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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在晴朗的周日午餐飯桌上,可愛的妹妹用最棒的笑容這樣喊著我,馬上就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在眉間閃過的,正是我——桐谷和人平時的行為操守不及格的證據。
同時,我將正夾著小番茄的往嘴巴裡送的手停了下來,
“……怎麼了啊,直葉?”
聽完我的詢問,坐在另一側的妹妹——正確來說是表妹的桐谷直葉從椅子上起身,自己頓時理解到剛才的預感是正確的。
“那個啊,我在今天早上,在網上看到了這樣的事情喲?”
說著這番話的同時,直葉將一張A4大小的打印紙擺在我的面前。那是國內最大級別的VRMMO遊戲情報網站,“MMO tomorrow”簡稱Mtm的新聞欄目的印刷件。
用大號字體寫著的標題是“Gun Gale Online最強者決定Battle Royal,已選出第三屆‘Barrett of Bullets’本大會入場的三十名玩家。”
其下方便是簡短的正文,也就是全部出場者的名單。
在指甲修整得很短的直葉的食指前,整齊印著的是“F區第一名:Kirito”的文字,我用餘光看了看,隨後便嘗試著掩蓋事實。
“唉,唉,還真有人和我的名字相似啊。”
“什麼相似啊,完全一樣嘛。”
平齊的頭髮下方,直葉那給人一種運動少女,十分清爽的感覺的臉龐,正微笑著。
現實世界中的她,高中一年級就以劍道選手的身份被選拔參加了玉龍旗的常規團體戰,明明是個虛弱的女生,我的體力卻完全不敵她。在幻想世界中,直葉在完全SKILL制的VRMMO“Alfheim Online”中則是一名叫“莉琺”這個名字的妖精劍士,她那華麗剛毅的劍術有時候能夠壓制住我的無手勝流劍法。
因為這些,如果我和直葉在現實世界中或者是虛擬世界打起來的話,必須得以速攻解決問題,當然這些在一般來說都是不會發生的。我在回到現實世界的這一年間,為了取回從幼時就疏遠的距離,我們相處得十分融洽,就連暑假時曾從美國回來的父親都沒看到什麼我們之間鬧過什麼大的別扭。
今天——也就是二零二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周日的午飯時間,媽媽按照慣例去了編輯部,所以我和直葉兩人從買東西開始,==都是我倆共同制作的,將菜擺放在桌子上,相向而坐,看起來都是祥和的展開。直到那引發問題的印刷件拿出之前。
“……嘛,嘛啊,一樣啊,恩。”
說道為何要隱瞞這些,是因為要參加槍戰MMO“Gun Gale Online”大會的活動,也就是為了在“Barrett of Bullets”出場,我將在HomeWorld的ALO裡使用的虛擬體桐人通過“轉換”進入了GGO的世界。
轉換是利用“the SEED”架構進行運轉的全部VRMMO遊戲所擁有的機能,能夠將某個遊戲中育成的角色“將強弱保持”移動到其他遊戲中,直到數年前我一點都沒有考慮這些。當然也還是有一定的限制的。最大的限制就是,能夠轉移的只有角色單體,所持有的道具以及金錢卻無法移走。通常情況下,轉換並不是為了觀光,而是為了長時間居住而使用的。
如果我將從ALO轉移到其他遊戲的這個事情說出去的話,毫無疑問會給深愛著妖精國度的直葉很大的打擊的。另一方面,我是不是非要將“桐人”轉換到GGO中這件事向她說明,這點我也猶豫了很久。要問為什麼,因為那裡有著可以稱作VRMMO世界的黑暗面,並與之有著很深的關聯。
拜托我去GGO世界調查的男子的名字是菊岡誠二郎。以前所屬政府“SAO事件對策小組”,現在隸屬于總務省VR世界管轄部門,通稱“虛擬科”的在編國家公務員。
一周前的周日,菊岡把我叫了出去,將一個奇怪的事件講述給了我聽。
在GGO內部的市區街道,某虛擬體說了要“制裁”其他虛擬體的話語,同時槍擊了兩名虛擬體,那兩玩家的真實身體,近乎在同一時刻,于現實世界中心髒病發作死去——就是這些事。
這只是偶然。九成我認為是這樣。
不過,餘下的一成,可能是“某種原因”也說不定……這種感覺我無法揮去。就因為這個,我才登入了GGO的世界,答應了與問題槍擊者接觸這個危險的委托。
由于沒有時間從一開始鍛煉新建角色,我只能將ALO的桐人進行轉換,為了在槍擊者眼中留下印象,我出場了昨日夜就是周六舉行的BoB預選賽。初次經曆的槍戰比想象中來得艱苦,幸運的是最初碰到的玩家給我做了一番基礎指導,全靠這些幫助才終于通過了預選,並與那名問題槍擊者成功的進行了首次接觸。
自稱“死槍”,真的擁有從遊戲內將玩家的肉身進行擊殺的能力嗎,這點我仍不清楚。
但我卻明白了一點。
叫做“死槍”的這個家夥,和我有著出乎意料的因緣存在。
我和死槍一樣,都是那個死亡遊戲——Sword Art Online的生還者。我和他恐怕曾經劍鋒相對以命相搏過——……
“哥哥,你臉色很恐怖啊。”
聽到這話,我身體顫抖了一下。望著虛空的視線的焦點終于回來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副擔心的模樣皺著眉頭的直葉的臉。
我將眼前的印刷紙放在桌上,兩手輕輕合攏,直葉一直在望著我。
“……那個,我,說實話哥哥……也就是‘桐人君’,從ALO離開轉換到GGO中的這件事,其實我是知道的。”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話語,我的眼睛睜得溜圓。比自己小一歲的妹妹,就像是什麼都看穿了一樣臉上隱約浮現出了像是大人一般的笑容。
“明明就從朋友列表中消失了,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但,但是,我准備在這個周六預定再次轉換回來的……列表什麼的,即使每天都看,但……”
“即使不看,我也可以感覺到。”
說完這些話,直葉大大的眼瞳裡像是閃爍著令人難以理解的色彩,我雖然知道場合不對,但還是想到了她也是個女生啊。想到這裡便有些羞愧,對自己背地裡進行轉換感到內疚,直葉望著這樣的我,祥和地說:
“……我,昨天察覺到桐人君消失之後,本想盡快就登出了沖到了哥哥的房間。但,哥哥一定有著什麼理由才瞞著我離開ALO的。一想到一定有什麼緣由,于是我首先便聯系亞絲娜去詢問一下。”
“這樣……啊。”
一聲簡短的應答後,我縮起了脖子。
從ALO轉換到GGO去的這件事,我只告訴了亞絲娜——結城明日奈,以及我和她的“女兒”也就是人工智能【AI】唯。理由就是,雖然兩天的時間就像是兩秒鍾一樣,但對于在ALO消失掉了的我,還是想讓擁有系統權限的唯替我隱瞞一下。
唯不怎麼喜歡我將這件事瞞著亞絲娜。當然,如果我將事情向她說出的話,她一定也會接受的吧,但這會給唯的核心程序造成負擔的事情,我怎麼也無法辦到。
因為這些,我只告訴了亞絲娜和唯“因為菊岡誠二郎的委托,我不得不去GGO”的這件事,並將“調查the SEED”的目的也進行了說明。但是,關于調查的核心部分,我只字未提。也就是關于“死槍”在遊戲內槍擊,造成現實世界兩人死亡——
雖然是個荒誕無稽的話題。但,也因為古怪至極,確實也存在著一股讓人不痛快的違和感。這也是我,瞞著直葉以及其它朋友進行轉換的最大理由。
椅子發出喀啦的聲音傳進了低下頭,說話含糊不清的我的耳朵裡。
輕輕的步伐。緊接著,是兩只手搭到雙肩上的觸感。
“……哥哥。”
靠著我的背,直葉低聲地說:
“‘就像平時一樣,在GGO裡闖蕩一番後很快就會回來的’亞絲娜是這麼說的。但是,我想她的內心一定很不安吧。我也是。因為……因為,昨天哥哥很晚回來的時候,臉色十分的恐懼。”
“是這樣吧……,可能。”
只能這樣回答的我,脖頸處被直葉的短髮輕輕撫摸著。左耳附近傳來了,交雜著喘息氣息的言語。
“我說……危險的事情,什麼都沒有吧……?討厭,如果你又去了遠方的話……”
“……我不得不去。”
這次我明確的說道,將自己的右手放在直葉那搭在我左肩上的小手上。
“我答應你。今天晚上,GGO大會一結束,我立刻就回來。回到ALO……我的家。”
“………………嗯。”
我感覺到她點了點頭,直葉緊貼著我的上半身,就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
我被囚困在SAO的兩年間,承受了巨大傷痛的妹妹,讓她再次陷入不安,這種事無論如何是不能允許的。
給菊岡誠二郎發封郵件寫上“取消委托”並把所有的事情忘記——這個選項也不是沒有。但,經過昨晚的預選賽,我有兩個理由不能離開那裡了。
把我當做女性玩家並對我十分親切,教授了我許多的,背著巨大狙擊步槍的女生“詩濃”,我和她的再戰約定是其中之一。
另一個原因則是,我和“死槍”的因緣。
我必須要和那個灰色斗篷男再次碰面,確認一些事情。他的“以前的名字”以及——死在我的劍下的那兩名玩家的名字。雖然在回到現實世界這些都早已結束了,但我覺得這些都是我的責任……
輕輕地拍了拍直葉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我再次說:
“沒關系的,我一定會回來的。吃飯吧,要涼了。”
“………………嗯。”
比剛才的聲音要大了一些,直葉一瞬間抱緊了我的肩膀,隨後將身體移開了。
直葉小步跑到自己的椅子處,坐了下來,她的臉已經恢複到了以往的笑臉。將堆得山一樣高的雜燴飯舀了一勺,塞到嘴巴裡後,隨後搖擺著勺子,說:
“話說回來,哥哥。”
“…………什麼?”
“我從亞絲娜那裡聽說了,這次的‘工作’,好像有很高的收入啊,對嗎?”
“嗯。”
我的腦海裡,閃現出了菊岡所約定的三百K的報酬,按照最新規格的PC清單購買之後,剩下的錢也沒多少了。……此時,我艱難地做出了削減一些存儲器的決定,隨後拍了胸脯。
“嗯,你想要買什麼就說吧。”
“太好了!那個,我啊,有一個很早以前就想買的碳纖竹刀啊。”
…………看來,內存的大小多少要有些修改了啊。

為了避開交通擁擠,我在稍微有些早的下午三點便騎著摩托車離開了家。
順著川越街道一直向東前進,穿過池袋,目標是春日大道的中心地帶。在本鄉處向南轉彎,從東京區進入了千代田區,數分鍾後目的地的綜合醫院便出現在了前方。
雖然昨天也來過這個地方,但記憶卻感覺有些久遠。
理由很顯然。昨晚,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在黑暗之中睜開雙眼,一個勁兒的回憶著過去。回憶著壓在心底並被遺忘了的,SAO時代殺人公會“Laphin kofin”覆滅記的始末。
結果,到了淩晨四點我放棄了自力睡眠,戴上AmuSphere進入本地VR空間。通過局域網從自己房間內的PC中把“女兒”唯呼出,她那孩子氣的言語抵消了一些陰暗的情緒讓我總算是成功完成了“寢落【通過睡眠登出】”,但直到熟睡前我還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所幸的是夢境的內容一點也沒有記住,醒來之後直到現在,耳朵內總是聽見這樣的聲音。
——你就是桐人嗎?
那就是,昨天在BoB預選賽途中,像是“死槍”的玩家低聲對我說的話。
同時,我用自己的劍斬殺的兩人——不,還包括亞絲娜護衛的那名男子在內,三名“LaphKof”的成員對著我問道。
是你嗎?你是,殺了我們的“桐人”嗎?
面對這些質問,我不論是在BoB預選賽會場內,還是在夢中,都沒能回答出“是的”這話。
恐怕,今天晚上八點鍾開始的本大會中,我會再次和那名亡靈一樣的男子見面吧。如果他再次這樣問我的話,這次我一定會肯定的回答的。
不過,那樣的自信,現在的我還沒有。
“……既然如此那就……”
就不要將ALO將“桐人”轉換過來,創建一個別的名字的新賬號進入GGO就好了。
對于自己如此不乾脆的想法,我露出了苦笑,將摩托車停好後,朝著醫院大樓走去。
由于出門前發了郵件,因此身著護士裝的安岐已經在昨天相同的病房等著我了。髮型依舊是三股麻花辮,今天鼻子上架了一副無框眼鏡。坐在床旁的椅子上,修長的雙腿一隻搭在另一隻上,眼鏡正看著放在腿上文庫本小說,看到打開門的我後,立馬便將書合了起來。
“呀,今天來得很早嘛,少年。”
“抱歉,今天也要給你添麻煩了,安岐護士。”
低下頭的同時看了下時鍾,現在還不到四點。距離BoB本大會開賽還有四個多小時,像昨天一樣在入場前進去,在遊戲中出冷汗這完全都是因為學習不足的原因。這樣的話,還不如早點進去,做一些射擊的練習比較好。
我將上衣挂在衣架上,對著安岐護士說道。
“那個,比賽是八點開始,但側我的心電圖從現在開始也行。”
聽完這話,白衣護士聳了聳肩。
“沒關系的,我今天是值班一直到早上,不管何時都能陪著你。”
“唉……,那,那就更是抱歉了……”
“這樣啊?那,我如果困了的話,就把床借我睡一下好嗎。”
如果被這樣的台詞再加上個些許暗送秋波的話,現實世界經驗很低的重度VRMMO中毒症患者的話,一定會口齒不清,眼睛打轉吧。看著這樣的我,安岐護士笑了起來。對于這個,在康複中清楚的見過我灰心喪氣的樣子的人,我是沒有一點勝算的。
隱藏著害羞的情緒,我坐到了床上,隨即映入眼簾的是並排安放著的測試模擬機,以及枕頭上放著的銀色二重圓冠型NearvGear——“AmuSphere”。
因為是菊岡拿來的新品,不管是鋁制外裝,還是人工皮革的內裝,都十分的鮮豔。其洗練的外觀設計以及質感都遠遠超過粗獷框架外形的NearvGear,與其說是電子機器,不如說是裝飾品比較恰當。
就和“絕對安全”的宣傳一樣,這個機器無論如何都不會發出致死的微波。不,實際上這台機器被設計成了只能釋放出微弱的電磁波。
所以說,按照常識考慮的話,特意來到醫院在胸上貼上心電圖檢測儀的電極,還讓護士陪著進行檢測這些都是毫無必要的。不管是用什麼樣的手段,想通過Amusphere加害我的可能性就是零。根本不可能。
——不過。
不過,GGO內有名的玩家“澤克西特”以及“薄鹽鱈子”在現實世界中確實是死亡了。
而且對著他們的虛擬體發射虛擬槍彈的“死槍”,曾經在SAO世界中,也是憑借著自身意志殺人的PK者……也就是殺人【紅名】玩家。
如果,完全潛行技術,還有著未發現的危險要素的話?
假如說。在SAO那種異常世界殺人的玩家,把在適應了VR環境的某種數字“殺氣”“怨念”射出,並通過AmuSphere數據化,通過網絡抵達,給被狙擊的人的神經系統注入出某種信號……讓心髒停止。
如果這樣假定的話,那麼“死槍”從遊戲內進行射擊,造成現實世界玩家的死亡也是可以實現的。
那麼同樣地,“桐人”所揮舞的虛擬之劍,說不定也會殺掉“死槍”或者其他的什麼人吧。
再怎麼說,過去的我,在艾因格朗特裡也殺了很多玩家。在我手裡終結的生命,說不定比大部分紅名玩家還要多。
直到現在為止,我都下意識地忘掉自己的劍曾經殺害了許多玩家這個事實。但就在昨天,那層記憶的封蓋終于還是被打開了。
不,那些可能根本就沒有忘記過。我在這一年,只是不去看,裝作視而不見罷了。因為接受,就要去贖罪,所以…………
“怎麼了啊,少年。臉色很不好喲。”
突然,白色的無帶鞋尖碰了下我的膝蓋。
我嚇了一跳,肩膀抖動,抬起頭,透過無框眼鏡安岐護士正用安詳的視線注視著我。
“啊……,不,什麼事都沒有……”
微微地搖了搖頭,咬緊嘴唇。也就在數小時前,明明同樣的理由還讓直葉擔心不已過,現在居然還增添接受了這麻煩委托事件的安岐護士的煩惱,意識到了這點,我真是沒出息啊。
不過安岐護士,卻露出了曾經在康複訓練中一直鼓勵著我的笑臉,起身來到了我的身旁。
“難得漂亮的護士免費給你看護,這可是機會啊,來吧,把心中的不滿都發泄出來吧。”
“…………這個,我拒絕的話不會被懲罰吧。”
我長歎一口氣,望著地板,猶豫了一會兒後,說:
“那個……安岐小姐,來康複科前是在外科吧?”
“嗯,是的。”
“那個,雖然知道這個問題很冒昧,不知輕重,但…………”
眼睛向左上方望去,我用低沈的聲音,問:
“……對于那些逝去的病人,你究竟記住了他們多少呢……?”
這個問題肯定會遭到責罵,至少也會讓他人投來不好的臉色。對于醫療現場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居然還自作聰明,立場應該調轉才對,我這麼想到。
不過,安岐護士卻笑了起來,嘴巴微微動了下,是啊,這麼說道。抬頭望著病房白色的天花板,慢慢地說:
“如果要回憶的話,容貌和名字都會浮現在腦海喲。就算是只做了一個小時手術的患者也是……嗯,都記得住。明明只在麻醉的時候看到過容貌,真是不可思議啊。”
這也就是說,在安岐護士參加的手術中,也有患者死去的情況啊……大概是這樣吧。這並不是讓人能夠心平氣和去談論的話題,我很理解,吸了一口氣後說道:
“難道沒有想過去忘記嗎?”
說出這話的我的表情究竟是什麼樣子呢,安岐護士連續眨了兩下眼睛。不過,她擦著淡淡口紅嘴唇上的微笑卻沒有消失。
“恩……是啊。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也沒弄清啊……”
說出這番開場白後,安岐護士用些許沙啞的口音,說:
“人啊,就算是想要去忘記某些事,結果又真的能忘掉嗎。想要忘記,這種想法還是放棄掉比較好吧。你看,祈願能忘記它,反而會讓那記憶在心底裡反複,變成更具真實感的記憶對吧?那麼,其實在你的心底裡……沒有意識到的某個部分,是認為不能真的忘掉那些事的吧。”
對于這預料之外的回答,我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間。
越是想去忘記的事,其實真心裡越是不想去忘記……?
這番話在我胸中沸騰著,傳到舌尖時則成了強烈的苦澀感。我把那苦澀感隨著自嘲的笑容吐出道:
“……那麼,我還真是幹了件人不能幹的事啊……”
為什麼這麼說,我將視線從正准備這麼問我的安岐護士的眼睛處移開,雙腳踩在地板上。手肘頂在膝蓋上,雙手緊握,這樣的壓力終于讓我把堵在胸口的話語說了出來。
“…………我,在SAO中,殺了三個玩家……三個人。”
乾燥的嗓音,碰到病房白色的牆壁,傳回的是產生了微妙扭曲的回聲。不,大概這樣的響聲是存在于我的腦海中吧。
去年十一月到十二月,我為了康複而進入這所醫院,安岐護士則是在那個時期擔任我的擔當護士。因此,她知道我曾被困在虛擬世界兩年。但,在那個世界發生的事我一點也沒和她談起過。
將拯救性命為己任的人,不管理由如何,因此去奪取別人的性命,聽起來就讓人惡心。但從我口中說出的話語卻還不止這些。我的頭垂得更低,用乾涸的嗓音繼續說:
“他們全員都是紅名……‘殺人者’,雖然如此,我還是有著不殺掉他們而讓其無力化的選項存在的。但是,我卻殺掉了他們。只是出于憤怒與憎恨……以及複仇心而斬殺的。而且在這一年間,我卻將他們完全忘記了。不,即使談論起他們的現在,我還是想不出那兩人的容貌和姓名。就是說我……是個能夠將自己親手殺掉的對手完全忘記的人。”
嘴巴緊閉,凍結了的靜寂充斥整個病房。
不一會兒,衣服摩擦的聲音,以及病床的彈簧發出搖晃的感覺傳了過來。坐在左側的安岐護士站了起來,可能是准備離開病房吧。
並不是如此。突然間,她的手從身後伸來搭在我的右肩上,用很大的力量把我拉了過去。我身體左側和白色的衣服緊緊挨著,渾身變得僵硬,私語聲和呼吸聲一起從很近的距離傳到耳朵裡,讓我冷靜了下來。
“抱歉,桐谷君。在康複訓練時我說了些看似偉大的話,但除了減輕你的負擔外,卻無法和你一同背負啊。”
右肩處的手動了起來,撫摸著我的頭髮。
“我,對于‘Sword Art Online’以及其它VR遊戲完全不懂……但覺得你說的‘殺人’這個詞感覺分量有些大了。但是……我還是知道的。你是,不得不這麼做的,是為了幫助別人對嗎?”
“唉…………”
這些話依然在我的預料之外。
為了幫助別人。這個要素卻真是存在也說不定。但是——但是,所以說…………
“醫護人員也有不得不做出選擇性命的時候。為了幫助母親而放棄小孩,為了幫助需要移植器官的病人而放棄已腦死亡的病人。在大規模事故災害現場,根據治療類選法,將患者按照優先級進行救治。……當然,如果有正當理由的話,殺掉也可以。奪去性命的這個責任,不管什麼事情都是不能泯滅的。但是……這種為了結果而去考慮拯救性命的權力,所有相關的人都應該有。在你有了幫助他人念頭的時候,同時也就有被救贖的權力了啊。”
“自己……被救贖的,權利。”
我低聲嘟囔道,被安岐的手抱住的頭激烈的晃動起來。
“但是……但是,我,忘記了自己殺掉的人了啊。將重擔……義務給卸下來了。所以說,被救贖的權力什麼的……”
“如果你真的忘記了的話,就不會如此痛苦了。”
安岐護士毅然地說道,左手放在我的臉頰上,將我的臉沖向自己。無框眼鏡的深處,修長的眼睛放出強烈的光芒。指甲修正平齊的大拇指擦了擦我的眼角,我才意識到自己落下了眼淚。
“你,不是記著這件事嗎。到了記憶蘇醒的時候,全部都會想起來的。所以說,到那時要一起回憶喲。和你守護的,幫助的那些人一起。”
低聲說完後,安岐護士將我的額頭抵到了自己的額頭上。
這涼涼的接觸感,就像是有著鎮壓我腦海中漩渦般的苦痛思念情感的效果一樣,我的肩部失去了力量,閉上了眼睛。

數分鍾後,裸著上半身,貼滿了心電圖粘著電極的我,躺在病床上雙手拿起AmuSphere。
昨晚開始一直就纏繞著我的恐怖與自責的冰冷沈重感,已經去向了遠方。不過,如果在GGO與那個男子——“死槍”再次遭遇的話,馬上就會重新感覺到那份沈重了吧。
我將完全是金屬鑄鐵般手感的VR接口裝置戴在頭上,打開電源,隨即響起了standby的電子音。我移動視線,對著坐在監測裝置旁的安岐護士說道:
“監視就拜托你了。……還有就是,剛才,那個……謝謝。”
“說什麼客氣話啊,你就去吧。”
用傳法【日本地名】的語調說完後,安岐護士將薄薄的棕色被單蓋在我的身上。我深吸了一口清潔藥皂的氣味後,閉上了眼睛。
“八點之前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大概十點回來。那,我就走了————link Start!”
說完,虹色的放射光芒出現在眼前,慢慢變得寬廣,將我完全吞沒。
慢慢被切斷的五感的那一頭,聽到了安岐護士這樣的話語。
“嗯,走好,‘英雄桐人’君。”
………………嗯。
不一會兒,我的意識離開了現實世界,朝著沙塵與硝煙的荒野處移去。
“火大!”
匡當。
“……那個男人!”
用運動鞋尖踢著秋千鐵柱的詩乃叫道。
離自家公寓很近的一所小型兒童公園角落。天空早已變成深紅色,這裡因為只有兩個遊樂用具以及一個沙坑因此不由得有些荒涼,即便是周日也沒有小孩子的身影。
在站立著的詩乃身旁,坐在另一個秋千上的新川恭二眼睛瞪得溜圓。
“……真,真是少見啊,朝田同學……會說這麼直接的話啊。”
“因為啊……”
將雙手插進斜紋粗布裙中,靠在鐵柱上,詩乃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傲慢,性騷擾,只會裝酷的家夥……特意來到GGO內不使用劍戰鬥不也可以麼。”
憤憤不平的怒斥著“那名男子”,腳不斷地踢著小石頭。
“而且最初還裝扮成女生,還讓我帶他到店鋪並為他挑選裝備!差一點連錢都借給他了喲。啊,真是的,一定要讓他得到懲罰才對……真是的,什麼‘resign【投降,認輸】’啊!”
周圍已經沒有適當大小的石塊了,怨言也終于停了下來。詩乃低頭看了看身旁的恭二,發現他正挂著一幅擔心似地的微妙表情。
“……怎麼了?新川同學。”
“沒什麼……說起少見,不如說是第一次見……朝田同學,對其他人說出這番話來……”
“唉……是這樣嗎?”
“嗯。朝田同學,一般來說,不是對他人沒什麼興趣的麼,我是這麼認為的……”
“…………”
照這麼說來可能也是這樣。
日常期間,本來就完全沒有積極地搞好和他人關系,對方卻找了上來——類似于遠藤一行人,想到這裡就很煩,如果有著在這之上的情感,那簡直就是浪費精力啊。
而且詩乃本身的問題就有很多,根本沒時間考慮他人。——雖說如此,但那名叫做桐人的男生卻微妙的讓詩乃大動肝火,在初次接觸之後過了二十四小時,依然占據著意識中的大部分。
這也是想當然的。
從詩乃開始玩VRMMO-RPG“Gun Gale Online”算起已經有半年的時間了。雖然如此,但還沒有一個玩家能夠像他那樣從正面闖入詩乃的生活。不僅如此。一回戰後的休息時間裡突然被握住雙手,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大吃一驚,之後的二回戰中還讓詩乃在中距離狙擊時射失了兩發。
“……我,很惱火啊,即使這樣也。”
詩乃將腳尖可以勉強觸及到的石頭撥到身前,猛地將其踢到了對面的植物叢中,並抱怨道。
“唉……這樣啊。”
恭二仍然盯著詩乃,終于像是想到了什麼似地從離開秋千上站了起來,趁勢說:
“那這樣……在某個區域伏擊他?如果能夠狙擊的話我願當誘餌,啊,但還是正面戰鬥比較解恨,對吧。我去找兩三名力氣大的機槍手吧。或者是使用光線槍的MPK也行啊。”
詩乃呆呆地眨了眨眼睛。隨後抬起右手,打斷了正說著這樣那樣PK計劃的恭二的言語。
“唉,這個……嗯,我不是想這樣。怎麼說呢……雖然火大,但那家夥的戰鬥方式還是十分正直的。我想在公平的條件下,堂堂正正地和他一決高下。雖然昨天輸了……但還是了解了那家夥的戰法,這樣就有了複仇的機會了。”
將沒有度數的眼鏡向上推了推,從裙子的口袋裡拿出手機,確認了一下時間。
“還有三小時就是BoB的本大會了。在那個舞台上,這回一定要給他那弄不清男女的虛擬體的腦袋上開個洞。”
將右手食指直直伸向昏暗的彼方。瞄准線的前方,指向的正是剛升起來的紅色月亮。
昨晚,十二月十三日午後,GGO最強玩家決定賽,也就是“Barrett of Bullets”的預選賽開賽了。
從F組順利晉級的詩乃/詩濃面前出現的,雖然是名初學者——不過就和她內心所料的一樣,是“那名男子”。
名字叫做“桐人”。是從詩乃不知道的某個VRMMO遊戲,通過“the SEED”架構遊戲特有的轉換技能移到GGO來的玩家。
詩濃為了報名參加預選賽而來到了GGO世界的首都,在前往“SBC古羅肯”的總督府塔樓的途中,遇見了恐怕就是剛剛進入遊戲的桐人。他詢問如何去往武器商店,如果是平時的詩濃的話一定會很冷淡地指一指方向便離開的,但她卻親自領他去了那裡。
理由就是——桐人的虛擬體,怎麼看都是女生的樣子。
後來才知道,那是GGO內的M型【男性】虛擬體“編號9000”,不經意看去完全和F型【女性】一模一樣。因為很稀有,所以在櫃台上也能賣得一很高的價格,想當然的桐人的虛擬體應該是一個“美人”。豔麗的黑色直髮,如同夜空閃爍的光芒一樣的大眼睛,雪白的肌膚以及華麗的身段。說的更明白一點,比起貨真價實的F型詩濃的虛擬體,釋放出的荷爾蒙要高出很多。
詩濃有了半年的GGO遊齡,在此期間從未遇到過“女性新玩家”。當然認識的女性也是有的,但她們全都是比起詩濃更為老練——不如說是些老戰士了,和她們大多數也都是通過子彈來進行交流的。
所以說,詩濃看著無論怎麼看都是什麼都不知道,看起來又極為不安的黑髮少女——實際上是男性——的瞬間,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也就萌生了要擔任她的護花使者的角色。
在大型武器店幫助他斟酌武器與防具,講述“彈道預測線”等GGO獨特的戰鬥系統,以及告訴他總督府塔樓預選賽報名系統的使用方法。在那之後,一起移動到了地下的待機圓頂房間,進入了更換街道用裝備為戰鬥裝備的選手休息室,詩濃將內衣之外的全部裝備解下——就在這個再怎麼說也有些晚了的時刻,桐人亮明了自己的身份與性別。
羞恥和憤怒一股腦的沖了上來,詩濃緊接著說出了這番話。
你絕對要晉級到預選賽決勝局中來。在宣告課程就此打止時,告訴了他子彈的味道便是宣告敗北的時刻。
但,說實話,她並沒有認為桐人能夠到決勝局中來。
桐人是剛轉換到GGO來的新手。而且不知在想些什麼,主武器並沒有選擇步槍以及機槍,而選用了超近距離作戰的武器“光劍”。
用劍本應是無法戰勝持槍的對手的。詩濃這麼料想到,乾脆就這樣把桐人的事情忘記掉吧,但——
桐人居然堅守了承諾。在六十四人相互爭奪的F區預選賽中從第一場到第五場都憑著一把光劍與作為副武器的小口徑手槍不斷勝出,一往無前地殺到了詩濃期待的決賽。。
在作為決勝戰舞台的黃昏的高速公路上,詩濃見識到了桐人那恐怖的能力。他用光劍那細細的能量刃擋住了被詩濃當做是搭檔的反器材狙擊步槍HECATEII所釋放出的必殺五零口徑【.50口徑(0.5英寸)也就是12.7毫米】彈——不,是被切成了兩半。
子彈化成了兩個光點飛到了兩旁,在此期間,桐人以猛烈的速度沖到了詩濃的面前,將刀刃架在了對方的脖子上,在很近的距離低聲地說。
“你能投降嗎。我不喜歡砍女生的。”

“~~~~~~~~~~~!!”
只要一想這些事,當時的那份屈辱便在現實世界中重現,朝著月亮筆出的右手粗魯地放了下來。目光轉向腳旁的地面,想要找尋更多可以踢飛的石子,卻遺憾的發現石子都被踢到遠處的植物叢中去了。詩乃只好將腳後跟撞了撞身後的鐵柱,用這種方式替代踢飛石子發泄怒火。
“……給我記住喲,這筆賬我一定要雙倍討回來的……”
鼻子喘著粗氣,恭二從秋千上起身,依然煞有介事般的皺著眉頭望著詩乃的臉。
“……有,有什麼事嗎?”
“那個……沒關系吧?做那樣的事……”
恭二的視線落到了詩乃的右手上。看見她的手慢慢握成拳頭,食指與大拇指伸出,下意識地做出握緊手槍的形狀。
“啊……”
連忙張開手,輕輕搖了搖。確實,如果是以前的話,因為做出這樣的舉動,只要意識到“槍”,馬上就會胸口悸動起來。但剛才,卻不可思議地完全沒有察覺到。
“嗯,嗯。我感覺……就是有些發怒什麼的,沒關系的。”
“這樣啊……”
恭二抬起頭,一直望著詩乃的眼睛。突然伸出雙手,抓住詩乃的右手。那溫暖,帶有些許汗水的手掌的感觸,讓詩乃反射性地地下了頭。
“怎……怎麼了啊,新川君。”
“我感覺……有點擔心……朝田同學,不像是平常的朝田同學……那個……我,如果有我能做的到的,盡管吩咐就是。本大會,我雖然只能隔著顯示器支持你……但如果有其他,我能做到的事話……那個……”
詩乃的視線一瞬間望了下恭二。輪廓清秀純樸的臉上,只有兩只眼睛,釋放出了讓詩乃難以應付的帶著內心情感的灼熱視線。
“平……平時的我,你這麼說也……”
平時的自己是什麼樣子,詩乃想不起來,她低聲地說道。隨後,恭二的雙手加大了力度,迫不及待地說:
“朝田同學,平時一直很COOL……超凡脫俗,面對什麼樣的狀況都處事不驚……明明和我遭受同樣的待遇,卻沒有像我一樣逃離學校……很厲害喲,很強。朝田同學,我一直,憧憬著你。你……是我的理想啊,朝田同學。”
被恭二激動的心情所嚇到,詩乃想向後退去,但身後卻抵上了秋千的鐵柱。
“但,但是……我並不強喲。你也是知道的不是嗎……我只要一看見槍什麼,就會發作……”
“詩濃就不會這樣不是嗎。”
恭二再向前邁出半步。
“詩濃,能夠將那樣大的槍械操作自如……在GGO裡,也是最強玩家之一。我,認為那應該是詩乃真正的樣子。一定是的,總有一天,現實中的朝田同學也會變成那樣的。所以……我很擔心。因為那個男人的關系,朝田就會發怒,變得動搖。我……我,想成為你的力量……”
——但是啊,新川同學。
詩乃微微移開視線,心中默念起來。
——我也是,很久,很久以前能夠普通的笑,普通的哭。我也不想成為“現在”的這個樣子。
確實,在現實世界裡,詩乃也想變得像詩濃那樣堅強,這也是她最大的心願。不過,為了克服對于槍械的恐懼,也沒有必要把各種各樣情感都舍去啊。
說不定,在心底,還是想過的更普通一些,和朋友歡笑,交談什麼的。可能也是因為這點,在古羅肯的街角處一見到那位迷路的新手少女時,便用平時的詩濃無法想象的熱情幫她做了這樣那樣的事,因此當知道對方是男生的時候,才會那樣憤怒吧。
對于恭二率直的表現,詩乃感到很高興。雖然很高興,但還是認為對方的想法跟自己的願望有些偏差。
——我是……我想,希望的是……
“朝田同學……”
耳旁突然傳來的私語聲,讓詩乃睜開了眼睛。不知何時,自己連同身後的鐵柱都被恭二的雙手抱住了。
無人的公園幾乎被黑暗籠罩,但葉已落光的林蔭樹另一頭的街道上,還是有行人過往的。如果看見現在的詩乃和恭二的話,不管是誰都會把他們當做是戀人吧。
想到這些,詩乃反射性伸出兩手將恭二的身體推了回去。
“…………”
恭二用傷心似地眼神望著詩乃。見狀,詩乃慌忙解釋道:
“抱,抱歉。要說的話,我還是很高興的……你,在這個街道上唯一一個,和我心靈相通的人。但是……我現在,還無法不去惦記這件事。這是我的問題,而且不通過戰鬥就無法解決,我是這麼認為的……”
“……這樣啊……”
看著恭二寂寞地低下了頭,詩乃胸口充滿了罪惡感。
詩乃的過去——恭二、應該是知道的。在他不來上學之前,遠藤一行人便將這件事傳遍了整個學校。知道了這些,依然讓自己的心靠近自己的話,就要給予回應,把所有都獻給他,這種事她也不是沒有想過。恭二失望,就此離開自己的話,自己一定會感到相當的孤寂吧。
不過,為什麼在意識的角落,桐人的容貌會閃過呢。那過剩的自信。與自己的強大相對應的絕對確信感。和他戰鬥,如果要取勝的話,就要將自己的力量,全部釋放才行。
是的——現在自己的內心,依然被恐怖的記憶所籠罩,所以想要打破那黑色的硬殼,變得自由。願望也就這一個。為了這個,才要在黃昏的荒野去戰鬥,並取得勝利。
“所以……到那時為止,你能等著我嗎?”
用細微的聲音說道,恭二依然沈默著,被種種情感的漩渦所充斥的眼睛凝視著詩乃,終于點了點頭,微笑起來。謝謝,嘴唇微動,詩乃也跟著笑了起來。
離開公園與恭二告別,詩乃急忙回到自己家中。 在路途中的便利店購買了礦泉水與當做晚飯的蘆薈味優酪乳。 平時的飯食菜單都會盡可能考慮營養搭配自己去做,但三小時過後就要登錄潛入,在此之前胃不知怎麼的就是不想吃東西。
小小的袋子發出沙拉沙拉的聲響,詩乃爬上樓梯後,進入了自己的房間。 仔細鎖上電子鎖後,急不可待地穿過廚房,來到裡面的六疊間。 瞥了一眼牆壁上的鐘。
BoB大會是在晚上八點開始,現在還有一些時間,但還是早點登入,檢查下裝備與彈藥,將精神集中,這些都是要耗費許多時間的。
用很快的速度脫下斜紋粗布短裙,與襯衣,掛在衣架上。 將上身的內衣也脫下,放在角落的藍子內,地板上傳來的寒冷氣息讓她縮起身子,套上背心與運動衫,短褲這種感覺很舒服的衣裝。
設定好空調的溫度,打開加濕器的開關,詩乃吸了一口氣,坐到床上。 從袋子中取出瓶子,擰開蓋子,喝了些許冰冷的水。
由於AmuSphere的感覺信號中斷機能,在潛行中從現實中來的干涉近乎百分之九十九都會被排除,但為了能舒服的進行遊戲,並保持這種心情,詩乃還是學會了種種必要的經驗與竅門。 在潛行前,要控制食量,少去廁所這也是想當然的,氣溫與濕度也要注意,以及不要穿不舒服的衣服,這些都是很重要的。 曾有一次,盛夏時節,喝了許多涼水登入了GGO,在中立區域戰鬥時突然肚子猛烈疼痛起來,AmuSphere檢測到異常信號後,緊急進行了切斷處理。 當然,等到肚子感覺好了一些再度登陸時,虛擬體早已死亡被傳送到了街區。
核心向VRMMO玩家,因為有錢人的需求,像是引入了一種個人用感官完全切斷的潛行系統“Isolation tank”。 這是兼高級NETCAFE的休閒設施,詩乃在上個月,“錢我已經付了”在說著這話的恭二的引領下來過這種店。
登陸用的房間完全是個室,在房間內的浴室洗過澡後,按照程序全裸著進入了一個佔據房間大半空間的膠囊當中。 膠囊內部極為寬廣,並註入了按比重調節好了的大約四十厘米深的液體。
橫躺在內部的身體浮了起來,支撐著頭部 喱材質的頭枕完全沒有感覺。 戴上囊壁上掛著AmuSphere,將沉重的艙門關閉後,膠囊容器內部完全被黑暗與靜寂所籠罩。
說實話,在此空間單單體驗浮游感就十分有趣了,但恭二還在GGO裡等著自己,所以不去不行,隨後詩乃登入了VR空間。
進入後吃了一驚,確實比起平時,感覺虛擬世界的五感信息要略微清晰一些。 身體感覺低到了極限,恭二說過因為“切斷”程序的緣故,沒有任何雜音,不管是何種原因,此時就連敵人的皮靴踩在沙地上發出的聲音都能聽見,這種感覺也只有高昂的使用費才能體會到也說不定。
不過,此時詩乃也感受到了某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不安感。
和現實中的肉體完全分離,反倒是更加在意那邊的身體。 進入VR世界,處於完全潛行中,導致現實世界中的自己就如同失去了一切知覺的人偶一般躺在那裡,極其微小的恐懼被那個tank【前面提到的Isolation tank】增幅了。
當然,這和“惡魔的機器”NearvGear相比起來,AmuSphere被施加了大量的安全對策。 感覺切斷系統也不可能被設定成百分之一百——所以說Isolation tank真的會有效嗎——因為音,光,震動等其他刺激,很容易讓安全程序做出回應,讓使用者回到現實。
即便如此,處於潛行狀態的肉體基本上還是無防備的。 雖然在某種意義上和睡眠差不多,但在Isolation tank中登入的詩乃,不知怎麼的還是無法將腦海中產生的不安感給拂去。 結論就是,即使有些噪音進入,世界上唯一安心的場所——也就是從自己那小小的房間進行潛行才是最棒的,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思考著這些事情,一邊用勺子舀著優酪乳,待優酪乳吃完後。 用洗潔精沖洗了下勺子,並把優酪乳的杯子扔到可循環垃圾袋中。 隨後在洗臉間刷牙,順便方便了一下,洗完臉和手後,回到了房間。
“——好了!”
啪,詩乃拍了拍臉,躺倒床上。 將攜帶終端設定為指示燈閃滅狀態,門與鋁製窗都上了鎖,週一要交的作業就留到白天在做吧。 將現實世界的種種事情暫且都從腦內排除才算得上是準備完成。
戴上AmuSphere,按下牆上的開關把燈熄滅。 望著變成昏暗色澤的天花板,要打到的敵人的容貌一個接一個的出現,消失。
最後出現的是,一頭艷麗的黑髮與紅色嘴唇的光劍使——桐人的身影。 左手持手槍,右手握的光劍指向地面,露出無畏的笑容直直地望著這邊。
詩乃的體內,鬥志的燈火點亮了。 大概是那個男的就是她在殺戮的荒野中所尋求的最強敵人吧。 能夠給予詩乃打破那噩夢般過去的力量,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最後的希望。
全力去奮戰。 絕對要打到他。
深呼吸,隨後慢慢呼出,詩乃閉上了眼睛。 念出那讓靈魂進行切換的關鍵詞,這次自己的聲音卻一反常態的,有力,清晰。
“Link Start!!”

施加在水平躺臥著的身體上的重力突然消失了,緊接著一股細微的浮游感傳遍全身。
接下來天地朝前方發生了九十度迴旋。 就像從坡度緩和的溜溜板上落下一般,從腳尖開始觸碰到了硬質的地面,落了下來。 等待調整好虛擬身體的五感之後,詩濃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如同流星一般拖著尾巴劃破無星之夜空的大型霓虹燈。 用大紅色顯示文字列“Bullet of Bullets 3”於大樓之間持續不斷地閃爍著。
詩濃出現在了貫穿古羅肯市街區中央的大道北側,總督府塔樓前的廣場上。 平時都是幾乎看不見人的區域,但也就是今天,這裡聚集了大量的玩家。 手拿吃的喝的在此處喧鬧著。 這些也都是想當然的,此刻正是為出售即將開始的BoB本大會參賽選手彩票的時候,此時的廣場聚集了GGO內流通著的半數以上的貨幣。
虛擬窗口上標示著賠率,將現場氣氛炒熱的局東——能將聲勢搞得如此巨大的並不是玩家,而是運營公司安排的“官方投注站NPC”——,兜售怪異極秘情報的預測屋周圍也是在這個時間才圍有大量的玩家。 十分在意的詩濃走到NPC旁,抬頭看了看,發現自己的賠率相當的高。 果然是因為昨天在預選賽上敗北的緣故啊。 想著這些,她搜尋起了桐人的名字,發現他也是個大冷門。
哼,發出一聲鼻音,乾脆將全部財產都押自己好了,但此種想法的純度卻像是減弱了似的,詩濃就這樣轉過身去,鑽進人群中離開了。 當然,因為她在前兩屆都晉級到了BoB本大會,所以其虛擬體的外表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但卻沒有一個人敢上來搭話。 詩濃是那種“一但被其認定為敵人,就會毫不留情地對那人目露凶光”,她的這種WILD CAT般的性格也是眾所周知的了。
趕緊到等候大廳內集中精神,詩濃朝著總督府走去,不一會兒,身後傳來了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
“詩濃!”
在GGO世界,能夠用這樣的口氣喊她的玩家也只有一個。 詩濃轉過身,不出所料,朝著自己走來的,就是數十分鐘前剛在現實世界中告別的新川恭二的虛擬體史貝蓋爾。 身著都市迷彩服的M型修長瘦弱虛擬體,不知是不是高興的緣故,臉色泛起潮紅色。
“詩濃,你來得好晚啊。我很擔心喲。——發生,什麼了嗎?”
注意到詩濃笑了起來,史貝蓋爾歪起了頭。
“沒,沒什麼。……剛才才在現實世界中見面,這麼快又在這裡見到了,有些微妙的感覺啊。”
“……這是因為,我的虛擬體比現實中要帥一些吧。比起這些,怎麼樣,勝算。戰術什麼的,想好了嗎?”
“勝算,要說的話……也只有加油了。也就是將基本的索敵,狙擊,移動這些動作重複而已。”
“這也是。但……我相信你,相信詩濃你一定會獲勝的。”
“恩,謝謝你。你,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這個啊……在某個酒館觀看比賽的直播……”
“那麼,結束之後就請陪我在那個酒館喝慶功酒或者喝悶酒吧。”
詩濃再次微笑著說,史貝蓋爾低下頭一會,隨即馬上抬了起來。 突然抓起詩濃的右手,將她拉到廣場的角落。 也不知道是不是離開了其他玩家的視線,史貝蓋爾猛地回頭,一副急切的表情望著詩濃,眨了眨眼,說:
“詩濃……不,朝田同學。”
在VRMMO內部叫玩家現實世界的名字是違反規則的,聽著不可能不知道這點的史貝蓋爾的言語,詩濃大吃一驚。
“什……什麼……?”
“剛才的話,我能相信麼?”
“剛才的,話……”
“你說要我等著……?朝田同學當確信了自己很強大的時候,那時,就和我……和我……”
“一,一下子你說些什麼啊。”
臉頰感到很熱,詩濃連忙將臉藏進圍巾內。 但史貝蓋爾卻向前邁出一步,再次抓住了詩濃的右手。
“我……真的,對朝田同學……”
“抱歉,現在不要說這些。”
用些許強硬的口氣說道,詩濃搖了搖頭。
“現在我必須集中精神於大會上。……如果不使盡全力,是無法取勝的……”
“……這樣啊,那倒也是……”
史貝蓋爾鬆開了手。
“但,我,是相信你的。相信你,我會等你的。”
“恩。……那,我也該去做準備了……我走了。”
再繼續和他說話的話,可能會影響大會的,意識到這些的詩濃向後退去。
“加油,我會支持你的。”
史貝蓋爾說出這番依然讓詩濃臉頰發熱的話語,詩濃面向他點了點頭,露出僵硬的微笑,隨後轉過身去。 走出建築的陰影,朝著總督府入口快步進發,詩濃的背部一直感受到一股火熱的視線向自己投來。
通過玻璃大門,走進人煙稀少的建築物內,總算是放鬆了下來。
可能是自己的態度暗中示意了那些吧,詩濃靠在大大的石柱上,思考起來。
恭二的好意自己確實是感受到了。 但說實話,現在處理自己的事情都讓自己忙不過來。
對於死去的父親毫無記憶的詩濃,讓她記憶很深的男性的臉則是,經常出現在腦海中,成為發作誘因的,五年前在郵政局持槍搶劫的那人。 那深邃般的,毫無光芒眼睛,就像潛伏在周圍的黑暗當中一樣,注視著詩濃。
和其他女生一樣,找個男朋友,每晚通電話,週末一同去玩,詩濃不可能不嚮往著這種生活。 但,就這樣和恭二交往的話,總有一天可能也會從他身上看到“那雙眼睛”的。 想到這些就恐怖不已。
如果,讓自己發作的誘因變得併不只是“槍”,就連望著男性都會感到恐怖的話——到那時候,就連生存下去都會變得很難了吧。
只能去戰鬥。 現在能做到的,也只有這個了。
喀,用鞋底猛地踩踏地面,詩濃向著大廳內部的電梯走去。
但也在這個時候,又有人喊起了自己的名字。 那和史貝蓋爾抑鬱的低音不同,是個感覺有些沙啞的清爽聲音在呼喊著自己,聽到這個聲音,詩濃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很勉強地轉過頭去,眼前站著的,正是——讓自己十分憎恨的“那名男子”。

 

9

我登陸後所到的地點是GGO世界的首都“SBC古羅肯”的北側,總督府塔樓附近路旁的一角處。
炒熱氣氛的霓虹燈群在憂鬱的黃昏色天空的背景上劃過。 這些大部分都是現實世界存在的企業的廣告。 如果在ALO世界投放這些的話,一定會被玩家以“破壞世界觀”為理由進行抵制的吧,但這些廣告卻和這個頹廢的未來都市極其相稱。 但,在這些霓虹燈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即將開始的“Barrett of Bullets”第三屆大賽的通知公告。 一見到那深紅色的巨大字體,我的身體便顫抖了起來。 這並不是因為怯弱,而是武者抖擻精神的做法。
呼出一口氣,我將臉轉了回來,將搭在肩膀上的長髮下意識地向身後拂去。 當手腕放下時才注意到了自己的這個動作,這正是自己適應了這個虛擬體的證據,我也不得不接受了。
首先還是先去將大會的選手入場手續辦好吧,我朝著稍微有些遠的總督府走去,偶爾在道路兩端會投來一些注目的視線,讓人感覺很不舒服,我下意識地想回瞪他們一眼,但最後還是拼命地忍耐住了。
他們盯著我看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現在我的虛擬體的樣子,一眼看去就是一名女生——而且還是個美少女。 如果換位思考的話,我也會望向這邊吧。
一般來說,應該會有兩三名玩家不僅限於在一旁觀看,而是會上前搭話吧,但此時他們反倒是在我走進時向後退去與我保持一段距離似地。 原因我也想到了。一定是昨天的BoB大會上,我強行採取極近距離的特攻方式,用光劍斬殺對手,這如同狂戰士的性格一定廣為言傳,眾所周知了吧。
出場者被公開的資料只有名字與參會次數,性別則是保密的。 “Kirito”這個名字不管男女都能起的。 所以,恐怕我在GGO世界,已經被當成是“不喜歡槍械而是喜好揮舞刀劍的以殺人為樂的女生【Psycho Killer 】”了吧。
被歸結為那樣的人雖然不是我的本意。 但也因為這個,在接下來要開始的BoB本大會的賽場上我還是盡量少接觸其他對戰者。 要說我的目的本來就不是奪取勝利,而是與那個斗篷破損的男子——死槍,再次接觸。
本大會出場的三十名玩家的名單裡,並沒有“死槍”這個名字。 不過他不可能不來的。 他的目的,如果是在GGO內展示其力量的話,就一定得參加這個聚集遊戲內所有目光的BoB最大的舞台。 死槍的本名——我想應該也會很怪異的吧,但他大概也是使用不一樣的角色名進行登陸的吧。
首先還是推斷出他的名字,在大會中再次和他對話,如果能夠確認其在SAO時代的名字的話,就能查出其現實世界的名字。 如果是菊岡誠二郎的話,一定能夠進入極密情報的舊SAO玩家賬戶資料吧。 這樣一來,他的真名就能夠知道了,他是否真的殺掉了“澤克西特”和“薄鹽鱈子”,這些也都能夠知曉了。
但在這個過程中,我必然的,會再次正面面對自己的罪孽吧。
那恐懼不可能會消失的。
不過,那些都是必要的情感。 都是為了讓自己不再選擇忘卻這條逃避的道路。
雙拳緊握,突擊皮靴鞋底猛地踩踏路面,我朝著眼前巨大的總督府塔樓繼續前行。
如果是對人戰【PvP】大會的話,不論是ALO還是SAO,都是能讓我興奮不已的東西。
真想不到,現在反而會變得只對它感到恐懼了。
露出自嘲的笑容,我終於登上了通往塔樓的階梯,就在這時。 在大廳入口處附近,我注意到了一條熟悉的土黃色圍巾,像是貓尾巴一般隨風擺動著。
看到清澈的水色短髮,上衣衣擺下伸出的修長雙腿,我立馬就明白了,這虛擬體就是在昨天的預選賽決勝局中和我交戰的對手——狙擊手“詩濃”。 是我在GGO中唯一的熟人,但要不要追上去和她打聲招呼,這讓我迷茫了一會兒。
因為就在昨天,進入這個世界迷路的我,偶然遇到了詩濃,並拜託她幫自己指路,就在那時因為我的外貌,讓對方將我誤認為是女性玩家,在誤解沒有解開之際,我裝作是“什麼都不懂的初學女生”,並讓她向自己解說了系統,以及幫自己挑選武器,最後還在準備室裡看到她虛擬體的內衣,然後因此承受了她可怕的怒火。
不,還不止這些。
在預選賽當中,我也完成了與問題槍擊者“死槍”短時間的邂逅,之後還知道了他是“SAO生還者”而且還是那個殺人公會“Laughing Coffin”的成員的這個事實,因為這個我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在那之後與詩濃的決勝戰都近乎放棄了。 具體來說就是在戰鬥開始之後我毫無干勁的一個勁兒地向前衝,就像是要故意挨下詩濃射出的致命步槍彈敗北似地。
不過,詩濃卻沒有射中我。
出於純粹的怒火,她連續射出的六髮帶著青白色火花的子彈,從我的身旁掠過,然後她放棄了優越的地形,直接來到我面前,大叫道。
別開玩笑了,要死的話你一個人去死。 你認為這場戰鬥,充其量只是個遊戲,充其量只是一場比賽,不要把我捲進你那輕蔑的價值觀中去——
她的這番話,深深地刺入了站立著的我的胸口中。
其實,在不久以前,我也曾對別人說過這番類似的話。
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 才升上初中二年級的我,不知是出於出人意料的幸運,還是極其不幸,被選中成為了“Sword Art Online βtest”的玩家,每天一放學回家便潛行到那個還沒有成為死亡遊戲的浮游城艾因格朗特中,直到第二天天明。
當時還是不知廉恥地披著一副傳說中的勇者一樣的相貌的“桐人”,雖然在PvP活動中一直處於上位,其名字也眾所周知,現在看來有些誇大其詞,但那時桐人與人交往的技能卻相當的低,所以幾乎沒有稱得上是朋友的對手。 在那些人當中,與其關係不知何時變得很好的,極少數玩家中的一名,在決斗大會中經常見到,是名留著不起眼的茶色頭髮的單手劍使用者。
他那同時具有深厚的邏輯與敏銳的直覺的戰斗方式,我早就做好了在大會上與他交戰的心裡準備,卻在那終於來到的舞台上——我受了很大的打擊。 在白熱化的戰鬥的最後的最後,他卻毫不閃躲的吃下了我的斬擊,敗北了。 在推測出其敗北是因為那巨額的博彩資金讓他單方面打了一場假比賽后,極其憤怒的我來到他面前。 說出了類似詩濃對我說的話。
在BoB預選賽的舞台上,就像是四年前的我責備現在的自己一樣,感到十分內疚的我,向詩濃謝罪。 之後,雖然改用迎面相對的方式再次重新戰鬥,但這對於詩濃來說,卻不是她心甘情願的了結方式。 說到底她還是名狙擊手,從超遠距離擊發出必中的必殺的一發子彈才是她最大的武器。 在今日的本大會的battleRoyal賽場上,毫無疑問的,她一定燃起了想要在我的眉間射入那復仇一擊的想法了吧。
經過上述的,錯綜複雜——說起來應該是我這邊單方面地讓它複雜起來的種種事情,因此,我望著在前方數米處走動著的詩濃,猶豫著是否要和她打聲招呼。
不過,也就過了幾秒,我還是不假思索的登上了階梯,叫起了她的名字。
“喲,詩濃,今天也請多多關照。”
圍巾突然停止了搖擺,水色的頭髮稍微有些豎立,那樣子就像是隻貓一樣。 狙擊少女以右腳為軸轉過身來,完全皺起眉頭,同時哼了一聲。
“……多多關照,什麼意思?”
看到她藍色的眼瞳放出危險的光芒,我有些後悔了,但我也不是毫無目的的喊住她的。 這裡如果選擇錯誤的話,這傢伙馬上就會關閉心扉變成原來的樣子,所以還是用嚴肅的表情回答她吧。
“那……當然是,雙方都要竭盡全力戰鬥的意思嘍。”
“你還真會裝啊。”
——這麼快就選錯什麼了啊,現在沒有消沉的時間,趕緊跟話道:
“話說回來,你居然這麼早就來了。離大會開始還有三小時喲。”
“不知昨天是托誰的福,我差點沒趕上報名參賽。”
轉過臉去很快的說,隨後她瞥了一眼冒出冷汗的我,繼續說:
“……而且,你不是現在就來了麼。我可不想被你這種閒人說三道四的。”
“那,那麼,我們就應該有效利用這段等候的時間。到比賽開始前,找個地方喝茶……不,交換情報吧……”
如果同為現實世界的真實身體的話,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的台詞。 不,如果對像是亞絲娜的話,即便是虛擬世界也是不能說的。 向天地神明發誓,我這並不是虛擬搭訕行為,而是為了完成任務賦予的使命,為了保護詩濃自身的安全,不得不進行的必要環節。
——不知道是不是覺察到了我內心的想法,詩濃一副懷疑的眼神盯了我好幾秒鐘,隨後,哼的一聲,最小限度的點了點頭。
“好吧,可以。反正你只是想單方面聽我說給你聽吧。”
“我,我並沒有……這種想法……”
邊說著含糊不清的話,我趕緊追上了快步前進的詩濃。

