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滾落奇妙洞窟之中的小龍和他的侍衛──前任妖王桀梟,終於找到離開洞窟的方式。
沒想到脫離之後,卻竟掉進人間界…只好偽裝成普通的小嬰兒和小男孩,在人類的村莊「堅強」的活下去…想也知道不可能!
一個是擁有少年內在、原形是龍但肯定是錢鬼轉世的邪惡嬰兒,
一個是前任妖王,雖失去力量,卻以博學急智聞名的半妖男孩,
一向只有他們欺負別人,哪有被人類欺負的道理。
人間界的生活比起龍王界更加多采多姿,
小嬰兒敖彥在人間的「投資理財變鉅富」的計畫,才正剛剛開始。

 


正文
「可惡,居然功敗垂成,就差一點我就能夠抓到那條幼龍了。」原本就在眼前的青雲之路,卻硬生生地在跨出最後一步的時候,突然消散在風中,取而代之的是從權利高峰跌落的濃濃失落,前前後後天差地別的落差,讓朗格提斯一時間難以適應,要不是魔界追殺令引來的各方暗殺者們,正如同蝗蟲一般向他周圍聚集而來,此刻的他急需穩定部下們的話,向來以暴躁、殘忍和血腥聞名的朗格提斯,早就舉起手中的屠刀,用周圍人的血肉來發洩心底濃重的壓抑。
「急什麼,不過是一次短兵相接落了下風而已,有必要這麼在乎嗎?」不遠處安穩端坐的少年,一邊喝著茶一邊淡淡地說著,一舉一動之間滿是和年齡完全不相符合的沉穩。
「下風?哼,說得輕巧,犧牲了一萬多人,卻連根龍毛都沒撈到…」朗格提斯憤憤地猛捶了一下桌子。
「你要龍毛幹嘛?燉湯喝?」少年的嘴角露出了一個優雅的笑容,帶著三分嘲弄,「原本我們的計劃裏就沒有一擊即中這種奢望,這不過是驗證我們彼此之間的合作誠意罷了。不過現在看起來我們之間雖然還不能坦誠以對,但是最起碼的信任該是有了吧。」
「哼,不然你以為你還能活到現在?」朗格提斯撇著嘴瞪了少年一眼。這少年找上門來提出要給自己一個直上青雲的捷徑時,若非看在那位七曜仙人的份上,他才不會輕易放棄原本的權利呢。
「那麼就不要繼續像只餓極了的孤狼一般,你未來註定會是新的魔王,拿出點風度和耐心,我們要獵取的不僅僅只是一隻小龍而已,我們的目標還遠著呢。」少年伸手撫去額前的散發,「現在各界都該開始注意我們了,按照原定的計劃,該是我們金蟬脫殼的時候了。」
「好吧,也該是時候了,不過你確定我們能夠越過時空障蔽?要知道人界的時空障蔽可不同其他地方的。」
「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少年的回答自信而坦然。
人界的時空障蔽…少年在心底冷笑著,他都能夠把原本不可能大規模出現在其他世界的人類弄過來,去人界自然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朗格,給你一個忠告,不要小看人類,即便他們在你眼中如同螻蟻。那道包圍人界的時空障蔽,不僅僅是單純地為了保護人類而已,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人類也是一種很可怕的生物。」少年從凳子上走下來,緩緩地伸了伸腰,屋外的夕陽紅霞透過窗欄灑落在少年寂然的周身,這本是一副以慵懶為主題的畫面,卻不知為何在朗格提斯的眼中透露著一抹難以掩飾的肅殺血腥味…

龍王界之初臨三 正文 第一章

人界林石鎮
林石鎮上的城隍廟裏負責看門的阿黃最近非常的鬱悶,甚至連廟祝特地給它準備的肉骨頭,都失去吸引力了,呆呆地看著天邊夕陽的紅霞染遍了整個山鎮,本來這個時候,該是阿黃大搖大擺地到鎮口去接受眾多狗兒們晚間朝拜的時候,但是現在,阿黃卻只是趴在城隍廟臺階上,彷佛思考著什麼艱難的問題。
從血統上來說,阿黃的確是一條狼狗,它的父親雖然是一隻老實巴交的家狗,但是數年前有幸得到林子裏某只母狼的青睞,所以才有了阿黃,雖然從外裱上看起來,它那繼承于父親的一身黃色的毛髮和低啞的嗓音,比不上那種皮毛爍亮、眼冒綠光、逢人就叫、遇雞就咬的所謂純種狼狗。
但是人類有一句老話,叫做「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它阿黃自從到了這林石鎮上後,每次狗群打架,不管是家狗還是野狗,最後勝出的總是它,所以整個林石鎮的狗類都默許了阿黃「至尊」的寶座,每次看到它,都是乖乖地夾起尾巴小心地繞開阿黃的勢力範圍,絕不敢有絲毫的不敬,甚至連那些平日裏哭哭啼啼的小鬼,在看到它阿黃大爺的時候,也會識相地收住那震耳欲聾的哭聲,以示尊敬。
可就在最近,阿黃覺得自己的「至尊」的位置受到了空前的挑釁。這並不是因為林石鎮出了第二個可以和阿黃匹敵的人物,事實上如果真的是出現了旗鼓相當的對手的話,阿黃反而會覺得很興奮,畢竟高手的寂寞的,能作為對手的,往往可以視彼此為知己——說出來也許別人不敢相信,讓阿黃感受到『失業危機』的人物,是一個軟軟的、不會走路、不會說話、只會啊啊叫的人類嬰兒
這個認知讓阿黃覺得很羞恥,它堂堂狗群至尊,卻從心底對一個沒有絲毫攻擊力的嬰兒感到恐懼,實在太有失身份了。但是,不管阿黃怎麼唾棄自己,對於那個嬰兒的恐懼,卻隨著每次見面而變得真實起來,特別是嬰兒那雙黑色的雙眸盯住自己,一邊留著口水,一邊輕笑的樣子,讓阿黃忍不住渾身打顫,以致於到如今,阿黃幾乎開始本能地避開那個小嬰兒可能出現的地方,甚至自動放棄了傍晚的「覲見巡視」。它已經有十多天沒有去「臨幸」林石鎮上的「美人們」了,哪怕是樂觀估計,自己腦袋上的綠帽也足夠供應一支軍隊了。
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現象,也絕對不是一個正常現象,鬱悶地回頭把一旁的肉骨頭拖到面前啃咬著,阿黃洩憤似的撕咬著骨頭上的肉塊,那種粗獷豪邁的氣質,立刻引來不遠處街口的幾個「小美人」炙熱的目光,不過現在阿黃卻沒有心思勾引更多美眉們的歡心,它努力地回憶著,希望能夠從記憶中找出自己什麼時候對那個軟軟的小嬰兒有了恐懼感。。
阿黃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小傢夥,是在一個半月前。
那天天氣也異常得很,早晨的時候太陽才探了個頭就被一層黑色的霧給遮了去,公雞還沒打鳴,天上的雷就一個接著一個,發了瘋似的打了許久,天上電閃雷鳴地,彷佛裂開了一個老大的口子,那氣勢簡直嚇死老百姓,害得它都沒敢出門去巡視地盤。不過總算是乾打雷沒下雨,等鬧騰一陣之後,也就沒事了,不過天色一直陰沉沉地,街上的人都說看樣子早晚會下大雷雨。不過這些對阿黃來說都沒關係,為了它的『小美人』們,就算是下刀子,它也是要去的。
所以晌午阿黃就出了門,先是在鎮子上例行地巡視了一番之後,就流到鎮後的林子裏,和眾家美眉們好好地親熱了一番,其間還和幾隻不長眼的草狗大戰三百回合,在美眉們的心中留下了雄壯無敵的形象之後,迅速地離去——這麼做當然是為了保證形象的完美,那幾條草狗雖然不堪一擊,但是所謂的「雙拳不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在群毆戰中,阿黃也多少有點傷了元氣,狗王的尊嚴是絕對不會容許阿黃在美眉面前做出舔舐傷口的示弱動作,所以阿黃邁著堅定的步伐消失在樹林的陰影裏,然後沿著光的死角,一路小跑,打算到不遠處的一所荒廢的土地廟前,休息一下,整理整理儀容。
偏偏這個時候,陰沉了一整天的天空開始落下瓢潑般的大雨,瞬間就把阿黃淋了個透,雨水沖刷著被咬傷的傷口,鮮紅的液體順著雨水淌落在地上,其他的傷口還好,偏偏後腿上有個傷口過深,沾了水之後,刺痛讓阿黃走路都走的發抖,原本不遠的路途,在迷蒙的大雨中顯得異常地遙遠,等好不容易捱到小廟,阿黃已經累得不想動彈了,在沒有雨水的房檐下,顧不得抖動身子甩乾雨水,就直接趴在了地上,濕漉漉的皮毛緊貼著身子,冰冷的雨水快速地奪取了身體裏的熱量,阿黃這時才有些後悔自己太過於逞能了——美人果然是禍水啊。
不過還沒有等阿黃後悔多久,土地廟裏卻有了動靜。阿黃立刻抬起了身子,露出獠牙,用恢復了銳利的目光,瞪視著昏暗的土地廟內,如同一個進入了戰備狀態的高手,隨時等待敵人的攻擊。隨著「沙沙」聲逐漸靠近,一條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阿黃敏銳的目光中,出乎意料,在這個破敗的山廟裏的,不是兇殘的猛獸,而是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小嬰兒。
小嬰兒身上穿著的衣服有些淩亂,身後還勾著一件大人衣服,不知是不是因為在地上打過滾,渾身上下都是灰泥,白嫩的四肢在地上爬動著,看到阿黃注視著自己時,這個小東西居然沒有半點害怕的意思,反倒是睜大了那水汪汪的眼睛,看著阿黃,清澈的目光,猶如一潭碧波,靜靜地看不到任何的陰影。而最為奇特的是,小嬰兒的額頭隱約閃爍著一個牡丹形狀的圖紋。
這個小東西看上去,滿可口的,只是可惜自己只吃熟食,從來都不吃生食…阿黃惋惜地看了那個小傢夥一眼,在確定沒有其他威脅之後,放鬆了身體,再度趴回了地上。和人類住在一起時間長了,阿黃也明白了很多人類的事情,比如這個在破廟裏的小嬰兒,應該就是說書先生口中的棄嬰吧,這種棄嬰通常不是成了林子裏野獸果腹的糧食,就是因為饑寒交迫而死去,成為蟲蟻們的存糧。人類啊,就是這麼一種奇怪的生物,滿口仁義道德的同時,對於從自己身上剝離出來的生命,卻可以殘酷得宛如可以隨意丟棄的垃圾。
人心不古啊!這是說書先生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如今也成了阿黃的口頭禪。
而當阿黃努力地為人類做出評價時,那個小嬰兒卻似乎覺得阿黃沒有什麼危險,竟然漸漸地爬了過來,甚至在阿黃做出警告性的低吼後,依舊沒有任何猶豫地爬上前,溫熱的小小手掌,撫摸過阿黃的身體,然後出乎意料地費力把拖在身後的衣服外套蓋到了阿黃的身上,為它擋住了冰冷的寒風。
阿黃詫異地看著那忙碌地在身邊爬動的小東西,一種莫名的感動讓阿黃心潮湧動不已,特別是嬰兒每次看向自己那天真無邪的目光,讓阿黃憑空生出一種俯首相隨的衝動,阿黃的感動,小嬰兒並沒有發現,彷佛是本能地感受到衣服不足以幫助阿黃遮擋風雨,小傢夥居然從角落裏,拖來好些碎木片、枯樹枝堆積在阿黃的周圍,忙活得不亦樂乎。
「你在幹什麼!」許久之後,一個尖細的少年聲音出現在廟宇的門口,阿黃抬頭就看到一個滿身泥濘的小男孩正皺著眉頭,手裏捧著一堆山果子正看著自己,而那個忙碌的小傢夥,在看到男孩後,嘴裏咿咿呀呀地叫著,手腳並用地迅速爬了過去。
是兩個迷路的孩子嗎?阿黃覺得自己的肩頭突然有了一個重擔——把這兩個孩子帶回林石鎮裏,有大人的地方,這兩個孩子才會被好好照顧。
不過阿黃千年難得一見的好心,很快就化為滿天的煙雲。因為那個小傢夥在爬入小男孩的懷中之後,迅速地從男孩的懷中摸出兩塊黑色的石頭,然後一臉興奮地揮動著。如果說阿黃在看到那兩塊石頭時還有些茫然的話,那當那個小男孩奸笑著蹲在一邊,用那兩塊石頭劃出火花,點燃枯枝的時候,阿黃就完全明白自己可能要遭遇什麼。
特別是那個小男孩一邊拿著著火的枯枝,一邊靠近自己,不斷引燃周圍的枯樹枝時,所說的話:「原來你是餓了,想吃狗肉啦,難怪你那麼興奮,連燒烤台都準備好了啊。」
阿黃看了看越來越近的火苗,再低頭看看被圍在枯樹枝堆裏的自己,最後目光落到了不遠處那個流著口水,一臉微笑,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小傢夥…
疲憊的身體再度充滿了力量,阿黃頭也不回地再度沖入雨幕之中,拚命地往鎮子上奔去。
阿黃決定了,這輩子絕對不要再碰上這個流著口水的小惡魔!
阿黃當時的決定無疑是這輩子最為正確的,可惜所謂「天不遂人願」,不到半天的工夫,阿黃又在城隍廟的大殿裏看到了這個小惡魔。
雖然依舊是一身的淩亂,被那個小男孩抱在懷中,但是令阿黃瞠目結舌的是,那原本用天真偽裝的邪惡笑容,卻在廟祝和林石鎮諸位聞訊前來探視的老頭老太太面前,化為一臉的驚恐和無助,纖細白嫩的小手緊緊抓住了男孩胸前的衣襟,時不時偷偷張望著大殿內諸人的小臉上滿是惶恐的恐懼,紅通通的大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始終強忍著沒有落下,彷佛是擔心自己的哭泣會讓落難的兩人再度陷入更加可怕的困境似的,那和年齡完全不相符的表現,在滿頭白髮的老者們的眼中,自然成了令人萬分憐愛的最佳表現。
既然連一個嬰兒都這麼會演戲,那個小男孩自然也不會差到哪里去,說什麼,兩人本是溫姓人家的一對兄弟,哥哥溫錦、弟弟溫彥,因為溫彥背著父母爬上大街,溫錦追出門去,卻誤信了奸人的言辭,幾番輾轉,遠離了家門,被人口販子拐帶到不認得的地方,發現不對勁的哥哥,連夜帶著弟弟冒險逃入山林,然後在林子裏迷了路,後來在土地廟裏看到了阿黃才知道附近有村子,花了大半天摸了過來…雖然聽起來蠻像回事的,但是真要仔細追究起來,其間的內容十有八九都是無法查證的那種,不過這話既然被一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口中完整地說出來,其可信度自然不容質疑,再加上小男孩那一身的泥濘和嬰兒毫髮未損的鮮明對比,更是成了最好的補充說明。
於是乎,平日裏精明的老人們在兩個小孩的「可憐攻勢」下,毫不懷疑地全盤接受了這些個藉口,還紛紛出謀劃策為這兩個已經不知道回家之路的孩子想個安身立命的法子。鬧哄哄地亂了半天,才決定讓這兩個孩子暫時住在城隍廟門正對面的藥鋪子裏,再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從他們那模糊的記憶裏,找出家鄉所在。於是那個小惡魔堂而皇之地成為了阿黃的鄰居。
現實和理想的巨大反差,雖然只是導致阿黃這整整一個月鬱悶心情的原因之一,確實所有鬱悶的起源…那個小惡魔果然念念不忘要把阿黃烤成香香的熟肉,每天一早天亮了不久,就跟著那個小男孩,藉著在藥鋪幫忙的名義,整天趴在門檻上,用那雙大眼睛看著城隍廟大門和旁邊的狗洞,只要阿黃的身影一出現,就立刻興奮得呲牙咧嘴地啊啊啊大叫,口水飛濺,惹得到藥鋪買藥的人,都把它阿黃大爺看成了笑話。
想到這裏,阿黃的鬱悶更加濃重了,將爪子裏乾淨溜溜的肉骨頭甩到一旁的草叢裏,然後用後腿隨意刨了一個淺坑,隨意地埋了,心裏還忍不住哀歎,本來這個可是勾引美眉的好工具阿,現在都便宜蚯蚓和螞蟻了…
這時,阿黃的耳朵聳了聳,隱隱聽到不遠處的客房裏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那是廟祝經常在香火收入不怎麼樣的時候所發出的,只是最近香火可謂旺盛,光從自己的日常食物上就可以看出,畢竟不是每一條狗隔三差五就能得到肉骨頭的。
那麼,廟祝在歎息什麼呢?
「這還怎麼得了啊…」陳堪的年紀不大,但是在林石鎮上當城隍廟的廟祝已經是第十個年頭了,自幼入了道教,道號「詰雲居士」,陳堪一心向道,自認看破了紅塵千丈,希望有一日能夠參悟大道,脫離輪回,飛升仙界。所以突然被掌教派來林石鎮這個偏遠的山間小鎮時,雖然隱隱明白是因為自己沒有足夠的後臺在修道門內引得掌教的重視,但是陳堪也不以為意,在他看來名譽利祿都是過眼雲煙,在這偏遠的地方雖然生活艱難,卻是清秀的好地方。
這十年來,可謂兢兢業業,恪盡職守,每日裏不光參悟大道,閒時還在鎮上為鎮民們排憂解難,這功業也算是積修了不少。本以為,自己會在這世外無爭的小山中度過今後的平淡歲月,但是如今看來,恐怕是沒辦法了。
「師弟,你身在邊遠之地,剛好能夠免了這一劫難,如今盛京已經成為了妖道肆虐之地,日前他們大肆徵召陰年陰月陰日時分出生的男女,轉眼間已經是不見了蹤影,去追問那些男女下落的十幾個旁系菁英弟子也紛紛被視為叛徒,要嘛極刑處死、要嘛放逐南蠻荒野,昔日的掌教如今已是判若兩人,如此以往,我道門菁英恐怕將…」陳堪的書桌上,停落著一隻紙鶴,令人詫異的是,隨著紙鶴的嘴巴上下開合,竟然吐出了人言,傳遞著來自千里之外的消息,「為兄的,恐怕已經在掌教的算計之中,但是為兄的弟子仍年幼,恐怕會被我拖累,所以我已經將他們逐出師門,暗中命他們尋去你處,還望師弟能夠體念為兄的一番苦心,收留那些孩子,他們都是些戰場上的孤兒,人生之途漫漫長長,若無人指點,日後怕是要走上歧途,到那時,我雖百死,也難贖其罪了。」
陳堪聽聞紙鶴傳言,心中悚然,站起身,雖然知道對方看不見自己的動作,但還是由衷恭敬地向南方一拜:「請師兄放心,陳堪一定不負所托。」
「臨別戚戚,長言難語,只望師弟保重,你我下次輪回路上若得幸再遇,愚兄當再行重謝。」紙鶴吐露出最後一句話後,功德圓滿,竟然自焚了起來,一團小小的火焰在半空中迅速地燃燒,轉眼間,桌上就只剩下一縷紙灰。這一幕在別人眼中也許充滿了驚奇,但是在陳堪看來,卻萬分地凝重,因為他知道,這火焚的紙鶴,代表著紙鶴的主人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十年分別,還來不及互道安好,就受到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就算是清心寡欲、心如止水的陳堪,也難免新潮浮動。收拾了桌上的紙灰,陳堪長長地歎息著,舉步走到廟堂上,看著在三支輕煙煙繚繞的供奉下,微垂雙目的城隍,那鍍金箔的泥胎,無論山崩地裂、海枯石爛,終日看著天地輪回,不知可否看到這人間無數的滄桑變化…
就在陳堪凝視著泥胎陷入沉思的時候,腳下卻傳來陣陣拉動的感覺,陳堪低頭卻險些被嚇了一跳,一個軟軟的小嬰兒不知何時爬到自己的腳邊,正抓著自己道袍下的褲角,努力地拉扯著,一副想靠著自己的力量站起來的模樣,只是跌跌撞撞地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倒是因為力氣過大,幾乎要把陳堪的褲子給拉了下去。陳堪趕緊把小傢夥從地上包起來,雖然說讓一個嬰兒在微涼的春日裏趴在地上極易感冒,但是不可否認,陳堪同樣不希望自己的褲子被真的拉下來曝光。
「溫彥,你這小東西又亂跑,小心急壞你哥哥!」看著懷中的小寶寶,陳堪忍不住笑了笑,最初他還有些懷疑一個嬰兒和一個孩子怎麼會輕易地靠著自己離開家門,如今看來,懷中這個小傢夥果然不是一般嬰兒,爬入城隍廟內竟然靜寂無聲,自己心不在焉沒有覺察也就罷了,可連阿黃都沒有絲毫反應,足見小東西亂爬的手段果然高超——其實阿黃不是沒有看見,而是因為看見了,所以迅速地逃走了。
「啊啊…噗噗…噗噗…」溫彥在陳堪的懷中一陣掙紮,口齒不清噗噗叫,最後看陳堪無法理解自己的話意之後,雙手探出陳堪的懷抱,向供台方向劃動著。
「怎麼了?」陳堪奇怪地順著小傢夥的意,把他放到了寬大的供臺上,上面除了插著三炷清香的古鼎香爐之外,別無他物,真不知道小傢夥看中了什麼。溫彥的四肢才上供台,就迅速地爬到香爐旁,左右看看,然後出人意料地伸手探入香爐中,一把抓起香爐內的粉灰,丟向身旁一臉詫異的陳堪,被偷襲的陳堪立刻被香灰嗆得咳嗽了起來,而廟堂裏隨著陳堪的咳嗽聲傳出的,還有小嬰兒咯咯得意的笑聲。
「溫彥!你又亂跑!」一個正義的聲音緊跟著出現,被香灰眯了眼睛陳堪,立刻就聽出那是溫錦的聲音。
「小錦…快快快,把你弟弟帶出去…咳咳咳…這煙灰,他一個嬰兒是受不了的…快出去、快出去…」顧不得為自己伸張一下正義,陳堪趕緊把那個小祖宗請出去,聽著溫錦連聲致歉的同時,快速地從自己身邊跑過的聲音,好不容易等香灰散去,陳堪狼狽地用袖子擦拭沾滿了灰的臉頰,一邊苦笑著看著夕陽的餘暉下,原本乾淨的供臺上,此刻撒了一層香灰,暗中埋怨自己昏了頭,怎麼讓一個滿心好奇的小東西上供台,萬一他抓了一把香灰往嘴裏塞,那後果可是哭都來不及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迷了眼睛,陳堪發現在夕陽的光輝下,香爐裏竟然隱隱閃爍著一抹柔和的、珍珠般的光澤。
小心地撥開香灰,果然在香爐的底部靜靜地躺著一個圓形的東西,雖然只有一個鴿蛋大小,但是陳堪卻能隱約感受到其中散發出來的是最為純正的仙力——居然是向來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仙器」,沒有傳說中那種寶物出土瑞氣千條的畫面,也沒有那些寶石啊、晶石啊之類令人眩目的裝飾,那由銀絲經過,自然而簡單的交叉銜接構架而成的仙器,樸實的外表之下隱藏的,不僅僅有純粹令修道者能力大漲的仙力,更多的是其間蘊藏著的先天奧意,這寶貝說出去不知要有多少修道者會為了得到它而爭破腦袋。
陳堪無比驚訝,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破廟裏居然會出這麼個絕世寶貝,而且還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隱藏了這麼久。就像是被天下突然掉下的大餡餅砸懵了頭,修煉三清至上、無欲無求的陳堪一時間也被打回了凡人姿態,傻傻地站在供桌前,望著眼前這突如其來的寶貝發起呆來,全然沒有發現,鄰牆外那個真實地扮演了一回上帝、並丟出一個巨大餡餅的某人,此刻正不得不面對遺失了餡餅的苦主那陰冷的眼神。
桀梟有足夠的理由發飆。
雖然從理智上而言,他並不反對把那件仙器交到陳堪的手上,因為即使這件仙器很可能是傳說中的「十大神兵」中最為神秘的逾天輪,本身擁有著破碎虛空穿越任何空間的強大力量,但是憑著他目前的狀況,要保住這件連仙人們都會眼饞得流口水的寶貝實在是妄想,何況逾天輪在離開沁水內的限制之後,力量大爆發,不但把他和敖彥同時從溶洞地下拋入了人界,而且逾天輪本身擁有的,每隔千年才能使用的三次,類似於召喚術的「虛空之契」也被某尾小龍給浪費了——一次被用來召喚桀梟、一次被用來召喚紅燒肉、最後一次居然是被用來召喚石頭,在桀梟潛入沁水之後一直以為後背上石頭是敖彥的傑作,事實上這都是逾天輪的「虛空之契」在起作用——可憐逾天輪若是有意識,發現自己強大的、千年才能使用一次的能力被這樣濫用的話,一定會哀歎自己遇人不淑。
同時在被拋到人界的過程裏,逾天輪內僅存的仙力也被浪費在小龍敖彥的身上,似乎是因為小龍身上那些誇張的龍族封印和仙力兩者之間有所排斥的緣故,反正當小龍安全地落入人界的同時,逾天輪上的仙力和他身上的封印也消失了。而握著仙力接近枯竭狀態的逾天輪,斷了三根肋骨的桀梟沒有選擇餘地地榨幹了逾天輪裏裏外外最後一絲遊離的仙力為自己療傷,所以當桀梟和敖彥平安到達人界的時候,這件傳說中的神兵,基本上已經可以當作手工藝品拿去人界的當鋪換真金白銀了。
當然桀梟是不會傻到真的這麼做,事實上這些天來,他一直悄悄地在林石鎮外的某個角落裏用簡陋的陣法佈置逾天輪的新藏身之地,不但耗盡心血,而且還為了讓這個陣勢能夠正式運作,貢獻出了最近才剛剛積存起來的點滴妖力,但是就在他萬事俱備、只差把逾天輪放入陣眼的最後一步時,他才發現一直藏在衣櫃角落裏的逾天輪不見了,原本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衣櫃裏,只留下一片狼藉。
至於作案者…桀梟從來沒有考慮過外賊的可能性,畢竟這種偷人東西還記得把櫃子門好好地給你鎖回去的事情,只有某個近來越來越無法無天的小混蛋才做得出來。雖然那個小混蛋名義上還未滿周歲,但是桀梟不認為出了不能說話之外,這個小混蛋全身上下有哪個地方符合一個嬰兒的身份。就像現在這樣,被抓了正著之後,雖然盡可能地裝出一臉傻笑,但是那雙大眼睛卻習慣性地不敢和自己對視,往一旁飄啊飄地。
「我花了五個通宵才把陣勢排好,為了佈陣我還挖了三四個孤墳、淋了一場雨、勾壞了三件外套…」桀梟並沒有立刻降下憤怒的雷霆,而是一臉陰霾地開始細數這幾天自己付出的辛勤勞動,平和沒有起伏的聲調化為最為哀怨的傾訴,字字帶淚句句含血地控訴著某人不負責任的行為。
兄弟,你混得真太慘了。敖彥打心底同情桀梟,想像一下,一個十歲的孩子三更半夜在荒墳地裏刨屍的樣子,還真是夠淒涼的,不過同情歸同情,敖彥可不覺得自己有做錯,那個逾天輪雖然是桀梟從水底撈出來的,但是追根究底第一個發現的人可是自己,按照「誰先看到誰先得」的原則,這逾天輪的處理權當然是完全歸屬於自己,你桀梟雖然在發掘中出過力,但是把你從溶洞救到人界來,已經是莫大的好處了,你怎麼可以貪心道還想把屬於別人的東西占為己有呢?
一想到這些,敖彥內心立刻理直氣壯起來,僅有的一點點慚愧立刻被丟到了某個角落裏發黴,而外在的表情則更加地無辜,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也彷佛找到了準確的焦距,看著桀梟的臉,努力地開始效仿當年在孤兒院的育幼室裏看到的那些小寶寶們的可愛模樣,伸出雙手一副要求「抱抱」的癡呆模樣,就差沒有往桀梟身上撒童子尿以示清白了。
桀梟的嘴角忍不住一陣抽搐,盯著懷裏扭來扭去的小傢夥,一陣莫名的惡寒從脊樑裏升起,心地突然有了一種預感,如果繼續和這個小東西待在一起的話,難保哪天自己會情緒失控不再顧及那關係自己身軀歸屬大事,一把把這禍害人的小東西掐死。
賣力表演寶寶撒嬌的敖彥,自然將桀梟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立刻大怒起來:我為了安慰你在這裏裝白癡,你不領情,嘴角居然還在給我玩抽筋,大過分了!
為了表示抗議,敖彥撇了撇嘴,毫不客氣地突然從桀梟的懷中竄起,趴在桀梟的肩頭上,對著那纖細潔白的頸子張嘴就是一口,有效地告誡妖王,面對別人的安慰,需要用禮貌的方式回應,順帶還能磨磨牙…
陳堪從城隍廟裏跑出門的時候,看到的真是這麼一副可笑的情景,顯然那個活潑的小彥兒又在欺負他的哥哥了。陳堪趕緊上前把小傢夥從桀梟的懷中接了過去,生怕做哥哥的不知輕重,一抖手把弟弟丟在地上摔壞了。比起當初在龍王界那如半顆珍珠般小巧可愛的牙兒,敖彥現在的牙型多少有了點長進,細數一下,倒有六七個牙兒露了頭,最初露頭的那幾個,也有了尖銳的原型,咬起人來,估計不會很痛,但是絕對不會不痛,光看小傢夥被抱走的同時,立刻露出了哥哥脖子上那紅紅的牙印就可想而知。
「小錦,你先會店子裏去,今天寶寶我幫你帶好了。」雖然陳堪正打算去迎接快要道林石鎮的那些個徒侄們,但是看到溫錦眼露凶光,咬牙切齒的模樣,不自覺地主動要求帶寶寶,免得眼前這半大的小男孩一怒之下把懷中的寶寶當作了沙包。
強忍著伸手去撫摸脖子的欲望,桀梟硬生生地阻止自己快要爆發的怒火,瞪著依偎在陳堪懷中,一臉小人得志模樣的敖彥,一字一頓地說:「那就麻煩道長了。」
『敖彥,你有種就在這個臭老道的身上賴一輩子,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你!』通過那張冷得快滴水的臉龐所傳遞來的是桀梟赤裸裸的憤怒信息,而給予桀梟的回應,卻是小嬰兒「咯咯咯」的笑聲。
我才不會怕你呢!
彷佛是吃准了桀梟不敢拿自己怎麼樣,敖彥愈發地張狂起來,看著桀梟離去的身影,敖彥狠狠地揮動了一下小拳頭,甚至陳堪都感受到了懷中這個不良寶寶的囂張氣焰,冷不防伸手在敖彥的小屁屁上愛憐地拍打了一下:「小淘氣,就會欺負哥哥,你哥哥對你這麼好,還要鬧你哥哥,該打了哦!」
邊說教著,邊往林石鎮外的碎石徑走去。
窩在陳堪溫暖的懷裏,鼻子前漂浮著一股濃濃的煙香味,這是常年在香火中留連的人才會帶有的味道,其中隱隱地帶著一縷荷葉般的清香。身子被牢牢地抱住,全身上下隔著衣服,都傳來溫暖的味道,讓敖彥不禁想起在龍王的車與內,敖玄那摸著結實、靠著舒服的身子,從來沒有嘗試過那麼放肆地睡在別人身邊,沒有任何擔心或者防範,只是很自然地把一切都安心地交給另一個有著同樣血緣的人。
不知道現在敖玄怎麼樣了?
敖彥睜著雙眼,看著頭頂那一片蔚藍,遙遙地望著另一個空間,自己又不小心鬧失蹤記了,不知道龍王和敖玄現在急成什麼樣子,希望還沒有在仙界造成什麼破壞,那日後自己就有足夠的藉口向仙界索賠,只是不清楚仙界有沒有民事賠償條款之類的規定。
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雖然莫名轉生成一條小龍,不過現在看起來還是蠻有趣的呢,被龍王寵著、敖玄慣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舒坦的日子比起前生真是天差地別,特別是那存在於身體內的妖丹,雖說是無心招災,但是這後果也滿有趣的,想來日後也必然是一路精彩,按照桀梟的說法就是一個移動式春藥提供機啊,何況現在連龍王下的封印也沒有了…只是有點可惜呢,要是現在這樣的自己回到龍王界的話,一定能夠看到平日裏性欲淡薄的龍族們被情欲折磨得失控的模樣,這怎麼也算是萬年奇觀呢…啊,我真是越來越邪惡了。
將小手舉在眼前,暗暗催動體內某種潛伏著的力量,就見粉白的小手手心裏慢慢凝聚出一個猶如蚌珠大小的粉紅色小小霧球,這就是逾天輪和龍王封印抵消之後,意外留給敖彥的禮物,雖然他還沒有辦法更進一步地調動體內妖丹的力量,但是凝聚這粉色霧球的能力倒是日益見長,才幾日就能夠收發自如了。按照桀梟的說法,這粉色的小球就是千瘴牡丹最低級的一種花香,名為媚骨,但是足以讓一個清心寡欲修行千年的仙人春心萌動了。
「真的很想試試呢。」握著手心裏的粉球,敖彥的眼珠子一個勁地轉悠著,若非先前桀梟千叮嚀萬囑託外加威脅放狠話地一再警告他千萬不能隨意試驗媚骨,再加上龍王對於千瘴牡丹所保持的警戒和防備,以敖彥過去的性子,早就滿地找實驗品了。不過熬到今天,對於敖彥來說,忍耐力差不多也算是到了極限。
既然桀梟說在人類的身上試驗危險了點,那麼在大黃的身上試驗一下,估計不會有人抗議吧,敖彥將手中的粉球又縮小了一半多,只剩下如同米粒般大小,腦袋裏不禁自動開始幻想大黃吸收了這些個媚骨之後的反應…一抹奸險的笑容頓時浮現在嬰兒純真的小臉上,非但沒有格格不入的突兀,反倒是多了幾分惹人憐愛的俏皮感。而此刻躲在林石鎮某個角落正賣力地追求小美人的阿黃莫名其妙地感到頭皮發麻,陣陣陰風從後背吹過,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一個冷顫,連原本的興奮感都受到了影響,被身下的小美人狠狠地鄙視了一下下。

