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標新立異的時代,美女俊男的故事已不再新鮮,然而,我還是渴望美麗並且不忍破壞它,只好虛構了一些心痛而完美的人和事。

  我終究不能免俗。

  本故事開局平平,穿越、言情、武俠、推理,應該四類占全了吧。多謝每一位讀者:)

*本文僅供試閱,任何商業利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第一卷‧何必找理由

第一章 「何必」與「理由」

  「何必找理由,大案小案不發愁。」

  這是江湖中、衙門裏、市巷間近七年來流傳最廣的一句話。上至老頭老太,下至黃口小兒,幾乎人人都知道。因為無論什麼繁難案子,只要這句話一出,必定都能迎刃而解了。當然這樣大的案子也不多,一年最多不過那麼一兩件兩三件,但就這麼一兩件兩三件,也足以使這句話名震天下了。

  近日,江湖忽然又有消息傳來。

  「何必又找理由去了!」

  深秋的黃昏,冷雨飄搖,枝頭疏疏落落幾片殘葉也隨風飛下,遠處不時傳來幾處寒鴉叫聲,更添了幾分秋意,引人生起無數鄉愁與歸思。

  這鬼天氣誰也不願出門的。

  街上人跡稀少,幾處燈籠在風中搖曳,而多數人家的房門,已經早早地關上了,這樣的天氣,溫暖的被窩或者暖被的人,這兩樣中的任何一樣都足以讓人心生嚮往。

  當然也有例外。

  街頭,一個滿面菜色挑著擔發著抖的老人和一個在牆角瑟縮的孩子。在他們這些為生活奔波的最底層的貧苦人眼裏,任何天氣都是沒有區別的——當你連飯都吃不飽的時候,還會關心天氣麼?

  還有一個例外。

  一個黑衣人正緩緩從遠處走來……

  分明是一襲再普通不過的緊身衣,然而穿在他身上,卻憑空多了幾分挺拔蒼勁,看上去他整個人更透著股陰冷、危險之氣。

  一張俊美的臉在黑色衣著以及天色的映襯下,顯得有些蒼白,略往下鉤的鼻尖,更為這張臉憑空添上了幾分冷酷。雙目沉沉而冷漠,只望著前方的路,仿佛身邊發生任何事都與他無關。所以,當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人搖著頭,端出一碗飯來遞給那個可憐的孩子的時候,他還是看也不看一眼,緩步從他們旁邊走過去了。

  這樣一個人,絕對沒有人會忽略他,何況他腰間還懸著一把刀。

  刀在鞘裏。

  烏黑的刀鞘也十分普通常見,但只要一看到它,都會叫人不由自主一抖,因為,那絕對是飽飲鮮血、飽經戰鬥的刀才會有的寒氣與殺氣……

  城外,居然有一座氣派而富麗的山莊。

  離門還很遠,他就停住了腳步,因為那裏已經站了兩個人。他沒有開口,那兩個人卻已同時轉過身來。

  二人皆與他年齡相仿,二十五六歲上下。

  一個負手而立,潔白的衣衫在風中蕩漾,格外醒目,襯得四周昏暗蕭瑟的風景也明快了許多。長長的眉毛似也被風吹起,飄逸如墨畫,一對修長的眼睛閃爍著睿智而歡快的光芒,帶著幾分俏皮,使人一見便心生愉快;

  另一個華服金冠,但看上去絕不會讓人感覺有半點俗氣。劍眉下,是一雙天生高貴的鳳目,平易中透著威嚴,溫文中透著憂鬱,笑容更是優雅乾淨。

  黑衣人幾乎沒怎麼動,就到了那兩人跟前。

  那華服公子忍不住贊道:「好功夫!」

  白衣公子卻只打量了他幾眼,隨即露出十分有趣之色,故意搖頭歎道:「南宮兄有所不知,這人一旦吃上了公飯,別的不行,輕功是一定要好好練的。」

  華服公子不解:「何出此言?」

  「打架的時候太多,若不練好輕功逃命,萬一打不過,豈不是要挨揍?」

  聞言,華服公子忍不住搖頭笑了。

  黑衣人並不生氣,只看著那白衣公子冷冷道:「記得『好奇懶豬』輕功江湖第一,莫非正是被人追得太多的緣故?」

  「在下逃命的時候似乎不多。」

  「自然,你只是逃情而已。」

  「想不到,輕功還當真有這許多用處。」白衣公子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隨即負手側過身,「人生苦短,忙於拼命不如及時行樂,南宮兄,你看如何?」

  「你二位儘管逃命的逃命,逃情的逃情,不如在下清閒自在的好,」華服公子忍住笑,「說不定在我等眼中,何兄是忙於拼命,但他自己卻正是樂在其中。」

  「說得好!」冷漠的臉上露出讚賞之色,隨即黑衣人轉向白衣公子,「你就不怕哪天被天上掉下來的女人砸死?」

  說完,他竟不等邀請,直接走進門去了。

  二人並不奇怪,似早已知道他的個性。

  白衣公子喃喃道:「看來交朋友,還是交善人的好,至少他不會烏鴉嘴咒你。」

  華服公子微微一笑:「善人總是倒楣的,否則又怎會莫名招出這等禍事,請!」

  南宮別苑雖人丁不旺,卻是江湖一大世家,別苑上一代主人南宮鈺劍術超群,品行方正,是江湖有名的大俠,可惜天妒英雄,四十多歲竟早早亡故了。時過十年,物換星移,如今的主人正是昔日南宮鈺之子。

  據說這位南宮公子從小被南宮鈺送與別人養育,直到十歲上才接回別苑,但他天資聰穎,當日便深得南宮鈺疼愛,加上南宮鈺膝下只此一子,不由更加用心栽培。這位南宮公子也的確沒有讓人失望,小小年紀便贏得江湖朋友頗多讚譽,南宮鈺常常引以為傲。

  如今十幾年過去,南宮公子已生得一表人才,為人處事又十分得宜,加上他生性仁義,愛交朋友,所以年紀輕輕卻名聲頗好,上至大俠名士,下至市井婦孺,甚至黑道殺手,提起他必定都是交口稱讚。據說,他從來沒有仇人。因此,自南宮鈺去世十年來,南宮別苑非但聲名未衰,反而更盛。

  然而人們稱讚之後,總會不由自主帶上一聲歎息——

  天下總無兩全之事,這位聰明機智溫和有禮的南宮公子,竟然天生經脈異常,不能修習內力,是個廢人!

  房屋庭院寬大富麗,後花園更是不小,景色錯落有致,秀麗無比。幾處雕花遊廊,幾處山石,幾處池塘,幾點菊花,幾片竹林。

  三人並肩走在石徑上。

  白衣公子皺起長眉:「今日正是十五。」

  華服公子點頭:「不錯,這個月失蹤的是『一刀斬江南』張明楚,只怕此事又要落到南宮別苑了。」

  白衣公子點頭正要說話,卻見先前那個黑衣人突然伸手指著前面:「就是那樹?」

  果然,前面一座小閣樓邊,有棵高大的樹。

  分明是秋季,這棵樹的葉子竟還十分茂盛,碩大的樹冠,將旁邊小樓幾乎遮住了一大半,地上也堆著一層枯葉。

  華服公子略有些驚訝,看著他點頭:「正是,何兄果然好眼力!」

  「是感覺。」冷漠的俊臉更沉,他直直地看著那棵樹,銳利的眼神如同看到獵物的老鷹,「在下吃這行飯,有時候感覺比眼睛還要靈得多。」

  「難怪你屬狗,」白衣公子喃喃自語,似乎明白了什麼,俊逸的臉上又露出有趣之色,「你還感覺到什麼?」

  「我感到,」黑衣人似乎沉思了一下,居然真的轉過身,一本正經地看著他,冷冷道,「我感覺,你要倒楣了。」

  白衣公子苦笑:「是麼……」

  話音未落,居然真的有一團黑影從天而降,朝他當頭砸下!。

  以他第一的輕功,要躲開自然是小事一樁。

  可惜,他左邊站著華服公子,自然不能撞開他;右邊站著冷漠的黑衣人,此路也不通;正要往前跑,一柄黝黑的刀鞘居然已莫名其妙橫在面前,擋住了去路;待明白過來,再要應變已來不及了。