總督府大廳一樓的終端處,這回在時間十分的充裕的情況下完成了選手登記手續,隨後詩濃把我帶到了設在塔樓地下一層的寬廣酒館處。 環境光亮被調到了最低限度,無數圍坐在桌子旁的玩家,其容貌都幾乎讓人分辨不出來。 只有天井上設立的幾台大型屏幕,在播放著眩目奪彩的影像。
來到最里處的一個包廂,詩濃坐了下來,看了看毫無裝飾的金屬板飲品目錄,按下寫有冰咖啡文字旁邊的按鈕。 隨後,金屬桌子中央喀嚓地一聲,出現一個洞,裝滿黑色液體的玻璃杯從那被運了出來。 與NPC店員一個一個受理點菜並送來的艾因葛朗特的餐館相比,要樸素很多,但這也和GGO的遊戲氛圍很相稱。
我按下了生薑清涼飲料的按鈕,並拿起喀嚓一聲從桌子中央處升起的玻璃杯,一口氣喝下了半杯。 待虛擬的清爽口感從喉嚨處滑下,率先開始發言。
“……本戰的BATTLEROYAL就是,將三十個人隨機分配到同一張地圖上,進行遭遇戰,最後剩下來的傢伙就是勝利者……是這麼一回事吧?”
詩濃則是隔著玻璃杯望著我,說:
“看吧,果然還是要聽我解說吧,這就是你的陰謀吧。況且那些情況,只要看過運營公司發給每個參賽者的電子郵件就都明白了,上面全部都寫了。”
“我,我看過一遍了,不過……”
準確來說,先前只是粗略地瀏覽過一遍,本打算在進入遊戲後在仔細讀一次的。 不過在此之前卻遇到了老玩家詩濃,直接聽她說的話一定會更容易理解的……因為這些話是不能說出的,所以只能咳嗽幾聲瞞混過去。
“那個,我只是想確認一下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確……”
“虧你敢這麼說啊。”
那冷淡至極的聲音讓我有些膽戰心驚,所幸的是詩濃將玻璃杯放回了桌上,用稍微有些快的語速開始說明起本大會戰鬥的規則。
“……基本來說,和你說的一樣,參加者三十名在同一張地圖上的遭遇戰。開始位置是隨機的,而且每個玩家之間的距離最低都有一千米,敵人是不會一下子出現在自己面前的。”
“一,一千米?這麼說,地圖相當大咯……?”
下意識地插話道,對方那如同青色激光般的視線再次射了過來。
“你,真的有讀過郵件嗎?那些東西,都是寫在最開始的段落中喲。本戰的地圖是個直徑十公里的圓形。是個擁有山川,森林,沙漠的複雜舞台,不管是怎樣的裝備與狀態參數類型,每個人都有有利之處與不利之處。”
“十,十公里啊!?真是大啊……”
和浮游城艾因葛朗特第一層差不多一樣大小。 不過,也就是說,在原本可以同時容納一萬人進行狩獵的哪個基部平台的面積上,僅僅安排三十個人,並以相距很遠的距離進行配置。
“……這個,真的能夠產生遭遇戰嗎?搞不好的話,在大會時間終了那一刻,誰都沒有出現的可能性……”
“用槍械進行戰鬥的遊戲,這樣寬的距離是必須的。狙擊槍的射程近乎一千米,突擊步槍也可以五百米左右的位置進行狙擊。在狹長的地圖上如果放進去三十人的話,開始之後馬上就會啪啪的相互射擊的,不一會兒就會有半數以上的人員死亡。”
“哈哈,原來如此啊……”
我表示贊同的點了點頭,詩濃那詳細的解說仍在繼續。 冷淡的言談舉止背後,實際上是一名親切心地善良的女生不是嗎——如果這一瞬間的思考被對方領悟到了的話就麻煩了,於是我正襟危坐繼續傾聽起來。
“——不過,就像你說的那樣,如果沒有發生遭遇的話就什麼都不會開始的。利用這點,直到之際成為最後一人之前都一直隱藏著,可能會有人有這種想法吧。所以,參賽者都會被自動分配到一個' Satellite Scan終端【類似於使命召喚中的間諜機】'。”
“Satellite……間諜衛星嗎?”
“恩。被設定為每十五分鐘經過上空一次。那時所有的玩家的終端上,都會接受並顯示出其他玩家所處的地圖方位。而且,只要點一下地圖上閃耀的亮點就連那名玩家的名字都會顯示出來。”
“嗯……也就是說,在同一個地點蹲守的時間不能超過十五分鐘啊。如果自己的位置被標記在地圖上後,搞不好會遭到他人的奇襲的。”
“就是這樣。”
對著微微點了下頭的詩濃,我笑著問道:
“不過,如果有了這樣的規則,對於狙擊手不是很不利麼?狙擊手的任務不就是在茂密叢中如同山芋一般一直蹲伏在那裡,端著槍嗎?”
“山芋這話是多餘的。”
放出藍色火花的視線又掃了我一下,詩濃哼的一聲露出了無畏的笑容。
“一發子彈幹掉一個人,然後移動一公里,十五分鐘足夠了。”
“這……這樣啊。”
這言辭極其的誇張。 如果利用衛星情報想來奇襲詩濃的話,反倒會被狙擊手利用從遠處狙擊自己。 將詩濃的話銘記在心,咳嗽了一聲後概括起了至今為止得到的情報。
“誒,也就是說,比賽開始總之要不斷移動,發現敵人並幹掉他,直到自己成為最後一人之前都要努力……是這樣吧。而且,每十五分鐘,所有玩家的當時所處的位置都會顯示在手邊的終端上。因此,那個時候就能判斷出誰還活著。——我這樣理解對嗎?”
“基本上正確。”
點了點頭,同時將冰咖啡喝完,並將玻璃杯猛地放回桌上後站了起來。
“那,應該沒事了吧。下次見面的時候,我會毫不留情的扣下扳機……”
“哇,等等等等。接下來才是正題。”
這好像是某個公務員說出的話啊,這麼想的我慌忙伸出手,拉住詩濃的衣袖。
“……還有什麼事嗎?”
詩濃一副極其厭惡的表情,像是故意用看左手上的石英表的工夫,望瞭望下點著頭的我,嘆了一口氣後又坐了下來。 雙臂放在桌上,兩手交叉托著下顎,動了動眉毛催促著我。
“誒,那個,這個……我聽到了一則奇怪的消息……”
我嘴唇近乎不動地說出開場白,同時左手擺了一下,調出目錄菜單。 基於“the SEED”規格的VRMMO遊戲的主菜單設計近乎都是相同的,我毫不猶豫的將窗口轉換成給他人觀看的模式,並雙擊了一下。
出現的是,運營公司發送給的BoB本戰出場者郵件中三十名選手的姓名列表頁面。 當中當然有,預選F區第一名晉級者“Kirito”以及第二名“Sinon”的名字。
看著我打開的頁面,詩濃小小的鼻子皺了起來,如同貓——不,是獵豹發怒時的樣子。
“……什麼啊,昨天預選決勝賽,你還想向我誇耀一番嗎?”
聽到這刻薄的私語聲,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用極其嚴肅的表情搖了搖頭。
“不是的,我沒這個打算。”
不知是不是覺察到了我態度發生了變化,詩濃皺起了眉頭。
“…………那,是做什麼啊。現在給我看名簿什麼的。”
“這裡記錄的三十人中,你不認識的名字有幾個?”
“哈啊……?”
我無視對方驚訝的表情,將手指向那並不算長的名單列表上。
“拜託了,告訴我,這很重要。”
“……嘛啊,也不是不可以……”
頭偏了偏,詩濃將視線落向浮在桌子上方的紫色虛擬屏幕。 藍色的眼睛以很快的速度左右掃視著。
“那個……我參加BoB已經是第三回了,幾乎所有的人都熟悉。初次參加的……除了某個讓人火大的光劍使外,還有三名。”
“三人,是哪些名字呢?”
“嗯……'銃士X'與' Palerider',還有……這個'Steven'。”
對於詩濃生硬地讀出的那些名字,我也在自己的窗口上做了確認。 “銃士X”是用的日本語標記,其他兩位都是英文字母。 我閉上眼睛,將三名角色名在口中反复讀出。
看著這樣的我,詩濃用驚訝與焦急等量配比的聲音,說:
“那個,究竟怎麼了啊?剛才你問我的時候,也沒有做任何說明。”
“啊……嗯……”
我在說出這模糊不清的回答期間,腦子還在不斷的迴轉。
詩濃告訴我的那三個名字——
這其中的某位,恐怕就是,成為我前往這個世界的原因,造成兩起殺人事件的原殺人公會“Laughing Coffin”所屬的SAO生還者——通稱“死槍”的角色名。
我之所以這麼推測的理由就是,死槍至今為止真正的名字依然徹底的潛伏著。 能夠做的話,死槍也會就這樣公佈角色名的,但如果他那麼做的話便會持續不斷地收到大量垃圾郵件,如此一來他在預選賽階梯處那裡不可能不會招惹來麻煩。 因此過早的將角色名公佈的話,他辛辛苦苦打造的“死槍”形像也就會變得模糊起來了。 所以至今為止沒有一個人看到過他的真名,詩濃必然也不會知道。
問題是,這三個名字中究竟誰才是“死槍”呢。
一隻白皙的手,進入了低著頭思考的我的視野中。 食指的指甲正在用很大的力氣敲擊著桌面。
抬起頭,看見詩濃正瞇著眼睛盯著我。
“……你再不說的話我可要發怒了喲。什麼?剛才那些對話,全部都是為了讓我錯過本大會的作戰吧?”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承受著那如同超高溫火焰般的視線,我用力地咬了下嘴唇。
全部說明究竟是不是好事呢,現在還無法判斷。 在GGO世界,“名叫死槍的玩家在街區的酒館以及廣場處進行槍擊,被擊中的人自那以來再也沒有登錄過”如果把這種傳言傳播開來的話,恐怕會相信真的會被殺掉的玩家沒有幾個。 眼前的詩濃恐怕也是這樣吧。
實際上,我也是沒有完全相信。 遊戲內射出的子彈會殺死現實世界的玩家——這種事情在邏輯上怎麼也不可能,前些日子愈菊岡的對話中不是也得出結論了嗎。
不過,現在的我無法對死槍的力量一笑置之。 如果他是原“Laughing Coffin”的主要成員的話,在浮游城艾因格朗特中可是很積極地奪去他人性命,殺人如麻的玩家。 恐怕這種經歷,產生了某種超過我和菊岡想像的邏輯吧,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假如,我將所知道的都告訴詩濃,死槍的力量是真的也說不定——被他擊中或許會真的死去,所以讓她放棄在本大會上出場,她會接受嗎? 不,絕對不可能。我腦海中浮現出了昨天,因為陪我買東西而差點沒來得及趕上報名參賽時,詩濃那拼了命的側臉。 恐怕這女生,無論如何都要在BoB本大會上出場吧,一定有著什麼重大的理由……
盯著持續閉著嘴巴的我的藍色眼瞳——忽然,變得溫和了一些。
淡色的嘴唇,微動著說:
“……難道說,昨天在預選賽中,和你突然變得很奇怪有什麼關係嗎?”
“是的…………”
我的視線與詩濃的視線交匯,一段時間忘記了說話。
不過,我還是忘記了考慮各種理由,吸了一口氣點頭說道。 從自己的口中,用微弱的聲音道出:
“……啊啊……是的。昨天我在地下等候大廳,一位以前和我在同一VRMMO遊戲的傢伙突然向我搭話……那傢伙好像也要在今天的本大會上出戰。就是剛才那三名玩家之一,恐怕那傢伙……”
“是,朋友嗎?”
對於詩濃的問題,我猛地晃動著頭,長髮也變得凌亂起來。
“不是。正相反……是敵人。我應該是真的想要殺掉他的。我卻……連他當時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不想起來是不行的。在本戰的戰場上再次與他接觸……詢問他為何要在這裡,究竟想做什麼……”
說道這裡,詩濃好像還是不能理解似地,我這麼感覺到。 如果是通常的VRMMO遊戲的話,即使是處在不同公會的對手,廣義上來說還是玩著相同遊戲的朋友。“敵人”這個詞說的未免有些太過了。
不過——
水色頭髮的狙擊手,卻沒有笑話我,而是將小小的眼睛瞪起。 用那系統勉強能夠識別的音量,用極細微的聲音說:
“……殺掉……敵人……”
緊接著,用近乎同等微弱的音量,像是朝著我的意識深處問道:
“……那個是,不適應遊戲風格,或者隊伍中發生分歧而解散,那種遊戲裡發生的事?還是說……”
聽到這個聲音,我反射性的搖了搖頭。
“不是。而是以命相搏,真的要殺掉他。那傢伙……那傢伙所屬的集團,我是絕對不會原諒的。沒有和解的可能。只有用劍解決。讓他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才行。不過……”
越說下去詩濃反倒是越發的驚呆了,我雖然知道這點但還是無法不說。 我雙手緊握,望著對方深藍色眼瞳的深處,用乾涸的喉嚨處擠出聲音。
“……但是,我,卻想逃避這個責任。沒有考慮到自己行動的意義,只是想要忘記,直到今天……所以,已經不能再逃避了。這次,我必須得面對這件事不可。”
這些都是對自身說出的話。 當然,詩濃完全搞不懂意思。 我閉上嘴,詩濃無言的低下頭。 胸中那種,對方可能會把自己當成怪異的傢伙的這種想法越發強烈起來。
“……說了些奇怪的話,真是對不起。就忘了吧。反正就是,因為以前的原因……”
我擺出苦笑的表情,想要將自己的言語單純化。
不過這些話,卻被詩濃打斷了。
“——'如果子彈,可以殺死現實世界的玩家的話,這樣你還會扣下扳機嗎?'”
“…………!”
我猛地屏住了呼吸。
這是,在昨天的預選賽決勝戰時,帶著情緒的我對著詩濃的問話。 為什麼自己會說出那番話,現在都還沒有弄明白。 不過,那是在詩濃問出“究竟怎麼才能讓自身變得強大”這話的瞬間,如同電光火石一般,我向她反問了這樣一段話。
虛擬世界的攻擊,可以殺死現實世界的玩家。 對於“死槍”的傳言誰都不相信我也有些理解了,這些都是不合常理的事。 不過,這些規則卻在一個已經消失了的遊戲中,成為了現實。
持續沉默不語的我的雙眼,被詩濃那銳利的眼神一直盯著——隨後她張開了小小的嘴。
“你……桐人,你難道是,那個遊戲中的……”
幾乎毫無音量的詢問,就這樣消失在酒館乾燥的空氣當中。 藍色的眼睛晃動著,向下望去,臉朝著左右搖了搖。
“……抱歉,這是不能問的啊。”
“……沒什麼,沒事的。”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謝罪,我也只能這麼回答。 之後的我們,就陷入了這種沉默當中,視線卻依然交匯了一會兒。
“Sword Art Online”的原玩家,也就是“SAO生還者”的經歷,我也不打算向詩濃說起。 不過,如果她知道我曾在那個遊戲中過,那麼剛才我的那些說明她應該會理解的。
這樣詩濃就應該明白了。 我使用“敵人”這個詞彙的原因。 “殺掉”指的具體是什麼意思。
少女的眼睛,浮現出忌諱迴避與厭惡的神色,我只能一一接受。
不過——
詩濃的視線移開,也沒有望向桌子。 反倒是略微移到了我的身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藍寶石一般的瞳孔深處,像是在……難道說,那像是求助般的神情,是我的錯覺嗎?
下一個瞬間,詩濃兩眼緊緊閉上。 嘴唇微動,咬了咬牙。
我連睜大眼睛的時間都沒有,緊張的狀態早就消散掉了。 呼出細長的一口氣,狙擊手少女露出了笑容,對我輕聲的說:
“……是時候去等候大廳了。要不然檢查裝備,以及熱身的時間都要沒了。”
“啊……是啊。”
我點了點頭,和詩濃一同站了起來。 看了下左手手腕處的數碼手錶,時間已經快午後七點了。 距離本大會開賽,還有一小時。
來到了安裝在巨大酒館的角落處的電梯前,詩濃按下了向下的按鈕,金屬的大門發出 的聲音打開了,出現了一個鋼鐵的箱子。 我和她一同走了進去,這次則是我按下的最底層按鈕。
虛擬的落下感覺與機械音充斥著這個狹小的空間,細微的話音再次出現。
“你也是有著自己的苦衷啊,這點我明白了。”站在身後的詩濃,感覺向我走進了一步。 隨後,在我的背部中央處,咚的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頂住了。 槍口——不是,而是手指。 詩濃稍微加大了些說話的聲音,繼續說道:
“但是,我和你的約定是另外一碼事。昨天決勝賽的賬,我是一定要討回的。所以,不許你被我之外的傢伙幹掉。”【譯者吐槽:這麼快就對桐人有佔有欲了啊,看來詩濃妹妹你也快被擊沉了啊。 】
“…………我明白了。”
我點了點頭。
來GGO最大的目的就是與“死槍”接觸並調查清楚那個謎題。 菊岡誠二郎的委託只有這些,現在的這些事都是我自身的原因造成的。 所以,冷靜思考一下,我還是得盡量迴避與詩濃以及她那恐怖狙擊槍的戰鬥,凡事都以完成目標為優先。
不過,我在這個世界和她相遇,通過交流,以及戰鬥一定會築成新的關係吧。 這些既不能無視也不能貶低。 因為,不管處於哪種虛擬世界當中,“桐人”都還是一名劍士。 即使,腰上別著的,是沒有實體刀刃的光劍。
“……在與你碰面之前,我一定會生存下來的。”
我這樣說道,隨後背上的手指移開了,詩濃用低低的聲音,回應道:
“謝謝。”
在我還沒尋味這句話的意思之前,電梯便猛地制動並停了下來。 從打開的電梯門另一側的昏暗空間,鐵與硝煙——明顯的戰鬥氣息迎面撲來,把我籠罩在其中。
試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把充填進假想的肺裡的冰冷空氣,用同樣長的時間吐出。
隨著平穩下來的呼吸跟心跳的節奏,綠色的彈道預測圓也在重複著收縮跟擴大。
從瞄準鏡裡探視前方,視野中央裡有一個玩家正屈著身子,在灌木叢裡慢慢爬行著。 他用雙手抱著的是小型化的“Jati”短機關槍,看起來沒帶著副武器的樣子,取而代之的是全身到處都有明顯的凸起,應該是把武器的重量調整到最低程度,空出裝備容量從而換上高出力的對光學槍防護力場跟高性能對實彈複合裝甲的吧。 連頭部都裝備上了附帶臉罩的厚重頭盔,整整一個豬頭的樣子。 記得他應該是叫“西西加尼”吧,是個一條筋地提升VIT的防禦型玩家,似乎上次也有出場但卻沒直接對戰的機會。
就距離1200米以上的現狀而言,就算是對物狙擊槍的“PGM Ultima Ratio HecateII”,要貫穿那種裝甲然後給對方致命的傷害也是不可能的吧。 要是對方能站著不動被射中兩發的話倒還有可能,但敵人也不是新手。 一旦對他進行狙擊,估計馬上就會消失在遮蔽物的陰影裡,短時間內都不會再出來了吧。 要是在原地悠閒地等著他探出頭來,聽見第一發子彈的發射音而前來這裡的其他玩家一定會一窩蜂地跑近來,被機關槍打成馬蜂窩吧。
藏身在一塊大岩石跟矮樹叢之間的詩濃,在手指緊扣著扳機的同時,沉默地做了一個口型。
“……給我,過來”
距離在800米以內的話,她就有自信在裝甲薄弱、被傷害係數高的臉上來一發招呼,讓他直接從舞台上退場了。
可惜她的願望並沒實現,那名男子改變前進方向漸漸遠去。 他小心到了就連背上也好好地披上了裝甲,一點空隙都沒有。 雖然覺得很遺憾,但還是放棄這個目標,等下一個來到附近的敵人似乎才是正道——邊這麼想的詩濃把右眼從瞄準鏡中移開時,注意到了那個男的右腰間搖晃著的幾個球狀物。
那是大型的等離子手雷。 而且是兩個。 是因為沒帶副武器,用這個來替代護身嗎? 確實,在遮蔽物多的場地展開近距離戰的話會是可靠的代替品,但在這個遊戲裡所謂“便宜有效的道具”,通常都是帶著那麼一點點的機關的。 詩濃再次緊繃起所有神經,瞇起眼睛靠在瞄準鏡上。
直到剛才為止都是瞄著對方背部的準心,現在得稍為向右下調整。 把隨著身體動作搖動著的金屬球放到瞄準線的十字中央。
吸了一口氣。 然後又吐了出來。 再吸了一口氣——咕,地吞下。
消去一切雜念,把手中的鋼鐵跟自己一體化的瞬間,預測圓急速凝聚成小小的一個光點。 下意識地拉動手指,而扳機亦隨之扣下。
衝擊傳遍全身。 從槍口發出的閃光在一瞬間內把視野染白。 然後馬上恢復過來、取回色彩的瞄準鏡裡,那傢伙的右腰間搖動著的手雷之一啪地彈了開來。 詩濃馬上把臉從槍上移開。
“BINGO”
在她小聲說著的同時,遠遠的山丘中爆起了鮮豔的藍色火花,把周圍的矮樹一口氣吹飛了。 幾秒之後,才傳來像是遠處落雷的聲音。 連確認的必要都沒有,那傢伙的HP一定是在一瞬間內被清空了吧。
而這時的詩濃已經站了起來,收好Hecate的支架背到背上。 發射聲響與火花可能會暴露自己的藏身地,因此對狙擊手來說最危險的時候就是狙擊之後的幾分鐘。 快速地掃視了一下左右,她便沿著一開始就定好了的路線全力離開。
這附近都是茂盛的灌木叢,視野很差;而且附近的敵人們應該都把注意力放在豬頭那邊的華麗爆炸了,被襲擊的可能性很低;但即使能在腦裡想明白到這些情況,她依然沒有放慢腳步的意思。 跑了一分鐘以上的時間,終於到達巨大的枯木根部附近之後,她才鬆了一口氣。 試著抬起頭來看,在厚厚的雲層之間,血色的太陽依然高高掛著。

從Barrett of Bullets本大會開始,已經過去了將近30分鐘。
因詩濃的狙擊而退場的玩家,剛才的豬頭是第二個。 但是到底還有多少人活著呢,這只能通過每15分鍾天上監視衛星送來的資料去確認。 詩濃從腰間的小袋子那把薄薄的“Satellite Scan”接收終端拿了出來,讓它顯示出全體地圖,等待著位置情報的更新。
左手上的手錶顯示出現在是晚上8點半的同時,高精度的地圖上閃出了好幾個閃耀著的輝點。 其數目是——二十一。 也就是說已經有九個人倒下了。 以像是要吞下屏幕氣勢看著畫面,詩濃把狀況牢牢記在了心頭。
成為本大會舞台的這個特設場景,是直徑10公里的正圓狀孤島。 地形上來看,北部是沙漠而南部是山岳。 然後中央則是橫躺著已經成為了廢墟的都市。 現在詩濃身處的地方,則是地圖最南端的石山腳下。 再往北一點就是一條很大的河流,把山岳區域跟森林區域劃分開來。
周圍1公里內存在的輝點有三個。 詩濃逐一在屏幕上點擊輝點,確認它們的名字。 最近的一個,是在東北600米遠的位置向西移動中的“戴因”。 而在更東的方向上緊追著他的是“PaleRider”。 再來是,靜止在南方800米的石山頂部附近的光點“獅子王力奇”。
那個力奇,記得是裝備著“Vickers”重機關槍的高火力型玩家。 他的戰術是據守場景中最高的地方,把接近的玩家全部掃射至渣吧。 記得上次大會裡他也是用了一模一樣的作戰,結果落得個子彈用盡而死的可憐下場來著,這次是在這方面準備了什麼對策嗎? 總而言之,不會動的敵人還是先放著不管吧。
問題在於,從光點的移動速度看似乎在全力逃走中的“戴因”,還有正在追趕著他的“PaleRider”。 說起戴因,他不僅是詩濃最近所屬的小隊首領,也是連續三次出場BoB的熟練老手。 他裝備著高性能的“SG550”突擊步槍,擅長中距離戰鬥。 雖然作為一個人不怎麼值得尊敬,但技術確實是很高明的。
倒是那個PaleRider,能把那樣的戴因追得像老鼠一樣逃竄不已,對詩濃來說卻是別說戰鬥了,連那傢伙的臉都沒見過。 是他強到那個地步,還是說武裝跟地形的適應性很高呢? 在詩濃歪頭思考的期間,上空的監視衛星似乎離開了,終端的地圖上顯示的輝點也開始閃爍。 再過10秒情報就會消失了。
詩濃反射性地舉起右手,想要從一端開始點開剩下的十八個輝點。 但是再指尖碰到屏幕的前一瞬間,卻縮回捏緊了拳頭。 那是因為她發現到,自己想找的是特定的某一個人。
“…………誰會管他啊,那種傢伙”
小聲地說著。 那種傢伙——那個可恨的光劍士“桐人”,現在到底存活與否,她根本沒必要去關心。 需要意識到的,只是進入Hecate射程距離內的獵物而已。 就算瞄準鏡裡出現的是桐人,到時也只要無情地瞄準、狙擊、打倒而已。 那樣就行了。
不停閃爍著的光點,終於無聲地消失了。 詩濃把終端放回口袋裡,邊警戒著周圍邊站了起來。
在眼前這斜斜的山丘對面,是深邃的密林。 在那裡邊,戴因跟PaleRider,應該正從右手邊往左手邊移動著。 兩個人前往的方向是劃分場地的大河,還有架在其上的橋。 那個慎重派的戴因,一定是想避開棘手的林中作戰,在視野廣闊的橋上迎擊追趕他的PaleRider吧。
比起那兩個人,詩濃離橋更近一點。 現在馬上出發的話,絕對能搶先到達找好狙擊位置的。 然後靜待他們之間決出勝負,趁著勝者松下一口氣的瞬間將之擊殺就行了。
再次背好了右肩的Hecate,詩濃放低重心再次在灌木叢之間跑了起來。
平安地穿過褐紅色的山麓地帶,躲進最後一叢灌木中的詩濃首先看到的,是一條鮮紅色的反射光帶。
那是一條河。 從南方的山間流出,在地圖中央盤旋奔流往北,消失在遠方那海市蜃樓一般的遺跡都市中去。
對岸是由眾多巨大的古木組成的森林。 在鬱鬱蔥蔥的樹梢下,可以看見一條石板鋪成的小路伸延而出。 小路一直延展到離詩濃200米北方的那條河旁邊,然後跨越河流成了一條簡陋的鐵橋。 現在這個瞬間,那條小路上應該有兩個玩家正在全力奔跑著——
正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小路跟鐵橋附近生長著的粗大古木的陰影裡竄出一個人影,一直線地跑往橋邊。 詩濃趕緊在地上安置好Hecate,彈開瞄準鏡的折疊式掩護,然後靠上前去窺視著對面。
林間迷彩的一套衣裝。 從鋼盔下可以看見四方的下顎。 然後,用雙手抱著的SIG。 毫無疑問,那就是戴因。 他以無愧于老手名號的動作在石路上急奔著。 只用了幾秒就跑出了森林,然後一口氣沖到鏽跡斑斑的鐵橋上。 他並沒有選擇橫越將近50米的橋面,衝到詩濃所在的這側岸邊;而是撲到地上採取了伏射姿勢。
“……原來如此呢。”
詩濃帶點感概地小聲說道。 確實,在這情況下,試圖渡過橋面的話只會受到對方單方面的攻擊。 但遺憾的是,其他方面卻注意得不夠。 對於河的另一邊可能會出現的敵人,露出了毫無防備的背後。
“無論什麼時候都要Check Six哦,戴因君”【空軍用語,注意後方】
邊把準心對準了粗獷的側臉,詩濃小聲說道。 這樣一來,似乎不用等戴因跟PaleRider決一勝負就可以攻擊了呢。 就算攻擊讓PaleRider發現到了詩濃的存在,他也無法強行突破這條橋。 離橋只有不到200米的距離,就算對方全力奔跑而來她也有解決對方的自信。
——雖然有點對不起正在觀看直播的觀眾呢。
在腦裡加上這麼一句,即將扣下Hecate的扳機,的那一瞬間。
一陣冰冷的戰栗感,在詩濃的後頸閃過。
在自己的身後,有某個人。
——笨蛋! 你自己才是,只顧著找狙擊機會,放鬆了背後的警戒啊!
在腦里大叫著的同時,她的右手離開了Hecate。 就像設置了機關一樣把身體轉過180°,用左手拔出副武器的“MP7”短機關槍。 在這個動作的期間,腦裡則是斷斷續續地閃過各種念頭。
——但是,應該誰都不在的啊。 幾分鐘前調查“Satellite Scan”的時候,後方只有一直站著不動的獅子王力奇。 那傢伙應該不會離開山頂,背後有抱著重機關槍的人接近而自己毫沒察覺也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說,只可能是力奇以外的某個人,在這麼短時間內繞到了自己的背後。 到底怎麼樣——是誰——
在抱著數不盡的驚訝跟疑問的同時,她把MP7的槍口往背後一指,與此同時眼前也映入黑色的槍口。 果然那並不是多心,真的有人趁著她的大意接近到了肉搏程度的近距離。
不管怎麼樣,要避開這一戰已經不可能了。 接下來就只能一邊互相看著對方HP縮短,一邊等著自己的子彈射光——邊下好這樣的心理準備,詩濃扣下了扳機。
但是,在擊針扣在第一發子彈上的前一瞬間——
來襲者像是要製止詩濃一樣快速地舉起了右手,低聲說話了。
“等等。”
“嗚……!?”
詩濃睜大雙眼,把視線從槍口移向對方的臉。
一直長到背後的,烏亮的黑髮。 就算被夕陽照耀著也依然雪白的膚色。 閃耀著堅強的意志的,細長的黑眼。
視為仇敵的桐人,就像是想把詩濃的上半身壓住一樣,架起了左手握著的Five-seveN。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途中,詩濃心底里,燃起了好幾種感情混合起來的火花。 那讓她忘掉了眼前的槍口,下意識地露出了猙獰的尖牙,打算一口氣射出左手MP7裡的所有子彈。
但是,桐人再次用冷靜的聲音說出的話,讓詩濃好險地停下了打算扣下扳機的手指。
“先等一下。我有個提議。”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
詩濃用極其微小,但卻混著烘烘殺意的聲音向對方說道。
“這種情況下提議還是協妥都是不可能的!雙方拼個你死我活,只有這樣!”
“想殺你的話,我早就殺了!”
桐人的話裡,明顯帶著某種壓力般的感觸,讓詩濃不自覺地合上了嘴唇。 那簡直就像是在說,比起被槍口所指的這個情況來說,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而且,雖然很不甘心,但他說的話確實沒有錯。 既然他有能力接近到幾乎是貼身的零距離,那麼早就可以在她身後射出子彈,甚至以光劍將她斬落了。
“……”
對著無話可說的詩濃,桐人再進一步地說話了。
“現在在這裡交火的話,槍聲會被那邊的傢伙們聽到的。”
桐人的視線有一瞬移開到詩濃的背後,看向現在正要發生另一場遭遇戰的鐵橋。
“……?什麼意思……”
“我想把那條橋要發生的戰鬥看到最後。拜託你在那之前都別出手。”
“……看完了,之後又要怎麼辦啊。然後我們再來大殺一場,你不會想說這種笑話吧。”
“根據情況的話……我會離開這裡。不會向你攻擊。”
“我可是說不定會在背後狙擊你的哦?”
“真變成那樣的話也沒辦法啦。請你諒解,那邊快要開始了!”
桐人似乎很在意那邊的情況而再次看向了那邊,然後讓人驚訝地放下了左手的Five-seveN。 他就在被輕機槍指著眉間的情況下,把手槍收回了腰間的槍包。
只要再往扣著扳機的手指上加一把勁,MP7的4.6毫米子彈20發就會一口氣把桐人的HP削到0了。 但是,跟視為最大的敵人的這個男人之間的戰鬥,要是以這麼不明不白的形式分出了勝負,也確實不是詩濃所希望的。
桐人的話,說不定就算不靠預測線也能避開遠距離狙擊。 在抱有這樣的預想下去準備正面戰鬥的對策,費盡腦汁後才終於想出了那麼幾個。 既然是要打的話,那她希望在30人的出場者裡贏到只剩他們兩人,然後絞盡身體裡最後一絲氣力跟他展開死鬥。
“……這件事結束之後,下次你能跟我認真決一勝負嗎?”
“好的。”
凝視著點下頭來的桐人雙眼大約半秒之後,詩濃也放下了短機關槍。 雖然想著以防萬一,警戒著放下槍時被光劍所斬而把手指緊扣在扳機上,但桐人馬上趴在了詩濃的左邊,幾乎貼身地在灌木叢中藏好了身形。 然後他從腰囊裡拿出了小型的望遠鏡,迅速地放到了眼睛前邊。
這邊的事別說其次連第三順位都排不上的那種態度,讓詩濃心情五味雜陳,覺得既是生氣又是沒好氣。 這個男人,是為了什麼而說要看別人的戰鬥的? 話又說回來,他到底是從哪裡出現的? 剛剛在幾分鐘前在“Satellite Scan”確認的時候,周圍1公里內確實沒出現桐人的名字啊。
但現在還是先把這些疑問悶在肚裡,詩濃也把MP7放回左腰間。 然後再次雙手抱起Hecate,通過瞄準鏡看向對面。
在長長鐵橋的另一側,還保持著伏射姿態的戴因就這麼出現在眼前。 把SG550貼在頰邊毫不動搖地一直保持著伏射姿態,這份集中力果真令人佩服。 即使是能把戴因追殺到這裡的PaleRider,也會戒備著而不敢從對岸的森林裡走出來吧。
“……你做到這程度也想看的那場戰鬥,這樣下去的話似乎不會發生哦。”
詩濃像是開玩笑地向旁邊的桐人小聲說道。
“戴因也不會一直都像那樣縮在那裡吧。如果那傢伙站起來打算移動的話,在那之前我就會開槍了呢。”
“真那樣的話,你這麼做也沒所謂……不,等等。”
桐人回答的聲音,忽然緊張了起來。 詩濃反射性地離開瞄準鏡,用肉眼觀察鐵橋的整體。
對面岸邊,從茂盛的森林深處延伸出來的小路上,施施然地走出了一個玩家。
高高瘦瘦的身體上,穿戴著青白色基調的迷彩服。 因為戴著附黑色護目鏡的鋼盔,面目看不清楚。 武裝方面,只能看到隨著右手搖擺著的輕量型“ArmaLite•AR17”散彈槍。 恐怕——不,毫無疑問那傢伙就是把戴因追殺至此的“PaleRider”了吧。
橋的對面,趴伏著的達因也收緊了雙肩。 那種緊繃起全身的戰意,就連遠離著的詩濃這都能感覺到。 與之成對比的是,從PaleRider身上卻感受不到一點緊張感。 他似乎一點也不把戴因架起的SIG放在眼內,慢慢地一步步地接近鐵橋。
“……那傢伙,好厲害……”
詩濃不自覺地這麼說著的同時,旁邊桐人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 瞥了他一眼,會被誤認為少女的側臉上流露出異常的緊張氣氛來。 也就是說,桐人關注的是那個PaleRider吧。 雖然那個名字跟那個虛擬體的樣子詩濃都是第一次看見,但從身體的動作來看也可以在某程度上推測對方實力。
雖然有“彈道預測線”這樣的,現實世界不可能存在的未來預知般的輔助裝置存在於GGO裡,但接近拿著全自動機槍的敵人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一般來說,是要在掩體跟掩體之間全力衝刺,才能慢慢地縮短距離。
但是那個PaleRider,卻是全身上下沒有一點防備的樣子,邁著輕鬆的步調走向橋那邊。 明明已經沒有任何能阻擋子彈的地形掩護物了。 就連為了這狀況而逃到橋這邊的戴因,都在那趴伏著的背上浮起了困惑的氣息。
雖然是這樣,作為長期帶領著對人小隊的領袖,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反應過來了。 一秒後,戴因的SG550突擊步槍,以其瑞士製品特有的堅實發動音掩蓋了河流的聲音。
發射出去的,最少也有10發5.6毫米的子彈——而PaleRider以詩濃意料之外的方法全部避開了。 他竟然跳上了支撐著橋的吊索之一,只用左手輔助向上爬去。 戴因連忙移動槍口追 敵人,但伏射姿勢要瞄准上方卻是很難的。 第二次開火的準心不穩,而趁著這機會PaleRider靠著吊索的彈力高高地跳了起來,跳過戴因在更遠處的橋面落地。
“明明是STR型卻把裝備重量減輕到這程度,就是為了提升三次元機動力嗎……而且把特技動作【acrobat】的技能提升得很高呢。”
在詩濃說話的同時,戴因像是在表示同一手段不會再次有用一般單膝跪地,第三次扣下扳機。 但是,這次的攻擊也依然被PaleRider預料到了。 在調整得過於偏上的火線正下方的窄小空間裡,青白色的身影以頭拉著身體衝了出去。 而且那並不是翻滾的動作,他用左手在地上一撐,連攜著前進了一大段距離。 當他站起來時,已經只跟戴因相隔短短的20米了。
“什麼……!”
邊發出似曾相識的叫罵聲,戴因飛快地把空了的三十連機槍彈匣換下。 但是。
伴隨著像是腹鳴似的發射音,PaleRider右手的ArmaLite吐出了火花。
那個距離的話,要避開散彈槍的所有子彈是不可能的。 戴因的身體各處都閃過著彈特效,大大地向後飄去。 但是,應該說不愧是他嗎,戴因的手還是頑強地換上了彈匣,然後打算再次貼到頰邊——的時候第二聲轟響發生了。
再次拉近了距離的PaleRider的一擊,讓戴因的姿勢進一步崩潰了。 那就是散彈槍的恐怖之處。 破壞力不俗的同時子彈作用力也很高,能讓人在無法可施之下不停地被連續攻擊。
——用不著把SIG貼到頰邊,直接在腰間把子彈發出去不就好了。
詩濃的想法當然無法傳到戴因那,再說也已經太遲了。 PaleRider在繼續縮短距離的同時悠閒地幫AR17換上新的彈匣,然後幾乎貼著戴因的眼鼻第三次扣下了扳機。12Ga口徑的子彈炸裂,放出無數的彈幕,把戴因剩餘無幾的HP完全消滅了。
呈大字倒下的戴因的虛擬體已經動彈不得,身體上也浮現出“Dead”的紅色立體文字,慢慢地翻滾著。 這麼一來戴因就已經倒在擂台上了,嗎。 為了防止參加者在現實裡透露情報,大會中是禁止登出的,那個“屍體”會保有意識,看著直播畫面無奈地等待著決戰結束。
“那個青色的傢伙,好厲害啊……”
從旁邊傳來了桐人幾乎微不可聞的感嘆。 而下意識地點頭同意的詩濃,在聽到接下來的聲音之後微微皺起了眉頭。
“……那傢伙……就是在那個斗篷下邊的人嗎……”
在迷惑了一瞬之後,她馬上發現到了。 “PaleRider”這個名字,正是桐人在意的三個名字之一。 也就是說,說不定是他以前玩過的VRMMO裡敵對的、互相殺戮的對象。 然後那個遊戲的名字,或許——不,一定、一定就是已經成為傳說的,那個…………
想到這裡,詩濃強行讓自己停下了思考。
桐人也是,有著他必須背負的事情吧。 但是那份重量只是他的東西,不是別人能幫上忙的,而且那也不是她應該做的。
像是要揮去那一剎那的迷惑似的,詩濃解除了Hecate的安全裝置,短短地說了句。
“那傢伙,我要殺了哦。”
然後不等對方回答,就把手指扣在扳機上。 用出色的猛攻解決了戴因的PaleRider,已經離開了橋面,正在沿著河流往北前進。 邊把那瘦削的背影納入十字準心的同時,詩濃考慮著風向跟距離作出微調整。
然後,桐人終於用微弱的聲音回答了。
“啊……好吧。但是,如果,那傢伙就是那男人的話……”
——是那男人的話? 作為狙擊手特權的“沒有彈道預測線的第一發”,在僅僅300米不到的距離下,而且是背向這邊的情況下,難道還能避得開嗎?
“……別開玩笑了。”
只用口型來回應了一句,她就毫不猶豫地把扳機——
扣下,前的一瞬間。
完全出乎意料的情景,出現在詩濃的瞄準鏡裡。
PaleRider那青白色的迷彩服右肩上閃過小小的一下著彈效果,同時那瘦弱的身軀像是被撞開一樣倒向了左邊。
““啊……! ””
詩濃跟左邊用望遠鏡看著對面的桐人,一起發出了聲音。
是狙擊。 而且是詩濃以外的某人。 從河對岸,森林深處發出的。 絕對沒有錯。
在驚訝的同時,她反射性地把所有集中力都投入到聽覺去。 那是為了捕捉到狙擊PaleRider的步槍發射音的方向跟音色。 但是——
再怎麼試圖去傾聽,聽到的都只是乾冷的風聲跟流動的水聲而已。
“……聽漏了嗎……?”
對這麼說著的詩濃,似乎想到了同樣的事的桐人也低聲回答。
“不,確實是什麼聲音都沒有。是怎麼一回事……?”
“能想到的只有……發動音很小的光學步槍……又或是,實彈槍裝上了suppressor,不過……”
“su、sup……?”
詩濃瞪了一眼歪著頭的桐人,想著到底要做這傢伙的老師到什麼時候的同時還是給他作出了解說。
“消音器啊。裝在槍口的話就能抑制發射音的裝置。”
“哦,哦哦……就是silencer嗎。”
“也可以這麼叫。總而言之,裝了那個的步槍,就能在很大程度上壓抑發射音。命中率跟射程也能得到一點點補正,明明是消耗品卻貴得要命呢。”
“原來如此……”
邊點著頭的桐人,偷偷把視線投往詩濃架著的HecateII前端。 在那裡只裝著大型的膛口制退器,就連菜鳥如桐人都能看出那不是suppressor了吧。 在他說出什麼之前,詩濃早一步補充了。
“這可不是我不捨得花錢哦。只是那不是我的風格而已。”
哼,地發了一下鼻音之後,她再次看向瞄準鏡。 倒在地下的PaleRider,就保持著那樣沒有站起來。 雖然如此,但也好像不是被瞬殺了。 如果已經死了的話,應該會跟不遠處倒下的戴因一樣,身體上浮現赤紅色的Dead字樣的。 明明還活著,為什麼既不逃也不反擊呢——
疑問不止這一個。 十分鐘之前,“Satellite Scan”的地圖上,周圍1公里之內都沒別的玩家這點,詩濃已經確認過了。 也就是說,神秘的狙擊手是在相當遠的距離外狙擊PaleRider的。 那麼一來,他用的步槍應該是相當大口徑的東西。 但是在GGO裡,越是大的槍械用消音器的效果也就越小,只會提升一點命中率跟射程。 槍聲幾乎聽不到這點,無論如何也讓人想一探究竟。
在想到這裡的時候,詩濃記得幾分鐘前才對身邊的玩家有著類似的感觸。 有時也從這邊提出問題吧,這麼想著的她轉過臉去說話了。
“……說起來,桐人,你之前到底是從哪裡現身的?十分鐘前的衛星掃描的時候,這山附近還看不到你吧。”
“啊……?我在那個PaleRider附近,大約500米左右的距離追著他,所以應該會顯示在掃描器上啊……不,等等,我想到了。”
“什麼?”
“這麼說起來,十分鐘前的話,我應該還在游過那條河的途中吧。因為一直潛在水底,所以衛星也找不到嗎……”
——遊、游過那條河! ?
差點叫出來的詩濃,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確實這個遊戲裡,河跟湖也不是禁止進入的區域,掉進去的話也不會即死。 但是在水里的話HP會持續減少,而且全身的裝備重量也會讓人無法正常游泳,要是想孤身游過那種幅度的河,不是背著呼吸輔助裝置的蛙人型玩家的話是絕對做不到的。
“怎、怎麼做到的……?”
對終於反應過來問他的詩濃,桐人卻像是沒事人一樣聳肩回答:
“當然是先把裝備全部卸下來啊。在狀態窗裡解除的武裝會回到道具欄而不必用手拿著,是'THE SEED'規格的VRMMO的共同設定吧。”
“………………”
已經不是嚇呆能形容的地步了。 先不提用游泳來渡過河面這個想法,竟然在戰場上把武器防俱全部數據化的這個大膽想法完全是不可想像的。 詩濃嘆著氣說道:
“……公開展示你那虛擬體的內衣相了嗎。外邊看著直播的觀眾們一定會很高興的吧。”
“咦,不是說那個直播,原則上不會播出戰斗場景以外的東西嗎?”
無法反駁。 對於桐人說出的這句話,詩濃只能哼了一聲來回應。
“……總而言之,潛進河底就不會被'Satellite Scan'捕捉到這一點,我就記下了。但是,你做到這種程度追著的PaleRider,厲害是厲害了,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傢伙呢。只是中了一發厲害的子彈就嚇得連站都站不起來的話,無論如何都……”
不可能贏到最後,想這麼繼續說的詩濃,被再次舉起望遠鏡的桐人打斷。
“不……被嚇到什麼的,不是這麼一回事……你仔細看看,那傢伙的虛擬體,似乎有些奇怪的光效……?”
“咦……”
詩濃慌張地調高了瞄準鏡的倍率。 在夕陽的餘輝下而很難判斷出來,但PaleRider那青白的迷彩服上,確實有些青色的電光在閃動著。 那種特效,之前也看過好幾次。 那個記得是——
“電……電磁麻痺彈……!?”
“什,什麼來的啊?”
“跟名字一樣,中了之後一段時間內都會生出高壓電來,讓對方麻痺的特殊彈。但是只有特別大口徑的步槍才能裝填,再說一發子彈的價值也高得離奇,對人戰幾乎沒人用的。那是結成隊伍去獵殺大型Mob時專用的子彈。”
實際上,在這麼說明的期間,束縛著PaleRider的電光也逐漸變弱了。 再過幾十秒效果就會消失了吧。 HP也應該幾乎沒減少到,這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去做那麼高難度的遠距離狙擊的,實在是讓人搞不清——……
“——!”
咚,的一聲震動,不知是從自己體內產生的,還是從身邊的桐人那傳過來的。
從兩人潛伏的灌木叢往北大約200米的地點,是橫跨東西方向的大鐵橋。 而在橋的西側,是頭上轉動著死亡判定的戴因的虛擬體。 被從東邊森林射出的電磁彈擊倒的PaleRider,則是躺在再往北5米的地方,現在正打算站起來。 在這兩人的正中間,支撐橋的鐵柱的陰影裡,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個黑色的身影來。
剛看上去,很難想到那會是玩家【人】。 虛擬體的輪廓周圍有著奇妙的光環。 努力地觀察之後,終於明白了那理由。 覆蓋全身的灰色斗篷本身就破破爛爛地裂成了布條,而那被風一吹就變得像是小生物群一樣不規則地擺動著。 如果把狙擊手穿的迷彩叫吉利服【Ghillie Suit】的話,那個應該叫“吉利斗篷”吧。 但是——
“……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那裡的……”
詩濃下意識地低聲說道。 那個破斗篷男,應該就是攻擊PaleRider的那個狙擊手了。 但是,他是什麼時候從森林出來去到橋上邊的呢? 即使穿著隱蔽能力很高的吉利斗篷,要是移動到什麼都沒有的橋上的話絕對會發現吧。 還是說,像桐人一樣游泳過河的? 即使是那樣,呼喚出狀態欄武裝起來的時候也不可能沒被發現。
但是,在下一瞬間,把那些疑問都一口氣吹散的衝擊,發生在詩濃眼前。
破斗篷男一步步地前進著,把直到剛才為止都藏在斗篷裡的、右手的主武裝露了出來。
“……'Silent Assassin'”
像是呻吟一樣吐出了那個名字。
那是全長接近Hecate的大型步槍。 比較一下的話,會發現它的槍身更細,但橫跨機關部的好幾個放熱孔,還有連拇指的位置都考慮上的把手一體型槍托,然後還有全體經過去光化處理的銀黑色槍身,醞釀出一種讓人顫抖的冷徹感來。 但比這一切更具特徵的,是裝在槍口的長長的sound suppressor。 不,“裝在上邊”這種說法並不正確。 那個步槍,是打一開始就以用suppressor為前提設計出來的。
正式的名稱是“Accuracy International L115A3”。 使用的是338口徑•瑪格南彈。 比起HecateII用的50BMG彈在威力上是絕對的劣勢,但L115並不是對物狙擊步槍。 從它有著專用的suppressor作為標準裝備就可以看出來,這是為了狙擊人類而製作出來的槍。 最大射程,高達2000米以上。 被擊中的人,別說射手的樣子,連為他帶來死亡的槍聲都無法聽到。 因此,它被賦予的通稱正是——“Silent Assassin”。 【沉默的暗殺者】
那個可怕的步槍,雖然聽傳聞說似乎也在GGO世界裡存在著,但到現在為止還沒看過實物。 說到底,詩濃也沒聽說過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其他活躍著的SOLO狙擊手。 但是,那個破斗篷男,從對岸的森林深處準確地命中了PaleRider。 必須有著足夠的技術跟精神力,才能控制好與心跳聯動著的彈道預測圓吧。
——是什麼人啊。
反射性地看向左手的手錶。 晚上八點四十分。 離第三次“Satellite Scan”的發動,還有5分鐘。 這種情況下實在是太長的時間了。
瞄準鏡裡的破斗篷男,了無生氣地把L115掛在右肩上。 雖然詩濃凝視步槍尋找著可能存在的所屬小隊標記,但除了槍身下邊裝著槍管通條外沒發現什麼個性化的標誌。 在詩濃注視著他的時候,破斗篷男已經滑行到了依然倒伏著的PaleRider旁邊。
幾乎無傷地打倒了戴因的PaleRider,已經是渾身帶著強者氣息的玩家了。 雖然詩濃並沒聽過他的名字,但恐怕在遙遠的北方大陸裡,他跟那個使用MINIGUN的“貝希摩斯”有著差不多的名氣吧。 但是像這樣收在同一視野裡看的話,卻是破斗篷男的存在感更高一層。 過去得到Hecate時SOLO打倒的巨大BOSS怪物一樣——不,是更強烈的戰栗感,讓詩濃渾身都顫抖起來。
但是,越是確信著那個破斗篷男的強大,心中的某個疑問就越是浮現出來。
拿著那麼稀有的槍跟有著與之相匹配的狙擊技術的話,為什麼不用實彈而是用電磁彈呢? 被338口徑彈頭命中頭或者心臟的話,一擊瞬殺輕裝上陣的PaleRider應該不難吧。 不,如果是麻痺對方之後再加以精密射擊的戰鬥風格也不是無法理解。 但是破斗篷男卻只是命中了一發麻痺彈就從森林裡出來,在HP槽幾乎沒減過的PaleRider面前露出了自己的身形。 這樣一來,之前作出的高難度狙擊不就完全沒意義了嗎。
無法推測對方目的而出現的惡劣心情,讓詩濃緊緊地抿起嘴唇。
說起來,旁邊的桐人還真是過於安靜了吧。 雖然也想看看他怎麼樣了,但詩濃又躊躇著不想從破斗篷男上移開眼睛,於是便繼續窺視著瞄準鏡裡的情況。
移動到PaleRider眼前的破斗篷男,就那樣讓L115掛在肩上,右手伸進了破斗篷男裡邊。 哦,是打算用副武器做出最後一擊嗎,詩濃馬上這麼想道。 就算是小型的輔助機槍,在零距離之下射光一彈匣的話也應該夠把HP削光——
“……咦……”
但是詩濃再次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破斗篷男拿出來的,再怎麼看都只是一把手槍。 雖然夕陽造成的明亮對比太強烈了,很難判斷出籠罩在陰影裡的那把槍的種類,但只從輪廓上就可以斷言那是一把什麼加裝都沒有的半自動手槍。
說到手槍,子彈一發的話傷害確實不比輔助機槍遜色,但扣緊扳機時卻無法全自動射擊。 要射出足以扣光對方生命值的子彈必須花上相當的時間。 但是橫躺著的PaleRider,現在即將從麻痺狀態下恢復過來。 要是他能動了的話,無疑會馬上用右手的散彈作出轟擊。 那樣一來,被轟開然後即死的,就會是破斗篷男那邊了。
但在這情況下,被黃昏的風吹拂翻動的吉利斗篷那背影上,還是看不出一點點的焦急跟動搖。 槍口對準著地上的PaleRider,這次他把左手從斗篷裡拔了出來。 那手上什麼都沒拿著。 不知出於什麼緣故,破斗篷男把空著的左手指尖,點在了兜帽的額頭上。 然後移動到胸前。 再來是左肩。 最後,又點到了右肩。
那就是所謂的——劃十字吧。 是對即將死亡的敵人的餞別嗎。 但是,時間上應該沒空閒讓他做這些事才對啊。 難道他有在最短距離下躲開散彈轟擊的自信嗎? 還是說,他只是一個幸運地得到了珍稀槍的,單純的樂觀主義者……?
被過多的違和感所困擾,又一次抿起了嘴的詩濃耳邊,忽然聽到一聲小小的低語。
“……詩濃,攻擊。”
是桐人的聲音。 這短短的一句話,帶著之前聞所未聞的緊張感。 所以詩濃下意識地反問:
“啊?哪一邊?”
“那個破斗篷男。拜託了,快攻擊,快!在那傢伙攻擊之前!!”
那過於迫切的聲音裡似乎帶著意志的力量,讓詩濃馬上把右手食指扣上Hecate的扳機。 以往的話明明是會反射性地抱怨一句的,但現在的詩濃卻毫無怨言地把十字準心的交點跟那破斗篷男重合起來。 從周圍的沙塵效果推算出風向跟濕度,然後微調整準心。 往指尖注入力量,毫無偏差的綠色著彈預測圓剛好覆蓋了對方全身。
理論上,是應該靜靜地等待兩人的戰鬥終結,然後攻擊戰勝的一方的。 要是現在攻擊那個破斗篷男的話,從麻痺恢復過來的PaleRider馬上就會逃入左邊的灌木叢地帶,不會再有第二次狙擊的機會了吧。
就算明白到這一點,詩濃也沒放鬆手指上的力量。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必須攻擊那傢伙的感覺。 停下呼吸,在胸中積儲假想的寒風。 用那份寒冷,讓心跳平穩下來。 咚……咚……跟脈動關聯著擴縮的預測圓,在敵人的背後中央縮成一點——
轟鳴。
大型的膛口制退器裡,噴出有如火龍吐息一般的巨大焰花來。
跟對象的距離只有300米。 不可能避開的。 詩濃甚至幻視到了後背出現一個大洞的虛擬體被轟飛的情景。
————但是。
實際上,在詩濃扣下扳機的同時,破斗篷男的玩家就像真正的幽靈一樣毫無重量感地向後倒下了。 必殺的子彈,掠過他的胸前飛走,在遙遠的大地上轟出一個虛空的洞來。
“什……”
驚叫出來的詩濃,馬上確切地感覺到了。 對方的臉在朝往這邊,破爛的兜帽裡射出的視線穿透了瞄準鏡,捕捉到了自己眼中的驚訝。 然後那隱藏在黑暗裡的嘴臉,確實浮起了邪惡的笑容。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把嘴裡的呻吟吐出:
“那……那傢伙,一開始就注意到了……我們藏在這裡的事……”
“怎麼會……!那傢伙一次都沒有看向這邊啊!”
聽著顯得同樣動搖的桐人的聲音,詩濃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種避法,沒看見彈道預測線的話是絕對做不出來的。也就是說,在某個時候他已經看到了我的樣子,然後被系統識別到了……”
在這麼說的期間,右手像是自動機械一樣為Hecate裝上下一發子彈。 雖想再次進入狙擊準備,但詩濃卻迷惑了。 對於那種反應速度的敵人,有預測線的單發攻擊九成九是打不中的。 那麼,賭上彈匣裡的剩下4發子彈繼續攻擊的話呢? 但那隻是白白把所有子彈打空,而且還會有被逼近距離的危險性。 怎麼辦……怎麼辦呢。
像是看穿了她那一瞬的迷惑一樣,破斗篷男抬起了身體。
再次把右手的半自動手槍指往PaleRider,用拇指拉起了擊鎚。 然後伸出左腕托住把手,以側身的姿勢,毫不猶豫地扣下來了扳機。
小小的閃光。 遲了一瞬間之後,幹啞的槍聲傳到了詩濃耳中。
“啊……!”
在身邊,桐人像是在害怕什麼一樣呻吟起來。
那子彈,理所當然地沒有打偏,命中了PaleRider的胸部。 雖然閃出了會心一擊的特效,但在這個世界裡,不管打中哪裡一發9毫米的毛瑟彈都是不可能即死的。 再說PaleRider的HP還應該剩下九成有多吧。 但不知為什麼,破斗篷男沒有繼續攻擊下去。 他保持著韋伯式站姿,從容不迫地站在那裡。 明明知道詩濃正在瞄准他,卻一點都沒藏起身形的打算,是因為他有自信不管被狙擊多少次都能避開嗎?
一秒,兩秒,三秒——
這時,束縛著PaleRider的電磁閃光終於失去效果了。
穿著青白迷彩的身體如同全身裝設了機關一樣彈跳起來,呼的一聲以只能看到殘影的速度舉起了右手的AR17散彈槍,槍口甚至刺入了破斗篷男的胸部。 如字面所說的零距離。 這樣一來散彈將全部命中心臟。 這可跟半自動手槍不同,一擊秒殺也不奇怪。
詩濃跟桐人,還有恐怕是全GGO世界跟外側的現實世界裡正在觀看直播的觀眾們,都吞下口水睜大眼睛看著這情景吧。
反擊的槍聲——並沒有響起。
代替的是,啪的一下小小的音效傳到了詩濃耳中。 那是從PaleRider右手手上掉下來的AR17,掉在腳邊褐紅色沙地上的聲音。
然後,就像是關節壞掉的人偶一樣,PaleRider的雙膝跪了在地面上。 就算如此虛擬體還是沒停下來,慢慢地、慢慢地往右邊倒下,最後橫躺在地面上。
從詩濃的位置看去,只能看到鋼盔眼罩下PaleRider的口型。 長得大大的那個嘴巴,既像是在發出無聲的慘叫,又像是因呼吸不到空氣而在痛苦著。
他用跟之前截然不同的虛弱動作舉起了左手,做出個緊緊地抓住了胸口中央的動作,然後——
包裹著青白色迷彩的身體,被讓人想起噪音的不規則光暈所包圍,然後突然消失了。
殘留到最後的光,組成了“DISCONNECTION”這樣的小文字,然後像是融入夕陽一樣消失了。
“………………什麼啊,剛才的是”
幾秒之後,詩濃才終於擠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破斗篷男的玩家,只用手槍打中了PaleRider一次。 那個時候,還剩很多的HP。 那是絕對不會有錯的。 之後PaleRider解除了麻痺,打算用散彈槍反擊,在那之前不幸地發生了線路故障,然後他從遊戲裡掉線了。
如果合理地說明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應該就是這樣吧。
但是,線路故障的時機會發生得這麼好嗎? 而且,險險逃過逆轉的必殺一擊的那個破斗篷男,比起因幸運而得救,更像是事先預測到那次掉線一樣。 不,真要說的話——
就像是,用自己的意志讓PaleRider從遊戲裡掉線了。
那不可能。 在遊戲裡,不可能干涉得到其他玩家的連接信號的。
但是,那個破斗篷男,對於PaleRider的消失卻沒表現出一點點驚訝的樣子來,只是從容不迫地把左手收回斗篷裡邊。 然後他舉起了拿著手槍的右手,直直地指向空中的某一點。 那裡有什麼啊,詩濃馬上發現了。 那是在直播大會的虛擬攝像頭。 為了讓玩家知道鏡頭所在,設定成淡淡的發光體的樣子。 也就是說那個動作,是在向無數的觀眾們誇耀。 但是,為了什麼? 剛才跟PaleRider的戰鬥,只是對方線路故障,也就是不戰而勝。 無論如何他都說不上值得誇耀的勝利的一方。 還是說——果然,那個消失正是由破斗篷男引發而讓他得到勝利的嗎? 也就是說……
“那傢伙……能夠把其他玩家,強制下線嗎……?”
詩濃用虛弱的聲音說道。
旁邊的桐人,用有如夢話一樣的聲音回答了。
“……不對。不是那樣。不是那麼溫和的力量…………”
“溫和?哪裡溫和了,那是很過分的行為吧。說是作弊也行了吧,運營商在幹什麼啊……”
“不對!”
忽然,桐人緊緊地抓住了詩濃的左手。 反射性地想掙脫開來的詩濃,被接下來的話嚇得全身凍結了。
“那傢伙,並不是從網絡掉線了。是被殺了。就在剛才,PaleRider……操縱PaleRider的玩家本人,在現實世界裡死掉了!”
“…………在…………”
在說什麼啊。
想這麼回話的詩濃,再次被桐人的話打斷了。
“不會有錯的。那傢伙……那傢伙就是'死槍'——'DEATH GUN'啊!”
那個名字詩濃曾經聽說過。 在把曖昧的知識從記憶深處慢慢拉上來的同時她慢慢開口道:
“…………DEATH……GUN。那不是,那個,奇怪的謠言……?記得是,在街邊的酒館裡還有廣場上,攻擊了上次大會優勝的'澤克西特'跟得到上位獎的'薄鹽鱈子',然後被擊中的二個人隨後就不再上線了……”
“是的……”
低下頭來的桐人,就那樣直直地看著詩濃的臉。 在那漆黑的大眼睛深處,似乎有著前所未見的深深衝擊跟恐怖、還有別的什麼感情在激烈地翻騰著。
“我也是……最初以為根本不可能的。就算昨天,在待機室裡看到了那傢伙,還是抱著僥倖的心態去繼續否定著。但是,已經無容置疑了……那傢伙,用不知道什麼方法,真的殺害了其他玩家。實際上,'澤克西特'跟'薄鹽鱈子'兩人的屍體,都在不久之前被發現了……”
“………………”
——為什麼你會知道那種事的? 你是誰? 然後,你又跟那個破斗篷男,有著什麼關係……?
被告知“死槍”真的存在之後,比起驚訝,詩濃更先是對桐人這個人產生了懷疑。 數之不盡的疑問積壓在胸中,讓她連呼吸都困難起來了。
不,實際上,不可能馬上相信的吧。 在遊戲裡真的把人殺掉? 這實在太離奇……不,應該說是太矛盾的想法吧。 真的能把生命殘殺掉的話,那已經不能說是遊戲了。但是,聽著桐人那讓人無法想像是假想的虛擬體那認真的聲音,看著他的神情、還有眼神,總覺得無法讓人說著“開什麼玩笑”而一笑置之。 真的——到底他,是什麼人呢……
看詩濃被混亂至極的思考壓得說不出話來,桐人終於把像是要射穿一切的視線移開,重新看向遠方的鐵橋。 像是被傳染了一樣,詩濃也轉頭向那邊看去。
讓PaleRider“退場”了的神秘破斗篷男,收起指向鏡頭的槍,瞥了倒在南方的戴因一眼。 腹部上方浮現著“Dead”字樣的戴因,雖然還是處於登陸狀態,卻別說語言連表情都做不出來了。 所以也無從得知,對於就發生在身邊的這場奇怪的戰鬥,他有怎樣的感受。
把手槍收回槍包,重新背好肩上的L115的破斗篷男,開始邁步向戴因的方向走去。 難道說,他連已經是“屍體”的戴因也要攻擊嗎,詩濃緊張地想著。 桐人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瘦弱的身體抖了一下。 現在的他,似乎隨時都要衝出灌木叢的樣子。
但是,幸運的是——應該說是幸運嗎,破斗篷男並沒有再次拿出半自動手槍,就這樣走過了戴因身邊。 他沒有走過吊橋,而是跟最初出現的時候一樣,繞到大鐵柱的另一側消失了。 是打算順河而下到更下游的地方吧。 雖然一時之間看不見了,但從那個位置的話只可能沿著河流從北向南漂流。 一旦開始移動,應該馬上就會出現在視野內的——……
“…………沒出現啊……”
桐人低聲說著。 詩濃無言地點了點頭。 那個破斗篷男,過了10秒也依然沒有現身。 也就是說,應該還是潛伏在橋桁的陰影處吧。 是在警戒著詩濃的狙擊嗎?
在這時候,左手上的的鬧鐘發出了輕微的震動。 詩濃看向手錶,8點44分50秒。 再過10秒,第三次“Satellite Scan”就會進行了。 從袋子裡拿出終端,看著畫面。
“桐人,你繼續監視橋吧。我用這個確認那傢伙的名字。”
“明白了。”
聽著對方迅速地回應,詩濃等待著地圖的更新。 還有三秒……二、一、掃描開始。 在遙遠上空飛行著的宇宙大戰時代的間諜衛星,不留空隙地掃描著地表的狀況。 那個電子眼的話,能輕易貫穿簡易的遮蔽物。 不是躲在洞穴裡,或是像桐人驗證過的那樣潛入深水里的話,就無法逃開監視的眼睛。
啪啪,的音效伴隨著光點出現在屏幕上。 在更南的山頂上,力奇依然是站在那裡。 恐怕直到大會結束都不會從山上下來吧。
在他越800米北方處,灌木地帶的山崖上,緊接著的兩個光點是詩濃跟桐人。 遠離這裡的玩家們,絕對會推測他們是在進行接近戰吧。 總不可能想到他們是並肩躺在灌木叢裡邊的。 希望他們繼續誤會下去吧。
然後,再200米往北,是極其淡薄的一個光點。 那是死亡狀態的戴因。 本來的話應該在更上一點會有個代表PaleRider的光點,但這裡沒有顯示出來。 然後,戴因的東邊,鐵橋下邊的那個破斗篷男的光點——
“咦……沒、沒有!?”
詩濃脫口而出,像是要吞下畫面一樣瞪視著終端的高精度畫面。
再怎麼凝神注視,鐵橋周圍也只表示出了戴因的光點。 發生什麼事了,在一瞬間的恐慌之後,詩濃好險將思考拉回正軌。
能想到的只有一個。 像是桐人一樣,潛入河裡躲開了“Satellite Scan”。 這麼說來,這是……
“……機會啊。”
聽見詩濃的聲音,桐人的眉毛挑了一下。 見他在偷偷留意這邊,詩濃快速地說明了情況。
“那個破斗篷男,沒有出現在終端上。是潛進河裡了吧。那麼依賴,現在的他應該解除了所有武裝。上岸之後呼出窗口武裝起所有裝備,至少要10秒。在那時攻擊的話……”
“只是一把手槍呢?那種程度的話,裝備著也可以在水里移動的吧?”
在說明的途中被這樣的問題打斷,詩濃黑著臉回答道:
“雖然沒試過,但只要有還算不錯的STR跟VIT的話,多半……不過,就算真的是那樣,要壓制一把手槍也不是難事……”
“不成!”
桐人發出了一聲意料之外的低吼,然後再次緊緊地握住了詩濃的左腕。
“你也看見了吧,那傢伙用的黑色手槍,抹殺了PaleRider!就算只被打中一發,說不定也真的會死掉了啊!”
閃耀著意誌之光的漆黑眼睛,讓詩濃一瞬無法避開視線。 意識到之後別開眼神,她輕輕地搖頭開始反駁。
“……但是,果然,我無法相信。只是遊戲裡被擊中了,就真的會死掉什麼的……不,在那之前,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個破斗篷男就是按自己的意志去殺人了吧?那不可能……我不想相信,GGO裡會有那種人……明明只是在VRMMO裡……”
對,即使是在殺戮橫行的“Gun Gale Online”的荒野,對詩濃/詩乃來說,終究也不過是“溫柔的世界”而已。
在這世界裡不存在真正的惡意與殺意。 通過子彈跟硝煙表達出來的,是想比對方更高明、想比任何人都更強大,這些純粹化的目的意識而已。 畢竟你看,這個世界裡不管用幾發、幾十發子彈轟人或者被轟,也不會流出哪怕一滴血。 痛楚、傷痕、還有其他的一切現實性的損害都不會發生。 也就是說,戰鬥就算會導致悔恨也不會導致仇恨。 即使是在那天的激戰裡,詩濃被貝希摩斯的MINIGUN炸飛了左腳,而貝希摩斯則是被詩濃的Hecate擊碎了身體。 但在那場戰鬥之後詩濃心中留下的,是自信跟反省,還有對於強者貝希摩斯的敬意而已。 而詩濃也相信著對方也是這樣的。
所以詩濃選擇了這個GGO世界,作為現實世界裡那個軟弱的自己,跟那段厭惡的往日記憶之間的緩衝裝置。 在這裡戰鬥下去的話,詩濃構築起來的自信的總量,總有一天會超過苛責著詩乃的怨念之深,她是這麼祈願著的。
VRMMO裡邊,不應該出現真正的惡意。 不然那就已經不是假想世界了。 那不正是詩乃所恐懼、希望視而不見的、現實世界的黑暗嗎……
“我……不會承認的。不是PK,而是真的去殺人的VRMMO玩家不可能存在。”
對於詩濃的這聲宣告——
桐人用飽含著深深痛楚的聲音回答了。
“存在的。那個破斗篷男……'死槍',在我以前身處的VRMMO裡邊殺了很多很多的人。明明知道對方真的會死還是揮下了劍。就像剛才,攻擊PaleRider時那樣。然後……我也是…………”
說到這,桐人閉上眼睛,似乎不願再說下去而鬆開了詩濃的手腕。
但是,從剛才那沉重的話語,還有至今為止從對話裡斷斷續續知道的桐人的過去拼湊起來,想推測他沒說的部分也不是難事。
三年前——西曆2022年底發生的,震撼日本全國的“那個事件”。 就連在當時對VRMMO一點興趣都沒有的詩濃,也因每天長時間的新聞報導而知道了相當多的事情。當時,被囚禁於假想世界的年輕人總數達一萬以上。 二年後被解放,回到現實世界的約有六千人。 也就是說,因為這個事件,有四千人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桐人他,毫無疑問是那個世界歸來的“生還者”之一。 然後如果他說的是真的話,“死槍”也一樣。 不,不止是這樣。 剛才桐人的話裡,還包含著更可怕的事實。
遊戲內的死亡會導致現實的死亡——的那個世界裡,“死槍”以自己的意志殺害了眾多的玩家。 明知對方真的會在現實世界裡失去生命還是這麼做了。 那正是詩濃之前所說的,“真的去殺人的VRMMO玩家”。
那種傢伙,在GGO裡……此時此刻,就在“第三次BoB本大會”的場地上登錄了,而且要以不明所以的手段,像過去一樣真的殺掉其他玩家。 桐人想說的,也就是這麼一回事。
在混亂的思考中,終於能理解到這裡的瞬間,詩濃感覺全身都滲出了冷汗。
視野開始一片漆黑。 從正中央開始,一團黑暗逐漸擴散開來。 在黑暗裡邊,潛藏著什麼東西。 它正在看著詩濃。 這個視線——了無生氣、虛浮的、然後像是粘在身上的這個視線是…………
“……濃,詩濃!”
忽然被叫到名字,詩濃一下子睜開了雙眼。 在逐漸遠去的黑暗的另一端,出現了一臉擔心的桐人。 看到那包含著清秀跟艷麗的美貌,雖然條件反射地感到了嫉恨,但恐懼症的預兆倒是被壓下去了。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詩濃回答道:
“……沒事。只是有點被嚇到了而已。說真的……雖然無法馬上相信你說的話……但是,我開始覺得不是全部都是假的了。”
“謝謝你。那樣就足夠了。”
在桐人輕輕點頭的同時,詩濃右手的終端上顯示的光點群開始閃爍起來了。 是上空的衛星準備飛走了吧。 急忙把地圖模式改成全局地圖,確認光點的數目。 明亮的,也就是還生存著的玩家有十七個。 黑暗的,也就是死亡的玩家有十一個。 總共二十八個。
“果然,數目對不上……”
開始時有三十個玩家才對,那除了通信切斷而消失的PaleRider之外,還差了一個光點。 那恐怕就是,躲在河底逃過掃描的“死槍”。 不,不止是潛入了河底,說不定還在移動中。 是在遠離呢,還是在接近呢。 如果是後者的話,現在這一瞬間,他也有可能從詩濃跟桐人潛伏著的灌木叢東側的水面上跳出,然後對他們展開強攻……
在想到這裡的時候,畫面上的光點終於全部消失了。 這麼一來,接下來的15分鐘裡,只能靠自己的五官來尋找敵人了。
偷偷地看了一眼東側,但感覺不到任何生物的跡象。 恐怕那破斗篷男是從河底往北移動了吧。 那傢伙的主武裝,L115A3“Silent Assassin”是一把可怕的武器,但終究是用著跟HecateII一樣的栓式槍機,並不適合中、近距離的戰鬥。 比起勉強使用它跟兩個敵人挑起戰鬥,還是先拉開距離隱藏起自己的位置情報比較有利吧。
這麼想著的詩濃,混著嘆息開口了。
“……總而言之,我們得快點從這裡離開了呢。以為你跟我是在戰鬥中的那些傢伙,會想坐擁漁夫之利而跑過來的。”
“……也是啊……”
桐人閉目想了一瞬間,然後馬上看向詩濃說話了。
“在大會結束之前,請你藏到某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去……雖然想這麼說,應該沒用吧。”
“當……當然了!”
詩濃馬上用自己能發出的最高分貝的聲音回喊說。
“去學'木樁力奇'做那種事,我才不要呢!說到底,絕對安全的地方什麼的,這個島上根本不存在。北部的沙漠地帶上,好像有著衛星無法掃描到的洞穴,但只要往裡邊扔入一個手雷就會馬上陣亡了。”
“……明白了。那麼,就在這分手吧。”
“咦…………”
意料之外的話,讓詩濃一時無話可說。 眨了好幾次眼睛之後,她才終於能平靜地回話了。
“你、你又打算怎麼辦啊。”
“我的話,要去追擊那傢伙……'死槍'。絕對不能讓他再用那手槍去攻擊別人了。然後……直接對面的話,一定能想起來的。那傢伙以前的名字。那樣的話……”
然後桐人緊緊閉起了他鮮豔的紅唇。 淺淺地呼吐了一下之後,再次從正面看著詩濃。
“……詩濃,拜託你了,盡量別接近那個破斗篷男。我跟你約好了。下次在這個島上再見面的時候,我會全力跟你戰鬥。……剛才,能不攻擊而聽了我的提議,謝謝你了。”
微微低下了頭,黑衣的光劍使一下子跳出了灌木叢。
“啊……等……”
在詩濃反射性地叫住他的時候,突擊靴已經踏在褐紅色的沙礫上了。 然後就那樣,頭也不回地往北方的橋開始前進。
“~~~~~~~~…………”
全力吸進的空氣,隨著一句無聲“真是的”吐了出來,然後詩濃也馬上穿出灌木叢站了起來。 被這粗暴的動作破壞的灌木們,其枝葉的碎片都在向周圍飄散的途中消滅了。
“給我等一下!”
這麼一叫,已經離開了20米的影子馬上停下了。 看也不看地提起腳邊的Hecate,背在右肩之後,詩濃也跑著追上了桐人。 她看也不看對方那滿是驚訝的臉,看著前方開口了。
“……我也一起去。”
“啊……?”
“我說啊,你是打算跟那個'死槍'戰鬥吧?那傢伙,就算不說那手槍的力量也是很厲害的啊。在跟我戰鬥之前就輸給了那傢伙的話,我們就沒法再在這戰鬥了吧。雖然我也不太情願,但暫時先共同作戰,把那傢伙從這島上……從BoB本大會裡趕出去才是正途吧。”
把跑過來時在腦裡剛想好的台詞超高速地組織起來說出後,詩濃偷偷地看了桐人一眼,對方則是皺起眉頭欲言又止的微妙表情。 大概是擔心的部分佔了上風吧,長長的黑髮馬上隨著頭擺動起來。
“不……那可不行。詩濃你也看見了剛才的戰鬥吧?那傢伙真的很危險。要是被擊中了,說不定會危害到現實世界裡的你……”
“又不知道'死槍'到底往哪個方向離開了,在一起也好不在一起也好危險程度都是一樣的吧。再說,我可不想一直擔心著在這種開闊地形裡還不懂好好警戒周圍的某個菜鳥呢。”
“…………那方面,雖然說不定真是那樣……”
桐人苦惱了幾秒之後,終於放鬆了肩膀的力氣,無奈地點了點頭——忽然,他的右手有如電閃般揮動起來。 詩濃發現到他拔出了光劍,是在柄裡伸出了青紫色的能量刃之後。
啊,這傢伙難道是想在這情況下偷襲我來達成約定! ? 詩濃馬上緊張起來。 但另一方面,桐人卻是迅速地把視線投往西方。 詩濃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大約100米遠的大岩石陰影裡,正好有著好幾條紅線——彈道預測線向他們殺來。
不知是誰的槍發出了全自動的咆吼,但不留空隙地襲擊而來的子彈風暴,卻全部被桐人的劍刃所壓倒,而詩濃雖然硬直了一秒左右,但也馬上反應過來趴到了地上。在半空中她就已經把肩上的Hecate拿了下來,在採取伏射姿勢的同時,槍身上的支架也已經撐到了沙地上。
在聽出襲擊者的槍是全自動時就已經基本上確信了,而瞄準鏡對面看到的果然也不是“死槍”的吉利斗篷。 頭頂上像是裝上了簪纓的半開式頭盔,還有右眼上裝著的眼帶型瞄準輔助裝置——很容易就能回想起來。 那是上次、上上次大會裡都有出場的名為“夏侯惇”的突擊步槍士。 武器是“Norinco CQ”。 雖然他是個有著相當經驗的老練武者,但現在那剛毅的虛擬體臉上卻是嚇掉了下巴。 也不奇怪啦,明明是在突襲的情況下打空了一個彈匣,卻被誰都以為是因興趣而裝備的武器光劍完完全全地擋了下來。
“說笑的吧!”
正如是古中國武將該有著的、很像是滿面鬍鬚的人該有的聲線發出了這麼一聲,然後夏侯惇馬上躲到了岩石的陰影裡邊。 桐人看了詩濃一眼,然後聳聳肩說:
“那就先從那傢伙開始吧。我向前突擊,援護就拜託了。”
“…………明白。”
事情的發展變得奇怪起來了呢。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的呢。
在這麼想著的同時,詩濃把臉貼到自己愛槍的木製槍托上。

