上溫婉那個賤婦的麼?還有淑妃也是,瞧不清情形嗎?還讓這個死丫頭出風頭!

這話怨得淑妃有點冤,第一次的確是她讓人做的手腳,想讓郁心蘭出丑,即便是沒出成丑,她也不會玩兩次一樣的把戲,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

因而隨著紅花每一次落入郁心蘭手中,她的心都要跟著撲通猛跳一下,這是誰要害她,若是一會兒皇上著人查探,她要如何回答?

淑妃拿目光掃向自己的太監總管仲公公,示意他去威脅一下鼓手。

仲公公自然是領命而去,可情形依舊如此,淑妃都覺得自己撐不住了。

建安帝也察覺出她的異樣,關切的問:“愛妃臉色不佳,可是不舒服?”

淑妃忙順桿往下爬:“臣妾覺得胸悶。”

皇後聞言道:“大約是人多嘈雜了,你是有身孕的人,自是受不住。”

於是皇後便吩咐內侍們送淑妃娘娘回宮休息,建安帝沒有異議,似乎沒有注意到淑妃勾魂的眼神,而是將目光轉向上前填酒的媚才人。

直至戌時,恩宴方結束。郁心蘭與其他貴婦一同拜倒恭送聖駕,卻有一名管事太監前來傳聖上口諭:“赫雲大少奶奶,聖上口諭,傳您隨駕伺候。”

郁心蘭心中一緊,不及細想,便隨在公公身後,追上了前方的聖駕,赫雲連城也在駕前服侍,看到他的身影,郁心蘭略寬了寬心。

十六台的龍輦行至花園時,建安帝忽然吩咐駐輦,扶著黃公公的手臂下了輦後,淡淡吩咐:“靖兒蘭丫頭,你們陪朕逛逛花園,其他人在此候著。”

“微臣領旨。”赫雲連城看了郁心蘭一眼,兩人並肩隨在建安帝身後,在花園中逛了起來。

今夜月明星稀,月光給花園中凋零的植物披上了一層銀光,比白日更多了幾分雅致。

建安帝走走停停,忽然問道:“蘭丫頭的學問不錯,是跟誰學的?”

郁心蘭忙道:“臣婦自幼與姨娘和外祖……溫老先生一同生活,姨娘與溫老先生都教了些。”她一時嘴快,象在榮鎮那樣稱溫老先生為外祖父,心知犯了規矩,趕緊改口。

好在建安帝沒注意這個,只是問:“溫老先生可是讀書人?”

“是,曾於先帝三十五年中過二甲第二十二名進士。”

“哦,那曾任何職?”

“回皇上,不曾。”

建安帝心中微訝,三年才出幾個進士,再如何總能補一個七八品的小知縣做一做的,不過他打算使人去查清楚,因而並沒繼續追問下去,反而指著近前的一株楓樹道:“你就以此樹為題作詩一首吧。”

啊?還要作詩?郁心蘭琢磨一番,硬著頭皮吟了一首:“澗草疏疏螢火光,山月朗朗楓樹長。南村犢子夜聲急,應是欄邊新有霜。”

建安帝看著她若有所思道:“倒是挺有野趣的,你還真會作詩,只是……風格卻迥異。”

郁心蘭忙解釋道:“其實,今夜所作之詩,都是臣婦往日所作,心境不同,風格自會各異。只有那闕詞是在觀景台上,看到皇上與諸位大人豪氣干雲,臣婦心生艷羨,這才豪壯了一番。”

“原來如此。也算不錯了。”建安帝點了點頭道:“想打獵,明日就讓靖兒帶上你吧,朕身邊侍衛足夠多了,不缺他一個。”

郁心蘭又驚又喜,忙磕頭謝恩,赫雲連城還懇請一番,直到建安帝說:“你媳婦可比你直率多了。”他才單膝點地,謝主隆恩。

天色已晚,建安帝擺駕回宮,郁心蘭則與赫雲連城同乘一頂小暖轎回了竹馨居。

剛進得院門,紀嬤嬤便迎上前來道:“稟大爺大奶奶,侯爺在殿下寢房內,請大爺大奶奶回來後立即過去。”

兩人不敢怠慢,忙隨紀嬤嬤而去。長公主寢房的外室內燈火通明,侯爺俊美的臉微微繃著,顯得有些急躁,見到他二人進來後,倒是一派輕松隨意狀,問郁心蘭道:“剛才皇上找你何事?”

郁心蘭忙一五一十說清楚,侯爺只是點了點頭,對她道:“你先下去吧。”

郁心蘭只得向公公婆婆施禮告退,而赫雲連城則多留了一刻來鍾,才回到他們倆的房間。

打發走了丫頭們,郁心蘭便拉著赫雲連城問道,“連城,你說,皇上後來問我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連城淡淡地道:“你做的那首豪邁之詞,便是男人也很難做出來,皇上……可能以為是父親做的,所以才多考校了你一番。”

原來是這樣,那麼後來幾盤游戲中的鼓手會落點落得那麼好,也是皇上示意的了?

郁心蘭輕歎一聲,蘇東坡的詞的確是豪放,就是男人也很少能寫出來,也難怪皇帝會懷疑是侯爺所做。老驥伏櫪、志在千裡,是好事亦是壞事。一則說明還有報國之心,二則說明仍想握著兵權不松手,端看皇上是怎麼認為了。

她忍不住問:“是不是我給父親添了麻煩?”

赫雲連城道:“也不算,你也證明你會作詩了。再則……這也是遲早的事。”

的確也是如此,若皇上要猜忌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貌似這個皇帝疑心是比較重的,可是為什麼就那麼寵著淑妃呢,要說她長得漂亮,可宮裡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就算是以前入宮的顏色老了,皇帝只要一聲令下,禮部便會大張旗鼓地選秀,要說是那般媚態,貌似青樓的姑娘們還更勝一籌。

郁心蘭便同赫雲連城談起了淑妃:“劉貴妃雖沒隨行,可有德妃娘娘在,論理也當是德妃娘娘坐在皇上右側才對。”

赫雲連城已經上下其手,可面對著完全沒有進入狀態的妻子非常無奈,只得說,“淑妃的兩位兄長都連升了幾級,一個小小的座次算得了什麼。皇上的事我們管不了,不如干點該干的事情……”

他的唇暗示著、手引誘著,郁心蘭終於想起了自己的責任了……侍寢。

第二日一早,赫雲連城便神清氣爽地去御前報道了,郁心蘭則懶了好半天才勉強爬起來,一來腰酸腿疼,二來精神上就懶懶的,估計是秋乏了。

才剛洗漱好,紀嬤嬤便帶著一個手持托盤的小宮女進來,沖著郁心蘭福了福道:“大奶奶安好。這是殿下特意吩咐老奴熬的補湯給大奶奶補身子的,還請大奶奶趕緊趁熱喝下。”

說罷一揚手,身後的小宮女立即端著托盤上前來屈了屈膝,將托盤上的瓷盅擺到小桌上,揭開蓋兒,一股濃香撲鼻而來,略帶些微腥和少許中藥味兒,其中必定有人參、茯苓這類的補品。

郁心蘭勉強扯了扯嘴角笑道:“多些嬤嬤了,先擱著吧,我得先去給母親請安,怕晚了會誤了給皇後娘娘請安的時辰,等一會回來再熱了喝。”她真不想吃什麼補品,補也得對症呀,她的身體並沒什麼不好的地方。

可紀嬤嬤得了長公主的吩咐,哪裡會依,笑著解釋道:“今日皇後娘娘身體違和,已經免了眾人的請安了。若是想去觀景台的,只管跟內務監的總管說明,內務監自會安排小轎。長公主說今個兒不急,您只管先喝了這份湯再去給她請安。

郁心蘭沒有辦法,這是婆婆的一番好意,總不能不識抬舉,只好拿小勺小口小口地吃起來,味道其實還不錯,雖有點腥味,但整體上還是很香濃的,只是份量也太多了點……

吃完一碗,紀嬤嬤立即又給她盛上一碗,還笑著道:”奶奶可以慢慢吃,反正這一盅是必須吃完的。殿下說了,您什麼時候吃完,什麼時候再去請安。”

把郁心蘭推說吃不下了的話給堵在肚子裡了,她只好擰著眉將這一大份補湯給喝了下去,然後摸著撐圓的肚子苦笑,“紀嬤嬤,我路都走不動了。”

紀嬤嬤笑道:“沒事沒事,老奴去跟殿下稟報一聲,她定會免了您請安的。”

郁心蘭哪能做這種沒規矩的事,忙撐著腰起來,跟紀嬤嬤一同往長公主屋中去,還順手塞了一大錠銀子給紀嬤嬤,“嬤嬤一早熬湯辛苦了。”

紀嬤嬤笑了笑,也沒推辭。

給長公主請過安,赫雲連城便請好假回來了,向母親說明,“皇上允了兒子帶蘭兒去獵場玩一天。”

長公主笑瞇瞇地道:“難怪這丫頭坐在這兒心神不屬的,原是等著你帶她去玩兒呢。去吧,你們年輕人喜歡熱鬧不是。”

郁心蘭不好意思地告了罪,騎上赫雲連城特意為她借來的溫馴的母馬,直往獵場而去。

雖然玥國人尚武,但皇帝打獵時,獵場都已經被御林軍有效地控制了起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真正的猛獸是竄不到皇帝跟前的。

郁心蘭的騎術不精,只敢讓馬小跑,這樣的速度自然是談不上狩獵的,游玩還差不多。九皇子與他們擦身而過,只是打了個招呼便策馬跑開了。倒是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還特地慢下幾步寒暄,話裡還推崇郁心蘭為“玥國第一才女”。

這稱號讓郁心蘭很是羞愧了一把,兼之不想讓別人當電燈泡,便以不妨礙他們狩獵為借口,趕著人家走了。

一路行來,郁心蘭看著時不時冒出來的御林軍,一個疑問在腦中形成,於是便問連城道:“連城,既然獵場裡有這麼多的御林軍,為何六年前山崩的時候,沒聽你說有人來救援?”

赫雲連城原本愉悅的俊臉一黯,馬鞭指前對面的高山道:“當時我們去的是那座山頭,那邊沒有安排御林軍。”

郁心蘭哦了一聲,又問,“那……當時是否在下面?或者前些日子下了暴雨?”赫雲連城搖頭:“沒有!每次圍獵,欽天監都要夜觀星象,選前後十余天都不會有雨的日子行獵,怎麼會下雨。”

郁心蘭的心裡越來越覺得這事兒透著詭異。說是大皇子想贏得比賽,可大皇子是皇後娘娘嫡出的皇長子,身份比別的皇子尊貴得多,這樣的人不應當是特別愛惜自己性命的嗎?又怎麼會想到跑到無人把守的山頭去。是誰在他跟前攛掇的?

而且秋山樹木茂盛,之前幾天又沒降雨,與山崩形成的兩大條件植被破壞、暴雨等災害天氣完全沒有吻合的地方,怎麼會突然產生山崩?

“連城,能不能帶我去當時出事的地點看一看呀。”

“有什麼好看的,就是半壁斷崖……”赫雲連城明顯不願意提到那裡。

郁心蘭不好說出自己的猜測,因為只是猜測而已,只好撒嬌道:“人家就是想看一眼而已,然後罵那裡幾句。”

赫雲連城覺得好笑,便帶她到一處高坡上,指著前方道:“這裡就能看到。”說著從懷裡掏出個小圓筒給她。

居然是一只丹筒望遠鏡。

郁心蘭好奇地接過來,往眼前一送,果然清晰地看到對面的斷崖,斷崖中段有一條羊腸小道,應是當年他們行徑的小道,再往下依然是懸崖。

郁心蘭忍不住輕歎:“這麼凶險的地方,你們為什麼不阻止大殿下呢?”

赫雲連城抿了抿唇,不是沒阻止,一來大皇子不聽,二來當時他們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被人激了幾句,也覺得若連這條小道都不敢過,實是丟臉。

郁心蘭忙問:“是誰激你們?”

赫雲連城怔了怔:“一名侍衛……名字不記得了,他也葬身山底了。”然後瞧了她一眼,反問道:“難道你覺得可疑?但是,當年皇上嚴查過,並沒發現可疑之處……年輕人急於立功表現,沖動些也難免。”說罷神情黯淡幾分。

郁心蘭本就沒有把握,怕他又想起不開心的事,忙轉了話題:“既無可疑 ,我們便去別處吧。”

赫雲連城便幫她調轉馬頭,往樹林裡去。

郁心蘭仍拿著望遠鏡東張西望,忽地道:“咦,父親和大娘在那邊。”赫雲連城往她指的方向瞧了一眼,輕歎道:“應是祭奠甘舅舅吧。”

  郁心蘭心中一動,忙問:“甘舅舅是怎麼去的?”

赫雲連城道:“那時我還小,不是很清楚。只知先帝們都是在賀山圍獵的,皇上臨時起意到秋山圍獵,那時皇上登基不久,四周還有些狼子野心之人,皇上來秋山的第二日便遇襲了,甘舅舅是御林軍都統,護駕而亡的。”

原來如此,護妹夫當然沒有護駕名聲好了,只是侯爺看起來是個很忠心的臣子,怎麼會干這種欺君的事?

郁心蘭一肚子疑問得不到解答,便索性不管了,在樹林邊緣玩了一陣,赫雲連城獵了兩只野兔,兩人便返回了行宮。

紀嬤嬤來稟告說:“皇後娘娘已經起身了,長公主殿下讓您回來了就去安和宮請個安。”

郁心蘭忙應下,換過一身衣裙,便到安和宮請安。

皇後和藹的給她賜了座,坐在長公主身後,陪同狩獵的命婦們都在此處,除了淑妃娘娘。

皇後有些頭疼,邊與眾人交談,邊用手換著太陽穴。

郁心蘭感覺有人悄悄靠近自己,回頭一看,竟是赫雲彤。赫雲彤嬌嗔地問:“一早上跑哪去了,還想找你來聊聊,順便炫耀一下,大才女是我弟妹呢。”

郁心蘭被她說得挺不好意思,唐寧公主也湊了過來,搖了搖手中的望遠鏡,笑道:“我知道她到哪去了。”

三個女人湊到一堆,就比較顯眼了,皇後的目光便掃了過來。王夫人忽地討好地笑道:“皇後娘娘,臣婦聽說清心曲有安身之功效,可對症您的眩暈症,不如讓蘭兒為您彈奏一曲,她的琴藝亦是十分出眾的。”

忽然被點到名的郁心蘭一怔,急道:“稟皇後娘娘,臣婦不會清心曲……但是臣婦的嫡母是會的。”說罷含笑看向王夫人,又悄悄拽了拽赫雲彤的衣袖。

赫雲彤會意,幫腔道:“早聽聞王夫人當年乃京城雙姝之一,若能聽聞王夫人彈奏一曲,實乃三生有幸。嘻嘻,我也是沾了皇後娘娘的光。”

王夫人臉上的笑容僵硬起來,郁心蘭說的她可以不理,平王世子妃說的卻不好推卻,何況她還拿皇後說事兒。

大王夫人也是臉色一變,看向郁心蘭道:“你怎麼可能不會清心曲?女子修身養性,都要習此曲的。”

郁心蘭看這姐妹倆的模樣,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這兩人不知在搗什麼鬼,堅決不能彈琴。於是羞澀地道:“姨母恐是不知,外甥女我自幼木訥,過於安靜,所以老師沒有教這只曲子。”

王夫人還想再說,皇後娘娘淡笑道:“王夫人若是不願為本宮撫琴,亦是無妨的。”

話音剛落,便有人站起身來,輕聲道:“賤妾願為娘娘彈奏清心曲。”說話的正是剛入宮的媚才人,據說也頗為受寵。

王夫人心中大急,趕忙搶著道:“臣婦豈會不願為皇後娘娘彈奏?不敢勞動才人大駕,還是臣婦來吧。”

自有宮人抬上了瑤琴,王夫人端坐琴前,心中發緊,目光往琴弦上溜了一圈,才抬手輕撫。

郁心蘭的確沒聽過這個世上的幾支曲子,卻也能聽出王夫人彈的這曲調忒怪異,多處是跳躍,出嘎難聽,這樣的曲子也能修身養性、安神爽氣?

王夫人自是有苦說不出,有幾根弦是不能碰的,少了幾階音符,還怎麼能成曲調?

一曲結束,王夫人漲得滿臉通紅,倒頭跪下,帶著哭腔道:“臣婦疏於技藝,請皇後責罰。”

皇後和藹地道:“王夫人一片好意為本宮撫琴,何來責罰,你素日要操持家務,疏於技藝也是有情可原,快快起來吧。”

又轉頭吩咐沈嬤嬤:“你帶人將琴收下去,咱們聊天,別再彈這勞什子了。”

眾妃及命婦自是附和,不過看向王夫人的眼神卻帶著明顯的輕視,王夫人恨不得能找個地洞鑽進去,她一世的才名就毀在這支曲子上了……都是郁心蘭這死丫頭害的!

郁心蘭見眾人聊天話題無非是誰家的女兒才貌如何性情如何,實在是乏味,便抽時機進言,推廣她的店鋪裡的休閒活動,拿了飛行棋和撲克牌出來。

在場有幾位是去樓外樓玩過的,都說有趣,皇後也來了興趣,拉著德妃和長公主玩起了斗地主。

郁心蘭教了幾盤,見她們玩熟了,便借口淨手,出大殿,往偏殿耳房裡去尋那張琴。

一位小宮女告訴她:“淑妃娘娘來了興致,剛剛差人拿走了。”

怎麼又是淑妃?我怎麼就得罪她了?郁心蘭真是滿心無奈。

大約是新游戲吸引人,皇後娘娘竟不覺得頭暈了,直玩到皇上回來,一眾宮妃、命婦慌忙扔下手中的撲克和棋子,叩見聖駕。

建安帝背負雙手,看著這一桌桌的玩意兒,不由得問道:“這是什麼新鮮玩意?”

皇後笑著介紹了一番,指著郁心蘭道:“這丫頭帶來的。”

建安帝輕笑:“鬼主意還挺多的,過來,教教朕吧。”

郁心蘭忙狗腿站到皇帝身後當軍師,告訴他斗地主的規則。

建安帝玩了兩遍便上手了,還能精確地算出另二人手中剩余的牌,再根據她們出牌的方式,推測出各人手中具體的牌。

郁心蘭不由咂舌,皇上您的腦子是怎麼長的,自發帶了記牌器和透視眼的。

建安帝興致勃勃玩了幾盤,就覺得太簡單了,皇後和長公主和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郁心蘭心中一動,便將橋牌的規則游戲告訴他。橋牌的規則並不復雜,但要玩精玩好,卻需要智力和一定的運氣,而且是二對二的游戲,必須有搭檔。

建安帝細一琢磨,覺得這種游戲應當有趣,只是舉目四望,盡是一群婦孺,只好等皇子大臣們狩獵回來後,立即宣了三人進來伴架,讓郁心蘭再將規則解釋一遍。

來的都是睿智之人,聽了一兩遍後,便記住了,在她的指導下玩了一局後,便可算精通了。

於是建安帝與秦小王爺一邊,王丞相與平王一邊,展開激戰。這些人都是人精,一個個滿心都是算盤,漸漸的,郁心蘭就看不出他們的出牌用意了她的段數太低。

待後來幾位皇子來請安後,也迷上了橋牌,郁心蘭當了一夜教師,頗感疲憊。長公主便向皇後娘娘告罪,帶著郁心蘭先回了。

而淑妃在安幼宮中久候皇上不至,差了幾趟人去大廳,都說是在玩牌,她只好打發人去宣了大王夫人進來。

大王夫人進了東暖閣,就瞥見一張斷弦的瑤琴,眼皮不由得一跳。

淑妃早就打發宮女太監們出去了,板著臉,陰森森的瞪著母親。

大王夫人吞了口口水,陪笑道:“娘娘這是生什麼氣呢?”

 

第八十四章

“我為什麼生氣?”淑妃冷笑,“母親難道不知?”

大王夫人輕咳一聲:“還不是你姨母她……”

“姨母她想整治一下不聽話的庶女,所以叫我宮裡的人在琴弦上動手腳,好讓那個郁心蘭當眾出丑是吧?皇後身體違和,她卻斷了琴弦,最好能治她個不敬之罪是吧?”淑妃越說越生氣,俏臉都有些扭曲了,“合著我這個淑妃就是給姨母當槍使的人,你就不想想,萬一皇後著人調查,查到我宮裡的太監怎麼辦?”

王夫人趕忙替她撫背:“哎喲寶貝兒啊,莫氣莫氣,小心氣壞了身子,你肚子裡還有龍種呢!”

淑妃順了口氣,示意母親坐下,苦口婆心道:“母親,你莫要賓主顛倒了,我若生個皇子,姨母表妹她們都得是我的奴才,我皇兒的奴才!你怎麼現在反而成了她們的奴才了?”

“你也知道你姨母她被那個……”

“我知道,你都說過幾遍了。”淑妃不耐煩地打斷了母親的話,鄙夷道:“匾額我都替姨母求了,若還整治不了一個姨娘,我看姨母也不必當這個正室了,自請下位的好,免得丟了外祖父的臉。”

又說起昨晚夜宴之事,“幸虧皇上沒追究,否則我怎麼解釋,難道說是幫姨母出氣?才剛在皇上面前誇她母慈女孝!還有,我入宮時日短,又得寵,宮中多少人盯著?光是將梓雲宮的宮女太監們收歸己用,我都花了不少銀錢,讓姨母再拿些銀子給我。”

大王夫人訕訕地道:“上個月不是才給了你五千兩?”

淑妃怒道:“在宮裡五千兩算什麼?扔出去連個響兒都聽不到。你去告訴姨母,若想我幫她的三女婿十二皇子,在皇上面前說好話的話……”後面的話也不必說了。

王夫人只能一口應承下,反正不是要她掏腰包。

第二日一早,連城又去陪伴皇帝,郁心蘭卻懶懶的,失了看熱鬧的興致,給皇後、諸妃、長公主請過安,便歪在美人榻上看書。

赫雲彤和唐寧來尋她去觀景台玩,郁心蘭只不想去,百般推脫。偏巧三奶奶也過來尋她玩,不由得問:“大嫂該不是有了吧?我剛懷上的時候,也是這般,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

赫雲彤和唐寧聞言便目光灼灼地看向郁心蘭,郁心蘭怪不好意思,“不是啦,我小日子剛過沒幾日。”

赫雲彤不由得有幾分失望,三奶奶卻暗中松了口氣。

郁心蘭道:“我真不想動,不如我們下跳棋吧。”

三人一聽,也都贊成了,在郁心蘭房裡玩到晌午,郁心蘭早讓蕪兒去同尚膳監說明了,將唐寧等三人的飯食送到她這兒來。

今早起來又撐了一大盅補湯,郁心蘭這會兒並不餓,等在一旁看她三人用飯。

赫雲彤斯文地用完飯,抹了抹嘴角,正想說服郁心蘭動一動,空中忽的傳來幾聲急促的號角聲。

聲音遙遠卻尖銳,赫雲彤、唐寧、三奶奶三人的臉色大變,騰的便站了起來。

郁心蘭被三人的舉動嚇了一跳,猛然想到古時軍隊不就是用狼煙和號角來傳訊兒的嗎?莫非是獵場那邊出事了?

她連忙問道:“能聽出是什麼訊號麼?”

赫雲彤的嘴唇都哆嗦了,“三短三長……是皇上……有事兒了。”

四個女人再也坐不住,急忙忙地來到禁門外,請求拜見皇後娘娘。

號角響亮,整個行宮都能聽到,在禁門處侯見的貴夫人有十余人之多,無不臉色惶然。

郁心蘭攥緊拳心,祈禱赫雲連城不要出事……皇上身邊有十幾名貼身侍衛,還有這麼多御林軍,一般應該沒事的吧?

兩柱香後,才有太監來傳懿旨,皇後宣眾人覲見,御林軍方開門放行。

這次隨行的宮妃及貴婦共五十三人,安和宮的大殿中,已有二三十人,加上她們這十余人,已經聚集了大半,尚有十余人在觀景台,皇後已令太監及御林軍去請。

旁人都惶惶不安,唯有皇後鎮定自若,端莊威嚴的氣質一如往常,她淡淡地道:“前方還未有情報傳來,爾等不可自亂陣腳,敢危言聳聽者,一律杖斃。”

話音一落,大殿內嗡嗡的議論聲頓時消下去許多。在座的諸位都是養尊處優的貴婦,平日裡再怎麼高貴端莊、心狠手辣,遇上此等大事,心裡頭也是慌的,可皇後娘娘已經閉上眼假寐,她們也不敢多問,更不敢哭,慌急得鼻尖都滲出了汗水。

明知有事發生,卻不知何事,這種恐懼最是折磨人的心。看著大殿中眾多搖搖欲墜的身影,郁心蘭起身出列,主動請求撫琴幾曲。

皇後張開眼細細看她,眸中隱含贊賞之色,額首道:“准了。”

太監們立即布好琴桌和瑤琴,郁心蘭端坐琴前,略一思索,一連串優美動聽,基調靜美的音符便從琴弦飛瀉而出,繚繞殿梁之上。

從《春江花月夜》到《平沙落雁》《漁樵問答》,眾人的心緒被琴音感染,漸漸從紛亂歸於平靜。

幾曲終了,郁心蘭深施一禮,又回至座位上坐下。

此時,大殿上的氣氛比之前輕松了許多,皇後笑道:“處變不驚,臨危不懼,這才是大家風范!”

一句話說得眾夫人汗顏,覺得自己一把年紀,還被郁心蘭這個小毛丫頭比了下去,實在有失體面,便強撐著說笑起來。

一刻鍾後,終於有名傳令官司在殿外稟報:“稟皇後娘娘發,皇上在獵場被狼群攻擊,御林軍已前去解救聖駕。”

大殿內偽裝出來的歡快氣氛立時消散,眾人都驚恐不安:“獵場裡怎麼會有狼群?”

皇後低喝一聲:“閉嘴!吵嚷什麼?”然後向傳令官道:“再探再報。”

隨後再傳來的消息,令眾人如墜冰窖,前去救駕的御林軍被蛇群困住了。

這樣冷的天,蛇都進洞了,這些蛇群必然是有人故意為之的,敢向皇權挑戰,只怕自己有了十足的准備,殿內的貴夫人人人自危了起來。

皇後不願將人分散,令太監宮女搬來幾張軟榻,讓淑妃、德妃、長公主等人去榻上休息,並下令御林軍嚴守內宮六處大門,隨行服侍的宮女、太監們則將大殿團團圍守起來。

郁心蘭伴著長公主坐下,婆媳倆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沒有人言語,大殿內靜得落針可聞,時光一點一點滴過,窗外的天空漆黑一片。

就連郁心蘭都快要覺得沉默得幾乎窒息的時候,大殿外傳來嘈雜的聲音。

皇後趕忙端身坐好,揚聲問:“可是皇上回宮了?”

有人回道:“稟娘娘,一隊騎兵過來了。”

自有太監迎上去探問,但片刻後,率先進殿的,是一身血衣的定遠侯。

殿內貴婦忙側身避讓,定遠侯顧忌不到這麼多,向皇後抱拳躬身道:“請皇後娘娘移駕偏殿。”

皇後欲扶著太監的手進偏殿,竟被定遠侯攔了下來,只允皇後進入。

淑妃也忙翻身起來,想跟進偏殿去,也被定遠侯攔住。

淑妃道:“侯爺,皇上應當願意見我的,肯請侯爺代為傳個話兒。”

定遠侯揚手招來兩名軍官守住偏殿大門,淡淡地道:“傳話可以,還請娘娘稍候。”說罷轉身關上殿門,留下了淑妃急得咬牙。

此時殿外圍了一圈鐵騎軍士,長公主細細打量幾眼,悄聲向郁心蘭道:“這是侯爺的親衛,黑雲鐵騎。”

郁心蘭還沒韻過味來,王夫人尖銳的聲音就在耳後響起:“什麼?他們不是御林軍?那他們憑什麼到內宮來,定遠侯想干什麼?”

只差沒直接說造反了啊!

長公主眸子出現怒意,呵斥道:“王夫人大驚小怪是何意?我夫君是玥國的兵馬大元帥,定國安邦自是他的責任,御林軍若是有傷亡,他帶兵護駕有何不對?”

原本就心存疑慮的貴婦們,現在都用懷疑的目光看向長公主婆娘倆,還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身子,仿佛想離她們遠一點,免得被她們抓了當人質。

長公主氣苦,可有的事兒是越描越黑的,只有等皇後出來,才能說明一切。

王夫人還在不依不饒:“那侯爺的兵馬為何要包圍大殿?”

郁心蘭討厭這種感覺,便揚聲沖王夫人道:“母親實是多慮了,女子不得干政,侯爺如何用兵,自是皇上部署的,何須向您言明?況且我與婆婆都在這兒,您只管安心等著便是。”

這也是變相地告訴大家,侯爺若有不軌之圖,她們婆媳早就走了,要關也只會關你們!

赫雲彤和三奶奶也趕過來幫腔,王夫人翕了翕唇,雖然心中很懷疑今日之事是定遠侯自編自演的謀反之計,卻也不敢再說什麼。

大廳內又安靜下來,半個時辰後,軍士們送來可口的飯菜,旁人唯恐有毒,都不願嘗試,只有長公主、郁心蘭、赫雲彤、唐寧郡主和三奶奶幾人吃得噴香。

直到亥時初刻,皇後才從側殿出來,鎮定地道:“皇上受了些輕傷,要將養幾日,你們且都各自回去休息,明日不必來請安了。”

眾命婦聞言,忙跪拜告退,急著回去問自家老爺是否受了傷。

皇後示意長公主和郁心蘭多留一步,待人走後,才輕歎一聲,略帶疲憊地道:“皇上現在誰也不信,所以要留靖兒貼身服侍,此事,你們不要對外提及。”婆媳二人忙一口應承,皇後才允了二人回去。

淑妃怯怯地上前幾步,請求見一見皇上。皇後和藹地道:“今日晚了,皇上已經歇下,你還有身子,也早些回宮歇著吧。明日我再問問皇上的意思。”

淑妃輕咬下唇,端的是楚楚可憐,可皇後已經扶著太監的手,往後殿去了,壓根沒瞧見,她也只好悶悶地回了安幼居。

“你說,皇上到底傷得有多重?為何皇後不讓我覲見皇上?”淑妃回到宮中,便問自己的乳娘蔡嬤嬤道。

蔡嬤嬤邊服侍淑妃梳洗,邊回道:“應當頗重,不然怎麼不讓娘娘見一見?皇上如此疼愛娘娘,怎麼捨得讓娘娘擔心?”

這番話讓淑妃揪起了心,摸著腹部道:“老天爺可要保佑皇上安然無恙,我和肚裡的皇兒還要依仗皇上呢。”

蔡嬤嬤笑道:“皇上是真龍天子,自有神明保佑。”說著解下淑妃腰間的香囊道:“這保胎的香囊有些時日了,味道淡了,老奴再幫您換一個。”

淑妃打了個哈欠,“好吧。”

蔡嬤嬤扶著淑妃在紅木雕花大床上躺下,不著痕跡地從枕下摸索出一個香包,納入袖中,幫淑妃掖好被角,放下床簾,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蔡嬤嬤回到後罩房,見左右無人,便鑽進牆邊的灌木叢中,挖了一個小坑,將兩個香包中的藥材全數倒入坑中,埋了起來。

做完這些,她又謹慎地四下張望了一番,這才回到自己房內去休息。

待蔡嬤嬤房中傳出均勻的呼吸聲,一道黑影從牆頭躍下,鑽入灌木叢中搗鼓了一陣,又躍上牆頭,飛速地朝安和宮的方向而去。

安和宮的偏殿和寢室之間,夾著一個窄小的密道,從外面是看不出來的。黑影直接竄入偏殿之中,叩了一下牆上的秋游圖,一道窄門便打了開來。黑影閃身沒入密道,順著台階旋轉而下,台階的盡頭,有幾間燈火通明的密室。

建安帝與定遠侯在中央最大的房間內,坐在書桌兩端,注視著桌案上的沙盤。建安帝看起來完全沒有半點受傷的委靡之態,見到黑影進來,便對定遠侯道:“你去看看靖兒吧。”

定遠侯便施禮退下。黑影立即上前呈上剛挖出來的少許藥材,簡潔有效地將自己探看到的情況復述一遍。

建安帝揮手讓他下去,“繼續盯著。”

待黑影走後,皇後才從屏風後轉了出來,輕聲道:“看起來,淑妃並不知情。”

建安帝冷哼了一聲,“知不知情有何不同?”

皇後張了張嘴,原想說上幾句什麼,最終化為一歎……

不到幾日,行宮中就傳開了,此次遭遇狼群襲擊,赫雲連城護駕有功,即將提升為正三品禁軍上品大將軍。

三奶奶不無羨慕地道:“身為皇上的貼身侍衛,自是有機會護駕救駕的。”

一連幾天,赫雲連城都沒有回竹馨居,但皇後每天都安排了小暖轎來“接送”赫雲連城,郁心蘭知是要瞞下他從未回院子的事,因而對家中的其他人都沒提及。

故而聽到三奶奶泛酸的話語,郁心蘭也只是微微一笑。赫雲慧有點悶悶的,只喊著無聊:“既不能回京,又不能打獵,這種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郁心蘭嗔了她一眼,“說了待陛下的傷好一些便會返京。你剛才的話可莫給旁人聽了去。”

忽地想起蕪兒昨日取飯時看到的情形,郁心蘭忍不住問:“聽說,昨個兒秦小王爺似乎到咱們竹馨居來了……”

三奶奶掩唇輕笑:“可不是,秦小王爺還贊二姑娘馬術精湛呢。”看來秦小王爺真的對赫雲慧示好了。

想起上巳節時諸多美女在秦小王爺面前撫琴吹蕭變相討好,他都愛搭理不搭理的,這人自視甚高,怎麼可能看上赫雲慧?赫雲慧即使精心打扮,也是以特別的英氣吸引眼球,離大美人尚有一段距離。

看在最近交情還不錯的份上,郁心蘭婉轉相告:“秦小王爺少年得意,眼界甚高,難免……”

話還未說完,便被赫雲慧切斷:“他得意個什麼勁?我看到這種女裡女氣的男人就討厭。”

郁心蘭差點將口中的茶噴了出來,不知道自認為貌似潘安的秦小王爺聽到這番話,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漲紅了那張白嫩嫩的小臉?

正說笑著,錦兒和蕪兒提著食盒走了進來,一奶奶一瞧漏刻,“喲,都到飯點了,咱們走吧。”拉著赫雲慧告辭了。

走遠幾步後,三奶奶輕歎道:“還好你對秦小王爺無意。”

赫卻慧不解,“什麼?”

三奶奶瞧左右無人,才壓低聲音道:“大嫂娘家的五妹相上了秦小王爺……都不算秘密了,若是你對秦小王爺也有意,她定會編排秦小王爺的不是,讓你打消這個念頭。”

侯爺和夫人們對孩子相對比較寬容,定下的幾門親事,都事先問過兒女們的意思,三奶奶那人精似的,自然聽得出郁心蘭沒說完的話裡有什麼意思,她見赫雲慧最近與郁心蘭走得近,少不得要拆分一下,那是自己的親小姑,不是麼?

赫雲慧聽到三嫂這麼說,果然蹙起了眉,自己不喜歡是一回事,旁人作怪挑著不喜歡又是一回事。只是她還有些遲疑:“大嫂……不是這種人吧?”

落人口實的話三奶奶自是不會說的,只會說有歧義的話:“相處久了,你自會知道她是哪種人。”

屋裡頭,錦兒邊擺碗筷邊道:“剛才去尚膳監取飯,路上遇到個小廝,向我們打聽大爺的事。”

郁心蘭一怔,忙問:“你們怎麼說。”

蕪兒答道:“就說是早出晚歸。”

郁心蘭這才放了心,赫雲連城幾日未歸,丫頭們是瞞不住的,好在她用皇上的命令壓住了……卻不知這樣何時是個頭,也不知皇上的用意是什麼,更擔心連城是不是受了傷,有沒有人悉心照顧。

郁心蘭都不知道一向大大咧咧的自己會擔心這麼多的瑣事,夜深了,才滿腔心事地睡下。朦朧間身邊仿佛多了個火爐,暖暖的,在這初冬天氣裡極是令人安心。

郁心蘭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手足並用地纏了上去,火爐也很體貼的包圍住她,令她倍感溫暖。

只漸漸的,有點過於溫暖了,身上多處竄起了火苗,躁動不安……郁心蘭終於被躁醒,才真切的感受到熟悉的親吻,綿密地在臉頰和勁頸間游移,火熱的大掌在胸前輾轉揉捏……

郁心蘭倒抽口氣,不確定地問:“連城?”

赫雲連城抬起頭來,在黑暗中注視著她,低柔的聲音中帶著愉悅的笑意:“你醒了?”

聽到他的聲音,知道他無礙,久懸的心終於可以落下,郁心蘭又是開始又是委屈,眼眶一熱,有種想流淚的沖動。

赫雲連城的夜視力極佳,瞧得分明,忙問:“怎麼哭了?”

郁心蘭忽而察覺自己對他太過掛念了。可她卻不知他是否掛念她,心下又氣惱起來,抬頭張嘴,就往他肩下咬下去。哪知咬到了一口紗布,還有淡淡的藥草味,她大驚,輕呼道:“你受傷了?”

赫雲連城立即壓住她的唇,叮囑道:“不能讓外人知曉。”

原本不打算多說,郁心蘭哪裡肯依,一通胡攪蠻纏,赫雲連城只好告訴她:“本已帶著皇上逃出了狼群包圍的圈子,竟遇上一只冷箭,我替皇上擋了一箭,皇上沒事,對方應當沒看清楚,所以才放出話說皇上受了傷,那些人肯定按捺不住,還會有行動。”

郁心蘭覺得心都縮成了一團,也不知是疼還是緊張鬧的,反正是緊緊的。她一連串地問:“傷口深嗎?是不是還要你裝作沒受傷到人前露面?你會不會有危險?”

赫雲連城驚訝於她的敏銳,又怕說得越多她越擔心,只好以吻封唇,順道解了自己的相思之苦。

第二日一早,郁心蘭率先起來,讓錦兒和蕪兒准備好熱水和洗漱用具,便打發她們退出去,然後撩起床簾,坐在床邊欣賞睡美男。

今早一醒來,她才發覺赫雲連城臉上那道長疤不見了,想是這幾日在皇帝身邊療傷被發覺了,索性就不裝了。

赫雲連城喜歡趴著睡,記得以前在網上看過,說這種睡姿的人擁有一顆童真的心,不知道告訴他這種說法後,他會有什麼反應?

郁心蘭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看著他僅有一絲細小疤痕的幾近完美的右臉,心中揣測著兩半完美的側面組合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想什麼呢?”赫卻連城撐起身來坐好問道。見小妻子沒有反應,便親了她一口,然後十分有趣地發覺小妻子雪白如玉的臉紅成了鍋悶大蝦。

“沒……沒什麼……”郁心蘭轉身就跑,跑到水盆前無意識地反復擰毛巾……天啊,她剛才居然發花癡。

赫雲連城猶自不解,毀容六年,旁的人不論男女見到他,就會露出或驚恐或厭惡的表情,他早沒了那份第一美男子的自覺,尋思著,是不是自己胸前的繃帶讓小妻子害怕了?

他自己穿戴好,走過去從後環住小妻子,柔聲道:“傷口雖深,不過宮裡的傷藥很好,只要不用力崩裂了傷口,養些日子就沒事了。”

郁心蘭這才意識到,她居然花癡得忘了他的傷勢了!

回過身,看著眼前恍若天神般俊美的容顏,右頰那道極淺的疤,不但不失色,反倒給他憑添了幾分男子氣概。

郁心蘭忽地覺得一陣子氣悶,強自笑了笑,“那也得小心,傷口裂了,就更難愈合了。”說罷便服侍他刷牙淨臉。

赫雲連城察覺到她的沮喪,卻又百思不解其因,他還要去御前侍駕,便想等下值後再問個詳細。

兩人攜手來到小廳用飯,正在擺飯的巧兒和小茜兩個手一松,“乒乓”兩聲,兩根瓷勺摔得粉碎。兩個丫頭猶自不知,仍將癡迷的目光纏在男主子臉上。

赫雲連城眸光一寒,嚇了兩個人一個激靈,她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蹲下去撿拾地上的碎片。

錦兒和蕪兒趕緊上前幫忙擺好碗筷,請主子坐下,盛上甜粥,又夾了幾筷點心放在兩人的碟中。

郁心蘭壓下心頭的火氣,暗暗地告訴自己,吃飯的時候生氣對消化不好,會發胖的,不值得不值得!

巧兒和小茜收拾完了瓷碎片,又羞答答地走進來,扭著身子萬福,“奴婢失手打碎瓷勺,還請大爺恕罪。”說著含羞瞥了赫雲連城一眼,面上一片緋紅。

郁心蘭差點沒拍案而走,請個罪還能飛媚眼,可以更無恥一點不?

赫雲連城瞥了兩婢一眼,冷冷地問:“瓷片在哪?”

兩婢子一怔,隨即搶著答道:“倒在院子裡了。”

赫雲連城冷聲道:“跪到瓷片上去!一是罰你們損壞物件,二是罰你們越過大奶奶同我請罪。”

巧兒和小茜大驚失色,跪到瓷片上,膝蓋不會是跪出血來?

兩人還想求情,被赫雲連城冰寒的目光一掃,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錦兒眼瞧著兩位主子都動了怒,連忙低聲喝道:“還不快去!還想叫人來拖麼?”巧兒和小茜滿腹委屈的磕了頭退出去。

赫雲連城用過早飯便要去上值,臨走前趁人不備,悄聲道:“原來早上娘子你看著我發呆,是被為夫迷住了啊。”

郁心蘭小臉頓時暴紅,啐了他一口:“哪有!你少臭美。”赫雲連城勾唇一笑,乘小轎入宮面聖。

巧兒和小茜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遠去,指望大爺能憐憫他們一下,旋即瞧見大奶奶凝了冰霜的俏臉,立時又噤若寒蟬的低下頭。

郁心蘭沒理會她們,轉身進屋了。蕪兒忙遞上熱茶,勸慰:“大奶奶何須跟她們置氣?”

郁心蘭心道:我不是跟她倆置氣,兩個丫頭我還拿捏得住,我只是心煩。連城又要升職了,瘸腿好了,疤痕消了,狂蜂浪蝶……該是要來了。


第八十五章

唐寧和赫雲彤這幾日閒得發霉,每日都會到郁心蘭這來下棋閒聊,郁心蘭瞧著時間差不多,便讓錦兒叫巧兒和小茜去屋裡跪著,到底是自己的陪嫁丫頭,傳出去自己也沒臉。

過不多久,唐寧和赫雲彤果然來了,三人已經成了閨蜜,說話便沒了那麼多的顧忌。

唐寧輕歎一聲,“原本說明日便啟程返京了,淑妃娘娘卻忽地不舒服了,皇上又要再盤整幾日。”

赫雲彤也是歎息:“竟比當年寵雪側妃還甚。”

唐寧道:“那倒也比不上雪側妃,這陣子皇上除了定遠侯爺和連城外,就只見一見皇後,我聽說淑妃每日求見,都被皇上婉拒了。”

郁心蘭的八卦之心頓起,趕忙兒問:“雪側妃又是誰?”

“雪側妃是皇上當皇子的時候納的側妃,寵得不得了,聽說是個溫婉的美人兒,可惜……生延平公主的時候歿了。對了,延平公主與靖兒可是同一天出生的呢,而且……”赫雲彤話未說完,三奶奶和赫雲慧到了,她便停了嘴。

三奶奶施了禮,左右看了看,笑道:“可不是說什麼秘密吧?之前還挺熱鬧的,我們來得是不是不巧啊?”

她倒知道把赫雲慧拉上,大姑奶奶再怎麼樣不大看重她,也是疼自個兒的親妹妹的。

郁心蘭便笑,“三弟妹說的這是什麼話,都是親戚,有話哪還會避著你?”

三奶奶便不客氣了,拉著赫雲慧坐下,錦兒和蕪兒奉上茶點,三奶奶喝了一口,笑問道:“怎麼你屋裡就兩個丫頭?還有兩個呢?”

大約是早上三奶奶聽到了什麼吧,畢竟都住在一個大院裡,雖說分成了幾個小院,但只隔了一個月亮門,聲音大點,都能互相聽到。

郁心蘭可沒興趣將自己房裡的事拿出來給人笑話,於是自動忽略了三奶奶的問話,繼續追問赫雲彤:“那位延平公主,必定很得皇上寵愛吧?”

赫雲彤輕歎一聲:“自然的,皇上將延平公主過繼給皇後娘娘撫養,可惜五歲的時候得了一場大病,歿了。”

眾人於是輕歎一番紅顏命薄之類的,便轉了話題。別瞧三奶奶柔柔靜靜的,平素鮮少說話,可一開口,話題倒是挺豐富的。

郁心蘭尋思著,以往三奶奶是不大靠自己的邊的,這陣子卻天天來自己屋裡報道,估計主要是想同唐寧和赫雲彤交好,什麼話兒都是溜著這兩人的邊說,奉承,卻又不會過於諂媚。

夫人外交的確是非常重要的,郁心蘭深諳此理,已經在心中籌劃著回京之後,乘相公升職的機會,辦個宴會……當然是以自己的名義,侯府辦的不算在內。

今日赫雲慧沉默得反常,神情有些懨懨的,郁心蘭便借故淨手,拉著她到偏廳,問她道:“今日怎麼了,沒點兒精氣神。”

赫雲慧瞧了郁心蘭一眼,煩躁地道:“晉王妃約母親下午去她院裡摸牌,還叫上我。”說著看了郁心蘭一眼,“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郁心蘭一怔,記得晉王府同定遠侯府並沒有什麼交情,晉王妃突然請甘夫人去打牌,還要帶上赫雲慧,怎麼想,都好象有點要結親家的意思。不過要說晉王妃會看上赫雲慧,郁心蘭可不大相信,畢竟有赫雲彤執馬鞭假打夫君在前,換成普通人家都會斟酌一下,她妹妹會不會有同樣的愛好,何況是正受聖眷的王府。

只不過,這種事可輪不到郁心蘭出主意,只能笑著安慰,“去玩玩,多認識幾個人也好。”

赫雲慧又深深地看了郁心蘭一眼,她是個存不住話的,便直接問:“你妹妹相中了秦小王爺?”

郁心蘭微微蹙眉,正色道:“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私下相看的道理……”

赫雲慧輕哼道:“父親和母親當初可是讓大姐相看了大姐夫,才將婚事定下來的。”

郁心蘭滿臉黑線,呵斥道:“這話切莫再提,父親和大娘允了你們相看,原是一片愛護之意,唯恐你們嫁得不合心意,可到底與世俗不符,傳了出去,對大姐的名聲極是不好。我五妹也一樣,那話兒我不知你是聽誰說的,可傳將出去,不止五妹名聲毀了,我也跟著沒臉面。還望二姑娘以後說話前,請先三思!”

赫雲慧被郁心蘭嚴肅的表情噓住,忙訕訕賠笑:“就是三嫂跟我說的,我也沒跟外人提。”

我就知道這個三弟妹老喜歡暗中使絆子!郁心蘭撇了撇嘴,那一房的人唯恐爵位和家當落在這一邊,平日裡小動作不斷,雖說暫時沒造成什麼影響,可就怕隨著連城的官職越來越高,她們的動作幅度會越來越大,畢竟連城身後有個皇帝舅舅,他們不可能不懼。

若要讓甘夫人放心,最好的辦法就是完全不插手侯府的事務,表明自己對權利沒有興趣。

可上回的加料補湯,讓郁心蘭對放手廚房采買一事,很是猶豫,除非,能在大廚房換上幾個自己的主管,或者在靜思園開個小廚房。只是這兩點都很難辦到,得好好琢磨才行。

郁心蘭想著心事,面上卻如常與赫雲彤她們說笑。待到晌午,唐寧、三奶奶、赫雲慧都告辭了,赫雲彤卻留了下來,用過午飯,便與郁心蘭擠在一張榻上歇午。

郁心蘭知大姑奶奶這是有話要說,便主動開口相詢:“大姐有何賜教?”

赫雲彤“噗”地笑了:“說這文縐縐的話,你酸不酸?”

郁心蘭也笑了出來,兩人笑了一陣,赫雲彤才斂了容,正色道:“有些話,原不該我來說,可我怕你和靖兒兩個年輕,一不留神便著了人家的道兒。”

郁心蘭聽她說得鄭重,便也斂起了玩笑的心思,仔細聆聽。

赫雲彤繼續道:“這些話,是我的公爹平王爺教導我和相公的,這也是平王府歷經三代,仍受聖寵的緣故,咱們是皇親,原本就與二弟、三弟他們不同,只要沒有重大過失,旁人便動不了咱們的地位。所以,你記得勸服靖兒,別參與到立儲的事裡去。”

說著歎息了一聲,“他原是九殿下的伴讀,只怕滿心想著為九殿下出力,我看唐寧郡主也挺寵著你,八成是有這樣的意思,不希望你們與他們生分了。只是,若是一家子齊心協力擁護一個倒也罷了,偏偏……”

郁心蘭心中一動,忙問:“難道二弟、三弟另有了打算?”

赫雲彤道:“應該還沒定下來,但已經有不少人在拉攏他們了。這些人看中的還不就是父親手中的兵權?拉不動父親,便打兒子女兒的主意。”

難道晉王妃請甘夫人打牌,是秦小王爺的意思?為了幫十二皇子找個強大的助力,他還蠻有獻“身”精神的嘛!

赫雲彤也知道了這件事,撇了撇嘴道:“秦小王爺雖未娶妻,可小妾通房都有二十多個了,雖說多半是旁人送的,可他亦是來者不拒,母親才不會看上這樣的人,晉王妃這主意是打錯了!”

不等郁心蘭感歎完秦小王爺該如何編排值夜表,赫雲彤又繼續道:“並非伴讀就一定要幫皇子的,你最好能勸得靖兒置身事外,六年前的事,還不夠給他教訓麼?”

郁心蘭不知該接什麼話,輕歎一聲。眼看著十二皇子和十四皇子十八歲的生辰就要到了,皇子妃也都賜下了,等回了京,皇上就該給他們分府封爵,接下來該立儲了……當然,前提是回京以後。

可昨晚聽連城說了幾句,似乎御林軍中混入不少謀逆份子,皇帝稱病賴在秋山,也是在等暗中的人按捺不住吧?若不能先除去這些異類,回京的路,只怕凶險著呢。

不過,赫雲彤的這番好意,郁心蘭還是心領了。晚上赫雲連城依舊回得很晚,郁心蘭一直沒睡,在等著他,手裡還拿著火折子,下定決心要看一下他的傷口。

赫去連城拗不過她,只好解開紗布給她看,傷口在左胸,一寸來長,應是取箭時特意劃開的,好在已經結痂。

“看完了?我冷了。”赫雲連城急著纏紗布。郁心蘭正要幫忙,忽然覺得不對勁,早幾天更冷,他還只穿單衣呢,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怎麼就說冷了?

“等下!你後背是不是也有傷?”郁心蘭睜大眼睛瞪著他,暗示他,敢騙我,你會死得很慘!

赫雲連城敷衍道:“摔下馬來,總會有點擦傷。”

“一點擦傷你會急著遮掩?”

郁心蘭根本不信,硬逼著他轉過身去……那片寬廣的後背上,至少有十數條極深抓痕,有幾處還被狼的利爪撕得血肉模糊,整片後背沒有一處好肉,大雞是胸口中箭只能仰臥,後背的傷口總是摩擦,傷口才僅有些軟痂,仿佛動一動,就會撐破,滲出血來。

郁心蘭雙手捂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因為淚水已經磅礡流下,完全不停指令。

赫雲連城滿心無奈,他就知道會是這個樣子!一邊纏著紗布,他一邊安慰:“看起來重,其實沒事了。”

郁心蘭接過他手中的紗布幫忙,他自己哪能纏得好。

郁心蘭輕輕地抽泣著,抖著雙手好不容易幫他纏好了紗布,才哽咽著問出一句,“很痛吧?”

赫雲連城認真地想了想,才回答:“不算痛吧,那時我昏迷著,沒覺得怎樣。”

郁心蘭忍不住又哭了起來,赫雲連城只覺得頭皮發麻,束手無策,他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女人的眼淚,只好抱著她躺下,蓋好被子,撐著身子輕輕吻她臉上的淚珠兒。

可郁心蘭的淚珠兒仿佛春雨似的,不要錢地往下掉,赫雲連城滿嘴都是鹹味了,只好換上手,拿了枕邊的帕子去抹。

郁心蘭哭了一陣子後,總算是止了淚,其實她自己也覺得這樣挺丟人,她多大個人了,自小受了什麼委屈也只是暗自滾幾滴淚珠兒便沒事了,今天哭了個夠本,將來年的眼淚水都流完了。

“終於天晴了麼?”赫雲連城輕輕吻了吻她,略帶調笑地問,大手伸入她的衣襟之中輕輕撫著。

赫雲連城原來是軟玉溫香抱了個滿懷,自然有點綺麗的心思,可小妻子哭成這樣,他總不好強行求歡,便只有等她哭完。其實一開始吧,他還覺得小妻子太過嬌氣了些,覺得無奈,甚至有點頭疼,女孩子家家的也太愛哭了,他這個當事人都不覺得有什麼,她只是看到這個傷就哭成這樣。

可小妻子邊哭邊輕輕撫摸著他的傷口,那細小輕柔的動作,好象想代著他痛一般,讓他的心裡漸漸湧上一股說不清的滋味,好象被沾了糖水的棉花塞了滿心滿眼一樣,心裡眼裡都是沉沉的,滿滿的,卻又甜甜的。

郁心蘭還在抽答著,伸了手將他抱住,氣息不順地道,“你胸口的傷可壓不得,今晚靠著我睡,不比床板舒服些。”

赫雲連城怔怔地看了看她,才輕聲問,“不會壓得你不舒服麼?”

“沒事的,你養好傷要緊,萬一那起了賊人又來了怎麼辦?對了,你們可有點頭緒?”郁心蘭問完又後悔,似乎這不是女人能問的問題。就算是在現代,如果你丈夫是公安人員,公事方面也不能問的。

赫雲連城沒計較這些個,他的心塞的都是滿滿的觸動,第一次覺得有妻子 真的很好……真的好!以前只是覺得多個妻子多份責任,只是知道妻子是要相依相伴一生的人,得尊重得愛護,郁心蘭私底下常愛搞怪,他也時常會心一笑,覺得有人相伴也挺不錯,可象現在這樣只想著將她擁入懷中,再也不松手的感覺,卻是第一次。

赫雲連城感動完了,郁心蘭早哭累睡著了。

唉,這樣睡,的確比較舒服,傷口也不疼。

赫雲連城掙扎了許久才瞌睡來臨,迷迷糊糊間思量著。

第二日一早去,小夫妻倆攜手去用早飯,巧兒和小茜便老實了,在靠牆的條幾上負責夾菜、擺盤,沒往飯桌前湊。

郁心蘭掃了一眼,大體還是算滿意,昨個兒讓她倆跪了大半天,下午她讓蕪兒給二人送點按摩油,順帶讓蕪兒點醒她們二人,若還是不知事,她就只有想法子打發了。

赫雲連城夾了塊芙蓉開口餃放在她的碟中,吩咐道:“吃飯!小小年紀,心思別那麼重。”

小妻子打量那兩個丫頭,他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卻覺得花心思在婢女身上很不值得不喜歡賣了便是,犯得著吃飯都有一口沒一口的嗎?

郁心蘭自然是聽話用飯。用過飯,赫雲連城仍是乘皇後娘娘差來的小轎入內宮。

小轎一離開,傻站在月亮門處的三奶奶便顯了出來,聽到郁心蘭喚她,她才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問:“大哥怎麼變樣了?”

郁心蘭笑了笑,“皇上賜了聖藥,疤便消了。三弟妹今日來得這麼早,用過飯沒?”

三奶奶笑:“用過了。剛才母親打發人來說,父親今日不去內宮伴駕,要我們都去大廳,我是來請大嫂的。”

“啊,那三弟妹等我片刻。”

郁心蘭趕忙回屋換了身暖雲色萬字不斷頭的刻絲褙子,梅紅色的百子裙,披上一件絳色鑲灰貂毛的大氅,同三奶奶一齊去大廳請安。

如今已是十月下旬,清早都開始飄雪花了,廳內早就燒起了八個火盆,將大廳燒得暖暖的。

郁心蘭和三奶奶原打算先在門邊散散寒氣,甘夫人和長公主都熱情地道:“站在門邊干什麼?快過來,這裡有火盆。”

二人這才脫下大氅,給長輩請安,與同輩見禮後,各自坐在婆婆身邊。

定遠侯一家,除了赫雲連城在內宮當值,小五年紀幼小、二奶奶有身子沒跟來秋山外,其余人等都聚在這大廳內,人人的表情都透著嚴肅,想是侯爺有事要宣布。

侯爺品了口香茗,眸光掃了一圈,才淡笑道:“都繃著做什麼?我要說的是好事。”

甘夫人不知是不是昨日在牌桌上聽得了什麼風聲,聞言眸中透著希冀,眉間藏著暗喜,說話的聲音格外殷切,“夫君,有什麼話便直說吧,這樣賣關子,便是聽了喜訊,我也沒得賞錢給您。”

侯爺哈哈大笑:“你就知道喜訊是同你有關的?”

長公主唇邊的笑淡了幾分,這樣的玩笑,我是不敢同侯爺開的……

侯爺笑完了,才說正事:“靖兒這次護駕有功,聖上已著內臣擬旨”升靖兒為禁軍上品大將軍。恩旨今日就會下來,明日靖兒會先回京,與余將軍交接。蘭兒,你陪靖兒回去。”

郁心蘭忙起身萬福,“媳婦謹遵父親教誨。”

三奶奶有些急切地問:“那……父親,余將軍如何處置?”

郁心蘭想起,前幾日討論連城的新職位時,赫雲彤便說過,現在禁軍上品大將軍乃是三奶奶的娘舅……這算不算連城搶了余將軍的差事?

侯爺別有深意地看了三奶奶一眼,淡聲道:“先去吏部候命,待軍部重整時再安置。”

這話說得三奶奶俏臉一白,郁心蘭莫名,不過侯爺接下來的話便給了她答案:“上回靖兒查獲的私賣糧草一案,如今已全部徹查清楚了,皇上仁厚,不欲連坐過多,但高將軍教子不嚴,有失督導,皇上擬肺削職為民,涉案人員一律流放,抄沒家產……兵部會空出許多職位,策兒暫擬接任太僕寺馬廠總管,傑兒接任飛兒的職位,飛兒任二等侍衛,恩旨這幾天便會下來。你們要切記,這是皇上對我赫雲一家忠心護主的恩賞,切不可得意忘形!”

郁心蘭聽後仔細琢磨,這幾天她問了赫雲彤不少軍職方面的知識,大概能知道,二爺直接從正六品升到從四品,連升三級,不過大僕寺馬廠是管軍馬的地方,有油水,卻沒實權;三爺赫雲傑,那個位置是正五品,考核軍務的,有一定的權利,但不帶兵;四爺赫雲飛的二等侍衛是從四品,也升了一級,無權,但卻是天子近臣……看來皇帝還是更信任長公主所生的兒子一些。

甘夫人的兩個兒子都謀了好差事,雖然沒有老大職位高,不過她暫時還是滿意的,三位少爺就不用提了,一個個認真聆聽侯爺教誨,臉上是繃不住的喜悅。

若二奶奶在,也會很高興的吧,二爺這個職務油水可不少,軍隊裡每年得采買多少馬匹啊。

唯有三奶奶,這幾個職務原本都是她的兄長或親戚的,可因私賣糧草一案被牽連,都關進大牢了,父親還被削職為民,連娘舅也……余將軍雖沒說削職,可候職一候幾十年的人都有。

大約是三奶奶的神色過於暗淡,侯爺便出言安慰道:“茹兒也不用太過憂心,親家高老爺雖無官職,但皇上並未說抄家,年紀大了,尋片田莊住著,頤養天年,也是極好的。你是我赫雲家的媳婦,只要你好好侍奉傑兒,教養子女,沒人敢小瞧你。”

赫雲傑也道:“正是如此。”三奶奶忙恭順地應了,收斂起臉上的愁苦。

郁心蘭卻知道,男人們總是將事情想得很簡單,沒有娘家人支持,三奶奶自己都會覺得低人一等,貴婦們聚會的時候,冷言冷語怎可能少?

只不過,郁心蘭管不了也不想管,她回到房間後便指揮丫頭們收拾東西,准備返京。

晌午之前,聖旨果然下來了,令赫雲連城明日返京接任禁軍上品大將軍一職。

可是下午的時候,郁心蘭卻染上了風寒,確切地說,是被風寒了。午飯前侯爺賞了她一杯茶,非要她當面喝下。喝下後,她便開始頭重腳輕,深身發熱,骨子裡卻發冷,蓋多少棉被都沒作用。整個下午,她就躺在床上,躲在被子裡,連出汗,邊發抖。

赫雲連城急忙請了太醫診脈,一眾熟識的貴婦都來探望了她。原本這樣重的病是不宜趕路的,但赫雲連城捨不得嬌妻,郁心蘭也極想回京,皇上便恩賜了一輛青氈四輪豪華馬車給她。

那馬車寬大得足以躺下七八個人,要用四匹馬才拉得動,怕誤了行程,皇上還特意恩准郁心蘭越級使用六匹馬拉車,配備了一百名兵士,小夫妻便起程反京了。

赫雲連城乘坐的小馬車內,郁心蘭窩在他懷裡,有氣無力地哼哼。赫雲連城疑惑地摸摸她的額頭,“解藥都服下去了兩個時辰了,熱也退了,怎麼還這麼難受。”

郁心蘭哼哼了兩聲,嬌聲道,“燒了一晚上,當然不舒服啦。”真是的,我好歹也是配合你們金蟬脫殼之計的主要演員,不多撒下嬌你哪會記得我的功勞啊。

赫雲連城親了親她的額頭,不無擔憂地道:“我們要三天才能到京城,只怕途中有危險,你真不該來的。”

郁心蘭撒嬌的往他懷裡鑽,“有你在,我不怕。”心裡卻道:我不來誰來?讓別的女人裝成我,讓你抱上抱下的,萬一就這麼以名聲為借口賴上你了怎麼辦?這種傻事我可不干。

赫雲連城的小馬車總會停在大馬車旁,緊緊挨著,郁心蘭每天在兩個馬車間爬來爬去,外人看來,都是赫雲連城將她抱上抱下大馬車。原本兩人可以乘坐一輛馬車,卻要弄得這麼費事,有心人便會想,是不是兩輛馬車中,還藏了一個人?

頭兩天都很順利,離京城已經只有一個白天的路程了,這天晚間投宿的時候,郁心蘭的心情格外好,差一點裝不出病態來。

軍士們照例包下一整間客棧,將伙計們都打發回去,只留下掌櫃聽命。燒水、煮飯、炒菜這些事,是軍士們親力親為。

郁心蘭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又細心幫相公擦了後背,聽到房門叩響,便轉過屏風,問了聲,“誰?”

“是我,李榕。”

郁心蘭將門開了一條縫,將托盤接過來,笑道:“你去休息吧,我這兒不用伺候。”

因怕中途中有危險,長公主特意將自己的女侍衛撥了李榕李樺兩姐妹來服侍郁心蘭,四婢則留在秋山,與大部隊一同反京。

客棧不比府中,李榕知道自己不方便進去,便道:“我們就住在隔壁,賀塵黃奇在另一邊的隔壁。”

郁心蘭點頭示意自己明了,關上了房門。

赫雲連城淨身出來,看到桌上的飯菜便嫌棄,“我不吃。”

郁心蘭是個好吃好玩的性子,每過一個集鎮,就會要李氏姐妹去幫她買上一大堆的零嘴和當地的特色吃食,還總哄著他每樣都嘗上幾口,又坐在馬車裡不動,他的肚子現在還是飽的。

郁心蘭也不餓,卻將飯菜倒了些到窗台上的花盆裡,見相公不解其意,解釋道:“這天氣飯菜不會壞,我怕老板熱一熱又賣給別的顧客,這多不好。”

實在無事可干,兩人便早早睡下,赫雲連城的雙手又開始不老實,郁心蘭拍了他一巴掌,“不許亂動。”自打知道他傷得那麼重,郁心蘭便不許他再碰她,任他怎麼解釋床上運動不需動到後背也沒用。

赫雲連城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有佳人在懷,哪裡睡得著,睜著眼睛注視著懷中甜美的睡顏,思忖著,趁她睡熟了偷襲行不行?

忽地,他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這是習武之人在臨界危險之時,身體下意識的反應。

 

第八十六章

  赫雲連城心生警覺,忙豎耳細聽,安靜,外面安靜得可怕,連之前有的士兵們值夜的走動聲都聽不到了。

  他迅速且悄然地為郁心蘭穿上薄襖和外套,郁心蘭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赫雲連城忙用僅二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噤聲,情形不對!”

  郁心蘭一個激靈便醒了,赫雲連城連忙捂住她的口鼻,怕她急促的呼吸被門外的人聽見。郁心蘭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忙眨了兩下眼,示意自己明白,改用自己的小手捂住了口鼻。

  赫雲連城飛快地穿衣,正在這時,房門被人輕輕撥開,幾條人影閃了進來,就著走廊上暗淡的燈光,郁心蘭數出有四人。這幾人沖進房內,先查看了桌上的飯菜,然後便似乎松了一口氣,朝床鋪的位置而來。

  薄而陰冷的長劍伸入床簾之中,郁心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還未等長劍挑開床簾,赫雲連城的劍就直刺了出去,噗一聲入肉的悶響,對方悶哼了一聲,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這變故來得太快,房內之人萬沒料到床上的人是醒著的,盡管也提防了一下,卻相對大意了,這才讓赫雲連城一招得中要害。

  赫雲連城一招擊殺一人,也知是運氣,何況他還有個需要保護的嬌妻,於是趁那名殺手倒下,其余殺手錯愕的一瞬間,抱著郁心蘭飛躍到屋中一角,將郁心蘭護在身後,自己則守住屋角,將小妻子保護在相對安全的三角地帶。

  郁心蘭不敢出聲,對面的殺手有六人之多,加上之前已死在連城劍下的那名,居然有七人。一開始她數了只有四人的,可見殺手的身手有多快,快得進門她都看不清。

  這六人亦是受過特殊訓練的高手,立即向小夫妻撲來。赫雲連城揮開長劍反擊,但卻死守著角落,不退一步也不肯進一步。

  胡亂中郁心蘭披的是連城的外套,連風兜和口罩都戴上了,看不清容顏,又站在一張小杌上,身影無形中高大了許多,殺手見赫雲連城寧可放棄退下的靈活挪動也要護著她,以為她是他們想找之人,因而進攻得不算太猛,只想先消耗連城的體力,再將兩人生擒。

  郁心蘭看著走廊上瀉進來的燈光,心想這樣不行,這樣明顯是連城在明處,殺手在暗處,連城的一招一式對方都能看清楚,而殺手的招式,連城卻只能以光影來判斷。

  她手中握著一支精鋼制的彈弓,是她在尚風軒花五兩銀子買來的,這回狩獵特意帶著,還指望能用上一回,結果,現在用來保命了,另一只手掌中握著六枚鋼珠,可她沒把握在連城忽高忽低的手臂間,打倒桌上那盞細腳油燈。

  在她猶豫間,忽聽一陣疾風聲向自己襲來,連城揮劍格開那枚暗鏢,卻被兩柄長劍乘虛而入,直擊面門。他不慌不忙回劍側身,避開這致命一擊,但因顧著身後之人,不能避得太開,仍是被劍刃劃出兩道血口。

  郁心蘭就著昏暗的燈光看得分明,心中一緊,不再猶豫,揚臂張弓,一枚鋼丸直往對方六人而去。六殺手閃身避開,她又是一枚鋼珠,“砰”的一下擊倒了油燈。

  耶!郁心蘭在心中小聲歡呼了一下,利落地掏出火折吹燃火苗,用彈弓將火折彈了出去。這次就不必要准頭了,火折落在桌上,立即燃起了火光,將屋內照得明亮起來。

  赫雲連城趁殺手一怔的當兒,長劍一挑,三名殺手的面巾飄落在地。

  “是你!”赫雲連城的聲音透著三九天的冰冷。

  殺手不待回答,安靜的客棧外響起了一連串的馬蹄聲,上百匹馬迅速地來到客棧外,將客棧團團圍住。六人面色大變,這不是他們的人,他們中埋伏了。

  這六人都是殺手中的殺手,可既然朝了相,此時再跑已然無用,只有殺了眼前兩個見過他們的人,他們才能真正的安全。至少也要將兩人綁為人質,才好從容逃路。

  六人殺心頓起,手中的劍揮得像車輪一樣,赫雲連城也知道只要再堅持一刻,就能等到援兵,自然是半分也不敢松懈。可這六人單獨的任何一人都不比他差多少,現在同時瘋狂進攻,他又不能暢快地騰挪避閃,應付得極為吃力。

  感覺到自己能活動的范圍越來越小,郁心蘭也知道連城支持不了多久了,她將鋼珠上在皮筋上,在一名殺手攻至近前之際,猛地射出一彈。

  那名殺手全力應付赫雲連城,以為有身邊人的配合,郁心蘭玩不出花樣來,因而疏於防范,鋼珠激射入眼,痛得他大叫了一聲。

  此時他才發現,屋內不知何時多出了四名侍衛,正與他的同伴纏斗……

  接下來的一切就像看電影一樣,大隊的官兵蜂擁而入,屋內還有五名高手,六名殺手並沒有抵抗多久,除一人嘴快吞毒自盡外,其余人都被生擒。

  赫雲連城將妻子交給李榕李樺照顧後,便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到外面清理戰場,直到天明才回來,與郁心蘭坐在馬車內睡了一整天,進了京後又直奔禁軍軍營,郁心蘭被官兵送回了侯府,直到第三天清晨,才看到丈夫。

  李樺向她解釋後,郁心蘭才知道,原來她們早發覺了燒飯的水中有迷魂湯,為了麻痺對手,故意中計,為的就是將敵人誘來……只是這樣也太危險了吧?郁心蘭心中不滿,她是個現代人,可沒古人那種誓死扞衛皇權的忠誠觀。

  此次一共捉住了一百余名匪徒,要審訊、要偵查,還要維護京城的平穩安定,赫雲連城忙得天昏地暗,郁心蘭只有每日做了好吃的在家中等他,但一般他都不回來用晚飯。

  半個月後,侯爺、甘夫人、長公主等人才返回京城,郁心蘭給父母親請過安,侯爺也回兵部忙公務去了,眾女眷則說起分開後的經歷,直說是凶險。

  原來狩獵時放了狼群之後,對方便安排了一支數百人的敢死隊,要沖入行宮捉拿皇後娘娘的,幸虧侯爺及時調來了當地的駐軍,才阻了一阻。原本若是御林軍中之人全數可信,倒是可以張網捕魚,請敵入甕的,可是保護得好好的獵場裡能進數百匹狼,這些御林軍中定然有奸細,皇上只好放棄了這個機會,改為誘敵深入。

  皇上讓赫雲連城回京,還特意送了輛大馬車,裝作是他要悄悄返京一般,還怕對手不相信,赫雲連城和郁心蘭走後,又尋了個由頭,讓另一位大臣返京,用的是同樣的手法;行宮裡卻又露出一點跡象,好似他又沒回京。讓對手分不清他到底在哪裡,只好將手中的人兵分三路去探……終於被皇上逐個擊破了。

  眾人感歎了一番皇上英明,郁心蘭見大娘和母親都有疲憊之色,便懇請兩位婆婆先行休息。

  二奶奶沒去秋山,聽得十分有興致,與三奶奶送了婆婆回屋休息後,又乘著小轎到靜思園來。

  郁心蘭昨天等連城等到很晚,正打算補個眠,聽傳報說二奶奶來了,只好披上外套到外廳迎接。

  二奶奶人已經進了大堂了,郁心蘭忙招呼她到暖閣裡坐,“外面冷,暖閣裡燒了地龍。”

  錦兒等人奉上茶水和果子點心後,郁心蘭便調侃道:“今天什麼風把二奶奶給吹來了?”

  二奶奶輕輕一笑,“還不是惦記著大嫂,想著過來給大嫂請個安。”

  天底下能把謊話睜眼說得這麼順的人,二奶奶認了第二,怕是沒人敢認第一。之前府中沒人的時候,內宅的事甘夫人自是全權交給二奶奶去辦,郁心蘭回府後,二奶奶怕郁心蘭要分權,自然是躲著她走的……郁心蘭回府也有半個月了,她今個兒才想到來請安,還好意思說心裡頭惦記。

  郁心蘭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揭穿。

  二奶奶又閒扯了兩句,終於將話題轉到了正事上,“我家二爺,真的升職了?”

  “嗯,父親是這麼說的,我和大爺離開行宮的時候,恩旨還沒下來,後面的情形不知如何了,反正二爺去吏部報過道,一會兒就會回來,二弟妹直接問二爺不好嗎?”

  正說著話兒,三奶奶也來了。郁心蘭往炕裡挪了挪,讓三奶奶也能坐到短炕上來,並向二奶奶道:“你怎麼不問三弟妹,她可是隨父母親一同回京的。”

  三奶奶問明是什麼事兒,便半帶著酸意地道:“上回父親的確是這麼說了,還說過幾日便會有恩旨,可是一直沒下來。”說著又歎了口氣,“還是大哥運氣好,這回皇上使的萬全的誘敵之計,大哥又立了一功了。”

  這話郁心蘭可不愛聽,皇上的計謀的確是好,可是赫雲連城也是拿命拼出來的,那身上一道又一道的新舊傷口,可不是運氣好的象征!

  於是她便毫不客氣地拿話噎回去,“三弟妹這話說得可太虧理了。皇上的計謀的確英明,可也要有實力的人去執行,才能在故意中了敵人奸計的情形下全身而退。你當用胸口中了一箭大難不死是憑的運氣麼?你當他以一敵六不落下風也是運氣麼?三弟妹與其整日裡盯著我家大爺的運氣,不如回去看著你家三爺,三爺不是馬上要升為皇上身邊的二等侍衛了,日後也有護駕的機會了,也能展示三爺的運氣了不是?”

  三奶奶被噎得臉通紅,光想著酸一酸大嫂,不想把自個兒夫君給繞進去了,若是日後三爺立了功,大嫂也來個是運氣,給三爺知道了源頭,三爺定會怪罪她的。

  郁心蘭嗆了回去,心情便好了,看著三奶奶訕訕的表情直樂,“三弟妹吃點果脯,這是我莊子上產的,自己醃的,我也是運氣好,西郊的土地種果樹不錯,種出的果子制成的果脯也比外面賣的要好吃些。”

  還拿運氣說事兒,三奶奶真不知該怎麼接口了,見二奶奶伸手便拿果脯,忙暗中瞟了一眼,二奶奶悻悻地收了手。

  三奶奶安生了,郁心蘭便向二奶奶道:“二弟妹有了身子,暫時還是別太勞累了,之前廚房的采買一直是我負責,日後還是由我來擔著,一會兒我讓紫菱去你那將賬冊取回來。”

  二奶奶立時尷尬了,心道,我怎麼就這麼嘴欠跑到靜思園來聽消息呢。她笑了笑道:“這是不是應該問問母親的意思?”

  郁心蘭可沒耐心等著她回過甘夫人,也笑了笑道:“上回就是母親親口答應的呀,還向父親誇我管得好呢。我是看二弟妹你有了身子,我這個當大嫂的,能分擔一點是一點,可不能讓你累著動了胎氣。說不定是咱們赫雲家的長孫呢。”

  二奶奶心底的一點怨氣被“長孫”兩個字給抹平了,細細一想,的確沒有什麼比生個長孫更重要,待自己有了長孫傍身,還怕拿不到府中的權利?

  於是便爽快了,“也是,一會兒就讓紫菱姑娘去靜念園取賬冊吧。”

  三奶奶暗自著急,連使了幾個眼色,二奶奶都沒看見,只好找了個借口,拉著二奶奶出了靜思園。二奶奶和三奶奶同乘一輛青幄小油車,一出園子,三奶奶便嗔怪道:“二嫂怎麼不動動腦子想一想,她為什麼要拿回廚房的采買?你現在有了身子,就不怕她在食材上動手腳?別聽她說得好聽,一口一個長孫的,等你滑了胎,什麼都遲了。”

  二奶奶嚇了一跳,拍著心口道:“你可別唬我,大嫂只是發個對牌而已,負責采買的都是母親手下的管事,廚房的管事和廚娘也是母親的人,她哪有這個本事。”

  三奶奶一臉不願與她多談的樣子,“你不相就算了,當我沒說!合著我一心為你著想,倒成了個挑撥離間的人。”

  二奶奶陪了笑,心裡卻還是有些不以為然,也不是沒上過你的小當,對你可不怎麼放心,而大嫂若真不想讓我生下孩子來,當初不告訴我不能用香露不就成了,何必繞那麼大個圈兒,還得另外花銀子買通廚娘,你當我真是傻子!

  而三奶奶則在心中盤算著,要怎麼才能讓二奶奶生個閨女下來,或者干脆就生不下來。自己娘家已經倒了,在這府中唯有靠三爺和公爹婆婆的疼愛,和一兩個兒子撐腰。公爹是個公平的,婆婆對她也不錯,可三爺就不靠譜了,心裡頭花花著呢,見一個愛一個,誰也愛不長久。她這個正妻之位若想坐得穩,就得一個兩個的女人幫他收進房來,憋屈不憋屈?而自己生下燕姐兒之後也快七個月了,三爺也沒少上自己房裡來,可肚子卻沒動靜……

  兩人各懷心思坐車到了岔路口,方分了車各自回院子。

  三奶奶回到靜心園,便聽到堂屋裡傳來一陣輕笑,略帶沙啞的笑聲,可卻有股勾人心魄的誘惑力。三奶奶一聽便聽了出來,這是燕姐兒的乳娘,這會子會在堂屋裡這樣浪笑,定是三爺回來了。

  進了堂屋,果不其然,三爺正抱著燕姐兒逗著玩兒,燕姐兒的乳娘劉氏笑盈盈的站在三爺眼前,幾個有點姿色的大丫頭都環繞在三爺身邊……哼,果然是蒼蠅不沾無縫的蛋!

  三奶奶在三爺身邊坐下,從三爺手中接過燕姐兒,親了一口,笑吟吟地問,“爺今日去吏部,可有說什麼時候給您安排新職務?”

  三爺懶洋洋地笑道:“沒說,皇上剛回京,還得等幾日吧,反正是板上釘釘的事,急什麼,正好休息幾日,多在家中陪陪娘子。”說著又抱過了燕姐兒逗著玩。

  燕姐兒如今八個多月了,眉眼已經長開,生得極像三爺,一雙狹長的鳳目,高貴又嫵媚,笑起來兩個小渦,人見人愛。三爺原本一心盼個兒子,是不大待見燕姐兒的,如今也當寶貝似的,在秋山的時候還時常念叨。

  三奶奶見三爺對女兒上了心,心裡也是極舒坦的,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雖然失望過,卻還是心疼的,也虧得燕姐兒會長,知道粘她爹。

  三爺逗了一陣子,便沒了興致,將女兒遞到劉氏手中,目光在劉氏高聳的胸部溜了一圈兒。

  三奶奶心中有氣,趕忙拉著三爺進了屋。三爺調笑道:“喲,這是干嘛,大白天的,娘子可太心急了些。”

  三奶奶打發走了丫頭,沒好氣地道:“三爺還真是個隨意的性子,大爺都已經上任半個多月了,您這升職的事兒卻光聽到雷聲沒見雨點兒,吏部那裡問不出,也當去問問父親啊。當初父親可說了,是這回護駕有功,特意恩賞咱們家的。”

  三爺說起這個便有些不耐煩,“父親說了有就是有,我總去問只會讓父親心煩,你當二哥不急嗎?他不也沒去問?我覺得你應當多向二嫂學一學,她從來不管二哥的公事。”說著便打起簾子往外走。

  三奶奶急道:“剛回來又上哪去?聽說外面還不太平呢。”

  三爺回頭挑眉輕嘲道,“三奶奶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三奶奶心頭一窒,只好軟下聲音,好聲好氣地道:“我死怕您有個什麼閃失呢。一會兒我讓秋葉進來伺候可好?”

  這算是討好哦了。三爺赫雲傑也知道自己這個娘子平素是個傲氣的,便放下簾子又走到炕邊歪著。

  三奶奶忍者氣,她如今已經不是高將軍的女人了,她如今只是一介平民百姓之女,再也無法在夫君面前拿起架子,只能退一步,先求得夫君的支持。在秋山的這一個月裡,都是她陪著三爺,以三爺的個性,她知道他已經膩了……

  出門喚了秋葉進來伺候,三奶奶便乘小車去往小花園。

  如今是十一月,小花園裡的茶梅、日香桂、海棠、水仙都開了花,三奶奶讓秋水捧了個花瓶兒,優雅地采著日香桂。這種花有桂花的香氣,花形也很美,拿來裝瓶挺不錯的。

  小花園入門處的對面就是青松院。青松院也不算小,住著侯爺的幾位妾室,平日裡侯爺很少來,甘夫人不想瞧見她們,從不讓她們請安,幾位妾室都是窩在房裡做針線或吟詩作對打發時間,但小丫頭們則是坐在廊簷下聊天,她們比不上屋裡伺候的大丫頭,沒有火盆可燒,只能看著對面的園子打發時光。

  “咦,三奶奶回來了,還親自來采花兒……這麼冷的天。”小丫頭鶯歌邊跺腳御寒邊道。

  正巧繁蔭路過,便停下來問,“三奶奶進園子了?”

  鶯歌向她福了福,“回繁蔭姑娘的話,是的呢,婢子剛剛看到的。”

  棋兒便笑道:“姑娘不是也想去采花麼?不如看看三奶奶采的什麼花兒,侯爺贊過三奶奶的插花最是雅致啊。”

  繁蔭便笑了笑,“也是,我跟著去學學。”說罷讓棋兒帶上一只花瓶,兩人一同出了青松院,到了小花園。

  果然在小花園裡見到了三奶奶,繁蔭忙上前打招呼,先福了一禮。

  三奶奶福了半禮,笑道:“您太客氣了,你是父親的人,怎麼也算是長輩,怎麼先給我施禮。姑娘這是……來采花?”

  繁蔭點了點頭,“都說三奶奶插的花雅致,便特意跟來,想學一學。”

  繁蔭是甘夫人的陪嫁丫頭,給抬了個妾,卻不是姨娘,只能稱姑娘。三奶奶知道甘夫人並不待見繁蔭,原是不想多與她說話的。

  繁蔭卻難得見到三奶奶,想拉著她套套交情,說起這陣子嫵月常來收集花瓣上的露珠,“聽說是喝了露珠茶容易生兒子,上一胎,二奶奶就是用的這種方法。”

  三奶奶聞言心中一動,略略有了一個主意在腦中模糊地形成,卻還要細細想想,便敷衍地沖繁蔭一笑,“多謝姑娘了。”

  繁蔭露出一抹動人的笑容,謙卑地道:“繁蔭只是希望侯爺能多幾個孫子,三奶奶的身材一看便是好生養的……”

  這話女人都愛聽,三奶奶的笑容便多了幾分真誠,教了繁蔭一套插花,才乘車回靜心園。

  回到屋內,秋葉已經不在屋裡了,三奶奶不由得問,“爺怎麼把人打發走了?”

  三爺撇了撇嘴道:“那丫頭看著無趣得很。”

  三奶奶笑問,“那爺瞧著哪個丫頭有趣呢?您只管說,就算是別的院子裡的,我也幫您要來,開了臉,給抬個妾。”

  三爺這下子真是慒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三奶奶好幾眼,才驚怪道:“娘子怎的忽然賢惠了?”

  三奶奶嗔了他一眼,“我何時又不賢惠了?我懷著身子的時候,不是讓秋月秋日服侍你了嗎?”

  三爺嘿嘿一笑,心道,服侍是服侍了,待孩子一生下來,你就急不可耐地將她倆配了人,這也算是賢惠麼?

  不過難得妻子做出這般大方的樣子,他便沒理會之前的事,直接道:“我就瞧著大嫂身邊的巧兒挺不錯的。”

  三奶奶暗恨得咬牙,臉上卻是輕愁地微笑,“巧兒啊……怕是大嫂給大爺備的呢。”

  三爺挑眉一笑,“大嫂那四個大丫頭都生得漂亮,就是那四個小丫頭也生得水靈,大哥哪用得著這麼多,你想法子給我討一個巧兒來,我心裡自會疼你。”

  三奶奶咬著牙,笑著應下了。

  靜思園裡,郁心蘭也正問著這半個月她們四個丫頭在秋山的事兒,四丫頭逐一回答後,她便打發了三人出去,只留下錦兒和紫菱伺候。

  紫菱早在郁心蘭去秋山的第二天便被郁老爺打發回侯府了,說是嫁出去的女人潑出去的水,不好總讓女兒的人服侍溫姨娘。人都走後,紫菱便將府中的情形跟郁心蘭說了一番,府中的主子都走了,只有二奶奶和侯爺及二爺的幾位妾室,倒也算安生。不過紫菱特意讓千荷與靜念園的灑掃丫頭交好,打聽到了一些事兒,二奶奶自己懷上了,便不大在意方姨娘了,可方姨娘最近卻頗有些動作,時常打發丫頭出府采買東西,千葉曾跟過一次,好像是回的方姨娘的娘家……

  郁心蘭聽後蹙了蹙眉,但也沒在意,只是道:“你讓千荷盯著,有什麼不對的在告訴我便是,他們院子裡想怎麼折騰都是他們的事,只要不是想把髒水潑到我頭上就成。”

  紫菱忙應下。輪到錦兒,郁心蘭要她把這段時間巧兒和小茜的表現說一說。

  錦兒想了想道:“主子們不在,平日裡便沒什麼活計,大爺的官服和衣裳都在繡著,不過倒是三爺來過竹馨居幾次。”

  郁心蘭撇了撇嘴,這位三爺還真是風流,就這麼個丫頭也盯著盯著的。只不過,到底把不把巧兒給三爺,她卻還沒拿定主意,一來是巧兒並不是個會聽話的,二來她也沒往別人院子裡塞人的習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是?

  只是郁心蘭沒料到,第二天,三奶奶會親自找她來要人。


第八十七章

  郁心蘭心中不痛快,三奶奶尋這種借口來要人,擺明了就是想暗中擺她一道的,給三奶奶一個丫頭,轉眼就讓三爺收了房,傳出去不定說她的丫頭怎麼這麼勾引男主子呢,弄不好還能將矛頭指到她的頭上來,三奶奶還可以到侯爺和甘夫人那兒哭訴委屈。

  於是,郁心蘭讓錦兒給三奶奶換了杯六安茶,道:“三弟妹還是先安安神,你這麼風急火急地找我要丫頭,我若是不給,顯得我小家子氣,可若是給了,這其中卻有些難處。我是個不會調教人的,這萬一哪天巧兒出了點錯,落在外人的眼裡,好似是我特意塞個丫頭給三弟妹添堵似的。”

  “我看這樣吧,三弟妹既然喜歡巧兒打的絡子,我便讓她多打幾個送給弟妹,至於巧兒的按摩手藝,你差個丫頭過來,跟她學一陣子便是。人就還是要我這兒,我也沒幾個得用的丫頭,真沒時間讓她去你院子裡,或者你不舒服了,就到我這來一趟,我讓巧兒給你好好松松筋骨。”

  三奶奶的一片用心被這番話給堵得嚴嚴實實,之前她想著,她提出喜歡巧兒的按摩手藝,郁心蘭便是不給人,總歸要給幾分薄面,讓巧兒到她的靜心園去服侍她一下,或是教教她的丫頭。只要巧兒進了靜心園,她便有法子讓三爺生米做成熟飯,到時人也幫三爺要到了,還給落了郁心蘭的臉面看你的丫頭都是什麼貨色,這麼心急地爬爺們的床!

  可沒想到郁心蘭不但不給人,還不讓巧兒去她的那兒,只讓她的丫頭來……

  三奶奶低頭啜了口茶,乘機想了想,才抬頭笑道:“我幼時練騎射,落下個肩胛易酸的毛病,若總到大嫂這來打擾,那怎麼好意思……其實呢,我的丫頭以前也學過按摩,卻總是不得法,嗯,能不能讓巧兒到我院子裡去教一教呢?我不急,挑大嫂沒事兒的時候讓她去就成。”

  又說自己有肩周炎又說不急的,說到底還是想讓巧兒去她的院子。郁心蘭心中暗忖,必定有鬼,必定有鬼啊!

  於是含笑道:“這可真是不大好呢。等我這院子裡有空閒的時候,多半是大爺回府,用過晚飯之後,那會子讓巧兒去到你院子裡,三爺也在呀,雖說是主僕,但到底男女有別,總要避避嫌才好,若是沖撞了三爺,就更是罪過了。三弟妹不必總是親自來,差個丫頭來學就是。”

  被拒了兩三回,郁心蘭還直接點到了男女大防上,三奶奶到底不是程夫人那般的厚臉皮,也不好意思再說了,又怕是自己的用心被郁心蘭猜出,忙借著飲茶偷眼打量,只見郁心蘭淺笑盈盈,不憤不惱,好似完全是無意之言,真的覺得不方便而已。

  三奶奶倒有些安心了,若是郁心蘭答應得爽快了,她倒還會擔心巧兒是不是她老早安排好的棋子呢,不然府中這麼多漂亮丫頭,三爺怎麼就看上大嫂這的巧兒了?

  巧兒一時半刻要不成了,三奶奶便轉了口風,閒聊了會子家常,尋了個借口告辭了。

  郁心蘭送她至青幄小油車上,待小油車轉出了院門,才返身回寢房內,吩咐道:“讓安媽媽來一趟。”

  不多時,安媽媽便挑簾進來,恭恭敬敬地納了個萬福,問詢道:“大奶奶尋老奴何事?”

  郁心蘭道:“安媽媽坐,紫菱去給安媽媽泡一壺老眉君。”

  安媽媽忙道不敢,推辭了一番,才在炕邊的腳榻上側身坐下。

  郁心蘭捧著暖乎乎的茶杯,也不拐彎兒,直接問,“上回我讓媽媽想的事兒,不知媽媽想得如何了?”

  安媽媽明白是問巧兒和小茜的事,便將自己尋思出的主意細細說了。郁心蘭聽後沉吟,法子是好的,就是狠了點兒。不過若不如此,也拿捏不住人,就算不讓她們幫著往回傳什麼消息,總不能讓她們胡說自己的是非。

  安媽媽揣測著大奶奶的心思,小心地解釋,“老奴後來又去探過這兩個丫頭的口風,也讓院子裡的其他小丫頭們試過,這兩個丫頭心都高得很,看中了侯府的奢華,一心想當主子的,若是大奶奶好心幫她們尋個正當的婆家,只怕還覺得是在折磨她們。”

  這倒也是。這時代很多女人以能嫁進豪門為榮,即使當個妾,也是個主子,像定遠侯府這樣的門第,府中的二等丫頭過得都比普通的商戶千金舒服,吃穿用度無不是上品,若是給她們許個什麼管事,日後還要自己操持家務,只怕覺得這是自己在整她們。

  郁心蘭便點了點頭,“這事兒媽媽安排著吧,跟紫菱通通氣。”

  安媽媽忙應下來。

  郁心蘭又問些院中哪些婆子堪用,她手下能辦事的太少了些,要提拔幾個上來,上回安媽媽推薦的陳順家的,郁心蘭便覺得不錯,以前是戶商人家的管事媽媽,只是那家人經營失敗,才被轉賣出來的,現在已經將物品處交給陳順家的管理了。

  安媽媽這回又提了兩個人,“一個是許旺家的,一個是楊天家的。”又細細說了兩人的長處,郁心蘭便道:“安媽媽若是覺得這二人得用,只管安排她們差使便是,若是提了等,就去內宅總管那兒改個賬冊,好按等級發月銀。”

  安媽媽聽她完全順著自己的舉薦來,心中滿是被賞識的感激,忙應下道:“老奴正打算安排許旺家的管灑掃、楊天家的管花草。”

  郁心蘭點了點頭,又安排了一下近期院子裡的事務,便讓安媽媽回了。

  想到如今已經是十一月上旬了,月底娘親就應當要生了,弟弟的秋闈也不知考得如何,一般出榜都是考完的一個月後,本是從秋山圍獵回來便可以出榜的,因著聖駕遇襲一事,現在京城還不安寧,皇榜至今未張貼。

  郁心蘭很想知道一點郁府的事情,可這年代出嫁的女兒不能總往娘家跑,就是差人去也不合規矩,郁府有挺長一陣子沒給她送信了,還真不清楚老太太的病況如何了,娘親的身子怎麼樣。昨個兒王夫人又回了京,她覺得有些不安。

  紫菱瞧見大奶奶秀眉微蹙,便尋思著問道:“奶奶可是擔心娘家的事兒?”

  “嗯。”

  “不如讓錦兒帶著千荷回趟郁府。昨個兒侯爺不是賞了幾張皮子給奶奶麼,奶奶送一件給老太太表表孝心,旁人也挑不出理來。”

  郁心蘭覺得這理由甚好,便讓紫菱去安排。到下晌的時候,錦兒帶著千荷回來了,稟明老太太的身子調養了一陣子,已經好多了,能自個兒下地走動了,府中的事都是太太協助著老太太操持的;溫姨娘的平妻名份已經在官府備了案,府中人已經稱其為二夫人了,身子重了些,但精神還挺好。王夫人回府便窩在菊院沒出來,三小姐也一直在自己的院子裡繡嫁衣,只有五小姐平時去她那兒走動走動……

  總之一句話,一切正常。

  郁心蘭思忖著,王夫人大約是在秋山受了驚嚇才這般窩著的吧?郁玫大約是認命了?不論怎樣,十二皇子的母妃是劉貴妃,身份是很顯貴的,她身為正妃,也是極大的榮耀了。

  錦兒又送老太太備的回禮給呈上,郁心蘭瞧了瞧,是些冬季裡用得著的小物件、一些食材、果干和補品,笑道:“老祖宗總是這般客套。”

  錦兒笑道:“可不是,婢子也百般推辭,老祖宗卻一定要讓帶過來,說是寧遠莊子上產的,今年才交來的秋奉,比京城不差。”

  郁心蘭聽後,神情認真了些,仔細看這些果干和食材,邊問道:“老祖宗可是說,每樣都送了些給我?”

  錦兒道:“是的,老祖宗說每樣都請打奶奶嘗一嘗。”

  她這陣子看了地理雜志,知道寧遠雖是個小城,但卻是四季如春,出產的果蔬糧食的確比旁的地方要好。郁家原本是寧遠的大世家,在那裡有田有房,每年都要送秋奉來京,溫姨娘少不得要嘗嘗時鮮,好在這些食材中並沒有孕婦忌食的。

  赫雲連城照例回得很晚,眉宇間難掩疲憊之色,因他在軍營中有大夫照顧,回府時倒不必再清洗了,直接到屏風後更衣。

  郁心蘭這才坐到梳台前梳理頭發,准備就寢。

  忽然感覺身後有人輕擁住自己,她抬眼就瞧見銅鏡裡映出赫雲連城的身影,俊美的臉龐在朦朧的燈火下仿佛鍍了一層金光,令人心跳加快、不敢逼視。他俯下身,將下巴擱在她的秀發上,星眸望著鏡中的她,姿態親暱。

  郁心蘭心中一跳,笑著問他,“差事怎麼樣了?可有進展?”

  赫雲連城搖頭道:“沒有,怎麼用刑也沒用,都是些死士。”

  “與其反復用刑,不如攻心為上……”郁心蘭將自己這幾日琢磨出的法子慢慢說給他聽,基本是從警匪片裡學到的套供的方法,融入這個時代的習俗。

  赫雲連城聞言細細琢磨了一番,覺得可行,眸光一亮,“明日試試,若是能套出口供來,你可是立了一大功了。”

  郁心蘭輕笑,“我只是怕你太過勞累而已,況且我想的法子,不就是你的法子囉,我要立功做什麼。”

  赫雲連城聞言一笑,將她打橫抱起。

  郁心蘭慌了,小聲道:“那個……我小日子來了……”說著仔細打量他的神色。

  赫雲連城的俊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好幾日沒跟你親近了,怎麼不晚一天再來。”

  還好不是因她沒懷上而失望……郁心蘭這才放下心,隨之又失笑,“這種事哪能是我說了算的。”

  赫雲連城依舊抱著她上了床,躺倒她的身邊,修長的手指靈活地解著她的衣帶。郁心蘭睜大眼,“不行……”

  赫雲連城略帶調侃地看向她,“為什麼不行?”

  剛剛還說為什麼不晚一天來例假,明明是知道這段時間不能同房的!郁心蘭有點結巴了:“你、你、你明知道……”

  赫雲連城笑得有點邪氣:“明知道什麼?”

  郁心蘭扭著身子拒絕,赫雲連城就在她耳旁輕聲笑道:“睡覺穿外裳做什麼?快脫了衣裳好睡覺。”

  郁心蘭氣結,這家伙剛才的表情動作,哪裡象只是要睡覺的啊!平素看著老實的家伙,居然也是調戲人。

  赫雲連城手已纏繞上了她的腰,不過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靜靜的抱著她。

  郁心蘭轉了個身,背貼在他的胸膛之上,心裡想著娘親要生產了,她身為女兒卻不能回府探望,除非他能帶他出府……於是便道:“連城,明日……”

  “嗯。”身後之人,從喉間逸出低吟,聽上去帶著朦朦的睡意。

  郁心蘭心下一歎,便道:“沒事,你睡吧。”

  赫雲連城沒答話,已經睡著了,他真是太累了……郁心蘭想,還是自己找個借口稟明了長公主,回府去看一看吧。

  第二日向長公主稟明後,長公主立即同意了,郁心蘭便乘車回郁府省親。先去看望了老太太,郁心蘭才到溫氏住的槐院中來。溫氏的肚子很大,腳背都腫了起來,現在不方便下床走動了。

  郁心蘭問過岳如,娘親沒有什麼別的不適,這才放下心來,又請了兩位穩婆進來,好生交待一番,賞了每人五十兩銀子。

  兩個穩婆喜出望外,急忙大表忠心,保證好好替溫夫人接生。郁心蘭知道這兩個穩婆是老太太請來的,人倒還是放心的。

  剛打發穩婆下去,秋容和玉和兩個便過來給溫氏請安。郁心蘭沒什麼話與她們說,便到菊院去見王夫人,於情於理,這位也是她的嫡母,再怎麼討厭,也是禮不可廢。

  王夫人也不大待見她,待她請過安後,便道:“我這兒沒事,你去看你娘親吧。”

  郁心蘭笑道:“已經看過了,正要回去了。”

  “嗯,那紫絹你代我送送四姑奶奶。”這擺明就是趕郁心蘭走了。

  郁心蘭自然是樂得順從。

  等郁心蘭一走,王夫人便冷笑了幾聲,撫著小榻扶手邊的玉石獅子道:“聽說秋容和玉和兩個每天都去溫氏那請安是吧?”

  許嬤嬤忙應道:“是的,下人們都這麼說。”

  王夫人冷哼,“怎麼就不見她倆每日到我這來請安?我這個正妻的身份可是皇上都知道的。”

  許嬤嬤跟著王夫人久了,聽話聽音,立即便差了小丫頭去攔著兩個小妾,要她們到菊院來給夫人請安。

  兩個小妾自是不敢得罪王夫人的,只得低著頭進了院子。

  王夫人今日出奇的和藹,問及昨日老爺是宿在玉和屋裡的,也沒半點惱色,反而鼓勵她道:“你年紀跟溫夫人差不多,加緊時間懷上一個,日後也有個依靠。”

  玉和一驚,迅速地抬眸看了王夫人一眼,戰戰兢兢地道:“多謝夫人。”

  王夫人又轉向秋容,依舊笑得和藹可親,“這次秋闈和哥兒考得如何?”

  提到這個,秋容便苦笑,“原本他今年才考入國子監,老師是不贊成他參加這次秋闈的,可這孩子心急,想先試一試,婢妾聽和哥兒話裡的意思,只怕考得不大好。”

  哼,什麼心急,是怕郁心瑞搶在他前面中了舉人吧?只要你們心中有計較就好,我就怕你們一點不在意!

  王夫人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團柔和,“你也莫責怪他,學問不是一下子就能學好的,就算考不上也沒什麼,咱們這樣的人家,不一定要通過科舉才能當官。”

  這世間當官有兩種方式,科舉和舉薦。科舉是給窮人設的,後來貴族子弟也喜歡參加,為的是博個名聲,若是考不上,也可能通過舉薦當個低階的閒官兒,再想辦法往上升。別的官員有沒有資格舉薦且不說,王丞相是絕對有的。這種話,王夫人以前從來沒說過。

  秋容心中一動,心跳就加快了起來,看向王夫人的目光就帶著幾絲討好,“那還要托夫人的福才成……”

  王夫人淡笑,目光幽遠莫測,“自然,怎麼說都是一家人嘛。”又看向玉和,“你若是能生個兒子出來,能幫我一定也會幫。”

  玉和忙又道謝,心中升騰起無限地希望,如果她能攏住老爺的心,多留老爺幾日,應該也能懷上個孩子吧。

  看著兩個小妾眼中的光芒,王夫人輕笑,溫婉啊溫婉,你以為平妻是這麼好當的麼?

  兩妾告退後,沒多久,秋容又轉了回來,王夫人聽到稟報微諷地一笑。許嬤嬤不由得贊道:“夫人好計量,一瞧就知道秋容心眼兒多些。”

  王夫人難掩得色,整了整衣袍道:“讓她進來吧。”

  ……

  郁心蘭回到侯府,又去給長公主請了安,說了幾句閒話,才回到靜思居。剛用過午飯,赫雲連城就回來了,絕色的俊臉上滿是興奮,整個人如同曜曜的初陽一般吸引人的目光。郁心蘭看得不錯眼珠子,直到他狠狠親了她一口,她才醒過神來,瞟了一眼屋內尷尬研究地磚的丫頭,薄嗔道:“干什麼呢。”

  赫雲連城揮手讓丫頭們退下,才道:“你說的法子真管用,才半天,就撬開了三個人的嘴。”

  郁心蘭驚喜地挑眉,“真的?那知道誰是幕後之人了麼?”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已經報給皇上了。皇上說要好好賞你。”

  郁心蘭嗔道:“說了別說是我出的主意嘛,我的還不就是你的。”她真不想太出風頭,有句俗話叫槍打出頭鳥啊!

  赫雲連城卻是另一番想法,目前朝中的局勢越來越亂,幾位皇子都卯足了勁兒拉攏朝臣,擴大各自的勢力。

  如今有幾位皇子都向他拋出了橄欖枝,他若幫,自然也是幫九皇子明子恆,可這樣一來必定會成為旁人的眼中釘。因而他希望郁心蘭在皇上的心目中能有一席之地,日後也不怕旁人以勢壓人,若有人污告之類的,皇上至少能讓她分辯一下。

  皇上給郁心蘭的賞賜自然不會這麼快下來,得抓住幕後之人再說。據連城說,是以前與皇上奪過皇位的梁王殿下。梁王早早地被踢出了局,到封地上逍遙自在去了,卻不曾料到他在封地坐大,竟有了謀朝篡位的野心。

  不過郁心蘭覺得,敢到遠隔千山萬水到秋山去行刺,應當京城中有人與梁王聯手才是。她跟赫雲連城提了這話,他只是點了點頭,“殺手都是梁王的人,這人很狡猾,除非抓到梁王,從他口中套問還差不多。”

  他頓了頓又道:“原本我請命帶兵討伐梁王,但皇上還是派了父親去。”

  郁心蘭聽出他語中有些遺憾,忙寬慰道:“你還年輕,皇上自然更信任父親一些,待過些時日,自有你建功立業的機會。”

  赫雲連城輕笑,“胡說,我只希望這世道太太平平的,可不想為了建功立業去打仗。”

  郁心蘭靠在他懷裡小意兒奉承,“難得你這麼為百姓著想,將百姓的生死放在首位,真是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

  相處了幾個月,赫雲連城也算是摸清了一些她的脾性,聞言並不得意,只是挑眉道:“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郁心蘭撇了撇嘴,吭哧半晌才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母親她……今日又在問我……小日子的事了。”

  每個女主子的小日子都要記錄在冊的,一來是方便丫頭們准備所需物品;二來是方便男主子安排夜宿。所以昨個兒郁心蘭身上來了,今天長公主就知道了,一個勁兒地納悶,連連追問她那兩副鹿胎湯喝下去沒有。

  怎麼會沒喝呢,每回都是紀嬤嬤在一旁監視著她喝完的,撐得她中飯都不用吃……

  雖然到最後長公主也沒說別的,可郁心蘭不得不開始擔心了,她嫁給赫雲連城也有半年了,肚子一直沒訊兒,家中長輩開始著急了,這萬一要是想往這院子裡塞人怎麼辦?就是不塞人,要她自己尋個丫頭開臉怎麼辦?

  可惜她不說明白,赫雲連城並不知道她的心思,無所謂地道:“來了就來了,你直接告訴母親便是了。”

  郁心蘭氣結,從他懷裡掙出來,轉過身幽怨地瞪著他道:“你怎麼不明白!我怕……怕母親要給你納妾。”

  赫雲連城一怔,原來是為了這個。他挑了挑眉,問道:“你的意思呢?”

  郁心蘭嘟囔,“我嫁進來還沒一年呢……”

  赫雲連城調侃地道:“哦,那就等一年後再納妾好了。”

  還真想著納妾呢!差一點兒沒把郁心蘭給氣暈,抿緊小嘴、鼓著桃腮瞪他。赫雲連城暗暗發笑,面上卻一本正經地道:“別瞪了,再瞪眼珠子要出來了。我這不是順著你的意思了麼?”

  郁心蘭氣結,“要順我的意思,就不許你納妾!”

  赫雲連城挑眉,“為何?”

  郁心蘭哼道:“還有什麼為何,你見過哪家的後宅平靜的?就象王夫人和我娘親,其實王夫人心氣不順我是能理解的,只是她要害的是我娘,我不可能不幫自己的娘親。但若是我父親不在外面拈花惹草的話,這些醃臢事兒也就不會發生……”

  赫雲連城歪頭看她,“那豈不是沒有你了?”

  “怎麼會?若我們有姻緣,我便是托生到旁人的肚子裡,一樣也是你妻子。”

  郁心蘭一說完,不由得大窘,好像她非要嫁給他一樣……俏臉便緋紅了,瞪了唇角含笑的某人一眼,辯解道:“這不是重點……”

  話沒說完就被赫雲連城給打斷了,“重點是你要做一個好妻子。”他用曖昧不明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郁心蘭好幾眼,附在她耳邊輕聲道:“若你能做個好妻子,讓我覺得這屋子裡不用再進人,我便不納妾,誰說也不納。”

  郁心蘭有點發慒,愣愣地看著他半響才問,“那……要怎麼樣才算是個好妻子。”

  赫雲連城放開環著她纖腰的手,一邊往屏風後走一邊道:“這得你自己去想。”

  郁心蘭深吸了一口氣,賣什麼關子!自己想就自己想,憑我看了那麼多部愛情片,還怕搞不定你一個古人?

  赫雲連城換了常服,轉出屏風時見小妻子還在那兒捏著拳頭給自己打氣,不由得莞爾一笑,本來還想逗逗她,只是這陣子他太累了,看見床就走不動路了。

  下午好好地歇了一覺,赫雲連城整個人都精神百倍,醒來後還以為會看見一張溫柔的笑臉,殷勤地服侍他起床……哪知郁心蘭根本不在屋內。他不由得歎氣,自己穿好了衣服,出了內室,就見小妻子盤腿坐在靠窗的短炕上翻賬冊。

  他湊過去瞟了一眼,驚訝地問,“你的香粉鋪一個月能賺這麼多?”居然有一萬千余兩。

  郁心蘭解釋給他聽,“這是剛開張,人家瞧著覺得新鮮,定貨的自然多些,買回去的東西總要用上一兩個月,下個月就不會有這麼多營利了。”

  赫雲連城蹙眉問,“那你預計一個月能營利多少?”

  郁心蘭將佟孝說給她的客流量這些都做過統計,估算出了一個保守的數字,“一個月三千兩左右吧。”

  赫雲連城定定地看著她道:“那你知道我的年俸是多少,王丞相的年俸是多少嗎?我的年俸一萬兩,王丞相是兩萬兩。”

  郁心蘭抿了抿唇,她明白他的意思,太賺錢了會讓人眼紅,也許,等皇上下回要賞她的時候,她應該想法子弄個護身符來。

 

第八十八章

  郁心蘭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相公,赫雲連城斜睨著她問,“你覺得皇上有這閒心管你的嫁妝鋪子?”

  不、不管就不管,用得著這麼鄙夷的口吻嗎?

  郁心蘭撅起小嘴,小腦袋在他肩上蹭了蹭,撒嬌道:“那連城你幫我想想法子啊總不能看著我被人欺負了不是。”

  赫雲連城啞然失笑,這不過是要防范的事兒,還沒成事實呢,她就說得這般委屈了。不過,早些防著也好,若著被人欺到頭上了,少不得又要費一番周折。他想了想,便道:“我明日去問問子期的意思,他反正閒得慌,你讓出二成干股給他……”

  郁心睜大眼睛,二成干股真是肉疼啊!

  赫雲連城沒好氣地伸手捏住她的小鼻頭,“怎麼這麼小家子氣?二成干股不過一兩千兩銀子,讓他當了這個老板,他就得幫你管著店子,誰還敢欺到他頭上去?再者,你的香粉如今也就是在市面上賣一賣,若是能買到宮裡去,你自個兒算一算,劃算不劃算!”

  賣到宮裡去?就算不要普通的香粉,每年光是香皂和花水、香露就能賺翻,而且皇宮當家的是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是誰吶,可不就是十四皇子的生母麼?這麼說來,二成的干股還真是不虧。

  郁心蘭將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叭叭直響,索性大方一點,笑瞇瞇地道:“不如我的樓外樓也讓給他二成干股,他就負責把帶客源過來就成。”

  如今十三皇子和十四皇子的生辰都過了,聽說只是在秋山隨意擺了個宴席,官員們還沒送禮的呢,這些人少了一次大拍馬屁的機會,心裡慌不慌啊!

  赫雲連城輕哼,“你也別想得太美,我明日去跟他說,還不一定呢,他就愛閒著,並不喜歡多事。”

  郁心蘭立即大拍相公的馬屁,又是按肩又是捶腿的,赫雲連城繃不住笑了,“得了,你這手勁兒,跟撓癢癢差不多了,想讓我幫你,多做些好吃的來就行。”

  郁心蘭自是懂的,相公喜歡吃她做的菜嘛!今晚的菜,她親手做了幾個,赫雲連城還算滿意,不過他年紀輕,又習武,縱使晚上吃飽了,到了夜間還是會有些餓。

  郁心蘭便尋思著,不如到小花園裡去采幾朵日香桂,這種花的香氣與桂花相似,卻又清淡一些,放在糕點裡應當不錯。

  赫雲連城喜歡吃帶著香味的甜點,這是郁心蘭親手給他做糕點後才發覺的,以前也沒見他對大廚房送來的點心有什麼特殊的要求,想來是覺得一個大男人喜歡吃女人家吃的東西,一些不好意思。

  想到桂花糕要煮半個來時辰,郁心蘭用過晚飯,便讓錦兒和巧兒陪著,乘小轎到小花園裡采花。

  入了夜,小花園的門便關了,錦二給守園門的婆子幾十個大錢,那婆子點頭哈腰地道:“大奶奶親自來了,請進請進!”

  小花園都是小徑,小轎進去不方便,郁心蘭便讓抬轎的婆子們到園門處的小房內烤火取暖,也給了幾十個大錢買幾碟花生米、小零嘴的吃著。婆子們喜出望外,簇擁著進了小房。

  園門處的小房子不過現代的五六平方米,因而僅一個火盆就顯得十分溫暖了。那守門的婆子是章家的,面帶艷羨地問,“聽說大奶奶為人大方親切,能跟大奶奶的人真是好福氣呀。”

  那群抬轎的婆子也道:“可不是麼,咱們就是給抬個轎,往常別的主子什麼時候打賞過……”

  正聊得熱鬧,一名管事媽媽走了進來,板著臉喝道:“這是怎麼回事?”

  章婆子忙解釋,“大奶奶要進園子裡采些花兒,這幾名是抬轎的,大奶奶讓她們在這裡歇歇腳。”

  管事媽媽臉皮一變,將章婆子拖到一邊,低斥道:“不是說了晚上不能放人進園子?你忘了陶媽媽的交待了?”

  章婆子嘴角一抽抽,也壓低了聲音道:“陶媽媽今日還沒來了,以往也要戌時初刻才會來。”

  管事的媽媽這才放下心來,但還是很不滿,“以後記住了!”又很瞪了章婆子一眼道:“要不是看你是我弟妹,我那會派給你這麼好的差事?你給我把嘴門關緊一點!”

  章婆子嘴裡應著,心裡卻在說,那事兒我又沒說出去,瞎操什麼心!府裡又沒說晚上進園子,頂多唬唬小丫頭,大奶奶是主人,難道我還能攔著她不成?

  郁心蘭在小花園裡逗留了漫長的一段時間,晚間四野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僅靠錦兒和巧兒手中的燈籠,要找到花瓣舒展、花香沁人適合做糕點的日香桂,頗花了一番功夫。

  采夠了要用的花朵,回到園門處時,卻發現那四個抬轎的婆子袖著手,縮在轎子旁,冷得直哆嗦。

  郁心蘭蹙眉問道:“怎麼將你們趕出來了?”

  一名婆子走上前福了福,低眉順眼地道:“剛才花園的管事媽媽來了,說奴才們在門房處歇腳,不合規矩。”

  好似並沒有這條規矩啊!郁心蘭腳跟一轉,便往門房而去,章婆子瞧見了,忙迎了上來,陪笑著問:“大奶奶有何吩咐?”

  郁心蘭彎起唇角,看似溫和地笑道:“我請幾位媽媽到房裡坐一坐都不允,哪裡還敢吩咐你什麼事?我倒不知道,小花園的門房何時變得這麼金貴了,連讓人歇歇腳也不許。只不知,是所有人都不許呢,還是獨獨我吩咐的人不許進來?”

  章婆子就是個下等粗使婆子,哪裡敢擔這樣的罪名,駭得當即跪倒地上磕頭,“冤枉啊大奶奶,老奴真是冤死了,是花園的管事丁媽媽不許她們坐在房裡,說是不合規矩。老奴還替幾位姐妹求情來著。”

  郁心蘭挑眉問道:“跟著服侍的丫頭、婆子、小廝,報訊兒也好,辦正事也好,等主子的時候哪個不是在門房歇腳?這怎麼不合規格了?你去把丁媽媽叫過來,我倒要好好問問她。”

  她不是個愛挑事的人,可一個小小的花園管事媽媽也敢忤逆她的話,這是把她的臉面往地上摔呢!她倒是要看看這丁媽媽背後是什麼人,公然挑唆奴才給她摔臉子。

  丁媽媽不多會便被章婆子尋來了,抬頭對上郁心蘭明亮清冷的眼,丁媽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大奶奶好足的氣勢!

  她開始後悔了,早知道這位大奶奶會不依不饒,開始就讓這四個婆子在門房裡歇著,讓章婆子守在外面就是了。

  丁媽媽一面想著,一面給郁心蘭福了一禮,卻老半天沒聽到大奶奶叫起身,只得維持這個半蹲的姿勢,陪笑著問:“不知大奶奶喚奴才來有何吩咐。”

  郁心蘭低頭摩梭著小手爐上的祥雲花紋,沒搭理她。

  丁媽媽只得自抽了一個嘴巴,“哎呦喂,是老奴不懂看眼色,居然讓大奶奶的人道房外候著。可是,老奴也是怕章婆子只顧著聊天,不記得差事了,這才……”

  郁心蘭抬頭清冷地瞥了她一眼,淡聲道:“抬轎子的人都是車馬處的,並非我的人。既然我也就算了。花園是由你管,你有你的管法,我也不好說道什麼,你自己去給那四個婆子陪個禮,她們若是算了,我也就算了。不然,我倒是想去問問你的管事,自己手下的人辦事不辦,卻賴到旁人頭上,這算個什麼管法?若是沒這管人的能力,還是不要管的好。”

  讓我一個管事媽媽去給幾個粗使婆子賠禮?丁媽媽倒抽口涼氣,當下臊得滿臉通紅,心裡的怒火也撲撲地竄了起來。可是,不賠禮的話,大奶奶就要去找大管事……

  丁媽媽權衡再三,擠出一抹笑來,從腰包裡掏出兩個銀稞子,大約二錢重,雙手捧上,小心翼翼地道:“是老奴做事沒有章法,原也應當先請示過大奶奶再讓她們出去,老奴認罰,這幾個銀錢給那四個姐妹買壺燒酒暖暖身。”

  這是變相的賠罪了,若真向四人道歉,她這張老臉就沒處擱了。況且她寧可賠銀子也不願去大管事那兒倫理,說明這事兒是她自己的意思。

  郁心蘭尋思著笑了笑,“丁媽媽出手真闊錯。”花園的管事媽媽一個月也就一兩銀子的月銀……

  丁媽媽咬牙笑道:“老奴罪過,竟無意落了大奶奶的臉面,這些銀錢便當是大奶奶賞給她們的。”

  郁心蘭瞥了巧兒一眼,巧兒立即上前拿了銀稞子出門賞了那四個婆子。郁心蘭也懶懶地起了身,輕飄飄的丟下一句,“丁媽媽以後辦事要謹慎些。我是個軟性子,這便不罰你了,若換成別的心氣高的主子,你這一頓板子可是少不了的。”

  丁媽媽忙點頭哈腰賠罪,又是多謝“大奶奶教誨”,將郁心蘭送上轎,親眼看著她離去,才狠狠抹了把額頭的虛汗。

  章婆子上前來問:“這事兒要不要告訴陶媽媽?”

  丁媽媽狠瞪她一眼,“當然要!若是日後出了岔子,你擔得起麼?”說完,丁媽媽便走了,章婆子則關緊了花園的大門,縮進小房取暖去了。

  小個嬌小的人影從花園門房斜對面的花叢中閃出來,沒入黑暗之中,極快地追上郁心蘭的小轎,又從徑邊的花叢中竄過,搶到前頭回到了靜思園。

  小轎一停,郁心蘭扶著巧兒的手下了轎,轉身向四個婆子道:“讓陳媽媽取點點心給你們。”

  四個婆子忙道不用,郁心蘭已扶著巧兒的手進了堂屋了,陳順家的則笑嘻嘻地過來拖著一個婆子便道,“我們奶奶最是大方,說賞便賞,你跟我去拿吧。”

  陳順家的帶著那個婆子進了西偏廳的小耳房,一邊包點心一邊跟那婆子閒聊,“以往邊只是打發點賞錢,今天姐妹們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那婆子從頭到尾學了一遍,憤慨道:“是大奶奶讓咱們姐妹進去休息的,丁媽媽竟將咱們趕出去,這不是打大奶奶的臉麼?”

  陳順家的也憤慨了幾句,叮囑她別四處亂說,包好了點心,打發婆子們走了,轉身到上房給大奶奶回話,“說是隱約聽到陶媽媽吩咐過的這類的話。”

  又是陶媽媽!之前千荷也聽到丁媽媽和章婆子在我走後,說要告訴陶媽媽!

  郁心蘭心思轉了一圈,沒動聲色,這事兒是自己無意中撞見的,或許跟自己沒關系,只要讓人注意一下便好,先打發陳順家的下去休息,自己則到小茶房做點心。

  錦兒先一步回來,已經將日香桂洗淨,蒸成了熔融狀,揉進了面粉裡。

  郁心蘭接過揉好的面,往裡調香料、酥油……眼角余光忽然瞥見錦兒總是搓著手,便問道:“怎麼?很冷麼?”

  錦兒嚅嚅地道:“手有些冷……”

  “去爐火上烤烤,剛才揉面是不是用的溫水?”

  “是用的溫水,不過,洗完花後,手就覺得冷。”知道主子是個隨意的人,錦兒便有什麼說什麼,倒也不是要邀功,只是覺得奇怪:“婢子是用溫水洗的花,洗完後手還是溫的,骨子裡卻發冷。”

  郁心蘭調面的手頓下來,被錦兒一番話給震住,也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居然覺得自己的手也在發冷。她將手抬到鼻子下仔細嗅了嗅,有酥油味,有孜然味,有茴香味還有……薄荷香,沒錯,薄荷的香味,雖然很淡,但是她經常分辨食用香料,還是可以聞得出來。

  心情一松,郁心蘭便安慰錦兒道:“是薄荷,沾了手,是會覺得冷。”隨即又奇怪,“你加了薄荷在面裡?”

  錦兒搖了搖頭,“沒有,婢子都不知道薄荷是什麼。”

  郁心蘭才記起,玥國是沒有薄荷,她曾想自制薄荷精油,結果根本沒人知道薄荷是什麼,只好作罷。她明明采的日香桂,怎麼會有薄荷的香味?

  郁心蘭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名堂,快速地做好了點心,放在龍體裡上火蒸,囑咐錦兒看著火,自己則回到上房向赫雲連城借人,“能不能讓賀塵去一趟小花園,再幫我采一些日香桂來?不要讓人發覺了。”爾後將日香桂裡有薄荷味的事告訴了連城。

  赫雲連城出去吩咐了一聲,沒多久,賀塵便采了幾枝日香桂過來。郁心蘭摘下一朵小花放在口中嘗了嘗,並沒嘗出薄荷的味道來,還真是奇怪了,她不甘心地又吃了幾朵,仍是沒有。

  赫雲連城便道:“你不是說薄荷是可以吃的麼?就是有也沒什麼吧?還是你根本就弄錯了。”

  郁心蘭白了他一眼,“很淡很淡,但我的確聞到了,應該不會錯。”

  玥國都沒有的東西也不知你怎麼知道的,還這麼自信。這話赫雲連城當然不會說出來,只是道:“就算弄了些薄荷粉之類的在花上又如何?如今這北風吹得,有誰會去小花園?”

  這也是郁心蘭想不通的地方,薄荷懷孕之初是不能吃的,她一開始就直接聯想到了二奶奶身上,二奶奶懷著身子才兩個月,可二奶奶如今害喜得厲害,聽說只能喝白粥,有一點香味、油腥的東西都吃不得,自不會有人拿日香桂做糕點給二奶奶吃。而她今日去摘日香桂.只是臨時起意……

  百思不得其解,郁心蘭便不去想了,自然也不會神神叨叨地跑去提醒二奶奶別吃園子裡日香桂做的點心,人家指不定以為她有病呢。

  平順過了兩日,因為殺手已經招供,赫雲連城每日都能准點回來,郁心蘭便在末時三刻開始准備晚飯。其實侯府是不允許各院設小廚房的,偶爾在小茶房弄點吃食還是允許的,所以所需的食材郁心蘭基本都是讓婆子們到集市上去買,名貴的難買到的才去大廚房要。

  這天正在小茶房忙碌著,巧兒急急地跑進來,喘著氣道:“稟大奶奶,五爺八爺來了。”

  小五赫雲征這陣子上了童子學,上回郁心蘭回娘家回得匆忙,沒帶小五同去,小五便自個兒在童子學歷尋著了郁心瑞,兩人的年紀相當,又是姻親,自然便走得近了。

  今日小五特意帶了郁心瑞過府來看嫂子。

  郁心蘭聽說弟弟來了,忙讓錦兒將蒸好的糕點裝盤,令巧兒看著火,燒一壺滾茶端過去,自己到耳房急匆匆淨了手,對著靶鏡整理了一下妝容,才從容不迫到回到上房正堂。

  赫雲征正指著牆上的名畫,告訴郁心瑞這幅畫的經歷。

  郁心蘭莞爾一笑,跳侃道:“喲,原來五爺是這麼博學多才,以後得讓心瑞跟你多學學。”

  赫雲征連忙回身行禮,叫了聲“大嫂”,小臉卻羞紅了,他就是個搗蛋鬼,哪裡博學多才了,大嫂就愛捉弄他。

  郁心瑞再見到姐姐很是高興,規規矩矩行了一禮。郁心蘭發覺半個月沒見,弟弟的手腳又利索了很多,看來已經快恢復了,便懇請小五道:“五爺有空也指點一下心瑞的武藝行麼?”

  “當然行。”小孩子都好為人師,赫雲征自然是一口應承。

  “進屋裡說話,屋裡燒著地龍。”郁心蘭將兩個小家伙趕進東暖閣,丫頭們奉上了果子點心,小家伙們吃了兩口點心便大呼好吃。

  郁心蘭笑道:“好吃也慢點,一會要吃晚飯了,五爺今個兒就在靜思居用吧,心瑞,你也留下,我一會差人給府裡送個信。”

  郁心瑞忙點頭,他正好有事同姐姐說。赫雲征用完飯便回母親那兒,赫雲連城也去了書房,將屋子讓給郁家姐弟說體己話。

  郁心蘭打發走了下人,便問道:“最近你和娘怎麼樣?”

  郁心瑞忙將娘親和他的日常起居都說了,他如今住在老太太的院子裡,沒什麼好擔心的,溫氏那兒自也有岳如照顧著,如今老太太管著後院,處罰了幾個不安全的管事,也還算穩妥。

  自上回被馬撞傷,又被郁心蘭指點了一番,郁心瑞也似乎在一夜間長大。對身邊的人和事都用心了起來。

  他本就聰慧,又立志要保護好娘親和自己,所以遇事也只要多多分析。

  “賀穩婆的兒子濫賭被抓了,她急著回家籌銀子救兒子,所以向老太太請辭了,還退還了定金。老太太不便強人所難,放了她出去,正要再尋一個呢。”郁心瑞此番來,主要是告訴姐姐這事。

  郁心蘭蹙了下眉,眼看著十來二十天娘親就要生產了,臨時請來的穩婆也不知可不可靠。

  她琢磨了一下問:“老太太年紀大了,不可能親自去選人,不如這新來的穩婆是哪些人推薦的?”

  郁心瑞也早打聽清楚了:“一位是三嬸推薦的,替藍姐姐接生的;一位是六嬸推薦的,還有一位是秋容姑娘推薦的,老祖宗說,明日讓三人都過來,她問一問再決定。”

  郁心蘭挑眉問:“秋容怎麼向老祖宗推薦的?”

  當初溫氏是姨娘的時候,都沒資格往老太太跟前站,秋容只是個侍妾,論說連梅院的大門都進不去,至於三嬸和六嬸,聽說自從老太太管家後,東西兩院又熱絡起來,本就是沒分家的,想到老太太面前獻獻殷勤,的點好處也正常。

  郁心瑞道:“秋容姑娘每天去娘跟前請按立規矩,聽說穩婆辭了,便向娘推薦了。

  郁心蘭沉吟了一下,她沒跟父親這兩個小妾說過什麼話,卻記得秋容說話便是眼挑眉毛動得,很有股子風情,況且聽說當年她兩個侍寢之後,王夫人必賜落子湯,這樣還能生下庶長子的人,可不會是個簡單的人物,幸運的是那是王夫人也年輕,認定自己會生出嫡子的,所以沒把這個庶子放在心上。

  “明日,想法子讓老祖宗留下秋容推薦的那個穩婆,這些日子,你多到槐院走動走動,注意一下秋容的行蹤。”郁心蘭決定給秋容一個機會,看她是不是象她表現出來的那般伏低做小,對娘親沒有威脅。

  若她別有所圖,只要防范得好,便可以抓個現行,還能讓軟弱的娘親長點教訓。

  見天色不早,郁心蘭便派了馬車送他回府,

  叮囑道:“有事只管來找我,老祖宗那兒,你也可以透點話兒。”郁心瑞一一應承,乘車離去了。

  赫雲連城回房的時候,郁心蘭還撐著香腮在燈沉思,他不由得問:“怎麼了?你娘有事?”

  “請得一位穩婆辭工了,總覺得不對勁,老祖宗那時跟我說,這兩個穩婆的家世也考察過的,怎麼忽然就有了個嗜賭的兒子?”

  “明日讓黃奇去查一下便是。”赫雲連城安慰她:“還有些日子才生吧?沒事的。”

  “嗯。”郁心蘭乖順地應了,又問起十四皇子入股的事。

  “子期說幫你爭取到了宮中的供奉再說,不然他不好意思占這二成干股。”

  郁心蘭噗哧一笑,想不到十四皇子是個有便宜都不占的人。

  第二天郁心瑞差人送了封信來,已經留下秋容推薦的龍穩婆,他找門房問過,秋容前幾天差丫頭出府兩次,說是買絲線,大半天才回府。

  黃奇調查的結果,那賀穩婆的兒子,是被新認識的朋友帶去賭場,才賭上癮的。

  郁心蘭聽後直皺眉,都是最近幾天的事,太湊巧了些,她飛快地提筆給郁心瑞回了封信,讓黃奇交到弟弟手中……都安排好了,只等著答案揭曉的那天就成了。

  將人都打發了出去後,赫雲連城一把將郁心蘭撲到,鼻尖抵著鼻尖,眼睛對著眼睛地問:“已經六天了,你的小日子完了沒有?”

  郁心蘭臉一紅,啐道:“你還算日子?”

  赫雲連城將手伸進她衣襟裡,輕聲曖昧道:“我是度日如年,自然要算日子。”

  郁心蘭抬眼望向丈夫,彎月一般嫵媚的眼睛,總是盈滿秋水,一下子就把赫雲連城的心神都勾去了,他迫不及待的俯下頭深吻,大手已經自動地在下面找到了答案,再不想拘著自己的欲念。

  兩人親吻得難分難捨,體溫越升越高,正要暢快淋漓的宣洩之際,寢房外傳來急促的拍門聲,“大爺,二奶奶小產了,侯爺請您二位立即去靜念園呢。”

  這種時候被打斷,是件很窩火的事件,可惜小夫妻還發不出脾氣,是侯爺吩咐的啊!而且發生了這種事,即使事不關己,心中也會不舒服。

  郁心蘭長歎一聲:“二奶奶怎麼會小產?為什麼需要我們去?”明明可以明天報過來,自己再去安慰一下便是。

  她心中一動,上轎前抬了賀塵過來問了兩句,才與赫雲連城一同去了靜念園。

  侯爺和甘夫人、三爺、三奶奶都已經到了,見她二人進來,甘夫人也沒轉彎兒,直接道:“晨兒此次早產,不是意外,許太醫已經確診了,是食用了對胎兒不利的東西引起的。晨兒自孕後,一切飲食皆由乳娘厲媽媽管理,沒有半點錯漏之處,侯爺和我很不願相信,但是,此時只有老大、老三你們兩房人有干系,你們是自己承認呢,還是要侯爺來審。”


第八十九章

  甘夫人的話音剛落,三爺赫雲傑便大呼冤枉,“父親、母親,您們怎麼能懷疑我呢?我和二哥可是親手足,怎麼會害二嫂?”說罷瞥了赫雲連城一眼,雖然沒說什麼,但那意思卻很明顯,大哥跟我們可不是一個肚子裡出來的。

  侯爺聽了這話卻陰雲滿面,森森地問,“你只和你二哥是親手足?”

  三爺嚇了一跳,忙硬著頭皮解釋道:“我……孩兒的意思是,孩兒和二哥自小就很親近……斷不會做這種事情。這……即使要是問,按長幼次序也應當先問大哥啊。”

  郁心蘭在心中嗤笑,明明是你自己搶著說話的。

  赫雲連城十分冷靜,淡淡地問,“大娘懷疑我們,證據呢?”

  甘夫人道:“前些天蘭兒不是送了些秋奉到廚房嗎?誰知道是不是被什麼藥水泡過的,孕婦不能吃的?晨兒這幾日可是吃過的。”

  也就是只懷疑我囉?郁心蘭見眾人都望向自己,並不急著辯駁,而是反問道:“那大娘又是因何懷疑三爺呢?”同時借著長袖的遮掩,握了握赫雲連城的手,要他不要急著說話。

  “你……”甘夫人語塞,強硬道:“你先解釋你的。”

  郁心蘭含著笑,語氣恭敬,態度卻十分強硬地回道:“府中哪個沒往廚房送過秋奉,媳婦也是得知這個慣例,才遵循的。莫非大娘只是懷疑大爺和媳婦我,讓三爺和三弟妹來只是給我們點體面?若是如此,媳婦先謝過大娘的體恤。只是媳婦卻不知,大夫可有明說,二弟妹是因何食物而致滑胎的?”

  二爺赫雲策這會子正巧從內室出來,聽到郁心蘭的問題,便答道:“大夫說是服用了極為涼性之物。”兩眼陰鷙地盯著郁心蘭,仿佛她就是謀害他孩子的真凶似的。

  郁心蘭渾不在意,轉而看向侯爺與甘夫人道:“既然父親和大娘讓媳婦自辯,媳婦能否請靜念園的丫頭僕婦們來問話?”

  甘夫人還想要她先解釋秋奉的事兒,侯爺卻道:“可以。”

  郁心蘭又提了一個要求,“媳婦斗膽請父親安排侍衛守住各園子的大門以及廚房,任何人等不得隨意走動,除非有父親您的手信。”

  甘夫人喝道:“你想干什麼?”

  郁心蘭恭順地微笑,“查案!謀害侯府的子嗣,可是重罪,媳婦怎能不謹慎從事?”

  侯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准!”他的話一出口,貼身的侍衛立即領命出去,親衛們隨即將整個後宅看管了起來。

  甘夫人心有不甘,低責道:“我問你的問題,你為何不敢回答?”

  我才不會無緣無故去回答關於秋奉的問題,這都多少天了,你想做手腳還不容易?本來就不打算送到廚房去的,還是紫菱她們非說府中其他主子都是這樣,我才勉為其難地送了……果然,出稀稀了不是?

  郁心蘭挑眉道:“還請大娘稍安毋躁。”

  甘夫人氣躁,可是侯爺坐在身邊不動如山,她也只能干瞪眼。

  不多時,靜念園的丫頭僕婦們都被帶到大廳外。郁心蘭請侯爺的親衛先將眾人帶去偏廳,一個一個帶進去盤問。

  粗使的丫頭婆子當然不必問了,她們根本就接觸不到二奶奶的飲食起居,先是問的厲媽媽和二奶奶的貼身大丫頭嫵月和彎月。

  三個人的說法基本一致,二奶奶這陣子害喜得厲害,胃口不好,她們一直讓大廚房只送些小米粥之類,今日好不容易有了些食欲,便貪吃了幾口二爺的菜餚,哪知傍晚上便開始腹痛,接著就滑胎了。

  郁心蘭讓親衛們將三人帶下去,另看管在一間房子內,這才沖甘夫人微笑道:“大娘也聽到了,那些菜餚原是給二爺備的,是二弟妹自己取用,怎麼能責到媳婦的頭上,媳婦哪有那個神通,讓二弟妹偏挑選媳婦送的秋奉做的菜餚?”

  她這麼說自然是有道理的,可甘夫人卻不相信,二爺也有疑惑,不由得道:“難道就不會是每樣秋奉都沾了藥,只要晨兒吃上一口便會滑胎?”

  郁心蘭冷笑,“二弟非要我擔這個罪名不成?敢問二弟,可否知道二弟妹喜歡吃什麼?”

  赫雲策立時僵住,“這……厲媽媽知道。”他是個大男人,哪會在意妻子喜歡吃什麼,只有妻子在意他的份兒。

  郁心蘭便笑了,“連二弟都不知道的事兒,我又怎麼知道?我送的食材種類有限,若正好都是二弟妹不愛吃的呢?”

  赫雲策語塞。

  三奶奶似乎是在為郁心蘭著想一般,輕聲問,“大嫂再仔細想一想,是不是有這個可能,那些個秋奉無意中沾了什麼涼性的藥物,大嫂不知道?”

  聽著好像在幫忙開罪似的,可是,再無意也讓二奶奶滑胎了,這責罰自不會少。

  郁心蘭含著笑瞥了三奶奶一眼,“三弟妹真會說話兒,寧遠城離京城數百裡,送來的秋奉都是干貨,數量也不少,若是要‘都’不小心沾上些藥,那得用個多大的壇子,放上多少藥粉,花多少時間,才能讓那些個香菇干筍不小心打個滾兒?”

  三奶奶立即漲紅了臉,嚅嚅地道:“是我說錯了,大嫂莫怪。”一臉的惶恐,惹人憐愛。

  郁心蘭卻是半分情面也不留,“審案之時,還請三弟妹慎言,不會推案便不要說話,方才也沒人問你。”

  三奶奶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偷眼瞧了瞧侯爺的面色,只見侯爺面沉如水,眸光深邃,只盯著手中的青花纏枝水仙的茶杯,卻似乎沒聽到大嫂斥責她的話。而三爺只顧著偷眼打量因微慍而紅了俏臉,更顯艷麗的大嫂,她心中惱恨,卻也只能咬了咬唇,恭順受教地點了點頭。

  甘夫人的心思只放在不能讓郁心蘭脫罪上,於是道:“你若是無辜的,只需讓大夫去查一查廚房余下的存貨就成了。”

  郁心蘭卻道:“都送到廚房四五天了,誰知道是哪個動過手腳?就是查出來了,媳婦也是不認的。”

  廚房裡的管事都是甘夫人的人,這話等於是在說甘夫人讓人動了手腳。

  甘夫人勃然大怒,猛地伸手一指,喝罵道:“你是說我指使廚房的人害了我的孫子?那些人都是我的陪房,我的人,我會害我的孫子?”

  郁心蘭斂了笑,換上一副懇切的表情,十分真誠地道:“媳婦自不會這樣懷疑大娘,在這府中,沒人比大娘更想抱一個長孫了。”

  說到這裡頓了頓,話裡的暗意讓甘夫人臉皮一僵,侯爺也抬頭看了郁心蘭一眼,她這才接著道:“媳婦只是覺得,大娘千萬不要把奴才們犯的錯都攬到自個兒的頭上。莫說是幾個廚娘和管事媳婦,就算是令出如山的軍中,也不是沒有敗類,難道一兩個不成器的東西,就要怪罪到父親身上不成?媳婦不會舉例,還請父親莫怪。媳婦只是覺得,大娘您平日裡事務繁忙,難免有管顧不到的地方,那些個眼欠手短的奴才,只怕會為了幾兩銀子做出些下作事兒來,只要能查出這些下作的東西,處罰了便好。”

  侯爺聽聞後點了點頭,便朝外面的親衛道:“去廚房將管事媳婦和廚娘都帶過來。”

  事情已經在朝她希望的方向發展了,郁心蘭便低了頭,優雅地品茗,不再咄咄逼人。

  赫雲連城的眸中也露出輕松之意,上轎之前郁心蘭問賀塵的話和讓賀塵辦的事兒,他可是聽到了的,知道她已經有了成算,便打算讓她自己去應付,不行了他再幫忙。

  不多時,廚房的相干人等悉數帶了過來,其中竟還有賀塵和黃奇。

  甘夫人如同陰暗百日的花朵見到了一絲陽光,興奮得兩眼放光,指著賀塵和黃奇問,“老大,你的侍衛去廚房干什麼?”

  赫雲連城不急不忙地道:“大娘只管問他們吧,免得串供。”

  甘夫人給氣得心口一窒,然後又瞪了郁心蘭一眼,覺得以前老大再怎麼樣,也不會當著侯爺的面這般不給自己臉面,一定是這個女人給帶壞的。

  郁心蘭垂眸裝優雅,自然是沒看到這個怒瞪的,甘夫人只覺一股一拳打空的失落感縈繞心中。只好順了口氣,學著郁心蘭的將人一個個帶上來,問賀塵,“說,你們倆到廚房干什麼?”

  賀塵恭敬地答道:“大奶奶說二奶奶滑了胎,只怕是吃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吩咐卑職和黃奇去廚房外盯著,免得有刁奴在廚房動手腳或是毀滅證據。”

  甘夫人氣息一窒,急問,“你……去了多久?”

  賀塵道:“大奶奶聽到傳報,便令卑職們去了,正好看到幾個人在翻食材,卑職們想,這會子主子們都快安寢了,這起子奴才只怕是別有用心的,便先將其看管了起來。”

  甘夫人這會子就真的是心驚肉嚇了,臉色唰地一下血白,卻還強自鎮定道,“我派了人去查廚房,難道我的人也是別有用心之人?”

  郁心蘭更認定了心中的猜測,甘夫人自是不會害自己的嫡孫,定是見二奶奶滑胎了,便想將事兒賴到自己的頭上,事後再悄悄查真正害二奶奶的人。因是臨時起意,所以人也應當是臨時派去廚房做手腳,賀塵他們堵住的人,應當是甘夫人的人。

  郁心蘭此時更加地悠閒了起來,只差沒翹個二郎腿哼幾句小調了。而甘夫人卻有些坐立不安,怕被侯爺看出些端倪來,她恨恨地盯了郁心蘭一眼,沒想到這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居然有這麼多心眼兒,連這一茬都想到了。

  侯爺面色陰沉,讓賀塵將那幾人帶上來,一瞧,除了葛媽媽是甘夫人的陪房外,其余三人都是侯府的家生子。那葛媽媽也是個口齒伶俐的,直說自己是奉甘夫人之命來查廚房食材的,並非什麼為非作歹之人。

  因為之前懷疑是廚房送的吃食上出了問題,這話兒也逃得起來。

  赫雲連城眸光深邃,他很想讓人搜一搜這幾人的身,只怕懷裡還藏著什麼藥材之類。郁心蘭也想到了這一層,可是若是些涼性的藥物,她們只需說自己上了火,這是自己吃的下火藥,就難以辯駁了。因而她便按住了赫雲連城的手,不讓他開這個口,反正侯爺在這兒,侯爺自會處置。

  侯爺帶的親衛都是些特訓過的精銳,很快將廚房各人搜了一遍,什麼珍菇、靈芝片、碎燕窩之類的珍貴食材搜出來一大堆。

  甘夫人的臉色比大便都難看,這些人剛才她可是劃到了自己麾下的,如今卻被捉了個賊贓,雖然東西都不多,但是偷就是偷,要她如何在侯爺面前下得了台。

  郁心蘭細細瞧了幾眼,忽然問道:“不知我送去的秋奉可有檢查,裡面有沒有含藥物?”

  一名親衛躬身回道:“回大奶奶,在葛媽媽她們手中的食材中,發現了一些藥粉,但其它的沒有。”

  郁心蘭“哦”了一聲,笑贊道:“葛媽媽不愧是大娘手下的紅人,一查就查出有問題的食材來了。”

  這句話暗藏的意思,在座的都能聽懂。

  甘夫人怒極,伸手便要拍桌子,手肘卻忽的一麻,知道是侯爺在警告她,只好忍下這口氣。

  赫雲策顯然不清楚母親的打算,聽說是郁心蘭送的食材中有藥粉,當即便紅了眼眶,若不是顧忌著父母和大哥都在,真恨能撲上來撕了郁心蘭。他惡狠狠地道:“你這個歹毒的惡婦。”

  話沒說完,就被赫雲連城喝斷,“住口!對大嫂如此無禮,你的禮儀都到哪去了?”

  赫雲策恨聲道:“她謀害我的兒子,不是惡……”

  這回喝斷他的是侯爺,“閉嘴!一點彎曲都看不出來,魯直得如同莽漢,豈堪大用!”

  侯爺這話說得極重,赫雲策只覺得著耳中“咚”一聲悶響,心頭仿佛被巨錘捶過,又震又痛,甘夫人亦然。

  本就是很簡單的概率問題,有的食材中有藥粉、有的又沒有,先不說二奶奶吃不吃,郁心蘭要如何保證有藥粉的食材正好送到二奶奶面前?除非是廚房有她的人,可惜剛才甘夫人已經將人都攬到自己名下了,郁心蘭也就自然地脫了干系。況且誰會這麼傻,在這麼多食材裡加藥放在廚房好些天,不是在等著別人來查麼?

  赫雲策並非蠢笨,只是太過傷心罷了,畢竟已經連失了兩個嫡子,任誰都承受不住,失去判斷力也是正常。可他此時內心的惶恐比傷痛更堪,兒子沒了還可以再生,但父親斥責他“豈堪大用”,莫非已經將他排拒在繼承人名單之外了?

  他惶急地跪下,向侯爺反省道:“是兒子蠢笨,被喪子之痛蒙蔽了雙眼,錯怪了大嫂,還請父親諒解!”

  定遠侯只是挑了挑眉,他又忙轉向郁心蘭,態度誠懇地道歉。

  甘夫人為了兒子的前程,少不得要安撫郁心蘭兩句,“蘭兒,此事既已查明與你無關,還請你看在策兒剛剛喪子的份上,寬宥一二。”

  既然甘夫人都承認與她無關了,郁心蘭便顯得極明事理地道:“媳婦自然不會怪罪二弟。二弟,你起來吧,男兒膝下有黃金,大嫂不敢受你這一拜。”

  不敢受也受了,赫雲策氣得鼻孔直噴粗氣,卻還要再三道歉。

  甘夫人只想和稀泥,把廚房的事兒攪和過去,於是笑得和藹可親兼滿懷欣慰,“只要不是你們手足相殘,侯爺和我就覺得欣慰了。這樣吧,今日也晚了,我們就先回去休息,這事兒明日我再來徹查。”

  怎能讓你這麼輕松地過關呢?既然你想往我頭上潑髒水,我若是不反擊一下,讓你也痛一痛,你怕是不會記得教訓,有事沒事地就想往我頭上扣屎盆子。

  郁心蘭臉色凝重,極其鄭重地道:“大娘,媳婦覺得今晚必須查出來才行,否則到了明日,怕有心之人已經將證據抹去了……”

  甘夫人一怔,攪盡腦汁想怎麼回應,又聽到郁心蘭繼續道:“其次,媳婦送去的廚房的食材是沒有任何藥粉的,可現在一部分食物中竟然查出了藥粉,可見廚房中的人並不安分……當然,媳婦覺得這不是大娘您的責任,您事務繁忙,如何能管得了那起子心懷鬼胎之輩,只怕她們還拿著您的仁慈當軟弱可欺,況且名以食為天,若是飯菜中讓人動了手腳,那就真是防不勝防了。”

  甘夫人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可偏又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食材中加了藥粉是實打實的,她管理不善也是實打實的,只要郁心蘭不是說那藥粉是她派人去加的,她就已經覺得阿彌陀佛謝天謝地了。

  而侯爺似乎聽郁心蘭的話聽出了點意思,頗感興趣地問道:“哦?那老大家的,你覺得廚房應當如何管才好呢?”

  郁心蘭先起身福了一福,才回道:“回父親的話,媳婦的意思是,最好讓她們互相監督,這樣的話就可盡量避免此類事情的發生。”

  侯爺似乎更有興趣了,“怎麼個相互監督。”

  郁心蘭嫣然一笑,“這主意只是針對廚房人多手雜難以管理來定的,並非是針對大娘,還請大娘切莫往心裡去。”

  說完這幾句開場白,她才繼續道:“廚房管著全府上下一千余口的吃食,雖然分了執事,有管主子吃食的、有管侍衛吃食的、有管僕從吃食的,但人手太多,難免出亂子。以前的管事媳婦子都是……一派的,難免抱成一團,真有事發生的時候,相互包庇。”

  “媳婦的意思是,將現在的管事媳婦子分幾個到其他地方辦差,另尋一些人進去管事,比如母親從宮裡帶出來的嬤嬤,或者我、或者二弟妹、或者三弟妹的陪房媳婦子。並且,要每一攤都有兩個出處不同的管事,這樣才能相互監督。”

  甘夫人鐵青著臉道:“說白了就是你要安插人手進廚房對吧?”

  郁心蘭恭順地道:“請大娘明鑒,媳婦並非只是安插自己的人手進去,而是讓母親、二弟妹、三弟妹的人都進去,各人的奴才最是忠心,自會管好主子的吃食,各人吃起飯菜來也會覺得安心許多。而食材這些都是府中有定例的,誰也不可能多拿一毫,要另外加菜都得自己掏銀子,自有管食材的管事管著,所以這種方法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公平的。”

  不待甘夫人反駁,郁心蘭又笑看向定遠侯,謙虛地道:“媳婦這也是從大爺近日看的兵書上學到的,軍中除了大將軍外,不是還設有監軍一職麼?一是為了防止將士們在外野心勃勃,對皇室不忠,二是防止大將軍侵吞軍款,虐待士兵,總之是為了大將軍能更好地履行自己的職責而設的,對吧?若廚房裡有各處的人相互監督,媳婦相信,象今晚這樣的事,應該是不會出的。”

  定遠侯微微頷首,沉吟片刻道:“沒錯,這法子的確是好,就按你說的辦吧。”說罷淡瞥了甘夫人一眼。

  甘夫人氣紅了臉,抗聲道:“我不同意!這樣子各管各的,以後辦大宴的時候怎麼辦?”

  定遠侯微蹙了眉,“只是換幾個管事,讓各人安安心而已,並非只聽各自主子的命令,又怎麼叫各管各的?若是連幾個小管事都管不好,那還要大管事干什麼?”

  總管廚房這一邊的大管事,也是甘夫人的人。

  甘夫人一聽這話兒,便知侯爺已經對她起了疑心了,心不禁砰砰直跳。侯爺帶兵打仗號稱常勝將軍,自不是那等只知奮勇殺敵的莽夫,心機之深沉、用計之詭秘,就連她父親都是贊不絕口的。他每日裡除了軍務還要練兵,忙不過來,所以相信她,將後宅都交給她打理,完全不過問,但並不表示他真的什麼都不懂……

  甘夫人不敢再說什麼,只好勉強點了一下頭,強笑道:“”有侯爺這句話就行,我就怕各人的奴才只肯聽各人的話。

  郁心蘭連忙表態,“到了廚房,就得聽廚房大管事的安排,媳婦相信大娘是公正的,也相信大管事是公正的,自不會故意挑理埋汰誰的奴才。”

  這話又給她下了一個套子,甘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慈愛地點了點頭。三奶奶也早想往廚房裡安人了,也忙跟著表態,明日各人就會將選好的人手送去廚房聽差,這事兒便算是定下了。

  甘夫人真沒想到原是想栽贓到郁心蘭頭上,卻被她反算了一把,丟了廚房的半璧江山。雖說最後還是她們這一房的人數多些,可長公主從宮裡帶出來的那些人,可個個都是人精,根本不好應付……早知如此,就不去惹這個死丫頭了。

  先不說甘夫人心中如何後悔,只說二爺赫雲策,到底是自個兒的兒子,他在意的還是誰害得他妻子滑胎,於是適時地提出了這個疑問。

  其實早在聽說二奶奶是服用了極涼性的物質之時,郁心蘭就隱約地猜出了是什麼,只是不知道二奶奶怎麼會去吃日香桂,於是又讓帶厲媽媽和二婢過來,讓她說一說二奶奶平日裡的飲食都有些什麼。

  郁心蘭聽了幾遍,不得要領,心想覺得她們肯定瞞下了什麼,否則這麼簡單的飲食,是不大可能被人下藥的。

  她加重語氣,冷凝地道:“你們可要想清楚了。真的只有這些?若是漏了什麼,可就是你們害了二奶奶,日後二奶奶再有身孕,旁的人一樣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害了她。”

  厲媽媽倒抽了一口涼氣,掙扎了一下,才道:“還……還有露珠茶。”

  郁心蘭追問,“什麼露珠茶?”

  厲媽媽避重就輕地道:“就是用每日清晨的露珠燒的茶,二奶奶喜歡喝那個。”那露珠茶二奶奶自以為是生子的秘方,自是不願讓旁人知曉的,所以厲媽媽和嫵月彎月之前說了幾遍,只字未提。

  提到露珠茶,赫雲連城自然也想起了前幾日晚上的事兒,眸光頓時陰沉了下來。而三奶奶的眼珠子卻轉了轉,被細心觀察眾人臉色的郁心蘭給捕捉到。

  侯爺瞥了長子一眼,淡聲道:“靖兒知道些什麼?”

  赫雲連城便將那晚郁心蘭采日桂香做糕點,發現有些花上有薄荷的事說了。

  甘夫人冷笑道:“有些?這可就古怪了,蘭丫頭送到廚房的食材上也是有些有藥粉,怎麼什麼都是有些,這下毒的人可真是高明啊。”

  郁心蘭完全無視甘夫人話裡的嘲諷,輕柔地回道:“大娘有所不知,若是有人知道二奶奶喜歡喝露珠茶,那麼就可以只下在一部分花上。”

  這問題她本來是沒想通的,現在卻想通了。看樣子這露珠茶每天都是由嫵月或彎月去收集的,收集露珠是件體力活兒,一朵花一片葉上才幾滴露珠,要收集一壺露水,可得一個來時辰,她們肯定不會走來走去,絕對是固定地站在離園門最近的地方,收集滿了便走。

  而那晚太黑,她也只是在離直通園門的幾株樹上采花,可賀塵卻不一樣,園門已關,她又讓賀塵不可驚動他人,賀塵必定是從園子的圍牆處躍進去的,方向不同,那片的花自然就沒有抹上薄荷。

  郁心蘭又順便提了一句,“而且聽說,陶媽媽不讓人晚上進小花園。”

  陶媽媽也是甘夫人的陪房,一聽這話兒,甘夫人的臉又黑了。

 

第九十章

  陶媽媽被押來後少不得要拷打審問,侯爺的親衛可不是內院執刑罰的粗使婆子,下手狠,又專往人最痛的地方抽,她自然抗不住,供出了主謀琴操和同伙丁媽媽、章婆子。

  琴操是二爺赫雲策的貼身大丫頭,俏麗溫順,赫雲策硬是愣愣的半晌沒回過神來。

  琴操見陶媽媽已經招供了,便也沒有掙扎,平靜地說出了原委。她原給二爺侍過寢,那還是在二奶奶剛進門那會兒,沒有主母的允許,便不算過了明路,二奶奶說得好聽,待我懷了身子後便給你開臉。

  可待二奶奶真的懷上後,卻只讓自己的丫頭服侍二爺,而她,還落下了一個每月落紅時間長的怪病,就算二爺私下裡想讓她服侍,她也沒辦法。

  琴操尋著個出府的時機,找京城有名的松鶴堂的大夫把了脈,才知道自己被人下了絕子的藥。她立時便想到了二奶奶的頭上,可是她是奴,二奶奶是主子,她又如何報得了仇?

  直到前陣子她無意中發現二奶奶每天都喝露珠茶,而且是每日天不亮,嫵月便悄悄抱著出去收集,幾乎每天就是固定收集那幾株樹上的,她這才有了這個主意。

  她一家人因將她賣入侯府,而過上了好日子,哥哥還做起了販運香料的生意,因她易生濕疹,她哥哥特意在鄰邦替她尋來薄荷(她叫銀丹草)治病,她娘家的人每年都會托人帶一大包給她的。

  琴操招供完,陶媽媽就嚎叫著撲了上來,又撕又咬又打,親衛連忙將二人分開。陶媽媽仍是哭罵道:“你個不會下蛋的賤蹄子,你騙我!你騙我!”

  罵完又撲上前去,想抱住甘夫人的大腿,哀求道:“夫人,求您看在老奴半輩子替您做牛做馬的份上,好歹饒了老奴這一回,老奴自會結草銜環想報啊,夫人!老奴替您做過牛馬啊,夫人!老奴是被琴操這個賤蹄子騙了呀……”

  原來陶媽媽年歲挺大才得了一子,疼愛得不得了,現在門房當差,無意間見過琴操一次,便上了心,立志非她不娶。陶媽媽左打聽右打聽,聽說二爺還沒收用過,便想厚著臉皮到甘夫人那兒求個恩典。哪知她那兒子竟偷機溜進後院,直接找琴操表白了。

  琴操只提了一個條件,晚上封了小花園,方便她入內施藥,她自有辦法讓二爺二奶奶答應她下嫁。拗不過兒子,陶媽媽便依了琴操,心想二奶奶日後仍是會有身子的。

  可剛才一聽琴操不但被二爺收用過,還不能再生育,心中那個悔呀,真恨不能撕了琴操。

  陶媽媽還想再哭訴一番,赫雲策早已忍耐不住,一腳踢得陶媽媽倒飛出去,撞在牆上,又滑落在地,撲地噴出一大口血。

  赫雲策又幾步走到琴操面前,揪住她的頭發,左右開弓,狠狠地扇了十幾個耳光,再看琴操,已經成了人頭豬面,牙齒都脫落了幾顆。

  “賤人!”赫雲策又怒又恨。

  琴操服侍他六七年,溫柔可人,細心體貼,他原是對她有幾分情意,還想著尋個機會讓二奶奶抬了她的份位,可這點情份,是怎麼都比不過他未成形的兒子的。

  郁心蘭冷眼看著,直到侯爺道:“先押起來,明日處置。”侯爺說罷,便撩袍起身。

  眾人恭送了侯爺和甘夫人後,也各自乘車回院子了。

  此時已是三更,在古代都能算凌晨了,赫雲連城四更天便要起身,小夫妻便簡單的收拾一下睡了。

  郁心蘭起來的時候,尚睜不開眼,她不過睡了三四個小時,可還要趕著去給婆婆請安,再派發廚房的對牌,只能回頭再補眠了。

  長公主這幾天月事在身,她有點痛經的毛病,昨晚早早的睡了,今日早起聽紀嬤嬤說,昨晚侯爺的親兵封了後院,便知府中出了事,少不得要問一問來請安的長媳。

  郁心蘭沒有隱瞞一毫,說完之後又起身福了福,言辭懇切:“媳婦希望母親能派兩名得力的嬤嬤去廚房管事,順帶教導一下媳婦手下的奴才,也好讓媳婦能安安心心喝口湯。”

  長公主聞言,自是想起了她那份加料的湯水,於是立即吩咐道:“柯嬤嬤,你去安排兩個人手,下晌我帶去給甘夫人。”又對郁心蘭道:“你也挑兩個人來吧,上午便送過來,有些規矩,可以先教教她們。”郁心蘭忙又向長公主萬福道謝,長公主笑著拉起她:“咱們婆媳,說什麼外道話。”

  郁心蘭又乘機將自己的打算稟明婆婆:“媳婦想下個月將廚房采買的差使還給二弟妹。如今廚房裡有了咱們自己的人,媳婦沒什麼好擔心的了,便想多留些時間做針線,服侍夫君。”

  理由說得極好聽,其實是她想忙自個兒店裡的生意,看不上那個小差事。

  長公主順著這話兒道:“也好,你多些時間,好好休息,養好身子,多給靖兒添幾個孩子。”然後又說了一通哪府的夫人剛添了孫子,怎麼怎麼白胖可愛,哪府的某少是連城的玩伴,年歲與他相仿,卻已是兒女成群。

  郁心蘭撐著微笑,認真聆聽,偶爾換上艷羨的表情,向婆婆表明心跡,我也是很願意要孩子的。

  長公主對此十分滿意,又安撫她幾句,說侯爺與自己都不急,要她千萬別有什麼心理負擔,瞅瞅時辰不早,便放她去辦差了。

  郁心蘭出了宜靜居,長長呼出一口氣,婆婆那樣子,哪裡是不急,根本就是急死了,還自行決定了,以後每月宮中的太醫來請平安脈時,順便捎帶上她,就怕她的身子有何不妥。

  今日放對牌的時候,場面極有秩序,每個管事對著郁心蘭,都笑得一臉討好,大約已經知道廚房的管事要大換血,因而想討好她,希望能被留下,畢竟,廚房采買可是個油水很足的差事。

  郁心蘭瞧在眼裡,面上不動聲色,心裡也是愛莫能助,要換下誰,並不是她能夠說了算的。

  回到靜思園,郁心蘭使人喚了陳順家的進來。

  陳順家的是郁老太太在郁心蘭出嫁前幾個月才買來的媳婦子,年紀並不大,三十左右,她以前是商戶人家的家生子,還做過大丫頭的,算有見識,知道對主子來說,一個奴婢最重要的就是忠心。因而隨郁心蘭進了侯府後,一直老實安份。

  郁心蘭也知道,自她嫁入侯府後,府中人等沒少使銀子收買她的人,她的陪嫁,郁老太太都是仔細幫她挑過的,雖說跟她的時間短,但都還懂道理,知道自己應當忠心誰,所以郁心蘭試探幾次後,便將重點放在機智、敏銳上,主要是要挑伶俐堪用的人出來。

  陳順家的一開始並不起眼,大約在舊主人家是當管事的,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安媽媽發覺她很會說話,很會看眼色,這才給她個機會,那次郁心蘭回郁府,便推薦了她同去。

  那一回她表現得忠心護主,又幾次很見機地堵住了婆子們的嘴,令郁心蘭對她青眼有加,當時就賞了她二兩銀子。回侯府後卻沒起用,故意晾了一陣子,她仍是照常干活,沒有半分不滿的情緒,是個很沉得住氣,也很恭順的人。

  因此,郁心蘭覺得她可以重用,想讓她去廚房。

  陳順家的聽了大喜過望,廚房管事可是個有油水的差事,哪個主子想吃得舒心點,都會打賞,一個月下來,賞銀絕對比月銀多。

  陳順家的反應自是在郁心蘭的意料之中,她不動聲色地聽著陳順家的表忠心,這會子當然是滿心感激,可在那種地方呆久了之後,卻又難說了,所以還必須再施恩。

  於是,待陳順家的說完,郁心蘭便和顏悅色地道:“只要你好好當差,自是少不了你的好處。我聽說,你當家的和兒子被賣到另一戶人家了對吧?你可想要一家團聚?”

  怎麼會不想一家團聚呢?陳順家的激動得手都抖了,嘴唇張了幾次,怕大奶奶只是許個空頭承諾,自己白興奮一場,可若是不說,會不會失去一次大好機會?她咽了口口水,顫聲道:“老奴自是希望能一家團聚,若大奶奶能幫老奴一把,老奴一家人都必定做牛做馬,以死相報。”

  郁心蘭微怔,隨即笑道:“你只要當好廚房的差事,讓我能吃上幾口安心飯就成了,等你當家的和兒子都回了你身邊,你還能享享天倫之樂,別動不動死啊死的。”

  她原不過是象公司許諾員工年終獎那樣,給陳順家的一個奔頭,哪知陳順家的會說出這麼重的誓言,古人跟現代人果然是不同啊。

  郁心蘭示意陳順家的起身,問她可知家人都被賣到了何處。陳順家的忙答道:“我當家的和老大賣給了城西石榴巷一戶姓彭的商人,老二賣給了南郊的古員外。”

  郁心蘭沉吟了一下道:“若是賣到兩戶人家,贖回來自是麻煩一些,但我答應了你,就自會做到,你只管放心。”

  “有了大奶奶這句話,老奴哪有什麼不放心的?”若是郁心蘭答應得太痛快,她還覺得有些假呢。

  郁心蘭點了點頭,喚了錦兒進來,讓她拿自己的名帖遞到回事處,叫安泰入府一趟,隨即又賞了陳順家的三兩銀子、兩只銀簪、一只純銀鑲紅寶石的手鐲,三種花色的上好尺頭,讓其制幾身新衣,要當高等管事了,衣著可不能寒酸。

  叮囑完後,便讓紫菱帶帶陳順家的去宜靜居,先讓長公主的嬤嬤提點一下。

  紫菱上前來道了喜:“以後要稱你陳嫂子了,陳嫂子大喜啊。”

  陳順家的客氣了一番,千恩萬謝地走了。

  郁心蘭暫時無事,便小睡了一會。紫菱回來見大奶奶只蓋了床薄被便歪在短炕上睡了,忙換上一床厚被,幫她除了鞋襪,讓她睡得更舒服一點。

  出了寢房,紫菱將四個大丫頭叫到耳房處,好一通責罵:“大奶奶睡在內室,許久沒喚人進去服侍,你們居然不知自行進去看一看,這麼大冷的天,讓大奶奶僅蓋了一床薄被,若是大奶奶萬一落下什麼病痛,你們四個擔當得起嗎?”

  錦兒和蕪兒臉一紅,連忙認錯,巧兒眸光閃了閃才認錯,卻解釋自己在繡花,這事大奶奶派下來的活計,而小茜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嘟囔道:“平素大奶奶便不大喜歡喚人進內室服侍的,婢子不進去,也是怕沖撞了大奶奶,惹大奶奶不悅。”

  紫菱涼颼颼的掃了小茜幾眼,說是個丫頭,可是唇紅齒白、明眸善睞,頭梳雙環鬃,用嫩粉的綢帶扎了蝴蝶結固定住,鬢邊一支點翠鑲綠松石圓頭簪,一支鎏金喜鵲等高步搖,耳後是對拇指大小的明月璫,脖子上一條純銀鎏金鑲藍寶項鏈,兩只手腕上各一個瑪瑙鐲子一串麝香珠子,一件收腰緊身領邊鑲灰鼠毛綠錦小襖,身下墨綠石榴裙……

  這通身上下,至少也有兩百兩銀子,當然,首飾都是大奶奶賞的,大奶奶對手下人從來就很大方,何況身邊的丫頭衣著體面,也是當主子的體面,不過,這樣的裝扮,就是當個姨娘也夠了。

  紫菱冷冷一笑,一針見血地道:“只有大爺在內寢的時候,大奶奶才懶得喚奴婢們進去服侍,若只有大奶奶一人,你只管到門簾處問詢一聲,奶奶不要用人,你再忙你的去,沒聽到大奶奶回音,就該進去看看大奶奶是否歇下了,這是做奴婢的本份,從前沒人教過你嗎?”

  小茜聽得氣惱不止,卻又不敢同紫菱嗆聲,只咬了唇,雙眼含淚,欲哭不哭的,顯出幾分淒苦。

  紫菱晙了一眼默不作聲的巧兒,朝小茜冷笑道:“你還不覺得自己有錯?先回屋子去,等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回上房伺候!”

  小茜一聽臉就白了,哆嗦著唇道:“你……你……無權處置我!”

  紫菱楊高了聲音:“誰說沒有?我是房內的管事,自然有權處罰犯錯的丫頭,又不是發賣,你著什麼急?怕大爺回來了,你沒機會獻殷勤?”

  小茜小臉一白,“哇”地就哭開了。她原在王夫人的莊子上當差,受的禮儀訓誡可不必千金小姐們差,再有什麼攀高枝的心思和舉動,卻也是聽不得旁人當面指出來。只因大爺根本就不曾多瞄她一眼,她沒有憑仗,便只能先護住自己清白的名聲,否則本就是個奴婢,還沒了名聲,賤上加賤,大爺更是不可能垂青她了。

  小茜想到這一點,便要尋死覓活。

  另三個丫頭亂成了一團,忙著攔她、勸她、安撫她。

  紫菱冷哼一聲:“讓她去死!撞柱也好,跳井也好,割脈也好,你們別擋了她!”

  小茜聞言一僵,錦兒和蕪兒都聽話地放開了小茜,退後兩步,巧兒雖晚了一拍,但也放開了她,退後兩步,把個小茜吊在半空不上不下,大好年華,青春美貌,她哪捨得去死!

  紫菱冷冷地道:“不死了麼?不死就回房思過去,罰你今晚不許用飯!”

  小茜覺得萬分委屈,可是紫菱平素對她們幾人就很嚴厲,一有什麼不合規矩禮儀之處,就會對她們進行處罰,鐵面無私,她也知道紫菱對她向大爺獻殷勤有所不滿,自是不敢再執拗,邊抹著眼淚邊回自己屋間去了。

  一等大丫頭在後罩房都有單獨的房間,小茜回到房間,就撲到床上哭,她真的覺得自己很委屈,哪個大丫頭不希望得到少爺的青睞?況且她們這種陪嫁丫頭本就是當通房的,紫菱憑什麼鄙視她?

  她倒是忘了,就算要當通房丫頭,也得事先經過郁心蘭的同意,否則就是背主。

  正哭得傷心,一個人影悄悄地走了進來,帶關上房門,坐在她身側,滿是憐愛地問,“怎麼了,誰讓咱們小茜姑娘受委屈了?”

  小茜收了淚,驚訝地回過頭來……

  紫菱打發走了小茜,便讓三個大丫頭各干各的活去,然後回到寢房,挑簾進了內室。

  郁心蘭已經醒來了,伏在炕桌上雕著花兒,見到紫菱便笑道:“紫菱姑娘好威風啊。”

  紫菱俏臉一紅,嬌嗔了主子一眼,“就沒見過這樣的大奶奶,沒個正形兒,奴婢這不是為了您嗎?還落一身埋汰。”

  郁心蘭輕輕一笑,指了指炕桌對面的炕頭,示意紫菱坐那兒。

  紫菱也知主子是個不計較什麼身份的,這會兒屋裡也沒別人,她便搭了一半身子側坐著,問起昨晚的事兒來。

  昨晚二奶奶滑胎,這種事一般怎麼都會扯到哪個主子的頭上去,傳出去就家丑,因而當時甘夫人只讓兒子媳婦們進屋,丫頭僕婦都立在院子裡,聽不到裡面的說話。

  郁心蘭正好有疑問,便將情形說了一遍。

  紫菱咂嘴道:“那個琴操哪來這麼大的膽子,居然連主子都敢害,她的規矩都是誰教的,也太失敗了,而且她這麼做,就不怕牽扯到家人嗎?”

  郁心蘭心中一動,因為看到了三奶奶那閃爍的眸光,以為這事兒多少應當與三奶奶有關,哪知最後是由一個大丫頭一力承擔了下來,昨個兒她就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原來是這裡。

  她一直以一個現代人的方式進行思考,受了迫害肯定要回擊,可她卻忘了,這裡的人是分尊卑的,而且是一生下來就注定了的,身份卑賤的人,一般都很認命,尤其是奶奶跟通房丫頭之間,基本是奶奶要做什麼,丫頭都不能反抗的,何況琴操還沒過明路,就算二奶奶當面要琴操喝下絕子湯,琴操也只能喝下去。

  以尊卑為前提,這份回擊就顯得過激了一點、也直白了一點。

  退一萬步說,琴操要害二奶奶,應該有許多時機,想法子讓二奶奶不孕,而不是等二奶奶懷孕了,身邊的人都有了防范之後,再謀害二奶奶肚子裡的孩子,若是被二爺知道了,二爺哪裡能饒了她?可昨晚郁心蘭看琴操的眼神,應當還是很在意二爺的。

  所以,只能說,琴操必定是被誰給挑撥的……

  郁心蘭歎了口氣,她心中認定的人選,就是三奶奶。三奶奶應當不願意二奶奶搶先生下嫡子吧?

  都說二爺不花,可二爺有一妻一妾兩通房,號稱有花名的三爺,卻只有一妻一通房,三奶奶的手段,比二奶奶可高得多了。

  紫菱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遲疑了一下道:“奶奶,奴婢覺得,還是把小茜配出去吧。”

  郁心蘭抬眼看了看她,示意她繼續。

  紫菱便將剛才她觀察到的情形說了說,“巧兒的妝扮很搶眼,卻不會過分花哨,行事也有章法,人也比小茜機靈得多。雖說心大一點,但越是聰明的人越怕死,按照安媽媽的主意,應當還是拿捏得住,怎麼說,放一個聰明的丫頭的到三爺身邊去,也好分分三奶奶的心不是?可小茜就不同了,她空有美貌,沒半點機靈勁兒,傻人容易被人利用,萬一那天她成了旁人手中的筏子,來尋奶奶的麻煩怎麼辦?”

  郁心蘭點了點頭,她也有這個意思,所以巧兒可以放給三爺,可小茜卻只能配出府去。可這個丫頭心高得很,要找個合她心意的,只怕很難,到底主僕一場,小茜也沒做什麼很過分的事兒,雖然對大爺有些心思,可這府中現在有這心思的奴婢多得去了,她要殺一儆百,卻也不想無故便心狠手辣,落人口實。

  最終,郁心蘭只是淡淡地道:“反正你今天處罰了她,她若有什麼想法,以她那沉不住的性子,很快就會有所行動,你多注意便是了。”

  然後又跟紫菱商量起蕪兒的事,“讓佟孝去王夫人的莊子上查她的身世,都幾個月了還沒回音,這回廚房上我想派兩個人去,可廚房在外宅,派過去的必須是媳婦子,我想給她說門親事,卻不知道她的意思。”

  紫菱道:“奶奶指她一門親事,是看得起她,何必還要問她的意思。”

  郁心蘭淡淡一笑,她到底不是古人,做不來這種勉強人意志的事件,況且蕪兒除了在白雲寺上那一回出賣過她,後來一直很安生,而且辦事也沉穩機靈,所以她希望能讓蕪兒打從心底裡自願,否則強迫出來的,事後蕪兒辦事不用心,倒霉的還是她。

  轉眼到了下晌,安泰過府求見,郁心蘭在偏廳見了他。

  她此次讓安泰來,主要是讓安泰去贖陳嫂子的當家人和兩個兒子。

  安泰接下任務,又將佟孝托他帶的一封信交給了大奶奶。

  郁心蘭展開一看,竟正是蕪兒的身世,原來,蕪兒竟是王丞相的……孫女。

  郁心蘭回到內室,便讓人將蕪兒喚了進來,錦兒和紫菱守在門口,不讓人進去打擾。

  蕪兒屈膝福了福,覺得今日大奶奶看她的眼光很怪,便不敢出聲,小心翼翼地在心裡回想,自己近日可是做了什麼讓主子厭煩的事情。

  郁心蘭盯了她半晌,才緩緩地問,“我一直忘了問你,你的父親是誰?”

  這般發問,自然是已經知道了。蕪兒俏臉瞬間變得雪白,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砰砰地磕了兩個頭,含著淚道:“婢子只知老子是莊子上的門房,只可惜走得早,如今婢子是個無父之人。”

  佟孝在信上已經寫得很清楚,蕪兒是王丞相三兒子的通房丫頭所生,不過她老子娘仗著有幾分姿色,便妄想姨娘之位,被王三奶奶趕到莊子上,配給了一個門房小廝,成親之時就發現有了她。可那莊子離京百多裡,她老子娘也沒法子傳訊兒給王三爺,再說了,王三爺知道了,認不認還不一定。

  郁心蘭沉了沉心,問道:“如今你有什麼打算?”

  蕪兒一怔,隨即忙表白道:“婢子只想這輩子能服侍大奶奶……只服侍大奶奶。”

  原本聽了前半句,郁心蘭臉心便一沉,轉到後半句,才松了一口氣,問道:“為什麼?”

  蕪兒忡忡地道:“婢子的老子娘,自小就告訴了婢子的身世,娘一心想讓婢子能認祖歸宗,可婢子光是看著莊子上的大管家那幾個妻妾鬧成那般,婢子就不想回到大宅門裡去,也下定了決心,絕不做小的。婢子從前害過大奶奶,可……可那是,婢子怕老子娘被王夫人發落……現在,婢子已經想清楚了,婢子絕對不會再背叛大奶奶了。”

  有佟孝信裡提到的一些事情,郁心蘭自是信了她的話,伸手扶了她起來,問她道:“若我給你許個人家,讓你到廚房去當個管事,你可願意?”

  蕪兒聞言幾乎是沒有片刻猶豫,立即又跪了下來,誠心地道:“婢子願意!”

  郁心蘭輕笑,“你就不怕我隨意給你指個人?”

  蕪兒也笑道:“大奶奶最是心善的,婢子相信大奶奶。”

  郁心蘭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人選,可也得讓兩人先見一見再說,正要透露一二,門外傳來錦兒興奮地聲音,“大奶奶容稟,恭喜大奶奶、賀喜大奶奶,八少爺中了舉人了,郁府剛送來了喜報。”

  這可真是個天大的驚喜了!郁心蘭騰地便站了起來,趕忙道:“快!快拿喜報給我看!”

  十一歲的舉人,只怕玥國歷史上也極少有吧?


第九十一章

  自出榜之後,郁府門前便分外熱鬧,各府來送賀儀的管家們絡繹不絕,幾位親家老爺還差了自己的兒子親自前來。

  兒子如此爭氣,郁老爺也覺面上有光彩,嘴裡說著謙虛的言辭,可臉上都是無法壓抑的得色和自豪。

  郁心蘭扶著赫雲連城的手在二門處下了馬車,赫雲連城往前院的書房而去,郁心蘭則改乘了府內的小驕直奔梅院。

  老太太正與王夫人、四嬸、五嬸、六嬸說笑,郁玫、郁琳姐妹和諸位叔伯的嫡女庶女歡聚一堂,屋內一派喜氣洋洋,與屋外的寒冬天氣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見郁心蘭轉過中廳的六扇琉璃屏風,六嬸子就誇張地笑開了,“哎呀,新舉人的姐姐回來了。”

  郁心蘭給老太太和太太、王夫人、各位嬸嬸請了安,老太太往引枕裡靠了靠,身前空出個地兒來,向紫穗道:“快給四姑奶奶布個座兒,加個手爐。”

  王夫人完美的笑臉就那麼一僵,郁玫的目光也幽暗了幾分,郁琳更是雙眼噴火。

  老太太歪在短炕上,炕桌的另一頭是太太和王夫人,郁心蘭一個晚輩坐在老太太身側顯得過於拿大了些,雖說出嫁的女兒算是貴客,可郁玫馬上就要成皇子妃了,也不過是坐在王夫人下首的椅子上而已。

  老太太完全是一番喜歡之意,覺得今個兒是瑞哥兒的好日子,怎麼也得給他的親姐姐一點體面,況且這屋裡坐的都是自家人,不必講究那些個虛禮。可她老人家認為的一家子中,很有幾個不拿郁心蘭和郁心瑞當一家人的,自然就生出了妒意。

  四嬸子含笑往一側挪了挪身子,“蘭丫頭,過來我這裡坐,我讓丫鬟給你裝個手爐,這時天氣還不那麼冷,你抱著暖一暖也就把凍緩了。”

  她坐的是一張寬大的交背大椅,兩人擠一擠便能坐下,正解了郁心蘭的尷尬。

  郁心蘭忙笑道:“那就委屈四嬸子了,”說著與四嬸擠著坐下了。

  郁玫仍是一副溫柔嫻靜的大家風范,巧笑盈然地道:“八弟真是上進,這麼點兒年紀就成了舉人,明年春闈可不就能考個進士回來了麼?”

  說著深深打量了一眼郁心蘭身上那件深藕荷色繡淺紫海棠花彩蝶穿飛的褙子,這樣時新的圖案,顏色也配得極好……一會兒描下花樣子來也繡一件,到時自己穿上,定比她穿著好看。

  郁心蘭發覺了她的目光,笑意深深,“承三姐姐的吉言,可我覺得,瑞弟的年紀太小了些,明天的春闈和殿試,考的都是策論,他的見識上定難比過成年之人,還是先進國子監讀書,晚三年,到下一屆再試一試的比較好。

  老太太也贊成道:“正是這麼個理兒,三年後心瑞也才十四歲,若是中了狀元,可不就是年紀最輕的狀元了麼?”

  屋內眾人於是一齊笑歎,“真是郁家列祖列宗保佑啊,我郁家又會大興大旺了。”

  王夫人和郁玫、郁琳一同在心中啐道:狀元是那麼好考的麼?不過郁琳自從上回被郁心蘭抓了個小把柄之後,再不敢明著跟郁心蘭叫囂,也就只能在心裡罵一罵,圖個痛快。

  正說話間,門外的小丫頭唱名道:“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來賀喜了。”

  郁老爺的長女郁謹和次女郁英隨著紅豆走進中廳,眾人又是一番相互見禮,才依次坐下。

  話題仍舊是圍繞著郁心瑞中了舉人這件大喜事。

  郁家是傳了百家的書香世家,家族人中人中過舉人的不知有多少,但象郁心瑞這般十一歲就有了功名的,還真是頭一人,想當年郁老爺也是十二歲上才考上了秀才。

  說話間便過了小半個時辰,郁心蘭便稱去看看溫氏,然後就要告辭回侯府了。

  老太太嗔道:“去看看你娘親是應該的,可今天是什麼日子,你不在這兒留飯,你公爹婆婆必會怪罪咱們郁家沒有規矩。”

  郁心蘭便笑著應下了。郁謹和郁英也站起來道:“我們還沒正正式式給二娘請過安的,就隨四妹妹一起去吧。”

  郁心蘭含笑應下,心中卻鄙夷,這兩人也太會裝樣子了,居然可以虛情假意到這種地步,當著王夫人的面說給她娘請安。

  老太太和太太卻十分贊賞地點了點頭,兩姐妹便起身隨郁心蘭往外走,及至最後,郁玫和郁琳也一同前往槐院。

  溫氏到底年紀大了,懷著近十個月的胎兒,現在下地走動十分吃力。郁謹和郁玫都是十分殷勤地沖上前去,一人扶一邊,笑道:“二娘在嫵上坐著就成,咱們就討個嫌,在您這暖閣裡敘敘話兒。”

  溫氏本就是個好脾氣的,見兩位大小姐這般客氣,自是誠懇地相讓,“都坐到炕上來吧,讓紫槿給多安幾個錦墊靠枕。”

  溫氏被抬了平妻,吃穿用度自是不同了,身邊的大丫頭也多添了兩個,以前的紅槿升成了一等丫頭,名字自然改成了紫槿。

  紫槿帶著兩個小丫頭進來,安好了錦墊和靠枕,郁心蘭幾姐妹便脫鞋上了炕,圍著炕桌兒盤腿坐下。

  郁瑾和郁玫都是擅談的人,輕言細語地詢問溫氏日常的飲食起居,然後笑道:“二娘可要給我們添一個弟弟才成。”仿佛有多真心地替溫氏高興一般。

  郁心蘭含笑看著她倆表演,掃了一眼悶頭喝茶的郁英和面露不平之色的郁琳,心想,這兩個人還可愛一點。

  一會兒便說到了郁玫出嫁的日子上,欽天監將好日子定在來年的三月初九,郁瑾朝溫氏笑道:“那時可是連族譜都改了,您可就真真是三妹妹的嫡母了,這三妹妹的嫁妝,您多少要表示表示呀。”

  說著歪頭笑看溫氏,一副小女兒撤嬌耍賴的嬌俏樣子,可她到底經快二十歲,又當了幾年婦人,再做這種小女兒的姿態,看著多少有些別扭。

  溫氏聞言一怔,這才想到,是啊,明年我就是玫丫頭的嫡母了,這嫁妝怎麼都得幫她出一點的。

  按照郁家的規矩,兒子娶妻所有費用都是公中出,女兒出嫁的嫁妝,公中出一半,父母親自己貼一半。當初郁心蘭出嫁,是郁老爺和郁老太太貼的那一半兒,這回郁玫出嫁,溫氏出嫁妝,倒也說得過去,但由郁瑾開口,就很詭異了。一個出嫁的女兒,再是嫡親的妹妹,父母要如何操辦妹妹的婚事,都與她無關了。

  郁心蘭輕笑道:“聽聽,聽聽,這可是尚書府裡的大奶奶,親妹子出嫁,滿世界幫著要嫁妝,就是想免了自己那份禮麼?”

  郁瑾知她是指自己越矩找溫氏討要嫁妝於理不合,但郁玫總不能自己說,母親又被拘在菊院出不來,她不說,還有誰能說?溫氏白占了個嫡母的名頭,卻什麼也不做,這怎麼成?

  再者說,當初郁心蘭出嫁的時候,那嫁妝多麼風光,可郁玫嫁得比郁心蘭還好,那嫁妝自然得比得過郁心蘭的……可這話兒卻不好當著郁心蘭的面說。

  當下,郁瑾也只能笑道“我怕二娘忘了,被人說道,哪就是想賴了三妹妹的添妝禮?”

  郁玫羞得臉兒緋紅,嗔道:“你們能不能不要拿我打趣兒?”

  郁瑾也見好就收,“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

  郁心蘭抬眸瞥了一眼娘親,溫氏正微擰著眉頭發愁,她手中才多少銀子,哪能拿得出象樣的嫁妝?

  雖然很不想為郁玫添妝,可這是溫氏當平妻後第一次嫁女,總不能落下個苛刻女兒的把柄在旁人手裡,郁心蘭撇了撇嘴,心道:實在是要幫郁玫添妝,大不了我來出嘛,娘親愁什麼愁。

  這時,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紫芹來催眾人去梅院用飯。到了梅院的膳廳,郁心蘭才發覺男子們也到了,忙上前給父親和三位叔父請安。

  郁老爺指著兩位年青男子道:“去給你兩位姐夫請安。”

  然後介紹一番,大姐夫賀鴆是禮部尚書長子,身穿寶藍色對襟襖袍,領口袖邊都用白狐毛滾邊,再加鑽石鑲嵌,顆顆鈕扣都是赤金鑲鑽的,腰間配了根鑲紅藍寶腰帶,兩邊各垂一只巴掌大的極品藍田玉佩,頭上金冠束發,金冠上還鑲著一顆鴿蛋大的夜明珠,隨著他腦袋的擺動而顫顫不止,整個人渾身上下閃閃發光 ……

  看得郁心蘭眼角狠命地抽了兩下,差點被其光芒灼傷了眼睛。

  她上前屈膝福了福,“大姐夫安好。”

  賀鴻忙起身還禮,“四妹妹好。”

  一雙眼珠子幾乎就粘在了郁心蘭臉上,郁瑾當即黑了臉,可他仍是不知收斂。赫雲連城正被郁心瑞拉著問小五的事兒,沒注意到這邊的情形。

  郁心蘭心中冷笑,面上卻似不解,摸了摸自己的臉道:“大姐夫,可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你要這般瞧著?”

  賀鴻一怔,當即尷尬萬分,支吾道:“呃 ……那個……”

  郁瑾沒料到郁心蘭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夫君難堪,若是夫君凱覦妻妹,傳出去她還哪有臉面?當即搶著答道:“其實是四妹妹你長得與我小姑子有幾分相似 ……夫君大概是有點吃驚。”

  賀鴆臉都漲紅了,趕忙道:“正是正是。”

  赫雲連城已經發覺了這邊的狀況,走到妻子身邊嘲諷道:“有幾分相似就驚成這樣,如何能成大事?”

  賀鴆的表情更尷尬了,他去考過科舉,但僅考了個秀才,所以在官場混了幾年,仍就只是個從五品的閒官兒,平日裡在家就常被父親責罵,如今還要被妹夫嘲諷,偏偏還辮駁不得……

  郁老爺也對大女婿的舉止不滿,可總不能讓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丟臉,長女還要跟他過一輩子的不是?於是忙清咳兩聲,打圓場道:“蘭兒,那是你二姐夫。”

  二姐夫蔣懷是忠正伯的三子,身穿月白色天雲錦薄襖袍,富貴卻不華麗,眼神也很正,郁心蘭對他的印象比較好。

  見過禮後,女子們坐到一側,老太太解釋道:“都是一家人,便在一起吃了,日後都要多多來往才是。”

  她有心讓郁心瑞和郁心和兩兄弟多與幾位姐夫親近,日後到了官場也好有個照應。

  郁心和這次參加秋闈考得也算不錯,但沒能拿到舉人的功名,仍舊是個秀才,看向弟弟的眼中就忍不住帶上了一絲嫉妒,被郁心蘭給捕捉到了,心裡頭就是一沉。

  用過飯後,一家人又聚在一起閒聊了幾句,郁心蘭把弟弟叫到一旁,關心了幾句,聽說他也打算先到國子監入學,待自己有了把握之後再參加春闈,心裡很是高興,弟弟不是那種浮誇之人。

  西時正,眾人便各自散了。

  郁心蘭與赫雲連城回到府中,又向侯爺和長公主匯報了一下郁心瑞的喜訊,侯爺誇贊了幾句,小夫妻兩回院子自行安置。

  赫雲連城還要惱怒賀鴆凱覦妻子一事,叮囑她道:“以後少同你大姐來往。”

  郁心蘭輕笑,“好。其實你不說,我也沒興趣跟大姐來往,她那人假得很。”

  赫雲連城這才露出點笑意,“嗯,象你這種真性情的女子的確少。”說著將她撲倒,邊吻邊道,“我們得好好為你弟弟慶賀一番。”

  郁心蘭以為他要作東辦個宴會什麼的,哪知他慶賀的方式是,“給他生個外甥吧。”

  郁心蘭無語了……

  因為郁府收了許多賀禮,第二日便辦了個答謝宴,這回去赴宴的是侯爺與甘夫人長公主。快到晌午的時候,長公主差人給郁心蘭送了個訊兒,溫氏要生了。

  郁心蘭聽了訊後,眸光一沉,預產期還有半個月,早不生晚不生的,偏趕在府中宴客的時候生,無論是郁老爹還是老太太、郁心瑞,都要招呼賓客,沒法子到產房外候著,那麼溫氏身邊就只有兩位穩婆和岳如了。

  她細想了想之前安排的各項事宜,應當不會有什麼疏漏才是,可到底還是不放心,催著車馬處給備了車,帶著紫菱、幾個大丫頭和一眾婆子,風風火火地趕到了郁府。

  從側門進了府,避過了前院和後院的宴廳,郁心蘭一行人直奔瑰院。

  路上正遇到紫桂往瑰院跑,郁心蘭叫住紫謹,細細問起發作的經過,倒也沒什麼可疑,提前生產是常事兒。

  但紫崔焦急道:“昨晚劉穩婆便肚子不舒服,直洩了一夜,今早連起都起不來,現今在產房裡的,就只有一個新請的和穩婆,和張嫂、秋容姑娘三人。婢子剛剛去催了林管家,讓他快些再去請個穩婆過來。”

  郁心蘭一怔,“這麼久了,都沒請來?”

  紫桂便道:“車馬都差出去接人了,小廝們只能跑著去,自是慢些的。

  郁心蘭的眸光更暗了幾分,快步走進中廳。

  四嬸子被打發來陪伴溫氏,可古時的規矩,產房是污地,除了穩婆和服侍主子的出了嫁的媳婦子,外人都不能進去,她們只能在廳上侯著。

  郁心蘭可不講究這些個規矩,徑直往產房內走去。

  四嬸子嚇了一跳,忙攔住她道:“四姑奶奶,您不能進去,您可還沒生育過的,若沖撞了什麼,日後要子嗣可就難了。”

  四嬸完全是出於一片好意,這風俗郁心蘭剛才也聽紫菱說了,可她怎麼能放心娘親由秋容和那個什麼穩婆接生?雖說她有所安排,可到底還是要親眼見著娘親生產才好。

  於是笑道:“多謝四嬸子提醒,但我還是想進去看一看,看一眼便出來。

  紫菱也急忙攔著她,“大奶奶,不行,您可還沒身子的。”然後給錦兒幾人使了個眼色,擁著她到炕上坐下,借整理引枕的機會,輕聲道:“岳如進去了,您再進去,人家有什麼手段也不敢使了。”

  郁心蘭呼了一口氣,沉了沉心情,便沒再堅持。

  還是關心則亂啊。其實都已經安排好了,不可能會出什麼錯漏。

  四嬸子見她坐下了,這才松了口氣,忙在她身邊坐下,說著閒話兒,又讓丫頭們擺飯,想拉她去偏廳。

  郁心蘭搖頭道:“四嬸子去吧,我就在這用飯。”

  四嬸無法,只得讓丫頭們把飯擺到炕桌上。

  內室裡傳出溫氏一聲高過一聲地痛呼,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地沙啞,漸漸地一聲低過一聲。

  郁心蘭的心緊緊揪著,只不過一個時辰左右,她卻覺得好似過了一年那麼長……內室內裡終於傳來溫氏攢盡全力的一聲高喊,接著便是嬰兒響亮的哭聲。

  郁心蘭和四嬸子同時站了起來,欣喜地道:“生了?”說著便要往裡沖。”

  紫菱忙過來按著大奶奶坐下,寬慰道:“都已經生了,大奶奶您還擔心什麼?這會子若是開門關門的,怕寒氣進去,凍著了夫人和孩子怎麼辦?等穩婆給孩子淨了身,包裹好了,自然能瞧得見。”

  郁心蘭一想也是,便安心坐下待消息。

  幾乎在同時,張嫂將門打開一條縫,向外報喜道:“是個哥兒。”

  四嬸子立即駙掌,“哎呀,這可是十三少爺呀,恭喜恭喜,恭喜你們夫人了。”

  丫頭媳婦們一片恭賀之聲,幾個人搶著去前院和梅院報訊兒,這可是能得大賞的差事。

  郁心蘭也很替娘親和弟弟高興。娘親生了這個兒子,不但她自己的地位保住了,就連弟弟的性命也保住了,否則的話,就僅有一個嫡子,仍是怕有人打壞主意,可是有兩個嫡子,想下手除去,又不露痕跡,難度系數就成倍增加了。

  坐等了一刻鍾左右,忽聽內室內裡傳出岳如的一聲嬌叱,“你想什麼?”

  郁心蘭眼睛一瞇,手掌憤怒地緊握成拳,剛剛已經平安生產了,還以為秋容她放棄了,卻沒想到,她真要一條道走到黑……

  不多時,岳如押著和穩婆從內室裡出來,一掌將其劈暈,向郁心蘭屈膝行禮後,呈上一枚小小的紅色藥丸,稟道:“婢子看見這個婆娘想將藥丸塞到夫人的……肚子裡。”

  郁心蘭瞧了一眼,示意岳如將藥丸放到炕桌上,問她,“夫人呢?”

  “累了,現下睡了。”

  郁心蘭點了點頭,“先讓夫人睡一下,晚些再來審這婆子。”

  這一次,她一定要溫氏親耳聽聽審訊的過程,要讓她學點點心眼兒。再則,現在府中還有客人,郁老爺和老太太都無法過來,她一個出嫁的女兒,也不好越俎代庖。

  申時正,客人們終於散了,郁老爺和老太太、太太、王夫人興沖沖地來到槐院,看望剛剛生產完的溫氏和新出生的小寶寶。

  郁心蘭正抱著小弟弟看,小家伙胖胖的,不象別的小嬰兒那樣皺著臉,這會兒正睡得香甜。

  郁老爺自女兒手中接過小兒子,高興得不得了,拿手指戳了幾下他的小臉,希望他能睜開眼睛看一看自己。

  郁老太太嗔道:“你吵我的曾孫兒干什麼?”

  幾人逗了一會子,才發覺廳上的氣氛有點怪異:穩婆被綁在牆角,四嬸子早就尋了個借口溜了,三房的丑事兒,她聽了只會尷尬。

  “她怎麼了?”郁老太太指著穩婆問。

  “回老祖宗,和穩婆想將這丸藥塞到母親體內。”郁心蘭呈上藥丸,回道。同時,她讓人將溫氏從內室抬出來,一定要娘親旁聽一下。

  和穩婆忙辯解道:“回老祖宗,這藥是有利產婦傷口愈合的,是老婦家的秘傳方子,老婦是看貴府給的謝儀豐厚,才想著給二夫人用的。可憐老婦人怎麼解釋,這位姑奶奶都不肯聽。”

  王夫人聞言便責怪道:“蘭兒你怎麼能這麼不講道理。”

  郁心蘭欠了欠身,維持應有的禮儀,淡淡地回道:“女兒已經去請陸太醫了,一會兒陸太醫來後,便會知道這是什麼藥了。”

  和穩婆一聽會給太醫驗藥,當即便嚇得白了臉色。

  郁老爺和郁老太太看在眼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郁老爺恨得一拍桌子,“說!是誰指使你的?”

  和穩婆仍是強辯道:“老婦人說的,都是真的。”

  不撞南牆心不死!

  不多時,陸太醫便被請來了,仔細驗了許久,蹙眉道:“這是不讓傷口愈合的藥,若人受了傷,抹上這種藥,就會一直血流不止。”

  郁心蘭聽到這話後氣得手指直抖,若岳如沒及時發覺,娘親的傷口就永不會愈合,總有一天會流光血而亡,可外表上看起來,卻是產後血崩之症。

  旁的人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郁老爺好聲好氣送走了陸太醫,轉回來後,指著和穩婆道:“給我打,打到她說實話為止。”

  和穩婆早嚇得鼻涕眼睛一起流,忙捉住郁老爺的袍擺道:“我說我說,是個男人給我的藥,還給了我一百兩銀子,可那個男人我不認識,他還蒙了面,長什麼樣我都不知道呀。”

  郁老爺自是不會相信的,當即讓人將和穩婆拖出去打,可無論怎麼打,和穩婆都是這句話,因為那男人說了,如何她不照辦,就殺了她一家。

  王夫人聞言輕歎,“不知道男人是誰?這可怎麼抓?”

  郁心蘭看向秋容,輕聲問,“秋容你有什麼想說的嗎?這個穩婆可是你介紹的。”

  秋容忙跪到地上分辮道:“四姑奶奶明鑒啊,和穩婆是妾婢生和哥兒時的接生婆婆,妾婢覺得她手運好,接生的多半是男孩兒,才推薦的。何況,當時也有幾人入選,並非一定要選她。”

  郁心蘭輕笑,“倒是推得挺干淨。”又轉向和穩婆問,“那個男人有什麼特征你一點也不記得嗎?”

  和穩婆被打怕了,當即道:“他的聲音有點怪。”

  郁心蘭點了點頭,向郁老爺和老太太道:“相公的手下巡城的時候,無意中抓了幾個宵禁後夜行之人,蘭兒讓相公把他們帶來了,給和穩婆聽一聽他們的聲音,看有沒有那人在裡面?”

  郁老爺深深看了女兒一眼,撫須點頭。

  片刻後,和穩婆便從那幾個男人的聲音中分辨了一人出來,尖叫道:“就是他!”

  這人當即被賀塵帶入了廳內。

  因為幾人收押之後,禁軍已經審過他們,所以賀塵直接報上了這人的名字,“他叫司其貴,游手好閒,以收保護費為生。他有一房妻室,司何氏。”

  郁老爺蹙眉看向郁心蘭,郁心蘭微微一笑,“司何氏是何人,得問一問秋容才知道。”

  秋容心中大驚,本來岳如忽然從床頂躍下,就已經讓她驚惶不已了,如今再聽郁心蘭這麼一問,當即便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經被四姑奶奶知曉了。

  可她仍要強辯一下,畢竟沒有人看到她跟司何氏交往,她們也的確是十幾年沒交往了。

  “妾婢不明白四姑奶奶在說什麼,妾婢在府中,從來沒出去過,不可能認識這個司何氏。”她邊說,邊了一眼王夫人。

 

第九十二章

  秋容看向王夫人的目光很快很隨意,但郁心蘭還是看了個一清二楚。

  其實秋容有什麼理由害溫氏?就算溫氏死了,嫡妻也還有一個王夫人,王家不可能再允許抬一個平妻上來,況且,秋容是歌姬出身,就是郁家也不會允許她成為平妻,那麼,只有這種可能,她得了什麼人的允諾,可以給自己的兒子謀一個好前程。

  當母親的人,做什麼惡心的事情,必定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去害人性命,這是對母愛的污辱!

  郁心蘭的眉眼都是冷的,瞧著她冷笑道:“你不願意承認也沒關系,反正問司其貴或者司何氏也是一樣。”

  賀塵立即將司其貴帶下去用刑。司其貴這會兒才嚇傻了,他之前被抓,因為牢中有幾個同樣原因被關的人,以為只是宵禁夜行之事,這事兒可大可小,他又沒偷東西,關幾天自然會放的,卻沒想到是為了這事兒。

  這也是郁心蘭特意交待的,若是太早審問了,剛才要他們每人說一句話的時候,他肯定會想辦法變聲,和穩婆便認不出來了。

  只不過,秋容辦事雖然隱秘,但因郁心蘭早早地防備了她,派了人跟蹤她,自然有把握指認秋容,可是王夫人那裡卻很難收集到證據。

  司何氏也很快被帶了上來,不必用刑就嚇得什麼都招了。司何氏與秋容十幾年前同為內閣侍讀學士吳大人府中的歌姬,感情頗佳。當年吳大人將秋容贈給了郁老爺,吳夫人卻把司何氏配給了自家的小廝,後來吳老太太大壽之時,兩人得了恩典,除了奴藉,出了吳府自己謀生,自此,秋容與司何氏就再也沒見過面。

  秋容自以為沒人知道她與司何氏的關系,卻不曾想,司何氏也是個心眼多的,悄悄跟在秋容的丫頭身後,將其從哪個門入府、何時入府都記載了下來,一是想日後敲詐,二是怕秋容殺人滅口。

  郁老爺將司何氏的口供與郁府角門的記錄一對,剛剛套上,秋容的臉當即就白得沒半分血色,她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怎麼辯駁了,只能拼命地磕頭

  她磕得很用力,沒幾下,額頭上就青腫一片,還滲出了血絲,但是席位上坐著的幾人,沒有一個人同情她,只是冷眼看著她用力磕下去。

  郁老太太年紀老邁,今日都陪了一天的客,精力有些不濟,便喝問道:“說,為什麼要害二夫人?”

  秋容已經磕得頭暈眼花,何況這個問題她無法回答,若被郁老爺和老太太知道她這麼做是為了兒子的前程,只怕日後郁老爺和老太太都會厭惡和哥兒。

  她暈頭漲腦地看向王夫人,期望看到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可惜,沒有。頓時,一股無比的悲傷的情緒湧上了心頭。王夫人並沒有要她做什麼,只是給了她一些暗示;若郁家只有王夫人一個嫡母的話,王夫人自然會為郁心和爭取前程,王夫人自己是沒兒子的,百年之後總要有個送終的人……

  於是,她臆想著,溫夫人是有兒子的,一定會壓抑自己的兒子,日後郁心瑞當了官,更加可以隨意處置她們母子兩……所以她才會一門心思地要除去溫氏。

  她很後悔。

  可惜後悔永遠只能是後悔,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她無力地搖搖頭,緩緩地道:“妾婢一念之差,以為自己能做平妻,所以才……妾婢知錯了,求老爺和老祖宗責罰。”

  郁心蘭冷冷地看著秋容,正要問她為何會有這種想法,忽聽軟榻上的娘親輕輕喚了自己一聲。她忙走過去問道:“娘親,怎麼了,覺得不舒服嗎?”

  溫氏柔柔一笑,抬手幫女兒將一縷頭發順到耳後,輕聲道:“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郁心蘭睜大眼睛看著娘親,這種時候要我走?

  溫氏溫柔地道:“娘知道怎麼辦了,為了你的兩個弟弟,娘也不會再忍了,你不必擔心,回去服侍你公婆和夫君吧。”

  郁心蘭低頭想了想,我的確不可能永遠代娘親處理事情,這事兒已經明了了,讓她自己處罰秋容也好,長長心性兒。於是,她便笑道:“如此,女兒便告辭了。”

  又向郁老太太和郁老爺施了禮,告辭出府。

  一連三日過去,郁心蘭回門參加幼弟的洗三禮時,才從紫桂的口中得知,秋容“病”了,病得很重,沒幾日便去了,因只是個小妾,郁家只為她准備了一口薄皮棺材,郁心和自始至終不知生母死亡的真相;而王夫人,因為她發毒誓說她絕對沒有指使秋容,郁老太太和郁老爺便相信了這年代的人相信鬼神,敢發毒誓自然是心中無愧的。

  可是,郁心蘭恨恨地想,也得看王夫人的誓言是什麼吧?沒指使算什麼,若是暗中挑唆、誘導,難道就不算犯罪嗎?

  待客人走後,郁心蘭坐到床邊陪娘親聊天,自然就說到了王夫人免責一事。

  溫氏柔柔地一笑,“我知道,可是秋容不指證,沒有證據,咱們也奈何她不得,不如裝作不知,讓她愈發自大,日後總會露出馬腳來。以前我事事相讓,因為她是妻我是妾,如今既然身份不同了,我自不會再這般好欺。害人的事我不會做,但防人應當還是防得住的。”

  迎著娘親溫柔中帶著堅定的目光,郁心蘭只得壓下心頭的擔憂,笑了笑道:“您能想通自是最好……若有什麼事,多問問老祖宗的意思,也好多個人幫忙拿主意。”

  溫氏輕笑著拍了拍女兒的手,“瞧你這話,好象你是當娘的人似的。”

  郁心蘭也噗嗤一笑,她跟溫氏,的確好象是反過來的。

  溫氏忽然遲疑了一下,郁心蘭輕嗔道:“娘親,有什麼話就直說嘛。”

  溫氏聽後,這才笑道:“是這樣的,你三姐的嫁妝,我自然是要出一份的,可你也知道,娘的手中現在哪有什麼銀錢?我想來想去,你的果莊正好不想經營了,不如先給了她做嫁妝,待日後娘有了銀子,這贖莊子的銀子,娘一定會還給你的。”說著臉露紅暈,“若是向別人除欠,別人也不會願意……娘只好厚著臉皮來求你了。”

  若是別的東西,郁心蘭二話不說就會雙手奉上,她怎麼可能不幫娘親撐場面,可果莊卻不行。

  其實她有不少好的陪嫁品,可娘親獨獨提到果莊,就真是古怪了。

  “娘,你怎麼會想到要果莊的,郁玫親口找你要的麼?”

  溫氏搖了搖頭,指了指新提上來的大丫頭紫羅道:“這丫頭給娘出的主意。”

  郁心蘭淡淡地瞥向紫羅,平聲問道:“你怎麼會想到要我的果莊的?”

  紫羅心中一跳,忙跪下回話,“婢子前兩天去廚房交待飯食時,聽三小、姐身邊的丫頭們談論三小姐的嫁妝,三小姐似乎想多要幾個莊子,畢竟莊子才能再生銀子,可府裡頭在京郊只有兩個莊子了,還得留一個給五小姐。婢子又聽她們提到四姑奶奶的果莊都不想要了,這才回來給二夫人出了這個主意。”

  郁心蘭細細地查看紫羅的神色,掂量著她應該沒有說謊。奴婢們私下議論主子的事再正常不過了,可是提到主子想要什麼嫁妝……除非是郁玫自己透的口風。而後又談及自己的果莊,這必然是事先安排好,故意讓紫羅聽到。

  郁玫想要果莊?這應該是十二皇子的意思吧?

  郁心蘭心裡輕笑,面上卻是無奈的表情,歉意地朝溫氏道:“娘親,果莊女兒早就放話拋售了,如今已經有幾個人來接洽,價錢談得也差不多了,實在是無法給您。不如這樣吧,女兒手中有一套汝窯出產的青花瓷器,汝窯的瓷器專供宮裡,市面上極少有;另有一套極品藍田玉的頭面,這兩樣東西也少說也能值個三四千兩銀子,您拿給她添妝,決不會丟了您的臉面。銀子您就別跟女兒提了,女兒手頭活泛,不差這一點兒。”

  溫氏一聽值這麼多銀子,嚇了一跳,忙道:“不成不成,太貴重了。”

  郁心蘭輕笑,“娘,那您還要我的莊子?我的莊子對面拋售,可是一萬兩起價的。”

  溫氏當即就驚呆了,她以為一個莊子只要一二千兩左右呢。

  郁心蘭握著娘親的手道:“您就別推了,這些是女兒給您撐場面的,無論如何您要收下。”心裡卻補充道,我當然不會白給郁玫,日後總要連本帶利地收回來的。

  溫氏又推辭了幾句,捱不過郁心蘭的靈牙俐齒,只得答應了,郁心蘭說回府就將東西裝好箱,待娘親坐滿月子後,差人送到郁府來。

  此時,紫槿抱了十三哥兒過來,郁心蘭接過來,小家伙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姐姐,好象真的看到眼裡了似的。其實小嬰兒要到三個月左右才會有一點視力,現在都只是無意識的凝望,不過郁心蘭仍是十分歡喜,逗了一會子,才告辭回府。

  如今已經是冬季,前幾日紛紛揚揚下了幾場雪,將京城的街道房捨都染成了白色。郁心蘭坐在溫暖的馬車中,忽然想去店裡瞧一瞧,便吩咐車夫轉向。

  郁心蘭讓馬車停在店鋪的斜對面,自己扶著錦兒的手,慢慢地穿街而過。

  店內的伙計不認識她,以為是親自上門的顧客,熱情地上來招呼道:“這位夫人,請問您想買什麼?”

  郁心蘭有心考一考伙計的業務水平,故作隨意地問,“你們這裡有什麼?”

  伙計隨即詳細地介紹了一番,並不是每樣都介紹,而是針對她的皮膚和冬季保養的要點,擇重介紹。郁心蘭對這個伙計的服務很滿意,瞥了紫菱一眼,紫菱會意地上前問道:“請問小哥怎麼稱呼?”

  伙計忙報上自己的名字,殷切地看著幾人,希望這位看起來氣勢十足的夫人能多訂一點貨品。

  郁心蘭給店裡的伙計定的薪水比別家店鋪多一點,多得並不多,但伙計們的收入,還包括按銷售金額來提取的傭金,這一部分的收入,可就遠遠高於薪水了。不過,傭金是分層次的,免得有人打聽到伙計們的提成,就能算出她們店裡的收益來。

  郁心蘭挑了挑眉,在伙計殷切的目光下,轉身走了。伙計只得恭送出來,鞠躬道:“歡迎下次光臨。”

  紫菱跟上來扶了大奶奶上車,安置好後,才輕笑道:“他並沒露出不滿之色來。”

  郁心蘭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樣的伙計才好,看起來佟孝將她的現代員工培訓理念運用得不錯。

  回到府中裡,赫雲連城已經下朝回府了。郁心蘭換了家常的小襖,坐到他身邊道,“今日娘親向我提出要果莊來給三姐添妝了。”

  赫雲連城聞言怔了怔,眸光一暗,問道:“你怎麼回的?”

  “我拒絕了,另外給了些物件給娘親……你說,會不會是十二皇子的意思?”

  “也許吧,今日十二皇子還說要請我吃酒。”

  呀,這就開始拉幫結派了?

  郁心蘭問,“那你去了沒?”

  “去了。殿下相邀,卻之不恭嘛。;”赫雲連城輕笑一聲,聲音中透著十足地嘲弄,“明知我跟子恆的交情好,還以為一點點蠅頭小利就能讓我動心。

  其實吧,郁心蘭並不贊成什麼,你是哪個皇子的伴讀就一定要輔佐哪個皇子的觀念,萬一你伴讀的那個皇子性情凶殘、或者是個十足的蠢物呢?她倒是贊成赫雲彤的說法,誰也不幫,實在是要幫,也應當挑選一個有明君潛質的皇子。

  十二皇子在朝野的風評是極佳的,為人謙和,禮賢下士,母妃劉氏出自順郡王府,親舅舅順郡王在朝中也是有根基的。

  不過,郁心蘭對十二皇子的印象卻好不起來,大概是因為在粹雲宮的那一回,他跟秦小王爺一起談論她吧。那種時候談起她撫琴給泰小王爺之事,怎麼都不可能是好意。

  郁心蘭事後琢磨過,她跟十二皇子又沒仇,十二皇子也不至於為了泰小王爺的一點銀子就跟自己一個婦道人家為難,多半還是看出了淑妃有意針對自己,才有意討好淑妃,畢竟現在是淑妃最得寵啊,有淑妃在皇帝耳邊吹幾陣枕頭風,不比文武百官的贊美來得快來得有效?

  所以,得罪了她也沒關系吧?

  郁心蘭不由得皺了皺小鼻子,赫雲連城抬眼瞧見,一時興起,又捏住她的鼻尖,害她呼吸不暢。

  “討厭!”

  郁心蘭掙不脫,便伸手去撓他的癢癢。

  赫雲連城還真是個怕癢的,當即就松了手。正要捉弄她幾下,門外紫菱揚聲稟報,“大爺、大奶奶,十四殿下駕到。”

  郁心蘭挑了挑眉,赫雲連城倒是一臉篤定的笑道:“應當是送銀子來了”

  郁心蘭“啊”了一聲,莫非是宮中的奉供談下來了?

  兩人整裝出了內室,到大廳外迎接。

  明子期只帶了小桂子一個人來,瞧見赫雲連城兩口子,便笑得一臉促狹,“大白天的躲在房裡,也不怕悶壞了。”

  郁心蘭暗翻了一個白眼,這種程度的調侃也想讓我臉紅?

  赫雲連城是個地道的古人,怕小妻子受不了明子期的口沒遮攔,輕責道:“胡說什麼!”

  明子期一臉無辜的模樣,“我是說你們怎麼也不到莊子裡去走動走動,讓我也好去蹭蹭飯呀。”

  說著已經到了台階前,赫雲連城夫妻將其讓進東暖閣,吩咐丫頭們沏壺上好的香茗,多備幾碟子點心果干。

  明子期就是個吃貨,看到郁心蘭用果莊的果子制的果干,立即嘗了一顆,感覺很好吃,就連丟了幾顆到口中。

  待他吃飽喝足了,赫雲連城才問,“今天怎麼有空出宮。”

  明子期輕歎一聲,“我再不出宮,以後沒機會出了。”

  郁心蘭詫異了,“您犯錯了嗎?皇後娘娘要禁您的足?”

  明子期先叫了一句,“我說表嫂,你就別總您啊您的了。”然後才道:“父皇說要給我分府了,我以後搬出宮來住了,還怎麼出宮呢。”

  郁心蘭差點沒暈倒,這也好歎氣。

  明子期又抱怨了幾句,才賊笑道:“不過,有錢就好過日子,搬出來就披出來吧。”說著從懷裡掏出一疊印了紅印的紙,遞給郁心蘭。

  郁心蘭展開一看,竟是份准許她的唯美坊直供皇宮花水、香露、香皂的通文。皇宮自然是不會跟商家鑒定什麼契約的,通常是頒旨或發通文,有了這個,以後唯美坊的生意就更大了。

  郁心蘭實在是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兩只眼睛都快彎成元寶狀了,忙起身到內室拿了干股合約出來,雙手遞給明子期。

  明子期只是隨意地瞥了一眼,就交給小桂子,讓小桂子代為收著。

  “表嫂,先說好,我只要每月有銀子進口袋就成,若是有人為難店子,你就告訴我,別的事兒,我可不想管。”

  “一定一定。”郁心蘭連忙點頭。

  她本來就是請個管場子的,也沒打算讓他參與到管理當中去,人家是什麼身份,哪會沒事去站櫃台。

  她高興了一會子,立即想到了生產問題。現在主要是由佟孝的長子佟宗帶著兩個弟弟佟陽佟新,請了十名工人一起進行加工,佟孝的三個兒子負責成分的配比,這是最關鍵最核心的技術,一份香露的效果如何,就是由它裡面的成分和各種成分所占的比重來決定的。

  可現在這十幾人已經在加班加點地干活,才能保證唯美坊的供應需求,皇宮的采購量一定很大,這樣的話,就必須增加人手了。可增加了人手,就會有制作方法和配方洩密的危險……

  明子期和赫雲連城都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剛剛還好好的呢,這會兒就擰眉咬唇的了。

  郁心蘭便將心中的擔憂說了出來。

  明子期嗤笑道:“這有什麼,我來找人吧,誰敢洩密,看我怎麼整治他們。”

  郁心蘭一聽,這成啊,這年代尊卑有別,用皇權壓人雖然有點不地道,但確實是能解決她的難題。

  “成!這事兒就交給你辦了,我五日內就要招到十五至二十個人手才行,會釀酒的最好。”

  “包我身上了。”明子期隨意得很,仿佛招幾個匠人是再輕松不過的事情。

  有了明子期的幫忙,郁心蘭很快就招到了十六名手工高超的員工,佟宗負責教導他們手藝。

  皇宮采買的第一批單子很快就下來了,各色的香皂、香露、花水都要了一百份,光這一單就賺了四千多兩銀子。

  郁心蘭笑得合不攏嘴,日子就在她整天數錢算帳中慢慢過去了。

  一晃是一個月,郁府給十三哥兒辦了滿月酒後,郁老爺請了族長和族中的長輩,開了祠堂,將溫氏、郁心蘭、郁心瑞的名份重新定下。郁心蘭被請到郁府,在祠堂外給郁家的祖宗磕了三個頭。

  按這世間的習俗,嫡子女都只用單名,郁心蘭在族譜中的名字就變為了郁蘭,心蘭算是乳名;郁心瑞則叫郁瑞,剛剛滿月的十三哥兒,由族長為他取了個有氣勢的名字,郁龍,意喻龍章鳳彩。

  郁心蘭其實覺得這名字好普通啊,可郁老爺卻似極滿意,她也不便發表意見。

  十三哥兒的滿月酒之後便是小年夜了,侯府裡最近異常的忙,郁心蘭卻在此時撂了挑子。

  她早不想管廚房的差事,現如今長公主身邊的吳嬤嬤和任嬤嬤、陳嫂子已經安排進了廚房,她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二奶奶小產的月子也坐完了,她便讓錦兒捧著那本帳冊,同她一起去靜念園找二奶奶。

  二奶奶正和三奶奶商量著年節禮,甘夫人將這差事交給了自己的兩個兒媳婦。

  甘夫人最近心氣很不順。

  任嬤嬤和吳嬤嬤身份相對而言比較高,所以她只能安排她倆當大管事,可沒曾想這兩人對廚房現有的制度提出了無數條整改意見,小的地方她倆可以自專,大的條例還是得甘夫人同意。

  甘夫人自然是多數不同意的,可這兩位嬤嬤絲毫不氣餒,一次不同意就兩次,兩次不同意就三次……但凡在廚娘和小管事那兒抓到一點點與她們要改進的條例有關的小錯兒,兩人就會報到甘夫人這兒來,把個甘夫人煩得不行,可兩位嬤嬤又沒什麼失禮之處,小錯兒再小,那也是錯。

  甘夫人咬定了不讓長公主的人得逞,只能壓下心火與她兩人慢慢周旋……這時間上就沒得那麼多的空當了,只好將手中的一部分事情交給兒媳婦來辦。

  郁心蘭來得突然,二奶奶和三奶奶怔了怔,聽了她的來意的後,二奶奶不由得竊喜在心,三奶奶的目光卻變得幽深起來。她疑惑地問,“這廚房采買的差事,不是大嫂秋獵回來才剛從二嫂這裡接過去的嗎?怎麼二嫂滑了胎您就急著還回來?啊,我的意思是,二嫂目前的身子還有些虛。”

  二奶奶一聽,看向郁心蘭的目光就變得復雜了。這話聽起來,好象是郁心蘭特意接手廚房,就為了讓她滑胎似的。

  郁心蘭只裝作沒聽出來,笑吟吟地回道:“事理先從廚開始,我學了一陣子,也當讓二弟妹也學學。再者,三弟妹,做大嫂的我要說你兩句,二弟妹滑胎是件多傷心的事兒,我送回帳冊,就是希望能給她分分心,讓她別總想著傷心事兒,愁壞了身子。你怎麼還總是提起?”

  三奶奶臉色十分尷尬,支吾道:“我……不是故意的,二嫂,對不住。

  提起這話兒心情的確是沉重了幾分,二奶奶搖了搖頭,又長歎一聲。

  郁心蘭便勸道:“你也寬寬心,孩子日後還會有的。只是再小心防著一點,別讓那起子有歹心的人有機可乘。”

  二奶奶恨恨地道:“琴操那個賤婢,居然……居然…我恨不得拔了她的皮,平日裡裝得那般柔順,沒成想是個心狠手辣的。”

  郁心蘭道:“是麼?平時這麼柔順的人,怎麼忽然一下子歹毒起來了?莫不是有什麼原因吧?其實我覺得吧,她若想給你下點什麼藥,平時便能下,非要等你懷了身子後再下手做什麼?”

  二奶奶怔住了,這話兒也有點道理,那會是什麼原因呢?

  三奶奶道:“自然是不想讓二嫂生下兒子來,奪了二爺的寵呀。”

  郁心蘭輕歎道:“可能吧。唉,二弟妹也是命苦,這樣傷了身體,也不知道要修養多久。”她飽含同情地看了看二奶奶,又轉向三奶奶道:“三弟妹,你就努力努力,為父親和大娘生個長孫出來呀。”

  二奶奶猛地抬頭看向三奶奶。

  三奶奶的眼皮狠命地一跳,干笑道:“這哪是我想就有的?”

  瞥眼瞧到二嫂不善的目光,三奶奶心裡更是急,想將戰火引到郁心蘭身上去,輕笑道:“大嫂難道不想生長孫?”

  郁心蘭只當沒聽見,問二奶奶道:“琴操說的露珠茶是什麼?”

  二奶奶支吾不語,這是她的秘方,怎麼能告訴別人?

  郁心蘭只好改問三奶奶,“三弟妹你知道嗎?你院子裡的玉荷跟琴操走得很近呀,我的丫頭好幾次看到她們在一起談天說地呢。”


第九十三章

  三奶奶聽到郁心蘭的話,心猛跳了一拍,玉荷的確是跟琴操說過什麼,也是她指點的,可是大嫂是怎麼知道的?明明每回她都交待玉荷尋個無人之處再說呀。可是,大嫂既然能說出玉荷的名字,想必她的丫頭的的確確是看到了的……

  三奶奶正焦急著怎麼回答這話兒,又聽郁心蘭向二奶奶道:“其實要我說吧,琴操真是個傻丫頭,好好地求求二弟妹,你這般賢惠的人兒,難道還會不讓她過明路麼?何必非要害得你滑胎,既引人注目,讓父母親查到了她的頭上,又失了二爺的心,連性命也丟了。”

  二奶奶聽完這番話,垂下眼瞼,手指隨意地翻著帳冊,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郁心蘭也不等她想清楚,歉然道:“呀,我還有事兒,先告辭了,兩位弟妹有空兒到我的靜思園來坐坐。”說罷,扶著錦兒的手便走了。

  三奶奶坐在二奶奶身旁,仿佛椅子面上釘了釘子似的,也趕緊跟著站起來告辭,“三爺怕是要回來了,我先回去看看,下晌再來尋二嫂商量年節禮的事兒。”

  二奶奶意味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只輕輕地“嗯”了一聲,態度比之前疏遠了好幾倍。

  三奶奶只作不知,笑著福了一福,也扶著秋水的手走了,出了園子追上郁心蘭的腳步,輕聲道:“可否請大嫂借一步說話?”

  郁心蘭奇怪地瞧了三奶奶一眼,才松開扶著錦兒手臂的玉手。三奶奶的大丫頭秋葉則到往一條小徑上走了幾步,那處有一座小型假山,秋葉將假山邊的圍欄擦了三遍,又勢上薄棉錦墊,這才退到遠處。

  這架勢,是要長談?

  郁心蘭與三奶奶一同坐到圍欄上,兩人都看著圍欄裡淺水上的浮萍不說話,郁心蘭反正是不急的,她沒做過虧心事啊。

  到底還是三奶奶耐不住,輕輕地蹙起眉頭,俏臉瞬間染上了輕愁和淡淡的委屈,明亮的眸子裡也蓄上了水光。她本就生得十分漂亮,柔柔弱弱嬌滴滴的那種美人兒,這麼一蹙眉、一欲泣,真是能把人的心給揉碎了……

  郁心蘭不錯眼地看著,良久,才輕歎一聲,“三弟妹生得真是俊。”

  贊歎之意溢於言表。

  三奶奶差點兒變臉,她這般憂傷的模樣,大嫂居然不問她受了什麼委屈,或是有什麼傷心事兒?

  “大嫂說笑了,論到顏色,我們幾個妯娌間,哪個也沒大嫂生得俊。”

  郁心蘭輕笑,謙虛了幾句,不過也沒太謙虛,又說道自己的鋪子裡賣的貨品上去了,只道是保養出來的。

  三奶奶可不是來跟她討論這個的,見大嫂始終不問她委屈的原因,只好自行說道:“大嫂可是對我有何不滿之處?若是愚妹有得罪大嫂的地方,還請大嫂看在愚妹年輕不經事的份上,寬宥幾分。”

  郁心蘭眨了眨眼,不解地問,“三弟妹此話怎講?我何時說過對你不滿了?你怎麼會這樣以為呢?”

  三奶奶心中暗惱,不是不滿,為什麼當著二嫂的面,說我的丫頭跟琴操嘀嘀咕咕,然後又暗示琴操的舉動不合情理?

  可這話兒不能明著問,三奶奶便側面說道:“若不是對愚妹不滿,為何大嫂要在二嫂面前說…說我的丫頭跟琴操說笑呢?其實琴操在府中的人緣不錯,跟誰都是有說有笑的,但大嫂這般一說,二嫂怕是會誤會什麼。”

  郁心蘭仍是不解,一臉的懵懂茫然,“二弟妹會誤會什麼?”

  三奶奶氣惱至極,咬緊了下唇,晶瑩的淚滴就漾漾地往眼眶往盈,沾濕了長密的睫毛。

  郁心蘭這才恍然大悟般,“哦一一原來你是怕二弟妹誤會你的丫頭唆使琴操?”她含笑拍了拍三奶奶的手,安慰道:“莫怕莫怕,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就算二弟妹一時沒想通,日後也會想通的。”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個樣兒。

  三奶奶真的氣惱,決定不再跟郁心蘭胡扯下去,直入主題道:“大嫂總是教我慎言,可為何自己卻不慎言?說話這般沒考量的?”

  郁心蘭輕輕一笑,帶著少許輕嘲,“三弟妹怎麼不自稱“愚妹”了?要我說呢,咱們都是一家人,妯娌之間講究那些個虛禮做什麼,以後就這樣你你我我的說話好了。”頓了頓,直視三奶奶噴火的眼眸道:“我的確是教過三弟妹幾回,請三弟妹慎言,可三弟妹你聽過嗎?若不是用這種方式點醒你一下,只怕你仍會隨意地說話吧?”

  三奶奶急著想為自己辯解幾句,郁心蘭揮了揮手,打斷她道:“二弟妹滑胎的時候,我還教導了你要慎言,可你慎言了麼?為何要對父親和大娘說我喜歡去花園子裡采花?明知二弟妹是如何中的琴操的詭計,難道這話兒不會讓父親和大娘、二弟妹誤會我麼?”

  三奶奶心中大驚,這話是我私底下同母親說的,大嫂怎麼會知道?

  郁心蘭淡瞥了她一眼,輕哼道:“三弟妹最好記住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說罷,也不再看她,徑直起身走了。

  三奶奶兀自坐在圍欄上,怎麼也想不明白大嫂是怎麼知道她這番話的。

  郁心蘭自是不會告訴她,這話是甘夫人怕赫雲慧同郁心蘭走得太近,教訓女兒時說的。赫雲慧又不是個能藏話的人,況且這段時間以來,對郁心蘭的觀感十分好,並不大相信,所以特意跑來問她。

  郁心蘭當時用話兒圓了過去,也不讓赫雲慧同三奶奶提起。原本是想著,三奶奶這人就是喜歡背後扇陰風,點鬼火,說了也白說,還不如裝不知道,待有機會的時候一起還給她。

  可沒曾想今天三奶奶幾次三番地想把髒水往自己頭上潑,再忍就是泥菩薩了。況且點醒她一下,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免得她沒有任何顧忌,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壞話聽多了,郁心蘭也怕侯爺對自己有什麼不好的印象,不是有句話叫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嗎?

  回到靜思園,郁心蘭便喚了紫菱、安媽媽進來,一同商量年節禮的事兒。侯府自是會准備一份,但郁心蘭私下交好的幾位夫人,她得另外備一份送去。

  除了赫雲彤和岑柔外,還有禮部侍郎陳夫人、御史周夫人、刑部郎中聶夫人和大內侍衛總管何夫人。

  紫菱以往幫郁老太太備過年節禮,這方面很拿手,極快地擬了幾張禮單出來。郁心蘭和安媽媽過目後,覺得沒問題,便讓錦兒帶著幾個二等丫頭一同准備禮品。備好後,在包裝上寫上收禮人的姓名,府中自會派小廝送到各府上去。

  忙完這些,郁心蘭總算是閒了下來,便又拿出那幾顆紫油奇楠,開始雕花。她前世的時候就喜歡做些小手工藝品,一來是女孩子愛美,可奶奶並沒有很多錢給她買首飾;二來是為了賣給同學,順道賺點零花錢。

  她的手工不算太好,但雕幾朵牡丹、玉蘭之類的花兒還是足夠用了,她最大的長處是會配色,又看過許多現代的帶有各國風情的首飾,奇特,是這些首飾的最大亮點。

  紫油奇楠很貴重,郁心蘭准備將這串手串送給赫雲彤,給長公主婆婆准備的是用鶯歌綠奇楠雕的萬字福字珠手串。

  這些珠子已經雕了有一個多月了,忙到下午,終於完工了,郁心蘭讓丫頭中手巧的千葉幫忙穿孔,用紅錦細絲線串起來。

  侯府的小年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餐團年飯,因是一家人,並沒分男女開席,大家都坐在一桌兒。席間,侯爺提到了請甘老夫人來府中長住的打算。

  甘老將軍只有一妻一妾,膝下也僅有一子一女,甘老將軍和甘將軍身故後,甘老夫人就一直一個人住在將軍府中,雖然甘夫人時常過府探望,但到底是孤獨寂寞了些,況且甘老夫人腿腳不靈便,雖然上回侯爺尋來了黑龍籐,但到底年紀大了,並沒有完全恢復,行動時必須由兩個丫頭扶著。

  侯爺有心將甘老夫人接到侯爺來居住,也方便甘夫人盡孝。不過這世間,對岳母孝順,卻沒有將岳母接來同住的習俗,侯爺說這番話,也是想征求長公主的意見。

  “老夫人年老體邁,按甘府的品級又無法請動太醫,所以我想將老夫人接到府中來修養一段時間,不知你意下如何?”

  郁心蘭暗歎,真的要征求長公主的意見,為什麼不私下裡談?當著一眾兒女媳婦的面,長公主就是有意見,也不好說吧?

  長公主沒有片刻猶豫,當即表態道:“夫君能以孝道為先,為妻自是贊成的,就不知甘老夫人要住在何處,我也好帶著兒子媳婦們去請個安。”

  侯爺面露微笑,平聲道:“你是長公主,不必給岳母請安,讓兒子和媳婦們去就成了。老夫人年紀大了,愛清靜,你們晚輩也不必每日去叨擾,逢初一十五去請個安就成了。”

  長公主展顏一笑,晚輩們忙恭聲應承,侯爺便啟筷道:“用飯吧。”

  甘老夫人是在小年的第二天被接到侯府的,三位媳婦、幾位小姐和侯爺的小妾們,恭敬地候在二門處,待甘老夫人的車驕停下,立即在甘夫人的帶領下跪拜伏。

  甘夫人當先起身去扶母親,郁心蘭等人也順勢站了起來。二奶奶和三奶奶殷勤地上前問候,小妾們也圍在老夫人身邊,郁心蘭倒不去湊這個熱鬧,反正不是她的正經外祖母。

  侯府將松梅園分給甘老夫人住,甘老夫人自將軍府帶了二十余名丫頭媳婦子和婆子,沒有用侯府的一個下人。

  待打點妥當了,甘老夫人坐在中廳上首,身側陪著甘夫人,晚輩和小妾們便向甘老夫人敬茶。

  郁心蘭是長媳,第一個跪在錦墊上,奉了茶杯給甘老夫人,“請老夫人喝茶。”

  甘老夫人並不接茶,而是慈眉善目地仔細端詳郁心蘭,少許後,轉頭看向甘夫人輕笑道:“這個丫頭怎麼這麼俊呀,我看,把你的幾個老二家的老三家的都給比下去了。”

  甘夫人陪著笑道:“可不是嗎?老大家的可是長公主親自從一眾采女中選出來的,哪是我那兩個媳婦兒比得上的。”

  甘老夫人又傳向二奶奶和三奶奶,笑道:“我可是個直率人,有什麼說什麼,見到這個丫頭跟花兒似的,不贊兩句可不成,你們兩個莫惱。”

  二奶奶三奶奶連道:“不會不會。”

  郁心蘭半點沒有被誇獎的喜憂,我還跪著呢,雙手也高高地舉著,這兩人卻說個沒完,以為這樣的軟刺我就非得吞下去不可嗎?

  她輕輕一笑,又道了一聲,“請老夫人用茶。”

  甘老夫人正要說話,冷不丁被郁心蘭打斷,面上的慈愛就僵硬了幾分。

  可郁心蘭正在敬茶,她也不可能總是不接,那樣太過明顯,只好笑著雙手接過,裝著品了一口,放下,讓貼身丫頭捧來一個托盤,上面有一只晶瑩剔透的白玉鐲,雖不是極品羊脂玉,但也是很貴重的上品了。

  郁心蘭笑著接過,站了起來。

  甘老夫人的笑容更加僵硬了,她還沒叫郁心蘭起身呢,按說給長輩敬茶,長輩訓導幾句也是應當的,這個丫頭怎麼這般無理?

  郁心蘭自有一番說道,“晚輩多謝老夫人賞,老夫人今日舟車勞頓,還是早些休息一下的好,一會兒還有兩位弟妹、兩位妹妹和幾位姑娘要給老夫人敬茶,晚輩不耽誤老夫人的時間了。”說罷退至一旁坐下。

  這完成是在體恤甘老夫人的身體,不是說她身體不好才來侯府休養的嗎?

  甘老夫人也只得笑道:“真是有孝心。”

  二奶奶和三奶奶、二小姐,芳姐兒依次上前敬茶,也得了不匪的禮品。

  郁心蘭暗想,甘老將軍不過是個四品的將軍,之前還只是個軍校,被老老侯爺賞識才提拔上來的,家底應當不厚才是,可今天這一出手,就是四個價值頗高的玉鐲,難道是把家底掏空了,就為了撐面子?

  小妾們的打賞相對要輕一點,但也挺貴重,郁心蘭對這位甘老夫人倒是刮目相看了,在人情上,還是挺注重的,捨得花銀子,比甘夫人要圓滑得多了。

  眾人說笑了一陣子,甘老夫人便露出了倦容,晚輩們和小妾們忙起施禮告辭。

  甘夫人打發了眾人回去,獨自留了下來,扶著母親回內室,到炕床上躺好。

  甘老夫人輕歎一聲,“這府裡人還真是多,也難為你了。”

  甘夫人搖了搖頭,“母親說什麼難為不難為的,女兒也習慣了,開了年,老四家的就要進門了,可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卻……想要個嫡孫怎麼這麼難?”

  甘老夫人隨即問起她老二家的滑胎的事,甘夫人毫不隱瞞地敘述一番,又將自己的猜疑說了出來:“我懷疑是老大家的在背後挑唆,老三家的就瞧見過她去園子裡采花。”

  甘老夫人點了點頭,“是有可能。按說那個……琴操若是有心要害老二家的,明明可以下點絕子的藥,老二家的若是一直懷不上,她就能抬份位了,而且也不會有人懷疑她什麼。偏偏去害老二家的腹中胎兒,這不是擺明了請人來查麼?”

  甘老夫人拍了拍女兒的手道:“你別擔心,為娘既然來了,定要幫幫你的。當初侯爺便只想娶你一人的,這侯府的一切就應當是你的兒子的,不能讓旁人給搶了去。”

  甘夫人也覺得是這麼個理,“她明明有一府長公主府,想讓兩個兒子一個霸占侯府,一個繼承公主府,真是做夢。”

  甘老夫人道:“你千萬別性急,男人是逼不得的。說一千道一萬,你得讓你那兩個兒媳婦爭氣一點,多生幾個男孫出來才行,傳承了香火,比什麼都強。”

  甘夫人也為這事兒著急上火,“有什麼辦法呢?晨兒倒是個爭氣的,不到一年就生了長孫,可惜出痘子,這一回才懷上不到兩個月,又滑了胎……

  甘老夫人沉吟片刻道:“老大家的,得拖著不讓她有身子,你那兩個兒子,沒有嫡孫,多幾個庶孫也是好的,我聽說只有老二有一個貴妾,老三連個妾也沒有,你怎麼也不管管她們?”

  甘夫人喏喏地應承了幾句,見母親真是累了,這才告辭,回到自己的宜安居。

  剛下馬車,紅箭便迎了上來,輕聲道:“夫人,吳嬤嬤在廳內等您。”

  吳嬤嬤?她又來干什麼?

  甘夫人聽到這三個字就頭暈,深吸了一口氣,扶著紅纓的手穩步走進大廳。吳嬤嬤忙上前見禮,“給夫人請安。夫人,老奴是來問,老夫人的份例按什麼來定。”

  原來是為這事兒。甘夫人想了想道:“每餐比我多一道菜便成了。”

  總不能越過侯爺去。

  晚間自然要為甘老夫人辦一桌接風酒。

  席間,甘老夫人指著郁心蘭笑道:“這孩子真是俊,我一瞧就喜歡,改明兒讓她多陪陪我成不成?”

  郁心蘭聞言,心裡就是一跳,不是吧,我可不是你的正經孫媳,干嘛要我陪你?


  
第九十四章

  是個聰明的老太太,郁心蘭想,這話不問父親問長公主婆婆,不就是想著婆婆性子柔靜,必不好意思當面拒絕她麼?若是問了父親,婆婆說我要她面前立規矩,甘老夫人倒不好再要求了。只可惜,婆婆的性子已經多多少少被我給改了一點了……

  長公主只端容不語,仿佛沒聽到甘老夫人的問話。

  侯爺便道:“岳母大人若是喜歡小輩們相陪,讓晨兒和茹兒多陪陪您便是,蘭兒要服侍清容和靖兒,平日裡不得閒。”

  甘老夫人真沒料到是女婿出面說道,而且還是拒絕自己,在她的記憶裡,這個女婿就從來沒有拒絕過她的要求,何況這要求並不過分吶。

  按照禮法來說,我怎麼也是靖兒嫡母的母親,是靖兒的外祖母,又不是讓長公主來陪我,蘭丫頭怎麼就不能來服侍服侍我?

  這麼想著,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甘老夫人將筷子撂下了。

  長公主見此,也放下了筷子,平聲道:“老夫人既然用完飯了,我看我們散了吧,讓老夫人早些回去歇息,老人家累不得。靖兒、蘭兒、飛兒,你們去我的宜靜居坐一坐。”

  三人忙應了一聲,起身恭候。柯嬤嬤忙上前抬起胳臂,長公主扶著她的手臂站了起來,卻沒急著走,微轉了身,面向著甘老夫人,凝眸淡笑,高華貴氣。

  長公主都站起來了,甘老夫人和甘夫人、一眾小輩們自是不能再坐著,只是奇怪長公主為什麼看著甘老夫人她們兩個淡笑,眼眸卻帶著一絲不耐煩。

  柯嬤嬤悄聲出言提醒道:“請各位主子們快些跪安吧,殿下近日身子一直不適,這可是強打了精神來為老夫人接風洗塵的。”

  甘夫人和二爺的臉色微微一變,三爺倒是神情自若,當即撩袍跪下,三奶奶跟著跪下了,之後,二爺和二奶奶也跟著跪下。

  甘夫人求助似的望向侯爺……

  其實她們一家人,平時是不跪長公主的,只有新年的時候才會行大禮,可是現下柯嬤嬤說出口了,君臣之別有如天地,不跪不行。晚輩們倒也罷了,但若是讓她和母親都跪下了,這算是往她臉上扇巴掌嗎?

  這時候只有侯爺才能給求個情,讓長公主免了她和她母親的跪拜。

  定遠侯卻只背負雙手,往牆側的羅漢椅上一坐,自有丫頭殷勤地上前奉茶果。

  眾人的心思和侯爺的不理會,都只在幾個彈指間,甘老夫人明白女婿不願為自己出頭,立即裝出十分吃力的樣子,扶著兩個丫頭的手,費了一翻功夫才站起來,又拖著女兒屈膝下跪,口稱,“恭送長公主。”

  長公主這才在眾人的跪拜中離席而去。赫雲連城、郁心蘭和赫雲飛陪著長公主走遠,二爺等人這才站起身來,陪外祖母和父母親到花廳小坐聊天。

  侯爺似乎有絲倦意,沒說上幾句便道:“你們多陪陪外祖母。岳母大人,小婿先回房休息了。”說罷向甘老夫人抱了抱拳,起身而去。

  甘老夫人神色自若,還慈愛地叮囑幾句,請侯爺多多保重身體之類的場面話。

  甘夫人的臉卻頓時漲得通紅,侯爺這樣一聲不吭地便走,定是去長公主的宜靜居,她的母親今天才到府中,夫君卻要去別的女人那兒留宿,讓她情何以堪?

  “夫君……”

  侯爺停步,略帶疑惑地回頭。

  想出口的話母親暗掐的手給攔下了,甘夫人只得換了個話題,“明日要不要先將幾位親王府的禮品先送過去?”

  侯爺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淡聲道:“這種事你拿主意就是了。”

  沒留住侯爺,甘夫人的臉色自然很難堪,又不便責問母親為何要攔著她,便將氣撤在兩個兒子頭上:“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這才剛用過晚飯,你們父親就說乏了,也不見你們關心關心父親。”

  赫雲策和赫雲傑忙認錯,心裡都明白母親的無名業火是從何而來的,卻都不以為然,父親想去哪過夜,哪是他們當兒子的人可以管得著的?他們亦是男人,知道男人的那點心思,母親又不是失寵了,為這麼點事發脾氣實在是小題大做。

  甘老夫人對女兒的表現亦十分不滿,皺著眉頭想,二丫頭怎麼這麼沉不住氣,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這裡是後院接待賓客的正房花廳,左右不少侯府的家生子,想說什麼實在不便,甘老夫人於是道:“我也乏了,你們送我回松鶴園吧。”

  松鶴園裡全是甘老夫人從將軍府帶來的下人,想說什麼都很方便。

  甘老夫人在短嫵上坐定後,便指責甘夫人道:“你也太小家子氣了,即便是侯爺想去妾室屋裡歇息,你也不當阻攔,何況還是去長公主殿下那裡,這話兒若是落到皇上和皇後的耳朵裡,你又要惹上一頓教訓!”

  甘夫人抿了抿唇,在心底裡反駁了幾句,到底沒當面說出來。

  甘老夫人見女兒受教了,便沒再提起這話,只是問:“老大兩口子感情如何?”

  這話二爺可回答不上來,他對這個很可能繼承侯爵之位的長兄,心裡頭膈應可不少,所以平日裡都盡量避免撞見大哥,免得還要強打精神寒暄。

  而三爺呢,推己度人,認為大哥大嫂的感情必定很不錯,理由是:娶了象大嫂那樣的美嬌娘,大哥自然是百般疼愛。”三奶奶忍不住撇嘴。

  甘老夫人點了點頭,略微渾濁的目光掃了掃外孫和孫媳婦幾個,沉聲道:“我和你們母親自然是希望這侯府能由你們來繼承,可老大現在風頭正勁,他又是皇上的親外甥,若他要爭,你們是爭不贏的,只有拿著他的大錯兒才行。”

  二爺和三爺心有靈犀地同時暗忖,大錯是那麼容易犯的嗎?就算犯了,不還有二娘保著嗎?當年那麼大的事兒,皇上也只關了大哥三年而已。

  甘老夫人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眼下諸位皇子都已成年,皇上應是要考慮立儲君了,臣子們為了各自的小主子,必定會拼命地相互陷害,踩著旁人的肩膀往上爬。只要能揪出這樣的事兒來,不怕朝臣、御史們不上書,那時,皇上再偏向自己的外甥也沒用了。

  只不過,若想知道這樣的隱秘,除非是能收買老大的心腹屬下或者枕邊人,否則難度很大。

  甘老夫人也知道自己這個外祖母對於赫雲連城來說,只是習俗上的,她也沒那麼大膽子敢以長公主的母親自居,所以她想用長輩的身份,賜幾個通房丫頭給老大是行不通的,沒得越過長公主的道理。

  唯一的辦法,就是買通!

  甘老夫人果斷地拿出了方案:“老大總有幾個通房吧?我瞧著,正室夫人與通房丫頭間,總不會那麼和睦,你們仔細打聽打聽,有什麼嫌隙,就好好利用利用。”這句話當然是對外孫媳婦們說的,後宅是女人們的天下啊。

  二奶奶三奶奶含糊的應下了,心裡卻在暗怪外祖母說話太過不忌,正室夫人與通房丫頭不睦這樣的話,怎麼能在爺們面前提及?

  尤其是二奶奶,她這回滑胎,起因就是她容不下琴操,事後二爺可沒少呵斥她。

  甘老夫人渾然不覺,發下話後便打發了孫輩們回去,留下甘夫人繼續商量。

  “剛才我注意瞧了一下,老二老三似乎都想著爵位,你心裡是怎樣盤算的。”

  甘夫人遲疑了一下,才道:“自古立長不立幼。”

  甘老夫人領首,“若是如此,你當好好敲打敲打老三,我手頭有幾處鋪子、田莊,可以過到老三的名下,讓他得點實惠,也好安安他的心。”

  說起來,甘將軍還有幾房妻妾,都育有子女,甘府的財產都是她們的,甘老夫人能動用的只是自己的陪嫁,算不得什麼,還真怕入不了三爺的眼。

  可甘夫人也只有這個辦法,手心手背都是肉,總不能讓自己的兩個兒子先爭起來。

  其實甘老夫人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後嗣,要讓二爺盡早生出男孫,而要大爺生不出。只是二爺那兒接連出事,甘老夫人極信命,多少有些擔心二爺是那種命中無子之人,所以她告訴甘夫人,“話別說死,看他二人誰先生下男孫吧,這必定也是侯爺的考量。”

  甘夫人對母親言聽計從,一一應下,方告辭回宜安居歇息。

  第二日一早,郁心蘭去給長公主請安時,長公主眉稍眼角都是幸福的笑意。見到兒媳進來,也不等她伏身行禮,便穿了鞋下炕,一把扶住郁心蘭的手道:“好孩子,這大冷天,不必跪了,快到炕上來坐。”

  郁心蘭還是納了個萬福,才脫鞋上炕,打著趣兒道:“媳婦覺著母親今日格外美。”

  長公主被媳婦這麼一調侃,當即羞得玉面緋紅,嗔了她一眼道:“小皮猴子,胡說什麼。”

  心裡卻是甜的。還多虧了這個兒媳給自己出了主意,不然被那個甘老夫人踩到臉上都作不得聲。

  她雖然可以自執身份不理會甘老夫人,但畢竟甘老夫人是侯爺的岳母,若是之前不打一點底子,只怕侯爺會對她產生誤會。

  郁心蘭出的主意其實挺簡單的,就是讓長公主差人查看侯爺何時下朝回府,然後尋個借口請侯爺來宜靜居坐一坐。

  侯爺不會這點臉面也不給長公主,只是他到宜靜居的時候,正好聽到長公主與妾室解語、凌芷、若硯和庶女芳姐兒等人在閒聊,聽到她們說起今日郁心蘭向甘老夫人敬茶時,甘老夫人打岔說起其他事兒,讓郁心蘭跪了好一會子的事,只是待他進屋後,女人們卻閉口不談了,長公主也沒乘機告狀,仿佛就只是閒聊時無意之中談到一般。

  因而晚宴時甘老夫人說起她喜歡郁心蘭,侯爺自是不信。事有反常必為妖。上回老二家的滑胎,甘夫人便針對老大家的,侯爺又不是傻子,自然不會將長媳送給岳母大人折騰。事後還顧慮到長公主似乎生氣了,特意來安慰了一番。

  郁心蘭對甘老夫人此舉無法理解,就算當時甘老夫人得逞了,她每日都必須去陪一陪甘老夫人,可若是她有了什麼意外,不是很容易聯想到甘老夫人身上嗎?還是甘老夫人有什麼必殺技,難害了她還讓人查不出來?

  只是,現在她只須初一十五去請個安便成,甘老夫人那兒先派人盯著一下便成了。

  二奶奶和三奶奶都挺高興的,覺得外祖母很向著她們,而且手段明顯比婆婆大人高桿。想來也是,外祖母已經沒有兒子可以依靠了,雖然甘將軍有個兒子,也有二十歲了,可文不成武不就的,只憑著父蔭在兵部混了個閒職,日後能不能再往上升,說到底,還得靠她們的夫君來提攜。

  於是今日隨甘夫人去向甘老夫人請安時,兩位少奶奶都十分的恭順,刻意地討好甘老夫人。

  甘老夫人自是喜愛這兩個外孫媳婦,親切和藹地看著她倆微笑,“都是可人兒,侯府家大業大,平日裡幫忙你們婆婆處置府中的事務,還要親自照料你們的夫君,實在是辛苦你們了。”

  二奶奶和三奶奶忙搶著回道:“不敢當外祖母的誇贊,這都是孫媳應當應份的事兒。”

  甘老夫人含笑領首,“我也是年輕輕的過來的,知道這份苦,所以呢,我特地去尋了幾個丫頭,送給你們,幫你們服侍一下老二老三,讓你們也能輕閒輕閒。來人啊,帶她們上來給奶奶們瞧瞧。”

  二奶奶和三奶奶的笑容立時就僵在了臉上,怎麼回事?怎麼不是往大哥屋裡塞人,反而往她們屋裡塞人?

  不一會兒,四名年輕俏麗的丫頭便被帶了進來。一字兒排開,俏生生地向二奶奶三奶奶納了個端端正正的萬福,輕啟朱唇慢吐鶯聲,“妾婢給二奶奶請安,給三奶奶請安。”

  不稱婢子,直接稱妾婢了,這麼說,至少也是個妾室,而不是通房了。

  二奶奶和三奶奶忙看向甘夫人,眼中滿是希翼,母親最討厭妾室的,應當會幫著推辭掉吧?

  只見甘夫人目光都落在四個俏丫頭的身上,含著笑,邊看邊點頭,末了向母親贊道:“母親真是好眼光。”

  眼光自然是好眼光,二奶奶和三奶奶也不得不承認,這四個俏丫頭的容顏個個是頂尖兒的,嫩得跟水蔥似的,可越是這樣,她們心中越是憤怒。

  三奶奶沒了娘家支持,自是不敢強出頭,可二奶奶的父親乃當朝一品的兵部尚書,斷沒得任人拿捏的理兒,她當即便表態道:“我們二爺不好女色,這幾個丫頭都給了三爺吧。”

  三奶奶聽了差點氣炸了肚皮,你不想要二爺收,就全推給三爺,說得名頭還這麼難聽,傳出去讓旁人怎麼看待我們三爺?

  她細聲細氣地道:“三爺也不是好女色之人。長者賜,原是不敢辭的,只是,三爺現在領了大內侍衛的差使,常常有些機要之事要辦,身邊可不能多了人,萬一洩漏點兒什麼,咱們侯爺都得賠進去呢。”

  甘老夫人將她二人的心思瞧得清清楚楚,當即臉皮一沉,冷聲道:“爺們納幾個妾室,為的是給宗室開枝散葉,叫什麼好色?按老二家的這個說法,皇上三年一選秀,豈不成了沉溺女色?還有老三家的,你說那些個政務干什麼?哪個爺們會把皇上交辦的差使拿到後宅來談論,還說給枕邊人聽?你這話傳給外人聽到了,還不一定給老三帶來多大的麻煩呢。”

  幾句話,將二奶奶三奶奶的借口都給堵住了。

  揮手讓四婢退下去後,甘老夫人繼續斥道:“把你們那些小心思都收一收,你們嫁入赫雲家,就得幫赫雲家開枝散葉,你們自己生不出個兒子來,還不讓夫君多納幾個妾室?尤其是老二家的,你當年拖著不嫁,如今老二都二十一了,膝下無兒無女,你如何對得起赫雲家的列祖列宗?”

  “再退一萬步說,我賜了你們幾個,也是為著老二老三好,為了你們好。你們怎麼就不好好想一想,侯爺會將爵位傳給一個沒有後嗣的兒子麼?會讓一個善妒不容的媳婦主持侯府中饋麼?”

  甘老夫人慷慨激昂的說完,用力喘了幾下,甘夫人忙雙手奉上茶盞,甘老夫人接過來啜幾口,舒緩了一下氣息,又責備女兒道:“你也不知道幫她們物色幾個好的,這種事還要我一個老婆子來討人嫌。”

  甘夫人忙安撫母親道:“母親哪裡是討人嫌,母親一片心意全是為了她們好,日後她們明白了母親的良苦用心,自會對母親感激不盡,今個兒就先由女兒代兩個媳婦向母親道謝。”

  母女倆一唱一和,硬是將事情定了下來。

  二奶奶三奶奶知曉婆婆素來強硬,況且有個孝字壓著,也不敢不從,委委屈屈納了這四個小妾,心中的憤恨自是不用提。

  出了松鶴園,二奶奶和三奶奶不約而同地先打發大丫頭帶人回去,兩人頭一次坦誠地交流。

  “哼!母親素日裡容不下父親那幾個妾室,今日說我們倒是說得挺順溜

  “那你打算怎麼辦?她們可是外祖母給了名份的,又是長者賜,就是三爺也得多給她們幾分體面,若拿不到她們的大錯處,根本就打發不了她們。

  “怎麼辦?按納妾的規矩辦唄!”三奶奶氣了一陣子,已漸漸冷靜下來了,笑著按了按二奶奶的肩,道:“回去我就拿出銀子來置辦幾桌酒席,請府中的人熱鬧熱鬧,咱們先商量一下,把日子錯開吧。”

  二奶奶聞言,跟見了鬼似的看向三奶奶,眨了眨眼,將三奶奶拉到僻靜處,焦急地問:“你是不是有什麼好法子?可一定要告訴我!”

  三奶奶掙脫二奶奶的手,理了理衣袖道:“我可沒什麼法子,我只是想著,三爺遲早要納妾的,早一日晚一日有何區別?反正不管三爺納多少妾室,我都是正妻,誰也越不過我去。倒是那些個身份差不多的妾室們該著急了,有人爭寵了呀!”

  是啊!若是多了兩個妾室,方姨娘就該急上火了,若是因此而滑了胎,那就再好不過了!隨她們怎麼去斗,我只坐收漁翁之利便是!

  二奶奶的精神也來了,與三奶奶商議好了兩房各自辦酒席的日子,施施然地回了靜念居。

  甘老夫人賜了二爺、三爺各兩房妾室的事,當天就傳遍了侯府的每一個角落。反倒是兩位男主角因下朝較晚,最後一個知曉。

  侯爺聽說此事後,皺了皺眉,覺得岳母大人未免多事了些,但他忙於西北的戰事,自然不可能分神理會這類小事,只是叮囑了一下他的親衛首領宗政都統,讓他吩咐兩個院子的侍衛們注意一下這四個小妾,定遠侯府可不是白雲山,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

  今日是臘月二十八,按這世間的習俗,今日是各類店鋪今年最後一日營業,一直要到來年正月十五後,才會再次開張。

  因而郁心蘭一早便同赫雲連城說好,軍營裡若是無事,就請他早些回來,陪她去店鋪轉一轉,慰問下員工,若是有事,就差人報個訊兒,她自己去。

  現今的時局不算太安定,梁王在西北負隅頑抗,定遠侯派出了他的心腹愛將錢勁將軍前去平亂,但西北苦寒,又兼梁王已在那兒盤踞二十年,一時拿他不下,兩軍僵持了月余。

  年關將至,赫雲連城擔心梁王乘機派殺手入京行刺,因而下令城門嚴加搜查進城的人員和車輛,城內也加強了巡視,越近年關,禁軍們越是不得閒。

  不過陪小妻子上街,也可以順便巡視城中的治安,因而赫雲連城安排好了軍務後,便回府接了郁心蘭出來。

  唯美坊的貨架幾乎都空了,因要歇業大半個月,城內的貴人們都搶購了一大批貨品回去存著,今日店裡倒是十分清閒,佟孝正帶著人盤庫盤帳。二兒子佟新和安泰之子安亦則領著伙計們打掃鋪面,張貼窗花和福字。

  侯府的馬車剛駛到店門口,佟新便瞧見了,忙使人到二樓請父親下來,自己則和安亦趕忙迎上前見禮。

  因伙計們都在,郁心蘭不方便露面,便在馬車內誇獎鼓勵了佟氏父子和安亦幾句,又拿了五十兩銀子出來,讓佟孝請伙計們到城中最出名的半月樓去聚一聚,佟氏父子和安亦代表伙計們謝了主子的打賞。

  錦兒捧了一個錦盒下了車,笑吟吟地道:“這裡面是大奶奶賞給各位掌櫃、管事和活計的封賞。”說著將盒蓋打開,盒子由於荷捧著,錦兒拿出裡面有特別標記的荷包,賞給佟氏父子和安亦,又告訴他們哪些是給管事的,哪些是給伙計們的。

  佟孝已經升為大掌櫃,主管唯美坊和樓外樓兩處,安亦則升為了唯美坊的掌櫃,他從錦兒手中接過錦盒時,不由得多瞧了兩眼錦兒,忽地記起禮數,忙又收回目光,彬彬有禮得到:“多謝錦兒姑娘。”

  大約是站得太近,鼻端嗅到一陣清雅的芬芳,是店鋪裡賣的青花花水的香味,安亦用心記下,原來錦兒姑娘喜歡青花的香味。

  錦兒自是不知安亦的心裡想了些什麼,道了聲“安掌櫃客氣”,又福了福,轉身上了車。

  待佟孝帶著眾人謝了賞,郁心蘭和赫雲連城便趕去了樓外樓。

  如今的樓外樓,因著十四皇子連續兩次請了貴勳們過來玩,儼然成了貴族的私人會所,生意亦是突飛猛進。郁心蘭同樣激勵打賞了一番後,便拖著赫雲連城陪她逛街。

  近幾日沒下雪,街道十分干淨,微風吹過,帶來刺骨的寒意和陣陣梅花清香。

  臨街的店鋪都在忙著灑掃,客人並不多,因為這時人一般都會提前一個月開始置辦年貨,但郁心蘭仍是逛得興致勃勃,看到有趣的小玩意兒就買了下來,反正有侍衛和小廝幫忙拿著。

  眼見日頭偏西,她終是記起今晚靜念園要給新妾辦酒席,留戀地道了聲:“我們回去吧。”

  正要等車之時,忽聽錦兒驚訝了聲“我的荷包”,郁心蘭回頭一瞧,一名衣裳襤褸的男童飛快地往街角跑,可惜沒幾步就被賀塵給捉了回來。

  賀塵很快就從小童的身上搜出了錦兒的荷包,然後請主子的示下,“是否將他送官?”

  男童不過八歲左右,長得很周正,眼裡有懊悔有驚懼,卻不閃不避,衣服很破舊’卻洗得很干淨。

  郁心蘭莫名地便對他生出了幾分同情,柔聲問,“小弟弟,你為何要偷銀袋?”

  看出主子不欲為難他,錦兒和蕪兒都上前來安慰男童。那男童終於開口說出了因由。原來他和母親不是京城人士,是到京城來尋父親的。他父親七年前入京趕考,卻一去渺無音訊,他和母親幾個月前來到京城,因盤纏用盡,只能靠母親替人漿洗衣裳過日,可三天前母親卻病倒了,眼見母親越病越重,他這才起心偷點銀子給母親看病。

  郁心蘭非常無語了,原來電視裡演的都是真的,她少不得要教育一番,又拿出二十兩銀子,讓賀塵和錦兒陪著男童回家,看能幫就幫一下。

  郁心蘭回到馬車上,就將這段小插曲忘了,倒是赫雲連城還打趣了她幾句:“郁俠女又路見不平,拔銀相助了?”

  郁心蘭不同他辯,直接撲上去撓他癢癢,卻被赫雲連城反制住,狠狠地吻了個透,直吻地郁心蘭失了力氣,軟在他懷裡,他才放開她的唇。

  好半晌後,郁心蘭拉了拉赫雲連城的衣袖道:“連城,你說甘老夫人會送人給你嗎?”

  赫雲連城玩著她的手指,懶懶地道:“不會。”

  不會就好!甘老夫人往靜思園塞人,名不正言不順,還有安插眼線之嫌,可郁心蘭仍是擔心甘老夫人倚老賣老。為保險起見,還是回去給長公主婆婆打點預防針的好。

  時間一晃便到了大年三十,一家人歡聚一堂,大老爺和程夫人也攜全家

  來到侯府。甘夫人將團年飯擺在正房偏廳,地方寬敞,足夠擺下十桌的。

  年夜飯不同於平日的酒宴,各房的妾室們也能出席,男女分席而設,中間只用一道八肩的牡丹繡面屏風隔開。排座的時候,自然是主子們一席、妾室們一席。

  二爺新納的小妾蘇繡和湘繡,三爺的小妾錦繡和顏繡,是第一次出席侯府的宴會,四人性格活潑,沒吃上多久便跑到甘老夫人面前敬酒,嘰嘰喳喳地說笑個不停。

  二奶奶沒好氣地撇了撇嘴,暗自嘀咕道“惡心”,不過瞧見另一桌挺著大肚子,滿面怒色的方姨娘,心裡又沒來由地一陣暢快,這段時間二爺都沒去方姨娘房裡呢。

  她高興得甚至於幫著蘇繡和湘繡道:“老夫人可要多喝幾杯才行,沒有老夫人的恩典,她們哪裡能伺候二爺呢?”

  方姨娘聞言更不痛快了,可她也知道,自己越不高興,二奶奶就越高興,便強忍著酸意,扶著腰,挺著肚子走過來,笑吟吟地朝甘老夫人道:“是啊,老夫人您得多喝兩杯才成呢。妾身懷著身子,沒法子伺候二爺,若不是您賜了這兩位妹妹,咱們二爺得多辛苦啊。”

  幸福地摸了摸肚子,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懷了二爺的骨肉。

  這話聽著好象二奶奶完全失寵了,二奶奶恨得咬碎銀牙,卻又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二爺還有我呢”。

  郁心蘭邊用飯,邊瞧瞧這個再瞧瞧那個,歡樂地看著肥皂劇。倒是三爺這一房,兩繡雖然總拍甘老夫人馬屁,可三奶奶卻沒露出一絲鄙夷或是憤怒的表情來。

  郁心蘭朝三奶奶輕笑,“還是三弟妹大度,跟兩位新妾處得這般和睦。”

  三奶奶謙虛地笑了笑,“咱們女人就是應當事事為爺著想,總不能給爺添亂啊。”

  不給你們爺添亂就想給我添亂麼?郁心蘭心中冷笑,這段時間你可沒少給我的丫頭上眼藥呢。

  那一邊,甘老夫人被小輩們圍著哄著,心裡頭那叫一個高興,轉向上首的長公主道:“殿下啊,您也快幫老大物色幾個丫頭吧,您瞧,這麼多人服侍臣婦,您卻只有老大家的一個服侍您,太孤單了些。”

  四繡亦笑道:“是啊是啊,大奶奶多為妾身們找幾個姐妹吧。”

  還真是不扯到我身上就不高興是吧?

  郁心蘭微微一笑,輕笑道:“你們想要姐妹不難,一會子我就送兩個丫頭給你們爺去。”

  四繡立時閉了嘴,干巴巴地笑了笑。

  長公主這才笑道:“人多了太吵,還是閉了嘴的好。”

  也沒說誰閉嘴才好,甘老夫人和四繡的臉色都有些難堪,隨即假裝忘記這句話,自個兒喝酒取樂。

  郁心蘭也跟沒事人一樣,繼續吃菜喝酒,卻在桌下伸長了腿,勾了蘇繡一下。

  蘇繡正跟湘繡和顏繡爭搶甘老夫人面前的位置,身子正往前傾著,就這麼輕輕一下,她的身子就失去了平衡,整個人撲到前面顏繡的身上。

  顏繡也站立不穩,頓時就撲到了甘老夫人的身上,手中的葡萄酒灑了甘老夫人一身,還順帶將湯盅撞翻了,龍鳳雲耳羹將甘老夫人新裁的寶石紅雲錦萬字不斷頭的襖子染濕了一大片。

  顏繡嚇得慌忙跪到地上,不住口地道:“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是蘇繡推我的。”

  甘老夫人覺得很難堪很不吉利,卻又不想在眾人面前責罵自己送出去的丫頭,只好強自鎮定道:“好了,大過年的,說什麼命不命的。我去換身衣服,你們先用著。”

  蘇繡也跪在地上,一雙眼睛卻在席面上找尋害自己的人,按當時感覺的方向來看……三奶奶!

  她暗恨得咬了咬牙,待甘老夫人讓二人起身回座後,咬著顏繡的耳朵道:“是你們三奶奶絆了我!”

  顏繡鼻腔裡冷哼了一聲,就知道三奶奶是個不能容人的,她跟錦繡兩人過了明路,卻只在辦酒那一晚陪了三爺,其後三爺都被三奶奶霸占著。

  姓高的,咱們走著瞧!看三爺能寵你這個妒婦多久!

  鬧了這麼一出後,甘老夫人也安靜了不少,吃過團年飯,又守了歲,郁心蘭才與赫雲連城手牽著手慢慢走回靜思園。

  靜思園的丫頭婆子們也聚在一起吃酒,除了府中的定例,郁心蘭還格外拿出了十兩銀子加菜,丫頭婆子們都喝得有些高了,多半都回後罩房睡去了,但安媽媽和紫菱等人卻在花廳等著郁心蘭。

  郁心蘭進了花廳,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巧兒,輕輕一笑,“怎麼了這是?大過年的,咱們巧兒姑娘為何要跪著呀?”

  赫雲連城不耐煩地看了一眼,眸中閃過一絲寒光,轉向妻子的時候,又隱了去,暗示意味十分濃厚地叮囑道:“快點處置了,我等你。”說罷便穿過側門進了內室。

  紫菱這才稟道:“回大奶奶的話,咱們得了大奶奶的賞,在小院子裡吃酒守歲,巧兒卻一人偷偷溜進了奶奶的房間,藏了個東西在奶奶的枕下。”

  說著,她呈上一個小小的紙包。


第九十五章

  紙包裡,有一些細小的暗紅色粉沫,氣味並不重,甚至有點淡淡的清香,郁心蘭聞了聞,似乎是她慣用的橙花精油的味道,如果把這些東西塞在她的枕頭裡,還真是會以為是自己抹的精油呢。

  郁心蘭無聲地笑了笑,問巧兒,“這是什麼?”

  巧兒面色蒼白,她是在內室被紫菱給堵住的,就在她把藥粉塞入枕頭,手還沒來得及抽回的情況下,因而她知道自己如何狡辯也沒用,大奶奶肯定會請人來查驗藥粉的,可是,她怎麼敢說出來?大奶奶必定會杖斃她的。

  現在,她唯有嗚嗚地哭,哭得傷心欲絕,希望能搏得主子的同情,在她的印象裡,大奶奶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就沒見大奶奶對奴婢們高聲過。

  “哎喲,可恰見的。”郁心蘭邊嘖邊搖頭,“這麼漂亮的人兒一哭,我都心疼了。快,紫菱,遞條帕子給巧兒,讓她擦一擦。多大的事兒呢,就算是死罪,我也不會讓人將你杖斃的,那死得多難看,生生打壞了這身皮囊,我可是會心疼的。”

  紫菱便在一旁笑問:“大奶奶還有什麼好法子處置她麼?”

  安媽媽也湊趣問道:“是啊,奶奶有什麼好法子,可否讓老奴長長見識

  郁心蘭笑歎,“你們想知道,就說給你們聽好了。巧兒生得俊啊,就連閱美無數的三爺,都惦記著她呢,三奶奶可是找我要過幾回人了。若是把她給杖斃了,三爺不也會傷心麼?所以嘛,我就想著,把她頭頂劃開道口子,灌水銀進去,讓水銀慢慢往下滲,可不就能把這整張皮給刻下來麼?再制成人皮燈籠,送給三爺當年節禮去,也好全了她三爺對她的一片心。”

  紫菱和安媽媽都贊歎,“大奶奶這法子真好,三爺也會感激大奶奶的。”

  巧兒已經抖得如同狂風中的小草,駭得連哭都忘了,小臉慘白慘白的,嘴唇哆嗦著,想說句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一個字來。把整張皮錄下來,先不說多疼,只要一想到自己死後就是一團血乎乎的紅肉,她就驚懼得脊椎發寒,惡心得想將昨日的早飯給吐出來。

  郁心蘭與紫菱、安媽媽笑了半晌,才轉向巧兒道:“巧兒,我這法子你喜歡麼?”

  巧兒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哭泣著哀求,“大奶奶饒命啊,婢子是被豬油蒙了心,婢子不該聽信冬荷的挑唆,婢子知錯了,婢子再也不敢了,求大奶奶饒了婢子這回,婢子日後必定做牛做馬報答大奶奶,一心一意侍奉大奶奶,決不會再有二心。求大奶奶饒了婢子一命吧。”

  郁心蘭冷眼看著她,直讓她哭到上氣不接下氣,才淡淡地問,“你可知為何紫菱會在內室抓到你?”

  巧兒一怔,冬荷每次拉著她說話的時候,都是乘大奶奶午歇,屋裡不用人伺候的時候,而且每回都是躲在假山下的小暗道裡,她一直以為不會有人知道,這會兒聽大奶奶一問,她才猛然覺醒,原來大奶奶一直都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都沒有瞞得過大奶奶去。

  難怪了!她乘眾人喝得高興時偷溜進內室之前,還特意看了看,所有人都在小院子裡,可沒曾想紫菱會從大床後走出來。床後,有一肩小角門,是以備萬一時逃生用的,平日裡都鎖得緊緊的,當時她也沒聽到任何動靜。現在想來,是她們早就將小角門給打開了……

  巧兒這時才是真的怕了郁心蘭了。之前,她對這位大奶奶有羨慕、有嫉妒、甚至有鄙夷,可就是沒有過怕。郁心蘭素日裡對奴才們都是和顏悅色的,打賞也極大方,巧兒一直認為這個主子是個好應付的……卻沒想到大奶奶聲色不動間,便將她給擒獲了。

  郁心蘭就是要讓巧兒從心底裡怕,若是不能徹底震懾住,此時就算是收服了她,日後也難免翻花樣起妖蛾子。

  待巧兒自己疑神疑鬼地思付了半晌後,郁心蘭才問道:“你將這事兒源源本本地說道一遍吧。”

  巧兒一聽,便知這是大奶奶給自己的機會,忙事無巨細地坦白。

  冬荷是靜心園中的二等丫頭,在府中也算是有體面的,早在郁心蘭才嫁過來的時候,就開始跟巧兒搭訕,無所不用其極地大拍巧兒馬屁。巧兒是貧戶女,何曾被人這樣高看過,還是被一個侯府有體面的丫頭高看,心中自是對冬荷的印象極好。不過冬荷告訴她,奴婢們走得近了,會讓主子猜忌,因而她二人見面,多半是尋個僻靜處聊天。

  前幾天甘老夫人賜了小妾給二爺和三爺,冬荷便開始感歎,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抬個份位,當上半個主子。府裡頭有這種想法的丫頭可不在少數,巧兒是早有這個心的,看到大爺俊美得如同天神一般的容顏,一顆心就掛到了大爺的身上,三爺早就被她丟到爪哇國去了。

  冬荷知曉她的心思,便給她出了一個主意,只要大奶奶一年未孕,侯爺和長公主也會向大奶奶施壓,讓她抬個丫頭上來當通房。又說,在靜思園的四個大丫頭中,她的相貌是最好的,到時要大爺挑人,也必定是挑她,不但可以享盡侯府的榮華富貴,還能陪大爺這樣龍章鳳質的男人一生一世。

  巧兒鬼迷心竅,當即便同意了冬荷的建議。冬荷又熱心地找來一些藥粉,告訴她這是讓女子避孕的藥,只要放在枕頭中,讓大奶奶睡覺時聞到味兒便成。

  “大奶奶,婢子決無隱瞞,婢子願意同冬荷對質。”巧兒急於求功,邊磕頭邊道。

  郁心蘭平聲道:“不急,先畫押吧。”

  紫菱將抄寫的供詞給巧兒看。巧兒是識字的,細看一遍,確認沒有錯漏後,便簽名畫押按了手印。

  郁心蘭懶懶地站起來道:“今日太晚了,等過幾日驗出這藥粉之中是何物再來談如何處置你吧。”她盯著巧兒的眼睛問,“若是冬荷問你,你知道要怎麼說嗎?”