  當然,誰也不會那麼笨待在那裏挨砸。

  剩下的辦法只有一個——後退一步,張開雙手。於是很不幸,或者應該說很幸運,那團黑影正好被他雙手接住,抱在懷裏。

  看看懷中的東西,他歎了口氣,喃喃地下了結論。

  「原來有的人不但烏鴉嘴很準,還很會害朋友,下輩子若再交朋友的話,在下寧可選善人,也不能選你了。」

 

第二章 無奈的「恩人」

  「小念,去坐船怎麼樣?」一個樣子十分文靜的女生叫道。

  「好哇!」一個十七八歲、眉目活潑的女孩子應聲站起來,拍拍手,滿臉神采飛揚地看著周圍一圈人,「我和睿睿先去水上玩玩,你們要等我回來再吃哦!」

  「你們放心地去吧。」一個女生半開玩笑地說。

  「切你個烏鴉嘴,」她笑罵了一聲,「我們只去玩一會兒,很快就回來了,一定要給我留著啊,不許多吃!」

  一男生笑著站起來,語氣有些擔心:「說真的,你們會不會啊,這可不是公園,要不要我陪你們去。」

  「喲,要當護花使者了!」旁邊一群人哄笑起來。

  「小CASE,我以前玩過那個,」習慣了玩笑,她乾脆揚臂攀著那男生的肩膀,「要不要我開給你看,當我們小屁孩呢!」

  「得,懶得管你們,」那男生白她一眼,又重新坐下,「你那點水準,我坐著不放心。」

  其他人也有些好笑和擔心。

  「別去了吧。」

  「小念,你行不行啊?」

  「沒問題!」她瀟灑地一擺手,攬著好友就走,「我辦事你們放心。」

  秋高氣爽,正是野遊的好季節,週末,十幾個大學生相邀到這小湖邊來玩耍、燒烤,反正野外不像城裏,燒幾堆火又沒人管,而且水源什麼的又很方便……

  湖水明淨如天空,淡淡的雲層倒映在水裏,涼風拂過,波紋層層漾起,水底下那些白雲被攪亂揉碎,陽光下更跳躍著點點波光。

  兩個女孩子面對面坐著,任那小艇在水上飄蕩。

  「小念,你小心點。」那文靜的女生擔心道。

  「不怕,你也來洗洗,」回答的,正是先前那個一臉活潑的女生,她正捋起水洗了洗手,又往臉上擦了擦,大驚小怪,「哇,這水好涼!」

  文靜女生搖頭。

  洗完手,那叫小念的女孩子正要抬身起來,忽然又愣住。

  她仔細地看看湖水,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抓住朋友的手臂使勁搖晃:「睿睿!睿睿!太奇怪了!快看!」

  見她驟然這樣,那叫睿睿的文靜女生也嚇了一跳,慌忙也朝水面看去。

  湖面,奇異的景象出現了……

  星星!

  艇下,那片本該是白雲絲絲波紋重重的湖面,竟忽然變成了夜空的倒影,漆黑的天幕,撒著幾顆疏疏落落的星星!

  明明是大白天,怎麼會變成晚上,還有星星!

  可這一切都是事實!

  兩個女孩子望望水面,又望望頭頂,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她們已經說不清楚,到底是害怕多,還是驚奇更多些。

  終於——

  「快,快回去叫他們來看!」那個叫小念的女孩子欣喜若狂地扯著好友的袖子,「這太奇怪了,不可思議!」

  然而,在她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下一步舉動,水底的夜空忽然急劇地抖動起來,似乎正在被什麼撼動,同時,她也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背後襲來,將她掀翻,推入水裏!

  「睿睿!」她嚇得一把抓住好友的手臂,「快拉我上去!」

  見她落水,那叫睿睿的文靜女生頓時也嚇了一跳,急忙抓住她的手往上拖:「怎麼回事?快上來!」

  她也嚇得白了臉,抓住好友的手就拼命想往上爬。

  然而,剛才那股力量又回來了!還將她往水下拖!

  「怎麼回事?」睿睿發現了不對勁,另一隻手使勁抓著小艇邊緣,「你怎麼這麼重了?」

  「下面好像有東西在拉我!」她嚇得哭起來,「救命!」

  立刻,睿睿的臉也白了。

  一個女生的力氣有多大,怎能與那強大的力量相抗。幸好睿睿一直緊緊抓著她,否則她早被拖下去了。

  然而,小艇卻已承受不住兩股力量的掙扎,在水上急劇擺動起來,似乎要翻了。

  「它要翻了!」睿睿顫抖的聲音。

  泡在水裏,身下那片夜空更加清晰而真實了!

  巨大的恐懼襲來,她頓時感到無比絕望。難道有水鬼?平日恐怖片裏的那些鏡頭剎那間都浮上來了,她害怕至極地望著好友:「它就要把我拖下去了,怎麼辦!」

  睿睿臉煞白,只抓著她用力往上拖:「你快點爬上來,使勁!」

  小艇擺動更劇烈,隨時都可能翻入水中。這裏離岸邊很遠,何況岸邊根本沒什麼人,離管理處也很遠,別說求救,叫破喉嚨聲音都沒人聽見的。

  「睿睿!」她看看身下的夜空,更害怕。那片夜空似乎離她越來越近,而拖住她的那股力量也變得更大了。

  小艇已經傾斜!

  眼看兩個人都要落水,睿睿也顧不得什麼,只邊哭邊叫:「小念!」

  「睿睿……」

  隨著一聲絕望的驚叫,水面上的人終於不見……

  湖面,那片奇異的夜空景象竟然也隨之消失了,白雲片片,依舊在水面蕩漾,頭上,淡淡的陽光依舊柔和地撒下,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小念……」睿睿顫抖起來……

  ※

  「果然有的人走到哪裡都有女人投懷送抱。」冷冷的聲音。

  旁邊的華服公子也忍不住笑了:「李兄當真豔福不淺。」

  「不是豔福,是麻煩。」白衣公子皺著長眉,看看懷中人,俊逸的臉上露出頭疼之色,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他搖頭喃喃道:「交錯了朋友,南宮兄還嫌在下不夠倒楣麼?」

  華服公子莞爾一笑,不再言語。但看看旁邊黑衣人,那冷漠俊美的臉上居然擺出了少有的看笑話的神色……

  「睿睿……」

  「姑娘,你並未昏迷,不如下來自己站著可好?」一個帶著磁性的聲音響起,溫和得如同春日的風,讓她不知不覺放下心來。

  水下怎麼會有人?

  她張開眼睛。

  帥!

  一張男人的臉,二十五六歲左右,雖然是在苦笑,修長的雙目卻依然帶著幾分好奇有趣的神色,更罕見的是,那雙迷人眼睛上還有兩排長長的睫毛,又黑又密,瀟灑而俏皮地翹著。

  楊念晴敢保證,自己活這麼大,從沒見過眼睫毛這麼長這麼美的男人!

  帥哥!

  「我沒死?」她欣喜若狂,一骨碌跳下來就抓住救命恩人的手,「你救了我?」

  「也可以這麼說,」救命恩人搖頭,「但你大可不必謝我。」

  「怎麼?」雖然有些文縐縐的,她還是聽懂了。

  恩人帥哥鬱悶地歎氣:「因為在下倘若不救你,自己更倒楣。」

  耶?什麼意思?

  「原來真是你救了我!」大難不死的僥倖占了上風,她也顧不上細想為什麼會有「在下」這些詞,只感激地握著他的手,像被國家主席接見一樣的興奮:「謝謝,太謝謝了……啊你叫什麼,我回去一定寫封感謝信!」

  恩人帥哥愣了愣,隨即又笑了。

  剎那間——

  修長的眼睛閃著睿智迷人的光澤,燦爛的笑容如同陽光一般,明朗歡快,絕對不會讓你感到有半絲惡意。

  帥得不像話!