“鏡頭總是照不到哥哥啊。”
望著薄薄的屏幕,金色馬尾辮在背後搖動著的莉琺說道,聽到這話,坐在其身旁的西利卡,淺棕色頭髮中伸出的三角狀貓耳動了動,並作出了回應:
“真的……很意外啊。如果是桐人的話,應該最一開始就衝出去啊。”
“不不,那小子別看是那樣,其實心計很深的。他可能是躲在某個地方喲,等參賽者減到一定程度喲。”
坐在房間吧台前的克萊因說道。 和莉琺,西利卡一同並排坐在中央處的沙發上的亞絲娜聽到後,不由得笑了起來。
“無論如何桐人也不會這樣做喲。……我想不會這樣的,嗯。”
輕聲落在亞絲娜的左肩上,手掌般大小的小妖精——亞絲娜與桐人的“女兒”同時也是人工智能的唯,啪嗒啪嗒拍打著翅膀,說:
“是啊。爸爸一定會以攝像機無法捕捉的速度,一瞬間移動到敵人身後,給對方突然襲擊吧。”
對於這很貼近現實的推論,這次輪到左側的利茲貝特笑了。
“啊哈哈,很有可能啊。而且,明明是在用槍的遊戲中,卻不用槍而是用劍喲。”
一瞬,所有的人都想像起了桐人的樣子。 不一會兒,爽朗的笑聲充溢著整個房間,蜷縮在西利卡腿上的小龍也 的動了動耳朵。
隔了許久方才聚集在一起的六人加一隻,選擇的地點卻不是在現實世界之中。 而是在所有人遊玩的VRMMO-RPG“Alfheim Online”之中。 在廣闊的世界地圖中央處的巨大“世界樹”上的空中都市“依格朵蘭西-辛蒂”。 亞絲娜與桐人共同租借的房間,成為了這次聚會的會場。
月租只要兩千urud,但卻相當寬廣。 地上鋪滿打磨得十分漂亮的地板,中央處放置了一張大大的沙發,牆壁處還安置了一個家庭酒吧台。 架子上並排擺放著的無數瓶子,都是在虛擬世界依然秉持著酒鬼性格的克萊因從九個妖精領地,以及地下Yotsuheim中搜尋而來的。 其中像是有一瓶“除了不會讓人酒醉之外,比起三十年的威士忌還要美味”的佳品似地。 但對於未成年的亞絲娜來說,當然是無法理解其價值的。
南側的牆上鋪設了一塊巨大的玻璃,依格辛蒂的壯麗風景可以盡收眼底。 不過今天,大家卻沒工夫眺望夜景。 兼做屏幕的這個巨大玻璃,此時正放映著其他世界的景象。 也就是——網絡放送局“MMO STREAM”正在直播的,“GunGaleOnline”最強玩家決定battleRoyal大會“第三屆Barrett of Bullets”的現場影像。
這次聚集在一起的理由,就是為了給毫無預告便闖進了這個大會的桐人加油,或者說是聲討。 遺憾的是,一名巨漢斧戰士夥伴艾基爾,卻沒有露臉。 因為在現實世界中經營的咖啡店兼酒館,現在正是人多的時間。 而亞絲娜現在,並不是在家里而是在他的店鋪“Daisy CAFE”的二樓潛行登陸的。 為了都是在大會一結束,立馬采取速攻行動捕獲同在市區中心潛行的桐人。
“不過啊,桐人那傢伙,居然從ALO轉換過去,參加這個大會啊。”
單手拿著杯子,倒滿了呈現不可思議的翡翠綠色的酒,歪著頭的利茲貝特說道,並將視線從左側的莉琺掃過望向亞絲娜。 桐人是因為ALO內的伙伴,同時也是水精靈族的魔導師“克里斯海特”——也就是總務省虛擬課公務員菊岡誠二郎——的委託前往GGO世界的這件事,這其中只有莉琺與亞絲娜以及唯知道。 亞絲娜看著莉琺帶著“回答就拜託你了”這個含義的眼神,考慮了一會兒後,回答道:
“是啊……好像是接到了什麼奇怪的打工吧。好像是為了調查VRMMO的'the SEED連接體'的現狀吧。而GGO又是唯一一個有著'通貨兌換系統'的遊戲,因為這些才選了那裡吧。”
這些說明都是桐人說給亞絲娜的。 不過,亞絲娜卻沒有認為這些就是事實的全部。 但也沒有認為桐人是在撒謊,但一定還有什麼事情他沒有說出。 在前天約會完畢回家的途中,聽桐人說出轉換理由,當時一看他的臉色及態度馬上就明白了。
不過,亞絲娜那時卻沒敢去問。 桐人之所以不說,可能有著什麼必要的理由。 而那些理由,也並不是要背叛自己,亞絲娜這麼堅信著。
所以亞絲娜只說了聲“加油”,並把桐人送了出去,才會和知心的朋友們,一同從遙遠的其他世界觀看比賽的直播影像——不過。
就在這幾天,胸口深處,卻有著一種奇妙的騷動。
這並不是不信任桐人,而是更為模糊的預感。 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不,已經發生了,亞絲娜有股這樣的感覺。 就像以前,在艾因格朗特的迷宮區,被索敵範圍外的大量怪物包圍時的那種,無形的不安。
聲音以及表情沒有表達出的亞絲娜的憂慮,卻別摯友的第六感察覺到了,利茲貝特也用含糊的樣子點了點頭。
“嗯……打工,啊。嘛啊,不管是什麼樣的遊戲,馬上就能掌握秘訣啊,桐人的話馬上就能適應的……”
“但是啊,一下子參與PvP大會又是怎麼一回事?如果是調查的話,只要在街道上向其他人詢問不就成了嗎?”
坐在牆角處的克萊因這麼問道,亞絲娜莉琺四人聽到他的問題,也都歪起了頭。 不一會兒,西利卡不敢確定地說:
“難道是……在大會上優勝,能夠很快賺取大量的資金,並通過通貨兌換系統兌現嗎?好像,能夠兌換的最低額度也是相當高的……”
接受了西利卡的發言,亞絲娜肩膀上的唯補充地說:
“雖然官方網站上沒有匯率的記載,但還是能夠在網絡上查到,兌換系統最低額度在GGO遊戲內的通貨是十萬Credit,按照兌JPY的百分之一匯率,可以兌換到一千元。然後將電子貨幣充值完成的代碼通過發郵件的形式發送到玩家登陸的郵件地址中。大賽優勝獎金有三百萬Credit,全部兌換的話可以變現三萬元。”
唯流利地說,雖然看似輕鬆,但這些都是唯將如今網絡上的膨大信息實時檢索,並蒐集的結果。 其搜索速度以及篩選的精度,無論哪個“檢索達人”都比不過的。 桐人經常,亞絲娜他們則是偶爾,會為了撰寫報告作業而求助於她。
“謝謝,小唯。”
用手指摸著小妖精的頭,亞絲娜一邊思考一邊說:
“……兌換系統,也不像是很複雜的東西。把電子貨幣代碼化後通過郵件發送過去,我們能做的到。那,桐人去調查的東西應該不是這個……”
“也有可能是為了賞金三萬元而去的啊。”
對於克萊因這番話語,大家都苦笑了起來。 笑聲中混雜著利茲貝特快速回應的“又不是你”的話語,緊接著改變了表情的她,說:
“不夠,如果是battleRoyal的PvP大會那就很普通了,躲在某個地點瞄准上位獎金也是經常用的手法。ALO裡也有這樣的大會,但持續躲在一個地方超過幾分鐘,則會自動引來看破魔法,並暴露所處的位置,對吧?”
“……而且,說實話,這和哥哥的性格稍微有些不同。如果是他的話,我無法想像他能躲在一旁聽著戰鬥打響的聲音,而一直忍耐著不出來。”
這番評論也只有長時間生活在一起的莉琺能夠說出。 一行人聽到這番話,都“嗯”的點頭表示贊同。
在此期間,換算成現實世界大概是三百英尺的巨大屏幕,正用多元的方式直播著現場影像。 因為是槍擊戰,因此轉播基本上都是視角跟在一名玩家身後的形式。 在虛擬攝像頭追趕的同時,方框下部顯示著該玩家的姓名,不過,被分割成十六份的畫面上卻沒有“Kirito”的名字。
“哦,那個人好強啊。感覺就這樣觀看GGO也十分有趣啊。槍械好像是自己製造的啊。”
繼承了SAO時代的職業,在ALO內也是工匠妖精族的鍛冶師的利茲貝特這麼說道,聽到她的這番評論,亞絲娜不由得微微張開嘴,說:
“等等,不會利茲你也想說要轉換到GGO裡去吧。新生艾因格朗特的攻略現在才開始喲。”
“是啊,利茲!馬上,就要有著開放第二十層的升級包了喲。”
坐在沙發另一側的西利卡也插話道,利茲貝特只得抬起雙手。
“我明白了,明白了喲。我只是覺得那人不論在哪個遊戲中都很強啊。那個'青色外衣'的人,一定是這次的優勝候補者……”
剛說處這話,在同一個畫面中,青色外衣的玩家便倒了下來。
鏡頭迴旋,這次變成了被打倒的青色服裝的視角。 下部寫著“PaleRider”的名字。
雖然倒地,但並非是一擊死亡。 可以看到以右肩傷痕為中心有細細的電流在遊走,並封鎖住了虛擬體的行動。
“就像是風魔法的'封雷網'啊。”
聽著風妖精族魔法戰士莉琺的言論,火妖精族的刀使克萊因,不爽似地將他那包裹著方格頭巾的豎立紅發撥了撥。
“我,對不擅長應付那些了。不管怎麼想魔法的自動導向性能也太好了。”
“你對弱體化魔法全部都不擅長應付吧!稍微提升點魔法抵抗技能啊。”
“哼,不要。既然是武士,那就不要加一點跟魔法相關的東西,不要加。”
“我說啊,從很久以前開始,說到RPG遊戲中的武士,都是戰士加黑魔法的單位喲。”
克萊因與利茲貝特望著對方,苦笑起來,亞絲娜則是伸出右手放在有些問題的畫面上,兩根手指向左右展開。 將躺在地上的PaleRider的畫面放大,將其他直播畫面擠到一旁。
因突如其來的麻痺倒在地上也過去了十秒以上,但鏡頭里卻沒有其他人過來。 有的只是,赤紅色的大地與鐵橋,以及下方流淌的河流,以及籠罩在沙塵中的對面的樹林。
沙拉。
突然一陣聲響。 五個人同時被嚇了一跳,身體微顫。 從畫面的左側,一名身著黑色衣裝的人突然走進了鏡頭。 攝像機徐徐拉近,將新登場的人物的全身映入到大大的屏幕中。
“……幽靈……?”
發出這嘶啞般的聲音究竟是利茲貝特還是西利卡——或者說是亞絲娜自身呢。
破爛不堪的深灰色斗篷隨微風擺動。 帽簷將臉部完全隱藏在黑暗之中。 兩隻如同鬼火一般的眼睛在深處閃爍著。 這讓亞絲娜一行人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在艾因格朗特中,讓大家都十分棘手的幽靈系妖怪,簡直是太像了。
閉上眼睛一會兒,再次望向畫面。 當然,站在那裡的並不是真正的靈體,而是參與大會的一名玩家。 斗篷下擺處可以清楚的看見兩隻腳,右肩上則背著一把大個的黑色獵槍。 恐怕這個斗篷男,就是用電流麻痺了PaleRider的人吧。 遠距離利用捕縛系魔法封鎖敵人的行動,隨後接近對方使用物理攻擊給予致命一擊,這種類型的魔法戰士,在ALO裡也是十分流行的能力構成。
出乎亞絲娜的預料,破損斗篷男卻把右手插入懷中,掏出一把黑色手槍。 不過,如果說它才是傷害的主要來源的話,該怎麼說呢……未免有些太小了吧……
“……不覺得有些寒酸嗎?”
完全有著相同想法的克萊因在房間角落處說道。 依舊像往常那樣,抬起那長滿鬍鬚的下顎,用手噌噌地搓著,繼續說道:
“不管怎麼看,肩膀上背著的那把大個步槍的ATK更高一些啊。用那個射擊不就行了啊。”
“子彈的價格很高,可能是這樣吧?在ALO不也是,大魔法的釋放要耗費大量的觸媒麼。”
就在大家一同思考並贊同莉琺的意見時,斗篷男的黑色手槍後的撞針微微運動起來,槍口則是對著躺在地面上的PaleRider。
不過,就像是讓對戰者——或著說觀眾焦急一樣,並沒有扣下扳機。 而是抬起左手,作出了出乎人們意料的動作。 他用食指與中指的指尖,按照額頭,胸口,左肩,右肩的順序依次觸碰起來。
瞬間——
刷拉,亞絲娜腦海內部,就像是產生了一陣小小的痙攣一般。
這一串動作,並不怎麼新奇。 說白了就是畫十字的舉動。 在西洋電影中經常見到,在VRMMO中也是,特別是對回复系職業的玩家來說,把這個動作作為角色扮演的一環來做的人也很多。 當然這對於正統的基督教教徒來說,卻不是個能讓他們愉快的事情,亞絲娜也不是基督教徒,剛才的那種感覺和不悅與憤怒有所不同。 硬要說的話——就像是不能觸碰的按扭,被手指按下了一樣……
亞絲娜全身僵硬,兩眼睜大,視野中的斗篷男在畫完十字後,把左手也放在了手槍上。 右腳向後退一步,擺出側身姿勢,這次則扣下了對準PaleRider的扳機——
“啊……”
突然間,所有人都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破損斗篷男,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突然身體向後仰去。
他這麼做的理由,在零點一秒後便明白了。 其展開的斗篷下擺就像是被擦過一般,從鏡頭外飛來一巨大的橙紅色光彈,貫穿虛擬體心臟的位置隨後又飛出了鏡頭。
大概是,從很遠的地方,某人對斗篷男的狙擊吧。 但亞絲娜卻發現那發子彈,卻從斗篷男的左後背飛離了出去。 那種角度,那種速度的遠距離攻擊居然能夠如此華麗的閃避,簡直是個相當了得的技術。 即使身處不同的虛擬世界,但這點還是能夠辨明的。
突然間躲閃子彈的斗篷男,卻毫無一絲怒氣,只是慢慢將上身直立,一瞬間望了下左側。 被黑暗吞噬般的帽簷內,雖然看不到臉,但亞絲娜還是感覺到了對方確實是笑了一下。
頭,再度疼了一下。
——什麼? 這種感覺究竟是……? 這是……記憶? 不過,應該不可能……我明明沒有去過GGO,只是看直播影像畫面而已……
亞絲娜,就像要打破亞絲娜的猶豫一般,破損斗篷男再度舉起了手槍。
這次,他毫不造作的對著因麻痺倒在地上的玩家扣下了扳機。
乾燥的槍聲。 黃銅色的空彈殼飛出,落在了腳邊荒蕪的大地上。
發射出的子彈,直接命中了倒在地上的PaleRider的胸口正中,產生了細微的Flash特效。 這一擊,完全看不出來能夠削減全部的HP的強勁攻擊。
一秒後,PaleRider自身證明了剛才亞絲娜一行人的感覺是正確的。 終於從麻痺中恢復過來了的虛擬體站了起來,用右手的大型槍械對準斗篷男的胸口。
“嗚啊,大逆轉啊……”
就和利茲貝特所說的景像一樣,亞絲娜也是這麼預料的。
不過。
轟鳴聲,閃光,手指從扳機上滑落的聲音,完全沒有聽到。 槍械就這麼從PaleRider手上滑落,落到了腳邊。
緊接著,槍械持有者向右傾斜——再度,倒了下去。
頭盔上的煙塵色護目鏡下,可以看到那尖尖的鼻樑與緊閉的嘴巴。 只見他的嘴唇微微顫動,突然猛地張開。 從嘴巴里,迸發出了無聲的情感。 亞絲娜直覺感覺到那正是寄宿在虛擬體上的玩家本身的驚訝跟恐懼
“什……什麼…………?”
左手摀住嘴巴的莉琺發出嘶啞的聲音,此時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倒在地面上的PaleRider渾身,就像是按下了暫停鍵一樣,凍住了,隨後被白色噪點特效包裹,消失掉了。
光效在虛擬體消失之後還在空中停留了一段時間,凝聚起來形成一行文字。 毫無光澤的黑色皮靴踩踏在顯示出的disconnect立體字樣上。 左手收回到斗篷內,向前邁出一步。
對方看來像是知道現場直播的攝像頭的位置似地,他將右手上的手槍直直對著畫面。 就像是要將GGO與ALO的世界之壁——不,是現實世界語虛擬世界的境界打破,瞄準著玩家的真身般的感覺,讓人脊背發涼。
帽簷裡側,黑暗之中,發出紅色光澤的雙眼一眨一眨。 同時,如同機械般頓挫的聲音,從畫面內傳了出來。
“……我,和這把槍,的真名是,'死槍'……'DeathGun'。”
冰冷機械般的聲音內,包含著許多扭曲的感情,被這種聲音包圍的瞬間,亞絲娜記憶深處,出現了至今為止最大的刺耳聲。
呼吸停止。 心跳速加快。 視線落到屏幕中央,看不到臉的破損斗篷男身上。 聲音,再次傳出。
“我,總有一天,會來到你們的面前。隨後,會用這把槍,帶來真正的死亡。我,有著,這種力量。”
砰,黑色手槍發出微微的聲音。 就像是此時扣下扳機,子彈就就會打破虛擬屏幕飛出來一樣,讓亞絲娜不由得縮起了身子。 就像是看穿了亞絲娜的恐懼似地,破損斗篷男帽簷內,再次發出了笑聲。 進而再度——說道。
“不要忘了。還沒有,結束呢。什麼,都還沒,結束呢。——It's show time。”
聽到這串英文的瞬間,亞絲娜的腦部迎來了最大的衝擊。
——我,認識那傢伙。
沒錯。 一定在哪裡見過。 說過話。 不過,是哪裡呢……
這個答案,自己也很清楚了。 在那座……艾因格朗特當中。 不是在如今ALO當中漂浮的那座安全複製品,而是自己度過了兩年時光的真正的異世界。 “Sword Art Online”。 還沒有結束,說著這話的那人,在那個世界的名字被擋住了。
——是誰? 在那個世界遇見的誰,與破損斗篷男的動作一致……?
驚訝,同時腦部不斷思考的亞絲娜,突然間右後側傳來尖銳的音符。
回過頭去,發現音源是,在地面上粉碎成數塊多邊形碎片並消失掉了的,水晶玻璃杯。 是從坐在吧台旁椅子上的克萊因右手上滑落的。 克萊因方格頭巾下的雙眼等得溜圓,不過,這絕不是因為打碎的是價格不低的玩家製造的道具。
“我說,你做什麼呢……”
利茲貝特的怨言,被克萊因低沉的聲音打斷了。
“開……開玩笑的吧……那傢伙……難道是……”
聽到這話,亞絲娜這次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對著克萊因,大聲說道:
“克萊因,你認識嗎!?那傢伙是誰?”
“不,不是……以前的名字還不……但是……絕對沒錯,這點我能斷言……”
隨後刀使克萊因,用帶有恐怖色彩的眼神望著亞絲娜,說:
“那傢伙是……'Laughing Coffin'的成員。”
“…………!!”
不只是亞絲娜,利茲貝特以及西利卡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Laughing Coffin”——是在艾因格朗特內殺人無數的染血紅名公會。 “Laughing Coffin”這個名字,對於居住在中層的她們來說,記憶也是十分深刻的。
無意識的將雙手放在肩膀上,亞絲娜戰戰兢兢地朝著克萊因問道:
“難……難道說……他是那些人的頭領,那個庖丁使用者……?”
“不……不是PoH那傢伙。那傢伙多話的性格和PoH完全不同。不過……剛才的那句'It's show time'的確是PoH決勝時的台詞。大概,那傢伙與PoH的關係很近,可能是相當高的干部……”
用如同呻吟般的語氣說道,克萊因再次望向屏幕。 亞絲娜以及其它三人也跟隨著將視線轉了過去。
放大了的正面畫面中,破損斗篷男已經將黑色手槍收了起來,朝著遠方走去了。 如同幽靈一般飄動潛行,來到鏡頭深處的鐵橋旁,但他並沒過橋。 而是從橋外側通過,落到了河岸處似地。 在紅色夕陽的映襯下,深灰色斗篷男身影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融入了橋影當中,消失掉了。
室內充斥著的沉默氣氛,被莉琺的細聲打破了。
“那個……'Laughing Coffin'是……”
“那個啊……”
坐在身旁的西利卡,對在場唯一一位不是SAO玩家的莉琺,簡略的說明了一下以前那個殺人公會的兇猛之處直到消滅的事情。
聽完這些,莉琺一瞬間咬了咬嘴唇,翡翠色的眼瞳盯著亞絲娜,說:
“亞絲娜,哥哥,我想一定知道這些的。在GGO內,有那個人存在。”
“誒…………!?”
“昨天哥哥回來的很晚,而且樣子有些奇怪……難道說……是為了要和過去的因緣,做個了結而才去GGO的……”
站在一旁的亞絲娜驚呆了,利茲貝特握住了她的手。 像是要幫她冷靜下來一樣,加大了力度。 粉紅色的頭髮搖了搖,偏了偏頭,說:
“但是,那個……打工什麼的又是怎麼一回事?桐人不是接受了誰的委託前往GGO的麼?”
是的,是這樣的。 桐人這次事件的委託人,應該就是總務省虛擬課的菊岡誠二郎。 雖然是原“SAO事件對策小組”的責任人,但菊岡對於Laughing Coffin以及攻略組的相關情況應該不會知道的。 不過,同時也不認為桐人轉換到那裡與那個斗篷男相遇純屬偶然。 一定有些什麼內幕的。 作為菊岡的眼線進入GGO,委託進行調查的緣由,一定是存在的。
亞絲娜深吸一口氣後,將手放在利茲貝特的手上,說:
“我,先下線了,去聯絡一下桐人的委託人看看。”
“誒!?亞絲娜,你知道是誰嗎?!”
“嗯,當然知道,而且是大家都認識的人。……我會把他叫來這裡詢問的。絕對有些什麼原因的。還有就是,小唯,在我登出的這段時間,你搜索一下GGO的情報,查查有沒有與剛才那名斗篷男有關的資料。”
“明白了,媽媽。”
黑髮妖精從亞絲娜的肩膀上飛到空中,落到了桌子上。 閉上眼睛,開始了從混沌的網絡中篩選情報的作業。
“……那,各位,稍微等我一會兒。”
說完,亞絲娜水色的長發搖動起來,朝著沙發後走去,用很快的速度調出主菜單窗口。 再次向全員致意後,按下了登出按鈕。
不一會亞絲娜的身體被虹色的光芒圍住,靈魂從虛擬世界的樹上朝著遙遠的現實世界飛去。
GunGale Online這款遊戲在系統沒有以往RPG遊戲中的“戰士”,“魔法使”等職業【class】的概念。
每名玩家,有著力量【STR】,敏捷【AGI】,耐久【VIT】,靈巧【DEX】等六種能力值【states】,以及槍械熟練度【mastery】,彈道預測圓擴張度【suggestion】, (急救)【first aid】,特技動作【acrobat】等數百種類的技能【skill】自由選擇,並提高,練就成自己獨有的能力構成【build】。也就是說,在這個遊戲中,能力構成有多少種職業就有多少種。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無謀的能力構成——假如,STR很低,手裡也沒有大型火器,卻提高了重機關槍的槍械熟練度什麼的——就是削減了戰鬥力。也就是說,如果要使用某種槍械,必須要達到於一定的能力值跟技能——這樣的能力構成模式也當然會流傳開來。雖然技能的選擇有著細微的不同,但對於模式差不多的玩家們,都會被分別冠上主攻手【attaker 俗稱主攻手】、肉盾【tanker】、醫療兵【medic 俗稱奶媽】、偵察兵【scout】這些職業性的稱呼。
詩濃的職業是狙擊手,是為數很少的稀有職業。為了裝備大型步槍,得優先提高STR,提升瞄準精度的DEX與能夠加強一擊高速脫離的AGI,也得相應提高些。相對的,捨棄了VIT導致一被發現很容易便會敗北。技能方面,當然狙擊槍熟練是必須的,其他與命中率相關的夜的選擇一些。當然,防禦技能一概捨棄。話雖如此,但因為之前的那個“心跳聯動系統”的關係射偏的時候就是射偏了,這也是狙擊的困難之處。
因為這個極其高手向的類型,實際上在多人進行的BattleRoyal中幾乎沒人選擇。狙擊遠處某人的期間,可能會有其他人趁此偷偷來到自己身邊。而且,如果對方還是手持衝鋒槍或者突擊步槍的肉搏型主攻手的話,那狙擊手幾乎無法施展拳腳。在自暴自棄的情況下射出沒有瞄準一擊——多半都會無法擊中——在下一發子彈擊發前,早就被全自動槍械射出的彈幕打成馬蜂窩了。
出於以上理由,如果詩濃一個人行動的話,如果讓命中率重視型的中距離作戰主攻手“夏侯惇”接近到NorincoCQ【中國北方工業的生產的槍械,M16A1仿製版】的射程內時,就毫無勝算了。
不過,這次情況完全不同。事態發展的十分微妙,都是因為詩濃的身旁,有著GGO世界內恐怕是唯一一名“光劍使”職業的看起來就是黑髮少女——的少年頂在前方。
光劍這個武器,其實只是根據運營公司【扎斯卡】程序員的興趣設定出來的武器,其高手向的程度,比起狙擊槍還高。
射程只是刀身的長度,大約一點二米。 GGO世界內最小的實彈槍械“Remington Deringer”的有效射程都有近乎五米,而光劍卻比它還短。不過,那散發著青白色光芒的能量刃,卻被設定了超乎想像的威力。就連Hecate在極近距離發射的五十口徑BMG彈都能斬斷。
從能夠斬斷子彈這點來看,也可是說是世界最強的防禦兵器。話說回來,要用幅度僅有三英尺的刀身,防禦住超過音速來襲的槍林彈雨,即便有“彈道預測線”也是很難以做到的。要極其冷靜地按順序判斷出來襲的預測線彈道,還要有著線上很快速度,正確的反應力。除此以外,還得有面對全自動步槍一動不動的偌大膽量——
究竟要怎樣練習,才能練就那般技藝呢,詩濃完全想像不到。不,這可能已經是超越VR遊戲之上的技藝了。與虛擬體一體化了的玩家自身經驗,信念,以及靈魂之力。
更換完彈夾後,夏侯惇開始了第二輪的亂射,CQ射出的彈幕在空中劃出許多光之殘影,望著一個接一個將其斬落的桐人的背影,詩濃想到了以上那些。
這是跨越了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的壁壘的強悍。這也是詩濃所期望達到的境地。在這個世界,作為狙擊手,將冷靜,不,是冷酷——無情於一身的自己,卻無法打破朝田詩乃的懦弱。為了尋求變強這個目標,半年來詩濃已在這個荒野徬徨了很久。
只要接近全力與桐人這個強敵戰鬥的話,一定能夠勝利的。詩濃一直在想著昨天見面到今天的事情。
同時,也意識到了另一股感情在胸中萌生。
想要了解他。和他說話。談論那些桐人在來GGO之前所處世界的事情。究竟是如何生存的,有著何種感受,經歷過什麼樣的戰鬥。不——現實世界的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這些全部都想知道。至今為止,沒有哪個人讓自己有過這樣的感受……
“詩濃,就是現在!”
夏侯惇第二個彈夾全部擊發完畢後,桐人這麼叫喊道,打斷了詩濃的思緒。
右手食指半自動般的動了起來,扣下了Hecate的扳機。雖然是缺乏集中力的一擊,但怎麼說距離也在百米以內。對於命中極端型的詩濃來說,是不會射失的,擊出的子彈直接貫穿了夏侯惇那武者風格的胸甲正中。
如果是通常戰鬥的話,HP全部損耗的話會像玻璃一樣碎掉的,不過BoB本大會卻有著特例,死者依然保留在場上。插著很長飾穗的頭盔飛了出去,夏侯惇雙手雙腳張開倒了下去,出現的紅色“DEAD”標記在上空迴旋。
呼,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把空彈夾取下換上裝有七發子彈的彈夾。隨後把搭檔【HECATE】背在右肩上,看了一眼臨時夥伴【這裡指的是桐人】的樣子。
靈巧地將手中的光劍旋轉一下後,別到了腰間的圓環上,桐人的側臉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得更為神秘。詩濃壓抑著和剛才那般想要了解對方的渴望類似的情感,深呼吸一下後,用很快的語速說:
“剛才的戰鬥,一定引來了許多人。不趕緊走的話。”
“是啊。”
桐人點了點頭,用犀利的目光看了下附近的河面。
“'死槍'應該是沿河北上了。究竟躲在哪裡了啊,九點的'衛星掃描'過後,再決定下一個目標吧。要在下一個死……中彈者出現前阻止他。有什麼注意嗎,詩濃?”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委託,詩濃眨了好幾下眼睛後,慌忙轉過頭去。現在可不能說出還未弄清這個狀況的話啊,主意什麼的自己也沒有啊,但她還是回答道:
“……不管有著怎樣的力量,死槍基本上還是名狙擊手。應該不會出現在遮蔽物很少的空曠地帶的。不過,如果北上的話,河對面的森林很快便會到盡頭的。在那之前,一直到島中央的都市廢墟前,都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平原。”
“也就是說,那傢伙選擇廢墟作為下一個狩獵場的可能性比較高……是吧?”
說完,桐人望瞭望北方地平線處若隱若現的樓群輪廓。根據遠近效果,看起來相當得遠,直線距離大概不止三公里。以現在這個AGI的話,大概需要十分鐘才能跑到那裡。
“好吧,那我們也以那裡作為目標吧。沿河岸前進的話,從左右兩側也應該看不見的。”
“……我明白了。”
對著桐人點了點頭,詩濃向後望了一會兒。
離鐵橋不遠處,戴因的屍體依然躺在那裡。不過,只要身體存在,反倒意味著他還活著。真正死亡了的——或許是這樣——應該是如今連身影也看不到了的“PaleRider”。
說實話,詩濃現在還沒有完全相信。但同時,她也不認為一切都是假的。
不過,確實是有這麼一個預感。在第三回BoB本大會中,自己一定會有著什麼改變的。究竟是朝著希望的方向,活著不是——讓自己產生變化的人,是桐人嗎,或者是那個破損斗篷男,現在一切都還不清楚。
現在,只是相信自身的直覺而採取的行動。直覺,也是唯一一個,不論何種能力構成都無法提高的技能。

雖然不及史貝蓋爾那種極端的類型,但詩濃的敏捷【AGI】也並不低。和STR優先的桐人的敏捷數值差不了多少。
不過,像這樣一起跑,詩濃無論怎樣拼命也趕不上黑髮飄逸的桐人。要說的話,就是“身體的動作”不同。河岸上滾落的少量大石,以及突然出現的龜裂,桐人就像是記住了位置一樣,一個一個躲了過去。時而望向詩濃,像是要配合詩濃的速度一樣,令她十分生氣。
不過,也是因為桐人走在前方指引了道路,才比預想還要早的到達了區域中南部的草原縱斷地帶。腳邊的河床不知何時覆蓋上了水泥,直衝雲霄的大樓群也就在眼前了。終於要進入這個島嶼的主戰場都市廢墟地帶了。
“沒有追上啊。”
詩濃對著放緩腳步的桐人說道。本想在途中趕上潛在水底朝都市前進的死槍,並期待在其非武裝狀態下從水中出現的那一刻對其進行攻擊的。
“……難道說,是在哪裡追丟了嗎。”
緊接著,桐人轉過身來,用嚴肅的表情看了下身後的河面,說:
“沒,應該沒追丟。剛才在潛行的時候我一直巡視著水中。”
一般來說,如果不背著氧氣瓶,是完全不能潛水長達一分鐘以上的。拿著L115那種大型步槍的死槍,其負重量應該沒有富餘了。如果潛入鐵橋下的河流,乘著北向的水流游到詩濃他們看不到的地方的話,那和在岸上跑動又有什麼區別呢。
“——那麼,我們就潛伏在這個街道把。河流往那邊就打止了。”
詩濃視線前方,河流變成了暗渠並流入了都市地下。那裡的入口還設置了鐵欄杆,明顯玩家是無法通過的。那個障礙物,即便是用數百顆加強手雷都是炸不開的。
“是啊……到九點的掃描,還有三分鐘。就算在這個廢墟之中,也應該不會瞞過衛星的眼睛吧。”
聽到桐人的問話,詩濃考慮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恩,在上次的大會中,即便是在高層建築的一樓也會顯示在地圖上。雖然水中於洞窟能夠逃過掃描,但那裡也很危險,除此以外沒有能夠逃過掃描的地方。”
“OK,如果在下一次的掃描中能夠找到死槍的位置的話,我們就搶在他攻擊別人前我會去突襲他的,詩濃就拜託你援護了。”
“……可以,不過……”
詩濃聳了聳肩,久違的向桐人一針見血道:
“我有一個問題。死槍應該不是那傢伙的正式暱稱吧,你沒忘記吧?如果不能知道名字,就無法再雷達上找到他。”
“不會……吧,這樣啊。”
光劍使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確實……出場者三十人當中,不是有三個詩濃不知道的傢伙嗎?在此之中,我們追趕的'PaleRider'已經不會是死槍了。剩下的,還有兩人… …'銃士X'與'Steven'死槍可能就是其中一個……如果哪一個出現在街道的話,那一定就是那傢伙了……”
“如果兩者都在的話,也不能有所猶豫。我們必須先決定好攻擊哪一個。——那個,我是這樣想的……”
嗯,詩濃咳了一聲繼續說。
“……'JUUSHI【銃士的日文發音】'反過來讀就是'SHIJUU'。'X'讀作'Cross',連起來就是十字……不過,我想應該不會如此簡單吧……”
“嗯,嗯……現在VRMMO遊戲中,大家的暱稱基本上都是很簡單的。我是真名的縮寫……你呢?”
“…………我也是。”
相互用微妙的表情望著對方,同時再次咳了一聲。
桐人一副依然沒決定好的樣子,嘆氣的同時,說道:
“反正,Steven和名字一樣是外國人,要下這個結論還太早了。BoB,也能允許外國玩家參賽麼?”
“這個嘛……”
看了下手錶,離掃描還有兩分鐘。詩濃用盡可能快的語速,說道:
“第一屆大會時,是能自由選擇US或者JP服務器的,因此UI【界面】是日文的JP服務器很少有外國人參加。那時我還沒進入GGO裡,是從史……史貝蓋爾那裡聽說的,最初的BoB大會優勝是那邊服務器的人。像是十分的強,僅用匕首與手槍就把所有的日本玩家幹掉了……”
“這樣啊……他的名字是?”
“好像是,sato……satory什麼的怪異名字。不過,在我開始玩這個遊戲的時候,JP服務器只能從日本國內連接了,第二屆,第三屆的參賽者全部是日本玩家……或者說是住在日本。'Steven'表面上是英文字母,但應該是日本人才對。”
“這樣啊……”
桐人閉上眼,猛地睜開,下定決意似地說:
“好吧,那我們就分兩路尋找'銃士X'吧,如果我和PaleRider一樣被麻痺彈擊中的話,請詩濃不要慌馬上進入狙擊狀態。死槍一定會出來的,會用那把黑色手槍給予致命一擊的。那時你就開槍。”
“好的…………”
聽到這話時,詩濃忘記了離掃描還剩一分鐘的時間,她睜大雙眼。近距離望著黑色的眼瞳,問道:
“……為什麼,如此般……”
相信我嗎?但卻沒說出聲。
“……因為,我雖不是死槍,但也可能會在你身後開槍啊……”
聽完這話,桐人有些吃驚地揚起眉毛,緊接著微笑起來。
“你不會對我開槍的,這點我還是明白的。好吧……時間到了。拜託了,搭檔。”
黑衣光劍使,拍了下詩濃的左臂,爬上了從河床通往市街區的樓梯。
被碰到的部位,也感受到瞭如同昨日手指上傳來的那股奇妙的痛覺一樣,詩濃無言的追了上去。這傢伙是要打到的敵人,這話從昨天開始不知道說了多少次了,已經搞不清楚了。
詩濃與桐人並排站在從市街區無法直接看到的,較短水泥台階上,等候著今日第四次的“satellite scan”。
右手握著衛星終端,看了看戴著左手上的手錶。現實時間下午八點五十九分五十五秒……六秒……如果和去年的BattleRoyal是按照同樣節奏進行的話,現在已經是後半段的戰鬥了,也就是說玩家已經減少了一半。實際上,就在之前,頭頂上廢墟都市中的槍聲以及爆炸聲一直不絕於耳。現在也暫時停了下來。大概全員都躲進了掩體中,正望著手中的衛星終端吧。
八秒,九秒,九點正點。
終端的地圖上,亮起了幾個白色與灰色的光點。
“桐人,你就搜查一下北部吧!”
小聲地說道,詩濃點下了,市街區最南方向,河流西岸處緊挨著的兩個光點。顯示出的名字當然是“Kirito”與“Sinon”。因為接近戰是不可能持續十五分鐘以上的,不論怎樣其他的玩家,也會覺察出兩人並未發生戰鬥而結成組合了吧。這並沒有違反規則,在過去的大賽上就有協力作戰的參賽者,但還是避免不了去想“那個詩濃居然會這麼做啊”。至少就這樣下去,讓攝像機不要拍到兩人在一起的畫面啊。
——將這般雜念拂去,以很快的速度檢查起北側光點群的生死,並確認名稱。 “No-No”“暗風”“huuka”“魔鎖夜”……不論哪一個都是面熟的有名玩家。如果檢測到那兩個名字如果都出現在這個街道的話,自己和桐人的推測就從根本上出現了錯誤——……
不會的。
““找到了! ””
詩濃和桐人的聲音完美的同步了。
街道的中央,體育館樣式的圓型建築物外側。在視野良好,可以作為絕好聚集地點處,有一個單獨的亮點,碰下去的瞬間,名字便浮了上來。是“銃士X”。
桐人與詩濃視線交匯,隨後又落到了各自的終端上。為了檢測更加到位,詩濃朝著更北,桐人朝著更南側的方向掃視過去。五秒後,再度抬起臉,同時點了點頭。
“在這個街道的只有‘銃士X’。”
聽到詩濃的細語聲,桐人用緊促的語調回應道:
“啊啊,Steven不在這裡。也就是說,'銃士X'就應該是死槍。他盯上的目標,大概是……”
桐人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終端。他指向的,正是稍微在體育館西側大樓上的光點——名字是“Ricoco”。因為獨自一人,其移動的方向絕對會把自身暴露在銃士X的射擊範圍內的。
就在詩濃點頭示意時,Ricoco卻朝著大樓出口處移動了。只要他踏進道路的那一刻,恐怕就會遭到L115的麻痺彈襲擊吧。在死槍用黑色手槍射擊倒在地上的他之前,一定要阻止死槍。
將終端收了起來,桐人正面看著詩濃,像是要說什麼似地。但卻又閉上了嘴,緊接說出了一簡短的話。
“援護拜託了。”
“明白。”
詩濃只能這般回答,並直立起身體。登上了桐人眼前的階梯,在探查了一下周圍的情況後,右手做出前進的手勢,同時也登上了最後一段階梯。
成為本次大會舞台的島——正式名稱為“Island Ragnarok”,其中央地帶的古代都市群廢墟大概就是按現實世界的紐約為藍本製作的吧。按照機能性與傳統美的概念混合設計而出的摩天大樓群,直聳入傍晚的天空,地上滿是英文招牌與廣告牌。當然,它們全部都被風化了,被許多寄生類植物沙塵所覆蓋弄得面目全非。
桐人和詩濃全速奔跑在從河流變成暗渠處那裡延伸而出的道路上。這個廢墟內,兩人與死槍所在地之間,至少有著五六名玩家存在,不過現在沒工夫想這些。幸運的是,因為剛才的掃描,沒人會料到馬上就有人經過這條道路。再加上幾輛腐朽的黃色出租車,以及大型巴士側翻在地,可以以此作為掩體。從它們之間的縫隙穿過,向北行進。
AGI補正全開的衝刺,只需不到一分鐘就能跑完廢墟群的半徑七百米距離,巨大的圓形建築出現在了兩人的前方。這就是目的地中央體育館。在詩濃的手勢示意下,兩人躲進了前方不遠處的巴士陰影中,越過破損的全景窗口觀察眼前的情況。
從體育館外牆看去,至少有三層樓那麼高,東南西北各設有一個入口。如果從衛星掃描那時就開始移動的話,銃士x現在的位置應該在西邊入口處的正上方。詩濃睜大雙眼,盯著外牆上方。由於視力強化【鷹眼】技能的修正,物體遠近效果變得弱化,視野像素感增強。朝著腐敗了的水泥牆邊緣,如同槍口一般的三角形破口裡面望去——
“……有了,在那裡。”
一瞬,反射出夕陽光芒的,毫無疑問的就是步槍槍口。桐人就像是在確認詩濃的發現似地。同時,低聲地說:
“看來,他好像還在等候'Ricoco'的到來啊。……好,趁現在從身後襲擊他。詩濃就在馬路另一側的大樓內進入狙擊狀態吧。”
“誒……我也跟你一起去體育館……”
詩濃不由自主的做出的反駁,但卻被桐人強烈的目光給打斷了。
“這個是,能最大限度發揮詩濃能力的作戰。因為我相信你會在危機時刻用那把槍掩護我的,所以才能毫無畏懼的去戰鬥。搭檔,不就是這樣的麼。”
“……”
聽到這番話,詩濃也只能點了點頭。桐人微微笑了笑,瞥了眼手錶,繼續說道:
“戰鬥就在你我分頭行動後三十秒展開。這些時間足夠了吧。”
“……嗯,足夠了。”
“好,那就,拜託了。”
說完,黑髮光劍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巴士——
再次與詩濃目光正面交匯,隨後便不發出一點腳步聲,奔向體育館南側的大門。
望著他纖細的背影,詩濃胸中的那股奇妙的感覺又出現了。緊張?不安?雖然很相似,但卻不對。這是——,嗯,是擔心嗎……?
——我,在想什麼啊,真像個笨蛋!
咬緊嘴唇,強烈地斥責著自己。
——這都是為了要達成取得BoB本大會的優勝,並成為這個世界最強玩家的目的,而做出的合理行動。都是為了要趕緊將使用未知的系統外能力攪亂大會進行的死槍消滅掉,從而與桐人暫時進行的協作。如果成功的話,那時我和那位光劍使會重新變回敵人。並分別,在下一次見面後,我會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打到他,並忘記他。因為,我們肯定不會再見面的。
拼命忍耐著心臟附近產生的陣痛,詩濃跑動起來。市街區的建築物,究竟能否進入,在入口處一定會設置一個極易判斷的出入口。在體育館西南面隔著一條寬闊環狀路的大樓,其牆壁上有一大塊塌陷。如果從那裡進入並登上三樓的話,就應該可以清楚地看到體育館外牆處了。因為距離十分的近,被察覺到狙擊行為,雖然很恐懼,但正與桐人纏鬥中的死槍不管怎樣也沒時間察看周遭情況的。看準機會,就毫不猶豫地射擊。隨後,在與桐人會面前離開這個廢墟,這樣就行了……
詩濃雖然打算徹底恢復到以往那般冷靜,並以此行動。
但,心中相當大的一部分,已經被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思緒所佔據。
覺察到這些,正準備穿過大樓牆壁破損處時,後頸處感到一股強烈的寒意,連轉身都來不及就倒在了路面上。
——發生……什麼了……! ?
究竟發生什麼了,詩濃也沒能立馬弄明白。
背部突然戰栗……視野左側發出某種亮光……下意識地抬起左手,手臂外側受到一股猛烈的衝擊。被打中了,明明想著這些並打算跳到眼前的大樓內,為什麼腳卻無法動彈,就這樣倒在路上了呢。
終於認識到了這點,詩濃打算立馬起身,可身體卻不聽指揮。能動的就只有眼睛。拼命地看向伸在前方的左手,確認當時被擊中的前腕部。
穿過棕黃色的外衣衣袖,刺入手腕的——與其說是子彈,不如說是銀針類的物體。直徑五毫米,長度五十毫米。根部發出尖銳的振動聲響的同時發出青白色的亮光,緊接著產生的絲狀電火花,從詩濃的手腕傳至全身。這是——
電磁麻痺彈。
和之前將PaleRider麻痺的幾乎是同一種特殊子彈。突擊步槍,機關槍,手槍都是無法裝填的,能夠使用的只有一部分口徑較大的步槍。而且發射也沒有聲音。能夠裝載在大型步槍上的消音器,這種裝備應該也是沒有才對的。
但是詩濃,到現在還沒弄清,射擊自己的玩家究竟是“哪一個人”。因為,子彈是從南邊飛來的。但是死槍那傢伙應該是在北側體育館的外圍。應該沒有註意到詩濃的存在,繼續瞄著其他目標才對啊。而且通過九點鐘的掃描,也能斷定在這個時間是不可能又玩家能夠從南側攻擊自己的。不管是“No-No”,“暗風”還是“huuka”,就算利用這些時間,也只能到達樓群重度倒塌地帶啊。
無法理解。為什麼——是誰——怎麼做到的。
這些問題的答案,並不是通過話語,而是詩濃隨後通過雙眼看到的一副光景。
很明顯那裡什麼也沒有。但就在距南側約二十米處,幾股空間的光束髮生了流動,就像是世界被切裂了一樣。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說不出話的喉嚨激烈的喘息著,詩濃無聲的叫了起來。
——meta-material光學歪曲迷彩! !
裝甲表面能將光線就這樣滑過去,造成自身讓別人無法看見的究極迷彩能力。不過,這是一部分超高級別的有名字的Mob【BOSS級別怪物】才有的能力。難道說,從第三屆BoB開始,在場地引入了Mob了麼?但是在宣傳報導中沒有聽說啊。
刷拉。
隨風擺動的深灰色布料,打斷了詩濃混亂的思緒。
表面破爛不堪,羽毛色澤的長斗篷。頭上戴著是相同顏色的帽簷。詩濃呆呆地望著,解除光學歪曲迷彩,完全顯露真是姿態的襲擊者。就是那名不應該出現在此處的,那名破斗篷男。
——“死槍”。
十幾分鐘前讓PaleRider消失,可能也是殺死了上屆優勝者“澤克西特”,以及大型團隊發起人“薄鹽鱈子”的,那名沉默的暗殺者。
隨風緩慢擺動的斗篷內側,可以清楚見到那把伸到腳邊的大型步槍槍身,以及前端裝備的消音器。如果有那般大小的光學歪曲迷彩斗篷的話,將端起的槍遮蓋,以不可視的狀態進行狙擊大概也行得通吧。不,還不止這些。在迷彩中,就連衛星掃描都能迴避。這麼說來,之前掃描時,在此處確實出現了光點的啊。
難道說,破斗篷男,也就是“死槍”,並不是“銃士X”……?
…………桐人。
詩濃在腦海內呼喊著在身後的體育館某處,現在應該攻擊著銃士X的光劍使的名字。當然,這個聲音,對方是無法聽到的。
相對的,沙拉,只有輕微的腳步聲傳到自己的耳朵中。破斗篷,如同滑行一般靠近詩濃。被黑暗吞沒的帽簷深處,暗紅色的兩個光點,不規則的閃動著。
幽靈一般的身姿,在離詩濃兩米的位置處,停了下來。
刺耳的聲音,從那無法看見的相貌處傳出。
“……桐人,你,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這下就能弄清楚了。”
看來破斗篷,是知道桐人在體育館中的,並且這番對話也是對他,而不是對詩濃說的。斷斷續續的機械聲,幾乎毫無起伏,但卻很夠感受到話語中富含的巨大情感。
“那時,我想起了,你那兇猛狂亂的身姿。這個女人……如果夥伴被殺,你會發狂的話,那就是真的,桐人。來吧……讓我見識見識吧。你的怒氣,殺意,充滿狂氣的劍,讓我,再次見識一下吧。”
他的這番話,詩濃幾乎無法理解。
不過,破斗篷的這番恐怖的宣言,反而讓詩濃遠離了驚愕與自我迷失。
——殺死?把我?被穿著光學迷彩,這種隱身斗篷的傢伙?
怒火湧上。產生的熱度,覆蓋在了麻痺的身體上。
電磁麻痺彈依然在產生了電光,但因為被擊中的左手,因此右手還是能夠勉強活動的。所幸的是,在離右手很近的地方就是別在腰部的MP7短機關槍的握把。如果只是抓緊,拔出,扣下扳機的話現在還是能夠做到的。在這麼近的距離,就算是機關槍,只要一梭子子彈也能打到對方的。
動啊,快動啊!
由詩濃腦部傳達給AmuSphere的運動信號的強度超越了系統的麻痺狀態,右手微微動了起來。手指碰到了MP7的握把。
幾乎同一時間,死槍從斗篷裡伸出的左手,緩慢的抬了起來。用兩根手指,擺在帽簷的額頭處。到剛才為止都一直沒有註意到,死槍後方的上空,漂浮著三個淺水色的三重光圈,中央處閃爍著紅色的“REC”文字。是直播攝像機。也就是說在GGO內外,觀賞現場影像的無數觀眾,現在正在觀看著死槍那宣告勝利的畫十字,與倒在他面前,一副不成體統的詩濃。
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消瘦右手,經由胸口滑到了左肩。
這時,詩濃的手掌終於握住了MP7的握把。
GGO內部的槍械當然也是安裝了安全裝置,但因為走火事故機率很低,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將攻擊速度放在第一位,所以在戰鬥中保險一直都是處於開放狀態的。詩濃也不例外。接下來只需要瞄準,扣下扳機了。來得及的,一定來得及的。
死槍終於畫完了十字,右手深入斗篷內,很快又拔了出來。詩濃用麻痺的右手拼命舉起MP7。好幾次都差點落下,但還是忍著做到了。重量僅僅一點四公斤的超小型沖鋒槍,居然會變得如此沉重。不過,死槍應該會在射擊前,將擊鎚後扳的。就趁這個空隙射擊——……
——不過。
當詩濃看到死槍的右手上握著的那把黑色自動手槍時,包括右手,全身都如同冰凍了一般。
怎麼回事。這也不是什麼奇特的擊鎚啊。至今為止,比它更大的沙漠之鷹,M500都曾經面對過幾次。現在就更不會這樣啊。趕緊重新握好MP7,把槍口對準敵人,扣下扳機。
詩濃自言自語道,正準備再度讓右臂活動——
就在,這時。
死槍的左手放到了套筒上,手槍的左側進入了詩濃的眼簾。正確說來,是看到了為了防止手槍打滑而雕刻上去的鋸齒金屬制握把,以及中央的刻印。
圓環正中央有著一個星狀標記。
是一個黑色的星狀圖案。
黑星。五四式。 ——是那把槍。
為什……麼。為什麼,現在,這把槍,會。
被當做最後的希望的MP7從失去了力氣的右手滑落。而槍與地面撞擊發出的聲音,卻沒有傳到詩濃的意識中。
卡嚓,擊鎚後扳的聲音響起。死槍的左手握在槍把上,採用半蹲的韋伯式站姿瞄準詩濃。突然,破斗篷帽簷內的黑暗產生了微妙的扭曲。如同粘液晃動,緩緩滴落,裡側出現了兩隻眼睛。
佈滿血絲的白眼球。小小的黑眼仁。不知是不是瞳孔散大的緣故,看起來就像是深孔一樣。
那名男子。五年前,在北部街道的小郵政局持手槍——五四式闖入,射擊了詩濃母親的那名男子。幼小的詩濃不顧一切的將那把槍撞飛,搶了過來,並扣下扳機擊殺了的——那名男子的眼睛。
——在啊。在這裡啊。躲在這個世界,潛伏起來,為了等候這個向我複仇的機會啊。
右手乃至全身的感覺都消失了。傍晚天空的紅色,廢墟的灰色,都消失了,看見的只有黑暗中的雙眼,與那槍口。
心臟的跳動,變得很響,傳入耳中。如果就這樣昏倒過去的話,基於AmuSphere的安全裝置,就能自動登出了,明明可以這樣的,但詩濃的意識卻沒有中斷,依然在等候著黑星扳機扣下的那一刻。卡嚓嚓,扳機發出刺耳的音符。只要手指再扣下數毫米的話,擊鎚就會撞擊撞擊,三零口徑的Fullmetal Jacket彈便會射出。這並不是能造成虛擬傷害的子彈,而是真正的槍彈。它能夠擊中詩濃/詩乃的心臟,並讓心臟停止,將詩濃/詩乃殺死。