  巧兒眼珠一轉,忙回道:“婢子就說人多眼雜,還沒放好。”

  郁心蘭贊賞地點了點頭,“嗯,是個聰明丫頭。”

  巧兒見大奶奶真的往內室走,不禁生出幾分焦急來,現下看來大奶奶似乎不會對她如何,可若是那藥粉驗出有別的毛病可怎麼辦?大奶奶還會不會留她的性命?那藥是冬荷給她弄來的,她全是聽冬荷一個人說道,根本就不清楚到底是什麼藥。此時細想想,巧兒騰地出了一背冷汗,可就在她想法子分辯之前,郁心蘭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玄關了。

  回到內室,某美男早就已經寬衣就寢,單手支頭側臥在床上,褻衣隨意地敞開,露出寬闊精干的胸膛,猶如林間小憩的黑豹,驚艷、優雅、慵懶,可眸中的光芒卻十分危險……至少郁心蘭覺得很危險。

  她整個人靠著床對面的牆角往屏風後蹭,邊蹭邊撤嬌道:“好困啊,都快天亮了,睡不了多久,一會兒就要起來更衣,初一要入宮參拜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呢。”

  赫雲連城輕笑,“想多睡一會,就快點過來。”

  郁心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話裡的意思,好象今晚並不打算放過她啊。

  赫雲連城本來就沒打算放過她,今晚是除夕,意義非同一般呢。待郁心蘭更了衣過來,他立即伸手一帶,佳人柔軟的身子就被他帶入了懷中……

  第二天早晨,郁心蘭是被赫雲連城拖起來,抱在懷裡,才由丫頭們服侍著梳妝淨洗的。

  按品級妝扮好後,郁心蘭總算是完全清醒了,嬌嗔地瞪了一眼得意非凡的丈夫,忿忿地扭過頭看向別處。

  巧兒今天特別乖巧,特別殷勤,總是搶在另三人之前來服侍,可惜一開始大奶奶連眼睛都沒張開,這會子見大奶奶精神好了,忙又湊上前去,雙手捧上一盅茶,“大奶奶請用茶。”

  郁心蘭接過茶盅的同時,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巧兒一眼;細白的皮膚毫無光澤,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泛著幾道血絲,眼下也略有青黑的眼圈,雖然用了香粉,但仍是沒能全部掩住,想來是昨晚一夜無眠吧。

  明知巧兒是想要她一句落實的話,可郁心蘭偏就不給,要多晾幾天,晾到巧兒自己將自己嚇個半死。不知結果的未來最是折磨人心的,人們往往會不由自主地往壞處想,尤其是巧兒這樣做了虧心事,又地位卑下,她一句就能要她生要她死的人。

  到巧兒驚怕到了極至時,她再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必定能讓巧兒感恩戴德,收服這個心大的丫頭這麼聰明又漂亮的丫頭,用處可是很大的。

  小夫妻兩都穿戴好後,便乘著府內的青幄小油車先去正房給長輩請安。正廳中,除了侯爺和甘夫人、長公主,還有甘老夫人。甘老夫人有個五品的詰命,只要還能走動,年初一就必須去宮中請安。

  待二爺三爺四爺都到齊後,赫雲連城率晚輩們先給長輩請安,長輩們則拿出早就准備好的壓歲包封打賞。禮畢,侯爺率先帶著男人們往外院走,他們去府門前騎駿馬,女眷們則在二門處登車。

  剛到侯府側門,回事處的小廝小茗快步跑上來,喘著氣道:“給殿下、甘老夫人、夫人、諸位奶奶請安。”又隔著郁心蘭乘坐的馬車道:“大奶奶,方才郁府著人送了封信來,讓小的盡快呈給大奶奶。”

  錦兒在外面接了信,打開車門遞了進來,又摸出一個小荷包賞給小茗。

  郁心蘭與長公主同乘一車,因而看信時也沒避著長公主,原來是因弟弟郁心瑞小小年紀就中了舉人,被皇上得知,便下了口諭要郁老爺帶去宮中覲見。郁老爺依著以往的規矩,知道二兒子年紀小,皇上見過後,太後和皇後必定也是要見一見的,所以使人送信給郁心蘭,讓女兒在後宮中幫襯幫襯。

  長公主展顏一笑,“這可真是件大喜事,若是令弟在皇兄面前好好應對,不愁日後的前途了。”

  弟弟如此出眾,郁心蘭也覺得與有榮焉。

  忽地記起自己准備的新年禮物,郁心蘭忙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小荷包,雙手呈到長公主面前,略含羞澀地道:“母親,這是媳婦的一點心意,願母親福運康健、天觀畢臻。”

  長公主噗嗤一笑,接過荷包笑道:“你這丫頭,哪裡這麼多花樣。”心裡還是很高興的,尤其打開荷包看到一串鶯歌綠奇楠的手串後,更是歡喜無邊。

  鶯歌綠奇楠雖然難尋,長公主手中卻也有幾塊,雕花的手串也不算什麼,別致的是每顆木珠上的花紋,一邊是牡丹花,另外一邊卻是一個古怪的字。長公主細細分辮,竟是由福壽安康幾個字結合在一起的。

  “這、這……這是 ……”1長公主驚訝地看向兒媳。

  “這是媳婦自己沒事時琢磨出來的,還望母親喜歡。”郁心蘭羞澀地低下頭。

  “喜歡喜歡!”長公主隨即就將手串戴在手腕上。

  鶯歌綠奇楠沉黑中泛著淡淡的綠光,襯得長公主雪白的手腕晶瑩如玉,長公主越看越喜歡,忍不住又贊了她幾句。

  說話間到了皇宮外,眾人下了馬車,在側門的穿堂處過了檢,登上宮中的輦車,到太後所居的泰安宮外等候詔見。

  自上回秋分宴時來拜見過太後之後,郁心蘭就知道,請安是個體力活,得在泰安宮的廣場上站上至少兩個時辰,還必須一動不動,還不一定有機會覲見太後。

  她在宮門處下馬車之時,特意喝了一碗熱湯,在泰安宮外候旨時,可是不能拿手爐的。

  長公主身份非同旁人,可以直接去殿內等候,不用吹寒風。

  這回沒有等多久,便聽到太監宣自己的名字。郁心蘭忙低眉順目地與同宣的幾人一同進殿。

  大殿內溫暖如春,與廣場上的冷寒仿佛是兩季。行過大禮後,太後便笑道,“衰家年紀大了,記心不好了,清容,你再指指你的長媳給衰家瞧瞧。

  長公主忙道:“右首第一人便是。”

  郁心蘭聞言忙往前一步,再次納了個萬福。

  太後含笑點頭,“是個俊的,依衰家看,比明華可一點也不差。”

  郁心蘭不敢抬頭,只聽得一道嬌嫩的嗓音嗔道:“老祖宗就是喜歡寒磣人家。”

  長公主輕笑道:“明華公主可是皇兄最寵愛的公主,哪是我那兒媳能比得上的。”

  明華公主仿佛很愛聽這句話,撤著嬌道:“皇姑姑最疼我了。”一點也沒打算謙虛。

  她抬眸細細看了郁心蘭幾眼,品評道:“模樣兒的確是好的,不過配靖表哥還是差了點兒。”

  郁心蘭在心裡翻了一個白眼,用得著你來評價麼?

  太後輕責道:“這是你父皇賜的婚,胡說什麼!”

  皇後也道:“這話是你一個姑娘家能說的麼?快去給你表嫂道歉。”

  明華公主這才想起來,嚇得吐了吐小舌頭,模樣兒嬌俏可人。

  郁心蘭自是不能讓公主給自己道歉的,忙說了幾句圓場的話,謙虛地表示自己能被皇上選中,實乃萬幸雲雲。明華公主嘴裡沒說什麼,心裡卻把郁心蘭歸類到虛偽的人中。心想,聽到這種話還不生氣,不是虛偽是什麼?

  她老人家倒是高高在上慣了的,也不想想郁心蘭若是生她的氣,還明著表現出來,會有多大的麻煩。

  太後又轉而問及其他幾位夫人的情況,問完話後原是應當退出大殿的,太後卻忽然吩咐給郁心蘭賜座。

  便有太監搬了張錦機放在長公主身後,郁心蘭謝了太後恩典,乖巧地坐到婆婆身後去了。

  如此看了幾撥貴婦人後,輪到了王夫人,太後對郁心瑞十分感興趣,總是問及王夫人郁心瑞的事情。

  為什麼要問那個賤婦生的小子,考個舉人很了不起嗎?王夫人心中不忿,卻也只能笑著回答。

  太後因想著一會兒要詔見郁心瑞,便也給王夫人賜了座。

  王夫人坐下後,趁人不備,狠狠地剜了郁心蘭一眼。她討厭溫氏,討厭郁心蘭,也討厭郁心瑞,現在她真是後悔為了生個兒子,將溫氏母子給接進京來了,若早知道她們這麼難對付,她必定會派人去榮鎮做了這母子三人。

  到了最後,終於輪到郁玫進殿覲見。太後和劉貴妃是親戚,因而比較偏疼十二皇子,對郁玫亦是愛屋及烏,和顏悅色地給她賜了座,還笑道:“一會子衰家的幾個皇孫會過來請安,也讓你們見一見。”

  想到郁玫是十二皇子親自開口討來的,眾人於是都笑了,把個郁玫羞得不行。

  眾命婦請過安後,候在廣場上的命婦被宮內的太監們請去了偏殿休息,其余人則在大殿陪太後、皇後聊天。不多時,皇子們來給老祖宗請安了,看著一個個玉樹臨風的皇孫,太後樂得合不攏嘴,一疊聲地道:“都坐在這兒陪哀家聊天,你們父皇那裡有人陪著,這裡反正都是親眷,不必顧忌什麼。

  皇子們自是應下,太監們忙給皇子們布上座,眾人又再換了位次坐下,隨即熱鬧地談天說地。

  這裡有明華郁玫這樣的未出閣的姑娘,還有郁心蘭這樣的少夫人,大殿內連紗幔都沒掛上,皇子中很有幾個好色的,一雙眼睛便在俏麗的生人臉上掃過來掃過去,可見什麼禮法到了皇家這裡,就是想遵守便遵守,不想遵守就只當是廢紙一張。

  宴會還有半個時辰才開始,王夫人卻忽地臉色慘白,伸手按著腹部,額頭上連冷汗都滲了出來。郁玫最先發覺母親的不適,緊張地輕喚,“母親,母親,您怎麼了?”

  郁心蘭忙轉眼看去,王夫人那個樣子,似乎真的哪裡不舒服,也趕忙問道:“母親,是腹痛?”她再與王夫人有心結,也得表現一下,畢竟王夫人是她的嫡母。

  哪知她伸出去的手被王夫人一掌拍開,咬牙恨聲道:“走開,不用你假惺惺。”

  若說一開始郁玫的喚聲還沒可起人注意的話,那麼王夫人這聲似乎一時沒忍住拔高了的聲音,就令滿殿的人都側目了。

  太後瞧了一眼道:“可是不舒服?去,傳太醫來。”

  立即有小太監應命而去,皇後也關心地表示,“王夫人若是不舒服,不如去暖閣裡歇一歇吧。”

  王夫人慘白著臉,咬牙推辭,“臣婦不敢在太後面前放肆……”

  太後和藹道:“有何放肆的,不過是歇息一下,哀家恕你無罪。”

  王夫人再三推辭,終是熬不住腹痛,由郁玫和郁心蘭扶著去了西暖閣躺一躺。

  王夫人躺下後,郁玫便大力地一掌推開郁心蘭,恨聲道:“滾!別碰母親,都是你害的。”

  郁心蘭這便奇了,挑眉問道,“三姐這話說得小妹可聽不懂,不知能否明示?”

  郁玫將銀牙咬得咯咯直響,長長的手指幾乎點到了郁心蘭的鼻尖上,“若不是你逼母親服下那等陰寒之物,母親又如何會時時腹痛難忍?”

  郁心蘭莫名其妙地問,“什麼陰寒之物?我何曾敢逼迫母親?”

  郁玫的眼眶忽地紅了,手指抖得厲害,“你敢做不敢當麼?你上回拿著母親的一點無心之失,逼母親服下那等絕子絕孫的陰寒之藥,難道你就忘了麼?”

  “你們在說什麼?”

  劉貴妃威嚴的聲音忽地響起,郁心蘭和郁玫同時回身看去,皇後和劉貴妃雙雙站立在暖閣門外,似是將姐妹二人的對話聽了去。

  兩姐妹忙跪伏下去,皇後道了聲“平身”,便徑直走進來,在上位坐下。劉貴妃坐在下首,嚴厲的目光卻鎖在郁心蘭的身上,嘴裡卻同郁玫道:“玫兒,你母親有什麼委屈,你給本宮說一說。”

  郁玫當即哭了出來,拿手帕壓著眼角,斷斷續續地將王夫人如何“不小心”踩了溫氏的裙子,讓溫氏動了胎氣,又如何被郁心蘭緊捏著這一錯處,逼母親喝下了絕子湯,一一道來。

  劉貴妃聽完後瞪向郁心蘭:“想不到你年紀小小竟如此惡毒!本宮必定會回稟皇上,削了你的詰命,貶為庶民。”復轉向皇後娘娘道:“娘娘莫怪,臣妾也是心疼兒媳。”

  皇後的目光掃了一圈屋內眾人,淡淡地道:“且聽聽赫雲大少夫人如何分辯。”

  郁心蘭並不驚慌,叩首道:“臣婦並非行過此等惡行,還望皇後娘娘主持公道。”

  劉貴妃聞言目露疑惑之色,瞥了一眼郁玫,難道是兒媳說謊?

  郁玫正蹙眉凝視郁心蘭,心道:她怎麼敢這般有持無恐?明明上回請了大夫診脈,大夫說母親氣血雙寒,不宜受孕了。

  片刻後,李太醫帶著藥童急急趕到,先給皇後和劉貴妃請了安。早有宮女將屏風擺上,王夫人的手從中間一個小洞伸出來,墊上了絲帕,李太醫這才給王夫人診脈,半晌後道:“氣血雙寒,故而腹痛,要開些暖宮的方子。

  劉貴妃問,“可能診出氣血雙寒的原因?”

  李太醫面露難色,支吾不語。

  皇後道:“實話實說,本宮恕你無罪。”

  李太醫這才委婉地道:“王夫人應當是曾服下過什麼極陰寒的食物,才導致如今這種狀況。”他倒知道不能一下子說得太死。

  王夫人卻顯然對李太醫的話很不滿意,這個家伙拿了銀子還不肯賣力,真真是無恥!

  可有了這句話,她倒也好圓了,掙扎著下了榻,跪倒流淚道:“皇後娘娘、貴妃娘娘,這都是臣婦教女不嚴才惹來的災禍,是上天懲罰臣婦,還請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放過蘭兒這一回。”

  郁心蘭聽了這話仍舊不慌不忙,只是問道,“母親,女兒並未犯下任何錯事,您要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寬恕女兒何事?”

  王夫人一怔,沒料到郁心蘭當著皇後和貴妃的面也敢面不紅氣不喘地否認,當下便怒了,再裝不出慈母的樣子,恨聲道:“你逼我喝下絕子湯,此乃大逆不道之罪。”

  郁心蘭瞥了一眼皇後,發覺皇後並不想阻止她二人爭辯,便氣定神閒地反問,“方才太醫也說可能是吃了什麼陰寒的食物,女兒記得母親很愛吃蟹的,蟹黃最是陰寒不過,或許是吃蟹造成的呢?母親說女兒逼您喝絕子湯,請問有人證沒有?”

  王夫人怒極,指著她罵道:“當時就只有你和岳如兩個賤人在,岳如是你買下的奴婢,她如何會為我作證?”

  郁心蘭淡淡地瞥她一眼,面上仍是恭順:“母親息怒,母親說所之事,女兒怎麼一點也不記得自己做過?是否是您前幾個月得了瘋症時夢到的,您便自以為是真的了?”

  遂又向上首的皇後和貴妃叩首,請示兩派兩名太醫過來為母親診脈,以證自己的清白。

  劉貴妃本欲不允,但皇後先道,“如此也好。”

  隨即,又來了三名太醫為王夫人診脈。三人診完後的結論是,王夫人身體極好,沒有任何不妥。

  結果完全不同,而且還是三對一,李太醫額上的汗便流了下來,而王夫人和郁玫卻怎麼也想不通,明明郁心蘭逼王夫人喝過絕子湯的,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症狀?

 

第九十六章

皇後示意太監宮女們退下,只留下她和劉貴妃、王夫人、郁玫、郁心蘭以及四位太醫在偏殿的暖閣之中。

“王夫人,你說說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皇後的聲音冷淡而威嚴,王夫人的背心瞬間被冷汗浸濕。

若是之前她沒說任何關於絕子湯的事,倒也罷了,就算是她吃螃蟹吃多了好了,偏偏剛才被郁心蘭這個死丫頭一激,一時沖動就全說了出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了。王夫人咬咬牙,仍是按原先的說法,咬死郁心蘭逼她服下了絕子湯。

皇後看向幾位太醫。幾位太醫的額頭都滲出了冷汗,原來竟摻雜了郁府的家事,若早知道是這般,他們說話便會小心一點,可他們來之前哪裡知道這許多事?

已經說出口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是怎麼也不可能收回來的,好在三名太醫並未說謊,又言辭一致,這會子只是再復述一遍。可李太醫就很為難了,雖說他之前並未一口咬死是服了什麼藥物,但也說了有陰寒之症,與另三人得話對不上來,事後就算免了責罰,也會因醫術不精而難逃被罷官的下場。

這會子,李太醫真真是後悔莫及,可惜已經遲了,只能跪下磕頭,砌詞狡辯道:“皇後娘娘恕罪,方才是微臣失職。微臣因昨晚在府中吃團年飯時興致高昂,喝得多了些,宿醉一宿,故而現今仍是頭疼欲裂,方才微臣並未仔細為王夫人診脈,只是按以前的脈案說的。因月前才被郁府請去,當時王夫人便有陰寒之症,微臣開了藥方給王夫人調理,想來王夫人是已經調理好了。”

雖說是勉強了一點,但到底是把自己給摘出來了。

皇後不置可否,將目光轉而郁玫。

郁玫只得暗咬後牙槽,面上誠惶誠恐地回道:“請皇後娘娘恕罪,臣女是心疼母親,聽到母親如是說,便信以為真……”說著轉向郁心蘭,神色愧疚:“卻不知原來冤枉了死妹妹。”

她本想說是聽了府中下人的閒言閒語,可轉念一想,若是皇後非要一查到底,問她是府中何人所言,她供出誰來?誰能將話與她的套上?況且只是聽了府中下人只言片語,就到皇後面前來誹謗當朝四品誥命夫人,也是大錯,就算她是一品誥命,也不能免責,總會落下個不辨是非的罪名。

所以她極速地前後想了想,便決定捨了母親,將自己給摘出來。母親會如何,她現在無力幫忙……總不至於太淒慘,皇上剛剛賜了母親一塊匾額,不可能才過幾個月,就自己打自己的臉,處置了母親。

郁心蘭不說話,這裡有皇後和貴妃,如何判定不是她能說了算的。

皇後聽聞郁玫一席話後,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她身上轉悠,緩緩地問道,“那依你來看,你母親為何會有這番言辭?”

皇後將原由推給郁玫來分辨,這等於是讓郁玫給王夫人定罪。郁心蘭不敢隨意抬眼,可心裡卻頓時一個激靈,這個皇後可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人,而且還十分有智慧。

郁玫心念疾轉,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最後眸光一冷,咬著牙哽咽道:“想是母親之前的瘋症並未完全治愈,因而生出些許妄想。”

一句話就將王夫人打成了瘋子。王夫人垂著頭,暗暗向女兒的方向瞥了一眼,雖說她之前也已經做好了准備,若到時皇後采信了幾位太醫的話,她少不得要背個誹謗女兒的罪名,因而也做好了自我犧牲,無論如何要將郁玫摘出來,可現金聽到這番話自郁玫的口中說出,心裡的悲涼卻是無與倫比。

當然,她也知道郁玫必須這樣做,只有這樣,才能保住郁玫的皇子正妃之位,只要郁玫還是正妃,待十二皇子日後登基了,她終有出頭的一天。原來,今日向郁心蘭發難,不就是為了郁玫麼?只是,知道是知道,理解是理解,可苦澀和悲涼卻仍是前僕後繼地湧上心頭自我犧牲與被女兒犧牲,真的完全是兩回事。

郁心蘭的目光瞥向王夫人,細看她臉上的精彩紛呈,面上流露出同情之色,狗咬狗,最後倒霉的是老狗,真是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

由郁玫說出這番話後,事情也算是蓋棺定論了,雖說有許多疑點,可皇後也不願細究,畢竟是郁府的家事,只不過是鬧到了宮裡而已。縱然王夫人再有不是,此時也不便處置,總不能讓世人笑話皇上識人不清,能以瘋症為借口蓋了過去,自是最好。

說是商量,其實算是皇後娘娘下了懿旨,也就是說縱然王丞相不願意也不成了,王夫人這回一定會被郁老爺遠遠地送去祖籍靜養,至於回來的時間,端看郁玫今後的地位,王奔再也不能象上回那樣,私自將王夫人接回京了。

郁心蘭松了一口氣,終於打發走了王夫人。王夫人以前雖是魯莽了些,卻也不是個笨人,王丞相家教養出來的嫡女,怎麼可能沒有手段,不過是因為郁老爺無法與其抗衡,她完全不必使用什麼心機,十幾二十年下來,漸漸地淡忘了而已,可從上回秋容的事來看,王夫人真要使起手段來,溫氏必定不是對手……還是送走了好。

皇後又看向李太醫道:“李愛卿也是年紀大了,該享享清福了。”

李太醫面色難堪,卻也知是皇後娘娘看在自己服侍多年的份上,給自己留了一分臉面。他忙跪伏道:“老臣正要向今上乞骸骨,這就回太醫院收拾物件。老臣多謝娘娘恩典。”

皇後輕輕頷首,端嚴道:“你自向皇上上折吧,本宮不能插手朝政。”

李太醫忙磕頭謝恩,王家花費了許多銀錢買通的太醫,便這般沒了。郁心蘭暗笑,李太醫心中卻驚恐地想著,要早些離京,他這些年沒少幫王丞相,而王丞相的手段,從來就只相信不能說話的死人。

一段小插曲過去,皇後和貴妃回了大殿,太後問起,只說是舊時之症,要安心靜養,已著人送回府中休息。太醫們抹著冷汗回了太醫院,而郁心蘭和郁玫兩姐妹則守在王夫人身邊,待宮中的車到來後,兩人一左一右扶著王夫人上了車。

偏殿之中還有宮女和太監,母女三人誰也沒有多話,到了車上,王夫人忽然道:“玫兒,你且去大殿陪伴太後、皇後,讓蘭兒送我一程便是。”

郁玫深福一禮,方轉回大殿,而郁心蘭且不得不登上馬車,送王夫人道禁門處。

宮裡的馬車就是舒服,四周的車壁都是用厚實的楠木板制成,下面有隔層,燒了火炭,暖暖的有如陽春三月。當車輪轉動後,外面應當是聽不到車內的聲音。

王夫人輕輕地陰森森地道:“你不要太得意,以為自己青雲直上成了人上人,日後總會有你摔入地獄的一天。”

郁心蘭恭謹地笑了笑,“母親說的哪裡話,女兒行事一向小心翼翼,唯恐犯下錯處,倒是母親您,先好好想想如何治愈這個瘋症吧。”說著同情地看向王夫人,“被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判定為瘋子,想必心中不大好受吧?不過母親耐心漸長,女兒卻也是不擔心的。”

這話戳中了王夫人的痛處,她當即就面色猙獰了起來,咬牙恨聲道:“我自會有治愈的一天,到那時,我決不會再容你。”

郁心蘭不在意地輕笑,“母親還是先想想這幾年怎麼過再說吧。唉,說起來,母親還未滿四十,又沒有服下絕子湯,若是能留在京城,說不定哪天也能懷上身孕……只不過,這回去外地靜養,待回來的時候,可別已是滿頭白發了。”

王夫人死死地盯著郁心蘭,“我沒服絕子湯?”

郁心蘭輕笑,“今日之事,我還以為母親會在得到皇上的匾額之時就發作呢。”

一句輕輕的玩笑,卻讓王夫人驚出了一身冷汗,細細一想,原來,這不過是蘭丫頭的一個計謀而已當時她謀害郁老太太的證據握在郁家手中,郁家要休妻,王家為了臉面必定不願,所以蘭丫頭才故意逼她服“絕子湯”,就是算准了她必定心生怨恨,必定要在日後找回場子。

可郁家不會搭理她,王家也不會盡力幫她,她若想處置郁心蘭,就只有象今天這樣,入宮告狀這一途。告了狀,便是上了當,她只會給皇後娘娘留下個“毒惡嫡母”的印象……幸虧她忍到今日,否則,只怕玫兒都無法配與皇子,被宮裡退出來的女子,高門親貴終究還是要問一問原因的,而哪家貴勳宗親沒有裡耳目打探宮裡的消息?只怕到最後玫兒連門合適的親事都難以定下。

思及此,王夫人看向郁心蘭的目光更加的惡毒、更加的怨恨,卻又帶著一絲驚懼,不知自己還能不能與玫兒會面,告訴玫兒,小心這個死丫頭。

郁心蘭只閉目養神,反正王夫人再幾年之內翻不出浪花了,她還不如將心思花在郁玫身上。

真不知道自己哪裡就得罪了這位大小姐,之前赫雲連城被皇上猜忌,她不願自己嫁給赫雲連城,怕連累到她入宮,想謀害自己,倒還想得通。可今天這唱的是哪出?

赫雲連城是禁軍統帥,而禁軍是保衛京城的,兵力也遠多過御林軍。說白了,拉攏了赫雲連城,就是給自己上了一道保險,若是皇上不立十二皇子為儲君,只須赫雲連城發動禁軍包圍了皇宮,直接逼宮便可。明明聽赫雲連城說,這段時間十二皇子常常邀請他吃酒,想來是要拉攏他的。那麼郁玫不是應當與她交好才對嗎?

郁心蘭思索半響無果,索性不去想了,恰巧禁門到了,她扶著王夫人上了車,登上宮中為其准備的小馬車,直接送出了皇宮。

郁心蘭十分孝順地立在寒風之中,目送王夫人的小馬車走遠,這才登上車,重返泰安宮。

泰安宮的大殿中又來了一批年輕公子,都是皇室宗親中的晚輩,赫雲連城和赫雲飛亦在其中。郁心蘭步入大殿之時,遙遙與丈夫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微微勾了勾唇,眸露笑意。

今天的赫雲連城一身絳紫色滾金邊暗刻祥雲紋的對襟正服,五指寬的玉莽配帶收緊腰身,勾勒出他頎長的雙腿和挺拔的身子,冠玉般的臉龐上完美的五官奪目驚心,寒星般的眸子裡透著一股冷,任誰也不敢與他直視,只敢偷偷地打量。

只是這微微一笑,柔和了他眸中的清冷,如同三月的春風撫過百花,任何人見了,都會不由自主地跟著他會心一笑。

縱使日日相見,郁心蘭亦被迷得臉紅心跳,忘了歸座。赫雲連城明亮的眸中不由得透出一絲戲謔和調侃,更令郁心蘭俏臉發燙,嬌瞪了他一眼,卻又帶出撒嬌似的嫵媚風情……

“哎呀,靖兒,依哀家說,你就別笑了,你這一笑啊,可把哀家宮裡這些宮女的魂都給勾走了。”

太後娘娘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總算把殿內一群宮妃和貴婦人、宮女的魂給喚了回來,郁心蘭趕忙道長公主身後坐定,將紅得滴血的小臉藏起來。

赫雲連城被太後調侃得有些許不自在,左手虛握成拳,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

好在恰巧這時,有太監來稟,“稟太後娘娘,宴時將到,可否移駕中和殿?”

太後道了聲,“擺駕。”眾宮婦命婦起身相陪。

年初一的盛宴是男女分席,皇子們和宗親子弟去外宮的太和殿參宴,而女眷們則在內宮的中和殿。入宮時就已經快到晌午了,宴會過後,自是已經到了下晌。冬季白晝很短,眾女眷陪著太後看了幾出戲,便入夜了,宮中放過煙花,太後便宣布散席,眾人各自回府不提。

劉貴妃今日在皇後面前丟了面子,很是氣憤,使人傳話給十二皇子,要他宴後到回雁宮來。

十二皇子不敢怠慢,雖然建安帝還在與朝臣把酒聽戲,他卻尋了個借口,悄悄離席,到回雁宮來見母妃。

劉貴妃給皇兒賜了座,揮手遣退宮女內侍,這才道:“你那個正妃郁玫,是個沒腦子的,你日後可得將她看緊一點。”

十二皇子驚訝地看了一眼母妃,“母妃為何如此說?孩兒記得郁三小姐十分聰慧。”

劉貴妃冷哼一聲,“聰慧什麼?連事情是怎樣的都沒弄清楚,就幫著她母親陷害赫雲大少夫人,還好皇後娘娘不追究,否則她必要受罰。”末了將事情源源本本說了一遍,又強調道:“你娶她,為的就是她與赫雲大少夫人是姐妹,想著拉攏赫雲靖的。她這般作為算是什麼?我原以為她是想拿捏了赫雲大少夫人的錯處,好讓赫雲靖為你賣命,哪知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她是想除去妹妹!”

說罷還兀自氣惱,害她打錯了算盤,還出言幫村了幾句,事後被皇後警告地盯了幾眼。

十二皇子沉吟不語,他之所以會向皇後父皇求娶郁玫,看中的,一是她與郁心蘭是姐妹,幾番在宮中見面,他發覺長公主對這個媳婦似乎很滿意,而長公主是父皇唯一的妹子,在父皇面前的份量著實不輕;二來,是為了取得赫雲連城的支持,那時的赫雲連城還只是一名一等侍衛,但侍衛是天子近臣,說的話有時比丞相還管用;三來,亦是為的王家的支持,郁玫是王丞相的外孫女,王丞相應當不會不理會她,而若直接求娶王姝,又未免太著痕跡,另外,也是因為王丞相的根基過於博大深厚,父皇不可能不忌憚,所以拐著彎兒與他做親戚才是上策。

只是今日郁玫這般行事算怎麼回事?他幾次三番拉攏赫雲連城都沒成功,還在與秦肅想著對策,卻不曾想自己的未婚妻居然出來扯後腿。聽秦肅說,赫雲連城似乎還挺寵他那個小妻子的,想來也是,那般的美貌,是個男人就會動心吧?

忽地想起今日一身正裝的郁心蘭,他還沒見過哪家命婦能將四品正裝穿得如此高貴典雅而又不失嬌柔的……

還未等十二皇子將飄遠思緒拉回來,劉貴妃又不滿地繼續道:“此時已經關鍵時期,她一個即將當正妃的女子,要如何行事,按理也應當先遣人問問你的意見,這般私自作主,太不穩妥,也太不將皇兒你放在眼裡。”

這句話讓十二皇子心頭湧上一絲不快,他也覺得郁玫太過自專,哪裡有女子應有的恭順?

母子倆商談了一番,也沒弄明白郁玫此舉的涵義,最後,決定明日由十二皇子親自上郁府,問一問郁玫。

第二日是初二,是嫁出門的女兒攜夫君回府拜年的日子。

赫雲連城與郁心蘭早早地起身,先去辭過了父母親,兩人一同乘車來到郁府。馬車直達二門,郁心蘭乘府內的小轎直接進了內宅,而赫雲連城則在小廝的引路下去了前院正廳。

郁家的女眷都集中在梅院的東暖閣裡歡聚一堂,外在祖籍寧遠的大老爺和二老爺也攜家回京過年。郁老太太聽到外面唱了郁心蘭的名兒,忙道:“快進來,外面冷,到裡面暖和暖和。”

郁心蘭一身姜花黃的海棠春睡紋刻絲褙子,天藍色滾金邊的百子裙,身披白狐皮大髦,進了大廳,脫下大髦讓紫穗掛到衣架上,先在暖閣的屏風外站了站,去了去身上的寒氣,才轉過屏風直走進去,目不斜視,也不待紫穗拿出軟墊,便撲通給老祖宗跪下,連磕了三個頭,嬌柔軟糯地道:“蘭兒給老祖宗拜年,願老祖宗福如東海、身康體健、事事順遂。”

郁老太太笑得瞇了眼,親自下了炕,伸手扶起郁心蘭,心疼道:“快起來,這麼冷的天,雖說燒了地龍,卻也不能這樣跪在地上,萬一著了寒氣如何是好?”

硬拉著郁心蘭到自己身旁的炕上,從炕桌下的小抽屜裡拿出一個荷包,遞給她道:“拿著,年年勝意。”

郁心蘭笑吟吟地接過。便有一個女人打趣兒道:“這位是四姑奶奶吧?怎麼我覺著老祖宗給四姑奶奶的荷包格外不同一些?”

她這般一說,另有幾人笑鬧道:“可不是麼?賞給咱們的荷包可沒這麼大。”

郁老太太笑罵;“你們這群皮猴子,我待哪個不是一樣的?什麼這麼大這麼小的。”

郁心蘭輕歎:“老祖宗也不說句話讓孫女得意得意,孫女可不就是看中了老祖宗的紅包又大又沉,特意巴巴地一早趕來的麼?原來都是與旁人一樣的?”

眾女眷便哄笑了起來,郁老太太也輕拍了郁心蘭一掌,“說什麼胡話呢,你個公主府的大少奶奶,還巴巴的看著我這點子壓歲銀子?”

眾人又笑鬧了一通,郁老太太便指了剛才答話的那名容長臉的中年女子道:“那時你大伯母,於氏。”指著郁於氏身邊的圓臉女子道:“那是你二伯母藍氏。”

郁心蘭忙過去給兩位伯母見禮,二人不敢全受,她們都是白身,雖是長輩,卻也不敢過於拿大,側了側身,避了一半禮,然後又還了個半禮,送上各自准備的見面禮。郁心蘭笑著道了謝。

大伯母指著自家的幾個媳婦和姑娘給郁心蘭認識,二伯母亦然,眾晚輩互相見過禮後,才又坐下聊天。

郁大老爺有一妻一妾,大伯母生了三女一男,男孩兒已經二十歲,名郁章,在族裡行二,人稱二少爺,郁大老爺開始想讓兒子入仕,可郁章讀書著實不行,只得放棄了,現在他已經隨大伯開始學習經商,日後必定是掌管郁家田莊店鋪的。三個女兒分別叫郁玨、郁瓊、郁玢,都是嫡出,郁玨已經出嫁,另外兩個堂妹卻連親事都沒定下來。郁大老爺的妾室也在暖閣內,就站在大伯母的身後,但是並無所出。

郁二老爺只有一妻,膝下無子,只有一女,郁珍,即將及笄,亦未定婚。

郁心蘭知道這兩位伯父都是管理郁家祖產之人,相對來說,經濟比四老爺、五老爺和六老爺都要寬裕得多,見幾位小姐身上的衣服飾物就知道。

大伯母對郁心蘭格外熱情,總拉著她說話,話裡話外都是贊她好福氣,還說要讓女兒多跟她親近親近,沾沾她的福氣。

郁心蘭但笑不語,不知大伯母的親近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她們住在京城的這段時間,侯府裡有宴會什麼的,都要請她們去參加麼?這可不大好辦!

這世間尊卑分明,大伯二伯雖然不算賤籍的商人,可也沒有功名在身,據說是連秀才都沒考上的,是白身,想出席侯府的宴會,除非她是侯爺的當家主母,否則,她可作不了這個主。

郁瓊郁玢兩姐妹亦是熱絡的性子,滿口都是奉承話,聽得郁心蘭雞皮疙瘩直冒。

二伯母十分文靜,只坐在一旁聽她們聊天,時而微微一笑,表示她並沒走神而已。而郁珍亦是個文靜的,偷偷打量郁心蘭衣服上的花紋,這樣的別致精彩……無意中與郁心蘭的目光對上,郁心蘭沖她微微一笑,郁珍便臊了,回了一個羞澀的笑容。

只是一笑,郁心蘭便對郁珍的印象十分好,是乖巧柔順的女孩兒。

四嬸五嬸六嬸家的幾個女兒都已經出嫁,此時還未到,只看著她們閒聊。

過了幾盞茶的功夫,郁家出嫁的女兒都回府了,郁老太太便笑道:“紫穗,去前邊問一聲,可是能開席了?”

紫穗答應了一聲,到前院詢問郁老爺的意思,溫氏也忙完了府中的事務趕到梅院,女眷們這才發覺,王夫人不見了。

大伯母還不知道王夫人事兒,問老太太道:“老祖宗,怎麼沒見著三弟妹?”

老太太輕歎一聲,“她昨個兒發了病,已經連夜送去寧遠了,到時你們回到寧遠,記得關照一下,別讓外頭的閒雜人等打擾她靜養。”

這是要禁足的意思了,大伯母聽得心中訝然,怎麼說都是丞相的女兒啊!不過郁家敢這麼做,自然是有原因的,她也不便再問,當下諾諾地應了。

郁心蘭只覺得郁玫和郁琳在聽到這番話時,對她投來了怨毒的目光,抬眸看去,兩位小姐又是一副平靜的模樣,並沒有半分不妥。

郁心蘭在心中輕歎,其實,當初不進京,也就沒這麼多麻煩,是王夫人自己要接我們進京的,卻又容不下,怎麼能怨我?

一會功夫之後,紫穗過來回話,說飯已經擺在正屋的大廳了,請老祖宗和諸位女主子過去。

眾人忙又起行,郁家人聚在一起,正妻小妾女兒女婿的,也有七八桌,因是親戚,便沒有用屏風隔開,只是男女分席。

進了大廳,一眾女眷便在男眷中看到一名身著杏黃色錦紋長衫的男子,慌得忙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能穿杏黃色冠袍的自然是十二皇子明子信。明子信忙伸手虛扶了郁老太太一把,謙和地笑道:“快快請起,說起來本宮還是老夫人的晚輩,不必行此大禮。”

老太太站起來後,眾女眷才站了起來,眾人又相讓一番,才依次坐下。

這下子,大伯母看向郁玫的目光就開始冒出了星星。


第九十七章

男子這邊席面上,十二皇子坐在上位,郁老爺和赫雲連城陪在兩旁,十二皇子的人如同他的名聲一般,謙和有禮,對誰都是笑吟吟的,如同撫面的春風一般,讓人心裡暖暖的。

赫雲連城一如往常的不帶什麼表情,不過有郁家子弟過來敬酒,卻也沒推辭,神情雖是淡淡的,但至少不象平日那樣冷峻和拒人千裡。

郁家眾人都圍著十二皇子和赫雲連城,大姑爺賀鴻和二姑爺蔣懷被冷落到了一邊,心裡面頗不是滋味,以往郁府的團圓宴,他們可都是被高高捧在上位的可如今郁府多了一個皇子女婿、一個三品將軍女婿,他倆個全靠父萌的人就靠邊站了。

今日裡的家宴郁老爺和老太太特意不讓支屏風,郁心蘭明白這裡面的意思,就是想讓一家子人認個親戚,日後也好相互幫襯一把。

郁家是寧遠城的百年世家,以前是風光過的,而這一代只有郁老爺出類拔萃,另幾個兄弟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因而想郁家一族重新風光起來,只能看下一代了。

偏巧在下一代裡,很有幾個可能會有出息的。

郁心和和郁瑞自是最出挑的,郁心和這次雖然沒有考得舉人功名,但也是十三歲就考上了秀才了的;而郁心瑞就更不必提了,如此年紀就成了舉人,還被皇上召見,據郁老爺說,皇上問了郁心瑞幾個問題後,“龍顏大悅”,這日後定是有大好前程的。

郁四老爺家的四少爺,郁五老爺家的三少爺和七少爺,都是讀書很不錯的學子,如今也在國子監上學,日後也是有前程的。

郁老爺在官場混了這麼久,自然知道當官不單是要有學問,更要有人脈,所以這才將家人都聚在一起,希望能處得熱絡一些。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多是相處出來的。

熱熱鬧鬧吃過團年飯,郁老爺請准女婿十二皇子和三位女婿、幾位有出息的子侄到書房閒談,其余人則回了內宅,郁心蘭這才正式拜見了大伯父和二伯父,給四叔、五叔、六叔也見了禮。眾人一同圍著郁老太太說笑了一陣,赫雲連城來接郁心蘭回府。

郁老太太忙道:“應當的,天黑之前得落屋。”

小夫妻兩攜手登車,馬車出了郁府,郁心蘭便問,“怎麼?父親說了什麼話讓你不高興了麼?”

赫雲連城微訝,他的表情應當與平時沒有什麼不同,小妻子是怎麼察覺出他心情不暢?垂眸看她,長長的睫毛輕顫,一雙秋水明眸裡,承載著滿滿的關心,漆黑如玉的眼仁倒映出他的影像,仿佛用憐惜和關切將他緊緊包裹起一樣。

他的心不由得一軟,原本微暗的心情也拔雲見日,輕輕一笑道:“沒什麼,就是說來說去,相讓我輔佐十二皇子罷了。”

……

送走了諸位女婿,郁老爺的幾位兄弟也各自帶著家眷回西大院,郁老太太獨留了郁老爺和溫氏說話。

郁老太太並沒避著溫氏,直接問郁老爺道:“談得如何?”

郁老爺輕歎一聲,“四女婿不答應。”

溫氏此時還被蒙在鼓裡,完全不知老祖宗和老爺在說些什麼。

郁老爺只得解釋一番,也是有讓她出面說和的意思,“年初時,朝中臣子多有上書,言道應當早立儲早安邦,只是我反復揣摩聖意,似乎並不想立儲。”

說到這郁老太太贊同地點了點頭,向溫氏說道:“如今聖上龍體康健,自是不願的。”太子即是下任君王,可下任君王卻不能算是君王,若是等到這張龍椅等得太久了的話,只怕會滋生變故。

郁老爺輕歎,“正是如此,如今聖上心意莫測,原本我是不願郁家牽扯進立儲之爭裡面,可王氏瞞著我將玫兒的名帖報上禮部,如今玫兒已被指為十二皇子正妃,我們郁家已經與十二皇子同乘一條船,生死與共了。”

說到此處長長一歎,“十二皇子是有心爭的,日後若是他人登基,少不得要被排擠,就如安親王和謹親王一般,咱們郁家也會被牽連,因而我想,還不如幫十二皇子爭一爭,或許有幾成勝算。”

接著他分析了一下朝局和幾位皇子的所長。如今有能力爭這儲君之位的,也就是九皇子、十二皇子、十三皇子和十四皇子。

九皇子被皇上猜忌了幾年,可隨著赫雲連城的步步高升,想必皇上對九皇子的猜忌也漸漸小了,何況最近還讓九皇子上朝中政,這種種跡象表明,皇上有意讓九皇子參政了,九皇子的生母德妃出自安國公府,家中亦是有實權的,在朝中亦有根基。

十三皇子原本是沒有什麼機會的,生母敬嬪只是一方縣令之女,沒有外祖家的勢力,可現在卻娶了王姝為正妃,王丞相早就有意送女兒入宮,相讓王家出個皇後,以前被皇上拒絕過多次,這次總算是如願了,雖說暫時隔了一層,但若王丞相全力支持十三皇子,那麼十三皇子倒成了最有實力的一個……王丞相的勢力,皇上都要忌憚的。

十四皇子是個不拘的人,似乎不愛朝政,以前郁老爺有心將女兒配與十四皇子,也正是因著這一點,若是一開始就不曾爭過,日後的新君也會高看十四皇子一眼。只不過,十四皇子始終是現金唯一的嫡出皇子,朝中堅持立嫡不立賢的老臣大有人在。

至於十二皇子,生母劉貴妃出自安慶侯家,掌管了全國的鹽業和礦業,家資豐厚,他為人謙和素有賢名,朝中許多大臣也慕名歸附……

說到最後,郁老爺當著祖母的面,拉著溫氏的手道:“只不過,只是有銀錢還是不成,泰小王爺是十二殿下的伴讀,手中掌著朝中一半的官員考核權,這是一大助力,若是能再有一個有實力有兵權的將軍支持的話,那麼十二皇子就穩操勝券了。”

這位有實力有兵權的將軍是誰,溫氏再不懂朝政,也知道是說的四女婿赫雲連城。

郁老太太亦是輕歎,“我們這也是沒法子,已經與十二皇子站到一條船上去了,若是不能同心協力,只怕日後會被狂潮淹沒了去。你是蘭兒的親生母親,由你出面說服蘭兒,再讓蘭兒說服四姑爺比較好。”

溫氏有點暈頭,卻也知道這裡面干系重大,況且蘭兒是個有主意的,並不是她能勸得動的,因而不敢輕易應承,只道:“媳婦盡力而為。”

郁老爺還想說些什麼,最終一歎,“你盡力吧,或許定遠侯爺也有自己的盤算,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總得聽公爹和婆婆的話。”

話裡透著傷感,溫氏動了動唇,想安慰老爺幾句,最終卻也只是“嗯”了一聲。

郁老爺又說起初五請了十二皇子和幾位女婿到府中小坐,吃餐家宴,要溫氏去准備准備,務求幾位女婿滿意而歸。溫氏一愣,這不是才聚過麼?只是她素來溫順,也沒多問,應承了下來。

郁心蘭初聽赫雲連城說初五還要回郁府聚宴,也是愣了一愣,“怎麼剛才也沒聽老祖宗說起?”

赫雲連城道:“想是因我不答應輔佐十二皇子,岳父大人臨時起意的吧。”

兩人回了府中,先去給父母親請了安,才回到靜思園。

一進正廳,紫菱便迎了上來,輕聲耳語,“巧兒一直追問婢子藥粉驗了沒有。”

郁心蘭勾唇一笑,“哪有這麼快?大過年的,人家大夫不要休息嗎?先晾著她,她再這麼心神不屬的,就直接關進屋子裡不許出來。”

紫菱點頭應下,忙招手讓錦兒蕪兒服侍主子更衣梳洗。

這般說了幾句話後,赫雲連城已經在淨房裡沐浴了出來,看著小妻子在丫頭們的服侍下換了衣裳,便揮手讓眾人退下去。

郁心蘭回頭看了赫雲連城一眼,他的眼中光芒聚盛,耀得人眼都睜不開,忙又低下頭來,俏臉卻不由得湧上了粉色。

赫雲連城拉著她一同歪在短炕上,輕聲問,“這幾日是你的信期了吧?”

沒想到他會記得這麼清楚,郁心蘭的臉更紅了,輕聲道:“嗯,就是明後天了。”

赫雲連城伸手摟緊了她,另一只手剛輕輕放在她的小腹上,帶著點疑惑地問,“你覺得這個月會有麼?”

郁心蘭心中一滯,這話要我怎麼回答?

她也知道他必定是在意的。雖說現在才剛過年,但按照這世間的算法,赫雲連城就已經有二十二歲了,古人都早婚,一般的貴族子弟到了他這個年紀,早都兒女成群了,最大的肯定都能打醬油了,再說她嫁入侯爺也有大半年了,侯爺和長公主一直忍到現在沒追問她,也算是很和氣的公爹婆婆了,連成現在急著問,只怕也是維護她的意思,說到底,子嗣是大事,他也不想自己被人追問。

見小妻子面色踟躕,赫雲連城忙勾唇一笑,“沒有也沒事兒,嗯,要不要我請陸太醫來給你請個脈?”

郁心蘭搖了搖頭,“不必了,每月來給母親請平安脈的太醫,都給我請了脈,太醫一直說我身體很好,沒有問題。”

說著,她遲疑了一下,斟字酌句地問,“嗯……連城,你看,要不……你也請個脈好不好?”

赫雲連城立時就黑了臉,“我要請什麼脈?”

郁心蘭大急,在現代,治不孕不育,都是男女雙方同時檢查的,她以前公司裡就有一個同事是這種情況,所以她知道。可這世間,懷不懷孕都是女人的事,就算某男娶了一堆妻妾,沒一個懷孕的,人們仍是會將不孕的責任賴到女人的頭上。

但這不是好現象,不孕並不一定是女方的問題……當然,她們這才幾個月,算不得不孕。她也不是擔心別的,就是怕赫雲連城在天牢中關了三年,營養不良,或者是總睡在天牢的地板上,寒了什麼腎髒一類,只是請個脈,若真的有什麼毛病,也可以盡早醫治。

赫雲連城哪會聽她解釋,自小根深蒂固的觀念,男人的自尊比什麼都重要。當下看向小妻子的眼神就不善了,挑了挑眉,沉聲問,“你是說我不行?”

郁心蘭心裡咯登一下,這個表情……不會是想要證明他“很行”吧?

還沒等她轉過念頭,赫雲連城就撲了下來,將她重重地壓在炕上,幾乎要擠出她肺葉裡的每一個空氣分子似的緊貼著她,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看來我平日裡還是太懶散了一點,居然會讓夫人你覺得我不行。”

郁心蘭被壓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忙求饒道:“我沒有啊,只是想讓你請個脈而已。”

“你還說!”

赫雲連城俯下頭懲罰性地重重咬了她的唇一口,心底裡的欲望瞬間被點燃了,旋即又溫柔地深吻起來,大手靈巧地解開她腰間的玉扣,從松散開來的衣襟之中伸進手去。

初五的聚會,元貝僅是郁老爺一家人的聚會,哪知十二皇子竟將秦小王爺給帶了過來。郁老爺自然是熱情相待,可也覺得這般有些不全禮數,一會兒自己的女兒時要出來一同用飯的,秦小王爺到底是個外姓人,又是男子。

十二皇子似乎看出來郁老爺的顧慮,輕笑道:“說起來,本宮今日前來,還為著一樁喜事,慎之有意請本宮做個保山,聘貴府五小姐為側妃。”

郁老爺頓時就怔住了。

秦小王爺想娶琳為側妃?

按說,秦小王爺日後是要繼承晉王爵位的,側妃到底是要錄入族譜的,郁老爺雖是正二品的高官,但無爵位在身,郁琳雖是嫡女,聘為側妃亦不算是辱沒。只不過,同為嫡女的三姐乃是十二皇子正妃,妹妹卻只是個小王爺的側妃,卻又有些說不過去。賀鴻和蔣懷官職不高,但那到底是之前的婚事,還沒有關系,同今日提親一事不可同日而語。

十二皇子怎麼會這般作為,真不知是什麼意思,按說這也關系到了他的顏面,若是秦小王爺娶了郁琳,他們就算是連襟了,難道他不會覺得妻妹成了秦小王爺的側妃,自己失了顏面?還是說,秦小王爺已經有了另外的正妃人選,而且是對十二皇子十分有利的,娶郁琳不過是為了鞏固與郁家、王家的關系?

電光火石間,郁老爺已經拿定了主意,笑呵呵道:“勞秦小王爺垂青,郁某真是不勝榮幸,只不過,琳兒自幼就是養在祖母身邊的,因而她的婚事,得問過祖母的意思才成。”

這話就是委婉地拒絕了。

秦小王爺自視甚高,當下覺得有些拉不下臉來。可是從來都是抬頭嫁女低頭娶婦,人家養育女兒十幾年也不容易,有人上門來求親,多半也是要拒絕幾次才能成事,這般作為也是為了顯得女兒矜貴,免得女兒象是沒人要得剩女,一有人求娶就趕緊嫁了,日後到了夫家被人歧視。

秦小王爺沉了沉氣息,淡然笑道:“也好,秦某就等郁大人的音訊了。”竟是不打算再遣保山上門說和一般。

郁老爺當下心中也有了怒氣,摸了摸下頜新蓄的山羊須,不鹹不淡地道:“恐怕要等上一陣子了,如今家中族人都回京過年,祖母沒有空閒。”

十二皇子眼見氣憤不是太好,忙說起其他的事岔開,“連城表兄來了麼?”

郁老爺道:“快了。”

一會子赫雲連城攜郁心蘭趕到,用過午飯,男人們進了書房,女人們則回梅院聊天。

郁琳今日整個心神不屬,郁心蘭瞥了一眼,心中暗歎,秦小王爺那種水仙花男人有什麼好的?就一張面皮而已。

回程的時候,赫雲連城說,“秦小王爺向你家求娶五妹為側妃。”

郁心蘭眼睛瞪得老大,輕訝道:“不是吧?這不是在折辱十二皇子麼?”

赫雲連城淡淡地看她一眼,輕笑道:“怎麼會?皇上後宮裡多少人?難道每一個宮妃的姐妹,都得嫁給王爺為正妃才不算折辱了皇上麼?京裡哪有這麼多的王爺?”

也是。

郁心蘭蹙眉想了想,“父親應當不會同意吧?不過……”郁琳肯定願意。

郁心蘭忽地想起,上回十二皇子的生辰宴上,郁琳狼狽的樣子被秦小王爺等人都瞧了出,只怕因著這一點,秦小王爺也不願娶她為正妃吧?

赫雲連城不過是想到了便提一提,郁家已經同十二皇子結親了,之後要再怎麼加強與十二皇子的關系,都與他無關。

兩人回到侯府,見到甘夫人身邊的齊媽媽迎面走了過來,身後跟著一眾小丫頭,邊走邊回頭交待幾句什麼,小丫頭們則一疊聲地應承。這些人,走路都帶著風,臉上也是喜氣洋洋的表情。

瞧見小夫妻兩,齊媽媽忙停下腳步,規規矩矩福了一禮,側身讓到路旁,讓大爺和大奶奶先過。

郁心蘭好奇心起,輕笑道:“齊媽媽今日真是精神吶。”

齊媽媽也不掩飾笑意,福了福道:“老奴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不,晉王爺親自上門來提親了。”

赫雲連城聞言停下腳步,問:“晉王?提的誰?”

齊媽媽掩唇直笑,“回大爺的話,是給秦小王爺提親,想娶二姑娘為正妃呢。”

郁心蘭和赫雲連城不禁對視一眼,這秦小王爺,一日之內連聘兩家,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了拉攏赫雲家,不擇手段了嗎?

婚姻大事俱是父母作主,赫雲連城也是說不上話的,小兩口便回了靜思園,商量了一陣,最終也只能一歎,此事,端看父親的意思了。

晚間用飯的時候,侯爺提都沒提此事,想來是拒絕了。郁心蘭這才松了一口氣,不說別的,只說秦小王爺那二十幾個姬妾,就算在婚前全打發了出去,估計不到一年又再能納這麼多回來,不談朝政,光論人品,此人實在不是良配。

二姑娘的婚事仍然沒有著落,不過她也是個有主意的人,她看不慣秦小王爺,就算是年紀再大,也不願委屈自己的心意,這倒是讓侯爺和甘夫人都放下了懸著的心。

年節一晃便過去了大半,快到正月十五了,各府之間也開始走動,各類聚會就多了起來。

這一天竟是晉王妃發了金貼,請侯爺一家前去做客。雖說兩家之前並沒有什麼交往,但因沒能結成秦晉之好,這點顏面都不給,就有些說不過去,何況晉王爺為了能請動定遠侯,也下足了本錢,請了不少於侯爺交好的官員,只當是朋友間的聚會,亦是可以去一去的。

郁心蘭自是盛裝打扮了一番,與長公主同車前往,侯爺則帶著幾個兒子騎馬赴宴。

晉王是太後的娘家,風光無比,府邸亦是大得出奇。晉王妃的兒媳婦陶氏親自陪伴郁心蘭和二奶奶、三奶奶等人,晉王妃則陪著長公主、甘夫人在花廳裡閒聊。

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晉王府的梅園。晉王府的梅園可是京中一景,十分出名,其中不少名種梅花,此時又正是梅花盛放的季節,陶氏便提出帶幾位赫雲少夫人去梅園賞花。還笑道:“園子裡有亭子,讓丫頭們燒了火盆,不會凍著各位奶奶。”

三位少奶奶自是應下,隨陶氏到梅園賞梅。這晉王府的梅花的確別有風味,幾人交口稱贊,陶氏亦是一臉自豪。

沒一會兒,二奶奶便覺得有些內急,三奶奶正與陶氏說得熱鬧,她只得紅著臉悄聲問郁心蘭,“大嫂,能否陪我去一趟淨房?”

郁心蘭自是同意的,在別人家做客,總不好讓二奶奶落了單。陶氏聽明原由後,忙差了一名大丫頭陪兩位奶奶去最近的紫東閣的淨房。

紫東閣是一個套院,院內有正房三間,還有一片小花園,園子裡竟還安了一座假山,假山上建了涼亭。

大丫頭解釋說:“這裡是大少爺常來歇息之處,所以建得好一些。不過此時大少爺在外院會客,不在此間。”

二奶奶點了點頭,疾步跟著大丫頭進了房內,郁心蘭不想等在淨房外,何況現在沒人,房裡沒有燒火盆,溫度也差不多,她便向二奶奶道:“二弟妹,我在走廊上等你,你快些。”

二奶奶應了一聲,便沒了聲息,想是很急了。

郁心蘭忍不住輕笑,調頭看向小院子裡種的各色梅花……這晉王還真是愛梅,卻不知有沒有梅花的高潔品質。

正想著,忽聽一道男聲呼喚,“蘭兒?”聲音裡帶著遲疑和掩藏不住的驚喜。

郁心蘭一驚,順著聲音抬頭一瞧,假山的涼亭中有一名年青男子。男子激動地站了起來,一雙深潭般的黑瞳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身上,耳際只能聽到心劇烈地跳動著的聲音,腦海裡一片空白,雙腿已經十分有自我意識地快步沖下涼亭,兩三步就來到郁心蘭的眼前。

他抬眸注視著郁心蘭,只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機會,讓他再近距離見一見佳人。

郁心蘭皺了皺眉,這人看著十分眼熟,便問,“你是誰?”

男子一陣子尷尬,拱了拱手道:“小人黃庭。”

郁心蘭猛然想了起來,這是那天在尚風軒遇到的榮鎮同鄉,郁心瑞以前的同窗。

她轉頭看了一下四周,還好她身邊跟著丫頭,再說她已經是嫁了人的婦人,倒不是象未出閣的少女那般不能見外男,於是蹙眉問道:“你怎麼會在這?”

黃庭一怔,領會了她的意思,忙解釋道:“小人是來京參加明年春闈的,現投名在晉王府,做了慕客。”

所謂投名,便是將自己做寫的詩或文章遞給朝中高官過目,以求得到官員的賞識,在日後的春闈中也有人能幫自己一把。慕客即是一般人據說的軍師,能到王府裡當慕客,應當是有幾分才華的,他才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

只是再怎麼樣有才華,也不能進內宅來吧?

黃庭一驚,“這是內宅嗎?平日裡黃某都是在此與秦小王爺議事,秦小王爺的書房就在對面……”

言下之意他並不知道這裡是內宅。

郁心蘭道:“這裡的確是內宅。”說罷便轉了身。

黃庭知道這是內宅後,也知自己在這與郁心蘭說話十分不妥,忙轉身快步跑出了小院。

郁心蘭的眼睛瞇了瞇,這事兒透著古怪,怎麼就這麼巧遇到黃庭了?

她讓錦兒上前,附耳低語幾句。自溫氏出了月子後,就將岳如給送回了她身邊,今日正好帶了過來,正用得著。

二奶奶總算是解決完了,笑吟吟地出來,張口就問,“大嫂,剛才我在裡面好象聽到你與一個男人在說話?”

郁心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沉聲道:“看來二弟妹要去治治耳朵了,居然敢說晉王府內宅裡有外男!”

二奶奶心裡一顫,光顧著寒磣郁心蘭,卻忘了這裡是晉王府,這話聽了,確實討不著好處,忙道:“我說著玩的。”

郁心蘭勾起唇角,陰險地一笑,“下回我也去跟二爺說幾句弟妹的玩笑去。”

二奶奶頓時啞了,氣血上湧,卻又說不出話來。

回到梅園,郁心蘭便稱累了,回到花廳取暖。錦兒一會之後回到大奶奶身邊,郁心蘭借故走遠一點,錦兒輕聲道:“岳如去查了,那裡隔牆就是外院,是有人故意放黃公子進來的。”



第九十八章

話說到一半,便聽門外的丫頭唱名,“榮琳郡主到。”

郁心蘭便回座站好,廳內至少大半的貴婦和閨秀都站了起來,准備迎接榮琳郡主。

耳邊有極低的輕語,眾人眼中都是既羨慕又嫉妒的光芒,令郁心蘭對這位榮琳公主生出了幾分好奇心。

環佩叮咚,十余名俏麗的大丫頭簇擁著一位姿容絕色的少女款款步入花廳,那名少女一身桃紅色遍地芙蓉花的褙子,藕荷色百合紋八幅羅裙,眉如遠山,眸如春水,唇如籽玉,輕輕抬眼間,眸中珠輝閃動,讓每一個人都覺得“榮琳郡主看到我了”。

縱使是郁心蘭前世從各類廣告海報上閱盡天下美女,也被榮琳公主的絕世之姿震得說不出話來。

“榮琳給皇姑母請安!給姨母請安!給各位伯母、嬸嬸請安!”

聲音輕柔婉轉如黃鶯,人到處,香風撲鼻。

眾命婦和閨秀也與榮琳郡主見過禮,眾人再度坐下,榮琳郡主坐在晉王妃的下首,與幾位王妃親切地交談,也沒忘了照拂她認識的閨中千金。她有一雙大大的鹿眼,配合著小巧的瓜子臉、漸漸地下頜,宛如一朵柔弱的迎春花,那麼嬌嫩,那麼艷麗,又那麼令人憐惜。

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郁心蘭想了想,與淑妃有些象,柔弱如皎花照水,楚楚動人。

但是榮琳郡主比淑妃生得更美、更柔。

郁心蘭有些無聊地想,難道皇上不認識榮琳郡主?若是認識的話,為何不選榮琳郡主進宮?

“這位就是我的大兒媳婦。”

長公主親切柔和的聲音忽地響起,郁心蘭忙站了起來,沖上位的方向福了一福。

榮琳郡主柔柔地看了郁心蘭一眼,也起身還了半禮,柔柔地道:“見過靖嫂子。”

郁心蘭含笑頷首兩人見過禮便坐下了。榮琳郡主仍是笑看著郁心蘭,嘴裡卻向長公主贊道:“靖嫂子生得真俊,皇姑母真有福氣呀。”

說到美貌,世間怕是難有女子能同榮琳郡主媲美的,由她開口贊人美貌,真是怎麼聽怎麼別扭。

尤其剛才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有些異樣,卻又說不出來哪裡異樣。

郁心蘭只是笑了笑。長公主聽到旁人誇贊自己的兒媳,心裡高興,嘴裡還是要謙虛幾句的,“樣貌什麼的倒是其次,主要是這孩子心性好,與靖兒很和得來,又有孝順乖巧,我和侯爺都十分滿意。”

旁人自然要順著這話贊幾句,郁心蘭羞紅了臉,垂首不語。榮琳郡主亦含著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轉而與其他人交談,言語裡或多或少地奉承著長公主。

郁心蘭心中怪異的感覺更深了。不過眼下弄清楚秦小王爺的打算才是最重要的,她抽了個空,趁人不備交代了錦兒幾句,晉王妃應當也請了郁家的人才對。

宴會上果然見到郁玫和郁琳兩姐妹,之前在花廳裡她們卻一直沒露面。郁心蘭笑著過去打了聲招呼,郁玫解釋說因沒有母親帶著,所以她們在苑郡主的閨房裡玩耍,並沒到花廳來見客。

用過飯,又聽了戲,賓主盡歡。

晉王妃親自將長公主一行人送至二門,優雅地笑道:“日後咱們要多多走動才是,到底是親戚,沒得生分了的道理。”

榮琳郡主陪著送客,也相邀了兩句,言辭肯切,語氣柔和,聽著真是心情愉悅。

長公主含笑客套了幾句,卻也沒一口應承下來。

回程仍是和二奶奶三奶奶一輛馬車,二奶奶這回話可多了,不住笑贊榮琳郡主,“都說是玥國第一美女,我看真是半分不假,那樣貌兒、那氣質、那神韻。”說著笑睇了郁心蘭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榮琳郡主是安王爺的獨女,太後和皇後都喜歡她,可寶貝著呢,聽我家二爺說,自小就是跟他們幾兄弟一同長大的。”

安王爺……以前與皇上爭奪儲位,被留在京城,不得回封地的兩位王爺之一。

郁心蘭隨意地笑了笑,二奶奶無非是想告訴她,榮琳郡主是連城的青梅竹馬,可有了這麼一個父親,她只怕也尋不到太好的親事……至少在旁人看來很好的親事。

三奶奶也附和起來,目光淡淡掃過郁心蘭,“聽說是命中有一劫,便到寺中精修了幾年,避了劫,年初一才從大佛寺回京。她也有十五了吧,應當是要定親了,太後答應讓她自己選婿的,京中的才俊任其挑選,只要她喜歡,就會指給她。”

也就是說,哪怕是有婦之夫,也會只給榮琳郡主的。畢竟以前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公主們仗著有天下最尊貴的父母,強要嫁給某才俊,嫡妻只能自請下堂或是自請下位為平妻。這般繞著說,榮琳郡主與連城的感情應當不錯……想看我驚慌失措的樣子吧?

郁心蘭彎唇含笑,“原來與二爺、三爺是青梅竹馬呀,正好年紀也相配,說不定皇上會指給二爺或三爺當平妻呢。到時可不知道要恭喜哪位弟妹。”

二奶奶三奶奶頓時笑不出了,這才想到榮琳郡主不過十五歲,似乎的確是與二爺、三爺的年紀更相配一點,況且,郁心蘭就是皇上指婚的,斷沒得她自請下堂的道理……

回到靜思園,錦兒上前來耳語道:“岳如說她再後園子裡,看到秦小王爺和五小姐談了很久,五小姐一直羞答答的紅著臉,後來,還贈了塊帕子給秦小王爺。”

郁心蘭瞪大了眼睛,這就是王夫人教出來的女兒!私相授受在這時代可是壞名聲的大事,郁琳她居然做得出來!

“明日你帶著千荷回郁府一趟,打聽清楚一點,先別忙著告訴老爺和老太太。”郁心蘭說完徑直往寢房裡去。

巧兒連忙跟了上來,殷勤地打好熱水,絞了帕子為郁心蘭淨面,服侍她更了家常衣裳之後,又奉上了熱茶和手爐。

錦兒將引枕放在暖閣的短炕上,郁心蘭靠上去,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淡淡地道:“快要晚飯了,巧兒去廚房點幾個菜色。”然後報了一串菜名。

巧兒有滿腔的話,也無法說出口,只得先領命下去。

紫菱待巧兒出了園子後,方笑道:“這丫頭越來越乖覺了。奶奶打算什麼時候開始用她?”

郁心蘭笑道:“不著急,再憋憋她的性子。”越是要用的人,越是要讓她徹底明白過來,到底誰是她的主子。

想起了黃庭,郁心蘭打發錦兒道門口守著,跟紫菱商量,秦小王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紫菱蹙眉道:“還能有什麼,要麼就是想壞了奶奶的名聲,要麼就是想抓到奶奶的把柄。”

郁心蘭聽到把柄兩個字,放領悟過來,原來如此!

“你讓人傳個話到回事處,明日一早請郁八少爺過府一趟。”

黃庭的事還是問清楚比較好,免得不知不覺著了道。

正聊著,赫雲連城回房了。郁心蘭便跟進去服侍,邊為他解頸口的扣子邊問,“怎麼比我們還回得晚?”

“父親找我們幾兄弟商量點事。”

“哦,”郁心蘭沒繼續打聽,服侍他更了衣淨了手,一同坐到炕上後才問,“聽說你與榮琳郡主是自幼一同長大的?”

赫雲連城從書本中抬起眼來,奇怪地盯著她,“怎麼忽然說這個?”

“今天的宴會榮琳郡主不是去了嗎?我聽兩個弟妹說的。”

“我們與安王府走得近,小時候的確是常在一起玩兒。”赫雲連城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要怎麼說,“皇上……並不是很放心安王。”

原來是借交往的機會去監視的意思。

郁心蘭斜睇了他一眼,假裝隨意地道:“都說榮琳郡主是第一美人,今日見了真是名符其實呢。”

口氣有點酸,赫雲連城再次將眼睛從書本中挪開,仔細看向她的眼睛,輕笑道:“那又怎麼樣?”

郁心蘭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什麼叫那又怎麼樣!聽說太後允了她自行選婿,只要她看上的,就給指婚。”

快點回答,第一美人是不是一定要配第一美男?小時候她有沒有流露出覬覦你的端倪?

赫雲連城挑眉道:“這事兒我也聽過。”

郁心蘭氣死了,這家伙,一句安心的話都不給!

她當即別過頭去,從針線簍子裡拿出一個荷包,荷包裡是她正在雕這的香木珠子,珠子很大,直徑有一公分左右,怎麼看都不象是女子戴的。

赫雲連城湊過去看了一眼,面露微笑,“這是給我的?”說著捏起一顆,打量幾眼,珠子上雕了祥雲圖案,細看又能拼出兩個篆體字來,平安。

赫雲連城拿在手中賞玩許久,輕聲道:“我很喜歡!”他身為將軍,最重要的不就是平安麼。

郁心蘭垂了眸,沒理會他,小臉卻有些微微地泛紅,這花紋可是她琢磨了很久才想出來的,能得到他的肯定,心裡自是甜滋滋的。忽地想到自己還在生他的氣,一把搶過珠子,撇嘴道:“你喜歡什麼,又沒說是給你的。”

赫雲連城將下巴擱在她肩上,輕歎道:“不給我還想給誰,你松了母親和大姐,第三個才輪到我,我都沒跟你計較。”

郁心蘭氣死了,才發現這個人居然這麼難纏,她完全是為了配合這世間的人說話含蓄的特點,才拐著彎兒說的,他這麼聰明一個人,明知她想聽什麼,竟裝傻充愣……可是,如果直接問“你喜不喜歡榮琳郡主”,又顯得自己心眼太小且沒自信。

郁心蘭心中惱火,手下的力度就控制不好,一不留神,一刀下得深了,還滑了一下,一朵祥雲就這麼變成了麻花。

赫雲連城輕笑,郁心蘭火了,怨忿地瞪著他道:“有什麼好笑的,看我不自在你很高興麼?你們小時候到底怎麼樣,連句實話也不肯給。”

赫雲連城佯裝不知,“我跟誰?你什麼時候問了我這個?”

她的確是沒明顯的問,但她提了他們小時候在一起玩兒,他就應該主動坦白好不好?想到這兒,郁心蘭便堵氣道:“我是不會做平妻的,也不願意別人做你的平妻,若……”後面的話最終還是沒說出來,有些事,說的太早傷感情,只能在適當的時候說。

赫雲連城怔了怔,沒想到她氣性這麼大,印象裡她總是從容淡然,就算對著下人們也是和顏悅色,雖說王夫人幾次三番的加害,她發火的時候,也不過是擰起眉頭而已,卻沒想到今天她會為了一點捕風捉影的事情動了肝火。

赫雲連城凝視著小妻子,明子期曾說過的一句無聊話不知怎麼就鑽進了腦子裡,女人只有在乎你才會拈酸吃醋。小妻子還氣鼓鼓的,他本應當去哄一哄,可他就是想笑,唇角都已經不由自主的彎了起來,雖然很不厚道,可他就是忍不住。

郁心蘭已經生氣到無力了,將那顆雕壞的珠子丟進簍子裡,伸手去拖引枕。

赫雲連城挑眉,“不雕了麼?我還等著戴上。”

郁心蘭翻了一個白眼,倒在引枕上,“今天心情不好。”

赫雲連城也跟著躺下,伸手攬住她的腰,輕笑道:“怎麼了這是?吃醋?”

郁心蘭的火氣又湧了上來,“就是吃醋又怎麼樣!”

赫雲連城單手撐著頭,細細看她,一臉的促狹,“為個小丫頭吃醋,還真是古怪。她比我小了七歲,多半跟三弟四弟玩,我入職又早,她不過七八歲的時候,就再沒見過了,也不知你這醋是從何吃起的。再者說,我好歹也是太後的外孫,說賜婚就賜婚嗎?也得看我願意不願意。”

“那你願意不願意。”

“這要看這手串了,我什麼時候戴上,什麼時候告訴你。”

郁心蘭這才松了口氣,可一想到他非要逼自己說出吃醋的話來,才肯老實交代,還要乘機敲竹槓,心氣又不順了,回身狠狠在他腰間掐了兩把。

赫雲連城受不住癢,憋著笑捉住她的手,輕聲道:“小母老虎。”語氣卻是寵溺的。

郁心蘭不知怎的小臉一熱,頓生手足無措之感。赫雲連城的星眸光芒大盛,俯首含住她的嫣唇,輕聲問,“信期應當過了吧。”

“嗯。”郁心蘭輕輕應了一聲,順著心意回吻他,伸手攀住了他的脖子。

……

二奶奶帶著一個婆子來到靜思園,下了轎便徑直往正房走,蕪兒忙上前屈膝見禮,問道:“二奶奶這是來找大奶奶嗎?可不巧,大爺和大奶奶都不在。”身子有意無意地擋住了二奶奶的去路。

二奶奶奇了,“明明問了看門的婆子,說在的呀。”

蕪兒道:“閔婆子嗎?大概是沒看到大爺和大奶奶出門吧。您有什麼事,可以讓婢子轉告麼?”

二奶奶眼珠一轉,輕笑道:“是有點子事,反正快到飯點了,大哥和大嫂應當要回來了,我就在暖閣裡等等你們奶奶吧。”說著又要往裡走。

冬季待客一般都在暖閣,可暖閣和內室只隔了一道門和一間碧紗廚,內室裡有什麼動靜,怕被暖閣裡的人聽到。雖說天色不亮了,可也沒入夜,若是被二奶奶知道主子們正歡好,怕又有得閒言閒語出來。

蕪兒心中著急,面上卻是不顯,身子也不避讓,只是笑道:“對不住二奶奶,今日這暖閣不方便進去,步入婢子帶您去西暖閣坐一坐可好?婢子馬上讓人准備火盆。”

見蕪兒這般說道,二奶奶更認定了心中所測,白日宣淫!若是讓劉御史或周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又會上折斥責。

於是和氣地道:“每個院子的炭都是定制的,不好讓你們奶奶破費,我就在這東暖閣好了。”有心要蕪兒讓開,可這裡到底是靜思園,蕪兒是大奶奶的丫頭,她也不好呵斥,只得繞行。

蕪兒到底不敢強攔,急得跟在後面,二奶奶剛要進東暖閣,正遇上紫菱帶著錦兒跑出來,手裡的掫箕平舉得老遠。二奶奶冷不丁一眼瞧見裡面躺著兩只老鼠血乎乎的屍體,駭得往後一縮,“這是干什麼?”

錦兒道:“大概是天冷,暖閣裡跑進了幾只老鼠。”說著將老鼠丟在地上,返身進去。

紫菱歉意地解釋,“還有好幾只,要慢慢抓。”

二奶奶是習過武的,但女人天生怕老鼠蟑螂,她也不敢再硬往裡闖,只好到西暖閣等著。

兩刻鍾後,蕪兒來請她,郁心蘭歪在短炕上看書,見到她進來,便笑道:“對不住,剛回來,讓二弟妹久等了。”

面色紅潤,肌膚如玉,眉眼間媚態橫生……一瞧就是剛承雨露的樣子。二奶奶恨得咬牙,可又沒親眼見著,只得作罷,笑道:“是外祖母讓我送個人來給大嫂用用。”

她身後那名婆子忙上前兩步,跪下行了一個大禮,“老婦人給大奶奶請安。”

二奶奶解釋道:“這位是馬婆婆。”又壓低聲音附耳道:“馬婆婆是京城出名的送子婆婆,她又祖傳秘方,保證一舉得男,外祖母特意尋了來,幫我們幾個養養,我們尋思著,長幼有序,自然要從大嫂這裡開始。”

藥方什麼的,可以請大夫看,不怕作假,換成旁的人,只怕就會動心了,好歹試一試。郁心蘭卻不為所動,笑著推辭,“二弟妹一心想生長孫,還是二弟妹領回去吧,我這兒用不著。”

二奶奶笑容僵硬,“大嫂不會以為外祖母是想害你吧?要害,哪會直接送人來?”

郁心蘭忙道:“二弟妹這時說的哪裡話,我怎麼會懷疑甘夫人的好意?只是我想著,你和三弟妹都沒有生兒子的,不如先讓給你們,好歹我進門才半年多,你們進門都幾年了。”

再說下去就真沒臉了。

恰好蕪兒過來問是否擺飯,二奶奶忙帶著馬婆子告辭了。

赫雲連城這才從內室出來,挑眉問,“甘夫人是什麼意思?”

“假裝關心唄。”郁心蘭隨口一答,沒證據前什麼都不好說,反正只要連城心中有數就成,甘老夫人,還是得防著點。

晚上睡前,赫雲連城將那顆雕壞的珠子放入小妻子手心,“這朵雕得比別的都好。”有吃醋的印記!

郁心蘭嗔了他一眼,紅著臉將珠子收好。入睡時習慣性地窩在他懷裡,迷迷糊糊地道:“你身上的寒梅香真好聞。”

赫雲連城失笑,“胡說,我從來不熏香。”

郁心蘭皺著眉在他懷裡嗅了兩下,還想爭兩句,可惜困意上湧,轉眼就入睡了。

第二日天色大亮了,錦兒和蕪兒等人等在寢房外面,許久沒聽到裡面傳喚。巧兒低聲問,“今日是十五,要給甘老夫人和侯爺、長公主、甘夫人請安的,是不是去傳喚主子起來?”

紫菱搖了搖頭道:“還有點時間,再等等。”

這時聽到大爺的聲音道:“來人。”

紫菱忙進去,一會兒又紅著臉出來,吩咐道:“要熱水。”看了眼錦兒手中的小水盆,“不夠,讓婆子提兩桶來。”

收拾妥當請完安,郁心瑞便到了。郁心蘭忙將弟弟讓入暖閣,使人上了茶水、果子和點心,打發錦兒守在門口,向他問起了黃庭的事。

郁心瑞跟黃庭還有聯系,一項項說來,“黃大哥人挺豪爽的,原本請爹爹看文章,爹爹也說做得不錯,可以推薦給國子監的先生,可沒兩天,他又說路貴人,已經在晉王府得了個慕客的差使。”

京城裡來趕考的舉子不知有多少,投名後往往要等上十天半個月才有回信,哪裡就這麼容易路遇貴人?郁心蘭認定這其間有問題,只怕是秦小王爺不知從哪得知了他與自己是同鄉,特意安排的。

郁心瑞見姐姐沒有別的話,便問姐夫對十二皇子的印象。

郁心蘭挑眉道:“這是父親讓你來問的麼?”

郁心瑞道:“是,父親說,想請姐夫幫襯著殿下才好。”郁心蘭便將連城的打算說了,“公爹和你姐夫的意思,都是不想介入立儲之爭中,你也回去勸勸父親。皇上既然不願過早立儲,咱們聽皇上的便是。”

“父親說,他只是幫襯著十二殿下謀個賢名,別的不管。若是十二殿下急進了,他還可以從旁勸解,免得惹怒了皇上。”郁心瑞到底年紀小,不明白朝中的深淺,父親說什麼,他便聽了。

算盤倒是打得好,人家聽不聽你的,可就兩說了。

郁心蘭問,“這段時間三姐是不是常去找父親?”

“是啊,三姐幫父親做了兩雙鞋、一身外袍,可好看了。”

那就是了。郁老爺為官十分精明,這麼些年沒得罪過誰,這次會犯糊塗,必定是受了郁玫和十二皇子的蠱惑。人總有貪念,抓住了貪念,就容易攻破心房了。郁玫有顆聰明玲瓏心,必定知道父親的軟肋在哪裡,無非就是郁家能否再續輝煌。有郁玫在一旁說服,十二皇子再乘機許諾郁家子弟若干官職,郁老爺不動搖才怪。

郁心蘭一條一條分析現在輔佐十二皇子的後患在哪裡,郁心瑞越聽越驚心,拍著胸脯保證,“姐姐放心,我一定會說服父親,不要再幫十二皇子了。”

郁心蘭補充道:“若十二皇子真有當明君的潛質,也不是說完全不幫,但至少不是目前,皇上肯定盯著朝中官員的動向,槍打出頭鳥這句老話,父親也應當聽過的。但你千萬莫說是我的意思。”

郁心瑞用力點頭,姐弟兩又親近了一陣子,郁心蘭便使人套車送弟弟回府。朝政方面,還是由弟弟來說比較好,郁老爺是典型的古代男人,覺得女人完全不應該懂這些。

今年朝局不太安定,京城中的元宵燈會也比往常冷清,郁心蘭玩得並不過癮,一個新年就這麼靜悄悄地過去了,男人們又開始早起上朝,郁心蘭的店鋪也開張營業了。

古代的新年幾乎就是在自己家中吃團年飯,人們憋了半個月,開市的第一天,逛街的熱情特別高漲。郁心蘭坐在唯美坊二樓的執事房內,俯視著店中的人山人海的情形,不禁面露微笑。

安娘子小心侍奉在一旁,見大奶奶心情極佳,便取出一只錦盒,雙手遞上,“這是小的家裡的一點心意,還請大奶奶莫嫌棄。”

打開來,裡面是一對鹿茸,一瓶鹿血,都是壯陽的佳品。安娘子解釋道:“這是年節時,然兒去萬刃山裡獵的鹿,很新鮮的。”

郁心蘭嘴角直抽抽,這幾天連城在床第間特別熱情,她都快承受不住了,還要補?

面上卻只能道謝,“多謝安嫂子費心了。”錦兒忙接過錦盒。

安娘子又帶了一名年輕的婦人上前來見禮,“童安氏見過大奶奶。”

郁心蘭不明所以,安娘子忙解釋道:“就是大奶奶上回放過的那個偷荷包的小孩子的娘親。偏巧本姓與夫家同宗,相公便認她做了妹子。”

郁心蘭“哦”了一聲,她是跟錦兒交待過,若是孩子的娘親病好了,有意尋份工作的話,就給安排一下,沒想到安排在這裡。聽安娘子說童安氏工作不取報酬,只要有吃住就行,兒子叫童燿,安亦帶在身邊,順便教他識字。

郁心蘭凝眉道:“做工為何不要工錢?”

童安氏又磕了個頭,感激地道:“多謝大奶奶的再生之恩,奴家無法償還之前的銀兩,唯有做牛做馬報答。”

郁心蘭親手扶起童安氏,“我給你份工作,是因為你願意自食其力。若是你想不勞而獲,根本就得不到我的幫助。你做了工,該拿多少拿多少,不然怎麼還我銀子?”

童安氏聞言,感激涕零地道:“多謝大奶奶。”她夫家亦是書香門第,正經良民,怕郁心蘭要她母子賣身為奴,便想著這方法來償還,哪知卻是自己想偏了。

郁心蘭笑了笑,又道:“你丈夫叫什麼,何時入京,會何營生,你且告訴安娘子,日後我好差人幫你尋尋。”

安娘子忙道:“大爺可是禁軍一品大將軍,要在京城裡找個人,最是容易不過了。”童安氏驚喜交加,實在沒有別的方式感激,便再磕了三個響頭。

這廂說著話,蕪兒忽地哼了一聲。郁心蘭回頭看她,“怎麼?”

蕪兒指著窗外的街道,“方才婢子看見秦小王爺了,在路邊扶了一個老人家一把,轉過身就拿帕子擦手,還將帕子扔了,嫌髒呢。路人還交口稱贊,哼,沽名釣譽。”

郁心蘭心中一動,“帕子在哪裡?”

蕪兒指了指,郁心蘭回頭問童安氏,“可否請耀兒幫我拾來?但別讓旁人發現他是這裡的。”

童安氏忙點頭,“奴家省得。”

不多進,童耀就撿了那條帕子進來,郁心蘭展開一看,上面還有秦小王爺的字,慎之兩字,極小,繡在角落裡。

郁心蘭讓錦兒收好,日後有大用的。

晚間歇息的時候,赫雲連城仍是努力耕耘,待他心滿意足,郁心蘭都累得不想睜眼了。

可赫雲連城卻精神極好,輕笑道:“怎麼?我還沒服用鹿茸呢。”

唉,就不該隨意把錦盒放在炕桌上,害得這家伙非要證明自己不用壯陽藥也行。

郁心蘭撅起小嘴,“都說了是安娘子送的,我正打算送出去呢。”

赫雲連城的大手上下撫摸著小妻子細膩的肌膚,覺得意猶未盡,又翻身壓上……雲雨過後,郁心蘭哼都沒力氣了,只往他懷裡鑽了鑽,一會又嘀咕道:“好香。”

赫雲連城在她雪白的小屁屁拍了一巴掌,“少胡扯。”

第二日一早,郁心蘭便隨連城起身,服侍他穿朝服,湊到他懷裡嗅了嗅,“怎麼白天就聞不到香味。”

赫雲連城捏住她的小鼻子,嗅到:“說了我從不熏香,你鼻子有問題。”

聞香料的人,鼻子怎麼會有問題?郁心蘭嬌瞪了他一眼。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她也不喜歡熏香,衣服上並沒有香氣,那麼那股子寒梅香從哪兒來的?

送走連城後,郁心蘭便將管衣服的蕪兒喚到身邊,問她,“我剛嫁來時,你幫大爺收拾衣服的時候,發現過什麼香料香包之類的嗎?”

蕪兒想了想才道:“沒有。大爺的衣服之前都放在隔間的衣櫃裡,現今奶奶住進來了,嫁妝就占了幾間屋子,衣服也多,隔間的地方不夠了,運來分了一部分去前書房。說大爺每日在書房看書,有客來的話,時常要更衣的。”

這事兒郁心蘭倒是知道,就是……“我讓安媽媽帶你去前書房看一看,仔細找找有沒有香料之類的,還有,打聽一下喜來和運來是否侯府的家生子,何時來服侍大爺的。”

蕪兒領命退下,與安媽媽一同去往前院,過了小半個時辰,才回來。

郁心蘭見她似乎有話要說,便讓服侍的丫頭們退出去,讓錦兒守在門口。

蕪兒這才道:“婢子剛和安媽媽過去後,便在書房後的隔間裡找到了大爺的衣櫃,每兩層衣服間就夾了幾顆小香丸,婢子拿了一顆。後來特意去找來了運來,說奶奶要大爺的內賞改花樣,運來找了出來,婢子走出幾步,又故意回頭,說不是這件,運來找了兩件,婢子都說不是,要同他一起進去找。……婢子發現那些香丸都不見了。”

說著將香丸遞上。

郁心蘭眸光一盛,這麼說,這個香丸和運來都很有問題。將香丸拿在手中還補覺得,靠近鼻子才聞到淡淡的寒梅香氣就是這個香氣,時有時無的。

官員若是下朝就回到內宅,會被人說閒話,所以赫雲連城下了朝,多半會先到書房看書,在書房換下朝服,換上家常服,但有時候也會直接回靜思園。

因而他身上的寒梅香氣時有時無。

郁心蘭仔細回想了一下,記得剛剛新婚的時候,他身上並沒有這股香味,那時他們還沒圓房,不象現在這樣抱成一團睡,也許是隔得遠沒聞著,圓房後也曾聞到過,卻沒最近這麼濃。

她將香丸收好,賞了蕪兒一錠銀子,“你做得很好,記住,千萬不可說出去。”

蕪兒謝了賞,應承道:“婢子省得。”

等到下晌赫雲連城回府,郁心蘭忙差人去請了他回靜思園,取出香丸,又將自己的猜測和蕪兒的試探告知。

赫雲連城的眸光瞬間變冷,將香丸往懷裡一收,安慰她道:“我會請人看看這是什麼香丸。”

郁心蘭急了,“不光是香丸的問題,你總得去請個脈才好。”

赫雲連城面色有幾分不自在,含糊地“嗯”了一聲。郁心蘭知道男人好面子,可這事緩不得,又勸了幾句,赫雲連城才應承道:“我記得上回幫你驗湯中藥物的大夫嗎?他是醫仙的弟子,叫吳為。我會去找他。”

郁心蘭這才放了心,跟他說自己的分析,“我湯裡有藥,你衣服熏香,效果都是一樣的,做得多了,反而會被人發覺,所以,這應當是兩個人干的才對。”

赫雲連城挑了挑眉,“你猜會是誰?”

郁心蘭不說話,怎麼都是他的親人,沒證據還是不亂猜的好。

赫雲連城道:“運來那裡別打草驚蛇,待我查清了,再放餌釣魚。”


第九十九章

小炕桌上的各式請帖堆成了小山,新年過後京中各府便開始了相互宴請,一直要玩鬧到正月過後,才真正消停下來。以往各府發請帖,只會發給侯府一份,注明邀請“闔府上下”,但現在赫雲連城擢升為禁軍統帥後,大房這邊水漲船高,一般的府第都會單獨發一份小帖過來相邀。

郁心蘭邊細細翻閱,邊抽空打量幾眼錦兒。錦兒此時正歡快地打著算盤,計算唯美坊送來的賬冊上的各項出入數據。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唯美坊送來的賬冊就是由錦兒一個人接了去?貌似我是吩咐紫菱和她一起管的吧?只怕算完了之後,也是她一人送去的吧?

想到安亦看錦兒的眼神,雖然只敢浮光掠影地掃一眼,卻熱情得能秒化冰雪……郁心蘭在心裡嘿嘿笑了兩聲,正要張口打趣幾句,巧兒挑了門簾進來,向她屈了屈膝,輕聲稟道:“方才運來前來傳話,大爺今個兒不回府用飯了。”

郁心蘭“哦”了一聲,問,“有說是去做什麼嗎?”

巧兒道:“婢子問了,運來說大爺只帶了賀塵出去,沒說做什麼。”

郁心蘭的心砰地一跳,赫雲連城所說的醫仙弟子吳為,遠在外城,赫雲連城有職在身無法請假,便派了賀塵去請吳為,已經快十天了,都沒半點音信,這會子賀塵回來了,連城必定是去會吳為去了。

因怕打草驚蛇,運來和他管的衣服,赫雲連城一樣讓他管著,但下了朝總要更衣的,卻又怕對身體不好,這段時間赫雲連城下了職便會內宅,不再到前書房看書。只是這樣,落在旁人的眼裡,就覺得他有些過於兒女情長了。就連長公主都隱晦地提醒了郁心蘭幾句,男人的應當將精力主要放在為國效力上,而不是內宅婦人身上。於是近幾天,赫雲連城就干脆窩在軍營指揮士兵操練,直到掌燈時分再回府,這樣才少了些閒話。

郁心蘭卻心疼丈夫,人又不是鐵打的,若是每天這樣勞累,總得累出病來不可……若是去看大夫,可千萬別說有什麼毛病……希望這個吳為大夫能有所作為吧。

她遇事不喜往壞處想,自我安慰了一番後,心情不好,揮手道:“既然大爺不回來吃,就早些去取飯吧。”

巧兒應聲退下。郁心蘭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丫頭被她晾了大半個月,終於長了點忍耐力,眼中還是很焦急,可再也不敢攔著她問如何處置了。

再說赫雲連城,聽了賀塵的稟報,忙忙交待了運來幾句,便同賀塵一起去了楊柳巷。楊柳巷裡有個小小的四合院,是賀塵自己置下的宅子,他尚未娶妻,宅子一直空置著,如今用來招待吳大夫了。

吳為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生得五官端正,雖比不得赫雲家幾兄弟的俊美,卻也是美男子一枚,兼之未語先笑的溫和氣質,素日裡也是頗得女人緣的。

只有赫雲連城知道這家伙其實跟十四皇子一樣,內心裡是個無賴。

所以見了面,赫雲連城沒提別的,直說是自己上回護駕受了傷,讓御醫治的,如今傷好了,卻總是在陰天雨天隱隱作痛,想請他來把個脈。

吳為古裡古怪地打量赫雲連城幾眼,看都不看他伸到眼前的手腕,嗤笑道:“你就是有點什麼疼痛,忍一忍就好了,何必特此讓這家伙押我來京城?不說實話,休想我給你把脈。”

赫雲連城眸中寒光大盛,若不是這家伙得罪不得,真恨不能掐住他的脖子。他想了想,滲出一根手指。吳為眸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滅了光芒,懶洋洋地道:“太少。”然後很無恥地伸出了三根指頭。

赫雲連城只覺得胸腔瞬間被眸中氣體充滿,滯了滯,才狠狠地吐出口氣,沒好氣地道:“還不快診脈!”

吳為聽了大悔,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早知道你這麼好說話,我就應當多要幾匹的。”

赫雲連城飼養的,可都是千裡挑一的良駒啊。

赫雲連城咬牙切齒地道:“你做夢!”

吳為嘻嘻直笑,心裡卻也驚訝,什麼事讓這個冰塊楊的家伙這麼著急?他忙扣了三指導赫雲連城的脈上,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把個赫雲連城的心都吊了起來,“怎麼樣?”

良久,吳為才輕聲問道:“你最近用了什麼?”

赫雲連城也不說話,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匣子,匣子裡正是那顆香丸。吳為取過來,放在鼻端聞了聞,又拿小刀切開一小片,研磨成粉狀,從自己的醫箱內拿出幾個小瓷瓶,各滴了幾滴液體在粉沫上。片刻後,這些粉沫就呈現出各種顏色出來。

吳為緩緩地報出幾種藥草名和香料名。

赫雲連城開不大懂這些藥材香料的,蹙眉問:“你直說有什麼影響沒。”

吳為正色道:“當然有!若是男子身上沾了這種東西,必定無法生育。若是服下,會腹中絞痛,陽痿不舉。”

赫雲連城的俊臉一白,眸光更加暗沉,看來,若不是服下後會腹絞痛,怕引人注意,幕後之人只怕不是讓他沾沾身而已。

吳為見調戲得夠了,才又緩緩地道:“不過即使是服下了,沒到一定的量,斷上幾個月,也就能不治而愈。若只是沾了香或是粉沫,就更好辦了,服下兩劑藥也就成了。”

赫雲連城的眼眸又瞬間明亮了,一眨不眨地盯著吳為問,“真服下兩劑藥便沒事了?”

吳為捂著臉轉了頭,哼道:“你這麼看著我干什麼?我又不是花姑娘,不會被你勾走的。”

赫雲連城用力握了握拳,強行忍住想一拳打扁眼前這張俊臉的沖動,忍耐地道:“快開方子。”

看在好吃好喝的份上!吳為在心中對自己道,就不為難他算了。當下不再哆嗦,大筆一揮,寫下兩張方子,要他每副揀三劑,五碗水煎成一碗,上午吃一副,晚上吃另一副。

赫雲連城心急著治病,二話不說就直接沖了出去,賀塵忙緊緊追上。

吳為非常“好心”地沖主僕二人的背影喊道:“要是不想別人看出你治什麼病,就把藥方分開揀吧。”

赫雲連城恨得直想轉身回去狠揍他幾拳,想到藥店恐怕要關門了,才堪堪忍住。

賀塵低著頭,心裡暗暗咒罵,這個死吳為,明知主子打發我在外面守著,就是不想我知道什麼事兒,你這不是害我嗎?隨即又苦笑,這家伙肯定是在報復自己強行將他從花魁麗娘的懷裡揪出來。

這主僕兩各懷心思奔到藥店,赫雲連城的確長了個心眼,將每張藥方一分為二,他和賀塵各揀一半,只讓藥店的伙計每種藥草包成一包,寫上藥名,自己回去再分。

回到府中後,郁心蘭聽說吃了藥就沒事,當下松了一口氣,忙將方子取出來,親自揀了藥,交給紫菱和錦兒,叮囑她們用心煎藥。

紫菱和錦兒還以為是大奶奶要吃的,畢竟她這麼久都沒懷孕,心中恐怕是急了,當下表白了一番,保證完成任務!

第二日一早,梳洗過後,錦兒就端著溫度正好的藥碗走了進來,郁心蘭知赫雲連城要面子,便打發了她們出去,赫雲連城這才端了藥吃下了。郁心蘭一邊為他整著衣領,一邊道:“這事兒要怎麼跟父親說?”

要換作是她,肯定假裝中計了,裝病,讓幕後之人驚喜一下,然後讓人大放風聲,讓幕後之人緊張一下。這樣一驚一乍,表現與旁人略有不同的,便很顯眼了。

可這家伙要面子啊,端的是不會讓人知道他中了這類毒……

赫雲連城道:“我自會同父親說。”知道服了藥就沒事兒,他也輕松了不少,不然還真怕落下什麼不育之症,這輩子就白當男人了。

小兩口又商量了幾句,赫雲連城便上朝去了,郁心蘭先去給長公主婆婆請了安,陪著長公主說了會子話,才回到靜思園,專心雕香木珠。

這種浮雕,又不是特別深刻的花紋,很不雕,還要顆顆珠子雕得一模一樣,她花了快一個月的時間,現在總算快收工了。

錦兒和蕪兒拿了針線簍子坐在小錦杌上,陪著她聊天。主僕三人正說笑著,門外傳來小茜的唱名聲,“大姑奶奶來了,容婢子給我們大奶奶通傳一聲。”

郁心蘭在暖閣裡聽見了,自是揚聲道:“快請大姑奶奶進來吧。”

門簾一挑,赫雲彤俏麗英挺的身影就閃了進來,錦兒和蕪兒忙起身相讓,將錦杌搬去一旁,服侍著大姑奶奶上炕,巧兒端來茶水和果品。

郁心蘭笑問,“今個兒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赫雲彤笑道:“沒風我就不能來麼?”說笑了幾句,從袖袋裡拿出張純金打造的小金帖,遞過去,“過兩日是我家公爹的整壽,還請弟妹賞個臉。”

郁心蘭忙雙手接過,打開來一看,是平王爺五十整生,忙道:“王爺是有福,我們這些小輩,自然是要去沾沾福氣的。”心中不免咂舌,請帖都用純金打造,這得花多少錢吶。

赫雲彤仿佛聽到了她的心聲一般,輕嗔道:“只有幾乎親戚是用這種金帖,旁人只是香櫞紙鍍金的。”

郁心蘭心道:那也得花不少錢。

又暗中尋思著,平王爺這般大手筆,就不怕御史彈劾他奢侈無度嗎?

赫雲彤見她不明所以,抿嘴輕笑,見兩個大丫頭都乖覺地候在門邊兒上,應當不會聽到她們的談話,這才壓低了嗓音道:“做臣子的,總得有些把柄給皇上握著,我公爹也就好點銀子。”

有一定貪念的人,才有可利用之處。皇上才能利用你的所求,給你許願,讓你喂他賣命,若是一個人無欲無求了,皇上反而會覺得假,覺得你心裡不知在想什麼,計劃著什麼,惦記著什麼。

郁心蘭想通了這一節,便不由得想到,侯爺讓皇上看出什麼弱點了嗎?若是皇上覺得侯爺沒有弱點,是不是會覺得侯爺很危險?

赫雲彤點了這一句,便不再說什麼,父親為人如何精明,她自是清楚的,她怕的是弟弟們不懂,尤其是大弟弟,自被壓制過一回,似乎真的有些無欲無求的樣子了。

赫雲彤給郁心蘭單獨下了帖子,身為幾個弟弟的姐姐,自是不會厚此薄彼,當下說笑了幾句,便告辭了,她還要去給二弟三弟送帖子。

轉眼便到了平王爺的五十壽辰,京裡有頭有臉的官員和王侯們幾乎都出席了。

郁心蘭在席面上再次見到了郁玫和郁琳兩姐妹,郁玫在她沒注意的時候,用極其不善的眼神盯了她幾眼,待她有所察覺轉頭看過去時,又換成了親切友好的笑容。

郁心蘭瞇了瞇眼睛,也沒去理會,弟弟郁心瑞已經差人傳了話,說勸過了郁老爺,多半是因郁老爺的態度一下子變得不再積極,這才惱恨她吧?

赫雲彤今日陪著眾多女眷,一路說話,真真是長袖善舞左右逢源。郁心蘭也與平日裡談得來的禮部侍郎陳夫人、御史周夫人、刑部侍郎聶夫人和大內侍衛總管何夫人坐在一起。因為現在三爺在大內侍衛營供職,所以三奶奶也湊到了一起,話裡話外都在於何夫人套近乎。

郁心蘭說著說著,忽地一抬頭,發覺一名美貌少女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對上她的目光,忙露出一抹友好的笑容。郁心蘭從前是人事部的,認人很有一套,只一細想,便想了起來,是安陽伯兼太僕寺卿的三女兒祁柳,十二皇子的側妃。

唔,她看著我干什麼?大概是剛剛察覺郁玫對我似有敵意,所以覺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吧?

郁心蘭可不想跟她有什麼交情,禮節性地回了一笑,便又轉頭跟幾位夫人說笑。那祁柳卻不甘心就這般被冷落,自顧自地走了過來,“姐姐可是靖哥哥的夫人?”

郁心蘭立時打了個哆嗦,靖哥哥?我還蓉妹妹咧!面上卻不得不笑道:“正是。”

祁柳歡喜地在她身邊坐下,優雅地笑道:“早就想認識嫂子了,可一直沒有機緣,今日一見,定要與嫂子多聊上幾句才成。”然後也不管郁心蘭愛聽不愛聽,便自顧自地說起小時候怎麼常隨父親去定遠侯府,怎麼與靖哥哥、策哥哥、傑哥哥、飛哥哥一同游玩。

郁心蘭含笑聽了,面上完全不為所動。祁柳說的都是小時候的趣事,沒什麼逾越的地方,況且她是要嫁給十二皇子的,想來也不敢再惦記著旁人。

說到後來,祁柳話鋒一轉,“其實我們小時許多人一同玩耍,不過最愛粘著靖哥哥的,還是榮琳郡主。”

嗯?這話跟連城說的可就不一樣了。

祁柳與郁心蘭越說越投契,強拉著她去園子裡賞迎春花,“平王府的迎春花是最美的,不賞可惜了。”

赫雲彤好不容易安頓好了客人,正聽到祁柳這句話,忙道:“可不是,我帶兩位妹妹去吧。”

郁心蘭挑了挑眉,上回在晉王府賞梅花賞出個黃庭,這回不知道能賞出什麼。

因昨日才下了雪,天氣寒冷,女賓客們都坐在屋子裡取暖,平王府的花園裡倒是清靜,赫雲彤吩咐小丫頭們帶上火盆、手爐、錦墊,三人來到一面叢樹栽成的圍牆邊,大叢大叢的迎春花從牆上一洩而下,嫩黃的花瓣點綴在綠葉之間,間錯瑩白的冰雪,格外嬌柔美麗。

郁心蘭忍不住訝然,“府上的迎春花怎麼開得這般早?”

一般的人家,現在還在開梅花。

赫雲彤便有些得意,“可不是麼?我家請了個花廚,極有本事,這迎春花已經是連續幾年早早開了。”

郁心蘭含笑點頭,三人便不說話,坐在小石桌上賞花。丫頭們支起架子,將厚重的布簾圍上,遮擋寒風。

赫雲彤見祁柳和郁心蘭一臉淡笑地賞花,心中得意,正要開口再炫耀上幾句,忽聽牆對面有人道:“靖哥哥,好些年不見了,你不認識我了麼?怎麼不理我?”

聲音嬌嫩柔軟,卻不是榮琳郡主是誰?

祁柳的眸中閃過一道幽光,赫雲彤卻是臉色一變,正想喚弟弟一聲,手臂忽然一緊,是郁心蘭抓住了她。回頭一看,郁心蘭一臉輕松,並沒有什麼不自在的模樣,她才放下心來。

那邊,赫雲連城遲疑了一下,才道:“你是……榮琳?”

榮琳郡主的聲音立時歡快了起來,“是啊,靖哥哥,我是榮琳。討厭,你居然不記得我了。”

赫雲連城歉意地道:“我們幾年沒見,你那時也才幾歲,女大十八變,我自然是不認得了。”

榮琳郡主應當是害羞了,含羞帶怯地問,“那……靖哥哥覺得我變美了還是變丑了?”

郁心蘭還沒什麼反應,赫雲彤卻怒了,這女人還要不要臉!這是府中哪個嚇人,居然敢把他倆引到一起!

郁心蘭仍是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別出聲,兒祁柳,不必人提醒,很自覺地不出聲,就是來看戲的呀,怎麼能砸場呢?

赫雲連城卻不直接回答,淡淡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我要回席了,需要喚個人來送你回去麼?”

這話的意思就是,如果你不需要的話,我就直接走了,丟你一個人在這裡。

榮琳不敢相信這世間會有男人視她於無物,惶然地睜大了眼睛,一顆晶瑩的淚水在大大的鹿眼裡打著圈圈,卻倔強地不掉下來,看著更是讓人不由心生憐,“靖哥哥,是否我惹你生氣了?你怪我不曾去天牢看望你麼?你也知道,我家人要送我去寺中靜養,不許我隨意出府……”

赫雲連城沒空理會她的嬌柔美麗,如大提琴般低沉優美的聲音裡透出一絲不耐煩,按著性子道:“你想左了,我們並非親戚,我從不曾想過要你來探望。”

換句話說,那時我根本就沒想起你來。

榮琳的神色更加悲傷,淚水沾濕了長而濃密的睫行,正要輕泣淺啜,赫雲連城已經抱了抱拳,轉身道:“告辭。”

連“要不要喚個人來”這種客套話都懶得說了。心裡想著,難怪那天蘭兒會大動肝火,原來是有緣故的。

那榮琳看他的目光羞怯卻熱情,他自是明白是怎麼回事,可他卻也實在想不通,他並沒與榮琳怎麼玩耍過,怎麼就被她給惦記上了?

牆那邊的郁心蘭這才松開赫雲彤的手臂,輕笑道:“茶冷了,可否請大姐的婢子換杯茶來?”

赫雲彤彎唇一笑,揚聲道:“采荷,快換茶。”

這聲音大了一點,牆那邊隱隱的啜泣聲立即消散了。兩人相對一笑,不得不說這位榮琳郡主是朵奇葩,敢在平王府宴請這麼多賓客的日子裡,勾搭有婦之夫。

祁柳的神色變了兩變,沒想到會這樣,沒氣成郁心蘭,沒沒能看到榮琳被郁心蘭斥責的好戲,她到底是在安陽伯府長大的千金,轉瞬便揚起了笑容,“靖嫂子真是好福氣,靖哥哥這般不貪圖女色的男子,可真是世間少有呢。”

若是還看不出今日她是特意拖自己來這看戲的,那她還真是白活了兩世了!郁心蘭微微一笑,謙虛道:“夫君不過是敬我是正妻,便是要納妾,也得先經我同意罷了。”

祁柳被這番話噎得面孔白了青、青了白,被指為側妻,恐怕是祁柳心中最大的痛處了,她的出身可比郁玫來得高貴,正經的伯爵府的小姐,卻要委居於一個沒有根基的戶部侍郎千金之下。

郁心蘭不想再與祁柳深談,赫雲彤也極有眼色地道:“外面太冷,還是回屋裡去吧。”

回去後才小聲道:“這個祁柳以前便喜歡跟榮琳爭,現在又屈居你三姐之下,大概是想想看你難堪,又給榮琳一點教訓。”

郁心蘭點了點頭,她也覺得是這樣,深深地感歎,這世間的女人真是喜歡為難女人啊,而且還是為了一點小事就互相為難。

宴會散後,赫雲連城與郁心蘭同回到靜思園中歇息,赫雲連城明顯感覺小妻子今晚特別熱情,他不知原因,卻也十分歡喜,第二天下了朝回府,郁心蘭服侍他更衣梳洗後,順手給他套上手串。赫雲連城低頭瞧了一眼,歡喜地輕輕撫摸,笑道:“不是說還要幾天才能雕好,怎麼今天就雕好了?”

郁心蘭挑眉道:“是你昨天表現好,特意賞你的。”

赫雲連城只需一想,便明白了原委,調侃道:“那我更喜歡昨晚那樣賞我。”

“一邊去,色鬼!”郁心蘭紅著臉啐他一口,快步出了隔間。

赫雲連城追上去,抱著她一起歪到短枕上,用手撫著她的腹問道:“藥我都吃完了,應當可以懷上了。”

郁心蘭紅著臉道:“哪有那麼快。”她算過日子,貌似他的藥服完的時候,她的危險期也過了,進入安全期了,這個月的希望不大。

赫雲連城也不急,“沒事,只要我們沒問題就好。”

“那事兒,你打算怎麼處置?”

“我已經告訴父親了,父親派人監視運來和喜來,總得找到幕後之人。”

郁心蘭點了點頭,這陣子連城都沒在書房更衣,那些人該著急了,便不再糾結於這個問題,提出明天回家一趟。

馬上要進入二月,三年一度的春闈要到了,郁老爺也網羅了幾名靴子,其中不乏能人,郁老爺想請她回去幫著相看相看,畢竟家裡幾位堂姐妹都到了婚期,可伯父叔父們沒有功名,找高門大戶不易,不如從這些學子中挑幾個乘龍快婿。

赫雲連城答應後,郁心蘭便於第二日回了郁府。她的馬車是直接從側門進二門的,在大門外轉彎時,竟發現了晉王府的馬車。

郁心蘭眉頭一蹙,吩咐紫菱道:“一會兒你留在二門,找巴少爺的小廝打聽一下,為何秦小王爺會來。”

每個有聲名的官員,在春闈之時都會網羅一批學子,幫忙舉薦,這些學子日後高中,會稱官員為恩師,算是官員們在朝中的助力,因而這類型的聚會,是不會邀請其他官員來參加的。

紫菱沒多久就回來了,說秦小王爺是不請自來的,還帶了一個叫黃庭的小伙子。

郁心蘭立即就想到了郁琳,和郁琳的那條手帕。

“去,叫紅杏過來。另外,立即叫人套車,你讓錦兒回去取那條揀來的帕子。”

紫菱立即去叫來了紅杏,郁心蘭逼著紅杏說出了郁琳這段時間偷偷與秦小王爺約會之事,可紅杏供來供去,也就是那回在晉王府的宴會中見了一面。

這不對啊,那天他們是避著人見面的,畢竟是在晉王府,秦小王爺這樣也未婚少女私會,自己的名聲也不好。可他今天帶著黃庭來干什麼?

怎麼想,都跟郁琳的那條帕子有關系,可又不知秦小王爺的打算,郁心蘭只能吩咐人盯著了秦小王爺和他的長隨。



第一百章

郁老爺和郁老太太為郁心瑞新買了兩個小廝,夏雨和冬竹。人都十分機靈,識得幾個字,年紀也比郁心瑞長了四五歲,畢竟現在郁心瑞已經有了功名和名氣,時常會有人來宴請,必須得有兩個機靈會來事兒的小廝跟著,上下打點。

因而得了四姑奶奶的吩咐和打賞後,兩人都十分賣力地監視著秦小王爺,以及他的長隨霍新。他們倆也沒緊迫盯人,而是輪流值班,不讓霍新落單,又不讓他發覺有人在跟蹤監視。

霍新其實是個很機靈的人,不過夏雨和冬竹在買入郁府之前,可是街頭的小混混,時常客串一下小偷什麼的,跟蹤人這類事不在話下。

郁心蘭等著父親著人來請她道書房相看這些個舉子,因而坐在離二門極近的梓園的小花廳裡,只等了小半個時辰,夏雨就跑來稟報,“小的見到霍新叫了忍冬道假山道裡不知說了些什麼,小的怕靠得太近讓人發覺,因為沒聽清楚,不過看到霍新好象給了樣東西給忍冬,淡青色的,豆腐塊大小,是什麼卻沒瞧清楚,象是用帕子包著什麼。小的特來詢問四姑奶奶示下。”

郁心蘭側頭想了想,“忍冬是回事處得小廝吧?”

“回四姑奶奶的話,正是。”

“你想法子把他騙過來,就說二夫人有事差他辦,莫讓人發覺。”

夏雨立即領命下去了,兩盞茶後,他與冬竹夾著忍冬過來,一路上還說笑著,進了梓園的大門,忍冬終於察覺不對經,轉身想跑,他倆人極有眼色的堵住了忍冬的去路,順便封了他的嘴。

進了小花廳,夏雨一腳踢在忍冬的腿窩處,忍冬立即就跪下了,夏雨先恐嚇了幾聲“四姑奶奶要問你話呢,老實點兒”才抽出忍冬嘴裡的汗巾子。

忍冬望向屏風後面,隱隱約約有幾名女子,其中一人端坐上首,華衣美鬢,他當下忙連連磕頭,“小的給四姑奶奶請安。”

郁心蘭悠然品茗,半晌才問:“霍新找你干什麼?”

忍冬心裡一驚,冷汗便下來了,這事兒可認不得呀,認了會被杖斃的。

郁心蘭並不見得要他回答,不等他狡辯的話出口,冷哼了一聲,“還不快說,就憑你懷裡藏的那樣東西,偷主子的物件,就可以把你打殺了,一家子賣到采石場去。”

原來四姑奶奶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忍冬嚇得再沒了骨氣,趴在地上嚎哭,“小的就是手欠,喜歡賭兩把,這段時間輸得比較多,欠了些銀子,霍新給了小的一錠銀子,小的就見錢眼開了,真的不是有心要害誰……”

郁心蘭喝了一聲,“閉嘴!誰要聽這些!”抬手打發了夏雨和冬竹先出去,千荷和千葉也極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帶關上花廳的大門,守著門口不讓人靠近。

郁心蘭這才一字一頓地道:“再給你一次機會,霍新找你干什麼!”

忍冬不敢再隱瞞,當下將霍新要他辦的事兒說了,“霍新要小的尋個機會將黃庭黃公子請到無人之處,將一方帕子送給黃公子,就說是一個傾心於他的小姐讓送的……”

郁心蘭問,“是誰的帕子?”

忍冬忙道:“疊起來了,小的沒敢看。”說著掏出懷裡淡青色絲帕,雙手呈上。

其實他看了,知道是府中的五小姐,當時也嚇了一跳,可到底還是被銀錢給捂住了眼睛,想著將黃公子帶到無人之處,沒旁人看見,斷不會有什麼事。黃公子得了這一大便宜,成了郁府的東床快婿,美都美不過來,哪會來尋他的不是?可這會兒他卻是決計不敢承認的,不然,必定會被杖斃了滅口。

郁心蘭眼看著他還有幾分眼色,這才按下不快之情,讓紫菱去將手帕接了過來,展開來一看,還真是郁琳的,帕角繡著一個小巧的琳字,滾的邊兒也是郁琳最愛的五色彩線邊。

郁心蘭將手中的帕子揚了揚,小花廳的角落頓時響起了一聲尖叫,“不可能!不可能!”

郁心蘭立即站起來沖過去,揚手便是一巴掌,低聲唬道:“你是想讓旁人知道這時你的嗎?”

一旁服侍的紅杏是個有眼色的,忙捂住小姐的嘴,極低聲地勸,尖叫著的郁琳終於安靜下來,神經質地搖著頭,伸手想抽回手帕,剛才聽到的話,對她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在她看來,秦小王爺將這事兒公諸於眾並沒什麼,誰讓父親拒絕了他的求親呢?這樣才能逼父親同意啊!可她真沒想到,秦小王爺竟是要將帕子交給一個還不知是豬是狗的陌生人。

郁心蘭卻將手一揚,讓她撲了個空,冷笑道:“老實點,回你的院子去,今天不許再踏出半步!”又附耳低語,“你用點心想一想,你三姐為何告訴你秦小王爺來了,秦小王爺是誰的人,你又是誰的妹妹,他敢這般作弄你麼?”

郁琳一驚,她到底不是傻的,立時便想到了,不論秦小王爺的目的是什麼,這事兒十二皇子必定是知道的,而三姐……也知道嗎?

郁心蘭冷哼了一聲,對著紅杏道:“扶小姐回去!”

隨便郁琳願不願意懷疑郁玫。今日她差人去請郁琳,哪知在半路上就撞上了,這丫頭真是越來越膽大,竟然打算到前院的書房去,假裝找郁老爺,跟秦小王爺來個偶遇。就是自己,已經成親的婦人,在父親的授意下幫著相看一下未來的姐夫妹夫,也得躲在書房的紗櫥後,她一個未出閣的少女,就敢自己跑前院去見男人,明知今日父親還請了那麼些舉子……這樣的人,秦小王爺會要才怪!

郁琳似是受不了這種打擊,搖搖晃晃地被紅杏扶走了,郁心蘭不聲不響地從小角門穿過隔間的茶水房,進到一間小廂房,示意紫菱和蕪兒留下,錦兒守在門外,順道看著小花廳的側門,不許忍冬偷跑了。

“你們說說看,秦小王爺這是什麼意思?”

必須先弄清楚秦小王爺的目的,才好想對策,一勞永逸,不然只是收走了郁琳的帕子,這次沒成功,以後他還會想法子來這麼一出。

郁心蘭擰眉沉思,一面自言自語,讓紫菱和蕪兒也幫著分析分析,“上回是要我的手帕,這回換成了五妹的,總是圍著郁家轉。難道從郁家能圖謀到什麼嗎?若只是為了求得赫雲家的兵力支持,想法子哄二姑娘開心才是正經,那可是侯爺嫡親的女兒,不比我這拐著彎兒的姻親來得方便?”

紫菱跟在老太太身過十來年,目光比一般的丫頭遠了許多,而蕪兒是從王丞相府出來的,醃臢事兒也沒少見。只是這時代女人不許隨意外出,眼界有限,跟秦小王爺這種身居廟堂的男人比起來,還真是不夠看的。兩人想來想去,總是:“定是想與郁府結親,拉近關系,老爺總是二品大員,又管著戶部。”

郁心蘭便反問,“郁家能有什麼關系?人脈都是王家鋪出來的,郁家就算不曾沒落過,那也是寧遠城的世家,在京城是沒半點根基的,再說了,戶部的銀子再多,那也是國庫的、是皇上的,父親可沒膽子從國庫裡挪銀子出來給他們使。”

蕪兒細聲細氣地道:“可是,若是這回的事兒讓秦小王爺抓住了把柄,或許就可以逼老爺挪用一點。”

郁心蘭抬眸問道:“就憑這個?”

蕪兒慢慢地道:“若是傳得旁人都知道了,郁家的臉面可就丟盡了,哪還會有人上門來向郁家的小姐們提親?郁家未出閣的姑娘,可還有十來人呢,老爺怎麼可能眼睜睜瞧著不管?”

郁心蘭心中一動,也就是說,秦小王爺主要還是想抓個把柄,並不會將這事兒公開,至於後面郁琳是不是會嫁給黃公子,他是不管的。

若是這個假設成立的話,那麼郁家一定有他們想要的什麼東西。

郁心蘭忽然想到,若干年前,王丞相到底是看中了父親什麼,要將自己嫡親的女兒,號稱京城雙姝之一的王夫人嫁給父親?若說是看了父親的才華,以她這陣子在貴婦圈中得來的消息,父親這人最大的長處,就是圓滑世故,誰也不得罪,其次就是會用人。這種長處……似乎不需要嫁個嫡女吧?

如今是建安十六年,而王丞相這個丞相,已經當了四十余年了,父親金榜題名之時,王丞相在朝中的根基已經非常深了,想巴結王家的人多得數都數不過來,何況當時郁家是什麼情況,他只需嫁個旁支的庶女,父親都算是高攀了。

為什麼非要嫁嫡女?是郁家有什麼,還是郁老爺有什麼?

郁心蘭暗暗緊握拳頭,細細地過了一遍自己從各位貴夫人口中打聽到的,父親的為人以及為官的一些經歷,這些富人說的,自然是她們的夫君閒暇時說的,可細細想了幾遍,都沒有什麼值得王丞相另眼垂青的地方。

好吧,既然秦小王爺是不打算公開的,私下地拿住這個把柄,那麼我就將其公開。至於郁家的事兒,再去問爹爹便是了。

郁心蘭打定了主意,回到了花廳,將夏雨和冬竹叫了進來,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至於忍冬,郁心蘭答應給他一個機會,若他做得好,就饒他一命。忍冬自是拼命磕頭,再三表明自己絕對是忠心於郁府的,郁心蘭交待了他一番,讓他下去了。

半盞茶後,郁老爺著人來請郁心蘭,讓她從前院的小花廳的側門拐進去,直接穿過穿堂和茶水間,從後角門進入書房,站在碧紗廚後細細打量這些舉子。

秦小王爺與郁老爺並肩坐在上位,十來名舉子圍坐一圈,正在談論時政,激昂文字,到底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這些舉子即使衣著樸素,舉手投足間都是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當然,也有可能只是表象。

郁心蘭一圈兒看過去,也細細聽了他們的言論,從中挑了幾個人出來。幾位堂姐妹都是良家女子,嫁與這種有功名卻沒官職的人,算是糟糠之妻,日後這些人縱然輝煌騰達了,沒有重大的理由,也是不能休妻的。

郁心蘭不由得感歎,古人的家族觀念真是重,郁老爹連侄女們的親事都要操心。

看完後原本應當退出去,回頭給父親遞個話就成,可郁心蘭卻悄悄在碧紗廚後坐了下來,靜等那方帕子的出現。

男人們正談論得歡暢,黃庭忽然紅著臉站起來,作了個揖道:“請小王爺恕罪,郁公恕罪,黃某需得盤整一二。”

郁老爺道:“黃公子請!”揚聲吩咐外面的小廝為黃庭帶路。

片刻後,黃庭又回轉了過來,適逢郁心瑞散學歸來,也隨著他一同進了書房。郁心瑞給小王爺和父親請過安,與各位舉子見了禮,便坐到郁老爺的下首,聽他們談論。

談過了一陣子後,郁老爺瞥了眼幾案上的漏刻,攄須笑道:“小王爺難得大駕光臨,不如就在郁府用飯如何?”

秦小王爺笑得和氣,“如此,就打擾了。”

說起了用飯,自然是不要再談論時政的意思,這些舉子們有的心思透亮,郁老爺大概是不想自己舉薦的學子有些什麼根底,都被秦小王爺知曉了去,有些卻是書呆,還想著在小王爺面前表現一二,又要再度開口。

這些人自從被郁老爺收為門人後,便一同住在郁府,相互之間多少有些了解,便有那機靈點的攔住話題道,“不如我們行個令如何?”

秦小王爺挑了挑眉,“行令須有酒,否則如何罰?不如一會用飯之時再行令吧。”

郁老爺對秦小王爺有些不滿,怎麼說,你都是客,我才是主,這話也當由我來說才是。

他為人圓滑,面上卻是半分不顯的,笑呵呵地道:“沒有酒,以茶行令也是一樣。或者,輸的人說件趣事逗逗樂,也是可以的。”

眾人一致贊成。秦小王爺也不好再說什麼,其實主要是他不大會行令,肚子裡都被心眼給占滿了,這些小玩意兒沒處塞。

便由郁老爺起了頭,“花時同醉破春愁,”之後是郁心瑞接,“醉折花枝當酒籌。”再往下傳去……秦小王爺勉強接了一句,又回到郁老爺這兒。第二圈時,傳到黃庭之前的那一位,做得韻不好押,黃庭便停下思索一二。

秦小王爺卻乘機道:“不行,不能停,停了便是輸!”

他是見漏刻上的時間已經快到飯點,這輪斷了,下一輪又得從郁老爺開始,就能免了他的酒令。

黃庭面色尷尬,他平日在家除了讀書就是習武,倒真不知道說笑話逗樂子,憋了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眾學子轟然而笑。秦小王爺正好樂得磨時間。

郁心瑞眨了眨黑漆漆的大眼睛道:“黃大哥若是說不出樂子來,不如讓我瞧瞧那方帕子吧。”

黃庭的臉更紅了,支吾道:“不好不好。”

眾學子忙問是什麼事,郁心瑞說自己放學回府,便瞧見有人請小廝遞了塊帕子給黃大哥,他好奇,便想瞧一瞧。

在座的,除了郁心瑞,都已經成年,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即笑得更歡,哄鬧著要看一看帕子。

秦小王爺的臉色卻不大好,板著臉道:“私相授受本就不對,若是傳了出去,對女孩兒家的名聲不好,黃公子收了人家的帕子,若是對其有意,著人上門提親便是,切不可胡言亂語。”又轉向郁心瑞道:“你年紀尚小,不知輕重,以後這話再不可說。”

郁心瑞挨了罵也無所謂,他反正年紀小,鬧一鬧的沒什麼。何況那些當官的私底下胡來的還少了?這事兒他不提,一會子秦小王爺也會找由頭跟父親提,哼!

在座之中有一名暉城的世家弟子萬鵬,生得風流俊俏,做得錦繡文章,平素在家被人捧著哄著,進了京後卻頗受冷落,他原是先投的晉王府,卻沒能如願,眼見黃庭這種出自小縣城的土包子卻得了小王爺的賞識,還有佳人垂青,不由得又妒又恨,心中落差極大,對秦小王爺亦是頗有怨言。

他當下便笑道:“小王爺此言差矣,詩經上可有不少詩句,都描寫了男女相愛,這其中不乏饋贈信物,終得美好姻緣,不也是傳得一段佳話麼?”

詩歌……永遠是走在時尚前沿的。

文人學子最愛風花雪月,這般的八卦趣事,當然想打聽個一清二楚,余下之人聽了,當即便表示贊同。這種事兒,在男人們看來,是漲臉面的,畢竟不是黃婷主動去求,而是佳人贈送。還有人帶頭發誓,表示絕不細看,只要黃庭將那帕子展一展便成,若將今日之事傳了出去,天打雷劈。於是眾人也跟著發誓,一定要讓黃庭將帕子抖兩抖,讓他們開開眼界。

秦小王爺很想發作,這事兒必須在私底下只有他、黃庭和郁老爺三人的時候再提,若是被這些個學子知道了,還怎麼拿捏郁老爺?

郁老爺原也想勸學子們幾句,卻被兒子一個眼神給制止了,索性沒話找話地與秦小王爺閒聊,不讓他制止這群學子胡鬧。

黃庭原本就不想接那帕子,正推搡間,被郁心瑞撞見,一不留神才被那名引路小廝給塞入懷中的,這會兒更是不想公開,免得自己必須去佳人府中提親……

可旁人的興致高漲,哪裡容他反駁,幾個學子干脆撲上去,兩人固住他的手腳,一人去搜,爭搶間,原就沒塞進胸袋的帕子便掉了出來。

萬鵬一個健步沖上去拾起,展開來,便有那眼尖嘴快的,看到了帕角的字,順嘴兒溜出,“慎之!”

咦?

再一細看,這帕子也是男人的,比女人用的大些,周正些。

學子們一入京,若想投名,必定早早地打聽清楚朝中權貴們的姓名,自然知道“慎之”是誰的表字,那帶著眼色的目光就在秦小王爺的臉上轉了一圈,隨即垂下頭,不敢再多說半個字,場面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眾學子心裡卻有話要說,原來,秦小王爺喜好男風,難怪年近二十了,連個側妃都沒娶。而萬鵬更是深感欣慰,原來不是我學問不行,而是我的長相沒對上秦小王爺的味口,幸之、幸之。

黃庭已經傻了,神色古怪地看著秦小王爺,回想著自己與他相識的過程,貌似是秦小王爺的長隨主動來找他所要文章,莫非……莫非……

他隨即勃然大怒,居然被個男人看上,這是對他絕對的污辱!他便是再想做官,再想光宗耀祖,也絕對不會以雌伏男人身下來換取!

是可忍孰不可忍!

黃庭當即沖秦小王爺抱了抱拳,“黃庭才疏學淺,不敢擔秦小王爺的賞識,這便自行求去。”說罷又沖郁老爺拜了一拜,火燒屁股似的沖出了書房,回晉王府收拾行囊去了。

那方帕子,就這麼掉在地上,華麗麗的顯眼。沒人敢拾了還給秦小王爺,這是找死,秦小王爺自然也不會去揀,這是找虐。

秦小王爺的臉變成了調色盤,紅了青、青了白、白了又紅,如霓虹燈一般閃爍不停……怎、怎麼會是我的帕子?這個霍新是怎麼辦事的!

郁老爺先打發學子們去膳廳等候開席,抬頭看了看窗外,向秦小王爺道:“老夫看外面的天色似乎不大好,若是一會兒夏雨……”

秦小王爺立即接著這話道:“的確,若是一會下雨,小王回府就不方便了,今日打擾,日後再請郁公過府一敘。”

郁老爺忙起身送客,“老夫便不留小王爺了。還望小王爺寬宥一二。”

秦小王爺勉強擠出一抹笑,瀟灑地慢慢踱出書房,路過帕子時飛速地彎腰拾起,到了院子裡,再也維持不住翩翩風度,幾乎是跳上馬車,立即低吼道:“快走!”

郁老爺在門外相送,先到膳廳仔細叮囑這些學子,“慎言!須知禍從口出。”

眾學子默默應了。

郁心蘭躲在碧紗廚後,死捂住嘴,憋笑憋得差點斷氣。

待郁老爺叮囑完了學子們,又回到書房裡,她才捂著肚子轉出來。郁心瑞也老早便想笑了,這會子終於可以大笑出來。

郁老爺臉色一變,“你們這是……莫非你們早就知道?”

郁心蘭點了點頭,坐在八仙椅裡笑了半晌,才漸漸停下來,對郁心瑞道:“去後院給老祖宗和母親請個安吧。”

郁心瑞乖巧地應了,給父親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郁心蘭這才正了正色,將秦小王爺的打算說了出來,郁老爺氣得一掌拍在書桌上,“這個秦肅,仗著皇上的信任和太後的寵愛,素日裡就目中無人,在朝堂上也是常常辨得那群老臣們臉面全無,今個兒竟將主意打到琳兒的頭上!之前我還當他多少對琳兒有幾分心疼,卻不曾想,原來只是利用而已,幸虧當初我未答應他的提親,否則不是將琳兒推入火坑了麼?”

要說郁老爺這人也不是沒優點,至少他是盡力為兒女著想的……

郁心蘭待郁老爺發作完了,便問,“父親可知十二皇子和秦小王爺為何一定要您相助麼?”

郁老爺搖頭道:“為父如何知道?應當還是看重四姑爺的兵權吧?你放心,為父再不會逼你們了。”

郁心蘭點了點頭,又問起這些學子的前途,“會不會被今日這事影響?”

郁老爺搖頭道:“春闈審卷閱卷都是要先封卷的,而且優秀的卷子至少要由五名考官共同商議,給出名次,就算皇上指派秦肅主考,他一個人也左右不了,翰林院的學士,都是些古板之人,只認文章不認人的。”

只要不會因為郁家的事,牽連到這些辛苦讀書的學子就好。

郁心蘭眼見快到晌午,便施禮告退,先回內宅看望老祖宗和母親。心裡卻思忖,父親到底瞞著什麼事呢?估計娘親和老祖宗也不知道,要怎麼才能從父親口中套出話來?

剛才郁老爺答得雖快,可眼中那一抹驚慌,她卻絕沒有錯認!

不過,今日也算收獲豐富了,秦小王爺本來要拿捏郁家的,結果被落了個把柄在旁人手裡,估計應當有蠻長一段時間不敢再出現在郁府。

回到侯府,待赫雲連城下了朝,郁心蘭便迫不及待地將這笑話講給連城聽,赫雲連城彎了彎星眸,笑了幾聲,卻道:“他的確是養過小倌,不過旁人不知罷了。”

呃,還誤打誤撞了,居然是個雙插頭……

小夫妻兩正說著話,便有一名宜安居的媽媽過來傳話,“侯爺和夫人請大爺大奶奶過去。”

兩人忙換了衣服,趕到宜安居,家中幾個兄弟和未出閣的姑娘,以及長公主也已經到了。

侯爺便道:“是來告訴大家兩件喜事,一是梁州城門終於破了,不過,梁王本人卻還沒捉到;二是大慶國已經派出了使團來訪,應當下月末會到京城,接待的事宜,皇上指了靖兒和策兒參與。”

這是一次大好機會,接待外國使團,若是表現得好,可以再皇上面前大大的露臉,但若是不小心說錯話兒,失了國體的話……


第一百零一章

  建安帝怒氣沖沖地快步走在前面,幾位老臣踉踉蹌蹌追在後面,口裡還高喊道:“陛下……不立儲君,動搖國之根本啊。”

  建安帝怒吼一聲,“滾!”

  然後登上龍輦,揚長而去。

  幾位老臣追到禁門,卻是再也不能追了,過了禁門便是後宮,他們如何能進去,只能垂頭喪氣地出了宮。

  龍輦上的建安帝微瞇著眼,神情似悲似怒,黃公公小心翼翼的打量幾眼,確定皇上已經緩和了怒氣,這才恭謹地笑道:“不知皇上想去哪宮娘娘處?”

  建安帝修長有力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兩下,淡聲道:“朕有些日子沒去探望過淑妃了。”

  黃公公立即會意,傳令道:“擺駕梓雲宮。”

  梓雲宮內的宮女太監們老遠瞧見皇上的儀仗,忙欣喜地奔進暖閣,請主子更衣接駕。淑妃亦是歡喜,換上一身特顯嬌柔的衣裳,挺著大肚子等在宮門口。龍輦甫一停下,她便盈盈地福了下去,“臣妾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建安帝哪裡捨得讓愛妃真拜下去,忙親手扶起,摟住淑妃纖弱的肩膀,寵溺地笑道:“愛妃快請起,你身子重了,以後不必再行此大禮。”

  淑妃嬌滴滴地道:“臣妾謝過皇上疼愛,只是禮不可廢……”

  建安帝聞言,自是對她的謙恭有禮贊賞了一番,臉上雖笑著,但眉宇間還是蹙撐了一個細微的“川”字。淑妃敏感地發覺,忙關心地詢問,“皇上有何事心煩,臣妾願為您分擔一二。”

  建安帝挑了挑眉,用欣慰深情的目光看向淑妃,“還是愛妃最體貼朕。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那幫老臣,天天吵著要立儲,哼!”

  淑妃心中一動,她可不願這麼早立儲,這儲君之位,她還想為自己肚子裡的這個皇子爭一爭呢。於是問建安帝道:“皇上可曾告訴過臣子們,您為何不願呀。”

  建安帝冷哼一聲,“上書過無數次,朕也說過無數次,要再多觀察幾位皇子一陣子,再者,儲君乃是下任君王,怎可隨意冊立?”

  淑妃忙順著他的話道:“皇上所慮甚是,還是按著自己的意思來便好。若是那些臣子不甘休,不如先給幾位皇子冊封個爵位,也好堵住他們的嘴。”

  建安帝緩了緩怒色,“這個早已讓禮部准備詔書了,可那群老家伙還是不依不饒的,惹人厭煩。”

  淑妃輕笑,“您的皇子還有未成年的,可以等所有皇子都成年在冊立太子啊。”

  建安帝有些莫名,“朕哪裡還有未成年的皇子?”

  淑妃嬌笑,“皇上您忘了十五皇子了麼?”

  建安帝的面色僵了僵,隨即笑道:“不錯,十五才八歲,至少也得等到他十二三歲,能看出個子丑寅卯來再冊封太子。”說完又溫言贊道:“還是愛妃你聰明,”。

  淑妃垂首羞澀,心中卻暗道:果然這個十五是皇上的心病。

  她入了宮,便大量花銀子打探皇上的喜好,之前聽鳳棲宮的小宮女說,皇上因某晚喝醉了,臨幸了一名鳳棲宮的宮女,才有了這個十五皇子,但卻甚為不喜。原本皇後有意將十五皇子收養在鳳棲宮,也只得做罷,交給一名無所出的修儀去撫養了。可是,皇上之所以會臨幸那名宮女,是因為醉眼朦朧,覺得那宮女象雪貴妃。雪貴妃這個女人,死了二十幾年了,皇上還每年祭奠……

  淑妃覺得自己如今寵冠後宮,想到下月便是雪貴妃的祭日,忍不住出言試探,“皇上上次來時,答應臣妾,下個月初陪臣妾回府省親,臣妾知會內務府初十回府可臣妾剛剛才從內侍口中得知,下個月初十亦是雪姐姐的祭日,臣妾著實不知,還請皇上恕罪。”

  建安帝無所謂的挑了挑眉,“你改個日子,朕便可以陪你回府。”

  淑妃勉強勾出一抹笑,“多謝皇上。”

  原來,她還比不過一個死人!那家中讓她求的事……淑妃定了定神,溫柔的伺候皇上歇息了一會兒。建安帝傳膳至梓雲宮,兩人一同恩恩愛愛地用過飯。眼見著皇上打算起駕了,淑妃心中焦急,不得不試探一下,竊竊地看了皇上一眼,大大的眼中浮起一汪淚水,小小的紅唇緊抿著,看著要多可憐有多可憐,配合那濃密如蝶翼的長睫毛,更是惹人憐愛、惹人心疼。建安帝不由自主地柔聲:“愛妃怎麼了?有何為難之事,只管告訴朕……”

  淑妃以退為進,不顧皇上的阻擋,盈盈跪下,就連跪的姿勢都那麼美,婉轉的聲音哽咽道:“臣妾得蒙皇上厚愛,心中感激不盡,可不曾想,臣妾的兄長竟做出那般無恥行徑,臣妾真真是無地自容……”說罷淚水漣漣而下,猶如梨花帶雨。

  建安帝一聽原來是這事兒,不在意地笑笑,扶起她來,溫言寬慰,“愛妃放心,你是你,他是他,即便他犯了死罪,你也是朕最寵愛的妃子,決不會變。”

  這話即是,也決不可能因為她,免了她兄長的罪過。

  淑妃聽得明白,忙抹了抹淚水,擠出一抹嬌弱的笑容,“臣妾謝過皇上。”

  建安帝又寬慰了幾句,這才起駕去皇後的鳳棲宮。

  待送走皇上,淑妃的臉便垮了下來,對自己的乳娘蔡嬤嬤道:“你傳消息給母親,告訴她,本宮也沒法子。”

  蔡嬤嬤不由得遲疑,“夫人說了,一定要為大公子脫罪啊,大公子是被人陷害的。”

  淑妃咬牙道:“我還不知道嗎?可也要他有這麼蠢,能被旁人陷害到!沒事去學人家買什麼地?沒得弄個人命官司出來!剛才皇上的話你也聽到了,若是大理寺判了他死罪,你讓母親早些教導五弟吧。”

  蔡嬤嬤還想勸一勸,“可皇上也說了最疼愛的便是娘娘您,若您開口偉大公子求求情,或許……”

  淑妃眼睛一瞪,“我為何要為大哥求情?當初他為了一個小美人。竟慫恿父親將我嫁給一個藥罐子,這種兄長,還想我替他賣命不成?萬一我開口求情,皇上怪罪我了怎麼辦?我若是失了寵,以後如何為肚裡的皇兒爭取皇位?是皇位重要還是一個兄長重要?”說著不屑地一笑,“大哥死了還有二哥,兒歌死了還有五弟,母親急什麼?”

  蔡嬤嬤不敢再說什麼。下去使人傳話去了。

  進入二月,朝中異常忙碌了起來,春闈開始了,考官和學子們都被關入了翰林院的大院之中;而打聽門道的人卻在外面肆意地活動。

  皇上連下四道聖旨,冊封九皇子為莊郡王;十二皇子為仁王;十三皇子為永郡王;十四皇子為賢王。

  從這爵位上就可以看出,皇上最喜歡的十四皇子,其次是十二皇子,而九皇子和十三皇子,無非是因沒有給皇子封侯爵的先例,才給了個郡王的爵位,還沒指定世襲,那就最多傳承五代,還是降等襲爵。

  這幾道聖旨一出,京中各位大臣的心思便活絡了起來,幾位皇子的府第連夜換了門匾,仁王和賢王的府第前車來車往,前來恭賀的朝臣的馬車將路都堵塞了。而莊郡王和永郡王的府前則明顯冷清得多,除了其母妃娘家的人外,基本都是些中間派,誰也不得罪、先去了仁王府和賢王府再過來打個轉兒的官員。

  莊郡王倒是毫不在意,送走了一批客人之後,見暫時不會再有客來,便回到後院,與赫雲連城下棋。

  莊郡王下了幾步棋後,停了手,笑道:“你今日心神不寧的,可有心事?”

  赫雲連城抬眸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沒有。”

  “可是為了大慶國使團接待一事?”

  “不是,今日已經去禮部與諸位大人商討過了,我管城中和使團成員的安全,別的不用我操心。這本就是我份內之事,只不過多撥一批人去巡視官驛而已。”

  莊郡王細看了赫雲連城幾眼,不大相信他的話,不過他雖然神思不屬,卻也不是焦急……

  赫連雲城轉了話題,“聽說德妃娘娘這幾日都在為太後抄佛經?”

  莊郡王表情一僵,隨即露出一絲苦笑,“我原說不爭那些個了,可母妃不願……也是外祖父的意思吧。現今封了個郡王,總算父皇並未將我遺忘,他們都覺得還是有機會。”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要我說,也的確是你有這資格。十二殿下太假,十三殿下太弱,十四殿下又太愛玩……”

  莊郡王搖了搖頭,“好與不好,都是父皇說了算的,我只能盡力一試。日後還要請連城你多多相助。”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記掛著心中之事,便沒多留,今日本是休沐,他無需去軍營,用過午飯變回了府。

  郁心蘭正側臥在短炕上,身上蓋了一條白狐皮褥,小臉睡得紅彤彤的,趁著白皙細膩的皮膚和烏黑卷翹的長睫毛,顯得又可愛又漂亮。

  赫雲連城輕輕走過去,俯身在小妻子的臉上輕輕吻了一下,郁心蘭睡得正歡,睫毛都沒動,它不僅寵溺的一笑,也脫了鞋上炕,掀起褥子躺進去摟著她也小睡了一會兒。

  郁心蘭醒過來的時候,一睜眼,便看到丈夫正含笑注視著自己,不由得呆了幾分羞澀,“什麼時候回來的?”

  “晌午剛過就回來了,你現在這麼渴困?”

  郁心蘭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然後又馬上強調,“昨晚似乎沒睡好,所以有點乏吧。”

  真不希望他誤會什麼。

  其實赫雲連城會心神不屬的主要原因,是郁心蘭的信期過了兩天還沒來,他心裡升起了點點希望,卻又怕不是……因為郁心蘭再三同他強調,女子的信期並不是每月都會按時來,提早退後五六天都是正常的。他今日一早特意去問吳為。

  吳為也是這般說,只說待遲了十天還沒來葵水的話,他就幫郁心蘭請個脈。

  郁心蘭忙轉移了話題。“從九殿下府上回來的?”

  赫雲連城在她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叫莊郡王。”

  哦對,已經有封號了。

  兩人當下也沒再說,郁心蘭想著十四皇子被封為賢王,就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那個家伙成天游手好閒,哪裡賢了?”

  赫雲連城也覺得好笑,隨即又正色道:“聽人說他的府上賓客如雲,他肯定會尋機會溜出來的……多半是到我這來。”

  郁心蘭道:“那好吧,我親自下廚做幾道菜,就算是為他慶賀了,賀禮便不用准備了。”

  赫雲連城不允,“你可別累著,告訴廚房一聲便成。”

  郁心蘭只好依了他。

  小兩口正說著,賢王便到了,不待錦兒通傳,便直接進了暖閣,大模大樣地道:“錦兒,給我沏一壺君山銀針來。”

  郁心蘭和赫雲連城打了簾子出去,輕笑道:“還真沒見過這樣做客人的。”

  明子期呵呵直笑,“我是你們表弟,是自家人,哪裡是客人了?”

  郁心蘭喚過巧兒,拿了一點銀子給她,讓她去廚房傳幾個菜。明子期又親自點了酸炒冬筍和紅燴豬手,這才拉著赫雲連城愁眉苦臉地道:“今日父皇竟讓我同九哥一接待大清國使團。”

  赫雲連城淡淡地道:“這也是應該的,你拿著俸祿,總得為朝廷做點事情。”

  明子期覺得十分悲哀,“為什麼連你都不可憐我?”

  郁心蘭在一旁聽了,不覺好笑,回身進了內室,便出兩本賬冊和一張銀票,遞給明子期道:“請賢王殿下過目,這是臘月和正月的紅利。”

  明子期展開銀票瞥了一眼,眼睛頓時瞪得溜圓,咂舌道:“兩個月就有這麼多?我這才兩成,你豈不是有……”一萬六千兩?乖乖,比得上王爺的俸祿了。

  郁心蘭笑了笑,“年關總是賺得多些,平時應當沒這麼多。賬冊在這裡……”

  明子期是不耐煩看賬冊的,笑道:“我還信不過表嫂嗎?”

  郁心蘭見他倆似乎有話要談,便退出了暖閣,帶著大丫頭們在正廳邊的膳廳做針線。

  明子期和赫雲連城便聊起了忠義伯世子背下的那樁殺人案。明子期道:“我已經打聽過了,江南是聽了旁人的唆使,說北郊那塊地風水極好居住在那能封侯拜相,這才強行去圈地。可偏有一戶不信邪的,怎麼也不願搬離祖屋。兩下這才鬧了起來,聽說當是的確是被江南的人揍了一頓,但當時一旁的村民也說,不至於致死……”

  赫雲連城修長的食指在炕桌面上輕敲了幾下,問道:“你的意思是,人是後面被旁人弄死的?”

  “極有可能。”

  “那你覺得,是何人所為?”

  明子期扯了扯嘴角,“聽說是位游方的道士,這要去哪裡尋人?”

  赫雲連城輕歎,“這可的確是不好辦。”又問,“你為何這麼想幫江南脫罪?”

  明子期道:“江南這人是不學無術,但人不壞,以前我跟他在醉鄉樓遇上過,還算談得來,沒得這般被人冤枉,我卻置之不理的道理。況且,我猜,這多半是十二哥和十三哥手下的人干的。”

  赫雲連城訝異地挑了挑眉,“怎麼說?”

  明子期頗有幾分得意,“你們一聽說江南被人冤了,一般就是想到他仇人干的吧?可他這人也挺機靈的,自己惹不起的人絕對不去惹,跟他結了怨的人,多半是惹他不起的,況且他個游手好閒的家伙能跟人借什麼怨,不就是在青樓整整花魁什麼的,至於繞那麼大個圈子麼?”

  赫雲連城想了想也是,他初聞這個案子時,並沒放在心上,這不是他的職責范圍內的事兒……可若是跟立儲有關,卻不得不防了。他們這般設計陷害江南,為的無非是逼迫遠在內宮的淑妃相助罷了,他們的手中應當由能證明江南無罪的證據,只是在等淑妃的娘家人求到他們的頭上而已。

  送走了明子期,郁心蘭見丈夫俊眉緊鎖,忙問道:“怎麼了,你們剛才談了什麼,讓你這麼勞神?”

  赫雲連城輕笑道:“子恆說他只想好好展示自己的才能,盡力一試,並非一定要與人魚死網破。況且皇上英明睿智,他要選的,也是仁君,絕不會是陰險小人。”

  “只怕你們光明正大,旁人仍是有法子污蔑你們。”真不是她瞎操心,“太子之位只有一個,為了得到這個位子,從來都是刀不刃血的,攪和進去了,哪有可能像你設定的這般簡單,試一試,不行就算了,只怕你自認為不行,打算全身而退了,旁人也不會放過你。”

  赫雲連城輕歎道:“我們會小心。蘭兒,你不懂,我自幼便是子恆的伴讀,若他不爭還好,他若爭了,我自是要幫他的。若我為了明哲保身不幫他,旁人只會覺得我不忠不義,日後也難以在朝中立足。”

  郁心蘭咬了咬唇道:“那為什麼皇上要將你指給九殿下做伴讀,而不是嫡皇子?”

  “沒有年紀適合的嫡皇子。”赫雲連城頓了頓道:“德妃娘娘以前也極得寵。”

  郁心蘭歎了口氣,沒再說了,這事兒她說了也不算數。

  過了幾日,二爺院子裡的方姨娘生了,是個千金。郁心蘭得了信,忙使人送了一副金手圈和腳圈過去。

  小茜回來稟道:“方姨娘謝謝大奶奶的賞,說出了月子後必定親自來靜思園向奶奶道謝。”

  郁心蘭隨口問道:“二爺可高興?”

  小茜的臉上立即閃現八卦之光,“聽靜念圓的小丫頭說,二爺聽說是個女兒,只進去看了一眼,便走了。二奶奶倒是挺高興的。”

  能不高興麼?方姨娘沒生下庶長子。

  小茜遲疑了一下道:“二奶奶還像婢子問起了奶奶您的信期……婢子沒說。”

  這是想要賞錢吧?郁心蘭心知肚明,讓紫菱開箱子取了一顆銀錁子給她,小茜歡歡喜喜地下去了。

  紫菱便順著這話道:“大奶奶這個月的信期已經推了七天了,應當是有了,昨個兒長公主殿下還使了紀嬤嬤,悄悄問了婢子呢。”

  郁心蘭遲疑道:“你說,我是不是先悄悄去府外請個脈?”她就怕萬一不是,空歡喜一場,不如自己先得知了准確的消息再說。

  紫菱自是贊成的,“這樣也好。大爺最近下朝都下得早,不如等大爺回來,請大爺帶您出去?”
郁心蘭點了點頭。便安心等赫雲連城回府。

  今日赫雲連城的事情比較少,辰時二刻便回了府,正要過二門。運來搶上一步道:“大爺,您又去後宅嗎?”

  赫雲連城挑了挑眉,“怎麼?不行?”

  一句平平常常的話,大爺的表情也是平平常常的,可運來就是覺得心裡發冷,到嘴的話恨不能咽下去,但是,大業已經有大半個月沒在書房更衣了……
  他強行壓下心底的不安道:“您也知道,朝中御史們總是喜歡盯著官員們的一些小事做文章,若您總是下了朝就去後宅,怕會被人說閒話呢?”

  赫雲連城看了他一眼,再次讓運來打了個寒顫,這才慢慢地道:“我在自家如何,於是怎麼會知道?除非是……”

  運來趕緊搖頭,“小的從來不向旁人說起大爺您的任何事情,就是做夢都不會說夢話。”

  赫雲連城便笑道:“那就成了。”

  說完抬腿,直接跨過了二門。

  運來欲哭無淚,大爺啊,哪怕您只是去書房做個樣子,小的也有好交差哇。

  回到靜思園,郁心蘭便紅著臉將自己的意思說了,赫雲連城這今天正想跟她提這事兒,又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於是躊躇著沒說,今日難得小妻子自己願意,忙不迭地道:“不用回府,出府還要坐馬車,太顛了,我讓吳為進府來為你請脈。”

  說罷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換,急忙忙的走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赫雲連城拖著吳為走進靜思園的暖閣。郁心蘭歉意地笑了笑,“相公是急了些,失禮之處,還請吳公子擔待。”

  吳為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我跟他無須客氣,況且我還從他手中贏走了三匹駿馬,這點小氣受得起。”

  赫雲連城俊眉一擰,吳為忙道:“好好好,我就診脈。”說著在八仙椅上坐下,拿出個手墊放在兩張椅子之間的幾上,示意郁心蘭將手放在手墊上。

  今兒忙為大奶奶墊塊手帕,吳為扣了三指,閉目聽了聽脈,然後緩緩的睜開眼睛。

  赫雲連城忙問:“怎麼樣?”

  郁心蘭也十分緊張,感覺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可偏偏吳為的臉上一絲兒表情都沒有,什麼也看不出來。

  吊足了胃口,吳為才輕聲對郁心蘭道:“嫂子以後切不可食寒性之物,比如甲魚、蟹、山楂之類。還有一些禁忌的藥材,我也會列張單子給嫂子,嫂子記得讓你的丫頭多多注意。香料最好也少用,有些香是不太好的。”

  說完了一大串。赫雲連城急了,“你倒是說明白一點,到底懷沒懷上。”

  吳為指著赫雲連城沖郁心蘭道:“就沒見過這麼傻的。”

  見丈夫的俊臉變了色,郁心蘭噗嗤一笑,隨即又覺得很不好意思,紅著臉低下頭。赫雲連城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來掃過去,半晌才遲疑地問。“這麼說……是有了?”

  吳為白了他一眼,“廢話,若是沒有,我干嗎要叮囑這麼一大堆?”

  屋裡的幾個小丫頭得了准信兒,都高興得尖叫了起來。郁心蘭俏臉一沉,一本正經地道:“先別忙著告訴旁人,等日志久些,胎兒穩定些再說。”

  赫雲連城剛剛高興了幾秒,聽小妻子這麼一說,又緊張了起來,忙問吳為,“可是藍兒身子有何不妥?要如何安胎?”

  吳為抬眸瞧了他一眼,對這個目前智商降到零點的男人非常無語,無奈地道:“嫂夫人沒有什麼不妥,她的身體很好,胎兒也很好,只要沒人來害她。”

  赫雲連城這下子終於明白了,俊臉變了變色,隨即叮囑幾個丫頭,“以後大奶奶無論走到哪裡,你們都必須一起跟著,護著她的安全,不許人走近她三尺之內……”

  交代了一大堆,丫頭們拼命點頭,拼命保證,他才終於放心。蕪兒為吳為研了墨。吳為將禁忌食物和藥材、香料都列出來,將單子送給紫菱,這才告辭離府。

  盡管郁心蘭想先暫時將事情瞞下來,可有句話叫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吳為離開侯府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郁心蘭懷孕的消息就被甘老夫人和甘夫人知道了。

  甘老夫人瞪著女兒,“你不是說,你有了萬全之策?”

  甘夫人急道:“我早就差人加了些藥材到她平時吃的湯食中,怎麼可能……除非那些湯,她跟本就沒喝。”

  甘老夫人心中大怒,拍著桌子道:“你這個人辦點事就是這般拖泥帶水!擬定是又弄那些慢性的藥吧?為何不直接用絕子湯!”

  甘夫人嚅嚅道:“那個湯喝下去會腹痛……”

  “那又如何!你就不會在所有菜裡都加一點髒東西,讓闔府上下都腹痛,誰還能注意到她去?現如今廚房裡好幾個她們的人,你鞭屍再想弄點什麼藥進菜裡,也是不可能的了!”

 

第一百零二章

  郁心瑞下了學,便對哥哥道:“五哥先回府吧,老祖宗交待我去遠侯府看望一下四姐,我便不與你一路了。”

  郁心和聞言立即顯示出關心之色,“你沒馬車怎麼回去呢?正巧我也有日子沒見過四姐了,不如我跟你一同去吧。”

  反正也沒重要的事兒要說,郁心瑞便點頭同意了。

  哥倆一同坐了馬車到達遠侯府,在回事處小廝的引路下,進了二門,又由靜思園的婆子請入了靜思園。

  郁心蘭正坐在炕桌旁邊雕香木珠,雖然他們決定暫時壓下她懷孕的事,但赫雲連城還是只會給母親知道了,長公主知曉其中的厲害,給她下了禁足令,免了她每日的請安,還不許她隨意在府中走動,說是天冷又有雪,怕凍著怕滑到…….這些話赤雲連城深以為然,郁心蘭就是想反駁,也反駁不過兩個人,只好悶在家中。

  今日兩位弟弟忽然過來探望她,令她分外開心,忙令錦兒取了長公主賜的新鮮果子和糕點,沏上了熱茶,讓兩個弟弟上炕來說話。

  郁心瑞年紀小,自是不在意,脫了鞋上炕,郁心和過了年就十五了,不敢這般造次,只側身在炕邊上坐上。郁心蘭便又讓蕪兒放個火盆到他腳邊,也好暖和暖和。

  郁心和心裡還是感激的,“四姐客氣了,其實暖閣裡很暖和,不必白白浪費炭”。

  這話沒頭沒腦的,難道和哥兒屋裡的炭不夠嗎?郁心蘭怔了一怔,她雖只在郁府住了三個多月,可知道郁家一直端著世家的面子,吃穿用度無一不是好的,怎麼都不至於蔗長子用個炭還要省啊。

  可她也沒如郁心和所願的那般接口便問,畢竟現在郁府是溫氏當家,溫氏性子和順,可不是個會暗地裡陰人的,斷不可能為難蔗子。不過,這話兒郁心和既然說了,畢竟有點根源,總要查一查才好,免得親娘被底下人欺瞞了,一片善良,反落得個刻薄的名聲。

  郁心蘭裝著沒聽懂,笑了笑道:“跟姐姐客氣什麼!”又轉頭問心瑞:“前院可給你安排書房了?”

  郁心瑞忙點了點頭,“昨個兒就安排了。”

  大家族的兒子輩們,一般長到十來歲,家中就會在前院給安排一間書房一間臥室,後院當然也有院子,但白日裡輕易不許回後宅,免得與父執輩的妾室通房們發生點什麼事兒,直到成親後,才能正式搬回後院居住。

  郁心蘭摸了摸弟弟的頭,不由得感歎,“心瑞也是小大人了。”說到長大,郁心和當年算是成年了,於是她又問道:“心和也大了,父親應當要給你說親事了。”

  郁心和到底年輕,聽到這話不禁臉紅了起來,頗有幾分羞澀地道:“父親上回跟我提了幾句,物色了幾位千金,還要再斟酌一下。”

  郁心蘭便笑了,“這是好事兒,父親定會好好幫你物色的。”

  郁心瑞今日前來,主要是給四姐報喜的,“紫玉姨娘有了身孕,老祖宗還特意讓她跟母親住在一起,說母親有福氣,能帶個小弟弟出來。”

  這算是表示很相信娘親麼?

  郁心蘭笑了笑,心裡卻撇嘴,紫玉懷了身孕,父親不會又要納妾了吧?

  姐弟三人說了會子話,郁心瑞便提出去看望一下赤雲征,郁心和不禁羨慕,也提出想去結交一下,郁心蘭便讓蕪兒帶路,又告訴他們在她這留飯,記得飯前回來。

  待兩個弟弟走了,郁心蘭忙讓錦兒傳千荷回來。因不放心娘親和弟弟,她平時常差千荷回郁府送個什麼新鮮玩意兒,順道打探郁府的事兒,便問一問千荷,入冬了之後,各房的炭是怎麼分的。

  千荷果然是個包打聽,當即便回話道:“仍是按以前的慣例,老太太、太太和老爺屋裡是三百斤,二夫人和兩位嫡小姐、兩位少爺的屋裡是二百斤,姨娘們的屋裡是一百五十斤。”

  郁心蘭蹙了眉,問紫菱道:“可聽心和剛才話裡的意思,炭竟是不夠用的?”

  紫菱便道:“大奶奶不如寫個信兒給二夫人,二夫人自會查的,您如今不比往常,心思不可重了,靜心養著才是根本。”

  郁心蘭嗔了她一眼,卻也依了她的話。

  赤雲征是跟郁家兄弟一起過來的,笑嘻嘻的說要在大嫂這裡討頓飯吃。待用過晚飯,郁心蘭拿出自己雕的一個香木的腰佩送給郁心瑞。郁心瑞瞧著佩色墨卻不暗,造型精美,且有一股極舒心的香味,十分喜歡,忙笑著道謝,“多謝姐姐。”

  赤雲征和郁心和都是識貨的,一瞧便知這是上品的紫油奇楠雕成,放在市面上出售,至少也值個千來兩銀子。赤雲征便大叫,“哇,好漂亮的腰佩,大嫂,以後我若有了這種紫油奇楠,可否幫我雕一個?”

  郁心和聽到赤雲征開了頭,便也笑道:“不知小弟是否能得一塊這樣的腰佩?”他卻是弄不到奇楠木的,直接就想讓郁心蘭送他。

  郁心蘭笑了笑,也沒說死,只道:“日後有了機緣再說吧,你們也知道這奇楠木極少的。”

  送上馬車的時候,郁心蘭遞上一個大信封:“心瑞,我給娘親挑了幾個花樣子,你幫我帶去。”
  
  送走他二人,郁心蘭不禁喟嘆:“心和倒有些小聰明,只是愛攀比,忌妒心重了些。”

  紫菱卻有幾分同情他,“以往王夫人壓著她母子二人,想要甚麼也不可得,如今換了個賢慧的主母,子然變希望能得到自己應得的。”

  郁心蘭一有所指地道:“若只是想要他應得的,倒也沒甚麼,我就怕人心不足。”

  赫雲連城過來攬著她的肩道:“這些事讓岳父大人操心去,你好好休息才是正經。”

  他憋了一添了,回府本來要好好問問胎兒的情況,可礙於五弟和兩位小舅子在一旁,忍到現在,實為不易。

  赫雲連城摸著她的小腹道:“甚麼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地當父親。”

  郁心蘭輕笑,“過了三個月就好。”

  頭三個月是危險期,很容易造成流產,還是等胎兒穩固後再說。

  因為不用去請安,第二天郁心蘭自然是一覺睡到自然醒,蕪兒早就候在一旁,見大奶奶動了動,忙挑起一點床簾問,“奶奶要起了嗎?”

  郁心蘭唔了一聲,蕪兒忙喚人進來,一起服侍主子梳洗。郁心蘭剛起床,眼睛還是半睜半閉的,到梳頭的時候才箏開,從梳妝鏡中朦朧見到一個人影,忙回頭去瞧,竟然是紀嬤嬤,她忙站起來道:“嬤嬤來了怎麼不坐?錦兒,快去沏茶。巧兒,給紀嬤嬤搬張錦杌來。”

  紀嬤嬤連忙笑道:“老奴不用坐,老奴是奉殿下之命,來問一問大奶奶身子可好,可有甚麼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告訴老婆子,墊下一定幫您淘換來。”

  “請嬤嬤回去轉告婆婆,心蘭有勞婆婆掛念,我沒甚麼特別想吃的,想是日子還小,也許過陣子會有甚麼特別想吃的,一定差人告訴婆婆。”

  郁心蘭苦笑,每天婆婆都要差人來問一遍,真比她這個當娘的還要緊張這個寶寶,而且肯定還讓紀嬤嬤煲了湯來,這樣,恐怕想瞞都不容易瞞住。

  在紀嬤嬤的監視下喝光了補湯,又聽他嘮叨了一遍八不許,郁心蘭總算送走了婆婆欽差大人。剛休息了沒多久,二奶奶和三奶奶聯袂到了,郁心蘭又只得迎出去,“兩位弟妹今日怎麼會想到上我這兒來。”

  三奶奶輕笑,“大嫂這話兒真是傷人心吶,難道我們妯娌間不該多走動走動麼?”

  二奶奶也道:“正是,再者今日是老夫人讓咱們來請大嫂的,老夫人一人閒著無聊,找咱們陪著找葉子牌呢。”

  郁心蘭“啊”了一聲,一臉遺憾地道:“可我不會打葉子牌。”

  三奶奶道:“那就打馬吊,這個大嫂總會了吧?就是陪老夫人解解悶。我們忙完了府中的差事,便趕過來請大嫂,大嫂可要給我幾分薄面,我可是在老夫人面前許了諾的。”

  這般說法,不去都不好意思了。

  郁心蘭便道,“那好,等我再披件衣。”然後又點了岳如同去。

  岳如興奮地應了一聲。她自小事當侍衛培養的,于服侍人這一行並不精通,以前在郁府,也只須幫著試試菜便行。現在雖然也幫著大奶奶試菜,可看著平時四個ㄚ頭手中都有活計,她卻閒在一旁,心中多多少少覺得尷尬,今日總算是有她的用武之地了。

  二奶奶和三奶奶原想走在郁心蘭兩旁,教小的三奶奶卻不妨被岳如很技巧地一擠,擠到了一邊,岳如立即扶住了郁心蘭的左手臂,三奶奶只好走到二奶奶的右邊去了。

  三位奶奶各帶了七八個ㄚ頭婆子,浩浩蕩蕩地進了松鶴園。甘老夫人早等在大廳之中,見到三人便笑,“你們來了,快進暖閣坐,暖閣裡暖和。”

  郁心蘭笑道:“我平時來得少,還忘老夫人恕罪。”

  甘老夫人輕責地看向她,“ㄚ頭這是甚麼話,你肯來陪我這把老骨頭,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進了暖閣,三人才發覺,暖閣裡早擺好了一張方桌,四把八仙椅,椅子上還鋪了錦墊。郁心蘭聞到室內有股淡淡的香氣,忙摀住了口鼻,輕輕退了出去。

  甘老夫人忙問,“怎麼了?”

  郁心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近身子有些不利爽,一點點異味都聞不得,若是在暖閣打牌,還請老夫人相江屋子裡的薰香熄了,否則,蘭兒實在無法做陪。”

  二奶奶陰陽怪氣地道:“大嫂怎麼這麼嬌氣了,我覺得這香味兒挺好聞的呀,況且,大冷天的,哪家的屋子裡都會薰香啊。”

  郁心蘭不為所動,只看向甘老夫人,表情是十足十的歉意,“實在是因為精神不好,聞不得,一點點味兒就頭抽得痛,還請老夫人見諒……要麼,再等一等,大娘處置完了府中的事務,就可以陪老夫人打牌了,蘭兒便先行告退了。”

  甘老夫人見她作勢要走,忙道:“好了好了,我是看難得跟你們小輩兒聚一聚,若是讓她來,你們少不得又要拘謹,那玩著還有什麼意思。”轉頭吩咐香兒道:“香兒,去把香滅了,將窗子開一開,讓香味兒散一散。”

  郁心蘭也不急,等岳如進去一圈,回話道:“香味兒已經散了。”這才慢慢踱進去。

  甘老夫人便招呼大家坐下,郁心蘭笑道:“不急,先摸風吧。”

  香兒忙從麻將牌中選了四張風,反扣在桌面上,四人一人摸了一張,郁心蘭摸的是北,“坐北朝南,贏家之相啊。”

  二奶奶和三奶奶便笑,“一會子大嫂可要少贏我們一點。”

  說話間,錦兒和蕪兒手腳麻利地將北面的椅子上鋪好的棉墊換下,又取出一塊紫貂皮的墊子墊在桌面上,郁心蘭這才在桌前坐下。

  二奶奶的語氣更酸更怪了,“大嫂這是怎麼了,無端端地變得這麼矜貴了。”

  郁心蘭淡淡一笑,“摸牌。”

  對付有的人,只有不理會她,才上策,否則無論你怎麼說、說什麼,她都能掰出歪理來。

  香兒給每位主子上了茶,郁心蘭也不喝,巧兒帶著一個大瓷壺和一個精巧的杯子,瓷壺裡面裝的都是上好的茶水。

  甘老夫人這會子臉皮子卻有些不好了,慈愛的笑容也僵硬了幾分,盯著郁心蘭問,“丫頭這是對老婆子又什麼不滿呢?”

  郁心蘭忙歉意地道:“老夫人千萬莫誤會,蘭兒不是不舒服嗎?夫君親自請了大夫來診脈,大夫我這是勞病,要慢慢養的,沒有給開方子,只拿了饑渴藥丸給我,這茶裡泡的就是,與平時的茶是不同的。”

  只她這麼一說,甘老夫人也不好再說什麼,四人便開始認真打牌。

  說到打牌這類的消遣,另三個人便是串通一氣,也不是郁心蘭一個的對手,她也沒打算手下留情,為了避免甘老夫人有事沒事地請他=她來打牌,她這會可是卯足了精神,把把自摸,還淨是大四喜、大三元這類的大番子,縱然盤面小,蛤連樁什麼的坐下來,也把甘老夫人、二奶奶和三奶奶輸得臉色發黑。

  終於還是二奶奶最先熬不住,在這些人裡,最缺錢的就是她了,郁心蘭胡了第四十五把牌後,她當即把牌一推,“不玩了,也該擺飯了吧?”

  郁心蘭典雅地笑笑,秀氣地道:“應該快了。”說罷看向三個人,意思是,請付錢吧。

  之前那一把,三個人頭上的攥子、手上的鐲子、戒指,脖子上的項圈都輸給她了。二奶奶僵著臉道:“我……身上沒銀子了。”

  三奶奶臉兒微紅,也跟著道:“我也沒了。”

  甘老夫人是主家,自好不說沒銀子了,喝了兩口茶,見郁心蘭沒有免除她們賭債的意思,只好從腰間去了鑰匙,讓香兒進內室,到匣子裡取銀票。

  香兒一會子出來,將銀票交到甘老夫人手上,甘老夫人看了一眼,交給郁心蘭道:“這裡是一千四百兩的銀票。”

  郁心蘭道:“老夫人只輸我了一千三百二兩呀。嗯,怎麼找回您呢?”說著從贏來的首飾裡,挑出甘老夫人最愛的那根鑲紅珊瑚和紅藍寶的喜鵲登枝簪子,雙手遞回,“這支簪子原是二百兩的,蘭兒就當八十兩還給老夫人了。”

  甘老夫人擠出一抹笑,“丫頭真是客氣了。”

  用她的東西來找零,還得讓她說謝謝,甘老夫人心裡真是嘔的慌。

  郁心蘭又看向二奶奶和三奶奶,輕笑道:“兩位弟妹現在沒銀子也無妨,請甘老夫人捨點筆墨,讓你們寫張欠條給我就成了。”說著自嘲道:“我是個眼皮子淺的,若你們只是欠幾兩銀子也就罷了,偏偏欠了一千三百二十兩,我心裡一疼,就不好意思不讓你們還了。”

  二奶奶氣得嘴唇發青,這也能不好意思!難道不應該是找我們要這點銀子才不好意思麼!

  幾人正說著話兒,外面傳來唱名聲,“侯爺、夫人來了。”

  屋裡四人忙起身去迎,門簾一挑,定遠侯和甘夫人便走了進來。定遠侯朝甘老夫人拱了拱手,“岳母大人。”

  甘老夫人忙讓座,自己先坐到了短抗的一邊,炕桌的另一邊則應是侯爺的位置。

  蕪兒忽地眼疾手快,拿起一方棉墊,搶在前面幫侯爺墊在炕上,微笑道:“侯爺請坐。”

  定遠侯正想說,炕上暖和,不用墊子。但眸光忽發覺香兒直沖岳母大人擺手,一張笑臉嚇得煞青,眼神便銳利了起來,緩緩坐下。


第一百零三章

“侯爺!”甘夫人忽然叫了定遠侯一聲,笑了笑道:“把墊子拿下來吧,炕頭上加墊子,反而隔了熱。”

又朝郁心蘭道:“你的丫頭一點眼色也不會看,你什麼時候見過侯爺坐炕上用墊子的?”

定遠侯卻說,“無妨。”說著已經坐了下去,眉頭一皺,又欠起身,看向那個墊子。

甘夫人眼皮一跳,忙問,“怎麼了?”

定遠侯一伸手,從墊子裡抽出一根繡花針來,眸光冷漠,“這是怎麼回事?”

蕪兒輕訝一聲,“怎麼會有針呀,剛才這墊子可是要給我們大奶奶坐的。”

甘夫人喝道:“香兒,這墊子上怎麼會有針?”

香兒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可憐兮兮地開口道,“婢子……婢子也不知啊……”

甘老夫人怒道:“你怎麼會不知道?前幾日才吩咐你,使個人將這墊子上的花紋修補一下,你交給誰辦的?是不是她們將針插在墊子上忘了取了?

還不快將人拖進來給侯爺磕頭賠罪!”

香兒得了提點,立時磕了一個頭,跑出去拖了一個小丫頭進來,回話道:“前幾日的針線都是由小虹做的。”

小虹忙跪下磕頭,額頭叩在地板上呯呯直響,一疊聲地道:“求侯爺恕命。”

定遠侯微瞇了眼,手指轉動著那根繡花針,看向甘老夫人道:“無心之失,倒不必恕命這麼嚴重。只是,剛才聽說,這墊子原本是給老大家的坐的?”

甘老夫人忙解釋道:“並非如此。方才我們打馬吊,是先摸了風向的,只是恰好被蘭丫頭摸到了那一方而已。幸虧蘭丫頭沒坐這張墊子,否則給針扎了,老婆子可就真不好交待了。”於是又呵斥小虹道:“大奶奶身嬌肉貴,豈是你們幾個奴才擔待得起的?侯爺寬宏,還不快謝謝侯爺!日後做事切記給我謹慎些!”

二奶奶也道:“就是啊,大嫂,你的丫頭可真會說話,說得好象老夫人一定要你坐這塊墊子似的,明明是你提出摸風向的。”郁心蘭輕輕一笑,“的確是由我提出摸風向,可我摸的是北,二弟妹你摸的是東啊。”

牌桌上的風向,並不是按照真正的方向來的,而是由摸東風的先坐好位置,其余人再按東南西北的順序坐下就成了。

之前老夫人已經讓了坐位,郁心蘭提出摸風,就是為了看一看,到底是不是一定要她坐那個位置,二奶奶和三奶奶是不是知道而已。結果,最後她仍是坐在甘老夫人之前安排的位子上……

二奶奶臉色大變,哆嗦著嘴唇道:“大嫂這話說得誅心了!難道你是想說,我諂害你,明知這墊子上根針,還非要你坐不可?”郁心蘭輕歎一聲,“我哪有這個意思?我只是隨口這麼一說,二弟妹怎麼會聯想到‘諂害’這種詞上去?左右不過是一口繡花針,除非喂了毒,否則,便是我往上坐上三十次,也不過是扎三十個小針眼而已。”,甘老夫人強自笑道:“就是,一口繡花針而已,晨兒,蘭丫頭明明沒說你什麼,你做什麼這麼大火氣?性子哪裡這麼烈?妯娌間最重要的是和睦,你們若是不和睦,可會害得家宅不寧、兄弟不和的。”侯爺點了點頭,將繡花針丟在炕桌上,教訓道:“岳母大人說得在理,一點小事而已,怎麼弄得這麼臉紅脖子粗的?”

甘夫人見侯爺沒再追究了,忙打圓場道:“香兒去問問飯提來了沒有,我一早吩咐過了,侯爺和我會在這裡用飯。”

香兒忙應答著退下,郁心蘭卻站了起來,給幾位福了禮,不好意思地道:“蘭兒就不留下用飯了……”

甘老夫人攔著她道:“難道是還在跟晨兒生氣?我讓晨兒給你賠個不是。”

郁心蘭忙搖了搖頭,“不是,蘭兒哪會生二弟妹的氣?只是蘭兒最近身子不舒服,怕影響到長輩們用飯的心情。”

侯爺微蹙了眉,“怎麼會影響到我們的心情?”

郁心蘭羞澀地低下頭,瞥了一眼蕪兒。蕪兒忙代答道:“大奶奶聞不得異味,聞了,便會有些做嘔。”

甘夫人怔了怔,勉強笑道:“莫不是有了身子?”郁心蘭的頭垂得更低了,蕪兒忙又代為回話,“大爺請了大夫診脈,大夫說是有了,只是日子還淺,要好生靜養才成。”

侯爺聞言頓時開懷大笑,“好、好、好,原來是這個緣故,嗯,你先回去吧,讓婆子們好生抬著,可萬莫摔了。好好給赫雲家生個嫡長孫出來。”

郁心蘭羞得小臉粉紅,仍是強撐著羞意,輕輕回道:“蘭兒願承父親吉言,為赫雲家生長孫。”

那表情,又是羞澀,又帶著幾分得意、期盼和幸福,看得二奶奶幾乎眼瞎,心中瘋狂吶喊,她生的是嫡長孫,那我生的懷哥兒呢!懷哥兒才是嫡長孫!

眾人照例自是要恭喜一番,甘老夫人還大方地拿出了一副老坑翡翠手鐲當賀儀。二奶奶和三奶奶已經沒有首飾了,便道:“明日一定上門恭賀。”

郁心蘭笑了笑,“讓兩位弟妹費心了,你們好好服侍老夫人和父親、大娘,我就先告退了。……對了,欠據或是銀票,記得明日一並帶來。”

二奶奶和三奶奶的臉頓時黑了。

出了松鶴園的正廳,郁心蘭見幾個抬轎的婆子並不熟,便拒絕了乘轎,讓岳如和錦兒一左一右扶著她,慢慢走。

蕪兒嘴快地問道:“奶奶不是說,先不告訴侯爺和甘夫人的麼?”郁心蘭挑了挑眉,“反正她們已經知道了。”還沒走兩步,便迎面遇上了赫雲連城,他回府就聽說小妻子來了這,急得立即趕過來接人。

郁心蘭輕笑,“沒事,父親也來了。”回到靜思園,便將剛才的事兒學給他聽,“父親應當是起疑了。”

又招了岳如過來問,“熏香和茶水,你看了下沒?有沒有問題?”

岳如搖了搖頭,“沒有問題,婢子都看了。”郁心蘭便猜,“那,今日想必是試探……看來我們園子裡的人,要細細攄一攄了。”

赫雲連城也極贊同,請了安媽媽進來,他細細交待一番。郁心蘭在一旁聽了,暗道: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果然不一樣。

夜深了,松鶴園內卻沒有熄燈火。

青銅鎏金三羊開泰香爐裡冒著一縷一縷的白煙,先慢慢升起形成了一道白色的煙柱,而後又無風自繞,彎成“心”字形。

甘老夫人的臉色沉如幽潭,吐出來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地底,“蘭丫頭知道你動過手腳了。”

甘夫人一怔,“母親的意思是,她……知道我在湯裡下過藥?怎麼可能,若是她知道,為何從未聽她說起過,也從未見長公主來尋我的不是。”

甘老夫人嗤笑地看了女兒一眼,“這才是她心機深沉的地方,以後,你們要小心一些,之前明明見侯爺將針扔在炕桌上,可後來香兒想去收拾起來,卻沒找著。只怕這回連侯爺,都開始懷疑我了。”頓了頓又道。“以後做事,你要更謹慎些才好。還有,若是萬一,侯爺抓到了什麼證據,你只管往我身上推。我到底是他的長輩,又是克兒的娘親,他難道還能將我打殺了不成。”

甘夫人早在聽說侯爺已經懷疑的時候,就嚇得臉色慘白,抓緊母親的衣袖問,“母親,你在針上喂了什麼毒?”

“哪有什麼毒?不過是一點延時的眩暈藥而已,本是想讓那丫頭摔一跤的。你只管放心,那麼點大的針尖上沾的,只會暈一小會兒,也只能用一次,侯爺已經被扎到了,這會子應當睡下了,即便是藥效發了,他也感覺不出來。待明天他再找人來驗,什麼都驗不出來。”

甘夫人這下放下一顆心,驗不出來就好,只要驗不出來就不怕,想狀告當家主母,總得有鐵一般的證據才成。

按照赫雲連城的方法,第二日上午,就將那個賣主求銀錢的婆子給找了出來,是個負責灑掃的,為了幾兩銀子,便充當了報信人。郁心蘭細看一眼,還好是侯府的家生子,以前就在園子裡當差的,若是她帶來的陪嫁婆子,真是臉面都會丟盡。

安媽媽已經審了那婆子一晚,那婆子知道其中厲害,兀自嘴硬,“老婆子真是冤枉啊,就因為跟松鶴園的人說了幾句話,就要定老婆子的罪麼?”

郁心蘭冷冷一笑,向岳如道:“看你的了。”

岳如得了令,從腰間抽出一個大包,展開來,數百根長短不一的銀針,這是她的暗器。她連扎了幾針在老婆子的身上,那婆子就痛得哭天喊地,兩個粗壯婆子都按她不住。過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她終於熬不過了,大叫道:“我招!我招!”

岳如便拔出了銀針。

郁心蘭道:“不守規矩,先掌嘴二十。”

那婆子瞪大了眼睛,不服氣地問,“我哪裡不守規矩了?”

安媽媽一巴掌招呼過去,“跟主子說話‘我啊我’的,這是誰教你的規矩?”

打完了二十巴掌,婆子終於老實了,一五一十說了,甘老夫人一來,便使人塞給她銀子,讓她將院子裡的事都報到松鶴園去,她平素常在院子裡轉悠,也是想多打聽些主子們的事兒,前幾天大夫來診脈時,幾個丫頭在屋子裡尖叫,後來又看到大爺一臉喜色的送大夫出門,她便猜出,大奶奶懷孕了。

安媽媽恨得一巴掌肩過去,“你這叫背主!”紫菱則悄聲問,“要不要將這事兒告知侯爺?”

郁心蘭道:“告訴婆婆,讓婆婆去跟父親說。”有些事,晚輩說起來不方便。



第一百零四章

自知曉長媳懷孕後,長公主每日清晨都只吃素齋,然後去侯府裡的小佛堂,在佛前抄寫一卷經書,求諸佛保佑媳婦肚子裡的胎兒健康成長,順利分娩。

抄經一般要一個時辰左右,今日抄得很順利,沒有錯字,字跡也絹秀工整,長公主放下手中的小狼毫,再細看一眼謄抄的經文,感覺十分滿意。

紀嬤嬤見殿下忙完了,忙扶著長公主出了小佛堂,乘轎回宜靜居的暖閣,示意小丫頭們跟上,自己則上前為長公主卷起衣袖,服侍長公主淨手。柯嬤嬤聽到暖閣內的動靜,忙挑了簾子進來,福了一福,恭聲問,“二門回事處的小廝來報,親家太太來了,不知殿下您見不見。”

長公主一聽忙道:“見!當然見!”又責怪道:“什麼時候來的?這事兒怎麼不早些回稟我?怎麼也該先將人請進來,到暖閣裡暖和暖和也好。”

柯嬤嬤忙自抽了一個嘴巴,才回道:“奴才是想著,在佛前抄經最重要是心靜心城,故而不敢打擾殿下,殿下也是為了大爺和大奶奶的子嗣好,此番親家太太過來,必也是為了此事,若是知道殿下親自為她女兒抄寫經文,想來感激都感激不過來。親家太太來了大約一柱香的時辰了,奴才得了信兒,立即差人過去服侍了,茶水果品皆都奉上,不敢怠慢半點。”

長公主這才舒了口氣,沉吟了一下道:“你快去請親家太太進來,再拿我的帖子去二門,告訴他們,以後親家太太若是來了,直接請進來,不必再請我的示下。”

柯嬤嬤領命退下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溫氏便由小暖轎抬著進了宜靜居。

到了暖閣,紀嬤嬤在長公主的授意下,特意沒有放置拜墊,哪知溫氏是個守禮的,沒瞧見拜墊,便直接往地板上跪倒,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頭。長公主忙走下炕來,雙手扶起了溫氏,含笑道:“都是親家,不必這般見外了。我平素也不讓家裡人這樣拜的。”

溫氏也聽女兒說過長公主此人沒什麼架子,這才放下心來,順勢起身,嘴裡謙恭道:“臣婦畢竟是第一次拜見長公主殿下,還是全了禮才好。”

長公主不由得露出一抹絕美的微笑,要拉著溫氏坐到炕上,溫氏堅決辭了,在炕邊的黑檀木雕花靠椅上坐下。

紀嬤嬤忙又吩咐丫頭們多加兩個軟墊和靠墊,讓溫氏坐得舒服一點,心裡思忖著,這溫氏與王夫人真是完全不同的人,性子和軟溫柔,這樣的親家太太,比那王夫人可強得多了。況且聽說她父親也是進士出身,瞧著這氣質作派,卻也半點不輸那些名門貴婦。

品了口凍頂烏龍茶後,溫氏臉上的笑容愈發真摯起來。她一般不喝茶,要喝只喝凍頂烏龍,長公主的人竟會沏上這種茶,想是蘭兒平日裡無事時說與婆婆聽的,而長公主竟然特意讓人記下,想來對蘭兒這個媳婦,長公主是十分滿意的。

做母親的,就怕女兒不受婆婆待見,若是知道女兒得了婆婆的喜愛,真比自己娶個孝順兒媳還高興。

長公主客套地問了幾句龍哥兒的情況,又道:“親家太太今日久等了,是我思慮得不周全。”

溫氏忙謙恭道:“殿下萬莫如此說,真是折煞臣婦了。柯嬤嬤一早便使了人,服侍得周周到到,況且臣婦聽說長公主親自為蘭兒和胎兒抄經,心中感動萬分。有這樣的好婆婆,真是蘭兒前世修來的福份。”

說著,放下手中茶盅,溫氏輕笑道:“今個兒一早就收到了府上送來的喜報,臣婦是特意來道賀的。臣婦初理家務,不太懂這些人情往來,備的這些賀儀,若是有失禮之處,還請殿下海涵。”

嫁出去的女兒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聽說女兒懷孕,生出的孩子也是姓的別人家的姓,做父母的也一樣要來恭喜。

長公主聽了後便笑道:“咱們是親家,哪裡這樣見外呢。”也知規矩是如此,但不論郁府送的禮如何,她都不會去挑剔,當下笑道:“親家太太怕是在我這裡坐不住,我讓紀嬤嬤這就引親家太太去靜思園吧。中午請親家太太無論如何要留個飯,讓蘭兒過來作陪。”

溫氏又感激了幾句,這才站起身,福了一福,隨著紀嬤嬤出門了。靜思園內,郁心蘭正在偏院裡審著那管婆子,偏院是存放嫁妝的地方,一般的下人不得隨意進來,就不怕漏了口風。聽到千葉來報娘親要來了,郁心蘭忙起身整裳往外走,隨口吩咐道:“先把她押起來,待大爺回來再處置。”

回到暖閣內,溫氏等人還未到,郁心蘭先進內室更衣梳妝,從妝鏡裡瞧見小茜撅著小嘴,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她不由得笑道:“誰惹咱們小茜姑娘生氣了?”

小茜俏臉一紅,嬌嗔道:“奶奶就愛打趣人,婢子是為奶奶不值呢。”

郁心蘭挑眉問,“怎麼說?”

“昨晚咱們院子裡的打賞就發下去了,可您看現在都什麼時辰了,府裡的打賞竟還沒下來,難不成就拿咱們爺的銀子當公中的了?聽說喜報也是因著昨晚侯爺吩咐了周總管,才會報得這麼及時呢。”

每房裡頭,若是女主子傳了喜訊,一般都是要打賞全府下人的。只不過,庶媳或是姨娘懷孕的賞銀,由各房出,嫡媳懷孕的賞銀,卻是由府裡出,畢竟生的是嫡子嫡女,與庶出的孩子相比,可金貴得多了。當然,各房也可以自掏銀子打賞,那是另一份,府裡照樣要賞,而下人們可以得兩份賞銀。可是今日這賞銀,到現在都沒一點動靜,的確是挺晚的了。郁心蘭一早就被拉著去審管婆子,倒是忘了這檔子事兒,她在心中冷笑了一下,讓紫菱去執事房問一問周總管,二奶奶當初懷孕時,賞銀卯時三刻就發下來了,她這一份到底打算什麼時候發。

這種事關臉面的事兒,怎麼都要爭一爭的。

紫菱剛退出寢房,便欣喜地喚了一聲,“二夫人來了?大奶奶在裡面,您請坐,婢子去請。”

郁心蘭聽到聲兒,忙快步往外走,急得錦兒和蕪兒大聲道:“我的奶奶呀,您悠著點兒。”

溫氏也在外頭被唬了一跳,忙往裡走,母女兩在門簾處差點撞到一起。溫氏緩了緩心氣,摸著胸口嗔道:“做什麼這麼走這麼快?不知道自己是有身子的人了麼!”接下來就是一通嘮叨。

紀嬤嬤在一旁看得心驚,卻又礙於親家太太在,不好說道,只得跟在溫氏的話後,不住地說,“就是!”“正是!”

郁心蘭吐了吐舌頭,這小寶貝在自己的肚子裡,還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常常不自覺地就按以往的習慣活動,知道娘親和紀嬤嬤是關心自己,郁心蘭忙斂容聆聽,滿臉的誠惶誠恐。

鑒於她的認錯態度良好,溫氏總算住了口,郁心蘭攜著娘親的手坐到炕上,又讓錦兒給紀嬤嬤搬張錦杌。

人家母女要說貼己話兒,紀嬤嬤哪裡會討這個嫌,當即表示長公主那兒還要聽差,施了禮告辭出去。郁心蘭使了個眼色,蕪兒忙拿出一個大荷包塞入紀嬤嬤的手中,“辛苦嬤嬤跑一趟。”

紀嬤嬤忙推辭,“剛才親家太太已經賞過了。”堅持不收,蕪兒也只得罷了。

屋裡頭,溫氏以過來人的身份,小心提點女兒一些注意事項,又讓紫槿帶小丫頭將備好的補品拿上來,滿當當的十來個大錦盒,裡面都是些干海參、海貝、燕窩之類的。

溫氏道:“一清晨老祖宗就說聽到了喜鵲叫,我們正猜有什麼喜事兒呢,這便收到了侯府的喜報。這些東西都是老祖宗讓我帶來的,好些個還是她老人家的私房呢。”

郁心蘭令人收好,“還請娘親代女兒謝謝老祖宗,讓老祖宗費心了。”

瞧見娘親有些欲言又止,郁心蘭便笑道:“紫菱,你請紫槿姑娘去小花廳坐一坐,將廚房送來的糕點拿些請她們嘗一嘗。”

紫菱知道這是母女兩要說貼己話,忙挽著紫槿的手往外走,“走吧,侯爺的糕點做得可真不錯,因長公主殿下甚愛甜點,皇上特意賜了一名御廚,做出來的糕點,可是外面吃不上的。”

眾人都退出去後,錦兒守在門口聽吩咐。

溫氏這才輕聲道:“今個兒一聽說你有喜了,老祖宗和我都挺擔心你的。姑爺那兒……你有什麼打算沒?”

郁心蘭怔住,唇邊的笑容也凝滯了,“娘親到底想問什麼?”

“就是通房丫頭。”到底臉皮薄,溫氏自己先暈紅了臉,可為了女兒好,還是繼續說道,“老祖宗和我都很擔心這個,當初為你買陪嫁丫頭的時候,就特意挑了眉目俊俏的,你這陣子仔細觀察了她們沒,有哪個合適放在身邊,能忠心耿耿的?”

瞧著女兒陡然微變的臉色,溫氏忙伸出手,握住女兒放在炕桌上的小手,溫言勸道:“娘親知道你心中不情願。可有什麼法子,你嫁入了這樣的人家,姑爺就不可能只有你一個的。”

郁心蘭神色復雜地瞧了娘親一眼,輕聲道:“這事兒不急吧,我可以先問問連城的意思,之前我便提過這事兒,他應允過我,可以不納妾的。”

溫氏聽了心中一喜,“姑爺應允過你麼?”

郁心蘭真不知怎麼回答才好,連城當時說的是,若你讓我滿意了,我就不納妾。

溫氏瞧著女兒眉目間的遲疑,心頭一滯,忙擺出笑容來安慰,“姑爺若是有這個心自然是好的。可就怕侯爺和長公主不願,侯府下一代的人丁太過單薄了……老祖宗特意讓我來囑咐你,自己挑的,總比長輩賜的要好。一來放心,二來,可以只當個通房丫頭,若她日後生了孩子,帶在你名下便是,若她無所出,待你生產完了,坐完月子,還可以打發出去配個小廝。若你自己挑了人,你公爹婆婆想來不會再強行塞人給你們,這樣不是更好?”

這話裡的深意,郁心蘭也懂。長輩賜的,就不可能是個丫頭了,至少也是個妾室,日後想打發卻不那麼容易。可要自己抬舉個通房丫頭出來……心裡真是堵得慌。

她素來不喜歡鑽牛角尖,便拋開這個話題,敷衍道:“這事兒我等大爺回來,問問他的意思吧,畢竟也要他看得上眼才成。”

溫氏一想,也是,年節時瞧見姑爺時,自己都怔了好大一會兒,真沒想到去掉那道疤,姑爺竟是個仙人般的人物,當時就擔心侯府會覺得蘭兒配不上姑父,好在後來姑爺一直表現挺在意蘭兒,自己這才放下心來的。這樣的人物,不是什麼丫頭都看得上的。

於是便揭過不提,郁心蘭又問起紫玉懷孕的事,提醒娘親道:“父親還有你這個平妻、妾室玉和,您也幫父親准備了一個通房丫頭了,可別再縱著父親收人進來,說起來,父親也是年屆不惑的人了,就是為著他老人家的身子著想,也該收收性兒了。”

溫氏紅了臉,忍不住替丈夫辯解了幾句,“你父親不是這般沒章程的人,同朝的高官中,就數咱們郁府人口簡單了。”

那都是王夫人的功勞,郁心蘭心道。

面上自是不會顯現出來,當女兒的編排父親,總是不對。況且這時代對男人好色的屆定與現代完全不同,只要尊重發妻,沒弄出什麼寵妾滅妻的丑聞,不是來者不拒,後宅裡沒有多得住不下來,就不算好色了。溫氏見女兒沒再提這個,忙又說起木炭的事兒,“後院這邊並沒什麼,我請林管家去前院查了,和哥兒的木炭都是由他的書僮黃柏領的,沒少他一點兒。若真是短了,怕是黃柏的問題,林管家說他會留意。”

郁心蘭不甚在意地“嗯”了一聲,正要提醒娘親,小心下頭人架空了她,便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嘩。

怎麼這麼沒規矩!

郁心蘭忍不住蹙眉,揚聲問,“誰在外面?”

錦兒應了一聲,她便吩咐,“去看看怎麼回事。”

不一會兒,錦兒打了簾子進來,臉色有些沉,向溫氏和郁心蘭福了福,回話道:“是齊媽媽帶著幾個婆子過來發賞銀,嘴裡還一個勁兒的吆喝,說什麼夫人讓來打賞的,帳面上銀子緊,還是夫人先掏的銀子墊著之類的……一點禮數也不懂。”

必定是紫菱去問周總管的事兒,被甘夫人知曉了。若是賞銀由前院的帳房支銀子打發下去,那麼她壓著遲遲不發賞銀的事兒就必定會被侯爺知道,甘夫人這臉就丟到爪哇國去了,侯爺還不知道會怎麼責怪她。所以甘夫人這才立即使了齊媽媽發賞銀。

郁心蘭便坐著沒動,等齊媽媽自己進來請安的時候,再同她理論。

不多會兒,齊媽媽便在門外輕稟道:“奴才齊家的,奉夫人之命來靜思園發賞銀,來給大奶奶問安。”

郁心蘭示意錦兒打起簾子。

齊媽媽快步走了進來,深深一福,笑容滿面地道:“奴才恭賀大奶奶大喜。奴才是奉夫人之命,來靜思園發賞銀,依的是舊例,一等丫頭和管事媽媽二兩銀子,二等丫頭和管事媽媽一兩銀子,三等丫頭和管事媽媽八錢銀子,粗使丫頭和婆子五錢銀子。本是應當早些發,可年節之後,府中的銀子有些不湊手,夫人便拿了自己的體己錢先墊上,如今所有的賞銀都已經發下去了。”

齊媽媽說完,便瞅向郁心蘭,滿懷希望她能說上幾句感激甘夫人的話,郁心蘭卻只是看向溫氏,喝裡向齊媽媽介紹道:“這是我娘親。”

齊媽媽忙又給溫氏請安見禮。郁心蘭這才道:“有勞媽媽跑一趟,代我謝謝大娘。”神情帶著幾分恭敬,可語氣卻淡淡的。就這樣?

齊媽媽不禁大急,若是不能讓大奶奶熄了心中這口氣,只怕會被告到侯爺那裡去,那時夫人可就討不了好了。思及此,齊媽媽又笑成一朵菊花,笑容裡飽含謙恭,“大奶奶切莫這般外道。夫人早就說了,大奶奶有了身子,可是侯府的大喜事,昨晚便跟奴才商量著怎麼打賞,本想多賞些,卻又怕開了這個頭,讓別人看著心中不舒坦。畢竟,西府裡的蓉奶奶、還有三奶奶都是生過孫女的……所以想來想去還是照例,但是靜思園的丫頭們服侍大奶奶有功,夫人了說,晚些再另外打賞些,以夫人自個兒的名義。”

靜思園上上下下丫鬟婆子有二十幾人,一圈兒打賞下來,也要個十來兩銀子,這許諾自然是甘夫人說的,可卻不讓齊媽媽一次就說出來,想是她若表現得沒一點膈應,只怕這點子賞銀便沒了。

郁心蘭這才露出一抹真誠的笑容,“那就多謝大娘費心了,一會兒還要麻煩媽媽跑一趟,辛苦了。錦兒,給齊媽媽包一碟子點心吧。”

齊媽媽這顆心吶,總算是放到肚子裡了,忙笑著謝了賞,施禮退了出去。

溫氏在一旁也看出了些門道,“可是……甘夫人不大待見你?”

郁心蘭笑道:“她自己有兒子有媳婦,怎麼會待見我呢?”

這話兒說得……溫氏愈加擔心,壓低了聲音道:“那你心裡可得有成算才行,若是甘夫人不喜歡你,你可得好好侍奉你婆婆和姑爺,萬莫惹他們生氣。就說你懷孕這事兒吧,長公主定是疼著姑爺的,怎麼也不會讓姑爺忍那麼久。我看啊,錦兒這丫頭長得雖比不上蕪兒幾個,可也是漂漂亮亮的,又是咱們從榮鎮帶過來的……”

又繞回去了,郁心蘭知道娘親是為了她好,以一個古人的觀點來為她好,可她不喜歡聽!

郁心蘭便打斷娘親的建議,笑道:“快午時了,咱們去宜靜居用飯吧,別讓婆婆久等。”

溫氏沒法子,只得住了嘴,跟女兒一同去宜靜居,用過飯後才告辭回府。

郁心蘭送走娘親便有些郁郁的,歪在短炕上不動,紫菱幫她掖好被角,嘴唇動了動,似乎有話要說。

郁心蘭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說吧。”

紫菱壓低聲音道:“小茜這丫頭,只怕開始在窗外偷聽,剛才還跟錦兒陰陽怪氣的說恭喜呢,把錦兒都逗哭了。”

郁心蘭蹙了眉,難怪剛才一直沒見錦兒,原來是哭了。這個小茜,沒半點子頭腦,心還大得很,比起巧兒來,半點不如,這個丫頭自己是不打算用的,可要怎麼打發出去,卻是個問題,總歸是自己的陪嫁丫頭,若不好容易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來。

正要讓紫菱去叫錦兒進來,門外便傳來巧兒的聲音,“婢子見過二奶奶、三奶奶,兩位奶奶是來看我們奶奶的嗎?可不巧,我們奶奶剛睡下了。”

就聽二奶奶揚起聲音道:“這才剛過飯占,大嫂應當還沒睡著吧,我們是特意來恭賀的。”

郁心蘭眼睛一瞇,特意來恭賀,為什麼不早來,偏趕在她要午歇的時候來,不就是故意不想讓她休息好麼!

她正因溫氏的話心裡犯堵,哪有功夫理會這兩人,當下將眼一閉。紫菱明白她的意思,忙躡手躡腳地走出去,抱歉地沖二奶奶和三奶奶笑道:“真是抱歉,我們奶奶已經睡下了,您們都是有經驗的人,這懷孕之初最是渴困,方才婢子還想喚醒奶奶來著,可搖了幾下都搖不醒……您們看,您們是到偏廳裡等一等,還是一會兒再來呢?”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二奶奶和三奶奶自不好再提要求,只得先回去,過了一個多時辰,先差了丫頭問清楚郁心蘭已經起身了,兩位妯娌才聯袂而來。

郁心蘭在暖閣裡接待兩位弟妹,待二人坐下,差點沒把她給熏死,這兩人怕是把整瓶的香露給倒在身上了吧?她明明告訴過她們,孕初期用香露不好,她們懷的什麼心思,可想而知了。只不過,是擦在身上不好,聞著卻是無礙的。若是這般可以讓她們每日消費一瓶香露,郁心蘭便決定不跟她們一般見識了。

這一回,二奶奶和三奶奶都極自願地拿出了賀儀和昨日的欠據。三奶奶歉意地道:“實在是手頭沒有這麼多現銀,還請大嫂諒解,待日後銀子湊足了,一定會還的。”

欠據上,只寫了某某欠銀多少兩,卻沒寫哪日歸還,再加上三奶奶這句話“銀子湊足”,怕是這輩子都不打算還了。

郁心蘭笑了笑,輕聲道:“二位弟妹記得就好,我也是聽外面的人說道,欠什麼都別欠賭債,欠賭債的人,可是要用兒命來還的。”

二奶奶和三奶奶立即變了臉色,三奶奶倒是隨即鎮定了,笑嗔道:“偏就大嫂你懂得這麼多。”然後問起了郁心蘭的飲食起居,眼神兒不住地飄向二奶奶,似乎兩人有什麼話要說。

肯定不是好話!

郁心蘭笑了笑,拿帕子掩了嘴,神情懨懨的,顯得精神很不好。紫菱棒了一杯黑乎乎的藥汁過來,勸她喝下。

兩位奶奶見此情景,也不好多留,只得問候幾句,先行回去了。兩人出了靜思園,徑直去了松鶴園。甘老夫人和甘夫人都坐在暖閣裡,聽她二人說起郁心蘭的情況。

甘老夫人疑惑道:“昨日還好好的,不知有多精神,今日怎麼就病了?

讓你們打聽的事兒打聽到了沒?”

二奶奶道:“沒還得及說話。”

甘夫人一聽,臉上便湧上怒容,呵斥道:“一點子小事都辦不好,待她生個嫡長孫出來,我看你們拿什麼同她爭!”

兩人被斥得滿面通紅,卻不敢出聲辯駁。

甘老夫人撫了撫額上的頭巾,慢條斯理地道:“若是一點消息都沒傳出來,也許是被壓下了,也許是她們還沒發覺,總要先准備好萬全之策,才好過了這一關。”抬眸又瞥了兩位外孫媳婦一眼,鄭重地道:“我老婆子可都是為了你們。”

二奶奶和三奶奶喏喏地應了,心裡卻道:你為的是自己的孫兒,可別說是為了我們。

甘老夫人又教訓了二人一通,逼著二人想法子將事情辦好,然後才放她二人各自回去。

二奶奶回到自己的寢房,氣得直摔枕頭,嘴裡罵罵咧咧的,“什麼東西!真當自己是什麼長輩了,外祖母算個蔥!”

嫵月和彎月忙給主子順背,又是端茶又是遞水的,好一會子,二奶奶才算平息了心中的怒火。嫵月忙問道:“不知老夫人讓奶奶辦什麼事兒,若是不重要,交給婢子們去辦就成了,何必勞動奶奶您的玉體呢。”

二奶奶笑著白了她一眼,“就你是個機靈的。老太婆要我唆動大嫂幫大爺納妾,哼,你覺得這有可能嗎?”

嫵月的小臉僵了一僵,“這事兒可真難辦呢。”

二奶奶立即來了精神,“可不是嗎?若是由母親送人過去,人家肯定不會要,憑什麼要你大娘賜的妾啊?要大嫂自己抬妾上來,換了我是她,我也不肯吶。這事兒我一早就說,只有母親能辦成,在父親的耳邊的吹吹風,讓父親開口去提,大嫂不得不從命,不是一樣可以給她添堵?”

說著又遲疑了一下,“可是老夫人許的好處卻不錯。”

嫵月看向二奶奶,二奶奶卻住了口,關於好處的事只字不提。她便懂事的沒問,心裡計較了一下,忽地揚眉一笑,“對了,彎月不是同靜思園的小茜說得來嗎?依婢子看,那個小茜是心思重的,只要幫她出個主意,讓她自己爬上大爺的床,不是一樣也成麼?”

彎月也笑彎了眉,“可不是麼,就算大奶奶死咬著不給小茜名份,心裡也必定堵得慌,心情不好的話……”後面的話便不用提了。頭三個月最是易滑胎,若是思慮重了,腹中的胎兒保不保得住就成問題了。二奶奶一聽這話兒,立即拍板道:“這事兒你們兩給我上心些,辦成了,奶奶我重重有賞。”

此時已近掌燈時分,赫雲連城也從軍營回來了,直奔入屋,換了衣裳便將小妻子摟入懷中,一疊聲地問,“娘子今日可好?可有什麼不妥之處?我還是讓吳為住到侯府來吧,這樣你有事兒他來得快些。”郁心蘭耐著性子一一回答了,順口提起了溫氏來的事,自然也提到了通房丫頭。

“你心裡是怎麼打算的?”郁心蘭一眨不眨地盯著連城。“一切聽娘子的安排。”赫雲連城勾唇一笑,竟有幾分侯爺的邪魅。可郁心蘭此時無心欣賞,心想著怎麼達成自己的願望……自要是要來軟的,於是飛了他一記媚眼,靈秀剔透之中,又帶著少婦獨有的成熟風情。赫雲連城看得喉頭一緊,俯首便吻了下去。

兩人正吻得如膠似漆,忽聽門外紫菱輕喝道:“小茜,你站在門口做什麼?”

郁心蘭一驚,掙了掙,赫雲連城不滿地咬了她豐潤的嘴唇一口,痛斥她不專心。也對,這家伙是習武之人,不可能有人站得這麼近了,還不知道,想是故意做給旁人看的。

直到吻得赫雲連城覺得自己快把持不住了,他才放開她的唇,恨恨地在她的山峰上揉了幾揉,“只會逗我。”

郁心蘭噗嗤一笑,故意在他大腿上掐了一下,引得赫雲連城嘶嘶地抽涼氣,她卻一旋身從他懷裡掙了出來,趿了鞋便往外走。到門簾處才回頭笑道:“大爺快些,已經擺飯了。”

用過飯,小夫妻又回到暖閣,丫頭們收拾好桌面,沏上香茗。郁心蘭便讓四個大丫頭都過來,一字兒排開,輕笑道:“大爺,您瞧她們四人中,哪個合您心意?”

赫雲連城俊眉一挑,眸帶威脅地看向小妻子。郁心蘭卻依舊笑吟吟的,直沖他眨眼睛,附耳輕聲道:“妾身只問這一次哦,要把握機會,不然沒有下一次了。”

赫雲連城暗暗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若不是怕她扭動過大,真想在她腰間的軟肉上掐上一把。

小夫妻兩自顧自地打情罵俏,四個丫頭都不禁紅了臉。郁心蘭暗暗瞧過去,錦兒和蕪兒垂眸看地,無動於衷,她倆一個是有了意中人,一個是誓不為妾。巧兒卻有些緊張,還不著痕跡地往後挪了挪,郁心蘭也頗為滿意,這丫頭總算是知道怕了,知道什麼是自己不能想的了;而小茜卻站得更直了,眼睛雖然看著地,可精小的下巴卻抬得高高的,飽滿的胸脯還往上挺了挺,生恐大爺發覺不到自己的美。

郁心蘭眸光一暗,這個丫頭,真的是留不得了。

赫雲連城的目光也在四人臉上轉了一圈,再看向小妻子,眼中便多了幾分戲謔,沖她挑了挑眉,我就是不回答,看你怎麼收場。郁心蘭又好氣又好笑,白了他一眼,嬌聲道:“若是大爺您暫時沒看上,不如今日先好生休息休息,改日再說吧。”揮手讓四婢退下。待清了場後,她立即一個餓虎撲食,朝赫雲連城撲過去。赫雲連城駭得忙雙手接住她,用巧勁卸了她的沖力,輕柔地將她抱在懷裡,嗔怪道:“明明是你自己說起來的,怎麼還怪上我了。”

郁心蘭氣得咬了他的鼻子一口,“都看不上的話,直接給句話不就得了?”

赫雲連城嘿嘿一笑,跟明子期一樣純真裡透著幾分邪惡,“娘子的人,我怎麼敢說看不上呢!”

這話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關心則亂,郁心蘭心中不免有幾分緊張,揪著他的衣襟問,“是嗎?那你看上誰了?”

赫雲連城見她真的緊張了,怕影響到腹中胎兒,也就不再逗她,老實回答道:“誰也沒看中,她們加起來都不及娘子的一根腳趾頭。”

“哼,滿嘴甜言蜜語。”郁心蘭哼了一聲,心裡卻是喜滋滋的。隨即又耷拉下小腦袋,“可是……按慣例,我是不是應該賢惠地為你准備通房丫頭?若是我不准備,母親那邊也會催問的吧?”

赫雲連城先摸了摸下巴,做思索狀,而後才道:“其實,憋久了,對身體是不好,不知娘子有沒有什麼解決方法?”

郁心蘭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哈著,“你想了半天就想出這麼個東西?”

赫雲連城絲毫不覺得自己這要求提得有什麼錯,忽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畫冊,塞到郁心蘭手中,“你仔細學一學。”

說罷自己先臉紅了,松開小妻子,忙跟鞋下炕,連披衣邊道:“我去書房看書。”

郁心蘭被他這一串的動作弄得莫名其妙,低頭一看手中的小畫冊,差點沒笑岔氣,原來是本房中術。這家伙!怎麼拿本這書我看?

郁心蘭好奇地翻了幾頁,發覺有幾頁上有標注,都是女子如何用手和嘴幫助男子解決的……囧了,原來是要她學這個。

郁心蘭的臉也紅了,不敢等他回房了,忙忙地梳洗睡了,而赫雲連城也是捱到快子時,才溜達回房間,鑽進被子裡,抱著小妻子睡了。第二天休沐,赫雲連城陪著小妻子睡到自然醒,用過早飯,兩人獨處時,他便先表態道:“也有世家子弟終身只娶一妻的。”

郁心蘭聽了,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心生感激,喃喃地道:“可那都是鳳毛麟角。”

赫雲連城淡淡地道:“我本就是人中龍鳳。”噗!一口茶水就這麼噴了滿桌,郁心蘭被嗆得直咳嗽,赫雲連城唬得忙幫她順背,還大聲喚賀塵去請吳為過來看診。

“別,別笑死人了。”郁心蘭好不容易止了笑,拍了連城一巴掌,“你什麼時候這麼自戀了。”

說著眼睛亮晶晶的瞧著他,半晌不語,忽地在他唇上一吻,用細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 “謝謝。”

赫雲連城的眸光瞬間亮過天空的冬陽,這還是小妻子第一主動吻他呢。

他右手虛拳放在嘴邊清了清嗓子,很鎮定地道:“真要謝我,就把昨日給你的冊子,好生學好。”話未說完,自己的臉就先紅了。郁心蘭啐了他一口,不過到底是現代人,這方便倒是放得開得多,在他的注視下,羞答答地點了頭。

赫雲連城見小妻子羞成這樣,還點了頭,心中歡喜,又是憐惜,忙將她抱在懷裡,好生親暱。

兩人正粘成一團,紫菱忽地掀了簾子進來,神色間十分慌張,“奶奶,不好了,管婆子死了。”

郁心蘭和赫雲連城都怔住了,“什麼!”

紫菱咽了口口水,細細再稟一遍,“管婆子死了,身上沒有傷口,昨晚派了三人在房外看守,三個婆子都說沒人進去過,也沒聽到裡面有什麼聲音。房門也是鎖上的,只有送吃食時才會打開。”

郁心蘭便想下炕,赫雲連城伸手壓住她的肩,“我去,你休息。”也好,他的經驗豐富得多。

一盞茶後,赫雲連城回來了,告訴郁心蘭,“沒有內外傷。我已經讓賀塵去請吳為了,讓他看一看再確定死因。”

沒了這個管婆子,便不好指認甘老夫人了,都怪她,昨晚小心眼地想著通房丫頭的事,將這大事給拋到一邊了。

赫雲連城安撫她道:“不急,你懷孕了,給我下藥的人,肯定會找運來的穢氣,我已經讓黃奇盯牢他,必定會有人露出馬腳的。”

不多時,吳為過來了,給管婆子診視一番,淡淡地道:“心悸而亡,應是自幼便有這種毛病,或者,服用過讓心動加速的藥物,她年紀這麼大,必定受不住。”

郁心蘭立即想到,“飯食。”

紫菱搖了搖頭,“下人們的飯菜都是大碗裝的,昨天是千荷和千葉幫管婆子盛了飯菜送過去的,若是在飯裡下了什麼藥,應該滿院子的人都會吃下。”

吳為無可不無可的道:“真服了這種藥,發作過後就查不出了。若是飯菜是一起盛過來的,旁人無事,那就是她天生有心房病。”

郁心蘭不由得蹙眉,有心髒病不奇怪,怪的是發作得這麼巧,正要押她去長公主那兒時,偏偏死了。

可沒有證據說明她是被人謀殺的,郁心蘭只得讓人通知管婆子的家人來收瞼,打發紫菱給了十兩銀子的安葬費。


第一百零五章

長公主從小佛堂抄寫完經文回來,柯嬤嬤便上前來耳語一番,長公主絕美的玉容陡然變色,厲聲問,“竟有這等事!”

柯嬤嬤用力點頭,“老奴剛剛才從靜思園回來。”

長公主立即吩咐,“去請大爺和大奶奶過來。”

柯嬤嬤福了福,正要退下,門外便傳來丫頭的唱名聲,“稟殿下,大爺、大奶奶求見。”

“快,快請。”

長公主的話音剛落,紀嬤嬤便快步走至門邊挑起了厚重的簾子,赫雲連城攜著郁心蘭的手走了進來。作

小夫妻給母親請了安,長公主拉著郁心蘭在炕上坐下,丫頭們奉上熱騰騰的新茶,在紀嬤嬤的示意下,垂手退出了暖閣。赫雲連城將管婆子的事回稟給母親,只稱是自己想今早再來向母親稟報,未知管婆子卻在昨晚死了。

證人都已經死了,長公主再著急也沒用了,只得恨聲道:“日後你們得加倍小心些,蘭兒現在有了身子,與平常不同了,哪怕一點兒小驚嚇,都有可能滑胎,萬萬大意不得。這事兒雖說沒有憑證,可府中夜夜有親衛巡邏,竟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下這等事,也當跟你們父親說一說。”

說到最後,長公主的語氣,竟是以往沒有過的凌厲,完全認為管婆子是被人害死的,幕後之人就是甘老夫人和甘夫人,而她們最想害死的,就是蘭兒肚子裡的孩子。

正巧今日朝廷休沐,侯爺在府中,長公主決定親自去見侯爺,好好與他談一談。

赫雲連城想到自己還在母親這裡瞞下了香丸之事,忙攔著母親道:“還是由孩兒去吧,讓蘭兒陪母親說說話兒。”

郁心蘭也勸道:“畢竟是夫君親自去驗的管婆子的屍身,夫君說得清楚一些,就讓夫君去吧。”

其實,孩子們說這麼多,無非就是因無憑無據,怕侯爺不相信,反而怪我不能容人吧?

長公主輕歎一聲,笑容裡又是窩心又是傷感,窩心的是,孩子們都這般體貼著她,傷感的是,她這個當娘的人,卻無法照拂孩子們,令他們被人謀害。

赫雲連城和郁心蘭又勸了幾句,長公主才道,“就依你們。若是你父親不信,我就親自找他說去。”

為母則強,她素日裡的性子是綿軟了些,但那也是因為,對那人,她也有著一份愧疚,何況,之前那人沒觸到她的底線。

“父親明辨是非,必定會信的。”

赫雲連城說完,便告辭了出來,徑直去了前院,父親的書房。

侯爺果然在書房中與幾位幕僚商談政事,見長子來了,便招手讓他坐下聽一聽。他們談的是梁王躲到哪裡去了,前方的錢勁將軍,帶兵搜遍了梁州,都沒發現梁王的身影,梁王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赫雲連城便建議道:“不若父親將黑雲騎派出一半,前往梁州尋找梁王。”

便有一位姓葛的幕僚道:“自上回皇上在秋山受驚之後,便調了侯爺的黑雲騎隨身保衛,要等擒獲了梁王之後,才會交還侯爺。畢竟再過十來日,大慶國的使團便要到了,皇上必定會大賜恩宴,還要搭台唱戲,出入皇宮的人數眾多,極容易混入刺客。”

侯爺了點了點頭,“皇上的安危最重要,捉拿梁王倒在其次。況且城外被大軍圍困了兩月有余,地形都已經被排查過,梁王不可能藏身於山林之中。他自幼錦衣玉食,吃不了什麼苦,我們都猜測他應當是易了妝,躲在梁州城的某處宅子內,多等些時日再去捉拿也不遲。”赫雲連城連聲應“是”,暮僚們見大公子似乎有事要同侯爺商議,便先行退下,小廝和侍衛刨只趣地退出書房。

赫雲連城這才抬眸看了父親一眼,關心地問,“聽蘭兒說,父親前晚被針扎了?可有什麼傷沒?”

侯爺“唔”了一聲,自信且傲然地道:“一根針還傷不到我。”

這倒是實話,前晚發覺有異,自是慢慢坐下,那針尖不過才刺破外裳,就被他察覺了,根本就沒沾到皮膚。

赫雲連城垂下眼簾,淡淡地問:“不知那根針是如何插在軟墊上的。”

這問題問到了點子上,侯爺面露微笑,“原來你是懷疑這個。”而後又道:“針尖朝上插的。”

赫雲連城迅速抬頭,父子倆對視一眼,別的多余的話就不必說了。

若真是婢子修補被繡花紋後隨手插上的,就應當是針尖朝下,再不差,也應是平行地別在軟墊上,而針尖朝上,就可以斷定為故意為之的了。赫雲連城終於可以不用拐彎抹角,直接問道:“父親可查了針上喂了什麼藥沒?”

侯爺搖了搖頭,“讓軍中大夫查了,沒有什麼藥。”

昨日到了軍營,定遠侯便將針交給了軍中的隨行大夫,讓其仔細驗出針尖上喂了什麼東西。可繡花針實在太小,即使喂了藥,份量也極少,想做大量的實驗是不可能的,只能用最直接的方法,用這針扎一下小動物,看小動物的狀況來判定。

軍中有軍犬,大夫扎了軍犬後,定遠侯便使了自己的隨身侍衛緊盯著,可一整天下來,都沒發現這犬有何不妥之處,照樣啃骨頭、睡大覺,見到生人吠兩聲。這也是定遠侯最想不通的地方,難道岳母大人只是想讓蘭兒難受一下?

赫雲連城聽了父親的話後,總覺得不對,甘老夫人既然提早知道了蘭兒懷孕,又特意安排了這一著,怎麼可能不在針上喂藥?他思慮良久,也沒得出個明確的結論來,便只有向父親說起了管婆子之事。“原是不該拿這種小事來煩父親,孩兒也不想僅聽一個婆子的片面之詞,便與老夫人生了離心,故而打算今日押那管婆子,去松鶴園與甘老夫人對質,昨日特意將其看押在偏院的庫房內,沒曾想,今日一早,就發覺那管婆子暴斃了。孩兒請來了醫仙的得意弟子吳為公子來為管婆子驗屍,吳公子說,看上去象暴斃,卻也不排除被人灌下了使心動過速的藥物,讓這婆子氣急而亡。”

頓了頓,赫雲連城又道:“無論是怎麼樣死的,孩兒都覺得太過湊巧了些。”

侯爺聽完後,目光灼灼地看向長子,心中大感欣慰,連城竟這般沉穩鎮定了。

人人都會偏愛長子幾分,這個時代嫡庶有別、長幼有序,自小侯爺便對赫雲連城寄予了渾厚的希望,精力指導他的武藝和兵法,培養他成為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的將領。只可惜,七年前的秋山之變,讓皇上對赫雲連城生了疑心,定遠侯便是再相信自己的兒子,也不無法改變皇上的心意。還不得不對長子不聞不問,免得皇上將穢氣撒到全府上下幾百口人的頭上。只是定遠侯真沒想到,幾年的沉寂,不但沒讓長子消沉,反而令他更加成熟了,少年時的意氣風發和睥睨自傲,都被沉穩內斂所取代。就象剛才那一番話,明明沒有半點有用的證據,卻字字句句都指向了甘老夫人,而且合情合理,就算之前沒有過香丸和針扎這兩件事,也會令人不由自主地贊同他的觀點,不由自主地疑惑。

定遠侯想了想,便喚了小僮進來,披上貉皮大氅後,沖赫雲連城道:“隨我來。”

赫雲連城跟在父親身後,進了二門,直接去了宜安居。宜安居的暖閣裡,甘夫人正同兒子兒媳們說笑,忽地聽外頭丫頭道:“給侯爺請安、給大爺請安。”

心中有鬼的人,不免多疑。甘夫人立即想到,侯爺往常這個時候,應當在書房與幕僚們商議朝政,怎麼會回內宅裡來?

想是想著,甘夫人還是立即下了炕,帶著兒子媳婦們迎出去,接了侯爺進來。

定遠侯安坐在炕頭,手中無意識地把玩青花瓷的茶杯蓋,杯中的熱氣,便隨著他手指的轉動,而有一陣沒一陣地裊裊升起。甘夫人的心,也如同這白蒙蒙的熱氣一般,飄蕩個不停,沒個安歇處。待兒子媳婦們都問過了安,幾個兒子也匯報了一下最近的工作成績後,定遠侯這才將眼抬起來,掃視一圈,最後落在炕桌另一頭的甘夫人身上,淡然道:“岳母大人也來了近兩個月了,銘哥兒怕是要想祖母了,夫人這便安排一下,讓岳母大人回甘府,讓銘哥兒也好盡盡孝心。”

銘哥兒即是甘夫人的外甥,甘將軍唯一的兒子。這話說得圓滿,可話裡的意思,就是不再讓甘老夫人住在侯府了。

甘夫人頓時覺得血往頭上湧,沖得頭腦暈暈乎乎的,一口氣憋在胸口,快要炸開似的。她想也不想地道:“不行!侯爺當初是怎麼答應我的?銘哥兒媳婦根本不會照顧人,您答應過讓母親在侯府養老的。她怎麼說也是您的岳母,我哥哥都……您為何不能盡孝心!”

提到了甘將軍,侯爺不免遲疑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一個彈指而已,隨後仍是堅持道:“若是甘家無後人了,我這個當女婿的,自然是要盡孝的,可甘家還有銘哥兒,他是個男人,應當承擔起贍養祖母的責任。我們可以多送些補品過去,卻不能攔了銘哥兒盡孝。”

甘夫人氣惱得幾乎失去理智,她倒不是非要母親住在侯府不可,兄長亡故也有十幾年了,母親也癱了幾年了,她若想接母親過府來住,早就可以提這個要求。年底前將母親接過來,實在是因為立世子這事兒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可侯爺一直不表態,兩個兒子又處在閒職上,無甚建樹,反倒是老大,一會子破了軍糧案,一會子護駕有功,連連升職,讓她心裡十分慌張,這才特意請了母親過來,母女兩想聯手對付長公主那房人。甘老夫人也是願意的,畢竟畢竟甘府如今只有甘銘這一根獨苗了,可惜又才能平平,若是二爺和三爺繼承侯位,看在甘夫人的面子上,也會對甘府多加照拂。其實甘老夫人回了甘府,一樣也可以幫她出主意,只是她咽不下這口氣,老大跟侯爺一塊兒進來的,指不定就是老大在侯爺面前說了母親什麼壞話,才使得侯爺改了主意。

她再三強調,“不行!我不同意!”說著又轉面兒子媳婦,尋求同盟,“你們倒是幫你們外祖母說幾句話呀。”

二爺和三爺哪裡敢與父親對著干,尷尬地瞥了母親一眼,咳了幾聲,就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二奶奶和三奶奶就更不必提了,那甘老夫人進府的第二日就給她們倆各塞了兩個妾室進來,她們巴不得甘老夫人早些滾蛋。侯爺直盯著甘夫人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不如夫人先去問一問岳母大人的意思,或許岳母大人願意呢?你去轉告一下岳母,那天的針,沒扎到我,讓她不必掛心。”

此言一出,甘夫人的眼中便閃過一絲慌亂,被定遠侯瞧個一清二楚,原本就想著岳母怎麼會放根沒用的針在軟墊上,原來並不是沒用,只是軍醫沒驗出來而已。

定遠侯心中頓時痛了起來,這是他敬愛的妻子啊,卻原來背著他,竟作出這等事情,居然想謀害赫雲家的後嗣,難道就因為老大不是她生的,老大家的生出來的孩子,就不是赫雲家的孩子了麼!

定遠侯再也不想多大宜安居多留一刻,話也不說一句,站起身便往外走,臨走還喚上老大,“靖兒,陪為父去看看你母親。”赫雲連城答應了一聲,站起來向甘夫人施了一禮,便隨著父親走了出去。

赫雲策和赫雲傑都非常關注此事,待父親走遠,立即追問母親,“母親,這是怎麼回事?外祖母做了什麼事惹父親生氣了?”

甘夫人氣惱道:“外祖母還不都是為了你們!若不是你們一個兩個的沒有用,連個嫡長孫也生不出來,你們外祖母何須如此!”

待二爺三爺弄明白事情的原委,也氣得臉紅肚子粗的,“哪個要外祖母多事!母親你明知實情,也不阻攔阻攔,大嫂還不一定是生姐兒還是哥兒,你們就這般急頭白臉的,惹父親發怒。若是父親以為我們哥倆也參與其中,我們可真是渾身上下張上一百張嘴,也說不清、辯不明了!母親你最好一會兒去給父親道個歉,萬萬要記得說明兒子可是完全不知情的。”

“你們……”甘夫人驚怒交加地瞪著兩個兒子,“你們居然還怪起我來了。”

赫雲傑的脾氣相對柔和一點,緩了語氣向甘夫人道:“若只是生個兒子就能得這爵位,那母親這般作為,倒還真是為了兒子們。可您也明白,這根本不是有沒有子嗣就能決定的。咱們要想的,是如何抓到大哥的把柄,讓御史彈劾他,而不是這些後宅裡的小事。只有失了皇上的庇護,他才無法承爵。”

赫雲策附和道:“正是。”

語氣雖是柔和,可話裡的意思讓甘夫人更受不了,和著她忙前忙後的折騰,失了侯爺的信任,兒子們卻還覺得她眼界狹小了,沒放在大事上頭,給他們添了堵!

“我怎麼生了你們倆這麼不孝的東西!給我滾!全都給我滾出去!”

甘夫人氣得口不擇言,赫雲策和赫雲傑也覺得母親不可理喻,明明錯了還不知悔改,當即隨便施了一禮,便攜妻子離去,母子三人第一次失了和。赫雲策和赫雲傑兀自氣惱,可二奶奶和三奶奶卻很高興,若甘老夫人被趕回甘府了,她老人家賜下來的兩個妾室,也就可以任她倆拿捏了。沒辦法,女人的眼界只有這麼高,外面的世界她們不能參與,朝堂的大事她們無法決定,只有整治小妾打發時間。

相對於宜安居的冷清,宜靜居卻著實熱鬧了好些日子,侯爺天天下了朝便去宜靜居,弄得甘夫人越來越緊張,她原以為她堅持一陣子,侯爺最終還是會心軟的,怎麼說,兄長也是為侯爺而死的,就算母親曾想做些什麼,可老大家的不是沒事兒嗎?難道救命的恩情,也抵不得這點子事嗎?

可侯爺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最後聽說長公主的小日子到了,可長公主卻作主,安排了幾位小妾輪流服侍侯爺。甘夫人再也坐不住,不得不去了一趟松鶴園。

進了大廳,居然瞧見母親端坐在暖閣的炕上,正廳裡擺著十幾個箱籠,顯然是已經將衣物都收拾好了。甘夫人不由得羞愧難當,“都是女兒沒用,竟讓母親這般沒臉……”

甘老夫人渾不在意地笑了笑,“男人們的眼界與女人不同,你也切莫以為侯爺就是對了死了心了,只要你去服個軟,好好哄一哄,自小得來的情份,不是那麼容易被人取代的。你日後切莫再意氣用事,甘家能否光大,還系在你的身上。”

甘氏母女在松鶴園依依惜別,郁心蘭卻在靜思園磨著赫雲連城,“你去給父親說說好話,讓甘老夫人留下來吧。明明知道這回的事兒有她的份,怎麼能讓她這麼輕松地就逃脫了呢?若是她回了甘府,咱們想查什麼都不方便了,可若是她還留在侯府,必定不會安生,肯定還會想什麼法子來折騰,咱們小心一點,必定能有一日來個人贓並獲。”

郁心蘭到嘴邊沒說的一句話是,到那時再打發了甘老夫人回甘府,她日後就再也不敢上侯府來折騰了,而甘夫人也必定會失了侯爺的心,對長公主婆婆來說,可是大大的有利。

赫雲連城想了想,覺得小妻子的話也頗有道理,總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還不如守株待兔,靜等甘老夫人再次出招。

於是他便去前院書房尋父親說情。

到了掌燈之前,甘夫人身邊的齊媽媽親自到靜思園來回話,“侯爺說今晚在宜安居擺飯,請大爺和大奶奶都過去。”

郁心蘭應了一聲,忙更衣梳妝,與赫雲連城攜手,慢慢往宜安居而去。

今日甘夫人見到赫雲連城和郁心蘭,格外的熱情,竟不顧身份,親自起身迎了上來,握住郁心蘭的手道:“你這孩子,怎麼也不叫輛馬車,這般走過來,若是滑倒了可怎麼好,雖說現今雪化了,可晚間地上仍是積了許多薄冰,不可大意啊。”

郁心蘭忙柔順地笑道:“多謝大娘惦記著,有夫君在一旁扶著,不會滑倒的,日後蘭兒若是一個人出門,必定會叫車馬的。”

侯爺和長公主早已坐在上首,聽到她這般說,長公主便嗔怪道:“說什麼日後出門,你如今有了身子,可得少出門。”

郁心蘭柔順地應承了,給父親母親請了安,赫雲連城攜著她的手坐到長公主身側。

二奶奶不禁羨慕道:“大哥大嫂真是恩愛。”她這話可是發自內心的,二爺喜歡端著正派官員的架子,從來不會在人前對妻妾們和顏悅色。

郁心蘭輕輕地一笑,指著三奶奶道:“那二弟妹你怎麼羨慕得完呀?三爺也是個體貼人,對三弟妹可不知有多好。”

三爺的確在人前對妻子溫柔體貼至極,好不好,可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三奶奶輕柔一笑,“大嫂莫不是想說,大哥是因為您有了身子,才對您體貼入微的,平時並不是?”

一說話就下套子,她若回答是,難免讓人以為連城英雄氣短,只知兒女情長;若回答不是,好象對連城這個夫君有何不滿似的,當著父親母親的面,說丈夫的不是,這樣的媳婦,怕是沒人喜歡吧。

郁心蘭沒好氣地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面上卻是優雅的淡笑,“瞧弟妹說的,男人們在外為朝廷賣命,為的還不是這個家?若我沒有身子,自是應當由我來照料夫君,怎麼敢讓夫君來照料我呢?”

這話博得了侯爺和長公主、甘夫人一記贊賞的目光,夫妻三人難得同心同意一次,卻是為了郁心蘭的幾句話。

三奶奶面色一僵,沒想到大嫂竟會暗指她不賢惠,恨得咬牙切齒,卻也只能隨著笑笑,怎麼答似乎都不對了。好在三爺還頗有幾分眼色,知道妻子若是在父母面前討不了好,他也沒臉面,忙輕聲道:“茹兒平日裡照顧我,也照顧得十分周到,不過還是要多跟母親學學。”

一句話將妻子挽救了,還順帶贊美了甘夫人。郁心蘭不由得多看了三爺一眼,以前一直覺得這個大男孩有些好色,心裡不大看得起他,如今才知自己還是心存偏見了,男人,並不是好色就一定無能的。赫雲傑發覺大嫂看過來,忙擺出一抹瀟灑俊逸的微笑,完美展示自己的外貌優點。

飯後,侯爺便宣布,因甘老夫人年邁,身體又不好,因而要多在侯府住一陣子。因之前赫雲連城已經跟長公主打了底,長公主並沒表示出厭惡或是抗拒的模樣,讓甘夫人狂松了一口氣。她還真怕長公主在這節骨眼上多事,人家到底有身份在那兒,真要發了話,侯爺也得讓三分的。

甘老夫人便這麼留了下來,而且變得十分老實,整日裡只是叫二奶奶和三奶奶去打打馬吊、葉子牌,偶爾到靜思園來坐一坐,從不曾空手來,和藹得仿佛就是郁心蘭的親奶奶。可郁心蘭並沒少了戒心,在侯爺的關注下,侯府派了一位家生媳婦子和幾名粗使婆子去松鶴園服侍甘老夫人,甘老夫人也平心靜氣地受了。

日子一晃就到了月底,大慶國的使團到了,赫雲連城和赫雲策因參與接待使團的事宜,變得異常忙碌起來。

長公主怕郁心蘭悶,又怕她走來走去的動了胎氣,每天都會親自到靜思園去看望媳婦兒。郁心蘭知道四爺的婚期將近,便問長公主有什麼可以幫忙的沒。

長公主笑道:“我的兒,你好好為靖兒生個大胖小子,就是幫了最大的忙了。”

郁心蘭小臉一紅,心道:我也想生兒子,可以鞏固地位嘛,可也得要是兒子才行吶。

正說著,齊媽媽又來到靜思園,臉上有幾分焦急之色,進了暖閣,撲通一聲給長公主跪下,泣聲道:“求殿下移駕宜安居一趟,幫幫我們夫人吧。”

長公主擰眉問,“什麼事,你好好說。”

齊媽媽沉了沉心神,仔細回話,“年前侯爺不是提出分家嗎?當時大老爺是答應了的,侯爺還承諾了分給大老爺四成家產,可大老爺挑剔了無數次,不是說這個田莊是沙土,就是說那個園子不賺錢,弄得這事兒一直沒定下來。這不,剛才程夫人又來吵了,說是大老爺畢竟是兄長,又是嫡出的,沒得兄長的家產比弟弟少的道理,若不分給他們六成的家產,這個家就不分了,而且府裡還得提高他們那邊的月例。老奴出來這會子,程夫人正吵著要砸東西呢。”

郁心蘭暗暗砸了砸舌,過年吃團圓飯的時候,還看著大老爺和程夫人挺和氣的樣子,沒想到才過了兩個月,這就鬧開了。長公主是深知程夫人的脾氣的,那個女人哪裡有半點大家閏秀的風范,吵起架來跟街市上的潑婦一個樣兒,甘夫人縱然悍些,卻也比不得程夫人沒皮沒臉。況且這怎麼說都是侯府的家事,可不能鬧得太大了,讓京裡的宗親貴族們看笑話。

當下,長公主便吩咐擺駕,又叮囑郁心蘭好好在園子裡呆著,什麼也別理會。郁心蘭乖巧地應了,回頭卻使了千荷去打聽打聽。沒多大會子,千荷便回來了,繪聲繪色地形容了一番程夫人的潑悍樣兒,將自己打聽到的消息說與奶奶聽,“西府那邊的大爺和二爺不是外放了嗎?聽說是在靠近梁州城的地段上任職,這回攻破梁州城,兩位爺也立了功,前方錢將軍請功的折子到了,聖上准了兵部的折子,擢升兩爺的官職,還是留京的。所以西府那邊覺得自個兒有了底氣,想多分些家產。”

“可婢子聽程夫人手下丫頭那話兒的意思,大老爺和程夫人現在壓根兒就不想分家,指望著攀著侯府的大樹大手大腳花錢呢。奶奶您想吶,那邊的大爺、二爺回了京,人事都不熟,上下打點,得多少銀錢出手?若是剛分的家產就要變賣,還不如不分,直接伸手到侯爺的衣袋裡掏呢。那程夫人扯著嗓門兒大吼,說是二爺和三爺活動官職時,花了公中許多銀子,憑什麼他們榮爺和璉爺卻要花自己的銀子。”

郁心蘭也覺得是這麼個理,大老爺的兩個兒子,赫雲榮和赫雲璉,放了三年外任,如今回了京,若想在官場混得好,必須上下打點的,這錢花出去,可就不是個數了。

難怪獅子大張口,要六成的家產,卻不想想,大老爺又沒繼承爵位,憑什麼分大頭。

宜安居那邊一直鬧到掌燈時分,聽說最後是侯爺松了口,答應待榮爺和璉爺在京中的根基穩了後,再談分家之事,上下打點的費用,從公中支取就是,程夫人這才滿意離去。

郁心蘭不禁搖頭,因想著要分家了,西府那邊這幾個月的薪晌都沒交到公中,自己在府中開了灶火,可如今又成了一家人,吃穿用度都放在一起,以後的日子,可有得煩了。

果然,她的預感成真了。第二天,程夫人便上靜思園來看她,笑吟吟地道:“哎呀,大侄媳婦,你懷了身子,我這是昨個兒才知道,可憐見的,自打准備分府,甘夫人竟連賞銀都不往我們那邊發了。若不然,我早就知道了,也早就會來恭賀一聲了。”

說著,大大方方地在炕頭坐下,很有主人氣派地吩咐錦兒,“將你們這裡最好的茶葉給我沏一壺來,次一點我可不要,傳出去以為大侄媳婦多不待見我這個伯母呢。你說是不是,大侄媳婦?”

郁心蘭柔順地笑,“自然,大伯母難得來靜思園一回,蘭兒自是應當好生伺候才是。”

程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如今不要你伺候我了,你有了身子,待日後再說罷。”作勢擺了擺手,很大方地免了郁心蘭親自為她奉茶。郁心蘭也不過就是裝個樣子,順勢扶著紫菱的手,在炕桌另一頭坐下。錦兒奉上了雨前龍井,還有宮裡賜的果子點心。

程夫人眼睛一亮,“這是玫瑰玉容糕吧?”

程夫人倒還有幾分眼力,知道這是皇後最愛的糕點,材料難尋,極難制成,宮裡除了太後和皇後,其他的妃子都嘗不到。所以當下也不客氣,左右開弓,一手取了一塊,放嘴裡塞。

郁心蘭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也叫大家閨秀?聽說程夫人的父親,以前可是太子太傅,正一品的高官,當年是看中大老爺是嫡長子,極有可能繼承侯位,才將女兒許給大老爺的。可瞧她這副吃相,哪裡有半點氣質!

程夫人一人將小碟子裡的四塊糕都吃完了,這才滿意地品了口茶,揮手讓丫頭們都退出去,擺出非常親切的笑容道:“大侄媳婦,我是特意來告訴你一個秘密的,關於策兒和傑兒的。”

郁心蘭眉毛一挑,眼中滿是惶恐,“大伯母,若是秘密,還是不要告訴蘭兒吧,這事若是與二爺三爺有關,還是直接去告訴他們的為好。”實在不想跟程夫人扯上什麼關系。

程夫人打定了主意,哪容郁心蘭拒絕,當即便嗔怪道:“你還不相信大伯母麼?大伯母是看你是個心善的,沒二侄媳婦那般傲氣,又沒三侄媳婦那般假惺惺,特意來告訴你。你不聽也得聽,聽了,對你只有好處。”

說著,便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當初二侄媳婦生的懷哥兒,可是被三侄媳婦的娘家人害死的,那天花病,是他們想法子讓懷哥兒染上的。我手頭有證據,你若有膽子去告訴侯爺,我就交給你,保證你能討個好,而且啊,還除了一個承爵的心腹之患。”

郁心蘭聽得心中一動,當初她讓佟孝去查問過京城出天花的情況,就是懷疑懷哥兒的天花出得古怪。有些事情的確是仿佛指向了三奶奶,可卻沒有證據。只是……“大伯母若是有證據,可以直接去告訴父親呀,父親必定會感激您的。或者告訴二爺和二弟妹也成。”

程夫人臉色變了變,心裡暗罵,這個沒出息的,這種好事還往外推。可郁心蘭卻知道程夫人打的什麼算盤,這事兒過去已經有一年多了,此時再翻出來,一是懷哥兒已經不可能再復活,二是這種丑聞不能讓旁人知曉,自己去告了狀,只怕侯爺和二爺兩口子對自己都生出膈應,三是程夫人說是三奶奶的娘家人干的,三奶奶的娘家人流放的流放,削職的削職,還能怎麼樣?沒得讓三奶奶還恨上了她。

程夫人此時提出給證據,定沒打好主意,這擺明了是想攪得侯府不得安生。侯府不安生了,對他們西府有什麼好處?

郁心蘭不接這話兒,一個勁往外推,程夫人被她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拂袖而去。

郁心蘭的眸光暗了暗,使了千荷多找侯府裡的老婆子,打聽一下大老爺和侯爺小時的事情。

下午時,千荷從西府打聽到一個消息,說是這回榮爺立的功不小,皇上還曾詔見了大老爺,大大地贊賞了一番。

郁心蘭心裡一動,忙問紫菱,“你可知這侯爵之位,有哪些人可以繼承?”

紫菱想了想道“按照律法來說,只要是赫雲家的直系子弟,都有資格。”

這麼說,大老爺家的兩個兒子也有一定的繼承權了。榮爺又得了皇上賞識,難怪大老爺他們不肯分府了,要死拽著這“直系親屬”四個字,好分一杯羹。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好象總想把事情往混亂裡拽似的。

她想了想,分析不出個結果,索性雕著香木珠子,等赫雲連城回來再問。

可今天赫雲連城直到子時才回來,郁心蘭早就睡下了,朦朧間覺得被子裡鑽進個人來,將她溫柔地抱在懷中,於是迷迷糊糊地問,“怎麼回得這麼晚?”

赫雲連城“嗯”了一聲,說了幾句話,郁心蘭當時沒聽清,迷糊著呢。第二日清早起來,才真正意識到,不禁瞪大了眼睛看向連城,“你是說,運來死了?”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是,昨晚我帶兵巡街,讓運來去給我買份德意樓的鹵豬手帶給你吃,哪知他中途想去茅廁,然後就竄出一名殺手,將他殺了。”說著,他的眸光暗了暗,“對方亦是高手,黃奇阻攔不及,後來也沒追上。……殺手帶了煙霧彈。”

郁心蘭怔了怔,“殺了?就算對方知道我們在懷疑運來,也沒必要殺啊。”

赫雲連城道:“應當是怕我們審問。其實,父親屬下專司審訊的人已經暗中查問過他了,並沒問什麼來,運來是跟個黑衣人接觸的,只知自己辦好這事兒,就能得到一大筆銀子,可以贖回賣身契,開家小店,過上好日子。

不過,他們這般派人來殺他,應當是怕他無意中見過那人的樣子。而且,那名殺手是特訓過的,黃奇說,看身形的招式,倒是與王丞相的青衣衛有幾分相似。”

郁心蘭瞬間睜大眼睛,“怎麼會扯上王丞相?”她真正想問的是,王丞相管連城生不生孩子干什麼,堂堂一朝丞相,不至於無聊到這種地步吧!

赫雲連城搖了搖頭,“黃奇只是說象,並未肯定。但那人的身手若是高於黃奇,就不是普通人家能養得起的,也必定不是大娘干的了。”

郁心蘭點了點頭,甘夫人給她下了藥,就沒必要再去給連城下藥。而二奶奶和三奶奶,應當也干不出來這事兒,女人一般都只會從女人這兒下手。兩人沒想出結果,卻沒想到,侯爺派出搜運來家的人,倒是得了一條線索。運來可能也怕被殺人滅口,將自己與那名黑衣人接觸的地點和時間,以及那人說話的語氣和特點等,都記錄了下來。幾番對比後,目標人物竟直指向岑寂。

岑寂,此人是忠義伯府的大管家,淑妃娘娘父親的心腹。

 

第一百零六章

赫雲連城告訴郁心蘭,“岑寂這人有個特點,說話之前喜歡先‘那那’兩聲。”

這個郁心蘭倒是知道,在上回參加岑柔的及笄禮時,就聽那些無聊的貴婦們笑話過,岑管家跟主子回話也是這樣,“那那,回老爺話……”

郁心蘭當時就疑惑了,“這事兒我不知怎麼會牽扯到淑妃娘娘家去,可就算是忠義伯真要對付咱們,也不會派出這麼個有特色的人吧?”

人一旦有了特色,就容易被人記住,從而成為目標。唯有最普通的人,沒有任何特色,丟人群裡就淹沒的那種人,才不容易被人辨認出來,這也是挑選暗衛的一大要素。

赫雲連城真沒想到小妻子竟然也懂這些,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明亮了,原本只是告訴她幾句,讓她知曉一點情況而已,現在倒是有心將事情合盤托出了。

“父親和我也如此懷疑,怕是有人要將事恃引到忠義伯岑坤的頭上。淑妃娘娘曾經為了你三姐和王夫人為難過你,或許他們以為我們會相信。若是如此,就只能說明,他希望我們不要與十二皇子聯手。我和父親猜測,如此行事的,多半是十三皇子的人,而十三皇子現在雖未成親,但婚期將近,因而父親猜測,殺運來一事,極有可能是王丞相的手筆。但誘逼運來放香丸的黑衣人,卻不一定是王丞相派出的。運來記錄的日期,那名黑衣人是在我婚前,就去找了他……。”

郁心蘭心中一動,婚前就開始逼運來下藥的人,應當是不希望連城有孩子才對,這跟王丞相就沒有半點關系了,再怎麼說,也應當是自家幾個親戚才對。她想了想道:“大伯父又不想分家了,你知道這事吧?”

赫雲連城的眸中閃過一絲不屑,“鬧得這麼大,當然知道。”

“是不是不分家,大伯父家的榮哥和璉哥也有爵位的繼承權?”

赫雲連城眸光動了動,“按律法來說是有,可父親有五個嫡子,再怎麼樣,挑人也不會挑到那一房去。”

郁心蘭想了想道:“就怕有人不是這麼想。”若是將這邊幾個嫡子的名聲都弄臭了,那邊就有希望了。

這倒也是,赫雲連城反正對爵位沒興趣,便說話讓她安心,“父親已派出親衛在城中搜尋那名黑衣人的行蹤,只要他曾出現過,總會有蛛絲馬跡留下。此事你也不必再憂心了,父親讓周總管從家生子中再選一人做我的長隨,日後我也會讓賀塵和黃奇跟緊一點,凡事謹慎一些,不會再出岔子。”

郁心蘭明白地點點頭,又與赫雲連城聊了幾句,突然發覺今日時辰不早,“怎麼還不去上朝?”

赫雲連城道:“大慶國使臣已經朝拜完陛下,最近這段時間,主要是陪他們在京城玩一玩樂一樂,不必上朝,一會子我直接去官驛。皇上晚上應當會賜恩宴,我不會回府用飯。”

小夫妻又聊了一會兒,一同用過早飯,赫雲連城這才走了,郁心蘭追送到門口,目送他走遠,這才回屋休息。

其實真沒什麼休息的,自公開懷孕後,這幾天她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實在是精神好得很,非常想出去走一走。明天就是春暖花開的三月了,京城地處北方,春季來得遲些,但現今土壤也已解了凍,小花園裡萬紫千紅了,只是昨天才下過雨,丫頭們又怕地滑,又怕著涼的,死活攔著她,不讓她邁出靜思園一步。

哪有那麼嬌貴!郁心蘭不免哀歎,自打她穿到這副身體裡以後,就沒有中斷過身體鍛煉,自問體質絕對比一般的貴婦人要好得多,再加上溫氏那柔弱的身子骨,連摔幾跤都沒將孩子摔下來,郁心蘭堅信自已也是這種不易滑胎的體質。

正無聊著,錦兒走進來,打發了旁人出去,湊在郁心蘭耳邊嘀咕幾句,“千雪又看到靜念園的彎月拉了小茜,去避風堂的廊下做針線。這已經是第七回了,府裡頭知道您懷了身子這才幾天吶。若是算上打飯食,或者辦差兒途中遇上閒聊幾句的話,都不知道有多少回了。”

郁心蘭笑睇她一眼,“這你都記了數。”

心下卻也明白,二奶奶怕是有什麼動作了。

錦兒急得直跺腳,“我的奶奶,您怎麼一點也不急呀,二奶奶和三奶奶這陣子跑得多勤,每天都不知往身上倒多少香露,連甘老夫人都成天擦得噴噴香,擺明了就是怕您生嫡孫呢。”

紫菱也在一旁道:“可不是,雖說那香露聞一聞沒事,可也萬不可大意了。大奶奶還是早做防范的好。”

的確是要早做防范,不過自己心裡有什麼盤算,卻也不能隨意便告訴了這幾個心腹,倒不是不相信她們,而是這裡與現代不同,當主子的必須要有威嚴,不能讓下人們隨意便能猜透自己的想法,否則,心腹們忠心是忠心,卻不會如何敬畏自己。

郁心蘭又悠閒地捏起香木珠子,雕起花來,嘴裡隨意地應著,“我心裡有數,你們只管盯緊了小茜就是,有什麼不妥的馬上回報給我。對了,把巧兒叫進來,我有話問她。”

這孩子也該用一用了。

不一會兒,巧兒乖乖巧巧地進來了,端端正正納了個萬福,“大奶奶安好。”

然後垂首而立,雙手放在裙邊,指尖卻並不是自然地彎曲,而是刻意地收著,想是察覺出了今日有什麼不同,所以心情緊張。

郁心蘭卻沒說話,下炕趿鞋。巧兒忙上前蹲下,細心地幫大奶奶提上鞋幫子,又恭謹地退到一旁。郁心蘭示意她跟上,然後扶著紫菱的手徑直進穿過隔間,進了寢房。

寢房相對而言要安靜得多,門窗也厚實一些,在裡面小聲說話,不容易被外人聽見。

郁心蘭坐到羅漢床上,往引枕上一靠,卻只是輕輕地品茗,一句話也不說,神色間開朗柔和,與往常沒有什麼區別。紫菱也垂著頭不說話,錦兒帶關上房門,守在門外,這樣安靜得能聽到自已心跳聲的氣氛,令巧兒愈發的緊張。

郁心蘭慢慢喝完了一杯茶,又吃了幾片切好的果子和一小碗燕窩,這才輕輕抬了眸。

那眸光一掃過來,讓巧兒不由自主地繃直了脊背,小手將拳兒攥得更緊。

“你真不知那藥沫是什麼嗎?若是我真睡在那些藥沫上,只怕這輩子都無法生兒育女了呢。你還真是會幫人吶。”

聽到大奶奶如此問,巧兒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地日擔心、夜擔憂的,就是怕那些藥沫不是什麼暫時避胎的藥,而絕子藥,卻不曾想,怕什麼就來什麼,當即駭得撲通一聲跪下,呯呯呯地連磕響頭,嘴裡下意識地告饒,“婢子真的不知,求奶奶恕命。”

郁心蘭看向羅漢床旁高幾上的玉石小插屏,沉吟了片刻才道:“雖說我如今已經有了身子,可你這種行為,卻仍是不可饒恕。”

說著瞧了紫菱一眼。

紫菱立時會意,恨聲罵道:“你是大奶奶的陪嫁丫頭,卻幫著外人算計奶奶,你可知這是什麼罪過?這是背主。你真以為奶奶若是沒有身子,便會讓你一個小小的奴婢給大爺生兒育女嗎?侯爺和長公主殿下會允許你這種出身卓賤的婢子,為大爺誕下庶長子嗎?便是要生庶長子,以侯府的地位,隨意娶個官家小姐來當貴妾便是了,便是輪一百年,也輪不到你的頭上。”

“你或訐也早算好了退路,三奶奶必是應承過你,若是大爺不願要你,也將你要來給三爺是不是?你就不想想,你日後真的投靠到了三奶奶那邊,你以為三奶奶會重用你這種背主的奴才嗎?三奶奶就不會想,你能背一次主,就不會背兩次主嗎?”

這番話,說得巧兒冷汗漣漣,連冬荷悄悄告訴她的,關於三奶奶給的允諾,大奶奶都知道了,她哪裡還有退路?

當下,唯有向大奶奶表白死忠之心,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是婢子一時糊塗,這幾日冬荷又來找過婢子幾次,婢子都拒絕不見。婢子是真心悔過了,求大奶奶饒了婢子這一回,留婢子一條性命吧。婢子願為大奶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口。”

郁心蘭仍沒應她的話,只是反問,“冬荷近日又來找過你?”

巧兒忙回道:“是,婢子不敢再到院外行走,冬荷悄悄使了人來喚過婢子幾次,婢子都以差使多為由,推拒了。”

郁心蘭盯著她問,“那你為何不直接說,你不願同她交往呢?”

巧兒心中一喜,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忙回道:“婢子怕她又是來幫三奶奶傳話的,或許日後奶奶用得著婢子去打聽一二,故而沒有直接拒了她。”

郁心蘭暗自點了點頭,她之所以願意用巧兒而不是小茜,就是因為巧兒有頭腦,比小茜那個沒腦子的花癡強上百倍。

巧兒也是個機靈的,見大奶奶似乎在思索她話中的可信度,忙又表白了一番忠心,捶胸叩首,淚如雨下。

若只是聽巧兒所言,郁心蘭還不見得會相信,不過她晾了巧兒一個月余,又幾次讓錦兒和紫菱、安媽媽敲打,這段時間以來,巧兒的表現,也的確是中規中矩,合了她的心意。

待巧兒的忠心表白得再無詞匯,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個字的時候,紫菱適時地“求情”,“大奶奶,您願聽婢子幾句話麼?”

郁心蘭自是將這做老好人的機會交給紫菱,略略蹙眉道:“你說吧,我且聽聽。”

紫菱忙道:“其實巧兒也是逼不得已,她家中還有年邁的祖母要贍養,老子癱瘓在床,老子娘要照顧兩人,忙得腳不沾地,下面還有三個年幼的弟妹,只有兄長一人外出打些零工賺錢,我聽人說,巧兒每月的月例銀子,寄了大部分給家裡,可光是藥錢,這銀子都不夠使的。這回巧兒犯的事,的確是杖斃都嫌輕了。可若是處置巧兒,便是饒她一命,將她發賣到外地,她一家幾口,只怕都會餓死。您素來是個心善的,這次好歹沒有釀成大禍,您就行行好,饒了她這一次成不成?”

巧兒的眼中頓時閃現希塑之光,卻又不敢過著痕跡,怕被大奶奶看了不喜,忙垂了頭,整個人都緊張得抖了起來。

郁心蘭瞧在眼裡,心中又更肯定了幾分,噗嗤一笑,嬌媚地橫了紫菱一眼,“照你這般說,豈不是一點也不罰她了?那我日後還如何處置旁的犯了錯的奴婢?”

紫菱又給大奶奶添上茶水,殷勤地笑道:“巧兒這事不是只有大奶媽和婢子、安媽媽知道嗎?院子裡其他人是不知的,並不會影響奶奶的威信。至於巧兒這錯,也並不是說揭過不提了,先記在這兒,且她日後的表現,若是再敢犯事,那就兩罪並罰,直接打了板子,喂上啞藥,割了臉,賣到窯子裡去。”

割了臉又喂了啞藥的女子,被賣到窯子裡,只有當最下等的妓子的份,那可就真是生不如死了。

巧兒嚇得打了個哆嗦,但也知道紫菱說起,她犯的錯只有幾人知道,這是在敲打她。表示日後她若是表現得好,依然還會是靜思園的一等丫頭,在小丫頭面前不會失了體面。巧兒忙磕頭道:“求大奶奶大人大量,給婢子一次改過的機會,婢子願意戴罪立功。”

郁心蘭這才顯出幾分興致,挑了挑眉問,“你倒是說說,如何戴罪立功?”

巧兒早就盤算過的,只大奶奶問起,忙詳細地道:“這幾日甘老夫人和二奶奶、三奶奶時常到靜思園來小坐,婢子覺得,她們意圖不軌,只怕兩位奶奶都不願意奶奶您誕下嫡長子呢。婢子願去套套冬荷的口風,看看三奶奶有什麼計謀沒。另外,小茜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屬的,婢子平日裡與她關系不錯,也可以去套套她的話兒。”

郁心蘭“唔”了一聲,“若是你能辦好這件事兒,我再考慮考慮免不免你的錯吧。”

巧兒心下大喜,忙又磕了一個頭,“婢子必定會為奶奶辦好差,護得奶奶周全。”

郁心蘭和紫菱主僕兩個如此一番,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最終將巧兒的忠心收入了懷中。

主僕三人在寢房裡說話的當兒,二奶奶和三奶奶又聯袂來了,小茜過來傳話,郁心蘭收拾了一下,扶著紫菱的手步入暖閣。

三奶奶原是坐在炕邊的靠椅上,見大嫂進來,忙迎上去,殷勤地扶了大嫂的手,嘴裡笑道:“今個兒府裡收到仁王府的請柬,明日,仁王府辦宴會,諸咱們闔府光臨,想著大嫂身子金貴,母親特意讓我倆來告訴大嫂一聲。”

郁心蘭微揚了眉問,“怎麼?母親是想讓我也去參加麼?”

三奶奶道:“自然。一來仁王殿下是您的三姐夫,二來,這回仁王宴請的是大慶國的使臣,父親母親二娘和幾位爺也要參加的。有大爺在,又有母親和二娘照拂著,大嫂您不會有什麼事兒的。”說著笑道:“懷了身子,也不一定要窩在屋裡才好,如今已是入春,風光明媚,不如多到花園散散心,心情好了,胎兒自然生得俊。”

這話聽不出幾分真假來。不過如果來去的路上與長公主婆婆同車,到了仁王府就不怕了。仁王還求著連城相助呢,必定會小心照顧她。

妯娌三人依次坐下,錦兒往手爐裡新添了一塊銀霜炭,蓋好蓋兒,放到大奶奶懷裡。雖已開春,但天氣仍是寒冷,院子裡早換了火盆,不燒地龍了,火盆到底不比地龍暖和,多加幾個又怕大奶奶覺得氣悶,所以手爐是離不了的。

幾位奶奶便聊起了閒天。二奶奶神秘兮兮地道:“你們知不知道這回大慶國使臣前來,所為何事?”

郁心蘭和三奶奶便都看向她,滿足了二奶奶的八卦分享欲,“他們想為他們的三皇子殿下,求娶一位公主。”

看到郁心蘭的眼中流露出訝異之色,二奶奶十分得意,因為大慶國的使臣還沒提出明確的要求,這是她夫君無意間得知的消息。“大約過幾日就會向皇上遞表請求了。其實他們無緣無故地跑來玥國,想也知道是有所求的,要不然,為何皇上會令幾位王爺設宴款待使臣,又讓京中的名門望族都攜女參加呢。皇上也想結這一門親事呢。”

大慶國的國力並不輸於玥國,玥國的公主嫁過去並不吃虧,若是兩國能聯姻,自是能讓邊境安寧數十年,不失為上上之策。

不過,為什麼要京中的名門望族都攜女參加?這可就怪了,皇上明明還有好幾位未出閣的公主呢,比如最受寵的明華公主。

三奶奶倒是想得深遠,“我聽說大慶國君也未立儲,幾位成年皇子爭得很厲害,這位三皇子是寵妃所生,極得大慶國群信任,卻不是嫡皇子。恐怕求娶我國公主,也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吧。”

也就是說,這三皇子日後還不一定會怎麼樣,若是繼承了皇位,和親的公主就有可能貴為皇後,再不次,也是個貴婦;或若是三皇子沒能繼承皇位,那可就麻煩了,圈養、軟禁,甚至是流放,什麼都有可能。

可現今的大慶國國君已經老邁,就是結姻盟,也不會選老國君,所以皇上唯有從宗親貴族的女兒中挑人,賜個公主的名號,即使將來有了什麼閃失,皇上一不會心疼,二不會對兩國的邦交產生什麼影響。

到底於自己沒有利害關系,這話兒聽過自然就忘。

赫雲連城從官驛回府的途中,正路過百寶堂,這是京城中最有盛名的首飾店,還負責供應宮中貴人們的首飾。他忽地想起自己成親大半年了,只給過小妻子一匣子私房銀子,卻從未給妻子買過什麼首飾。於是興致勃勃地停了馬,瀟灑地步入店中。

賀塵和黃奇自是緊隨其後,心中卻暗暗訝異,主子不是最討厭看這類東西的嗎?旁的貴勳子弟,若是想送妻妾什麼首飾,只是吩咐一聲,讓首飾店的人將上好的貨品帶到府中,讓妻妾們自行挑選,他負責付錢,就算是送了。況且男人若是仔細挑選首飾,難免讓人覺得娘娘腔,難道主子打算親自給少夫人挑選嗎?

赫雲連城還真就是打算自己給妻子挑一個應心的首飾。

當掌櫃的人眼光都是非常毒辣的,赫雲連城今日雖沒穿朝服,但亦穿的是極貴的緞子,再加上那張絕俊的容顏和通身的氣質,掌拒立即認出了來人。殷勤地笑道:“不知赫雲大爺想要點什麼?”

“把你們最好的首飾拿出來。”

“好的,請大爺上樓上雅間。”掌櫃躬身請赫雲連城上樓,又親自奉了茶,從庫中取出了幾樣鎮店之寶。

赫雲連城一眼就看中了一只蝴蝶簪子,銀白色的蝴蝶,腹部鑲了至少百來顆各色寶石,翅膀薄如紗幔,兩根觸須十分纖細,輕輕一動,就顫動不止,翅膀上也鑲了幾顆小粉鑽,在陽光之下,折射出奪目的光彩。

掌拒的忙介紹道:“這只蝴蝶簪子是赤金鍍銀的,雖然用便宜的材料鍍金的極少,可這樣鍍上銀光後,便沒有金光的俗氣。這些寶石雖小,可顆顆都是上品,沒有半點瑕疵。”

赫雲連城滿意地點頭,“就要這個,東西我先帶走,你去定遠侯府,會有人付銀子。”

他竟連價都不問。掌櫃的當然也不怕他賴帳,當即將裝蝴蝶簪的匣子合上,雙手呈給他。

赫雲連城邊下樓,還邊打開匣子欣賞,心裡只想著小妻子見到這只簪子時,是不是會開心,卻沒注意到三樓的樓梯口,有人輕聲地喚他。

第二日去仁王府赴宴,郁心蘭特意穿了一身桃紅色遍地撒金的妝花褙子,下配鵝黃色大寵邊百子裙,頭梳時下最流行的雙煙髻,用上了那只瑚蝶簪,然後就只在額間飾了一串額墜,耳後一對明月璫。打扮得喜氣洋洋,又透出幾分典雅與靈動,非常附和她現在准媽媽的身份。坐在馬車裡後,郁心蘭才知道,原來這回挑選和親公主的差事,皇上著落給劉貴妃和德妃兩位娘娘,於是仁王請宴之後,莊郡王就會跟著請宴。

因是特意請劉貴妃相看各府美女的,所以仁王在外院待客,而劉貴妃與幾位剛剛封王的皇子們,則在內院正房正廳,招待女眷們。

各府的夫人帶了未出閣的女兒們到達仁王府後,便會攜女去正廳給劉貴妃請安。

劉貴妃得了這麼一件極露臉的差使,自是一點差錯也不能出,不但要看各府美女的容貌,連衣著品味、舉止言行、品性氣質,都要一一考察。

可一場宴會下來,頂多就是一整天的時間,這麼多的閨秀,劉貴妃哪裡能挑得過來。不過就是先將有名氣的閨秀們聚在自已身邊,仔細觀察罷了。

安王妃帶著榮琳郡主也來參加宴會,自是坐在劉貴妃和長公主的身邊坐陪。

中午的盛宴過後,使臣們回官驛去了,晚上劉貴妃卻留了幾位宗親及其家眷,在仁王府再聚一聚。

二奶奶極八卦地道:“想來是選中了榮琳郡主,叫上其他人,不過是幫襯罷了。”

郁心蘭並不贊同,要說容貌,這世間少有女子能與榮琳郡主抗衡,一般人也會認為,她是安王的女兒,皇上本就猜忌這位皇兄,將其女兒遠嫁他方,命運未卜,那是一點也不心疼的……

可是,若是大慶國的三皇子日後登基為帝,那麼算不算是無形中幫了安王一把?小小的梁王只不過是在封地盤踞了二十年,就生了謀逆的野心,安王之前就頗有勢力,若是再得了大慶國的相助,只怕國內局勢會不穩呢。

三妯娌正低聲聊著,忠信侯岑夫人忽然過來,有禮地也將郁心蘭拉到一邊,輕聲問,“你夫君負責接待貴客,可有聽說,大慶國想與我朝議親一事?”

昨日似乎還沒人知道大慶國使臣請求結姻之事,可今天這傳聞就悄悄地傳了出去,這自然是各位貴婦們從今日宴會的陣仗中猜測出來的,人老成精啊,憑一個眼神,就能猜出和親的事來。

岑夫人還有一位未出閣的嫡女,今年十四,若要和親,亦是可能的人選,不由得她不緊張。

因為日後亦是姻親了,郁心蘭也不想說假話騙岑夫人,便安撫地笑,“其實我也聽說過,不過不是夫君說的,是席間眾夫人說的。便是要和親,京中的名門閨秀多得去了,有爵位在身的貴勳家中,合適的女兒也不少,夫人實在不必過於擔心。”

最為擔驚受怕的,應是榮琳郡主才對。她今年及笄,又未許親,無論是出身還是容貌,都是上上品,大慶國的三皇子敢來求親,應當是打聽過玥國各位公主以及貴勳家中的千金的。

到晚宴前還有一段時間,幾位夫人便陪著劉貴妃打葉子牌,郁心蘭被請到廂房休息。

仁王府的廂房也布置得很豪華,可隔音效果就沒那麼好了。隔壁本是間空房,郁心蘭小睡了一會兒醒來後,卻聽到了極低的說話聲。

一個較成熟的女聲道:“我的兒,你可知如今都在傳些什麼?大慶國三皇子請求與我朝議親,你可要把握這次機會呀,改日若三皇子登基為帝,你就貴為皇後了。”

然後便聽到一道柔軟嬌糯的聲音道:“母親,孩兒會記住的。”

這聲音,十分動聽,過耳不忘,可不正是榮琳郡主。

原來安王妃願意將女兒遠嫁,恐怕沒打什麼好主意。

不一會兒,有宮女來請安王妃,安王妃便叮囑女兒好生休息休息,一會兒晚宴上好好表現,這才跟著宮女走了。

安靜了一小會兒,郁心蘭又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郡主您嫁給大慶國三皇子也好呀。老奴聽說,赫雲大少夫人已經懷了身子了,赫雲大爺不知多開心呢。便是您能爭取到赫雲大爺的平妻之位,可嫡子都已經有了,您日後可虧了,還是三皇子好呀。”

榮琳郡主細聲細氣地道:“還不一定是兒子。”縱然聲音裡頗有惡意,可聽著仍是那麼的悅耳。

郁心蘭直撇嘴,你沒機會的,別掙扎了。

一會之後,榮琳郡主又道:“我總要再爭取一下,我與靖哥哥是自小的情分。”

說完,那婆子歎息了一聲,那邊屋裡就再也沒了動靜。

郁心蘭搖了搖頭,她有意見的事是,為什麼榮琳郡主可以帶乳母進來服侍,而她不行!

不過長公主將紀嬤嬤派來照顧她,亦是很貼心的。郁心蘭輕喚了一聲,紀嬤嬤便挑簾進來,服侍著她穿衣,重新梳了發,到花廳等待開席。

晚宴的人數並不多,只有四五席的樣子,劉貴妃道:“都是親戚,不必講那些個虛禮,把屏風撤了吧。”

於是膳廳裡只有未婚的男女按男女分席,而已經成親的,則是夫妻並坐在一起,每對夫妻中間空隔一點,讓出禮儀的距離。

眾人都就座後,榮琳郡主才姍姍來遲。

她一身嫩黃色的暗紋繡海棠花斜襟褙子,下配一條淺藕色上等雲煙羅的百褶裙,真真是裊裊婷婷,如盛放的海棠一般,艷麗與柔弱並存,最能激發男性的占有欲與保護欲。

她本就生得非常美麗,再這般精心打扮之下,恍若下凡的仙子一般,甫一進膳廳的彎月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到了她的身上。

赫雲連城正在為郁心蘭倒茶,一旁的宮女幾次想接過這項任務,都被他拒絕了。郁心蘭乖巧地任他忙碌,小夫妻不時對視一眼,皆會心一笑。

赫雲連城乘人不備,低聲耳語,“你戴這只簪子非常漂亮。”

郁心蘭不由得紅了臉,暗掐了他一把,“大清早就說過了,這會子在這說什麼。”

榮琳輕輕將目光轉了一圈,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已,只除了一個人。那個人的眼睛只看向身旁的妻子,而他妻子頭上那只蝴蝶簪,光芒奪目得刺痛了她的眼睛。


第一百零七章

主桌坐的是長公主、劉貴妃、安王妃、仁王、賢王、莊郡王夫婦、永郡王、泰小王爺、定遠侯、甘夫人,赫雲家三兄弟帶著夫人和平王世子明駿夫婦坐了一桌,幾位宗室的子弟坐了一桌,今日來的少女們不少,那一桌沒了座位。二奶奶和三奶奶便熱情地邀請榮琳郡主,“坐我們這裡吧。”

榮琳郡主正有此意,稍稍讓了一下,便在二奶奶和赫雲彤中間坐下了,這個位置,正與赫雲連城面對面。

榮琳郡主柔和有禮地向桌上各位打招呼,一一稱呼過去,到了赫雲連城這裡時,笑容裡帶上了三分嬌俏,“靖哥哥安好、靖嫂子安好。”

赫雲連城只是點點頭,倒是郁心蘭沖榮琳郡主笑了笑,“郡主安好。”

人都到齊了,劉貴妃開了箸,宮女們服侍著各位主子開始用飯。

赫雲連城不喜旁人動手,自已用公筷夾了些雞蓉海參,放在嘴中嚼了嚼,眸中露出滿意的神色。榮琳郡主立即示意宮女取雞蓉海參。

赫雲連城夾了一筷放在妻子的碗中。郁心蘭抬眸朝他一笑,赫雲連城的星眸便是一亮,唇角也微微上彎。

頓時,榮琳郡主便覺得,吃在口中的雞蓉海參,再沒了一點味道。

蒜香鯰魚、珍珠蝦、東坡肘子、孜然子排……但凡是赫雲連城用過覺得味道不錯的,都會為郁心蘭的碗中添一份。

全是葷食!郁心蘭輕歎,於是回贈一些西湖粉藕、魚香茄子、香菇燴十錦之類的素菜。

對面的榮琳郡主瞧見,心中一喜,還以為嫂子與靖哥哥多麼恩愛,原來連靖哥哥不愛吃素食,都不知道。正想著,卻眼睜睜地瞧見,赫雲連城將那一小碟素菜全數吃了下去。

榮琳郡主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赫雲彤喚了她三聲,她才聽見,忙掩飾地垂眸,端起酒杯,輕笑道:“應是我敬嫂子才對。”

兩人碰了杯,一飲而盡。赫雲彤輕笑道:“郡主好酒量。”

榮琳郡主羞澀地垂首,“哪裡。”

身後服侍的宮女忙將酒杯添滿。

抬眸見明駿望了過來,榮琳郡主便雙手端杯,向明駿敬了一杯,然後依次向赫雲策夫婦、赫雲傑夫婦敬了酒。

她再次示意宮女滿杯,赫雲彤拿濕帕沾了沾嘴角,輕笑道:“你靖嫂子有了身子,可不能喝酒,你靖哥哥要照顧靖嫂子,也不會喝了,他倆的就免了吧。”

榮琳郡主柔柔地笑了笑,柔聲道:“若這般,可不是失了禮麼?”