龍王界之初臨三 正文 第二章

「小彥兒,笑什麼呢?那麼高興?」陳堪低頭看見懷中的嬰兒正在發笑,那天真稚子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逗弄,伸出手指,帶著厚繭的指腹摩擦著孩子白嫩的臉頰,指尖上傳來溫熱的觸感,看著小傢夥有些不滿地揮動著小手,驅趕自己手指的憨態,陳堪原本有些低沉的心情,慢慢地開朗了起來。
作為一個道人,這一生精研道法,不再涉及男女情事已經是必然,那人倫中的天倫之樂,對於不可能有子嗣的他來說,也許有著那麼一點點的遺憾,但是這個小東西的出現,卻讓自己的這一絲絲微薄的遺憾消失得無影無蹤。
道法講究順其自然、水到渠成,陳堪這些年來被俗事困囿,道術上已經很難再有寸進,但是逗弄著懷中的稚子,那發自內心的喜悅,卻一路引領著他的悟性再上一樓,恍然間,一種清明的感受從內心深處散發開去,眼前萬物彷佛煥發出從未有過的魅力,這天地竟在轉眼之間,彷若有了無限生機,這就是道家的「頓悟」之道。
「恭喜師叔突破重天境界…」一聲帶著喜悅的低喚從不遠處的樹林裏傳來,敖彥好奇地巴住了陳堪的衣襟,從他的懷中探出小腦袋,睜大了雙眼,看著不遠處突然出現的四五個男子,為首的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見了陳堪就一躬到地,雖然他們看上去因為長途跋涉而顯得有些困頓頹廢,但是那一雙雙明亮透徹的雙目,卻讓人無法小覷他們的身份。
「你是鴻曉?」既要按照道門的禮儀還禮,還要照顧好懷中的嬰兒,陳堪真的有點手忙腳亂,再加上長年在林石鎮修行,早就把門內的禮儀忘得七七八八,還起禮來怎麼看怎麼彆扭,哪里還有絲毫的高手風範。若不是剛才親眼看見陳堪的道力向四方散發,隱隱有著憑空融入無形的趨勢,任誰都不會相信,眼前這個穿著簡單的道人,已經有了問鼎天階高手的力量。
對於人界的修道人來說,最終能夠功德圓滿,脫胎換骨飛升仙界才是大道。
隨著修道人道力的精進,分為圓融、自在、靜寂、專一、合竅、重天、飛升這七個境界。重天境界被視為修道的一座分水嶺,因為能夠修入重天境界的道人,距離飛升仙界僅僅是一步之遙。修入合竅境界的道人無數,但是能夠突破合竅境界,上升入重天境界的,在修道人中,數千年也不過只有一、兩人而已。所以重天境界的道人,往往又被人尊稱為「天階高手」。
鴻曉是陳堪師兄的首徒,天生的修道根骨,年僅二十四歲,就修入了專一境界,在整個「玄門道」內也可謂是百年罕見的英才,對於修道一向自負的鴻曉起先並不理解自己那法力高深,很快就能修入重天境界的師傅,為什麼會在危急時分,把自己和師弟們送到這偏遠的山溝裏,託付給籍籍無名的陳堪,而非那些力量強悍的高手身邊。而如今在親眼目睹了陳堪突破合竅境界的瞬間,鴻曉才隱隱明白師傅的一片苦心。
如果說,自己的師傅是一把耀目璀璨的名劍的話,那麼眼前這個師叔就是古樸無華的古琴,名劍雖然切金斷玉、銳利無比,但是比起古琴一曲繞梁三日的餘韻,誰高誰低自然一目了然。
所以一向心高氣傲的鴻曉才會恭恭敬敬地向眼前名不見經傳的陳堪,行起師門大禮,而他身後的那些師弟,雖然無法瞭解師兄的想法,但是他們從來都是以師兄馬首是瞻,故而紛紛恭敬地向陳堪行禮…只是可憐了陳堪這個很久不用師門禮儀的人。
一邊是久隱山林不問世事變遷的長輩高人,一邊是蒙難投奔從未謀面的晚輩精英,雙方一見面自然少不了好一陣唏噓。雖然一來一往之間說的都是些陳穀子爛芝麻之類的陳年往事。
原本還興致勃勃地豎起小耳朵,打算從雙方的交談中,聽出點有關人界的情報,但是從最初的碰面,到後來的入鎮,甚至道如今大家都坐在飯桌上邊吃邊聊了,縈繞在耳邊的內容,卻始終都是「玄門道」怎麼怎麼敗壞、掌門人怎麼怎麼邪惡之類的討伐之音,沒有一點新意,讓敖彥著實掃興。真不知道要埋怨鴻曉他們表達能力差勁呢,還是責怪陳堪孤陋寡聞到不知詢問重點。
不過總算是老天有眼,就在敖彥昏昏欲睡的狀態下,隨著夜風飄來的幾聲熟悉的狗吠,讓敖彥一下子來了精神。
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順便伸了一個懶腰之後,敖彥推開了送到嘴邊的米湯,把腦袋埋入陳堪的胸前,小嘴在陳堪的道袍上使勁蹭了蹭,然後就在陳堪的懷裏麻花似的蠕動起來,手抓腳蹬、順便咿咿啊啊地叫上幾聲,示意自己要下地去「鍛煉」。
接著也不管陳堪是不是能夠完整地理解自己的肢體語言,尋到懷抱的某個縫隙,一把拉住陳堪腰間系著的絲條,敖彥以天階高手都要嘆服的速度,迅速地沿著陳堪的大腿爬到地上,然後興奮的向門口爬去。
有些無奈地感覺懷中的嬰兒猶如看到鮮魚的小貓般,從自己的懷中溜走,低頭看了看沾了寶寶口水的外套,有些不好意思地沖著對面滿臉詫異的師侄們笑了笑,欲蓋彌彰地說:「這個孩子活潑了點…而且正在長骨頭的時候,就是喜歡到處跑。」
「師叔…這個孩子…是您的弟子嗎?」雖然在初次見面的時候,鴻曉就很好奇師叔懷裏抱著的那個白白嫩嫩的小傢夥,那雙注視著自己的眸子圓不隆冬的,猶如兩顆深海的黑色珍珠,鑲嵌在無瑕的羊脂白玉上,時不時閃過一抹誘人的華彩。僅這一雙眸子,鴻曉就敢說,這個孩子修道的資質絕對不在自己之下。
「弟子?」陳堪聽聞,先是一愣,然後便笑了開來,「誰敢收這個小傢夥當弟子啊,光是幫著照顧就快耗盡我半條命,要真把他收到門下,我哭都來不及呢!」
「可是這個孩子的資質…」
「我知道。」陳堪搖了搖手:「這個額孩子的資質很好,但是他絕對不適合修道。」
「為什麼?」對於陳堪毫不猶豫地否決,鴻曉詫異萬分,要知道對於修道人來說,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只有兩個,一個是參悟天道,飛升仙界;而另一個就是找到一個能夠繼承自己衣缽的傳人,看著自己的修行方式能夠完好地流傳下去。所以一個資質上等的孩子,對於修道人來說,往往是可與而不可求的,而眼前的陳堪偏偏反其道而行,放著這麼好資質的孩子居然毫不猶豫地拒之門外。
「這個…你日後,就會知道了…」陳堪的話語中有著幾分明顯的感慨。
所謂言傳不如身教,對於鴻曉的困惑,陳堪覺得還是讓他嘗到了小彥兒的苦頭之後,再行解釋會比較好。若是現在自己告訴鴻曉,這個還不會走路的小東西,天生一小惡魔,走到哪里,哪里禍事不斷,想來鴻曉也不會相信。
正想著,就聽見門外傳來一聲淒慘的狗吠,看來幫著自己守門的大黃,又讓小彥兒逮到了…
和大黃的「遊戲」讓敖彥非常的愉快,要不是大黃叫得太過淒慘,引來了多事的更夫解開了大黃的頸鏈,敖彥絕對還可以玩上大半夜。
有些遺憾地看著大黃打著顫地一頭沖進不遠處鐵匠鋪的狗窩,敖彥只能把小手心中的粉色珠粒散去,然後大搖大擺地爬過街道,從藥鋪虛掩的邊門爬回自己和桀梟的小屋,只是細嫩的肌膚在佈滿了小碎石的房檐下爬行,讓人覺得刺痛不已,敖彥抬頭看四周一片寂靜,轉了轉眼珠子後,將身子隱入了黑暗的角落裏。
藥鋪的西廂房第三間是臨時騰出來,讓桀梟和敖彥暫住的小屋,此刻一聲輕微的吱啞聲,一條細長的身影從門角竄了出來,在有些黯淡的月光下,就看見一條長著四肢五爪的小龍,正以極其詭異的姿態,跨越門檻溜進門內,嘴裏還可笑地叼著一套嬰兒的服飾。
好半天敖彥才用力地把那些累贅的衣服拉進了門,然後四腳朝天地躺在衣服上好一陣大喘。如今看起來,變成嬰兒也好、變成小龍也罷,看來各有好處的同時、各自的弊端也不少,唯一解決的方法,就是快點長大啊。
在衣服堆裏懶懶地擺動了一下四肢和尾巴,多日沒有變回龍形,一下子變回去,還真有些不習慣呢、正當敖彥在自己的衣服堆裏搖頭擺尾的時候,突然一張黑幽幽的網子在黑暗中從天而降,迅速而乾脆地把敖彥整個身體全數籠罩在其中,敖彥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覺得一陣如同泰山壓頂般的壓力把它那小小的身體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看到了吧,我就說你們鎮子上有妖氣存在,這下子人贓俱獲,你們沒有話說了吧,雖然你們這林石鎮地處偏遠,但是我伏魔清箴子的名號也不至於被用來當幌子吧…」一個得意洋洋的聲音在黑暗中突兀地響起,隨著火石碰撞的聲音,桌上的油燈被點燃,微弱的燈火不但讓網中的小龍無所遁形,也讓屋中的不速之客顯現出模樣。
「我○○你的XX…」無聲的怒吼在敖彥的肚子裏迴腸盪氣,勉強扭過頭望著那個膽敢惹到敖小爺頭上的混蛋,燈火下,夾著英俊不凡的容貌被那一襲白色道服襯托得翩翩脫俗,恍然間更是有著幾許不食人間煙火的飄渺,若不是那笑得二五八萬似的表情向所有人宣告著此人的真實面目的話,乍一看之下,或許會有很多人上當受騙吧。
不過除了這位不知姓名得意洋洋的傢夥之外,讓敖彥吃驚的是,不遠的床上,桀梟被五花大綁地捆在床柱上,身上更是貼滿了用朱砂筆劃著的各種鬼畫符的黃符紙,看上去很是狼狽,而且自己居住的小屋,不知何時座無虛席,鎮上那些個早該安歇的老頭老太們一個個精神抖擻地睜大著雙眼,饒有興趣地注視著趴在門前衣服堆裏的自己,只是每個人身體周圍都有一層透明的薄膜,真是這層薄膜高明地徹底掩蓋了所有人的氣息,否則六感聰穎的敖彥怎麼會毫無所覺地送上門來。
「我說這床上的小鬼是半妖,你們肉眼凡胎看不清,不相信也是情理中的事情,不過現在這個小半妖現了原形,你們這下信了吧…讓我瞧瞧是什麼妖怪,這麼大膽,居然敢在人界如此放肆地轉換形體?」說著,清箴子探手把被捆在伏妖網中的敖彥,連身子帶網一把抓了過來,放在燈火下仔細看起來,小龍那似妖非妖、似蛇非蛇的形象讓清箴子一時詫異,號稱伏魔無數的他,居然分辨不出這小東西究竟是何種妖怪,自從他出師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遇上。
敖彥覺得自己猶如一條在油鍋裏翻滾的油條,被人肆意地翻來覆去,雖說清箴子的手腳並不算重,但是這種喪失尊嚴的無力感卻是敖彥的大忌,不管是前身還是今世,敖彥最痛恨的就是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孱弱,幾乎向都沒有想,雖然身體動彈不得,但是敖彥還有一寶——猛然在清箴子的眼前張開嘴巴,「噗」的一聲從口中突出一顆粉色的小球,猛然往不遠處的清箴子的臉上吐去。
敖彥的舉動讓清箴子猝不及防,眼看著一道粉色華光直奔自己的面門而來。清箴子也知道半妖族臨時一擊往往是最可怕的,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絕然,一向是造成伏魔除妖的道門弟子含恨而亡的主因,不過沒有想到,一向小心的自己,居然被這個小妖怪的外貌幻惑,忘記了半妖雖然年幼,妖力薄弱,但是可怕程度並不比成年半妖差上多少。
「彥兒,不要胡鬧。」一股突然憑空出現的力量帶著一聲低呼,將那粉色的光華硬生生地攔截在了清箴子眉尖之上,粉色的小球在失去了速度的推進之後,彷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托在空中,幾個呼吸間,便化散在清箴子眼前的空中。而清箴子手中的敖彥,也在刹那間被抱入了一個充滿了香火味的懷抱,帶著薄繭的十指,輕巧而快速地將敖彥從佈滿了法力的伏妖網中解救了出來。
「在下玉泉山清箴子,多謝道友相救。」雖然對於眼前突然出現的落魄道士頗有微詞,特別是對方不聲不響就把自己的伏妖網拿走的舉動,不過清箴子也不是油煙不進的笨蛋,對方僅一現身就出手不凡,所以就算有再多的不滿,也暫時只有忍了,何況對方怎麼說也算是救了自己一遭。
「哪里、哪里,小兒胡鬧,讓道友受驚了,在下陳堪。」陳堪解開敖彥身上的束縛之後,立刻把伏妖網遞了回去,要不是擔心清箴子不知輕重傷了敖彥,他也不會貿然出手。
「小兒?道友,凡人或許會被這妖孽所迷,但是你我同為修道之人,自然不會看錯,這分明是妖孽幻化的小兒,在他還未成年之時將之出去,以免日後禍害地方。」清箴子猛地沉下臉,擺出一副教誨世人的模樣,心裏卻想著,等從陳堪手中把小東西抓回來,非把這個小妖孽做成燒烤不可。
「這個…道友請聽我說…」陳堪還沒開口,就覺得懷中一陣扭動,那個淘氣的小東西,卻已換回人形,小小的身子四下拉扯翻動,探出了陳堪的懷抱,右手拽著陳堪的脖領子,伸出左手,握緊拳頭,豎直一個中指,狠狠地比向清箴子,憤怒的小嘴中更是令人愕然地爆出今生第一個完整的字音:「豬!」
靜寂的夜晚、無聲的房間、嬰兒稚嫩而清晰的發音、以及眾人錯愕的表情在刹那間構築成了一副可笑的話畫面。特別是清箴子那張帶著三分仙氣、七分英俊的臉蛋轉眼之間就掠過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不同的顏色,最後停格在異樣的慘白色上,眯起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望著那個顯然還處於憤怒狀態中的小東西,嘴角勾勒出一個小小的但充滿了危險的弧度。
「你說什麼?」清箴子小聲地詢問著,彷佛是怕驚嚇到了陳堪懷中的孩子,但是那隨後蔓延開去的冰冷殺意讓屋子裏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不過清箴子的表情在敖彥看來倒是著實地解氣,那張天真的小臉上,頓時露出一抹顯著的充滿了挑釁味道的嘲笑,紅潤的小嘴微微顫動了一下,清了清喉嚨,毫不猶豫地打算再度重複那個讓人側目的字。
不過這一次陳堪及時用手堵住了敖彥的嘴巴,把那個招災惹禍的字扼殺於發音之前。
「道友息怒、息怒,你我都是修習天道之人,何必和一個孩子計較…」陳堪一臉苦笑地向著眼前這個準備隨時發飆的同行道歉,一邊迅速地把懷中掙紮著的小東西牢牢地控制住,不讓他繼續不知死活地往火上添油。
玉泉山可不是普通的修道門派,雖然比起名聲震九洲的「玄門道」來,玉泉山無論是規模還是實力都無法相比,但是玉泉山卻專精降妖伏魔,門徒不多但個個法術精深。
眼前這個清箴子雖然看上去年紀不大,但是從他能夠隨心使用伏妖網這件法寶,就可以看出清箴子得法力絕對高強,因為伏妖網是使用一千隻至少有三百年妖力得妖魔毛髮,浸泡了咒符水編制而成,而且這一千隻妖魔必需室伏妖網的主人親手殺死得才行。
「孩子?哼…道友你也是修道之人,應當知道,妖魔心性殘酷,嗜血成性,絕對不能讓他們留在人世,禍害人間。」清箴子冷冷地看了眼陳堪之後,緩緩地收斂起滿身得殺氣。
「但是道友,這只是一個出生不久的嬰兒,至今還沒有斷奶,自然談不上嗜血,再說了,」陳堪指了指床上被包得猶如粽子一般的桀梟,「這個孩子在老道身邊許久,身上根本未曾沾染點滴腥血之氣,想來也是從未有殺生的舉動,天心向來最慈,還望道友網開一面,饒了這兩個孩子…」
「胡鬧!」陳堪的話還沒有說完,清箴子就一甩袖子打斷了陳堪得話語,皺起雙眉,「妖孽哪分大小,就算他們今日不傷人性命,你能保證他們日後不會傷人性命嗎!何況妖魔天性嗜血,那是它們的本能,就算後天再怎麼教化,也無法改變這一事實。再說了,他們年紀小小就學會欺騙世人,若非我感到這山村之中有隱約妖氣,你們還被這兩個狡猾得東西蒙蔽著呢,現在居然還被他們得模樣蠱惑,實在是太愚蠢了!」
「他們不是人,我們可沒說不知道啊。」陳堪還沒有開口,倒是坐在一邊一直看熱鬧得老頭老太太們開了口。
「這兩個小傢夥剛來時,那套滿是漏洞得理由說出來,在座的幾位可沒一個相信的。」藥鋪老闆得高堂老母,已經頭髮花白得老夫人走到陳堪的身邊,伸手微笑著把還在掙紮得敖彥抱進自己懷中,小心地顛著,一雙看似昏黃的老眼中閃爍著年長者特有得雍容得光澤,「那時候我們就私下猜測,這兩個小東西恐怕不是普通人,溫錦這孩子做事倒是滴水不漏,讓人看不出個破綻,但是這個小傢夥就不同了。」
「是啊…嘿嘿嘿嘿…這個小東西好動、聰明,雖然不會說話,但是總能想辦法讓別人知道他需要些什麼,而且特別的記仇,上次趙家寡婦說這個小東西是長不大的蘿蔔頭,第二天這小東西就把趙家寡婦的繡花鞋咬到了豆腐坊大李的屋子裏,惹出一場不小得麻煩呢…」老夫人輕輕地掐了掐懷中明顯被自己的話震住的小東西得粉嫩臉蛋,「以為我們不知道啊?小傢夥,你那晚拖著繡花鞋過大街的樣子,我可看得清清楚楚的哦,而且你在半路上還故意往繡花鞋得鞋底丟了好幾個小石子,我也看見了哦。」
「可不是啊,這小東西前天還偷著往小順子家的水缸裏擱了一把胡椒,把小順子給嗆得半死…那胡椒還是半夜裏從我家的廚房偷了去的,他呀,構不著灶台,居然從柴火堆上爬上去,乍一看還跟演雜技似的呢。」
「對啊對啊…這小鬼頭,還在老錢兒子的褲子裏放了一勺辣椒油,就因為老錢得兒子不肯給他吃龍蝦…」
「上次小桃和鄒家書生再村口幽會,這小傢夥跟在小桃身後,一個勁地攪合,鄒家那個書呆子,差點就被氣瘋了…」
老頭老太太們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始講述敖彥這些日子的斑斑劣跡,只是非但看不出他們有幾分危機感,倒是一臉發自內心的喜悅,讓那一張張滿是摺子的老臉都舒展了開來,清箴子的警語在他們看來哪有小龍胡鬧的趣聞有意思。
「你們…」清箴子自從拜別師門之後,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個詭異得情況,「他是妖怪,你們都不害怕嗎?」
「妖怪啊…等他的牙長全了,我們再擔心也不遲吧…」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句,老頭老太太們頓時笑成一片。
看著一屋子笑得東倒西歪的老頭老太太們,清箴子突然有一種誤入異時空的錯覺。
人們不是應該對那些狡詐邪惡的妖魔恨之入骨、畏懼如虎嗎?為什麼眼前這些老人卻一臉豁達得讓人難以置信,那臉上得笑容裏看不到絲毫得陰影?
妖魔不是應該最恐懼自己力量衰弱時身份再人群中被揭穿,被人類撲殺嗎?為什麼這個不知品種得小妖魔反而一頭鑽進老人們的懷中,猶如麻花般,扭動著小小的身體,嘴裏咕咕囔囔著沒有人聽得懂得音調,努力地向老人們撒嬌。
這個世界什麼時候天地倒過來轉了?
陳堪注意到清箴子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心地微微歎息了一下,玉泉山對於門下的教育向來是要求做到個個嫉妖如仇、逢妖必除、遇魔必殺的地步,雖然不能說這種教育太過於極端,畢竟妖魔對於人類世界的危害還是很大的,就算是一個最低等的妖魔也能在人間掀起風浪無數,而玉泉山的弟子可以說是整個人間抵抗妖魔肆虐最堅韌、最強悍的一道防線。但是這種一刀切的教育,導致的後遺症就是玉泉山的門徒,一個個思想僵硬得猶如一塊茅坑裏的臭石頭,不知變通,眼前的清箴子顯然就是最好的例子之一。
「道友啊,雖說玉泉山的門規對於妖魔向來不許留下後手,但是還請道友看在老道的薄面擔保上,放過這兩個孩子吧。」陳堪說完向清箴子深深一揖,陳堪由衷地希望這場危機能夠在雙方的互相諒解下,消弭於無形之中。
「這…這不太好吧,雖然沒有牙,但它畢竟還是妖魔…」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清箴子下意識地努力把人們的反應歸結於小妖怪的蠱惑,畢竟妖怪能夠蠱惑凡人並不奇怪,只是連站在身邊的同道都開口為他擔保,讓這個理由頓時幾乎失去了全部的說服力,不過言辭間的語氣卻已經沒有最初的肯定和決絕。
陳堪還來不及繼續動搖清箴子已經鬆動的立場,倒是窩在老人們懷中的小龍,突然間掙紮著從老人們的懷中爬到了桌上,然後露出邪惡笑容,細嫩的小白手,突然伸入桌上的水杯裏,沾著清水在乾淨的桌子上畫了個大大的雞蛋,而雞蛋的正下方還非常形象地畫了一雙正在奔跑的小雞腳爪。
「這是什麼意思?」小龍的即興作畫立刻引起了屋子裏所有人的關注,連清箴子也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張簡單卻又具象的畫,暗中思量著小龍這幅畫的意圖究竟如何,是形容它過於弱小,猶如未完全出生的小雞呢,還是形容看到自己的法力強大,只有逃走的份呢…
「哼,他那是在笑話你,奔跑的雞蛋,簡稱:奔蛋(笨蛋)。」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張貼在自己嘴上的符紙,被捆了許久的桀梟,一眼就看出了小龍的畫中之意,用極度嘲弄的語氣說出,讓原本熱鬧的房間氣氛頓時下降至冰點,清箴子剛剛露出些許的笑容,則在瞬間完全凝結在了臉上。
「除妖務盡、不留後患,是為上策!」咬牙切齒地說著玉泉山門徒們耳熟能詳的除妖法制,清箴子左手再一次地祭起伏妖網,向著桌子上那一臉可惡笑容的小混蛋罩了過去,右手則乾脆抽出了身後的桃木劍,跟著猛劈而去,那模樣就好像敖彥是他三生三世的仇人一般。
不過這次早有準備的敖彥自然不會輕易就範,他非但沒有立刻逃開,而是迅速地撲向猛衝過來的清箴子,兩隻小手輕易地一把抓住清箴子的脖領子,雙腳準確地一合,插入了清箴子的道袍前襟裏,然後張開嘴巴,對準清箴子突起的喉結,張嘴就是一口…
這一夜,整個林石鎮裏都回蕩著清箴子憤怒的吼聲。
正當人界的某個角落裏因為一隻突然出現不明身份的小妖怪而變得日益精彩時,在相隔遙遠的仙界之中,卻因為某尾小龍的失蹤掀起了漫天的風浪。
雖說很多仙界的成員對於龍王家隨便亂打雷有著滿腹的牢騷和抗議,但是當龍王家的幼子突然間從戒備森嚴的金頂山腳下浮悠宮裏神秘失蹤的消息在三天后哄傳開來的時候,所有的示威抗議活動在最短的時間內,非常自覺地偃旗息鼓,甚至不需要仙界管理者們發號施令,那浩浩蕩蕩圍攏在浮悠宮外的抗議大軍,在一夜之間皆盡散去。
就算是那些個被龍王界的雷劫餘波影響到失去了上百年仙力、損失了無數靈丹妙藥的「頂級受害者」們,也識趣地一邊小聲嘀嘀咕咕埋怨龍王,一邊將早就擬好的損失清單,往金頂山派遣到浮悠宮外負責迎接龍族客人的官員手裏一塞,好像完成了革命任務一般,心安理得地駕起祥雲繼續去四處搜刮尋覓修煉用的藥物晶石去了。
就和一開始大家不約而同地前來「討伐」龍王一般,大家又不約而同地在發生意外之後,把應付龍王怒火的艱钜任務丟給了那位倒黴的金頂山繁花仙君閣下,並美其名曰:冤有頭、債有主。
望著浮悠宮外潮水般散去的人群,那位被臨時派來負責接待的金頂山的官員,只能一邊歎氣,一邊將手中堆積的厚厚一疊「請債單」——請求賠償清單——收進衣袖裏,然後當作什麼都沒有收到過、看到過,儘管處理這些「請債單」不是他的職責所在,但自己怎麼說是被派來負責迎接龍族眾人的,現在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龍族的客人們在浮悠宮裏估計正憋著氣要把自己這個「直接負責人」給下鍋烹煮了,這節骨眼上,自己要是傻傻地拿著這些單子往浮悠宮裏走,別說有命回到金頂山覆命,恐怕能留下一張人皮就算是功德圓滿了。
「下官熙和,奉上命恭請龍王君前往金頂山。」面對著一屋子臉色陰沉的龍族客人,熙和彬彬有禮地一躬到地,神情言語之間彷佛絲毫不受眼下這陰沉氣氛的影響,「同時還煩請龍王君將那冒充仙界戒禮使之人,一併帶上金頂山。」
「哦?要我上金頂山?」端坐在主位上的龍王閣下雖然沒有和下屬一起給熙和臉色看,但那並不代表龍王的心情有所好轉,事實上這幾日來,龍王把整個浮悠宮都翻遍了,掘地三尺找遍每一個犄角旮旯,可是小龍敖彥竟如同青鴻入冥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要不是剛才小四敖玄前來說是無意中發現了某些和敖彥下落有關的線索的話,龍王已經準備好喚出兵器,一路殺上金頂上,為自己無故失蹤的小七寶寶討個公道。
在這個時候,金頂山派來的人不是前來討論如何尋找小龍,而是沖著那個身份詭異的冒牌戒禮使,其中的潛在臺詞在龍王眼裏更是大有深意。
「告訴繁花,要嘛自己親自來一趟,要嘛我帶著敖巽就此回去,不找到敖彥,就別想我龍族再踏入仙界一步。」龍王笑了笑,彷佛是跟熙和開著沒大沒小的玩笑一般,但是言詞中的決絕和冷寂卻不容誤解,誰都不會認為龍王只是在打哈哈。
但是出乎意料,這個熙和非但沒有聽從龍王的吩咐退下,反倒是固執地站在原地,再鞠一躬:「奉上命,恭請龍王君前往金頂山。」
話語才落下,屋內本就沉重的空氣頓時凝固了起來,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這個膽大妄為的男子,龍王的命令在龍族眼中是不容違逆的,違逆龍王的命令,就是龍族的敵人,那瞬間熙和甚至能夠感受到那些注視著自己的目光裏透露著冰冷的殺意。他毫不懷疑只要龍王稍加示意,那些龍族的侍衛們不用拔刀就會一擁而上把自己給生吞活剝了。
但是就是在這樣凝重的時刻,熙和再度出人意料地出聲,第三次重複那條從金頂山傳來的命令:「奉上命,恭請龍王君前往金頂山。」
大廳內寂靜得落針可聞,所有的呼吸都忍不住下意識地緊閉了起來,大家似乎預感到了即將到來的龍王的怒火,不過令人吃驚的是,龍王如同風雨中的頑石一般,似乎沒有爆發的打算,只是在再一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在自己的威壓下不會退怯的男子,目光深處有著一絲讚賞之芒。
「說老實話,是不是繁花遇上了什麼麻煩,不能下來?」龍王的話如果說如同當頭一擊,震得大家瞠目結舌,那麼接下來熙和的回答,無疑就是平地一聲驚雷,轟得所有人大驚失色。
「巨樹『英魄』靈性俱散,如今繁花君正用自身的仙力勉強鎖住開始流散的天地『靈脈』,若是毫無助力的話,恐怕不用多久,天地各界中的靈力就會逐漸散盡,這天下敗亡也近在眼前了。」