詩乃就會像那時的那名男子一樣。
這就是命運,是無法逃避的。即使不是在GGO中,詩乃也一定會在哪裡再度被那名男子追殺的吧。沒用的。無論什麼抵抗都是毫無用途的。為了斬斷過去而做出的掙扎都是毫無意義的。
在這個巨大的放棄念頭中——
卻有著一個,如同沙礫般大小,的感情。
不能放棄,還不能就這樣結束。因為,自己就要明白,“強大”的含義了。戰鬥的意義。在那人的身旁,只要看著那人的話,總有一天,一定……
這般思考,卻被轟鳴般的槍聲中斷了。
究竟是哪裡的槍聲,詩濃也不知道,她只是閉上了眼睛,等候著意識消失的那刻。
不過——
刷拉,身體做出擺動的,確實眼前的破斗篷男。
帽簷中的“那雙眼睛”消失了,變回成了紅色的光點。右肩處,閃現出一橙紅色的傷害特效。看來是有人向死槍射擊了。還沒來得及思考,緊接著響起了第二次槍聲。從背後飛來的彈丸,這次擦著斗篷的左肩飛了過去。通過那衝擊聲響,可以斷定是把相當大口徑的槍械射出的。破斗篷連忙彎下身體,躲到了身旁大廈牆壁處的大洞裡。
從詩濃的位置,依然可以看到死槍的動作。只見他把右手的黑星放回槍套中,將肩上挎著的L115取下,用很快的速度與機關槍交換。恐怕,是要將電磁麻痺彈更換成必殺的338口徑Lapua彈吧。將那把又長又大的步槍架起,眼睛對準瞄準鏡,毫不猶豫的進行射擊,那一連串的動作即便是詩濃這樣的狙擊手看來都十分精練。
咻,消音的槍聲,與從身後傳來第三次攻擊幾乎是同時。不過,這次卻不是槍擊。滾到詩濃和死槍之間的,是一個類似於灰色果汁罐般的東西——手雷。死槍連忙躲進大樓內。
詩濃雙眼緊閉。在如此近的距離手雷爆炸的話,會承受很大的傷害的。不,即使這樣,也比被死槍的黑星擊中要好。是的,乾脆就正常死掉得了。在大會中途敗北,就這樣從GGO,不,是從VRMMO遊戲中引退,隱藏氣息躲在現實世界吧。總有一天,那名男子恐怕還會追來的吧……
不過,這次的事態,還是出乎了詩濃的意料。
半秒鐘後,炸裂開來,卻不是玩家們喜歡使用的大威力等離子手雷,也不是普通的火藥與固體汽油彈——而是只會釋放出無害煙塵的煙幕彈。
“……!”
不一會兒,視野全部被白色的煙塵所覆蓋,詩濃屏住了呼吸。
如果要逃的話,這恐怕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不過,麻痺的效果卻依然沒有消除。將刺入左臂的箭矢彈拔出的話就能立馬行動,不過即便如此右手卻也無法做到。在此之前,已經連站起來的鬥志都被消磨殆盡了。
恐怕連像樣的思考都做不到了,詩濃的眼前,自己的左臂——被誰抓了起來。
左臂粗暴地被拉了起來。有誰把右手上拿著的已經看慣了的大型槍扔開,然後把手掌移到詩濃背後。一刻也不耽擱,就那樣連帶著右肩上的HECATEII,用雙手抱了起來。
隨後,出現瞭如同要讓身體崩潰般的加速感。咻!耳旁響起了空氣的呼嘯聲。不一會兒,身旁的煙幕變得稀薄開來,詩濃再度恢復的視野中,看到的是抱著自己奔跑著的,玩家的臉。
晶瑩透徹般的白皙。黑曜石般的眼睛,和那隨風飄動的長長黑髮。
……桐,人。
雖然想這麼呼喊,但卻沒發出聲。看起來如同少女般美貌的臉上浮現的卻是一副十分嚴肅——不,是拼命地表情。一看就知道,那是在用著能繃斷神經的意志力,不停地發出讓虛擬體移動的命令。
說不行也是想當然的。不論桐人是怎樣的STR優先型,並且只攜帶了輕量的光劍和手槍作為武器,要抱著詩濃以及HECATEII大概也到了運載重量的限度了吧。在這種狀態下,還能以那樣的速度奔跑已經算得上是奇蹟了。而且,再次仔細打量的話,發現他也不是毫髮未傷。右肩與左腕上都有著嶄新的放出紅色特效光帶的傷害痕跡。從光亮的程度來判斷,應該是發相當大口徑的子彈。 GGO由於是美國產的VRMMO,因此痛覺緩和機能級別也很低,受到如此大的傷害,想必直到痛覺消失,那強烈地麻痺感也會持續好一會兒吧。
……已經,夠了。放下我吧。
雖然這麼想,但還是沒有說出口。全身,不,是意識完全處於麻痺中。此時,詩濃能做到的只有眨眼睛而已。用緩慢運轉的腦袋呆呆地思考。雖然聽不到槍聲,但剛才擊中桐人的應該是死槍的L115。隔著煙幕彈的這般射擊精度也太準了吧。也就是說,他正在後方追趕著。雖然還不清楚對方的能力構成,但也應該不會比抱著詩濃的桐人的腳程還要慢。這樣下去會被追上來的。
至於這點,桐人應該也是很清楚地。不過,光劍使還是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放下詩濃的意思。只是咬緊牙關,喘著粗氣,拼命前行。
兩人繞到了圓形體育場的東側,準備逃到廢墟的北部。這里和南側相同,又一條主街道筆直伸向遠處。雖然有著一些壞掉的車輛和巴士翻到在那裡,但要利用這些完全隱藏行蹤逃出街區是絕對不夠的。桐人他,到底是想到哪裡去呢……
出現在路旁不遠處,幾近破損了的霓虹燈標誌,解答了這個問題。
在傍晚昏暗的天色中,出現了一毫無亮度,不斷閃爍著的“Rent-a-Buggy&Horse”文字列。首都古羅肯也有這種設施,這就是無人營業租賃屋。在車輛停放區擺放著的三輪摩托,幾乎都處於破損狀態,只有其中一台像是能夠運轉。
但是,能夠乘坐的工具卻不只那一個。就和招牌上寫的一樣,在摩托旁,還有幾匹四足大型動物——也就是馬被拴在那裡。雖說如此,但也不是真正的馬。是金屬框架與齒輪暴露在外的機械馬。這邊也是,能跑的只有一匹。
桐人走進車輛停放區,究竟是選擇摩托還是馬匹,讓他猶豫了一會兒。詩濃終於用她那僵硬的嘴,擠出了這樣一番話:
“馬匹……不行的。雖然腳程很快,但是……太難以,駕馭了。”
雖然能夠駕駛需手動操作的三輪摩託的玩家幾乎沒有,但機械馬的駕駛難度應該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依靠的並不是玩家的技能,而是自身的技術,為了能夠操作好,長時間進行專業的練習是不可或缺的。由於GGO才開服一年,所以應該沒有玩家有閒暇時間擺弄這些。
聽到詩濃言語的桐人看起來依然是一副猶豫的樣子,但很快便點了點頭,跑到唯一一台完好的三輪摩托前。按下啟動觸摸板,發動引擎。讓詩濃坐在後座,自己跨坐到駕駛座上,毫不遲疑地讓機車加速。大個的後輪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摩托發出白色的煙霧調轉車頭。
在車頭朝向北側時桐人瞬間將機車停了下來,大聲地說:
“詩濃,你能用狙擊槍把那匹馬毀掉嗎!?”
“誒……”
詩濃終於用那依然有些麻痺的右手,將刺中左臂的麻痺彈拔了出來,聽到桐人這話,她眨了眨眼睛。望向身後的機械馬,終於領悟到了。桐人一定是擔心,破斗篷男——也就是死槍利用那馬匹追趕上來。再怎麼說這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這裡,詩濃點了點頭。
“我……我知道了,試試看……”
依然抖動的雙臂,將從右肩上取下的HECATE舉起。槍口對準二十米外的冰冷的金屬馬匹。就算不通過瞄準鏡瞄準,這種距離只要利用修正技能便能命中。手指搭在扳機上,淺綠色的著彈預測圓出現了,完全聚焦到馬匹的側腹上。就這樣,給手指施加力道……
卡嚓。
這種僵硬的手感,讓詩濃睜大了眼睛。
扣不動扳機。難道是什麼時候打開了保險裝置嗎,在確認了下愛槍的側面後,發現根本沒有這一回事。再度給食指注入力氣。但是,扳機就像被焊接住了一樣,一種僵硬的感覺再次傳到了右手上。
“誒……為什麼……”
卡嚓。卡嘰。不管幾次都是這樣。詩濃驚愕的望著自己的手指。這是怎麼也意想不到的情景。手指,沒辦法觸碰到扳機上。雪白的手指與光滑的鋼鐵之間,有著數毫米以上的空隙存在。無論施加多大的力氣,都無法縮短這段距離。
“……扣不動……為什麼……扣不下扳機……!”
從喉嚨處傳出的是細微的悲鳴聲。
這不是冰冷的距離手詩濃,完全就像是現實世界的朝田詩乃的哭喊聲一樣。
就在這時。
體育場東側殘留的煙幕的方向,出現了一黑色的人影。
破損的斗篷隨風擺動,右手上拿著的又長又大的步槍。 “死槍”——或者說是藉用了那種姿態的“那名男子”。
突然,視野變得昏暗。雙腳失去力氣。全身發冷。
啊啊……,怎麼會。這是,發作的前兆。明明在這個世界,變成詩濃的那時起,一次也沒有發作過。在最初進入這裡,突然一下子握住手槍的時候,明明就很平靜的啊……
“詩濃,抓穩了!”
一陣強烈地聲音傳來,同時伸出的手緊緊的抓住詩濃的左臂。在引導之下,詩濃抱住了桐人的腰。隨後,舊式的化石燃料發出咆哮聲。前輪抬起,機車如同跳躍一般飛到了道路上。
桐人操作機車,讓其跳躍起來,突如其來的加速感將詩濃的意識拉回。在恐慌到來之前總算是保住了意識,她拼命地縮起那纖細的身體。微微傳來的問題,讓詩濃遠離了被黑暗吞沒的危險。
不一會兒便到達了最高時速的機車,發出刺耳的咆哮聲馳騁在廢墟城中的主幹道上。
——逃掉……了嗎……?
戰戰兢兢的想著這些,但卻沒有勇氣轉身去看。此時,詩濃意識到了身體正在發抖。
活動那僵硬的手指,正準備將右手上抱著的HECATE背到肩膀上的時候,桐人再度發出了緊張的聲音。
“——可惡,還沒逃掉呢!不要放鬆警惕!”
下意識轉身望去。
從變得很小的停車坪那裡,一匹破損的機械馬奔跑而出的景象進入了詩濃的視野。她不敢相信似地睜大眼睛,但坐在那馬匹上的人究竟是誰,這完全沒有確認的必要。
如同不吉利的飛鳥展開的黑翼一般,騎手的斗篷大大的展開。背後背著L115,兩手抓著那金屬纖維製成的韁繩。踩踏在馬鐙上,腰部抬起,配合馬匹的活動上下擺動身體,完全像是熟練地騎手一樣。噠噠噠,噠噠噠,沉悶的馬蹄音,就像是腦袋裡猛烈蹬踏似地。
“為什……麼……”
沒有騎過馬暫且不說。即使是在現實世界有著騎馬的經驗,在這個世界也不能很好的駕馭機械馬,詩濃曾經這麼聽說過。不過,那黑色的騎士卻,熟練地在翻倒著的廢車輛中迂迴前行,時而飛躍而過,用幾乎和機車相同的速度追了上來。
那身姿,已經不再是和自己一樣的玩家級別了,就像是詩濃那溢出的恐懼具現化的產物一樣。明明可以將視線移開,但詩濃的視線卻完全集中到了二百米後的騎手的臉上,不能移開。這種距離應該是看不到對方的臉的,但對於詩濃來說,卻能夠很清楚地看到黑暗的帽簷下方浮現著的兩隻眼睛,以及掛著冷笑的巨大嘴角。
“要被追上來了……!快加速……逃……快點逃啊……”
詩濃用混雜著慘叫的細微聲音,叫喊道。
就像是回應她似地,桐人又提升了速度。不過,就在此時,一側的後輪碰到障礙物彈了起來,桐人好像是沒有抓穩握把似地,機車的後部突然向右側滑起來。
詩濃的喉嚨深處發出尖叫,同時反射般的向左傾斜保持平衡。如果機車繼續打轉的話,死槍大概十秒鐘就會追上吧。桐人發出了罵聲,控制住了搖晃的車身。
發出高分貝的剎車音,開始左右蛇行的機車,終於在數秒鐘後恢復了穩定,又開始了加速。不過,就在這微微的時間損耗期間,死槍確實是縮短了很大的距離。
貫穿廢墟的高速公路就像是惹人討厭似地障礙物一個接一個的出現,達到了最高限界速度的機車轉彎也是很辛苦的。在加上路面上到處都有薄薄的沙塵層,只要一觸碰,輪胎就失去了抓地力。在這期間機車微微向側方滑了一下,讓詩濃心跳停了一瞬間
條件對於追趕者來說都是一樣的,不過這滿是障礙的道路對於四足機械馬來說卻像是微微佔優一般,它流暢地迴避著廢棄車輛向前追趕。在此之上,對方還有一個,絕對有利的因素。
三輪機車與機械馬都是兩人用的搭乘道具。但其中一方是雙人搭乘,另一方則是只有一個人。從現狀來看,機車的加速明顯要遲緩一些。
躲進障礙物的陰影中,再度現身,馬匹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大。明明對方還沒有靠近,但一股類似於刺耳的金屬聲響般的氣息卻像是撫摸著詩濃的脖頸一樣。
距離只剩下一百米了,正想到這裡時。
死槍的右手離開了韁繩,筆直對著詩濃。手上握著的是——那把,黑色的手槍。 “五四式,黑星”。
全身無法動彈,就連望著踏板也做不到,詩濃只得凝視著手槍。臼齒發出顫動,卡嚓卡嚓傳出不規則的聲音。呼,悄無聲息的,紅色的彈道預測線對準了她的右臉。詩濃將臉朝左傾斜,這並不是由思考做出的指令,而是自動做出的動作。
隨後,就像是惡魔張開大顎,槍口處發出橙紅色的光芒——
砰!引發出一陣刺耳的衝擊音符,致死的槍彈從離詩濃右臉頰十厘米的位置處飛了過去。
子彈超過機車,命中了前方的廢棄車輛,空間佈滿了微粒子的光影特效,並觸碰到了臉頰上。在這個瞬間,詩濃就像是將臉貼在乾冰上一樣,感到一股寒冷的痛感。
“不要啊啊啊!!”
這次詩濃發出了尖叫,將眼睛背離身後死神,將臉深深埋進桐人的背中。緊接著,飛來的第二發子彈像是命中了機車的側部擋泥板似的,硬實的震動從腳部傳到全身。
“不要啊……救救我……救救我啊……”
像是嬰兒一般蜷縮著身體,不斷重複著怯弱的話語。不知道死槍是不是更換了邊追邊射擊的戰術,槍擊停了下來,馬蹄聲卻變得更大了。
“詩濃……聽得到嗎,詩濃!”
突然間聽到桐人叫喊自己的名字,但詩濃卻無法做出回應。只是低頭望著踏板,發出細微的聲音。
“詩濃!!”
再度傳來的尖銳聲音敲動著詩濃的全身,她總算是停止了驚叫。脖子微微動了動,望著桐人黑色長發的背影。他正凝視著前方,拼命的加快速度,用那雖然有些僵硬,但至今為止卻依然很冷靜的聲音,說:
“詩濃,這樣下去會被追上的。——你趕緊狙擊他!”
“辦……辦不到的……”
詩濃拼命的搖著頭。 HECATE壓在右肩上的沉甸甸的感觸依然存在,但一直以來能夠給予自己鬥志的這股重量,現在卻什麼也傳達不過來。
“打不中也沒關係!只要牽制住對方就好!”
桐人繼續大聲說道,詩濃卻只是一個勁兒的搖著頭。
“……不行的……那傢伙……那傢伙是……”
那名男子是從過去複活的亡靈,即使是用十二點七毫米彈擊中他的心臟,也不會有用的——詩濃這麼確信道。就更別說是牽制了。
但,就在這時,桐人轉過頭,黑色的眼睛綻放出奪目的光澤,說:
“那你就代替我來駕駛,我來射擊他!!”
這番話,在詩濃的腦海中停留了一小會兒,像是——恐怕是,微微觸動了她的自尊吧。
——HECATE……是我的分身。除了我之外……誰也不能使用……
斷斷續續的思考,如同迴路中流動的微弱電流一般,讓詩濃的右手動了起來。
用遲緩的動作,將巨大的步槍從肩膀上取下。借助機車後部的橫樑架起槍,戰戰兢兢的抬起身子,將眼睛貼到瞄準鏡上。
放大倍率調到了最低,但因為距離只有一百米不到,死槍的身體以及機械馬的身影三成以上都在視野之中。為了能精確的瞄準身體中心線,詩濃準備調高倍率,伸出去的手卻又停了下來。
繼續放大的話,就能清楚地見到帽簷下的那張臉了,想到這里手指就無法動彈了。詩濃把右手移動到握把處,進入狙擊狀態。
死槍應該是注意到了詩濃的行動,但他卻毫無躲避的意圖。雙手依舊緊握韁繩,筆直追了過來。被小看了,意識到這點,如今再次拿出那把手槍——被小看了,雖然察覺到了這一點,但直到現在,每當想起他說不定會再把那手槍——把過去詩乃握著的五四式如實地再現出來的詛咒之槍拿出來時,懼意都會比怒火更早佔領她的腦海。
只需要一發,一發的射擊。在這種距離之下,即便看得到導彈預測線,迴避也可能會失敗。聚集這種消極,卻僅有一點點的戰鬥意志,詩濃控制著扳機槽中的食指,向著扳機移動。
但是。
手指的動作,依舊被那股奇妙的僵硬感覺,給阻止了。
不管注入多少力量,手指就是無法碰到扳機。就像是,詩濃那唯一的搭檔,HECATE自身在拒絕詩濃似地——
不,不是的。拒絕詩濃的正是她自己。詩濃心中的詩乃,正在拒絕著槍械的射擊。
“……無法射擊。”
詩濃/詩乃,低聲叫道。
“無法射擊。手指無法動彈,我……已經不能戰鬥了。”
“不,你能射擊的!!”
強勁而又嚴肅的聲音,立馬從身後回擊了詩濃。
“沒有無法戰鬥的人!戰鬥,不去戰鬥,這些都只是選擇。”
被她看做是最大的對手的桐人說到了這個份上,不過即使如此,詩濃內心那行將熄滅的內心之火卻只是微微動了動。
選擇。那麼,我就選擇不去戰鬥。這樣就不會辛苦的。但找尋希望的旅途被奪去,被破壞,自己也很討厭。在這個世界的話就會變得強大,這些都只不過是幻想罷了。我這一生,都只能生活在那個男子的怨恨,與對槍械的恐懼之中。只能低著頭,隱瞞氣息,什麼也不去看,什麼也不去感受……
突然,灼熱的火焰,包住了那冰冷的右手。
詩濃將緊閉的雙眼睜開。
原本坐在機車的駕駛座上的桐人,調轉了身體,貼在了站在後踏板處的詩濃的背上。右手伸出,覆蓋在即將從HECATE握把上脫落的右手上,緊緊握住。
看來是將機車固定成了加速狀態,機車依舊全速行駛,這樣下去遲早會撞到障礙物上的。不過桐人就像是毫不在意一樣,在詩濃的耳旁叫道:
“我也一起!所以,只要一次就好,讓手指動起來吧!”
一把槍由兩個人射擊,系統能否允許呢,詩濃也弄不清。即便如此,接觸到桐人手掌的部分被烈火般的熱度所滲入,凍結的手指就像是溶解了一般,詩濃這麼感覺到。
食指震動——緊接著關節發出聲音——手指,碰到了扳機的金屬塊上。
視野中出現了淺綠色的著彈預測圓。但卻很大,超出了死槍的身體,按照脈搏做出不規則的運動。心跳變得無序,恐怕是行進中的機車發出激烈的搖擺造成的結果吧。這樣一來,在考慮對方的迴避力之前,先得保證子彈能夠筆直飛出去啊。
“不,不行的……這樣的搖動下,瞄準……”
弱弱的發出呻吟聲的詩濃的耳旁,立即傳來了讓她冷靜下來的回答。
“沒關係的,五秒鐘後搖擺就會停止的。好了嗎……二,一,就是現在!”
突然間,pang!發出這樣的聲音的同時,一股巨大的震動傳遍全身,接下來就像是假的一樣,搖動停止了。機車衝上了什麼東西,然後飛躍起來。用眼角向地上掃去,發現是輛像跳台那樣,緊貼在路面上的楔子型跑車。在桐人轉過身來之前,這輛機車的路線就已決定好了。
……在這種狀況下,這人為何會如此冷靜呢。
剎那間,詩濃在心中這麼問道。不過很快,就被自己的話給否定了。
……不對,冷靜什麼的,並不是這樣。這個人,只是,盡全力了。沒有給自己找理由,而是選擇了盡全力去戰鬥。這就是——就是,此人的強大之處。
在昨天預選賽決勝局上,詩濃曾這麼問過桐人。像你這樣強大的人,究竟在怯弱些什麼呢。
但是,這個問題卻犯了個很大的錯誤。怯弱,煩惱,痛苦,即使擁有這些,卻依然勇往直前,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強大”。因為只有一個選擇存在。站起來,或者倒下去,射擊,或者放棄。
詩濃並不認為自己能做到像桐人那樣。但是,至少,現在——就現在。
詩濃將碰到扳機的手指,用盡全身的力氣按了下去。
明明是調整過的扳機彈簧,現在卻緊得難以想像。即使是這樣,它終於還是被兩手的熱量所壓倒,隨著手指緩緩扣下。出現在視野中的預測圓,根據詩濃心情的放鬆,收縮起來。但敵人的身影還是沒有佔據預測圓的一半。
大概,一定,打不中吧。
在當狙擊手這麼長的時間裡,詩濃首次這麼想到,並同時壓下了扳機。
就像早已等得不耐煩似的,愛槍Hecate爆發出了不滿的轟鳴聲,那聲音比起以往都要猛烈,炫目的火光從槍口散出。
由於姿勢的不穩定,產生後坐力並沒被抵消,猛地向後彈去的詩濃,被桐人緊緊的抱住。達到飛躍的最高點後,機車開始下落,詩濃睜開雙眼,找尋著子彈的行蹤。子彈旋轉著在暮色中沿著軌道向前突進,差一點就命中了騎馬的死神,向右偏離飛了過去。
——打偏了……
詩濃在口中低聲念叨道,雖然彈夾內還有子彈,但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拉動槍栓了。
不過,“冥界的女神”不知道是不是出於自尊,拒絕了完全射偏的情況產生——巨大的反器材子彈,沒有將柏油路打出一個坑,反倒是擊中了倒在路旁的大型卡車的側腹上。
GGO地形上設置的一些人工物體,幾乎都能作為掩體來利用。不過,因為這遊戲既是MMORPG同時又有FPS的血統,所以還是稍微有些風險的。罐車等大型機械,受到一定程度的傷害後可能會起火,並發生爆炸。路上擺放著的鏽蝕了的廢棄車輛也是,雖然概率很小,但有的油箱內還是殘留著些汽油的,如果那些車輛被槍彈擊中的話——
kachi,大型卡車的車身旁冒出了小小的火花。
從卡車旁通過的死槍察覺到了這些,操作起機械馬,準備讓它朝著與道路相反的方向躍起。
不過,比那更早一步。巨大的火球膨脹開來,卡車連同馬匹一同被炫目的橙紅色光芒吞沒。
完成了飛躍的機車落到了地面上,產生了激烈的反彈,近乎同一時刻,爆炸產生的強大衝擊波讓主幹道搖晃起來。爆炸的火光遮擋住了剛才那輛被當成了跳台的運動車,直衝而上的火柱中,可以看到機械馬被炸得七零八落的身影。
——打倒他了嗎……?
剎那間,詩濃這麼想到,但很快就打消了該念頭。只憑剛才那輛卡車的爆炸,是絕不會殺死那死神的。頂多能夠爭取一些時間。但如今,能夠做到這點就讓人感到是個巨大的奇蹟了。
桐人再次調轉身體,面向前方,將要側翻的機車穩定下來,又一次加快了速度。
詩濃無力的坐到了後座上,呆呆地望著紫色的夕空下升起的黑煙。現在的她什麼都無法思考,身體只是隨著疾馳的機車,不斷震動著。

道路左右朝身後移去的大樓與廢棄車輛逐漸減少,被天然的岩石,以及奇特的植物取代,桐人放慢了速度,慎重地在沙丘之間進行駕駛。
詩濃則是毫無意義的,數著左右通過的大型仙人掌的數量,突然若有所思似的看了下手錶。細細的指針所示的時間是午後九點十二分。讓她很驚奇的是,從街區南側的河床進入廢墟作戰到現在,只過去了十分鐘。
不過,就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對於詩濃來說,BoB大會——不,甚至是GGO這個遊戲,都發生了很大的轉變。
如果頭腦恢復了一定程度的冷靜,再來思考的話,那個叫做“死槍”的玩家,與很久以前在郵政局強盜事件中被詩乃擊中的男子並不是同一個人。讓詩濃一瞬間把死槍聯想成那人的證據,那把名為“五四式黑星”的手槍,在GGO內也不是什麼稀有的槍械。不如說,市場價非常的低廉。死槍只是偶爾選擇了那把槍當做副武器來使用的,這也絕對不是不可能的。
問題是,詩濃只要看到那把槍時,便會變得怯弱,乃至引起了發作。
詩濃,在這個世界裡,從沒有和裝備了黑星的敵人交戰過。即使是面對那把槍,也能毫不怯弱的冷靜應對,並將其埋沒在自己擊倒的眾多目標之中。
不過,到頭來,確實這般狼狽的樣子。明明電磁麻痺彈的效果已經完全消散了,但身體依然很遲鈍,雙手不斷地擺動。抱在雙手中的那熟悉又親切的HECATE的重量,現在就連支撐它都很辛苦。
——全部都是,騙人的。都是自欺欺人的。我用那攢下的驚人的殺人積分,來證明自身的強大,到頭來卻是什麼意義都沒有……
深深地低著頭,此時車身側滑,機車停了下來。從身後,傳來了桐人那冷靜的聲音。
“……哎呀,視野開闊雖然很好,不過要找個隱藏的地方就……”
聽到這話,詩濃呆呆地思考起來。確實,桐人將麻痺的詩濃拯救出來時,應該受了很重的傷。總之還是先在這個沙漠地帶隱藏起來,用初期分配給所有參賽者的急救包給他恢復一下HP吧。但是,那道具的恢復速度卻很慢。為了能夠恢復到安全狀態,只是躲藏在沙丘或者是仙人掌的陰影中都是遠遠不夠的。
詩濃抬起沉重的頭四處張望,看到了不遠處一個赤褐色的岩石山,並用手指了指那,說:
“……那裡,大概,有山洞存在。”
“哦,這樣啊。剛才你也說過,沙漠地區有著能夠迴避衛星掃描的洞窟存在啊。”
用很快的語速回答,同時將機車車頭調轉,朝著道路外駛去。數十秒後到達了岩石山處,在周圍轉了轉。和預料的一樣,北側面有一個很大的開口。桐人將機車的速度降下,駛入了洞中。
洞窟內部還是十分寬闊的,雖然入口處看起來只能讓機車進入,但內部卻有著兩塊榻榻米的空間。裡面十分昏暗,也多虧了夕陽光線在岩壁上的折射,讓洞內並沒有漆黑一片。
關閉引擎,腳踩在沙地上的桐人,伸了個懶腰後,望向詩濃。
“總之,就待在這裡躲避下一次的衛星掃描吧——啊,不過如果這樣的話,我們的終端也不會收到衛星情報吧。”
聽到桐人這樣的推論,詩濃總算是露出了苦笑。她將自身毫無氣力的雙腳落下,走到岩壁旁坐了下來,回答道:
“……當然啦,如果附近有其他玩家的話,為了勘察山洞,只要往裡面扔個手雷什麼的,我們都會被炸死的。”
“這樣啊。嘛啊,就和解除武裝潛入水底一樣啊……說到潛水什麼的……”
離開機車,望著山洞洞口的桐人,改變了表情,繼續說道。
“那傢伙剛才,是突然在你的身旁出現的吧。難道那個破斗篷,有著能夠讓自身透明化的能力嗎?在大橋那裡突然消失,衛星上也沒有顯示,也就是說他並沒有潛入水中,而是依靠那個能力……”
“……大概,是這樣的。那就是'meta-material光學歪曲迷彩'的能力。雖然是BOSS專用的能力……不過,居然有擁有那種能力的裝備存在啊,真是不可思議。”
解釋到這,詩濃方才領悟桐人在擔心些什麼。詩濃也將目光轉向洞口,低聲地說:
“……在這裡就沒關係的,我是這麼認為的。腳下都是沙地。即使透明,也無法將腳步聲消除,還能看到腳印。像剛才那樣,突然出現在眼前是不可能的。 ”
“原來如此啊。那,我就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吧。”
桐人點了點頭,在離詩濃右側不遠處坐了下來。將從口袋中搜尋出來的急救治療包取出,用生硬的手法將治療包頂在脖子處,按下了對側的按鈕。響起了細微的音符,回复特效的紅色光芒瞬間將虛擬體包住,一個治療包雖然能夠回复百分之三十的HP,但需要一百八十秒的時間,因此在戰鬥中使用是毫無意義的。
視線從右側移回,詩濃再次看了下手錶。正好是九點十五分,第五次衛星掃描進行的時間。不過,就和剛才她對桐人說的一樣,洞窟中接收不到任何的電波信號,因此看終端的地圖也是白搭。
上屆大會,也是在相同的時間,也就是午後八點開始BattleRoyal,到最後剩下的“澤克西特”與“暗風”用單挑決出勝負,只用了兩小時多一點時間。如果假設這次也是相同進展速度的話,如今剩下的玩家應該只有十名左右。詩濃在上屆大會中,只經過了二十分鐘便成為了第八個死亡者,這次大會早已大幅更新了該記錄。不過,她卻毫無欣喜的感覺。
詩濃放下左手,貼在岩壁上並讓背靠在上面,低聲的說:
“……我說。那傢伙……'死槍',剛才有沒有可能被炸死了呢……?”
這種可能十分的低,詩濃自己也明白。不過,還是想這麼問問。一段時間後,桐人用低沉的聲音,回答道:
“不……在卡車爆炸前,我看到他從馬上跳了下去。不過在那種關頭才跳出去,我想也不會毫髮未損的……但我不認為他那樣就會死的… …”
確實,如果在如此近的距離遭遇爆炸的話,一般來說都會受到很大的傷害的。
前提是對方是普通玩家。
不過,那傢伙一定不是等閒之輩。用“黑星”將澤克西特,薄鹽鱈子,還有PalerRider真的殺掉了的那名破斗篷,就像是徬徨在網絡中的真正的亡靈一般。不過,當然,這番話詩濃是不會說出的。 “這樣啊”她如是般回答道,隨後便把Hecate放到身旁的沙地上,雙臂環抱起膝蓋。
低著臉,開始詢問起其他的問題。
“剛才,在體育館的時候,你怎麼這麼快就來幫我的呢?那時,你不正在外牆附近麼?”
說完,她感覺到了一陣苦笑。用眼角的余光望去,光劍使正靠著岩壁,雙手擺在腦後。
“……我倆都認為死槍的真身是'銃士X',但只要看一眼,就會發現這個假設是錯誤的……”
“……為何?”
“不管怎麼看銃士X都是個女生。不是像我這種F型的喲。”
對於這稍微有些意外的回答,詩濃“誒”的回答了一聲。桐人微微搖搖頭,露出些許苦惱的表情。
“在那時,我終於領悟了我們犯了個很大的錯……我便尋思著死槍是不是到詩濃你那裡去了,一想到這裡,我就堂堂正正的報上名號,強行將銃士X斬殺掉了。之後還必須去道歉才行啊……順帶一提的是,銃士的發音並不是'JUUSHI CROSS'而是讀作'Musketeer-Ickx'。”
“……誒。”
再次相遇,向對方道歉究竟是因為那強硬的作戰方式,還是因為對方是女性呢,正當詩濃思考著這些。還沒來得及詢問時,桐人繼續說道。
“我也中了一槍,才解決戰鬥的,站在體育館上向南望去,發現詩濃已經倒下了……糟糕了,想到這裡,我便撿起了Musketeer的步槍,借助著煙幕彈,從外牆上跳了下去,靠著邊射擊邊翻滾跑了過來……”
接下來就和詩濃知道的一樣了,她聳了聳肩。
也就是說,桐人身上的兩發彈痕,一發是銃士X【Musketeer-Ickx】的步槍造成的,另一發則是死槍的L115。雖然話說的很輕鬆,但在對夏侯惇作戰中表現出了極強防禦能力的光劍使,居然會冒著身中兩槍的危險,前來營救詩濃,這種作法怎麼想都太亂來了。
反過來說——在那種局面下,詩濃很明顯的成為了桐人的累贅。即便死槍裝備有“光學歪曲迷彩”這種預料之外的裝備,如果自己更加留意後方,可能就不會被最初的那發麻痺彈給擊中了。如果此時在和桐人匯合的話,反倒是會在那裡將死槍打倒也說不定。
當然,是在那傢伙不是真正的亡靈,而是玩家的前提下,不過。
被迷茫與無力感斥責,抱膝而坐耷拉著頭的詩濃,感受到了桐人的身體朝自己靠近了些。同時,傳來了低沉的聲音。
“你不要那麼責備自己了。”
“……”
微微了吸了口氣,等候著接下來的話。
“我也是,沒有發現那傢伙隱藏起來了。如果換過來,當時是我中了麻痺彈的話。——在那種場合下,詩濃也會來救我的吧。是這樣吧?”
那聲音,還是那樣的安詳——
詩濃的胸口再次出現了那種刺痛的感覺。她緊緊閉上眼睛,在心裡默默念道。
……我,被安慰了。原本是把他當做對手的……想要在平等的條件下與他決一勝負的對手。卻讓他看見了自己消沉,懦弱的樣子……就像個小孩一樣,被他哄著。
更加難以忍耐——或者說是難以原諒的是,在自己心裡,有著跟屈辱的感受同等強烈的,想委身於他的安慰之中的衝動。
把內心的恐懼與苦痛全盤托出,在僅有一米的位置伸出援手的,那位謎樣的,其內在卻一定是真摯質樸的光劍使,用全部的情感安慰著詩濃……不,大概是在撫慰著詩乃吧。難道說這就是,從五年前的郵局搶劫事件開始詩乃就一直在尋求,但誰也沒有給予的“救贖”嗎。
如果真是這樣,作為詩乃另一半的冰之狙擊手,這次可能就會真正的消失吧。不,在此之前,明明昨天才剛遇見的人——而且是個在現實中完全不認識,也沒見過面的人,為什麼內心卻有著向他傾訴的慾望呢。就算是在現實世界,與自己關係很好,並且認識半年以上的新川恭二,詩乃都沒曾想過要和他傾訴。
焦躁與無力感,夾雜著混亂與迷茫,詩濃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膝蓋。
就這樣,時間過去了十秒。
終於,又聽到了桐人的聲音。
“……那麼,我就走了。詩濃就呆在這裡,多休息一下吧。本來是想讓你登出的……可大會中不能這麼做啊……”
“誒……”
反射性的抬起頭,望向身旁。桐人靠著岩壁站了起來,正在確認著光劍的電池餘量。
“……你想,一個人和那個男子……死槍,戰鬥麼……?”
對於著突如其來的問話,桐人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不過,接下來的話卻表明了他並沒有勝利的確信,反倒是正好相反。
“啊啊。那傢伙很強。除了那把黑色手槍的能力以外,其餘的裝備,參數等玩家自身的能力都很優越。說實話,要想一擊幹掉他,是很難的。像剛才那樣逃脫,多半都是奇蹟。再次面對那槍口……我也沒有自信自己能夠不怯弱的站在那裡。這次恐怕會丟下你,逃走也說不定……所以,請不要在和我在一起了。”
“…………”
對自己的強大有著絕對自信的光劍使居然會說出這番意外的話來,詩濃不由得望向桐人的臉。黑色眼瞳卻一反常態地閃現出了毫無把握的光芒。
“……你也,怕那人嗎?”
低聲問道,桐人將光劍別到腰環上,微微苦笑起來。
“——啊,很害怕。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話……或者是,因為那戰鬥真的會死也說不定吧。不過,現在……我要守護的東西,可是有很多。所以我不能死,也不想死。”
“想守護的,東西……”
“是的,虛擬世界……以及現實世界。”
詩濃能感覺出來,那一定是在說著跟某個人之間的羈絆。和她不同,對於桐人來說,在內心與他緊密相連在一起的人一定有很多吧。疼,胸口陣痛起來,嘴巴不由得說道:
“……那,你就這樣躲在山洞裡不久行了嗎、BoB裡雖然不能登出,等到大會只剩下我們中的一人,那時就能登出了,不管誰勝利都無所謂。這樣大會就結束了。”
聽完這話,桐人的眼睛略微睜大了些。隨後立馬說著“原來如此”,並微笑起來,不過他還是慢慢地搖了搖頭。和詩濃預料的一樣。
“確實是,還有這個方法。不過……卻不能這樣做。現在死槍一定也在某處回复HP吧,如果不管他直到大會結束,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被那槍擊中呢…… ”
“……這樣啊。”
————果然,你很強啊。
如果有著想要守護的東西,就算是面對死神也不會失去勇氣。我卻已經,將兩者都失去了。
詩濃無力地微笑起來,想著離開了這場景之後自己要怎麼辦。
在廢墟路上面對死槍的黑色手槍時,詩濃完全被驚嚇的縮成一團。直到骨髓都被寒冰凍住了。逃走時多次發出慘叫,就連自己的分身Hecate都無法扣動了。冰冷的狙擊手,現在已經消失了。
大概,在這個洞窟繼續躲藏下去的話,就再也不會相信自己了吧。心臟收縮,手指僵硬,大概射出的所有子彈都會偏離目標吧。
如果不能克服那段記憶,即便是在現實世界中,也會成天擔心那名男子會從夜路的陰影中——窗戶的縫隙之間出現吧。這也是在等候著詩濃/詩乃的結果吧,無論是在虛擬世界還是在現實。
“……我……”
詩濃將視線從桐人身上移開,如同自言自語般的說道。
“我,不會逃走的。”
“……誒?”
“不會逃的。不會躲藏在這裡的。我也要出去,和那個男人戰鬥。”
桐人眉頭緊鎖,將上身靠近詩濃,低聲地說:
“不行的,詩濃。被那傢伙擊中的話……真的會死的。我是完全近戰類型的,防禦技能也有很多,但你不同啊。被那消失了身影的男子零距離展開突然襲擊的話,危險程度比我更大。”
詩濃緊閉著嘴,一會兒後,靜靜地說出了自己得出的唯一結論。
“死了也沒關係的。”
“……誒……”
再次睜開眼睛對著桐人,慢慢的說:
“……我,剛才,可是十分害怕。害怕自己會死。比起五年前的我要更加懦弱……真是不像話,還發出了尖叫……這些都是不行的。如果要這樣一直生存下去的話,倒不如死了好。”
“……害怕是理所當然的。沒有人不怕死的。”
“我討厭,討厭害怕。像這樣懦弱的生存……我已經夠了。——不會指望你和我一起去的,即使一個人我也要戰鬥。”
說完詩濃將她那毫無氣力的手腕施加力氣,想要站起來。不過,她的手,馬上就被走到身旁的桐人給抓了起來,用緊張的語調,低聲地說:
“一個人戰鬥,一個人去死……你的意思是這樣吧?”
“……是的。大概,這就是我的命運吧。”
明明是個犯了重罪的人,但卻沒有受到任何制裁。所以,那個男人才回來了。為了給予那罪名相應的製裁。死槍並不是亡靈——這都是因果。這都是早已決定好了的結果。
“……放開我。我……必須得去。”
詩乃擺動著手想要掙脫,不過桐人卻握得更緊了。
黑色的眼睛放出閃亮的光芒。說出了那和小而優美的嘴唇極不相稱的,激烈的言語。
“……你一定搞錯了。一個人的死,絕對不光是他自己的事。人在死的時候,活在其他人心中的他也會同時死去。而我的心中,已經有詩濃你了!”
“那種事,我又沒拜託過你……我,我不需要依靠其他人!”
“已經像這樣地,聯繫在一起了不是嗎!”
桐人將握住的詩濃的手向上提起,將臉對著她。
這個瞬間,凍結了的心底壓抑著的情感,一口氣全部湧了上來。詩濃咬著牙發出響聲,用另一隻手抓住桐人的衣襟。
“那…………”
乞求撫慰的懦弱,與尋求破滅的衝動,孕育出了至今為止從未對誰產生過的感情,從未對任何人說出的言語從胸口深處浮了上來。詩濃用那帶有燃燒般熱量的視線盯著桐人的眼睛,大聲叫道:
“——那,你就守護我一生啊!!”
突然視野發生了歪曲。臉頰上感到了灼熱的溫度。詩濃沒有很快覺察到自己的眼眶早已充滿淚水,並順著臉頰滴落下來。
使勁甩開被桐人握住的右手,握緊拳頭敲打起桐人的胸口。兩下,三下,使勁力氣擊打。
“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無法做到,就不要擅自說出這些話!這……這是,我個人的戰鬥!即使是戰敗了,死了,誰也沒有權利指責我!!還是說,你要和我一同背負呢!?這……”
握緊的右手揮到桐人眼前。曾經,扣下那沾滿鮮血的手槍扳機,奪取了一條人命的雙手。加入仔細調查自己那雙污穢的雙手的話,滲入皮膚中的火藥黑色微粒至今應該依然殘留在那。
“這,殺過人……的手,你還能握住嗎!?”
辱罵詩乃的話語,不知何時從記憶的深處甦醒了過來。在教室內,如果觸碰了其他同學的持有物品的話,馬上就會遭受到“不要碰,你這個殺人犯!手上沾滿鮮血的殺人兇手!!”這樣辱罵,被他們踢打,將自己撞到一邊。自從那個事件以後,詩濃再也沒有主動接觸過誰。一次也沒有。
詩濃的拳頭,再一次地全力打了下去。這個島的所有地帶都不是有保護的安全地帶,所以桐人的HP應該是受到了一點點的擊打傷害吧,但他的身體卻沒有絲毫動搖。
“嗚……嗚……”
再也無法忍耐了,眼淚一顆一顆的落下。因為很討厭被別人看到自己哭喪的臉,詩濃趕忙低下頭,額頭頂在桐人的胸口。

左手依舊緊緊抓住桐人的衣襟,額頭靠在他的身上,詩濃咬緊牙關,但嗚咽聲還是傳了出來。像小孩一樣嚎啕大哭,對於自己蘊藏有這樣的能量,詩濃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最後一次在他人面前哭泣,究竟是何時,自己也記不起來了。
不一會兒,右肩上傳來了桐人手掌的感觸。不過,詩濃卻用緊握的拳頭將那手用力的打了下去。
“討厭……最討厭了,你這個人!”
叫喊的同時,虛擬的淚珠簌簌落下,落到桐人單薄的胸口上。
這樣不知道經過了多長時間——
眼淚哭乾了,魂魄就像擴散了似地,一股虛脫感向詩濃襲來,身體失去了力氣,倒在了光劍使纖細的身體上。以前無法原諒自己,爆發般的將感情釋放之後的辛酸苦痛,如今卻讓人感覺很舒服,額頭抵著對方的肩膀,只有呼吸聲不斷傳出。
一會兒後,打破了這般沉寂的人,正是詩濃。
“……雖然很討厭你……但,能稍微讓我依靠一下嗎?”
用細微的聲音說道,嗯,桐人只回答了這樣一聲。詩濃挪了挪身子,躺了下去,腦袋枕在桐人朝前伸出的腿上。可能是因為被看見自己的樣子很害羞吧,詩濃背對著桐人,看著右側後擋板上殘留著彈痕的機車,與從洞窟外射進來的最後一縷夕陽的殘照。
頭腦變得有些恍惚起來,但這和被死槍襲擊時思考停止的狀態不一樣,現在就想是放下了重擔一般,一種浮游的感覺湧上心頭。不知什麼時候,慢慢張開了口。
“我啊……殺過,人的……”
沒等桐人做出反應,詩濃繼續說道。
“並不是在遊戲中喲……而是在現實世界裡,真的殺了人。在五年前,東北的小街區上發生的郵局搶劫事件中……報導中說,犯人在用手槍射擊一名職員後,被自己的槍打死了,雖然是這麼說的,但那並不是事實的。劫犯的槍是被我搶過來後被我擊斃的。”
“……五年前……”
桐人低聲地問道,詩濃微微點了點頭。
“嗯。我那時才十一歲。……可能是因為還是小孩的緣故,新聞才沒報導吧。牙齒斷了兩顆,雙手手腕扭傷,背部挫傷以及右肩脫臼,除此之外,我的身體沒受到任何的傷害。雖然身體的傷馬上就治癒了……但也有沒能治好的地方。”
“……”
“我,打那時開始,只要看見槍就會嘔吐。不管是在電視中,還是漫畫中……手也不能摸類似手槍的東西。只要一看見槍……我的眼前,就會浮現出那個被我殺掉的男子的臉……好恐怖。好害怕。”
“……但是。”
“嗯。但是,在這個世界就沒關係。不會發作的……就算看許多把槍……”
視線移到了放在不遠處沙地上的那把擁有優美外形的HECATEII上。
“……我被喜歡了啊。所以,我才會產生了以下念頭。在這個世界如果變強的話,現實世界的我也會變強。一定就能忘卻那段記憶的……本應是這樣的……剛才,就在我被死槍襲擊那時,好像又發作了……好害怕……不知什麼時候,我會不再是'詩濃',而是變回了現實中的自己……所以,我,才必須和那傢伙戰鬥。不和那傢伙戰鬥的話……詩濃就會消失的。”
兩手緊緊抱住身體。
“我很害怕死亡。但是……但是啊,苟且偷生跟這差不多,也讓人很辛苦。如果不去戰鬥,逃避死槍……與那段記憶的話,我定會變得比之前更弱的。那樣的話,就連普通的生活都做不到了。所以……所以……”
突然襲來的寒氣,讓詩濃不禁抖動起來,就在這時。
“我也是……”
就像無路可走的小孩一樣,桐人一反常態地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我,也,殺過人。”
“誒……”
這回,詩濃背部緊貼著的桐人,身體瞬間發出了顫抖。
“……以前,我說過吧。我和那個破斗篷……死槍,在其他遊戲中見過……”
“……嗯,嗯。”
“那個遊戲的名字是……'Sword Art Online'。你聽說過……嗎?”
“…………”
雖然已經猜到了一半,但詩濃還是不禁抬起了頭,望著桐人的臉。光劍使,背靠著岩壁,黯淡的眼睛望著天空。
當然,詩濃是知道桐人說出的那個名字的。只要是日本VRMMO遊戲的玩家,就沒有不聽說過的。前年到去年這段時間,一萬人的意識被囚困在那裡,並且奪去了六千人姓名的那個被詛咒了的遊戲。
“……那,你是……”
“啊啊,如果用網絡術語的話……就是'SAO生還者'。死槍,那傢伙也是。我和他,曾經應該以命相搏,認真的戰鬥過。”
桐人的眼瞳,就像在回顧遙遠的過去似地,眼睛茫然的望著天空。
“那男子,是隸屬於'Laughing Coffin'這個紅名公會的人。在SAO裡,從指示槽可以分辨出玩家的身份,橙色意味著玩家是罪犯,盜賊公會就是橙名公會……雖說如此,但在其中,還有一些頻繁殺人,並以此為樂,被稱作紅名的一群人存在。那樣的傢伙,有很多……真的有很多。”
“但,但是……在那個世界,HP如果清空的話,不是會死麼……?”
“是的。但……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吧。對於那一部分玩家來說,殺戮就是最大的快樂。Laughing Coffin就是那些傢伙的集團。在無保護的區域,或者是迷宮處襲擊其他團隊,搶奪金錢與道具,隨後殘忍的將那些人殺掉。當然一般玩家也有極重的警戒心,但他們不停地想出各種手法來行劫,犧牲者的數目一直都沒下降……”
“……”
“所以,特意組建了一支大規模的討伐隊……我也加入了進去。雖說是討伐隊,但也不是要去殺掉Laughing Coffin的成員,只是讓他們無力化後送到監獄便可。費了很大的勁兒終於找到了他們的據點,集結的這些在戰力方面絕對沒問題的玩家,趁著夜色展開了突然襲擊。但是……不知道是哪裡洩露了情報。對方早在據店內布好了陷阱等候著我們……即便這樣,我們也重整了態勢,變成了一場巨大的混戰……在此之中,我……”
桐人的身體再度傳來抖動。他睜開眼睛,呼吸聲變得虛弱起來。
“Laughing Coffin成員兩人,是我親手殺害的。一人是……被劍,斬斷了脖子。另一人,則是被刺穿了心臟。明明是只打算將他們送進監牢的,那時的我什麼都忘記了,只是一味的砍殺……不,這些都只是藉口罷了。要使劍停止的話就一定會停下來的……但是,我卻任由恐懼與憤怒驅使,繼續揮舞著劍。從本質來說和他們是一樣的。不,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比他們的罪孽還要深重。因為……”
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呼出,平靜下來的桐人,繼續說道:
“因為,我強行將自己要做的事情給忘記了。那時殺了兩人,之後又砍了一人,在回到現實世界後,卻連他們的名字和長相都想不起來。直到昨天,在總督府的待機房間內,遇到那名男子……死槍那時為止……”
“……那,死槍就是,你與之戰鬥過的……那個'Laughing Coffin'的成員……”
“是的。他應該是在討伐戰中倖存下來,並被送到牢獄中的一人。那氛圍和說話的方式我都有印象。還差一點……差一點,就能想起他的名字的說……”
說到這裡,桐人睜大雙眼,右拳抵到額頭上,背靠在他膝蓋上的詩濃,就這樣看著他好一會兒。
這位叫做桐人的少年,是“Sword Art Online”的玩家啊。
他在那個世界的兩年中,每天都是生活在要賭上性命的戰鬥之中。
這些都是推測。不過,要是直接去問的話,那言語會是極其沉重的。她的耳旁,響起了昨天準決賽時,桐人的問話。
——如果槍發射出的子彈,能夠殺死現實世界的玩家的話……如果不殺掉對方,自己或者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就會被殺的話。在這種情況下,你會扣下扳機嗎。
桐人就像是說出了最極端的情況。某種程度上,與五年前在郵局發生的詩乃被襲的事件,幾乎一樣——
“……桐人。”
詩濃坐起身,抓住桐人的雙肩。少年的視線有些失去了焦點,就想是在看著過去一樣。即使這樣,詩濃還是將臉靠近,強行望著對方的眼瞳,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我,對於你做的這些事,什麼也不能說。也沒有資格。所以,我也沒有問這些話的權利……不過,我拜託你,告訴我一個就好。你,是如何… …跨越這些記憶的呢?是怎樣戰勝這段過去的呢?是怎樣,變得像現在這樣強的呢……?”
對於向自己吐露罪行的人,提這種問題,也太毫無關懷之心,完全利己了啊,詩濃內心這麼想到。但是,這是無論如何都想問的。雖然桐人對於自己“強行忘記”的這事很自責,但“要去忘記那段痛苦的回憶”詩濃卻怎麼也做不到。
——不過。
桐人在眨了兩三下眼後,凝視起詩濃來。隨後,他左右搖了搖頭。
“……我沒有跨越這段記憶喲。”
“誒……”
“昨天夜裡,我反复夢見在那次討伐戰中,用劍殺死那三人的景象,幾乎沒有睡著。虛擬消失的瞬間,他們的臉……聲音,話語,我再也不會忘懷的。”
“怎……怎麼會……”
詩濃呆住了。
“那……該……該怎麼辦呢……我……我……”
——我的一生,就只能如此了嗎。
這個宣告未免太讓人恐懼了吧。
沒辦法了嗎?即使是,現在走出這個洞窟與死槍戰鬥,萬一勝利了,現實中的詩乃也要永遠痛苦下去——是這樣嗎……?
“——但是啊,詩濃。”
桐人把右手,放在了緊握著自己肩膀的詩濃的手上。
“這大概才是正確的。我,忘記了自己用這手殺過人。明明是應該受到責罰的。但誰也沒有責罰我,也沒有人告訴我贖罪的方法。所以,我才無視了自己的行為,強行忘記了。但是,這些都是不對的。自己做的事,用這雙手將他們斬殺……殺人的含義,與重責,我想去接受,並一直思考下去。至少這是我,能夠做到的最低限度的贖罪,我是這麼想的……”
“……接受……一直思考。……我……我,做不到……”
“不管變得如何遙遠,過去是不會消去的,記憶也不會消逝。既然如此……何不直接面對,接受這場不得不去承受的戰鬥呢。”
“…………”
詩濃雙手失去了力氣,滑落到桐人腳邊。仰著頭,望著洞窟的頂端。
直接面對那段記憶,並戰鬥。自己還是無法做到。這是只屬於桐人的道路,自己的道路要自己去探索,但與桐人的話,還是解決了詩濃自身的一個問題。她將視線移到即便在洞窟中依然顯得很蒼白的桐人的臉上,低聲說道:
“……‘死槍’……”
“嗯?”
“那,那個破斗篷的真身,其實是個實際存在的人咯。”
“那是當然的。是原'Laughing Coffin'的干部之一,這點絕對沒錯。如果能夠想起他在原SAO時代的名字的話,我就能查到其住所與真實姓名。”
“……這樣啊……”
這樣的話,那破斗篷至少就不是從詩乃的過去複活的亡靈了。她皺起眉頭,邊思考邊說:
“那,那傢伙並沒有忘記自己在SAO時代的作為,是為了繼續進行PK,才來GGO這裡的……是吧?”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那傢伙,不管是在襲擊澤克西特與薄鹽鱈子時,還是在讓PaleRider消失時,一定會選擇個人數眾多的場合。那劃十字的舉動,就是為了吸引註意力。大概……對於他來說,是想讓大家都認為他有著能夠從遊戲中殺人的能力……”
“……但是,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AmuShere與初代的NeavGear不同,不是被設計成了不能釋放出危險的電磁波信號的嗎?”
“確實是這樣。……不過,根據要我來這個世界的委託人的話來說,澤克西特與薄鹽鱈子的死因,並不是腦損傷,而是心力衰竭……”
“誒……心臟……?”
聽到這話,詩濃不寒而栗,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怎麼可能,她一邊思考著,一邊將腦海中浮現出的話語說了出來。
“……這個……是被詛咒什麼的,超能力之類的能力殺掉的……?”
說完這話的瞬間,詩濃認為自己一定會被取笑的,但桐人卻只是用緊張的目光看著他,說:
“……說實話,關於操作那破斗篷的現實世界中的玩家的調查是有限的,所以也不知道其殺人的手法。但我認為,在虛擬世界對對手進行槍擊,並讓玩家的肉身心臟衰竭的方法根本不存在……等等……話說回來……”
不知道是不是桐人思考時的習慣,他晃動著自己那纖細的手指,中斷了自己的話語。
“……感覺有些微妙……”
“那裡……?”
“剛才在廢墟那裡,死槍並不是用黑色的手槍射擊我,而是特意換成了步槍射擊。在距離夠近的情況下,在攻擊力方面,應該是手槍比較強的。即使是一發命中,都能殺掉我的。實際上,我也沒能躲過步槍的子彈。如果那時是使用手槍的話,明明是可以殺掉我的……”
能夠如此冷靜的分析出自己在剛才其實有著被殺的可能性,對於他的這種膽量,詩濃多少有些驚呆,隨後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沒有劃十字的話……?用黑星……那把叫做'五四式黑星'的槍……”
說出這個名字的瞬間,詩濃喘氣有些痛苦,不過他還是忍了下來,繼續說道。
“……用那把槍時,他必定要劃十字什麼的。或者說是,不划十字就無法殺人……什麼的?”
“嗯……不過,在騎機車逃跑之時,那傢伙在狙擊詩濃的時候,使用的黑星吧。他在馬上,不是沒有劃了十字嗎?”
聽完這話,詩濃看了下停在旁邊的三輪機車。右側後擋板上的彈孔,明顯是338Lapua Magnum還要小的七點六二毫米彈。而且詩濃,看見了騎在馬上掏出黑星,在沒有畫十字的前提下進行了射擊。
“是的……確實是那樣。”
“也就是說死槍明明可以殺我卻不能殺我。但是他也沒有理由放過我啊。預算賽我取得了優勝……並且一眼看去外表也十分打眼啊……”
“我很平庸真是對不起啊。”
詩濃用左手肘頂了頂桐人的側腹,輕輕咳了一聲。
“啊對,我們是同等程度的打眼呢。總之,那傢伙無法射擊我,或者說是有什麼原因不能射殺我……”
“嗯……”
詩濃翻轉身體,趴在桐人的腿上,兩手交叉枕著頭。雖然對少年的抗拒與警惕心依然沒有消除,但只有在接觸到對方虛擬體的溫度,才會覺得那黑影遠離了自己。被暖暖的安心感包裹同時,用那慢慢恢復平靜的頭腦拼命的思考。
“……話說回來,之前,有一個說起來很奇怪的事……”
“之前?”
“在鐵橋時。那傢伙明明用黑星射擊了PaleRider,卻無視了倒在周圍毫無抵抗的戴因,是吧?我還以為,他連戴因也要射擊呢……”
“說是死了其實就是hp變成了零無法動彈而已,虛擬體還殘留在那,和本人的意識依然連接著。如果擁有超越遊戲框架的力量的話,有沒有HP不都是一樣麼。”
對於詩濃的分析,桐人做出了簡短的回應:
“……是啊,要說確實是這樣。和廢墟那時相同,在鐵橋那裡,死槍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只射擊了PaleRider而沒有朝戴因開槍……”
“也就是說……是這樣吧?你和戴因,以及我和PalRider之間一定有著某些相同點存在,並且能以這個分出那些玩家將成為目標,那些不會……”
仔細思考的詩濃這般說道,桐人點頭的動作傳到了她的身體上。
“嗯,這樣想也對啊。更進一步說,以前被殺掉的澤克西特與薄鹽鱈子兩人之間,與你和PaleRider之間也該有著共同的條件……單單只是強大什麼的,根據排名來的嗎……”
“但是,PaleRider確實是很強,但他在上屆大會中沒有出場喲。如果按照BOB排名的話,戴因可要在他之上喲。”
“那……會是某種特定的事件嗎?”
“那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和戴因在這段期間是同一個小隊的成員,幾次一同開赴戰場,別提碰到PaleRider了,就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澤克西特與鱈子呢?”
聽到桐人的提問,詩濃苦笑起來,再次翻轉身體。抬頭望著一副嚴肅表情的漂亮臉蛋,聳了下肩膀,回答道:
“那兩人,和我與戴因可不是排名差一兩位的有名人啊……澤克西特是上屆的優勝者,薄鹽鱈子雖然是五六名,但卻是該服務器內規模最大的團隊隊長。我和他也只說過一兩次話。”
“嗯……那,果然是裝備啊……或者說是狀態類型……”
“裝備的話,全員都不一樣。我是狙擊步槍,PaleRider是散彈槍,澤克西特好像是極其稀有的XM29突擊步槍。薄鹽鱈子則是恩菲爾德輕機槍。狀態嘛……啊。”
“嗯?”
面對著頭部側偏的桐人,詩濃眉毛動了動,繼續解說道。
“雖然談不上是共同點……硬要說的話,他們全員都是AGI特化的構成。但是,這些果然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有的偏向一點STR,有的偏向些VIT… …”
“嗯~~~~……”
桐人歪了歪那姣好的嘴唇,抓起頭來。
“結果,還是搞不清他究竟是出於何種理由決定目標的啊……但總感覺……這裡面有些名堂啊……——剛才你說和薄鹽交談過?說了些什麼呢? ”
“這個啊……”
一邊找尋著不怎麼清晰的記憶,詩濃將雙手放在桐人的腿與自己的頭部之間,當做枕頭。這在某種程度上算的上是膝枕了,只要一想到這些就感覺害羞不已,由於現在的情況十分危急,只得現將這種想法踢到一邊去。
回想起來,自己與他人能夠接觸這麼長的時間,在這數年間也是從未有過的。就像是將體重以及心中的負擔都託付了似的,一股不可思議的安穩感傳到內心。就這樣多持續一段時間吧,想到這裡,突然間新川恭二的那弱氣的笑臉浮在了腦海中,不知怎麼的感覺有些抱歉。如果平安的返回現實世界的話,和他多少試著將隔閡打開吧……
“——餵,詩濃。鱈子……”
“啊,嗯……嗯。”
眨著眼睛,將一瞬的思緒揮去,詩濃找尋到了那遙遠的記憶。
“……雖說如此,但也只稍微說了一會話。好像是……在上次大會結束,回到一樓大廳時,在離出口很近的地方。只用兩三分鐘談了下得到的獎品什麼的……因為在戰場上並沒和他直接交戰過,所以我們的對話只停留在閒聊的程度。”
“是嗎。說起來上次的大會死銃好像沒現身呢……總不可能是報復上次大會拿不到獎品吧……——再像這樣做些沒根據的推測,也是沒意義的吧。”
桐人微微的嘆了口氣。像是轉換心情似地眨了幾下眼睛後,低頭望著詩濃。
“這點,到剛才為止都沒有調查過啊……獎品都能得到些什麼呢?”
對於話題的突然轉變,在這個情況下居然有多餘的時間在意獎品是些什麼,懷著這種想法的詩濃回答道:
“啊,是有選擇的。根據排名有不同的選擇……這次我的排位比較好,應該可以得到好一些的東西。如果能平安回去的話。”
“舉個例子呢?”
“當然是槍械,防具什麼的……或者是在街道上買不到的染髮劑,服裝什麼的。但是,那些都不是什麼高性能的東西,只是外表很打眼罷了。還有一個比較古怪,那就是遊戲的槍模型。”
“槍械模型?……就是說並不是遊戲內的道具,而是可以在現實世界中得到的東西?”
“是的。我在上次的大會中,排名不怎麼好,應為可選擇的遊戲道具也好不到哪裡去,所以我就選了這個。而且根據鱈子的話,他可能也是選的模型槍……雖然是個玩具,但卻是使用的金屬材料,外觀看起來很不錯喲。史……史貝蓋爾是這麼說的。嘛,我……”
詩濃想起了數日前自己想用手握住那把模型槍時的慘狀,露出了苦笑。
“——把那槍收入抽屜中沒去管了,根本沒怎麼看過。”
不過桐人像是覺察到了其他什麼,他就像是沒有察覺到詩濃的表情似地。
“現實世界的……獎品啊……”
就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突然聲音又變得嚴肅起來。
“那把模型槍,是運營公司送來的吧?特意從美國寄來?”
“嗯,使用國際郵政【EMS】,運費可是很多的喲。真是大手筆啊,扎斯卡。”
說著這番糊弄似地話,詩濃眨了眨眼睛——再度仰起臉看著桐人。光劍使緊咬著嘴唇,視線聚焦到了空中的一點。那樣子,不像是在思考著自己究竟得到些什麼才好。
“怎……怎麼了啊?”
“……EMS……——但是啊,我在創建GGO賬號的時候,玩家的真實資料,只要求填寫了電子郵件地址與性別年齡啊。住所什麼的,究竟是怎麼得知的……?”
“你,忘記了嗎?”
稍微有些吃驚,躺在地上的詩濃輕輕地張開了雙手。
“昨天,在總督府一層大廳進行BoB報名的時候,不是有著要填寫真實住所的欄嗎?上面還寫著注意事項,如果住所等欄不填的話,將有可能無法收到獎品。你則是沒有填寫對吧。之後沒有補填的機會了,你已經無法獲得模型槍了……——誒,誒?!”
突然間桐人抓住了詩濃的右肩,臉突然靠的很近,讓詩濃發出了奇怪的聲音。還以為他是要做什麼非禮的事而身體硬直起來,但當然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光劍使從如此之近的距離,擺出了之前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進一步問道。但是桐人問話的內容,真的有那麼重要嗎,詩濃完全弄不清。
“之前大會的獎品,戴因選的是什麼?”
“這,這個……好像是,遊戲內的裝備。曾經見過一次,好像是件顏色十分搶眼的外套。”
“澤克西特呢?”
“那,那個……沒和他說過話所以不知道。但是……聽說那個人是頭腦頑固的效率主義者,所以對於只有外表華麗的道具應該沒興趣的吧。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應該是選的模型槍。不管是第一還是第二,都能得到一把巨大的步槍模型似的。但……這又怎麼了呢?”
但桐人卻沒有回答,他只是望著詩濃的眼睛,內心就好像在思考的海洋中徬徨一般。
“不是虛擬世界的道具……而是現實世界的模型槍……如果說這些就是詩濃與PaleRider還有澤克西特以及鱈子的共同點的話……EMS的收件人地址與姓名……總督府大廳的終端機器……在那個地方確實可以……”
像是在說夢話一樣,桐人繼續低聲嘟囔著。
“……光學迷彩……如果那個東西……不僅能在戰場上使用的話……”
突然間搭在詩濃右肩上的桐人的手,變得如同石頭一般堅硬。他雙眼猛地睜開,黑色的眼瞳發出微微的顫抖。那究竟是因為——衝擊?還是,恐懼呢?
詩濃稍微挺了挺背,不由得叫道:
“怎……怎麼了啊,發生什麼事了?”
“啊啊……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
從紅豔的嘴唇中,傳出了低沉而又沙啞的聲音。
“我……犯了個天大的錯誤啊……”
“錯,錯誤?”
“……在玩VRMMO遊戲時……玩家的意識從現實世界轉移到了虛擬世界,在那裡交談,奔跑,戰鬥……所以,死槍大概也就是在那個世界殺死目標的吧……”
“有……什麼不對嗎?”
“不對。真正來說,玩家的身體,心臟,都是無法移動的。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不同點就是,腦部接受到的信息量的多少。戴著AmuSphere的玩家,只能看到和聽到由數碼電子脈衝信號轉變而成的數碼影像和聲音。”
“…………”
“所以……澤克西特他們,至少都是在屍體被發現的地方,也就是自家死亡的。然而……真正的殺人者……也在那裡……”
“你……你在說,什麼啊……”
桐人一瞬間閉上嘴,隨後張開。接下來從嘴裡吐出來的話語,像是映射出了他所感到的恐怖一般,化作一陣冷風掠過詩濃的臉龐。