赫雲彤笑著睇了那兩個人一眼,嘴裡悄聲道:“只怕你去打擾了他們,才是失了禮呢。”

暗示的意味極濃。

榮琳郡主知道赫雲彤是個潑悍的,堂堂的平王世子,竟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更別提什麼妾室了。可是,難道你不喜歡自已的丈夫身邊有旁的女人,就要管著我不去爭取自己的幸福麼?

再微微抬眼掃一圈四周,隔一桌的宗室世子、公子們,哪一個不是悄悄地拿眼票瞟她?

只除了一個人。

榮琳郡主暗暗握了握拳,端起酒杯,裊裊婷婷地站起身,繞過半張桌面,來到赫雲連城身旁,嬌聲道:“靖哥哥,靖嫂子,榮琳敬你們一杯。”

赫雲連城抬眸看了她一眼,先回身扶著妻子站起來,才與妻子一同舉杯,“多謝。”

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又扶著妻子的手坐下。

若是不加上嫂子兩個字,只怕他都不會理會我吧?榮琳郡主再也忍不住,一汪眼淚盈滿了大大的鹿眼,還想再說些什麼,眼角卻瞄到了兩人不小心露出來的內衣袖邊……竟連花紋也是一樣的。

所有的話,都被這蘭花滾邊紋給噎在了嗓子眼,她到底出身皇族,有幾分傲氣,當下忙低了頭,退回自己的座位。

赫雲連城根本沒看見,郁心蘭看見了也不說。赫雲彤瞧在眼裡,也不去安慰,心裡並不怎麼同情她,之前她已經盡了告知之責,還要不自量力,那她也沒辦法了。

在家宴上,赫雲二爺三爺早看慣了這兩夫妻的作派,倒沒露出半分訝色,只有三爺心裡對大哥居然視榮琳這等絕色如無物,表示了一下不可理解。

守在赫雲連城身後的小宮女臉色有些僵硬,天知道她為了爭在赫雲連城大爺身後服侍的位置,踩傷了多少人的腳,才搶到的?為的不就是讓這個天神般俊美的男子,能瞧上自已一眼麼。可人家根本不用她動手。

酒過三旬,菜過五味,相互間敬酒的也開始多了。本就都是些皇族宗親,相互之間都是極熟的,劉貴妃又說了,今日不拘著大家,年輕一輩的人,便開始玩鬧起來。

仁王明子信端著一杯酒,徑直走到赫雲連城身邊,面含微笑,“此番保護使團安仝,還有勞連城了,小王敬你一杯。”

赫雲連城也端杯站了起來,連道:“這是微臣的職責。”

兩人碰杯對飲。

明子信繼續道:“從姑姑那邊說,小王當叫你一聲表兄,以後還會是連襟,日後要多多走動走動才是,嫂夫人和玫兒也可以敘敘姐妹之情。”

難道他不知道我們姐妹的關系是什麼樣兒?

郁心蘭陪在赫雲連城身邊,垂了眼簾,一言不發。

賢王明子期刺溜就過來了,“表哥,今天你無論如何要陪我多喝幾杯。若不是依,我就再也不請你去醉鄉樓賞歌舞了。”

如今郁心蘭也知道了,這醉鄉樓就是京中檔次最高的青樓。赫雲連城尷尬地瞥了一眼小妻子,明明只是被這死小子強拉硬拽地拖去看過一次歌舞,可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仿佛他天天在醉鄉樓醉生夢死似的。

明子信看著兩人之間的親暱,仿佛有些吃味,插嘴笑道:“上回小王要稱你表兄,你卻推說君臣有別,可十四弟卻能這般叫。”

既然是要叫表哥,就不應當自稱小王。當然,自稱小王聽起來比本王謙遜多了,要不然朝臣們怎麼會贊仁王寬厚謙和呢。

赫雲連城飲了杯中酒,一言不發。明子期笑道:“十二哥可是嫉妒我?這也不能怪表哥,十二哥天生貴氣,表哥自然是不敢與兄弟相稱的。”

明子信連道:“哪裡哪裡,我最愛與幕僚下屬們打成一片,平素也從不以勢壓人。”

明子期笑得更純淨更無邪了,“京中誰不知道十二哥你禮賢下士呀。”

明子信含笑謙虛了幾句,這才回到自已的座位坐下。

郁心蘭的眼中不禁劃過一絲輕嘲,人人都說仁王禮賢下士,可禮賢下士的另一層意思,就是將自己擺在主子的高位上,俯瞰眾生。只有象明子期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不拿自己當皇子來看。

那廂泰小王爺正與明子信低語,“或許先說服賢王相助,他也就跟過來了。”

明子信抬眸看了一眼正與郁心蘭說笑的明子期,心中也頗為贊同這句話,好在,他與十四弟從來沒有紅過臉。

場面正熱鬧著,一名太監急匆匆地小跑步進來,跪倒稟道:“請貴妃娘娘速速回宮,淑妃娘娘小產了,皇上傳您問話。”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算起來,淑妃娘娘現在應當快七個月的身孕了,忽然就小產了,皇上還要傳劉貴妃問話,這深層的含義,不得不令人側目深思了。

劉貴妃急忙返宮,眾人不敢再笑鬧,恭送了劉貴妃的儀仗之後,也就各自回府。

定遠侯和赫雲連城今日都喝得比較多,於是兩人改乘了馬車。赫雲連城與母親和妻子同乘,定遠侯則與甘夫人一輛車,赫雲慧十分識趣地上了後面本是給大丫頭們准備的馬車。

甘夫人見侯爺臉頰微紅,唇角含笑,想到今日策兒才得了皇上的贊許,想是夫君心裡也高興,心情頓時飛揚起來。她攬過侯爺的肩,讓侯爺將頭靠在自已腿上,邊輕輕為他按著太陽穴,邊道:“不知侯爺剛才注意了沒有,我瞧著啊,榮琳郡主的眼睛就沒離開過靖兒。”

其實她一整晚都在服侍侯爺,哪裡注意到了這些個,這話兒是三奶奶告訴她的。

侯爺聞言微蹙了蹙眉,“這話也是能說得的,沒得壞了榮琳的閨譽。”

甘夫人輕笑,“我是那般沒分寸的人麼?這話自然只是在您面前說一說。”頓了頓,見侯爺沒什麼反感的樣子,又接著道:“說起來,咱們府上以前跟安王府多親近吶,孩子們也是一塊兒長大的,我看著,榮琳的確是對靖兒有那麼幾分意思。若是榮琳願意,給靖兒當個平妻也不錯,榮琳這孩子柔順乖巧,生得又美,跟靖兒最配,將來生出來的孩子,不論男女,擔保都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兒。”

最重要的是,皇上猜忌安王,若是老大娶了榮琳郡主,這爵位也就別想沾了。

定遠侯眼都沒睜地道,“堂堂一介郡主,怎麼會輕易來當平妻?”

甘夫人深知話不能一下子全說完,便轉了話題道:“老二有了妾室,老三有了通房,可老大卻只有蘭丫頭一個人服侍著,若是平時還好,可現在蘭丫頭有了身子,妹妹怎麼也不提醒蘭丫頭,讓蘭丫頭給老大准備個通房丫頭?等到蘭丫頭坐完月子,至少也得十多個月,可別讓老大憋壞了身子。”

完全是一副替赫雲連城擔憂的慈母口吻。

定遠侯道,“清容應當提過吧?”他似乎記得有一天去宜靜居時,柯嬤嬤正與清容商量這事兒。

甘夫人立即以一種過來人的口吻道:“可能是提過吧。您也知道妹妹那性子,和軟得就不象個皇家人,怕是蘭丫頭陽奉陰違了吧。畢竟做女人的,都希望自己丈夫身邊的人越少越好。”

定遠侯聽她說得也有幾分道理,不過他素來不關心這類事恃,於是便道:“你改明兒幫著勸一勸老大家的便是了,也不必勉強,只要他們自己願意就成。”

對定遠侯來說,有妾室也可,沒妾室也可,但通房丫頭卻是少不了的,他以往行軍打仗時,不能帶妻妾同行,身邊就是兩個通房丫頭服侍著,身為男人,有一些需要必須解決,否則不單是對身體不好,性情也會跟著急躁,他是深有體會的。不過,他並不喜歡勉強人,老大家的就算有點子私心,只要老大沒意見,他就沒意見。

可甘夫人卻不這麼認為,自然就拿著侯爺這句話,當成了令箭。

第二天一早,處理完府中的事務,她便差了人去請大奶奶。

郁心蘭深感莫明其妙,面上還是恭謹地笑道:“你先回去稟報大娘,說我換了衣服,馬上過來。”

那人福了福退了出去,紫菱忙帶著錦兒蕪兒上來給大奶奶更衣。

郁心蘭卻道,“不急,讓千荷先去打聽打聽。”她是孕婦,要更衣,還要吃補品,動作慢一點,甘夫人也挑不出理來。

千荷得了令,一溜煙的跑了,兩盞茶後又轉回來,喘著氣道:“沒……沒……打聽出什麼事……不……不過,一早,齊媽媽就去後欄院裡挑人,帶了兩個俊俏的小丫頭去了宜安居。”

兩個俊俏的小丫頭?郁心蘭挑了挑眉。

後欄院是侯府後巷子裡的三個院落之一,是給侯府的家生子們住的小平房。

紫菱聽了,疑惑道:“每個院子裡的人手都是有定額的,甘夫人那裡難道配了丫頭出去了?可沒聽人說呀。”

甘夫人身邊的紅纓紅箭都有十八歲了,按說到了配人的年紀,不過凡事還是謹慎一些的為好。

郁心蘭揮手讓旁人都退下去,獨留下了錦兒。錦兒細心地幫郁心蘭理好了頭發簪子上的穗子,細聲問,“奶奶可是有何吩咐?”

郁心蘭抬眼看著她笑,“我記得錦兒正好比我大了一歲半,八月初六便要十八歲了……”

錦兒道:“奶奶是不是在想您自已的生辰?”

每年的二月初六是郁心蘭的生辰,可今年的那一天,侯府正忙亂成一團,郁心蘭便沒提過生辰的事兒,大爺倒是記得,可那天在軍營一直忙到半夜才回……錦兒以為大奶奶是覺得遺憾,便道:“明日的上巳節,不如給奶奶補桌酒席?”

郁心蘭意味深長地笑道:“是要辦桌酒席,不過不是為我,而是為你。”

錦兒莫名,“為婢子?”

郁心蘭拉著錦兒坐到自已腳邊,很認真地問道:“你這年紀也不能耽誤了,我想將你許給安亦,不知你可願意。”錦兒的臉騰地便紅了,垂著頭扭衣角。

郁心蘭瞧地這樣子,肯定是願意的,只是不好意思說,心下便定了幾分,笑著推薦道:“安家以前其實是官戶。安老爺子是五品織造,不過跟著上司犯了點事,被抄了家,貶為庶民。按玥國的律法,貶為庶民之後,三代之內不能為官。但安亦的兒子卻是可以參加科考的,以後你可不就是官老太太了。”

錦兒本來就羞得心快蹦出口腔了,聽大奶奶將她兒子都給杜撰了出來,更是羞不可抑,跺了跺腳道︰“奶奶這是在笑話我呢。”一著急,連稱呼都忘了。

郁心蘭含著笑道:“我不是笑話你,我是要求你幫忙。若是能答應,便是幫了我。”

片刻後,郁心蘭喚了紫菱進來,如此吩咐一番。

宜安居又著人來催了,郁心蘭先叮囑巧兒,過一柱香後去宜靜居請長公主,這才扶著紫菱的手,上了小暖轎。

到了宜安居的正廳,甘夫人和二奶奶、三奶奶、二姑娘赫雲慧都坐在廳上,郁心蘭忙上前見了禮。

甘夫人難得地慈祥,“快坐吧,你如今金貴,可別累著了。”

郁心蘭坐下後,二奶奶、三奶奶和二姑娘站起來給她見了禮,復才坐下。郁心蘭拿眼掃了一圈,屋子裡多了兩個陌生的丫頭,收拾得干淨清爽,生得也極是粉嫩,不時拿眼睛偷瞄她,與她的目光撞上後,瞬間紅了臉……更加固了她的猜想。

當下,也不讓甘夫人開口,郁心蘭便搶著道:“實是因為院子裡有一樁喜事,所以媳婦才晚了會子,還請大娘見諒。”

甘夫人自是要順著她的話道:“什麼喜事,看你高興得這樣兒。”

郁心蘭忙道:“就是我身邊的大丫頭錦兒,我瞧著她年紀大了,便作主將她配給了我鋪子裡的掌櫃安亦。安亦是安媽媽的外甥,人生得俊俏,性子也本分,難得的是,出身官宦之家,識文斷字,通情達理。我將錦兒的嫁妝都備好了。大娘屋裡許出去過幾個大丫頭,能不能幫媳婦拿拿主意,可還要添點子什麼?”

說著,讓紫菱將剛剛准備好的嫁妝單子,拿給甘夫人過目。

甘夫人眸光一閃,面帶微笑地幫著看了看,單子還挺長,吃的用的都有准備,跟普通的富商嫁女沒有區別了,比她給幾個大丫頭准備的嫁妝,可就多得多了。不由得道:“你倒是個大方的。我看這單子已經很詳盡了,不過既然是你院子裡的第一樁喜事,我自然是要隨份禮的。”說著讓紅纓去取了十兩銀子過來,給錦兒添妝。

錦兒紅著臉給甘夫人磕了一個頭。

二奶奶和三奶奶、二姑娘笑著道喜,也各隨了十兩銀子的禮。錦兒又磕了幾個頭。

甘夫人覺得這時機正好,於是便道:“錦兒若是嫁出去了,你這院子裡頭的人手可就不足了,正好,你父親昨日還跟我說,要我操心些,給老大挑個人出來服侍,你看看,這兩個丫頭怎麼樣?”

說著招手讓剛才那兩名陌生又漂亮的丫頭,站到郁心蘭眼前,介紹道:“這兩個都是侯府的家生子,我一早才讓齊媽媽去幫你挑的,以前的名字都不用了,你給取個新的就是,一會兒,你就帶她們回去吧。”

說是侯府的家生子,又說是剛剛才挑的,無非就是在向郁心蘭證明,這兩個人不是我派到你院子裡的眼線。問也不問一句就讓帶回去,這也算是逼迫了

……只是甘夫人到底不是她的正經婆婆,她的正經婆婆來頭又大,所以才沒說出“賜給你”這樣的話出來。

二奶奶和三奶奶都捂嘴笑道:“母親可真會挑人,這兩個丫頭的相貌都是一等一的,以前幫我們爺挑人的時候,可沒這麼盡心過。不過,大爺那仙人般的樣子,勉強也能服侍了。”

說得還真是謙虛。兩人在一旁捧哏,就料定她不敢拒絕嗎?

便有宜安居的小丫頭端了托盤過來,托盤裡有兩盞茶。兩個丫頭一人取了一杯,雙雙跪下,將茶盅高舉過頭頂,“請大奶奶喝茶。”

郁心蘭只是看了一眼,便轉頭沖甘夫人道:“大娘的一番心意,媳婦在這兒謝過了,錦兒就要出嫁了,媳婦的院子裡的確是缺人,不過媳婦想要年紀小些的,這樣可以跟著小茜、蕪兒、巧兒她們多學幾年,待這幾個大丫頭年紀大了,要配出府去的時候,我也好升了上來做一等丫頭。”

廳內眾人聞言皆是一驚,從來貴婦人的陪嫁丫頭,就是做為通房丫頭備選的,大奶奶居然連自己陪嫁過來的丫頭,都不打算抬上來,直接就說年紀大些配出府去,又怎麼會收下這兩個通房丫頭?

甘夫人的臉皮便有些發沉,“你居然不打算給老大准備通房?這可是你父親的意思。你如今有了身子,正要安心靜養,還如何服侍老大?”說著又抬頭問紫菱,“可收拾好了房間,給大爺住沒有?”

這話就是逼她們小夫妻分居呢,雖說一般的貴族夫妻都是這樣,妻子懷孕後,男主子便搬去別的房間住,可也不是什麼必須遵守的條例。況且還以父親來壓著她,逼著她就范?

郁心蘭在心中冷笑了一下,面上還是很恭順地道:“沒有收拾,夫君說沒必要。”

甘夫人一臉的輕責,“你年輕不經事,怎麼不為自已肚子裡的孩子想一想,若是有個什麼閃失如何是好?我也是女人,我知道你不願老大身邊的女人多了,可是咱們侯府是什麼人家,一個大爺,身邊連個服侍的丫頭都沒有,不是讓人笑話嗎?”

郁心蘭仍是恭順地道:“大爺的身邊早幾年便沒了丫頭服侍,他自己不願,難道媳婦還能逼他?若這是父親的意思,媳婦晚些自會去與父親言明,必不會讓大娘為難。”然後指著這兩個丫頭道:“大娘的眼光的確是好,剛才二弟妹和三弟妹似乎極是喜歡,不如就分給了二弟和三弟吧,兩位弟妹這麼賢惠的人兒,兩位弟弟必定會更疼你們幾分的。”

二奶奶和三奶奶的臉皮直發緊,真怕婆婆就一口應下,之前甘老夫人賜的那兩個,可都還沒解決呢。

甘夫人也被郁心蘭氣得不輕,再也裝不了慈愛的婆婆,一拍桌幾道:“長者賜,不敢辭。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這兩個人你馬上給我帶回去。”

郁心蘭見推辭不過,只得含笑應下,“那媳婦就不推辭了,正好自我懷孕後,平日裡總是想到什麼就要吃什麼,院中的人手都忙不過來,升了兩個小丫頭到茶房燒水,負責灑掃的就少了兩個。”

那兩個丫頭剛剛聽大奶奶應下,一臉竊喜,這還沒過須臾,就聽說被打為了灑掃丫頭,急得眼淚都汪出來了。

甘夫人氣得不輕,“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說過,她們是負責服侍老大的。

郁心蘭亦是含笑堵回去,“夫君說了,他討厭人近身服侍,靜思園原本就是沒大丫頭的。要不然,母親早就會讓媳婦安排通房了,也不會什麼話都不說。”

這是在說她多管閒事是吧?甘夫人騰地便站了起來,手指著郁心蘭道:“我今天就要教訓一下你這個目無尊長的媳婦!來人,給我掌嘴,小心她肚子裡的胎兒便是。”

“誰要教訓我的媳婦?”一道柔和悅耳卻帶著威嚴的聲音響起。

長公主扶著柯嬤嬤的手緩步走了進來。見到了長公主,甘夫人便不好再發威,只拿明面上的話來挑唆她,“侯爺擔心老大,要我幫著給挑兩個通房丫頭,我挑是挑了,老大家的卻推三阻四,還說什麼丫頭年紀大了,都要給配出去,半個也不留給你兒子。你是她的婆婆,你來評評理,我罰她對不對。老大你是生的,要不要幫你兒子,你自已掂量!”

長公主瞧了那兩名丫頭一眼,在矮幾另一邊坐下,緩緩地道:“這兩個丫頭生得這麼一般,靖兒才不會要。”

聞言,甘夫人差點沒被一口氣憋死。她倒是忘了,長公主成天攬鏡自照,這樣的丫頭,哪裡能入得了眼。

長公主又接著道:“蘭兒便是有什麼錯處,你也當念在她有身子份上,揭過一二。怎麼張口閉口就是掌嘴,到底安的是什麼心!”

甘夫人怒了,“既然覺得我不安好心,那好,你們都請走,我的宜安居不歡迎你們。”

長公主挑眉一笑,看著郁心蘭道:“聽清楚了,你大娘的宜安居不歡迎你,你以後也別來這惹人厭煩了。”

郁心蘭乖巧地應了一聲,跟著長公主婆婆走了。



第一百零八章

郁心蘭陪著長公主回到宜靜居,婆媳倆挨著坐下後,長公主便細問她今日之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郁心蘭一五一十地詳細敘述了一遍,不增一絲也不減一點。

那兩個丫頭是甘夫人挑出來的人,長公主是肯定不會答應她們進靜思園的,可甘夫人這麼一鬧騰,長公主會不會也起了心,讓她給連城安排通房呢?將事情講清楚的同時,也是委婉地告訴長公主,自己的意思。

以這個世間的好妻子標准來說,她似乎應該主動來做這些事情,可她沒有。而長公主婆婆已經算是好婆婆了,她診出懷孕已經有半個月了,可長公主提都沒跟她提過安排通房丫頭的事兒……

即使這樣也不能掉以輕心。沒有哪個婆婆會喜歡太過強勢的媳婦,尤其是能左右自己兒子的媳婦。

所以她跟甘夫人說話時,能直接說“我不安排通房”,可跟長公主婆婆說話時,卻必須要婉轉。

正思索著,長公主摒退了眾人,獨留下柯嬤嬤和紀嬤嬤伺候婆媳倆說悄悄話,“你不打算給靖兒安排個通房丫頭嗎?”

那絕美的唇角仍是含著笑,可目光卻帶著一絲審視和警惕。

郁心蘭垂了眼簾,柔聲道:“一開始曾問過夫君,夫君說他不喜歡人近身服侍,這麼些年都是這樣過的……”

拿赫雲連城的話當擋箭牌,總是沒錯的。

聞言,長公主心中一疼,眼裡就泛起了水霧,拿出絲帕沾了沾眼角,輕歎一聲道:“這中間,有個緣故。”

原來七年前的秋山之變後,赫雲連城就被投入天牢整整三年,四年前才被放出來。當時的赫雲連城已經成年了,回侯府後,因一時沒有尋著好人家定親,長公主便作主將原本服侍他的兩名丫頭開了臉,抬做通房。

關在牢裡時,尚不用怎麼走動,所以跛足這個缺點,倒也不怎麼礙事,回到府中後,被二爺三爺嘲笑過幾句,又從侯中下人的眼中看到了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赫雲連城一時適應不了,極度頹廢,意氣消沉,卻又極暴躁,被別人看一眼就會大發雷霆。

這兩個丫頭是自小就服侍他的,赫雲連城當時雖沒那個心思,可與她們也算是有幾分主僕之恃,所以並沒有反對。只是沒曾想,入了夜,他不過是在書房裡多坐了會子,回到園子裡的時候,正巧聽到兩個丫頭悲歎命苦,跟了他這個倒霉鬼,早知道他不但被罷官,還瘸了腿,毀了容,不如早點想法子調到二爺或三爺的園子裡去。

可想而知,以當時赫雲連城的心態,那幾句話幾乎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當時他便大發雷霆,將兩名丫頭丟出了園子……之後長公主又為他尋了幾名如花似玉的大丫頭,可那幾人無一不是看到他臉上的疤痕就嚇得眼都不敢抬,赫雲連城便干脆不要丫頭服侍了,要麼在書房就梳洗好,要麼回到內院自己動手。

紀嬤嬤幫長公主抹了淚,笑著安慰道:“殿下還想那些個陳年往事干什麼。如今可不同了,大爺擢升了官職,腿也好了,臉上的疤痕也沒了,現在府裡頭的丫頭婆子們,哪個看了大爺不是連道都忘了走。”

長公主聞言又破涕為笑,笑容裡有母親特有的自豪,“靖兒當年可是第一美男子呢。”

柯嬤嬤趕緊加上一句,“現在也是呀,這京城裡年輕一輩的宗室親貴們,老奴也識得一多半,哪一個比得上大爺的。相貌那是沒得說的,單論氣派,臉上淡淡的不見笑容,眼睛微瞇便不怒自威,無論誰看了都不敢小覷,真是讓人望而生畏,能與侯爺年輕時媲美呢。”

長公主聞言,笑容又深了幾分、明麗了幾分,然後主僕三人轉而看向郁心蘭,等著她自動地將話接下去。

接什麼呢……郁心蘭抿嘴輕笑,“夫君的確是人中龍鳳。”貌似某人就是這麼自誇過的。

長公主微微有些失望,卻又不好意思主動開口,要求蘭兒給靖兒安排通房丫頭,只好淡掃了柯嬤嬤和紀嬤嬤一眼。

兩位嬤嬤會意,張嘴便想講一講大道理。郁心蘭忽地從座而起,退後幾步,鄭重地給長公主跪下。嚇得長公主趕緊起身去拉扯她,“快快起來,地上涼,你有什麼話直管說好了。”

郁心蘭再三懇請,最後還是被她們給拉了起來,只得坐回原位,真摯而誠懇地道:“媳婦知道母親想說什麼,母親也是擔心夫君的身子,一片好意。請母親相信媳婦,媳婦是要陪伴夫君一生的人,自會將夫君的一切放在心上,此事,媳婦同夫君好好地談過,夫君並不喜歡旁人近身服侍,而媳婦……”她頓了頓,下定決心似的道:“也不希望夫君有別的女人。”

長公主面上的笑容滯了滯,剛想說話,又聽郁心蘭道:“媳婦懇請母親先聽媳婦說完。自古男人納妾、收通房,為的是繁衍子嗣,可是子嗣多了,一來是日後會分薄家產,二來,嫡庶有別,這中間便會起了紛爭。兩位嬤嬤應是最清楚京中各家各府的情況的,不知能否數出十家後宅平和、妻妾無爭、兄友弟恭的家族來?為了家族壯大才多納妾室,可生出了嫡子庶子後卻兄弟鬩牆,這不是與初衷相相悖麼?這些鬩牆之禍,固然是因為人有貪念,可子嗣過多,也不得不說是個原因。”

“不知母親還記不記得媳婦交給您的那張藥單子,若不是為了這個侯爵之位,甘夫人何至於要謀害媳婦?媳婦捫心自問,願意一心一意服侍父母親和夫君,卻必定不會有心胸,善待夫君的妾室。媳婦將夫君放在心裡,敬他、愛他,可卻不願與旁人分享他,媳婦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婚姻。這些話,媳婦已經同夫君商量過了,夫君應允了媳婦,此生只會有媳婦一個女人,只會有媳婦所生的孩子。媳婦懇求母親成全。”

長公主愣愣地看著郁心蘭又站起身來,向著自已跪下,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良久,長公主才吐出一口氣,捂著胸口道:“你是說,靖兒已經允了你?”

郁心蘭再磕一個頭,“是的。夫君允了蘭兒,一生一世一雙人,還求母親成全。”

長公主只覺眼睛一酸,眼前頓時模糊了……一生一世一雙人啊,當年待字閨中的她,不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幻想,只是世事變遷,不敢再奢望了。

“罷了,你起來吧。”

郁心蘭還沒得到長公主的准信,仍是伏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起來。

兩位嬤嬤知曉主子的心意,忙上前,一左一右攙起大奶奶,笑道:“殿下若是想往大爺院子裡塞人,早便會開始挑人了,何至於等到現在?只不過是當母親的,心疼兒子的身子罷了。”

長公主亦笑了笑,“是啊,靖兒這孩子我清楚,他不想要的東西,硬塞不到他懷裡,他不想承諾的事,誰逼也沒用。他即肯應允你,便是心甘情願的,我又何必做這老厭物討人嫌。”

郁心蘭這才真正放下心來,忙笑著上前拉住長公主的手道:“母親哪裡老了,與媳婦站在一塊,人人都以為您是媳婦的姐姐,還是比媳婦漂亮得多的姐姐呢。”

長公主一個沒硼信,笑了出來,“這是跟誰學的,油嘴滑舌的。”

郁心蘭忙撤嬌賣癡,“哪裡要學,這都是媳婦發自真心的話兒,您若是不信,可以問柯嬤嬤和紀嬤嬤,您瞧著象不象媳婦的姐姐。”

兩位嬤嬤也忙湊趣兒,“可不是嗎?殿下風華正茂,怎能言老。”

婆媳兩說笑了幾句,長公主到底不放心媳婦的身子,讓她先回去好生歇息,又給了二十兩銀子,說是給錦兒添妝的。

郁心蘭回到靜思園,在寢房內躺下,真是覺得無比疲倦,這一大早的,就跟打了兩個仗似的。她原是想拖到連城回來後,由連城向長公主說明的,可後來一想,即便是連城去說,長公主也會覺得這是她的意思,還不如自己來說。

同是女人,總不會太為難女人吧,好在,長公主婆婆是個通情達理的。

郁心蘭倦意上湧,便闔上眼歇了小半個時辰。

朦朧中聽到外間隱約有人說話,郁心蘭便問了一聲,“誰在外面。”剛剛睡醒,嗓子又干又澀,聲音不免分了岔。

紫菱帶著巧兒挑簾進來,紫菱忙服侍大奶奶著裝,巧兒倒了杯溫茶過來,服侍著大奶奶喝下,這才稟道:“是郁府來了帖子,說是二夫人想明日到侯府來看望大奶奶,同行的還有幾位堂小姐。”

明日是上巳節,未出閣的女孩兒們不是應該到白雲山去玩兒嗎?

郁心蘭尋思著,大伯父二伯父至今沒回寧遠城,恐怕還是放心不下幾個女兒的親事。

上回她相看的那幾個學子,也不知考得怎麼樣,只要人品好,就算是考不上,其實也沒有什麼反正已經有了舉人的功名,日後父親幫襯著舉薦一下,至少在各衙門裡混個小差事,倒也不是難事兒,再退一步,在京城裡尋個師爺、文書之類的事做,也並不難。

不過這是她這個現代人的觀點啦,古人能不能接受就不知了。

郁心蘭差錦兒去二門遞了帖子,一是應下明日郁家女眷來訪的事兒,二是傳安泰一家進府。

下晌時分,安泰帶著一家四口前來拜訪。郁心蘭在偏廳裡見了他們一家,問了一下兩個鋪子裡的情況,跟著,便問起安亦的年紀,“多大了,也不知定親了沒有。”

安泰老實地回答了。這種事兒,女人總是敏感一些,況且安娘子跟兒子同在唯美坊當差,自然知道長子的小心思,又搶著補充了一句,“亦兒的婚事,還請大奶奶幫著物色一下,我們一家才來京一兩年,實在是不識得什麼人家。”

郁心蘭很滿意安娘子的識趣,唇角便微微往上翹了翹,斜眼瞄了錦兒一下。錦兒的臉便騰地紅了。

故意躊躇了下,郁心蘭才遲疑地道:“我身邊倒是有幾個丫頭年齡正好到了……”

安泰這會子也聽出名堂來了,忙拉著家人一同跪下,大聲道:“肯請大奶奶給個恩典,許一個給我家亦兒,我家必定善待這個媳婦,拿她當閨女一般的疼。”

大戶人家到了年紀打發出來的丫頭,在普通人家那裡,行情可是極好的,就是一般的富商,也願意娶這樣的女子為正妻,因為懂規矩、知進退,若是管過事務的,還能認識不少的貴婦人。所以安泰是真心想求這樣的親事。

郁心蘭此時心中有了底,愈發要沉吟一下。

其實是事兒是她辦得不地道,按說,女孩兒未出閣前可是金貴得很的,應當是先知會男方一聲,讓安泰和安娘子主動來求她的恩典,她才勉為其難地將錦兒許給安亦。可是為了幫自已過道關,她已經先將錦兒給許出去了,錦兒連添妝禮都收了好幾份了。

待安泰夫婦求了又求後,郁心蘭才道:“我就把錦兒許給安亦吧。”

安亦一顆懸著的心撲通落地,欣喜地連磕幾個頭,“多謝大奶奶恩典。”

郁心蘭忍不住笑話他,“終於願意謝我了麼?”

安亦的臉頓時紅了,安泰和安娘子亦是十分高興,謝過大奶奶後,當即拿出了十足的誠意,“明日一早,我便遣冰人來合八字。”

郁心蘭笑道:“可以。這事兒,你們就跟紫菱談吧,我讓錦兒認紫菱做干姐姐。”

因為女孩兒出嫁,總得有個娘家人,可錦兒的父親嗜賭,早就把妻女都輸了出去,這樣的父親,自然是不認才好。安家四口忙告辭回去,請冰人和准備聘禮,明日好上府中來提親。錦兒和紫菱聽了主子的話後,相互見了禮。紫菱堅持從自己手上褪下只純銀鎏金的鐲子,當認干妹妹的見面禮,錦兒推辭不過,只得收了。

這下子,終於可以公開錦兒的親事了,園子裡的老老少少都來恭喜錦兒,紫菱則和郁心蘭商量著提誰上來當大丫頭。

千荷擅長交際;千雪慎言心思細膩;千夏機靈潑辣;千葉女紅極好,會揣摩人的心思。四個丫頭各有千秋,且都能當事兒。

郁心蘭沉吟了片刻,讓紫菱將千荷千夏叫進來。

兩丫頭進了暖閣,心中都十分激動,這個節骨眼上被叫進來單獨談話,肯定跟晉升有關,兩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郁心蘭柔和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溜了一圈,噗嗤一笑,“這麼繃著干什麼,坐吧。”

千夏和千荷推辭幾次,才在炕邊的腳踏上坐下。郁心蘭這才開口道:“錦兒已經許出去了,少則半年,多且八九個月,就會嫁出府去,我身邊的一等丫頭便少了一人……”說到這頓了頓,觀察了一下兩個丫頭的表情,才繼續道:“我思慮良久,決定提千夏上來。千夏,你現在手頭的活,先分給其他三人做。”

只說把事分下去,卻不說怎麼分,這也是考一考她有沒有管理能力,畢竟一等丫頭也算是小管事,下面的小丫頭們,是要聽她們調配的。

千夏忙站起來,給大奶奶磕頭,嘴裡道:“婢子多謝大奶奶的栽培,婢子必定不會辜負大奶奶,忠心耿耿為大奶奶辦差,盡心盡力服侍大奶奶。”

這個千夏表現得還算不錯,雖然很激動,卻也沒失了禮儀和分寸。郁心蘭掀了掀茶杯蓋,漫聲道:“嗯,你出去吧。”

千夏退出去後,郁心蘭才看向千荷,問道:“你可知,我不提升你,卻將你叫進來的原因。”

千荷忙起身回話,“婢子認為,大奶奶還需要婢子幫忙打探消息,所以不能提升婢子。婢子能得大奶奶賞識,感激不盡,必定會盡心盡力為大奶奶辦差的。”

郁心蘭含笑點頭,“沒錯。我的確是需要你打聽消息。需知一等丫頭太過顯眼,旁人不會與你說真話;三等丫頭和粗使丫頭,旁人又不屑與你說話,只有二等丫頭,不上不下的正合適。之前交待給你的差事,你都辦得很好,雖然我不能升你的等級,不過可以補你銀子。你現在是五錢銀子的月例,以後再從我這領五錢銀子,補足一等丫頭一兩銀子的月例。”

千荷欣喜地謝了賞,退了出去。

……

下朝了,赫雲策直接回了靜念園。

二奶奶迎著二爺進了暖閣,服侍著二爺更了朝服,便將今日郁心蘭拒絕甘夫人賜的丫頭一事說了,特意強調了郁心蘭壓根不准備為赫雲連城准備通房丫頭。

赫雲策聽了這話,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厭惡,“不過是收個通房丫頭,連這點小事都要阻攔,心胸狹窄到了極至。我早說過,不是嫡出的小姐,必然不怎麼受教,聽說還是在外頭養大的,自是沒學過什麼規矩。”

轉念一想,這事兒其實對自已是有利的。將來的爵位繼承人,可不是男人出色就能成的,男主外、女主內,家中的事務,也必須有個賢惠淑良、寬容大度,卻又有幾分手腕和魄力的當家主母來主理,才能讓男人少了後顧之憂。

赫雲策瞥了一眼妻子,心道:晨兒雖說性子急些、定力差些,可相對於大嫂那個妒婦來說,卻是好上百倍了。三弟妹雖說手腕和魄力要強些,但娘家犯了大錯,這便是一個污點。

於是點撥她道:“這事兒正是我們的機會,父親一會兒會去宜安居,我們去給父母親請安的時候,你記得將這話兒帶出來。讓父親知道大嫂是個什麼樣的妒婦。”

兩人來到宜安居,甘夫人正繪聲繪色地描述郁心蘭的潑悍,讓人將那兩丫頭帶過來給侯爺過目,“您瞧瞧,我這是虧了老大麼?”

定遠侯抬眼一看,竟是府中兩名忠僕的女兒,的確是很不錯的人選。

甘夫人瞧了眼侯爺的臉色,便知道侯爺是滿意的,於是又加油添醋,“這般不能容人,怎麼能當咱們赫雲家的媳婦!侯爺,您若是覺得合適,不如就叫周總管親自送去靜思園。”

我看你郁心蘭還怎麼拒絕!

二奶奶也在一旁幫了幫腔,二爺也蹙眉,似自言自語道:“大嫂怎麼這般不能容人呢?”

侯爺只是淡淡掃了一眼,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整了整衫擺,抬腿便往外走。甘夫人一怔,“侯爺您這是要去哪裡?”

定遠侯停步側身,回答道:“要清容管教一下大媳婦。”

甘夫人不是很滿意,她希望侯爺能直接將這兩個丫頭送到老大院子裡去,最好鬧得靜思園雞飛狗跳,看郁心蘭那死丫頭還敢目無尊長不……當然,能讓長公主挨頓罵,也算討回了點利息吧。

定遠侯到了宜安居,並不如甘夫人想像的那般直入主題,而是先問起了長公主明日會不會入宮。宮女們不能出宮,因而每年的上巳節,宮裡都會辦花展。

“不會去,蘭兒已經稟報我了,明日親家太太要帶幾位親家小姐過來玩兒,我怎麼也要去湊個趣。”

定遠侯微微一笑,“那就置辦桌好點的席面,別虧了親家太太和親家小姐。”

長公主笑著嗔了侯爺一眼,“我怎麼會虧待親家太太。正好,蘭兒也說明日給錦兒辦桌席面。”

定遠侯點了點頭,“我聽說了,蘭丫頭說,所有丫頭長大了,都配人是嗎?”

終於拐到正題上了。長公主看著侯爺笑道:“她是這麼說的。”

侯爺道:“你問過老大的意見沒?這事兒不能聽到媳婦的,阿玨挑的那兩個人是還挺不錯的,你可別因為是她挑的人,就一概地否決了。”

長公主聽了這話就有氣,“今日的事兒,侯爺弄清楚緣故了沒,就這樣扣頂大帽子給我?”

聞言,侯爺俊美的臉上露出幾分訝異,“那兩個丫頭是靖兒不喜歡麼?”

長公主哼了一聲,“靖兒答應了蘭兒不納妾室和通房,所以什麼丫頭他都不會喜歡的。侯爺您問都不問一下情形,便先給我派了個不是,是不是太偏心了一點?”

一涉及到偏心不偏心的問題,定遠侯就頭疼,他覺得自己對兩個妻子挺公平的,可惜兩個人都不這麼認為,個個覺得他偏心,而且還是偏心到另外一邊。

提到這個話題,侯爺便不打算再深談下去,他本不過是來問問,若是拒絕甘夫人挑的通房丫頭,只是老大家的私心,那麼他就提醒清容一下,不能太縱著媳婦。若不是,就罷了,他並不是非要老大收下那兩個丫頭,不過是覺得甘夫人挑那兩個丫頭,的確是沒有存私心的。

可這話解釋來解釋去,長公主就是不依不饒,“若真是沒半點偏心,為何你來了後,不先問一問我今日到底是什麼情形?甘夫人有沒有告訴你,蘭兒再三申明不用通房丫頭的時候,她還以目無尊長為由,要掌蘭兒的嘴?蘭兒現在有了身子,能掌嘴嗎?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哦,我倒是忘了,若是蘭兒有個什麼閃失,她是最高興的啦。”

定遠侯頭疼得揉額角,“話不是這麼說,岳母大人的確是做了些出格的事情,阿玨應當也知道,可她已經答應我改了……”

長公主冷笑,“改?我看侯爺您不立這個世子,她就一天不安心。我本是不在意的,若我去皇兄那兒為靖兒請封,大了不說,一個清閒侯爵還是請得到的,皇兄不會這點臉面不給我!當靖兒多稀罕跟老二老三爭嗎?只有她一個人在那裡竄上竄下,天天鬧得家裡不安生。”

侯爺輕歎,“以前的事都別提了吧,日後我會管著她,不讓她胡鬧的。

長公主嬌瞪了侯爺一眼,“不是我小看甘鈺這個女人,她就那點子心思,蘭兒剛嫁入侯府,她就給蘭兒下藥,想讓蘭兒生不出孩子……”

侯爺猛地將頭一抬,“你說什麼!說這話可要有證據!”

這件事,長公主本來是不打算提的,可是嘴一快,就溜了出來。到這時候,也沒法子再瞞了,只得取了那張藥單子出來,遞給侯爺道:“您要的證據我沒有,是蘭兒自已發現了,請吳為驗了廚房給她燉的補湯。這張藥單就是吳為寫的,他現正住在府中,您若不信,大可以去問一問他。”

說這話的時候,長公主心虛得很,一張藥方能有什麼用,就算那碗湯還在,都沒用,已經到了蘭兒的手中了,甘夫人可以說是蘭兒自已下的藥,想污在她身上。這種事,只有當場抓到廚師正在下藥,由廚師供出幕後主使,才有用。

這也是郁心蘭她們一直沒揭發這件事的原因,畢竟證據太單薄了。

哪知侯爺飛速地掃了一眼,當即俊臉緊繃,拂袖而去。

甘夫人正在廳裡與兒子媳婦說話,忽地見侯爺氣沖沖地進來,心中一喜,忙上前問道:“是不是長公主惹您生氣了?”

侯爺怒瞪著她,揚了揚手中的紙問,“我且問你,你當年答應過我什麼,再也不用這個鬼方子!可你為何下在給老大家的補湯裡?”

甘夫人聽了心中一凜,難怪那時母親說,蘭丫頭可以已經知道自已下藥的事了,原來真的知道了,居然還將方子給查了出來。藥渣倒了,藥味入到了濃湯裡,蘭丫頭是怎麼知道其中成分的……對了,吳為,肯定是這個人驗出來的!

甘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道:“侯爺說什麼呢,我怎麼會干那種事?這是絕赫雲家的香火,我也是赫雲家的人吶。”

侯爺怒得一把捉她的手,力道大得幾乎捏碎她的骨頭,“你滅了赫雲家多少香火,你自已心裡有數!以前我覺得虧欠了你,才放你一碼,你也答應過我,再不會用這個鬼方子的,你居然言而無信!”

甘夫人哆嗦著唇道:“侯爺您要仔細想想,若是我真的給蘭丫頭下了什麼藥,她為何不來告訴您,非要等到今天?誰知道這張紙上寫的方子是真是假……就算是那個方子,難道不能是長公主她讓人抄寫的嗎?”

侯爺冷笑一聲,“當年的事我沒告訴她,你又說這是張絕方,旁人不知的,她怎麼會知道?”

甘夫人怔了片刻,見侯爺已經深信不疑了,她深知侯爺的稟性,若是你直承錯誤,還能求得他的寬恕,若是死抵不認,只會令他更加厭惡。

她當即便流下淚來,哽聲道:“侯爺,我錯了,我不該這麼做……可是您要相信我,這是蘭丫頭剛入府時候的事情,後來您教訓過我一次,我便沒再做了,真的,您要相信我……”

定遠侯失望又傷心地看著甘夫人,半晌才道:“下藥的廚子杖斃,你給我到佛堂好好靜心思過,直到你真心悔改為止……”說罷掉頭便走。

當年,定遠侯也是無意之中發覺,甘夫人給幾位妾室都下了藥,令其不孕,覺得甘夫人這般作為太過陰狠了,曾經狠狠地責罵過她一頓,逼她發誓再也不用這種法子害人,才放了她一馬。

原來,他以為這是妻妾之間爭寵爭出來的風波,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他本不在意庶子女,即使幾個妾室都不能生育,也沒什麼關系,而且甘夫人為他生育了三子二女,怎麼也是赫雲家的功臣,他總是念著往日的情分……卻不曾想,她反倒是變本加厲了。

甘夫人大驚,侯爺平素公務繁忙,根本沒時間到佛堂來看她有沒有悔過,那她要到哪年哪月才能從佛堂出來?

一想到後半輩子都有可能青燈伴古佛,忙撲上去拽住侯爺的褲子,哀求道:“侯爺,您好歹看我們夫妻二十余載,為我留點臉面。”

定遠侯很失望地低頭看她,“我沒將你趕出府,難道不是給你留了臉面?放開!”

“放開!”

不放!甘夫人死活不放,扯得定遠侯的褲子幾乎掉下來。二爺和二奶奶在一旁嚇得不敢言語,他們還從未見父親這般怒過。

定遠侯拉扯幾下,失了耐心,提腿就是一腳,甩開甘夫人,大步離去。

這一腳,當然是控制了力度的,只將甘夫人踢開,有些疼,卻無傷。

甘夫人怔愣片刻,隨即淚如雨下。她自嫁進侯府,定遠侯或許也曾與她冷戰過、爭吵過,甚至責罵過她,可挨窩心一腳,卻還是頭一遭,尤其當著兒子媳婦和滿廳下人的面,這叫她以後拿什麼臉見人。


第一百零九章

雕好最後一顆香木珠,郁心蘭讓千葉將木珠鑽孔,再用細紅繩穿好,在接頭處連了打了一個蝶雙飛的絡子。這手串是准備送給娘親的,正好明日娘親會來府中玩耍。

郁心蘭看了看天色,已近掌燈時分,連城還沒有下衙,難道是大慶國使臣又有約?

邊想著,邊出了寢房,沿著抄手游廊走到正廳,讓人將正廳的四扇大門大開著,一眼就能望到對面的大門。

巧兒快步從院外進來,見到小丫頭站在正廳外,便知大奶奶肯定坐在正廳裡,忙走進去,福了福,小聲稟報道:“剛才婢子去廚房催菜時,聽到廚房的崔嬤嬤說,侯爺罰甘夫人去佛堂靜修,周總管還拖了一個廚娘出去,聽說是要杖斃呢。”

郁心蘭嚇了一跳,去佛堂靜修,可是個不小的處罰了,甘夫人最近又干什麼壞事了嗎?“你聽誰說的?”

巧兒十分肯定地道:“府裡都傳遍了。”

那就應該是真的了。郁心蘭想了想,遣了紫菱送幾塊剛做的手帕去宜靜居。不多時,紫菱轉回靜思園,附耳道:“是真的,紀嬤嬤說,長公主殿下將那份藥單交給了侯爺,侯爺當時便怒沖沖地走了。”

一紙藥方就能讓父親這麼生氣,直接定了甘夫人的罪?

郁心蘭驚訝了一番,也就放下了,不管怎麼說,甘夫人到佛堂裡靜修一下,只對她有好處。

殊不知,若不是因為之前侯爺便知有這份藥方,剛剛不久前又抓到過甘老夫人的把柄,侯爺是不可能僅憑一張紙,就定甘夫人的罪名的。

郁心蘭又等了小半個時辰,飯點都過了,連城還沒回來,也沒差人來送個口訊,她是孕婦,經不得餓,不得不先吃了起來,邊吃邊等。

沒等回赫雲連城,倒是把長公主給等來了。

長公主是來拉她一起去宜安居,給甘夫人求情的。兩人擠在一頂小暖轎裡,長公主面授機宜,“一會兒你勸父親幾句便成了,甘夫人畢竟算是你的婆婆,而你現在也沒有事兒,那些藥材並沒傷到你,若是不勸,則顯得你心胸狹窄了。只是你懷了身孕,不能跪拜也不能情緒激動。”

就是說裝裝樣子而已,不裝顯得不孝順,而並不是真的要勸父親打消送甘夫人去佛堂的念頭。

郁心蘭會意地點頭。

婆媳倆到了宜安居的正廳外,裡面正熱鬧著,下人們都十分緊張,不知侯爺的火氣是不是會發到自已身上來。

長公主示意小丫頭先別忙著通報,側耳細聽。

甘老夫人也趕到了,正向侯爺求情,“都是我這個老婆子沒教得好,侯爺要罰就罰我吧,還望念在鈺兒給您生兒育女的份上,寬宥了她這一次。老太婆給您磕頭了……”

於是一通混亂,侯爺拉著甘老夫人不讓下跪,二爺、三爺忙著勸父親勸外祖母,二奶奶、三奶奶則在為甘夫人抹眼淚。

三爺懇求道:“父親就原諒了母親這一次吧,實在也是改過了的,不然大嫂怎麼會懷上身子。”

長公主聽到這話,暗哼了一聲,示意丫頭稟報。待聽得丫頭唱了名,廳內眾人都詫異地看向門口。

郁心蘭扶著長公主的手臂走進去,向侯爺盈盈一拜,柔聲道:“媳婦給父親請安。”

甘夫人瞪著眼睛看向長公主和郁心蘭,心中恨吶,這兩個人必定是來看我的笑話的!

郁心蘭抬眸看清楚甘夫人的目光,頓時決定不給她求情了,連孝順的樣子都不裝了。

二爺夫婦和三爺夫婦忙向長公主見禮請安,給大嫂行了禮。三爺滿懷希望地問,“不知大嫂來此有何事?”

郁心蘭輕輕一笑,迎上侯爺深不見底的眸子,柔聲道:“媳婦聽說父親令大娘暫居到小佛堂中靜修,特來送送大娘,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得上的。”

二爺的臉立即變了,語氣不善地道:“大嫂這是何意?莫非你還盼著母親去佛堂不成?此事雖是母親有錯在先,但母親畢竟也是你的婆婆,你如今懷了身子,並沒受任何影響,難道不該幫著勸勸父親嗎?母親年紀大了,若跟前無人盡孝,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

郁心蘭怯生生地垂下眼簾,有幾分小媳婦膽小怕事的樣子,又露出幾分狡黠,“父親有令,不能不遵從呀。其實在小佛堂裡,只是茹素,其他的與在宜安居,也沒有什麼區別,況且小佛堂就在宅中後院,二弟下了衙,就可以去堂前盡孝的。”

“你……”赫雲策差點噴了一口血出來。

倒是侯爺的眸中露出幾分欣賞之色,沒裝模作樣地扮孝順、扮賢惠,也沒是非不分的心軟,倒是有幾分當家主母的氣度。三爺赫雲傑的神色變了變,開口之前先看了眼父親的神色,復又閉上了嘴。

侯爺最後拍扳,“紅纓、紅箭,你們快點幫夫人收拾行囊,乘入睡前搬過去。否則,我就讓周安帶人過來了。”

蓋棺定論。

二爺還想說什麼,二奶奶忙暗踢了他一腳。甘夫人原本還存著一絲希望,現如今也破滅了,不想在侯爺心中失去自已堅強的形象,尤其不願讓長公主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便吩咐丫頭們道:“你們快去收拾,多了不用,只要十身換洗的衣服,日常的用具便成。便是一時少拿了些,明日再回來取便是,你們又不是不能離開佛堂。”這會子倒是有了幾分當家主母的爽利。

看完了熱鬧,長公主便叫上郁心蘭走了。郁心蘭向長公主解釋道:“不是媳婦不想求情,只是覺得,媳婦即使求了情,只怕大娘也覺得媳婦是在笑話她……”

長公主只是嗯了一聲,她本就是帶媳婦過去裝樣子的,免得被人說閒話而已。

回到靜思園,連城還沒有回來,直至深夜,他才從軍營趕回來,拖著一身疲累。

寢房裡,郁心蘭堅持給他留了一盞燈,光線雖然昏暗,卻照得他心裡暖暖的。更衣梳洗後,他輕輕地揭開被子躺進去,輕輕地將睡得香甜的小妻子抱入懷中。

一夜好夢。

郁心蘭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發覺連城正單手支頭,側著身子看著自己。

她緩緩綻開一個俏麗的笑容,“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聲音甜甜軟軟的,帶著晨起的嬌憨。

赫雲連城彎唇笑了笑,“子時三刻吧。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營裡很忙麼?”

“昨晚出了點事,官驛裡進了賊,似乎是要偷什麼東西,有一名大慶國使臣受了傷。”

郁心蘭吃了一驚,“進了賊?沒抓到嗎?”

“沒有。”

“對你會不會有什麼影響?”這是她最關心的問題。

赫雲連城笑了笑,“暫時不會,已經請了六扇門的高手來破案了。”

郁心蘭追問,“那萬一抓不到呢?會不會有影響?”

赫雲連城繞開這個話題,“怎麼會抓不到?你要不要再睡一睡,我先上朝了。”

郁心蘭坐起身來,她現在一天睡十幾個小時,哪裡會困。服侍著連城更衣的時候,聽他道:“今天岳母會來吧?我早些回來陪你。”

“有事還能早些回來?”

“已經轉到刑部的六扇門了,我這兒沒事了。”

雖說出了偷盜案,是由六扇門的人來破案,可畢竟是發生在大慶國使團下榻的官驛裡,使團的安全由連城負責,官驛外特意加強了兵力保護,這個失職之責,怎麼也逃不掉的吧?

郁心蘭為此很是憂心,見到了娘親、幾位嬸嬸和諸姐妹時,笑得也十分勉強。今日春光正好,郁心蘭便帶著諸人到小花園裡賞花、曬春日暖陽。

大伯母和六嬸嬸是自己強烈要求來的,二伯母是被拖來的,幾位未出閣的姐妹,都打扮得花技招展,看著侯府的奢華,郁玨和郁瓊眼中都露出了嫉妒羨慕之色,郁琳也隨眾人來了,不過神情懨懨的,想是還沒從上回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原來,郁心蘭還想邀請吳為也到內宅來玩一玩,與幾位姐妹見一面的,可因為甘夫人剛被打發到了佛堂,府中氣氛緊張,只得作罷,只在中午請眾人吃了一桌席面,便作出精神不好的樣子。

溫氏心疼女兒,便想帶著人先回去,可有話還沒跟她說,先使了眾人去院子中看桃花,這才道,“過幾日就是你三姐的婚期,你記得回來給她添妝。”

郁心蘭點了點頭,“娘放心,這事兒我心裡有數。”

溫氏又道:“上回你要我查的和哥兒屋裡少炭的事,已經查出來了,是黃柏這小廝貪了許多,不但是拿了和哥兒的,還拿了瑞兒的,還有前院存放在小倉庫的一些……你父親說,這事兒要告訴給姑爺知道。”

郁心蘭眉心一蹙,“黃柏就算是偷了府中倉庫裡的炭,犯的是家現,要怎麼罰便怎麼罰就是,為何要告訴連城?”

溫氏仔細說道:“拿了不少,還換了不少。你父親說,他一個下人,便是想貪一些,也應該多半是拿下人們用的木炭,而不是銀絲炭,想是為了給什麼人用才對……”

這話裡頭有話呀。郁心蘭想了想道:“這話我帶給連城,讓連城去找父親便是了。”

溫氏立即笑了,老爺可不就是等著女兒這句話麼。而後,她便帶著眾人回府了。

連城今日的確是提早了些回府,不過剛好在與岳母錯過了。聽到郁心蘭說起黃柏偷炭之事,一開始還不大以為然,想著是岳父大人的意思,總要去問一問,給岳父一點面子,便乘著時間尚早,派賀塵去了一趟郁府。

賀塵再轉回來的時候,臉色似乎與平常沒有什麼兩樣,可回話的語氣卻有幾分不以為然,“郁老爺說這事必須跟您說。”

赫雲連城微感詫異,他現在忙著使困的接待事宜,白天陪使臣們游山玩水,晚上還要參加各式各樣的宴會,很難抽開身,再加上昨日夜裡的盜賊還沒任何蹤影,這幾日肯定是抽不出空的。便跟郁心蘭商量,提早一天去給三姐添妝,那時客人還不多,正好可以問問岳父。

郁心蘭想著父親要娘親帶這句話,可又言明了非要告訴連城不可,怕是有什麼深意,本想勸他早些去趟郁府,可看到連城眉宇間的疲色,這些話便又咽回了肚子裡。

甘夫人被罰入佛堂靜修,大奶奶說不給大爺安排通房丫頭,這兩個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一樣,飛快地傳遍了整個侯府。

前來靜思園打聽八卦消息的丫頭婆子數量劇增,但凡有靜思園的人外出辦差,總會有人拉著問,“大奶奶真的不給大爺安排通房丫頭?大爺沒有意見?”,待聽到回答說“大爺沒意見”時,又一齊搖頭砸嘴。

大奶奶不許大爺收通房了,侯府裡的丫頭們可就真真是著急了。多少人盼著能飛上枝頭,這不是生生地斷了路了麼?

巧兒從繡房回來時,俏臉繃得緊緊的,一溜煙地進了寢房,給大奶奶回話道:“婢子剛剛在小池塘的假山那兒,聽到彎月教唆小茜呢。”

一番耳語後,郁心蘭也不著惱,只是笑道:“這回辛苦你了,沒人來找你嗎?”

巧兒搖了搖頭,“沒有,冬荷今日遇到婢子,只問了問大奶奶的身子可好。”

看來三奶奶准備先讓二奶奶出手了。

正在此時,二奶奶和三奶奶又一同來看望郁心蘭,提及幾兄弟好久沒在一起聚過了,“想在大嫂這裡辦兩桌,讓爺們也樂呵樂呵,不知大嫂同意不同意。”

郁心蘭挑眉笑了笑,“成吶,兄弟姐妹間本就該多親近,我有什麼不同意的,銀子都由我來出了,算大爺和我請弟弟弟妹們的。”

二奶奶抿嘴笑,“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又看向錦兒道:“錦兒姑娘的婚期定了,也是大事,日後出了府,返了自由身,只怕難得再見了,不如讓她們這些丫頭也到一旁樂一樂,咱們一家子就自斟自飲,不用伺候了。”

三奶奶道:“可不。父親行軍打仗時,也常與士兵們同吃同住,並不是什麼落臉面的事,就讓她們在旁邊擺上一桌好了。”

說得多體貼下情呀。郁心蘭哪有什麼不答應的,“也好,只要你們覺得方便就成。”


第一百一十章

想到是兄弟聚會,郁心蘭便請赫雲連城寫了四張諸柬,分別送給二爺、三爺、四爺和五爺。原本聚餐就是二奶奶和三奶奶提出來的,自是立即應允,四爺不知是何事,還特地來了一趟靜思園問原因,以為是大嫂的生辰之類,五爺則央求要請郁心瑞來參加,連城也允了。

郁心蘭便想,既然請了心瑞,不如將心和也一起請了,兩個弟弟,總不好厚此薄彼。

為此,五爺赫雲征去童子學時,特意繞道國子監,給郁心瑞和郁心和送請柬,又約好了下了學一同回侯府。

此時,靜思園的正房裡,氣氛正壓抑著,暖閣裡至少站著七八名丫頭婆子,除卻一道時斷時續的抽泣聲,再無別的聲響。

郁心蘭舒舒服服地靠在引枕上,手捧著青花折枝牡丹紋的茶杯,有一口沒一口地慢慢品著。小茜跪在她身前不遠處,大大的杏眼已經哭得微微紅腫了,鼻頭也是紅通通的,看上去憑添了幾分柔弱的氣質。

郁心蘭將目光掃過去,細細端詳一番,鵝蛋臉,柳葉眉,杏仁眼,直鼻小嘴,乍看上去,眉目裡嬌俏之外,還有幾分高貴,並不象個丫頭,倒有幾分象是小姐,……這難道是她生出別樣心思的原因?

屋裡其他的丫頭都用鄙夷的眼神看著小茜,胸腔裡重重地“哼”著。

擱置得差不多了,郁心蘭便挑眉問,“你說那只簪不是你偷的,可有憑證?”

小茜急道:“回大奶奶話,婢子是昨日清晨去廚房催飯食時拾到簪子的,當時只有婢子一人,真的沒有人可以作證。”

錦兒冷哼了一聲,“真真是可笑,前晚上大爺陪奶奶去院子裡散步時,奶奶還將簪子取了出來,原是想戴的,後來又覺得麻煩,沒戴。我急著服侍大奶奶,只便隨手將簪子放在梳妝台上,回頭我發現不見了,還以為是奶奶親自收好了,詢問了奶奶後,才知道不是。當時蕪兒便同我說,你單獨進過屋子,昨日奶奶還叮囑我先好好找一找,不急著問人,今日就在你房裡發現了簪子,你可真是拾得巧。之前問你之時,也沒聽你提上一句呀。”

小茜惶急地道:“我進屋子,是放火盆和熱水的,蕪兒又不是不知道。”

蕪兒慢悠悠地道:“你是放火盆和熱水,可有沒有拿東西走,我卻是不知道的,我可沒法子給你作證。”

小茜心中暗怒,卻又不敢發作,又將視線調向巧兒,她同巧兒一向交好,這種時候,只要巧兒說一句“她不是這種人”,就成了。

悔不該,起了貪心呀!其實這簪子是小茜拾到的,前日是上巳節,郁家的幾位堂小姐都來了,她親眼看見大奶奶送了幾位堂小姐一人一支點翠鑲藍寶的鎏金蘭花簪,昨日清晨起得早,竟在花叢中拾到了一支,想是郁家哪位小姐失落的,她便十分自然地據為己有。卻沒曾想,這支蘭花簪,竟是內務府監造,皇後娘娘賞賜給大奶奶的,根本不是堂小姐掉的。

若是早些知道了原由,她或許就交上去了,偏偏之前錦兒來問話時,並沒提及簪子是御賜的,她還以為是失主請奶奶過來問一問,並不確定一定是掉在這裡,所以……

如今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只有求大奶奶寬宥,想著大奶奶對下人素來柔和,應當會原諒自已才對。小茜忙跪行幾步,來到炕邊,攀著炕邊兒懇求道:“大奶奶,婢子真的是拾到的,婢子原以為是哪位堂小姐的,原想著哪天陪奶奶回郁府時問一問,真沒想過要貪墨下來。婢子是奶奶的陪嫁丫頭,萬事都以奶奶為念,只忠於奶奶,萬不敢做這等事來落奶奶的臉面。”

原來你也知道你偷東西的事兒傳了出去,於我的臉面也有礙的。

郁心蘭挑眉細看了小茜一眼,直視著她的眼睛問,“哦?我問你最後一次,你真的是萬事以我為念,忠心耿耿?”

大奶奶的目光實在與平時也沒什麼兩樣,可小茜就是覺得心中一凜,難道說,那件事奶奶知道了?不會不會,每一次我與彎月見面,都是乘著出院子辦差的空檔兒,還專挑僻靜的角落裡說話,奶奶不可能會知道。若是現在向奶奶說明了,奶奶必定會發作了我,她可是容不下通房丫頭的人。若是今晚的事兒成了,我成了大爺的人,大爺怎麼也得給我個名份,就算奶奶壓著,抬不了妾室,至少也是通房丫頭,比一般的丫頭還是要矜貴得多了。

她定了定神,不自覺地咽下一口口水,勉強擺出一抹笑,“當然,婢子一心一意服侍奶奶,萬事都以奶奶的意願為瞻。”

郁心蘭在心中歎了口氣,該給的機會,都已經給了,如果有什麼事,也不能怪我了。

面上,卻笑道:“也是,我平日裡也沒少打賞你們,或許真不是你偷的,這事兒先放在這兒,一會子客人都要來了,你們先去辦事,回頭我問過大爺,再處置。”

卻也沒說就這麼放過小茜。

小茜卻以為這事兒已經算是過去了,眸中露出狂喜來,忙磕了兩個頭,隨安媽媽一同去廚房點菜去了。

待旁人都退下後,紫菱重重地哼了一聲,“這個死丫頭,一條道走到黑。”

郁心蘭有些無奈,“人各有志,沒有辦法的事。”

這個世間,女人一生的榮辱都系在男人身上,若是能跟著連城這樣的男人,對於喜歡富貴的女人來說,的確是比當普通人家的正妻要強得多了。小茜有這種想法,其實她也能理解,不過,把主意打到地的男人身上,那就不行。

小茜她們走了沒多久,門房處的婆子便來回話,“稟大奶奶,五爺和兩位親家少爺過來了。”

郁心蘭忙笑道:“快請。”

話音剛落,小五赫雲征就拖著郁心瑞一路飛跑了進來,草草行了個禮,便嬉皮笑臉地湊上來,央求道:“大嫂,上回的那種玫瑰玉容糕還有沒有啊,好餓啊。”

郁心蘭挑眉笑道:“那可是女子吃了養顏的,不然為什麼要叫玉容糕啊。”

自打郁心蘭懷孕,皇後娘娘一有了玫瑰玉容糕,便會差人賜些來給她。因為食材不多見,所以每回也就只有一小碟,六至八塊,味道極好,清香細膩。不過因為裡面放了些玫瑰花瓣,玫瑰有活血的功能,容易對早期胚胎有影響,所以郁心蘭只嘗過一塊,後來賜的都讓連城吃了。

上回小五來靜思園玩時,正好遇上還有,便也嘗了一塊,哪知他竟念念不忘,小孩子果然愛吃甜食。

紫菱取了玫瑰玉容糕,擺放在小圓桌上,錦兒服侍兩位少爺淨了手,小五立即拉著郁心瑞坐下,自己吃了一塊,還不忘遞給郁心瑞一塊,嘴裡含糊地道:“快吃,這可是皇後娘娘賞賜的,我母親都沒嘗過的。”

郁心瑞一聽說這麼金貴,立即推開不要,另取了一塊芙蓉酥,笑道:“我喜歡吃這個。”

郁心蘭知道弟弟是想讓給自己吃,笑道:“皇後娘娘時常會賜下來,我總有得吃,你嘗一嘗,一會子帶兩塊給母親也嘗嘗。”前日人太多,她不好將這糕拿出來。

兩人小家伙各嘗了兩塊,都自覺地收了手,這時,郁心和才在小廝和婆子的陪伴下,走了進來。規規矩矩地諸了安,郁心蘭讓他也坐到小桌旁,遞了塊玫瑰玉容糕給他。

小五又在一旁推銷,因是宮外沒有的,郁心和便嘗了一塊,他並不愛吃甜食,淺嘗即止。

郁心蘭想起上回心和說的事兒,似乎裡面還有些什麼古怪,便使了小五帶心瑞去小池塘那邊喂魚,獨留下心和問話。

郁心和道:“小弟年前便覺得炭比平時的要少,還曾問過黃柏,他只道是過後會送來。後來小弟發覺炭裡煙塵比較重,不象是銀絲炭,所以就留心了他,發覺他出府回家的時候,兩袖總是鼓鼓的,想是偷偷塞了炭。小弟有一回跟在他身後,發現他並未直接回他家,而是去了左近的一處小院,出來的時候,袖子便空了。”

“小弟後來找人來問過,那處小院,是大夫人的幾房陪房住的地方,已經隨大夫人去往寧遠了,房子空了出來。小弟心裡覺得奇怪,黃柏若是自已想偷些炭回家用,倒也罷了,卻原來是偷偷養了個人的。只是,小弟後來白天去過那處小院,裡面並沒有人,甚至連住人的痕跡都沒有。所以才……其實應當先同父親說的,不過小弟怕父親不放在心上……”

郁心蘭點了點頭,又問,“這些話,你後來同父親說過沒?”

“說過了,父親要小弟不要再管。”

就是說,黃柏供養的那個人有問題了,難道是飛天大盜?

郁心蘭得不出結論,便放到一旁,談起郁心和的學業:“下次的秋闈在兩年後,期間是一直在國子監讀書嗎?”

“是在國子監上學,父親曾說,在幫小弟尋找西席,待下了學後,回府中請西府教導。”

“這樣也好,就是辛苦一些。”

“只要能有所成就,小弟不怕辛苦。”

正說著話兒,連城下了衙回來,郁心和忙起身見禮,“四姐夫。”

連城本就話少,與心和又只見過兩面,更不知說什麼,於是只點了點頭,便直接進了寢房更衣。

郁心和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郁心蘭笑著解釋,“你姐夫他不大愛說話。”

隨後小五和郁心瑞回來,連城換了衣出來,也僅是與他二人點了下頭,郁心和這才放下心來。

郁心蘭看著郁心和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這孩子也太在意旁人的看法了些。

吃了兩杯茶後,四爺也從宮中回府了,二爺三爺攜妻子也趕了過來。郁心蘭將客人都讓到暖閣,雖是三月初了,但氣溫還是偏低的,因而暖閣裡還是升了火盆。

赫雲連城和二弟三弟四弟坐在炕上聊時政,小五和郁心瑞、郁心和旁聽,郁心蘭則帶著兩位弟妹坐到了次間,邊磕瓜子邊聊閒天。

二奶奶問,“大嫂有沒有聽說,大慶國使團住的官驛進了賊?”

二奶奶素來喜歡落井下石,看人笑話,無端端的問這種問題,怕是這事兒對連城有影響。

郁心蘭垂了眼簾,滿不在乎的樣子道:“聽說了。”

二奶奶微微有些訝異,她原以為一提這個話題,大嫂會心急如焚的。“大嫂就一點也不怕麼?二爺說,大哥是負責使團安仝的,卻令使臣受了傷,若是抓不到那名賊人,怕是會……”故意消了後面半句話。

郁心蘭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瓜子,讓錦兒幫著擦了手,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道:“不可能抓不到,六扇門的高手都來查案了,那賊人又不是神仙,還能上天入地不成?”

二奶奶心中冷笑,面上卻流露出關心之色,“難說呢,破不了的案子也不是沒有。呸呸,我不是故意詛咒大哥,我是一片好意,唉,不會說話。”

三奶奶接口道:“是啊,二嫂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大嫂,這事兒,還是趕緊做好安排才好。”

郁心蘭奇了,“怎麼安排?沒聽說抓賊,我一個女眷還能安徘什麼的。”

二奶奶和三奶奶對視一眼,將腦袋湊過來,神秘兮兮地道:“自然是多多與其他夫人們聯系,日後若是……也有人幫著在皇上面前說說話兒。”

原來是幫皇子做說客的,拉她結黨呢。這次接待使團,皇上著與莊郡王和仁王、永郡王三人負責,卻不知她二人是向著誰的。

郁心蘭淡笑,“還有誰比長公主與皇上更親的?再者說,男主外、女主內,我只要管好院子裡的事兒就成,插手爺們的政事,反倒讓人說閒話。”

她這麼一說,二奶奶三奶奶後面的話便不好出口了,訕訕地改了話題,心裡卻都罵她不識抬舉。

說著話,管事婆子過來回話,“回大奶奶,席面已經准備好了。”

郁心蘭忙道:“快去暖閣請幾位爺。”又沖兩位弟妹道:“我們走吧。”

天氣寒冷,桌面就擺在偏廳裡,主子們正好十人,圍坐了一桌,旁邊還有兩桌矮一些的,是給大丫頭們和管理媳婦、婆子們准備的。

紫菱原想在郁心蘭的身後服侍著,二奶奶將她往那邊席面上推,嗔怪道:“說了今日咱們自己動手,你們且好好吃上一回。”

回身後,自然是先幫二爺滿上酒。郁心蘭已經幫連城和赫雲飛、郁心和滿了酒,小五和郁心瑞卻不許他倆喝,“你們還小,日後再喝。”

赫雲飛笑道:“大嫂這話說得不對,男人就是應當喝酒。”

郁心蘭笑話他,“知道你月底就成親了,心情好,你想喝多少,我都不攔著你。”

眾人哄笑,赫雲飛臉一紅,不敢再說了。

丫頭們那邊,靜思園的四個大丫頭、四個二等丫頭,安媽媽和四個管事婆子,以及二爺、二爺等人帶過來的隨身大丫頭,坐了滿滿兩桌。都是主子身邊得力的,聽到主子們哄笑,各人也掩了嘴輕笑,並不怕被責罰。

正笑鬧著,外面聽到一串報名聲,屋裡頭眾人皆是一愣,因為外頭還擺了兩桌,將靜思園的下人都請了,個個有好菜吃有好酒喝,所以看門的事兒,就交給了四名侍衛。

侍衛們特意進來稟報,難道是來了大人物?赫雲連城和郁心蘭忙起身往外走,正與進屋的人撞上,那人笑道:“好熱鬧,看來我來得至是時候呀。”

屋裡眾人忙起身行禮,“見過仁王、見過賢王。”

竟是明子期和明子信來了。

明子信瀟灑地擺了擺手,“我和十四弟是來蹭飯吃的,快快請起,只要莫怪我們不請自來便成。”

赫雲連城道:“豈敢!請坐!”

赫雲策暗怪大哥說話太硬,忙又在一旁補充道:“兩位王爺大駕光臨,實乃我等之福,真是蓬篳生輝啊。”

安媽媽和紫菱便欲帶著人退出去,明子信忙擺手道:“不必不必,你們原來怎樣就怎樣,不可因為我倆就壞了你們的樂趣。”

話雖是這麼說,平時主子心情好賞了菜時,丫頭跟主子一同用飯,也是有的,但跟兩位王爺也坐在一堆,就有些尊卑不分了。

只不過,仁王刻意要親民,將人趕走了也不好,傳喚服侍也不方便。郁心蘭想了想,便令婆子們將暖閣裡的那幅六扇的繪牡丹屏風搬過來,將偏廳劃分為兩個小廳,這樣誰都覺得自在一些。

主子那桌,桌面大,加了兩個位子,重新依著身份坐下。明子期已經開始大快朵頤了,明子信也再三表明自已不拘這些虛禮,席面上才又再度熱鬧了起來。

反正今天是親民,郁心蘭也就沒拘著那些規矩了,提著個茶壺,一手端著個空茶杯,到丫頭們坐的那一桌敬茶,“平日裡你們都辛苦了,今日難得聚聚,就好好樂一樂,別操心些有的沒的,讓外頭的人忙著去。”

二奶奶瞧在眼裡,樂在心中,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不住地幫大嫂夾菜,嘴裡還殷勤地道:“大嫂如今不同,是有身子的人,沒人服侍可不行,就讓小妹我來服侍大嫂,盡盡心意。”

郁心蘭由著她相助,赫雲連城坐在妻子身邊,不住被二爺三爺拉著喝酒,還要照顧兩位王爺,不知不覺便喝高了。喝酒最是消磨時間,尤其中間還要談論些時政的話,這時辰一晃眼便過去了。

郁心蘭懷了孕,經不得累,不多時便覺得頭暈困乏,因此便向在坐諸位告了罪,先回內室休息。

大嫂走了,二奶奶和三奶奶便不好意思再留,也尋了機會,向兩位王爺告了罪,提前走了。小五和郁家兄弟明日還要上學,赫雲連城著人送他們各自回去。丫頭們自覺地撤了席,到外面與粗使丫頭婆子們瘋去了。

偏廳裡只留下了赫雲家四兄弟和兩位王爺。小茜悄悄走進來,提起酒壺為主子們添酒。

篩好的酒不夠了,小茜去次間提了一桶過來,慢慢地篩,只要有人的酒杯空了,她就殷勤地添滿,男人們漸漸都喝高了,頭晃得厲害。

明子期舌頭都大了,嘟囔道:“不行了,我今晚就宿在這裡了。十二哥你自己回去吧。”

明子信原本是想硬拉十四弟走的,忽地想到,這也是跟赫雲連城親近的一個好機會,便也乘醉道:“我也宿在此處吧。”

赫雲連城醉得兩眼迷蒙,但身為主人,還是要打理一下,揚聲問,“誰在外面?”

安媽媽忙躬身進來,“大爺有何吩咐?”

“快去收拾兩間客房給兩位王爺住。”又看向三個弟弟,似乎都晃得厲害,索性道:“不如今晚就都住在這裡了,再去收拾三間廂房出來。”

今日的確是開心了些,外面的丫頭們吵著給錦兒道賀,也都喝得高了,錦兒、蕪兒幾個已經醉得站不直了,只能由安媽媽和另外兩個婆子親自動手收拾房間,很快便安排好了。安媽媽忙回來回話。

赫雲連城起身,由侍衛引著路,親自送兩位王爺去客房休息。

侯府有專門為客人准備的小院,裝修豪華,家俱齊全,服侍的丫頭也是現成的。赫雲連城將兩位王爺送到客房後,明子信拍著他的肩膀道:“盜賊的事,你只管安心交給刑部去查,若有什麼事兒,小王給你撐腰,必不會讓你受委屈。”

赫雲連城卻繞開仁王這番拉攏交好的話,沉聲道:“微臣一定會捉拿到盜賊,給大慶國使臣一個交代。”

說罷吩咐丫頭們好生伺候,自已搖搖擺擺地走回了靜思園。

二爺和三爺四爺已經走不動路了,由侍衛扶著,到安媽媽收拾出來的廂房睡下,安媽媽安排了小丫頭為三位爺淨面淨手,脫衣脫鞋,收拾妥當後,才退出去,帶關上房門。

二爺剛睡下,就覺得下腹漲痛,只得掙扎著起來解決。可在房裡轉了一圈,竟沒找到恭桶。他只得打開門喚人,“恭桶在哪裡?去拿一只來。”

安媽媽陪著笑道:“院子裡沒恭桶了,二爺若是要解手,老奴帶您去茅廁可好?”

二爺雖然醉得厲害,卻也知道讓個婆子帶自已去茅廁,多有不便,便問了路,自己搖搖晃晃地去了,再搖搖晃晃地折回來。

寢房的門已經從內閂上了,燈也滅了,大爺只能在廂房休息,現在只有這間西廂房是空的,大爺要來,也只能來西廂房……小茜滿心歡喜,站在窗邊張望,果然見到大爺頎長挺拔的身影,披著月光,慢慢走過來。她忙悄悄從懷裡掏出一支香,輕輕點燃,放入青銅鎏金的童子拜壽香爐中,然後轉身藏到床後。

黑暗中,大爺推開了房門,搖晃著走進來,反手關上房門,衣裳也不解,直接倒在了床上。

小茜的心呯呯直跳,靜悄悄地從床後轉出來,輕手輕腳地來道床邊,喚道:“大爺,您要喝點醒酒湯嗎?”

屋子裡都是熏香的香味,溫暖而濃郁,聞一聞,便會耳熱心跳,多聞一點,渾身的血液都會奔騰。

大爺在床上翻了個身,小茜大著膽子伸手拽了拽大爺的衣裳,“大爺……”

話未說話,小手便被他握住,他用力一帶,小茜嬌小的身子便跌到了床上,他也隨即覆身上來,將頭埋在她的頸間,含糊道:“真香……”

周圍都是男人的氣息,小茜只覺得手軟腳軟,也不知是熏香的威力,還是大爺的魅力所致,壓在身上的男人開始上下其手,狂野中又帶著一絲溫柔……

對二奶奶能將事情推算得這般精准,小茜滿懷感激,能被大爺收用,她只覺得滿心都注入了甜水,濃濃的化不開,不由得輕吟道:“大爺,我真的好喜歡你。”

男人用力吮著她的肌膚,聽到她的表白,忽地心生不滿,“叫我二爺!”

郁心蘭斜靠在引枕上小睡,赫雲連城回到房內,不由得蹙了蹙眉,隨即失笑,莫不是在等我吧?想到這兒,心又軟成一團,彎腰將她抱起來,送到床上躺好。

這麼一搬動,郁心蘭便醒了,張開眼睛嬌聲道:“回來了?”

忽然說話,聲音還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絲誘惑,赫雲連城不禁情動,深深地吻下去。

兩人正如膠似漆之際,隔壁廂房忽然傳出一聲驚叫“啊一一”

赫雲連城忽地抬頭,習武的警覺讓他隨即繃緊了身子,蓄勢待發。

郁心蘭噗嗤一笑,拍了拍他堅硬如鐵的臂膀,柔聲道:“沒事兒,讓紫菱去看看就成了。”

不多時,紫菱站在門外稟報,“稟大奶奶,是……二爺對小茜用強。”

赫雲連城聞言,瞇了瞇眼睛,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小妻子,這事兒肯定與她脫不了關系。

郁心蘭微微一笑,“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咱們去看一看,先聽聽二爺在怎麼解釋吧。”

到西廂房,赫雲策的酒已經被小茜那一嗓子叫醒了一多半,正懊惱地坐在床邊,小茜則擁著被子哭得梨花帶雨。

早有人點上了燈,郁心蘭打量了一眼,沉聲問,“二弟,這是怎麼回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屋裡突然沖入這麼多人,小茜一時嚇慒了,只知裹緊了被子發呆。被大奶奶這麼一問,才回過神來,再笨,也知道自己清白已毀,而且還是沒有主子同意的情況下,跟了府中的男主子,這在哪個府中,都是不允的,若是不想以狐媚惑主的罪名給發賣出府,就只有大奶奶能幫她了。

  畢竟,她在這房中下了女兒香,若是被人知道,那就死定了……好在,彎月給的香並不多,只有一小截,此時早已經燃完了。

  巧兒立即裹著被子下床,撲到郁心蘭腳邊,眼淚汪汪地哽咽道:“大奶奶,求您救救婢子……婢子來問二爺要不要醒酒湯,可誰知二爺他……他……婢子哪還有臉見人吶……,婢子不要活了,嗚嗚嗚~。”

  郁心蘭心頭一松,還好,這丫頭沒笨到底。還知道說出二爺強迫她的話來,若是像電視裡常演的那樣,喃喃幾句“怎麼會是你”這類的,今晚這事兒還真是不好擺平。

  赫雲連城扶著妻子先坐下,紫菱忙給兩位沏了茶,赫雲連城輕啜一口茶後,才道:“給二爺准備些醒酒湯。”

  春季的厚被再怎麼裹,都會留條縫,明眼的人一看就能發覺,小茜的身上沒有任何衣物,再看向床鋪上,深藕色的織錦床墊上,一抹醒目的暗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所有人看向二爺的目光,就帶上了那麼幾絲不屑和輕忽。赫雲策難得的覺得羞愧,撇了臉向內側,不發一語。

  紫菱將詢問的目光轉向小茜,這東西她應該准備了吧。

  果然,小茜用目光一指小桌上的青瓷荷葉紋的八瓣碗,“那裡有,婢子特意去熬的。”

  這證明她的確是進來送醒酒湯的……自己也的確是有這個毛病,喝了些酒的話,在床事上就格外容易動情,再者,以前在後園子裡遇上過幾次,對小茜這個丫頭,是有幾分喜歡的。

  只不過,若是靜念園的丫頭,睡了就睡了,即使事先沒知會晨兒一聲,事後再提便是了,可是,小茜是大嫂的陪嫁丫頭,這其中的分別就十分大了……若是之前就向大嫂提過要人的話,倒還說得過去,可他提都沒提過,人家小茜也只是過來服侍的,他卻把人給強了……傳出去,對自己的名聲都有大礙。

  赫雲策的臉色極其難看,平白白的擔了這麼一個狼狽的名聲,還什麼都沒享受得到。

  真冤枉,的確是什麼都沒享受到哇。他才剛剛攻入城門,就被小茜那一嗓子嚇得又倒退了出來,跟著就被小茜一通狂捶猛打,又哭又罵,再然後,紫菱帶著幾個丫頭沖了進來……現如今她的旗桿還豎的高高的,似乎要幫著小茜證明,的確是他用強的。

  赫雲連城沉了沉,見二弟還沒有說話的打算,便側目去看小妻子的表情,那小臉,繃得緊緊的,眼中憤怒、失望、不屑……各類神情交織著,就不知道她真實的想法到底是什麼。

  赫雲連城忍不住低頭彎了彎嘴角,而後才收斂了笑意,抬頭看了眼小茜,又朝二弟道:“二弟,相比你也聽過了,你大嫂很是疼愛這幾個陪嫁丫頭,早許諾了她們,待過幾年,都會給她們配個好人家,還陪送上一份嫁妝,就像嫁自家妹子一樣。這個小茜……

  郁心蘭忽地接口道:“小茜的親事,我已經在與人家談了,是我娘親假的鄉紳之子,還是有功名在身的。我准備若是談妥當了,就除了小茜的奴籍,認她做干妹子。”

  認作干妹子,這話兒說的就有些重了。這個時代,簽了死契的丫頭們的命是不值錢的,雖說律法也不許隨意處死奴婢,但丫頭們吃穿用住都在主人家,便是杖斃了,主人家到官府報個暴斃,或者罰點銀錢也就了事了。

  所以赫雲策強了一個丫頭,名聲是不大好聽,但家人若是揭過不提,這事兒也就抹去了,可聽大哥大嫂的意思,日後這幾個丫頭是要當大嫂的妹子那般嫁出去的,那就相當於強了良家子……

  前面有個錦兒的先例,那般豐厚的嫁妝,也由不得赫雲策不信。

  赫雲策喝下了醒酒湯,這人也清醒了不少,知道自己若不拿出個章程來,只怕大哥和大嫂會不依不撓的鬧到父親那裡去。今日仁王和賢王還在府裡做客,明日又是休沐,想到兩位王爺一時不會就走,若是今晚的事兒傳到兩位王爺的耳朵裡……這兩位可都是新君的最有利的人選吶,日後自己還要不要在官場中混了?

  深吸了一口氣,赫雲策勉強笑了笑,“大哥,你也是清楚小弟為人的,小弟豈是那種貪花好色之人?今日的確是喝得過多了一些,有偏不巧屋裡沒有恭桶……”

  當然沒有,我都讓人收起來了。

  “所以小弟才會出了屋子,回來時又醉得厲害,沒看清楚房門……”

  當然看不清啦,你老婆讓小茜把走廊上的燈都滅了。

  “這只是酒後失德,並不能當做小弟習性如此。要麼這般,大哥你看是否可行,我便向大嫂討了小茜姑娘去,讓晨兒認了她的身份,給她開臉做個通房丫頭……”

  郁心蘭冷冷一笑,做個通房丫頭,好像還是開了恩一樣的。

  赫雲連城知曉了她的意思,便微蹙了眉,沉聲道:“小茜日後是要許給人家做正妻的,雖說比不得咱們侯府的富貴,卻也是個少奶奶的命。你只說做個通房丫頭,你大嫂如何會應允你?”

  難道要抬為妾?

  赫雲連城已經繼續道:“若是准備了納妾彩禮,從側門正正經經抬進來,或許我可以幫你向你大嫂求求情。”

  居然是……要為貴妾!貴妾的身份要遠高於一般的妾,若是正妻亡故或者休棄了,貴妾是可以扶為正妻的。所以京城中,各勳貴子弟的貴妾,可不是一般人能當得上的,基本都是低品級的官宦家中的嫡女,比如方姨娘那樣的。

  小茜的陪嫁丫頭身份,就是大嫂現在將她收為了干妹妹,也當不得貴妾。他心中總是將自己當成了未來的定遠侯,身邊的貴妾,自然也得是身份高貴的官宦女子才適合。

  可瞧著大嫂陰郁的俏臉,赫雲策知道大嫂正怒著,怕是一時無法回轉,他也怕鬧將起來,被父親知曉,父親很討厭這種不潔身自好、沒有自制力的行為,若是因此讓父親厭惡了,怕是離那爵位會越來越遠。

  便是多納一個貴妾,也沒什麼的吧?只是晨兒那裡,肯定不依,總是自己的發妻,不能不敬重,再者岳父又是兵部尚書,官位顯赫……

  赫雲策這會子一時半刻拿不定主意,頗為躊躇,赫雲連城倒是可以跟他耗,可瞧著小妻子臉上顯出了幾分疲倦之色,不禁心疼。正要讓人將小妻子扶回屋去,又不知小妻子最後要的是什麼結果,怕自己處置得她不滿意。

  正巧這時,二奶奶久候二爺不歸,便差了人過來詢問,郁心蘭便乘機道:“二爺想必已經明白我們的意思了,這會子二爺想必困乏了,正好二弟妹使了人抬來了肩輿,靜思園就不留二爺了。不如二爺回去好生與二弟妹商量商量,反正明日休沐,家人都在府中,有什麼事都可以說個明白。”

  這話裡的意思就是,明日你給我的結果不能讓我滿意的話,我就必拿到父親面前去,請長輩來評評理。

  靜念園的人進來向大爺大奶奶行禮,二爺一臉憋屈,扶著她們的肩,出了屋,臨出門前,又回望一眼,小茜裹著被子跌坐在地上,巴掌大的小臉上掛滿淚珠,嬌怯怯的惹人憐愛,二爺眸光一暗,轉身出了門,坐著肩輿走了。

  赫雲連城忙扶著小妻子站起來,沉聲道:“先都散了,誰也不許出去嚼舌,否則打了板子發賣到鹽場。”

  這一夜,郁心蘭睡得格外香甜,夢裡都笑出聲音來。

  清晨赫雲連城一張開眼,就看到懷中小妻子的嘴角是彎彎的,眉目亦是舒展的,小臉睡得紅紅的,仿佛新鮮誘人的水果……赫雲連城眸光一暗,將手伸進她的衣衫,握著她胸前的柔軟,輕輕撫摸。

  郁心蘭好夢正香,對這只妨礙她清夢的賊手,很是不滿,嘟囔了一句什麼,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拔出來,繼續呼呼大睡。

  赫雲連城不禁又好笑又好氣,挑起窗簾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尚早,便又抱著她回籠睡了一覺。

  他倆個睡得香甜,靜念園裡的二爺可就沒這麼好命了,昨晚回到園子裡,時辰已晚了,二奶奶本已睡下了的,見二爺回來,勉強撐著起來服侍他梳洗,被二爺拒絕了,“你累了,先去休息吧,我自己來。”

  二爺平時裡可沒這麼體貼的。二奶奶心中感動,更要顯示自己的溫良賢惠,“今日嫵月和彎月兩個都喝多了,二爺沒人伺候怎麼行。”

  說著目光看向腰間松散的腰帶,隨意系著的,衣襟也不平整,似乎是胡亂穿的衣……二奶奶心頭就是一緊,喝個酒,便是要解手,也不會拉扯腰帶。

  二奶奶的指尖瞬間凝冰,抖著聲音問:“二爺這是怎麼了,喝酒喝得脫了衣裳嗎?”

  原是打算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好好與妻子商量的,眼見瞞不過了,赫雲策便索性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她。

  二奶奶只覺得五雷轟頂,這件事情,怎麼算來算去算到了自家夫君的頭上?她不敢置信的緊緊追問,“那房間是二爺自己走進去的?”

  赫雲策重重的歎一聲,“是。”

  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走錯了房間。

  二奶奶卻是知道,給小茜洞房用的房間,要將大哥引進去,她是特意給銀子給小茜,在靜思園裡收買了一個丫頭一個婆子的。為何會沒有引路的人?為何沒有人出來阻止二爺進那間屋子?

  “那,您進去後,就沒覺得有什麼異常?”

  赫雲策聞言猶豫片刻 ,搖了搖頭,“沒覺得。後來我酒也醒了,沒發覺什麼不對。”他不是沒想過,是不是大哥大嫂特意來陷害他,所以細細的觀察過了。

  二奶奶眼前發黑,掙扎著再問一句:“小茜呢,小茜怎麼說?”

  面對妻子,赫雲策倒是沒什麼羞愧的,只是覺得妻子問來問去,問不到重點,小茜一個丫頭,她能說什麼?於是蹙眉道:“大嫂說必須將小茜抬為貴妾,否則,怕是要鬧到父親那裡去。”

  二奶奶的眼睛陡然瞪大,尖聲叫道:“就憑她一個小丫頭,也相當貴妾?”跟著不死心地追問,“您沒答應吧?這事兒不成不成,您絕不能答應。

  赫雲策點了點頭,終於聽到妻子說了一句令他滿意地話了,“明日一早,你先去靜思園代我道個歉,想法子周旋一下。小茜若是想當個侍妾,倒是可以成全她。貴妾確實不成的,傳出去,我不是成了笑話了?”

  二奶奶順從的點了點頭,二爺覺得妻子今天真是好說話極了,難得的賢惠,正好酒勁還在,便一把摟緊了妻子的纖腰……

  二爺滿足之後,仍是憂心,輾轉良久才勉強睡下,二奶奶卻一直睜著眼睛,心裡亂成了什麼樣子,氣小茜辦事不利,卻也怕被夫君知道,這事兒是她一手在安排的,若是被夫君知道了,可沒她的好果子吃。

  事到如今,只能等明日去靜思園瞅瞅情形了。

  兩夫妻誰都沒睡好,一個擔心鬧到父親那裡去,一個擔心夫君責罵……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二奶奶忙起來梳洗打扮,扶著嫵月的手徑直去了靜思園。

  吃了一記閉門羹。

  看門的婆子往裡傳了話,紫菱老遠變迎了上來,笑吟吟的道:“請二奶奶安,二奶奶安好。可是不巧,昨晚大爺醉得厲害,我家奶奶又懷了身子,渴困,到這會都還沒起身呢。”

  二奶奶徑直往裡走,嘴裡道:“那我去暖閣等著。”

  紫菱忙攔在二奶奶前方,擺出為難的樣子,“您看,三爺、四爺昨晚都宿在這兒,這會也還沒起,一會子仁王殿下和賢王殿下也會過來,實在是不方便……婢子罪過,不敢留二奶奶在這兒等候,還請二奶奶寬宥。”

  若是這麼多人在,這事兒還是不好開口。二奶奶深吸一口氣,擠出一抹寬容的微笑,“不怪你,那我先回去了,若是三爺他們走了,你記得使人給我個信兒,我好過來找你家奶奶商量事情。”

  說罷深深地看了紫菱一眼。

  紫菱會意的笑,“二奶奶放心,不會誤了您的正事兒。”

  二奶奶這才安心的走了。

  其實郁心蘭早已醒來了,正與連城窩在床上說悄悄話兒。

  “都怪你,沒事惹這麼多桃花債。”

  面對小妻子的指控,赫雲連城覺得很無奈,“我何時給過小茜好臉色,是她自己要想歪,與我何干。”

  雖說的確是這麼回事,可郁心蘭就是覺得心裡不舒坦,“誰要你生得這麼要看的。”

  纖長的蔥指沿著連城濃郁英挺的眉毛,劃到深如大海的俊眸,再一路沿著光滑細膩的皮膚,劃到稜角分明的薄唇。

  斜眉入鬢,鳳目瀲灩,挺鼻薄唇,下頷精致,他的肌膚瑩白光潔,甚至比女孩子還要晶瑩剔透、嬌嫩細致,真是絕色傾城。

  郁心蘭喃喃地道:“你應該叫赫雲傾城。”

  赫雲連城俊眸一瞇,大手毫不客氣地深入衣襟,窩主她的柔軟,語氣不善得道:“不許再說。”

  男人怎能叫傾城!

  郁心蘭被他捏得倒口涼氣,只好順著他的話道:“好好好,再也不說了。”

  赫雲連城看著她小意兒討好的笑容,忍不住也跟著彎眉一笑。他的笑容像雪後初情的太陽一般耀眼,郁心蘭失神了片刻,才悻悻的想,這家伙就是個禍害。撅嘴命令,“以後只許對我笑。”

  赫雲連城淡淡的看了她良久,才微微一笑,猶如風吹一池春水,漾起層層漣漪,笑意一點一點從他臉上擴散,漫至她的心海:“我盡量。”

  郁心蘭又失神了一次,暗恨自己定力不足,沖他吐了吐舌頭,以示抗議。赫雲連城卻乘機含住了她的唇,只吻得佳人嬌喘吁吁,才得意洋洋地放開。

  兩人笑鬧了一場,郁心蘭這才問到正經事,“昨晚的事,告訴父親嗎?”

  赫雲連城眸光閃了一下,輕喟道:“只是二弟妹的主意,二弟似乎並不知情。”

  就是不想為難二爺了。郁心蘭咬了咬唇,隨即也就釋然了,反正也這個時代的觀念來看,這事兒也就這麼大,後也知道了,頂多對二奶奶的印象差點,總不能將其罰去佛堂,還不如把小茜許給二爺。男人總是貪新鮮,至少一段時間內,小茜能給二奶奶帶來威脅,讓二奶奶沒工夫算計自己。

  可還沒等郁心蘭美完,赫雲連城又接著冷聲道:“小茜要打發出去,其心可誅。”

  郁心蘭面色一僵,抱著他撒嬌,“別介,女人活著多不容易,給條生路吧,讓她跟著二爺,也好為赫雲家開枝散葉嘛。”

  赫雲連城怎會不知她打得什麼主意,笑話她道,“對別人,你還是挺賢惠的嘛。”

  郁心蘭臉一紅,厚著臉皮堅持,“你就不用了,我會”你生孩子的啦。”

  赫雲連城咬著她的耳垂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郁心蘭一扭身掙脫了他的雙臂,刺溜就鑽出了被子。赫雲連城忙將她拉回來,責怪道:“著涼了怎麼辦?”隨即喚了丫頭進來服侍。

  紫菱折好被子,犧牲稟道:“三爺四爺一早醒來,各自回去了。二奶奶之前來看望過大奶奶,還留言說若是奶奶醒了,使個人去告訴她。小茜一早來了三次,想見大奶奶。”

  郁心蘭對著鏡子笑笑,“不急,先用飯。”

  待夫妻兩人用過早飯,赫雲連城便去前院給父親請安,然後去大書房看書。郁心蘭則讓人將小茜傳進暖閣來。

  小茜一進來,便撲通跪下,眼淚又汪了出來,“求大奶奶為婢子做主。”

  她想了一晚,終於想通了,若真能像大奶奶說的那樣,當個貴妾的話,跟著二爺也是很不錯的。

  郁心蘭冷笑一聲,“你要我為你做主?你倒是先給我解釋一下,為何昨日大爺還沒回房,你就將寢房的大門給閂上?為何你要給張婆子和小芹每人十兩銀子?為何沒有人吩咐你去煮醒酒湯,你卻去煮了?平日裡也沒見你這麼操勞過。”

  小茜心房一顫,怎麼這些事兒大奶奶都知道了?

  她急忙跪行幾步,伸出手想抱住郁心蘭的大腿,郁心蘭猛地一拍炕桌,“放肆!我問你的話,你為何不答?真當我是傻子,想使計爬上大爺的床,卻弄錯了人。我若是告訴二爺,你說二爺還會要你嗎?你以為侯府還能留你這個狐狸精?剛才大爺已經留了話,其心可誅,必不能留。”

  紫菱在一旁將一塊手帕丟到地上,裡面團團滾出兩個大大的銀錠,冷笑道:“這是張婆子和小芹請我轉交給你的,她們要我告訴你,他們是靜思園的奴才,只知一心一意為主子辦事,決計不會背地裡算計主子。”

  小茜嚇得眼都暈了,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著,她要被發賣了,這可怎麼是好?

  別的話都不會說了,她只能反復地哭求道:“求奶奶饒命。”

  郁心蘭將小茜嚇夠了,這才道:“你先寫份供詞,按上手印,我再想想怎麼處置你。”

  小茜這會子哪還敢有別的什麼心思,忙寫了份供詞,字雖然一般,文法倒是通順,字字句句指向二奶奶。

  郁心蘭看後暗樂,臉上卻端出又是失望又是心痛的表情,“我原還想著為你說門好親事,是你自己生生毀了,若是你真願意跟著二爺,我就想法子幫你周全周全。”

  紫菱從旁助言道:“二奶奶為人如何,想必你也聽過的,琴操姑娘可就是個例子。”

  小茜忙拼命磕頭,“婢子縱使到了靜念園,也會一心一意侍奉大奶奶,若是二奶奶再敢來害大奶奶,婢子一定報與大奶奶知曉。”

  郁心蘭垂了眸不說話,紫菱幫襯著道:“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

  正說著,門外傳二奶奶來了。紫菱忙去門邊打起簾子,二奶奶扶著嫵月的手走了進來。郁心蘭也沒起身迎接,淡淡的指了指炕桌對面,“二弟妹坐。”

  二奶奶自然是為了小茜的事兒來的,態度並不低順,反倒帶了幾分囂張,言語裡的意思,竟是郁心蘭在算計她們二爺。

  郁心蘭冷冷一笑,將手中供詞甩到二奶奶的眼前,“仔細睜大你的眼看清楚,這是什麼!”

  隨即又從桌下的小抽屜裡拿出幾份供詞,扔過去,“別說小茜是我的丫頭,她的話不可信!院子裡灑掃的婆子,可是大娘的人,她的供詞還不可信麼?彎月是怎麼指使小茜的,一字一句記錄的清清楚楚,你若是想與我到父親面前對質,我隨時奉陪!”

  二奶奶一張一張看過去,嘴唇都哆嗦了起來,怎麼會被這麼多人偷聽到?這事兒傳到父親的耳朵裡,肯定會責罵她的,二爺必定也會怪她……想撕了這幾張紙,可這幾個人都是府裡的,大嫂再要她們寫份供詞便是,有什麼用?

  轉瞬間,二奶奶的氣焰立即嫣了,陪著笑道:“不知大嫂想要如何?”

  郁心蘭慢條斯理地品了茶,而後微微一笑,“既然二弟妹覺得男人身邊的女人應是越多越好,我也不敢攔著弟妹賢惠,就幫你再多往二爺身邊添個人就是。小茜以後當然是要跟著二爺的,你回去准備納娶貴妾的彩禮吧。”

  二奶奶心中著急,“納貴妾,可是要父親同意的。”

  郁心蘭挑眉,“這就是你們的事了。”

  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二奶奶求了半響,最後只能愁眉苦臉地走了。

  郁心蘭懶得再看小茜感激涕零的蠢樣,使了個眼色給紫菱,紫菱立即將小茜拖了出去。

  小茜猶不死心,滿懷希望地問紫菱,“紫菱姑娘,大奶奶一定會幫我的吧?我能做二爺的貴妾吧?”

  這時候了,還想著富貴。紫菱壓著心頭的厭惡,勉強答道:“這要看二爺和二奶奶能不能讓侯爺點頭,若是不成,奶奶也會給你配個小廝的。”

  小茜立即急了,“二奶奶不是答應回去想辦法的麼?若是……實在不成,就是侍妾也行啊。”

  紫菱冷笑了一下,再懶得理她。小茜不死心的將巧兒拖進自己屋裡,壓低聲音問,“你說,二爺會不會不要我?”

  巧兒哼了一聲,“要是會要的,不過嘛,二奶奶手段可多了,你若是想日後能生個孩子,有個保障的話,還得多用點心思。”

  小茜立即央求,“巧兒,我知道你家以前……噯,不是,我的意思是,要怎麼才能給二爺生個孩子?”

  巧兒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天。小茜會意,轉身去翻自己的首飾匣咬了咬牙,挑了一支最貴重的純銀鎏金點翠簪子,總給巧兒,“好巧兒,你一定要幫我想想法子。”

  巧兒收下簪子,這才道:“很簡單,正室夫人從來都看不慣小妾的,可有一句話,一根筷子易折斷,十根筷子折不彎……”

  小茜恍然大悟,“你是說,我應當與方姨娘聯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得知女兒女婿要回門的消息,郁老爺用過午飯,便差人守在大門口。一見到侯府的馬車,立即有人上前迎接。另一人則飛奔回書房稟報郁老爺。

  門房卸了門檻,讓馬車直接駛入府中,郁老爺早已在二門處候著。

  赫雲連城先下了馬車,然後回身將小妻子抱下來,輕輕地放在地下。郁老爺瞧著,笑得眼角的細紋都深了幾分,拈著須道:“難道你們過來,老祖宗說留晚飯,賢婿先於老夫到書房一敘吧。”

  赫雲連城躬身道:“悉聽岳父大人吩咐。”

  郁老爺引著女婿往書房而去,而郁心蘭則在二門處換了府裡的小油車,先去梅院給老祖宗請安。溫氏和郁玫、郁琳,以及郁家的幾位堂姐妹,都在老祖宗跟前盡孝,陪著老祖宗說話兒。郁心蘭進了屋,先給老祖宗和母親請了安,幾位姐妹相互見了禮,才在溫氏身邊坐下。

  郁老太太笑問,“接到你的帖子時,我還以為老眼昏花,看錯了,怎麼想著今日來?”

  郁心蘭笑道:“三姐不是後日大婚麼,我怕那日親戚朋友人太多,所以先將添妝禮送來。正巧三姐也在,省了我跑一趟。”

  郁老太太點了點頭,“也是,你有了身子,可得好好保重著,到時你坐在我身邊,不怕被人擠著。”

  郁心蘭讓錦兒拿出自己准備的小匣,親手遞給郁玫。郁玫溫婉的笑道:“讓妹妹費心了。”

  郁瓊立即笑問,“不知蘭妹妹給玫姐姐送的是什麼,真想開開眼界。”

  郁玫原是不打算當面看的,她還想將郁心蘭邀請到自己的院子裡,好好談一談,可郁瓊這麼說了,她也只得將匣子打開,裡面擱著一支嬰兒抱葫蘆的赤金鑲紅藍寶石的簪子,有子孫抱福祿的喻意。

  郁玫看著心中一喜,“這簪子我很喜歡,謝謝四妹。”
哪個女人出嫁後,不想著一舉得男,鞏固自己的地位?何況她嫁的是皇子,與她同一天嫁入仁王府的,還有祁柳這名側妃,亦是皇上親點賜婚的,地位並不比她差多少……日後,比的就是誰能先生出個兒子了。

  郁琳卻被簪子上碩大的寶石閃花了眼,赤金打造的小童,身上用細碎藍石鑲成一件小肚兜,葫蘆使用兩顆小拇指尖大小的紅寶石鑲成,整只簪子不論是做工還是用料,抑或是款式造型,皆屬上乘。
至少也得五百兩紋銀吧。郁琳在心中估了個價,又細細打量郁心蘭。

  只見她一身粉藍色百合妝花刻金絲褙子,一條姜黃色八幅百子群,頭頂隨意綰了一個流雲髻,髻底插了一排十個赤金鑲紅珊瑚的梅花小簪,其余的頭發在腦後綰了一個婦人髻,僅插了一支孔雀銜珠的翡翠步搖,垂下的珍珠由小及大,最底下的,竟是一顆龍眼大小的渾圓粉紅南珠,色澤光潤,散發著瑩瑩珠暉,光是這顆珠子,就價值千金;兼之耳上的赤金托底六瓣紅鑽的桃花耳扣,以及肚子上拇指粗細的瓔珞項圈。左手腕上一溜兒的三串蜜蠟手串,右手腕上的一對極品羊脂玉手鐲……這渾身上下的行頭,至少值個五千兩銀子。

  郁琳倒吸了一口涼氣,定遠侯竟然如此富貴!

  她不禁暗恨,雙手死死地絞著手中的絲帕,憑什麼!憑什麼這麼一個小婦養的庶女,也能嫁的如此顯貴,而她年將及笄,卻連一門親事都沒定下來。原本,她若是嫁給了秦小王爺,必定會比郁心蘭更富貴,可是……

  一想到秦肅的絕情,郁琳的心就抽痛了起來,真是不甘心吶,為什麼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竟會對自己不屑一顧。

  郁琳在這廂自艾自怨,恨命運對自己不公,怨郁心蘭在皇後娘娘面前使壞水,將母親王氏軟禁到了寧遠城,連個幫她操心的人都沒有。她又恨又怨,卻忘了一件事,並非沒有人上郁府來求娶,而是她眼界太高,自認為是仁王妃的親妹子,她的夫君,也必須是勳貴之家的嫡子,日後能繼承爵位之人才是,所以她才又哭又鬧,使盡手段,拒了幾門郁老爺覺得不錯的親事。

  郁心蘭與老祖宗和溫氏相談甚歡,自是不知郁琳心中在想些什麼,不過郁琳間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卻令她無端端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應該是對她有什麼意見了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郁琳與自己是不可能和睦相處的了。

  郁心蘭正分神想著,郁玫突然喚她,“咱們姐妹去花廳聊一聊吧。”

  郁心蘭不太願意,可老祖宗和溫氏都贊成她們姐妹多親近親近,郁心蘭也不好顯得太疏離,只好隨著郁玫到了花廳,婢子們奉上茶盅後,郁玫便令她們退下。

  郁心蘭並不急著問什麼原由,只是低了頭,輕輕轉著杯蓋,神色寧和淡然。郁玫細細的打量了她許久,心裡頭不得不承認,四妹的確是生的俊俏,與自己相比,也不遑多讓。

  她凝神組織了一下語言,才抬眸溫婉地笑道:“得知四妹妹有喜,作姐姐的還沒向你道聲恭喜的。願妹妹一舉得男,生個大胖小子。”

  郁心蘭抿唇一笑,“謝謝。”

  紅蕊將一只小匣子放在桌面上,郁玫推給郁心蘭,“一點心意,還請妹妹不要嫌棄。”

  郁心蘭打開一看,是一只赤金的長命鎖和一對小孩子用的赤金手環腳環。她合上蓋子,淡淡地道了謝。

  郁玫笑得親切,“都是自家姐妹,以前,姐姐做過一些對不起妹妹的事,還請妹妹不好放在心上,這世間女子活得艱難,所作所為,不過是怕失了夫君的心罷了,妹妹如今嫁為人婦,想必也有些心得,還望多多體諒母親和我的過錯。”

  她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表明以前為難溫氏和郁心蘭,只不過是王夫人怕失去郁老爺的心。她猜著郁心蘭如今有了身子,一定也被逼著安排了通房丫頭,應當能理解王夫人的行為了,況且她將姿態放的這麼低,大有委曲求全,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郁心蘭點了點頭,“我的確是有了心得,若是連城有了外室,我必定是死也不讓她進門的,我已經跟連城言明了,他的身邊,只能有我一個女人,否則,我寧可離合。我做人自有原則,斷不會故作賢惠地讓人進門,又背地裡使些陰損的招數。”

  郁玫的臉一白,笑容變得十分尷尬。當初王夫人並沒想溫氏進門,只是想接郁心瑞進京而已,卻被父親給利用了,弄得如今這般境地。若是郁心蘭沒有進京,或許她還能想法子讓連城娶了郁琳,連城住了夫君,那麼她在夫君面前的地位就更有保障了。

  心思這般疾轉,面上,郁玫應變極快,轉瞬就一臉心有戚戚然的樣子,接著這話道:“妹妹是個有福的,姐夫是個會疼人的。若是你像姐姐這般,皇上一早就指了個側妃,或是想母親那般,父親偷偷地養了外室,自己卻已為他生育了三個子女了,和離……哪有這般容易。別的不說,和離之後,只怕都會被唾沫給淹死。”

  郁心蘭微怔,這倒也是,寡婦可以改嫁,可和離或休棄的女人,反倒不好改嫁,旁人總會覺得,是這女人有什麼缺點,世俗又不給女人獨立自主的機會……說來說去,還是這個世間的女人地位太低了。不過,郁玫是這個世間土生土長的女人,嫉妒是嫉妒,但心中卻並不認為夫君要納妾是不對的,只是會將恨意轉嫁到小妾們的頭上。

  這樣的行為她一點都不認同。

  郁玫繼續煽情,“咱們做女人的,就是命苦。”說著,目光盈盈地看向郁心蘭。

  郁心蘭繼續玩茶杯,不為所動。

  郁玫只好自己接下去,所以咱們姐妹才應當齊心,相互幫襯著。你幫我說服妹夫幫襯仁王爺,我日後的地位便會鞏固;有我這個當王妃的姐姐襯著你,你若是堅持不讓妹夫納妾,赫雲家也不敢輕易得罪你,……妹妹,你要放開眼界想一想,你如今青春貌美,妹夫自然事事順著你,可過個幾年後呢?若是沒有娘家人給你撐腰,你的日子也難。”

  郁心蘭輕笑,“言之有理。”然後在心裡補充,可我不想幫你。

  郁玫松了口氣,滿意地笑道:“就知道妹妹是個聰明的。其實,在這世界上,還真的只有自家的親姐妹,才能真心助你。”

  是說王姝即將嫁給永郡王,所以表姐妹間有了隔閡麼?

  而後郁玫又委婉地提示,“其實仁王殿下一心想幫妹夫,若是盜賊的事兒有什麼難處,妹妹千萬別自己悶著擔著,著了旁人的道。”

  郁心蘭心中驚疑,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淡笑著應對。

  郁玫目的達到,便於郁心蘭一同回了正廳。

  與家人談了大約一刻鍾左右,赫雲連城便在岳父的陪伴下,來到梅院給老祖宗請安,然後帶著小妻子告辭了。

  出了郁府,赫雲連城便將賀塵喚到一邊,從腰下解開一塊腰牌,耳語一番,賀塵領命離去。

  像是與黃柏的事兒有關,郁心蘭乖巧的沒開口詢問,只問他,“後日便是三姐的婚期,你可以請到假麼?”

  赫雲連城想了想道:“送親只需半個時辰便行了,我先去軍營,中途過來一趟吧。”

  回到侯府,季嬤嬤早早地候在二門處,見到馬車停下,忙上前見禮,“給大爺請安,給大少奶奶請安。侯爺和殿下在宜靜居,請大爺和大奶奶回府後,速速過去。”

  郁心蘭笑問,“不知還有誰在?”

  紀嬤嬤如實回答:“還有二爺和二奶奶。”

  必是為了小茜的事了,郁心蘭心中有了底,腳步也輕快,跟在連城身後,進了宜靜居的正廳。

  侯爺果然是為了小茜的事來問郁心蘭的意思,不過話卻是由長公主說的,“侯爺的意思是,雖說你打算給小茜除了奴籍,但想當侯府的貴妾還是不成,不如改為良妾,你覺得如何?”

  郁心蘭一聽,就知道二爺肯定不敢將自己酒後亂性的事說出去,大約是說他看上了小茜,自己卻要給小茜一個貴族的身份如何如何。不過良妾也是不需要賣身契的,有了自由之身這個憑仗,二奶奶就不能隨意發作小茜……郁心蘭趕緊站起身,恭順地回道:“一切依父親母親的意思。”

  侯爺滿意的點了點頭。二奶奶頓時覺得自己虧了,一開始她是怕大嫂鬧將起來,不得已給了小茜一個良妾的身份,可剛才看大嫂的這番做派,竟是十分懼怕父親的,若早知如此,就應當只說給小茜一個侍妾的身份,想來大嫂也不敢反駁。

  可如今事情都已經定下了,再沒回旋的余地,她也只能笑著將苦水吞下肚去。

  侯爺隨即將心思放在官驛的按鍵上,問連城那名賊人的下落,是否有了眉目。

  連侯爺都關心了,想來這事兒必定不會笑。

  郁心蘭抬眸看向連城,只見連城的眼波如常,臉色沒有半分不安或焦慮,恭敬地回話,“查出此人輕身功夫極佳,比不是一般的盜賊,而使團來京後,朝貢的賀儀都已經呈給禮部,也沒有什麼重要的文書想來此人並非為財或是事進去官驛的。龍捕頭說,應當是進來尋人的。”

  侯爺的鳳目一瞇,“你可發覺使團中有些什麼特別的人?”隨即淡掃了長公主和兩個兒媳婦一眼。“

  三個女人立即自覺地起身告退,將正廳留給男人們商量正事。

  郁心蘭覺得有些乏,向長公主告了罪,先回靜思園休息了。

  紫菱跟著大奶奶進了內室,服侍她更了衣後,稟道:“千荷打聽到,今日彎月摔壞了一尊青花琺琅彩的美人聳肩斛,被二奶奶罰了二十板子,扣了三個月月錢。”

  郁心蘭彎唇輕笑,“怕是罰的其它事。”

  紫菱也笑,兩人心知肚明。

  不多時,連城也回來了,郁心蘭忙跟上去服侍,問道:“盜賊的事,真的沒關系麼?”

  赫雲連城知她敏慧,若是不說,只怕她自己疑神疑鬼,憂思過重,對胎兒不利,只得坦言相告,“本來不算是大事,但不知誰在大慶國使臣面前說了些什麼,現在使臣認為那名盜賊,是我朝派出的奸細,去搜尋大慶國機密文書的。所以,現在必須抓到那個盜賊,才能將事端給平息了。”

  郁心蘭的心頓時揪了起來,“可是,你不是說沒有眉目嗎?那個龍捕頭,是不是有真本事?”

  赫雲連城握住她的手,溫柔地注視著她,和熙的目光有著安定人心的作用,“若是龍捕頭沒有真本事,這刑部的人可就沒有一個有真本事的了。”

  郁心蘭咬了咬唇,“可是,王奔是刑部侍郎,你也說過,就是刑部尚書,也是反過來聽王奔的,我怕他,公報私仇。”

  “不是不破案,而是將破案的時間往後推,當大慶國使臣的不滿累積到爆發的邊緣,玥國就只能推出一人當替罪羊,先滅了大慶國使臣的火再說。而你,就是替罪羊的不二人選,你本就是負責保護使團安全的。甚至,”郁心蘭小人地猜測。“會不會那名盜賊就是王丞相派出來的,只是為了打壓你?上回你不是說,永郡王邀請你,被你給拒了麼?他可是王丞相嫡親的孫女婿,王丞相恐怕是擔心你會輔佐仁王殿下,所以干脆除了你吧?”

  赫雲連城星眸深邃,安撫她道:“即便如此,我亦能應對,你要相信你的丈夫。”

  郁心蘭咬了咬唇,靠在他的胸膛上,綻放一抹堅強的笑容,“我相信你,寶寶也相信父親。”

  眼梢略挑的杏目波光瀲灩,濃密的長睫如扇,輕輕一扇,仿佛就搔到了你的心裡,可是那眼仁卻潔淨得如同最完美的水晶,印著小小的他,如斯清晰。

  赫雲連城緩緩地漾開笑容,將小妻子緊緊攬入懷中。

  第二日一早,二奶奶便打發了人將彩禮送了過來,單子列了一長串,倒也算大方,大約是見識了上回郁心蘭給錦兒的嫁妝,想著這錢總是會流回自己腰包的,一個小妾的嫁妝,還怕自己要不到麼?

  郁心蘭呲了呲牙,對紫菱道:“既然二奶奶說,想明白就將小茜接過去,那就依了她的意思吧。想是怕我教唆小茜什麼,你記得一會子讓巧兒去敲打小茜幾句,我懶得見她了,賣身契就當是我給她的嫁妝,這些個彩禮也給她。再拿十兩銀子,置辦兩桌席面,請園子裡的丫頭婆子們樂一樂,算是給小茜送嫁了。”

  紫菱領命退下了,讓人將財力單子譽寫了一份,變成嫁妝單子,又著千荷拿銀子去廚房,自己則帶著嫁妝單子去找小茜。

  小茜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會如何,聽了紫菱的一番話後,喜出望外,忙躬身道謝,又大方地褪下腕上分量十分的銀鐲,總給紫菱。紫菱哪會要她的東西,笑著拒了。

  待紫菱走後,巧兒和一眾小丫頭們笑嘻嘻地跑了進來,圍著小茜打趣。小茜心情極佳,任她們找開了箱子,翻看二爺給的彩禮,得意地欣賞眾人眼中的艷羨。巧兒將小茜拉到一旁,好心告誡,“跟了二爺後,自己的東西可要看好呀……”

  當晚,小茜從大奶奶的手中接過賣身契,給大奶奶磕了三個響頭,坐上了靜思園派給她的小嬌,被送出了府外,安置到一家四合院中。第二日一大早,小茜就被靜念園的喜轎接進了侯府,順順當當地從側門而入,成了赫雲策的良妾,地位比甘老婦人賜的蘇繡、湘繡還要高幾分。

  到了晚間的時候,千荷興沖沖地來稟報八卦,“芝姐兒傍晚起就開始哭鬧,剛剛已經去請了大夫,似乎是腹瀉了,蘇姑娘也總是吐,懨懨的,二奶奶猜是有了身子呢。”

  反正就是拖著二爺不讓洞房就對了。

  次日是仁王與郁玫的大婚之期,郁心蘭早早地穿戴妥當,乘車前往郁府,知道用過中午的喜宴,才與連城一同告辭了出來。她想著,反正已經出來了,不如到店鋪裡看一看,央了連城同意後,便令馬車改道。

  酒樓林立的繁華大街上,一名寶藍錦服的男子搖著折扇邊走邊凝神思索著什麼。

  忽然,街道上的人群一陣騷動,一名十歲左右的小童從他身後竄過,撞得他往前急沖了幾步,定住身子正想理論,那孩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大叫,“爹,交給你了,我先走了。”

  男子一怔,小童泥鰍一般地溜遠了,轉眼就不見了蹤跡。而此時,幾名大漢趕了上來,一把揪住男子的衣襟,氣哼哼地道:“總算抓住了一個同伙,快把老子的錢袋交出來。”

  男子適合睿智之人,剛才就已經發覺被陷害,可沒抓住那名小童,又有什麼辦法?他臉色一沉,威嚴立現,唬得那幾個漢子不自覺地松開了手,卻依舊圍著他討要錢袋。男子奎怒道:“你看我像那名小童的爹嗎?你們不快去抓他,還在這裡磨蹭什麼。”

  “休想借機逃走。”這幾個漢子哪裡肯聽,叫罵著要抓他見官,只是懼於這名男子的威嚴,不敢上前撕扯。

  一旁圍觀的人也越聚越攏,將幾人團團圍在當中,七嘴八舌地議論:“嘖嘖嘖,一副大老爺的打扮,卻是個賊。”

  郁心蘭挑起車簾,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心中一驚,忙示意連城看。

  那名男子暗自咒罵,早知道會遇上這種事,真該帶侍衛出來。

  正糾纏不清之時,赫雲連城拎著那個小童擠入人群,來到場中央,沖小童冷聲道,“是你自己交出來,還是要我搜?”

  小童被他嚇得一哆嗦,乖乖地將一個油兮兮的錢袋往漢子懷裡一扔,“你的!”

  這幾名漢子這時才知道冤枉了好人,見連城又是一副貴族打扮,怕惹麻煩上身,忙點頭哈腰的賠禮,當然不忘將始作俑者拖來墊底。大漢扭著小童的耳朵罵道:“你個小賊居然敢陷害這位大爺,看老子不把你送到官衙去。”

  “哥……”那小童還想故技重施,伸手捉住連城的衣袖,卻被連城一個輕飄飄的眼神給瞪得怔怔收回手,抖著嗓子道:“實在是因為娘親生病無錢醫治,我才行竊……求公子寬恕。”

  連城懶得跟他囉嗦,直接丟給賀塵去處理。賀塵立即帶著小童走了,連城這才深深一揖,“舅父。”
方才被冤枉的男子正是當今聖上,今日仁王和永郡王同時大婚,他一時心血來潮,想到民間來聽一聽,百姓們對兩位皇兒的評價,固執的不帶侍衛,卻差點被抓到官衙……

  這一會兒皇上已經失了私訪的興致,在連城的邀請下,坐進了侯府的馬車,隨他二人一同會了定遠侯府。

  皇上御駕親臨,讓整個侯府好一通亂忙,長公主一面分派手下的極為嬤嬤准備膳食,一面又派去兵部通知侯爺回府接駕,一面又差人遞請折給皇後,告知皇上在侯府。

  侯爺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從兵部趕了回來。皇上興致勃勃地游覽了侯府的後花園,與赫雲家幾兄弟親切地交談時政,直至初更,才擺駕回宮。

  皇上的儀仗走出很遠,侯爺才領著家人回府。赫雲策得了皇上的幾句贊賞,心情極佳,想到昨日才納了小茜,可還沒洞房,便抬腿往小茜的房間走去。

  二奶奶半道上將其截住,硬拽回了自己的上房,興奮地道,“二爺,剛才皇上贊賞你處事沉穩,使臣們都交口陳贊呢。”

  赫雲策面有得色,故作矜持地道,“為皇上效力,本是為人臣子的責任。”

  見二爺總往外張望,似乎急著要走,二奶奶笑容一滯,輕哼了一聲道:“有件事,跟大哥有關的,我也不知當不當告訴二爺。”

  聽說與大哥有關,赫雲策立即來了興趣,忙問,“何事?”

  二奶奶慵懶地做到梳妝台前,卸了簪子,開始梳理秀發,嘴裡慢悠悠地道:“不就是關於那個盜賊的事……”然後又不再說了。

  赫雲策知道妻子這是要留宿,便令嫵月為他寬衣梳洗。兩人恩愛一番後,二奶奶才附在他耳邊一陣低語。

  赫雲策聽得一驚,“什麼?這是聽誰說的?”

  二奶奶輕笑,“二爺不知道麼?刑部與兵部僅一牆之隔,有些事兒,巧聽到了。我娘家大嫂今日特意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既然是人家下的套子,二爺您便好好想一想,若是您去揭發,可是大功一件,還能把大哥給拉下來,您去當這個禁軍一品大將軍。”

  赫雲策動心極了,“若是你剛才說的話能找到證據,這還差不多。”

  二奶奶道:“父親已經幫著去尋證據了,您可別在大哥面前漏了底,讓大哥給察覺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退朝。”

  隨著黃公公的唱喏聲,正和殿中的大臣們,除了剛剛被點名的兵部以及刑部的幾名官員外,其余人都跪伏在地,恭送聖駕。

  赫雲連城沉穩的走出隊列,雖在王奔的身後,跟著龍輦來到御書房外。建安帝下了輦,頭也不回地道,“靖兒隨朕來。”

  赫雲連城跟在建安帝身後進了御書房,其余官員則在內侍的引領下,到西廂的房間休息候見。

  待宮女奉上新茶,躬身退出後,建安帝亦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問,“對於幾位大臣所奏之事,你打算如何應付?”

  昨日,大慶國的使臣發出最後抗議,請求玥國迅速交出那晚潛入傷人的盜賊。今日一早,幾名大臣就聯名上書,請求將禁軍一品大將軍赫雲連城革職查辦,以平息使臣的怒火。

  有要求查辦的,自然就有為其開脫的,朝堂之上吵了個不可開交,最後,還是由建安帝先行壓下,叫上連城,問他自己的意思。

  赫雲連城沒有一絲遲疑,立即單膝跪下,回話道:“微臣願意自行掛起浸淫,以平息使臣之責問。但微臣請求皇上,請皇上准許臣私下繼續徹查此案。”

  建安帝手捧汝窯粉青釉瑪瑙茶盅,盅裡,是他最愛的滾燙的大紅袍,他的眸光在氤氳的水霧中微微一閃,隨即一聲輕歎,“朕也知你冤枉,但國無信不立,使臣在我朝官驛受傷,必須給大慶國一個交代,你暫且掛印,日後待查出真相,在官復原職吧。你若是想親自查案,朕也允了你,一會你就將金印交至吏部,這就先下去吧。”

  赫雲連城叩謝龍恩後,退出了御書房、

  刑部侍郎王奔正與尚書井大人低聲耳語著,眸光從雕花門楹的鏤空方格中,瞥見赫雲連城大步走了出來,便直起身子,與井大人拉開距離,輕聲道:“要見駕了。”

  不多時,黃公公果然來傳見,幾位大人各揣心思,靜默地垂頭步入御書房。

  正和殿那邊,諸大臣在聖駕走後,便各自回了衙門,個人心中都有思量,定遠侯眉心微蹙,赫雲策卻暗自得意,勉強繃著臉,不讓父親看出自己的幸災樂禍來。好在軍馬場健在京畿,並不在兵部衙門內,赫雲策出了宮,便於父親作別,直接去了馬場。

  仁王暫時沒有官職,聽是在一旁聽政,下了朝,便與秦小王爺一同回了自己的王府,到了書房,立即招來府中姆客,商議對策。

  秦小王爺直陳利弊,“雖說赫雲連城一直不願相助王爺,但他若是官職不保,對我們來說,並不見得是好事。禁軍乃是京城的屏障,一品大將軍的職位何等重要,王丞相,永郡王那邊,肯定會有所行動,若將來換上來的人,是王系官員,只怕會對我們不利。”

  幕僚們紛紛點頭,“小王爺所言極是,王爺多多在聖上面前,為赫雲將軍美言幾句吧。”

  仁王沉吟不語,非是他不願意幫助赫雲連城,而是他幾次暗示,赫雲連城都至若惘然。總不能他出手幫了這麼大一個忙,人家連人情都不記得他的吧?

  正在商議著,隨身太監紅進在門外稟報,“啟稟王爺,宮裡派人來傳,皇上召見王爺。”

  仁王一愣,這才回府多久,父皇為何要宣他覲見?

  秦小王爺思忖道:“極有可能是赫雲連城已經被罷官了。”

  仁王點點頭,忙又換了朝服,乘馬車入宮。

  出宮建府的皇子,入宮也是要等待侍衛驗查入宮腰牌的。仁王極有耐性地坐在車中,微微磕目,心中細思著各處收集來的情報。

  他的貼身侍衛唐潛在車外輕叩車壁,“王爺,赫雲將軍。”

  仁王打開車窗,挑起車簾,探頭向外望去,果然見赫雲連城在宮門處查驗,再一看赫雲連城的腰間,已經沒了玉芴。

  恰好侍衛驗過了他的腰牌,乘著換乘宮內馬車的時機,他走進赫雲連城,溫和地笑道:“莫急,父王宣小王入宮,小王定會為卿美言幾句。”

  赫雲連城道了聲謝,淡淡地道:“有勞王爺掛念,連城是自請免官的。”

  說罷,拱手是例外,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宮門。

  仁王心頭一震,自請免官,這麼說沒有回旋的余地了。他在心中迅速將幾個策略對比了一下,拿定了主意,才登上馬車,直奔御書房。

  御書房內,除了早朝後傳來御書房議事的幾位大臣外,還有莊郡王和永郡王,片刻後,賢王也趕了過來。建安帝見人到齊了,便問,“赫雲將軍已經自請免去了禁衛一品大將軍一職,諸位愛卿心中可有合適接替的人選?”

  御書房內一片沉默,建安帝深不見底的眼仁,在諸人臉上一一掃過,十四心不在焉,老九唇角含笑,十二滿面謙和地看向兵部尚書李詞,仿佛在等兵部的人自己拿章程,十三則低頭看地,瞧不清面上的表情。而幾位朝中大臣想是心中各有人選,只是在相互打量,希望由旁人先說,不想當這第一人而已。

  雖說舉賢不避親,可往往“舉賢”之時,也是擴充自己勢力的最好時機,各人都有自己的思量,到底誰才是真正為朝廷著想的?

  建安帝垂下眼簾,心中又是期待,又怕受傷害。

  最後,還是兵部尚書李詞率先發言,“臣以為左都校尉馮炅適合。”

  王奔掃了一眼李詞,淡聲道:“就是那個輸給前科武狀元的馮炅?”

  言下之意,沒有本事的人,怎麼能當禁衛首領!

  李詞憋紅了臉,冷聲道:“倒要聽聽王大人的人選。”

  王奔則道,“都騎校尉許立昌。”

  李詞立即找到理由反駁回去,“去年操練之時,帶頭喝酒,考評不良。”

  其後幾位大臣各提了幾個人選,最後不知誰提到了赫雲策,“定遠侯爺的兒子。虎門之後,年年考滿。”

  李詞和王奔搜腸刮肚地想了一番,沒找到可以抨擊的弱點,只得默了。

  建安帝眸光邃冷,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淡聲道:“再給眾卿兩日時間,推舉一個合適的人選出來。”然後端茶。

  諸臣忙叩首退出。

  李詞與王奔除了御書房,誰也看誰不順眼,相互哼了一聲,分道揚鑣。仁王瞇眼看了看,心中冷笑,好一出雙簧,借著爭吵之機,將兵部能上任的人選,打擊了一個遍,最後卻推了赫雲策出來……他心中一動,赫雲策若是能被王丞相拉攏,那麼他也一定可以。

  赫雲策此時還在軍馬場,交待完了事務,便騎了馬,准備回府。剛出了馬場大門,便瞧見了遠處的李彬,忙打馬過去。

  李彬壓低聲音道:“隨我來。”

  二人一線以後進了城,在不大繁華的西直大街的德馨小築門前下了馬,直奔二樓的雅間。

  雅間裡,永郡王赫然在坐,赫雲策忙躬身行禮,“見過王爺。”

  永郡王明子岳笑得溫和,眼神卻銳利,與平時的畏縮完全不同,“赫雲將軍請起。”

  赫雲策臉色尷尬,“不敢稱將軍。”

  永郡王笑得愈發溫和,“不日之後,就是了。”

  郁心蘭將手中的帖子放下,點了幾樣瓷器,取了腰間的鑰匙給紫菱,吩咐道:“一會兒你親自送禮品去仁王府,就說我身子不適,不能參加了。”

  陽春三月,奼紫嫣紅,正是賞花的好時節。京中百年承爵的王侯之家不在少數,府中都有大型花園,配了花匠精心打理,因而隨著天氣越來越暖和,各府投貼請賞花宴的也越來越多了。一般郁心蘭都只送了回禮過去,人是不動的,長公主很連城也不讓她隨意出府。

  郁玫嫁入仁王府已經有好幾天了,回門的時候,郁心蘭沒回郁府恭賀,只差人送了禮品給她,郁玫竟發了帖子,請郁心蘭明日到仁王府賞花。

  郁心蘭實在是不想跟郁玫打交道,只得讓紫菱前去送禮。紫菱去後,不到一個時辰,郁玫竟隨著紫菱一同來了定遠侯府。

  “妹妹哪裡不舒服?若是身子不爽利。可一定要盡快請太醫啊,平日裡少動一點,可別動了胎氣。我前幾日入宮請安,聽說淑妃娘娘就是動多了,才小產的。”郁玫一坐下,便滿面焦灼地關心道。

  郁心蘭心道:你要是真的關心我,就少出現在我面前,不然我還得給你行禮,一蹲一站的,這才會動了胎氣呢。

  面上,郁心蘭柔柔一笑,“多謝王妃關心。”

  郁玫嬌嗔道:“自家姐妹,叫我姐姐就是了,怎麼這般見外。”

  郁心蘭從善如流,“姐姐,既然來了,不如留了飯再走。”

  郁玫笑道:“好呀,正好嘗嘗侯府廚子的廚藝。”

  兩姐妹便仿佛親密地說起了家常,紫菱在一旁服侍著。

  郁玫四處張望了一下,“怎麼沒見著妹夫?”

  郁心蘭道:“這會子還在上衙。”

  郁玫欲言又止,“今日還上麼?”

  郁心蘭也不接她的話,將盛了水果的瓷碟往她跟前推了推,“姐姐嘗嘗這個。”

  郁玫只得用簽子簽了一小塊嘗了,隨即睜大眼睛問,“味道極好,這紅果上裹的是什麼,有些牛奶子的味道,又有些別的。”

  郁心蘭但笑不語,這是她沒事試驗出來的沙拉醬,帶點酸味,正和她現在的口味。

  郁玫又嘗了一塊,說了幾句閒話,見郁心蘭始終不往自己想談的話題上繞,只得挑明了道:“今日妹夫被免了官,妹妹還不知道嗎?”

  郁心蘭一怔,隨即笑道:“連城還沒回來,我自然是不知的。”

  再沒別的話了。郁玫不禁期內,“你怎麼一點也不關心你的夫君的事兒?我並非是要賣你人情,實是這件事可大可小,你讓妹夫尋個時間到仁王府去一趟,跟王爺好好合計合計,看有什麼辦法官復原職沒有。”

  郁心蘭依舊是雲淡風輕地笑,“這回的事,事關兩國之間的邦交,連城只是免了官,沒有受罰,我已經很感激皇上了,至於能不能官復原職,就看皇上的恩典和個人的造化,強求不得的。”

  竟將她的好心再次推拒在外,郁玫的心中頓時怒火翻騰,只不過她城府極深,俏臉上仍是端出親切地笑容,“妹妹這般淡泊的性子,實是好事,只不過,男人都想求個封王拜相,妹妹還是待妹夫回來後,問問妹夫的意思。”郁心蘭虛應了。

  用過了午飯,郁玫才依依不捨地告別,臨走還道:“若是妹妹實在是身子不方便,那麼過幾日,我約上手帕交,到侯府來尋你說說話兒。”

  郁心蘭只得應承,“那就勞動姐姐請幾個人一同來玩吧。”

  有禮地送至二門,待馬車走遠了,郁心蘭才轉回身來,對紫菱道:“差個婆子到前院去看看,大爺回來了沒,再者,若是在府中聽到了什麼傳聞,立時打聽清楚告訴我。”

  紫菱忙去張羅,郁心蘭則扶著錦兒的手,慢慢地走回靜思園。她剛才雖然一派淡泊寧遠之狀,其實心中還是很擔憂的,這個時代可不講什麼證據,皇權凌駕於何時法律、習俗、道德之上,若是皇上要處罰某人,罪名是可以莫須有的。

  好在她並不求什麼大富大貴,若連城只是被罷了官,遠離君側,倒還是件好事呢。怕就怕,這事還有什麼後續……

  回到靜思園的上房,巧兒立即跟了進來,郁心蘭雖有打發錦兒守在門口,巧兒忙上前耳語,“婢子剛才去廚房傳菜時,正巧遇上了小茜,小茜要婢子告訴奶奶,她聽到二奶奶和二爺在商量什麼事兒,跟大爺有關的。聲音很小,她聽得不太分明,只聽到說,有人從百歲胡同穿過,進了謹王府的後園子這些。二奶奶還說,要晚點再上奏,等大爺的官職被免了之後這類的。”

  免職?郁心蘭心中一跳,看向巧兒問,“小茜是不是一直沒圓房?”

  巧兒點頭道:“是,她剛才還跟婢子哭訴呢。”

  那就是了,也不知道二奶奶到底用了什麼手段,居然拘著二爺到現在都沒進過小茜的房,就是正妻,新婚頭幾天,夫君不進房的話,這身份都會掉到泥地裡,何況還只是個妾。必是小茜見到二爺和二奶奶神神秘秘,所以刻意去偷聽的,到自己面前來賣好,想讓自己幫她一把。

  那麼,這些話就應當是真的了。

  這事要盡快同連城商量,只不過,連城去了哪了?

  郁心蘭在府中焦急的等待,而赫雲連城此時卻正打馬飛奔,除了南城門,直接往朝霞山而去。賀塵和黃奇緊緊跟在主子身後,黃奇的馬鞍前方,還坐著一個瘦小的男孩。眉清目秀的小臉,赫然正是前幾日在大街上冤了建安帝的那個小偷。

  男孩沒騎過馬,已經被顛得面如土色了,黃奇卻還不放過他,威脅道:“你若是敢說謊,延誤了時機,到時有你好看。”

  男孩硬氣得很,梗著脖子道:“我沒說謊,朝霞山的半山腰,的確有個小洞可以進到那間宅子。”

  這男孩姓仇名叫二子,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跟著一個地頭蛇混,那天赫雲連城本是要將他送去官府,但賀塵也是孤兒出身,對仇二起了惻隱之心,向赫雲連城求了情,給了他一條生路。

  連城派了幾名暗探在郁老爺指點的宅子門前蹲點,一連幾天都沒瞧見那宅子中有人出入。正巧今天是賀塵輪崗,又遇上了仇二,仇二感激賀塵,便湊上去跟賀塵說話。他也是個機靈的,見賀塵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地掃向那間宅子,立時明白賀塵在盯梢,當下就告訴賀塵,那間宅子有條暗道通向城外的朝霞山。

  賀塵立即提著仇二去找主子,主僕三人這才會往城外趕。

  直到夜深人靜之時,赫雲連城才疲憊不堪的回到府中。郁心蘭看著他這個樣子,所有的話都咽回肚子,先服侍了他沐浴更衣,用了些宵夜,便先睡下了。

  次日,郁心蘭睜開眼睛的時候,赫雲連城並不在身邊,她忙問:“大爺呢?”

  紫菱回道:“大爺去功房練功了,說一會子回來陪奶奶用早飯。”

  果然不用去上朝。

  郁心蘭歎了口氣,穿衣梳洗。不多時,赫雲連城已經練功回來,先去淨房沐浴更衣,復轉回來,攜著小妻子的手,到膳廳用飯。

  郁心蘭問道,“你被罷官了嗎?”

  赫雲連城邊為她布菜,邊解釋道:“不是罷官,是免官,是我自己請求雙上暫免了我的職務,待我捉到那名賊人後,再復職。”

  原來如此,郁心蘭放下心來,“那昨天你怎麼那麼晚才回來?”

  赫雲連城眸光一亮,面帶笑容,顯然心情極好,“這一回,岳父大人可立下大功一件了。你家的小廝暗中送碳的那戶人家,竟藏了名要犯。”

  說到這兒,他賣了個關子。待郁心蘭心急地追問,才笑道:“你怎麼也猜不到,竟是梁王。也恰好去歲銀絲霜緊俏,城中的銀絲炭都被各府包了,市面上沒有賣的,梁王受不住寒,又受不得普通炭火的煙氣,才令黃柏給他偷些銀絲炭來,否則,還真不會有人想到,梁王竟早就悄悄潛入了京城。”

  梁王!在秋山獵場刺殺皇上,後來起兵謀反,待梁州城攻破之際,又不見蹤影的梁王,竟被連城給捉住了!

  郁心蘭睜大了眼睛,好半天才消化了這個消息,隨後又升起一股不安,吶吶地問,“黃柏……怎麼會認識梁王?”

  赫雲連城微微蹙眉道:“這還要等到審訊過後,才會知道。不過你放心,這事兒是岳父大人揭發出來的,黃柏又是七年前才從人牙子手中買到的奴才,郁家不會受到牽連。梁王在郁府安插眼線,也是有可能的事。”

  郁心蘭心中一緊,試探地問,“那你覺得,梁王為什麼要在郁府安插眼線?”

  赫雲連城眸光微閃,“這我就不知了。”

  他和賢王、莊郡王都覺得奇怪,岳父大人只是一名戶部的官員,就算梁王要銀子,可銀子都鎖在國庫裡,在郁府安插眼線有什麼用?

  除非,是岳父大人與王丞相曾經密謀過什麼,梁王特意安插人去打聽這事兒。

  只不過,這些都只是猜測,赫雲連城不想說出來讓小妻子擔心。

  可他不說,郁心蘭自己會思量,想來想去,最後決定直接去問郁老爺,免得猜來猜去地心煩。

  她丟開這事,跟連城談起了小茜偷聽到的消息。赫雲連城怔了怔,“確定聽清楚了?這些消息,二爺和二弟妹又是從何知曉的?”

  郁心蘭直撇嘴,“我怎麼知道。但小茜不會再這時候騙我。”

  多少是條線索,赫雲連城再也坐不住,匆匆用過早飯,便出了門,走時告訴郁心蘭,“梁王被擒一事,還要壓一段時間,怕他仍有余部,”郁心蘭立即點頭,表示明白。

  知道華燈初上,郁心蘭也沒等到丈夫回府,不由得心中焦慮,忙穿戴妥當,到宜靜居詢問長公主。

  因著甘夫人被禁足,侯爺如今回到內宅,都是在長公主這裡用飯。郁心蘭進了正廳,正聽到赫雲策在向侯爺稟報什麼事情,“……兒子也是機緣巧合,否則哪裡有這般幸運。”

  定遠侯欣慰道:“也要你有心機有膽識,才能時時注意這些細節。”

  長公主也感激地道:“若是真能洗清靖兒的冤屈,那可就是太好了。”

  見到郁心蘭進來,長公主立即笑道:“蘭兒,快過來坐,你二弟有心了,幫著捉到了那名潛入官驛的賊人,是名江湖殺手,拿銀子辦事的。”

  赫雲策邀功似的又將事情說了一遍,他昨日與朋友到酒樓吃酒,聽到隔壁房間誘人壓低了聲音在爭吵,似乎是為了酬金的事,他聽到了幾個關鍵詞,似乎與大慶國使臣們往的官驛有關,便留上了心,派出自己的貼身侍衛,僅僅跟蹤屋裡的人,終於抓住了賊人,弄清了來龍去脈。

  原來使團中有一人到醉鄉樓吃花酒,與人爭花魁,惹上了麻煩,那人沒爭贏使臣,心中憤恨,便花錢請了江湖中的殺手,去官驛尋那名使臣的穢氣。不過人沒尋到,就被禁軍發現了,逃跑中誤傷了另一名使臣……

  郁心蘭面帶感激之色,問道:“二弟親自去捉的嗎?”

  赫雲策道:“正是。得了確切的地址,我就去了,還好一舉擒獲。”

  郁心蘭贊歎道:“二弟好運氣,又好功夫。那名賊人,在數百名禁軍士兵的包圍下,與賀塵大戰了數十回合,還能安然逃走,連城還說他武功高強,卻不曾想,二弟的侍衛卻能跟蹤他一天而不被發覺,今日還在家中被二弟捉拿歸案……難怪聽我三姐說,二弟被保舉為禁軍一品大將軍,這樣好的身手和膽識,你的確是比連城更適合這個職位。”

  這話聽著是贊美,卻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赫雲策一番說辭中的漏洞:一時那人武功高強,要跟蹤他可不容易;而是哪裡有那麼巧,昨天聽到只字片語,派人跟蹤,就正好是那人,那人還老實地坐在家中等探子給赫雲策報了訊,再被順利地捉拿歸案。再者,連城和六扇門的人查了那麼久都沒消息,待連城一下崗,接替的人選未定之時,赫雲策就破了案……

  赫雲策心中一慌,臉上卻不能流露,勉強笑道,“的確是運氣好,那人昨日才喝了花酒。”

  定遠侯的目光一下子就深沉了起來,他之前沒覺得可疑,因為赫雲策是他的兒子,兒子立了功,做父親的高興都高興不過來,哪裡會去想這中間是不是有詐。可聽了郁心蘭的一番話後,卻覺得這中間的確是有些不為人知的彎彎繞繞。只不過,功勞已經上報了兵部,他自然不會當著兒媳婦的面去揭穿什麼。看了眼幾案上的漏刻,定遠侯蹙眉問,“晚飯還沒擺好嗎?“

  用過飯,侯爺要歇在宜靜居,郁心蘭不好再拿連城的事問長公主,只得施禮退下。

  連城又是將近半夜才回府。郁心蘭一直等著,迫不及待地將二爺捉拿到賊人的事說給他聽。赫雲連城淡淡一笑,“我已經知道了。”又安慰她道:“不必多想,我閒下來,正好在家中多陪陪你。”

  郁心蘭“哦”了一聲,心中卻是堵得慌,很明顯哇,這就是有人為了拉連城下馬,而定的計謀,可為什麼上位的人回事赫雲策?赫雲策投靠了誰?

  以前在公司裡這樣貶低別人抬高自己,踩著不惡人肩膀上位的人也不在少數,可是踩了人家,還想要人家感激他,就未免太惡心了一點。

  郁心蘭窩在連城的懷裡,閉著眼睛想,得讓小茜幫二爺在後院燒點火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次日一早,二爺智破懸案、勇擒盜賊的光榮事跡,就傳遍了整個定遠侯府,連帶二爺會取代大爺,稱為禁軍一品大將軍一事,也在暗地裡悄悄地流傳開來。

  二奶奶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路都帶著一陣風,一早去佛堂和松鶴園給甘夫人和甘老婦人請過安,就徑直晃到了靜思園。

  雖說赫雲連城已經無官一身輕了,可也沒閒著,早起了練了劍,陪著小妻子用過早飯,便又去前書房演習兵法。二奶奶趕到靜思園的時候,連城已經去了前院,這讓成心來看大哥憂傷的俊顏的二奶奶,內心無比失落,於是便想在郁心蘭的身上找補回來。

  “大嫂,真對不住,其實我們二爺也不想搶大哥的差事,可兵部和刑部的大人都向皇上舉薦了二爺,若是皇上允了,二爺也不能推辭不受。你也莫著急,大哥也不會像三弟妹娘舅那樣一閒就是大半年的,父親總會替他想辦法的。你可千萬要緊著自己的身子。”二奶奶滿面關切地勸慰道。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仔細觀察大嫂的每一個面部表情,心中吶喊著,快哭吧快哭吧,我一定會記下來,是不是拿出來取悅一下自己。

  郁心蘭姿勢優雅地捏起一塊桃花糕,放入口中細細嚼了,又取了絲帕擦了擦嘴角,方渾不在意地笑道:“我自然是緊著自己的身子,這肚子裡多半是咱們府上的長孫呢,再者說了,夫君的官職只是暫免,又不是罷官,有什麼可擔心的,”

  這話即是說,我老公只是暫時離開了那個崗位,皇上不見得會讓人頂崗,我有什麼可擔心的?你有什麼可得意的?

  二奶奶暗恨地絞了絞手中的絲帕,卻又不能當面直陳,大哥的職位肯定是不保的。她正絞盡腦汁想著怎麼再挫挫大嫂的銳氣,門外又聽錦兒笑道:“大奶奶,三奶奶來看您了。”

  錦兒隨即打起門簾,三奶奶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向炕上的兩人福了福。“大嫂安好,二嫂也在呀,在說什麼呢。”

  郁心蘭往炕裡挪了挪,將炕邊讓出來給三奶奶坐,嘴裡應道:“剛剛二弟妹在安慰我,說你們大哥絕不會像三弟妹的娘舅那樣,官職一閒就是大半年。”

  三奶奶的笑容立時僵硬了,接過巧兒奉上的茶盅,低頭啜了一口,再不肯抬頭看二奶奶一眼。

  二奶奶差點尖叫,我哪裡是這樣說的!我說的是……

  好像意思也差不多。

  二奶奶頓時洩了氣,趕緊想法子補救,“若是日後我家二爺在兵部能說得上話的話,一定想法子為你娘舅說說情。”

  郁心蘭補充道:“還得在吏部也活動活動才行。”

  兵部只能管兵部的事,相關人員的升遷可以上報天聽,請折耀升或是罷免,但最後做決定的,通常是吏部,皇上也多半會聽吏部的意見。

  這是在委婉地告訴三奶奶,二奶奶這是在做虛假承諾。

  三奶奶那幾次三番想給郁心蘭難看,都給郁心蘭避了過去,卻輕輕幾句話就將她與三奶奶對立了起來,讓二奶奶心頭無比失落,經剛來的時候還要失落。三奶奶原也是想看二嫂怎麼擠兌大嫂的,哪知戰火會燒到自己身上,瞬間濕了談興。

  兩人喝了幾口茶,便尋了由頭告辭了。

  出了靜思園,二奶奶便熱忱地邀請三奶奶到小花園裡走走。

  今日陽光正好,小花園裡春光明媚,二奶奶親熱地攜了三奶奶的手,一路不停地說笑。

  其實對三奶奶,二奶奶心裡有頗有怨言的。這個三弟妹平日裡不聲不響,可婆婆卻對其言聽計從,每回有什麼事,婆婆都是問三弟妹的意見而讓她當跑腿的,辦好了,是三奶奶的主意高明,辦不好,是她沒本事。就連二爺,都時常罵她沒腦子,被三奶奶給比了下去,沒個當家主母的風范。

  想到因為大嫂的一句話,三奶奶就甩臉子給自己看,二奶奶心氣就不順。二爺可是馬上要升為正三品的禁軍一品大將軍的人了,這樣步步高升,爵位極有可以承繼在二爺身上吶,那時,自己的身價也是水漲船高了,三爺和三奶奶都是要靠著二爺和自己過活的,這個破落戶的女兒居然敢給自己甩臉子!

  昨晚二爺說的那件事兒……

  今天,怎麼也得扳回一城。

  到涼亭處坐下後,二奶奶便打發走了丫頭們,悄聲向三奶奶道:“過幾日是太後娘娘生辰,應當可以講母親接出來了,你可要記得在母親面前提提這回的事情。”

  三奶奶輕笑道:“這可是二哥露臉的事兒,當然得由二嫂去提呀。而且要說起來,二哥這回幫的也是大哥……”

  二奶奶謙虛地笑道:“一點子小事,說什麼幫不幫的。要說幫,二爺和三爺可是嫡親的西歐昂地,我家二爺最想幫的還是三爺呢。”

  三奶奶挑了挑眉,露出一臉好奇之色,“我家三爺有什麼事兒嗎?”

  二奶奶立即傾身湊過來,壓低聲音道:“你不知道嗎?昨日夜裡,大內侍衛副統領深照的父親過世了。”

  三奶奶心頭一跳,父親過世,就得丁憂三年,那樣,就必須從大內侍衛中,提拔一人上去當副統領。即使不能升到副統領,三爺也可以從二等侍衛升為一等侍衛,這樣一來,就能長伴君側,摸清了皇上的喜好,對日後的前途,大有好處。

  只不過,昨晚三爺輪值,回來也沒聽他說起過這件事兒,二奶奶是怎麼知道的?

  二奶奶仿佛知道三奶奶心中所想似的,仍舊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道:“這事兒,可沒幾個人知道,沈照的父親沒住在京城,沈照還想再拖上幾日,畢竟,太後就要生辰了,宮裡會有恩典……”

  三奶奶這便明白了,沈照的女兒在太後身邊當女官,今年也有二十了,可以指婚出宮了,若是在這節骨眼上傳出祖父亡故的消息,又得再拖三年。三年後,可就是二十三歲了,就算有太後的恩典,也不可能嫁的多好了,再者,那時太後在不在,還另說了。

  二奶奶揚著眉看向三奶奶。大內侍衛由皇上直接管理,膽識兵部也能從旁建議幾句,若是想讓三爺順利升值,三奶奶就應當向她救助。

  三奶奶點了點頭,感激地拉著二奶奶的手道:“多謝二嫂告訴我這一消息,我回頭就跟三爺說去。”

  二奶奶抽了抽嘴角,“你打算讓三爺自己去尋門路?其實,我可以讓我父兄……”

  三奶奶截斷她的話,表情誠懇地道:“二爺馬上要升值了,有多少事要忙,二嫂也得與各府的夫人們周旋,我們怎麼好用這點子小事來煩二嫂。”

  二奶奶聽了心中憋悶得慌,她原是想用上下打點的借口,趙三奶奶多要些銀錢的,沒曾想到這個三奶奶居然想撇開了她,自己去尋門路,哼!也得你尋得到才行。

  想罷,二奶奶意興闌珊地起身,隨口道:“既然弟妹不願,那我也不勉強,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二奶奶回到靜念園,便尋了方姨娘和茜姨娘、蘇繡、湘繡兩位妾室過來,要給她們立立規矩。

  沒訓得幾句,嫵月在門口打了個手勢,二奶奶立即道:“今日先說到這裡,二爺馬上要升官了,日後來往的夫人們,可至少是三品以上的誥命,你們都給我安分一點,規矩一點。”說罷,打發了幾人,從後門回去。

  侯府中幾個大些的院子都是三進的,格局都差不多。正門處由市委守著,門邊有一間較大的花廳,一間休息室,用來二爺的客人。進大門後,沒有照壁,直接是一條青石甬道,直通正廳,正廳西側是偏廳,膳廳,東側是暖閣、正房等、過了正房,就是抄手游廊,後面的廂房,是給妾室們居住的。再後面,就是倒座房和抱廈,是用來存物件的倉庫和奴婢的居所。

  二奶奶經常讓妾室們從後門回去,目的是不讓她們撞見二爺。這些妾室可沒一個省油的燈,嘴裡應承了,從後門走出去後,便轉個彎兒,從穿堂直接繞到了前院,站在青石甬道上等候二爺。

  平日裡,二爺總會跟她們親熱幾句,今日,原本應當意氣風發的二爺,卻板著臉,呵斥道:“誰許你們攔在這裡的?沒規沒距的,還不滾回後院去。”

  幾名妾室觸了霉頭,都依言滾了,只有方姨娘蹙眉站在原地,臉上帶著幾許委屈。她娘家如今硬氣了,她在二爺面前也就硬氣了。二爺也知道剛才的話重了點,安撫地拍了拍方姨娘的手,“你先回去,一會兒我去看看姐兒。”

  方姨娘這才柔順地一笑,作勢給二爺整了整領扣,柔聲道:“二爺若是有事,慢慢與姐姐商量便是,妾身反正是要等二爺的。”

  這話說得,是個男人停了心裡都舒坦,二爺板著的俊臉,終於松了松,露出一抹笑來、

  二奶奶坐在暖閣的炕上,趴在窗邊看得清清楚楚,咬著後槽牙咒罵,“狐狸精。”

  目送走了方姨娘,二爺轉身進了暖閣,二奶奶迎了上來,笑瞇瞇地問,“今日上朝有何消息?”

  二爺眉頭一蹙,“皇上倒是贊了我幾句……可幾位大臣提名讓我頂上大哥的缺,皇上卻不置可否,只道稍後再議。”

  二奶奶臉色也是一變,不滿地說:“到底是護著自己的外甥,大哥立點子小功,立即就是升官發財的,您立了這麼大的功勞,卻只是幾句贊揚,有什麼用。”

  二爺瞪了她一眼,“不許亂說!聖上的意思,豈是你能非議的!”二奶奶被他的厲色唬了一跳,忙輕聲道:“我曉得厲害,這不就在房裡,給您抱屈幾句嘛。”

  二爺這才緩和了幾分,又道:“上頭說,這事兒不急,他自有主張。過幾日是太後生辰,你們外命婦都要入宮賀壽,倒是你這般這般……。”

  隨即又挑眉笑道:“雖然抓到了盜賊,但大哥的失職之責仍不能幸免。朝中許多大臣都在彈劾他,連周御史都上書了他想官復原職,還是難。”

  二奶奶十分興奮,“皇上也不能罔顧大臣的意願吧。”

  夫妻兩商量完,二爺變出了暖閣,依言去看方姨娘和長女。二奶奶轉到正廳吩咐下人們做事,一道嬌小的身影,從暖閣的後角門轉出來,此人正是小茜。她溜著邊兒回到自己的房間,提了只小籃子,從院子後門閃了出去。

  先在園子裡摘了一籃火紅的鳳仙花,小茜這才溜溜達達地往廚房的必經之路而去。

  不多時,便瞧見去廚房提菜的巧兒和千葉。小茜忙湊上前去笑道:“兩位姐姐這是去提飯呢?我剛才采了些鳳仙花,分你們一些,拿回去做蔻丹吧。”

  巧兒見她如此,便知她是有話要說,於是對千葉說:“你先去廚房看看,我挑幾朵花,一會分你些。”

  千葉應了一聲,徑直去了,小茜忙拉著巧兒躲到樹叢裡,將剛才所聽到的話復述了一遍,又表白道:“請大奶奶只管放心,大奶奶是我的恩人,若是有什麼事兒,我必定會告訴大奶奶的。”

  巧兒笑著道了謝,去廚房取了飯,回來後,便悄悄將小茜的話轉述給了大奶奶。

  郁心蘭滿腹疑問,二爺要二奶奶想法子,在郁玫面前提西郊那個果莊干什麼?二奶奶的娘家嫂子李大媽一直想買下果莊,她堅持非一萬兩銀子不賣,李大奶奶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來,所以一直沒再露面,可聽佟孝的意思。李府仍是經常派人到莊子附近打聽,想是仍不死心。

  聽昨晚連城提起的,二爺只怕是搭上了永郡王,牽線之人,極有可能是李府的大爺李彬。這麼說,李府也是站在永郡王這邊的。那麼,二爺這般作為,應當也是永郡王的意思。是試探仁王麼?總不會是拉個人來競價,讓自己再將交易價格提高才對。

  郁心蘭正思索著,連城帶著吳為進來了。吳為現在就住在侯府的客房中,連城請他每天來為郁心蘭診一次脈。不過吳為此人極講規矩,來時必定有連城在,前兩日連城忙的腳不沾地,他便沒有來。

  郁心蘭的身體不錯,胎兒懷得很穩,吳為只是照常關照了幾句飲食,便沒其他的話了。郁心蘭忽地想到上回吳為所托之事,便問道:“上回吳大哥說要借我的莊子種些藥材,不知種下了沒?”

  吳為笑道:“你不是指了個管事的給我嗎?那人辦事頂麻利的,我已經讓他種下了,能不能種出來卻難說。”

  這種藥材的種子,是吳為的師傅從異邦弄來的,試種過幾次都沒成活,吳為上回請托了一句,郁心蘭正好有空地,便答應幫他種種看。她目前將自己果莊的人,調了大半管事去了東郊,幫她打理皇上賜的五十頃良田。種作物與種果樹不同。一片果嶺一兩個人照看就成了,而作物卻是一畝地就得要一個人。

  現在果莊的管事少了,不過果農還在,郁心蘭想著反正是要賣出去的,也就沒多上心。

  用過了飯,郁心蘭將小茜的話轉述給連城。連城想了想道:“讓她說去,看看她們到底是什麼意思。”又笑道:“本大爺賦閒在家,不如陪夫人去鋪子裡看一看吧。”

  郁心蘭眼睛一亮,“你願意陪我出府?”

  赫雲連城寵溺地一笑:“再不讓你去看下鋪子,只怕你要生病了。”上回在半路上遇到了皇上,便沒有去成。

  郁心蘭忙去換了衣裳,兩人同乘一輛馬車,徑直去了店鋪之中。

  到了唯美坊,正巧佟孝正要遞帖子進府,郁心蘭便問有何事。佟孝猶豫了一下,道:“前陣子,奶奶是不是讓章全拿了些藥材去果莊種?”

  “是啊。”

  佟孝猶豫了一下道:“今日一早,奴才回果莊例行巡查,發現那些藥材似乎是象谷。”

  聞言,赫雲連城猛地抬頭,“象谷?”

  郁心蘭忙問,“象谷是什麼?”

  連城解釋了一番後,她才明白,原來是罌粟子。這世間數十年前流行過的膏藥,後來發覺有極大的危害,先皇便下了嚴令,禁止種植象谷,只從異邦進口少量的象谷,作為藥材使用。

  難怪二爺要二奶奶去提果莊了,若是果莊重了象谷,這個罪名可不小,就算連城是皇上的親外甥,流放也是不可避免的。

  夫妻二人再無心盤算賬目,回到府中後,立即找來了吳為,問他是不是種的象谷。

  吳為蹙眉道:“明知不能種,我怎麼會還你們?我要種的是蟲草。”

  赫雲連城對這個朋友極為信任,立即喚來了賀塵,讓他速速去查清此事。郁心蘭則道,“還是先麻煩吳大哥去果莊看一看,若的確是象谷,就立即讓人鏟除了,別被有心人利用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賀塵剛走了不久,回事處的小廝便急急地跑來傳話,“內廷總管秦公公來傳聖上口諭,請大爺速去正堂。”

  郁心蘭的眼皮連跳數下,頓時覺得不妙,邊服侍連城更衣,邊道:“皇上怎麼忽然有口諭?會不會是果莊的事?若是的話,你打算怎麼回話?一會賀塵查清楚了,我讓他到宮門外候著?”

  赫雲連城握了她的手,溫言道:“不一定是,是也不必慌。只要不是我們做的,總有法子證明。”

  看著他平靜是雙眼,郁心蘭浮躁的心瞬間沉靜了下來,是啊越慌越想不出解決的辦法,若真是為了種植象谷的事,目前最重要的,是查清楚被什麼人換了種子。

  四顧無人,赫雲連城又附在郁心蘭的耳邊,悄聲說:“那日免官之時,皇上派了我一個差事,這幾日查了些眉目出來,卻又有些棘手,我昨晚連夜回了皇上,恐怕是那件事。”

  郁心蘭不由得好奇,“什麼差事?”

  “官員貪墨的案子?”卻不說是什麼官員,“我一會兒打發黃奇去尋子恆和子期,作個備案,若是有什麼事,你就去尋他二人。”

  若是在免官的同時,還派了件這麼重要的差事給連成,說明皇上還是信任連城的。

  郁心蘭定了定神,陪著赫雲連城到正堂聽旨,秦公公說是聖上召見。目送連城的駿馬走遠,郁心蘭再坐不住,去到宜靜居,請求長公主調派幾名女侍衛,陪她去果莊。

  不論皇上找連城何事總要先把果莊的事給解決了。郁心蘭瞇了瞇眼降岳如叫到身邊,低聲吩咐,“有李侍衛陪著我,你不必隨我去了,你留在府裡,給我注意一下,院子裡有哪些人神色不對。”

  她想來想去,這事哪裡會這麼這麼湊巧?

  原本因想著果莊是要拋售的,所以有一畝田荒在那兒,那些人沒辦法下手種象谷,因為現在果莊的管事章全,是個細致的人,懂農事、辦事認真踏實,為人也忠厚老實,若是發現田裡忽然種了作物,必定會去查看,還會報與她知曉。可偏偏湊巧,吳為想借她的閒田種點藥材,而且是章全沒見過的作物,這才讓人得了便宜。

  必定是她囑咐人叫章全去見無為時,讓人留了心了,告了密,而能得到這種消息的,只有她院子裡的人。

  不論是誰,抓到了,定不輕饒!

  出了城門,還沒到果莊,馬車便停了下來,郁心蘭挑起了一點車簾,李樺趕緊解釋道:“前方已經被官兵封路了,姐姐去詢問了。”

  過了片刻,李榕上前來回話道:“大奶奶,他們是御林軍,說是奉了上司的的命令,封鎖了您的果莊,沒有皇上的手諭,任何人都不能過去。”

  御林軍……郁心蘭的心一沉,“說了是什麼緣故沒?”

  “沒說,只是奉上司之令。”

  郁心蘭想了想,便讓車夫轉道回府了。紫菱服侍著郁心蘭換了身家常服,沏上一壺濃茶在手邊,跟她說起在府中聽到的流言。連城這般被忽然傳入宮中,自然會有流言的,何況還有二爺的二奶奶等人,巴不得連城多出的事情,好與爵位越來越遠。

  郁心蘭聽完後,淡然地道:“由他們說去。”

  岳如一直安靜地守在郁心蘭身邊,見主子望了過來,便輕輕搖了搖頭,時間這麼短,她沒能發現什麼不妥當的人。

  千夏在錦兒的指點下,捧著一套茶具走了進來,向郁心蘭屈了屈膝,“大奶奶,錦兒姐姐教了婢子茶藝,婢子想請大奶奶嘗一嘗。”

  郁心蘭露出一絲笑容,“好。”

  千夏忙降茶具放在小幾上,清泉初沸、溫熱壺盞、“王子”入宮、懸茶高沖……整套動作一氣呵成。隨即,千夏放下茶壺,雙手捧起一杯香茗,恭恭敬敬地奉給大奶奶。

  岳如先接過一杯,嘗了嘗,點頭示意,郁心蘭才接過來品了一口,笑贊道手藝不錯。”又問,“這是你第一沖茶?”

  千夏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回奶奶,婢子是第一次沖茶,不過之前,婢子就羨慕錦兒姐姐的茶藝,偷偷學過。”

  郁心蘭又喝了一杯,再贊,“很難得了。你們先出去,我跟千夏說說話兒。”

  紫菱立即領著丫頭退出去,郁心蘭往後一靠,千夏體貼入微地調整了一下錦墊的位置,讓她靠的更舒服,又轉身取來美人錘,輕輕幫她敲著腿。

  郁心蘭瞇眼享受了一會兒,才問道:“這幾天跟錦兒學了些什麼?”

  千夏一一答了。郁心蘭聽完後,沉聲道:“一等丫頭,在外面辦差時,就是主子的臉面,除了要會做事,還得有忠心、有心機、有眼色、有氣魄,有事我有事我不方便說的話,就得從你們的口中說出來。”

  千夏忙答道:“婢子省得,錦兒姐姐仔細叮囑過婢子了。”

  還真會說話,既表明了自己聰明機靈,又捧了錦兒辦事嚴謹可靠。郁心蘭滿意地看了千夏一眼,隨口問起她的身世。千夏低聲道:“婢子自小家貧,去年娘親又生了一個弟弟,家裡實在是揭不開鍋了,才將婢子賣了。婢子跟人牙子學了一個月的規矩,正巧郁府要買人,要挑機靈點的,人牙子便將婢子賣到了郁府,簽的是死契。”

  不是死契,也不可能是陪嫁。

  郁心蘭見她神色淒楚,便安慰了幾句,千夏展顏道:“雖說現在沒了自由身,可至少衣食豐足,還能補貼加了,婢子很滿足了。”

  郁心蘭笑了笑,再度瞇上了眼睛。千夏便靜靜地為她捶腿。

  舒服得有些想睡了,郁心蘭的呼吸漸漸輕淺。這時,紫菱在門外回話道:“長公主殿下差了人來傳話,請奶奶去宜靜居用飯。”

  郁心蘭答應了一聲。起身整理妝容。千夏機靈地跟進內室,邊為郁心蘭梳發邊道:“奶奶的
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要不要婢子給您上些妝粉,也免得殿下擔心您。”

  “你會化妝?”

  “婢子平素便喜歡弄這些個。”千夏有些害羞。

  郁心蘭看了看她的妝容。清雅、精致,於是點點頭。

  千夏打開梳妝台上的各色粉盒,只隨意看了一眼,便十分熟練的取了些薔薇硝,用掌心的溫度揉開,細細抹在郁心蘭的臉上,先潤了膚,這樣才能將粉抹均,蘇後抹上香粉,再抹上一層珍珠粉,然後才上了胭脂,畫了眉,點了唇。

  郁心蘭拿過靶鏡一照,果然明麗了許多,於是淡笑著贊道:“手藝不錯。”

  千夏得了表揚,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氣。

  郁心蘭乘小轎來到宜靜居,柯麼麼親自上前來掀門簾,乘機悄聲道:“皇後娘娘身邊的女官剛剛跟殿下聊了一會兒,現在殿下的心情很不好。”

  進到內裡,果然見到長公主一臉淒色,秀美的眉頭緊緊攥在一起。郁心蘭要蹲身福禮,長公主忽地醒過神來,忙起身拉住她,“我的兒,說過你身子要緊,這些個虛禮都免了,快過來坐。”

  郁心蘭做到長公主身邊,柔聲問,“母親為何事煩惱?”

  長公主本不想說,可一想到兒子已經入了宮,只怕到了晚間,兒媳婦就會知道,還不如早些告訴她,免得她亂想。於是揮手摒退左右,輕歎一聲,拉著郁心蘭的手道:“有人給皇兄上了密折,說了些靖兒的壞話。”

  郁心蘭低頭道:“媳婦知道,媳婦的陪嫁莊子種了象谷,御林軍已經封鎖住莊子了。”又將事情說了一遍,“都是媳婦手下的人不謹慎,可莊子是媳婦的,皇上為何只宣夫君入宮文問話?”

  長公主明顯發怔,“怎麼又出了這麼一樁子事?”

  郁心蘭心一沉,“難道不是這件事?”

  長公主道:“又有人將七年前的秋山之事,拿出來做文章。”

  若是這事,反倒還好了。想到皇上將那麼重大的案子,私密交給連成去查,就必定是新人他的,應當會聽聽連成的解釋。郁心蘭擔心的,倒是象谷的事,畢竟是下了嚴令,禁止種植的。

  “你的事不就是靖兒得事,也是我的事,我想法子遞個話給皇嫂,請皇嫂在皇兄面前幫忙寬解一下。”長公主歎了口氣,又追問,“賀塵可又來回話?”

  “還沒,去了沒多久,現在御林軍又守著,他要進莊子也不容易。”

  長公主點了點頭,“有消息立時告訴我。”頓了頓又道:“以後莊子上,還是不要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了,五谷雜糧便好。”

  郁心蘭恭順地應了。長公主又安慰道:“也不必太過擔憂,皇嫂應了我,會從中周旋,你的莊子上,只要能拿到旁人偷換種子的證據,總不會有什麼問題。”

  就怕是被高手在夜間偷偷換的,根本就拿不出證據來。

  婆媳倆談完了事,一起用過午飯,郁心蘭便回了靜思園。

  如今只有等,等喜來傳宮中的消息回府,等賀塵將莊子上的事查清楚。

  歇了午覺,郁心蘭再醒來時,精神好了許多,她不喜歡把事情往死角裡想,遇事多半會先安慰自己,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能讓自己不慌張,冷靜地處理突發情況。

  紫菱聽到屋裡的動靜,將簾子挑開一條縫,發現大奶奶半坐了起來,忙帶著錦兒等人進來,服侍她漱口淨面,又沏了一壺滾茶,這才回道:“剛才仁王府送了帖子過來,上回您答應仁王妃帶幾個手帕交過府耍一耍的,您還記得嗎?仁王妃的帖子上說,就定在明日。您的意思呢?回事處還等著回話。”

  郁心蘭的眸光閃了一閃,“帖子什麼時候送來的?”

  “您歇午沒多久就送來了。”

  那就是仁王府確知連城入宮之後了。郁心蘭輕笑了一聲,“告訴回事處,我應了。”

  紫菱立即交代旁人去傳話,回頭又陪著郁心蘭做針線活。

  其實二奶奶,三奶奶都親自來探望過郁心蘭,話語裡都在探口風,郁心蘭打著太極應付了過去。到了掌燈時分,連城還沒回來,賀塵和吳為也沒有回來,郁心蘭的眉間終於擰了起來,靠在炕裡頭,向窗外張望。

  紫菱輕手輕腳地退到門口,吩咐岳如去取份糕點來,勸著郁心蘭先吃一點,墊墊肚子,“若是大爺回的晚,您可得先吃飯。”

  正說著柯嬤嬤由千葉領著進了正廳。錦兒忙迎上去福了一禮,“嬤嬤安好,可是長公主殿下要找大奶奶?”

  柯嬤嬤點頭道:“賢王殿下過府來探望殿下,殿下說讓大奶奶一起過去見見。”

  賢王隔三差五的就能見到,哪裡欠了這一次,必定是連城托他帶了什麼話兒,他不方便到靜思園來說。郁心蘭忙更衣梳妝,乘著小轎到宜靜居。

  明子期不知說了些什麼話,哄得長公主開懷大笑,直拿手帕抹眼睛,“你這個皮猴,你父皇沒打你板子?”

  明子期嘻嘻一笑,“父皇不知道吶,皇姑母可別去告狀呀!”

柯嬤嬤唱諾道:“大奶奶來了。”

郁心蘭提裙進去,盈盈行禮。

長公主果然道:“子期有事同你說,你們去次間說話吧。”

次間就在暖閣後面,紀嬤嬤親自奉了茶,又退了出去。郁心蘭和明子期隔著一方幾桌坐下。

明子期這才道;“表兄怕嫂子你多想,所以讓我來和你說一聲,父皇讓表兄暫在宮中住幾日。”

暫住?只怕是變相看押吧?郁心蘭蹙起好看的眉頭,“怎麼又會說到7年前的事?”

明子期頓了頓道:“姑父的黑雲騎都調給父皇用了,你知道嗎?”

郁心蘭點頭。他又繼續道:“這是因為,父皇將他的劍龍衛都留在了秋山上,仔細搜山。”

郁心蘭微驚,原來抓到了刺客,刺客供出了主謀之後,皇上仍是沒有全信,還在秋山搜尋證據。

明子期接著道;“前幾日搜索到了半山崖那兒,許是經年風吹雨淋,半崖壁上露出一個小洞,原是被滾下的山石堵住了,這次被發現了,劍龍衛發現,那個小洞可以通往後山。”

郁心蘭斜視著幾上的茶杯,不滿地輕哼,“有條隧道,與連城有何干系、”

明子期輕聲道:“雖是被山石堵了幾年,但若是當年先進了那條隧道,就可以從後山安全出來。”

郁心蘭一怔,難道,皇上是懷疑連城和莊郡王是用這種方式活下來的?若是提前就鑽進了這條隧道,只怕連山崩也是事先知道的了。

她的手心突然冒出了細汗,有的事情,真的不必要證據,只要皇上起了疑心,你就百口莫辯了。

明子期打量了郁心蘭一眼,無聲的歎息,證詞酌句地道:“恐怕還不止這一點,父皇接了一封密折,具體寫的什麼,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父皇看後,龍顏大怒,立即就讓秦公公來傳表兄。不過,沒有宣九哥入宮。”

  郁心蘭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這事兒來得太快太突然,她細細地慮了一遍,這才慢慢地問道,“你知道我的莊子裡種植了象谷嗎?”

  明子期蹙了蹙眉,“不可能是這種事,象谷種了,燒了就是,大不了罷了官職,罰點銀錢。況且,他們在你的果莊種象谷,為的應當只是壓價收購。”

  郁心蘭也覺得是,於是問他。“你能估摸是什麼事嗎?”

  明子期神色復雜的看了她一眼,“不能。不過,你其實有辦法知道一點。”

  郁心蘭忙問什麼辦法。明子期遲疑半響,才道:“其實這方法,出了盜賊一事後,我就同表兄說過,我們一直懷疑是朝中人故意為之,為的就是換禁軍將軍。可是,表兄總擔心你身子……..”

  郁心蘭截斷他的解釋,不甚耐煩地道:“什麼方法你快說。”

  “其實,最近春光正好,你為何不出席各府的賞會宴呢?與各府的夫人們閒談一下,總能探聽些消息。男人們在外謀事,想瞞過枕邊人,並不見得容易,這些夫人們便是不說什麼,看各人的臉色,也能透出些端倪來。”明子期補充道:“很多女人都守不住秘密。”

  郁心蘭瞬間就想到了二奶奶,二爺稍有些成績,她就滿臉喜氣,生恐旁人不知道二爺別皇上贊了,若是二爺受了點挫折,她就立時換上了一張晚娘臉。

  郁心蘭笑了笑道:“正好明日仁王妃要帶幾個朋友過來玩,我一會馬上讓人送帖子出去,辦個大些的宴會好了。”

  雖說晚上送帖子請客是挺怪的,不過接到帖子的人,心裡肯定有數,來與不來,都能看出朝中的某些風向,這京城裡,哪家府第不派人到宮門前打探消息?

  明子期話已帶到,正好飯菜也擺好了,長公主招呼二人一同用過飯,這才散了。郁心蘭回到靜思園,從匣子裡取了一百兩銀子,讓廚房給置辦三桌上好的席面。

  入了夜,郁心蘭在床上翻過來,覆過去,這張床,少了一個人,就覺得仿佛是空落落的,心裡也是空落落的。連城在宮中不知如何了,她只能在府裡,從旁助他一把,總是先知道是什麼事,才好對症下藥。

  皇上不讓連城回府,應是怕走漏了消息,但總會有人知道些端倪,比如,上密折的人。明子期總說得沒錯,從各人的神態上,總能看出些端倪來。她們之後又商量了一下,將有可能與事情有關的府第挑出來,只宴請這些夫人。

  也不知輾轉反側了多久,郁心蘭終於朦朦地睡去,只到日上三竿,才悠悠地醒來。紫菱帶著人守在床邊,聽到動靜,忙挽起床簾,服侍她梳洗。

  郁心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現在什麼時辰了?”

  紫菱道:“辰時初刻,怕是各府的夫人們快來了。”

  郁心蘭點了點頭,“賀塵還沒來回話?”

  紫菱道:“回來了,吳大夫說等您起來再過來,俾子已經吩咐人去請了。賀侍衛去宮門處了。”

  郁心蘭點了點頭,到了暖閣,吳為便趕了過來,說道:“昨日去的時候,你的莊子已經被御林軍給圍住了,派了人將那塊地圍了起來。問了章全,他說那天他跟我拿了種子,從府中出來後,遇到和同鄉,請他去喝了幾杯。我給他的包袱,他一直壓在手邊,期間就去過一趟茅廁,再沒離過身。”

  郁心蘭道:“那個同鄉呢?”

  吳為道:“我跟賀塵按章全說的地址去找了,沒人。章全說了那人的相貌,賀塵畫了像,總有辦法查問出來的。”

  人家既然是有備而來,只怕沒那麼容易找到,別的不說,若是哪個府中的奴才,就算問出,有人看到那人進了哪個府中,總不能沒憑沒據地去搜查。郁心蘭尋思了一會兒,沉聲道:“我想請吳大哥幫個忙,你看了那罌粟的苗兒,不知能不能找到相似的作物,也就種了一畝左右,才剛發芽,只要換成別的作物,就不怕了。”

  吳為一怔,隨即有喜,也對,不少植物剛發芽的時候,樣子都差不多,若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換掉……..“我馬上去西街菜市去尋一尋,那裡有秧苗賣。”

  郁心蘭道:“實在不行,從我東郊的田裡拔些麥苗也成,只是果莊有那麼多御林軍……..”

  吳為自信的笑道:“不難。我這就去配些迷藥,只要將附近看守的御林軍迷倒,我、賀塵和黃奇三人,應當能在一個時辰時將秧苗換完,一畝地並不大。”

  郁心蘭喜不自勝,“那就麻煩吳大哥了。”

  吳為立即出府去尋相似的秧苗。

  郁心蘭用過早飯,就有人提前到了。最先到達侯府的,是仁王妃郁玫和側妃祁柳,她倆的身後,還跟著郁琳。

  郁心蘭迎上去,笑著施了禮,將人往園子裡引,“我在花園裡擺了席面,咱們到那裡耍。”

  祁柳熱情地挽起郁心蘭的手臂,一路贊歎,“候府從不顯山露水的,京城中的名園也沒排上份兒,卻不曾想,竟是別致如斯,我瞧著,一點也不比晉王府的梅園,平王府的迎春花園,謹王府的菊園差呢。”

  祁側妃如此熱情,反觀郁玫,卻比不上回來時,矜持得多了,只與郁琳相攜著,慢慢跟在後面。

  這可不合規矩。郁心蘭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側身頓住,讓郁玫走到前面,自己在她身後半步跟著,四人之中,郁玫的身份最尊貴,這才是合乎禮數的次序。

  郁玫的眼中不禁露出些笑意,這個祁側妃,熱臉貼上了冷屁股,活該!

  到了小花園,涼亭和曲廊早被丫頭們用錦幔圍上,隔半丈開了一個窗,既能賞花,又能擋寒。亭子裡的石桌上放置了幾碟新鮮的水果和精美的糕點。郁玫坐下後,贊了句,“妹妹真是精心。”

  一轉頭,發現曲廊的中間隔幾步放置了一張小幾,也同樣擺著水果和糕點,眸光一閃,便問道:“妹妹這事情了多少人?”

  郁心蘭微笑道:“想著這個月的賞花宴,我都沒去,便乘這回多請了幾位夫人過來。”

  郁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便沒再看。

  過得一刻鍾,受邀的夫人們陸續地來了,不來的,也差人來送了回禮。發現永郡王妃王姝也在受邀之列,郁玫看向郁心蘭的目光更為深沉了。

  王姝依舊如常地高傲,不過她現在的品級比郁玫低了半級,不得不向郁玫福了福。

  郁玫輕笑道:“難得弟妹也來了。”

  王姝傲然笑道:“原是不想來,可我家王爺說,總悶在府裡做什麼,不如出來透透氣。”

  語言間,盡是曬幸福、曬恩寵的意味。

  便有幾位夫人小聲地議論,“聽說永郡王爺非常寵愛王妃,只在側妃房中歇過一宿呢。”

  聲音雖小,卻也讓這邊聽見了,王姝的笑容更加得意。

  郁玫心中怒極,是了,仁王爺雨露均沾,王姝就是來氣我的!

  這兩個表姐妹,在入宮待選的那段日子裡,幾乎成了仇人。郁玫不論容貌還是才情斗壓了王姝一頭,嫁得也比王姝要好。王姝自幼被捧在心手,哪裡能容人壓在自己頭上。這會子發現郁心蘭對郁玫並不熱情,覺得找到了打擊郁玫的方法,一改往日的高傲,拉著郁心蘭的手道:“真是個美人兒,難怪爹爹總誇你呢。”

  王奔會誇我?

  郁心蘭謙虛又羞澀的笑了笑,“我哪能跟郡王妃相提並論。”

  王姝聽了十分受用,心道:王爺作什麼要我防著她,我看她人還不錯呀。

  瞥見郁玫笑得僵硬的臉,王姝心中更是痛快,拉著郁心蘭到一旁說話。剛坐下,便有幾個夫人湊過來打招呼,王姝不耐煩地打發了她們。

  見身邊無人,郁心蘭便羨慕道:“郡王妃真是高貴如天上的雲彩,我們都只能仰望著您呢,剛才的那位賀夫人,平日裡都不大搭理人的。”

  王姝輕輕一笑,帶著幾分不屑,“她敢不搭理我,不止是她,還有玉夫人龍夫人,我家王爺可沒少給她們老爺好差事。”說著面色一僵,見郁心蘭懵懂的樣子,也就放了心,轉到花園的布局上。

  郁心蘭陪了王姝一會兒,便起身去招呼其他人,赫雲彤也幫著她調節氣氛,二奶奶和三奶奶忙著幫夫君進行夫人外交,談笑風生。郁心蘭轉了一圈下來,將有用的信息一一記在心裡。

  而郁玫則有些心不在焉,乘中午要開宴之前,才得了個空,將郁心蘭拉到一邊,問她:“妹夫入宮不歸,宮裡可有什麼說法?”

  這個問題,一上午,還沒有一個夫人問過呢,卻是她最先耐不住。郁心蘭輕笑道:“不知道呢,女人又不能干政,我只在家中等他回來就是了。“

  郁玫嗔怪地看向她,將聲音壓得更低些,“雖說女人不能干政,可你也得為妹夫著想呀。我聽王爺說,你的莊子裡種了象谷?”

  郁心蘭無辜地睜大了眼睛,“姐姐這是從哪裡聽來的謠言,象谷可是禁止種植的,我怎麼會干這種犯法的事。”

  郁玫臉色一滯,隨即低聲道:“妹妹可別匡我,昨日皇上都派了御林軍了……你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說不定姐姐能幫得上點兒。”

  能這麼快得到消息的人,不是幕後指使者,就是合謀人,郁心蘭的表情冷了下來,“姐姐為何總要將這罪名冠到妹妹頭上?”說罷更為冷淡地道:“快開席了,姐姐還是回座吧。”轉身進了屋。

  郁玫恨得直咬牙,幫她頂下莊子,自己來幫她處理的話,都還沒出口呢!

  用過了午飯,有的夫人便告辭了,留下來的,郁心蘭在臨水的清荷榭擺了牌桌,讓她們自娛自樂,只玩到下晌,眾人才散了。

  赫雲彤臨走前拉著郁心蘭的手道:“都是自家人,有什麼好幫忙的,只管開口。”

  郁心蘭笑笑,“這是自然。”

  送走了客人,回到靜思園,郁心蘭感覺有些疲憊,用過晚飯,便梳洗更衣,歪在床上,打發走了丫頭們後,才將今日的信息整理了一遍。

  聽郁玫的口氣,應當只是參與了換象谷種子的事,這倒不足為懼,倒是王姝那裡透露的信息比較重要。

  幾位王爺都沒有官職,只是上朝聽政,永郡王憑什麼給人家好差事?那位賀夫人是紅櫨寺卿的夫人,而鴻臚寺卿是負責接待使團的官員;玉夫人是刑部侍郎夫人,上回秋山刺客的案子,玉郎中就參加了審訊;龍夫人是宗正寺卿的夫人,那可是專門與皇族打交道的部門……

  著永郡王的手伸得還真夠長的,不知是他自己的部署,還是王丞相的勢力。

  又過了兩天,赫雲連城一直被留在宮中,沒有回來。關於赫雲連城的各類傳言,再度傳得整個京城都知曉了,二奶奶和三奶奶時常過來陪郁心蘭,說著安慰的話,不過心裡應當是期望看到她愁眉不展的。

  可郁心蘭偏偏跟個沒事兒人一樣,淡定從容,還時常反過來安慰二奶奶,“皇上還是不允二爺接替夫君的職位?別急,慢慢來吧。”

  這一天,宮中傳出來消息,太後鳳體違和,今歲的壽辰不辦了。到了下晌,皇後差人來宣郁心蘭進宮,給連城送一套換洗衣服。

  郁心蘭急忙打點好包袱,拿著腰牌進了宮。先去給皇後娘娘請了安,才由太監此著,到了靠近禁門的一處小宮殿。那名太監躬身道:“皇後娘娘說了,請赫雲夫人自行進去,但莫久留。”

  郁心蘭道了聲謝,塞了一塊銀錠給他,轉身推開房門。

  赫雲連城正靠在窗邊看書,聽到門響,抬眸一望,眸中頓時笑意黯然,“你來了。”

  郁心蘭心中一哽,便覺得鼻腔一酸,一股熱流沖擊了眼眶,臉上便蜿蜒出兩行清淚。赫雲連城輕歎一聲,忙抱住她,邊抹淚水邊安慰,“我沒事。你……還好嗎?”

  郁心蘭揪著他的衣襟,用力點頭。她其實並不想哭,不過是這幾天人繃著,乍一見到他,情緒一下子宣洩過度,眼淚流出來,便有些止不住。

  赫雲連城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道:“別哭了,對寶寶不好。”

  郁心蘭嗔她一眼,“你就只關心寶寶。”

  赫雲連城覺得非常無辜,可也不想辯解,只是抱著她,將臉貼在她的臉上,“也想你。”

  郁心蘭哽咽一聲,啞聲道:“我也想你,晚上都睡不好。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

  赫雲連城淡聲道:“還是七年前的事。但我想,主要還是皇上交給我辦的貪墨案子,觸到了一些人,有人狗急跳牆了。”

  郁心蘭皺眉問,“不是只交代給你暗訪,並沒有公諸於眾呀。”

  “只要我去查了,總會有人察覺,這些人都防著呢。”

  “那皇上是什麼意思?不會真的懷疑你把?”

  赫雲連城的表情有絲黯然,“也不是全信。”

  “你不是剛抓了梁王,這還不能證明你是忠於皇上的?”

  “忠於皇上,與幫著莊郡王爭儲位,是兩回事。”

  郁心蘭默了,安慰道:“皇上的疑心重,又是一下子亡了五名皇子,有了線索,不可能不懷疑。只是,到底是要怎樣,總得拿個章程出來,這麼關著你,也不是辦法吧。”

  赫雲連城道:“我在意稟明皇上,若當年的事真是有人故意為之,我願意去查明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皇上說……他要考慮考慮。”

  郁心蘭便將自己打聽到的一些消息告訴連城,“你覺得,會不會與永郡王有關系?我想,王丞相應當不會一下子將自己的勢力都顯露給永郡王,那麼永郡王為其他官員謀的差事,應當是他自己的人脈。”

  赫雲連城的眸光一閃,“若不是七年的秋山之變,皇後娘娘所生的兩位嫡皇子都藏生山底,只怕現在也沒有什麼可爭的。”

  這麼說起來,現在活下來的四位皇子,除了明子期外,都有可疑了?

  郁心蘭心中一緊,看向赫雲連城,“莊郡王。算不算得了好處?”

  赫雲連城沉默了沒說話。門外,太監開始催了,郁心蘭只得幫他換了衣服。

  臨走前,赫雲連城拉著她的手道:“不用擔心我,過幾日,應當就會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郁心蘭站著不動,赫雲連城便親暱地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聲安慰,“真的不用擔心。皇上英明,只要是一心一意為皇上辦事的,他老人家都會明白”

  郁心蘭“嗯”了一聲,深深看了丈夫一眼,這才轉身,隨著太監走了出去。

  郁心蘭一出宮門,建安帝便得知了,沉聲問,“他們談了些什麼?”

  黑衣人一一回了,建安帝一揮手,那人便象輕煙一樣,不見了蹤影。

  皇後從屏風後走了出來,親手奉上一盅新茶。建安帝淡淡地問,“你怎麼看?”

  皇後溫和謙遜地笑,“臣妾哪有皇上英明,皇上明明已經有了聖裁,還要臣妾出丑嗎?”

  建安帝也笑了笑,不過笑容中多了幾絲狠厲,“這幫臣子,話都說得動聽,有幾個是一心一意為朝廷辦事的?不過是打著忠君的幌子,行中飽私囊的勾當罷了。”

  皇後按住建安帝的手,柔聲笑道,“哪個臣子的私心能逃得過皇上的聖眼,一切不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麼?”

  聞言,建安帝微微一笑,回握住皇後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邊,喟然道:“還是你懂朕,又賢淑敏慧,從不干涉政事。”

  皇後緊靠著皇上,將要出口的、為赫雲連城說情的話語,悉數吞回肚裡。

  說多錯多,還是順其自然吧。

  郁心蘭回到府中,便將皇後娘娘賞賜的香粉和胭脂拿出來,交給千夏,說道:“你懂這些個,香粉這類的就由你來保管了。你挑些好用的,氣味不重的出來,這幾日恐怕我會多在府外走動,總不能素著一張顏。”

  千夏忙答應了,將幾個香粉盒子打開,聞了聞,便隨手歸了類。

  郁心蘭一邊喝著茶,一邊暗暗打量,見她做得熟絡,便笑道:“喜歡哪個,自己拿著,我用不了這許多。再幫錦兒挑一套,要當新娘子了,怎麼能不打扮打扮。”

  千夏有些受寵若驚,宮裡賜的,可都是好東西,她也知大奶奶不喜歡客套,忙謝了賞,挑了一盒桃紅的胭脂給自己,又挑了一套護膚和上妝用的胭脂給錦兒。

  郁心蘭示意紫菱進來說話,千夏和錦兒便施禮退了出去。

  錦兒手裡捧了五六個小竹盒,小心翼翼的,生恐掉下一兩個,千夏便熱情地幫她拿了一半,送回她的屋子。

  錦兒請千夏坐在炕上,倒了杯茶給她,又塞了幾塊精美的糕點,不好意思地指著香粉盒子道:“這些東西,我不大會用,還想請妹妹指點一二。”

  吃了人的嘴短,千夏自然是熱心地為錦兒講解了一番。錦兒再三道了謝,兩人又一同回前院聽差。

  抽了個空,錦兒進到主屋裡,向郁心蘭福了福道:“給婢子挑的,都是市面上能買到的,沒挑宮中特供的,不用看盒底的招牌,也能知道是集美齋的還是玉容堂的。”

  紫菱抿了抿唇道:“越是這樣,反倒越是古怪了。宮裡賜的東西,自然都是極好的,她卻還能分出市面上有的,和特供給宮裡的來……”

  郁心蘭別有深意地笑了笑,“正是這個意思。”

  昨天見千夏對各類香粉那麼熟悉,化妝手法那麼熟練,郁心蘭心頭就有些怪異的感覺,千夏是貧家女,怎麼可能熟悉這些?自買進郁府,後又陪嫁到侯府,當高等丫頭的,也有香粉的月例,可給丫頭們用的,都是很普通的貨色,她卻連薔薇硝這樣的高檔品,都知道怎麼使用。

  當然,現代社會裡,也有些買不起名牌,卻對名牌如數家珍的時髦女子,也許千夏是喜歡這些,四處打聽的。所以今日,郁心蘭才特地再試了試她,畢竟之前見她行事利落、頭腦機靈、謹言慎行,心裡還是挺喜歡的,總不希望手氣這麼好,一挑,就正好挑個奸細出來。

  可是,連妃主們用的高級胭脂,都能分得出特供和常供的和來……

  “讓佟孝再去查一查千夏的身世,你們給我盯緊了她,哪怕是她隨手扔了一根紗,也要記下來,報給我。”

  郁心蘭吩咐完畢,便不再糾結。吳為已經傳了話過來,今晚就能將果莊的事情搞定,現在她唯一要擔心的,就是七年前的事了。

  山崩的事不知道能不能查得清楚,但不論怎樣,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讓皇上信任連城,只要皇上信任他,些許謠言和揣測,就可以完全無視了。

  只是,要怎麼做,才能讓皇上相信連城是一心一意為皇上,並沒參與到朋黨之爭中的?

  郁心蘭凝神思索著,沒注意到外間有人影晃動。紫菱輕手輕腳退出門,一會兒轉回來,遞上一張描金帖子,輕聲稟道:“仁王妃約您未時二刻在天香樓會個面。”

  郁心蘭瞅了眼帖子,“回話說我准時到。”

  天香樓,是一座三層高的酒樓。不過接待的是高消費群體,所以裝飾得十分雅致,壁上的書畫、靠牆的長條幾案上擺放的青瓷花瓶和巴林石的盆景,無不顯示著低調的奢華。

  郁心蘭扶著錦兒的手,站在大堂裡打量了幾眼,面露微笑,仁王殿下名下的鋪子,也跟他本人一樣,又要華貴,又要不張揚。

  世間哪得兩全法。

  郁玫包下了整個三樓,早就候在樓梯口,見到郁心蘭,忙忙地迎上前來,輕聲致歉,“我不方面露面,不然,必定到樓下迎妹妹了,還請妹妹別見怪。”

  郁心蘭輕笑,“包下了整個三樓,可見王妃的城意了,心蘭哪敢見怪。”

  姐妹二人在方桌兩側坐下,待丫頭們奉上茶水果品,郁玫便將眾人打發走,開門見山地道:“妹妹今天可別再瞞我了,一早已經有言官在朝上遞了折子,已經從你的果莊裡采了秧苗,請管農事的大臣驗看過,的確是象谷苗

  郁心蘭沒有答話,可臉上卻露出幾分慌張來,放在膝上的玉手,也縮回到廣袖裡。

  郁玫見恐嚇有了成效,便透出幾分關心的樣子來,伸手越過桌面,拍了拍郁心蘭的肩道:“這事兒可大可小,端看朝中是否有人幫著妹夫說說話了。我跟王爺商量了一下,想著,要麼,我把你的莊子盤下來,由王爺去跟皇上解釋,種那些象谷,是為了給貴妃娘娘治胃病的。雖說那個莊子於我來說可有可無,但為了妹妹你,姐姐便多吃些水果好了。況且沒了這樁事兒,誰也動搖不了妹夫的職位。你看如何?”

  這話兒裡外都是套兒,應承下來,一是欠了仁王一個天大的人情,二是落下種植象谷的口實。看起來是處處在為郁心蘭打算,其實還是為了拿住她的把柄,日後好敲竹扛,敲竹扛的對象,自然是赫雲連城了。

  這才是郁玫的目的。之前她倆好似親姐妹那般的親暱,其實,郁心蘭不會拿郁玫當姐姐,郁玫又何曾相信過郁心蘭隨口的應承?總要捏著她的短處才會安心,沒有短處,也要栽一個短處給她。

  郁心蘭理了理裙擺上了褶皺,優雅地站起身來,嬌聲道:“謝謝姐姐的茶。妹妹還要去店鋪看一看,這就失陪了。”

  說罷也不待郁玫有所表示,徑直走了。

  郁玫恨得咬牙切齒,她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布下這個局,只要郁心蘭肯鑽進來,就能將這兩口子捏在掌心,也能鞏固自己的地位,可這死丫頭居然敢置之不理!

  不理是吧,那就等著瞧吧,看你是喜歡坐大牢,還是傾家蕩產!

  郁心蘭可不管她有多氣惱,該走的還是要走。出了天香樓,再往東去兩裡地,便是唯美坊了。佟孝早接到訊兒,已經將後門前清空,親自帶著幾個管事,在門前迎接。

  郁心蘭到了樓上的執事房,佟孝先匯報了兩家店鋪的營利和香露的生產情況,再躬身稟道:“上回奶奶要小的贖回陳順和其子陳社,小的已經辦妥了,這其中賢王爺還幫了大忙。奶奶您看,人是您帶回府中,還是由小的安排差事?”

  說著,取了兩張身契過來。

  郁心蘭看了看,好奇地問,“怎麼還要賢王爺幫忙?”

  “陳社被賣入了鴆臚寺卿賀大人府中,原是安排在門房,因為人機靈,被賀大人看中了,調到了自己身邊服侍,以小的之力,是沒法子替他贖身的。正巧那天在樓外樓遇上了賢王爺,賀大人也在,王爺便幫了一把,說是自己看中了,賀大人連銀子都沒收,直接就將人和契書給了賢王爺。”

  鴆臚寺卿賀大人?郁心蘭心中一動,“帶他二人過來。”

  不多時,陳順與陳社一前一後走了進來,見到郁心蘭,就砰砰砰連磕三個響頭,滿口感激之詞。當奴婢己經很苦了,還要一家子拆散,那感覺真是生不如死,如今郁心蘭將他二人贖了回來,又能一家團聚,想的自然是如何報答。

  郁心蘭見這父子倆厚道,心中也是喜歡,先關心了幾句冷暖,才問陳社,“你在賀大人府中當什麼差?”

  陳社回道:“原是在門房干了一個月,後來賀大人將小的調到外書房,不過不是長隨,只在房外服侍。”

  那就是個二等小廝,雖聽不得書房裡說些什麼,但也能知道什麼人進出過……郁心蘭和善地問:“賀大人府中門客多嗎?”

  那陳社果然是個機靈的,想到大奶奶總不會無緣無故打聽旁人府中的事情,忙將近期的種種過濾一番,分類稟報,哪些大人來得勤,哪些大人是入夜後來的……頓了頓,又道:“賀大人上有病重的高堂,下有癡傻的兒子,銀錢上素來著緊,不過,前些日子,倒是置辦了兩套金鑲藍寶石的頭面給林姨娘,東西還是小的去祥鳳銀樓取的。”

  郁心蘭心中一動,“林姨娘是什麼人,受寵嗎?”

  “林姨娘是兵部主薄的庶女,算是貴妾,賀大人最寵的就是她了,賀夫人沒少為這個與賀大人置氣。”

  郁心蘭點點頭,“以前在賀府,沒受旁人欺負吧?”

  陳社忙道:“哪能呢,小的與同府的小廝都是兄弟相稱,便是現在離開賀府了,請他們幫點子忙,都沒一點問題。”

  只點了一下,就知道怎麼接話,是個機靈的。

  郁心蘭十分滿意,安排道:“侯府那邊要告知後才能安排差事,你們兩就先在店鋪裡幫忙,陳順去作坊,陳社去樓外樓,月錢照給,晚上我讓陳嫂子過來看你們。佟孝,我記得後院的房間還有,拔兩間給陳順一家住”

  佟孝忙應道,“已經給安排了兩間房了。”

  郁心蘭便站起身,准備打道回府。還沒出執事房,又有人急匆匆地跑來找佟孝,低語一番後,佟孝向郁心蘭稟道:“大奶奶,東郊村地的管事季福說有要緊事,想求見大奶奶。”

  郁心蘭領首同意,復又坐了下來。

  季福在門檻外跪下磕頭,一臉的嚴肅加焦急,“大奶奶,小人的婆娘今日一早便腿痛得厲害,床都下不了,想是過幾日,京中會有暴雪。”

  屋裡所有人都是一怔,扭頭去看窗外明艷的春陽,已是三月下旬,中午穿夾薄棉的襖子都有些受不住,晚上早不用火盆了……還會下暴雪?

  季福見大奶奶不信,更加焦急,“小人的婆娘得了老寒腿,這是祖上就有的病,一痛,准會變天。”

  旁人還是不信,郁心蘭卻有些信了,前世,她的奶奶也有這種風濕病,一痛就變天,比天氣預報准得多。於是便問道:“為何不是下雨而是下雪?”

  季福松了口氣,忙回道:“小人的婆娘說,她還沒痛過這麼厲害的,下雨只是隱隱的痛,以前也犯過一次痛的,所以肯定是下雪。小人的婆娘還說,最多四五日,就會下了,得早些防范,地裡的秧苗都已經三寸長了,若是經場暴雪,今年就會顆粒無收了。”

  郁心蘭蹙眉問道:“那你有什麼防寒的好辦法?”

  季福遲疑了一下,才回道:“往年護冬麥,都是用稻草鋪在苗邊……”

  郁心蘭搖了搖頭,“若是場暴雪,鋪稻草不管用,必須搭棚子。”

  佟孝也是會農事的,聞言偵道:“那就趕快讓人搭棚,五十頃地,快點的話,三天可以搭完。”

  郁心蘭道:“不用這麼長時間。”說著,讓人取了紙筆,畫了一個草圖,“隔幾步搭一個這樣的棚子,上面覆上布料,固定住,就成了。布料可以選最便宜的粗布,反而比較結實、不易透水,若是能刷一遍桐油就是最好的。

  季福和佟孝瞧了一眼,都覺得可行,露出欽佩的笑容來,“大奶奶真是什麼都懂。”

  遲疑了一下,郁心蘭吩咐道:“佟孝,你先去聯系一下京中的布坊,將粗布都暫訂下來。”

  佟孝啞然,“用不著這許多,倉庫裡還有些給佃農做冬衣余下的布料,按您這棚子的搭建方法,是比較省的。”

  郁心蘭淡笑著搖搖頭,她想的不僅是自家的那點地,這京畿附近還有近千頃的良田,不能讓這些農人也顆粒無收。

  只是,會不會下雪,並沒有定論。況且,買布料的銀子,他們也不見得會有。

  臨走之前,郁心蘭吩咐季福,“若你婆娘明日仍舊腿痛,一定要立即報到侯府來。”

  待季福應了,才乘轎回府。

  用過晚飯,陳順家的便到靜思園來給郁心蘭磕頭,感謝大奶奶讓她們一家團聚。郁心蘭笑道:“舉手之勞,你一家人認真辦差,便是對我的報答了。”回頭讓錦兒包了十兩銀子給陳順家的,“拿去添置點家具物什,早點回去團圓吧。”

  陳順家的千恩萬謝地走了。

  次日一早,季福便請人傳了話進來,他婆娘的腿更痛了。

  郁心蘭攥了攥手心,到底要不要上報天聽?若是真的下雪,這便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向皇上證明,她們是一心為皇上和朝廷辦事的,可若是不下雪,卻會擔個危言聳聽的罪名,只怕還會將連城往深淵裡再推一步。

  猶豫了一柱香的功夫,她終於站起身來,淡然吩咐道:“更衣,去宜靜居。”

  求見了長公主,說明了來意後,長公主十分猶豫,郁心蘭再三勸說,她才帶著郁心蘭進了宮,先去稟明了皇後娘娘。

  皇後怔望著香爐裡裊裊升起的香煙,許久許久,才緩緩地道:“這可算是朝政了,須得皇上拿主意。”

  說罷,差了太監去正和殿外候著,若是皇上下了朝,立即報與皇上知曉。

  既然要等著,長公主便與皇後聊起天來,“太後的身子不知如何了,臣妾應當去請個安。”

  皇後擺了擺手,“不必了,太後怕吵,皇上只命德妃去看護著。”

  長公主笑道:“皇後要統領後宮,便是想盡孝,也不得閒。”

  郁心蘭在一旁安靜地聽著,思付道:德妃不是莊郡王明子恆的母妃嗎?連城還說莊郡王不想再爭,可德妃娘娘卻在宮中這樣……來要按資排序,怎麼也應當是劉貴妃去太後跟前盡孝才是。

  皇後與長公主又聊起了大慶國使團的事,之前只是傳聞大慶國有意和親,可昨日已經得了使團的上書,大慶國三皇子殿下,即日起程,親自上玥國求娶公主。

  郁心蘭聽八卦正聽得入神,宮外的太監唱名道:“皇上駕到。”

  殿內眾人忙站直身子,向著那一抹明黃跪伏下去。

  建安帝見到皇妹,不覺露出抹笑容來,“清容有陣子沒入宮來了。”

  長公主忙請了安,說了幾句寒暄話,皇上這才看到跪拜在殿中央的郁心蘭,溫和地道:“平身。”又讓賜了座。

  長公主這才說明來意,又奉上郁心蘭精心畫的防寒棚的圖紙。

  建安帝的面色立時斂緊,只不過是收了笑容,威嚴立現,“你可知危言聳聽、惑亂民心是什麼罪嗎?若真有大變,欽天監如何不知?”

  郁心蘭再拜伏下去,平靜而清晰地道:“臣婦明白。臣婦並非置疑欽天監的能力,而是俗語說得好,天有不測風雲,即是不測,欽天監未能預示,也屬正常。況且,若是真有暴雪,京畿一帶便會顆粒無收,早做防范,總歸是好的。”

  建安帝冷哼一聲,“你倒是紅口白牙說得輕巧,你這棚子若是讓京畿的農田都遮上,可知需多少布料?多少銀子?只為了一個奴才婆娘的老寒腿發作,就動出如此大的陣戰,若是沒有暴雪,豈不是讓大慶國使臣看我天朝的笑話!”

  說到後來,已經是聲色俱厲。

  郁心蘭就知道沒這麼容易打動皇上,早已經想好了說辭,“是臣婦思慮不周,臣婦知錯。但臣婦以為,農耕是大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是皇上擔心不會有暴雪,不如這些布料都由臣婦來准備。請皇上令欽天監夜觀天象,若是發覺有異,再出皇榜,令農人們搭棚便是。只要材料充足,界時臣婦再讓莊子裡的佃農們,到各處傳授搭建的方法,皇上再借調一些兵力相助,想來是可以及時防災的。”

  建安帝一怔,沒想到她竟然願意擔這麼大的損失,粗布雖然只要幾百紋錢一匹,可這麼多數量下來,至少也是一兩萬兩銀子。想了想,建安帝不覺輕嘲道:“聽說你的陪嫁鋪子賺了不少銀子,看來是真的。”

  郁心蘭仍是氣定神清、不卑不亢:“回皇上,臣婦賺的銀子,每一兩都交足了稅金。臣婦經營鋪子,原是想多些貼己,在人情往來上寬松一點,平日也有點閒錢請客打賞,但朝廷有難處,臣婦自是願意出一份微薄之力。所謂國秦民安,說到頭來,只有玥國強盛,百姓才能安居樂業,臣婦也才有銀子可賺。”

  “況且,夫君時時教導臣婦,為臣子的本分,便是為君分憂。皇上不意未有明確之時,先大動干戈,那麼由臣婦先來做些准備,也是為君分憂,算是遵了夫君的教誨。”

  一番說辭下來,給建安帝吃了顆軟釘子,卻又沒得理不饒人,反而借機表白了一番忠心,等於是服了軟,讓皇上有脾氣也發不得。

  建安帝的手握成拳,緊又松、松了又緊,眸光閃動不停,“哦?靖兒還時常與你談論朝中之事?”

  郁心蘭回道:“不曾,只是教臣婦一些做人的道理。”

  皇後在一旁圓著話道:“落地的孩兒新娶的婦,都是要教的,難得靖兒教得這麼好。”

  長公主感激地看了皇後一眼,並不出言幫腔。

  良久之後,建安帝才道:“起來吧。便讓你先去准備著,非是朕心痛那幾兩銀子,而是不能讓大慶國使臣看笑話。”

  郁心蘭狂松了一口氣,忙磕了頭,“臣婦代京畿百姓謝主隆恩。”

  皇後輕笑,“這孩子,若是真有暴雪,你可就是大功臣,百姓們也該謝你才對。”

  郁心蘭露出幾許羞澀的小女兒之態,“臣婦不敢居功,若要調動全城百姓,也只有皇上下旨才能辦到。”

  建安帝也終於露出幾分笑容,“好了,不必這麼謙虛了,若是真有暴雪,朕也不會讓你掏銀子,只是先墊著。”但沒下雪的話,這些墊出去的銀子,也就打水飄了。

  郁心蘭又謝了恩,才與長公主一同出了宮。

  上了馬車,長公主握著媳婦的手道:“難為你還記得為靖兒說話。”

  郁心蘭笑道:“母親這是哪兒來的客套話,媳婦與夫君是一體的呀。”

  長公主發自內心的微笑,想了想道:“也不能讓你出這麼多銀子,我先給你墊個兩萬兩,看夠不夠,若是不夠,再來找我拿就是。”

  郁心蘭想推辭,長公主按住她的手道:“你還年輕,多留些銀錢好傍身。這兩萬兩銀子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郁心蘭這才作罷。

  長公主又道:“回去再跟侯爺商量一下,若是真的有暴雪,只怕百姓們會遭災,度日恐怕艱難,不如由侯府搭個粥棚施粥,這便得先准備些米糧。

  郁心蘭卻道:“若真有暴雪,必定會有人施粥,咱們不湊這個熱鬧。不如去鄰城收集種子,育了秧苗出來,下發給百姓們,即使搭了棚子,若是雪大,還是會有秧苗凍死,等雪化後,要有秧苗可以下種,入秋才會有收獲。授人魚,不如授人以漁,才是最根本的,怕不見得比施粥多花銀錢,效果卻好得多。”

  長公主的眼中露出笑意,“你想得很周到。這事兒就交給我吧,我在鄲縣有村地,去調些種子過來。”

  婆媳兩人商量好,便分頭行動。因早便讓佟孝去聯系了京中的布行,采購了大批粗布,郁心蘭怕不足,另派了人到鄰城去買,采買回來後,刷桐沒自是來不及,就干脆在桐油之中浸一下,寧可多出來些,也不想短少了。

  不過短短兩天的時間,風雲突變。

  欽天監也終於發現了天象不對,忙稟報給建安帝。建安帝立即下旨,宣長公主與郁心蘭進宮面聖。

  聽說所有材料已經准備充足,建安帝大大地松了口氣,忙下令工部和太府寺調派人手去京畿各處,協助農人們搭建防寒棚。郁心蘭自己的田莊都已經做好了准備,便留幾人守護。其余人都派往各處協助。

  忙碌了一天一夜,大多數的農田都搭上了防寒棚,農人們也累了,便回家闔眼休息了一下。到早上天應是蒙蒙亮時,竟變得大亮,百姓們打開窗戶一看,雪花竟乘著眾人休息的當兒,紛紛揚揚下了起來,每片都比鵝毛要大,不多時,就在地面上、樹枝上、屋簷上,鋪上了薄薄一層。

  郁心蘭怔仲地看著窗外,一時覺得高興,總算是為皇上分了憂,至少,不會令皇上這般猜忌了吧?一時又覺得擔憂,這雪下得,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也不知京畿的農田都搭好棚子沒,棚子搭得結實不結實。

  讓紫菱將陳順家的叫進來回話,陳順家的現在住在府外,第一時間知道外面的情況,一早得了佟孝的吩咐,忙回道:“東郊的農田是最多的,還有些沒有搭棚,西郊、北郊、南郊都差不多了。您要的種子,佟總管已經提早購買了一批,正在莊子裡育秧,天太冷,還得用火盆才行。”

  郁心蘭點了點頭,“去冬我院子裡還余了些炭,一會子讓佟孝套個車來拿去,總要在雪停之後,將秧苗育出來。”又道:“這回季福立了大功。讓佟孝賞他五十兩銀子。”

  陳順家的一一應了,郁心蘭便打發了她回廚房辦差。

  因著下雪,京城中的一切娛樂活動都減少了,到了下午,雪已經鋪了有半尺厚了,仍是沒停。那些沒來得及搭棚的農田,必定是要受災的了,有些棚子搭得不結實的,被雪給壓倒了,仍是不能幸免。但相對於完全沒有准備來說,已經是非常好的了。

  建安帝召集了管農事的大臣商議對策。各府也開始有了舉動。

  仁王回到府中。郁玫便迎了上去,悄聲問,“這回春季降雪,咱們府中要不要搭個棚子施粥?若是等災民湧入城,只怕已經遲了。”

  仁王露出欣慰的笑容來,“難為你想得周到。”

  郁玫一臉嬌羞,“臣妾自是要處處為王爺著想,其實,臣妾已經讓人搭了個小台,大廚房中已經將火燒好了,若是王爺允了,咱們府中,必定是最先施粥的。臣妾一早讓人清點了府中的米糧庫,應當夠施兩天粥的。”

  仁王欣喜地樓住王妃的香肩,贊道:“愛妃真是小王的賢內助。”又問道:“這雪怕是一兩天不會停。停了後,仍是要施粥,米糧只怕不夠。”

  郁玫輕輕一笑,“京中的大米必定會漲價,臣妾昨日聽說會有大雪,就已經先去米行預定了一百石。”

  想到施粥後,百姓的交口贊譽,仁王和郁玫都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第二日,粥棚搭好,郁玫面覆輕紗,親自到粥棚主持分粥。一抬頭,發覺斜對面永郡王府的側門前,已經排成了長龍。永郡王府竟在一夜之間,搶先了一步。

  永郡王妃王妹也親自出府施粥,遠遠看到郁玫,得意地一笑,扭頭吩咐小廝,“多分些給災民,要讓他們吃得飽飽的。”

  等粥的百姓一聽,立即鼓掌。

  王妹在百姓的歡呼聲中,女王般地轉身回府。

  郁玫卻微微一笑,輕聲吩咐道:“每人一碗粥,多了不給,要讓所有人都能吃到。”

  小廝們了令,便按王妃的吩咐,一人只施一碗粥。一開始,有些百姓不滿,都爭相到永郡王府那邊排隊,可過了不到一個時辰,永郡王府的粥便施完了。新的粥還沒熬出來。百姓們又到仁王府這邊來排隊。

  仁王府的粥,一直到掌燈時分才施完,讓排隊的百姓,都吃到了熱騰騰的晚飯。

  相比之下,百姓們更願意每天有飯吃,而不是一餐吃撐、一餐餓著。

  如此一來,仁王和仁王妃的賢名,便開始在京城中傳開了。

  紫菱聽到千荷學來的話,不禁氣惱,“明明是咱們大奶奶提前稟明了聖上,讓百姓們少受了災禍。可皇榜裡沒大奶奶的名字。百姓們都不記著。她倒好。只是施了些粥,就得了這麼個好名聲。”

  郁心蘭靠在窗邊,就著雪光看街景,聞言不禁輕笑,“我又不是為了名聲才稟報皇上的,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千荷千夏都為大奶奶不值,“奶奶,咱們也搭個棚子施粥吧。”

  郁心蘭搖了搖頭,“不必了,到明日,會有更多的府第施粥。況且,去年是個豐年,百姓們都有存糧,才經了一冬,應當沒吃多少,會到粥棚取粥,只是怕日後沒飯吃而已,咱們沒必要錦上添花。”

  佟孝咚咚咚地跑上樓來,進了屋,一揮到地,才稟道:“長公主殿下莊子裡的種子,已經運到了,小的這就讓人去育苗。”

  郁心蘭笑道:“那就好,我就是怕被雪村了路,趕不及。”

  沒什麼事了,郁心蘭便打道回府。

  路上很滑,馬車走得很慢,快到府門前時,車夫前馬車停了下來。

  陪同郁心蘭坐在馬車裡的岳如問道,“怎麼了?”

  車夫忙回話,“是大爺過來了。”

  郁心蘭心一跳,當下也不管冷不冷的,立即將車門拉來。果然,遠遠地見到一人一騎飛奔而來。

  馬上之人,衣裳華美,卻也沾染了不少塵灰,但絲毫不減他的俊秀風采,尤其是那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眸,為他那張原本就十分俊雅的容顏,添了三分奪目的神韻,教人一見就挪不開目光,引得街市上許多女子路過他後,還羞怯的回頭張望。

  郁心蘭腦中空白一片。只是怔怔地看著他越來越近。

  赫雲連城原本含笑的唇角,忽地緊抿了起來,眉頭也打了一個結,再等不及。一蹬馬鞍,人就飛掠進了馬車。

  岳如極有默契地躥了下來。將馬車讓給這對小夫妻。

  赫雲連城開口就是輕斥,“看一眼就好,將車門拉得這麼開,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郁心蘭恍若未聞,“你回來了。”

  赫雲連城心口一滯,放柔了聲音,“嗯,我回來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鼻間都是他男性的氣息,剛剛在雪中奔馳,懷抱雖冷著,卻暖得郁心蘭眼眶一熱,清亮的淚水蜿蜒而下。

  豆大的淚珠。擦去又滾落了下來。赫雲連城不禁慌了手腳,無措地道:“怎麼了這是?方才我不是真心要罵你……”

  郁心蘭卻只是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魂歸原位似的,猛扎進他懷裡,哽咽道:“終於回來了。”

  赫雲連城心中一顫,緊緊抱了抱小妻子。忽地又松開手,將她往後一送,自己也退出老遠,幾乎一個在車廂頭一個在車廂尾,隔著一臂多的距離。

  郁心蘭心中剛剛漫上醉意,就被推出了溫暖的懷抱,不禁惱羞成怒,剪水雙眸含著怒火,嬌瞪著他。

  赫雲連城只得解釋道:“我身上寒氣重。”

  原來是為這個。

  郁心蘭的心軟了,又是感動又是好笑,沖他招招手,“過來。”

  赫雲連城垂眸掃了一眼肩胸部的衣襟,因在大雪之中疾馳,沾落不少雪花。坐進這溫暖的車廂裡,已經化成了水,冷冰地粘在身上,他是習武之人,倒不怎麼怕冷,可過了寒氣給小妻子,可就不好了,她可是雙身子的人。

  於是搖了搖頭,“不,我坐在這就好。”

  郁心蘭惱他不解風精,又瞪一眼,目光裡十足的威脅,“坐過來。”

  赫雲連城無奈地笑了笑,拿哄小孩子的語氣,哄著她道:“乖,一會就進屋了,回屋裡。我抱你。”

  郁心蘭的臉頓時熱了,眸光也嬌羞了起來,啐了他一口,“誰要你抱,我叫你坐過來,幫你擦了雪。”

  “我自己來。”赫雲連城搶過毛巾,隨意擦了兩下,反正已經化了,一會子回屋泡個熱水浴就是了。

  郁心蘭撅著嘴,哀怨地注視著他,還想當會賢妻的,居然不給她機會。

  說話間,馬車已經到了二門,赫雲連城忙將白狐皮的斗篷取出來,將郁心蘭圍了個結結實實密不透風。待聽得外面傳入紫菱的聲音,“請奶奶下車”,他才一把抱起小妻子,推開車門,縱身躍入對面的小油車裡。

  原本打算將小妻子放下後,他先去給父親和母親請安,周總管親自候在二門處,躬身道:“侯爺請大爺先回去沐浴更衣,一會子晚飯擺在宜靜居便是。”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沖周總管道:“先代我向父親請安。”

  周總管應下,赫雲連城放下了車簾,小油車立即地轉動。到了靜思居,赫雲連城依然抱著郁心蘭,怕雪浸濕了她的鞋子,紫菱和錦兒一人打著一把傘,為他二人擋住飄落的雪花,回到室內。赫雲連城才將郁心蘭放下來。

  丫頭捂著嘴吃吃地笑,郁心蘭不由得紅了臉,不大自然地轉身,踩著貓步回內室。故作鎮定地吩咐丫頭們送熱水、熬碗姜湯來。

  赫雲連城跟在她身後進了屋,也不出聲,只是看著她,抿著嘴微微地偷笑,眼瞳裡跳躍著趣味和戲謔,恨得郁心蘭真想撲上去,狠狠在他的俊臉上咬上一口。

  她並不想這麼做作啦。其實身為一個現代人,跟老公在大庭廣眾下摟樓抱抱不算什麼呀,不過那是在現代,身旁的人見怪不怪,可在這裡,所有人都用又驚訝又羨慕又羞澀的古怪目光看著你,表情實在是很難自然起來。

  赫雲連城拒絕了郁心蘭的服侍,自己進了淨房,郁心蘭便坐到了暖暖的短炕上,將擦頭發的毛巾,和滾燙的新茶准備好。待他洗完了出來,忙讓他坐到自己前面,用巾子細細地給他擦頭發。

  赫雲連城品了口香茗,瞇著眼道:“還是家裡舒服。”

  郁心蘭輕笑道:“當然,哪裡會比家中更溫暖的。有我這樣的佳人為你擦頭發。”

  赫雲連城不覺微笑,將頭往後仰著,細細打量了一番,伸出手去摸了摸她尖尖的小下巴,皺眉道:“似乎瘦了。”

  “哪有,腰都粗了一圈了。”

  赫雲連城立即來了精神,也不管濕頭發了,返身抱住她,將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膜了膜,極認真地點頭,“嗯,是大些了。”

  郁心蘭失笑,拍了他手一記,嗔道,“才兩個月。根本就沒顯懷,哪裡大了。”

  赫雲連城低頭看她,炕上很暖,熏得她臉上紅艷艷的,宛若塗了一層朝霞,他亦不禁心旌動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細滑柔軟。

  郁心蘭的笑容凝在唇邊,他的手指仿佛帶了電流,酥酥麻麻的直搔人心,令她又想靠近,又想躲閃,遲疑不決間,身子不禁輕顫了顫,眼神一閃一閃的望著連城。

  燈光如注,給郁心蘭的俏臉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圈,秋水一樣嫵媚的眼睛,總是藏著笑意,簡直能把人心神都勾過去!

  這樣一幅美人嬌俏的畫面,赫雲連城只覺得口干舌燥,猛的伸手將佳人團團裹住,俯首含住她的唇,熱情地吮吸。

  唇齒間都是他的氣息,郁心蘭神智迷離,不自覺地伸出手去,勾住了他的脖頸。

  赫雲連城渾身火熱,漸漸覺得不受控制,喘息間,一只手已經伸進衣襟,握住了佳人胸前的凝脂。身子一沉,就將佳人壓在了短炕上。

  “千夏,別進去。”

  門外傳來紫菱極低的喚聲。卻猶如一記驚雷,將屋內吻得即將擦槍走火的兩人給震了開來。

  郁心蘭這才感覺胸前微涼,垂眸一瞧,己是衣裳半解了,忙推了推赫雲連城。示意他坐起來。

  千夏在門外回道:“紫菱姐姐,我是給大爺和大奶奶送姜湯的。”

  郁心蘭理好衣襟,清了清嗓子,揚聲道:“進來吧。”

  千夏聽得吩咐,忙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赫雲連城還在意猶未盡地用手指輕畫著她的唇線,待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到了近前,才回過身道:“給我。”

  千夏忙將托盤放在小炕桌上。一抬眸,不期然看見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眸。那雙眼眸似乎承載了滿天的星光,璀璨得讓人情不自禁地仰視,即使沒有回望著你,也能令你魂牽夢縈,然後迷失了自己,心悅誠服。

  千夏癡迷地看著,赫雲連城並未注意,只是手用試了試碗壁上的溫度,端了一碗給郁心蘭,自己也端起一碗,一仰頭便喝了個干淨。

  再將碗放在托盤上時。才發覺千夏糾纏的視線,星眸立即冷若冰霜。

  千夏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眼珠轉了轉,這才發覺大奶奶似笑非笑的目光,想起大奶奶曾說過,決不會抬通房,當即便嚇得跪了下來,抖著聲音道:“奶奶,婢……婢子……”

  郁心蘭喝了姜湯,將碗放回托盤,輕輕挑眉,“怎麼了?還不收拾了下去。”

  千夏如蒙大赦,急忙端著托盤退了出來。

  紫菱等人雖候在外面,可看到千夏白著一張小臉,驚惶失措的樣子。也能大致想像出剛才裡面的情形來。紫菱忍不住冷聲道:“當奴婢的,時刻要記得自己的本分,千萬不要有任何癡心妄想。”

  千夏喏喏的應了,心神卻還在恍忽,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見到大爺,之前的那些驚鴆一瞥,哪及得上方才的震憾?

  而屋裡,郁心蘭將赫雲連城擰回身去,將頭發擦得半干。再用湯婆子熏干,為他束好發。

  赫雲連城握住她的手道,“剛才那個丫頭是新提上來的?不守規矩就別要了。”

  郁心蘭嬌橫了他一眼,笑道:“這不都得怪你,沒事生得這麼妖孽。只要她不再招惹你,也就罷了。”

  赫雲連城斜睨著她,笑話道:“到時可別哭鼻子。”

  時辰也差不多了,兩人便披上外裳和大氅,到宜靜居用晚飯。

  二爺赫雲策正在向侯爺稟報政務,乍見到大哥和大嫂攜手進來,不由得怔住,“大哥你回來了?”

  赫雲連城“嗯”了一聲,先給父母親請了安,才牽著小妻子一同坐下。

  三爺赫雲傑倒是鎮定得多,他在宮內當侍衛,自是知道一些實情,並未多話,只是笑吟吟地道:“好些日子不見,大哥可好?”

  四爺赫雲飛的關心則真誠得多,“大哥在宮內可住得慣?”

  連城淡淡地道:“比不得家裡。”

  關於赫雲連城在宮中一住便是十天,朝野內外諸多傳聞。朝中的確是有不少官員上書,認為使團居住的官驛竟會夜入盜賊,實乃赫雲連城的失職。應當罷了他大將軍一職,可皇上一直不置可否,所以誰也不敢說,這十天就是皇上軟禁了他。

  縱使二爺和三爺滿肚子疑問,也不能當著父親的面問出來,定遠侯更加沒有要問的意思,一家人偵和和氣氣地用了一餐晚飯。二奶奶和三奶奶還主動給侯爺和長公主布菜,顯得分外賢惠。

  用過飯,侯爺和長公主召集一家人,商量四爺的婚事。

  大雪還在下。城內的居民還好,住的是木梁加青石的瓦房,城外的居民卻多數是茅草房,被大雪壓塌了不少,官府已經開始搭建布棚,發放棉襖、棉被,安置災民。大雪村了道路,城中的物資也開始緊張。米行都開始限量賣米。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即使侯府有能力大辦一場婚宴,也不好鋪張。

  四爺自是明白這個道理,可表情依舊郁悶。絕大多數的男人,一生也只會娶一次妻,家裡哪位兄長的婚事不是風風光光的。偏偏輪到他就這得這般隱晦。

  郁心蘭笑道:“要麼這樣。待災情過後,咱們府中再辦一次酒宴,給四弟補上。”

  赫雲飛撐著笑了笑,“多謝大嫂。”也只能如此了。

  又談起賑災的事情,長公主道,“咱們府中已經捐了兩百套冬被出去,之前購買粗布的銀錢,也是咱們府中出的。”

  二奶奶乘機道:“可是現在各府都開始到城門處施粥了,咱們……”

  侯爺淡聲道,“不用攀比。咱們盡到自己的心力就好。”

  二奶奶瞧了一眼二爺,赫雲策遲疑了一下,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再提。再不甘心。二奶奶也只能將後面的話吞下肚去。回到靜念園後才發牢騷。“怎麼就不能施粥了,二爺怎麼不為自己想想。這回的功勞都被大嫂占去了,連帶著大哥也風光了,您還怎麼爭呀?”

  赫雲策最近煩得很,兵部幾次提名,讓他頂替大哥的職缺,可皇上都是含糊其辭,到今天。大舅兄李彬都跟他說,“只能徐徐圖之。”

  他也在軍中打滾幾年了,太明白這個“徐徐圖之”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他鞍前馬後地為永郡王拉攏人脈,鼓造聲勢。就連這回永郡王府施粥,因為王妃策略不當,郡王府中的存糧沒兩天就施完了,也是他花費了大把的力氣。利用關系,從城外調運了一批軍糧進來。先頂用著。

  到最後,卻沒得到他想要的。

  兵權,他手中有了兵權,永郡王才會高看他一眼,否則,他永遠都只是定遠侯的嫡次子,入家看中的,只是父親的權勢。

  想到這就心煩。偏偏二奶奶還在那兒絮叨。赫雲策不由得大吼一聲,“閉嘴!”煩躁得拂袖而去。

  二奶奶驚呆了,四顧一下,這還是在暖閣,兩個大丫頭環侍在側,雖然假裝忙碌,什麼也沒聽見,可二奶奶的臉仍是騰地便紅了,怒火蒸紅的!

  她淒厲地叫道:“赫雲策,別讓我告到父親那去!”

  赫雲策一聽這話,旋即又回身,“啪”揚手給了她一個響亮地耳光。

  陰森森地道,“有種你再說一遍!”

  二奶奶被打懵了,也被打醒了,當即便哭了出來拉著二爺的衣袖道:“妾身所作所為還不是為了您嗎?”

  二爺見她服了軟,心中的火氣才壓下一點,冷哼一聲。“沒見過你這麼蠢的東西,我倒霉了,你有什麼好處。”

  二奶奶乘機撲到二爺懷裡,放聲大哭,“二爺,我錯了……”

  小茜的身影在側門外一閃。悄悄地溜回房,蹙著眉頭思索,二奶奶要告二爺什麼?我必須要弄清楚,說不定,可以以此來威脅二奶奶,或者,拉攏二爺的心……

  赫雲連城沒了官職,暫時又不用查案,便整天在家中陪著小妻子,監督她每餐的飲食。郁心蘭沒有什麼害喜的反應。胃口很不錯,但也不願意被人當豬養,每天吃飯時,都要與赫雲連城討價還價一番,撅著將一大盅的補湯喝下去。

  千夏從不敢近身伺候,只躲在眾人背後。偷偷看著大爺,羨慕大奶奶有這麼出眾的男人為她布菜,哄她吃飯。

  郁心蘭不是沒有看到,只是隱忍不發,且她還有沒有別的動作。

  一晃三天,大雪終於停了,無人打掃的地方,幾乎將屋子給淹埋。城中的居民不事農作,存糧不多,可城中食品緊缺,各府施粥棚,開始力不從心了。

  若是不能堅持到最後,那麼之前做的就完全沒了意義。

  郁玫和王妹都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府中的米倉已經空了,城中的米鋪早就限量售米,價格還漲了幾倍。

  兩人打聽了許久,終於發現大良米行還有大批存米,卻想等著最佳時機,抬價出售。

  兩人不約而同地出現在大良米行的大門口。對視一眼,心中冷哼一聲。面上卻都笑著寒暄,“怎麼這麼巧?”

  郁心蘭好不容易央著赫雲連城帶她出府,到店鋪中看一看受災的情況,聽陳順家的說,三樓屋頂的瓦片壓壞了不少。可別凍壞了香露和花水。

  坐在二樓的執事房內。聽完佟孝的報告,知道損失很小,終於放了心。赫雲連城偵說要回府,郁心蘭乖順地站起身來,跟著連城下了樓。現在沒有客人光顧,所以店鋪的大門只開了一肩,她的目光無意中往門外瞥了一眼,發現對面的店鋪裡,郁玫和王妹兩人正在爭執著什麼,雖然沒有大打出手,但面部表情已經可以用猙獰來形容了。

  郁心蘭頓時來了興致,吩咐千荷,“去聽聽。”

  赫雲連城知道小妻子一時是不會走的了。只得又扶著她上了樓,到升了火盆的執事房裡坐著。

  不多時,千荷上來回話,“原是為著買米的事兒。兩位王妃都要買米,大良米行不願賣,可又頂不住威脅,只好說賣五十石。兩位王妃都想包下來,在爭呢。”

  赫雲連城淡淡地道:“朝廷已經開倉施粥了。”那意思就是,若是沒米,可以不必施的。

  郁心蘭輕笑,“人家要名聲呀。”眼珠一轉,心生一計,招來佟孝道:“我記得你上回說,大良米行的老板欠了你一個人情?”

  佟孝忙道:“是。”

  郁心蘭笑著低語,“你如此這般告訴大良米行的老板,讓他再欠你一個人情。”

  吩咐完了,她才笑瞇瞇地跟連城回府。

  次日一早,郁心蘭就聽說兩家王府又開始施粥了,不過這代價嘛 ……她讓大良米行的老板以拍賣的方式出售大米,只怕兩位王妃都出了不少血。只要不是針對普通老百姓哄抬物價,就沒有觸犯玥國律法,兩位王妃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要名聲,也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雪一停,偵開始出太陽,雖沒下雨,可四處都是滴滴答答的雪水,土地變得十分滋潤,一旦雪水化盡,氣溫就會回復。而那時,再開始育苗已經遲了。

  朝中懂農事的官員已經上了奏折,向皇上稟明了此事。這些官員於農事也是半通不通,到了這一步,才去想下一步要怎麼辦,所以這會兒知曉了情況,卻也束手無策。

  路還不通,就是想運種子進京,也得要時間吶。

  建安帝發了頓脾氣,卻也一籌莫展,最後將幾個重臣和兒子們都宣到了宮中,要大家出謀劃策。

  永郡王搶先道:“兒臣願盡全力施粥,保證城中百姓的飲食。”

  仁王也忙跟著表態。

  建安帝仍是不滿意,“施粥能施一年嗎?若是此時不下秧,今年秋收便會減產一半。”

  定遠侯忽然出列,一躬到地,“臣的長媳早已經育好了秧苗,只等雪水化淨。就可以分發給京畿的農戶了。”

  建安帝聞言又驚又喜。“愛卿此話當真?”

  定遠侯沉聲道:“不敢欺瞞皇上。數量應是足夠,只是,不知各處受災情況如何,秧苗應當如何分配。”

  建安帝激動得從龍椅中站了起來。一連說了七八個“好”字,才吩咐道:“此事就交由連城負責。讓太府寺的人配合。”

  聖旨一下,郁心蘭偵指揮人手,將育好的秧苗幾束一捆地扎好,交給連城去分發了。

  過得三日,氣溫回升。大半的積雪都化了。農人們也領到了秧苗,很快地下了秧,挽回了之前的損失。

  建安帝龍顏大悅,宣了諸人進宮,論功行賞。

  建安帝含笑看著仁王妃和永郡王妃:“你們倆一直救濟災民,是為有功,各賜珊瑚項圈一個、東珠十顆。”

  郁玫和王妹受寵若驚,忙盈盈拜倒。謝主隆恩。

  建安帝又看向郁心蘭。笑意更深,“難為外甥媳婦想得周全,之前稟報雪情有功,之後又培育秧苗有功。要如何賞賜才好呢?”

  皇後配合著笑道:“蘭丫頭。皇上開了金口,想要什麼只管提。”

  郁心蘭羞澀地一笑,“為皇上分憂,本是臣婦的本分。賞賜什麼的,皇上隨意好了,既然臣婦有兩件功勞,想來皇上賜得不會比兩位王妃要少。不過皇上既然問了,臣婦偵想問一句,之前購買粗布的銀子,何時可以給臣婦結了?”

  建安帝一怔。隨即忍不住哈哈大笑,“你還怕朕賴了你的銀子不成?”

  赫雲策和赫雲傑都不由自主地垂下頭,一個勁地沖大哥打眼色,覺得大嫂這般計較。實在是丟臉面,要她不要再提。趕緊說點別的圓過去。

  赫雲連城卻似無察覺,見皇上笑得開懷,也笑道:“皇上也知道,蘭兒賺那點銀子不容易,若是她沒銀子用了,又會伸手管臣要。”

  建安帝笑了好一會才收住,挑了挑眉,“你們想朕結銀子,至少要把帳目給朕瞧瞧吧。”

  郁心蘭還真是有備而來的,立即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帳冊。上面一筆一筆記錄得清清楚楚。

  建安帝翻到後面,訝然道:“你自己那幾個莊子的布。也要朕出銀子?

  郁心蘭正色道:“臣婦也是皇上的子民吶。”

  建安帝瞧了她一眼,笑紋更深了些,“嗯,不錯。”

  一揮手,黃公公便使人抬個了箱子進來。打開來,是黃澄澄的金子。

  “五千兩黃金,夠不夠?”

  郁心蘭的眼睛頓時睜大了,芙靨如笑,“夠了。”

  赫雲連城也拱了拱手,“多謝皇舅。”

  仁王的眼珠一轉,也笑著拱手道:“不知兒臣府中施粥的米銀,父皇給不給結?”

  建安帝笑瞪他一眼,“做夢!”

  永郡王輕歎一聲,“兒臣原也想提的,這下子不敢了。”

  郁心蘭垂了眸,只關注箱子中的金子,心道:這仁王倒是個敏慧的。一轉眼就想通了其中的關鍵。

  若不是長公主對皇兄的了解,她也不敢這麼大膽找皇上要銀子。其實,皇上很討厭沽名釣譽的行為,尤其是皇子、王妃,這般行善留名,為的是什麼,還不就是那張龍椅麼?

  這世上有完全無私的人麼?至少在皇上的眼中,是不可能有的。所以立了功後,小小的貪心一下,只會讓皇上覺得安心。況且,她的果莊被人種了象谷,之前就有大臣舉報上聽,只不過被雪災給壓住了,只怕過得幾天,災情緩和之後,又會被人翻出來說道。

  別的都不怕,就怕對連城不利。

  與連城對望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認知。連城的眼中還多了一絲焦慮,仁王有賢名、有野心、有心機。只怕是對皇位勢在必得。如若他仍舊是禁軍總領,只怕仁王仍會來糾纏。

  事畢後,皇上賜了宴,直到入夜,諸人才出了宮。

  臨別前,總是要寒暄幾句的,郁心蘭只覺得郁玫看向自己的眼神,夾雜著一絲恐怖的氣息。可臉上的笑容,仍是那般溫婉親切,“妹妹這回立了大功,可給赫雲家爭了臉面了。”

  郁心蘭立時表示,“我只是盡些本分而己,倒是父親一連幾日帶兵掃除積雪,安撫災民,維持城中秧序,才是真正地立功。”

  這個死郁玫,不害一下我就不高興是吧?把我捧得這麼高,就算侯爺沒有意見,可兄弟妯娌們肯定是十分不滿的。

  郁玫的確是很氣憤,一整晚的宴會,仁王的目光都時不時地瞅向郁心蘭,乘更衣的空檔。還問過她一句,“同是姐妹,你為何想不到育苗這一點?”

  這般暗藏貶低的話,是從她的夫君口中說出來的,要她情何以堪?她怕仁王說她沒用,掏了大把的壓箱銀子,才能將施粥進行到底,可最後,得到皇上青眼和夫君贊賞的,卻是郁心蘭。

  這些怨念,郁心蘭卻是無從知曉了,在宮中呆了一整天,格外的累,一回到府中,倒頭便睡。

  次日清晨,郁心蘭和赫雲連城都是被屋外的驚呼聲驚醒的。

  紫菱慌張地進來稟道:“茜姨娘過身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茜雖是良妾,可沒有娘家在後撐腰,死法又是這麼的合乎邏輯 昨夜跟幾個小妾爭寵。推搡之下不小心摔倒,重傷不治。當時共摔了三個,只是她沒摔對地方,後腦勺正砸在院子裡的一塊壽山石上,當場血流如注,連夜請來了大夫,卻也沒能保住小命…於是乎,死了白死。

  長公主著人將靜念園的大夫、小妾、丫頭都帶過來問了話,口供一致。藥方、裹傷口的血布條,物證人證齊全,只能說是小茜命不好,誤死。

  紫菱作為其義姐,到靜念園的白堂去看了小茜最後一眼,上了三柱香,便回靜思園來稟報了。

  郁心蘭心裡並不怎麼相信。可這年代小妾的命根本不值錢,況且爭風吃醋弄出這麼大的動靜,算是丑事了,府裡的意思也是快點掩蓋了過去,於是決定停靈兩天,給小茜父母五十兩銀子的安家費,再買口櫸木棺材安葬。

  縱使心中有懷疑,沒有任何證據,郁心蘭也無可奈何。只是頗有幾分感慨。

  赫雲連城對內宅裡的醃髒事知之甚少。還以為她是念著一場主僕之情,便摟著她寬慰:“人死如燈滅,多想無益,若是心裡不舒坦,另外打發些賞銀給她的父母便是。”

  郁心蘭點了點頭,表示明了,可私底下,她仍是給了紫菱和千荷指令,讓她們多跟靜念園的人接觸一下,摸摸看有什麼不尋常之處沒有。

  兩人正在屋裡頭說話,忽聽院裡的千荷大聲道:“給莊郡王妃請安,給大姑奶奶請安。”

  赫雲連城一怔,看了看郁心蘭道:“大姐來看你了。”

  說著與郁心蘭一同迎了出去。

  赫雲彤與莊郡王妃唐寧攜手進了屋,相互見了禮後,在暖閣的炕上坐下

  赫雲連城不便久留,寒暄兩句,便到書房去了。郁心蘭讓錦兒上了幾碟瓜子。赫雲彤稀奇地道:“你不會這麼小器吧,昨日才得了那麼厚的賞,今日卻拿幾碟瓜子打發我們。”

  郁心蘭輕笑,“這瓜子可是我自己炒的,加了特殊的香料,你且試試。

  赫雲彤抓了一把,每樣磕了幾個後,便連連點頭,“的確與平常的不同,一會給我一樣包一包帶回去。”

  唐寧笑話了赫雲彤幾句,這才小心翼翼地看向郁心蘭,輕聲致歉道:“上回妹妹發了帖子請我賞花,我實在是不便前來,還請妹妹莫怪。”

  說的是幾天前,郁心蘭請客那回。那時連城還被關在宮中,又是為了七年前的秋山之變,郁心蘭早知不應與莊郡王妃有什麼牽扯,免得皇上以為她們私下裡交流什麼,疑心更重。可若是不請,又顯得刻意。於是郁心蘭請客,唐寧不來,在當時來說。這才是最好的處置方式。

  郁心蘭便笑道:“姐姐不是送了回禮?又特意來說什麼。可真是見外了。

  唐寧這才柔柔地一笑。

  赫雲彤原是為了著另一件事來的。“今日出皇榜了,弟妹去看了嗎?”

  郁心蘭磕著瓜子,一臉茫然,“出榜?春闈榜單嗎?”

  赫雲彤道:“不是。就是這次雪災賑災的有功之人,皇上張榜嘉獎。”

  就相當於是貼大紅喜報,通報表揚了。不過裡面肯定沒有她的名字,否則唐寧和赫雲彤也不會這麼問。

  郁心蘭滿面笑意,“有沒有你們的名字。”

  赫雲彤撇了撇嘴,“我們施粥在人後,米糧又不足,哪會有我們的名字呀,可是,昨日皇上還說,弟妹你立了兩功,怎麼皇榜上沒你的名字呢。”

  郁心蘭眨了眨長長的睫毛,一臉隨意地道:“其實我哪有什麼功勞,我是受益人。他們是自己掏銀子賑災,我卻是用皇上的銀子。為自己牟利,順便推廣一點而已。”

  昨日恩宴之時,郁心蘭便通過長公主婆婆,委婉地告訴了皇上,功勞可以不要,折算成現銀比較好。果然,回府之後,點收物件時,就發現賞賜的東西,比之前說的要多得多。

  災情得以有效控制,災民可以重建家園,那是皇恩浩蕩,跟皇上搶這個功勞,那是腦子被門板夾了。

  唐寧和赫雲彤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聞言,都細細打量郁心蘭。瓷白中透著紅暈的肌膚,眼如秋水一般,明亮清澈,看上去神采飛揚,明麗照人,五官靈秀,還咬著軟嘟嘟的唇,一副天真無邪得不得了的樣子,好象剛才的話,都是出自內心隨意而言,並非刻意。

  唐寧的笑容深了幾分,“難怪我家王爺總說你是個聰慧的,可你那姐姐和表姐,卻想不通這一點。”

  昨日受賞之時,王妹發現自己的賞賜與郁玫的相同,眼中還流露出了幾分失望和不滿,雖然隨即便收斂了,可眼光毒的人,仍是能發覺。可想而知,皇上的心中,會對王妹如果評價了。至於郁玫,從頭至尾表現得淡然溫順,謝賞之時,也是先說的“托皇上洪福”,可與身邊的王妹一比,太過於淡然平和了,是否可信,只怕皇上心中也會思量。

  一個要與人爭,一個刻意表現得不爭。

  這世間,女人都是依附於男人生存的,女人的意志,都是以自家男人的意志的轉移而轉移的,換句話說,仁王妃與永郡王妃的表現,也可以說是仁王與永郡王的表現。皇上心中定然會對這兩個皇兒,另有一番考究。

  唐寧心思轉了幾轉,芙吟吟地握住郁心蘭的手道:“我就覺得跟妹妹投緣,王爺與連城,亦是自小過命的交情,日後,咱們可要多親近親近。”

  赫雲彤笑常著她,“難道你就不要與我多親近親近麼?”

  唐寧作勢拍了赫雲彤一下,“我難道還沒跟你親近麼?”

  三人又笑著說了一些閒話。唐寧見時辰不早,便問赫雲彤要不要一起回去。

  赫雲彤道:“不了,我在這留飯,一會子還要去見見四弟,後日他大婚,我來不了了。”

  郁心蘭十分訝異,“為什麼呀?”

  赫雲彤頗為得意地道:“岑家請我去當全福夫人。”

  全福夫人,自然是在女主家吃喜酒了,而且還可以拿大紅包。最主要的是,這表明岑家人認為赫雲彤是個有福之人。不過,赫雲彤兒女雙全,夫妻恩愛,丈夫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她若沒福,那天下的女人還有哪個有福氣。平日裡旁的夫人私下提到赫雲彤,多半會笑話她潑悍,其實心底裡哪個又不羨慕?

  郁心蘭和唐寧忙道:“恭喜恭喜!”

  赫雲彤既然不走,唐寧便先告辭走了。赫雲彤這才拉著郁心蘭道:“你知不知道這回太後娘娘微恙,侍疾的是哪位妃主?是德妃娘娘。皇上最重孝道,這回子侍疾,不知多少妃主在爭,最後卻被德妃娘娘爭到了。莊郡王只怕沒歇了爭儲的心思,你和連城日後還是少與他們來往的好。”

  頓了頓她又道:“畢竟七年前那事兒,還沒個結論,隨時會被人翻出來說道。”

  直到郁心蘭應承了,赫雲彤這才施施然走了。

  郁心蘭呼出一口氣。赫雲彤自是為了赫雲家好。可若說沒有私心,怕也不是。說到底,她是赫雲侯爺的女兒,在平王府能這麼硬氣,就是因為身後有個強勢的娘家。若是赫雲家牽涉進了皇權爭斗之中,又不幸輸了的話,只怕她的日子也不會怎麼舒服了。

  只不過,誰會沒點私心呢。

  郁心蘭雕好了一根香木簪子,便喚了紫菱進來問道,“千荷都打聽了些什麼沒?”

  紫菱道:“婢子剛問過她。她打聽到,前日晚上,二爺就狠狠罵過小茜一次,氣沖沖地從小茜屋裡出來。直接去了蘇繡屋裡。小茜還追著跑呢。別的,就真沒什麼特別的了。”

  小茜才開臉沒多長時間,就是三爺那樣心花花的男人,也應當是在新鮮期才對,況且小茜一心想攀高枝,只會對二爺百依百順,以前又是王丞相府中的家生奴,自小受的就是奴婢教育,最會察言觀色,說錯話的可能性都極小,怎麼可能得罪二爺?

  郁心蘭上了心,“沒人聽到他們吵了什麼嗎?。”

  紫菱道:“我讓千荷再去打聽打聽。”

  直到下晌,千荷才從服侍小茜的丫頭翠兒的口中聽說,隱約聽到茜姨娘說什麼“米糧”

  郁心蘭心中一動,使了人去傳話給佟孝,要佟孝找大良米行的老板,問一問仁王府和永郡王府賑災時,各買了多少米。

  佟孝的辦事效率極高,不過一個多時辰,就使人回了話,五天內,仁王府一共買了五百石米,永郡王府則買了二百八十石。

  相差了近一倍。可兩邊施粥的時間卻是一樣的,而且。永郡王府比仁王府早斷米,這是大伙兒都知道的事。

  郁心蘭心中有了計較,便問大爺哪去了。

  紫菱道,“在前面跟幾個侍衛交手呢。”

  郁心蘭便披了件披風,順著抄手游廊,往前面小院而去。

  赫雲連城與四名靜思園的侍衛剛才交手完畢,坐在石凳上交談,看見妻子出來,連忙挪了個地方給她,順便還將她的手握到了自己懷裡暖著,悄悄問了一句:“冷不冷?”

  郁心蘭輕笑,“再過幾天就是四月了,已經化雪了,哪裡還會冷。”

  侍衛們都低著頭,不敢打量少夫人,赫雲連城見他們不自在,便牽了妻子的手,回正房。

  待屏退了下人,他方問道,“找我什麼事?”

  郁心蘭悄聲道:“我懷疑小茜的死,是二爺干的。”

  “下人們都說,昨晚二爺從宮裡回來,便直接去了小妾們住的後院。幾個小妾早伸長了脖子凝望。自然是要爭執推搡一番的,可二爺是自幼習武之人,平日裡又嚴肅,若是吼一聲,想必小妾們也不敢亂動,何至於爭到都摔倒?退一步說,若是換成你的話,一手一個,總能拉住兩個吧?”

  “我懷疑,小茜知道了二爺什麼事,她是個沒腦子的,只怕想用這事兒來爭寵。我想來想去,應當是跟米糧有關,永郡王府後面買的米。比仁王府少了一半,你說過,二爺早就搭上了永郡王,是不是幫永郡王府弄了米?”

  赫雲連城盯著她了幾眼,二弟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弄米,自然打著父親的旗號,到軍營提些軍糧了。他心中不想相信,卻也知道此事重大,當下便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先別說出去。我跟父親商量一下再說。”

  事情查得很快,當晚,侯爺就得了確信。氣得立即將赫雲策傳到書房,一腳踹上了赫雲策的心窩子,將他踹得滾了幾滾,噗出一口鮮血來。

  甘夫人剛剛得了自由,因為後日是赫雲飛的大婚之日,明日女方家要抬嫁妝進門,當家主母不在場的話,會讓旁人看侯府的笑話,侯爺這才允了她出來。她出了佛堂,便去廚房親手熬了一碗雲耳蓮子羹,正端到書房,便看見這驚心動魂的一幕。

  “侯爺、侯爺你這是干什麼?策兒若是犯了什麼錯,您好好教他便是了,為何要將他往死裡打?”

  甘夫人隨手將托盤擱在一邊,撲上去扶起兒子,哭得聲嘶力竭。眸光掃過立在一旁的赫雲連城和郁心蘭,心中忿恨地想,肯定這是他倆告了策兒的狀。

  侯爺氣得雙手發抖,指著赫雲策道:“你且問問你生的好兒子,都干了些什麼事!居然用馬料偷換軍糧。這可是重罪!”

  甘夫人一怔,轉頭看向兒子。

  赫雲策臉色發白,粗喘了幾下,才慢慢緩過氣,忙撲通一聲跪下道:“父親,孩兒的確是做了錯事,可也是為了城中百姓著想啊。”

  他涕淚交流地解釋,永郡王爺為了施粥,連王妃的陪嫁銀子都拿了出來,他被其感動。這才決定幫一幫,又保證道:“永郡王爺答應了孩兒,待道路暢通了,外埠的米糧運了進來,就將這些軍糧給補上。”

  定遠侯盯著他問,“換軍糧是永郡王爺的意思?”

  赫雲策遲疑了一下,“是孩兒的意思。”

  永郡王只是在請他吃酒的時候,表情有那麼幾絲憂愁。是他主動問起,又主動張羅的。定遠侯好不容易壓下去一點的怒火。又一下子竄了上來,再一腳踹上去,啪,又是一個大耳光。

  清脆、響亮!

  甘夫人忙抱住侯爺的手臂,哀求道:“侯爺,求求您別再打了。再打會打死的。事都已經出了。從咱們府中的米庫裡先補進去就是了。”

  定遠侯氣得額頭痛,手一揮就將甘夫人甩開,“三百石米!我一年的年俸也不過三百石,米庫裡有這麼多米嗎?”

  甘夫人趕緊道:“那就去買,四處買。”

  赫雲連城沉聲道:“如今城中米鋪的米仍是十分緊張,四城門外的官道上。許多樹木被雪壓斷了枝,阻了路,輸通還要些時日。怕就怕這期間兵部到營中查帳。”

  這一點赫雲策很有信心,“大舅兄知道此事,必定會跟岳父大人提的,兵部不會在這時查帳。”

  郁心蘭心中冷笑,到了這個時候,赫雲策居然還沒看清形勢,永郡王哪裡是看中了他,明明看中的是侯爺!畫了那麼大一個圈,表現出十分欣賞赫雲策的樣子,仿佛他日登基之後,必定會委以重任,讓赫雲策心甘情願地為其賣命。其實,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設這個局,讓赫雲策自己去犯罪,只要拿了赫雲策的錯處。就能牽制侯爺。所謂虎毒不食子,侯爺剛剛拳打腳踢的,也是愛之深、責之切的表現,心底裡,肯定是不願意將兒子推出去獲罪的。

  甘夫人扭頭看向郁心蘭,“若是米鋪大米不足,你東郊西郊都有莊子,佃農們應當都有存糧,先向他們買了,湊足了數補上去,等過些日子,城中有米了,咱們再多補回他們一些便是了。”

  郁心蘭看著甘夫人不禁頭疼,“大娘,這事兒可不能聲張,這樣四處奔波,只會令有心人察覺。現在只能……”

  話未說完,就被甘夫人給尖叫著打斷,“你就是想看策兒的笑話,讓策兒獲了罪,你們才好高枕無憂!”

  赫雲連城俊臉一冷,眸中寒光四射,“還請大娘不要污蔑蘭兒。蘭兒也是為了二弟著想,難道您想將此事弄得滿城皆知不成?”

  甘夫人還要再罵,定遠侯大喝一聲,“閉嘴!若不是你自小慣得他不知輕重,他又怎麼會犯下這等錯事?”

  赫雲策這時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父親道:“孩兒知錯,孩兒會將此事解決,還請父親叮囑告密之人,不要將此事洩漏出去。”說著,陰森森地看了赫雲連城和郁心蘭一眼。

  定遠侯眼仁微瞇,“你要如何解決?”

  “孩兒想去岳父大人府中借用一些……”

  話沒說完就被定遠侯一個耳光給截斷了,“蠢貨!”

  郁心蘭也直扶額,這會子居然還想靠岳父,這個岳父靠得住,母豬會上樹哇!

  其實她不是沒有辦法解決。不過她想等赫雲策受到教訓和處罰之後再說,畢竟,小茜的這條命,是他欠下的。

  書房裡正鬧騰著,定遠侯的心腹副官石崇在門外稟道:“末將剛剛接到營中傳來的消息,兵部派了三位帳房先生,到軍營盤查帳目。”

  這麼晚查帳?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定遠侯聽到稟報,立即吩咐道:“備馬,更衣。”隨即轉向甘夫人和赫雲策,“你們都給我回房呆著,沒我的准許。不得踏出房門一步。”

  又對赫雲連城道:“靖兒去換件衣裳,隨我去軍營。”

  赫雲連城連忙應承,帶著郁心蘭回了靜思園。郁心蘭從衣拒裡取出一套靛藍色繡暗竹花紋的夾絨對襟長外衫,邊為他更衣邊道:“我總聽外面的人說,父親十分護短,是嗎?”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是。”又輕輕一歎,“一會兒看能不能勸得查帳之人先回去休息,只要有一晚的時間,還能想辦法將馬料換掉。”

  連城以往總是冷著一張俊臉耍酷,堅守這時代對男子的氣質標准氣度儼然、喜怒不形於色,可現在卻越來越多的在自己面前表露情緒了呢。

  郁心蘭抿唇微芙,既然他願說,她便想將自己的看法與他分享。

  郁心蘭抬起頭來,眼神明亮,“連城,你覺得如今這精形,他們會聽話地回去休息一夜。讓咱們換了馬料嗎?”

  赫雲連城眸光深沉。握住她的手道:“總要試試,不能看著二弟功名前程毀於一旦。”

  郁心蘭歪頭看著他,“旁人會不會給咱們這個機會?即使給了時間,焉知他們不是在一旁虎視眈眈,只等咱們派人掉換的時候,抓個正著?我能明白父親和你的心情,畢竟是二弟是自家人,骨肉相連的兄弟。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你們也想為他爭取一番。可是,事情已經是明擺著了的,永郡王等人要抓這個把柄,好拉攏父親,難道咱們還往陷阱裡跳嗎?若是換軍糧時被抓住,就連父親都難逃罪責了。”

  “如今之計。唯有讓父親帶著二弟,親自入宮,向皇上請罪。雖說私換軍糧是大罪,二弟的用心也是為了討好永郡王,目的不鈍,但不論怎樣。最後還是惠及了百姓。只要二弟自願認罰,皇上或許會看在赫雲一家忠心耿耿的份上,網開一面,從輕發落。”

  “退一步說,就算咱們將軍糧都掉換過來了,那始作俑者永郡王呢,雖沒抓到咱們的把柄,可咱們也算是輕易地放過了他,讓皇上失去一次認清他真面目的機會。二弟得了一次的僥幸,只怕仍是長不了記性。這一次的事,就是因他好大喜功,才會弄出來。否則的話,就算要幫永郡王爺,也可以回家同父親商量,從咱們府中的倉庫中均借一些過去,不是嗎?我一直認為,既然做錯了事,就應當受到應有的處罰。永郡王如是,二弟亦如是。”

  原本,她打的也是換掉的主意,長公主怕種子不足,運了許多過來,育苗之後,還有節余,加上兩處莊子上和侯府的存糧,三百石應當是足足有的。

  可是現在,永郡王和王丞相哪裡會給他們這一夜的時間!只怕在她讓佟孝去大良米行問消息的時候,就被他們知曉了,之後侯爺派人去軍營暗查,更是給了他們方向。畢竟軍營中王丞相和永郡王都插不進手,為了防止火災,軍糧又不是存在一處,這會子,連掉換的馬料存在哪個倉庫,他們都知道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己算好了的。對手已經占盡了先機,抱著一擊即中的決心,左右退路都已經算好,還妄想能逃脫嗎?

  一席話說完,郁心蘭便目不轉睛地看著連城。

  燭光下的蘭兒。肌膚細膩平滑如鏡,眉目婉約中透著恬靜和堅定。

  這樣的決定,看似將二弟赫雲策推向了深淵,其實保全了赫雲一家,自己和父親都是關心則亂,還不如蘭兒看得透徹,一般人遇到這樣的事情,莫不是想法子先行掩飾,她卻有壯士斷腕的果決。

  赫雲連城有片刻的出神,一直知道妻子是聰慧的,卻不曾想,她竟然連朝中的時局也能看透,關鍵時刻點醒了他。隨即,他沉穩地領首,“我去勸父親。”又緊緊地握了握郁心蘭的手,“去陪陪母親。等我回來。”

  郁心蘭點頭應下,送他至二門,早有侯爺的親衛守候著。抱拳稟道:“侯爺已經先行趕往軍營了,著卑職陪同大爺。”赫雲連城立即登馬飛馳,郁心蘭才轉回宜靜居。

  還不到入睡的時辰,長公主正在燈下與紀嬤嬤。聊著明日四爺赫雲飛接妝禮的事宜,聽到門外唱名,不由得奇道:“蘭兒怎麼這時候來了?”

  見郁心蘭微微斂著小臉,長公主心中更是驚疑,待聽她說完事情原委,不由得惱道,“策兒行事也太沒分寸了。”頓了頓又問,“侯爺是什麼意思?”

  郁心蘭道:“父親只說去軍營,到底什麼意思。暫時還不得而知,但相公說,會勸父親帶二弟入宮請罪。”

  長公主倒吸了一口涼氣,怔怔半晌,才道:“如此……也好,一會子靖兒應當會差人帶口訊回來。若是侯爺入了宮,我也去向皇兄求個情。”

  才聊了沒幾句,紀嬤嬤拿了一張帖子急急地走進來,輕聲稟道:“仁王殿下求見。”

  長公主一愣,“見我?”

  “是,周總管已經將仁王爺請到正堂了。”

  郁心蘭心思急轉,仁王這個時辰來見長公主,卻不知是否與赫雲策的事情有關。她急忙表示願意隨行。

  長公主微微領首,披了件外裳,便乘轎來到正堂。

  仁王見到長公主,十分有禮地先起身行禮,“姑母安好。”

  待郁心蘭與他見過禮,再度坐下,丫頭們換上了新茶。仁王才說明來意,“小侄原以為大雪還會多下幾日,因而早便從鄰城調運了一批谷糧過來,剛剛管家才報與小侄說,已經到了。現在已不用施粥,小侄的府中人口簡單,這些谷米還不知要吃到什麼時候,小侄記得姑母出了許多種子,想來莊子上也會吃緊,不如送與姑母一些。這時辰來打擾,實是不該。不過小侄想,這麼多米糧搬來撒去的太麻煩,不如就直接先在侯府卸下。”

  這話說得滴溜溜的圓,仿佛送些糧食只是無心之舉,可這個時候敏感的時候,怕就安的不是好心了。

  之前侯爺想掉換馬料,尚無足夠的糧食,現在人家就把糧食給送上門來了。若真的用這些糧食去掉換。不過就是將永郡王手中的把柄,轉送給他而已。

  主意打得倒是挺妙。

  若是之前沒聽郁心蘭說過赫雲策的事情。長公主說不定就會將糧食給留下了。畢竟豪富之家相互饋贈,是常有的事,何況仁王還一口一個“小侄”“姑母”的。可現下已經知道了,自然是不能留的,免得侯爺帶兒子入宮請罪,皇上一問換下的米糧在哪裡。結果到侯府搜出了這許多來。

  長公主微微一笑,“姑母雖出了些種子,但皇上已經嘉獎過了。你剛剛封爵,封地上未有產出,想來並不寬裕,這些糧食你還是自己帶回府去吧。

  仁王急忙表示無妨。但長公主堅決不受。仁王也就不好意思再強送。只得轉移了話題道:“不知侯爺可在府中,小侄理應拜見一下。”

  長公主淡笑,“侯爺已經歇下了。”

  仁王笑道,“歇得這般早。”

  這樣再三試探。讓郁心蘭的心中生出了些許火氣。不鹹不淡地道:“稟王爺,父親要何時歇息,母親也不能過問呢。”

  仁王一抬眸,對上了那雙黑不見底的眸子,眼神頓時縮了一下,也知自己方才那句話說得唐突,只得笑了笑,“是我偕越了。那,姑母,小侄就先行告退了。”

  長公主根本沒有留客的意思,隨即起身,吩咐道:“周總管,代本宮送客。”

  周總管忙躬身進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還未來得及送走仁王,甘夫人和赫雲策就急忙忙地直沖了進來,邊施禮邊喘道:“不知仁王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仁王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轉瞬即逝,亦含笑道:“哪裡哪裡。小王只是來送些谷米,畢竟官道還未通暢,怕侯府不足用。只不過,皇姑母推辭了。

  一轉眼,就變成送給侯府的了。

  聞言,甘夫人和赫雲策激動得手都開始抖了,甘夫人當時便想先一口應承下來。

  郁心蘭的眸光一寒,勾起唇角輕芙道:“大娘和二弟怎麼到這來了,父親不是說了一會子要去看你們,要你們在房裡等著的?”

  這般似有若無的威脅。令甘夫人和赫雲策只覺得胸猶如被捶了一記。悶悶的,無法出聲,他們再膽大妄為,也是懼怕侯爺的。

  仁王還想說話,郁心蘭又笑著向仁王欠了欠身,道:“夜已深,不敢耽誤仁王殿下休息了。”

  長公主也回過神來,揚聲道:“周總管。送客。”

  赫雲策覺得這是個極佳的機會,若是有了這些糧食,不煩抹不平這件事,忙又開口阻攔道:“我們府中的谷糧的確有些吃緊……”

  “胡說八道!府中何曾短了你吃短了你喝!”

  定遠侯的聲音忽地從外面傳進來,挺拔的身姿也隨即出現在眾人眼前,赫雲連城緊隨在父親身後,進得廳中,立即將目光落在小妻子的臉上,朝她幾無痕跡地微微一笑,告知她已經說服了父親。

  郁心蘭頓時放下心來。

  定遠侯向仁王躬身行了一禮,淡淡地道:“時辰不早,臣便不留王爺了,改日再請王爺小酌一杯。”

  仁王已知此時無法再說動任何人,便瀟灑地笑笑,翩然離去。

  待客人走後,甘夫人急忙上前道:“侯爺,可以先將那些谷糧留下,掉換馬料,就沒事了…”

  “閉嘴!”定遠侯一聲斷喝,怒目圓睜。“你只想著替你那寶貝兒子掩蓋,可曾將我定遠侯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性命放在眼中?若是無人查帳,倒還好說,現在查帳的師爺已經到了軍營,文書上都蓋有玉璽,這時再掉換,豈非等同於欺君!”

  旋即轉身看了看赫雲策,漠然道:“既然你已經換好了衣服,就隨為父一同入宮,向聖上請罪吧。”

  甘夫人聽得這話,如同晴天霹靂,攥著侯爺的衣襟便開哭,“侯爺,您不能這麼狠心吶。咱們再想想法子,必定有法子可想的,若是您帶了策兒入宮請罪,一切就無法挽回了啊。”

  定遠侯心中惱怒她不識大體,現在根本不想同她說話,抓住她的手往外一推,喝道:“齊龍、趙虎,送夫人回房,若是她再走出房門一步,我唯你二人是問!”

  急怒攻心,說到最後,定遠侯竟胸腔一滯,咳了幾聲。長公主忙上前來為他撫背,“侯爺別急,有話慢慢說。”

  定遠侯一時說不出話,只用手指了指甘夫人,示意侍衛上前拿人。

  甘夫人驚呆了,不知所措地看著兩人行到近前,伸出手臂,做了個請的姿勢,“夫人請。”

  甘夫人很清楚,侯爺留在身邊的這幾個親衛,從來只聽侯爺的吩咐,若是不動,他們就會硬來了,到那時,就真的顏面掃地了。她哀哀戚戚地看了侯爺一眼,希望能從他的臉上、眼中,看出幾絲不忍來…可惜,很失望,當下也明白,侯爺是真的怒了。她不敢再強,轉身走了出去。

  沒了母親撐腰,赫雲策更是不敢多言,可父親去了又返,忽地改變了主意,肯定是與大哥有關,所以他沒少將怨毒的目光投注在大哥身上。

  赫雲連城上前一步,輕聲道:“父親,我也隨你們入宮吧。”

  定遠侯看了長子一眼,眸中泛起幾許欣慰,拍了拍長子的肩膀道:“不必了,明日,我們還不一定能回來,你在府中,幫著你母親,主持一下飛兒的接妝禮。”又轉頭看向郁心蘭,神色間十分滿意,卻只是叮囑道:“你也幫襯一下。”

  郁心蘭忙屈了屈膝,低眉斂目地應了聲“媳婦知道了”。

  定遠侯和赫雲策從側門出府。直奔皇宮。

  待二人換了腰牌進入宮門,一道黑影從街對面的樹枝上躍下,飛奔了幾條街,至一輛馬車前,低聲稟報,“稟王爺,定遠侯帶著二公子入宮了。”

  車內的仁王微微一驚,入宮了?這麼說。定遠侯是打算向皇上請罪了?與常人極力掩蓋的行徑不同,也不怕從此斷了兒子的仕途。還真是有魄力啊!

  可不知怎麼的,他的眼前,卻浮現出郁心蘭那雙漆黑、明亮,平靜無波卻深不見底的眼眸來。

  若這主意真是她出的。真是果決。不輸男子啊。

  赫雲連城和郁心蘭送了長公主回屋後,郁心蘭提醒了長公主一句,“也不知是誰告訴大娘,仁王殿下來訪的。”

  長公主眸光一冷,點了點頭道:“我會查清楚。”

  小夫妻兩這才雙雙乘轎返回靜思居。

  寬衣躺在床上。赫雲連城將小妻子抱入懷中,卻不說話。情緒不高。郁心蘭握他的手,輕聲問。“連城,你是不是擔心皇上會處罰父親和二弟?”

  赫雲連城輕輕“嗯”了一聲。郁心蘭倒是不大擔心,“二弟呢,犯了錯就應當受罰。至於父親,皇上是個仁君,不會胡亂牽連旁人的。”

  赫雲連城仍然只是“嗯”了一聲,半晌才道:“二弟好象很恨我。”

  郁心蘭撇了撇嘴,“這是為了他好,他不會真以為皇上這麼好騙吧?”

  長公主曾說過,“我這位皇兄啊,可不是個好糊弄的人,許多事情,即使表面上看起來已成定局。他都會私下裡再查個清清楚楚。”

  兵部派人查軍營的帳,文書上要加蓋玉璽。皇上必定是知道的。或許明日一早就會知道,帳房先生們是夜裡入的軍營,這其中有是否有貓膩,難道還想瞞過皇上不成?

  開解了幾句,赫雲連城便將這事兒丟到一邊了,伸手摸了膜她的小腹。嘟囔道:“怎麼還是這麼小?”

  郁心蘭輕笑,“還不到三個月呀,要四個月才開始顯懷呢。不過,你可以跟寶寶說說話,他能聽見的。”

  赫雲連城眸光一亮。連聲追問,“真的麼?你如何知道?”

  汗,這就是胎教哇!