  面對這樣一位白衣帥哥,誰都不會討厭的。

  然而她正在發呆時,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響起:「若是女人,在他面前最好老實些,這些手段還是收起來的好。」

  她嚇了一跳,這才發現不對,望望四周,分明是個花園。除了恩人帥哥,旁邊居然還站著兩個人,而且,兩個都是帥哥。

  一個華服金冠,笑容優雅和氣;

  一個穿著緊身黑衣,冷漠俊美。

  說話的正是那個黑衣帥哥。臉如刀削,神情冷漠,居然還長著個酷酷的鷹鉤鼻——有星相!只是太不友好了……

  她有些莫名其妙,不再理他,只笑嘻嘻地轉臉看向恩人白衣帥哥,然而才笑了一半,臉上的肌肉居然再也提不上來了,模樣十分奇怪。

  因為她發現了一件很不妙的事……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白衣帥哥半天,這才摸摸他的衣服,又扯扯他的頭髮,然後拉過他的袖子仔細瞧了瞧,懷疑不已:「你們……怎麼穿這個?」

  三位帥哥臉上又露出古怪之色。

  華服帥哥愣了半晌,這才笑著搖搖頭,一片好心地提醒道:「姑娘還是莫要對他動手動腳的好,你可知他是誰?」

  「呃……動手動腳?」

  她只顧拉著那片衣袖思考事情的來龍去脈,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哭笑不得——不會吧?拉拉衣服就搞得像是在吃帥哥豆腐,我有那麼色嗎!

  「我?動手動腳?!」

  翻翻白眼,她乾脆揚臂攀上白衣帥哥的肩膀,擺出哥們的架勢,還用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胸脯,沒好氣道:「是不是這就算吃豆腐了?」

  華服帥哥與黑衣帥哥立刻愣住。

  白衣帥哥也沒料到她如此大膽,還當著別人的面,不由也愣了愣。片刻,那迷人的雙目中漸漸興起一抹有趣之色。他不動聲色地歎了口氣,喃喃道:「姑娘若果真想接近在下,其實可以有更好的法子的。」

  暈倒!開個玩笑就當真,倒搞得自己真像花癡,投懷送抱了……見他神情曖昧,她立刻條件反射地跳開,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著他:「自戀!」

  自戀?

  白衣帥哥臉上的神色更有趣了。

  華服帥哥卻已回過神,俊美的臉上露出溫和親切的微笑,叫人不自主生出信任之心。

  他微笑道:「姑娘怎會從天上掉下來?」

 

 


第三章 第一的「神」和「人」

  天上掉下來?!已到了嘴邊的話又吞回去,她這才發現十分不對勁,想想,立刻嚇了一跳:「等等,你們這是哪裡?」

  三人對視一眼。

  華服帥哥笑著開口了:「此乃舍下,南宮別苑。」

  「南宮別苑?」她莫名其妙。

  且不說她奇怪,另外三人全都面露古怪之色——南宮別苑不論在朝廷還是在江湖上,都十分有名,連三歲小兒只怕都會說這幾個字,居然還有人不知道!

  終於——

  「你們這裏是不是有皇帝?」她幾乎是喊出來。

  「自然,國不可無君。」三人覺得有趣極了。

  完了完了!這下好,沒死成,卻穿了!真的穿了!她生平第一次目瞪口呆站了好半天,面前三個帥哥看著她的表情,也欣賞了好半天。

  黑衣帥哥開口:「你是誰?」

  受不了他這麼不友好的態度,她有些沒好氣:「我叫楊念晴!」

  誰知——

  「不能放她走。」

  華服帥哥皺眉:「她並無武功。」

  黑衣帥哥依舊冷冷道:「沒有武功未必不能殺人。」

  「有道理,」白衣帥哥饒有興味地點點頭,「反正江湖第一善人在此,南宮別苑銀子太多,請個人幫忙花花也無妨。」

  這下輪到華服帥哥苦笑了。

  「善人總是要吃些虧的。」黑衣帥哥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冷漠的俊臉上居然也泛起幾分笑意,只是顯得有些僵硬了些,估計是不常笑的緣故……

  楊念晴聽得嘴巴都張大了,切,這麼快就在討論怎麼處置我了?她終於回過神來,瞪著兩眼:「等等……你們這是在說我?不放我走?」

  「不放。」冷冷的。

  「為什麼!」她失聲叫起來。

  「要找兇手。」

  兇手?堂堂大學生莫名其妙掉這裏,就被當成兇手了!不行不行,還得快些回去……怎麼回去?楊念晴立刻仰頭看看天空,又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逐漸鬱悶起來。

  「拜託,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有沒搞錯!」

  「或許會搞錯,」黑衣帥哥點頭承認,「但你現在不能走。」

  「兇手個P!」她本來心情就不好,又無緣無故被冤枉,不由滿肚子火,跳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你YYD我哪裡像兇手了!」

  三人皆愣住。

  這女人居然和男人一樣罵粗話!

  半晌。

  「兇手不一定要像。」冷冷的。

  「我身上什麼刀什麼兇器都沒有,你懂不懂,萬事都要講求證據!」

  「沒有刀也可以殺人。」

  話音剛落,兩根冰冷的手指已經掐上她的喉嚨!。

  頓時,楊念晴只覺得一道寒氣如利刃般逼來,穿透了她的肌膚,由脖子向全身蔓延,身上立刻冒起雞皮疙瘩,汗毛也一根根豎了起來。

  還沒來得及發出叫聲,那隻手已經縮回去了。

  「你……你這人……」她白著臉,舌頭都嚇得打結了,「莫,莫名其妙……」

  華服帥哥搖搖頭:「何兄這是……」他沒有再說下去,只看向楊念晴,溫和的笑容中帶著些歉意:「姑娘不必著急,舍下出了些事,姑娘卻正巧掉下來,所以何兄懷疑……姑娘不妨小住幾天,待事情查出來,在下必定賠禮恭送,如何?」

  半晌。

  楊念晴恨恨地「哼」了一聲,腳下不由自主往這個和氣的帥哥身邊移了兩步:「住就住……不過你們可別冤枉好人,我反正什麼都沒做。」

  「沒做就好。」依舊冷冷的。

  留就留!楊念晴想了想,忽然又樂了起來——正好你姐姐我來這裏人生地不熟的,正愁沒地方吃沒地方住呢!

  你們就慢慢查去吧,反正我什麼都沒做,查到證據我服你……

  夜幕降臨,冷雨霏霏。

  小閣樓十分古樸,精美的簷角上,幾盞燈籠高高掛起,在風中悠悠搖曳,映出夜空中細細的雨絲。面前桌上,擺著幾碟精緻誘人的糕點與小菜,還有一隻形態優雅的白壺,琥珀色的葡萄酒在玉杯中輕輕蕩漾。

  四個人坐在欄邊。

  若不是在古代,又有凶案,楊念晴一定覺得這裏美極了。

  面對美食,她本來就餓,再說自己是被拘留的,怕什麼!於是,她毫不客氣地舉杯一飲而盡,再倒一杯,繼續……有這麼品酒的麼?還是個女人!看她把珍貴的葡萄美酒當成水喝,另外三人皆露出詫異有趣之色。