龍王界之初臨三 正文 第三章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中,人界已是金秋十月,林石鎮上的「小妖怪智鬥清箴子」大戲幾乎天天在上演著,那位玉泉山清箴子道長的怒吼聲自然也成為了林石鎮上一道全新的風景線。
當涼爽的秋風吹過田間,碩果累累的麥田隨著風兒搖擺著,在燦爛的陽光下形成一浪又一浪的金色麥浪,辛勤的農夫們迎來了最繁忙的季節,林石鎮自然也不能免俗,為了能夠在冬季到來前將鎮子前前後後近千畝農田收割好,林石鎮上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甚至連自詡靜修的道士們也都卷起了袖子扛上了鐮刀,殺向那無邊的麥田。
男人們揮舞著鐮刀在田裏熱火朝天地幹著,女子們不僅要張羅著一天兩餐、而且還要幫著把收割下來的麥子收攏去殼裝袋囤積,而上了年紀的老人們則義無反顧地當起了全鎮的協調指揮,哪家的麥子要人幫忙收割、哪里的麥田需要趕緊燒杆積肥,在老人們的手中操作起來自然得心應手,甚至連平日裏那些個淘氣的小孩子們,這個時候也都乖巧地跟隨在父母長輩們的身邊,偶爾幫個小忙,或者闖個無傷大雅的小禍,娛樂一下農忙中的眾人。
鴻曉自幼隨著師傅出家,學得是上清道法、參悟的是天道輪回、過去的二十多年裏,雖然也自稱有著行走紅塵看透世俗的行徑,但是鴻曉還是第一次聽說下地幹農活也對修道有好處。若非說這話的是有著絕高能力的師叔陳堪,就是殺了鴻曉,他也絕對不會相信。這下農田幹活比起修道來,差距何止千萬裏,不說一天活幹下來,渾身黏稠的臭汗,光是自己在田裏鬧出的笑話,就足夠讓鴻曉一輩子敵視下農田幹活。
推開城隍廟後院的小門,鴻曉有些踉蹌地走進院子,隨手將握了一天的鐮刀丟在牆角,然後不顧形象地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在無聲地抗議者,一陣陣投入骨髓的酸澀,讓鴻曉不願意繼續邁步前進,甚至連動都不想動。而跟在他身後的師弟們也狼狽地席地而坐,往日裏那清風明月般的瀟灑,此刻都化作了一張張花貓般的臉龐,汗水把沾滿了塵土的臉頰沖出數條明顯的溝渠,讓人看了忍俊不禁。
而跟在後面進門的清箴子也不比鴻曉好上幾分,灰中透白、白裏透紅的臉龐和沾滿了泥石的雲履充分地向所有人展示了清箴子一天的勞動成果,而那一向被清箴子珍視的、書畫著八卦的道服、千年桃木製成的辟邪劍、萬年蠶絲製成的拂塵,此刻被卷成一個鹹菜卷斜斜地背在身後,讓清箴子看上去和逃難的難民們有三分神似。
倒是最後一個進門的陳堪看上去精神抖擻、依舊衣服神清氣爽的模樣,絲毫看不出這個四十多歲的道士獨自一人完成了十二個大漢聯手都未必能夠完成的農活,彷佛只是帶著鐮刀到門外的大街上轉了一圈而已。
「起來,起來,都快起來…怎麼就這麼坐下了…快起來…都回房裏去,好好運氣十六周天,現在正是破而後立、增長耐力的好時機,不要糟蹋了…快點起來…」陳堪如同老母雞一般,逐個地把癱坐在地上的師侄們趕入房間,甚至連清箴子也被趕進屋子。
自從清箴子因為某個原因決定暫時住在林石鎮之後,鴻曉就成了清箴子的室友,其一是因為陳堪居住的城隍廟裏屋子緊缺了點,其二卻是因為鴻曉是第二個在看到了那個叫溫彥的小妖怪的原形之後,立刻決定要降妖除魔的,雖然最後和清箴子一樣,被那些個老頭老太太給攔住了不能下手,但是至少鴻曉讓清箴子確定自己是正常的,而不正常的是這個不把妖怪當回事的林石鎮上的居民。
一開始清箴子還勉強認定林石鎮上的老頭和老太太們之所以始終維護者那兩個半妖的原因是被妖術蠱惑了,但是等鎮上的其他居民們圍攏過來發現事實之後,十個裏面居然有九個不去追問或者擔心半妖的危險性,反而興致勃勃地要求溫彥當場變身給他們看個新鮮,而剩下的那一個則考慮著是不是要幫著溫彥一起尋找妖怪父母…甚至連那些個流著鼻涕的小鬼頭,也跟著瞎起哄,拿著珍藏的糖果和溫彥交易,讓溫彥表演一下妖術…
最讓清箴子在意的是他通過收藏在身邊的玉泉山道門法寶——玉箋,仔細翻查了從古至今所有記載,但是始終沒有找到哪一種妖怪的原形和小妖怪溫彥相似的,不過這並沒有讓清箴子懷疑溫彥的真實身份,反倒是把這個除妖狂人的思路勾引到了歪路上,在清箴子看來,玉箋上雖然沒有,但不代表溫彥就不是,畢竟這小傢夥還是個未成年的小妖,妖獸魔怪成型前後模樣天差地別的不在少數,而在清箴子的降妖經驗裏,這類妖怪未成年時越是孱弱,成年後的力量越是強悍。
「除妖務盡、不留後患」是玉泉山門徒們從小信奉的至理名言,儘管林石鎮上住著一位道法絕頂高超的陳堪,但是讓清箴子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地離開,卻萬萬無法做到,何況這個陳堪在對待妖怪的態度上又是一副妥協的模樣,清箴子用腳趾頭都知道,只要自己一走,那個可惡的小妖怪肯定就此高枕無憂地捱到成年的那一刻,然後就此禍害天下無人可制。
一定要在小妖怪成年之前說服陳堪,為了日後人間的太平安生,除去那個小妖怪!清箴子在心底默默地發誓,只是如果他發誓的時候,不要用手撫摸自己脖子上那可憐的四個小小傷口的話,這個誓言的可信度也許會更高一點。
強忍著渾身的酸痛和乏力,勉強盤膝端坐在炕上的鴻曉瞥了眼不遠處的室友,見他又在不知不覺中摩挲著脖子,那一臉為妖癡狂的模樣,心底不禁一陣惡寒,下意識地往牆角挪了挪。雖說同時修道之人,在師傅身邊時,也不乏接受些除妖衛道的理念,曾經也對那道門中聲名遠揚的玉泉山抱有一份朦朧的崇拜,但是鴻曉學的更多的是順應自然,是天心仁善,殺伐屠戮畢竟有傷天和,應該能免則免、能渡則渡,像清箴子這樣時時刻刻想著念著除妖的,在鴻曉看來實在有些走火入魔的趨勢。
稍稍收斂紛亂的思緒,配合這悠長而規則的呼吸,鴻曉開始按照往日修行的方式,試圖進入七情泯滅、六感斷絕的胎息狀態,但是肢骨肌肉從裏至外傳遞著令人難以忍受的酸楚,一次次打斷著鴻曉入定的企圖,這是鴻曉修道以來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往日裏哪怕練功、練劍消耗到了精疲力竭時,也未曾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有些愕然地睜開雙眼,看到的是從不遠處同樣盤膝而坐的清箴子的臉上所展現出來的驚訝,看來不能入定的不僅僅只是自己。
「所謂大道至簡,天地所衍萬物皆盡平凡…」突然每個人的耳際傳來一個平穩的聲息,不是語言音符,而是融合著一種宛若清風的節奏,沒歌節奏的升降都暗藏著特殊的規律,形成一種特殊的無音之聲,慢慢地以一種波瀾不驚的方式向這些道門的弟子們展示著天地間的無形法則,負手站在院落中,望著夕陽緩緩落下山間的陳堪,以無上道力融入風中無聲地敍述者。與其說陳堪是在教導弟子,倒不如說他是在落日餘暉中,向著夕陽朗誦著天地變化的敍事詩。
鴻曉和清箴子這類修道人自然對陳堪這種引導感應強烈,很快不能自持的兩人,就被引入了一個全新的修道境界,而不遠處盤膝坐在牆根下的桀梟也沒有錯過這等好機會,藉著風中四溢的道力,開始在體內再一次地彙聚孱弱的妖力,這幅半妖的身體雖然本源的妖力修煉緩慢,但是對道力卻比正常人更加地敏感。
陳堪的無音之聲的聽眾除了修道者和桀梟之外,還有敖彥,只是在旁人看來珍貴無比的修煉機會,對於在稻田裏「瘋」了一整天的敖彥來說,卻是最高層次的催眠曲,才不過一盞茶時間,這小東西就四肢朝天地呼呼大睡了起來——當然在睡著之前,他沒有忘記找一個舒服的地方作為休息之地。
阿黃可憐兮兮地趴在地上,身體無助地顫抖著,它無數次地試圖站起來逃離,但是額頭上一張充滿著法力的定身朱符卻牢牢地將它固定在地上,絲毫不能動彈——當然如果某個除妖狂人看到這張道符的話,肯定會當場抓狂,那標注著玉泉山戒律院出品的固身咒符是某位隨身珍藏的藏品之一,至於敖彥是怎麼弄到手的…這個關於樑上君子的問題就暫時不提了。
此刻阿黃那柔軟溫暖的小腹上正躺著一個酣睡的寶寶,紅潤的小臉上有著淡淡的滿足笑容,小若櫻桃的嘴巴一角隱約掛著一縷銀絲。
「嗚嗚…好香…」小嘴含糊不清地喃喃著夢吟,柔軟的臉蛋下意識地蹭著身下那光潔的皮毛。
『嗚嗚嗚…我怎麼這麼命苦啊!』
秋日金色的夕陽中,阿黃一次次地哀歎著自己不幸的人生,身外的世界,此刻安詳而平和。
若干年後,得道並成為神獸,可以自由出入各界得阿黃,感慨萬分地回首往事時才明白,那每日裏對小龍退避三舍的日子時何等的幸福。至少那個時候他還是一條普普通通混跡在人間的狗狗,在對付小龍的時候還能自發地奉行:「惹不起,我躲得起」的消極抵抗政策,不像日後,儘管身價飆升,連人間的帝王、道門的至尊看到它都要恭敬地稱呼一聲:「神獸尊駕」的它,卻萬分無奈地日夜沉淪於某尾惡龍的蹂躪奴役之下,連個申訴得機會都被強行剝奪了——當然阿黃這樣的想法始終保持在心底,打死都不會說出口,否則別說是被那些個對阿黃羡慕不已得同類知道,那些早就紅透了眼的傢夥一定會集體抓狂上來把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傢夥暴揍一頓,光是讓那條作威作福得惡龍知道之後,自己包准又要倒黴了。
不過這些都是很久以後阿黃才會考慮的問題,眼下的它面對霸佔自己肚子的小寶寶,除了無奈地發抖之外,也別無他法,直到太陽完全落下山坳,最後一縷霞光被夜色吞噬,看顧完那些入定了的弟子後,一手提著燈籠,滿臉無奈笑容的陳堪出現在阿黃面前時,才宣佈了本次酷刑的告終。
陳堪蹲下身子,將燈籠放在一旁的地上,然後將睡得毫無形象可言的寶寶小心地抱入懷中,輕微的震動並未打擾寶寶的美夢,軟軟的身體在陳堪的懷中扭動了一下,找到了一個舒適的位置之後,寶寶睡得更加地香甜。陳堪慢慢褪下外袍,蓋在小傢夥的身上以免著涼後,藉著燈籠的微光,打量了一眼阿黃腦袋上那可笑的朱符,然後伸出食指在空中虛畫一個符陣,將朱符散發得道力全數倒灌入符中後,才小心地將咒符取下。回頭他不但要儘快修復這張朱符所損失的道力,還要趁清箴子沒有發現朱符被偷前,把它放回原處。不過陳堪還真的很好奇,不知道溫彥這小東西究竟是怎麼從對妖物敏感異常得清箴子身邊把這朱符給偷弄來的。
而連驚帶嚇的阿黃,剛獲得人身自由之後,顧不得吼上兩聲為自己鳴不平,夾著尾巴,哆嗦著麻木的四條腿,踉踉蹌蹌地連跑帶爬地從不遠處的狗洞裏逃走了,彷佛是害怕身後那酣睡的小惡魔會突然醒過來繼續殘害自己一般,那狼狽中帶著可憐的模樣,讓陳堪忍不住失笑。
仔細地將手中的朱符放入袖中的暗兜裏,陳堪伸手去拿擱在一邊的燈籠,無意間幾聲清脆的叮噹聲在夜幕中響起,在燈籠微弱的火光下,原來是八枚銅板從包裹著溫彥的外衣衣袖裏滑落。只是隨著目光將所有的銅板位置收入眼底之後,陳堪原本含笑的容顏迅速地凝重了起來。
這八個銅板或真或反地躺在地上,彼此落下的位置恰恰合成一個不甚規則的圓形——這一幕經常被修道人稱為「先天卦象」,是即將發生什麼大事之前,冥冥中上蒼給與的一種警示。
「乾駁坤變,震傷離堅,巽遲坎缺,艮碎兌畸…」陳堪的心一時間猛地被提到了嗓子眼,這地上的先天卦象分明擺出的是一副絕命的大凶大災之卦,就是五年前那場幾乎差點吞噬整個林石鎮得泥石流到來之前,先天卦象也只是顯示了一個「凶」字而已,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居然會比天災還要可怕。
就在這個時候,遠方的山林石道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踏道之聲,彷佛是為了向陳堪證實這先天卦象的預告一般,片刻後一匹快馬猛然躍出了幽深的樹林闖入林石鎮。此時已經入夜,林石鎮上的住家們繁忙了一天,早早地用過了晚飯,正打算上炕好好睡上一覺,卻被這急促的馬蹄聲擾了睡意,各門各戶紛紛舉著油燈蠟燭開門張望,帶著半分的怒意,尋找著這不速之客。
可是當快馬踏入燈火照亮的範圍時,人們不由自主地驚呼了起來。快馬上趴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年輕人,那結實的後背上,此刻早已插滿了令人惶恐的羽箭,鮮紅的液體染成了紅色,雖然看不清年輕人的容貌,但是這匹快馬卻是林石鎮人人認得的,那是鐵匠鋪用來運貨的馬兒。
大夥顧不得細想什麼,蜂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把年輕人從馬上托下,月色下出現的蒼白容顏果然是三天前去鄰鎮鐵匠鋪的年輕鐵匠小山。
「這是怎麼搞的,小山,小山你醒醒啊!」被眼前的狀況給慌了神的漢子們,手足無措地抱著那血淋淋的軀體,托著那佈滿羽箭的後背,感覺冰涼滑膩的液體正不斷地從小山的後背湧出,緩緩地沿著自己的手臂滴落塵埃。
「別動他,千萬別動!」隨著由遠而近的警告聲,清箴子和鴻曉等人出現在鐵匠小山的周圍,清箴子更是不由分說並指如鐵,迅速地擊打著小山全身上下的穴位,替他止血的同時,輸入一絲道力,勉強將這幾乎踏入黃泉的年輕人,生生地拽回了陽世,只是由於失血過多,小山早已昏迷得神志不清,更不可能說出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怕事情,只是口中低微的地不斷重複著:「月兒,快跑,快跑。」
月兒是小山的年前剛娶過門的媳婦,眼下有著七個多月的身孕,為了不驚擾到孕婦,所以在發現了小山之後,年歲長的老婦人們就自發地趕去月兒那裏安撫著,以免出現意外。只是大夥都不明白,小山為什麼會讓月兒快跑,要知道月兒可沒有跟著小山出門,一直乖乖地待在家裏,等著丈夫歸來。
難道…
陳堪還來不及細想,一陣悶聲的轟隆巨響就在不遠處的林子裏響了起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林石鎮上的漢子們不約而同地站了出來,各自隨手拿起擱在牆角、路邊的木棍、柴刀、石塊等等,無聲地將鎮子唯一的入口大道堵了起來。不管將要到來的是殺人如麻的惡盜殘匪,還是神通廣大的妖魔鬼怪,林石鎮上的漢子們心地忐忑不安的同時,也沒有膽怯懦弱地選擇逃避。
陳堪因為抱著小寶寶,所以被那些淳樸的莊稼漢們掩護到了身後,倒是一向喜歡出風頭的清箴子,大大咧咧地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不過在陳堪的眼中,清箴子看似毫無防備的外表下,那雙藏在背後的手裏,赫然抓著那張伏妖網,不管來著是誰、來了多少人,這伏妖網總能抵擋一陣。
不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那轟隆的巨響越過山林出現在人們視線中時,赫然是一大群穿著官服的官員和隨行的軍隊,而為首的那個看模樣分明是皇宮裏的太監。等軍隊在林石鎮前停下腳步後,那個太監就扯著那不男不女的尖細嗓子,大聲地宣讀起手裏捧著的聖旨來。只是這文的聖旨從頭酸到尾,連林石鎮上的秀才都想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旨意的內容:當今皇帝的母親要過七十的壽辰、同時為了慶祝皇帝最寵愛的妃子懷孕,為了普天同慶,所以皇帝決定給天下每個未滿周歲的孩子發放每人紋銀一兩八錢的討喜銀、再給每個孕婦每人發放一兩六錢的同喜銀作為給懷孕妃子的口頭彩,讓天下人一起祈禱妃子能給年過半百的皇帝生下個大胖小子。
這無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老大一個餡餅,只一兩紋銀就足以讓普通的五口之家舒舒服服地過上三四個月,對於那些急需營養的孕婦和未滿周歲的嬰兒來說,更是一件令人興奮的大好事。林石鎮上的居民們頓時難抑心中的喜悅,大聲地為賢明的皇帝陛下三呼萬歲,連帶看那個有些個陰陽怪氣的宣旨太監也覺得順眼了不少。
彷佛是早已習慣了眼前百姓們的歡呼,宣旨的太監臉上泛出了笑容,用他那尖銳的嗓子說道:「這是皇上的隆恩,大傢夥千萬不要辜負了,來來來來,雖然現在時間有些晚了,但是咱家還要趕著去下一個村鎮,所以把各家的孕婦和寶寶們都叫來鎮前領賞銀。」揮手示意身後的騎兵們從後面抬出一個沉重的箱子,箱蓋打開,裏面竟然是漫漫一大箱子白花花的銀兩,在周圍燈火的照耀下反射著令人炫目的燦爛光澤,這一幕讓整個鎮子頓時陷入了短暫的寂然,空氣中只留下無數吞咽口水的聲音,直到一聲冷哼,打破這利祿的魔障。
「雕蟲小技,居然還敢在本道爺面前賣弄!」只見站在最前列的清箴子,此刻居然雙眉高挑,露出一臉灼熱的殺氣,手中的伏妖網已經收起,取而代之的是那把據說是用千年樹齡的桃木樹樹枝製成的桃木劍,遙指著那箱晃人眼的銀箱,一個無形道訣猛丟了過去,不光立刻破去了銀子上那蠱惑人心的燦爛光澤,在幾聲輕微的細響之後,令人恐懼的一幕出現了。只見那本來安放得整整齊齊的銀子突然間紛紛裂開一條細微的黑色裂紋,無數條白色的蛆蟲從那些裂紋裏緩緩地爬了出來。
「啊…」頓時清箴子的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嚇聲,這讓因為「溫彥小妖怪事件」而鬱悶至今的清箴子感到無比地欣慰,原來林石鎮上的人並非是真的不害怕妖魔鬼怪啊。
「大膽,哪里來的妖道,居然敢在禦賜之物上施妖法,來啊,把這個妖道給咱家拿下!」還沒等清箴子開口質詢對方,那個太監就已經扯著嗓子倒打一耙,一邊誣衊清箴子,一邊指揮士兵上前抓人。手段之乾脆、舉動之熟練彷佛這一套早就幹了無數遍一般。
「放屁,你才是妖人呢,用這些個瞎了幻惑術的魔蟲來禍害人不算,居然還滿嘴噴糞,看今天道爺不好好收拾了你!」清箴子本就火爆的脾氣被激了起來,抖手就打算仗劍迎上那些士兵,在修道人嚴重,凡人的攻擊力簡直脆弱得如同螻蟻一般,清箴子甚至打算一個人單挑眼前這只小型軍隊,當然除了懲惡揚善之外,也向那些不識貨的林石鎮的居民們展現一下玉泉山門下的強悍力量。
只是他前腳才微微抬起,就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那是一隻乾癟得猶如枯枝的手,歲月磨去了指骨間的肉脂,只留下一張佈滿了斑痕的粗糙皮膚,但是這卻沒有減弱五指間握起的力量,常年在天地間勞作說磨練出來的力量平實而堅韌。和另一隻握著枯木拐杖的手,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咄咄咄」枯木拐杖點在青石鋪就的街道上的聲音在夜色中清晰萬分,那個整日在田地裏指揮大夥幹活的年邁老者,在所有人驚訝未息的此刻,已經恢復了平靜和沉穩,只是一個搖頭的動作,一個安然的眼神,就自然地接過了清箴子原本的代言人身份。
「小老兒是林石鎮上的鎮長,請上官出示印鑒,以明示身份。」老人的智慧源自多年時光的研磨融合,比起年輕人罔顧一切的沖勁,有著更多的沉穩和含蓄。他既不說清箴子的來歷,也不提對方銀箱內詭異的一幕,反而恭敬地要求對方拿出證明身份的證據,若是對方拿不出來,那麼清箴子自然不是什麼妖道。
「哼,咱家手中有的是陛下的聖旨,哪需要你這小老兒驗證,快快到一邊去,本公公要將這妖道碎屍萬段!」那太監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樣,讓人看著就生氣,但是老人卻沒有在意,只是一再地以下位者的身份要求。而那個太監也奇怪,氣焰囂張得幾乎快把天都捅破了,卻始終沒有正面回應老人的問題,也沒有如同他一開始所表現得那麼憤怒,鎮子上的居民陸續都往鎮口趕來,地在老人身後低語討論著不遠處這些不速之客的真正來意,整個空間的氣氛一時顯得有些詭異了起來,直到一個少年的警示聲出現。
「小心你們的腳下…」
人們不約而同地低頭,卻駭然地發現,不遠處的地面上突然出現無數蠕動著的灰色蛆蟲,這些從銀子裏爬出來的噁心東西,在燈火照不到的暗影裏迅速地蠕動著,而且數量越來越多,此刻已經將林石鎮鎮口附近的地面全然覆蓋了起來。
「疾!」清箴子一揮手,一個火焰訣向蛆蟲堆丟去,頓時炸開一個水缸口大小的口子,但是轉眼更多的蛆蟲從四面八方湧入,瞬息間就填滿了這個空缺。
「這是魔界的蟲子,名叫附骨,只要沾上就會鑽入人的腦子裏,吞噬人腦後孵化成蟲,取代人腦指揮身體。」燈火下少年桀梟的臉色微微透著一抹羞澀的紅潤,「道術對於附骨的作用不大,除非用玉泉山的天霖之水驅除,否則『附骨』一條能在一盞茶間分化為千條,殺之不盡毀之不絕。」
一縷秋夜的涼風帶著少年平淡中帶著恐怖的話音穿過林石鎮的大街,讓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從心底升起一抹冰冷,全身的雞皮疙瘩集體起立。
「你們沒有發現這些士兵的臉上有黑紋和紅眼嗎?那是被『附骨』侵佔身體最明顯的表示。」彷佛是覺得眼前的氣氛還不夠凝重似的,桀梟的話語在略略地頓了一頓之後,又一次地響起,不過內容方面更加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唰唰唰唰…」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如同探照燈一般轉向,本來那些騎著馬的士兵都有序地排列在太監的身後看不真切,不過有幾個士兵在太監的指揮下,慢慢前行,踏著一地的蛆蟲緩緩靠近,所以大家的目光裏立刻顯示出幾張慘白而毫無表情的臉龐,一雙雙泛著血色的眸子和那一道道黑灰色的條紋或豎著或橫著顯現在士兵們的臉上,在昏黃的燈火下更是平添了幾份詭異。
「該死!」一旁的清箴子連續幾個法訣丟向那些魔物,但是收效甚微。而丟向士兵的法訣雖然在眾人的目光中有效地擊中了士兵肩頭,強大的法力甚至將士兵的箭頭狠狠地削去了一塊,但是接著卻讓所有人親自目睹了從士兵肩頭傷口處流出的不是鮮血,而是更多的蛆蟲時,桀梟的旁白又配合地在所有人耳邊響起:「被『附骨』完全佔據之後,凡人的軀殼就成為了『附骨』最好的繁殖巢穴,人的五臟六腑、血肉骨髓都將被吞噬,然後『附骨』會開始啃咬人的皮膚、眼睛直到體內的繁殖的和數量超過人類軀殼能承受的極限,破體而出…」
「閉嘴!」幾乎是同時地,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出言阻止桀梟繼續形容下去,幾個膽小的村民已經抖得如同篩糠一般,而更多的人則歪過頭開始嘔吐,除了清箴子等一干道人之外,幾乎沒有人有勇氣再用雙眼去打量那逐漸走近的士兵。
不過不遠處那個太監倒是突然嘎嘎嘎地笑了起來,那宛若夜梟幽鳴一般的笑聲,在黑夜裏回蕩著,驚起身後樹林裏大片休憩著的鳥兒:「咱家走了不少村鎮,也見過不少自以為是的道士,今天總算是見到一個有見識的了,不錯這些就是『附骨神蟲』…本來咱家也不想大傷天合,不過既然你們知道了『神蟲』、也看破了咱家計謀,那咱家也只有下死手了,要怪就怪這個笨蛋道士吧,要是你們收下銀兩,神蟲最多也只是帶走你們村子裏的孕婦和嬰兒罷了。」
「你要孕婦和嬰兒做什麼!」老鎮長的臉色愈發地難看了起來,握著拐杖的手背上,一條條紫色的青筋微微地跳動著。
「咱家就讓你們做個明白鬼吧,」看著那些「附骨蟲」將林石鎮的鎮口全數堵住後,那個太監得意洋洋地晃動了手上捧著的聖旨,「這是皇上的旨意,收集天下九百九十九個血衣紫河車,和九百九十九個稚貞,為皇上和貴妃灼煉仙丹,保吾皇千秋鼎盛、我朝萬事昌隆。你們也不用覺得死得不甘心,日後皇上會為你們在冥界裂土封侯,享受無上風光…」
真他*的放屁!清箴子聽了差點就氣爆了,剛想罵人,卻被那個死太監一句:「所有人向前,殺無赦!」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就見那些原本安靜地待在太監身後的騎兵們,突然驅策戰馬,手中擎著銳利的長矛鋼槍,氣勢洶洶地向人們沖了過來。清箴子抖手就是兩道雷訣轟上士兵的身體,但結果只是讓更多人覺得絕望,那些騎兵非但都已經成為了「附骨」的傀儡,而且火光下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騎士們的戰甲、頭盔、兵器上沾滿了黑紅色的血跡,顯然不久之前剛剛經過一場屠殺。
清箴子知道這次麻煩打了,雖然他是玉泉山出身,但是道術遠遠未達到能夠煉製天霖之水的地步,而「附骨」的傀儡們又不好對付,眼下可以說是將一面倒的屠殺,只恨自己平日裏修行不夠,不然也不致像如今這般——這就是所謂「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怨念吧,清箴子現在總算是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師傅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上了——不過想歸想,清箴子絕對不是那種束手就擒的人,抖手各種道訣法術不要錢似的向外丟撒,而鴻曉等人也紛紛出手,各展其能地對付這些無法抵抗的敵人。
望著林石鎮的垂死抵抗,那個太監得意地大笑著,只是這笑聲中包含著的不僅僅是狐假虎威的淺薄,其中更多的彷佛是復仇般的欣慰。
眼看著傀儡們和蟲子越來越近,清箴子左手一個道訣,右手一個道符,嘴上還不閑著,催促身邊的林石鎮居民們快點想辦法離開這裏,當然清箴子很清楚眼下這模樣要逃走幾乎是一種奢望,但是本著能逃一個是一個,多逃一個就是賺的心理,清箴子還是希望有人能夠逃過這一劫,他本人倒是無所謂,玉泉山的弟子向來不怕死,而為了避免自己為「附骨」的傀儡,清箴子甚至暗中把師傅留給自己以防萬一的天雷火給掛在了腰上,萬一自己被附骨沾上,天雷火就是與敵同歸於盡的最後一步。
不過,令清箴子吐血的是,林石鎮上的居民們雖然明顯受到了驚嚇,一個個哆哆嗦嗦得有如兔子一般,但是奇異的是從頭到尾,都沒有人想到「逃跑」這件事。反倒是清箴子身邊的老鎮長,輕輕拍了拍清箴子的肩頭,向前大跨一步,手中的拐杖猛地在地上一頓,低沉而有力地開口說道。
「林石鎮上奉天意,鎮守凡間秘境,此地乃是龍王境地,何方妖魔膽敢靠近!」隨著老鎮長的話語落下,就見一道青朦朦的屏障突兀地拔地而起,硬生生地將「附骨」的蛆蟲和傀儡們擱在了屏障之外。
這頗戲劇化的一幕直接讓清箴子的下巴掉落在地上,連鴻曉等人也是一臉的震驚,不過仔細想來從對方出現至今,那個比他們道術高出不知多少倍的師叔始終抱著溫彥站在身後不言不語,顯然是胸有成竹的模樣。難怪林石鎮上的居民沒有驚嚇得四處逃跑、難怪他們對小妖怪們毫不恐懼,敢情他們有這麼個超級護身符在啊。
所謂「凡間秘境」對於道門弟子而言並不陌生——傳說人類剛剛誕生的太古時代,上天為了維護脆弱人類時間的安寧,在人間留下九件法寶,並由龍神看護。龍神將這九件法寶分別藏於人間的茫茫山河之中,每一件法寶所在的地方就被稱為「凡間秘境」,後來龍神回歸龍王界前,將看護「凡間秘境」的職責賦權予人類,若是「凡間秘境」受到侵犯,在此鎮守的人類,就能夠藉助龍神留下的力量,驅除一切危機。
不過這個神話故事,真正相信的道門弟子幾乎沒有,龍神在人間的傳說有千千萬萬,對於神龍力量的描述更是從行雲布雨到山崩地裂幾乎無所不能,但是除了神龍的圖騰為世人膜拜之外,只有無數不著邊際的傳說讓人們在口頭傳承者神龍的強大和高貴,因為連修道人們都從來沒有見過神龍,更別說什麼龍族的力量。要知道修道人參修天道,無論是仙界、魔界、神界、妖界、乃至於冥界、靈界,只要修煉得法或者有所奇緣,修道人都有可能親身進入這些不同的世界,但是唯獨龍王界,雖然和其他各界並存,但是人卻從來無緣親見,龍王界永遠只有龍族,甚至連所謂的眷族都沒有。
誰都沒有想到向來飄渺的神龍傳說,居然會在這偏遠山林的小鎮裏展現它的神姿,而這不起眼的山林小鎮居然也是太古傳說中的一員。這大大地激起了清箴子和鴻曉等人的好奇,所謂龍神賦予人類的力量究竟是怎樣的?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激動地期盼著。
不過他們很快就失望了——這太古的龍王未免吝嗇了點,給林石鎮的力量居然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巨大罩子,除了牢牢地把林石鎮從頭到尾圍成一個烏龜殼之外,根本沒有什麼反擊的力量。就見那些個「附骨」的蛆蟲和傀儡們死命地試圖攻破這層烏龜殼,這保護的圍牆始終紋絲未動。只是濛濛青色的淡淡光澤初看時讓人有一種夢幻般的視覺享受,不過當幾乎透明的罩子外面開始漸漸堆積那噁心的蛆蟲時,這青芒卻反倒更加凸顯了那些蟲子的猙獰。
「不是吧…這、這、這就是龍神的力量?」托著差點脫臼的下巴,清箴子瞠目結舌地指著青朦朦的烏龜殼,滿臉都是受打擊的萎頓。
「是啊,這就是神龍大人留給林石鎮最強的防禦,凡是對林石鎮有敵意和惡意的妖魔鬼怪都會被攔在『神龍障』之外。」相對於清箴子的失望,林石鎮上的居民們反而一個個自傲地開始鼓吹龍神的強大,畢竟在凡人的眼中,能把這些噁心的妖怪全部攔在外面的力量是強大無比的。
「荒謬!你們總不能當一輩子縮頭烏龜吧,外面這些妖怪要是不走呢?你們打算在烏龜殼裏活活餓死嗎?」對於傳說的失望加上眼前這些愚昧人類一臉天下太平的表情,清箴子被激怒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一般,跺著腳斥責著這些沒腦子的傻瓜。
「怕什麼,白天才收完的穀子,加上各家本就存著的臘味,至少這個冬天我們都不用擔心,到開春了這些個蟲子怕早就餓死了吧!」眼見著「神龍障」再度顯靈的林石鎮居民們,此刻雖然對那些個噁心蟲子還有些毛骨悚然,但是更多的自信和安全感正慢慢地充實心頭,當然還有隨之而來的純樸樂觀主義精神。
清箴子被眼前這些「愚民」氣得渾身打顫,拚命地在心底告訴自己:「無知不是這些凡夫俗子的錯!」。但是看著眼前這些人一個個面帶微笑侃侃而談的瀟灑自信,清箴子嘴角忍不住一陣抽搐,不由自主地開始潑冷水:「這些魔界蛆蟲不吃東西也能在人間活上一年,何況這裏沒有人,但是後面的林子裏多的是動物和鳥,它們的糧食比我們充沛多了。別說半年,就是圍上個十年八年的,也不費事。」
清箴子的話立刻讓村民們的表情僵了一僵,不過那位混雜在人群中的秀才——就是剛才為大家解釋聖旨的那位——說了一句話,堂而皇之地為所有人找到了最好的藉口:「這不是還有道長大人您嗎?您不是說過,天下的妖魔鬼怪您都能殺他個片甲不留嗎?」
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句話在此刻用來形容清箴子的感受無疑是最恰當的。顯然數日前清箴子為了向所有村民證實某只小妖怪的身份時,曾經誇下的海口,雖不至於把自己誇得天下無雙,但至少整個林石鎮老實的居民們都一致相信:「神龍障」是他們最好的防禦,而清箴子則是為他們驅逐妖魔最好的武器。可憐清箴子,自從下玉泉山之後還從來沒有被人在話語上噎得無法反駁一個詞。
「噗哧!」始終袖手旁觀的陳堪還是沒有忍住,看著清箴子尷尬得一陣紅、一陣青的臉色,小聲地笑了出來,不光是他,連鴻曉等修道人都不厚道地跟著笑了起來,這對清箴子的刺激實在是太大了,要不是陳堪發現不好,一把拉住幾乎暴走的清箴子的話,這個一向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道士,早就沖出「神龍障」,去和那些噁心的蟲子一決雌雄了。
「莫生氣、莫生氣。大家都沒有惡意,他們…他們只是不瞭解罷了。」陳堪努力斟酌著字眼,勸慰著清箴子。
「這些都無所謂,他們這些個肉眼凡胎怎麼能夠明白魔物的可怕…但是這麼下去,我們只有死路一條啊。」清箴子的眼睛裏佈滿了血絲,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因為焦急眼前的困境。
「不用擔心,這些魔物雖然彙聚於此,但是只要等到明天正午,日冕登頂之時,『神龍障』就會散發出丈餘的誅魔之光,這些魔物必然無處可躲…」在林石鎮居住了半輩子的陳堪自然對這「神龍障」瞭解得更多,但是在這句話說出口之後,陳堪突然想起了剛才那個預兆著「大凶之災」的先天卦象,難道這一劫還沒有完嗎?
正思慮著,突然所有人都感受到地面傳來一陣劇烈的顫動,沉悶的轟隆聲在身邊四處響起,大家才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啊啊啊…」一聲有些淒慘的稚嫩的啊啊啊聲,突然在陳堪的懷中響起,就見那原本窩在陳堪懷中酣睡的小傢夥,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張大嘴巴,一陣怪叫,小手更是一指朝天地比劃著。
大夥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明亮的月色下,一塊如同小山一般的巨石正從不遠處的山脈間轟然滾落,向著林石鎮砸來,巨石滾落時更是帶起無數的泥石碎塊,形成一條急速前進無法阻擋的「石河」。
「天啊,那群妖怪要把我們活埋啊!」林石鎮上一陣混亂。
因為數年前的一場泥石流讓林石鎮上的居民明白了一個道理:神龍障可以抵禦妖魔鬼怪,但是卻無法阻擋這山石河泥。
奔騰的石河,沒有等待人們從驚駭中醒來,轉眼已經近在眼前了。