  郁心蘭自然沒法子跟古人說什麼胎教,只撅著嘴道:“當然能,我每天都告訴寶寶,要乖乖長大,出來後,先叫爹爹,再叫娘。”

  赫雲連城忍不住喜上眉稍,隨耶謙虛道:“要麼,讓他同時叫我們倆吧,或者,我教他叫你也成。”

  美得你!郁心蘭在心中暗翻個白眼,小孩子都是先叫媽媽的。

  赫雲連城上了心,還真的一俯身,將嘴湊到她的腹前,小聲嘀咕了幾句,郁心蘭支著耳朵聽,都沒聽得清,心裡跟貓爪子抓似的,問他,“你跟寶寶說些什麼呀。”

  赫雲連城面露得色,將小妻子摟緊,隨口答曰,“男人之間的話。”

  郁心蘭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撅嘴怒道:“我知道你想要兒子,我也是想生個兒子沒錯,可這不是我想就能生的呀,萬一生了個女兒,難道你這個當父親的,還要嫌棄不成?”

  赫雲連城無端端被炮哄了一通,覺得自己真冤,“我何時說過是女兒就要嫌棄的話?我只是把他想成兒子而已,若是女兒,我一樣也喜歡的。”

  郁心蘭才不相信,哼了一聲。赫雲連城想了想,還是老實地回答,“不過,我想的。都是若是兒子,我要怎麼怎麼樣。”

  “你要怎麼樣?。。

  “教他習武、騎射、排兵布陣,待他長大一點。還可以一起飲酒對弈。”赫雲連城說著說著,便面露微芙。

  “那若是女兒呢?”

  赫雲連城被問住,遲疑了片刻道:“女兒,還是你來教吧,我疼她就好。

  郁心蘭非常不滿,“怎麼疼?”

  赫雲連城無語了,他就知道一種疼法啊,“她要什麼就給什麼,這樣行不?”

  “你是想慣出個刁蠻小姐出來是吧。”

  赫雲連城終於明白自己的錯誤了,商量著道:“那下回我跟寶寶說話,就不分兒子女兒了好不好?”

  可惜現在領悟已經遲了,郁心蘭打了個哈欠,聲音嬌軟地嗔道:“那有什麼用,限你在十天之內,想出如何疼女兒的方法來。”

  說罷閉了眼,困意上湧,不多時便呼吸輕淺均勻了,徒留赫雲連城睜著一雙星眸,死盯著雕花的床頂,琢磨著。女兒要怎麼疼呢?要怎麼疼呢?要怎麼疼呢?

  次日,郁心蘭睡起精神十足,反觀赫雲連城的眼中,卻布滿了血絲,生生把郁心蘭嚇了一跳,忙關心道:“你這是怎麼了?”

  她居然不記得了。赫雲連城心中無奈到了極點,頗有幾分怨慰地瞥了她一眼,“沒什麼。我去書房看書。”

  “哦,”郁心蘭應了一聲,忽地想起件事來,“連城,你現在只有喜來一人服侍著,不大方便吧?我介紹個人來給你成不成?就是廚房裡的管事陳嫂子的兒子,叫陳社,人挺機靈的,今年十八歲。”

  赫雲連城問都沒問一聲,就說,“你看著辦吧。”

  現在要緊的事,是到書房去補個眠。

  得了准許,郁心蘭立即拿出名帖,使人去樓外樓傳話。將陳社帶入侯府。

  陳社規規矩矩地在屏風後跪好,給郁心蘭磕了頭,只等著大奶奶訓話。

  郁心蘭輕輕一芙,“別這麼拘謹。叫你來是件好事兒。大爺身邊少了個長隨,不知你有信心辦好這個差沒?”

  陳社聞言,又驚又喜,侯府大爺身邊的長隨,那是何等榮耀的差事,當下又連磕了三個響頭,一疊聲地道:“多謝大奶奶栽培,小的一定盡心盡力辦差,決不丟侯府和大爺的臉面。”

  郁心蘭“嗯”了一聲,又問道,“上回讓你去問的事,你有了消息沒?

  陳社忙道:“小的正要來回此事,只是聽說府中在辦喜宴,怕奶奶不得空。這才押後了兩天。小的問過賀大人身邊的長隨,他說賀大人上回打的那兩套頭面,只給了一套給林姨娘,另一套,給了外面養的薛姨娘。薛姨娘原是彩月樓的紅牌,長袖善舞,現在住在棉樹胡同的五號院裡,賀大人時常帶同僚去玩耍。不過,這個月初七,卻只接待了一名江湖客人,而且,也沒坐多久就走了。”

  郁心蘭心中一動,三月初七,不就是官驛入了盜賊的那一天?這個人,只怕是去拿地形圖的。

  記得連城曾說過,使臣們時常自己換房間,想是怕有人行刺,所以要讓盜賊尋到地方,就得當天給情報。可帶字條或者通過旁人傳話,都怕留下把柄,所以賀大人才會在外室的院子裡接待這個人。

  她心中有了計較,便問道:“可知賀大人送給薛姨娘的。是哪套頭面?

  “赤金鑲藍寶石,仙童拜壽圖樣的。”

  郁心蘭沒再多問,讓安媽媽將陳社帶到周總管那去,在侯府的花名冊中記上名字。

  待人走後,她便問錦兒,“我記得我也有一套仙童拜壽圖樣的頭面吧?”

  又抽了個空,去書房見了連城,將打聽到的事兒說與他聽,連城立即便差了賀塵和黃奇兩個一起去愧樹胡同五號院探一探。只要能查出盜賊之事是才人刻意為之,就能卸下連城背上的黑鍋,順帶,還能將那些躲在背後,別才用心的人給揪出來。

  快晌午時分,仍是不見侯爺與赫雲策回府,長公主開始著急了。郁心蘭與赫雲連城忙去安慰,“也沒聽到什麼傳聞出來,應當是沒事的。再過幾個時辰,就是接妝禮了,母親這時候可不能離開侯府呀。”

  長公主也知道是這樣。卻又止不住擔心。最郁憂的就是赫雲飛了,原本娶妻是件多麼高興的事情。擱他這兒就諸事不順,今日這接妝禮。連父親都到不了場。

  赫雲連城也沒法子安慰四弟。好在這時。來觀禮的親友漸漸登門,赫雲連城忙拉著四弟去待客。

  到了吉時,全福夫人赫雲彤領著忠信侯府的一眾僕人和六十台嫁妝,浩浩蕩蕩地來了。

  御書房內,建安帝坐在龍案後,端了粉彩蓬萊仙境圖的茶盅。慢慢喝茶。茶蓋子刮在杯口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定遠侯與赫雲策已經在書房外跪了一夜了。黃公公偷眼打量皇上的臉色,暗暗揣摩皇上的心意,待覺得確認無誤了。方低順地開口求情。“陛下,定遠侯爺也已近半百了,奴才聽聞,今日還是赫雲四爺的接妝禮。侯爺缺席不得。您看,是不是宣他進來回個話呢?”

  建安帝這才放下手中茶盅,順著梯子下來,“宣吧。”

  赫雲彤到新房中鋪好床,留下兩位陪嫁丫頭守著新房,便到正廳,向長公主和甘夫人福了福,笑稟道:“喜床已鋪好,禮成了。”

  論理,這個時候,應當是侯爺與兩位夫人,一同舉杯,向觀禮的親友敬上一杯。可現在只有甘夫人和長公主在場,甘夫人還是一臉如喪考妣的模樣,讓到府觀禮的眾人都有些許尷尬,仿佛窺視了旁人的隱私。卻被撞個正著一般。

  赫雲飛的臉沉得都能滴出水來了,還得勉強擠著笑容,赫雲連城攬下了小妻子的活,忙著指揮家僕給來賓上酒菜,沒空搭理宴席這邊;赫雲征年紀雖小,卻也察覺出今日的氣氛不對,緊靠在母親身邊;赫雲傑難得收斂了翩翩佳公子的風流樣兒,端容陪在一邊,心裡卻也一個勁在嘀咕,前幾日才撞見了一個道士,跟他說什麼“一樹繁花。盛極而衰,”莫非定遠侯府要開始衰敗了?

  場面正詭異地寂靜著,忽地大門前一陣馬蹄聲響,幾匹駿馬飛馳而入,定遠侯飛身下馬,衣著光鮮,氣度昂揚地大踏步走入正廳,笑著向賓客們拱了拱手,“本侯入宮覲見皇上,來遲一步,還望諸位寬恕。”

  賓客們立即笑逐顏開地道:“哪裡哪裡,正事要緊。”

  定遠侯走到上首,端起面前的一杯酒,笑讓道:“多謝諸位來參加小兒的接妝禮,明日的喜宴,還請諸位蒞臨。”

  郁心蘭站在珠簾邊,隔著珠簾,看了看定遠侯的氣色,以及跟在他身後的赫雲策,似乎沒才什麼大不同,這才安了安心。說到底,這時代的家庭觀念太重,別人也總是將一家人看成一體的,一人出了事,家中其他人也會跟著倒霉,希望赫雲策能以此為鑒,少做些傻事。

  她轉回身,想在女賓席找個坐位,可她原本坐的唐寧和王妹之間的位置,已經被三奶奶給占了,她便只亦另尋一處,在一位三十開外的夫人身邊坐下。

  那位夫人笑著打量了她幾眼,出言贊道:“赫雲大少夫人這套頭面真精致,聽說您才了身子,戴這個正合適,能一舉得男呢。”

  郁心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承您吉言了。其實,這套頭面,我還是仿的賀大人給愛妾打的頭面的圖樣。”

  那位夫人眼神微變,臉上卻還是笑著問,“哪位賀大人這麼有心?”

  “鴻臚寺卿賀大人吶。”郁心蘭一臉的純真,仿佛不知道這位夫人正是賀夫人的親姐姐一般,“賀大人極愛這位如夫人吧,我也是看了樣品,覺得好看,才特意令工匠仿制的,不過她的是赤金鑲藍寶的,我的是紅珊瑚。”

  那位夫人的笑容更僵了,勉強道:“並不是姨娘就能叫如夫人的。”

  “啊……說得也是。”

  正說著話,酒菜流水一般地呈了上來,長公主和甘夫人也回到女席,開了箸後,眾人便開始把酒言歡,直至席散。

  事後,郁心蘭才從赫雲連城的口中得知,侯爺跪了一夜,雖是習武之人,但到底年紀大了,腿腳受了些傷,二爺被罷了職,皇上令他在家修心養性,什麼時候改了這種急躁妄為的性子,什麼時候再上任。

  這樣的處置,已經是很輕了。

  但郁心蘭並沒打算放過赫雲策,仍是借了個機緣,不小心說出,小茜似乎知道了他掉換軍糧一事……之後便聽說侯爺令人打了赫雲策四十板子。小茜也的確是沒腦子、自己找死,因而也只能這樣,一條人命,換四十板子,半個月下不了床。

  岑柔嫁入侯府的第二日,郁心蘭早早起來梳洗妝扮,去喝新弟妹敬的茶。見她打扮得清麗動人,神采飛揚,赫雲連城忍不住勾了勾唇道:“你還想搶新娘子的風頭?”

  郁心蘭撅起小嘴,“我這是怕丟了大爺您的面子。”

  帶上准備好的見面禮,郁心蘭乘著轎子,連城走在轎旁陪著,兩人一同往正廳而去。

  赫雲飛和岑柔相攜而來,遠遠地看到這二人的精形,不由得對望一眼,二人臉上頓時一紅,又忙忙地別過眼去。

  進到正廳,居然連大老爺和程夫人一家都在場,還才兩位沒見過的男子。連城帶著郁心蘭給長輩們請了安,又上前兩步,向兩名男子道:“不知兩位兄長何時回京的。”又向兩位堂兄介紹了自己的妻子,“這是內人。這位是榮堂兄、這位是鏈堂兄。”

  郁心蘭忙福了福。榮爺二十五歲,生得很俊,與侯爺還才幾分相像。一雙桃花眼不笑都帶著三分笑,說起話來也是溫和風趣,“靖弟是個有福的。弟妹一看就是個賢惠的。”

  璉爺比連城大了一歲,卻嚴肅得多,相貌亦是上乘,只不過繃著臉,看著就才距離感,只沖郁心蘭點了點頭,送上了見面禮。

  這兩位都外放了四年,原本還要再捱兩年才能回京的,這次剿梁王才功,才得以提前返京述職,接下來,應當就會留任京城,還應當會才所擢升。

  大老爺和程夫人有兩兒子撐腰,說話都氣粗了許多,茫然四顧問,“怎麼老四和媳婦兩個還不來?讓長輩久等。這象什麼話?”

  程夫人亦道:“正是。想當年蓉兒和惜兒兩個。可是早早就到這來給二弟和弟妹敬茶。”

  甘夫人如今不敢隨便開口,可心裡卻高興,反正岑柔不是她的媳婦,讓大老爺和程夫人兩個說道,正合她心意。

  長公主娶兒媳婦,本是極高興的,聞言當即便沉下了臉。不鹹不淡地道:“大哥大嫂若是不想喝這杯茶,可以回西府休息,好走不送。”

  程夫人嘴角抽了抽,卻也不敢再吱聲。

  榮爺忙打圓場道:“小夫妻起得遲些,也是常事……”

  正說著。門外便唱名了,赫雲飛和岑柔走了進來。郁心蘭細細打量了岑柔幾眼,比半年前白了許多,也漂亮了不少,面色嬌羞,瞧著就喜氣。見岑柔的目光飄過來,她便促狹地擠了擠眼,岑柔的小臉立即紅了。

  丫頭們端上裝有茶水的托盤,新媳婦規規矩矩地跪下,給公爹和婆婆敬了茶,輪到程夫人時,程夫人特意強調,“雖說我只是你的伯母,但咱們赫雲家是沒分家的,所以這茶我也喝得。”

  郁心蘭在心裡直撇嘴,張口閉口沒分家,打的什麼主意,當誰不知道呢!

  好容易敬完茶,郁心蘭知道頭幾天岑柔都忙不過來,便沒去打擾。回屋沒多久,賀塵便站在門外求見大爺。

  赫雲連城將他召了進來,沒擋屏風,賀塵便低著頭回話,“賀夫人和一個姨娘,一大早到槐樹胡同吵鬧,沒再見到別的人進屋。”

  郁心蘭一聽,興奮得兩眼放光,果然被賀夫人找上門去了。她忙拉著連城的衣袖道:“快,我們去看看,應當能聽到什麼內幕。”

  赫雲連城很懷疑,“女人吃醋而已。能聽到什麼。”

  郁心蘭直嗔他。“這你就不懂了,既然賀大人是在那兒見的盜賊,薛姨娘就肯定知道一些內情,她是青樓出身,又是紅牌,以前被人捧著的,現在得了寵,自然得意張狂,指不定就會說出些什麼話來。”

  賀塵雖沒抬頭看大奶奶,可從她的聲音裡,也能聽出她的興奮來,再回想到來之前,那院子裡雞飛狗跳的情景,就忍不住眼角抽搐,強壓著心頭湧上的怪異感。稟道:“黃奇還在守著。才消息自然會來稟報大爺。”

  郁心蘭惱火地瞪他一眼,“若是聽到什麼,當場就抓人了,還等你們回來稟報什麼。”

  態度這般強硬,赫雲連城也只好答應帶著她去看熱鬧。

  到了愧樹胡同五號院,赫雲連城抱著她躍上一顆大槐樹,在枝葉間藏好身,就看到院子裡一群女人相互扯著頭發,撓著小臉,破口大罵。

  其中一名妖嬈女子被逼急了,尖聲叫道:“你們兩個算什麼正經的妻妾,老爺的事願告訴你們嗎?哼!老爺可是什麼事都願意告訴我的。”

  就說嘛,這種時候,不亮出這個底牌來,怎麼能顯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呢。

  賀夫人與另一名漂亮女人哪裡服氣,自然是要對罵的,妖嬈女子便漸漸地收不住嘴,什麼話都往外倒,只為了顯示自己的確比她二人得寵。

  赫雲連城星眸一瞇,揮了揮手道:“抓。”

  只吩咐了這一個字,便帶著郁心蘭躍下了大樹,對她道:“我送你回府。

  郁心蘭乖順地點了點頭,一會子連城該要進宮了吧?

  回到府中,連城便轉身走了,郁心蘭想了想,先去宜靜居給長公主請了安。稟報了一下剛才聽到的話。長公主聞言,心中大喜,忙親自到宮中求見皇後。

  不日,赫雲連城便官復原職,鴻臚寺卿賀大人,因身體欠佳,自動請辭,皇上准了他的請折,當晚,賀大人便帶著家人離了京。一出城門,便被禁軍抓住,投了大牢,一眾家眷,則帶著部分細軟,回祖籍等候他刑滿釋放。

  赫雲連城向郁心蘭解釋道:“因大慶國使團還在,總不能讓鄰邦看玥國的笑話。”

  郁心蘭點了點頭,又好奇地問,“賀大人沒供出誰指使他的嗎?”

  赫雲連城搖了搖頭,“沒才,皇上也沒逼問。”

  也就是說,皇上還是應當知道是誰,不過是給那人留點面子。

  時間平平淡淡又過了半個月,梁王的余眾抓住了不少,這時,才將梁王被擒的消息放了出來。逆賊鏟除,舉國歡騰。皇上自然又是要論功行賞。

  這一回,除了赫雲連城、郁心蘭有賞賜,就連郁老爺和郁心和,也因報案有功,得了封賞。尤其是郁心和,直接賜了貢生的功名,在吏部安排了一個八品的主薄之職。

  郁心蘭接到郁府的喜報,正笑著與紫菱商量帶什麼禮回門,千荷興奮得兩眼冒金星地竄進來,“大奶奶。剛才婢子在大街上。看到大慶國的皇子了,……天吶,真是英俊吶,一點也不比大爺遜色呢。”


  
第一百二十章

  京城來了新偶像,在極短的時間內,大慶國三皇子的美名,就傳遍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每一樁出府的差事,都會被丫頭們搶個頭破血流。

  錦兒和千椅運氣好,上午她們去店鋪送帳冊,正趕上三皇子入京,騎著高頭大馬從街市上招搖而過,讓她們瞧了個正著。

  錦兒是個寡言的,所以活潑的千荷身邊,一整天都圍著十來個小丫頭一遍一遍地聽她述說三皇子的美貌,毫不厭倦。

  蕪兒最後看不下去了,站在廊前大吼一聲,“不用干活的嗎?都圍在這裡!再讓我看到你們偷懶,仔細你們的皮。”

  郁心蘭靠在窗邊,探頭張望,嘴裡笑道:“蕪兒生起氣來,還挺威風的嘛。”

  紫菱笑啼著郁心蘭,“奶奶這是說的什麼話,蕪兒也是幫著管人呢。”

  郁心蘭咯咯嬌笑,“偶爾偷下懶有什麼關系,難得來個這樣俊秀的人物,還不讓小姑娘們芳心跳一跳的?”

  小姑娘嘛,情竇初開,總會要八卦一下美男的,與其讓這些小丫頭談論自家老公,還不如談論這個三皇子。反正院子只才這麼大,卻才二十幾個下人,這活兒分得夠細的了,時間大把的,聊會閒天沒關系,以前在辦公室,還不是只要領導不在,就開娛樂八卦峰會的。

  不過郁心蘭也知道,這風氣縱不得,所以蕪兒出面管人,她也只是在一旁看著,並未阻止。

  晚間又有宮宴,為大慶國三皇子接風洗塵,連城去了宮中,郁心蘭便自個兒吃了飯,洗洗睡了。朦朧間,感覺身邊躺下個人,將自己摟在懷中,郁心蘭便含糊地問:“回來了?”

  連城輕輕答應一聲,身上散發著淡淡酒香。

  郁心蘭半睡半醒,卻仍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他,“那個三皇子,真的長得很英俊麼?”

  半晌沒等到回答,郁心蘭勉強將眼睛睜開,便見赫雲連城半挑了眉,板著俊臉盯著她看。

  “呃……你這是,吃醋?”

  赫雲連城可不願意承認,只哼了一聲,“你管他長得如何,長得好也不一定性情好。”

  郁心蘭趕忙鑽進他懷裡,抱住他的脖子撒嬌,“是啊是啊,象你這樣長得好、性情又好的男人,是天上少才、地下唯一的,能被我遇上,真是我幾世修來的福分吶。”

  赫雲連城被她逗笑了,在她的小屁屁上拍了一記,“少哄我。好好睡,明日還要回門。”

  次日休沐,赫雲連城帶著郁心蘭向父母辭行,便趕到郁府參加家宴。

  郁老爺其實很想大辦一次,為長子步入仕途慶賀一番,可又怕目前災民還沒完全安頓好,這節骨眼上大肆鋪張,會讓言官參奏他,找了連城等幾個女婿一商量,最後變成了家宴。

  給長輩請過安後,男人們自然是先在書房聊天議事,女人們則聚在梅院的正廳,陪著老祖宗說話兒。

  兩位伯母仍沒回寧遠,大有不把女兒們嫁出去,誓不罷休之勢。幾個嬸嬸家也才女兒初長成,雖未及荓,但也可以先定婚了。因而見到郁玫和郁瑾、郁心蘭幾個,伯母嬸嬸們便將她們團團圍住,開始著意奉承。

  郁心蘭雖沒害喜的現象,但胭脂味聞多了,也會有些難受,不一會兒就微微蹙起了眉。溫氏瞧見了,不免心疼,便喚郁心蘭道:“蘭兒。過來多陪老祖宗說說話兒,老祖宗天天念著你呢。”

  郁心蘭忙向伯母嬸嬸們歉意地一笑,小步子挪到了羅漢床前。郁老太太伸手就將她拉到床邊坐下,嗔道:“雙身子的人了,可別久站,小心為妙。”又問了她一些日常的飲食起居,和莊子的受災情況。

  郁心蘭詳細回話,“莊子裡的果樹還好,早早便讓人用稻草圍了根部,除了被雪壓斷的枝條,基本都沒凍著。只是有幾畝地,原是種了些水果和蔬菜的,卻是連根都凍壞了。”

  說這話的時候,郁心蘭感覺到郁玫朝她看了一眼,那眸光意味莫名,大概是覺得她運氣好,凍過的秧苗根本不成樣子,根本看不出是什麼植物了,竟就這樣躲過了一劫。

  其實看得出又怎麼樣,早就讓人換了苗了,還怕你來告不成?

  郁心蘭大大方方地回望過去,與郁玫的視線在空中撞擊。郁玫柔柔地一笑:“四妹,剛才我同伯母嬸嬸們說了,後日在仁王府中辦個宴會,將家中的姐妹都請了去,我再請幾位夫人,讓人相看相看,或許,亦能成就幾段姻緣。我想請四妹也來參加,就怕你才了身子,不想走動。”

  這是為了族中姐妹好,郁心蘭若是不應,就太不近人情了。她忙笑著表態,“又不用我走路,哪裡會推懶不去。要不要我也請幾位交好的夫人一同去?”

  郁玫歡欣道:“那自是最好。”

  伯母和嬸嬸都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仿佛女兒已經定了一門上佳的親事一般。

  約好了時間,便沒再談這個問題。

  郁瑾有些奇怪地看了郁心蘭和老祖宗一眼,心想,雪災這回,蘭丫頭得了那麼重的賞賜,竟沒告訴家中長輩麼?

  郁心蘭還真就沒說,皇榜上沒才她的名字,她還四處去傳播什麼?再者,也怕家中人以為她在皇上面前說得起話,提什麼過分的要求。

  郁心蘭不說,郁瑾和郁玫自然不會去說,白白往她臉上貼金。因而在家宴上,眾人的話題也都是圍著郁老爺和郁心和轉,兒子掙回了臉面,讓郁老爺很是得意了一把。

  才人奉承著老太太,溫氏便安心坐在郁心蘭身邊,一個勁地為女兒布菜:“多吃點這個,對胎兒好的。”

  郁心蘭望著眼前的小山,很是無奈,“娘親,我哪吃得了這麼多,您自己吃吧,別管我了。”待宴會散後,郁心蘭尋了個時機,問溫氏,“父親以前可曾跟娘親提過他的事?就是為何王丞相會將女兒下嫁給父親的。”

  溫氏笑道:“自然是因為你父親文采出眾、相貌堂堂。”

  郁心蘭洩了氣,若是機密,父親應當不會說,可她明裡暗裡問過郁老爹幾次,郁老爹都死不承認,看來只能另想辦法去查了。

  宴後郁老爺又拉著幾個女婿聊天,溫氏便將幾個女兒安排在離二門最近的梓園休息,一會子姑爺想回府的時候,可以來尋她們,也不用擔心在後宅走動太尷尬。

  郁瑾和郁英、郁玫、郁琳坐在小花廳裡閒聊,郁心蘭則到二樓的廂房午歇。

  赫雲連城本就不擅言辭,在書房陪坐了一會子,覺得實在是插不上話,便先告退了。在小廝的引領下來到梓園,發覺小妻子正睡得香甜,就干脆也躺下,陪她小睡一會。

  待郁心蘭睡醒,連城便道:“我們回去吧。”

  郁心蘭點了點頭,指了指嗓子,“好渴。”

  房裡沒丫頭服侍,赫雲連城就親自到桌邊取水給她。郁心蘭呆看著窗外的一叢梨花,輕歎道:“好漂亮啊。”

  原是早春開過的花兒,因這一場雪,又再開了一次,這感覺,就如人能重生一般,分外美妙。

  赫雲連城挑眉,“這麼喜歡?我摘一束給你可好?”

  郁心蘭邊喝水邊問,“摘得到嗎?”那花枝看上去,離窗台才點距離。

  赫雲連城不說話,直接走到窗邊,左手一揚,拋出一根細絲,纏住花枝,用力一拉,就將花枝拉到了窗邊。

  賀鴻和蔣懷也從書房告退了出去。到梓園來接了夫人回府。仁王自是不可能紆尊降貴到後宅來接王妃的,郁琳便陪著郁玫去前院的書房。坐上小轎前,郁琳無間中一抬頭,正瞧見赫雲連城含著笑,伸手去摘那枝梨花。

  梨花粉白,卻白不過他如玉的俊臉和修長的手指。

  花枝間那一張俊臉,如同降臨凡間的仙人,完善得無懈可擊。斜眉入鬢,星眸灩瀲,唇角含笑。陽光從枝間傾洩而下,斑斑點點地落在他的臉上,打出明暗交錯的光線,整個人如同浸潤在光華之中,耀目、不可逼視。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赫雲連城的眸光向下微微一掃,又不在意地移開,拿著花枝回了房,窗口,只余梨花的芳華。

  那一眼,郁琳只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重擊了一下,全身血液逆流,靈魂幾被抽空,僵硬著,不能動彈。

  紅杏輕輕喚了她幾聲,“小姐,小姐……”

  郁琳猛地回過神來,小臉唰地便紅了,捂著臉鑽進轎子,心開始砰砰砰地狂跳。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原本是她根本看不上眼的男人,之前也見過幾面,驚艷了一把,卻只覺得是郁心蘭運氣好而已。可是今天,這種慌張又期待的感覺是什麼?突如其來的情愫是怎麼回事?她為何會為那一眼心跳,又為何會為他不願多看她一眼而心慌無措?

  郁琳的心亂糟糟的一團,轎子過了二門,到了書房門前,人被紅杏扶下了轎,尚不自知。

  郁玫向妹妹笑道:“行了,你回去吧,後日記得早些來我府中便是。”

  郁琳魂不守捨地站著,完全沒才反應,小臉仍是紅如朝霞,若不是紅杏扶她下轎,她只怕還在轎中發呆。

  郁玫不由得蹙了眉,她可沒見過琳兒這副樣子,說她氣悶吧,眉目間卻又有絲喜色,說她高興吧,眉頭又擰成一個川字……於是納悶地喚道:“琳兒。你怎麼了?”

  郁琳這才恍過神來,發覺姐姐正緊盯著自己,不由得心跳急促。慌得垂下頭。“沒、沒事,姐姐快進去吧,免得王爺久候。”

  的確是不能讓王爺久等,郁玫只得壓下滿心疑惑,步入書房。

  來迎門的是郁心和,見到她低低地喚了一聲,“三姐。”

  郁玫頓住腳步,輕笑道:“還沒恭喜弟弟的,以後就是個官兒了,若是才何為難的事,只管來王府尋我或王爺便是。”

  這話說得,好象她能替仁王作主似的,其實不過是她料定郁心和沒膽子直接找仁王,才白白說一說,給自己撐面子。

  郁心和卻信以為真,神情激動地應了聲。“多謝三姐。”

  郁玫往書房去的腳步又是一頓,拿絲帕按了按眼角,擦去根本沒才的淚花。一臉又悲淒又欣慰地表情,低聲道:“只要你能好好上進,不枉你生母為你做那麼多事,她去得也就安心了。唉!”

  說罷拍了拍郁心和的肩,徑直走進書房。郁心和站在外間,神色變幻莫測。

  郁心蘭回了府,紫菱便來向她稟告,“方才佟總管請人傳話來說,您的果莊,被一個外地商人看中了,願意用一萬兩買下,當場就要下一千兩銀子的定金,終總管問您,要不要拋售呢。”

  郁心蘭怔了怔,扭頭去看赫雲連城。赫雲連城沉吟片刻道:“先傳佟孝入府來回話。”

  不多時,終孝被傳入府中,回話道:“那人姓胡。自稱是永州人士。想到京城來行商,現在住在來雲客棧天字三號房,城中難覓住處,看中奶奶的果莊,是因為果莊受災最小,覺得是塊福地。所以願意高價買下,求個福氣。郁老板還說,果莊裡的佃農,若是願意留下的,他就會留下,若是奶奶用得著,想帶走,也可,聽奶奶的意思。”

  竟然也不怕她安插人手,完全擺出一副任人宰害的樣子,似乎不象是有所圖謀之人。郁心蘭不由得微擰了眉。看向赫雲連城。

  赫雲連城領首道:“你先拖著他,就說傳了話進府,但沒回音,不敢擅自作主。”

  佟孝忙點頭應下,告退出府。

  打發走了下人,郁心蘭悄聲問,“看你的意思,想將果莊賣給這個胡老板?”

  赫雲連城贊賞地看了妻子一眼,拉著她在身邊坐下,解釋道:“是的。”旁人向你打聽果莊之事,可聽到價錢,都沒了下文,可見他們只是聽到了一些傳聞;姓胡的卻願意出一萬兩銀子,買個三千兩的莊子,肯定是確切地知道了什麼。”


第一百二十一章

  錦兒素來是個敦厚溫和的,就沒見她與誰紅過臉,此時卻憤怒得額角的青筋都暴了出來,攥緊了兩只小粉拳,在空中虛揮著,“老爺都下令不許再提此事的,她怎麼能將自己的父親的話當耳旁風!這般的挑撥離間,也不怕死後下拔舌地獄。”

  古時的書房就是辦公室,一般都是套間,由廳、書房和可供主人休息的碧紗廚組成,郁府的書房比較大,還有隔間和茶水間。

  郁玫自以為挑撥郁心和時,左右無人,哪知一旁的茶水間就候著夏雨,將那幾句話聽的清清楚楚,所有郁心蘭才剛一回府,這話就傳到了耳朵裡。

  郁心瑞亦是滿臉的惱怒,還有煩惱,“姐姐,父親不許在提秋容姑娘的事,可不解釋清楚的話,我怕哥哥會鑽牛角尖。”

  郁心蘭瞥了一眼弟弟一眼,笑問道:“你覺得解釋清楚了,心和就不會與我們有隔閡了嗎?若是娘親為了你,想去害旁人,你會如何,覺得娘親做的太錯,大義滅親嗎?”

  郁心瑞抿緊了唇,臉上一片茫然,設想了一下這樣的情形,還真不可能痛責娘親,甚至會為娘親心疼……

  郁心蘭便接著道:“所以咯,秋容是因為他才去害娘親的,兒不言母過,他必定會覺得生母待他很好,覺得咱們應當饒了秋容才是。”

  郁心瑞擰緊了眉頭,左右為難,“若是不解釋,他不是更怪咱們,怪娘親?”

  郁心蘭輕笑,“當然要說,不過不是要告訴他,是誰唆使秋容去害娘親的。而且,這話也不由咱們來說,說了他也不會信,必須有旁人傳到他的耳朵裡。”

  郁心瑞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會辦妥的,姐姐就安心看著吧,我自有辦法讓哥哥院裡的翠蛾聽到這些話。”

  翠蛾是郁心和的通房丫頭,像是對他忠心耿耿的,聽到這些話,沒有不告訴郁心和的道理。

  郁心蘭看著弟弟還略有些嬰兒肥的小臉,心中不知是甚麼滋味,喜他心中有了城府,不再會讓人隨意欺凌,卻又覺得十一二歲的年紀,正該是天真爛漫,心瑞卻要開始學著防人,學著算計,心裡又酸澀得難受。

  只是,這世間容不得天真的人,她摸摸他的頭道:“嗯,找個機靈的小廝。”

  郁心瑞笑道:“夏雨和冬竹都很機靈,夏雨還特別會哄女孩子呢。”又湊到近前,壓低了聲音笑道:“連三姐身邊的紅蕊,都幫他做針線,還差點不想陪嫁了。”

  郁心蘭暗訝,都到了這個地步了?寧可跟個小廝,也不想去王府,要知道,當郁玫身邊就兩個大丫頭,以後多半是要給仁王當通房。

  姐弟兩個說了幾句閒話,郁心瑞才告辭回府。

  錦兒收起了臉上的怒容,紫菱掀了簾子進來,輕聲稟道:“千夏總是找借口往屋裡來,我給擋下了。”

  郁心蘭點了點頭,“沒事,只要她不進來就好,先別驚動她,或許我還要她幫著傳一點消息。”

  她也早猜著,千夏應當是王夫人的人,現在為郁玫所用了吧。只是,不知道臨時買回來陪嫁的人中,有多少只粽子。雖說當初買這個陪嫁的丫頭婆子,是完全由林總管負責,郁老太太親自挑選的。但帶人過來的人牙子,王夫人卻可以操縱……真是防不勝防吶。

  仁王府的聚會,郁心蘭到得最晚,因她要先邀上兩位交好的夫人,禮部侍郎陳夫人和御史周夫人,這兩位夫人府中都有即將婚配又尚未定親的嫡子,況且也沒有什麼門戶之見。

  郁家的女眷以及郁玫邀請的夫人們,都已經在花廳聊了好一陣子閒天了。

  聽到外面唱名,郁玫優雅地放下手中的茶盅,輕笑著起身往外迎,郁琳也緊緊跟上,不由得讓郁玫怔忡了一下。

  郁心蘭和郁玫攜手而入,嘴裡說著場面話致歉。不待女主人有所表示,郁琳搶著道:“沒事的,反正還沒開宴。一會子散了宴,四姐夫會過來接你麼?”

  又不是光來吃的。

  郁玫再次深深的看了妹妹一眼,笑著嗔了他一句,“哪有你這樣的,四妹才剛到,你就想著趕人走?”

  郁琳瞬間紅暈染頰,“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就更不好了。郁心蘭心中冷哼,平時也沒見你關心過我,一關心就帶上連城,別不是有什麼企圖把!

  眾人相互見了禮,依次坐下後,郁心蘭先送上隨禮,再將郁府的諸女眷介紹給周夫人和陳夫人,頓時,郁府的伯母嬸嬸們,看向郁心蘭的目光變得親切了許多。

  一直以來,他們都覺得郁心蘭對親戚的事情不上心,年節時就暗示他,想請她辦個宴會,讓女兒們都露露臉,他裝傻晃過去,後來上巳節時,人都已經上了門,她卻不肯多請幾個夫人來……

  到了今天,看到郁心蘭帶來的這兩個三品大員的夫人,嬸娘們才知道,郁心蘭還是關心族中姐妹的。

  相比之下,郁玫雖然殷勤的主動辦了這個聚會,可只是托人請了幾個六七品的官員夫人。原本,她們這樣的白身之家的女兒,配個六七品的官員之子,也算是高攀了,只不過,郁玫這樣做,透漏出來的意思就是,她們也就是這個檔次罷了,別想再高攀別的了。

  這樣高高在上的俯瞰姿態,仿佛是在施捨,頓時令嬸嬸們的心,偏向了郁心蘭這邊。

  人都來齊了,眾人便從花廳搬到王府後花園的紫荊花架下。二伯母尋了個空,將郁心蘭拉到一邊細問,“那位周夫人家中的兒子,蘭兒你知道嗎?人品如何?”

  原來二伯母也看出來了,周夫人挺滿意郁珍的,大有結親的意思,而且開口一問便是人品,而不是相貌和前途,可見二伯母是真心為女兒打算的。

  郁心蘭心存好感,說出的話便也真誠,“侄女當然是打聽過的,都說周公子文武雙全,開朗熱情,對朋友真誠,對父母孝順,是個性情中人,難得的是,他家從不納妾,家風如此,而且為人不迂腐……“後面這句評語,是連城給的,”前途無限。今年參加了春闈,過幾天就會放榜,依我看,必定能金榜題名,參加殿試的。”

  二伯母聽了這話,又憂又喜,郁心蘭心明眼亮,自然知道二伯母憂的是什麼,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周家人從來沒有門戶之見,現在這個周夫人,就是商戶千金,”

  二伯母安下心,感激的笑了笑,二人又回到座席。

  此時已經下朝,仁王明子信和泰小王爺一同回了仁王府,到書房裡議事。仁王問道:“聽說那出果莊已經轉手了?”

  泰小王爺點了點頭,“剛去衙門辦了戶籍轉登,買家是個姓胡的外地商人。我已派了陸青等人去查,甚麼身份,很快就會在知道。”

  仁王微微的搖了搖頭,“戶籍資料不見得是真的,得去他的祖籍查。”又抬眸問道:“那裡,真的有玄鐵礦嗎?”

  泰小王爺道,“我聽到的是如此,年前宮裡不是鬧過一次刺客,那名刺客就是用的玄鐵劍,削鐵如泥,後來便有了這樣的秘聞。”

  仁王修長的食指在黃檀木的書桌面上輕輕的敲了幾下,從抽屜裡取出了一張折疊的紙,展開來細閱。紙上,寫著這幾個月來,所有與郁心蘭或者佟孝接觸過的,想盤下果莊的人,甚麼人,在什麼時間、說了什麼話,記錄的非常詳細。

  越看,眉頭聚的越攏,“不是說刺客當場就吞毒自盡了麼?怎麼還會有這樣的秘聞傳出來?你看看這上面,足有九人。”

  刺客的劍被一名侍衛暗藏了,後又查出是在的鐵鋪打造的,原料的出處一曝光,這家鐵鋪就走水,沒有活口了,那名侍衛也醉酒摔入河中。這樣的事,按說應是非常隱秘的,怎麼有這麼多人參與其中。

  這紙我是泰小王爺給他的,泰小王爺自然清楚,解釋道,“人雖多,卻也只是我們、王丞相和十三爺的人。”

  仁王的預感愈發不好,“為什麼就是我們想爭儲的這幾派人?”

  鐵是打制兵器的主要材料,所以鐵礦從來都是由朝廷來管理和開采的,即使普通老百姓發現了鐵礦,也要上報朝廷,玄鐵更是比精鋼還要強韌十倍,若是發現了玄鐵礦,卻瞞而不報,那就等同於謀反。

  當然,一開始聽說果莊附近有玄鐵礦,他也的確是打算私下開采的,這也是給自己一個憑仗。可這秘聞若是假的……他定了定神,沉聲吩咐道;“姓胡的要詳查,果莊那邊讓人盯緊了。”

  還想吩咐一句,只一想到她這樣大方的將果莊給轉出手怕是不知情的,不過是貪財了一點。仁王忍不住遲疑起來,難道上回在宮中,她向父皇要銀子,也是因為貪財嗎?

  可是,為什麼在不轉手晚不轉手,偏偏在昨日轉手?而今日父皇就……

  思及此,他便有些坐不住,揚聲喚道:“初一。”

  侍衛初一立即現身。

  “王妃現在在哪裡?”

  “回王爺,王妃現在在紫荊花花苑款待客人。”

  仁王當即站起身,問泰小王爺,“你隨我去打個招呼嗎?”

  女主人請客,男主人一般是不露面的,但若是願意來打個招呼的話,就表示對女主人十分看重。因而聽到丫頭的唱名,郁玫受寵若驚,面上的笑容雖然淡然優雅,卻十足十的發自內心。

  她忙起身迎了上去,“王爺怎麼有空過來?”又向其身後的泰小王爺點頭致意。

  仁王溫和的笑道:“聽說你請了家中的親戚,自然要來看望一下,”隨即便親切的免了禮。

  側妃祁柳也是一臉的喜氣,她剛到不久,王爺便趕了過來,莫不是特意來尋她的?上前嬌滴滴喚了聲,“王爺。”

  仁王溫雅一笑,一手牽一個,在主位坐下,郁玫和祁柳含著羞怯的笑,相互暗橫可一眼。

  郁心蘭一一看在眼底。

  泰小王爺很隨意地尋了個座位,碰巧在郁心蘭左近,便打了個招呼,更為隨意的道,“靖兄如今很得聖上賞識呢,聽說工部有意保舉他,出任今年的防務御史。”間郁心蘭望過來,他笑了笑,“雖說是辛苦了一點,卻是個立功的好差使。”

  每年入了五月,就是梅雨季,這是期防汛的工作十分重要,防務御史便是查察各京地防務的。聽泰小王爺的意思,是想讓連城接下這個差事?

  郁心蘭淡笑道:“我可不懂這些。”

  沒得到想要的反應,泰小王爺有些失望。仁王雖與幾位嬸嬸說這話兒,余光卻也一直落在郁心蘭的臉上,仍是那麼平和寧靜,見到自己既不心慌也不試探……他們是外男,不便久留,寒暄了兩句,又回到了書房。

  還沒到宴時,便有守門婆子過來稟報,“赫雲大人在府外,要接赫雲少夫人回府。”

  郁心蘭含羞一笑,“對不住各位,我先回去了,外子怕是有急事找我……”

  郁玫還未有所表示,郁琳便搶著道:“那我送四姐出去吧。”說著便殷勤地起身,去扶郁心蘭。

  自家妹妹都要送客了。郁玫自然不好再攔,祁柳也笑著起身:“我送送少夫人把。”

  郁心蘭笑道:“不敢在麻煩祁側妃,這次見面忘了帶份禮,改日送上一套花水,以表歉意。”

  祁柳聽後,只是笑著道謝。方才郁心蘭送給郁玫的,是效果十分出彩,每月只限售五套的恆潤馨香,到她這裡就只是普通的花水,不就是要提醒她,她只是個側妃嗎!

  郁琳急著往外沖,忙忙地拉著郁心蘭去坐轎子。到了二門處,泰小王爺正與連城在交談,郁琳便扶著郁心蘭,過了二門,裊裊婷婷地上前屈膝一福,”姐夫。”

  郁心蘭的眸光一閃,沒看她,望向連城。

  連城抱拳欠了欠身,算是還禮,眸光自然地望著妻子,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回去吧。”

  郁心蘭示意岳如先將郁琳送人二門,與泰小王爺別過,便跟著相公乘車回了府中。

  郁玫終於察覺五妹的心思了,宴席後單獨留下她來逼問。郁琳忸怩了一下,還是大方的承認了,又急切地拉著郁玫地手道:“三姐,你幫幫我呀,若是我嫁給了姐夫,我一定能幫上你和三姐夫的。”

  郁玫心中移動,有了比較,便安慰她道:“這是也不能急,你先回去好好歇著,別往四妹夫跟前湊,女孩子家的,不能自降了身份,不然嫁過去,他也不會看重你。”

  若是真要將五妹嫁入赫雲家就一定得能與郁心蘭爭寵才行!或者……取而代之?

  郁玫送走了郁琳,便去向仁王邀功。

  仁王想都沒想地道,“就憑琳丫頭?不可能的,你別生事。”有那樣一雙黑亮眼睛的郁心蘭,郁琳哪裡能匹敵。

  郁玫的一腔熱情被潑了冷水,加之仁王話語裡總是高看郁心蘭三分,令她十分不快,耐著性子推薦自家妹子,“王爺,不是臣妾自誇,琳兒自小便被人贊,是個花仙似的人兒……”

  花仙?仁王心中嗤笑,郁琳遠看還有幾分靈氣,近看就不難發現,與一般的貴族千金別無二致,傲慢、任性。哪裡比得上她,既恬美寧靜,又靈動活潑……

  “誰是花仙吶?”側妃祁柳的聲音隨著一陣香風,刮了進來。她深深地看了郁玫一眼,心中暗恨,這個女人,才剛進門多久,就想用妹妹來固寵了。

  這廂,郁心蘭再問連城,“連城吶,你注意到我的五妹沒有啊。”

  赫雲連城淡瞥了她一眼,酷酷地道:“沒事別亂吃醋。”

  那就是注意到了。郁心蘭便安心了,有察覺就會防范,就不怕他沒察覺。

  又問起防務御史的事。

  赫雲連城道:“還只是傳言。”

  想到泰小王爺那隱含期待的眼神,郁心蘭道:“他似乎很想你接下這個差使。”

  見郁心蘭望著自己,赫雲連城遲疑了一下,解釋道:“都城都是建在少災少難易守難攻之處,京的防務,一向不用怎麼操心,兩百多年,也沒出過汛情。所以河堤建的不好也沒多大關系。”

  郁心蘭恍然大悟,恐怕京的河堤多半是豆腐渣工程,那麼修建河堤的款項,只怕就……

  泰小王爺這麼希望連城擔任防務御史,會不會是因為知道這裡面的齷蹉,而且是對手干的,因而想讓連城給捅出來,他們坐收漁翁之利?將那一邊給得罪死了,朝中肯定會有人攻擊連城,連城只好來投靠他們。

  赫雲連城接著道:“若是皇上派遣我,我自然會去。”

  他只會聽皇上的吩咐,其他人的想法,不在他的眼中,說完這些,他便命令道:“這兩天在家中,哪裡也不去,初九宮中要辦晚宴,應該是要為大慶國的三皇子選妃了。”

  他是擔心會有人來麻煩她吧。自從三皇子露了面,據說俊美的容貌和翩翩的風度,讓原本擔心遠嫁他國、無娘家人支持、生活會很艱難的貴族少女們,一改之前的猶豫不決,變得積極主動起來。她雖然無權無勢,可是有一位長公主婆婆,而且長公主婆婆喜歡他這個媳婦,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可有些事情,是想躲也躲不開的。郁心蘭回到府中,就發現小炕桌上的一大堆請帖,描金燙銀的。赫雲連城皺眉翻了幾張,吩咐紫菱道:“送回禮,人不去。”

  紫菱看了郁心蘭一眼,方屈膝道:“是。”

  赫雲連城砍了紫菱出去的背影一眼,笑道:“你這丫頭倒是衷心。”

  郁心蘭得意地一笑,“就許你有忠誠的侍衛,不許我有個貼心的丫頭嗎?”

  一會子後,紫菱將回禮膽子拿來給郁心蘭過目。郁心蘭點頭道:“不錯,就按這個。”

  赫雲連城坐到她身邊,揉緊她道:“今日上朝,又有大臣提及立儲一事,皇上已經應下,讓各位大臣上書舉薦人選,說是等大慶國使團一走,便會考慮,這段時間會比較多事,你小心在府中養胎,哪也別去。”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各人推薦的不同,肯定會有一陣子亂。以前是暗斗,現在是明爭了。

  郁心蘭用力點頭,“好的,沒你陪著,我哪也不去。”

  轉眼,各府的少女都得了信兒,知道宮宴上會為大慶國三皇子選妃了。郁心蘭不出府,並不表示別人不會來。親自投貼的人,她還可以推脫不見,可被妯娌們帶來的人,卻沒法拒絕。

  西府的蓉奶奶,惜奶奶,往日裡來往極少,這幾天也活躍了起來,動不動帶幾個人來“看望”郁心蘭,二奶奶和三奶奶就更別提了。

  對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千金們老說,靜思園並不是終點,往往說不了幾句話,就會有人提起,“來了侯府,我們理應拜見一下長公主才是,還請大奶奶引薦引薦。”

  郁心蘭通常垂著眸,怯怯的笑道,“婆婆已經免了我的晨昏請安,要我安心養胎,若是我貿然前去,定會令婆婆不快。況且婆婆喜靜,就是大姑奶奶回門,也不見得會接見。”

  說著,無措地將手縮進廣袖內,一副新媳婦怕見婆婆的緊張樣。

  他不肯引薦,旁人就無計可施,身份的差別就在這兒,長公主那裡是一般的夫人小姐想見就能見得。如此幾次後,靜思園總算清靜了兩天。

  這日晌午,赫雲連城差人送了訊兒回來,說是三皇子與幾位王爺要到侯府做客,可能會到靜思園來坐坐。

  郁心蘭忙叫紫菱和安媽媽,指揮小丫頭們將院子內外再灑掃一遍,把庫房裡的好東西再挑些擺出來,茶具也上汝青瓷的精品。

  到了下晌,正忙碌這,二奶奶帶著兩位貴賓登門來,遠遠地笑道:“喲,大嫂這是要來甚麼貴賓?”

  郁心蘭瞧清楚二奶奶身後的兩個人,便將到嘴邊的話吞了下去,先給榮琳郡主見了禮,這才笑道,“這不是閒著沒事麼?琳兒,你怎麼也來了?”

  二奶奶笑道:“是我出府辦事,路上遇到郡主很郁五小姐,便邀了她們來府裡耍一耍。”

  郁心蘭眸光微閃,別人來找我,為的是能被三皇子選上,這兩人,只怕是為了選不上,畢竟,後日就是宮宴了。

  她笑了笑,將三人讓進屋內,可丫頭們還在打掃,郁心蘭只得抱歉的笑道:“要不,二弟妹先帶榮琳郡主和五妹去牡丹亭坐坐。我一會便到。”

  也只能如此,二奶奶便帶著客人先行一步,郁心蘭安排千夏和巧兒陪同,自己進內室歪著,對錦兒道:“一會子爺回來了,帶去牡丹亭,對了,先讓陳社去,就當我在那兒,報與他們說。”

  錦兒領了命退下,紫菱拿了美人錘給郁心蘭捶腿,笑著道:“奶奶是想讓三皇子見一見美人?”郁心蘭抿唇輕笑,“反正泰小王爺也想讓榮琳郡主嫁去大慶國,他怕是拒絕不了的。”

  牡丹亭,顧名思義,四周都是牡丹花。侯府中的牡丹園,因著長公主的關系,名貴品種極多,饒是榮琳郡主見得多了,也被這一大叢一大叢的牡丹給迷花了眼。

  小坐了片刻,陳社便跑了過來,向亭中諸人行了禮,低著頭詢問,“巧兒姐姐,大奶奶可在,大爺回來了。”

  巧兒忙應道:“一會子大奶奶就來了。”

  “那小的去請大爺過來。”陳社施了禮,忙忙地跑了出去。

  他這一走,榮琳和郁琳都坐不住了,左顧右盼。

  忽的,郁琳的目光被一支綠牡丹吸引了,輕訝了一聲,“好美。”便提裙走出了亭子,來到花叢中,彎腰輕嗅,隨即又直起腰身,一個輕盈的旋身,笑著向亭內的二人道:“好香。”

  巳是四月,在陽光下,可以穿著輕薄的百褶裙了,郁琳 這樣急速一旋,裙擺便如同花瓣綻放,甚是好看。

  榮琳也發現遠遠而來的修長身影,當即也提裙步入花叢,揚手輕輕轉了一圈,當真是人比花嬌。郁琳怎肯示弱,也隨即跳起舞來。

  赫雲連城引著幾位王爺和大慶國的三皇子,步入花園的時候,眾人便遠遠的看到這麼一副美人起舞圖。

  三皇子漂亮的挑花眼一瞇,“綽約多逸態,輕盈不自持。嘗矜絕代色,復恃傾城姿,玥國果然多美人啊。”

  泰小王爺彎眼笑道:“三皇子好才華,榮琳郡主素有玥國第一美人之譽。”

  三皇子面露驚喜,“果然絕色。另外一少女翩然靈動,宛如花仙,亦是難得。”

  建安帝原本就打算,賜一名公主和親,再選兩名陪嫁女官固寵,所以三皇子一下子看重兩人,旁人都不覺得有異。

  做高興的是仁王,榮琳是泰小王爺的表妹,郁琳是他的小姨子,怎麼算,日後三皇子都與他最親近。

  赫雲連城雖不知這兩人怎麼會在這兒,不過能被三皇子看中,也確實免了不少麻煩,他的麻煩。當下,一行人便行到了牡丹花邊。

  二琳向諸人行禮,半抬了眼眸,嬌怯怯地砍了赫雲連城一眼,赫雲連城卻以主人之姿,鄭重的介紹了三皇子。二琳又行了大禮,才在丫頭們的簇擁下,避到靜思園。

  果不其然,赫雲連城送走貴賓,回到屋內後,就笑話郁心蘭,“你倒是手快,一下子解決了這兩人。”

  郁心蘭挑了挑眉,“三皇子真的都看中了?”

  “嗯,仁王問了他的意思,會稟報給皇上的。”胡雲連城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你這個小狐狸。”

  哈,要不是她們兩想著上這來勾引連城,她還真沒這個機會。

  不過郁心蘭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三皇子只是來求娶一名公主,不便直接向建安帝請求,要誰誰,不要誰誰,若是有人從中作梗,難免有失。

  次日一早,果然就收到仁王妃的帖子,稱在仁王府宴請了三皇子,請了侯府的幾位少爺少奶奶一同赴宴。

  這樣是沒法子拒絕的。郁心蘭皺眉思索,忽的想到,自己答應過送祁柳一套花水,一直忘了。忙叫來巧兒,跟她說,“馬上送套恆潤馨香給任王府的祁側妃,你就這般說……”又寫了封信,讓陳社交給郁心瑞。

  巧兒領了命下去,到店鋪中取了香露,直接送去了仁王府。

  祁柳自然是喜歡這套香露的,可是就是感覺有些怪,於是笑著又問一遍,“你家奶奶真沒說什麼?”

  巧兒恭謹的彎腰福道:“回娘娘,我家大奶奶的確是這般說的,以前答應送給側妃娘娘,一時忘記了,還望海涵。”

  祁柳輕輕一笑,“好了,我明白了,代我謝謝你們奶奶。”

  巧兒躬身退了出去,祁柳的乳娘文媽媽疑惑道:“這赫雲大奶奶到底是什麼意思。”

  祁柳冷笑,“到底是姐妹,去那邊問問不就知道了。”

  不多時,文媽媽躬身進來,小聲道:“老奴剛好聽到王妃身邊的紅蕊,在吩咐婢子們這般這般……”

  祁柳頓時恨得咬牙切齒,“她們一家子的感情還真好,郁玫要將郁琳推薦給王爺,郁心蘭就來送禮。上回郁玫就在王爺面前嘮叨,王爺裡都沒理她,他竟然不要臉地想到用這種方法!”

  文媽媽也是一臉的鄙夷,“還是個王妃呢,到底不是勳貴家族出身的小姐,就是沒有分寸。沒教養,這樣的事也干的出來。”

  祁柳前前後後細想了一遍,定下心來,“她不仁,休怪我不義。下晌賓客們就應當要到了,你派人去盯緊了郁玫的人,尤其是紅蕊和紅蓮兩個。”然後附耳低語了一番。

  文媽媽一驚,“這……若是三皇子不滿意,怕是會怪到王爺頭上。”

  祁柳嗔怪道:“郁琳生的挺漂亮的,三皇子哪有什麼不滿意的,又不是要娶了當正妃,對男人來說,女人嘛,多幾個有什麼關系。難堪也是難堪的郁玫!王爺要怪就怪郁玫去!”

  因是上朝日,所以仁王開的是夜宴,男賓們下了朝,回府更了衣,才帶著妻女們赴宴。

  赫雲連城握緊了郁心蘭的手,一路叮囑,“你要小心,跟緊了母親,母親吃什麼,你就吃什麼。”

  郁心蘭用力點頭,讓她放心,然後幫他理了理領口的扣子,調笑道:“其實你才要小心。扣子和腰帶我給你扣好了,可不許解開。”

  赫雲連城十分霸道的將她帶入了自己的懷裡,俯視著她,故作邪惡地道:“晚上讓你解!”

  仁王府裡,張燈結彩。

  郁心蘭隨著長公主等人直接進了二門,自己的丫頭都留在二門外,換成王府的丫頭服侍。長公主牽著她的手,不由她離開自己的身邊。岑柔也極自然地站在另一邊,仿佛怕他被人沖撞了一般。

  郁玫只當沒看見,她哪會用這麼拙劣的手段!現在不是出去郁心蘭的時候,至少,也得是郁琳進了赫雲家的們,再在郁心蘭生產的時候,想想法子,總要神不知鬼不覺才好。

  酒至酣時,赫雲連城離席如廁,便有王府的小廝在前引路,漸行漸遠。

  赫雲連城不由得疑惑道:“怎麼還沒到?”

  小廝答得很藝術,“就近的,都沒空。”

  也是,這麼多客人……赫雲連城便跟著他一直走。

  遠處一抹粉綠的裙角,一閃而逝,小跑著去稟告,“赫雲大爺快到了。”

  郁心蘭輕啜了一口果蔬湯,眸光一掃,不見了郁琳的蹤影。

  郁玫見她轉著頭,便笑問,“三妹在找誰?”

  郁心蘭笑笑,“沒有沒有。”

  郁玫輕笑,“若是要找誰,只管吩咐你身後的丫頭便是。”

  郁心蘭輕笑頷首。

  剛在府外,郁心蘭已經接到了郁心瑞的回信,所以並不著急。

  郁玫細細打量她幾眼,發現她仿佛並未察覺,心中稍安。王爺真是糊塗了,將琳兒遠嫁他國,三皇子又沒當權,哪裡能幫的上他?自然還是赫雲連城好!

  祁柳也在找郁琳,眸光一掃文媽媽,文媽媽輕輕頷首,她這才放下心來。

  郁琳在丫頭的帶領下,來到溫泉邊,鑽進浴棚之中,丫頭屈了屈膝,“婢子先行退下了。”郁琳揮手打發她走。小心翼翼地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

  不一會兒,就聽到一串腳步聲響。郁琳的心隨著那聲音越來越近,跳的也越來越快。正要去解腰間的玉扣,一名俏麗的小丫頭進到浴棚之中。向她福了福,輕身道:“赫雲大爺不肯過來,還請五小姐隨婢子換個地方。”

  郁琳有一絲的懷疑,“姐夫為何不肯過來,不是有法子引他的嗎?”

  小丫頭搖頭道:“婢子也不知。是王妃讓婢子來引路的。”然後無辜地看著郁琳,隨便郁琳跟不跟她走。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郁琳一咬牙,跟在小丫頭的身後,到了一處池塘,耳邊已經聽到了鼓樂聲響,她不由得問道:“怎麼離宴席這般近。”

  小丫頭答得很坦然,“就是因為赫雲大爺不肯去太遠呀。”

  郁琳一想也是,便揮手讓小丫頭退下,待看得一抹修長的身影越走越近,她猛地提裙走上小徑,裝作不小心一崴腳,撲通一聲跌入池中。

  宴席中的郁玫聽到丫頭稟報,說是五小姐跌入池塘,幸被三皇子所救,安置在西廂房,至今昏迷不醒,三皇子還陪在她身旁……郁玫眼前一黑,怎麼會是三皇子,又怎麼會是小池塘?

  祁柳低頭笑了兩聲,再抬頭時,以換上了焦急的神色,“姐姐快去看看把。”

  郁玫只得起身往西廂房去,祁柳和郁心蘭要看熱鬧,自是跟著。

  郁琳渾身都濕了。為了能一次敲定赫雲連城,她穿的十分單薄,這是衣裳全都貼在身上,曲線畢露。仁王和泰小王爺已經趕到了,再三向三皇子道謝。

  看到妹妹的情景,郁玫差點沒暈過去,咬著牙槽牙罵道:“被子呢!怎麼不為五姑娘蓋上?”

  這個樣子被幾個男人看光,實在是……實在是……

  仁王覺得她這般失態,實是無禮至極,只是礙於三皇子在一旁,只得柔聲道:“這是宴會廳,哪裡會有被子,丫頭們已經到後院去取了。”

  直到這個時候,小廝們才搬來了屏風,再由丫頭們搬進屋內,打開來,擋在床前,為郁琳遮遮丑。

  郁玫轉到屏風後,輕輕喚著妹妹,可郁琳仍是未醒。

  祁柳上前扶住郁玫,柔聲安慰道:“姐姐放心把,太醫就快來了。而且三皇子既然心善救人,必定會負責的。”

  郁玫這一下子真是要暈倒了,這個祁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就算此時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必須將郁琳給三皇子,也不能以此來說事,這種為了名聲不得不娶的女子,怎麼可能得到男子的尊重?

  祁柳說話的聲音雖不大,但屋裡人也可以聽見,三皇子隨即表態,仁王僵著笑道了謝。

  廳中還有客人,仁王和王妃、皇子等人便先走了。郁心蘭站到床前,冷冷地道:“別裝了,沒人了。”

  郁琳這才哇的一聲哭了開來,“你害我!肯定是你!”

  郁心蘭一點也不同情她,一針見血地道:“這是你姐姐的府第,我能干什麼?與其在這哭,還不如多想想以後怎麼跟榮琳郡主正愁把!”

  不過,郁琳估計沒多久好日子過,那天在侯府見到三皇子,郁心蘭就直達,這是個極有野心的人,他要的,絕不是榮琳和郁琳這樣的美人,他要的是玥國的助力,所以明日的宮宴,他必定有辦法讓皇上將自己的公主,賜給他。而榮琳和郁琳,不過是他覺得新鮮的玩意兒罷了。

  送走了賓客,仁王便板著一張俊臉,對郁玫喝到:“你干的好事!”

  郁玫倉皇地抬頭,“王爺,臣妾……”

  “閉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麼!你進圖還沒讓我丟足臉嗎?”

  仁王氣的失了瀟灑的風度,今天他真是有夠丟臉的!郁琳假摔也就罷了,可也要換個地方摔把!那面池面那麼隱蔽,旁邊一溜兒全是男廁,鬼才不知道郁琳去那裡干什麼的!

  好歹是他的小姨子,竟做出這麼下作的事情,讓他在眾賓客面前都抬不起頭來,更別提三皇子怎麼想了!有這樣的小姨子,要他日後怎麼與三皇子合作!怎麼在百官面前抬頭挺胸!

  仁王怒到不能在怒,指著郁玫道:“你!禁足三個月,以後府中的事,就交給祁側妃來代管。”

  祁柳忙上前兩步,輕撫著仁王的背,柔聲代郁玫求情,“王爺好歹看在新婚才一個月的份上,別讓王妃姐姐禁足把,否則,日後姐姐怎麼在眾夫人面前應酬?”

  仁王瞇眼看了看祁柳,頗為欣慰地道:“既然柳兒求情,玫兒的禁足就免了,但若想出府,或是人來府中,必須由我同意。”

  看著祁柳滿臉賢惠的表情一滯,仁王心下惱怒,一個兩個都是不省心!為何父皇不能給自己指一名真正寬容賢惠的妃子?

  馬車裡,郁心蘭拉著赫雲連城左看右看,良久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原封的。”

  赫雲連城惱了,“我是這麼容易被人左右的麼?”發覺不對,他便無視了那名小廝,還邀上了一名同僚,自己找茅廁解決了,怎麼也不會淪落到被人算計的地步。

  郁心蘭只好趕緊送上香吻,安撫這個自尊心受挫的男人。

  次日,郁心瑞下了學,便直接到了侯府,跟姐姐說道,“夏雨想求姐姐,將紅蕊贖出來,萬一被三姐發現了,紅蕊就麻煩了。”

  原來是一早,紅蕊拿了牌子出府,向夏雨求救。昨晚郁玫連夜審問知情人,雖暫時將罪過歸結到祁側妃的身上,可他很怕日後被王妃知道了,自己會死無葬身之地。

  看著弟弟期盼的眼神,郁心蘭不禁頭痛,這次多虧了紅蕊的一片癡心,才能雙管齊下,否則祁柳沒那麼容易知曉郁玫的計算,更不會誤以為郁琳看中的是仁王……可是,紅蕊是郁玫的陪嫁丫頭,這可不是銀錢能解決的問題。

  她只能暫時先答應著,“這事難辦,我得好好想想,而且也急不來。”

  郁心瑞對姐姐極有信心,“姐姐誒一定能想到法子的。”

  郁心蘭無語扶額,弟弟還真是太天真了啊。

  正說話間,赫雲連城下了衙回來,砍了郁心蘭一眼,似乎有話要說。不過他還是要先考問了幾句郁心瑞的功課,遣人送他回府,才道:“你讓我幫童安氏找她的丈夫童普,總算有些眉目了。說起來,還是童燿自己發現的。”

  “前幾日,童燿路過雲來客棧,發現櫃台裡的一方硯台是他父親所有。後來才查到,雲來客棧前幾年走過水,老板換了,所以一開始去查問的時候,沒人記得童普。我這才讓人畫了童普的畫像,到四周查問一番,還是一名街坊有些印象,說這人住了很久,花錢大手大腳的,有會喝醉了,還差點跟他大打出手。只是之後去了哪裡,卻無人知道。”

  郁心蘭輕吁一口氣,“至少有些線索了,總能查到的。”卻又疑惑,這不是說童普是個窮書生嗎?怎麼能長期住在客棧,還花錢大手大腳?

  赫雲連城知她關心下屬,便握了她的手道:“我會盡力。”

 

第一百二十二章

  該去赴宴了。紫菱帶著幾個丫頭服侍二人更衣,錦兒捧了一個青花盅進來,問郁心蘭要不要先吃點粥墊一墊。

  揭開蓋兒,是香噴噴的雞絲鱈魚羹,郁心蘭饞蟲大動,連吃了兩大碗,卻在臨上轎前,“哇”地吐了一地。

  赫雲連城驚得俊臉慘白,甚麼話都來不及說,立即打橫抱起郁心蘭,就往府醫的住處飛奔。

  紫菱等人也驚駭萬分,慌作一團,好事紫菱年紀大些,很快鎮定下了,指揮錦兒和蕪兒帶上毛巾,薄被之類的用具,到外院府醫的住處去尋找大爺和大奶奶,自己則到宜靜居去稟告長公主。

  府醫被赫雲連城的架勢嚇到了,急忙轉了身,嘴裡絮叨著,“請大爺先給少奶奶隔條巾子吧。”

  赫雲連城只得取了手帕,墊在妻子的手腕上,又站著擋去她的大半邊身子。府醫才敢號脈,半晌,收回手來,走到桌邊開處方。

  郁心蘭一路又吐了兩口,直個勁地叫“我沒事”,連城哪裡肯聽,這會子跟影子似得跟在府醫身後,緊張地追問,“怎麼樣?內子有沒有事?胎兒呢?不會滑胎吧?”

  府醫年紀頗大,動作慢條斯理,開完了方子,先詳細說明如何熬煎,如何服用,才要笑不笑地道:“大奶奶沒事,只是積食。”

  赫雲連城愣了半晌,才恍過神來,怔怔地回頭看去。

  郁心蘭當即將腦袋一偏,假死過去。

  真是丟臉!

  就是知道在宮宴上吃不了什麼,所以今天一整天,她都用這個借口,不停地往肚子裡塞好吃的,飯都卡在嗓子眼了,還吞了兩碗雞絲鱈魚羹,能不吐嗎?

  都說了我沒事!郁心蘭郁郁地想,感覺到頭頂一片陰影,估計是連城到榻邊了,她死活不肯睜開眼睛,太丟臉了。

  赫雲連城一顆懸著的新放下,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捏住他的小鼻子,輕哼道:“挺能吃的嘛,嗯?”

  郁心蘭堅決挺屍,府醫又不鹹不淡地補充一句,“今日最好多多走動走動,小心晚上睡不踏實,反而傷了胎氣。”

  郁心蘭頓時不敢再裝,睜開眼睛,將手一伸,“連城,拉我起來,我們走回去吧。”

  赫雲連城差點沒繃住笑出聲來,又是輕責又是寵溺地在她的額頭輕敲一記,才扶起她來,慢慢往回走。

  這會子錦兒和蕪兒才趕到。連城已經恢復了一派冷峻,淡聲令她們回去,又朝氣喘吁吁趕到的紀嬤嬤道:“代我稟明母親,就說蘭身子有些不適,今晚的宮宴不去了,我留在府中陪她。”

  紀嬤嬤忙應下,又詢問大奶奶的病情,總算赫雲連城知道要為小妻子留點臉面,直說是害喜吐了。紀嬤嬤這才放下心,回去稟報。

  宮宴沒去成,廚房裡臨時給大爺做菜,自然是慢了一點,連城直到酉時三刻才吃到熱騰騰的飯菜。大約是餓得很了,連城一陣風卷殘雲,也吃得有些撐,他指著自己的肚子道:“這是你害的。”

  郁心蘭想歪了,笑得前仰後合,一個勁點頭,“是的,是的,你肚子大了,是我害的。”

  赫雲連城這才醒過味來。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見沒有殺傷力,干脆撲上去,用力撓她的癢癢。

  郁心蘭受不住癢,拼命地扭動,連城又怕傷了胎兒,忙手腳並用地壓住她,身體這樣的接觸,瞬間便點燃了赫雲連城心底的火焰,他的眸光暗了下來,卻又越發的幽婉,仿佛一道媚波,直直得撓到了郁心蘭的心尖尖上……

  郁心蘭掙了掙,“別……”

  “別什麼?”那帶著一絲欲望和一絲挑侃的俊臉,緩緩壓下,緊貼著她的臉,嘴唇甚至輕輕的擦過了她的唇,兩人之間的距離,頓時變成了零。

  嗅著他身上淡淡的男性氣息,郁心蘭有點喘不過氣,心跳 快得承受不住,慌道:“不要……現在不行……”

  赫雲連城笑得極其誘惑:“什麼時候行?”
  郁心蘭用力吞了口口水,支吾道:“四……四個月以後。”

  赫雲連城很認真的數了數日子,“快了。”

  直接探手抽開了她的衣帶,開始褪她的衣裳。

  郁心蘭當真緊張驚慌了起來,失聲道:“不要!”

  赫雲連城手上沒停,一邊褪她的衣裳,一遍含著她的耳垂呢喃:“親一親好不好?”

  也不待她答應,便俯首含住了她的唇。

  她將眼睛閉了起來,回應了他的熱情。

  夜色溫柔,情意纏綿。

  良久,赫雲連城微撐起身子,手指輕撫過她發燙的臉頰,將她散亂的發輕輕掠到耳後,動作親暱而溫柔,令她側扭過頭去,不敢看他。他卻握住她的手,放在灼熱處,附耳低語:“你答應過我的,幫我!”

  郁心蘭只覺得自己的臉燙得可以燒起來,手中的灼熱更是熾烈,她幾乎敏感地察覺到了那血管的輕跳……

  風光旖旎之際,門外傳來極不和諧的唱名聲,“大爺、大奶奶,賢王爺來了。”

  赫雲連城頓時軟在榻上,恨恨地一捶榻板,咬牙道:“他來干什麼!”

  明子期在外間耳尖地聽到,興沖沖地道:“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

  說罷也不用紫菱打簾子,自己便掀簾子進來,卻只看到一排晃動的珠簾。

  珠簾裡傳來赫雲連城忿恨的聲音:“不許進來!”

  待兩人衣冠楚楚地攜手走出來,明子期眼中的曖昧幾乎可以當X光機使了。他挑了挑眉調侃道:“是不是我來的不是時候啊?”

  赫雲連城冷淡的道:“有話快說,說完快走。”

  明子期撇了撇嘴,委委屈屈地道:“父皇將明華許給了三皇子,選了郁大人的女人和敬國公的女人陪嫁。”

  郁心蘭微怔,明華公主可是皇上最疼愛的公主,可見皇上是十分滿意這個三皇子了。而榮琳郡主竟沒入選,不是說仁王已經向皇上說明過了嗎?

  赫雲連城思忖著道,“皇上還是不放心安親王。”

  明子期見他就當著郁心蘭的面議論朝政,不由得怔了怔,隨即也一派閒適地問道:“防務御史的差事你接不接?”

  赫雲連城仍是那句話,“皇上下旨,我就接。”

  明子期直歎氣,“還想請你幫我查一查江南的案子呢。幾個月了,到現在都還沒進展,還沒關在京兆尹的牢裡。”

  郁心蘭不由得奇道:“江南是忠義伯世子,淑妃娘娘的親哥哥嗎?”

  明子期表示出興趣,“宮中這麼多妃主,你覺得是哪個?”

  郁心蘭一時語結,其實娘家有能力搬到這一點的妃子並不多,可也有幾個,總不能隨便懷疑。

  赫雲連城想了想,“你若是真想幫他,我明日陪你去看看把。”

  郁心蘭立即表態,“我也要去。”說著將手指在他的掌心摳了摳,十分有歧義地道:“我會幫你。”

  明子期的眸光在這兩人臉上掃過來掃過去,覺得十分奇怪,必有妖孽,卻參詳不透,郁悶非常。

  西芒山不算蒼翠,也不算荒涼,平平常常一座小山包,山腳下住著百來戶人家。

  郁心蘭下了馬車左顧右盼,這裡,居然是風水寶地?風水寶地不是應當依山靠水風景秀麗嗎?

  這個忠義世子真是沒腦子,這樣就被人給騙了來征地。

  來到苦主屋前,籬笆內的小院子一派荒涼,雜草長出有一尺高。進了屋,推開後窗,便是一片山坡,左右要走幾十步,才是鄰居。這樣的位置,就是有人來暗殺,只怕左鄰右捨根本不可能知道。

  郁心蘭滿腔熱情來幫他們辦案,結果甚麼都沒看出來,不免熱情受挫,閒來無事,便走出屋子,到小院子裡轉悠。

  這是典型的農家小屋。南面兩間正房,東側一間雜屋兼了廚房的功能,籬笆是隨意圍的,反正這裡的地不值錢,想圍多大圍多大。

  郁心蘭轉到屋後,果然見到了雞捨,不過已經沒雞了。她站在雞捨前怔了怔,記得現代的小區裡,是不許養雞的,奶奶就利用水池下的空檔,養了兩只,一個月,總能收幾十只雞蛋……正傷感著,郁心蘭忽覺耳旁一震疾風,隨即又歸於平靜,他遲疑的扭過頭,看向黃奇,“是不是你動了?”

  黃奇正一臉怔忡地看著手掌,聞言點了點頭,又抬頭往天上看去,滿面的疑惑。

  郁心蘭這才注意到,他的掌心有一小塊骨頭,“這是……雞骨?”

  黃奇答曰,“是,剛剛掉下來的。”

  莫非剛才是這塊雞骨從天而降,黃奇以為是暗器,所以搶著接下?只是,這雞骨從何而來?

  三個人一臉稀奇地抬頭,終於發現一棵大樹從半山坡斜出一根枝,按距離算,是離這小屋子最近的了,或許是雞骨輕,被風吹來的。

  郁心蘭指著樹道:“上面應該停過人。”

  賀塵立即長嘯一聲,通知主子。片刻,連城和明子期就趕了過來,追問是怎麼回事。聽說樹上掉了雞骨,赫雲連城親自飛身上樹,搜尋了一下跳下來,淡聲道:“上面應該住了人。”

  那可大樹的枝椏間,用細碎的樹枝搭了個窩,站在樹下看,還以為是鳥窩,可是直徑很大,還鋪了破棉絮,放了一個爛砂杯,應當是住人的。

  明子期立即令手下去詢問這個村的居民,得到了一個信息,有個孤兒,因無處可去,經常住在樹上。

  郁心蘭發揮柯南的潛質,篤定地道:“若他經常住在樹上,應當能看到有沒有人暗殺過這個苦主。不過,得派人趕緊尋到這個孤兒,保護他才好。”

  明子期點頭道:“有道理。”立即派人安排,又疑惑地回頭看向郁心蘭,“怎麼我來了這麼多次,都沒有雞骨頭砸我呢?”

  郁心蘭矜持地一笑,“這是穿越女的命運。”

  明子期沒聽清,“什麼女?”

  “大美女!”

  明子期做了個嘔吐的姿勢,結果被連城狠瞪了一眼,嚇得縮了縮頭。

  有了重大進展,眾人變回了府。

  等到第三天,終於尋到了那個孤兒,也從他的口中得知,當天夜裡,的確是有一個黑衣人溜進苦主的屋中,出來的時候他正好輕咳了一聲,那黑衣人抬起了頭,只是背著光沒發覺他,反倒是他就著月光,看清了黑衣人的相貌。

  明子期立即讓人繪了畫像,貼在四處的城門集市上,懸賞緝拿,報信有獎。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很快,就有人舉報了黑衣人的行蹤。待抓到黑衣人,招供說是一名中年人花錢請他殺人。有了這麼一個證人,至少能證明,殺人案與忠義伯世子江南無關,江南很快被放了出來。

  這人也是十分知情識趣,出了牢,休息了一天,便在樓外樓大擺酒席,請明子期和赫雲連城夫婦吃酒,以表謝意。

  樓外樓是郁心蘭的店鋪,赫雲連城自是同意帶了她出來透氣。江南的長相與淑妃十分像,顯得有些女氣,不過人倒是豪爽,與淑妃的做作完全不同。

  酒過三旬,江南的舌頭有點大了,一手搭在赫雲連城的肩膀上,拍著胸脯保證,“靖賢弟日後有什麼事為難的,只管告訴愚兄,愚兄必定為你辦的妥妥當當。”

  赫雲連城不喜歡與旁人這本靠近,不著痕跡地挪了開來,江南一個撲空,下巴磕到了桌面上。

  郁心蘭“噗”就笑了出來,忙又縮在連城身後。

  江南也不介意,繼續熱情地道:“聽父親說,皇上令你為防務御史?我告訴你,工部尚書絕對有問題!他兒子哪會與我爭花魁媚娘,一砸就是二萬兩!後來又花了五千兩,包了媚娘一個月。他府上雖然一般般,可他家在鄰縣的別苑,卻修得美輪美奐,隨便一個擺設都是精品!”

  赫雲連城聞言,抬眸砍了明子期一眼,明子期笑了笑,哄著江南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江南一臉得意,“我知道的多了!戶部尚書養了三方外室,還欠了泰小王爺一萬余兩的賭債,謹親王世子有斷袖之好,在京郊的別苑養了個小白臉,為了拉攏那位小白臉的心,還每天送女人給他呢。”

  他越說越來勁,朝中許多人的丑事,他幾乎都知道。

  郁心蘭起身走到門邊,探頭看了看,還好這是她的店鋪,早讓安泰在周圍不要安排客人,說什麼也沒人聽到。再回頭看向一臉壞笑的明子期時,那感覺卻又不同。

  想來他故意讓連城來聽這些的把?畢竟只有象江南這樣的混世魔王,滿大街的亂竄,甚麼狐朋狗友都交,才能知道那些齷蹉的事情。可是,有時這些信息,卻是極有用的。

  皇上令赫雲連城擔當防務御史,恐是有其深層的用意。以前的防務御史,多半是被人給收買了,甚麼都查不出來,皇上又不可能親自出馬,這幾回連城辦差都顯示出忠心,因而皇上才將這差事指給他,希望他能將那些吞沒工程款的官吏抓起來。

  明子期,是真的在幫連城呢。

  江南是被人抬回府的,連城和明子期倒是神清目明。連城向明子期淡淡地道了聲:“多謝。”

  明子期呵呵一笑,“謝什麼?這酒可是江南請的,銀子是表嫂賺了,你要謝我什麼。”

  連城也不再多說,只是拱了拱手作別,扶著郁心蘭上了馬車。

  郁心蘭由衷地道:“真難得賢王出身皇家,卻這般灑脫。”

  連城笑了笑道:“其實子恆也是,只不過,他不便與我過於親密。”

  這個嘛,郁心蘭執保留態度,就沖德妃娘娘的動作,莊郡王只怕也很難灑脫起來。有時,皇子的命運,不僅僅掌握在他個人的手中,他還代表著背後的各種勢力,尤其是母系家族的勢力 。有的時候,就算他不想爭,也不得不去爭。

  防務御史的工作,只是暫時的,卻的確是很累,每天要在河堤上巡視,還要審核過往賬目,為確保京城的安全,河堤每年都會加固,朝廷每年都撥了大量的款項,這些款項是如何使用的,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審查。

  連城對審核帳並不在行,又怕請來的帳房先生會被人收買,便想請小妻子幫著審核一下,郁心蘭二話不說,接手審帳的工作,帶著錦兒和紫菱,三個人埋頭苦干。

  為了方便歸納各種數據,本不想出風頭的郁心蘭,還是大膽采用了現代的表格方式,一項一項分類匯總,查到最後,便看出了許多問題。

  郁心蘭拿著記滿數據的宣紙,去書房找連城,一一指給他看,“這兩項只有進沒有出,這幾項的數目,前後不符,還有這個款項,明顯虛高……”

  他在有問題的數據邊,標注了賬冊的頁目,翻查起來極快,就是連城這樣的外行,也能一眼看出問題來。

  合上賬本,赫雲連城站起來披衣,“我進宮一趟,你自己先吃飯,別等我。”

  郁心蘭點了點頭,邊為他扣扣子,邊囑咐道:“你只管說明你查到的事情,別提什麼意見,一切聽皇上的意思辦吧。”

  其實這話她本可以不說,可是事情辦的太順了一點,仿佛一直有人在一旁幫襯。雖說古代的賬本的確是流水賬,幾大本賬冊,要找出漏洞來比較難,可這些人敢貪墨,應當就會准備兩套賬才對,怎麼他們拿到的,就是原始賬本?

  有問題的款項,多大十幾萬,這還只是去年一年的!

  若真的追查起來,得涉及朝中多少官員?

  這樣大的舉動,讓連城出頭牽出,只怕不是好事,若是能查出涉案人員和貪墨的銀子,那是大功一件,可若是查不出來,讓皇上生出的希望落了空,反倒比沒有更為令皇上失望。

  赫雲連城握了握她的手,輕笑道:“我明白。”出門之前又轉身道:“對了,我讓賀塵繼續幫你找人,什麼情況你問他把。”

  郁心蘭應了一聲,這大本個月一直在忙碌著,居然都忘了在幫童安氏找丈夫了。她想了想,讓紫菱拿了帖子去二門,讓人傳童安氏進府。

  之前酒桶兒子說,在雲來客棧看到丈夫慣有的那方硯台,童安氏便對找到丈夫充滿希望,進了靜思園,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抿緊,期望聽到好消息。

  巧兒辦了張椅子給童安氏坐下,郁心蘭笑了笑道:“沒別的事,就是想問問你,你丈夫可有何謀生的特長,臉上有沒有什麼特點?從這兩點入手,比較好找人。”

  童安氏不由得道:“不是看到奴家丈夫的硯台嗎?定是他當了,可以問問老板是從哪裡贖買的,或許能從當票上尋到人。”

  郁心蘭睜大了眼睛,“那老板說了,硯台是前任老板留下的,房客不要的,而且有人看見你丈夫一直住在天字號房,哪裡需要當硯台?”

  童安氏明顯一怔,“相公哪裡住得起天字號房?“她想了許久,才遲疑地道:”奴家的相公就是會做點爆竹,雖說是家傳的手藝,比旁人做得好些,可也賺不了多少銀子的。”

  郁心蘭“哦”了一聲,“會做煙花嗎?”爆竹的確不值錢,可煙花還是能賺的。

  童安氏點了點頭,“會,相公家祖上原是開爆竹鋪子的,後來出了位會讀書的祖宗,成了書香門第,不過這賺錢的手藝,還是傳了下來。相公曾說過,他家做出的爆竹,想怎麼爆就怎麼爆。”

  郁心蘭抽了抽嘴角,牛皮果然是吹出來的。不過這不是重點好吧,重點是他臉上有沒有什麼特征。

  童安氏用力搖頭,“相公長得一表人才,臉上沒有黑痣這類的東西。”

  又問了幾句,仍是問不出重點,郁心蘭只好安慰她,“到底是幾年前的事了,找起來要一點時間,你且別急,大爺安排了人手幫你找,只要他還在京城,總能找到的。”

  童安氏忙起身福了福,“奴家不急,奴家還沒報完大奶奶的恩典,況且燿兒在這還有人教他讀書,奴家不會急著回家鄉。只求大奶奶幫幫奴家,是生是死,奴家總想要個訊兒。”

  說著,眼眶變紅了。

  紫菱趕緊上前安慰,錦兒也從旁勸了幾句。郁心蘭讓丫頭包了兩碟點心帶給童燿,又送給童安氏一些不穿的舊衣裳。童安氏才千恩萬謝地走了。

  郁心蘭一直等到半夜,實在是撐不住,才睡了過去。朦朧中似乎連城回來了,揉著她小睡了一會,清晨再睜開眼睛時,身邊的床卻是空的。

  紫菱聽到響動,忙進來服侍,輕聲道:“大爺說,這幾日他會住在禁軍營,剛才巧兒幫著大爺收拾了包袱,大爺已經走了。見奶奶睡的香,便沒讓叫起奶奶。

  郁心蘭心中一動,莫非是要開始查河堤款貪墨的暗自了?

  只可惜朝中的案子他不方便插手,要不然,也不用在府裡干等著。

  一晃幾天過去了,連城每日差人送平安信回來,郁心蘭也讓帶話報平安,雖是沒見面,卻仿佛人就在眼前一般。

  賀塵拿著童普的畫像問遍了雲來客棧附近的居民,總算問出了一點線索,有人稱記得童普跟一男人一同喝過幾回酒後,就再也沒在客棧出現過。問那個男人的相貌,卻又很模糊。只記得額間有顆朱砂痣,很有幾分女氣。

  雖然是線索,可卻有如大海撈針。京城繁華,少說也有百萬人口,連姓名都不知道,要找到一個額間有朱砂痣的男人,這得多長時間?

  郁心蘭長歎一聲,心想,不好為了這事麻煩連城,是不是應該告訴童安氏一聲,有緣自會再見?

  又過了幾日,赫雲連城終於從軍營回來了,人都黑了一層,不過面有喜色,他邊更衣邊道:“查到一些重要線索,已經上報給皇上了,由皇上來定奪,最後要定案,還是必須大理寺會審。自不過沒找到貪墨的銀子,帶人搜了幾處別苑,都沒發現江南說的那些名貴古董擺設。”

  郁心蘭不以為意,隨口道:“准時事先聽到了風,將東西藏起來了。”

  赫雲連城關心了一下她的近況,“吳為最近為你診脈沒?”

  “半月就診一次,我身體很好,寶寶沒事的。”郁心蘭笑了笑,“對了,童安氏的丈夫,與一個額間有朱砂痣的男人碰過幾次面後,就離開了客棧,不知道能不能憑這找到。”

  赫雲連城微微一怔,恍神道:“我倒是知道一個額間有朱砂痣的人。不過,他已經死了。”

  郁心蘭好奇地問,“是誰呀。”

  “就是慫恿長皇子去半壁坡的那個侍衛,名字不記得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每月的初一,是王妃們進宮給太后、皇後和各自的母妃請安的日子。

  郁玫和祁柳一早就入宮,給太後和皇上請了安後,便到回雁宮參見劉貴妃。

  劉貴妃對這兩位媳婦,都還算是滿意,和藹地賜了座,聊了會子閒天。

  郁玫如今不能隨意出府了,仁王待她也冷淡了許多,這次入宮,若是螚討得劉貴妃的歡心,倒是可以挽回一二。

  她心中焦灼,臉上卻是半分不顯,仍是一派溫柔雅靜。

  劉貴妃忽的笑道:“玫兒去梓雲宮給淑妃請安,怎麼說,你們也是親戚,應當多親近親近。子信也常說要給淑妃請安,不過他是外男,多少有些不便。”

  話外的意思,是要她出面拉攏淑妃,為仁王出力。

  郁玫心中暗喜,忙恭順的應道:“臣妾謹遵母妃教誨。”起身施了禮,在宮女的引路下,前往梓雲宮。

  祁柳的俏臉上有一絲的黯然和嫉妒,她的出身雖然比郁玫好,家族也幫得上仁王,可是卻沒有淑妃這樣得帝寵的親戚。

  劉貴妃看在眼中,微微一笑,高貴的目光淡淡落下,問道:“柳兒平日讀些什麼書?”

  皇室的媳婦與普通官員家的媳婦不同,必須知書達理,有遠見卓識,只是不能壓丈夫一頭。祁柳忙回稟,“臣妾最近在研讀詩經。”

  劉貴妃輕輕頷首,令女官去內室取了本書出來,交給祁柳,“這是先皇後所著《女范捷要》,你好好研讀。”

  祁柳忙起身謝了母妃的恩賜,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母妃為何要賜這本書,是覺得她禮數缺乏,還是行止失儀?

  劉貴妃卻淡淡一笑,“先皇後專心正色伺奉先帝,真乃當世女子之典范。”

  祁柳聞言,茅塞頓開,心中一陣竊喜。

  先帝還是皇子時,先皇後只是側妃,但因娘家輔佐先帝有功,先帝登基後,被冊封為皇後,原本的正妃,反倒成了貴妃。

  這是不是意味著,若是我闔家盡力輔佐王爺,日後,也能象先皇後這般……

  梓雲宮內

  郁玫雙手呈上早准備好的賀儀,輕笑著祝福:“娘娘的起色看起來極好,又最得聖眷,定能在傳喜訊。這是我家王爺特意為娘娘尋來的,不成敬意。”

  聞言,淑妃嬌柔地一笑,“但願能承你吉言。”打開禮盒一看,竟是一付白鹿胎。

  白鹿胎僅此於雪鹿胎,是治療不孕症,提高懷孕幾率的最佳藥品。

  淑妃眸中閃過驚喜,笑容更加嬌柔美麗,做為回報,她幽幽地虛歎一聲,“咱們是親戚,本宮也不怕你笑話,最近皇上為了國事操勞,雖是每日歇在梓雲宮,卻極少……唉,都是那幫佞臣所害。”

  郁玫趕忙問道:“不知皇上心憂何事?”

  淑妃報了一串人名”“皇上說,雖是查出了這幾人貪墨銀兩,可是不知他們是如何分贓,又不知贓銀藏在何處。他們若是咬死不承認,律法也沒有辦法制裁。皇上常在本宮面前歎息,貪官常有,棟梁難尋呀。”

  這即是說,若是能找出他們分贓的賬冊,還有贓銀的藏處,就能定罪,還能將赫雲連城的功勞給搶過來,被皇上認為是國之棟梁。

  郁玫將這些人名暗暗記在心中,順著淑妃的話奉承,“娘娘真是恩寵不斷,連這些事兒皇上都願與娘娘分說。”

  淑妃小意兒地歎息,“皇上不過是想尋個信任的人,說一說罷了,本宮是不歸干政的。”

  這話越發突顯了她的得寵。孤枕了一個月的郁玫不由得有些嫉妒。

  淑妃看在眼中,更加得意,她出嫁之前並沒有太大的名聲,那些夫人們,都不喜歡她這種妖嬈的、能勾走男人魂魄的女人當媳婦,害的她只能嫁給一個病秧子。如今風水輪流轉,她當然要時時刻刻炫寵!

  郁玫又怎能讓她這般得意,挑了淑妃最窘迫的話題道:“娘娘這般得寵,連帶著宮中的奴才都能多些賞賜……”

  淑妃頓時尷尬了,她最缺的就是銀錢!家裡有個混世魔王的大哥,時常跑去包花魁,哪有銀錢供給她。偏偏在宮裡打賞,可不是幾兩幾錢就行的,至少幾十兩,若是想知道皇上的行蹤,幾百兩打出去,都不見得有用。

  郁玫垂了眸,掩住眼中的精光,淡淡地道:“咱們這些親戚中,難得出了娘娘這樣的貴人呢,這是祖宗保佑才有的福氣。臣妾是不懂花露香粉這些個,否則的話,也開個香露鋪子,請娘娘幫著拿到宮中的常供,也好依仗著娘娘發些小財。”說著怯怯地笑了笑。

  淑妃砰然心動,郁心蘭的香露鋪子的確很賺呀,若是能從她手中那幾成干股,自己也就不愁銀錢了,況且自己能幫著她在貴婦和妃子之間的宣傳,還能讓泰總管多從她鋪子裡訂些貨,並不是白占她的便宜。

  郁玫借著喝茶打量淑妃暗暗計算的表情,目的達到,她便不再久留,施禮告辭了。

  郁玫回到回雁宮,劉貴妃詢問了幾句淑妃的情況,便打發她和祁柳回府。

  等她二人離開後,從內殿裡走出了仁王,原來他一直都在回雁宮中,並未上朝。

  劉貴妃笑問,“可看明白了?”

  仁王躬身道:“還請母後明示。”

  劉貴妃拉著兒子坐到身邊,輕身解釋,“御妻之道,並非是要一碗水端平,你必須有所厚薄,才能讓她們爭,讓她們只圍著你一個人轉。可是爭的方法,卻不是相互陰損,內牆起亂,而是為你出謀出力。誰予你的幫助大些,你就多寵誰一些,卻不能獨寵,總要輪著來。”

  “處罰亦是一樣,誰犯了錯,就要罰,可是旁的人也要小小警告,總要讓她們知道,她們都是你的妃子,是一家人。象郁琳那件事,你就不應當只責怪玫兒一人,她怎會這般傻,讓自己的妹子當著賓客的面出丑?”

  仁王面色一緊,“這事兒兒子事後也著人查了,確是柳兒從中作梗,我也責罵過柳兒了。可我早說琳兒已被三皇子看中,他還要這般幫襯自己的妹子,想賴給赫雲靖,可曾有半點將兒子放在眼中?”

  劉貴妃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只要她將那個位子看在眼中,自然就會將你看在眼中,她不過是思慮不周。你是她的天,還怕她翻什麼風浪?現在可以用她拉攏淑妃,日後你得償所願,這世上的女子都是你的,還怕沒有可心兒的人伴著麼?”

  不知為何,母妃說道可心兒的人時,仁王的眼前竟出現了一雙黑亮的眸子,那樣的晶瑩的目光……喉頭一緊,他不自在地伸手去取茶杯,輕啜一口,再抬頭時,又是謙和溫雅的仁王殿下。

  “多謝母後賜教。”頓了頓又道:“這些日子赫雲靖的手下在西街一代尋人,尋的是幾年前入京趕考的學子,卻不知有何用意。母妃可在宮中聽過什麼傳聞?”

  劉貴妃疑惑得搖頭,“沒有!你讓人留心一下便是,或許只是找遠方親戚……宮中母妃幫你留意,不要太著緊,心思,還是放在大事上。”

  仁王恭敬地受教,這才出了回雁宮。

  剛走到僻靜的御花園外牆處,內廷總管泰公公迎面而來,見到仁王躬身施禮,笑瞇瞇地道:“殿下回府麼?”

  仁王立即停下腳步,與之寒暄,“是啊。公公這是為父皇辦差麼?”

  泰公公回道:“可不是,奴才還能為皇上辦差,可是奴才的福分吶。”

  寒暄過後,兩人便各走各路。

  坐到回府的豪華馬車內,仁王才將掌心那團紙拿出來,展開細閱,隨即蹙起眉心。回到府中不久,泰小王爺下朝趕了過來。

  仁王將那張紙給泰肅看,“泰公公今日傳給我的。”

  泰肅看後,思忖片刻,展眉笑道:“這可是好事啊。皇上著人去吏部調溫良的檔案時,我變猜測皇上想啟用溫良了,所以留心看了一下,溫良有個孫女叫溫丹,是兒子溫崇的小女兒。赫雲大少夫人自幼是隨外祖和娘親,在榮鎮鄉間長大的,與王妃的情義並不深厚,不賣王妃的面子,可是溫丹卻不同,那是自幼玩大的表姐妹,聽說溫崇待赫雲大少夫人亦是十分好。”

  仁王抬眉笑道:“你是說你打算納了溫丹?”

  泰小王爺嘴角一抽,“王爺納了溫丹不是更好麼?可以直接加深與赫雲靖夫妻倆的關系。”心中卻道:誰知道那溫丹長得怎麼樣,我為什麼要納了她?

  仁王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沉吟道:“這事兒可以緩緩,從榮鎮入京,也得半個來月。父皇怎麼會想到,任用溫良這個幾十年沒擔當過任何官職的前科進士,還是巡察御史這麼重要的職位。”

  泰小王爺一時語塞,看向窗外:“皇上的心意越發不好猜測了,說清明點吧,這段時間寵淑妃寵得沒邊,昨日還給江南這小子弄了個正四品的官職,雖說是閒職,可這官階一下子升的也太高了些;說不清明吧,可許多事情,他都能一眼看穿。”

  仁王輕歎一聲,的卻如此!所以人最想弄清楚的,就是皇上的心思,以前還能猜出幾分,現在恐怕每一個人能猜透了。

  赫雲連城忙碌了一個月,終於送走了大慶國使團,工部貪墨的案子也查出了大概,轉交到了大理寺。他如今只要管著禁軍和京的河堤就好,只要過了雨季,就能卸下防務御史的差事了。

  今日總算的了些清閒,赫雲連城便陪著郁心蘭坐到牡丹亭內,吹吹初夏的涼風。

  已是五月,雨季悠然而至,細碎的雨點輕敲在花葉上,將左後極多牡丹給打落入泥。

  郁心蘭搖頭歎息,“在賞牡丹,又得到明年春季了。”說罷,用極復雜的目光看向連城。

  赫雲連城心智堅強,從不做這種悲春傷秋之態,當下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頭專心為她泡茶。

  赫雲連城的茶藝十分出色,精巧的茶壺在他的手中翻飛,洗茶、沖茶一氣呵成,最後一個鳳凰三點頭,斟滿了三只小杯,像郁心蘭一伸手,示意“請嘗”。

  郁心蘭伸出三指,捏住小杯,分三口喝下,贊道:“好香。”

  赫雲連城不由得好笑,“就這麼兩個字?剛才為幾朵殘花還又悲又歎的。”

  郁心蘭白了他一樣,我哪裡是感歎殘花,我是想問你還記不記得榮琳郡主當日那一舞!巧兒說,她看得心都醉了……

  不過這種話,郁心蘭是不會說出口的,赫雲連城自然無法知曉,又給她沖了幾杯茶,眼見雨停了,忙道:“回屋去吧,一會子若是下大雨,凍著可就糟了。”

  郁心蘭嘟起小嘴,很不想回屋,真是悶死了,“現在都初夏了,即使夏雨,穿上三層衣服,也足夠暖了,哪裡會凍著。”

  赫雲連城便懶得在和她廢話,直接將她打橫抱起,送進小轎,打起車簾,自己跟在一旁,陪她說說話兒。

  遠遠的,四個粗使婆子抬著兩頂小暖轎,從另一條小徑往松鶴園而去。

  甘夫人和三奶奶坐在轎中,兩人都從小窗口看到這一幕。甘夫人冷哼了一聲,暗暗咒罵幾句。

  三奶奶則眸光微寒,忍不住輕輕將手壓在自己的小腹上,與郁心蘭微微隆起的小腹一對比,心下就是一痛,怎麼回事,生完燕姐兒已經一年了,卻聽不到半點喜訊。難道是出了甚麼意外?

  在這種鍾鳴鼎食之家,男人若是沒個兒子傍身,可就難以立足了。

  她躊躇片刻,決定到府外尋個良醫診診脈,若是真有毛病,也不能讓府中的人知道。

  到了松鶴園,婆媳倆下了轎,甘老夫人的大丫頭將她們引進廳中,小聲道:“老夫人正在誦經,一會兒就好。”

  甘老夫人幾乎將松鶴園當佛堂了,每日素食,安心禮佛。

  自打郁心蘭懷孕之後,她就不再讓郁心蘭前來請安,反而時常親自上門去慰問。二奶奶這段時間都在服侍二爺,二爺的杖傷終於好了,可是心傷未愈,加之沒了官職,心中愁悶,脾氣變得比較暴躁,更加需要二奶奶的悉心照顧。

  因而現在到松鶴園請安的人,只有甘老夫人和三奶奶。

  甘老夫人走進內室,看著女兒,慈祥一笑,“你來了。”

  甘夫人剛剛解了禁足令,這還是兩個月內第一次來拜見母親,聞言,悲從中來,眼眶立即就紅了。

  甘老夫人搖頭道:“哭什麼?笑得最好的,不一定是笑到最後的。”

  甘夫人點了點頭,“女兒知道,可是策兒他現在……”

  甘老夫人看向三奶奶,笑道:“不是還有傑兒麼?對了,你怎麼還沒點喜訊?錦繡和顏繡也跟了老三好幾個月了,也沒消息,不會是你使了什麼手段吧?”

  三奶奶直叫屈,“孫媳哪裡敢。我已經生了燕姐兒,斷沒得不讓妾室生育的理兒。”

  甘老夫人盯了她幾眼,似乎是真誠無偽,這才作罷。

  談及世子之位,甘夫人就直抹眼淚水,“我好好的丈夫分了她一半,連家業都要讓給她兒子,這讓我怎麼甘心!”

  甘老夫人卻淡淡地道:“說了這事兒還沒定論,何必自亂陣腳。”

  甘夫人哭道:“我怎能不急,侯爺如今根本就不到宜安居來,那個郁心蘭又有了五個月的身子……”

  甘老夫人不以為然,“不足五個月!我算了日子的。懷胎十月才能生下來,期間還不知道有多少事發生,就算能順利生下孩子,還要看是男孩還是女孩。你只管讓策兒和傑兒多生幾個男孫才是正經。”

  甘夫人擦了眼淚,壓低了聲音很母親道,“我想找個時間讓人給傑兒診診脈,別不是在外面淘壞了身子。”

  甘老夫人喝道:“胡鬧!旁人避之不及的事,你還趕著去認,難怪侯爺說你沒腦子!這話傳出去還讓傑兒怎麼做人?他如今在皇上身邊辦差,顏面最是重要。再說了,喝花酒的男人少了嗎?怎麼偏偏就傑兒淘壞了身子,我可不信。”

  甘夫人被說的無言,不敢再接話,三奶奶卻聽者有意,暗忖著,是不是找個借口,將三爺哄出去,給看一看?只要小心些,不讓大夫知道他們的身份,應當是沒關系的。

  三奶奶是個行動派,立即開始著手行事,費了一壇子口水,才說動三爺陪她去西郊的古月寺上香。古月寺有一位大師,於岐黃之術上,頗有造詣。

  她若是提議去尼姑庵上香,估計三爺會很樂意陪伴。

  三爺不想動,郁心蘭卻是想動不能動,就是想上香,赫雲連城都不許她出府,只准在家廟裡供香。郁心蘭閒的發霉,嘴裡又淡的發苦,心情愈發不好,幾乎要得產前綜合症了,每天只抓著赫雲連城又啃又咬的發洩。

  “唉……”今天第三十七聲歎息。

  紫菱挑了簾子進屋,笑著將手中的喜報遞上,“親家老爺和舅老爺要進京了呢。”

  郁心蘭忙搶過喜報細閱,是郁府送來的,不過是以溫氏的名義,“外祖擢升為正三品的巡察御史?連舅舅都得了個小官。”

  郁心蘭真是怔住了,這不相當於坐直升飛機麼?……不過這樣一來,娘親的日子就好過了,再不會有人質疑她的出身,對弟弟日後的前程,亦是有極大的好處。

  她穿越過來的頭三個月,是在榮鎮渡過的,外祖雖然嚴肅,舅父雖然過於憨實,可是待她都極好,還有表兄溫照和表妹溫丹,都是真誠直率的人。

  郁心蘭晃著腦袋高興,“這是大喜事,對了,外祖的宅子有了麼?不如我送外祖一套宅子把。”

  溫家以前是赤貧,京城地貴,一個三進的套院,就得幾千兩銀子,外祖父肯定買不起。她反正不差這點錢,正好尋個借口出府玩一玩。

  郁心蘭這邊決定好了,忙給郁府回信。

  郁老爺收到信,對此非常欣慰,老淚都飆了出來。還是蘭兒貼心吶!知道他剛嫁了兩個女兒,都是嫁的豪門,嫁妝銀子花的幾乎吐血,想拿出一套宅院來送岳父,實在是不容易,所以就主動地來為他解難了。

  剛放下喜報,紫菱又來報,“童曜在二門候見。”

  “讓他進來。”

  不多時,錦兒領童燿進來了。童燿捧著一個粗瓷壇子,小心地放在炕桌上,退後兩步,給郁心蘭磕了頭,“說道:“這壇子裡是我娘親手做的醃楊梅,很好吃的。我娘說酸兒辣女,大奶奶多吃些酸的,就一定能生個小公子。”

  蕪兒不禁笑了:“這小家伙的嘴真甜。”

  郁心蘭也笑了,打開蓋兒取了一顆,酸酸的,真是好吃。當即要給童燿看賞,童燿推了幾次,才不好意思地收下。

  郁心蘭讓他坐到腳榻上,問他,“你父親離家時,你不到二歲吧,怎麼會認得你父親的硯台?”

  “那硯台是爹爹親手制的,兩個一樣的,留了一個我。”

  哦!郁心蘭點了點頭。

  童燿怯怯地問道:“我爹爹還能找得到嗎?”

  郁心蘭笑著安慰他,“我會盡力幫你找的。”

  童燿咬著唇:“為何不能問一問他的同年呢?安亦哥哥說,應當會有幾個同年,還留在京城的吧。”

  同年既是同界的考生,之前賀塵問過翰林院,知道童普並沒有參加春闈,就沒往同年這上面想。

  郁心蘭一怔,這倒是個方法,沒去考試不等於沒有認識的學子。

  回頭赫雲連城下了衙,她便向他提了這個法子,哪知赫雲連城搖了搖頭,“早問過了,他手腳不干淨,喜歡偷東西,同年都不屑跟他交往,所以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

  若是這樣,童普的人品可就不大好呀,而且肯定是為了銀子什麼事都願意干的人。

  已經找了這幾個月,雖說最後接觸童普的人極有問題,但也只是猜測而已,郁心蘭倒也不急,說起外祖父入京任職一事,“想送套宅子給外祖父,怎麼說都是他教導我識字的。”

  赫雲連城也贊成,“這事包在我身上。”

  郁心蘭立即撅起小嘴,“自己去買嘛,我已經一個多月沒出府了。連狀元爺游街都沒看到”真虧吶。”

  赫雲連城不由得歎氣,怎麼他的小妻子就這麼愛往府外跑!

  想了想,將賀塵和黃奇留下來保護她,再加上一個岳如,應當差不多了,這才答應。

  郁心蘭樂得撲到赫雲連城的身上,“連城你對我真好!”

  政要送上香吻一枚,卻聽屋外一陣吵鬧,紫菱幾個都在說,“三奶奶,我們大爺在屋裡,您不方便進去。”

  郁心蘭和赫雲連城對視一眼,不知這晚飯時分,三奶奶跑這來干嘛。

  兩人挑了簾子出去,正瞧見三奶奶一臉的氣急敗壞,看向二人的目光極其不善。

  這情形,是發生什麼事?

  郁心蘭溫柔地笑問:“三弟妹來了,要不要留個飯?我今日正好加了兩個菜。”

  三奶奶這會子也鎮定下來了,仍是平常那柔柔弱弱的樣子,捏著帕子笑道:“不吃了,就是來跟大哥大嫂說一聲,有些事呢,是人在做天在看,別以為自己能一手遮天!”說罷轉了身,又頓住身形,回頭咬牙呲笑,“還有哇,這世道是有報應的,還是多積些陰德才好,免得報應在孩子身上。”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郁心蘭頓時惱了,挑高了眉道:“也是,舉頭三尺有神明,我還在等著看,二弟妹滑掉的孩子,要怎麼報應到謀害人的身上去!”

  三奶奶臉色一僵,郁心蘭又道:“還有那個嫡孫子呢!”

  這一次,三奶奶的眼中留露出意思疑惑,砍了郁心蘭一眼,哼道:“你自己小心報應就好了。”

  待三奶奶走了,赫雲連城才蹙眉道:“她發什麼瘋?”

  他是個男人,不好跟弟妹吵架,心底卻是極有意見的,因為三奶奶話裡的暗示,就是他們的這個孩子會如何如何。

  郁心蘭撇嘴道:“她平日裡很鎮定的,這般失態,應當是有什麼大事才對……紫菱將千荷叫進來。”

  叫千荷進來,是吩咐她去靜心園打聽打聽,到底是什麼事讓三奶奶這般氣惱。

  大概是原因過於秘密,千荷花了花幾天的時間,才隱約得知了一些信息,“似乎是三爺除了什麼事兒,讓三奶奶認為是大奶奶您干的。”

  郁心蘭問道:“再去打聽打聽去年清楚,到底是什麼事情。”她總不能無緣無故地背黑鍋。

  千荷又花了幾天時間,才從靜心園一個灑掃丫頭的嘴裡打聽到,三奶奶這幾日以淚洗面,只哭自己命苦,連個兒子都盼不到。

  那小丫頭所篤定地道:“肯定是三爺不能再生孩子了。”

  郁心蘭聽了這話,啞了半天。最後還是等連城回來,跟他商量,“你看,要不讓吳為,尋個機緣,給三爺診診脈?”

  連城古怪地瞧她一眼,“是男人就不願意旁人知道這種事情。”

  郁心蘭瞪他,“可三弟妹想賴在我們頭上,我們當然要摘清自己。”

  連城想了想,終是答應了。其實方法也很簡單,就是讓吳為與赫雲傑比試一下武功。吳為還真是個神醫,乘握手的時候,就診出來了,告訴赫雲連城,“是你上次中的那種毒。不過他中的比你深,恐怕……”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赫雲傑居然也會中了毒!

  之前,就猜測過下在男人身上的毒,不是甘夫人等人的手段。只是因為運來被殺手殺了,所以才無法追索下去,現在,反倒再度提供了線索。

  赫雲連城已經悄悄告知了侯爺,侯爺必定會派人徹查,結果應當很快就能出來。

  郁心蘭坐在馬車內,前前後後細想,知道馬車停下,錦兒打開車門,稟道:“奶奶,到了。”

  扶著錦兒的手下了車,眼前是一道寬闊的大門,楠木質地,玄黑大漆,門簷上的飛腳雕的是貔貅,顯示出原主人的身份商人,門前的下馬坪十分開闊,一溜兒的青磚牆往兩邊延伸,牆內,古木參天。

  佟孝和安泰、安娘子、安亦、童安氏、童燿等人,早就侯在大門邊,見到大奶奶,眾人忙施禮。

  佟孝緊上幾步,介紹他身邊的一名中等個兒,面黑長須的老者,“這位即使宅子的主人徐老板。”

  徐老板十分有禮,微垂了眸,並不直視,只是問道:“奶奶可願進去瞧瞧?”

  郁心蘭道:“好,有勞徐老板。”扶著錦兒的手,當先而行。

  這好似一座三進四套的大宅院,徐老板一家打算返回原籍,便打算將宅子出售。

  宅子靠近城門,離中心城區有點距離,不過中心區都是百年世家,早已沒了空地,有這出宅子出售,已經是難得。所以佟孝聽到訊兒,立即便報於了郁心蘭。

  郁心蘭畫了小半個時辰,將宅子逛遍,某些地方有些匠氣,不過整體來說,不顯俗。徐老板一路介紹,這裡某某大師作過法,那裡擺了風水陣,總之一句話,這宅子就是個旺運、旺財、旺子孫的寶宅。

  郁心蘭含笑聽了,掂量了一下,在三進的宅院中,算是大的了,雖與祖父正三品的官銜相較,還是嫌小,但溫家口簡單,已是綽綽有余,況且價格合理,紋銀六千兩。

  她當場拍板,“買了!”

  痛快地交了銀票,徐老板拿出地契,安泰立即到去衙門辦理好了過戶登記。郁心蘭和徐老板商量玩搬家的日期後,便開始安排佟孝送家具和擺設進來。

  “大門要刷成朱紅色,上銅釘;大門外配一對石獅鎮邪揚威;游廊的頂面要添些吉祥畫,廳前再放上兩個蓮花缸。嗯……就從郁府的暖房裡拿,這樣到冬天也能看到睡蓮。”

  郁心蘭正吩咐著,一行人忽的轉過照壁,氣勢洶洶往裡沖,與郁心蘭帶著的人扭打起來。

  郁心蘭下意識地兩手護住腹部,岳如也趕緊上前一步,擋在她向前。

  看了一會兒,郁心蘭心中暗驚,這些人居然可以跟賀塵和黃奇達成平手,只怕不是一般人,趕是趕不走的。於是,她便道:“都給我住手,推推搡搡的成何體統。”

  嬌糯的聲音有股莫名的安定力,廣坪上的紛紛住了手,保持著對峙的姿態。一名看似為首的老人拱手道:“這位奶奶可是耐下這宅子的新東家?小老兒姓閔,還想請奶奶將宅子讓與小老兒,銀錢必不會虧了奶奶,另加兩成的車馬銀子。”

  轉手就能賺個千把兩銀子,換成小商人,肯定願意了,可郁心蘭卻斷然拒絕,“抱歉,宅子不會賣的,請走吧,恕不遠送。”

  閔老兒脾氣不大好,頓時嗓門就大了,“旁邊就是小老管的宅子,小老兒的主子不願於庸人為鄰,老早便同徐老板說過,若是要賣,必須賣給他老人家,徐老板不守信,我家主人自會與他分辨,但奶奶何必為難小老兒?”越說火氣越大,“還請奶奶與個方便,否則,只怕您擔待不起。”

  什麼清高的人物!居然將別人都堪稱俗人。

  佟孝之前將左右鄰居都調查過,立即小聲稟道:“此人是東面那處宅院的管家,那宅子一直空置,無人居住,不過,裡面的僕從,倒是配置得齊整。”

  只怕是哪個高管勳貴家的別苑,一般商人賺錢不易,可消耗不起。

  郁心蘭冷哼一聲,“我管你家主人是什麼人,買賣講究的是你情我願,我不願賣,你能奈我何?這官司就是打到皇上面前,我也不懼你。請吧!”

  閔老頭還待再說,赫雲連城挺拔的身影忽然出現在照壁處,瞧見院中的情形不對,他立即冷聲道:“怎麼回事!”

  閔老頭回頭瞧見,猝然一呆,只見一名身穿降藍色襟立領長衫的年輕人,披著初陽,如天神一般,凜然而立。

  赫雲連城無視他愣愣的目光,直接走到妻子身邊,摟住她的纖腰問,“怎麼了?”

  郁心蘭學了一遍,哼道:“幸虧你來了,否則我還不被人欺負了去。”

  赫雲連城再看向閔老頭的目光,就冷的能盛臢夏凝冰,“滾!”

  閔老頭終於回了神,卻忽然變成了一名彬彬有禮的儒者,拱手道:“請問這位將軍高姓大名。”

  哈,還想來找麻煩!

  赫雲連城冷冷地突出三個字,“赫雲靖。”

  閔老頭面色變了變,又神情復雜地打量了赫雲連城幾眼,才拱了拱手,帶著人退下了。

  那徐老板聽了赫雲連城的名字,臉色一白,將佟孝拉到一旁小聲嘀咕,“你不是說你東家要買這,怎麼變成了赫雲夫人?”

  佟孝回答說,“我東家就是少夫人。”

  貴族女人不能拋頭露面,所以一般人不會知道某家鋪子後面的東家,到底是誰。

  徐老板臉色愈發的白,哆嗦道:“真是被你害死!我一會就搬走,你記得找人來值守,掉了什麼,我可不負責。”

  佟孝很狐疑地看著徐老板,“你這麼怕我們少夫人做什麼?”

  徐老板面色一僵,支吾著解釋,“我不是怕,我是不想跟內宅的婦人做交易,免得傳出什麼。”

  佟孝立時怒了,“滾!就你這德性,還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不過是買你的宅子,能傳出什麼?”

  徐老板只是苦著臉,卻也不再解釋,真的急急忙忙地令家人收拾細軟,套上車走了。

  郁心蘭聽說後也不在意,在正廳將這邊的事安排完了,也不想再留,便問童安氏,“你和小燿是今日就住在這裡,還是等我外祖來了之後在住?”

  她是想童安氏是良家子,丈夫是有功名的,不好總是在店鋪中拋頭露面,所以干脆在溫府安排個差事,反正要添人手的。

  童安氏很想今日就住下,店鋪的房捨畢竟人雜,只是這邊無人,擔心安全問題,所以遲疑不決。

  佟孝代為答道:“反正今日就要安排人來值守了,明日要開始修葺,不如曉得一家子和童娘子娘兒倆先搬進來住,鋪蓋都有。”

  的確是咬人守屋子,再者,外祖父應當過個三四天就到了,這幾天要趕緊將家具都運進來安置好,裡外灑掃時,就得有人看管著。

  郁心蘭滿意地點了點頭,讓佟孝去安排,然後與赫雲連城一同到門外登車。

  赫雲連城低語,“到樓外樓用飯?”

  郁心蘭笑著答應了。

  “赫雲賢弟,弟妹!”

  忠義伯世子江南熱情洋溢的聲音傳來,赫雲連城和郁心蘭對望一眼,無比無奈。

  江南一路疾走過來,絲毫沒發現這兩人的無奈,熱情地道:“真巧,不如一同用膳把,我請!”

  然後不由分說地讓長隨將自己的馬牽過來,要跟在馬車後走。

  赫雲連城實在無法,之後答應他,就近找個地方用飯。

  江南琢磨了一會,遂用馬鞭往南一指,“出了城,有一家絕味樓,野味做的極佳。”

  這裡在走幾步就是城門,的確是不遠,赫雲連城便答應下。

  三人一同到了絕味樓,江南是這裡的熟客,帶著赫雲夫婦直接上了二樓最裡面的雅間。這個雅間在轉角處,窗戶有一邊往外斜出一尺許,很有些現代的抽象派風格,坐在雅間裡往外眺望,卻不用擔心會被外面的人看到。

  間郁心蘭留露出歡喜的神色,江南不禁得意地笑道:“這裡如何?”

  郁心蘭點頭,“好地方,雖然不雅,但悠閒舒適。”

  江南就笑道:“舒適才是最重要的,雅不雅的,不過是點臉面而已。”

  這句話,倒讓郁心蘭高看了他兩分,再打量他,穿了正四品的絳紅色官服,淡化了他五官中的媚態,硬朗了幾分,倒有了些年輕才俊的味道。

  赫雲連城看不慣別的男人與小妻子,這般隨意率性的交談,仿佛是認識了十幾年的老友似的,讓他不免有些吃味。

  他裝作隨意地靠近,然後側身往郁心蘭的椅子上一坐,親暱地摟緊她,將江南給隔開。

  江南完全沒在意,也沒意識到自己是一只巨大的蠟燭,站在一旁指點四周的景色。忽地,他嗤笑一聲,頗有幾分興奮地對郁心蘭道:“看,那個人就是謹王世子包養的小白臉。咦……對了,他家的別苑就在這附近。”

  郁心蘭的雙眼立即閃動八卦之光,將頭探了出去。

  對面的小山坡上,遠遠地走來兩名年輕男子,一色兒的天青色華緞長衫,玉簪束發,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舉手投足間還有幾分衣帶當風的飄逸感。

  小白臉,也是要有氣質的啊!

  郁心蘭極配合地問,“哪個是,還是兩個都是?”

  江南一指右邊那個更年輕一點的道,“那個,另外一個我不認識,一起也沒見歡世子帶出去過。”

  說話間兩人便走近了,似乎也是往絕味樓而來。

  郁心蘭中肯的評價,“的確是那個小白臉長得俊些,連城你覺得呢?”

  赫雲連城根本就沒看,無聊地玩著郁心蘭的手指,幾個小白臉,有什麼意思!

  郁心蘭拿手肘捅了捅赫雲連城,“連城, 你看一看嘛。”

  赫雲連城這才不得不投眸往外瞧了一眼,這一瞧,頓時身子一僵,隨即探身出去看。

  郁心蘭心中奇怪,直盯著他看。

  赫雲連城盯著某個人看了幾眼,回頭沖她道:“童普。”

  郁心蘭呆住了,“啊?哪個?”

  分辨了一下,才知道不是小白臉的那個人,跟童普的畫像很像。

  郁心蘭遲疑了,那張畫像她看過呀,抽象派的,鬼才認得出是不是他呢。

  江南看了看他倆,很良心的建議,“如果你們是在找人,最好確定了再說,畢竟做這個……不是很光彩,他們肯定不會承認自己是誰誰的。”

  郁心蘭想了想道,“童安氏和耀兒就在宅子裡,離著沒幾步,讓岳如回去叫一下,認認人吧,反正他們也是在這吃飯。”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岳如立即出了門,駕著馬車走了。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岳如就帶了人回來。賀塵帶著她們去找伙計,想個辦法見人。飯吃到一半,就聽到這層樓面一陣子哭聲,跟著賀塵便回來稟報,“的確是童公子。”

  “哦?真是太好了。”郁心蘭歡樂地道:“童公子一定很高興見到妻兒吧。”

  賀塵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沒說話。倒是岳如悄悄附耳道:“童公子一開始好像還不大想相認的樣子,後來見到我和賀大哥,才勉強認了。”

  一會子哭聲漸淡,童普帶著妻兒過來請安,“多謝赫雲大人和夫人對小可妻兒的照顧,小可這便將妻兒帶回,不敢再行打攪。”

  郁心蘭正要應允,赫雲連城卻搶先道:“別忙,童公子請坐。”

  能讓從不主動說話的赫雲連城開口,這童普也算是朵奇葩了。

  郁心蘭立即閉了嘴,靜待下文。

  童普諾諾的應了一聲,側著身子在椅子上坐下,禮數倒是十分周全。

  赫雲連城隨意的問道:“童公子最近在忙什麼營生?”

  童普干笑兩聲,“朋友周濟著過活,沒做什麼營生。”

  “那可不妙,你妻子還欠了我內人一筆藥款。”

  童普立即表示,“我還,我還。”

  大概是剛才童安氏說了近來的遭遇,童普直接從腰包裡掏出張二十兩紋銀的銀票來,放在桌上,推到赫雲連城的跟前。

  郁心蘭這才發覺出古怪。按說這些學子,最喜歡的便是結交達官貴人,如果能有人幫著推舉一下,以他舉人的功名,也是可以在官衙裡謀個好差事的,至少算是國家公務員,衣食無憂了,可童普卻至始至終想迅速離開。

  赫雲連城卻沒再多話,收了銀票,做了個請的手勢。童普似乎松了口氣,恭敬地施禮告辭。童安氏也向郁心蘭福了福,說了幾句感謝的話,隨著丈夫走了。

  回府的時候,郁心蘭發覺黃奇不見了,便笑問,“你是不是派黃奇去盯著他?”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嗯,他的手指很奇怪,指尖是黃黑色,並不是讀書人會有的。”

  郁心蘭啊了一聲,“童安氏說童家祖上是做爆竹的,童普還做得極好。你是懷疑……”

  赫雲連城淡淡地道:“我去跟父親談談,讓父親也派幾個人跟著童普,我想到秋山去一趟。”

  郁心蘭點了點頭,“去弄清楚也好。多帶幾個人,現在是雨季,怕塌方、還有泥石流。”

  赫雲連城應下來,送她回到靜思園,便轉身去了前院。

  紫菱看到大奶奶回來,輕呼一聲,“天吶,您總算是回來了。不過也好,上午的時候,淑妃娘娘宣您進宮,還是長公主殿下幫您給擋回去了,說您身懷六甲,不方便走動。”

  郁心蘭輕吁一聲,這個淑妃真是不消停,沒事宣我進宮干什麼!

  一盞茶後,連城回了屋,對郁心蘭道:“父親允了我去秋山,我明日去兵部請假,請好了就動身。吳為今日為二弟和四弟也診了脈,卻沒有中那種毒……”

  郁心蘭訝然道:“難道,那毒是二弟下的?”

  若只有他有後嗣,那他成爵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赫雲連城面色有些陰沉,冷冷的道:“最好不是。”頓了頓又道:“我讓黃奇查到什麼,就先回稟給你。”

  第二日一早,赫雲連城便請好假,帶著賀塵和幾名定遠侯的親衛,出發去秋山。

  郁心蘭則安坐家中,哪也不去,只差了錦兒去溫宅那邊查看整理的情況。

  到了下晌的時候,柯嬤嬤急匆匆地走來,帶了長公主的話來,“皇上和淑妃娘娘今日駕臨侯府,一會兒會與侯爺一同到,殿下請大奶奶早些更衣。”

  這便是要穿品級大裝了。

  她如今已經有五個月的身子,肚子跟吹氣球一樣鼓得飛快,再穿那麼厚重的衣服,就覺得很累,加之天也熱了,走兩步便開始喘。

  長公主瞧著直心疼,安慰她道:“沒法子,皇兄也不說是什麼事,咱們總得按祖制來。”

  闔府上下都到正廳迎駕,皇上的龍輦還沒露面,便先派了身邊的黃公公過來傳口諭,“皇上口諭,赫雲大少夫人身懷六甲,准免拜禮。”

  郁心蘭忙謝了恩。長公主讓人給黃公公看賞。黃公公笑了笑,“這是淑妃娘娘跟皇上建議的。”
就是要她領淑妃的情。

  不多時,龍駕到了,一眾人跪拜迎駕,郁心蘭只是蹲身福禮。

  膳時尚早,諸人便陪著皇上和淑妃到花園的涼亭小坐。淑妃一眼就看中了花田中的一幾叢玫瑰,不由得詫異道:“這是月季花麼?怎麼我瞧著又有些不同?”

  長公主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花,這都是十四弄來的。”

  皇上忍不住笑,“子期就是喜歡弄這些古裡古怪的東西。”

  淑妃便嬌滴滴地推了推皇上道:“皇上,臣妾,想去摘幾枝。讓大少夫人陪著臣妾就是了。”

  二奶奶和三奶奶微微一怔,隨即又有些嫉妒。郁心蘭的心中卻警鈴大作,只是不好拒絕,從涼亭到花田只幾十步路,她不能拿懷孕當借口。

  那廂皇上已經允了,“你們兩個都要小心些,仔細莫摔著。”

  郁心蘭只好陪著淑妃來到花田,淑妃輕撫著花,卻不急著摘,反而問道:“不知你的香露中,是不是有用這種花制成的?”

  郁心蘭道:“回娘娘,的確有,而且是最貴的那種,其實鄰縣有不少藥田這種花,只是它有刺,所以宮中才不種的。”

  淑妃輕笑道:“你還真是懂。我呢,就不會這些,但若是說道讓宮中多采買些花露,我倒還是說得上話。你若是想多做些生意,只管來找我就是。”

  好端端地提這個……郁心蘭忙垂了眼簾,謙遜地道:“臣婦那鋪子就是個小作坊,現在的生意都有些忙不過來了……”

  淑妃趕緊接話,“那就再擴大,若是銀錢不足,我湊些給你,當是入個股。明日我讓我母親送一千兩銀子過來,就當是三成股好了。”

  她還真好意思說!一千兩銀子就像算三成股。現在唯美坊,光是招牌都值個幾千兩銀子!而且還是用這種強行參股的方式!

  郁心蘭真是被這種厚顏無恥的人給氣樂了,可又不能直接得罪淑妃,只是淡淡地道:“啊呀,臣婦可做不了主,這店鋪裡,已經有十四爺和婆婆兩人的股份,臣婦現在只有兩成股,若是娘娘要參股,就得讓十四爺和婆婆均些股出來給您。”

  聽了這兩人的大名,淑妃的俏臉不由得一僵,抿著嘴道:“少夫人莫不是在糊弄本宮?”

  一發脾氣就稱本宮,郁心蘭表示鄙視,面色卻是非常無奈的表情,“臣婦哪敢期滿娘娘,一開始的生意並不如何好,所以讓婆婆和十四爺參了股,幫著拿到了宮中常供的份子。”

  這話合情合理,淑妃也不好再說,只得狠狠地掐了兩朵花,返回了涼亭,之後便再也沒同郁心蘭說過話。

  待送走這兩尊大佛,郁心蘭趕緊回屋更衣,讓蕪兒幫她揉揉僵硬的脖子,酸痛的腰背。

  要入睡的時候,紫菱悄聲稟報,“賀侍衛求見。”

  郁心蘭想了想,“支個屏風,你讓他進屋裡來說話,叫錦兒看著門。”

  賀塵遲疑了下,才進到屋內,隔著屏風回話,“小的跟了童公子一整天,童公子現在住在謹王的別苑內,聽下人的意思,是……那位的好友,借住的。童娘子和小耀,被他安排在城內的一套小民居內。”

  “這麼說,他們一家人沒住在一起?”

  “沒有。童公子還給了童娘子二十兩銀子,要她別再找他,他有事自會來尋的。不過童公子暫時沒發現別的不妥。”

  郁心蘭想了想,“那你繼續跟著吧。”

  既然有銀子,卻不願與妻兒住在一起,肯定是有問題的。

  時間一晃而過,外祖父溫良帶著一家子老少趕到了京城。郁老爺親自帶了人去城外的十裡亭迎接,郁心蘭也派出了錦兒和安亦,頗表心意。眾人伸長了脖子,終於看到一隊馬車行了過來。

  溫家沒那個銀子請這麼多馬車,也沒那麼多行李、僕人要托運,所以郁老爺以為不是,仍舊張望著,卻到岳父大人的呼喚,“賢婿!”

  郁老爺驚得眼睛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岳父大人,您這是……怎麼這麼狼狽?”

  這一行人,不是狼狽,是極其狼狽。

  一個個鼻青臉腫,馬車也是破破爛爛。

  郁老爺大驚,先慌忙將人請入郁府,又差人去請來了郁心蘭。待郁心蘭趕到的時候,溫良等人已經沐浴梳洗過了,總算看起來沒那麼可憐了。

  眾人詢問過後才知道,原來是溫老爺子入京途中,巧遇一伙山賊打劫,他覺得自己如今是朝廷命官,應當伸張正義,於是果斷出面。

  溫家從上到下,也就兩個年青勞力,哪裡會是山賊的對手?差點沒被一起給砍了,幸虧遇上當地的駐軍巡視,才將他們和之前那隊商人給救了下來,又聽說溫老爺子是入京上任的三品大員,那位游擊參軍立即大獻殷勤,一路護送到京郊,礙於外軍將領無召不得入京的規定,才折返回去。

  溫家那幾口人,也就租了三輛馬車,其余馬車全是那位商人的。

  郁老爺想將人給打發走,哪知那人死活不走,又哭又求,說自己暫時沒了銀兩,想多盤整幾日,待家鄉的親人匯了銀兩過來,再行上路雲雲。

  郁心蘭在隔間與外祖父、舅舅舅母寒暄,聽到那人的聲音,總覺得耳熟,就好奇地探頭,從窗欞的鏤空格中張望。果然是熟人,正是那位賣宅子給他們的徐老板!

  於是郁心蘭便向外祖父介紹,“這人就是賣宅子的人。”

  溫良是個耿直的人,聽說這話後,立即走了出去,對女婿道:“這位老板就是賣宅子給我的人,賢婿暫且安排他住下吧。”

  那徐老板一聽,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撲過來抓緊溫良的衣擺,“老大人可是赫雲將軍的長輩?”

  溫良點頭,“可以這麼說。”

  徐老板立即哭了,“求您帶我去見赫雲將軍吧,小人要求將軍救命吶。”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見到赫雲連城,徐老板堅決不說出自己為什麼求救,只說是極大的事,對赫雲大人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又說郁府也不安全,想請溫老爺子尋個安全之處給他住。

  溫老爺子不知如何是好,畢竟人家求的是外孫女婿,而不是他,他不好拿主意。

  郁心蘭想了想,讓錦兒出去說與外祖父,這人由她帶回侯府,總算是解了溫老爺子的難。

  只小歇了一會兒,溫老爺子就帶著文書和官碟,去吏部報到了。

  郁老爺子的意思,拿出宅子剛剛布置好,也不知合用不合用,想請岳父大人一家先在郁府小住半個月,待那邊都收拾妥當了,在搬過去住。

  郁心蘭沒有異議,在娘家用過午飯,就乘車回了侯府,順道帶上了徐老板,他的家眷,卻留在了郁府。

  轉眼進入六月,氣溫越來越熱,站在屋外,隨意動一動,就是一層薄汗,尤其是身子重的孕婦,熱量本就比一般人要高,更覺得受不住。

  郁心蘭基本都窩在屋裡,還得拿大冰塊在屋裡化著,幾個丫頭輪流打扇,才覺得有絲清涼。

  這天郁心蘭正在屋裡看書,赫雲連城悄無聲息地走到榻邊,垂眸凝視著她,唇角含笑,等她發覺。

  郁心蘭看得入神,只覺得頭頂的光線暗了一點,卻沒在意,直到一只骨節修長有力的手壓在她的書本上,她才猛然抬頭,“連城?”

  赫雲連城伸出手指,輕輕在她的小臉上刮了刮,“看什麼這麼入迷。”居然連我來了都不知道。

  郁心蘭愣了一愣,才恍過神,又驚又喜地直往他懷裡撲,“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去了不過七天,路上來回就要四天呀。

  “只是去查看樂一下那條山道,所以比較快。”

  赫雲連城挨著她坐下,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埋在她發間深深嗅了一口,這股安心的甜香,出門在外,真是想念呀。

  郁心蘭一動不動地伏在他的懷裡,溫馨的時刻,不用急著問那些煩惱的問題。

  赫雲連城摸了摸她的肚子,忍不住道:“這才幾天不見,又大了。”

  郁心蘭點了點頭,“就快六個月了,每天又湯湯水水不斷,當然長得快了。我不想吃那麼多呢。萬一孩子太大了,生不下來。”

  長公主安排了兩個喜事嬤嬤來服侍她,每日給她定下了幾樣必須吃的補湯和營養菜餚;岑柔又時常捧些糕點、菜餚來孝敬,她自個本來就貧嘴……這麼一來,每天吃得肚皮滾圓,孩子也就長得快了。

  郁心蘭很擔心養了個超大嬰兒出來,這朝代可沒有破腹術,女人生孩子,那就是九死一生,萬一難產可怎麼辦。

  赫雲連城耐心地聽她發完牢騷,才輕笑道:“那就每一樣少吃一點好了,明明是你自己貧嘴,卻說得好象是被逼著吃下的一樣。”

  郁心蘭扯了扯嘴角,有點尷尬,她只愛吃自己喜歡吃的食物,可喜事嬤嬤准備的食品裡,有幾樣宮中的秘方,說是對嬰兒的皮膚好、腸胃好的,她可不愛吃,卻被告知,必須吃。這會子撒嬌,為的就是讓連城出面幫她賴掉,哪知他完全不配合。

  真是不體貼!

  郁心蘭氣惱地撅起小嘴,赫雲連城瞧著,覺得好笑,俯下頭重重親了她一口,見她一臉懵懂,赫雲連城忍不住笑出聲來。

  “討厭!”郁心蘭嬌啐了一口,探頭向珠簾外看。

  赫雲連城笑道:“都打發出去了,想問什麼只管問。”

  郁心蘭這才笑著,拉他問起了秋山之行。

  “還算順利,父親派了一名懂火藥的親衛黎銘,他查看了山道裡的土壤,說是應當埋過火藥,爆炸過。”

  郁心蘭不由得好奇,“難道當年你們沒有聽到爆炸聲嗎?”

  赫雲連城搖了搖頭,“倒是有一聲悶響,只是不大,象是天邊的驚雷。本來就那時就下了雨,所以也沒有人在意。黎銘說,應當是將火藥埋得比較深,而且藥量大,才會有這般的威力,卻又沒有什麼聲響。”

  他頓了頓又道:“我已經告訴父親了。”

  這些話就有些細節要思量了。郁心蘭一點一點地與他分析,“火藥,多半是童普制的,他會,而且又貪念富貴,他家本事在普通不過的百姓,赴京的銀兩世存了好些年的,可來到京城後,就這樣大把花錢。只是,不知他會制火藥,是怎麼被人發現的。若是能從他口中問出這個人來,自然就能更進一步接近真相。”

  “再者,火藥遇水就會潮,再也不能點燃,又要先將火藥埋下,當時又下了雨,就最多只能提前半天左右。若是長皇子不聽勸,不願去半山崖,那也不可能成功。”

  最後,郁心蘭扭頭看向赫雲連城,“不是說每回秋獵,欽天監都要算日子,至少是前後半個月不下下雨的時節,才會去嗎?”

  赫雲連城的眸光閃了閃,“你是說,欽天監的官員中,也有人參與了?可是……看錯天象之事,也不是沒有過。”

  “雖然天象有可能看錯,可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吧?”郁心蘭扭頭看向丈夫,定定的問,“還有,這事兒,你打算什麼時候同皇上說?”

  赫雲連城的眸光沉了下來,想了想才道:“這事兒,我得先與子恆談一談,最好我們能先查出真想來,這樣才好上報給皇上。”

  郁心蘭哦了一聲,“也好似,你們倆都被這事給害的不淺。那你打算怎麼撬開童普的嘴?用刑嗎?好像不大好吧,畢竟只是猜測,沒有證據證明是他干的,他又有功名在身。”

  這是最麻煩的地方,有功名的學子,翰林院都有記錄,就算是刑拘,也必須有正式的刑部文書,否則就是濫用私刑。若是最後撬開了童普的最還好說,就怕萬一沒等問出個結果就被對方知道了,只怕連城還要吃官司。

  赫雲連城微微蹙了蹙眉,“非常之事用非常之法,我打算悄悄抓了他,只要能問出口供就好。”,來

  “若是他事後反口,說是被你逼迫,才給的假口供呢?”郁心蘭想了想,出了個主意,“做壞事的人,肯定都怕報應,咱們不如找人假扮閻王,來個三堂會審。”

  赫雲連城聽了她的計劃,也覺得可能,又有趣,不由得揚眉輕笑。

  想到漸漸有了線索,連城也終於能沉冤得雪,郁心蘭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若真是有了別的線索,一定要告訴我哦,我陪你一起分析好不好?讓我陪你一起解開這麼謎底好不好?”

  聲音綿綿甜糯糯的,尤其她又是膩在他懷裡,抬著秋水般清亮的眸子,這樣低聲柔順地請求,赫雲連城幾乎想也沒想,就開口答應下了。應下後,才想到,他似乎答應了不應該答應的事情,這事兒最後涉及的,必定是朝中的大梁之臣,或許,是必須要保密的。

  郁心蘭瞧出了他的懊悔,她的聲音更低了些,帶著點討好的意味,“連城,我希望你能洗去冤屈,更希望我能幫上你……”

  赫雲連城故意無奈地歎息一聲,沉吟了片刻才道:“答應你了,自然是會做數的。”

  郁心蘭的眼睛亮了起來,“太好了!”

  她想參與此事,一是因為閒得無聊,二是因為,看轉播哪裡有看直播刺激?

  高興完了,才想起徐老板的事,“也不知道他得罪了什麼人,非要見你不可。”

  赫雲連城蹙蹙眉,“大抵是些齷蹉事。”

  無商不奸,多半是干了缺德事,或是什麼官商勾結的勾當,這會子怕被人滅口之類。

  郁心蘭一本正經地道:“若只是一般的醃臢事,他為何非要告訴你不可?只怕是與你有關的事,不然,我也不回把他帶回侯府,好生保護著。”

  赫雲連城想了想,也是有道理,只是他現在有點乏,闔上眼,懶懶地道“等我休息一下。”

  郁心蘭忙起了身,將竹榻讓給他,自己坐到椅子上看書,陪著他。

  赫雲連城這一睡,就睡了一個多時辰,連午飯的點都過了,才餓醒過來。

  郁心蘭忙讓丫頭們將飯菜熱好端上來,赫雲連城不由得皺眉,“你沒吃?”

  “先吃了一點墊著,現在還可以陪你一起吃,我這一整天的吃食就不斷,哪裡會餓。”

  赫雲連城握住她的手,牽著她走到桌邊坐下,“那也不能不吃飯,以後定時吃,不必等我。”

  郁心蘭見他堅持,便乘巧地應下。

  用過飯,又歇了午,赫雲連城才帶著非要同行的小妻子,到前院書房,接見徐老板。

  徐老板自卑郁心蘭帶入侯府,就一直被丟在客房,除了三餐准時有人送來一菜一湯,再見不著一個人。一離開京城就路遇山賊,哪裡會有這麼巧?定時那些人派出來的!他總是擔心自己被人殺害,原就精廋的人。現在更是廋的皮包骨了。

  一見到赫雲連城,他就立即撲通跪下……

  仁王府

  泰小王爺下了馬,將韁繩一甩,快步走入書房。仁王正與兩位幕僚談論時政,見到他進來,微微一笑,“慎之,你來得正好,一起聊一聊吧。”

  泰小王爺用眸光掃了那兩人一樣,“小王與王爺有要事要談。”

  兩位幕僚立即看向仁王,見王爺頷首,便起身,施禮退出。

  仁王有令侍衛初一守好房門,這才問,“什麼要事?”

  泰小王爺面帶喜色,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遞給仁王,“大喜事!我派人沒日沒夜地跟蹤工部尚書夫人,總算是有了收獲。”

  仁王展開一看,也是一臉驚喜,“這可真是老天有眼了。”

  紙上,寫著工部尚書幾位官員貪墨的銀兩和分贓賬冊的藏處,以及其余未曾查到的官員的名單。

  工部尚書還真是有辦法, 居然敢將這麼重要的事交由夫人去辦,也多虧得慎之處事謹慎,不但跟蹤了工部尚書之子,還派人緊跟其夫人……仁王眸中不禁露出笑意。

  泰小王爺壓低了聲音,“王爺您看,這些人要不要呈報給皇上?”

  這些人都是朝中的大臣,若是不報,可拿著之上所附的證據,要挾他們,為仁王所用。若是要上報,在皇上的面前就是大功一件,對仁王的政績亦是十分有有用。

  仁王想了想,“先找出贓銀。”

  也就是不想將名單呈給皇上。畢竟皇上現在正在收集朝臣的推舉折奏,他若想被冊立為太子,需要朝臣的一致推舉,多幾個人就多份折奏,……日後等他登基稱帝,這些蛀蟲自然是不能留的。

  泰小王爺點了點頭,“那就事不宜遲!”

  仁王也知道兵貴神速,立即點齊了王府的一百親兵,分批派了出去,到城外再行集合,以免被對手察覺,分去了功勞。

  只是再怎麼掩飾,王府也就這麼幾個門,一下子出去這麼多親兵,街對面的永郡王府就聽到了風聲。

  永郡王立即察覺出來,“必定與現在正在查的貪墨案有關,或許他們已經有了線索,派人去跟著,另外,調五十名親兵隨時候命。”

  幾對人馬,遮遮掩掩來到東城外。這裡,有許多官員和城中大富之家的別苑,贓銀並沒放在哪一個官員的別苑中,而是在一個商人的宅子裡,埋在後花園的池塘下。

  永郡王後到一腳,仁王的人已經開始在抽塘水了。

  永郡王微微一笑,“十二哥好悠閒吶。”

  仁王見到皇弟的身影,心就是一沉,這家伙只怕是察覺到自己派出人手,才暗中跟著的。可恨的是,如今 已是箭在弦上,哄是肯定哄不走的,自己若是甩手走開,他也會將這座宅子翻個底朝天……唯今之計,只有分他一杯羹了。

  只不過,越想越不甘心,仁王少不得要嘲諷兩句,“十三弟也好興致,居然跟著哥哥跑了大半個城。”

  永郡王已經篤定了心中的猜測,想到沒有出任何力就能在父皇面前露臉,尤其是能分走仁王的功勞,心中自然是興奮萬分,當然不會在意兄長的這點小酸氣。他拱了拱手道:“好說好說。”

  既然要分功勞,就不能完全不干活,永郡王立即指揮自己的手人相助。

  兩位王爺負手立在池塘邊,看著親衛們,誰也不搭理誰。

  池塘的說好不容易抽干了,親兵們便套上防水的後粘鞋,撲通撲通跳下去了,開始了挖掘工作。

  正在此時,門外又傳入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負責保衛的親兵們,立即將佩刀抽出半截,隨時准備應戰。

  待馬隊沖將進來,兩位王爺都將手一揮,“退下。”

  來人清一色的絳紅劍袖立領長衫,半尺闊的蠻腰束帶,這是御林軍的裝束!領隊之人,更是父皇身邊的親信,黃公公。

  黃公公見到兩位王爺,立即跳下馬來,躬身行禮,笑瞇瞇的道:“原來兩位王爺也在此地,早知如此,皇上就不必派雜家跑這一趟腿了。”

  仁王和永郡王面色都是一僵,“不知公公前來是……”

  黃公公摸著光溜溜地下巴,詫異道:“原來兩位王爺不是來收繳贓銀的?”

  兩位王爺立即表態,“自然是來收繳贓銀的,銀子還未找到,原是想找到後,立即呈報給父皇。只是不知,父皇是如何得知的?”

  黃公公哦了一聲,笑道:“是赫雲將軍帶了名重要證人入宮,向皇上稟明案情線索,皇上才差奴才來此的。呵呵,呵呵。”

  這一笑,只把兩位王爺笑得無比尷尬。

  人家赫雲靖一得知重要線索,第一時間就是入宮稟明皇上,半點不隱瞞,夜班點不居功,相比之下,他倆就……況且,赫雲連城已經稟明了皇上,這功勞,自然也就是他的了。

  黃公公這種人精,自然是不會在這種時候發表什麼意見的,只是謙恭地問道:“不知何時能找到……”

  仿佛要配合黃公公的話,幾名親兵同時大叫,“找到了!找到了!”

  只是,此時找到,已經不能讓兩位王爺興奮了。

  贓銀多達七十余萬兩,在池底鋪了半丈厚,整整花費了一夜的時間,才整理出來,搬上馬車。這些還只是分配到個人手中,會顯得礙眼,才特意埋藏在此的,就連黃公公都不免咂舌。

  一對御林軍押著數十車銀兩,浩浩蕩蕩地進了皇宮。

  太和殿的大殿之上,皇上又是喜悅又是震怒,喜的是這些贓銀被找到,怒的是這些蛀蟲,竟將修剪河堤的銀子裝入自己的腰包,如是萬一發了洪水,整個帝都豈不是都化為一片汪洋?

  仁王和其他人一起,垂首肅立在大殿上,心中百轉千折,懷中的那份名單,似乎燙傷了他的胸口。若是此時將這份名單呈上去,應當多少還能算是一份功勞,只是,要不要呈上去?

  在龍階上來回走動不停的建安帝忽的停步,揚聲喝到:“來人!”

  大殿外的侍衛總領何逍,立即進殿侯旨。

  建安帝沉聲吩咐,“去將這些逆臣賊子給朕抓入天牢。”說著,報了一串人名。

  仁王的心沉到寒譚之底,原來父皇已經知道了。

  待何總領躬身退下,皇上這才將目光投注到台階下的諸人身上,淡淡地道:“你們也辛苦了,都各自回府吧。靖兒也回去好好休息幾日。”

  最後一句話,算是對赫雲靖的嘉獎,但對兩位王爺,卻再沒多的話。

  這令仁王和永郡王的心中直敲鼓,若是有功,父皇一定會看賞,若是生氣,也一定會責罵,可這樣不聲不響,應當是失望了……是失望特悶貪圖功勞,沒有及時呈報嗎?

  不待他們想清楚,建安帝已經拂袖而去,兩人只得對視一眼,各自離開。

  仁王故意慢走了幾步,等赫雲連城趕上來,然後笑問,“表兄這幾日請假在家,原始查案去了,實是辛苦了。”

  赫雲連城淡淡地道“非也,臣是去看望一位朋友,回家之時才得知此事。”

  仁王十分詫異,“哦?怎麼這麼巧就被表兄撞見了?”

  提及此,赫雲連城的眸中就露出笑意,“是內子撞見了此案的證人,將其帶入侯府保護,並非臣的功勞。”

  若是換成他,或許都懶得跟這些商人說話,只會派個屬下去詢問,屬下詢問清楚後,也會稟告他,但這中間,就有可能出現意外,不可能辦得這麼順了。

  想到小妻子指天誓日地說徐老板要說的事肯定與他有莫大的關系,還真是被她說中了。徐老板也是因為知道之前是由他在查辦這個案子,才非要見他不可。

  連城在這邊高興,仁王的眸光卻暗淡了下來,心中暗恨,為何旁人的妻子都能這般相助夫君,他那兩個妃子,嘴裡說要助他,卻辦不了一件實事?

  出了宮,赫雲連城便於仁王分道揚鑣,回到府中,郁心蘭正與丫頭們一起做百家衣。

  百家衣是給孩子穿的,求個百家順遂的福氣。衣服要從旁人的家中收集起來,清洗干淨,在每件衣上剪一小塊面目,拼成一套小孩子的衣物。

  郁心蘭特意給做大了一點,她生產的時候,應當是冬季,她不想將這種衣料貼在小孩子的皮膚,所以縫成了小棉搭子,包裹在包袱外面的。

  赫雲連城不是第一次見她做小孩子的衣服,只是這件比較奇怪,就忍不住問了問。

  郁心蘭指了指千葉,笑道:“這丫頭給出的主意。”

  千葉給大爺解釋了一番,又忙收拾了針線簍子,退了出去。

  郁心蘭問道:“怎麼這時才回?還順利嗎?”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贓銀找到了,花了些時間。”

  郁心蘭邊為他寬衣,邊問,“昨晚沒休息好吧?你先歇會,賀塵說,屋子那邊已經安排好了,我一會自讓童安氏想辦法將童普請回去,咱們就能行動了。”她想了想又道:“等問出線索,在跟莊郡王說吧,免得之前不小心走漏了風聲。”

  赫雲連城想了想,笑道:“好吧,都聽你的,你是我的福星,希望借你的福氣,將這樁案子查個清楚。”

 

第一百二十六章

見連城一本正經地說她是福星,郁心蘭被逗得咯咯嬌笑,“你什麼時候也信這個了?”

赫雲連城微微含笑,伸手輕觸她光滑細膩的小臉,“怎麼不信,自娶了你之後,就事事順遂。”

郁心蘭撅了一下小嘴,“那是我敏銳謹慎加之明察秋毫,可不光是運氣。”

“是!你冰雪聰明、蘭心蕙質、心靈手巧……,夠不夠?”

這話雖帶著戲謔,卻也是發自內心。

就比如昨日下午他帶徐老板入宮一事,原本,按照他的想法,應當先去東郊那所宅院探一探,確定贓銀的確在那裡,才向皇上呈報。畢竟徐老板天生謹慎,暗暗查清楚了,以備日後所用。

可郁心蘭卻嚴肅地告訴他,若是被對方察覺,只怕會將贓銀移走,就算他帶著親兵守衛著,要皇上如何相信,你沒有從中拿走一點?

所以贓銀,還是原封不動的由皇上的人去發掘才好。至於是不是真的在那處宅院內,應當不用懷疑,就算有假,反正是徐老板供出的,帶徐老板進宮面聖就是了。

幸虧他聽了小妻子的勸,否則,只怕會同兩位王爺一樣,被皇上猜忌了。派了那麼多人去挖掘贓銀,卻又靜靜地不欲人知,皇上想不懷疑他們的用心都難。

郁心蘭嘻嘻一笑,厚著臉皮道:“每個詞重復一百遍才夠。”

說著要拉他進室內休息。

赫雲連城卻道:“不了,我去趟郁府。”說著取過屏風上搭著的外衫,自己披上。

郁心蘭忙問,“又到哪去?”

“外祖父來了,我昨日回來,原就應當去拜訪,拖到今日,再不去,禮數不周,父母親也要責怪我了。”他邊往外走邊解釋,“一會子我去樓外樓定個席面,為外祖父接風洗塵。”

這意思就是不帶著她一同去了。

郁心蘭只好在府中等著,連城去了大約一個時辰,便差了陳社回府回話,告訴她席面訂在明日中午,請了溫府和郁府的親戚。雖然赫雲連城得了恩許,這幾日可以不去上衙,但想到已經請了幾日假,放不下軍營裡的事,還是自行去了。

那位買下果莊的胡老板,似乎真的是在繼續經營果莊,到了這盛夏時節,還讓人送了一車新鮮的桃子、李子、西瓜到侯府來。

郁心蘭自是不會吃外面送來的東西,只讓丫頭們分籃裝盛好,給各個院子送了一籃。另外,還特意囑咐紫菱給童安氏送一籃子去。

童安氏如今住在白楊胡同,很普通的四合院,北面是院門,南面一明兩暗的三間正房,東西兩側各一間廂房一個雜物間,中間的坪不大,有一口水井。

紫菱敲了敲門,不一會兒,童燿便奔跑出來開門,見是蕪兒,立即笑道:“紫菱姑姑好!”

紫菱輕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頂,“你娘親在不在?”

“在的。”

童燿關好了門,在前面引路,童安氏聽到了聲音,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起身迎了出來。

“紫菱姑娘今日怎麼得閒過來?”

“是大奶奶讓我送籃子新鮮水果過來,給童嫂子和小燿嘗嘗鮮。”

“這真是……怎麼好意思,總讓大奶奶牽掛著,紫菱姑娘回府後,一定要幫奴家道謝。”

童安氏極不好意思,連忙往裡讓,將竹凳搬過來,又用抹布擦了擦。

紫菱笑吟吟地在客位坐下,張目打量四周。

這間當做客廳的明房裡,除了中央一套待客的八仙椅外,內側靠牆還有一張小方桌,想是用來當餐桌的。此時桌上鋪著一本書,一方盛了墨汁的硯台,一疊寫了字的白紙。

紫菱笑問,“可是小燿在這做功課?”

童安氏點了點頭,笑著聊起來,“可不是。他爹說,隔幾日會回來一趟,教他習些字,平日裡讓他自己溫書。”

童燿勤快地沏了一杯茶,捧給紫菱,嫩生道:“紫菱姑姑請用茶。”又打開待客的四格果盤,放在桌面上,殷勤地請紫菱用一點。

做完了這些,他坐回到原位,提筆練字。

紫菱輕啜了一口茶,與童安氏閒聊起家常,“童公子不知做什麼營生,竟會這般忙碌?”

童安氏絲毫沒有戒心地道:“男人家主外,他不與我說,我也不好問,只要他心裡頭還有我們娘兒倆就成了。”

紫菱贊同地點了點頭,“的確是這個理,不過……這樣,卻是耽誤了小燿的課業,原本在唯美坊,安亦掌櫃還能每日抽幾個時辰,教小燿讀書習字,現在這樣幾日才教一次,恐怕會耽誤了小燿的前程。”

童安氏也正憂心這個,聽到這話,不免輕歎一聲,“有什麼法子呢,我正盤算著,送燿兒進私塾……”

紫菱笑了笑道,“小燿很乖巧,很是得大奶奶的眼緣,前幾日大奶奶還在說,她的小外甥林哥兒請了西席,請的是翰林院穆編修的兄長,學問是極好的,目前丁憂在家。林哥兒一人學著也是無聊,不如讓小燿去跟著學學,正好能做個伴兒。”

童安氏聞言,又驚又喜,“這、這真是太好了……”忽地想到夫君還要過幾日才回家,不由得又猶豫,陪著笑道:“這種大事,還得先與夫君商量,不如西席何時上府授業?”

紫菱看著童安氏,不動聲色地笑,“明日就開始授課了,這位穆先生授課嚴謹,缺一日都會落下不少的。”

童安氏不想失去這麼好的機會,想到丈夫曾說,若有緊急之事,可以去一家字畫坊留個訊兒,便下定決心般地點頭,“那好,我今日去尋尋夫君,不論怎麼,都請紫菱姑娘替我謝謝大奶奶。”

紫菱笑著應聲好,又指著小籃子裡的水果介紹道:“那都是果莊上產的,甜枇杷這時節卻是極少見的。”

童安氏又謝了一次,到西邊的廚房取了一壇子醃楊梅,遞給紫菱,“大奶奶喜歡吃這個,我又做了些,還請紫菱姑娘帶去。”

紫菱沒有客氣,接了壇子,由童安氏送出了門。上馬車的時候,乘童安氏不注意,她悄悄向巷口的楊柳樹打了個手勢。

待馬車走遠,童安氏便讓兒子到武正街的如墨書齋,請那掌櫃帶個口訊給丈夫,說是有極重要的事,請他回家商議。

小燿這幾回見到父親,覺得父親對他比較冷淡,生恐父親覺得這是小事,不願回家,跟那掌櫃說話時,說得極嚴重,又機靈地怎麼也不透出一點口風。

如此一來,終於在傍晚時分,將童普給誆進了家門。

童安氏欣喜不已,忙拾掇了一桌子飯菜出來。

童普整日住在謹王府的別苑裡,幾乎就是足不出戶,別苑裡自然是山珍海味、酒池肉林,可吃多了也就膩了,見妻子這桌飯菜素淡精致,嘗了一口,感覺別有風味,自是吃了個酒足飯飽。

飯後,童安氏服侍好了丈夫淨手淨面,才將想讓童燿去溫府一同進學的事,說與丈夫聽。

童普立即皺起了眉頭,“我不是說過,燿兒我會教他?日後我必定是能飛黃騰達的,燿兒便是沒有功名,也可以舉薦個官兒當著,你擔心什麼?”

童安氏聽他說得這般斬釘截鐵,不由得生了疑,“相公,你現在到底在做些什麼?”

童普不滿地白了她一眼,“我現在的事兒極為重要,卻是不能說的,你少問。”

童安氏聽了這話,也只得壓下滿心疑問,諾諾地應了,微垂了頭,露出一小截優美的頸子。

盛夏的天黑得晚,這會子還有些蒙蒙亮,童安氏出身貧家,自不會在有光線的時候點油燈,一張素白小臉隱在若明若暗之間,領口的肌膚若隱若現,竟生出了白日裡難得一見的風情。

所謂溫飽思淫欲,童普現在酒足飯飽,看了這一幕風情,哪裡還忍得住?當即傾身過去,在童安氏的脖子處吹了一口氣,淫笑道:“娘子,咱們安置吧。”

童安氏俏臉一紅,迅速地抬眸瞧了一眼正在收拾碗筷的小燿,扭捏地道:“我……我先去給燿兒燒水沐浴,再……再……”

話未說完,小燿就好奇地看了過來。

童安氏再不敢說,童普頗感掃興,卻又因不能立時得逞,更生出幾分急切和勢在必行。他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快去快去。”

其實他也覺得熱了,渾身黏膩,待妻子燒好水,就搶在兒子之前沖了個涼,然後回到臥房,躺在床上,架起腿來晃蕩,想著一會兒與妻子翻雲覆雨,不由得喉頭發緊,干咽了幾口唾沫。

只不過,妻子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眼見天色全黑了下來,童普失去了耐心,又晃起身來,往堂屋去尋發妻。

才出了臥房的門,童普就愣住了,這是自己的家嗎?怎麼這麼多霧氣和熏煙?還有一些影影綽綽的鬼魅,在空氣中飄來飄去……

飄就罷了,鬼魂也還罷了,這些鬼魂都穿著杏黃色的騎馬人裝,一個個氣宇軒昂、卻又面目陰森,明明就是……

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色厲內荏地吼道:“滾開!你們是……是……何方妖孽……”

眾鬼飄乎乎地答道:“我們是鬼。”

童普咬緊牙關,恨聲道:“少在這裡裝神弄鬼,我童普可不怕這一套,我是有功名在身的,黃氣保佑的!”

只聽得一陣咯吱咯吱的響動,其中一個身穿杏黃色騎馬裝的鬼魂,竟將頭扭到背後,扭過來後,竟然還是披散的長發……頓時嚇得童普“嗷”了一嗓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下。

鬼魂兩只無神地大眼,透過毛發的間隙,陰惻惻地盯著他,那聲音更是飄渺得仿佛來自地底,“你就是害死本宮的那個賤民?”

……

赫雲連城給郁心蘭削著青果,郁心蘭纖手支著下頷,笑吟吟地看著,小刀在他的手中,毫不費力地往前推進,果皮兒不斷跳躍,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皮兒就削掉了。郁心蘭伸出纖指捏起來,還是一整串不斷的,粗細都相差無幾……

郁心蘭滿心艷慕,“嘖嘖,這手刀功,怕是御醫都比不上你。”

赫雲連城嗔了她一眼,這話兒可不能算是誇獎!手上也沒閒著,飛快地將青果削成小塊,用簪子戳了一塊,喂給她吃。

郁心蘭也投桃報李,兩人一人一口吃得正歡,紫菱挑了簾子進來稟道:“賀侍衛回來了。”

郁心蘭頓時眉開眼笑,“快讓進來。”

紫菱和錦兒將屏風拉開,賀塵進來,站在屏風後稟報道:“童普已經招了,並畫了押。”

紫菱將賀塵呈上來的供詞拿進來,交給大爺。

赫雲連城展開一看,俊眉驟然擰在一起。

郁心蘭忙湊了頭過去看,密密麻麻的一頁紙,將七年前他所辦之事,寫得分外詳細。

童普七年前入京趕考,一開始還是很節省的,可是銀兩只有那麼多,再節省也沒用,尤其住入忠信侯後,見到侯府的奢華,心態就更加不能平衡,悄悄搬了幾樣值錢的擺設出府賣。當然,很快就被侯府給發現了。忠信侯為人和善,知道寒窗苦讀的不易,不欲壞了他的名聲,只是著人將其趕了出去。

在侯府的吃住都是頂尖的,童普再也過不回原來那種貧窮的生活,就開始四處巴結達官貴人。可旁的官員哪會要一個投過名的學子?童普漸漸身無分文,只好去偷去搶。

一次在搶劫一名婦女時,遇到了堅決的抵抗,還喚了路人過來相助。童普只好甩出自制的煙霧彈逃生。

這一幕,剛好被人瞧見,立即就有人上前來尋了他,請他大魚大肉地吃喝,了解到他非常會制爆竹後,讓他試了一回,果然沒令人失望。

於是,那人請他住進雲來客棧的天字號房,又給他充足的銀兩花銷。這樣子過了幾個月,在童普再也離不開這種奢華的生活後,之前那人又尋上門來。

之前他將自己制火藥的技術吹得神乎其神,那人請他做幾種效果不果的火藥出來,他一一制好,試驗之後,果然如那人要求的一樣,要爆哪裡就哪兒,旁邊的東西居然可以不損一點。那人大喜,用大量的金錢來引誘他,要他制作大量火藥。

童普當時也覺得不對勁,可被錢迷花了眼,哪裡還會管那麼多,跟著那人住到了一處僻靜的莊子,安心制火藥,直到後來被人逼著到秋山,親自點燃了引線,事後又聽說了五位皇子殞沒的消息,他才嚇得幾欲昏死過去。

可是事已至此,帶他去秋山的那人並沒有殺了他滅口,反而是將他介紹給了一位年輕公子,讓他以後跟著那名公子。

那名公子,就是謹親王世子贍養的男寵紅渠。童普在謹親王的別苑一住就是六七年,每天好吃好喝,還有美女相伴,他也就得過且過了。況且一開始行動還極不自由,今年開始,也沒人再拘束他了。

他以為,那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這年代不興打聽男人名字,一般都只報官職和姓氏,所以供詞上提到的幾個人名,郁心蘭並不太清楚是誰。不過按童普所寫,與他聯系的僅有一人,另外幾個人,是他留神偷聽了那人與紅渠的對話,而偷聽到的。

後續之事可以再商量,郁心蘭現在比較感興趣的是,“童普是不是被嚇傻了?他當時是個啥樣?”

賀塵一想到童普大小便失禁、眼淚鼻涕滿面的樣子,就覺得惡心,這話兒實在是不好在大奶奶面前提,只說是“嚇得癱軟在地”,又不禁佩服地道:“大奶奶是怎麼想出將臉往後轉這一招的?之前嚇唬他,他怕是怕,卻還是強硬,直到看到那一幕,當場就軟了,膽汁都吐了出來。”

郁心蘭嘿嘿一笑,這可是貞子同學的經典鏡頭,當然能把童普嚇破膽。她得意了幾秒,隨後謙虛地道:“也多虧了吳神醫的散煙。”

有散煙加深陰森的氣氛,再加童普做賊心虛,自然就能水到渠成。

郁心蘭又關心童安氏,“她和小燿還好吧。”

賀塵忙答道:“吳大夫給她吹了點迷神煙,能一覺睡到天亮,事後不會想起什麼。”

郁心蘭點了點頭,目前來看,只能這樣,可是,童普謀害皇子,卻是誅九族的大罪,恐怕日後真相揭露了之後,她和小燿都難逃一死。

想到這兒,郁心蘭的心裡就沉沉的,吃進嘴中的醃楊梅,也變得沒了味道。

赫雲連城似是察覺了她心中所想,安慰性地撫了撫她的背,這種事,是無法求情的。

因為事先就定好的方案,嚇唬了童普後,給他聞一點吳為配的迷神香,有短暫的遺忘功能,還是將其放回去,免得打草驚蛇。但會派人悄悄跟蹤他,將與其聯系的人,都收入視線之中。

所以今晚沒什麼要安排地事項,赫雲連城便揮手讓賀塵和丫頭們退下。只不過,他顯得有些煩躁,俊眉緊緊鎖著,嘴唇也抿成了一條線。

郁心蘭忙問,“怎麼了?這些人都是官員嗎?”

赫雲連城搖了搖頭,“與他聯系的那人,是御林軍中的校衛,並非高官,雖說是從後山進入山道,可也應當無法避過前方的暗哨,當時,應當還有人將哨兵給調開了。”

又指了其中兩個與她說,“這兩個人,都是謹親王府中的清客,梁王有了反意,謹親王竟也……他的清客,總不會無緣無故要謀害皇子。只不過,我總覺得有些怪異,卻又說不出哪裡怪。”

郁心蘭前後想了想,到底不是偵查人員,一下子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拉著他坐到內室裡,確定兩人的談話不會被旁人偷聽了去,“我們慢慢地分析。先不論誰是主謀,先從原因分析起。我問你答,你覺得我問得不對,你就說理由。”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

郁心蘭便問道:“目前指向的人是謹親王對吧?”

赫雲連城點頭。

“那謹親王殺害皇子的動機是什麼?是不是皇上沒有子嗣,就要從宗親的子弟中選擇一人,冊立為太子?”

赫雲連城應道:“是。”

“那就是有動機了,可有皇族血統的親王,並不是只有他一個吧?”

“嗯……有八個。”

“對呀,平王是皇上的堂弟,明駿是皇上的堂侄,雖說,比不上安親王和謹親王這樣,與皇上都是先帝的皇子,可到底也是皇家血脈。也就是說,若謹親王想將自己的兒子送入宮當太子,還有七個對手要鏟除。”

“對!”赫雲連城的眸光一亮,“就是這裡!我明白了,有這麼多對手要鏟除,他那時就開始行動,而且一開始就是針對皇子,這一點怪異!”

郁心蘭也點頭道:“的確,一般來說,總要先除去幾個,自己的根基比較穩,至少是暗中很穩後,再開始著手除去皇子,……不過,先除去皇子,因為有動機的人多,就很難懷疑到他頭上,他事後再去爭,亦是一樣。總之,有可能是謹親王,也有可能不是。”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赫雲連城抿了抿唇,瞥了她一眼。

郁心蘭很不喜歡這種略帶不滿和鄙視的眼神,為了證明自己是柯南轉世,她絞盡腦汁,終於想到一點,故弄玄虛地道:“你有沒有覺得,調查進展得太順利了點?”

赫雲連城怔了怔,“怎麼就順了?要不是那天江南請客,只怕我們現在都沒找到童普。”

呃,郁心蘭卡了殼,又不甘心放棄高深莫測的形象,緩緩地邊說邊想,“其實吧,找到童普的確是運氣,可是童普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一點?比如說吧,從頭到尾是那個聯系人跟他聯系,這說明他們是很謹慎的。可那人又為什麼要跟紅渠談論其他人,還是在童普也住的別苑裡?若真有要事,他們的地盤上,應當至少有一間暗室吧?所以,有可能是有人想污諂謹親王。”

赫雲連城瞇了瞇眼,“有道理。”

郁心蘭頓時得意了,挺了挺胸脯,“當然有道理!所以呢,我的建議是,還是將這份供詞,交給皇上吧,由皇上去查比較好。你只要證明,你是清白的,就行了。”

赫雲連城遲疑著問,“直接告訴皇上?”

郁心蘭用力點頭,“畢竟牽涉了皇子和皇族……你只能算是親戚,皇上家族裡的事,還是讓他們自己去弄明白吧。畢竟還要有權限,才能查得到一些事情,比如那名校衛,若是他換了軍營,你如何去查?”頓了頓又補充道:“我想,莊郡王爺,也會贊成的。”

赫雲連城想了想,終是點了點頭,笑看著她,“好吧,聽你的。誰讓你這麼聰明,又是我的福星呢。”

郁心蘭終於害羞了,她剛才是為了維護自己的高人形象在強撐啊,腦筋轉得差點打結,幸虧給她強掰出了一個理由。

第二日退朝後,赫雲連城便立即求見聖顏,還拉上了莊郡王一起。

皇上處理完了緊急朝政後,才宣了他二人覲見。為了保守秘密,既然是在宮殿裡,明子恆問連城到底有什麼事時,赫雲連城都沒說,只說要他一會兒跟著自己說話就是了。

待赫雲連城呈上那張供詞後,建安帝龍顏大怒,啪地一掌重重擊在龍案上,“明謹這個逆臣!來人!”

赫雲連城忙拉著明子恆下跪,進言道:“啟稟皇上,還請皇上熄怒!先聽臣一言。”

建安帝金光四射的眼睛看向他,緩緩地坐下道:“說。”

赫雲連城便地昨日他和郁心蘭兩人分析的種種情形,都一一細述一遍,“此案還需詳查,才能確定是不是謹親王所為。”

建安帝沉吟良久,才沉緩而威嚴地道:“赫雲靖、莊郡王接旨。”

赫雲連城和莊郡王忙道:“臣在。”

“朕敕你二人為正一品都察院京畿行走,專職徹查秋山一案。並各賜玉符金牌一塊,准予調動二萬人以下兵力,任何官員,見牌如朕親臨。”

赫雲連城和莊郡王忙應道:“臣接旨。”

黃公公立即到後壁間,取出兩塊玉符金牌,雙手呈給二人。二人領牌謝恩。

有了這塊金牌,任何府第都能進去搜查,還不用任何文書,還能調動二萬兵力。這等於是給了他倆極大的權力。

出了宮後,莊郡王忍不住輕輕捶了赫雲連城一下,“你什麼時候查到的,怎麼也不來知會我一聲。”

赫雲連城搖頭笑道:“昨日半夜才查到,今日一早就稟明皇上,怕洩露了,不敢提前知會你。”

莊郡王點了點頭,“這般謹慎是應該的。”

他忍不住露出唏噓之態,“終於得見天日了。”又向赫雲連城笑道:“走,今日去我府中做客,咱們倆也不用再避著人了。”

赫雲連城正要答應,忽地想到自己今天在樓外樓宴請心蘭的外祖父,現在時辰已不早,忙忙地告辭回府。

莊郡王看著連城的背影半晌,這才低頭笑了笑,眸中露出些許昂揚斗志和心滿意足。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宮裡就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目前赫雲連城和明子恆只能先暗中調查,皇上所賜的金牌,必須在關鍵時刻才能拿出來,目前還不能被旁人所知,因而他倆出宮之時,由黃公公帶著皇上的手諭,免得出宮檢查。

這事兒,很快就被朝中各個官員得知了。

旁人雖不知到底皇上為何要如此行事,也不敢輕易來問,但卻可以從這些小事上,看出皇上已經開始寵信赫雲連城和明子恆,故而時常有人宴請他倆。

有些人情往來,實在是無法拒絕。

這幾天,連城陪妻子的時間非常少,白天下了朝,先去禁軍營中,將軍務忙完,再去莊郡王府,與明子恆商議從何處開始著手調查案件,到了晚間,還要去赴各種宴會。

因而,他回到家時,多半已經是深夜了,郁心蘭身子重了,渴困,等不了那麼久,通常都已經睡熟了。待她再睜開眼睛,赫雲連城早就上朝去了。

這天好不容易抽了個空,赫雲連城提早回府。

正趕上盛夏時節難得的陰天,不熱又不曬,赫雲連城便讓丫頭們將竹榻支到小花園的涼亭裡,陪小妻子一同去坐一坐,賞賞花。

郁心蘭很是高興,讓錦兒帶了幾碟子小果脯、新鮮水果,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開赴到了小花園。

安置好後,赫雲連城就打法丫頭們和侍衛們去遠處守著,兩個人說會子話。

幾日沒見著連城,郁心蘭憋了一肚子話,非常想問清楚現在案情到底查得怎麼樣了,滿足她的八卦之心和關切之意。可是在這麼空曠的地方,又不大好問,只好聊家常,說起溫老爺子的府第。

“宅子都已經拾掇好了,門匾也讓人掛上去了,爹爹請人算了黃道節日,說是後日遷宅是最好的。”

赫雲連城應了一聲,“後日喬遷之喜我一定到。”

郁心蘭又絮叨了自己這幾日給寶寶做的小衣裳,赫雲連城問及她的身體狀況,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休息、適當運動……說著說著,身邊沒了聲音,郁心蘭回頭一看,赫雲連城呼吸輕淺均勻,竟然已經睡著了。

看著他眉間的疲憊,郁心蘭不由得心疼,這些日子他太累了吧,忙完公務還要調查案情,好不容易了得點閒,卻又要來陪著她,彌補忙時的疏忽。

郁心蘭輕歎了一聲,她哪會為了這短暫的冷落就怨怪他?

將手中的絹帕對折幾次,輕輕蓋在他的眼睛上,擋住夏日明亮的光線,讓他睡得舒服一點。郁心蘭整日就是吃飯睡覺,這會兒倒是不困,閒來無事,便打量起他來。

平日裡看連城,總是被他耀眼的風采所迷,心神都醉了,卻總也說不清,他到底好看在哪裡,應當是那一雙清亮如寒星的眼眸吧?只是,這會子被蒙上了,倒是將他的雙唇給突顯了出來。

頭一次發現,赫雲連城的唇型分外漂亮,唇瓣不豐,但也沒有薄到絕情,唇角微帶稜角,但整個線條不顯生硬,唇色更是潤澤得塗了晶瑩的唇彩,在日光下顯得分外誘人,讓郁心蘭很想拿指尖輕輕描摹,用唇輕輕品嘗。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

鬼使神差的,郁心蘭瞟了一下左右無人,便俯下頭,輕輕吻在他的唇上,只要吻一下就好。

哪知赫雲連城自幼習武,即使是在深睡中,感覺亦是十分靈敏,她的唇還沒落下,他就發覺有異,微微睜開了眼睛。

即使隔著絹帕,他也感知是小妻子送吻,便安心地等待,待她的吻粘上他的之際,伸手攬住她的肩頭,用力加深這個吻,享受美妙的芬芳。

郁心蘭柔柔地閉上眼睛,任他予取予求。

兩人直到吻得氣息紊亂,才不捨地分開。郁心蘭抬眸看著連城亮晶晶的眼睛,小臉上忍不住飛滿紅霞,忽地想到這裡是露天……我滴神呀,她居然當眾表演兒童不宜的鏡頭。

赫雲連城輕笑出聲,“放心,他們不敢看。”邊說,邊抱著她坐起身,“可惜你身子重了,不然現在這時節,去白雲山裡小住些時日,是最好不過的。”

郁心蘭立時來了精神,“真的麼?我想去住呀。讓馬車走慢點,就不會有事的。”

赫雲連城看著她道:“不安全。”

呃,好吧。

現在的確是非常時期,誰知道對方是不是知道了,他們已經開始在查案了呢。

眼見天色暗了,赫雲連城便牽了她的手,慢慢走回靜思園。

用過晚飯,赫雲連城回到書房看文書,郁心蘭不喜歡在燈下看書,火焰有些跳,看著眼睛累。她左右無事,便親自端著一壺茶,過了二門,到前院書房去服侍自家大爺。

陳社和喜來、賀塵、黃奇都站在院門口候著,見到郁心蘭,忙請了安。

郁心蘭讓蕪兒將准備好的零嘴拿了一盤給他們四人,“給你們嘗嘗。大爺呢?”

陳社忙道:“大爺在書房看書,囑咐小的不要前去打攪。”

郁心蘭點了點頭,從蕪作的手中接過托盤,自行進去。蕪兒和錦兒則留在院子裡等候。

書案上,放著一疊整齊的熟宣,郁心蘭將托盤放在一旁的小幾子上,沏好了茶,一手托一杯,蹭到桌邊。

赫雲連城抬眸看了她一眼,輕輕一笑,將她拉到身邊坐下,“無聊?”

“有點。”郁心蘭的眼睛粘在那疊文書上,“這是……案宗?”

“嗯,七年前,皇上差人調查的秘檔。”

郁心蘭扭頭看向連城,連城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可以自取。

郁心蘭便將那疊文書一一看過,皇上當年調查得十分仔細,五位皇子身邊的每一個人的身世背景,都有一一記錄,若有可疑之處,可疑在哪裡,如何處置的,都有說明。

郁心蘭不由得暗暗咂舌,一直聽人說,當年因沒有任何證據,最後不得不不了了之,卻沒想到,皇上暗中處死了這麼多人。五位皇子身邊服侍的宮女、太監,無一幸免,有些伴讀的家中人,也受了牽連。

赫雲連城挑出一張紙道:“這個楊威,就是那個額間長了朱砂痣的侍衛,他是孤兒,武舉出身,為人仗義,哼!”

因為他,之前收養他的那位鏢局老板,也無端端受了牽連……當然,也有可能不是無端端的。

楊威是之前與童普聯系之人,到了秋山之後,就換成了校衛林軒,直到現在,都是林軒在與童普聯系。

這疊文書中,有幾頁紙上的墨跡很新,正是連城他們這幾日來調查的,童普供出的幾個人的生平。

郁心蘭看完道:“林軒也是孤兒。”

赫雲連城眸中露出訝異之色,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發現了共同之處,緩緩地道:“我記得,王丞相的青衣衛,多半都是挑選的孤兒訓練。”

郁心蘭思索著道:“身為丞相,應當只能養些護院和鏢師,私養侍衛,本就是逾制的,被人發現,可不得了,他若要培養暗衛。的確是放在民間養大比較順理成章。”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我和子恆也是這般想。王丞相以前就是支持謹親王的。”隨後又告訴她,“我們想悄悄將童普關押起來……吳為說,他的迷神香,只能讓其將那晚的經歷,暫忘一段時間,之後還是會想起來的。再者,現在我們開始著手調查了,對方總會有所察覺,萬一到時殺人滅口,就得不償失了。”

郁心蘭轉了轉眼珠,笑著問,“是不是又不想讓對方發覺童普失蹤?”

就知道她能聽明白,赫雲連城勾唇一笑,“沒錯。”

“童普是大證人,他們將他的命留著,應該還是看重他的爆破才能,想著日後還能用得上……所以他若是失蹤了,他們肯定會大肆尋找,那你們在暗中查案這事,就很難瞞住,所以,只有讓童普死。”

迎著赫雲連城驚訝的目光,郁心蘭笑得賊賊的,“假死,吳為肯定有這類藥。而且,還必須讓童普在大庭廣眾之下死,這樣,對方就不方便私下處置他的‘屍體’。嘿嘿,童普不是偶爾會出去喝花酒嗎?身子掏空了,或是飲酒過量,都會猝死的。”

赫雲連城忍不住輕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笑道:“真不知道你這些點子都是這麼想出來的,一點也不像個大家閨秀,倒是跟江湖騙子差不多。”

郁心蘭佯裝大怒,掐著他的俊臉往兩邊拉,直拉到他的嘴唇咧成一條縫,“我這麼盡心盡力地幫你,你居然說我像騙子!”

赫雲連城只好趕緊安撫她,“我其實是贊你聰慧,騙子可都是聰明人。”

兩人又說笑了幾句,赫雲連城便揚聲吩咐陳社去請吳神醫過來。不多時,吳為懶洋洋地來了,“找我什麼事?”

連城也不拐彎抹角,“你有沒有能讓人看起來像是猝死的藥?我有用。”

吳為眼睛一亮,興奮地道:“連城,你真是我的知己,你怎麼知道我剛剛研制出這種藥?你是不是偷偷地注意我?”

越說越不像話!郁心蘭在一旁摸著下巴,原來還是剛剛研制出來的,這家伙的醫術也不怎麼樣嘛。

吳為又說了一大通語意曖昧的話,可惜這夫妻倆,一個冷峻如山,一個淡漠如塵,完全不將他的挑撥放在眼裡,他的聲音也就漸漸小了,長歎一聲,“有,可以讓人假死三個時辰。”

郁心蘭直皺眉,“時間太短了,能不能再長一點?”

“能,加大其中一味藥的劑量就成,只不過,事後,這個人可救不過來了。”

呃……也是,心髒停止跳動那麼久,身體裡的細胞怕也缺氧了。

赫雲連城聞言也是有些失望,仔細盤算了一下,覺得下手快一點的話,應當沒有問題,便道:“那行,你將藥給我吧。”

“別急,”吳為尋了張椅子,瀟灑地坐下,掏出夾片開始修指甲,神態悠閒,“先說說報酬,這藥可難配了,怎麼也值一匹良駒……”

“做夢!”他話沒說完,就被郁心蘭給截斷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上回為相公治病,從相公的馬廄裡,挑走了一匹胭脂馬,這陣子給三弟治病,父親又送了你一匹千裡駒。你一個人,騎得了這麼多馬嗎?”

最主要的是,她纏著連城要了好久了,連城都不肯送她一匹,這叫她情何以堪!

吳為從來自持風度,認為好男不跟女斗,當下只得好言解釋,“你相公,你公爹,哪個不是有好幾匹駿馬的?我也就這麼點愛好,喜歡良駒。”

“喜歡你不會自己去買嗎?你賺的錢還少了嗎?”

真是的,隨便給人看個病,診金就要幾千兩的人,難道會沒銀子買馬?

吳為一臉尷尬,就連赫雲連城冷峻的俊顏,都露出了幾絲笑容,“他是個馬癡不假,可惜也是個馬呆,他根本不會相馬。”

郁心蘭將小嘴喔成一個圓。

吳為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是,我不會相馬。”

他會與赫雲連城認識,還是在一次的馬匹交易會上,他被一個賣家騙得,打算用一千兩金換一匹樣子威風,實則普通的“駿馬”,連城好心提醒了他,因而,兩人才會結交。

這只是他買馬的糗事中的一樁而已。

郁心蘭聽赫雲連城講完,笑得捧著肚子打滾,吳為的表情非常無奈,“我很高興能取悅你,不過你也小心著點,別動了胎氣。”

此言一出,赫雲連城立即便沖了過去,輕捂住小妻子的嘴,說什麼也不許她再笑了。

鬧了這一通,吳為只好乖乖地將藥丸拿出來,囑咐道:“化在酒裡最好。”

赫雲連城道了謝,也沒心思再看卷宗,帶著小妻子回房。好些日子沒相擁著睡覺,兩人又說了許久的悄悄話,才安然入睡。

次日清晨,郁心蘭醒來時,便聞到一股玫瑰的芳香,睜大眼睛一看,床頭擺著一大叢鮮艷奪目的玫瑰花,花瓣上尚有晶瑩的露水,用一根紅綢綁著,連莖上的小刺都清理得干干淨淨。

她忙坐起來,將花束捧在懷裡,仔細數了數,十四支,一生一世。低頭聞到一陣芬芳,郁心蘭不由得綻開一個比玫瑰花更嬌美的笑容。昨晚向連城提及,她喜歡大束的玫瑰花,沒想到,今日一早,他就摘了一束過來。

紫菱聽到屋內的動靜,忙帶著幾個大丫頭進屋服侍,幾人見到那束玫瑰花,都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卻又覺得奇怪。

畢竟,在這世間,花朵采集後,只是用在戴在頭上,除了搬花瓶,丫頭們給小姐摘花,都只會各樣摘一朵。平日裡,小姐們手執紙扇,卻沒有捧花束的,男人們贈花,也只贈一朵兩朵,不可能贈大的一束花。

郁心蘭懶得跟她們解釋,面帶微笑地任人服侍,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佟教遞名帖,請求入府拜見。

佟孝會這麼急匆匆地趕來,是因為鋪子裡出了大事,今日一早,就有幾位客人到店裡來退貨,說是擦了店裡的花水後,臉上起了水泡,又紅又腫,幾乎毀容,強烈要求退貨,並賠償他們損失,否則,就要到衙門裡去打官司。

現在,那幾位客人帶著家僕,將店門都給堵了起來,大有不給個說法,就不許他們營業的架勢。雖然唯美坊的聲譽一向很好,可經商這事兒,最怕有人搗亂,因為總是會有不明真相的百姓,相信某些人的說辭,再加上不少人的仇富心理,就很容易將一點小事,變成滔天大浪。

再得,郁心蘭可是定遠侯府的大少奶奶,如果被人告上了衙門,可是大大的丟臉。

郁心蘭初一聽,也嚇了一跳,化妝品如果保管不得當,的確是很容易產生細菌,也不排除會讓人過敏。

自己店鋪的伙計,她已經嚴格培訓過,知道要如何保管這些化妝品,但是顧客嘛,雖然她每瓶產品,都附贈了使用說明書一份,可有些人卻是不看的……

她思量著問,“你查沒查店裡的記錄,那幾位客人,都是什麼時候買的貨品?”

佟孝忙答道:“都是月初才買的,至今還不到十日,小的也怕倉庫中的貨品出了問題,剛剛才讓亦兒和婆娘帶人全部查看了一遍,沒有發覺變質的。”

那就是說,這幾個人應當是自身皮膚過敏了。雖然她每種香露裡都添加了防過敏的玫瑰露和洋甘菊路,可也不敢擔保對每個人都適用。不過,這一類的皮膚過敏很容易治好,只要停止使用,就能慢慢痊愈,若她們等不及,她手中也有服用的藥方。

佟孝還在解釋,“所以小的也跟他們理論,或許是他們自己保管不當,畢竟現在天兒這麼熱……可他們一口咬定,是買回去當晚就發覺長了泡,一開始還自己治,現在治不好了,才來店裡要賠償。”

郁心蘭點了點頭:“嗯,聽起來倒是合理。不過這花水都能存上幾個月,現在生意好,都是現產現賣,沒得會變質的理兒,應當是他們自身的原因才對。”

“只怕很難分清責任。”

郁心蘭想了想,而後道:“的確,我得親自去看看才行。錦兒,去馬車處要車,蕪兒、巧兒,為我更衣。”

這樣一說,佟孝的心才安定了幾分,卻還是擔心,“大奶奶,那幾個人凶神惡煞的……”

郁心蘭輕輕一笑,“鬧得這麼大,必定是為了銀子,怕什麼,我反正會帶上侍衛。”

帶足了侍衛、小廝和丫頭,郁心蘭才乘著馬車出了府,走後門進入店中,站在三樓的天井處,往一樓店面內張望。

佟孝將營業記錄拿給郁心蘭看,一一指認,這是某某,於何時購買的何種商品,那又是某某……郁心蘭看得直皺眉頭,這些人買的,都是最普通的貨品,價格相對較低,城中不少商戶的女眷也會買了使用,若真有問題,不可能到此時才出這麼幾位過敏的。

會不會是競爭對手故意污蔑?

她想了想,低聲吩咐,讓安娘子去請幾位女顧客到二樓的執事房裡去,她躲到屏風後,仔細觀察一下再說。

那幾位女顧客,很快就被請了上來,一進門,便蠻橫地道:“可別想隨意拿幾個錢糊弄奴家,奴家可不怕鬧大。”

安娘子忙陪笑道:“姑娘這是哪裡話,請姑娘們進來,就是商量要怎麼賠償才好。”

那女子這才笑了,態勢輕佻地捏起杯蓋兒,喝了一口茶後,慢條斯理地道:“奴家這張臉可算是毀了,日後還不知能不能嫁個好人家,少了可不行,多了也不要,就一千兩銀子好了。”

在這裡,十兩銀子就夠一家四口過上一年了,她一開口就是一千兩銀子,還說多了不要。店裡的幾名女伙計聽了,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其余四人聽到她這麼一說,紛紛附和,“沒錯,就要一千兩紋銀,大同銀樓的銀票。”

郁心蘭讓蕪兒給安娘子使了個眼色,安娘子立時會意,輕歎一聲,“不瞞姑娘說,我也只是個管事,作不了這麼大的主,請等我回了我東家之後,再給姑娘回話成麼?”

那姑娘立時瞪大眼睛,“你是想趕我們走,好繼續開張賣這些害人的東西?哼!我告訴你,你休想!”又沖另外四人道:“走!我們到店門口坐著去,今日不給個說法,我就告到官府去。”

說罷,五人就怒氣騰騰地直沖出了房門。

安娘子有些不知所措,“大奶奶,您看,這樣如何是好?”

郁心蘭輕輕一笑,“怕什麼,她們口口聲聲說怕嫁不出去,你一會子讓店裡的男伙計,全數到店門口去吆喝,就在她幾人之間穿來穿去,我倒要看看,她們有多厚的臉皮,敢當著大街上那麼多人的面,跟這麼多男人同處一屋,處這麼久。”

安娘子眼睛一亮,“這可真是個好主意。”說罷忙去安排。

蕪兒不由得好奇地問道:“奶奶是不是覺得她們是來訛詐的?”

郁心蘭點了點頭,“沒錯。”

郁心蘭前世長得就挺不錯,可惜皮膚差了,所以最愛美容,一周要往美容院跑兩次,沒少見過皮膚過敏,或者使用產品不當造成過敏的人。那些人,有的臉上有紅痘,有的沒有,但一般都有脫皮的現象。

可這幾個姑娘卻沒有,而且症狀完全是一樣的,都是臉頰和下巴處長了黃豆大小的紅痘,還生了膿,看著惡心,其他地方的皮膚,卻還是可以看的。

花水這類的商品,頂多是皮膚受不住刺激,產生一點小痘,不會比痱子大多少,而且絕不會生膿,另外,皮膚應當會紅腫,再者,個別化的皮膚不適應,不可能症狀一致。

何況,那幾位姑娘名字登記是商戶千金,就算不是大家閨秀,也應當是小家碧玉,可她們坐在那兒,說一句話,腰肢要扭三扭,看人時都喜歡垂頭斜挑著眼。這分明是青樓妓子的作派!

蕪兒和錦兒聽了,不由得大怒,“哪個無恥小人,用這麼卑鄙的手法,來擠我們的生意。”

郁心蘭淡淡一笑,“幕後之人很快會與我聯系的。”雖然不能特別肯定,可她的心中,有一個人選。

又吩咐安娘子道:“不用理她們,若她們鬧事,就只管問,為何旁人都不會生瘡,是不是她們壞事干多了。最好能逼得她們去衙門告狀,鬧得越大越好。”

若真是那個人,她若是想玩,她就奉陪到底!

次日是溫良大人的喬遷之喜,不少官員都趕到溫府恭賀。溫府的府第不大,溫老爺子就將席面擺在了樓外樓。

一大早的,佟孝就使人傳了話進府,告訴郁心蘭,那幾位姑娘,還真的去衙門告狀了。

這麼大的事,自然人在市井間流傳開來,百姓們不知道唯美坊的東家是誰,但官員們卻大多是知道的,於是在酒宴上,便有人“好心”地告訴了溫老爺子,並且勸道:“這事兒鬧大起來可不得了,唯美坊可是給宮裡供香粉的,若是傳到宮裡,或是宮中的貴人之中,有人毀了容,令外孫女可就擔待不起了。不若老爺子勸她去尋個保山,乘著還沒鬧大,先將事情壓下去。”

郁心蘭一早就給家人打過了預防針,溫良聞言只是歎息,“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何況她還只是我的外孫女,我如何能管得了?要不要尋靠山我是不知,但我想,長公主殿下,應當會多少幫襯著一點。”

話說到這兒,又有官員過來敬酒,於是就截止了。

郁心蘭聽到下人們回了話,咯咯直笑,“想不到外公說起話來滴水不漏。”既指出了長公主會為她出頭,有沒讓人抓到任何把柄。

赫雲連城皺眉了皺眉,“你不會真要去衙門對簿公堂吧?”

郁心蘭笑道:“哪用得著?吳神醫有的是辦法讓她們原形畢露。且看明日還有誰會長出那種痘子來吧。”

她越來越相信,明日,某個等不及的人,應當就會行動了。

畢竟再不將她和她的店鋪拿下,那些姑娘臉上的痘子,只怕就要消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莊郡王府的觀荷水榭建在人工湖心,有曲橋與岸邊相通。

此時,赫雲連城與明子恆靠在水榭的欄桿邊,輕聲商議著案情。隔著一道月亮門和琉璃珠簾,郁心蘭與唐寧坐在亭子內的小圓桌邊,邊嗑著瓜子,邊聊閒天。

唐寧笑吟吟地問郁心蘭,“聽說你的店鋪門前天天有人鬧騰,你倒是悠閒,還陪著連城四處玩耍,也不怕她們把你的生意給弄垮了。”

郁心蘭笑了笑道:“有本事只管弄垮,恐怕連城還會暗自拍手稱快。”

唐寧噗就笑了,揚聲道:“連城,你媳婦說你不喜歡她開香粉鋪子呢。”

赫雲連城聽到喊話,回頭笑了笑,明子恆也笑著打趣,“這麼賺錢的生意你竟不許你媳婦做?”

赫雲連城一本正經地道:“我沒說過,你別妄想離間我們夫妻的感情。”

唐寧俏臉一紅,壓低了聲音對郁心蘭道:“這冷面家伙乘機向你表白呢。”

郁心蘭咯咯直笑,其實連城之前跟她說過,等她生完孩子,隨便她想開多少家鋪子都成,只是現在不喜歡她總往外跑。

不過外人面前,他是很注意維護她的顏面的,縱有什麼不滿,也不會告訴外人知曉,就是長公主和侯爺,他也不會說。

唐寧忍不住啐她一口,“你肯定是知道他會這麼說的吧?”

郁心蘭點了點頭,“我肯定是不知道,你會想離間我們的夫妻感情吶。”

唐寧終於繃不住臉紅了,輕啐了一口,“就沒見過你們倆這樣的,總拿旁人取笑。”

郁心蘭咯咯地笑了起來,“難道你剛才不是想拿我們取笑?這叫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明子恆聽到此話,不由得彎起了唇角,朝赫雲連城道:“這也能說到天理上去。”

郁心蘭閒著沒事,便開始磨牙練嘴,“可不是,天理這東西,是絕對存在的,要不然,七年前一點頭緒都沒有的案子,怎麼事隔七年,反倒開始有了頭緒了?這說明啊,有人的好運要到頭了。”

明子恆輕歎一聲,“但願如你所言。”

說完,他和赫雲連城都沉默了。

郁心蘭這才發覺自己似乎說了一個不大好的話題,身為皇子,被冷置了七年,這份失落和打擊,不是她這個局外人能想象的。記得清史裡面說過,當年的十三爺被老康關了十幾年,雍正將他放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就象只驚弓之鳥……

唐寧也察覺了氣氛的低迷,忙笑道:“過幾日是我的生辰,請幾個閨中蜜友過來聚一聚,不會大宴賓客,就是談得來的幾位夫人,你一定要來。”

郁心蘭接話道:“當然好,既然不是正式宴客,那禮品我就隨意准備了。”

唐寧輕笑,“你不准備都沒事兒。”

郁心蘭抿了抿唇,恰到好處地微笑。此時再看唐寧,就覺得她真是個偉大的妻子,她也是王府中的郡主,金枝玉葉,卻在莊郡王最落魄的時候嫁過來,不但不嫌棄他,反而還用自己的溫柔溫暖著他,能娶到這樣的妻子,不得不說是莊郡王的福氣。

唐寧是真的關心郁心蘭的店鋪,擔心她的生意會受影響,主動提出,“要不要我幫你想想法子?明日喚上幾府的夫人,多去你店裡訂些貨。”

這樣一來,圍觀的群眾看到唯美坊仍是生意興隆,應當就不會相信那幾位姑娘的說辭了。

她想了想又道:“或者讓京兆尹夫人出面做個保,退了她們的貨品了事。”

郁心蘭淡淡一笑,“多謝了。不過,我確信不是我的貨品有問題,而是她們有問題,所以不論是退貨還是賠償,我都不會接受。若是退了貨,或者賠了銀子,她們反倒有了理了。”

本以為幕後之人前天就會發作的,沒想到這人還真沉得住氣。那日沒等到宮中派人來傳喚,郁心蘭就覺得不太對勁,思量了許久,想來想去,對手應該就是在等她坐出一般性的賠償行為了。

換成了一般的商戶,肯定不願意自家店鋪的門前,總有那麼幾個人在吵鬧著說貨品不好,為了息事寧人,多半是選擇花錢消災。可這樣一來,就等於是在承認,自己的貨品有問題。她們都已經告到京兆尹衙門去了,正愁沒實質性的證據呢!

反正她的生意並沒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影響,她的產品,針對的是高消費群體,這些太太小姐們,基本都是足不出戶的,看不見那幾個人的鬧騰。

這些人還真是不知如何打擊對手,郁心蘭都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提醒她們一下,再哭再鬧也沒用呀,這些普通老百姓是不買咱的產品的呀。

唐寧見她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也就沒有再提相助的事,只是笑道:“難怪相公總說,你若是男子,定能成國之棟梁的。”

廬山瀑布汗!

赫雲連城和郁心蘭沒有在莊郡王府留多久,因為侯府差人來催了,說是宮中派了位公公前來尋郁心蘭問話。

赫雲連城拉著郁心蘭的手,一同坐進馬車裡,問她,“你猜會是什麼事?”

郁心蘭毫不意外地道:“應當是宮裡哪位貴人。”

算著時間,也應該是了,硬是撐到了今天,真是難得了。

回了侯府,許公公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郁心蘭笑吟吟地讓錦兒送上一個鼓鼓的荷包,那許公公的態度立時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笑容可掬地道:“皇上差雜家來問一問赫雲少夫人,貴店中最近幾批的貨品,是不是有問題。”

郁心蘭忙正色答道:“我可以擔保我的貨品是沒有問題,卻不知皇上為何要如此問?”

只是差人來問,而不是宣她入宮,說明皇上並未怎麼將此事放在心上。

許公公遲疑了一下,郁心蘭忙又遞上一個荷包,他不動聲色地收下,這才道:“淑妃娘娘近日臉上生了幾顆小痘,太醫請了脈後說,應當是有什麼香粉使用不當,才造成的。”

郁心蘭贊同地點頭,“臉上起了痘,自然一般是抹的香粉不太好。不過,宮中的香粉,不是由另外兩家供的嗎?”

許公公這才將話說開,“但是淑妃娘娘以前抹香粉沒生過痘,娘娘之前懷有身孕,按少夫人店裡供的花水和香露的使用說明上標注的,可是不能使用花水的。後來,娘娘出了小月子,因天兒熱了,一直沒用,這陣子聽說皇上也喜歡聞花水的味兒,才開始用的。自從抹了後……,就生了痘。”

郁心蘭輕笑道:“我這店裡的香露和花水,供入宮中,也有大半年了,從來不曾聽說有人生過痘,獨獨淑妃娘娘生了痘。會不會,是娘娘那兒的花水放置不當,才造成的?”

皇上只是差他來問話,並沒說要拿赫雲少夫人如何,許公公聞言,也只能一一記下,回宮稟報。

郁心蘭卻也沒閒著,立即到宜靜居找長公主,向長公主匯報了一下事情的經過,“讓娘娘玉容有礙,是我的罪過,正好,醫仙的弟子吳神醫在侯府做客,不如去向皇上討個恩典,讓吳神醫為淑妃娘娘請個脈,母親以為如何?”

長公主聽說這事還牽扯到了淑妃,不由得頭疼,一迭聲的應道:“若是能請動吳神醫,那自是最好不過。”

郁心蘭典雅地笑了笑,“還得請母親相助,明日帶吳神醫入宮,向皇上求個恩典。不過,之前,還請母親不向宮中細說。您知道的,吳神醫是江湖中人,並不大看重這些禮儀規矩,若是萬一不願入宮,咱們豈不是成了欺君?”

長公主也覺得有道理,便差了柯嬤嬤遞拜請折子,只說要請兩個人入宮,很快就得到了皇後的許可,差人送了入宮的腰牌給郁心蘭和吳為,因知道郁心蘭身子重,時間上給得很寬裕。

下晌,剛剛歇過午,溫氏便遞帖子入府,見到郁心蘭,立即紅了眼眶。

把個郁心蘭嚇了一跳,“娘親這是怎麼了?受了什麼委屈?”一想又不對,以前郁老爹和郁老太太就很滿意溫氏,如今外祖父成了正三品的朝廷命官,郁家就更不可能給娘親臉子瞧了才對,只怕,是為了自己的事來的。

果然,溫氏便哽咽地道:“怎麼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都不差人來告訴我?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若不是今日和哥兒說漏了嘴,我還不知道你就獨獨瞞了我一個。”

瞞著娘親,還不就是怕她瞎想?

郁心蘭輕輕一笑,軟軟地道:“娘親,就是幾個人來鬧場子,能有什麼事兒?”

“休想騙我,明明宮裡的貴人都出事了。”

居然連娘親都知道了?不過是上午的事,到現在,也才兩個時辰而已。

郁心蘭不動聲色地想了一圈,是不是有人為了擴大影響,故意將這話兒傳出去?臉上仍是笑道:“若真是宮裡的貴人出了事,我哪還能在府中歇午,睡得這麼舒服?”

溫氏狐疑地看著她,“真的沒事?”

郁心蘭的笑容軟軟的,讓溫氏漸漸安心,“真的沒事!對了,心和弟弟有沒有說,他是聽誰說的?”

溫氏想了想,“好像是他們的上司閒聊時說起的……”

那就是了,淑妃的二哥,是郁心和的上司。什麼閒聊,故意的!

郁心蘭心中更加有了底,淑妃她要鬧,那就鬧得越大越好,到時看她怎麼收場。

於是笑了笑道:“這只是一場誤會,明日就不會再有人說了。”

溫氏見女兒一臉的恬淡安逸,也就真的放了心,又問起她的身子,“可有什麼不舒服的沒?”

“沒有呢,您隔三差五地差人來問,相公也每天請了大夫來診脈,哪次說過有問題?”

“你年輕不知是,不知道這裡面的利害,頭胎可是最關鍵的,若是頭胎懷得好,月子裡少受些罪,日後再壞也容易。”

溫氏仍是不放心,有種恨不能替女兒懷孕受罪的沖動,將她從頭關心到腳,事無巨細地又交待了一遍,“好好在府中養身子,若是店中的確沒事,就讓佟孝他們去處置就好,大不了就是多出幾兩銀子的事兒。沒什麼比生孩子更重要的,你如今有了身子,還得等孩子落地,才算在夫家站穩了腳跟。頭一抬又最是艱難,可不能大意。”

能說這種貼己話的,天下就只會有娘親了。郁心蘭的眼眶一熱,仔細地將娘親的叮囑寄在心裡。

“有什麼為難的事,只管差人到郁府來尋找,總得讓人知道,你是有娘家依靠的。”溫氏說著,壓低了聲音,“紫玉已經生了,是個閨女。我原本是想抬了她做姨娘的,可是後來發現她不是很規矩,還沒正式升名份,就開始攛掇著府中的下人叫她姨娘了……是在是不願了,才去跟你爹爹說。”

“你爹爹一開始還不高興,這陣子卻不再說什麼了,為什麼呢,還不是因為你外祖父入了仕,他也不好再為難我了。”說到這兒,溫氏重重一歎,神情頗為寂寞,“當正室夫人有當正室夫人的哭,可是女人吶,出嫁後,一定要有娘家人支持,前些年我們娘兒幾個在外面,我算知道裡面的苦。”

郁心蘭點了點頭,又怕娘親善心大發,去把同是受苦的正室王夫人給接過來,忙叮囑道:“王夫人那兒可是皇後娘娘發了話的,您可別沒事去擔心她。”

溫氏不甚舒心地瞪了女兒一眼,“我哪會這般沒分寸?”說著又遲疑,“就是紫槿那孩子,當初是被我給買入郁府的,給了你爹爹,先如今你爹爹也上了幾分心,卻又不是很在意。我前陣子才知道,她以前在家裡時,就有了青梅竹馬的鄰居……按說她只是個通房丫頭,我也可以作主將她配出去,可是怕你爹爹……”

郁心蘭按住娘親的手道:“娘親是想成全了他們?”

溫氏點頭道:“是,紫槿還說,那個小伙子不嫌她跟過人。”

“娘親若是覺得這樣做對紫槿好,就只管做,不用擔心父親心裡怎麼想。男主外、女主內,這郁府後宅的事,是您管著的,您要講紫槿配出去,爹爹也不能說您什麼。再者,對男人是不能太順了,否則,爹爹只會一個又一個地女人帶回府來。”

溫氏聽到女兒的支持,心中不由得感動,娘女倆又說了一陣子閒話,溫氏才起身告辭。

郁心蘭第二日睡到辰時一刻才起身,梳洗更衣後,便與長公主坐上了馬車,一臉心不甘親不願的吳為,則騎馬跟在車旁。

郁心蘭挑起了車簾,彎眼笑道:“吳神醫得了良駒,為何還愁眉不展?”

吳為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入宮就得下跪,這豈是一匹馬能換來的?”說著順了順馬鬃,心裡嘀咕,你昨日答應得那麼痛快,不會是有問題吧?

他深刻地懷疑,這匹馬只是長得漂亮而已,實則並非良駒……誰教他不會認馬呢?

郁心蘭嘿嘿一笑,放下了車簾,吳為啊吳為,你的確是猜中了啊!

入了宮,給皇後請過安,郁心蘭便提出去探望淑妃娘娘,“聽說娘娘身子不適,臣婦想去看望一番,也好查一查梓雲宮中的花水和香露,是否有問題。”

皇後輕輕頷首,“如何甚好。”說著差了一名女官引路,又吩咐了肩輿,抬郁心蘭過去。

長公主只歎息,“希望不是蘭兒店裡的貨品有問題。”

皇後輕描淡寫地道:“就算是也沒什麼,這玩意兒放久了,難免不好,再者,也不過是生了幾顆痘子而已,哪裡有那麼金貴了。”

神色間很是鄙夷。

這幾日,淑妃借故撒嬌,一直纏著皇上不放,皇後很是看不慣她那副妖嬈的樣子。

長公主只是陪著笑了笑,宮中的恩怨,她可不想多嘴說些什麼。

梓雲宮中,淑妃正在對鏡梳妝,聽到外面唱名,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得意地笑花,故作聽不見,繼續拿簪子倚在鬢邊比著,誓要挑出一支最適合今日衣裳的簪子出來。

蔡嬤嬤等了片刻,輕聲提醒,“娘娘,赫雲少夫人有六個月的身子了,讓她站久了不好。”

淑妃這才將一只百合花花簪簪到發髻上,緩緩地站起身來,輕哼了一聲,“誰讓她敬酒不吃,要吃罰酒?”

蔡嬤嬤陪著笑,“就是,真是不識抬舉。”

轉到正殿,郁心蘭挺著大肚子站在正殿中央,見到淑妃,忙蹲身福了一禮,“給淑妃娘娘請安。”說著微抬了眸,瞧了一眼淑妃雪白的俏臉,心中不禁暗笑,還真是臭美,只用了那麼一點點藥粉,也就臉側生出了幾顆小痘痘,從正面看,這根本就不明顯。

淑妃假笑道:“平身,快賜座。”

“謝娘娘。”

郁心蘭道了謝,在小錦杌上坐下,接過宮女奉上的茶盅,揭開蓋兒,低頭聞了聞茶香,並不急著說話。

淑妃亦在那廂思量,昨日皇上聽了她的話後,只是差人去問話,卻不曾宣郁心蘭入宮喝問,許公公回來回話後,皇上也沒什麼表示,只說讓她按照太醫開的藥方服用,今日她若不能盡早將郁心蘭唬住,只怕很難拿到她店裡的股份。

想了想,淑妃便給蔡嬤嬤使了個眼色,悄悄將玉指往天上一指。

蔡嬤嬤立即會意,沉聲道:“赫雲大少夫人,淑妃娘娘因抹了你店裡的花水,玉容受損,昨晚服侍皇上時,竟驚了聖駕。原本皇上差人問過你的話後,淑妃娘娘還替您求了情,皇上本是要作罷了,可昨晚一驚之後,龍顏大怒,說要嚴懲不怠。你可知罪?”

郁心蘭的眼睛猛地睜圓,臉上雖然只露出一點兒怯意,可手中的茶盅卻咯咯作響,顯然受驚不小。

淑妃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含笑沖蔡嬤嬤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蔡嬤嬤立時又繪聲繪色將聖上如何震怒,如何要當即就處罰郁心蘭,淑妃如何苦苦求情描述了一遍。

郁心蘭仔細聽了,小臉上的驚惶越來越重,粉嫩的下唇都已經被她的編貝玉齒給咬破了。

最後,蔡嬤嬤話鋒一轉,“皇上說,若是淑妃娘娘不追究,他老人家也不追究了。”

郁心蘭忙揚起小臉,渴望地看向淑妃。

淑妃微微蹙了蹙眉,“不是我不想幫你,而且我這臉上的痘,想了很多法子都消不了,你那店裡的伙計,真該好好管一管。是不是做事不用心,疏漏了什麼?這可是宮裡的生意,不是我說得重,若是萬一遇上個性子急躁的,一定會讓皇上直接捆了你去。我也是看在咱們一場親戚的份上,才容忍一二,否則,這幅樣子,得不到皇上的青睞,我又怎麼能幫你?”

郁心蘭諾諾地應了,“娘娘所言極是,讓娘娘費心了,臣婦店裡的確是出了幾宗這樣的事兒,聽管事的說,已經安頓好了,臣婦便以為沒事了。”

淑妃說著輕歎,“你呀,就是太年輕了些,太相信那些個管事了。”說到這兒,用目光上下打量了郁心蘭幾眼,問道:“你現在身子這麼重,也沒去管店鋪裡的事了吧?”

郁心蘭點了點頭,“是,好一陣子沒出府了。”

“所以啦,拿起子惡奴就開始怠慢了。”淑妃說得篤定,覺得離成功已經非常接近了,心中十分得意,取了茶盅喝了一口茶,又瞟了蔡嬤嬤一眼。

蔡嬤嬤十分老練地接口道:“要是少夫人願聽奴才一言,奴才倒是有個主意,少夫人何不多邀幾個人入股呢?銀子是賺不完的,就算京城裡的營利會攤少一點,但是人多了,本金也多了,還可以將鋪子開到鄰城,甚至是全玥國去。到那時,少夫人只會比現在賺得更多。只不過,生意大了,上頭就得有人為您撐腰才行。依奴才看,娘娘就是個熱心人,定會願意幫上少夫人一把。”

淑妃放下手中茶杯,顯出千難萬難的樣子,“我成日在宮中,也不方便管事兒,不如這樣吧,讓我母親,你的姨母,入幾股,有她幫你管著,你店裡的伙計也不敢偷懶。否則的話,就算這一回我幫你掩飾過去了,日後還是會出類似之事,畢竟要等你作完月子,還有好幾個月呢。”

這最後一句話,就叫赤果果的威脅了。

郁心蘭低了頭,似是在算計什麼,良久,才緩緩抬了頭,定定地看向淑妃,問道:“說來說去,娘娘就是想要我店子裡的股份是吧?”

淑妃不妨她會這麼直接地說出來,俏臉一熱,隨即又強硬地道:“我入股,也是為了你的店鋪好!”

郁心蘭的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笑,“不論什麼原因,我只想問,娘娘是不是想入股我的唯美坊?”

淑妃淡淡地道:“是。”

郁心蘭也就不客氣了,“那也成吧,我這鋪子如今做得大了,股金就按一萬五千兩一成算,娘娘想占幾成?”

淑妃差點沒被這個數字給驚到,“一萬五千兩一股?你不如去搶呀!”

郁心蘭歪著頭,既誠懇又天真地問道:“原來娘娘不想入股麼?本金雖是說多了些,可是日後總能賺回來的。”

淑妃氣得再不想跟她轉圈子,直截了當地道:“我的確是要入股,不過是占兩成干股,日後我就幫你擔待這宮裡的事兒,定不會教人犯到你的頭上。”

“哦?愛妃昨日才說蘭丫頭店裡的貨品不好,今日就願意入股了麼?”

建安帝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把個淑妃嚇得俏臉煞白,失措得直想大吼,哪個守在門外的,怎麼皇上來了不通報?

建安帝背負雙手,昂首闊步走進來,臉上還是和煦的笑容,看向淑妃的眼神,也沒用半分責備,讓淑妃安心不少。

只是皇上身後還跟進來一位俊美的年輕公子,讓淑妃有些不明所以,不知該不該避讓。

殿內眾人給皇上行過大禮,建安帝便笑著拉住淑妃的手道:“愛妃還沒回答朕的。”

淑妃勉強擠出了笑容,“臣妾是……是……怕赫雲少夫人沒有經驗,所以……才想入些股,好指點她……”

建安帝似乎相信了,“哦,此事愛妃就不必擔心了,再者說,愛妃又不能出宮,如何指點?”然後指著身後的年輕公子道:“這位是醫仙的關門弟子,姓吳,在江湖上有神醫之稱,朕特意宣他入宮,要他為愛妃你請個脈,免得日後臉上留下什麼疤痕,毀了這張小臉,朕可是會心疼的。”

說罷,也不待淑妃反應,直接命令蔡嬤嬤,“快點!”

蔡嬤嬤忙指使宮女們將屏風拉開,又在淑妃的手腕上墊上絹帕,才施禮請吳為過來診脈。

吳為走到屏風邊,按住淑妃伸出來的手腕,凝神聽了會子脈,便放開手,淡淡地道:“娘娘並非抹了什麼東西導致過敏,而是中了毒。”

此言一出,建安帝的臉色大變,騰地便從榻上站了起來,“什麼人竟敢對朕的愛妃下毒?是什麼毒?”

淑妃的臉色亦是一變,張嘴想說幾句,卻又怕說多錯多。

吳為淡淡地道:“不是什麼嚴重的毒,就是會讓人生些痘子而已。每日用清水淨面,不要抹任何東西,過陣子就會漸漸消下去。若是想快些醫好,也可以服藥。”

建安帝十分緊張淑妃的小臉,立即吩咐吳為開方子。吳為提筆飛速地寫了一張方子,交給蔡嬤嬤道:“煎藥前先用冷水浸泡上半個時辰,五碗水煎一碗,每日服三次。”

蔡嬤嬤恭敬地道了謝,眸光掃了一眼藥方,詫異地問,“為何要這麼多的黃蓮?”

吳為收斂表情作高人狀,“黃蓮最是下火,我察覺娘娘體內虛火過往,特意開的,否則,熱火之軀,難以受孕。”

淑妃原本聽說有黃蓮,便想向皇上撒嬌不吃這藥的,聽了這句話後,立即吩咐蔡嬤嬤道:“還不快去太醫院取藥?”

皇上給吳高人賜了座。吳高人坐下後,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目光只盯著腳尖前的那一小方地面,建安帝對他十分有好感,很想收攏到太醫院來,“吳公子如此高深之醫術,若是浪費了,實是可惜。”

吳為淡淡地答曰,“行走江湖之時,也常常行醫,這身醫術也不算是浪費。”

淑妃還不知這位吳高人是郁心蘭帶進宮的,她卻是知道醫仙的大名的,也起了收攏之心,幫著皇上勸了幾句。

吳高人聽得不耐煩,蹙了蹙眉道:“皇上為何還不派人搜查此宮?若是尋出些什麼古怪的東西,吳某在此,還能幫著分辨分辨。”

淑妃聽了心中一緊,就想推辭掉。建安帝卻是覺得如何甚好,立即令黃公公帶上執事太監進來搜查。

淑妃一聽就急了,偏偏蔡嬤嬤已經被她打發去太醫院揀藥了,身邊旁的人又不是很信得過,沒有人能幫她將那包東西藏好……

不多時,太監們便從內殿搜出一個小小的牛皮紙包,裡面有一些藥粉。

皇上令太監將紙包交給吳為,吳為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篤定地道:“正是此物。赫雲大少奶奶店裡鬧事的幾人,也是中了此種毒藥。你是在哪裡搜到的?”

那名太監覺得自己立了大功,立即大聲答道:“就在淑妃娘娘的枕下找到的。”

話音剛落,連樹上的知了都靜了一下。

淑妃的俏臉一陣紅一陣白,望見皇上的目光投過來,忙支吾著搪塞,“這……臣妾……也、也不知枕下會有此物。……真的,請皇上相信臣妾。”

建安帝的眸光微微閃動,臉上的笑容卻是分外和藹,“朕自然相信愛妃,愛妃又不用鋪床疊被,如何會知道枕下放了些什麼,定是宮中的宮女干的。”說罷轉頭吩咐,“來人呀,將梓雲宮中一干人等,全部看押起來,交給內廷用刑,直到她們招供為止。”

淑妃嚇得一張俏臉煞白,天知道她為了將整個梓雲宮的太監宮女收買過來,花了多少銀兩!雖說此事從頭到尾就是她和蔡嬤嬤兩人知曉,卻擔心哪個扛不住刑的,會胡亂說話,只要有人開了口,必定會牽連出一大串來,那她的銀子就白花了。再退一步說,就算沒查出人來,事後她也得花大量的銀錢來安置,免得這些個奴婢心中懷恨。

這廂,建安帝還在溫言安慰,“愛妃放心,朕一定會讓皇後立即為你補齊宮中的侍人,斷不會讓人無人服侍。”

淑妃直抹眼淚,“皇上如此疼愛臣妾,臣妾真是感激不盡……只是,此事應當不會是這麼多人犯下的,還是不要如此大動干戈吧?臣妾怕因此連累了皇上的一世英名。”

建安帝搖頭道:“愛妃真是體貼吶!可是朕若是連心愛的妃子都保護不了,還叫什麼皇帝?此事你不必再管,安心服藥休養就是。”

正說著,蔡嬤嬤揀了藥回來,輕聲稟報道:“已著太醫院煎藥了。”

建安帝點了點頭,“嗯,你回來得正好,黃公公,就從她抓起來吧。”

淑妃頓時急了,“皇上,蔡嬤嬤是臣妾的乳娘,斷不會做出對臣妾不利之事,還請皇上開恩,放過蔡嬤嬤吧。”

建安帝輕拍了拍淑妃的手,語重心長地道:“愛妃不可太過於相信奴才。再者,剛才朕就說了,要將梓雲宮中一干人等全數拿下,蔡嬤嬤既是梓雲宮的奴婢,豈能出爾反爾,獨獨放過一個?”

之後,無論是淑妃怎樣求情,建安帝都不肯松口,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蔡嬤嬤被太監給綁了下去。

建安帝這才想起來問道:“吳神醫,剛才你說,蘭丫頭店子裡,也有幾個客人中了這種毒?”

吳為欠了欠身,恭敬答道:“是,只是,她們與娘娘不同,娘娘恩寵過人,敘事被人嫉妒,可她們,卻很有可能是想到店鋪裡來污銀子的。”

建安帝這才轉頭問郁心蘭,“是這樣麼?”

郁心蘭這時才作勢抹了抹眼淚,“臣婦一直就在懷疑,所以不願付她們賠償銀子,想等京兆尹大人為臣女申冤。”

建安帝點了點頭,吩咐黃公公道:“你立即去京師衙門,傳朕的口諭,讓劉儉好好兒地審。若真是來訛銀子的,就重重的處罰!蘭丫頭就不必過堂了,使個管事的去就成了。”

黃公公領了命退下。

郁心蘭謝了恩,借機告退,臨走前沖淑妃一笑,讓淑妃本就沒有血色的小臉,更加慘白了幾分。

京兆尹得了皇上的口諭,自是立即提人審案,問不了兩句,就上刑,那幾個姑娘哪裡受得住,才將刑具搬出來,就嚇得什麼都招了。

居然是忠義伯府的一位管事媽媽找了她們,給了銀兩和藥粉,要她們去唯美坊鬧事。

忠義伯府可是皇上最寵愛的淑妃娘娘的娘家,一個小小的京兆尹哪裡敢到忠義伯府去提人?只得立即上折給皇上,請皇上定奪。

皇上看了折後,直接跑到梓雲宮,將折奏砸到淑妃的臉上,“你且好好跟朕解釋解釋,這是怎麼回事?”

淑妃自然是什麼都不會認的,一口退得個干干淨淨。

皇上又連夜差人將忠義伯和大王夫人宣到御書房,責問他們是何緣故?

一開始,忠義伯和大王夫人是不肯承認的。

皇上便問,“是不是真的要我派人將忠義伯府中的管事媽媽都抓起來,讓那幾個人指認?”

此時,大王夫人才不得不認下,是自己干的,但也怕將女兒給繞上,只道是自己見郁心蘭賺了些銀子,所以眼紅嫉妒到了不擇手段。

建安帝陰惻惻地問,“不是因為朕寵愛淑妃,所以你們恃寵而驕?”

這個罪名可就大了,而且一個弄不好,就會將淑妃給牽連進去,大王夫人忙自承不敢,忠義伯也急忙表示,他並不知情,回去後,定當嚴格管教夫人。

建安帝等忠義伯做足了保證,這才道:“嗯,先退下吧。”卻也不說是打算放過他們呢,還是要處罰他們。

兩夫妻惴惴不安地出了宮。

黃公公笑瞇瞇地道:“還是皇上英明,一切都翻不出皇上的掌心啊。”

建安帝淡淡一笑,“忠義伯夫人早就該敲打敲打了,也是她自己給了朕這個機會。不過嘛,若不是蘭丫頭處事妥當,這個機會,朕也沒這麼好把握。”

又要敲打大王夫人,又要不驚動淑妃,這個分寸並不好掌握。若是郁心蘭之前傻呼呼地賠了銀子,落下把柄給淑妃,宮裡再出什麼事,郁心蘭就是百口莫辯,他也不好借這個由頭,讓吳為給淑妃請脈。

黃公公趕緊附和道:“可不是嘛,難得赫雲少夫人心裡明白。也是皇上慧眼識人,才將少夫人指給了赫雲將軍。都說內宅安穩,男人才能安心為國效力,少夫人可算得上是赫雲將軍的助力呀。”

建安帝淡淡一笑,“且看恆兒靖兒他們能將案子徹查清楚不,別浪費了朕的一番美意。”

卻說郁心蘭到皇後宮中與長公主匯合後,便出宮回了府,一路上將事情經過轉述一番,長公主聽著也是偷樂,“這就叫偷雞不成蝕把米。誰讓她動壞心思呢?”

婆媳倆在這廂高興,淑妃卻在宮中與母親抱頭痛哭。

大王夫人終是抹了淚,問道:“這幾天,皇上還來梓雲宮嗎?”

淑妃小臉上泛起一絲紅暈,“來過,昨日還宿在這兒。皇上那日只是讓我好好管束娘家,倒也沒說別的,看樣子,不打算處置咱們府上的。只是苦了母親……”

大王夫人心中一松,“為娘如何不要緊,只要你還能得皇上的寵愛,一點兒小錯,總能揭過去的。”

她也聽說那幾個姑娘被判了流放,想是皇上不會再追究忠義伯府的過錯了,這才敢請旨入宮,來看望女兒。

母女倆正說著話兒,蔡嬤嬤一瘸一拐地進來稟道:“娘娘,仁王妃求見。”

淑妃忙道:“快宣。”

仁王妃郁玫聽到宣名,含笑理了理衣袖,優雅地隨宮女步入正殿。她就知道,江琴這個女人,哪裡會是郁心蘭的對手,在郁心蘭手中吃了這麼一個大虧,定會願意與她合作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目,郁心蘭只小歇了一會兒,便醒了。紫菱一直守在一旁,見大奶奶動了動,忙傾身向前問道:“奶奶可是要起身?”

  郁心蘭慒慒的點了點頭,剛剛蘇醒,還有一點神游天外。

  紫菱輕喚了一聲錦兒、蕪兒,兩個丫頭忙輕悄悄地進來,取了毛巾、口杯,為大奶奶淨面、漱口。

  待恍過了神,郁心蘭這才意識到,“紫菱,你怎麼就回來了?”

  昨兒個夜裡,童普去醉鄉樓喝酒,醉得摔入了池塘,一命嗚呼了。郁心蘭連夜派了紫菱和唯美坊的幾個管事,去幫忙童安氏。原是想著,童安氏新寡,心情肯定極差,這才讓紫菱去好生安慰一番,怎麼才不過一夜就回來了。

  紫菱等丫頭們都服侍完了,將人打發出去,將冰桶搬到郁心蘭坐的竹榻處,為郁心蘭輕輕打著扇,才回話道:“都按大爺吩咐的說了,請了道士來看吉時,說是天兒熱,又是墮入塘中而亡,沖了水神,小燿五行缺水,怕對小燿不利,早些火葬才是正理,所以昨個晚上就給燒了。”

  按這時的風俗,人死後,總要停靈七日,讓鬼魂頭七的晚上還能回來看一眼親人。可那藥丸的效用只有三個時辰,若不能及早處理,一切心機也就白費了。而能說服童安氏以最快的速度“火化”丈夫的,就是小燿了。

  連城將一切都計劃好了,連道士都是前幾日與童普和童安氏巧遇過的,這時再前來指點迷津,就不會太突兀。

  郁心蘭點了點頭,“這樣就好。”說著抬頭看她,希望她說些童安氏的情況。

  紫菱輕聲道:“她很傷心,我和安嫂子、佟嫂子都勸了她,現在好些了,……總要過去的,小燿這麼小,還得要靠她。”

  也是,為母則剛,再怎麼傷心,為了兒子,也要努力堅強,努力生存下去。

  紫菱細細打量了一下郁心蘭的臉色,斟酌了一番,才緩慢而輕柔地開口,盡量將語氣放到極至的柔軟,“大奶奶賜的銀子,婢子都交給童嫂子了,她說謝謝大奶奶,還說京城還是要比家鄉繁華,鴻儒也多得多,想讓小燿在京城求學……”

  郁心蘭抬眸看了紫菱一眼。

  紫菱心下一緊,有些不知所措。之前,大奶奶明明是有意讓小燿與表少爺一同進學的,可不知這回怎麼了,竟打發了兩百兩銀子,讓童安氏帶著小燿離京,隨意找個地方定居都行。

  雖然兩百兩銀子的確是足夠她們母子兩置個小院,再舒適地活個十幾二十年,可是外地畢竟不是京城,況且童安氏的公婆都過世了,要她們孤兒寡母的,到哪裡安生呢?

  思及此,紫菱又鼓起勇氣為童安氏求了一回情,“奶奶許是不知,這孤兒寡母的,會被旁人欺負了去,她父母和公婆都不在了,總不能跟大伯大嫂住在一起,日子久了,會有人說閒話。奶奶就好人做到底,唯美坊應當還能安排個事兒給她吧。”

  人心都是肉長的,尤其紫菱自己也是寡婦,所以對童安氏的遭遇,就比旁人更多了一分同情。

  郁心蘭對紫菱再信任,也不可能將連城查案這麼重要機密的事告訴她,盡管以紫菱的聰慧,也大概猜出童普干了什麼違法的勾當,銀錢來路不明,可她卻不知童普犯下的,是多麼嚴重的罪行,總以為以大爺現在的官職,以及長公主對大奶奶的寵愛,只要大奶奶願意,應當能將無辜的童安氏和小燿給庇護住。

  郁心蘭垂下了眼簾,淡淡地道:“去外城也沒什麼不好,我聽她說過,她娘家還有一個姐姐,嫁去了外地,她不如就在姐姐家附近買所宅子,平日裡不用麻煩別人,有事時有個人照應,不是挺好?”

  童安氏是個本分人,一般不會開口求人,這時想留在京城,也是為了兒子的課業,不是她不想幫童安氏,而是以童普所犯的罪行,是不可能獲得皇上諒解的。若是能趁早離開京城,找個無人識得的地方安生,她們母子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紫菱微感吃驚,想了想,她便能明白,童普所犯之事,恐是不小,便忙道:“那婢子一會兒再去勸勸童嫂子,大奶奶就不必擔憂了,婢子一定會將她勸走的,越早越好。”

  郁心蘭贊許地看了一眼紫菱,由衷地感歎,“紫菱這樣玲瓏心肝的人,居然沒有男人懂得欣賞,這世間的男人,真是大多都是有眼無珠之人。”然後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放心,我會幫你留意,決不會讓你孤獨終老的。”

  紫菱忍不住紅了臉,啐了一口道:“婢子在跟奶奶談正經事,奶奶說這些個干什麼?”

  郁心蘭一本正經地道:“我是認真的。象你這樣樣貌好,品性好,又賢惠穩重能當家的女子,誰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氣。況且你才二十五歲,正是花信之年,為什麼不考慮再嫁?”

  寡婦能守貞是好,再嫁也沒有人會說什麼閒話。窮人家的女兒,基本都不會為前夫守孝三年,就會再嫁,畢竟生存比臉面更為重要。

  紫菱被郁心蘭說得一張小臉羞得通紅,恨不能將扇子扔了就跑。

  赫雲連城恰好回來,聽話聽了個半截,挑了簾子進來,開口便問,“誰要再嫁?”

  郁心蘭忙起身去迎,笑咪咪地道:“當然是紫菱姑娘啦,對了,連城,你屬下有沒有什麼好的人選?只要是品性好,人顧家,對妻子體貼的男人,做續弦也沒什麼。”

  紫菱嚇得趕忙阻止,“大爺別聽大奶奶瞎說,婢子雖沒賣身了,卻哪又配得上軍爺呀。”

  赫雲連城臉色柔軟,淡淡地道:“若只是個小校衛或者小隊長,倒也算不得軍爺。”

  郁心蘭扭頭朝紫菱道:“就是,宰相府的門房三品官,你好歹也是禁軍一品上將軍夫人身邊的一等管事媳婦子,哪裡配不上一個小校衛了?”

  赫雲連城略感好笑地看著小妻子,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你還得意了。”

  見兩個主子開始四目相對,柔情蜜意,紫菱趕緊快手快腳沏好茶,退了出去。

  待屋內再無旁人,郁心蘭才靠到丈夫懷裡,柔柔地問,“今日怎麼回得這般早?”

  赫雲連城笑了笑,牽起她手一同坐到竹榻上,解釋道:“童普已經關押到莊郡王認的地牢中去了,禁軍營也不是天天有事兒,就早些回來陪你。”

  拜郁心蘭的默化教育所賜,赫雲連城現在非常重視胎教,這段時間叫兩口見面甚少,回到家,郁心蘭已經睡下,寶寶自然也睡下了,赫雲連城怕自己多長時間沒跟兒子說話,兒子出生後,會不認得他。……他心裡還是想著是兒子的事,是不敢當面告訴小妻子滴。

  郁心蘭就又八卦地問起案情,赫雲連城只是搖了搖頭嗎,“沒多大進展,童普所知的,上回已經招認了,除了那個叫林軒的校衛和紅渠,他再也不知道什麼人,陪他研制火藥的人,還有當初運火藥的人,都已經被滅了口。不過能將事情計劃得這麼周密,事後調查不出什麼疑問來,必是上層之人所為。”

  如果沒人許以高官厚祿的誘惑,又哪會有人拼命去干這種誅九族的事兒?

  郁心蘭悠悠一歎,皇位啊,真是個害人的東西,弄得父不父,兄不兄,弟不弟,子不子的。當皇帝的人也挺倒霉的,枕邊人居然都是這麼居心叵測的,他到底還能相信誰?

  赫雲連城才剛跟明子恆談論完案情,實在是不想再說,便拉著她問起日常的飲食,頓了頓忽然道:“對了,今天子期告訴我說,淑妃去替你嫡母求了情,想在年底接她回京。你五妹明年年初便要出嫁了。”

  郁心蘭怔了怔,“是求的皇上麼?”

  “嗯。”

  “那皇上答應沒有?”

  “皇上說,這種事兒由皇後管。”

  “那就一般不會答應了。”

  “不知道,淑妃娘娘今日去找了皇後,皇後只說,你五妹還在宮中學習禮儀,萬一王夫人的病沒好,反倒給郁府添亂。”

  郁心蘭點了點頭,大約從國體上來說,和親隊伍出發之前,也會要讓王夫人露個面的。畢竟郁琳是她的親身女兒。

  只是,若是以郁琳出嫁為借口將王夫人接回來,應當在和親的聖旨下達的時候,就開口才對。

  淑妃現在替王夫人求情做什麼?難道是因為上回沒在我這兒占到便宜,想讓王夫人來教訓我?

  郁心蘭想了想,王夫人就算回來又有多大的用處?溫家已不是從前的平頭百姓了,王丞相又似乎忙著幫永郡王,也不會總為了女兒出頭。再者說,以前娘親還只是姨娘的時候,我就不大聽王夫人的教訓了,現在就更加不會了。

  想來想去,都覺得這事兒透著古怪,按說,淑妃應當對王夫人沒那麼深的感情,非要替其出頭不可,王夫人也沒那麼重要,淑妃非要倚重不可,莫不是有人在她面前說了些什麼?

  赫雲連城瞧她眉心擰得緊緊的,不由得抬指幫她揉了揉眉心,輕聲寬慰道:“有什麼可擔心的,就是回來了,你現在懷著身子,以後還要坐月子、帶孩子,也不用回門去拜見。”

  這倒也是。

  郁心蘭便丟下這些煩惱事不去想,與連城一個看書,一個做針線。

  赫雲連城看了會子書,抬起眸來,見小妻子低著頭,細細縫著手中的小衣裳,眉眼舒展,神態安詳,不知怎的,就覺得特別安心。

  有她陪在身邊,似乎他總能特別的安心,同她在一起,他可以完全卸下面對旁人時的冷漠和警惕,可以信任的將後背和最柔軟的內心,都毫無保留的呈現給她看,爾後享受那份愛戀的甜蜜,和極其輕松舒心的溫馨。

  看著小妻子在自己面前,用心地做著小孩子的衣裳,赫雲連城心底最深處的柔軟,就忽然被觸動了,有一種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無法言喻,只想這樣陪著她,看著她,和她一起直到地老天荒,這感覺來得太快太濃太密,瞬間就絲絲縷縷的纏繞滿了心間。

  赫雲連城唇角含著微笑,輕輕地傾過身去,低頭吻住了郁心蘭柔軟光滑的嫣唇。

  他突如其來的柔情,讓郁心蘭微微怔了一下,隨即便閉上了眼睛,安心地靠在他的懷中,享受這夏日午後,帶著熱度和激情的美妙。

  晚上起了絲涼風,郁心蘭心情極佳,便邀請赫雲連城與她同榻而眠。因為身子重了,孕婦又特別怕熱,自進入盛夏後,小夫妻一直是分床而眠的。雖然還是在一間屋內,但是,是郁心蘭睡床,赫雲連城睡榻。

  難得佳人邀請,赫雲連城興致勃勃地躺到了小妻子的身側。

  對郁心蘭來說,兩人能躺在一塊,閒閒的說兩句話,聽見枕旁有另一人的勻淨呼吸,等待周公的召喚,這是一種幸福。即使是午夜夢回時,有些驚怕的心,也能瞬間平靜。

  可對於赫雲連城來說,卻不是這樣,溫香暖玉近在眼前,但只能眼觀,手卻勿動,這簡直就是一種慘無人道的折磨,尤其是下午時才享受了那麼美妙甜蜜的親吻,心中的火都給燒了起來。

  他躺了一會子,便催促著郁心蘭,“別說了,快睡吧。”

  偏偏郁心蘭今日聊興頗佳,大有不多聊一會兒,就不入睡的架勢,赫雲連城只得強自忍著內心的煎熬,陪她說話。

  說著說著,郁心蘭噗地笑了起來,輕輕地昂頭吻住他的唇道:“你還真能忍呀。”

  那帶著清香的唇一觸上他的,赫雲連城體內就仿佛被火藥給炸了,渾身上下都是煙花和欲火,他趕緊推了推她,“別……”

  郁心蘭在他唇上輕輕咬了一口,“笨蛋,不是告訴過你,偶爾為之,是可以的嗎?”

  赫雲連城聞言又驚又喜,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嘴角微揚,輕聲道:“多謝娘子的關心,為夫一定不會讓你失望,也不會讓寶寶受苦的。”

  說著,他便飛速地解開她的褻衣,小心地抱著她坐了起來……

  第二日休沐,連城沒有上朝,到習武場練完劍回來後,郁心蘭才睡醒過來。

  待丫頭們服侍郁心蘭梳洗更衣完畢,他才過去牽了她的手,乘無人注意,悄聲問,“身子還好吧。”

  郁心蘭紅著臉嗔他一眼,卻不回答。

  赫雲連城卻是個實心眼,非要她回答不可,郁心蘭只好點了點頭,他才松了口氣,坐到桌邊用早飯。

  喜事嬤嬤捧上來幾只小巧的玉碗,裡面裝得,都是郁心蘭每天必須吃下的補品。每種的份量都不多,可種類多呀,郁心蘭瞧見就犯怵。

  赫雲連城難得有空,便從蕪兒的手中接過玉碗和小勺,親自喂小妻子。

  他以前從未服侍過別人,拿勺子的姿勢總是不到位,郁心蘭得偏了頭,才能就著小勺喝到湯汁。偶爾,她會取笑他幾句,可是心裡卻是漸漸湧起一絲溫暖,原來被丈夫寵著的感覺是這樣幸福呢。

  用過了早飯,莊郡王府來接人的馬車也到了,今日事莊郡王妃唐寧的生辰,她說了邀上幾個閨中密友相陪。赫雲連城閒著無事,也說一同去,找明子恆聊天下棋。

  唐寧原是只請了七人,除了郁心蘭和赫雲彤外,還有與她交好的四位夫人,和她自家的姐姐。莊郡王也請了幾位好友相陪。

  郁心蘭剛到不久,外面便唱名道:“仁王妃和榮琳郡主來賀喜了。”

  唐寧有些詫異地看向郁心蘭,郁心蘭忙表示,“不是我請的。”

  人都已經來了,唐寧自然只能先迎上去,接進來。

  郁玫打扮得十分惹眼,她本就生得很美,再穿上一身杏黃陪桃紅妝花的曲裾長裙,更顯嬌麗。

  赫雲彤笑話她道:“你不會是想搶正主兒的風頭吧。”

  郁玫笑著先送上自己的禮品,才回嘴道:“偏是堂嫂聰慧,一眼就瞧出來了,若是九嫂子惱了我,可要拿你問罪。”

  赫雲彤話裡有話地笑道:“你自己辦的事兒,就喜歡拿旁人問罪。”

  郁玫的笑容都不免一僵,郁心蘭的眸光頓時亮了,有八卦!

  唐寧忙在一旁和稀泥笑道:“都是我的客人,什麼惱不惱的,快快坐。”

  郁玫很自動地就選在郁心蘭身邊的位子坐下,笑著上下端詳可她幾眼,贊道:“妹妹的氣色真好,旁人懷到六個多月,要麼圓了兩圈,要麼就瘦得脫形,偏是妹妹還跟以前一般無二,仍是這麼漂亮。看來懷孕也不是那麼受罪的事情。聽說胎兒會動,也不知是不是。”

  郁心蘭原是想同郁玫保持一點距離的,可一聊到寶寶,她就跟全天下的母親一樣,有些管不住自己嘴,笑著道:“自然是會動的,我這孩子特調皮,三個來月就會動了。……待姐姐懷了身子,自然就會知道了,我的確是不算受罪的,也沒什麼害喜的反應。不過,也是因夫君體貼入微,照顧得好。”

  唐寧笑著啐她:“就沒見過這樣的臉皮厚的,無時無刻不忘炫耀自己御夫有術。”

  旁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臉上眼中全是笑意和羨慕,饒是郁心蘭臉皮再厚,也不禁燒了盤,啐回唐寧,“我何曾炫耀過,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忽然感覺到一道目光不是很善,郁心蘭抬眸一瞧,正對上榮琳郡主。榮琳趕緊沖她美美地一笑,“表嫂好福氣。”

  郁心蘭只是矜持地微一頷首,不想接話。

  眾貴婦們便聊起了唐寧生辰的話題,無不在恭喜唐寧守得雲開見月明,如今莊郡王又能上朝聽政了,可不是東山再起了麼。

  中午的席面擺在水榭之中,男女席間用一道珠簾相隔。郁心蘭微瞟了一眼,仁王也赫然在坐。

  莊郡王率先端杯站起,笑吟吟地向席上諸人敬酒,“多謝諸位不克前來,我代內人敬諸位一杯。”

  眾人都舉了杯,將第一杯酒一飲而盡,宴席正式開始。

  郁玫坐在郁心蘭身邊,總是纏著她,談論一些育兒心經,又總問她最初懷孕時,是什麼病狀。郁心蘭不由得問,“莫非三姐有喜了?”

  郁玫俏臉一紅,壓低了聲音道:“原本應當是前日的小日子,卻沒有來,但又怕作不得准。”郁心蘭便道:“那也是有機會的。”希望郁玫有了孩子後,好好在仁王府裡呆著,不要再出來折騰了吧。

  又說了一些自己當初的情形,郁玫一一對應,竟是越聽越象有喜,眉眼間都是春色。郁心蘭也漸漸放下警惕之心,放松起來,一時笑語頻頻。

  席上都是相熟又交好之人,這酒席自然吃得盡興,時間便長了一些。郁心蘭覺得有些累了,眉目間露出幾分疲乏之色。

  赫雲彤坐在她的另一邊,見她這個樣子,便朝正與人笑談的唐寧道:“壽星娘子,先安排個廂房,讓我弟妹歇一歇罷。”

  唐寧一拍巴掌,“哎呀,是我的錯。廂房其實早便准備好了,一時只顧著吃酒聊天,卻忘了顧上這頭。”說著忙喚來一名丫頭,“華春,你帶赫雲少夫人去廂房歇一歇,好生伺候著。”

  華春應了一聲,向郁心蘭屈了屈膝,“請赫雲少夫人隨婢子來。”

  赫雲彤不放心弟妹這麼重的身子,便揚聲朝珠簾那邊喚道:“靖弟,你陪弟妹一起過去嗎?”

  莊郡王明子恆走到珠簾邊,輕聲代答,“連城淨手去了,一會子我讓人帶他過去。”

  赫雲彤聽了,也只能這樣,可到底是不放心,大弟弟都二十二了,才盼來這個孩子呢。她將筷子一摞,站起身來道:“我也乏了,正好陪你一起去休息一下。”

  說著扶了郁心蘭的另一邊手臂,慢慢走了出去。

  莊郡王府占地面積很大,為了方便男賓,席面擺在靠二門的地方,但一般給女賓客人休息的廂房,卻是在三門處,這中間得繞過大半個花園。

  有小丫頭在郁心蘭的身後支了曲柄傘,為其遮擋夏日的烈陽。

  赫雲彤也是個怕熱的,恨聲道:“怎麼還不入秋。”

  郁心蘭含笑道:“沒幾日了,眼見就要八月了,嗯,桂花該開了。”

  赫雲彤笑了笑,“聽說你的丫頭桂花糕做得好,我到時一定會嘗一嘗。”

  身後一名小丫頭便建議道:“兩位夫人,不如咱們走池塘那邊吧,有樹蔭。”

  池塘邊有一排垂柳,小徑的另一邊是桃樹林,樹蔭繁重。雖說要繞點路,不過卻會舒服許多。

  華春回頭瞧了那名小丫頭一眼,又看向郁心蘭。郁心蘭沒有異議,讓華春帶著往那邊走。

  到了樹蔭下,果然涼爽了許多,不過郁心蘭有些乏,便不想說話。赫雲彤算是個話嘮了,可也被熱得沒什麼開口的欲望。一行人就這麼沉默地往前走。

  快到與水榭相連的曲橋時,左側忽然傳來榮琳郡主柔軟酥糯的聲音,“靖哥哥,我真的喜歡你,你以前,不也是很喜歡我的嗎?”

  郁心蘭的腳步一滯,又迅速地疾走兩步,來到一條岔路口。

  往上十來步的地方,就是一座小山亭。

  從郁心蘭的角度看過去,只見榮琳一身銀紅薄衫,緊貼在身上,身段誘人。絕美的小臉蛋這會雙頰粉紅,媚眼如絲,軟軟地倚在柱子上,雙目含羞帶怯地看向幾步之外的赫雲連城,正是一副勾人的樣子。

  偏偏赫雲連城微喘著氣,胸口起伏,似是情動。

  赫雲連城才不過與榮琳說了兩句,便有些不耐煩了,本是要舉步離開,聽到她這句話,便停了腳步,轉回身,卻忽然地有怒火湧上心田。

  大白天,四面透風的涼亭,本來是最為光明正大的地方,被你這副模樣和這聲音一攪,倒像我是來和你偷情似的。這般光天化日的,便要勾引起來了麼?

  太無恥了!

  他回身冷淡地朝榮琳郡主道:“郡主還是將這些心思,用在自己的未來夫婿上吧。恕某無福消受。”

  說罷轉回身,瞬間便與郁心蘭的眸光對上。

  他微微一笑,快走兩步,牽上郁心蘭的手道:“要歇息了麼?我陪你去。”

  一個字的解釋也沒有。

  郁心蘭甜甜一笑,半偎進他的懷裡,“好。”

  連句多余的話都懶得問。

  兩人相依相攜地走出了一段路,榮琳還在癡癡地望著。

  榮琳與郁心蘭一行人是面對面的,早就發現了她們的存在,原本還存著三分僥幸,希望郁心蘭能大鬧一場,也好讓靖哥哥看清楚,他的妻子其實就是個潑婦。哪知這兩人竟這般相互信任,讓她想居中挑撥一下的伎倆,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赫雲彤用鄙夷地目光看向她,“死心吧。”說著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幾個被赫雲靖的微笑給震傻的丫頭,冷聲道:“還看什麼看,不去支傘?”

  幾個丫頭頭皮一緊,趕忙快步去追前面的伉儷。

  到了廂房,丫頭們服侍著郁心蘭寬了外裳,又給屋裡搬來一桶冰,便被赫雲連城打發了出去。

  他扶著小妻子躺到了竹床上,細心地幫她蓋上絹毯。

  郁心蘭挑了挑眉道:“剛才的事,你就沒什麼要同我說的?嗯?”

  最後一個“嗯”字,是輕柔甜糯的嗓音,但聽上去,卻極具威脅性。

  赫雲連城知道瞞她不住,只好道:“之前,榮琳著人遞了張字條給我,說是有極重要的事要談,我想來想去,才約在那裡。雖然一側有桃林,但另外三側都是通風的,子恆身邊的內侍也在一旁,就算被人看到了,也說不出閒話來。”

  頓了頓又解釋:“子恆也是年初才出宮建府的,宮裡雖會帶些太監宮女出來服侍,到底人手不足,還會要在外面采買奴僕,這其中,肯定有旁人安插的人手。我本是不想來的,可又一想,榮琳從未來過莊郡王府,卻能支使外院的小廝送字條,應當是有人指點她,借了旁人的勢,只怕內宅中,還有這樣的人。”

  郁心蘭恨聲道:“所以你就主動應承下來,幫莊郡王抓奸細?”

  赫雲連城笑了笑,“我知道你聰明賢惠又大方,必定不會為了這樣無聊的事吃醋的。再者子恆和唐寧都知道這事,我也不怕她算計。”

  這家伙,居然開始油腔滑調了。

  郁心蘭一個沒繃住,笑了,就不好再發作,只是叮囑道:“這種事,還是少沾上的好,就算要清除內鬼,也多的是辦法。能幫她傳條子的人,必定也不是別人眼中的重要棋子。”

  “嗯,知道了。”

  赫雲連城哄著她睡了,交待岳如守好大奶奶,又轉回宴席間。

  郁心蘭睡了一覺醒來,岳如忙上前問道:“大奶奶可是要起身?”

  “嗯。”

  岳如在紫菱的培訓下,服侍人的技巧有所長進,郁心蘭忍不住贊了她一句,“不錯。”

  正說著話兒,守在門外的王府丫頭進來稟道:“少夫人,榮琳郡主求見。”

  郁心蘭挑了挑眉,“請她進來。”

  榮琳郡主進得門來,便一副伏低做小的樣子,居然先給郁心蘭福了一福。

  郁心蘭側身避讓開,還了她一禮,輕笑道:“郡主這樣,是要折煞我麼?”

  榮琳郡主聽了這話,立時紅了小臉,貝齒不自覺地咬住了豐潤的下唇。

  真是郁悶,她的嘴怎麼生得這樣好看,偏偏郁心蘭對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沒有抵抗力。見她這般作派,便放柔了聲音道:“郡主請坐吧。”

  丫頭們奉上兩杯酸梅湯,給榮琳郡主的那杯加了冰,給郁心蘭的卻沒加。岳如仍是盡忠盡職先用小勺取了一點嘗了,向郁心蘭點頭示意可以喝,郁心蘭這才端起杯子喝下。

  榮琳郡主在一旁悄眼看了,忍不住詢問,“這位姐姐,應當是侯府的侍衛吧?”

  岳如福了一福:“回郡主的話,婢子是的。”

  榮琳郡主聞言,心下更是羨慕,一個合格的侍衛要培養許多年,花上大量的時間和金錢,而且朝中只有幾人可以配備侍衛,人數也有限制,可靖哥哥就這麼隨便地將她賜給了郁心蘭……她咬了咬唇,垂下烏黑的睫毛,顫聲道:“郁姐姐,我可不可以單獨跟你說說話兒?”

  郁心蘭輕輕一笑,“岳如不是外人,聽到任何話,都會爛在肚子裡,還有,請叫我赫雲少夫人,或者你之前的那樣,稱我為表嫂也成。”

  在這些,姐姐可不是隨便能叫的。

  聞言,榮琳郡主的神色愈加淒涼,死命地咬了咬唇,見郁心蘭半分不肯讓步,也只得作罷,哽聲道:“爹爹昨日告訴我,皇上有意將我指給南平王世子。”

  郁心蘭立即表態,“恭喜恭喜,心蘭祝郡主與世子,夫妻恩愛,百年好合。”

  這陣子為了分析案情,聽赫雲連城說過朝中的一些人和事,郁心蘭知道這位南平王,是玥國的八大異姓王之一,而且是對皇帝絕對忠心的臣子。建安帝將榮琳郡主嫁過去,就等於是讓南平王世子看牢了安親王。

  大概是被梁王謀反給刺激了,皇帝開始擔憂其他的兄弟也會效法。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對榮琳郡主來說,未必就是壞事,只要安親王沒有謀反之心,加之榮琳生得這般貌美,只要她肯好好過日子,未必不會幸福。

  榮琳卻頓時痛哭了起來,“我……我不想嫁,好姐姐,我求求你好麼,我求求你。”

  絕美的容顏梨花帶雨,一身銀紅色的衣衫愈發襯出了她的悲傷,提起帕子捂著小嘴,壓抑痛哭的摸樣,更是讓人心酸。

  郁心蘭拿著紈扇輕扇,濃密卷長的睫毛在紈扇下輕輕顫了顫,唇角漾起一絲諷刺的笑,臉上卻是一派溫婉:“郡主可是有什麼為難的事?”

  榮琳現在也顧不得這麼多了,一把拉住郁心蘭的手,懇求道:“好姐姐,讓靖哥哥娶了我好麼?哪怕是做妾也可以,我只求一個孩子,有了孩子後,我會獨自搬到一所小院,只求帶大我和靖哥哥的孩子,決不會來打攪你們的。”

  郁心蘭哼了一聲,“難道郡主覺得你強行要嫁入侯府,就不是打攪麼?我憑什麼要答應你?難道為了你,還要連城冒犯聖顏不成?”

  榮琳趕緊道:“不,不會冒犯聖顏的,這消息也是剛剛才聽說,還沒有恩旨下來……”

  郁心蘭截住她的話道:“你也知是恩旨了,就好生謝恩吧。”

  說罷,便讓岳如送客。

  岳如十分乖巧,也不等榮琳郡主自己起身,直接走到她身邊,兩手捉起她,就往外推。

  榮琳急了,她實在是無人可求了,才求到郁心蘭這兒,怎麼肯輕易就走,兩手死抓住幾子腿,連聲道:“好姐姐,求求你了,那個世子好男風,又暴虐,我嫁過去會死的呀。求求你了。”

  岳如的眼中劃過一絲不忍,郁心蘭挑了挑眉,“好男風?”

  榮琳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拼命點頭,“是的,而且還特別暴虐……他打死的丫頭都不知有多少個了。”

  郁心蘭仍是狠心道:“很抱歉。”

  榮琳的眸中一片灰敗,喃喃地道:“你……你怎麼能見死不救?”

  郁心蘭淡淡地道:“各人有各命,我不是神,實在抱歉。”

  若真如她所言,那個世子好男風又暴虐,榮琳嫁過去,的確是沒有什麼好日子過,她會很同情,卻愛莫能助。

  榮琳怔怔地看著郁心蘭,半晌才喃喃地道:“是啊……你不是神。可、可她們都說你特別聰明,你一定有辦法的……若、若我不求嫁給靖哥哥呢?你會不會幫我?我只求嫁個不暴虐、不好男風的男子,你會不會幫我?”

  ……

  宴席結束後,賓客們分批離開了。赫雲連城因要與莊郡王商量案情,便留了下來,唐寧便和郁心蘭道水榭納涼。

  丫頭奉上茶水和果品,便退到了亭子外,岳如也避讓到了外間。

  唐寧吃了些酒,俏臉上紅彤彤的,喝了兩杯醒酒湯,才似乎找著了北,按著額頭道:“唉,被你那個大姑奶奶給害死了,你不知道,後來,就數她吆喝得厲害,非要我連喝三杯。”

  郁心蘭笑著給自家姑子解釋,“你的生辰,自然要辦得熱鬧些才好。”

  唐寧哼一聲,又含蓄地說起了榮琳的事兒,“聽說榮琳去找過你,沒事吧?她的身份特殊,實在是個麻煩。”

  已經知道了榮琳跟她說的話,只是讓丫頭傳客人間的話,畢竟不好,她才這樣委婉地說。

  郁心蘭笑了笑,“我沒那閒功夫。”

  那一廂,郁玫也在問同車而歸的榮琳,聽說郁心蘭願意幫她,頓時微微一笑。

  只要郁心蘭肯出手就好,淑妃那邊也說好了,雙管齊下,不怕她郁心蘭不鑽進套子裡。到時,王爺只要從旁幫上一把,赫雲連城看在王爺幫了自己的愛妻份上,怎麼也要領個人情……

  自那天唐寧的生辰之後,宮裡的動作就多了起來,皇上一連串地賜了幾樁婚事,幾乎將幾位親王府中能許親的女兒,都幫著許了出去,沒成親的兒子,也都幫著配了嬌妻。

  另外,還給朝中的幾位大官員家賜了婚,將幾位皇子各自陣營中的大將,許成了姻親,成了相互牽制的局面。

  郁心蘭聽了赫雲連城的話後,不由得笑道:“皇上真要開始行動了。”

  赫雲連城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你不會真想幫榮琳吧?”

  那天榮琳亦跟他說了同樣的話,被他拒絕了。

  郁心蘭笑瞇瞇地道,“我跟榮琳是什麼關系?情敵吶!哪有人會求情敵的?那天榮琳郡主可是跟郁玫前後腳到的。”

  肯定是被郁玫給挑唆的。而且這麼多的賜婚裡面,獨獨沒有榮琳郡主的,她的話的可信度,就大大地下降了。

  郁玫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嘛……郁心蘭將眸光往珠簾外一掃,正瞧見千夏忙碌的身影。

  養了這麼久,也是時候用一用了。

  赫雲連城瞧見小妻子眸中一閃而過的精光,忍不住打了個顫,心道:只怕是有人要倒霉了。

 

第一百三十章

  郁心蘭挑好了花樣子,交給千葉,叮囑道:“要盡量快一點,別的活計都放下,先把花樣子描下來,就在這描,一會子給我看看,緞子來了就立即開始做這個……唉,都怪我粗心,居然將這麼重要的事兒給忘了。”

  千葉應了一聲,退後幾步,坐到一旁的小錦杌上描花樣子。

  紫菱見大奶奶秀眉微蹙,忙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也是婢子疏忽了,竟忘了月末是老祖宗的大壽。”

  進入了八月,才想起這麼重要的事情,不知道現做一套福壽雙全的夾棉衣帽,還得來不來得及。

  去年是散生,只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頓壽面,今年卻是郁老太太七十五的生辰,在這世間已經算是高壽了,郁府自然要大辦一次。

  若不是郁玫送了帖子過來,問郁心蘭准備了什麼壽禮,好對比著安排,郁心蘭怕是到現在還沒想起來。

  她惱得直拍自己腦門,“懷了孕的人就是笨。”又安慰地拍拍紫菱的手,“不怪你,你這些天都在童嫂子那兒幫忙,也辛苦呢。”

  今日一早,紫菱終於勸得童安氏離開京城了,佟孝給出面請了鏢師托人鏢,一路上不會有什麼危險。郁心蘭讓紫菱暗示了她們母子,先到一個地方,之後再轉請另外的鏢局,往目的地……也不知童安氏聽進去沒有。

  她也只能幫到這裡了,管太多閒事,怕被皇上知曉了,會怪到連城頭上。她還是自私的,總是先想著自己的家人。

  此時,錦兒和蕪兒兩個帶著幾個小丫頭,從宜靜居抱了幾匹顏色老成,質地卻極佳的華緞,走了進來。

  蕪兒屈膝福了福,笑盈盈地道:“長公主殿下聽說是給老祖宗用得,當即便讓紀嬤嬤拿出了十幾匹緞子,婢子們不敢多拿,只挑了這六匹,由奶奶選著,余下的,婢子原說再送還回去,殿下卻說不必了,只管以後留著送人情也好。”

  郁心蘭含笑道:“母親就是疼我。”

  說著看起了華緞,到底是宮裡賞出來的緞子,非市面上出售的可比。不單是花樣繁瑣貴氣、顏色亦是鮮亮中透著穩重。

  郁心蘭挑了兩匹,一匹棕絳紅印萬字不斷頭暗紋的,一匹靛藍祥雲紋的,都適合老婦人穿,莊重又不失貴氣。

  挑好了,郁心蘭便吩咐道:“蕪兒,將這兩匹緞子送去西廂房中,千葉這陣子就住在西廂好了,待做好了衣裳再回自己屋子。其他的就收進庫裡吧。”

  千葉忙起身應了一聲。

  蕪兒和錦兒立即將緞子抱了出去,屋裡又只留下了郁心蘭、紫菱和千葉。

  紫菱一邊為大奶奶打扇,一邊與大奶奶商量著其他的壽禮。古人興送禮送套,又講究福壽雙全,禮品要雙數。

  “一般的壽禮,你按著往常的例子准備,我記得上回陳夫人送了我一尊白玉觀音,你一會去取了來看看。老祖宗高壽,要有菩薩保佑著才好。”

  紫菱應了一聲,忙帶人去跨院的庫房取白玉觀音。郁心蘭單手撐著頭,有點昏昏欲睡。千葉安安靜靜地在一旁描樣子,眼睛都沒四處亂掃。

  千夏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立在竹榻前打量了一眼,見大奶奶睡著了,便取了一塊大方的絹巾子,輕輕為奶奶蓋上,又立到千葉身邊瞧了幾眼,才躡手躡腳地退出去。

  待郁心蘭再醒來時,已過了兩刻鍾,紫菱已經將白玉觀音給找了出來,她看過後覺得不錯,便道:‘就是這個了,你用匣子裝好。……三姐姐那裡,既然使人來問,總要給回個話去,免得禮送重復了,老祖宗拿著也無用。……就你跟錦兒去一趟吧。“

  紫菱早就備好了掐金絲琺琅彩的禮盒,小心地將白玉觀音收入盒中,放在內間的隔櫃中收好。出了內間,見大奶奶已經將名帖給准備好了,忙道:“奶奶不記得了麼?您上午才吩咐的,讓錦兒和蕪兒去唯美坊取樣品。“

  郁心蘭這才恍然,“是啊,她倆個都有了差事,可是,讓你一個人去也不妥當。“

  紫菱笑了笑道:“您不是有四個大丫頭嗎?巧兒留下服侍您,千夏卻是可以跟著去的。”

  郁心蘭有些遲疑,“千夏?她才提升不久,若是去王府失了什麼禮數……”

  紫菱道:“婢子會看著她的。”

  郁心蘭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待明日錦兒和蕪兒陪你去回話也不遲。”

  紫菱便沒再勸。

  千葉將描好的圖案交給郁心蘭看,郁心蘭點頭贊好,“就按這個繡吧。”

  千葉便屈膝退出上房,到西廂房裁布做福壽雙全服。千荷和千夏、千雪都過來幫忙,幾人有說有笑,手腳倒也極快,入夜前就將面料裁好,絞了邊,只待千葉繡好花樣後,就可以縫上了。

  晚飯的時候,郁心蘭與赫雲連城說起老祖宗大壽之事。

  赫雲連城瞥了眼她的大肚子,十分遲疑,“都八個月了,不去老祖宗也不會怪你的。”

  郁心蘭直沖他撒嬌,“我是一定要去的。”

  最後赫雲連城還是妥協了,稱一定會護著她去。

  郁心蘭將自己的計劃說與他聽,“回去後就先回槐院歇著,待宴席開始之時再去膳廳,這樣就不至於見太多客人。”

  連城想了想,點了點頭,“這樣也好,我先幫岳父待客,開宴時再去槐院接你。”

  第二天,大約是早晨那碗墨魚肚片湯有腥味,郁心蘭竟吐得胃都快翻出來了,紫菱急忙請了吳為過來請脈。吳為開了藥方後,叮囑郁心蘭多躺躺,讓丫頭們好生服侍著。

  仁王妃那邊還在等回音,錦兒和蕪兒兩個卻是要服侍她,走不開了,郁心蘭這才歎氣道:“把千夏叫進來吧。”

  千夏進屋來福了福。郁心蘭正色叮囑,“一會子你跟紫菱姑娘去仁王府回信兒,記得多看少說,緊跟著紫菱就是了。你才提升沒幾個月,這是頭一回出府辦差,別讓我失望。”

  千夏忙屈膝道:“婢子定不會丟了侯府的臉面。”

  郁心蘭這才揮手,讓她們快去快回。

  紫菱帶著千夏,有千荷和幾個三等丫頭陪著,一同到仁王府,給仁王妃郁玫回話。

  郁玫很親切地讓紫菱坐下,紫菱推辭了半晌,連說不敢。

  郁玫嗔道:“你是從老祖宗屋裡出來的人,怎麼就不敢了?”

  紫菱才不得已挨著錦杌的邊,側著身子坐下,呈上郁心蘭備的禮單道:“這是我們大奶奶准備送給老祖宗的禮單,還請王妃過目。”

  紅蕊拿過禮單,呈給郁玫,郁玫細看一眼,便笑道:“可不是該合一合單子,我也正打算送一尊玉觀音,若真是送了,一間屋裡擺放兩尊觀音,卻是不好。”

  紫菱含笑捧場,“是王妃您想得周全。”

  郁玫將禮單放到幾上,指著千夏,令紅蕊道:“帶這個丫頭下去吃些果子,我與紫菱說說貼己話。”

  紫菱推辭不得,只得回頭與千夏道:“跟著紅蕊姑娘,切莫亂跑。”

  紅蕊笑道:“紫菱姑娘且放心,我就帶她到隔間坐一坐。”

  說罷牽著千夏的手出正廳。

  千荷等小丫頭,只能在正房的台階下候著,早有仁王府的小丫頭將她們請到一邊的小廂房玩去了。紅蕊便只帶著千夏進到西廂房。

  千夏也沒半分不自在,在小圓桌邊坐下,自動地拿起茶壺,給自己沏了一杯茶,再順手給紅蕊沏了一杯。

  紅蕊在後面將門閂好,笑問道:“這回大奶奶怎麼捨得把你放出來了?”

  千夏笑答,“大奶奶原是不讓的,只今早吐了,錦兒和蕪兒要服侍她不得閒,巧兒又不是她信得過的,所以只有差了我來。”

  紅蕊走到她對面坐下,小聲問,“老祖宗生辰,大奶奶會不會去?”

  千夏道:“自然是去得,別看大奶奶八個月的身子了,靈活得很呢,隔一會子就要到院子裡溜達幾圈的。不過那天到了郁府,大奶奶會先去槐院歇著,等大爺來接。”

  紅蕊蹙了蹙眉頭,“這樣可不好,你到時想法子讓大奶奶自己出來,先去菊院,再去膳廳,就成了。”說著,遞過一只荷包,很鄭重地道:“仔細給王妃辦事的人,王妃是不會虧待的。”

  千夏忙喏喏地應了。

  ……

  只躺了一刻鍾,郁心蘭便覺得渾身不對勁,直囔著要到林子裡坐坐。丫頭們沒辦法,只好傳了抬肩輿,支著曲柄傘,陪大奶奶到小樹林的涼亭裡納涼。郁心蘭又使人去請岑柔,妯娌兩說說話兒。

  侯府的樹木不算大,不過樹蔭繁茂,出了屋子,郁心蘭便笑道:“總算沒那麼悶氣了。”

  錦兒無奈地道:“奶奶就是躺不住。”

  郁心蘭輕輕哼著唱,隨便告訴她,“我告訴你,你可得記住了,過了六個月,就要多走動,這樣才好生。要不然,就你這小身板,怕是會生得很辛苦。”

  錦兒的小臉騰地便紅了,嬌羞捂臉,“奶奶您說什麼呢!”

  一旁的小丫頭都笑了。

  郁心蘭輕笑道:“你下個月就要出嫁了,這事兒遲早要經歷的,我這不是傳授經驗麼?”

  要不是身邊沒有得用的人,郁心蘭硬咬著不松口,只怕年初安亦就將錦兒給娶回家去了。

  怕大奶奶再拿她到了取笑,錦兒緊走了兩步,趕到前面,將後腦勺留給郁心蘭,郁心蘭便扭頭看向蕪兒,“蕪兒也快十七了吧?”

  蕪兒心一跳,又是羞又是盼,卻只敢咬唇輕輕“嗯”了一聲。

  郁心蘭笑道:“我幫你留意著,你自己也只管挑,看上了誰,就告訴我一聲,我再去幫你問也成。”

  女孩兒家的,年歲到了,自然會恨嫁,一開始,蕪兒還以為大奶奶要多留自己幾年,這也是一種信任,就只是怕,到時自己年紀大了,配不到好人家。這會兒聽了大奶奶的話,立即用上一陣感動,原來,大奶奶還是關心她的,卻又怕大奶奶再口出什麼驚人之語,讓她在這麼多小丫頭面前下不了台,就干脆低頭嬌羞,不答話。

  好不容易到了涼亭,郁大媒人再沒做媒的機會,扶著蕪兒的手下了肩輿。卻不曾想,涼亭裡已經被人給占了。

  赫雲策和赫雲傑及西府的赫雲榮、赫雲璉,正在涼亭中下棋閒聊,幾名長隨守在亭子外服侍。

  眾人見到郁心蘭的肩輿,忙站起來見禮。郁心蘭也覺得挺尷尬,干笑道:“真是巧啊,你們也在……那你們聊,我去湖心亭納涼吧。”

  赫雲傑立即道:“哪能讓大嫂勞動,還是我們去那邊吧,這裡地勢高,看得遠,就讓給大嫂。”

  赫雲榮是個圓滑的,自是贊同,赫雲璉總是木著一張臉,也不知他心裡到底怎麼想。赫雲策卻是一臉的不高興,“明明是我們先來,哪有我們這麼多人,讓她一個女人的道理?”

  赫雲策如今還閒置在家,卻不覺得是自己的過錯,而認為是大哥連累了他,若不是大哥去向父親告密,若不是父親已經得知了,永郡王爺也不會那麼快動手,他定然會有時間將馬料調換過來,此事卻也不會這麼容易就被揭穿,他自然居不必被免職。

  因為赫雲靖,連帶著郁心蘭赫雲策也恨了起來。

  郁心蘭心中頓時不忿,這人有沒有一點風度?小嘴巴卻極甜地道:“那就麻煩幾位叔子大伯了。”

  赫雲榮連到“應該的”,正要支使小廝們收拾石桌上的杯盤,赫雲傑轉眼瞥見了巧兒也在,卻是笑道:“反正都是自家人,這涼亭也足夠大,不若咱們在一處納涼好了。”

  此言一出,其余眾人都以一種非常難以理解的眼神看向赫雲傑,此人的腦袋裡除了女色,還裝了些什麼?

  赫雲傑將話說了出來,才覺得不妥,只得嘿嘿干笑了兩聲,赫雲璉立即站起身了來,簡短地道:“走!”

  赫雲榮和赫雲傑立即起身,赫雲策雖是萬分不願,卻也不便強行留在涼亭,免得被人說閒話,也不得不起了身,往亭外走。

  小廝們立即到了亭子裡,手腳麻利地收拾好茶具,跟在主子身後,揚長而去。

  錦兒和蕪兒帶著丫頭們收拾好了涼亭,郁心蘭才輕閒地坐在小石凳上納涼。不一會兒,岑柔來了,三奶奶和二奶奶也來了。

  郁心蘭忙讓坐,吩咐錦兒沏茶。

  二奶奶這段時間都無精打采的,是被三奶奶給強行拉著來散心的。岑柔倒是心情好,她嫁入侯府還未半年,正與四爺蜜裡調油著,臉上時時帶著笑。

  三奶奶說話,總是能一下子捅到人最痛的地方,磕了幾口瓜子,便問岑柔,“四弟妹怎麼這麼久了還不見喜?”

  岑柔的小臉一僵,婆婆雖沒問她,可這陣子自家的母親卻問過幾回了,說是要趕緊懷了孕,才能完完全全地勾住男人的心雲雲。今個兒早上才來的月事,就聽到三奶奶問這話,仿佛就是在嘲諷她。

  郁心蘭淡淡地瞥了三奶奶一眼,“這有什麼,我也是大半年後才懷上的,柔兒嫁入侯府才不過五個月,有什麼可急的?”

  岑柔感激地看了郁心蘭一眼,三奶奶也忙笑道:“我是太心急了些,希望咱們府裡能多幾起子喜事……”

  郁心蘭笑了笑,“想要添喜,你自己懷上不就是了?”

  三奶奶心下頓時惱了,這個大嫂,明知三爺是什麼情況,還來說這種風涼話!

  心下氣不過,三奶奶便想起三爺說的一樁事來,含笑道:“對了,聽說大嫂的嫡母得了臆病,被送去莊子上靜養?前個兒,三爺在皇上身邊當差時,正遇上仁王妃的喜報送入宮中,皇後娘娘便說,若是親家太太的臆病已經好了,就接回京來,好照顧一下仁王妃,若暫時未好全,也讓親家太太回京醫治呢。我就在這恭喜大嫂了。”

  三奶奶說是個人精兒,上回王夫人借侯府這方寶地算計溫氏,她雖未完全知曉,卻也猜了個大概,知道郁心蘭與王夫人的關系肯定不好,這才想起這話兒給她添堵。

  郁心蘭的睫毛顫了顫,郁玫懷孕了?上回在莊郡王府見面時,只說可能有了,這回倒是確定了。一般女子懷頭胎,都不大穩定,所以頭胎的前三個月,一般不會向外發喜報,喜報只會送到親戚的手中。

  郁玫的婆家是皇上皇後,送喜報入宮倒是有的。

  不過最近,關於王夫人會回京這個話題,她已經分別從幾個人的口中得知了,卻沒聽郁玫說過一句,實在是不象郁玫的風格,莫非是在故弄玄虛?