  一直吃到第三塊糕時,楊念晴這才想起忘了件重要的事:「留我在這裏,總該告訴我你們什麼人吧,說不定是壞人呢?還有……」

  她指著黑衣帥哥那酷酷的鷹鉤鼻,又忘了剛才被掐住喉嚨的深刻教訓:「你誰,憑什麼拘留我,你是員警?不是,是官差?衙役?」

  眾人神色更古怪。

  半晌。

  白衣帥哥眨了眨好看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也跟著扇了扇:「你果真不知他是誰?」

  她瞪眼:「廢話!」

  「我叫何必。」冷冷的。

  「什麼!」楊念晴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何必?」

  黑衣帥哥只冷冷看她一眼,並不分辨,也不生氣。倒是白衣帥哥饒有興味地看著她:「是不是覺得很好笑?」

  「是……」楊念晴咳嗽兩聲,忍住笑,嘲笑別人的名字還是不太禮貌的,「對不起……有一點點,咳咳……」

  「無論誰聽到這名字都會笑的,」白衣帥哥又看看黑衣帥哥,似乎覺得很有趣,「他並非必要之必,玉璧,乃美玉之璧也。」

  「原來是何璧。」楊念晴明白過來。

  華服公子也露出了乾淨善意的笑容:「何兄號稱天下第一神捕,因此才會對姑娘有所冒犯。」

  神捕?四大名捕的電視她是知道的,原來這是他的職責,難怪拿自己當嫌疑人!想到這裏,楊念晴已經體諒他不少。

  想了想,她又轉向救命恩人白衣帥哥:「那你叫什麼?」

  誰知她不問還好,一問,本來只顧喝酒的何璧立刻轉過臉,冷漠的臉上居然又泛起看笑話的神色,旁邊的華服公子也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白衣帥哥看看他二人,苦笑:「在下還是不說的好。」

  楊念晴奇怪極了:「為什麼?」

  「因為若說出來,姑娘必定又要笑了。」

  她明白過來:「難道……你的名字也很好笑?」

  「其實一點也不好笑,」白衣帥哥搖頭,「只是在下雖這麼以為,別人聽了還是會笑。」

  楊念晴已經笑起來,這自戀的帥哥說起話來還挺幽默啊!

  「你到底叫什麼?」

  「他叫理由。」

  楊念晴趴在桌子上,神色古怪:「你……你不會吧?哈哈你老爸怎麼給你起這麼個名字……什麼理由,找個理由……」

  「果真要笑的,」白衣帥哥歎了口氣,長長的睫毛扇了扇,有趣地看著她,「在下乃是木子李,遊山玩水之遊。」

  原來是李遊。

  「姑娘莫非不知道一句話,」華服帥哥笑道,「何必找理由,大案小案不發愁。」

  「大案小案不發愁……他也是神捕?」

  「神捕豈有在下這般清閒,」李遊倒了杯酒,喃喃道,「若非親眼看見,在下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一個女子居然會如此大笑。」

  楊念晴立刻停住笑,直起身嘀咕:「切,笑一笑十年少,你知道什麼……」

  「有道理。」李遊贊同地點點頭,目中又泛起有趣之色。

  楊念晴卻已轉臉看著華服帥哥,咳嗽兩聲:「那你又叫什麼?」

  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誰知——

  「在下南宮雪。」微笑……

  楊念晴愣住,出乎意料得很,聽了前面兩個搞笑的名字,突然聽到個正經的反而不習慣了,不知這算不算BT?

  「是不是覺得這名字很無趣?」李遊嘴角一彎,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別人都喜歡叫他江湖第一公子,第一善人。」

  「第一善人,難怪我一看就覺得是好人,又這麼和氣……」楊念晴恍然大悟,隨即喃喃念叨,「一個是第一神捕,一個是第一善人……」

  她忽然瞪著李遊:「那你是什麼?」

  不待他回答,何璧已冷冷開口了:「他是第一閒人。」

  「原來你最佔便宜,」楊念晴暗暗發笑,故意一本正經道,「做閒人比做什麼神捕和善人輕鬆自在多了。」

  「你若這麼想,就錯了,」李遊皺起長眉,歎道,「別人一旦有了麻煩,通常都會找閒人,所以閒人反而是更忙的。」

  她忍住笑:「是嗎,原來你這麼倒楣。」

  「他不是倒楣,」何璧冷冷接過話,「別人會找他,只因為他成日嫌無事做,喜歡惹麻煩而已。」

  見他們鬥嘴,楊念晴有趣極了。

  「別人都叫他『拈花公子』,」何璧看了李遊半天,隨即搖頭,「我卻以為,他叫『好奇公子』更合適。」

  拈花公子?難怪他笑起來那麼動人,帶著些神秘,毫無惡意,如佛祖拈花微笑,的確很有道理啊……

  「拈花,只是因為他暗器和輕功比別人好些而已,」何璧看看她,喝了口酒,忽然又緩緩念道,「美人如花,紅顏如玉……」

  原來不是「拈花公子」,是花花公子!楊念晴立刻凝神將李遊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那神情,那長相,越看越像!

  李遊並不看她,修長的雙目中卻隱隱透出了笑意。

  那眼神更像了!自己居然還被他抱了半天……想到這裏,楊念晴渾身又泛起雞皮疙瘩,忍不住也離他遠了些。

  「縱是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李遊喝了口酒,眨眼道,「若無好酒與佳人,在下這輩子豈非要與你一般無趣。」

  半晌。

  楊念晴咳嗽兩聲,岔開話題:「你們這裏到底出了什麼案子?」

  遠處,漆黑的夜。一陣涼風卷來,紅紅的燈影下,雨絲隨風斜斜飄進簷內。閣樓旁,那棵大樹的枝葉也搖動起來,掠起片片陰影和「颯颯」的聲音。楊念晴這才覺得全身發冷,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李遊看看她:「你可看見面前這棵樹。」

  她沒好氣地翻翻白眼:「我不老花,也不近視。」

  「這裏死了三個人。」

  楊念晴立刻全身一抖,往他身邊靠過去。

 

第四章 肚子上的臉

  南宮別苑的血案,幾乎已被傳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三個月前,破風掌司徒老爺子出門訪老友,回來路上竟失蹤,當月十五之夜,他的屍體竟被人吊在了南宮別苑後花園裏的一棵樹上!

  兩個月前,唐家堡堡主唐驚風莫名失蹤,十五夜,屍體也被吊在了南宮別苑的樹上;

  一個月前,快劍柳如失蹤,同樣是十五之夜,他的屍體也在南宮別苑被發現;

  本月初,「一刀斬江南」張明楚在金陵辦事時失蹤。

  今日,正是十五。

  「一刀斬江南」張明楚的屍體會不會又被吊到這棵樹上?。

  若是換了別人,只怕這裏早被前來報仇的人鬧了個天翻地覆,但如今幾乎人人都知道,南宮別苑的主人、江湖第一公子南宮雪是絕對不會殺人的,而且唐驚風與司徒老爺子生前都曾受過他的恩惠,他也沒有理由殺他們……

  楊念晴只聽得寒毛直豎,想像著三具屍體吊在樹上的模樣,漸漸朝李遊靠過去,剛穿過來就掛了可不太妙……

  李遊苦笑:「原來你的膽子並沒有你的聲音那般大。」

  「什麼!」她瞪起眼睛,馬上離他遠了些,又心虛而警惕地看了看面前那棵大樹,「兇手會不會……」

  南宮雪搖頭笑道:「姑娘放心,有何兄李兄在此,想必那兇手也不敢來的。」

  「對對,」她長長吐了口氣,努力寬下心來,討好地向何璧笑了笑,「有第一神捕在,當然沒事了,呵呵呵……」

  「死的人怎麼都在你家被發現?難道是你……不對啊,你殺他們怎麼會把屍體留在自己家裏?」

  南宮雪劍眉微皺:「在下也並沒見過他們幾面,甚至還有人的模樣在下都不清楚,只是聽說過名字而已。」

  李遊含笑點頭:「第一善人會殺人,只怕是江湖第一笑話了。」

  南宮雪微笑:「楊姑娘懷疑在下並非全無道理,誰遇上這種事第一個懷疑的必定都是在下,何況人是在南宮別苑發現,在下自然也有嫌疑。」

  楊念晴想了想,打個寒戰,望望身旁的樹:「這麼說,他們的屍體都是在十五的晚上被吊到這棵樹上,今天是……」

  「正是十五。」

  今天?!那就是說……今天晚上,那個什麼一刀砍江南會被人吊到這樹上!想到這,她寒毛直豎,又往他們三人旁邊挪了挪。

  南宮雪皺眉道:「在下已叫人將莊子四下圍住,不放一人進來。」

  這就好!楊念晴放下了心,輕輕吐出口氣。

  然而,李遊看了她一眼,忍住笑,正色道:「記得南宮兄上次也曾如此戒備,他卻還是按時將人放進來了。」

  頓時,楊念晴全身一僵。他YY的原來圍住也不保險,兇手還是能進來!