“有兩個死槍。其中一個……也就是那個破斗篷虛擬體,在遊戲內槍擊目標。同一時間,另一個人侵入目標住所,將躺在那裡的玩家毫無抵抗的殺死。”

桐人話語的含義,詩濃沒能很快的明白過來。她坐起身,發了一會兒呆後,搖了幾下頭。
“但是……因為……那種事,是不可能的啊。究竟怎樣找到現實中的住所……”
“你剛才不是剛說過嗎。模型槍都能送到家裡去。”
“那……那就是說,運營公司是犯人……?還是說,有人入侵了數據庫……?”
“不……這些可能性都很低。不過對於普通玩家來說,也有可能得知目標的住所。目標既要是BoB大會的出場者,同時也限於選擇模型槍的人。”
“……”
“就是總督府。希望得到模型槍的出場者,在那裡的終端處,都會輸入自己的姓名以及住所。我在填寫報名手續時,也留意對到了……那地點並不是單個房間,身後可是有著一大片寬廣空間,對吧……”
到這裡終於明白桐人說的意思,詩濃屏住呼吸,微微搖了搖頭。
“難道說……從後面偷看終端的屏幕嗎?不可能,出於遠近效果,只要稍微遠離那裡就看不清文字的,而且如果附近有人的話,不管如何都會被察覺到啊。”
“如果是使用瞄準鏡或者望遠鏡呢?以前我的一位朋友就是利用鏡子讀取了遊戲內密碼的輸入順序。一定有著什麼道具,可以將遠近效果給無效化的。”
“這也是不可能的。如果那人使用雙筒望遠鏡,被GM發現可是會被封號【BAN】的。美國那邊,對騷擾事件的處罰可是很嚴厲的。”
不過,桐人就像是早設想到了這些似的。光劍使將臉靠近,用微弱的聲音,說出了這樣一個假設。
“假如……如果,死槍那斗篷的能力……'光學歪曲迷彩'能夠在街區中使用的話?在那種狀態下,即便從遠處使用大型雙筒望遠鏡與瞄準鏡偷窺終端畫面的話……就能得知報名資料中的住所,姓名了,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
透明化與望遠道具。這兩者結合的話,確實有可能。目錄窗口基本上他人是不可能看見的,但遊戲終端的觸摸屏是被設計成多人使用的,因此初始狀態下是誰都能看到內容的。詩濃自身,在上回大賽中也是這樣,開啟可視模式填寫的住所以及姓名。那些,被誰……不,是被那名破斗篷死神,從身後窺視到了嗎?就是為了編寫殺人名單的嗎?
就像是怎麼也無法接受這假說似的,詩濃拼命列舉反證。
“……即使知道了家庭住址……要潛入的話,鑰匙該怎麼辦?對方家裡的人呢……?”
“如果僅限於澤克西特和鱈子這種情況呢,兩人都是單獨生活……住所都是古舊的公寓。大概,門上的電子鎖也是初期型號的吧。而且,在目標進入GGO的期間,肉身完全處於無防備的狀態,這點可以保證。即使侵入需要耗費點工夫,但不用擔心會被發現……”
桐人的話,讓詩濃再度倒吸了一口氣。
住宅的鑰匙,在七八年前就更換成了與車相同Keyless Entry鎖。物理上想要撬開是不可能的,不過初期型號可以用類似與萬能鑰匙的萬能電波進行解析,好像以前在新聞上聽說過可以在黑市上以高價購得這種解鎖裝置。在那之後,詩濃不但用電波鎖,還同時使用了金屬鎖與密碼鎖,但即便如此,她背後的寒氣依然沒有消除。
“死槍”並不是從過去複活的亡靈,也不是擁有謎之力量的虛擬體,而是現實中的殺人者。
這個推論多少有些加重了負擔,產生了與剛才不同的恐懼感。被一股自己無法理解的抵抗感帶動,詩濃將思考得出的最後的駁論脫口而出。
“那,那……死因是?你說的是心臟衰竭對吧?能夠用警察,以及醫生無法判斷的方法讓心臟停止嗎?”
“應該是注射了某種藥品……吧……”
“那種東西……調查一下不就清楚了嗎?注射時的痕跡……”
“……屍體被發現的很晚,那時已經開始腐敗了。而且……很遺憾的是,VRMMO核心玩家因心髒病發作死亡的例子也很少。都是些不吃不喝,躺在那裡……房間也沒有凌亂不堪,錢沒有失竊,這樣的話被判斷成自然死亡的可能性就很高。雖然還是仔細的調查過腦部情況,但誰能想到是藥品注射呢……一開始就沒有做這個診斷,所以當然無法判斷嘍。”
“…………怎麼會這樣……”
詩濃雙手抓住桐人的外衣,如同小孩似的搖擺著頭。
居然能準備如此周全,完全就是為了殺人而殺人啊——能做出如此行為的人類,其內心完全在他人理解範圍之外。讓人感到的只有,那被無限的黑暗充斥並擴張的惡意,僅此而已。
“……太瘋狂了。”
詩濃低聲的說,桐人也點頭表示贊同。
“是啊……很瘋狂。但是……雖然無法理解,但可以想像得出。那傢伙,到現在還想延續自己'紅名玩家'的身份啊。我也是……在自己的意識中,依然是戰斗在艾因葛朗特最前線的'劍士'……”
雖然是個不熟悉的名字,但“Sword Art Online”舞台上漂浮著的城堡很快就想像出來了。只有一瞬,詩濃忘記了恐懼,點了點頭。
“……這個,我……多少有些理解。我也是時常將自己當做成狙擊手……但是,那個,除了那破斗篷外,第二個人也是……?”
“嗯,那傢伙很有可能也是SAO的生還者。進一步說的話,可能也是'Laughing Coffin'的生還者……如果沒有極強的合作,是不可能完成如此殺人計劃的……——啊,這樣啊,或許是……”
詩濃用視線問起像是注意到了些什麼的桐人。
“不,沒什麼大不了的……那名破斗篷的畫十字動作。在吸引玩家眼球的同時,也是為了隱瞞自己看手錶確認時間的動作。他與現實世界的共犯,應該制定了相當嚴密的'犯罪時刻'吧。而且,在射擊前總是看表也未免有些太不自然了。”
“這樣啊……裝備在手腕上的手錶,就在手觸碰額頭的時候舉到眼前啊……”
就在詩濃感到吃驚時,她的雙肩——
突然間,被眼前的桐人緊緊抓住了。光劍使用極其嚴肅的表情,慢慢說道:
“詩濃——你,是一個人住嗎?”
“嗯……嗯。”
“門鎖……以及,門閂呢?”
“電波鎖以及密碼鎖都鎖好了……不過,我家的鎖也是初期型號的電子鎖……門閂就……”
皺緊眉頭,拼命思考著進入遊戲前的記憶。
“……沒有插上,好像。”
“這樣啊——好了,冷靜點仔細聽我說。”
桐人的臉上,浮現出了從未見過的濃厚的憂慮感,看著對方這樣的表情,詩濃的胸口就像是被冰凍住了一樣,變得十分寒冷。
不要啊,接下來的話我不想听——就在她這麼想時,眼前曾一度停下來的嘴唇再度動了起來,說出了這樣的話。
“在廢墟處的體育場時,死槍,想用手槍射擊被麻痺了的你。不……在機械馬追擊的身後,實際上也進行了射擊。這也就意味著……準備工作完成了。 ”
“準備……什麼啊……”
詩濃用幾乎沒有音量的聲音問道。桐人稍微停頓了一下,也用相同音量的聲音回答道:
“……現在,在這個時刻,死槍的共犯有可能已經侵入了現實世界的你的家中,正看著大會的轉播畫面,等待著你被那槍射擊的時刻。”
被告知的言語,進入詩濃的意識,並轉化成含義,卻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
突然,周圍的景色變得稀薄起來,自己房間那熟悉的景像出現在了腦海中。就想幻視一般,從高高的位置向下張望著六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
吸塵器被整齊的掛在那裡,木質地板風格。淡黃色的地毯。小巧的木桌。
面朝西側的牆,並排擺放著一張黑色寫字台,以及一張黑色的鋼管架構的床。毫無修飾的白色床單。上面放置著自己的運動服以及短褲。閉上眼睛的自己,額頭上戴著一個雙重金屬環構成的機械裝置。接著——
在床頭站著一黑色人影,一直望著沉睡的詩濃。全身模糊只能視其輪廓,但他的右手上拿著的東西,卻能清楚的看見。霧狀玻璃製成的針管,以及其尖端處的銀色針頭——滿裝著致死液體的,注射器。
“不……不要啊……”
詩濃拼命晃動著僵硬的脖子,呻吟起來。即便幻視消去,回到了沙漠的洞窟中,但侵入者手握注射器的樣子就像打上了烙印一般,依然殘留在眼底。
“不要啊……這種事……”
這種恐怖——並非一般。被異常激烈的拒絕反應所驅使,詩濃的全身不受控制似地顫抖起來。動彈,甚至是識別周圍都無法做到,自己那無力的身體,正被一個陌生人從很近的距離觀望。不——可能還不止這些。對方可能正在撫摸著自己的肌膚……尋找著針頭刺入的地點……
突然,喉嚨深處就像被塞住了一樣,無法呼吸。詩濃後仰著身體,痛苦地尋求著空氣。
“啊……啊啊……”
光芒逐漸遠去。耳鳴也產生了。魂魄,就像要從虛擬的肉體脫離似的——
“不行啊,詩濃!”
桐人猛地抓住對方的雙臂,同時在耳旁用很大的聲音叫喊道。
“現在如果自動切斷的話就太危險了!加油……讓心情平靜下來!現在還沒事,還不會有危險的!!”
“啊……啊……”
睜開失去焦點的眼睛,雙手胡亂的搜尋,摟住了聲音的主人。雙手環抱起帶著熱度的身體,一個勁兒的擁抱著。
已經使出了很大的力氣,但就像要和對方緊緊相連似的,詩濃依舊加大著力度。另一方則是,慢慢的,慢慢的,撫摸著她的頭髮。
再次,傳出靜靜的聲音。
“直到死槍的手槍……黑星,擊中你之前,侵入者什麼也不能做。這恐怕是他們之間制定的規矩吧。如果你因為心跳和體溫的異常自動登出的話,反倒是危險了。所以,現在要冷靜下來。”
“但是……但是,好怕啊……我好害怕……”
像是小孩一樣的哭訴,詩濃將臉埋進了桐人的肩口處。
雙手依舊加大的力氣,慢慢的,桐人正常心率的跳動傳了過去。
就像是在打消腦海中恐怖的印像一般,詩濃拼命傾聽著那旋律。咚,咚,幾乎每秒一次跳動,這樣的節拍也感染了她的身體。詩濃因狂躁而急速跳動的心臟,就像跟隨著節拍器,慢慢的被安撫了下來。
回過身來,就像是和桐人的精神同步了一般,恐懼帶來的衝動也變得淡薄了。雖然沒有完全消失,但多少恢復了些理性,足以壓抑住它了。
“……冷靜下來了嗎?”
靜靜的話語傳來的同時,桐人像是要把手腕離開似的。但,詩濃卻微微搖了搖頭,說:
“繼續這樣……呆一會吧。”
桐人沒有回答,只是再次緊緊抱起對方。用纖細的手撫摸著詩濃,溫暖漸漸將對方那凍結般的身心融化。詩濃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失去了力氣。
就這樣數十秒後,詩濃斷斷續續地說:
“……你的手,和我媽媽好像。”
“媽,媽媽?不是爸爸嗎?”
“我,不知道爸爸的事情。還是嬰兒的時候,他就在事故中死去了。”
“……這樣啊。”
桐人簡短回答道。詩濃緊緊的將臉頰貼在桐人的胸口。
“——究竟該怎麼做,告訴我。”

發出了比預想更加堅強的聲音。桐人停止了繼續撫摸詩濃的頭髮,即刻回答道:
“打倒死槍。這樣的話,現實世界中盯上你的共犯,也就會什麼都不做離去的。——話雖如此,你在這裡待機就好。我去戰鬥。那傢伙的槍是殺不了我的。”
“真的……沒關係嗎?”
“嗯。我報名的時候並沒有填寫姓名以及住所,而且我也不是在家裡進入遊戲的。身旁就有一個人。所以沒關係的。只是,我要用遊戲的規則擊倒他。”
“不過……即使是黑星不起作用,那破斗篷也是十分厲害的角色。你也看到了他躲過了僅有一百米距離HECATE射來的子彈吧?單憑迴避能力,他和你是一樣的。”
“確實,我也有絕對的自信……如果有其他選擇的話,就會採取之前詩濃說的辦法,一直躲到玩家只剩下三名,隨後我倆再自殺……”
此時桐人看了下手錶。詩濃也看了看那文字圓盤。午後九點四十分。不知不覺中,九點半的衛星掃描已經過去了。逃到這個洞窟內,已經過了二十五分鐘。
詩濃望著桐人,搖了搖頭:
“大概,我們也不能繼續躲在這裡了。其他玩家也該察覺到我們躲在洞窟內了。洞窟的數量又不多,這樣下去遲早會遭到手雷襲擊的。倒不如說,我們的運氣還真好,躲在這裡近三十分鐘都平安無事。”
“——這樣啊……”
桐人咬緊嘴唇,望向洞窟入口處。詩濃望著他的側臉,擲地有聲地說:
“反正到現在我們都是搭檔,一起戰鬥到最後一刻吧。”
“……但是……假如,你被那手槍射中的話?”
“那終究是把舊式的單發手槍。”
這番話從自己的口中說出,詩濃多少有些感到不可思議。那把槍——五四式黑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折磨著她,或者說是她內心中的恐懼象徵。
不,恐懼不可能消失。如果說死槍將黑星選成了他自己的分身都是偶然的話,那這些都是對詩濃人生的詛咒。不過,至少,在遊戲中作為道具的五四式手槍並不是什麼強力的武器。太害怕的話,想戰鬥也力不從心了。
“——假如我被射擊了,你也會輕而易舉地用那劍將子彈給擋下的,不是嗎?手槍的連射速度可是只有突擊步槍的幾十分之一啊。”
詩濃壓抑著顫抖說出這番話,看著她,桐人露出了交織著憂慮與不放心的微笑。
“是啊……我絕不會讓你被打中的。但是出於安全,你還是不要在他面前現身的好。”
桐人用手製止了詩濃的反駁話語,繼續說道。
“不,你提出的一起戰鬥這個提案,我很高興接受。不過,詩濃,你是狙擊手啊。從遠距離進行狙擊才能發揮出你的本領啊。”
“這也是,不過……”
“這樣吧,在下次衛星掃描時,就讓我一個人特意暴露在地圖上,讓死槍發現。然後那傢伙一定會,躲在遠處用步槍射擊我吧。通過那射擊判斷出他的方位,你再進行狙擊。怎麼樣?”
“…………你想把自己當做誘餌,給我當偵測員嗎?”
這作戰也未免太大膽了吧,詩濃這麼想到,確實考慮到雙方的能力構成的話,這是最好的方法也說不定。超遠距離與超近距離類型如果一同作戰的話,都會相互削弱對方的戰力的,這點詩濃還是知道的。
深深地吸了口氣,詩濃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那就這樣行動吧。不過我話說在前面,你可不要才中了死槍頭一發子彈就死了喲。”
“我,我會努力的……不過,那傢伙的步槍發射時又沒聲音,而且預測線也無法看見喲。”
“預測預測線,說出這話的人是誰啊?”
就在兩人依舊緊密擁抱著,交流的期間,詩濃感到纏繞在身後的恐懼也像是稍微遠去了些。
現實世界的自己家中,可能已經侵入了殺人犯——對於這個極度恐懼的推測,現在也只能轉移視線,不去想它。打倒死槍,那傢伙就什麼也做不到了,現在也只能指望桐人的這話了。不,並不是這話,大概還有那接觸到的虛擬體溫吧。走出洞窟與桐人分別,一個人進入狙擊態勢,還不知能否維持現在的這種精神狀態。所以至少,要更多的獲取他虛擬體身上的溫度,詩濃最後一次將身體靠近。
此時,桐人卻發出了驚愕的聲音。
“那個……該怎麼說呢,詩濃。從剛才開始,視野的右下角,就有一個紅色的怪點在閃爍著……”
“誒……”
轉向一旁,確實如同桐人所說。那是什麼啊,詩濃想了一會兒,隨後反彈似的將視線上移。洞窟的天井上出現了和自己設想一樣的東西,詩濃趕緊從桐人的腿上向後退去,很快便想到現在這麼做也晚了,她只得嘆了口氣。
“啊啊……糟糕了,太大意了……”
浮在上空的是——看起來很奇妙的,水色同心圓。是個沒有實體,只發出遊戲中單色光芒的物體。桐人望向這個東西,歪了歪頭。
“那個……那是什麼啊……”
聳了聳肩膀,詩濃回答道:
“是直播攝像頭。一般來說只會跟在戰鬥中的玩家身後,不過當玩家數量很少的時候就連此處也會跟來。”
“誒……糟糕了,我們之間的對話給……”
“沒關係,只要不大聲叫喊是不會被錄音的。——趕緊把手拿開吧。”
即便如此,桐人用造作而又很酷的聲音繼續說道。
“看到這個影像會產生麻煩的對象,詩濃你有嗎?”
然後桐人一瞬間出現了真心害怕的表情,不過很快便用僵硬的笑容瞞混了過去。
“啊……不……這個……應該是你吧。況且現在這個景象,看到的人極有可能都會認為雙方全是女孩子喲?”
“嗚……”
確實就像這樣,不管詩濃的這個辯解如何牽強,但確實是有可能的。不過——這些都是在平安度過這個狀況之後。
詩濃,哼,發出了聲鼻音。
“——察覺到攝像頭驚慌失措才是不好的喲。沒什麼,那個……就算我被傳出了是這種嗜好的人,麻煩事也會少很多的。”
“那,我不是就必須得一直假扮成女生了啊?”
“你是忘記要我告訴你嗎。最初你還不是裝成女生要我在街道那裡給你帶路……啊,消失了。”
外部的觀眾無論如何也體會不到這幽默的互相鬥嘴的,就當詩濃想著這些的時候,直播攝影機設點的物體,像是尋求新的目標似的踏上了旅途。
詩濃呼的,嘆了口氣,坐起身來。
“嗯……是時候了。距離下一次的衛星掃描只有兩分鐘了。我就待在這裡,只有你到洞窟外去查看終端,是這樣吧?”
詩濃邊說邊慢慢起身,隨後將手伸向一直被自己當成椅子的桐人,將他也拉了起來。
向後退一步,沙漠的冷氣頓時籠罩全身,詩濃不由得縮起脖子。撿起腳旁的愛槍,將冷中稍微蘊含著溫度的鋼鐵抱了起來。
“啊啊……話說回來……”
桐人的聲音讓詩濃抬起了頭,之見光劍使微微皺起眉頭,像是思考著什麼的樣子。
“什麼啊,現在要更改作戰計劃的話可是來不及了喲?”
“不……作戰計劃不變。我並不是說這個……到頭來,我想死槍的本名,正式角色名就是'Steven'。”
“嗯……是啊,是這樣。這名字究竟有何含義呢……”
“如果演變成了近距離作戰,我會直接告訴你的。那麼,我就先出去了。”
黑髮的光劍使看了詩濃一眼後,點了點頭,纖細的身體轉了過去,朝著洞口走去。
抱著HECATE,皮膚上依然沒有散去的寒冷,究竟是因為最終決戰迫在眉睫緊張所致的呢,還是因為現實中的自己正處於危機呢——又或者說是和桐人分別感情上的原因呢,詩濃完全不知道。
肩膀縮了縮,吸了一口乾燥的沙漠空氣,詩濃朝著逐漸遠去的背影,說:
“……小心點。”
桐人把右手舉過肩膀,豎起了大拇指,做出了回答。

 

13 The action of Asuna

強行按下胸中某處萌生的不安感,亞絲娜靜靜地等待著時間的流逝。
從依格朵蘭西城的房間下線,回到現實世界的Daisy CAFE二樓,並用手機打出了某個電話——那已經是三分鐘前的事了。逼問接電話的對方,強硬地要求他馬上登上ALO,然後又上線回到大家等待著的房間,也差不多是一分鐘前的事了——但每一秒鐘都像是延長了很多倍一樣。
“亞絲娜,別太擔心了……唉,再怎麼說你都聽不入耳的吧。”
聽到坐在沙發旁邊的利茲貝特開口,亞絲娜才終於吐出了一絲緊張,用僵硬的聲線回應。
“嗯……抱歉。但是,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桐人他完全沒跟我們說過'Laughing Coffin'的事就轉換到那個世界去了,那一定是因為發生了什麼大事。不只是因為跟他們之間的因緣……說不定,還會威脅到現實裡……”
“雖然我也想說你想多了……看見剛才那個之後……”
利茲貝特說的“那個”,就是沙發正對著的巨大屏幕上映出的,異世界“Gun Gale Online”大會活動裡發生的奇怪事件。
穿著破爛斗篷的玩家,向對戰的玩家亮出手槍隨意地打了一下。緊接著,被擊中的對手就因通信切斷而消失了。然後破斗篷男又對著正在看直播的無數玩家說了——“還沒有結束呢。什麼都還沒結束呢。It's show time”——這樣的話。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坐在吧台裡的克萊因,瞪圓了雙眼確定地告訴大家。那個破斗篷男,絕對是原SAO紅名公會“Laughing Coffin”的一員。
在那個浮游城度過的二年裡,亞絲娜也經歷了好幾場的大規模戰鬥。在那其中,由攻略組聯軍發起的Laughing討伐戰絕對是她最不願回憶起來的戰鬥。玩家對玩家的集團戰裡,死亡人數超過30人的僅此一例。
說真的,那時的記憶似乎都不太想得起來了。能鮮明地回憶起來的,只有站在因偷襲而一度崩潰的先鋒隊前頭,有如鬼神般揮舞著劍的“黑色劍士”的背影。如果不是他——桐人的奮戰,恐怕討伐隊已經遭到全滅了。
死鬥的時間,比起樓層BOSS攻略戰來說是壓倒性地短,結果卻是以討伐隊約10名、Laughing約20名以上的死亡人數來終結的。把那個殺人工會的生還者全部趕入黑鐵宮的監獄,然後簡單地弔祭了戰斗里的犧牲者——之後,再也沒有誰討論過那場戰鬥。亞絲娜也好,克萊因也好,桐人也好,所有人都各自想辦法去忘記了。把一切都忘掉了。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沒想到在SAO通關、所有玩家得到解放的一年之後,那段染血的過去會以這種形式複蘇。
房間裡的亞絲娜、克萊因、利茲貝特、西利卡,連跟那件事沒直接聯繫的莉琺,都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等待著。等待著某種程度上知道現在正在發生著什麼的,某個人物的現身。
房間的門被敲響,是在亞絲娜重新登陸的約一分鐘之後。雖然對方也是在收到聯絡之後用最快的速度登陸ALO了,但在開門的瞬間利茲叫出來的“太慢了!”這麼一句過分的話,卻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這、這已經是從安全點那用最快的速度飛來的啦。要是ALO裡有速度限制的話我絕對會被吊銷牌照的。”
開口第一句就顯得這麼老成的這個人,是跟亞絲娜一樣的水妖精族的魔法使。修長的身材上披著一件簡潔的長袍,海藍色的頭髮梳著簡單的三七分,無害的臉上掛著銀框的圓眼鏡。
他的網名叫“克里斯海特”。勉強算是亞絲娜她們的伙伴,從開始進入ALO已經過了四個月左右。但是那個名字,其實是菊的英文“chrysanthemum”,跟岡的英文“hige”的組合,而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亞絲娜跟桐人兩人。
現實裡的名字是菊岡誠二郎。作為總務省“虛擬科”的職員,同時也是原“SAO事件對策組”的負責人。在她們回到現實世界後給了桐人這樣那樣的方便,就結果來說在桐人救出亞絲娜時也幫了一把,應該算是他們的恩人吧。像他那種立場的人為什麼會創建一個ALO角色跑過來,問他本人也只是回答“想通過VRMMO跟桐人君你們打好關係”這種令人感動的話,而桐人也只當他這是“情報收集活動的一環”而沒多理會。就亞絲娜來說,雖然覺得菊岡這個人看起來很可疑,但也沒特地拒絕的理由,只是把他當做偶爾會一起作戰的伙伴——直到剛剛為止。
克里斯海特,不,菊岡誠二郎把身後的門關上,用明顯比四個月前熟練得多的腳步走到了房間的中間。
亞絲娜也隨著靴跟的聲音直直地向對方走去,凝視著跟現實裡的菊岡十分相似的那對眼睛,簡潔地發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
在Daisy CAFE打的那個電話裡,她只是說了“關於桐人轉換到GGO的事有幾個問題想問讓他馬上到依格城自己的家裡”這樣的話。當然,現在是周日的晚上,這對於獨身公務員的菊岡來說是個頗為不合理的要求,幸運的是他似乎就在家裡,只是說了幾句就答應了。雖然說是在家裡,但接電話卻似乎慢了點,而且對方背後似乎有什麼奇怪的振動音,但亞絲娜並沒有節外生枝的餘裕。現在他也像這樣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飛了過來,應該先就對急急忙忙地把他叫出來這件事道歉的吧,但亞絲娜心裡逼上來的焦躁感讓她省去了那一步。
面對亞絲娜單刀直入的質問,克里斯海特的眼睛在那滑稽的圓鏡片後快速地眨了幾次。那並不是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是裝成這樣讓頭腦得到點時間來超高速迴轉。雖然對菊岡這個人認識不多,但亞絲娜至少能認清到這點。
咳、咳,他輕咳了幾句之後,就擺出一副像是老師一樣的臉孔說話了。
“一一說明起來的話,應該得花上不少時間吧。話又說回來,應該從哪裡開始說明呢……”
別想蒙混過去,在亞絲娜如此逼問之前,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飯桌的玻璃杯間閃了出來,毅然地抬頭看著菊岡開口說:
“那麼,就讓我來代替你說明吧!”
說出這句話的,當然就是唯了。平時只能用可愛來形容的臉上,浮現出了跟桐人一模一樣的嚴謹神色,然後她用一個小妖精應有的銀鈴一般的聲音開始了說明。
“在'Gun Gale Online'世界裡,自稱'死槍'或者說'DeathGun'的玩家,最早是在2025年11月9日深夜現身的。他在GGO的首都'SBC古羅肯'市的酒場區域裡,向著電視監控器作出了槍擊……”
以此為開頭,唯用了大約兩分鐘來說明的狀況,實在是太過可怕了。
在對人攻擊無效化的“犯罪防止衣生效區”裡,所發生的兩次沒意義的槍擊案例。但之後發生了讓人覺得只可能是因為槍擊而引起的,突然的通信切斷。被擊中的兩個玩家,然後再也沒有登陸上來。還有——跟槍擊的日期、死亡推測時間接近的,兩起猝死事件。
“……各新聞社的報導裡,只是提到了那兩位死者是在玩VRMMO時猝死的,所以我無法判斷那遊戲是否就是GGO。但是,他們兩人的死法實在是太過相似了,就算不去入侵負責鑑定屍體的監察醫務院的網絡,也能推測他們就是'澤克西特'跟'薄鹽鱈子'。因此我認為,6分40秒前被'死槍'切斷了通信的玩家'PaleRider',也可能已經在現實世界裡死亡了。”
然後唯抿起了嘴唇,向旁邊的玻璃杯靠近。亞絲娜輕輕地伸過手去,用兩手掌心包著小妖精嬌小的身軀,抱在自己的胸前。
從網絡上公開的新聞媒體的報導跟個人的發信記錄裡,轉眼間就能得出這種程度的結論了。唯她無論是情報處理能力,還是把情報正確地用日語表達出來的、作為AI的完成度都堪稱完美。但跟這能力相對來說,唯的情緒迴路卻是連“強韌”這個形容詞都稱不上。作為SAO的“Mental Health Care‧Counseling Program”而存在的時候,還曾經因為無法處理經由眾多玩家傳入系統的恐怖跟慾望、名為惡意的黑色感情,從而導致了嚴重的崩壞。
對於這樣的她來說,把“死槍”的情報從眾多情報中分離選擇出來,應該是一件很大的負擔吧。雖然震驚於事態的重大,亞絲娜還是把臉輕輕靠近手中的唯,說了一聲“謝謝”。
而這過於重大的事態所帶來的衝擊,對于莉琺、利茲貝特、西利卡、克萊因也是一樣的。在一段時間裡,房間裡誰都沒再說話。
打破沉默的,是克里斯海特那沉穩的語調。
“……這還真是,讓我嚇了一大跳啊。那邊的小小姐記得是ALO的輔助系統'導航精靈'吧……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收集到這麼多情報,然後得出這樣的結論嗎。怎麼樣,你要來拉……不,'虛擬科'工作嗎?”
亞絲娜狠狠地瞪視著魔法使那副裝傻的嘴臉。然後菊岡很乾脆地舉起雙手來,像是投降一樣改變了口吻。
“不,抱歉了。都到這地步了,我也不能蒙混下去了。小小姐的說明是……事實。全部都是。'澤克西特'跟'薄鹽鱈子',都在被'死槍'攻擊的時刻附近,因急性心肌梗塞而死去。”
“……餵,克里斯老兄。是你委託了桐人那傢伙的吧?也就是說你這混賬,明知那件殺人事件還讓桐人轉換到那邊去的嗎!?”
面對從吧台上跳了下來的克萊因,克里斯海特只是輕輕地舉起了右手,示意對方冷靜點。光線被眼鏡反射出來,讓人看不清鏡片底下是什麼眼神。
“等一下,克萊因先生。這不是殺人事件。這一點,是在討論過這兩個事例之後,我跟桐人君得出來的結論。”
“誰……什麼……?”
“你看,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明白了吧。要用什麼辦法殺掉呢?AmuSphere跟NERvGear不同。最清楚這一點的應該就是你們了吧。考慮到各方各面的安全問題而設計出來的AmuSphere,不管用什麼手段都無法對腦部造成絲毫傷害。更別說去影響跟機械沒有直接連接的心髒了。上週我跟桐人君在現實裡討論了很久很久,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靠遊戲裡的槍擊,是無法殺掉現實裡的肉體的。”
就像是在勸諭頭腦發熱的學生一樣,菊岡的話語冷靜而條理分明。聽完他的話,克萊因只好磨著牙齒坐回到凳子上去。
再度陷入沉默的房間,這次是被莉琺那低沉的聲音打破的。
“克里斯先生。那麼,你又是為了什麼而委託哥哥去GGO裡的呢?”
從翠綠色短褲群裡伸出的充滿活力的腳向地上一撐,風精靈族的第一劍士以劍道對決的步伐慢慢逼近菊岡。
“……你也曾經感到……不,現在也能感到的吧?我們也一樣感覺到了——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那個叫死槍的玩家,隱藏著一個很可怕的秘密。”
“……”
對無話可說的菊岡,亞絲娜沉穩地說出了一個就算是他也可能不太清楚的事情。
“……克里斯先生。'死槍'他……跟我們一樣,是SAO的生還者。而且還是被稱為最可怕的那個殺人工會,'Laughing Coffin'的一員。”
魔法使修長的身形跳動了一下,同時那失去血色的嘴唇猛吸了一口氣。
公務員官僚似乎是真的被嚇到了,一直都是柔和地瞇細了的眼睛一下子睜大開來。過了二秒左右,他才用支吾著開口:
“……那是,真的嗎?”
“嗯。雖然想不出他的名字,但我和克萊因都有參加過'Laughing討伐戰'。也就是說……死槍在遊戲裡殺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聽完這個,你還想說這一切全部都是偶然嗎?”
“但……但是……那麼,亞絲娜君,你是這麼主張的嗎?超能力或者詛咒什麼的真的存在。而死槍是在SAO時代學到了什麼超常的力量,然後現在還在用那個力量繼續去殺人……嗎?”
“……這一點……”
無法點頭肯定,亞絲娜只要咬唇苦思。
然後緊接著,利茲貝特的話插了進來。
“那個……我說,亞絲娜,克里斯海特他也知道SAO的事嗎?記得他是在現實裡做什麼跟網絡相關工作的公務員,因為要研究VRMMO才進入ALO什麼的吧…… ”
意外地,最先點頭的是菊岡本人。是原本就沒徹底隱瞞的打算嗎,他快速地說明了自己的立場。
“利茲貝特君,雖然你說的也沒錯,但我以前是做別的事的。我是總務省'SAO事件對策小組'的一員。……說是這麼說,一個能叫對策的對策都弄不出來,是個只有虛名的組織而已……”
聽到這裡的利茲貝特,在短暫的驚訝之後,露出一臉複雜的表情來。
克里斯海特雖然自嘲式地說了那種話,但那並不是事實。 “對策小組”在2022年11月SAO事件爆發後馬上展開了積極的行動,把受害者的一萬人迅速地轉入了全國各地的醫院。確保床位在最早的時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軟硬兼施地展開復雜的交涉,最後艱難地辦到了這件事的,正是以眼前這位菊岡為首的那群人——亞絲娜也從桐人那聽說了這件事。就現在而言,所有的SAO生還者都知道“對策小組”曾經的努力,對他們只有感激而不會有怨恨。
雖然對他委託桐人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感到憤怒,但又欠著對方恩情而不好說什麼,這正是利茲跟克萊因表情複雜的原因。所以,亞絲娜連帶上他們的份,向菊岡開口說:
“……克里斯海特。我也搞不清楚,死槍到底是用什麼方法殺人的。但是,再怎麼說也好,我也不能眼看著桐人孤身跟過去的因緣戰鬥。是你的話,應該有辦法利用現實裡的住所跟名字找到那個自稱死槍的玩家吧?雖然不是那麼容易,但只要列出'Laughing Coffin'所有生還者的名字,然後從契約供應商那對照一下,看誰正在家裡登陸GGO網絡……”
“等、等一下。如果想做那種事的話需要法院發出的搜查令,光是跟搜查當局說明狀況就得花上很長時間……”
就像是在製止亞絲娜一樣的舉高雙手做出一個按下去的動作的菊岡,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一樣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又大大地搖了搖頭。
“不,前提上就已經做不到了。虛擬科里記錄的各位SAO玩家的資料,只有本名跟角色名、還有最後等級而已。所屬公會的名字跟,那個……殺人的回數都是找不到資料。所以說,只知道他是原'Laughing Coffin'的一員的話,是不可能找出他在現實裡的住所跟名字的。”
“…………”
亞絲娜再次緊咬嘴唇。她對“死槍”的說話方式跟行動模式確實有印象。毫無疑問他是在討伐戰跟戰後處理時碰到過的人。但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他的名字了。不,說不定打一開始她就沒試圖去了解過對方的名字。為了儘早地忘掉,跟那個集團相關的一切……
“——我想,哥哥他一定是,為了回憶起那個名字,才投身於這個戰場的。”
出乎意料地,莉琺這麼說了。
某種程度上,比這裡的任何人都更接近現實裡的桐人——和人的少女,把雙手緊握在胸前,繼續說道:
“昨晚回家的時候,哥哥他的臉色十分差。多半是在昨天的預選裡就已經發現到了吧。GGO裡邊,有'Laughing Coffin'的成員在。然後那個人,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但似乎還在繼續殺人。……所以他一定是,想跟他一決勝負。喊出對方以前的名字,阻止他繼續'PK'下去。”
聽了莉琺的話,亞絲娜微微低下了頭。
雖然有點不甘心,但莉琺的推測應該是對的。不,桐人那種人,一定會想著那是“自己的責任”吧。作為Laughing討伐隊的一員,這次真的要徹底制止那些傢伙的惡行——那是他的義務。
——桐人君。你這個人……你這個人真的,一直都是,一直都是,像這樣……
“笨……笨蛋白痴……!!”
克萊因一邊叫著,一邊把左手狠狠地敲在吧台上。他那總是懶散輕浮的臉也扭曲起來,還在不停叫著:
“太見外了吧!說一聲的話……只要跟我說一聲的話,要去哪裡我都會一起轉換過去的啊……”
“是呢……但是,桐人是不會說的吧。只要是有一點點危險的可能性,他都會想著不把我們捲入去的。他就是那樣的人……”
西利卡像是想哭出來似地笑著說出了這句話。站在旁邊的利茲貝特,也邊笑著邊點頭。
“……是這樣的,呢。從以前開始,就是那樣的傢伙呢……這麼說起來,就算是在現在這大會裡,他還在保護著身為敵人的某個人也說不定呢。”
聽見這句話,所有人都像是被吸引過去一樣看向牆上的大屏幕。
從各種各樣的畫面裡,槍口正閃著耀眼的特效光。但是還是老樣子沒映出桐人的名字,而在那之後自稱“死槍”的那個破斗篷男也沒再出現過。
認真地想想看,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沒看過桐人在GGO裡是什麼樣的虛擬體。即使他出現在某個畫面裡,如果不是以寫著名字的主觀視點現身,而是作為對戰對手現身的話,就很難認出他了。但從畫面右端的玩家名單上看,Kirito的名字還掛在那裡,在其他參賽者一個個地變成【DEAD】狀態的同時,他的名字旁邊還是標著【ALIVE】。也就是說,他一定還在這個廣大的島的某個地方裡,正在跟“死槍”秘密地展開激烈的戰鬥吧。
就算現在亞絲娜轉換到GGO裡,也因無法參加大會而幫不上桐人的忙。但是,她還是想做些什麼。至少得去支持他,守護他,鼓勵他。
把胸中這擴散開來的感情壓抑下來後,亞絲娜先是向莉琺問:
“莉琺,桐人他不是在自己的房間裡登陸的吧?”
“嗯,他不是。但我也只從他那聽說,他是在市中心的某個地方登陸的。”
這一點,亞絲娜早就听桐人提到過了。也正是因此,為了能在大會之後馬上跟桐人匯合,她才不是在世田谷的自家而是在御徒町的Daisy CAFE登陸ALO。點頭表示了解之後,她轉向了菊岡。
“……克里斯海特。你應該知道的吧。桐人他,是在哪裡登陸的?”
“啊……那個啊,嘛……”
披著長袍的魔法使,邊微微地搖動著海藍色的頭髮邊支吾著。但是亞絲娜踏前一步後,他馬上很乾脆地點頭了。
“——啊,我知道。應該說,是我準備的。安全措施完善、監視儀器佈置萬全。在身邊還有人看守著,我可以保證,桐人的現實身體絕對沒有危險……”
“那在哪裡呢?”
“…………啊,我想說的是……千代田區御茶之水的醫院……啊,說是醫院也別擔無謂的心啊,只是為了準備心跳監測儀才在醫院裡的,絕對不是做什麼萬一的最壞打算……”
菊岡還想繼續找著各種藉口,但亞絲娜一揮手讓他停下,然後再走前一步逼問:
“千代田區的醫院!?那難道是,桐人以前做康復訓練時入院的那家!?”
“啊,是那樣沒錯……”
——很近。從禦徒町的Daisy CAFE到御茶之水之間,只是隔著一個末廣町而已。叫輛計程車的話五分鐘左右就能到了。
在想到這裡的同時,亞絲娜明確地宣言。
“我馬上過去。現實世界裡的,桐人身邊。”


14 VS Death-Gun Final

和詩濃分別一個人走出洞窟,天空中夕陽映襯的紅色也幾乎完全褪去,最後一縷紫色的殘照也很快就消散了。
認為GGO世界時常都是黃昏的我,對於這個世界也會有夜幕的降臨多少感到有些吃驚,仰望著天空。不過仔細想想的話,現實世界也差不多是晚上十點了,倒不如說天色變暗也是正常的。
天空幾乎沒有星星。在這個世界,很久以前就因為引發了大規模宇宙戰爭而導致文明衰退,人類依靠過去的技術遺產生存了下來。不可能連星星都因此全部破壞了吧,望著這空蕩蕩的天空,不由得產生這樣的懷疑。
在這無限的黑暗當中,從西南方向高速劃過幾個小光點。
這並不是流星。而是人工衛星。前文明時期就發射上空的,雖然已經沒有使用者了,但它們還是很盡職的繼續傳送著信息。
晚上九點四十五分。是Barrett of Bullets本大會開幕之後的第七次“衛星掃描”的時刻。
我把視線從夜空上移回,從腰帶口袋裡掏出薄型終端,碰了下其表面。屏幕亮了起來,顯示出了周圍的地圖。作為大會賽場的島嶼北側幾乎全部都是沙漠似的,是個除了一些岩石與綠洲之外毫無變化的地形。要迎面狙擊——應該是很困難的。
背靠著剛走出的岩山山壁,盡全力隱蔽著自身,留意著周圍,同時眼睛一直盯著終端。數秒鐘後,地圖中央處悄無聲息的出現了一個光點。不用觸碰也知道,那就是我——桐人。而就在身旁的洞窟中隱蔽著的詩濃,其位置當然沒有顯現出來。
意外的是,在周圍沙漠地帶半徑五公里之內,沒有其他存活著的玩家光點存在。用“光學歪曲迷彩”躲避掃描的死槍也就是“Steven”當然沒有顯示出來,我還以為看穿了我和詩濃隱蔽在岩山中的玩家們,都會為了往山洞內投擲手雷而聚集在周圍呢。
不過——該怎麼說呢,沙漠地帶到處都分佈著已經變成灰色的圓點。這些應該都是些已經退場的玩家,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屍體”啊,從剛才開始居然沒有聽到任何戰鬥音符,要說不可思議還真是不可思議。
急忙將倍率下調。隨後,西南方向六公里處出現了一個亮點。手指點去,出現的名字是“暗風”。我聽過這個名字。
更南部,在都市廢墟區域,也有著接近中的兩個亮點與幾個暗點。生存者是“No-No”與“Fernay”。繼續將倍率下調,全部的島嶼顯示到了屏幕上。不過——驚人的是,已經沒有其他光點存在了。大會開始之後就一直守在南側的岩石山頂,被詩濃稱呼為“木樁力奇”的玩家,也不知道何時變成了灰色的光點。離他很近的位置還有兩個灰點,估計是用集團攻勢將力奇幹掉的吧。
也就是說,現在在這個巨大的戰鬥區域內,剩下的玩家包含沒有顯示在地圖上的死槍與詩濃在內,只有六個人了。
當然也不能否定還有玩家潛伏在水底,不過如不是擁有像死槍那樣特殊的能力,那人也無法接受到衛星情報,對這個糾結的進行狀況一無所知的人也應該不存在……
“……啊。”
望著終端思考到這裡,畫面突然發生了變化,讓我發出了低聲的驚嘆。
光點並沒有增加。反倒是減少了。剛才還在廢墟中接近的兩人,突然一下光點變成了灰色。
恐怕是,在衛星掃描開始那時,雙方就意識到了對方了吧。剛看到畫面時,兩人離得很近,如果直到隔著牆壁的那側有敵人存在的話,雙方都會驚慌失措互擲手雷吧——或許是這樣。如果真是這樣,那對於存活到現在獲取了這樣高名次的猛將來說,更不是心甘情願的退場吧。本想脫口而出的“南無”這話,還是忍了下來。
總之——從三十人開始的BattleRoyal戰,現在已經剩下四人了。而且顯示出的也只有我和暗風。
最後,我用很快的速度,將分佈在全島的光點與暗點數了下,算出合計數。
“誒……”
慌忙再數一次。又數了一次。不管怎麼確認那數量都沒有改變。終端顯示出的點數是,生存者的亮點兩個,敗退著的灰點——二十四個。
數目對不上。包括詩濃和沒有顯示出的死槍,應該是二十八人啊。如果算上被死槍的黑槍擊中,已經切斷網絡了的“PaleRider”,就是二十九。還少了一個人。
出乎了我的預料,是誰躲在洞窟或者水底,或者是。
死槍,又讓另一個人“消失”了。
不,後者的可能性很低。死槍的分身,也就是現實世界的共犯,現在應該躲在詩濃家附近等候著。我也沒有將詩濃作為誘餌的打算,死槍應該是盯上她了,共犯要移動到其他目標那裡也是沒有道理的。
——不。不,難道說……我看漏了什麼……
不行。現在不是迷惑的時候。我閉上眼,將纏繞在身體周圍的寒氣拋開。
睜開眼,畫面顯示的圓點開始閃爍。上空的衛星要離去了。可能,不,恐怕下一次的掃描已經不需要了。我在心中對著衛星說了聲辛苦了後,環視四周。夜幕降臨的沙漠,沒有活動,發出亮光的物體。將畫面消失了的終端收入口袋,總之還是先返回洞內吧。
抱著巨型步槍的詩濃,並沒有躲在隱藏機車的最深處,而是在轉彎處等候著我。
“怎麼了!?情況是!?”
扎在臉頰兩側的水色頭髮晃了晃,急忙向我問道,於是我用簡潔的話語進行說明。
“在掃描途中,兩人相搏同時退場,恐怕還剩下四個人。我,你,'暗風'還有沒在畫面上顯示出的'死槍'。暗風在距離此處西南方向六公里。死槍應該在沙漠的某處,看著這裡吧。還有就是,可能還有一個傢伙和我們一樣躲在洞窟裡也說不定。”
那個人,有可能已經成為死槍的第二名犧牲者,這樣的推測我怎麼也說不出口。不過,詩濃就像是沒有註意到似的,有些意外地說:
“……還有,四五個人……”
“但是,已經經過一小時四十五分鐘了。如果按照上屆兩小時多一點決出勝負來看的話,步調幾乎一致。沒有任何人朝這里扔手榴彈還真是不可思議啊……”
“啊啊……難道說來找尋我們的人,都被死槍單方面做掉了嗎。沙漠上總共有幾個灰點呢?”
“……如果這樣說的話,那傢伙可以得max kill獎了啊。”
掛著複雜的表情聳聳肩,詩濃換了種語風,說:
“這也是,問題是'暗風'。那傢伙的終端上顯示的生存者只有你一人,他肯定會接近這裡的。”
“這名字很熟悉……很強嗎?”
聽完這話,詩濃十分驚訝地回答道:
“他可是上屆的亞軍啊。而且是AGI極端能力構成型,可是被稱作'RunGun之鬼'啊。”
“ru……RunGun?”
“Run&Gun,就是邊跑邊射擊的類型。武器是超輕量級短機關槍'Calico M900A'。雖然之前在與澤克西特的稀有槍與稀有防具的較量下敗北,成為了第二名,但論玩家技巧來說暗風的實力其實在澤克西特之上的。”
“也……也就是說,他是GGO日本服務器中最強的……”
仔細想想,一直勝出到最終盤的人當然是最強的咯。該怎麼辦呢,我皺起了眉頭,此時傳來了詩濃那聽起來態度堅決的聲音。
“那個……如果說在現實那頭中進行殺人的共犯就像你推測的一樣的話,死槍現在能夠殺掉的就只有我一個人。因為共犯就在我家附近。”
“…………”
我稍許,不,是相當吃驚,望著眼前像是貓一樣的小小的臉。
留在現實世界中的自己的身體,已經被陌生的殺人犯盯上了。這種恐懼,某種意義上,比我經歷過的NearvGear以及死亡規則要更為強烈。不過,詩濃藍色的眼瞳裡,除了想當然的恐懼神色外,那目光中還充滿了面對恐懼勇往直前的含義。
對著說不出話的我,詩濃冷靜地繼續說道:
“也就是說,不用擔心暗風會被死槍殺掉。所以,雖然有些對不住暗風,此時還是利用他當誘餌,不是很好嗎?如果死槍用L115射擊暗風的話,其位置就會暴露。這比起你一個人去當誘餌這個更為可靠一些。”
話語的最後,恐怕是指的現實中的自己正在牽制著死槍的共犯吧。詩濃的話尾稍許有些顫抖,但她能勇敢的說出這番話,說明其精神還是很好的。
“……很堅強啊,詩濃。”
我這樣說道,狙擊手少女眨了眨眼睛,嘴唇稍微緩和了些:
“……沒什麼,我只是沒有去想那些罷了。害怕的時候就閉上眼睛,這可是我從過去就很擅長的。”
這像是自嘲的言語,馬上就被接下來的話給覆蓋了。
“總之,剛才的作戰,怎麼樣?這種情況下能夠利用的都要利用。”
“是啊……是這樣。你說的對。我基本上也贊成……該怎麼說呢……”
我咬了下嘴唇,將數分鐘前埋藏在內心某處的擔憂說了出來。
“……只不過,有一件事要注意一下。剛才的衛星掃描,我數了下生存者與退場者的總數,只有二十八人。算上PaleRider後,還是少了一個。”
“……難道說,死槍在那之後又把誰殺了嗎?”
詩濃睜大眼睛,搖起頭來。
“那……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共犯不是瞄上我了嗎?那裡不是虛擬世界,是不可能移動得那麼快的。難道你是說,那明出場者偶然和我住在同一個公寓樓內嗎?”
“是……是這樣,不過……但是,仔細想想的話,還是有點不自然啊……”
我看了下手錶,離掃描已經過去兩分鐘了,確認時間後,我將盤踞在腦海內的疑問盡可能快的說了出來:
“從死槍在鐵橋處襲擊PaleRider之後,到接下來的體育館附近襲擊你,只過了三十分鐘。也就是說,現實世界中PaleRider的家是在從你家移動三十分鐘便能到達的範圍圈內。雖然這不是不可能的,但這也太巧合了吧。”
“……但是,也只能這樣想了,不是嗎?”
望著眉頭緊鎖的詩濃,我將自己在衛星掃描期間得出的一個疑問一同說了出來:
“不,不對。聽好了……死槍的共犯,可能不止一個人。如果有多人的執行部隊的話,在瞄上你的那人繼續等候的期間,也就能夠殺掉其他人。也就是說……暗風也有可能被死槍鎖定為目標,這點不能否定。”
“…………!”
詩濃深吸一口氣,緊緊抱住巨大的狙擊槍。昏暗中蒼白的臉,微微搖了搖。
“怎,怎麼會……如此讓人毛骨悚然的犯罪,居然有三人以上參與?”
“……原'Laughing Coffin'的生還者,少說也有十個人。而且他們都被關在相同的監獄中半年時間。在顯示世界通過聯絡交談……通過極端的討論論,並製定了本次的計劃,從時間上來說也是很充裕的。雖不能說十個人都參與了行動……但也沒有根據斷言共犯只有一人。”
“……做到這步……為什麼,為什麼還要繼續進行'PK'不可呢……好不容易,才從死亡遊戲中解放出來的,為什麼……”
聽到詩濃顫抖的細語聲,我好不容易才把這話從乾燥的喉嚨中說了出來。
“……很有可能,這就和我認為自己是'劍士',而你認為自己是'狙擊手',相同的道理吧……”
“………………”
我想詩濃應該是發怒了,但她卻只是緊咬住了嘴唇。纖細的身體上發出的顫抖也停了下來,藍色的眼瞳又恢復了犀利的光芒。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更不能輸給他們。我收回剛才說的'PK'這個詞,在這個遊戲中也有許多PK的人,我也進入了專門從事PK的小隊,但PK也是要有PK的尊嚴。將完全潛行中,無意識的人用毒藥殺掉,這根本不算是PK。只是個卑劣的犯罪……殺人而已。”
“是啊……就是這樣。現在不能再讓他隨心所欲的擅自殺人了。在這個戰場上將'死槍'擊倒,讓現實中的共犯得到懲罰。”
這些話,多半是說給自己聽的。
是的——這也是我能夠履行的最初義務。我必須從那裡重新開始。這些都是在那個夜晚,因狂暴殺掉兩人,之後又奪去一人性命的我的贖罪。
本來應該是我一個人面對的戰鬥,而被捲進來的這位狙擊手少女,正凝視著我。
如果出於她的安全考慮,當暗風和死槍戰鬥,雙方不論誰勝利的那一刻,我倆一同自殺,這樣大會就結束了,雖然有這樣的選擇。但最壞的情況就是,地圖上沒有顯示出的另外一人,假如沒有變成死槍的犧牲者的話,那就是躲在水底或者山洞中。大會這樣便不會結束,假如此時出現的是打到了暗風的死槍,那他肯定會對著倒在地上不能動彈的詩濃開槍的。而且,暗風如果也是死槍的目標的話,也就又多了一名犧牲者。
果然,必須得戰鬥啊。守護詩濃,擊倒暗風,最後打倒死槍。這雖然很簡單,但如果有一個環節失誤的話——
就在我思考時,詩濃堅定地說:
“我去當暗風的對手。”
“誒……”
“那人很強。就算是你也無法瞬間打倒他。還會在戰鬥中被死槍盯上。”
“是……是這樣也說不定,但……”
對著說話支支吾吾的我,詩濃將右手從槍上移開,咚,的敲了下自己的胸口。
“你一定在想著必須得保護我什麼的吧。”
被說中了,我不禁沉默起來。狙擊少女小小的嘴唇上掛起了笑容,隨後又變得不悅起來。
“不要開玩笑了。我是狙擊手,你只是偵測員。只要能幫我找出敵人所在位置,死槍和暗風我都會解決掉的。”
雖然一部分單詞不怎麼明白,但我還是苦笑著點了點頭。
“這樣啊。那,就拜託你了……他們兩人應該接近得差不多了。總之我先騎機車出去,你在我之後出來,找一個能夠狙擊的位置。”
到頭來,還是使用了這個一開始就決定了的作戰計劃,聽完我的話,詩濃也點了點頭。
恢復嚴肅表情的她,面對著我的視線,口中說出了一句很短的話。
“請多關照,搭檔。”