龍王界之初臨三 正文 第四章

當人類遭遇不可知的威脅,例如妖魔鬼怪時,在心底往往產生的是恐懼,但同時也會因為恐懼而伴生一種被稱為勇敢的情緒;然而當人類遭遇類似泥石流之類的災難時,能夠生出的反應只有「空白」兩字,巨大災難的降臨直接剝奪了人們思考的能力——當然這是指絕大多數人類,也有部分的例外,比如敖彥,此刻他腦海裏就不是「空白」,而是「活埋」以及「老子不會倒黴地再冤死一次吧」之類的句子。
而作為經過修煉和磨粹、以參悟天道為己任的修道人,陳堪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展現了一個真正的所謂世外高人的強悍力量,就在看到落石和奔騰的石河的刹那,陳堪絲毫沒有猶豫,直接把抱著的小嬰兒一把塞入了身旁某人的懷中,然後閃身抬腿毫無阻礙地越過「神龍障」,站入了那已經鋪了滿地的魔界蛆蟲之間,雙手連連翻覆,修長的食指在空間劃過的一道道虛幻殘影,眨眼間構築成了一個威力巨大的陣法。
「玄天虛影、乾坤借法…地之障蔽。」隨著一聲沉穩的斷喝,陳堪虛畫的陣法突然閃過一抹淡淡的黃色光澤,然後在青朦朦的「神龍障」外,又升起了一道淡黃色的保護罩,山頂落下的巨石猛然砸在上面,保護罩雖然忽明忽暗了一陣,卻還是牢牢地把這大石頭擋了開去,而之後緊隨的石河也沒能衝破陳堪設下的防護罩,不過激蕩的石河卻很快地就將整個林石鎮完全吞噬了。
「師叔…」
「前輩…」
「道長…」
死裏逃生再度躲過一劫的人們在大地激蕩逐漸趨緩之後,才意識到那位拯救了所有人的道士此刻的處境大為不妙,紛紛湧了過去,在燈火的映照下,人們看到了令人極度驚駭絕望的一幕,只見往日和藹的道人,此刻身上已是爬滿了那惡鬼一般的蛆蟲,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更是不斷有著起伏的波動,短暫的片刻間,魔界的附骨已經吞噬了陳堪的軀體。
「天啊,怎麼會這樣!」悲傷和憤怒的情緒在看到救命恩人的淒慘下場後,在人群中爆發開來,特別是那些不久前還曾因為有神龍障保護而自覺安全的林石鎮居民們,一直以來他們都以為被龍神的力量所保護而自豪,從未想過會遭遇眼前這種無力的挫敗。悔恨、無助的淚水落下,沾濕了每個人的衣襟。而同為修道人的清箴子和鴻曉等人則更加地自責和內疚,因為他們比別人知道得更多,陳堪的付出並不僅止於生命。
修道人對於生死並不是看得很重,認為生命的存亡只是應合天地冥冥間的安排,但是以陳堪的能力,要脫身的話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陳堪選擇的卻是犧牲自己保護別人,這樣的做法固然令人肅然起敬,只是太悲慘了。因為魔蟲「附骨」對於普通人而言只是吞噬肉體,但是對於修道人來說,更是一種痛苦的煎熬,因為年長的修煉讓修道的身體內累積著從天地間吸取淬煉的精華,這些精華是「附骨」最喜歡的補品,它們會以比平常更加緩慢數萬倍的速度啃噬修道人的肉體,那將是萬倍於普通人的痛苦,如墜地獄般活生生的煎熬。
「咄!」清箴子實在無法忍受眼睜睜地看著陳堪繼續受到這樣的折磨,瞪著通紅的雙眼,扭曲的面容彷佛蘊含著不為人知的痛苦,手指堅定地並成一個劍訣,虛空向陳堪的身體斬去。出身玉泉山的清箴子親眼目睹過太多同門的師兄弟因為不敵妖怪而被活生生摧殘,那種痛苦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同時清箴子也悲哀地明白,動手扼殺被妖魔折磨的人的生命,使之就此解脫是最無奈的最佳選擇,同情和無望的救治有時候也是一種殘酷。
但是下一刻,清箴子卻驚恐地發現體內的道力竟完全沒有辦法運用。
「真白癡,居然會在龍王結界裏使用道術,玉泉山也不過爾爾。」一聲輕笑猶如微風輕拂般從清箴子的耳邊飄過,少年稚嫩的嗓音此刻聽來更是刺耳異常。不過伴隨著少年語聲的,還有一道灰色疾影,原來是桀梟射出的一箭,那本是陳堪委託鎮上的業餘獵人們做給桀梟用來在山野中防身用的,劍匣小巧便於攜帶,且僅能射出三次,沒想到首次開鋒卻被用在了陳堪的身上。
桀梟的箭並沒有射向陳堪的心臟,而是端端正正地射中了陳堪的額心,不過可能因為桀梟年弱力小,那箭僅僅在陳堪的額心上蹭破了點皮就沒有了後續的力量,緩緩掉落在滿地的蛆蟲之中。最令人詫異的是,甚至連林石鎮居民因為無從瞭解桀梟放箭殺人的意圖而憤怒的唾駡,都不曾使他動搖分毫。
陳堪,你無意間救我這妖王一命,我自然要還你一命,只是能不能度過這一劫,就要看你的運氣了!桀梟在心底默默地自語著,做為過去的妖界王者,雖然失去了力量和身體,但是屬於王者的尊嚴卻不曾被拋棄,至少桀梟承認陳堪這捨己為人的舉動救了他一命,儘管陳堪並不知道桀梟的身份,也並不是完全為了桀梟,但是桀梟卻認了這份人情,決定報答陳堪的這份恩情。
所以射向陳堪的那一箭並不是為了結束陳堪的生命,而是幫助陳堪解脫痛苦。因為那支箭頭上早已沾染了真正的龍涎——某尾正牌小龍的口水。
龍涎,在人間經常被用來形容藥材的強大藥力,例如能解百毒的「龍涎草」、能化解瘴氣的「龍涎香」等等;也常常被修道人用來形容辟邪的寶貝,例如能夠防止妖氣入體的「龍涎石」、能夠鎮壓魔物的「龍涎玉」等等,但是真正的龍涎,卻沒有人見到過,也沒有人使用過,這不僅僅是因為龍在人世間從未現身,其實就算是神龍現身了,也沒有誰敢攀上龍神尊貴的腦袋,要求龍神貢獻口水。不過在其他仙魔世界,龍涎雖然數量不多,但是憑著各界之間交錯複雜的交際關係,自然也能弄到少許,何況龍王本人對於這種自產自銷、永遠不必擔心缺貨的外交物品,向來也沒有什麼吝嗇的,不過龍涎的提供者向來都只是那些活潑可愛、出生不久、還沒有自理能力的小傢夥們,別指望成年的龍族成員會貢獻龍涎,就算是至高無上的龍王的命令也不成,這可是攸關面子的大事。
真正的龍涎常常被用來煉製陽性的丹藥,無論是良藥還是毒藥,龍涎都有著強悍的助長藥力的作用,同時因為龍族的本性最是陽剛,所以對於魔界、妖界、冥界這些以陰力為主的世界而言,龍涎無疑是一種同本性互相克制的東西,這就直接造成這三界的物種對於龍涎的排斥性,物種越是低等,這種排斥性越是強烈,而對於位於魔界最底端的「附骨」來說,龍涎根本就是超級大毒藥,別說沾上,就是靠近也會令「附骨」變成殘渣。
可惜在陳堪附近的人們都被悲情所籠罩著,誰都不忍心抬眼看陳堪被噁心的蛆蟲吞噬的悲慘模樣,否則若是仔細看,就會發現桀梟那支落在地上的箭的周圍,那層層疊疊的蛆蟲早就停止蠕動,仿佛突然僵硬了一般,而稍遠些的蛆蟲則正在努力地散開,只是礙於數量太多,加上不遠處有一具傀儡被完全蛀空後崩潰了,更大量的蛆蟲從傀儡中爬了出來,所以才遮蔽了這不起眼的一幕,不過這一切逃離不了桀梟的雙眼,只是此刻桀梟更加專注的,是陳堪漸漸停止扭曲的身影。
即使僅僅是稍微接觸了一點點龍涎,但是對於陳堪這種修道人來說,卻比同時吞下百噸千年人參要補得多得多。灼熱的龍涎氣息隨著血液的流動,向全身擴散開去,那些附著在肉骨經脈上的魔蟲幾乎是立刻死光光,簡直比強力殺蟲劑的威力強上無數倍。陳堪本來因為施法擋住泥石流而耗盡的法力也在瞬間得到了補充,新生的力量帶著龍涎的氣息在陳堪功法的引導下,迅速地走遍全身紫府十二重樓,沖刷著被侵蝕的軀體。一邊修補破損的軀殼,一邊將那些蟲子從細微的傷口處,全數排出體外,只是半盞茶的光景,陳堪就由生到死走過一個輪回。
當陳堪收起功法慢慢走入神龍障的時候,那些還在一旁群情激動聲討桀梟的林石鎮居民們,一個個驚訝得瞪大雙眼,連本以為陳堪死定了的清箴子和鴻曉等人也無不驚喜交加。不約而同地圍攏過來,圍著陳堪七嘴八舌地問候著,心性脆弱的甚至拉著陳堪那被蛆蟲鑽得全是洞眼的衣袖,再度放聲大哭了起來。在石林鎮居民們眼中,如果老鎮長是所有人的脊樑柱的話,那麼陳堪就是大夥的主心骨,多少年來,林石鎮遭遇的天災人禍不算少,除了神龍障之外,陳堪始終如一地細心維護著這偏僻的山間小鎮,人們都已經習慣了接受陳堪那溫柔的呵護。
「莫哭,莫哭,看老道不是好端端的嗎?」經年心如止水的磨練,讓陳堪無論在心境上還是做事談吐上都帶著一個「穩」字,雖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麼能夠逃過這必死的一難,只是隱約明白這和桀梟射出的箭有莫大的關係,但是他不急著去追根究底,而是選擇先安撫這些激動的鄉親們,因為陳堪明白危機還沒有完全過去。
「大夥先快各自回家,把被褥布料什麼的都找出來,眼下這泥石流雖然被擋下了,但是村子也完全被埋在了地下,過會兒地下的瘴氣就會升起來,大夥要用濕布將屋子的窗口門縫都仔細堵上,口鼻上也要纏上濕布,不然瘴氣吸入立刻肺葉,日後這身子就廢了…都歸置好了之後,大家都到老道的院子裏去,一起商量商量下一步要怎麼辦,鴻曉你和子瑞他們,把小山先抬回去,順便去個人到小山家把小月那丫頭也接到老道那裏去…」陳堪有條不紊地開始指揮大夥,起先如同無頭蒼蠅一般的村民們,立刻有秩序地散開去了,清箴子和鴻曉等人自然乖乖地任憑支配,而一旁的桀梟雖然沒有插手的意思,但是也早早地從村民的懷裏把敖彥抱了回去。
陳堪等人把重傷昏迷的鐵匠小山抬回城隍廟的內院,迅速拔去小山背上的利箭,好在箭矢雖多但都不致命,小山之所以昏迷只是失血過多而已,在仔細的止血、清理了傷口之後,屋子裏外的人們終於都可以暫時歇下一口氣。
「看來,小山這一身的傷,十有八九和那個宣言的太監有關啊。」陳堪一邊搭著小鐵匠的脈搏,一邊歎著氣,這一次可所謂「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這一切真是太奇怪了!」清箴子在屋內來回地踱著步,緊皺著雙眉一次又一次地回憶著不久前的一幕幕,「我山門內的《妖魔志》上曾言,魔界的附骨蟲雖然魔性低微,但是因為沒有太多的智慧而絕難驅使,看那個太監分明是個活人,居然能夠如此順利地驅使附骨蟲,這其中一定另有古怪。」
「不、不僅是古怪,那太監居然口口聲聲說要血衣紫河車和稚貞,這簡直是瘋狂之舉,難道不怕天下道門群起而攻之嗎?」清箴子越想怒火越旺,要不是因為被困在地下,恐怕此刻他早就把這個消息傳往玉泉山了。
「道長…什麼是血衣紫河車?」坐在一旁的小月,忍不住問出其他村民們聽不懂的問題。
看了看那滿臉憂愁、大腹便便的少婦,陳堪頓了頓還是決定說出來,這個時候雖然不適合刺激孕婦,但是要瞞也瞞不住了:「所謂紫河車,本是一種藥材,這藥鋪的張老闆最是清楚了,就由你先說吧。」
「哎,好好。」微微發福的張老闆經營著林石鎮上唯一的一家藥鋪,對於藥材自然熟門熟路,「紫河車又名混元丹、胎衣,本是孕婦產子後留下的胎精,益氣養血。用於虛癆贏瘦,骨蒸盜汁,咳嗽氣喘,食少氣段,陽痿遺精,不孕少乳。歷來紫河車都是由穩婆在接生的時候收集,不過多數人家都認為胎盤不宜留給外人,恐精氣外泄,只有窮人家的媳婦,為了能夠安然度過月子,願將此物賣於穩婆換取銀兩,所以紫河車歷來稀少,大夫們多另用其他的藥物代替。」
陳堪點了點頭,接著張老闆的話,續了下去:「血衣紫河車在道家而言,不僅僅是胎盤,而是連著胎盤還未出生的嬰兒,至於稚貞則是指未滿周歲嬰兒的心臟。要收集血衣紫河車,就必須活刨孕婦取子,要收集稚貞,就必須不借金利之氣,僅憑雙手活掏嬰兒之心。」
此話一出,屋內屋外一陣肅然。
善良樸實的林石鎮居民們在短暫的驚訝之後,紛紛就此殘酷的手段提出各種斥責和怒駡,同時對於那個可惡可恨的太監進行了全方位的詛咒,當然最多的不外乎「下輩子還當太監」之類充滿了小農經濟色彩的內容,雖然也問候過這太監的爹娘祖宗,但是善良人的遷怒往往不具毀滅性的攻擊力,那個太監的親人們最多也就打個噴嚏罷了,不過有意無意間,所有人都回避了這個太監所代表著的勢力——皇權。
在這個天大地大皇帝大的時代,人們對於皇權的畏懼遠高於一切,甚至連道德和理性都無法抵擋對皇權的敬畏。所以當眼前這充滿了邪惡和殘酷的事件發生時,淳樸的百姓很自然地把所有的罪責都丟到了那個太監的身上,在他們看來,做出這種變態事情的人,只有那些心理不正常的閹貨,而借著黃權的名義作孽,更是這些閹人們的拿手好戲。就連清箴子也同意了大夥的看法,畢竟在清箴子看來,當今的皇帝雖然有些懦弱而無所作為,但至少這位皇帝對於道門是無限崇敬的,而且還尊崇道門中的第一大派「玄門道」的掌教為師,自認為是記名弟子,自然不會違背道門的規定,去幹這種天怒人怨的惡事。不過鴻曉和陳堪默默地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的目光裏看到同樣的擔憂之後,保持了沉默。
「先不提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眼下還是要想辦法脫困,雖然老道的道法能夠阻擋泥石流,但是被困在地下也不是辦法,時間久了我們早晚會被困死在這裏。」陳堪在提到泥石流的時候,目光不由自主地偷偷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清箴子,難得有幾分心虛,原來在阻擋泥石流的時候,陳堪順手把得自敖彥手上那張本想還給清箴子的玉泉山固身符給用了出去,雖說事出突然,但是這也算是不告而用,心性純量的老道很自然地把自己和敖彥劃入了「小偷」這樣一個不光彩的立場。
「是啊,現在要怎麼辦啊,又不能離開神龍障去挖洞,時間長了我們也會被悶死啊!」被埋在石河下,雖然比泥石流要好得多,至少石頭之間的縫隙能夠令微少的空氣流通,而被埋的林石鎮也不算小,短時間內,大家還不至於會出現窒息的問題,但是時間長了,就說不準了。
「要是能出去報信就好了,只要給我山門發一紙傳書,我師門的人就會立刻趕來的。」清箴子才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本來就打算被困在地下也不怕,一個地遁術就解決了,但是偏偏此刻神龍障外遍佈著蛆蟲,而神龍障內無法使用任何道術,兩頭為難啊。
「老道的意思也是送信找人幫忙,就是這送信的事情得拜託溫家兩位小兄弟…」陳堪的目光轉向坐在角落始終不發一言的桀梟以及在桀梟的懷中,伸長了脖子津津有味地仿佛聽說書般的小敖彥。
林石鎮的城隍廟裏有一口水井,按照老人們的說法,這口井雖然在山林之間,但是地下的水脈卻和不遠處的怒江相連,若是能夠遁著水道前行,必然能脫困而出。陳堪解說著眾人求生的唯一途徑,只是桀梟一副心無所動的模樣,就連那淘氣的小鬼頭敖彥,似乎也失去了興致,懶懶地縮進桀梟不怎麼暖和的懷抱裏。
這哪里是求生之路,分明就是去找死啊!敖彥在心中唾棄陳堪這種指揮傻子的姿態,既然這麼有把握,幹嘛不自己去,這可是投井啊,憑自己這塊料,只怕不是淹死就是憋死。
「本來這事該是老道親自前往,可是這口水井只有尺長的直徑,僅僅只能容納一個少年通過,而水井上下是用一整塊青銅石雕琢而成,深逾數丈直入地底,青石內外更是有禁術之陣,即便老道道術還在,也無力一探。」仿佛是明白溫家兄弟如此態度的原因,陳堪在述說了大致之後,立刻開始解釋起細節來,「老道有避水珠一顆,既能在水底留出空隙,又能照亮水中路途不至於迷路;另外老道再教授你們先天胎息之書,這不會被神龍障所限制,作為你們在井下以防萬一之用。」
先天胎息之術一出口,桀梟就心動了。
雖然這種功夫不屬於法術、修行之列,卻是一切修行的基礎,因為學會了先天胎息之術,就代表著可以不用鼻子呼吸,而是依靠全身的毛孔,而所呼吸的不再是單純的空氣,更多的是吸收遊離在空氣中的各種精化元素,這對苦於修煉無方的桀梟而言,無疑是一個不小的誘惑。
至於敖彥…避水珠這三個字的份量就已足夠。
先天胎息術的學習並不困難,對於桀梟這個曾經讀遍妖界書記古典的人來說,更是輕而易舉。反倒是敖彥,儘管很努力地學習,但是…很遺憾,就如同不久前龍王車內與敖玄殿下的遭遇一般,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原先還興致勃勃的敖彥已經睡得毫無形象可言了,甚至連到了出發前,都沒有醒來的打算。
望著水井邊上正俐落地檢驗著用層層油紙緊緊裹好的乾淨衣服的桀梟,陳堪不放心地囑咐著:「如果你們上了岸,只要把衣服中的那塊玉石摔碎就好,我的好友會立刻趕來的,你只要把此處的情況告訴他就足夠了,只是千萬提醒他,小心附骨魔蟲。」
桀梟沒有答話,只是在檢查完一切後,伸手把那個睡得直打呼的小東西一把抓在了手裏,然後惡狠狠地擰住了敖彥那透著可愛的微紅的小臉蛋。這讓陳堪突然覺得,這兩人的確是兄弟,下手都乾脆而兇狠,敖彥在咬桀梟的時候,似乎也是同樣不計後果。當然接下去的一炷香時間是完全屬於桀梟和敖彥的,你來我往的交手中再一次向陳堪充分地展現了彼此之間的「親密與和諧」。
終於要出發了。
只是當桀梟打算往井裏跳的時候,趴在桀梟肩頭、嘴裏咬著那顆避水珠的敖彥突然有了新的狀況,仿佛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敖彥一邊抓住了桀梟的髮髻,狠狠地往後猛扯,一邊向陳堪伸出白嫩的小手,食指和中指併攏,迅速地和拇指的指腹摩擦著,暗示著一個所有世界都通行的意義——給錢。
頓時井邊一起跟來為他們送行的人們撲倒了一大片。
沿水道離開的路程很順暢,閃爍著熒火般微弱光芒的避水珠固然順利地將周圍直徑一公尺左右空間內的水都擠了出去,而水道頂端的空隙也向兩位少年提供了足夠多的流動空氣,多到甚至讓桀梟順利地點燃了隨身帶著的火褶子,在黑暗的水道中引燃的火種有著比地面上更加耀目的光亮,狹長的水道頓時被照亮。那是堪堪容納一個成人彎腰走過的小道,上下左右的石壁因為經年累月的沖刷而未曾留下什麼蘚類植物,光滑得猶如經過處理的大理石地板一般,而水澤的潤滑更是在黑暗中為水壁平添了幾分柔和的光澤。
越往前行,水流似乎越急,而水道也逐漸寬敞了起來,漸漸偶爾能看到一兩條小小的魚兒從身邊游過,周圍的石壁也有了點點深綠的光澤。桀梟手中著的火褶子已經換了三個,估計大概走了快有一個時辰的光景,眼前的水道依舊深遠,不過總算沒有出現什麼令人頭痛的岔道之類。只是一路行來靜寂無聲,對於敖彥來說,最初的好奇已經完全被無聊取代,儘管一路上拿著避水珠的他沒少找機會欺負那些可憐的小魚兒。於是敖彥選擇為自己尋找新的樂趣。
把避水珠牢牢地塞進桀梟的髮髻裏,敖彥慢慢地改變坐姿,騎上了桀梟的脖子,然後就在桀梟的腦袋上開始清點陳堪臨行前交給他的「差旅費」。也許是被敖彥突如其來的表態給嚇到了,陳堪沒有拿錢,而是直接把衣袖裏的錢袋雙手奉上,不過正是因為陳堪乖乖把錢袋上交,敖彥才沒有繼續就「差旅費」問題為難大夥,這也算是老實人的幸運吧。
雖然敖彥不清楚這個人間世界的具體執政單位和勢力劃分,但是至少從陳堪的錢袋裏可以看出,這個世界的通用貨幣還是蠻便於攜帶的,幾張類似於紙幣的銀券,面額不大,多是十兩一張的——銀券上的文字倒是和繁體中文有些相像,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敖彥還是把銀券拿到桀梟面前要求某人「看圖識字外加說明」,只可惜在妖界土生土長的妖王陛下,儘管對於人類的文字不陌生,能夠將銀券上的字都逐個讀出,但是對於人類痛用貨幣的兌換和使用顯然也是大外行,當敖彥用他那奶聲奶氣、外加口齒不清的話語詢問:「一兩星(銀)子恩(能)狗(夠)賣多小(少)肉包包」的時候,桀梟明智地選擇了沉默。不過敖彥根據經驗判斷,就陳堪那清水老道,估計身上也不會放太多錢…希望這些錢足夠自己買點特產吧。
把錢袋小心地收好後,敖彥開始為這無聊的旅程尋找下一個娛樂項目——練說話。
對於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而言,聽和說是兩個完全陌生的範疇,需要周圍的人,不斷地重複再重複,讓這個音調牢牢地被記憶,然後被模仿,最後才能成為語言溝通的基石。只是這些對於敖彥來說都不是難事,因為他不算是真正的嬰兒,充其量不過是個偽嬰兒罷了,語言上的最大障礙不是來自於意識,而是來自于還未完全發育完成的聲帶。
生理上的不完整,約束了敖彥說話的能力和欲望,要知道一個正常人在近十個月的時間裏不能說話的痛苦是很難形容的,更何況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穿越時空的敖彥,他更加希望找個人傾吐自己的神奇遭遇。所以當那夜意外地發現自己能夠吐字發音時,敖彥便難得地開始努力勤奮,光看他好些日子沒有去騷擾看門的阿黃,就知道他有多努力在練習說話了,每日對著有些模糊的銅鏡練習發音,從國語音標到英文字母、從阿拉伯數字到久違的口頭禪,甚至時不時地還練習一下類似於「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高難度的繞口令——只是練習到最後的發音往往會變成:吃噗噗噗噗噗噗屁,不吃噗噗噗噗噗噗屁。
今天敖彥為自己選擇了一個說話的進階課題:唱歌。歌曲名稱:洗刷刷。
於是幽靜的、千百年間無人到訪的地下水道裏,一個柔嫩卻又異常怪異的歌聲,一曲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歪歌沿著流水的縫隙,漸漸地在黑暗中擴散開去,含糊不清的歌詞中,倒是有兩句隨著反覆的練習越來越清晰了起來:「…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欠了我的給我補回來,偷了我的給我交出來…」——事實上這首歌之所有能夠成為敖彥的首選就是因為這兩句「深得我心」的歌詞。而他能夠記下的,也只有這兩句歌詞。
桀梟很努力地忍耐著耳邊迴響的音調,用荒腔走板、五音不全都不能完全形容概括,也許噪音算是一貼切的形容。此刻他真的很想把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的小傢夥抓下來暴打一頓。這個小鬼,先前拿自己的腦袋當桌子點錢用,自己是忍了,但是現在居然膽大妄為到把自己的腦袋當作鼓,這就實在是太放肆了,而且騎在自己脖子上的小身體還不老實,扭啊扭地,把原本在黑暗中探詢位置的高壓和緊張氣氛掃了個乾乾淨淨。此刻要不是因為桀梟一手拿著火褶子,一手拿著包裹,實在無法騰出手的話,恐怕他早就暴走了。
不過不知道是那兩句歌詞觸動了桀梟,還是耳朵終於適應了敖彥的鬼哭狼嚎之音,桀梟的怒火在那詭異的音調中靜靜地平息了下去,最有趣的是桀梟也忍不住開始輕聲哼哼那聽起來怪異卻琅琅上口的歌詞,甚至在敖彥吼累了、再度趴在桀梟腦袋上睡著之後,桀梟依舊在哼唱著,直至所有的火褶子都用盡,山水道中只剩下避水珠螢火般的光芒,以及光芒下重疊的兩個小小的身影,還有那越傳越遠的歌聲…
水道的出口就要到了
正如陳堪所說的,林石鎮的水井果然是直通怒江的江底,從怒江江底的水道口走出來,攀附著陡峭的江底岩石,小心翼翼地爬上岸,沒有顧及先整理行裝,桀梟就已經按照陳堪的囑咐,把那塊求救的玉石摔碎在岸邊的青石上,看著那一縷青煙從碎玉中出現,桀梟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回頭看著身後奔騰的江水,由於速度極快,在江心遇到逆流的暗潮時,竟然形成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旋渦,要不是因為自己手上的避水珠,恐怕怎麼都無法從這激流中全身而退吧。
望著怒江的激流,桀梟第一次開始仔細反省自己過去對於力量的看法,他曾經自認最厲害的是滿腹的計謀,是天衣無縫的佈局,對於本身的力量則認為只是權威的象徵品罷了,比起用血腥和暴力同志魔界的魔王,自己這個妖界的王,則更加地睿智。但是當自己失去了力量之後,才真正開始體會到力量的好處,再多的計謀,如果沒有相應的力量,都不過是虛幻的空中樓閣罷了。縱橫妖界的自己,在失去了力量之後,面對這區區一條河流,卻不得不借助避水珠的力量,這就是教訓。
一定要儘早回到自己原來的身體裏去,無論如何都要!桀梟在心底第一次慎重地告誡著自己,該找個機會,靜下心好好地思量如何得到小龍初精的時候了。
「陳堪,你個老混蛋,我還在洗澡啊,你居然就敢用尋魂玉,我殺了你!」就在此時,一道充滿了怨念的咆哮聲,由遠及近,轉眼便出現在桀梟的眼前,可當桀梟的目光對上對方滿是怒意的眸子時,彼此都愣住了。這位被陳堪稱為故人的男子,胡亂地穿著一身衣袍,腰帶還來不及紮牢,腳上的一雙鞋子,一隻穿著,另一隻卻連著沒有完全穿上的襪子半吊在腳上,而那一頭濕漉漉的青絲,更說明對方是以如何快速的速度應聲趕來。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張狼狽中依然不掩英俊的臉,竟然是熟人。
「錦兒,你不是去仙界了嗎?你腦袋上那個小傢夥是誰啊?」對方一口就破了桀梟的身份,或者說桀梟目前使用的軀體的身份。
「原來陳堪說的故人,是你啊,景禦…叔叔。」桀梟不得不努力遮掩現下的身份,看來半妖的臭長老並沒有把他和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交換靈魂的事情說出去,這是最好了,畢竟他桀梟在半妖們眼中幾乎等同天敵了,現在脆弱的他可沒辦法和景禦這種半妖出身但法力高強的人作對廝殺。
「啊?你見到陳堪那個臭牛鼻子了?」景禦一邊整理自己狼狽的行頭,一邊詢問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少年。
「對,我見到了,陳堪道長叔叔讓我來求救呢…」桀梟可不想景禦對自己有太多的疑問,直接把話題轉向了陳堪,偽裝善良的小孩雖然對桀梟而言是一個新挑戰,但是習慣偽善的妖王又怎麼會露餡呢?三分焦急、七分欣然的表情比例,加上急促中稍稍帶著混亂的表達方式,完美地演繹了一個剛剛脫險並找到強大靠山的少年複雜而興奮的心情。
「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真見鬼了,難怪有消息說最近林脈山澗的小鎮有好幾個突然失蹤,原來是這樣…也罷,錦兒你辛苦一下,先去前面的市鎮落腳休息,我去給陳堪幫忙,最多三日,我一定會回去接你。」景禦從衣兜裏拿出一卷銀券塞入桀梟的手中,急忙就想起身趕赴林石鎮,才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特意囑咐眼前這個初到人間的小鬼,「錦兒,人間不比村子,所謂人心險惡,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到街上去,如果遇到那些瘋瘋癲癲的降妖道士就麻煩了,明白嗎?」
「嗯嗯,明白了,錦兒只住店家,不出門!」桀梟立刻就乖乖地點頭應承,那副乖小孩的模樣裝得實在到位,連和錦兒共同生活了好幾年的景禦也沒有察覺什麼異常,滿意地摸摸桀梟的腦袋,閃身已經在數尺之外。
「裝可愛!偽正太…變態…」桀梟的腦袋上傳來某人口齒不清的評價,原來景禦到來時,敖彥已經醒來,把桀梟和景禦的對話盡收眼底,不過鑒於某人和景禦之間的關係並不融洽,所以在桀梟對付景禦的時候,某尾小龍樂得裝睡。雖然桀梟不明白正太和變態是哪一國的鳥語,但是桀梟絕對不會認為這是誇獎之詞。
「信不信我發起火來把你直接丟到怒江裏喂魚!」仿佛是聽出了桀梟的威脅裏有著七分真切,囂張的某人暫時主動收斂了高張的氣焰,輕哼了一聲後,伸手一把抽走了桀梟手中的銀券,並美其名為:「統籌管理」。
雖然景禦的話猶在耳,但是桀梟絕對不會按這吩咐去做,他才不會傻呼呼地坐在鎮上等著景禦上門來揭穿自己的偽裝。按照桀梟的計劃,反正陳堪的話已經傳到、自己也在林石鎮上救了陳堪一命,日後彼此兩不相欠、自然也各不相關了。至於那偶然進入的「凡間秘境」,桀梟對此完全沒有興趣,他只想找個安全僻靜的地方,利用剛學會的先天胎息術修煉軀殼,並開始專著研究怎樣早日得到小龍的初精。
從不遠處的市鎮上買一輛馬車,先遠遠地離開這裏吧,免得和景禦再碰上一次。桀梟在前往市鎮的大道上默默地計劃著,不過有一句俗話: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才走進市鎮,一匹快馬迎面飛馳而來,桀梟一眼就認出了馬上那個騎士正是半日前在林石鎮口囂張無比的死太監。可就是這一眼,讓桀梟錯過了閃躲快馬的機會,小小的軀體直接被吐著白沫的快馬一腳踹得飛了出去,連帶在桀梟脖子上的敖彥也跟著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直直地腦袋向下摔向石地。
一個未滿周歲的嬰兒摔落在堅固冰冷的青石地上的結果會是如何?看周圍人群發出的驚叫和人們不忍目睹結果而本能地回頭避開的動作就可想而知,至於我們向來自詡冷靜、大膽的敖彥寶寶,在眼睜睜地看著地面鋪就的青石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之後,也難得很沒有面子地暈倒了,所以沒有親眼目睹自己在落的的殺那被一股神奇的柔風輕輕托起的一幕…