  南宮雪果然點頭:「在下實在不明白他如何進來的。」

  楊念晴思索半晌,道:「這麼說,他們應該是先被殺死,然後兇手將他們的屍體帶進這裏,吊到樹上的?」

  李遊道:「無論誰要帶個活人進南宮別苑,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南宮雪微笑:「倒也不是殺死,應該是中毒。」

  何璧忽然開口:「你確信是中毒?」

  南宮雪想了想:「待下人發現時,他們皆是面上發紫,雙目盡赤,嘴唇烏青。」停了停,他又歎了口氣:「何兄也該知道,這明顯是中毒之象。」

  何璧點頭:「不錯。」

  鳳目中掠過一絲猶豫之色,南宮雪搖頭沉吟:「奇怪就在這裏,在下試了許多法子,都未發現他們體內有毒。」

  何璧立刻與李遊對視一眼,不再言語。

  對於毒,南宮雪雖不算高手,見識卻絕對不會比一個使毒的高手差。

  楊念晴疑惑:「難道不是中毒?」

  南宮雪搖頭:「他們身上並無傷痕,除了中毒,天下哪一門掌法拳法殺人後,會將人變成那副模樣?」

  「有意思,」李遊嘴角一彎,修長的雙目閃了兩下,似乎覺得很有趣,「為何不請菊花先生看看?」

  難怪何璧說他該叫「好奇公子」楊念晴暗暗好笑,卻又疑惑:菊花先生是誰?

  只聽南宮雪無奈地笑道:「你知道他的脾氣,何況明眼人一看就是中毒,叫他說在下孤陋寡聞倒無妨,只怕惹他發起火來,又說我小瞧他,拿這些小事去煩他了。」

  聞言,李遊皺眉沉思起來……

  「很明顯,兇手就是想嫁禍給你!」楊念晴脫口而出,「他這麼害你,一定是你的仇人,或者和你有過結,不如從他們身上著手?

  南宮雪搖頭。

  李遊嘴角一彎:「你不笨,只是,南宮兄平生並無仇人。」

  「沒有仇人?」楊念晴愣住,「那……有過結的呢?」

  「在下自問平生從未與人有什麼過結,」南宮雪微微笑道,「實在不明白,他為何要嫁禍與在下。」

  從沒與人有過結?!楊念晴不相信地看看他,想不到這世上真有這樣厚道的人,錯,是這麼厚道的帥哥。「會不會……他和你的老爸老媽兄弟姐妹侄兒有仇,故意害你來報復他們?」

  南宮雪還是搖頭:「先父母早在十年前便已過世,在下並無兄弟姐妹。」

  楊念晴愣了愣,嘀咕:「那他幹嗎偏偏嫁禍給你?難道……他妒忌你家有錢?還是你人比他帥,人緣比他好……心理變態很恐怖的……」

  何璧連眼睛也閉上了。

  半晌,李遊喝了口酒:「原因很簡單。」

  「第一,既然兇手將此事嫁禍給他,你首先懷疑的是誰?」

  「當然是他的仇人。」

  「但他若沒有仇人怎麼辦?」

  楊念晴語塞。

  李遊嘴角一彎:「只怕想破頭也想不出。」

  她瞪了瞪眼,倒也的確想不出來:「那你認為是誰?」

  「既然不是他的仇人,自然是那被殺之人的仇人,」李游悠然道,「但許多人都容易受先前想法的影響,只顧去查南宮兄的仇人,只怕這也正是兇手期望的。」

  「對,那是絕對查不到的,」楊念晴佩服極了,不住地點頭,「那第二呢?」

  「第二,他是善人,若是我要找替死鬼,必定也會選他,」他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嫁禍給善人是不是比嫁禍給別人要放心些?」

  「有道理!」何璧忽然睜開眼,點頭,「嫁禍給他必定會少許多麻煩。」

  「不錯!」

  楊念晴卻沒聽明白:「什麼意思?」

  「倘若嫁禍給你,唐驚風柳如他們的親朋好友會不會找你報仇?」

  「會。」

  「那你會不會死在這些人手裏?」

  「……會,」楊念晴瞪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拿我打比方!」太不吉利了!

  李游並不理會她的抗議:「倘若你被他們殺了,那他下一次殺人,是不是還要想辦法再找個替死鬼?」

  她鬱悶地點頭:「是。」

  何璧冷冷接道:「一件事若辦得太麻煩,總免不了會露出些蛛絲馬跡。」

  「這就對了,」李遊看了看南宮雪,「嫁禍給他的話,正好可以少許多麻煩。」

  南宮雪終於也點頭,皺眉:「他一開始便找上了我,人人都知道我不會殺人,何況我也曾幫過他們,他算準了他們的家人絕不會找我報仇,待再要殺人時,便可放心地再嫁禍於我,毫無破綻。」

  李遊也看著他歎了口氣:「看來你實在很合適當替死鬼,所以,還是莫要做善人的好。」

  南宮雪沉默半晌,忽然又露出溫和乾淨的笑容:「在下卻自得其樂,正如何兄樂於公案、李兄樂於佳人美酒一般無異也。」

  何璧冷冷道:「你的心太軟。」

  南宮雪微笑:「世上心軟之人也多,並非我一個,有何不好?」

  楊念晴聽得目瞪口呆。

  遇上這種事,一般人肯定都會從南宮雪的仇人著手,但他並無仇人,由此線索便斷了,想不到這些人真不是混的,還能抓出這麼多線索,連那兇手的想法都能猜到!不愧是江湖第一的「神」和「人」

  好半天,她終於回過神,有些後怕地望望四周,打了個呵欠:「現在該十一二點了,都快半夜,這麼晚了,他……該不會來了吧?」

  三人一愣。

  十一二點?什麼意思?不過倒也沒人問她。

  果然,遠處更聲響起。

  「子時已至,看來真的無事,」南宮雪鬆了口氣,「想必有二位在此他不敢再來了,我們不如先回去歇息,養足精神明日再說,如何?」

  李遊微微一笑:「也好。」

  何璧並不說話,卻第一個站起身。楊念晴早就睏了,聽他們這麼說,不由大喜,立刻也跟著站起來——

  就在這一瞬間,頭上,一道黑影無聲劃過……

  也不看看這裏都是些什麼人,這點動靜豈能瞞過他們?果然,何璧目光一閃,身形已經縱起,掠出欄杆上了房檐。

  李遊卻歎了口氣。

  就這一歎氣的工夫,何璧已再度回到三人面前。渾身上下連一絲雨水也沒沾上,仿佛根本就沒動過。

  楊念晴看得目瞪口呆,待回過神,這才注意到他手上多了一團黑色的東西。

  居然是一隻貓!

  黑貓。

  三人都愣在那裏,何璧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號稱江湖第一神捕,居然會錯追了一隻貓!

  「方才的確有人,」李遊看了看他的手,忽然開口,「它上面有字。」

  何璧愣了愣,立刻將貓翻過來。果然,黑貓那雪白的肚子上不知被人用什麼顏料,畫上了一個血紅色的標記——

  不是字。

  四人又呆住。

  ——貓肚子上竟長出了一張臉!