  王夫人回來,又能怎樣?

  郁心蘭想來想去,也沒想到王夫人還能掀起什麼風浪來。於是,徹底無視三奶奶,只含笑問她們要不要嘗一嘗桂花糕。

  今年的桂花開得早,現在的侯府,走到哪裡都是一陣濃郁的芬芳,令人精神一振。

  四妯娌說了會子閒話,便各自散了,郁心蘭見時辰不早,便回屋等候相公下衙回家。

  剛回到屋內,赫雲連城便挑了簾進來。見到她便眉毛一抬,顯然是有話要說。

  郁心蘭忙打發了丫頭們退出去,親自幫他寬了腰帶,再多的事也沒法干了,她肚子太大,有些礙事。赫雲連城自己動手擦洗一下,更了衣,拉著她到內室,輕聲道:“有了點線索。老三總喜歡在從醉鄉樓出來後,去一家叫錢記的澡堂子更衣梳洗,應當是在那裡被人下的毒。”

  原來是說這事兒有線索了,郁心蘭只哦了一聲。

  赫雲連城挑眉看著她,含笑親了她一口,“真是沒耐心!我話沒說完。還有一個人,也喜歡去這家澡堂,就是王丞相府的外院管家王安。”

  郁心蘭微微一怔,“這麼說,跟王丞相有關了?”想到朝中能派出殺手,在賀塵的眼皮子底下殺人的人,應當也不多,王丞相就絕對是一個。

  只不過,他要給赫雲家的少爺們下毒作什麼?

  現下朝堂分為兩派,一派是以定遠侯作代表的權貴人士,一派是以王丞相為首的世家大族。

  世家大族一般手握重權,但這些權利,是皇上給的,等他們年紀大了之後,總是要乞骸骨回家鄉的;而權貴人士中,象定遠侯這樣有權的,卻極少,可他們的爵位卻是世襲的,不論有沒有權,都能享受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是很動人心的。

  郁心蘭垂眸想了想,與赫雲連城分析道:“其實,王丞相就算殺光了你們幾個兄弟也沒用,皇上若是不給他封爵,這定遠侯的爵位,他也搶不到。”

  “況且,歷代皇上都會在世家與貴族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不讓他們相互融合,也不會讓他們其中一方過於強大。若王丞相的所作所為是為了打破這個平衡,將手伸到貴族這一邊來,那就只能說明,他已經在赫雲家族中,找到了願與其合作的人。”

  赫雲連城定定地看著小妻子,輕歎道:“難怪子恆總說,你若是男子,定能封侯拜相。”

  郁心蘭小臉一紅,“我哪有這麼厲害,莊郡王也太誇張了些。”她不過是看多了電視劇,大約能知道這裡頭的古怪而已。

  赫雲連城笑看著她道:“子恆只聽了你的幾件事,就說你很聰明呢。”

  郁心蘭嗔了他一眼,“你不是為這個吃干醋吧?”

  赫雲連城輕笑,“不是,我只是覺得,旁觀者清。若要有我來看,我只能看到你的溫柔、甜美、可人。”

  郁心蘭頓時覺得兩頰生煙,直往外冒熱氣,“嘴越來越滑了。”

  赫雲連城輕輕吻住她的唇,“我說實話。”

  兩人溫馨了一會兒,郁心蘭才又問道:“那父親覺得,會是誰與王丞相勾結了呢?”

  赫雲連城蹙了蹙眉道:“應當是西府那邊的吧。”

  其他的旁支,雖說也有繼承權,但到底隔得遠了,要除去的對手又太多,沒這個指望,一般也生不出異心來。

  郁心蘭想了想,問道:“怎麼就不懷疑是老三?”

  赫雲連城微微驚訝,“為什麼你懷疑他?”

  郁心蘭趕緊搖頭,“我不是懷疑他,我只是覺得……有句話叫賊喊捉賊,會中毒的人,不一定就是無辜。如此而已。”

  沒提老二赫雲策,是因為他一直就覺得自己是侯府的繼承人的不二人選,自然會將侯府的利益擺在第一位,不屑於與王丞相合作。可是赫雲傑就不一樣,即使是在幾年前,赫雲連城落魄的時候,他上面還有一個哥哥,這爵位多半是輪不到他,可他卻又是能接觸到這個爵位的人。

  至於西府的那兩位爺,也的確是又可疑,但他們要除去的對手也多啊,家裡還有四爺五爺呢。反正現在皇上沒有逼侯爺立即選出繼承人來,而古代男子又早熟,待到五爺十三四歲,也就有了繼承的資格了。

  這兩人要想成事,還得有更大的動作才行。

  赫雲連城聽後,也覺得有道理,卻只淡淡地道:“先暗中觀察著,也不是一時半會就會露餡的。咱們更不能比他們急。”

  回頭又說起了秋山一案,“找到了林軒,子恆將自己的一名親衛調去了御林軍,讓他與林軒結交。只不過,子恆說,這種方法太慢,最好是皇上能明確表示出有意立誰為太子,或許,那些人等不及,便會再次動手。”

  郁心蘭蹙眉道:“這樣不是挺冒險?”將那位皇子推到了風口浪尖呀,成了旁人要暗殺的目標。

  赫雲連城道:“只是建議皇上,最後還是要由皇上來定奪。人選的確為難。”

  要選換上最信任的,貌似就數明子期了,可皇上哪會捨得上這個唯一的嫡子冒險?

  郁心蘭也覺得這事兒為難,只得安慰他,“或許能從林軒那裡得到些線索。”

  “林軒此人循規蹈矩,家中有一妻一子,平日裡從軍營出來後,就是回家陪家人。”

  郁心蘭暗暗心驚,那邊的人,竟然這麼沉得住氣,可見是謀劃已久的。

  輪完了這些事,飯點也到了,用過飯,小兩口又坐到暖閣。赫雲連城就著燈光看書,郁心蘭則雕香木珠子,做手串送人。

  兩天後,郁心蘭接到郁府遞來的帖子,告知她王夫人已經回京了。

  這一次王夫人回京後,立即就入宮向皇後娘娘請罪,認錯態度極其良好。皇後也緩和了神色,教訓了些家和萬事興的道理,王夫人恭順地受教。

  再回到郁府,只是為了時常能照顧一下已經懷孕的三女兒,王夫人一副賢惠容讓的模樣,並沒要求溫氏交出中饋權,還每日去梅院給老太太請安。因著王夫人的改變,郁老爺也似乎漸漸放下了心防,開始與她漸棄前嫌……

  郁心蘭聽了弟弟的話後,沉思了片刻,便道:“她要如何,只管隨她去,反正她是回京照顧你三姐的。”

  說起來,也是宮裡的婆婆無法教導初懷孕的媳婦,才會有這麼一出,也沒什麼可在意的,小心觀察就是了。反正她懷了身孕,可以不回府去拜見嫡母,只派人送了些禮品回去。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便到了下半月,京裡漸漸傳開,皇上令南平王攜世子入京,主持今年秋季的武舉。而郁心蘭從連城的口中得知,這是淑妃娘娘提出的人選,皇上竟也允了,朝中得知此事的大臣,都心生不滿,覺得皇上寵淑妃寵得有些沒邊了。

  不過這些都不能讓郁心蘭煩惱,煩的是榮琳郡主連著給她遞了幾張帖子求見,她不得不應上回。

  榮琳一見到郁心蘭就眼眶一紅,嬌怯怯地道:“姐姐,你答應過幫我的呀,可現在……南平王世子就要入京了。”

  郁心蘭看不得美人垂淚,忙遞上帕子,輕歎道:“來來來,擦一擦,這不是還沒入京嗎?你就哭什麼呢?”

  榮琳哽咽道:“也就是九月初的事兒了。從騶州道京城,不過是一個月左右的路程。”

  不想嫁,就說一個月的路遠,不想讓人家來,卻說路近。

  郁心蘭重眸暗笑了一下,頗為無奈地道:“你也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了,我哪裡還能動?但凡是輕松一點,我也會遞折子請旨入宮,到太後和皇後面前為你美言幾句。

  榮琳趕忙道:“沒用的,我遞了幾次請折,太後娘娘都不見我。”

  郁心蘭歎息得更重了,“你看,太後曾經答應過你,讓你自行選婿的,卻也不願見你,可見皇上是鐵了心的。我……實在是愛莫能助。”

  榮琳頓時就抽泣了起來,“郁姐姐,我……我真想……一死了之了。”說著撲到桌面上,哇地一聲哭泣開了,“人人都道我是金枝玉葉,卻不知從小為了討好太後和皇上,我……”

  郁心蘭趕緊拿帕子給她擦淚,順勢堵住她的嘴,這些皇家的恩怨,可千萬別在她的屋裡說!

  隨即又感覺頗為無奈,“我縱使想幫,也幫不了你的。”

  榮琳忽地抬頭,:“能的,只要姐姐願幫我,就一定能的!過些日子郁府不是要辦壽宴嗎?我也接到了帖子,”說到這,臉紅了紅,“只要姐姐能安排我見個人,哪怕是不要聲譽,我也願意!若是能成,我一定會盡力回報姐姐。”

  “怎麼回報?”

  “我……我那回在太後宮中,聽到皇後娘娘的話了,我知道姐姐不喜歡嫡母,我可以求太後,再將其送回莊子上去。太後還是很疼我的。”

  意思是,只要不與皇上的意思相悖,太後都答應榮琳的肯求是吧?

  郁心蘭垂了眸,顯出幾分猶豫,心中卻在冷笑,還真是一環一環套得好。

  先是請回王夫人,讓她胡思亂想,擔心娘親的地位不保;接著又是仁王替老祖宗辦壽,請來眾多朝中親貴;再是榮琳苦苦哀求,還允她事後會幫她將王夫人送回莊子去。

  若她真在自家助榮琳私通,以這時代嚴苛的禮教,只怪會被旁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若是到時榮琳再反口不認,她就成了誹謗郡主名節,那可不是一般的罪名,只怕連赫雲少夫人的頭銜都保不住。

  這一番算計的確是步步為營,可惜得很,她根本沒將一個王夫人放在眼中,所以也不會為了將王夫人趕回莊子,就干這麼危險的事兒。

  到最後,不知郁玫想要的是什麼結果,不過她連自己親生母親都搬出來當道具,總得讓王夫人知道一下。

  郁心蘭抬起頭,神情真摯地看向榮琳,“我試一試。”

  榮琳終於破泣為笑,又說了幾句閒話,才施施然走了,連強行留下來看一看連城的意思都沒有,顯然很有誠意另嫁他人。

  入了夜,紫菱連著累了幾日,有些支撐不住,可大爺和大奶奶還在暖閣閒聊,她又不能休息。

  錦兒便勸她去跟大奶奶請個假,大奶奶不會怪罪。紫菱便進去稟報了一聲,得了應允,先回屋了。錦兒守在暖閣外,沒多時,覺得內急,正遇上千夏從門口經過,忙喚她進來,“你守在門口,別讓人進去打攪大爺和大奶奶。”

  千夏忙點頭,坐到小杌子上。

  正房平素只有一等丫頭才能進出,這會子入夜了,更是無人。千夏便將耳朵貼到了門簾上,正聽到郁心蘭和赫雲連城在商量著榮琳郡主的事兒。

  “仁王爺要出面為老祖宗做壽,請的賓客自然就會更多,到時的門禁定不會有這麼嚴。我想著,先問下榮琳的意思,看她中意誰,再讓小廝將其引到後院來,與榮琳郡主見上一面。或是學郁琳墜入水中,這事兒多半就成了。選在荷院最後,那裡不容易被人發覺,而且有一道小門通外院。”

  赫雲連城便叮囑,“雖是在你家辦壽,可也別落人口實,協助指使他人私會,是會受重罰的。”

  郁心蘭輕笑道:“郁府裡都是自己的人,我才敢這樣行事。”

  千夏聽得清清楚楚,用心記下,待錦兒回來,神色自若地與她換了差事,回屋去了。

  次日一早,紫菱就進來想郁心蘭稟報,“千夏的老子娘病了,想向大奶奶請個恩典,回去看一眼老子娘,今日就會回府。”

  郁心蘭點了點頭道:“雖說她是賣的死契,可到底骨肉連心,這也是應該的。拿二兩銀子給她,給她老子娘買些補品。”

  千夏果然不到晌午就回來了,進屋代她老子娘給郁心蘭磕頭,“娘說多謝大奶奶掛念。”又送上她老子娘親手做的醃菜,聊表心意。

  郁心蘭和氣地道:“你娘也太客氣了些。”說著讓人收下,卻是不會吃的。

  轉眼便到了郁老太太的壽辰,赫雲連城與郁心蘭一早就起來妝扮,乘馬車去了郁府。因這宴席是仁王出銀子,所以朝中不少於郁老爺不熟的官員,以前勳貴們,都前來道賀。

  郁心蘭只去給老祖宗請了安,便到槐院休息。郁玫因是初孕,前三個月最是不穩,沒有前來,只差了紅蕊過來給郁心蘭請安,大概也有看她是不是真的在依計行事的意思。

  郁心蘭算著時間,沒多久,榮琳郡主便到了,自然是要來跟郁心蘭說一聲,她想了許久,決定下嫁給吏部侍郎之子,請郁心蘭幫忙安排。

  郁心蘭自是笑著應下,卻在一轉臉,就聲稱腹疼,早早地退場,回了侯府。

  仁王府裡,郁玫聽到紅蕊和小廝的回報,心情十分愉快。一會兒母親也會暗中助力,一定要落實了郁心蘭授人私通的罪名,卻又不能讓自己人之外的人知道。至於榮琳想拉郁心蘭下位的小心思,她會讓母親幫著掐死。這個女人並不能收攏赫雲靖的心,即使嫁給赫雲靖也沒有用處。

  宴席進行到一半,榮琳便接到了郁心蘭身邊的大丫頭蕪兒的暗示,悄悄離了席,往郁府的後花園而去。賓客眾多,郁府中的下人們全都調去了膳廳服侍,整個後院靜悄悄的,她倒不擔心,反正郁玫告訴了她,會有人幫著她安排好。她只待郁心蘭說出是她要這麼做的時候,反口一咬,就能定下郁心蘭的罪名。

  行到了一般,果然有名俏丫頭走了過來,同樣是鵝黃色的衣衫,只是面料和款式不同,遠看誰又能辨得清?

  榮琳與丫頭換了路線,接著竹林的遮掩,悄悄往荷院那邊溜去,路也是郁玫一早告訴了她的。

  待行到靠近池塘之處,果然見到禮部侍郎的嫡子許公子待在池塘邊,遠遠看去,一表人才……若是選個差的,郁心蘭也不會相信。

  榮琳輕輕一笑,睜眼看著魚頭滾下了池塘……許公子聽到水聲,立即跳下池塘救人。而王夫人安排的人,也及時地沖了出來。

  許公子抱著小丫頭游上岸後,十分尷尬,現在天兒還不冷,小丫頭的衣裳很薄,緊貼在身上,他好意救人時沒多想,這會子卻急了,這不得讓他負責呀?

  王夫人大驚失色,厲聲質問,“許公子,你怎麼會跑到後院中來?”

  只要許公子說出,是有人相邀,那麼王夫人就會立即請人來對質。

  許公子果然道:“是賀鴻兄和蔣懷兄,約我和仁王殿下來此小酌的,前面人太多了。”

  王夫人一怔,跟著一驚,“不是別人約你嗎?”

  難道不應該是郁心瑞的小廝夏雨或冬竹嗎?怎麼變成了她的大女婿和二女婿?為了幫三女婿,就將大女婿和二女婿給搭進去,這可怎麼得了?

  正鬧騰著,賀鴻和蔣懷硬拉著仁王過來了。也怪平素仁王太過謙和,兩人又伏著是連襟,所以強拉他過來,是為了替許公子說和。

  許公子父親雖是文官,可他卻愛武功,想參加今秋的武舉,而仁王又是裁判之一,這兩人在赫雲連城的暗示下,覺得可以替許公子求個情面,讓許公子記得他倆的情。

  而榮琳郡主隔得遠,沒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麼,見仁王過來了,知道自己應當出場了,正好見到一名小丫頭回頭朝她這邊使眼色,她立即整了整衣裳,優雅地邁出竹林。

  來到圈中,她故作疑惑地道:“咦,怎麼這麼多人?不是心蘭姐姐說,約我來這談事兒的嗎?”


第一百三十一章

紅豆退出膳廳,匆匆地往後院走去。

錦兒也步履匆匆,從一條小岔路上直沖出來,差點與紅豆撞成一團。見是熟人,錦兒忙笑吟吟地一手拉住紅豆,一手輕拍自己的胸口,“哎呦喂,總算是遇上一個熟人了,紅豆姑娘怎麼不在膳廳伺候?難道宴席就結束了嗎?”

紅豆心裡其實直打鼓,見錦兒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忙笑應道:“沒呢,是老祖宗吩咐我回梅院取樣事物。”

“那真是太好了。”錦兒笑得更加真誠歡樂了,“我好長時間沒回郁府,竟不記得路了,從這兒不知怎麼走……我也正要去梅院呢。”

紅豆臉上的笑頓時滲入了無數苦汁,結結巴巴地道:“喂……那、那好呀,一起走吧。”

行到半路,前方又是一個青石岔路,往東是梅院,往西是小花園。紅豆的俏臉一緊,雙唇抖了起來,一手壓著小腹,十足艱難的樣子,歉意地道:“對不住,錦兒姐姐,我……我有些內急了,需得解決一下。”素手往東一指,“沿著這條小道直走,姐姐就能看到梅院了。”錦兒聞言便道,“我也正好有些急了,陪妹妹一塊去吧。”說著就挽了紅豆的手臂,笑問茅廁在哪。

紅豆急得鼻尖都冒出細汗了,王夫人還在小池塘邊等她過去作證呢!

錦兒偏了偏頭,瞧見她臉色不好,忙拉著她快跑,“很急了吧?那我們快點。”

紅豆指點的茅廁,位於一處假山之內,錦兒推手將她往內一推,幫著她關上了門,在外面大聲道:“妹妹急些,就請先用,我在外面幫你看著。”此時紅豆再著急也無用了,這一路小跑過來,竟真是覺得有些內急了,干脆解了腰帶蹲下,想著一會兒錦兒也是要上茅廁的,她就乘機溜走便是。這種假山之內的茅廁,都是給下人們用的,裡面的味道不大好聞,紅豆屏著氣,沒敢找錦兒說話,快速地解決完,一拉門,竟拉不動,再拉兩下,仍是不動。她很快就意識到,門從外面鎖住了。

這下子紅豆就真急了,若是不能及時趕到小池塘去,之後王夫人和仁王妃還不得扒了她的皮?當下也顧不得什麼氣味,忙開口喊道:“錦兒姐姐、錦兒姐姐。”

外面哪裡還會有錦兒的身影?

錦兒正悠閒地站在通往前院的路邊,遠遠地見到了一行人,待看清楚了,定了心,就悄悄借著徑旁的樹木遮掩,溜回辭院。錦兒邊走還邊笑,虧得大奶奶這般聰慧,算准仁王妃就沒放過心,怕奶奶半途收手,定會安排郁府的下人作偽證,栽也要將“污蔑郡主”的罪名栽到奶奶頭上口所以奶奶離開時,特意派了她和蕪兒,守在去往小池塘的必經之路上,守株果然待著了兔。

粹院裡,給各府賓客的下人們,也擺了三十幾桌,這會兒正喝得歡暢,錦兒離開了這麼兩刻來鍾,沒有一個人察覺。

錦兒坐下後,蕪兒也跟著進來了,沖她輕輕一點頭,便知是事兒也已辦妥,錦兒的這顆心,終是落下肚裡了。

王夫人那廂正在焦急,還沒到榮琳郡主出場的時候,她就貿貿然跑了出來,不過,好在她說是郁心蘭約她來的。

雖說有些過於著了痕跡,漏洞較大,但一會兒只要紅豆和紅玲等幾個丫頭作了證,就算許公子不是郁心蘭約的,也可以這麼說,郁心蘭得知有外男進到郁府內院之後,竟想引榮琳郡主私見外男,毀榮琳郡主的名節。目的嘛,不用她說了,榮琳郡主對赫雲靖有意,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兒!

郁心蘭為了鏟除情敵,竟敢污陷郡主的名節,真是膽大妄為!

於是王夫人安心地等著紅豆等人的到來。

許公子卻有些憐惜地,看向地上蜷縮成一團的俏丫頭,忍不住出聲懇求道:“請夫人先讓這位丫環姑娘去換身干衣裳吧。”

他是有武功的人,入水救人,用的是輕功,只衫擺濕了一大片,抱著丫頭的時候,前襟浸濕了一點,可是這個丫頭卻是從頭濕到了腳。到底是八月末了,天氣不冷,卻也不熱,浸了涼水,很可能會寒氣入體的,必須及早更衣。

紅玲抬起頭,正撞上許公子關心中帶著憐惜的目光,不由得俏臉一熱,在美麗柔弱之外,更添了三分艷色,許公子不禁怔仲地恍起了神。

“喂……夫人,夫人!”許公子連喚幾聲,才將扭頭看向左側小徑的王夫人給喚回神來。

王夫人怔愣著問,“許公子有話快說。”

“還請夫人先讓這位姑娘回去更衣。”

“不行,我還有話要問她。”

紅玲可是證人!沒問完話之前,自然不能走。

正說著,仁王已經被賀鴻和蔣懷拉進了人群,三人先向王夫人施了禮,王夫人又忙向仁王殿下還禮。

禮數全了,蔣懷才詫異地問,“岳母大人怎麼也在這兒?”目光一掃到絕世之姿的榮琳郡主,就再也挪不開了,嘴唇半張,口水都快流了出來。賀鴻亦是被美色震得半晌才回神,回頭再看見二妹夫垂涎欲滴的樣子,恨得想將他一腳踹進湖裡,真是太丟人了!他怎麼跟這種人是連襟!

賀鴻暗踩了蔣懷一腳,蔣懷嗷的一嗓子叫了出來,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眾目睽睽之下,蔣懷當即漲紅了一張臉,眼睛四處亂瞄,終於找到個可以轉移話題的家伙,“呃……那個,許公子,你怎麼這樣了?咦,這不是老祖宗屋裡的紅玲嗎?你們這是……”

許公子正握著紅玲的手,為她傳功取暖。青天白日,又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等於是毀了紅玲的名聲了。

許公子對王夫人的回答非常不滿,本來,應當是王夫人問他,要如何對這丫頭負責,他再開口討人的,這樣方才不會顯得,好象是他故意要占什麼便宜。可是,王夫人竟然一點也不在意,這個丫頭會不會得傷寒,他又對這個俏丫頭有了點意思,便不想管那麼多了。

蔣懷這一嗓子,直接將眾人的目光拉向了許公子,更多的是濕衣緊貼在身上,容貌俏麗的紅玲身上。

紅玲只覺得耳邊轟地一響,之前王夫人一行人來時,因都是府中的丫頭,她還沒覺得有什麼,此時被幾個姑爺這麼一盯,哪裡還支撐得住?大戶人家的丫頭,那名節觀念,只怕比小門小戶的千金還要講究。

許公子這時也察覺不妥,當即將自己身上的馬褂一脫,蓋住紅玲的前襟。男性氣息夾著體溫迎面撲來,紅玲面色驀然漲得通紅,低下了頭去。這兩人之間……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許公子有意納了紅豆了。王夫人身後的幾名正值妙齡的小姑娘,不由得心生嫉妒,怎麼掉湖裡的不是自己呢?

王夫人還在等著紅豆過來,由紅豆先問話,這樣才不至於太現形。只是仁王都已經到了,若是不說話,干站著,也一樣很古怪。正遲疑著,一直沒說話的仁王,開口了,“賀兄說的人才是指?”他已經察覺出這裡的情形,與郁玫信誓旦旦保證的很有不同,於是乖覺地套上之前賀鴆和蔣懷的話,要將自己完全置身事外。

賀鴻忙笑道:“正是許公子,他還未入仕,恐仁王殿下尚不認識。許兄文韜武略無一不精,正是軍中難得一見的人才吶。”

仁王笑了笑,心裡頭窩火,雖然不認識,但是為了培植日後的朝中棟梁,所有官員家的子弟,他都讓人摸過底。

文韜?兵法不過學了個皮毛,又沒有實戰經驗;武略?這個許文的確是習了武,可是玥國尚武,哪個年輕人不會個兩三下?許文的武功不過如此,又是個三言兩語就能激怒的沖動個性,要來何用?

不過,此時為了摘清自己,遠離是非之地,仁王也顧不得這麼多,端出禮賢下士的謙和笑容,“果真如此?嗯,那我們去那邊的涼亭深談吧。”大不了先在御林軍中,給許文安排個小軍校的職位……

可是王夫人不想讓仁王殿下走呀,這位王爺走了,她縱使給郁心蘭安上無數個罪名,也是白搭的。

於是王夫人忙上前一步,福了一福道:“還請殿下留步,臣婦還有話要問這位許公子。”

紅豆總等不至,還是先從紅玲這問起吧。

王夫人看向許公子,“不過許公子如何會與紅玲……”事關美人的名聲,許文忙解釋道:“在下與這位紅玲姑娘素味平生,只因見姑娘不慎落水,才會施以援手。”頓了

王夫人“哦”了一聲,也只是如此,許文只得自己接下去道:“這位姑娘如此模樣……被許某見過,許某自當向夫人討要,還請夫人行個方便。”

王夫人推辭道:“此婢乃是我的祖母、今日的壽星名下的侍婢,恕我作不了主。”

許文的臉上頓時露出失望之色。卻又不知如何再向王夫人討要。

仁王眼珠一轉,若是幫他要到了這名婢女,是不是就能不用推薦這個可有可無的“人才”?

於是仁王淡淡一笑,“郁老太太最愛成人之美,想必不會拒絕,就由小王代岳母應下此事便是。”

此言一出,王夫人就不便再說什麼了,人家是皇子,開口向郁府要個婢女,那是抬舉你們郁府啊。

王夫人只好令紅玲,“還不謝過仁王殿下?再給許公子磕個頭。”紅玲忙謝了恩,又給許文磕了頭,認了主。

王夫人嗔怪道:“你怎麼好端端的會落水?害許公子的衣衫都濕了。”

王夫人心中不是不氣的,本來千叮囑萬囑咐,只是要紅玲假裝滑倒,堪堪要跌入池塘而已,絕不能落水。若是一個衣裳是干的,一個是濕的,就不會有人誤會了,這其中差別非常大。

按郁玫版劇本,紅玲的台詞是:回夫人話,是四姑奶奶令婢子穿上這身鵝黃色衣裳,到小池塘來。四姑奶奶囑咐婢子,若是看到一位風神俊朗的年輕公子,就假裝滑了腳,跌下池塘,卻又不許婢子跌下去。至於為什麼要如此而為,婢子著實不知了。

然後,才是榮琳出場的時間,一身與紅玲十分相似的衣裳,裊裊婷婷走過來,絕美的小臉一臉他懂,“請問你們誰看到了郁姐姐?是她約我來這裡的。”

再然後,王夫人便會分析,這身衣裳與榮琳郡主的如此相象,紅玲的身量與郡主也相類,遠遠看去,就象是一個人。許公子救人之時,難免摟摟抱抱,若被人遠遠望見,只怕以為是許公子與榮琳郡主。莫非,四姑奶奶是想讓人誤會郡主與這位公子……有私?

最後,在最之前,應當是紅豆先來稟報王夫人,聽到了四姑奶奶與下人商議某事,卻因見人多,支吾著不肯說,只臉色焦急。及到此時,王夫人才恍然想起,質問紅豆,你聽到四姑奶奶商議何事?紅豆才不得不說出早就套好的詞……她的說辭,是要證實這一切的。

可是,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可是”這個詞呢?

原本,紅玲還在為自己怎麼會跌入水中懊惱,怕受責罰,可如今,她卻因禍得福,被仁王給了許公子,有仁王做保,雖然還沒給賣身契,卻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在大門大戶之家當婢女的,尤其是有幾分姿色的婢女,沒幾個不想攀高枝的。郁老爺年紀雖有四十,但生得儀表堂堂,亦是府中婢女們的目標,何況是一表人才、年華正好的侍郎府嫡出公子?

從剛才許公子看向她的柔情目光中,紅玲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很有可能,今日跟著許公子回吏部侍郎府後,就能開了臉,做個妾室,運氣好一舉得男,抬為姨娘也不成問題。就算一開始仍只是個通房丫頭,可是得了主子心的通房丫頭,就是正室夫人,也要高看一眼的。若是被許公子得知,自己是聽人之令故意滑倒,那可就……紅玲立即向王夫人福了一福,“回夫人的話,婢子是前去荷院的途中,不小心崴了腳,滑下了池塘。幸得許公子相救……”

說著,含羞帶怯地瞟了一眼許文,又立時嬌羞地收回目光,展現了柔弱、深情、美麗、端莊、羞怯、及婉約等多種風情,分寸把握得恰恰好。許文心中的狼血立即沸騰了。

王夫人心中的怒火也立即沸騰了,這個丫頭居然敢背主!

她卻忘了,此時紅玲的主子,已經不是郁府中的任何一個人了。

榮琳在一旁已是等得著急,尤其是應當當她替身的人,此時反了口,那麼之前策劃的一切,就前功盡棄了。若是讓郁心蘭心生警覺,以後再想設計她,可就難了。

榮琳只得恨聲問紅玲道:“你怎麼不在膳廳伺候,跑到後院來干什麼?還有,你為什麼要穿這身衣裳!你可知罪?”

當婢女的,穿與主子一樣的衣裳,可是犯上之罪。

紅玲也知曉其中的厲害,嬌怯怯地滴出幾滴眼淚,正要答話,人群外卻傳來一聲爽朗地輕笑,“我說榮琳,人家郁府的丫頭要去哪裡,難道還要你來指派?再者說,她又不是你的丫頭,怎麼可能知道你今日要穿什麼衣裳?只要她沒穿大紅、絳紅、絳紫、杏黃和明黃,你管得著她穿什麼嗎?”

杏黃是皇子、宮妃的服色,明黃是皇上專有的服色,絳紅絳紫是朝廷命官的服色,大紅是正室才能穿的服色,除此之外,別的顏色沒有限制,只要婢女不與主子撞色就成。

許文原本在心新得的丫頭著急,一聽此言,喜上眉稍,立即贊同道:“就是就是。我也多次提出讓紅玲先回去更衣,是王夫人不讓她去,要怪,郡主也應當怪王夫人。”

他惱恨王夫人不關心紅玲,之後又不肯將美人贈與他,此時逮著了機會,自然是要回敬一下。

王夫人那一口才喘順的氣立刻倒噎了回去,憋得她直翻白眼,還是身邊的大丫頭紫絹見情況不妙,忙替她順背,她才咳出一口濃痰來,漸漸地喘勻了氣。

唐寧和赫雲彤拔開眾人走進圈中,笑嘻嘻地看向榮琳,“你之前不是央求我弟妹幫你介紹許公子認識麼?許公子就在此處,怎麼你卻指責起一個小丫頭來了?”

許公子臉色一紅,身為一個性向正常的年輕男子,怕是很難拒絕榮琳這樣的絕色少女……她來這原是為了見我?

紅玲偷瞥一眼許文,頓時就惱了,這還沒進侍郎府呢,就有人來跟她搶郎君,太過分了!

榮琳差點沒背過氣去,抖著聲音道:“你……你胡說什麼!”

赫雲彤可是個不怕事的,立即反諷道:“那你倒是說說看,你沒事不在宴席上呆著,跑這裡來干什麼?”

榮琳被氣得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是、是、郁、姐姐、約、我來的。”

赫雲彤眸光中盡是嘲弄之色,“少來,明明是你跑到槐院去求心蘭的,我在屏風後聽得清清楚楚,她還勸過你想想清楚呢,從頭至尾她就不贊成你這樣,你若是看中了許公子,只管向太後開口求恩旨便是,何必要……。”

“小彤!少說兩句。”一旁的唐寧郡主,見榮琳一張小臉漲成了豬肝色,忙拉住嘴快的赫雲彤。

赫雲彤看了一眼榮琳,這才住了這個話題,卻仍是嘀咕,“她能做,我卻不能說?”

臉色漲成這樣,也好看不到哪裡去了。

對於自家夫君給予榮琳的至高評價,赫雲彤是非常介懷的!

榮琳只覺得數道目光盯向了自己,這種羞辱的感覺,真是痛不欲生!眼下這裡雖然沒幾個人,可是下人嘴碎,若是把她相中許文的話給傳了出去,她還怎麼親近靖哥哥?

反倒是與人私會這一點,因太後允了她自擇夫婿,倒不是什麼很要緊,所以榮琳急著撇清這一點,恨聲道:“你胡說八道!”

赫雲彤跟郁心蘭交好,這是大伙兒都知道的事,只要她咬死不認,赫雲彤的話就當是作偽證。至於當時屋裡的郁心蘭的丫頭,為主子作證的話,是根本不會被采信的。

赫雲彤挑了挑眉,“我胡說?我陪著心蘭一起過來的,就在她那屋子裡歇著,把你們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你別想賴,唐寧也在的。”

榮琳這下才是真的他的,原來,郁心蘭這個女人,一直在算計自己,居然弄了兩個證人在她的屋裡,見了面,都不替她們引見,心機之深沉惡毒,乃她生平所見之首。這樣的女人,哪裡配得上靖哥哥!

王夫人這會總算是聽明白了,她們做了這麼多,郁心蘭這丫頭一直都防著呢,別說現在紅豆不知所蹤,就算紅豆來了,幾個丫頭的話,哪裡有郡王妃和世子妃的話管用?只這一句,就將郁心蘭給摘得干干淨淨了。莊郡王妃和平王世子妃來了,卻沒引見給老祖宗,還不就是為了瞞著她們!

她憋著一口氣,強撐出主人家的禮儀,福了一福,“兩位大駕光臨寒捨,心蘭竟不替咱們引見……”

唐寧柔柔地笑道:“引見了的,還跟老太太說了話兒,老太太精神真好,想是活到百歲也不成問題的。”

居然引見了,卻是乘她不在的時候。

從頭至尾,郁心蘭這個丫頭,都是在一旁看戲,把她們當猴耍呢!

而此時,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紅玲,已經憑著女人的直覺,敏銳地發覺了,榮琳郡主並不喜歡許公子,她心中暗喜,瞥了一眼紅著臉偷瞟榮琳郡主的許公子,忙悄悄挪到他跟前,小聲道:“婢子恭喜公子,連郡主都被公子的風采折服,公子大喜呀。”

這聲音在眾人說話的空檔憑空響起,雖是小,卻能讓在場諸人聽見。迎上賀鴻和蔣懷飽含羨慕嫉妒恨的目光,許公子只覺得渾身都是驕傲,挺了挺胸膛,讓身形更加玉樹臨風,心裡又覺得紅玲這丫頭真是懂事又守禮,日後可以多疼一疼,想來她也不會做出什麼妄想壓過正妻的事兒。

榮琳郡主哪受過這種委曲?她自小就經常被太後召入宮中陪伴,皇上與皇後也喜歡她,跟個公主沒有什麼區別,要說她看上赫雲靖,她也就認了,可若是這個姓許的,有多遠滾多遠!

此時也不想什麼扳倒郁心蘭的事了,她恨得一跺腳,“我說了我沒有!是郁姐姐約我到這來賞荷的!”

赫雲彤撇了撇嘴,“這個時節,只能賞荷葉吧?就算是賞荷葉,怎麼連個丫頭也不帶?”

別說是大家閨秀了,就是小門小戶的千金,走哪都得帶上個小丫頭,不然會被人說失禮。

榮琳已經無法再圓話下去,只管發狠道;“赫雲彤,你再敢亂說話,看我不稟明太後責罰你!”

說著又是一跺腳,再碾兩下,把足下的半枯之草,當成郁心蘭和赫雲彤碾碎,然後帶著委曲和難堪,飛速地走了。

從聽到赫雲彤的聲音的那一刻起,仁王就知道不妙了,現在感覺自己一開始沒談論這個話題,是多麼英明的決定。

心中又恨,郁玫還直打包票,說這回在郁府行事,上下都是她的人手,決不會出錯,必定能讓赫雲連城感恩戴德。他怎麼就忘了,郁心蘭也是郁府出來的,郁府中怎能沒有自己的人手?

赫雲彤卻是不想放過他的,看著仁王輕輕一笑,“對了,今日我公爹也來了,還說想與殿下多喝幾杯呢。”

仁王頭皮一緊,虎軀一震,干笑兩聲,“是麼?皇叔也來了?何時來的?我怎麼沒看見?那我去前面拜見皇叔去。”

平王是皇帝的堂弟,也是輔佐皇帝登基的大功臣,卻在功成後身退,只與皇帝聊些風花雪月,半點權勢都不沾,極得建安帝的信任。平王又是個老頑童的性格,跟赫雲彤一個脾氣,什麼事都敢管、什麼話都敢說,當初赫雲彤追著夫君打,平王還叫“打得好”呢。

若是被平王知道了今日之事有他的份,只怕他的皮就得緊上一緊了。看著仁王灰溜溜地走遠了,赫雲彤又將目光轉向王夫人。王夫人卻是個橫的,這種事就算是攤開了說,她也是不怕的。

赫雲彤輕輕一笑,“聽說仁王妃有了身孕,我們也沒接到喜報,不知是不是。,”

王夫人淡淡地道:“是的,只是要等三個月後才能發喜報。”赫雲彤道:“那我就先說聲恭喜。王夫人的臆病也好了麼?我瞧著卻是不象。”說著附耳過去,輕聲道:“心蘭跟我說,她的丫頭聽到仁王妃身邊的丫頭道,若是今日之事不成,就算是夫人您臆病發作罷了。”

幫郁心蘭帶完了這句話,赫雲彤才功成身退,攜著唐寧的手,慢悠悠地回了宴席。

王夫人的臉色變了數變,心中不想相信,卻又有一個聲音小聲地道:肯定是這樣的,沒錯!

她強行壓下湧上心頭的悲涼,向許公子道:“還請許公子回宴席罷,後院之中,外男不可久留。”又看了看紅玲,再有不滿,也只能道:“紅玲的身契還在老祖宗那兒,得等我稟明老祖宗,才好交與公子。”許公子拱了拱手,“多謝夫人,人我就先帶走了,屆時再來向貴府討要身契也成。”

王夫人又憋了一口氣,想暗中再整整紅玲都不可能了。她決定了,一會回宴面上,好好罵上郁心蘭幾句,先解了氣再說。可轉念一想,似乎今日就沒見著郁心蘭呀。紫絹小聲稟報,“四姑奶奶只來轉了一轉,一早就回侯府了。”

一口濃痰湧上來,正堵在嗓子眼,將王夫人活活憋暈了。郁心蘭在暖閣的短炕上歪著,闔眼輕眠,片刻後輕啟朱唇,吐出兩字,“重了。”

千夏忙收回手臂上的力道,將美人錘敲得輕一點,道:“對不住了。大奶奶,這樣可以嗎?”

郁心蘭“嗯”了一聲,再沒多話,過了片刻後,卻又歎道:“輕了。千夏,你今日怎麼這般心神不屬的?”

千夏嚇得連忙跪下,“婢子失職,請大奶奶恕罪。”

紫菱正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見到大奶奶醒了,忙喚了巧兒帶幾個丫頭進來服侍,笑吟吟地道:“剛燉好的鱈魚粥,奶奶正好嘗嘗。”

郁心蘭笑道:“好香。”待丫頭們服侍著漱口淨面淨手,才取了小勺,慢慢兒地吃了一碗,放下碗,抱怨道:“這肚子真不知是怎麼長的,午飯這才多大會兒,就覺得餓了。”

紫菱笑道:“說起來,您就差幾日到八個月了,小主子可是要長身子了,一張嘴兩人吃,自然餓得快。”

又服侍著郁心蘭淨了手,這才看向千夏,“千夏這是犯了什麼錯?”千夏一直跪著,滿面通紅,“婢子沒有服侍好大奶奶,捶腿時一下輕一下重的,吵著奶奶休息了。”

郁心蘭輕輕一笑,“我難道平日裡就是這麼嚴苛的人?這點子小事你還要自己罰跪?”

紫菱也責道:“就是,你快起來吧,奶奶何曾說過要給你定罪?”千夏這才松了一口氣,磕了個頭再站起來,又坐到小錦機上,為郁心蘭捶腿。

郁心蘭拿簪子戮起碟子裡剝了皮的紫玉葡萄,放入口中,連吃了幾顆,這才道:“不過說起來,千夏今日確實心神不寧的,有什麼為難的事,只管跟我或是紫菱說,不必憋在心裡。”

千夏忙答,“婢子真的沒什麼事,許是這幾日幫著千葉做針線,有些乏了……”

紫菱噗地就笑了,“你倒是會乘機邀功。”

郁心蘭也笑道:“看來今日賞了千葉卻沒賞她,讓她著惱了。”

這話裡帶著調侃,千夏便沒往心裡去,只陪著笑道:“婢子不敢邀功,不過,若是奶奶願意賞婢子,婢子必定感激大奶奶的。”

郁心蘭咯咯地笑,“這小丫頭,原我還說,她太拘謹了些,教她靈泛一點,她倒是學得快,卻又比旁人都滑頭了。紫菱,你說說看,要怎麼罰她才好?”

紫菱笑吟吟地瞧了一眼千夏,很認真地建議,“替她挑個婆家,嫁過去讓她的夫郎好好管教。”

千夏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咬著唇道:“紫菱姐姐真是壞。”

紫菱一本正經地道:“我可不是壞,是為你著想呢。咱們奶奶哪裡會虧待了你?你若是心裡頭有人,只管告訴奶奶,奶奶必定會為你作主的。”

千夏低了頭,脖子都紅了,“婢子每天在這內院之中,哪裡見過外男,心裡怎麼會有人?”

這話說得,可真是有深意,在內院之中,見到的男人,都是主子。紫菱看著她小小的後腦勺,“不是吧?錦兒和蕪兒幾次去店鋪取帳冊時,都看到你與仁王府的一名小廝說話兒。叫什麼來著……啊,石磊,聽說是仁王妃的陪房。”

郁心蘭一笑,“若真是三姐的陪房,這門親事倒是容易做。”語調興致揚揚,眼睛裡卻有掩不住的鄙夷。

千夏的小臉立時刷白了,連忙搖頭道:“沒,婢子……婢子只是認識他,有事相托而已。”

紫菱挑了眉問,“你有事相托,何不與奶奶的陪房說?”

“因……因為他家與我家,住得近。”

郁心蘭哦了一聲,紫菱卻攀住這話題不放,“上回聽錦兒這麼說,婢子還著人打聽過這個石磊,如今幫著管理王妃的田產,是個當事兒的,日後只怕還能進王府當個總管,難得年紀相近,又沒許親。……對了,今日石磊不是駕車陪仁王殿下去郁府的麼?我見著千夏還跟石磊說了幾句話呢,這一回來就心神不屬的……”

郁心蘭也點頭,笑道:“女孩子家就是害羞。依我看,石磊是個管事,倒是門合適的親事,我這陣子正閒著,就說個媒吧。”

紫菱推了推聽傻了的千夏,“還不謝過大奶奶。”

此言一出,就是敲定了千夏的終身了。論說,石磊的確是丫頭們的良配,卻不是千夏心中想要的良人。

只是賣了身的丫頭,哪裡有自行挑選的余地?她苦著臉,強忍著心中的憤慨和淚意,給郁心蘭重重磕頭,“多謝大奶奶。”

郁心蘭卻笑道:“不必行這麼大的禮,若是我自己的管事,就敢打包票,可石磊到底是三姐的陪房,還不一定成。”

千夏聞言,心中一動,是的啊,還不一定能成事,自己還是有機會的。

想通了這一節,千夏臉上的笑容就真誠多了,含羞帶怯地站起來,繼續服侍大奶奶。

到得快掌燈的時分,赫雲連城從郁府回來,渾身帶著一絲酒氣,臉上卻是止不住的笑意,捏了捏郁心蘭的小鼻子道:“今日平王爺不知怎的了,專門灌仁王喝酒,仁王是給人抬回去的。”

郁心蘭笑了笑,“這怕是大姐姐的功勞。”

當初找上赫雲彤作證,還真是找對人了。她又閒,又愛熱鬧,又愛打抱不平,最重要的是,她有身份可以管這等閒事,後面的事都會幫自己處理得妥妥當當。

赫雲連城輕刮了她一下,“是,你聰明,會用人!不過別忘了應她的話。”

次日赫雲彤就迫不及待地上門來邀功,“你說過事成送我的手串呢?”

郁心蘭忙從匣子裡拿出一串鳳眼菩提手串,鄭重囑咐,“這可是開過光的,極靈驗的。”

赫雲彤一把搶過來,戴在手腕上,愛不釋手,“知道了,我會小心,不能下水是吧?”

郁心蘭小聲道:“是的,而且行房之時,也不能戴。”

赫雲彤臉皮再厚,也被她說紅了臉,啐了她一口,“你這樣子,哪裡象個小媳婦,比我這當娘的人臉皮還厚。”

郁心蘭又問起昨日之事,聽赫雲彤繪聲繪色地描述,笑得前仰後合。赫雲彤也頗感得意,這裡面也有她的功勞不是?又拍著桌子道:“你也小心些,別動了胎氣。”

郁心蘭好不容易止了笑,拿過帕子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赫雲彤就是一歎,“有我就成了,何必還拉上唐寧,害我好被她好一通抱怨,說我不該這麼不給榮琳郡主留臉面。我呸,自己不要臉的人,我又何必給她留臉面。”

郁心蘭附和道:“就是。唐寧的性子太柔了些。”

赫雲彤贊成,“是啊,你看莊郡王的那兩個妾室,都有了孩子。聽說現在唐寧還在幫莊郡王物色側妃呢。若是換成你三姐只怕莊郡王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郁心蘭忍不住歎息,“唐寧這麼好的人兒,怎麼就是沒孩子呢?”“她氣血不足,太醫原是說不宜早孕的,那時她想著有個孩子,可以安慰莊郡王,就堅持懷了,結果掉了兩個,就難得再懷了。,”

郁心蘭思付著道:“不知道吳為有沒有辦法。”

只是吳為很不喜歡給權貴看診,她也不好總拿他跟連城的交情,強迫人家。晚些等連城下了衙,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請動吳為吧。赫雲彤又道:“你那個嫡母,以後還會不會幫郁玫呢?”

郁心蘭想了想,“應該會幫。當母親的,總是會原諒孩子的。”赫雲彤鄙夷地一笑,“郁玫有了身子還折騰,也不怕這孩子保不住。”

郁心蘭這才想到,上回在唐寧的生辰宴上,赫雲彤似乎暗示過什麼,立時來了八卦興致,“你是不是有什麼知道的秘事兒?”

“也不算什麼秘事,畢竟是後宅的事,總不會拿到外面去說。其實吧,祁柳比郁玫先懷孕,可她壓著沒說,郁玫那天又來了興致,整了一餐海味。聽說,祁柳還是特意只挑了饅頭吃,哪知饅頭裡也籽了蟹黃粉的……”

郁心蘭張大小嘴,“掉了?”

“這不是廢話麼?吃了一盤子蟹黃饅頭,能不掉麼?偏偏祁柳自己沒說有身子,郁玫也稱自己不知情,再說她跟著就診出懷了身子,仁王也只能這樣作罷了。”

但是,是不是真的不知情,卻又難說了。

明面上不能如何,可祁柳心裡頭會怎麼想?只怕郁玫這十個月,有得防的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京城裡很快就傳出了榮琳郡主相中吏部侍郎府嫡公子許文的傳聞。這樣的傳言,自然是有人“無意”間說漏了嘴。榮琳郡主的態度,一般人自然問不到,問及許公子,他總是一臉羞紅兼之驕傲的神情。他內心裡認定是榮琳郡主臉皮薄,當時人太多,所以才不敢承認……自始至終,也只聽她說“胡說八道”這類話,沒說不喜歡他不是?

於是城中俊男一片嘩然,只覺得嬌麗的一朵天上仙花,被個凡人給采搞了,與插在了牛糞上無異。

就連太後,都親自宣榮琳郡主入宮,向她詢問此傳言是否屬實,雖是詢問,那神情,卻是認定了的。

榮琳郡主多番解釋無效,羞得無地自容,只能躲在家中,拒不外出,就連一年一度的秋分宴,都托病沒有出席。

秋分宴後,便很快入了冬。

郁心蘭已經有九個多月的身孕了,眼見著快要臨盆,長公主親自挑選的四名穩婆和兩名乳娘,都已經住進了靜思園。

赫雲連城亦是事無巨細都要關注,下衙回到府中,就要將穩婆、喜事嬤嬤、及丫頭們都召集到一起,詳細詢問一整天的各個細節。令得園子裡一眾下人,每日裡守著郁心蘭,生恐她有一點小小的閃失,她們可擔待不起。郁心蘭抗議了無數次,都被赫雲連城和長公主婆婆無情地駁回,其實她除了肚子大一點,多走些路後有些喘之外,還真沒有什麼其他不適,就連走路,都可以帶起一陣風。

這一天清晨醒來,發現昨夜下了一場雨,空氣中滿是雨後泥土的清香,偶爾還會飄入一絲幾縷的青草淡香,實是難得。只不過,下了一場雨,氣候就冷了許多。

郁心蘭起得身來,只覺得寒風從各處鑽入身體裡,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心下卻是奇怪,自從肚子大了之後,因身體裡有兩個人的熱量,她卻並不怕冷。今日的感覺卻與平常不同,怎麼會覺得這麼冷?

紫菱帶著幾個丫頭給郁心蘭梳洗打扮,快用早飯時,錦兒才匆匆趕來,已做了婦人裝扮。

郁心蘭瞧見她便笑道:“今日就來了?這麼快就成親了一個月了麼?”

錦兒羞紅了臉,向大奶奶深深一福,“前日便有一個月了,聽了奶奶讓紫菱姐姐帶的話兒,又多休息了兩天。”

郁心蘭親切地笑道:“應該多在家中陪陪安亦,說了你不必著急回來服侍,我這園子裡,現今連個空房子都沒了,全是人。”

正說著,兩位喜事嬤嬤帶著四位穩婆和兩名乳娘進來請安。郁心蘭無奈地笑道:“看見了吧?”

用過了飯,穩婆們是要幫著摸一摸胎位的,照例是說,“胎位很正。”

這與郁心蘭經常運動是有很大關系的。

最後一名穩婆來摸胎位時,卻是摸了又摸,眉頭攥得死緊,猶豫了一下,才道:“今日小主子的頭,似乎變了位置。”

這年頭生孩子,最怕胎位不正。郁心蘭聽得心中一緊,忙問道:“動了什麼位置?”

“歪了一點。”

喜事嬤嬤忙問前面那三位穩婆,那三人也道:“是有些歪,但是小主子的頭已經入盆了,之前奶奶的胎位又一直是好的,可以等明日再看看情形。”

這話兒才一說出口,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長公主就由岑柔扶著,直奔入靜思園的主屋,見著郁心蘭就著急地問,“怎麼樣?胎位怎麼樣了?”

幾個穩婆都道,“歪了一點。”

長公主立時就怒了,“你們是怎麼服侍的……蘭兒,你怎麼還站著?快躺下,千萬別再動了。”

郁心蘭剛要說“我沒事””小嘴一張,卻變成了,“哎喲,好痛。”

丫頭們忙七手八腳地扶著她躺到短炕上。

痛勁一緩,郁心蘭似乎聽到“噗”的一聲,一股暖流流入股間,她頓時慌了,大叫道:“啊,我流血了,我流血了。”

眼淚瞬間從眼眶滑下,兩手緊攀在紫菱的一條胳臂上,哪裡還有平日裡半分安逸嫻靜的風范。

幾個穩婆都是極有經驗的,立即指揮小丫頭們升火盆,燒開水,准備干淨柔軟的錦布,又靠在榻邊輕聲安慰,“奶奶別怕,只半個月就要臨盆了,頭胎又最易早產,或許是小主子等不及要出生了。一會子房子裡暖起來了,老奴幫您看看,多半是羊水破了,沒甚要緊。”

郁心蘭聽了這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待聽到穩婆說的確是羊水破了,前所未有的慌亂席卷了郁心蘭,怎麼辦,她居然要生了,前世見過許多同事生孩子,她自己卻是沒有半點經驗的;可腹中的疼痛又讓她感覺到生命的喜悅,那是她孕育了十個月的孩子,很快就要與她見面了。連城呢?連城在哪裡?

心慌得很,郁心蘭只想要連城陪在身邊,想開口叫連城,可腹中一陣劇痛,讓她頓時慘白了臉色,一口氣憋在胸間,下唇都幾乎要咬出血來。長公主得了准信,立時就激動了,一連串地下達命令,“快,差人去禁軍大營和兵部軍營,請侯爺和大爺馬上回府。讓回事處盡早准備好喜報、喜餃,待生下來後,就好送去各府。”

岑柔亦是滿臉喜悅,卻記得母親與她說過,女人生孩子,就是九死一生,忙在一旁提醒道:“母親,不如將吳神醫也請過來,若是萬一……有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

長公主立即點頭,“對對對,你說得對!”

下人們都爭著搶這種報喜的差事,賞錢多呀。

何樂是個耳靈腿腳快的,一聽這訊兒,立即就往府外跑,嘴裡嚷著,“我去報與大爺。”

禁軍軍營在兵部衙門旁,獨立的一座大院。守門的兵衛聽說是定遠侯府的小廝,立即便帶了何樂進去。

赫雲連城剛剛下了朝,前腳才進的大堂,就聽到兵士們稟報,府中差了人來。他略抬了眸,神情冷峻,見是回事處的何樂,淡淡地問,“何事?”

何樂笑瞇瞇地鞠個躬,“恭喜大爺,大奶奶要生了。”

赫雲連城定定地看著他,神情仍是冷峻,“再說一遍。”

“恭喜大爺,大奶奶要生了……咦?”

一陣疾風刮過,何樂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前方的書桌後,哪裡還有大爺的身影?

他怔怔地回頭,問領他進來的兵士,“請問這個大哥,剛才,我家大爺在這屋裡嗎?”

兵士十分淡定,答曰:“在的。”

何樂頓時結巴了,“那、那現在去哪了?”

兵士想了想,回頭往院子裡一瞧,沒見著將軍的馬了,“應當是回府了吧。”

何樂頓時有了流淚的沖動,大爺,您還沒給小的賞錢的吶。靜思園的正房裡,已經開始響起了郁心蘭撕心裂肺的吶喊聲,長公主急得坐立不定,嘴裡叨念著,“靖兒呢?怎麼還沒回來?”

話音未落,赫雲連城旋風一般地沖入靜思園的大廳,一身石青色雲紋直綴,腳上踏著黑色的敖皮靴子,手裡還拿著一根馬鞭,面容端凝的疾步走了進來。

赫雲連城只向母親行了一禮,又直奔暖閣後的正房,沖到門邊時,被紫菱等幾個大丫頭給攔住了,“大爺,產房污穢,您在外面等就行了。”

長公主見了這情形,便笑道:“第一回當爹,自然是心急的,可女人生孩子,沒個定數,也不知要多長時間,你且在外面等就好了。”

屋內,郁心蘭的慘叫一聲連著一聲,赫雲連城哪裡坐得住,隔一會兒就去拍拍房門,“蘭兒,你怎麼樣?”聽不到郁心蘭的回答,他就指令裡面的穩婆,“把門打開,我看一眼。”

長公主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強按著兒子坐下,“哪有你這樣的,這什麼天氣?門開條縫,都會灌寒風進去,凍著產婦和孩子可怎麼得了。”

赫雲連城聽到這番話,才終於安靜了下來,端坐在八交椅上,兩只手互握得死緊,漂亮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條線,兩只眼睛就只盯著漏刻。吳為就住在侯府,自是早就趕到了,此時喝著茶,神態悠閒,原想拉著赫雲連城下棋,緩緩其緊張的心情,建議提出後,赫雲連城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仿佛沒聽見似的轉眸看向沙漏。

吳為只好退回自己的坐位,在心中感慨,要當爹的人就是不一樣,跟傻子沒什麼區別了。

侯爺自是不會回來的,卻差了親衛過來詢問情況,一有消息立即去兵部報訊。

時間過得極慢,卻又似乎極快,沒多久,便到了晌午。錦兒帶了丫頭去廚房提來了飯食,可上至長公主,下至小丫頭,都沒人有食欲,唯一有食欲的吳為,不好意思表現出自己的食欲,只好一口接一口地吃點心。只聽得屋裡的慘叫聲漸漸消了音,有陣子沒叫喚了。赫雲連城不免有些著急,等了片刻,實在是受不了這種內心的煎熬,又走至門邊拍門,“蘭兒,蘭兒。”

這一回長公主沒有攔著他,自己也扶著岑柔的手站了起來,這麼久沒動靜,該不會是……

屋裡頭,郁心蘭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消失了,只余下了痛。大冬天的,她的額頭、脖頸、胳肢窩裡,全都被汗水浸濕了,整個人都幾乎被汗水洗了一遍,聲音也嘶啞了,嗓子火辣辣的腫著。

孩子還沒生出來,穩婆不停地輕聲安慰她,“大奶奶,已經見著胎兒的頭頂了,加把力就好了。”

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會不會,她沒有力氣生下孩子,或者耽擱的時間太長,孩子在產道裡缺氧而……

郁心蘭不知怎的,心頓時慌了起來,心一慌,手足更是無力,無論穩婆怎麼鼓勵她都沒有用。她忍不住失聲喚道:“連城!”一直站在門邊的赫雲連城立即聽到了,他想也不想地用力推門,楠木雕花門瞬間被他推開了一條縫,忽地又想到不能讓寒風吹進去,於是腰一彎,從靴中摸出一柄薄如蟬翼的匕首,伸入縫中,就那麼兩三下撥弄,就將門閂給撥開了,然後赫雲連城迅速地側身擠入房中,反手帶著上了房門。屋內的穩婆和岳如等人大驚,“大爺?您怎麼進來了?”

郁心蘭聽見她們的話,猛地抬頭,正好看見赫雲連城堅毅的面容,和眸光中滿滿的擔憂。她的眼淚成串掉落,就開口輕輕呢喃道:“連城,我害怕。”怕保不住寶寶。

赫雲連城看見小妻子蒼白憔悴的小臉,所有的擔憂都化作了濃濃的憐惜,忙坐在床頭,握住她的手道:“別怕,我在這兒呢,我會陪著你。”

他轉動眼眸,看到床單上大片的血漬時,眼神黯淡了一瞬,又明亮起來,輕輕撫著妻子的小臉,跟她說話,“不怕,再用用力,寶寶就出來了。”

因常年握著兵器而帶著些微繭的指腹,慢慢滑過郁心蘭細膩的臉龐,粗糙的觸感反而讓她惶惶的心慢慢安寧下來,覺得一下子找到支撐,赫雲連城慢慢地輕緩地傳了些功力給她,讓她的身體裡也重新蓄入了力量。穩婆見大奶奶的眸光又再度亮了起來,忙一邊推著她的腹部,一邊鼓勵道:“請奶奶順著老奴的手勁用力。”

郁心蘭堅定地點頭,“嗯。”

長公主等人是看著連城進去的,這當口兒,也就沒人再攔著他了。只是他進去之後,仍是半晌沒有動靜,不會真的……正想著,忽聽裡面傳出一聲淒厲無比的尖叫,然後就聽到幾位穩婆歡呼,“好了好了,頭出來了,大奶奶再用點力,很快了。”

屋外的人手心都攥出了汗,細聽著裡面的動靜,終於……穩婆們歡呼一聲,“出來了出來了,是位小少爺。”

歡呼聲後,便是一聲響亮的啼哭,“哇……”長公主長呼出一口氣,頓時喜不自禁,“哎呀,這可是咱們侯爺的嫡長孫呀。”

過了片刻,穩婆們為寶寶剪了臍帶,洗了澡,打上了包袱,終於將門打開,一齊朝長公主福禮,“恭喜殿下。”

赫雲連城無心看一眼剛出世的兒子,只握住郁心蘭的手問,“還痛不痛?”

郁心蘭沒什麼力氣了,淡笑著搖了搖頭,生出來後,人仿佛脫了力一般,可是所有的疼痛,卻都遠離了。

赫雲連城拿過床頭的絹帕,為她擦了擦剛滲出的汗水,紫菱帶著幾個丫頭上前行禮,“恭喜大爺,恭喜大奶奶。”恭喜完後又道:“還請大爺回避一下,婢子們要幫大奶奶淨身,更衣。”

赫雲連城道:“不用回避了。”

他彎腰抱起小妻子,在錦兒的指引下,來到內間。那裡早就有燒滾後又涼下來的、溫度適宜的熱水,還有一套干淨的衣服。赫雲連城毫不避嫌地親自為妻子換下汗濕的髒衣,幾個丫頭紅著臉,手腳麻利地為大奶奶擦洗身子,再穿上新衣。

外面紫菱等人也將髒床單、被套全數換了一套新的,大紅的宮緞錦被,光滑細膩,如同人的第二層皮膚,給產婦和寶寶蓋上,既喜氣又舒適。郁心蘭讓人喂下了一大碗雞絲、肚片、豬蹄等各種食材熬煮出的掛面,又生出了幾分力氣,眼睛四處張望,“寶寶呢?”

赫雲連城這才想起看兒子,乳娘抱著小少爺走至近前,赫雲連城想抱,乳娘忙將寶寶遞過去,他伸手接住後,心下就是一驚,怎麼這麼軟?人就跟著慌了起來,不知道要拿這條軟呼呼的小蟲蟲怎麼辦,兩只胳臂僵硬地伸著,再不敢動半分,對乳娘道:“還是你抱著吧。”

長公主也知要先將時間留給兒子和媳婦,很歡樂地在外面打完賞,才扶著岑柔的手走進來,見到兒子的樣兒就笑,“不知道怎麼抱吧?讓娘給你示范一下。吶,要一托著頭和頸,讓他的身子靠在手臂上,另一手托著臀部,這樣就行了。”

穩婆們已經非常敏銳地發覺,現在不宜跟大爺說話,他完全不在狀態,於是將小少爺的生辰八字拿給長公主,一溜的吉利話兒,“午時正出生的,日在中天,貴人之命呀。”

“今日一早就聽到一群喜鵲叫,原來是大奶奶生貴子。”

“生得真俊,老奴給各府許多奶奶都接生過,就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少爺。”

長公主聽著心裡高興,又教紀嬤嬤重重打賞,再細看了寶寶幾眼,很篤定地道:“跟靖兒小時候一個樣子。”

赫雲連城也湊到母親身邊細看,雖然他看不出象不象他,可就是感覺越看越愛,心中某個地方軟了化了,成了一攤黏黏的糖泥。躺在床上的郁心蘭急了,怎麼沒人理她了呀,趕忙兒叫道:“讓我看看。”

赫雲連城得了令,忙按母親的指示,小心地抱過這個小祖宗,呈給小妻子看。

小寶寶粉紅的一團,腦袋還沒連城的拳頭大,皮膚也有一點皺皺的,被折騰著洗了澡,早就累得閉上了眼睛,眼線很長,睫毛還是稀稀的,不知張開後,會是怎樣的明亮。小鼻子卻是高挺著的,大概是郁心蘭唯一能看出來,跟連城象的地方。

郁心蘭靠在連城的懷裡,看了又看,心中說不出的歡喜和幸福。連城亦是十分喜悅,乘無人注意他二人,附耳輕聲道:“辛苦你了。”郁心蘭甜甜地一笑,伸出手抱了抱寶寶。一名穩婆在一旁勸道:“大奶奶不用著急,孩子生下來了,這個娘是當定了。您剛剛生產完,還是躺下好生休息一下,想看小少爺,日子長著吶。”

赫雲連城也忙道:“正是這個理。”

說著將兒子交給乳娘,扶著郁心蘭躺下。

郁心蘭拗不過他們,再者也著實困了,便躺下閉上了眼睛。眾人正要打算離開內室,讓她好好休息之際,她忽地又叫了起來,“肚子好痛!”

赫雲連城這下急了,也顧不得許多,直接沖出去將吳為給提了進來。吳為也被郁心蘭那一嗓子給駭了一跳,產後症,最是難治,也最易要人命的,他忙將手指按在郁心蘭的手腕處,聽了一會兒,神色古怪地道:“還有一個。”

穩婆們頓時慒了,摸了那麼多次胎位,沒摸出有兩個呀。而這廂,郁心蘭的慘叫已經一聲高過一聲了,閒雜人員立時避了出去,赫雲連城又端坐床頭,握著妻子的手,幫著打氣。產道已開,這一回生得就順利多了,不過一刻鍾的時間,一個粉嫩嫩的小女嬰就生了出來。

穩婆們大聲道喜,“天吶,龍鳳胎,真是祥瑞之兆呀。”“小姐兒生得真俊吶,將來侯府的門檻一定會被媒人踩平的。”

若說有了兒子後,赫雲連城反應就變慢了的話,有了女兒之後,他直接就傻了,偏偏他又要寸步不離地守著郁心蘭,只能機械地按照穩婆和紫菱等人的指點行事。

忙亂到了下晌,累暈了的郁心蘭終於能清清爽爽地睡上覺了。大概是過於勞累,這一覺,竟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期間侯爺、甘老夫人、甘夫人、二奶奶、三奶奶、赫雲彤、赫雲慧以及郁府和溫府那邊都差了人來看望過,見她睡得香甜,便只看了看寶寶就走了。那對小寶寶也跟他們的娘親一樣,呼呼大睡,任由人將他們抱過來抱過去,怎麼捏臉、搖晃都不醒。侯爺對這個孫子喜歡得不得了,一直抱在手中,孫女當然也逗了逗,不過喜歡的程度相差甚大,偏心得赫雲連城都黑了臉。

待郁心蘭醒來,用過飯,兩名寶寶也醒了,哇哇地大哭了起來。

郁心蘭心裡那個疼啊,忙道:“快抱來給我。”

乳娘翁氏和施氏忙將小少爺和小姐兒抱過來,郁心蘭的眸光在兩張小臉上轉了轉,果斷地表示,“哥哥應當讓妹妹。”於是接過小姐兒,撩開了衣裳就要給孩子喂奶。

翁氏的臉頓時紅了,“大奶奶,不用的,讓奴婢來就成了。”郁心蘭堅持道:“我先喂,喂不飽,你再喂。”

她才剛生產完,這幾天是極珍貴的初乳,可以增加寶寶的抵抗力的,可她也知道這個時代的一些所謂規矩,覺得貴婦人自己喂奶,是有失身份的。

所以她特意叮囑道:“你們直管幫著帶孩子,這話兒不許學給旁人聽。”

兩位乳娘只能低頭答應了。

郁心蘭堅持給兩個寶寶喂完了奶,因為他們現在還太小,所以她的奶是足夠的,兩名乳娘自是不敢跟大奶奶對抗,可又覺得這樣不妥當,若是大奶奶堅持自己喂養,那她們怎麼辦?過得十天半個月,這奶水就會自己縮回去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拿定了主意,要悄悄告訴長公主殿下去。兩個小寶寶現在對外界的事物和聲音,還沒有什麼反應,郁心蘭逗了一會兒,便沒再逗,就這麼抱在手裡看著,也覺得幸福呢。過了片刻,她覺得累了,將寶寶交還給兩位乳娘,再次申明,“我給寶寶喂奶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兩位奶娘自是滿口應承。

下午歇了晌,長公主扶著紀嬤嬤的手過來看望兒媳婦和孫子孫女,歡喜地逗了小寶寶一陣子,便問郁心蘭道:“蘭丫頭今日是自己喂的奶?”

郁心蘭的眸光瞟了翁氏和施氏一眼,淡笑道:“是啊。”

長公主將下人們都打發出去,坐到她的床邊,語重心長地道:“我知你不放心讓旁人來喂養孩子,可你是赫雲家的大少奶奶,這規矩和臉面卻是不能丟的,這兩個乳娘是我親自挑選出來的,定然不敢做出危害我家孫兒的事情來。再者,喂養孩子半夜裡總要起來,你哪裡會有精神?月子裡休息不好,身子骨就恢復得慢。靖兒又是個心眼實的,一定要睡在這屋裡,他平日裡公務繁忙,夜裡還不得休息,可如何是好?”

這一層,郁心蘭倒是沒有想到,她低頭想了想,方抬頭一笑,“母親,我想親自喂養寶寶,並非是不放心兩位乳娘,而是希望借由喂養之機,與孩子們多多親近。只是,晚上打攪到夫君卻的確不好,不如這樣吧,晚上就交由乳娘來喂,白天還是由媳婦親自來喂。”

長公主見她這般堅持,也只好各退一步了。郁心蘭卻又提出,“媳婦希望將這兩位乳娘的身契交還給她們,另外再請兩位乳娘過來。”

“乳娘們怕地位不保,想讓母親來勸說媳婦,媳婦是可以理解的,但明明已經當著媳婦的面應允下來,不會告訴旁人,卻又背地裡告訴了母親,這種行徑與背叛無異,媳婦是絕對不能忍受的。”

這話兒一出,翁氏和施氏大吃一驚,雙雙跪下,不住地磕頭,“求大奶奶饒了奴婢這一回。”

長公主也極是遲疑,“她們……也是……一片好意。”

郁心蘭卻堅持道:“母親,乳娘是日後要教養哥兒姐兒的人,規矩是最重要的。她們不但要知曉主子應當守些什麼規矩,更應該知曉奴婢應當守些什麼規矩。當奴婢的人,最忌諱的,就是自以為是,替主子拿主意。”

“今日之事,是媳婦考慮得不周,可為什麼她們不能跟媳婦溝通,卻要去向母親您說呢?若是日後哥兒姐兒有什麼想法,要辦什麼事,都由她們將主意給拿了,若是不按她們的想法來,她們就四處找人來阻止,與欺壓少主的惡奴又有什麼區別?”

長公主便道:“那就依你。”

兩位乳娘駭得臉色慘白,不說當侯府少爺小姐的乳娘有多體面,也不說侯府的月銀給得豐厚,就說她們本是被下的乳娘,這會子又被打發了出來,日後再想在京城混下去,怕是都難了。

長公主這會子只想順著兒媳婦的心,怎麼說,蘭兒也給赫雲家添了一雙兒女,總不能為了兩個奴婢,就讓媳婦心裡不痛快,再者,她剛才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於是便轉頭吩咐紀嬤嬤,“一會子給她二人結了月錢,將身契歸還吧。另外再去尋幾個乳娘過來,先試著,看看哪個妥當,再留下。”

此言一出,就再無更改,任那兩個乳娘如何哭泣也無用了。倒不是郁心蘭小心眼兒,這兩個乳娘一瞧就是心眼兒多,且心又大的,自以為是,又喜歡自作主張。

想留在侯府,可以,但你必須守住你的本分!她是個活了兩世的人,還不怕那些個乳娘拿大,可她的兒女呢?在她看不見管不著的地方,她的兒女是由這兩名乳娘來教養的,若是她們為了自己的利益,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豈不是毀了兒女的一生?

處置完了乳娘,郁心蘭便又歇下了。連城回到府中,先是問候了小妻子,才去逗孩子。

同時有了兩個孩子,總會是先逗一個,再逗另一個,又怕妻子說他偏心兒子,他時刻記著,單日上午出門前先逗兒子玩,晚上回府的時候,先逗女兒玩,雙日就反過來,輪流轉著,決不會偏向了誰。上回挑選乳娘的時候,專門做了乳娘人選的記錄,紀嬤嬤很快就找齊了四名乳娘,先放在靜思園中由兩位喜事嬤嬤小心調教,最後挑出了兩個穩重、機靈、又守規矩的,簽了身契,另外兩人,問過她們願意,則先幫著哺乳,按月結工錢,到四個月開始添加輔食時,再退出府去。坐月子是最為痛苦無聊的,偏偏穩婆和吳為都說,她一次生育了兩胎,於身體有損傷,應當坐大月子,足足在床上躺了六十天,才允了她下床。這期間的洗三和滿月酒,都不允許她出席。

郁心蘭足足花了五大桶熱水,才將頭發和身上清洗干淨,搓下幾層黑泥後,人都似乎瘦了一圈。

蕪兒幫她挽了個漂亮的飛雲髻,笑著道:“奶奶就跟沒生過孩子似的,還是這麼漂亮。”

郁心蘭拿著靶鏡照,笑了笑,又是一歎,“臉倒是沒變什麼,可是這腰上……”足足多了兩個游泳圈。

乳娘康氏和任氏抱著曜哥兒悅姐兒進來了,名字是滿月之時,侯爺親自給取的,曜為盛日之光,正合曜哥兒出生的時辰,悅則為父母的開心果之意,因為悅姐兒才三天,就會笑了。

郁心蘭見到寶貝兒女,立即放下手中靶鏡,不再糾結自己的腰圍了,每個都抱著親了一口,笑問起昨夜的飲食。康氏和任氏一一稟報,郁心蘭滿意地點點頭,“喂過奶後還是要給兩口清水,漱漱口。”叮囑完了,便讓乳娘將兒女放到赫雲連城親自定做的搖籃裡,俯身逗著玩。

門外傳來唱名聲,“二奶奶、三奶奶來看大奶奶了。”

郁心蘭站直了身子,走到矮炕邊,蕪兒挑起簾子,二奶奶、三奶奶相攜著走進來。三奶奶見她便笑,“大嫂的氣色真好,這月子坐得好呢。我們知道今日是大嫂出月子,所以特意來陪大嫂聊聊天。”郁心蘭笑著讓座,“之前你們來了,我都只能躺著,沒陪你們說話,怠慢了。”

三奶奶笑道:“說什麼怠慢呢。”又要看小寶寶。

康氏和任氏忙將寶貝抱過來,三奶奶忍不住低頭嗅了嗅乳香,笑贊道:“越長越漂亮了。”

真不是我自吹,郁心蘭聽著便驕傲地一笑,心道,我還真沒見過比我家寶貝更漂亮更可愛的寶寶了。

兩個小家伙目前看起來非常相象,雪白雪白的皮膚,肉呼呼的小臉,小嘴巴紅艷艷的,兩只眼睛就跟泡在水中的黑曜石一樣,黑亮、水潤。最討人喜歡的是,只要有人看著他們笑,他們就會沖你甜甜地回笑,若是能感覺到你真心喜愛他們,他們還會咯咯笑出聲來。幾乎是人見人愛了!

當然,也有不喜歡他們的,比如二奶奶。

三奶奶逗了寶寶一會兒,便對二奶奶道:“二嫂要抱抱嗎?”二奶奶干笑道:“不了,我指甲長,免得一會子又懷疑我,要害這兩個侄兒侄女似的。”

說的是寶寶出生那天,二奶奶過來看望,原是裝出喜愛的樣子,伸手要抱的,紀嬤嬤卻給她吃了一顆軟釘子,“二奶奶的指甲生得這麼好看,別讓哥兒姐兒給撞斷了。”

自此之後,二奶奶就再也不肯抱曜哥兒和悅姐兒了。郁心蘭聽她語裡酸氣十足,只當沒聽懂,讓三奶奶將寶寶們放在炕上。其實她還真不放心她們兩個抱呢。

沒多會兒,兩個小家伙就尿了,乳娘和丫頭們忙從主子手中接過來,給他們換尿布。

外面厚厚的棉布包打開,露出了裡面討喜可愛的小內衣和小棉襖。大紅的織錦宮緞,摸上去順滑無比,貼著肌膚有一股奇異的舒適感。這樣的緞子,是外邦的貢品,就是宮內都極少,即便是長公主,一年也只有一匹,積累下來的幾匹,全給了兩個小寶貝。

郁心蘭讓丫頭們幫著做了寶寶的小衣小棉襖,貼身穿的,繡上了花鳥魚蟲還有小動物,十分可愛。

三奶奶垂下了眼眸,這樣的衣服,她生燕姐兒的時候,長公主也送了半匹,其實這料子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清洗的時候,就要十分小心,不用能用肥皂,更不能漿,否則容易讓孩子生疹子。這麼小的嬰兒,若是治療不當,很容易天折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暖閣裡很熱鬧。都知道今日是郁心蘭出大月子,也知道她躺了兩個月,心中無比郁悶,已時左右,溫氏帶著幾個妯娌以及小輩的郁珍,莊郡王妃唐寧和與郁心蘭交好的御史周夫人、禮部侍郎陳夫人、大內侍衛總管何夫人,都陸續到侯府來串門子。

暖閣裡擠了一大圈兒的人,丫頭們在紫菱和安媽媽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給諸位貴夫人搬座位,沏茶上果品。

郁心蘭坐在炕裡面,嘴裡說著致歉的話,“怠慢各位了。”

眾人都笑道:“打什麼緊,我們要什麼自己會吩咐丫頭的,你只管好生坐著,剛出月子,可受不得凍。”

依次坐下後,客人們都爭著搶著要抱兩個小寶寶,難得的是小寶寶一點也不怕生,在眾人手中輪來轉去的,不但不哭,還睜著一雙亮晶晶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歪著小腦袋好奇地仰望回去,反復研究,這些都是什麼人吶?

兩個乳娘康氏和任氏,一直緊張地跟著小主子轉,這兩人交由兩位喜事嬤嬤調教,言談舉止越來越有章法,品性也是溫良忠誠的,遇事也會見機,郁心蘭悄眼看了,心中十分滿意,以後兒子女兒有可信的人,時常在耳邊提點,也免得養出嬌縱的壞脾氣。

就比如……赫雲慧那樣。

赫雲姐妹都是性子直的人,有什麼說什麼,可赫雲彤講道理,她說出口的話縱使尖刻一點、難聽一些,也是站在理字上;可赫雲慧卻是個剛愎自用的,只對自己印象好的人好,一句話不合,就能鬧翻,這樣的性子,就只能叫嬌縱任性了。

所以這位大小姐因甘夫人禁足一事生郁心蘭的氣,郁心蘭半分不放在心上,這樣的親戚,能不交惡更好,實在是交惡了,斷交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眾人談論了些這段時間各府的趣聞,轉眼到了晌午,用過飯,許多客人便告辭了。

郁心蘭親自送到二門,御史周夫人特意慢了一步,待旁人都走遠了,才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郁心蘭會意,請周夫人到二門處的小花廳裡坐坐,丫頭們燒了火盆,上了茶後,便退了出去。

周夫人這才十分歉意地道:“有句話,我真是不知該從何說起才好。”

支吾了半晌,郁心蘭才弄明白,原來是上回在仁王府,周夫人相中了郁珍之後,心裡的確是打著結親的主意,還特意跟她家周大人提了,請了人去打聽郁珍的品性,事後又通過郁心蘭,約郁珍母女上御史府做過幾次客。周公子今科得中第十五名進士,在吏部候職幾個月,上個月謀到了一份外放的官職,御史府辦謝恩宴的時候,周夫人還特意請了郁珍過府去玩兒。這樣的暗示,換成誰都知道,這親事是已經成了一半的。可哪知周夫人就是忘了問兒子,原想著在兒子明年初離京赴任之前,將婚事給辦下來,在要送納采禮的時候,才得知兒子已經有了心上人。周夫人滿面愧疚,“你說這可怎麼好?這一個月來,我都躲在家中不敢外出,真被給人戮我的脊梁骨,更沒臉見你二伯母和表妹。”她頓了頓,又訕笑著解釋道:“其實,每回請客,也不是獨獨請你家伯母和表妹的。”

這話就是說,她還算是周全,沒弄得人盡皆知,沒讓旁人以為珍表妹有什麼不是之處,才被周家放棄,只是感情上對不起珍表妹而已。難怪剛才珍表妹跟周夫人請安時,周夫人那麼坐立不安。郁心蘭抿了抿唇,她還能說什麼?人家周公子有了心上人,總不能將表妹送過去做小,就算她現在逼著周夫人去郁府提親,娶表妹為正妻,又有什麼用,有道是強扭的瓜不甜!

周夫人小心翼翼地打量郁心蘭的臉色,直罵自己,“都怪我行事沒個章程……”

郁心蘭淡淡地截口道:“的確是,周夫人這麼在意兒子的想法,就應當先問過周公子的意思。”

周夫人老臉一紅,吶吶的不知說什麼好,憋了半晌才道:“要麼這樣?已是臘月了,我府上多辦兩次聚會,再幫著介紹幾位有子嗣的夫人給令表妹認識?”

每年的臘月,都是各府大辦宴席的時段,類似於現代企業的團年飯,並不單是御史府要辦的。

郁心蘭笑容冷淡,語氣就更冷淡了,“到了年關,侯府也會舉辦宴會,我家表妹的事,就不勞周夫人操心了。”

郁心蘭很生氣,指量她不知道呢?原本這事兒,是可以事先避免的。都說知子莫若母,周公子有心上人的事,周夫人怎麼可能一點也不知,估計是之前並不滿意那個女子,想讓兒子能移情到珍表妹身上,只是最後沒成功,就將珍表妹不上不下地給撂這兒了。

這周夫人平素看著很穩重,為了自個兒子的事,就這般沒分寸,只怪她看錯了人。

郁心蘭端茶送客:“我屋裡還有客人……”

周夫人忙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日後有機會再請妹妹過府一聚。”

郁心蘭點了點頭,神情淡淡的,大家其實心裡都有數,日後並不會怎麼來往了。

回到靜思園,暖閣裡留下了赫雲彤、唐寧和溫氏、郁珍。唐寧是想乘人少時多抱抱小寶寶,見郁心蘭回來了,便笑道:“我也該走了。留下來,就是想親自請你,明日去我府上耍一耍。”

郁心蘭連忙應下,又拉著唐寧到一邊,問起她的病情。之前郁心蘭推薦了吳為去給唐寧看診,到她自己生產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吳為擅長的是解毒和療傷,婦科方面只是馬馬虎虎,敢跟赫雲連城來侯府照顧她,是因為他以前替兩匹駿馬接生過……郁心蘭真是欲哭無淚,只怕唐寧這頭也不大妙。

果然,唐寧的臉上露出幾分壓抑的憂傷,淡笑了笑,“吳神醫說他只有一成的把握,先開了溫和的方子調養著,又說他師兄是婦科聖手,已經去請他師兄了……能治便治,治不好……也沒什麼了。”

郁心蘭趕緊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又不是沒懷過,只是氣血虛些而已,多補補身子,平素多走動走動,不是有句養生的話叫‘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嗎?假以時日,定會有的。”

這時代的女子講究嫻靜,貴族小姐們出了屋子就乘轎,身體弱得很,郁心蘭只得勸唐寧多動一勸,對身體總是有好處的。唐寧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淡笑著回握了郁心蘭一下,便叫上赫雲彤一起走了。

郁心蘭這才提裙回了暖閣,溫氏和郁珍正一人抱了一個寶寶,在逗著玩兒。見到郁珍,郁心蘭有些微的不好意思,怎麼說,當初周夫人都是她帶去仁王府的……

溫氏見到女兒,立即使了個眼色,笑道:“我做了幾件小孩子的衣裳,放在內間了,你看看合適嗎?”

郁心蘭笑著跟郁珍打了個招呼,挽著娘親的手進了內室。溫氏果然說的是郁珍的事,“我今日見周夫人並不怎麼熱情,難道是……”

郁心蘭點了點頭。溫氏就是一歎,“這可怎麼好,你二伯母才還和我說,之前周夫人讓珍丫頭在屏風後見過周公子了,珍丫頭很是滿意呢。”

郁心蘭心下對周夫人更是惱火,卻又要安慰娘親,“我再幫著物色一下,珍表妹生得這麼美,哪裡會許不到人家呢?”

母女倆不敢在內室多呆,一齊起了出來,郁心蘭便朝郁珍笑道:“珍表妹坐炕上來,咱們姐妹好好說說話兒。”

郁珍微垂了眼眸,輕輕起身福了福,便大方地走到炕邊上坐下了。郁心蘭心裡就是一歎,看來表妹已經察覺到了,她也就不繞彎子了,笑晏晏地道:“過幾日侯府應當會辦個賞梅宴,到時我會發張帖子給表妹,表妹與心和、心瑞他們一塊過來玩一玩吧。”

郁珍的小臉垂得更低了些,卻是道:“多謝表姐的一番美意,屆時,還要問過母親的意思。”

這便是委婉地拒絕了,情竇初開的少女傷了心,郁心蘭想安慰,卻又無從安慰起。

紫菱捧著新沏的茶壺走進來,輕聲對郁心蘭道:“陳社在外面等著回話。

郁心蘭正覺得氣氛尷尬,希望能岔開一下,忙道:“讓他進來。”

陳社垂手進來,站在屏風後稟道:“大爺讓小的先趕回來跟大奶奶稟報一聲,一會子大爺會帶賢王殿下、南平王世子等到府中來,請大奶奶安排一下宴席,席面就擺在靜思園。”

看來是會到內院來,估計是來看寶寶的。郁心蘭應了一聲,便去紫菱拿銀子給廚房,讓廚房快點整治一桌上好席面出來。

陳社拿了賞錢,便往外走。

千夏見到他便笑道:“陳小哥,麻煩你稍等一下。”

陳社忙停下,只見千夏拿了一個小包袱出來,遞給他道:“這是我幫我老子做的鞋,用的是府裡賞下來的料子,還請陳小哥幫忙帶一下。”

說著,千夏將包袱打開,果然是一雙男人穿的棉鞋,面料雖好,卻也是府中下人們用的料子。

看上去沒有什麼不合規矩的地方,陳社便伸手接了,笑道:“煩請千夏姑娘告訴我地址,我明日就給你送去。”

千夏說了地址,又硬塞了幾個大錢給陳社當辛苦費,才放陳社離開。暖閣裡,溫氏聽說大姑爺要帶外男過來,便提出要告辭。郁心蘭按住娘親的手道:“娘親再稍等一會兒,我拿幾樣禮品,請娘親幫我帶給老祖宗。”

說著與紫菱進了偏廳。

這段時間郁心蘭收了許多禮,多得偏廳都快堆不下了。郁心蘭細心挑了幾件,讓紫菱包好,拿進暖閣交給溫氏,這才送溫氏和郁珍出門。

原以為赫雲連城等人還要再晚些才會回來,哪知剛出了正廳,正遇上赫雲連城帶著幾位客人進來,撞了個正著。

兩邊人忙相互見禮,赫雲連城客套地請岳母留飯,溫氏正待推辭,哪知賢王明子期忽地道:“郁夫人便留下來吧,不然一會兒嫂子跟我們這些男人一起吃飯,心裡別扭。”

他這麼一說,溫氏便不好走了,溫氏不走,郁珍也不能走,兩人只得避到偏廳,等幾個大男人看完了赫雲連城引以為傲的寶貝兒女,回到前院書房去談正事,才又轉回暖閣休息。

晚間用飯時候,自然是男女分席,郁心蘭和溫氏、郁珍一桌,幾位男人一桌。男人那桌自是熱鬧,女人們這桌卻是靜得很。郁珍吃得心不在焉,溫氏又極是守禮,食不言寢不語,郁心蘭一個人就懶得活躍氣氛了。酒至酣時,明子期端了杯轉過屏風,大大咧咧地往空位上一坐,朝郁心蘭道:“嫂子,我敬你一杯。”又向溫氏及郁珍道:“郁夫人和郁小姐就請自便。”

溫氏忙喏喏應下,郁珍卻將頭幾乎垂到桌面,窘得連筷子都放下了。明子期見多了女孩子對他拋媚眼、丟手帕,或者假裝害羞暗中勾引的,看見郁珍這樣真害羞的,就覺得新鮮,不免多瞧了幾眼。

郁珍頭頂雖沒生眼睛,卻仍是能感覺得到,窘得連脖子都紅了,額頭幾乎撞著桌面。

郁心蘭與明子期碰了杯,見他故意盯著郁珍,便沒好氣地道:“好了,酒也喝了,請賢王殿下回席吧。”

明子期訕訕地摸了摸鼻子,端著杯子回了席。

南平王世子是個俊美白皙、帶點邪魅的少年,從外表倒看不出榮琳所說的暴虐、好男風。兩席僅有一道屏風遮擋,他自然是聽到了郁心蘭的話,便壓低聲音問明子期,“你該不會是對郁府那個小美人動心了吧?”明子期“且”了一聲,同樣壓低聲音回道:“要動心,也是她對我動心!”

那邊郁心蘭正在在問郁珍,對吳為的印象怎麼樣。她剛才看吳為多瞧了郁珍幾眼,認為吳為對郁珍有好感。吳為雖是江湖中人,但家境富裕,也沒定親,若是這二人有意,她倒可以幫著搓和搓和。郁珍哪裡敢看陌生男人,只是郁心蘭問得緊,只好努力回想了一下,隨口道:“比剛才那個人好,那人就是個無賴。”

郁珍性子文靜秀氣,平時聲音就很小,這會兒又特意壓低了聲音,可另一邊坐的男人,都是武功高強的,自是聽了個十足十,幾人都怔怔地看了一眼一臉苦瓜樣的明子期,繼而跟約好了似的,哄堂大笑。尤其是南平王世子,笑得直抽抽,桃花眼都瞇成了一條縫。郁珍羞窘得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再也不想久留,溫氏只得帶著她先告罪辭行。

席罷送客之時,南平王世子還笑道:“嫂夫人的妹子有雙慧眼,一眼就看穿了子期這家伙的本質。”

郁心蘭只能訕訕地笑笑。

送走了客人,赫雲連城的臉上還有著淡淡的笑容,今晚他們幾個就拿明子期開心了。

乳娘將寶寶們抱進來,赫雲連城忙伸手接過一個,親了親,又湊到郁心蘭的手上,親了親另一個,笑道:“寶貝們想爹爹了沒?”

兩個小寶寶頓時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好象在回答他的問話一般。赫雲連城心軟得一塌胡塗,忍不住抱著寶貝親了又親。郁心蘭笑道:“好了好了,你身上有酒氣,寶寶們不習慣的。”

赫雲連城卻輕笑道:“我抱的是兒子,哪有男人不愛酒的。”

郁心蘭笑啐道:“一邊去,曜兒現在還是男孩子,要過好些年才是男人。”

赫雲連城卻不這麼認為,“男子五歲開蒙,就應當開始習文練武,不能再晚了,否則會養得很嬌氣”

郁心蘭心中就是一疼,這麼小就要吃苦了呀?又知這是對兒子好,遂低了頭不接話。

以前看別人家的孩子,覺得太嬌氣了,總覺得那些父母太縱著孩子,到自己當母親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寶貝,還真是怎麼疼怎麼溺都不夠。赫雲連城於是便伸出一只手臂,將妻子摟坐到短炕上,商量著道:“蘭兒,不如這樣吧,兒子由我來教,女兒就由你來教。我不希望我的兒子是個嬌氣十足,沒擔當的男人,至於女兒嘛,你只要將她教得象你這樣明理、賢惠又可愛就好了。”

郁心蘭噗地笑了出來,“怕我干涉你教兒子呀?居然還會拐著彎兒說話了。”

赫雲連城也笑道:“這不是怕你不高興麼?”

郁心蘭笑著靠到他的肩上,“你要教好兒子,我哪會不高興,只是有些心疼罷了。不過你放心,我知道慈母多敗兒,我不會干涉你的。”

小夫妻倆就兒女的教育問題達成了共識,兩個小家伙似乎聽懂了,悅姐兒咯咯直笑,曜哥兒卻扁了扁小嘴,想哭,最終還是沒哭出來,可小臉卻扭得象根小苦瓜,把赫雲連城和郁心蘭逗弄得哈哈大笑。

赫雲連城這才想起一件事情來,“對了,今日子期告訴我,你三姐小產了。聽說是踩了冰,滑倒了。”

這天氣的確是有冰,不過王府那麼多下人,應當早早就會將冰鏟開才是,而且郁玫自懷孕之後就十分小心,走出屋子,前後左右得多少人護著,這樣也能滑倒?除非是有什麼特殊的,重大的事情,讓郁玫急了,沒等丫頭們准備好,就往前沖去。

郁玫的身子才剛過三個月,往各府送了喜報,卻轉眼就成了悲劇。郁心蘭有些想不明白,心裡有一萬個揣測,卻沒想到赫雲連城溫熱的唇便覆了上來,回過神,張大眼睛,卻發現赫雲連城的目光如同水一般溫柔,甚至帶著幾分波光瀲灩之色,正邊吻邊望著她。

不知道為何,郁心蘭的心跳驟然快起來,耳邊卻聽到女兒咯咯的笑聲,忙一把推開赫雲連城,慢慢低了頭,“孩子在這呢。”

赫雲連城這會兒覺得兒女都十分的礙眼,揚聲喚道:“來人,帶小主子們回屋歇下。”

切,哪有這樣的人,居然覺得兒子女兒是電燈泡。兩名乳娘忙挑簾進來,福了福,抱著哥兒姐兒退了出去。

待得二人獨處之時,郁心蘭卻故意坐到牆邊,離他老遠。赫雲連城不知她是惱了什麼,只能慢慢挪動位置,越靠越近,終於坐到了小妻子身邊,伸手便把小妻子密密實實摟在懷裡。見她沒反抗,便又低頭卻吻她,魅梧的身子越壓越下。

“別……在這。”這裡只是榻,還不是床呀,郁心蘭被他弄得氣息急促,禁不住橫了他一眼。“我們到床那裡去……。”

“知道。”赫雲連城果斷截了小妻子的話,然後伸手摟住她,揮手解開了郁心蘭的衣襟,順著面前的寬松的前襟摸了進去。不知是不是哺乳的關系,郁心蘭的乳峰特別敏感,被他微繭的手滑過,頓時酥了半邊身子,軟在他的懷中。

赫雲連城邊吻邊抬眸看著小妻子的反應,如同秋波一樣瀲灩的眼神,令他心神俱蕩,唇沿著胸口往上吮吸,轉眼吻上了郁心蘭細膩的脖頸,嘀咕道:“自從有了那兩個小東西,你都快兩個月沒正經看過我一眼了。”

聲音裡夾雜著委屈和孩子氣。

郁心蘭忍不住輕笑了起來,心裡卻湧起一股溫暖而潮濕的感覺,於是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身,嬌笑道:“今天妾身就好好伺候您好不好。”這聲音甜糯如稠蜜,令赫雲連城身上迅速劃過火熱,他再也忍耐不住,將小妻子抱起來,放到了床上。

郁心蘭養了兩個月的月子,他就當了兩個月的和尚……不對,算上之前懷孕的日子,他都當了大半年的和尚了。可是,早就壓抑許久的赫雲連城,卻沒有象以往那樣疾風驟雨,而是有說不盡的憐惜和疼愛,溉柔的親吻,溫柔的撫摸,溫柔的進入。

郁心蘭順著這股和風細雨,沉浸在醉人的感受中,意識迷蒙中,耳邊聽到了一句低沉的話語,“蘭兒,我愛你。”

一瞬間,喜悅的淚水滾滾而下……

  ……

陳社將手中的包袱交到炕桌上,郁心蘭的眸光閃了閃,“你確定?”

陳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小的確定。以前,小的在原主人家裡當差時,也常這樣藏東西出去。”

郁心蘭便示意紫菱按陳社說的,割開鞋底看一看,果然,有一張小字條。

取過字條一看,郁心蘭冷哼了一聲,這個郁玫,還真是不消停!做這麼多壞事,卻都報應在了孩子的身上,托胎到她腹中的孩子,何其無辜!

她想了想,讓紫菱將字條原封不動地放進去,再將鞋面和鞋底接好,交給了陳社,“就按她說的送過去。”

已經知道了,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陳社領了命退出去,郁心蘭歪著頭想了想,忍不住好笑,“看來我這個月注定是要當月老的了。”

然後讓紫菱將千夏給喚進來,郁心蘭笑瞇瞇地道:“之前要幫你跟石磊說親的,可我肚子大了,不方便出府,這月子一坐就是兩個月,時間都耽誤了。我現在閒下來了,便想著,要麼,把你許給陳社好了。我見你也常找他說話兒,應該是談得來的,陳社這小子機靈,日後也是有前途的。”

千夏一聽便急了,石磊好歹是仁王妃的陪房,總還有被拒的可能性,但若是將她說給陳社,那就是大奶奶一句話的事兒。可恨的是,這幾個月院子裡突然多出了好幾個嬤嬤,害她想近大爺的身都不成,白白浪費了大好時機。

紫菱見她低了頭不說話,便笑道:“大戶人家的大丫鬟,越是有體面的,主子越是會幫忙早早尋找一個好人家,將來嫁出去做了媳婦子。或是繼續留在身邊服侍,或是送出去幫忙管理一些事情,總之不會虧了你。”

千夏只得跪下陳情,說是老子和老子娘的身子都不好,她在佛前許過願要晚些出嫁雲雲。

“這樣啊……那就只能再等幾年了。”郁心蘭只得打發她出去了。

紫菱不由得問大奶奶,“您覺得她會行動嗎?”

郁心蘭笑了笑,“會的,而且她一定會去找郁玫,讓人跟緊了她。”

郁心蘭吩咐完,見時辰到了,忙更衣梳洗,乘車去郁府接郁珍,再一同前往莊郡王府。

赫雲連城是下了朝後直接過去的,沒她一路。到了莊郡王府,卻在二門處等著她,將她拉到一旁悄聲道:“子恆想將唐甯說給南平王世子,你一會兒幫襯著點。”

郁心蘭笑道:“成啊。,”

唐寧有兩個嫡妹,唐羽指給了賢王為側妃,唐甯還待字閨中。唐家三姐妹都是美人兒,也都是溫柔的性子。

女眷們在後院飛雲暖閣時賞梅花,郁心蘭覺得內急,便請認識的華春指了路,自己一人跑去解決了。回來的時候,沒走原路,走的西側的穿廊。穿廊的另一邊,是一片桃林,此時自然已是枯枝一片了。郁心蘭忽地聽到極輕的對話聲,那嬌滴滴的聲音,可不正是榮琳的?於是她便上了心,悄悄聽了幾句,不由得嗤笑不已,這個榮琳還真是不死心,想在莊郡王府裡行事,來個一箭雙雕,要麼攀上連城,要麼攀上南平王世子,還真是會做夢。

這事兒既然已經被我知道了,那恐怕就不能如你所願了。郁心蘭嘿嘿一笑,輕手輕腳地回了暖閣,又悄悄湊到唐寧的耳邊問,“我想請個客人過來,不知道行不行。”

唐寧笑道:“行呀,有什麼不行的,你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說著便使人去取了份請束過來。

郁心蘭笑吟吟地接了,“連是哪個都不問我,我也不好意思辜負了你的一片好意,一會子請你看出好戲。”

南平王世子這會兒正在苦惱,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接到這麼一張小字條兒,說是有要事要商議,他認識的幾人都在暖閣裡,還會有誰要找他呢?

明子期剛好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去看連城,瞧在南平王世子的眼裡,就是心虛的表現,不會是這個家伙故意想整我吧?

南平王世子想了想,古怪又狡猾地一笑,瀟灑地起身道:“我去四處看看,你們接著聊。”

莊郡王本就是有心要當媒人的,此時聽了這話便笑道:“我府中後花園裡有一片梅林、一片竹林,都是風景優美之處,世子若是喜歡,我便著人帶你過去看一看。”

南平王世子呵呵一笑,“如此甚好。”

莊郡王亦是大喜,使了人領世子過去,又差人告訴王妃,要她帶妹妹過去。

南平王世了進了內宅,卻不按字條上寫的往竹林去,而是要求小太監多帶他繞點了圈子,他要好好賞一賞花園的景致。

小太監不敢不從,領著他繞路,哪知竟迎面遇上一名美貌少女。南平王世子眸光一閃,邪笑道:“這不是赫雲少夫人的表妹嗎?”郁珍嚇了一跳,就是因為暖閣裡的貴婦人她都不認識,才悄悄溜出來一個人靜一靜,誰曾想這後院裡居然也能遇上男人?

她忙福了福,便飛速地起身扭頭就走。

南平王世子似乎還沒被人這樣忽視過,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俊臉,喃喃自語,“難道我入了京後,魅力就下降了嗎?”

快近晌午,男賓們在莊郡王的陪同下,一齊進入了後花園。宴席就擺在飛雲暖閣,自然是男女分席,中間用屏風隔開。

快開席前,莊郡王目光一掃四周,不由得問,“許公子去了哪裡?”

一名隨侍忙稟報道:“許公子去如廁了。”

莊郡王點了點頭,這位許公子莫名其妙拿了請柬跑過來,誰發給他的?

只是人都來了,莊郡王也不好不讓人家進府。可一進府,好象就只看到了他一眼,然後就再沒見著人影了。

而女賓這邊,唐寧點了名後,發覺沒見了榮琳郡主,不由得問左右,“誰瞧見了榮琳郡主?”

有侍女答曰,“榮琳郡主說有些困,月春姐姐帶她去廂房休息了。”

唐寧忙道:“快差人去請來,馬上要開席了。”

客人若不到齊就開席,總歸是失禮,眾人便在膳廳等著。忽地,暖閣後的小竹林裡,傳出一聲怒吼,“滾開!”

這嗓音極為嬌嫩,說是叫滾,還不如說是在邀請,一時間,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窗外的小竹林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榮琳氣得嬌軀亂顫,雙眸含淚,她明明是約的靖哥哥,怎麼會跑出這個丑八怪?

梨花帶雨!這般嬌怯怯的模樣,更引得許文體內的男性荷爾蒙激增,何況榮琳只是嬌瞪著他,卻沒有再說出什麼惡言,這不是欲拒還迎是什麼!

想到給自己送請柬的那名小廝的話,許文更加堅定了自己的認知,榮琳郡主這是害羞,同時端出高高在上的姿態,說到底,人家是有皇家血脈的郡主,而自己只是個侍郎之子,是高攀了她,當然要由自己主動追求才對。若不是對自己有意,為何會在他一入王府,就收到“有要事商量”字條,一來到小竹林,就遇見了榮琳郡主?

想到這兒,許文的俊臉上揚起自信地微笑,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站住,再敢過來,我就喊人了!”榮琳氣得直抖,沒見過這樣的登徒子,不過是略有些相貌,就敢來凱覦她!

忽地,榮琳覺得這話兒不對,若是將人都招來了,她跟許文這個丑八怪就牽扯不清了,於是又惡狠狠地道:“再敢過來,我就告訴太後娘娘去!”

難道她是在暗示我,要向太後稟明我們之間的情義?

許文兩眼放光,又往前邁進幾步,“郡主只管去稟明太後娘娘便是。”

榮琳慌得直退,後背撞上一桿修竹,退無可退了,只能將手推拒在外,恨聲道:“再過來,我立即就告訴太後,治你的罪!”聲音甜膩中帶了澀味,聽在耳朵裡,別有一番動人韻味。

許文只覺得骨頭都酥了,女人果然是都是這樣,越是想要,就越是說不。榮琳不想直視他,偏了頭,只給他完美的側面,長長的睫毛怒得一顫一顫的,仿佛情怯。許文的膽子頓時肥了,再向前一步,伸手抓住了榮琳的柔荑。

榮琳氣瘋了,用力一甩手,回身就跑。可是跑得太急了些,許文又捨不得放手,在她掙脫的一瞬間,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她的衣袖。榮琳跑得又太急太快,錦緞的面料,看著華美,其實並不結實,這麼一拉一拽的,竟滋啦一聲,裂了一道大口子,更難堪的是,一大片前襟從腰帶中被扯了出來,露出了裡面鵝黃色的中衣……“啊”樓上的看客們發出一聲驚歎。

“啊一一”榮琳郡主發出了一聲尖叫。

響徹雲霄。

郁心蘭回到府中,還笑得軟倒在了炕上。赫雲連城看著小妻子這個樣子,不由得無奈地搖頭,“也不必得意成這樣子吧?”

不過就是差人傳來了許文,又將榮琳遞給他的字條轉給了許文而已,有甚麼得意的?

郁心蘭便笑,“她說點什麼事,都能正好被我給聽到,可見是老天爺看不過眼,要罰她呢。”

連城當然不會去小竹林,但若是她不知情,就沒法叫來許文,少看了一出喜劇呀。

雖說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可榮琳總是打她相公的主意,她若是不反擊一下,還真當她是個軟柿子了。

郁心蘭越想越高興,“今日請了不少朝中的權臣和勳貴呢,這事兒是藏不住的,估計明日太後就會要給榮琳指婚了。”

如果不指給許文,就必須指給外地的勳貴子弟,指給京中其他子弟是不成的,畢竟跟許文來了這麼一出,直接就等於是給旁人指了頂綠帽子,太後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如果榮琳郡主能離開京城,那就更好了。

赫雲連城實在是不忍潑她的冷水,但還是要告誡她道:“你給莊郡王惹麻煩了,太後很疼榮琳的,定會責怪唐寧沒管理好後宅,任由外男出入。”

隨他們一同回侯府的明子期卻道:“沒事兒,這事就算在我的身上好了,反正我早看榮琳那拿腔拿調的樣子不順眼了。”

郁心蘭笑嘻嘻地搖頭,“不會有什麼麻煩的,許文手中有榮琳郡主寫的字條,我還有榮琳收買王府下人,讓人清場的證據,都交給唐寧了。”

若是榮琳自己犯賤,跟唐寧有什麼關系?

赫雲連城這才松了口氣,卻仍是擔憂道:“也要太後願意問莊郡王妃才行。”

郁心蘭篤定地問,“既然太後這麼疼愛榮琳郡主,就肯定會宣唐寧進宮詢問的。”

明子期也贊同地點了點頭,“沒錯。”

既然這兩人都這麼篤定,赫雲連城也不再糾結了,說起了武舉之事。往年的武舉一般都只進行一個半月左右,這回卻拖了兩個月,還差一場最後的殿試沒進行。

皇上的意思是想在小年夜舉辦殿試,既能欽點武狀元,又能賞武助興。只不過,這一次進入最後殿試的八位英才,都是年方二十,尚未娶妻之人。想來最後欽點了武狀元之後,還會有一場指婚大戲。武舉是由南平王世子和仁王、賢王、永郡王三位王爺一同監考的,赫雲連城和莊郡王因暗查秋山之案,所以沒有參與。

赫雲連城今日請明子期過來,就是想問一問他對幾位武舉人的印象,若是有可靠之人,他便會轉告母親。因為侯爺已經同長公主說了,今年年底之前,一定要給二姑娘赫雲慧定下一門親事,最好的方式,當然是在殿試後請皇上指婚,否則過完年,她就十七歲了,更難嫁出去了。明子期倒也認真,仔細想了想,說了兩個人,都是有希望中狀元的,而且家境殷實,家中的人口也比較簡單……

郁心蘭聽著聽著,發覺明子期很有當媒公的天分,監考人還調查人家的家庭人口,這不是給日後開冰人館做准備的麼?

明子期說完,發覺郁心蘭賊笑著看著他,不由得頭皮一陣發麻,“表嫂這是何意?”

郁心蘭含笑搖頭,“沒有何意,就是覺得……你這麼關心人家的婚事,為什麼卻拖著自己的婚事不辦呢?”

說起來,唐羽指給明子期也有大半年了,這家伙卻總是對欽天監挑出的日子不滿意,唐羽恨嫁恨得都快用目光殺人了。

明子期嘿嘿一笑,“我正妃都沒選的,不急著娶側妃。”

說完,他怕郁心蘭和赫雲連城接著勸他,尋個借口就遁了,連最喜歡的悅姐兒,都只來得及親了一口。

郁心蘭看著明子期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他不會是心中已經有了人,卻不方便開口向皇上提吧?”

赫雲連城笑她想得太多,“皇上特別縱著子期,子期又是個厚臉皮,他若真有意中人,哪會不好意思提?”

次日晌午,宮中果然傳出了喜訊,太後娘娘下了懿旨,將榮琳郡主指給了吏部侍郎之子許文。

在賀府的宴會上,唐寧拍著胸脯道:“昨日太後還真的宣我入宮了,幸虧有你給我的證據……唉,也不是她這般下嫁,心中委曲不委曲。”

郁心蘭磕著瓜子輕笑,“這是她自己找的,她親口跟我說,她看中了許文。”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這話是從榮琳郡主口中說出來的沒錯。臘月裡的宴會就是多,幾乎每天都有,而郁心蘭只要參加宴會,必定會給郁府發個帖子,交待自己一定會准備去接郁珍。她對郁珍心中有愧,希望能在眾多的宴會中,為其尋到一門好親事。

而唐寧亦然,只要出席宴會,必定會帶三妹唐甯出席,因為現在京中的各類宴會,必定少不了邀請南平王世子韓劍。

某次在敬國公府的聚會上,宴前,眾夫人們閒著無聊,便摸起了骨牌。郁心蘭和唐寧、赫雲彤等人一桌,玩興正高時,唐寧忽然問她,“你的堂妹呢?”

郁心蘭渾不在意地道:“她害羞,人多的地方就會覺得別扭,所以我讓丫頭帶她去園子裡散散心。”

唐寧唇邊的笑別有深意,“這麼冷的天,你也不怕凍著她。”郁心蘭還是沒有察覺出有什麼不對,笑了笑道:“我讓丫頭帶著手爐呢。再者冷了,她自己會進來烤火的。”

坐在唐寧身後,幫唐寧看牌的唐甯終是忍不住了,撅著小嘴輕聲道:“可是,聚會中後院也時常會進外男,這般離群獨處,總是不好。”這話說得,好象珍妹妹有多不知廉恥似的。

郁心蘭這才將目光從自己的一手好牌上抽離出來,抬眸看了唐甯一眼,正色道:“珍妹妹是個守禮之人,遠遠見了外男,自然會回避,就算是實在一時之間回避不了,撞見了,外男進了後宅,也是在小廝和婆子的陪同之下,珍妹妹身邊還跟著丫頭,又不是私下會面,有什麼大不了的?”唐寧趕忙道:“的確是沒什麼不好,你就當甯兒沒說過,她小孩子心性,你別往心裡去。”

郁心蘭看在唐寧的臉上,也不會過於計較,只是補充了一句,“有些事情,不去想,自然就是沒有的。”

唐甯的臉立時漲紅了,咬著紅唇道:“我不是胡說,你自己……跟在你堂妹身後去看,就知道了。”

郁心蘭心中一滯,難道珍妹妹跟什麼人對上眼了嗎?若是在現代,她自然是隨便她們去了,可這時代不同,開明的父母能允許兒女事先去相看某人,但決不會允許這樣私下定情。若是傳出點什麼事,珍妹妹的名聲就不好聽了。

正說著,有幾位夫人起哄道:“敬國公夫人不是說請來了南平王世子嗎?聽說他府上與您家也是沾親帶故的,怎麼也不見他來給您請個安呢?”

敬國公府的確是跟南平王家結過親,雖說拐了幾個彎兒,不過論起來,南平王世子的確算是敬國公夫人的晚輩,來請個安也是應當應份的。

這些夫人吵嚷得厲害,還不就是為了瞧一眼風頭正勁的南平王世子,南平王鎮守南疆,可是幾年都見不到一次的。

敬國公夫人也知這些人的真實用意,著意想在賓客面前賣弄一下,哈哈笑道:“你們呀,真是一群老不修,想看美男子就直說,偏要找借口。”說著便使人去前院請南平王世子過來。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小廝們便引著南平王世子韓建來了。韓建仍是那樣風流倜儻的樣子,眉長過眼,眉尾斜飛入鬢,雙眼含笑,顧盼生輝,果然好相貌。

身後有熟悉的夫人捅了捅郁心蘭的腰眼,“世子真是俊呀。”

郁心蘭很客觀地道:“沒我相公俊。更沒我兒子俊。”敬國公夫人見韓建真的進來給她請安,自是十分喜悅,抬頭見得眾位夫人皆飽含期待地看著她,無可奈何,只得代眾夫人開問,半開玩笑半認真道:“聽聞世子已屆弱冠,卻不知為何還遲遲未婚?”

韓建笑了笑道:“只因韓某曾發個誓言,此生只娶一妻,決不納妾,所以這妻子之選,必當慎重再慎重。”

眾夫人們立時驚歎了,而避在屏風後的少女們,則開始春心萌動。這樣風采出色的男子,卻只願一生一世一雙人,能嫁得他,該是何等的榮耀和幸福。

就連郁心蘭,都禁不住微笑著看向韓建,真想不到他竟是這樣意識超前的人,虧那榮琳郡主還污蔑他的名聲……活該她嫁給許文這樣的花癡,那個紅玲也不是省油的燈,聽說已經被許文收了房,甚是寵愛,日後兩人慢慢斗著去吧。

韓建說完了,瀟灑自若地又施了一禮。

敬國公夫人不由得問道:“那麼,賢侄入京也有兩個月了,可有入得眼的閨秀嗎?”

原以為韓建會搪塞一番,哪知他竟直接說道:“有!”爾後掃了屏風後一眼,淡淡一笑,“正要入宮請旨賜婚。”

郁心蘭心中訝詫,而唐寧和唐甯,卻是震驚了,兩姐妹都情不自禁地轉眸看了郁心蘭一眼,又皆垂眸不語。

回府的時候,郁心蘭照例先送郁珍回去,今日的郁珍格外安靜,仿佛有什麼心事似的,因想到之前唐寧姐妹說的話兒,郁心蘭便不由得多了一個心眼,小聲問,“珍妹妹怎麼了?”

郁珍小臉一紅,跟著又是一白,死命地咬了咬唇,看得郁心蘭心驚肉跳,預感不妙啊。

過了良久,郁心蘭正想直接問郁珍的時候,郁珍卻開口說話了,“還請姐姐幫忙將此物,交還原主。”說著,從袖袋裡掏出一塊玉佩。這塊玉佩,是極品的青玉,玉中仿佛有水光流轉,價值連城。佩上雕的是兩條五爪青龍,這……這分明是王爺才能配戴的……郁心蘭微訝地抬頭看向郁珍。郁珍紅得小臉幾乎能滴出血來,“是……南平王世子他……硬塞給我的,我不要……麻煩姐姐了。”郁心蘭整個呆住了,她是想幫郁珍挑一門好親事沒錯,可這門親事也太好了點兒。

南平王世子這人是不錯,可他的家世卻太顯赫了,不是二伯父能匹配的。門戶之見固然要不得,但在這種出身決定命運的年代裡,門戶相差太大的婚事,幸福的極少。

可是……韓建今日卻願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出那樣的話來,說明他是真的喜歡珍妹妹的。

郁心蘭想了想,問郁珍道:“你明白地告訴我,你是不是一點也不在意他?”

郁珍的頭幾乎垂到了胸口,在郁心蘭的連連追問下,才道:“……我配不上他。”

那就是喜歡的。

郁心蘭笑了,“婚姻是天定的,不如看老天爺怎麼決定吧。”回了府,郁心蘭便跟赫雲連城商量起了這事兒,“我想請你問一問南平王世子的意思……”

赫雲連城笑道:“不必問了,他今日同我說了,還想請你幫著說服你堂妹呢。”

原來是在珍妹妹那裡吃了鱉,難怪郁珍說玉佩是韓建硬塞給她的。她便安心笑了,“那皇上應當不會反對吧?”

赫雲連城卻搖頭道;“世子的親事,都要將雙方生辰八字交由欽天監測算的,以免有不利國運之姻緣。”

還有這樣一說!

赫雲連城卻又笑道:“不過欽天監監正,是御史周夫人的胞兄。”

郁心蘭的眼睛又頓時亮了,見天色尚早,立即派人去周府遞帖子。周夫人因對郁珍有虧欠,很爽快地答應了這件事情,拍著胸脯保證,“包在我哥身上。”

而另外幾座王府裡,也正商量著韓建的婚事。

“南平王極得父皇信任,韓建的妻子,必須是咱們的人,這樣,才能拉到一個強援。”

就連莊郡王,都在與唐寧說著,“怎麼見了這麼多次面,甯兒也拿不准他的心思麼?”

唐寧面色愁苦,“我懷疑……韓世子看中的,是心蘭的堂妹。甯兒說,她聽見過幾次,韓世子派人打聽那位郁小姐的事兒。”莊郡王面色松了松,“她那個堂妹我知道,父親只是白身,父皇應當不會同意的,做側妃還差不多。你要知道,我很在意這門親事,畢竟母妃為了我的事,受了這麼多年苦,她又一心希望我能出人頭地,我總要盡力試一試。”

唐寧很溫柔地點頭道:“我知道了,明日我就請旨入宮,先跟太後通通氣,若是能在韓世子請旨之前,先請太後賜婚,這就穩當得多,甯兒不是個心胸狹窄的,就讓那位郁小姐一同嫁入南平王府便是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郁玫捏著帕子捂住小嘴,嗚嗚地輕泣,王夫人亦是心酸不已,卻還想著女兒的身子,只得柔聲勸道:“你莫哭了,且好生將養,孩子日後還是會有的。雖說小產不用坐一個月的月子,可也不能大意了。”顧四下無人,又再壓低了聲音問,“祁側妃那時坐小月子,你有沒有乘機……嗯?”

郁玫聽得一怔,隨即又惱火,“母親難道也認為祁柳小產是我害的?”

見母親默不作聲,心下更是惱怒,“當日會做海鮮宴,也是因為王爺之前提及愛吃海鮮,況且海鮮席只做在我這兒,是祁柳見王爺一連幾日留宿我屋內,自己巴巴地跑來湊熱鬧……人人都懷疑是我,她自己不說有孕,王爺都不知道的事兒,我哪裡會知道!那饅頭裡揉了什麼粉,我又不是廚子,如何會知道?況且,王爺身邊就只有我和祁柳兩人,她出了事,誰不會懷疑到我頭上,我哪裡會這麼傻?等日後王爺身邊的人多了,再挑得她們自己去鬧,豈不是更好?”

王夫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如若這般,那你這回小產,難道也與祁柳無關?”

郁玫抽抽搭搭地道:“只查出是一名粗使婆子憊懶,沒將薄冰化去,已經杖斃了。”

母女兩在這屋裡說話兒,將奴婢們都遣了出去,又是讓紅蕊和乳娘守在正門外,自是無人注意到仁王從側門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站在屏風後靜靜地聽了片刻,又悄無聲息地走了。

來到書房,仁王便將桌上的壽山石鎮紙一掌拂到地下。幾名幕僚從未見過仁王如此憤怒的樣子,嚇得慌忙跪倒在地,“王爺息怒。”

仁王發洩了一通後,也慢慢冷靜了下來,揮了揮手道:“今日不議事,你們且去休息吧。”

幕僚們忙施了禮,躬身退出。

仁王立即吩咐侍衛去請秦小王爺過府議事。

不多時,秦小王爺便打馬飛馳而來,進得書房,只見仁王眉頭緊鎖,忙問何事。仁王冷冷地道:“王妃說,祁側妃小產,與她無關。祁側妃也說,王妃小產與她無關。”

女人們不都是這樣,背地裡做的事,怎麼會認?秦小王爺正要說話,仁王卻擺了擺手,“我聽到王妃與岳母大人說的話,不會有假。若真是這般,那就是有人來暗害我的子嗣了。”

秦小王爺一驚,“的確有這種可能,聽聞永郡王妃已經有了四個月的身孕了,之前連一點風都沒透出來。”

賢王尚未娶妃,莊郡王沒有嫡子,仁王的妃子們又總是小產,若是只有永郡王誕下子嗣的話……有無子嗣,絕對是能否立為太子的重大因素。況且,仁王府接二連三地出這種事,皇上就難免認為,仁王連自己的後院都管不好,如何能管得好一個國家?

可恨的是,他尚未能將人手安插到永郡王府,可人家卻已經將手伸了進來

兩人想到一處,對視一眼,陰鷙之光暴漲。

自從年中的那場大病後,太後的鳳體就一直違和,到底是年近八十的高齡了,再也經不起一點兒的風雨,因此聽唐寧說話兒,聽到一半竟睡著了。

唐寧頗為無奈,卻又不敢大膽地將太後喚醒,只得在內宮女官的引領下,到偏殿靜候。

睡了大半個時辰,太後才緩緩醒來,一見到唐寧就歉意地笑,“唉,老婆子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有精神,坐著居然也能睡著了。”

唐寧忙奉承道:“太後娘娘哪裡老了?看起來還不到半百,您可是要長命百歲的。”

太後禁不住呵呵直樂,樂完了,又生出許多感慨,“人這一世,說要盡人事,最後卻仍只能是聽天命的。誰不想長命百歲的,可是古往今來,活到百歲的能有幾人?所以呀,你們在哀家的面前,別盡說些好聽的,哀家活到這把年紀,趁著如今還能聽得見,便只想聽些真話了。”

唐寧只是柔柔的笑,“太後您是有福之人,皇上皇後事事孝順,為百姓之楷模,諸皇孫又已成年,聽聞永郡王妃已經懷了身子,您就等著來年抱嫡曾孫吧。有了曾孫,心情愉悅,百病萬惱都一時消滅了,只怕您到時都能看著玄孫娶妻生子呢。”

太後又被她給逗樂了。話題扯得這麼遠,唐寧心裡著急,面上卻不敢露出半分,只能陪著笑。倒是太後還記得之前似乎是在聊什麼事情,“哀家記性差了,你再說說?”

唐寧趕忙復述了一遍,太後只是端莊地淺笑,“你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了。你妹妹的婚事,自有你父親燕王操心著,哪用得著你來求旨賜婚?”

唐寧聽了,心中惶然,只能輕聲應了,垂下頭去。她父親燕王亦是四大異姓王之一,與南平王是同級的,若真是要兩家說親,就應當先在私下裡商量好,再到皇上太後跟前求個恩賜,添點榮耀。可若是兩家事先沒商量好,燕王就來求旨賜婚,就跟唐甯嫁不出去一般。通常為親信的大臣賜婚,之前都會問詢一下意思,若是被韓世子拒絕,那唐甯日後的婚事可就難了。

而唐寧來求旨,只不過是覺得南平王世子出色,想替妹妹尋個好夫君而已,縱使被拒絕了,到底不是長輩,旁人只會笑唐寧表錯了情,唐甯的臉面不會太難看,與燕王親自來求旨,差別大得去了。太後又如何會不知?這般說辭,便是婉拒了。

太後輕啜了一口熱茶,啼了唐寧一眼,淡淡地問,“哀家一直很喜歡你,你可知是為什麼?”然後也不待她回答,便自顧自地接著道:“是因為你老實本分,又謹守禮儀。你跟哀家說句實話,將你妹妹許給韓小子,你跟恆兒就真的是為了甯兒著想,完全沒有一點私心?”

唐寧的一張小臉頓時漲得通紅,不論怎樣的說辭,都無法掩飾這樁婚姻之後的利益關系,太後如今還耳聰目明著,哪能看不出來?

可世家大族之間的婚姻,不多半都是為了修建兩姓之好嗎?

看著唐寧微微垂下去的小腦袋,太後輕輕一歎,“這天下是皇上的,將來想將天下交給誰,皇上自會考量。皇上要的是有能力的繼承人,好好兒的將皇上交的差事辦妥,皇上自會知曉恆兒的能力。”

這話即是在暗示說,只要在皇上面前展現自己的才能就好,不要去想拉幫結派的事,朝中諸臣、包括諸位皇子都是皇上的臣子,你卻想拉到你自己的身邊去,這算是什麼事?

唐寧聽得明白,小臉漸漸白了,急忙替夫君解釋道:“王爺每日為朝中政務忙到深夜,唯恐令皇上失望,除此之外,斷不敢有別的妄想。”

太後聽了便是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道:“身為皇子,有些許想法,也不叫妄想,只是要時刻記著,他先是皇上的臣、後才是皇上的子,不要做出逾矩之事。”又讓女官去取了幾副難得的藥材來,輕聲道:“朝政都是男人的事情,你只管養好身子,為哀家生個嫡曾孫出來,才是正經。妾室生的兒子上不得台面,沒有嫡子,終是會被大臣們詬病,皇上想立誰為太子,都得給臣子們一個合理的說法才成。”

唐寧謝了賞,退出泰安宮,心頭還在抨評地跳著,方才太後的最後一句話,似乎隱約是指,若是子恆有了嫡子,那麼立為太子的希望就極大?

只是,自己這副身體……

唐寧來到泰安宮門口,正遇見郁心蘭陪同長公主入宮給太後請安。唐寧忙上前給長公主見禮,郁心蘭笑道,“你也在呀。”

唐寧支吾著道:“來給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請個安,正要走了。”她在幫妹妹搶韓世子,有些不敢直視郁心蘭。

郁心蘭不知這些,正巧泰安宮的女官過來宣召,便笑著跟她道別,陪著長公主進去給太後請安。賜了座後,太後便笑道:“這陣子,入宮來求指婚的人可真是多了,沒想到清容你也會求哀家。”

長公主陪笑道:“可不是嗎?侯爺為了慧姑娘的婚事,都快愁白了頭。”

太後淡淡一笑,“侯爺為了玥國鞠躬盡瘁,皇上的確是應當幫著侯爺分些憂。只是這些個武舉人的家世,似乎都只是一般,縱使中了狀元,也要在軍中歷練數年,才能慢慢升職,恐怕配不上慧丫頭,還是在勳貴子弟中挑選一個才好。”

郁心蘭心想,赫雲慧的模樣,打扮一下,倒能說上漂亮,可也只是一般程度的,比她漂亮的一抓一大把,雖說是娶妻娶賢,模樣不是很重要,可是、但是,赫雲慧那性子,跟賢惠是鄰居啊鄰居,還是至老死不相往來的那種鄰居。何況赫雲慧的心還高,到侯府來求親的,她還沒幾個看得上的。硬要從勳貴子弟中指一個的話……那不得成就一雙怨偶?

唐寧並沒即時離開,她擔心郁心蘭也是來給堂妹提婚事的,便借口內急,多磨蹭了一會兒,又褪下腕上一只晶瑩剔透的玉鐲,塞給泰安宮的總管太監,請問他長公主求見太後,所為何事。

那總管太監拿了好東西,兼之長公主求的又不是什麼秘密的事,便一五一十地說了。

唐寧心中忽地生出一個主意,忙忙地出了宮。

“你要我……娶赫雲慧為平妻?”莊郡王有點看陌生人似的看向妻子,“怎麼突然想到這事兒?”

唐寧咬了咬唇,輕柔地道:“臣妾多年未曾有身孕,只怕是……今日太後也說了,若是沒有嫡子,朝臣們肯定會詬病,若是以此為由,使得王爺的才能被埋沒,豈不是唐寧的罪過?”

說著,又將太後的話,原原本本學了一遍。那話裡暗示的意味十分明顯,莊郡王亦是怦然心動。

唐寧又補充道:“慧姑娘您也是認識的,相貌是不出眾,可是勝在身體好,那身形,一瞧就是好生養的。吳神醫雖說去幫我請他的師兄來,可他也曾言明,他師兄喜歡周游天下,何時能找到,還不一定。眼見朝堂之上,關於立儲一事,眾臣們已經開始各為其主地爭執,而慧姑娘是侯爺的掌上明珠,又急著出嫁,這不正是天作之合麼?王爺您不能再猶豫了。”

“你……”莊郡王十分感動,將嬌妻摟入懷中,吶吶半晌,也只吐出一句,“只是委曲你了。”

唐寧笑道:“臣妾又不是自請下堂,何來委曲之說?”莊郡王握住她的小手,想了想,又失笑,“不是我願意就成的,還要看人家願意不願意。再者,父皇那裡……”

真論起來,定遠侯的爵位不算高。京城裡光王爺就有二三十個,王爺之下又有國公、郡公、縣公,之後才是侯爺,侯府嫡小姐嫁郡王為平妻,算是高攀了。可偏偏定遠侯是個手握重兵的,這身份卻又與一般的閒散侯爺完全不同。他想娶定遠侯的女兒,說是為了嫡子,也有一半是為了侯爺,待他成了侯爺的女婿,侯爺怎麼也不可能袖手旁觀了。若是父皇不放心這般聯姻,婚事就不見得能成了。

唐寧笑道:“這事兒,我覺得王爺您應當先與十四弟說一說,十四弟與連城交好,又是長公主和侯爺的親侄兒,先讓他去問個意思,也不失為一種迂回的方法。若是侯爺有意,再請十四弟與父皇說一說。父皇最疼他了,沒准他去說,就能成了。這京城裡多半的勳貴世家,都是沾親帶故的,難道做皇子的,誰都娶不得了?皇上也很清楚,侯爺是個忠心之人,決不會為了王爺就行大逆之事。”

莊郡王想了想道:“倒是可以一試。”

明子期是個閒得發霉的,想找他,隨時可以找到,不過小半個時辰,他就騎著馬直沖進了莊郡王府的前院。

“噗……”這是明子期聽完莊郡王的請求後的第一反應,一口茶水直噴了莊郡王滿臉。

一旁服侍的小太監極有眼色地上前,用自己的衣袖幫主子擦拭干淨,又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明子恆十分無奈地看向十四弟,“用得著這樣麼?”

明子期自己都被哈得咳了好一陣子,這會子總算是喘過氣了,又開始發笑,前仰後合,“我說,九哥你怎麼看上了那個粗魯的丫頭呀。”

赫雲家的幾兄妹,跟諸皇子是很熟的,赫雲慧個性好勝,脾氣又差,在明子期的嘴中,就沒得過什麼好評價。

明子恆嗟歎,“至少她身體好。”

唐寧亦在一旁補充道:“十四弟,這事兒是我的主意,還請十四弟幫忙說和說和。”

明子期想了想道:“當媒人亦是行善,我自是能幫就幫,只是這事兒……可不是我能誇口的,慧丫頭心高得很,只怕不願意做這個平妻,再者,侯爺會不會答應,我也不敢擔保。”

明子恆笑了笑道:“你盡力而為就成。”他方才也與唐寧商量了一下意思,還要從別的方面托人去說和,只是不象十四弟這裡這麼有把握。明子期這便從莊郡王府告辭,直接打馬去了定遠侯府。郁心蘭正在屋裡頭與幾個丫頭一起做針線,還打量著時辰,想再親自下廚為相公燒幾個小菜。自她懷孕之後,就再沒親自動過手炒過菜,昨日赫雲連城還暗示,說是很想念她的手藝。

郁心蘭聽到門外唱名,忙起身去迎,嘴裡歉意地笑道:“連城還沒回來。”

明子期掀袍坐下,喝了一口新沏的香茗,笑瞇瞇地道:“先跟大嫂你說也是一樣。”於是將九哥讓他帶的話兒,轉達了一遍,“九嫂也是沒法子……她自己生養困難,總得幫九哥要個嫡子才行。”之前唐寧就謀劃著給莊郡王娶側妃,只怕也是想將側妃生的孩子,過繼到自己名下,妾室生的,身份還是低了些;只是,郡王的側妃,身份也不會低,人家也要兒子防老,怕是不會願意,所以才會想到這麼一出。郁心蘭雖被唐寧的賢惠給驚到了,卻倒沒什麼反感,這時代的男人都覺得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女人們也是這樣認為的,除了她這個外來戶,極少有女人象王夫人和赫雲彤那樣,敢不許夫君納妾,何況莊郡王還許了赫雲慧一個平妻之位。

只不過,她卻是幫不上忙的,也不願意幫這樣的忙,總是過不去心裡那道坎,“之前,我跟二姑娘鬧了點子小別扭,說不上話了,若真要說和,一來是父親和大娘的意思;二來就是二姑娘自己的意思。你也知道的,父親是極開明的人,若是二姑娘願意,他多半不會阻攔。”畢竟身份配得上、又敢娶個悍妻的男人,實在是打著燈籠也難找,要不然赫雲慧怎麼眼瞧著這麼大了,還沒許到一門親事。

明子期聽了,也覺得有道理,想著先找赫雲彤去說服才好,可他跟赫雲彤的關系很普通,便想讓郁心蘭出面。郁心蘭只是搖頭笑,“我其實不喜歡男人三妻四妾,你覺得女人多了是好事嗎?哪家哪府的後宅子裡,沒點子污穢之事?所以這樣的忙,我是不會幫的,你另請高明吧。”

明子期聽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遂笑道:“你也是個狠的,還不象彤姐姐那般現形,難怪連城哥被你給管得死死的。”郁心蘭輕笑道:“我可沒管他,我和他是相互尊重,誰說的話有道理,就聽誰的,不存在誰管著誰。”

明子期的眸光閃了閃,“我倒只聽說平民百姓才有這樣的夫妻……嘿嘿,不說這個了,悅丫頭呢,抱過來給表叔親一親。”

乳娘任氏立即抱著小姐兒過來,明子期有模有樣地伸手抱過來,放在懷裡逗了好一陣子,郁心蘭在一旁看得直笑,“這麼喜歡小孩子,就趕緊成親,自己生一個呀,難得你這麼喜歡女孩子,唐羽倒是個有福氣的。”明子期抱著悅姐兒,在暖閣裡轉圈圈,嘴裡應道:“唐羽那丫頭跟九嫂一個樣子,說什麼都是‘是’和‘好’,沒意思。”

他其實覺得,那些個千金小姐不是嬌縱任性,就是文靜端莊,仿佛就那麼幾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實在是沒意思。

郁心蘭歪頭想了想,“那就讓吳為幫你介紹幾個江湖女俠,保證跟千金小姐們不一樣。”

明子期奇了,“你剛不是說,不喜歡男人三妻四妾嗎?”

郁心蘭答得很輕巧,“可男人就是喜歡三妻四妾呀,何況你是皇子,皇上和皇後也會逼你多娶幾個的,你不如自己去找幾個心怡的人來。”

“切,你怎麼就認定了我一定要三妻四妾呢?”“你都已經有側妃了,難道不娶正妃?”

明子期默了會子,方笑道:“也是。”只是心裡不知怎麼的有些沉悶,正巧悅姐兒咯咯地笑了起來,他低頭一看,又樂了,轉頭去逗悅姐兒。郁心蘭瞧了眼沙漏道:“子期,你在這兒坐,我去炒幾樣菜。”

明子期聽罷便笑,“那我今日可是有口福了,若是可以,我想吃糖醋魚。”

郁心蘭應了一聲,掐准了時間,赫雲連城回府時,正好炒出最後一個菜。讓丫頭們端了擺好,三個人一同歡歡樂樂地用飯。之後赫雲連城便與明子期去了書房,郁心蘭回暖閣繼續手中的針線,時不時逗一逗一雙可愛的兒女。

明子期今日來侯府,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與赫雲連城說,“果莊那裡開始有動靜了。之前自願留在果莊的幾戶果農,陸陸續續得了病,胡老板倒是好心,給請了大夫,聽說是什麼井裡的水質不好了,這幾戶果農自己願意離開,去了胡老板介紹的另外一家果莊做事。”

這就是將人打發走了,他們倒是沉得住氣,拖了大半年才開始動手,之前還真真正正在京城裡盤了店子,做百貨生意。

赫雲連城修長的食指點點扣著桌面,心裡頭將各種信息過濾了一遍,方道:“只怕不能再緊跟著了,真要開始行動了,對方就會防得很緊,不能打草驚蛇。果莊在那裡,又跑不掉,咱們過陣子再去打探比較好。你說還有其他人盯著,不如咱們改為盯著那些人就好。”

明子期笑道:“我也正是這個意思,對了,十二哥最近的動作似乎比較大,都是針對十三哥的,也不知這兩人是怎麼了。”

赫雲連城遂問,“你也不知道一點嗎?”

“打聽到一點,似乎十三哥往仁王府裡安插了眼線。”

這太正常不過了。

明子期便換了一個話題,“反正要過年了,我約了江南去醉鄉樓玩幾天,那裡來了一名紅伶,還是個清倌兒,你去不去看看?”赫雲連城用力地白他一眼,“不去!”

明子期嘿嘿直笑,“一百兩,敢不敢跟我賭,若我跟嫂子說,她肯定想去。”

這是非常有可能的,所以赫雲連城才不會跟他賭,直接將他丟了出去,“回你的王府。”

明子期在門外唱做俱佳地打了個雲手,“人家的府裡好空虛呀~”

一只茶杯直飛出來,明子期趕緊躍上馬背,飛馳而去。打跑了明子期,赫雲連城仍舊坐在書桌前看書。

千夏端著一套茶具,騁婷裊娜地走進來,將茶盤放在靠牆的長條幾案上,朝赫雲連城福了福道:“請大爺安,大奶奶讓婢子給大爺送茶過來。”

赫雲連城只“嗯”了一聲,頭也沒抬。

連城喜歡茶藝,千夏又特意學過,所以這陣子總是她來書房服侍大爺用茶,千夏來的次數多了,早明了大爺的脾性,當下便自顧自地斟起茶來,取了茶葉撥入壺中,待紅泥小火爐上的水滾沸之時,高沖茶葉,那茶葉在茶壺中翻滾,就像是瀑布飛流直而下,激起的水花。頓時,一股幽香從壺中傳出,沁人心肺。

待茶沏好,千夏正要端給赫雲連城時,吳為一挑門簾走了進來,張口便道:“好香好。給我也來一杯。”

千夏忙應了一聲,又將托盤放到案幾上,再倒一杯茶,雙手奉上。待赫雲連城打發了她出去,吳為輕嗅了一下茶水,輕笑道:“這個丫頭懂得倒多。”

“怎麼說?”

“剛才這茶裡可是加了料的,這會子卻又放了解藥了。”赫雲連城臉色一變,心中暗惱,蘭兒怎麼還不將這丫頭打發出去?

在他看來,有異心的直接杖斃,不想沾血,直接發賣就是了。不過一個丫頭而已,這多簡單!

吳為只是來找他聊天的,沒說上幾句便走了。赫雲連城先去前書房見過了父親,轉述了莊郡王的意思,才轉回靜思園。

用飯的時候,明子期便提議,請些子親朋好友到樓外樓聚一聚。隨便讓莊郡王妃和赫雲慧說會兒話,也讓赫雲慧正式見一見莊郡王。郁心蘭只要能出府,有得玩,心裡就高興,而且還想著,這也能給韓建和郁珍制造一點機會。赫雲連城當時不置可否,這時回來,卻道:“樓外樓的聚會,你安排一下吧。”

郁心蘭微訝,“怎麼?侯爺同意了麼?”

“嗯,父親說,主要看二妹的意思。”

大概也是因為年紀越大,能婚配的對象越少,侯爺也就沒那麼挑剔了吧。

郁心蘭滿心高興又能出府去玩,立即讓人帶了口訊給安泰,讓他好好安排,又與連城商量了一下,請哪些客人,著回事處制了請柬。赫雲連城這才拉著她道:“那個千夏已經開始給我下媚藥了,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郁心蘭輕輕一笑,“放心,我得讓郁玫親自來處置她,才能讓其他還隱藏的人弄清楚,她們的那個主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赫雲連城無奈扶額。

而莊郡王那邊,既然動了心思,便開始認真謀劃了,找了一圈,唐寧終於找到甘老夫人的親孫媳婦,請了過來,隱晦的暗示了一番。甘將軍之子是個莽夫,可其妻卻是個玲瓏心肝的人兒,立即明白了莊郡王妃的雅意,次日便遞了貼子入侯府,求見甘老夫人。

待她將來意一說,這樣的好事,甘老夫人自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又馬上請來了女兒和外孫女。一開始,赫雲慧是不情願的,她一心希望能與姐姐一樣,管著夫君不讓納妾。

倒是甘夫人實際得多,彤兒那是什麼樣貌?傾城傾國!慧兒又是什麼樣貌?普普通通!慧兒這樣的女子,若想夫君只守著她一個,除非是下嫁給那些寒門學子、或是低等武官,全憑侯爺的鼻息才能生存的男人。可是讓女兒嫁給這種人,甘夫人又覺得委曲了女兒。這時有了一個好選釋,嫁給莊郡王,還是平妻,那唐寧又是個不能生的,日後慧兒再生下個一兒半女,地位肯定穩固,莊郡王若是能登九鼎,弄不好慧兒直接就是皇後了,那到時這侯爵之位,就是策兒的跑不了。眾人好一通勸說,終於讓赫雲慧改變了心意,決定先與莊郡王見上一見再說。

心裡存了這個念想,赫雲慧便往郁心蘭這兒跑得多了,時常一邊逗著小寶寶,一邊有意無意地將話題繞到莊郡王的身上去。郁心蘭自是聽得明白,不過她與莊郡王真的不熟,一般只與唐寧閒聊呀,便只說起唐寧如何好相處。

赫雲慧被母親洗了腦,很不屑地撇嘴,生不出兒子,再賢惠有什麼用?

日後等我做了皇後,自然會比她更賢惠。

兜來轉去的宴會間,時間過得飛快,一晃便是小年了。

今年的小年,正餐在宮中賜宴,正四品以上的官員,都可以攜家眷參加,而且,為了方便觀看武舉人最後的角逐,宴會廳就定在觀景台。觀景台的對面是一座人工湖,到了冬天,便結了厚厚一層冰,可以拉著馬車在湖面上跑,只是特別滑。在這種地方比武,極考驗武舉人們的平衡能力和應變能力,據說這個主意是南平王世子提出來的,皇上聽後大加贊同。因武舉們在殿試之前,要先去天壇祭天,因而一眾女眷們,入了宮,照例是先去泰安宮給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請安。請過安後,皇後娘娘特意將郁心蘭叫到身邊,輕聲道:“你五妹在漱芳齋中學習禮儀,想來你們姐妹也有許久未見,你去看一看她吧。”

郁心蘭趕忙應下,便有宮女在前引路。進宮後打賞便多,郁心蘭隨身帶著不少小金魚、小金錁兒,這會子拿出一顆小金錁,塞到那名宮女的手中,輕笑著問,“這位姐姐常常去漱芳齋辦差嗎?”

那宮女拿了好處,就知道該怎麼答話,“奉皇後娘娘之命,去過好些回。每回去,都聽到教養嬤嬤誇獎郁小姐禮儀最是規范。聽說年夜之前,就能將她們遣回府中候命了。”

郁心蘭笑了笑,“也不知欽天監算出公主出嫁的日子沒有。”

“聽說是開春後的三月中旬,宜婚配、宜遠行。”

“以前我也想入宮來見見五妹,卻總不能如願。”

“嗯,那時規矩禮儀還未純熟,皇後娘娘怕來人打攪了兩位小姐的學習。說起來,少夫人還是第一位去漱芳齋中探望的呢。”

“哦……”郁心蘭點了點頭,這麼說,指婚之後,郁玫也沒見過郁琳,這樣就好。

到了澈芳齋中,見到郁琳,郁心蘭不由得大吃一驚,郁琳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原本圓潤的小臉,已經瘦成了椎子形,下巴尖得都能鑿牆了,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睛幾乎占去了整張臉的二分之一。這副樣子,遠看尚有幾分柔弱可憐,近看就著實磣人了。

也難怪她會消瘦。陪嫁女官說得好聽,其實就相當於大戶人家千金的陪嫁丫頭,日後只是用於固寵,即便三皇子想多寵她們一點,明華公主也不會允許。若是明華公主生不出兒子,她們就是生兒子的工具,還不能自己抱養自己的孩子。這樣的地位本就尷尬,郁琳還是在那樣的情況下,被賜為女官的……

宮女們都退了出去,暖閣裡只余下姐妹二人。郁琳惡狠狠地盯著郁心蘭道:“看到我這個樣子,你很開心吧?你這個毒婦,小心你生兒子沒屁股眼。”

真是粗魯!

郁心蘭原本有的那一丁點兒愧疚,立時煙消雲散了,淡然道:“可惜你說錯了,我兒子好得很。”她設計了郁琳一回,何嘗不是因為郁琳想設計她在先?

到底在宮中生活了大半年,郁琳如今比之前穩重得多了,一時忍不住脫口說了惡言,這會子已經冷靜下來,優雅又淡然地問,“你來看我做什麼?”

郁心蘭輕笑,“別以為是我願意來看你,是皇後娘娘令我來的。反正你過幾日就會出宮回府了,我便提前告訴你,你三姐她小產了。”

“什麼?”郁琳大驚,她和另一名女官,一直被關在這個漱芳齋中,本是連三姐懷孕都不知道的,“是不是她的側妃干的?你也不去幫一幫三姐,虧得三姐還總說想照拂你。”

郁心蘭在心中輕哼,小臉上卻是一派憂郁,“都說小產不吉利,婆家人不讓我去,我也沒法子,只讓人送了些禮品過去……到底是一家子的姐妹,難道我會盼著她倒霉嗎?”

郁琳跟郁玫的感情十分好,心中大痛,前思後想了片刻,篤定地道:“肯定是祁柳干的!一定是!等我出了宮,我就去幫三姐懲治祁柳。”郁心蘭點了點頭道:“你有這個心也好,可王府的後宅,你還是得謹慎。”

郁琳冷哼,“我怕什麼?過幾個月,我就要陪嫁去大慶國了,誰敢拿我如何?”

“正是這樣。”郁心蘭笑了笑,“不如聊些別的吧。你這回陪嫁大慶國,怕是不能帶多少人去,卻不知你打算如何安置你院裡的人?”

郁琳淡漠地道:“她們都是家生子,府中自會安排。”又隨口問道,“對了,你不是說要將大丫頭都許出去?許了幾個了?”

郁心蘭就等她問這句話,輕歎一聲,“才許了一個。我不喜歡勉強人,當初給錦兒說親時,也是問過她意思的。本來,我陪嫁的一個丫頭,跟三姐的陪房石磊說過幾次話兒,我還想配給石磊,只是,前段時間又見著她跟荷香居的掌櫃說話,拿不准她到底喜歡誰,就先擱下了。”荷香居是王妹的陪嫁鋪子。

郁琳心中一動,故作淡然地問道:“那丫頭叫什麼?”

“叫千夏,我房裡的蕪兒、巧兒都還沒許人的,你若有人選,便幫我留意一下。”

“嗯。”

郁心蘭見也聊了半柱香的時間,怕誤了看殿試,便起身告辭了。回到泰安宮,與眾女眷匯合後,便一同到觀景台觀看武舉殿試。武舉可比唱戲好看多了,況且在滑溜溜的冰面上比武,選手時常會滑一下,滑稽百出,更添樂趣。

赫雲連城在男子席上看得入神,忽地一名小太監走近他身邊,輕聲道:“大人,泰安宮的崔總管請您到那邊說幾句話。”

這崔總管很得太後信任,在宮裡也算是說得起話的人,赫雲連城忙起身過去。卻原來,雀總管是幫榮琳郡主帶話兒的,“郡主說,她有極重要的事要與大人說,請大人到海宴閣一見。”

赫雲連城聽了後,心中極為反感,這個榮琳怎麼還是糾纏不清?他冷淡地道:“請崔總管回復郡主,皇上賜恩宴,某不便缺席,若真有極重要的事,待日後說與內人聽也一樣,內人自會轉告。”

說著,塞了一錠銀子給崔總管。

崔總管見赫雲連城不去,心中只是一歎,卻又記起榮琳群主方才的樣子,和哆哆嗦嗦的請求,少不得多說一句,“郡主神色焦急慌張,想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赫雲連城更不耐煩,冷瞥了崔總管一眼,“若是私事,就讓她現在去與內子說,若是公事,自有管理衙門。”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被赫雲大人鄙視了。崔總管心裡非常無奈,他還不是看太後疼愛榮琳郡主,才來討這個嫌?他搖了搖頭,將銀子塞入袖袋,到海宴閣回話。海宴閣內沒生火盆,榮琳哆哆嗦嗦地小廳內走來走去,也不知是天兒冷的,還是被剛才偷聽到的話兒給嚇的。好端端的,她干嘛要跑到那兒藏起來,就為了遠遠看靖哥哥一眼?這下好,聽到那樣不該聽到的話……可是,這事兒對靖哥哥卻是極有幫助的,說不定,她能以此為借口,讓靖哥哥娶了她。

想到這裡,榮琳又沒那麼怕了,只是這裡沒生火盆,實在是有些凍得難受,雀總管去了這麼久,怎麼還沒把靖哥哥帶來?

正想著,海宴閣的雕花楠木門被輕輕地推開一肩,一抹嬌小的人影快速地閃了進來。

榮琳聽到門響,以為是赫雲連城,揚著笑臉轉頭望去,卻發覺只是一名女子,頓感失望,因背著光,一時沒看清是誰,冷聲哼道:“出去,本郡主有事。”

那女子慢慢走近,邊盯著榮琳的繡花鞋邊道:“呵,堂堂郡主的鞋上怎麼會有這種髒東西?原來剛剛躲在梅樹後的人,真的是你!”待那女子步入閣中,身周的光線沒那麼刺眼,榮琳終於看清楚是誰,頓時駭得一張小臉沒了半分血色,“你……你……別過來……我……我叫了靖哥哥……他……很快就……就來了……”

那女子輕輕一笑,“是麼?”說罷,飛快地揚起了素手。

崔總管來到海宴閣前,想好了說辭,端出一臉焦急的樣子,快跑幾步,推開門道:“郡主,皇上令赫雲大人監考,所以……郡主,天吶,來人吶,來人吶!”

郁心蘭看比武看得津津有味,忽地發覺上座上一陣慌亂,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過得片刻才知道,原來是榮琳郡主給凍暈了……真是奇了。榮琳郡主暈過去了,自然有太醫照看,比試還是照常進行。最後,由皇上欽點了武舉前三甲,果然如所預料的那樣,給幾人都賜了婚。這幾名武舉子出身都是普通的小官或是商戶,而皇上指的,卻都是高官之女,得此良緣,自是喜不自勝,忙忙地磕頭謝恩。

宴會之時,赫雲彤擠到郁心蘭的身邊,壓低了聲音道:“你知不知道榮琳為何會凍暈?”

郁心蘭望回去,赫雲彤鄙夷地笑,“她跑到海宴閣裡,脫了衣裳,想裝可憐勾引靖弟,可惜靖弟沒去,她竟活活凍暈了。你說可笑不?”郁心蘭咂了咂舌,“真笨!”不知道等人來了再脫衣?

赫雲彤也是同感,“就是,沒見過這蠢的。”

這事兒,赫雲彤能打聽到,旁人自然也能打聽到,宴席結束之時,榮琳郡主便成了上流社會的一大笑話,雖說太後下令禁言,可哪能防得住旁人私下裡議論?

只第二天,許文就聽說了,頓時就沒了臉面,恨得直往安王府裡沖,找榮琳興師問罪。安王府的人哪裡會讓他進去,一連將他攔下幾日。紅玲便勸他,您日後是她的夫君,應當她來跟您道歉才是,哪用得著您親自上門?

許文一聽,也是這麼個理,便安心回府等榮琳上門道歉,哪知大年三十那天,竟等來了榮琳郡主香消玉殞的消息。



第一百三十六章

年三十,大清早,天空中就開始飄起了雪花,仿佛要為那抹絕色的芳魂送行。

下晌,赫雲連城與郁心蘭同乘一輛馬車,去安王府憑吊。明日就是年初一,這時代的人很迷信,覺得新年第一天就上靈堂,十分不吉利,所以京中的權貴功勳們,都趕在今日來安王府或憑吊或問候寬慰。

因此,直接導致安王府的正門和側門全部塞車,定遠侯府的馬車,也只能排在長龍之尾,耐心等候安王府的管事安排客人進府。赫雲連城的臉色不太好,郁心蘭也垂著眼簾沒說話。她雖是很討厭榮琳郡主,可是乍聽到其死訊,心裡仍是不舒服,突然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的哀傷感,為這時代的女子。

論說起來,榮琳算是敢於大膽追求心中所愛的人,若她追求的對象不是已婚人士,郁心蘭說不定還會覺得她是敢愛敢恨的奇女子;或者,若是連城與其他的男子無異,那麼左擁右抱,雙美在側,亦不是問題。只可惜,世間沒有那麼多如果,就是郡主,亦是抗爭不過命運。

而且,再重來一次,郁心蘭亦是會努力要求連城拒絕榮琳的示愛,只不過,若是知道今日的結果,會不會換一種溫和的方式,不將她與許文設計在一起?郁心蘭想了又想,卻又找不出溫和的方式來。情場,果然如戰場啊!

就連她都生出了一點點的內疚感,就遑論連城了,怎麼說,上回榮琳郡主也是為了見他才……

郁心蘭將手放入赫雲連城的大掌裡,輕輕地道:“別想了。”

赫雲連城閉上眼,轉了轉干澀的眼珠,輕聲道,“那天她說有極重要的事要告訴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之前在莊郡王府,榮琳郡主就來過這麼一出,想用“重要的事”引赫雲連城去相見,換成是郁心蘭,第一反應也絕對是不相信。只是人死如燈滅,以往的恩怨隨風飄散,而有些未完成的事,就會瞬間成為疑問:若是真的有重要的事呢?

赫雲連城就有些這樣的情緒,他甚至開始懷疑,榮琳是不是因此事而……這種想法也就是一晃而過,以太後對榮琳的疼愛,不可能她昏迷不醒,也不著人調查一下前因後果的。

宮裡的內廷太監,是專門管理內宮刑責的,辦事手段不輸六扇門的高手,若是內廷太監們沒有查出什麼,就應當是沒什麼了。馬車又再啟動,赫雲連城便丟開了這些思緒。

男賓走正門,女賓乘馬車從側門直進二門,到了靈堂,郁心蘭、二奶奶、三奶奶、赫雲慧等同輩之人,在榮琳郡主的靈前上了三柱香,復又出了靈堂,在婢女的引領下,到偏廳和小花廳休息。

總不能上完香就走,加之長公主與安王妃,那是實打實的姑嫂,總要安慰幾句“節哀順變”之類的話。

花廳裡,八寶絞金絲青鸞桐油燈內,長明火燒得正旺,照得屋子裡透亮透亮的。

郁心蘭穿著一身遍地撒魄梅花的素淨小襖裙,背燈而坐,臉上恬靜又溫柔。

連喝了兩杯熱茶暖胃,這會子有點內急了,她忙招手喚過安王府隨侍的小丫頭,輕聲問了茅廁的方向,跟二奶奶等人打了招呼,自行去了。解了手後,恰巧雪也停了,郁心蘭不急著回人擠人的花廳,便裹緊了身上的白狐皮披風,信步沿著抄手游廊慢慢地走。

今日安王府中的賓客多,只要是能燒地龍的房間,都利用了起來,隨意經過幾間小廳或是暖閣,都能聽到裡面飄出來的只言片語。

“榮琳郡主還真是可憐,聽說這幾日,就一直沒清醒過來,渾身凍得跟冰塊一樣,婢女們拿熱巾子搓,都搓不熱。”

“哎,說起來,都是那個赫雲少夫人太善妒,若是她寬容一點,二女共侍一夫,不是挺好嗎?”

“就是,赫雲將軍那麼出色的男子,她也好意思一個人霸著……”再往後,就是各種對她的聲討了。

郁心蘭無聊地撇了撇嘴,干脆到園子裡去散散心。

她不敢走太遠,就在正屋旁的小林子裡轉悠,天太冷,園子裡除了偶爾飛過的麻雀,再無別的生物。

算著時辰差不多了,郁心蘭轉身回花廳,途經一座小假山時,聽到有人輕聲道:“你不知道,我昨晚都沒睡好,真怕郡主會半夜裡來找我。”

“你沒做虧心事,怕什麼?”

“不是啊,其實那天我發現……”聲音壓得極低,“郡主從宮裡被抬回來時,腳上的鞋,不是她早上穿的那雙。”

“啊!那、那、會不會是在宮裡踩濕了,所以宮女們給主子換了?”

“是、是嗎?”聲音很是遲疑,“我守了郡主幾夜,她迷迷糊糊的時候,總是嘟囔著什麼,我仔細聽過,好象是……別過來,這樣的話。是不是,鬼差來提人呢?”

“你別盡想些亂七八糟的,小心王妃打你板子。”郁心蘭並不是刻意要聽,只不過她以前就愛娛樂八卦,只要聽到有人壓低了聲音,耳朵就會自覺地留意一下。本是沒覺得什麼,幾個丫頭膽小,怕榮琳的鬼魂而已,可那個丫頭的最後一句話,卻令她如遭雷劈。別過來?榮琳明明是在等連城,病糊塗了,也應該是說,“怎麼還不來”吧?

聯想到榮琳說“有極重要的事”要告訴連城……狼來了的故事裡,那個牧羊的孩子,最後一句“狼來了”,也是真話啊。說不定,榮琳真的是有什麼事要告訴連城,是會觸及到某些人的利益,還是洞悉了某個陰謀?所以,讓人給剝了衣服,丟到雪地裡?

若有了這種假設,之前覺得很確實的事,就開始變得不合理起來。說榮琳想脫了衣服勾引連城,郁心蘭相信!可榮琳再傻,也不至於人都沒等到,就先脫了吧?就算是這樣,寒冬臘月的,脫了也不用個狐皮大氅裹一裹?

只是,之前榮琳就鬧過幾次笑話,眾目睽睽之下,衣襟被扯開也是有的,所以再來一次,大家伙就很輕易地相信了。

這種猜測,讓郁心蘭頓感遍體生寒,皇宮內院,竟然也有人敢殺人滅口嗎?

她忙裹緊了披風,快步往溫暖的小花廳而去。

剛轉過月亮門,就迎面遇上唐寧。唐寧忙笑道:“真巧,陪我走一走吧,屋子裡又熱又悶。”

郁心蘭自是不好拒絕,又轉身隨著她,沿著抄手游廊,慢慢溜達。唐寧斟酌了一下,才柔柔地開口求道:“心蘭,聽說長公主和侯爺都很疼你,你……能幫幫我麼?”

郁心蘭知她指的是赫雲慧的事兒,便道:“不是已經下了帖子,年初八聚一聚嗎?”

說到這個,她就想起來,原本也同時是想幫郁珍和南平王世子制造點機會的,可聽赫雲連城說,南平王世子之所以要入宮請旨賜婚,是因為南平王不同意他娶郁珍,所以皇上到現在都允了他,只讓他先說服自家父親大人。她這廂走了神,唐寧卻是不依的,挽住她的手道:“好妹妹,你就幫幫姐姐吧,幫著向侯爺說說情。”

郁心蘭被受不住這一撒嬌,趕忙道:“好姐姐,侯爺若要反對,就不會允我們請上莊郡王爺,再帶上二姑娘了。”

唐寧一頓,仔細看了她一眼,才道:“你真不知道?”

“什麼?”

“錢勁將軍要回京了。就是那個被侯爺派去梁州平亂的錢勁將軍!他新提升了一名副將,據說驍勇善戰,年輕俊美,文武雙全,侯爺似乎……”

郁心蘭立即明白了,侯爺大概還是更中意這位未曾謀面的副將,她只得道:“那我就更沒法子了,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頓了一下,腦中快速想了想,才將早就想勸,又一直不方便開口勸說的話,給說了出來,“其實,這樣不是挺好?你與莊郡王本就恩愛,何必非要替他納側妃娶平妻的?”

才開了個頭,就被唐寧給打斷了,“你明知我不能……我一直拿你當手帕交的,你可一定要幫我。”

郁心蘭斷然拒絕,“很抱歉,我真的不贊成男人三妻四妾,所以,我不會幫這種忙。”

唐寧急了,“是我自己願意的。不怪王爺。”

“我沒說怪王爺或是誰,如果你們自己願意,又能如願,成親之日我會到府恭賀,可要我從旁助力,我必是不應你的。”

唐寧聽了這話,差點哭出來,“小彤一直說你是個熱心的,為什麼就是不願幫我?你難道怕我委曲了慧姑娘不成?”

郁心蘭努力緩和語氣,“不是,我知道你性子好。只是我覺得……唉,這麼說吧,太醫只是說你氣血不足,又沒說你一定不能生了,你何必這樣逼著自己?吳為前幾日就動身回師門去幫你找師兄了,或許年後就能帶他師兄回來。你的身子,未必就一定沒希望。”

“我知道你是賢惠,一切為了王爺著想,可你想過這事兒的後果沒有?

本朝的律法從不禁止平妻,可實際上有幾家是有平妻的?你想讓王爺盡早能得嫡子,可難道定下二姑娘後,你的身子就不打算醫了,只讓二姑娘為王爺生嫡子?兩府要結親,光這六禮就得幾個月,之後再備嫁,最快也要半年後才能成親。有這點時間,只怕你的身子都已經給醫好了,若二姑娘還沒進門,你就有了身子,又該怎麼辦?這些問題你想過沒有?”

郁心蘭一口氣說完,見唐寧低頭不語的樣子,心裡就是一歎,觀念不同的人,果然是難以溝通的,“我想說的說完了,你若堅持要替王爺求親,我也沒道理攔著,但我是決不幫這個忙的。”

唐寧低低地道了一聲,“知道了。”

兩人沉默無語,手挽手地往回走,唐寧徑直乘馬回府了,郁心蘭一轉頭,就見赫雲彤笑看著她。

赫雲彤道:“我之前也勸過唐寧,她呀,就是怕別人說她不夠賢惠。”又壓低了聲音道:“那名副將,是我推薦給父親的。”

其實赫雲彤的心裡也挺矛盾的,自家妹妹是個什麼性子,她還不清楚嗎?當主母,不一定能斗得過小妾,當側室就更不必提了,一定是會被相公忘到天邊去的人,若是與唐寧成了姐妹,以唐寧的溫和性子,倒還有幾分機會,生下一男半女,老了也有個依靠……可她又不願自己的妹妹被人娶了,只是為了生兒育女。好在天上掉下個俊副將,一下子就解了她的難題,她立即讓丈夫去與父親說,侯爺調看了那名副將的履歷,心下亦是十分滿意。因此,赫雲彤拍著郁心蘭的肩道:“你比我勸得好。”

郁心蘭搖頭苦笑,“我其實沒打算勸她的。”她真的沒打算勸,剛才又沖動了一把。若僅僅是娶二姑娘為平妻,她可能會勸,但若是唐寧他們夫妻有別的什麼想法,她跑去勸,好象要壞人家的事似的。反正侯爺那邊,她完全不擔心,若莊郡王真以為娶了二姑娘,就能取得侯爺的支持,事實會告訴他,他的算盤就完全打錯了。長公主在正房裡勸了嫂子一場,紅著眼眶出來了,一家人又乘馬回府。郁心蘭回到屋子裡,就將丫頭們都打發了出去,將自己在安王府聽到的話兒學給他聽,“我總覺得榮琳的死有古怪,咱們得好好查一查才行。”

若真的是謀殺,對方既然能殺人滅口,榮琳知道的事,肯定就十分機密,她又著人去請赫雲連城,只怕對方會以為連城也知道了什麼……這樣的話,可就危險了。

赫雲連城微微挑眉,難道真的有古怪,他想了想道:“若真是謀殺……那就必須驗屍。”

可是吳為又不在,赫雲連城會驗,卻是不精的,而且,死者為大,沒憑沒據的,人家怎麼會讓幾個男人翻看榮琳郡主的屍體?

一時間,兩人又都為難起來。

赫雲連城道:“這時節還好,一般至少會停靈三七二十一天,我盡快找到吳為,應該來得及。”

商量完了,郁心蘭將紫菱叫進來,拿了二十兩銀子,給靜思園的丫頭婆子們添菜,又將分裝好的壓歲荷包分發了下去。

按侯府的規矩,下人們的年夜飯,是每院兩桌十五兩銀子的席面,雞鴨魚肉都有,郁心蘭再添,就能吃上些海味、野味,再加之大奶奶給的荷包分量十足,下人們都笑得合不攏嘴。

赫雲連城和郁心蘭收拾打扮好,便一人抱著一個寶寶,乘小油車去上房。

侯爺正在上房與甘夫人和長公主說二姑娘的婚事,那名副將聽到了風,立即就修書請在京中的師長代為做保山,顯得誠意十足。

長公主沒什麼意見。

可甘夫人聽說那名副將的父親,只是一名正四品的邊疆守備將軍,當時就不樂意了:“侯爺,這個叫諶華的,怎麼比得上莊郡王?您還說要為二姑娘找個好人家,正四品的官員,算什麼好人家?”侯爺耐心地解釋,“諶家就只有諶華一子,幾個姐姐都出嫁了,人口簡單,慧兒嫁過去之後,只要侍奉婆婆,有什麼不好?你以為依慧兒的性子,莊郡王爺能忍她多久?”

甘夫人就是不依,好不容易來個可以依仗的女婿,她如何願放手?說到最後,侯爺都來了脾氣,“我何時說要草率行事?這不是來跟你商量嗎?今日保山來了,我也言明了要好好考量,總會要親眼見到諶華,看透他的人品再定。”

正好赫雲連城夫妻兩抱著小寶寶進來,侯爺旋即又眉開眼笑,伸出兩手道:“來來來,把爺爺的乖孫子給爺爺抱抱。”

連城忙將兒子交到父親手中,侯爺俊美的面部不再冷硬,柔和成了面團,甚至還沖曜哥兒擠眉弄眼地逗他笑。曜哥兒感覺到爺爺對他的疼愛,扯著無牙的小嘴,咯咯地笑個不停。悅姐兒也被長公主抱了過去,寶貝寶貝的叫個不停。

五爺這時才敢從小廳裡跑過來,小腦袋轉動個不停,一個勁地叫:“給我抱給我抱。”

甘夫人心中不悅,呵斥道:“不許鬧!你也不怕摔著了孩子。”

赫雲征不高興地撅起嘴,漂亮的鳳目裡盡是委曲,“我抱了幾次了,什麼時候掉過。”

侯爺抱著孫子不願松手,長公主便讓悅姐兒交給他抱。赫雲征立即抱到一邊去玩兒了,紀嬤嬤緊張地跟在五爺身後,生恐他掉著了姐兒。這時,西府的大老爺、榮爺、璉爺,以及二爺、三爺、四爺帶著妻子到了,眾人見過禮後依次從下。侯爺一邊逗著曜哥兒,一邊問赫雲策話,問他最近看了什麼書,有沒有定時習武之類。赫雲策恭恭敬敬地答了,二奶奶也在一旁幫腔道:“二爺不敢忘記父親的教誨,每日都有看兵書,練字,修身養性。”

侯爺點了點頭,“你那急進又魯莽的性子,若是能改好,日後也不愁不前途。”

二奶奶忙道:“還要請父親多多提攜。”

侯爺淡淡地道:“我只能給他機會,能不能上進,還要看他自己。”

二奶奶悄悄扯了扯二爺的衣袖,二爺忙保證道:“兒子已經痛改前非,日後只會安心差事,不去想旁的那些有的沒的。”

侯爺這才滿意地笑道:“若真如此,我明日入宮,便向皇上求情,再給你謀個官職。”

二爺臉上難掩激動之色,一旁的榮爺和璉爺都向他道喜。大老爺看不得侯爺這般寵愛曜哥兒的樣子,捋著須道:“二弟,不是我說你,你兒子比我多,怎麼孫子卻這麼少?”

二爺和三爺頓時尷尬了,四爺倒是神色自若。

程夫人見狀,不免得意道:“還是我的榮兒、璉兒有本事,說起來,娶妻不就是為了生子麼?二弟你這幾個兒媳婦還真是……唉,要不要我再幫你們兄弟幾個說幾個貴妾?我娘家有幾個侄女,正好到了說親事的年紀,都是顏色生得好的。”這最後一句話,是對著二爺幾兄弟說的。

三爺唇角一彎,差點就要應了,二爺卻黑著臉道:“多謝伯母的好意,我房中有妻有妾,暫時不想此事。”

郁心蘭捏著杯蓋輕輕刮著茶沫子,悄眼打量程夫人,這人還真是……怎麼說呢,這樣直接地就要將自己娘家的侄女,塞到別人屋裡去,而大老爺在一旁還一副想幫忙的樣子,這夫妻兩都是又蠢又討嫌,怎麼看都不象是個有心機的。

到底三爺身上的毒,是誰下的?

家裡為什麼只有連城和赫雲傑中了毒,赫雲策和赫雲飛卻又沒事?

上回發覺了一點線索後,赫雲傑仍是與往常一般,時不時地到那家澡堂子裡去一次,侯爺派人暗中跟著,卻沒有半點收獲。她原本的直覺,不是赫雲策,就是大老爺那邊的人干的,可幾次見到大老爺,都是一副蠢樣子,實在又難以說服自己。

思量間,晚宴便開始了。侯爺還是抱著曜哥兒不松手,用過飯,給小輩們壓歲錢時,給曜哥兒的,也是最大的。璉爺的兒子半大不小,正是會說話,又不是太明事理的時候,直接就撅起了小嘴,“叔爺爺偏心,我要曜弟弟的那個紅包。”

惜奶奶忙拉著他道:“你別鬧,曜哥兒是你叔爺爺嫡親的孫子,哪是你能比的?”

這話說得真是酸!郁心蘭真想當眾翻白眼,小孩子愛攀比就算了,偏是連惜奶奶都是這般,西府的人平日裡就占盡了侯爺的便宜,大過年卻還要跟個奶娃娃置氣,再大的紅包,不也就是幾兩金子的事嗎?話說出口,也不怕寒酸。

定遠侯眼都不抬地道:“沒錯,個人的孩子個人疼,壓歲銀子掏的是我自己的腰包,我多疼疼我的親孫子,又有什麼不對了?”惜奶奶臉上一紅,吶吶地道:“侄媳哪敢說您的不是……”

大老爺子卻端出兄長的架子,握著胡子道:“二弟你這話就不對了。你是一府之長,你要偏心,私下裡再偏心,當著這麼多孩子的面,就得公平。”頓了頓又道:“乘著今日大家伙兒都在,我也正有話要跟你說。”

定遠侯轉眸看了兄長一眼,淡淡地道:“請說。”

“當初你繼承爵位的時候,可是答應過哥哥的,日後會將你這幾個侄兒當自己的兒子看待,一視同仁。以前是榮兒、璉兒放了外任,人不在跟前,有的事我就不好提,可現在不同了,他倆已經在京中留任,職位也是大有前途的,你這侯爵之位又一直沒定世子,他倆按說,也是有資格繼承的。”

不用侯爺回答,甘夫人一聽便惱了,“侯爺又不是沒有兒子,哪有爵位不給自己兒子,給侄子的?真是笑話。”

那程夫人也毫不客氣地回嘴道:“弟妹還是不要說話的好,男主外、女主內,這種事兒輪不到你來插嘴。你應當多跟嫂子我學學,安心在府中管理後宅就是了。爵位承襲之事,自有你大哥和侯爺商量著辦。”居然拿這種話來堵她的嘴!甘夫人差點被程夫人氣暈,立即想到了同盟,轉向長公主道:“這裡你的身份最尊貴,你倒是說句話呀。”長公主坐在那裡跟尊菩薩似的,淡笑道:“這種事,自然是由侯爺來拿主意。”

她只說是由侯爺來拿主意,提都不提大老爺,意思就很明白了。可甘夫人還是嫌她說話沒說清,恨鐵不成鋼地道:“該你拿主意的時候,你不拿主意,別到時候哭!”

二爺和三爺憋了一肚子氣,可這種事又輪不到他們小輩兒插嘴,再看榮爺和璉爺,只垂眸看地,卻不曾謙虛地表示“自己沒有資格”雲雲,那意思不就很明白了麼?兩兄弟暗恨得咬牙。

大老爺揪著這話題不放,侯爺卻只是逗弄著曜哥兒玩,直到大老爺氣得胡子都快倒立了,才淡淡地道:“我的確是答應過大哥,對侄兒和兒子都一視同仁,可這爵位,卻不是我能說了算的。大哥應當很清楚!”

當年人人都認為這爵位是大老爺的,可哪知老侯爺上了折奏後,卻被先帝給改成了侯爺。原因無他,當時外邦進犯,朝中需要一名運籌帷幄的將軍。

所以說,在這裡談什麼長幼有序、嫡尊庶賤,都是假的,皇上一句話就能否決,爵位都是皇上想封就封,想削就削的,何況是繼承人的人選。大老爺被噎了個半死,氣呼呼地帶著一家子告辭了。甘夫人立即又進言,“雖說最後由皇上來定,可侯爺您的意思,皇上總要聽一聽的。”

侯爺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一家人守歲守到子時,用過團圓丸、開運餃子,方才散去。

二爺回到屋裡還發了通脾氣,居然連西府那一家子都想來爭了,真是無恥!

二奶奶也極是委曲,抽抽搭搭地道:“父親只知疼著曜哥兒,卻將我生的孫子給忘到天邊去了。”

二爺煩躁地蹙眉,“大過年的哭什麼,真是穢氣!你趕緊再生一個便是了。”說罷發覺方姨娘還抱著姐兒坐在廳裡,便道:“你且回去,這幾日我宿在二奶奶這兒。”

方姨娘在心中冷笑了一下,面上卻是恭敬地應道:“好的。妾身預祝二奶奶早日有喜,為二爺生個嫡子。”

赫雲策發自內心地笑道:“還是你賢惠。”走過去親了親女兒,小聲道:“過幾日我去你屋裡。”

方姨娘躲開二奶奶的視線,朝二爺拋了個媚眼,惹得二爺眉毛一顫,這才抱著女兒,扭著腰肢走了。

三爺和三奶奶那屋裡卻是安靜得多,自打三爺發覺不育了,連房事上都低潮了不少,也算是老實了一陣子,沒再到外面留宿,只歇在三奶奶屋裡。若是以前,三奶奶自是高興的,可現在吶,歇再多晚有什麼用?

郁心蘭和赫雲連城卻是躺在床上商量要事。赫雲連城道:“上回說的引蛇出洞的法子,皇上已經同意了,人選就定了子恆。這陣子皇上肯定會大加獎賞子恆,若是真的有人生異心,應當會派人來暗殺了。”

“那莊郡王有沒有人保護?”

“皇上派了劍龍衛。”

郁心蘭哦了一聲,想起大老爺的話,又問,“怎麼突然敢當面提了?會不會是他們已經做好准備了?”又想到侯爺臉上那天塌下來當被蓋的鎮定自若,“父親是不是已經有對策了?”

赫雲連城笑道:“有了。不過,父親連我也沒說。”

郁心蘭俏生生地白他一眼,“不想說就不說,難道我還能逼你嗎?”

又說起榮琳郡主的死,兩人無比期盼吳為能早些回來,再夜探一下靈堂。

也不知說了多久的悄悄話兒,更不知是何時入睡的,待兩人醒來,已經辰時了。

兩人忙忙地洗漱打扮,先隨父母一同入宮請安,才回府歇息。才剛換下沉重的品級大裝,門房便遞帖子來稱,“仁王妃來拜訪。”

郁心蘭忙道:“快請。”

郁玫將養了一個月,氣色看起來不錯,進屋便讓人送上賀儀,輕笑道:“妹妹生產時,我不方便走動,都沒親自過來看望的。”說著便要看孩子。乳娘將兩位小主子抱了過來,郁玫便想伸手去抱,哪知兩個小寶寶都哇哇地哭了起來。郁心蘭趕忙道:“現在開始認生了,待日後大些,再讓姨母抱吧。”

郁玫只得作罷,淡笑道:“快百日了吧?到時我一定來賀喜。”又說起這次來的目的,“我陪房裡有個叫石磊的,住得與千夏家近,看中了這個丫頭,就不知你捨不含得。咱們姐妹倆,也做個親家。”

郁心蘭含蓄地道:“我自是捨得的,不過也要問一問千夏的意思才好。”說著,便讓人將千夏喚了進來。

千夏一聽這話,臉色隨即變蒼白,忙跪到地上,極是忠心地道:“婢子還想多服侍大奶奶幾年。”

郁心蘭便笑了,“胡說什麼!再過幾年,你都多大了?女人家的青春可是稍縱即逝的。我原是怕你不願意,原來並非不願意,那我就作主將你讓給王妃了。還不給王妃謝恩?”

千夏心中一滯,她再沒機會接近大爺了嗎?她這般美貌,卻只能配個奴才了嗎?

郁心蘭已不管她哀求的目光,讓紫菱取了千夏的賣身契,交給郁玫,“這個人我就送給姐姐了。”

郁玫笑著道了謝,又說笑了幾句,便帶著人告辭,千夏磨磨蹭蹭地收拾好包裹,慢吞吞地跟上了仁王府的馬車。

紅蕊與她同車,朝她道:“恭喜妹妹呀。石管事很得王妃信任呢,妹妹以後就是管事娘子了。”

再信任也只是個奴才。千夏垂著頭沒說話。紅蕊一路跟她閒聊,回到府中,去向王妃回話,“千夏說,都是四姑奶奶派她去永郡王妃的店鋪的。”

郁玫冷笑,“她當然是這麼說!”

之前千夏猶豫不甘的神色,郁玫都看在眼中,原本半信半疑的事兒,變得堅信不疑了,若真的還是我的人,哪裡會不願意跟我走?千夏果然是被王妹給收買了!

難怪自己想辦什麼事都辦不成。

這段時間府中也在大查奸細,可惜一時之間沒查出來,現在有個現成的,自然是要狠狠地拿捏,好讓那些人驚惶失措,露出馬腳。大年初二,女婿給岳父岳母拜年,到年初三,就沒什麼事了。溫老爺子剛剛上京,還沒什麼交好的同僚,覺得府中太過冷清,便請上女兒、女婿,還有郁心蘭與赫雲連城,到府中來聚聚。

溫府之前只是普通商人住的宅子,門較小,侯府這種加寬型的馬車沒法子進去,郁心蘭和赫雲連城都在正門下了車,走正門進府。隔壁宅子中的大門,開著一條縫兒,見到侯府的馬車停下,立即打開來,上回帶人來鬧事的那個柯老頭,帶著一個氣質端嚴的老太婆走出來,遠遠地便朝她二人拱手,“赫雲大人、赫雲少夫人,新年吉祥。”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這麼客氣,又是老者,兩人只得停下腳步,回問一句,“新年吉祥。”

那柯老頭走到近前,笑盈盈介紹道:“這是內人。”

那柯婆婆一路走就一路打量赫雲連城,眼中的光芒越來越亮。此時忙側身上前,深深一福。郁心蘭和赫雲連城不得已,還了半禮,人家雖然是奴才,可不是她們的奴才。

柯婆婆似乎對她二人這般懂禮,十分有好感,笑著贊了幾句,“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打過了招呼,柯老頭卻不讓開路,一副要深談的樣子,可又沒話題,東拉西扯的,還問起了赫雲連城小時的事情,“早就聽說大人英武,這般年紀就功績赫赫,想是小時候,也是吃了許多苦吧?”

赫雲連城跟陌生人可沒說話,抿緊了唇,神色間已經有了不耐煩,直接道 “我是來拜年的。”

柯老頭只得訕訕地笑笑,退開半步,讓夫妻二人進府。等溫府的大門送上,柯老頭問自家娘子,“是不是跟主子很象?”

柯婆婆的眼角都濕了,“象,尤其嘴角抿起來,微微生氣的時候。”她頓了頓,又遲疑道:“可是,會不會是湊巧?沒有證據,咱們怎麼跟上頭說?”

柯老頭眸光一閃,顯露出幾分陰鷙之色,“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巧合?必定是真的,咱們有了方向,總能找到證據!”而溫府內,因著都是親戚,人數又不多,就沒分內院外院,都坐在正屋的暖閣裡閒聊。男人們在一邊聊些男人的話題,而女人們則坐在短炕上,聊著家常。舅母常氏是出身小戶人家,出嫁前就拋頭露面謀生的,性子開朗,聊起進京幾個月來的見聞,說到開心處,就會哈哈大笑。

表妹不得不提醒母親,“娘,您也悠著點兒,爹爹如今是官兒了,您是官夫人了。”

常氏嘿嘿一笑,“知道,我這不就在自家人面前露露底嗎?”溫氏與郁心蘭對望一眼,莞爾一笑。

溫氏遂問起郁珍的事兒,郁心蘭有些發愁,“不大好辦。南平王不同意,還不知王妃的意思。聽連城說,南平王有三十幾個妻妾,幸虧只得一個嫡子一個庶子,所以韓世子的地位是穩的。韓世子對珍妹妹是不錯,可是……本來娘家就勢微,若是公婆還不喜歡的話,珍妹妹嫁過去,只怕也不好受。”

郁老爺態度的轉變,讓溫氏體會到了娘家的作用,聽了這話兒,就是一歎,“珍丫頭也是個沒福的。”

郁心蘭道:“且看世子的誠意吧。”

南平王就這麼一個嫡子,自然是看重的,若是韓世子能堅持不渝,應當還是有希望的,只不過,南平王爺那三十幾個妾室……郁心蘭只要一想到這個數字,就是一陣頭皮發麻,換成郁珍那個柔弱文靜的性子,若是沒婆婆支持,還真怕會被人給連皮帶骨地吞下去。除非郁珍能堅強起來,否則,韓世子平日裡總有公務要忙,又不可能搬出去住,再心疼她,若總是什麼事都要男人為其出面,隨著時間的推移,男人的心只會被這些日常瑣事給磨得一點不剩。

這話兒,郁心蘭讓溫氏帶給郁珍,若是真願意嫁入那樣的高門大戶,就得有十足的心理准備,否則,為了小命著想,還是能避就避。到了大年初六,吳為便趕回了京城,還帶來了他的師兄。原本郁心蘭以為吳為的師兄,頂多三十來歲,哪知竟是個年過半百的老者,卻原來吳為是他師傅在七十歲高齡收下的關門弟子。

郁心蘭立即就讓人遞了帖子給唐寧,請這位吳師兄給唐寧看診。吳師兄說唐寧的身子虧損得厲害,要慢慢調養才行,那意思,他有把握治好,於是唐寧便干脆請他住在了莊郡王府的客房裡。

而赫雲連城與吳為商量了一番,最後決定還是夜探安王府。因為已經聽到安王府那邊的人說,大過年的停靈不吉利,只停靈七天,就要下葬。而今夜,就是最後一晚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摒退了丫頭們後,郁心蘭跟著赫雲連城到了內間的屏風後,親自幫他換上夜行衣。

此去安王府夜探,也不知會不會出什麼意外,為免日後的事端,就不能讓靜思園的丫頭們知曉,所以之前,小夫妻倆仍是同往常一樣,先看了會書,又逗了寶寶,洗漱完後,作出要安置的樣子來。郁心蘭心裡很緊張,一直小聲地碎碎念著,先查看清楚地形再行動啦,要注意安全啦……赫雲連城一直好脾氣地聽著,嘴角微微上彎,窩心地享受著妻子的關心。

郁心蘭想到了什麼,頓了頓道:“還是讓岳如跟著你吧。”

聞言,赫雲連城的俊臉頓時泛起可疑的暗紅,神色尷尬,別扭了一下,便拉住小妻子的柔荑道:“蘭兒,你放心。是吳為驗屍,我不會看的。”

郁心蘭一怔,隨即“噗,”地笑了出來。

我哪裡是這個意思!真是的,榮琳大美人活生生的時候,你也沒多看幾眼,難道我還會跟個死人吃醋?

驗屍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不脫衣服是不可能驗的,原只是擔心連城和吳為兩個大男人,只會脫不會穿,明日蓋棺的時候,就會露餡,所以才讓岳如跟著,好幫著讓榮琳的衣裳恢復原狀。

不過,既然已經誤會了,就這麼誤會下去好了。免得我解釋清楚了,他反倒怪我不吃醋,心裡沒有他。

郁心蘭這麼想著,便憋著笑,低頭繼續給連城綁腰帶。赫雲連城心裡頭窩火,解釋這個他本就覺得尷尬又沒面子,可不解釋又怕小妻子多心,他好不容易說出口了,她卻一點表示也沒有。

正想著,郁心蘭綁好了腰帶,抬起頭來,在連城的俊臉上連吻幾下,眼睛、眉毛、鼻子和嘴,然後輕輕一笑,“快去快回,我等你。”仍是補充道:“還是讓岳如跟著吧,她是女孩子,心思細一些。”

赫雲連城心中那點郁悶立時消散了,卻又燒起了一股邪火,可是時辰不對啊……他努力繃著的俊顏上,表情十分不自然,僵硬地點了點頭,“嗯。

“我去找岳如。”說罷便從後窗消失了。

郁心蘭回身轉過屏風,將小葉紫檀圓桌上的燈火熄了,縮到暖烘烘的被子裡,張著眼睛干等。

也不知到底過了多少時辰,終於察覺有道人影來到床邊,她立即動了動,想坐起來。黑暗中,聽到赫雲連城如大提琴秀優雅低柔的嗓音,“還沒睡著?”

郁心蘭安下了心,輕輕地笑道:“沒呢,等你。”

赫雲連城鑽進被子,將她摟入懷中,低頭在她發間輕嗅了嗅,才緩緩地道:“不是病死的。是中了寒冰掌,很巧妙的掌力,一般的大夫只能診出榮琳寒氣入骨。”

是了,那天她就聽到旁人在議論,說是榮琳一直就渾身冰冷,怎麼搓手頓腳都搓不熱。原來是中了什麼寒冰掌。

赫雲連城繼續道:“明日一早,我便入宮,向皇上和太後說明此事。必須查出真凶。”

郁心蘭點了點頭道:“嗯,也只有皇上和太後,才能阻止安王府將榮琳郡主下葬。不過這樣一來,你們今晚去安王府的事……”

夜闖民宅都是大罪,何況是王府,況且還驗了屍體,到時少不得一通指責,弄不好還得來個冥婚,讓赫雲連城娶了榮琳郡主的牌位,保全榮琳的名聲。

若是這樣,雖然是牌位,自己心裡肯定也不會舒服。赫雲連城無聲地笑了笑,這丫頭就是醋勁大,也只有她,一想就想到這種事上去了。待郁心蘭嘟囔得差不多了,他才緩緩地道:“你不是聽到了安王府的丫頭們議論,說是榮郡的鞋被人換過麼?太後很疼愛榮琳,只要有一絲疑點,都會要查清的,到時我再建議請吳為來驗屍。”

“是啊!我怎麼忘了這個!”郁心蘭的聲音頓時歡快了,高興地抱住赫雲連城親了又親,“還是你有辦法。”

赫雲連城忽地邪邪一笑,“你也很有辦法,總能讓我在想睡的時候,睡不著。”

呃?郁心蘭還沒明白過來,他溫熱的唇就已經覆上了她的嫣唇,大手也探入了衣襟之中……

次日清晨,赫雲連城便著裝入宮,而郁心蘭剛是睡到快晌午才醒來,還是覺得腰酸背痛,趴在短炕上,讓錦兒幫她按背。

紫菱輕輕地走進來,向郁心蘭匯報從仁王府打聽到的消息,“千夏已經配給石磊了,不過聽說過得不怎麼好,石磊的老子娘嫌她以前伺候過大爺,拿捏得厲害,千夏天天哭訴,她是有元帕的,可石磊又是個孝順的,他老子娘不喜歡這個媳婦,他自然也不敢給好臉色看。”

伺候過大爺,這話聽起來十分有歧意。郁心蘭雙手交疊,將小巧的下巴擱在手背上,慢悠悠地道:“什麼石磊的老子娘嫌她,這分明是郁玫的主意,打量著用別的方法折騰千夏,卻又要讓別有用心的人能嗅出些不對勁來。”

紫菱笑道,“還是奶奶算得准。”

之前故意幾次三番地說要將千夏配給這個配給那個,千夏那個丫頭自然會著急,連城那邊她又幾次沒下得去手,為了不做奴才妻,她就只有向郁玫賣好,希望郁玫不要同意她與石磊的婚事。郁心蘭那段時間透露了不少信息出去,很快都被千夏給傳到了郁玫那裡,可惜到最後,卻又不能證實,或是證實了是假的。如此幾次之後,郁玫自然會開始懷疑。再加上郁琳出了宮,肯定會去向郁玫提起,千夏跟王妹陪嫁鋪子裡的掌櫃說話的事兒,郁玫自然就會開始懷疑千夏了。

這種一邊出賣女主子,又一邊想爬男主子床的丫頭,郁心蘭連自己出手都嫌惡心,直接就送給郁玫去調教好了,剛好還能同時離間郁玫與其他人的心。她可不相信在這批陪嫁的丫頭婆子裡,王夫人只安插了一個棕子。想了想又笑,“郁玫可不是個會吃虧的人,若她的孩子真是永郡王的人動的手腳,能查出來還好,查不出來,日後可有得熱鬧看了。”

紫菱輕輕點頭,“的確是。這些人也真是,爭就各憑本事爭,何苦拿婦人和孩子來作伐子!”

郁心蘭最為鄙視的也是這個,“就是!只不過,人家才不是這樣想的呢,只要能打擊到對手,什麼法子都能使得出來。”她頓了頓又道:“記得將千夏的這些事,說給千荷她們聽,隨便她們在院子裡傳,別太顯眼就成。”紫菱輕笑道:“明白。希望能多詐出幾個細作來。”郁心蘭輕笑著伸手捏了捏紫菱的臉頰,“真是個聰明伶俐的女人。”

紫菱臉一紅,怕大奶奶又說起什麼婚配的事,趕忙尋了一個借口,退出了暖閣。

郁心蘭有些氣悶,問錦兒,“錦兒你憑良心說,難道我做的媒不好麼?我給你許的親事不好麼?”

錦兒雖是已為人婦,卻仍是面子薄,問及這話就紅了臉,卻仍是實誠地道:“奶奶是真心替婢子們著想的。”

郁心蘭一拍枕頭,“就是啊!紫菱的婚事我肯定會好好替她謀劃呀。嗯……你有空去問問她的意思,她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錦兒輕聲道:“婢子嘴笨,怕沒問出來,就被紫菱姐姐給察覺了,不如讓蕪兒去辦。”

“蕪兒呀,嗯,你去跟她說吧,隨便也問問她有沒有中意的人。”

今年蕪兒也有十七了,年前終孝就透了點意思,似乎想替二兒子佟新求娶蕪兒。只不過,蕪兒的身份比較特殊,郁心蘭原是想著,將她許給安亦的弟弟安然的,至少是個白身,不是奴才。可安然比蕪兒小了一歲,這裡可不興姐弟戀,說親的難度就大上許多了。

郁媒婆正胡思亂想著,紫菱急急地挑了門簾進來,“大奶奶,宮裡差了人來見奶奶,冬總管陪著過進來了。”

郁心蘭趕忙坐起來,錦兒和紫菱上前幫她將簪釵扶正,裙擺拉平。冬總管就陪著一名太監走了進來。

那太監顯得十分有禮,“給赫雲少夫人請安。皇後娘娘差咱家來請大奶奶。”

郁心蘭忙讓紫菱送上一個大紅包,“大過年的,勞累公公跑一趟,一點小心意,給公公買壺酒暖暖身子。”

那太監掂了掂荷包的份量,臉上就笑開了一朵菊花,“皇上和皇後都在等著少夫人,有什麼事雜家在路上跟少夫人解釋吧。也不必著正裝了,常服就行。”

看來是召見得急,郁心蘭低頭審視了一下自己的著裝,覺得很能見人,便披上白狐披風,隨那名太監一同走了,到了目標地才知道,卻原來不是入宮,而是到了安王府。

經過一番解釋,郁心蘭才知道,原來連城入宮稟報了皇上後,皇上十分重視,自己的後院居然有凶手出沒,自己的安全可都是大打折扣的。所以當即便告知了太後,也差人去了安王府,宣安王爺和安王妃入宮,細問回府後,榮琳的診病情況。

表面上聽起來,就跟中了風寒是一樣的。可赫雲連城卻以“一時風寒,怎會如此嚴重”為由,提出請吳為驗屍。

安王爺和安王妃乍聽女兒有可能是冤死的,本來還在大聲請求皇上找出凶手,可一聽要驗屍,當即就炸了毛。

這年代的女子太講究貞節了,多露出一點皮膚都不行,就是死後,也是神聖不可浸犯的。可驗屍就意味著女兒的身體會被男人看到,安王爺和安王妃自然是不允的。首先是不是他殺還不一定,就算是,只要在宮內嚴查,必定能找出凶手來。

就是皇上和皇後、太後,也覺得驗屍的要求太過了,斥責了赫雲連城幾句。赫雲連城又不能說自己已經去驗過屍了,只好說,聽聞江湖中有各種手段,或是下毒或是發掌,能讓人看起來跟生病一下,就是太醫也不一定能把出脈來,只有驗屍才行。

說到後來,皇上和皇後自是動了心,可安王爺和安王妃仍是不允。更是恨上了赫雲連城,說他之前對女兒冷漠,女兒死後還要來毀她的清白。安王妃更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如果一定要給女兒驗屍,就先把她給賜死吧。一時之間,太和宮裡雞飛狗跳,若不是太和宮在外宮,皇上又早令侍衛們遠遠守衛,不許人靠近,只怕凶手都能聽到安王妃的哭聲。可皇上既然動了心,就必定要達成目標。太後最後也勉強同意了,皇後便建議,不如先去安王府,再多請幾個親信大臣及其女眷過來,幫著勸一勸安王爺和安王妃。

郁心蘭下了轎,抬頭就看見赫雲彤和御史周夫人,這兩人的神色都有些尷尬,畢竟同為女子,都覺得被人看去了身子,是件羞恥的事情,哪怕榮琳已經死了。

郁心蘭只得先在外面,將她們倆的思想工作做通,畢竟她是赫雲連城的妻子,恐怕安王妃也象討厭連城那樣討厭她。

榮琳到底不是自家的女兒,赫雲彤和周夫人很快就被說通了,三人一同進去,對著安王妃好一通勸說。

安王妃氣得幾乎要發瘋,完全不顧形象地猛拍桌子,震得杯蓋在茶杯上跳了幾跳,“你們一個個說得輕巧,若是你們自己的女兒要讓人驗身呢?嗯?你們怎麼想?你們會不會願意?還只是點捕風捉影的事兒,就要來驗……對了!肯定是你,肯定是你出的主意!”

安王妃忽然將目光放在郁心蘭的臉上,面色猙獰,“必定是你!你嫉妒我女兒生得比你美貌,嫉妒她跟赫雲靖一塊兒長大,你恨她……恨她……”

到底說不出女兒倒追人家夫君的丑事來,安王妃忍著淚,恨恨地道:“琳兒都告訴我了,她跟許文的事,是你陷害的!我們都已經一忍再忍了,你為何還不甘休?還要來毀琳兒的名節?你這個惡毒的女人!”說著大慟,取了帕子掩面,“可憐我的琳兒,還未出嫁,入不得許家的祖墳,又是個女兒身,更不能入皇家塚,身為郡主,卻只能做個孤魂野鬼,嗚嗚嗚……”

郁心蘭輕歎一聲,心裡覺得委曲,臉上還不能露出來,只能陪著笑解釋了幾句。可安王妃冥頑不靈,郁心蘭勸得火氣上湧了,忍不住冷嘲道:“連皇上和太後都允了的事情,王妃這般阻攔,卻不知是想掩飾什麼?”

安王妃將要出口的哀怨話語全被噎在嘴中,噎得嘴巴張到了最大,老半天才驚愕地指著郁心蘭道:“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在說什麼?琳兒難道是我害死的嗎?我要掩飾什麼?不行!今日你不把話給我說清楚,我跟你沒完。別指量著我們安王府好欺負,再不得聖寵,可我家王爺也是堂堂正正的皇家血脈,不是你一個小誥命夫人可以詆辱的!”

郁心蘭神色淡淡、語調淡淡地道:“我何曾說過榮琳郡主是王爺和王妃您害死的?這話可是您自個兒說的!真想抓到凶手,就得驗屍,放在哪個衙門裡,都是如此行事。卻不知為何王爺和王妃要如此阻攔?總是說什麼名節,宮中又不是沒有女侍衛,讓女侍衛翻查屍體,讓有經驗的許作在一旁指點就是了。”

這也是她剛才想了半天,才想出來的法子,雖然周曲可能大一點,但吳為昨晚已經驗看過,應當能知道如何“指點”女侍衛們驗屍。赫雲彤和周夫人立即表示贊同,“真是個好主意,又能為郡主申冤,又能保住郡主的名節。”

此言一出,安王妃倒是不好再說什麼了,卻仍是道:“女子看,不也是看?你會隨便讓女子看嗎?”

郁心蘭眸光一寒,直盯著安王妃道:“事急從權。若是有人冤枉了我,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我可以讓女子來搜查、甚至驗身。”話說到這一步,安王妃還百般阻撓,可就真是有點問題了。安王妃被她明亮的目光刺得神情一縮,支吾道:“那得問一問王爺的意思。”

安王妃抬手就要喚人進來。郁心蘭卻擺手阻攔,“王妃,您應當知曉此事的輕重,怎能派人傳言?反正就這麼幾個人,我們都是嫁了人的婦人,還是為了還榮琳郡主一個公道,這就陪王妃去正堂那邊吧。”

赫雲彤立即贊同,“這樣也好。”

此事還沒開始調查,在宮裡一直是隱密商議的,到了安王府,也不過就請了明駿和周大人過來。安王妃再沒話說,只好讓人備了馬車,兩人同乘一輛,到外院去尋皇上和安王爺。

將情形一說,安王爺直說胡鬧,“伴作都是要培養若干年的,就聽一個大夫的三言兩語,難道就能驗看出來?”

赫雲連城冷哼一聲,“不試一試又如何知道不能?”皇上此時也已失了耐性,直接發話,“就如此辦!”

金口一開,再不可更改。安王爺又不是女子,總不能學安王妃鬧著要上吊,心裡縱使異常不願,也只能冷哼一聲。

過得片刻,吳為和岳如就被人給宣了進來,黃公公代表皇上,將話一說,吳為認真地想了想道:“可以試一試。不過,在此之前,我要向這位姑娘講解一下要領。”

郁心蘭頓時松了口氣,就怕這技術活兒太復雜,吳為覺得行不通。皇上點頭應允,二人便退到一旁,吳為仔細地教導了一些驗屍的知識,聲音不大不小,讓正堂裡的人都能聽見,他並沒作假。如此交待完畢,二人便施了禮,在安王府親衛的帶領下,直接去了靈堂。

安王妃一想到驗屍的情形,又開始抹眼淚。赫雲彤忙坐過去小聲安慰。

郁心蘭抬眸定定地看著,面沉如水。

皇上將目光掃了一圈,便開口問道:“蘭丫頭總是盯著安王妃作什麼?”

郁心蘭忙起身回話,“臣婦是想關心王妃,卻又怕王妃誤會……”

安王妃抽泣得一怔,生怕她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來。

皇上卻只是“嗯”了一聲,就闔了目,沒再多話。皇上不說話,旁人自不敢說話,沉默了不過一兩盞茶的功夫,便有一名安王府的親衛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結結巴巴地道:“稟……稟皇上、王爺,不、不好了。郡主的屍身,不見了。”

安王爺和安王妃立即站起身來,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名親衛。皇上騰地睜開眼睛,眸中精光暴漲,沉聲喝問,“再說一遍。”

那名親衛吞了口口水,艱難地道:“稟皇上,郡主的屍身不見了。棺材裡,只有一個人形的木偶。”

這可形勢可真是逆轉直下。

安王妃頓時哭了出來,“我的女兒……真命苦哇……”然後一股氣血翻湧上來,兩眼一白,暈死過去。

因為正堂內無丫頭媳婦子服侍,赫雲彤和周夫人、郁心蘭忙上前扶住,又是掐仁中,又是撫背揉胸的,終於將安王妃給弄醒了。

安王妃一轉醒,立即又開始哭。建安帝冷冷地低喝一聲,“閉嘴!你們先跟朕解釋一下,榮琳去哪了?是不是不滿意太後的指婚,所以故意來個金蟬脫殼?”

若真是如此,那就是欺君之罪,至少是要滿門抄斬的。大冷天的,安王爺急得額頭上都冒出了汗,“臣……臣著實不知啊。臣、心傷女兒早逝,一直未曾去過靈堂……今日封棺,亦是……管家主持的。”

他結結巴巴不知如何說明,也不知如何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女兒的屍體一直停在靈堂,他又沒去守著,怎麼會知道?可恨的是,之前拼命阻攔開棺驗屍,只怕在皇上的心中,已經坐實了此罪。

郁心蘭等人這會兒都不再扶著安王妃,回到各自的座位,眼觀鼻、鼻觀心。

沒了屍體,自然是無法驗證了。皇上立即遣人傳來了大理寺卿方正。此人正是赫雲策院裡方姨娘的父親,以前只是一名小縣令,卻善於鑽營,將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許給了赫雲策,才混了個京職。京官大三級呀。他也是有些本事,呼呼悠悠地就升了上來。此時聽完陛下的吩咐,方正立即拍著胸脯保證,“臣一定將此案徹查到底!”

因涉及案件,又不是在自己的職權之內,旁人自不再方便留下,都站起身來待皇上發了話後,好趕緊退出安王府。

建安帝卻道:“晌午已過,先用了膳不遲。”

早有宮中的御廚隨皇上出宮,將安王府的廚子都趕出廚房,親自抄刀烹制菜餚。

皇上發了話,眾人忙道:“謝主隆恩。”

方正卻是用過午飯了的,主動提出提審安王府的下人。用過膳,方正已經得到了一點線索,“清晨封棺之時,郡主的屍身還在棺內,管家帶著數名僕從,都見到了的。封棺之後,因王爺與王妃被宣入宮,男僕不敢久留內宅,便都退出二門,靈堂裡,只幾名丫頭守著靈堂,但棺材是被圍幔隔了的,因此……她們也不敢確定,是否有人來過,只說沒有聽到一點聲響。”

建安帝啪的一掌重擊在桌案上,“這也叫線索?沒聽到聲響,那棺材是如何打開的?人是如何沒的?”

方正被罵了一通,卻是不急不忙,慢慢分析,“皇上請息怒,且聽臣一言。以臣之見,這番動作之大,只能說明兩點。一,是這盜屍之人,武功高強,才能來去自由,且不聞一點聲息。二嘛……”

他故意頓了頓,抬眸在安王爺的臉上溜了一圈,“就是王府之中有內鬼,而且必需是在府中有重權之人,否則,難以做到這般悄無聲息。”

安王爺一聽就急了,抖著胡子,怒指方正,“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方正嘿嘿一笑,“臣自是要說的,還要分析原由。這一嘛,可能是哪個鍾情於郡主的男子,此人或是江湖人、或是其他能花大錢請來江湖人的人,目的自然只有一個,因愛慕郡主,故而想將郡主制成人偶,前朝就曾有過這樣的案例。”

建安帝微微點了點頭:“接著說。”

方正得了肯定,神色間更是從容,“這其二嘛,容臣先向安王爺告個罪,僅是假設而已,請安王爺切莫放在心上。”說完向著安王施了一禮,才又接著道:“臣聽說,自太後老佛爺指婚後,榮琳郡主曾多次入宮求見,請求太後撤了懿旨,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皇後先瞧了皇上一眼,方道:“有。”

方正又施一禮,“所以這其二,臣的猜測是,榮琳郡主不滿指婚,因而才……”

這後面的話便不再說了。

但誰又不知道他話裡的意思?只是不方便直接說是安王爺指使的就是。安王爺氣得直抖,卻又沒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只有不住磕頭,“請皇上明查,臣弟決不敢行此欺君罔上之事。”

建安帝只是斜眼睨他,並不說話。

赫雲連城長身而起,向皇上施禮道,“臣以為,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今日要開棺驗屍之事,被人知曉,因而劫走了郡主的屍身。”

建安帝點了點頭,“有道理。兩位愛卿所言,都極有道理,此事就交予內廷和大理寺,聯合調查。一定要給朕徹查清楚。方愛卿有何不明白之處,就先詢問赫雲將軍吧。”

方正趕忙應下,轉身向赫雲連城道:“下官先在安王府審問完之後,再去定遠侯府拜訪將軍。”

赫雲連城點頭稱好。

建安帝與皇後便擺駕回宮,臨上龍輦前,忽地回頭朝赫雲連城道:“聽說你和期兒初八准備請人聚會?”

赫雲連城忙應道:“正是,請柬已經發了。”

建安帝淡淡地道:“案情未調查出來之前,你多與方大人商討商討。”

就是不讓赫雲連城參加了。若是缺了一個主家,這聚會也就辦不下去了。

赫雲連城連忙應是。建安帝又朝安王爺和安王妃道:“你們白發人送黑發人,難免傷心過度,還是多在府中休養,不要外出,也不要隨意見客了。”

這就等於是軟禁了。

安王爺和安王妃面色灰敗,搖搖欲墜,由兩人丫頭勉力扶持著,才沒真正軟倒。

誰也沒法子勸慰,眾人送走龍仗後,便各自回府。赫雲連城將馬韁丟給賀塵,隨郁心蘭一起坐進馬車裡。郁心蘭靠在他肩上,輕聲道,“榮琳郡主的屍體都有人搶?我瞧著多半是凶手給弄走了。”

赫雲連城緩緩地道:“我今日一入宮,就直接去養心殿求見皇上,之後,便隨皇上去了太和殿。宣召安王爺和安王妃,也是在太和殿內。若真要漏了什麼風聲,那就只有這兩處宮殿的管事太監。”

這兩處宮殿的小太監,自是不可能進到內殿,偷聽赫雲連城向後直稟報什麼,可管事太監有三名,一位是黃公公、一位是何公公、另一位是內廷總管秦公公。

秦公公是事後才被宣到太和殿的,因為在內宮之中查案,是由秦公公負責。

這三人都是極得建安帝信任之人。二人逐一過濾了一遍,也想不出會是誰走漏了消息。

赫雲連城昨晚沒“休息”好,清晨又早起,這會子覺得有些乏了,闔上眼睛道:“方大人有些手段,等他審完安王府的人,再看情形分析吧。”

郁心蘭便沒再打攪他。

回到府內,赫雲連城倒頭補眠,郁心蘭便使人給賢王府送信,初八的聚會不辦了,請他幫忙給發了請束的幾處府上,送個通知。沒多久,賢王明子期就親自上門來詢問,“怎麼好好的又不辦了?是不是有什麼為難的事?”

郁心蘭遲疑了一下,才將今日的事告訴他,“嗯……這是皇上的意思,只是連城要查案,麻煩你一下。”

明子期睜大眼睛,仿佛聽了天書,“屍體還能跑了?”

他想了想,又摸著下顧直笑,“挺有意思的,那我在這等連城哥醒來,好好問問他。”

郁心蘭只得隨了他去,還提供自家女兒,做明子期的玩具。赫雲連城睡了近兩個時辰才醒,這會子天都擦黑了,郁心蘭便讓丫頭們將飯擺在暖閣,打發了她們出去,讓岳如守在門口。親自挽起袖子,服侍兩位大爺用飯,讓他們好好談談案情。

赫雲連城也不瞞明子期,直承自己昨晚就讓人去驗過屍了,“吳為說,寒冰掌最宜女子或是太監練習,男人也能練,但是要成大功,花費的時間極大。”

正好合了後宮的特點,不是女人就是太監。

可後宮之中,一般的太監是不能習武的,內廷太監們,也沒聽說過誰會這種陰毒的武功。女子就更別提了,嬪妃們、女官們出自大家族,都是弱不禁風的,宮女們多半出身貧寒,要有這麼一身功夫,直接去打劫就好,干嘛跑到宮中當苦力?

郁心蘭給赫雲連城夾了一筷子蔬菜,嘀咕道:“或許是有人深藏不露。”

比如韋小寶遇到的海公公和假太後,那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啊。明子期也不是覺得沒有這種可能性,只是覺得,“難得這麼多年,都不露出一點痕跡。”

那得是多深沉的心機,才能將自己藏得這般好?而且有這麼高深的武功,卻深藏不露,必定是有大目為,那麼父皇的安全就十分堪憂了。想到這兒,他再也坐不住,撂下筷子道:“我入宮一趟……我就說是我讓人去驗過,總得讓父皇謹慎些。”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多謝。”承擔了我不想承認的行為。明子期隨意地揮了揮手,瀟灑走了。

赫雲連城夫妻倆,用過飯,照常安置了。

方正那邊,還真是有些本事的,只一夜的時間,就問出了一條線索。封棺那日,謹王爺帶著家屬過來尋安王爺,說是要寬慰幾句,還讓兒子幫著送葬。

因榮郡主是女子,又是晚輩,安王爺夫婦是不能送葬的,可安王爺的兩個兒媳婦都有了身孕,按這時節的習俗,家中有紅喜事的,要避開白事。若是無人送葬,這喪事也就太寒磣了,謹王爺的兒子是榮琳的堂兄,若能幫著送送,那是最好不過的。

不過,送葬也挺穢氣,又是大過年的,所以安王爺並沒向幾位兄弟提這種要求,是謹王爺主動上門來幫忙。

在方正看來,這裡頭必定有古怪。白事總歸是不吉利,又恰逢新年,沒得招來一年的穢氣,一般人躲都躲不及,謹王爺怎麼還上趕著來幫忙?若是以前就是關系特別好的兄弟,倒是說得過去,可他們兩以前,是爭皇位的政敵啊。

而宮裡,因明子期連夜入宮,也不平靜。

建安帝指派了十名劍龍衛,親去各宮查看,是要找出暗藏在某處的高手。可劍龍衛們在各宮殿的屋簷上飛來飛去整整一夜,也沒能引出半個人影來。

明子期又竄到靜思園,坐在赫雲連城的書房裡直拳桌子,“這人真是狡猾。對了,你們那邊有沒有什麼進展?”

赫雲連城道:“謹王爺昨日一早就去了安王府,呆了挺久才回府,卻正好錯過聖駕。”

明子期冷笑,“這時間還撞得真好。不是說,上回你和九哥查的案子,那些人也是謹王的人麼?我看多半就是他了。卻不知榮琳聽到了他的什麼事。”

郁心蘭正好端著一盅參茶進來,見到明子期,就兩眼放光,“是不是宮裡有什麼消息了?”

明子期搖了搖頭,“沒有。”

郁心蘭忍不住問道,“那上回查的原因是怎樣的呢?榮琳郡主凍暈在海宴閣,太後總要問個說法出來吧?”

“聽說是榮琳自己把宮女們都趕了出去,不許人靠近,沒人知道她留在裡面干什麼。等崔公公找到她的時候,她就是那樣……暈倒在地的。”

將人都趕走,這倒是榮琳會干的事。郁心蘭洩了氣,“崔公公又怎麼說?太後怎麼處置的海宴閣的宮女啊?”

“崔公公就說榮琳郡主給了他賞錢,要他將連城哥找來,還說榮琳顯得很焦急,卻沒別的不妥。”
郁心蘭作勢摸著下巴道:“很焦急……嗯,這就不對啊。我記得上回在莊郡王府,我偷聽到榮琳吩咐莊郡王家的丫頭時,氣派十足的,還知道恩威並重。就算是打定主意要勾引我相公,也不至於焦急呀。”

赫雲連城道:“反正不是已經認定她知道了些什麼,自然是會緊張的。”

郁心蘭擺手,“我的意思是,應該再找崔公公問一問,仔細回想一下,還有沒有別的不妥之處。”

要是有人會催眠,還能知道更多的事,當然,這話她沒說。明子期忽然歪頭打量郁心蘭。看得郁心蘭心裡直發毛,“你什麼意思?”

“我覺得你主意挺多的,又喜歡問,不如我向父皇推薦推薦,讓你也幫著來查案?”

赫雲連城呵斥道:“胡鬧!這多危險。”

明子期呵呵一笑,“連城哥你跟著一塊去就成了,你的武功這麼高,難道還怕一個凶手麼?”

郁心蘭一聽,頓時來了精神,拉著赫雲連城的衣袖道:“連城,好嘛,我真的很有興趣啊。你讓子期問一問皇上的意思,若是皇上不允,我也不會強求呀。”

赫雲連城一開始堅決不同意,後來架不住小妻子撒嬌打滾的,只好向明子期道:“那就麻煩你問問皇上的意思吧。隨便問問就行。”

明子期在一旁看了場好戲,呵呵直笑,“不麻煩。”心裡道:我絕對會說服父皇的。

果然,明子期進宮沒多久,黃公公便帶了皇上的聖旨來了,封郁心蘭和赫雲連城為內宮行走,協助內廷總管秦公公,徹查榮琳郡主一案。郁心蘭當即便走馬上任,跟赫雲連城一同入了宮。

赫雲連城是外男,進內宮總覺得不自在,秦公公便很知趣地將靠禁門的院子收拾了一套出來。

郁心蘭先奉承了秦公公幾句,然後便開口要上回審理的供詞。秦公公立即著人去取了來,“少夫人還有什麼吩咐?”郁心蘭笑了笑道:“先看完供詞再說。”

秦公公還有事忙,便笑著退了出去。

赫雲連城陪妻子看完供詞,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麼漏洞。”

郁心蘭嘿嘿一笑,“不用漏洞。我們再將這些人提審幾次。也隔了好幾日了,若是謊言,總有些人記不清了,若有誰的供詞前後不一致的……嘿嘿。”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此時天已擦黑,御膳房著人送了飯食過來,岳如用銀針逐一試了毒,又每樣品嘗了一口,才向兩位主子福了福,“請大爺、大奶奶用飯。”赫雲連城夫妻兩用過飯,連夜提審海宴閣的宮女、太監,因崔公公是泰安宮的總管,得要先請求過太後,才能提人,就暫且放到明日再問。審譏自然是由赫雲連城來進行,郁心蘭和岳如只是在一旁幫著做筆錄。

聽了赫雲連城詢問的問題,郁心蘭才發覺,原來看了幾百集的柯南,並非真的就能成為柯南的,心下對連城便有了新的認識,難怪,當初他年僅十四,就能當上禁軍總領。

赫雲連城問問題時,總是先從簡單又無害的入手,慢慢地問,在對象放松了心防之時,忽地針對她之前的回答,反問幾句,令人措手不及,往往回答的話語,真實性較高,這樣就很容易判斷她之前的回答,是否為真話。審到半夜,才將所有人都審問完,雖然加問了一些其他信息,得出了一點疑點,但大體上,與之前的那份供詞,是差不多的。

赫雲連城蹙眉道:“難道真有人能來無蹤去無影?”

若是夜間,只要輕功好,還能理解,可當時是白天,海宴閣又不是沒人,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他習慣性地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明天先去海宴閣查看一下地形。”

海宴閣是內宮之中,用於聚會和宴客之所,赫雲連城並不熟悉,查看了地形後,他才能推斷,是否有路徑可以隱蔽人的行蹤。郁心蘭笑道,“這是自然的,只是,這些供詞也要再理一理。”想了想道,“明日我畫張表格出來,就很直觀了。”

現在已是凌晨,自然是睡覺要緊。

赫雲連城連日勞累,直睡到日上三竿起來。而郁心蘭則早早地起身,先與秦公公商量,去泰安宮請崔公公。

連城起身之時,雀公公正好到門外,聽到裡面的動靜,請示之後,便主動走進來。

赫雲連城向他詢問了一下當時的情形,雀公公仔細回憶,郁心蘭在屏風後,拿著上回的供詞一一應對,之後送走了崔公公。所有人都問了一遍,就只能慢慢找出不妥當的地方來。郁心蘭將一張大白紙鋪在桌上,供詞一一攤開,放在四周,自己則提了眉筆,在白紙中央畫了個四方塊,注明“海宴閣”三個字,在四邊注上方位,以及供詞上有提到的各處顯著的特征,和相鄰的宮殿名稱。做好這些准備之後,就一份一份地將供詞拿起來,仔細閱讀。a說她當時在何方向,見到了誰,與誰說了話;b說她當時在何方向,見到了誰,與誰說了話,等等。

每個人的名字,都按她們所說的方位標記到圖上,再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用箭頭標上,兩人相互打了招呼的,就標雙箭,某人看到另一人的,就打單箭頭。

這樣畫完之後,人物之間的關系就十分直觀了,而且,還真是看出了一些問題。

一個叫櫻桃的宮女稱,自己是在西面的回廊處,與某宮女說話,又看到青苗從南邊的月亮門出去。聽起來是沒問題,但另外一份供詞上,卻寫著這之間有一片小竹林,她好象見過竹林裡有衣裳晃過,卻又拿不准。郁心蘭立即指給赫雲連城看,“我們可以去海宴閣實地考察一下了。”

赫雲連城立即贊同,兩人一同去了海宴閣,西南側,的確是有片小竹林,十數桿修竹,不算多,種得也密,但是錯落有致。赫雲連城試了一下,從竹枝間的間隙看過去,應當只能看到月亮門的一小半,從南邊出去的話,人應當是走的被竹枝擋住的那邊。雖不至於什麼都看不到,卻不能僅憑一點點衣角的背影,就判斷出是誰來。要知道,宮女是統一著裝的。

赫雲連城瞇了瞇俊眸道:“這兩人只怕都有問題,得立即讓秦公公將其二人抓起來,若是不招,就要用刑。”

郁心蘭點了點頭,兩人回了住處,立即讓小太監去請秦公公過來。秦公公聽到二人的分析,一拍腦門,“還是赫雲將軍有能耐,雜家卻是瞧不出來的。”

說完,立即著人去拿人。

等了片刻,卻得到回報道:“櫻桃還沒有找到。青苗昨日從這裡離開後,就沒回宿房,剛剛在離宿房不遠的一口枯井裡發現了她,已經摔死了,應當就是昨日半夜回房時掉下去的。”

也掉得真是太巧合了。

赫雲連城和郁心蘭自是不信,因有了之前的推斷,秦公公也是不信的,立即著人開始調查。依赫雲連城的脾氣,自然是要親自看一看才行,只是,他雖被任命為內宮行走,但真的不方便四處活動,於是便只能等秦公公安排完事情,同秦公公和郁心蘭一起,去那口枯井處查看。

枯井比較大,有井沿,但井沿上沒有吊水用的井架。赫雲連城看了一圈,沒出聲,眸光投向秦公公。畢竟秦公公是內廷總管,皇上的聖旨上也是說,讓他們夫妻二人“協助”秦公公查案。

秦公公極迅速地得出了結論,“是被人推下井的,這處還有劃破的青苔皮,與青苗指甲中的污物一致。來人吶,立即將昨夜問審之人全數看押,派人在宮中搜尋櫻桃。”

內廷太監們的行動力十分強悍,不過半日的時間,就將海宴閣的宮女重新審訊了一遍,又在宮門外,尋到了大清早用青苗的腰牌溜出宮的櫻桃。

回到小院後,打發太監們守遠一點,郁心蘭忍不住悄聲問連城,“你覺得這個秦公公有問題嗎?不是說內廷太監也挺有本事的嗎?可我們都能發現的問題,他為何發現不了?他對宮中應當是很熟悉的,海宴閣西南面有片小竹林,難道他不知道?一聽櫻桃的話,就應當知道在說謊呀。”

赫雲連城淡淡地道:“一會兒看他審出些什麼結果吧。”或許是有問題,也或許是官做得大了,辦事就開始官僚……

下晌的時候,赫雲連城和郁心蘭被請到太和殿,聽秦公公向皇上匯報查案結果。

此番結案,審出凶手便是櫻桃。

據櫻桃招供,她那天偷了海宴閣中的一件擺設,想乘宮中人多,悄悄運到宮外賣掉,哪知榮琳郡主卻忽然到海宴閣中來,而且還將她們都趕出去。她的東西還沒藏好,怕被人發覺,就想悄悄進去拿出來,換個地方藏好。可剛一進去拿到東西,就被榮琳郡主發現了,還大聲斥責了她。偷盜宮中貴重物品私賣,是死罪。櫻桃一急,就不管不顧地沖上去捂住了榮琳郡主的嘴,怕郡主的叫聲被人聽了去。榮琳郡主掙不過她,沒多大會功夫,便兩眼一翻白,暈死了過去。

櫻桃這時才急了,想起聽到的傳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脫了榮琳郡主的衣服,將她丟在冰冷的地板上,還特意將門窗都打開些,讓外面的寒風吹入……。

郁心蘭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案子還能這樣圓的?

半晌,她努力轉了轉瞪酸了的眼珠子,偷瞄了一眼皇上。建安帝神色威嚴,不怒不喜,看不出心中是如何想的。

秦公公匯報完畢,建安帝方威嚴地沉聲問了幾個疑點,秦公公一一解答,如果事先並不知道榮琳郡主是中了寒冰掌的話,似乎圓得滴水不漏。建安帝便點了點頭,“那就將櫻桃押去泰安宮,由太後來處置吧。”又看向赫雲連城和郁心蘭,“這兩日你們也累了,回去好好歇息吧。朕欠了你們一次聚會,改日在宮中,宣一家子親戚過來聚一聚。”赫雲連城和郁心蘭忙起身謝恩。

秦公公帶人押著櫻桃去了泰安宮。

赫雲連城和郁心蘭回到府中,明子期便來求見,靜思園裡下人太多,三人便去到前院的書房商議。

明子期摸著下顎道:“父皇讓劍龍衛緊盯著秦公公,這一回,應當可以釣條大魚上來了。”

赫雲連城也點頭道,“秦公公等人之所以敢這般糊弄皇上,是想著還沒有驗屍,所以外人並不清楚榮琳郡主的死因,但若真的想讓他們再次行動,就必須找到榮琳的屍身。”

郁心蘭忍不住插嘴問道:“這位秦公公以前就跟著皇上的嗎?”

明子期搖了搖頭,“不是,他原本就是內廷總管。父皇被立為太子之後,他就一直幫著父皇,所以極得父皇的信任。”

郁心蘭聽了後,篤定地道:“如若之前就一直是假裝忠誠,那麼他身後的主子,就一定是謹王或安王中的一位了。”

明子期笑了笑,“這很容易猜,可到底是誰呢?”當年為爭奪儲位,戰況亦是十分激烈,所以建安帝上位之後,才會將謹王和安王軟禁在京城之中,不許他們回封地,就是怕他們在封地坐大。可是,畢竟是同胞兄弟,也不可能虐待他們,更不能無緣無故就謫貶或入罪,建安帝還要名聲,百年之後,他的功過都會記入史冊,總不能有弒兄殺弟的污點。

所以,必須抓到謹王或安王的切實證據,才行。

郁心蘭瞧了瞧赫雲連城,皇上讓連城和莊郡王暗查七年前的秋山之變,目前的證據,指向的不也是謹親王麼?

赫雲連城也想到了這個,可是卻又覺得有些不可盡信,現在能查出來的線索,都是與謹親王有關的,可查不出來的,幾個月了仍是沒有一點蛛絲馬跡。若說他們謹慎,也露了些風聲,若說他們不謹慎,又為何再也無法往下查?

明子期見這夫妻兩眉來眼去的,不由得道,“哎哎,我還在這呢,你們這是干什麼?”

赫雲連城遲疑了一下,方將自己和莊郡王調查七年前案子的事說了,“並非要瞞著你,而是實在沒有新的線索。”

明子期瞪大了眼睛,“若真是與謹親王有關,直接夜探他的府第就行了,除了幾個隨身親衛,謹王府和安王府是不允許有侍衛的。”赫雲連城淡淡地搖了搖頭,“這辦法早就試過了,謹王府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他和莊郡王兩人都不是墨守成規的人,自然不會顧忌什麼規矩之類的,但謹王府的確是很正常,沒有私衛。

郁心蘭想了許久,吞吞吐吐地道:“你們說要找到榮琳郡主的屍身,才能逼得對方狗急跳牆,那……若是咱們弄一個假的出來,不知道能不能唬得住人。”

明子期和赫雲連城對視一眼,皆是眼中一亮,“可以試試。”

兩人當下便開始行動,花了一天的時間,在京城的各個義莊裡,去尋身形與榮琳相似的女子屍體,然後請來六扇門中的高手為其易容。這番淘弄之下,一個假榮琳便出來了,屍體難免膚色蒼白,倒是不大容易看出是假冒的。

郁心蘭隨著赫雲連城跑去義莊看了,不由得砸舌道:“真是象。不過……我忽然想到,若是屍體還在人家手中,只怕這一招沒用。”明子期十分興奮,“有用!咱們立即送去安王府,著人盯緊安王府和謹王府,還有宮裡的秦公公,看一看到底他們是什麼反應。”

赫雲連城也道:“正是。並不是要他們相信這是真的,只是要看一看他們是不是知道這是假的。”

當下,兩人便分頭行動,赫雲連城扶靈去了安王府,明子期入宮稟報皇上。

郁心蘭則在家哄寶寶、等消息。

這廂千荷已經將千夏在婆家的事給傳了出去,還仿佛她親眼所見似的,說得繪聲繪色,將石婆子說成一個惡毒婆婆、而千夏就是個苦命的小媳婦,末了,總要搖頭歎息,加上一句,“當初是王妃娘娘親自來向大奶奶討的人,我還以為千夏姐姐今後要吃香的喝辣的了呢。哪知……唉!”

郁心蘭問紫菱,“有沒有注意下人們的表情?”

紫菱道:“注意了。旁人都有幾分同情之色,唯有千葉,很是冷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郁心蘭點了點頭,“多注意一下千葉吧。”

如果不能將院子裡的人清一清,真是想安生也不能。郁心蘭正想著,便看見千荷在院子裡探頭探腦,便使個眼色給紫菱。

紫菱忙出去,帶了千荷進來。千荷小小聲地道:“稟大奶奶,今日西府的主子過來用飯,婢子看到西府的榮爺,在小花園的假山後,拉了千葉在說話兒。”

郁心蘭一怔,“你沒看錯?”

千荷忙道:“絕對沒有看錯。婢子是上洗衣場取衣服時,路過那兒的。”

郁心蘭點了點頭,“有沒有聽到他們說什麼?”

千荷搖了搖頭,“沒有。婢子只是遠遠看到一男一女在說話兒,待近得幾步,就只見到了榮爺一人,榮爺還跟婢子說笑了兩句。婢子裝作很忙,急著要走,拐到避風堂後躲著,隔了好一會兒,才見千葉從假山裡出來的。”

郁心蘭蹙了蹙眉,千葉不可能是西府安插的人呀,這麼說,應當是榮爺在想法子收買千葉了。可千葉只是個二等丫頭,平日裡不能到上房裡來服侍的,找了她又有什麼用?

賞了千荷一串錢,要她再盯著千葉一點,郁心蘭便打發了她下去。快到晚飯時分了,赫雲連城還沒回府。這時,乳娘任氏心急地抱著悅姐兒過來,進到屋內,便撲通一聲跪下,焦急地道:“求大奶奶恕罪,奴婢沒照顧好姐兒,姐兒今日……有些發熱了。”

郁心蘭一驚,小孩子的病最是麻煩,發熱對成年人來說沒什麼,可對孩子來說,有時卻是致命的,就算不致命,若是治療得慢一點,也可能將腦子燒壞了。

她忙躍鞋下炕,從任氏手中抱過悅姐兒,一迭聲地吩咐,“快去前院找吳神醫,另外派人去請府醫過來。”

轉頭見任氏神情淒慘,不由得放柔了面部表情,沉聲問,“先別慌,你仔細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何時開始發熱的?”

任氏見大奶奶並沒勃然大怒,心就安定下了一半,忙前後想了想,方仔細回話,“今日一早還好好的,奴婢按照大奶奶說的,將窗戶開了一半,換換氣。辰時是大奶奶親自喂的奶,申時是奴婢喂的,奴婢喂完後,小姐兒就開始哭,後來哭得沒了力氣,奴婢只當姐兒是睡著了,可是,後來見姐兒臉色太紅,這麼一摸……才發覺很熱。奴婢一直守著小姐兒的,沒有離開過,只中途去過兩趟茅廁,但奴婢都請了人來幫著照看。”

郁心蘭淡淡地問,“是哪兩個人?還是同一個人?”

任氏忙道:“第一次是巧兒姑娘,第二次是千葉姑娘。”

平日裡,都是兩位喜事嬤嬤和乳娘一同照顧哥兒姐兒的,今日一位喜事嬤嬤出府休假,另一位則主要幫著哥兒那邊,所以悅姐兒這邊只有任氏一人照看著。

就這麼一天,偏偏就出了意外。


第一百三十九章

郁心蘭的眸光一寒,立即吩咐紫菱,“將巧兒和千葉帶進來,再讓千荷問一問,有誰見過其他人進悅姐兒的房間。”

她用自己的額頭貼了貼女兒的,感覺熱得不是很厲害,心就先放下了一點。這大冷天的,她怕關著門燒炭會使屋內空氣不好,一直就要求乳娘們將窗戶打開一半通風,又不許屋內燒明炭火,寧可多花銀子,大把大把地燒地龍。

寶寶們的衣服,換下來後,也是讓安媽媽交給可靠的人去洗,洗完後,有太陽的天氣一定要曬一曬,沒太陽的時候,也讓用滾滾的開水泡一泡,消消毒。

按理來說,應當是不容易生病的。

正思付著,吳為率先趕到了,忙給悅姐兒診了診脈,俊挺的眉頭頓時擰成一團。看得郁心蘭心驚肉跳的,“怎麼?”

“象是出痘子。”

所謂痘子就是水痘,一般要周歲左右的小孩子才會得,悅姐兒不過三個月而已!

出水痘在這個世間,完全就是看天命的事兒,沒有特別有效的藥物可以治療。吳為想了想,寫了兩張方子,一張是口服的,一張是擦洗的。他交給郁心蘭道:“應當是接觸了患兒的衣服,或是與患兒一同用過飯食之類。”

郁心蘭心中氣惱,讓人立即去清查悅姐兒房中的衣服,轉眸看見任氏低頭站在一旁,腦中忽地靈光一閃,指著任氏道:“還請吳大哥幫忙給她診一診脈,看有沒有出痘的跡象”

任氏嚇了一跳,忙跪下道:“奴婢不會出痘的,奴婢小時候出過痘子。”

郁心蘭神情一閃,就是因為出過痘子,所以任氏若是接觸了含病毒的事物,也不會有事……仍是跟吳為道:“還請吳大哥幫忙看一看。”

吳為便為任氏診了脈,蹙眉道:“的確是有些發熱的跡象,不過症狀不明顯。”遂又問任氏,“這兩天是不是夜裡睡不安寧?晨起時覺得頭暈眼花?”

任氏這時不敢隱瞞,“是有一點,不過坐一坐便沒事了,而且奴婢身子一向很好,幾年都不曾病一次的,所以奴婢也就沒在意,卻不曾想……”說到這兒抬起頭來,露出秀麗的面龐,“姐兒的病,不會是奴婢過給姐兒的吧?”

吳為淡淡地道:“有可能是。”

紫菱聽了這話,恨得直拿指尖戳任氏的額頭,“你怎麼這麼不經心?自己覺得不穩妥了,卻還要勉強喂養姐兒?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有什麼不舒服的,一定要馬上說出來。”

錦兒等人拿著藥方下去揀藥煎藥,郁心蘭抱著悅姐兒輕輕地拍著。大概是不舒服,今天悅姐兒哭得嗓子都啞了,這會兒躺在娘親的懷裡,聞到了熟悉的氣味,便安心了些,只委曲地扁著小嘴。

任氏在那頭被紫菱罵得都哭了出來,郁心蘭才淡淡地道:“下去好生服用吳神醫給你開的藥,扣三個月月錢,以後一定要注意,否則,我不會再輕恕。”

任氏出身貧寒,很在意這份差事,平時對悅姐兒也是很上心的,郁心蘭倒不懷疑她,窮人家的女人沒那麼嬌貴,一點點的頭痛腦熱在她們看來,不叫病,所以沒注意也是有的,但小孩子的抵抗力弱,她身為乳娘就應當特別注意。

任氏見大奶奶沒有將她趕走的意思,忙磕頭謝恩,下去了。郁心蘭小時候,要種疫苗的時候她發燒,所以沒種成,也生過水痘,她記得奶奶是給她熬的紅小豆湯代茶喝,好得很快。忙將這法子拿出來問吳為,吳為道:“可以試試。”

郁心蘭立即讓安媽媽使人去茶水間,熬紅小豆湯。說完了話兒,郁心蘭才抬眸看向早就候在屋裡的巧兒和千夏。

也沒特別的疾顏厲色,郁心蘭只是斂容問道:“你們說說今日幫著任氏照看悅姐兒時,都做了些什麼,屋子裡進出過什麼人。”

二人一一回答了,郁心蘭神色凜然道:“我姑且相信你們,若是你們還有什麼別的話要對我說的,就盡快說,若是日後查出些什麼,就別怪我不顧主僕情分。”

二人喏喏地道:“都說清楚了。婢子不敢隱瞞大奶奶。”

待二人退下,紫菱進言道:“奶奶就是心善,要是換成婢子,婢子一定先將她們關進來再說。”

赫雲連城正進得門來,忍不住接口問道:“要把誰關起來?”紫菱心中一凜,不敢回話。郁心蘭也在斟酌著怎麼回答。赫雲連城立即就察覺到氣氛有異,見吳為也在這,更是感覺不妙,神色瞬間冷了下來,轉眸問紫菱,“你剛才說要關誰?”

紫菱只覺得那目光似刀一般凌厲,壓得她心跳如雷鳴在耳邊喘不過氣來,只得顫聲道:“悅姐兒今日發了熱,吳神醫說,是得了水痘。巧兒和千夏兩個,去過姐兒屋裡,所以婢子才說……”

話未說完,赫雲連城就挑起門簾走了出去。

郁心蘭覺得不妙,又怕寶寶受了風,不方便跟出去,便朝紫菱道:“去看看大爺要做什麼。”

不一會兒,紫菱轉了回來,輕聲道:“大爺讓婆子將巧兒和千夏兩個綁了,要打板子。”

郁心蘭怔了怔,拉上紫菱低語了幾句,“快去。”

紫菱帶著大奶奶的話去勸大爺,赫雲連城好不容易忍住了怒氣,卻不肯就這麼放過她二人,對行刑的婆子道:“各打十板。”說罷轉身進了屋,眉眼中卻還依稀透著幾分微微的怒氣。郁心蘭見丈夫進來,忙將女兒交到他的手中。赫雲連城在炕邊坐下,親了親女兒的小臉,問吳為:“你有沒有把握病好?”

吳為道:“發現得早,症狀還沒顯,把握大一些,不過我也不敢說,一定是沒問題。”

赫雲連城的俊眉又蹙了起來,郁心蘭忙道:“連城,你要相信咱們的孩子是有老天保佑的。”

赫雲連城這才緩緩舒展了眉頭,“若讓我查出是誰干的,我必不饒他。”

這句話,他說得輕飄飄的,語氣不如何嚴厲,神色也並不如何陰狠,可越是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越是給人一種言出必行的果斷和絕決。令人在屋裡服侍的一眾丫頭婆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郁心蘭見時辰不早,便讓人擺飯,請吳為一同用了飯,打發走了婆子,這幾日她決定親自帶悅姐兒睡覺。悅姐兒的奶就早她來喂,免得與任氏二人交互傳染,總也不得好。

曜哥兒則讓喜事嬤嬤和乳娘康氏帶去長公主的宜靜居,小住些時日,免得過了病氣。

都安排好後,郁心蘭才問赫雲連城,“去安王府怎麼樣?怎麼回得這般遲?”

赫雲連城道:“安王爺聞言自是又驚又喜,倒是安王妃……似乎是驚愕惶惑了一下。送去倒沒用什麼時間,只是回來的時候,遇見了子恆,就多聊了幾句。”

看來,安王府真是有問題了,看來這麼大具屍體在安王府失蹤,安王妃是知道一點內幕的。

只是,讓郁心蘭不能理解的是,榮琳郡主被人打死了,身為她的母親的安王妃,怎麼還會幫著藏匿屍體?

她想了想問,“明日你要入宮嗎?”

赫雲連城搖了搖頭,“不了,我在府中陪著悅姐兒。”

郁心蘭心中一動,她跟連城進宮不過一夜兼一個白天,府裡的喜事嬤嬤家中就出了事兒,待這個嬤嬤一走,悅姐兒又生了病,這事兒來得真及時。若真是嫉妒她生了嫡長孫,卻為何不是向曜哥兒下手,而是悅姐兒?

仿佛是要絆住連城似的。

郁心蘭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定是我們已經查到了什麼,觸到他們底線的東西了,只是我們忽略了。”

赫雲連城抬眸看了看她,“你覺得是什麼?”郁心蘭想了一圈沒想到,喪氣地道:“都說了是我們忽略的東西了。但他們絆住你,肯定就是不希望你再查下去,或者就只是為了拖延時間,等過得幾日,他們就能處置妥當了。”

郁心蘭抬眸看著他道:“這麼分析吧,若是悅姐兒不生病,你明日打算去干什麼?”

“先入宮請求皇上,再問一問暗哨們有無發現。”

郁心蘭摸著下巴仔細地想,忽地靈光一現,“安王府!”“你派暗哨盯著安王府對不對?原本,宮裡已經結了案,皇上也表面上認可了,那麼,就沒有再將安王和安王妃禁足的理由了,至少皇上那邊得發話讓他們自由,他們可能沒發覺皇上派了劍龍衛暗中盯著他們,但卻很戒備你。”

“因為上回你堅持要給榮琳驗屍,他們肯定會想到,你已經暗中驗過屍了,只是礙於男女大防,不敢向皇上承認。所以即使皇上撤了監視安王府的人手,他們認定你也一定會派人盯著安王府,所以才要來害悅姐兒,讓你不能安心查下去。”

赫雲連城聞言,也覺得有理,眸光頓時一亮,“這麼說,榮琳的屍身,應當還在安王府中。”

上回雖是讓大理寺的人馬搜了一下安王府,可王府這麼大,他們自己的家自己最熟,要藏一具屍體太簡單了。

郁心蘭笑了笑道:“那我們就讓他們安心吧,這幾日你就好好在家陪陪我。等他們想辦法毀屍滅跡的時候,再去抓個正著。”

她倒是十分好奇,到底要怎麼樣的目的,才能讓安王爺與殺女兒的凶手合作。

第二日一早,長公主就遣了人過來問悅姐兒的情況,郁心蘭回復說“不大好,要多養些時日,還請母親放心,盡量少來走動,免得過了病氣。”

二奶奶和三奶奶聽到訊兒後,也趕來問候,送上了一份禮物,然後安慰郁心蘭,“大嫂不必太擔心,雖說小孩子出痘子容易早夭,但也常有挺過去的。”

郁心蘭總覺得二奶奶說這話的時候,眼裡跳動的光芒是興奮的,所以毫不動搖地道:“我的悅姐兒自然挺過去,她先天身子骨好,又有吳神醫在這,有什麼可擔心的。”

二奶奶和三奶奶只能陪著笑,“這是自然。”

正說著,西府的蓉奶奶和惜奶奶也過來探望,幾個她姓便坐在暖閣說話兒。

幾位奶奶的丫頭們在院子裡候著,自有靜思園的丫頭們請她們到茶水房取暖。

丫頭們坐在一起,自然是聊主子又打賞了多少銀錢,哪個被哪位爺看中了這類。一名叫圓素的丫頭笑道:“府中的人都說靜思園的姐姐們最漂亮,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千荷眼睛一亮,笑問道:“是你們蓉奶奶說的嗎?有說咱們幾個姐妹裡,誰最漂亮嗎?”

“自然是巧……”她剛開了個頭,就另有一名丫頭咳了一聲,她便再不肯說話了,只笑著捏起千荷腰間的荷包道:“好漂亮的繡功呀。”

千荷倒不居功,“是千葉姐姐繡的。她送了我們一人一個。”說到千葉和巧兒昨晚被打了板子,西府的丫頭們便相約去探望一下。待主子們告辭,丫頭們也隨著走了。

千荷忙去上房回話,郁心蘭聽了只是笑,“提到了巧兒?”

郁心蘭將調查的目光著重放在任氏這邊,讓人仔細詢問了她近幾日的日常起居,接觸過什麼人之類,慢慢便鎖定了一個人小花園的新升上來的管事樂媽媽。

這位樂媽媽是二奶奶的人,上回二奶奶滑胎,小花園的幾位管事受到了牽連,被遠遠地發賣了,特意提了二奶奶的陪房婆子。

這位樂媽媽平時就愛找任氏聊天,這幾天特別殷勤,還送了一卷羊毛毯子給任氏。就是這卷羊毛毯子,吳為驗查了,給狗兒多蹭了幾下後,沒兩天,也開始出痘子。

郁心蘭理出頭緒,立即將人綁起來,交給長公主發落。二奶奶聽了訊兒,驚得半天喘不上氣,忙忙地跑到宜靜居去告罪,哽咽著道:“真沒想到她是這樣黑心肝的,居然連府裡的主子都敢下手,二娘只管處置便是。”這是要摘清自己。

郁心蘭不禁在心中好笑,她倒是沒懷疑過二奶奶,二奶奶真要害寶寶們,就會用別人的人,至少是侯府的家生子。

不過,什麼人都能尋上二奶奶的人來辦事……郁心蘭真不知該說二奶奶什麼才好了。

拿了樂媽媽問話,最後竟問到了巧兒的身上,說這卷羊毛毯子,是巧兒給的。

再捉了巧兒來問,巧兒卻說是在府中的花園中揀的,她見毯子不錯,問了一圈沒人認領,就隨手送給了花園的管事樂媽媽,算是個人情。後面又尋了幾個丫頭媳婦子來問,說前幾日巧兒的確是拿了一卷毯子問人來著。

這事兒似乎走入了死胡同之中,郁心蘭郁結於心。長公主這邊也不好處置,雖說悅姐兒是給巧兒害的,可到底是無心之失,只能打幾板子小懲大戒。

這番折騰下來之後,已經過了正月十五,官員恢復了早朝。悅姐兒的病情還沒好轉,但赫雲連城再不願,也得每日去朝中點卯。

郁心蘭則安心在家帶孩子,每天愁眉不展。巧兒的板子打得不多,趴了幾日後,便一瘸一拐地到上房來伺候,但郁心蘭一想到悅姐兒如今這蔫蔫呼呼的樣兒,是巧兒所害,就對巧兒愈發的冷漠生疏,幾乎連正堂都不讓她進了。

這日郁心蘭剛給悅姐兒喂完了奶,蓉奶奶便推了門進來,笑盈盈地道:“我來看看弟妹。”

郁心蘭忙給讓座,蓉奶奶問了悅姐兒的情況,又說了些閒話,這才轉入正題,“我家爺是個正經人,府裡那麼多丫頭,也沒見他對哪個看得上眼,偏偏那日過來吃團年飯時,就是看中了弟妹身邊的一個丫頭。”郁心蘭訝異地揚了揚眉,“不知是哪個丫頭能入榮爺的眼?”蓉奶奶頗不好意思地道:“是巧兒。若是弟妹得力的,我也不好意思開這個口,偏是弟妹也瞧她不順眼,不如就讓給我吧。”郁心蘭半張了小嘴,十分驚訝,半晌才喃喃地道:“若真是榮爺看得上的話,那也是她的福氣。”遂揚聲問紫菱,“去將巧兒叫進來吧。”

紫菱應了一聲,轉身出去,過了會子復又轉回,稟道:“偏不巧,安媽媽打發她出府辦針線去了。”

郁心蘭便歉意地對蓉奶奶道:“這樣吧,待她回來,我就讓安媽媽領了她過去。”

只讓個管事媽媽帶過去,就是為奴為婢聽憑蓉奶奶的意思了。

蓉奶奶聽了這話,心裡頭十分高興,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要她不要擔心憂姐兒,悅姐兒自會吉人天相的,這才走了。

待蓉奶奶一走,巧兒便從側門走了進來,給郁心蘭跪下磕頭,“婢子今日便作別了,望大奶奶一切安好。”

郁心蘭點了點頭,輕聲道:“只是委曲你了。”

巧兒笑了笑,“婢子知道奶奶重承諾,只要想到日後有富貴的日子,婢子就不覺得委曲了。”



第一百四十章

郁心蘭交待紫菱照看好悅姐兒,便帶著巧兒去宜靜居,丫頭們許人,必須跟當家主母稟報一聲。

程夫人已經在宜靜居了,討要的是侄媳婦的陪嫁丫頭,總得給個說法,此時她正說著,“若不是聽說你們老大家的不會給丫頭們開臉,我也不會老著這張臉皮來討人。跟著榮兒,雖說是妾,卻也是半個主子,總好過日後配給陪房,那不過是個奴才妻。有的丫頭生得俊,心氣兒高,還指不定會鬧騰出什麼事兒來呢,您說是不是?”

說得好象她兒媳婦要把陪嫁丫頭往死裡逼似的。

聽了這話,長公主就沉下了臉,“既是蘭兒的陪嫁丫頭,我這婆婆也不能自專,總要問過她的意思才是。”

正說著,郁心蘭便進來了,給兩位長輩見過禮,程夫人便向她問起,“……你就當是做善事,把那丫頭給了我帶回去吧。”

郁心蘭淡淡地道,“巧兒我是可以給榮爺,不過,這丫頭我也花了不少心思來調理教導,這番就算是大伯母您買去的吧,我也不多收了,就八十兩紋銀吧。”

程夫人聽得心頭怒火燃燒,買個漂亮的丫頭,還得是調教好了的,才頂多二十兩銀子,到這死丫頭這裡,就翻了四倍不止。況且,錦兒出嫁,這丫頭還送了五百兩銀子的嫁妝,輪到這個巧兒,反倒還要找她拿銀子。

依著程夫人的脾氣,定是要拂袖而去的,可之前兒子就軟磨硬泡地求了她,無論如何要將人帶回來。她只得忍氣吞聲,拿了八十兩銀子,收下了巧兒的賣身契。

郁心蘭也不是個小器的人,當場拿了十兩銀子給巧兒,“咱們好歹主僕一場,算是我給你的嫁妝了。”

巧兒謝了賞,程夫人氣哄哄地帶著她走了。

回到西府那邊,程夫人先打發人帶巧兒下去,又著人請來了長子和長媳。赫雲榮與蓉奶奶攜手而來,聽完娘親的話後。赫雲榮心生歡喜,“多謝母親,卻不知巧兒人何在?”

蓉奶奶卻是訝異,“靖弟妹明明答應了媳婦,晚些讓管事媽媽送巧兒過來呀。”

程夫人那口氣當場就沒咽下去,噎得兩眼溜圓,“你也去找過她?”

蓉奶奶點了點頭,正巧大老爺回了府,聽說此事,不由得責罵長子道:“你怎麼就不能跟你弟弟一樣穩重一點?不就是個丫頭嗎?還巴巴的讓你娘親和媳婦都去討人!”

赫雲榮最聽不得父親說他比不上弟弟赫雲璉,當下便揚眉道:“兒子自有用意,父親還是安心吧。”

“赫雲靖那小子官越做越大,你叫我怎麼安心?還有那個丫頭,誰知道是不是故意來勾引你的?”

當年老侯爺是按長幼有序的祖例,定下大老爺繼承爵位的,最後被先帝給換了人,但在大老爺的心中,這爵位就是他的,被弟弟搶了,所以自小就教育兩個兒子,一定要將爵位搶回來。

兩個兒子也算是爭氣,外放幾年,年年考滿,回到京中述職後,任的是兵部有實權的職務,更是給大老爺增添了無數信心。他明裡暗裡跟侯爺說過幾回,定遠侯卻仿佛沒聽明白,實在是令他氣惱。眼見又是一年,他聽到風聲,皇上也有意讓幾家尚未定世子的府上,將繼承人定下來,在這節骨眼上,老大卻在想什麼丫頭。赫雲榮卻只擺了擺手道:“巧兒早就是我的人了。父親若是想拿回爵位,最好別跟叔父提什麼立世子之事,咱們這幾個兄弟中,誰還能比靖弟和飛弟跟皇上親?還是等新君上位之後,再做定奪吧。”

大老爺一聽這話,眼睛立即放光,“你跟從了哪位王爺?”

他也想站好隊,早早地開始輔佐未來新君,可幾位王爺雖然在大攬人才,但也不是什麼官員都要的。

赫雲榮不想同父親說,父親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一得意,就直接寫到臉上了。他只道:“父親記住這話就行了。”大老爺氣得直握胡子,可他也知道這個長子看著溫和,其實不容易拿捏,只好作罷。

當日,榮爺就將巧兒抬了姨娘,還出銀子置辦了幾桌席面,請上幾位兄弟和弟妹、侄兒侄女們聚一聚。郁心蘭應景兒地送了份薄禮,說道悅姐兒病未好,她們夫妻倆不方便出席。

禮不重,充分表示出,郁心蘭對巧兒有所不滿。

赫雲榮撫著巧兒光滑的小臉,滿是柔情蜜意地憐惜,“真是委曲你了,挨了這麼多板子。”

巧兒漂亮的小臉泫然欲泣,“只是沒辦好爺的差事,竟讓大奶奶發覺了。”

赫雲榮只顧著吃巧兒豆腐,見她將泣未泣的可憐樣兒,忙著寬慰,“沒事。她是個聰明的,發覺了就發覺了。好在之前我們做足了准備,她縱使再懷疑,拿不到證據,也沒有辦法。只是我應當早去將你要了過來,就能讓你少受些罪了。”

他本就不是真要拿那兩孩子怎麼樣。

巧兒一臉嬌羞地偎進赫雲榮的懷裡,兩人柔情蜜意了一陣子,她忽地擔憂道:“爺大概不知道,大奶奶最是多疑,只怕現在……已經開始懷疑爺了呢。”

赫雲榮渾不在意地笑道,“懷疑就懷疑,有本事拿出證據來,爺就怕他們不來查呢。”

不是他自大,早在還沒回京的時候,他就已經派人調查清楚了這邊的情況,知道巧兒是不得靖弟妹歡心的,當時他就想,這個丫頭可以利用。而赫雲榮本是一名豐神俊朗、出身高貴、年少多金的翩翩佳公子,兼之談吐風趣、溫柔體貼,在情場上鮮少失利。因而勾引了巧兒幾次之後,自我感覺已經擒獲芳心,遂令她冒險行事。

他早已為自己找好了靠山,根本不怕東府這邊的人反對或是敵視。而現在,他也是故意去找郁心蘭要人,為的就是告訴赫雲連城,他們這邊已經開始行動了。希望由此拖住赫雲連城,讓其無心查案。靜思園裡,赫雲連城才剛剛下了衙,聽妻子說起巧兒之事,便將下人打發出去,輕聲問,“那丫頭真靠得住嗎?”

郁心蘭輕笑,“你放心吧,靠得住的,也是她自己願意的。”其實,打從開始懷疑西府那邊起,郁心蘭就一直想著怎麼從西府探聽消息,還好榮爺自己看上了巧兒,暗地裡找過巧兒幾次。巧兒十分乖覺,隨大奶奶嫁到侯府,也有一年多了,她看得很清楚,大奶奶防得緊,大爺對別的女人又不上心,而她還有把柄握在大奶奶手中,那做妾的想法,就慢慢淡了。尤其小茜出事以後,她愈發覺得這種深宅大院,不是她們這種沒靠山的人能呆得住的。

巧兒也的確是個聰明的,從赫雲榮的幾句話裡,發覺到兩府主子之間的微妙關系,當即就找上了郁心蘭,自願去西府臥底。說到底,她只是想過富貴的生活而已,若是有別的方法求得富貴,便是要從險中求,她也毫不猶豫。

其實,巧兒不說,榮爺的那些舉動,也都在侯爺和赫雲連城的眼中。她能主動來說,郁心蘭並沒懷疑她,只是問,“事後想要什麼?”

她答曰,“三千兩銀子和自由身。”

郁心蘭想了想道:“去西府那邊,總歸是有危險的,事後我給你四千兩銀子,和一個宅院、一份戶籍,保證你余生衣食無憂。”

巧兒大喜過望,這便與郁心蘭密謀起來。

赫雲連城聽妻子說得篤定,便沒再問,只抱了女兒親了親,嘴裡歎息,“到底還要裝到什麼時候,回府見不到兒子,怪想的。”郁心蘭笑瞪他一眼,“明明你一回府,就是先去母親那邊看兒子,還在這兒抱怨。”

赫雲連城沒說話,只笑了笑,又低頭去逗女兒。

用過晚飯,赫雲連城就在外間看兵書,郁心蘭與紫菱先給悅姐兒洗了澡,喂過奶,便問他要不要安置,赫雲連城點了點頭,隨她回了內室。

因為女兒帶在郁心蘭的身邊,所以這些日子屋子裡一直很熱鬧,這會子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女兒也睡了,屋裡頭難得的安靜。“蘭兒。”赫雲連城輕輕喚了一聲,聲音裡有種疲憊的滿足。郁心蘭聽了心頭一緊。

今晚的赫雲連城,似乎有些奇怪。

他從來是意氣風發,很少有這種無可奈何的失望表現。剛才這一聲輕喚,即便是一種夫妻之間的交流,也表明他今天似乎是遇到什麼事情。“有什麼事兒想說,我能當最好的聽眾哦。”郁心蘭仰頭望著丈夫,嘴角彎著甜美的笑容。

“聽眾是什麼?”

“啊……就是聽你說話的人。”

赫雲連城笑了笑,只是笑容很淡,良久才道:“真沒想到,會是榮哥。”

郁心蘭握了握他的手道:“人的十根手指都不一樣齊呢,何況是人心?其實只要能查出來,我想父親必定會暗示過去,若他有心能改,日後一樣也是親戚。”

話說得這麼寬容,但其實,郁心蘭自己就會很小心眼地不再跟西府那邊來往。

次日清晨,赫雲連城站在落地並蒂蓮紋的床簾邊上,望了妻子許久,嘴角慢慢凝出笑意。

昨晚為了安慰他因手足相殘而受傷的心靈,郁心蘭努力“服侍”他,累到現在還沒起來……

時辰到了,長隨陳社在院子裡催促,赫雲連城才輕手輕腳地走出內室,對守在門外的紫菱和眾丫頭說,“叫乳娘過來服侍姐兒,讓大奶奶多睡一會兒。”

紫菱躬身應下。赫雲連城便上朝去了。

今日是錢勁將軍撒師回朝的日子,梁州城內外的逆子貳臣都已經清理得干干淨淨,建安帝龍顏大悅,當即晉升了錢勁的官職,又著吏部和兵部協商其余有功人員的獎賞方案。

退了朝後,錢勁便隨在定遠侯身後,一同回兵部的軍營。錢勁是定遠侯的得意弟子,這次去剿滅梁王叛黨,是定遠侯推薦的,能立功而返,也讓定遠侯覺得與有榮焉。

錢勁先匯報一下前方的戰績,然後向定遠侯推舉了他新提拔的副將諶華。

諶華其人眉清目朗,氣宇軒昂,定遠侯看著就有幾分歡喜,當下便邀請他二人到侯府做客。

長公主這邊得了訊兒,立即讓廚房上的管事過來,商量著席面用些什麼菜色。到底是侯爺的得意弟子,另一個很可能是二姑爺,所以不能怠慢了。赫雲慧這邊也收到了訊兒,當下就有些不高興,撅著嘴跑到宜安居裡找母親。甘夫人有什麼辦法?自從侯爺知道她給老大家的下過藥後,對她就一直不冷不熱的,她哪敢在女兒的婚事上再大吵大鬧?

可說到底,心裡還是不甘的,怎麼都覺得莊郡王能幫著自個兒子一些。那個副將,目前還只是個六品的門千總,父親也不過是個四品的都司,怎麼想都配不上自個兒的女兒。

甘夫人想了半晌,便跟女兒道:“你去請你大姐和莊郡王妃過來玩兒,到時莊郡王妃自然會想法子阻止。”

赫雲慧聞言,這才露出些笑容來。不過以她的名義,頂多請來姐姐,卻不好去請莊郡王妃的,她思來想去,還是用悅姐兒生病的借口好些。郁心蘭正在屋裡頭給一雙兒女做夏天穿的小肚兜,赫雲彤和唐寧就風風火火地直沖了進來,“悅姐兒怎麼樣了?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也不知會一聲的?”

郁心蘭一怔,因為悅姐兒是“被水痘”的,她當然不會四處告知,家裡人來了,她也攔著不讓看。這會子赫雲彤非要看不可,郁心蘭只好將悅姐兒抱過來,解釋道:“發現的時候,還沒出出來,吳神醫的藥也很管用,所以現在差不多好了。”

赫雲彤摸了摸悅姐兒光嫩嫩的小臉,這才安下心來,“還是要注意,等她好全了才能安心。”

難得她二人這麼關心女兒,郁心蘭心裡感動,便留她們說話,到了晚飯時分,自然又留了飯。

侯爺的意思,原本就是自家這邊一起吃個飯,不分男女席了。錢勁是他的弟子,以前也常來府中,跟赫雲兄妹是很熟的,謀華雖是第一次來,不過武人相對豪邁,不將什麼男女大防放在眼裡,況且本就有求娶之心,長輩又在場,若能先與二姑娘熟悉一下,也是好事兒。


壞就壞在大老爺那邊不知怎麼得了信,浩浩蕩蕩地帶著一家子過來了。

人一多,自然就得男女分席了。

諶華有些小遺憾,不否認他很想與定遠侯結親,況且原本聽說二姑娘生得丑,是做足了心理准備的,這下一相見,倒是意外的驚喜了。赫雲慧那頭,也沒想到諶華會是個風采不輸莊郡王的男子,赫雲彤又跟她說了一下午,嫁過去就是正房奶奶,憑著父親的威望,還怕夫家人敢壓她一頭不成?她這會子細細一思量,一時又有些拿不准主意了,對於母親暗示她過去給父親敬酒,她只搖了搖頭。

而唐寧因為已經開始經醫仙的長徒開始醫治,所以對於幫著夫君娶平妻一事,就沒那麼熱心了,僅管甘夫人時不時地看她一眼,她也當作沒看見。一頓飯完下來,男人那邊是有說有笑,說到戰況激烈處,還會暴出幾聲喝彩,女人這邊,卻是安安靜靜,各用各的。

三奶奶明顯有些精神不佳,一張小臉白得象雪,沒有一絲血色。其他人雖然沒說話,卻仍是興致不錯,側耳傾聽男人們的閒聊,只有甘夫人滿腔怨忿。怨長女對娘家的事不上心,二女兒沒個思量,唐寧又出爾反爾……

想到憤怒處,甘夫人不由得一拂袖。正巧三奶奶欠起身,想去一旁的花廳坐一坐,被甘夫人這一掃,給掃得滾到了地下,當即就暈了過去。

甘夫人被這撲通一聲嚇了一跳,自己的手勁是比平常女子大,剛才又帶了些怒氣,難免用了些力,可也不至於掃到腰部,就將人給掃暈過去吧?

早有婢女上前去扶三奶奶,可三奶奶緊閉雙眼,唇色慘白。長公主瞧著不對,忙道:“快去請府醫。”

男人那邊聽到了聲兒,都過來相詢,三爺見是妻子昏迷了,忙過去抱起三奶奶,送到一旁的小閣裡的榻上安置。

府醫很快就過來了,診了脈後長長一歎,“唉,只怕是中了痰迷之症,還有些郁結攻心。”

甘夫人不由得怔住,“怎麼會得這種病的?通常不是老人家才會得嗎?”

府醫道:“只是老人家更容易得,年輕人也會得的。三奶奶年紀尚輕這才沒有顯現出來。不過這種痰迷之症乃是輕中又輕的,只要稍加調理就無妨了,倒是這郁結之症,除了藥石醫治外,平日裡更要寬心才是。”甘夫人聽了這話,便去瞪兒子,“定是你又在外面拈花惹草的,讓三媳婦郁結了。”

屋裡雖只有府醫和長公主、及幾名下人在,可三爺還是有些尷尬,只得低頭解釋,“兒子早已收了心了。”

甘夫人還要再責備幾句,長公主打斷道:“先請府醫去開方子。”府醫躊躇了一下又道:“三奶奶的脈象有些滑……只是尚不能確定,待老夫過些時日再來請脈吧。”

甘夫人聞言大喜,“這是有了身子了?”

府醫道:“很弱,或許是時日尚淺,待過半個月再確認比較好。”“難怪她這麼弱不禁風的,原來是有了身子。”甘夫人又驚又喜地道,直接忽視了府醫的那句“還要確認”。

甘夫人是不知兒子中了毒,她那種性子壓不住事,侯爺和赫雲傑都選擇了忽視她,所以她一個人在這傻樂傻樂的,她馬上就會有嫡孫了,不怕曜哥兒一人獨得侯爺的寵愛了。

長公主卻驚訝地看了三奶奶一眼,再看三爺一眼,很明智地閉上了嘴,將所有疑問咽進肚子裡。

三爺的臉色與新鮮出土的菠菜有得一拼,一雙漂亮的鳳目死死地盯著三奶奶,雙拳收得緊緊的,免得自己一個沒忍住,直接揮到三奶奶的臉上。三奶奶原本已經要醒了,頓時決定繼續昏迷下去。郁心蘭、二奶奶、赫雲姐妹和唐寧等人,都候在外廳,也聽到了府醫的話。赫雲彤和唐寧便站到穿花門處,向三爺道喜。二奶奶聽得三奶奶懷孕,心裡就堵得難受,自是說不出什麼恭喜的話,甩著帕子回膳廳了。郁心蘭跟長公主一個表情,驚訝!明明前幾日,吳為還在說,三爺的病沒什麼起色……不過吳為也說了,那種毒一旦沾上了,要化解,得幾個月到一年的時間,是急不來的。

可這才治了多久?三奶奶居然就有了。

待丫頭們引著府醫出了小閣,長公主便道:“咱們都回膳廳吧,讓老三在這照看自個兒媳婦就成了。”

赫雲慧還想表達一下關心,被郁心蘭給硬拖走了。人清空,是為了讓夫妻兩說說話。但這等丑事,三爺如何會在這裡問?

當下惡聲惡氣地道:“起來,別裝了!”

三奶奶咬了咬唇,柔弱地撐著身子起來,跟在三爺身後,回了靜心園。赫雲傑回到屋裡,就將丫頭媳婦子們全數趕到外院子站著,誰也不許踏入內院一步。待若在大的內院只剩下了他們夫妻倆,赫雲傑就是一個耳光掌了過去,低聲暴吼,“說!那個野男人是誰!”

三奶奶不敢說話,只捂了嘴,嗚嗚地哭。

赫雲傑暴躁得幾乎要殺人,當下又恨又惱地一腳就要踹過去,三奶奶駭得撲通跪倒,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哭訴道:“三爺你行行好,這孩子有可能是你的啊。”

也就是有可能不是他的了!

赫雲傑氣得兩眼發黑,頭暈眩了一陣子,才恍過神來。咬牙切齒地問,“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

三奶奶支吾了半晌,才抽抽搭搭地解釋了一番。

高家被抄了,高老爺沒了銀錢,還是三奶奶拿出了自己的嫁妝,給父母親置了間宅子,又添了幾名下人服侍。但三奶奶平日裡也有人情往來,娘家倒了,更是不願顯得寒磣,手頭便不會太寬裕,給父母置的宅子,一來不大,二來不是在富人區,安全上就難免疏松些。偏她又好面子,去父母家,總是老遠就下了馬車,自己走去,不想讓婆家人知道自己娘家的窘迫。高老爺生病了,赫雲傑倒也不是說嫌棄岳父岳母,只是那時正遇上赫雲傑診出中了毒,心情極差,自是不願與三奶奶同去。這才會讓三奶奶在回程的時候,倒霉遇上了采花賊。

這樣的事,三奶奶一心想瞞過去,卻哪知,就那麼一次,居然……三奶奶哭了又哭,赫雲傑恨得牙齒癢,“你還好意思哭!若是旁人不知道我……也就罷了,偏是父親二娘大哥大嫂,乃至吳神醫都是清楚的,你卻偏偏懷了身孕,你叫我還有何顏面在這府裡立足?嗯?”三奶奶聽到他決絕的口氣,心下一涼,難道他要休妻?懷著身孕被休,任誰都會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只想到自己的顏面,可有半分想為她著想?

那日若不是他堅持不陪她去,她又何至於……想到這兒,三奶奶心中也來了氣,擦了擦眼淚站起來,冷笑道:“三爺說這話真是好笑。我不過是被人欺凌,卻被你說得好似我天生淫賤。你以往時常在外流連,聽說連獨居的商人婦都不放過,可有想過,給別人戴綠帽的人,終有一天自己也會戴上?”

原本,三奶奶只是想對赫雲傑冷嘲熱諷一番,也算出口惡氣,誰知道耳邊聽著自己怒不可遏的聲音,胸口那團火沒漸漸熄滅,反而如同被潑了油一樣,一下子燒得更旺,不知不覺喊了出來,“你日日流連花叢的時候,可有想過我的顏面?現在明知我被人欺凌了,不單不想著為我出頭,卻如同縮頭烏龜一般只想著躲避,你算是個什麼男人?”

送走了客人,長公主便向侯爺提了三奶奶懷孕一事,定遠侯當即面色一寒,揚聲吩咐,“去請三爺三奶奶過來。”

門外的親兵立即應是,不多時,三爺和三奶奶就進來聽訓。定遠侯壓著胸中怒意,問清原因後,憋了半天的氣,化為一聲長歎。他是在邊疆征戰過的將軍,知道戰場上有多凶險,也知道人能活著有多幸福,對於許多事,比一般的人看得開得多。既然三媳婦不是偷漢子,他便隨兒子去作主。不過敢給他兒子戴綠帽的人,決不能輕恕。

於是當夜,赫雲連城就與赫雲傑一起去到高老爺家所在的石頭胡同。

將三奶奶所說的景物一對比,鎖定了一處小院,小院裡住著一戶人家,兒子正當壯年,赫雲連城讓賀塵記下那人的樣貌,回去畫了像,給三奶奶辨認,確定正是此人後,立即派人將那人抓了起來。兒媳婦受辱,對侯府來說也是極沒臉面的事,所以定遠侯的意思,是私下裡將其人狠揍一頓了事。但赫雲連城和赫雲傑在查訪的時候,都發覺這人似乎是知道三奶奶身份的。明知她的身份,還敢行此膽大妄為之事,只能說明是別有用心了。

將人交給侯爺的親衛一審,到次日清晨,就問清楚了,原來是因三爺之前與謹王府的歡世子,在青樓裡爭花魅惹出來的事兒。歡世子對赫雲傑不滿,就派人暗中跟蹤他,見過他陪三奶奶回娘家,又知道這胡同裡有這麼號人,所以出了銀錢,讓那人抽冷子給赫雲傑戴頂綠油油的帽子。赫雲傑一聽,氣得七竅生煙,他也是生色場子裡混出來的,當即就尋到了正左擁右抱,與妓子和小倌調情的歡世子。殺氣騰騰地沖進包間,將歡世子狠揍了一頓。

兩人在花樓裡打架一事,不知怎的就被皇上給知道了,將其二人傳入宮中詢問。二人都支支吾吾地不敢回話,赫雲傑是覺得丟臉,歡世子是不敢說。

建安帝目光一厲,“你們都出息了!居然在花樓裡就打起來了,也不怕百姓們怎麼看待朝中諸臣!”

又問了一遍,二人這才不得不說出了原委。

建安帝揚手就將桌案上的一方鎮紙砸了過去,砸得歡世子額角頓時湧出了鮮血,卻不敢伸手去擦。

建安帝恨聲道:“我們明家怎麼出了你這種敗類!去,傳謹王入宮。”

內侍立即一路小跑而去。歡世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赫雲傑也緊張得大氣不敢出。

這時門外的內侍通稟道:“淑妃娘娘求見。”

建安帝的面部表情一松,微微帶笑道:“宣。”

甘夫人終於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當即指責長公主,“你是怎麼管理後宅的?只交到你手中不過半年,家裡就出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兒!還害得傑兒被傳入宮,到現在都沒回來。”

長公主在心裡道:明明是你兒子自己在外面亂來惹出的麻煩,居然怪到我的頭上。嘴裡卻是道:“我的確是不會管家,要不你收回去?”說著將放著帳冊和鑰匙的匣子往甘夫人那邊推了推。

甘夫人心中一喜,伸手便要去接,“這可是你自己說你不會管的。”

定遠侯心中奎怒,冷哼了一聲。

身體的本能反應比頭腦要靈敏,甘夫人那將要搭上匣子的手,立刻便縮了回去,緊接著才感覺到羞辱,臉孔一點一點的紅起來,越想越無地自容,掩飾性地道:“我是想著長公主要帶孫子,怕是沒得閒……”

定遠侯怒道:“如今什麼也不必你管,你只要看好你那兩個兒子就成!”

正說著話兒,赫雲傑從宮中回來了,羞愧地道:“讓父母親和二娘擔心了,皇上斥責了兒子,原是要處罰的,好在淑妃娘娘替兒子求了情。皇上這會子還在斥責謹王父子,似是要處罰的。”

干出這樣的事來,自然是要處罰的。

只是沒想到,赫雲連城和莊郡王也正好收集到了,一些關於七年前秋山之案的證據,件件直指謹親王。皇上當即下令搜查謹親王府。赫雲連城回到府中,已經是深夜了,郁心蘭還坐在燈下雕著香木珠子,這回的小很多,是准備給寶貝兒女們用的。

赫雲連城輕輕走近,“怎麼還沒睡?”

郁心蘭仰頭笑道:“等你呀,反正我白天可以補眠,沒事兒。”

然後跟著赫雲連城進了隔間,幫他換個厚重的朝服。赫雲連城道:“剛去搜了謹親王府,搜出了一些謀反的證據。太子衣冠這類的。”

只要有,就是死罪了。

郁心蘭不由得問,“怎麼忽然就有證據了?”

“一直在派人跟著林軒,上回我告訴過你的,他常去一家茶樓坐坐,前幾日,終於看到有人跟他聯系,跟了下去,便查到了謹親王府的一名管事。

校衛雖是小官,可御林軍中的人,卻不是誰都支使得動的。”

換過衣裳,赫雲連城便攜了郁心蘭的手,躺到床上聊天。“謹親王這謀逆之罪是賴不掉的了,林軒在大理寺的牢中,已經招認了是謹王爺指使的,不過謹王爺不承認。”

郁心蘭咂舌道:“明日一早,只怕全京城的百姓都會傳得風風雨雨了。”

但她總覺得這事兒有蹊蹺,“不是說謹親王沒動機,只是覺得他動手動得早了些,就算皇子們都死了,以歡世子那個樣兒,也不會被大臣們給推舉出來當太子吧。”

赫雲連城淡淡地道:“他還有兒子。歡世子是最不成器的一個。”

郁心蘭哦了一聲,明白了,謹親王是故意推這麼個浪蕩子出來,消除皇上的戒心的吧?

“那榮琳郡主的事兒呢?是謹親王干的嗎?”