* * *

詩濃將右眼貼在變更成夜視模式的HECATEII的瞄準鏡上。
廣闊的沙漠,如今沒有一絲動靜。不過從西南方趕來的暗風,以及不知道會從哪裡過來的破斗篷,現在應該都在向著此處接近吧。
詩濃選擇的狙擊位置,是一直潛伏著的擁有洞窟的低矮岩石山頂。從地上很難以發現她,也能遠眺四周。不夠也是有危險的。從山頂最低點到地面至少有著十米的距離,VIT比較低的詩濃不能輕鬆地躍下。而且上山下山也只有一條道,加入敵人接近的話,完全無法退避只能挨槍子。
不過,現在的她已經將這種消極的念頭打消。保持心境的平和,將步槍向右移去。
隨後視野的中央,天邊處巨大的沙丘旁,有一個人影在那。
時而吹來的風,讓延伸至腰際的黑色長髮飄動起來。纖細的身體上穿著的黑色戰鬥服也彷彿融入了夜色中,他的身姿與其說是帶槍的士兵,不如更讓人聯想到屹立在幻想世界沙漠中的妖精劍士。
桐人面前的停放著的是運載著兩人從廢墟都市到沙漠中的馬匹——三輪摩托機車。從洞窟中開出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多少燃油了,大概現在也不能運轉了吧。但那輛機車依然在剛勇的完成著自己最後的使命。將此大個頭的車體充當掩體的話,即使被發現從北側也不好狙擊。
南側則是詩濃埋伏的地點,這邊的射擊範圍也是固定的。也就是說,死槍如果要用L115進行射擊的話,只能從西側或者東側。考慮到暗風正從西側遠處趕來,恐怕死槍會選擇東側。桐人大概也是這樣判斷的吧,遠處望去那隻會被當做女生的臉,正對著在雲層的縫隙中緩緩升起的青白色月亮。
死槍大概不會使用電磁麻痺彈——而是直接選用必殺威力的338Lapua Magnum彈進行狙擊吧。要是命中頭部或者心臟便會直接死亡。而且死槍的第一發子彈是沒有預測線的。迴避就更加困難了。在此之上,死槍還擁有“光學歪曲迷彩”的能力,可以以透明形態進行狙擊。當然如果在沙地上行走的話會留下腳印,因此他應該不會走到必中的距離內來的,即便如此對方擁有壓倒性的優勢這點也是毋庸置疑的。
——但,如果是你的話。
初次相見便將“Untouchble Game”給通關,而且還將眼前擊發出的HECATE彈給切成兩半,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夠避開的對吧,桐人。
詩濃默念著,隨後將步槍移回到原處。
自己的職責就是讓桐人保證最大的集中力。為此一定要將從其身後接近的最強AGI型主攻手暗風給速速解決掉。
如果時間充分,並能保證安全的話,去和暗風將事情說明,協助他避難可能也能實現。不過,在這個BoB大會會出現殺人事件,能夠接受這種話可能也是很困難的吧。假如詩濃,沒有與死槍遭遇,並且被黑星的槍口對著,感到一股寒氣的話,之後聽到桐人說的話,可能也會一笑置之吧。
所以說,現在只能射擊了。在這個澤克西特不在的大會上,將最有可能成為優勝候補的對手,一槍解決掉。
……現在的我,能否做到呢。
用準鏡與肉眼分別看著寬廣沙漠上的兩人,詩濃拼命抵抗者湧上心頭的恐懼與迷茫。
從廢墟逃走時,在機車行進中的那次狙擊,實在是慘不忍睹。子彈偏離破斗篷是想當然的,命中卡車油罐純屬偶然。至今為止積攢起來的驕傲,在那個瞬間全部被擊碎了。
狙擊手詩濃積攢的大量KILL積分,磨練手法,加入能夠取得BoB大會優勝的話,現實世界中的朝田詩乃也會變得很強吧。就一定會忘記對槍械的恐懼,過去的事件不再出現,普通的生活下去吧。從新川恭二勸誘她開始玩GGO的那一刻,她一直就是這樣想的。
不過,恐怕就是那個願望,讓她的瞄準多少有了些偏離吧。
不知何時,內心的某處將“詩濃”與“詩乃”看成不同的存在。強大的詩濃與懦弱的詩濃,就是這樣區別的。但這毫無疑問錯了。詩濃的內心中依然殘留著詩乃的懦弱。所以才會畏懼死槍的黑星,並把狙擊射偏吧。
不管哪一個,都是自己。在遇到桐人這個不可思議的少年後,詩濃終於認識到了這點。現實世界中的他,也一定是那樣的人吧。抗拒自身的弱小,不得不堅強起來每天都在戰鬥著吧。即使沒有腰間的那柄光劍。
那麼,在詩乃的心中,一定也有著如同最初時期的詩濃,那樣的堅強之處吧。
——我要作為詩乃來射出這一彈。就像五年前的事件中,自己做到的那樣。
一直都在持續逃避著那個瞬間。想要忘記,消去,只要閉上眼睛,眼前就會被記憶的畫棒給填滿的。
不過,已經不用這樣做了。再一次正式那段記憶,那段罪孽。我要回到那個時候,必須要從那個時刻繼續前行才行。大概,在那個時刻到來前,我都是一直在那等候著吧。
如果是這樣——
現在,此時,就是那個時刻。
詩濃的右眼,透過瞄準鏡,捕捉到了前方高速移動中的身影。 “暗風”。
手指放在扳機上。沒有施加力氣。狙擊只有一次機會。已經沒有再度移動,等候位置情報重置的富裕時間了。
如果打偏的話,暗風便會襲擊桐人吧。不管桐人怎麼厲害,也是不可能同時面對暗風與死槍兩個對手的。一定會被某一個人擊倒吧。那之後,死槍便會將暗風擊倒,隨後那死神會再一次用黑星對準詩濃。用虛擬的七點六二毫米子彈擊中詩濃,外部通過直播看到這個景象的那名現實世界的共犯便會將致死的藥液注入到詩乃體內,將其心臟停止。
總之這一發子彈決定了詩乃的命運。和那時是一樣的。
不過,心中卻不可思議的平靜下來。也許這只是因為沒真正地了解到現狀吧。但又不止是那樣。一定有誰借給了自己力量。凍僵,麻痺的右手指尖感受到的這股溫暖是——……
HECATEII。是與自己共同經歷了許多戰場的,自己獨一無二的分身。
…………啊啊,是這樣啊。你一直,都在這裡啊。不僅在詩濃的手中……也在詩乃的身旁,不管何時,一直都在那裡。雖然看不見你,但你卻一直在鼓勵著我。
…………拜託了。把能讓我從那裡爬起,再度向前邁出步伐的力量借給弱小的我吧。

* * *

在現已不存的浮游城艾因葛朗特內戰鬥的那些日子裡,攻略組的劍士們,都修煉了各種各樣的“系統外技能”。
決鬥中可以採取的行動很多,比如說根據對方的劍的位置以及虛擬體的重心預測對方出招的“先知”;遠距離型怪物偶爾會使用的,依據玩家的視線去判斷攻擊軌道的“看破”;從環境音效裡只把敵人行動的SE剝離出來,並以此探查其位置的“聽音”;怪物的AI學習後進行誘導,用激烈的攻勢誘發對方空隙的“誤導”;複數人轉換隊列,藉以得到HP回復機會的“轉換”。
在這些並沒有被寫在狀態窗口的技能裡,最難以習得的困難奧義,對於人類來說也是最神秘的“感應”技——其名就是“超感覺”。
可以比起眼睛見到,耳朵聽到更早一步感應到盯上自己的敵人。換句話說就是“感應殺氣”的技術。
存在否定派的人要說的話,殺氣等概念,在原理上是完全不可能存在於虛擬世界的。因為,處於完全潛行下的人類,都是根據NearvGear往腦內輸入的數字信號來認識世界的。並不是所有情報都能被代碼化的,所以就更不可能有感應殺氣啊第六感啊這類模糊不清的概念存在的餘地了。
他們的主張完全可以說是正確的。對於我來說,也不是積極地肯定“超感覺”技能的。
不過,在浮游城兩年的戰鬥中,我曾經幾次的感覺到了殺氣——的經驗。明明什麼都沒看見沒有聽見,但卻直覺卻感到有人正在盯著我,猶豫著是否要邁進迷宮的更深處。結果,有時也因此撿回了性命。
今年,我曾經和“女兒”唯談起了這件事。唯以前是運轉SAO的“cardinal system”裡的低位程序。她斷言道在SAO中以及其複制系統的“the SEED”中,沒有除五感之外能得知其他玩家以及怪物存在的方法。
——所以在視線到達不了的地方,悄無聲息的潛伏於此的敵人,應該是察覺不到的,對著偏頭的她,我將常年以來持有的想法說了出來。
潛行在VRMMO中的玩家,經常與遠距離的遊戲服務中存在的“自己”的數據資料進行著通信。一個人在荒野,迷宮時,數據資料的參考就只有自己。不過,假如某人正埋伏在某處,進入數據資料的數據流就會變成兩倍。處理也就會變得繁重起來,結果人們就像發生了的極微量通信延遲,當成了“殺氣”——
聽到我的假說,唯露出了以前從未出現過的懷疑表情,說道像那種程度的負荷就無法處理服務器還不如拿去做醃菜的石頭,之後又補充說道也無法斷言那種事百分之百不會發生的。
到頭來,神秘說發到是更具有說服力也說不定。
不過事已至此,理由是什麼已經無所謂了。
因為這是在我整個玩VRMMO的生涯當中,第一次不得不依靠“超感覺”之外的其他技能的狀況啊。

最後一縷殘照的天空那頭,朦朧的青白色圓盤浮了上來。是滿月。不過,被厚重的雲層所遮蓋,比Alfheim的月夜要更加的暗。沙丘的輪廓線融入夜空之中,四處突出的陰影究竟是仙人掌還是岩石塊很難以分辨出來。
如果,誰躲在那裡,將必殺的槍口對准我,我的眼睛也很難察覺到他的動作。雖然如此,但如今應該瞄準著我的敵人,卻擁有著能夠將身體透明化的優勢裝備。能夠在視覺上得到的情報,就是沙地上留下的腳印。如果距離有一公里的話,即便是腳印也很難看清。去觀察也是白搭。同樣的,移動時發出的聲音,也由於嘈雜的風聲無法傳入我的耳內。
——那就乾脆閉上眼睛,封住耳朵。
將恐懼排除,我將眼睛閉上。把鳳鳴聲,乾燥的冷氣,腳旁的沙地的沙沙聲,從意識中排除。
隨後,從遙遠的彼方,傳來了細微的振動。是誰正在以驚人的速度移動著。死槍——不對。方向是西南。那一定是“暗風”。
我想轉過身,確認一下對方的樣子,但還是忍住了這股衝動。暗風是詩濃的目標。是她要阻止的人。那就從意識裡,也把這足音給消去。將全部的感覺聚焦前方,為了感受到那細微的“變化”將精力集中。
啊啊……對了。我現在想起來了。在Laughing討伐戰的那個夜晚,我最初察覺到那傢伙的突然襲擊並不是那無聲息的動作。單單只是出於“一股厭惡的感覺”。我順著直覺,終於發現了躲在岔道內沒有發出一點動靜的身影。
朝我襲擊過來的先頭潛伏部隊,那個男子的名字叫什麼去了。不是Laughing的首領“PoH”。恐怕那傢伙當時並不在場。所以應該是乾部中的一人。針狀的細長劍“Estoc”是那男子的擅長武器。那是把沒有刀刃,強調貫穿力的武器。對我襲擊過來的,銳利尖端,放著極小的光澤……
我殺了那傢伙嗎?不,沒有。在HP減少到一半時,那傢伙就被同伴運用“轉換”技能,躲到隊伍後去了。
離開的時候,那傢伙像是低聲說了些什麼。那言語並不失威勢。是斷斷續續的十分刺耳的話。
“……桐人。之後,一定要,殺了你。”
——那語氣。那氣氛。帽簷內發出的光芒的,兩隻紅色的眼睛。
沙沙沙,什麼東西碰到了眉毛間。
是那種感覺。盯上了我的,無機質的,粘稠般的冰冷的——殺氣。
我睜開雙眼。
沙漠的彼方,正東略偏北的仙人掌下,閃出了細微的光芒。
那是Estoc的尖端。或者是,步槍的發射火花。
我將身體右傾。不,應該是在傾斜的同時,凝結著驚人密度的攻擊子彈,從我額頭旁飛了過去。時間的流動發生了轉變。沉重,沉重,空氣也像是被凍結了一般——
高速迴旋的子彈前端,略微擦過已經傾斜的我的臉頰,扯掉些許頭髮,向身後飛去。
“哦……哦哦哦哦!!”
一縷黑髮漂浮在空中,隨著叫喊聲我猛踏沙地,向前衝去。

* * *

——好快! !
瞄準鏡雖然捕捉到了暗風,但他的疾馳速度還是超過了詩濃的想像。打倒極限的AGI值,與頂級的奔跑技能支援,簡直可以說是暗色之風般的驚人移動速度。
小小的身體上穿著的是最低限度的防禦裝備,深藍色的戰鬥服,副武器也沒有攜帶,腰間隻掛著一枚震撼彈。沒有戴頭盔,嚴肅而尖尖的臉暴露在外。雙手拿著一把槍體很小的M900A,前傾的上身在奔跑中一點也沒有晃動。只有雙腳在以很快的速度運動著,與其說他是士兵,不如稱之為“忍者”比較恰當。而且——什麼都阻止不了他。
不管速度多麼快的玩家,一半都會在物體陰影處停下來,觀察情況後繼續前行。這對於詩濃這種狙擊手來說,那一刻的停頓就是最好的機會。
不過,暗風即便利用仙人掌與岩石這樣的物體作為掩體,也是一刻也沒有減緩速度。對於速度型的AGI玩家來說,深知奔跑中是最安全的。
……怎麼做,預測對方的運動,進行攻擊嗎。不過,暗風的奔跑軌跡卻不是一條直線。而是在沙丘中迂迴,時而登上沙丘,這種隨即的運動軌跡是根本無法預測的。或者先朝其腳邊故意射偏,敵人也應該會出於慌張而趴下吧。不過,對於他那樣的高手來說,這種古老的伎倆是沒用的。而且第二發之後的子彈便會給出“彈道預測線”。狙擊手最大的武器莫過於沒有預測線的第一發子彈,如果就這樣捨棄真的好嗎——
詩濃迷茫了。不過此時的迷茫,與在機車上感到的,因恐懼與憂鬱的那種迷茫不同。如今的頭腦十分清楚。臉頰貼在HECATEII光滑的木質槍托上,詩濃只是堅信著,要給背對著暗風的少年,予以援助。
……要射中運動中的暗風,是不能碰運氣的。
剎那間得出此結論,詩濃微微鬆了松食指。
這不能叫做狙擊。狙擊手在射擊時是必須得有絕對自信的。暗風在接近桐人到M900A的射程之內時,可能會稍微停一會兒的。那就等候著這個時刻吧。
藍色的忍著,已經與桐人只有一公里以內了。但如果桐人不望向身後,就這樣不動的話,暗風一定會認為對方沒有察覺自己,肯定會接近到AGI擅長交戰的百米範圍內的吧。
——直到那時,我也要忍耐。所以說桐人,你也要忍耐。相信我。
在BattleRoyal中無法使用通信機,所以詩濃不斷的在口中念叨著這句話。不過,就想是傳到了一樣。最後思考也完全停止了。自身全部都和HECATE一體化,視覺與瞄準鏡,觸覺與扳機完全融合。心跳與呼吸逐漸遠去。知覺感受到的,只有疾馳的目標,與跟隨著對方心臟移動著的十字準心。
在這個狀態下,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間。
隨後,那個瞬間到來了。
視野一側,白色的光芒從右下往左上方劃過。那是槍彈。當然不是HECATE發出的。是從沙漠東側死槍擊發出的338Lapua彈。桐人躲開了這一槍,出於L115的長距離射程,子彈一直飛到了從西側接近中的暗風那裡。
從認為沒有發現自己的桐人的方向,突然飛來了這樣一發巨大的彈丸,就算是暗風也沒有預測到。他連忙向前趴到,身體彎曲進行製動,改變方向躲到附近的岩石陰影下。
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機會。
自身的意識就像是跟隨著HECATE一樣,手指開始壓下扳機。視野中出現了綠色的“著彈預測圓”,一瞬間便縮成了一個極小的圓點。瞄準的正視胸口正中。猛地扣下扳機,槍錘擊打撞針,50BMG彈內裝載的火藥發出了炸裂,巨大的彈頭瞬時加速到了超音速——
覺察到HECATE槍口火花的暗風的雙眼,與詩濃的右眼透過瞄準鏡發生了對視。但這個驚訝也晚了,在看清了對方眼中的驚訝跟悔恨,還有無疑是讚賞的神色,的下一瞬間。
優勝候補的忍者,其胸口啪的,發出了炫目的光效。虛擬體被吹飛了數米遠,在沙地上翻轉了幾次,仰躺著停了下來。右手的M900A與腰上別著的手雷掉落到了身旁。腹部上空浮現出了“DEAD”標記——此時,詩濃早已將HECATE的槍口調轉了一百八十度。
——桐人!
無聲的叫喊起那個名字。
黑衣劍士,朝著地平線升起的青白色月亮的方向,筆直衝了過去。
和暗風緊湊奔跑方式不同。他昂首挺胸,邁著大步幅向前奔跑,那樣子就像是在跳舞一樣。右手閃動,從腰間拔出光劍,瞬時伸出的藍紫色的刀刃,給周圍的黑暗染上了鮮豔的色彩。
桐人的前方,發出了橙紅色的光芒。那是發射的火光。
飛來的子彈被光劍描繪出的圓弧彈開。再一次。又再一次。避開了第一發子彈後的桐人已經能夠看見預測線。就算是全自動步槍能夠連續發射,也因為光劍使那超凡的反應力根本無法貫穿。
詩濃將切換成夜視模式的瞄準鏡倍率調到最高,捕捉到了槍彈的發射地點。
——找到了。在巨大仙人掌下。破爛布料內伸出的具有特徵性的消音器,以及槍身後掛著的槍管通條。這便是L115A3“沉默的暗殺者”的使用者“死槍”。
一看到其身影詩濃便感到一股恐懼感湧了上來,但她還是睜著眼睛抗拒著。
……你不是亡靈。是在“Sword Art Online”中殺了許多人,並且回到現實世界依然策劃了這起恐怖的計劃,你就是擁有這種思想的,活生生的,擁有呼吸與心跳的人類。既然如此,我就能與你戰鬥。我堅信我和HECATE的力量在你與L115之上。
拉動槍栓,將裝填上下一發子彈的愛槍,對準蹲坐在仙人掌下的破斗篷的帽簷深處。
黑暗中,可以看到那閃爍著的紅色眼睛。但那絕對不是死者的鬼火。而是全覆蓋型護目鏡的鏡片。那裡面的,絕對是普通的虛擬體的臉。
手指接觸扳機,微微扣下。
瞬間,死槍的腦袋動了起來。看見了預測線。通過剛才朝暗風開的一槍,詩濃的位置也已經暴露了。但,條件是對等的。來吧——
決一勝負! !
死槍眼睛貼著準鏡轉動槍身,將槍口對準詩濃。黑色槍筒伸出的血紅色的射線碰到了詩濃的額頭上。詩濃不待預測圓收縮完畢,便把扳機扣了下去。
砰。同一時間,死槍的步槍也發出了火花。詩濃將臉離開瞄準鏡,用肉眼望著自己釋放出的子彈和飛來的敵彈。雙方的軌道,幾乎在同一條直線上。
子彈會發生衝撞,一瞬間產生了這樣的預感,但到這裡還是發生了奇蹟。幾乎要碰在一起的子彈微微錯開了。雙方按著僅有一絲差別的軌道飛了過去。
恍!巨大的衝擊音效在耳旁響起——HECATE上裝載著的大型瞄準鏡,被擊得粉碎。如果右眼還貼在上面的話就大概就死了吧。死槍的338Lapua子彈就這樣擦過詩濃的右肩,消失在身後。
緊接著,HECATE釋放出的50BMG彈,也發生了偏離,擊中了L115的機匣。

GGO內的槍械,比較大的部件都被設定了耐久度。通常使用損耗的只是槍身,只要維護的話就會回复,受到子彈的直擊這些部位也會受到巨大的損害。即便如此,只要不減少到零,HP有剩餘的話就能修理——脆弱的機關部件受到大口徑彈藥直擊的話,那就很難說了。比如就像現在這樣。
死槍的手腕上燃起了小型的火球,L115中心部變成了多邊形的碎片散了開來。槍托,準鏡,槍身等部件七零八落的散落到沙地上。這些部件雖然能夠再度使用,但失去了的機關部件是無法再生的。也就是說,在這個瞬間,“沉默的暗殺者”已經死了。
……抱歉。
並不是對持有者,而是對稀有的高性能槍械,詩濃的頭腦中浮現出了這樣的唁詞,隨後她再度拉動槍栓。伴隨著可靠地金屬音,子彈再度上膛,但瞄準鏡已經被破壞的現在,遠距離狙擊是無法實現了。
“之後就拜託你了,桐人。”
對著疾馳前行的桐人的背影,詩濃默默地說。
桐人與死槍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二百米了。即便發動光學歪曲迷彩,在這種地形下也是無法脫離的。沙地上可以清晰地留下腳印。
沒有一絲焦慮,從仙人掌下走出來的破斗篷慢慢地站了起來。將右手上殘留的L115又長又大的槍身朝下,如同滑行一般向前奔去。難道說,是要使用那個金屬棒戰鬥嗎。就連HECATE的子彈都能被桐人的光劍劈開,此槍身毫無疑問會被他砍成兩半的。
兩人之間的距離以很快的勢頭逐漸縮小。跑步揚起巨大沙塵的桐人。就像是引誘他們前進似地刻意留下足跡的死槍。即便沒有瞄準鏡,詩濃那擁有遠視技能的眼睛,也能清楚的看見兩人的身影。
桐人在衝刺的同時把右手的光劍舉到肩上蓄勢待發。左手向前舉過頭頂。這是在預選賽上多次看見的,最強的突擊技的架勢。
相對的,死槍則是將黑亮的槍身移到左手。最後右手觸碰槍口。交錯著五秒後。兩人身後的直播攝像機不斷閃現著光芒。通過GGO內的酒館以及外部世界的STREAM動畫欣賞著現場直播影像的觀眾們,當然是不知道死槍的犯罪事實以及桐人的目的,他們恐怕都已手心出汗,屏住了呼吸吧。詩濃也是在這個瞬間忘記了一切,只是睜大著眼睛。
桐人像是要突破沙漠似的向前衝去。
死槍則是用雙手將槍身持平。
他的手內,唰啦的發出了一陣銳利的光芒,這個瞬間——
“啊……!!”
詩濃猛地喘不上氣來。
死槍的雙手左右張開。槍身脫離左手,旋轉著向身後飛去。
緊接著右手——從槍身下拔出一跟細細的金屬棒。是槍管通條,這難道是他最後的武器嗎。通條明明是維護配件的說。自身沒有任何攻擊力,就算是打倒某人HP一絲也不會減少。
——不。
不對。那不是槍身清掃用的棒子。膨脹著,開著小孔的尖端,就像是刺針一樣尖銳鋒利。劍?不過,根部的直徑都只有一厘米。那種東西能夠造成傷害嗎。以前,在GGO世界,除了戰鬥匕首外應該沒有其他金屬劍存在的。
驚呆而睜大雙眼的詩濃望著桐人的背影,一瞬間感到有些緊張。
但光劍使卻沒有停下步伐,他把右手握著的閃著能量光澤的刀刃向前突出。噴氣式引擎般的金屬音效,都傳到了詩濃所在的岩石山頂上。秘藏著必殺威力的尖端,朝著破斗篷的胸口刺去。到跟前,就要碰上了——不過,還是沒能刺中。死槍的上身突然向後屈體。就像是完全看懂了桐人的伎倆,在關鍵時刻進行了迴避。
桐人單手突刺出的威力,燒焦了周圍的空氣,刺向了後方。
不知是不是大招被迴避了,光劍使的身體短時間出現了硬直。不過很快又向右前方跳去,此時身體後傾的死槍,右手就像是獨立的生物一般,向前伸出。握在手上的,八十厘米長的金屬細針的尖端——
深深的插進了,黑衣戰士的左肩。
“…………桐人!!”
詩濃大叫的同時,鮮紅色的燈光效果,如同鮮血一般在黑暗中撒開。
又是一陣——沉默。
乾燥的夜風吹過,破斗篷的表面如同小生物的群體一樣,蠢動起來。閃爍著Rec標誌的直播攝像頭,也將焦距調到了最大。我和死槍對峙,已經過了三分鐘。觀眾們是無法聽到我們的對話的,他們的焦躁與迷惑恐怕也達到了最高點吧。不過,現在只能進行言語的戰鬥。如果死槍肯定了我的話,那麼繼續兵刃相見也就毫無意義了。
但——
數秒後,帽簷內傳出的,還是跟剛才一樣毫無變化的咻咻的嘈雜聲。
“……原來如此,真是有趣,的想像啊。不過,很可惜,'黑衣劍士'。你,無法,阻止我的。因為,你絕對想不出,我以前的,名字。”
“你說……什麼。為什麼你會這麼說。”
“咕,咕。你忘記了,自己遺忘這些的理由,了嗎。好吧……在那場戰鬥結束,將我送到監獄前,我想要向你報上名號。但,你是這樣說的,'名字什麼的,我並不想知道,知道也沒什麼含義。我不會和你,再次遇見的'。”
“——!!”
對著說不出話,只是睜大雙眼的我,死槍發出了嘲笑般的低語聲。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想不起來的。你,什麼也辦不到。就在這裡被我擊倒,難看的在地上翻滾——除了眼看著我殺掉那個女性外,你什麼也做不到……”
乒,像是什麼劃破空氣的聲音。黑暗中閃現了一條銀色的圓弧。
“什麼,也做不到。”
就想彈簧人偶似的突然奔跑起來,死槍右手的Estoc向前刺出。
不偏不倚對著我的心臟刺來的細針,我下意識的用光劍進行迎擊。
嗡,能量刃低鳴著,刀刃剛好切到Estoc的軌跡上。金屬劍的側身,被青白色的激光擊中。
砍斷它。應該是能夠辦到的。光劍景光,連詩濃步槍擊發的槍彈都能砍斷。那樣纖細的細棒是不可能斬不斷的。我就這樣將劍上提,想要朝著死槍的左肩施以對角斬——
討厭,非常討厭的聲音,從虛擬體的內部傳了過來。
我驚愕的睜大雙眼,看著扎穿自己身體的金屬發出的光澤。
死槍的刺劍,一部分燒焦了,但還是保全了形態。通過了擁有絕對威力的能量刃。為什麼——會這樣。
死槍繼續向前踏出一步,像是要將Estoc的根部也扎入似的。隨著金屬的運動,我的HP以很快的速度減少。我咬緊牙,右腳猛地蹬地向後方跳去。拔出刀刃,傷害特效的光芒在空中劃出一條紅色的軌跡。
兩步,三步,向後跳去,望著再次保持距離的我,死槍就像舔舐著刀刃一樣,嘴角再次活動起來。
“……咕,咕。這東西,的素材,是這個遊戲內,最高級的金屬。是,宇宙戰艦的,裝甲板。咕咕,咕。”
隨後,就像是不想繼續交談了似的,死槍將斗篷大幅度揚起,筆直衝了過來。右手以很快的速度運動,刺針在空中描繪出無數個殘影。這個至今為止我都沒有見到過的連續刺擊。便是刺擊系高級劍技“STAR SPLASH”八連擊——
光劍的招架已經不起作用,腳也無法在沙地上進行側移的我的全身,一次又一次的被銳利的刺針扎入。

* * *

——桐人!
詩濃喉嚨內迸發出的慘叫,死命忍耐著手指扣下扳機的衝動。
距離約七百米的戰場上,黑衣光劍使全身散發出傷害特效的光芒,不斷向四周散去。造成這種傷害的死槍的劍技,在沒有摸過槍械之外武器的詩濃眼裡顯得十分厲害。難道桐人會因為這連擊導致HP全損嗎,詩濃屏住呼吸,好在桐人並沒有出現DEAD字樣,並一度向後躍去,終於與死槍相隔了很大一段距離。
不過死槍沒有重新調整的意思,如同幽靈一般揚著披風縮短距離。自動控制的直播攝像頭,像是感覺到了馬上就要分出勝負了似的,數目增加了許多。瞬間出現了十個左右的攝像頭群,圍成一個圓圈全方位拍攝著兩人,將沙漠的一角變成了競技場。
如果HECATE的準鏡完好無損的話,就能依靠狙擊支援桐人,雖然這個距離也能夠用肉眼看清,但預測圓卻不會收縮。胡亂射擊的話,最壞的情況就是擊中桐人。
——加油啊。加油,桐人。
忘記了現實中自己正處於危險境地,詩濃跪坐在岩石山頂上,雙手緊握這樣念叨道。
桐人以前在傳說的死亡遊戲“Sword Art Online”中,也是為了守護他人而去殺人的。這段經歷與詩乃背負的過去驚人的相似。那麼他的苦惱,某種程度上也一定和詩乃是一樣的。
要跨越那段心酸的記憶,不去面對的話是不行的桐人這麼說過。今後只能去面對,並去接受,去思考才行。
桐人現在將自己的言辭化為了行動。正用自己的雙手去阻止從SAO的黑暗面誕生的名為死槍的犯罪者。
能夠做到這點,並不是因為桐人很強。而是他要變得堅強的決心。他是個接受自身的懦弱,煩惱,苦痛,即使如此依舊繼續向前的人。堅強大概——並不是指的結果,而是邁向某個目標的過程吧。
——好像現在就和你說話。我意識到的,感受到的東西,都想傳達給你。
——有什麼,我能做到的嗎。從岩石山上下去,接近的話反而會起到反效果。我在被黑星對準的瞬間,桐人也會無法行動的。但無瞄準鏡的狙擊只是賭博罷了。副武器MP7的射程也不夠。就沒有什麼……什麼其他的,支援手段了嗎……
“…………!”
瞬間,詩濃渾身顫抖起來。
有的。只有一個,就是自己主動“攻擊”。究竟能起到什麼樣的效果無從得知,不過——有嘗試的價值。
深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詩濃向著彼方的戰場望去。

* * *

——桐人! !
明日奈用手壓著喉嚨,差一點叫了出來。
雖然沒有伴有燈光特效,但死槍放出的技能,毫無疑問就是“Star Splash”八連擊。是以前“閃光”亞絲娜也很擅長的高級劍技。基本都屬於“細劍【Rapier】”分類的劍技,但因為沒有包含斬擊【slash】的動作在內,因此其派生武器“刺劍【Estoc】”也能夠使用。
壁掛式屏幕中,被連續技刺中的桐人,曾多次向後跳去保持距離。不過右側畫面的破斗篷,卻用滑行般的異樣動作跟隨而上。勉強保持著Estoc的最大攻擊距離,桐人拼命向後退去。
隨後身旁的監測裝置發出了電子音效,亞絲娜掃了一眼。心跳速已經上升到160bpm了。她趕忙將眼球離開畫面,望著躺在病床上的和人。
額頭滲出汗珠,表情似乎也變得痛苦起來。嘴巴微微張開,呼吸變得慌亂。安岐護士見狀,隔著眼鏡的眼瞳也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完全潛行前雖然補充了很多水分……但已經過了四個小時了,在這樣流汗下去的話會有脫水的危險。難道就不能登出一會兒……嗎?”
聽完護士的話,明日奈咬了下嘴唇,說:
“在這裡無論說什麼桐人都聽不到……而且是在PvP的大會中,登出機能是否有用還難說……”
在ALO的大會活動也是,為了防止形式不利的玩家“投降登出”——VRMMO中如果做了那種事將是相當掃興的——便自動將登出機能禁用一段時間。
“……AmuSphere好歹也在監視腦內的血液流動情況,會在脫水前自動切斷遊戲的……”
明日奈補充說道,護士微微點了下頭,說:
“明白了。多少再觀察一下吧。雖然不是病患,但也不得不用輸液的方式進行補水了啊。”
“是……啊。”
聲音不由得僵硬起來。這種狀態下打點滴的話,就像是回到了SAO時代。
不——此刻與當時有很大的不同。如今和人使用的,並不是擁有死亡陷阱的NearvGear,而是具有安全保障功能的AmuSphere。正因為如此,即便明日奈強行將和人頭上戴著的銀色圓環取下,也不會有任何危險。直播畫面中的桐人便會消失,很快就會回到病床上——回到明日奈的身旁。擁有“死【Sterben】”之名號的讓人畏懼的敵之劍,再也不會傷害到和人。
想要這樣做,明日奈拼命抑制著自身的這股衝動。
桐人/和人現在,是作為劍士賭上自己的一切在進行戰鬥。這一點是明日奈無法阻擾的。
不過,有什麼——至少自己有什麼能夠做到的嗎。就沒有什麼能夠幫助到近在咫尺,卻遠在異世界戰鬥的他嗎。
“媽媽,手。”
突然間,聽到了攜帶終端處傳來的稚幼聲音。是唯。
“請握緊爸爸的手。AmuSphere的體感阻隔機能,不像NearvGear那麼完全。媽媽手心的溫度,一定能傳達給爸爸的。我的手,是不能觸碰到這個世界的……請將我的……我的份也一起……”
話語的後半段,帶著巨大的顫抖,搖晃起來。明日奈摀住胸口,拼命擺動著頭,回應道:
“不……沒這回事。小唯的手也一定能夠傳達到的。一起為爸爸……桐人加油吧。”
把攜帶終端放在和人無力的左手上,隨後明日奈再用自己的雙手包裹住。
明明暖房內很溫暖,但桐人的手卻像是冰塊一樣涼。握得過於強烈的話恐怕會讓自動切斷機能起作用,所以只是用聚集了自己的想法與體溫的雙手去溫暖他。
明日奈並沒繼續看著直播畫面,她閉上眼睛,念著這些話。
——加油,桐人。為了你堅守的信念。我會一直陪在你身旁的。一直在你的身後,支持你。
和人冰冷的左手,微微的,確實出現了一絲顫動。

* * *

好強。
速度,平衡,以及時機。全部都很完美。即便是攻略組,應該也沒有將技能練就得如此純青的劍士存在。
不過,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寄宿在死槍虛擬體內的,原“Laughing Coffin”的干部玩家,在那場討伐戰中應該沒有看到過我的劍啊。並沒費多大氣力就將其HP減少到了一半,隨後應該都撤退到戰線後方去了啊。
也就是說,這名男子是在那之後改變了的。恐怕是在黑鐵宮監獄中監禁的半年期間內。對將Laughing搗毀掉了的攻略組——其中的一員,也就是我燃起了復仇心,鍛煉出的技藝吧。即使沒有金錢和經驗值的加算,只是靠反复練習強化已掌握的劍技確實是能夠實現的。在昏暗,肌寒的牢獄中,這傢伙大概曾經幾千次——幾萬次的重複同一個動作吧。他的神經迴路,已被Estoc這種武器的反複使出的技能給深深地打下了烙印吧。
在那之後我就沒有再次揮劍了。而且,如今手中握著的,是比起以往的愛劍要輕很多的Phantom Sword。舞動的感覺也完全不同。 “等離子衝擊”這個單發技能倒還好說,要重現連續技可以說是極為困難的。而且死槍也不想讓我看到其大招的破綻之處。一直保持著近身狀態,重複施展著多彩的突刺技。雖然我拼命迴避,但虛擬體的四處還是不免會被刺針擊中,HP也在一點一點的減少。已經減少到只剩三成左右了。
即使,被那銳利的刀刃削減HP,倒下後被黑色的手槍擊中,死槍也是不能真正的殺掉我的。因為我在總督府終端上並沒有填寫地址以及姓名,因此我的真身所處的位置那傢伙也應該找不到的。
我可能就是依賴——“自己正處於安全之中”這個事實了吧。不也正是被黑色手槍吸引了目光,沒能看出持槍人的強大之處嗎。如果真是這樣,那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也是想當然的。那傢伙依然還處在死忘遊戲之中,而我的身心卻早已遠離了。
現在才意識到這些,未免有些太晚了。
不過,正因為如此我就這樣敗北也是能被原諒的吧。我的現實身體應該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但,就和我之前說的一樣,在後方的岩山上等候的詩濃就會進入黑槍的射程。如果我被擊倒,死槍就會去襲擊詩濃。在戰鬥中,只要她被黑槍的一發子彈命中,死槍的共犯就會在現實世界中對詩濃下手吧。
一瞬,只要一瞬間就好。
這個突擊,如果有一瞬間露出破綻的話。
論武器的威力,光劍遠在極細的Estoc之上。如果猛烈的單發技能打出CriticalHit的話,絕對能夠削減掉死槍全部的HP。但這個空擋卻製造不出來。半吊子的佯攻大概是不會起作用的,並且對方Estoc也能夠穿過光劍的能量刃,因此用劍也是無法製造突破點的。該怎麼辦。怎麼辦呢——
咻咻咻,呼嘯著的三連續技的最後一擊擦過我的右臉頰,HP變成了紅色。 【謎之聲:死槍,不要打臉啊】
從臉頰發出的光芒,把視野變成了紅色。
不知是不是確信了自己的勝利,死槍紅色的雙眼激烈的閃爍起來。
紅——“Laughing Coffin”的Estoc使,眼睛也是紅色的。記憶發出刺耳的吱吱聲。厚重的硬直蓋板出現了龜裂。
是的……我確實是,拒絕聽過這傢伙的名字。不想和他再有任何關聯。那個充滿瘋狂,鮮血,慘叫,怨氣的夜晚,就算是一秒也想盡快忘記。
但,真正來說,那種事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不可能全部忘記的。只是假裝忘記罷了。只是自欺欺人罷了。將一整塊記憶與迴路遮蓋,將確實存在的東西,當做沒看見過……
為了給我最後一擊,死銃把全身的氣力都聚在了刺劍的劍尖上。那尖端寄宿的冷光,讓被封鎖的記憶斷斷續續重現起來。
在討伐隊出戰前,於“聖龍聯合”本部,進行了最後一次會議。
在會上,將“Laughing Coffin”的陣容相關情報再次說明了一番。首領“PoH”的戰鬥能力。在其身旁的干部們的武裝以及技能。外貌和——名字。
那群幹部之中,傳言有兩個人喜歡使用固定的顏色。一個人是黑色。喜歡用帶毒匕首的男子,名字是……對了“Johnny Black”。克萊因曾用嚴肅的表情對我說“你不要和這傢伙戰鬥。我不知道該怎樣援護你啊。”
另一個人就是紅色。要說也不是全身都是紅色。眼睛和頭髮被自定義成了紅色,帶帽灰斗篷上印著一紅色倒十字的細劍使——那身打扮就像是諷刺公會“血盟騎士團”的顏色與紋章似的,KoB副領隊“閃光”亞絲娜對此都是一副厭惡的表情。開戰後和我交手的便是這個傢伙。在逃到後方去時還留下了“總有一天,要殺了你”這句話,戰後清理時也是這傢伙朝我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經過了一年半的時間,於另外一個世界在我面前現身,使用Estoc與我決鬥的破斗篷——“死槍”應該就是那傢伙。名字是——……
“ZaZa。”
從我口中發出的簡短話語聲,讓正打算貫穿我的心臟的兵器偏離了軌道。
沒有去在意淺淺地劃過胸口,然後偏往後方的刀刃,我繼續說下去:
“'赤眼的ZaZa',這就是你的名字。”
之後——許多片段,接連不斷的在我腦海中回想起。
從我身後飛來一條紅色的光線,悄無聲息的刺中了死槍帽簷正中。
實彈——並不是,只是一條瞄準預測線。是詩濃。剎那間,我理解了她的意圖。這是利用預測線的攻擊。她根據經驗,以及有限的鬥志所釋放的最後一次的攻擊。幻影的子彈【Phantom Bullet】。
死槍就像是感受到了強大捕食者殺氣的野獸一樣,出於本能向後方跳去。
骷髏面具下發出了低沉的怒吼聲。我恐怕很快就意識到了詩濃會擔心誤射中我,而不會開槍吧。不過,恐怕是我喊出了他的名字讓他動搖了吧,判斷也遲緩了一些。結果,身體擅自對幻影子彈產生了回應,採取了迴避行動。
這是最後的機會。第二次再用這種預測線的佯攻就不會起作用了。不能浪費詩濃給予的這個機會。我大踏步向前,追趕死槍。
啊啊——突然間不知怎麼回事。死槍失去了蹤影。恐怕是“光學歪曲迷彩”的效果吧。但其留下的腳印清晰可見,我必須得用光劍對準Critical Point,用一擊決出勝負不可,被反擊的話自身的HP也會被清零的。
此時,更是發生了驚人的現象。
我的左手,像是被誰操控了似的,活動了起來。因緊張變得冰冷的手,像是被某個——很熟悉的人正緊握著我的手,給我溫暖,和引導。手向著左腰處移動,像是要抓住什麼東西。那是連我自身都遺忘了的,第二件武器。手槍Five-seveN。當手腕剛一感受到從槍套中拔出的重量,深深印刻在我意識內的一條迴路,如同燒斷了一般冒出了火花。
“嗚……哦哦哦哦——!!”
咆哮著,向前踏去。一度向左強扭過去的身體,如同彈丸一般螺旋迴轉著向前突進。
前方,死槍雖然消失了身影。但我朝著那搖擺著的輪廓外形,首先將左手大幅度擺出。
如果是原本的二刀劍技,首先是由左手握著的幾乎擦著地面的劍向上挑起瓦解敵人的防禦,但現在我的左手中拿著的是手槍而不是劍。但是,誰說劍技不能用槍來施展的?腦海中想像著左手劍向上挑去,同時持續不斷地扣下扳機。
在空中描繪出一條斜線飛出的彈丸,擊中了些看不見東西,散出激烈的電火花。在那電光中,死槍的身體再度顯現出來。朝著光學迷彩被打破,顯身出來的虛擬體——
我把身體迴旋所帶來的慣性跟重量全部灌注入右手的光劍上,從左上砍去。
二刀流重突進技,“Double Circular”。
能量刃深深切進死槍的右肩口,就這樣將其身體斜向斬斷,從左側腹移出。收容在槍套內的黑槍,也被光劍給切成了兩截,爆發出鮮豔的橘紅色光芒。
斷成兩截的虛擬體,四分五裂的破斗篷,以及在青白色滿月下的緩慢舞動著的火炎圓弧。
漫長的,漫長的飛翔終於結束了——
咚咚,沉悶的聲響依次發出,死槍的上半身與下半身落到了不遠處。略晚一些,細長的金屬針——Estoc落在了兩截虛擬體的正中。
在不遠處,我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耳旁傳來了細微的聲音。
“…………還沒有……結束……那個人會……將你……”
分成兩截的虛擬體間浮出了“DEAD”標記,死槍的活動也完全停了下來,說話也被中斷了。我慢慢起身,低頭望著躺在身旁的“屍體”。

某種意義上失去了破斗篷的死槍,其虛擬體除了那骷髏外觀的全覆蓋型面具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任何特徵了。我望著那失去了紅色光芒的護目鏡,低語道:
“不……已經結束了,ZaZa。共犯很快也會被抓到的。'Laughing Coffin'的殺人罪行,這樣就完全結束了。”
轉過身,拖著滿身瘡痍的身體,朝著沙漠西側走去。
大概走了幾百步,幾百米吧。終於,一雙小小的靴子進入了俯視的視野中,我抬起頭來。
站在那裡的正是,抱著無瞄準鏡的大型步槍,微笑著的狙擊少女。

* * *

詩濃像是要說什麼似地張開了嘴,但很快就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現在抱有怎樣的感情,自己也不知道。不過,一股熱浪湧上胸口,她猛地抱緊HECATE。
面朝著詩濃,桐人露出了第一次見到時的微笑。將左手上的Five-seveN收入槍套,並握緊拳頭向前伸出。詩濃則是抬起右拳,輕輕地頂在桐人的拳上。
“……結束了啊。”
光劍使把手放下,簡短的說道,隨後仰望起天空。跟隨著他的動作,詩濃也望向天空。
不知何時大大的雲朵被分割開來,天空中的滿天繁星就像是競賽似的綻放著光芒。回想起來,在這個世界看到星星,這還是第一次。
GGO的天空受到以前的最終戰爭的影響,時常覆蓋著厚厚的雲層。白天的憂鬱黃昏色總是無法消褪,因此晚上的夜空總是殘留著濃厚的血紅色。
不過,聽街道長老NPC這麼說過,總有一天地面的毒氣會被淨化,白色的沙地會再度歸還時,雲層便會散去,便會恢復到繁星與星船一齊發出明亮光芒的夜空。當然,這些都只是些固定的台詞,不過,或者說這裡的沙漠,並不是玩家們徘徊的荒野,而是遙遠未來的約定之地也說不定。
詩濃一時忘記了說話,望著通透的夜空上多種多樣的頻譜之光,以及在那之間如同河流一般的宇宙船殘骸綻放出的光芒。
終於,桐人開口說道:
“……大會也該是要結束了啊。不然觀眾們可是會生氣的。”
“……嗯,是啊。”
飄浮在夜空四處的水色直播攝像頭,總覺得很急躁似地REC圖標不斷地閃爍。大概桐人也察覺到了吧,他微微露出了苦笑,很快又改變了表情,走近一步繼續低聲地說:
“……這個大會裡存在的危險,總算是消除了。死槍被擊倒的現在,鎖定你的共犯也應該消失了蹤影才對。他的目的就是製造'在GGO內被黑槍槍擊玩家在現實世界同樣會被殺死'這樣的傳說,因此是不會胡亂隨便殺人的。所以現在登出也不會有任何危險……不過,就怕萬一,你還是趕緊聯絡警察比較好。”
“……不過,就算撥通一一零,又該怎麼說呢。說有人企圖在VRMMO之中與現實世界同時殺人,這樣的話警察一時間是不會相信的,不是嗎?”
聽完詩濃的疑問,桐人咬了下嘴唇,點了點頭。
“這樣說也對啊……我的委託人好歹也是公務員,可以拜託他出面……難道說,得在這裡詢問你的姓名和住址嗎……”
說到這裡,光劍使猶豫似地移開了視線。在VRMMO中詢問他人真實情報什麼的都是極度違反原則的,這點他也很清楚。
但,詩濃也考慮了一小會兒,便點了點頭。
“好啊,我告訴你。”
“誒……那個,但是……”
“都事到如今了,你還猶豫什麼啊。我……我這可是第一次啊,由自己去告訴別人,關於以前的那次事件……”
說完,桐人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後點頭回應道:
“這也……是啊。仔細想想,我也是這樣啊……”
要是再猶豫一會的話,估計怕生的自己就會別過頭說“果然還是算了”之類的話了吧,所以詩濃將HECATE背在肩膀上,向前邁出一步。靠到桐人耳旁,用他人無法聽見的音量,私語道:
“我的名字是……朝田詩乃。地址是東京都文京區湯島四丁目……”
聽到詩濃說完公寓名與房間號碼時,桐人吃驚地低聲回應道:
“湯島!?不會吧……我現在潛行的地點,是在千代田區御茶之水。”
“誒……誒誒!?這不是近在咫尺嗎?”
這回輪到詩濃大吃一驚,她不由得大聲叫了起來。詩乃的自家是在春日大道與藏前橋大道之間。桐人將眼睛瞇了起來,嗯……的念叨起來。
“這樣好了,我登出後趕到你那裡去比較快也說不定……”
“誒……你……”
你要來嗎,剛想這麼說出,但還是忍了下來。詩濃輕輕咳了一聲,重新說道:
“嗯,不用,沒關係的。我附近住著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
邀請詩濃來到這個世界的史貝蓋爾也就是新川恭二,就是住在附近本鄉四丁目從業醫生家的二兒子。只要打個電話他就會趕來的,而且他應該從頭到尾都在觀賞著大會直播影像,像現在這樣多次與桐人接觸的事情也必須得向他說明一番才行。
“……而且那人是醫生的兒子,萬一有什麼情況他也會幫助我的。”
隱藏著害羞的樣子補充說道,桐人則是一副嚴肅的表情回應道:
“餵,那種玩笑可不好笑啊。但是,真的沒關係嗎……那我登出後,立馬聯繫我的委託人,讓他去和警察說明情況。再怎麼遲也好,我會想辦法找輛巡邏車,十五……不,在十分鐘內趕到的。”
“嗯,我明白了。只要抓住共犯就好……”
“是啊……”
桐人依然有些不放心似地說道,詩濃望著他,說:
“這樣就結束了,難道就只我公開個人情報嗎?”
“誒,啊,抱……抱歉。我叫桐谷和人。雖然潛行的地點是在御茶之水,但家住在琦玉縣川越市。”
光劍使一副慌張的神情一口氣說完了上述話,詩濃回味著他的話,不管眼前緊張的狀況依舊微微地笑了起來。
“桐谷和人,所以叫桐人,這個命名方式的確很簡單啊。”
“我……我可不想被你這麼說。”
桐人也笑了起來。他再次望向頭頂的攝像頭,改變了語調,說:
“……要登出,必須得決出勝負啊……怎麼做,詩濃?再一次,像昨天那樣決鬥嗎?”
被他這麼一問,詩濃方才想起了自己一直想與桐人再次交戰的念頭,這一想法到剛才為止都被自己華麗地忘記掉了。看著眼前美麗的面龐,考慮了一會兒,說:
“……一個人的強,並不是指的結果……而是追求這個目標的過程……”
“誒?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我說,你,全身都傷痕累累了。戰勝這樣的人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勝負就留到下一次BoB本大會中吧。”
聽到詩濃的話,桐人吃驚似的眉毛動了動,苦笑道:
“難道說,在第四屆大會開始時,我還得從原來的遊戲再次轉換過來嗎?”
“再次轉換過來又沒什麼,但你別想下次再贏過我喲。……是時候該讓第三屆大會結束了。”
“但是,怎麼結束呢?既然是BattleRoyal戰,如果不有一個人HP清零,就不會決出勝者不是嗎?”
“雖然是小概率事件,但在北美服務器第一屆BoB大會上,就有兩人同時獲勝喲。理由就是,本應獲勝的人疏忽大意,被'土特產手雷'這個很囧的手法給炸死了。”
“土特產手雷?那是什麼啊?”
“就是被擊倒的人,為了拉一個人一起死,而在臨死之際扔下的手雷。——嗯,給你這個。”
詩濃把從口袋裡取出一黑色球體拋出,桐人下意識的伸出右手接了過來。上邊突出著的像是果萼一樣的雷管定時器,差不多轉到了五秒的刻度上。
這個是在確認桐人擊倒死槍之後,詩濃急忙來到岩山西側被打倒的暗風身旁回收的等離子手雷。在那個時刻,詩濃就已經決定好了落下帷幕的方式。
終於意識到自己拿的是什麼東西,桐人睜大雙眼,下意識的要將其扔出。
為了阻止桐人舉動,詩濃從身後環抱住他,並將他緊緊地固定住。
兩人之間,爆發出了炫目的光芒,桐人的苦笑與詩濃的微笑,全部都溶入到了純白色的屏幕中。
比賽時間,兩小時四分三十七秒。
第三屆Barrett of Bullets本大會BattleRoyal戰,終了。
比賽結果——“Sinon”與“Kirito”同時獲勝。


15 VS Kyoji the another Death-Gun

從BoB本大會的戰場孤島“ISL ragnarok”傳送出來,回到待機空間的詩濃,看著眼前的浮現出的比賽結果表與等候著登出讀秒結束,努力讓思緒冷靜下來。
雖然大會已經結束,但“死槍”事件卻還未終結。現實世界的詩乃周邊,很有可能死槍的共犯依然留在那裡。桐人雖然說過馬上會聯繫身邊的警察,但他登出應該是和詩濃同一時刻,隨後再去聯絡委託人大概要耗費十分鐘吧。在此期間,自己必須地守護自己才行。
首先要確認一下房屋的安全,接著聯絡新川恭二叫他來自己家。他很有可能會和共犯遇上,死槍他們使用的武器並不是槍和匕首而是灌滿毒液的注射器——桐人是如此判斷的——然而,那人也不至於會往留意自己的人身上注射吧。當然,還是要在電話中讓對方注意安全一些。
用大個字體標示的倒數計時器上的數字,以很快的速度減少,終於只剩下十秒了。
詩濃最後一次,眺望起比賽的結果畫面。
最上方,同時獲勝的詩濃與桐人的名字閃爍著光芒。能夠在此登上自己的名字雖然都是GGO玩家的終極目標,但很遺憾的是這次的結果可能會不算數吧。因為賽場的情況太不正常了。這個目標還是留到第四屆大會再去完成吧。
沒有第二位,在第三位處顯示出了死槍的登錄名“Steven”,實際是由字母“Sterben”組合而出的,可能是自己的拼讀方法有誤吧,對於破斗篷來說“死槍”才是自己的真名吧,登錄名什麼的除了偽裝之外無任何意義。
第四名是“暗風”。作為優勝候補,應該有很多人賭他贏吧,這次的博彩還真是爆出冷門了啊。五名以下並排顯示出的都是些有名的玩家,掃過“戴因”與“夏侯惇”的名字——列表到了第二十八那裡就打至了。
最下面,寫著網絡掉線者兩名。分別是“PaleRider”與“Garrett”。
果然,在這次大會中被死槍所害的人有兩位啊。也就是說共犯有兩名吧。究竟在VRMMO中他們屬於什麼樣的集團,經歷了什麼樣的事件,才能讓這三人謀劃了這起讓人恐懼的犯罪啊……
讀秒變成零的瞬間,出現在詩濃內心的並不是高漲的勝利情緒,而是一股冰冷的戰栗感。