龍王界之初臨三 正文 第五章

「彥兒、彥兒、小乖乖快出來哦,吃飯了…」不算小的花廊小徑裏傳出少女殷殷的呼喚,只是用詞實在有點令人難以恭維,乍聽之下還以為她是在找自己丟失的小貓、小狗呢,所以儘管肚子已經餓得癟癟的了,爬在樹上的敖彥還是決定不接受這種「不尊重」他的呼喚聲,正所謂君子不食嗟來之食…敖彥才開始在內心為自己的高傲自尊搖旗呐喊,不爭氣的肚子卻已經嘰裏咕嚕地叫了起來。
「寶寶,你真不乖,又爬到樹上去了,快下來吧。」樹下一個十歲稚齡的小男孩正仰著頭,望著躲在樹杈上的調皮小寶寶,話語聲中滿是不會掩飾的寵溺,只是樹上的敖彥非但不領情,在看到小男孩那一臉溫柔善良的微笑之後,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全體起立,甚至連饑餓都被暫時地拋在了腦後。
「不希芥末叫我!(不許這麼叫我)」敖彥憤怒地從枝枒裏探出腦袋,用不怎麼清晰的口齒斥責著樹下的男孩,不過對於寶寶這種還處於進化中的語言表達,換旁人恐怕光是要理解就需要不少時間,倒是那男孩幾乎沒有什麼困難就立刻明白——這就是熟能生巧的最佳寫照,畢竟這些日子裏,他可沒有少被寶寶這麼吼過。
「可是…可是…」男孩被敖彥的憤怒所駭,原本溫潤的大眼睛內,慢慢開始充斥薄薄的霧水,依舊強撐在臉上的笑容,在濃濃的委屈之色襯托下反倒更加令人憐惜,就像是被主人遺棄的小狗一般,垂著耳朵,一副要哭卻不敢哭的模樣。
「不希呼,敢呼酒要年合安。(不許哭,敢哭就要你好看)」敖彥一手抱著樹枝,一手握拳伸出囂張萬分地威脅著,不過這也不能掩飾他那鬱悶的心情,他都變身後悄悄到樹上來了,這死小鬼居然還是能夠找來。
寶寶的威脅效果顯然不怎麼樣,樹下小男孩的眼淚早就已經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了下來,儘管小男孩立刻從善如流地一邊抽噎著說「沒有哭、沒有哭」,一邊用衣袖胡亂抹去淚水,但是那越來越紅得跟兔子一般的眼珠子,卻完全破壞了小男孩的努力。
望著樹下怯懦中帶著柔弱和順從的男孩,敖彥的心情只能用「無語問蒼天」。這五個字來代表,誰敢相信,眼前這個愛哭鼻子的小鬼,居然就是數日前那個桀驁不馴、皆眥必報、詭計多端的妖界之王——桀梟。
說起來也是桀梟倒黴,那日在遭遇奔馬的飛踢之後,雖然被收到景禦通知前來迎接他們的沙曲所救,但是誰都沒有想到,桀梟肚子上那深紫色的馬蹄引沒有要了他的小命,但是被敖彥塞在他髮髻裏的避水珠卻成為了最大的潛在殺手——儘管桀梟的腦袋只是輕輕地在青石地上磕了一下,但那顆避水珠卻無不巧地正好在撞擊的中心,而且避水珠下方正是腦袋上三大要穴之一的強間穴,這一磕倒是磕出一個完全不同的妖王出來。
當桀梟醒來後,不但忘記了前生過往,連性子也詭異得讓在一旁陪著擔心的熬彥差點掉下來,不過在和景禦同樣不知道桀梟真實身份的沙曲眼中看來,情況卻並不嚴重,眼前的男孩只是暫時失去了記憶而已,其他的自然和過去在半妖村的錦兒一樣。
沙曲似乎只是被景禦抓來當個臨時保護人,在確定桀梟沒有生命危險之後,沙曲也不追究緣由,直接將敖彥和桀梟塞給了這個柳州城的一家樂坊之後,就匆匆忙忙地離去了,臨走時也只是交代樂坊的人好生看護他們兩人,日後自然會有人前來接他們離開。只是轉眼已經過了月餘,那個自稱三、五天后就會趕來的景禦非但始終沒有現身,甚至連句話都不曾捎來,而那個沙曲也猶如大雁南去從此無音,只留下變了質的桀梟和敖彥每日大眼瞪小眼地在樂坊中苦等,仿若下午四點半在幼稚園裏等待著大人前來認領的小朋友。
這一切的變故對敖彥來說雖然有些以外,但是也不算什麼。上輩子的生活早早教會了敖彥怎樣隨遇而安,在這陌生的樂坊裏,依靠著甜甜的笑容,和時不時冒出來口齒不清的討喜話,敖彥很快就獲得整個樂坊人士的喜愛,暫時在這個算得上龍蛇混雜的底盤上,收集瞭解了一下目前自己所處的環境也是一種睿智的選擇,只是…敖彥受不了那曾經和自己作對、單挑的可惡妖王,居然變成了一隻標準的跟屁蟲,每天如同幽魂一般跟著自己,而且更令人吐血的是,這個跟屁蟲居然還是一個嬌氣包,說不得、罵不得,稍稍給點臉色,他就哭得宛如被後媽強姦了一樣。
這還算是男人嗎!敖彥越看那珍珠般的眼淚就越鬱悶,雖然他本人並不是那種堅持「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人,但是…但是誰受得了一個小鬼每天至少十二個小時紅著眼睛、流眼淚,又不是孝子哭喪,這桀梟也不怕把眼珠子給哭瞎了。
最最最最可惡的是,因為這個嬌氣包,敖彥已經被人冤枉了無數次,只要每次這個混蛋流眼淚,立刻會有正義人士出頭指責自己。
「敖彥,你這個小壞蛋,又在欺負哥哥了,是不是!」看,正義使者果然立刻出現了,就見一個穿著綠色外衫的少女,雙手叉腰成茶壺狀,一臉不贊同地看著躲在樹上的小寶寶。
「沒有,沒有,寶寶沒有欺負我,是、是、是石頭吹的。」桀梟立刻站出來為敖彥申明立場,平時他都沒有辦法向翠娟解釋流淚的原因,昨天晚上寶寶教了自己一招,今天桀梟立刻就使了出來,不過一時口急說岔了嘴。
「石頭吹的?你怎麼不說是石頭砸的啊!」翠娟好笑地用手指點著桀梟的額頭,「被這小壞蛋欺負,還幫他說話,你啊,要是被這小東西賣了,恐怕還會跟在後面幫忙數錢呢。」
「不會的,寶寶不會賣掉我的…」失去了記憶的桀梟似乎並不習慣撒謊,被翠娟一說,立刻滿臉通紅,期期艾艾地低下了頭,但還是小聲地為寶寶辯護著,只是這一幕讓樹上那沒心肝的某人又是一陣不由自主的冷顫,險些掉下樹去。
「是、是、是,你說不會就不會,行了吧?」翠娟搖了搖頭,把目光轉向樹上那不肯露面的小鬼頭,「下來吧,今天晚上有貴客前來,你和錦兒都早點吃了回屋子去,別在外面招惹是非。」
貴客?
敖彥的眼前一亮,從枝椏裏探出身來,奶聲奶氣地問:「大官?」
「對,不僅有大官,還有王爺呢。」翠娟伸手勾著敖彥的身子小心地把小傢夥從樹上抱了下來,心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真不知道這小東西是怎麼爬到那麼高的樹上的。
牽起一旁桀梟的小手,往後院的廚房走去,一邊走一邊努力地滿足著敖彥的提問,雖說一個才會說話的孩子會有那麼多問題著實有些奇怪,不過樂坊裏的人只當這小鬼是個天才,時間一長也就不在意了,畢竟一個懂得在支付藥費時,向大夫討要找零的小傢夥不管是不是完全學會了說話,都代表著他已經是個天才了。
用過了晚飯,桀梟和敖彥早早被翠娟押回了自己的房間,為了防止敖彥從房間裏偷跑——這種情形時常發生——所以翠娟索性拿了針線活,坐到屋子裏親自看著他們。燈火下,桀梟乖乖地坐在案前,臨摹著字帖,而敖彥則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磨著,窗外音樂傳來悠揚的樂聲和喝彩聲深深誘惑著坐臥不安的某人。也難怪,這個人世間對於敖彥來說實在有著太多的新鮮事物,無論是花鳥魚蟲、還是人物市井,都透著一種全新的氣息,仿佛一個剛剛開始公測的網路遊戲一般,讓敖彥這個RPG的角色扮演者對外面的世界無限嚮往。
這個人世間在敖彥看來,和記憶中的古裝片有著很多相似,例如複雜的衣服穿著、簡陋的交通工具、處於帝制的非民主體制等等。而按照他從翠娟那裏收集來的情報,這個人世間被分為三大陸,分別是東方大陸、西方大陸、以及遠古大陸。
三塊大陸之間是無邊無際的鏡之海,雖然彼此間有辦法通行,但是由於鏡之海裏有著恐怖的吃人魔物,所以彼此之間很少有聯繫。現在敖彥所在的是東方大陸上的一個比較大的國家叫做「晏國」,而整個東方大陸上諸國林立,據說前前後後有上百個大小國家,像晏國這麼大的國家也有二三十個,雖然大家都希望能夠過太平日子,但是人類的劣根性卻早已註定了戰火飛揚的結局,為了各自的地盤和權位,各國間的征戰自然是此起彼伏。只是那麼多年過去了,也曾出現過幾任英明的君主,但是東方大陸從來都沒有統一過,倒是聽說西方大陸百年前就統一了。
敖彥認為這次無意間掉到人間來,也許是個不錯的機會——一個四處旅遊的機會。既然不清楚在龍王界的新老爸什麼時候能夠找到自己,那麼至少目前的時間是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不趁著這個機會四處溜達溜達,簡直就是對不起自己,敖彥可不會忘記龍王曾經說過,非必要龍族和他界的高級官員是不可以到人間來的。只是要怎麼實行旅遊計劃,還要仔細計劃計劃,至少眼下桀梟的情況完全不適合。
而這些日子,寄居在這樂坊中,敖彥自然是前前後後實地考察,發現這樂坊也是個收集八卦不錯的地點。
起初敖彥曾經一度認為樂坊就是青樓妓院,但後來才發現,樂坊雖然也有紅燈區的業務範圍,但是更多的是類似於歌劇院這種大眾化娛樂場館,樂坊的前院是一個寬大的戲臺,每日輪番上演著各種曲藝雜技;左右兩院則是各種達官顯要的一排小包廂,吃喝玩樂俱全;後院則是樂坊眾人休息、訓練的場館。至於樂坊旁的一排小紅樓,則是那些顯貴們放浪之所,不過樂坊和妓院不同,紅樓裏的買賣雙方都是你情我願,倒頗有些一夜情的味道。
儘管樂坊內出入的樂人身份地位並不高,但是也不至於被人輕視,算是普通的平民而已,而晏國又因為曾經出現過一位樂人皇后,所以樂人們算是受到那位皇后的余蔭,享有拒絕為不喜歡的人演出的權利。當然這也只是說說而已,至少像今天,晏國的高官到來,樂坊裏哪個紅牌藝人膽敢抗拒?還不都是乖乖粉墨登場。
敖彥從枕頭上一路滾到坐在床邊的翠娟旁邊,扒上翠娟的大腿,好奇地問:「大官系修讀答?(大官是有多大)」
翠娟停下手中的活想了想,她只是樂坊裏負責管理服裝和表演道具的,對於外客倒也並不十分得清楚,想著上午樂坊最高的管理者「教司」的話才說:「似乎是轉運史吧,聽前院的姐妹們說,是個正三品的大清官呢,而且還只是個陪客,重點還是那個王爺來著。」
「訪邪?訪踢的邪邪?(王爺?皇帝的爺爺)」雖然這麼問很白癡,但是敖彥覺得這樣比較白癡的問題更加符合一個小孩的邏輯,這也算是對自己身份的一種必要的掩飾——不過寶寶,你真確定你那蹩腳的掩飾有用嗎?
「小傻瓜,王爺怎麼會是皇帝的爺爺啊,是皇帝陛下的親弟弟,好像是叫瑞王吧。」翠娟像是被勾起了話頭,女人的八卦天性,很快便顯露了出來,「聽說是個英俊的大才子呢,這次是奉命巡守天下來著,家裏面光是妾室就有好幾十個呢…而且聽說這位爺,男女不忌哦,所以你可要小心別讓這位王爺看上,然後把你帶回家去燉了吃!」
切,不就是個濫交的花花公子嗎?敖彥撇了撇嘴,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任務,當年他可是看得太多太多了。
「翠娟、翠娟…」突然門外傳來一連聲急促的呼喚,翠娟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推門而出,卻原來是樂坊的總管尋來,敖彥隱隱約約聽到兩人的交談聲,似乎是因為那位晏國的王爺今夜有了獵豔的目標,臨時打算留宿在小紅樓裏,總管催促翠娟去收拾整理一下小紅樓裏最高檔的一間天字號房。翠娟堪堪應下,卻沒有立刻就去,而是特地回過頭,叮囑桀梟看緊他那頑皮的弟弟,免得小寶寶溜出去,驚擾了貴客就不好收拾了。
不過這翠娟也算是所托非人了,如今的桀梟哪有能力管這個小祖宗。等翠娟走後不久,敖彥先是裝乖哄(騙)著桀梟睡下,等人家睡安穩了,敖彥立刻從被子裏變回小龍的模樣,然後沿著床柱小心地爬上窗臺,翻過半掩的氣窗,躲在房檐下的陰影裏,慢慢溜上房頂,今夜月色朦朧,正是夜黑風高的好日子,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樂坊此刻還是熱鬧無比,一般不到二更天,大家不會全部歇下,不過打算去紅樓夜宿的客人們,此刻倒已經紛紛坐上了樂坊準備的小轎。畢竟紅樓和樂坊還有十幾步路的距離,而這一夜情的調調自然遮掩一下才更有情趣,所以樂坊特地準備這些代步的軟轎,不過在敖彥看來,這明顯是趁火打劫的手段。才不到百米的距離,居然有臉要求收費十六兩紋銀——要知道一兩紋銀在柳州城已經可以買上二十個大肉包子,讓一家三口飽飽地吃上兩天了——還美其名為「鵲橋」,根本就是「黑橋」吧。
那些樂滋滋的乘客自然是不在乎這些銀子,他們要嘛是腰纏萬貫的巨富、要嘛是聲名顯赫的名門公子、最不起眼的也是家境富庶的二世祖,不但不會計較,還有不少會隨手打賞,所以敖彥自從知道了樂坊這「鵲橋」之後,經常會在這個時候跑來搭便車,順路去紅樓——當然不是單純參觀紅樓的設施,在別人紅被翻浪、抵死纏綿的時候,敖彥就很自然地在這幫「貴客」丟棄在地上的衣裳口袋裏自動收取一兩張三兩、五兩之類小額的銀券,並堂皇地取名曰:道德罰款。
今天敖彥自然也不會例外。
熟門熟路地逐一光顧過小紅樓有客人的房間後,小心地將收集到的罰款藏入某個無人會發現的角落裏,現在他這龍形的身子雖然便於潛行,但是不方便攜帶物品,等天亮他變回寶寶之後,再正大光明地取走。今天的收穫意外地少,除了因為那些個「貴客們」身邊帶著的銀券面額多是上百兩,不好下手,更因為客人們聽說今天紅樓裏有位貴客到來,所以大都選擇了回避,免得惹到不必要的麻煩。敖彥預計,這位晏國的王爺一旦離開,小紅樓的入住率至少會在一周內出現大幅度的上升…敖彥正在心中計算下周的收入時,隨風吹來的翠娟那熟悉的聲音。
「總管,怎麼那位貴人還沒有來啊?」
「那位爺說有點醉了,正讓廚房上醒酒湯呢,估計快來了。」
「總管,今天是誰這麼大福氣攀上這麼一位天潢貴胄啊。」
「是閔柔,今天她的琵琶行可是對了這位王爺的胃口呢。」