“這才抓到多久,還在審。”

謹親王謀逆一事,在朝野上下炸開了鍋。而謹親王審理那兒,卻出了意外,謹王妃當天夜裡就上吊自盡了,謹親王也欲尋死,幸虧守衛發現得及時,救了回來。

謹親王閉緊了嘴,一個字也不透露,可他到底是養尊處優的人,縱使有無比堅強的心智,也沒有無比堅強的身體,當各種刑具輪番上陣,他幾次痛得暈厥之後,終是吐了點口,“七年前之事不是我策劃的,當時只是有一名黑衣人,多次到王府中來尋我,要我選好一個兒子,推舉出來當太子……”

其他的,他也不知道了。

郁心蘭聽了後道:“我覺得這是實話。”

謹親王聽說兒子有希望問鼎皇位,自然是願意配合的,卻不曾想,人家一早就算准了,要讓他當替死鬼的。

不過不論當年的事是否謹親王謀劃,只要他有這樣的心思,就已經是死罪了,因再也問不出有用的情報,大理寺和都察院、宗人寺三司聯審之後,很快給謹親王定了罪。

連帶的,也處理了一批跟謹親王走得近的官員,這樣,朝中頓時空出了許多職位。

莊郡王辦案有功,得了皇上的嘉獎。而定遠侯府成了最大的受益人,赫雲連城暫無官職可升,但得了大批賞賜;赫雲策也官復原職,赫雲榮晉升為大理寺寺丞,赫雲鏈晉升為宗人寺副理事。

大理寺寺丞有實權,宗人寺副理事看上去沒什麼權柄,處理的事情卻都和皇親宗室有關,是最能結交權貴的地方。

說起來,這兩位爺得的實惠比赫雲連城和赫雲策要大得多。莊郡王和明子期都知道了悅姐兒的事,不由得相互問道:“榮哥和璉哥的名字,是由誰提上去的?”

赫雲連城搖了搖頭,“爹爹也不清楚。”而且是從兵部調到這兩個文職部門,之前侯爺連一點風都沒聽到。

莊郡王淡淡地道:“若是能知道是誰提名的,就能找出他們背後是由誰來支持。”

這話說得輕巧,卻不易辦到。吏部尚書明顯是王丞相的人,兵部尚書明顯是站在永郡王爺這邊的,而低級的官員,又不可能知道這樣的內幕。明子期無聊地道:“若是能發現是誰在背後支持他們,說不定就能順籐摸瓜,找出七年前的主謀了。對了,安皇叔那邊怎麼樣了?”

赫雲連城不由得蹙了蹙眉,“這段時間都盯在謹王府那邊……”忽地想起昨日跟郁心蘭說及案情時,她就曾說,“不會是安王爺故意將謹王爺推出來,好處置榮琳郡主的屍體吧。”

皇上的劍龍衛個個是精銳,但是數量有限,管了這頭就管不到那頭。而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都忙著清理謹親王的余部,安王爺又一直安分地呆在府中,他們的確是忽視了安王爺。

明子期大急,“只怕已經讓他給轉走了。”

明子恆也蹙起了眉,若是隨便找了個地方埋了,只要幾天,就會腐爛掉,誰還能認出一堆爛肉是曾經絕色天下的榮琳郡主?

赫雲連城相對而言,沒這麼急躁,小妻子已經安插了巧兒到西府那邊,慢慢總會有消息傳過來的。“已經如此了,不如靜觀其變。”

回到府中,郁心蘭正在跟紫菱說話,“把我倉庫裡的百年人參送一支過去吧。”

見赫雲連城回來,她忙起身去迎,赫雲連城問,“誰生辰?”

郁心蘭小聲道,“不是,是三奶奶小產了。”

其實是吃藥強行流掉的,所以特別傷身子,原本郁心蘭送禮是最不願意送補品的,也挑了一堆送過去。

而此時,人人想知道的榮琳郡主的“屍體”自己從床上爬了下來,將披風裹緊後,打開了房門。

院門口和走廊上高掛著大紅燈籠,門媚上結著紅綢花球,一派喜氣洋洋這是哪裡?榮琳忍不住疑惑地蹙起了眉頭。

正在思索間,一道長長的人影投影到她腳下。她驚得抬頭一看,只見一名陌生英俊的男人,站在她身前不遠處,胸前披著大紅綢結的花球,朝她笑道:“今日我們成親。”

榮琳怒斥道:“你是哪來的登徒子?滾出去。”

那人輕笑著走近,“你父親已經將你送給我了,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人了,雖然不能給你正妻之位,不過,只要你乖乖聽話,我會寵你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太和殿前的廣場上,正舉行著一場小型比武。

建安帝高坐在台階上,兩旁支著明黃色的圍幔,擋住初春的寒風。身邊,陪坐著幾位皇子和定遠侯、赫雲連城等人。

一輪明媚的春陽,正照在場中兩名長身玉立的比武者身上,隨著刀劍揮出的瞬間,灑下一圈一圈旖旎的光影。

隨著一聲暴喝,兩條人影瞬間分開。錢勁抱拳拱手,笑道:“三少的武功又精進了。”赫雲傑抱拳還禮,笑容中露出的一抹自信和傲然,“錢兄承讓!”

建安帝亦是習武之人,自然能看出兩人之中,還是赫雲傑的武功略勝一籌,便笑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呀,錢將軍身為將領,能有如此武功,亦是難得。都有賞!”

兩人忙單膝點地,“謝皇上。”

定遠侯則欠了欠身道:“謝皇上抬愛。犬子的確有進步,但仍有不足。”

建安帝捻須笑道:“幸虧你沒說謬贊。每天聽到諸愛卿這般說辭,朕都想問一句,難道朕就從來沒有贊對過嗎?哈哈哈!”

顯然皇上的心情極好,幾位王爺和諸臣忙著湊趣,捧得皇上更加開心。

建安帝又指了兩人下場比武,一位是今科武狀元,一位是剛剛提升上來的門千總諶華。

這一局,打了個平手。建安帝點了點頭,“軍官習的是馬背上的功夫,能與武狀元戰成平手,極為難得了。看賞!”

兩人跪下謝恩,從太監手中接過封賞之物。

建安帝有心讓赫雲連城下場比試一番,向廣場上的諸侍衛和新科武進士們道:“你們有誰能與赫雲靖將軍打個平手,朕就重重有賞!”

新科武進士們都摩拳擦掌,想在聖駕前露個臉。錢勁卻一把拉住起跳至場中的諶華道:“你不是他的對手,這賞賜是拿不到的。”

諸人聞言,皆是一怔,見侍衛們都沒比試的意思,心道:只怕這位赫雲將軍武功極高……這可是在聖前比武,萬一輸得太難看,可就虧大了。

建安帝見諸人躊躇,忍不住笑罵道:“怕什麼!若是輸得少,朕一樣也賞。”

定遠侯聞言,不由得笑了,“皇上這般抬舉靖兒,真是讓臣萬般得意。”

建安帝朗笑,偏頭去看赫雲連城,只見春陽灑在他的俊顏上,模糊了輪廓邊緣,眉眼都隱於明媚春光之中。唯有如刀削一般的挺直鼻梁和弧線優美的唇,能讓人瞧得清楚。見皇上望了過來,赫雲連城牽動唇角,微微一笑,猶如乍破冰雪的陽光,耀人眼目。

建安帝的心中一動,眸光忽地悠長起來。

正要開口說話之時,一名小太監疾奔而來,在台階下撲通跪倒,喜氣洋洋地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敬嬪娘娘有喜了。”

建安帝本就在等消息,看到泰安宮的總管太監何公公緊跟在其後,想來應當是已經翻查過待寢記錄了,便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太醫確診了嗎?”

何公公已經趕到了,喘著氣報喜,“已經確診了。老奴恭喜皇上,皇上龍精虎猛,乃我朝之福啊。”

這會子,在場的諸人都醒過神來了,忙忙地向皇上道喜。念過半百還能有孩子,建安帝亦是十分得意,將那名報信的太監厚賞了一番。比武自然是不看了,建安帝忙著回後宮看望立了大功的敬嬪。幾位皇子也尾隨在父皇身後,向敬嬪娘娘道喜。

莊郡王、仁王、賢王幾個,都向永郡王道恭喜,永郡王掩不住臉上的笑意,在攬月閣的正堂等了一個多時辰,待父皇和幾位兄弟都走了之後,才進內室看望母妃。

“兒臣恭喜母妃了,母妃可要好好將養身子,萬萬不可大意。”

永郡王一進內室,便先向敬嬪道喜,又問起父皇說了些什麼。

敬嬪秀麗的小臉染上紅暈,輕聲道:“皇上讓我想要什麼只管提。”

永郡王也露出笑容,“老來得子,可是人生最得意之事,父皇必定十分高興。”

皇上難得的體貼,敬嬪只覺彷佛被幸福包裹了,聽了兒子的話,小臉更添紅暈。

她娘家不顯赫,父親只是一方縣令,皇上還是皇子時,偶然路過她父親所管轄的小縣城,被她小家碧玉的氣質吸引,帶回了京城。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不能算受寵過,好在她一舉得男,若不然,怕只是宮中的一朵枯花了。

“希望能再為皇上添個皇子,也多少能助你一臂之力。”敬嬪秀秀氣氣地開口,隨即又蹙了眉,“你自己在外面,一切要小心,要時刻記得,你是皇子,只能讓旁人成為你的棋子,切不可變成了旁人的棋子。”

永郡王知道母妃在擔心什麼,自信地揚眉笑道:“母妃只管放心,好生安胎,為孩兒生個弟弟才是。”

而梓雲宮中,內殿裡已經有了一地的碎瓷片,淑妃仍是覺得不解恨,用力地砸著引枕,“怎麼會是那只老母雞有了身子?她不是已經四十了嗎?”

蔡嬤嬤努力安慰主子,“再如何,敬嬪也不可能比娘娘您得寵。”

淑妃瞪了蔡嬤嬤一眼,“你懂什麼!在這宮裡頭,若沒個兒子依靠,日後就只得淒涼二字。自我入宮後,皇上大多宿在我的梓雲宮中,可那幾個生了皇子的嬪妃,他仍是記得,每月都會撫慰一下。有了子嗣,這份情義就與旁人大不相同。”

蔡嬤嬤忙道:“娘娘如此年輕,皇上又龍體康健,您必定能傳出喜訊的。”

淑妃聽了這話兒,心裡舒坦了一點,想了想道:“怎麼說,我也不能太小氣,總得去攬月閣恭喜一番。”

蔡嬤嬤連聲稱贊主子“賢惠”,幫著更衣梳妝,隨著淑妃一同去往攬月閣。

嬪的等級比妃低,所居之處不是宮殿,只是一處獨立院落,服侍的宮女太監的人數也比不得妃子的等級。

淑妃走進攬月閣時,宮女太監們都正聚在敬嬪身旁,院子裡靜悄悄的。

蔡嬤嬤正要揚聲喚人,淑妃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地走到內室外,將耳朵貼在垂珠門簾上偷聽。

敬嬪似乎剛剛吐了,宮女們一面恭喜,一面小聲勸她用些鹹粥。一名聲音清脆的小宮女道:“赫雲少夫人的法子真是好,娘娘果然就懷孕了,若是能象赫雲少夫人那樣生對龍鳳胎,皇上必定會晉封娘娘為妃的。”

淑妃的眼睛一亮,郁心蘭傳了什麼法子給敬嬪?是了,一般人要生對雙胞胎都難,她卻能生龍鳳胎,必定是有什麼法子的。真是可惡,明明我與她是親戚,她卻寧可告訴敬嬪這只老母雞,也不告訴我。必定還是為了上回店鋪的事跟我生氣,真是小心眼。

淑妃想到這裡,哪還有心情去賀喜,直接轉身甩袖子回宮了。

郁心蘭正在家中逗著兩個小寶寶,可憐的小家伙們,百日的時候,正趕上謹親王謀逆案,京城中人人自危,一切的聚會集會都取消了,所以也沒能給他們大半一場,只侯府中辦了個家宴,下人們也賞了酒席。

天氣還寒冷著,但三個多月的小寶寶開始喜歡劃手劃腳了,十分不願意裹在包裹中,郁心蘭只得給他們穿上厚厚的棉襖。寶寶們短手短腳的,穿上厚衣服後,手腳都不能並在一起,放在床上就成了個“大”字,看著就覺得特別有趣。若是逗一逗他們,他們那兩只縮在袖筒裡的小手,就會一張一合的,小短腿也會一彈一彈的,好象想跟你交流什麼一樣。

任氏在一旁湊趣兒道:“奴婢還真是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寶寶的。”

郁心蘭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看就是混血兒,都沒我家寶寶漂亮。”

任氏不明白混血兒是什麼,不敢貿然接口。錦兒卻笑道:“奶奶又說古怪的詞兒了。”

郁心蘭嘿嘿一笑,不解釋。

紫菱挑了門簾進來,對郁心蘭道:“方才宮裡的何公公來府中傳旨,說皇上和淑妃娘娘過幾天駕臨侯府,長公主請奶奶過去商量商量呢。”

郁心蘭忙收拾了一下,去了宜靜居。

長公主正等著她,將幾張菜單遞給她看,“你看這樣行不行?皇兄是聽說初六是你的生辰,想著許久沒同咱們聚一聚了,順便過來玩一玩,主角還是你。”

郁心蘭忙做受寵若驚狀,“皇上親自蒞臨心蘭的生辰宴,心蘭怎麼受得起?”

“也是淑妃想出宮走走,所以皇上便陪她來這兒,對了,幾位王爺、王妃和忠義伯世子也會過來。”

郁心蘭又道了聲“是心蘭的榮幸”,遂低頭看菜譜,覺得菜色富貴,搭配得也合理,便笑道:“母親這菜譜擬得好。”

長公主笑著將菜單交給紀嬤嬤,“拿去廚房好生准備。”又對郁心蘭道:“既然是說給你過生辰,我想將你父母親、弟弟妹妹,和你外祖一家都請來,一起熱鬧熱鬧。”

這也是讓郁老爺和溫老爺子多與皇上親近,算是長公主的提攜之意,郁心蘭忙代家人向婆婆道謝。回到靜思園後,立即讓人寫了請柬,親自送過去。

正巧連城今日提早下衙,聽說了此事,便同她一道前去,順便陪她去看看嫁妝鋪子,再到外面用飯,小夫妻倆很久沒有浪漫過了。

郁老爺和溫老爺接到請柬,喜出望外,連聲應承一定赴會。兩人從溫府出來時,又巧遇了那位閔老頭,又被他纏著混說了好一陣子話。

原本真是不想理他,可惜人家年紀大,又笑得殷切,兩人只得耐著性子聽他胡扯了一通,才登車走了。

郁心蘭直搖頭,“這人肯定有問題。”

赫雲連城問,“什麼問題?”

“你不覺得他看你的眼光很怪嗎?又激動又熱切……他不會是老玻璃吧?”

郁心蘭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性,“啪”一掌重擊在座凳上,“年紀一大把了,居然還敢打你的主意。”

赫雲連城本來還想問玻璃是什麼意思,這會也不必問了,一張俊臉頓時黑了,“你想哪兒去了?”

郁心蘭哼了一聲,揭開車簾往外看,那閔老頭還站在原地“癡癡地”張望……她恨得牙癢癢,滾開,死玻璃!

在唯美坊和樓外樓問過經營情況,赫雲連城便帶著郁心蘭到聽風水榭吃魚。

這聽風水榭建在銘湖上,不算京城最大的酒樓,但四面環水,只有一座曲橋與街道相連,景致卻是數一數二的。

來到樓內,雅間都已被包完了,兩人便挑了一處臨窗的八仙桌坐下。

赫雲連城為郁心蘭沏了一杯茶,淡笑著介紹:“你不是愛吃魚麼?這兒的糖醋魚、紅燒鐵板魚可是一絕。”

郁心蘭一聽糖醋兩字,立即舌底生津,點頭如搗蒜。赫雲連城又推薦了幾個菜,她都沒意見,小二便唱了單,點頭哈腰地去了。

此時,湖面微風佛過,接天荷葉翻轉碧浪,甚是美觀。郁心蘭忍不住輕歎,“若是夏天時來此,該是何等美景?”

赫雲連城偏頭看向窗外,臨風一笑,“你若喜歡,我們就常來好了。”

郁心蘭的眼睛一亮,“太好了,你可不許耍賴。”

她忽然發覺周圍奇跡般的安靜下來,轉頭一看,原來是水榭裡的食客,都被連城的絕世風姿,震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的皮膚健康而有光澤,五官十分俊美,但長眉入鬢,顯出幾分英氣,不笑的時候,令人不敢逼視,笑起來卻彷佛春風撲面,有一種獨特的親和魅力。

郁心蘭也不由得看癡了。

似乎感覺到了她的視線,赫雲連城回過頭來,微微一笑,“看著我作甚?”

郁心蘭百年難得一遇地紅了臉,干笑了兩聲,“在猜你喜歡吃清蒸魚還是紅燒魚。”

“哦?”赫雲連城的笑容慢慢漾開,尾音綿長誘惑,在桌下悄悄握住嬌妻的玉手,以只有他二人能聽到的聲音問,“不是怕我被人搶走了?”

順著他的目光,郁心蘭扭頭一看,這樓裡有幾位女食客,正含羞帶怯地往這邊拋媚眼。

郁心蘭心中不悅,將兩人握著的手,提到桌面上來,光明正大地告訴那些女人,這個男人是我的!

茶還未上,小二又殷勤地跑了過來,小聲道:“二樓雅間一位江爺,請二位客官上去坐。”

赫雲連城與郁心蘭對望一眼,江爺……大概是江南吧。

到了雅間一看,果然是江南。那小子仍是一臉誇張豪放的笑容,十分熟稔地搭住赫雲連城的肩,將半邊身子都掛了上來,嘴裡嚷嚷道:“你小子多久沒來這聽風水榭了,小二居然都不認識你了。”

赫雲連城被他貼得十分不自在,不著痕跡地側身,肩膀一抖,江南一下子失了重心,差點沒摔到地上。郁心蘭忍著笑,代為解釋道:“連城他不愛吃魚,來得少。”

江南混不在意地笑,招呼兩人入座。

雅間裡靜靜的,郁心蘭不由得好奇地問,“你一個人在這用飯?”

江南嘿嘿一笑,“是啊,我最愛吃魚,常一個人來這。這雅間是我包下的,以後你們來這裡,若沒了雅間,只管到這來,記我賬上便是。”

江南包下的這個雅間,位置非常好,是在拐角處,既能看到湖中景色,又能看到街上行人,水陸景致一覽無余。

聽風水榭的魚宴,的確別有風味,可惜郁心蘭胃口再好,胃也只有那麼大,很快就撐飽了,江南還在拉著赫雲連城喝酒,郁心蘭便一個人坐到扶欄處,貪看四周的風景。

街上,正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喜劇,一輛受驚的馬車直沖向路邊剛停下的一頂小暖轎,小暖轎邊,漂亮的小姐剛扶著丫頭的手走下來,說時遲那時快,兩名英俊的俠士挺身而出,救小姐和丫頭於馬蹄之下……郁心蘭伸著脖子,張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待圍觀的群眾散去一些,露出四位主角的真面目時,郁心蘭差點驚叫出聲,女主角之一,居然是表妹溫丹,而那兩位英俊俠士,則是錢勁與諶華。

男女主角相互見過禮,便各走各路了,郁心蘭的熱鬧也看到此處為止。

次日,赫雲連城上朝之後,赫雲慧便怒氣騰騰地沖進靜思園,張嘴便道:“大嫂,你好好管下你的表妹,不要四處招搖,這裡是京城,不是你們家鄉那鄉下地方,千金小姐當街與男人說說笑笑,是會被人輕視的。”

郁心蘭聞言微微一怔,便想到是昨日那一出英雄救美了,她心中隨即便產生了一絲不悅,“二姑娘說的是什麼話!我家表妹父母皆在,自有她的父母管著,不必你在一旁指手劃腳。還有,你說的事,我親眼見到了,卻不知你是如何知道的。”

赫雲慧瞪大眼睛,冷哼道:“我昨日出府買首飾,正好撞見了。”

郁心蘭的神色愈發不悅,“你出門招搖就可以,別人就不行?難道旁人仗義相助,我表妹連道聲謝都不應該?”

赫雲慧忿恨得直跺腳,“諶千總可是……可是……他昨日晚間就去了溫府,難道不是你表妹勾引的?別說你不知道!”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再者兩人確又沒議親,這“未婚夫”三個字,總是說不出口的。

郁心蘭一聽火氣就沖上來了,“諶千總要干什麼,只怕二姑娘想管也沒法子管,我表妹要如何,也請二姑娘少管。虧你還是侯府千金,說話這麼沒頭沒腦的,別說你跟諶千總還沒議親,就是定下親事了,難道他就不能救死扶傷了嗎?況且你只知道他昨晚去了溫府,又知他去溫府是不是公干?什麼都沒弄清楚,就在這大吵大鬧,也不怕人笑話。方才的話,你若敢四處亂傳,溫家定會告你誹謗!你自己想清楚吧。”

說罷便挑簾出去了,明日就是她的生辰,要接待皇上和淑妃娘娘,她還有很多事要辦呢,沒空理這個無理取鬧的女人。

在宜靜居與長公主忙了一個時辰之後,郁心蘭回到靜思園,赫雲慧居然還在,坐在暖閣裡,手捧著一杯熱茶。

郁心蘭壓根兒就不理她,只當她是透明人。

赫雲慧的大丫頭輕染,趁著郁心蘭不在,死活勸了二姑娘半日,就是要讓她趁熱打鐵,好好地跟大嫂將交情哄回來。

眼見著二姑娘的婚事就快定下了,怎麼能跟娘家人把關系弄僵呢?況且大爺和大奶奶很得侯爺信任,說不定日後侯府就是大奶奶當家,嫁人後,婆家若是有個什麼事兒,二姑娘是要求大奶奶的。

赫雲慧雖知她說得對,但是又不好厚著臉皮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也拉不下臉來低聲下氣。

輕染急得直跳腳,連忙換上了一副笑臉迎上去:“大奶奶回來啦!我們姑娘可是等了許久了!”

郁心蘭斜睨赫雲慧一眼,輕哼道:“她等我干什麼?”

赫雲慧心裡還是有些不服氣的,只是郁心蘭態度強硬,她不敢再發飆,只嘴裡嘀咕著,“我也是一片好心,當時那麼多人看見,傳出去肯定不好聽。”

郁心蘭差點被她給氣樂了,只當沒聽見,徑直挑了門簾,走到臥房裡去了。

輕染拼命使眼色,赫雲慧只好放下茶杯,訕訕地跟進去,卻又不說話,坐在炕上看著郁心蘭逗寶寶玩。正不上不下地吊在那裡,一眼看見悅姐兒烏溜溜的大眼睛朝自己望了過去,忙笑道:“跟姑姑笑一個。”

郁心蘭抱起悅姐兒就放入任氏的懷裡,“帶姐兒去屋裡歇著。”

赫雲慧眼巴巴地看著郁心蘭,就是說不出話來。

郁心蘭就慢慢地做針線,完全當她不存在。

赫雲慧強撐了一陣子,終是軟了下來,又不知如何開口,眼淚水就滴滴噠噠地往下掉。

郁心蘭無奈地暗翻了一個白眼,輕責道:“道個歉是多大的事兒?也犯的著讓你流眼淚?”

赫雲慧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水,哽咽著道:“我想嫁給莊郡王爺的時候,大姐總是反對,現下我好不容易拿定主意了,父親卻又說不急,還要再看看品性……”

郁心蘭一聽這開頭,忙揮手將下人們都趕出了屋子。

“我聽了大姐的勸,想是嫁下門戶低的,也好當家做主。昨日在外面見到諶千總,原是以為他看見我了,哪知他沒有,他去救你表妹,我也沒在意。本想……想近一點,他也好見到我,哪知,卻聽他與長隨說,‘若真個是都督御使的孫女,倒是一門好親事,難得的還美貌’。”

“你說說看,我怎麼就這麼倒霉。我原也想著,他肯娶我,多半還是因著父親的顏面,世上多的是這樣的男子,我也不在意了,哪知他還是個朝三暮四的……我就怕他比較之後,要你表妹不要我了。”

郁心蘭花費了大量口水,總算是勸住了赫雲慧的眼淚,讓輕染扶了二姑娘回去。

送走了赫雲慧,郁心蘭馬上著人去溫府問問,做完諶華去溫府是公干還是私事。不多時,溫府回了話,說是當保山,為錢勁將軍說媒的。

下響赫雲連城回府後,郁心蘭便同他說起了這事兒,“那錢將軍的人品如何?外祖父還在問我呢。”

赫雲連城想了想道:“不錯。錢家與甘家都是赫雲家的副將,他自幼就同我們幾兄弟一起玩兒,原本是訂了親的,可他隨軍歷練的那年,祖父過世了,他從邊疆回京的時候,百日熱孝已過,就要守孝三年。偏偏沒半年,他未婚妻又病故了。去年他丁憂一滿,父親便推舉他去平叛,現下,他也二十二了,估計是錢將軍和錢夫人都開始著急他的婚事了。”

郁心蘭哦了一聲,坐到炕桌邊,思量著道:“只是……我覺得有些奇怪……”

赫雲連城自然而然地就膩到了郁心蘭的身邊,一雙手從身後環住她的腰,將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咬著她的耳道:“有什麼奇怪,快說,我還有事要同你商量。”

郁心蘭很好奇他有什麼事要商量,可想到一半的事兒怕一會自己忘記,忙先順著思路道:“就是吧,錢將軍的婚事,好象是諶華定下來的。”

赫雲連城專心吮著她的耳垂,含糊地道:“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啊!是二姑娘親耳聽到的。二姑娘親眼見到錢將軍和諶華二人幫了我表妹之後,就分道揚鑣了,她才故意跟上諶華,親耳聽到諶華讓人去打聽我表妹是哪個府上的,打聽到後,又說‘是門好親事’。二姑娘還以為是他自己想著我表妹呢,我今日問了溫府上,諶華昨晚就當了保山,代錢將軍去溫府提親了。”

赫雲連城這才直起身子,蹙眉道:“真的嗎?”

若只是一般的小事,代拿個主意倒也罷了,婚姻大事還代拿主意,還是個下級給上級拿主意,就的確是奇怪了。

赫雲連城立時站起身來,郁心蘭仰臉看著他,“你干什麼去?不是有事要同我商量嗎?”

赫雲連城勾唇邪邪地一笑,“我去找下父親。我要跟你商量的是晚上的事,你若真想知道,我就告訴你。”說著附耳說了幾句話。

郁心蘭的臉頰頓時燙了,伸出粉拳捶了他胸口一下,啐道:“辦你的事去,越來越不正經。”

赫雲連城笑了笑,便轉身去了前院正書房,同父親說了諶華和錢勁之間的古怪表現。

定遠侯明顯地怔了一怔,指了指桌前的椅子,要兒子坐下,這才緩緩地道:“我今日也接了密報,說錢勁在梁州城的時候,經常出入酒樓,每每都有名妓坐陪,或者,直接將名妓招到將軍衙門裡。”

定遠侯頓了頓,眼中難掩失望之色,“下午我尋了他來問,他說是為了麻痺那些暗探,才故意如此。本來,男人縱使是好點魅色,也不算什麼,只要不忘了正事,或是干出寵妾滅妻的事來……只是身為將軍,能被女子所迷,便不是個心智堅定之人。他以前循規蹈矩,卻不知何時變成這樣了。”

赫雲連城想了想道:“會不會是有人故意引誘的呢?錢勁以往在京中有父親和他父母看管著,這次出征,一人獨當一面,沒人拘束,若是有人成心引誘……他畢竟剛剛丁憂三年。”

硬憋了三年,是個男人都會忍不住的啊。

定遠侯眸光悠長,看著兒子道:“你懷疑是諶華?”

“只是個猜測。”畢竟沒有證據的事情,不好明說,免得壞了人家的前途。

定遠侯淡淡地道:“試一試便能知曉了。”

轉天便是郁心蘭的生辰,客人們都一早趕到侯府,一同迎接聖駕。

皇上只攜了淑妃一人而來,見到跪拜迎接的眾人中有郁達和溫良二人,便笑道:“一家子遠近親戚都聚齊了。”

淑妃嬌笑,“可不是,赫雲少夫人好大的面子呀。”

郁心蘭忙道:“是皇上和娘娘抬愛,心蘭受之有愧。”

皇上擺了擺手道:“今日就是親戚聚一聚,不必說那些虛言。”

眾人在正廳裡落座,皇上果然就只聊風花雪月,指著錢勁,朝定遠侯道:“愛卿的愛徒如今出息了,愛卿也當關心關心他的終身大事,錢愛卿早已辭官,就指著你幫他兒子作主呢。”

郁心蘭不由得訝異地抬眸看了皇上一眼,以前還不覺得皇上說話有多麼高深,今日卻是領教了。昨日連城才與侯爺商量著試探錢勁,這會子皇上就將話題給繞上了,難道皇上也已得知了?

定遠侯這廂笑道:“臣正有此意。臣家中還有兩位待嫁千金,想將二姑娘許給錢勁,三姑娘許給諶千總,卻還沒來得及問他二人的意思。”

建安帝哈哈一笑,“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愛卿自去問他們父母的意思便是了。”

錢勁與諶華兩人面色都是一滯,諶華倒是反應極快,當即便站起身來,一拜在地,“卑職多些侯爺抬愛。”三姑娘那日他也見一面,比二姑娘漂亮得多了,唯只可惜,是個庶出的。

錢勁卻顯然尷尬得多了,二姑娘他從小就認識了,長得一般就罷了,性子還那樣刁蠻,哪個要娶她!

諶華瞥見皇上和定遠侯都在看著他二人,忙悄悄沖錢勁使了個顏色,錢勁不得不擠出一絲笑容,站起身來,抱拳拱手,剛要說話兒,皇上又笑道:“好了,侯爺與你們開玩笑的,你們兩個如此才俊,哪能讓他一個人占了便宜去,你們的婚事,朕自有安排。”

這話就是要給他們指婚了,聖上指婚,可是為人臣子的榮耀啊!

諶華與錢勁兩人又驚又喜,忙叩首謝恩,這回倒是真心實意的了。

淑妃在一旁輕笑道:“原來皇上是看中了這兩位年輕將軍當女婿麼?”

說起來,建安帝還有兩位待字閨中的公主,不過都剛剛14歲,成親還得一年。

錢諶二人聽了這話,忙偷眼去瞧,見皇上只是笑,卻沒反駁淑妃娘娘的話兒,心中更是驚喜,尚公主可是一般人想求都求不到的榮華啊,況且公主們都生得十分美貌,哪是赫雲二姑娘可以相比的?

只是臉上,他二人仍只是適到好處的受寵若驚,並非顯出特別的情緒。

定遠侯將這二人的神情看在眼裡,眉心頓時凝了個“川”字。

淑妃不耐煩在正廳裡正兒八經地坐著,便拉著皇上的手撒嬌,“都說定遠侯府的牡丹園是最美的,現下應當已經有牡丹花開了,不如去那裡耍一耍。咱們女人坐一塊兒說說話,你們男人想談什麼國家大事,只管一旁談去。”

建安帝寵溺地笑道:“都依你,可別忘了今日是來給蘭丫頭賀生辰的,愛妃可別喧賓奪主了。”

淑妃不依地跺腳,“皇上就愛打趣臣妾。”

到底還是依了她的意思,搬師去了後花園。早有下人們將圍幔支了起來,牡丹亭和曲廊兩邊,可以坐下百來人,一時間便成了聚會之地。

皇上坐下後便道:“朕還未見過朕的小外孫的。”

長公主忙令人將兩個小寶寶報過來給皇上看。兩個小家伙見到建安帝,被他額上明晃晃的明珠吸引,都睜大了烏溜溜的圓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

建安帝忍不住笑道:“這麼想見朕?”

兩個小家伙立即順著他的話,咯咯直笑,彷佛在應和似的。建安帝頓時龍心大悅,伸手抱過了一個,一股乳香撲鼻而來,他不由得親了親,小臉兒跟嫩豆腐似的,親了就不想停下來,又用力親了幾口,才笑吟吟地道:“長得真俊,這個是男娃還是女娃?”

赫雲連城忙道:“是姐兒。”

建安帝深深地看了赫雲連城一眼,笑道:“日後定會傾城傾國的。”

赫雲連城與郁心蘭忙欠身施禮,“謝皇上贊。”

淑妃笑吟吟地讓郁心蘭坐到自己身邊,輕聲問:“不知你有何秘方,竟生下龍鳳胎來,若有,可別瞞著我,皇上也想要對龍鳳胎呢。”

郁心蘭慚愧地道:“我沒什麼法子,就是運氣好。”

淑妃只覺得一股怒火在胸腔中燃燒,好你個郁心蘭,給你臉不要臉,可就別怪我不留親戚情面了。

當下便扭了頭,再沒和郁心蘭說話。

用過午膳,女賓們都去客房休息了,皇上只尋了定遠侯與長公主說話,“一晃這麼多年,兒女都這麼大了。”

定遠侯和長公主不知皇上為何會突發此感慨,不敢隨意接話,只是道:“皇上馬上又要做父親了,可喜可賀。”

皇上只是笑了笑,問長公主道:“清容可還記得生靖兒時的情形嗎?當時朕和赫雲愛卿都不在京中,回來的時候,靖兒都已經滿月了。”

長公主笑道:“怎麼會不記得呢,當時我去看望……”說到這一愣。建安帝不在意地道,“說下去,朕還想再聽一遍。”

長公主柔聲道:“是。當時我去看望雪側妃,正遇上雪側妃陣痛發作,我急忙在一旁幫襯,哪知忙亂之下,自己也腹痛起來了。”

長公主的預產期未到,還差近兩個月,雪側妃倒是差不多了。只是,兩個孕婦一同發作,原本配的人手,就只能分成兩撥,當時的情形就只一個亂字可以形容。而且雪側妃難產,比她前發作,卻比她後生,而且還導致了血崩……

建安帝的眸中流露出一絲哀傷,長公主便沒再往下說,她知道兄長有多喜歡雪側妃,可是,卻天人永隔了。

建安帝緩緩從悲傷的往事中恢復過來,淡淡地問,“當時沒有旁人在嗎?”

長公主一愣,“皇兄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雪側妃當時住在別苑裡,除了服侍的下人,哪還會有旁人?”

“你身邊呢?”

“紀嬤嬤和柯嬤嬤一直在。”

“嗯。”建安帝便換了話題,問起了赫雲家幾個兄弟的武學如何等等。

郁心蘭只回屋吩咐乳娘帶好哥兒姐兒,又回到花園之中,雖說女賓們都去歇午了,可她怕萬一客人有什麼需要,總得找得著一個當事兒的人。

花廳裡比較單調,郁心蘭閒著無事,便拿了花剪,想去花園裡剪幾支牡丹,插瓶用。

剛走過月亮門,來到小花園,便聽到假山後,傳出莊郡王的聲音,“我是真心想求娶,卻不知侯爺到底是中意何人,今日看來,似乎是更中意錢將軍和諶千總一點。”

赫雲策的聲音道:“皇上已經說要為他二人指婚了,若是指給二妹,方才就能定下來。王爺放心,我自會同父親相商,能與王爺結親,是我赫雲家的福分。”

郁心蘭怔了怔,唐寧不是已經在治療了嗎?莊郡王怎麼還想娶二姑娘?

 

第一百四十二章

郁心蘭正待抬步離開,就聽到假山後的赫雲策喚道:“二妹,這裡。”

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赫雲策又道:“莊郡王爺有話同你說,你們好好談談,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他真的走遠了。

赫雲策居然幫著莊郡王私會自己的親妹妹?郁心蘭不由得直歎氣,私相授受,在這個時代,可是品行上的大污點,而且罪過往往都會推到女方的頭上,對男人來說,不過是風流韻事而已。

不知道莊郡王是用怎樣的方法,打動了赫雲策相助,但不管怎麼說,若是一會兒被人發覺了,吃虧的必定是赫雲慧。要知道,今日皇上還在侯府吶!

這個赫雲策也未免太不顧惜妹妹的名聲了。

幾乎是沒有遲疑的,郁心蘭提著裙擺,悄悄地轉身,往女賓休息的客房而去。

很快便找到了唐寧休息的那間房,郁心蘭輕聲問在外間服侍的小丫頭,“郡王妃歇下沒?”

小丫頭忙福了福,“回大姐姐,郡王妃剛歇下。”

正說著,裡面傳出唐寧的聲音,“是心蘭嗎?”

郁心蘭彎唇一笑,挑了門簾進去,“可不是我嗎?我看園子裡的牡丹花開得好,想邀你一同去剪幾枝插瓶呢。”

明明她歇下了,還特意來尋……唐寧笑了笑道:“那好,我反正也睡不著。”

待唐寧梳妝打扮好,郁心蘭便拉著她快步往小花園裡去。

唐寧隱約猜出是何事,腳下竟遲疑了起來。是她主動說要為王爺娶一房平妻的,也是她暗示她的身子有可能病好,所以希望王爺不要娶平妻的。王爺很溫柔地答應了她,只是之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讓她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然後再重重地跌落,跌出一種鈍痛,彌漫胸膛……

現在,她到底要不要去阻止?

唐寧遲疑著,腳步便沉重了起來,郁心蘭卻擔心已經有人撞見莊郡王和赫雲慧,用力地拉著她往小花園趕。

她們倆走路的腳步太急太快,被假山後的明子恆和赫雲慧聽見。赫雲慧終於想起這般與有婦之夫私下見面,對自己的名聲有多大的影響,她忙往後撤。

哪知剛走了幾步,就看見另外幾位王爺在三哥赫雲傑、以及榮爺、璉爺的陪伴下,慢慢往這邊行來。她嚇得又半路轉彎,慌亂中腳步一下子踏空,踩著青苔一滑,竟撲進了小池塘裡。

侯府的小池塘,每年秋季收了蓮藕之後,就不會再打理,池水會慢慢干涸、結冰,到了春季,化開凍土後,再注水養蓮。今日剛二月初六,正是化冰的時候,池底已經變成了一小片沼澤,雖然不是很深,但是很滑,也很陷人。

赫雲慧一路滑到池底,撲騰了幾下,都沒能站起來,反而在稀泥中越陷越深,眼見淤泥快沒到了脖子,她忍不住驚惶得叫了起來,“啊~!”

莊郡王一見之下,大驚失色,他知道這樣的情況下,池底無處著力,赫雲慧又被淤泥吸住,是不可能用輕功救起人來的,於是忙一手握住池邊突起的一塊壽山石,一腳踩到池邊的青石上,伸出另一只手,向赫雲慧喊道:“快,抓住我的手。”

郁心蘭恰好拖著唐寧趕到,見此情況心下一驚,忙大喊道:“王爺還是陪王妃在池邊看著吧,我立即喚下人來救二姑娘。”又對赫雲慧道:“二姑娘別掙扎,越掙扎越會陷進去的。”

唐寧也察覺池邊青石上的青苔很厚,一不小心,莊郡王都會被拉到池底去,到那時,只怕王爺與赫雲慧會抱成一團,這可就難看了。再者,就算沒抱成一團,男男女女的一起跌入淤泥之中,傳了出去,也是不妥。她忙上前抱住莊郡王的胳臂往後拖,一面道:“王爺等下人來幫忙吧。”

赫雲慧聽了郁心蘭的話,放棄了掙扎,心慌地等待,她停下來後,反倒覺得沒有往下吸的力了,心中也漸漸平穩下來。

這邊的動靜這麼大,幾位王爺自然聽到了,而另一條小徑上,赫雲連城陪著溫老爺子和郁老爺、錢勁、諶華等人散步,聽到喊聲也趕了過來。

對於如何“拔”出赫雲慧,眾人都一籌莫展,今日要侍奉聖駕,自然是不能帶一點兵器在身上的,竹竿這類的用具已經吩咐下人去取,卻不知要多久才能取來。

郁心蘭見赫雲慧急得想哭,想著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這般狼狽的模樣被一群外男瞧見,於名聲很有些損害,就干脆將自己的蜀錦翻絨披風解下來,果斷地用花剪裁成一尺寬的布條,結在一起,丟給赫雲連城。

赫雲連城拿著一甩,拋到赫雲慧的眼前,赫雲慧連忙握緊,讓大哥將她拖上岸來。

一旁再無女眷,唐寧忙將自己的披風解下,裹住赫雲慧的身子,柔聲安慰道:“快回去更衣,喝碗姜湯,小心著涼。”

早有識眼色的僕婦抬來了小暖轎,赫雲慧打著哆嗦向唐寧和郁心蘭道了謝,坐著小轎走遠了。

璉爺不由得向郁心蘭問道:“二妹怎麼會跌進池子裡?”

莊郡王的俊顏顯出一絲慚愧,正要解釋,郁心蘭卻搶著開口道:“我和二姑娘到這來散步,巧遇莊郡王爺和王妃,二姑娘有心讓路,卻不巧滑進了池子。”

這裡是小池塘的背面,有一扇月亮門通客院,平常只有下人才走這邊。小徑只有一尺余寬,若要讓旁人通過,就只能站到池塘邊的青石上去。所以郁心蘭的這種說法,是成立的。況且是個人就能瞧出,今日二姑娘的心情極差,找大嫂到這無人之處來談心,是很正常的事兒。

只是,大伙兒都很奇怪,莊郡王夫婦來這干什麼?

不過,這個疑問,旁人都聰明地沒問。

感覺到手臂一痛,莊郡王忙悄悄拍了拍妻子的手,示意她放松一點。唐寧不好意思地松開緊握著王爺胳臂的手,悄悄退後半步,朝郁心蘭微微一笑。

幸虧心蘭反應快,否則若是遲疑一下,旁人只怕都會想到是王爺與二姑娘……

有了郁心蘭這句話,加之莊郡王妃唐寧也在,旁人縱使有些異樣的目光,卻也說不出什麼暗示的話來,只得各自散去。

赫雲連城隨手招來一頂暖轎,硬將郁心蘭塞進轎子裡,命令道:“快回去加件衣,喝碗姜湯。”又從僕婦的手中接過手爐,放入她懷中。

郁心蘭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笑道:“我沒事。”不過就是少了件披風,這才多大會兒功夫,哪用得著喝姜湯。

莊郡王陪著唐寧走了一段路,便朝她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去水榭裡坐一坐。”

唐寧見他眉目平淡,似是有些不悅,忙問道:“王爺可是怪我方才攔了你去救人?”

莊郡王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也是為我好,別胡思亂想。去休息吧,一會兒又要陪淑妃娘娘了。”

唐寧只得聽從,一步一回頭地走了。莊郡王待妻子的身影消失在轉廊處,才沉下眸光來。心中忿恨,都是那個郁心蘭,居然壞了我的大事。

原來,以他的武功,郁心蘭在一牆之隔偷聽他們說話,他就察覺到了。原以為郁心蘭會沖出來阻攔他與赫雲慧私會。只要跳出來指責,他就有辦法讓所有人都知道,到那時,赫雲慧不嫁他,也得嫁她了。可偏偏郁心蘭沒有,找來了唐寧不說,還搶在他前面,將事情揭過去……這真真是,他要娶個有助力的妻子,怎麼就這麼難呢?

侯府的後花園,莊郡王自小就在這跟赫雲連城躲迷藏,是極熟的。他三步兩步繞過了竹林,來到一排院牆前,顧左右無人,他輕輕一躍,便躍入了牆中。

甘老夫人正在打盹,忽覺眼前光線一暗,頓時驚醒,睜開眼睛,就見莊郡王溫和的笑容。莊郡王遞上一物,笑問:“無意中拾得此物,似乎是甘將軍的,所以我今日特來歸還給老夫人。”

甘老夫人一怔,待取過東西一瞧,一張老臉頓時駭得慘白,雙手劇烈地抖了起來,“這……這……”

“老夫人想來是認識的。”

甘老夫人立即揚聲,令婢女們退到房外去,這才撲通一聲跪下,老淚縱橫道:“王爺開恩吶!”

莊郡王淡笑如優雅的君子蘭,“老夫人何出此言?我不過是見它本來甘將軍所有,這才物歸原主罷了,何來開恩一說?”

甘老夫人聞言,一顆心這才落入肚子裡,忙磕頭道:“王爺的大恩大德,我甘家無以為報,唯有來世結草銜環,做牛做馬,以期報答。”

莊郡王伸手扶起甘老夫人,溫和地道:“老夫人言重了,何須做牛做馬?只要老夫人能將甘將軍的幾位朋友召集起來,介紹給我認識認識,便可。”

甘老夫人聞言一怔,隨即用力扯了扯嘴角,“一定!一定!”

莊郡王淡淡一笑,飛身從後窗躍出去,如同他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無人發覺。

下午的聚會改在屋內,定遠侯陪皇上下棋,諸王爺在一旁觀戰,郁老爺、溫老爺子、赫雲兄弟等,也想觀戰,可棋坪旁哪裡容得下這麼多人,於是干脆到一旁去聊些風花雪月,或是各地見聞。

女人們則是在另外一間小花廳內閒聊,一切話題都圍著淑妃轉,淑妃很享受這樣簇擁的奉承。王姝如今已經有了五個多月的身孕了,皇上本是許了她可以不來的,可她一想到必須要讓郁玫看一看她渾圓的大肚子,就硬撐著來了。

這會兒,她正輕撫著圓圓的肚子,嬌聲問郁心蘭,“不知赫雲少夫人,當初有些什麼反應?”

郁心蘭仔細想了想,一一述說,王姝驚喜地揚眉,“這些反應我也有,莫非我腹中的,也是龍鳳胎?”

這話兒一出口,頓時得罪了好幾個人。

淑妃和郁玫是不必提的,就說這定遠侯府,沒生兒子的,還有二奶奶和三奶奶呢,四奶奶進門眼瞧著也快一年了,這肚子也是沒動靜的。

幾雙眼睛火辣辣地盯向王姝,王姝愈發得意,還不忘炫耀敬嬪的得寵,“到時母妃也會誕下小皇弟,兒子女兒就可以和小皇叔一同玩耍了。”

淑妃的俏臉愈發的黑了,卻又不能說出什麼反駁的話,便重重地一撂茶杯,“沒意思,摸骨牌吧。”

她說要摸骨牌,旁人自然只能陪著。當下便擺開了四桌,甘老夫人母女、二奶奶、程夫人同在一桌,蓉奶奶、惜奶奶拉了兩位王妃一桌,溫府和郁府的女眷擺了一桌,郁心蘭被淑妃硬拉著與長公主和王姝一桌。

人都坐下後,三奶奶發現自己是多余的,可似乎沒人想起她來,都開始砌牌摸牌了。

以前三奶奶也是個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何曾受過這樣的冷落?三奶奶越想心中起不是滋味,想到自己事被家人中知曉,在府裡再也抬不起頭來,偏偏相公又不爭氣,大內侍衛副統領丁憂,這麼好的機會,也沒爭上副統領一職,她本是氣惱他不上進,現在卻被他給鄙視了……

越想,三奶奶就越難受,便悄悄地轉身,從後門出了花廳。

這一切,都瞧在了甘老夫人的眼中。待皇上和淑妃擺駕回宮之後,甘老夫人連夜傳來了甘夫人和赫雲傑,開門見山地問,“老三,你到底打算將你如何?”

提到這個話題,赫雲傑就郁悶,若是一般的男人,早就休妻了,可是他不行。他是御前侍衛,朝裡頭多少雙眼睛盯著,好不容易乘著謹王謀反一案,將這丑事兒壓下了,這時休妻,豈不是告訴旁人,他戴了一頂綠油油的帽子?

可是若不休妻吧,他哪裡又吞得下這口氣?這陣子他都是歇在小妾房裡,真是連看都不想看到三奶奶。

甘老夫人看了他的表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於是便沉聲道:“你這媳婦若是要休,就得有別的借口。等你沒了牽絆,也好上溫府求娶溫丹。我今日仔細瞧了,溫丹的人品相貌都極佳,最重要的是,她祖父是都察御史,清貴之流,對你日後的仕途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說到溫彤,赫雲傑的心便蠢蠢欲動,真不愧與大嫂是表姐妹,都生得那般嫵媚動人……若能娶之為妻,實是人生一大幸事。

甘老夫人見老三願意,臉上滿意地笑笑:“如此一來,咱們得好好謀劃謀劃,使個別的方法,好讓你休妻。”

赫雲傑迫不及待地問,“不知外祖母有何高見?”

甘老夫人笑著說了一計,赫雲傑連連說妙。甘老夫人見他贊成,心下便是大慰,隨即又陰狠地想,明子恆,你自以為拿了點甘家的短處,就想讓我們支持你登基?黃口小兒,真是可笑!恐怕得讓老身教教你,什麼叫做姜還是老的辣。

赫雲傑自然是不知道,外祖母這一計裡,還算計了莊郡王,若是知道,他當然是不會應允的。

入了夜,赫雲連城問起莊郡王夫婦如何會在那裡,郁心蘭將莊郡王的舉動告知,赫雲連城不由得輕歎一聲,“他也是著急了。”

“著急什麼?”

“德妃娘娘的娘家,出了點事,若是追究起來,德妃這個封號,都可以被褫奪了去。所以,子恆現在急著找強援,也是為了幫他母妃一把。在後宮裡,沒了娘家依仗,自己又失了勢的話,會很艱難。”

太多電視劇教導過,這種艱難,往往會讓人送命。畢竟德妃曾經高高在上過,曾經只居於皇後和貴妃之下,從雲端跌落,旁人根本不會同情,只會將她往死裡踩,免得她仍有翻身的一天。

郁心蘭怔了怔,亦是歎道:“果然是人人有難處。”這麼一想,倒也不是太討厭莊郡王了,“只是,娶了二姑娘就算是有強援了麼?父親怎麼能幫到後宮裡去?況且,這樣也會傷了唐寧的心,燕王恐怕也不會幫他了呀。”

“已經是姻親了,燕王怎麼可能不幫他。”赫雲連城淡淡地道:“至於父親這邊,有父親的威望就夠了。聽說以前,父親也沒明確支持皇上,但因為有了這層關系,皇上結交起朝中官員來,就順遂得多。”

“原來是想學皇上啊……最好還是別學。”郁心蘭篤定地道:“皇上以前做過的事,肯定不會希望自己的兒子做!”

“就比如說,每個皇子在爭皇位時,為了籌集銀錢,多少會犯些經濟上的錯誤,但等他們當了皇帝之後,卻不希望自己的臣子和兒子犯這種錯誤。自己當皇子時,可以與兄弟爭得你死我活,天天盼著父皇早死,好繼承皇位,卻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兄友弟恭,不要爭權奪位,勾心斗角,更不要肖想他的皇位。”

赫雲連城扭頭看了看她笑道:“你怎麼懂這些?”

郁心蘭隨意地道:“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看看史書就明白了。”

次日,赫雲連城拿了這些話去勸說明子恆。

明子恆怔了半晌,隨即笑道:“好吧,我聽你的勸。”

心裡卻在思忖,一個女人,怎麼會懂這些?還偏偏一針見血……可惜是個女人,否則請來當個謀士,倒是一大助力。


第一百四十三章

赫雲傑慵懶地坐起身,任由眼前的女子為他擦拭赤裸的身體,再一層一層穿上衣物。都收拾好後,他才拍了拍女子的臉道:“乖秋水,記得要哄你家奶奶喝下那符水,爺會賞你的。”

秋水羞澀地垂下頭,紅著臉小聲道:“婢子如今都是爺的人了,自然是什麼都聽爺的。”

每年的二月十九日是觀音誕,靜月庵中供奉著送子觀音,這一天,靜月庵中總是香客盈門。

住持大師一早便設了香案,為一位高貴的女香客做法事,祈福求子。

郁心蘭也陪著三位求子心切的弟妹到靜月庵來參拜。上過香,添了香油錢後,眾人便到庵後的齋房休息,等待庵中的師傅安排聽佛經、做法事。

辰時正後,才有庵中的大師傅過來請人,眾人隨著她往住持的禪房走,迎面竟遇上莊郡王妃唐寧。

郁心蘭微笑著打招呼道:“ 原來住持大師是在為你主持法事。”

唐寧有此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你也要去聽經嗎?”

一般誠心求子,聽過經後,都要留在庵中用過齋飯再走。唐寧知道郁心蘭無主求子,想拉她聊聊天,故此一問。

郁心蘭哪有什麼不明白的?於是笑了笑道:“我只是陪著,不聽也行的。”

二奶奶和三奶奶、四奶奶便向莊郡王妃見過禮後,自行去了。

唐寧和郁心蘭攜手來到齋堂,小尼姑們奉上香茗,極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郁心蘭見唐寧今日的笑容總有此淡淡的憂傷,便主動問道:“怎麼了?有什麼心事?”

唐寧的笑容一滯,下意識地開口想要反駁,可瞥見郁心蘭明亮的眼眸中,那真誠無偽的關心,心中一澀,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喃喃地問道:“難道我的心事……這麼明顯?”

郁心衛眉心微微一蹙,高高在上的郡王妃,應當沒人能讓她有煩愁才對……隨即想到,是不是莊郡王與二姑娘的婚事?聽長公主婆婆說,莊郡王前幾日又遣了朝中某位大人向侯爺委婉暗示,赫雲策和甘夫人也努力促成,但被侯爺斷然拒絕了。

郁心蘭這麼想著就自然地問了出來。

唐寧咬了咬下唇,才下定決心向郁心坐訴說,她也實在是憋得太屈了,“我……當初提議娶二姑娘為平妻,的確是真心實意的,可是侯爺不答應,與我何干?……但王爺他說……他說,對我很失望。”

郁心蘭訝然問,“失望什麼?” 問完便想通了。

上回救二姑娘時,若是任由莊郡王去拉人,然後跌到池塘裡與二姑娘滾成一團,這婚事自然就成了。可偏偏唐寧拉住了他,說明唐寧心裡,其實是不希望了娶二姑娘的,這便與她之前主動提及的婚事,成了反比。

莫非莊郡王覺得妻子出爾反爾或者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果然,唐寧的回答與她猜測的無異,哽咽著道:“王爺說,他從未嫌棄過我不能生育,要我不必這般故作大方。”

若是這樣,郁心蘭還真不知如何安慰了,想了想才勉強道:“你也沒有刻意阻攔,是我公爹不願意,王爺日後定會想明白的。你們夫妻一場,他總該知道,你是多麼溫婉賢惠,善解人意。”

唐寧苦笑道:“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會被許給皇子為妻,父母親從小就教導我如何服侍夫君、輔佐夫君,我太明白了,帝王之家的婚姻,若妻子無法在事業上助夫君一臂之力,這夫妻之間便少了恩情。至於溫柔賢惠這些,這是身為皇家的媳婦應當應份的。”

郁心蘭只能輕輕拍著唐寧的手,竭力安慰,“你家自然是幫得上王爺的,他心裡有數,不過是一時之想罷了,你明確告訴王爺,就說我告訴你的,侯爺不願與任何皇子攀交情。”

唐寧聽了這話,眼睛一亮,柔柔地笑道:“那……多謝你。”

這種話,若是明確地從侯府某人中的嘴裡說出來,自然是最好的,難得郁心蘭願為她但這個責任。

正說著話兒,幾位弟妹已經聽完了經,也坐到齋堂中來。

三奶奶心神不安,不時往門口偷瞟一眼。不一會兒,大丫頭秋水輕輕走進來,跟三奶奶耳語幾句,三奶奶便向郁心蘭道:“大嫂,我有點事情要辦,一會兒齋飯之後,你們先回府可以麼?”

不等郁心蘭回答,二奶奶就嘲諷地笑道:“哎喲,你這不是為難大嫂嗎?咱們家現在誰敢讓你單獨一人外出‘辦事’啊?”

郁心蘭本是不用求子的,這次隨她們出門,的確是有陪伴、保護、監視之責,當然不可能讓三奶奶獨自行動。於是便笑道:“若是有什麼事,一會子我們陪你去。”

三奶奶咬著唇焦急,卻不知如何說服大嫂。二奶奶見此情景,便又開始挖苦道:“二弟妹別擔心,就是親家有難,父親也會看在親戚一場的份上,能幫就幫的。”

秋水看不過眼,小聲地道:“大奶奶,我們奶奶只是想去一下言家村,很快就回的,況且今日有這麼多侍衛和粗使婆子跟著。”

郁心蘭問,“言家村在哪?去那何事?”

秋水低了頭不敢回話,三奶奶也知如今自己定是不能獨自去了的,便回話道:“往東三裡,就是言家村。那裡有一位神婆,制的符水,喝下後,能生兒子的。”

居然信這個?郁心蘭差點笑出聲,勉強忍住,開口勸道:“ 你是從哪聽來的?若果真是如此,那城中信男信女,如何還來靜月庵求子?全去求那位神婆不就得了?”

三奶奶見她不信,頓時急了,“那可不同,那位神婆,平素很少為人制符水,我……我也不一定能喝到,因為神婆要先看面相,有緣之人才給喝的。”

秋水也用力點頭,“大奶奶別不信,婢子的家鄉,也有一位這樣的神婆,神婆們一般都只給普通百姓看診,富貴人家不知她們的名聲,也是有的。”

郁心蘭當然知道任何地方、任何時代,都有這種混吃混喝的神棍,可她沒想到三奶奶看起來這般聰明的一個人,也會去信這此東西。

她正要開口再勸,一旁的唐寧卻道:“若真有如此靈驗,不如都去瞧瞧吧。反正只隔了三裡地,來去也不過一個時辰的事。”

郁心蘭回頭瞧見唐寧眼裡的急切,以及二奶奶的躍躍欲試,更兼四奶奶岑柔望過來的滿是渴望的眼神,這下子真是愣住了。

原來,只要抓住了對方的弱點,就真的是攻城掠地,無所不克。

就因為想生兒子,所以連高貴的郡王妃,聰明伶俐的官夫人們,都願意到小神婆家去求一道符水。

若是不讓她們去,只怕還當她自個兒有了兒子,就不想再讓她們生兒子了。

郁心蘭暗自搖了搖頭,卻也只得答應,心裡道:希望這道符水能給她們一點心理暗示,多少對懷孕有幫助。

用過齋飯,一行人便趕往言家村,在村民的指路下,很快找到了那位神婆的家。很簡陋的三間茅草屋,正堂裡擺著神龕和香案,香煙不斷,倒是有幾分神味。

那神婆倒象是有幾分本事的,見了幾位衣裳華美的夫人,不卑不亢地行了禮,“見過幾位夫人,幾位夫人是來求子的嗎?”

二奶奶和三奶奶急切地道:“自然是,若是真的靈驗,日後必定奉上豐厚謝儀。”

這神婆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先向郁心蘭道:“這位夫人面相福厚,想來已是有兒有女,且請到屋外小坐。”

郁心蘭笑了笑,卻不動身,只道:“不能讓我看一看麼?”

神婆淡然做高人狀,“這是小人的一點生存技能,不想外傳,還請夫人見諒。”

人家這樣說,郁心蘭也不好再強行留著,只好到屋外去等。

不一會兒,諸丫頭婆子都退了出來,二奶奶雖出來了,神情卻有幾分興奮,“她說我不久就會有兒有女,不用喝符水。”心裡盤算著這個有兒有女,是不是也如大嫂一般,生對龍鳳胎?

稍後,四奶奶也出來了,郁郁地道:“她說我與她無緣。”

郁心蘭安慰道:“沒事,你已經在觀音菩薩面前求了,定會靈驗的。”

心裡則在想,所謂符水,多半就是撒點香爐灰的井水,希望不要吃了拉肚子。可她這番出門,也有保護之責,總想著還是穩妥一點才好,便悄悄喚過岳如,讓岳如到屋子的前後左右查看一番。

不一會兒,岳如就跑過來悄悄回話,“那屋子後頭的雜物間裡,放著一個大壇子,裡面好多蟑螂、老鼠、毒蛇‘蜈蚣……的屍體,還泡了水。婢子剛剛看到一個小丫頭用紅色小瓶打了一此進屋子。”說完,臉色還有此慘白。

郁心蘭聞言,立即扭身走到屋前,不意岳如撞開房門。

房門一開,裡面的情景便在眼前。

那神婆一臉高深地盤坐在蒲團上,唐寧和三奶奶也盤腿坐在兩側的蒲團之上,兩人跟前的地上放著兩只小白碗,碗裡有些許清水,那神婆正拿著一只紅色小瓷瓶,往碗裡添水。

郁心蘭蹬蹬蹬地走進去,拉起唐寧和三奶奶道:“這符水不干淨,不用喝了。”

神婆頓時惱了,“這位奶奶說的是什麼話?這符水仍是小人的家傳秘方所制,不知多少人喝下後一舉得男,什麼叫做不干淨?就算您是官夫人,也不能如此冤枉小人。”

郁心蘭撇了撇嘴,冷笑著反問,“那你可否說出這符水如何泡制的?”

神婆頓時明白,郁心蘭看過後頭的壇子了,既不急也不惱,仍是端著高人的矜持,“奶奶可識得藥材?可知紫河車是何物?可知蜈蚣是何物?可知虎鞭又是何物?可知黃阿堵是何物?這此東西都能入藥,為何小人的符水就不能?”

郁心蘭被她說得啞然,黃阿堵就是糞便,這個年代的確是有許多古怪的方子或是藥引,她雖不信,可這裡的人們信這些。

她也不好再多說,只得勸唐寧和三奶奶道:“你們若是身子有病,只顧請大夫慢慢調理,不必吃這些個……或許只是對普通百姓有效呢?百姓們吃的五谷雜糧,你們吃的山珍海味,若是屬性相克,豈非得不儻失?”

別的話一心求子的女人可能還聽不進去,最後一句總算是戳中了罩門,唐寧終是推開了眼前的小碗。三奶奶仍是想喝,郁心蘭用力推開小碗,怒道:“不許喝!說了不干淨!”

三奶奶沒有辦法,只得跟著郁心蘭走了,當然,謝儀還是奉上了。”

三奶奶回到府中,頗有些悶悶不樂,她其實是一心想喝的,偏偏大嫂不讓,會不會是因為知道自己的事,所以不想讓自己替夫君生孩子?

真是可惡!

正胡思亂想著,秋水走近三奶奶身邊,悄悄遞上一個小瓶,小聲道:“這是那位神婆給婢子的,她說奶奶您給的謝儀豐厚,無以為報,這符水,您若相信,便喝下,不信,扔了便是。”

三奶奶眼睛頓時亮了,可一想到郁心蘭後來說起這符水的制法,又有些猶豫。秋水也遲疑道:“ 怕是喝了會生病呢。”

三奶奶聽了這話神色鎮定地道:“ 這麼多人喝了都沒事,怎麼我喝就會生病?……神婆可說有何禁忌?”

秋水臉兒一紅,“有……半個月不同房,然後,必定能一舉得男。”

三奶奶頓時心花怒放,仰頭一口喝下……很臊很臭的味兒,可是一想到能生兒子,自己日後的地位也有了保證,又強力咽下。

赫雲連城下衙回府後,郁心蘭便跟他說起了神婆的事,“我就不信那樣的水喝下去,不會拉肚子。”

赫雲連城蹙眉道:“世上愚昧的人多了,的確是有許多人信這些,難得你能拉住她們。”

郁心蘭只笑了笑,就是在現代社會,資訊那麼發達的年代,還專門有人上這種神棍的當呢,說到底,這些人就是抓住了某些人的小心思。她隨意地道:“那神婆只怕騙了不少銀錢,那三間茅草屋,定不是她的住處。”

赫雲連城笑道:“女俠又想去抓人了嗎?”

郁心蘭捶了他一記,“這話兒只是說說罷了,畢竟這樣的人抓不完,也只是騙些銀錢,沒鬧出大事。只不過,那樣的水,我總覺得會讓人生病,還是要讓人去嚇一嚇才好。”

哪怕只是放點香爐灰的符水,也比那種符水干淨吧?

“這種事交給子期去辦最好,他反正每天閒得只泡在醉鄉樓裡。”

第二天赫雲連城還真的去跟明子期說了,明子期笑著踢了赫雲連城一腳,“你當爺我真沒事干吶,巴巴地要我去抓個神婆,這事兒怎麼不讓江南去。”

事情於是又推給了江南。江南再游手好閒,也不願意去為難一個老婦人,這話兒只是聽在耳朵裡,嘴裡應下了,心裡卻沒真當成一回事。

過得兩天,三奶奶突然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渾身起了紅疹子,皮膚下隆起一個一個的小疙瘩,並多處發生潰瘍,膿汁流了一頭一臉。

府醫只遠遠地看了一眼,就大驚失色地道:“這是麻瘋病!快!快將三奶奶隔開,否則……”

否則整個侯府的人都得被逐出京城。

如此一來,甘夫人和長公主頓時急了,立即著人將瘋了般大喊大叫的三奶奶,拿厚重的氈毯,由頭到腳裹住,強行塞進馬車,包括給她近身服侍的一眾丫頭婆子,關進了侯府在京郊的別苑。

侯府上下頓時人人自危,一個個地抽空用燙皮膚的水拼命清洗身體、頭發、指甲縫,長公主嚴厲地下了禁聲令,任何關於三奶奶病情的話題,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許提起。

府醫忙開了藥,熬了濃濃的幾大鍋,闔府上下所有人等,包括守門的貓貓狗狗,都喝了幾碗。

大老爺帶著程夫人、榮爺、隨爺直奔過來,興師問罪,不過他們也不敢聲張。

若是在普通百姓身上發現麻瘋病,一人得病,整個村子的人都要燒死的。這麼大的事,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侯府就完了!這點子輕重,大老爺和程夫人還是清楚的。

眾人糾結的焦點,就是三奶奶怎麼會無緣無故得這種病!

丫頭婆子們都隨三奶奶去了,自然是沒人可問。一家子坐在一起商量了許久,沒得出結論來,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郁心蘭生育之後,吳為原是又去游歷江湖了的,赫雲連城只得急忙差賀塵去請他回來,看有沒有辦法給三奶奶醫治。

這般反復商量之後,侯爺沉穩地道:“先瞧瞧情形,我聽說,即使是發了麻瘋病的村子,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傳染。傳令下去,讓府中下人們相互監督,若是發覺哪個身體有異狀,就立即隔離開來。”

也只能如此了,眾人提心吊膽地各自回屋。甘夫人待侯爺走後,急忙忙地乘轎直到松鶴園中,問娘親道:“娘親,不是說好了只讓老三家的得個惡疾嗎?怎麼成了麻瘋病?這下子可得把全侯府的人都給害進去了。”

甘老夫人也是愁眉不展,“說好了只是讓她皮膚長些紅疹子,就以惡疾之由休妻的……我怎麼知道會變成麻瘋病?也許真是她從哪裡染上的?”

“原來是你們在搞鬼!”外面忽然傳來侯爺暴怒的聲音。

門簾一掀,定遠侯挺拔的身影便象一團燃燒的怒火,直直地沖了進來。他身後,跟著長公主、赫雲連城、郁心蘭等人。

甘夫人嚇得臉色發白,期期艾艾地喊了聲,“侯爺……”

定遠侯氣得一腳踢在甘夫人的腰上,踢得她“哎喲”一聲撲倒在地。

定遠侯看也不看她一眼,直直地盯著甘老夫人道:“還請岳母大人跟小婿說一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甘老夫人一張老臉也沒了血色,這事兒忒大,這個侯爺女婿定然不會輕恕了她,她只得硬著頭皮解釋道:“只是因為……老三家的犯下那種丑事,我替外孫子不值,這才……想了個法子,請人給她服了此藥,讓老一能以“惡疾’之由休妻再娶。”

定遠侯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胸中的怒火,沉聲問道:“是什麼人給她服的藥?”

這會子當然不能再瞞,甘老夫人道出了名字,郁心蘭訝然道:“是那個神婆?不是沒喝那符水嗎?”

甘老夫人扭開臉道:“後來想法子讓她服了。”

侯爺一揮手,守衛在外面的立即動身去言家村抓那個神婆回來。而這裡,定遠侯冷冷地看著甘老夫人道:“請岳母大人還是回甘府去住吧,小婿這裡的廟小,供不起您這樣的大神。”

甘老夫人揚起頭,用渾濁的眼睛看了看定遠侯,長歎一聲道:“也好。”

若再貪得無厭,只怕兒子相救的那些恩情,都會被她給浪費光了。

打發走了甘老夫人,定遠侯漠然地看了看甘夫人,冷聲道:“以後你就在宜安居靜心修身養性,沒事不要出院子了。”

甘夫人清然淚下,“侯爺,這回是母親所托非人,並非我刻意要挑事兒,老三家的的確留不得啊,她出了那種丑事,傳出去,不是給侯府抹黑麼?”

定遠侯定定地看著她道:“你跟岳母做的這種事,難道不叫抹黑麼?若是被外人知道,我整個侯府的人都會被燒死,你知不知道!老三家的出了那種事,難道是她自己願意的嗎?你就這般容不下?若真是不想要這個兒媳婦,只管跟她商量著和離便是,非要用這種下作的手段?你就是這般的品性,我居然看走了眼!”

說到最後幾個字,已經是怒發沖冠了!

甘夫人掀了掀嘴唇,想反駁幾句,卻又無話可說,只得威戚然地抹眼淚,希望侯爺能看在二十幾年夫妻的情分上,不要再繼續追究了。

隨即,侯爺又指著她問,“老三知不知情?”

甘夫人忙道:“他不知情。”

定遠侯這才重重哼一聲,一甩廣袖,怒沖沖地走了。長公主忙跟在丈夫身後,小心寬慰。

赫雲連城和郁心蘭回了靜思居,不由得感歎,“大娘太過分了。幸萬你機靈,發覺她神色不對,通知了父親,否則,咱們一家人還被蒙在鼓裡。”

郁心蘭用力點頭,“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希望能抓到那個神婆,查出幕後是誰要害咱們侯府。”她忽地想到,那天那個神婆,也留下了唐寧,忙告訴赫雲連城,“為什麼她要留下唐寧?若是那符水有問題,為什麼要留下唐寧?”

赫雲連城心中一動,“甘老夫人也說,本不是要弄出這麼大的病症的。莫非,是她們商量這事情時洩漏出去了,被子恆的對手知曉了,用來害子恆?”

赫雲連城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連夜策馬奔到莊郡王府,通知了明子恆。明子恆聞言大驚,立即使人去調查。

第二日下了朝,赫雲連城隨莊都王回了王府 兩人在大書房坐下後,商議起這件事。

昨日定遠侯的親兵連夜出城,到了言家村,卻發覺那神婆早沒了蹤影,問了村民,說是她一向來無蹤去無影的,不過好象的確是會點醫術,所以在村裡頗有聲望。她住的那三間茅草房,裡面根本就沒什麼家具,岳如所稱的那個裝了各種動物屍體的壇子,也早不知去向。

赫雲連城握緊拳頭,“不知是永郡王干的,還是仁王干的。”

明子恆的眸光閃了一閃,沉聲道:“或許,只是有人想殺人滅口。

赫雲連城驚訝地抬頭,“怎麼說?”

明子恆輕歎一聲,“不知你還記得甘將軍的事嗎?”

赫雲連城皺了皺眉,“舅父的事,聽父親提過。”

“當年父皇第一次去秋山圍獵,就被大量逆軍偷襲,幸得侯爺鎮定指揮,才化險為夷,甘將軍亦是那次英勇捐軀的。事後,父皇曾下令嚴查,發覺少了兩牌特制腰牌,其中之一,就是甘將軍的。”

赫雲連城道:“我知道。掉下山谷,沒尋到。”

獵場平時由駐軍保護,到皇帝狩獵之前,會由御林軍接管。為了防止刺客混入,從來都是臨時制作特制腰牌,只交給御林軍的高級軍官,供其出入獵場時用,而普通的士兵,只能等到狩獵之後,才能出獵場。

那一次,事後檢查時,發覺少了兩塊腰牌,其中一塊是甘將軍的,但當時有不少人看到甘將軍在撕殺中,腰牌掉入了山谷,而且甘將軍以身殉職,所以人們想當然地認為,刺客就是用另一塊腰牌進入獵場的。

明子恆淡淡地道:“ 我拿到了甘將軍的腰牌。”

赫雲連城震驚地睜大眼睛,只聽明子恆緩緩地道 “我們不是一直派人跟蹤林軒嗎?他曾與一位入京述職的武官聚過,此人叫高輝,可能你還有印象,正是因謹王案被斬首的外駐軍官之一,但他也是甘將軍的好友。當時我覺得很奇怪,便令人跟著高輝。其中的過程我就不多說了,後來,我在高輝的手中拿到了甘將軍的那塊腰牌,還給了甘老夫人。這一次,想必是甘老夫人誠心想殺我滅口。至於為何要牽連到侯府,卻要由你們去查了。”

有些事情,還真的只能由侯爺出面去查,軍營裡,明子恆的確是插不進手去。

赫雲連城銳利地看了他一眼,心中起疑,“此等大事,為何從未聽你提起過?”

明子恆十分真誠地看向赫雲連城,“一開始我本是要告訴你的,卻又怕自己弄錯了。你也知道,你們赫雲家與甘家是姻親,若甘將軍真的曾參與過刺殺父皇之事,只怕侯府也會受牽連。我原是看著謹王已經落馬,牽連的官員已經足夠多了,想壓下此事。我將腰牌交與甘老夫人,只是怕她也知道內幕的,想警告她一下,不要再行差踏錯。”

赫雲連城深深地看了明子恆一眼,明子恆的眼神真試坦然,不躲不閃,所以最終,赫雲連城選擇相信他,遂點了點頭道:“ 我會去與父親說。”

明子恆又補充道:“高輝還接觸過一個姓胡的商人…… 就是買下你妻子果莊的那個人。”

赫雲連城一怔,果莊的事,是明子期負責的,莊郡王並不知情,可見高輝入京後,動作還蠻多的。

瞧著時候不早,赫雲連城便站起身來道:“ 我先回府了。”眸光往書架後掃了一下。

明子恆隨即笑道:“怎麼?想與我的侍衛交手?”

赫雲連城搖了搖頭,“你換了侍衛?”不是他熟悉的感覺。

明子恆笑道:“沒有,只是增加了一人。”

赫雲連城這才抬步走了。

他走之後,書架後的暗門一開,一抹修長的靛青色人影走了出來,摸著鼻子道:“這家伙的武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難道他已經練到了天闕神功的第九層?”

明子恆瞇了瞇眼睛道:“不可能,別說第九層有多難沖破,就說他要沖關的時候,正是新婚,況且,我那時尋了他外出公干,他也沒時間練功。”

那人道:“ 對啊,若是洩了精元,至少得再過幾年,才能精進。”

明子恆點了點頭,但仍是道:“不過他的武功的確是鮮有敵手。”

那人笑道:“我又沒打算跟他交手,只要他不妨礙你,就不會是我的敵人。對了,您為何要與他說姓胡的事?”

明子恆笑了笑道:“因為我想知道那裡到底有什麼……神秘兮兮的。我點了一下,連城卻毫不驚訝,可見他是知情的,卻沒告訴我。呵呵,所以,他也不能怪我不信任他。其實,是他性子太耿直,否則,我可以多信任他一點。”

赫雲連城說過會盡力相助,可是連城的性子他知道,比如說,有此事情,連城就肯定不會去做,甚至還會勸阻他,這種盡力,是帶有條件的,因而就大打折扣。所以,他從來不要求赫雲連城幫他,索性讓連城愧疚到底。

那人也道:“正是,非常時期要用非常之法,他與定遠侯都是一樣的頑固。”

明子恆淡淡地道 不過,這樣的人,當臣子是最好的。忠心、守制,比那此圓滑世故、陽奉陰違的人,強上百倍。日後我若能登基稱帝,還是會重用他的。”

那人點了點頭,便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只是道:“姓甘的老女人膽子還真是大,居然想反過來滅您的口。”

“ 所以說,我們一點也不能大意,這一次,是我大意了,原是想收攏幾個可以利用之人……。” 明子恆想了想又笑,“連城的媳婦倒是個機靈的,也得萬她勸住了唐寧,否則若過了病給我……”

那樣的情形,真是不敢想象。

那人皺眉道:“真是心有余悸,希望侯爺能查出來,姓甘的當年依附的是誰,這樣也能清楚到底還有哪些人在爭這皇位。……甘將軍真的是與謹王聯手的嗎?”

“不可能,謹王若真有這樣的勢力,之前就不會隨意相信一個黑衣人的話了。對了,最近十三弟的動作挺多的,左右討好父皇,我瞧著,應當不是王丞相的人馬,他自己何時有了勢力?”

那人想了想道:“或許是敬嬪有喜,便有人投靠了。朝中多的是見風使舵之人。啊,忘了說,錢勁和諶華二人,皇上似乎真的有意招為駙馬,這消息比較確實。”

“那父皇就是打算分定遠侯的兵權了。”

“也是,定遠侯掌著天下七成兵馬,他長子又掌著幾萬禁軍,赫雲家的兵權太重了此,遲早皇上都會找人來分一分的。只是不知,這錢勁和諶華二人,是否已經有人去籠絡了。”

“肯定有,但籠絡不分先後,只是看你能不能找出他們的軟肋來。”明子恆笑了笑道:“這事兒就交給你了。”

那人隨意地一笑:“沒問題。”

赫雲連城回了府,立即向父親稟明了甘將軍之事,定遠侯頓時驚訝得怔住。當時,他記得甘將軍的確是晚出現了一會兒,但是亂軍之中,一時沒找著一個人也是正常的,何況,後來甘將軍用身子幫他擋下了那支暗箭,他真的從來沒有懷疑過……

那一次偷襲,最後也沒能查出幕後操縱者,只是處罰了一批御林軍軍官,而七年前的山崩案,雖有多人指證,但謹王始終不承認。若年前高輝真的帶著甘將軍的腰牌入京,想是為了尋找以前的主子……

赫雲連城道:“或許可以順著神婆抓到咱們早就想抓的人。”

定遠侯思慮了片刻,便道:“軍營之中我來查,舅兄有些什麼朋友,我還是知道的。至於神婆那裡,你用點心,我調十個人去幫你。”

赫雲連城應承下來,退出了書房。

神婆沒抓到,吳為卻找到了,連夜與賀塵趕回了侯府。赫雲連城也沒與他客氣,直接帶他去了別苑,遠遠地看見三奶奶,臉上已經開始潰爛,沒有一片好皮膚了。

吳為先給自己和赫雲連城服下一顆藥丸,才遮住頭臉走近,三奶奶被鎖在鐵籠子裡,連飯食都無人送,只有個大膽些的,從窗子裡扔兩個饅頭給她,沒有好的營養,身體自然更差。

見來了人,三奶奶顯得很激動,用沙啞難聽的聲音問,“是神醫嗎?你可以治好我的對不對?”

吳為輕聲道:“先讓我診診脈。”

三奶奶忙伸出手腕,吳為診了診後,蹙眉道:“ 不是麻瘋病,是中了盅,我能治好,不過要些藥引。”

三奶奶頓時就哭了出來,“一定,一定是那個神婆干的。”她這些天前思後想,想得都快瘋了,想來想去,也只有那瓶古怪的符水有問題。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道:“對。人我們會抓住的,你先安心診治。”

說完,他就與吳為一同走出去,去尋藥可為三奶奶治病。

等三奶奶的盅毒治好,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了,因治療得不及時,皮膚潰爛了許多,此時治好,也已經毀了容,臉上坑坑窪注的。

她回到靜心園中,三爺赫雲傑正坐在窗前發呆。之前那般嫌憎三奶奶,可真當發現三奶奶得了重病,還很有可能被燒死後,他的良心又不安了起來,到底是少年夫妻,兼之三奶奶美貌體貼,休離倒是罷了,要他親手送三奶奶上死路,他卻是不忍的。

聽說她並不是得了麻瘋病,只是中了盅,赫雲傑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然後三奶奶失貞這件事,又浮上了心頭。這此天來,他每天都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和離?一方面因愧疚,想作罷,另一方面又因自尊受挫,想堅持……

正在料結著,耳邊聽到丫頭們請安的顫抖聲音,“請三奶奶安。”

赫雲傑猛一回頭,嚇得身子往後一仰,差點從小凳上翻到地下。

“你、你、你……怎麼……這樣了?”

三奶奶捂著臉便哭,“三爺,您告訴我,甘老太婆關在哪裡了?我、我要殺了她、要殺了她。”

甘老夫人還在整理行囊,沒來得及離開侯府,就被侯爺給關了起來,可是除了幾個人,連甘夫人都問不出她被關在哪裡。

赫雲傑不敢看三奶奶的臉,別過目光道:“我……我帶你去。”

只要你能出口氣,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就好。

赫雲傑真的帶了三奶奶去了地牢,甘老夫人仿佛蒼老了十歲,發疏齒搖。三奶奶一見到她,就惡狠狠地撲過去,一口咬在她的老臉上。

甘老夫人痛得大呼,“傑兒,傑兒,快拉開她,快!”她一面說,一面用力去推三奶奶。

甘老夫人年輕時也曾習過武,怎奈年紀老邁,哪裡是年青又憤怒的三奶奶的對手,她使出渾身解術,不停扯三奶奶的頭發,掐其腰間軟肉,都無法將其推開。

最後,還是三奶奶自己一把推開了甘老夫人,嘴中,銜著一塊血淋淋的肉。

甘老夫人捂著臉在地上翻滾,血水,從指縫中快速地滲了出來,整個牢房裡,只聽得甘老夫人淒厲的叫聲。

 

第一百四十四章

神婆也知自己害的是位官夫人,四處躲藏了一段日子,終是被赫雲連城給抓獲了。

這事兒說起來是家丑,但涉及到了侯府之外的平民百姓,定遠侯亦不能濫用私刑,於是請准了皇上,在侯府的秘室中審訊神婆和甘老夫人,由大理寺卿方正會同莊郡王、賢王等人聽審。

甘老夫人右臉被三奶奶咬下一大塊肉,面部表情肌一動就會牽著痛,連吃飯都困難,更別提說話了,這會子用沙布纏了滿頭滿臉,仍有淡粉色的血絲滲出來,陰惻惻的嚇人。

那神婆被抓住時就嚇得屎尿失禁,這會子到了地牢,見到這麼多裝官服的大老爺,更是嚇得半死,不必用刑,就哆哆嗦嗦地全說了出來。

甘老夫人不可能親自出馬去買通神婆,神婆自是不認識甘老夫人,只知道有人給了自己一筆不菲的銀錢,拿了兩張畫像,要她給這兩人“吃點好藥”。

這神婆有個祖傳秘方,專門幫些貴夫人整治小妾,當然,也會幫些小妾反攻正室夫人,反正看誰給的錢多就幫誰,若是一府裡的各個女主子都給了她銀錢,她絕對干得出來每人送一碗神水的事。所以收下銀子後,神婆心領神會,拍胸脯保證完成任務。

她說,她是依言行事的。

定遠侯冷給地問,“哦?你的藥如此厲害,為何以前從未聽說過,京中有哪些人家的家眷得過這樣的病?”

神婆被定遠侯威嚴的神情刺得一抖,慌亂地抬起頭來道:“是……是因為……一位奶奶。”

莊郡王眸光一凜,厲聲質問,“是誰指使的?”

神婆被駭得一縮脖子,慌慌張張地抬起看了一眼聲音的方向,正好從幾位男子的縫隙間,瞧見坐在赫雲連城身後的郁心蘭。她忙伸手一指,“就是這位奶奶。”

莊郡王明子恆的眸光一暗,赫雲連城的眼神卻銳利起來,冷稀地道:“說清楚點!”

那眼神,跟冰刀子似的戳到骨頭裡,神婆頓感四肢的血液都被凍得凝固住了,她忙解釋道:“這種藥水,只要滴幾滴到清水中就可以了的,兩位奶奶喝下後,就只會渾身起此紅疹子,那天我正要調符水,被這位奶奶阻止了,還強行將人帶走。小人……小人從未干過收錢不辦事的事,有一位奶奶的丫頭回頭找小人要符水,催得又急,所以……小人只好將整瓶藥水都給了那個丫頭。但是,小人是告訴了她用法的。”

三奶奶也坐在赫雲傑的身後,聽到這話,騰地就站了起來,指著神婆問,“你、你快說,是哪個丫頭!”

忽地想到這次審訊,牢房裡只有侯爺的親衛,丫頭婆子們都在外面候著,三奶奶忙向侯爺請求道:“還請父親允許媳婦將幾個丫頭叫進來對質。”

定遠侯點了點頭,便有親衛跑了出去,少頃,帶著三奶奶的兩個大丫頭秋葉和秋水進來。

神婆只瞧了一眼便指認道:“是她。”手指正指向往秋葉的身後縮的秋水臉上。

秋水頓時惱了,低斥道:“你這神婆指著我干什麼?”

神婆翻她一眼,“這位奶奶在問是誰找我要的符水,可不就是你麼,還催得那麼急,害我想調制一下都不成。我可是告訴了你用法的,我的丫頭可以作證。若你按著我教的法子,調好了給你們奶奶喝,可不會生什麼大病。”

然後又涎著臉朝定遠侯等人笑道:“所以說這事兒我不是主犯,本來……應該沒我什麼事的。”

秋水聽了她的話後,只覺得全身血液都沖上了頭頂,激得眼前通紅一片,心虛地大吼,“明明是你硬塞給我的……”

“閉嘴!”定遠侯冷喝一聲,成功地卡住了秋水的喊鬧,轉而朝親衛道:“拖下去拷問。”

接下來審甘老夫人,甘老夫人無言地搖了搖頭,用手沾了水在地面寫道:“我認罪。”

不多時,神婆和秋水都被拖了上來。定遠侯的親衛中有專門從事審訊的人,兩個女人怎麼撐得住?很快就將真話都吐了出來,基本與神婆說的無異。

方正此人極是圓滑,見這事兒是侯府的家丑,被他知道了可是大大的尷尬,忙道:“既然事實確鑿,又是侯爺的家務事,下官就全憑侯爺定奔了。”

定遠侯滿意地瞥了方正一眼,沉聲道:“神婆就請方大人帶回大理寺,應當如何判處就如何判處,甘老夫人年邁,就由本侯看押。方大人瞧這樣可行否?”

方正連連點頭,“可行,可行。”

莊郡王卻道:“慢著,方才神婆也說了,甘老夫人是讓她給兩位奶奶下藥,除了侯府的三少夫人之外,還有一人是誰?”

那神婆早就向親衛交待清楚了,畫像也畫了出來,果然是唐寧。

莊郡王便看向侯爺和方正,不再說話,意思卻很明顯,要一查到底。

方正也察覺出此事的蹊蹺之處,忙喝問甘老夫人。甘老夫人如何肯說出被莊郡王威脅一事?自然是道:“以前與莊郡王妃有一點小過節,因而一念之差……”

謀害皇族可是大罪,要砍頭的,不過至少比甘將軍涉嫌刺王殺駕要輕一點,不會帶累滿門。

方正審問清楚了,趕緊著人押著神婆和甘老夫人告辭走了。

莊郡王也松了一口氣,甘將軍的案子已經露了頭,侯爺和連城都會嚴查下去,而甘老夫人伏了法,以後都不會再有人知道,他曾想收羅從前的逆子貳臣了。

一場審訊皆大歡喜……不對,三奶奶很不歡喜。

待莊郡王、賢王等人走後,她一雙妙目死死地盯著瑟瑟發抖的秋水,厲聲問,“說!你為何將那一瓶水都給我喝?”

若是稀釋過的藥水,可能她只是難受一下,斷斷不會毀了容貌,更不會在別苑裡,過上那種豬狗般的生活。

若是眼神能殺人的話,那麼秋水至少已經被她殺死幾千次了。

秋水心虛地道:“婢子忘了,婢子一心希望奶奶能早日服下……這種藥水,好……好為三爺生兒育女。”

“你說謊!”三奶奶淒厲地狂吼,聲音上揚到極至,破裂成了兩瓣。

秋水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便去看三爺赫雲傑。

赫雲傑忙走到三奶奶身邊,由後扶住她的纖腰,道:“秋水有什麼必要說謊呢。算了,咱們回去休息吧。”

三奶奶猛地一回頭,那張坑坑窪窪的臉,駭得赫雲傑手一松,立退了一步,嘴角抽了抽,才強自鎮定道:“我們回去吧,這裡,交給父親和大哥處置就是了。”

三奶奶牽動臉頰笑了笑,“三爺急什麼,待我問清楚這個丫頭不遲。”

這一笑,更是跟鬼差不多,赫雲傑立即便扭了頭,戰戰兢兢地挪開目光。

看在秋水的眼中,以為他不想為自己求情了,她自小跟著三奶奶,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氣,若是生了疑,不論有沒有證據,她都會死得很難看。

當下,她便急得哭了,撲將過去,抱住赫雲傑的大腿道:“三爺,您好歹救救婢子,婢子都是按您的吩咐辦的啊。”

赫雲傑面色一僵,隨即惱了,用力一抖,將秋水給抖開,斥道:“來人,將這個滿嘴胡說八道的丫頭,給我押下去。”

感覺到三奶奶殺人一樣的眼光,赫雲傑不敢回望過去,轉過身,卻正撞見父親失望至極的目光……一時之間,赫雲傑只覺得魂不附體,腦中一片空白,結結巴巴地道:“父親……不,不是,請聽我說……”

定遠侯卻冷冷地打斷他道:“我們赫雲家還沒有出過這樣無恥的子孫,你倒真是開了先河了。” 忽地想到甘氏的所作所為,只怕孩子們會這樣,也是她潛移默化所至,心中頓感到疲倦,擺了擺手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也不再追究你什麼,但你想休妻,就先退出族譜吧。”

狠話撂到這個地步,不但赫雲傑沒想到,就連三奶奶也沒想到,當時就忍不住哭了,撲通一聲跪下道:“媳婦多謝父親。”

一想到要天天面對這麼一張臉,赫雲傑就覺得生無可念,急忙拉著父親的衣袖,小聲懇求道:“父親,您也知道她……那樣的事,哪個男人能夠忍受。”

定遠侯淡淡地看了這個兒子一眼,一字一頓地道:“以前你可以不用忍受,但現在她被你害成這樣,不忍也得給我忍著。你若是實在忍不了,我就讓人將你屋裡的通房丫頭、侍妾們全部發賣了出去,沒人對比,你也就能忍下了。”

赫雲傑的俊臉一白,再不敢吱聲了。三奶奶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中冷笑,赫雲傑,你嫌棄我麼?這輩子,我纏定你了。

赫雲連城和郁心蘭在一旁瞧著這一幕,領有幾分尷尬,忙向父親告罪,先回了靜思園。

今日是春日裡難得的大睛天,晚間用過飯後,赫雲連城便攜了小妻子的手,來到小花園賞月。

郁心蘭原本以為會是坐在涼亭裡,哪知赫雲連城卻摟著她,飛縱到一株百年老樹上。

此樹靠近侯府的圍牆,樹梢處,拼著兩塊木板,上面放著兩個酒杯,一壺美酒和幾個醃果小碟。郁心蘭小心地坐穩,向樹下望去,是京城十裡長街,點著盞盞燈火,街道上游人如織,盛世繁華,和往常在街上走著時,看到的美麗截然不同。

一陣微風吹拂而過,掠起郁心蘭鬢邊的一縷長發,輕拂上赫雲連城的俊臉。赫雲連城伸手握住,繞於指尖之上。

不必說話,享受默契的寧靜與美好。

赫雲連城准備的是果酒,郁心蘭也能陪他喝上幾杯,待酒壺干了,赫雲連城才輕聲道,“子恆說謝謝你。”

郁心蘭回眸一笑,赫雲連城又接著道:“甘將軍可能與七年前秋山案的人是一伙的。”他慢慢地分析給郁心蘭聽,將高輝入京後找過郁老板的事也告訴了她。

郁心蘭問道:“胡老板那裡你們一直有人盯著,怎麼會不知道他與誰接觸過?”

“自他開始有所動作後,子期就將人撤開了此,沒盯得那樣緊了。”

郁心蘭搖了搖頭道:“再怎麼樣,他出了莊子與旁人相會,你們怎麼可能不知道?除非,是有人故意干擾了你們的視線,讓他們相會。而這個人,就很有可能是幕後主使。”

赫雲連城笑道:“這個子期也想到了,這陣子正在查這個。”

郁心蘭看著赫雲連城道:“ 既然莊郡王的人看到了高輝與胡老板見面,他的人就應當知道還有哪些人在一旁監視……他沒告訴你嗎?”

王爺的侍衛,都是經過精力訓練的,不可能連這點警覺都沒有。

赫雲連城的星眸一瞇,轉了話題道:“明華公主要遠嫁了,只怕幾位王爺都會爭這個送親大使。”

送親大使可以在大慶國呆上幾個月,直至皇子與公主完婚,是與大慶國的三皇子結交的最好差事,若是能在大慶國得到贊譽,揚玥國之聲威,更是大功一件。

這麼好的差事,自然誰都想去。永郡王、仁王分別與各自的母妃商量,要如何打動父皇,將差事派給他們。

而莊郡王卻一點也不著急,仍象往常那樣上朝退朝,並不進宮。德妃在宮中急得不行,差了一個內侍等在太和殿外,待朝臣們退朝之後,忙請了莊郡王到辰宮。

一見面,德妃就問,“這件事你怎麼一點也不急?仁王妃都去粹雲宮送禮了。”

莊郡王卻笑道:“出使大慶國自然好,但留在京城,少了一個對手,卻亦是一樁妙事。”

這樣說了,德妃才放下心來。

莊郡王回到府中後,早有人在書房裡等他了。那人神秘兮兮地道:“王爺,您猜我昨日見到了誰?”

“誰?”

“赫雲靖。”那人笑道:“我看到一個老頭總纏著他。其實,這是我第二次看見了,那老頭似乎是專門等著他的,我讓人去打聽了,你猜猜這老頭是誰?”

莊郡王認真地看著他,他賣足了關子,才笑道:“這老頭,是雪側妃的陪房,姓閔。”

莊郡王斷然道:“不可能!母妃說過,當年服侍雪側妃的人,全都被杖斃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那人見莊郡王不相信,頓時急了,賭咒發誓道:“可不是我說的,是我娘。上回我陪娘去進香,過東大街的時候,正見著那老頭在與赫雲靖說話。王爺您知道的,我娘以前去探望過雪側妃幾次,有一回,那個老僕差點沖撞了我娘,那老僕額角有一塊暗青色胎記,所以我娘有些印象。”

莊郡王聞言,便沉思道:“聽我母妃說,當年父皇寵雪側妃寵得不成樣子,就算是滿朝文武流言四起,也不放願休了她……”

那人訝異地問,“什麼流言?”

莊郡王揚了揚眉,“不知道,那時我也沒出生,如何得知?後來父皇當上了太子,先帝倚重,似乎用了什麼手段,朝中再無人敢談論了,便是我現在去問母妃,母妃也不一定敢告訴我……宮中耳目眾多,更要小心謹慎。不如你回去,問一問你父親,他應當知道。”

那人只是挑了挑眉,“雪側妃已過身,知道也無益,不如想想那老頭為何要找赫雲靖。”

莊郡王思量著道:“我只知雪側妃身故後,父皇當時尋了由頭,將服侍她的人全部打殺了,若是這個老頭能留下來,應當是被父皇重用的。那麼他去尋連城說話,必是父皇又派了什麼秘密差事給連城。”

那人的眼眸亮了起來,“若是能事先得知,幫皇上辦好,可是大功一件。”

通常皇上秘密派的差事,都是與朝中重臣有關,會動搖到朝局根基的事兒。若是能事先知曉,暗中查明,當然是大功一件。

莊郡王點了點頭,“連城那邊我去試探試探,那個老頭,你讓人跟緊……小心別被他發覺,或是父皇的人發覺。”

“知道。”

郁心蘭給寶寶們換上了新衣,紅彤彤的喜慶,又拿出自己扎的絹花逗著寶寶玩。兩個小家伙就快半歲了,現在已經能趴著挪動,一個個的都想挪到娘親面前,抓住那朵漂亮的花花,神情激動又興奮,逗得屋子裡的丫頭媳婦子們言笑晏晏。

赫雲連城下了衙回到府中,隔著垂珠門簾,就見到了這一幕,情不自禁地舒眉展目,微微一笑。

身後的明子期不等他抒發完情感,直接躍到前面,自己挑簾進去,撲上去就抱起悅姐兒猛親,“好寶貝,想表叔了沒?”

赫雲連城無奈地暗歎一聲,作了個“請”的手勢,引著南平王世子韓建進屋。

郁心蘭忙令錦兒等人備上茶水和果品,一眾丫頭媳婦子很輕巧地退出一半,另一半人環侍在門旁。

南平王與世子已經在京城留駐近半年了,皇上對其的寵愛,可見一斑。

只不過,韓建的心情似乎不大好,俊臉上表情郁郁的,隨意逗了逗兩個小寶寶,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喝茶。

赫雲連城抱著兒子坐到主位上,小聲對郁心蘭道:“韓世子想請你幫個忙。”

郁心蘭抬眸瞧了瞧丈夫,沒吭聲。韓世子要她幫的忙,不用猜也知道是什麼,可是如果南平王堅持不同意,珍妹妹硬嫁過去,也不會幸福。就是在現代,一個女人結婚,也是嫁給了丈夫的所有社會關系的總和,萬一遇上幾個極品的親戚,要處理的瑣事不知有多少,何況是這個年代?

韓建見她不表態,心下暗急,忙端出討好的笑容,低聲下氣地道:“想請嫂子給侄兒侄女辦個半歲宴。”

郁心蘭暈了,“哪有辦半歲宴的?等抓周的時候,自然會給他們辦周歲。”

韓建神情焦急,“那可不成。我在京城留多久都不成問題,可是父王過幾日就要回南疆了。我想在此之前,讓父王見一見珍兒。”

明子期也幫著勸道:“若是由我辦宴會,在前院宴客便是了,即便請了嫂子和郁小姐,也見不著南平王爺,只有以小侄女的名義,才好讓南平王爺移步到後院來一趟。”

赫雲連城也在一旁幫腔,“雖說是古怪了一點,不過總要讓南平王見一見珍妹妹,才好消了成見。”

郁心蘭奇怪地問,“什麼成見?”

韓建苦笑道:“我寫了信給母妃,母妃不反對我娶珍兒,還特意告訴了我一件事。”

原來南平王並不是一個有門戶之見的人,不過他年輕時,曾納過一名窮秀才之女為妾,還曾非常寵愛。

那個窮秀才讀書不成,鬼主意倒是多,仗著女兒受寵,便開始四處招搖撞騙,最後竟干起了賣官的勾當。一開始賣的,是衙門裡的小吏這類,秀才只需跟那衙門裡的官員說一聲,別人看著南平王的面子,無不順從,秀才的膽子也就越來越大,到後面,竟開始打主意賣朝廷命官的職位了。

因為整個南疆都由南平王管轄著,官員也是由南平王直接任免,然後再上報朝廷便是。賣官所得巨豐,那名小妾也上了心,跟南平王說,自己家有哪個親戚,有功名的,想謀個官職如何如何。

南平王因著是小官,調看了檔案,也的確是有功名的,便允了小妾兩次。這麼一來,南平王賣官的丑惡名聲便傳了出去,待他發覺不對,徹底調查後,才知道是被小妾和她父親給騙了。當下便將秀才流放,將小妾給發賣了出去。

自此之後,南平王便覺得,讀書不好的人,多半都是廢材,還比不上商販或農民,沒有半點價值。而郁珍家正好就是這種情況,出身世家書香門第,可是她父親卻連個秀才也沒考中,待日後結了姻親,肯定會攀著南平王家的權勢作威作福。

所以南平王連見郁珍一面都不願。

一般的宴會,男賓都會在前院,的確只有打著小寶寶的名義,才能讓南平王挪步到後院中來,看一眼小主角。

郁心蘭無奈地歎了一聲,“王爺一聽這宴會的名頭,就會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說不定來都不會來。”

韓建的眉眼頓時耷拉下去了。

郁心蘭換上嚴肅地表情問,“王妃真的願意你娶珍妹妹?”

韓建道:“這是自然。其實以一個外姓而言,我韓家已經是富貴到了極至了,再與高官重臣們攀親事,反倒容易惹來麻煩,所以父王和母妃一早也是說,給我挑個低職官員的千金。我將珍兒的容貌品性一一告知,母妃自是贊同的。”

郁心蘭這才放下了心,笑了笑道:“其實不必以曜兒和悅兒的名義,我娘家建了處溫房,不知韓世子聽說過沒,裡面種著反季的睡蓮,去冬種下的,想來這幾日,應當可以賞花了。那溫房,是建在後院花園中的。”

心裡卻又想,原來即使沒有珍妹妹,唐甯也是沒希望的,幾位王爺的盤算,總是要落空的。

明子期哈哈大笑,捶了韓建一記,“我就說嫂子主意多吧,比你這個辦半歲宴的強到哪去了。”

韓建又驚又喜,搓著手道:“卻不知是否真的會開花?”

郁心蘭笑了笑道:“前幾日我母親還差人送了信過來,已經長出花苞了,還問我打算何時請公爹婆婆一同過去賞蓮。即使是這幾日開不了花,世子也可以先將此事告訴南平王爺,想來這冷天裡開睡蓮,王爺也願意見一見。”

韓建連忙點頭稱是,“沒錯,沒錯,我這就回官驛去告訴父王。”

“哎~用過飯再走吧。”

明子期揚聲招喚,可惜韓建已經一溜煙兒地跑得沒影了。

沒了同盟,明子期仍是堅定地在侯府蹭飯,還無恥地提出要求,要郁心蘭炒幾樣拿手的菜色給他吃。

赫雲連城沒好氣地斥道:“找你自己的側妃炒去。”

郁心蘭笑著解釋道:“我現在很少炒菜了,因為寶寶聞不得我身上的油煙味兒,會打噴嚏。”

明子期哦了一聲,便也沒再強求。

郁心蘭見他與赫雲連城似乎有話要談,便讓丫頭們新沏一壺茶放在屋內,讓丫頭們都退了出去。她也站起身,想避到臥室裡去,卻被赫雲連城叫住,“我們在商量果莊的事兒,你也聽聽吧。”

郁心蘭復又坐下。

明子期錯愕地看了赫雲連城一眼,不明白他怎麼會要郁心蘭旁聽,卻也沒說話阻攔。

赫雲連城將這幾日發現的情況一一細說,胡老板自打發走了果莊裡原來的佃農之後,又買進了一批人手,開始拆房子打地基,說是原來的房子太少,要蓋一座大院子。這樣一來,果莊裡每天叮叮當當的,誰也不知道胡老板到底在干些什麼。而且果莊附近多了許多暗樁,他們的人想進去偵查也不容易,畢竟不想打草驚蛇。

郁心蘭不由得問,“果莊裡到底有什麼?”

“什麼都沒有。”明子期告訴她,“父皇登基十七年,只有最初的兩三年,幾位皇叔不大安分,這些年都是老老實實的。只是去年年初,父皇無意中得到一大塊隕石,提煉了不少玄鐵出來,給劍龍衛,每人打造了一把玄鐵劍。”

“這消息不知怎的就洩漏了出去。之後,就不斷有刺客潛入宮中,在御書房、太安殿內翻找文書,想找出玄鐵的下落。父皇這才故意讓人放出一點風聲,說是點翠山上有玄鐵礦,誘惑那些居心叵測之人四處打聽。偏偏那附近只有你的果莊,所以他們都爭著要買你的莊子,這樣,在那干什麼都不會有人知曉。”

郁心蘭偷笑,“我倒是占了大便宜了。既然這樣,你們還要調查什麼?胡老板在那裡弄來弄去的,不就是想找玄鐵礦麼?”

赫雲連城微蹙眉心道:“就是因為看起來不象,若要找,應當是到山中去找,他們卻是在莊子裡動土。”

明子期道:“而且,胡老板這幾日外出頻繁,似乎是找到了什麼。可是,他接觸旁人時,我們都有人在附近監視著,卻沒聽到只言片語。”

郁心蘭摸著下巴道:“不會真的有玄鐵礦吧?”

連城道,“就怕有這種可能。但最重要的,是胡老板與誰聯系,這個人,才是我們要找的人。”

郁心蘭在腦海中飛速地,把以前看過的電視、電影的相似情節過了一遍,忍不住問道:“我能不能問一句,你們是怎麼確定他與外界聯系的呢?是不是他們接觸的人都調查了?”

“都調查了,那些人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行動。”

郁心蘭想了想道:“會不會是弄在什麼不要的棄物上?”

赫雲連城道:“胡老板只要離開了莊子,隨手扔的東西,我們都查看了。”

郁心蘭卻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大,流暢地道:“胡老板可以將要傳的信息當廢紙丟在字紙簍裡,讓僕人扔出去,再由外面的人去揀呀,不一定要他自己扔出去呀。人們查案的時候,都會盯著心腹親信這類的重要人物,往往會忽略小人物,他正好可以利用這一點。”

赫雲連城和明子期聽後精神一振,立即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都覺得郁心蘭所說的很有道理。

赫雲連城欣喜又驕傲地看著妻子,自豪之情溢於言表一一自己的妻子果然不是平庸的女子。

而明子期則若有所思地看看郁心蘭:這樣的見識遠超常人,就是一般的男子也很少能想得到,她卻只花了一會子功夫,就想到這一層……

郁心蘭接到了四道目光送來的敬仰之情,矜持地抬高了漂亮的小下巴,謙虛地道:“一點小提示,希望能對你們有用。”

明子期“噗”地就笑了出來,“嫂子你若是想讓我們贊揚你,就直說好了。”

郁心蘭臉不紅氣不喘地道:“那就贊揚啊,為什麼剛剛一個好字都沒聽到啊?”

明子期收起笑,正兒八經地道,“對不住,是我們錯了,嫂子你這般聰明,幫了這麼大的忙,我們應當給你作揖才是。”說完繃不住又笑場。

赫雲連城無奈地輕笑,捏了捏郁心蘭的小手道:“回頭我自會贊你,在外人面前還是要謙虛一點才好。”

郁心蘭沖赫雲連城暗暗作了個鬼臉。明子期的笑聲一頓,心裡似乎有點不舒服,因為“外人面前”那幾個字,隨即,他又若無其事地道:“連城哥這話可就見外了,我跟嫂子也是一家人吶。”

赫雲連城便轉了話題道:“聽說仁王和永郡王都想出使大慶國?”

明子期點了點頭道:“是啊,不少朝臣都在舉薦送親大使呢,父皇還在問我願不願意去大慶國送親,我說了我不想去,本來推薦了九哥去,結果九哥也不想去。”

別人爭破頭的事情,莊郡王竟然往外推。

這廂,郁心蘭聽了後不由得道:“我看這幾位王爺中,最聰明最有耐性的恐怕就是莊郡王爺了。”

人人都覺得送親大使是個好差事,沒錯,的確是好,很可能與大慶國的三皇子交好,將來相互扶持。可是,皇上會允許這樣的情形發生嗎?皇上願意幫助大慶國的三皇子,是因為有機會將手伸到別國去,扶持了三皇子後,在訂立盟約上可以占有先機,但反過來的情形,卻是任何一位帝王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這回去送親,若只是老老實實地送親,倒沒什麼,但若是有任何的行動,只怕反而會變成催命符也不一定。

明子期一臉的傷感,“嫂子你也太偏心了,我明明也不想去,為什麼你就不說我聰明呢?”

郁心蘭瞧他一眼,輕飄飄地道:“你是懶。”

赫雲連城的眸中又帶了笑意。

明子期則猛地展開折扇,用力地扇,春光明媚、鳥語花香,小悅兒這麼可愛,不氣、不氣、不氣啊!

今日下衙下得早,用過午飯,赫雲連城便問郁心蘭想不想去哪逛逛。郁心蘭一聽可以外出,頓時來了興致,一連串地安排道:“可以先去我的店鋪轉一轉,然後再去溫府瞧瞧表妹,晚飯在聽風水榭用過再回府,這樣可好?”

赫雲連城寵溺地一笑,“隨你。”

明子期涎著臉湊過來,“我也要去,你那店鋪,可有我的股份。”

小夫妻兩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三個字,不識趣!

可是,的確是有他的股份,而且他也幫樓外樓拉了不少生意,兩人都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讓他跟在後頭。

朱雀大街得月樓臨窗的雅間內,莊郡王正與幾位官員飲酒作詩。有人見到一行三人,不由得微蹙了蹙眉,向他輕聲道:“您看下街上,什麼時候赫雲靖與賢王走得這麼近了?”

莊郡王只瞥了一眼,淡淡地道:“就是這幾年的事兒。”

他與赫雲連城一同被皇上猜忌,為了避嫌,不敢過於親近,偶爾見面,也常是避人耳目的。可十四弟不一樣,想怎麼纏著連城都行,而且他也愛纏著連城。

那人搖頭道:“都說賢王爺無心朝堂,依我看,也不盡然。”

莊郡王的眸光一閃,仁王和永郡王他都沒放在眼裡,可是賢王……作為唯一的嫡皇子,又是深得父皇喜愛的皇子,明子期的競爭力太強了,幾乎可以將他瞬間擊倒。

連城難道打算支持十四弟了嗎?

莊郡王握緊拳頭,眸光閃了又閃。

正在逛街的三人絲毫沒意識到有人看見了他們,此時已經看過了店鋪的帳目,正往溫府而去。

赫雲連城剛扶著小妻子下了馬車,那隔壁的閔老頭就興沖沖地跑過來見禮,“小老兒給赫雲將軍、少夫人、這位公子請安。”

赫雲連城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只冷峻地微點了下頭,便立即拉著郁心蘭往溫府裡沖,把閔老頭將要出口的話給堵在了嘴裡。他半張著嘴看著溫府的大門關上,不由得搖頭苦笑了笑,便回自家的宅子中去了。

街道轉角處,一個人影悄悄轉身離去……。

因為跟了明子期這個外男,而且他又沒有身為男人的自覺,居然晃到內宅裡,跟郁心蘭和溫舅母、溫表妹一起摸骨牌,堅決不與溫老爺子和溫舅父、赫雲連城等人商議什麼朝政……所以郁心蘭百般無奈之下,只得草草地結束了溫府之行,將這個宅男拖出了溫府的後宅。

偏偏明子期還不肯好好走路,半道上發現這宅子裡有一個鎮山石排出的小陣,竟興致勃勃地研究起來。這個小陣,是原主人說可以驅災避邪的護宅陣,郁心蘭依著記憶給他講解了一番。

赫雲連城在前院等得不耐煩,到二門處尋著二人,直接就帶他們走側門出府了。

剛出得側門,迎面來了一個人,滿身的戾氣,赫雲連城立即側邁出一步,將郁心蘭和明子期擋在身後。手背的血管忽地暴起,整個人瞬間變成了一只狩獵的黑豹,充滿蓄勢待發的力道,看似平靜的身體下,每一塊肌肉都能隨時出擊,他知道對面的男子的武功修為並不低於他。

待看清來人,赫雲連城不由得一怔,“諶賢弟?”

諶華沒料到會在這裡見到赫雲連城和賢王,忙端出一臉笑,拱手作揖道:“見過賢王爺、赫雲將軍和少夫人。您們幾位怎麼會在此處?”

赫雲連城道:“我們是來探望長輩的。”

諶華剛入京不久,還不知道郁心蘭的外祖父就住在這兒,所以“哦”了一聲道:“卑職是來尋一位朋友,哪知找錯了地方。”

明子期搖著扇子問,“你朋友住在哪裡?”

諶華報了個地址,明子期收起折扇,往東一指,“往那邊才是。”

諶畢忙道了謝,施禮告辭。

待他走遠,赫雲連城肯定地道:“他的武功很強。”

決不是那回在殿前比武時表現出來的程度,旁人都要刻意在聖上面前表現,他卻要刻意隱藏……

明子期的武功遠不如赫雲連城,感受不到那種氣聲,聞言不由得跺腳,“偏是今日沒帶暗衛出門。”

他們是下了朝直接回的侯府,之後又是出門游玩,暗衛沒跟在身邊,想去跟蹤都不行。

赫雲連城卻搖頭道:“最好不要跟蹤他。就連父親的親衛,也最好撤遠一點,以他的武功,只怕早就發覺了,他到這裡來,若是有機密之事,父親的親衛肯定跟丟了人。”

盡管如此,赫雲連城和明子期還是差了人去調查了一下,得知諶華的確是有個世交之子,住在他所說的那個地方,這才放下了偶遇的這邊,派了人盯著他的那位世交。

他們這廂放下了這條線索,卻不知諶華在他們走之後,便立即返回了離溫府不遠的一處宅子。宅子裡,幾個高大粗壯的婆子守著大門,見是諶華,忙恭敬地道:“大爺來了?奶奶剛喝了藥,歇下了。”

“又喝藥?”

一個婆子忙回話道:“是,爺一走,又鬧了一回,還乘幾個姐妹不注意,跑到了門邊,好歹被老奴們給抓住了。她又哭又鬧的,老奴只得給奶奶喝了點藥。”

諶華一聽這話,眼眸裡的戾氣又暴了出來,若不是因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胡鬧,他剛才也不會負氣離去,更不會遇上赫雲連城等人,差點洩露了痕跡。

都是這個賤人!

諶華帶著怒氣,旋風般地沖進二門的內室。

一個小小的絕美的女子,正蜷縮在炕床上,濃長的睫毛象蝴蝶的翅膀一樣輕輕地扇著,眼角猶帶淚痕。

諶華的一腔怒氣在見到這副美得驚人的畫面後,自動消了一半,他徑直走過去,揭開被子躺進去。裡面的人兒忍不住一縮,眼睛仍是閉著的。

他不由得嗤笑,“繼續裝睡啊。”

女子睜開明如秋月的眼睛,小聲告饒,“我……我不舒服,今日……你已經要過了。”

諶華掐著她精巧的小下巴道:“不夠。”說完,動作迅速抽開她的腰帶,三兩下剝去了衣裳,將其壓在身下,毫不溫柔地挺身進入……

淚水,從女子的眼角慢慢滑落,諶華冷冷地一笑,一邊瘋狂運動,一邊咬著她的耳垂問,“是不是嫌我不溫柔?”

她不想回答。

諶華發洩完畢,穿戴好衣裳,看著她笑道:“正好,還有個人看中你了,正要我將你送過去呢。”

女子睜大驚恐的眼睛,哆嗦著道:“你……你不能……”不能這樣將她當成妓子一般,隨意轉送。

“沒有什麼不能的。”諶華輕佻地摸了摸她的小臉,“本來我也不願意,可是你太不聽話了,害我今日被人發現,這裡,你不能再住下去,總是要換地方的,不如將你送個人情……”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顆小藥丸,塞入女子的嘴中。女子不想吞下,可那藥丸入口即化,瞬間便流入了咽喉,帶出一股火燒般的灼痛感,她痛得雙手卡住喉嚨,赤著身子在炕上翻滾。

諶華冷冷地看著她道:“你太不聽話,總是大吵大鬧,這邊沒人什麼住,也還由著你,一會子將你換到聚居區,可由不得你胡亂喊叫。還有,別太拿自已當回事,你這張臉的確少見,可這身子,跟別的女人也沒什麼區別,甚至還比不得醉鄉樓的花魁柔韌。”

那女子這輩子何曾受過這樣的污辱,當即便哭了出來,可是,這一回,她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諶華打開麻袋,露出裡面裝著的絕美女子,那女子高傲如夕,憤怒地瞪視著諶華,看也不看眼前的錢勁一眼。

錢勁癡癡地盯著看了半晌,才訝然道:“是、是榮琳郡主?”

諶華笑道:“是,便宜將軍了,王爺親口允了,堂堂郡主給你作小。”

再次從諶華口中聽到,父王竟將自己當成貨品一般,贈與這個、送與那個,榮琳大大的杏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襯著她絕美的小臉,更顯得嬌艷柔媚、楚楚可憐。

錢勁的心頓時疼了。

在好些年前,錢勁第一次陪父親參加宮宴之時,遠遠地隔著紗幔,見過榮琳郡主一面,當時就驚為天人,還曾偷偷躲在安王府的側門附近,遠遠地偷窺過幾次。不過那時的榮琳形容尚小,雖然美麗,但稚氣十足,加之兩人之間身份地位的差距,錢勁倒也沒怎麼沉迷,不過是純猝對美麗的欣賞罷了。

今日一見,卻頓時淪陷了一顆心,眸光中,癡迷夾雜著柔情……

榮琳郡主隨意瞥了錢勁一眼,這樣的眼神,她在太多男子的眼中看到過,頓時心中便燃起了希望,忙含著淚,回了一個嬌怯怯、俏生生的眼波。

諶華在一旁看著不妙,厲聲道:“若是將軍不能把持自己,這人我還是帶回去罷了。”

錢勁趕緊擺手道:“我能的,還是留下吧。”

諶華其實早得了上頭的指示,不得不將榮琳轉贈予錢勁,卻又怕錢勁對榮琳太過縱容,這個女人不是個省油的燈,才不過一兩回,就發覺出他得到滿足後,總是會對她格外寬容一點,於是總是乘那時機辱罵於他,毒嘴辣舌的,罵的話分外難聽且粗鄙,令他簡直不敢相信會出自一名郡主之口……若不然,昨日他也不會被她罵得怒火萬丈,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還忘了收斂自身的戾氣,……不知被赫雲連城發覺沒有。

思及此,諶華少不得要叮囑幾句,“將軍應當聽說過了,她已經是個死人,是不能出現在世人面前的,我這幾個婆子,都是我從家鄉帶來的,十分忠誠,且都學過武藝,如今也一同贈與將軍,幫著將軍看好了她。”

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已經給她吃了啞藥,她不可能再大喊大叫,但將軍還得謹防她逃脫。若她真有此舉,我建議將軍挑了她的腳筋罷了,反正不能走路,一樣也能暖床生孩子。”

錢勁的臉上頓時露出幾分不忍。

榮琳聽了這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用怨毒的目光狠狠地盯著諶華。

諶華不以為意地回望過去,呢喃似的道:“給我老實一點,否則,我會親自來動手。”

說完又朝錢勁道:“將軍這處宅子,想來是讓家僕幫您置的,最好連錢老將軍都不要告訴,另外,最好一個月只來個兩三趟,我上回告訴過您,有人跟蹤我們,所以行事要千萬小心。”

錢勁擰緊眉頭道:“侯爺定是怕我背叛他……”

諶華笑著打斷錢勁的話,“將軍這樣說就錯了。您何曾背叛過侯爺?不過是政見不同罷了。侯爺喜歡做孤臣,是因為他已經位極人臣,可將軍您年輕有為,前途廣闊,自然要選個好主子跟從,日後新皇登基,您就是大功臣,若是旁的王爺登基,您照樣保家衛國,這沒有什麼不對。只是事先行事謹慎一點,不要過於張揚便是。”

錢勁聽後覺得有道理,點了點頭,他急著與榮琳溫存,便端茶送客。

諶華走在回程的路上,擔憂地思前想後,他初來京城時,人生地不熟,置了座宅院,誰曾想,竟就在溫府的後面。雖說是用家中老僕的名義置下的,但畢竟在那兒撞見了赫雲連城和賢王,心裡總覺得不踏實,那處宅子還是賣了為好。

正尋思著,忽然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他忙繃緊了氣息,那人猛地一拍他的肩,就“哎喲”了一聲。聽聲音,正是他最近刻意結交的新科武狀元,忙回頭笑道:“狀元兄。”

武狀元揉著手嘀咕,“走在路上怎麼還提了內息?”

諶華忙陪笑道:“對不住,行軍打仗的人,習慣了這般,還請狀元兄海涵。”

新科武狀元這才笑道:“沒事沒事。剛才在樓上看見你,便下來打個招呼,要不要一同上去坐坐?”又壓低了聲音道:“做東的是這京城裡最出名的冤大頭,忠義伯世子江南,你只要將哄他兩句,喝花酒都由他付帳。況且他妹子是如今最得寵的淑妃娘娘,跟他混熟了,自有你的好處。”

諶華拱手笑道:“那就多謝狀元兄引薦。”

武狀元帶著諶華上了雅間,江南正與一人拼酒,見又來了新人,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新出爐的大紅人諶將軍吶。”

諶華趕緊擺手道:“卑職只是個門千總,不敢稱將軍。”

江南是個人來熟,見諶華生得一表人才,便有了幾分喜歡,一把拉著他坐下,嗔道:“就算不是將軍,也不用說卑職,咱們就兄弟相稱。”序了齒後,江南自然是比諶華大幾歲,便以愚兄自稱,拉著諶華喝起酒來。

飯後,一眾人等又呼啦啦地直赴醉鄉樓。

江南十分豪爽地一擲千金,給每人配了一名絕色美女紅袖添香,自已則是左擁右抱,好不愜意。諶華邊與眾人玩鬧,邊冷眼旁觀,待尋了一個時機,只有他與江南兩個人時,才拐彎抹角地道:“世子爺為人豪爽,令愚弟佩服。”

江南被捧得高興,拍著諶華的肩膀道:“以後朝中有誰欺負你,只管跟哥哥說。我既認了你當弟弟,你就不必跟哥哥我客氣,以後有事沒事,只管找哥哥來喝酒。”

諶華笑著道了謝,意有所指地道:“愚弟前幾日見過爵爺,世子爺投胎投得好,爵爺是個有抱負的,世子爺想必也學了爵爺的幾分睿智。”

江南驚奇地睜大眼睛,“我爹爹也叫有抱負?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跟我一樣,整日就是混吃等死的。”

這樣說自己的老子,諶畢的嘴角抽了抽,心中萬分鄙視,放棄了勸解的意圖。

春季雨水足,時常陰雨綿綿,只要一露晴,郁心蘭定然要將兩個小寶寶抱到園子裡,曬曬春日暖陽。長公主等人都急得不行,“這樣會把皮膚曬黑的。”

在她們的觀念裡,小主子是要嬌養的。

郁心蘭笑道:“不會的,我絹紗擋了他們的臉。”

曬太陽可以增加體內的維生素d,讓寶寶更好的吸引鈣質,這一點,她是怎麼都不會妥協的啦。不去花園曬太陽,就在靜思園裡,將三張軟榻並排擺在園子內,讓兩個小寶寶爬來爬去。

今日赫雲連城下衙較早,一般過完年後,接連安排一段時間的軍務,禁軍那邊的事兒就比較少了。不過他的身後,照例跟著明子期和韓建。

見了面,明子期必然是要抱悅姐兒玩的,韓建一開口就是問睡蓮何時開。郁心蘭只得忍心解釋,“快開的時候,郁府必然會發帖子給南平王和世子您的。”

第一輪的賞花宴,郁老爺只打算邀請皇上皇後和幾位王爺、親家、以及朝中屈指可數的幾位重臣。請柬早已經准備好,只等花期了。

韓建也知急不得,連連搖頭道:“就算父王同意了,還得著欽天監合八字呢。”

郁心蘭神秘地笑笑,“放心吧,只要是真心相愛之人,老天爺必然相助。”

明子期回頭道:“嫂子越來越真神婆了。”

郁心蘭差一點兒沒撲過去咬他一口,小心眼!不就是上回說他懶麼?一連幾天,他都是這樣,逮著機會就要打擊她一下,好象不把那個“懶”字還給她,心裡就不舒坦似的。

赫雲連城握了握心蘭的手,低聲道:“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明子期哼了一聲,抱起悅姐兒到花園裡玩“飛飛”去了。

韓建逗著曜哥兒,越看越愛,不住嘴地道:“日後我兒子肯定也有這麼漂亮。”

赫雲連城很誠實很客觀地道:“做夢!”

連著幾日身後有跟屁蟲,這兩人每回都要賴到熄燈時分才會走,直接影響到了他們夫妻兩的生活質量,而到了晚上,郁心蘭又會被兩個寶寶占去大半的時候,因而赫雲連城的心情非常不好,這幾日說話都比較沖。

韓建聽了這話兒,俊臉一僵,郁心蘭呵呵地直笑。

正巧蓉奶奶身邊的丫頭過來送還花樣子,郁心蘭便招手讓她過來,問道:“榮爺回府了嗎?”

小丫頭俏生生地回話道:“回大奶奶,爺已經回府了,正在東府這邊,同策爺下棋呢。”

郁心蘭笑道:“嗯,沒什麼事兒,你就去告訴榮爺一聲,賢王爺和南平王世子在靜思園就成了。”

韓建轉眸問道,“告訴他干什麼?”貌似他與赫雲榮、赫雲策都不熟。

郁心蘭笑而不答,叫安媽媽著人去花園尋回明子期。

小丫頭走後不久,赫雲榮和赫雲策就過來了,遠遠地便抱拳拱手,“不知道王爺和世子大駕光臨,實在是失禮。”

明子期只掀了掀眼皮,回了個笑。韓建也是個對什麼人說什麼話的主兒,當下便抬高了下顎,倨傲地笑笑,“客氣。”

可他倆仍是低估了赫雲榮哄人的功力,赫雲榮若想將話說得動聽,那就會非常動聽,而且風趣幽默,幾句話過後,他倆就被帶進了話局裡,跟他們閒聊了起來。

郁心蘭給赫雲連城使了個眼色,兩人將小寶寶交給紫菱和乳母抱著,悄悄從側門出了靜思園。郁心蘭咬著連城的耳朵道:“我們去外面用飯吧。”

赫雲連城為人比較誠懇,還有些不好意思,問道:“我們把他們丟在府中好不好?剛剛忘記吩咐安媽媽去廚房安排一下飯食了。”

郁心蘭笑嗔了他一眼,“有榮哥在,你還怕餓著兩位貴客?”

赫雲連城一想也是,遂不再糾結,抱著小妻子從側門溜出府,同乘一輛馬車,慢慢地在街上轉悠。

郁心蘭靠在他懷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走到德美樓前,郁心蘭指著道,“連城,我們在這用晚飯好不好,上次路過時,我看到有人吃烤乳豬,我就想吃了。”

赫雲連城卻笑道:“還有一個多時辰才到飯時,我們先訂個雅間,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郁心蘭點頭應了,可馬車在街上轉了一圈,實在也找不到別的娛樂。赫雲連城軟玉溫香地抱了個滿懷,難免有些心猿意馬,掐了掐她的小臉道:“光這麼轉圈兒也沒意思,做些別的事好不好?”

郁心蘭仰頭問他,“什麼事?”

赫雲連城摟緊她,讓她感覺到自已腿間的昂揚。郁心蘭頓時臊紅了俏臉,連城在床第間一向很熱情,可這些天兩個寶寶有些咳嗽,郁心蘭不放心交給乳母,夜間都是親自帶著的,所以兩人雖然夜夜同床共枕,可實際上卻沒有夫妻生活。

現在兩個寶寶已經好了,放下心來,赫雲連城年少氣盛,兩人又挨坐得這麼近,有想法也很自然,可,可是,這裡是大街上呀。

赫雲連城附在她耳邊問:“好不好?”

郁心蘭咬了咬唇道,“現在回去嗎?可是子期他們還在……”

“不用回去。”赫雲連城將車門打了一條縫,報了個地名,駕馬車的賀塵立即一提韁繩,打馬飛奔,不一會兒到了一條小弄。

小弄這兒有扇小側門,裡面應當是套不大的四合院。

赫雲連城立即躍下馬車,扶著妻子下來,猴急地拉著她進了屋子。

郁心蘭還有些納悶,“這是哪裡?”

赫雲連城哪有時間解釋,兩只手忙著解郁心蘭的扭扣,唇都黏在了她的俏臉上,含糊地道:“以前買下的。”

郁心蘭被他吻得有些氣喘,忽然發現被陽光打在窗紙上的背影,不由得一把推開連城,指了指外面。

赫雲連城立即清了清嗓子,吩咐道:“賀塵,你去德美樓買兩份包點來。”

賀塵在外面應了聲,“是。”不過稟著盡忠盡職的原則,他還是建議道:“德美樓的包點不如悅心樓的出名,主子要不要換一家呢?”

郁心蘭捂住嘴偷笑,赫雲連城有絲惱羞成怒,“隨便,挑遠的酒樓買,不得傳喚不許進來。”

賀塵同志要說平時也是個聰明人,偏偏今天腦子被門夾了,竟沒聽出主子的惱意,以為是在反諷他,立時想到,主子可能是突然餓了,忙旋風一般地去了。

赫雲連城閂上房門,迫不及待地吻上佳人的嫣唇,郁心蘭立即熱情地回應,她對他的欲望一點也不比他少。

再說這廂,賀塵以為主子著急用包點,又怕主子身邊無人保護,一路打馬飛奔,挑了最近的悅心樓,連在櫃台處等都不願,二話不說跑入廚房。這會子還沒到飯點,包子才剛剛上籠罩蒸,他心急地等了半柱香的時間,待籠子從火上取下後,立即從廚子的手中買了三籠各式小包,由樓裡的伙計打好包,又迅速地返回。

等賀塵提著一溜兒三籠熱呼呼的小包,來到房間門口時,房內早已是熱情洋溢,羞人的嬌吟不絕於耳,與男子動情的低吼交相應和。

盡管賀塵同志還沒有成親,但並不表示他什麼都不懂,當時就尷尬了。杵在門口,愣了半晌,才悄悄退到院門處,無語問天。

“主子,您怎麼不早告訴屬下,您是要辦事啊?我就不這麼早回來了。”

待屋內的動靜停了下來,賀塵便很盡職地跑去廚房,升了火,將已經冷掉的小包放在籠子裡再熱一熱。

郁心蘭媚眼如絲,雙唇紅艷,額上滲著細微的汗水,神情全是滿足後的慵懶。赫雲連城動情地吻吻妻子的紅唇,“心蘭,等曜兒和悅兒長大一點後,你再為我生個孩子好不好?”

郁心蘭咬了咬唇,嬌笑道:“好啊。”

赫雲連城高興地擁著她躺在床上,兩人親暱地說笑了一會兒,郁心蘭瞧了眼窗外的天色,道:“好象快到飯時了吧?我餓了,怎麼賀塵還沒回來?”

賀塵在門外尷尬地回道,“屬下在。主子還要用包點嗎?”

赫雲連城這才想起這一茬,“哦,你買了嗎?”

賀塵只覺得萬分悲切,“您叫屬下去買,屬下怎麼能不買回來?”

郁心蘭問清楚是包子,哪裡比得上德美樓的烤乳豬有魅力,便道:“我們還是去德美樓吧。”

赫雲連城自然依著她,“好。賀塵,這包子自己若不想吃,就送給附近的小孩子吧。”

賀塵再次無語望了望天,迅速轉身出去,尋了戶人家,直接就將包子塞到人家手裡,話都不多說一句。

赫雲大爺和郁大奶奶並不知道賀塵心裡有多麼悲憤,親親密密地在德美樓用飯。

郁心蘭原是要叫賀塵一同坐下用飯的,這位同志今日心氣兒比較高,堅持到雅間外站崗,就連赫雲連城都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烤乳豬的確鮮美,不過一整只這麼大,要慢慢地吃。郁心蘭掃完了上半場,端了杯茶坐到欄桿邊,看著夜色中的街景。

“咦!”郁心蘭忽然輕訝了一聲。

赫雲連城將蘋果削成小塊,用小碟盛了,端著坐到她身邊,喂她吃了一塊道:“怎麼了?”

“我剛才看到我嫡母王夫人了。”郁心蘭看了看馬車的方向,判斷道:“似乎是從丞相府出來的。”

赫雲連城不在意地道:“大概是回門省親吧。”

要說這段時間,王夫人還真是挺老實的,可越是這樣,郁心蘭越覺得不對勁。按說一個人的脾氣和性情,不可能忽然改變的,怎麼現在王夫人變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她想著回去後,得多提醒娘親注意才是。

用過飯,小夫妻倆又跑到京城最大的珠寶樓珍品軒買首飾。

郁心蘭按照自己以前在博物館見過的精美的古代首飾,說了個大概,樓裡的工匠依言畫了圖,修改了兩次後,也就八九不離十了。赫雲連城痛快地付了定親,約好十日後來取。

原是應當打道回府,郁心蘭卻在臨走前一刻,看上了一套金鑲紅藍綠寶石的玉蘭吐蕊頭面。

記得前年她隨娘親上京的時候,舅母怕她們母女到了京城寒酸,拿出自己的嫁妝,挑了些值錢的細軟給溫氏,讓她們在郁府也好隨手打賞。這份禮,以她現在的經濟條件來看,自然是不重的,可情義卻令她感動,她一直想還,可是總覺得沒還夠。

今日見到這套頭面,莊重典雅中又不失少女的俏麗活潑,與表妹溫丹十分相襯,於是便打算買下來送給溫丹。

那掌櫃的歉意地道:“奶奶可否等明日來取?這套頭面裡,有一只釵,被我們的一位大主顧拿去當式樣了,明日才能還回來。”

郁心蘭想了想道:“這樣吧,這套頭面我很喜歡,銀錢我先付了,明日換個人來取就是,若是她不喜歡,那就讓她換一套,銀錢多退少補,你看成不成。”

那掌櫃的自然是非常樂意,這夫妻兩一看就是有錢人,自然要當大主顧對待的。

赫雲連城道:“明日下了衙,我來取就是。”

郁心蘭笑著搖頭,“不用,我是打算送給表妹的。”也不讓他付銀子,自己掏了腰包。

兩人又攜手逛了夜市,算著那兩個滿心憤怒的客人應當也告辭了,才回到府中。

次日,郁心蘭拿出自己的名帖,交給回事處,讓他們送去溫府,請溫丹自己去取首飾。

沒過多久,溫丹便來了,笑著道了謝,“讓表姐破費了,這套頭面我很喜歡。”

郁心蘭笑嗔道,“這值當什麼,快過來坐。”

女人都喜歡小孩子,溫丹膩著兩個寶寶玩了好一會兒還不願松手。郁心蘭便取笑她道:“這麼喜歡小孩子,趕緊找個婆家嫁了,自己就可以……。”

溫丹的小臉頓時便臊紅了,揚手將帕子丟到郁心蘭的身上,“哪有你這樣的表姐,淨說些三不著兩的話。”

郁心蘭斂了笑,很認真地道:“我是跟你說認真的。你今年也十五了,舅母想來也在操心了。”

溫丹不再笑了,咬了咬唇,她們溫家到京城才不過幾個月,祖母已經過世了,父親的官職不高,母親能出席的聚會有限,至今還只一位上門來提親的,聽條件,父母親都比較滿意,還托人四處打聽錢將軍的為人。

那回在侯府的宴會上,她遠遠瞧見了年輕英俊的錢勁,心裡頭如小鹿亂撞,還沒等她開始憧憬,皇上就說要給錢勁指婚,肯定是沒她的份的。

郁心蘭小心翼翼地瞧著溫丹的臉色,心裡暗道,槽糕!榮鎮那小地方,並不會把少女拘在一方小院裡,不過能見到的才俊也沒幾個,自然是比不得錢勁的英俊和軍人氣質的。

“你不會是……看上那位錢將軍了吧?”

溫丹趕緊搖頭,“哪能呢,話都沒說過一句的。何況……他有心上人了。”

郁心蘭挑了挑眉,“他有心上人?這我倒是沒聽說。”

溫丹道:“方才我去珍品軒取頭面時,正遇上錢將軍給心上人挑首飾,很時新的款式,決不會是送給長輩的。”

郁心蘭只“哦”了一聲,並沒放在心上。

待赫雲連城下了衙,明子期和韓建又跟了來,四人一起閒聊時,郁心蘭無意之中提了一句,明子期頓時驚訝地反問,“可是真的?父皇有意為他指婚,他竟敢給女子買首飾?”

郁心蘭這才意識到不對勁。誰敢肯定皇上會將自己喜歡的人指給自已?在皇上沒指婚之前,他就是有心上人,也得將這份感情壓在心底,若皇上願意問一問他的意思,他再提及才對。

韓建不在意地道:“怕是送給粉頭的吧。”

郁心蘭搖了搖頭,“表妹說,那首飾很貴重,送粉頭會花這麼多銀子嗎?”

赫雲連城道:“也是,就算要送粉頭,他也應當有可送的。”

郁心蘭有點不明白,赫雲連城便解釋道:“武官保家衛國,都是提著腦袋上戰場的,所以一般出征的將軍,朝廷的賞賜都十分豐厚,而且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但凡有戰利品,只需交七八成給國庫,另外二三成,領兵的將軍可以留下自用。”

明子期也接著道:“梁王在梁州城盤踞二十幾年,家產肯定豐厚,兼之梁州境內其他謀逆官員的私產,這趟出征,錢勁應當撈足了才對,金銀首飾的,肯定得了不少。況且梁王府搜出來的東西,必定都是上等貨,不論是青樓的粉頭,還是錢勁自己金屋藏的俏寡婦嬌逃妾之類,哪會有不喜歡的,他干嘛要特意去買。”

郁心蘭想了想,迷惑地問,“那這能說明什麼呢?”

赫雲連城淡淡地道:“說明他有了心上人,而且不是一般人。”

明子期嗤笑一聲,“難道是預備送給我哪個皇妹的?”

韓建隨意地道:“你們派人跟緊了這小子便是,他膽子可大得很呢。”

赫雲連城搖了搖頭,“別小看了錢勁,一般的侍衛跟不了他。”

若是個隨便誰都能跟蹤的人,侯爺當初也不會推舉錢勁去討伐叛黨了。

郁心蘭還是想不出錢勁看上的是什麼人,遂也懶得去想了,讓男人操心去吧。

而錢勁拿了從珍品軒買的羊脂玉簪子,終於哄得佳人一笑。榮琳嬌羞地偎進他的懷裡,順手將簪子插在發間,仰起絕美的小臉看向他,用水汪汪的眼睛問,“好看嗎?”

錢勁癡迷地看著她的小臉,柔聲道:“真美。”

送了她幾樣首飾,她都不滿意,錢勁這才冒險到珠寶樓去購買,好在,這個險冒得值。

榮琳低了頭,心中冷笑,以後你就多多去珍品軒吧,那裡,我以前也經常光顧,掌櫃的肯定會察覺出我們的喜好一致,或許會透露給誰知道也不一定。

她是個聰明人,很快就發覺錢勁比諶華好哄得多了,於是這幾日刻意地柔順,讓錢勁卸下心房。錢勁已經被她迷得暈頭轉向了,就算這一招引不來人救她,接下來,只要將門外守著的幾個粗使婆子給打發掉,她也一樣能逃出去。

她要回王府質問父王,為什麼這樣對我!

郁府終於發了賞花的帖子,韓建一大早地就趕到了靜思園,問郁心蘭,“咱們約個法子,讓珍兒在父王面前表現一下。”

郁心蘭無奈地問他,“你覺得珍妹妹有什麼特別出眾的地方可以表現的?”

韓建用力想了想,半晌後,頹廢地搖了搖頭,“似乎沒有。”他的珍兒,就是個乖巧可人的小人兒,好象是琴棋書畫、烹飪女紅什麼的都會一點,但都不算是出色的。

韓建恨得想撓牆,“我又不想娶多出色的女子,我只要珍兒這樣的就好了。”

郁心蘭嘿嘿一笑,“既然南平王爺是怕你娶個想攀龍附鳳的女子,你就讓你父王知道珍妹妹不是這種人就好,為什麼要特意去表現她不擅長的東西?”她朝韓建勾了勾手指,“附耳過來。”

韓建正要湊過來,被赫雲連城一手撐在他的俊臉上,推出老遠。赫雲連城繃著臉對郁心蘭道:“你有什麼主意告訴我,我來告訴他。”

郁心蘭這才知道老公吃醋了,汗顏,她一得意,居然忘記這世間是男女授受不親的了。

到了郁府,溫氏在後院接待了女兒,將她拉到一旁道:“王夫人說,她二兄長有意將庶女王嫣許配給心和。”

郁心蘭吃驚地道:“為什麼?”雖說是庶女,但是王嫣好歹是王丞相的孫女,若是嫁給郁心和,可算是下嫁了。

溫氏道:“我也不知道,你父親不大想結這門親,可是王家已經派人上門來提親了。而且,好象還想將小女兒許給心瑞。”

還真是反著來了,人家都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到了王家就成了強行送貨上門。

郁心蘭思付著,這麼想跟郁府結親是為什麼?難道還是因為父親不願說的那個秘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郁玫亦是早早地陪著夫君仁王到了郁府,准備迎接聖駕。此時,她正坐在菊院的內室裡,與母親秘談,“母親與外祖父談了沒?”

王夫人輕歎道:“怎麼沒談。你說的那些話,我全都轉告給你外祖父了,想請你外祖父幫襯著仁王爺,可是你也知道,王姝是你大舅父的嫡親女兒,你外祖父還沒說什麼,可你大舅父就歇力反對。”

郁玫急道:“您沒告訴他們,永郡王有自己的人馬,日後不見得會重用王家嗎?”

“說了,你外祖父說,這不可能。”

郁玫急切地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卻又沒有理由,永郡王的勢力超出了他們的想像,卻又看不見摸不著,她只得換個角度道:“大舅父應當知道,外戚最難當權,若是輔佐夫君,王家畢竟與我還隔著一層,父親又是個圓滑世故的,不可能會與他們爭權,日後外祖父也好,舅父也罷,都能掌權。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

王夫人輕歎,“這些都說了,你外祖父的意思,只是想與郁府結親,別的都不談。”

郁玫失望了一會兒,隨口問道:“結什麼親。”

“將你大舅父的庶女嫁給心和,二舅父的嫡女嫁給心瑞。”王夫人想到當時談話時的情形,冷笑一下,“虧是他們沒有才周歲的女兒,否則,說不定還要跟龍哥兒定門親。”

郁玫盡管失望透頂,情緒低落,也覺出這裡面有些不對勁,不由得蹙起眉頭問,“外祖父為何非要與郁家結親?……當年外祖父將母親下嫁的時候,母親可曾問過?”

王夫人的神情有些忸怩,“父親只說是個人才……”

其實王夫人一開始也是極為不願的,想她堂堂丞相千金,才貌雙全,下嫁給狀元郎倒也罷了,偏偏郁老爺當時不過是個進士而已,一次科舉就能中出二十來個,半點也不稀罕。不過後來在躲在屏風後,見到玉樹臨風的郁老爺,她也就沒堅持了。

現在想來,好象是有些古怪呢。

郁玫擰著眉頭思索了許久,“沒聽說過父親有什麼過人之處呀。”

王夫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了良久才道:“誰知道呢?總之你外祖父從不行無道理之事。”

郁玫也點了點頭,這件事,她自然是要跟王爺商議商議的。

那廂,郁心蘭也在問著娘親同樣的問題,“父親有什麼特別的長處麼?”

要溫氏說郁老爺的長處,那是一撂一撂的,什麼玉樹臨風啦,什麼文采非凡啦,什麼溫和謙遜啦,不過,朝裡不少大臣,年輕的時候,也是玉樹臨風的,文采也是不錯的,要說郁老爺特別過人的地方,還真是想不起來。

郁心蘭正想再提示一下,引誘母親想起點什麼,張嫂挑了門簾進來,遞上一張帖子,說是郁老太太臨時要求加購的物品。

溫氏接過帖子,只掃了一眼,就回身到內間,從多寶格上取下一只漂亮的小葉紫檀木的小匣,打開來,取了印章蓋了個印。然後吩咐張嫂道:“取了銀兩後,著個回事處得力的小廝,親自跑一趟,買好了送給老祖宗過目,看合用不合用。”

張嫂應了一聲,拿了蓋好章的帖子和對牌,去帳房取銀子了。

這還是溫氏掌家後,郁心蘭第一次見母親行使當家主母的權利,不由得好奇地跟著看,好玩地隨手拿了印章,在一張空紙上按了個印。

“咦,這不是被弟弟摔壞的那個印章嗎?……不對呀,顏色不對。”

郁心蘭看著這方印,仔細研究。溫潤的鵝黃色的壽山石材質,印底刻著變體的溫婉二字,左下角還有一朵細小精致的蘭花。

以前溫氏特別寶貝一方小印,總是隨身攜帶,據說是郁老爺親手刻了,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同這方印差不多,也是壽山石的材質,不過顏色黃中略青,但是這字休和蘭花卻是一樣一樣的,因為郁心蘭曾經把玩過,所以能辨認出來。

只是那方印,在上京的途中,被弟弟偷拿著玩時給摔壞了,崩了一角,再印不出完整的蘭花來。

溫氏笑了笑,從女兒手中拿過印章,眼底裡都是炫人的幸福之光,臉兒微紅,“這是你父親重新替我刻的。”

郁心蘭有些驚訝,“居然刻得跟以前一樣?”

溫氏只笑了笑,“嗯,我也沒想到呢。那時老祖宗說將內務交由我管理時,我就說沒了印章,你父親說幫我刻一個,問我喜歡什麼樣的,我說還是喜歡以前那個,結果,你父親就真的刻了個一模一樣的給我。”

她收好印章,上了鎖,將匣子歸於原位,隨口道:“其實,以前你父親很喜歡篆刻,收集過不少名石,做的印章也漂亮,還送了幾枚給你外祖父,你外祖父拿去送禮,人人都喜歡呢。不過現在公務繁忙,早就沒再玩了。”

母女正絮叨著,郁心和和郁心瑞進來請安。

溫氏笑著讓人搬椅子,“也該來看看你們四姐。”又問郁心和,“跟衙門裡請了假?”

郁心和恭敬地回道:“請了,王大人很開明,立時便准了假。”

郁心瑞盤算著時辰道:“皇上應當還要再過一個時辰才能駕臨,不如我和姐姐先去說說話兒吧。我都有兩個來月沒見過姐姐了。”

上回見面就是小外甥們滿月的時候,可那時姐姐還在坐月子,他只在床前問候了兩句,就被溫氏給拉開了。他平時學業緊張,有機會自然是想黏著姐姐。

溫氏哪裡不知他們姐弟的感惜,卻拿眼瞟了心和一下,郁心和端了茶,低頭喝著,卻看不清表情。

溫氏略帶責備地道:“你就想跟姐姐親近,你五哥就不想麼?”

郁心瑞立即明白了娘親的意思,忙笑道:“自是和心和哥哥一塊兒說話啊。”

郁心蘭抬眸看向郁心和,郁心和忙放下手中的茶盅,欠身道:“是,小弟也許久沒見過四姐了。”

郁心蘭便笑道:“那就在小廳裡聊好了,也免得挪地方。”

丫頭們忙將一旁的小廳收拾好,椅子都墊上錦墊,沏上了新茶。今日事多,溫氏自去忙碌不提,姐弟三人便攜手圍坐到小圓桌旁,聊起閒天。

郁心蘭有心要試試郁心和的態度,便提起了他的親事。郁心和只是恭謹地道:“但憑父母親作主。”神情一點兒也不熱絡,聽著這意思,是不大想與王家結親的。

這事兒正好也戳中了郁心瑞的心事,不由得撅起小嘴道:“姐姐,你幫我跟父親和娘親說一說,我可不想這麼早就定親,尤其還是……那家的女兒。”

郁心和也忙看向郁心蘭,他其實也是一個意思,他想娶個高門之妻,卻不想娶王家的女兒。一來是生母秋容的死,多少跟王夫人有關,二來是王家的門檻太高,若是妻子的性情如同嫡母,以後他如何振夫綱?

郁心蘭見他如此,心下大安,就怕郁心和心氣兒高,想攀丞相家的門第,如今王家已經是風頭太勁了,若是跟王家再有什麼牽扯,只怕王丞相落馬之時,也會拖累郁家的。

她笑了笑道:“父親自是會思量,哪家求親不是先使熟人上門試探,私下先說定了,再令媒婆正式上門的?既然王家的保山還沒上門,這事兒也不過就是大娘一個人的意思罷了。”

兩兄弟聽了,頓時舒了口氣,尤其是郁心瑞,小臉上笑得得意,他在姐姐面前,素來是不裝模作樣的。

郁心和笑了笑,看著郁心瑞道:“你不是說要給四姐看你新得的硯台麼?”

郁心瑞這才想起,忙起身去外面,喚個小丫頭去他書房拿來。

廳裡只余下了郁心蘭和郁心和,郁心和忙乘機道:“這幾日小弟下衙回府的時候,發現父親總是先往三多胡同去,然後再回府。”

郁老爹每日下朝先去三多胡同?那裡是商戶聚居地,以郁老爺戶部侍郎的身份,就算是有事要尋這些商戶問話,也可以使人傳喚,並不一定要親自去的,除非是見什麼人。

想著上回郁心和告訴自己黃柏偷炭的事兒,郁心蘭自然覺得他這句話別有深意,便道:“我知道了。”

郁心和也沒多說別的,端起杯子,輕啜一口,仿佛只是隨意提及。

正說著話兒,就聽郁心瑞在外面揚聲喚道:“姐夫來了,姐姐在裡面小廳。”

又聽到郁玫的聲音道:“瑞弟好象總是叫四姑爺姐夫,叫我們王爺卻只是王爺,也太生分了些。”

郁心蘭聽著就不喜,若是心瑞托大叫三姐夫,只怕還又會被郁玫說是不懂禮數。那廂赫雲連城已經說了,“王爺身份尊貴,自不能隨意攀附,瑞弟也是謹守祖制。”

郁玫訕訕地一笑,郁心蘭迎了出來,給郁玫見了禮,見赫雲連城身後並無其他人,不由得問道:“怎麼你獨自進來了?”

赫雲連城作勢扶了扶額頭,“有些頭暈,向岳父大人告了罪,先進來歇一會兒。”

郁心蘭就乘機向郁玫告了罪,扶著赫雲連城去槐院休息。

赫雲連城躺到軟榻上,還真的闔眼小睡了一會兒,郁心蘭為他蓋好薄被,就尋了本書,坐在他身邊翻看。

好半晌,他終於動了動,睜開眼睛,卻不起身,只躺著看向郁心蘭。郁心蘭輕輕一笑,問他道:“有什麼事兒就說吧,丫頭們我都打發出去了。”

赫雲連城垂了眸,聲音有點悶悶的,“子恆剛才問我閔老頭的事。”

郁心蘭眨了眨眼,“閔老頭有什麼問題嗎?”

赫雲連城搖了搖頭,不是閔老頭有沒有問題,而是子恆問他的話……為什麼不能開誠布公地問,偏要那樣拐彎抹角?這讓他的心裡很不舒服……只是他不想說出來,他感覺得出,小妻子其實不是太喜歡子恆,雖然她從來沒在他面前說過子恆什麼壞話,可是他就是有這種感覺。他不希望自己說出來後,更加深妻子對子恆的惡感。

郁心蘭還在想著閔老頭的事兒,“難道他真有什麼問題?”

赫雲連城道:“我派個人去查查就知道了。”

以前不查,是因為象閔老頭這樣,喜歡緊巴著他的人有很多,他也就沒多想,可是子恆既然會問……

正說著話兒,紫菱進了外間,站在門簾處回話道:“侯爺和長公主來了。”

這麼說皇上也快到了。兩人忙起身拾掇拾掇,到前院正堂裡拜見父母親,順便等消息。

不多時,皇上帶著皇後和淑妃一同駕臨郁府。郁老爺帶著家眷和幾位賓客,在正門外跪倒迎駕。皇後最愛睡蓮,自是想來溫房賞花,而淑妃聽了訊兒,立即跑到太安宮中撒嬌,建安帝便允了她一同前往。

眾人自是隨著皇上轉,淑妃好不容易尋了空檔,將王夫人拉到一旁,小聲道:“姨母手中可還有白鹿胎?”

王夫人一愣,忙道:“娘娘,上回的白鹿胎是仁王殿下孝敬您的。”

淑妃心下奎怒,面上卻不顯出來,只是乜著眼道:“誰不知道姨母手下有個藥材鋪子,專進些名貴的藥材?”

王夫人聽了這話兒,不好再說什麼,她的陪嫁藥鋪裡的確是剛來了一副白鹿胎,可那是要給玫兒用的。玫兒自上回滑了胎,也是傷了氣血的,淑妃怎麼就不肯為自家的表妹想一想?雖然她自個兒是年輕,可是皇上畢竟老了,怎麼可能個個妃子都能傳喜訊?

王夫人強咽下這口氣,擠出笑容道:“那白鹿胎可不比雪鹿胎容易尋,我這就讓手下人好好地找,若是有了消息,一早兒就會給娘娘送去。”

淑妃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暗示道:“姝兒和玫兒都是我的表妹,我自是一視同仁的,只看誰與我親近些,我自當多幫襯一點。”

王夫人忙欠身道:“玫兒日後要仰仗娘娘的地方還很多,娘娘有什麼話兒,只管吩咐我們母女便是。”

淑妃揚高了尖尖的小下巴,正要賞她幾句好聽的,身後傳來一名女官的聲音,“娘娘,皇上請娘娘過去賞花。”

淑妃忙提了裙,扶著蔡嬤嬤的手走了。

女賓這邊,皇後正與長公主和溫氏等人閒聊著天,其他的女眷陪笑著坐在一旁。皇後也年過半百,目力卻好,一眼就瞧見個不熟的,笑問道:“這是哪家的丫頭,生得真是水靈,過來讓本宮看看。”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溫丹的身上,把她嚇了一跳,忙低眉順目地走過去,行了大禮。溫氏忙介紹,“這是我娘家兄長的女兒,閨名溫丹。”

皇後笑道:“你父親是個正直的,皇上前幾日還在誇呢。”又細看了溫丹幾眼,小小的臉兒既嬌且媚,卻又不顯輕佻,很是端莊,心裡就十分喜歡,讓女官賞了溫丹一對翡翠鐲子。

溫丹忙磕頭謝賞。

皇後便贊道:“這郁家和溫家的女孩兒都生得俊,清容,你說是不是?本宮幫你挑的兒媳婦,你還滿意吧。”

長公主笑道:“皇嫂挑得極好,我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

眾人便陪著笑。

淑妃便在一旁笑道:“其實我倒覺得溫姑娘更漂亮……赫雲少夫人聽了可別生氣。”

郁心蘭暗地裡翻了個白眼,面上卻笑道:“娘娘說得極是,臣婦哪裡會生氣。”接著又道:“其實臣婦還有一位堂妹也生得極美,只不過其父是白身,不敢來拜見皇後娘娘。”

提也不提淑妃一句,把個淑妃氣得倒仰,偏又不能躍過皇後質問,難道就不用拜見我?

皇後那樣的人精,哪裡不知道郁心蘭忽然說這句話的意思,便笑道:“既然都來了郁府,就讓你們家的姑娘都出來見一見吧。”

溫氏忙使了人去西院請幾位妯娌和小姐,待得郁府的女眷都跪在皇後跟前,皇後才問郁心蘭,“你剛才說的妹妹是哪一位?”

郁心蘭指了郁珍出來。皇後聽了她的名字,便笑而不語。

皇上正好帶著男賓們走了過來,見狀便笑道:“這些都是誰?”

郁老爺忙回了話,建安帝也頗有興致地看向最前排的郁珍,笑睇了韓建一眼,韓建極難得地紅了臉,南平王卻扭了頭,看也不看。

皇上和皇後便問了郁珍幾個問題。郁珍雖然緊張,聲音發抖,但還是大大方方地回答了。

帝後心中也算頗為滿意。

明子期跳出來道:“哈哈,上回見到這位珍姑娘,就覺得她與眾不同,難得的是見了誰都不卑不亢。”

皇後笑道:“就你有惠眼麼?韓世子眼力也不錯。”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郁珍的臉頓時便紅了,羞得差點將腦袋埋進胸脯裡。南平王見狀,倒是沒那麼排斥了,至少她沒故作謙虛,也沒乘機表現一番“不卑不亢”。

韓建一直在一旁觀察父王的臉皮,此時見到一絲松動,立即替心上人進言。

皇上忍不住笑罵道:“哪有你這般猴急的!”南平王也斥道:“正是!”

不過,皇上又接著道:“愛卿不可一葉障目啊,有時可得好好跟你兒子學學。”

皇上發了話,南平王自是不好再端著架子,連連稱是,過後便同郁心蘭的二伯父談了談,漸漸覺得這家人並不象他想象的那般趨炎附勢,對兒子的請求,自然是又松動了幾分……

賞完花,恭送皇上等人回宮後,已經是快掌燈時分,郁老爺有意再留客人們用晚飯,客人們都一一婉拒,各自回府了。

赫雲連城真的讓人去查了閔老頭的身份,還有那處宅子的戶主,得回的信息,他隨手交給了郁心蘭,自己抱著兒子女兒親熱去了。

郁心蘭邊看邊念,“鵬城商戶江家的家僕?這宋元又是誰呀?閔老頭既是江家的家僕,怎麼會在紀元的宅子裡當管家?”

赫雲連城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得派人去鵬城打聽打聽。”

琉璃簾子清脆地晃動,明子期不請自入,先撲過來一把搶過了悅姐兒,猛猛地親了幾口。赫雲連城看不過眼,輕踢了他一腳,“打住!男女有別你懂不懂。”

明子期哈哈大笑。郁心蘭偏了頭往他身後看了一眼,笑道:“今日怎麼不見韓世子?”

明子期哂道:“他老子終於同意了他的婚事,抱得了美人歸,哪還會理我們?”又看著郁心蘭手中的紙條,一瞧就是侍衛們傳訊兒用的,便問,“在看什麼?”

郁心蘭拿給明子期看,明子期蹙著眉頭道:“鵬城不知有幾戶姓江的商戶。”

赫雲連城抬眸問,“怎麼說?”

“父皇早年忘故的那位雪側妃,就是出自鵬城江家。”明子期說完也沒當回事,“不過雪側妃的陪嫁都被打殺了,這人應當是別的江家的。”

江在玥國是大姓,這也不是沒可能的事兒。不過赫雲連城和郁心蘭還是去了宜靜居,問母親。

長公主回憶道:“嗯,她的閨名是叫江雪。而且懷孕後,皇兄特意另置了宅子安頓她。”

郁心蘭的八卦因子立即活躍了,忙問道:“為何不在王府中安胎啊?”

長公主笑了笑道:“皇兄妹寵愛的雪側妃,與母妃生得很相似,因此,朝中不少臣子非議皇兄。”說到這兒,她頓了頓,見兒子媳婦都在認真聆聽,只好紅著臉接下去道:“其實母妃生得如何,臣子們並不知曉,但我生得與母妃十分相似,所以他們認為皇兄是……對親生皇妹有妄念,一直以此為由彈劾。”

郁心蘭“啊”了一聲,如果這理由被先帝采信了,建安帝便是個“意圖違背倫常”之人。

長公主接著道:“其實皇兄一開始應當只是思母心切,才會寵著雪側妃,不過,雪側妃的確是個溫柔如水的女子,後來,皇兄是真的很喜愛她,兼之她的身子不大好,懷了身子後,又怕……在王府中保不住,所以才讓我想法子,另外置了座宅子。她都已經死了這麼久了,這些流言蜚語也早就沒人再敢提了。”

郁心蘭心中一動,忙問道:“母親您幫著置的宅子嗎?”

長公主點了點頭道:“是,當時……唉,告訴你們聽也沒什麼。皇兄當時為了奪取太子之位,娶了幾位高官重臣家的嫡女為妃,這幾個人,哪個是好相與的?江雪只是一個商戶的千金,是以侍妾的身份進王府的,可是皇兄卻讓府中人稱她為側妃,又格外寵愛,自是暗中得罪了不少人。”

“江雪懷孕後,皇兄又正好得了一個巡察的差事,常日不在府中,所以才請我幫忙置的宅子,也不讓告訴任何人,所以,我是派柯嬤嬤去辦的。好象是用柯嬤嬤一位表兄的名字買下的宅子。可惜這樣防著,還是抵不過命。”

可惜,郁心蘭也暗暗搖頭,若是雪側妃能撐著多活個一年,等到皇上被立為太子,好日子也就來了。

赫雲連城卻問,“母親還記得那處宅子在哪裡嗎?”

長公主道:“自雪側妃身故後,那宅子就廢在那裡了,二十幾年了,我哪裡還會記得。你若想問,我叫柯嬤嬤進來。”

喚了柯嬤嬤進來一問,柯嬤嬤也尋思了半晌,才報出一個地名。赫雲連城和郁心蘭面面相覷,竟然就是溫府隔壁的那處宅子。那麼閔老頭和閔婆子,自然就是雪側妃的陪房了。

長公主瞧著二人神色不時,忙問是怎麼回事,赫雲連城一一告知,“卻不知他總是纏著我說話,到底是何意。”

長公主細細想了想,抿唇笑道:“你生得有幾分象我,我跟江雪又生得相象,他恐是覺得你可親吧。”

赫雲連城和郁心蘭恍然道,“原來如此。”這事兒他們便懶得理會了。

不過另外一件事,卻讓郁心蘭氣得幾乎要發狂。她請赫雲連城幫著查一查,郁老爹每日去三多胡同干什麼,查出來的結果竟是,郁老爹在那兒養了個外室,是名俏麗的年青寡婦,還帶著一個拖油瓶!

還真是養外室上癮了!

赫雲連城攔腰抱住跳起來就要往外沖的小妻子,連聲安慰道:“你這般不管不顧地沖過去理論,傳了出去,岳父大人的官聲也就壞了,你娘親知道了,定會傷心,何苦來哉?”

郁心蘭氣惱地道:“那你說怎麼辦?”

赫雲連城道:“先由我去勸勸岳父大人,讓他自己推了這個外室才好。若仍不行,你再尋岳父大人不在的時候,將那女子打發了,這樣才不傷顏面。”

郁心蘭靜下心來想了想,也只有這樣才好,畢竟鬧大了,郁老爹丟了官聲,娘親也跟著沒臉。

只不過,赫雲連城的勸說行動出師不利,郁老爹言之鑿鑿地道:“賢婿放心,我並非沉溺亍誰,只是受人之托,代為照顧一下她們孤兒寡母。你不要聽信那些個流言蜚語。”

房子是郁老爺買的,月銀是郁老爺給的,說只是幫著照顧一下,誰信!

郁心蘭干脆親自去尋了父親問,郁老爺仍是那句話,“我自有分寸,你們就別多心了,此事萬不可告訴你們娘親,別惹得她心生煩惱才好,她整日裡要管理後宅,還要教養龍哥兒,很是辛苦。”

一句話把郁心蘭堵得差點吐血,可郁老爺的確只是每日下朝去那宅子裡一段時間,也不好說他真的跟那寡婦做了什麼,郁心蘭只好撂下一串威脅的話,氣呼呼地回了。

赫雲連城摟著她安慰,“不要緊,我讓黃奇緊盯著岳父。”

郁心蘭恨恨地道:“要跟到屋子裡去!”

赫雲連城咳了一聲,在郁心蘭威脅的目光下,勉強點了點頭,“好。”

幾日過去,黃奇報回的誚息,都說郁老爺只是跟那寡婦閒聊幾句,多半都是在教那個小孩子,郁心蘭這才放了一點心……卻又奇怪,自家的兒子沒教過癮嗎?上趕著去教別人的兒子。

一晃眼便到了三月下旬,大慶國來迎接明華公主的大使已經到了,郁琳又搬入了宮中居住,從現在開始,她的身份就是陪嫁女官了。

公主要遠嫁,皇宮裡早早地掛出了象征吉慶的大紅宮燈,京城裡的街道每日精心灑掃,店鋪門前亦是掛起紅燈籠,或是布上各色鮮花,整個京城一派喜氣洋洋。

在這祥和的氣氛裡,辦起事來也是格外爽利。

赫雲連城和明子期派出監視果莊的人,也在這喜慶之日內得到了好消息。赫雲連城下衙回了府,便直沖入靜思園中,打發走一眾丫頭媳婦子,小聲告訴郁心蘭,“你那果莊裡,還真的有一大塊玄鐵。”

他們加了人手去盯著出入果莊的每一個下人,以及果莊裡丟出的每一個垃圾,今日才發現有人翻找果莊裡丟出的一堆破布片。然後他們跟蹤此人,終於得到一個消息,果莊裡,還真有一大塊隕石,就在房捨附近,也就是開工地點。

郁心蘭半張了唇想了半天,“啊”了一聲,“就是那塊大磨石?”

房捨附近有塊巨大的大半截埋在土裡的石頭,以前果莊的人常在石頭上曬衣服或者磨刀子,沒想到竟是塊隕石。

她想了想道:“說起來,自皇上放出消息後,我那果莊,應當只有我、你、子期、府中的幾個兄弟妯娌,還有秦公公去過。”

赫雲連城笑了笑,“子期也懷疑是秦公公。”

一塊不顯眼的石頭,他能一眼認出是隕石,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呢。就是在現代,也還得要用儀器測試屬性,才能知道。

赫雲連城接著道:“子期已經入宮回稟皇上了,想來皇上會有進一步的指示。”

郁心蘭也是這般認為,卻沒想到,皇上竟然沒時間指示這個,因為淑妃娘娘懷孕了。

當時皇上正在御書房批閱奏折,聽了黃公公來報喜,很淡定地問,“查了冊子嗎?”

黃公公忙道:“查了,那些日子,皇上的確是宿在梓雲宮中的。”

皇上用力在一張折子上寫下“准湊”二字,放了筆,將唇角揚起一個詭異的弧度,“嗯,那去看看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梓雲宮中一片歡騰,宮中的宮女內侍們一個一個喜洋洋,遠遠地看見建安帝明黃色的儀仗,呼啦啦地跪伏在地,三呼萬歲。

建安帝揚著志得意滿的笑容,走下龍輦,雙手負於身後,滿面春風地道了聲,“黃公公,看賞。”然後快步走入內殿。

淑妃正嬌弱弱地歪在軟榻上,滿殿的內侍宮女們,手捧著各色玉碗、瓷杯,輕聲地哄著勸著,請娘娘再用一點粥或是湯。

見到皇上進來,淑妃較弱地勉力支撐起身子,建安帝忙疾步走幾步,來到榻邊坐下,用手扶住淑妃的香肩道:“愛妃好生歇著,千萬別動了胎氣。”

又從宮女手中接過盛著芙蓉玉珠粥的玉碗,用小銀勺親自喂至淑妃的唇邊。

淑妃眸中全是受寵若驚的欣喜,微張了唇,秀秀氣氣地將粥含下。

建安帝十分有耐性,慢慢地將一碗粥全數喂下,又親自扶了她躺下,才著意安撫道:“剛剛懷孕,有些害喜不適是常事,萬不可因此便廢了食,會餓著腹中的胎兒。”

淑妃輕微地點點頭,小意兒地乖巧應承,“嗯,臣妾謹遵皇上的吩咐。”

建安帝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寵溺地笑道:“何來吩咐,朕只是心疼愛妃罷了。”

這一會子的功夫,黃公公已經領著一隊太監捧著各式各樣的賞賜,候在內殿之外了。

皇上拍掌令他們進來,黃公公躬身立在一旁,每上一件賞賜物品,他就在一旁解說一番,滿嘴的吉利話兒,聽得淑妃心花怒放。

待一樣一樣看過,賞賜品早已堆滿了內殿裡大大小小長的短的幾案。淑妃嬌滴滴地拉著皇上的衣袖道:“皇上這般厚愛,臣妾怕姐姐們會怨皇上偏心……”

建安帝故意板起臉,“朕想賞誰就賞誰,誰敢多言!”

哄得淑妃羞澀地一笑,建安帝又說了會子溫柔關切的話,黃公公再三催促,說是工部尚書大人在御書房等候許久了,有要事稟報,建安帝這才起身離去。

等皇上的龍輦行遠,淑妃立即坐直了身子,哪裡還有方才半分嬌弱弱氣喘喘的樣子。

蔡嬤嬤打發宮女和內侍們退到外殿,這才過來福了福身,喜滋滋地道:“老奴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內殿裡沒了外人,淑妃漂亮的小臉上,得意的笑容再也掩飾不住,矜持地翹著尾指,端起皇上剛剛賞賜的斗彩嬰戲茶杯,放在手中旋轉把玩。

“這只嬰戲杯,敬嬪怕是想過很久了。”淑妃得意地輕哼,“可惜皇上賞給我了。”

蔡嬤嬤立即恭維道:“可不是,老奴聽敬嬪身邊的宮女說,敬嬪委婉地求過皇上幾次,想要這只嬰戲杯應吉,皇上都沒答允,娘娘這還沒開口呢,皇上這就賜給您了。可見啊,皇上是希望娘娘您添個皇子呢。”

宮裡的瓷器比之官員家的,自然都是珍品,但珍品中還有珍品,這只斗彩嬰戲杯便是,瓷質和釉色、做工自不必說了,最重要的還是意頭好,杯身上幾個浮雕的憨態可掬的小男嬰,天天捧在掌心,可不就是能生個皇子出來麼?

淑妃笑得愈發得意,轉而又微蹙起眉心,“也不知是不是皇子。”

蔡嬤嬤便道:“老奴聽得民間有求子的秘方,在三個月前使用,必定能生男嬰。”

淑妃聽得心動,忙道:“嬤嬤可知何處可尋道那秘方?”

蔡嬤嬤諂媚地笑道:“夫人可是一早就盼著,娘娘能為皇上誕個皇子呢,自是早就准備著了。”

淑妃聞言大動,“對對對,你馬上去內務府,讓他們安排我母親入宮。”

蔡嬤嬤得了令,立即出宮辦差。

再說建安帝,回到御書房,在書房裡來回走了幾圈,才頓下腳步,吩咐道:“宣賢王入宮覲見。”

黃公公立即下去安排人傳旨,見皇上似乎想獨自靜一靜,便極有眼色地將門關上,守在御書房外。

建安帝踱道龍案後坐下,伸手打開抽屜,取出一個巴掌大的荷包,放在鼻端嗅了嗅,又丟了回去,嫌惡似的關上抽屜,冷冷一笑,用了避子香都能懷孕,這個淑妃還真是好本事。

天邊響過幾聲春雷,大團的烏雲瞬間侵占了天空,眼見著天色暗沉了下來,就要下雨了。

黃公公在門輕聲詢問後,進來為皇上燃了幾盞燈,換了新茶,又靜悄悄地退了出去。建安帝坐在龍椅上,鎮定自若地批閱奏折,他思維敏捷、行事果斷,許多折奏只看上一眼,就作出了指示,案上厚厚的一疊折奏,很快被他批閱完畢,喚了黃公公進來,將折奏分送至各部衙門。

此時,春雨已經綿綿密密地下了起來,賢王明子期還未入宮,建安帝便從袖袋中抽出一份密折,就著燈光仔細閱讀。

這份密折送入宮中,已經有段時日了,一早建安帝嗤之以鼻,原是要燒毀的,卻不知為何又留了下來,大約是因為折奏上那個久違的名字吧。

隔了幾日,再拿出來翻閱一下,心裡又滋生些別的想法來。

就這樣隔幾日看一看,隔幾日看一看的,心底裡竟象是長出了蔓延的野草,不管不顧地越來越旺,大有長成參天大樹之勢。

建安帝再瞧了一遍,將密折合上,塞入袖袋之中,抬眼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條幾上的漏刻,不由得蹙眉,揚聲問,“黃泰,怎麼回事?那混小子怎麼還沒來?”

黃公公推門而入,躬身稟道:“傳旨的何山還未回宮,恐怕是……尚未尋到賢王爺。”

建安帝頓時就郁悶了,一迭聲地吩咐道:“多派人出宮去找,醉鄉樓、半月樓、賭場、茶樓,哪裡荒唐無恥往哪去找!”

這話兒黃公公可不敢接,直接“諾”了一聲退下了。

饒是這樣,建安帝仍是直等到晚膳後,伸手不見五指了,才見到晃晃悠悠地踱進門來的十四子。

他氣得“啪”一拍龍案,“又跑哪裡混去了,滾過來!”

明子期嬉皮笑臉地往前湊,“父皇大喜呀,又要當爹了,是不是後宮裡待寢的妃子少了,火氣才這麼大呀!”

建安帝差點沒被這個逆子給氣得暈厥過去,想也不想地隨手抓起桌案上的一樣物品,狠狠地砸了過去。

明子期側身一避,伸手一撈,看了一眼,大喜,“前朝的三彩雙獅戲珠鎮紙?好東西呀!兒臣謝父皇賞,不過這東西是一對,父皇不如將另一個也賞了兒臣吧。”

建安帝這才發覺,隨手砸過去的,竟是自己最喜歡的一個鎮紙,當下清了清嗓子,“胡扯,朕何時說賞你勒,還過來。”

明子期從腰間掏出汗巾子包妥當了,往腰帶上一系,拱了拱手道:“父皇您龍手一抬,出手無悔的。”又扭頭朝黃公公道:“黃總管可要記得在賞物冊裡記上一筆,別日後又說這鎮紙是我偷拿的。”

黃公公抽了抽嘴角,這話要他怎麼接?要他怎麼接?

建安帝深知這個兒子的臉皮厚度,那是長戟都戳不穿的,他只好瞪了明子期一眼,“找你是來談正經事的。”

明子期立即低眉斂目,雙手垂於身側,作洗耳恭聽狀。

瞧見他這副樣子,建安帝的手又癢了,在桌上拿起一物,細看一眼,放下,再拿起另一物,細看一眼,又放下……好吧,這御書房裡書桌上的用具,全是他最喜愛的,哪個都捨不得砸過去,那叫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呀。

“果莊那邊果然是在煉玄鐵麼?”

“是,兒臣今日上午不就向父皇您稟報過了嗎?”

建安帝氣到內傷,“問你話直接回答就是了,囉裡囉嗦做什麼?你今夜就帶人去搜查,將那裡的人一網打盡。”

建安帝直接下令。

明子期詫異地看向父皇,“不是說要等到調查出幕後之人再動手嗎?可以想法子激一激他們,卻不必將人都抓起來吧,這樣不是斷了線索了嗎?”

建安帝冷哼了一聲,“朕不想等了,是人是鬼,抓了那個胡老板審就是了。”

他已經夠有耐性的了,原本的確是要等到獵物進籠再行動手,可是他現在發覺,有妄念的人不止一批,相互牽扯著,都在按兵不動,那還不如干脆打草驚蛇,說不定藏在草叢裡的蜈蚣、蠍子、豺狼虎豹也會跑出來幾只。

明子期還是覺得不妥,“這樣一來,會逼那些人提前動手的,父皇您這邊若是沒有准備妥當,萬一……”

建安帝擺了擺手,“沒有萬一。”

明子期蹙眉道:“可是這樣一來,就怕對方有些暗子不會動用……日後又有得麻煩,況且,那胡老板說不定只認識中間人,幕後之人,或許躲在暗處,並不會現身。”畢竟只是一處兵器加工坊,最多少了些助力,總不至於為了這個拼命。

建安帝斜乜著他,“如何逼他們動手,並且動用所有的力量,這就是你的事了,下去好好想一想吧。……若是你覺得靖兒可以信任,找他商量亦是可以的。”

明子期驚愕地一抬眸,發覺父皇的眸光似笑非笑,頓時便明了,他私下找連城幫忙的事兒,並沒能瞞過父皇去,當下又嬉皮笑臉地道:“父皇如何吩咐,想來也是覺得連城哥可以信任啦。”

建安帝輕哼了一聲,隨手打發他走了。

郁心蘭用過晚飯,正在跟連城下棋,五子棋,她已經連輸五盤了,這一盤眼瞧著也要輸了……這女人在自己心上人面前,就是格外驕縱一些,郁心蘭竟輸得有了絲火氣,心中不滿地哼道:明知我棋藝差你一籌,居然也不讓讓我。

正在那裡哼哼唧唧地不肯落子,想磨得赫雲連城自己主動說,這盤算我輸了,接過赫雲連城這家伙,做什麼事都一本正經,就是不說這話兒,反而朝著她道:“你還下不下!不下我就去看書了,反正你也不可能贏。”

士可殺不可辱呀!

郁心蘭氣哼哼地落下一子,赫雲連城搖了搖頭,“這不是自尋死路麼?”

“要你管!”

赫雲連城看著腮幫子鼓起老高的小妻子,心中暗暗發笑,正要落子時,曜哥兒順著如意雲紋羊毛地毯爬了起來,伸手抓住了父親的褲管,赫雲連城一低頭,手中的棋子跌落到棋盤上。郁心蘭低頭一看,哈哈大笑,“你下錯了,舉手無悔。”立即在一旁落下一子,這下子局面立馬改了過來。

赫雲連城笑了笑,彎腰抱起兒子,一邊逗兒子一邊與妻子下棋,這一句自然是郁心蘭贏了……雖然有點取巧,可贏了就是贏了。

郁心蘭志得意滿,向寶貝女兒招手,“悅兒寶貝,到娘親這來。”

悅姐兒只是趴在地,努力仰頭看著娘親,咯咯直笑。女孩兒的骨頭軟,爬得沒有男孩子早,悅姐兒還不會爬,雙腿無力支撐,只會用肚皮頂在地上,四肢游泳似的亂撲騰。這會子見娘親召喚她,更是著急,小手小腳撲騰得更厲害了,卻一步也沒移動。

郁心蘭含笑走過去,蹲下身子,與女兒聊天,“不急不急,再過兩個月,咱們悅兒寶貝一定跟哥哥一樣會爬了。”

悅姐兒好似聽懂了,便不再撲騰,咯咯直笑。

紫菱打了簾子進來,笑著福了福,稟道:“賢王爺在大書房,侯爺請大爺您過去呢。”

赫雲連城將兒子交給乳娘,往套間裡面走。郁心蘭取了他的外裳跟進去,一面為他更衣一面問道:“都快宵禁了,怎麼這時尋你?難道要出門?”

赫雲連城道:“多半是,你不必等我了,自己等先睡吧。”

說罷垂眸瞧著小妻子,她正為他扣著領口的扣子,長而卷翹的睫毛,在燈光下打出一片弧形陰影,擋住了那雙秋水眼眸,卻含挺俏的小鼻子和紅潤的嫣唇格外醒目。

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含住她的唇,半晌才放開,輕笑道:“下棋你輸了,回頭讓你壓我上頭,贏回來可好?”自上回試過一次女上男下後,他便覺得這個姿勢非常好。

郁心蘭的臉頓時燙了,啐了他一口,“不正經。”

赫雲連城笑著又親了她一口,才抬腿走了。

這一去,就是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晌午,赫雲連城才回府,滿臉疲憊。郁心蘭什麼話也來不及問,忙讓人將飯食布好,用過飯,赫雲連城泡了個澡,倒頭便睡。

待他醒來後,才告訴郁心蘭,昨夜臨時出兵,去果莊抓人,只是後來點人時,發現少了一名管事,不過胡老板被抓住了。

郁心蘭嘖道:“接消息的那個人,你們抓了沒?”

“沒抓,讓他去通風報信。”

郁心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赫雲連城握了握她的手道:“子期說,皇上要親自審訊胡老板,所以郁老板不是關在天牢,而是宮中的地牢。”

郁心蘭眼眸一亮,“難道是……”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不讓她說下去,雖然他能肯定四周無人,不過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一批亂黨被捕的消息,很快在朝野上下傳了開來,百姓們都在談論紛紛,“哪朝哪代也沒這麼多的亂黨吧?”

“難道是因為遲遲不立太子之故?”

“肯定是。你想啊,沒有繼承人,若是皇上那個了,這皇位由誰來坐呢?當然是這京城裡的王爺,都有資格呀,哪個不想來試一試?”

郁心蘭和赫雲連城坐在珍品軒的二樓雅間裡,聽到門外的小二也在議論,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頭。一般來說,百姓們議論朝政,都是沒根沒據地亂猜,猜的接過也會五花八門,畢竟普通百姓不曾識過什麼字,見識自然就會少一些,象這樣有條有理,而且基本言論方向一致的猜測,必定是有人暗中引誘的結果。

會是誰暗中將此事給引到冊立太子一事上?

郁心蘭思來想去,似乎哪個都有可能,畢竟這是幾位皇子最想要的結果。

她看向丈夫,赫雲連城卻仿佛沒聽見一般,只斂神端坐著,眼睛放在她的臉上。

郁心蘭給他看得不好意思,拿手肘頂了頂他的肋骨,要他坐開一點。赫雲連城不著痕跡地握住她的手臂,往懷裡一拉,又將她拉近了一步。

丫頭們早就見怪不怪了,十分鎮定地研究地面。

珍品軒的掌櫃拿了一個金絲楠木的匣子進來,放在郁心蘭面前的小幾上,打開來,退後兩步,恭敬地道:“這是奶奶您定制的頭面,您看合意麼?”

郁心蘭一樣一樣地仔細看過做工和材質,表示十分滿意,示意紫菱付了尾款。

那掌櫃的接了銀票,驗過數據,又殷勤地問,“不知大爺和奶奶是自己帶走,還是讓小的差人送至貴府。”

郁心蘭道:“我們自己帶走。”

赫雲連城道:“一會兒送你回府後,我還要回軍營一趟。”

郁心蘭“嗯”了一聲,站起身來,讓錦兒幫著穿披風,她的眸光隨意地往街道上一掃,正好看到錢勁躍下馬背,看方向,應當是進了珍品軒。她忙附耳告訴了連城。

赫雲連城立時閃身出了門,屏息靜氣地靠在樓梯扶手上,往一樓大堂裡看。

原來是錢勁定做的首飾,本已經拿回去了的,這會子不知怎麼又想將藍寶石改為紅寶石。

郁心蘭在雅間裡拼命招手,赫雲連城只得走過去,悄聲問,“什麼事?”

郁心蘭笑了笑道:“是不是想跟蹤他?”

赫雲連城果斷點頭,郁心蘭躡手躡腳地拉他進屋,將丫頭們都打發出來,小聲道:“我剛剛才想到,其實不必要派會武功的人去跟蹤,派普通人就好,多派一些,配合上你的侍衛或是父親的親衛。”

她仔細說了自己的想法,會武功的人,腳步聲格外輕一些,那麼錢勁發覺後,就會心生警惕,他又是個武功高強的,自然不容易跟蹤,可若是跟在他身後的只是一名普通老百姓,他定會以為恰巧同路,街上這麼多行人,走在他身後不奇怪吧?當然,不能由一個人從頭跟到底,這樣也會露陷,必須多派些人手,在各個路口設一個交接班,一人跟一段。但也人少的街道,就得配合上武功高手,由一個普通人裝作貨郎或者小菜販,而高手則隔一條街道追蹤,這樣,最後一定能發覺錢勁的去向。

玥國的京城規劃得十分完美,街道都是南北向、東西向的,整整齊齊,看起來就像一個大型的棋盤。只要在幾個大的十字路口安排上人手,就一定能成功。

赫雲連城聽了她的建議後,覺得十分可行,便道:“普通人卻要找到可靠的才行。”

郁心蘭想了想道:“現在莊子裡的秧苗都出齊了,佃農們活計不多,早上讓他們除完草,澆了水後,就到城裡來守著。一會兒去打聽一下,錢勁何時再來取首飾便行了。”

下得樓來,錢勁早已走遠,掌櫃的正在吩咐伙計,讓將首飾和寫了要求的字條,送去手工作坊。

紫菱笑著上前,向掌櫃的福了福,問道:“不知掌櫃的可否將這只釵借與我家奶奶看一眼?我家奶奶很喜歡鑲藍寶的首飾。”

掌櫃的自然應允,郁心蘭裝模作樣鑒賞一番,然後又差紫菱來問,“可否借與我家奶奶回去打個樣兒?”

掌櫃的很為難,“這只釵要換成紅寶石,剛才那位爺又要得急,明日未時三刻就要來取的。”

郁心蘭略有些失望地道:“那就太遺憾了,罷了,日後再說吧。”

說完扶著赫雲連城的手,上了馬車。

再過兩日便是明華公主出嫁的吉日了,皇上終於下了旨,封永郡王為送親大使。

聖旨下達之日,建安帝賜宴,朝中正四品以上的官員,都攜眷出席。宴會上,使臣呈上大慶國三皇子准備的兩份回禮兩名大慶國大臣的嫡女,十四五歲的年紀,千嬌百媚的各種美好,看得一眾大臣們眸光銳亮,攄須微笑。

郁心蘭不由得暗笑,這個大慶國的三皇子,還真是個不吃虧的人物。他這番與玥國結親,雖得了建安帝的支持,卻也落了下乘,讓建安帝安插了人手進大慶國。所以他來個禮尚往來,送上兩名大慶國大臣的美貌女兒,看起來是討好,其實也是反安插人手。

建安帝自然要將這兩名美女,賜給朝中大臣或者哪個勳貴之子,甚至是皇子,而且作為兩國友好邦交的象征,這兩位美女肯定至少是大臣的正妻,或者哪位皇子的側妃,總之地位不會差,日後她們能得到的情報和能起到的作用,也就不會差。

兩位美女盈盈下拜,建安帝龍目精光四射,含著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住口地稱贊,“都說大慶國出俊男美女,果然!果然!”

使臣謙虛地拱手,“吾皇謬贊了,其實玥國亦是人傑地靈。”

建安帝哈哈大笑,“好好好,我們兩國都是人才輩出之邦,正適合長久友好。請使臣代為謝謝三皇子殿下,就說這份禮物,朕十分喜歡。來人吶,引兩位人才入宮歇息。”

郁心蘭驚訝地張大了小嘴,不單是她,整個宴會廳都靜了一下。

皇上還真是不怕別人說他臨老入花叢,這麼兩個嬌滴滴粉嫩嫩小丫頭,就這麼被他給收進後宮了。當然,這是最好的結果,以皇上現在的年紀,加上他的手段,這兩個小丫頭懷孕的可能性基本沒有了,日後皇上駕崩,按祖制,沒有生育且品級不高的後妃,就要住到皇陵附近的行宮中去養老,相當於就是被圈禁了。

三皇子白白地安排了這一步棋了。

郁心蘭隔著半透明的紗幔,看著使臣僵硬的笑臉,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

  淑妃因“害喜”得厲害,沒有參加宴會,此時正焦急地在內殿裡走過來走過去。蔡嬤嬤著急地跟在她身後,不住嘴地念叨,“娘娘還是坐下等吧,這般走動,怕動了胎氣啊。”

淑妃這才一驚,忙扶了蔡嬤嬤的手,坐到榻上。

蔡嬤嬤安慰她道:“娘娘放心,夫人必定能將藥材帶進來的。”

宮裡可不是能隨意帶東西進來的,過宮門時,都要查驗,可是這樣的方子,淑妃不想讓別人知道,就看大王夫人能不能想到法子,偷偷弄進宮來了。

剛說完,大王夫人就在殿外求見,淑妃忙將母親讓進來。大王夫人見內殿裡沒外人,這才從自己寬大的衣裙內,拿出兩個紙包,小聲叮囑,“這是熏的香料,你燃在殿內,早中晚各一個時辰,連續一個月就成了。”

然後將聲音壓得更低,“若是請皇上也聞一聞……別的妃子就難有身孕了。你恐怕還不知道,皇上剛剛才冊封了兩位人才。”

淑妃訝然道:“誰家的千金。”

“大慶國送來的沒人,身份不同尋常,你得小心她們。”

大王夫人急急地說完,又匆匆跑回宴會現場。

淑妃恨恨地道:“大慶國的人真討厭。”

蔡嬤嬤陪著恨道,“可不是嗎?好好的送什麼美人。”

淑妃細細一起,咬了咬唇道:“你去到前面看一看,若是發現宴會散了,就告訴黃公公,我吐得暈倒了,讓他立即稟報皇上。……出去之前,記得把香料燃上。”

先將皇上纏在梓雲宮裡幾日,等香料起效後,就不怕那兩個大慶國的沒人如何得寵了。

蔡嬤嬤鄭重地點頭,將紙包藏好,從中取了些粉末,背著淑妃摻了些別的粉進去,灑在青銅香爐裡,用火折子燃了,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宴後,建安帝並未直接回後宮,而是先去了御書房,卻並不點燈。一名劍龍衛鬼魅一般地出現,跪在書桌前的地上,輕聲稟報,“忠義伯夫人宴中去了梓雲宮,送了淑妃娘兩包香料……蔡嬤嬤往裡摻了些別的東西。”

建安帝的身影在黑夜裡巋然不動,聽完話也只是頷首讓那名劍龍衛退下去。

在御書房又坐了一會兒,建安帝起身去了梓雲宮。

大臣們出了宮門,登上各自府中的馬車,回府去了。

永郡王回了府,心情無比舒暢。王妃王姝因身懷六甲,所以留在府中,指揮人馬替他打包行囊。此時見王爺回府,忙迎上前道:“臣妾恭喜王爺。”

永郡王笑著扶了她的腰,柔聲道:“可惜我趕不及回來看著孩子出生,讓姝兒你孤單了。”

此去大慶國,來回的路程就有兩個多月,還要在大慶國待到大婚之後,才能回國,一去半年也是有可能的。而王姝,只有兩個月就要生了。

王姝嬌羞地笑道:“只要王爺能得皇上垂青,臣妾就心滿意足了。”

永郡王笑了笑,示意一旁的嬤嬤扶起王妃進屋休息,“我還要去書房,與幕僚們商議一下行程。”

王姝乖順地回了屋,永郡王到前院書房,召集幕僚們開會。

一名幕僚道:“王爺此去送親,有利有弊,利是可以揚名立威,與大慶國結成同盟,弊是離京幾個月,恐怕在他人在皇上面前得了好處。”

永郡王蹙眉道:“本王自是知曉其中利弊,今日召你們前來,就是商議對策的。”

那名幕僚胸有成竹地一笑,“後日啟程,明日別的王爺難道不要來王府為王爺送行麼?”

永郡王抬眸看他。

他繼續道:“饒行酒餞行酒,只要沾了個酒字,就好辦了。若是有人酒後失德,皇上難道還會願意見他麼?朝臣們還好意思舉薦他麼?”那人輕笑,“若是明日王爺們說來餞行,不如另選一家酒樓,請上各位王爺和王妃,讓人將媚藥下載酒中,但王爺您關心王妃,早早地離席,此後他人如何丑態百出,就與王爺沒有干系了。”

旁人都說,此計甚妙,只要想好如何下藥,如果毀去證據就行。

商議到深夜,眾人才散了。那名幕僚回到自己的屋內,在一個小紙條上面畫上一個符號,綁在鴿子腿上。鴿子在夜色中,飛入一人的手中。

那人展開來看後,微微一笑,“一切依計行事。”

一旁便有人恭維道:“真是好計,沒了皇子皇上又重病,這朝政,自是要舉薦德高望重之人來主理,自是非主公莫屬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那人將紙條在掌心一搓,紙條就化為了紛紛紙屑。

一旁的隨從笑贊道:“永郡王以為這一次能壞了幾位兄弟的名聲,卻不曾想,是他親手送幾位兄弟上了斷魂橋,縱使他獨自多活得片刻,救出真相之後,也會被腰斬於市。可憐他妄自尊大,還以為能將主公控在掌心,隨意利用,卻不知俗話有說,姜還是老的辣。”

那人只笑了笑,隨即又肅整容顏,正色道,“你要切記,沒到最後時刻,都不得放松一絲一毫。”

隨立即應道:“謹遵主公教誨。”

第二日一大清早,溫氏便遞了帖子到侯府,郁心蘭微感驚訝,這個時辰,娘親不是應當在郁府主持中饋麼?不及細想,她忙讓紫菱將娘親迎進來。

溫氏的玉容有幾絲憔悴,張嫂跟在溫氏身後,懷裡還抱著龍哥兒。

郁心蘭笑著將龍哥兒接過來,抱在懷裡逗了逗,親了幾口,然後放到臨窗的短炕上,令乳娘將曜哥兒和悅姐兒也放在上面,讓三個小家伙自己玩兒。

龍哥兒比兩個小外甥大了一周歲,已經會一點簡單的詞匯了,此時指著兩個小外甥道:“弟、弟、妹、妹。”

發音倒是挺准確的,逗得大伙兒直笑。

張嫂笑著糾正道:“輩分錯了,是外甥、外甥女。”

龍哥兒只不過一歲半,哪裡聽得懂這麼多,只揪著炕上花色鮮亮的引枕兒玩。兩個小外甥倒是很想跟小叔叔玩兒,悅姐兒在炕上左一翻右一滾地直往龍哥兒身邊蹭去,曜哥兒已經會爬了,方便得多,手腳並用地幾下爬到了龍哥兒身邊。

小孩子都喜歡跟大孩子玩兒,可大孩子多半不願跟小孩子玩。龍哥兒只是低頭看了看爬到他腳邊的曜哥兒,又專心玩引枕去了。

溫氏和郁心蘭站在炕邊看了一會兒,郁心蘭見娘親似有話說,便吩咐下人們帶好了孩子,拉著娘親進了套間兒。

紫菱親手捧了新茶上來,又識趣地退出套間,守在門外。

郁心蘭握著娘親的手問,“娘親今日不用處理家務麼?”

溫氏輕歎一聲,“一早兒就處理完了。……今日來,是想跟你說一件事。”她遲疑了一下,才繼續道:“你父親……有個同窗過世了,托了他好生照顧孤兒寡母,你父親的意思是,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孤兒住在外面總歸不便,不如收留在郁府之中,要我打掃一處獨立的小院,讓給那對母子住。”

郁心蘭兀地瞪大眼睛,“娘親你同意了?”

溫氏略有些惱意地道:“你父親又不是要納妾,若是納妾,還需我點個頭,他不過是說幫人照顧余孤,又是單獨辟個院落,我若是不同意,豈非太不明事理?”

郁心蘭頓時惱了,“哪裡是什麼同窗!我早讓人查過了,那個故去的同鄉,不過是與父親同拜一個師門的,小了不知多少歲,父親十六歲就離開寧遠城赴京趕考,只怕上京前,兩人連面都沒照過,何來的托孤之誼?”

溫氏抬眸看向女兒,“你早讓人查過?”

郁心蘭尷尬地紅了臉,“哦……咳咳,是這樣的,查過,之前是租住的一處四合院,我見父親也沒什麼逾越之舉,所以才沒跟娘親提……”

溫氏似乎信了,可是神色遲疑,“但到底是同鄉……”

這年代的人鄉土觀念濃厚,一般舉子上京趕考,若是去投奔同鄉的大官,當官的就算不收留,也得贈些銀兩應急,免得被人說忘祖。溫氏也是怕郁老爺失了名聲,可收容一個年青寡婦,心裡又格外膈應。

郁心蘭撇了撇嘴道:“那就多給些銀兩,請個好鏢局托鏢送回寧遠去。”

溫氏申請更加郁悶,“這我也提了,你父親說,就她們孤兒寡母的,跟幾個鏢師回鄉,怕壞了名聲。”

郁心蘭忍不住氣惱地一拍桌子,“旁的官員外放,不也是托鏢局護送妻兒老小到任地?怎麼到了她這裡就怕壞了名聲了?”

溫氏小聲道:“好歹人家有家僕跟著,她們母子沒有。”

郁心蘭思索片刻道:“對了,二伯父他們不是還沒回寧遠嗎?應該快了吧?”

欽天監合過韓建和郁珍的八合,說是天作之合,南平王已經遣了官婚上門納采,這婚事算是定下來了。二伯父一家一直住在寧遠,這些年應當也賺了些家私,若是不想女兒嫁入豪門太過寒酸,至少要回寧遠變賣一些房產田產,給郁珍陪嫁才是。

溫氏眼睛一亮,竟再也坐不住,忙忙地起身道:“我回去問問你二伯和二伯母去。”

若是二伯一家回寧遠,帶著那對母子上路是最好的了。

郁心蘭也站起來送娘親,卻聽外面的丫頭請安道:“大爺回來了。”

話音方落,赫雲連城就挑了門簾進來,見到岳母忙施禮。溫氏笑道:“你們聊,我正要走了。”

郁心蘭將娘親送至二門上了馬車,才返身回屋。赫雲連城歪在炕上,逗一雙兒女玩兒。

郁心蘭不由得問,“今日下朝怎麼這麼早?還不到晌午呢。”

“皇上龍體不適,所以今日早朝免了,我是從禁軍營回來的。”

“龍體不適呀?”

郁心蘭想著,明明昨晚宴會時,還龍馬精神的,難道是洞房太累了?……她邪惡地笑了兩聲。

赫雲連城輕敲了她額頭一記,“少胡思亂想。”

郁心蘭才不會承認自己想歪了,理直氣壯地道:“我是看子期那個家伙沒來,才高興地笑兩聲。”

赫雲連城斜睨著她,表明了不信,又道:“幾位王爺都入宮探病去了……一會兒他肯定會來。”

幾位王爺在宮裡探病,可是皇上卻並不想見他們,只打發了黃公公和何公公出來說道:“請幾位王爺回府休息吧,皇上只需靜養便自會康復。”

幾位王爺沒有法子,只得再次說了些關切的話,請兩位總管轉達,然後一同出了宮。

王丞相的馬車等在宮門口,見永郡王上了馬車,便讓人繞行至永郡王府。永郡王早得了信兒,在正門處候著,迎了王丞相和王奔二人入內。

王丞相端坐首位,永郡王陪坐在次位,王奔則在下手邊坐下。

王丞相蹙著眉頭問,“你今晚要宴請幾位王爺?”

永郡王笑道:“正是。本是幾位皇兄說要為小王餞行的,可是地點選來選取,誰都不滿意,小王便想,送親是個好差事,不如由小王做東請客好了。”這也正是他想要的,若是將宴會擺在哪家王府,他的人怎麼施展手腳?

王丞相淡淡地道:“就怕他們以為你是刻意炫耀,你不在京城的這幾個月裡,若是被人參上一本,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永郡王想了想,覺得自己要辦的事情,最後其實很難瞞天過海,便索性將計劃原原本本告知。

王丞相聽後大蹙眉頭,“這是誰給你出的主意!鬼扯淡!你幾位皇兄皇弟都是習武之人,一點子媚藥怎麼可能讓他們喪失心智,做出穢亂之事來?就算他們中了招,也會強壓著回府。到時你就吃不了兜著走!況且也不可能一勞永逸,賢王還未成親,若是你離開了,他也會跟著走。”

永郡王卻是胸有成竹,詳細闡明細節:“天香樓是小王暗中的產業,旁人並不知曉,裡外都是自己人,下藥什麼的都很方便,小王會將侍衛們都遣開,不會讓旁人來妨礙計劃。”

“藥是江湖中鬼見愁的獨門秘方,不單是媚人,還能讓人神思不清,況且也不是一定真要他們淫猥,只要他們胡亂配對,這兄占弟妻的名聲傳出去就行。”

“另外,姝兒也會去,小王中途離席,只說是先送姝兒回府,一會兒還會返回,他們如何能離開?十四弟這裡,小王爺想好了,剛才已經故意透了風,不會招待女服侍,他必定會去請江南夫婦或是赫雲靖夫婦同往,否則他一個人有什麼意思?”

王奔細細思量了一番,拍著大腿應和,“父親,依孩兒看,只要能把握住下藥和藥效這兩環,這計策是可行的。日後就算是皇上知曉此事為賢婿所為,又能如何?幾位王爺的名聲被毀,只能立賢婿為太子。”

王丞相沉吟不語,良久才道:“必須要謹慎。”

永郡王做出受教的樣子,“知道了。事成之後,還請祖父多在朝中相助。”

必須不遺余力地將這丑聞推廣出去,才能達到他所要得目的。

再說郁心蘭和赫雲連城,沒聊上幾句,明子期便來了,張嘴便問,“晚上去給十三個餞行,連城哥你去麼?”

赫雲連城興趣缺缺,“好似只有你們幾兄弟去吧,我去干什麼。”

明子期輕歎一聲,“唉,他們都攜家帶口的,我一個孤家寡人去了有什麼意思?不去又似乎不好……你就當陪我好了,你也是我們的表兄呀。要不,嫂子也一起去吧,九嫂他們都去的。”

唐寧倒還好,可郁心蘭不想見到郁玫和王姝二人,當下便搖頭道:“我不去,我若去了,你不還是孤家寡人,我在家中帶寶寶好了。”言下之意,就是不反對連城去。

明子期只好努力磨赫雲連城,“陪我去坐坐,開了宴,咱們隨意用些,就尋個借口告罪離開便是了。反正是十三哥想炫耀,我也沒必要去捧著他。”

赫雲連城實在不得已,只好答應道:“好吧,在永郡王府麼?”

明子期當時就樂了,“不是,在天香樓。”

郁心蘭一聽這個名字心裡就膈應,怎麼聽都象從事某種行業的場所呀,她忙問道:“是誰做東呀?我也去算了。”

明子期自然是熱忱歡迎,“嫂子去也好。做東麼,自然是那個想炫耀的人。”

郁心蘭一怔,“永郡王?這也叫餞行?餞行不應當是送行的人請客麼?”

明子期描述了一下當時的情形,誰都想表示自己並不嫉妒,爭著做東,表示自己府中已經備好了酒席,“因此,為了不得罪人,最後就由十三哥自己掏腰包了。”

郁心蘭覺得怪異,“他若是真要炫耀,讓你們爭個頭破血流才過癮呢,哪會這麼好心又怕得罪人。”隨即哼了一聲道:“事出反常必為妖……那個天香樓是不是青花呀。”

明子期一怔,隨即笑到在炕桌上,“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天香樓不是青樓,不過你若想留宿,也是有房間的,不過美人要自帶。”

可以留宿,還要求王爺們自帶王妃,又主動請客,怎麼聽都覺得別扭又古怪。郁心蘭輕哼了一聲,“我反正覺得不大對勁,讓人去打聽一下在哪裡擺酒,飯菜有沒有問題吧。”

明子期輕笑,“你會不會想得太多了?他怎麼敢這樣明目張膽下藥毒死我們?”

郁心蘭“切”了一聲,“要真是毒死了?皇上敢將賭注放在十五殿下和兩位娘娘的肚子上麼?還不得由著他了。”

老早聽人說,那個十五皇子腦子不靈光,讀書不成,習武不成,太傅們提到他都歎氣。建安帝肯定不會讓這樣的兒子當太子啦,可是萬一兩位後妃生的都是公主呢?要他將好不容易爭來的皇位讓給侄子們,估計他也不干,到最後,還不是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封永郡王為太子,好歹是自己的兒子。

“當然了,這也只是我的猜測而已。”郁心蘭謙虛地表示,“我只是說萬一!萬一你懂吧?”

明子期將眉頭擰成一團麻花,經不住她這麼一說,便派了隨身太監小桂子去打聽。

不多時,小桂子來回話道:“席面訂在水榭上,酒水是從老窖坊新購的,飯菜有永郡王的管事守在廚房裡盯著。”

聽起來沒什麼問題,郁心蘭不想顯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遂斂容正色道:“不管怎麼說,哪有餞行酒讓遠行的人自掏腰包的?怎麼說都說不過去,若是被百姓知道了,也會說你們幾個眼皮子淺。……不如這樣吧,把席面擺在樓外樓,銀錢嘛,就由你們幾個網頁均攤,這樣誰也不必爭了。”

明子期摸著下巴道:“不是不行,而是十三哥已經開始准備了。”

郁心蘭不以為然,“你們才商定了多久,他能准備多少,馬上差個人告訴他,就說你們幾兄弟已經商議好了。至於仁王和莊郡王那邊,我想是會同意的。”

赫雲連城自是贊成妻子的主意,支持道:“若是在樓外樓辦,我立即差人去天勝寺新購幾壺甘霖酒來。”

甘霖酒可不是一般的酒,就是有錢,天勝寺也不一定會賣給你。

明子期聞言自是十分心動,“得!就這麼辦吧。小桂子,你立即去一趟永郡王府,再叫兩人去給仁王和莊郡王送信。”

不到晌午,仁王和莊郡王都回了訊兒,表示贊同。永郡王差點沒氣得吐血,那種藥,要下到酒中,用酒香蓋住味兒,才不會令人生疑,可酒是赫雲連城買的,若是一般的酒,他還可以講自己准備好的酒奉上,偏偏是千金難買的甘霖酒……若是堅持要自己請客,就太著痕跡,一定會令仁王等人起疑心。

永郡王恨恨地將一桌子的筆墨紙硯掃到地上,叮叮光光地摔了個粉碎。那名幕僚急忙趕來問道:“王爺為何如此氣惱?”

待永郡王說明原委,那名幕僚比他的火氣還要大,站在永郡王面前,就將幾位王爺罵了個狗血淋頭。

永郡王暗暗蹙了蹙眉頭,他遺傳了父皇的多疑,當下便揣測道:他為何如此激動?難道只是因為少了一個立功的機會?

這場宴會,少了陰謀,最後自然是賓主盡歡。樓外樓拿出了諸多招牌菜和名貴的菜色,郁心蘭的腰包又鼓了一圈,自是笑得合不攏嘴。

次日是黃道吉日,宜婚嫁、宜遠行。

建安帝再兩名太監總管的攙扶下,勉強到宮門口送行。明華郡主拜別了父皇,登上豪華喜轎,說是喜轎,其實是一輛四馬拉動的大型馬車,車轅寬闊,兩名陪嫁女官,身著粉紅嫁衣,站在兩旁的車轅上,守護公主。

永郡王則向天祭酒,希望一路一帆風順。

儀式過後,送嫁的隊伍緩緩啟程。

郁心蘭身著品級正裝,站在女眷的隊伍中觀禮。這儀式足足花了兩個時辰,正裝又是金線繡成,格外沉重,她只覺得雙腿都要斷了。偏頭看向高台上,半逾半百的皇後神情也露出了一絲憊色,而建安帝只是露了一下面,便由太監扶著回宮了。

郁心蘭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皇上怎麼忽然病得這麼重了?真的是因為年紀大了麼?

不單是她這麼想,文武百官亦是這般猜測。儀式結束後,本當在內侍的引領下推出宮門的百官們,都聚著不走,圍住幾位總管太監,問長問短,當然,都是打著關心皇上龍體的幌子。

黃公公最是清楚在什麼時候應當拿架子,當下便沉了臉道:“皇上不過是偶感風寒,被幾位大人一說,倒象是病入膏肓似的,雜家敢問幾位大人,這是何意啊?”

妄論龍體,亦是大罪,當下便不敢再有人多言,可是心底裡的算盤,卻都開始撥得啪啦啪啦響,出了宮,都各自聚到自己新認的主子府中。

安親王讓馬車從北側門入府,入了府後,直接拐向了西角門。他再馬車裡換了一身深色衣服,到西角門,換乘了一輛極不起眼的、普通小康之家才會乘的小馬車,繞了半個京城,來到一座小小的兩進四合院內。

安親王下了車,直直地進了後院的正房,裡面正有人等著他。

他先是問道:“皇上的身體到底如何了?”

那人回道:“宮裡傳了消息出來,一整天就是昏昏沉沉的,今日一早,也是太醫給用了秘藥,才勉強能起身。”

安親王沉吟半晌,又問道:“前天晚上,確定他去了梓雲宮?確定他召人侍寢了?”

“確定!淑妃纏了他至少兩個時辰,後半夜時,他才去了新人才那兒,要了水,確定合房了。那藥效應當是開始發作了。”那人一一回了,又問,“不知主公打算何時行事?”

安親王這才點了點頭道:“他素來狡猾,還是再看一看比較好。讓宮裡的人再查一查,胡老板被關在哪裡,最好乘他還吐出什麼來,先做了他。”

那人忙應下。安親王忽地想到昨晚沒能成事,不由得斂眉怒地問道:“查清楚沒?是誰壞的事?”

那人回話道:“查清楚了,是赫雲少夫人提議的,樓外樓是她的產業。”

安親王砰地一聲擊碎了酸梨木的幾案,咬牙切齒道:“無知婦人,只為一點蠅頭小利,就壞我大事,不殺不足以洩我心頭之憤!”

郁心蘭正坐在家中算賬目,“啊噴、阿嚏”的連打了三個噴嚏,忙扯過一方帕子,省了省鼻子,嘀咕道:“這是誰在那咒我呀!”

紫菱笑道:“大奶奶銀子賺得多,自是有人嫉妒的。”

“誰嫉妒?”赫雲連城的聲音傳來,錦兒將門簾一挑,他便疾走進來。

郁心蘭道:“說著玩呢,軍營的事處理完了?”

“完了。”赫雲連城先進裡內更了衣,復坐到炕邊。炕上的兩個蠶寶寶立即往他身邊湊。

他先抱起不會爬得悅姐兒,親了親,這會子功夫,曜哥兒已經爬到了他的身邊,他騰出一只手,將曜哥兒也攬到懷裡。

郁心蘭打發了丫頭們退出去,小聲問:“難道錢勁那還沒跟蹤上?”

赫雲連城道:“這幾日軍中事忙,想是他沒去珍品軒取貨吧。”

郁心蘭一邊翻著賬目一邊道:“總覺得吧,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有問題。你不是說他自從梁州回來之後,跟以前不大一樣了嗎?估計就是那個女人給害得。其實我覺得吧,若他之前為人不錯的話,你們應當暗中點醒他,挽救挽救他。”

赫雲連城沉吟道:“父親暗示過他。”

郁心蘭伸出食指搖了搖,“那不一樣!師長訓話,學生多半是聽一半漏一半的,反倒是同輩說的話,容易聽進去得多。”

赫雲連城想了想道:“我試試吧。”

正說著話兒,紫菱拿了張名帖遞給郁心蘭,郁心蘭見識溫舅母的,忙讓請進來。

常氏是一個人來的,郁心蘭將她讓到炕上坐下,她是個直性子,立即說明來意,“是想找丫頭你借幾個得用的人。上回老爺子在府中宴客,客人都說府第太小,輸了三品大員的氣勢,老爺子便讓我四處問一問,看有沒有更大的宅子賣。”

“要說這京城啊,真是不缺有錢人,雖是寸土寸金,可還真是沒一處閒置的宅子,我打聽了許久,才聽說我們府裡後巷的宅子要賣,忙忙地區商量著買下來。原本中間還隔著一戶的,昨日也被我給打動了,將宅子讓了出來。”

郁心蘭想到舅母是個爽利潑辣的,一頓舌燦蓮花之後,只怕人家都沒多要她銀子,就乖乖地交出了地契,於是忍笑道:“那我就恭喜舅母了。”

常氏得意地一笑,“後面這兩處宅子,我們想把牆打通後,改造成三門,原來的前兩進,擴充為前院,後一進呢,就當作二門。可是我們府上的人,都是入京後才買來的,沒什麼得力的,所以想找你借兩個得力的管事使一使。待宅子修好後,再還給你。”

郁心蘭笑道:“這有什麼,我手下辦事得力的人不少,不過相對來說,佟孝現在沒有實事,倒是清閒一點,我再讓他挑幾個人去幫襯著。他管著店鋪裡的事,哪有人手閒,比我清楚。”

常氏爽快地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郁心蘭送走舅母後,立即寫了封信,著人送給了佟孝。

這廂一忙完,也到了掌燈時分,小夫妻兩正在用飯之時,宮裡差了人來傳皇上口諭,說是姓胡的已經熬不住刑,開始吐口了,皇上傳赫雲連城進宮審訊。

這事兒很急,赫雲連城丟下碗筷便走。

郁心蘭猜測著他恐怕會很晚才回來了,用過飯便先沐浴梳洗了,打算等頭發干了,就上床歇息。

剛歪在臨窗的短炕上,西府的蓉奶奶就過府來拜訪。

蓉奶奶笑瞇瞇地道:“今日事來約弟妹陪我一同去白雲山許願的。我們爺說,想讓我再添個兒子,我便想去白雲寺許個願,老人們都說,要個有福氣的親人陪著去才靈驗。我尋思著,咱們府裡,還有誰比弟妹的福氣好,這才厚著臉皮上門來求你。”說著紅了臉。

只是陪著拜拜神靈,郁心蘭倒是不好拒絕,便問了日期,約好一同去。

蓉奶奶得償所願,心情自是極好,跟郁心蘭閒話了一陣子家常,轉頭四下看了看,問道:“靖弟這麼晚還去書房忙公務麼?”

郁心蘭搖了搖頭道:“沒,皇上傳他進宮了。”

蓉奶奶微訝道:“這麼晚進宮?”

“說是審個什麼人,很急。”

蓉奶奶便點了點頭,見時辰不早了,也就沒多坐,告辭走了。

郁心蘭招了安媽媽和紫菱進來問,“有讓人陪著許願才靈的說法嗎?”

安媽媽搖頭道:“我卻是從來沒聽說過的,許願要靈驗,唯有心誠。”

紫菱也道:“我也從來沒聽說過。想是哪地方的風俗?”

郁心蘭撇了撇嘴,“想法子去問一問巧兒。”

紫菱“啊”了一聲道:“剛才巧兒還打發了人來問千荷要花樣子,我去尋千荷進來。”

過得片刻,千荷進來回話,“是巧兒姨奶奶身邊的大丫頭絹兒姐姐來的,也沒說什麼,只是巧兒姨奶奶覺得委屈罷了。榮爺平日裡看著對她挺上心的,這會子想再要個兒子,卻使了蓉奶奶來請奶奶陪著去許願,半句也沒提到她。”

郁心蘭的眸光一閃,原來這事兒是榮爺提的,面上卻笑了笑道:“她們那邊的事兒咱們不摻和,她要花樣子給她就是了,你別多嘴陪著說三道四。”

千荷忙道:“婢子省得。”

郁心蘭點了點頭,賞了幾十個大錢,打發了千荷下去。

剛到子夜,連城就回府了。郁心蘭睡得迷迷糊糊的,隨口問道,“可審出了些什麼?”

赫雲連城換了衣服,揭開被子躺進去,摟緊了她的身子,輕聲道:“沒審,皇上剛到地牢,就撐不住了,送回了太安宮。沒留下口諭讓我們審,誰也不敢多事,黃公公讓我們先回來,明日再說。”

郁心蘭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又睡著了。待她睡下後,連城卻又悄悄地起身,換上一身夜行衣,從窗口躍出,隱入黑暗的夜空之中。

四更天時,是人一天之中最困乏的時候,皇宮後院西北角的地牢裡,十來名看守的侍衛也禁不住打起小盹。

春末夏初之際,夜風最是強勁,地牢的大門雖然牢固,但也有幾絲裂隙,幾縷強風從縫隙中吹了進來,將燈火吹得搖搖擺擺,幾欲熄滅。

一道黑色的人影如同閃電一般直撲向地牢,小心地挑開一點裂痕,取出煙筒,往裡吹了十幾口白煙。他將耳朵附在大門上,片刻後,聽得裡面傳出幾聲撲通聲。

“一、二、三、……”默默地數了數,黑衣人這才從懷中取出一把精巧的小匕首,只輕輕一揮,就將大門挨著門框挑開了一條裂隙,再一揮,內鎖應聲落地。

重刑犯胡老板被十字形綁在刑架上,迷糊間察覺有人靠近,忙睜開紅腫的眼睛,看清來人,心中一喜,小聲道:“終於來救我了。”

那黑衣人覆著面紗,見他這樣都能認出自己來,不由得眸光一寒,揚手便揮出了匕首。

忽然,一道玄色人影從斜裡沖了出來,手腕一震,劍鋒搖擺,光芒刺目。

黑衣人忙回身應招,兩人瞬間便交手了十幾個回合。

隨著兵器交擊聲,地牢中的光線越來越亮,十幾名劍龍衛不知如何出現的,將兩人團團包圍在中間。

玄衣人一招泰山壓頂架住黑衣人的長劍,冷冷地道:“秦公公,你跑不了的,還是束手就擒吧。”


第一百五十章

次日的早朝,建安帝又未出席,黃公公傳皇上口諭,奏折交給內閣,重要事宜由內閣成員協商處置,一般事務則由各部尚書處置。

傳完了口諭,黃公公便一掃拂塵,打算回內宮。

王丞相上前一步,憂心忡忡地道:“不知皇上的龍體如何了,若是皇上不便接見臣等,那麼臣等願在宮外守候,待皇上龍體適宜之時,再行覲見。實在是有些政務,須得稟報皇上方能定奪。”

黃公公要笑不笑地道:“王丞相此言差矣,皇上既然如此信任爾等內閣重臣,幾位大人應當就該殫精竭慮,為朝廷分憂、為皇上分憂才是。皇上只是偶感風寒,一來需要靜養,二來也是不想過了病氣給幾位大人,皇上一片體恤之意,大人們如何不知?”

王丞相何時被人這樣嗆過聲?當下便沉下一張臉,眼眸中陰鶩密布,拱起雙手,朝北邊一揖,“本相自是感激皇上的體恤,可是本相卻擔心,皇上龍體微恙,本不至於不能召見臣子,卻被你們這群閹人給蠱惑,想乘機假傳聖旨,惑亂朝綱。”

這話兒可說得極重,黃公公當即氣得白了臉,手中的拂塵抖得跟風中的枯草一般。

偏還有人附和著王丞相的話道:“可不是,至少也當讓我們到太安殿外聽一聽聖音,好分辨一下,剛才那話兒,可是皇上自己的意思。”

黃公公原就尖細的嗓音更加尖銳刺耳,“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想逼宮?”

場面一下子亂了起來,仁王和賢王、莊郡王忙上前勸解,他們三人只是上朝聽政,並沒有任何官職,拿不准是否有重要的政務要稟報給父皇,只得兩邊順毛摸,請他們各自退一步。

王丞相氣得胡子直翹,將戰火燒到定遠侯的身上,“侯爺怎麼說?皇上怕人打擾,不如就由你我二人,與三位王爺一同入宮覲見,如何?”

定遠侯微蹙眉道:“皇上也不過三日未早朝而已,還不需要如此吧?”

王丞相冷哼一聲,“皇上客戶四勤政之君,曾經拖著病體還徹夜批閱奏折,何曾會因一點小風寒便罷朝?我覺得就是這起子閹人在這裡混淆視聽。”

頓時便有官員附和,卻也有人支持定遠侯,而黃公公則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就是不讓步,縱使王丞相心頭有怒火燎原,卻也不敢真的直闖禁門,只得不斷拿言語相激,雙方頓時展開了開口水戰。幾位王爺則在一旁勸得口干舌燥。

太和殿內正吵得不可開交之際,忽聽到太監尖細地唱諾聲,“皇上駕到。”

文武百官依次列隊,跪倒在地,三呼萬歲。

建安帝由一名太監扶著走上台階,到龍椅上慢慢坐下,似乎心有余怒,卻不曾叫眾人平身。有膽大包天之人偷眼看去,只見黃公公正幫皇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

過得片刻,才聽到建安帝道:“平身。”聲音沙啞,似是咳嗽所至。

眾官謝了恩,恭敬肅立,悄悄抬眸看去,皇上顯得體力不支,精神不大好,但氣色並不太差,臉上還有一點淡淡的紅暈,而非毫無血色的蒼白。

建安帝冷哼了一聲,緩緩開口道:“不是要見朕?有何要事,還不快說!”

哪裡每天都會有非得皇上親自批示的要事?眾人一縮脖子,不由看向王丞相。

王丞相到底是在朝中打滾多年之人,當下便端出一臉欣喜若狂的表情,只差沒有喜極而泣了,“臣只是擔憂皇上的龍體,恨不能親自到龍榻前侍疾,才會口不擇言。方才言語間多有沖撞,還請皇上恕罪。”

人家認了錯,建安帝也不欲多加追究,反而還和顏悅色地道:“丞相一片赤膽忠心,朕最是清楚,丞相只需將政務處理妥當,免了朕的後顧之憂,朕便欣慰了。”

又說了幾句安撫的話,黃公公在一旁小聲提醒,“皇上,該服藥了。”

建安帝還未說話,眾臣便呼啦啦跪倒,言辭懇切地請皇上回宮休息,保重龍體。

待龍輦走遠,眾臣才從地上爬起來,往宮外走去。

劉御史很是看不慣王丞相的囂張,這會子走到王丞相附近,嘲笑道:“王丞相的忠心真是令人欽佩吶,不單勞心勞力處理朝政,還要學著孝子道榻前侍疾。”

王丞相被諷刺得臉色一僵,重重冷哼了一聲,抬腳便快步走了。

要說當朝兩位御史,劉御史的人緣遠沒周御史好,就是因為劉御史太不會說話。這話兒的確是諷刺王丞相沒錯,可是聽在幾位王爺的耳朵裡,也格外不舒坦,他們幾個當兒子的,剛才沒提在榻前侍疾的話,是不是要被劉御史嘲諷為不孝?

其他的官員搖了搖頭,走開幾步,盡量離劉御史遠一點。

成王是酒肉王爺,一雙眼睛下有著重重的、因酒色過度而起的黑眼圈及眼袋。他平素是個混混噩噩的人,今天倒是邊走邊蹙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燕王平素就瞧成王不起,路過他身邊時,見到他似乎在想著什麼,不由得嗤笑道:“這還沒出宮呢,你就開始想你新買的小清倌了?”

成王瞪了燕王一眼,原不想理燕王,只是心中猜測的事兒,令他心癢難耐,非要找個人說道說道才好,這便將燕王拉到路旁,小聲嘀咕道:“你剛才注意了沒,皇上臉上的膚色與脖子和手上的不一樣。”

燕王仔細回憶一下,似乎是這樣,只是,他沒好氣地道:“那又如何?”

成王很肯定地點頭,“皇上肯定擦了婦人用的胭脂。”

燕王被他嚇了一跳,恨不得卡住他的脖子,當下左右瞧瞧,低喝道:“這話時能混說的?你膽子漸長啊,居然敢編派起皇上來了。”

成王卻梗著脖子道:“女人我見得多了,老遠就能看出來。”

燕王再不想跟他說話,踹他一腳,揚長而去。

成王不過是個閒散王爺,自不敢回贈燕王一腳,狠狠地啐了一口,一扭頭,看見安親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忙端著王爺的譜走了。

安親王回到府中後,依舊直接拐到西角門,乘了輛不起眼的青色小轎,去了老地方。

在宅子的正堂裡,早有幾名謀士在等著安親王了。

一人遞上一卷細細的紙條,展開來一閱,安親王得意又鄙視地一笑,“夜御二女,他還真當自己是二十出頭的小子了。”

一名謀士笑道:“是那香料中原本就有些媚藥的成分,主公真是高瞻遠矚啊,二十年前得的香料,一直留至今時才用。”

另一人道:“看來皇上的病是千真萬確的了。”

安親王點了點頭:“今日看來是不假。”

原本他還在擔心建安帝的氣色太好些,偏巧聽到成王的那番話……成王那個家伙,別的本事沒有,對女人倒是很熟,他若說皇上抹了胭脂,應當就不會錯。剛好自己也注意到了幾個細節,與皇上平時的習慣不符,現在想來,似乎是支撐不住的樣子。

想到這兒,安親王笑得更是開懷,“不過還是要謹慎,越是靠近成功,越是要小心,萬不可大意。還有,他這病藥石罔顧,拖不了多久,我們必須加快部署計劃,必須搶在他人面前,出奇制勝!”

眾謀士都恭謹地應是。安親王又問,“秦公公怎麼沒傳消息出來?姓胡的到底怎麼樣了?”

一名謀士道:“皇上昨晚要夜審胡老板,不過身子撐不住,卑職在宮外,看到赫雲靖和賢王等人出了宮。姓胡的應當暫時還未說出什麼來,至於秦公公的確是沒傳出消息來,不過現在皇上龍體沉痾不適,又不想讓人知曉,應當是封鎖了宮門,秦公公傳不出消息來,也是正常。”

安親王沉吟片刻道:“這張字條能傳出來,秦公公為何傳不出消息來?還是要著人打聽一下。”

一旁便有人應了。

待到夜間,到宮中去聯絡的人,始終找不到秦公公,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忙傳了訊兒進安王府。安親王再次乘小轎來到這處宅子,關起門來,與謀士們商議。

安親王蹙著眉問,“怎麼會完全聯系不到人?”

那人仔細地稟報,“就連平時傳消息的小蘇子公公,也沒找到。”

安親王猛地站起身,在正堂之中來回踱步,眉頭蹙得死緊。他猛地頓住身形,伸指在空中虛點幾下,“很可能上當了!那只老狐狸可能根本就沒有中毒!”

一名謀士思索了許久,緩緩搖首道:“應當不可能。依屬下的猜測,可能是皇上很快發覺自己是中了毒,恰巧秦公公昨夜去地牢中處置姓胡的時,被人發覺,或許已經被擒,因為皇上想將計就計。”

另一人也道:“是啊,皇上中毒已有幾日,秦公公是昨晚才行動的,之前他一直極得皇上信任,不可能會在此之前被發覺。”

安親王迅速地思量一番,下達一連串地指令,“你們立即找些人,到城中四處散播,就說皇上病重,幾位皇子不思在榻前盡孝侍疾,卻急著爭權奪勢。”

一人忙問道:“不知主公可否明示用意?”

安親王道:“要逼他們這幾個人,為了保全名聲,到相國寺去做法事,為皇上祈福。”

這些人都是跟在安親王身邊許多年的親信,一聽便明白了,相國寺是他們部署了多年的秘密基地,若在那裡行事,可謂是萬無一失。

便又謀士贊道:“主公此計甚妙,皇上重病,當皇子怎能無所表示?只要誘使幾位王爺聚集在相國寺內,若是有個什麼閃失,也是他們自找的,天災人禍,怨不得旁人。如此一來,縱使皇上那只老狐狸是在裝病,痛失數子,不病也得病了。”

安親王得意地笑了笑,“這事兒不能算是天災人禍,你們別忘了,還有一個擔當送親大使去了。”

一人沉吟道:“由我帶人去將其暗殺了?”

安親王呵呵一笑,“怎麼就不能是他私自回京,策劃了誅殺手足的大陰謀呢?”

眾人立即做恍然大悟狀,全都翹起大拇指道:“高!主公實在是高!”

安親王得意得片刻,申請一斂,憤恨地道:“我這也是被逼的!明瀧老賊,當年用卑鄙的手段奪得帝位,我苦於找不出證據,不得不屈居其下二十余載,如今,不過是找他拿回原本就屬於我的江山而已!”

旋即又極嚴肅地道:“皇子們出行,按制最多只能帶五百御林軍保護,你們能調動多少人?”

一人道:“我手下有一千人。主公不是還拉攏了一人?他手中有五萬精兵。”

安親王搖了搖頭,“軍士至少在三十裡之外,調動起來太過顯眼,若是軍隊動了,京中的禁軍就會動。不是說南山大營有五千人在操練?想法子調那裡的人。”

有人便提議道:“為防萬一,還是要調開定遠侯父子才好。”

……

赫雲連城道禁軍大營裡轉了一圈,才回到府中。郁心蘭正趴在純羊毛的花紋地毯上逗兒女玩,赫雲連城見狀笑道:“你也想學他們爬行嗎?”

說著抱起了女兒,伸出左手食指給兒子抓著玩。

郁心蘭細瞧了他幾眼,問道:“你的左手怎麼了?”

赫雲連城微微一滯,不由得抿了抿唇道:“沒什麼,一點小傷。”

郁心蘭立即翻身坐起,去扯他的衣袖,一邊問道:“好端端的怎麼會受傷?”

赫雲連城推開她的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後來,我又入宮了,抓到了秦公公……傷不重,劃破一點皮。”說到這兒,他蹙了蹙眉頭。

郁心蘭堅持要看,確認的確不重,而且也包裹妥當了,才放下心來,好奇地問,“秦公公可供出什麼沒?”

赫雲連城的眉頭擰得更緊,搖了搖頭道:“他是個嘴硬的,什麼都不說,反而還說了些皇上的壞話,幸虧當時地牢裡只有幾名劍龍衛在。”

郁心蘭聽得心一跳,“難道是什麼秘密?你聽到了,會不會有關系?”

赫雲連城低頭摸著女兒柔軟的頭發,好一陣子沒有言語。郁心蘭的心跳得更慌了,莫不是這秦公公說了什麼關於皇上的丑聞?那可就糟了,世上最保險的保密方式就是殺人滅口,皇上不會……

她忙挪到連城身邊,將耳朵湊到他唇邊,小聲道:“快告訴我,若是皇上敢殺你,我就告訴給全天下的人知道。”

赫雲連城不覺失笑,心裡卻是軟軟的,暖暖的,騰出一只手來摟住她道:“沒這麼嚴重,其實秦公公說的這些,在皇上被冊立為太子之初,就有人妄議過,只是現在無人敢再提及了而已。”

郁心蘭的心愈發癢了,推了他好幾下,連城才不得不說道:“就是說,皇上的太子之位來的不明不白……聽說,當初先帝冊封了太子之後,便一病不起,實事上,皇上自冊立為太子之日起,就總攬了朝政。”

郁心蘭“哦”了一聲,沒任何特別的表示。赫雲連城不由得問道:“你不覺得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中國歷史上下五千年了,這類的事太多了,就算先帝是被皇上殺死的都不稀奇!郁心蘭在心裡嘀咕,嘴裡卻說,“跟我又沒關系,我要奇怪干什麼?”

轉眸見他的眼中有些紅血絲,想到他一夜未睡,忙讓他進內室休息。

赫雲連城順從地進去休息,還沒來得及合眼,陳社便忙忙地來到靜思園,站在門檻外回話道:“請大爺立即去前書房,侯爺有要事相商。”

赫雲連城忙披衣出去,直到晚間才返回。見到郁心蘭便道:“大食國進犯我玥國邊境,聽說帶兵的是他們的兵馬大元帥,內閣和兵部一同商定,要求父親親自帶兵出征。”

郁心蘭怔了怔,“大食國很強嗎?”

赫雲連城道:“蠻荒之地,不過民風飆悍。”頓了頓又解釋道:“大食國與西疆接壤,快馬也要七八天才能送軍報入京,也就是說,戰事其實已經開始了至少八天了。所以兵部要求父親明日就點齊二十萬大軍西征。”

第二天一大清早,一家人都道前院正堂給侯爺送行。定遠侯一身鎧甲,飛身上馬,威風凜凜地遠去。長公主幽怨地道:“軍中又不是沒有能人,為什麼非要王爺出征?他都一把年紀了。”

郁心蘭和岑柔留在宜靜居中,溫言軟語地勸了許久,才讓長公主收了淚。

回到靜思園,紫菱跟著郁心蘭進了內室,小聲回話道:“安亦差了人來說,尋到錢將軍的住處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錢勁的這處院子,裡外三進,不過面積不大,與一般商戶人家的住宅等同。外宅裡只有幾個守門的小廝,內宅的人倒是多一點,不過都是老婆子,沒有年輕的丫頭。

赫雲連城沒走正門,是帶著郁心蘭從圍牆翻進去的,兩人避著那幾個婆子,在後院轉了一圈,並沒見到任何看起來像“嬌妾”的姑娘,只得又從圍牆翻了出去。

郁心蘭使了店鋪中的一個伙計去敲門,裝作找人,問清這戶人家是姓“武“,而非”錢“。赫雲連城的眸光有些冰冷,官員另置宅子養外室倒不稀奇,咳嗽連戶主都不敢寫自己的名字,就顯然有問題了。

兩人也不急著走,坐在馬車內靜候。

不過兩柱香的時辰,錢勁匆匆地趕來,神情顯得十分焦急,頓也沒頓一下,直接進了正門。

赫雲連城立即拉著郁心蘭的手下了車,守門的小廝還想攔著,被他一瞪,懾於他的容光與冷峻,很自覺地所起脖子,小聲道:“這位爺貴姓大名?容小的去通稟主子一聲。”

“赫雲靖”

那小廝嚇得一個激靈,忙忙地跑進去。不多時,錢勁就急匆匆地迎出來,一張俊臉上驚疑不定,強子撐著兩分鎮定,向赫雲連城拱了拱手,“不知靖兄如何會來此處……”

赫雲連城淡淡地問,“錢賢弟如何會來此處?”

錢勁頓時就緊張、尷尬了,想了好一會兒,也沒編出個好借口來說明這裡到底是哪裡,一張俊臉憋得通紅。

郁心蘭悄悄拉了一拉連城的衣袖,赫雲連城便道:”不請我們進去坐坐?“

錢勁只好側了身,請這夫妻二人請進去。在正廳落座後,赫雲連城便開門見山地問道:”不知錢賢弟為何要在此置宅子?“

錢勁尷尬地低了頭,郁心蘭舉得自己不方便坐在一旁,便笑問錢勁道:”不知府中可有丫頭婆子,令我去小花園裡逛一逛可好?“

錢勁忙道,”好的。“立即吩咐了人,引著郁心蘭和紫菱等丫頭去後院。
這宅子不大,並沒有整套的花園,只有一處小涼亭、一座小假山、一片花圃,郁心蘭在涼亭裡坐了坐,見四周的花多有掐摘的痕跡,便狀似隨意地笑問道:”府中有女眷麼?為何不請出來讓我見一見?“

陪伴她的婆子屈膝笑道:”就是將軍大人隨意買的一處宅子,想著偶爾來休息一下,哪裡會有什麼女眷。“

郁心蘭便指著一支沒幾朵花的枝干問道:”這是什麼花?“

那婆子暗自蹙眉,臉上還是陪著笑,回話道:”這是杜鵑花,想是奶奶平素沒仔細看過?“

郁心蘭哦了一聲,”我家的杜鵑花都是紅色的,沒見過這樣的。“說罷站起身來,扶著紫菱的手便往屋房處走,”帶我去屋子裡看看,這種顏色的杜鵑花插瓶後好不好看。“

那婆子終於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急忙上前攔住,陪著笑道:”還請奶奶見諒,因這宅子裡沒女眷,所以屋子裡亂得很,也沒插瓶,是我們幾個老婆子摘了,壓花汁喝了。“

郁心蘭停了腳步,回眸半真半假地笑道:”難怪覺得你們幾個年紀雖大,皮膚卻極好,原來時常壓花汁喝呀。“

正說著話兒,便有小廝帶著錢勁和赫雲連城過來,赫雲連城朝郁心蘭伸出手道:”我們回去吧。“

”該說的話,我都跟錢勁說了,不知他聽進去了沒有。“做在馬車上,赫雲連城摟著郁心蘭道:”總覺得他今日心神不寧的。“

郁心蘭點頭贊同,”我也覺得。是不是那個女人不肯再跟著他了呀?“

明明今日一早,錢勁才去珍品軒取了首飾,可是屋子裡卻沒有女人,而錢勁又是一臉的焦急,莫非是那女人找到更大的 大款傍了?

赫雲連城搖頭歎息道:”我方才也側面問了他,他總不願承認。若那女子真是跑了,倒是樁好事。“

郁心蘭哼哼道:“就怕那個女人是別人特意安排給他的,這番逃跑,也是故意的,背後有別的目的。”

赫雲連城慢慢地道:“我會盯緊他。”

錢勁的宅子在西城,離侯府頗遠,兩人見天色已然變暗,此時回府,也趕不及飯點,便索性到聽風水榭用飯。

打聽到江南包下的雅間內沒有人,赫雲連城和郁心蘭便要了那個雅間,點了幾樣招牌菜,打發走了小二,小夫妻倆便坐到欄桿邊的連椅上,看銘湖的風景。

此時已經是春暮夏初,接天的碧綠荷葉之間,已經有小小的枝干長出,隨著微風輕擺。

郁心蘭愜意地將手臂曲在欄桿上,將頭枕在臂上,半瞇著眼道:“江南還真是個會享受的,這個雅間的確不錯。”

正說著,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房門咚咚咚響了三聲,赫雲連城揚聲道:“進來。”

門一推,露出江南那張揚的笑臉,“喲喂,難道你們倆這麼有閒情逸致。”

赫雲連城忙請他進來,相互見過禮,郁心蘭便笑道:“我們還沒恭喜國舅爺的,淑妃娘娘大喜,想必貴府的了不少賞賜吧。”

江南嘿嘿一笑,“可不是!女人吶,一定要肚子爭氣,之前我妹妹幾個月沒有喜訊,可把我父母親給急壞了,四處幫她尋醫問藥,偷偷地送進宮去,好在有用。”

郁心蘭心裡直犯嘀咕,私自偷藏藥品入宮可是重罪,江南就這麼不管不顧地給嚷嚷了出來,也不怕旁人知道了參上一本。

江南似乎聽到了她的腹誹,嘿嘿一笑,“我相信你們二人,這才說的,別人我不告訴他。”

“先是助孕的藥,服了不下十副,後來又說安胎的香料,說是聞了能生兒子的,估計我妹妹那宮裡,線下都是這種香料味兒呢。”

他還越說越上癮了。

三人一同用過晚飯,江南想拉赫雲連城去醉香樓看歌舞,說賢王也會去,還向郁心蘭保證,“只聽歌舞,別的什麼也不干。若是連城兄弟敢多看哪個美艷的舞姬一眼,我就揍他。”

不待郁心蘭表態,和娛樂城還是拒絕了,拉著小妻子坐上了馬車。

待馬車開動後,郁心蘭輕聲道,“我覺得讓賀塵或是黃奇跟著他一下才好。……我總覺得,他是想告訴你什麼。”

赫雲連城眸光閃亮地看向她,“你也這麼覺得?”

郁心蘭微訝,“難道你已經讓人跟著他了?”說著挑起了車簾,往外張望幾眼,果然沒見到黃奇了。

赫雲連城好整以暇地道:“他說了那麼多藥材香料的事,恐怕是想讓我查一查皇上的病因。”

郁心蘭蹙了下眉道:“皇上病的確古怪,若真說起來,淑妃害皇上,對她可沒任何好處。別的妃子都已經有了成年皇子,她可是沒有一點依仗的,她才剛剛二十出頭,這麼年輕,哪會願意孤寡一生?”

赫雲連城淡淡地道:“或許是旁人想出了她也不一定,事後查出來,只有她的宮中有宮外偷送進來的藥材,她是百口莫辯的。”隨即又道:“這些事自有皇後操心,今日咱們去茶樓聽段評書,再回府,如何?”

郁心蘭眼睛一亮,“好呀。“

兩人又讓馬車轉向,尋了間高雅的茶樓,坐在裡面聽評書。這一聽,倒是聽到不少茶客在那裡議論,說是幾位皇子沒有孝心,皇上病了,也不見有人主動去時候,反倒是拼命在那兒爭權奪勢。

赫雲連城和郁心蘭都不由得皺起眉頭,這分明就是有人在撒布謠言呀,否則普通百姓哪裡敢這樣大聲議論當朝皇子?

回了府後,赫雲連城立即請了賢王入府,與他商議如何打壓謠言。

到了第二天,這樣的謠言不但沒消散,反而甚囂塵上。

就連言官也開始指責幾位皇子,將參奏的折子遞到了王丞相手中。

王丞相作勢發怒道:”那起子刁民蒙昧無知,難道你們也是無知之人嗎?幾位王爺在朝聽政,心中一樣也是關心皇上的,不知你們這些言官到底有沒有腦子,不但不幫著幾位王爺澄清事實,維護皇室的體面與朝廷的尊嚴,反而助長這起子刁民的氣焰。“

這番話說出來後,幾位王爺更加尷尬,言官也寸步不讓地道,”丞相豈不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道理?若要維護皇室的體面和朝廷的尊嚴,須得幾位王爺拿出百姓們看得見的孝心來,到皇上榻前侍疾。“

眼見著又要吵起來,便有幾位叔輩的王爺站出來,為小侄子申冤,”並非他們不願去皇上榻前侍疾,而是皇上想靜養,不願旁人去打擾啊!“

這麼一說,許多官員也贊同,一通議論紛紛後,不知是誰提出的,為皇上辦一場法事祈福,這提議立即被所有官員通過。這時代的人很信這些,天若大旱,皇上也要親自去天壇祭祀,向天求雨。

明子期便道:”那就在白雲寺辦法事吧,一空大師亦是皇族之人,父皇也喜歡去白雲寺。“

最愛拜菩薩的成王道:”若是要祈求皇上龍體康健,最好還是去皇家寺廟相國寺,不要去白雲寺,一空大師以前是皇族之人,但已入空門便六根清淨,這種事還是講不得情面的。“

成王的這一說法,得到了不少人的贊同,其實成王就是以前想在白雲寺做法事,被主持一空大師拒絕過,所以很不想將這麼大的法事交給白雲寺去辦,白白讓白雲寺賺上大把的香油錢。

除了三位皇子,還另外有幾位王爺想參加法事,反正有些王爺,多半是沒有實際職責的,王丞相和諸位大臣大大稱贊了一番後,便將事情定了下來,幾位王爺便回府齋戒沐浴,准備三日後到相國寺去舉辦法事。

待赫雲連城回府,郁心蘭聽到他說了今日朝堂上的事後,不由得微嗔道:”這就是朝中的大臣?每天只知道提這樣的建議,一點實事也不干。“

赫雲連城只是笑了笑,今日他有些累,下了朝就去禁軍營辦事,還要悄悄潛入宮中,審訊秦公公,然後才又悄悄溜出宮。

郁心蘭見他神情疲憊,便沒多說別的,只道:”我明天想借用賀塵一下,我要陪榮嫂子去白雲寺進香。“

赫雲連城不由得抬眸瞧她一眼,”你陪榮嫂子去?你何時與她這麼熟稔了?“

郁心蘭笑了笑,”她說是她家鄉的風俗,要個有兒有女的人陪著去求子,才靈驗。“

已經查清楚,是榮爺要蓉奶奶來約她的,雖然不知榮爺到底有什麼打算,但是郁心蘭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還是陪著去一趟,看看他們到底在玩什麼鬼,所以她才向赫雲連城借用賀塵。

赫雲連城也沒多問,便同意了,還問要不要黃奇也陪著去。郁心蘭想了想,”嗯,可以,要他們一明一暗吧。“

赫雲連城的眉頭立即蹙了起來,”有什麼不對嗎?“

郁心蘭輕笑,”沒什麼吧,只要你將你的好侍衛借給我,我就不會有事。“

赫雲連城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淡淡一笑,”好,我相信你的本事。不過,你也別太輕忽了,明日必然不會早朝,我早些去禁軍營,將事務處理完了,去白雲寺接你。“

正說著,蓉奶奶又來拜訪,捧著茶杯輕啜了一口,才一臉歉意地道:”實在是不好意思,今日我娘家出了點事,明日我得回我娘家一趟,後日和大後日時辰又不大好,我想將進香的日子調到三日後,還請弟妹你別嫌我麻煩。“

郁心蘭微微一怔,沒想到她會忽然換了時間,這事兒也是提前了幾日相約的,難道是蓉奶奶娘家真的出了事,還是有什麼還沒准備好嗎?只是她是個作陪的,只得道:”沒事兒,就三日後吧。“

蓉奶奶聽她應允,頓時喜不自勝,揀著吉利話兒誇了曜哥兒和悅姐兒幾句,忙忙地回了西府那邊。郁心蘭招手讓紫菱進來,”讓千荷去西府那邊打聽打聽,蓉奶奶家除了什麼事……也不必太急,明日上午去問便是。“

過不多時,赫雲連城回了內宅,見蓉奶奶已經走了,便問道,”跟你敲定明日的時辰嗎?“

”不是,她說明日她娘家有事,要推到三日後再去。“

赫雲連城蹙了蹙眉道:”三日後?三日後幾位王爺要再相國寺做法事,我雖不是御林軍,卻也要坐守在禁軍大營,不能陪你去了。……你讓她再改個時間。“

郁心蘭聽了這話兒,心中一動,忙靠近他,附耳道:”會不會……他們就是不想讓你陪著我?“

赫雲連城眸光一寒,”難道榮哥還想對你如何不成?若是這樣,你就別去了。呆在府裡,任他有千條計謀,也奈何不了你。“

坐在府中,當然不會有事,每個院子都有四名侍衛,還怕他來行刺不成?

郁心蘭琢磨著,”別急,待明天到西府那邊問清楚情況再說,這幾日也讓巧兒著意打探了。“

第二日中午,千荷終於從那裡的了些消息,說是蓉奶奶娘家的確是昨夜派了人來,但好像是快宵禁那會兒,在蓉奶奶來尋與信賴之後;另外,巧兒有喜了。

郁心蘭一聽,便覺得這其中有些不對勁。巧兒是早就說好了,日後,她要以寡婦的身份,擇良人另嫁的,所以必然不會懷榮爺的孩子。巧兒說她從青樓弄了個方子……這年代還是有些古怪的方子,可以有避孕的功效。

這懷孕之事,要麼是巧兒弄出來的,要麼就是榮爺故意放的風……這般一想,郁心蘭便有了主意,讓紫菱從庫房裡去了一支老山參和一串小孩子戴的赤金腳鈴,給巧兒送去當賀儀。

紫菱親自跑了一趟西府,巧兒的身邊圍滿期了人,她並不好說話,倒是巧兒見到她,一副很傲然很得意的樣子,硬拉著紫菱坐到自己身邊,話裡話外都是炫耀自己是如何得寵。最後,還硬賞給紫菱一直簪子,”這支簪可不比大奶奶賞你那只,你也好換著帶給大奶奶看看。“

紫菱只得勉強笑著接下,謝了賞,忙忙地回了靜思居。

郁心蘭接過那支簪子仔細打量了一眼,輕笑道:”還真是跟我送你的那支簪扎不多。“郁心蘭特意送過一支鏤空的簪子給紫菱,讓她將地契、銀票什麼的存在簪子裡。

說著,郁心蘭便將簪子扭了幾下,中間果然分開,露出一小截紙卷。展開一閱,郁心蘭便蹙起了眉頭,上面只說榮爺昨日回府較晚,一回來便讓蓉奶奶去東府這邊,更多的,巧兒也探聽不到,榮爺連蓉奶奶和大老爺都沒告訴。

郁心蘭思慮良久,還是決定陪蓉奶奶一同去白雲寺,榮爺到底要如何,只有去了才知道。

錢勁這幾日心神不寧,諶華瞧著很不對勁,下了衙,便特意拖錢勁到一旁問,”將軍這是什麼了?“

錢勁瞧了他一眼,想到榮琳已經失蹤兩天了,或許多個人能幫著找到,這才道:”看守的婆子沒注意,讓榮琳跑了。“

諶華大驚,心下又是極怒,說話的語氣便不大好,”何時的事?你早呢麼不早說?“

錢勁蹙了蹙眉頭道:”我是想著,她一介女流,又不能說話,總跑不遠……“

諶華什麼話都不說了,立即告辭,將事情通過聯絡人,稟報了安親王。安親王氣得直拍桌子,立即吩咐手下人道京城中各處去尋。

還是他那遍布京城的打手有本事,很快就在一處小青樓找到了被人強賣去的榮琳。要說榮琳,好不容易裝睡麻痺了幾個婆子,趁他們不注意溜出了那所宅子,卻不知如何去安王府。她本就是個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出府就是乘車,哪知什麼人心險惡,還大大咧咧地坐到一輛出租馬車上,極闊氣地從頭上拔下一支價值連城的玉簪,讓車夫送她去安王府。也是她倒霉,那車夫是個心術不正的,見她穿得漂亮,卻是個啞巴,就懂了歪心思,搶了她的首飾,拖到青樓賣了。好在老鴇見她生得極美,想傾心打造,還沒吃什麼虧。

安親王抓到女兒,當即就狠狠扇了她一個耳光,大罵道:”你不是成天吵著不想嫁給姓許的嗎?父王好心幫你找了個如意郎君,你卻不惜福,想害死闔府上下嗎?

罵完也不管榮琳如何掙扎啞叫,讓人將她逛到了小偏院裡。

諶華得了訊兒,放下了一半心,忙去找錢勁,對錢勁道:“你可知這是要闖大禍的?她都跑外地去了,好在現在被找到了,王爺說了,先讓她休息幾日,再送回京來。”

錢勁一聽說找到了人,當下便松了一口氣,忙道:“是我太不謹慎了。”

諶華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不甘不願的,你自是難防,以後還是要看緊一點。對了,這次我來,也是有要事相商。”說著天花亂墜地說了一通,要錢勁將在南營訓練的五千精兵,帶去守住相國寺的山道,美其名曰,“這是為了保護幾位王爺,你只需不讓旁人上山便成。”

錢勁遲疑道:“白虎皇室,是御林軍的職責,我的士兵也不能隨意調動,要兵符才成。”

諶華笑道:“你在訓練士兵,手中怎會沒有兵符?又不是要進城門,你就當是拉他們去山下訓練的不就成了?況且這是個表現的好機會,說不定入了哪位王爺的眼,日後你必然前途廣闊。”

說著又將聲音壓得極低地道:“恐怕你還不知道,侯爺手中兵權過重,皇上已然對侯爺期了疑心,所以這回才一定要求侯爺帶兵親征,而赫雲靖掌著禁軍數萬兵馬,他們父子素來同心,若萬一他們父子真有反意,必然會想捉住王爺 挾持皇上……所以,若是見到赫雲靖前來,將軍千萬要將其擋下。”

錢勁聽得雲山霧罩,“侯爺難道有反意?”

諶華歎息道:“人在高坐 局久了,難免心生異樣。若將軍此番能立下大功,他日便封侯拜相,前途無量啊。”又拍著錢勁的肩膀道:“待將軍功成名就,王爺自然會送榮琳郡主與將軍相見。”

既然錢勁是個容易被女色所迷之人,那就用女色迷他到底吧。

錢勁暈酡酡地回了錢府,錢老將軍見兒子神情異樣,不免要關心幾句,點著他道:“你若是朝政上有什麼拿不准主意的,就同為父說一說,為父多少比你多吃了幾十年米糧,總能幫著分辨分辨。”

錢勁也不是個傻子,諶華那番話聽得有道理,可是反過來一想,為什麼要派兵守在山腳下?難道有御林軍不足夠嗎?還是說,諶華料定相國寺內,會發生了什麼事?

越想,越覺得有種可能性比較大,若真是有事發生,他卻攔著相助的人不讓上去,豈不是成了幫凶?於是,他吞吞吐吐地將自己如何在梁州城與諶華結交,如何向與他一同支持永郡王,剛剛諶華又說了何事,一一向父親稟明了。

錢老將軍氣得一巴掌拍到兒子的腦門上,“虧你還是個當將軍的人,這點子是非曲直都分不清,若是侯爺有了反意,皇上如何會讓他帶兵出征?這不是將兵符送至他手中,讓他謀反嗎?”

錢勁聽得心中一個激靈,慌忙問道:“那……那麼……相國寺內,是不是會出什麼事?”

錢老將軍沉吟片刻後道:“前去找赫雲少將軍,將事情稟明,再來定奪。”畢竟錢老將軍已經掛了官,而且現在皇上根本誰也不見,他們只能找赫雲連城。

……

三天一晃而過,蓉奶奶一大早便使了人過來約郁心蘭,偏是今日皇後亦在宮中召見一批外命婦,長公主和甘夫人也在奉詔之列,所以府中的外行馬車用完了。蓉奶奶聽說後,便親自過府來,笑道:“弟妹若是不嫌我那邊的馬車小,便乘我們的車吧。只是你的丫頭們,要擠一擠了。”

郁心蘭忙道:“哪裡會嫌小,我有得車坐就成了。至於丫頭,我不喜歡多帶人,就帶岳如去。”

她已經收拾妥當,出門前,岳如又幫她戴上了圍帽。郁心蘭解釋道:“我怕曬太陽,一曬臉上就會生斑。”

蓉奶奶只笑了笑,“弟妹生了斑也漂亮。只是,我坐車有些暈,所以要丫頭在一旁服侍著,就不能陪弟妹坐一輛車了。”

郁心蘭忙道:“不妨事,我與岳如一車好了。”

待兩位奶奶坐入馬車之中,車隊便向城外馳去。剛到朱雀大街這兒,馬車忽然停了下來,蓉奶奶不由得問道:“怎麼了?”有婆子去後面打聽,一會來回話,“大奶奶店鋪裡一名伙計暈倒了,家人在店裡鬧事,管事的請大奶奶過去看一看。”

說完這話,岳如便跑上前來,福了福身,歉意地道:“我家奶奶的鋪子出了點事,不過離得不遠,另一條街,去去就會回來。”

蓉奶奶只得道:“要不要我幫忙?”

岳如忙道不用,又跑開了。蓉奶奶便打發了那名婆子跟著去看。那婆子跟到唯美坊的二樓,房間門口圍了一圈兒人,她擠不進去,只聽得郁心蘭溫言安慰那家人,又使人拿出了二十兩銀子,給請大夫看診。說完話,便見岳如扶著戴著圍帽的大奶奶出來了。

經這麼一停之後,蓉奶奶便使人跟郁心蘭說,“怕誤了吉時,出了城,咱們行快一點。”

郁心蘭忙表示沒有關系。

車隊除了城門,果然在官道上飛奔起來。眼見白雲山就在跟前了,轉過一道急彎之時,馬車輪子忽地一顫,竟被抖散了,一只輪子轱轆轆飛得老遠,而不能平衡的馬車,自然是往一邊倒去,直直地翻下了山坡。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天上的月亮,是鮮血一般的血紅色,玥國的江山,在血月的映照之下,鮮紅一片,陰森非常。

建安帝“啊”地大叫一聲,自噩夢中驚醒。

黃公公和何公公忙躬身進來,站在床腳處輕聲詢問,“皇上可是要起身了?”

建安帝大口大口喘著氣,聽到他們的說話聲,看著床簾外隱約的人影,劇烈的心跳才緩緩平穩下來。

七年前,他做過一個這樣的夢,隨後他的五位皇子一齊歿了,去年他也曾經做過一個這樣的夢,但那時,皇叔一空大師說,出現了破局之人,應該可以放下心來,而去年一年,他小心提防,也的確是沒有出過事。可是,現在他怎麼又會做這個夢了?

建安帝凝神沉思,雖然部署得倉促一點,但是不像七年前那樣,完全沒有征兆地被人暗算,這一次,他已經洞悉了先機。

不會了!一定不會再出現七年前的慘劇了!

撫了撫抽痛的額頭,尖銳的鈍痛讓建安帝微微蹙起了眉頭,隨口問道:“什麼時辰了?”

黃公公輕聲稟道:“回皇上,辰時正了。皇上可是要起身?”

建安帝輕輕點頭,黃公公和何公公忙將簾子用銅鉤掛住,服侍著皇上梳洗更衣,用早膳。待皇上用過早膳,品了茶,黃公公才小聲地道:“赫雲將軍帶著錢大人在偏殿等候召見,皇上您看?”

建安帝微微頷首,“傳。”

……

白雲山下的大域湖,景色秀麗,每年的上巳節,京城中的年輕男女就會到白雲山腳、大域湖畔來踏青。大域湖的湖面波瀾不驚,但在湖口處,只有一條窄小的溪道洩流,因而水流變得十分湍急。

這條小溪沿著白雲山山麓向大江流去,入山的通道,需跨越小溪流經的山澗。實際上,也只有這個急彎處,道路有些驚險,急彎的前後都是坦途,只要在此處行駛得慢一點,亦不會出事故。

可是偏偏郁心蘭乘坐的馬車就在這急彎翻下了山坡,沒滾得兩圈,就直直地墜下山澗,跌入湍急的小溪之中。

這條山澗,位於白雲山的兩座高峰之間,說深也不算很深,但兩旁都是巖石,生滿滑膩膩的青苔,山道上又沒有可以借力的大樹,隨行的侍衛和小廝們來不及失手援救,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馬車車廂滾下山澗,在溪水上沉浮幾下,轉眼不見了蹤影。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安親王正在走廊下逗鳥兒,聞言神情閒逸,仍舊是從隨侍的太監手中取了鳥食,逐一將走廊上垂掛的鳥籠裡添了食,才淡淡然地道:“是嗎?真是遺憾吶!這麼重要的事情,有沒有人告訴赫雲將軍?”

那人回道:“侯府的家僕自然會告知的。”

安親王點了點頭,“聽說他們蝴蝶情深,赫雲將軍當好好地尋找一番才對。”

那人陪著笑道:“是啊,這樣赫雲靖便沒法子在禁軍大營坐鎮,也省得他去相國寺壞事。”

安親王搖頭笑了笑,又問起永郡王,“他在哪裡了?”

那人忙稟報,“他一聽說皇上病重垂危,哪裡還有心思當送親大使?聽說昨日就借口有女官染疾,讓使團停駐在泯江口,自己悄悄地返回了。按路程上算,此時應當快抵達京城了。”

安親王“嗯”了一聲,“引他去相國寺的人安排好了吧?”

“依主公之計,早已安排妥當。”那人想了想又道:“錢勁將軍手下的士兵,已經到山腳下了,可是卻沒見到他本人。”

安親王瞇了瞇眼,“恐怕是察覺出了什麼,不想牽涉在內!哼!只要他派了人去,就已經跟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況且榮琳還在我手上,還怕他敢反骨嗎?”

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幾位能與他爭皇位的王爺,不論是同輩還是晚輩,都會在一瞬間化為冤魂,而這樣的陰謀,自然是隨後趕到相國寺的永郡王一手策劃的,他早已經安排了死士,可以指證永郡王,絕對令他百口莫辯。

禁軍不能隨意調離京城,而且赫雲靖的妻子還下落不明,他只怕沒有心思管理軍務,會親自去白雲山尋找,白雲山在東郊,而相國寺在南郊,兩地相隔二十余裡,即便聽到相國寺傳送的消息,反應也會慢上一步,只要慢了這一步,也就事成了。

明瀧那個老賊,聽到這樣的消息,恐怕會當場驚得一命嗚呼吧?就算是不死,也恐怕會中風,全身癱瘓。而國不可一日無君……

安親王撥著手中的佛珠,面帶微笑,神情安逸地在花園在散步。

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進行著,他只需在王府中聽消息便是了,而他本人,自然是離那是非之地越遠越好。

思及此,安親王唇邊的笑紋更深了。

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安親王不悅地蹙眉,回頭看去,只見他親信的一名隨從,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喘著氣稟道:“王……爺,大事不好……五……姑娘……不見了。”

這位五姑娘,就是榮琳郡主。

安親王聞言勃然大怒,啪就一個耳光扇了過去,“一群廢物,連個女人都看不住,還不快去給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來!還有,今日在這府中見過她的下人,一個也不要留。”

那人的了令,立即跑下去辦事,確實搜遍了王府的後院,也沒尋到人。安親王怒火中燒,立即派人去查今日有些什麼馬車或者貨車出了府,得到確切消息後,遞了個密函出去。

且說郁心蘭,這會子正一個人樂悠悠地坐在唯美坊的二樓執事房內,辟裡啪啦地打著算盤,算自己這個月又有多少進賬。

昨個兒赫雲連城一臉凝重地跟她說,不許她陪蓉奶奶進香,理由自然是怕出事。可是郁心蘭一想,若是人家安了心要生事,只怕防也防不住,至少這回還是知道他們別有用心,若是下回無征無兆地來一次,自己豈不是要被害?因此,她便說服了連城,讓她今日出府來。

不過她也知道,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萬事還是小心為上,所以才想了一個李代桃僵之計,剛才在唯美坊之中,便讓身高與自己十分相似的李榕,替代了自己。正好如今也到了四月初,正是夏初,有了些日頭,她帶著長可極地的大圍帽出門,旁人也不會見怪,而且也看不清圍帽下到底是不是她。

算過了賬目,還要等著岳如和李榕從白雲寺回來後,她才能回府。郁心蘭百無聊賴地伸了個懶腰,走到窗邊看街景。

忽然,一個小小的人影閃入她的眼簾,轉眼又快速跑過了對面的小巷子,不見了蹤影。

郁心蘭大吃一驚,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可是她覺得自己應當沒有看錯,那個女子是榮琳。世上再難找第二個這麼美的人兒……盡管那女子似乎用了些泥土糊在臉上。

郁心蘭想也不想地提起裙擺,往樓下沖,只跟安亦交代了一聲,“我去對面看一看。”

郁心蘭飛速地跟進了那條小巷,順著巷道轉了兩個彎後,便瞧見前面那個一身鵝黃色華美衣裳的女子。女子正背對著她,不住探頭探腦地往一旁的大街上觀望,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女子頭也不回地便提裙開跑。

郁心蘭怕追趕不及,喝了一聲,“榮琳!”

前方的女子頓時頓住了身形,忽地轉過身來,不敢相信地瞪著郁心蘭。而郁心蘭更是驚訝得嘴巴都忘了合上。剛剛在二樓窗前看見之時,雖然覺得像是榮琳,卻也覺得自己是想多了,或許是個長得相似的人,這才特意追出來看一看,哪知竟會是真人!

那張小臉上盡管糊了不少泥巴,卻還是能一眼分辨出絕美的五官來。

花了點時間恍回神,郁心蘭慢慢靠近她,小聲地問,“你……沒死?這陣子去哪了?”

榮琳的眉頭忽地蹙了一下,搖了搖頭,往後 退了一步。她確實是來找郁心蘭的,她不甘心這樣被父親禁錮著,因為禁錮之後,肯定還是會把她當做貨品一般地隨意送人……或許是另外一個男子也不一定。

她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烈女不能侍二夫,可是她現在已經侍了二夫了,還是以一個侍妾的身份,那個自幼將她捧在掌心裡的父王,還說是為了她好,甚至不問她再宮中遇到了什麼事,為何會“死”。

她氣憤、她不甘、她怨恨!所以她尋著機會,偷跑了出來。

跑出來之後,她第一想著的,就是去找赫雲連城,可是她又怕她像上回那樣,找不著定遠侯府,反而被人賣去青樓。她唯一有印象的幾個地方,就是從安王府觸發,去往唯美坊和珍品坊。

唯美坊是郁心蘭的產業,找到了唯美坊,就能找到赫雲連城,這是她的信念。可是,在看到郁心蘭的那一瞬間,她又猶豫了。她知道自己已經是個“死人”,若她真的去告發父王,父王就會以欺君之罪,被流放、甚至是被斬首!所以,她又猶豫了。

郁心蘭已經離她很近了,自是能發覺出她臉上的猶豫和驚慌,特意放柔了聲音,小聲問,“怎麼了?你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或者是連城。連城一定會幫你的。”

聽到赫雲連城的名字,榮琳的眼睛亮了一下,可隨即想到自己未死之事曝光後,自己也會隨著父親入罪,靖哥哥根本幫不了她。

榮琳郡主退後一步,離郁心蘭一點,用手做出推拒的動作,不讓她靠近,嘴裡還“啊、啊”地發著氣聲。

郁心蘭大吃一驚,“你怎麼啞巴了?”

這話兒戳到了榮琳的痛處,她立即轉身就跑。郁心蘭不妨她有這麼一手,忙又提裙去追。

眼見著要追上了,前方憑空出現一個人,深身藏青對襟直莽,巴掌寬的皮革腰帶,竟是一身軍官的裝扮。

郁心蘭一開始只盯著榮琳,發覺她猛然停住,小身子劇烈地抖了起來,這才抬眸,發現了對面之人,不由得驚訝一聲,“諶華?”她的心中感應到不妙,忙踉蹌著停下腳步,轉身就跑,邊跑邊喊,“連城!”

希望連城能將諶華駭住!這個念頭還沒轉完,她就覺得脖子上一痛,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她真是大意了,怎麼總是忘記這裡不是現代了?郁心蘭悠悠轉醒,發覺自己與榮琳都身處於一間昏暗不見天日的石屋之中時,不由得苦笑。

之前安亦還追在她身後說,派個人跟著,她還嫌麻煩,怕跟丟了人。這會兒倒好,若是多一個人,是不是能有幾回大喊大叫,多一絲逃脫的機會?

手腳都被綁得緊緊的,幾乎阻斷了她的血液流通,掌心和足心都已經開始有麻刺感了,諶華這人還真是謹慎,並未因她二人是女子,就掉以輕心。

郁心蘭用力拿肩膀撞榮琳,吧榮琳弄醒後,壓著聲音道:“快,你倒到地下,用牙齒幫我把繩結解開。”

榮琳郡王猶豫地搖頭,表示她不會。

郁心蘭恨恨地瞪她一眼,氣得煩了翻白眼,“那你轉過身,我來幫你解開。”

榮琳忙轉了身,郁心蘭仔細研究了一下繩結,發現雖然是打的死結,但因麻繩較粗,還是有辦法打開的。她拱了拱身子,拉開點距離,側身躺下,順著繩結的方向,用力地咬,也不知用了多少時間,只覺得滿嘴的牙都松動了,才終於將結頭打開。

榮琳的手的了自由,就能自己解開腳上的繩索了,解開後,她便蹲身溜到釘滿木條的窗邊,悄悄地往外張望。

郁心蘭沒好氣地看著她的背影道:“你不會是想留下我一人,獨自逃跑吧?我怕勸你還是別自作聰明了,若是我們兩人合作,還可能有一點機會,你一個人,只怕除了這屋子,就又被抓回來。”

大概是最後一句話期了點作用,榮琳遲疑了一下,回身道她身後,幫她解開了繩索。郁心蘭趕緊站起來活動麻木的手腳,用力甩了甩胳膊和腿,也悄悄伏到窗邊查看了一下。

眼前所及,無人守著,但不知門邊是否有人,窗前是片茂密的樹林,瞧著景致像是在山上?她故意弄了點聲音出來,大聲地哼唧,有是說渴有是說餓的,仍然沒有人應聲。看來是真的沒有人。

也對,他們不是要在相國寺行事嗎?應當將人手都調取了那裡才對,而諶華,應當是臨時過來抓榮琳的。看來,榮琳一定是知道些什麼秘密……郁心蘭回頭瞧了榮琳郡主一眼,榮琳被她眸中的精光給駭到,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下,垂頭扭著衣角。

郁心蘭撇了撇嘴,這麼說來,一定要將榮琳給帶上才行。她松了松筋骨,用力一踹木門,兩片門板就裂成了幾塊,訇然委地。

不是吧?郁心蘭已經做好了不成功的打算,卻沒想到,雖然踢得腳痛,卻居然真的將門給踢開了。這麼說來,這只是臨時找到的關押處,放眼望去,果然是一片山林。

她們兩被那麼緊緊地綁著,丟在無人的山間草屋內,是想她們渴死餓死嗎?

郁心蘭在小屋前前後後查看了一番,這裡真是一片密林,根本不知往哪個方向走,才是下山的路。榮琳似乎被她剛才那神來一腳給驚懾住了,小心翼翼地跟在郁心蘭身後,不時偏頭揣摩她的臉色,生恐她一個不順心,就一腳踢到自己肚子上。

郁心蘭在這廂盤算了半晌,咬了咬牙,握著榮琳的手道:“我們從這邊下山。”

榮琳用力點頭,郁心蘭看著她全然信任的眼眸,不由苦笑,她也只是隨意指的方向。

而相國寺的大雄寶殿內,法事整進行到一半,幾位王爺都是一身俗家弟子的裝扮,盤腳端坐於佛像前,雙手合十,斂容垂目,細聽住持大師誦經文。

住持大師誦經完畢,一旁的幾位佛門弟子,便齊聲敲起跟前的木魚。而住持大師則來到寶殿一旁,那裡,臨時搭了一個鍾架,架了一口大銅鍾。

住持大師推動櫸木鍾擺,用力向鍾上撞去。“嗡~嗡~嗡~”雄渾的鍾聲響徹雲霄。

只不過,坐在寶殿內的幾位王爺,因距離的太近,聽著這鍾聲,就兩耳發堵,好一陣子目眩神暈的。鍾聲的音波震動,還引得寶殿內的幾十尊大小佛像產生了共鳴,持續的聲響久久盤旋在寶殿之內,震得橫梁上的灰塵紛紛下墜。

成王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這法事早呢麼做得這般怪?他悄悄將眼睛睜開一條小縫,私下了一眼,當下便忍不住叫道:“咦,和尚呢?”

寶殿內那幫子誦經的大小和尚,都不見了蹤影。

成王覺得不對勁,騰地站起來,大聲嚷嚷,“怎麼只有我們幾個了?”

原本聽了成王的話,還有幾位王爺鎮定地閉目誦經,直到他這話叫了出來,忙一個個睜開眼睛四下張望。果然,寶殿之內已經只有他們幾位王爺了,而且殿門還已經關上,都不知道是何時關的。

整在疑惑之際,諸人頭頂的橫梁卡嚓一響,直直地砸了下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相國寺的大雄寶殿建在半山坡上,後面是巍峨的山崖,兩側是一片樹林。

相國寺大雄寶殿之外,五百名御林軍士分列幾隊,蕭立在廣場之上,守住了大殿的四面八方,他們雖見到住持大師和小和尚們走出了大殿,卻因沒聽到主子們的召喚,以為法事並未結束,不敢隨意亂動。

忽然,大殿裡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御林軍首領一驚,正待趨前相詢,便聽得轟隆隆一聲巨響,大殿的屋頂整個兒陷了下去。

這下子可把守衛在大殿之外的御林軍軍士們給嚇傻了,這樣直直地砸下去,裡面的王爺可還有命在?若是王爺們沒命了,他們全家老小的命也就都完了。幾百名軍士立即往大雄寶殿內飛奔,想著救出一個是一個,總好過十來個王爺被一起砸死了,他們這些人家裡的祖墳只怕都會被皇上給刨了,將屍首扒出來鞭屍。

可是,當他們一動,兩側的樹林和後面的山崖之間,忽然出現了無數個蒙面人,手執長弓,搭弓起箭,瞄准了廣場中的御林軍們。這些箭,都是箭頭戴著火苗和燃油的火箭,而御林軍的軍士們,是不穿鎧甲的。這些火箭,嗖嗖地帶著風聲飛過來,令人躲避不及,縱使躲開了箭,卻也難躲過飛濺出來的火苗和火星。

一瞬間,廣場上屍橫遍野,還有些身上著了火的軍士,痛得在地上翻滾。

有人站在遠處的高崗之上,看到場中的這一幕,清晰地見到大殿的屋頂整個兒砸入了殿中,而大殿之內卻無一人逃出生天,不由得揚唇一笑,對一旁的人道:“該是我等去宮內報喪了。”

建安帝正在太暗殿內歇息,何公公帶了人去傳來了午膳,與正在偏殿內布菜,便聽到黃公公焦急的腳步聲。

何公公抬頭一看,只見黃公公滿臉都是汗水,神情焦急萬分,進了偏殿便問,“皇上是否還歇息?”

得到了回答之後,他一刻也不停留,直接從側門往後面的正殿而去。此時何公公才看到,黃公公的身後,還跟著王丞相、吏部尚書、兵部尚書等幾位重臣,神情都是一致的高度緊張焦躁。

建安帝不待黃公公走近,便騰地睜開眼睛,問道:“何事驚慌?”

黃公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泣橫流地道:“皇上,大事不好哇。”

建安帝蹙眉問道:“到底何事?”

黃公公這才支支吾吾地將事情告知,建安帝聞言,頓時睜大龍目,騰地便站了起來,急步沖出內殿,一撩衣袍,端坐在龍椅之上,沉聲問候在正殿中的幾位大臣,“此事當真?”

吏部尚書撲通一聲跪下,沉痛地道:“請吾皇節哀!”

其他幾位大臣也隨著跪下,以悲痛的聲音齊聲道:“請吾皇節哀!”

眾人遲遲未聽到皇上的反應,不由得悄悄抬眼一看,只見建安帝口吐白沫,兩眼翻天,已然暈死過去。

眾人忙高呼“傳太醫”,黃公公直接撲到皇上的龍身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口,老半天,才將皇上給喚醒。可是,建安帝醒來之後,卻目光呆滯,目鼻歪斜,嘴也半張著,口水從嘴角直流而下,竟不知要擦拭。

諸臣大驚,紛紛開始在心底裡盤算,皇上莫不是中風了?若真是如此,那麼如後將由誰來監國呢?

思緒紛飛中,太醫院醫正和幾位醫術高超的太醫,背著醫箱飛奔未來。經過一番診治之後,確認是中了風。

太醫院醫正道:“幸虧皇上平日龍體康健,最近雖然偶感風寒,但亦不算太嚴重,所以這次中風才沒有直接……可是,也必須好生靜養,決計不能再操勞、傷心。”

王丞相大吃一驚,連忙詢問,“那皇上不是這些日子都無法上朝嗎?”

醫正道:“何止幾日無法上朝,依卑職所見,應當以後幾年,都得安心靜養才是。”

諸臣面面相覷,“國不可一日無君,若皇上幾年不能理朝政,這可如何是好?”