剎那間一股浮游感朝詩濃襲來,等到感覺消失時,詩濃已經變成了詩乃,並躺在現實世界自家的床鋪上。
不——可能不止一個人。還不能立即睜開眼睛,不能有任何動作,詩乃對著自己說道。
身體一動不動,緊閉著雙眼,詩乃開始探尋起周邊的動靜來。
耳朵傳來了幾種聲音。首先是自己的呼吸聲。以及以很快的速度咚咚跳動著的心跳聲。
天花板附近發出低低音響的是空調製暖的運轉音響。還有冒著氣泡的加濕器聲。窗外,大道處傳來的汽車逐漸遠去的行駛聲。以及同一棟公寓樓,不知何處傳來的立體收音機的低音喇叭聲。
——只有這些。除此以外房間內沒有其他異常的動靜。
慢慢地深吸一口氣。進入鼻腔的是放在床頭處的不亞於芳香劑的藥草香皂釋放的,讓人心境平和的香氣。
房間裡除了自己,沒有其他人。
雖然這麼想,但詩乃還是不敢睜開眼。在床的左側,就不會突然站出來一個看著自己的人嗎——類似這種恐懼,還無法完全散去。
不,即使房間裡沒有,也可能是在廚房、浴室……或者是陽台……雖然是間狹小的1K【帶廚房】公寓,但只要留心,能夠躲藏的地方還是有很多。正因如此,躲藏在床底下也是有可能的。好討厭。無法動彈啊。
現在,桐人——桐谷和人,應該正在和其委託人聯絡吧。只要再等十五分鐘,就能聽見巡邏車的聲音了。既然如此,一直等到那個時候才是明智的決斷。
想要這裡,雙眼再次緊閉時——
舊式的空調突然停機了,吹出來的未經過加熱的空氣,拂過詩乃裸露的大腿。冷氣順著皮膚傳遍全身,突然,鼻子發癢起來。
抵抗也只有兩秒中。隨後眉間與鼻筋收縮,背叛了自己的呼吸器官,一陣小,但卻很清晰的聲音——阿嚏!爆發了出來。詩乃的身體變得僵硬起來,等候著房間某處傳來的回應。
不過,還是像剛才那樣,什麼動靜也沒有。
詩乃微微的將右眼睜開。
關閉了燈光的室內,只有些許路燈燈光從窗簾縫隙間照了進來。首先轉動眼球,隨後慢慢活動脖子,探尋著房間的情況。
總之視野內毫無人影。但詩乃仍舊輕聲將頭上的AmuSphere取下,擺在枕頭上。用腹肌的力量坐起身,用很快的速度,再次環視起屋內。
——什麼都沒有,就像數小時前完全潛行時那樣。
桌子上擺放著的是礦泉水的瓶子。以及放在瓶子旁的,稍大型立體收音機。放在地板上的書包。都像是沒有被他人動過的樣子。
詩乃將床單掀起,吞了一口口水後,望向床與地板之間的縫隙。想當然的,那裡什麼也沒有。
抬起頭,從窗簾的縫隙間可以看到鋁製拉窗鎖,也是好好的放了下來。
光著腳踩在地板上,伸長脖子,這次要去探查一下廚房的情況。只有三疊榻榻米大小的空間,應該沒有能夠藏身的地方。
站起身,下意識躡手躡腳的來到牆邊,按下電燈開關。不一會兒房間便充滿了白色的燈光,廚房對面的玄關也被照亮了。
仔細望去,門鎖也是好好的處於水平狀態。詩乃依舊站在原地了一會兒,準備調查只有一牆之隔的場所——單間浴室的情況。那裡也是毫無異常聲響。再次踮起腳尖,從六疊間朝著廚房走去。
水槽正對面的單間浴室的門,緊緊的關閉著。門沒有上鎖,裡面也沒有燈光。
冒出冷汗的右手,握住了鋁製門把手。
深深吸了口氣,屏住呼吸,左手按下電燈開關,同時猛地拉開門。
“…………”
詩濃無言的望著浴室內,一段時間後。
“……真像個笨蛋。”
她低聲自語道。樹脂淺茶色統一色調的浴室內,當然也是,毫無一人。
這次終於能鬆了一口氣了,詩乃的脖子,雙肩都耷拉了下來,渾身如同脫力一般,她半轉身,靠在牆壁上,慢慢坐了下去。
房間裡,沒有其他人在。而且也沒有留下房屋被侵入過的痕跡。
當然也有可能,有人解開舊式電子鎖進入房間,通過攜帶終端觀看GGO直播動畫,在看到死槍敗北後便離去了——
如果是這樣,那麼侵入者應該還在公寓附近。其再度返回也不是不可能的,還是趕緊聯絡新川恭二進行求助比較好,但卻毫無站起來的力氣。
瞥了一眼冰箱上擁有時鐘機能的廚房定時鬧鐘,上面的數字,顯示著晚上十點過七分。
——這三個小時是多麼的漫長啊。潛行前,自己吃完優乳酪並將其包裝扔到眼前的垃圾袋中,就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感覺自己像是有什麼地方不同了,但同時又覺得自己沒什麼變化。
不過,長期盤踞在詩乃心中的那股焦躁感如今多少遠去了些。想堅強起來,不堅強起來就不行,像這樣的想法是很空虛的——也許她只是學到了這一點吧。所有的一切,都要從自己的雙腳邁出第一步開始……
“好……的。”
輕輕地對自己說道,彷彿現在才意識到了喉嚨的干渴。詩乃來到水槽前,將淨水器流出的水注入玻璃杯,一口氣喝完。
正當她準備再裝一杯時——
叮咚,傳來一聲古老的音符,玄關的門鈴響了。
詩乃反射性地身體硬直起來,望著大門。門鎖難道會就這樣被打開嗎,想到這裡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或者說是警察來了,想到這裡她看了下時鐘,離登出才過了三分鐘。這怎麼說也太快了啊。
就在詩乃愣著不動時,門鈴再次響起。詩乃輕輕地,不發出一絲聲響來到了門前。
先把門鏈掛上,想到這裡她畏畏縮縮的伸出左手,在手指剛碰到鎖鏈時——
“朝田同學,在嗎?是我,朝田同學!”
從帶有對講機機能的電子鎖處,傳來了很熟悉的,音調略有些高的少年的聲音。
詩乃,呼的鬆了口氣。穿著拖鞋的腳踩在踏腳石上,將臉貼到門前,以防萬一還是從貓眼中看下外面的情況吧。因魚眼效果變得歪曲的走廊處,站著的毫無疑問,就是剛才詩乃想要打電話去聯繫的人——原同學也是邀請詩乃去GGO的新川恭二。
“新川同學……?”
是否要從對講機中和他打聲招呼呢,正當猶豫時又傳來了對方的聲音。
“那個……我無論如何,都想為你慶祝一下你獲得了優勝……這個,是從便利店裡買來的,真是不好意思。”
聽完這話,詩乃再次從貓眼向外看了看,發現恭二像是提著一個類似於蛋糕盒的東西。
“好……好快啊。”
不由得發出了聲。把進入待機空間的時間也算進去,離大會結束也才五分鐘不到。有可能,他不是在自家而是在附近的公園觀看比賽,當看到勝負那時跑到便利店去買的也說不定。這種凡是快一步的做法,要說和AGI型的史貝蓋爾還真是像啊。
不過,的確是省了由這邊去聯繫的工夫了。詩乃長嘆一口氣,手伸向門把。
“稍微等等,現在就給你開門。”
說話同時,看了下自己的身體,上面穿的是運動服,下身則是只穿了條短褲,這種稍微有些不像樣的打扮,不過就這樣吧,詩乃聳了聳肩將門把手旋轉了九十度。
推開門,帶著一臉害羞般笑容的新川恭二出現在了面前,牛仔褲搭配著上身帶毛絨領的軍服樣式外套,雖然穿著瞭如此之多,但好像依然不夠似地,從外表看上去感覺他依然很冷。
地板上的涼氣從腳底板傳遍全身,詩乃縮起脖子,說道:
“嗚啊,好冷啊,快進來吧。”
“嗯,好。打擾了。”
恭二也縮起脖子,腳邁進屋,看到詩乃便像是見到什麼光彩奪目的東西似的瞇起了眼睛。
“……怎,怎麼了啊……房間會變冷的,趕緊上來把門關上啊。啊,請把鎖鎖上。”
恭二投來的視線讓詩乃有些害羞,但她還是掩飾了自己羞愧的樣子,說出了剛才那番話,隨後便轉身朝著里屋的走去。喀嚓,身後傳來了門上鎖的金屬音。回到六疊房間的詩乃,從桌上拿起遙控器,把暖氣開大。空調發出了很辛苦似地嗚嗚聲,吹出了溫暖的空氣,把寒氣趕跑。
詩乃端坐到床上,抬頭望去,恭二依然站在房間的入口處。
“隨便你坐哪裡。啊……你要喝什麼……”
“嗯,不用了。”
“我很累了,你要那麼說的話,真的就什麼都不給你拿了喲。”
聽著詩乃開玩笑似地話,恭二總算是笑了起來,他把蛋糕盒房子茶几桌上,坐到了一旁的靠墊上。
“……抱歉啊,朝田同學,突然造訪。但是……就像剛才說的那樣,我想早一些替你祝賀。”
像小孩一般抱著膝蓋,眼睛向上望著詩乃。
“那個……BoB的優勝,真的是祝賀你。好厲害喲,朝田同學……詩濃。終於成為GGO裡最強的gunner了啊。但是……我是知道的喲。朝田同學遲早會取得優勝的。因為朝田同學有著,其他人都沒有的,真正的強大之處啊。”
“……謝謝。”
詩乃感到有些高興,縮起的頭微微動了動。
“不過,雖然是優勝卻只是並列第一……而且只要觀看直播就感覺到,這次的大會,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說不定,這次的結果也會被判定無效……”
“誒……?”
“那個……這個……”
望著歪著頭的恭二,究竟是不是要把死槍的事情跟他說呢,詩乃有些迷茫。就算想從頭開始說明,詩乃也不知道更詳細一點的事情。而且——現在再來看,剛才發生的那些事,就像是假的一樣。
難道說……
發生的一切都是偶然嗎……?虛擬世界被槍擊的人,同一時間在現實世界也會被毒殺掉,這種事真的可能嗎。對於詩乃來說,看到也只有PaleRider斷線消失的景象而已。他和另外一個斷線者真的死了嗎,死槍的犯罪真的是實際存在的嗎,不到真相大白的那刻這些都無法確定。
不管是哪個,再過十分鐘警察就要來了。到那個時候再向恭二說明整個事件也行。想到這裡,詩乃改變了話題。
“嗯……沒什麼。只是感覺有幾個怪異的玩家。還有就是,你來得真快啊。大會才剛結束五分鐘左右。”
“啊,那個……實際上,我在附近用攜帶終端觀看直播。所以才能這麼快前來祝賀啊。”
看著慌慌張張說出這話的恭二,詩乃微笑起來。
“我也是這麼想的。天氣那麼冷,當心感冒喲。我還是給你泡杯茶吧。”
不過,恭二依舊搖搖頭拒絕了詩乃的好意。看著對方臉上的笑容逐漸褪去,浮現出一副迫不得已的表情,這讓詩乃不禁眨了眨眼。
“那個……朝田同學……”
“什,什麼?”
“直播畫面裡放出了……在沙漠的洞窟內拍攝到的畫面……”
那番話與恭二的表情,詩乃察覺到了對方即將要說些什麼了。她回想起在那個洞窟內發生的事,從臉頰道耳根都不由自主的發熱起來。
“那……那個,那個是……”
到剛才為止都完全——或者說是在意識層面忘記掉了,不過自己趴在靠在岩壁而坐的桐人的膝蓋上,嗚嗚大哭的畫面,都被恭二看見了。想到這裡,自己也沒辦法迴避了。
對著害羞而低下頭的詩乃,恭二繼續說道。本以為對方會讓詩乃說出她和那人之間的關係,但內容卻完全出乎她的預料。
“那個是……被那傢伙脅迫的吧?被抓住了什麼弱點,沒辦法才那樣做的吧?”
“啊,啊?”
雙眼閃現出有些奇妙的神色,恭二稍微彎起腰身子向前探出。嘴唇不規則的顫抖起來,沙啞的話語聲一個接一個的脫口而出。
“被脅迫,去狙擊那傢伙的對手……到最後,才因為那傢伙的大意,用手雷和他同歸於盡。但是……這些還不夠喲,朝田同學。我以前也說過……要更加留意那人才對啊……”
“啊……這個……”
詩乃頓時啞口無言,究竟該怎麼說呢,她拼命尋找著話語。
“那個……脅迫什麼的,並不是這樣。大會中,都是自己不小心……在潛行中,老毛病又發作了……因此變得驚慌失措起來。隨後……遇到了桐人。而且,說了許多過分的話的也是我。”
“……”
恭二眼睛睜得溜圓,沉默不語,聽著詩乃說出的話。
“但是……那傢伙,雖然是個讓人火大的人。不過,總感覺……和媽媽有些像。可能就是因為這點吧,我才像個小孩一樣大哭起來……真是不像話啊。 ”
“……朝田同學……但是……那都是病情發作,不得已為之的,對吧?對那傢伙……沒有,別的想法吧?”
“誒……?”
“朝田同學,對我說過。要我等著,是吧。”
恭二跪坐在地板上身體猛地向前探出,雙眼滲出緊張的神色。
“說過吧。只要我等著,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我的人。所以……所以,我……”
“……新川……”
“說啊!和那傢伙沒什麼關係。因為討厭他。”
“怎……怎麼了啊……突然間……”
大會前,在附近的公園,自己對著恭二說出“等著我”這話的景像出現在了詩乃的腦海中。
不過,她那句話的意思是等自己能從那沉重的過去裡得到解脫那時。只有做到了這一點,她才能變回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啊……朝田同學,既然取得了優勝,應該夠強了吧。已經,不會再發作了吧。所以,那種傢伙也沒有必要了。我,會一直跟你在一起的。我……會守護你一生的。”
如同說夢話一般,恭二站了起來。就這樣朝著詩乃靠近,二步,三步——突然間張開雙臂,用很大的力氣抱起詩乃。
“啊……!?”
詩乃因驚愕全身變得僵硬。雙臂與側腹的骨骼發出聲響,肺裡的空氣也被擠了出來。
“……新……川……”
因為壓力與驚嚇,讓詩乃喘不過氣來。不過,恭二卻加大了力道,想要用自己的體重將詩乃壓倒在床上。
“朝田同學……我喜歡你。我愛你。我的,朝田同學……我的,詩濃。”
恭二沙啞的聲音出現了裂痕,說出的那與其說是愛的告白,不如說是詛咒的話語,響徹整個房間。
“不……要……啊……”
詩乃拼命用雙手按著床板,支撐著身體。同時雙腳使勁,用右肩頂住恭二的胸口——
“……不要啊。”
雖然聲音很小,但總算是將恭二的身體頂了回去。氣喘吁籲的大口吸取空氣來。
跌跌撞撞向後退去的恭二,腳碰到了靠墊,跌坐到了地上。因為碰撞,桌子上的蛋糕盒也掉了下來,發出沉悶的聲音。
不過,恭二並沒有註意到那個,他依然盯著詩乃。像是不敢相信對方會拒絕自己似的,一臉十分吃驚的神色。
瞪得溜圓的眼睛,內部變得暗淡無光——從猛然痙攣起來的嘴唇中,說出了空虛而呆滯的話。
“不行喲,朝田同學。朝田同學,背叛我可是不行的喲。只有我才能幫助朝田同學,不能看其他男人。”
恭二再次緩緩地站了起來,朝著詩乃走來。
“……新,新川同學……”
剛才的衝擊還沒消去,詩乃吃驚的說道。
確實,以前把他叫到自己家裡並給他準備料理時,或者在公園裡被抱住時,她都能感覺到恭二的體內,似乎有種危險的、攻擊性的衝動。不過,因為是男生,在某種程度上那也是正常的,她也相信著看起來很正經、沒什麼存在感的恭二,認為他不會失去自製,做出些難以接受的事。
恭二一聲不吭地站在靠在床上依舊無法動彈的詩乃面前,俯視著她。恭二的眼中閃現著詩乃從未見過的瘋狂神色。
難道說,新川同學,在這裡,要把我……
思緒的片段在腦內閃過,最終,在詩乃的腦海中慢慢出現了個更有衝擊性的恐怖畫面。
只不過——
詩乃的想像雖然在方向上是正確的,但卻在質上犯了個很大的錯誤。
嘴巴微微張開,發出慌亂的呼吸聲,恭二把右手伸進外衣口袋中。像是握住了什麼東西。
從口袋中拿出的手中,握著一個奇妙的東西。
那是全長二十厘米。發出艷綠色光澤的塑料製品。
尖端是個越來越細的圓錐體,平均約三厘米左右的圓筒上,斜著延伸出一個握把狀的突起,恭二的右手就握在上面。而他的食指則是放在握把與圓筒結合處一個突出的綠色按鈕上。
只有圓筒的尖端裝上了一個銀色的金屬部件,稍微有些尖的前端像是有一個細小的空洞。從整體外形來看,就和小孩的玩具光線槍一樣,但這個無一絲裝飾的物體,卻讓詩乃察覺到了其明確的用途。
握著那玩意兒的右手動了起來,將前端毫無造作地抵到了詩乃的脖子上。那冰一般的感觸,讓她渾身汗毛豎立。
“新……川……?”
詩乃僵硬的嘴唇動了動,總算是發出了聲音,但這話還沒說完,恭二便低聲插話道:

“不要動喲。朝田同學。出聲也是不可以的……這個是,無針高壓注射器。裡面裝的'琥珀膽鹼【succinylcholine】'的藥劑。把這個注入身體的話,肌肉便會無法活動,很快的心肺功能也會停止的喲!”

如果精神有著像是外殼一樣的東西並存在於大腦中的某個地方的話,那它今天到底是受到了多少次能把整個外殼都擊個對穿的衝擊呢——連詩乃自己都數不過來了。
寒冷從脖子開始逐漸傳導並滲入到手腳末端,意識開始變得麻痺起來,詩乃還為了處理恭二話語的碎片並得出其含義,拼命讓腦子運轉起來。
也就是說——恭二,所說的就是,要將詩乃殺死。如果不按他所說的去做的話,他就會將手中玩具一樣的注射器裡的藥劑注入到詩乃體內,讓心臟停止跳動。
想到這裡將所有的事情一併考慮,這一切都是開玩笑的吧?新川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的啊?詩乃腦海某處不斷重複著這樣的聲音。但實際上,詩乃的嘴巴就像變成了乾枯的樹木還是什麼的,怎麼也無法動彈。而且,脖頸處——準確來說,是從左耳下方五厘米處,金屬圓錐所帶來的冷酷的硬度與冰冷的溫度,這種觸感不容許她有一絲把這些都當成玩笑。
詩乃只得呆呆的望著,因逆光而無法看清的恭二的臉。殘留著些孩子氣的圓潤下顎微微動了起來,說出了毫無頓挫的話。
“沒關係喲,朝田同學,一點也不可怕的喲。在這之後我們……就要合二為一了。我會將從見面時就一直積累的感情,現在全部獻給朝田同學。會很溫柔的進行注射的……所以,你不會感覺到一點疼痛的喲。不用擔心。就交給我吧。”
話語的含義,詩乃依然無法理解。那近似於日語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他國語言一樣。只是,耳朵深處,不斷地聽到,這樣兩個詞組。
zhegeshiwuzhengaoya注射器。 huirang心臟tingzhitiaodongyo。
注射器。心臟。這兩個詞……最近,從哪裡聽過嗎。
到這裡,詩乃方才想起了在遙遠的虛擬世界裡所發生的事。月夜的沙漠,小小的洞窟內,臉蛋如同少女一般的少年確實是這麼說過。澤克西特與薄鹽鱈子,好像是被注射了什麼藥品,讓心臟停止了跳動而死去……的。
那就是說——難道——難道是。
詩濃的嘴唇痙攣般的動了起來,用沙啞的嗓音,說道:
“那……你……你就是,另一個'死槍'嗎?”
抵在脖頸上的注射器,顫抖了一下。恭二將一直以來和詩乃說話時憧憬的表情隱藏起來,嘴角露出笑容,說道:
“……誒,好厲害啊,不愧是朝田同學啊……居然看破了'死槍'的秘密了啊。是的喲,我就是'死槍'的一隻手。還有就是,在這屆BoB大賽前都是我一直在操控著'sterben'喲。如果你能看到我在古羅肯酒館處槍擊澤克西特時的動畫的話,那我可是會很高興的喲。但是,今天,我是負責現實世界這一邊的職務。但是,朝田同學去接觸其他男人可是不行的喲。即使是我的兄弟。”
不知道是第幾次的驚訝,讓詩乃的身體變得僵硬起來。
恭二有兄弟,這種話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不過,他小的時候總是因為疾病而住院,除此以外恭二什麼都沒有說,詩乃也沒有過問。
“兄……弟……?……以前在SAO內隸屬於殺人公會的……是你的……哥哥,嗎?”
這次輪到恭二出於驚訝睜大了雙眼。
“誒,居然了解到這個地步了啊。大會中,修一哥居然連這個都說了啊。難道說,哥哥也看中朝田同學了嗎。不過,安心吧,朝田同學,誰都不會碰到你的。其實……今天,我本來不打算往朝田同學身上進行注射的喲。雖然哥哥會因此而發怒的……但是,朝田同學,在公園內,說了要成為我的人了啊。”
說到這裡,恭二聽了下來。嘴唇上陶醉的笑容再次褪去,表情再次變得陰暗起來。
“……明明是這樣的……朝田同學,居然和那個男人……你被欺騙了喲,朝田同學。我雖然不知道那傢伙跟你說了什麼,但我很快就會超過他的。請你忘了他吧。”
注射器依然頂在詩乃的脖子上,恭二用左手緊緊抓住詩乃的右肩。就這樣把她壓倒在床上,隨後自己也來到床上,跨坐到詩乃的大腿上。在此期間,依舊像是在說夢話一般,說道:
“……放心吧,我不會讓朝田同學一個人的。我很快也會一起來的。我們兩人,就像在GGO裡那樣……不,我們會在更加幻想的地方,在那個世界轉生,成為夫婦,一起生活。一起冒險……生孩子,一定會很快樂的。”
聽著完全瘋狂了的恭二的話語,詩乃用部分麻痺了的思考,總算是得出了兩個結論。 ——警察很快就要來了,所以必須要說點什麼。
“但是……如果作為搭檔的你不在了的話,你哥哥會很困擾的……而……而且,我也沒有被死槍擊中。如果就這樣死了的話,好不容易塑造成的死槍的傳說,就會被大家懷疑的。”
完全乾燥了的舌頭總算是動了起來,讓詩乃說出了這樣的話。恭二將右手的注射器,從運動服的衣領處神了進去,移到詩乃的鎖骨下方,露出了抽搐般的笑容。
“沒關係的喲。今天我們有三個目標。哥哥,還找來了另外一個施行人。他也是SAO時代的公會成員。之後,只要他代替我就行了。而且……我不會讓朝田同學,和澤克西特與鱈子那些人渣一樣喲。朝田同學,並不會被死槍殺掉的,你是只屬於我的東西。朝田同學……如果要讓你上路的話,我會找個很遠……沒有人煙的山林之中,把你運送到那裡去的,然後我會馬上來找你的喲。所以,在路途中請等著我喲。”
恭二的左手,就像是害怕似地,畏畏縮縮的隔著運動服摸起詩乃的腹部。一開始是兩三根手指,接下來則是手掌全部。
因厭惡和恐懼渾身冒出雞皮疙瘩,詩乃拼命的繼續和他說話。如果突然劇烈活動,甚至聲音大一點的話,眼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年,大概會毫不猶豫地按下注射器的按鈕吧。雖然不願意那麼想,但恭二的聲音跟表情裡,隱藏著讓人確信這一點的瘋狂。於是,她極力穩定下來,說道:
“……那,那個……你還沒有,在現實世界中,使用過這個注射器吧……?這樣的話,還……還,來得及的喲。還能重頭再來的喲。尋死什麼的,是不行的喲……你不是接受了,高級認定考試了嗎?不是要去預備校學習了嗎?你不是要成為醫生的嗎……?”
“認定……?”
恭二歪著頭,將這個像是很陌生的詞語反复說了幾遍。終於,嘴中傳出了“這個啊……”的聲音,他把左手從詩乃身上拿開,伸進自己外套的口袋中。
拿出的是一張細長的紙片。
“要看嗎?”
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將紙片舉到詩乃眼前。
像是什麼打印紙似地,也是詩乃很熟悉的——模擬考試成績單。不過,並排陳列著的得分與偏差值,無論哪一科都是極其慘烈的數字,這讓詩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新……川……這個是……”
“你就笑我好了。偏差值,居然會是這樣的數字。”
“但是……你,父母……”
看到這樣的成績,怎麼還會繼續允許你使用AmuSphere呢,這樣的話還沒待說出口,恭二敏感的神經就像理解到了這層意思似的。
“呵呵,這樣的東西……可以用打印機製作出很多喲。而且,我對父母說是用AmuSphere進行遠程教育。但是給我的那些費用無論如何都和GGO的使用費還是差了一截,不過,那點錢在遊戲中想掙多少就能掙多少……”
突然間恭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鼻子上出現了皺紋,緊緊咬著牙,犬齒畢露。
“……比這個,低賤的現實,要好太多了。雙親……學校的那幫傢伙……都是些愚蠢到了極點的傢伙。只要能夠成GGO最強的玩家……那樣,我就滿足了。就是這樣……'史貝蓋爾'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存在的……”
恭二手部的顫抖通過注射器傳到了詩乃的身上,難道現在要按下按鈕了嗎,這讓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明明是這樣的……都是澤克西特那個人渣……說什麼AGI型是最強的……都是因為這個謊言的緣故……史貝蓋爾連M16都無法裝備……畜生… …那個畜生……”
恭二的話表達出了他那數不盡的怨恨。明明全都只是遊戲裡的事,但他的怨恨卻明顯地超過了某個界線。
“現在……就連GGO的續費錢都掙不到了……GGO可是……我的全部啊……為此我明明犧牲了現實中的一切……”
“……所以……所以……你才要殺澤克西特……?”
難道,就是——這樣的原因嗎,想到這裡,詩乃問道。恭二眨了眨眼,再度浮現出了陶醉般的笑容。
“是的喲。能讓'死槍'成為GGO……不,是全VRMMO中最強的傳說,作為祭品來說,沒有比那傢伙再適合的人了,不是嗎?殺掉澤克西特與鱈子,再在今天的大會上殺掉PaleRider以及Garrett的話,不管玩家再怎麼蠢,也應該發覺死槍的力量是真傢伙了吧。最強……我是,最強的……” 【謎之聲:恭二真的中二了】
那無法壓抑的快感,讓恭二的身體顫抖起來。
“……現在,這個低賤的現實世界已經對我沒用了。走吧……朝田同學,讓我們一起去'下一個'地方吧。”
“新……新川同學。”
詩乃拼命的擺動著頭,回應道:
“不行喲。還……還能回頭的。你,還能重新再來的。和我一起,去警察那裡……”
“……”
不過恭二的眼睛就像是在看著遠方似地,只是不住的搖著頭。
“……現實世界什麼的就不用管他了。來吧,和我融為一體吧,朝田同學。”
虛無呆板的聲音傳出的同時,恭二的左手撫摸詩乃的臉頰,並用手指撥弄詩乃的髮絲。
“啊啊……朝田同學……好漂亮啊……真的好美啊……”
恭二的手指十分得粗糙。其手指只要一觸碰到詩乃耳旁嬌嫩的肌膚,就會引起一陣細微的刺痛。不過恭二就像是沒有覺察到詩乃的表情,依舊像是說夢話一般繼續說道:
“朝田……我的,朝田同學……我一直,都喜歡著你喲……在學校裡……詩乃被捲入的那起事件……從我聽到的那時起……就一直… …”
“……誒……”
恭二的話語,就像出現了些延遲似的,傳到詩乃的耳中,當她意識到的時候,不由得雙目睜大: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喜歡你……憧憬你……一直以來……”
“……那……你……”
這,難道說,詩乃在心中默念著,並用孱弱的聲音問道:
“你是……知道那個事件……才和我,搭話的嗎……?”
“是的喲,當然。”
恭二就像是對待小孩似的,用左手撫摸起詩乃的頭,幾次都因為內心興奮的情感而點起頭來:
“用真的手槍,射殺壞人的女生,全日本也就只有朝田同學喲。真的很厲害喲。我就說吧,朝田同學擁有真正的力量。所以我才挑選了傳聞中的五四式手槍作為'死槍'的武器。我很憧憬朝田同學。我愛你……愛你喲……比任何人都要……”
“……怎麼……會……”
——這是多麼荒唐,多麼難受啊。
眼前的少年,曾一度是詩乃在現實世界中除了親人之外唯一能夠新人的人。不過——他的精神,卻和詩乃並不是同一個世界。從最初開始,就相距很遠,兩人之間就有很大的差別。
詩乃的內心終於被絕望的黑水填滿。視覺,聽覺,五感全部都喪失了,世界正逐漸離她遠去。
詩乃,失去了力氣。
失去了焦點,變得恍惚的視野裡,只有恭二的雙眼,如同黑色的洞穴一般漂浮在那。黯淡無光,就像是和黑暗的世界緊密相連的通路一般,那雙眼睛——
是那個男子的眼睛。
終究還是回來了啊。從夜路的陰影處,櫥櫃的縫隙間,隨後又從死槍的帽簷深處,那名男子躲藏在各種各樣的黑暗當中,伺機而動。
手指變得冰涼。從末端開始,身體與意識的聯繫被切斷了。魂魄慢慢變小。縮成一團。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至今為止度過的十六年,是在一個極度悲涼,殘酷的世界當中。它奪走了連臉都沒見過的父親,奪去了母親的心,出於惡意這次甚至連詩乃的一部分靈魂也帶走了。
大人們個個都隱藏著如同望著珍禽異獸,甚至比這更加厭惡的眼神。同年的小孩們,也是對她施以毫不留情的辱罵。
而且連這樣都不夠,還想繼續從詩乃那奪走重要的事物的這個世界,她是絕對不會承認的。這絕對不是唯一的“現實”。
對——這不是現實。這只是無數平行世界的其中之一,然後剛巧發生了不止一件的壞事而已。在其他世界裡邊,一定有著一個“什麼都沒發生的世界”存在著吧。如果沒有和新川恭二認識,沒有發生郵局事件,父親沒有因事故死亡,過著平凡生活的詩乃,一定有著這樣的世界。在黑暗中縮緊手腳,變成小小的凝固無機物,詩乃的魂魄正尋求著能夠綻放出溫暖笑容的自己。
在僅有的理性當中,詩乃突然感覺到了細微的諷刺。
無法忍受現實的殘酷,逃避到夢想之中的自己,某種意義上和恭二很相似。
在學校被責備,雙親的期待,考試的重壓,他放棄了這樣的“現實”,投入到虛擬世界尋求解救。在虛擬世界能夠得到最強稱號的話,在現實世界被深埋入虛無絕望深淵中的自己也就應該有著些價值存在。不過,這個願望也破滅了,他,已經壞掉了。
詩乃在名為GunGale Online的世界中,也在尋求著同恭二相同的強大。隨後,她曾一度就像找到了通路似的。
不過,從記憶的沼澤中伸出的冰冷的手臂終究是抓住了詩乃,想要把她一同帶走,可為什麼卻一點抵抗也做不到呢。眼睛也無法睜開。不行了,所有的一切。
如同深深的水底浮上的水泡一般,斷斷續續的思緒中,突然想到。
那名少年,又是如何呢。
被關押在虛擬世界這樣的牢獄中兩年,奪走了數條人性命的少年。在長長的戰鬥中,一定也失去了重要的人吧。他也應該很不甘心吧。一定也憎恨著這個奪走了自己許多東西的虛擬世界吧。
不,不僅僅是這樣。即便是在逆境之下,他也不會放棄自身背負的東西吧。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與死槍進行那樣絕望的戰鬥,並取得勝利吧。
——你真的是很強啊,桐人。
在深邃的黑暗底部,詩乃低聲自語道。
——明明被你幫助了的說……卻讓你的這番努力白費了,對不起……
桐人說過一登出就會找警察來這裡。已經過了幾分鐘了呢,詩乃也記不得了,看來已經趕不上了吧。如果知道詩乃被殺掉的話,他究竟會怎麼想呢。只有這點她有些在意……
想到這裡,就像是連鎖反應一般,這種心情變成了微微的燈火,驅散了些黑暗。
桐人——光劍使聯絡委託人應該已經結束了吧?難道說,他正在朝著公寓趕來嗎?即便這樣要想救詩乃也會晚了吧,當在這個房間中桐人遇到恭二時,恭二會怎麼做呢。逃走嗎,還是放棄……或者是,用手中的注射器,對著他刺去。考慮到剛才恭二對桐人高漲的怨恨,這點是極有可能的。
自己會死在這裡,可能是必須得接受命運的安排吧。
不過——如果把那少年捲進來的話——這就——
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說,必須得做點什麼。
縮著手腳,塞著耳朵閉上眼睛的年幼的詩乃低聲念道。站在她身旁,將手搭在她纖細的肩膀上,圍著淺黃色圍巾的詩濃對她說:
……我們一直都是只看著自己。只是為了自己而戰。所以才會沒有留意到新川的內心吧。不過——雖然有些晚了,至少最後這一次,要為他人而戰。
在黑暗深底處,詩乃慢慢睜開雙眼。白皙,纖細,卻強有力的手伸到她的面前。詩乃畏畏縮縮的張開手,握住了詩濃伸來的手。
詩濃微笑著,把詩乃拉了起來。色澤淡薄的嘴唇微動,傳出了這般簡短,而清晰的話。
走吧。
兩人蹬踏起黑暗深淵底部,朝著水面上方搖曳的光芒跳去。

眼睛猛然睜開的同時,詩乃與現實世界再度連接上了。
恭二,正用右手的注射器頂著詩乃的脖子,企圖要脫掉她上半身的運動衫。不過,一隻手不好完成,他的眼神中充滿焦急的情緒。終於開始強扯起衣服來。
配合著對方的動作,裝作被對方拉扯著,詩乃的身體向左偏去。此時,注射器前端從脖子上滑落,落到了詩乃身體不遠處的床單上。
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詩乃左手抓住注射器針管,同時右手將恭二的下巴向上猛地一推。
咕,發出一陣像是被擊倒的聲音,恭二向後倒去。壓在身體上的重量消失了。詩乃又多次伸出右手,拼命的想把注射器拉過來。如果這個機會失去的話,希望也就破滅了。
不過,用慣用手握住握把的恭二,與身體容易傾倒並用左手握住注射器針管的詩乃,開始了爭搶,這怎麼說也太不利了。調整好體勢的恭二,強行把右手向後拉,並發出怪叫揮舞起左手。
“……!!”
他的拳頭猛地打在了詩乃的右肩上。左手鬆開注射器的同時,詩乃從床頭側滾了下去,背部撞到了寫字桌上。抽屜也因為碰撞落了下來,裡面的東西灑滿一地。
背部受到猛擊讓詩乃一時喘不上氣,隨後她掙扎般的大口吸著空氣。恭二則是爬到床上,用手按著下顎,但很快就抬起頭凝視起詩濃來。
恭二眼睛睜得溜圓,泛著唾液光芒的嘴唇抽搐起來。像是咬了舌尖似的,冒出一絲血色。終於,從他的嘴中,傳出了嘶啞的聲音。
“為什麼……?”
不敢相信似的,恭二左右擺動著頭。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朝田同學,應該少不了我啊。能夠理解朝田同學的人,有我一個就夠了。我明明一直,幫著你的說……明明是想要守護你的啊……”
聽到這話,詩乃回想起了數天前的事。從學校回家的途中,被遠藤埋伏,索取金錢時,被路過的恭二救了——
這麼說,那也,不是偶然的嗎。
恐怕恭二一直以來,都是跟在放學的詩乃身後,一直看著她回到家中,隨後再回到自己家中,登入GGO,等候著詩濃。
固執——只能這麼說。雖然感到他有些危險,但卻沒有意識到他的本質。這就是不和他人正面交流的報應嗎,得出這點結論的詩乃也感到極其傷痛。
“……新川同學。”
詩乃僵硬的嘴唇動了起來,說:
“……雖然很辛苦……但,我,還是喜歡這個世界。今後也會喜歡的。所以……我不要,和你一起走。”
準備站起身,右手按在地板上,其手指碰到了一沉重,而冰冷的東西。
詩乃立馬察覺到了。是一直以來隱藏在抽屜里處的東西。是她在現實世界,所有恐懼的象徵。作為第二屆BoB大賽參加獎而得到的模型槍——“弗羅基奧斯SL”。
探尋著握住槍把,慢慢的將沉重的槍舉起,將槍口對準恭二。
槍就像是用冰塊雕製而成的,感覺十分冰冷。右手也變得遲鈍起來,麻痺感順著手臂向上傳導。
這就是現實中的冷感,詩乃很快便明白了。內心已經對此產生了抗拒,但她依然忍耐著。那不可名狀的恐懼,如同黑水一般在胸口擴散開來。
塗成白色的壁紙,如同浸沒在水噹中一般搖曳著,其內部的灰色水泥慢慢浮出。板材風格的地板也褪去了顏色,變成了綠色的漆布,窗口也變成了木質的櫃檯,回過神來,詩乃已經處在古舊的郵局當中。
準星中央對準的恭二的臉,突然間也變得軟趴趴的溶化開來,失去了原型。膚色變成了油脂般的土棕色,額頭處深深的皺紋,張開的嘴巴內,參差不齊的黃色的牙齒暴露在外。右手上握著的注射器,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黑色的老式自動手槍。隨後——詩乃手中的槍,也發生了變化。
出現的景象就和詩乃預料的一樣,她害怕起來。就像是要反胃似的,胃部猛地發生了收縮,背也變得僵硬起來。
不要啊。不想看。現在就想把右手的黑星扔出去,並逃離這個地方。
但是,如果在這裡逃了的話,一切就都白費了。性命以及自己重要的東西。
作為詩乃與恐懼戰鬥,作為詩濃與眾多強敵展開激戰,可能也永遠達不到目標。不過——
堅強,是在過程中體現的。
詩乃咬著牙,拇指扳下擊鎚。發出一聲硬物開裂似的聲音,所有的幻覺在一瞬間都消去了。
跪坐在床上的恭二,邊望著詩乃手中的弗羅基奧斯SL,並微微向後退去。不知是不是出於害怕,激烈的眨起眼來。
嘴唇顫抖著,發出沙啞的聲音:
“……你想做什麼,朝田同學。那……那不是,模型槍嗎。你難道認為用那種東西,可以阻止我嗎?”
詩乃用左手扶住寫字桌,給無力的雙腳註入力量,站了起來,回答道:
“你,你說吧。我有著真正的力量。而且沒有別的女生會用手槍槍擊別人,對吧。”
“……”
恭二的臉色慘白,並僵硬起來,他又向後退了幾步。
“所以說,這不是模型槍。只要扣下扳機就能射出子彈,把你殺掉。”
瞄準著恭二,詩乃將腳微微側移,準備朝著廚房跑去。
“我……把我……把我,殺掉……?”
如同說著夢話一般,恭二不斷晃動著頭。
“朝田同學,要把我……殺死……”
“是的。你一個人,去'下一個'世界吧。”
“不要……討厭……我討厭……這樣啊……”
恭二的眼睛突然失去了神色。呆著仰望著天,癱坐到了床上。
右手鬆開,高壓注射器從手中脫落,看到這裡,詩乃迷茫該不該把我這次機會。不過,如果刺激他的話恐怕這次對方會完全失去理智朝著自己撲來吧,就這樣慢慢的,朝著廚房移去。
當恭二的身影剛從視野中消失,詩乃便跑動起來,朝著大門衝去。
只有五米的距離,卻顯得極其漫長。極力不發出腳步聲,不過當穿過廚房,將要抵達門檻處時。
地毯十分滑溜,詩乃失去了平衡。為了保持平衡右手擺動起來,模型槍此時飛了出去落到了水槽中,發出悅耳的聲音。
雖然沒有倒下,但左膝磕到了地上,劇烈的痛感傳遍全身。但她還是站了起來,右手握到門把上。
不過,門卻沒有打開。此時才發覺門鎖正處於九十度狀態,她咬著牙將門鎖旋開。
當門鎖打開的聲音傳到手指上時——
向後邁出的腳踝,被冰冷的手抓住了。
“…………!!”
屏住呼吸回頭望去,爬在地上的恭二,依舊是一副失掉了魂魄的樣子,並用雙手抓住了詩乃的腳。沒有看見註射器。
為了掙脫束縛,詩乃的腳使勁晃動著,同時拼命向前伸出手去,想要將門打開。不過,雖然手指能夠碰到把手,但卻無法抓住。恭二用很大的力氣拉扯著詩乃的腳。
還差十厘米就又會被拉近廚房中,詩乃用左手抓住門檻,拼命抵抗著。
現在應該可以把聲音傳到外面去的,雖然想叫喊,但喉嚨就像塞住了一樣,空氣無法進入,發出的聲音也是極其的微弱。
恭二力量已經超乎了常人。詩乃背對著他,纖細的身體某處,被對方那超常的臂力扯住,左手鬆了開來。詩乃以很快的速度被拉進了廚房。
同時,恭二的身體再次壓了上來。詩乃握緊右拳,想要再度猛擊對方的下顎,可擊出的拳頭微微偏離了目標,被恭二的左手抓住了。手腕就像被老虎鉗抓住似的,發出喀的聲音,激烈的疼痛頓時在詩乃的腦內散出了火花。
“朝田同學朝田同學朝田同學!”
恭二的口中發出怪異的聲音,詩乃一瞬間也沒能注意到那是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嘴角流淌出冒著白泡的唾液,兩眼失焦的恭二的臉,慢慢靠近。嘴巴大張,露出上下兩排牙齒,就想是要撕裂詩乃的肌膚似的緩緩靠近。詩乃想要用左手阻止對方,可手腕卻被恭二的右手抓住了。
雙手被壓在地上,如果恭二的臉再貼近一些,反倒是可以咬住對方的脖子,想到這裡詩乃的嘴角也變得緊張起來——就在這時。
冰冷的空氣,拂過詩乃的肩膀。恭二抬起頭,朝著詩乃身後望去。他的眼睛與嘴巴都驚呆著,張大開來。
下一個瞬間,不知何時被打開的門外,衝進一個像是黑色旋風的什麼東西——什麼人,一個膝擊撞到恭二臉上。
發出咚咚的聲音,爬起來的詩乃吃驚的望著滾到里屋去了的恭二,以及謎樣的侵入者。
陌生的年輕男子將口鼻流血倒在地上的恭二壓制住。
略長的黑髮。同樣是黑色的外套。一瞬間,詩乃還認為是公寓內的其他房客,當這名男子——少年略微回頭,叫喊到時,詩乃終於明白了他是誰。
“快逃,詩濃!去尋求幫助!”
“桐人……”
吃驚的說道,詩乃慌忙坐了起來。雖然想要很快站起來,但腳就像不聽使喚一樣。
扶著水槽邊緣,終於站了起來。果然他是剛從潛行的御茶之水那裡趕來的啊。這麼說來,警察應該就快到了。他激勵著軟綿綿的雙腳,朝著大門處走了幾步——
詩乃想起了重要的事情。
恭二是拿著致命武器的。必須得告訴桐人才行。
轉過頭,準備告訴對方注射器時。
被壓制的恭二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如同猛獸般咆哮起來。將桐人的身體彈飛,同時壓在了對方的身上
“你……你啊啊啊啊啊啊!!”
恭二的叫聲就如同用擴音器放大了一般,那音量達到了能夠震破他人耳膜的程度。
“不要靠近我的朝田啊啊啊啊!!”
恭二的左拳打在了準備起身的桐人臉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同時右手伸進外衣口袋中,掏出了那支災禍般的槍型注射器。
“桐人——!!”
詩乃大叫起來。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
與恭二狂吠幾乎是同一時間。
高壓注射器,透過桐人外衣胸口處的縫隙,頂到了裡面的T恤衫上。
噗咻! !發出了,小小的,刺耳的,不過卻聽的很清楚的聲音。
這一點,就和裝備了高性能消音器的槍械發射的聲音一樣。
當然,詩乃知道的也只是在GGO遊戲中虛擬槍械發出的聲音,實際的消音器發出什麼樣的聲音她也不清楚。不過,傳到耳朵處的這個聲音,對於詩乃來說就是極其具有威脅的東西。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奔跑了過去。
幾步便穿過廚房,來到了里屋,無意識的尋找起武器來。她選中桌子上擺放著的立體聲收音機,右手猛地抓起。
這台機器對於詩乃來說是她長年愛用,具有相當年代的東西了,和最近的壁掛式收音機要相差很多。她以腰部為支點,將這個不到三公斤重的金屬長方體猛地向後輪去——
對準露出陶醉般笑容,呆呆地揚起臉來的恭二的頭部左側,借助半迴旋的身體重量,不假思索的把收音機砸了過去。
擊中的瞬間,不管是聲音還是手感,詩乃幾乎都沒有感受到。不過以很快的速度被擊飛的恭二的頭部,碰撞在床底框架處產生的衝擊音卻清晰的傳到了耳中,並殘留在腦海內。
經過半秒鐘,頭部左側與右側都被猛烈擊打的恭二,才發出了呻吟聲,並到了下去。高壓注射器也從他的右手上,緩緩滑落下來。
說到底這個器具,也不知道能不能連續發射藥品,不過詩乃還是將其從恭二手中取了下來。恭二翻著白眼,不知還在那裡低語著些什麼,除此之外毫無一絲動彈的跡象。
迷茫著究竟該用帶子還是什麼東西把恭二的手綁住,但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詩乃轉過身來。
“桐人……!”
發出細微的聲音,面朝躺在地上的少年,蹲了下來。
擁有和遊戲中有些相似的較高聲線的少年,眼睛微微睜開確認了下眼前的詩乃,用沙啞的聲音說:
“被打敗了……難道說,那個……是注射器嗎……”
“哪裡!?被擊中了哪裡!?”
把注射器放在一邊,詩乃就像是要將桐人的外衣扯碎似的,將其脫下。
在喊救護車前,必須得做些應急措施,但究竟怎樣才能把胸口的毒液弄出來呢——腦海中一次又一次浮現出這種渾濁的思緒,手指也顫抖起來。
外衣裡,稍微有些退色了的藍色T恤的一部分,差不多在心臟上方,染上了一種不吉利的黑色。難道注射器的發射藥液居然有如此“貫穿力”嗎,恐怕這種單薄的T卹也是無法阻止藥液的穿透吧。
“不要死啊……不要就這樣死了啊!!”
詩乃用細微的聲音叫喊道,同時抓住T卹衣擺掀了起來。
少年白皙消瘦的腹部與胸部袒露在外。其中央略偏右,被染色的位置——有一個怪異的東西貼在上面。
“……!?”
詩乃啞然的望著那東西。
是個直徑約三厘米的圓形。淺銀色的圓盤外,包裹著黃色橡膠製成的吸盤樣的東西。圓盤的邊緣延伸出一條接口樣的突起,像是可以和什麼東西連接上似的。
金屬圓表面全部浸濕,順著一條線朝下方流去。那透明的液體,恐怕就是恭二所說的“琥珀膽鹼”這種致命的藥品吧。
詩乃慌忙望瞭望四周,從紙巾盒中抽出兩張,小心翼翼的將液體拭去。將臉靠到數厘米的距離,仔細望著謎樣的吸盤周圍的肌膚,確實是不是有高壓液體侵入的痕跡。
不管怎麼看,桐人的胸口都沒有任何傷口。大概是高壓注射器的前端,被隔著T卹頂在了這個直徑數厘米的金屬圓上,發射出的所有藥液都被這堵牆壁給阻擋了下來吧。嘗試著將手掌放在吸盤上,咚咚咚,強健而有力的心臟跳動傳了過來。
詩乃眨著眼,視線上移,看著依然閉著眼不斷呻吟著的桐人的臉。
“我說……聽我說。”
“嗚嗚……不行了……呼吸……很痛苦……”
“我說你,聽我說啊。”
“……可惡……一下子要留遺言什麼的……我還想不出來啊……”
“這個,貼在你胸口的,是什麼啊?”
“……誒?”
桐人睜開眼睛,望著自己的胸口。很吃驚地揚起眉毛,同時用右手指著金屬圓。
“……難道說……注射,打在這個上面了?”
“好像……是這樣。……這究竟是什麼啊?”
“……這個……大概是,心電圖檢測裝置的電極吧……”
“啊……啊?為什麼要戴這個……難道你,心臟不好……?”
“不,我的心臟很好……這個只是應付死槍的對策……這,這樣啊,以為很著急出來,所以還忘了一個沒弄下來……”
桐人呼的吐出一口氣,說道。
“真是的……不要嚇我啊。”
“這個……”
詩乃雙手抓住桐人的脖子,掐了起來。
“——這是我該說的話吧!我……我還以為你會死了呢!!”
詩乃大叫起來,不知道是不是緊張感突然一下消失了,眼前突然變得昏暗起來。腦袋嗡嗡作響,她又看了下倒在不遠處的恭二。
“他……沒關係吧?”
聽完桐人的話,詩乃畏畏縮縮伸出手去,抓住恭二的右手腕。所幸,這邊還是有著很明確的脈搏。是不是要把他綁起來呢,詩乃重新思考起來,但無論如何都不想再看見恭二那張在閉上眼睛後就變得天真無邪的臉,所以詩乃轉開了臉。恭二的事,她再也不想去想了。雖然沒有覺得憤怒或者悲傷,但空虛的感覺慢慢在心中擴散開來。
坐到地板上,詩乃冷漠的看著落在地上的無針高壓注射器——或者說是真正的“死槍”。終於張開了嘴,說道:
“總之……你很來,我很感謝。”
桐人露出了熟悉的微笑,搖了搖頭。
“不……到頭來我什麼也沒做到……而且,來晚了很抱歉。跟菊……委託人說了好久他才明白……你沒,受傷吧?”
詩乃點了點頭。
突然,兩眼中落下了淚水。
“怎……怎麼……”
頭腦就像是變成海綿一般,什麼也無法思考,眼淚順著臉頰滑落的勢頭越來越快,淚珠一顆一顆的滴落。
詩乃閉緊嘴,身體一動不動,任由淚水不斷流出。如果此時說些什麼的話,可能會大聲哭出來的吧。
桐人也沉默著,就這樣一動不動。
終於,覺察到了遠處傳來的警燈聲,但眼淚卻沒有停下的意思。大顆的淚珠接連不斷的落下,詩乃終於發現到填滿胸中的空虛,其實是由深深的失落轉化而來的。


16 Happy End

這邊的宇宙感覺起來,就像是高高的天空一般。
只有這種“遙遠的天空”是VR世界再怎麼也無法還原的。 就想忘記了過去的秋天一樣,濃郁而清澈的湛青色中,小小的羊羔雲與薄薄的雲層重疊點綴其中。 細細的電線上兩隻麻雀靠在一起,天空中往返的軍用機不時將陽光遮擋。
就像充實精神一樣,詩乃不厭其煩的繼續欣賞著這無邊無際的遠景。
十二月半的風依然很暖和,放學後學生們的喧鬧聲也傳不到校舍內。 一直以來都是淺灰色的東京都中心的天空,只有今天和北方小鎮故鄉的空色很相似。 坐在只有黑色泥土這種煞風景的花壇邊,將書包放在膝蓋上,詩乃的身心彷彿置身於無限的浮游空間當中。
不一會兒,高亢的笑聲以及復數的腳步聲走近,詩乃只得將視線從空中移回。
僵硬的脖頸將角度復原,緊了下白色的圍巾,等候著闖入者的到來。
從校舍的西北角與大型焚燒爐之間的通路處出現的遠藤以及另外兩人,歪著嘴唇望著詩乃,露出了嗜虐成性的笑容。
詩乃左手提起書包,站了起來,說:
“叫人家出來就別讓人等啊。”
聽到這句話,其中一人厚實的眼瞼告訴眨動起來,笑容消失了,叫喚道:
“朝田啊,最近你真的很狂啊?”
另一個人也用相同的語氣跟著說道:
“真的喲,對朋友說這種話不是很過分嗎?”
三人停在了離詩乃兩米遠的地方,站在各自覺得很奏效的角度,用極具壓力的視線朝著詩乃投去。 詩乃則是如同捕食昆蟲一般,瞇著眼睛盯著站在中央處的遠藤。
只沉默了數秒。 遠藤立即便笑了起來,下巴前伸。
“沒什麼,因為是朋友才什麼都可以說。話說回來,我們最近很困難,想找你尋求點支助喲。而且現在超級貧困喲。”
聽到這裡,身旁的兩人也發出一陣簡短的笑聲。
“總之,兩萬就好。借給我們吧。”
有借無還的借貸,遠藤滿不在乎的開口要求道。
詩乃將無度數的NTX聚合物鏡框的眼鏡取下,收到裙子的口袋內。 兩眼全力一眨,用足勢頭將回應對方的話語一段一段的說出:
“以前也說過。我,不想,借給你錢。”
語畢,遠藤的眼睛猛然瞇了起來,就像一條線一樣。 縫隙間釋放出帶著粘性的光芒,壓低聲音,說:
“……你到底要逞強到什麼地步啊。我話說在前頭,今天我可是朝哥哥那裡借來了好東西喲。不要哭喲,朝田。”
“……隨你便。”
沒想到朝田會說出這話,吃驚的遠藤嘴角上吊,右手伸進書包內。
從垂吊著大量吊飾的書包內,突然拿出了一把黑色自動手槍,這景象就像是某種黑色幽默一般。 遠藤的手不安定地將大型模型槍抽了出來後,對準了詩乃。
“這個,發射的子彈可是能夠擊穿瓦楞紙的喲。雖然說過不能直接對著他人,不過朝田你應該沒事吧。習慣了吧。”
詩乃的目光,自然被黑色的槍口所吸引。
突然,心速加快。 周圍的聲音逐漸遠去。 呼吸變弱,手指被冷氣環繞——
不過,詩乃咬緊牙,集中全部精力,視線轉移,不再望著槍內的黑暗。 而是移到握著槍把的遠藤的右手,順著手臂向上移動。 通過肩膀,退色的頭髮,一直到達對方的臉上。
遠藤的眼睛,因興奮的緣故毛細血管全部爆出,虹膜變成了黑色。 那醜陋的眼神,就像是沉醉於暴力一般。
真正恐怖的,不應該是槍。 而是持槍的人。
不知是不是詩乃沒有做出期待的反應,遠藤焦急的嘴角上揚,叫道:
“給我哭啊,朝田。跪下來謝罪吧。不讓我真的要開槍了。”
隨後她將槍口對準詩乃的左腳,坏笑起來。 從肩膀到手腕發出微微的顫抖,詩乃判斷對方已經扣下了扳機。 不過,卻沒有射出子彈。
“可惡,這是什麼啊?”
又扣下了兩,三次扳機,但傳來的只有塑料的喀聲。
詩乃深吸一口氣,腹部施加力氣,伸出雙手,書包落到了地上。
左手拇指緊緊掐住遠藤的右手腕,待對方手稍微鬆了一些,便從其右手上奪下手槍。 食指伸到扳機槽中,旋轉槍體,手掌握住槍把。 雖然是塑料製作的,但手感依然很重。
“是1911Colt Government啊。你哥哥的興趣真是古老啊。但我不怎麼喜歡。”
說完,詩乃把槍左側對著遠藤。
“這把槍啊,除了有手動保險外,還有握把式保險,不把這裡和這裡解除是無法擊發的。”
喀嚓,喀嚓將兩處安全裝置解除。
“而且這是個單發設置,首先必須得將擊鐵扳下。”
拇指將擊鐵扣下,一陣硬直聲後,扳機向上微微移動了一點。
將視線從瞠目結舌的遠藤等人身上移開,詩乃環視四周。 六米外的焚燒爐旁擺放著些合成樹脂水桶,詩乃的視線停在了其中的一個果汁空罐上。
左手放在槍把上,擺出基本的二等邊三角形站姿。 右眼與準星,準門形成一條直線對準空罐。 思考一會兒後,槍口略微上移,深吸一口氣扣下扳機。
啪,一聲不可靠的聲音響起,細微的後坐力傳達到手上。 令人吃驚的是完美再現了反沖作用,發射出了橘紅色的細小子彈。
不知是不是槍械自身的原因,詩乃認為第一槍應該會打偏,但飛行軌跡正常的子彈依舊是勉強擊中了空罐上側部位,這讓她多少有些吃驚。恍,發出一陣高音,鋁罐如同陀螺一般旋轉起來,最後倒了下來,從桶上落下。
詩乃呼的嘆了口氣,放下槍。 轉過身,正面望著遠藤。
嗜虐的笑容已經消失了。 遠藤完全失去了銳氣,呆呆的站在那裡,當看見詩乃的目光時,膽怯似的瞠目結舌,向後退了半步。
“不……不要……”
聽到對方說出的這番話,詩乃的眼神變得緩和起來。
“……確實是,不要對著他人比較好啊,這東西。”
說話的同時將擊鐵推回,兩個保險恢復原狀。 槍把朝外遞出,身體顫抖的遠藤,戰戰兢兢的把手伸出,將模型槍拿了過來。
詩乃轉過身,撿起書包,把圍巾弄了弄。 背對遠藤舉出手說了聲再見,便走了出去,遠藤一行人依然一動不動。 轉過校舍的拐角,直到其身影消失在詩乃的視野裡,那三人一直都一言不發的站在那裡。
剛一離開遠藤等人的視線,詩乃的雙腿便失去了力氣,差點癱坐下來。 她用手扶住校舍牆壁,總算是挺了下來。
耳旁發出嗡嗡的叫聲,太陽穴的脈搏激烈跳動起來。 胃液翻騰而上,喉嚨感到一陣陣痛。 如果要現在再重複一次剛才的動作,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既便如此——那也是,邁出的最初一步。
激勵著軟弱無力的雙腿,詩乃強行繼續走動起來。 模型槍冰冷的重量依然印刻在手掌上,沒有消去,在乾燥的寒風吹拂下,漸漸也開始散去了。 用麻痺的手指取出眼鏡,重新戴在了臉上。
穿過校舍西側樓梯口與體育館相連的走廊,再前走不一會兒便來到了操場邊。 走過可以聽到運動部學生的呼喊聲以及跑步聲的操場,穿過跑道南側的小樹林,終於來到了正門前的廣場。
詩乃快步穿梭在三五成群結伴回家的學生間隙中朝著校門奔去,突然詩乃像是注意到了什麼似的,轉過頭去。
學校高高的護欄內,許多女生聚集在一起駐足觀看著校門外,並面面相覷說著些什麼。
注意到其中的兩人是同班中關係比較好的學生,詩乃便朝著她們走去。
戴著黑框眼鏡的長髮女生注意到了詩乃,微笑地招起手來。
“朝田,現在回家嗎?”
“嗯,——發生什麼了嗎?”
聽完這話,栗色髮色並紮成兩股辮子的另外一人,聳了聳肩,笑著答道:
“這個啊,校門那裡,有一個穿著著不是附近學校制服的男生。停著摩托車,手持兩頂頭盔,像是在那裡等著我校的學生一般。到底是誰那麼重口味找了個這樣的男朋友啊,大家都很好奇呢?”
一聽到這話,詩乃的臉突然感覺血氣上湧。 她慌忙看看手錶,難道說是,並拼命否定著自己這個假設。
確實是和他約好了在這個時間等候,雖然自己說過可以乘坐電車過去,但對方依然堅持要騎摩托車來這裡迎接。 不過,將摩托車停在校門正中等候就像是無所謂似的,這舉動也太旁若無人了吧——
……如果是那傢伙的話,還真做得出這種事。
畏畏縮縮的來到護欄旁,朝著校門外門庭旁望去,頓時詩乃無奈的耷拉下了肩膀。 支架放下,噴塗著顯眼色澤的小型摩托車旁,站著一個雙手抱著頭盔,呆呆望著天空,身著陌生校服的男生,這人毫無疑問就是前天剛過面的少年。
在這種被數十人注目的情況下,如果由自己去搭話,隨後坐到摩托車後,一想到這裡詩乃的臉頰直到耳根便如同燃燒似的發熱起來。 真想現在登出就好啊,詩乃在內心中念叨道,隨後她竭盡身上最後一點膽量,面朝向身旁的同學。
“那個……這個……他,是我的……熟人。”
詩濃有氣無力的說道,隨後女生隔著眼鏡的雙眼睜得溜圓。
“誒……是朝田嗎!?”
“是,是什麼樣的熟人啊!?”
另一人也驚訝的叫了起來。 意識到聲音吸引了周圍的視線,詩乃抱著書包使勁蜷縮起來。
“抱……抱歉。”
不知怎麼的說出了道歉的話,詩乃小跑了出去。
明天要好好說清楚喲,身後傳來了這樣的話語聲,詩乃穿過校門,來到了門庭處。
直到她來到跟前,大膽的來訪者依舊在呆呆著望著天。
“……那個。”
聽到聲音,來訪者才眨著眼睛,望著詩乃,悠閒的笑了起來。
“呀,你好啊,詩濃。”
在如此明亮的光線下再次打量起現實世界的桐人,是一位有著稍許脫離塵世氛圍的少年。 略長的黑髮,與黑髮相對比略顯白皙的肌膚,纖細的身體,感覺和虛擬世界中見到的虛擬體一樣,帶有些少女的感覺。
說起那種單薄感,給人一種病態的感覺,一想到他曾兩年間被困在虛擬世界之中,詩乃不由得將連珠炮似地話語停了下來。
“……你好。……就等了。”
“沒什麼,我剛才到——話說回來……怎麼說呢……”
桐人像是終於覺察到了校門周圍正望著這邊的學生似地,掃視了一番。
“……我們好像很引人注目啊……”
“我……我說你啊。”
詩乃感覺有些無語,說道:
“在校門正前方坐上其他學校學生的摩托車,我想也夠能吸引目光了。”
“這……這樣子啊。那麼……”
突然間,少年浮現出瞭如同在虛擬世界中見到過的,嘲諷般的笑容。
“如果繼續呆在這裡一會兒的話,可能生活指導老師便會衝出來怒斥的吧?那就有趣了啊。”
“不……不要開玩笑啊!”
這些不是不可能的。 詩乃下意識轉過頭看了下校門口,隨後用很低的音量說:
“趕,趕緊走吧!”
“好的好的!”
依舊掛著笑容,桐人將掛在車把手上的淺綠色頭盔取了下來,遞給詩乃。
這傢伙的本質,跟那個在GGO世界裡無數次地玩弄詩濃的那個嬉皮士是一模一樣的,絕對不能被他騙到——雖然不斷在心裡這麼想著,詩乃還是接過了頭盔。 將書包斜跨在身上,將頭盔前蓋掀開戴在頭上,由於不知道如何系上下巴處的束帶,她只得停下了手。 就在這時——
“失禮了!”
桐人伸出手,以很快的速度將詩乃脖頸處的束帶固定完畢。 詩乃的臉頰再度發熱起來,她慌忙將前蓋移下。 拼命思考著明日被問起時該如何回答。
“……詩濃,那個……你穿裙子沒關係嗎?”
“我裡面有穿體育專用短褲。”
“那、那樣就沒問題了嗎。”
“沒什麼,反正從你那什麼都看不到。”
終於報了一箭之仇,詩乃以很快的速度跨坐在摩托車後座上。 由於小時候曾坐在祖父那輛破舊的supercub【一種摩托車】後座上過,所以要領什麼的還是很清楚的。
“那就這樣……抓好了。”
桐人將鑰匙旋轉,內燃機發出高亢的爆音,隨後縮了下脖子。 由於從腰部傳來的震動,以及排氣管排出的氣體都讓詩乃很懷念,護罩內的臉不由得露出了微笑,伸出雙臂緊緊抱住了桐人瘦弱的身體。