交談聲隨著樓板的輕響漸漸消失在紅樓下,蜷伏在陰影處的敖彥有了新的打算:自己上輩子電視劇裏沒少見皇帝、王爺的,但是那些都算是冒牌貨,既然今天有這個機會,又這麼巧讓自己碰上,不去正式參觀一下正牌的王爺,似乎有點對不起自己的樣子…於是乎,打著「參觀」的旗號,敖彥趁那位王爺還沒有進門,迅速地竄入那佈置得富麗堂皇的臥室,沒有像平時那樣躲在掛衣架的陰影裏,而是直接爬到了房內一角作為裝飾用的一人多高的落地大花瓶中,花瓶裏塞滿了細柔的白沙作為固定用,現在正好成為敖彥潛伏的最佳場所,絕佳的視野把整個房間一收眼底。
「匡…匡…」樓下守夜人手上的棒鼓敲了一下,一更天了。
「爺,您小心,小心腳下…」隨著引路的門房那諂媚得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一行人慢慢走進了房間,房間裏早就點著蠟燭照亮了在深夜光臨的每一個人。
最前面的那一個應該稱得上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英俊的容顏、勾魂懾魄的桃花眼、勻稱的身軀,再加上那一身貴而不奢、含而不露的衣著打扮,足以讓多數女子春心萌動,何況那一舉手、一投足之間自然流露出的尊貴和優雅,更是吸引著那些每日沉浸在白馬王子的故事中不能自拔的懵懂少女…敖彥鄙視他,這種禍害根本就應該乖乖在家裏待著,每日看著銅鏡裏自己這妖孽的模樣懺悔,現在跑出來,分明就是引誘別人家無知的黃花閨女、破壞人家美滿幸福的家庭。
接著自然是那位有幸春風一度的琵琶美人,燈下美人原本就最是迷人,再加上那精心描繪的容妝,妖媚中透著輕靈、羞澀裏蘊含著自信,也難怪會成為樂坊中的紅牌之一。此刻美人微醉,碎步連連,全靠一雙手臂被貴客緊緊握扶,倆倆相依的俊男美女圖自然令人浮想聯翩。
最後一個當然是那位聲音諂媚、表情狗腿、猥瑣淫笑的引路門房了,只是礙於規矩,無法跨入房門半步…所以此人敖彥選擇直接忽略。而那位即將攀枝折花的貴客倒也大方,抖手一張銀券塞入了門房的手裏,打發他離開。貴客的動作雖快,但是敖彥的目光更銳,只一瞥就確定那張用來打發人的銀券居然是五十兩的面額,難怪那門房溜得那麼利索。
打發走了閒人,貴客接下來自然應該是吹燈上床,享受巫山雲雨的刻骨之樂,只是接下去的一切讓敖彥大大地吃了一驚,原來那柔弱得風吹即倒的美人突然從貴客身邊脫了開來,傾身拜了下去。
「屬下雲一,參見王爺。」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那位晏國的王爺也收起了那副花花公子的架子,沉凝著臉色看不出表情。
「夏傅那閹貨察覺到我們在跟蹤他,一個月前已經逃離柳州城,雲四留下記號跟過去了,至今還沒有收到回報,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自稱雲一的閔柔有著和平日柔媚語調截然不同的聲音,而語聲中的殺伐之氣毫無掩飾地顯露出來後,竟隱隱散發著血腥的味道。
「那麼夏傅手中的那道聖旨你們可曾查過,是真是假?」
「回王爺,聖旨是真的,聖旨上也的確寫著獎賞孕婦和嬰兒,只是夏傅卻未曾遵旨而行。」
「那麼這一路上的血腥殺戮都是夏傅一人所為了?」
「不,據風三傳來的消息,夏傅很可能是在替誰遮掩,那些孕婦和嬰兒失蹤之後,夏傅都會指揮所率的軍衙屠村,殺人滅口。而且夏傅挑選的孕婦和嬰兒都是居住在偏遠山鎮,事後就算找到那些死絕的山鎮也無法證明是他動的手。那些屍體上留下的武器,沒有一件是屬於官制的,在其他地方官府上,多是以山賊為禍結案。」
「那就繼續查,我要知道夏傅究竟是在給誰辦事,還有那些孕婦和嬰兒都去了哪里,如果能夠找到,說不定我們就能抓到夏傅的把柄了。」瑞王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最近幾年來,皇都屢屢出事,先是太廟大火、又是深宮鬧鬼,皇上已經被擾得心煩意亂,無心國事。現在居然有人借著陛下的名義,暗中策謀不軌,我擔心事情內幕絕不簡單,傳令風雲雷火,不計代價找到幕後主使者,如有必要允許你們先斬後奏。」
「是,屬下明白…還有一件事,屬下需要回稟。」
「何事?」
「雲四在去追夏傅前,曾經留下一顆珠子,說是從夏傅那裏盜來的。」雲一說著從衣袖的暗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首飾盒,打開盒蓋,裏面紅色的絨布上靜靜地躺著一顆黃豆大小的黑色珍珠,「雲四說這顆珠子應該不屬於夏傅,但是夏傅卻每天帶在身上,雲四盜走這個珠子後,夏傅就立刻逃走了。」
「哦?」瑞王接過盒子在燈火下仔細大量,但是卻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你怎麼看這珠子?」
「這…」雲一似乎有什麼話難以出口,但是也僅是略略遲疑了片刻,便道出了所知,「這顆珠子如果沒有錯的話,應該是屬於宮裏貴人的東西,屬下讓風二查過,這顆珠子可能是秋硯宮新進的那位侍衛官的東西。」
「侍衛官嗎?」瑞王腦海中劃過那張稚嫩而青澀的臉龐,「他可只有十六歲啊,而且還是「玄門道」掌教的俗家弟子…如果真是他的東西…」
「王爺,恕屬下直言,這個侍衛官的身份…」雲一才開口,打算說出掌教的想法,卻被瑞王舉手打斷。
「你心裏知道就可以了,侍衛官現下正是陛下最為寵愛的侍君,他的身份又牽扯陛下最為尊崇的『玄門道』,處理不好的話,晏國就會有禍國之災,沒有完全的證據,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輕易出手。」瑞王的語聲擰中,身居高位的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如今的晏國看似風調雨順,實則早已暗潮洶湧,皇權和道門神權之間的權位之爭,在皇帝十年前將「玄門道」尊為至上起就已經展開。
「是,屬下明白…」雲一的話語還未落下,就聽見窗外的大街上遙遙傳來一聲聲刺耳的銅鑼報警之聲,緊跟著紅樓下的大街上有人瘋狂地奔跑喊叫著。
「不好了,鄭國的黑騎兵突襲了…」鼓噪的驚呼在街頭巷尾響起,被驚醒的人們驚慌失措地胡亂披著衣服,一邊將自己的親人喚醒,一邊手忙腳亂地將金銀細軟打包,男人的怒吼聲、女人的尖叫聲、孩子門驚慌的啼哭聲夾雜著老人們微弱的喘息聲交織成一曲淒厲的混亂之曲。
遠處柳州城的城牆上,一道道紅色的火眼猛然穿上天際,將深色的夜空染出一片金紅,緊急求助的烽火鳴炮也緊跟著轟鳴起來,撕裂了深夜的寂靜。
「怎麼回事!鄭國怎麼會突襲柳州城!簡直荒謬!」瑞王驚愕地拍案而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連一直表現得異常冷靜的雲一也露出了深深的困惑。
「嘎、嘎、嘎…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咱家要鄭國突襲、它就一定會突襲!」突然封頂一陣巨響,一條黑影怪笑著從天而降,燈火下半隱半現的那張陰柔的臉龐上展露著得意的笑容,這位不速之客不是別人,赫然就是月前在林石鎮上亂放蛆蟲的死太監。
「夏傅,你這敗類,假傳聖旨,欺騙百姓,收羅孕婦嬰兒,已經犯下淩遲的大罪,現在居然還敢現身!」雲一淡淡的娥眉此刻高高地揚起,腳步微移,不動聲色地將瑞王保護在身後。
「閔姑娘…不,風雲雷火中最神秘的二把頭,雲一大人,你想不到咱家會找到這裏來吧。」夏傅沒有急著出手,而是慢條斯理地走到桌子邊上,給自己斟上一杯清茶,淡淡的茶香味隨著水氣在空中蕩開卻沒有平添雅致清閒的氣韻,反倒是襯出屋內愈發凝重的氣息,「你那些個下屬也真是大膽得很,居然連咱家貼身帶著的珠子都要偷,是不是內務府把你們風雲雷火的俸祿給克扣了不少,才逼得你們不顧身份四處行竊啊?」
「放肆!夏傅,瑞王在此,你竟敢如此無禮。」雲一怒斥著,不過不遠處的敖彥可是看得很清楚,那位瑞王趁著這個機會把剛才拿在手上的黑珍珠不動聲色地藏進了衣袖裏。
「王爺,您就不用藏了,那顆幻形珠要藏可沒有那麼方便哦,」夏傅的話語中帶著濃濃的惡意,轉過臉將那半張隱在陰影中的臉龐露了出來,「這顆幻形珠是主上為了讓咱家出門不嚇著別人特別賜給咱家的,您看雲二把頭的下屬這樑上君子害得咱家這些日子都不好見人了。」
即便是在生死邊緣遊移多年的雲一,在看到夏傅那半張臉孔時也忍不住驚愕得臉上變了顏色,那是半張猶如被硫酸澆注、再被烙鐵蹂躪、最後用防腐劑做過造型的臉,焦黑乾癟的臉頰上,一個個裹著膿汁的黃紫色膿包無規則地四散排列著,眼眶早已潰爛得不見原形,眼珠子也不知到哪里放假去了,只留下一個黑漆漆的窟窿,時不時還有蠕動的蟲子在窟窿裏爬進爬出——這讓敖彥想起了那部經典的美國恐怖片「神鬼傳奇」中那位從棺材裏爬出來的木乃伊閣下。
靠,剛才還是古裝宮廷推理片,現在不過是加了個角色,轉眼就變恐怖片了啊!敖彥在心底咒駡著,兩隻小爪子努力地封住自己的嘴巴,免得一時忍不住叫出聲音來,那就麻煩大了。不過還是要感謝二十一世紀各位恐怖片的化妝師們,見識過各種特效臉龐之後,敖彥至少有了強悍了抵抗力,否則早就嚇暈了。
「妖怪!」瑞王看見對方那一半正常一半恐怖的臉龐,下意識脫口而出。
「妖怪…哈哈哈哈…」夏傅好像聽到了一個絕大的消化一般,整個人笑得前伏後仰,只是這淒厲的笑聲裏滿是濃濃的怨怒,「真是久違了,十多年沒有聽人這麼稱呼我了…不過現在我還真算是名副其實的妖怪了。」
「你…你,究竟是誰!」瑞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本就蒼白的臉色突然間透出鐵青的陰森。
「我是誰?問得好,問得真好!晏景瑞你說我會是誰呢?」夏傅那雙黑漆漆的窟窿眼睛死死地盯著瑞王,嘴角的笑容寫滿了刻骨的仇恨,「十三年了,你還會記得那個被你們逼得躲進灶頭,被爐火活活燒死的冤魂嗎?」
「你是…不,不可能…」瑞王踉蹌地往後疾退,撞上了一旁的太師椅,紅木的椅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椅背上鑲嵌的一方碧玉也隨之破碎,碎片四濺開來。
「是啊,怎麼可能呢,本該被燒死的人怎麼會再回到人間呢…哈哈…只是可惜了,黃泉地府不肯收下我這孤魂野鬼,特地讓我回到人世間來找你們敍舊,再怎麼說整個大晏的王室都是我的親人啊,不把你們都帶下黃泉,我可是會寂寞的啊。」夏傅陰森森地笑著,突然猛一抬手,掌心中散出一蓬灰色,罩向不遠處的主僕二人。早已防備夏傅突襲的雲一,見夏傅微動手就立刻抓著瑞王向窗戶邊掠去,砸窗、翻出、遁走、三步驟一氣呵成,動作乾淨俐落毫不拖泥帶水,就算帶著一個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大男人也不見有半點困阻。
夏傅依舊站在桌邊,喝著自己的那杯熱茶,一點阻攔的意思都沒有,目送著窗外消失在人群中的兩人,冷冷地自言自語道:「跑吧,跑吧。晏景瑞,中了我的百竅迷魂散,你就好好嘗嘗當年我所受的罪。」此刻混亂的紅樓下傳來人們愈來愈發尖銳的驚叫聲,夏傅輕哼一聲,丟下茶杯,如同一隻巨大的蝙蝠一般飛縱出去,富麗堂皇的紅樓天字號房,留下的只有滿地的狼藉。
從花瓶口的淺凹裏探出頭,小心地打量了周圍一圈,在確定主角和配角都已經退場之後,敖彥才順著花瓶慢慢地爬了下來,心裏不禁有些慶倖,真是好久沒有看到這麼八卦的節目了,從奇幻到偵探推理、從宮闈情仇到陰謀顛覆,短短不過一個多小時就全沾上了,雖然就故事清潔和演員的對白而言,有些老掉牙,但是這些都不妨礙主角們的精彩表演。小心爬過地上那堆碎玉堆,卻以外地發現,那顆被稱為「幻形珠」的黑色珍珠,正靜靜地躺在桌角邊的陰影裏,敖彥猜測可能是剛才瑞王撞倒椅子時從衣袖裏掉落在地上的,碎玉的嘩啦聲遮蔽了珠子落地的輕音,而那三位又一個個心不在焉,到最後卻是便宜了敖彥。
本著一貫的、善意的「誰撿到就歸誰」原則,敖彥毫不猶豫地就把那顆珠子抓在了手上,半眯著眼睛瞅著這圓不隆咚的小珠子,這東西應該值不少錢吧…