當著皇上的面兒,幾位大臣便開始討論,要請哪位德高望重之人代理監國。

有人提議祈王,祈王乃皇上的皇叔,卻也沒比皇上大幾歲,在皇族人中聲望極高。便有人反對,說祈王總是一臉疲憊之態,還是在府中靜養的好。

提議之人強辯道:“那是體力虧欠過度所致,只是好好進被便成了。”

可是還是被其余人等給駁回了,又有人提議暫由王丞相代理,王丞相還未來得及謙虛地表示自己不行,就有淑妃娘娘的父親忠義伯冷嘲熱諷道:“哪有讓外臣監國的道理?之前城鄉說要來皇上榻前侍疾,莫不是早已知曉今日之災,因而想求皇上收為義子?”

這話雖沒直接說王丞相想盜國,但意思亦不遠矣。

王丞相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破口大罵道:“老夫何曾想過要監國?你個外戚休想監國,若是提名你,老夫第一個反對。”

忠義伯冷哼一聲,“我又何時說了要監國?我是想說,無論如何,這江山是姓明的,所以這監國之人,必須是皇室之人。”

之前提名祈王,已經剛被諸人駁回,那麼就只剩下了安王。

安親王坐在府中品茗,忽然接到宮中傳出的旨意,忙整了衣冠入宮。到了太安殿,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他一臉為難地道:“可是,我不務朝政許久了。”

吏部尚書和忠義伯忙道:“可是您之前亦是在朝中任有職務的,先帝也曾誇獎您有大才!”

這般左一勸又一勸,安親王擺足了姿態,終於半推半就地接下了監國一職。

事情商定之後,建安帝在太醫們的針灸之下,終於恢復了一點神智,說話雖然不利索,但也能聽能說了。

黃公公輕聲將前因後果稟報了一遍,安親王趨前兩步,恭敬地躬身一禮,滿臉誠懇地道:“皇兄請放心,臣弟雖代為監國,但必不會生出異心,待十五皇子或是兩位後妃腹中的皇子成年之後,臣弟必定將江山完整無缺地交還至皇侄的手中。”

正說著,外面又是一通吵鬧,建安帝不由得蹙了蹙眉頭,想說話,卻又有些口齒不清,只拿眼睛去看黃公公。黃公公立時會意,使了個眼色,便有一名小太監忙忙地跑出去,片刻後,復又跑回來稟報道:“回皇上話,是淑妃娘娘聽說皇上龍體不適,想進殿探望。”

建安帝抬了抬手,黃公公忙道:“宣。”

不多時,淑妃扶著蔡嬤嬤的手慢慢走了進來,見到皇上的情形後,大吃一驚,忙快步走至皇上身邊,拿帕子掩著臉哭道:“皇上這是怎麼了?”

黃公公輕聲稟明原委,淑妃驚得捂住胸口,“幾位皇子全都歿了?”

她極度震驚之後,便又極度歡喜,忙拿了帕子掩面,好像是想哭似的,其實是強壓著不讓小臉笑出來。如此一來,她若是生了皇子,就是母妃身份最高的皇子了,那不就是將來的一國之君?

忠義伯見女兒來了,怕她露了餡,忙向蔡嬤嬤使了個眼色,蔡嬤嬤便扶了淑妃娘娘後退幾步,小聲道:“之前皇上染了風寒,還沒康復的,娘娘仔細別過了病氣,傷著了府中胎兒。”

淑妃一聽,立即放棄了再次上前顯示孝心的打算,一手捂口鼻,一手扶住自己還未顯形的肚子。

建安帝只是撇了她一眼,扶著黃公公的肩,勉強坐起,眸光忽地變得淡漠而悠長了起來。

這神態轉變得太快,一時之間,諸臣都以為自己眼花了,個個揉了揉揉眼睛,再仔細看時,皇上哪裡還有半分中風之態?明明坐得身正背直,眸中精光閃耀,深不見義。諸臣個個心中一驚,不由自主地撲通跪下。

建安帝冷冷地道:“諸位愛卿這事為何呀?方才你們為國為朝廷謀心謀力,朕聽後萬分感動呢!”

冷汗,早已滲出了額角,聽到這幾句話後,更是直接濕透了個人的衣背。

建安帝繼續冷冷地道:“只是朕不明白,你們聽誰說的,朕的皇子都歿了?嗯?”

最後那個“嗯”字,帶著濃濃的脅迫和威懾之意。

諸臣相互看了看,最後論定了兩人,全都伸手指向他倆,“是忠義伯和吏部尚書大人說的。”

建安帝淡淡的眸光,居高臨下地審視下來,忠義伯和吏部尚書又都驚出了一身冷汗,結結巴巴地道:“是……是微臣……想去相國寺觀禮……因而……見到大殿的……屋頂坍塌,可是幾位王爺又未出來,故而由此推斷。”

安親王此時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可是,他的計劃這麼縝密,他的人也回報說,大殿的屋頂的確是坍塌了,王爺們也沒能逃出來……就算建安帝未中風,也不必怕,他並未有證據可以證明是我干的!替罪羊早已安排好了,最多是這次又未成功而已!

雖是這般安慰自己,可是安親王仍然覺得心緊張得縮成一團,而另一面,又極為不滿、極為失落,他明明離成功已經只有一步之遙了,到底又是哪裡出了問題?

正在他左思右想之際,建安帝已經開始審問忠義伯和吏部尚書了,“哦?兩位卿家見到朕的皇子被困在大殿之內,竟不思救助,反而忙忙地糾及眾人,道宮中來恐嚇朕?”

兩人不知如何作答,建安帝的問題又接踵而來,“況且,你們如何確認朕的皇子真的被壓在殿內了?是你們親眼所見,還是無端臆想,亦或是根本就是你們一手策劃的陰謀!”

他說的雖是疑問句,可是用的肯是肯定的語氣。

這下子兩人再不能沉默,立即開口喊冤,“冤枉啊皇上,臣如何敢加害幾位王爺?”

建安帝冷笑道:“不敢嗎?”說著從袖袋裡取出一封密折,恨恨地甩到忠義伯的面前,“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清楚,這上面都寫了些什麼!”

那密折仍在眼前幾步之處,忠義伯忙跪爬幾步上前拾起,打開來一看,頓時眼前一黑,這本密折裡,居然將他和安親王商議陰謀的時間、地點、細節,都記錄得比較模糊,但淑妃殿內的香料、和讓皇上一病不起的陰謀,卻是極為詳細。憑著這封密折,建安帝就斷沒有上當的理由。

再看落款,竟是江南!而且時間就在淑妃診出懷孕的當日!

忠義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撕心裂肺地痛呼,“這個逆子!”

聽到忠義伯的這聲驚呼,安親王立即明白了,一定是那次去忠義伯府密談之時,被世子江南聽了去,而江南怕惹火上身,便給皇上呈了密折。……之時,江南是如何知道呈密折的方法的?……不過,現在已經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了,安親王之時飛快地轉著腦筋,想著有沒有辦法摘清自己,或是有沒有辦法硬闖出宮。

跟來的大臣們也立即明白了,這事兒有蹊蹺。王丞相立即憤慨地道:“我們居然被這個居心叵測的外戚給騙了,真是愧對皇上的一片栽培之心啊!”

每一次,王丞相都是最先、且最會摘清自己的人,反正這事兒他的確是沒參與,雖然在乍聽到吏部尚書的稟報之後,他就心存疑慮,但是本著混水才好摸魚的想法,他也就將計就計了。

其他人聽到王丞相這麼一說,立即也開始大聲痛斥忠義伯和吏部尚書,直斥其為“國賊”!

建安帝冷笑道:“事後再說這些又有何用?”

一眾人等再不敢多言,皆撲通跪倒,等著皇上的裁決。

建安帝只輕咳了一聲,一眾劍龍衛便立即從各隱身之處沖了出來,將殿中央跪著的幾位大臣團團圍住。

建安帝低沉而威嚴地道:“全部給朕押入天牢,大刑伺候。”

淑妃早被嚇得小臉蒼白 ,手心裡都是冷而黏膩的汗漬,本是扶著蔡嬤嬤的手,忽然覺得有些反胃,便想去拿手帕捂住嘴,哪知手才一動,就立即被蔡嬤嬤反扭到身後。

蔡嬤嬤挾著淑妃猛退幾步,惡狠狠地道:“放開我家王爺和老爺,否則,我就殺了這個女人,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

建安帝只是冷漠地瞥了蔡嬤嬤一眼,嘴都懶得張開,只用眼神示意她,想干什麼就干什麼吧,你當我會稀罕她肚子裡的孩子?

安親王和忠義伯眼中的希望之光剛剛燃起,就被冷冷撲滅,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這樣冷漠的建安帝,是那個寵淑妃寵得沒了邊的男人嗎?

劍龍衛得了令,立即往各人肩上架了一柄明晃晃的大刀,三下兩下將各人都綁成了粽子,完全無視蔡嬤嬤的威脅。蔡嬤嬤一咬牙,伸手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恨恨地戳進淑妃的胳膊裡,痛得淑妃殺豬樣的嚎叫,痛哭流涕道:“皇上,救救臣妾。”

建安帝看也不看一眼,只淡淡地問道:“明灆,你老實說,七年前的秋山獵場之事,是不是你干的?”

安親王忍不住哈哈大笑,“可憐我這英明睿智的皇兄,原來也有弄不清的事情,我偏不告訴你。”

建安帝怒道:“你個敢做不敢當的老匹夫!”

安親王神情嘲弄地道:“若是你有證據,我便敢認,可是你沒有證據,憑什麼我要認下來,讓你睡得安穩?不錯,我是有這麼做的理由,可是旁人便沒有嗎?謹王、祈王,這些人不會做嗎?你後宮裡的那些妃子,為了自己的兒子,恐怕也不見得就不敢干吧?”

你越說越興奮,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只要那個人不除,你必定不能安心,我看你這晚年,就睡在噩夢中好了。哈哈哈,小心啊,說不定哪天,你的兒子就全都死光光了,你只能白發人送黑發人,眼睜睜看著自己搶到手的江山,又得交給別人。”

建安帝勃然大怒,指著安親王道:“給我帶到天牢,好好地用刑,我倒要看一看,是你們的鞭子硬,還是他的嘴硬。”

劍龍衛立即應了一聲,拖著安親王等人下去了。而王丞相還在兀自掙扎,“皇上,臣等是被蒙蔽的,皇上您不能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就將臣等關押起來。”

建安帝淡淡地道:“今日你們參與了這事兒,可是假的?至於你們是不是主謀,自有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御史來審問,審問清楚了,清白的,自會還你們清白。”

這話便是說,誰讓你們妄想混水摸魚?至少也得挨上幾鞭子,給你們一個教訓。

此時,天色已然全黑,郁心蘭拖著已經走不動的榮琳,還在樹林只裡轉圈圈。她們雖然能逃出小草屋,卻逃不出這片密林,一整天下來,又渴又餓,正在焦急著,忽見遠處幾支火炬的 時隱時現,她忙拉著榮琳躲到一邊。

 

第一百五十四章

火光漸漸近了,赫雲連城的無雙的俊顏在火把的照耀下,不失半分神采。郁心蘭心中大喜,忙跳出來,揮舞雙臂,高喊:“連城,我在……”

“這裡”二字,被橫斜裡忽然伸過來的手給捂在了嘴裡。

身子被禁錮在一個強有力而且充斥著血腥味的懷裡,一柄明晃晃的長劍,精准地架到了郁心蘭纖細的肚子上。

那人朝漸行漸近的赫雲連城道:“赫雲將軍,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

聽聲音,郁心蘭立即辨認了出來,恨聲罵道:“諶華,你個無恥小人,只會躲在女人身後,算是什麼男人!”

諶華哼哼冷笑,“我算不算是男人,榮琳郡主最清楚了,是不是榮琳?”

榮琳嚇得倒退一步,一腳踏空,跌坐在地上。

因為郁心蘭說好了會用女侍衛代替她去白雲寺,所以赫雲連城比較放心她這邊,一直留在宮中保護皇上。之後又奉建安帝之命,帶了幾名劍龍衛,從皇上太安殿的內殿的密道,直接去了相國寺的大雄寶殿。相國寺是國寺,由朝廷出錢建造,建造當初,就設定了皇室成員逃生的一處密道,這條密道只有皇帝才會知道,而且也只能從內往外開啟。

當赫雲連城打開密道的大門之時,裡面的幾位王爺,正被即將砸下的橫梁嚇得面無血色。

然後,守衛在山腳下的錢勁帶領的精兵,與殿內的赫雲連城等人匯合,聯手向山坡、樹林中的叛軍發起了攻擊。

這些叛軍,是諶華從邊疆帶過來得琴心之師,在他的訓練之下,的確是驍勇善戰,只是,壓不住赫雲連城和劍龍衛的高強武功,也抗不過錢勁帶領的上萬雄兵。

諶華見勢不妙,立即想起關在小草屋內的郁心蘭,果斷地悄悄逃跑,被赫雲連城眼尖地發現,立即待帶人追蹤。

郁心蘭和榮琳兩個人,一個是現代人,一個是千金之軀,都不懂在密林之中如何分辨方向,加之這片密林,是由人按五行八卦的陣形植下的,兩人走了一天的路,卻只是轉著林子在打圈圈。

其實諶華一心往草屋裡沖,原本也沒發現她倆,偏偏郁心蘭見到赫雲連城太過高興,振臂歡呼……

赫雲連城已然發現了這邊的險情,眸光一寒,將火氣將到一旁的劍龍衛手中,自己執劍而立,冷聲道:“放開她,你我二人決戰,若是你贏了,我擔保你可以安全離開。”

諶華哈哈一笑,“別說你擔保什麼,你身後的劍龍衛,可不會聽你的指揮,這些哄小孩子的話,你拿回家去哄你的兒子吧。”他邊笑,邊慢慢收緊手中的長劍,鋒利的刀刃立即劃破了郁心蘭嬌嫩的皮膚,一抹暗紅的血線蜿蜒而下……

赫雲連城眸光一寒,“你以為你傷了她,我會讓你全身而退嗎?”

諶華輕歎淺笑,雄厚的內力使得聲音在陡峭的山峰中回蕩:“赫雲連城,你可知曉,我早有意與你比試一次?可惜,上回在太和殿前,被錢勁給拉住了,今日,就讓我看一看,你到底有沒有旁人說的那般本事,能不能從我手中搶回嬌妻。我也不放告訴你,若是你今晚搶不走她,我就要享用了。”

他刻意地頓了頓,目光在對面的所有人眼前巡視而過。隔得雖遠,目光卻猶如劍鋒,一寸寸凌遲著劍龍衛的意志,最後豎立在赫雲連城的面前。

赫雲連城身形一動,瞬間就接近了一丈,可是諶華的反應亦是十分快捷,立即拖著郁心蘭往後退,還用力在郁心蘭的咽喉一卡,痛得她輕哼了一聲。赫雲連城知道諶華的武功決不再自己之下,也不敢再動,只是將眼眸鎖定在妻子的小臉上。

郁心蘭被諶華勒得幾乎呼吸不暢,知道對方武功高強,她也不敢隨意亂動,怕壞了連城的打算,若是伸手去拔頭上的發簪,必定會被諶華發覺,她只能悄悄地向榮琳使眼色,要榮琳將其頭上的發簪從後遞給自己。

榮琳怔怔地透過火把的微弱光亮,看著郁心蘭遞來的手勢和顏色,弄了半天,終於明白了,忙悄悄地從頭上拔下一根尖銳的發簪,正要從下方遞到郁心蘭的手中,冷不丁諶華一腳踢來,踢得榮琳往後倒飛數丈,重重撞在一棵大樹上,噴出一口鮮血。

諶華淡然而自得地道:“休想再我眼皮子底下玩陰的。”

話音剛落,四周又無聲無息地閃現數十個人影,衣著打扮與諶華十分相似。

郁心蘭倒抽一口涼氣,這下子,他們的人數就遠遠超過了連城那一邊。正焦急著,轉眼,赫雲連城的身後,也出現了數十名侍衛,領頭的,正是賢王明子期。

明子期是懶得再太安殿內看那些官員的嘴臉,悄悄帶了數十名大內侍衛去相國寺增援赫雲連城,到達相國寺後,卻沒發現赫雲連城本人,問了錢勁,才知道他沿著山道追蹤諶華去了。明子期這才帶著一隊人追趕而來。

如此一來,兩邊的形勢,又變成了勢均力敵。

諶華頓時變得十分謹慎,令十余名死士圍在自己身邊。這番命令之下,抓著郁心蘭的手便松動了一些,郁心蘭此番出來,也不是全無准備。以前她聽說吳為是個使毒解讀的高手之時,便厚著臉皮向吳為討要了一些毒藥、迷眩藥,今天全都帶在身上呢。

乘著諶華指揮手下排成陣勢,疏於對她盯梢之際,她迅速地伸手從衣襟中取出一只小瓶,閉上眼睛往後一灑,諶華頓時“啊”地痛呼出來。

可是,諶華並沒有松開抓著她的大手,任憑她如何掙扎,也沒能掙扎出去。

赫雲連城和明子期已經乘機展開了攻擊,可是諶華帶來的這些死士,亦是安親王培植多年的暗勢力,不單是武藝高強,而且個個抱著必死的決心。他們可以不顧命,但是明子期不行,赫雲連城也不能讓賢王有任何的閃失,一時之間,雙方只能打成平手。

片刻後,諶華復又睜開眼睛,惡狠狠地卡緊郁心蘭的肚子,看著她的小臉變成暗紅,小嘴不受控制地張大,這才獰笑道:“想毒我?恐怕你還不知道我的師父是誰吧?我的師父就是江湖人稱鬼見愁的鬼醫。說到用毒,我若排第二,就沒人敢排第一。”

郁心蘭聽了這話,心中一緊,果然,對面的劍龍衛和大內侍衛們成片地倒下,口吐白沫,嘴唇發烏,顯然命不久矣。

明子期和赫雲連城得益於生在皇族,幼時又深受皇恩,得以服下解毒的聖藥,一般的毒藥對他倆並沒有用處。

可是,原本就只能勉強戰成平手,現下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對方的手中還挾持著郁心蘭……赫雲連城的眸光寒至冰點,悄悄地對明子期說出一番話,明子期大驚,壓低聲音急道:“不行,你帶她走,我墊後。”

赫雲連城蹙眉道:“你不行,我能拖住。”他的意思很清楚,由他來拖住這些人,子期和蘭兒還有可能活命,可若是由子期來墊後,只怕他們三人最後都會落入諶華的手中。

明子期也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當下明白了連城的用意,只得咬牙應下。兩人猛地一左一右向對方攻去,同時灑出了杯中的白色粉末。

這些粉末,有一點的麻痺作用,是建安帝交給二人的,一些死士應聲倒下,郁心蘭也乘機飛速地拔下頭上的簪子,狠狠扎入諶華的手臂之中。

諶華不過分心看向對面一眼,就中了郁心蘭一下,原是不想在意,可那一簪,正好扎在一處穴位上,令他的手臂頓時酥麻,不由得松了開來。

郁心蘭忙往旁邊跨出一步。

就是這一步,令她與諶華只見拉開了一點距離,赫雲連城飛身而至,立即抱著她躍出了死士包圍下的圈子。來不及說任何話,赫雲連城將她往明子期的身邊一推,低喝道:“快走!”

郁心蘭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明子期扯著跑出了好幾步,天黑路陡,她忍不住踉蹌了一下,明子期此時也顧不得什麼禮儀規矩了,彎腰將她抱起,提氣疾奔。

郁心蘭從明子期的肩頭看過去,赫雲連城將長劍舞成了一個圈,將一眾想追殺過來的死士,全數擋在身前,不讓它們逼近一步。

眼淚無征兆地流了下來,她不敢哭出聲,怕連城聽到會分心,只能哽咽著悄聲問明子期,“他不會有事的,是吧?”

明子期懷抱一人,提氣狂奔,實在不宜說話,只得用力點下頭,連城哥不會有事的,只要再往東三裡地,就能尋找追蹤而來的士兵,就能去解救連城哥了。

可惜,沒有奔出多遠,一道人影就攔在了他二人的身前。明子期只得急促地剎住腳步,抬眸一看,竟是諶華!

諶華傲然一笑,“我那些死士足夠圍困赫雲靖一時半刻的了,就憑你,也想從我的手中帶走人麼?”說著又哂然道:“你跟赫雲靖的感情還真是不錯,連他的妻子都可以抱。”

明子期忙將郁心蘭放下,憤然道:“你嘴巴放干淨點。”

郁心蘭則冷哼一聲,“狗嘴是吃大便的,你讓他放干淨一點,真是難為他了。”

明子期頓時笑了,“哦,也對,我是太勉強他了。”

諶華的眼睛矣瞇,長劍如長虹一般劃了個半圈,直刺向郁心蘭。

明子期忙將郁心蘭護在身後,揮劍相迎。

光當一聲脆響,兩劍相擊,明子期被擊得連退三步,嘴中一股腥甜,一口鮮血差點噴了出來,他忙用力咽下,又伸手將郁心蘭拉到自己身後。

郁心蘭卻不甘只充當被保護的角色,她的眼睛早已經適應了黑暗,在樹林中一掃,拾起一根小兒手臂粗的樹枝,雙手緊握,立在明子期的身旁道:“我們一起,你攻下盤,我攻上盤。”

以前為了追時髦,郁心蘭曾去學過日本劍道、柔道這類的,雖然無法跟諶華這種武功高手相提並論,但也不是弱不禁風的小女人。

明子期一怔,側目看去,依稀月輝之下,身邊的小女人一臉堅定,就這樣無畏地站在他的身旁,與他比肩。

“好,我們一起。”

明子期楊唇一笑,揮劍攻向諶華的下盤。而郁心蘭則同時揚起樹枝,往諶華的天靈蓋打去。諶華根本就沒將郁心蘭放在眼中,自是先去防范明子期,哪知郁心蘭會半途變招,一棍橫掃向他的太陽穴。這可是大穴,被擊中了的話,重則身亡,輕則昏迷。

諶華只得往後躍開,但是對面兩人的下一輪攻擊又到了,同樣的招術,也不怕他膩煩。

連續三招之後,諶華才發現,兩人聯手,若是配合得精妙的話,真的比二十個人還難對付。正在惱火兼狂躁,想用內力掌風先將郁心蘭擊倒之時,赫雲連城忽然趕了上來,他一身是血,猶如浴血的修羅,帶著一身的煞氣。

赫雲連城與諶華的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間,加上一旁的明子期和郁心蘭,諶華頓時落到了下風。而此時錢勁帶著士兵已經將相國寺清理干淨,忙將事務交由副將處置,親自帶兵入山搜尋。

上千名士兵高舉火把,邊尋找邊呼喚,“赫雲將軍!賢王殿下!”

聲音震天。

郁心蘭睡了一個好覺,覺得眼前有些異樣,才懶懶地睜開眼睛。引入眼簾的,就是赫雲連城那邊俊美無邊的臉,和眸中無限的擔憂與寵溺。

郁心蘭柔柔地一笑,“你先起來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赫雲連城啞聲道:“怕你不見了。”

昨日他雖然覺得蘭兒不會有事,可到底還是不放心,曾經派賀塵回府打聽,聽得蘭兒沒有回府,又忙去了店鋪,哪知竟聽說她獨自一人跑了出去。那時他聽命與皇上,必須去相國寺救諸位王爺,只得將賀塵和黃奇都派出去尋找小妻子。

一直沒有聽到回音,令他的心漸漸沉入谷底。

沒人知道在看到她諶華挾持住的那一刻,心底有多慌多亂,也沒人知道他看到蘭兒被劃傷時,心有多痛,有多想將諶華生生咬死。

他很害怕那種感覺,卻無法用語言表示,只得輕輕摸著她的秀發道:“我只怕又是夢一場。”

說罷,翻身壓在她的身上,尋了她的唇瓣恨恨地吻下去,絞著她的丁香小舌,吸取屬於她的氣息。

這個女人是他的,她的心也是他的,誰也不能奪去。

郁心蘭在吻中感受到丈夫的恐懼和心疼,無法勸解,只能一點點地回應他,一點點順從,一點點地安撫他驚恐的心。

明子期進來之時,見到的就是這對夫妻緊緊相擁的情景,他想要退卻,忍不住望了又望。一只腳還在門外,仿佛在告訴他,應當離去,不要打擾他們夫妻二人,一只腳卻黏乎乎的不肯離去,只覺得自己是個外人,無端的傳入了桃花林中,偷窺到了最令人神往的一幕,羨慕之余又悵然若失。

昨日,有個女人對他說“我們一起”,那麼堅定、那麼無懼地從他身後站出來,站在他的身邊,將他身邊的位置瞬間填滿,不留一絲余地。

他一直想找到一個可以與他比肩的女子,一直沒有找到,父皇和母後向他推薦過無數的女子,但他一直沒有那種比翼的感覺,昨日,他終於找到了,可是,她卻是他的表嫂,他最敬重的男子的妻子。

是不是應該離去了?

明子期怔怔的看著他們在忘情地擁吻,手中的門簾頹然落下,門簾的縫隙中,一點點的余光也淡去,只余下靛紫門簾華麗的色彩,平和安寧。

他忽地一拍腦袋,裝作貿然闖入的模樣,嘴裡大忽道:“連城哥,表嫂……”

床上兩個人慌得趕緊分開,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裳,可憐郁心蘭還躺在床上,身上只得一件中衣。

赫雲連城忙將床簾放下,瞪了明子期一眼道:“早呢麼而不再廳裡等我?”

明子期嘿嘿一笑,“聽太醫說你的傷沒有大礙,父皇的意思是,讓你今日就到天牢之中,與方大人一同審訊這些叛黨。”說罷轉身出去。

赫雲連城只得跟郁心蘭打了個招呼,進內間換了官服,與明子期一同走了。

郁心蘭搖了搖頭,起身讓丫頭們服侍了,忽地想起西府的蓉奶奶,忙問紫菱道:“西府那邊如何了?”

紫菱忙稟道:“昨日就找到了墜落的馬車,證實是動了手腳的,所以西府那邊的主子,都給抓住了。”

郁心蘭一怔,“巧兒呢?”

紫菱悄悄地道:“巧兒姑娘昨日上午小產了,大出血,上午不到就沒了。”

郁心蘭這才松了口氣,這個巧兒倒還有點子本事,居然買通了幾個穩婆……她忽地想到,幫巧兒弄戶籍的事,她之前跟明子期提過,明子期當時一口答應,這會子得早些幫巧兒給辦了,若不然,一旦西府的事兒牽扯出來,巧兒就很難逃脫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妝扮好後,郁心蘭便讓紫菱將岳如請進來,親自賞了一個大荷包給她,誠懇地道謝,“昨日真是辛苦你們了。”

岳如謝了賞,垂眸謙虛地表示,“是婢子應該做的。”

郁心蘭讓她坐下,笑著道:“雖說你的職責是保護我,可是這麼危險的事,還是讓我過意不去,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你日後若有什麼想要的,或是什麼為難之事,只管跟我說。”

岳如恭謹地應了一聲,並未有特別大的情緒波動。郁心蘭知道這是對侍衛基本要求,也不好強行讓她改,又說了幾句道謝的話,便讓她忙自己的事兒去了。

丫鬟們將飯菜布好,進來請郁心蘭入席。郁心蘭早已餓得頭昏眼花,昨天一整天顆粒未進,半夜回府時又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好像直接就靠在連城的懷中睡著了,這會兒醒來了,所有感覺也就醒來了,首當其沖的就是餓覺。

當下一陣風卷殘雲,吃了個囫圇飽,郁心蘭忽地將筷子放下,方才一直覺得自己忘了什麼,現在終於想起來了,忘了向連城問榮琳郡主的情形。

昨晚的情勢那麼緊急,無暇顧及受傷的榮琳,可是之後呢?有沒有人將榮琳救回來?因為榮琳的身上還系著秘密。

昨日白天,她與榮琳一起逃跑時,不止一次地問榮琳,在宮中受傷,到底是因為何事。可是榮琳就是不願告訴她,還用樹枝在地上寫著:“我只告訴靖哥哥。”

好吧,她就當作是這個小女人想接近連城,反正連城也不會對榮琳動心,就讓連城來問好了。

只是,不知到底救回榮琳沒有,連城又問出什麼來沒有。

用過飯,已是下晌,郁心蘭剛到暖閣裡坐下,長公主便扶著紀嬤嬤的手,帶著岑柔過來了。郁心蘭忙起身相迎,長公主滿臉憂色,握著她的手問,“昨日受苦了,可憐的孩子。”

紀嬤嬤忙將丫頭們都打發了出去,岑柔在一旁解釋道:“大嫂您不知道,昨日大哥遣了賀塵回來問您的訊兒,聽說您沒在店裡也沒在府中,可把母親給嚇壞了,急得命人四處尋找吶。”

長公主忙按住岑柔的肩膀:“昨日蘭丫頭是跟靖兒在一起,我派人出去尋人,只是不知情而已,此話不要再提了。”

郁心蘭聞言,滿心感激,真心實意地向長公主拜了拜,喚了聲,“多謝母親體諒。”

在這個年代,女人的名聲何其重要,她被叛黨擄走了一整天,雖然因為諶華以為她們兩個女人沒本事逃跑,並未派人看守著,可是並不代表別人會相信。若真有人以此為借口來潑污水,她還真是難以應付,若是換成一般的婆婆,都會主動來責問,有沒有被人輕薄了,讓兒子套了綠帽這類話了,可是長公主卻一心向著她,還幫她圓了話兒。

長公主拉起郁心蘭,和藹地笑道:“說什麼謝?我就拿你當自己閨女似的,靖兒也都告訴我了,你還幫了子期,是個好孩子。”

郁心蘭自去妝盒裡拿出了一個大荷包,請母親代為賞給李榕,昨日李榕替代她去白雲寺,半路翻入了水中,雖說侍衛們都習水性,可如今才夏初,溪水還是很涼,李榕也受了苦。

長公主讓紀嬤嬤收下,婆媳三人又說了會子閒話,讓乳娘將兩個會爬會笑的寶寶抱進來逗了一會兒,長公主便道:“你且好好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你了,這陣子靖兒會很忙,你多用些心思,別讓他累壞了。”

兩個小家伙在臨窗的短炕上滿地爬,郁心蘭歪靠在炕邊的引枕上,滿心幸福之感。能回到家中,與寶寶和連城一同安然度日,真好。

紫菱取了美人捶,搬了張小杌坐到炕邊,一面為郁心蘭捶腿,一面笑著說些家長裡短。郁心蘭一面逗寶寶玩兒,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紫菱說話,忽地想起來,“今日怎麼沒見著錦兒,不會是她家中有什麼事吧?”

紫菱抿唇笑道:“奶奶可算是想起錦兒來了,昨日奶奶不在府中的時候,她忽然暈死了,一開始嚇了婢子們一跳呢,請了府醫一診脈,原來是有喜了,不過懷得不是很穩。婢子便做主讓她在家中修養三個月,的呢過胎兒養穩了再來辦差。”

郁心蘭聽得大喜,忙問紫菱,“可有代我送賀儀?”

紫菱笑道:“奶奶您就放心吧,婢子代您送了,長公主殿下還按府中的例份打賞了。”

郁心蘭笑道:“那我可要去瞧一瞧她。”說著想了想,畢竟現在還在四處抓亂黨,外面應當不是很太平,“嗯,過陣子再去,我帶曜兒和悅兒去給她滾滾床。”

按風俗,讓男孩兒滾床,孕婦就會生男孩,若是在床上尿上一泡童子尿,那就是最好的。若是帶龍鳳胎去,豈不是也會生龍鳳胎?

紫菱驚訝了一瞬,立即起身向郁心蘭福了福,“那婢子就先代錦兒向奶奶道謝。”

郁心蘭只是笑,“不過是討個好意頭,哪當得什麼謝,反正這兩個小家伙還沒怎麼出府玩過的。”

正說著話兒,蕪兒挑了門簾進來道:“奶奶,剛得了消息,西府那邊的大老爺和程夫人、二爺、惜奶奶都被放回來了。”

謀反這類的事情,不是應當連坐的嗎?郁心蘭只眨了眨眼,便笑道:“放回來就放回來了。”大概真的是沒有參與到安親王的事中,或者是證據還不足吧。

大老爺此時正躺在床榻上,讓夫人幫著往鞭傷處上藥,自己則在那邊哀歎,“那個逆子,之前問他跟了什麼主子,一句話都不肯透露,現在倒好,被他牽累得如此之苦。”

這一整日的天牢之行,可不是一日游那麼輕松愜意的,一頓子皮鞭是少不了的。好在赫雲榮一人將所有事情都攬了下來,因是涉及到定遠侯府的,大理寺卿方正片刻不敢耽誤,立即上報了天聽。這回朝中的大臣抓了不少,許多官員被刑具嚇得什麼都說了,又牽涉出許多無關緊要的事來,建安帝亦是頭痛,不想放過叛黨,又不想牽涉過多,還要看在定遠侯的面上,於是決定先將它們一家子放了出來,反正人在京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做母親的十月懷胎才生下來的兒子,榮爺又是長子,自是最愛寵愛的,程夫人哪裡會說自己兒子的半句壞話,只咬牙切齒地道:“這還不是你那個好弟弟干的?若是他遵守約定,將侯爵之位傳與蓉兒,蓉兒用得著去跟安親王麼?而且我覺得這事兒吧,應當是蓉兒被安親王給騙了,以為幫安親王就是幫永郡王爺吶。”

她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忙推了推大老爺,懇求道:“老爺您去想想辦法,尋幾個交情好的官員,向皇上說說情吧。”

大老爺被老妻氣得胡子都要直了,破口大罵道:“你有沒有腦子,現在是什麼時候?正在抓人的時候,人人自危,誰會幫你說話?況且我都已經被革了職,哪個還會賣我面子?”

程夫人掩面痛哭,“那也不能不管蓉兒呀,你當蓉兒的反叛之罪落實了之後,你和璉兒還能得到什麼好處?還會有什麼前程?”

說得大老爺沉吟了起來。程夫人自指縫中見到老爺神色松動,忙乘熱打鐵道:“二弟如今不在京城,咱們就去尋長公主吶,她可是皇上的嫡親的妹子,她若肯幫蓉兒回旋幾句,皇上說不定就會放了蓉兒。況且蓉兒他做了什麼?不就是誆郁心蘭那丫頭去白雲寺嗎?那丫頭如今好好地呆在府中,蓉兒這事只能算是未遂,當不得什麼。”

大老爺思前想後,也覺得夫人說得在理,若是榮兒給冠上了叛黨的帽子,他和璉兒兩個的前程就真的完了,日後一家子都得仰仗二弟的鼻息過日子。那長公主是個軟弱好說話的,乘著二弟不在,說動她入宮去給榮兒求個情,應當不是難事。

夫妻兩打好了盤算,立即整了衣裝,乘轎來到宜靜居。

這會子已經是掌燈時分了,長公主正坐在膳桌前用膳,忽然聽得外面報大老爺和大嫂的名,忙讓人掀起門簾,請他們進來。

待大老爺和程夫人說明來意後,長公主只是淡淡地笑道:“大哥大嫂還沒有用晚飯的吧?來人,添碗筷。”

大老爺和程夫人知道求人不能太急,加之也的確是餓了,於是先用了飯,喝了杯潤口茶後,又舊話重提。

長公主這才慢條斯理地道:“女人不得干政。我斷沒得干涉皇兄處置叛黨的道理。若榮兒是無辜的,皇兄自會放了他,若他真是與安親王勾結,那麼我去求情也沒有用。”

程夫人氣得騰地便站了起來,指著長公主罵道:“我兒子在天牢裡受苦,你卻在這錦衣玉食說風涼話,榮兒怎麼會跟亂黨勾結?他必定是被人給騙了,你這個當嬸嬸的,卻不願拉扯他一把,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這般冷硬無情!”

長公主的玉容一沉,威嚴立現,駭得程夫人不由自主地收回囂張的手指。紀嬤嬤和柯嬤嬤在一旁冷聲道:“大夫人真是好威風,竟敢直指長公主殿下,當皇室在威嚴是當擺設的嗎?”

程夫人這下子才真的被駭住了,“我、我、我”地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長公主見嚇她嚇得夠了,這才冷淡地道:“大哥大嫂請回吧,此事我無法相助,看在你們愛子被關押的份上,方才大嫂的無禮之舉,我就當沒看見,但絕沒有下一回。”

聽了這番話,大老爺和程夫人才真正意識到,他們的二弟妹,是位皇室公主,而不是軟柿子。

夫妻二人灰溜溜地回了西府,大老爺努力安慰老妻,同時自我安慰道,“罷了,就算沒了榮兒,咱們還有璉兒。”

郁心蘭聽到千荷來回話說,大老爺和程夫人去求長公主相救榮爺,不由得搖了搖頭,真是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呀!榮爺想害死長公主的兒媳婦,他們倆還好意上門取求人相救,以為隨便說兩句無辜的話,長公主就會相信麼?

只不過,璉爺真的是無辜的麼?郁心蘭總是采取懷疑的態度,大老爺和程夫人自骨子裡覺得這個侯爵之位是他們的,那麼必定會從小就這樣教育兩個兒子,榮爺動了歪心思,璉爺只怕也難免。

等到深夜,赫雲連城才拖著一身疲憊回府來。郁心蘭原是想問他的話,都只好悉數咽回肚裡,服侍他更衣沐浴後,便讓他睡下了。

次日清晨,郁心蘭特意起了個大早,邊服侍赫雲連城梳洗,邊問他審訊的情況。赫雲連城想了想道:“安王爺就是不承認七年前的秋山之案,不過,昨晚子恆已經在他的別苑中,搜到了大批的火藥,他想抵賴也不成了。”

郁心蘭“啊”了一聲,“莊郡王怎麼知道那處別苑裡有火藥的?”按說安親王的別苑應當挺多的吧。

赫雲連城:“江南不知怎麼聽說了。”

郁心蘭睜大眼睛問,“江南現在幫著莊郡王嗎?”

赫雲連城想了想道:“忠義伯亦是安親王的黨羽,忠義伯滿府都有難,不過江南之前便上密折給皇上,皇上說給他一次機會,若是立了功,便可以折罪,立得越多折得越多。”

他頓了頓又道:“永郡王私自回京,便是重罪,現在已經被皇上關入了宮中的地牢,有人指證他參與了相國寺一案,他雖自辯,但到底解釋不清。子期又不喜歡朝政,現在風頭正健的,便是仁王和莊郡王了。”

郁心蘭“哦”了一聲,“原來江南認為莊郡王登基的機會更大。”

赫雲連城笑了笑道:“或許吧,不過這不關咱們的事。我只要能將七年前秋山一案的主謀找出來,就安心了。”

好像還是頭一次聽到他說這樣的話,以前談到冊立太子之事時,他多少要替莊郡王說上幾句,要麼也會表示,“他是莊郡王的伴讀,就算他不相助,旁人也會認為他是莊郡王這邊的,所以還不如相助”之類的話。

郁心蘭抬起秋水雙眸,亮晶晶地看著他,笑問道:“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呀?”

赫雲連城的神情閃過一絲遲疑,郁心蘭卻堅定地望著他,非要他說明白不可。赫雲連城只得無奈地拉著她進了內間,小聲道:“是這樣的,我前日帶劍龍衛去相國寺營救王爺們,打開地道門的時候,便見到子恆他已經蜷縮在彌勒佛像之下了。聽說……寶殿裡,只有那尊彌勒佛像是青銅鑄的。”

佛像多半是泥胎塑成,尤其是大雄寶殿的佛像,無不高大壯觀,若是采用青銅鑄造,一來太重無法搬運,二來容易起銹,使表面的鍍金層被毀壞。當然,也不是沒有用青銅鑄的,比如說那尊彌勒佛像。

雖然郁心蘭沒有去過相國寺,但大凡寺廟裡的擺設和規劃都會差不多,每座大殿都有前後門想通,正面大佛,背面小佛。大雄寶殿之內供奉的是如來佛祖,而彌勒佛一般是供奉在如來佛祖的背面,兩尊佛像應當是背對背的。

青銅佛像一般是中空中的,為了維修方便,一般背後會有一個小門,可以容一人躲避,而且應當也能抵住屋頂下墜的力度。若是連城沒有趕到,估計最後大殿之中,只會有莊郡王存活下來吧?就連賢王,應當已經從皇上那裡聽到消息的人,都沒有莊郡王反應那麼快。

據說屋頂坍塌是瞬間的事,莊郡王卻能在瞬間找到那尊青銅鑄成的彌勒佛像,而且是在高大的如來佛祖的佛像背面的彌勒佛像,若不是他有著驚人的判斷力和行動力,就只有一個可能性了,他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早就已經為自己找好了退路。

郁心蘭想到這兒,忍不住打了個抖,而赫雲連城只是垂了眸,俊臉上的神色淡淡的,只握了握她的手道:“還是父親說得對,皇家的事,還是少攙和為妙。”

誰都不是省油的燈,只看戲的話,還是可以八卦一下的,只是,我等凡人,還是不要參與其中了。

說話間時辰已經不早了,赫雲連城匆匆喝了幾口粥,除了幾個包點,便要去大理寺審訊叛黨。郁心蘭這會子才想起榮琳郡主的事,她下意識裡總是將其忘記,莫非真個是有些嫉妒?

赫雲連城:“被劍龍衛救了,已經送入宮中,在太後的泰安宮中養傷,聽說情形不大妙。諶華的內力驚人,她一介弱女子,恐是撐不過幾日。”

郁心蘭急了,忙將他拉到一旁小聲道:“她入宮後中了那什麼寒冰掌,卻不知是不是秦公公所為,總要問清楚才好。”

赫雲連城笑著握握她的小手,“你放心!皇上比你更想知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晃便是一個月過去了,炎炎夏日已經來臨。

  這段時間赫雲連城都忙著腳不沾地,每天天不亮就出門,總要至半夜才回帶著滿身疲憊,踏月而歸。不過成效也是很顯著的,安親王的黨羽基本已經伏法,在他的府邸和多處別院中,都找到了大量的火藥,另外,在那日幫著動亂的御林軍的某位首領,也落了網,在嚴刑之下吐了口,證實七年前的秋山一案,的確是安親王一手策劃。

  拿著大量的證詞,建安帝到天牢中來親自審訊安親王。

  安親王到了此時,不知受過了多少刑,身上已經是沒有一塊好皮膚了,可是人卻仍是高傲如帝王一般,鄙夷地道:“是我做的又如何?這是你欠我的!這皇位本來就應當是我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弄了什麼鬼!”

  “父皇病重那晚,明明是宣了你我二人入宮,可是你卻早到了一步,等我到時,你已經拿到了冊封聖旨,父皇又以昏迷不醒。哼!那道聖旨誰知是真是假?可憐我一時遲疑,想等父皇蘇醒之後,必定會真相大白於天下,可是沒料到你手段那般毒辣,立即將父皇送去行宮休養,又快速地換下兩位朝中重臣,使得我有冤無處申!”

  建安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讓安親王說話,令人用麻石封了他的口,冷漠的道:“聖旨如何會有假?不單是要加蓋玉璽,還要交給內閣大臣驗看,只有你這等居心叵測之人,才會如此臆想。而你,膽敢索朕五位皇子的性命,朕要將你全家凌遲處死。”

  說罷,他一拂袍袖,憤然離去。

  太安殿外,兩位有身孕的皇妃,都在靜靜等著建安帝,相互不予理睬。

  龍駕緩緩行進,敬嬪與淑妃忙忙下拜。建安帝走下龍輦,伸手虛扶了敬嬪一下,威嚴的道:“愛妃快起,你年紀大了,又有了身子,應當格外的注意,多在寢宮休息才是。”

  這話便是說,你的責任就是安心養胎,別的事都不用你操心!

  敬嬪如何聽不出來,心中苦澀,只得強顏歡笑道:“臣妾身子很好,多謝皇上掛念。只是,每每想到皇兒,臣妾心中就是分外悲痛,皇兒他愧對皇上您的教誨和栽培,實在是萬死難辭其咎。只是……臣妾就這麼一個皇兒,還請皇上念在臣妾腹中胎兒的份上,網開一面。”

  安親王的人死咬著永郡王是同伙,永郡王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目前仍就關在宮中的地牢之中。敬嬪想盡了法子,求太後、求皇後,都沒有用,實在是沒辦法了,只好親自來求皇上。

  建安帝確冷哼一聲,“他若是沒有這個心,如何會丟下送親隊伍,私自返京?有皇命在身而無詔進京者,就是死罪,不論他是否預安王勾結。”

  敬嬪倒抽了一口冷氣,不敢置信地看著皇上道:“他是您的親生骨肉啊,難道您要處死他不成?”

  建安帝的眸光一暗,不予回答,只吩咐內侍們道:“來人,送敬嬪娘娘回去,以後沒有要事,還是讓娘娘在居處靜養。”

  何公公忙答應一聲,領了幾個小太監,向敬嬪道了聲“得罪”,架起敬嬪,強行將她拖上了肩輿。

  建安帝這才將目光落在淑妃身上,因為沒聽得皇上吩咐,她仍是跪在地上,這會兒估計是察覺到皇上正在看她,忙將那張美麗柔弱的臉抬起來,表情泫然欲泣,嬌怯怯、哀憐憐地喚道:“皇上。”

  尾音一波三折,分為撩人,足可繞梁三日。

  建安帝只是淡淡的道:“朕知道你未曾參與你父的陰謀之中,回宮安心養胎吧,你放心,你肚子裡的是朕的骨肉,朕自然會認。何況愛妃生得如此之美,朕還希望能添一個像愛妃一樣的小公主吶。”

  說罷從她身側穿行而過,看也不曾回頭看上一眼。自有太監去請淑妃娘娘起身,護著他坐上肩輿,一路抬到了西南角的雲宮之中。

  淑妃一開始在肩輿上發呆,還未從皇上那句話的打擊中醒過來,皇上他……竟然只想要我生公主?

  她傷心了一陣子,便又尋思著要怎麼才能重擄帝心。反正在這後宮之中,她是最年輕最漂亮的,就是新來的兩位大慶國才人,也只是徒有美貌,沒有她柔弱可人的氣質。

  只不過,大著肚子,縱使是吸引了皇上,也無法侍寢,還是先將孩子生下來才是正理。雖然皇上說了想要公主的話,可若萬一生了個皇子,皇上必定也會十分高興。那個男人會不喜歡兒子呢?

  她拿定了主意,微笑著抬眸,忽然發覺眼前景物不對,怎麼這麼荒涼?她急忙低喝道:“停下!停下!你們這群大膽的奴才,這是將本宮抬到了哪裡?”

  一名小太監上前躬身行禮,語氣恭謹,神情卻十分不屑的道:“回娘娘的話,這裡是雲宮。”

  什麼?雲宮可是冷宮啊!

  淑妃尖叫道:“快抬我回梓雲宮,你們這幫奴才,居然連本宮住在哪裡都不知道!”

  那名太監神情更是鄙夷,“回娘娘的話,這是皇上吩咐的,皇上還說,沒在宮中大肆宣揚,亦是為了娘娘您的心情著想,畢竟娘娘您聞過那麼多摻了毒的香,若懷胎這幾個月中,再是心情不好,小公主恐怕會胎死腹中。”

  淑妃的腦子在不靈光,這會兒也聽懂了話裡的意思,皇上根本就不相信她能生出正常的嬰兒來,所以將她軟禁在這冷宮中來,如果她生下的孩子真的有問題,或許就會直接處理了,決不會讓她活在世上丟人現眼,讓百姓聽到皇家出了個傻公主的笑話。

  ……

  為了安全起見,郁心蘭窩在府中整整一個月,只覺得骨頭都已經僵硬了。兩個小家伙都已經會爬了,更是閒不住,小小的炕頭已經無法讓他們一展身手,他們時常扒在窗台上,正大兩只烏溜溜的水晶眼眸,看著外面碧綠的世界,非常渴望到外面更廣闊的天地去爬行。

  郁心蘭笑著拍了拍兩個小家伙嫩嫩的肉屁股,哄騙道:“是不是想出去玩?等爹爹回來了,讓爹爹帶咱們娘兒仨一起出去玩兒好不好?”

  身後忽然傳來赫雲連城的笑聲,“你怎麼知道今天我會提早回府?”

  郁心蘭轉頭一瞧,只見赫雲連城和明子期笑盈盈的站在暖閣門前,她忙下了炕迎上去,讓紫菱領人沏壺新茶。

  明子期直接撲到炕上,在曜哥兒臉上親了幾口,抱起悅姐兒,一上一下的舉著,逗她玩兒。

  赫雲連城由著他去,拉著郁心蘭坐到一旁道:“總算是告一段落,可以在家休息幾日,你想去哪裡玩,我都陪著你。”

  郁心蘭笑了笑,“你若能休息幾日,那就不急,先好好休息一下,養足了精神,我自會想到玩處。”

  明子期回頭朝他二人道:“你們去哪玩,我也要去。”

  赫雲連城沒好氣的道:“找你九哥玩去,別來打攪我們。”

  明子期輕哼一聲,“他如今有江南陪著玩兒,哪裡還差了我呀。”說著換悅姐兒湊過來,嘿嘿笑道:‘你們兩個出去玩,總得有人幫你們帶孩子是不是?“

  郁心蘭噗嗤笑了,赫雲連城也被他說得哭笑不得,只得道:“那就說好了,你就是幫著帶孩子的。“

  明子期半點不以為忤,還樂呵呵的舉了舉悅姐兒,“哦,表叔帶你去玩兒囉。“

  過不了多會兒,兩個人男人又開始談論起正事,赫雲連城道:“總算是將七年前的主謀給抓住了,清理了兩批叛黨,朝政終於是能平靜一陣子了。“

  郁心蘭好奇地問道:“難道一個漏網之魚都沒有嗎?”

  明子期醒她解釋道,“那都是些從屬,只要安親王這個主謀落網,他們也必不敢興風作浪。不過王丞相這回吃了不少苦頭,不知以後會不會整出什麼蛾子來。“

  要說這王丞相在朝野之中的根基的確是深厚,自他被關入天牢之後,就不斷地有朝臣上書建安帝,說到老丞為國為民忠心耿耿,必不會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還請皇上三思。因為上書的官員人數眾多,其中還包括許多封疆大吏,建安帝也不得不小懲大誡,只打了幾板子,懲罰他不辨是非,入宮擾亂公眾秩序之罪,就將其放了出來。

  郁心蘭哼了一聲,“他都七十了,還不上書乞骸骨嗎?“

  只要王丞相的官職沒了,他那兩個兒子的靠山也就沒了,畢竟提拔誰為新任丞相,是皇上說了算。

  明子期笑道:“正是捨不得權勢,才不願乞骸骨,不過他的時日不多,若是想兒子謀劃到丞相之位,就必定支持一位皇子了。”

  而這個人選,不用明子期說,郁心蘭也知道,必然是仁王莫屬。

  赫雲連城淡然道:“管他支持誰,反正太子是由皇上來冊封的。”

  好不容易休息幾日,他不想再提這些事,只是對於沒能從榮琳郡主口中問出是何人傷了她,他倒是有些介懷。榮琳郡主在救入宮中之後,就由吳為親自出馬醫治,可惜她的傷太重,只昏昏迷迷地撐了兩天,便逝去了。畢竟沒有聽到榮琳郡主親口說打傷他的是秦公公,總是讓人覺得不放心。

  三人坐在炕上又聊了會閒話,明子期從懷裡摸出一柄精美的小匕首,狀似隨意的丟到郁心蘭面前,奴著嘴道:“喏送你了,這匕首小,你可以帶著防身,比你的簪子好用多了。”

  他平素不大喜歡戴些玉冠呀、玉佩呀之類的,隨身的物品只有這麼一把匕首,玄鐵制成,削鐵如泥,送給郁心蘭防身最好。

  郁心蘭見是匕首,大喜過望,忙拿在手裡,將匕首從鞘中拔了出來細看。赫雲連城只隨意瞥了一眼,見匕刃上刻著一個“德”字,不由抬眸看了明子期一眼,“這是你的防身之物吧?”

  明子期的宮名叫名德,皇子出生後,一般都會取一個單字的宮名,再取一個雙字的表字,平日用表字相稱,若是日後成了新皇,就只用宮名,因為宮名都是生僻字,不會讓百姓們有諸多避諱,而其他的兄弟,則只能棄宮名,而用表字了。

  明子期故作鎮定的道:“哦,也不算我的防身之物,一時好玩刻上去了,你若覺得不妥,就抹去好了。”

  那字很小,郁心蘭一開始以為是什麼圖案,這會子才發現是字,抬眸看向赫雲連城,等他拿主意。赫雲連城將匕首拿在掌中,用內力蹭了蹭,沒有蹭掉,便道:“先這樣吧,等我找到合適的匕首,再還給你。”

  明子期心中一滯,面上卻隨意地笑道:“何必這般見外,你找個小刀慢慢磨,總能磨掉的。”

  我只是想,有樣東西能陪著她就好,即使沒有我的名字,也沒有關系。

  雖然匕首上有明子期的名字,的確是不妥,可是郁心蘭真的很喜歡這把匕首,就哀求的看向赫雲連城。赫雲連城無奈的道:“你先拿著用吧。”反正他會找到辦法,將那個字抹去的。

  赫雲連城在家中陪了小妻子三日,又帶著娘兒仨去京郊的別苑小住了兩日,才正式回朝。此時安親王一黨已經被定了罪,在菜市口凌遲處死。想著這樣的場面十分的血腥,郁心蘭好幾日不曾出府,直到某一天,接到巧兒悄悄派人傳回的字條,請她到某處客棧裡相見。

  郁心蘭已經通過明子期幫巧兒弄到了一張全新的戶籍,按戶籍上的說法,巧兒都不是京城人士,只是遠嫁來京城,可惜沒幾日丈夫便故去了。這倒也正合了赫雲榮的命運,雖然他現在還沒有被處斬,但是離死期也不遠了。

  巧兒見到郁心蘭,忙上前跪倒,“見過大奶奶。”

  郁心蘭笑道:“你如今可是個自由人了,何必行此大禮。”說著拉起她,將戶籍資料和約定的銀票、地契交到她的手中,“你今日就可以搬去了,裡面我已經讓紫菱和安娘子幫你收拾過了,家具物什都是全的。”

  巧兒又再道謝,從房間內叫出來一名小丫頭,指著她問,“大奶奶可否對她還有印象?”

  郁心蘭覺得這小丫頭眼熟,卻沒細想起來,巧兒便解釋道:“她原是榮爺給我買的丫頭,後來被惜奶奶給要了去的。這陣子西府那邊手頭緊,賣了不少婢女和小廝出來,我正好遇上她,便買下了。她聽到了一件事。”

  郁心蘭神情一斂,認真的巧兒道:“她說,她親耳聽璉爺說的,璉爺派人給大爺和三爺下過毒。”

  郁心蘭眼睛一亮,一直沒找到下毒之人,原本以為是榮爺了,哪知赫雲連城去審問的時候,榮爺聽這話,一臉的驚訝,似是根本不知情。開始赫雲連城還以為他是想裝傻,後來一想,參與叛亂已然是死罪,赫雲榮沒必要否認這一條,卻原來,下毒的另有其人。

  那小丫頭聽郁心蘭問話,忙福了福身回話道:“婢子的確是親耳聽到的,璉爺與惜奶奶的兄長商議,要將下毒之事污在榮爺的頭上說到‘此事東府那邊必然不會罷休,須得尋個替死鬼才妥當’。”

  “正巧惜奶奶也聽到了,就與璉爺商量……原來惜奶奶也是知情的,下毒之人也是她找的。璉爺一直想當世子,只是得先除去東府那邊的幾位爺,他在外任上才得了那香料,忙使人給了惜奶奶。”

  郁心蘭想了想問,“有沒有人說,為何只給大爺和三爺下藥?”

  “說是二爺是個傻的,不用理會,四爺,卻是因為一直沒尋到機會。”

  郁心蘭想了想,便想通了,四爺年紀不大,身邊的小廝年紀也不大,還沒什麼發財的心思。倒是連城身邊的長隨,都已經是有兒有女的人了,有了生活壓力,自然覺得錢不夠使,這樣很容易被銀錢所打動。

  她的了這個訊息,自然是立即使人告訴了連城,沒多久,大理寺便差了人到西府提人。那璉爺平日裡沉默寡言,可是卻熬不住刑,沒抽幾鞭子便什麼都招了。這下子罪名坐實,雖不致處死,但也得流放,奪去一切功名。

  程夫人聽到訊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身邊得力的媽媽急跑進來,附在耳邊小聲地稟告道:“夫人,老奴打聽到了,是東府那邊的大奶奶得了訊兒,告的密。”

  程夫人眼淚一收,厲聲問,“千真萬確?”

  那媽媽用力點頭,“千真萬確!當時那邊的二奶奶和三奶奶就在宜靜居裡,親眼她拉了長公主進內室,一會出來之後,長公主便使了人去衙門裡尋靖大爺。”

  程夫人恨得牙根都是癢的,“好你個郁心蘭,都是一家人,為了這麼點子小事,你就急頭白臉的告上大理寺!你是想讓我斷子絕孫不成!”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安親王在朝野上下經營了二十余年,實力也不可小覷,況且這時代流行連坐,一人犯法,全家都得被牽連,因此大理寺的牢中,已經人滿為患了,可是除了安親王一家被凌遲處死之外,其他的人卻要慢慢審慢慢查。因為建安帝不希望史書將它寫成暴君,所以沒有犯下太重大罪行的大臣,他還是打算網開一面。

  大理寺卿方正無可奈何,只得先將犯人的身份都復查了一遍,看有沒有之前就關押進來的,能判刑的判刑,能流放的流放,先將牢房空出來一些。這麼一瞧,就發現了甘老夫人。甘老夫人自被關入大理寺大牢之後,先是謹王一案,接著又是安親王一案,她的事情,一直沒來的及處理。

  方正的女兒是赫雲策的妾室,以前方正只是一個偏遠地區的小縣令,攀上定遠侯的二爺,那叫榮幸,而如今他已經是正四品的大理寺正卿,嫡出的女兒卻只是個妾,就十分傷顏面了。所以將女兒抬為赫雲二爺的平妻,是方家一直在努力的目標。

  而若想將女兒抬為平妻,首先要正妻同意,其次要甘夫人和侯爺同意。李尚書的女兒,正是赫雲策的嫡妻,也是抬為正妻的一大阻力。

  此番安親王一案,兵部李尚書雖沒牽涉再內,但因李尚書之前跟著王丞相去宮中鬧什麼代理監國一事,也是受了處罰的,而且方正手中還有幾份其他官員供認出來的一些瑣事,雖不算大,但對李尚書的官聲卻很有影響。因為方正極有把握說服李尚書,讓李尚書向其女施加壓力。

  可是甘夫人這邊,因為侯爺也有一位高貴的平妻之故,甘夫人是極為憎惡“平妻”這個詞的,否則當初方姨娘懷孕之時,就有可能被抬上來了。

  方正之所以能升得這麼快,很大的原因便是因為他為人圓滑、通世故,他幾乎是立即想到,這是賣給甘夫人一個大人情的絕好時機。

  不過要將甘老夫人放出,卻也有點難度,畢竟她的罪名是意圖謀害皇族。方正尋了個時機,攔住來大理寺辦差的莊郡王,極為有禮的請莊郡王“借一步說話”,然後將自己的難處,以及甘老夫人年紀如此老邁,兒子又是為國捐軀的忠烈,若是王爺您堅持要處置甘老夫人,世人難免覺得您過於嚴苛雲雲,細述一番。

  這件事情說到底,若是莊郡王和王妃唐寧不追究,甘老夫人的罪名也就可以當做不存在。

  莊郡王對定王侯府那一家子的恩恩怨怨再清楚不過了,雖然方正的話說得完美,句句都仿佛是在為莊郡王考慮,其實真正的目的他一眼就能看透。不過,他正要乘機拉攏朝中官員,自然願意給方正這個人情,說了幾句點到為止的施恩之語後,便大方地同意了放甘老夫人一條生路。

  只不過,偏不巧,這番話被無意中途經此地的仁王給聽了去,仁王立即是人給建安帝上了一封密折。

  密折呈上之後,仁王便尋了個借口,帶著兩位王妃入宮探望母妃,一家子在回雁宮中閒話家常。

  劉貴妃見皇兒有些心不在焉,便打發兩位媳婦去外殿等候,好詢問仁王原故。聽了兒子的話後,劉貴妃蹙了蹙眉頭問,“你是不是覺得你父皇現在還沒宣莊郡王入宮斥責,不如你所望?”

  仁王正色道:“正是!律法豈能容他二人如此輕慢?”

  劉貴妃端莊地搖頭,“水至清則無魚。若是皇兒你不能容忍官員們有一點點小私心,那麼誰會甘心情願為你辦事?皇上是深諳此理的,所以他決不會為了此事便去責罰莊郡王和方大人。”頓了頓又道:“你如今雖得了王丞相的鼎力支持,可也不能得意忘形,你父王想要辦王丞相很久了。”

  仁王的眸光一暗,“可是,孩兒還想借用王丞相的勢力……”

  劉貴妃淡淡一笑,“借是可以,但切莫像永郡王那樣,落個被牽連的下場。”

  仁王忙道:“孩兒明白。”

  劉貴妃又壓低了聲音,面授機宜,仁王一一記在心中。出了宮後,仁王便向郁玫道:“府中安靜了好一陣子,京城裡這段時日也是緊張萬分,如今風浪過去,正該熱鬧一番了。”

  郁玫會意,忙笑著應道:“臣妾明白,臣妾這就去安排聚會事宜,不知王爺想邀上哪些大人?”

  仁王道:“待我想好了,將名單給你吧。”

  那廂,甘夫人聽聞母親被放出來了,忙到宜靜居同長公主稟告,要求回甘府一趟。程夫人正在宜靜居裡哭鬧,想讓長公主幫忙求情,至少將璉兒的罪名給抹去,按家務事來處置,回府之後,任打任罰,就是不要關入大牢流放邊境。

  長公主被程夫人纏的幾乎要流淚了,聽到甘夫人的話後,就仿佛尋到了一線陽光,忙道:“即是你母親回府,你就會去看看吧。那……我還要麻煩大嫂帶我去探望一番才好。”

  這話說得極是合宜,就平妻的身份來說,甘老夫人有點什麼事,長公主去探望也是應該,只是她身份尊貴,自是不可能親自去,派程夫人代表她去,卻是可以的。

  甘夫人心中有氣,她母親是自牢房裡放出來的,有什麼可探望的,莫不是想去看母親的笑話?只是她如今氣勢不比從前,沒有拒絕的權力。程夫人這會子只想著討好長公主,自然是一口應承下來,陪著甘夫人去了甘府。

  在牢裡呆了幾個月,雖然甘夫人和甘家的人都四處打點,使了不少銀子,可甘老夫人仍是瘦成了人干,精神亦是不濟。程夫人只是象征性的問候了兩句,聽得甘老夫人並不知道自己兩個兒媳婦的近況,就拿了帕子掩了鼻,借口讓她們母女說話,到一旁的小廳裡坐著去了。

  而甘老夫人待程夫人一離開,便焦急地拉著女兒的手道:“若是有個姓諶的人求到你頭上,不論許了什麼好處或者拿什麼來威脅,你都萬不可答應。”

  甘夫人聞方一怔,“行諶的?我又不認識,怎會來求我?”

  甘老夫人把眼一瞪,“以前的事你當真以為你想作罷便作罷了?”

  甘夫人這才想起一件事來,當下臉色一白,哆嗦著嘴唇道:“不是說……安親王的黨羽都已經被抓了嗎?應該沒有漏網之魚吧?”

  甘老夫人閉了閉干澀的眼睛,緩緩的道:‘希望如此。若還有漏網之魚,就真的是天要滅我們甘家了。“

  甘夫人也被嚇得不再敢多說一個字。

  回程的時候,甘夫人明顯心不在焉,程夫人也擔心著兒子,卻焦急地左顧右盼,忽然,一個少婦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她忙敲敲車門道:“停車!停車!”

  甘夫人不耐煩的問,“怎麼了?”

  程夫人不理她,招手讓媽媽跟過去偷聽,兩只眼睛直直的盯著那個少婦,只見少婦一身普通小康之家的婦人打扮,頭纏藍巾,卻掩不住秀麗甜美的容顏。此人正是巧兒。巧兒見著蕪兒走出唯美坊,忙緊上前兩步,笑道:“蕪兒!來送賬冊嗎?”

  蕪兒回頭見是她,忙將她拉到馬車上,小聲問,“你怎麼到這來了?”

  巧兒笑道:“我已經買好了兩個丫頭一個婆子,打算明日一早便搬家了。”

  她的戶籍安排在京郊,要出城的,而且大老爺和程夫人並非受到牽連,她以後也不能隨意入城來,所以才會想來跟蕪兒道個別,同時也讓蕪兒給大少奶奶帶聲謝謝。

  她將自己親手繡的兩雙小鞋子交給蕪兒,笑道:“我沒什麼好送的,請奶奶別嫌我的手藝不如千葉就行。“

  蕪兒接了包袱,巧兒便下了馬車,自個兒走回了客棧。

  回到府中後,程夫人恨不得砸了一地的碎瓷片,咬牙切齒的罵到:“原來,全都是郁心蘭那個賤婦諂害的!我要殺了她,殺了那個巧兒!“

  大老爺聽她說了後,當下亦是大怒,卻還有一絲理智,斥她道:“家中如今是什麼光景?你不老實呆著,還想著殺誰?殺人不用償命的嗎?“

  程夫人卻早就想好了,咬著大老爺的耳朵道:“如今才是好時機,赫雲靖這回抓了多少官員?難道就不曾得罪一個人?江湖上多的是殺手,隨意請一個來,誰知道是咱們請的,不是那些官員的家人請的?再者說,咱們動不了大的,就懂笑的,總之要讓他們嘗一嘗咱們受過的苦。“

  大老爺一聽,覺得有理,卻又害怕這麼做的後果,遲疑了許久,仍是道:“罷了罷了,就用這個去說服長公主,讓她放過璉兒便成。“

  說罷直接進了內室。

  程夫人恨得朝他的背影猛啐了一口,“沒用的東西,還是個男人呢!“

  ……

  郁心蘭拿著請帖細看,將時間排了一下,明日有三家宴客的邀請,都是場面上不好推辭的,她只得每家都去一趟,然後半路告罪開溜……最後一站自然是郁府。

  想到弟弟郁心瑞最近常說起,父親總是回府便去教那個寡婦的兒子一事,郁心蘭就隱約覺得,這個托孤,托得很不簡單。

 

第一百五十八章

  郁心蘭正想著怎麼開口跟父親商量那對母子的事兒,窗外送入一股涼風。

  隨時盛夏,但這般拂進來的夜風卻十分陰涼,郁心蘭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忍不住心裡犯嘀咕,怎麼這麼鬼氣森森的?明明才六月初,還不到中元節呀, ……不會是這聚會有什麼問題吧?

  尋思到這兒,郁心蘭邊疆請柬有拿在手中仔細翻閱。

  大盛夏的,一般聚會都會安排在下午或者直接就是夜裡,比如賞曇花、游夜河這類,這幾張請柬也不例外,她原是想著去主人家隨意坐一坐便走,可是黑燈瞎火的,一腳踩空,掉到河裡怎麼辦?

  郁心蘭越看越不想去,這樣的請柬,長公主婆婆也應當收到了一份才對,她抬眼瞧了下案幾上的漏刻,見時辰尚早,便吩咐紫菱和蕪兒跟上,到宜靜居去請求婆婆。

  待傳喚進入花廳之後,郁心蘭便說明來意,“哪家都不好拒絕,媳婦想著還是分開去的好。”

  話音才落,紀嬤嬤便笑道:“大奶奶真是心思靈巧,方才殿下還在為這事著急呢。”長公主的確是正在煩惱這事兒。

  郁心蘭給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嬤嬤過譽了,我只是想著,一般人家送請柬,除了母親這裡和靜思園,應當也會單獨給幾位小叔才對,不去咱們各去各的,這樣也省得坐一坐便離席,顯得對主人家不尊重。”

  長公主笑睇著她道:“你這主意挺好,我於是想著怕主人家請客,咱們府上的人卻到得不齊,好似有意怠慢,卻也忘了這一茬。”又笑了笑道:“宮中已經傳了消息給我,侯爺已經啟程回京了,他一人帶親兵先行一步,應當不過十日左右,就能返京,到時府裡總是會要辦個接風宴的,我們再回請便是了。”

  說完,轉頭吩咐柯嬤嬤去請甘夫人和二爺、三爺、四爺及幾位奶奶過來相商。

  因為赫雲家的幾兄弟都在朝裡任職,所以旁的府上請客,送請柬都是送一套,人人有一份。偏偏這三個府上將時間定在一塊兒,誰也辦不到面面俱到,所以都一口應下了長公主地提議。

  郁心蘭抬眸瞧了一眼笑的美美的婆婆,心底下不由暗生欽佩之意,到底是皇宮裡生存過的人,一轉眼就將這裡裡外外的關系給看透了,均勻了,也躲開了。

  目前朝中的局勢漸漸明朗,賢王的態度,一直就是不爭的,現在永郡王還被幽禁在宮中,皇上到底要如何發落,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准訊兒,因此有競爭力的,就是莊郡王與仁王了,這兩人都是打的親和力牌,以禮賢下士出名的。

  莊郡王府的聚會,請了朝中不少達官貴人,用意自然是十分明顯了,聽說仁王府也要辦同樣的聚會,只不過是請柬下了晚一步,只得暫時錯開,免得有些想請的人請不到。

  可是連城與莊郡王是自幼的玩伴,現在他不想再參與到立儲一事中,可是卻也不好直接向莊郡王表明態度,只能用暗示的手法,免得撕破了臉面。

  平日裡還可以用公務繁忙為借口,可是夜宴如何能不去?若是莊郡王在聚會上提出什麼要求,連城若是拒絕,莊郡王便是當下不說什麼,日後若果真稱帝,對連城肯定心有芥蒂。可是甘夫人和赫雲策去卻大不相同了,他們面上亦能代表侯府,可是實際上卻無法替代侯爺或是連城應下任何事情。

  連談判的對象都沒有,莊郡王便是有什麼要求,也說不出口,而且這樣一來,他也應當能明白連城的意思了。

  而安慶侯府是劉貴妃的娘家,因為仁王要晚幾日才能下請柬,所以就由安慶侯府出面,暗地裡同莊郡王爭奪賓客。而長公主或是連城出席,亦會遇上與莊郡王府那邊同樣的問題,所以索性由赫雲傑和赫雲飛兄弟攜夫人出席,他們倆也是有官職無實權的,去了白去。

  而郁府那邊,只不過是郁老太太嫌悶了,憋了兩個月,純粹的請人去熱鬧熱鬧,倒是最好去的地方,再者又是郁心蘭的娘家,去自己娘家的聚會,而錯過了其他府上的宴請,旁人也尋不到理由來說道她。

  眾人聽後都沒有反對。經過謹親王和安親王叛亂一事後,赫雲策和赫雲傑兄弟收斂了許多,總算是知道朝中臥虎藏龍,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人給陰了去,當了替死鬼都無處喊冤,因而暫時打消了在朝中結交官員的心思,都想等太子正式冊立之後,再開始行動。

  只不過,赫雲傑有些別扭得道:“孩兒能不能自己一個人去?”

  這話兒當這三奶奶的面說出來,三奶奶的眼中頓時盈滿了淚水,尖叫道:“赫雲傑,你還有沒有點良心,難道我會死皮賴臉的往人前湊麼?這話兒你就不能回去再提?”

  長公主也是一臉責備地罵道:“侯爺早就已經說了,糟糠之妻不下堂,雖然這裡坐的都是自家人,可你如何能當著旁人的面,這樣折辱你的妻子?”

  赫雲傑的俊臉上顯出幾分尷尬和難堪,卻又十分的不以為然,覺得自己是為了赫雲家的顏面著想,現在三奶奶在府中都是以厚紗顏面,根本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若是被外人給瞧見了,豈不是還得花費一番唇舌來解釋?

  三奶奶聽到長公主為她說話,眼淚流得更是滂沱,甘夫人在一旁看著不滿,忍不住冷聲道:“傑兒是我的兒子,自有我這個當娘的來管教他,長公主殿下若是沒有別的吩咐,我們娘仨就先告退了。”

  三奶奶在面紗下狠狠的咬著嘴唇,在心裡大聲咒罵甘夫人,有你這樣當婆婆的嗎?使計想讓三爺休了我,害得我容顏被毀,卻連二娘教訓三爺幾句,你都要干涉!虧我往日裡這般尊重你,你卻是這樣待我,姓甘的,若是哪天你有事兒犯到我手裡,看我不會鬧個天地覆,扒下你這張老臉皮!

  甘夫人自是聽不到三奶奶的心聲,只拿兩只大眼睛瞪視著長公主,人都站了起來,就等長公主說送客。

  長公主對甘夫人的無禮已經習以為常,只淡淡地“嗯”了一聲,端茶送客。

  剛送走他們,赫雲連城下衙回府,先到母親這兒來請安,見這個時辰小妻子也在,不由的詫異的問,“有事麼?”

  長公主笑道:“沒什麼,就是為了明日赴宴的事,商量了一下,你也累了,蘭兒你跟靖兒回去吧。”

  小夫妻倆施禮告辭,攜手回了靜思園。路上郁心蘭已經將明日的安排說了,赫雲連城只握了握她的手,溫言道:“我正好尋了個有趣的事物,送給老太太解悶。”

  郁心蘭問是何物,赫雲連城卻神秘地笑笑,搖頭不告訴她。郁心蘭氣得一扭頭,瞪大眼睛看著他道:“什麼東西這麼神神秘秘,再不告訴我,一晚上不跟你說話。”郁心蘭自以為樣子凶惡,殊不知,她眼含秋水,臉泛緋紅,在燈籠的燭光下這麼一回眸,看起來確實嫵媚無比。

  赫雲連城的眼神立即燃起了火,被他這樣瞧著,郁心蘭的胸口“咚咚”直響,直覺又慌張又甜蜜,渾身漫上發軟的感覺,似乎挪不開腳步了。

  丫頭們很自覺地慢下腳步,遠遠的跟在身後,赫雲連城的膽子也大了起來,握住她小手的大掌一翻,改為握住她的手腕,用指腹輕撫她的掌心,麻麻酥酥的感覺立即從掌心直竄入郁心蘭的心房,她紅著臉咬唇嗔道:“快放手。”

  赫雲連城只是半側了頭看她,魅惑地輕輕一笑,就是不松手。

  剔透的墨玉葡萄似的眼珠兒,平日裡清清冷冷的,這會兒竟像是燃著小簇小簇的火苗,帶著一種琥珀的顏色和光澤,襯得她的眉眼愈發的眉眼愈發的完美無瑕,那輕輕一笑的瞬間,猶如北極破冰消融,陰雨半月後的第一抹陽光。

  怎麼會,這樣美?

  郁心蘭一時不由有些癡了,震在原地,不得動彈。

  見小妻子如此,赫雲連城眼裡笑意更盛,嘴角的弧度亦是愈大,他展臂一撈,將佳人攬於懷中,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輕聲道:“要看,回屋裡隨便你看。”

  郁心蘭頓時晃過了神,羞窘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只覺耳畔“騰”的一聲,一張雪白的小臉瞬間染上了晚霞,艷麗的紅暈一直漫直了纖巧的脖頸。

  赫雲連城十分滿意自己對妻子而言,如此有魅力,當即笑得更加魅惑,趁著走入樹蔭處,悄悄往她耳洞裡吹了一口氣。

  這下子,郁心蘭只幫著赫雲連城換了外衫,便借口要去看看寶寶,鴕鳥似的逃出了內室,在兩個寶寶的房裡磨蹭了許久,眼見著快三更了,才蹭回屋內。

  郁心蘭一進屋,便見燈光昏暗,一絕色美男側臥於榻間,烏黑的長發隨意披散著滿榻,仿佛半披薄毯,而真正的薄毯卻只輕搭在腰際,身上只穿了一件潔白的長衫,在腰間隨意縛住,衣襟大敞著,露出一大片潔白而堅實的胸肌。

  郁心蘭的腦袋又有點發慒,站在屏風處呆呆的望著。

  “咕咚”,她聽到了自己咽口水的聲音,……千萬別被他聽到呀。

  赫雲連城放下手中書卷,抬眸一笑,“終於捨得回來了?”

  說話之時,胸口起伏,光裸的皮膚晶瑩剔透,鎖骨的線條完美流暢,肩膀細微的疤痕在燭光下泛著光,讓人一見,便生出了些許異樣的感覺。

  不得不承認,這男人如果不板著臉的話,真是美得妖孽。郁心蘭忽得恨恨不平,直沖過去將赫雲連城撲倒在床榻上,磨著小尖牙道:“想消遣我?我這把年紀是白活的嗎?”說著就狠狠的咬下去。

  反正他都已經擺出一副任君品嘗的模樣子,她也不要太客氣才是!

  一夜奮戰。

  第二天郁心蘭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張開樣便見赫雲連城絕美的俊顏上,那十分明顯的調侃神情。

  “醒了?”他問。

  “唔。”她含糊不清地答。

  “嗯,技術不錯,就是體力欠缺,改日陪我晨練吧。”

  赫雲連城將她的散發繞在他修長的食指上,繞上又松開。

  郁心蘭被他說的小臉通紅,撅嘴扭過頭去,卻被扯住了頭發,疼得“呀”了一聲。

  赫雲連城忙將她的頭發松開,焦急地問,“哪裡疼了?是這嗎?”

  他將大手放在她的發根處,一點點尋找著扯疼的位置,待見的小妻子委委屈屈的點了頭,忙輕柔的幫她按摩,“對不住。”

  郁心蘭輕哼了一聲,享受得差不多了,才拉著她的衣袖道:“我原諒你了。”

  赫雲連城忍不住漾起笑容,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那為夫就多謝娘子了。”

  紫菱和蕪兒早就帶著一排丫頭婆子侯在屋外了,赫雲連城翻身而起,令她們進來服侍大少奶奶,自己則到書房處理公務。

  紫菱和蕪兒的臉上都含著笑,促狹的笑!郁心蘭覺得十分不好意思,只能斂容端正坐好,任她們幫著淨面、梳妝。

  正忙碌著,門外忽然唱了三奶奶的名兒,郁心蘭便道:“快請進。”

  小丫頭打起門簾,三奶奶面覆輕紗,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被丫頭簇擁著的郁心蘭是她進的屋內,便道:“三弟妹先坐,一會兒我就好了。”

  三奶奶輕柔的應了一聲,看到眼前光彩照人的郁心蘭,神情卻是一滯。

  那眾人擁簇的姿態,淡然無華的氣質,還有淡淡撇過來的眼神,有種讓每個男子都忍不住想要去征服她的魅力。

  為什麼這樣的人不是自己?

  三奶奶暗暗絞著手中的帕子,輕柔的笑道:“我還是在外面花廳裡等吧。”

  郁心蘭略點了點頭,讓蕪兒跟過去服侍,心裡卻想,明明可以在花廳裡等的,卻特意要進屋裡來,莫不是想找連城?

  待得她快速地用了兩口鹹粥,到花廳裡見到三奶奶後,果然聽三奶奶問起,“今日不是沐休嗎?大爺怎的不在?”

  郁心蘭道:“他去書房了。”

  “哦。”三奶奶的眸中滿是失望。

  郁心蘭便道:“你若是有事找他,我讓人去請他回來便是。”

  想著大哥十分寵愛大嫂,或許先求大嫂也是一樣?三奶奶咬了咬唇,方道:“我想請問一下大哥,吳神醫去了哪裡,我……想請吳神醫幫我醫治臉上的疤痕。若不然,我……我這輩子都出不了門了。”

  聽了這話,郁心蘭不免有些同情她,尋思著道:“吳神醫過陣子應當會來侯府小住,我讓連城幫著問問吧。”

  其實上回,吳為就曾跟她說過,三奶奶臉上的坑窪和疤痕,他有辦法治好,不過方法十分痛苦,估計三奶奶支持不住,所以他提都沒跟三奶奶提。

  三奶奶忙道了謝,一臉感激地走了。

  待到晌午連城回來,郁心蘭便向他談及此事,赫雲連城道:“吳為說那法子很殘忍,他不想治,再者說,三弟妹也受不了。”

  郁心蘭講昨晚商量事情時,三爺說地話學了一遍,“被夫君如此看待,她如何受得了?說不定三弟妹能受得了呢?

  赫雲連城思忖道:“可是,昨日我才向兵部提了三弟的名,讓他去邊關歷練一番。“

  諶華以謀反罪被抓,他的父母自然也受到了牽連,已經再解押入京的路上,但是邊關不可一日無守將,而侯爺又不在京中,因此兵部尚書才尋了赫雲連城,問他有沒有合適的人選,赫雲連城便提了三弟赫雲傑的名。

  郁心蘭不由得蹙眉,“他?“語氣裡很是不信任。

  赫雲連城正色道:“三弟有些缺點,不過他與二弟比起來,武功、戰略方面都要強上許多,另外,他留在京中,只會與那群紈褲子弟吃喝玩樂,還不如去邊關鍛煉鍛煉。”他頓了頓又道:“原本,我是想提名四弟,不過四弟昨日才與我說,好像四弟妹有喜了。”

  郁心蘭眼睛一亮,“岑柔有喜了?怎麼沒聽她說?”

  赫雲連城笑了笑,“可能想再等些時日吧,反正四弟已經是一臉喜氣了。”

  那應該是確定了。郁心蘭忙讓紫菱先將賀儀准備著,待靜思園那邊報了喜訊過來,就能立即送過去。

  說話間便到了下晌,兩人先去宜靜居尋了長公主,一同去郁府玩耍。

  郁府請的客人不多,郁心蘭把兩個滾圓的小寶寶抱到老祖宗面前,逗得郁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在花廳裡陪著老祖宗閒聊了幾句,見娘親完美無缺的笑容裡,有那麼一線憂色,郁心蘭便尋了個借口,請娘親陪著她一同回了槐院。

  身邊沒了外人,溫氏便抹起了眼淚,哽咽著道:“你父親真是越來越渾了,一下朝回府就去探望那母子倆也就罷了,偏還是當起了教書先生,在那院子裡一留便是大半日。雖說身邊也有小廝陪著,可到底是不像話,我昨日問他說起,他還責罵我善妒。”

  “前日你二伯父二伯母返回寧遠城,我老早便同你父親說,正好可以讓她們母子一同回寧遠。你父親卻罵我不知禮數,連這點子人情道義都不懂,分明是要陷他於不義。我氣不過,便說請大哥大嫂幫著照拂一下,也是照拂,不一定非要留在京城之中,卻還被大夫人給駁斥了……”

  說到這兒,溫氏越發的傷心,“從那日起,你父親就一直是宿在大夫人那裡的。見了我也不願意與我說話兒,連帶著對心瑞都開始冷淡了。”

  郁心蘭氣的“彭”一拍桌子,“呸!我才不信他就是為了同鄉之宜呢!這麼大把年紀,心裡還想著這些個齷齪事,也不怕閃了那把老腰。”

  溫氏沒聽過這麼粗的話,當下便羞得紅了臉,拉了拉女兒的衣袖道:“別這樣說,他終歸是你爹爹。”

  我還有更粗的話沒罵呢!郁心蘭撇了撇嘴,只得好言安慰娘親,“那母子住在哪裡,你使個人帶我去,我幫著勸一勸。”

  溫氏聞言便舒心不少,忙張嫂帶路。

  要說郁心蘭的口舌還算是伶俐的,可是如果遇到一個一問三不知,說什麼都沒回應的泥菩薩,再伶俐的口舌也沒用。無論郁心蘭是威逼也好,利誘也好,那俏寡婦只是可憐兮兮的搖頭,一徑兒回到:“先夫托孤與郁公,便是要民婦一切聽從郁公的吩咐,民婦什麼都不懂,回不回寧遠,且都由郁公安排便是。“

  只把郁心蘭差點氣得頭頂沒生了煙。

  王夫人恰在此時到訪,扶著紫絹的手進了屋,見到郁心蘭便是眉頭一蹙,“你是來當說客的吧?哼,當初說我不能容人,我看你娘也是一潑婦,裝什麼溫柔賢惠。”

  郁心蘭臉色一沉,敷衍地行了個禮,漫聲道:“我娘親不能容人便會直接說,不像有些人,特意將人接入京來,卻又容不下,何苦來哉?”

  說完也不再看王夫人,徑直告辭了。

  這事兒不對,王夫人何時變得這麼大方了?她有可能會為了氣娘親容下這對母子,可絕不會這麼好心,聽說自己來了這小院,就特意趕來,生恐自己會花言巧語將人趕走。

  郁心蘭想了想,見天色不早了,晚宴快要開始,便讓張嫂子先去前面幫助娘親,自己則到竹院去看一看小弟弟。

  因為溫氏不在,大丫頭、二丫頭們都隨著溫氏去待客了,小丫頭們忙完了手中的活,便都尋了地方休息,竹院裡空蕩蕩的。郁心蘭徑直走入東廂房,房裡仍是沒人服侍,只有龍哥兒躺在小搖籃裡睡覺。

  郁心蘭輕手輕腳脖子地走進,想看一眼弟弟,哪知竟被眼前的一幕給嚇了一大跳。一只手掌那麼大的黑蜘蛛,正順著錦墊,往龍哥兒的小臉爬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雖然恐懼一層層的漫上心頭,但郁心蘭的手依然十分沉穩,迅速地拔下了發髻上長長的玳瑁簪,不帶一絲猶豫地沖著那只大蜘蛛的身體,狠狠地扎了下去!

扎下去後,迅速地將簪子和蜘蛛一同遠遠地拋在地上。大蜘蛛的幾只腳用力劃了幾下,才僵硬著死去。郁心蘭這才拍著胸口舒了一口氣,方才,她幾乎以為蜘蛛會在將死的那一刻,跳起來狠狠地咬她一大口。

這番動靜吵醒了睡得正酣的龍哥兒。小孩子都有起床氣,沒睡到自然醒,就會焦燥得大哭大鬧。郁心蘭忙將龍哥兒抱在懷裡輕拍著,哄著,“龍哥兒乖,不哭了,不哭了。”

哭聲引來了本該守在屋裡的小丫鬟,這個小丫鬟是新買入府中的,以前從未見過郁心蘭。此時看見她家夫人的兒子,在郁心蘭的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眉毛頓時皺了起來,剛要發作,便被郁心蘭一個響亮的耳刮子扇到了地上!

“自家的小主子在這歇息,後院裡又有這麼多的外人,你居然讓小主子一個人歇在屋裡,萬一來了歹人怎麼辦!說,看到誰到這房裡來了?”

郁心蘭是見這丫鬟進門時,臉上猶帶笑意,便知道這丫鬟定是跑哪裡串門戲耍去了,一時心頭想起剛剛的驚險,更是震怒,張口便罵道:“沒良心的小蹄子,小主子在這裡睡著,你也敢跑出去!”

那丫頭進了府後,是認過府中的主子的,確定自己不認識郁心蘭,只怕也是夫人哪位好友的女兒,被郁心蘭罵了幾聲,心頭大是不服氣,你是誰,憑什麼管我們府中的事!

只不過,她到底被人牙子和郁府的教習媽媽教導過,又見郁心蘭穿得華美至極,深知自己惹不起,只得自個兒從地上爬起來,低頭咬唇,無聲地抗議。

郁心蘭被這丫頭的模樣給氣得手指都抖了起來,抱著龍哥兒沖到屋外的走廊上,厲聲喚道:“管事媽媽是誰!”

安靜的小院子裡,立即探頭探腦地伸出幾個小腦袋,有認識郁心蘭的,忙忙地上前行禮,低眉斂目地道:“見過四姑奶奶,竹院的管事媽媽是張嫂,這會子她應該在廚房幫二夫人管著膳食。”

郁心蘭瞧了眼天色,也的確是這個時辰了,便讓這名小丫頭去請了林管家過來。林管家帶著兩名小廝來到竹院,郁心蘭跟林管家說了前因後果,指著那只巴掌大的蜘蛛給他看。

林管家一瞧,亦是駭了一嚇,這種大黑蜘蛛,一瞧便是有毒的,毒性如何暫且不知,但傷就憑這個頭,小主子被咬上一口,只怕也得腫起半邊臉來。想著這些,他狠狠地瞪了那名小丫頭一眼,“說,這是怎麼回事?小少爺身邊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了?”

見了那只毒蜘蛛,小丫頭才知道怕了,嗚嗚地哭了起來,“龍哥兒沒有乳娘,平日裡都是張嫂帶著婢子們照看,今日府了來了不少貴客,龍哥兒在老祖宗那兒玩了一陣子,有些倦了,老祖宗便吩咐說怕龍哥兒晚間沒精神賞曇花,讓婢子帶龍哥兒小歇一會兒。龍哥兒睡前吵著要喝羊奶子,婢子這才乘龍哥兒睡熟了,去廚房取。”

郁心蘭聽了這話便冷笑了一聲,喝牛奶、羊奶是她灌輸給娘親的觀念,但這世上沒有比較好的加工方法,不能去除掉奶中的膻味,因此每回都得哄著龍哥兒,他才肯喝,什麼睡前吵著要喝羊奶子,絕對是謊話。

林管家對小主子的事情,亦是十分了解的,當下便將眼一瞪,怒斥道:“不說實話是嗎?來人,給我拖下去打十板子。”

小丫頭嚇得撲通一聲跪到地上,驚慌地哭道:“是十兒姐姐叫婢子去園子裡采鳳仙花制胭脂,婢子見哥兒睡得正香,便想著離開一會子沒什麼……

婢子錯了,求四姑奶奶饒了婢子吧。”

挨十板子不見得會死人,但是林管家帶來的可是前院的小廝,被幾個小廝按著打了屁股,她這輩子也就別想嫁出去了。

郁心蘭將眼睛一瞇,看向林管家問道,“十兒是誰?”

林管家忙回道:“十兒是伍夫人的貼身婢女。”

郁心蘭怔了一下,才想起這個伍夫人,就是那個俏寡婦。她看向這個小丫頭問,“你叫什麼,與十兒很要好嗎?”

小丫頭抖著嗓子道:“婢子叫翠兒,婢子與十兒是最……最近才要好的,上回婢子見她做的荷包漂亮,贊了幾句,她便將荷包送給了婢子,婢子也回贈了她一個絡子,就……就交好了。”

明顯就是在套近乎,郁心蘭俏臉凝霜,冷冷的視線在竹院中每一個丫頭婆子的眼前盯視而過,嚇得一眾人等不由自主地垂下了頭。她淡淡地問,“方才有誰進去過龍哥兒的房間?”

眾人都立即搖頭,紛紛說自己沒有進去過。還有人大著膽子道:“回四姑奶奶的話,婢子們都是粗使丫頭,沒資格進主子屋的。”

郁心蘭冷冷一笑,“沒資格不等於沒膽子。”見丫頭和婆子們不想說,便對林管家道:“將她們分開關押,一個一個地問清楚,方才在干什麼,有何人可以作證。若是發現哪個撒謊的,就稟報給老祖宗,直接將全家都發賣了出去。”

林管家立即使了兩名小廝去前院又調了幾名有經驗的僕人過來,將丫頭婆子們分開看管住,逐一問了。因是之前郁心蘭說出的處罰極重,要將她們的全家都發賣出去,所以無人敢撒謊,得出的結論是,基本上都躲在後罩房裡聊天斗牌,沒人去過龍哥兒的房間,也沒人見著有誰進去過。郁心蘭聽得大搖其頭,娘親也太過溫和了一點,自己院子裡的這些下人,主子一不在,就全都躲懶,難怪有人敢進屋裡行凶。她蹙眉道:“此事要如何處置,我一會兒尋個時機與老祖宗商量商量。現在賓客們都還在,先將這個小丫頭、院子裡的丫頭婆子、以及伍夫人院子裡的人,著人看管起來,待明日再來審問。”頓了頓又道:“這只蜘蛛給我包起來,我要帶走。”

林管家忙差了小廝們進屋,拿了幾張厚厚的牛皮紙,裡三層外三層地將蜘蛛包了起來,放在一只木匣子裡,雙手呈給郁心蘭,又將簪子清洗干淨,交給郁心蘭。郁心蘭收好東西,牽著龍哥兒的手,乘小轎返回了梅院。女賓客們都在梅院的花架下坐著,郁心蘭正愁要找什麼借口將老祖宗拉回屋子裡才好,恰在此時,幾位姑父陪同郁老爺入內院給老祖宗請安。郁心蘭忙道:“請老祖宗回屋坐著,你們再行禮吧。”

請過安,仁王想著與前院的官員們交流,郁心蘭便乘機請大姐夫、二姐夫陪他回前院,將自家人都叫進了老祖宗的內室,將那木匣子打開,把黑蜘蛛倒在郁老爺的眼前。把個郁老爺駭得騰一下跳得老遠,吹胡子瞪眼地道:“蘭兒你要干什麼?”

赫雲連城以為蜘蛛是活的,立即攔在郁心蘭的身前,待發現是死的,才用手捏起來細看,蹙眉道:“這是西南叢林裡的毒蜘蛛,你怎麼會有這個?”

郁老爺一聽,頓時便急了,“居然是毒蜘蛛!蘭兒,你對為父有何不滿,為何要用此物來嚇唬為父?”

郁心蘭撇撇嘴道:“女兒對父親沒有任何不滿,是有人對龍哥兒不滿,放了這只蜘蛛到他的搖籃裡,若不是女兒一時心血來潮,想去瞧一瞧弟弟,只怕龍哥兒如今已經是一具干屍了。”

郁老爺和溫氏聞言,都大吃一驚,又慌又怒地問道,“可有抓住是何人所為?”

郁心蘭暗翻了一個白眼,淡淡地道:“女兒哪有時間審問?只知是翠兒被十兒給叫走了,屋裡只有龍哥兒一人睡著,兼之管事媽媽不在,院子裡的丫頭們也都躲懶去了,所以沒有知道有誰進了院子。”

語氣雖是淡淡的,可那話語裡的指責之意,溫氏如何聽不出來?連郁老爺都斥責溫氏道:“你那院子裡的人,可要好好管上一管了。之前夫人同我說你太過溫和,管事不力,我還不大相信,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郁心蘭哼地冷笑一聲,“父親不是前不久才說娘親管得過嚴了,不應當說十兒進出外院不合規矩嗎?如今指責娘親管得過松,卻為何不問一問,十兒偏在這時機尋翠兒去掐鳳仙花,是安的什麼心?”雖然她也覺得娘親太過溫和了一點,沒將下人們給管住,可是聽父親責怪娘親,她心裡就萬分不舒服。

老祖宗點頭道:“不錯,今日府中宴客,這時節去花園子裡掐鳳仙花,若是沖撞了客人,可如何是好?那個十兒也在府中住了兩個月了,應當明白這點子規矩才對。”說著抬頭看了郁老爺一眼,威嚴地道:“雖說十兒是伍夫人的丫頭,算是半個客人,但住在郁府,也得守郁府的規矩。這件事,老爺應當查問清楚才是。”

郁老爺老臉一紅,咳嗽了一聲,陪著笑臉道:“請祖母息怒,伍夫人一向溫柔守禮,應當只是十兒年紀小,一時貪玩所致。孫兒自會叮囑伍夫人嚴加看管,不過她們是客,斷不會有加害龍哥兒的心思。”老祖宗抬眼看著郁老爺,淡淡地道:“這蜘蛛方才四姑爺也說了,是西南叢林裡才會有的,咱們京城中便是有,也應當在山林裡才對。咱們郁府種的樹本就不多,如何能招來這樣的毒物?此事不能由著老爺覺得誰無辜,便放過誰,還是要細細查問清楚才是。”

溫氏在一旁哽咽道:“老爺無論如何要查問清楚,斷不能再留這樣心腸歹毒的人在咱們府中。不論是誰想傷害我的龍哥兒,我都絕容不下他。”郁老爺還想推辭,赫雲連城神色淡淡、卻又不容人拒絕地道:“岳父大人若是不方便查問,明日下了朝,小婿便來府中相助便是。”

真沒想到連城會願意出手相助!郁心蘭心花怒放,忙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赫雲連城不動聲色地回握住,伸出食指在她掌心輕輕撫摸幾下,弄得郁心蘭掌心癢癢的、卻又掙不開他的大手,更不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用力甩開……那跟打情罵俏是沒區別的。

有了赫雲連城的表態,郁老爺便再不好拒絕,只得應下,“今日先將客人們招呼好,此事待明日再說。”

郁心蘭淡淡地笑道:“的確應當如此,女兒剛才已經令林管家請了梅院的婆子,去將伍夫人的小院給看管起來了,審問清楚之前,任何人等不得出入。事先沒同老祖宗商量,就用了老祖宗的人,還請老祖宗原諒則個。”

郁老太太笑道:“你做得很好,正當如此。我一會便吩咐下去,待明日四姑爺來了,同你父親一同去問一問……沒有當伍夫人是犯人的意思,只是滋事體大,她素來溫婉和熙,想來不會介意。”郁老爺不由得臉皮一僵,老祖宗這話即是告訴他,就是他去了,也不會賣他面子放他進去,必須等明日四姑爺來了,才能放行。

這邊商量妥當,幾位主人家不敢怠慢了客人,忙又分頭去招呼人。一場夜宴賓主盡歡,圓滿落幕。

郁心蘭回府後,又拿出那只死蜘蛛翻看,越看越覺得毛骨悚然,“真想請吳為來幫忙看一看,這東西到底有多毒。”

赫雲連城用牛皮紙將蜘蛛包住,淡淡地道:“明日我帶去給他看。”

吳為不知怎的中了建安帝的計,打賭輸給了建安帝,不得不在宮中任了個五品太醫,平日裡雖然不用管宮裡的那群娘娘,但必須要負責帝後二人的安全。前段時間大肆抓捕安親王一黨,建安帝怕宮中還有其同伙,下毒謀害他,所以不讓吳為外出,現在應當算是安全期了,吳為的行動也就自由了一點。

第二日赫雲連城去上朝之後,郁心蘭便開始掰著指頭數時辰,直到掌燈時分,赫雲連城才從郁府回來,朝郁心蘭無奈地笑道:“只抓到了一個管事婆子,因你娘親發現她中飽私囊,免了她的差事,所以懷恨在心,聽得十兒和翠兒議論說是院子裡無人,她便大膽去放蜘蛛。”

郁心蘭蹙眉道,“那也得她有這蜘蛛才行,十兒跟翠兒沒事議論院子裡無人干什麼?我才不相信有這般巧合的事。”

赫雲連城道:“蜘蛛是那婆子在廚房後的抓到的,一瞧便知有毒,當時就存了這樣的心思。”

郁心蘭頓時就怒了,“我不相信!這事跟王夫人一點關系也沒有嗎?挑撥離間的事她最會干了。”

赫雲連城道:“都問了,跟你嫡母沒有關系。……不過,我覺得她與那位伍夫人,應當是熟識的。”

郁心蘭用力點頭,“我就是這個意思,我覺得她肯定認識那個寡婦。若說這事兒跟伍夫人和王夫人沒有關系,我是堅決不信的。”

赫雲連城握了握她的手道:“此事老太太已經警覺了,旁人應當討不了好去。她老人家雖說年紀大一點,不過比你娘親還是有魄力得多了。”想了想又道:“吳為看了,他說,那只蜘蛛已經被人拔了牙,就算咬了人,也不會有什麼大事。”

郁心蘭頓時將眼睛瞪得老大,“什麼意思?那婆子怎麼說?”那只蜘蛛雖大,可要給它拔牙也屬於精細活了。

“她自然是什麼都不知道。這蜘蛛肯定是有人放在廚房後,引她去發現的。”

郁心蘭頓時蹙起了眉頭,“毒蜘蛛沒了牙,那就不能將毒液注射進皮膚裡,自然不會有大事,可是,他們辛苦辦這麼一樁事,又是為何?”赫雲連城拍拍她的小臉道:“這事兒你一早覺得與誰有關?”

郁心蘭想了想道:“王夫人,還有那個伍夫人。”

赫雲連城修長的食指敲了敲桌面問道:“為何會有伍夫人?就算她想跟了岳父大人,也不用除去龍哥兒。”

郁心蘭撅起小嘴,“我就是這麼覺得,沒有理由。我想娘親也是這麼覺得的。”

赫雲連城瞇了瞇眼,尋思了一下道:“那就好說了。”

郁心蘭忙湊到他身邊,追著問道:“怎麼說?”

赫雲連城笑了笑道,“若是你娘親懷疑是伍夫人下的手,以後自然會針對她,那麼岳父大人就會覺得伍夫人受了委曲,愈發地偏向她。……這應當才是她的目的。”

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是為了這個原因?郁心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樣的事情,郁老爺極不願讓旁人知曉,因而對於四姑爺主動要求來幫忙的舉動,心中是不喜的,只是當著老太太的面不敢說,事後便向溫氏說道,“蘭兒到底是嫁出去的人了,以後你別什麼事情都同她說,丟了咱們郁府的臉面,日後瑞兒、龍兒如何在姐夫面前抬得起頭來?”

溫氏一聽便怒了,當即冷聲問道:“難道蘭兒救下自己弟弟、想抓出幕後凶手也有錯嗎?還是老爺覺得蘭兒不應當救下龍兒,應當讓龍兒順了那些人的心,一死了之才好?”

郁老爺聞言便蹙起了眉頭,“說什麼這些人那些人的?明明已經查得很清楚了,這事兒是那個膽大包天的王婆子干的,與旁人沒有任何關系。你這向暗指的是誰?”

溫氏冷哼一聲,“四姑爺都說了,這蜘蛛是西南叢林裡才有,如何會在咱們府中出現……”

郁老爺跺腳道:“寧遠城可是在東南,並非在西南。”

溫氏冷然道:“老爺如何知道我要說東南邊的人?”

郁老爺被堵得無語可說,只得站起身來,一拂袖道:“不可理喻。”說罷怒沖沖地抬腿便走。

出了竹院,抬頭見天色已然全黑,又不想回前院的書房,郁老爺郁悶無比,只得一人背負雙手,溜達到花園裡慢慢散步。沒走得幾步,便到了小花園偏東南角的假山處。忽聽一陣斷斷續續的笛聲傳來,吹奏的是相思之曲。

這只曲子郁老爺聽伍夫人吹奏過多次,知道這是她的亡夫最愛的曲子,當下不知怎麼的心中一滯,怔怔地看著東南方向發呆。“咦?郁老爺,婢子給老爺請安。”十兒不知何時提了燈籠出來,見到郁老爺,忙屈膝福了福。

郁老爺怔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面帶微笑地問,“這時出來,所為何事?”又了一眼十兒手中的食盒,不由得大皺眉頭,“怎麼,這個時候你才去廚房取飯?”

十兒忙道:“回老爺子話,不是的,婢子是去送食盒給廚房的林大娘,這食盒是林大娘的。”

郁老爺愈加覺得不對勁,拿起一府之主的架子要十兒實話實說。十兒這才吞吞吐吐地道:“是……因為二娘似乎不大歡迎我們夫人和少爺住在府內,所以我們夫人說了,盡量不要麻煩貴府,每日裡吃的飯食,夫人都要婢子算好銀兩送給廚房。只是……我們老爺留下的銀錢少,所以平日裡,夫人都只肯要兩素一葷。昨日府中來了貴客,廚房裡有不少好吃的,今日林大娘就給我們夫人和少爺送了一些過來,說是她請的,因上回夫人幫她繡了一雙鞋,十分合腳……夫人這才收下。婢子這便是去還林大娘食盒的。”

郁老爺一聽,頓感伍夫人高風亮節且極有骨氣,不肯受嗟來之食,反觀溫氏卻鼠肚雞腸,明裡暗裡排擠人家孤兒寡母。這般一想,只覺得自己對不住同窗的托孤之請,抬了腳便往小院子裡去。

林管家不得不咳嗽一聲,“咳咳,老爺,夜深了,您明日還要早朝,應當歇息了。”

郁老爺這才察覺時間不對,忙讓十兒該干什麼干什麼去,自己則與林管家回正房歇息。可是這心裡頭若是動了念頭,人就會特別惦記著,第二日下了衙回府,郁老爺便直接去了伍夫人與伍少爺住的小院,溫言問候了一番後,又關心起伍少爺的功課,詳細給他講了一篇論策,不知不覺,天色就暗沉了下來。

十兒提了飯盒進來,將飯菜布在小廳的圓桌上,兩素一葷一湯,四樣小菜,配上三碗白米飯,看著十分簡樸。郁老爺原本要走了,這會子卻又改變了主意,吩咐林管家將他的飯食提到這來,與伍夫人與伍少爺一同用。林管家覺得這樣傳出去不好聽,只得咳嗽提醒老爺。可是郁老爺鐵了心,還瞪了他一眼道:“若是病了就休息兩日,別過了病氣給小伍子。”

林管家只得含著兩泡熱淚退了出去,吩咐人將老爺的飯食提到別院中來,又暗中差了人去稟報二夫人。溫氏聽了訊兒,當即帶了丫頭過來,親自來請老爺回竹院用飯。

郁老爺冷淡地道:“我在這用就行了,一會兒還要輔導小伍子的課業,我既然答應了伍賢弟教好他的兒子,就不能食言與人前。”

這麼一來一去的,郁老爺便喝高了,伍夫人忽地話峰一轉,含笑問道:“大人……老爺……老爺可還記得,您以前幫皇上做過什麼事嗎?”

郁老爺迷迷糊糊抬起頭來,看著眼前之人,一時分不清是溫氏還是誰,便嘟囔道:“問這個做什麼?”

“就是好奇想問問,老爺的印章刻得很好呀。”

郁老爺得意地一笑,“這……是自然,皇上還誇過……我呢……”

伍夫人的眸光閃了閃,笑得愈發輕柔,“皇上為何誇您呢?您幫皇上刻了什麼嗎?”

郁老爺得意地將兩手食指和大拇指扣在一起,合成一個大大的圈圈,“這麼大的印章,都刻得一樣一樣。”

“這麼大?那是什麼印章?”

郁老爺的眼神忽然凌厲,瞪視著伍夫人,嚇了伍夫人一跳,身子不由得往後靠了靠。郁老爺卻又隨即迷糊了下來,只嘟囔道:“不能說!死也不能說!說了會死。”

說完這話,郁老爺便咕嚕一聲滑到了地下,伍夫人忙拉開門,讓小廝們進來,扶郁老爺回正房。

次日一早,十兒便出府為伍夫人采購針線,她走著走著,便到了丞相府的小角門,一名丫頭早就等在角門處了,聽到動靜,忙將門拉開。

待十兒進了丞相府,一道黑影從樹蔭處閃出來,幾個縱身沒了蹤影。下了早朝,莊郡王便收到了一張便條,上面分明地寫著,“郁、假章。”他神色一凜,暗蹙了蹙眉。

而昨晚,郁老爺說的話盡管含糊不清,也盡管聲音很低,但守在門外的一名小廝,還是耳尖地聽見,忙不迭地跑去找王夫人領賞。王夫人迅速將消息傳給了郁玫。

仁王面如死灰,喃喃地道:“若是被朝中大臣們知道……”

秦小王爺正想說話,門外便聽得太監唱名道:“王丞相來了。”

仁王忙將王丞相請了進來,王丞相也不避忌,開門見山地道:“我知道了一個秘密,可以說是王爺的一個機會。”

仁王聽得心中一顫,“什麼機會?”

王丞相胸有成竹般的一笑,“請皇上禪讓的機會。”



第一百六十章

仁王與秦小王爺對望一眼,不由得心中又是警惕又是驚疑,秦小王爺幾不可見地微微搖了下頭。

仁王立即會意,垂了眼眸,半笑不笑地威嚴道:“小王只盼著父皇身康體健長命百歲才好,何來逼宮之說?小王念在王丞相為國為民操勞一生的份上,就當此話沒有聽過,以後切莫再提。”

王丞相哪裡是這般好敷衍的?當下便攄著胡須大笑道:“殿下千萬別說你還不知道,你那岳父大人曾干什麼事情!仁王殿下若是不願與本相相商,本相這便回府歇息。反正這件事傳將出去,將會如何,相信仁王殿下你比本相更為焦急。”

說著,就真的起了身,腳步不停地往外走。

話說到這個份上,仁王和秦小王爺便知道王丞相已經全盤知曉了,再隱瞞也沒有意義。而且王丞相敢來直言,就必定留有後招,若是惹得他不快,只怕後果更為嚴重。畢竟這事情就象王丞相所說的那樣,著急的,只有他們這幾個皇子,因為父親的皇位來得不正統,若是被臣子們知曉,父皇的龍椅坐不坐得穩都難說,他們這幾人就更沒有繼承大統的資格了。秦小王爺忙站起身來,笑容可掬地攔住王丞相的腳步,“老丞相何必大動肝火?殿下並非不信任丞相,而是身為人子,做不出傷害父親的事情來。”

王丞相駐了腳步,卻只是半仰著頭看牆上的字畫,並未重新落座,也未發出一言。仁王見此情景,忙繞過書桌,向王丞相揖了半禮,含笑道:“還請老丞相就座,咱們慢慢商量。”

王丞相的眸光在仁王含著謙遜笑容的俊臉上回轉一圈,這才回了座,秦小王爺親自給王丞相斟了一杯新茶,將茶盅雙手奉入王丞相掌中,含笑道:“殿下與我年輕沒經過大事,朝政之上,還請老丞相多加指點才是。”

王丞相對他二人的謙遜之姿十分滿意,壓低聲音道:“方才本相已經說了,這是王爺的一個機會,大好的機會!”

仁王盡管聽得十分心動,孝子的姿態還是要做的,當下便顯出十分的遲疑,“可是……成王敗寇,這是古例,如今玥國在父皇的統治之下,國泰民安……”

話未說完就被王丞相打斷,“成王敗寇?若是此事被掀了出來,皇上這龍椅還坐得穩麼?你們別忘了,這京城裡,姓明的王爺可不少。皇上還有成王、許王這兩個親兄弟,有平王、順王這些堂兄弟,還有祈王、昱王這些皇叔、皇伯們,你還怕沒人想坐那個位子嗎?”

這才是仁王和秦小王爺最擔心的地方,他們得知了此事,王丞相也得知了,卻不知還有哪些人知道了。

王丞相擺了擺手道:“應當就是咱們這些人了,那個伍娘子,是本相安排到郁達身邊去的。她是個妥當人,本相是信得過的,不過,郁達卻是個越老越犯混的人。”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似審視、似考量地看著仁王和秦小王爺。

兩人心頭一震,這話裡的意思,莫非是要將郁大人給……他二人並沒有接話,只是流露出一點點的贊同神色,卻不給王丞相任何言語上的把柄。王丞相在心裡暗罵一句“兩只小狐狸”,可這事是他先提出來的,他也是有私心,只得招招手,讓他二人趨到前來,三個腦袋湊在一起,把聲音壓得極低,將自己的計謀慢慢說出來,“首先,自然是不能讓大臣們知道!所以必須先除去郁達,沒了證人,誰來證明那張聖旨的真偽?只不過,不能暗殺,只能想辦法讓他入獄,獄中多的是窮凶極惡之人,若是有了個萬一,也冤不到誰的頭上來,那就等於白死了。”

秦小王爺蹙眉沉思了一下,斟酌著道:“讓人彈劾他,當了這麼多年的戶部侍郎,家底不可能清清白白。”

王丞相高深莫測地笑笑,隨即又道:“任職上犯了罪,不是入大理寺就是都察院。”

他略為不滿意地瞥了秦小王爺一眼,“難道你們都沒有打聽過?大理寺卿方正最近與莊郡王走得十分近,而都察院御史又是郁達的岳父,這兩個人都無法掌控且難以收買的人,想萬無一失,自然是進刑部大牢最好。”

可是,也得要郁達他願意犯下刑案才行呀。仁王和秦小王爺都憂愁地蹙起了眉頭。

王丞相的眸光暗了暗,朝仁王道:“這得讓王妃回趟娘家。”說著,從衣袖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裡面裝著極少的一點淺灰色粉沫,“讓王妃告訴你岳母,那個伍娘子留不得,把這個交給你岳母就成了,她知道該怎麼辦,不過,別讓她知道是我的主意。”

仁王聽得眸光一閃,卻立即笑著應下,伸手接過了紙包。莊郡王也正在為此事頭疼,他左算右算,卻怎麼都沒算到,這張龍椅壓根就有可能不屬於他們父子。身邊的人立即出主意道:“那就想辦法彈劾郁達,將他謫到偏遠小鎮去當縣令,離了京,這事就難以被人尋出根源來。至於王丞相那邊,倒是不用著急,他就算是想將此事皆露開,也得在找到了肯聽他指揮的繼位之人之後,否則就算皇上不配坐龍椅,也輪不到他一個外姓人來坐。”

莊郡王聽後,覺得十分有道理,只是要如何貶謫郁達,卻也要費點功夫,畢竟朝中這次也關押了數名官員,若沒有特別重大的罪名,父皇必定不會隨意貶謫一名正二品的戶問侍郎。

那人輕笑道:“可不是還有他家後宅之爭麼?若是讓他鬧出個強占同鄉霜妻的事兒來,難道還能在京城中混麼?”

莊郡王道:“主意是好,可若他對那寡婦沒那種心思呢?或是那寡婦自願做小跟了他呢?”

那人卻懶洋洋地道:“事在人為。”

此時,郁心蘭正急急地趕往溫府,一大早的,舅母常氏便使人送了封信到侯府,偏巧她到店鋪裡辦事去了,剛剛才回了府,接到信後一看,嚇了一大跳,娘親竟然在昨晚帶著龍哥兒搬回了溫府。

以溫氏那種溫吞軟弱的性子,若不是出了極大的事,怎麼會帶著兒子回娘家?

直覺的,郁心蘭就認定肯定與伍夫人有關,可是,就算父親要納那個伍夫人為妾,以娘親的性子,也不至於搬回娘家呀。不管了,不管怎樣,若是父親想做對不起娘親的事,我就要堅決地勸說娘親和離,由我來給娘親養老好了。

打定了主意,到了溫府,郁心蘭不用紫菱扶著,快步直走入二門之中。

在內宅的上房裡,溫氏與常氏正兩兩相對而坐,一個邊述說邊抹眼淚,一個邊歎息邊勸慰。

丫頭們打起了門簾,郁心蘭提裙快步走進去,來不及納萬福,張嘴便問,“娘親,到底是怎麼回事?”

溫氏又哭訴了一番原委,郁心蘭頓時怒火萬丈,“彭”一拍幾案,大聲罵道:“太過分了,居然這樣說娘親您,這個父親我們不要了,娘親與他和離吧,以後就由我來養著您和弟弟們。”

常氏嚇了一大跳,一時傻住了。她是平民百姓出身,已經不象富貴人家的婦人被那麼多禮教束縛了,卻也不敢開口便要人和離的。原本主子在說話,當奴婢的不能隨意開口,可紫菱在一旁瞧著勢頭不妙,不得不溫言勸道:“大奶奶您先請坐下,好好兒地與二夫人、舅夫人商量。”按著郁心蘭坐下後,她轉向溫氏笑問道:“不知二夫人可有將此事稟明老太太?”

溫氏茫然地搖了搖頭。

紫菱立即輕輕地蹙起眉頭道:“這可不妥當呀。家中長輩尚在,您即便是與老爺爭吵,也應當先稟明了老太太,再回娘家,這樣才合禮數,若不然,就只這一條,旁人就能說二夫人您處事不當,目無尊長。”

溫氏聞言,小臉一白,無措地絞起了帕子,她是個知書識理之人,這會子細想紫菱的話,極有道理,頓時便慌了。

郁心蘭道:“沒說便沒說吧,昨晚娘親被氣成那樣,哪裡顧慮得了這麼多?再者說,若是去稟明了老祖宗,老祖宗定然會攔著娘親,不讓娘親回溫府來,若是老太太發了話,娘親還要堅持掇回來,可不就得落個目無尊長的罪名?”說著暗暗瞪了紫菱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你想讓娘親回府跟老祖宗說明,好讓老祖宗將娘親留下來。

紫菱的嘴角彎了彎,低下頭道:“可是不稟明,亦是失禮……反正人都已經回溫府了,還是使個奴婢回郁府向老太太說明一下才好。”

常氏也覺得這樣有道理,立即便吩咐了溫府的下人去郁府送訊兒。郁心蘭不大滿意地撅起小嘴,有了老祖宗在裡面摻和,娘親又是個孝順的,最後必然會原諒了父親。……也不是說不能原諒,可若是原諒得太快了,父親就不會長記性。

正在思量著,紫菱又溫柔地勸道:“婢子方才聽了二夫人所說的,仔細這麼一琢磨,似乎老爺並沒有將伍夫人納為妾室的意思呀。”

話音才落,郁心蘭就蹙眉道:“還要怎麼明說?都在說娘親沒有容人之量了,那個伍寡婦是父親的什麼人,需要娘親來容下她?對了,你稱她什麼?伍夫人?她相公不過是個舉人,連一點官職都沒有的,憑什麼稱之為夫人?”

聽了這話,溫氏臉色一變,輕哼了一聲道:“反正她自打住入郁府,府中的下人就是這樣稱呼她的。”

這個稱呼的確是有問題。就連常氏這個剛剛上任的官夫人都知道,只有官員的妻子,才有資格稱夫人,一般的有錢有身份的人家的女主子,只能稱奶奶。難道郁老爺有意再抬一個平妻?

  郁心蘭大概也是想到了這個問題,臉色更差,眉頭都擰成了一團了,依著她的脾氣,定然是要勸娘親和離的,只是舅母和紫玲都不贊成她的提議,她一時也不好多話。和離的女人會被人瞧不起,換成是她,她自然是不在意旁人的看法的,可說到底,要和離的人不是她是溫氏,溫氏卻必然會在意。

  又聊了一會兒,溫府派出去地下人回了府,向常氏和溫氏、郁心蘭稟報道:“老太太說委屈二姑奶奶了,請二姑奶奶寬心,郁府定然不會允許家中子弟做出有辱門風之事,她一定會讓姑爺上溫府來,親自接二姑奶奶回府。”

  常氏聞言,心中鬆了一口氣,人人都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家姻,她怎麼都覺得郁心蘭的主意太差勁了,堅決不能採納,不過,就這麼把小姑子送回去,也定然會讓郁老爺瞧不起溫家,怎麼也得等郁老爺親自上溫府來接人,才能勸著小姑子回去。有了郁老太太這句話,就說明郁老太太次站在小姑子這邊的,那麼小姑子會郁府候,也不怕會吃虧。

  郁心蘭也知道事情大概就是這麼著了,看娘親那個樣子,也是一時氣憤才跑回娘家,並不是對父親死了心,他若券娘親和哩,肯定是討不到好的,可是娘親這個軟性子,若不能吃一塹長一智,日後連龍兒弟弟都保不住。於是她忙抓緊機會對娘親進行教育,告訴娘親,男人都是賤的,都是欠收拾的,不要對他們太好了,要重重地打一棒子,再給顆棗;女人憋氣是容易老的,所以也脾氣一定要發作出來,比如昨晚果斷地回娘家,這樣就是正確的。

  溫氏驚得半張了唇,真不知道這些理論女兒是從哪裡學來的,她可真沒教過。常氏倒是聽得炯炯有神,待郁心蘭口乾舌燥地停下來,端起茶杯喝水之際,常氏一拍大腿,“我就說蘭ㄚ頭你這話怎麼聽折這麼耳熟,原來跟榮鎮街坊上的馬大嫂一個調調兒!這話馬大嫂也曾說過的。”

  “噗”,郁心蘭一口茶水就這麼噴了出來,馬大嫂是馬屠夫的婆娘,那可是榮鎮有名的潑婦,他在榮鎮只住了三個月,就親眼見著馬大嫂撒過五六回潑。怎麼、怎麼拿她跟馬大掃相提並論?

  女兒被人這樣相比,溫氏也覺得臉紅,吶吶的解釋道:“其實…….蘭兒平素很溫婉的。”

  郁心蘭含淚用力點頭,沒錯沒錯,還是娘親最了解我,我是個溫柔賢慧的人,決不是什麼潑婦。

  常氏也發覺這話兒說得有些不對,嘿嘿地乾笑兩聲,揚聲問道:“小姐呢,去請過來,快讓她來陪陪表姐。蘭ㄚ頭,時辰也不早了,中午就在舅母這兒留飯。”

  之前是因為溫氏的事情不便讓未出閣的閨女聽到,這才讓溫丹迴避的,這會兒事情基本已經解決了,九等著郁老爺上門來,溫加上下一齊聲討一番便成了,這才將溫丹請過來。

  溫丹沒多久便來了,與郁心蘭坐到一旁去聊天。郁心蘭想起溫府後院擴展的事兒,隨口問道:“也有三個月了,原子還沒修好嗎?”

  常氏道:“本來只想將圍牆打通,花園子稍稍修茸一下的,可是你就就請了個風水先生來看,說是朝向和幾處房舍的方位不好,只得將那幾處房子拆了重新再建。你是不是自己要用人了?”

  郁心蘭忙道:“不是不是,佟孝家的您只管用,我只是白問問。”

  正聊著話兒,門外有人問道:“請問是我家大奶奶來了麼?”

  郁心蘭一聽便知是佟孝的聲音,忙道:“紫菱,去問問佟孝,找我有什麼事?”

  紫菱出去一會兒之後,進來道:“佟孝說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奶奶您稟報。”

  常氏聞言,忙吩咐自家的下人將東邊的小廳收拾出來,讓他們去那裏談話。

  郁心蘭去了小聽,紫菱等人將屏風架好退了出去,佟孝這才躬身進來,先磕了一個頭,“許久未給大奶奶請安了。”

  郁心蘭笑道:“你在溫府辦差,就跟幫我辦差事一樣的,快起來吧,有什麼事便說吧。”

  佟孝站起身來,從懷裡摸索出一只赤金鳳頭扁簪,小聲道:“還請奶奶容奴才將這簪子遞給您看。”

  郁心蘭並不怎麼在意這世間的那些麻煩規矩,當下便點了點頭,佟孝幾步來到屏風旁,將簪子遞給郁心蘭,有老實地退到屏風後麗著,嘴裡解釋道:“這只簪子,是奴才在幫溫府拆最後那處院子時,在一個炕頭縫裡拾到的,很明顯是被人悄悄塞進去的。這只簪子,市內造處造的。”

  郁心蘭一驚,忙打量手中的簪子,坐宮很事精細,在簪杆上的確是有內造府的印記,而且簪頭是金鳳,羽毛華麗、紋路細膩,也不是民間能允許製造地款式。赤金較軟,長長的簪杆已經被對折在一起,顯然不會是無意間掉入炕台的縫隙當中,的確是像佟孝說的,被人塞進去的。

  她忙向佟孝問發現這只簪子的細節,佟孝道:“那日奴才正好在場,房屋的幾面牆都已經拆了,只剩下炕了,那短工一錘子下去,奴才就覺得言前金光一閃,忙過去查看,便撿拾到了這只簪子。因見是宮內之物,奴才覺得有必要先稟明大奶奶,所以才壓著沒稟報給溫老爺子,今日聽說大奶奶來了,這才前來稟報。”他是覺得這事兒必定會牽涉到什麼,說不定又是大功一件,自然要先緊著自己的主子來,所以才沒稟報給溫府的人知道。

  郁心蘭點了點頭,笑道:“你很機靈,一會兒我讓紫菱賞你個荷包,若是想求我什麼,現在開口,時機正好。”

  佟孝聞言大喜,忙跪下磕了兩個頭,喜孜孜地道:“想必大奶奶也知道,我那二兒子今年也有十六了,奴才想向大奶奶求個恩典,請大奶奶將千葉姑娘許給他。奴才那二兒子是個憨厚人,人雖不見得有多機靈,可勝在吃苦耐勞,又知冷知熱,若是娶了千葉姑娘,必定一心一意相待,斷不敢欺辱。”

  郁心蘭笑了笑道:“得了,我讓你開口,便是打算許給你的。你讓你娘子請個媒人,到侯府來提親吧。”

  佟孝聞言,喜不自勝,又重重磕了幾個頭謝恩,才笑容滿面地站起身來。郁心蘭沉吟了一下,又道:“千葉那個ㄚ頭,我一直覺得她像是再給誰辦差,不過也沒見她做過什麼于我不利的事情,我其實還挺喜歡她的針線,日後也想著能用得著她,許給你次子,也是給她一個機會,娶回家後,讓你娘子好聲調教著。”

  佟孝聞言,神色一凜,立即表態道:“請奶奶放心,奴才一定會讓婆娘好生調教她。”

  郁心蘭點了點頭,將簪子收入懷中,讓佟孝下去辦事,有返回了上房。

  赫雲連城下了衙回府,聽說妻子去了溫府,便感到溫府來接人。他不想走熱鬧的街道,專撿了清靜的小巷子,打馬疾馳。

  正要轉過一條小巷,進入溫府的後巷之時,十字路口忽地出現一個挑著扁擔的老人家,赫雲連城急忙勒住馬韁。踏雪十分乖順地停住腳步,可是這麼一匹高頭大馬,還是嚇了老人家一跳,雙膝一軟,眼見著就要坐倒在地,扁擔上挑的兩個桶子也會傾倒出來。

  赫雲連城忙從馬背上飛躍而下,一手握住扁擔,一首抓住老人家的肩膀,令其堪堪站穩。可是……扁擔兩側的麻繩還是晃了幾下,桶子裡裝的東西漾了出來,濺了鶴雲連城一褲管。

  桶子裡裝地居然是餿水,這味道實在是…….赫雲連城不由得屏住呼吸。

  那老頭下了一大跳,慌得噗通一聲跪到地上,嘴裡哆嗦道:“大老爺饒命。”作勢就在往地上磕。赫雲連城攔住老人家道:“不怪你,起來吧。”

  趕上來的黃奇忙將老人家扶起來,那老人家沒想到這位俊美得跟神仙似的大老爺這麼好說話,忙指著一個小門討好地道:“小的家就在前面,大老爺不如去小的家換身衣裳吧。”

  黃祺也屏住息向主子進言道:“主子這身衣裳不能穿了,不如去這位老人家中小坐,卑職回府娶了乾淨衣裳過來。”

  赫雲連城沉穩地點了點頭,賀塵立即上前幫老人家挑起了擔子,主僕倆跟在老人家身後進了他家。老人家的屋子是個小四合院,天井裡不像富貴人家那樣鋪上青石,而是裸土,種了些蔬菜,這一擔子餿水,就是挑來澆菜用的。

  赫雲連城略打量了一下家具,便坐在正房的主位上靜候,賀塵護在主子身後,老人家也不敢多說話,奉了茶後便立在一旁。兩炷香後,黃奇便拿了新衣裳過來,那老人家忙提了一桶水進內室,要幫著服侍赫雲連城更衣。赫雲連城只道:“不必了。”街果老人家遞來的濕巾,隨意在腿上擦了擦,背過身換了衣裳便走。

  待他們主僕三人走後,這老人家便從後門出去,拐過一個小巷子,來到溫府隔壁那座宅子的後門處,拿出鑰匙打開門鎖,徑直走了進去。來到大廳,向閔老頭稟報道:“等了幾個月,今日終於讓小的等到赫雲將軍了,方才小的看了將軍地後背,確認背心處有一顆朱砂痣。”

  閔老頭聞言立即激動起來。

  再說赫雲連城,來到溫府後,自然也被熱情的舅母留了飯。小夫妻倆正要攜手回府時,郁府那邊又差了一個管事婆子來說道:“武夫人覺得住在郁府,打擾到老爺和二夫人的清靜,今日已向老太太提出攜子回鄉。”

  赫雲連城上早朝的時候,就被岳父大人給叫到一邊,言詞含糊地請他代為說幾句好話,他原本還想問向誰說,說什麼,可惜早朝的鐘聲響了,沒問得著。剛剛在席間才聽說岳父大人竟說出那樣的荒唐話,這會子又聽到這樣的稟報,當下便說:“應當是岳父大人勸解的。”

  郁心蘭沒好氣地暗翻了一個白眼,男人總是幫著男人說話,這明明就是老太太幫忙打發了那個伍娘子。

  赫雲連城原本還想再幫岳父大人說說情,見到小妻子微怒的表情,只得將到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常氏打發了來人幾十大錢,正色道:“請你回去轉告老太太,走了一個伍夫人,下回也許還會來一個六夫人、七夫人,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

那婆子不敢多言,唯唯諾諾地應了,告辭回郁府。郁心蘭不便在溫府久留,再者也想跟赫雲連城說說金簪的事情,便向舅母和娘親告辭,與赫雲連城攜手出了溫府。

侯府的馬車停在溫府的正門外,小夫妻兩剛要上車,隔壁宅子裡的那個閔老頭又熱情地跑出來給他們請安。

這回赫雲連城連話都不相搭,只點了點頭,便扶著妻子上了馬車,然後自動跟進去,呯一聲將車門關上。

看著遠去的馬車,閔老頭心情激動,小主子您等著,我已經找到一個人了,待我去問清楚當時的情形,就能真相大白了。禁軍營中有事來尋連城,他將郁心蘭送回府後,又忙忙地趕回禁軍大營。郁心蘭先看了看寶貝們,小小地歇了下午,便聽得紫菱進來稟報道:“莊郡王妃求見。”

郁心蘭忙道:“快請。”

珠簾一挑,莊郡王妃唐寧笑吟吟地走進來,作勢生氣道:“前日請你來玩耍,你居然擺架子不來,卻還要送那麼貴重的回禮,讓我如何消受得起?”

郁心蘭笑道:“你可是堂堂的王妃,如何消受不起?”使了人沏上一壺新茶,又擺上進鮮的果品。

唐寧喝了口茶,才將手中的事物遞給郁心蘭,笑嗔道:“喏,誰讓你送那麼重的禮,害我忙忙地挑了兩日,才尋到這個玩意兒,送你當回禮的,可不許推辭。”

郁心蘭笑著接過來,嘴裡應道:“還巴巴地送什麼回禮,過幾日侯府便會宴客,你到時來玩帶個手信不就成了。”

細看那事物,是一個長長的硬紙簡,打開一端的蓋子,倒出了一幅畫卷。郁心蘭將畫卷展開來,輕訝道:“是黃山人的真跡。”

這位黃山人,是前朝一位出名的畫師,畫風別具一格,被不少藏家所喜愛,不過他平生極愛作畫,傳世的畫作不少,因此算不得十分珍貴,卻也有珍藏的價值。挑這麼一樣珍且不貴的禮物送過來,可見唐寧是用了心的,郁心蘭輕笑道:“謝謝你,我就笑納了。”

唐寧仔細地看著郁心蘭的表情道:“這值當什麼,只要你喜歡就好。”郁心蘭笑了笑,“我很喜歡。”說著將畫卷重新卷好,放入畫簡之中,交給紫菱收好。

唐寧又道,“送了你就是你的,自己留著也好,送人也罷,都由著你。”

侯爺是個武將,並不怎麼喜歡字畫這類的東西,郁老爺倒是喜歡,以往郁心蘭得了好畫名畫,總會第一時間送給郁老爹,可是這回郁老爹表現不好,她打算等他改正了好色的毛病之後再說。

唐寧要求看小寶寶,一會子乳娘帶了兩個小家伙過來,她歡喜得抱在懷裡不松手。郁心蘭想著唐寧給吳為的師兄醫治半年了,不由得問她道:“你的身子好些了嗎?吳大夫怎麼說?”

唐寧臉上露出幾分憂色,輕輕地道:“吳大夫說好多了,只是,我這身子要慢慢調養,他說急不來,讓我完全調養好後,再懷。”

郁心蘭忙道:“的確是不要急,寧可晚上一年兩年的,若是你的身子弱,寶寶生下後也難得健康。”

唐寧聞言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只能如此。”輕輕一歎,似乎有幾分認命的模樣。

郁心蘭也不好再勸,懷孕這種事,實在是難以說清,打包票的話她也說不出口,只得轉移了話題,兩人閒聊了一陣子,唐寧便告辭回府了。莊郡王正在上房裡等著唐寧,見到她便笑道:“回來了?”

唐寧笑著應了一聲,一邊更衣,一邊悄悄從鏡子裡查看王爺的臉色。莊郡王心不在蔫地喝了兩口茶,待唐寧換了身家常服,從屏風後走出來,便笑著招手道:“快來,有你最愛吃的冰鎮草莓。”

唐寧忙笑著坐下,斯文地吃了幾顆,便放下小叉子道:“吳大夫說我不宜多吃冷食。”

莊郡王關切地看著她道:“你聽大夫的話吧,小心將養身子。”又問了幾句她的情況,將話峰一轉,問道:“畫送過去了?”

唐寧的心中升騰起一股怪異的感覺,勉強笑道:“是啊,心蘭十分喜歡,王爺果然會挑畫,也……正好她喜歡畫。”

莊郡王狀似不在意地道:“我是見你為了回贈她一份禮也煩惱成這樣,才幫幫你的。她其實只這麼喜歡畫,聽連城說,是她父親喜歡,她才幫著收集。這畫,她的打算送給郁大人吧?”

原來是連城說的,唐寧只覺得懸著的心放下一大半,因而沒聽到王爺問的後面一句話。莊郡王只得再問一次,她才笑道:“沒聽她說,只見她讓婢女收到庫房中。”

莊郡王暗蹙了一下眉,明明聽連城說,每回得了好畫,她都馬上送去郁府,幫她娘親討郁大人的歡心,怎麼會只是讓婢女收好。他不由得追問道:“你確定她只是讓婢女收好?”

那種怪異地感覺又漫上了心頭,唐寧仔細觀察著夫君的表情問,“王爺為何在意這個?”

莊郡王斂了神情,一派淡然地道:“只是聽連城說她有了畫就會送給郁大人,所以覺得奇怪,難道這幅畫她打算自己欣賞?”

唐寧接不了話,只得笑了笑。莊郡王轉了話題,夫妻兩又聊了幾句,他便起身去書房與幕僚商議。郁心蘭居然不將畫送給郁達,那麼塗在畫上的藥粉,會不會失效?會不會被旁人接觸到?

第二日一早,伍夫人便帶著兒子和丫頭十兒,拎著幾個包袱,來到王夫人的菊院,向郁府辭行。因著郁老太太年事已高,表明了不再管理府中的事物,目前溫氏不在府中,後院的事自然又落入了王夫人的手中。王夫人擺足了架子,才到正廳裡來見伍夫人,只淡淡地說了幾句“一路順風”“路上小心”之類的話後,便端茶送客。

伍夫人面上恭謹地施了禮,心中卻暗暗嘲笑,一個不得丈夫寵愛的老女人,真當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她出了菊院,心思一轉,眼前閃現了郁老爺那張俊逸非凡、完全看不出年齡的臉來,腳步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往上房而去,到了上房院中,楚楚可憐地問走廊上守候的小廝道:“請問郁大人在屋內嗎?妾身是來向大人辭行的。”

那小廝歉意地打了個千,“對不住,大人此時還在上朝,並未回府。”伍夫人不相信,她讓十兒守在二門處,明明見到郁老爺的馬車回了府的。伍夫人眼珠兒一轉,忽地擰起眉心,一手按在腰側,滿面痛楚之色。那小廝急了,忙問道:“您是怎麼了?”

十兒急道:“夫人的舊疾犯了,還請小哥兒允我們夫人入內休息一下。”

小廝也沒辦法,正房不讓進,偏廳總也得讓人進去歇息一下吧。其實郁老爺就在正房之中,他被溫氏沖回娘家的舉動給震驚了,真沒想到平素看著柔柔弱弱的平妻,還真有回娘家的勇氣。原還有著三分怒氣,三分忐忑,昨日被老祖宗狠狠訓了一頓,放話說接不回溫氏就不再讓他來請安之後,郁老爺這會兒心中只剩下了忐忑。知道伍夫人今日返鄉,他特意囑咐了下人,不讓告訴伍夫人他在府中,免得與伍夫人見了面,又被老祖宗責罵。

可這會兒聽到伍夫人痛苦的吟聲,郁老爺也急了,這同鄉可是托孤於他的,他就這麼讓人家好好地走了也就罷了,若是有個什麼病痛之類的,還是養好了再走才是。

這麼一想著,他便急急出了門,往偏廳而去。在門口正撞上送了人出來的小廝,忙問道:“伍夫人如何了?”

小廝也很慌,“痛得暈過去了。小的這正打算去請府醫來看一看。”

郁老爺直揮手,“快去快去。”說罷撩了袍子進去,真見著十兒邊哭邊給伍夫人揉胸口,忙問,“是什麼樣的舊疾?”

說著見到她們主僕三人腳邊還放著幾個大包袱,便道:“還不將行李放回去,夫人這般哪裡能走?待養好病再說吧。”

十兒和小伍少爺忙道了謝,一人拿幾個包袱,往那處小院去了。

等人都走了,郁老爺才發覺這廳裡就只剩下了他和伍夫人,男女獨處一室,雖是大白天的,傳出去也不美呀。他忙又轉身出去,想到院子時尋幾個婢女來服侍,卻找不著人,這才想起是自己之前發脾氣,將下人們都趕走了。

歎了口氣,郁老爺只得回身候在走廊上,若是聽到伍夫人呼喚,再進去不遲。可等了一會兒,卻沒聽到裡面有半點動靜,他又不由得懷疑她是不是還沒醒過來,又悄悄推開一條門隙,往內探看。

這一看不要緊,裡面的伍夫人,原本坐在八仙椅上小憩的,這會兒卻仰頭倒在椅背上,胸前一片血紅,一只簪子插得沒入胸中,只露出垂珠的入銜口。

這情景當場將郁老爺嚇得手一抖,房門在手勁的帶動下,發出“彭”一聲巨響。

正巧那名小廝帶了府醫過來,以為是伍夫人的情景不好,府醫只來得及向郁老爺拱了拱手,便閃身進了屋,跟著便響起“光嘴”一聲,醫箱摔在地上,摔成了幾瓣。

郁老爺駭得嘴唇直哆嗦,“快,報官,報給府尹大人。”

林管家這時也得了訊兒,忙帶了人過來扶著老爺去休息,親自拿了老爺的名帖,到京兆尹府中拜見府尹大人。

不多時,京兆尹帶著衙吏和捕快來了,在偏廳裡偵查了一會兒之後,要笑不笑地來到郁老爺跟前,作了個揖道:“此事……恐怕還得請郁大人隨小人回府一趟才行。”


第一百六十一章

郁心蘭習慣處理帳目時不讓人服侍,所以暖閣裡只有她一人,只是夏日的早陽暖暖的讓人昏昏欲睡,她不知不覺就趴在小炕桌上睡著了。正睡得香甜,忽地被一陣怪異的感覺弄醒,覺得有人站在床邊注視著自己,她忙睜開眼睛,果然見到一臉局促的明子期。

明子期支吾道:“你……醒了?”

郁心蘭邊坐起來攏頭發,找鏡子看臉上是否有睡痕,邊隨口一問,“嗯,有事嗎?你來了多久了?怎麼不叫醒我?”

那邊的明子期頓時漲紅了俊臉,神情羞澀得不行。好在為了避嫌,他已經背過了身去,不然被郁心蘭瞧見,必定會笑話他。他……並非刻意闖進來,只是習慣使然,進得暖閣後,發覺她柔靜的睡顏,便想安安靜靜地多看她一會兒,才沒有叫醒她。

郁心蘭原本就是隨口一問,也沒要他回答的意思,接著問道:“你怎麼來了,也不在廳裡等一等?”

換了個話題,明子期長吁了一口氣,神情也恢復了幾分自在,趕忙答道:“是連城哥讓我來接你,先去溫府接你娘親,再到京兆尹府中去一趟。連城哥已經先去了。”

這差事是他向連城討來的,花了好多口水呢。

郁心蘭不由得奇道:“去那做什麼?”

明子期頓了頓,遲疑地道:“你父親被指謀殺,已經關入京兆尹府的牢中了。”

郁心蘭大吃一驚,“我父親?他謀殺誰?”

“伍章氏。”

郁心蘭怔了一怔,才想到是伍娘子,隨即便搖頭道:“不可能,我父親殺她做什麼?”想納進府裡好好寵著都來不及呢。明子期微蹙了下眉道:“具體情形,我也不清楚,只是下了朝便聽到京兆尹使人來通知連城哥,連城哥已經去衙門問情況了。”

到底是自己的父親,若真個殺了人,就算這罪名是被人給安上去的,只要坐實了,對兩個弟弟的影響都極大。郁心蘭只得立即傳了紫菱和蕪兒進來,回內室迅速更了衣,然後乘上馬車直奔京兆尹衙門。要說京兆尹,還真是個難當的官兒,不過是個六品的小縣令,在京城裡走錯路隨便撞個人,官銜說不定都比他的大,可偏偏京城裡出了什麼事兒,都得由他先來把關,再分送到相應的衙門處理。

今日一早抓了郁達,這不,才將案情報到刑部,衙門裡就來了幾尊大佛,都是郁達的女婿,赫雲將軍都還罷了,就連仁王殿下都親自來了。廖大人真是欲哭無淚。

可是面對仁王殿下焦急中微帶怒意的俊臉,廖大人縱使口干舌燥,也不得不將方才已經解釋過三遍的話,再拿出來解釋一遍,“郁大人府中的小廝和伍娘子的兒子、丫頭可以證實,當時伍娘子暈厥過去了,郁大人打發走了他們,單獨留下陪伍娘子。”

這廖大人極有說書的天份,說到這兒,便停頓了一下,目光在眾人的臉上轉了一圈。

仁王蹙了下眉頭,“便是如此,怎能說明伍娘子是郁大人所害?”

廖大人慢條斯理地道:“只因,前後不過一柱香的功夫,伍娘子便被殺了,身邊又只有郁大人一人,且小廝與府醫在到達正房時,聽到房門一聲巨響,然後便見郁大人慌張驚惶地站在門口,而且伍娘子的手腕處有抓握的指痕,令其斃命的銀簪子被男子的大手,握得塌陷下去一塊,衣襟也有些散亂,下官是帶著衙門裡最有經驗的捕頭去探查的,自是找到了一些別的證據,只是,恕下官無可奉告。”

雖然廖大人說得含糊,可是那略帶顏色目光,和滿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懂的”的表情,已經明確地在說,想必是郁大人見伍娘子年青貌美,一時動了邪念,欲乘四下無人之時,行那不軌之事,卻遭伍娘子反抗,甚至拔下發簪自衛,郁大人怕獸行敗露,與其推搡,一時失手……於是乎,他們抓人是絕對沒有抓錯的。

仁王的眼底閃過一抹詫異,怎麼會是被簪子所殺?他之前只聽說郁達犯了人命案,以為是王丞相的計謀得逞,忽地怕京兆尹衙門中的捕頭們太過厲害,三兩下抓住了王夫人,牽扯出郁玫來,這才急急地趕到京兆尹衙門中。可是,伍娘子竟是被簪子所殺,那到底是誰干的,難道還有其他人得知了那個秘密?若果真如此,少不得還要再追查下去,將知情人都滅了口方能罷休。

盡管腦海裡旋轉著各種念頭,眼底劃過一抹驚慌和狠厲,可仁王的表情卻是遲疑又為難的,良久,才長歎一聲,將目光轉向一直垂眸不語的赫雲連城,商量著道:“既然廖大人這裡有證據,少不得需按律法所示的章法,先行審理,這幾日,便只能委曲岳父大人在牢中暫住幾日了。縱然我有等有人為岳父大人擔保,但是國有國法……”

話音示落,赫雲連城等人還未表態,衙門外又傳來通傳之聲,“莊郡王駕到。”

莊郡王明子恆由隨身太監和侍衛陪著,大踏步走入衙門大堂之中,只向殷勤迎上來的廖大人,和一臉審視地注視著他的仁王,點了點頭示意,便急切地來到赫雲連城身邊,關心地問,“連城,我聽說你岳父出了事,到底是什麼事?”

赫雲連城動了動嘴角,做了一個類似微笑的表情,淡淡地道:“廖大人還在查。”

廖大人少不得又將案情敘述了一遍,明子恆的眼底閃過一抹沉思,面上卻寬慰道:“我相信郁大人不會行此無良之事。”

仁王一派的目的是要將郁達關入大牢之中,因此擔心莊郡王不清楚情況,胡亂擔保,而廖大人又頂不住壓力,將郁達放回府中,忙一臉正派地嚴肅道:“我也是這樣認為。不過還得請廖大人盡快查明真相,還岳父大人一個清白。”

莊郡王如何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就是不想讓郁達回郁府,好在他也正是這個目的,便順著這話兒道:“確是如此,若是不查明真相,只會讓旁人以為郁大人得以脫罪,靠的是幾位姑爺。”

兩人雖沒事先商量過,可這般一唱一和,竟是分外的和諧,瞬間堵住了賀鴻和蔣懷想為岳父求情擔保的話,郁老爺這兩位女婿的份量不足,只得轉眸看向赫雲連城。

赫雲連城卻只是低頭研究衙門大堂裡的地磚,仿佛對四周的一切無知無覺。場面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最擅長周旋的廖大人也沒撤了,他亦不能將這幾位貴人趕走,開始辦公,也不方便請他們坐下,監視自己辦公,只得陪著笑臉,目光飄乎乎地從郁老爺的幾位貴婿臉上劃過。直到門外傳來通傳聲,“賢王殿下駕到,赫雲少夫人到。”赫雲連城立即有了反應,轉身往大堂外走,迎上去握住妻子的手,陪她走進來,隨便將情形簡單地介紹了一下。

廖大人立即殷勤地笑著,迎上賢王殿下,不用他問便問案件交待了一遍。

郁心蘭聽完後大蹙眉頭,就憑這麼點證據,再加上無與倫比的想像力,就能給個朝中正二品的官員定罪?

待聽得他們已經決定遵從玥國的律法,不給郁老爺擔保,也不知為何,郁心蘭竟十分同意這種做法,誰讓老爹跟伍娘子不清不楚的?也該在牢裡關上幾日,吃點苦頭,免得他一大把年紀了,心裡還想著花姑娘俏寡婦的。她只提了一個要求,“我想現在見一見我父親,可以嗎?”

廖大人自是一口應承,當即親自帶了幾位貴客去牢中。仁王似是怕郁心蘭難過,十分關切地道:“四妹妹放心,我一定會想法子為岳父大人脫罪的。”

郁心蘭朝他笑了笑,“我不擔心,這麼明顯的事,有什麼可擔心的,若是找不出真凶,卻又將朝中要員無故關押了許久,該擔心的也是府尹大人才是。”

躬身走在前頭的廖大人腳下一個踉蹌,往前躥了兩步才站穩身形,抽著嘴角問道:“不知赫雲少夫人如何這般肯定,不是令尊所為?下官雖然官職低微,但也不會為了邀功,便隨意安插罪名到令尊的頭上。”

郁心蘭輕笑一聲,卻也不跟他辯,只道:“當時我會來聽審的,希望廖大人能審得明白。”

到了牢中,一行人這才發覺,郁老爺竟是與幾名男犯關押在一起的。仁王當即蹙眉道:“怎麼不給郁大人單獨一間?”

廖大人解釋道:“如今京中所有牢房都是滿的,實在是沒有單獨的牢房了。當然……下官想想辦法,讓這幾人擠到別的牢房中去,應當還是可以的。

可是,牢房裡的確是太擠了,每個房間都關了十來個人,這些人基本都是安親王一案中,涉案官員的家屬或是僕人,因為不知還有多少暗勢力沒有查出來,這些官員和家屬都暫時看押著,並未處理。仁王和赫雲連城商量了一下,決定請廖大人將郁老爺關押在衙門後院之中。一般官衙的後院,就是官員的住所,為了看管犯事的僕人,多少都會有一兩間封了窗戶的暗房。雖然是委曲了些,可至少比牢房要干淨整齊,況且郁大人是文官,一家老小都在京城,不存在潛逃的可能性。廖大人自然沒有意見,立即著人將郁老爺請了出來。郁老爺一直半低著頭,他為人最好首面,這狼狽的樣子被幾個女婿看到,真恨不能鑽到地縫裡去。

幾位女婿安慰了一下岳父,見岳父大人一臉不想說話的樣子,便紛紛告辭了,臨走又各個交待廖大人,要他多多關照郁老爺。廖大人自是一口應承。

莊郡王與仁王出了衙門,分手之前,互望一眼,眼中有對方都能讀懂的打量和探究,隨即又各自帶人離去。

赫雲連城將馬匹交給賀塵,與郁心蘭一同乘車回侯府,明子期極自覺地鑽進車廂當電燈泡。

郁心蘭正在跟赫雲連城說,“先別告訴老太太和娘親,我一會讓人送訊兒去郁府和溫府,就說父親有事被留在京兆尹府上,等過幾日父親平了冤情,自然就沒事了。”

明子期實在是對郁心蘭的表現很好奇,忍不住問道:“你不怕你父親的罪名坐實嗎?”

郁心蘭隨意地問道:“你知道傷人的那只簪子是什麼樣的?”

明子期道:“廖大人不是說了嗎?銀簪。”

郁心蘭便笑道:“金銀都十分柔軟,隨意便可變形,如果能戳入胸口?胸口不是還有肋骨嗎?”

明子期搖頭道:“但是一般人家都是用青銅或鑄鐵做底,鎏金銀,這樣的簪子是能殺人的。”

郁心蘭淡淡地道:“伍娘子的簪子是純銀的。”

她那日去找伍娘子時,仔細查看過伍娘子的衣著和首飾,雖然大體看上去是很簡樸,但一些細節的地方,顯示出伍娘子以前過的生活還是挺不錯的,並不是普通的小康之家的作派。

明子期便看向赫雲連城道:“那……會是廖大人抓人頂包嗎?你們不管嗎?”

赫雲連城看了郁心蘭一眼,淡淡地道:“靜觀其變。”郁心蘭明白他的意思,小小的京兆尹哪裡敢得罪正二品的高官?身後一定是有人在指使,雖然廖大人說還有證據,在公審之前不方便拿出來,可是按理來說,沒有正式定罪之前,誰都不會將二品官員看押在牢中才對。

即使他們要對付郁老爺,或者說是郁家,就不如先任由他們胡來,放長線釣大魚。只是,要委曲一下郁老爺,不過,話說回來,若他不將伍娘子接回府,怕也惹不來這樣的事情。

這叫自作孽!

郁心蘭摸著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給此事下了定義。回到府中,郁心蘭見院子裡的小丫頭們,都聚在一起不知聊些什麼,她也沒多加指責,只是在進屋換了衣裳之後,讓紫菱將千荷叫進來。千荷滿臉閃著八卦之光,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回奶奶話,府裡都在傳三爺魔症了。婢子特意去了靜心園打聽,”說著紅了小臉,聲音更加低了下去,幾乎快要聽不見了,“三爺不知怎的,見到女子就撲上去亂嗅,還、還做出那等下作的樣子……”

郁心蘭聽得蹙起眉頭,看向赫雲連城道:“你說,這種症狀,象不象是吃了那種藥?”

赫雲連城也冷凝了俊臉,當即道:“我去看看。”

赫雲連城去了有一個多時辰的功夫才回來,臉色十分難看,蹙著眉頭道:“三弟他的確是中了媚藥。”

赫雲連城去到靜心園的時候,赫雲傑已經發作得神智不清了,只要聞到女子的脂粉氣,就會撲上去亂摸亂啃。可是很怪,赫雲傑腦子裡大約還是有一點清醒,知道自己惡心三奶奶那張臉,就是不去三奶奶的屋子,只在園子裡東摸一下,西摟一個。

他平素就與園子裡的丫頭不清不楚的,丫頭們見三爺年輕英俊,有心思爬床的也挺多,所以任他上下其手,也只是做做樣子拒絕,若不是青天白日的,丫頭們怕落個勾引主子的罪名,只怕赫雲傑早就得逞好幾回了。是赫雲連城實在看不下去,干脆拎起赫雲傑的後衣領子,直接將他丟進正房,冷聲對三奶奶道:“服侍你相公。”

完後他便在正廳端坐,想等三弟辦完了事,好生詢問一番,看是不是又有人打侯府的主意,下陰勾子。那藥效來得猛,去得也快,赫雲傑洩了火,自然就清醒了,見到壓在身下的三奶奶,當即眼前一黑,差點一生疲軟。赫雲連城追問三弟今日都遇上了誰,吃了什麼、用了什麼,可是赫雲傑回憶來回憶去,就是沒個可疑的。他是大內侍衛,昨晚的夜巡,直到今日清早才出宮回府,一路都是打馬疾馳,並未停下,然後就回房補了個眠,原本是要睡到午後的,結果被渾身的燥熱給弄醒了。

郁心蘭思量著道:“那應當是昨日中的藥……有這樣可以延時這麼久的藥嗎?”

赫雲連城道:“這只能問吳為。”

吳為此時還住在宮中,皇上還沒答應他出宮,赫雲連城想著事關侯府、事關幾兄弟的安全,便立即入宮詢問,得到的回復是,有這種藥,據說最長的,可以服下後三天才發作,讓人找不出根源來。赫雲連城便立即找來了赫雲傑,讓他將這兩日的行蹤好好回憶一下。因著這大半年來,赫雲傑都十分老實,每天就是宮裡、府裡,兩點一線,倒也容易排除。赫雲傑回憶道:“每日裡的吃食都是府中的,若是在宮中值守,就在宮中用飯,應當是沒問題。接觸的東西,也沒什麼特別的。啊,就是昨日下午,我見看了一幅畫。”

說著,他古怪地看了郁心蘭一眼。

郁心蘭莫名其妙,“跟我有關嗎?”

赫雲傑略帶指控地道:“就是你要你的丫頭收到倉庫裡的畫。除了我自己的兵器和馬匹,我沒接觸過別的東西了,每日衣裳都是府中的洗衣房洗的,用飯也是婢子們先試菜再吃,我又不看書不寫字的,還能有什麼。嫂子,你那幅畫,肯定有問題。”接著又一臉柔和地表明立場,“我自然是不懷疑嫂子的,只是怕你是被人利用……”

話沒說完便被赫雲連城打斷,“蘭兒,什麼畫?”

郁心蘭解釋了一番,“是唐寧送給我的回禮。我讓紫菱收著的,問問她吧。”

不一會兒,紫菱被傳了進來,細細稟報,“因兩位小主子洗三、滿月時收了許多賀禮,咱們院子裡的小庫房已經沒得空地兒了,婢子想著,這畫兒得好好保存才行,便使了千荷將畫卷送去府中的大倉庫,那裡有專人伺候字畫的。”

又叫了千荷進來詢問。千荷回話道:“婢子送畫去庫房的路上,遇上了三爺,是三爺自個兒想看看畫,婢子便將畫讓給三爺鑒賞了一會子。”

赫雲傑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怎麼好說,他是見著千荷生得秀美動人,想搭訕幾句,並非是一定要看那幅畫。

赫雲連城立即道:“將畫取來,我拿給吳為看一看。”

赫雲連城進了宮,直奔太醫院,在太醫院後頭的罩房內,尋著了懶懶覺的吳為。他將手中的畫一遞,“幫我看一看,上面有什麼?”

吳為半瞇了眼,遞了他和畫一眼,懶洋洋地道:“我才不看,我勸你也小心一點,這上面喂了藥粉的。”

赫雲連城一怔,“你這麼肯定?”

吳為嘿嘿一笑,“也不想想我混哪裡的,你自己對著光看一看卷軸。”

赫雲連城拿著卷軸對著陽光一看,果然有一層極淡的灰塵一樣的粉沫。他冷了俊顏問道:“看得出是什麼粉嗎?”

吳為無聊地歎了口氣,接過了畫卷展開,仔細看了看,篤定地道:“應當是在卷軸和印章、濃墨處加了藥粉,已經被抹去了不少了,卷軸上的只是殘余的。”他用食指抹了一點,放在鼻端一聞,嘿嘿笑道:“沒事,只是讓你享艷福的。”

赫雲連城板著俊臉將畫收好,對他抱拳拱了拱手道:“多謝。”說完一刻不停地去了莊郡王府。

莊郡王正在書房裡看書,抬眸見赫雲連城壓抑著怒火直沖了進來,忙揮手讓侍衛退下,含笑問道:“今日怎麼這麼得空?我還以為你要陪弟妹去郁府呢。”

赫雲連城將畫卷往他桌上一扔,冷聲質問,“你送這種東西給蘭兒,是什麼意思?”

被發現了?

莊郡王的心中一緊,面上卻完全是一片茫然之態,“這是以前的賀大人送我的生辰禮,寧兒要給弟妹送回禮,看中了這幅畫,我便給了,……難道這幅畫是贗品嗎?”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六七月間正是梅雨肆虐的季節,下午還是艷陽天,到了晚間,就開始綿綿密密地下起了雨,雨也不大,一絲絲地斜飛而下,靜謐謐地與昏暗的天色融為一體。

連城出門已經有大半天了,眼見著晚飯時點已過了,他還沒回府,郁心蘭不由得開始擔憂焦急,帶著乳娘和兩個小寶寶到正廳外的走廊上等待丈夫歸來。

兩個小寶寶都已經給喂得飽飽的,這會子正被乳娘抱在懷裡,卻撲騰著短手短腳,只想自己下地爬行。

郁心蘭一邊看著院門外的小徑,一邊抽空兒逗逗兩個小寶寶。小寶寶似乎感受到了娘親的疼愛,“咿咿呀呀”的回應著娘親。

天色將黑之際,赫雲連城披著一身細雨走進院門,寬肩、雙袖、下擺的衣裳處,雨絲將深青染成了藏色,服貼著他頎長而精勁的身形。抬起眸,便見到妻兒在對面的長廊處向他微笑,赫雲連城原本緊繃著的俊臉,也不由得一松,唇角微微勾了起來。他快步走過青石甬道,剛站上台階,郁心蘭便一把拉著他穿過正廳,繞過抄手游廊,進到臥房內室。紫菱等人早在郁心蘭的指揮下備好了溫水和干淨的衣裳、毛巾,郁心蘭服侍著赫雲連城更衣,小嘴裡不停地說著曜兒和悅兒的趣事。……以往的連城,雖然冷峻寡言,但總是意氣風發的,她還沒見過這樣疲憊中透著憂傷的連城。

蘭兒是怕我心裡難受吧?這般聰慧的蘭兒,怎麼可能想不到那幅畫有問題,是子恆弄的鬼?

赫雲連城微涼的心中漫過一股暖潮,俯下頭,在小妻子喋喋不休的小嘴上重重一吻,輕聲道:“我沒事。”

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接替了她扣盤扣的工作,三兩下整好衣裝,牽著她的手出了內室,溫言問道:“你還沒用飯吧?”

郁心蘭乖巧地應道:“嗯,等你,反正下午吃得挺晚的,也不餓。”

看著她乖巧得不能再乖巧的樣子,赫雲連城忍不住彎起了唇角,握著她的小手的手,也用力收緊了一下。兩人在膳廳一同用過飯,又回到暖閣裡歇息。

紫菱帶著丫頭們沏上一壺新茶,布上果品之後,就識趣地退了下去。赫雲連城一手抱一個寶寶,本想當當慈父,可小寶寶們正是想爬想玩的時候,都在他手中掙扎著,一點也不安分,赫雲連城便只好將他們放在炕內,讓他們自己去玩。

郁心蘭見他心情似乎好些了,便笑問道:“相公,我的畫呢?”

燭光下的郁心蘭,側著臉,眼角眉梢都堆滿笑意,做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神情卻又極是俏皮活潑,生生的讓他的心跳如歡鹿。

只是這個問題,仍是讓赫雲連城蹙了下眉頭,隨即,神色又緩和下來,摩挲著手裡的茶盅,斟酌了一番道:“子恆說是賀大人道給他的,畫上有藥粉,他並不知情。不過,我不相信。”

不過這種話只能騙騙不懂行的人,而吳為偏偏是個懂行的,他告訴連城,這種藥粉很難調配,不但可以延時發作,還會在三天之內失去藥性,讓人追查不到。

因此,什麼以前賀大人送的,都是假話。只不過,這藥粉的用處也就是那種,即使中毒之人沒有與人交合,也沒有別的害處。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沒有仔細追究。只不過,他在臨走前,鄭重地告訴莊郡王,“你有你的理想,我願意祝你如願以償,但不管你想謀劃些什麼,希望你不要將我的家人運用到你的計劃之中,這是我的底線。”

說完之後,他一走了之,他與子恆十余年的兄弟情誼,只怕再難繼續……郁心蘭聞言微皺著眉頭道:“他這般舉止意欲何為?難道只是個惡作劇?或者,是唐寧拿錯了禮品,這本是要送給別人的?”將畫送給她,她就算中了藥,最多撲倒連城就是了,還能怎麼樣?郁心蘭覺得最大的可能性,是莊郡王本來想將畫送給別人的,可是被唐寧給拿錯了。

赫雲連城也有些不解地搖了搖頭,“子恆說是唐寧找他要的,應該不會是拿錯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想不出什麼來,只得先放下這一頭,郁心蘭就與他商量郁老爺的事,“總要先瞞著娘親和老祖宗才好,免得她們傷心,而且這事兒若是旁人授意的,爹爹那裡的安全,我覺得也得看顧一下。”

赫雲連城看著郁心蘭道:“放心,你已經讓賀塵和黃奇輪流去守著了。”

郁心蘭感激地回望一眼,又繼續道:“也不知爹爹到底得罪了什麼人,我總覺得應該尋了伍娘子的兒子問一問。”

赫雲連城的眸光一閃,頗為欣賞地看著她道:“下午我就讓黃奇去了趟郁府,不過伍娘子的丫頭和兒子,都被帶到京兆尹衙門去了,說是怕郁府的人威脅他們。我並沒有辦案的權限,所以不方便去衙門裡問。”郁心蘭抬了眸看他,追問道:“按規矩是這樣嗎?”

蘭兒明明不懂律法,卻總能抓到關鍵的疑點。他的妻子如此聰慧,讓他既自豪又欣慰。赫雲連城忍不住坐到她身邊,將她摟在懷裡道:“你若是個男子,我就向皇上推舉你。按規矩,的確不該再住在郁府,不過也沒有保護在衙門裡的先例,完全可以將他們安置在官驛裡。”郁心蘭定定地看著他道:“這便是說,廖大人未免太主動了些。”

這件事,從頭至尾就透著古怪,說郁老爺欲行不軌,好吧,就算如此,伍娘子都已經拔下簪子來反抗了,郁老爺大不了就作罷,何必非要殺了伍娘子滅口,難道還怕一個寡婦將此事傳出去嗎?就算郁老爺要名聲,怕伍娘子豁出臉皮,可郁老爺身居高職,又生得一表人才,只要反口說是伍娘子想攀著他,相信世人多半會相信,於郁老爺的名聲並不會有什麼大礙。所以怎麼推斷,郁老爺都犯不著殺人滅口。

赫雲連城將頭輕擱在郁心蘭的頭頂,淡淡地道:“應當是為了將你父親關押一陣子,所為何事,看晚上有哪些人來找他便知道了。”

郁心蘭輕輕嗯了一聲,心裡卻總還在轉著各種念頭,忽地想起一事,拉了拉赫雲連城的衣袖,示意他聽她說話,“我覺得……他們是為了爹爹身上的秘密。”然後將自己覺得郁老爺身上有個秘密,而王丞相一直就想知道的推論說了一遍,“會不會是王丞相布的局?爹爹到底有什麼秘密呢?”

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那位伍娘子出現也太突然些,伍舉子是郁老爺的寧遠同鄉,客死異鄉的確很淒涼,托孤可以理解,但一般也應該是請郁老爺派人送他的妻兒回鄉吧。而且,一般人都只會只身上京來趕考,拖家帶口的基本是沒有的,除非知道自己肯定能高中,並且留京任職。郁心蘭和赫雲連城都是一怔,之前只擔心著郁老爺會不會將俏寡婦照顧到自己後宅裡去,卻忘了追究根源了。

赫雲連城蹙眉道:“若你父親身上真有什麼秘密,那伍娘子就必定是王丞相安排的人。你再仔細想想,你父親可能會有什麼秘密?”

郁心蘭搖了搖頭,“我也想過很久,爹爹相貌才能都算是出眾的,卻也不是無人能及,他以前就是個窮書生,除了寫一手好字……啊,對了,爹爹很會刻印章,能刻出兩枚一樣的印章來呢。”

說完這句話,郁心蘭的心中有某種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想抓卻又抓不住。

赫雲連城卻瞬間冷下了俊臉,站起身來,按了按她的肩道:“我出去一趟,若此事與王丞相有關,還是稟明一下皇上才好,你先睡吧。”

郁心蘭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目送他騎上踏雪揚鞭遠去,這才回了屋,見時辰已然不早,便寬衣歇息。

而那廂,郁老爺睡在小木板床上,極不舒服,夏天蚊蟲子極多,他又細皮嫩肉的,被叮了無數個瘡,喂飽了京兆尹衙門後院的蚊子。正半夢半醒之時,忽覺身下一陣震動,他迷糊地睜開眼睛,卻見身旁的床板出現一個大洞,一個黑黝黝的人影直勾勾地盯著他。

郁老爺這一下駭得不清,還沒來得及喊叫,便被人堵住了嘴,一把揪下了那個黑洞。

被扛著走了不知多久,晚餐的飯菜都被頂了出來,才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那人將郁老爺往地上一扔,朝上位之人拱手道:“主公,屬下將郁達帶來了,無人發覺。”

上位之人輕“嗯”了一聲,“衙門外面可有人守著?”

那人稟道:“有兩批人。屬下已令十七先裝成郁達睡在屋內。”

上位之人道:“做得很好。退下吧。”

郁達坐在地上吐了半天酸水,這會子才覺得好過了一點,抬起頭來,看著上位之人笑道:“岳父大人半夜不睡,來尋小婿何事?”

上位之人,正是王丞相,他的身邊,還坐著仁王明子信。今日一回王府,仁王便尋了秦小王爺來商議,明明是打算給伍娘子下藥的,如何會變成了被殺?兩人商議的結果,就是兩個可能,一是王丞相只是為了將他二人拉下水,落個口實,其實早有安排;二是莊郡王或者賢王知道了這一秘密,派人來暗殺了伍娘子,目的跟他們的一樣。商議完後,仁王便去尋了王丞相,王丞相高深莫測地一笑,“不管是誰動的手,只要這個證據掌握在我們手中就行。你們只管放心,京兆尹衙門裡,我已經安排好了,今晚就要將郁達的口供問出來,然後,就可以除去他,高枕無憂了。”
而此時,郁老爺正是被人帶到王丞相的府第的地牢內,問口供的。

要說郁老爺也是個明白人,若是自己說出了那個秘密,還依岳父大人的要求按下手印的話,肯定不可能有岳父大人許下的“輝煌前途”。因為仁王殿下也在場,因而王丞相要這份口供干什麼,郁老爺亦能猜到,無非是逼皇上禪位給仁王。

王丞相是有根基的,當然不怕仁王事後翻臉,可他郁達就不是了,日後就算仁王殿下順利登基了,他肯定是被滅口的典型,若是仁王沒斗得過皇上,他也是個被砍頭的對象。

所以不論王丞相怎樣威逼利誘,甚至讓青衣衛動用私刑,用分筋錯骨手將郁老爺揍得內髒都絞在了一起,郁老爺幾次暈死過去,卻都死活不松口,硬是說沒這回事。

王丞相被郁老爺氣得七竅生煙,騰地一下站起來,快步走過去,手指直點著郁老爺的鼻子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別忘了,當初是誰抬舉的你,是誰不嫌你家貧如洗,將嫡出的女兒嫁與你。”郁老爺抬眸看著岳父大人,輕輕扯動流了血的嘴角,笑道:“岳父大人真的是看中了小婿的文采麼?恐怕不是吧?小婿還記得,小婿在入京趕考的時候,就投了名帖到丞相府,岳父大人只是令管家送了十兩紋銀給小婿。後來小婿中了進士,到隨同榜狀元榜眼到丞相府拜山門的時候,岳父大人似乎更中意狀元郎啊。”

他側頭深思了一下,“讓小婿想一想,岳父大人是從何時看中小婿的呢?”然後呵呵笑道:“似乎是小婿送了岳父大人一方印章之後吧?”

“其實小婿那時實在是身無分文,只得商借了一位同鄉大人的一塊籽玉,仿刻了一枚古人的印章送與岳父大人當壽禮。好象沒過多久,岳父大人就開始注意小婿了,多次誇獎小婿,還將婧兒下嫁,真是令小婿感動啊。”

王丞相的眸光頓時變得復雜起來,冷哼道:“本相如此厚待你,可是你卻一直沒為本相賣過力,如今,是你報恩的時候了。”

郁老爺沒看王丞相,將目光轉到仁王的臉上,呵呵笑道:“看來殿下是打算逼宮奪位了?不知殿下有沒有聽說一句老話,獵鷹之人、反被鷹啄了眼。”

仁王聞言,心頭不由得一震,若是在未成事之前,就被父皇知曉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可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發也得發了。

自安親王謀反之罪坐實之後,朝廷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實際上私下裡爭奪得更加厲害,莊郡王甩掉了一切束縛,開始嶄露頭角,莊郡王也是以仁和出名的,與他同出一轍,不少官員開始歸附於莊郡王,這種情形讓他十分驚慌。又兼此番抓捕了不少官員,一時半會沒尋到相應的人選,余下的人在朝廷裡忙得焦頭爛額,稍稍有些錯處,還會被參幾本,可那些被參奏的官員,多半都是他的親信,他不得不懷疑,其實莊郡王早在他與永郡王斗法的時候,就已經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如今,不過才是剛剛開始而已。才剛剛開始,就讓他有這般的壓力,使得他不得不采納王丞相的建議,鋌而走險。

思及此,仁王的目光又變成堅定了起來,淡淡地道:“若是你做下了此事,為何不敢承認?”

他的話音剛落,身後門外便響起了建安帝略低沉且威嚴的聲音,“若他沒有做過此事,為何要承認?”

王丞相和仁王都大吃一驚,轉頭向地牢口的樓梯處看去。建安帝背負雙手,在幾名劍龍衛的保護之下,沉穩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俊美無雙的赫雲連城,和一臉不在狀態的賢王明子期、莊郡王明子恆。

仁王與王丞相忙向建安帝行大禮,三呼萬歲。建安帝冷冷一笑,“你們心裡真的當朕是萬歲麼?若真是當朕是萬歲,為何要這般急著往朕頭上扣屎盆子?”

仁王自幼即懼怕父皇,這時聽得父皇的質問,又是犯下的這等背逆之事,自是駭得身子不住發抖,幾乎控制不住要流下淚來。而王丞相卻是不怕的,這個皇帝是他一手捧出來的,雖然自打當上太子之後,便不再聽他的指揮,可他的心底裡,並不如何懼怕建安帝。

早有劍龍衛檢查了上位的寬背靠椅,又再擦拭了幾遍,建安帝方在椅子上坐下,半是嘲弄半是失望地看著仁王道:“你可知王丞相為何要選你?”

仁王緊張得不知該如何回答,建安帝也沒打算讓他回答,自顧自地道:“因為他喜歡弄權,他要的是一個傀儡皇帝,而你,若是按他的方法登上了皇位,就留了個重大的把柄在他手中,日後,你就成了他手中的傀儡。這就如同,當然目光獨到的王丞相,會在先帝的眾多皇子中選中朕一般。因為朕沒有娘家勢力,又一直中規中矩,他覺得好拿捏,這才百般扶持朕,還擔心先帝不願立朕為太子,費心費力地尋到了一個可以刻假玉璽的女婿。”

王丞相哼哼幾聲,“可惜,郁達被英明果斷的皇上給收買了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建安帝眼眸一瞇,目光銳利,天生的王者之氣頓時狂湧而出,將四周之人擊得站立不穩,雙膝發軟,不由自主地便要跪拜下去,“君為臣綱,朕擁有生殺予奪的至高權力,用得著收買一個小小的戶部侍郎?”他將眸光轉向郁老爺,威嚴地道:“郁達,你且說說,朕有無收買你?”

郁達被兩名劍龍衛拎到了建安帝跟前,拜伏在地道:“皇上乃是天命之子,君權神授,微臣唯願能為皇上效犬馬之勞,能被吾皇差使,是微臣的榮譽,何來收買一說?”

建安帝聞言頗為滿意地瞇了瞇,將眸光轉向王丞相,神情忽地轉為震怒,“王丞相你且聽聽,枉你為官四十余載,竟不如你的女婿明白事理。竟敢妄自尊大,想逼朕退位,此心當誅!來人,將其拿下,削去烏紗。”

話音一落,幾名劍龍衛便沖將過來,將王丞相按著跪倒在地。雖然夜間王丞相並沒有穿官服,但他的頭上是高官才允許用來束發的紫玉冠,腰間也有象征丞相身份的螭紋玉佩,劍龍衛們二話不說,將這些象征身份的飾品全數撕扯了下來。

沒了束發玉冠,王丞相一頭花白的長發披散一身,形象狼狽不堪,在劍龍衛們毫不手軟的撕扯中,幾縷長發緩緩墜地,仿佛他那不久於項上的人頭。

王丞相氣得幾乎發狂,抬頭惡狠狠地盯著建安帝道:“皇上以為這樣將老臣暗中處置就能高枕無憂了嗎?哈哈哈,真是可笑!老臣此舉並非是要謀朝篡位,老臣為官四十余載,對明室的忠心,蒼天可鑒。因此,老臣勸皇上您還是仔細考慮考慮禪位一事,至少這樣皇位還是落在您的血脈手中,否則的話,不單是您坐不穩這皇位,只怕你的兒孫們都要受株連,一個不留。”

建安帝眸中厲光暴漲,龍顏大怒,“大膽!你居然敢威脅朕?就憑你這麼一點憑空捏造出來的臆想之詞,就妄想對朕指手劃腳?你敢說你此舉沒有私欲?的確,你沒想過謀朝篡位,那是因為你不姓明,你沒這個資格,你若是膽敢自己坐上這龍椅,全天下的百姓都會對你口誅筆伐、各地的駐軍也會替明氏一族來討伐你。所以你才多次想通過扶持一位沒有根基的皇子登上皇位,好滿足你無冕之王的欲望。”

“你以為當年朕能冊立為太子是靠的假詔書麼?朕到得先帝的另眼相看是你的功勞麼?朕不妨老實告訴你,先帝早有意立朕為太子,因為朕沒有母系靠山,日後,也就不會有什麼外戚當政,選帝遲遲不立儲,不過是為了等到朕的羽翼豐滿之時,才表露出來罷了。你若是不相信,就好好回想一下,趙、孫、李這幾大世家,是如何沒落的!”

王丞相聽得心頭一震,是啊,當年玥國京城有八大世家,可如今這八大世家,只有三家的繼承人還在朝中有官職,另外五家都沒落得連普通富戶都不如了。這些人,當初不都是牽涉到了皇位相爭之中嗎?難道,真是先帝為了壓制世家的勢力,故意誘使各世家支持不同的皇子,好自相殘殺嗎?

建安帝冷冷地看著王丞相那張老臉上,驚疑不定的表情,待他想得差不多了,方漠然地道:“你說你的忠心蒼天可鑒,那就把你的忠心挖出來,先給朕過過目吧!在玥國,朕就是天!”

王丞相大驚,隨之大怒,旋即又大慌。京城裡的這些皇族中,成器的不會聽他管制,不成器的又扶不上牆,只有仁王比較好拿捏,但仁王也只是心有欲望才比較好拿捏而已,若是萬一不願聽他所言,他的確是早有安排,另擇了一位皇室成員,雖不是建安帝的血脈,卻也是明姓子孫,只要將假詔書一事公布於天下,讓文武百官們去置疑皇上,他就能在一旁漁人得利,將建安帝掀下馬來,推舉他所扶持的人登基。

可是,若建安帝現在就將他給殺了,那他後續的一切案情都成了空,還有什麼榮華富貴可言?

“明瀧!你敢!本相好歹也是兩朝元老,你若將本相私下殺害,不敢天下人的唾罵嗎?”

王丞相歇斯底裡地吼道。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他的聲音剛落,四周就響起了幾道疾勁的風聲,王丞相私養的青衣衛手執長劍,從各個方向朝建安帝攻來。

郁心蘭一夜沉睡,大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竟夢起了近日來的事情,從兩個小寶寶開始牙牙學語,到郁老爺入獄,……好夢變噩夢,她猛然驚醒。得益於夢境所示,她竟將之前一直沒想到的關鍵給想通了。郁老爺有什麼特長,不就是刻印章嗎?還能刻得一模一樣,這一特長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逼他仿刻個國印、玉璽一類的,那就不單是父親的性命,就連整個郁府的性命都堪憂了。

郁心蘭不知道多年前的朝政之事,所以她以為是王丞相想逼郁老爺刻一枚假印章,做假詔書。

想通了這一節,郁心蘭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若真是要逼郁老爺刻假章,那麼必定會今晚就動手,可是……她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光,已經微微亮晶晶,幾案上的沙漏顯示現在已經是寅時初,換成平日,連城都已經起身練完劍,准備去上朝了,可他昨夜卻沒有回來。

郁心蘭心中一凜,該不會真的有事發生吧?

她再也坐不住,趿了鞋下床。服侍在門外的蕪兒聽到房內的動靜,忙輕輕抬高點聲音問道:“奶奶可是起身了?”

郁心蘭道:“是的,進來吧。”

蕪兒忙帶了幾個小丫頭,端著溫水和洗漱用具進來,在郁心蘭的指令下,替她更上一身正裝,梳了個標准的貴婦發髻。

郁心蘭叫了安媽媽進來,吩咐她去車馬處安排馬車,她要到京兆尹衙門去一趟,並讓安媽媽去宜靜居給長公主請罪,說她今日不去請安了。待收拾妥當,郁心蘭在二門處坐上馬車,馬車立即開動,可才不過走到側門,便被人給攔了下來。一名軍官打扮的男子走至車窗邊,拱手道:“還請奶奶見諒,皇上有旨,今日街禁,任何人等不得出府。”

郁心蘭心中一驚,忙問道:“這位大人,街禁是指城中所有居民,都不得隨意外出嗎?”

那人回道:“不是,百姓們可以,但朝中官員及家眷,必須留在家中,有奉召方可離府。”

只針對官員,那麼必定是發生了與朝政有關的重大事情。郁心蘭只覺得手腳冰涼,腦中空白了那麼一瞬,忙又強行鎮定下來,問道:“請問大人是在哪個衙門任職?”

那人回道:“下官是禁軍校尉。赫雲將軍隨皇上入宮了,暫時不在。”

是禁軍的人就好,郁心蘭放了一點兒心下來,低低地道了聲謝,示意馬車回府。

她回到府中,徑直去了宜靜居。長公主這會子才剛剛起身,剛聽得柯嬤嬤說大奶奶有事要外出,差了安媽媽過來請罪今日不來請安了,隨即又聽到門外傳報,“大奶奶來請安了”,不由得一下子怔住,失笑道:“這個蘭丫頭,在玩什麼花樣?”

郁心蘭在紀嬤嬤的示意下進了內室,見柯嬤嬤正在為長公主梳妝,忙過去服侍,親自在妝奩中選了幾樣釵子、頂簪、側簪,柯嬤嬤一一為長公主戴上,笑贊道:“大奶奶的眼光就是好,這麼一配,殿下都年輕了好幾歲了。”

郁心蘭謙虛地笑道:“是母親本就年輕,我與母親站在一塊兒,旁人准以為是姐妹。”

女人哪有不愛美的,長公主當即便笑著虛拍了郁心蘭一下,啐道:“就你這一張嘴兒會說……用飯了沒?跟我一起吧,一會子柔兒也會過來。”

不多時,岑柔便過來請安,婆媳三人一同用了飯,又坐到小花廳裡閒聊。長公主婆婆這主母當得輕閒,大小事兒全交給柯嬤嬤和紀嬤嬤兩人去管,她每天只聽一點大事兒,拿拿主意,再不用操心什麼別的,所以才有空閒與兩位兒媳婦閒聊。

今日見郁心蘭一大早的又說有事,又跑來請安的,長公主便笑問道:“不是說要出府辦事的嗎?”

郁心蘭這才道:“府外有禁軍軍士把守,說是奉了皇上旨意,今日京城實行街禁,官員與家眷都不得離府。”

長公主大吃一驚,忙讓柯嬤嬤去前院詢問,很快得了譏兒,的確是有禁軍守衛在侯府的各個大門口,周管家正在派人打聽消息,因還未到上朝的時間,原想等確定了再來回稟的。

那回話的下人剛說完,門外傳傳來了二爺、三爺、四爺的聲音。三人正到了上朝的點兒,可是剛到府門卻被禁軍給攔住了,他們認識守衛的將領,知道應是皇命不假,卻怕是府中出了什麼意外,忙忙地跑來長公主這邊問話兒。

長公主也完全蒙在鼓裡,隨即將目光轉向郁心蘭,問道:“怎麼沒見靖兒?”

郁心蘭垂了眸,恭順地答道:“相公昨晚就入宮了。”三個兄弟立即將目光轉向她,她只得解釋道:“我也不知是何事。”

就算真的是她所想的那般,因郁老爺引出來的事兒,也沒必要在郁老爺有任何罪名坐實之前,就公諸於眾。

赫雲策又失望了起來,隨即一想,也是,這般重大的事情,大哥也應當不會告訴大嫂才是。他慢慢地道:“總要派個人去宮中打聽一下才好,若是有什麼重大事情,咱們府中也好准備准備。”

說著充滿希望地看向長公主,那意思就是希望長公主派個嬤嬤去宮裡打聽,因為只有長公主有這身份,能將人差出去。

長公主沉吟片刻,便吩咐柯嬤嬤拿了她的名帖,遞折子入宮。片刻後,柯嬤嬤又折返了回來,“守衛的那位禁軍大人說,只有奉召才能出府。”

居然連長公主的面子都不賣,這下子大家都覺得事態嚴重了。只不過,除了苦等,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廚房裡有常備的菜色,但比之平日,自然是少了許多,長公主讓人將甘夫人和幾位奶奶、姨奶奶、哥兒、姐兒都一並請了過來,一家子坐在一起用了一餐簡樸的午飯。到得快掌燈的時候,新提上來的廚房總管事陳嫂,來宜靜居稟道:“殿下,西府那邊說今日中午的飯食太差了,晚上點了幾樣時鮮,可是,這又出不了府……”

長公主還沒有表態,就被甘夫人搶了先道:“這個程夫人真是個攪事精,你去告訴她,想吃自己去外面買。”
陳嫂垂眸看地,不言不語,長公主瞥了甘夫人一眼,這才對陳嫂道:“就告訴她,不能出府,所以只能將就了。她若是不滿意,只管讓她來尋我。”

陳嫂忙應聲退下,甘夫人暗暗地捏緊了拳頭,以前一直只是覺得自己是一時受挫,到今日今時她才真正意識到,這個府中,真的不再是她掌管了。

正沉默著,門外只聽得紀嬤嬤高興的聲音,“哎喲,是曜哥兒、悅姐兒醒了?快讓嬤嬤抱抱。”

長公主聽到孫子孫女醒了,忙笑道:“快抱進來。”紀嬤嬤和柯嬤嬤一人抱了一個進來,長公主隨手接過一個,拍了拍小家伙肉滾滾的小屁股,“一會兒爹爹就會回來了,咱們祖孫仁兒一同用飯。”這話小家伙們可聽不懂,但大人們都知道,長公主是希望這事情能盡早地解決掉。可是希望與實現總還是有距離的,誰知道赫雲連城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一家老小又在一塊兒用了晚飯,程夫人沒有親自過來,卻接連派了三次隨身媽媽過來吵鬧,都被柯嬤嬤給擋了回去,聽說還差了人出府買菜……郁心蘭忽地覺得程夫人鬧得挺奇怪的,明明已經安靜了一陣子了,怎麼這會兒又開始鬧騰了?

大約是赫雲家那三兄弟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官場上的男人,政治敏感度一般都高,赫雲策立即揣測道:“莫非是與政局有關?”

四爺赫雲飛蹙了蹙眉,“還能如何有關?安親王一家都已經被處死了,即便如今是有亂黨鬧事,也與西府那邊沒有關系了。”

郁心蘭卻想到一個方面,“但至少,這表明她與咱們這邊的關系並不好。若是亂黨鬧事,必定會拿咱們府中開刀,畢竟父親是忠於皇上的。”

甘夫人聽罷冷冷一哼,“白吃白喝的時候就沒見她們要撇清關系。”

又議論了許久,眼見著天色全黑了,也沒人說要離開。岑柔的表情一直怪怪的,郁心蘭瞧在眼裡,尋了個時機,請她陪自己如廁,待兩人單獨相處時,才問道:“你今日是不是不舒服?”

岑柔微微紅了臉,不大好意思地搖了搖頭,“沒……我只是擔心朝政罷了,我……我這個月沒換洗的。”

郁心蘭一怔,隨即才明白她是說這個月她身上沒有來,立即驚喜地道:“是不是有了?”

舉柔咬了咬唇道:“本來,想再過幾日去尋府醫診診脈的,可是如今朝局這般動亂……”

郁心蘭忙拉著她的手安慰道:“不必擔心,皇上可不是一般人,不會這麼容易就倒。你只管安心養胎,免得想多了,生出個兒子是個皺著眉頭的小老頭。”

岑柔被她逗得噗嗤一笑,目光略帶著欽佩地道:“你真鎮定。”

郁心蘭笑了笑,“我鎮定自是有原因的。外面這些禁軍,看起來是看押著咱們,其實,這也是一種保護。而且街道上並沒有傳來動亂的聲音,就說明局勢還在皇上的掌控之中。只不過這類的事,不是一會子能處置得了的,咱們只要靜心等待就好。”

岑柔輕輕地點了點頭,與郁心蘭攜手回了小花廳。卻不想,赫雲連城已經回府了,正坐在長公主的身邊,向眾人描述今日皇宮之中的凶險。

“王丞相捏造事實,想煽動官員們彈劾皇上,好在有內閣大臣出面證實了那份太子冊立詔書,拆穿了王丞相的陰謀。”說到這兒,他看到郁心蘭走了進來,便朝她勾了勾唇,繼續道:“這一次,是王丞相想用美人計拉攏郁大人作偽證,被郁大人拒絕後又改為嚴刑逼供,好在皇上早已洞悉了王丞相的陰謀,與郁大人將計就計,引王丞相鑽入陷阱,還一舉抓獲了一批對朝廷和皇上有異心的臣子。”

郁心蘭聽得一愣,皇上與郁老爺將計就計?難道之前的種種,都是郁老爹為了麻痺王丞相而做出的假象麼?

長公主聞言亦是欣喜,看向郁心蘭道:“你爹爹又立功了。”

郁心蘭忙謙虛道:“爹爹他領朝廷的俸祿,這原是他的本分。”

長公主更加欣慰地道:“你們都是忠心的臣子。”

忽地,身邊一個尖細的嗓音道:“雜家自會將赫雲大少夫人的這句話,帶回給皇上的。”

郁心蘭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原來是黃公公,忙上前行禮,內心裡暗暗自責,居然只注意看連城去了,這麼大個活人坐在連城的身邊,她竟是半分都沒注意到,幸虧沒說什麼對皇上不敬的話。

黃公公是皇上特意打發來安撫皇妹的,這會子差已辦完,便告辭回宮了。

赫雲策和赫雲傑立即問大哥道:“大哥,不知這次又有哪些官員被罷免?有沒有兵部的官員?”若是有兵部的官員被免職,他們兩說不定會有升職的機會。

赫雲連城的目光在他二人的臉上轉了一圈,淡淡地道:“有幾個軍官,不過官職都比你們低。”

“哦。”這兩人立即象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甘夫人蹙了蹙眉道:“皇上為何會宣你入宮?”這是她極為不滿的一點,按說連城只是禁軍首領,應當保衛皇城,而入宮保護皇上,那應當是赫雲傑的職責,可皇上為何不宣傑兒入宮護駕?

赫雲連城只是垂了眸回話道:“這得問皇上。”

幾個字將甘夫人接下來的不滿的話,都悉數堵在了嘴裡。她以為他願意入宮呢?雖然後來幾位內閣大臣當著動亂的官員的面,證實了先帝冊封太子的詔書是真的,可到底是真是假,又有誰知道?聽了這麼一段陳年往事,會不會被皇上記恨在心,都是個未知數。眾人又議論了幾句,長公主見兒子一臉疲憊,心疼得不行,忙讓他與蘭兒回去休息。眾人這才散了。

郁心蘭靠在赫雲連城的身旁,一邊走一邊問當時的情形,倒也有幾分凶險。王丞相在朝中盤跪了四十余年,的確是根基深厚,皇上才會特意用這一招“請君入甕”,讓他以為成功在望,主動將實力都顯現出來。赫雲連城淡淡地道:“遠的不說,就光是他私養侍衛這一條,就足以治個謀逆罪了。”

也就是說王丞相不會有翻身之日了,而且皇上好不容易抓到這次機會,也絕不會允許他再有翻身之日。

赫雲連城又道:“你爹爹這次傷得不清,明日你回府去探望一下吧,我之前已經同母親說好了,明日我下了朝,陪你過去。”頓了頓又道:“咱們先去溫府接你娘親吧,你父親是……依皇上的計行事的。”

郁心蘭“哦”了一聲,心裡卻想,只怕郁老爹也極想來個“將計就計”。兩人回了靜思園,便早早地熄燈睡了。而另一座府內,卻是燈火一直亮到天明。

莊郡王非常擔憂之前那幅畫作之事,“若早知道那是父皇的安排,咱們又何必多此一舉?白白的讓父皇以為我也別有用心。今日我幾次試探連城的語氣,想知道他是否將畫卷之事告訴給了父皇,可是他卻似乎聽也沒聽見。當時人多耳雜,我也不方便總是詢問。”

對面的謀士蹙起眉頭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聽今日皇上的意思,仁王雖然暫時保住了小命,可是日後必定難有作為了。如今朝中只有王爺和賢王二人,賢王一直就表明不喜歡朝政的,而他又是王爺自幼的伴讀,難道還想生出異心,相助賢王不成?”

莊郡王沒有答話,只是眸中的光亮閃爍不停。



第一百六十四章

次日,郁心蘭和赫雲連城起了個大早,先直奔溫府。

路上,赫雲連城詳細向她說了當時的情景,王丞相確實做了萬全的准備,只不過,他錯誤地估計了郁老爺,以為郁老爺被嚇一嚇,至多是用點刑,就會招供出來,讓他們拿到確實的證據。哪知郁老爺死不吐口,因而王丞相雖然動用了自己多年來的人脈,數十名官員沖入皇宮之中,向皇上要求驗看當年那份詔書,可是說到底,都只是他在挑事兒而已。

因此幾位內閣大臣說這份詔書是真的之後,王丞相就徹底成了跳梁小丑。當時的他已經被綁了,就算沒被綁又如何,就算由他親自驗看了詔書,說是假的又如何,他一人的話能對抗其他幾位內閣大臣之言嗎?

郁心蘭聽得真搖頭,“這恐怕還是被皇上給慣出來的。”

赫雲連城挑眉問道:“怎麼說?”

郁心蘭很確定地道:“我一直就覺得皇上挺縱容王丞相的,哪朝哪代的皇帝,最怕的就是臣子們手中的權力越大,野心也越大。可是,我聽爹爹說,不論是官員的任免還是朝政的處置,皇上都十分依仗王丞相,以前我以為是皇上信任王丞相,現在想來,皇上多半是故意如此。縱得王丞相的膽子越來越大,性子越來越嬌縱,人一旦嬌縱了,腦子也就沒那麼好使了。”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王夫人,以王丞相家那麼多庶子庶女的情況,王夫人肯定不會沒心計,可是在郁府二十年來,她說什麼算什麼,完全不必運用心計,自然就退化了。若是換成十幾二十的前的王丞相,必定不會這麼輕易地與仁王商定這種逼宮之計,可是他這個丞相當得太逍遙了,以至於他失去了警惕之心,或許,年紀大了,快到了必須乞骸骨的時候了,他不得不放手一搏,也是一個原因。

總之,郁心蘭覺得這一切,時間、地點、人物,皇上都算計得死死的,而且必定不會允許王丞相半途退縮。

思及此,郁心蘭的心中忽地一動,握著赫雲連城的手問,“連城,莊郡王他知不知道我一般收集到了名畫,都是送給我父親的?”

赫雲連城眸光一閃,“知道。你是懷疑……罷了,已經過去了的事,說這些有什麼用?”

郁心蘭咬了咬牙道,“怎麼會沒用?若真是為了算計我爹爹,就說明他們事先就懷疑了我爹爹刻了假玉璽,而且准備殺了他滅口,畢竟這事兒對仁王、莊郡王是不利的。他們將主意打到了我爹爹的頭上,這口氣怎麼也得出出才行。”

赫雲連城側頭看她,好奇地問道:“你要怎麼出口氣?”

他沒別的意思,就是純粹的好奇,她一個弱女子,要如何幫父親出氣懲治當朝王爺。

郁心蘭現在也沒計劃,揮了揮手道:“反正這個事兒我記在心裡了,有機會的話,一定要還回去。”

說話間到了溫府,郁心蘭扶著赫雲連城的手下了馬車,下意識地偏了偏頭,卻沒見到隔壁那位閔老頭熱情的身影,不由得有幾分好奇地問道:“怎麼沒見到他人?”

赫雲連城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難道你還想讓他來纏著我不成?

溫府看門的小廝十分機靈地回話道:“姑奶奶是問隔壁府上的那位閔管家嗎?他幾天前就同他娘子出遠門了,說要半個多月才能回京。”

郁心蘭微訝道:“去這麼遠?”她也不過隨口一問,說完就跟著連城進了溫府。

溫氏還不知京城裡發生了這麼重大的事情,溫老父子昨日就被召入宮中,連夜審問王丞相一黨,至今還未回府,常氏倒是隱約聽丈夫提了幾句,不過她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婦人,並不願聽這種事情,這會子正陪小姑子坐在正廳裡做針線。

龍哥兒一個人滿地踉踉蹌蹌地跑著,丫頭婆子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

郁心蘭一進屋,便朝龍哥伸出手道:“來,讓姐姐抱一抱。”

龍哥朝郁心蘭咧嘴笑了笑,卻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跑了,一歲多的孩子剛剛學會走路,才不願總是被人抱著。

郁心蘭無奈地一笑,給舅母和娘親行了禮,這才說明來意,“連城說,那位伍娘子是王丞相派到父親身邊的,父親接近她也是奉皇上之命,……所以,我們來接娘回郁府,一同探視父親。”

溫氏當時就急得站了起來,針線笸籮掉到地上都不知道,“你父親的傷重不重?有沒有請府醫診治過……他……他為何不同我說一聲,若早知是這般,我也不同他堵這個氣了。”

娘親果然是立即就原諒了父親啊!郁心蘭抽了抽嘴角道:“若您不同父親堵氣,王丞相也就不會上當了。”

常氏忙道:“可不正是這個理!你且放心吧,剛才姑爺不是說了,已經請太醫看過了,太醫不得比你們府上的府醫強得多了?”

溫氏哪裡有心聽這些寬慰的話,忙忙地道了謝,連包袱都來不及收拾,就坐著馬車回到了郁府。

郁老爺這會子躺在床上直“哎喲”,郁老太太坐在床邊直抹老淚,王丞相怕被人看出用過刑,讓那些青衣衛小心“伺候”,他的內傷很重,可外傷卻一點也沒有,若不哼唧兩聲,旁人都不知道他有多痛苦。

見得妻子進來,郁老爺哼唧得更大聲了,郁心蘭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難怪老爹同志在女人堆裡能混得風生水起,還真是有兩把刷子的。

眾人聚在郁老爺床前著意安撫了一陣子,郁心蘭沒見到王夫人,便小聲問老祖宗道:“大娘去了哪裡?”

老祖宗蹙了蹙眉道:“我讓她安心呆在菊院裡,好好地呆著,沒事兒別隨意走動。”

想是怕王夫人會連累到郁府吧。雖然她嫁入郁府就是郁家的人,可是真當她的父親有大罪之時,她的血統就會連累到她。

郁心蘭心裡不免有些同情王夫人,之前聽連城說了那麼多,她也能想到,王丞相對這個女兒,不過就是當成一枚棋子而已,至於是下到皇帝的後宮還是高官的後宅,全看他這個操棋手一時的抉擇。可憐王夫人幾十年都被蒙在鼓裡,還時時以王家女為榮,教得幾個女兒也是動不動就拿王丞相出來說事兒。

自王丞相被下獄,數名高官或下獄、或罷免,京城裡人人提到王丞相,就趕緊先表白自己與其無關,所謂的樹倒猢猻散就是這個意思吧。那些以前跟隨王丞相的官員們,見事態不對,立即就轉了風向,開始投向莊郡王的那陣營,沒辦法,他們倒是想投靠賢王,可人家根本就不接拋過來的繡球。

這天下了朝,明子期跟著赫雲連城回了侯府,准備在侯府蹭飯吃。他一邊逗著悅姐兒玩,一邊同郁心蘭說道,“過幾日宮中要辦荷花宴,你知道嗎?”

郁心蘭搖了搖頭,“這幾天我都窩在府中,哪裡知道這些。……怎麼忽然辦個荷花宴?”

明子期輕歎道:“這段時間抓的官員太多了,吏部都無人可舉薦了,父皇的心情也不佳,母後的意思,便是辦個賞花宴,讓新晉的官員們多交流交流,也拿熱鬧沖沖穢氣。再者,敬嬪已經已經懷胎四個月了,胎兒已經坐穩了,是時候昭告天下了。”

說到敬嬪,郁心蘭便想起了永郡王,不由得問道:“不知皇上打算怎麼處置他。會不會像放過仁王那樣,放過他呢?”

皇上居然輕易地放過了仁王,只是罰他禁足三個月,這真是讓朝野上下莫不驚歎。就連赫雲連城都沒想到,按說意圖逼宮這樣的罪名,就足夠將其逐出皇族、貶為庶民,再流放邊境的。

郁心蘭倒是覺得,皇上就只有這麼幾個兒子了,怕是不想隨意處置了,反正不將皇位傳給仁王,他也掀不起什麼風波來。可是皇上對永郡王的態度,卻十分古怪,按說永郡王犯下的錯比仁王輕的多了,他只是聽說父皇病危,怕皇位被別的兄弟給搶了,才悄悄溜回京來。雖然瀆職,可沒謀反的意圖呀。

明子期嘿嘿一笑,“這話可說不准,我也不敢去問父皇。”

那倒也是。郁心蘭的滿腔八卦熱情被潑了一瓢冷水,不由得興致大減。赫雲連城抱著兒子坐在一旁,見她小臉懨懨的,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耳垂道:“皇上要如何發落永郡王,與你何干?”

郁心蘭一本正經地道:“有大大的干系,若我能提前知道,跟那些個三姑六婆閒聊的時候,就能讓她們大大的崇拜我。”

明子期嗤地就笑了。赫雲連城也不由得失笑道:“皇家的事你也敢拿來吹牛。”

郁心蘭笑道:“聊聊天而已,什麼叫吹牛。”又問明子期最後是誰接替了永郡王的送親大使一職。

明子期道:“祈王世子,也是個花花公子,跟江南玩得挺好的。”

三人正說笑著,回事處的一名小廝小跑著進了靜思園,站在院子裡稟報道:“大爺,大奶奶,侯爺回府了。”

郁心蘭和赫雲連城忙整了衣裝迎了出去,定遠侯此番遠征西疆,只用了半個月便大破大食國的強兵,又是一樁大功勞,他懷疑是京中有人傳了訊給大食國,才令大食國大膽舉兵進犯,因而帶著親兵返京,先入京覲見了皇上,這才回府。

長公主忙令廚房整出兩桌子上好的席面,為侯爺接風洗塵。

赫雲連城站在父親的身邊,詳細將這兩個多月來京中的大事一一稟報,長公主則挑了家中的瑣事,敘道了一下家常。昨日岑柔讓府醫請了脈,確認是喜脈了,府中又要添丁添口,亦是一樁大喜事。

甘夫人坐在一旁看著,侯爺雖然就坐在她的身邊,卻一直沒有將目光調至她的身上,也極少問及赫雲策和赫雲傑,這令她感到十分的難過兼難堪,那感覺好像是,她們母子快要被排擠在外了。

見長公主和赫雲連城都停了話,侯爺端了茶杯飲茶,甘夫人忙笑道:“征兒最近的功課長進了很多,師長們都跨他呢。”

侯爺睇向甘夫人,笑道:“是麼?你讓他在國子監好生安心讀書,踏實做學問,切不可驕傲自滿。”

侯爺一番勉勵的話,聽在甘夫人的耳朵裡,卻像是在說,她的兒子就是不成器的,縱使現在有師長誇征兒,日後征兒也會因為驕傲自滿而止步不前。她的臉色立即就沉了下來,“征兒他才多大,就離開父母,一個人到國子監讀書,這幾個月一直住在國子監內,連侯府都沒回過一次,侯爺您如何覺得他就驕傲自滿了?”

這火氣來的莫名其妙,侯爺不由得一怔,見甘夫人一臉要跟他理論到底的模樣,不由得蹙了眉道:“我只是要他謙虛一點,並未說他驕傲自滿。”

甘夫人心中的怒過更旺,冷笑道:“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是嗎?那侯爺為何不叮囑一下靖兒,他這陣子在皇上面前可立了不少功勞,您如何不說一說他,要他也切勿驕傲自滿,拿自家兄弟開刀?”

侯爺聞言更是愣住,看了看甘夫人,又看了看赫雲連城,問道:“什麼拿自家兄弟開刀?”

甘夫人氣惱地道:“他舉薦傑兒去西疆接掌諶將軍的職位,這不是拿自家兄弟開刀麼?一樣是四品官,邊疆的都司哪裡有皇上身邊的侍衛強?人家京官外放,都至少會升上一級,可他呢,舉薦自家兄弟平調,落在外人眼裡,可不就是傑兒犯了什麼事,被貶去邊疆的麼?況且邊疆一個不好就會有戰事,這不是將傑兒往火坑裡推麼?”

侯爺眉頭一皺,將目光轉向赫雲傑,厲聲問,“傑兒,這是你的意思麼?男子漢大丈夫,竟然怕上前線!”

赫雲傑忙起身回話道:“孩兒非常願意調往西疆,請父親明鑒。”他是真的願意,那裡山高皇帝遠,沒人拘束多自在。

侯爺聽了這話,知曉只是甘夫人自己的意思,才和緩了臉色,朝甘夫人道:“你也聽到了?以後這類事你少管吧,慈母多敗兒,我們赫雲家的男子,都是要在戰場上歷練的。”

話說道這份上,甘夫人也知道多說無益,只得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赫雲傑一眼,一點也不體諒她的慈母心!離了京,你還怎麼跟老大爭這爵位?

赫雲傑只想著能離了京,離三奶奶遠一點,被母親瞪得受不了,忙低了頭去研究地毯的花色。

柯嬤嬤尋了個時機,將郁心蘭請到一邊,將那只在溫府買回的小院中找到的金簪還給她,小聲道:“老奴請人幫著查了內造府的明細,這簪子是榮琳郡主的。”

因為內造府是太監管理的,赫雲連城不方便查問,郁心蘭便求了柯嬤嬤,她是宮裡出來的人,在宮裡肯定有自己的關系。

聽了柯嬤嬤的話,郁心蘭心中一驚,竟然是榮琳郡主的……對了,錢勁也說過,之前榮琳是跟著諶華的,那回他們也在溫府附近遇到過諶華,看來那處宅子的前主人,是諶華。

只是,榮琳將這只簪子塞到坑縫裡干什麼!想讓人知道這裡曾經住過一位郡主嗎?明明她後來尋著了時機,從錢勁的宅子裡逃跑了,想來她不是個笨人,應該有別的方法傳訊息出去,而不是這種看起來就像是明知她會死一般的做法。

郁心蘭拿起這支扁簪反復研究,柯嬤嬤不知大奶奶為何要查這支簪子,便將她聽來的訊息都一股腦說了,“這以簪子是有內格的。”

郁心蘭大吃一驚,“這麼扁的簪子有內格?”

柯嬤嬤道:“是,查了是有內格的扁簪,說是從接頭處扭開。”

簪桿與金鳳的接頭處,的確是最厚的地方了,郁心蘭忙去扭接頭那塊兒,卻試了兩次沒成功。這會子晚飯要開始了,她便向柯嬤嬤道了謝,回座回飯。

席間她提早用完了,仍是不死心地將簪子拿出來,放在桌面下仔細研究。二姑娘赫雲慧就坐在她身邊,原本她這段時間心情也不好,今日好不容易開心了點,覺得郁心蘭不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真是不該,便撅嘴道:“大嫂在干什麼?”

郁心蘭道:“哦,想將這個簪子打開。”

偏巧赫雲慧有一只差不多的簪子,三兩下找到了機關,用指甲一摳,簪體和簪桿便分開了。郁心蘭眼尖地瞧到簪桿是中空的,裡面有一卷極細的小卷兒……這會子人多,不方便看,她將簪子收好,向赫雲慧道了謝,開始關心起二姑娘的終身大事,赫雲慧的心裡終是舒坦了一點。

用過飯,回到了靜思園,郁心蘭忙將簪子拿出來,用細針將小卷兒勾出來,放在燈火下細看。那字應該是用眉筆寫的,卷的太緊,都很模糊了,她看不大清,赫雲連城幫她看了遍,艱難地讀道:“二十年前……換嬰……這個人的名字看不清……說她是奸細。”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赫雲連城又再仔細看了一遍,的確就是這幾個字了,這字條是一份地契,應當是榮琳郡主的私房錢吧,字寫在地契的背面,很草,看得出是在很急的情況下寫的。而且為了能塞進簪桿的空檔裡,卷得極緊,這樣才造成了字跡模糊。

赫雲連城將字條收好,坐到塌邊。

郁心蘭皺眉,換什麼嬰?

她仔細想了想,斟酌著道:“榮琳郡主當日不是在宮中遇害的嗎?這話,應當是那天她聽到的吧?就是不知道是換什麼嬰,又是什麼人要換。”

她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連城,“如今宮裡有身孕的妃子就只有兩人,敬嬪和淑妃,會不會是她們找人商量,嗯……就是把女孩兒換成男孩兒……當然,秦公公承認是他傷了榮琳郡主,那麼淑妃的嫌疑更大,可是我覺得,敬嬪也不能排除。”

這個時代,可不講究什麼男女平等,無論是高官還是平明百姓,無不希望生男孩,生得越多越好,宮中的妃子們就更別提了,有了皇子,皇帝駕崩後,還有機會出宮,與兒子同住,若是沒有皇子,那就只能老死在宮中,或者陪葬。

若是榮琳郡主聽到了這樣的話,被人打傷甚至想滅口,都是有可能的。

安親王早有篡位之心,淑妃身邊的那個蔡嬤嬤,事後已經被證實,是安親王的人。或許是他們在商量讓淑妃懷孕後,換個男嬰的事,被榮琳無意中聽到了。榮琳之後並沒死,而且能肯定是安親王安排的,說明當時安親王就已經有了計劃。

只是,有一點解釋不通,當時淑妃並未懷孕,而且女人懷孕這事兒,要看機遇,並不是想懷就能懷上的,難道他們這麼早就開始准備了嗎?

赫雲連城想了想道:“或許是未雨綢繆。”

郁心蘭坐到了妝台前,卸了釵環,將頭發梳順,才又坐到了榻上道,“若是安親王的人與蔡嬤嬤商量,倒是可以不用管了,可若是與敬嬪有關呢?雖說那會兒敬嬪娘娘也未懷孕,但是安親王那時是支持永郡王的,也不一定沒這樣的准備呀。”

“恩。”赫雲連城嗯了一聲,將郁心蘭攬進懷裡,撫摸她順滑的頭發,淡淡地道:“這事兒是得盯梢一下,卻不能胡亂說出去。凡是涉及到宮中的人或事,就必須特別小心。”

郁心蘭點了點頭道,“這道理我明白,宮中的水深,沒有確切的證據,一不小心就會被淹沒。可是,我仍是覺得,咱們應當想法子,將這個消息透露給皇上知道,至於皇上如何處置,是皇上的事,可若是咱們知道了這些卻不稟報給皇上,卻失了為人臣子的本分。”

其實,她倒不是真有這麼忠君,不過是覺得這個皇帝挺厲害的,還是別在他的眼前玩花樣的比較好。若萬一真是安親王與敬嬪有某種交易,之後又被皇上知曉了,皇上必定會要查的,而她請柯嬤嬤去內造府,查榮琳郡主這支扁簪的事,只怕難以瞞過去。

赫雲連城“嗯”了一聲,大手隔著薄薄的衣料,在她豐美的曲線上游弋,有些心不在焉了,“我會給皇上上封密折,皇家的事咱們就不操心了,不如早些安置?”

說完便低頭吻上了郁心蘭的唇。

唇兒相依,氣息相偎,未及飲酒,郁心蘭已有些輕微的醉意,身邊早酥了半邊,坐也坐不穩。赫雲連城強而有力的臂膀緊緊環抱住她,抬頭見小妻子星眸半闔,唇色艷紅,嫵媚無雙,身子軟綿綿的,主動倚了過來,他立時便有些禁不住了,大手探入衣襟之內,身子也傾壓下去。

郁心蘭全身癱軟,嬌喘連連,卻還記得這美人塌就靠在走廊的窗邊,下人們路過怕是能聽到聲音,便嬌喘著道:“別,別在這兒!”

赫雲連城立即抱起妻子,快步往鋪著湘妃竹軟席的床榻而去。

紅燭輕熄,喘息聲聲。夜風夾了曇花的幽香,佛進窗內,金絲楠木的雕花大床上,銀紅色紗帳微微擺動,輕撫著垂在床邊的藕色床單,滿室旖旎。

第二日清晨,郁心蘭睡得正香,卻被唇上一陣酥酥癢癢的感覺給弄醒了,睜開眼睛,便見到赫雲連城長翹的濃睫,近在眼前。

警覺她醒來了,赫雲連城更是加深了這個吻,唇舌如火,立即勾纏住了她。

她舒服地輕哼了一聲,卻有些喘氣不勻,伸手推了推連城,微喘著問,“今日怎麼不去早朝?”

赫雲連城挑眉一笑,“不是說要稟報給皇上麼?我想了想,這樣的事,還是由你告訴皇後比較好。快起來,小懶蟲,我陪母親和你入宮。”說著在她的小屁股上,輕拍了一巴掌。

難道是她不願意起來嗎?郁心蘭撅起了小嘴,快速地起來更衣梳妝,然後與赫雲連城去了宜靜居。

長公主也早已准備妥當,原來赫雲連城一早就先去了宮中請假,又過來與母親商定了入宮的事宜。

三人一同乘上豪華寬敞的馬車,往皇宮而去。

到了馬車內,赫雲連城才向長公主說起入宮所為何事。

長公主的眉頭立即皺了起來,“此事不妥!你們無憑無據,就連是何人定的計,是旁人陷害還是貴人們自己想換,都不清楚,如何能向皇後說得?”

赫雲連城怔了一下,問道:“難道明知有人想混淆皇室血統,咱們也不告訴皇上嗎?”

長公主沉吟了一下,便道:“這事由我來跟皇後說吧,你們把簪子給我,我先透露一點意思,尋個時機再次簪子交給皇兄。”

赫雲連城和郁心蘭都覺得這樣挺好,由長公主出面去說,的確是比他們說要合適,到底人家是親兄妹,而他們這個外甥和媳婦、卻是隔了一層的。

商定妥當之後,這番進宮就變成了純粹的請安。

皇後笑道:“靖兒可有陣子沒來給本宮請安了,今日怎麼這般殷勤,竟告了假過來?”

長公主忙回話道:“這不是,晚上府中要為侯爺辦個接風宴,家中少了人手,我才讓靖兒告了假,在府中幫我。我這番入宮,是來請皇兄和皇嫂的,想著她們有日子沒給皇後和太後請安了,便將他們帶了進來。”

皇後笑道:“難得你有心了。只是,太後那裡就不要打攪了,她老人家這幾日鳳體違和,太醫說要靜養。本宮和皇上就不去侯府了,這片心意本宮代皇上領了。”

長公主忙謙和了幾句,又對太後的病情表示關心,“不需要人侍疾嗎?”

“有劉貴妃和德妃在,皇上令她們好生伺候太後。”

郁心蘭心中一動,皇上似乎是有意將這兩人之間的水給端平啊,誰也不偏頗。

之前對仁王的過錯,只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並沒有對外公布,除了王丞相的幾個心腹,和當時在場的幾位皇上的親信,朝中誰也不知道仁王曾參與了逼宮之事。

這樣的人處置,雖然郁心蘭沒有親眼看到劉貴妃和德妃的反應,但只要想一想,便能猜到,劉貴妃肯定欣喜若狂,而德妃必定覺得皇上偏心,更看重仁王一起。

只不過,在朝堂裡,因為永郡王失勢後的兩個多月裡,仁王與王丞相走得極近,官員們都是看在眼中的,現在王丞相倒台了,勢必會影響到仁王,這些精成妖孽的官員們,自然是偏向莊郡王一些。

而皇上就以這種方式來告訴大臣們,朕對幾個兒子都是一樣的。

後宮之中的恩澤,向來就是朝廷的風向標。

在郁心蘭的胡思亂想間,皇後和長公主已經聊起了三日後的荷花宴。這段時間朝中提拔了不少官員,有些是京官,有些是地方官,多半都不熟悉,皇後想用這種聚會來讓官員和家眷都聯絡一下感情。

長公主應和道:“還是皇嫂想得細致。”

後來不知怎麼聊到了兩位大慶國來的才人身上,這兩人如今風頭正勁,與之前入宮的兩位才人江梅和玉媚,爭寵爭得很厲害,不過也就是在急巴巴地派人打探皇上的行蹤,然後守候在必經的路上,假裝偶遇而已。

長公主不由得感歎道:“還是皇嫂能干,將後宮治理得井井有條。不像咱們民間的,聽說有的商戶之家的小妾,為了急寵,都敢用買回來的小男嬰,替換掉自己生的女嬰呢。唉,象這樣的事,宮中只怕是聽都沒聽說過的。”

皇後眸中異光一閃而逝,訝異地挑了眉,“真有這樣的事?”

長公主笑道:“我也只是聽說。”

郁心蘭兩只眼珠子骨碌碌地轉,看了看皇後,又看了看長公主,心中疑惑,難道這樣就算是告訴皇後了嗎?

又聊了會子家常,長公主便帶著兒子媳婦告退了。

定遠侯下了朝後,到兵部交了虎符,便回府休息。

甘夫人聽說侯爺回府了,往早准備好的冰鎮酸梅湯裡加了幾塊冰,忙讓紅纓端上,到書房去見侯爺。

“這大暑天的,侯爺先喝碗酸梅湯消消汗吧。”

定遠侯微微一笑,接過甘夫人捧上的碗,輕啜了一口,笑道:“還是你知我的喜好。”侯爺並不喜歡喝太冰的酸梅湯,加幾塊冰就十分重要了。

甘夫人垂眸害羞一笑,“幾十年的夫妻,若是連這個都不知道,我哪還有臉面以身作則,教導媳婦們如何伺候好兒子。”

定遠侯含笑睇了她一眼,幾口飲盡了酸梅湯,果然覺得全身清涼,便拉著甘夫人的手在八交椅上坐下,“既然你說起了媳婦們,我便同你說一件事兒。方大人今日下朝找了我,想給方姨娘抬個身份。我也尋思了,到底是一朝為官的,方姨娘又是他家的嫡女,若是為妾,這臉面上的確是不大好看。你看你能不能找個時機,先與老二家的說道說道?”

甘夫人心中有氣,你抬平妻抬上癮了嗎?連兒子的小妾都要抬上來當平妻。她臉上卻是十分為難的神色,“你也不是不知道老二家的那個脾氣,她怎麼會願意?況且方正不過是個四品官員,他女兒許給策兒當妾也是早就定下的,這事兒有什麼沒臉的呢?”

在甘夫人看來,若是日後赫雲策或是赫雲傑繼承了侯爵之位,那身份就不知比這些官員高了多少,嫡女又如何,照樣是當妾的料。

侯爺搖了搖頭道:“話不是這樣說。如今方大人十分得聖上眷寵,而李大人卻是與王丞相走得極近的,雖然這回沒查出他什麼事情來,但是已經失了聖上的心,待任滿只怕就難以續任了。”

“我這樣做也是為了策兒好,況且方姨娘抬為平妻,並不是要老二家的讓位……當然,按律法上來說,也得她和李大人都同意才行。所以我讓你先與老二家的說道說道,你可以將這其中的厲害說與她聽,最後同意不同意,便讓她自己來拿主意吧。我也不想管太多。”

“不過,老三那房的事,你卻是要管一管的。我聽說他現在只宿在幾個妾室屋內?這像什麼話?下個月他就要赴任了,到了地方上更是沒人能管束他,若是鬧出寵妾滅妻的丑聞來,他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前面那一則,甘夫人倒還能忍下,可說到三奶奶那事兒,她卻是忍不了的,當下便語氣不善地道:“老三家的除了那樣的丑事,咱們老三能容她一個名分便是好的了,難道還要天天去看她丑臉不成?”

放一說出口,甘夫人便知要糟,三奶奶那張丑臉,可不就是她與母親所賜麼?

果然。侯爺和顏悅色的俊臉立即冷了下來,“我說過此事不要再提。你若真想提,我倒是要問一問你,她那張臉是怎麼回事,還不是你們害的!若是她沒有毀容看,傑兒想和離就和離,可是你們害得她無法面對世人,難道養她一世不是應當的?”

又是這樣挨了頓罵,甘夫人氣苦不已,干脆沖回娘家,去向母親尋主意。

到得甘府,卻被甘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霽月給攔在了院子裡,急忙忙地拉著甘夫人到一旁,小聲道:“姑奶奶回府吧,家中來了客人。”

甘夫人不由得蹙眉道:“什麼客人這般神秘?”

霽月輕聲道:“是位姓諶的將軍,婢子方才在一旁聽了會子,似乎犯了什麼事,是回京待罪的,皇上還沒說要如何發落,他現在住在官驛之中,只怕是到府中來活動的。老太太讓婢子特意來告訴姑奶奶,別去見他,免得被纏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甘夫人一聽這話,忙轉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又頓住,想著她是特意來找母親問主意的,可不能就這樣回去了。於是借著庭中大樹的遮掩,向霽月招了招手道:“我在廂房裡躲著,一會子諶將軍走了,你再來請我。”

霽月點頭應下,親自捧了幾碟果品和一碗冰鎮菊花茶,送到廂房裡,才又折回正廳服侍。

六月中旬,正是最熱的時節,甘夫人坐在廂房裡,只覺得時間特別難捱,紅纓在甘夫人身後幫著打扇,齊媽媽陪著說說話兒。其實甘夫人不過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霽月便過來請她了。

向母親說明來意後,甘夫人便目光灼灼地看著母親,完全當她是自己的主心骨。

甘老夫人見她這副樣子更煩,不由得怒罵道:“你怎麼到了這個時候還拎不清?侯爺是那種畏懼權貴的人麼?他要扶方姨娘上來,必定是因為老二家的犯了什麼事,很可能會牽連到赫雲家,所以才做個樣子給皇上看!”

“況且又不是要你一定要說服老二家的,你就是順著侯爺的意思,將這話兒轉達一下,有什麼不可?老二家的要鬧,只管找侯爺鬧去,她李家人不同意,不簽文書,這平妻也抬不上來,成與不成都與你無干,你怎麼連這點子輕重都分辨不出來?”

又說到三奶奶,“不就是那麼點事,侯爺已經發了話了,不讓老三家的休妻,你就管一管老三,日後待他成了大事,再作計較也不遲,何必非急在這一時半刻的,惹侯爺不悅。”

甘夫人幾次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麼反駁的話來,待母親將話都說完了,她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是覺得,若是立策兒為世子,那方姨娘便是為妾,也沒什麼傷臉面的,可侯爺要抬她為平妻,就難說有立策兒為世子的打算了。”

“傑兒那也是,三媳婦的娘家是獲罪被罷了官的,這樣的夫人,怎麼可以當侯府的主母?以前倒也罷了,還有個策兒,可是上回策兒換軍糧給永郡王後,侯爺便一直覺得他不堪大用,那麼這爵位,自然是傑兒繼承的希望要大些了。我怎麼能不為傑兒考慮考慮?”

甘老夫人聽著便惱了,“說了只是暫且如此,現在世子是誰還沒定,哄著侯爺開心不是比什麼都重要?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今日不是要給侯爺辦接風宴,你怎麼不在府中幫忙操持家務,難道真打算將中饋之權交給長公主不成?”

甘夫人被罵的無話可說,只得低頭告辭,騎著高頭大馬,從側門出了甘府。

時近晌午,太陽極烈,甘夫人騎馬一路走著小巷,小巷子裡有高牆大樹,多少比街道上要涼爽一點。

正走在途中,前方忽地沖出一人一馬,攔在路中,瞥見前方丫頭們乘的馬車上定遠侯府的標記,便揚聲笑道:“請問是甘夫人嗎?在下姓諶,想請夫人借一步說話。”

甘夫人正跟在馬車之後,聽了這話,想著來人應當沒瞧見她,忙悄悄地調轉馬頭,想從後面溜走。哪只空中一陣衣袂聲響,眼前忽然多出個中年男子,身材挺拔,面目英俊,頗有氣勢。

那人朝甘夫人一笑,“可否借一步說話?”

甘夫人認得此人,因為哥哥以前為他們引薦過,記得他姓諶,叫什麼卻不清楚了,現在想來,應當就是諶華的父親。可是,他不是被押解回京的嗎?怎麼還這般自由?

諶將軍仿佛看透了甘夫人心中所想,爽朗地咧嘴一笑,“在下能得復自由,是因為在下立了一點小小的功勞,皇上也查明了在下並未參與安王一案之中,所以允許了在下留京候命,卻不用坐牢了。”

甘夫人對此沒有興趣,只皺著眉道:“有話快說。”

諶將軍四下看了看,笑問,“夫人確定不用屏退左右?”

那話語裡威脅的意味明顯,甘夫人終於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為什麼不願見到他了,於是揮了揮手,將丫頭小廝們打發得遠一點,隨諶將軍進了一條死胡同之中密談,沒談上幾句,便折回了原處,繼續打道回府。

郁心蘭在這廂幫忙長公主婆婆,管理著席面的擺設和座次。赫雲連城則與幾位兄弟在前書房陪父親聊天。

侯爺的興致頗佳,與兒子們談笑風生。正聊得興起之時,書門外傳來親衛的稟報聲,“侯爺,五少爺回來了。”

侯爺只說了個“進來”,赫雲征便一蹦一跳地竄了進來,定遠侯笑罵道:“急猴一樣,沒個定性。”語氣卻並不認真,倒是十分寵溺。

赫雲征自認是聽得出來,笑嘻嘻地湊上去抱住父親的胳膊道:“兒子想父親了。”

他在定遠侯的活動之下進了國子監,國子監管理得極嚴,每半年才能回府一次,今日還是請了假的。

定遠侯倒不是想讓兒子考什麼狀元榜眼,不過是希望趁他年輕小時多讀點書,學問好一點,實際上仍是打算待他年滿十四,便安排他進軍隊中歷練。

甘夫人回了府,打聽得侯爺還在書房,便前來求見,不曾想幾個兒子全在書房內,她要提的事兒就不好開口了,卻又不想走,便在一旁坐下,聽他們父子聊天。

一會兒之後,一名親衛拿著一封函件進來呈給了定遠侯。定遠侯看完後,沉聲道:“皇上褫奪了永郡王的封號和封地,改封為子爵,賜姓‘陳’。”

赫雲幾個兄弟都是一驚,賜姓陳,便是不再被逐出了皇族,而且子爵不是能世襲的,也就是說,陳子爵的兒子王姝剛剛產下一子,是沒有爵位的,只能靠皇上賜的那點子封地過活了。

定遠侯緩緩地道:“皇上還是仁慈的。”至少沒有將永郡王貶為庶民,流放邊疆,還是給了他這一世的富貴。

甘夫人贊成道:“的確如此。這次涉及安親王案的官員,也只有安親王的幾個心腹被處死了,象忠義伯這樣的心腹,他的世子江南還沒事呢,雖然沒有了爵位,卻還給了個官職。”

甘夫人不知道江南曾上過密折給皇上,這才覺得自己要提的事有了些底,於是試探著道:“聽說諶華的父親也沒有涉案,不知是不是?”

侯爺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問道,“他的確是沒涉案,這一回還立了功,你問這個做什麼?”

甘夫人忙道:“他與我兄長是同年,雖說這回沒投獄,卻也被罷了官,留京察看。今日還求到了我母親那兒,想活動個官職,我去看望母親時,正好遇上他。”

侯爺微蹙起眉頭:“雖說他立了功,可諶華是安親王的心腹,諶將軍想活動官職只怕是不易。反正他家在邊關這麼多年,也應當有些積蓄,作個富貴閒人如何不好?”

是沒什麼不好,可是他非要我幫著弄個官職,否則就把我兄長的事出來說,我無論如何也得幫上他才成。

赫雲策明顯不在意諶華的父親會如何,他只關心他自己,便問父親道:“皇上既然處置了自個兒的皇子,應當要開始處置安王一案中的官員了吧?兒子聽說,兵部也有許多官員牽涉在其中,父親又要忙碌一陣子了。”

這話的意思是,您可得記得打提攜自己的兒子啊,兵部有什麼缺,或許我可以頂上。

定遠侯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每位官員年年都有績考,能否升遷,便由績考的結果定下來的,頂缺的官員,由吏部提名便是,皇上今日還說,我這番出征功勞不小,也極是辛苦,讓我好生在家中休養一陣子。”

甘夫人和二爺三爺聽得一驚,朝廷正在用人之際,怎麼還讓侯爺(父親)在家休養?難道是要開始剝奪兵權了嗎?

甘夫人立時便急了,“侯爺可是得罪了什麼人?還是得罪了皇上?”

定遠侯微蹙了蹙眉,“這事皇上的一片體恤之情,何來得罪一說?你不懂不要亂說話。”

赫雲策與赫雲傑也道:“是啊,母親您別亂說話,會連累到父親的。”

甘夫人被這兩個兒子生得不輕,後來見實在是沒有她插話的地方,便拂袖而去。在後宅裡轉了一圈,卻沒有她能伸得進手的地方,廚房裡有柯嬤嬤管著,席面那有郁心蘭,後面大廳的茶水、果品這類,有紀嬤嬤和岑柔,她實在無趣,回到宜安居,又覺得熱,索性到小池塘中的涼亭裡納涼。

程夫人立即尾隨著她進了涼亭,要笑不笑地道:“二弟妹好呀,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納涼,也叫你兩個媳婦兒跟著服侍?”

甘夫人不屑地瞥了程夫人一眼,“我要干什麼用得著跟你解釋嗎?”

“喲,不會是剛跟什麼外男聊完了話,在仔細回味吧?”

程夫人今日在外面見著甘夫人與一個男人一同騎了馬,從一條小巷子裡出來,她後來去那條巷子看了,是個死胡同,當即便認為這甘夫人與那個男人有首尾,想來套套甘夫人的話,好得點子好處。

如今程夫人的兩個兒子兒媳婦都被關在牢中,大老爺也被免了職,閒置在家,開始後悔當初沒與侯府分家了,不然多少有些地產,如今再開這個口,自然得有點憑仗才好。

甘夫人一聽這話便火了,她可不是個秀氣的,當即便將程夫人推了一個踉蹌,吼道:“你嘴巴放干淨點,別讓我斷了你西府的吃食。”

程夫人色厲內荏地回敬一句,“如今也不是你當家了,你倒是斷給我看看。”不過到底還是怯了她的脾氣,邊罵邊走了。

程夫人越走越不開心,越走越火大,一個郁心蘭害得她兒子被抓入獄,一個甘夫人不將她放在眼裡,動輒威脅,她怎麼就這麼憋屈?想這府中,她的身世可是僅次於長公主的,當年願意下嫁大老爺,也是看中了大老爺能繼承侯爵之位,哪知現如今竟落得這般的下場。

正在程夫人怨恨煩惱之時,花牆的另一邊傳來兩個女人低低的談話聲,“我真怕甘夫人會連累到侯府。”

另一人問道:“怎麼這樣說?”

之前那人壓低了聲音道:“她以前不岔長公主嫁為平妻,所以不希望皇上被立為太子,可沒少幫過安親王的忙……甘將軍亦是。”

聽話的那人極為驚訝地“啊”了一聲,“這話當真?”

“自然是真的!我可是她身邊的陪嫁丫頭,還騙你做什麼?皇上登基之後,她全倒是收斂了,可是,這種事怕被人給牽扯出來呀。”

那兩人的聲音越來越小了,程夫人的眼睛卻越來越亮,她覺得自己有了提出分家的本錢了!

侯府的宴會如常的進行,因為岑柔懷了身孕,三奶奶又不方便出來見客,因而只有郁心蘭和二奶奶陪著長公主、甘夫人應酬那些個貴婦和小姐們。

赫雲彤尋了時機將郁心蘭拉到一旁問,“二姑娘怎麼沒見人?”

郁心蘭輕歎一聲,“二姑娘心情不好,不想見客。”

原本侯爺看上的幾個年輕才俊,都紛紛落馬,錢勁雖然戴罪立了功,免了死罪,卻也被貶為八品軍校,又得從軍隊的底層開始熬起。侯爺倒沒嫌棄他的意思,可他卻拒絕了侯爺的好意,說是自己已經有心上人了,不願耽誤二姑娘。

赫雲慧眼見著就要十八了,連個低嫁的親事都定不下來,這打擊不可謂不小。

赫雲彤聽得直歎氣,“早知道如此,我當初就不當攔著她嫁與莊郡王的。怎麼說,莊郡王也是熟人,知根知底的,決不會虧待了二姑娘去。”

郁心蘭極不贊成這句話,只是不知赫雲彤怎的會突然提起這事兒,“難道唐寧又來找你說道了嗎?”

赫雲彤搖了搖頭:“沒提,只是說她治了這麼久,卻沒什麼起色,怕是難有身孕這類的。”

無緣無故說這個,怕是別有用心。郁心蘭蹙了蹙眉,難道莊郡王仍是不死心,莫要同定遠侯府結親嗎?

因為只是接風酒,所以定遠侯府並沒有安排宴會後的活動,賓客們用過晚宴,閒聊了一陣子,便陸續告辭了。

侯府這邊才剛剛安靜下來,一道玄黑的身影便飛入了御書房內,單膝點地,向建安帝稟報了侯府的動向,“幾位王爺和諸位大臣用過飯便告辭了,只有賢王多留了片刻,去後宅看了看赫雲將軍的一雙兒女。”

建安帝聞言,只是點了點頭,“下去吧。”

那人立即便消失了。

黃公公在一旁笑道:“侯爺還是與以往一般,不願拉幫結派。”

建安帝闔上眼睛,略有些疲憊地道:“他這個人,朕倒是信得過的,可是甘夫人與諶勇如何會認識?他們聊了些什麼?”

這樣的話,黃公公是不敢回答的,也無法回答,只能在心中默默地道:如今朝廷裡的局勢太不明朗,侯爺堅定的當孤臣,本是皇上十分欣賞的,甘夫人您可別脫侯爺的後腿呀。

此時又有一名劍龍衛飛身躍入御書房中,向著皇上稟道:“閔管家已經交人帶回來了。”

建安帝的眼睛一亮,忙道:“快,帶去暗室。”說著起了身,直往寢宮內的暗室而去。

……

六月二十日,皇後賜荷花宴於御花園。因是交際型的宴會,不必穿正裝,一眾的世婦、命婦、貴女們,打扮或者富麗或者優雅,在御花園裡分花拂柳的穿行。

長公主與皇後諸妃坐在清涼的大殿裡閒聊,甘夫人板著臉坐在太液池的欄桿邊,她的皮膚不白,自認自然是不怕曬太陽的,郁心蘭則在離她十來步遠的柳蔭下直歎氣。

前兩天,程夫人拿甘夫人曾相助過安親王一事,吵著要與侯府分家。侯爺震怒異常,尋了甘夫人過來問話,甘夫人一開始是不承認的,後來程夫人就供出了證人,以前甘夫人的陪嫁丫頭,現在給了侯爺當小妾的繁蔭。

繁蔭可沒甘夫人這般硬氣,被侯爺一喝,便什麼都說了。

原來幫著安親王不想讓皇上登基,倒不算是大錯,可是後來當侯爺知道當年遇襲一事,是甘將軍為安親王策劃的之後,便真的是驚呆了。

甘夫人無處抵賴,只得認了。程夫人也沒想到會問出這樣的結果來,甘將軍若是罪名成立了,那邊連坐的必定有定遠侯府,分家了也沒用,她終於是老實了。

侯爺當即禁了甘夫人的足,可是這樣的宮宴,卻是不能不讓甘夫人出席,長公主便派了郁心蘭盯梢她,不讓她與任何人接觸。

莊郡王入了宮後,尋了個時機,悄悄來到母妃的宮中,向母妃打聽,“前日晚有個姓閔的帶了個婆子入宮,母妃您知道是什麼人嗎?”

德妃一愣,“我不知道有這事兒啊。宮中增加個婆子不算什麼吧?”

莊郡王將眉頭擰得很緊,“這個姓閔的,我查過了,是以前雪側妃的陪房,特別喜歡尋了連城說話,江南都撞上過兩三回。我恐怕,這個婆子是與雪側妃有關的,母妃,關於雪側妃,您知道多少?”


第一百六十七章

偏殿裡仍是有幾個太監總管和女官在服侍著,這些人跟了德妃幾十年,都是德妃的親信了,德妃原覺得沒什麼不能說的,正要開口,莊郡王卻端起了茶杯清啜了一口,眸光在四周轉了一圈。

德妃立即會意,揮手讓這幾人都退了出去。

莊郡王仍是覺得不保險,跟母妃一起進了內殿,才悄聲問道:“雪側妃與長公主長得相似麼?孩兒剛剛才打聽到,二十幾年前,父皇還鬧過一段丑聞,到底是怎麼回事,還請母妃多告訴兒子一點。”

德妃不由得蹙眉問道:“你做什麼打聽這事?此事,你父皇下過禁口令的。”

“母妃只管告訴孩兒,孩兒當然有事要聽。”

德妃想了想,才緩緩地道:“是象。不過,聽皇上的乳娘說,清容公主和雪側妃都生得十分象皇上的生母,聽說這位玉才人,十分溫柔,先帝甚寵過一段時間,不過,聽說懷孕之後為了爭寵,便去陷害先帝旁的妃子,所以皇上還未生下來,便失了寵。”

莊郡王對後宮裡的醃臢事也有耳聞,這位玉才人出身貧賤嗎,沒有娘家襯著,怎麼會有膽子陷害別的妃子?只怕是個沒什麼心計的女子,被人給暗害了。

德妃又繼續道:“皇上幼年時與玉才人相依為命,我是想,皇上應當只是覺得雪側妃親切罷了。那時皇上漸漸得了先帝的青睞,旁人無可污蔑的,便拿了雪側妃來說事兒,直道皇上對長公主有妄念,才會去民間尋得那般相似的女子為妾。”

皇上邊點頭邊沉思。

皇上如何偏寵雪側妃,德妃得是記得十分清楚,“那時只要皇上回了王府,雪側妃就必定陪在皇上身邊。但凡皇上要離京公干了,就會將雪側妃送到別苑去,不讓人有機會加一指在其身上。”

對於雪側妃身邊的老人還在的事兒,德妃倒是不奇怪,“她的乳娘兩口子,早就出府養老去了,又沒跟在她身邊服侍。若是當時在場,也不會被打殺的,她父母早亡,就是這兩個忠僕將她拉扯大的。”

莊郡王沉吟道:“這麼說,皇上也應當是很信任這個閔老頭的。那麼前日晚帶回宮的這個婆子,就是皇上要找的人,卻不知是為了何事。

德妃搖了搖頭,“皇上心意哪裡猜得到?不過你說這個閔老頭總是去找赫雲少將軍……對了,赫雲靖與雪側妃生的延平公主是同一天出生的。”

莊郡王的心頭猛地一震,兩手立即抓住母妃的手腕,神情顯得十分急切,“當真?為何是同一天出生?當時的情形如何?”

德妃亦是個聰明的,瞬間明白兒子為何會如此緊張了,不由得沮喪地道:“我也不知道。那時皇上與定遠侯一同出征,便將雪側妃安排到別苑去了……究竟去了哪裡,聽說皇後也不知道,是長公主安排的。待皇上回京的時候,延平公主都已經滿月了,雪側妃也早歿了。我還是在延平公主周歲之時,才知道的,因為府裡還准備了赫雲靖的周歲禮。”

莊郡王只覺得胸中有千言萬語如驚濤駭浪,愣愣地轉著心思,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德妃按了按兒子的肩膀,寬慰他道:“這世上也不是沒有巧合之事,你且不必多想,你父皇這陣子總是誇贊你,這便是好事!”

莊郡王卻保持著冷靜,搖了搖頭道:“母妃怎的不想想,父皇為何不處置十二弟?只怕是,不想讓我一個人獨大。”

德妃神情一滯,隨即又寬慰地笑笑,“無妨的,恐怕還是因為你舅舅的事兒,在牽怒於我們母子,你平日裡少與你舅舅家來往便是了”

德妃也曾榮寵若干年,其兄便漸漸有些嬌縱起來,四處放印子錢,瘋狂斂財,後來鬧出一樁逼死人命的案子,雖然其兄立即用銀錢堵住了苦主的嘴,可到底還是被皇上知曉了,便覺得是安國公教導不力,也對外戚驕橫極為不滿。

這件事,對德妃的打擊頗大,皇上有很長一段時間,見都不願見她,因而她在後宮之中行為更加謹慎,也一直拿來教導皇兒。

莊郡王忙道:“我沒去過安國公府,平時宴客時,也盡量不請他們,只在年關節日或是舅舅、舅母生辰時,送些禮過去。”

德妃點了點頭,扶著自己的袖邊的花紋道:“我覺著,皇上並不希望日後的太子,有個權勢熏天的岳丈。”

莊郡王眸光一閃,“母妃的意思是……”

“你想娶赫雲二姑娘為平妻一事,還是作罷吧。”

莊郡王只“嗯”了一聲,並未明確應承。他覺得外戚是把雙刃劍,一方便可以助長他的勢力,讓父皇也不能小覷了他;一方便,也的確是他登基的障礙若父皇有這種考慮的話,所以他要權衡利弊,才能作出決定。

但他仍是懷疑閔老頭帶入宮中的人,與連城有關,便請母妃立即派人去查一查。

德妃應下後,莊郡王便辭了母妃出來,往御花園而去。

此時的御花園裡奼紫嫣紅,衣裳華麗的貴婦淑女們,拖著長長的紗裙,逶迤而行,言笑間眉眼盈盈,笑靨如花。

郁心蘭苦命地守在柳樹下,可憐這裡連張小凳都沒有,座位都擺在芳華水榭內,她又不想坐到甘夫人的身邊去曬太陽。正糾結得萬般心酸之時,忽地聽得唐寧的聲音在她身後輕喚道:“心蘭,你怎麼站在這裡?”

郁心蘭連忙回頭,正是幾位夫人陪著唐寧緩緩行經此處,瞧這情形是要到小山上的涼亭裡去。

郁心蘭向唐寧施了一禮,輕笑道:“陪著大娘呢,我怕曬,便站在樹蔭下。”

目光在幾位夫人的臉上轉了一圈,都是生面孔,想來是新晉官員的夫人,唐寧特意結識的,這幾人不知郁心蘭的身份,只是見莊郡王妃對她這般親切,忙向她施禮。郁心蘭便也還了禮。唐寧作主給她們介紹了一番,邀請郁心蘭道:“隨我們去涼亭坐坐吧。”

郁心蘭正待推辭,甘夫人卻揮手道:“你去吧,不必陪我了。”

唐寧便笑挽著郁心蘭的手臂道:“甘夫人允了,咱們走吧。”

家丑不可外揚,甘夫人發了話,郁心蘭再推辭就難免露陷,只好尋了一名宮女,去請柯嬤嬤過來陪著甘夫人,朝唐寧解釋道:“大娘這幾日身子不爽利,馬虎不得。”

唐寧忙上前打了個招呼,問候了幾句,待柯嬤嬤過來了,郁心蘭才隨著眾人一同去了小涼亭。

唐寧不算是特別會聊天的人,不過她性子柔靜,沒什麼王妃的架子,幾位新晉官員的夫人有意巴結,這話題也就源源不絕。聊到開心處,郁心蘭說了一則在網上看來的古代笑話,是關於懼內的,逗得唐寧和幾位夫人前仰後合,她自己也繃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莊郡王過來時嗎,正見著這麼一副和樂融融的畫面。

郁心蘭背對小徑而坐,聽得身後的腳步聲近,帶著笑意回眸一瞥。

如何形容這一笑,靨笑春桃兮,雲堆翠髻;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佳人蛾眉淡掃,膚如凝脂,望之玉骨生涼,自清涼無汗一般。淡妝最是考驗人的五官,許多平時看著美艷的女子,上了淡妝便會失色不少,但淡妝卻反倒能顯出她通靈飄逸的氣質來,況且一身淡藕色遍地撒花雲羅直褙,下著淺金色月華裙,層層疊疊,更襯得她眉目如畫,飄渺如仙。

郁心蘭見是莊郡王,忙起身行禮,絹帕輕甩,纖腰楚楚,如回風舞雪。

莊郡王眼眸微瞇,頓住了腳步,他一直就覺得,女人的嫵媚有兩種,一種是淑妃這樣的,媚在外表、行動之處;一種便是郁心蘭這樣的,容顏端麗,嫵媚卻藏於骨髓之間,隨時隨地自由而外地散發,讓人心醉神迷,卻又不顯輕浮。

只頓了一頓,他便又緩步走入涼亭,唐寧迎上幾步,與他並肩而立,向他介紹幾位夫人。莊郡王顯然對王妃結識的這幾位夫人十分滿意,與眾人招呼幾句,因是宴時未到,他雖然可以留在後宮之中,卻也不便與女眷過於親密,便帶著小太監回前宮。

臨走前向郁心蘭笑道:“你與連城好一陣子沒來王府玩耍了,可是惱了我們什麼,我與連城是自幼的情誼,斷不想生分了。”

郁心蘭淺笑著答道:“並非是想與王爺生分,實在是連城最近十分忙碌,侯爺不在府中,他身為長子,需要照料侯府的事務。這陣子禁軍大營的公事也多,至得閒時,必然會去貴府拜訪。”

莊郡王也不便多說什麼,便笑道:“寧兒生辰之時,萬望過府一聚。”

郁心蘭笑應道:“我與王妃相交甚篤,便是不邀請我,我也要來貴府嘮叨的。”

莊郡王的目光在郁心蘭的小臉上停了一下,含笑點了點頭,便揚長而去。

唐寧只覺得心裡有些怪怪的,目送著夫君走遠,才回眸朝郁心蘭笑道:“他與連城一同患難,很是在意與你們的情誼。”

這話也不知是解釋給郁心蘭聽,還是安慰給自己聽。

郁心蘭只是笑了笑,又撿起了之前的話題。

建安帝還在御書房處理奏折,黃公公瞧了眼案幾上的漏刻,小聲地提醒道:“皇上,時辰到了。”

建安帝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讓他們先聊聊,待朕去了,便拘束了。”

黃公公忙陪著笑道:“是老奴愚鈍,本就是為了讓大人們多多親近才辦的宴會,卻還催著皇上入席,還是皇上英明。”

建安帝笑嗔道:“這算是什麼英明?”隨即想起這宴會也是為敬嬪而設的,便問道:“敬嬪的病好些了嗎?”

自打十三皇子被逐出皇族之後,敬嬪娘娘就病了,建安帝卻不去探望,只差了何總管去慰問,賜了些補品和精美的瓷器、珠寶。這意思便是很明白了,縱使敬嬪病得這個孩子也沒了,他也不會改變決定。

黃公公這樣的人精哪裡會不懂,當下便斟酌著道:“太醫說已經無礙了,敬嬪娘娘今日會出席宴會吶。”

建安帝點了點頭,“這樣才對。”

隨即又想起了前日審問那名婆子的事,眸光忽地變柔了,含笑著問,“靖兒呢?”

黃公公忙道:“應當在太和殿與大臣們在一起吧。”

“宣他……與賢王到御書房來。”

……

郁心蘭在涼亭裡坐得一陣子,想著長公主身邊不能沒有柯嬤嬤伺候,便向唐寧告辭,回到小池塘邊。甘夫人與柯嬤嬤早就不知走向,郁心蘭問了幾位宮女,得知了她們往小香山而去。

小香山是一座用土堆出的人工小山丘,供這些無法出宮的妃子們玩耍之用。郁心蘭走了一段路後便覺得身上有些黏膩了,於是到了一間屋子裡清涼清涼。

這種交際型的宴會,一般都會玩上一整天,正是盛夏,坐著不動,都能出一身薄汗,最麻煩的是入宮不能帶自己的婢女,因而諸貴婦與淑女們,都不敢化濃妝。但縱使是化的淡妝,這麼熱的天兒裡也會花妝,所以宮中備了幾間屋子,給諸位夫人和小姐整妝用。

屋內早配好了服侍的宮女,見得郁心蘭進來,忙福了福道:“奴婢玉玲服侍夫人。”

玉玲打了一盆新水,清涼而不冰,絞了帕子服侍郁心蘭淨了面,又幫著打了打扇子,郁心蘭頓時覺得舒爽了。

從隨身的腰包裡掏出幾枚金瓜子賞了玉玲,郁心蘭問清小秋山蘭香齋的路,目光無意之中往後窗一掃,見到一名宮女端著托盤從後窗路過。郁心蘭只覺得這名宮女看起來十分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便招了招手,將玉玲帶至窗邊,指著那名宮女的背影問,“你可認得她?”

玉玲細看了兩眼,因是背影,宮女的裝束都是一樣的,自然是認不出來,正要搖頭,那宮女轉了個彎,往岔道而去,面張小臉便露了出來。玉玲忙道:“啊,那是漱玉閣的明珠姐姐。”

明珠、明珠……郁心蘭仔細在心中咀嚼這個名字,忽地一下,記憶的閘門大開,這個明珠,不就是兩年前,在仁王殿下十八歲的生辰宴上,污蔑我最後一個見李清芳的那個宮女嗎?當時不是說了要打四十板子的嗎?四十板子下去,一般的人不死也得殘吧。她倒還好端端的,可見當時就有人放了水。

郁心蘭心思一轉,便朝玉玲笑了笑道:“不知漱玉閣是宴閣還是?”

玉玲忙道:“漱玉閣是敬嬪娘娘的居處,明珠姐姐原來是回雁宮的,後來因為會按摩,劉貴妃娘娘便送與了太後,前陣子敬嬪娘娘有孕,總覺得雙腿漲痛,太後便轉賜給了敬嬪娘娘。”

懷了孕的人似乎不能隨意按摩的吧?

這明珠當初與翠娥兩人指認郁心蘭最後見到溺死的李小姐,事後想來,必定是受了劉貴妃的指使,打她果莊的主意。所以當時她也沒有再追問下去了,只是記得連城說過,那天仁王府出了件大事,李清芳的死似乎與那件事有關,卻被遮掩了過去。

這明珠是劉貴妃的人,現在卻轉著彎兒送到了敬嬪的身邊,只怕不是什麼好事。

郁心蘭邊走邊想,卻也沒有打算去管閒事。

到得蘭香齋,甘夫人與柯嬤嬤果然在這納涼,同來的還有二奶奶。只是甘夫人的臉繃得有如門板,二奶奶的臉色也極不好看。

發生了什麼事?郁心蘭挑了挑眉,用眼神詳詢柯嬤嬤。柯嬤嬤向郁心蘭福了福,道:“大奶奶既然來了,老奴便去服侍殿下。”

郁心蘭“嗯”了一聲,“我去送送嬤嬤。”

出了大門,柯嬤嬤才壓低了嗓音道:“甘夫人跟二夫人說要抬方姨娘為平妻。”

原來如此,郁心蘭彎唇一笑,便不急著進去了,免得二奶奶將一腔子怒火發作到她的頭上。

蘭香齋建在一片竹林裡,郁心蘭回頭看了看大門處唯一的通路,確定自己可以看到甘夫人是否離開,便往竹林裡去。

日頭雖然很大,但是在竹林裡,卻是涼風習習,郁心蘭覺得心曠神怡,便越走越深,只不過,仍是記得時常回頭看一眼通道,免得甘夫人獨自去了哪裡,她沒法交待。

不知不覺走到了竹林邊緣,旁邊是一叢花牆,一個多人高,另一邊便是別的景致了。

這小香山全是人工的但玥國皇宮建宮兩百年來了,也有些參天的古樹,寬大的枝椏從花牆那邊橫亙過來,與竹葉交雜在一起。

郁心蘭正要仰頭看了幾眼花牆上的各色鮮花,正要回轉身,便聽得一陣腳步聲走進,有人靠在花牆的那一邊,壓得極低聲地道:“問清楚了,那個姓閔的老頭帶過來的婆子,姓夏,是個穩婆的妹妹,那個夏穩婆,原來給一位大戶人家的夫人接生過,之後便無端斃命了。”

說話的人聲音尖細,是個太監,然後一名女子的聲音道:“好,這是娘娘賞給你的。”

那名太監笑呵呵地接了賞銀走了,宮女卻沒走,仍是在原處轉悠。

郁心蘭在聽到閔老頭幾個字時,就頓住了身形,側耳細聽。

直覺的,她就覺得太監口中的閔老頭,就是溫府隔壁的那個閔老頭,原來這個老頭竟然能進出皇宮,難怪總查不清他家主人的身份,官府的記載十分潦草,只有一個名字和籍貫,語焉不詳,這樣看來,弄不好就是皇上呢。

郁心蘭摸著自己光溜溜的小下巴,猥瑣地想著,不會是皇上用來金屋藏嬌的宅子吧?

這個宮女又在等誰呢?

等了片刻,一個男子溫潤的聲音出現在花牆那邊,“問到了?”

宮女的聲音有些抖,帶著明顯的激動和羞澀,將方才聽到的話說了一遍。

男人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郁心蘭咬了咬唇,竟然是莊郡王,他的聲音很好聽,她不會認錯。她是不是管多了閒事?是不是應該當作沒聽到?

正想著,眼前一花,莊郡王竟飛身躍過了花牆,攔在郁心蘭的去路,眼中的殺機一閃而逝。

“我以為是誰在偷聽,原來是弟妹。”莊郡王換上了一張溫和的笑臉,如春風化雨般的溫柔,含笑注視著郁心蘭,“弟妹怎麼會到這裡來?”

這裡離御花園很遠,一旁就是宮牆,站在山頂的涼亭,是可以看到宮外的街道的,算是十分偏僻了。他特意將接頭點選在這,卻沒想到會遇上郁心蘭,不知是巧合還是必然?

莊郡王的眸光幽深,深得看不出情緒來,顯得格外的難以琢磨。

若不是自己敏銳的目光捕捉到了那飛逝的殺機,以他現在這般溫和的表情,郁心蘭大概會以為自己有神經病,竟覺得他想殺了她。

腦海中轉著念頭,郁心蘭的小臉上卻笑得十分柔軟,盈盈福了一禮,輕笑道:“我是陪大娘過來散心的,大娘有話要與二弟妹談,我便四處走走,剛走到這兒,想摘那支花。”

郁心蘭揚起小臉,玉指纖纖指著那支橫斜過來的樹枝上,盛開的梧桐花。

明子恆順著她的手指仰頭去看,“原來像要這支花?”他縱身一躍,便飛上了半空,摘下了那支雪白的梧桐花,贈與佳人。

郁心蘭笑著接過,拿在手心把玩,“多謝王爺。啊,王爺何時來的,我怎的不知?”

他方才與宮女的說話聲音極小,她是不是真的沒聽到?莊郡王的眸光閃了閃,溫和含笑道:“剛來,見到這邊有人影,便過來看看。”

郁心蘭轉過身,正好瞧見二奶奶氣沖沖地從竹林邊的通道上跳過,她忙揚聲道:“二弟妹,等等我。”

雖然竹林不算小,但郁心蘭的聲音揚得極高,二奶奶也不好假裝沒聽見,只得停下腳步,側頭一看,眸中立即閃現了八卦之光。

這兩人怎麼會在竹林裡幽會?

郁心蘭提了裙快步走了過去,莊郡王縱使再有什麼打算,也已經錯失良機了,只得含笑跟上。

瞥一眼二奶奶的神情,郁心蘭就知道她在轉著齷齪的念頭,不過總比跟莊郡王單獨相處的要好,雖然後來他的確是很溫和,但是那一瞬間的殺氣,那種令她汗毛倒立的驚恐感,讓她十分不安。

出了竹林,郁心蘭便道:“大娘呢?”

二奶奶極不情願地道:“還在屋裡歇著。”

“時辰不早了,應當要擺膳了,我去請大娘跟我們一同走。”

郁心蘭說著走進屋去請甘夫人,幾句話勸得她動了身,四人一同回了御花園。

莊郡王走到一半便向三位夫人告辭,先去與幾位兄弟匯合。二奶奶的目光則在郁心蘭的身上轉來轉去,打定主意要找個機會將她看到的,說與長公主聽。她娘家如今不比以前,她總覺得她在府中的地位也大大地下降了,好在還有個地位比她更低的三奶奶,若能將郁心蘭也拖下水,那就真是美食一樁,至少咱們妯娌幾個,都別想過得舒坦。

宴席擺在芳華水榭,皇上與妃子們、幾位王爺都坐在水榭正中央的大堂內,而男女賓則分列兩旁,有走廊相通,但是中間隔著半湖池水和一片荷田。

席間人多,女賓這邊粉光脂艷,花枝招展,男賓那邊高談闊論,言笑晏晏,池中清荷散發著陣陣清香,一派君臣和樂的光景。

待得皇後宣布了敬嬪的喜訊,所有的臣工與女眷們皆拜伏恭賀吾皇。建安帝顯得心情極佳節,便有那歌功頌德、吹牛拍馬之輩獻詩,將建安帝誇成千古一帝,萬世明君。

拍馬的詩文雖然聽得舒心,卻少有佳作,建安帝便建議來個擊鼓傳花,熱鬧熱鬧。

郁心蘭不由得想到了上回秋山圍獵時的情景,抬了抬眸,正看見赫雲連城向她望了過來。郁心蘭不由得回了他一笑,示意她放心。赫雲連城朝她舉了舉杯,才又轉頭跟身邊的賢王和莊郡王說話。

郁心蘭正要收回目光,賢王和莊郡王都朝了她舉了舉杯,郁心蘭也只得回敬了一下。二奶奶就坐在郁心蘭的身邊,看到這情景便重重地笑一聲,“大嫂真是人緣好呀。”

這樣的話郁心蘭接都懶得接,直接無視掉。二奶奶恨得直咬牙,等哪天我將你和莊郡王的奸、情抓個正著,我看你還張狂什麼!

這一回沒人作假,郁心蘭就好運地一朵花都沒遇上,宴席一直吃了近兩個時辰才結束,之後還有折子戲和夜間煙花。夫人小姐們玩了一天了,都露出了一點倦容。皇後十分體貼地道:“願意看戲的就去看戲,不願意的,可以在附近的宮殿之中歇息一下,自有宮女內侍給你們安排。”

諸臣忙謝了恩,各自散去。建安帝表示自己想休息一下,叫了赫雲連城跟著,其他的大臣包括自己的兒子,一個也沒傳喚。便有了一些大臣圍在一起竊竊私語,“赫雲少將軍真是深得君心吶。”

莊郡王看著遠去的龍輦旁,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眸色極為暗沉。

明子期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道:“九哥,想什麼吶?”

莊郡王回神一笑,試探著道:“我覺得父皇待連城真好。”

明子期不以為然地道:“本來就是甥舅啊,血親自然是親切些。”

莊郡王笑了笑,“也是。”又問子期道:“你去不去與大臣們聊聊?”

明子期沒什麼興趣地撇了撇嘴,“不去,我去看看母後。”

明子期便與莊郡王分了手,沿著回廊往鳳棲宮而去,走至一半,忽見郁心蘭與赫雲彤迎面而來,他忙迎上去,笑道:“兩位嫂嫂這是做什麼去。”

赫雲彤“噗”一聲便笑了,“真難得聽到叫我一聲嫂子。”

明子期便改了方向,三人一同往御花園旁的雲蘿閣走。雲蘿閣裡安排了夫人小姐們休息的房間,明子期不方便進去,只送到門口,目送了赫雲彤和郁心蘭進去,這才離開。

到了雲蘿閣一問,才知道宮中為王妃、世子妃們另外安排了休息處,赫雲彤便離開了。郁心蘭今日的精神較好,只小睡了片刻,讓宮女幫著將釵簪扶正,便打算去找唐寧和赫雲彤說話。

王妃和世子妃們,安排在騰雲閣,建在小香山蔍,分為諸多小院。郁心蘭問明白平王世子明駿也在這歇息,莊郡王並不在,便打算去找唐寧。唐寧的房間在山坡處,背山而建。

郁心蘭進得門去,輕輕喚了一聲,“唐寧?”

沒人回答,郁心蘭便又往內走了幾步,身後的大門忽地關上了。

郁心蘭大感不妙,立即回身拉門,哪裡還拉得動?

她忙四下尋找窗戶,古時的上房都是套間,外間的窗戶合得極嚴,加之外面關門的人在,肯定是出不去的,只有內間的後窗可以試試,郁心蘭靜下心來,立即聽到裡間傳來不同尋常的聲響,粗而重的喘氣聲,明顯是個男人,而且是中了媚藥的男人。

進內間找窗戶,肯定會撞上這個男人,可是不進內間,根本就出不去,而且一會子若是有人來了,只要看到她與一個男人在一間屋內,不管有沒有做什麼,都是一樣的罪名,淫亂!

郁心蘭只猶豫了一下,仍是決定進去,若是跑得快一點,或者那個男人還有一絲理智,也許兩人都能逃脫。

她毫不猶豫將裙擺掖進腰帶,以防手腳不利落,還在原地蹬了蹬腳。

“你……在干什麼?”

莊郡王的聲音忽然傳來,把郁心蘭嚇了一跳,抬眸去看,只見他雙頰通紅,仿佛喝醉了一般,但眼神還是銳利的,明顯還有一絲神智。

郁心蘭警惕地後退半步,盯著他問,“你怎麼會在這?”

明明宮女說莊郡王不在的……啊,當然是謊話。

“我?自然是來看寧兒的。”

莊郡王原本與幾位大臣在談話,後來聽宮女來傳訊,說道王妃唐寧不大舒服。莊郡王與幾位大臣作別,前來探望,那宮女明明是說寧兒在此屋內歇息,可是進得屋來,卻沒見人,不過唐寧今日帶的帕子卻在床榻上,那名宮女說,可能王妃是如廁去了,她去尋一尋。

莊郡王當時也沒在意,便打發了那名宮女去尋,自己覺得有些乏了,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剛才聽到房門一響,一陣腳步聲響,卻無人進屋,莊郡王以為是唐寧不舒服,走不動,剛想一躍而起,卻發覺自己的身體十分不對勁,氣息也變得紊亂了。

這樣的情景意味著什麼,他很清楚,不過想著外面就是自己的妃子,也沒什麼關系,大不了被父皇和母妃說道一頓,卻是不礙的。只是他沒想到,入眼的,竟是郁心蘭。

這一刻,他與郁心蘭都深切地知曉,中計了!

這個計謀定的十分巧妙,兩人都完全沒有察覺。

莊郡王將頭扭到一旁,沉了沉氣息,“我們得趕快離開,至少離開一個。”

還算有理智,郁心蘭松了一口氣,莊郡王卻古怪地看著她的下半截。郁心蘭一低頭,這才發覺自己這打扮十分不雅,忙將裙子放下了。

可是對於莊郡王來說,已然遲了,好似什麼東西被點燃了,渾身上下的血四處奔湧,熱氣騰騰,一向被自己壓制著的地方,也蠢蠢欲動。

這些年,他克己極嚴,就是時而與朝中官員應酬,上青樓喝花酒,也只限於喝酒而已,從不留宿,更沒有像其他人那般以擁有一兩個紅顏知己為傲,府中的小妾,與同齡人相比,還沒有一般官宦子弟的多。

剛剛看到的景色,在藥效的催動下,無限地擴大。身體雖在叫喊,但理智尚存。他努力平息靜氣,沒有效果,便干脆咬住舌尖,用疼痛來使自己清醒些。指了指內間,“走後窗。”

郁心蘭知道不能耽誤,忙跟著他進了內間,可一看後窗,不由得苦笑,是一個不大的,高高在上的氣窗。

莊郡王重重咬了一口舌尖,“我送你上去。你從前門走,我走山坡。”

說完,也不再避諱,抱起郁心蘭的腰,往上送。

手裡的女子,如香軟的糖,散發出一股致命的香味似在對他說:“來吃我吧!”

莊郡王心跳如鼓,氣息越發不穩,幾次想提息飛躍上去,卻是不能,只得一面用力咬舌,一面用力將郁心蘭舉上去。

郁心蘭兩手攀了半響,卻仍是撈不到窗沿,不由得急道:“你不是會輕功嗎?”

她的聲音甜糯柔軟,一聽這聲音,莊郡王只覺連耳朵也蠢蠢欲動,堅硬了起來。

“我……內息提不起來。”

莊郡王喘著回答完,干脆將她放下,一蹲身,抱起她的雙腿往上送。可是這麼一來,郁心蘭就很難保持平衡,身子晃個不停。這般一扭一擺,莊郡王的俊臉更添暗紅,全身的血都奔向了一個地方,幾乎要把郁心蘭拉回來,逞一時之快而後已。

 

第一百六十八章

已是下晌,太陽收了晌午時的狂躁,變得溫柔起來,雖然比不得夜間的清涼,但至少不再灼得人皮膚疼痛。

建安帝的心情極好,一撩袍擺坐在棋坪邊,和悅地笑道:“靖兒,來,陪朕下一局。”

一旁的黃公公極有眼色地打開棋盒,將黑子放在建安帝的手邊。

皇帝要下棋,當臣子的自然只能相陪,赫雲連城恭敬地應了一聲,告了罪,在棋枰對面坐下,執白後行。

兩人都是進攻型的棋手,不像防守型的那樣喜歡慢慢布局,一局棋很快結束了,連城輸了三目,當下欽佩地道:“皇上棋力強勁,微臣甘拜下風。”

建安帝高興得哈哈大笑,因為他知道赫雲連城並沒有隱藏實力,的確是棋力不如自己。

“最近都看了些什麼書。”建安帝並沒有起身的意思,還招手示意連城繼續坐著,同他聊聊。

此時的建安帝早換下了朝服,只穿著常服,頭發簡單地束著,一派居家氣象,笑容格外親切,舉手投足都散發出親近、寵信的信號。

這樣的情形,就像是尋常百姓之家的舅父與外甥在聊天。

但赫雲連城卻沒有露出驚喜萬端或是驕矜得瑟之態,仍是沉穩中含著恭敬,“會皇舅的話,我近日只看了些山水游記。”他微垂了眸,視線落在皇帝的下頜處,不與皇帝正視,嘴角勾起一絲弧度,面部的線條便沒有平日裡那般冷峻。

建安帝仔細打量著赫雲連城。赫雲連城從小到大一帆風順,文韜武略具是十分出眾,但也使得他多少有些驕傲自得和鋒芒畢露,如今經歷了風浪挫折,並沒有一蹶不振,反而愈加沉穩和敏銳,將過去的鋒芒都收斂了起來,不再是出鞘的利劍,卻更加令敵手望而生畏。

建安帝滿意地暗暗點頭,將黃公公奉上來的新茶往赫雲連城的跟前推了推,“這是大食國新貢來的春茶,你陪朕一起嘗嘗。”

赫雲連城忙欠身謝恩,復又坐下,品了一口,贊道:“的確是好茶,濃香四溢,與我國的春茶不大相同。微臣謝皇舅賞賜。”

建安帝笑道:“有段日子沒與你下棋,你棋力大增,棋風如行事之風,可見你越發進益了,當賞。”說話的口氣完全是一個長輩面對寄予厚望的晚輩的親切和安慰,“況且這回能征服大食國,定遠侯的功勞可不小啊。”

說著,讓黃公公准備了一盒這種春茶,賜與赫雲連城,讓他帶回去給郁心蘭嘗嘗。

赫雲連城謝了恩,又陪著建安帝聊了幾句閒天,建安帝這才讓他離去。

今日的皇上對他格外的親切,看著他的目光亦是飽含感情,赫雲連城邊走邊思索,不知這樣的改變從何而來,這樣的恩寵,比他小時受到的,都要濃烈得多,讓他有些莫名的驚惶與疑惑。

帝王的恩寵,是任何一個人都想要的,可是總得有原因,否則便會讓人覺得無福消受,不知哪一天又突然從雲端跌落地面,比以往更加難以生存。

他腦中轉著念頭,卻仍注意著四面八方,察覺到有人靠近,抬眸一掃,卻是明子期那張純淨又無聊的笑臉。

明子期剛好從鳳棲宮出來,老遠見到連城,便跑過來與他同行,好奇地問,“父皇找你何事?”

“只是聊天下棋。”

赫雲連城說到這兒,頓了一頓,忽地想起皇上今日說的“這回能征服大食國,定遠侯的功勞可不小。”

面對面地與他說話,為何不說“你父親的功勞可不小?”
赫雲連城蹙起了眉頭,明子期有些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卻也沒放在心上,以為他想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忙笑呵呵地跟連城聊閒天。

穿過九龍壁,便是御花園了,一名宮女手捧玉盤迎面而來,見到二人忙屈膝行禮,“奴婢給賢王殿下請安,給赫雲少將軍請安。殿下與將軍是要去雲蘿閣麼?赫雲少夫人已經去騰雲閣了。”

明子期拋出一顆小銀裸子給這名宮女,笑道:“你倒是挺機靈的嘛,這個賞你。”

赫雲連城也正是要去尋妻子,便與明子期一同往騰雲閣而去。

到了騰雲閣,大門口正守候著一名宮女,問及她赫雲少夫人是否來過,那宮女一副吞吞吐吐,不敢直言的樣子。

正巧唐寧歇息好了,走了出來,見到他二人便笑問道:“你們可知道子恆在哪裡?”

明子期笑道:“不知道,我去母後那兒坐了坐,九哥應當在御花園。”

那名宮女竟撲通一聲跪下了,小肩膀抖得仿佛要掉下來。

三人都莫名其妙地望著她,明子期不解地問,“你這是干什麼,有什麼事就說。”

那宮女吞吞吐吐地道:“莊……郡王……來了,來……尋王妃,赫雲少夫人……也……來尋王妃了。”

原本就是兩個人都要來找唐寧,可是配合上這名宮女的表情和語氣,就顯得十分曖昧了。

赫雲連城的俊眸一瞇,神情冰冷,唐寧立即轉身進了騰雲閣。

明子期冷聲道:“說!他們去了哪裡?”

那名宮女指了方向,赫雲連城冷聲道:“站在這不許動!”說完便足尖一點,飛縱出去。

而小屋內,莊郡王正做著思想斗爭。

不行!不行!

莊郡王明子恆內心煎熬著,拼命提醒自己不可胡來,可大手卻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往上送的動作,指腹隔著雲羅紗柔軟的料子,輕輕揉起郁心蘭的腿腹。

郁心蘭正奮力保持平衡,同時伸長兩臂,去攀高高的窗沿,可是這個高度,離窗沿還有大約半尺,她便低聲道:“還要再高一點。”

忽然覺得腿部的觸覺不對勁,有點癢癢的,一低頭,卻見莊郡王不再仰頭看著氣窗的方向,而是低著頭不知想干什麼。

不會是藥效發作了吧?郁心蘭這會兒可不敢隨意招惹莊郡王,忙一手扶住牆壁,一手拔下發間的一支簪子,腰一彎,狠狠將簪子戳進莊郡王的肩膀裡。

赤金的發簪不會很硬,但是郁心蘭為了自己的安全,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力道用得可不小。

莊郡王自己也意識到了情形失控,正微張了嘴,要再用力咬下舌,卻猛地被這支簪子給扎得大叫了出來。

郁心蘭一面死命扶著牆,努力保持身體平衡,一面臉不紅氣不喘地道:“我是在幫你。”

莊郡王側頭看著自己肩膀上的那朵紅梅形的血跡,不由得苦笑,“多謝!”

郁心蘭很謙虛,“不客氣!”

雖然是痛了一點,但是真的管用,明子恆一瞬間清明了不少,忙用力將郁心蘭舉上去。這一回郁心蘭很順利地搭到了窗沿的邊,明子恆又托住她的兩只小腳,用力一頂,郁心蘭終於將半邊身子扒到了窗口上。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了一串腳步聲,估計至少有五六個人,想是定計的人覺得時辰已經差不多了,兩人應當滾到一堆去了,特意要來捉奸在床的。

莊郡王心中立時急了,若是被人抓到了,他的名聲也就毀了,但只要出去了一個人,就沒問題了,於是他忙低聲催促道:“快點!”

郁心蘭自然也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她也不是個秀氣的,毫不客氣地道:“把那張椅子搬過來,你站上面。”

莊郡王不明白她的打算,卻還是照著做了,剛站到椅子上,郁心蘭便一腳踩在莊郡王的肩膀上,借力一躍將腹部搭在了窗沿上,雙手用力一撐,便翻身坐了上去,身子已然出了房間,再將雙腳一收,慢慢團了出去。

氣窗雖小,但女子體形也小,加上她時常鍛煉,很快就擠出了窗口,團身坐在窗沿上,只是要跳下去卻成問題,這窗口離地面還是挺高的。

“蘭兒!”

一聲極輕的呼喚,差點令郁心蘭興奮地尖叫。將頭歎出去左右一瞧,卻不見人影,想是赫雲連城也在找她,她忙小聲地道:“連城,我在這裡。”

赫雲連城聽到這一點聲響,立即辨明方位,飛躍過來,遠遠地便見到小妻子團身坐在一處氣窗口,忙展開壁虎功,沿牆爬上去,抱著妻子躍下來。

郁心蘭來不及說明前因後果,指了指山坡,赫雲連城立即會意,抱著她三兩步躍上山坡,翻過後面的圍牆,出了騰雲閣。

“幸虧你來了,否則我自己從上面跳下來,肯定會崴著腳。”郁心蘭說完前後情形之後,便感歎道。

赫雲連城的俊臉繃得死緊,眸中的寒光幾乎能瞬間凍住翻滾的開水,郁心蘭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問道:“你覺得會是誰干的?”

能在皇宮裡支配宮女太監的人可不多,皇上、皇後之下,就是幾位妃主了,其他的小修儀之類的,連個皇子都沒有,實在沒有必要陷害她和莊郡王。

赫雲連城收斂了怒氣,低頭淡淡地道:“莊郡王會查清楚的。”

與朋友的妻子有染,這樣的丑聞傳出去,對莊郡王的名聲也是極大的打擊,必定是政敵的干的,其實郁心蘭一想就想到了劉貴妃的頭上,卻不知莊郡王能不能拿到證據來證明。

赫雲連城淡淡地搖了搖頭道:“即便有證據,也不會拿出的。”

說話間已經到了瀛台閣,瀛台閣對面搭起了戲台,正在唱折子戲,赫雲連城與郁心蘭分了手,各自回了男女眷之間。過得大約一刻鍾左右,唐寧也趕了回來,坐在她的身邊,小聲地道:“謝謝!”