  笑臉。

  眉毛、眼睛、嘴巴,樣樣俱全,分明在笑,但粗粗看上去那笑容竟又十分扭曲,仿佛帶著些譏諷之色,似乎在嘲弄眾人。

  楊念晴倒抽一口冷氣,後退兩步。

  那貓見何璧鬆了手,也發出一道悽楚刺耳的叫聲,趁機縱身躍下樓,帶著那副詭異的笑臉逃走了……

  一陣冷風掃過,燈籠搖晃,樹影幢幢,頭上無數枝葉碰撞,「颯颯」的聲音再度響起,不時還有樹枝劃過樓簷。

  氣氛靜謐而詭異。

  或許是雨絲飛入了脖頸的原因,楊念晴覺得脊背涼透了,不由拉了拉南宮雪的袖子:「我們走吧。」

  誰知溫和優雅的南宮雪卻還是像個木頭般,一動不動。再看何璧與李遊,他們竟然也與南宮雪一樣呆住,三雙眼睛都望著同一個地方。

  楊念晴莫名其妙地隨他們望過去——

  一條白影隨風飄蕩!

  如鬼魅般懸在半空,仿佛蕩秋千一樣,搖來晃去,在幢幢樹影的掩襯下,格外陰森恐怖,卻又無比的真實。

  近在眼前。

  漸漸,那張臉緩緩轉過來……

  「啊——!!」

  伴隨著驚天動地的嚎叫,楊念晴雙眼一閉,朝身旁的何璧倒去……

 

 


第五章 不是「幫兇」

  「嘭」的一聲。她被重重摔倒在地上,痛得幾乎叫出聲來,然後便再也沒有昏迷的欲望了。

  可她明明是朝何璧倒下的,說什麼也不該摔在地上啊!躺在地上,楊念晴瞪眼看著何璧,卻見這一眨眼的功夫,他居然已站到欄杆邊去了。

  「你……」

  「你要暈沒關係,」何璧冷冷看她一眼,「只可惜在下從不是什麼憐香惜玉之人。」

  楊念晴還是沒反應過來。

  南宮雪搖搖頭:「楊姑娘可曾摔到?」

  李游那張俊逸的臉也出現在頭頂,同情地看著她:「姑娘下次昏迷時千萬要記得,寧可倒在南宮兄身上,也莫要往他身上倒了。」

  楊念晴這才咬牙恨恨地爬起來,拍拍身上:「為什麼!」

  「人總是比神心軟的。至少,」李遊看看南宮雪,咳嗽一聲,「至少第一善人不會讓你躺到地上去。」

  「對。」楊念晴兩眼冒火,「神的心腸硬得像石頭!」

  「心軟就不能辦案了。」冷冷的聲音。

  楊念晴無語。

  這幾個人真是古怪!

  樹下,那具屍體平躺在地上。果然與南宮雪所說的一般無二,面色紫黑,嘴唇烏青,兩眼圓睜著,裏面眼白已經變成紫紅色,仿佛凝固了的血。

  驚此一嚇,楊念晴睡意全無,心驚膽戰地看看屍體:「他是誰?」

  南宮雪說話之前喜歡先思索一會兒,看來他言行十分謹慎。果然,他沉思片刻,這才開口回答:「正是月初失蹤的『一刀斬江南』張明楚。」

  「你認識?」

  他點頭:「曾見過一面,只不過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你怎麼確定就是他?」楊念晴又忍住噁心,看著屍體,「他沒有帶刀。」

  「但他左手上那些繭必定是長期用刀練出來的,而且是單刀,張明楚正是左撇子,」南宮雪微微一笑,「他號稱『一刀斬江南』,用的乃是柄斬月玄冥刀,分量不輕,何況他曾練過朱砂掌,你看他的左手手掌,是不是比右手要大一些?」

  簡直可以寫驗屍報告了!

  楊念晴佩服得不得了,就看這麼兩眼他就能確認這人的身份!

  那兇手呢?是不是就躲在某個角落?她望望四周,不由往南宮雪身邊靠了靠,顫聲道:「到底誰殺了他?」

  廢話!

  「方才他放出貓引開了何兄,只怕已去遠了,」南宮雪望望四周,歎了口氣,「貓的足音本就與人施展輕功時的足音相似,加上這雨,這風……」

  他不再說下去。

  靜靜地看著地上的屍體,高貴的鳳目中,隱隱透出些許悲哀不忍之色。楊念晴不由暗暗歎息,這位帥哥果然善良得很……

  「你……不會也上去吧?」

  南宮雪仰頭望望樹上,搖頭:「在下想上去也不能。」見她不解,他又微微笑了:「在下天生不能習武,並無內力,自然上不去。」

  楊念晴怔住。

  原來他竟不會武功!

  但他一眼便能看出自己的深淺,對武學又有這般見識,誰也不會將他與沒有武功的人聯繫起來。楊念晴忽然很慚愧,他與自己一樣,卻不像自己這麼膽小害怕!

  想到這,她不由站直了身子。

  南宮雪反倒奇怪起來了。

  江湖中殺人之事甚多,便是路邊餓死凍死者也有,那個年代死人並不罕見。她難道沒有見過死人?除非是大戶深閨的名門之秀,但大家閨秀做到像她這樣的言語舉止……鳳毛麟角……

  頭上,一黑一白兩條人影落下。

  旁邊擺著具屍體,配著這陰森的氣氛,若非知道他們是誰,楊念晴簡直要將他們當作傳說中勾魂的黑白無常了。

  黑影動作矯捷迅疾,如同鬼魅般;

  而相比之下,白影卻多了幾分優雅瀟灑,宛如一朵白色的鮮花在黑夜中靜靜綻放,看在眼裏竟仿佛慢動作一般。

  奇怪的是,兩條人影分明像是一快一慢,居然還是同時落地!

  南宮雪看看他們二人,又看著地上的屍體:「天下並沒有一門武功會將人變成這副模樣,你們……」

  李遊歎了口氣:「的確是中毒。」

  「但在下試了許多次,並沒發現他體內有毒。」

  沉默。

  楊念晴忍不住問:「上面有沒有什麼線索?」

  何璧冷冷地看了看她,不作聲,李遊臉上也沒有了慣常的有趣神色,只帶著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南宮雪也皺眉道:「兩位可發現了什麼?」

  半晌。

  何璧手一抖,立刻有團東西掉在地上。

  一條繩子。

  確切的說,是兩條,因為它已被砍斷,斷處痕跡還很新……

  李游看著地上張明楚的屍體,歎了口氣:「他只怕五六個時辰前就已在樹上了。」

  「不可能!」南宮雪略有些驚訝,隨即又搖頭,「昨日起,我便已叫人將別苑四下圍住,他怎麼帶進來的!」

  「他既然能來,自然也可以順便帶個人進來。」冷冷的聲音。

  「但若說五六個時辰前……」南宮雪忽然看著李游,「李兄的輕功江湖第一,你可有把握輕而易舉將人帶進南宮別苑?」

  江湖第一!楊念晴立刻也看向他。

  李遊嘴角一彎:「的確很難。」

  「李兄自然是可以,」南宮雪微笑,「但並非人人都有李兄這般好輕功。」

  他輕功第一尚且為難,何況別人?其實換了任何人都不會相信,且不說南宮別苑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四下守備森嚴,這麼大個死人在樹上半日時間,難道就沒人察覺?而且,兇手居然還能讓張明楚的屍體適時出現在眾人眼前!

  何璧冷冷道:「但他的確在樹上。」

  南宮雪似乎又要說話,卻被李遊搖頭制止。

  「雨雖不大,他穿得也不少,卻已濕透。」俊逸的臉上長眉皺起,「樹上有塊地方是乾的,他應該就被綁在那裏。」

  楊念晴想了想,一陣爆寒。剛才自己還和他們坐在這裏喝酒說話,哪裡想到旁邊樹上還有個死人陪著呢!

  「看來,那人剛才只是來給他鬆綁,故意讓他掉下來叫你們看見,想不到被你們發現了,怕被抓住,所以才放出那隻貓把你們引開。」

  眾人不語。

  李遊搖頭:「一切只怕都在他預料之中,那隻貓也是早已準備好的。」

  ※

  宋嘉泰二年。

  雖然楊念晴歷史還沒到考古學家那一步,也不知道這是南宋還是北宋,但總之,自己的確是跑古代宋朝來了。

  「我的天太落後了!」她鬱悶極了,好奇地摸摸燭臺和床,「好古老的玩意啊,沒有電燈以後怎麼過呢……」

  居然有人嫌棄南宮別苑?!