龍王界之初臨三 正文 第六章

史記:大晏曆虹嘉十二年冬
鄭國挾三十萬兵馬入侵大晏,大晏西疆三大重鎮護邑將軍先後投敵開關,六日之內鄭國兵馬不傷一兵一卒分三批先後殺入大晏內境,兵困柳州城,柳州城主郭槐及運轉使趙藤率領士卒奮勇抵抗,同時八百里急報京城,大晏上下滿朝轟動。晏王隨即下旨,拜車騎將軍劉裕為西鎮大將軍,盡起國內兵丁士卒,南下禦敵。其後,晏王又宣內宮侍君衛丹,以「玄門道」弟子身份,轉拜護國軍師,監軍于西鎮大軍。
讓一個以侍奉君王于錦榻的十六歲少年充當監軍,令大晏朝野討伐之聲大起,然「玄門道」以正統道門護法的身份加持護丹,力壓群議使之成行,然大晏皇權與道門神權的爭駁,就此正式拉開彼此你死我活的鬥爭序幕…
突如其來的戰火,讓正柳州城內陷入一片混亂,有權有勢的自然在柳州城封門之前,就卷起便於攜帶的金銀細軟迅速逃離這危難之地,但更多的貧苦百姓則選擇留在自己的家園,惶惶不可終日,這些一輩子面向黃土背朝天的老實人,每天渴望著的是風調雨順、家境和安,從未想過有一日會遭遇這無情的戰火洗禮,如今每日看著那些不斷從城牆上被抬下的滿身鮮血淋漓的屍首和哀號不斷的傷兵,死亡的陰影時時刻刻地籠罩早他們的頭上,因為此刻不管是膽大熱血還是膽小如鼠,只要是男人,都被柳州城主的一紙招募令強逼著放下了鋤頭、犁刀,拿起那鋒利的殺人利器走上城頭,面對著那無邊無際的敵人,體嘗著殺人和被殺的殘酷。
西日燈紅酒綠的樂坊,此刻早已是鳥獸盡散,平日在樂坊中誇誇其談、自命風流的才子們早就在第一時間逃離了這戰火之城,倒是那些吟唱古今歌謠的女子們,依然洗去滿面鉛華,奮不顧身地投入了戰場。傷兵營裏、炊事房中到處都有她們的身影,令無數人由衷讚歎的同時也令無數人自愧不如。
樂坊那不算小的庭院,如今已經變成了臨時的傷兵收容之地,原本意境超凡的花草佈置也都被不斷擴大的鋪蓋和臨時帳篷給淹沒,繚繞的胭脂味也被濃郁的腥血所取代,人們急急忙忙地進出,不斷地有人因為受傷而被送進來,也不斷地有人因為死亡而被送出去,不過沒有人去在意生命的流失,更多地還是在為那些生還者努力著。
樂坊裏幾乎所有人都被分派了任務,連桀梟這個十歲的男孩,都被趕入了藥房充當藥童。
「阿噗…阿噗…」坐在桀梟身邊的敖彥,忍不住再次打了好幾個大大的噴嚏。這該死的酸草粉,敖彥鬱悶地看著眼前滿滿一盆被碾得細碎的粉末,在心底詛咒這種藥材的發明者,不僅僅是因為這種混合了熱水後當作消毒水的藥粉散發著詭異的胡椒味,更多的還是因為敖彥提出用「酒精」消毒的提議被大夫很乾脆否決了,大夫的理由很乾脆,不是質疑敖彥的提議,也不是否認酒的功效,而是最現實的數量問題:這種時候,到哪里去找那麼多的酒——這個理由讓本來有意充當救世主、體會一把被人尊敬滋味的敖彥大受打擊,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有氣無力地垂著頭看桀梟把那一片片如同樹皮般的酸草籽細地磨成粉。
「寶寶乖,來坐到哥哥上風口來。」桀梟一臉憐惜的表情,丟下手中的石臼錘,伸手給直打噴嚏的敖彥換了個位子,不過敖彥的屁股還沒有坐熱,來取藥材的藥童推開了門,一陣寒風吹過,立刻揚起一片酸草粉塵,敖彥頓時又是噴嚏不斷,等翠娟端著午飯來給桀梟和敖彥送食物時,就看到那平日裏小人精般的寶寶,揉著紅通通的鼻子,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滿是水霧。沒辦法,小孩子的鼻子本來就敏感,何況是胡椒這種刺激性大的味道。
「哈哈,我們的小財迷也會哭鼻子啊。」翠娟放下手中的食盒一臉有趣地看著敖彥那可憐兮兮的逗人表情,伸手拿出系在腰間的絹帕,小心地替敖彥擦去眼角的淚珠。「小財迷」是樂坊諸人一致同意送給敖彥的加封,因為這小鬼是唯一一個在城主前來看望傷兵時,拿出紙筆要求城主給他打欠條的人物。
說來好笑,一切的起因只是因為在敵軍攻城時,城裏的府庫一時沒有現銀購買藥材,樂坊裏的鶯鶯燕燕們自發地拿出自己的私房錢櫃當暫充,其他人自然也爭相效仿著,畢竟大家心裏面清楚,若是城破了,自然沒有人會有命去花用這些銀兩,要知道鄭國最有名的侵略之術就是雞犬不留的屠城。但若是能有幸守住柳州城,以柳州城城主的身份,自是不會欠錢不還。只是沒想到大家在湊銀子的時候,敖彥這小鬼居然拖著一個鼓囊囊的錢袋爬上桌子,一臉奸猾地掏出一大把銀券,待眾人仔細清點之後居然有數千兩之多,令所有人刮目相看——不過要是大夥知道了這些錢至少有一半是某龍平日在紅樓裏收取的「道德罰款」的話,不知作何感想。
當時翠娟等人也曾商量說讓敖彥收起部分銀券,畢竟湊錢也不能湊個傾家蕩產的,但是這小鬼頭卻得意洋洋地丟下句含含糊糊誰都聽不懂的話——「這算是國債型風險投資,穩賺不賠的!」
開始大夥還以為這是小孩子家家的玩鬧,直到不久後柳州城主上門來時,這小鬼頭拖著一張寫著:「本府讚賞敖彥小朋友的慷慨解囊,待州府解困之後,必將雙倍奉還敖彥所捐銀兩」的字據爬到城主大人的腳邊使勁地搖晃,看那字據上歪歪扭扭的字,大概是強逼著剛剛開始臨摹字帖的桀梟所寫,這一幕讓當時的柳州城主和滿園的傷兵樂得開懷大笑,除了直誇敖彥從小就有理財當家之能外,在敖彥撒嬌耍賴之下,城主大人很慷慨地認下了這份明顯有欺詐性質的字據,並且在敖彥的要求下,當眾在字據上簽上了自己的名諱並頗有氣勢地蓋上了柳州城主的官印——當然,城主大人也是借此向那些捐錢的百姓保證日後原數歸還的一種暗示,不過這還是大大便宜了敖彥。
不過「得寸進尺」的敖彥卻沒有就此滿足,在使出了足夠迷惑人神志的可愛成本後,當城主大人離開樂坊大門時,身上除了官印之外,所有的玉佩啊、戒指啊什麼的都被某人陸陸續續地給洗劫了,甚至連頭上系的松木簪子也難逃魔掌,簡直比強盜還要狠,最令城主大人冒冷汗的是,這小鬼幾乎是立刻聲稱把所有從城主身上「募捐」來的東西都算入自己有嘗捐助的列表中,明擺著打算收雙份的回報。
事後據城主身邊的人笑稱,城主當時感慨地說,若不是敖彥年紀太小,肯定會把這個不知不覺中搜刮他人錢財的天才帶到戶部去,那樣大晏的國庫每年的收入至少能翻個倍去。
自此之後,敖彥就坐實了「小財迷」的稱號,翠娟有趣地詢問敖彥為什麼這麼聰明時,敖彥含羞帶怯地說:純粹習慣使然——上輩子養成的盡力壓榨最大利益值的習性、以及搜刮錢財的能力,隨著接觸到銀錢之後,終於開始全面復蘇,而比起自己所陌生的親情與家庭,對於敖彥來說無疑「錢」這個字,讓他更加地熟悉、親切,這一點要是讓龍王陛下知道的話,不知道他會作何感想。
翠娟從食盒裏端出特地為桀梟和敖彥準備的食物,桀梟是三個熱騰騰的大肉包子,而敖彥則是熬得香噴噴的大米清粥、一個小饅頭、一小碗燉蛋以及一大杯水果泥——這些東西換作其他的小寶寶肯定早就撐死了,不過對小龍而言,這些東西還真不算多——而失去了所有記憶的桀梟顯然是個貼心的好男孩,光看他小心地掰開包子,把裏面的肉餡都貢獻給敖彥就足以獲得表揚了。只是不領情的某人,對於包子餡沒有興趣,倒是丈著自己日漸鋒利的兩顆小門牙,迅速地把包子皮裏浸透了肉汁的那層最美味的肉汁面皮給啃了個乾淨,然後大方地把肉餡在還給桀梟,一點都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慚愧。
「小東西你還真是…」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是翠娟始終還是覺得哭笑不得,敖彥這小傢伙真的是不能用常理來看待,只能無奈地繼續用絹帕擦拭那張沾滿了肉汁的小嘴。
正在敖彥開開心心準備蠶食桀梟手中的第二個包子時,藥方的大門又被猛地推了開來,一個穿著青色長袍的傢伙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張嘴就是一連串的藥名:「快、快,急要、急要…千粉花、龍星草、白介蒼、榛子芯…呃,小妖怪!」
最後一句超大聲的小妖怪,害得猝不及防的敖彥,一口將嘴裏的青粥噴了出來,顧不得擦嘴,猛抬頭果然看見那個整天喜歡把妖怪二字掛在嘴上的臭道士清箴子。
「啊啊啊啊…」敖彥的小手指著清箴子,但是啊了好半天,末了才順口憋出一個「豬」字,頓時氣得清箴子差點又要找東西收拾這個小混蛋。
「你這可惡的小東西,那條土狼不是讓你們住店嗎?這一個多月裏,我把柳州城所有的店家都翻遍了,就是沒有找到你們,還以為哪位世外高人把你們兩個抓去煉藥了呢,原來你們給我窩在這裏逍遙啊?」雖說無意間找到一直擔心著的兩個小傢伙,讓清箴子松了口氣,但是清箴子絕對不會承認這些日子來,他天天為他們掛心。
「狼?」敖彥歪了歪腦袋,奇怪地皺皺眉,很仔細地想了半天,他到這人世來,至今應該還從來沒看到過任何狼啊。
「你不知道?嗯。也對,你沒有本道士的識妖眼,自然看不見他的原形…就是那個叫景禦的,他的原形是青狼。」清箴子一言道破天機,敖彥始終只知道景禦是半妖,至於妖的原形是什麼可不清楚。
原來景禦本是趕去林石鎮當救世主的,只是他雖然防著了桀梟告知的魔界蛆蟲,但沒有防備那看似朦朧卻始終存在的神龍障。
可憐景禦好不容易從地面向下挖掘出一個大坑,露出底下那幫子帶著簡易口罩的林石鎮的村民,還來不及著手清理那些個噁心的蟲子,就被接受了陽光照耀,開始發威的神龍障給狠狠地「照顧」了一番——神龍障接受陽光之後散發出的誅魔之光算得上是不分敵我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方圓數裏內,凡不是人類的物種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而妖力深厚的景禦更是受到重點照顧,險些把老命都賠在了上面,要不是陳堪發現不妙,匆忙間一把將景禦推出誅魔之光勢力範圍的話,景禦早就變成一條烤全狼了。
欲哭無淚的景禦只能萬般無奈地暫時在林石鎮的廢墟住下,依靠陳堪的法力幫忙,慢慢地修養,他自然無力顧及敖彥和桀梟,所以等村民都從地下爬出來開始清理廢墟、重建家園的時候,清箴子就自然被派往柳州城尋找應該住在客棧裏的兩個小鬼。但是就如同清箴子所說的那樣,他翻遍了柳州城所有的店家,都沒有找到兩小的人影,而景禦又因為傷勢嚴重,妖力大損而無法和可能知道兩人下落的沙曲取得聯繫,於是這一耽擱就是一個多月,直到這次鄭國軍隊突然襲擊,柳州城附近都是鄭國的人,陳堪覺得眼下待在林石鎮的廢墟太過於危險,而住其他城市的道路都已經被封鎖了,和大夥商量之後,決定冒險先進城居住一陣,若是柳州城守不住,再另想別策。
「我找你們找得快發瘋了,每天還要忍耐那條土狼…」清箴子天生和所有妖怪八字不合,看來被景禦欺負得夠慘的,這一腦袋天怒人怨的表情,真是好好笑。
「停!」雖然很想繼續欣賞清箴子無意識的精彩怨夫表演,敖彥還是很有良心的提醒清箴子,「尼派夭翰嗎?系系皮了?(你買藥幹嗎?誰生病了?)」
可憐清箴子雖然沒有少研究拗口的咒書法文,但是面對寶寶那絕對夠外星的說法,也不由得腦袋打結。總算是桀梟習慣了自動充當臨時翻譯,很好心地把寶寶的話解釋了一遍。
「啊,慘了慘了…快快,給我藥,回頭我再和你細說…」清箴子終於想起村子裏還有人等著藥品救命呢,風風火火地卷過所有的櫃子,在翠娟和桀梟瞠目結舌的目光下,把所有要用的藥材都卷走一半,然後就如同一陣狂風般沖了出去。
「啊啊啊啊…」同樣被清箴子這惡行惡狀給嚇到的敖彥半晌後緩過來,才猛然發現一個非常糟糕的問題:「他沒付錢啊!」——這句話,倒是難得地口齒清晰,不需要任何的翻譯。
有敖彥這位極具金融頭腦和法律意識的人物在,清箴子不付錢的行為也只能是暫時的,到了傍晚時候,跟隨著清箴子上門來接敖彥和桀梟的陳堪,才進門就看到敖彥那個熟悉的搓手指的動作,倒是很主動地把銀兩交到了敖彥的手上。
不過這次敖彥是立刻地、非常慷慨地、把到手的銀券全部塞給樂坊裏暫時充當帳房的左老先生手裏,在左老先生哭笑不得的注視下,主動爬上帳房櫃檯,熟門熟路地抽出櫃檯裏的抽屜,拿出一本寫著自己名字的帳冊,然後迅速翻到空白的某頁後,把筆墨和帳冊都遞給了左老先生,讓這位老先生按照既定的格式,在那屬於自己捐款記錄條文裏寫上了:某年某月某日入資銀兩銀券共五兩,證明人帳房先生、翠娟、陌生人某某某。
好奇的陳堪從左老先生那裏討來那本希奇的帳冊略微翻了翻後,只見帳冊上一開始幾乎都是入資銀券,除了最先的幾筆百兩銀子之外,後面都是陸陸續續的一二兩銀券,可是越到後面,就有點離譜了,什麼入資救災棉被一條、入資救災枕頭一個等等,甚至還有不少被狠狠劃掉的部分,例如鋪地青石一塊,池塘裏的金魚三條之類,看得出來,敖彥在捐獻問題上非常乾脆地執行了:有錢出錢、有物出物、沒錢沒物的渾水摸魚也不錯的宗旨…還沒有等陳堪開口詢問一切因由,帳房先生就很自動地把那張蓋著城主大印的字據拿出來,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很多人都有瞻仰過這小鬼斂財的手段,要不是左老先生受了城主的私下拜託,對敖彥的「認捐物品」進行了嚴格的審查的話,估計這會兒那些認捐列單早就堆得一人高,而城主府門前那對雄赳赳、氣昂昂的石獅子也會被羅列其中吧。
「哈哈哈…」躺在客棧的床上,被裹得如同木乃伊一般的景禦在聽到了陳堪的轉述之後,樂得直拍床柱,還跟著起哄,說要敖彥代為入資,所得利潤兩人二一添作五。
「可惜錦兒失去了記憶,不然我倒想知道,你這個小鬼是誰人門下,能養出你這樣的小東西的人家,絕不簡單。」景禦讚歎著這小小人兒的聰慧的時候,壓根沒有想過,這個小人兒就是大半年前在半妖村裏和自己作對的小龍,因為感覺到敖彥身上和妖類、魔類截然不同的氣息,所以只當是錦兒從仙界或者其他地方帶到人間來玩耍的同伴。失去了記憶的桀梟此刻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旁,聽著眼前這些據說應該是熟人的陌生人們談論著,一邊努力地試圖從空白的記憶裏找出蛛絲馬跡。
「當然不簡單,能養出小妖怪的,只有萬惡的大妖怪了…」清箴子陰陽怪氣地插了一嘴,不過比起口齒還不怎麼伶俐的敖彥來,景禦的語言攻擊能力強悍得何止百倍,清箴子自然是討不了好去。一來一回你攻我守的口水戰讓敖彥津津有味地在一旁看熱鬧,聽到精彩處,自然也起勁地鼓掌叫好,這比聽相聲還要好玩呢。甚至連陳堪也沒有刻意去勸阻的意思,私底下他比任何人都更加贊成讓景禦等人這樣和清箴子走得更近、更加瞭解彼此,希望可以逐漸讓清箴子明白,並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邪惡而殘忍的,就像很多事情都不能單純去看待,更多的大是大非是需要自己去判別的。
正鬧著,有人推門進來說,隔壁有位病人已經醒了,想見見大家。
這時敖彥才知道,清箴子來買藥不是為了救哪個村民。而等他親眼到見著病人後,才不得不感歎,還真是: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原來,這位病人就是不久前在樂坊的紅樓裏充當了一回八卦主角的瑞王晏景瑞,而他旁邊床上躺著的正是那位琵琶美人閔柔。
「本王也沒有想到會遭遇如此災難,還要多謝諸位相救之恩。」面對一屋子林石鎮的老少代表們,瑞王絲毫沒有隱瞞身份的意思,神情言辭中也沒有露出官僚們那高高在上的嘴臉,相反地連連對眾人表示自己由衷的感謝,只是當陳堪詢問起遇險遭遇時,瑞王沒有提及紅樓的事情,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自己遭遇了刺客,落荒而逃時又被對方撒了毒藥,多虧身邊這位紅顏下屬拼死相救,又幸運地碰上了會解毒的陳堪等人,不然下場也只有死路一條。
「您知道下毒的那人是誰嗎?」對於陳堪等人來說,瑞王的身份並不重要,他們更加關心的是那個下毒的人,陳堪慎而又慎地告訴這位位高權重的天之嬌子:「您中的不是一般的毒,除了不少慢性劇毒之外更是參雜了魔界植物陰山參的粉末,若不是因為清箴子是玉泉山的入門弟子,知道如何消除這種魔界之毒的話,恐怕您現在已經皮肉潰爛猶如腐屍一般,見不得人了。」
「居然是這樣歹毒的藥…」瑞王靜靜地注視著陳堪,凝滯的目光似乎在思考著得失成敗,直到半晌之後瑞王的目光轉到不遠處下屬的身上時,突然長歎了口氣,一直淡淡的臉龐上終於露出了一抹憂愁,仿佛是決定和眾人攤牌似的,「本王雖然名義上是奉聖命巡守天下,但是實際上,卻是受了刑部的委託,到民間四處查訪一椿很可能牽連甚廣,甚至影響國家安泰的大案,所以有些事情本王不得不謹慎言辭,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本王恐怕無法安然返回京城,所以到時候就要拜託在場的諸位代本王上奏朝廷,揭穿這一驚天血案,此事事關重大,還請各位在未得本王應允前,不要洩露出去才是。」