郁心蘭小聲回道:“謝我做什麼?應當是我說謝謝才是。”

話說到這裡便成了,兩人相視一笑,聊起了別的話題。

臨近半夜裡,看過了煙花,皇後才宣布宴會圓滿結束。官員女眷們跪謝了皇恩,各自乘車回府。宮裡一直沒安靜,沒有鬧出任何動靜。

二奶奶在馬車裡緊緊地握住手帕,一雙眼睛直盯著郁心蘭看,只見郁心蘭只是端坐在那裡,神色平靜不知道在想什麼,似是察覺有人在看她,郁心蘭抬起頭。二奶奶立即心虛地挪開目光,裝作若無其事般的,看向一旁用輕紗和竹簾遮擋的窗子。

二奶奶這樣的表現太不尋常,郁心蘭眉心微蹙,想到自己之前的推測,隨即便笑問道,“二弟妹去哪裡歇息了,怎麼我後來去找二弟妹,竟沒見著人?”

二奶奶一怔,忙解釋道:“我……有些內急,去了趟茅廁,然後……然後又遇上了我娘家嫂子,所以,所以就跟我嫂子去聽戲了。”

郁心蘭挑了挑眉問,“哦?沒去騰雲閣?”

二奶奶慌忙道:“沒有沒有,我去騰雲閣做什麼?”

郁心蘭輕笑,“可是李大奶奶去了騰雲閣呀。”

二奶奶頓時心慌了,她這個人的毛病就是,什麼事都喜歡先摘清自己,急忙道:“那是她之後去的,我一直在聽戲,可是什麼事都不知道。”

這般的慌張,還敢說她心裡沒有鬼?

郁心蘭的小臉忽然一板,“我勸你還是老實跟父母親交代清楚的好,那名宮女已經招認了,你以為你能躲到什麼時候去?”

二奶奶一聽便急得差點想哭,“我……我真沒干什麼,就是……就是跟嫂子一起,尋了個借口,哄得以為新晉的夫人,去找莊郡王妃說話兒。”

郁心蘭淡淡地道:“何必在我面前開脫?我是一個婦道人家,能將你怎樣,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你得罪的到底是什麼人,會不會對二爺的前程有影響。”

二奶奶這下子可是真的急了,拉著郁心蘭的手哭泣道:“真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是被娘家嫂子拖下水的,她拉我去後,才告訴我,說有部好戲看。”然後將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郁心蘭。

二奶奶知道的並不多,但後來也琢磨出了一點味兒,不過是見倒霉的是郁心蘭,心裡頭還高興著吶,可是沒想到郁心蘭毫發未損,反倒知曉了她也參與其中,這個罪名可就大了,便忙供出了幾個聯絡她們的宮女的名字,想求個將功折罪。

郁心蘭哪裡會這麼容易就放過她,只是道:“待我稟明了父親和母親,看父親要如何處置你吧。”

二奶奶的臉頓時白了。

其實郁心蘭是跟連城走山道的時候,遠遠看到一個人鬼鬼祟祟地站在轉角處,直往騰雲閣內張望,赫雲連城的目力極佳,只是看個背影,卻說,很熟,像是李大奶奶。

那個時候出現在騰雲閣外,又這般鬼鬼祟祟的,必定是參與了陷害她這件事的。李大奶奶是二奶奶的娘家嫂子,之前為了果莊的事來找過幾回郁心蘭,郁心蘭對她有些印象,知道她與二奶奶的關系極佳,又是個奸猾的人,必定會拉著二奶奶下水,這才有心一試。二奶奶果然壓不住場,一急就露了餡。

回到府中,郁心蘭便拉著赫雲連城去了宜靜居,先向長公主致歉道:“這麼晚還打攪母親真是不該,可是,媳婦今日受了委屈,還得請母親幫媳婦討要回來。”

雖然這事兒不宜張揚,郁心蘭也知道,這個世上女人的名聲受不得一點打擊,但是,至少要讓婆婆知道自己受了委屈,總好過日後有人造謠生事的好。況且以長公主的身份,在宮裡也是說得上話的,不能明著處置,也要暗中整治一下那起子小人。

長公主聽完後,頓時便怒了,“竟有這樣的事?”她深吸了一口氣,緩了緩情緒,柔聲安慰道:“蘭兒。你只管放心,這事兒,我自會稟明皇後娘娘,讓她為你作主。”

若是皇後能出面,那就的確能處置了奸人,有露不出風聲來。郁心蘭與赫雲連城對望一眼,忙向長公主拜謝。

第二日一早,長公主便按品級大裝,遞了請安折子入宮。皇後聽明白來意,沉吟了一會子道:“若是有具體的名字,自然是容易查出來的。”

漱玉閣內,明珠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敬嬪用完了一碗粥,拿帕子抹了抹嘴角,才緩緩地道:“還不願承認?”

明珠撲到地上哭泣,“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敬嬪身邊的漆嬤嬤指著地上的幾樣事物,惡狠狠地道:“你還裝?這些個東西分開用自是無妨,可是你卻輪著非敬嬪娘娘用,不就是想害娘娘滑胎麼?說!你到底是受了誰的指使?”

敬嬪輕輕一笑,“你還不願承認這事兒,我也沒法子,可是另一件事,卻是有人證的,玉玲,你來跟她對質。”

玉玲從屏風後轉出來,向敬嬪跪下道:“回娘娘話,奴婢親眼見到明珠姐姐出現在騰雲閣後院,還將一些藥粉灑在一間房的床榻上,呢些藥粉是用一個藍色小瓷瓶裝著的,若是能找到瓶子,裡面應當還有殘余的藥粉。”

敬嬪待她說完,便朝明珠笑道:“如何?不論你承認不承認,只要你告訴給莊郡王和赫雲少將軍聽,你猜你那個在禁軍中的任職的情郎,還有沒有前程?”

明珠一聽,俏臉蒼白。


第一百六十九章

明珠跟了劉貴妃 多年,倒也是個經得事的,隨即便鎮定了下來,可敬嬪卻不給她反駁的機會,緊接著慢悠悠地道:“你的情郎姓賀,本是宮門處的侍衛,去年末才升調至禁軍營。你二人多次在御花園相會,宮女於侍衛私會,這可是死罪,想必你也不會承認,不過你親手送他的荷包和青玉福祿玉佩,卻是再明顯不過的證據。”

那塊玉佩是太後賞給明珠的,因情郎家境普通,這般升遷之後哦,明珠特意贈與他撐場面的。宮中之物賞賜下去都會有記錄,只要這玉佩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再一查賞賜記錄,就能發現她們
的私情。

原本以為這樣的私事不會有人知道……明珠這會子終於知道怕了,渾身都哆嗦了起來,第一次發現,她的主子劉貴妃娘娘,實在是太過小看了這位平素默默無聞的敬嬪娘娘。

見明珠怕了,一旁的漆嬤嬤乘熱打鐵道:“這又是何必呢?你只要供出你幕後的主子,娘娘便會給你一個恩典,將你放出宮去,與你的情郎雙宿雙飛。你也有二十了吧?應當替自己考慮考慮了。”

明珠的確是在考慮了,她不想自己,也得想她的情郎啊。

  敬嬪的眸中劃過一抹嘲諷,小賤蹄子,方才拿她的老子和老子娘說事兒,她都沒有一絲動容,可一說到情郎,就開始動搖了。

敬嬪輕輕揮了揮絹帕道:“且帶她去一旁靜思,待想清楚了,再來回話。”

漆嬤嬤立即與玉玲二人,將明珠推出內間,讓她跪在外間的空地上,這才又折返回內間,悄聲向敬嬪道喜,“娘娘,這一回,一定能將劉貴妃娘娘給扳倒。”

敬嬪搖了搖頭,“只怕沒這麼容易,一個宮女所說的話,皇上未必會全信,畢竟明珠調至漱玉閣也有一個多月了,劉貴妃若是說她被我收買了,又有何用?”

漆嬤嬤忙獻計道:“昨日的事情,可就沒那麼容易過去了吧?劉貴妃娘娘倒是用的好計,想一箭雙雕啊。既毀了莊郡王的名聲,又離間了莊郡王與赫雲少將軍。這樣的事,只要說給皇上聽,皇上定能分辯,即使她劉貴妃舌上生了蓮花,也休想狡辯過去。”

敬嬪嗔了漆嬤嬤一眼道:“若是莊郡王與赫雲少夫人不承認呢?咱們不是白白做了惡人?”

漆嬤嬤咂舌道:“還不願意承認麼?”

可隨即一想,這是很有可能的啊。若真個當堂對質,少不得會說到兩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便是真的沒做什麼,這赫雲少夫人的名聲也毀了,而莊郡王是個男子,到底好些,可是,連中了旁人的計謀都不知道,皇上必定會覺得他蠢笨,所以莊郡王也多半不會承認。

漆嬤嬤想到這讓便覺得可恨,“那劉貴妃平素看著這般精明,手下的人卻一點兒也不得力,居然讓赫雲少夫人給逃脫了。”

敬嬪的眸光閃了閃,她也恨,這明明是同時除去莊郡王與仁王的最好機會,先讓劉貴妃得了逞,然後她再來揭露這場陰謀,到了最後,皇上身邊的就僅余下了賢王。若賢王真的如他平素表現出來的那般不愛朝政,她的皇兒就極有可能重返皇族。

漆嬤嬤與敬嬪想到了一塊兒,少不得在一旁抹淚,“可憐爵爺因為沒有權勢顯赫的外祖家,只是一點子小錯,便落得這般地步。”

談及這件事兒,敬嬪便覺得心中堵悶得難受。明明她的皇兒只犯了點子小錯,皇上卻大發雷霆,將皇兒逐出了皇族,可是仁王上會意圖謀反,皇上竟只是罰他禁足三個月。

偏心也不能偏成這樣啊!

她的皇兒,明明比仁王更加敬愛皇上,更加崇拜皇上!可是皇上卻從來就不在意他,……不!確切地說,是從來就不在意他們母子。

敬嬪忍不住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眼中也泛起了點點淚光。

這麼一會子的功夫,明珠已經想通了,進來跪下道:“婢子都願意跟從娘娘,請問娘娘真的能給婢子恩典,放婢子出宮嗎?”

敬嬪笑道:“我自是能允了你。不過,此事也急不得,待我腹中胎兒安穩落地,我才能給你這個恩典。”

若她說立即就能放明珠出宮,明珠倒還不相信了,這樣的說辭,立即便贏得了明珠的信任,將劉貴妃怎麼指使她,讓她令敬嬪滑胎之事一五一十說了,又提起了昨天的事,“婢子還知道是誰將莊郡王妃引開,故意讓莊郡王與赫雲少夫人撞在一起的。”

其實許多事敬嬪早就知曉了,自她有喜後,就一直防著這幾個人吶,她們的一舉一動多半逃不出她的眼睛,不過明珠能明確說出辦事之人,於她來說只有利處。雖然昨日劉貴妃的計謀沒有成功,卻也落了把柄在她手中,日後多了個威脅的籌碼。

想到這裡就覺得開心。敬嬪小巧秀美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劉貴妃倒是會打算,想離間他們兄弟兩的感情。”

明珠遲疑了一下,她偷聽到一件事,劉貴妃顯然十分緊張此事,但她聽得模糊,並不是太清楚,而且她也不知道有什麼作用,怕說出來敬嬪娘娘覺得她在敷衍塞責,糾結了一刻,想著自己向敬嬪娘娘投誠,還是不要有所隱瞞的好,於是便輕聲道:“似乎不單單是為了離間他們兄弟的感情,劉貴妃娘娘似乎十分忌憚赫雲少將軍。”

敬嬪一聽,來了興趣,忙問,“怎麼說?”

明珠將自己偷聽來的只言片語總結了一下,盡量條理分明地道:“前幾日宮中秘密押進來了一個婆子,關在太安宮的地牢裡,皇上連夜審問。”說到這兒她頓了頓,果然見敬嬪秀氣的眉毛瞬間挑高了。

一個婆子,被秘密地帶入宮中,還是關在皇上寢宮的地牢裡,而且皇上還連夜審問,這些信息都透露出一個極為誘人的信號,這件事情對皇上來說,非常重要,若是能夠掌握在手中,要麼可以更親近皇上一步,要麼能掌握到連皇上都不得不低頭的籌碼。

當然,這宮中就沒有什麼完全不為人知的秘密。在皇上寢宮中服侍的太監宮女,早不知被宮中的妃子們收買過多少遍了,大的事情他們不敢透露,但是暗示一點兒的膽子,還是有的。

見娘娘將熱切的目光投向自己,明珠垂眸一笑,繼續道:“劉貴妃娘娘知曉後,多方打聽,終於聽說,皇上之後曾與黃公公討論,那婆子是個穩婆的妹妹,那個穩婆,似乎是二十幾年前替人接生後,就無緣無故死了,還聽說,皇上提到了‘有陰謀’、‘男還是女’這樣的話兒。”

明珠的話音未落,敬嬪就騰地站了起來,臉色白得就象一張紙,一絲兒血色都沒有,將漆嬤嬤和明珠都給嚇了一跳。

漆嬤嬤忙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您可要仔細身子啊。”

敬嬪卻似沒聽到漆嬤嬤的話,忽地緊緊抓住漆嬤嬤的手,死死地盯著明珠問道:“劉貴妃聽到此事後,是怎麼說的?”

明珠被敬嬪臉上的暴戾之色給駭到了,忙回話道:“就是說恐怕喚赫雲少將軍去,是問這件事兒,還說什麼長公主殿下肯定已經同皇上商量過了雲雲。”

敬嬪怔怔地呆了片刻,深吸一口氣,令自己平靜下來,緩緩地道:“很好,你且下去吧。若是劉貴妃差人來問你……”

明珠忙道:“奴婢什麼都不會說的。”

敬嬪點了點頭,揮手讓她退下,這才扶著漆嬤嬤的手,躺到美人榻上,重重地闔上眼睛。

漆嬤嬤在一旁服侍著打扇,一邊悄悄地轉動手臂,肉疼得很,只怕已經有大塊的青紫了,真沒想到娘娘的力氣這麼大,到底是什麼事,讓娘娘這般緊張?

漆嬤嬤並不是敬嬪的乳母,敬嬪的乳母早在入宮沒多久,就因病故去了,漆嬤嬤是後來提拔上來的,因而雖然她對敬嬪忠心耿耿,可是敬嬪卻不會將什麼話都告訴她。

鳳棲宮中

皇後提了那幾名宮女審問完之後,沉默了片刻,對清容長公主道:“此事,我想法子告訴皇上,用別的方式來處置吧。”

這樣做,也是為了給郁心蘭留顏面,長公主自然同意,捏著帕子道:“好好兒的,將主意打到我家蘭丫頭的頭上,真是沒見過這般心腸歹毒的人,皇嫂也得當心一點,若是旁的皇子都被她給除去了,只怕下一個就是……,哼,只怕皇上一天不立儲,她們就要一天鬧下去。”

皇後搖了搖頭,“立了太子,亦是一樣。”

不用說,宮裡出身的人都懂,長公主陪著皇後幽幽一歎,她的目的達到了,便告辭回府。

郁心蘭正在府中等消息,待聽得婆婆的叮囑後,沒有什麼不贊成的,當即表示道:“媳婦省得,自不會向貴妃娘娘惡言相向。”反正會有她的惡果子吃,“這陣子媳婦就留在府中不外出,正好四弟妹有了身子,這幾天還不大舒服,媳婦可以多陪陪她。”

長公主笑道:“你們妯娌這般親近,我也就放心了。”又說起二奶奶,“昨日那般晚了,今日待你父親回府後,我再向他提,這般讒害自家人,必須清楚家法來好好治一治。”

天兒熱,長公主便沒有多留媳婦,郁心蘭告辭出來,見時辰尚早,連城不會這麼早回府,便轉道去了靜法園。岑柔害喜害得十分厲害,這陣子不單沒有去宜靜居請安,幾乎是連動都不想動,見到郁心蘭進來,忙欠了欠身,想要行李。

郁心蘭快步走到榻前,壓著她的肩道:“你安心歇著,咱們妯娌這些行這些虛禮作什麼?”又細細問了她的飲食起居,沒得一會兒,就覺得背上香汗淋漓,扭頭一看,窗戶居然都是關著的,再看岑柔,小臉都憋得通紅通紅的,不由得暗歎一聲,以過來人的身份向她建議道:“還是要稍稍走動走動,總是躺著,對身體並無益處,窗戶也別這麼死,要讓空氣流通,才不會氣悶。”

岑柔眨著眼睛問,“空氣是什麼?”

郁心蘭無奈的解釋道:“就是咱們呼吸的氣。總之,你得適當地走動,不要關窗,大熱天的,也不怕悶壞了,這若是到了冬天可還得了。”

正說著話兒,門外丫頭高聲道:“二姑娘和三奶奶來看四奶奶了。”

岑柔笑道:“快請進!”

二姑娘和三奶奶一同走了進來,進門亦是將眉頭一皺,“這屋裡怎麼這麼熱?”

岑柔咬著唇,不好意思地道:“我聽人說,懷裡身子容易生病,若是生了病,吃的藥又會傷者胎兒,所以就……,薔薇,去將窗戶打開。”

三奶奶仍是覆著面紗,搖了搖頭道:“咱們府裡多的是生育過的媳婦子,哪個大熱天是這樣焐著的?你聽誰說的,這人可真是該死。”

岑柔自己都覺得羞愧了起來,“我是聽繁蔭姑娘說的。她說大娘壞二爺的時候,就是這樣才……”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她也是太心急了,想生個男孩兒出來,聽到繁蔭的話,便想也不想的照做。

郁心蘭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這個繁蔭還真是多事,沒事跟岑柔說這些憑什麼,她自己又沒什麼,哪來的經驗?

而三奶奶則想起了自己那回遇到繁蔭,也是她暗示自己,二奶奶喜歡喝露珠茶??????三奶奶輕哼了一聲道:“她跟著母親,可沒少做虧心事,如今被看押在家廟裡,你怎麼還拿她的話當真?她這人素來話多,什麼事兒都說,卻沒幾句是真的。”

被人這麼一說,岑柔自己都覺得自己傻了,更是不好意思。郁心蘭意味深長的瞥了三奶奶一眼,為岑柔開解道:“罷了罷了,柔兒也是沒經驗,才會相信的,以後吶,還是多聽大夫的話,別信那些個偏方、秘方的。”

眾人又聊了一陣子,見岑柔有些倦了,便一同告辭。

三奶奶原本到了岔路口,三奶奶與二姑娘都要往東轉,三奶奶卻道:“二姑娘,我想去大嫂那裡坐坐,你去不去?”

赫雲慧這幾個月心情都極差,懶懶的不想見人,便搖頭道:“不了,我回自己院子去。”說罷帶著丫頭先行一步。

三奶奶看著她的背影道:“二姑娘的婚事真是愁白了頭,卻不知她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那一房的事情,郁心蘭她們總是知道得晚些,便問道:“怎麼了?有人來提親嗎?”

“是啊,是這回新提拔上來的一位武將,現在的軍功還不高,不過聽說還是很有前途的。是甘府那邊幫著說和的,父親還沒表態,母親倒是帶著二姑娘悄悄去相看一面,二姑娘嫌人家個子矮了。”

郁心蘭撇了撇嘴,原來是甘府那邊保的媒,這婚事只怕是不好的,父親應當也會仔細斟酌才是。

三奶奶說完這些,便將話題引到自己身上,“也不知吳神醫何時到咱們府中小住,三爺他就快要上任了。”

郁心蘭輕輕一笑,安慰她道:“你放心,上回入宮,連城已經同他說過了,他答應了為你治,不過會很痛苦。聽他說,是先用一種毒汁,將你的皮膚毀去,再用藥粉,讓皮膚慢慢長起來,有幾個月不能見光,亦不能洗頭發……就是不知你願不願意。”

三奶奶急忙表態道:“我願意。”三爺已經多次說過,上任不帶著她去,只帶錦繡和顏繡二人去,這怎麼行?

郁心蘭只是看著她點了點頭,仿佛隨意地道:“聽三弟妹的意思,繁蔭姑娘也曾在你面前說過什麼話?”

三奶奶面色一僵,不大自然地笑道:“她說的話可多了。”

郁心蘭見她不願直說,便沒再問。待赫雲連城回府後,便向他提了這件事兒,“這個繁蔭只怕沒安什麼好心,四弟妹也不是個沒見識的,卻能被她說動,這樣焐著,只怕孩子都會保不住。”

長時期呆在空氣不流通的環境裡,就算孩子生下來了,怕也會腦部缺氧,身體弱不禁風,甚至腦子有問題都有可能。郁心蘭想起自己懷孕時,這個繁蔭來得也很勤,一副很有經驗的口吻與她說話,想指點她生男秘訣,不過她一點也不接茬,才讓繁蔭沒處說吧?

連城想了想道:“的確是有些古怪,我去與父親談一談,她……到底是父親的人,看父親的意思吧。”

事關赫雲家的子嗣,侯爺還是十分上心的,立即帶著老大兩口子去了家廟。侯爺示意他們倆等在家廟外,自己抬步進了大門,隨即將大門關上。

裡面斷斷續續傳出說話聲,侯爺直指繁蔭想謀害四爺的孩子,責罵繁蔭是個惡毒的女人。他是個出色的將軍,最懂得如何讓抓住對方的弱點,一舉擊破。不過一炷香的時間,繁蔭就守不住陣地,變得驚惶而又激動起來,到最後,侯爺的疑心驟起,想到之前一直沒能解開的一個疑團,便冷冷的問道:“是你幫西府的人在府中找的人手,給老大和老三下藥的是吧?”

 

第一百七十章

郁心蘭詫異地看了赫雲連城一眼,父親怎麼會這樣想?隨後一細想,可不就是有疑點麼?

蓉奶奶雖然承認了是自己干的,可是她一個後宅的貴婦人,如何去買通前院的小廝?雖說前院的小廝,偶爾也會陪主子進後宅來,可是那就必須得是這邊府中的人,才能撞見,而不是偶爾才過來一次的蓉奶奶能辦得到的。

赫雲連城同她想到 一處,凝神細聽裡面的動靜。

繁蔭渾身一顫,受甘夫人之命,幫著安親王,這只是她的命運,倒不算是大錯,可是謀害子嗣卻是大罪了,她自然不會承認。

侯爺最擅用心理戰術,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將繁蔭逼得無法自圓其說,心裡越來越慌,看著侯爺仿佛早已知曉一切的篤定神情,她的神經忽地一下子崩潰了,拔高了嗓音吼道:“是!我是想讓四爺沒有孩子,那又如何?我希望整個侯府的男人都生不出孩子來!我也不怕老實說了,老二媳婦生的那個兒子,就是我幫蓉奶奶將生了痘子的孩子的衣服,給哥兒換上,讓他染痘子死的。”

說完哈哈大笑,幾近瘋狂。

聽了這話,侯爺大怒,指責將她罵道:“你這個毒婦,安的什麼心!”

繁蔭老半天才止了笑,換上一副幽怨的神情,“說我惡毒,難道夫人她逼得我喝下絕育藥就不惡毒了嗎?您明知夫人做了這些事,卻只是責怪了幾句,對我一點補償都沒有,難道您就不惡毒了嗎?”

“您知道嗎?那回陪你出征,我懷上了您的孩子,可是夫人卻逼著我喝了墮胎的藥。我當時想著,夫人還沒有兒子,心中定然是不願先有庶子的,待夫人生下哥兒之後,才能輪著我,所以我就毫不猶豫地喝了。可是,到後來我才知道,那藥裡還參著絕育的藥,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那憑什麼你們能有孩子!”

看著繁蔭激動的充血的雙目,侯爺忽然覺得說不出指責的話來,頹然地放下手,搖了搖頭道:“你若是想要孩子,可以去旁支抱養一個,你卻從來不說……。但你還是想偏了,燕輕她們也沒有孩子,為何不像你這般偏激?”

他想了想,似乎這是甘夫人一手調教出來的丫頭,只怕也染了些她的霸道的脾性,又跟著一歎,“這裡安靜,適合你修心養性。”

這意思,便是要她老死在此了。說罷,侯爺轉身出了家廟,赫雲連城和郁心蘭趕忙跟上。

繁蔭心中一片空白,說不出是絕望還是驚慌、亦或是解脫,呆愣了半響,看著他們三個越走越遠的背影,她忽地又狂笑起來,扯著嗓子大喊道:“你以為甘將軍的事,夫人真的不知情麼?我都能知道的事,她會不知道?她還讓人跟蹤長公主,將雪側妃的住處透露給了安親王,還收買了長公主身邊的宮女,去還長公主肚子裡的孩子,只是最後害的是雪側妃的孩子,就是雪側妃死的那一天。”

侯爺的腳步頓了頓,慢慢地回了身,手臂一揚,一道精光飛速地沒入繁蔭的體內。繁蔭忽地安靜了下來,輕輕一笑,仿佛早知這樣說,侯爺會動殺機一樣,慢慢地倒下,再也沒了聲息。

郁心蘭被這個消息給驚呆了,難道長公主早產,是因為甘夫人派人起暗殺或者什麼?可當她看見一柱鮮血從繁蔭的咽喉處噴湧而出,當即駭得尖叫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縮。赫雲連城忙將她摟入懷中,大手輕輕在她腰背間撫摸,撫平她輕微的顫抖,無聲的安慰。

“繁蔭暴疾而亡,找出墳山,將她埋了吧。”

侯爺低沉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隱藏在暗處的親衛立即閃現,飛速地進了家廟,講繁蔭的屍體拖了出來,又極快的消失。

侯爺背負雙手,扭頭看了郁心蘭一眼,赫雲連城急忙保證,“蘭兒不會亂說話。”

侯爺只是點了點頭,便快步離去。

第一次看著別人在自己眼前殺人,郁心蘭到底有些扛不住,驚得魂不附體。

赫雲連城聯系地抱緊她,飛身躍回靜思園,將下人們都打發了出去,親暱地抱著她坐到竹榻上,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道:“沒事的,有我在,你不用怕。”

“我……”郁心蘭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干得發疼。

赫雲連城立即起身去桌邊,倒了一杯涼茶給她,又取了兩個引枕,墊在她腰後,讓她靠在枕上,自己則握著她的手,一刻也不松開。

郁心蘭喝完了茶,心緒慢慢平復下來,抬眸瞧見赫雲連城眼中的關心和擔憂,不由得心中一暖,柔柔地笑道:“我沒事了。”其實還是有些驚怕,“她說的話傳了出去,只怕整個侯府都會遭殃,我只會當做沒聽見。”

以皇上對雪側妃的寵愛,只怕會將雪側妃的死歸結到甘夫人的頭上,到那時會牽連到的人,就不止甘夫人一人了,所以繁蔭必須死。

赫雲連城替她將發絲順到耳後,輕聲道:“不用想了,父親會去宮中請罪的。”

郁心蘭大吃一驚,“去宮中請罪?那、那、那……”她以為侯爺殺了繁蔭,就是不想走漏了風聲,被皇上知曉呢。若是去請罪,雖然屬自首,卻難以預料皇上會如何處置侯爺了,“你得趕緊去勸勸父親。”

赫雲連城搖了搖頭,握住她的手道:“遲了。方才父親告訴我,他查到諶將軍以前也為安王效力過。”

“那日大娘忽地提起諶華的父親,說與甘將軍是同年,之後因得知甘將軍策劃了秋山的行刺,父親便開始追查諶家的事,才發現諶家原本是支持安親王的。只不過諶將軍十分圓滑,皇上被立為太子之後,便主動調至邊關,遠離了京城的是非。”

“但是,他兒子卻又被安親王拉攏了,而且他入京之後,活動頻繁,想來是覺得自己已經將功折罪了,還是捨不得榮華富貴,想繼續留任。現如今朝中的情形,表面上十分平靜,可下面卻是暗潮湧動,官員們的動向,皇上都會盯著。就沖著諶將軍的這份不甘,皇上早晚會追查出來的。結實,大娘和甘將軍的事,都會瞞不住,不若早一點自己去向皇上請罪。”

郁心蘭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可心裡面,還是很擔心侯爺。憑著長公主的關系,連城和四爺倒不會有什麼事兒,可是侯爺卻難說了。

再說定遠侯,與赫雲連城夫妻分開後,先去了書房,手寫了一封函件,便徑直去了宜安局。甘夫人如今在府中形同軟禁,左右不得自由,忽聽侯爺來了,忙竄到妝鏡前,伸手將釵簪撫正,含笑迎了出去。

侯爺將手一揮,丫頭們立即退出了正方,他這才盯著甘夫人問,“我且問你,你以前所做的事,都告訴我了嗎?”

甘夫人心中一驚,面上卻極力保持鎮定,“自然都告訴侯爺了,……侯爺,我知道我做錯了,可是,那是皇上還未被冊立為太子,縱使我甘家輔佐安親王,亦算不得錯啊。當然,這裡面是因為我的私心,可是,您也要體諒我呀,我們自幼定下的親事,卻忽然來了一個出身如此高貴,隨時可能會將我擠走的平妻,要我如何能安心?”

定遠侯定定的看著她,看看許久,才淡淡的溫言道:“這個,我能諒解。若是不能,你以為你還能留在侯府嗎?”

難得侯爺如此溫和地與她說話,甘夫人頓時激動了起來,小步兒地湊近一點,見侯爺沒什麼厭惡的樣子,忙將頭枕在侯爺的肩上,柔聲道:“我就知道侯爺是個英明的人,必定會原諒我的。我……侯爺,我真的知錯了,以後我都會改的,您別再生我的氣了好嗎?”

定遠侯緩緩地道:“我們之間不同旁的夫妻,自小相識相戀,我自是願意給你機會。可是,你也得想我坦白,你還有沒有隱瞞我的事?”

甘夫人心中一慌,勉強笑了笑,揀了兩件無關緊要的事兒說了,定遠侯沒攔著她說,只是淡淡地看著她,眼神從充滿期待,慢慢變得冷漠疏離。

甘夫人的心越來越慌,不由得抓緊侯爺的衣襟道:“侯爺,您若是從哪裡聽了小人的閒言碎語,就直接告訴給我聽,我來分辨便是。”

定遠侯慢慢地道:“不是閒言碎語。是繁蔭親口說的,你派人跟蹤清容,想害她小產,是嗎?”

甘夫人臉色一白,強辯道:“繁蔭那個丫頭素來不老實……”

“不老實你還讓她開臉,給我做妾?”

“那、那是……”甘夫人急得不知怎麼說才好,見侯爺的神色冷漠得如同路人,這下子真是怕了,帶著哭聲道:“我……我的確是有那個打算,可是,她不是好好的沒事嗎?”

“好好兒的沒事。”侯爺輕輕地重復一遍,心頭的怒火忽地竄起萬丈高,揮手將甘夫人推到地上,厲聲道:“你應該知道,最後害了誰吧?你也應該知道,皇上知道後,你那兩個兒子會如何吧?我這就要去入宮請罪,願不願意隨我去,救救你自己生的兒子,我由著你自己。因為我已經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不知珍惜,從現在起,你與我,不再有任何干系。”

說完,從袖袋裡拿出剛剛寫好的函件,甩到她眼前,頭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甘夫人呆呆地坐在地上,拿著那封蓋了侯爺私章的休書,征得說不出話來,她想了想,覺得這休書應當不是真的,又再細看了一遍,只覺得心中氣血翻騰,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此時,皇上正在於皇後說話。皇後告訴了皇上昨日宴會時出的事情,皇上氣惱地捶著御案道:“這些個不省心的!成天就知道算計些有的沒的,有這些心思,為何不用在國事上?”

皇後忙輕撫著皇上的背道:“您龍體違和,還是不要上火的好。”想到長公主的暗示,便輕柔地道:“敬嬪和淑妃的孩子,還有幾個月才能出生,現在也不知能否診出是男是女,臣妾聽清容說,民間的妾室喜歡用男嬰換女嬰呢。”

建安帝神色一動,“這話是清容說的?”

“是啊,那天帶著靖兒和蘭兒入宮請安時說的。”

建安帝立即傳來黃公公,“去定遠侯府,宣長公主、定遠侯、赫雲靖和夫人入宮。”

黃公公得了令下去,立即差人去辦。傳旨的公公到了定遠侯府,卻聽說侯爺已經自己入宮了,只請了長公主和赫雲連城、郁心蘭進宮。

一家四口又在御書房中相聚,定遠侯不由得心中驚懼,皇上為何要宣我們入宮?

建安帝的眸光在他們幾人的臉上逐一掃過,最後將目光定在定遠侯的身上,“聽說愛卿請旨入宮,所為何事啊?”

“臣罪該萬死。”定遠侯忙下跪在地,將甘夫人的所作所為一一道來,“臣管束不嚴,才釀得大禍,還請皇上看在臣一門為國盡忠盡力的份上,只處置臣一人。”

“只處置你一人?”建安帝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原來當年雪兒早產,卻又這樣的別情。

定遠侯忙道:“是,甘氏已經被臣休回娘家,與侯府再無干系了。”

這話亦是說,甘氏不再是赫雲家的人,要處置她家滿門都可以,但請放過赫雲一家。

建安帝的心思卻不在處置誰上,他瞇著眼睛思忖道:“朕當年那般詳查,竟然還有不知之事,看來,當年的事決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為之。否則,但憑甘氏一時興起的謀害,如何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


第一百七十一章

“臣罪該萬死,臣願以死謝罪。”

定遠侯將頭重重地磕在地上,撞得太安宮的金磚地面呯呯直響,額頭很快便一片青紫,往外滲著血絲了。

今日入宮請罪,定遠侯早將生死與榮華富貴置之度外,只求能保得幾個兒子的一世平安,因此這般下狠命地磕頭。

見丈夫如此這般,長公主心疼得幾乎滴血,提裙來到殿中央,在定遠侯的身邊跪下,向建安帝磕頭道:“求皇兄念在赫雲一家忠心耿耿的份上,放侯爺一條生路。那甘氏素來會兩面三刀陽奉陰違,這些事侯爺都不知情啊,皇兄您素來寬和仁慈,求您饒了侯爺一命吧。若是侯爺這般去了,臣妹……”

原本長公主是想說“臣妹也會跟著去””希望皇兄念在一母所生的份上,憐惜她的性命,也同時放過侯爺,話到嘴邊,長公主忽地想起皇兄最討厭旁人威脅,忙忙地又改為,“臣妹……此生亦只能青燈伴古佛,郁郁無歡了。”

建安帝心頭的無名業火騰地便竄了起來,“不知情便能掩飾罪過了嗎?

他身為一家之主,妻子有膽犯下如此滔天之罪,難道不是他縱容的結果?他縱得一家子上下不將你放在眼裡,不將皇室的尊嚴放在眼中,你還要替他求情?”

定遠侯為著什麼這般縱容甘氏,建安帝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無非是清容嫁為平妻,出身高貴,有自己護著,定遠侯覺得甘氏受了委曲,如此才會這般百般維護,對甘氏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往小了說,這是定遠侯偏愛嫡妻,屬於家事,往大了說,卻也可以說是他狂妄自大,蔑視皇族。

只說甘氏害雪妃早產一事,究其原因,是因甘氏想害長公主早產,可是,那時的自己,雖沒被冊立為太子,卻也得了先帝的青睞,甘氏怎麼敢有這樣的膽子,謀害皇室的公主、親王的妹妹?還不就是定遠侯平日裡的一言一行,都給了甘氏暗示,她是可以獨占寵愛,壓在清容的頭上作威作福的。定遠侯這樣寵著甘氏的時候,可有將皇室的尊嚴放在眼中?可有將朕放在眼中?

建安帝愈想愈怒,重重地哼了一聲,“清容,你起來,與你無關。”立即給朕站起來!

這話便是說,要嚴加懲處侯爺了,長公主如何肯起來,便是黃公公上前來攙扶,也一掌推開,哽聲道:“皇上,侯爺是臣妹的夫君,亦是臣妹頭頂那一方天,侯爺的罪便是臣妹的罪,臣妹豈能棄侯爺於不顧?”

長公主到底是嬌生慣養的,又上了年紀,連磕了幾個頭後,頭眼便暈眩了起來,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一旁的侯爺又是感動又是心疼,忙伸手扶住她,柔聲道:“清容,你聽皇上的話,快快起來,這是我犯下的錯,就由我一人來承擔。”

定遠侯此言出自真心,一來是真的心疼長公主,二來也是怕她如此維護自己,會激怒皇上,到那時,不單是他和策兒、傑兒、征兒要入罪,只怕連著靖兒、飛兒都保不住了。

長公主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帝王兄長,只見他面沉如水,晦暗不明,心中一涼,頓時悲從中來,不由得伏在定遠侯的肩上哭道:“雖說侯爺在我心中無法與皇兄相提並論,但侯爺您亦是清容的天吶。是若是頭頂這一方天塌了,我一人如何能獨活啊。”

定遠侯心中感動,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長公主的手,卻訥訥地無法言語。

到底是這句“侯爺在我心中無法與皇兄相提並論”起了些作用,建安帝的臉色微微放睛了一點。

皇後一直在一旁細心觀察,見皇帝的神色微微松動,忙把握時機,溫柔地開口求情道:“那甘將軍膽敢策劃刺王殺駕,可見甘家人都是包藏禍心的,必定會有心掩藏,侯爺平日裡忙於軍務,不理後宅之事,又如何能覺察得到甘氏的惡行呢?以侯爺的忠城,今日得知,不就立即入宮請罪來了麼?若是早早得知,又豈會容忍甘氏行惡?”

隨即又轉向長公主道:“此事清容的責任倒是更大一些。侯爺公務繁忙,你卻是在內宅之中,日日與甘氏相處的,卻也沒能察覺她的奸詐。……唉,也只怪你這和順良善的性子,以為人人都如你一般,是個謙良寬厚的,才會令甘氏有了可乘之機。”

皇後先將罪名推到清容長公主的身上,接著又以長公主性子和順良善為由,卸了責任,這般一褒一貶,就將罪名都落到了甘氏的頭上。皇上如何不知皇後的打算,他心裡明鏡似的!不過,他雖多疑,卻不昏庸,加上以往對定遠侯的信任,也並不是真的想要將侯爺按罪處死,但涉及到雪妃,他又不想隨意便放過甘氏,和縱容甘氏的定遠侯。

因此,聞言,建安帝只是輕哼了一聲,神色沒有之前那麼嚴厲,卻沒順著皇後搭好的梯子下來。

這種時刻,赫雲連城和郁心蘭自然是不能作壁上觀的,早便跟著父母親跪下,向建安帝不斷磕頭,只是插不上嘴說話。

唯有靠長公主和皇後的求情,看能否幫侯爺度過這一難關。郁心蘭心中擔憂侯爺,更擔憂侯府的命運,卻想遍了法子,也無計可施。

她不是古人,不習慣長時間跪著,雖然她磕頭的節奏比長公主都慢了許多,這會子卻也覺得頭暈眼花了,當她再一次直起身子的時候,眼前一黑,身子無知覺地往旁一倒,竟暈了過去。

有赫雲連城在一旁,自然不會讓郁心蘭摔倒在地,可也將殿內的人都嚇了一跳。

是真的還是裝的,竟這般柔弱?建安帝不悅地蹙起了龍眉。皇後忙吩咐黃公公,“快去傳太醫,……將吳太醫一同傳過來。”又向連城道:“靖兒,你快扶蘭丫頭到榻上躺一躺。”

赫雲連城略一猶豫,他身為人子,父母親都還在這跪著,他卻站了起來,極是不妥,便想請黃公公帶人將妻子安置到榻上。建安帝沉聲道:“你起來,扶你妻子去那邊躺一躺。”皇上發了話,赫雲連城才謝了恩,又向父母親告了罪,抱起郁心蘭走到一臨窗的榻邊。郁心蘭仍是閉著眼睛,小臉蒼白蒼白的,唇色也很淡,沒有血氣。赫雲連城不由得焦急了起來,蘭兒素來是健健康康的,咳嗽都少有,怎麼忽地這般柔弱了?會不會是中了毒?

這麼一想,心中更是焦急,赫雲連城便走到黃公公跟前,懇求道:“煩請公公去殿外看看,太醫何時能到?”

赫雲連城俊美的五官因擔憂而緊繃著,寒星般的眸中全是焦急,瞧得黃公公都跟著心疼擔憂了,況且他還這般恭謹有禮,自是一迭聲地道:“好的,請少將軍稍待,雜家這就去看看。”

黃公公快步走了出去,吩咐一個小太監跑去催人。不多時,吳為和兩位太醫便被宣入殿內,輪流給郁心蘭診了脈。

第一位太醫請了脈後,微微一笑,卻只言不說,退到一旁,示意另兩人診脈。第二位太醫也是有樣學樣,診完脈往旁邊一讓。赫雲連城和吳為的心都提了起來,以為郁心蘭是中了什麼毒,或者是難以治愈的怪疾。赫雲連城看向吳為的目光便帶上了許多的懇求。

吳為沉穩地點了點頭,若是中了毒,他倒是有了大半把握,就怕是什麼古怪的疾病,治療起來就麻煩。他沉穩地將手指搭在郁心蘭的手腕上,聽了片刻,不敢置信地挑了挑眉,抬眸見到赫雲連城急切的神色,當下噗嗤一笑,戲琥地笑道:“恭喜你呀,又要做父親了。”

赫雲連城愣了半晌,才恍過神來,蘭兒原來是懷孕了!

他當即欣喜若狂,忙一把抓住吳為的手臂,壓低聲音問道:“那個……

她……”本來想問,剛才蘭兒那般跪在地上磕頭,會不會動了胎氣,卻又發覺皇上和皇後將目光投了過來,這樣的話,卻是問不出口了。進了偏殿,便見定遠侯和長公主跪在當中,吳為哪會不知這其中有事,當下拍了拍連城的手道:“放心吧,暫時沒事,不過,切忌再勞累,要靜臥休養,否則……。”拖長了尾間,讓聽眾自行想象。

其實郁心蘭的脈象很好,強而有力,這與她平日時常鍛練有很大關系,但吳為為了幫幫郁心蘭,便隨口胡扯幾句。他看到的情形,另外兩位太醫自然也看到了,既然吳為這般說,他們也不會反駁,他們久處宮中,知道圓滑的重要性,眼下的事情,也不知是怎樣的情形,表面上看是侯府有難了,但皇上既然能讓赫雲少夫人躺在竹榻上,想來還是有一定恩寵的,與人方便,便是與自己方便嘛。

聽了幾位太醫眾口一詞,皇上微微揚了揚眉,卻沒說話,本當恭喜一下的,可是,他剛才故意讓郁心蘭就在偏殿昨窗的榻上就診,為的就是告訴定遠侯,朕不打算輕易放過你,所以不會給你體面。哪知這個外甥媳婦卻有了喜,這下子,卻有些騎虎難下了。

讓赫雲靖小夫妻倆自行回府,他們一定不依,讓他們留下,可是蘭丫頭的肚子卻是不能再折騰,這萬一若是出了事,靖兒必定會痛苦不堪。皇後神色喜悅,笑道:“本宮恭喜清容了。”心裡卻道:這個郁心蘭倒真是個有福氣的,偏偏在這時候診出有喜來,可不是給侯府解了難了麼?

定遠侯和長公主無法親自到郁心蘭的身邊問寒問暖,但兩人的眸光卻表露出了喜悅。

施了針後,郁心蘭也悠悠轉醒了,睜開眼睛便見赫雲連城一臉驚喜地坐在榻邊,握著她的小手。郁心蘭有些恍然,不解地看著連城,赫雲連城小小聲地道:“蘭兒,你有身子了。”

我懷孕了?

郁心蘭愣了一愣,隨即便被無盡的喜悅給淹沒了,目光被連城的視線粘住,兩人忘情地對望著,再也不想分開。郁心蘭漂亮的小臉上,緩緩綻放出一朵絢麗的笑顏,這笑容發自內心,分外動人,看得赫雲連城心旌搖動,就連建安帝都不禁眸中帶了笑意。

皇後再次把握機會,小聲兒地道:“方才太醫也說了,蘭丫頭的身子禁不得折騰了,皇上您看?”

這小小的聲音,也吸引了郁心蘭注意,眸光一掃,才回想起之前的狀況,她不是還得跪著的嗎?郁心蘭忙起身下地,許是起身的動作太快了,眼前又是一花,身子搖了搖,赫雲連城忙伸手扶住她的小腰,也顧不得會不會失儀,懇切地望向皇上道:“還請皇上准許臣妻先在此休息一會兒。”

診治完了,太醫們自然是要退出去的,偏殿裡又余下了之前的幾人。建安帝對定遠侯一肚子火,卻很是為赫雲連城和郁心蘭著想,吩咐黃公公道:“朕也不差這麼幾個人跪著,你將他二人和長公主帶下去,到偏殿安置休息,朕要單獨與定遠侯談談。”

說了這樣的話,長公主和赫雲連城夫妻,只得謝了恩,隨黃公公到偏殿之中小坐,黃公公還體貼的著人抬來了一張竹榻,鋪上了錦墊,好讓郁心蘭躺著舒服,又安排了兩名宮女為其打扇。

郁心蘭本不欲躺,可是黃公公卻說:“皇上也是緊著赫雲少夫人的身子,才先讓殿下和少夫人、少將軍過來歇息的,少夫人萬莫辜負了皇上的一番美意。”

這話便是在暗示郁心蘭,皇上很看中她肚子裡的這個孩子。雖然皇上並未這樣說,甚至連神情都如之前一般的嚴肅,但黃公公是自小就跟著皇上的老人了,對皇上的脾性十分熟悉,他敢這樣暗示,也就是肯定的,而且還是在暗中相助。

郁心蘭立即會意,趕忙躺上去裝病,又從腰包裡拿出一塊玉佩,碧色如水通體透亮,塞入黃公公的手中道:“多謝公公。”黃公公只是瞧了一眼,便笑著道了謝,將玉佩收入懷中。郁心蘭夫婦和長公主都長長地松了口氣,若想知道皇上的態度如何,有時從他身邊大總管的態度上,就能窺探一二,若是事情沒有一點回旋的余地,黃公公是不可能收下這塊玉佩的,因為那會惹來皇上的震怒。這也是黃公公換種法子告訴她們,侯爺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攸。而此時,甘氏母女帶著甘將軍的獨子,在宮門外候旨,她們已經遞了請罪的折子,還沒有人來傳旨宣他們入宮。

要說甘夫人還真是個不省事的,侯爺走後,她一人悲憤得暈了過去,大丫頭紅箭和紅纓聽到動靜,悄悄挑了門簾一看,嚇了一跳,忙將她抬上了竹榻,又是掐仁中,又是揉胸口的,好不容易將她弄醒了,她卻只管著大哭大鬧,還是紅纓有眼力勁兒,瞧見了那紙休書,忙差人去告訴了甘老夫人。甘老夫人自是急得不行,她一家子,可都要靠侯爺提攜呢,聽了訊了,也顧不得自己年老體弱,讓人抬著一個竹質的滑桿,就到了侯府。待聽明白女兒的哭訴後,甘老夫人一張老臉駭得慘白,伸手就是一個耳光,“你還在這哭!還不快去攔著侯爺……”

待聽說侯爺早入了宮,她當機立斷道:“快,更衣,咱們立即入宮請罪。”也不知侯爺會說到哪一步,“咱們做好最壞的打算,得套好詞兒,事已至此,只能全推到你哥哥的頭上,就說他的打算,咱們一家人是一點也不知曉的。也是這一回諶將軍上了京,拿此事來威脅咱們,咱們才知道的。”

頓了頓又叮囑道:“若是皇上沒問,你可就別多說了,連諶將軍也別說出來。切記!”

甘老夫人又使人回府去叫了孫子過來,一家人齊集在宮外,等候皇上的召見。

甘夫人被母親點醒後,才恍過神來,滋事體大啊!她的三個兒子,弄不好都得給雪側妃陪葬了。

想到這兒,就特別恨那名宮女,“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我讓她想法子推長公主一下,她倒好,不敢推長公主,卻推了雪側妃的一個貼身丫頭,想讓那個丫頭倒在長公主身上,哪知那丫頭竟會撲全了雪側妃。”

此時一家人還坐在自家的馬車裡,離宮門也遠,左右無人,有些話可以直說。甘老夫人不由得蹙起眉頭問道:“你怎麼會知道?不是說長公主當時便將那個宮女和丫頭給杖斃了嗎?”

甘夫人道:“我是後來向長公主身邊的人打聽,自己推斷出來的。”

甘老夫人頓時皺起了眉頭,心中升起了一絲疑慮,“那時的皇上還只是一個王爺,能擁有的侍衛數量有限,又出征在外,即使不出征,也不可能將侍衛留在別苑裡保護一個寵妾,這傳將出去,可是會被言官的唾沫星子給淹死的。”

“所以在別苑之中,他頂多請些鏢師或者江湖中人來保護外院,以當時皇上對雪側妃的寵愛,為了雪側妃的安全,安排在雪側妃身邊的,必定是會點子拳腳功夫的丫頭。你說那個丫頭是雪側妃的貼身丫頭,卻被一個宮女一推就倒,還撞倒了雪側妃,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就算是沒有功夫的丫頭,只要有顆忠心,也能硬生生在半空扭下腰,擦到或許可能,但決不會直接撞到主子。”

聽了母親這般一說,甘夫人也覺得有些古怪了起來,“難道是……”

甘老夫人接著道:“只怕是,那個丫頭早就被人給收買了,平時不好下手,便借了那名宮女的勢,謀害雪側妃。”說到這兒就是恨,拿指尖直戳女兒的腦門子,“你呀,成天給他人做嫁衣裳。”

甘夫人哭訴道:“有什麼辦法?長公主身邊那麼多宮裡出來的陪嫁嬤嬤,自打她懷孕後,侯爺又出征了,她就搬去了公主府,飲食起居,哪一樣是我能插得進手的?她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若不乘那天出門的時機下手,我哪裡還會有機會?”

一提這個,甘老夫人心中的疑惑更甚,“聽你一說,長公主似乎安排好雪側妃的事後,便沒去探望過她,似乎是怕有人知曉了雪側妃的住處,給她帶來麻煩。按說那時長公主也已經有八個月的身孕了,就更加不會出府去看望雪側妃才是。”

若長公主去探望,就應該是雪側妃出了什麼事。

太和宮的偏殿裡,長公主也正跟長子和長媳談論此事,“一切事務都是柯嬤嬤在安排,每月三次,讓柯嬤嬤以購買針線這類的由頭出府,她也是個謹慎的,她有一個姐妹,從宮中放出來後,嫁了一個商戶,開了家雜貨鋪。她從來都是到這家鋪子裡買東西,然後去後院如廁,取石桌下壓著的字條。字條是那處院子裡的一個媳婦子放進去的,兩人從來不碰面,就連她那個姐妹都不知道,旁人更不可能會知曉。”

郁心蘭想了想道:“的確是難以知曉,但也不是完全沒可能,若是旁人有耐心等,總會慢慢發現的。”
柯嬤嬤這般固定在一處出入,雖然是采購,但有心的人總是會懷疑上,就算那個媳婦子面生,若是安排了人定時在那守候,時間長了,總是會發現的。

長公主又繼續道:“我原本是不去見雪側妃的,就是怕有人會跟蹤我。可是那天得了訊兒,雪側妃不大舒服了,我想著怕是要生了,只差了不到二十天,有經驗的穩婆都說,頭一胎早產的可能性很大,我這才去了那處院子。哪知就……唉。這事,皇兄徹查過,也沒什麼疑點。”事情的前前後後,長公主事後都向建安帝反復闡述過多次。雪側妃之前的確是有些小染風寒,她又在那處院中中悶了大半年,一個熟人都沒見過,身邊的丫頭都只會附和著說話,不可能有什麼感情上的交流,因而見長公主來了,雪側妃興致極高,提議去院子裡走一走。

那處院子面積不大,花園更是小得可憐,所謂的到花園裡走走,就是到離房屋不過幾十步的涼亭裡坐坐,長公主自然是允了。可是沒料到,打算起身回屋的時候,幾個丫頭和宮女爭著上前來攙扶雪側妃和長公主,竟相互絆了一摔,撞倒了雪側妃。

郁心蘭不由得蹙眉道:“難道雪側妃身邊的人這般沒默契,竟然蜂擁而上?”

長公主搖頭道:“那倒不是,只是亭子小,兩個丫頭想上前一左一右扶著,就擠了。”頓了頓又道:“事後,我將當時倒地的那名丫頭和宮女,都杖斃了。之前柯嬤嬤去問了話,應當不是故意的。故意了,對她們有只有死路一條,她們心裡都清楚的。”

郁心蘭卻暗道:可是這個世上還有一種人,叫做死士,並不是只有男人都有膽量做死士的。

她甚至想,皇上當時沒能查出什麼來,是不是也是在這方面遺漏了?這時代男尊女卑,男人天生便有一種觀念,女人是比他們弱小的,要依附於他們才能生存的群體,說難聽點,女人就是白癡的代名詞。因為女子不能學習政治、軍事上的知識,所以那些所謂的才女們,卻也不過就是會彈彈琴,詠幾首風花雪月的詩罷了。在男人的眼裡,女人的一點聰明才智,無非就是用在爭寵上,斷不會有什麼膽量有魄力,辦什麼大事。百年才出幾位女中豪傑,男人也多半是感歎,真乃天縱奇才,卻從不認為自己身邊的女人,有這種能力。

就象連城,一開始,她若是對時政有點什麼看法,都常常會用驚奇的目光看著她,這說明在他的心中,她就不應該會懂這些。現在雖然已經習慣了,可也只是覺得她聰慧而已,卻不認為別的女人也會這些。

但郁心蘭可不這麼認為,這時代的女性或許因為所學有限,目光和意識也會有限,但並不表示她們沒有縝密的分析能力和敏銳的洞察力。象柯嬤嬤所用的傳訊方式,可能皇上也覺得是萬無一失了,但有心人總會從長公主的身邊人下手調查。懷孕期漫漫十個月的時間,難道會找不出一點蛛絲馬跡?

郁心蘭循序漸進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見長公主若有所思,便問道:“懷孕若干月,雪側妃難道只病過那一回嗎?平日裡的訊息是怎麼說了,是否那一次說得格外嚴重一些?”

長公主抬眸看向郁心蘭,“你為何這樣問?”

郁心蘭忙回道:“媳婦的設想是這樣的,可能那個媳婦子也是個機靈的,所以對方雖然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卻又不能完全肯定雪側妃是否居住在那裡,所以才想將母親引去,好確定一下。”

“有道理!”長公主還未回話,側門處便傳來了建安帝沉穩中帶著些激動的聲音,“朕的確是疏忽了。”

建安帝的心中又回想起了當時的情形,那時得知雪側妃身亡後,他立即遣人著手調查,可是他遠在邊疆,得到的訊息,都是屬下提供的。他從那些訊息中分析,得出的結論是下人服侍不周,或許是有了這種結論,所以回到京城後,他雖也傳那些人問了話,卻沒再往深處想,便暗中發落了那些人。現在聽了郁心蘭的觀點之後,發現這其中的確是有些不合理之處。

只是,當時的人都已經打殺了,抓來的那個夏婆子,只是其中一個穩婆的妹妹,曾買通了看角門的守衛,進院子去看望過她姐姐,聽她姐姐說了些話。她姐姐當時還不是很出名,所以在接生的時候,只是打下手,當時雪側妃產後大出血,幾個穩婆都忙著搶救雪側妃,只夏穩婆一人在一旁的碧紗廚裡看著孩子,那時又已經是深更半夜,難免會打下盹。可惜,夏穩婆婆的話語焉不詳,夏婆子只知她姐姐反復說,“一會是男嬰,一會是女嬰”,卻又說不出,到底一開始是男嬰,還是一開始是女嬰。只不過,當時的穩婆都異口同聲說是女嬰,但也不排除這些人怕擔責任,才商量好了這樣說,後面為了保命,更要這樣說,畢竟他回京的時候,已經事隔一個多月了。

但是問題是,那處院子並不寬敞,好一些的廂房都安排給了穩婆,皇妹當時也發作了,總不能去下人住的屋子裡生產,便與雪側妃兩人,一個在內間,一個在外間,兩人的孩子,都是差不多時辰一起生下來的,皇妹的略早一點,事後為了搶救雪側妃,孩子都是放在一起,讓夏穩婆和另一個婆子照料。

而且前陣子他還借故詢問了皇妹,皇妹當時痛得欲生欲死,帶去的嬤嬤也在盡力照顧她,都沒人注意到雪側妃生下的是男是女,都是事後聽穩婆們說的,是女嬰。

若雪側妃一開始生的是男嬰的話……,建安帝的眸光在赫雲連城的俊臉上打了個轉兒,若不是閔老頭提起,他也不會往那上面想,可是現在,越看靖兒就越象雪側妃,尤其是側面,柔化一下冷硬的輪廓,分明就是雪側妃的樣子。

會不會是……有人用一個女嬰換走了朕的皇兒,只是時間倉促,抱錯了皇妹的孩子?畢竟兩個剛剛生下來的小嬰兒放在一起,便是她們的親生父親,也不一定能認得清楚,那人也不可能知道,哪個婆子照顧的是雪側妃生的,哪個是皇妹生的。

若真個如此,那麼連城就應當是……

當年的真相,要怎樣才能查得出來?

建安帝的心情變得十分急切,蹙眉深思了片刻,眸光在跪伏在地的三人頭頂掃過,忽地開口問道:“你們跟朕來。”

眾人隨建安帝出了太和宮,到了御書房,這裡外面有大內侍衛守衛,說什麼都不怕會洩漏出去。

建安帝問道:“蘭丫頭,你說說看,若是有疑點,應當如何查?”

郁心蘭心中一滯,我怎麼知道哇?

可她也知道,若是能替皇上解開心中的這個結,就有希望幫上公爹的忙。她急忙在心中轉了轉念頭,遲疑地道:“若……若當時的確是人為,那麼必定是……”

這話兒還真是不好說。

長公主聞言,明白了媳婦的意思,若是平日她也不會說這些話,可是今天為了自己的丈夫,少不得要得罪一下旁人了,便接著道:“那麼必定是皇兄的妃子所為。”

也只有他的妃子,才會擔心雪側妃生個兒子出來,更加受寵,更加影響到她們的地位。

建安帝並未動怒,只淡淡地道:“有什麼法子,直說無妨,朕不會怪你們。”

有了皇上的保證,郁心蘭的膽子便大了一些,反問道:“不知皇上懷疑的是何事?”

她直覺皇上就不是單單想找出雪側妃早產的真相,左右不過是那麼些人,當時在場的丫頭婆子,縱使有人被收買了,也早被打殺了,又過了這麼多年,皇上縱然是想得知真相,卻不見得會這般急切。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聽了郁心蘭的問題,建安帝的眼眸頓時瞇了起來,上上下下細細打量她一通,先贊了她一句道:“你的確是聰慧。”然後避重就輕地道:“我懷疑旁人還玩了其他的花樣。前些天,找到了一個當年接觸過穩婆的婆子,她說當時鬧了鬼。”

郁心蘭一怔,鬧鬼?她腦子裡忽地想到榮琳郡主留下的那張字條,忙看向赫雲連城道:“那張字條,你帶了嗎?”

建安帝坐在御案後,蹙眉問道:“靖兒,你們還瞞了朕什麼事?”

赫雲連城趕忙解釋道:“不敢隱瞞皇上,是榮琳曾留下過一張字條,應當是她被害當日,在宮中聽到的訊息。只是,字跡實在是太模糊了,所以臣沒查清之前,不敢呈報皇上。”

這話倒也說得過去,一般有什麼事情,臣子們總得先調查清楚了,才向皇上匯報,總不能稟報一件事情,皇上問及,一問三不知,何況還是涉及到內宮的,更加要謹慎了。建安帝便不置可否地道:“呈上來。”

赫雲連城拿出字條交給黃公公,建安帝接過,展開細看。這時代的眉筆是柳條炭化後制成的,寫出的字跡呈粉狀,多卷了幾次後,更加模糊,可是有幾個字,還是能依稀辨認出來。

建安帝的心呯呯地跳了起來,啪一聲將字紙拍在御案上,“後宮之中果然有奸人。”隨即又看向郁心蘭道:“蘭丫頭,朕還等著你的計謀呢。”

二十年前,又是換嬰,郁心蘭自然就聯想到了雪側妃的身上,若皇上急切想知道是這麼件事,倒是好辦了。她的小臉上立即呈現出一絲光彩,語氣裡卻都是恭謹和崇拜:“皇上深謀遠慮,上回用打草驚蛇之計,抓住了安親王,臣婦聽聞後,只有崇拜的份,哪還敢在皇上面前班門弄斧?”

雖說沒有獻計,卻暗示了皇上仍是可以用打草驚蛇之計,又將功勞全數送給了皇上。

建安帝何等睿智,不過是一時之間,關心則亂罷了。現下一聽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當下便笑道:“是個小人精,朕猜你的孩兒,日後定然是個智計多端之人。”

郁心蘭趕緊大拍馬屁,“臣婦代腹中孩兒,謝皇上吉言。”

建安帝擺手笑了笑,“你回去好生修養吧。”又看向長公主,“定遠侯朕還要留他幾日,待與甘府對質清楚了,再行發落。”

長公主無法,只得謝恩,帶著兒子媳婦出宮回府。

不久之後,宮裡就開始有了一些細小的風聲,傳得十分隱秘,但是有心之人,費盡心機仍是能打探得到:皇上找到幾個當年雪側妃身邊之人的親威,她們曾買通過看門的守衛,與雪側妃的丫頭婆子們接觸過,知道當時的一些情況,這些人陸續被暗暗抓入了宮中,皇上由此知道了雪側妃是被人謀害的。

皇上龍顏大怒,暗中下令徹查,已將此事交給了劍龍衛去辦。又過了幾日,劍龍衛們得到了一些有用的線索,閱老頭找到了個重要證人,今晚帶入宮來。

夜幕之中,閡老頭和閔婆子帶著一個老婆子往太安宮而去。閔婆子不斷安慰那名婆子,“只要你告訴皇上的線索有用,出宮之前,就能得一大筆的銀子賞賜,後半生的日子不必愁了,兒孫們都能跟著享享福。”

那婆子一身樸素的妝扮,聽到銀子,當即笑嘻嘻地問,“可不是哄我?”

閔婆子笑道:“哄你做什麼?”

那老婆子立即高興了,手舞足蹈地道:“那事兒我知道哇,那個推人的丫頭,是我娘家的侄女,她愛說夢話……”

話未說完,一道寒光撲面而來。

那婆子頓時呆住了,可寒光到了眼前,她卻忽地一側身,堪堪避過,讓來人明顯一愣,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黑得連星光都沒有宮徑上,忽然多出了數十幾火把。數十名劍龍衛,將來人團團圍住。那人心中一驚,立即從懷中掏出一物,往地上一拋,一道濃煙驟然湧出,可是待濃散去,那人卻萎頓在地,氣喘吁吁。

吳為分開人群,來到她面前笑道:“早知你有後著,自然是要准備些軟骨散的。”

說完這話,他便往旁邊一讓,建安帝緩緩地走到那人面前,冷冷地道:“揭下她的面紗。”

純黑的面紗揭下來,露出了敬嬪那張小巧秀麗的臉龐。建安帝似乎大吃一驚,素來冷沉的眸子裡,升起一股濃濃的不敢相信之色,方才來人的身手,可是與他的劍龍衛不相上下的,哪裡知道,會是這個懷著幾個月身孕的妃子?

“怎麼會是你?”這個在他印象裡,老實本分得幾乎沒有一點存在感的妃子。

敬嬪咬了咬唇,若不是乳娘病逝,身邊已經沒有可用之人,她何須親自出馬?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狡辯的?必定是皇上定下的計謀,可恨她怕事情敗露,還是上當了。

建安帝深吸一口氣,冷冷地道:“來人,將其押去御書房。”

諾大的御書房裡,還跪著幾個人,定遠侯、諶將軍、甘老夫人母女、和甘將軍的兒子。

這些人都或多或少參與其事,也沒什麼可要避忌的。建安帝立即開始審問敬嬪,“說,你為何要謀害雪兒?”

敬嬪咬了咬唇,狠下心道:“因為她得寵,我嫉妒。”建安帝自是不信的,她嫉妒?她一個小小縣令的女兒,是旁人供奉給他的,要說嫉妒,多的是人嫉妒,她一人嫉妒得完麼?可是之後無論怎樣審問,敬嬪都是這句話,建安帝又顧忌著她腹中的胎兒,不敢用刑,眼見著天亮了,還得讓她去休息,直把建安帝氣得七竅生煙。皇後好心地勸道:“不若皇上先處置了甘家的事吧。”

因為之前甘老夫人已經承認,當年甘將軍確實擁護著安親王,並參與策劃秋山行刺,論說這是誅九族的大罪。若是平時,建安帝是不會牽連過多的,可今日心情不好,當即宣旨道:“傳朕旨意,甘府滿門抄斬,誅連三族。謀府江門抄斬。”

三族便包括了甘老夫人的娘家和甘將軍妻子的娘家。甘老夫人一聽這話,駭得當即暈死在地,甘夫人哭喊著撲上去。諶將軍也驚呆了,他其實只要皇上未登基前協助助安親王,後來他就遠遠地躲開了。

到這時候了,還敢跟他談條件,建安帝怒道:“拖出去。”隨即又吩咐將諶將軍帶入宮來。

為求減輕罪過,諶將軍忙向皇上招供道:“皇上,方才的這位娘娘,臣曾在安親王的府中見過,那時她還是未開臉的小丫頭,她必定也是安親王的手下,求皇上放過謀府吧。”

到這時候了,還敢跟他談條件,建安帝怒道:“拖出去。”隨即又吩咐將敬嬪帶來。

敬嬪再次被帶入御書房,只一見皇上的臉色,便知大事不妙。建安帝這一回也不再跟她囉嗦了,開門見山地道:“你是自己招呢?還是要朕將陳子爵抓入宮中來用刑?”

敬嬪大驚,“皇上,信兒是您的親生骨肉啊!”建安帝重重地哼了一聲,“他與安親王勾結,何曾想過朕是他的父皇?你也休想抵賴,榮琳臨死前,可是將她聽到的話,都寫了下來的。說,你將雪側妃的孩子換到哪去了!”

敬嬪心頭一震,聽皇上提到了榮琳的名字,便知自己是怎麼也瞞不下去了。她也是被皇上之前的話亂了心神,怕皇上真的去抓她的兒子。其實榮琳是見到了敬嬪的,若真的寫的了下來,她早就得落網了,何必等到現在?

敬嬪苦笑了一聲,緩緩地道:“不錯,我是安親王安排到皇上身邊的,他要我用他的兒子,換下雪側妃所生的孩子,可是我……沒有替他辦到。因為我怕那孩兒哭鬧,喂了些安神的藥,又緊緊束在胸前,到別苑的時候,那孩子已經死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建安帝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大,於是立即傳旨,宣長公主及赫雲連城、郁心蘭、柯嬤嬤等人覲見。

等待著的每一彈指都是極其難熬的,建安帝背負雙手,在龍案後走過來走過去。忽地想到,應當要向敬確認一下,忙問道:“你後來帶走的兩個小嬰兒,可是一個活的一個死的?”

敬嬪以為皇上想套她的話,她決不能說出嬰兒是她掐死的,否則皇上還不知會如何處置岳兒。她當即用力搖頭,“不是,都是死的。”

建安帝懷疑地看著她,因為她眸中閃過了一絲驚慌,眼神躲閃了一下。“朕再問你最後一次,可是一個活的一個死的?”若是一個活的一個死的,不必證明,就能肯定靖兒是他和雪側妃的孩子。

敬嬪仍是用力搖頭,“不是!”

其實敬嬪雖然從小便苦學武功,可卻從未殺過人,因為她生得漂亮,老早便定下要被當成棋子,送去某位皇子的身邊,若是殺過人,眼神中就會有殺氣,旁的皇子又不是傻子,如何會寵信她?

因此,當時她很慌,那兩名婆子醒得太忽然,為了不讓人察覺換嬰之事,又不能殺人滅口,她生恐被她們發覺,只能趕緊逃之夭夭,那兩個嬰兒是怎樣的,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是沒有哭鬧,她出了門便掐斷了他們的脖子,活的也是死的了。

正在此時,黃公公進來通傳道,“皇上,長公主和赫雲少將軍、少夫人,已經在門外候旨了。”

建安帝忙道:“快傳。”

黃公公來到門邊,打開雕花大門,請了長公主及赫雲連城、郁心蘭依次進來,行過大禮後,建安帝給他們賜了座,便迫不及待地問道,“皇妹,我記得靖兒生下來之後,你曾說他幾乎沒有呼吸,是被柯嬤嬤給救回來的?”

長公主不知素來威嚴持重的皇兄,怎麼會激動成這樣,整個人傾著身子跟她說話,眼中也全是既期待又緊張的光芒。她怔了怔,才回道:“是啊。”

“柯嬤嬤來了吧,快宣!”

聽到傳喚,柯嬤嬤恭謹地走了進來,跪下回話道:“回皇上,大爺的確是幾乎沒了呼吸,奴婢用了鄉下的土方子,將大爺倒提起來,用毛巾輕輕抽打他的……臀部,大爺便哭了出來。”

郁心蘭聞言微微偏了偏頭,瞥了赫雲連城一眼,害得他俊臉一紅。建安帝殷切的目光立即看了過來,神情已經變為急不可待了,緊張得雙手按在御案上,左右看了看,不知接下來要如何是好。……哦,對了,得確認靖兒的血緣,嗯,還得跟皇妹分說一下,免得她以為朕無緣無故地要搶她的兒子。

他立即站起來吩咐道:“去,傳太醫來,朕有話問。”

黃公公領了命退下,建安帝將柯嬤嬤也打發了出去,這才指著敬嬪,將事情的因果解說了一番,“因此朕懷疑,靖兒是雪兒的孩子,你看,他與雪兒生得如此相象。”

長公主當即便激動地站了起來,“怎麼可能!我的靖兒,是柯嬤嬤親手打的包片,用的是一方錦藍色繡並蒂蓮的珊瑚絨毯,結頭也是柯嬤嬤習慣的手法,斷不可能弄錯。”頓了頓,她又柔聲道:“皇兄,臣妹知道您痛失愛子,心中必然是……”

建安帝立即擺手道:“並非如此。這個孩子,朕已經失去多年了,並非一時傷心才想岔了。若是沒有緣故,朕又如何會這般肯定?”

長公主第一用不滿的目光看向皇兄,想搶她親手帶大的兒子?

這兄妹倆立即為了赫雲連城的歸屬問題,發生了口角。

赫雲連城根本就呆住了,脊背挺得筆直,神情呆滯,郁心蘭亦是半晌才回過勁來,直覺的,她就不希望連城是皇上的兒子,忙開解道:“皇上,請聽臣婦一言。”

皇上飽含感情地看著她,心道:待確認了靖兒的血緣,你得稱朕為父皇了。嘴裡卻道:“你說。”

“皇上,僅憑這一點推斷,是不可能證明夫君是雪側妃的血脈的,朝中的大臣,還有皇室宗親們,也不會承認。”

建安帝笑道:“皇家的血脈不能混淆,但也絕不允許流落在外。朕自然要待有確切的證據之時,才會召告天下。”

“您請太醫過來,是打算滴血認親嗎?”

“沒錯。”建安帝也不否認。

正說著,太醫醫正帶著三名醫術最為高明的太醫進來了,建安帝只是問他們,“你們可有能確認父子血緣的方法?”便有人提出滴血認親,可立即又有人反對,言道聽說這種方法,確認出來的血緣並不准確。

郁心蘭立即表示,“臣婦也聽到過這樣的說法,滴血認親,只要是有親緣關系的,就常有血滴相融的情形。”

皇上,您和長公主是兄妹,和連城是甥舅,本來就是親威,還要認什麼親吶?

建安帝將吳為也宣入御書房,吳為的說辭與郁心蘭一樣,這種方法並不可靠。

建安帝仍是不死心,令幾名太醫退出去之後,還是決定試一試,吩咐黃公公准備好金碗,盛上干淨的清水,便拿出小匕首,在自己的指上輕輕一劃,滴了一滴血在碗中,然後將碗一推,示意連城照做。敬嬪終於會過意來,不待連城有所反應,便大叫道:“那兩個孩子,都是死的,事後,我還被安親王狠狠地處罰過。”

決不能!決不能讓皇帝以為自己找到了雪側妃的孩子!

只是因為她的孩兒,在多年前就與安親王暗中接洽,皇上就這般厭惡,連逼供她,也要將岳兒宣入宮中來行杖,哪裡有半分父子之情?若不是血緣在這兒,只怕當初安親王落網之時,皇上就會將岳兒處死。這若是讓皇上認回了雪側妃的孩子,那皇上的眼中,就更加不會有岳兒的存在了,自己又已經承認了是安親王的屬下,只怕日後岳兒只要再犯一點小錯,皇上就會將他賜死。

所以,決不能承認!況且,事實上,她也的確是弄不清楚,是不是抱錯了長公主的孩子,不讓皇上混淆皇室血脈,也是幫著皇上。敬嬪拿定了主意,以更加確定的語氣,又重復了一遍,“我只是為了萬無一失,才掐斷他們的脖子。”

郁心蘭聞言,忍不住蹙起了眉,厭惡又痛恨地看了敬嬪一眼,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秀秀氣氣的女子,竟是這般的心狠手辣,對兩個剛剛落地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若不是她去換嬰,又怎會生出今日之事?

這廂,建安帝已經等不及了,哪裡還會聽敬嬪的,直接揮手,讓劍龍衛堵住了她的嘴,便熱切地等著連城滴血。赫雲連城沒有辦法,只得劃破指尖,滴了一滴備進去,很快,兩滴血便融在了一起。長公主和郁心蘭都湊到御案前觀看。

見此情景,建安帝激動不已,長公主俏臉一白,郁心蘭卻道:“應當請侯爺和母親也來滴一次,這樣才做准。若是雪側妃所生,夫君就跟長公主沒有關系了,跟侯爺更沒關系。”

皇上也覺得有道理,皇室的血脈,要求得特別嚴苛,決不允許有半分的不確定。於是他令人將侯爺帶了過來,聽明白原委,定遠侯很是一怔,隨即痛快地滴了血,赫雲連城又貢獻一滴,兩滴血是迅速地融在了一起。郁心蘭呼地吐出一口氣,心定了下來,真是幸運,皇上和定遠侯、連城三人的血型是一樣的。

皇帝的臉色卻極差,怎能兩人的血都融?至少也要排斥一個人的才對。郁心蘭又看向皇上,小心翼翼地問,“母親還用與夫君確認一下嗎?”

皇上悶悶地道:“不必了。”

不論長公主的血是否與連城的相融,都改變不了他與定遠侯的血,與連城的相融的這一事實,一個人總不會有兩個父親。他面帶倦色地重重閉上眼睛,黃公公忙躬身小聲道:“皇上您一夜未睡,還是先歇息一下吧,眼瞧著,又快到上朝的時刻了。”

建安帝淡淡地嗯了一聲,扶著黃公公的手起身,眸光在定遠侯、長公主、連城和郁心蘭的臉上轉了一圈,沉聲道:“你們先住在宮中,黃總管,你去安排住處。”

黃公公便立即給他們安排了一處小院,只不過,侯爺並不與他們住在一起。待黃公公走後,長公主立即將柯嬤嬤喚了進來,問道:“靖兒出生那晚的情形,你還記得多少?尤其是關於靖兒的,比如胎記啊什麼的,你還記得些什麼?仔細想想”

柯嬤嬤認真仔細地想了想,才道:“那時奴婢的年紀亦不大,大爺生下來後,是穩婆幫著清洗的,奴婢和紀嬤嬤、宮女們,都忙著給殿下清洗更衣。……不過大爺包裹好後,奴婢就立即去看了一眼,生得真好,眼睛很大很亮。”

雖然柯嬤嬤一直候在御書房外,不知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皇上和長公主先後問她關於那晚的問題,她心中也隱約可以猜出,應當是大爺的身世有了疑問。但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情,她哪裡能記得這般清楚?

“不過大爺生下來的時候,就不象一般的小孩子那樣皺皺的,皮膚很光滑,剛洗完澡的時候,還睜著大眼睛四下張望了一會兒,才沉沉地睡去。”

柯嬤嬤繼續回憶道:“那雙眼睛真的好亮,奴婢決不會認錯的。”長公主聞言,眼睛立即亮了,拊掌道:“可不是麼,這般明顯的事兒,哪裡會錯?”

郁心蘭一大早地被喚醒,方才神經又高度地緊繃著,這會子便覺得有些乏了,赫雲連城注意到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闔了幾個,忙向母親道:“母親,我先扶蘭兒進去休息一下。”

長公主趕忙道:“快去快去,可憐見的,有了身子的人,最是渴困。”得了婆婆的准許,郁心蘭便任由連城扶著,到內間的床上躺下,於是一上午,便在她的昏睡中度過了,連皇後曾來看望過她,都完全不知。處理完了朝政,建安帝仍是想著如何認親一事,坐在御書房內,邊批奏折,邊思索著。看著皇上眼中的紅血絲,黃公公不知如何勸解才好,只得讓人沏上一壺參茶,給皇上提提神。

不多時,門外傳來通稟聲,“皇後娘娘求見。”

建安帝立即道,“傳。”

皇後娘娘穿著一身明黃色的常服,端莊地緩步走了進來,身後的小宮女手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一只青花五福臨門紋的瓷盅,裡面是安神養氣的補湯。

“皇上累了一晚,應當先歇一歇,再批閱奏折,您的龍體若是有恙,可是全玥國的損失。”皇後走到御案後,一邊輕輕為皇上捶肩,一邊溫柔地勸說,“這份養氣血的湯,可是臣妾親手熬的,皇上要不要嘗一嘗?”

建安帝微微一笑,“也好。”

見皇上應允,皇後忙親自盛了一碗出來,雙手捧給皇上,用眼神示意黃公公帶人退下。

黃公公極有眼色地帶人退出御書房,還殷勤地將門關上。皇後瞅准了時機,輕柔地道:“方才臣妾擅自去審問了敬嬪,臣妾可以確定,敬嬪也不知她最後帶走的,是誰的孩子。皇上您雖然當了多次父親,可是日理萬機,沒仔細看過剛剛出生的嬰兒,那小臉兒呀,就是那麼皺眉巴巴的一團,便是親生母親,也不一定能一眼就分辨出來,是否是自己的孩子。何況當時敬嬪還只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

見皇上的眼睛看向自己,皇後溫柔地一笑,繼續道:“所以,皇上如何能這般肯定,靖兒是雪妹妹的孩子?”

建安帝沉靜地開口道:“因為靖後背後正心處,有一顆朱砂痣,而雪兒也有。若是沒有換嬰這一出,或者敬嬪換嬰換得干脆利落,朕也不會作此想。”

皇後的眼神動了動,隨即淡淡一笑,“嗯,母子兩的朱砂痣生在一處,的確是常見的。”待皇上的眸中燃起希望,她又繼續道:“可是完全陌生的人,背心處生一顆朱砂痣的,恐怕也不少。這樣的證據只怕……會讓皇室淪為笑柄。”

建安帝眼中的希望又破滅了,轉而陷入沉思之中。皇後要說的話說完,便不再逼著皇上,但是建安帝卻明白皇後的意思,他沒有證據。

雖然他覺得赫雲靖極有可能是自己和雪兒的孩子,這種感覺,其實是很早之前,就有著微妙的存在,記得第一眼看到靖兒的時候,雖然那時他還沉浸在失去雪兒的悲痛之中,可是仍是一眼便十分喜歡了,現在想來,應當是血濃於水的親情所至。滿朝文武都知道,他以前有多麼寵愛靖兒,雖說是他的外甥,可是,他卻當成兒子一般的疼著。即使是七年前的事發生之時,他萬般震怒,卻也沒想過要取靖兒的性命。

相比之下,同樣是皇妹所生的飛兒,他雖喜愛,卻也沒有到這種程度。只是,沒有證據,或者說,沒有明確的、如山一般的鐵證,因而是無法令百官和皇室宗親信服的。

建安帝重重地閉了閉眼,略帶著疲憊地道:“朕的確是累了,就依皇後之言,先歇息一下吧。”

這便是告訴皇後,他已經有了決定了,依了皇後的意思。皇後聞言微微一笑,忙扶著皇上起身,一同回寢宮歇息。而住在皇宮中的長公主等人,也被允許回府了。

郁心蘭有些焦急地抓著連城的手問,“這算是什麼意思?皇上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連城搖了搖頭,他也很迷茫,自小的認知,就是他是定遠侯的嫡長子,長公主的嫡親兒子,可是皇上卻突然跳出來說,他是他的兒子,這只會讓他感到可笑。但是,以他對皇上的認知,皇上又決不會是這般魯莽的人,這又讓他分外的疑惑和焦燥。只是,在蘭兒的面前,他不想表露出來,他只需看一眼,便知道蘭兒很不願意他是皇子,所以他也會盡量往她所願的方向去努力。

幸好,滴血的結果不壞。

第二日,皇上便下了一道令人震驚的旨意,稱赫雲靖鏟除安親王一黨,為朝廷立下大功,特封為誠郡王。

外姓封王不是沒有過,封親王的都有,可是這個時機,就讓人覺得分外有深意。若是在抓捕到安親王的當時就冊封,不奇怪,或者在安親王一案完全理清的時候冊封,也不奇怪,怪就怪在這個時候,不早不晚。

那一天一晚在御書房中發生的事,雖然在場的只有劍龍衛和忠心耿耿的黃公公,旁人是無法知曉,但是服侍在遠處的太監和侍衛們,卻是親眼見著了敬嬪、陳子爵、定遠侯一家子進進出出。

這些話,自然會有人打聽,就會慢慢傳出去,只要運用一點想象力,就是完全不知情的人,也能猜出個七八分,何況是一早就有這種猜測的莊郡王爺?


第一百七十三章

“郡王妃娘娘,這麼悠閒?”

門簾一挑,赫雲彤戲謔的聲音響起,人也跟著進了屋。

此時,郁心蘭正歪在臨窗的榻上,拿著小蒲肩輕輕為兩個熟睡的小寶寶打肩,她剛剛診出有孕,心裡頭又是甜蜜又是無奈,甜蜜的是又要當母親了,無奈的是兩個寶寶都還沒滿周歲,這也趕得太密了點,而且剛剛懷孕,怕閃了腰,不能抱寶寶,就只能多為寶寶做些其它的事情,彌補一下心中的缺憾了。

聽到赫雲彤調侃她,郁心蘭笑嗔了一眼,輕聲道:“我這王妃可沒你的大,少拿我開心。”

赫雲彤也忙壓低了聲音,一本正經地道:“我如今不過是個世子妃,見到郡王妃娘娘可是要請安的。”

赫雲彤說著,還真的福了福,不等郁心蘭拆白她,自己就笑歪在榻上。

半個月前,赫雲連城被冊封為誠郡王,詔書上自然也有郁心蘭的名字,她被冊封為郡王妃,享御七品俸祿。

御賜的王府還要裝修,家具物什、內外院的小廝、丫頭、婆子都得添置,尤其是人手上,還得請柯嬤嬤等人好生調教一番。郁心蘭與赫雲連城商量了之後,直接將終孝提拔成了誠郡王府的外院總管,這些瑣事都交給終孝去辦,長公主又從公主府裡拔了一批人手去相助,但事務繁多,還有得一陣子忙碌才能搬過去,小夫妻倆目前還住在靜思園內。

如此一來,倒是省了許多麻煩事,侯爵比郡王小得多了,再加上侯爺現如今還賦閒在家,皇上一直沒說要怎麼發落他,自然不可能承辦赫雲連城的賀宴。

而長公主雖然心中為兒子高興,卻也要顧忌丈夫的顏面,更是擔心郁心蘭剛剛懷上身子,不方便招呼賓客,也就沉默不語,公主府那邊也沒得動靜。

這情形讓一干想溜須拍馬之輩,苦無送禮之門,只得四下另尋門道,首當其沖的,自然就是素與連城交好的莊郡王和賢王了。最後是賢王和莊郡王等幾個好友,被這些官員給纏得煩了,兩人約上仁王,湊個份子在樓外樓給赫雲連城辦了一場賀宴,熱鬧自然是熱鬧的,不過沒打擾到侯府這邊,也沒打擾到郁心蘭。

赫雲彤這麼一鬧,可把兩個小寶寶給吵醒了,不悅地皺起小眉頭,小嘴巴一扁一扁的。

“哦,不哭不哭。悅姐兒乖乖的哦。”赫雲彤忙抱起悅姐兒,在她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臉上吧唧吧唧連親了幾口,又伸手掐了掐她的圓滾滾的小屁屁,只覺得入手的小肉肉柔軟粉嫩,忍不住又捏了幾把,惹得悅姐兒“嗚嗚”地抗議,用力蹬踏著小短腿。

赫雲彤哈哈大笑,又用力在悅姐兒的小臉蛋上親了幾口,拿了只碧玉雙蝶紋的小玉佩給系在悅姐兒的衣襟上,“這是姑姑給悅兒賠罪的。”

悅姐兒如今正是練目力的時候,對亮晶晶有顏色的東西特別喜歡,當下看得目不轉睛,連小曜兒也滾了過來,伸手便要去抓。赫雲彤趕緊攔著道:“哎呀,這可不行,曜兒想要,姑姑再給你便是。

”說著,還真的從懷裡拿出一塊羊脂玉的貔貅佩,塞入小曜兒的小手中。

這對玉佩雖然不大,但水頭極佳,郁心蘭見這禮物太貴重,便忙著推辭,“給小孩子這麼貴重的事物干什麼。”

話沒說完,便被赫雲彤給攔住了,“這是我給侄兒侄女的禮物,你只管收下,這麼急頭白臉的干什麼,你怕我是來下聘的?”之前,赫雲彤便提過想結兒女親家的事兒,正好她也是生的一雙兒女,分別大上六歲和三歲,女兒大,是不大好配的,但是她的兒子卻可以娶悅姐兒。這世上都流行親上加親,可郁心蘭卻是知道近親結婚的危害,當時便尋了個別的話題給岔了開去。

以赫雲彤的聰慧,哪裡會不明白她的意思,那之後便沒再提起,今日又說起這話兒,卻是有試探的意思在內了。

現在朝中對赫雲連城為何會忽然封王,有著無數個版本的猜測,雖然許多都摸到了些門,卻又不盡然。這事兒長公主極不願意提,皇上和皇後也諱莫如深,赫雲連城和郁心蘭自然也不會往外說,可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赫雲彤明著問不到,就變著法子試探。

郁心蘭只淡淡一笑,沒接著赫雲彤的話兒,只柔聲道:“那我就代悅兒和曜兒謝謝姑姑了。”

左不過是兩塊玉佩而已,這回赫雲連城冊封為郡王,皇上賞賜了許多珍寶,日後赫雲彤的一雙兒女做生辰,再重重地回禮便是了。赫雲彤見她不接話,也不大好意思再提,便抱起了小悅兒逗著玩,小曜兒不甘寂寞,也爬到姑姑的膝上,赫雲彤便又騰了一只手去抱小曜兒。郁心蘭有了身孕,卻是不方便再抱孩子,只能在一旁干瞧著,心裡別提多羨慕。

姑嫂倆正說著話兒,紫菱挑了門簾進來,通傳道:“二奶奶和三奶奶來看奶奶了。”

郁心蘭便笑道:“快請進。”

紫菱將門簾打高,二奶奶和三奶奶一前一後走了進來,見到赫雲彤在這兒,也不見怪,相互施了禮,便在榻邊的椅子上坐下。等了一會子,兩個弟妹都只喝著冰鎮果汁,只將話題圍著兩個小寶寶繞,郁心蘭心知這兩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便含笑著問三奶奶道:“三爺後日就要出發了吧?不知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三奶奶忙放下茶碗笑道:“沒了,行囊早就收拾好了,有錦繡她們跟著去服侍,隨行的管事也安排好了。”

說這話的時候,三奶奶有一點黯然,吳為倒是抽空回了一趟侯府,也見了三奶奶,對治好她的臉,有七成的把握,只不過說,現在天兒太熱,皮膚潰敗了容易感染,還是待深秋,天兒冷下來再說。因此三奶奶沒法子隨三爺赴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三爺興高采烈地帶著兩個小妾先行。

不過郁心蘭這麼將話題往旁邊一帶,二奶奶和三奶奶倒是好說話了,開口前看了赫雲彤一眼,象是要尋求她的幫忙一般。二奶奶先說道:“大哥現如今是郡王了,少不得要提攜一下自家的兄弟才好。”

三奶奶也笑道:“是啊,自家兄弟,總是比旁人要親近些,在朝堂裡也能相互照應。”

郁心蘭微微一笑,“這是自然,能幫忙的,連城自然會幫忙,不過二弟三弟也要努力才好,這次三爺放外任,正是大展鴻圖的好時機呀。”

三奶奶勉強笑了笑,見郁心蘭似乎沒意識到,跟著便輕歎一聲:“可是官員的出身、家中境況,對仕途的影響是很大的。”

二奶奶也忙附和,“是啊是啊。”

郁心蘭垂下長長的眼睫,明白她倆的意思了,這是希望連城到皇上面前,替甘夫人求情。

甘府已經被判誅三族,家產已經被抄了,雖然事先定遠侯就將甘夫人給休了回去,但是二爺三爺和五爺是甘夫人所生,這多少會影響到皇上對他們的印象,除非是能減輕甘夫人的罪名。

論理說,當年甘夫人想讓父兄支持安親王,也算不得什麼過錯,畢竟長公主的出身已經十分高貴了,若日後其兄再登基稱帝,甘夫人的確是沒了立足之地。她有這種小心思,是很正常的,只是甘將軍之後又幫著安親王策劃刺殺新皇,這就分明是滅族之罪了,想幫甘夫人開脫,的確是很難。五爺年紀小,於這些事情還比較懵懂,但二爺和三爺卻精明著,深知母親家族犯下此等大罪,對他倆的影響有多大。原本是想請父親說情的,可是定遠侯卻拒絕了。雖然皇上給了侯爺幾分體面,讓侯爺自己上折,說道因長年征戰,身體欠佳,要請假休息一段時間,但是有點眼力勁兒的人,都能看出來,侯爺這是被皇上冷落了。

兩兄弟急得不行,又聽到了朝中的一些風言風語,這便想請大哥出馬,向皇上說情。他們不知道直接去找大哥會不會被拒絕,所以才遣了自家娘子,來試探試探大嫂的口風。

二奶奶和三奶奶都殷勤地看著郁心蘭,郁心蘭垂了眸,不好回答,曜哥兒忽地一皺眉,“哇哇”地哭了起來,郁心蘭忙喚道:“紫菱,快來看看,是不是尿尿了?”

紫菱忙帶著兩位乳娘進來,皆開尿片一看,果然是尿了,眾人便忙做一堆,給曜哥兒擦洗、換尿片。這麼一打岔,郁心蘭尋得了時機,給蕪兒使了個眼色,伸手扶了扶額。

蕪兒會意,便走近前來,小聲兒地道:“大奶奶,您是不是不舒服?”

郁心蘭忙捂住胸口,皺眉點頭。

赫雲彤便問道:“怎麼了?”

蕪兒極不好意思地道:“這一回,奶奶害喜害得厲害,總是覺得不舒服。”

赫雲彤立即站了起來道:“那蘭兒你好好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了。”

她這樣說了,二奶奶和三奶奶也不好意思再留,只得柔聲安慰了幾句,隨著赫雲彤走了。

郁心蘭這才松了口氣,並非她們不願意幫忙,而是這事情實在是有難度。

之前赫雲連城就提過,甘將軍行謀逆之事時,甘夫人應當算是赫雲家的人,按說不當受牽連,可是當初侯爺瞞下了甘將軍失蹤了一小會兒的事實,導致事情拖到如今才曝光,算起來,侯爺也有責任。但是,若是當時就查出了甘將軍是叛黨之一,甘夫人的日子亦不會好過,皇上必定會逼著侯爺休妻,那麼小五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二爺和三爺的仕途一樣也會受影響。總之就是一筆糊塗賬。

胡亂想了一會兒,郁心蘭便將事情丟開,回頭等連城回府了再商量,先管了自家的府第再說。

打開終孝送來的施工圖,裡面是工部的能工巧匠為誠郡王府設計的布局方案。其實御賜的府第中,大部分的房捨都已經建好,只有花園裡的景致還可以改動。郁心蘭想將池塘拓成葫蘆形,小的那一頭地底全部鋪上青山的大圓石,建成一處游泳池,在腰形的曲灣處,加蓋一座水上小屋,不是一般的水榭式樣,而是現代人常建的那種水上別墅,可以從屋內直接下池中游泳的,她拿起用眉筆制的“鉛筆”,在草圖上寫寫畫畫,將自己的想法修改在上面。

正忙碌著,外面又傳來丫頭的通傳聲,“程夫人來了。”

郁心蘭訝異地一揚眉,忙放下手中的筆,將圖紙收好,迎了出去。

“伯母今日怎麼得閒過來?”

程夫人笑了笑,做足長輩的親切狀,“快快坐下,你如今可是金貴人兒了,小心動了胎氣。”問了幾句是否害喜這類的話後,便轉到了正題,“我是個命苦的,大兒子跟錯了主子,可這也不過是眼光不好罷了,二兒子吶,又動錯了一點小念頭。可是說到底,也沒出多大的事兒,可是如今吶,卻還關在大理寺的天牢中,真是……”

說著拿著帕子擦眼淚,一邊偷看郁心蘭的表情。

郁心蘭真是對程夫人的厚顏無恥無語了,榮爺的確只是跟錯了主子,可是,他曾經想害自己是事實吧?璉爺給連城和三爺下藥,想令他們一生無子嗣,這只是“動錯了一點小念頭”?

雖然最後的確是沒造成多大的傷害,可是這個世上還有個罪名叫“未遂”吧?

程夫人見郁心蘭不接話茬,心裡就來了氣,怎麼說都是一家人,都是姓赫雲的吧?自個兒當上了郡王妃,就開始端架子了,明明老大老二的事,只要她兩口子松松口,就能抹過去的,偏偏要拿捏著這麼一點子錯處,不肯放過!

程夫人的臉皮度厚度充足,當下便忍了忍,直接將話題給挑開,要求郁心蘭說服赫雲連城,去向皇上求情,放過她家榮兒和璉兒,理由是,“靖兒現在正得聖寵,這點小事不在話下。”

聽聽,這叫什麼話?因為連城得聖寵,就要給她兒子求情?

郁心蘭卻不是這麼好說話的,當下便直接拒絕了,連婉言都懶得婉言了。

程夫人氣得騰地站了起來,指著郁心蘭的鼻子大罵,“真是心胸狹窄的小人,你們不過就是得了聖上的眼,封了個郡王的爵位嗎?我看你們沒有兄弟幫扶著,日後怎麼個牆倒眾人推!”

郁心蘭一點也不動氣,淡淡地道:“伯母還是回府去,先好好想著教導幾個嫡孫庶孫吧,沒了兒子依仗,日後總得有孫子給你們送終吧?”

“你、你、你……,”程夫人“你”了半天,沒“你”出個道道來,這才發現自己吵架不一定能吵得贏這個侄媳婦,只得一摔門簾走了。郁心蘭自然不會將程夫人放在心上,這廂還是打開圖紙,仔細布置自己的家園。

待得連城下朝回府,郁心蘭便將二奶奶三奶奶來求情的事兒說了,赫雲連城蹙了蹙眉道:“其實父親和母親也有這個意思,早幾日便說過,方才還尋了我去談。”

到底是四十余年的感情了,侯爺為保赫雲一家,只能休妻,卻也不想看著甘夫人被斬頭。至於長公主,多半是有些內疚吧,畢竟當年,她算是第三者插足的,若沒有她,甘家也不會生出這許多事來。“只是這事兒真是難辦。”赫雲連城看了妻子一眼,“我今日跟子期透了點風,子期說他也沒辦法。”

郁心蘭皺了皺眉頭道:“可是,甘夫人的罪名若是不能減輕,的確是會連累到二弟他們的,二弟和三弟都已經有了職務,只要不出錯兒,頂多是不能升職,可是五弟才這麼小,日後連前途都沒有了。”

其實擔心,也就是擔心五弟赫雲征。

赫雲連城道:“子期說,縱使輕判,也是流放。”

“流放總好過滿門抄斬,人至少是活著的,而且遇到大赦,還有機會除去罪名。”郁心蘭想了想又道:“若是你有辦法,就盡量幫一幫吧。不管甘夫人以前怎麼看我們不順眼,我們也沒受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反正流放了,就永遠無法回京,就當是給腹中的寶寶積德了。對了,母親若也有這個意思,為何不去找皇後商量商量?”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我自會去與母親說。”然後便詢問她今日是否有害喜?

這一回郁心蘭懷孕,的確與上回不同,害喜得厲害,吃什麼都吐,但是為了寶寶,還得逼自己吃,弄得嗓子都嘔了血了。太醫們連番請脈,藥方開了好幾劑,卻沒什麼管用的。

郁心蘭只是笑道:“沒事的,再過一個來月就好了。”過了幾天,赫雲連城興沖沖地回來道:“皇上改了甘府的處罰,將甘家流放北疆了,雖是苦寒了一點,卻總算是留得一條性命。”

這事兒長公主和連城是上心了的,雙管齊下之後,總算是有了個好結局,長公主不用再內疚,郁心蘭也不必再被二奶奶和三奶奶疲勞轟炸了。只不過,這消息傳到程夫人的耳朵裡,卻是萬般不滿,憑什麼甘家犯那麼大的錯,還能減輕罪責,她兩個兒子一點子小錯,赫雲靖和郁心蘭卻不願幫忙?



第一百七十四章

甘家改判的消息一傳出來,滿朝皆驚,眾官看向赫雲連城的目光,都變得意味深長了起來,皆認為皇上寵愛赫雲連城,寵得有些過了,這其中必定有著不為人知的原因。

莊郡王與謀士在書房中商議政務,王妃唐寧拿了一大疊請帖過來,過幾日就是她的生辰,莊郡王說要大慶祝一番,她這會子正打算請問夫君,賓客名冊是否還有遺漏。

莊郡王仔細地翻著香粉描金的請帖,謀士在一旁看著,忍不住蹙了蹙眉,“官員們請這麼多,只怕皇上又會認為王爺想結黨營私。”

莊郡王一怔,隨即笑道:“的確,還是你敏慧,否則又會讓父皇懷疑於我了。”於是轉向唐寧道:“這樣吧,帖子重新作過,你只需給各府的夫人們下帖,至於男賓這邊,我們再商量一下,我自會讓人制請束的。哦,連城的帖子還是一並發出去。”

唐寧應了一聲,退下了,走至門邊,又回頭輕聲問那名謀士,“她的心情好些了麼?”

那人輕輕點頭,“好些了。”

唐寧便笑道,“那記得帶她來玩。”

那人亦笑道,“放心,你的生辰,她會來的。”頓了頓才接著道:“她素來堅強。”

唐寧輕柔一笑,“的確。”說罷便走了出去。之前提到了連城,莊郡王便少不得要歎息一聲,“也不是知他的身世到底是如何的,那日的情形,連子期都不知道。”隨即又是輕嘲地道“誠郡王、誠郡王,父皇莫不是想封連城為承郡王?繼承的承。”那名謀士咀嚼著赫雲連城的封號,半晌淡淡地一笑,“王爺多想了。莫說如今皇上並未確認他的身世,就算是皇上確認了,這樣半路認回的皇子,也得要宗人寺和皇族族長確認,他才能記入皇族玉牒,並非是皇上一人能說了算的。”

莊郡王點了點頭道:“我的確是關心則亂了,其實就算他能確認為皇子,也不可能立嗣,朝臣們便不可能同意。”

那人深思道:“雖說他不可能立嗣,但以皇上對雪妃娘娘和他的寵愛,只怕他能對立嗣產生重大的影響。”他抬眸看向莊郡王,“自那回之後,他再沒同你主動說過話了麼?”

莊郡王臉色陰郁地點了點頭,“我找他說話,他還是會應,但沒主動與我說過話了。若早知王丞相會有所行動,當初就不該多此一舉,倒弄得連城與我離了心。”

那人便道:“這次的宴會正好可以試一試連城的態度,若他真不願助你了,就不能讓他成為旁人的助力。”

莊郡王眼睛一瞇,淡淡地點了點頭。

甘家被押解出京的那日,定遠侯帶著幾個兒子,騎馬來到北郊的山上,目送押解的隊伍慢慢遠離京城。甘府目前唯一的男人甘銘,還是被判了囚刑,被押在囚車之中,而且甘家滿門被打入賤籍,男子永世不得入仕;甘老夫人和甘夫人等婦孺,則用一根長長的繩索,串成了一串,在官兵的吆喝下,踉蹌著往前行。

似乎是感應到了侯爺的目光,甘夫人忽地扭頭往山坡上看去,遠遠的,只見到幾個小小的人影,在向這邊張望。

熱淚,瞬間盈眶。

她的丈夫、她的兒子們,來看她了。只是,縱使來看她,卻也不敢光明正大地來,只敢這樣遠遠地張望。

若是當初她能不要那般不甘心,會不會命運大不相同?

甘夫人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怔怔地看著遠處那抹挺拔的身影。“快走!看什麼看!”一名衙役在她背後推了一掌,甘夫人踉蹌著往前栽了幾步,才勉強站穩身形,憤怒地回頭瞪了那名衙役一眼,卻是不得不聽從他的話,快步趕上前方的隊伍。

待隊伍消失在地平線上,定遠侯才帶著幾個兒子回城。行到城門處,巧遇平王府的馬車,明駿忙扶著赫雲彤走下車來,向著侯爺行禮道:“父親(岳父)安好。”

赫雲彤的眼眶和鼻頭都是紅通通的,想是剛剛也去送行了。侯爺淡淡地點了點頭,難掩傷感地道:“難為你有心了。”

赫雲彤趕忙搖頭,“女兒送送母親是應當的。”說著淚水又盈滿了眼眶。

明駿忙好言相勸。侯爺高高地坐在馬背上,垂眸看著傷心飲泣的長女,也不禁滿面傷感,轉眸瞧了一眼面色尷尬的明駿,不由得長長一歎道:“罷了……你快些回府吧。”

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赫雲彤已經是皇家的人了,要孝順,也應當以公婆為先,尤其甘府犯的又是謀逆之罪,她還如此在意甘夫人,是不合宜的。

赫雲彤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這陣子在人前強言歡笑,尤其在公婆面前要小心謹慎,實在是壓抑得久了,今日才一齊爆發了出來。這會子已經強自平息了心中的情緒,向著赫雲連城綻出一抹笑,“多謝靖弟了,還望靖弟代我向二娘道謝。”

赫雲連城微歎道:“應當的。……大姐就別傷心了。”他不擅言辭,也只說得出這樣的安慰話了。

赫雲飛前些日子已經離京赴任地去了,沒有來相送,赫雲連城和赫雲飛到底不是甘夫人所出,只是面色沉寂,赫雲策微微紅了眼眶,唯有赫雲征,年紀不大,可以痛快地哭出來,見到大姐更是替母親傷心,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定遠侯回眸看了赫雲征一眼,澀澀地開口道:“好了,不要再哭了,皇上免了甘府的死罪,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你還這般哭哭啼啼,傳了出去,對你娘親沒有好處。”

他又張了張嘴,還想說幾句什麼,有千言萬語噎在胸肺之間,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其實,當初賜婚的聖旨傳下之後,他就注定會有一位高貴的公主妻子了,即使長公主刁蠻任性丑如夜叉,這也是他無法擺脫的命運,他早就該認清這一點,並且處理好兩位妻子之間的矛盾。

可是當年的他卻是年青氣盛的,被強行塞了一個平妻,覺得自己委曲了,也覺得甘夫人委曲了,所以才會那般縱著甘夫人,縱得甘夫人忘乎所以,縱得連自己都忘了這個世上,是誰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才釀出了今日的苦果。

明駿左右看了看,現在已經天光大亮,城門處的百姓漸漸多了起來,他身為皇族,卻去給犯罪的岳母送行,傳出去是會被言官彈劾的。侯爺瞧在眼裡,便淡淡地道:“回去吧。”

眾人在此別過,各自回府。

“侯爺,您回來了。”

聽到長公主溫柔如水的聲音,定遠侯幽幽地收回思緒,仰頭看向侯府門前台階上,笑靨如花的妻子,不由得,也微微笑了。長公主殿下忙走下台階,扶了侯爺的一支胳臂,輕言道:“我讓人做了冰鎮酸梅湯,侯爺快喝點解解暑氣。”

“嗯。”定遠侯輕輕應了一聲。

來到正堂坐下,幾個兒子也跟著進來,早有丫頭端著托盤,給少爺們奉上了清涼的冰鎮酸梅湯,侯爺的那份,是長公主親手捧上的。定遠侯輕輕啜了一口,表情一怔,這溫度,冰得剛剛好,正是他所喜愛的冰度,原來,清容也一直在關注著他的一切喜好麼?

回眸再看長公主清麗的笑顏,恍若在夢中一般。

隔天便是莊郡王妃唐寧的生辰,郁心蘭身子不爽利,便沒有去,赫雲連城也留在府中照顧妻兒,只差人送了賀儀。

唐寧這回不是整生,但言明為了三妹唐甯,也大辦一場。應邀而來的高官的夫人和親眷,無不希望攀上燕王家的這門親事。如今朝中僅有三位成年皇子了,最近莊郡王又總是得皇上的誇贊,眼瞧著有後來居上的架勢,朝中官員的心思也就活泛了。

只可惜目前朝中局勢不明,莊郡王沒請男賓,只請了自家的幾位兄弟,賢王和仁王、平王世子明駿、以及江南,官員們便將結交的重任交給了自己的夫人。

前院正廳內,明子期左右張望了一會兒,聽說連城和郁心蘭都不會來,便沒了興致,跟明子恆說道:“九哥差人陪我去後院吧,我給嫂子道個喜便走,表嫂一般不會不來參加嫂子的壽宴,這恐怕是生了病,我得去探望探望。”

明子恆便笑道:“難道你這般關心你表嫂,我若是攔著豈不是不通人情?”說罷便站起身,向幾位客人告了罪,親自陪著明子期去後院。路上卻笑道:“我怎麼不知道你跟靖弟妹的關系這般好了。”

換成平時,明子期必定是不在意的,他可從來不把那些俗禮放在眼中,可是事關郁心蘭的名譽,他卻是十分在意的,忙正色道:“我與連城哥感情甚篤,自然與表嫂親近一些,這並未有什麼不妥之處。”

明子恆不由得失笑,“我何時說你們不妥了,你這可是心虛啊。”目光卻暗暗地打量十四弟的臉色,揣測著他的真誠心意,難道十四弟也……。隨即又極自然地想起了那日,將郁心蘭抱在懷中之時,那香香軟軟的感覺,他還能清晰地記得她身段窈窕,腰肢比柳枝還要柔軟,……而且,還會生兒子,恍忽間,又似乎聞到了她柔軟身上溢出的幽香,一時感覺喉嚨頭干干的,心口,猶如鼓點疾拍般的難受。

明子期聽了九哥的話,原是一怔,俊臉隨之泛起點點粉紅,只在明子恆走神的這一瞬間,他又恢復了鎮定,啪一聲展開折扇,瀟灑地搖了搖,“有無心虛,我也沒向旁人解釋的必要。”

這般一說,之前明子恆心中的猜測,卻又不大肯定了,便只笑了笑,沒再接話。

到了後院的荷花池邊,水謝中唐寧正與幾位貴婦說話,兩人讓太監先去通傳了一聲,也沒避諱,便直接走了進去。

唐寧聽完明子期的話,便笑道:“這是應該的,若不是今日府中有客人,我也想去看看心蘭的,十四弟去後,記得幫我帶句問候。”

明子期笑道:“九嫂放心,小弟一定帶到。”他說完便由太監帶路,先行離去了。

明子恆卻留在水柑,含笑坐在妻子身邊,向女客們溫和地道:“多謝你們來參加寧兒的生辰宴。”

眾夫人們皆笑道:“能得郡王妃的邀請,是我們的榮幸,無論如何都要來的。”

唐寧斯文地笑,“也要你們賞臉。”

赫雲彤受不了的大聲道:“怎麼說起這些了,我大弟妹可是因為身子不適才不來的,難道就是不賞臉了麼?真是的,聊些別的吧。”

莊郡王也笑道:“是啊,靖弟妹最近勞心勞力,又懷了身子,自然會有些不適。”說著握了握唐寧的手道:“明日你也去看看她吧。”

唐寧笑著應下,卻垂下眼眸,掩飾心中無故泛上來的酸楚和不安。既然提到了郁心蘭,眾夫人便來了興致,話題便立即圍著郁心蘭和赫雲連城轉。郁心蘭如今可是貴婦圈中的風雲人物,從一個小小的四品恭人,一躍成為御七品的郡王妃,加上自封為郡王妃後,郁心蘭就神秘地沒再露過面,讓每個人心裡都跟被貓爪子給撓過似的,癢癢的難受。

“聽說誠郡王妃又懷上了?莫不又是一對龍鳳胎吧,那可就是太幸運了。”

“是啊,誠郡王妃可真是個有福氣的。”

“說起來,皇上真是厚待定遠侯府啊,赫雲榮是安親王一黨的,赫雲璉似乎還給自家兄弟下過毒,據說甘夫人一家也是安親王的附庸,可是侯爺一家卻是沒事,赫雲將軍還被封為郡王。”

“就是啊,甘家犯的事兒可不小,卻只從輕發落了,聽說赫雲大老爺一家卻是不大好呢。”

赫雲彤見話題似乎越聊越偏,又聊上了自己母親的家庭,忙出言阻止道:“我大伯父家可沒什麼不大好的,前幾日我小侄女還做了生呢。”

說完這話,卻也沒話再說了,如今赫雲榮的罪行已經定下了,是謀逆罪兼謀殺罪,赫雲璉的案子還沒時間審,因為沒涉及到安親王一黨,所以押後再說。這麼一來,赫雲大老爺即使什麼都不知道,也難逃教養之責。

西府那邊必定是衰敗了,只能等新皇登基之後,看孫輩們有沒有辦法振興。

便有人想起,赫雲家可是平王世子妃的娘家,剛才所說的甘夫人,是她的母親,她自然是不高興的,忙打圓場道:“一樣米養百樣人,人與人是不一樣的,赫雲大老爺一家和甘夫人一家雖然不怎樣,可是您父親和長弟卻是為朝廷立下大功的。”

這些夫人們哪個不是人精,一聽這話,便意識到自己剛才聊得太過忘形,無意中得罪了平王世子妃,忙附和著道:“可不是嗎?說起來甘夫人只是被連累了,害人的是甘將軍啊。”

一時又贊侯爺和赫雲連城。

可是這類的話題赫雲彤都不喜歡聽,便尋了個借口,走到遠處的曲橋上,倚著欄桿而坐。

沒了當事人,眾夫人就聊得更歡了,熱火朝天之際,便又有人八卦地打聽,“聽說當時赫雲榮設計要害誠郡王妃,卻不知她是如何得知自家堂伯堂嫂的陰謀的。”

一直含笑聽著眾夫人說長道短的莊郡王明子恆,忽地笑道:“這事兒我倒是知道。”

此言一出,便成功地吸引了眾多八卦夫人們的注意,一個個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明子恆繼續道:“這事兒要從很久之前說起,誠郡王妃極為聰慧,因一件瑣事,懷疑上了赫雲榮。赫雲榮想收買她身邊的大丫頭,她便將計就計,將這個丫頭送到了赫雲榮身邊,因而事先得知了先機,不但沒上當,反而引得赫雲榮夫婦暴露無遺。”

唐寧還是頭一回聽說此事,不由得感歎道:“心蘭真是聰慧啊,換作是我,還不一定能不能事先洞悉。”

莊郡王贊同地點點頭,若是換成你,你只怕被人給推下水了,還被蒙在鼓裡。

眾夫人也跟著感歎一番,自然也有人心中暗道:換作是我,也應當能一眼窺出陰謀,聰慧的人,並不只有誠郡王妃一個。莊郡王含笑道:“不單是聰慧,難得她還深明大義。”

郁玫一直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地輕笑,垂了眸,目光微閃,似這般定計捉拿自家的堂叔子堂大伯,聰慧是聰慧,大義是大義,但對於女人來說,總歸是太過強悍歹毒了一點,莊郡王卻拿在這樣的大庭廣眾之下,娓娓道來,卻不知是真的欣賞郁心蘭的所作所為,還是別有深意?

若是後者,那倒是我家王爺的機會了,最好他能與赫雲連城反目,讓我家王爺坐收漁人之利。

程夫人出身名門,這些夫人中,自然有程夫人的姐妹,聽了這番故事,便多舌地去學給程夫人聽。

程夫人原本就因赫雲連城和郁心蘭,不願幫自己兒子說情而暗恨在心,聽了這些話後,更是恨得銀牙咬碎,“好!好!好!原來這一切都是郁心蘭這個死丫頭設計的,她還好意思不給榮兒、璉兒求情!”

越想越是不甘,又去尋了赫雲連城和郁心蘭,拿了甘家說事兒。赫雲連城向大伯母解釋道:“這是不一樣的。甘家犯事的是甘將軍,而且甘將軍當時就被流箭射死了,甘府的人自然容易放過一些。況且,這並非我一人之功,朝中幾位大臣也向皇上上了折,希望不要殺戮太重。”

這也的確是建安帝放過甘府的原因,如今甘府就剩些婦孺,和一個不成氣的男人,還全都斬殺了去,史冊上記下一筆,總歸是不妥。況且自他上位以來,朝中出過多次謀亂之事,當朝之人自然是知道,這是先帝對外威當權,沒有有效的遏制手段,又遲遲不立儲而造成的,可是,寫入史冊之時,卻只會就事寫事,不會將這些原因加入。

後人閱讀史冊之時,會如何看他?他在位十余年,謀亂之事層出不窮,又動輒誅殺一族,會不會認為他是一個暴君?會不會覺得他的帝位來得不正統?

正是這種疑慮,加上連城和長公主、幾位新晉大臣的勸說,才使得建安帝改變了主意。

可程夫人卻覺得這是赫雲連城的推脫之詞,恨恨地出了靜思園,心中暗道:“若我兒子要問斬,我要你一家子給我兒子陪葬。”

時光一晃而過,轉眼便入了秋,郁心蘭過了頭三個月,害喜的狀況頓時就消了,不過這三個月的苦夏,卻令她瘦了幾十斤,人都快成竹竿了,偏巧又長了一點個子,真個叫看起來風一吹就倒。

此時,誠郡王府已經修葺一新,所有的下人、侍衛,也都已經各歸其位;原本按郁心蘭的意思,是想這便搬過去,可是長公主捨不得長孫和長孫女,搬家之後,總會有些不適應,怕兩個小寶寶適應不來,夜間睡不好,便要求她們住到寶寶滿周歲,那時郁心蘭的身子也有四五個月了,比較穩定,對她也有好處。

郁心蘭明白老人家不願意與兒孫分開,於是欣然同意。這時已是九月底,一年一度的秋山圍獵又開始了,侯爺休息了兩個多月,終於被皇帝欽點陪同狩獵,赫雲連城和赫雲飛自然也要去,但是兩位少夫人,卻因有身子,都留在了京中。

那媽媽快步走進正房,程夫人正坐在炕桌邊等著她,忙問道:“打聽到了麼?”

那媽媽壓低聲音道:“都打聽清楚了,巧兒住在東郊的邵家村,前個兒由大奶奶說了門親事,五日後成親,大奶奶後日會去添箱。”


第一百七十五章

巧兒的親事,說起來亦是她自己有緣份,夫君姓沈,是個禁軍中的低階軍官,平民出身,沒有顯赫的身世,靠軍功慢慢升上來的。赫雲連城奉夫人之命為紫菱物色夫婿,原是屬意將紫菱說給他。

赫雲連城那日特意將沈校衛叫到樓外樓附近,紫菱悄悄見了一眼後,並不滿意。偏巧那日巧兒也去了,竟瞧對眼了。

這沈校衛年近三十,長相周正,元配病故了,留下兩個女兒,大的十歲了,小的才六歲。他原是要為兩個孩子討房繼母,免得日後旁人說女孩兒家的無人教養,說不到好人家。巧兒知道自己的情況,也願意去當這個繼母,便在赫雲連城和郁心蘭的安排下,與沈校衛的母親見了一面。沈母是個貧戶出身,見到巧兒這樣貌美又守禮的女子,一眼就中意了,合了八字,說是天作之合,有幫夫命,還兒女成群,沈母哪裡有什麼不願意的。之後又悄悄安排兩個當事人見了面,雖說巧兒頂著個寡婦的頭銜,但到底沒有生養過,又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紀,臉蛋漂亮、身段苗條,那沈校衛只瞧了一眼,整個人就暈了,這門親事自然就成了。一個再嫁,一個續弦,親事便沒那麼多的講究,六禮只用了不到一個月,便走完了。原本巧兒只是請了紫菱、錦兒、蕪兒、千荷等幾個丫頭,不敢邀請郁心蘭,不過還是送了謝媒禮她親手為兩個小寶寶繡的小衣服小鞋子。

郁心蘭瞧著很喜歡,感念她為自己出過力,也是因為在府中憋了近三個月,郁心蘭實在是太想出府走動走動了,所以便讓紫菱去與巧兒說,添箱的那一天,她一定會去。

紫菱幫著准備了一套純銀鎏金鑲綠松石的頭面,和一套小童嬉戲圖案的瓷器,拿來給大奶奶過目。郁心蘭一個個地拿在手中細細看過了,輕笑道:“小童嬉戲的圖案寓意多子多孫,巧兒必定會喜歡。”

紫菱陪著笑道:“可不是,那位沈校衛有了兩個女兒,定是想要兒子的,我看巧兒細腰屁股圓,必定是會生兒子的。”

郁心蘭差點笑抽了,“什麼時候你也會看這個了,那你照照鏡子,你自己會生兒子還是女兒?”

紫菱頓時便紅了臉,啐了一口道:“人家說正經的,奶奶倒是打趣起婢子來了,好沒意思。”

郁心蘭咯咯直笑,“我覺得好有意思。”

正巧兩個乳娘抱著曜兒和悅兒進來,兩個小家伙快周歲了,已經會說些簡單的詞語,當下也跟著娘親咯咯地笑,“娘娘”“美人”。叫美人的是小曜兒,他就只叫過郁心蘭兩次娘娘,然後就不知跟誰學的,管郁心蘭叫“美人”,死活不肯改口,而且因為剛剛學說話,吐詞不清,經常念得象“媒人”,被明子期笑話過好多回。

“美、美人。”

才將小曜兒放在美人榻上,他就一溜煙地爬到郁心蘭的膝上,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郁心蘭笑,口水都流到下巴上了。郁心蘭失笑,伸手取過一塊柔軟的絹帕,給小家伙擦了擦嘴。說來真怪,小悅兒一點口水都不流,可是小曜兒的下巴就沒干過,常常是晶亮的一條,垂在下巴邊,滴啊滴的,就是不掉地下。而且他又喜歡見到美女就叫“美人”,張開兩只小短手臂,就往美人身上撲,跟個小色鬼似的。赫雲連城每每被兒子凶得直抽嘴角,總道:“這麼色,都不知道象誰。”然後哀怨地掃一眼郁心蘭,那意思就是,我這麼正經,別的女人從來不多看一眼,兒子會這樣,是不是跟你學的?

小曜兒還想往娘親身上爬,紫菱忙上前一步,攔著他輕笑,“曜哥兒可不能再爬了,會傷著娘親肚子裡的小弟弟的。”

小曜兒聽不懂什麼小弟弟,只覺得紫菱不讓他靠近美人娘親,就生氣地嘟起小嘴,不過看在紫菱姨姨也是個美人的份上,他沒有哭鬧。小悅兒從來不往娘親的膝上爬,她都是直接爬到娘親身邊,娘親將手一摟,就能把她摟在懷裡,然後再好奇地看著哥哥奮力攀爬。

小曜兒抱緊了娘親的褲管,小屁股一拱一拱的,小身子不斷往上努力著,郁心蘭覺得有些癢,不由得咯咯地笑了起來。這小色鬼立即停了爬行,仰著頭大流口水,“美、美人。”

“下來!”房間裡忽地響起了赫雲連城低柔卻清冷的聲音。他一個健步沖到榻邊,抓起小曜兒的後脖領子,將他提了起來,轉了個圈兒面對自己,蹙眉冷聲道:“說過多少次了,不許在娘親身上爬,會傷著弟弟。”

滿屋子的人都是一怔,郁心蘭忙迎上前道:“不是去秋山了嗎?你怎麼回來了?”

赫雲連城解釋道:“皇後娘娘在路上染了疾,我送皇後回京,下午便要再去。”說著手一轉,將不斷撲騰的兒子抱在懷裡,在兒子白嫩飽滿的臉上親了一口,結果不小心親到了口水,只好趕緊接過郁心蘭手中的帕子,給自己和兒子擦干淨。

此舉成功地安撫了小曜兒受傷的心靈,終於回抱住赫雲連城,咯咯地笑道:“爹爹。”

悅姐不甘被冷落,奶生奶氣地道:“爹爹。”

赫雲連城騰出另一只手抱起女兒,香了香,贊道:“悅兒真乖。”又蹙眉叮囑郁心蘭道:“你也應當注意一點,別讓曜兒爬來爬去的,象悅兒這樣,坐在你身邊就行了。”

郁心蘭吐了吐舌,撒嬌道:“知道了。”

用過午飯,連城再度出發了,郁心蘭便去看望岑柔。岑柔的身子比她大兩個多月,如今已經是大腹便便了。妯娌兩聊了會子閒話,交換了一下各自的懷孕感受,郁心蘭便打算告辭,岑柔小聲地道:“大嫂有時間去看看二姑娘吧,她這陣子心情不好,我又不方便總是走動。”

岑柔是這個時代的人,總是覺得肚子大了,不能常走動,怕滑胎啊什麼的,郁心蘭拿自己當例子勸說都沒用。岑柔以前與赫雲慧的關系不錯,知道因為這次秋獵,皇後宣詔的貴女中沒有赫雲慧,赫雲慧正在大發脾氣,這會子便開口來求郁心蘭,畢竟郁心蘭才三個月,還沒顯懷呢。郁心蘭想著,如今侯府是長公主婆婆當家,幫二姑娘也是幫婆婆大人。甘夫人的女兒與長公主不親,可也是侯爺的女兒,旁的人都看著呢,看長公主會怎麼對待二姑娘,長公主若不想被人說閒話,幫二姑娘尋的親事,還必須是極好的,不能差一點兒。

若二姑娘是個美人兒,倒不是問題,問題是,她不算美人,脾氣還暴躁,這樣的女孩兒,若是想嫁入名門望族,真是不容易。

這會子,程夫人正在赫雲慧的院子裡,以伯母的身份安慰赫雲慧。本來能去秋山狩獵,是一種身份的體現,被皇後宣詔的貴女,在貴族圈中地位也超然一些,以前次次都有赫雲慧,這一回卻沒了她,叫她如何不惱?

“啊呀,你也看開一點,你母親如今已是落罪,你若是再這樣脾氣急躁,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程夫人說話素來直接,也不知道是來安慰人的,還是來打擊人的,接著又問,“年底你就十八了吧,長公主沒幫你挑門親事嗎?她可是皇上的親妹子,若是你看中誰,她幫你去求道聖旨,不就什麼都成了?難道這點子小事她也不願幫你?怎麼說,你也是她的女兒呀,我聽說,芳丫頭的婚事都定下了。”

後面這句,就是名副其實的挑拔了。

赫雲慧立馬就蔫了,她再嬌縱,也知道皇權的利害,更知道自己如今的身價,大不如從前。……貌似從前她就高不成低不就?

赫雲慧的心裡總算是有了點自知之明了。

程夫人喝了口茶,偷眼瞧著赫雲慧的表情,覺得時機適當了,放下手中茶杯,拿帕子假作擦嘴角,壓低聲音三八兮兮地道:“芳丫頭定下來的那人挺不錯的,姓邵,是新晉的一名武官,祖籍在濨陽,家中在當地也是百年世家,有的是家底,在京中卻沒根基,還得靠著侯府。那人在朝中與你大哥關系不錯,是你大哥給牽的線,這樣好的親事,憑什麼不說給你,而說給一個庶出的?就說不按嫡庶,也得按長幼吧?”

赫雲慧聽得眼睛一亮,隨即又蹙了眉。一早兒她選婿的標准,是比照著大姐夫明駿來的,年輕、英俊、皇族、有前途;後來一降再降,現如今只要聽到是個男的、不老、活的、有點子官職,就會心動。

見二姑娘小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程夫人心中大爽,忙又加油添醋了一番,“還不就是因為你大嫂看你母親不順眼!你不知道吧,你母親給她下過藥,想讓她不孕的,要不然,你父親都放過你娘了,她干什麼還不依不饒地去查甘家的陳年舊事?她這人就是心眼小,其實那藥她又沒喝,憑什麼這樣恨你母親吶?”

赫雲慧用力咬了咬嘴唇,程夫人嘿嘿笑了兩聲,“只要你幫個小忙,大伯母我就能包你解氣。”

正說著,門外通傳道:“大奶奶來了。”

程夫人嚇了一跳,忙做了個手勢,示意赫雲慧別說自己在這兒,帶著自己丫頭,躲到內室裡去了。

赫雲慧是個藏不住話的人,聽郁心蘭似乎十分關心自己似的,便冷笑道:“大嫂何必惺惺作態?若真個關心我,那位邵將軍為何從來不在我面前提起?”

郁心蘭一怔,心道:這是誰給二姑娘上的眼藥?面上卻是笑道:“那邵將軍是自己看中了芳姑娘,求到連城頭上的。”

赫雲慧自是不信,心中道:明明是你對我有成見。她重重哼了一聲道:“若大嫂真個關心我,就陪我去興隆庵求個姻緣簽吧,正好聽說你後日會出府給人添妝。”

郁心蘭眸光一閃,輕笑道:“這有何不可。”

說妥當後,郁心蘭便告辭了,出了二姑娘的院子,她便停下腳步,吩咐千荷道:“去打聽清楚,這兩日都有誰進出過二姑娘的院子,都說了些什麼。……越詳細越好。”然後又吩咐紫菱和安媽媽,“去查一下,這兩日誰到找過咱們院子裡的人,都打聽些什麼。”

正好聽說!真是可笑,聽誰說的?她去郊外給巧兒添妝的事,是昨日才決定的,連長公主婆婆都沒稟報,刻意壓著,怕婆婆不允。不過她這兩日讓紫菱幫著准備巧兒的添妝禮,巧兒又特意來給她磕過頭,院子裡的人肯定是知道的,誰說了出去,不論有意無意,都得罰一下。眾人得了令,立即分頭行動,很快就查出來了。

安媽媽道,“今日一早,馬婆子去取飯食時,廚房的六嬸找她問過,後來,六嬸又去見了西府的那媽媽。”

千荷道:“婢子打聽清楚了,今日程夫人去二姑娘那兒坐了好久,奶奶您去時,還在屋裡呢,卻沒見到人。”

紫菱蹙了蹙眉,“這麼說是程夫人在打聽奶奶您的行蹤,又使著二姑娘誆您去興隆庵,卻不知打的是什麼主意。”

“只怕不是好事,或許想用我來威脅大爺。”郁心蘭立即就想到,程夫人幾次要連城去給榮爺和璉爺說情的事。

赫雲連城當著程夫人的面沒說,卻與郁心蘭說了,“榮哥想害你,璉哥想害我,我沒有這樣的心胸去原諒,況且他們二人幫著安親王干了不少事,說情也不可能從輕發落。”

可是程夫人卻總是輕意就淡化自己兒子給他人造成的傷害,只覺得旁人都對不住她們母子。郁心蘭搖了搖頭,“叫賀塵和黃奇進來。”既然已經知道了大概,就防著吧,除此之外,她還想看一看,二姑娘到底是被程夫人誆著幫忙的呢,還是自己主動去幫的。添箱那日,郁心蘭和紫菱蕪兒等幾個丫頭,一早兒地起來打扮整齊,趕在吉時前到了巧兒家,送上了添妝禮。

巧兒也沒幾個閨蜜,家中的親戚也不多,院子裡並不熱鬧,便想多留大奶奶她們一陣子,可是郁心蘭早已與赫雲慧約好了時間去庵裡求簽,坐了一會子便要走,巧兒只得送了出來。

赫雲慧早就等在興隆庵外了,今日不是初一十五,興隆庵也不出名,庵裡比較冷清,只有她們兩個香客。赫雲慧跪在蒲團上,朝著觀音像念念有詞,然後抽了一支簽,要找住持解簽。

赫雲慧朝郁心蘭道:“大嫂有了身子,就不勞動你陪我去後院了,讓小尼幫你准備間禪房休息吧。”

郁心蘭輕笑道:“甚好。”

應下來後,自有小尼引路,將郁心蘭安排到一間禪房內休息,紫菱等丫頭便守在一旁。不多時,郁心蘭只覺得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再醒過來時,她已經躺在一處簡陋的木板床上,門外傳入赫雲慧與程夫人的爭吵聲。

“為何要將大嫂綁到這裡來?不是說拿曜哥兒和悅姐兒跟她說,她便會答應的麼?”

赫雲慧的聲音有些激動,因為她已然發覺,程夫人的行事,與跟她說的完全不同。

郁心蘭的眼睛一寒,怎麼會牽扯到曜兒和悅兒的?

她按下心中的慌亂,側耳細聽。

程夫人敷衍地道:“這樣她才會好好地與我說話,二姑娘且回府吧,待我來跟她說就成了。”

赫雲慧攔在大門前,盯著程夫人問道:“大伯母要跟大嫂說什麼?我的婚事麼?”

程夫人已經有些急了,嘴裡搪塞道:“這是自然,你先回府去。”

“不!我要聽。”

“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打聽自己的親事,象什麼樣子?來人,把二姑娘請開。”

門外一陣推揀聲,赫雲慧被人捂住嘴,只發出憤怒的“嗚嗚”聲,被人給拖遠了。

房門一開,程夫人快步走了進來,立在床前,低頭看著郁心蘭。郁心蘭假裝剛醒,微微動了動,蹙起秀氣的眉毛。“醒了?”程夫人一身寶藍葵花紋的直褙,居高臨下,低頭審視著郁心蘭:“你還挺健壯的嘛,這麼重的手法,你還能這麼快醒來,可喜可賀啊。”郁心蘭沉默。在府中她對程夫人就不熱絡,如今人在程夫人的手中,她就更加不待見這位大伯母了,無恥到了對方這個程度,凡人都不可高攀,還是沉默的好。程夫人也不計較,得意洋洋地道:“我已經給你相公送了信去了,若是不幫我的榮兒璉兒求情,他日回京,他就只能見到你們母子二人的屍骨了。”

郁心蘭的眼睛頓時瞪向程夫人,“什麼意思?”

程夫人捂嘴嬌笑,“呵呵,沒什麼意思,我告訴二姑娘,若是將你兒子帶到一個地方,就能跟你談條件,把邵將軍轉與她。你也知道啦,她恨得不明天就出嫁,當然是願意的啦。哦,忘了說了,是借用你的四弟妹的名義,去你院子去抱了小哥兒。另外,你那個賤婢巧兒,我也給官府去了信兒,就說你是在她那兒失蹤的,這會子,她應當已經蹲在大牢裡了吧。”

程夫人越說越暢快,之前因著巧兒是自己兒子去討來的,她只是懷疑巧兒給郁心蘭通風報信,現在得了確切的消息,還不把巧兒給恨死了,正想乘著這段時間京中無人,將巧兒給除了去。

現在的京兆尹是郁心蘭的娘舅,若是聽說郁心蘭在巧兒那裡失蹤了,還不得把巧兒給抽成破布?

程夫人越想越覺得自己計謀過人,得意忘形地笑了起來。郁心蘭眼睛一瞇,冷冷地道:“你最好保證沒傷到我兒子,否則,我讓你生不如死。”

她以為程夫人只是想對等她,卻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連個不滿周歲的孩子都不放過。好在她一早便安排了岳如在院子裡隱蔽,相信曜兒不會有什麼危險。

可是!一想到程夫人將主意打到曜兒的頭上,郁心蘭的心氣兒就不平,直恨不得將程夫人那張討人嫌的嘴臉給撕碎。

程夫人見郁心蘭到了如此境地,居然還敢威脅自己,當下便得得倒仰,老半天才靜下氣來,思付道:如今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中,我還怕她干什麼?

於是便自言自語般地道:“我可是花了大把銀子,請了幾位江湖中的好漢來幫忙的。若說要安撫好這些江湖中人,最好的法子就是給他們送上女人‘消消火’,正巧這個女人生得漂亮,又是身份高貴之人,想來就格外痛快。你說對不對?”

程夫人的眼睛如同毒蛇一般凝視著郁心蘭,“你說,我把你送去給那幾個江湖好漢,如何?”

郁心蘭閉了閉眼。

程夫人已經高興得笑了起來,她湊近了郁心蘭:“等到你成了破鞋,我倒要看看你家那個裝情聖的赫雲連城郡王殿下,還會不會要你。我聽說,他愛你愛得連旁的女人,都不願多看一眼,也不知道真假。啊,對了,要是,讓他親眼看到你被幾個男人玩弄的場面,看到你在旁的男人身下喘息,他會不會發瘋?會不會發狂?到了那時,他就應該沒法保持冷靜了吧?”

郁心蘭冷冷地道:“可惜了,連城不在京城,他在秋山。”

程夫人故作惋惜地搖了搖頭,“那他看不到了。”轉瞬又道:“那讓賢王瞧見也是一樣的。他們不是情同手足麼?賢王如今可在京城中陪著皇後吶。”郁心蘭身子發抖,她不敢想象那樣的情景下自己會如何,閉緊了眼眸,不讓自己洩漏脆弱來,“誰能想得到,說出這番話的人,居然是位鄉主,堂堂的國公府千金。你不覺得羞恥麼?不覺得自己愧對父親和母親數十年的照拂麼?”

程夫人冷哼一聲,“照拂?若不是侯爺搶了我家老爺的爵位,我的榮兒何苦去幫著安親王?若不是你設計諂害,我的榮兒如何會露出破綻?若不是你們小肚雞腸,我的璉兒又怎麼會入獄?這些我都沒計較了,只讓你們去向皇上求個情,舉手這勞的事,你們都不願,如今,可就別怪我辣手無情了。”

郁心蘭冷笑:“聽你這麼說來,你想出此等下作的計謀,就是為了將榮哥和璉哥救出牢房?”

程夫人反駁道:“錯了,我的榮兒要出獄,璉兒要官復原職。這些赫雲連城都做得到,只要他還將你放在心上,只要他還不想戴綠帽。”

郁心蘭知道多說無益了,索性直接問道:“二姑娘知道你的計謀嗎?”

程夫人十分不屑地道:“那個蠢人,我不過是小小地利用她一下,她還真以為我會幫她嫁出去?她嫁不嫁出去,關我什麼事?她老子娘可沒少給我氣受。”

程夫人又低頭看向郁心蘭,“你寫封信給赫雲連城,告訴他你和曜兒在我手中,若是想見到你們母子,就設法幫榮兒和璉兒脫罪。”

郁心蘭懶得跟她說話,索性閉上眼睛。

程夫人氣得直咬牙,重哼道:“我自己寫也是一樣,你少端王妃的架子。”隨即,她又十分想要見得她折辱崩潰的模樣,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道:“不如,我這就讓人帶你下去,先領略一下江湖好漢的‘熱情’,呵呵……

對了,你家小曜兒的皮膚真好呀,若是做成人皮燈籠,啊”

她突地哀嚎起來,郁心蘭已經暴起,銀光一閃,手中小巧的匕首已經狠狠地扎入程夫人的眼睛,血花飛濺。

郁心蘭另一只手也不停,抓著被褥直接悶在她的身上頭上,將她撲倒在地,單膝壓在她的心口,手的匕首再一次狠狠扎了下去。她的不安,她的憤怒,都通過這簡單又直接的突襲而發洩出來。被被褥悶著,程夫人無法呼救慘叫,心口壓迫的體重又讓她喘不上氣來。

郁心蘭手起刀落,毫不猶豫地將匕首扎入程夫人露在被褥外的手腕上,再斜斜一挑,手筋應聲而斷。

程夫人直痛得兩腳亂蹬。

方才憑著本能報復,尋求發洩,等到這會子血腥味湧入鼻腔,惹得她又再度反胃,郁心蘭才恍然醒悟般,怔怔的停了下來。立即站起來退開兩步,干嘔了兩聲,輕聲喚道:“來人。”

賀塵和黃奇的身影立即閃現,兩人都有些怕怕地看著自家奶奶,真沒想到這個女人,狠起來這樣毒、這樣辣。其實他們一直守在這裡,郁心蘭完全可以叫他們進來對付程夫人,可是她卻自己動起手來。其實,若程夫人不拿曜兒說事,郁心蘭還不會這般憤怒,哪個當母親的人,聽到別人說,要將自己的孩子剝了皮去做人皮燈籠,還能鎮定自若的?

雖然不確定程夫人一定會這樣做,可是她那一下子,真的是心慌了亂了,沒直接殺死程夫人,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這也是程夫人自己找死,怨不得她。

還是賀塵知機,忙稟報道:“曜哥兒沒事,岳如已經來了訊兒。”

郁心蘭點了點頭,指著地上那床血糊糊的高高隆起的被褥道,“將她押回府。”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結局1

回到侯府,剛進二門,郁心蘭便見到岳如和乳娘任氏、康氏,抱著曜兒和悅兒在二門左近的穿堂裡等著她。兩個無憂無慮的小家伙,見到娘親,立即歡喜地拼命將小身子傾過來,小嘴裡口齒不清地喊著,“娘娘”“美人”。

郁心蘭的眼眶頓時熱了,忙快步走上前,先將寶寶們從頭到腳檢查一遍,確認小胳臂小腿都是全乎的,這眼淚才生生地憋了回去。

小家伙久等不到母親溫暖的懷抱,都委曲地扁起了小嘴,眨巴著黑漆漆的大眼睛,用哀怨的眼神看著郁心蘭,她忙緊緊地抱了抱一雙兒女,一人臉上香了一小口,以示安慰。

想著帶寶貝們去告狀實在是不便,郁心蘭便向岳如和乳娘道:“你們先帶哥兒姐兒回靜思園,我先去給母親請安,一會兒回來。”

此時長公主正在屋內焦急著,不斷派人去打聽,大奶奶回府沒有。

上午時,有靜法園的婆子去靜思園,請乳娘帶小少爺去玩一玩。因這世間有小兒滾床的習俗,認為孕婦睡被男孩兒尿過的床,會生男孩,之前岑柔就多次請哥兒去玩過,因此,當時安媽媽也沒起疑,安排乳娘和一個二等丫頭帶了曜哥兒過去。

到了半路,婆子便想抱曜哥兒。

曜哥兒生得極俊,又肉乎乎的,不知多招人疼,府中一干下人,幾乎都抱過他,乳娘便將哥兒交給婆子抱。婆子抱了曜哥兒之後,慢慢將乳娘和丫頭都支開了些,抱起曜哥兒就跑,半道上送給一個面生的婆子,這個面生的婆子竟是會點功夫的,轉眼就抱著曜哥兒沒了影。這時,一直悄悄跟在後面的岳如出場了,三兩下將那名面生婆子給抓住。

府中鬧了那麼一出搶寶寶的風波,審問了那名面生的婆子之後,又將那媽媽給抓了起來,很快,長公主就知曉這是程夫人安排的,當時便驚得摔破了一個最心愛的五福臨門圖案的青瓷杯,慌得立即將留守的親衛和侍衛都給派出去尋人。

可是久久沒聽到消息,加上晌午時分,京兆又親自上門來詢問郁心蘭是否在府中,長公主這心裡呀,就跟吊了十五只水桶似的,七上八下。待聽得門外通傳,“大奶奶來了。”長公主忙道:“快請!”紀嬤嬤忙去打起門簾,郁心蘭進到暖閣,待要行禮,長公主便一把將其拉到自己身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這才輕呼一口氣道:“我的兒啊,還好你平安無事,否則我如何向靖兒交待?你且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郁心蘭便開始述說自己今日的遭遇,剛說到被擄,長公主不由得大怒道:“她好大的膽子,竟敢謀算長嫂!”說的是二姑娘。長公主一聲令下,賀塵和黃奇便去將程夫人和赫雲慧提了進來。賀塵兩人都是刀頭過活的人,療傷算是基本技能,此時已經幫程夫人止血包扎了,成了個獨眼龍,不過最外面用的是上等的寶藍色綢布。饒是這樣,程夫人那慘狀還是嚇了長公主一跳,都忘了自己是要質問二姑娘的了,茫然地看著郁心蘭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郁心蘭木然地抬起頭來,淡淡地回答:“她要送我去給江湖中人,毀我名節,令連城蒙羞,我就傷了她。”其實,郁心蘭當時憤怒不已,也就是隨手一揮,正巧程夫人低了頭,這才刺瞎了她的眼睛。竟然要將郁心蘭丟給江湖漢子!長公主立即不同情程夫人了,惱怒道:“虧你還是皇兄御封的鄉主,竟做出此等惡行!”程夫人哪裡是個老實的,當下便咒罵了起來,什麼污言穢語都往外招呼,長公主聽得玉容失色,立即揮手讓人將她押下,這才質問二姑娘。赫雲慧此時聽了程夫人的所作所為,羞愧無比,低了頭承認自己的錯誤,言道自己是被程夫人給誆了。

長公主的臉色這才和緩了一些,讓人將二姑娘先帶下去,婆媳兩坐下來商量著要如何善後,是告到官府,還是自行處置。

程夫人倒是罪名確鑿,但二姑娘那裡卻不好辦,她有點子私心,但主要也是被騙了,讓她過堂傷了侯府的臉面,不處置一下,又怕她記不住教訓,尤其是,處置二姑娘的事兒,涉及到長公主這個嫡母的名聲,若是罰得重了,外面的傳聞肯定不好聽。

見到長公主婆婆欲言又止的樣子,郁心蘭體貼地主動讓步,“正所謂家丑不可外揚,母親也不必這般憂心,暫時將大伯母和二姑娘先關在家廟看押起來,可待父親回府之後,再行商議。”

這樣說的意思,就是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郁心蘭想得清楚,這樣的事情傳出去,外人會如何猜測?難保不會有人惡意攻擊她和連城,逼得長輩行凶,當晚輩的自然也有不是。連城若是能兩袖清風逍遙江湖,這些虛名不要也罷,偏偏他是躲不開的,必須在朝為官,那麼擁有好的名聲,就是重中之重了。況且程夫人並未成功,還被她給廢了一只手一只眼,她再大的怨氣也出了。

至於二姑娘,小姑娘恨嫁,一時想偏了也是常事,事後她也曾阻攔程夫人,給個教訓就好,郁心蘭知道自己這般主動讓步,長公主私下裡的處置並不會輕,不過就是不鬧得外人知曉罷了。

這個媳婦真是寬厚又懂事!長公主心下一寬,忙輕拍著郁心蘭的手道:“你放心,我跟你父親一定會給你和曜兒一個交待。”郁心蘭笑著向長公主道了謝,旋禮告退了。回到靜思園,先用過午飯,陪著兩個寶寶做了好一會子游戲,待寶寶們覺得乏了,這才躺在美人榻上歇午。

朦朧中似乎聽到外間有人輕聲說話,郁心蘭原是想問一句,只是今日太累,便又沉沉睡去,待精神飽滿地自個兒醒來,睜眼便見紫菱伺候在榻邊,正小心翼翼地觀察自己。

紫菱見她醒了,忙小心聲道:“奶奶起身麼?仁王妃來了大半個時辰了。”

郁心蘭一怔,忙扶著紫菱的手起身,“怎麼不叫醒我?”

紫菱喚了丫頭們進來服侍郁心蘭梳洗,自己輕聲解釋道:“是王妃娘娘不讓奴婢叫醒奶奶的。”

這是在示好還是變相施恩?郁心蘭的表情一斂,沉吟不語,不怪她小心眼,實在是郁玫跟她沒有這麼好的交情。

紫菱又繼續輕聲道:“仁王妃總是想問今日之事。”郁心蘭的眸光一閃,推開千雪將要插釵的手,親自從妝奩裡挑了幾樣首飾,讓千雪給她飾上。

打扮齊整了,紫菱和一眾丫頭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嘖嘖地贊道:“奶奶定是天仙下凡的。”

郁心蘭噗哧一笑,“好了,少貧嘴。”心裡還是對自己的這身打扮十分滿意的。

出得臥房,仁王妃郁玫正坐在正廳的上位上,輕啜著新出的千島玉葉茶,聽得左側環佩叮當,便轉眸看去。

只見郁心蘭一身藕荷色金絲暗紋琵琶衿的窄袖上裳,配一條六幅紫俏翠竹紋裙,臂挽同色系的翠色紗帛,裊裊婷婷地緩緩行來。行動處裙衫微擺,間或露出一點深藕色的奢華到極致的繡花鞋尖,鞋尖上兩顆龍眼大的東珠,瞬間光芒萬丈,又瞬間消失於裙裳之中。

她眉目如畫、肌膚勝雪,一頭烏黑的秀發挽了一個飛燕髻,一支金鑲珠石蝴蝶簪斜插發間、一支鑲紅珊瑚的方壺集瑞鬢花裝飾耳鬢、腦後發髻用一整塊翡翠雕成的綠雪含芳的環釵固定住,發頂插上一支金框鑲多寶梳篦,耳上佩戴青曦幻幽珠耳墜。

郁玫心頭微微一滯,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低沉情緒。郁心蘭自冊封為郡王妃之後,便一直閉門謝客,成了貴婦圈中充滿神秘感的風雲人物,只要參加聚會,就能聽到旁人議論她,話裡話外都是艷羨。郁玫心中不忿一個野種出身的女人,居然能爬到與她幾乎平級的位置,雖然今日來此,主要是為了另一樁事,但不論是為母親還是為自己,她今日出門之前,都特意妝扮了一番,的確是存了將郁心蘭比較下去的心思,意在告訴郁心蘭,她是比郡王妃品級更高的親王妃。

可是現下一看,對比郁心蘭周身美麗華貴而又含蓄內斂的服飾,她這一身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長尾裙裙,頭上明晃晃的、將整個頭頂籠罩的、銀鎦金點翠鑲碧璽多寶羊脂玉花卉冠,就顯得張狂而俗艷了。

“三姐姐今日如何得閒過府?紫菱竟不來喚醒我,我方才已經斥責了她,怠慢了姐姐,是我的錯。”

不等郁玫氣悶完,郁心蘭笑吟吟地屈膝福了一福,開口致歉,目光早已將郁玫的神情收於眼底。

郁玫是特意上門來的客人,哪能真讓她一個孕婦福下去,忙欠身虛扶了一把,輕笑道:“自家姐妹不必居禮。我這不是剛聽說你有了身子,便巴巴地來送上賀儀,若是晚了,我家王爺定會怪我禮數不周,怠慢了親戚。”這最後一句,便有些暗暗的指責意味了。這世間的女子懷孕,通常是在四個月胎兒坐穩之後,才四處報喜,不過之前都會通知自家的親戚。郁心蘭懷孕之初,定遠侯府便給郁府溫府送了喜報,但沒送去仁王府,親疏立現。只不過,正式的喜報,送去仁王府也有三日了,郁玫偏趕在今日來賀喜,還真是……

郁心蘭垂眸低柔地一笑,“讓三姐姐掛念了。”

旁的一句話都不說,郁玫自不好再在這個話題上繞,只得笑著讓一旁的紅蕊,奉上特意挑選的禮物。

禮盒很大,一尺半長,寬、高都有近一尺,千荷雙手捧著接過來,紫菱當著兩位主子的打開盒蓋,盒子裡盛著一只甜白釉暗三多紋梅瓶,白釉如脂,小口外卷,溜肩、豐潤圓身,造型雅典,在底足內沿,有青料篆書的“內府”字樣,顯然是宮中賞賜之物。

“白如凝脂、素猶積雪”,這是世人對甜白瓷的評價,上品的甜白釉瓷器從來只供皇宮,皇上再賞賜給有功的官員。梅瓶上所暗繪的佛手柑、桃子、石榴統稱三多紋,窩意多福多壽多子,吉祥喜慶。這樣一件造型優美、瓷質上乘、寓意祥瑞的梅瓶,若是上品青瓷的,至少也值個千來兩銀子,甜白瓷亦然,可是,上品的甜白瓷是有價無市的。紫菱等幾個丫頭也皆是有見識的,當下便笑彎了眼睛,覺得郁玫其人也可親了起來。

好大的手筆!郁心蘭的眸光閃了一閃,笑吟吟地轉眸道:“三姐姐的心意妹妹領了,但是妹妹怎敢讓姐姐破費,這禮太貴重了,妹妹不敢收,姐姐還是留著自用,也好早生貴子。”

郁玫自是先打聽清楚了,赫雲連城冊封為郡王後,宮中賞下的物件中,並沒有甜白釉瓷器,因為上品的甜白釉極難燒制,便是宮中也不多,她今日特意拿了這只甜白瓷的梅瓶當賀禮,當然有炫耀的意思在裡面。可惜郁心蘭並未露出半點艷羨、懊惱之色,還暗示她更需要這個梅瓶,因為瓶上的多子之吉喻。

不就是生了對龍鳳胎嗎?居然敢暗諷我沒兒子。

郁玫被噎得捏緊了手中的銷金絲桃紅絹帕,暗自運了幾輪氣,才勉強笑了出來,“我府中多的是,年頭太後老佛爺才又賜了一整套物件下來,這個贈與妹妹,只是取個好兆頭,哪管什麼貴重不貴重。”這麼漂亮的梅瓶,郁心蘭本就不是認真要推辭,聞言便笑道:“那就多謝了。”說罷示意紫菱,“去折幾枝菊花來插瓶,就擺在正廳裡。”

這麼貴重的瓷瓶,她居然不好生妥當收在庫房內,就直接擺放在人來人往的正廳裡,也不知是想炫耀給旁人看,還是根本就不在意。郁玫又被噎了一下,描畫精美的眉毛不由自主地跳了幾跳,方端出關切的神色道:“聽說四妹妹今日失蹤了?到底怎麼回事?若是哪個膽大妄為的賤人敢傷了妹妹,三姐我第一個不饒她。”

饒不饒的我可不知道,但我知道,這事兒的真相若是被你知曉了,只怕不到一日就會傳得滿城風雨。

郁心蘭自是不會承認,輕訝道:“我何曾失蹤,三姐姐是聽誰亂嚼舌根?”

郁玫挑了眉,繼續追問,“真的麼?不是都到京兆尹衙門去報案了麼?並非有人嚼舌,而是我府上給一個管事除了籍,今日上午去衙門裡報備之時,正巧聽到的。”

郁心蘭做悄然狀,“原來如此,其實是今日我陪二姑娘去廟裡進香,一時貪玩多玩了會子,府裡以為我們不見了,鬧了個小笑話。”

紫菱在一旁接口道:“婢子說句逾越的話,奶奶,這回可是您的不是。您如今懷著孩子,怎能還象平素那般進山游玩,連侍衛都不告訴一聲?正好三姑奶奶在這裡,也幫著勸勸我們奶奶吧。”

郁玫只能隨著這話笑道,“是啊,四妹妹,你可不能不顧自己的身子。”她沒聽到自己想聽的消息,不由得微微失望,猶豫著尋個時機挑一挑話題。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蕪兒一路小跑著進來,俏麗的臉上滿是興奮的紅暈,站在門外喘順了氣息,方端莊地邁入正廳,納個萬福稟道:“稟大奶奶、仁王妃,方才莊郡王府著人送了喜報過來,說是莊郡王妃有喜了。”

郁心蘭和郁玫皆是一驚,同時問道:“當真?”

蕪兒輕笑道:“自是真的,喜報在這裡,長公主殿下特意讓婢子帶來給奶奶看的。”說著呈上喜報。

郁心蘭忙接過來,展開一閱,真的是唐寧的喜報,雖說才一個多月,不過莊郡王成親五年沒有嫡子,王府的管家自是忍不住搶先報喜。郁心蘭替唐寧高興道:“真是老天有眼,莊郡王妃這回算是心想事成了。”

郁玫卻是心中酸澀,為何她就不能心想事成?好在那個祁柳也沒有喜,不然,她的地位可就搖搖欲墜了。

郁心蘭那廂已經一迭聲地吩咐紫菱和安媽媽,帶人去庫房挑賀儀了,看出郁心蘭是真心替唐寧高興,郁玫不由得慢慢翹起唇角,“四妹妹打算何時去莊郡王府,叫上我一起吧。”

郁心蘭淡笑道:“好。”

郁玫感歎道:“唐寧終於如願以償了,上回她生辰之時,莊郡王的庶子來請安,言語間十分依賴他的生母,她還為了此事不開心呢。”

見郁心蘭似乎感興趣,郁玫淡淡一笑,繼續道:“好在莊郡王是個拎得清的,當眾責罵了那名妾室。啊,說起來,莊郡王那天還贊了你呢。”她將莊都王的話原文復述一遍,拉著郁心蘭的手輕拍道:“你放心,雖說千夏也是你的丫頭,可是我一點也沒懷疑過,她是你故意安插在我身邊的。”

郁心蘭只是淡笑,“多謝三姐信任。”再沒多的話。

她這樣的態度,關於千夏的那點子懷疑,郁玫不知是該消下去,還是該繼續擴大。只不過,郁心蘭心中對莊郡王的懷疑,應當不止一星半點了吧?

思及此,郁玫的心情瞬時變好了,又聊了幾句家常,便起身告辭。送走了郁玫,郁心蘭的小臉頓時板了起來,莊郡王是什麼意思?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提起這樣的事,不怕這話傳到程夫人的耳朵裡,會對巧兒和她造成什麼影響麼?

她細細將事情的前後想了一遍,一個念頭在心中形成,莫非,莊郡王是故意這般說的?難道他有意引起侯府的內部矛盾?

只是,這樣的猜測不知要如何才能證實,連城會不會相信。轉眼月上中天,郁心蘭哄了兩個小調皮睡下,自己泡了個操,也歇下了。

睡意正濃時,忽覺自己被人緊緊地抱在懷裡,她忙睜眼抬頭看去,就著走廊上透進來的昏黃燈火,赫雲連城那張俊美夫儔的臉,印入她的眼簾。將蘭兒柔軟的身子抱在懷中,這麼溫暖這麼香甜,赫雲連城懸在嗓子眼的心,終於緩緩地、一點一點地,落下心房。

感受到了連城心底的驚惶和害怕,郁心蘭忍不住伸出手臂回抱住他,緊緊地靠在他懷裡。兩個人就這樣默默無語地擁抱著,誰也不開口說話。“膽子越來越大了啊!”

片刻後,赫雲連城慢慢恢復了冷靜,可是一想到賀塵之前向他稟報的前後經過,心中就有一團怒火猛烈地燃燒了起來,說話的語氣,卻愈發的冰冷了。

憑著對赫雲連城的了解,郁心蘭知道他這是生氣了,非常生氣。但似乎不象是在生二姑娘和大伯母的氣,怎麼好象是沖著她來的?

她有點子摸不著頭腦,卻知道憤怒中的男人是不能惹的,忙伏低做小,柔柔地輕聲道:“連城你累了吧?快躺下歇一歇。”

見蘭兒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赫雲連城心底裡的火焰再也掩藏不住,一把將她推開一點。郁心蘭都沒回過神來,就被赫雲連城一把按在了他的膝頭上,“啪啪”兩聲,她可憐的小屁股立即就火燒火燎了起來。“嗚~嗚~,你居然打我!”其實並不是那麼疼,可是總覺得人格受辱,郁心蘭氣得兩腿亂踢。

“別亂動,小心胎兒。”赫雲連城被她給唬住,忙將她提起來,牢牢地抱在懷裡,不讓她亂踢亂踹,又是心疼又是惱火,“你就這麼不在意肚子裡的孩子?非要親身犯險?”

郁心蘭立馬安靜了,原來是生氣這個呀。

她在心裡嘿嘿地笑了幾聲,明媚的小臉上卻是滿滿的委曲,伸出玉手摸著連城的衣襟道:“我是想著,大伯母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敢真的行凶呢。再者說,我一早兒就讓賀塵和黃奇兩個,帶著你留的侍衛暗中跟著了,他們是你一手訓練出來的,不但武功高強,還膽大心細,我肯定不會有事兒的。”

這馬屁拍得恰到好處,赫雲連城冰封的俊臉終於有了一絲松動。郁心蘭再接再厲,努力做出誠懇的樣子,保證道:“下一回,我怎麼都不會這樣了,若是知道會有事情發生,我就窩在府中不出門。”說著又拿小臉往他的俊臉上蹭,嬌滴滴柔膩膩地道:“連城,別生氣了好不好?我現在不是好好兒的嗎?”

赫雲連城哼了一聲,想再拿話教訓她幾句,郁心蘭小嘴一扁,眼裡汪起一泡淚,用手摸索著屁股道:“好疼啊。”

赫雲連城心中一緊,忙伸手幫著她揉,嘴裡道著歉:“是我剛才手重了,還疼嗎?”原本還想說,“以後都不會再加一指在你身上的”,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自己這個小妻子最會順桿爬,好奇心重,膽子又大,他還是給自己留點余地比較好。

郁心蘭則在心中暗道好險,若是讓連城知道,她一早兒就知道程夫人買通了江湖中人,不定會怎麼生氣呢。

其實她並不是不顧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只是想著,程夫人的為人雖然刻薄了一點、貪婪了一點,嘴巴討厭了一點,可到底沒真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通常都是在一旁煽陰風點鬼火,可見是個膽子不大的人,按說應該是不敢真的綁架她的。可是這回程夫人卻敢做出這樣的舉動,必定幕後有人幫著策劃才是。

因此,她才會想著以身犯險,想知道幕後之人是誰。哪知道當時沒查出來,事後郁玫卻來給她指了一個方向。

吞吞吐吐地將自己的猜測告訴連城後,郁心蘭小心翼翼地道:“若不是莊郡王將這事兒,當著那麼多的人的面透了底,程夫人也不至於這麼恨我們吧?再者說,她和那媽媽都是婦道人家,只怕連到哪裡去請江湖中人都不知道,聽賀塵他們說,那幾個都是挺厲害的硬樁子。”

邊說邊看著連城的臉色。

賀塵和黃奇都覺得女人是弱小的,只是揀了些輕松的事情向她稟報,但肯定是會將實情報與連城知曉的。

赫雲連城的俊臉仿佛結了一層冰霜,見小妻子仰頭看著自己,才不由自主地緩和了神色道:“等我和父親狩獵回來之後,再來審問吧,你好生在府中養胎便是。”

赫雲連城一邊說著話兒,一邊也沒忘了幫妻子按揉臀部。

所謂小別勝新婚,更何況掌下的臀瓣細滑而有彈性,不多時,赫雲連城的氣息就粗重了起來。郁心蘭已是酥軟下去,臉頰暈紅,只是心知自己這才三個多月的身子,不能如了他的願,因而低喃道:“你可別再動,再動可就得自己解決了。”

“你幫我。”

昏暗中,赫雲連城的眼中仿佛盛滿了星光,郁心蘭羞得趕緊一縮身子,滾到床內躺下,拿被子捂住頭臉道:“快安置吧。”赫雲連城不甘心這般被冷落,寬衣躺下後,拉了妻子溫溫軟軟的手按到自己灼熱處,發出銷魂的吟聲,喃喃道:“先幫我,再歇息吧!”

“啐!”郁心蘭抽不回手,不由啐了赫雲連城一口,又好氣又好笑,“這三更半夜的,你明早不用起來去秋山了麼?”赫雲連城十分認真地道:“我已經飛鴿傳書給皇上了,告了幾天假,明日晚些再啟程便是。其實,滿了三個月,我小心一點,應當沒事的。”說著去舔咬郁心蘭的耳垂,大手也不老實地上下移動。郁心蘭纏不過他,只得紅著臉如了他的願。

第二日清晨,赫雲連城神清氣爽地起身,先去審問了程夫人和那媽媽,之後喚來了賀塵和黃奇二人,交待他們調查一些事宜,又去練武場練了一趟劍術,回到屋內淨了身,拿了本書坐在榻上看了許久,直至日上三竿了,郁心蘭才懶洋洋地起來。

“醒來了?”赫雲連城聽到動靜,挑起床簾,立在床邊,含笑俯視著郁心蘭。

被他目光裡的深意臊紅了臉,郁心蘭嬌瞪他一眼,又暖了一眼假裝什麼也沒看見的丫頭們,惱得伸手去掐赫雲連城的腰內,嗔道:“快讓開啦,水都要涼了。”

她自以為表情凶悍,其實在赫雲連城的眼裡,不過是羞答答地裝腔作勢罷了,比之她平素的淡然優雅,更添了幾分清新可愛。赫雲連城只當沒有聽見,依舊含笑注視著郁心蘭,直盯得她粉嫩的小臉暈起一層薄薄的淡紅,才退開兩步,讓丫頭們服侍她梳洗更衣。待郁心蘭忙好了,用過早飯,赫雲連城這才坐到她身邊,輕聲道:“你昨晚說的事兒,我心中有數,不過,暫時還是不要提了,不必告訴母親。”

如今正是立儲的關鍵時期,一點小事都有可能打破朝中的局勢,可是皇上的心思又難揣測,皇上挑選繼承人的標准,自然是以誰能將玥國帶入輝煌為主,決不會因一點小瑕疵就廢棄誰,所以誰也不知道,皇上最後會立誰為儲君,為了日後的安全著想,還是暫且忍耐,況且,僅憑莊郡王的幾句“贊美之詞”,也不可能去向他興師問罪。

郁心蘭自是明白這個道理,也知道連城必定會用其它的方式,與莊郡王“溝通”,於是乖巧地應承道,“明白,我不會告訴母親的。”

赫雲連城又道:“還要記得送份謝禮給錢府。這次還多虧了錢勁。”錢勁如今被貶為一名看守城門的軍士,從普通的士兵開始,重新慢慢積累軍功往上升,沒將錢勁劃為安親王一黨,已經是看在錢家為朝廷所作的貢獻的面子上了。昨日他正好在城門值守,遇上賀塵和黃奇追捕那幾名江湖中人,他便拔刀相助。

這事兒賀塵他們並未與郁心蘭說起,郁心蘭還是頭一回聽到,忙道:“好的,一會子我就讓紫菱備份厚禮,讓賀塵陪她送去錢府。”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甚好。”

陪了妻兒大半日,賀塵和黃奇帶回了在外面搜查的消息。之前程夫人和那媽媽便招供,她們有心讓連城和郁心蘭吃點苦頭,卻不知要如何才能給這小夫妻吃苦頭,正巧那日那媽媽出府替程夫人買上好的彩色絲線,無意之中聽到一個人付錢給江湖中人,感謝那江湖人幫他“辦了事”,那媽媽立即上了心,先尋著了那江湖人的住處,再回府與程夫人商量。赫雲連城自是不信,哪裡會有這麼巧的事?找江湖中人辦事,多半是見不得光的事,還會在一條小巷子裡交易?還會讓一個婆子給聽到?

可惜今日賀塵和黃奇帶回的消息,卻是說,的確是有那麼回事,之前找那江湖人做買賣的人,是個商人,一番逼問下,他已經承認買通江湖中人去對付生意對手。

看來是暫時查不出什麼了。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果,赫雲連城的表情倒沒什麼變化,瞧了眼漏刻,已是近晌午,便讓人早些傳飯,他急著趕路。

曜兒和悅兒睡到這會子才起床,乳娘抱著他倆到正屋裡,見到父親也在,兩個家伙立即興奮往直撲,“爹爹”。

赫雲連城展眉一笑,一手抱了一個,帶到院子裡賞秋菊。用過午飯,終是不得不走了,他前日才送皇後回京,走在半路,接到了程夫人差人送來的恐嚇信,當即便調轉馬頭回了京,雖說他飛鴿傳書至秋山那邊告假,可是到底是不遵皇命,怕被有心人拿著做文章。郁心蘭親自送出大門,看著連城和幾名侍衛的身影遠得沒了影兒,這才回靜思園,與紫菱好生挑了些寓意多子多福的賀儀,准備親自上門恭賀唐寧。至於錢勁那邊,郁心蘭也准備了一份厚禮,讓賀塵陪著紫菱一同送去,代她表示感謝。

秋山獵場

此時的秋獵已近尾聲,建安帝今日獵了一頭豹子,興致極高,便有人提議,不如學草原上的民族,辦個篝火晚會,男女老少圍坐一起,邊唱邊跳,熱鬧熱鬧。

此提議得到了建安帝的贊許,晚上便在行宮花園的廣場上,升起了三堆篝火,難得有機會這樣男女混坐在一起,光明正大地打量旁人的如花美眷,每個官員都笑得臉紅撲撲的,興致高昂,更有那膽大的,和著樂聲在篝火旁跳起舞來。

待建安帝也來了興致,下場跳了一圈後,篝火晚會的氣氛沖到了最高點。

莊郡王明子恆手執夜光杯,輕晃著杯中殷紅的葡萄酒,坐在矮幾邊,看著場中玩得忘乎所以的父皇,嘴角噙著一抹笑,眼角的余光卻時常往宮門的方向看去。

到現在還沒出現,今日應當不可能來了。明日是圍獵的最後一日,只要連城明日不出現在獵場上,一切就都好辦了。

明子恆滿意地一口飲盡杯中酒,瀟灑地站起身來,正想到場中,與父皇和大臣們同樂之時,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從宮門方向的黑暗中,一步一步迅速走來。

連城!明子恆的心口一滯,他竟然真的趕來了。

自前日夜晚接到京城內的飛鴿傳書,明子恆就在暗暗擔心連城會及時趕到。他原本的計劃是,讓程夫人抓住郁心蘭,以赫雲連城對郁心蘭的感情,赫雲連城必定會半途折返回京,尋找郁心蘭,從而拖住赫雲連城,讓他不能在秋獵結束前返回秋山。

有皇命在身而擅離職守,可是重罪,永郡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雖然以皇上對連城的寵愛,是不可能會降罪於他的,但是朝中好事的言官們必定會有微詞,彈劾的奏折必定會如雪片一般飛舞,縱使父皇再偏袒,也不能不顧忌朝臣們的看法。最後,赫雲連城只能卸了禁軍上品大將軍的職位,當個閒散王爺,或是被皇上另派閒職。

他並非要將連城置於死地,他只是要連城的那個位置,禁軍上品大將軍的位置,連接替的人選他都已經挑選好,只要連城下來了,他就有辦法不動聲色地將那人頂上去。

可是,程夫人那邊竟沒得手,以至於連城及時地趕回來了。正胡亂想著,赫雲連城已經快步走到了場中,向著皇上的方向單膝下跪,“微臣復命來遲,請吾皇恕罪。”

建安帝跳得滿頭大汗,正要回座休息,聽到連城的聲音,忙轉過身,笑瞇瞇地看向他道:“無妨,你快快入席吧,看大家伙玩得多開心。”

隨侍的太監立即將赫雲連城的席位擺好,緊鄰皇上龍椅的左手第二席。赫雲連城謝了恩,端正地坐下,向回了席的建安帝敬了一杯。便有些自詡正直的大臣看不過眼,揮手停了場邊的奏樂,大踏步走到皇上跟前,躬身稟道:“皇上,請恕臣冒昧,臣想請問誠郡王爺,為何您的親衛昨日上午已經返回秋山獵場,而您卻晚了兩天一夜呢?”

明子恆的眼睛一亮,其他大臣都垂下眸光,可以耳朵卻直往主座的位置伸過去。

赫雲連城忙站起身來,正要回話,建安帝沉聲威嚴地道:“是我准了靖兒,回京後可以回府去探望一下郡王妃,晚幾日再回來。”

皇上如此說了,那幾位大臣便無法再繼續質問,只得訕訕地回了座。建安帝一拍掌,“樂師為何停下?朕准了麼?”

場邊的樂師們嚇了一跳,忙又手捧樂器,吹拉彈唱。自有那會來事兒的大臣,再度入場跳起舞來,氣氛又再度活躍了起來。赫雲連城向皇上敬了幾杯酒後,便執了一壺一杯,瀟灑自若地來到明子恆的座前,自斟上一杯美酒,朝他問道:“飛鴿傳書收到了嗎?”難道他知道了?明子恆一愣,手在袖籠中緊握成拳。面上,卻狀似茫然地問道:“什麼飛鴿傳書?”

赫雲連城定定地看著他,將他的表情收於眼底,淡淡地道:“就是王妃有喜的訊息,離京的時候,你不是還不知道嗎?”原來是說這個,明子恆松了一口氣,由衷地微笑道:“收到了。”

他終於要有嫡子了,心中自然是十分開心的。

赫雲連城將酒杯在明子恆的杯子上一碰,彎起唇角道:“恭喜你要做父親了。”

明子恆舉杯回敬,“同喜同喜。對了,這次回京,弟妹可好?”

赫雲連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得明子恆幾乎掛不住臉上的笑容,這才慢悠悠地道:“她很好,母子平安。若是她們母子有任何不妥,我會將膽敢傷害他們的人,碎屍萬段。”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是輕柔的,聲音是輕柔的,表情是隨意的,可就是這種淡淡的神情,輕飄飄的話語,更顯現出一種“我必當如此”的果斷來,愈發讓明子恆覺得脊背生寒。

明子恆的臉色一變,隨即勉強笑了笑,不知該如何接話。赫雲連城卻仿佛只是隨意說說一般,一口飲盡杯中酒,說道:“覺得我粗魯無禮了?待唐寧生下孩子之後,你也有會有這樣的感受的。”他將眸光轉向京城的方向,翹起唇角,綻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絕世笑容,“我的妻兒,重於我的生命。”

明子恆強自擠出一個笑容,“是的,不必等唐寧生下孩子,我也是當父親的人,如何會不知。”

赫雲連城便沒再多說,提了酒壺和酒杯,往旁的席位上敬酒去了。

他一定是知道了,還膽敢來威脅我,心中何曾將我當作當朝王爺、未來儲君!

看著赫雲連城如玉樹一般的背影,明子恆抿緊了雙唇,連城,是你不願幫我,又占著那麼重要的位置,不能怪我無情。

他倆說話的時候,建安帝和場中的幾個王爺、大臣都注意到了,雖然兩人都是言笑晏晏,可是周身圍繞的氣氛,總讓人覺得詭異,便不勉多看了幾眼。只是到最後,也沒見什麼特別。

這樣君臣同樂的篝火晚會,的確是很能讓人放開心胸,縱情聲樂,直至月上中天,建安帝和大多數的大臣都已經醉醺醺的了,卻還沒有半點要散宴的意思。

明子恆尋了個不惹人注意的時機,悄悄離開了廣場,轉過曲徑,到一處假山之後。那裡,早有一人在等著他。明子恆迫不及待地問道:“查到了嗎?,”

“查到了,是郁心蘭一早就發覺了程夫人的計謀,所以……”

所以郁心蘭根本就沒被程夫人控制住,自然也就談不上拖住赫雲連城了。

明子恆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一面不由自主地贊歎,她真是太聰慧了,若是寧兒有她一半的聰慧,必定能討好太後和皇後,拉攏朝中大臣的夫人,成為自己的一大助力;一面又恨恨地握緊拳頭,為什麼這個女人總是能化險為夷?什麼事情她都能一眼看出來,心眼未免太多了,哪裡有女人的樣子!

那人問道:“現在怎麼辦?”

良久,明子恆長吐出一口氣,“罷了,時也、命也,只是時機未到,且先這樣吧。”說罷,頭也不回地淹沒於夜色之中。

那人搖了搖頭,輕歎一聲,沿著另一條小路回會場。

半道上,迎面遇上赫雲彤,她站在月桂樹下,光影交錯地投在她的粉面上,神情凝重,“你剛才是在跟莊郡王說話麼?”那人一怔,隨即笑道:“是啊,剛巧遇上……”

“不是吧?我看你早就等在那裡了,你們說的話,我也都聽到了。”赫雲彤重重地閉了閉眼,忍了幾忍,卻終是沒忍住,憤怒地低吼道:“你居然幫著他害我大弟和弟妹!我弟妹還懷著身子呢!明駿,若是我弟妹腹中胎兒有任何不妥,我唯你是問。”

對面的那人,赫然正是平王世子明駿,他素來對嬌妻禮讓三分,當下便訕訕地笑道:“沒事沒事,他們挺好的。”

赫雲彤剛剛也已經聽到了,卻是恨他瞞哄自己這麼久,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問,“你什麼時候跟子恆這麼近乎的?你不是說不參與到立儲之中嗎?為何你就不能學一學父王他老人家……”

話未說完,就被明駿給打斷了,“我正是在學父王他老人家。父王激流勇退,也是在輔佐了皇上登基之後。小彤,你不知道,父王與皇上已經是堂兄弟了,我與子恆、子期他們的關系就更遠,我們的孩子,與後世的新君,就是遠上加遠了。出了五服,誰還會記得有他們這些個兄弟?”

“現如今皇上看重我,是因著父王的臉面,若哪一天皇上駕崩了,子期和子恆他們登基,哪裡還會記得父王的功勞?就算他們還記得,等到了我們的兒子這一輩呢?若是沒了皇上的寵信,咱們平王府就會敗落下去。京城裡多的是度日如年的王爺,吃穿用度還不如平常的官員,我可不想這樣。”

他說著說著,見赫雲彤陷入了沉思,便上前一步,握住妻子的手道:“你相信我,待子恆登基之後,我也會學父王那樣,激流勇退,決不會貪戀權勢。小彤,我這也是為了你,為了孩子,為了我們的將來啊。”赫雲彤垂眸道:“可是,若不是子恆登基呢?你要如何自處?你就不怕這樣會給平王府、給我和孩子帶來災難嗎?更何況,你要輔佐子恆,為什麼要傷害我的弟弟弟妹?”

她說著抬起頭來,直視著明駿的眼睛道:“我倒是覺得,你是在外任上一人獨大,喜歡上了這種眾人追捧、呼風喚雨的感覺,貪戀起了權勢,才會想著輔佐子恆。依我看,即使將來真是子恆登基,你也必定捨不得辭官歸隱。”

明駿有些惱火地蹙起眉頭,“你怎能這樣想我?在你的心裡,我就是這樣貪戀權勢之人?男主外女主內,這件事情你就不必多言了,只是你要記住,不能隨意告訴旁人。否則,對我便極為不利。”見赫雲彤的表情出離憤怒了,忙又緩和下語氣,柔聲道:“總之我答應你,不會再針對連城,其實我們也沒想將他怎樣。”

赫雲彤冷笑,“你們只是想害他丟官而已!”

赫雲彤是定遠侯的長女,雖然侯爺重男輕女,但是對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又是與甘夫人年少情濃之時生下的孩子,自是非常疼愛的,自幼便將赫雲彤帶在身邊,親自教導,所以赫雲彤並不象時下的女性,只學了些女誡、詩經之類,而是與男人一樣有著政治敏感度。雖然只聽了事情的一部分,卻能敏銳地察覺出背後的原因來。

明駿的表情立即變得有些悻悻然,赫雲彤冷冷地看著他,許久不見他說什麼,便帶著失望轉身離去。

秋獵結束後,大隊人馬行進了七八天,終於返回了京城。長公主帶著郁心蘭、二奶奶、岑柔等人,在二門處張望。定遠侯與赫雲連城等人下了馬,女眷們忙迎了上去,將男人們接回府中休息。

定遠侯一手接過郁心蘭懷中的曜哥兒,先香了幾口,放在手中掂了掂,笑道:“好小子,又重了。”

曜哥兒高興得直抖小身子,“爺爺、爺爺!”

聽到長孫子叫他,定遠侯更是笑味了一雙鳳目。赫雲連城則接過女兒,用力親了親,一手攬著妻子目前尚自纖細的腰肢,往裡走去。

進到正廳坐下,長公主便笑問道,“這回秋獵,侯爺收獲可豐?皇兄呢?”

定遠侯一邊拿出一支犀牛角給曜哥兒玩,一邊回道:“還不錯,獵了一頭犀牛。”

大半個月未見,一雙雙一對對的自是有話要說,不過喝了杯茶,侯爺便令眾人散去。待人都走盡了,侯爺才看著長公主道:“一會兒我要去軍營,將庶務整理一下。”

長公主不解地問,“整理庶務不急於一時吧?”

定遠侯淡淡地道:“明日皇上指派的副元帥便會到了,我總得先行准備著。”

長公主心中一滯,副元帥?不到打仗的時候,哪裡會要這麼多的軍官,這分明就是在分侯爺的兵權。

她正想著,是不是要入宮請安,問一問皇兄的意思,定遠侯卻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我早有心理准備。”

赫雲家幫著始皇帝打下玥國的大好江山,到了這一代,已經是有二百余年了,一直握著玥國大半的兵權,皇上早便有心收回一部分兵權,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赫雲家出的這一系列事情,正好給了皇帝一個借口。定遠侯拉著長公主的手,笑道:“其實這樣也好,我沒了那麼多公事,便能早些下衙回府,多陪陪你,含飴弄孫,亦是人生一大樂事。”長公主見侯爺是真的想得開,便陪笑道:“正好,明年岑兒就能生個大胖小子出來,便是靖兒蘭兒分府別居了,咱們老兩口也不會寂寞。”

定侯爺溫柔一笑,“清容哪裡老了。”

長公主不由得羞澀地垂下頭。夫妻兩說著體己話兒,暫且不提。赫雲連城與郁心蘭回到靜思園中,郁心蘭便讓人將早准備好的柚子水、暖身的甜姜湯拿出來,赫雲連城用柚子水淨了手,去了穢氣,喝了一碗甜姜湯。

他做這番事情的時候,郁心蘭也將這幾日府中的事物都匯報完了,“唐寧那兒和江南那兒,我都送了厚禮,還給江南的兒子江天另打了一副金手圈,他居然打蛇上棒,想當成定親禮呢。”

赫雲連城側頭去看,見妻子雖然是嫌棄的語氣,不過神態並不認真,知道她並未生江南的氣,便只勾唇一笑。郁心蘭又說了幾件事,末了撅起小嘴怨道:“唐羽不知怎麼的,竟對我有莫大的敵意似的。”那天去莊郡王府給唐寧賀喜,因是初孕,所以唐寧只接待了幾名親威和閨蜜,原本應當和樂一團的,可那唐羽卻總是在郁心蘭不注意的時候,用那種飽含敵意的目光看著她,郁心蘭好意問了一次,她卻又不承認。郁心蘭看在唐寧的面子上,不跟這個恨嫁的小女孩計較,可是這樣沒頭沒腦地瞪著她,是人都會有三分火氣。

赫雲連城立即就聯想到了明子恆跟他說過的話,“十四弟很關心弟妹呢”他心中頓時不舒服了起來,卻不願告訴蘭兒,只是問道:“子期送你的那只匕首呢?”

郁心蘭不明所以地從懷裡掏出那把匕首,赫雲連城立即接過來,從自己懷裡掏出一片精巧的磨片,坐到炕桌旁,精心打磨起來。

郁心蘭好奇地問,“你要做什麼?”

赫雲連城並未回答,不過郁心蘭很快就明白了,是要將匕首上的那個字磨掉。

這磨片是赫雲連城前幾日才向皇上討來的,的確十分好用,一柱香後,就將那個字給擦去了,赫雲連城這才鄭重地將匕首還給郁心蘭。郁心蘭不由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挑明了問,“你覺得唐羽討厭我,是因為子期的緣故?”

赫雲連城淡淡地看了妻子一眼,不滿地心道:問得這麼直接,要我怎麼回答?

他轉了身,同時抱起一雙兒女,跑院子裡玩去了。吃醋了!郁心蘭兀自在屋內咯咯笑了半晌,才挑了門簾走出來,站在回廊上,沖著連城的後背道:“小心眼、醋壇子!”

赫雲連城的腳步一個踉蹌,無奈地回頭,“你就是個沒心肝的。”郁心蘭得意地一笑,小跑幾步追上這父子三,從連城的手中抱過女兒,嬌嗔了他一眼,附耳道:“我的確是沒心肝,我的心肝都到一個叫赫雲靖的家伙身上去了。”

赫雲連城的俊臉頓時泛起了暗紅,神色也忸怩了起來,瞥了郁心蘭一眼後,都幾乎不敢看她,嘴裡卻嘟囔道:“也不知是真是假。”郁心蘭白了他一眼,“不知道就算了。”

赫雲連城氣結,你就不能再說一遍?

不過一抬眸,就看到妻子似笑非笑的促狹目光,那如花的美頰邊,兩只小巧的笑渦,如玉白皙的小臉上泛著健康的粉紅,誘人直想撲上去咬上一口,他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幾下,嘴裡卻故意地道:“你都沒說過你喜歡我。”

郁心蘭被他瞧得臉愈發的熱,輕啐一口道:“我哪能沒說過?不喜歡你,我給你生完一個又一個。”說著輕掐了他一把,對他的遲鈍表示不滿。赫雲連城頓時被一股驚喜給卷入雲端,只知咧著嘴傻笑,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攬著蘭兒,親親熱熱地往屋裡去。

兩個小家伙剛學會走路,並不願人多抱,這會子看到短炕,便掙扎起來,連城和郁心蘭便放了他們自己去玩,只在一旁照看著。連城這才道:“唐羽大概是婚期未定,才這般有怨氣,你也莫放在心上。對了,先去備一份大禮,給子期送去,他快成親了。”

郁心蘭睜大妙目問道:“他終於同意成親了。”

“不同意也不成,你也知道,皇後娘娘這回病得很重,皇上有意讓他娶妃沖喜,欽天監已經挑好了吉日,在回京的路上就定下來了。”

郁心蘭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得知皇後身體違和,長公主便帶了她和岑柔進宮探視過,皇後已經年過半百,這時代的貴族女子又鮮少運動,身子差得很,便有些頂不住。雖然只是風寒,但也得小心看顧,否則還真有可能……

沖喜之說,郁心蘭倒是不信的,不過唐羽已經指給了賢王,若是賢王總是不願成親,唐羽的青春也就耗在這兒了,退婚再嫁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尋著這個借口,讓兩人早些將婚事給辦了,也是一樁喜事。她想了想道:“我這有一對粉青釉三聯蔭蘆瓶,繪的是八吉祥的圖案,拿來送他最好。”

賢王娶側妃,侯府定是會備上賀禮,她和連城只是因與子期的關系好,才單獨送一份,只要是好事成雙的雙數,並不拘有多貴重,況且這一對粉青的葫蘆瓶,器型分三瓣,構思極其巧妙,所繪的圖案也十分喜慶,拿來送禮亦是極體面的。

赫雲連城卻搖頭道:“哪能用你的嫁妝,尋個時候,咱們去外面買。”

郁心蘭嗔道:“我的還不就是你的,你若是心裡過意不去,只管拿銀兩來,從我手中買好了,這一時之間,又到哪裡去找合適的賀禮?”連城見妻子有了薄怒,不敢再反駁,便依了她。

正說著話兒,門外傳能傳道:“賢王爺來了。”兩人忙迎出去,先關心了一下皇後娘娘的病情,明子期如實回答,“好是好些了,但是精氣神兒還是不足。”他頓了頓,略帶絲艱澀地道:“定在下月初六迎親,連城哥到時來幫我。”

赫雲連城自是一口應允,“沒問題,不過你表嫂就不方便去相助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結局2

明子期一怔,他知道心蘭有雙身子,從未想過要她幫什麼忙,連城哥怎麼突然說出這麼句話?他抬眸看去,只見赫雲連城目光淡淡,仿佛是隨意地注視著自己,可是眼裡的訊息卻不容置疑。

他知道了。明子期心中一滯,抿了抿唇,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茶杯上的青釉荷花紋,嘴裡笑道:“哪能麻煩嫂子呢。況且我一個男子成親,要的也是幫忙迎親的人,本也沒打算找嫂子的。”

赫雲連城淡淡地道:“那就好,以後便是有事,你也只管來找我。”這話的另一層意思便是,有事沒事都不要來找蘭兒。明子期如何聽不出來,只在心中苦澀一笑,誰讓他沒事兒喜歡上自己的表嫂呢,誰讓他喜歡得這麼晚,沒搶在賜婚之前發覺心蘭的可愛呢?現如今有這個心思,沒被連城哥胖揍一頓,已經是很客氣的了。他遂揚起笑臉道:“我不會跟你客氣。”本想閒聊幾句掩飾尷尬,卻實在是坐不住,幾乎是狼狽地起身告辭。

“子期且慢。”郁心蘭含笑挽留,“既然你叫我一聲表嫂,我便托大說道你幾句。”

明子期神色一斂,恭敬地坐下。

郁心蘭便認真地道:“你曾說唐羽跟一般的千金沒什麼不同,無趣得緊。可是,你可曾想過,這世間對女子的要求本就嚴苛,她出身名門,一顰一笑皆有規矩,自然不可能標新立異。若你能自主你的婚事,隨你如何挑三揀四都行,可是你不能。唐羽既已指為你的側妃,你便是她的夫君,這一生一世要依靠的人了。”

“女人這一生,只能依附丈夫而生存,你若是不喜她,日後還能娶正妃、側妃、庶妃,總會娶到你滿意之人。而她,卻是別無選擇。現下,她還是以沖喜的身份嫁給你,你也應當知道,沖喜新娘有多為難吧?所以我想請求你,對唐羽好一點,就沖她為你母後沖喜,你也應當對她好一點。”

最後這一句,已經接近指責了。

沖喜新娘的身份十分尷尬,若是被沖喜的對象轉好了,這新娘便是福星,若是萬一……這新娘就會被視為掃把星,被旁人的唾沫星子給淹死。明明早就應當成親的,偏偏讓子期拖到了這種時候,嚴格來說,是他對不起唐羽。

明子期再不將世俗放在眼裡,卻也是明白事理之人,又被心上人以那種飽含指責的目光看著,頓時羞愧不已,略點了點頭道:“我會補償她的。”

當著郁心蘭的面說自己會善待其他女子,明子期只覺得滿嘴都是苦味,再也呆不下去,幾乎是逃一般地告辭而出。

赫雲連城含笑著看向妻子,“我還以為你討厭唐羽呢。”郁心蘭笑道:“她不喜歡我,我自然也談不上喜歡她。不過同為女人,能幫的我自然會幫一下。”說著歎了口氣,“這兩個人逃不開成為夫妻的命運,就應該盡量去接受對方,而不是象子期這樣一味回避,那會拖成怨偶的。”

她隨即又星星眼地看著連城道:“很榮幸我嫁與你。”

赫雲連城又是羞澀又是幸福,只覺得耳根發燙,蚊子哼哼似的道:“我也很榮幸能娶到你。”說著將眸光一轉,不好意思再看她。郁心蘭不懷好意思地嘿嘿直笑,“真的嗎?可是我記得,好象有人新婚之夜,都不願與我同房。”

這個問題,還真是要說明清楚才好。赫雲連城忙轉過頭,看見郁心蘭敵作不在意,其實十分著緊的小臉,不覺心中一蕩,忙干咳一聲,努力解釋,“怎麼會,其實那時,我練功正練到關鍵時刻,是不能圓房的,否則會功虧一簣。嗯,你明白了嗎?”

郁心蘭在心裡笑得更加奸詐,小臉上卻流露出委曲的神色,“明白了,你那時根本不喜歡我,自然覺得練功最是要緊。”

赫雲連城急了,搜腸刻肚地尋詞道,“蘭兒,你怎會這樣認為?咳咳,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已經喜歡你了,只是……嗯,那個,若是不能在那時沖關,就得再練上四五年,並非我……咳。”

他有點解釋不下去了,郁心蘭睜大眼睛,剪水雙眸中分明寫著,你說謊!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白雲山上,他將她從那個陷阱裡救出來,然後轉身就走了,要不是她假裝扭了腳,他根本就不會回一下頭,喜歡什麼呀!

“連城,你還記得第一次見我,是在什麼地方嗎?”哼哼,如果你忘記了,或者記錯了,看我怎麼糗你。郁心蘭促狹心想,很想看連城被糗時的表情。

“上已節時,在白雲山的後山裡。”連城答得很快,漂亮的劍眉一挑,眸中露出一抹得意之色,看吧,我沒忘記。

“難為你還記得,”郁心蘭有些幽怨地說道,“那個時候,你根本看都沒看我一眼,直接就走掉了,我想向你道謝,為了追你,還扭了腳。”“怎、怎麼會?”赫雲連城馬上反駁,不過心中卻有些發虛,貌似的確是這樣?

心虛地掃了郁心蘭一眼,赫雲連城努力挽回形象,“其實我是……是……你很漂亮,我、我不好意思跟你說話。”

哎喲喂,還說起甜言蜜語來了。

郁心蘭捂住小嘴悶笑,此時赫雲連城才知道,自己被她給捉弄了,當下恨得牙癢癢的,一個躍起將她撲倒在榻上,正要大肆“懲罰”一下,身後忽然響起奶聲奶氣地呼喚,“爹爹”、“娘娘”、“美人”。赫雲連城尷尬得立即一躍而起,看著他鐵青的俊臉,郁心蘭笑得直打跌。兩個小家伙猶不知自己壞了爹爹的好事,也跟著一起咯咯直笑。赫雲連城恨恨地盯了妻子一眼,才將兩個小家伙給抱上炕來,郁心蘭坐起來,靠在他的手臂上,那柔軟的身子帶著一股甜香撲鼻而來,赫雲連城心裡頭的那一點小小的不自在,立即就煙消雲散了。第二日一早,侯爺便將連城夫婦倆叫去了前院書房,原來是長公主將程夫人綁架郁心蘭的事兒告訴給侯爺了。侯爺不想將家丑外揚,便不方便處置大嫂,只逼著大嫂寫下了一份供詞,並按了手印,鄭重道:若日後她再有任何傷害他的兒孫的行徑,他必定將她送入官府。

侯爺尋思再三,還是早些分家,讓大哥他們一家單過去,至於二姑娘,他已經相中了一名外地的軍官,這回不打算再問二姑娘的意思,直接等開春就將其嫁過去,這才將小兩口叫來商量,畢竟苦主是郁心蘭,他總得給長媳一個交待。

郁心蘭大度地表示,“一切依父親的意思辦便是。”

侯爺贊許地看著她道:“若都能象你這般省心,這個家也不至於……”

赫雲連城見父親又傷感起來,忙勸慰道:“二弟和三弟經此一事,一塹長一智,穩重了許多,也算是因禍得福。”

侯爺淡淡地點了點頭,“希望他們能吸取教訓,不要再妄想些不該想的東西了。”

日子過得很快,秋獵之後,天氣急劇轉涼,郁心蘭幾乎整天就是呆在府中,成天陪著長公主聊閒天,散步也只去府中的後花園。十月底的時候,宮中的敬嬪生下了一個小公主,皇上聽說後,只是道:“過繼到錦妃名下吧。”

這便是不要敬嬪當小公主的母妃,敬嬪心底裡唯一的一點奢望化成了泡沫,不待鳩酒賜下,便自己尋了一根橫梁,自盡了。郁心蘭聽說後,不由得感歎道:“哎,都是當母親的人吶。敬嬪對別人的孩子雖然凶殘,可是對自己的孩子卻是十分慈祥的。”一旁的蕪兒和紫菱不由得問道:“奶奶為何這般說?”郁心蘭慢條斯理地分析道,“自己結果了自己,便是希望皇上能看在她沒有添麻煩的份上,善待陳子爵。”

雖然敬嬪將連城的身世弄得一團糟,可是,處在她的位置上,也是沒辦法的事吧?人已去了,郁心蘭對她的怨念也就沒這麼深了。說到生孩子,郁心蘭又道:“好象下個月,淑妃娘娘和錦兒也要生了吧?”

居然把這兩個人放在一塊兒說,蕪兒和紫菱都不知該怎麼接話才好。倒是千荷活潑,笑嘻嘻地答道:“可不是,希望錦兒姐姐能生個大胖小子。”

郁心蘭笑著點點頭,“最好一舉生對龍鳳胎,省事。”心裡卻在猜,淑妃的孩子,是男還是女呢?生下來後,淑妃會不會與敬嬪的命運相同?

過得幾日,賢王的婚期在即,到了給唐羽添妝的時候,郁心蘭與唐羽沒什麼交情,便請了赫雲彤幫著帶添箱禮過去。

赫雲彤一大早地便到靜思園來找郁心蘭,盯著郁心蘭的眼睛問,“弟妹,你是不是對唐寧夫婦有什麼意見?為何不願去燕王府?”

郁心蘭不解地道:“我只是跟唐羽不熟,送添箱禮也是看在唐寧的面子上,這才請大姐幫我帶去。怎麼了?”郁心蘭直覺赫雲彤這樣問,是有原因的,便也狐疑地回望她。

赫雲彤一愣,隨即目光閃躲地道:“我……沒事,我就是問問。嗯,你的東西呢,我幫你帶去。”

有問題!郁心蘭打量了赫雲彤幾眼,先使了紫菱去拿禮盒,又含笑套了套話,可是赫雲彤也機靈得很,一點風聲都不透。兩人逗著寶寶們玩了一陣子,待紫菱拿來了禮盒,赫雲彤便立即告辭了。

出了靜思園,赫雲彤想了想,又折向二姑娘的院子。赫雲慧正霉了吧唧坐在窗邊,見到大姐來了,也不起身相迎,只是有氣無力地道:“大姐來了。”

赫雲彤不由得皺眉問道:“你這是怎麼了?不是已經給你定了親事了麼,怎麼還不准備嫁衣?”

赫雲慧頓時委曲得眼淚滿眶,“便是我做錯了事,父親也不該這樣將我遠嫁,若是日後被人欺負了,誰來幫我撐腰。”

赫雲彤恨聲道:“這會子知道娘家人重要了?那你還敢對你大嫂那樣!”又追問她聽信了誰的話,得到的答案是程夫人後,赫雲彤才松了一口氣,厲聲道:“記得自己是姓赫雲的,少干些沒品的事。快去給你大嫂道個歉,你大嫂是寬厚人,不會跟你計較的。”

待赫雲慧訥訥地應了,赫雲彤才起身離去,心中思忖道:原來家中還不知道幕後是莊郡王策劃的,要不要挑明呢?

真不怨她猶豫,說出莊郡王來,只怕後面也會牽扯出明駿,她雖然對明駿失望,可到底是這麼多年的夫妻了,總不能看著家人鄙視他。燕王府中分外熱鬧,來來往往的各府閨秀們,刻意在人前展示自己精心挑選的賀儀。赫雲彤來了後,先送上自己的禮品,再將郁心蘭准備的禮奉上,“這是我弟妹的,她有了身子,不方便前來,便托我帶個人情。”唐羽含笑謝了,令丫頭好生收著。

郁玫在一旁好奇地問赫雲彤道:“蘭兒已經有四個來月了,正是最穩的時候,她又不是頭胎,怎麼會不方便來?連莊郡王妃都來了呢。若是她托請我,我必定是要說道說道她的,雖然唐二小姐只是側妃,可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怎麼能不來湊個熱鬧?”

這廳裡坐滿了人,都在說話,郁玫的聲音也不大,可是她與赫雲彤附耳低語,便十分的引人注目,旁人沒聽得太清,可是身後服侍的丫頭們,卻是聽得一清二楚的。

待客人們散了,唐甯還陪著二姐挑大婚時的首飾,便有小丫頭將郁玫的話學給唐羽聽。因著郁珍搶走了自己的心上人,唐甯最是討厭郁家人,當下便怒道:“便是側妃,也是要進皇族玉牒的,她郁心蘭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看不起二姐你。”

唐羽淡淡地道:“好了,別氣了,怎麼說她也是郡王妃,看不起當側妃的,亦是常事。”

一旁的奶娘給二小姐鼓氣道:“那可不一定是側妃,賢王殿下到如今都沒立正妃的,若是小姐運氣好,能一舉得男的話,指不定就能扶正了。”唐甯也附和道:“正是!”

唐羽對著桌子上的鏡子慢慢露出笑容來,父王早便說了,這皇位,多半是賢王的,少半是莊郡王的,總之,能當上皇後和皇妃的,必定是她們唐家的姐妹。到時候,她郁心蘭算個什麼東西,要怎麼踩便可以怎麼踩!

轉眼便到了明子期的婚期,郁心蘭只在喜宴之前趕到,用過席面就先告罪回府了,倒是連城幫了一整天的忙,還替子期擋了酒。也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還是沖喜真的有效果,自那日之後,皇後的鳳體便慢慢好了起來。只不過,太後的病情卻沒好轉,入了隆冬後,還越來越重了。

這日,郁心蘭陪著長公主婆婆入宮探望過,但太後精神不佳,並不願見旁人,只宣了長公主進內殿。郁心蘭便在宮女們的安排下,在泰安宮的偏殿裡坐等。她向服侍的女官問及太後的病情,女官說了一番,又道太後還曾在迷糊中喚起了榮琳的名字。

郁心蘭聽得一歎,太後還真是疼愛榮琳,聽說安親王的母妃是太後的親妹妹,難怪這般著緊,太後這一病,只怕也與安親王一家被斬,有莫大的關系。

正尋思著,一名首領太監帶著幾個小太監神色焦急,步履匆匆地趕到泰安宮,在正殿外停下,使了泰安宮的一位小太監進去通傳。郁心蘭好奇地從側門望去,輕聲問道:“不知是否宮中又發生了什麼事?”因為皇後也在泰安宮中,這名首領太監看起來是來尋皇後娘娘的。不多會兒,一名女官便打聽到了,“是雲宮的淑妃娘娘生了一個死胎,胎衣都是綠色的,淑妃娘娘不信,非說是旁人讒害她。……聽說已經瘋了。”

郁心蘭驚訝地道:“瘋了?”

那名女官道:“是啊,其實之前就已經有些征兆了,總說自己是如何得寵,皇上一定會來看望她什麼的。”

郁心蘭沉默了,之前她就聽長公主婆婆說,皇上並不想讓淑妃懷孕,每次臨幸,都是先熏過避子香的,是淑妃身邊的蔡嬤嬤不知給淑妃吃了什麼藥,才讓淑妃懷上的。事後,為了謀害皇上,還在淑妃的宮殿裡熏帶有毒藥的香料。

郁心蘭早便猜測過,淑妃肚子裡的孩子,只怕是不好的,果然便是個死胎。可是淑妃卻瘋了……若是那種香料讓淑妃也中了毒,不應當早就會出事嗎?怎麼會延遲到孩子生下來之後?莫非,是有人想先看看孩子會怎樣,再決定如何處置淑妃?

郁心蘭被這個猜測駭得打了個寒顫,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呀。又坐了一刻鍾,長公主從內殿裡出來,帶著郁心蘭回了府。之後的日子,便過得十分順意了。天兒漸漸冷了,郁心蘭多半就窩在暖閣裡不動,連聽到錦兒生了個大胖小子的消息,也只是在屋裡替她高興,著人備了許多補品並一堆小孩子的金鎖、銀鈴之類的玩意兒送過去,自己卻是懶怠動。

兩個小家伙每天就鬧著要在地上走,都不願讓人牽著,現在也開始牙牙學語了,會說不少詞匯,只是還不能組成句子。

連城每日盡量加快處理軍中事務,提早回府陪著妻兒。這天連城剛回屋,隔著門簾便聽到郁心蘭在吩咐丫頭們准備這個准備那個,便笑問道:“這又是誰生了?”

郁心蘭啐了一口道:“怎麼我備禮就是有人生了麼?是心和弟弟定下親事了,我著人送份禮給他。”

郁心和的未婚妻是太常寺寺丞的嫡女,雖然太常寺寺丞只是正六品的官員,不過郁心和自己只是個八品小官,這比沾父蔭娶個大官家的庶女卻是要強得多了,至少在岳父面前抬得起頭來。今日一早郁心瑞便使人送了信給郁心蘭,告訴她心和哥哥對這門親事很滿意。

這事兒赫雲連城一早下朝的時候,已經聽岳父大人說了,便點了點頭道:“不錯的親事。”隨即又道:“你打算什麼時候送去?”

郁心蘭道:“自然是今天就送去給心和。”

赫雲連城看了紫菱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外面下雪了,路不好走。估計幾日之內不會停。”

郁心蘭“啊”了一聲,“馬車會滑吧?那等幾……”原想說“等幾日再送也可以”話未說完就被赫雲連城打斷道:“馬車是會滑,不過如果是好車夫,就不會了。若是你想今日就將賀禮送過去,我讓賀塵送紫菱過去。”

說完又看了紫菱一眼。

紫菱秀美的小臉立即染上了紅暈。

郁心蘭這時才注意到,心中一動,琢磨了一會兒,不由得奸詐地笑了出來,“讓賀塵送紫菱去,就不會滑了麼?紫菱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可摔傷不得。”

赫雲連城很鄭重地保證,“不會。保證將你的紫菱安全帶回來,否則我拿賀塵是問。”

雖然明知很可能是圈套,紫菱卻仍是忍不住道:“既是下雪路滑,我若是摔倒了,也不關賀侍衛的事呀。”

郁心蘭沒接話,饒有興味地看著紫菱,直看得紫菱臉上的紅暈越來越多。赫雲連城到底比郁心蘭宅心仁厚,適時誇贊道:“還沒過門便知道為自家男人說話,是個賢惠的。”

郁心蘭頓時便笑了,紫菱羞得一跺腳,急得脖子都紅了,“大爺為何拿婢子尋開心,這般胡說八道……”

赫雲連城忍著笑道:“我並非是胡說八道,賀塵今日已經向我提親了,我也應允了。”

屋裡的一眾丫頭們“哇,”地便叫開了,頓時將紫菱團團圍住,一迭聲的恭喜。

紫菱羞得不行,將手中的事物往桌上一撂,轉身掀了簾子便沖將出去。賀塵正好守在回廊下,見到紫菱出來,不由眼睛一亮,幾乎要放出光來。紫菱見到他這副模樣,又是甜蜜,又是羞惱,怪他自作主張,事先不與她商量商量,害她在大爺和大奶奶面前失了分寸,因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去了後罩房自己的房間。

那裡賀塵是不方便跟進去的,只急得抓耳撓腮,恨不能去問一問大爺,您幫屬下問了紫菱姑娘的意思沒呀?

那屋裡,郁心蘭正在問赫雲連城,“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呀。”

赫雲連城笑道:“賀塵自己跟我說,就是上回你讓他陪紫菱去錢府送謝禮,錢老將軍原是不想收下的,被紫菱一番巧舌給說服了。他便想著,自己笨嘴絀舌的,得娶個伶牙俐齒的妻子,才好生個聰明兒子出來。所以今日才來求了我,托我來問一問紫菱的意思。”

郁心蘭一哂,“就為了這個?他若不是真心愛慕紫菱,我可不會答應。”說著撅起小嘴,埋怨道:“你方才作什麼說你已經允了,這讓我怎麼好拒絕。”

赫雲連城笑道:“我也是看紫菱願為賀塵說話,心裡應當也是喜歡賀塵的,才說是允了。”

“屬下是真心喜歡紫菱姑娘的。”賀塵蹭到了暖閣外,原想將主子喚出來詢問,正好聽到這句,忙大聲表白自己。

說完了才發現暖閣外的堂屋裡還站著一排小丫頭,現下正一個個憋著笑,用古怪的眼神看著自己。賀塵頓時就窘了,手腳都不知要怎麼放才好。“進來吧。”

聽到奶奶在屋內喚他,賀塵忙畢恭畢敬地進去,站在屏風後回話。

郁心蘭仔細問過賀塵的意思,確認他的確不是一時沖動之後,這才笑道:“紫菱是沒賣身的,我作不得她的主,你得自己去問她的意思。這樣吧,我讓蕪兒帶你去後罩房,成不成要看你自己了。”賀塵這下子急了,他這陣子沒少在紫菱面前獻殷勤,可紫菱對他總是淡淡的,他哪知道要怎麼說服紫菱啊,紫菱剛才還瞪他呢。蕪兒已經打起了門簾,賀塵卻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求奶奶幫忙周旋一一二。”

郁心蘭偏頭看了眼屏風後的身影,赫雲連城見不得自己的愛將這般,忙打圓場道:“蘭兒你就幫個忙唄。”

郁心蘭輕哼了一聲,心道:當娶媳婦是這麼容易的事麼?嘴裡卻說道,“我真沒法子忙,紫菱看著柔順,其實主意最是堅定。不過嘛,我倒是可以給你指條路,你就象現在這樣,見到她就下跪,她若不答應就不起來。”

賀塵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立即向郁心蘭磕了個頭,大踏步地隨著蕪兒走了。

赫雲連城沒好氣地看著小妻子,“這叫什麼主意?男兒膝下有黃金,隨隨便便跪了,以後如何振夫綱?”

郁心蘭將小下巴一抬,重重地哼了一聲,“怎麼?你還想如何在我面前振夫綱?”

聽出這語氣裡已經有了幾分薄怒,赫雲連城頓時慌了,趕忙道:“不會不會,我覺得我們這樣就挺好。”

郁心蘭“切”了一聲,有心想開個玩笑,讓他給自己下跪,可是轉念一想,這是不可能的事,還是不提也罷。

赫雲連城見妻子的神色和緩了,忙又關心道:“禮物先讓丫頭們幫你挑著,你別累著了。”

郁心蘭笑道:“我不過動動嘴皮子,哪裡會累,現在府中最累的是母親,可惜我幫不上忙。”

最近府中忙著的,便是將二爺房裡的方姨娘抬為平妻的宴會。二奶奶上回因與人一起陷害郁心蘭,被重重處罰了一次之後,老實了許多,可是侯爺仍沒打算放過她。因為她在外面與娘家大嫂李大奶奶,合伙放印子錢的事,被侯爺知曉、並調查清楚了,侯爺當場便表態,這種吃人血汗的生意,以往不知鬧出過多少人命,若是傳了出去,必定會影響到侯府的聲譽。

依著侯爺的意思,是要將二奶奶休了去的。不過二爺對妻子還是有些感情,加上二奶奶又幸運的有了身孕,休妻的事兒才作罷。只是二奶奶不敢再強硬,只得寫了文書,答應抬方姨娘為平妻。

如今三奶奶閉門不出,安心在院子裡治療臉上的坑窪,郁心蘭和岑柔又懷了身子,二奶奶禁足中,這宴會的一應事務,都要長公主一人來操心,她便只得將二姑娘和芳姑娘兩個調出來幫忙。

兩個姑娘如今都許了人家,正該學著如何主持中饋,免得日後到了婆家,沒法子替婆婆分憂。

二姑娘原本一直躲著郁心蘭,可是席面的菜譜要如何定,長公主偏偏指著她去找大嫂商量,她這才忸忸怩怩地來到靜思園。“大嫂,上、上回的事,是我對不住你。”赫雲慧也知道第一重要的是道歉,一進門便伏低做小的道。

郁心蘭抬眸瞟了她一眼,不輕不重地點了她幾句,這才問道:“來找我什麼事?”

赫雲慧這才拿出席面的菜單出來,與郁心蘭商量,郁心蘭提了幾條意見,兩人商量完後,總算是回到了最初和睦相處的時光。抬平妻的喜宴與成親時的喜宴沒什麼不同,不過不會再有花轎和拜堂了,方姨娘少不得歎息一番。朝中許多官員都應邀前來賀喜,剛剛納妃的賢王明子期也來參加,宴會的時辰還沒到,他便先到靜思園抱悅姐兒玩。明子期塞了一塊玉佩給悅兒,哄著道:“乖悅兒,叫表舅舅。你有沒有想表舅舅?”

悅兒大抵是能聽懂他的話,睜著漂亮的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明子期,乖乖地叫了一聲,“九九。”

明子期大樂,連親了悅兒好幾口道:“悅兒真聰明,不如給舅舅當女兒吧。”

赫雲連城斜眼看他,沒好氣地道:“這麼喜歡女兒,讓唐側妃給你生一個,少來搶我的女兒。”

明子期嘿嘿一笑,“若是我有了女兒,咱們兩家就定娃娃親吧。”

赫雲連城大怒,“滾一邊去,還想騙我兒子。”郁心蘭在一旁看著他二人打鬧,兩個小寶寶也跟著哇哇直叫,這情景真是讓人不由得會心一笑。

正說笑著,門口傳來莊郡王明子恆的聲音,“好熱鬧啊,十四弟過來之時,怎麼不叫上我?”

明子期嘻嘻地笑道:“我看九哥你與霍丞相談得正歡,便沒叫上你。”

郁心蘭差點失笑,若換成旁人,定然不會這般直白地說出來,好生讓莊郡王下不得台。

明子恆的俊臉上果然閃過一絲尷尬,隨即又自若地笑道:“與霍丞相什麼時候都能談話,不急於這一時,你當叫上我的。”又看向曜兒和悅兒道:“來,讓伯伯抱抱。”

兩個小家伙並不認生,不大平穩地走過去,張開兩手讓明子恆抱了。

唐寧和唐羽兩姐妹跟在明子恆的身後,赫雲連城和郁心蘭忙吩咐丫頭們將地龍燒得旺一點,幾人依次在短炕和椅子上坐下一一自然是女人們坐在熱炕上,唐寧和郁心蘭兩位孕婦坐在上首,唐羽坐在下首,男人們則在椅子上陪坐。

郁心蘭打量了一下唐寧,唐寧比上次見到的時候胖了些,臉色紅潤,眼睛亮的照人,比起往日漂亮了許多,顯然日子過得舒心。問起唐寧的情況,唐寧笑道:“我可是好得很,有吳大夫在一旁照料著,倒是一點害喜的反應都沒有。”

明子恆在一旁插嘴道:“還是要當心。”

夫君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關心自己,唐寧羞紅了臉,滿心都是幸福的泡泡。

為了掩飾臉上的紅暈,唐寧忙從丫鬟手裡接過一個小巧的錦緞包,從裡面拿出件小衣服來,送到郁心蘭的手裡,“這是我前些日子請人拿來的,有百歲老人在上面動過針線,我留了一件,這件拿來給你。”這時代的人都相信,穿上百歲老人動過針線的小衣裳,能讓孩子長命百歲。

郁心蘭接過來,笑著道了謝,兩個孕婦便小聲談起了生育經。

這情形瞧在唐羽的眼中,卻是刺入指頭的針尖一般,痛得難忍。賢王只在洞房那日進過她的屋子,之後雖對她十分溫柔體貼,卻仿佛是透過紗窗看風景,總是隔著一層什麼,疏遠而生分。

到底是什麼呢?她不由得望向自己的夫君,卻見他們男人表情輕松地聊著,眼瞧著要過年了,話題自然是圍著太後的病情和即將到來的新年打轉轉。只不過,他們三人聊上幾句,就會將目光往這邊投來一次。赫雲連城自然是看著自己的妻子郁心蘭;而明子恆總是先看一眼郁心蘭,再看一眼唐寧;至於明子期看著的人,卻不是她,也同樣是郁心蘭。為什麼!為什麼都這麼關心郁心蘭!

唐羽將指甲掐入掌心,摳出了血都不覺得痛。

郁心蘭又感受到了那種灼熱的目光,轉眸看去,唐羽卻迅速地掩下了長睫,端著茶杯,輕輕吹著茶沫,氤氳的蒸氣擋住了郁心蘭的視線。郁心蘭不由得皺眉思付道:唐寧的這個二妹,可遠不如她那般溫柔可親了。

宴會之後,唐羽便尋著借口與長姐同車,在車裡小聲說道,“姐姐,你不覺得姐夫看誠郡王妃的表情,很特別嗎?方才在屋子裡坐著的時候,姐夫總是看向她。”

唐寧心一沉,臉也跟著一沉,低斥道:“你越大越不知事了,這話也是混說得的?你便是瞧心蘭不上眼,也當顧忌你姐夫的聲譽,若是再讓我聽到這樣的話從你口中說出來,就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妹妹。”唐羽沒想到自己一番好心,想提醒大姐注意一下郁心蘭,竟落了一身埋怨,心中不由得更恨郁心蘭了。

一直騎馬陪在馬車旁的明子恆,也不知聽到兩姐妹的談話沒,俊臉上是如往常一樣的溫文爾雅,只是眸光卻閃爍個不停。

下了幾場大雪後,年關便要到了。

就在大家伙兒都買齊了過年物資,准備熱熱鬧鬧過個年的時候,宮中傳出了沉重的鍾聲。這鍾聲沉悶而綿長,郁心蘭聽得一怔,赫雲連城細聽了聽,便道:“太後薨了。”

不到兩柱香的功夫,宮中傳訊的公公便到了侯府,果然是太後薨了。好在太後的情形不妙,長公主早有准備,立即令人開倉取出早便准備好的麻衣孝服,令府中一干人等立即換上,府中各處,但凡有點顏色的燈籠和垂幔,也都被取下來,換成喪燈和潔白的絹布。

太後雖不是皇上的生母,可是太後是一位非常公正非常賢惠的女子,在先帝的立儲詔書下達之後,便一門心思地輔佐皇上,因而皇上對太後十分的敬重。痛失慈母,建安帝的眼眶也不禁紅了,下令舉國重孝百日,又放生了一千尾魚和一千只鳥,大作法事七七四十九日,為太後積德。次日凌晨,諸人乘著馬車到宮門處,排隊入宮祭奠,所有人都小心地收斂著神色,連呼吸都放得極為清淺。在宮中又跪又磕地折騰了一日,天色全黑之後,官員們才返回各自的府第。

剛走進二門,赫雲連城便低聲問,“累不累?”

其實是很累的,不過長公主做為太後的女兒,跪得比自己多,郁心蘭便不好說出口,剛要搖頭,腰間一緊,整個人已經被赫雲連城給抱了起來。“連城。”郁心蘭心裡一慌,向旁邊看去,只見侯爺和長公主都露出了幾許笑意,旁的下人都低下了頭。她暗掐了赫雲連城一把,悄聲道:“放我下來。”

赫雲連城一本正經地道:“前面黑、路又滑,要小心點,萬一摔了怎麼辦?”

讓丫頭在前面打燈就是了,哪裡用得著這樣!郁心蘭紅著臉低下頭,不敢看公公婆婆的臉色。

赫雲連城見妻子聽話了,冷峻的眉眼化開來,洋溢著春風般的笑容。舉國大喪百日,新年也過得極為冷清,便是一家人聚在一起,也不敢大聲說笑,不敢大魚大肉,好酒好菜,更不敢談嫁娶之事。赫雲連城搬府別居的時日又往後推了推,待百日孝期過後,已經到了暮春了,連今年的三月三上巳節都錯過了,可是郁心蘭的產期卻也要到了。

此時的曜兒和悅兒都已經一歲半了,會說簡單的句子,聽了大人們的話後,便天天吵著要看小弟弟。

兩個小家伙總是奶聲奶氣地道:“娘親快把小弟弟生出來。”

郁心蘭哭笑不得,努力地解釋道:“還要半個月,小弟弟才能出來跟你們玩。”

這話才說完沒多久,郁心蘭就提早發作了。肚子疼得一抽一抽的,她忍不住捏緊床單尖叫。

正巧郁心瑞上侯府來看姐姐,赫雲征陪著他過來,兩人邊走邊交流學習心得,剛進得靜思園的大門,就聽到一陣尖銳的叫聲,丫頭婆子們忙碌地進進出出。郁心瑞嚇了一大跳,忙拉住行色匆匆的蕪兒問,“我姐姐怎麼了?”

羌兒草草行了個禮,“回舅少爺,奶奶要生了。”郁心瑞立即就興奮了,“姐姐要生了,我能頭一個見到小外甥。”

赫雲征很自覺地跟著道:“我能第二個見到小侄子。”

兩個小少年興奮莫名,搓著手在堂屋裡走來走去。

赫雲連城剛剛下衙回府,聽得賀塵說是郁心蘭要生了,他馬上跳下馬來,一路走的飛快,直往靜思園沖去,把賀塵遠遠地拋在後面。進得門來,正見到赫雲征和郁心瑞兩個急得團團轉,赫雲連城的腳下就慢了半拍,收斂了臉上的焦急神色,點頭招呼後,到房中來看郁心蘭。正是一輪陣痛的時候,赫雲連城忙沖到床邊,握住郁心蘭的手道:“怎麼樣?痛的話就叫出來吧。”

半晌過後,那陣痛勁兒過去,郁心蘭調勻了氣息,朝他微笑道:“穩婆說這一胎,胎位很正,應該會生得快。”

穩婆忙在一旁接嘴道:“可是才剛剛發作,至少也得到傍晚才會生,大爺不如先去暖閣裡坐坐?”

赫雲連城搖頭,“不要緊,我陪著。”

這時代女人生孩子,就沒男人在一旁立著的,穩婆們的臉上都露出了不贊同之色。

郁心蘭雖然很想讓連城陪著自己,可是他高大的身子站在床邊,的確是有些礙事,於是便笑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事再叫你進來。”赫雲連城也明白,雖然他非常想代替蘭兒來痛,可是事實上,他卻是幫不到任何忙的,只得柔聲安慰了幾句,出了內室。此時,赫雲連城已經調整好了神色,頗有幾分鎮定自若了。

他邀請兩個弟弟坐下,閒聊,吃飯,再閒聊。明子期來尋赫雲連城有事,聽說郁心蘭要生了,便也坐在一旁陪著。

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赫雲征和郁心瑞兩個最年輕,不由得愕然道:“上午我就以為就要生了,怎麼這麼大半天了,還沒出來?”

赫雲連城覺得此話深得他心,只不過他已為人父,表面上卻要做出頗有經驗狀,不以為然地道:“哪裡那麼容易?上回生曜兒和悅兒的時候,就用了一整天。”

曜兒和悅兒剛巧聽見,奶聲奶氣地高興道:“弟弟來了嗎?”

明子期呵呵一笑,“是呀,弟弟來了。”

悅兒還乖巧,曜兒卻一溜煙地往內室跑,“弟弟、弟弟。”

仿佛要應和他的呼喚似的,郁心蘭淒厲地尖叫一聲,跟著門內就傳出了嬰兒的啼聲,非常響亮。

明子期笑道:“聽聲音就是個哥兒。”

話音剛落,便有穩婆出來報喜:“恭喜大爺,是個哥兒。”第二次當父親,赫雲連城鎮定多了,先吩咐了一聲,“通通有賞。”才一頭沖進了內室,順道將門口的小曜拎著往後一放,不許他進去。郁心瑞和赫雲征也想跟進去,哪知房門竟貼著他倆的鼻尖,“彭”一聲關上,差點撞出鼻血。小曜兒感覺自己被父親和母親拋棄了,扁了扁小嘴,哇哇地哭了起來。郁心瑞趕緊抱起曜,哄道:“曜兒乖,弟弟睡著了,明天曜兒再來找弟弟玩好不好?”

明子期抱著小悅兒走過來,笑嘻嘻地道:“曜兒先跟妹妹玩好不好?”

幾個人圍著哄了一圈,小家伙受傷的心靈終於慢慢愈合,開心地跟小叔叔和舅舅玩起了貓捉老鼠的游戲。

玩得十分開心的小曜兒心裡還想著,明天要帶弟弟一起來玩這個。……

事實上,他一直過了整整一個月,弟弟紜兒出了月子,才有機會見到那個小臉白嫩嫩胖嘟嘟,只知道啜起小嘴,閉眼酣睡,根本不理會他的善意笑容的小弟弟。

時間一晃便是兩年多過去了。

赫雲連城和郁心蘭早便從侯府撒到了誠郡王府,自立門戶了。曜兒和悅兒已經快四歲了,小紜兒也有兩歲多了,已經會說可愛又可笑的稚語,跟在哥哥姐姐身後跑了。

這期間,賀塵終於取得了紫菱的首肯,抱得美人歸,並在次年就生下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取名賀婷。因著黃奇的主動追求,大膽求愛,蕪兒也自去郁心蘭跟前求了恩典,成就一樁婚姻,只不過,成親快一年了,肚子還沒動靜,蕪兒不免有些焦急。

錦兒生了長子之後,隔年又生了次子,把安泰和安娘子樂得合不攏嘴,原本他們是十分得意男孫多的,可自那回見到郁心蘭和紫菱二人漂亮的女兒之後,就對香香軟軟又乖巧聽話的小女娃娃心癢得不得了,又開始鼓動兒子努力耕耘,再接再厲,為安家添個可愛的小孫女。郁心蘭將錦兒和蕪兒的賣身契都發還了,還去官府除了奴籍,跟前也不需要她們再伺候,可是包括紫菱在內,都自願每日到王座中來服侍。郁心蘭也只得由著她們,不過還是將千荷、千雪給提了上來做一等丫頭,身邊的媳婦子,自然是嫁與了佟孝長子的千葉,千葉被佟娘子好生調教了幾年,現下可老實得多了,親自來給郁心蘭請了罪,表示再也不會與仁王府那邊聯系。

郁心蘭看在佟孝一家的面子上,也就順水推舟地原諒了她。郁珍自遠嫁南疆之後,只能與郁心蘭書信聯系,郁心蘭只知郁珍成親次年便生了一個兒子,極得公婆的喜愛,丈夫又疼惜她,生活過得很是幸福。唐寧連生了兩胎,卻都是女兒,明子恆表面上沒說什麼,對兩個女兒也是極為疼愛,可是心底裡卻是十分遺憾的,雖然後面另娶的側妃和另一位妾室為他生了兩個庶子,可是到底不是嫡子。

又值夏末,荷花已經開過,正是睡蓮開放的時候了。郁心蘭在誠郡王府也建了一座暖房,初春便能賞到睡蓮,而曲池中的睡蓮,卻是正常花期開放的。養了兩年之後,曲池中的睡蓮群已經初具規模,不少的名門夫人遞了帖子,希望能到王府中來賞花納涼。

“大姐你說,我要不要辦一個賞蓮宴?”

郁心蘭慵懶地歪在湘妃竹制成的美人榻上,偏頭問坐在一旁,明顯心不在焉的赫雲彤。

連喚了三聲,赫雲彤才驚覺,垂眸看著手中的粉彩折枝牡丹茶杯,輕聲道:“弟妹想辦便辦吧,有什麼要幫忙的,只管知會一聲。”郁心蘭心中微微一歎,握住赫雲彤的手道:“大姐姐,我跟連城沒人怪你,也不會怪姐夫,你切莫再往心裡去了。”

她知道赫雲彤覺得自己愧對她們夫妻倆,可是這不是赫雲彤的錯,實在沒有必要自責。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按習憤,大年初一,宮中都要賜宴群臣。今年新年的第一天,宮中也賜了宴,建安帝興致極佳,多喝了兩杯,在宴會之中,忽地暈倒在地,手腳抽抽,口吐白沫,儼然是中風了。

好在他從不曾放松過習武健身,龍體康健,所以在休養了一個多月後,便好轉了。只是老人家都經不得病,自病了這一回後,眼瞧著建安帝的身體便是差了許多,精神也大不如從前。

這樣的時候,最好是能由皇帝掌管大局,太子從旁理政。只是選誰為儲君,建安帝真的拿不定主意。

在心裡,他更中意十四子、睿智果決的明子期。可是明子期的確是沒有爭儲的意思,都二十一歲了,連正妃都不願意娶一個。先前以為是與側妃唐羽情深,可是唐羽幾年未孕,皇上和皇後少不得要去關心一下,尋了賢王府的管事嬤嬤一問,才知明子期壓根就極少進唐羽的房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吶,建安帝和皇後不知將明子期宣入宮中來,斥責過多少回,卻是一點用處也沒有,連子嗣都沒有的皇子,自然是不可能被立為儲君的。若要立明子期,還得逼上一逼。

而十二子明子信,雖說這兩年也得了一個嫡女、幾個庶子女,可是後宅裡經常有亂七八糟的流言傳出來,連府中後院那幾個女人都鎮不住,如何能壓得住這滿朝文武?況且明子信的謀略基本來自秦小王爺秦肅,唯一沒聽秦肅建議的那一回,就是聽王丞相的那次,還差點行差踏錯。秦肅的確是個難得的人才,可是臣子太過於精明強干,君王太過於倚重臣子,日後就難免出現君不君、臣不臣的現象。因而建安帝幾乎沒有選擇他的打算。

至於九皇子明子恆,總的來說,建安帝對他還是滿意的。他聰慧、決絕、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更重要的是,他會看時機,在順境中知道如何展示自己,吸引朝臣們來歸附,在逆境之時也懂得韜光養晦,盡量不引人注意,躲避明刀暗劍。只是,要果斷地立他為儲君,建安帝又不知為何,遲遲下不了這個決心。

為了給幾個儲君的候選人一個公平的機會,建安帝便在幾個月前提出,他且先去行宮修養,由賢王、莊郡王兩人代理監國,朝中政務交由賢王、莊郡王、誠郡王和窄丞相四人一同協商處理,至於歸期,他並未說明。此詔一出,滿朝皆驚,這相當於是半禪位了。況且統領朝政的只有賢王明子期和莊郡王明子恆二人,這就等於在告訴群臣,儲君只會從這兩人之中選出。

因此,以往的暗爭變成了明斗,莊郡王的不少擁躉從暗處來到了明處。

這其中,自然就有平王世子明駿。

明駿一從暗轉入明,許多以前為莊郡王謀劃的事情,便會被人揣測猜疑,況且還有個不甘落選的仁王和他的謀臣秦小王爺。不過幾日,朝野內外就開始傳出一些閒話,指責莊郡王明子恆人品低下,這其中就有莊郡王刻意挑撥定遠侯一家人關系的流言。

赫雲彤聽到這些傳言後,忙親自上門來謝罪,郁心蘭和赫雲連城都表示沒放在心上,可她仍是自責不已,言道一定會督促丈夫,讓他少出缺德主意。

郁心蘭跟赫雲連城都笑著道了謝,其實心中並不抱什麼希望。畢竟現在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了,若是用點手段就能將賢王拉下馬來,相信明子恆一定會用,只要他能登上那個位置,污蔑兄弟的這點小瑕疵,就不算什麼了,畢竟,歷史是由成功者來書寫。

今日赫雲彤到誠郡王府來做客,可是卻一直心不在焉,郁心蘭直覺這其中有事,一開始還以為是又跟明駿吵架了,可現在卻覺得不是這樣。於是,她便笑笑道:“我想辦賞蓮宴,自是要請大姐相助的,可若是大姐有事,我卻是不方便相邀了。”

赫雲彤咬了咬唇,遲疑了一下,才道:“我……其實沒什麼事,對了,靖弟近幾日忙不忙?我看駿郎總要三更半夜才能從莊郡王府回家。”

郁心蘭的眸光一閃,想再套點話,可是赫雲彤又咬緊了嘴,什麼也不肯說了。

郁心蘭便沒再強人所難,兩人約定好,後日在誠郡王府辦個賞蓮宴,發帖子邀幾位交好的夫人們過府游玩,赫雲彤便告辭回府了。下了朝,赫雲連城回到府中,曜兒和悅兒張開兩手飛奔過去,“爹爹、爹爹”,兩人一左一右抱著赫雲連城的大腿。赫雲連城慈愛地笑笑,彎腰摸了摸兩個孩子柔軟的頭發,卻快步走上台階,將蹣跚著跑來的紜兒抱起來,笑問道:“紜兒今天乖不乖?”

紜兒對自己的評價是非常高的,“紜兒很乖很乖。”

你才不乖,你背地裡搶了子期叔叔送我的風車,有膽子的話,就向爹爹承認唄!

赫雲曜鄙夷地看著裝乖的弟弟,小嘴撇到了後腦勺。赫雲紜卻毫不畏懼地迎視回去,眨巴著黑葡萄似的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象小肩子似的煽個不停,眼神無辜著,那樣子真是要多乖就有多乖。赫雲連城順著小兒子的目光回了頭,寒星似的眸子在長子那滿是挑釁的小臉上掃了掃,俊秀的眉毛一挑,“曜兒又欺負弟弟了?”

赫雲曜氣得差點跳腳,“爹爹你又冤枉曜兒,曜兒才沒有欺負弟弟,明明是弟弟搶了我的風車。”

赫雲連城對長子的怒火視若無睹,不鹹不淡地道:“沒有就沒有,這麼急躁象什麼話,再說你是大哥,弟弟喜歡風車就應當讓給他,以後不許再搶你弟弟的風車玩了。”

說著不再理赫雲曜,抱著紜兒進了屋。紜兒乘爹爹沒注意的時候,用白白胖胖的小肉手,朝哥哥打了個勝利的手勢,看吧看吧,爹爹就是疼我一些,早說了把風車借我玩一下就好的,現在變成我的了吧,後悔了吧?後悔買不著藥吃吧?

可憐赫雲曜,小小年紀就已經習慣性吐血了,直氣得在原地捶胸頓足,考慮要不要學安佑的樣子,躺到地上打滾。

赫雲悅同情地看著哥哥,看在跟他是一天生辰的份上,勉強安慰道:“算了,哪個要你那麼搗蛋,爹爹當然就相信弟弟不相信你啦。你在這裡生氣也沒用。”

赫雲曜“切”了一聲,“我會生氣?我都四歲了,才不會跟個一兩歲的小娃娃計較。”說罷一揚小腦袋,驕傲地上了台階。屋內,郁心蘭正跟赫雲連城說話,“大姐說最近姐夫總在莊郡王府呆到半夜才回府,不知朝中是否有要事?”

赫雲連城沉聲道:“是的。皇後娘娘病重,皇上傷心擔憂,龍體也不大好了。”

皇後陪著皇上去了行宮,好好的住了半年,前幾日竟傳來了這樣的消息,難怪莊都王等人要商議對策了。皇後若是薨了,群臣就可以請皇上另立皇後,若是立德妃為後的話,那麼目前唯一困擾莊郡王的嫡庶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郁心蘭懶怠去管,又說起了賞蓮宴的事,赫雲連城道:“既然要辦,就大辦一次吧,睡蓮的花期長,不如晚上半個月,大慶國太子要帶正妃和側妃出使我國,正好一道宴請了,還了人情。”

他如今也是議政的四重臣之一,朝臣們爭相巴結的對象,平日總有人宴請,再怎麼不願也得去一次,去了就得還,不如一次給還清。那大慶國那邊,三皇子因著建安帝的支持,成功上位,被大慶國皇帝冊封為太子。這次出訪玥國,便帶了兩位玥國的妃子回來探親。

郁心蘭一口應下,讓人去准備描金花帖。

到了宴會那一天,郁心蘭一早兒地起身,打扮得漂漂亮亮,赫雲連城欣賞地望過去,只見妻子挽著一頭飛花髻,只戴了一支銀攢珍珠梅花結條釵,和一支銀鍍金點翠鑲料石松鼠葡萄雙喜頭花、額前飾著銀鍍金點翠東珠串流蘇,數量雖少,但件件都非凡品,含蓄地張顯奢華;一身雨後天青色的描金折枝牡丹紋直襟,下襯粉藍色八幅羅裙,腰間系一條長可及地的繡天青花牡丹花的月白絲絛,在這炎熱的夏末季節裡,如果一道清澈的泉水,令人不由得心生涼爽之感。

郁心蘭一早兒地讓乳娘將三個小主子帶到跟前,仔細叮囑,“一會兒賓客中也有不少小孩子,你們可以帶他們玩,也可以自己玩自己的,但是不許欺負他們,聽到沒有?”

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郁心蘭秋水般的眼眸直望著赫雲曜,三個孩子中就數他最搗蛋,跟只皮猴似的,三天不打,上房皆瓦,郁心蘭不得不重點防范他。

悅兒和紜兒乖巧地點頭,赫雲曜壓下心中的委曲,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知道了。”郁心蘭這才放他們三個出去玩。

過了辰時,女賓們陸續到達。

唐羽這是第一來誠郡王府,以往她總是不願見到郁心蘭,可是旁人總是傳誠郡王府怎麼怎麼漂亮雅致,又說園子都是郁心蘭設計的,如何如何蘭心惠質,今日她實在是忍不住要來看一看。

進了二門,入目的就是一座若大的池塘,池塘裡盛開著無數的睡蓮,或聖潔或妖嬈或嫻靜或搖曳。

唐羽當即被這滿池的風情奪去了心神,癡迷的目光纏繞在淺紫深藍的花兒之上。腳下不停,跟著引路的侍女走過三尺寬的、用渾圓的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繞過四分之一的池塘,便換成了漢白玉石板小徑,小徑一直沿伸一到一處高台之上,化為了台階。

直到高台之下,抬頭之間才發覺,這是一座恍若仙府的高台,整個高台沐浴在一片花海之中,四周的牆壁被整片的艷紅的芍藥花和碧綠的常春籐占據,只有雪白的漢白玉欄桿露出幾分真容。

真象傳說中的仙境,古樸浪漫之中透出低調的奢華。唐羽的眸光不由得暗了一暗。

“唐側妃來了?”

高台之上響起郁心蘭熱情的招呼聲,唐羽只得打起精神微笑,提裙上了台階。

郁心蘭熱情地迎上來,托著唐羽的手臂往內走,“今個兒我們就在這裡賞花,哪裡也不用去。”

唐羽這才望下去,原來站在這高台之上,可以將大半個後花園盡收眼底,滿池搖曳的睡蓮就鑲嵌在東面落地長窗邊,而西面可以竹海聽濤,南面可以賞曲徑幽花,賓客們只須坐在幾案邊,品著美味佳餚,吹著清爽的涼風,就能將滿園景致看個通透。

果然是獨具匠心。

沒等唐羽嫉妒完,郁心蘭又笑道:“你大姐和三妹都在裡面。”說著讓人引了唐羽進去,她又回到台階邊,迎接新的客人。下了朝,赫雲連城陪同大慶國太子殿下,和賢王、莊郡王等人一同回府,郁心蘭親自去二門迎了已被封為太子妃的明華公主和良娣郁琳。明華公主已不象從前那般張揚怨意,笑容裡有著淡淡的傲氣和疏遠。賓主依次坐下後,明華公主便拉著郁琳的手笑道:“郡王妃的妹妹,也是本宮的好姐妹呢。”

這話聽得郁心蘭心中一寒,她聽說,另外一位陪嫁女官比明華公主早一個月懷孕,結果卻難產死了,孩子也沒能保住;如今明華公主拉著至今未有生育的郁琳的手,說出這樣的話來,真讓人不由得同情起郁琳來了。郁琳謙遜地笑道:“能服侍公主是妾身的福氣。”

明華公主輕責地瞥了郁琳一眼,“說過我們以後以姐妹相稱,你為何總是記不得?”

這責備也不過是裝裝樣子,郁琳只管垂著頭笑,並不辯駁。郁心蘭不讓冷了場,便陪笑道,“開宴的時辰尚早,不如請太子妃觀看歌舞吧。”其實心底裡,明華公主更喜歡太子妃這個稱呼,見郁心蘭知機,便頷首贊同,郁心蘭拍了拍掌,傳來早備下的歌伎舞女,與眾人一同欣賞歌舞。

赫雲連城在前院應酬了一陣後,作為男主人,他得要在女賓客面前露個臉,說幾句“承蒙光臨,不勝榮幸”之類的客套話。俊美如天神般的赫雲連城走入高台,便引得女賓客們一陣陣抽涼氣,郁琳沒想到事隔五年,自己還能見到他。她還記得那日在郁府驚艷一瞥之時的赫雲連城,平時的他寒星般的眼睛微微一瞇,整個人不苟言笑,凜然而威,一舉一動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可采摘梨花的時候,眉目都是舒展的,仿佛能為郁心蘭采支梨花,是最幸福的事……今日又見到赫雲連城,不知道怎麼的,郁琳的心髒猛然亂跳起來,胸口又脹又酸,說不出的難受,眼睛一熱,視線頓時模糊了,她從來沒覺得這樣委屈過。

赫雲連城與眾女客說話的時候,表情如常,可那雙眸子卻是厭惡的,但看向郁心蘭的時候,卻眉梢眼底都是笑意,一望而知兩人的感情有多麼深厚。郁琳悄悄地打量郁心蘭,悄悄地捏緊紅菱鮫帕,憑什麼!憑什麼她和三姐都不幸福,這個沒名份的野種卻可以這樣幸福!

此間都是女子,各式各樣的熏香味、香露味,再好聞的味道混在一起,也讓人難以忍受。赫雲連城隨意說了幾句,與郁心蘭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快步離開了高台。

明華公主看著赫雲連城的背影,向郁心蘭贊道:“靖哥哥的大名,便是大慶國的臣子們,也是聽說過的呢。”

現在赫雲連城的官聲的確不錯,原來他不止是可以當安邦的武將,也可以做治國的文官。其實建安帝善於用人,朝中能力出眾的官員有著不少,只不過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樣思維敏捷、策無遺漏,而且行事往往別具一格,獨出機抒,從不墨守成規,也不假裝高深莫測,通常會用簡簡單單的話來切中要害,令人茅塞頓開。

有這樣的丈夫,郁心蘭自是萬分自豪,也不假作謙虛,只是笑道:“太子妃遠在大慶國也聽說過嗎。”

大人們在一起虛偽地聊天,小孩子們則湊在一起玩游戲。主人家的赫雲曜就充當老大,指揮大家伙兒分成兩派,玩官兵捉賊的游戲。這其中年齡最大的是莊郡王的庶子,已經八歲了,不大願意跟那群小蘿卜頭玩,只不過捨不得漂亮得象花仙子似的赫雲悅,又緊巴巴地跟著,女孩子們本是不喜歡玩官兵捉弄賊這種游戲的,尤其是從小當淑女教養的仁王的女兒明媚和莊郡王的女兒明嬌,她倆個只想玩家家酒。可是,赫雲曜極受小女孩兒的歡迎,走到哪裡身邊都會跟上一大堆小美人兒,搶著討好他,為了不讓旁人搶走自己在赫雲曜身邊的位置,她們也只好答應了,還搶著要當赫雲曜的侍衛。

赫雲曜有點嫌棄地看著她倆,眼睛倒是大的,皮膚也夠白,但是小女孩兒還沒長開,胖胖的小臉擠成一團,他嘟囔道:“我不要這麼丑的侍衛,我要我弟弟當我侍衛。”

不當侍衛是可以的,但是被說成比他弟弟還要丑,那可就是奇恥大辱了。明媚和明嬌氣呼呼地回頭一瞧,只見兩歲多的赫雲紜粉妝玉琢的,眼睛烏溜溜的,確實十分漂亮。明媚和明嬌洩了氣,只得當成了普通士兵。可是分配人手的時候,卻又有了新的麻煩,女孩兒都想跟赫雲曜一邊,但匪徒那邊不能沒有人吶,於是赫雲曜充分發揮自己的魅力,表示誰願意當賤,一會兒開宴後,誰就能與他共坐一桌,於是,終於均勻地分配了人手。眾女將男將在大將軍赫雲曜的帶領下,與錦兒的長子安佑為首的匪徒,展開了激烈的戰斗,最後,是赫雲曜為首的官兵大獲全勝。赫雲曜非常有當將軍的潛質,指揮著屬下處理俘虜,“男的都抓去做苦役,把那邊石牆上的木樨花都摘下來,放在托盤裡。”正好娘親要木樨花做香露了,一會兒可以拿去拍娘親的馬屁。又指著一眾女俘虜道:“女的都充入府中,給我當小妾。”

一眾女俘虜歡欣鼓舞,女士兵們卻萬分沮喪,拉著赫雲曜的袖袍不松手。

曜將軍勉強收下了明媚和明嬌,其他人真不想要了,煩不勝煩,最後終於記起自己還有個兄弟,於是看向赫雲紜,奶聲奶氣地問道:“你要不要幾個?”

紜兒堅定地搖頭,更加奶聲奶氣地道,“不要,她們沒有婷妹妹漂亮。”說的是紫菱和賀塵的女兒賀婷。

曜將軍努力說服弟弟,“先收下幾個吧,也許長大後就好看了,不好看你再送還我好了。”

眾婆子丫頭守在一邊看著他們玩,邊看邊笑,回頭便有丫頭把這邊的情形報給主子們聽。

女賓客們都笑得前仰後合,郁心蘭愁得不行,曜兒這家伙真不知是跟誰學的,小小年紀就一副花花公子的腔調了,偏又得女孩緣,像這樣子下去,只怕將來會被女孩子慣壞掉。

郁玫要笑不笑地道:“多幾個媳婦服侍你不好嗎?有人幫襯著,也不怕管不好內宅了。”

居然敢叫我的女兒當妾室,真是豈有此理!郁玫咒罵了一句,心裡又恨,媚丫頭怎麼這麼沒出息,堂堂的郡主,竟自願當小妾,而且還是搶著當的。

另一位夫人笑著插嘴道:“小孩子就是可愛,不過話說回來,府中的人丁還是單薄了一點,人人都說郡王妃您賢惠,怎麼不見您幫郡王爺安排幾個通房?”

此人的丈夫素與赫雲連城政見不合,所以才敢當眾嗆聲。郁心蘭雲淡風輕地道:“男人在外面不容易,我們在府裡就是要好好操持中饋,相夫教子,這樣才能讓家宅安寧。至於如何才叫安寧,那就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了。我之美味、彼之砒霜,並非夫人做得好的地方,我家王爺便會欣賞。”

自己做的事,要個外男欣賞,也算是一個巴掌扇在臉上了,那位夫人不由得訕訕的,卻又不甘,還想拿女誡之類的堵一堵郁心蘭。郁心蘭卻又笑道:“夫人若是想為自家老爺尋幾個美貌的通房,一會兒我跟王爺說道一聲便是。”

京城裡誰都知道,許多官員給赫雲連城送過美貌的姬妾,他雖是收下,卻轉手便又送人了。跟赫雲連城說一聲,那她家老爺以後可就有享不完的美人福了。那位夫人心裡一顫,終於安靜了。

珍憾美味,靚麗歌舞,宴會一直持續著,賓客們興致高昂,唐羽卻是在看見明子期笑容滿面地來給表嫂請安後,就一直郁郁寡歡。她揀了一條小徑,往沒點燈籠的黑處行去,走至一處涼亭那兒,正聽到明子恆與人把酒言歡。已然撞上了,唐羽自是要上前行個禮。明子恆見是她,便笑道:“弟妹是來尋十四弟的嗎?我見他抱著曜兒和悅兒去南邊玩了。”

別人的孩子抱得這麼起勁,卻一點也不願自己為他生孩子。唐羽的心中頓時就溢出苦水,眼眶兒便紅了。明子恆見狀不妙,手一揮,那名知客便退出了涼亭。他輕柔地問,“弟妹有什麼委曲,只管跟我說,你是寧兒的妹妹,子期又是我的弟弟,若是他有做得不對之處,我便去罵他。”

很多話,唐羽是壓抑得太久了,原想對大姐說,可是往往只開了個頭,就被唐寧給呵斥住,現下姐夫願聽她說,她便一股腦地說了出來,將自己怎麼懷疑王爺中意郁心蘭,怎麼對自己看著溫柔,實則冷淡的種種,都宣洩了出來。

說完她才想到,好象姐夫也是喜歡郁心蘭的,她是不是找錯了傾訴對象?

明子恆卻是由頭至尾認真地聽,聽完後還當和事佬勸道:“子期玩心重,心蘭弟妹也是個愛玩的,或許,他們只是玩得來而已。”

唐羽咬著唇不說話。明子恆又繼續道:“這樣吧,你若是懷疑,就想辦法讓他倆單獨在一間屋內呆上一陣子,就能看出來了。”,唐羽一怔,“這……不好吧?”

明子恆展了展寬袖,輕輕一笑,“我不過是這麼一說,你可別當真,雖然連城很信任子期,可男人都不會喜歡自己的妻子,與旁的人男人獨處一室的。”

說完,他便瀟灑地走了。

身影一沒入黑暗處,明駿便迎了出來,輕笑道:“王爺終於拿定主意了。您放心,別的都已經准備好了。”

明子但點了點頭,隨即又輕歎了一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歎息什麼。自幾日前傳來父皇母後都病重的消息,謀士們便同他說,這是最好的機會了。是的,他也知道,這是最好的機會了。行宮離京城有二十日左右的路程,他一直派了人在行宮打探,知道父皇和母後病重的消息是真的。若是他能借此時機鏟除了十四弟,將朝政牢牢抓在手裡,那麼即使沒有冊立太子的詔書,也沒有關系了。到那時,自有人恭請他登基,尊遠在行宮的父皇為太上皇。

要鏟除十四弟,並不一定要讓他死,只要讓他身敗名裂即可。而郁心蘭就是根最好的引線。

只要唐羽將子期和郁心蘭二人引到一處,他自有辦法讓子期中上媚藥,強行要了郁心蘭。這一幕再讓連城撞見,連城一定會瘋狂的吧?除了他之外,沒有人知道看似極度冷靜的連城,其實有著非常沖動的一面。自己在意的人和事受到了傷害,連城是非常非常沖動的。這一點,他在很小的時候,就領教過了。

雖然唐羽沒有答應,可是他看清了她的眼神,他知道唐羽一定會盡力安排的。

只不過,這樣的話,郁心蘭會不會被連城給殺了?明子恆胸口一滯,兩手在寬袖中緊握成拳。他曾經夢到過郁心蘭成了他的妃子,他知道,只有郁心蘭那樣聰慧又敏銳的女子,才配站在帝王的身邊,與他一同指點江山,幫他管好後宮,讓他安心無憂。

甚至在大白天的時候,他也曾這樣幻想過:若他登基稱帝,干脆尋個機會強搶了郁心蘭,封她為貴妃,替唐寧管理後宮。只要給她換個身份,不讓她出現在世人面前,誰會知道他的後宮之中的貴妃娘娘,到底是什麼人?

只是,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郁心蘭卻只怕會芳魂消散了。明駿湊近一點,小聲問道:“應該沒問題吧。”

其實,就算今日的計謀不成功,也沒什麼關系,反正將他二人叫到一起的,是唐羽,而不是他,被人發覺了,也是唐羽的事。明子恆看著天邊的高月,黯然了片刻,遂又抬步往外走,“大慶國太子今日喝高了吧。”

再說那廂,唐羽聽了明子但的話後,卻是眼前一亮,對啊,哪個男人會容忍自己的妻子,與別的男人獨處一室?這樣一來能看出王爺是否對郁心蘭有心,二來,也可以讓赫雲連城猜忌上郁心蘭,最好是打上郁心蘭幾板子,打死了更好。

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

唐羽拿定了主意,步履歡快地回到宴席間。正想先尋著丫頭將賢王爺請到這邊來,卻聽得席中眾人議論道:“大慶國太子殿下在誠郡王府小住,這可是天大的榮耀啊。”

唐羽忙問是怎麼回事,便有相熟的夫人告訴她,“太子殿下見誠郡王府美侖美奐,便想在這小住幾日,誠都王爺自是應允,還請了幾位相陪,你家王爺和你也會在此小住幾日。”

唐羽聽得此話,心中一動,眸光閃了幾閃。

作為主人的郁心蘭和赫雲連城忙個不停,宴會即將結束之前,總算是尋著了一個機會,到正房裡商量如何安置這些尊貴的客人。佟孝當了幾年的外院總管之後,行事愈發有章法,當下便提出了自己的意見,郁心蘭覺得十分合適,便道:“那你立即著人去安排吧,今晚客人們便會留下了。”

佟孝領命離去,赫雲連城方看向郁心蘭,握著她的小手道:“累不累?

今日辛苦你了。”

郁心蘭輕輕一笑,“比王爺處理朝政還是輕松多了。”

居然敢打趣他。赫雲連城作勢要捏她的小鼻子,郁心蘭咯咯笑著往旁邊一躲,卻被赫雲連城牢牢困在懷裡,用力親了好幾下。笑鬧完了,郁心蘭便說正經事,“今日大姐姐沒來,說是身體不適。”

“我知道,駿姐夫也跟我說了。改明兒有空,你帶些禮品去探望大姐吧。”

郁心蘭道:“這個我自是知道的,我是想說,這事兒有些怪。”

赫雲連城挑了挑眉道:“怎麼怪?”

郁心蘭慢慢說與他聽,“大姐姐前幾日還天天到府中來,幫我看采買單子、安排各處的人手,唯恐宴會沒辦好,你我受罰事小,丟了國體事大。今日怎的突然就病了?之前一點兒風聲都沒聽過的。駿姐夫又說只是小風寒,大姐比我還著緊這個宴會,若只是小風寒,必定會來幫襯我的。”

聽她這般一說,倒好象真是有什麼事了。

赫雲連城蹙眉道:“這樣吧,你速備一份禮品,我立即派人去平王府問一問,就說是來探病的。另外,府中的侍衛也要問一問,看今日的賓客中,有誰的舉止古怪的。”

郁心蘭點了點頭道:“好的,啊,還有,大慶太子怎麼忽然想在咱們府中小住了?”

赫雲連城蹙了蹙眉道:“他今日喝高了,便隨口說出來。我總不能拒絕。”

友邦的太子想來府中小住,說起來是榮幸,但也怕旁人猜忌,說他與大慶國太子密謀什麼,所以他才立時也請了仁王、賢王、莊郡王等幾位王爺陪著住幾日,免得不小心弄出個通敵判國之類的麻煩事出來。郁心蘭尋思著,“那個大慶國太子,可不象是不通人情事故的人,住在咱們王府中,會給你帶來什麼樣的麻煩,他必定清楚,卻還要這樣做,會不會是受了誰的鼓動?”

赫雲連城挑眉問道:“你覺得會是誰?”

郁心蘭一想就想到了郁琳,明華公主應當不會幫著大慶國人來害連城吧,可是郁琳就難說了,那丫頭腦子不是太靈光,為了幫自己三姐,或許什麼事都會干,“或許,是仁王不甘心失去繼承的資格,想來個一箭雙雕什麼的?方才請仁王陪住,他是怎麼說的?”

赫雲連城想了想道:“遲疑了一下,才應的。”

郁心蘭甜掌,“那就是了,多派些人監視著仁王住的院子。”

赫雲連城點了點頭,刮了她的小鼻子一下,“你真是可惜了,若是個男人……”

郁心蘭笑話他,“若我是個男人,你就是斷袖了。”

兩人說完了話,又回到宴會之中。

直到戌時正,宴會才結束,賓客散去,大慶國太子和幾位王爺,被分別安排到了幾處單獨的院裡。

唐羽在正廳裡候著明子期,見他搖搖晃晃地進來,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臂,輕聲道 “王爺,臣妾扶您進去休息。”

明子期忙站穩身子,笑道:“我吃得肚子撐住了,想去園子裡散散步,消消食。”

唐羽只得勉強笑道:“好的,白天王爺沒怎麼進園子,恐是不知有多美麗。聽松閣、觀雨台都是……”話未說完,一旁的小丫頭拼命打眼色,唐羽便笑了笑,停了嘴。

明子期無可無不可地笑笑,關心道:“時辰不早,你先歇著吧,不必等我了。”說完背負雙手往外走。

耳朵裡聽到那個小丫頭小聲跟唐羽道:“主子,郡王妃就在觀雨閣呢,您怎麼告訴王爺那裡風景好呀。”

明子期一怔,隨即加快了腳步。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的大門,唐羽咬牙問道:“是不是都安排好了?”

小丫頭忙道:“是的。已經著人去請了誠郡王妃,她必定會去的。”

此時,郁心蘭正看著眼前來傳話的人,輕笑道:“好了,我知道了,我換身衣裳就去,你下去吧。”使了個眼色給千雪,千雪忙拿了個荷包,塞進那個丫頭的手裡。

待那丫頭走後,郁心蘭搖頭失笑,這個唐羽,一點腦子也沒有,以為說得這麼低聲下氣,說什麼請教觀雨閣的設計,自己就一定會巴巴地跑去給她講解嗎?雖然這幾年來,與她的關系並不算僵,卻也不好,深夜裡突然來邀請,我哪可能一點疑心都不起的。

她想了想道:“讓賀塵去吧,換女裝去,拿套我不要的衣裳給他。黃奇去前院稟報王爺一聲。”

見千雪等人神色古怪地看著自己,郁心蘭正色道:“賀塵前幾天跟人感歎說沒有兒子不好向父母交待,讓紫菱傷心了,讓他男扮女裝去,當是給紫菱出出氣。”

您確定您不是自己想看好戲?

千雪等人的臉上寫滿了不信。

千荷忙著下去傳話,不一會兒,連城便使黃奇來回話到,已經查到一點小事了,要她不用擔心,他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因大慶國太子殿下興致不減,仁王、莊郡王和連城,不得不坐陪,一同在天井裡的石桌上坐下閒聊,只有明子期以醉酒為借口,先行離去。正談到高興處,莊郡王的貼身太監小意兒地打了個千,“雜家要盤整一下……”

莊郡王覺得丟臉,斥道:“去去去。”

大慶國太子笑道:“一點小事,何必動怒,不如我們來個夜間射箭比賽吧。三箭一比,輸的就喝一壇酒。”

玥國和大慶國都是尚武的國度,在座的又都是男人,自不可能不應戰,連城當即引人來到後院的廣場之中,使人多燒幾支火把,多點幾盞燈籠,架起了箭靶,眾人加上隨行的侍衛,便在廣場之中開始賽箭術。赫雲連城等人都專心射箭,只有那大慶國的太子殿下,左走幾步、右走幾步,好似在從各個方向看眾人射箭的手法,其實一雙眼睛時不時地瞄一下四周。

到了月下中天,不少人都喝得醉了,可赫雲連城卻一滴酒都沒沾,自始至終,都是他贏。

太子不得不佩服地笑道:“赫雲兄真乃高人也。”

赫雲連城抱拳拱手道:“殿下謬贊。”

雖然明日休沐,但是時辰已然不早,大慶國太子也盡了興,眾人便各自散去。

赫雲連城大步往正屋而去,剛走出沒幾步,便有一名侍衛裝扮的人上前來,附耳低語幾句,忽見赫雲連城神色大變,身側的大手緊握成拳,騰地一下便沖了出去。

明子恆走在後面,見到此情形,眸光一閃,上前向步問道:“府中出了何事?可要我幫忙?”

赫雲連城連話都來不及回答,身影就淹沒在夜色之中。

明子恆之前就已經收到貼身太監帶回的消息,說道唐羽已經開始行動了,他也立即調動了自己收買的人手,務必要一舉成功。現在,成功應當就在眼前了吧,連城若是沖動之下殺了十四弟,他就沒有對手了,若是沒沖動到這個地步,子期的名聲也毀了。雖然連城可能還會在,但一個頭上戴了綠帽的男人,大抵是不好意思繼續為官的,這個障礙也就沒了。

可是,郁心蘭呢?明子恆忽然被這三個字給擊了一下,怔了一怔,那個嫵媚到了骨頭裡的郁心蘭怎麼辦?若……若她沒有死,他就不嫌她失過身,收在身邊吧。

貼身太監見王爺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麼,忙輕咳了一聲,“王爺,您要跟去看看嗎”

明子恆這才回過神來,忙提醒自己,我是要辦大事的人,不能這樣兒女情長。總之,郁心蘭若未死,若她被連城休棄,他就好心收了她,一定一定寵著她。若是她……那他也只能在心底裡懷念她,永遠懷念。想到此處,明子恆深吸一口氣,把那似乎要永遠見不到郁心蘭的痛楚壓下去,飛身去追赫雲連城。

追到觀雨閣的時候,只聽得裡面傳出一陣尖叫和喧嘩聲。明子恆的眸光一閃,忙裝作不明所以地樣子沖了進去,“怎麼了,怎麼了?”

一進觀雨閣的偏廳,只見郁心蘭裹著一大塊布幔,坐在矮榻上,掩著面痛聲哭泣,而明子期身上纏著一大塊布,仰面倒在郁心蘭身旁的血泊之中,腳上沒有鞋子,身上的衣裳也是亂的,顯然布單下的更亂。而赫雲連城卻是睜大一雙星目,眨也不眨地瞪著郁心蘭,那神情,似乎要將她吞下肚去。

明子恆眸光一縮,真的殺了?

當想像中的成功就在眼前之時,明子恆卻有了一絲不確定,不,應該說是非常不確定。這會是真的嗎?連城真的會沖動得連子期都殺嗎?

他快步走到榻邊,伸手去掀明子期身上的布幔,可是布幔太大,又裹了幾層,一時無法掀下來,一旁的賀塵急道:“請王爺住手。”

這時,明子恆正好看到一點明子期胸前的衣服,是蓋上去的,也就是說,明子期是沒穿衣的。

他這才松了一口氣,眸光閃動,轉頭問赫雲連城道:“連城,這是怎麼回事?”

他這句話象是解定咒一般,一直傻在牆角的唐羽忽地就沖動了,就暴怒了,直撲上去撕咬赫雲連城,“是他,姐夫,是他殺了王爺,他殺了王爺,我親眼看到的。我看到了!”

赫雲連城將手一抖,唐羽就被甩得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到地上,卻仍是哭。

赫雲連城如凶神一般瞪著唐羽,咬牙切齒道:“你既然早就來了,為何不阻止?為何!”

唐羽頓時就呆住了,她為何不阻止,她想的,她恨的,可她怕,怕她出面阻止之後,就讓人知道了王爺與郁心蘭有染,那麼,赫雲連城肯定會休妻,而王爺,必定會納了郁心蘭。就算郁心蘭沒名沒份的跟著王爺,她也再不可能被王爺看上一眼。

所以她怕了,只想著恨,只想著他們能早點結束,不讓人發覺。哪知道,赫雲連城就這樣提著劍旋風一般地沖了進去,隨即她就聽到王爺的慘叫聲,和郁心蘭的驚叫聲……

唐羽又抬起頭來,撲到明子恆的腳邊,抓住明子恆的袍角道:“王爺,我願意作證,我要誠郡王為王爺賠命!”

聽了唐羽的供詞,明子恆的一顆心才真正落了肚,失望又痛苦地看向赫雲連城,“連城,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他用手指著十四弟道:“你怎麼能殺了十四弟?你不知道殺人是要賠命的嗎?”

赫雲連城似乎終於醒過神來了,喃喃地道:“不對,這是個圈套,是個圈套!”

明子恆的眸光一閃,冷聲道:“是不是圈套,我會查清的,你先去天牢裡呆著吧。”說罷手一揮,自有幾名侍衛上前兩步,押了赫雲連城出去。“不!不!”郁心蘭淒厲地哭叫起來。

明子恆虛扶了她一把,柔聲安慰道:“蘭兒,你別擔心,若你不曾參與謀殺賢王,本王自會給你一個公道。”

連自稱都變了嗎?

郁心蘭呆呆的,任由他指揮王府的丫頭們將自己帶回屋休息。次日清晨,明子恆便來到正堂裡,要見郁心蘭。

郁心蘭挽了一個極簡單的雙交髻,只插了一只白玉簪子,卻更襯得白膚賽雪,烏發如雲。明子恆欣賞地看著她,一步一個風情地緩緩走近,示意她坐下後,才溫言道:“我今日來,便是問你,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郁心蘭臉兒一紅,看得明子恆的眸光一暗。幾番忸怩之下,她才吐出了真言,明子恆遺憾地道:“可惜了。連城本是國之棟梁啊。”又溫言安慰道:“你放心,此事與你無關,我會同主審的大人說清楚的,只是,可能要委曲你幾日。”

郁心蘭卻忽地抬起頭來,一字一頓地道:“此事與小女子無關,可是,與王爺有沒有關系呢?昨日我府中有人看到王爺與唐羽二人在四風亭密談,談些什麼呢?我是不是應該問一問唐羽?”

她在威脅我?明子但的眸光瞬間暗了,“你是疑犯之一,你有什麼資格問話?”

郁心蘭卻輕笑,“可是,我昨日卻問了呢,而且賢王的樣子,並不象是喝醉了,反倒象是中了什麼壯陽之藥,只要請來吳為一驗必知。王爺,您百密一疏呢。”她的笑容忽地一斂,緊張地站了起來,“啊,我忘了,您那有種藥,過得一段時間,就會驗查不出來了。”

此時既已說開,明子恆也懶怠瞞她了,反正她很聰明,只要有一點線索,總會猜得到,於是便許以利誘,“跟著連城有什麼好?他不過是個身份不明的王爺,哪一天皇帝想削爵就削爵。反正事已至此,你何不就此跟了我?”

“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記得以前連城很排斥在沒有雪冤之前就成親,可是與你成親後,卻總是同我說你如何如何,雖然沒有誇你可愛,沒有誇你靈動,可是那眼神卻是難得一見的溫柔,那時我就對你十分好奇,我想知道你除了美貌之外,還有哪些優點,可以這樣吸引他。”

“還真是被我給找到了,你真的很聰明,我幾次示弱,想激起連城的俠義之心,讓他主動來幫助我,你卻用各種各樣的說辭勸阻了他。你不知道,那時我有多討厭你,怨子期不懂事,給連城挑了這麼一個媳婦。可是,真的很怪,我卻常常會想像著,如果你是我的,在我身邊的話,會帶給我什麼樣的幫助。”

“你就這樣,一點一點的,走進我心裡了。”明子恆幾乎是呢喃般地說完最後一句話,看向郁心蘭的眼神也分外溫柔,“只要你願跟著我,協助我,我不會計較你曾經跟過別的男人,若你能給我生幾個聰慧的兒子出來,他日我登上大寶,必定立你生的兒子為儲君。”

這是多麼大的恩惠啊!

郁心蘭冷笑一聲,俏臉一板,“連城一直拿你當兄弟,你卻打他愛妻的主意,簡直禽獸不如!”

明子恆被郁心蘭的態度激怒了,他覺得自己不嫌她失過身,還許下那樣的誓言,她竟然不領情,簡直就是不識抬舉!

他冷笑一聲道:“兄弟?你知不知道父皇小時候有多喜歡他?伴讀都是皇子自己來挑,別的皇子都是如此,待到我挑選的時候,他卻高高在上地對父皇說,“我要跟子恆一起讀書”此後,我就成了他的伴讀。這件事,一直就被我視為奇恥大辱!”

“所以,你從來就沒有拿我當過兄弟?”

赫雲連城的聲音突然從屋外傳了進來,明子恆一怔,還未及反應,赫雲連城已經進到屋內,迅速將蘭兒攬入自己懷中,保護起來。他看向明子恆道:“原來你竟是這樣認為的。”

明子恆關注的卻是另一件事情,“你怎麼出來的?”建安帝威嚴的聲音傳了進來,“是朕放他出來的。”

明子恆頓時便慌了,難道,是他中計了?確切地說,別人將計就計,讓他中計了?那麼,明子期也一定沒有死!可恨!

建安帝在幾名劍龍衛的保護之下,昂首闊步走了進來,在主位上坐好後,一拍掌,只見江南押著一個男子走了進來。也不用明子恆發問,江南便笑嘻嘻地一揖到地:“給王爺請安。王爺安好!微臣是奉了皇上之命接近王爺的,為的就是查這個人,嘻嘻,王爺您一定是認識他的。”

郁心蘭雖然知道昨晚發生的事,卻不知還有這麼一茬,忙看過去,只見那人唇紅齒白,生得十分俊俏,看著也很面熟。她以前是人事科的,識人算是十分厲害了,可是這人卻是不能肯定,象某人,卻又不完全一樣,臉形和眼睛不同,她試探地道:“紅渠!”

那人抬眸看了她一眼,江南立即拍掌道:“弟妹真是聰明,的確是紅渠,不過以前,他都是化了妝的。”

真是謹親王世子豢養的那個男寵紅渠。

江南偷瞄一眼皇上,見皇上神色淡淡,便笑嘻嘻地解釋道:“此人還有另外一個名字,還曾經是御林軍都督,官職不小呢,當年童普制的那些個爆破的藥粉,就是此人放行,才搬入秋山的。”

明子恆的臉色已經蒼白一片,哆嗦著向皇上跪下,“父皇,兒臣不認識此人,不知是誰要誣陷兒臣……”

江南歎了口氣,不言語了。到了這個地步還不承認,不是想試試刑具的滋味是什麼?

赫雲連城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是否是誣陷,皇上自會查明,還請王爺到天牢之中委曲幾日吧。”

昨晚的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郁心蘭暗暗砸舌,原來連城也挺小心眼的嘛。

建安帝似乎是累了,擺了擺手,站起身來,朝赫雲連城道:“你府中的事,你快些料理好,到宮中來回話。”說罷大步走了出動,江南和劍龍衛們押著滿面驚惶,卻又滿眼怨毒的明子恆走了。

郁心蘭和赫雲連城忙蹲身恭送御駕。

待人都走遠了之後,郁心蘭不滿地輕哼一聲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赫雲連城無奈地笑道:“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

十年前的秋山之案,以及安親王的謀亂案,都有一些小疑點無法解釋,皇上其實一直都沒放棄調查,這些,我都是不知道的。像江南,是皇上派到子恆身邊的,而子期和子信的身邊,他都派了人,只不過,只在子恆的身邊找到了紅渠。別的,還得等審完了子恆,才會知道。”過得兩日,明子期就帶回了審訊得來的確切消息。

原來,這個紅渠,若干年前是安親王手下的人,在御林軍中任高職,謀劃了秋山一案,只不過,當時搬運藥粉後,卻被明子恆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正巧那日長公主身體不適,連城守著照顧母親,他便一人順著線索查下去,發現了那個驚天內幕。

他當時就決定將計就計,想乘機除掉幾個兄弟,一人獨大。他連夜去踩了地形,早就預演好“跌”下山崖的路線,必定能掛在一株極小的崖樹之上,成為唯一活著的皇子。可是沒曾想,赫雲連城竟會不顧自身安危地來救他,無論他怎麼說“放開我,你自己逃生去吧”,連城都不曾放開他的手,任山石在自己的俊臉上劃下丑陋的傷痕,生生地將他救了出來,卻也將他帶入了父皇的猜忌之中。

之後,安親王怕事情敗露,要殺了所有知情人滅口,他卻悄悄地將紅渠救了下來,送給喜好男風的歡世子。

對赫雲連城,明子恆自幼就有一種似乎於恨的嫉妒。因為他二人只相差了三個月,可是皇上對他的關懷,遠不及對連城的,就象他說的那樣,連城想與他一起讀書,成了他的伴讀,他卻認為是連城挑了自己當伴讀,失了皇子的尊嚴。

明子期歎了一口氣,“真不知道九哥怎麼會這樣想。而且,那晚的事,不過是他的一計罷了,他還有後招,若是被我察覺了,要對他不利的話,他就在行宮刺殺父皇,再假傳聖旨,先奪了皇位再說。”

明子恆可能以為,坐上了龍椅,群臣們就會歸附了,卻不知道,若他的龍椅還未坐穩,就被人拆穿了,可是會被掀下來的。郁心蘭搖頭歎息了一聲,又問連城道:“那皇上說的,我們府中的事,是什麼事?”

明子期抿唇一笑,“這事兒跟大慶國的太子殿下有關。”這位太子殿下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得了玥國的助力成功擊敗諸皇子當上太子之後,便開始琢磨著怎麼再到玥國來撈好處。聽說玥國皇帝病重,兩位王爺執政之後,忙忙地帶著兩名玥國的妃子趕來。他之所以要求在城郡王府小住,是因為他要放一點東西,到連城的書房內,這個東西,會讓人認為連城是裡通外國的賣國賊,為了不宣揚出去,就只能與他合作了。

因為他也看得非常清楚,這兩位執政的王爺手中都沒有兵權,只要連城支持誰,誰的希望就大。所以他要先拿下連城,再分別與兩位王爺談交意。這樣險惡的用心,建安帝自是不會容他,只是他是別國的太子,殺不得,只能將他驅逐出境。

只不過,幫著大慶國太子來行事的仁王和仁王妃郁玫,卻倒了大霉。明子期道:“已經將仁王府抄了,加上上回與王丞相合謀一事,父皇打算賜酒。”

這個酒,肯定不是美酒了。

聽到這樣的話,郁心蘭不由得歎息道:“他們怎麼一個個地想不明白呢,幫著外國人來害自己人,不就是判國嗎?若是被百姓們知道,誰會容忍這樣的皇帝?”

明子期看著她道:“若是人人都象表嫂這樣明事理就好了。”說著不知想到了什麼,垂下眼眸。

郁心蘭也不好接話,那晚的事唐羽也參與了,雖然唐羽並不知情,但有了這樣的舉動,也只有被休一途了。

明子期又坐了坐,便告辭回府了。郁心蘭問赫雲連城道:“現在只有他一個成年的皇子了,皇上難道還不打算立儲嗎?”

赫雲連城道:“立!聽說詔書明日就會下來了。所以今日子期的心情不佳,你沒發現嗎?”

郁心蘭忙道:“我只關心你的心情好不好。”

赫雲連城親暱地一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小馬屁精。”

郁心蘭撅起小嘴,“我不拍你馬屁不行啊,你整天說我聰明,其實你自己什麼事兒都已經理好了,根本不用我多事的。”赫雲連城清咳了一聲,有些事的確是他早就在關注了,有些事,也確認是在她提醒之下才注意的。只不過,為了保持自己的高大形象,他決定不告訴她。

轉了話題,赫雲連城叮囑道:“明駿也落獄了,你有空去安慰一下大姐吧。”

郁心蘭忙點頭應下,親自提了禮品去看望赫雲彤。哪知赫雲彤分外想得開,“我早勸過他,若是不聽,必會有今天。沒什麼,我自己能將孩子帶大,會教他們如何做人,他們還有祖父祖母,不會少了親情。”

郁心蘭不由得佩服她,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女子,能有這樣的氣魄,明駿明明娶到了,卻不知珍惜,真是傻啊!

回到王府,定遠侯和長公主也來了,坐在正堂裡逗幾個小家伙們玩。極難得的,這回侯爺抱著小悅兒不松手,一個勁地誇她乖巧可愛。長公主笑道:“柔兒連生了兩個兒子,都皮得要命,現在侯爺喜歡孫女了。”說著殷切地看向郁心蘭,“紜兒也有兩歲了,可以自己走路了,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再生一個孫女給我們抱抱啊。”

郁心蘭小臉一白,趕忙擺手,赫雲連城卻搶在她之前笑道:“請父親和母親放心,我們一定會多生幾個孫兒,讓他們承歡膝下的。”

定遠侯和長公主大樂,“這樣才對嘛。”

郁心蘭欲哭無淚啊,我不要做生產工具行不行吶!

赫雲連城悄聲耳語,“不會吶,只是哄哄父母親,我保證順其自然,不會逼你的。”

這還差不多。

郁心蘭嬌羞地回望了丈夫一眼,輕聲道,“人都道百年修得共枕眠,能嫁給你這麼體貼的丈夫,我前世定然是在佛前求了五百年的。”

赫雲連城抿唇輕笑,“我求了一千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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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rasu 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