從學校所在的文京區,到達中央區銀座,乘坐地下鐵稍微有些麻煩,從地上通行意外的很近。
從御茶之水順著千代田通路向南行進,駛出皇居後,摩托車處於安全駕駛慢慢的行走在堀端大道上。 所幸今天是小陽春天氣,吹拂過的風讓人感覺很舒服。 穿過大手正門,順著內堀大道在晴海大道左轉,通過JR高架橋,就進入了銀座四丁目。
現在的車速和逃離死槍追擊時乘坐的機車速度想比就相當於烏龜慢爬一樣,即便如此也只要了十五分鐘便抵達了目的地,桐人將車停了下來。
將脫下的頭盔拿在手中,在前方帶路,詩乃以前從未來到過如此高級的咖啡店。 推開門的瞬間,便被身著白襯衣與黑領結的服務生們深深地一鞠躬嚇了一跳,稍顯有些狼狽。
兩個人嗎,聽到服務生這麼說,就像是……更加讓詩乃吃驚地,還是從店內,傳出的那旁若無人,將優雅氛圍擊得粉碎的聲音。
“喂桐人,這裡這裡!”
“……那個,我們和他一起的。”
聽完桐人的話,服務生的表情依然未變,說了聲我明白了,行了一禮後走開了。 身著制服的高中生出現在這個滿是購物途中的婦人們的店內,多少有些不自然,詩乃縮起脖子走在磨得發亮的地板上。
站在目標圓桌對面的是,身著深藍色高級西服搭配regimental條紋領帶,帶著黑框眼鏡的高個男士。 之前就听說過這人是公務員,確實讓人感到一股白色氛圍,同時又感受到了一種學者的資質。
男子右手指著一張椅子,順著他的指引坐到了窗戶旁,隨即服務生便送來了冒著熱氣的濕毛巾與包著皮革封面的菜單。
“隨便你們點什麼。”
在男子的催促下,詩乃翻開菜單,看了看,頓時驚呆了。 除了三明治,意大利面等輕食類外,就連甜點類全部食物的價格都是四位數。
詩乃驚訝的一動不動,身旁的桐人哼的發出鼻音,並說道:
“真的無須在意什麼。反正也是用國民的血汗稅錢來支付的。”
詩乃抬頭看了看,眼鏡男也點了點頭。
“那,那就……來這個紅莓苔醬起司蛋糕……與格雷紅茶。”
嗚啊合計有兩千兩百元了啊,內心十分驚訝的詩乃開始點菜,緊接著傳來了桐人的聲音。
“我就要這個蘋果法式奶油餅與栗子蛋糕還有濃縮咖啡。”
居然能點出這種不敢相信的東西啊。 合計價格也想必是十分恐怖了吧。
服務生深深的行了一禮後,走開了,眼鏡男從西服內口袋裡掏出一黑匣子,從中拿出一張名片遞給詩乃。
“初次見面,我是總務省綜合通信基盤局的菊岡。”
用穩健的語氣報上名號,詩乃慌忙接過名片,回應道:
“初,初次見面。我是朝田……詩乃。”
說完,菊岡的嘴角突然糾了起來,低下了頭。
“這次,是我們辦事不力,才讓詩乃小姐置身於巨大的危險當中,真的很對不起。”
“沒……沒什麼。”
詩乃再次慌忙低下頭,桐人彷彿是有意插話似的說道:
“你應該好好道歉才對的。菊岡先生如果更加認真調查的話,我和詩濃也不會遭遇那樣的危險了。”
“……要這麼說的話我還真沒話回答。”
菊岡像是個稍微有些消沉的小孩似的,低著腦袋,視線上移繼續說:
“但是桐人君你不是開始也完全沒有料到這些麼?'死槍'居然會是個團隊什麼的。”
“這倒也……是。”
桐人靠在原木製的椅子靠背上,發出吱的響聲。
“……總之,把你到現在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吧,菊岡先生。”
“說起這些……查明他們的犯罪也才只經過兩天。離真相大白還有一段時間呢……”
將面前的咖啡端起,喝了一口,菊岡繼續說道:
“剛才雖然說到他們是個團隊,實際上也只有三個人。至少這也是根據領隊新川昌一的供述,得出的他們只有三人。”
“那個昌一,就是在BoB大會中襲擊我和詩濃的破斗篷嗎?”
聽完桐人的問題,菊岡點了下頭。
“這點毫無疑問。從他自家公寓中沒收的AmuSphere裡的登陸記錄來看,那時他已經登入了GGO中。”
“自家的公寓……新川昌一,是個怎樣的人啊?主謀真的是他嗎?”
“……要說起這些,必須要追溯到二零二二年SAO事件發生以前了。 不過,在那之前……”
幾乎同一時間,服務生推著一輛擺著許多盤子的豪華推車走了過來。 不發出一絲聲響將盤子擺上桌,等服務聲離開後,菊岡做出手勢勸說詩乃與桐人用餐。
雖說沒有一點食慾,但好歹還是吃一塊小蛋糕吧。 桐人在說完我開動了後,拿起了金色的叉子。
將塗有艷麗紅色過獎的乳白色矩形切了一小塊,送進口中。 起司濃縮般的味道在口中散開,不過更讓人驚訝的是蛋糕滑過舌頭很快便溶解了。 雖然一瞬間想知道這個食譜,但即便請教對方也應該不會告訴的吧。
就想在夢中一般,蛋糕吃掉了一半,把叉子放回原處,端起紅茶杯。 吸了一小口帶有柑橘芳香的溫熱液體,感覺內心深處凝固的部分,像是變得舒暢起來。
“……真好吃啊。”
詩乃抬起頭說道,菊岡像是很高興似的笑了起來,說:
“好吃的東西就是要邊說著高興的話題邊吃才對。下次請再陪我吧。”
“嗯,是。”
金褐色的栗子蛋糕山逐漸變少,桐人聽著兩人帶著笑聲的對話,很不爽的說道:
“我勸你還是不要的好。這個男人的'高興話題'不是囉嗦的事情就是噁心的話題。”
“遺憾啊。我對於東南亞的食文化可是很有自信的……在這之前,還是先說下之前的那個事件吧。”
菊岡從身旁公文包中取出一台超薄型觸摸PC,用修長的手指指著畫面,開始說到。
詩乃微微變得緊張起來,等著這名教師模樣的男子的話。
想知道有關於死槍事件的一切,詩乃有著這樣的想法。 但同時,內心深處又像是不想知道更多的真實似的。
大概,詩乃的內心某處,依然是相信著新川恭二的吧。 在恭二用恐怖的注射器襲擊詩乃後,詩乃便將恭二對自己的全部好意給拋棄了,換來的全部都是憎恨。 那並不是他本人,一定是侵入了他大腦的某人指使他做出的吧——詩乃的內心中依然存在著想去相信他的自己。 是的,詩乃能夠感受得到。

週日深夜發生那起事件後,大概經過了四十分鐘。
那天夜裡——在桐人的催促下,詩乃在浴室洗了把臉穿上運動服後,警察來到了她的家中。
將腦部受到猛烈撞擊出於意識朦朧狀態的恭二當場逮捕,並用救護車將其送到了警察醫院。
詩乃和桐人也以防萬一被送到了別家醫院,接受檢查。 除了受到些輕擦傷外沒有其他異常,在值班醫生告知這些後,警察便在病房中進行了筆錄,詩乃總算是能夠轉動起纏著紗布的頭,將房間內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雖然自身沒有察覺,但根據醫生判斷出詩乃的精神上受到的壓力已經到了極限,因此警察的筆錄在午夜兩點就結束了。 隨後她就這樣在病房睡了一晚,到了早上六點半醒來後,拒絕了醫生的好意,執意回到了公寓,準備上學。
迷迷糊糊地度過了周一也就是昨天的課程。 繼續沒來學校但保留著學籍的恭二所引發的事件,學校裡應該早就傳開了吧,詩乃這麼想到,但卻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事。
漂亮的無視遠藤等人的呼喊,回到了公寓,警車已經等候在那了。 換好衣服後來到了昨天那家相同的醫院,在醫生簡單的問診後,開始了第二次的筆錄。 這次詩乃也提了很多問——主要是關於恭二的事情,但除了他身體沒啥大礙外,其他的事情警察都幾乎沒有予以回复。
出於警備上的原因,詩乃在那天晚上還是留在了醫院。 吃晚飯,洗完澡後,給老家的祖父母以及母親通了個簡短的電話,隨後便躺到了病床上。 不一會兒便如同爛泥般睡著了,記憶也完美的產生了中斷。 感覺像是做了一場長長的夢似的,但內容卻什麼都記不得了。
第二天,週二——也就是今早,再次被警車送回了公寓,從車上下來後,警察說了句“這樣筆錄就做完了”。 雖然很高興,但還是想知道事件的後續發展……腦中思考著這些,同時準備上學,正在切西紅柿製作早餐時,手機響了。 是桐人打來的。 接通後第一句話便是放學後有沒有時間,的問話,詩乃下意識的回答了聲有的。
之後,詩乃就坐到了桐人的身旁,等候著他的委託人,也就是眼前這位國家公務員的述說。

菊岡抬起臉,壓低音量不讓周圍聽到,開始說道:
“綜合醫院院長的長子新川昌一,年幼便被病魔纏身,直到初中畢業都一直是不斷重複著住院出院這個過程。高中入學也晚了一年……因為這個,他的父親便早早的放棄了將他作為繼承人的打算,而是將這個責任強加給了小三歲的弟弟恭二身上。從小學開始便給恭二請了家庭教師,親自教授他學習,而幾乎不去管昌一的事情。沒有被期待的哥哥被逼向了絕路,難道被期待著的弟弟也被逼向了絕路了嗎……這些都是他倆父親本人的話。”
說到這裡,菊岡一度停了下來,喝了一口咖啡。
詩乃望著桌子,像是在想像著“親人的期待”這個東西吧。 不過,她卻沒有一點實感。
都走了那麼近了,居然沒有覺察到恭二生活在如此壓力之中。 自己只是一個勁兒的,不去理睬他人——意識到這些,詩乃感到胸口一陣苦痛。
“——不過,到了這種境地,兄弟倆的關係卻還不錯。昌一在高中退學後,就一直在網絡世界中尋求著精神安慰,他嚮往MMORPG的這個興趣,很快便傳染給了弟弟。不久之後哥哥被囚禁到了'Sword Art Online'中,在父親的醫院中昏睡了兩年,在生還後更是成為了恭二的偶像……說是英雄,也可以,他在恭二的眼中就是這樣的存在。”
詩乃從坐在身旁的桐人的呼吸聲中,覺察到了對方些許緊張的情緒。 不過菊岡低音量的話語,依然在這個小小的空間內持續著。
“昌一生還後,一段時間內像是不想接觸任何有關SAO時代的事情似的,在康復結束,回到家後,他把這些事情只說給了恭二聽。自己在那個世界中殺掉了許多玩家,成為了真正的殺戮者而被大家懼怕著……此時,對於成績不佳經常被高年級恐嚇受到如此重壓的恭二來說,他並沒有討厭這種話題,反而產生了一種解放感,爽快感這樣的情緒。”
“……那個。”
詩乃小聲說道,菊岡抬起頭像是讓對方繼續說下去似的,輕輕的點了下頭。
“這些話……是從新川,不,是從恭二那裡聽說的嗎?”
“不是,這些都是其兄長的陳述。昌一,回答了警察所有的問題。弟弟的心情也是他推測的。不過,恭二卻完全相反,一直保持沉默。”
“……這樣啊。”
恭二的靈魂究竟又是徘徊在何處呢,詩乃怎麼也想像不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於這個原因,詩乃的內心有種這樣的感覺,如果現在登入GGO,她一定會前往約定的酒館,看看史貝蓋爾會不會還待在那裡……
“啊,請……繼續說吧。”
聽完詩乃的話,菊岡點了點頭,再次望向觸摸電腦。
“兄弟兩人可能就是處於那種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狀態吧,不過這些都只是推測……昌一在開始玩GGO後,好像也邀請了恭二一起。昌一對於SAO生還者比較多的VR世界並沒有產生任何抗拒,但開始時他也還是很熱衷於遊戲的。但比起打怪,他還是更喜歡在街道處看著其他玩家,腦海中想像著如何殺掉他們,以此為樂,他是這麼說的。但這些都在他,用真實的貨幣購買【RMT】了'透明斗篷'之後,發生了改變。”
“RMT……”
詩乃不由得發出了聲。 死槍裝備著的帶有“metal-material光學歪曲迷彩”機能的斗篷,恐怕是只有在打BOSS級怪物才會刷到的低概率稀有中的稀有道具吧。 不難想像它的價格應該會在詩濃的HECATEII之上。
“那個……我想那東西價格應該很高吧……”
說完,菊岡點了下頭,咬著頭不敢相信似的回答道:
“用日元購買需要三十多萬。不過昌一好像每個月可以從父親那裡得到五十萬的生活費。”
“這麼說來……那把巨大的步槍,以及稀有素材製成的Estoc也都是通過真實貨幣購買的嘍……SAO裡沒有道具收費,以及RMT功能真是太好了。”
說起這話的桐人,臉上已不再是那種開玩笑的表情。 菊岡也擺出嚴肅的樣子,點了下頭,繼續說道:
“真是的——昌一,用那個斗篷隱身後,好像就一直在磨練不被他人察覺尾行技能。那時的他,只是跟在別人身後就很高興了……但有一天,他所尾行的人來到了總督府大廳,操作起了遊戲內的終端。覺察到這點的他,立即掏出雙筒望遠鏡,躲在柱子後進行偷窺,那時他看到了那名玩家在現實世界的地址以及真名等個人情報……”
“……也就是說,他不是為了獲取情報而去入手的透明斗篷,反而是……先得到的這個斗篷嗎……”
桐人嘆了一口氣,深深的靠在了椅子上。
“……從以前開始,不管什麼樣的VRMMO遊戲,'隱身'都是基本的技能,更談不上什麼新奇了。不過……VRMMO中的隱身,我認為卻有很大的餘地能夠被惡意使用。至少也應該在街道中禁止使用才對……這次就向扎斯卡投訴吧,詩濃。”
突然聽到這話,詩乃慌忙回答道:
“你,你去做吧。……那,照這麼說,誕生出'死槍'的契機就是那個破斗篷嘍。”
後半句是對著菊岡說出的。 戴著眼鏡的公務員點了下頭,視線回到觸控電腦上。 望著對方溫和的臉,這個,本想繼續說下去,但現在說這種話也沒什麼用了,最後她還是沒能說出口。 菊岡的言語,順著夕陽映照著的餐桌,傳到了詩乃的耳中。
“……就是這樣。昌一將看到的個人情報下意識的記了下來,登出後寫在了紙上,這時他還沒有想到具體該怎麼去做。盜取玩家個人情報的行為讓他更加興奮,在那之後,他一連幾天都長時間蹲伏在總督府大廳處,持續等候著玩家去輸入地址信息。最終,他得到了十六名玩家的真名和地址。其中……就包含你的在內,朝田詩乃小姐。”
“…………”
詩乃輕輕點了下頭。 九月初,也就是第二屆BoB大會開賽前。 辦理報名參賽手續的玩家至少也該有五百名左右,其中選擇了模型槍械並填寫了真名與地址的也該佔半數,盜取十六名玩家的真是情報並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任務。
菊岡的說明依然在繼續。
“十月的一天。弟弟恭二向昌一挑明自己的角色育成已經到頭了,都是因為'澤克西特'這個玩家的傳播的虛假情報鎖導致的,並對他充滿著憎恨。之後,昌一便把入手的澤克西特的真名與地址告訴了恭二。”
就是這裡,恐怕就是在此瞬間,恭二內心中隔著虛擬與現實的牆壁,一點一點開始溶解了。
“並不是由哪一方先提出的,昌一這麼說過。”
菊岡的話語很快便通過了詩乃的耳朵。
“兩人根據入手的個人情報商量著如何肅清澤克西特,就在商討的期間,'死槍'的計劃慢慢出現了框架。但最初這還都只是遊戲,他是這麼說明的。在遊戲內槍擊的同時,將現實中的玩家殺掉……說著很簡單,但要實施起來卻是很困難的。兩個人通過連日的討論,攻克了一個又一個難以操作的問題。最大的難關便是解鎖電子鎖的萬能鑰匙,與註射器與藥品的入手方法……”
“大醫院,合法保管著能夠在危機關頭打開患者家門的萬能鑰匙。恐怕他們就是從父親的醫院那裡……”
聽到桐人的話,菊岡就像是要吹無音的口哨似地,嘴唇微微張開。
“不愧是桐人啊。國家在普及無鑰匙電子鎖的同時,也應該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加強個人住宅的管理力度……啊,這些都是保密的。總之兩人,從父親的醫院中盜取了萬能鑰匙,高壓注射器,以及藥品琥珀膽鹼。——這樣計劃便得以進展,一切過程都如同遊戲一樣,昌一就是如此供述的。在SAO內,他收集目標團隊的情報,整理出必要的裝備,之後實施襲擊,這點完全沒有變。他還對著問話的警察說,你們不也是一樣的嗎。從NPC那裡聽取信息,收集情報,將通緝的傢伙抓住引渡,從而得到金錢。警察所做的事,不也和遊戲是一樣的嗎,等等。”
“最好別全盤接受那傢伙的話啊。”
忽然桐人嘟噥了這麼一句。 而菊岡則是揚起了眉毛。
“是這樣嗎?”
“嗯。那個昌一氏,某種程度上也許真是這麼想的吧,從他還是'赤眼的ZaZa'那時起,雖然一直都在向周圍的人辯駁說這只是個遊戲,但事實上他是清楚理解到玩家的死亡是真實的才會這麼熱衷於殺人行為的。在虛擬世界的時候也好,在現實世界的時候也好,他都是這樣自我催眠,把所有壞事都用'這不是現實'的理由來推脫的。這就是……VRMMO的黑暗面吧……現實跟虛擬的界線,變得模糊起來了。”
“哦……你呢,對於現實你又是怎麼看的?”
被菊岡這麼一問,桐人露出了跟平時那輕浮的嘴臉完全相反的、極其認真的表情,盯著天花板上的某一點說了。
“……那個世界裡的東西,都是確實地存在著的。所以,在那個世界生存著的同時,現實裡的我說不定是失去了什麼吧。”
“要是這一切都沒發生過就好了,你有這麼想過嗎?”
“別問這種問題啊。心腸太壞了吧。”
然後桐人也苦笑起來,看著詩乃發問:
“——詩濃你又是怎麼看的,關於這個問題?”
“咦……”
忽然被捲進話題裡邊,詩乃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把想法轉化為語言說出來,她還沒辦法馬上去做到這種事。 但不管怎麼樣,現在還是先努力把自己的感受直接訴之於口吧。
“嗯……桐人,你說的跟之前可不一樣啊。”
“咦……?”
“這不是虛擬世界,你不是這麼說過的嘛。人所在的地方就是現實,對吧?VRMMO雖然有很多,但那些世界並不是真的把玩家們分割開來了吧?現在我身處的,這個……”
詩乃伸出右手,用指尖輕輕碰了下桐人的左腕。
“這個世界,就是唯一的現實。即使這裡實際上也只是通過AmuSphere創建出來的虛擬世界,對於我來說也是現實……我是這麼認為的。”桐人睜大眼睛,與感到害羞的詩乃目光交匯,終於那很少出現的毫無缺陷的笑容——浮現在了嘴角上。
“……這樣啊。是啊。”
桐人往菊岡那瞥了一眼,說道:
“剛才詩濃的話,我可要好好記錄下來。這可是事件中,唯一具有價值的真理啊。”
“——不要拿我開玩笑。”
握緊右拳,咚的一聲,從正面輕輕擊打了一下桐人的肩膀。 不知為何菊岡一直望著詩乃,隨後又凝視起已被掃一空的蛋糕碟子。
“是啊,真的,就像你說的那樣。但對於昌一來說——可能是完全相反吧。把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當做是現實……”
“那個男子,說過的'還沒有結束'這句啊反复在腦海中迴盪。或者說他依然沒有從艾因格朗特中完全回歸吧……——世界創造,茅場晶彥的這個目的,可能也只有在那座城池完全崩塌之後才會實現吧。”
“不要說這麼恐怖的話啊。他的死依然存在著許多疑點……但,他還是和這次的事件無關。回到話題……昌一當做完了實施計劃的準備階段後,便將重點轉移到了侵入目標房間,注射藥品的階段,心理方面的障礙也幾乎沒有。最初的犧牲者……網名為'澤克西特'的茂村保就是昌一親自下手的。大概是十一月九日午後十一點前後,使用萬能鑰匙打開房門電子鎖,侵入公寓。十一點三十分對著正在使用AmuSphere在'MMO STREAM'節目中出演的茂村下顎內側,用高壓注射器將藥液注入。使用的是鹽化suxamethonium,也是被稱作琥珀膽鹼的肌肉緩劑,只是茂村的呼吸與心跳驟然停止死亡。而同一時刻,在GGO內對著澤克西特實施槍擊的則是昌一的弟弟恭二… …大概就是這樣。”
聽到恭二的名字,詩乃肩頭微微一震。 前天晚上,跨坐在她身上,那番對澤克西特的怨言突然間有出現在了腦海中。
因為澤克西特所說的情報,將狀態值分配錯誤,沒有能夠成為最強——實際上來說,即便是極端AGI型的也有著如同“暗風”這種強大的存在,但他卻否定了這一切——可能是他再也無法忍受在現實世界中辱罵自己,恐嚇並索取金錢的那幫高年級學生了吧。
不——不是這樣……對於恭二來說,現實已經……
“第二名犧牲者,薄鹽鱈子的現實實施者也是昌一。手法幾乎是一樣的。他們從目標中按照某些條件挑選出七位玩家。都是在首都圈內,而且是一個人獨居,並且門的電子鎖也是極少數的舊式鎖,或者是把另一片鑰匙隱藏在房屋周圍……”
“要調查這些還真是要費一番周章啊。”
停著桐人的嘆息聲,菊岡也皺緊眉頭表示贊同。
“可能花費了很多時間與精力吧——不過,即便奪去了兩名玩家的生命,接受'死槍'傳言的玩家卻是幾乎沒有。”
“是啊……大家,都認為這個傳聞很假吧——我也是這樣。”
詩乃如是說,菊岡表示出了極大的讚同。
“就是這樣。我和桐人也考慮了很多可能性,但得出的結論大概都是認為那時傳言的產物。況且,我們的推測方法都是完全錯誤的……”
“如果……能早一天意識到這些的話,也能防止在本次大會上再次出現兩名犧牲者了。”
桐人的話語帶著痛苦的音色,聽到他的這番話低著頭的詩乃,輕聲說道:
“——但是,你救了我啊。”
“不,我什麼都沒能做到。那是你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的。”
詩乃看了看桐人,話說回來好像還沒有正式向他表示謝意吧,剛想到這裡,菊岡再次說道:
“如果你沒有努力的話,到我們發覺這起事件時,不難想像名單上的七名玩家都會死掉的。所以你不必要那樣自責。”
“我沒怎麼自責……只是,這樣下去VRMMO的評價又會變差的。”
“這麼快就會枯死,the SEED這顆種子發出的幼芽應該沒那麼弱吧。現在無數的幼苗正在成長聚集,這樣才能長成世界樹那般樣子。真是的,你又不想想散播這個種子的人是誰。”
“……嗯。比起這些,繼續往下說吧。”
桐人咳嗽了一聲,催促起菊岡來。
“是啊……要說的話,接下來的事你應該也很清楚了吧——看到死槍的威脅根本沒有傳播開來的兩人大發雷霆,於是很快就制訂了這個魔鬼行動。在第三屆最強者決定戰,通稱Barrett of Bullets本大會上,制訂了一舉槍擊三人的計劃。他們盯上的玩家……分別是'PaleRider'、'Garrett'還有'Sinon'……也就是你。”
“…………”
詩乃點了點頭。 成為第四名犧牲著的Garrett,詩濃也是認識的。 他喜歡使用Winchester這種古董級步槍而且極富幽默感。 詩乃想起了Garrett戴著就像是自身商標的ten-gallon帽的樣子,便在心中為他祈求冥福起來,隨後又將覺察到的一個問題,說了出來:
“啊……話說回來,這些大概是偶然吧……”
“你指的什麼?”
“七名目標玩家都有著一個共同條件。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能力構成都是非AGI型的。”
“哦……?這是……?”
“新川……不,由於恭二是純粹的AGI極端構成,可能就是出於這個他才這麼做的。大概,他對其他類型的……特別是STR充裕的玩家有著一股複雜的感情。”
“嗯嗯……”
菊岡一時說不出話,望著觸控電腦好一會兒。
“也就是說……動機什麼的都是在遊戲內引起的……是這樣吧。這樣檢方要起訴他就會變得很辛苦了啊……不過啊……”
菊岡不敢相信似的搖起頭來。 此時,桐人卻說出一番讓人嗟嘆的話語:
“不……這是絕對可能的。對於MMO玩家來說,角色狀態值是絕對的價值基準。由於惡作劇,碰了下夥伴操作窗口的手臂,導致狀態分配出現了一絲失誤,單單就是這個就會讓那人持續幾個月對惡作劇的傢伙抱有殺意……當然這也是僅限於遊戲內的,我認識為此而大聲喧嘩的傢伙喲。”
對此詩濃表示深深的讚同。 不過,菊岡卻睜大了眼睛,左右擺起頭來。
“這樣以來,檢察官,律師,以及法官,陪審員都必須得到VRMMO去一番啊。不——就連考慮整頓法律時,可能也得這樣啊……不過,這些都是我們需要考慮的。那個,剛才說到那裡了?”
用手指碰了下觸控電腦,輕輕點了下頭。
“嗯嗯,他們選擇了三個目標,是說到這裡了吧。——不過,這和前兩件有很大的不同,在BoB本大會要實施計劃的話,有一個很大的障礙。遊戲內的死槍無法和遊戲外的實施者取得聯繫,雙方的射擊時間要保持一致是很困難的。但這個問題卻通過遊戲外也能收看到的現場直播解決了……”
“既便如此也很困難啊。有著一個移動的問題啊。”
皺著眉毛一副苦臉的桐人,插話道。
“我也沒看出來啊。最初還以為死槍是兩個人……”
“對,就是這個。死槍好像選取了居住地點離目標最近的三人作為助手……PaleRider的家在大田區大森,Garrett的住所離川崎市武藏小杉不遠,朝田小姐則是住在更遠的文京區湯島。而且,以前一直扮演死槍角色的恭二,就在這回卻執意要擔任現實世界的實施角色。昌一雖然有著電動摩托,但恭二不會駕駛。——這樣以來,昌一就在計劃中加入了一個新的伙伴。那個,名字叫做金本敦,十九歲。是昌一的老朋友——說起來……”
稍微瞥了一眼桐人。
“好像也是SAO時代同一公會的成員。角色名是……'Johnny Black'。你聽說過嗎……”
“嗯。”
桐人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Laughing Coffin'裡和ZaZa是搭檔,是個使用帶毒匕首的傢伙。當時也是這兩人襲擊並殺掉了幾名玩家……畜生……早知道這樣……在那時就該……”
之後的話還沒說出,詩乃便很快伸出右手,緊緊抓住了桐人的左臂。 同時望著對方,左右緩緩的搖了搖頭。
即便如此,他想說的話還是傳達了出來。
一瞬間,桐人的表情就像小孩破涕為笑一般,用眼神回答了詩乃。 隨後那表情便消失了,又恢復了以往的撲克臉。 詩乃將手從他的左臂上移開,重新朝向菊岡。 一直在對面盯著兩人的菊岡,很快便又開始了述說。
“——這個Johnny Black也就是金本,是不是積極的參與了這個計劃,從昌一的供述上無法得知。對於昌一來說,金本也是個難以理解的人。”
“這樣的話,直接去問金本本人不就好了嗎?”
對於桐人的質問,菊岡簡短的搖了下頭。
“還沒有逮捕到他。”
“誒……”
“在朝田小姐的公寓逮捕了恭二,四十分鐘後其兄長也在自家中被抓獲,根據昌一的供述,兩小時後搜查組急忙趕到了金本大田區的公寓,但房間裡已經空無一人了。現在應該還在監視當中,但卻沒有傳來抓獲的消息。”
“……他,在本大會中殺害了'PaleRider'以及'Garrett',這個確定嗎?”
“毫無疑問就是他。昌一拿出的,和恭二所持相同型號的高壓注射器與藥品cartridge【估計就是裝填管,和彈夾差不多】依然沒有找到,在死亡者家中,以及金本家中取得的毛髮DNA完全一致……”
“cartridge……”
這能讓人聯想起彈夾的單詞,讓詩乃感到了一絲寒意。 注射器在對著詩乃時,她認為那才是真正的死槍,並且恭二的聲音又在耳邊迴響起來。
桐人大概也有著相同的感覺吧,只見他的臉也沉了下來。
“藥品在給那兩名目標使用後,就都全部用完了嗎?”
“不……一管cartridge中的琥珀膽鹼分量就足以殺死一個人了,昌一以防萬一偷拿出來了三管。應該還剩下一管才對。這就是為什麼從周一開始到今天早上,警察一直在護送朝田小姐的原因。”
“……Johnny Black難道還盯著詩濃嗎……?”
“不,只是以防不測。警察大概也是這麼考慮的吧。而且他們的死槍計劃也已經瓦解了。再去襲擊他人的話也沒有什麼好處,金本和朝田之間也沒有什麼利害關係。而是東京都中心地區自動識別監視攝像頭也已經試運行了,不會讓他長時間潛逃的。”
“……那是什麼啊?”
“通稱S系統,在捕捉到人們的面容時能夠在電腦內自動解析並幫助發現罪犯……嘛,詳細的內容是秘密喲。”
“聽起來不怎麼樣啊。”
桐人眉頭緊鎖,喝了一口咖啡。
“我也有同感。總之,金本的逮捕只是個時間的問題。回到事件的話題來吧……”
菊岡的手指在觸控電腦上滑動起來,隨後聳了下肩膀,抬起頭來。
“接下來的事,你們應該更清楚一些。新川恭二在大會結束後,便襲擊了朝田小姐家,好在他的目的還沒有達成就被逮捕了。隨後昌一也被抓獲,剩下的金本仍在通緝中。兄弟倆現在正關押在警視廳本富士署,依然在進行著審問。……雖然會要很長的時間,但這個時間已經結束了。我能得到的情報就到這裡… …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
“……那個。”
就算是問了可能也不會回答吧,詩乃想著這些還是開口問道:
“新川……恭二,接下來,會怎麼樣呢……?”
“這個啊……”
菊岡把眼鏡向上推了推,簡短的回答道:
“昌一十九歲,恭二才十六歲應該會按照少年法宣判的吧……因為是造成了四人死亡的大事件,當然是要從家庭案件法院移送到檢查機關進行審判的。可能還會進行精神鑑定吧。結果是次要的……但光看他們的言行,被收容到醫療少年院的可能型很高,我是這麼想的。而且這兩人,根本就沒有現實這個概念……”
“不……我認為不是這樣。”
詩乃低聲念叨道,菊岡眨了眨眼,用視線告知對方繼續往下說。
“雖然不了解他的兄長……但恭二……恭二的現實應該就是GGO。將這個世界——”
將舉起的右手手指展開,隨即又握緊拳頭。
“的一切全部捨棄,只有GGO才是真正的現實,我想他是這麼認為的。雖然這只是逃避……世間的人也會這麼想的,不過……”
新川恭二是曾經要奪去詩乃性命的人。 他給予詩乃的恐怖與絕望是無法計算的。 但不知為何,詩乃對他卻憎恨不起來。 或者說,她感到的只有深深的寂寞。 那種哀痛惋惜的苦痛,讓詩乃說出了這些。
“不過,他在網絡遊戲中投入的精力,從某個時刻開始就已經不是單純為了娛樂了。為了變強,他一個勁兒的賺取經驗值與金錢,這也是十分辛苦的。……偶爾也得用少量的時間,去交朋友一同娛樂才對……像恭二這種為了成為最強的玩家,他每天投入很多時間持續進行著賺錢賺經驗的作業,我想應該積累了很大的壓力。”
“在遊戲內……積累壓力?不過……這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對著菊岡啞然的說辭,詩乃點了下頭。
“嗯。恭二就和剛才我說的一樣,把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顛倒了……”
“不過……為什麼呢?為什麼,他非得達到最強這個目標呢。”
“這點……我也不清楚。剛才也說過,對於我來說,這個世界、遊戲世界,都是相互聯繫著的……桐人,我說的你明白嗎……?”
視線轉到右側,發現桐人正深深的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不一會兒他卻又開口說道:
“想要變強吧。”
詩乃緊閉著嘴,思考著這簡短的話語,一會兒後緩緩的點了下頭。
“……是啊。我也是這樣的。VRMMO的玩家,不管是誰大概都有著這種想法吧……想要變得更強。”
轉過身,面對著菊岡。
“那個……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恭二呢?”
“這個啊……送到檢查機關後應該會拘禁一段時間,都移交到監獄後就可以了。”
“這樣啊——我,想去見他。見面時,我會把至今為止所想的……以及現在想的,都說給他聽。”
即使這些話說的晚了,即使這些話不能傳達給他,自己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詩乃這麼想到。 菊岡微微的——大概這次是發自內心的微笑起來,說:
“你是個很堅強的人。嗯,請一定要這麼做。今後的詳細日程我會通過郵件發給你的。”
看了下左手上的手錶。
“——很抱歉,我得走了。雖說是個清閒的職務,但還是有許多雜物要去處理的。”
“嗯,抱歉,耽誤你時間了。”
緊接著,桐人也低下了頭。
“那個……很感謝,你。”
“沒什麼沒什麼。要你們遭遇危險使我們的失職。如果不做這些,我過意不去。如果有新情況的話我會通知你們的。”
將放在身旁椅子上的公文包拿了過來,將觸控PC裝了進去,菊岡站了起來。 正準備拿起桌子上的單據時——突然間動作停了下來。
“對了,桐人君。”
“……什麼?”
“這個,是你要我找的東西。”
將手伸進西服口袋中,取出一張紙片,從桌上遞給桐人。
“死銃……不,赤眼的ZaZa——新川昌一,在搜查員跟他說是你拜託他們去審問的之後,就馬上把一切都說了出來。只是,他也說了一個條件,要把他的話也轉告給你。當然了,你也不是一定要聽他的傳言,說到底要把被調查中的嫌疑犯的話傳到外人那,職務上警察也是得阻止的……怎麼樣,你要聽嗎?”桐人擺出了一副喝了苦咖啡後的表情,點了點頭。
“又不費甚麼工夫,我就听聽看吧。”
“那就。嗯……”
菊岡從口袋裡取出第二張紙片,放到桐人的眼前。
“……'這並不是結束。終結這些的能力,你是沒有的。很快你就會知道的。It's show time'。——就這麼多。”

“……真是個能吃的傢伙啊。”
菊岡微笑著離開後,過了大約十分鐘。
從咖啡店出來,朝著停放摩托車的地方走去,桐人低聲罵道。
“……那個人,究竟是什麼來歷啊?雖說是總務省的公務員……但,總感覺……”
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傢伙啊,思考著這些的詩乃問道,面對這個問題,桐人聳了聳肩,說:
“總之,他所屬總務省VR世界監視部署這點絕對沒錯,現在。”“現在?”
“你想啊,事件過後才剛兩天。你不覺得他掌握的警察內部情報過多了嗎?即便日本的行政系統是縱向制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其原本的所屬應該是隸屬其他部門。警察廳什麼的……或者,難道說是……”
“……?”
“我在之前遇見他後,進行了跟蹤。”
詩乃有些驚訝的看著桐人,少年則用一副佯作不知的表情繼續說道:
“之後我在附近的停車場看到了一輛大型轎車等候著他。司機恐怕也不是等閒之輩,留著短髮身著黑色西服。我費了好大勁兒才騎著摩托追了過去,可能是被發現了吧……菊岡在市之谷站前下了車,在我尋找停放摩托車的位置時,便消失了。”
“市之谷?不是霞之關嗎?”
“嗯,總務省是在霞之關……市之谷那裡的是,防衛省。”
“防……”
詩乃頓時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兒的眨著眼睛。
“難道是……自衛隊?”
“所以說,這只是個猜測。而且警察與自衛隊的關係應該比和總務省還要壞。”
桐人輕輕的聳了聳肩,詩乃突然想起了剛才說的話。
“啊……這麼一說。剛才菊岡的眼鏡……度數很低,有可能根本沒有度數。鏡片根本沒有任何折射。”
“誒……原來如此啊。”
少年像是完全同意似的點了點頭,詩乃看著他,問道:
“但是……即便那人和自衛隊有關係,為什麼要調查VRMMO呢?他們完全和這個沒有關係不是嗎?”
“嗯……好像是美軍的事,他們利用完全潛行技術訓練軍隊,好像有這種計劃。”
“啊,啊!?”
這次輪到詩乃驚愕了,她停下了腳步。 桐人也停了下來,動了動右手。
“比如是……啊,那個……槍的話題,沒關係嗎?”
“嗯……只是說的話,沒關係。”
“這樣啊。假如,詩乃現在接過一把真正的狙擊槍,你能夠從裝彈開始一直到瞄准開槍嗎?”
“…………”
詩乃回想起了數小時前,拿著1911COLTGOV的模型槍開槍的情景,點了點頭。
“我想……可以,如果只是到開槍的話。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抵抗得住那後坐力,當然要擊中目標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連裝彈的方法都不知道。即便能夠在虛擬世界中掌握兵器的基本使用方法,但對於燃料,子彈什麼究竟能夠節約到什麼地步,這點還是會不明白。”
“這……你跟我說也……”
不由得將視線落到右手上。 桐人的話題也太超出範圍了吧,讓人一點實感也沒有。
“即使有這種可能性。在一年間,完全潛行技術出現了新的利用方法。今後會再出現什麼也不奇怪。總之——總而言之——對那個男人多抱點疑心總沒有壞處。”
說著這些話,桐人來到摩托車旁,將U字形的支架移上。 拿起一頂頭盔朝著詩乃遞出,很少有的用口齒不清的語調說:
“那個……這個。”
“……?什麼?”
“……詩濃,接下來,你有時間嗎……?”
“沒什麼事,也不想登入GGO。”
“這樣啊——雖然有些抱歉,但我想讓你稍微幫我個忙……”
“什麼忙?”
“BoB本大會的直播,那段在洞窟內的景象,果然還是被以前……SAO時代的好友們看見了。'桐人'就是我也完全暴露了……那個,我要向夥伴們澄清和你並不是在做什麼親熱的舉動,所以請幫我一下吧,幫助我度過這個非常時期吧。”
“……誒。”
詩乃多少感到有些有趣,嘴邊現出了微笑。 一想起那個情景依然感覺十分害羞,要是可以讓這個總是自我步調的少年,因為被懷疑跟自己之間的關係而更進一步地陷入窘境的話,總會覺得——想去試試看呢。
“不過,不管是怎樣的好友,也不可能光憑名字就認出你了啊。”
“這個啊……是我的劍技暴露的身份。”
“這,這樣啊——嗯,倒也不是不可以,我就幫你這次把。不過下次,你可要請我吃蛋糕喲。”
“難……難道,是在剛才那家店?”
“你覺得我會說出那般無情的話嗎?”
“幫,幫了我大忙了。那……你就陪我去下禦徒町吧。這要不了多少時間。”
“這不就是在湯島附近嗎。正好也是我回家要路過的地方。”
接過頭盔,戴在頭上。 桐人再次幫她將束帶弄好,這樣下去的話在GGO中可能也會習慣那對頭髮不好的,頭盔型防具了吧,詩乃這麼想到。

從銀座中央大道來到昭和大道並向北行駛,路過秋葉原站東側的再開發地區。 穿過有些類似古羅肯市街的銀色高層大廈群,進入禦徒町地界內,這次景色變成了帶著些鄉村的下町風貌。
低速行駛的摩托車,在較窄的道路上左拐右拐地向前行駛,終於在一家小店鋪面前停了下來。
從摩托車上跳了下來,取下頭盔抬頭望去。 眼前是一間發著黑光的木製粗獷建築,標示著這裡是咖啡店的是,掛在門上的,兩枚骰子組合而成的獨具匠心的金屬門牌。 下方雕刻著“dicey cafe”的文字,大概就是這家店的名字吧,毫無修飾的大門上正掛著一塊牌子,並將CLOSED面朝外。
“……這裡?”
“嗯。”
桐人點了下頭,拔下車鑰匙,將門推開。 卡啦啦,發出微微的鐘鈴聲,緊接著傳出的是慢節奏的爵士樂。
像是被濃香的咖啡吸引一般,詩乃走進了店內。 亮著橘紅色的燈,鋪著艷麗色澤的店內,雖然很狹窄,但有著難以言喻的某種暖意洋溢其中,讓詩乃緊張的雙肩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歡迎光臨!”
發出完美男中音的是,站在櫃檯處,巧克力膚色的巨漢。 那相貌給人一種久經沙場的士兵感覺,給人一種很大的壓迫感,但那身著的白色襯衫與小蝴蝶結領帶,反倒是給他增加了一抹幽默的氣息。
店內已經有了兩名客人了。 身著制服的這兩名女生,坐在櫃檯處的轉椅上。 詩乃注意到了這倆人制服的色澤和桐人的製服是同一顏色的。
“好晚啊!”
一名留著齊肩發,並且鬢角的頭髮微微向內的少女,從轉椅上跳了下來,對著桐人說道。
“抱歉抱歉。克里斯海特的話太長了。”
“等你的時候我都吃了兩塊蘋果派了。要是胖了可是你的責任。”
“為,為什麼啊。”
留著茶色直達腰際的直長髮的女生,微笑著傾聽兩人的對話一會兒,隨後也站了起來,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走到兩人跟前。
“比起這個,趕緊介紹吧,桐人。”
“啊,啊……是啊。”
躲在桐人的身後,詩乃也走到了店的正中。 她拼命打消初次與他人見面時的膽怯心理,低下了頭。
“這位是,GGO第三屆冠軍,詩濃,朝田詩乃。”
“別,別這麼說啊。”
突然間被桐人這樣介紹,詩乃低聲發出了抗議,不過桐人依然是微笑著繼續說道。 他指向剛才那名發洩著不滿情緒,看似十分有威勢的女生。
“這位是,敲竹槓鍛造師利茲貝特,篠崎里香。”
“你這個……”
化解掉情緒依然不滿的名叫里香的少女發來的攻擊,桐人又將手指向另一位女生。
“接下來這位是狂戰士治療師亞絲娜,結城明日奈。”
“好,好過分啊!”
雖然在抗議但臉上依然帶著微笑,明日奈用帶有透明美感的眼睛望著詩乃,輕輕地打了個招呼。
“那位是……”
桐人最後用下巴指了指站在櫃檯那裡的master,說:
“牆壁艾基爾,艾基爾。”
“喂喂,我是牆壁啊我!?而且我也有著從媽媽那裡得到的響亮名字喲。”
令詩乃驚訝的是,就連該店的master都是VRMMO的玩家。 巨漢笑了起來,將右手放在厚實的胸板上,說:
“初次見面。我叫Andrew-Gilbert-Mills。今後請多指教。”
只有在說名字的時候是地道的英語發音,其餘部分卻都是完美的日語發音,這讓詩乃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慌慌張張的地下了頭。
“好了,坐吧坐吧。”
該店有兩張桌子帶有四張椅子,桐人走到其中一張桌前,拉出椅子。 等候著詩乃,明日奈還有里香坐下,同時朝著艾基爾打了個響指。
“艾基爾,我要薑汁清涼飲料。詩濃要喝什麼呢?”
“啊……那就,和你要一樣的。”
“這裡的可是很辣喲。”
“來兩杯!”桐人微笑著朝著櫃檯處說道,擺在桌上的雙手交叉起來。
“好了,接下來,我會把周日究竟發生了什麼,給利茲還有亞絲娜做個簡短的說明。”

桐人與詩乃相互補充著,把BoB大會上發生的事加上從菊岡那裡聽說的做了個概要性的說明,即便如此也說了大概十分鐘左右。
“——而且,在媒體發表前應該會將實名以及細節方面都會做些處理的,這些做法以前也曾有過。”
說完這話後,桐人如同氣力盡失一般陷入了椅子當中,將第二杯薑汁飲料一口喝完。
“……你,該怎麼說呢……就是那種總會被捲入事件的體質啊。”
里香搖了搖頭,嘆著氣發表了感慨。 不過桐人卻低著頭,微微擺動了下頭。
“不……不能這麼說喲。這起事件都是我引起的。”
“……這樣啊。——哼,如果我也在場的話。可是有著很多'話'要跟那傢伙說啊。【估計這裡利茲貝特是想揍死槍那傢伙】”
“那傢伙應該不會是最後一個人。在SAO中靈魂受到了扭曲的人,恐怕還有許多。”
一瞬,場內充滿了壓抑的氣氛,但這些卻被明日奈溫柔的微笑給驅散了。
“但是,我想靈魂受到了拯救的人,也應該有很多喲,像我這樣的。SAO……雖然不支持團長所作出的事,不過……而且死了許多的人……即便如此,我依然不會否定那兩年,也不會後悔,絕對不會。”
“……嗯,是啊。和死槍做最後的決戰時,如果沒有亞絲娜握住我的手的話,我應該不會使出那般劍技的。也有著只有在SAO經過了那兩年才能夠傳達到的東西啊……”
桐人說的話,詩乃完全無法理解。 歪著頭的桐人,稍微浮出了害羞般的笑容,繼續說道:
“大會的那天夜裡,我說過自己會從御茶之水的醫院處潛行嗎?我雖然告訴過任何人,但這位亞絲娜可是把剛才的那位菊岡先生吊了起來逼對方說出的喲。”
“根,根本不是這樣!”
明日奈鼓起臉來,桐人現出一副惡作劇的笑容,繼續說道。
“然後就從潛行的這家店來到了我所在的醫院……從現實世界這邊握住了,正在沙漠中與死槍戰鬥著的我的手。不可思議的是……在那個瞬間,我確實是感到了亞絲娜的手感。拔出了早已被自己忘到腦後去了的Five-seven,多虧了這個啊。”
“……是這樣嗎……”
詩乃說道。 並在內心想著,這兩人應該是在交往吧,但類似這般的思考卻像是立馬被內心某處排斥似地。 所幸的是沒有人察覺她的這種舉動,桐人依舊在一旁慢慢述說著。
“並不只是這些。大會結束,我登出後亞絲娜告訴了我……死槍的登錄名正確的讀法應該是'Sterben',在德語中是死亡的意思。而且在日本,是只有主治醫生和護士使用的術語,所以我……馬上就想到了你要聯繫住在附近的醫生兒子這件事,而且有種不詳的預感。沒來得及和警察會面便騎著摩托車飛奔到了湯島……不過,到頭來,卻什麼都沒做到……”
這番話,給了詩乃某種無聲的衝擊。
“……Sterben,不是讀作Steven嗎?”
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詩乃閉上了眼睛,拼命思考著那個名字。
“……醫院用語,死亡……究竟是為了什麼,才起那樣的名字啊……”
“反抗作為醫生的父親,可能是這個意思吧——我想其中的緣由並不是那麼很簡單就能想到的……”
桐人嘆了一口氣,坐在斜方向,也就是詩乃正對面的明日奈說道:
“VRMMO中的角色名,還是不要探尋名字的含義比較好喲。比起注意這些,失去的東西一定也會有很多。”
說完,很快就被身旁的利茲笑著回應道:
“哦,讓將本名作為角色名的傢伙來說,果然說服力就是不一樣啊。”
“真是的!”
明日奈用右肘進行了攻擊,里香做出一副像是很痛的樣子。 在此期間,詩乃不知不覺露出了微笑,突然間她發現明日奈正筆直的望著自己。 亮茶色虹膜的眼瞳裡充溢著閃耀的光澤,詩乃從她那保守謹慎的言談舉止中感受到了她的某種強大之處。
“那個……朝田。”
“是,是。”
“我即便那麼說也什麼都無法改變……對不起,讓你遭受了那樣的待遇。”
“不……這個……”
詩乃急忙搖擺起頭,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回答道:
“這次的事件,大概,是我引起的。我的性格,玩遊戲的方式……以及自己的過去。因為這些,我才會在大會中陷入了恐慌。是桐人讓我冷靜下來的。那個,在直播中看到的景象就是這麼一回事……”
說完,桐人彈跳似地挺直了身子,用很快的速度說道:
“對,就是這樣。我忘記關鍵的內容了。那是,出於緊急避險,為了躲避殺人鬼的追擊。我可沒有做什麼奇怪的舉動喲。”
“……嘛,就先當作是這樣吧。先不管以後會發展成怎樣……”
里香盯著桐人念念叨叨的說道,隨後雙手合十,充滿威勢的臉上掛起了笑容。
“……怎麼說也好,能在現實裡認識一個女孩子的VRMMO玩家,還真是令人高興啊。”
“真的,我聽說了許多關於GGO的事情。請和我成為朋友吧,朝田。”
明日奈也浮出了安詳的笑容,在桌子上,伸出了右手。 看見那白皙,柔軟的手——
突然間,詩乃愣住了。
朋友,聽到這個沁人肺腑的詞語,胸口便湧上了一股灼熱般的渴望感。 同時,不安的刺痛也伴隨著出現了。
朋友。 在那起事件之後,是詩乃多次渴望,卻又多次背叛了她,然後打心底警戒著、強制自己不再去追求的東西。
想要和她們成為朋友。 握著明日奈這般,給人以深深慈愛感的少女的手的話,一定能夠感受到其溫暖吧。 一起玩帥,一同長時間閒聊,就像是普通的女生一般。
不過,這樣的話,那件事她們遲早會知道的吧。 詩乃曾經殺過人。 自己的手已經被鮮血所染紅。
她很害怕到那時候明日奈眼瞳中浮現出的厭惡神色。 和他人接觸——對於自己來說,那是不能被允許的行為。 恐怕永遠是這樣。
詩乃的右手,垂在桌子下如同凍結了一般一動不動。 明日奈的眼瞳中浮現出了疑問的神色,她稍微歪了歪頭望著詩乃,詩乃只得將臉低下。
就這樣回去吧,詩乃這樣想到。 成為朋友,單單就是這句話,應該就能溫暖自己的心房好一會兒吧。
抱歉,正當詩乃準備說出這話時——
“詩濃!”
這低聲地話語,將詩乃膽怯,蜷縮起來的意識晃動起來。 她的身體猛地顫抖起來,望向坐在左側的桐人。
視線交匯,桐人微微的,但的確是點了下頭。 沒關係的,眼神中像是在告訴詩乃這個意思一樣。 就像被激勵了似地,詩乃再次面朝起明日奈。
少女的笑容並沒有消失,右手依然伸向自己,沒有一絲搖動。
詩乃的手腕,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不過,他依然在抵抗著枷鎖,慢慢的,慢慢的,抬起手臂。 比起猜疑他人,擔心被人背叛而遠去的苦痛,相信他人的痛苦要好受的多。 那次事件以來,詩乃第一次這麼想。
到明日奈的右手,就像有著很長的距離一般。 越靠近,就感覺空氣障壁的密度越大,就像要把詩乃的手擋回去一樣。
不過,她的手指終於和明日奈碰上了。
下一個瞬間,詩乃的右手,被明日奈緊緊地包住。
這份溫暖,是不能用言語表達的。 傳遞過來的溫柔的熱量,從手指到手腕,再到肩膀,全身,冰凍的血液融化開來。
“啊…………”
詩乃無意識的,微微發出了嘆息。 這是多麼暖人心房的溫度啊。 詩乃早就忘記了,握著她人的手,居然能夠讓靈魂如此動搖。 剎那,她終於感受到了現實。 害怕所有的一切,不斷逃避著這個世界的她,如今才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與現實的緊密相連。
就這樣持續了數秒,不,數十秒。
詩乃覺察到了在此期間一直微笑著的明日奈,嘴角突然出現一絲猶豫的樣子。 反射性的想將手收回,但卻被對方緊緊地抓住了。 明日奈面朝著迷惑的詩乃,就像在尋找著話語似的,慢慢地說:
“……我說,朝田……詩乃。今天,我們找你來這家店,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可能詩乃會感到不愉快……甚至會發怒,但我們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想把這件事告訴你。”
“理由……?我,發怒……?”
越來越搞不懂了。 此時,坐在左側的桐人,用像是緊張的語調,說:
“詩濃,首先我要向你道歉。”
少年深深低下頭,隨後用長長地劉海裡側,和少女型虛擬體完全一樣的漆黑眼瞳盯著詩乃。
“……我把你以前發生的事,告訴了亞絲娜和利茲。我無論如何都需要她們的幫助。”
“誒……!?”
桐人的後半句話,沒有傳到詩乃的意識中。
————被知道了! ? 拿起郵局事件……十一歲的詩乃做過的事,被明日奈,里香知道了……! ?
詩乃這次使勁了渾身氣力,想將手從明日奈的手中拔了回來。
但,沒有能做到。 纖細華貴的少女,卻有著讓人意想不到的力氣,依然緊緊握著詩乃的手。 少女的眼瞳,表情,以及體溫,就像是要對著詩乃說些什麼似地。 但是——會是什麼呢? 自己雙手沾滿鮮血的事被知道了後,對方還會要說些什麼呢?
“詩乃,其實,我和利茲還有桐人,昨天也就是周一請了假……去了市區。”
“————!!”
吃驚——除了吃驚沒有別的。 詩乃數秒間,完全無法理解明日奈說的是什麼意思。
少女,柔軟艷麗的嘴唇說出了地名。 沒有錯,那就是詩乃到初中畢業為止生活的街道名。 也就是說,是發生了那起事件的土地。 是她想要忘記,不想再回去的地方。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這般疑問在腦海中迴響,詩乃不知不覺之中說出了口。
“為什麼……要這麼……做…………”
左右搖擺著頭,一次又一次,詩乃產生了一種想要立即逃離這裡的念頭。
但就在這之前,桐人按住了她的肩頭。 同時,一股拼命般的聲音傳到了耳中。
“那是因為,詩濃你還有一個應該去見的人還有見到……有一句應該聽見的話沒有聽到啊。雖然這可能會讓你受到傷害,不,一定會那樣的吧……但我還是,不能一直這樣放著不管。所以,我在新聞社的數據庫調查了這起事件……由於在電話中不好說明,所以我們直接就去了發生那起事件的郵局,拜託了他們。想讓他們告訴我們某個人的聯繫方式。”
“想去見……的人……?想去聽的話……?”
呆呆地反复說著這些話,坐在她斜前方的里香和桐人使了個眼色後站了起來,朝著店內走去。 打開了一扇掛著private的門,從房內走出了一個人。
是位女性——三十歲左右。 留著semi-long的髮型,畫著淡妝,服裝也很精神。 比起OL更給人一種主婦的感覺。
印證了詩乃這個想法的是,緊接著傳來的小腳步聲。 女性身後,跑出來一個像是還沒有上小學的女孩。 長的和那位女性很相似,一定是親子吧。
不過,看到這裡,詩乃的疑惑越來越深了。 怎麼回事,這親子是誰,完全不懂。 雖說是東京來的,但在故鄉的街道上沒有碰到過她啊。
女性望著坐在椅子上一副呆然表情的詩乃,不知為何現出了破涕而笑的表情,並深深地行了一禮。 身旁的女孩也低下了頭。
不知經過了多長時間,終於在里香的敦促下,親子來到了店內並坐在詩乃對面。 明日奈站了起來,正面對著女性以及她身旁的女孩。 原本站在櫃檯處,默默守望著這邊的master,也悄無聲息的走了過來,在母子麵前分別放上了法式咖啡和牛奶。
光這樣對視,任誰也無法理解。 為什麼桐人,會說這名女性是詩乃“應該去見”的人呢。 難道他弄錯了什麼了嗎……
————不。
不,好像……在很深的記憶中,突然閃現出一絲火花。 詩乃有這樣的感覺。 明明是個陌生人,可為什麼——
女性再度深深行了一禮。 緊接著,用帶有顫抖的聲音報上了名字。
“初次見面。朝田……詩乃,是吧?我是大澤祥惠。這孩子是瑞惠,四歲。”
名字也是,完全沒有聽過。 而且詩乃和這種年紀的親子之間應該沒有任何接入點的。 明明是如此,但為什麼以及還是那樣隱隱作痛呢。
祥惠睜大眼睛望著沒有做出回應的詩乃,深深地吸了口氣,發出了清晰地聲音。
“……我剛搬來東京時,剛好懷了這孩子。即便如此,我還是在……市繼續工作,職場就是……”
當她說出接下來的這句話,詩乃一切都明白了。
“……町三丁目郵局。”
“啊……”
詩乃的嘴唇,發出了驚嘆。 那是——那所郵局,就是那個地方。 五年前,詩乃和母親前去的,並且遭遇了讓人生髮生了巨大轉變的,那個小小的,毫無改變的,町郵局。
一開始將窗口的男性射殺了的持槍強盜男,接下來又在櫃檯處的兩名女性,以及詩乃的母親之間猶豫著該槍擊誰。 不過,卻被詩乃撲了過來,奪去了手槍——並且扣下了扳機。
對了……這位祥惠母親,就是,當時正在郵局內工作的女性職員之一。
也就是說,是這樣啊,桐人昨天和明日奈,里香一同去郵局就是為了這件事。 隨後,他們調查到了已經辭職並且已經搬家離了東京的,這位女性現在的住址,並且聯絡了對方,把她約到了這裡。
說到這裡,多少有些明白了。 但最大的疑問還是殘留著。
為什麼? 桐人他們,要請假做這種事呢?
“……對不起,對不起,詩乃。”
突然間,坐在正面的祥惠,眼角出現了淚花。
不知道對方究竟在道歉些什麼,詩乃只是呆呆地望著,面朝著詩乃,早已泣不成聲的祥惠,努力讓自己發出聲音,說:
“真的是,對不起。我……明明想著要,更早一些來見你的……但我卻想忘記那件事……為了讓丈夫上班方便,我就這樣搬離了東京……你,已經吃了不少苦吧,明明只要稍微想像一下就能知道的……道歉的話……感謝的話都沒能說出……”
眼角的淚水,落了下來。 身旁的,名叫瑞惠的女孩,就像是擔心母親似地抬起了頭。 祥惠輕輕地撫摸著眨著三股麻花辮的女孩的臉。
“……那起事件發生時,我,懷著這個孩子。所以,詩乃,你並不是救了我一個人……就連這個孩子的生命也給拯救了……,真的是,真的是,謝謝你。謝謝……”
“…………拯救了…………生命?”
詩乃將這兩個詞反复的說道。
在那個郵局,十一歲的詩乃,扣了三次手槍扳機。 奪去了一條人命。 詩乃只知道這個。 到現在為止她都是這麼想的。 不過————不過。 眼前的,這名女性,確實是這麼說的。
拯救。
“詩濃!”
突然,身旁的桐人,也顫抖的說道:
“詩濃,你一直在責備著自己。懲罰著自己。我沒法說這些都錯了。但是——你也有權利去考慮,自己救了別人這件事。想到這裡,你就有自我救贖的權利。這點……我想,告訴你……”
隨後桐人就像是找不到該說的話似地,緊緊地咬住嘴唇。
將視線離開少年,詩乃再度望著祥惠。 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此時,究竟想些什麼才好她也搞不清楚了……
咚。
響起了小小的腳步聲。
四歲的女孩,瑞惠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繞著桌子走了過來。 祥惠幫她梳理的頭髮閃閃發光,臉頰上透著粉紅的顏色,大大的眼睛綻放出世界上最純粹的光芒。
祥惠將手伸進類似於幼稚園制服的外衣口袋中,從裡面掏出一樣東西。
那是折成四折的畫紙。 瑞惠用小小的手將其打開,遞給詩乃。
蠟筆繪製的畫,進入了詩乃的眼簾。 中央處留著長髮微笑著的女性,一定就是女孩的母親——祥惠。 右側扎著三股辮的肯定是她自己。 左側戴著眼鏡的人,應該就是女孩的父親。
紙的正上方,用大概是剛學會的平假名寫著“送給詩乃姐姐”。
瑞惠雙手遞過來的畫,詩乃也伸出雙手,接了過來。 隨後瑞惠微笑著,深深吸了口氣。
就像是練習了很多次似地,結結巴巴的,一個字一個字的,清晰地說道:
“詩乃姐姐,謝謝你,救了瑞惠和媽媽。”
視野中——充滿了七色的光芒,變得濕潤,模糊起來。
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正在流淚。 在此以前,都不知道居然有這種溫柔,清澈,能夠洗淨一切的淚水存在。
手握著大大的畫紙,任憑淚水不斷地落下。
正是在詩乃的這只殘留著火藥變成的黑痣的手上——
有著一隻小小的、柔軟的手掌,雖然開始時帶著些微的顫抖,但馬上緊緊地跟她相握起來。

要接受過去的一切,恐怕還要花很長很長的時間吧。 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這個世界。
雖然生活很辛苦,要走的道路也很艱難。
但,我還是能夠繼續走下去的。 我有這個信心。
因為,不管是緊握著的右手,還是臉頰上流淌下的眼淚,都是如此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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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我是川原礫。 為你獻上二零一零年最後一本“Sword Art Online 6 Phantom Bullets”。
零九年二月以來,SAO系列與另一個“加速世界”系列就按著隔月出版的順序,總共交互發行了十二本,這是個極其無謀的計劃能夠實施,全靠著“SAO系列已經擁有原稿”的緣故。 只需將web連載版稍微修改一下便可,工作量並不算太大。
話說到此,我想談一下修改原稿這件事,我本想稍微修改一下便出版的……所以第一卷第二卷還是屬於“修改”的範疇內,但第三卷第四卷就是“加寫”的開始,在第五卷近似於“改寫”……到了第六卷已經算是完全“重寫”了(笑)。 這次的頁數也是過刊中最多的一本……真的,能夠平安無事(才怪呢)寫後記才算的上是奇蹟呢。 雖然告誡自己不應該喊出來但還是忍不住要大叫道——為什麼! 會! 這樣!
就是用了這種來歷不明的勞力才完成了這本書,不論是從電擊文庫版開始閱讀的讀者,還是以前看過web版的讀者,如果都能體會到新鮮感那可就是很高興了。 下一卷,預定是很久沒有寫的亞絲娜的故事。 明明是女主角,卻在第五,第六卷沒怎麼出場,請大家欣賞她在下一卷的活躍吧! (應該不會重寫的,大概!)

接下來的是,今年最後一次的致歉板塊……
大家知道嗎知道嗎,在十月份於秋葉原舉辦的“電擊文庫秋之祭典2010”上我與插畫家abec老師一同參加簽名會喲。 ……是的,我遲到了! 遲到了很久! 開始半小時後才到! 都是因為腦內資料的缺損將“十二點半”變成了“二點半”!
……怎麼說呢,在簽名會上遲到的作家是電擊文庫四千年曆史上,我可是頭一個……當天,在會場上等了很久,報名參加簽名會的大家我在這裡道歉……真的是對不起。 我再也不會做了! (但我總有感覺不會再有人請我去參加簽名會了!)

出於種種原因,遲到事件時,以及本卷原稿的姍姍來遲,對此感到很困惑的擔當三木先生,插畫家abec老師,明年也請多多關照。 以及閱讀到這裡的讀者們,祝你們二零一一年過得愉快! 還有就是祝願我不要再遲到了!

二零一零年一零月某日 川原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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