  李游與何璧不由對視一眼,轉眼間,許多資訊便已彼此交換了,或許是出自於朋友之間那種奇怪的默契吧。

  「電燈?」南宮雪也有些驚訝,隨即帶著歉意微笑道,「寒舍的確簡陋了些,只得委屈幾日,或者過不了多久,一切水落石出,姑娘便可以離開了。」

  見他面貌溫和,對人又這麼客氣,楊念晴立刻好感倍增:「謝謝你啦,其實多住幾天也沒事,反正我也沒地方去……」

  沒地方去?多住幾天?她自己沒注意這話的含義,旁邊三位絕頂聰明之人卻都已明白她的處境了。

  南宮雪怔了怔,搖頭笑了。

  李遊看著她半晌,又看著南宮雪,迷人的雙目中泛起同情之色,喃喃道:「在下又明白了一件事。」

  「何事?」

  「永遠也不能做善人。」長長的睫毛一扇,他拍拍南宮雪的肩膀,歎道,「好在南宮別苑多養幾百個人也無妨。」

  南宮雪也忍不住笑了。

  這是在說自己混吃混喝?楊念晴終於明白過來。立刻紅了臉,狠狠地朝他瞪過去,卻發現那雙迷人的眼睛也正有趣地看著自己。

  你看個屁!

  楊念晴並不慚愧,反正他這「救命恩人」也是被迫當的。

  正在此時,何璧開口了:「你如何來這裏的?」

  「你們……」

  「我只知道,」何璧冷冷地打斷她的話,看著李遊,「你絕不會只為了想要他抱你。」

  楊念晴立刻一陣尷尬。其實她也早已明白,一個四面都有人把守的地方,卻有個沒有絲毫武功的人無緣無故從天上掉下來,還落在其中一個人懷裏,任誰都會懷疑的。

  她歎了口氣:「你們懷疑我是幫兇?」

  李遊看著她片刻,忽然嘴角一彎:「你自然不是。」

  「謝謝。」楊念晴心中一熱。

  一個陌生的地方有人信任自己總是很感動的,但若真說出實話,怕真的只有鬼才相信了。但對著這麼幾個聰明人,撒謊又實在太危險,失去他們的信任,到時候真拿自己當幫兇「正法」了也說不定……

  想到這裏,她全身一顫,還是決定說實話。

  「其實剛才我也在奇怪自己是怎麼來的,」她眨巴著眼睛,一副無辜的樣子,「我家在中華人民共和國,今天上午我和朋友坐船,我……不小心掉到了水裏,然後……」

  她停住口,臉色一黯。

  默然半晌。

  她神色才又明朗起來:「然後我再睜開眼睛,就看到你們了,事情就是這樣,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跑到這裏來了。」

  說完,她又疑惑地看看窗外:「明明是掉湖裏,難道這裏是水底下?」

  許久。

  「中華人民共和國?」李遊喃喃念了一遍,忽然笑了,「有趣!」

  何璧冷冷地看著她。

  「你們不信?」楊念晴坦然地看著他們,有些無奈,其實不用問,她自己也知道這話確實太難以讓人相信,雖然是真真正正的大實話。

  忽然,李遊扭頭看著她,明亮的眼睛裏泛起笑意:「我信。」

  「你信?」這下她倒奇怪了,雖然說的的確是真話,但她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容易就相信,「你這麼肯定?說不定是他故意把我丟下來,讓我來當臥底呢?說不定……」

  臥底?

  何璧冷哼一聲:「你是自己掉下來的。」

  「呃,對。」楊念晴點頭,還是不解,「這和我是不是幫兇有什麼關係?」

  何璧卻不再回答了。

  「自然有關係。」李遊搖搖頭,悠然道,「他只是想說,當時除了我們四個,並沒有第五個人在,所以,你是自己掉下來,絕對不是被人丟下來的。」

  「你怎麼知道?」

  問出來以後,她才發現這是句廢話,所以也沒有人回答——他們的身手,連那高明的兇手都要借助貓才能安全逃離,又怎會發現不了頭上有沒有人。

  李遊又有趣地看著她:「何況……」

  「何況什麼?」

  「何況,」李遊咳嗽一聲,轉向何璧與南宮雪二人,「若是你們兩個要找人作探子,會不會找她?」

  南宮雪只是苦笑,他既是第一善人,自然不會回答這個困難的問題。

  何璧卻說了出來:「不會。」

  楊念晴奇道:「為什麼?」

  「他行事既如此周密,自然不會這麼冒險。」何璧看看她,「你太笨,又是女人。」

  「什麼!」她終於反應過來,跳了起來,「女人怎麼了?你以為你很聰明?!」

  何璧不言語了。

  李遊看了看她,臉上又漸漸露出好奇之色。

  爺爺的,還以為他剛才那麼肯定是因為信任自己呢,居然……過分!楊念晴咬牙切齒,氣憤地瞪著他們兩人。

  李遊卻已轉過身踱到窗邊,負手而立。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清秋佳節黃花遍地,菊花先生想必也該回到悠然居了。」

 

第六章 蟬‧螳螂‧黃雀

  「為什麼要分成兩路?」

  沒有回答。

  淡淡的晨風拂過小徑,溫和的陽光如薄紗般垂下,幾片黃燦燦的葉子擦身飛過,一切都美好極了。

  然而,楊念晴卻滿肚子不高興,慢吞吞地跟在李游後面,邊走邊嘀咕……

  想不到早上一起來,居然發現何璧與南宮雪已先行帶著張明楚的屍體走了,剩下自己和這個花花公子,色狼。

  「喂,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她終於忍不住大聲吼道,順手扯下了一把樹葉,好在這裏不用擔心破壞環境有人來罰款。

  李遊停下腳步,苦笑:「在下耳朵都要聾了,又怎會聽不到?」

  「我們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走?」

  「因為要找菊花先生。」

  「和找人有關係嗎,」她一個白眼丟過去,又好奇,「菊花先生到底是什麼人?驗屍體的?法醫?還是……」

  李遊打斷她的話:「他不是人。」

  不是人?!楊念晴嚇了一跳,雖然是大白天,但想到昨晚的事,她居然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個世界實在太古怪了!

  李遊似乎早已料到了她的害怕,立刻又咳嗽一聲,面露有趣之色:「他雖然不是人,卻是個神,第一神醫。」

  原來如此!

  聽到這麼有懸念的介紹,還好自己心臟好也沒高血壓,不然早就送急救了。楊念晴鬱悶極了:「想不到來這裏,神醫神捕閒人善人都遇上了,我運氣是不是很好?」

  他居然點頭:「能同時遇上四個,你運氣的確不錯。」

  楊念晴張了張嘴,立刻又恍然:「你們是想去請他鑒定屍體到底是不是中毒?」

  「他當然是中毒。」李遊搖頭歎氣,「我們只是想知道……」

  「想知道他中的什麼毒!」楊念晴忽然轉過彎來,兩眼發亮,「聽南宮……公子昨天說的話,那毒好像不太普通吧?」

  「聰明。」他繼續往前走,步伐悠然。

  「一般般!」

  被帥哥誇獎自然是件令人開心的事,楊念晴不由快走幾步跟上他,不過下一刻她立刻發現,誇自己的人是個花花公子。

  「可我們幹嗎要分成兩路?」警覺起來……

  聞言,李遊似乎有些失望:「還不明白?」

  她搖頭。

  他歎了口氣:「倘若你是那兇手,你會讓我們查出那毒的線索麼?」

  「不會!」楊念晴截口打斷他的話,興奮道,「他可能會想辦法毀滅證據,說不定要來個毀屍滅跡,所以我們要分成兩路,暗中監視,『螳螂補蟬,黃雀在後』?」

  「錯。」李遊又停下腳步,「我們只是省了些麻煩而已。」

  「麻煩?」

  「你以為,我們跟在後面,他會不知道?」

  她立刻搖頭:「不可能,他一定知道了。」

  「既然知道我們跟在後面,你若是他,會輕易動手麼?」

  「不會,他那麼聰明,肯定不會冒這個險。」楊念晴懊喪極了,「那我們跟在後面不是沒用了嗎?」

  「又錯了,有用得很。」

  「有用?」

  「看來,楊大姑娘已將我們此行的真正目的忘了。」

  還好楊念晴不笨,立刻明白了過來:「是把屍體安全送到菊花先生那裏!他一邊要想毀滅證據,一邊又要注意不讓我們發現,我們這麼做可以讓他分心,比起全都守著屍體反而安全多了。」