「王爺放心,我等雖是平民百姓,但也知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老漢絕對會讓在座的所有人嚴守秘密的。」林石鎮的老鎮長雖然見識不多,但是那股子有擔當的氣魄,卻比任何人都來得強烈。
瑞王欣賞地看了眼前這年近古稀的老者,然後才慢慢開始詳細敍述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三個月前,京畿周圍的鄉鎮裏突然發生多起男女失蹤的案子,刑部的捕快們雖竭盡全力尋找,亦沒有結果,那些失蹤的人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起初刑部以為是有人販賣人口,所以只是發下海捕公文,勒令各地方嚴查販奴之所,但是不久之後,又開始出現孕婦和稚子先後失蹤,失蹤的方式竟然和前期人口失蹤的方式如出一轍,之後各地也紛紛有卷宗上奏,說有類似的案件發生,且都沒有結果。」
「刑部先後派出密探數百人,又對所有失蹤的案子進行了覆核,發現了不少蛛絲馬跡,先前失蹤的男女,出生年月多是陰年陰月陰時,失蹤前都曾經去過道觀,而那些孕婦和稚子失蹤的地方多數是偏遠的山野高陵,並且這些孕婦稚子失蹤之後,他們所在的村鎮就會遭到毀滅性的襲擊,不光是村鎮毀於一旦,那些村鎮裏更是沒有剩下一個活口,地方官府都認為是遭遇了山賊盜匪的殺戮,但是這種屠戮的多了,自然令人懷疑。本王離開京城時,僅剩下柳州城附近的三焦鎮是發生過孕婦稚子失蹤而沒有遭遇毀村的地方,於是本王連夜從京城趕來,就是希望能夠查出一點線索…」
「您說的是淺山凹石穀裏的三焦鎮吧?」陳堪搖了搖頭,「恐怕您來晚了,一個月前,三焦鎮已經毀了。」
「果然如此…」瑞王有些失望地捶了錘床沿,「還是被搶先了。」
「不過,有一個人或許能夠給您答案,因為一個月前,我們林石鎮上有個打鐵的小夥子,曾經去過三焦鎮,只是他當夜就渾身是傷地回到了林石鎮上…」陳堪將鐵匠小山和小山回來後,在林石鎮上發生的事情一一敍述給瑞王聽,只是陳堪也刻意地隱瞞了「凡間密境」的那一部分,只說是自己和清箴子等人奮力相抗才勉強保住林石鎮的安全。
「果然,本王也曾收到密奏,說有人在民間矯詔聖旨,尋訪孕婦…」瑞王深深皺起了雙眉,這案子本是迷霧重重,但如今自己手中的證據和種種蛛絲馬跡似乎都指向了那位在宮中的貴人、玄門道的俗家弟子。
「矯詔聖旨的,是一個太監吧。」清箴子想起那個差點把自己活埋了的太監就火大。
「果然,你們見到他了?」瑞王的目光中頓時露出赫赫神光,「那個太監應叫做夏傅,但是本王卻擔心此人身份不明,因為本王的下屬言及,那個夏傅帶著一顆道家的『幻形珠』。」
「原來如此。」陳堪、清箴子在聽到幻形珠這三個字後,心中頓時都有所了然。
「各位,你們知道幻形珠嗎?」瑞王臉上頓時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渴望答案的眼神緊緊地盯著眼前這些陌生的恩人。
清箴子輕咳了一聲,向瑞王搖了搖頭:「先糾正你一個錯誤的說法,『幻形珠』不是道家的,『幻形珠』乃是神界之物。它本是神界碧波泉下的石子,日夜受神界氣息薰陶,又被碧波泉沖刷後成為一顆神奇的珠子,據說外貌和普通的黑珍珠非常相似。帶著幻形珠,不但能夠遮蔽身上的氣息,還能按照自己所想的樣子任意改變外貌,就算是道術再高、法力再強的修道人都沒有辦法識破幻形珠的變形術。不光是修道人,據說連仙界、神界的人也很難識破。」
「這就難怪那個太監能不動聲色地指揮附骨傀儡,也許他本身已經墮入魔道了。」陳堪接口道,「如果他墮入魔道的話,那他收集血衣紫河車和稚貞也就說得通了。修煉魔道的人類,必須借助外力的怨靈和死氣來助長自己的功力。」
「但是…本王有消息說,他也許是為別人辦事。」瑞王再度垂下眼簾,拋出一個更大的疑問和假設,「諸位認為可能嗎?」
回答瑞王的,是屋內死一般的寂靜。
「如果,這個人身後還有人指使的話…那麼九百九十九個血衣紫河車和稚貞就足以招來毀天滅地的災難。」陳堪的表情前所未有地透出一抹森然,久久,丟下耐人尋味的一句話後,轉身離開了瑞王房間,敖彥看著陳堪有些不穩的腳步和挺得筆直的脊樑,覺得他的話中含意頗深。
清箴子則表情更加怪異地看了瑞王一眼:「不光是修魔的人會用血衣紫河車的,有時候連道門本身也有需要這些東西當作材料的,而且道門中最有名的,就是『玄門道』裏號稱最為神奇的一種失傳了的法術,據說那個法術能打開通往冥界的死亡之門,前提就是九百九十九個血衣紫河車以及六百稚貞…」換句話一說,如果夏傅身後有人指使,那麼那個人很可能就是玄門道的人,清箴子的話中隱下了這令人恐懼的事實,要知道玄門道是整個東方大陸第一道門,也是號稱最為正義的一派,要是這一切真的是出自玄門道的話,那麼其後果,恐怕比大晏覆滅還要可怕。
而清箴子和其他人都清楚地知道,陳堪本人,就是玄門道的門徒,即使陳堪本人早就離開玄門道本宗多年,但是那如同出生地一般的香火情卻不會因為地域的改變而有絲毫的更動,難怪陳堪在意識到了某種可能之後,會有此反應。
「日哈,心系一兄夫蝦的系乎尼(人啊,真是一種非常複雜的生物呢)…」
因為桀梟在樂坊是領了藥童的差事的,敖彥也不放心他那份認捐表在自己不在的時候被帳房刪減,所以眼看著大家的氣色都不太好,敖彥很快就決定回樂坊去堅守陣地,柳州城內眼下亂成一團,陳堪也認為救護傷患的樂坊比人來人往的客棧要安全,所以還是讓這兩個小鬼頭暫時寄居在樂坊。一路上敖彥坐在桀梟的脖子上,有些感慨地發表著自己的看法,不久前發生的這一切對於敖彥來說就如同是一段充滿了陰鬱色彩的故事,雖然有些為陳堪這老好人感到難過,但是敖彥也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可以出手幫忙。
「嗯。」桀梟應承著,不過敖彥很懷疑,就目前桀梟的智商而言,他真的明白嗎?恐怕更多的是敷衍吧。嘟起嘴巴的敖彥,狠狠地在桀梟的腦袋上敲了一個爆栗作為懲罰。
「咬系笨坦老地火主敖系在酒好了,系刷次拍秀吉,現下求頭起信了。(要是笨蛋老爹或者敖玄在就好了,一爪子拍下來,天下就都清靜了。)」難得地,在告別了龍王界近三個月之後,敖彥開始想念那個沒有什麼威嚴的父親和寵溺自己的哥哥來。
「寶寶一爪子拍下來,也能拍出好多錢的。」純潔的桀梟已經學會了怎樣哄腦袋上的小傢伙開心。
「那行函,奔日當先可系爬金術木椅、火雞木椅、壞計旭、通計旭豆科系了可扣起尼…(那當然,本人當年可是把金融貿易、國際貿易、會計學、統計學都給學了個透徹呢…)」一提起自己的專業水準,敖彥相當地自傲,渾然不知屁股下的桀梟滿頭霧水地暗自猜測這「金屬木椅、火雞木椅」是誰家的木工活計。
「小弟弟要不要吃糖葫蘆?叔叔做的糖葫蘆味道最好了。」路邊垂頭喪氣的小販正無奈地看著手中的糖葫蘆至今已有三天一串都沒有賣出去了,抬頭看見兩個小鬼正向自己走來,立刻眼睛一亮湊了上去。
「要!給我兩串,現在是戰爭時期,你就打個八折好了…」果然,敖彥遇上討價還價的時候,絕對不需要任何翻譯。
不知道算不算是另類的心有靈犀一點通,當敖彥在人界無比想念父兄那強悍的力量時,在龍王界最冷僻的淵嶙神殿裏,敖玄正準備出發去人界尋找自己那時不時喜歡「玩」失蹤的弟弟。
站在寂靜而冰冷的神殿大廳裏,看著周圍按照陣法排列的星星點點的上千塊晶石,敖玄心中突然生出無限感慨——命運這東西到底存不存在,沒有人說得清楚,這用無數的巧合和偶然編制而成的虛幻之寶。不過,儘管從來沒有人親眼目睹,但卻有無數人親身體驗過,哪怕是自認高高在上、俯瞰萬物而不受牽連的龍族,有時候也不得不感歎「命運」這東西的神奇力量。
這神殿中的龐然大陣,本是龍王的皇子們為了對付龍族相輔相曦所說的:「如果出現無法收拾的意外情況,就讓敖彥永世囚禁在淵嶙殿這冰冷深宮裏。」這一提議,而特地為小弟準備的偷渡前往人間的傳送陣。只是沒想到,最後敖彥沒有用上,卻為如今要去人界尋找弟弟的敖玄提供了最迅捷、最方便的通道。
雖然時空障蔽對於其他各界而言,已經猶如雞肋一般沒有了護衛的基本作用,但是包裹著人間的時空障蔽卻完全不同,仿佛是為了保護人界不被強大的力量侵蝕和佔有,人界的時空障蔽有著強悍到可以稱之為變態的防禦力量,哪怕是名義上被稱為「時空障蔽的守護者」的龍族成員要想進入人界也是困難重重——除了需要複雜的陣法之外,還要壓抑封印本身的力量,作為龍皇子的敖玄也必須借助龍族的「掩溪封印」將自己的力量死死地壓抑在不到一成的境界,才能勉強通過那道變態的屏障。
當然其他各界要去人界拜訪的話,麻煩程度比起龍族這浩大的陣仗只高不低,據說就是和人界關係最為密切的仙界成員,要去人界觀光也只能使用法術等級在九階以上的原神分身術,將只有自己萬分之一的分身投影,通過一系列堪稱變態手段的長時間弱化處理後,才能勉強通過國那道堅固的時空障蔽,期間不但要消耗大量的稀有靈石、還要搭上自己大半的功夫和法力,而且就算到了人界也會因為分身的投影不穩定而導致功虧一簣。
比起那些個通過天劫之後,從人界飛升到仙界的修道者而言,簡直就是印證了那句:「上來容易下去難」的俗語,所以自從仙界發明出能夠窺探人界的「衍行之鏡」之後,幾乎所有的仙人們都放棄了去人界的想法,想觀光的話,直接坐在鏡子前,一邊啃著人參果、一邊和兩三個同好們悠閒地看那充滿了愛欲情仇的複雜世界,那才是樂趣、享受。
緩緩走入淵嶙神殿中的傳送陣,敖玄最後檢查了一遍滿地那排地密密麻麻的晶石陣列,最後目光回到了手中那塊晶瑩剔透的純黑色的銀星羅盤上。
這用在混沌空間內沉澱了數百萬年、分離全部雜質的蘊魂黑曜石所雕琢而成的羅盤上,數百條橫橫杠杠的線條代表著各個不同世界空間的位置,此刻在羅盤邊緣的一點銀色星芒,微弱地閃爍著,傳遞著人界出現龍族成員的資訊——當在仙界被兒子再度離奇失蹤搞得焦頭爛額的龍王和那些愁白了頭髮的仙族成員們,鬱悶地在仙界的金頂山上掘地三尺般尋找那尾淘氣的小龍時,敖玄無意間發現自己隨身攜帶的銀星羅盤裏出現了這奇特的無聲資訊,於是在私下裏和龍王商量之後,留下龍王繼續在仙界尋找小龍留下的蛛絲馬跡,敖玄則藉口需要緊急回報龍族,獨自一人急速趕回了龍王界。
鎮守龍王界的龍後在接到兒子的通報之後,毫不猶豫地發下緊急召集令,把那些知識淵博、消息靈通包括已經退休在家養老抱孫子的龍族老人統統請了來,一群白髮蒼蒼的年邁長者們在龍王的議事大殿裏,商討著銀星羅盤所傳遞的消息的可靠程度。
而這群在歲月時光裏磨練成活生生的百科全書的老頭子們在不甚雅觀的關門商議兼爭論了一天之後,肯定了不管小龍是不是在人界,至少人界肯定有龍族成員待著,因為銀星羅盤所傳遞的消息是來自太古時代龍族留在人界的殘留力量。接觸了純淨龍族的氣息而產生的一種奇特的共鳴——這一點是敖玄到了人界調查研究之後,才算是找到了點頭緒,似乎是因為沾著小龍口水的箭矢在穿過林石鎮那被啟動的「神龍障」之後,才發生了這樣沒有人想到過的共鳴。
既然有可這一線希望,龍族自然不會放任族人在人界……不管那究竟是不是小龍——哪怕是為了維護人界力量的平衡,龍族也不能讓族人在人界晃蕩。
於是眾人眼前辦事穩重、牢靠的四皇子自然就成了悄悄前往人界探訪的最佳人選。
儘管期間在往日被列入失蹤人口的其他龍王皇子,紛紛從不知名的犄角旮旯裏跳出來,慷慨無比地表示要承擔這項艱難的任務,但是早就看穿了這些個完全繼承了龍王陛下「吃喝玩樂到處旅遊」性格的皇子們的用心的龍後,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同時還順便帶給這些不負責的兒子們下了「相親娶妻」的最後通牒,看著那一張張和自己相似,卻又因為訝異和失算而顯得扭曲的臉龐,敖玄難得為自己的勞碌命而慶倖,至少母親沒有打算把自己這個協助父親管理龍王界的貼心兒子抓去玩相親遊戲。
深深呼出一口氣,慢慢將自己眼下微薄的力量輸入傳送陣陣心的藍色晶石,緩緩啟動那耗費巨大的傳送陣。
一道柔和的青芒從淵嶙神殿的房頂降下,地上那五顏六色晶瑩剔透的晶石在青芒的照耀下,紛紛散發出柔和但絢麗的光澤,只聽見敖玄那清脆的聲音在空中悠悠地響起:「綿延的時光之河啊,請開啟光的通道,按照太古之約定,讓吾通過時光障蔽,吾將以龍族之名起誓,維持時光之秩序、恢復太古之約定,混沌之門,開啟!」
話音落下,敖玄整個軀體頓時宛如風化了一般,漸漸消融在那柔和的青芒中,而隨著他的小時,他腳下那上千塊晶石也失去了本來絢爛晶瑩的美麗模樣,變成了一塊塊路邊隨處可見的灰色雜石,淵嶙神殿又一次恢復了它寂靜、寒冷的原貌…


龍王界之初臨三 正文 番外:太古之約憶往昔

「離,這兩天龍王界那青年老鬼們又派人來說要迎你回去呢。」結束了朝議的窖鐒回到自己的寢宮裏,一臉嘲諷地向身邊正在翻閱神界志的男子提起早朝時龍王界送來的文書,「真不知道龍王是怎麼把那些個大臣下屬調教得各個愚昧如豬、呆愚若石的,上次被我罵回去,這才隔了多久,居然又來了。」
「這不是很好,你不是一直說神界的朝議枯燥得讓你昏昏欲睡,這下有了龍王界的譴使,不是有趣很多嗎?」神界主宰的威勢和權位似乎對於這被稱為「離」的男子毫無影響,有著赫赫威名的神帝窖鐒在他眼前似乎如同一個普通人般,抬起頭輕輕瞟了眼那一臉不屑的神帝,「還是你擔心我會因為龍王界的頻繁來使而萌生回歸的念頭?」
「嘿嘿…哪有,哪有,我這不是無聊嘛。」被識穿了目的繁榮窖鐒打著哈哈,也不能怪他擔心,畢竟眼前這牽動了他全部心神的男子,是龍王的皇子之一的敖離,儘管龍族對於他向來忽視,但是自從窖鐒登上神界帝位之後,龍王界派人前來催請敖離返回龍族的動作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明顯,從最初的法術傳信到如今三天兩頭地派人上門要人,雖然窖鐒不擔心龍王界的人能夠有力量從自己身邊強行把敖離帶走,但是窖鐒卻不得不防備敖離在龍族同胞的呼喚下,萌生離去的想法,那是他萬萬無法接受的。
敖離是屬於他一個人的,誰都別想把敖離奪走,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才能稱呼敖離這個名字,其他人也只能稱呼敖離為夢蟄大人而已。
「知道自己無聊,就去練功吧,不然就把《上古詞》抄上一百遍好了。」敖離將目光再度放回了手中的書籍上。「好好好,我抄,我抄…」在世人眼中桀驁不馴的窖鐒在敖離面前猶如一隻馴服的大狗,就差屁股上沒有一根可以奮力搖晃表示愉悅和忠誠的尾巴,「不過,離,我一直很奇怪耶,為什麼龍族會有不許和他界通婚的規矩呢?」
「你很好奇?」敖離的眉頭輕輕一挑,笑容中有著令人脖子冷颼颼的邪惡味道,「這些天一直在問,你確定真的要真實答案?」
「是啊,是啊」一向懂得察言觀色的窖鐒此刻就和那些被他稱為愚蠢如豬、呆愚若石得龍王界使者一樣,蠢蠢地往敖離的圈套裏跳了下去,當然這也是由於窖鐒實在很想知道答案,因為他每天都盤算著要怎麼把眼前這個男子永遠地納入自己的羽翼,哪怕對方比自己更強、更有力量,窖鐒只知道他絕對不能容忍有人試圖把敖離從自己的身邊奪走,他要杜絕所有的可能性,哪怕是最最微小的也不放過。
這一次敖離沒有和往常一樣用普通的語言攻擊,估計是最近被窖鐒用這個問題捉得火大了,敖離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書,微笑著拉著窖鐒走進了寢室…
之後足足有一個半月,神界的朝議上,神王窖鐒都顯得神志恍惚,臉色青青白白的,仿佛受了很大的打擊似的,隨侍在一旁的大臣們隱約聽到:「難怪…那麼大…以後要怎麼辦?」之類頹廢的喃喃之語,這件事情也被列入當年度的神界十大神秘事件之一。
後來神王從打擊中恢復過來之後,下了一道鼓勵神族夫婦盡可能多生多育的旨意。
「就算是在形狀和大小上,比不上你們龍族;但是只要我神界在人口的數量上超越了龍族,那至少說明我們的××的品質是全世界一流的。」有侍衛在神王下旨後的當天在敖離大人的寢宮裏,聽到神王無比自豪的決心表白。
結果敖離大人微笑著,讓神王把《上古詞》抄了一千遍,在後面的三個月裏,神王都沒有主動提筆寫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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