  「聰明!」

  「謝謝!」她擺擺手,又擔憂道,「可他若不是一個人,還有幫手怎麼辦?」

  「正好可以確定他是否一個人,」想了想,李遊搖頭,「他行事如此謹慎,總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多一個人就多一些麻煩。」

  「聰明!」這回換楊念晴滿臉佩服,拍著他的肩膀讚歎。

  李遊看看肩膀上的手,忽然嘴角一彎:「你不怕?」

  她不解:「什麼?」

  「你難道不知,如此一來,危險的不是他們,反而是我們,」修長的雙目中隱隱又泛起有趣之色,他若無其事道,「或許,他會先對我們下手。」

  笑容立刻僵住。

  她楊念晴可不是什麼「第一」,萬一真動起手來,估計也只有挨刀的份,雖然說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不過挨刀還是需要勇氣的,何況這事根本與自己無關吶……

  「我可不可以回去?」

  「可以,」李遊繼續朝前走,「老何原本就交待叫人將你看起來,不得離開南宮別苑,想必兇手暫時還不會回那裏……」

  「算了。」楊念晴立刻擺手,「我又沒那麼怕死,再說你不也是輕功暗器第一嘛,記得到時候帶我跑快點……」

  說完,望望四周,不由靠近了他一些。

  李遊忍住笑,歎氣:「有一個麻煩在,只怕不跑快點也不行。」

  「麻煩?」她立刻離他遠遠的,憤憤地瞪著他,「你以為我願意跟你一起?」

  「不會。」他悠然道,「但你也絕不會願意跟老何一起。」

  何璧那張冷漠陰沉的臉立刻從腦海裏蹦出來,楊念晴一顫,瞪眼道:「當然不會,可還有那個南宮雪呢,幹嗎非要跟你一道?」

  聞言,李遊奇怪地看著她。

  楊念晴沒好氣:「看什麼看!」

  李遊笑了:「你要跟他一起?」

  「對。」她翻翻白眼,「跟著他也比跟著你好!」

  「可他卻不願意跟你一起,」語氣仿佛十分惋惜,「誰都知道,第一公子南宮雪從不單獨與女人打交道的。」

  楊念晴立刻無語。

  半晌。

  她忍住氣,冷哼一聲,忿忿道:「原來他不喜歡女人的,哼哼,我看他多半是喜歡男人吧,說不定就是個玻璃!」

  「有道理。」李遊似乎覺得很有趣,「在下卻沒想過這個,說不定他果真喜歡男人,下次倒要記得問一問他。」

  楊念晴不再說話,悶著頭便走。

  「現在是不是很感激我?」

  「我是女的,居然願意跟色狼一起走。」她努力平靜下來,咬牙道,「你難道不覺得該感激我?」

  聞言,李遊似乎有些意外,搖頭:「色狼只對漂亮女人有興趣。」

  ……

  黃昏。

  何璧與南宮雪因運著張明楚的屍體,所以走的水路。而李游與楊念晴卻是坐的馬車。

  古代的馬車哪有想像中那麼舒服,只顛得楊念晴渾身酸痛,卻又不好說出來,那也顯得自己太嬌慣了吧……她愁眉苦臉地趴在車窗上,望著遠處河上的船嚮往了半天,待回過身時,才發現李遊居然已經睡著了。

  長得帥的男人,睡相一定更迷人。

  飄灑的長眉下,那雙總是歡快明朗的眼睛此刻正閑閑地閉著,略略上揚的嘴角勾勒出一抹若隱若現的笑意。

  楊念晴雖然坐得不近,卻還是能清楚地看到,那長長的惹眼的睫毛正隨著馬車的顛簸,有節奏地抖動著。這個時代有假睫毛製造麼?她簡直要懷疑那漂亮的睫毛是嫁接上去的了。

  看看他,仿佛還睡得很熟。

  終於,楊念晴忍不住好奇,將臉湊到他面前,幾乎貼著他的鼻子,屏住氣,細細地觀察起那兩排可愛的睫毛來。

  是真的,這麼漂亮的睫毛怎麼長在男人臉上!她用手悄悄碰了碰,又摸摸自己的睫毛,自卑地歎了口氣,坐回原位。

  「一個男人也有這麼長的睫毛,過分!」

  她鬱悶地嘀咕一聲,又苦惱地捶捶腰:「強,這麼著也能睡著……」

  話沒說完——

  「在下只是喜歡在車上想事情而已。」

  原來他並沒睡著。

  楊念晴尷尬極了:「原來你的靈感都是馬車給的,想什麼?」

  那雙明亮的眼睛帶著有趣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足足一分鐘左右,忽然瞇起,升起無數促狹的笑意。

  不是吧,剛才自己的動作他都看到了……想到這,她不由更心虛:「你在想什麼?」

  他喃喃道:「在下一直在想兩件事。」

  「什麼事?」

  「第一件,」他又閉上眼睛,「下一段路我們是不是該換成水路,坐船?」

  「當然!」楊念晴心花怒放。

  這該死的馬車太難坐了!

  咳嗽兩聲,她掩飾住解脫的喜悅:「我早就想提醒你了,你看他們也是坐船,那樣我們可以跟在他們後面更近一些,隨時注意那邊的動靜,而且在船上比較隱蔽……」

  她幾乎是搜腸刮肚,把所知道的坐船的優點全都說出來了。李遊卻只是睜眼瞟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楊念晴這才想起:「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他歎了口氣,「有的人分明不慣坐馬車,只怕已渾身發疼,在下只是奇怪,她什麼時候才會說出來。」

  我靠!楊念晴目瞪口呆。

  片刻。

  「你故意整我!」一拳過去。

  他側身往旁邊一靠,手枕著頭,動作仿佛再自然不過,然而,那送去的拳頭卻也剛剛擦著他的衣服過去了。

  她愣了愣,冷哼一聲,又要打。

  「等等,」他忽然擺手制止了她,「你打得過我麼?」

  「打不過也要打!」又一拳過去。

  果然不出意料,那拳頭又剛好擦著他的衣服過去了,倒顯得是她出拳不夠准一樣。

  李遊看看她,似乎很無奈地搖了搖頭,喃喃道:「明知道打不過卻還要打,實在不是聰明人該做的事。」

  「你!」

  這次他乾脆連避讓也免了,修長明亮的雙目中透出更多有趣之色……

  一個人莫名其妙掉到這鬼地方,出門就是馬,上廁所沒衛生紙,晚上沒電燈,還要受氣!懷念起現代舒適的生活,楊念晴越想越委屈,終於忍不住埋頭擦起眼睛來,老媽肯定以為自己死了……

  抽噎聲越來越大。

  終於。

  李遊歎了口氣:「原來,不只漂亮溫柔的女人才會哭。」

  她不理。

  「再哭下去,眼睛一定會難看。」喃喃的聲音。

  「關你什麼事!」

  「叫別人看見,還以為在下換了品位。」

  品位?

  楊念晴火大,終於吼出聲來:「你以為我會願意跟一隻色狼在一起!」

  「不會。」

  話音剛落,一隻手已伸到面前,修長乾淨的手指上,竟然是一塊潔白的絲巾。

  他眨眨眼:「再哭就難看了。」

  楊念晴愣了愣,賭氣不接:「是你太過分!」

  「我過分。」

  「你混蛋。」

  他苦笑:「我混蛋。」

  見他認了,楊念晴不由暗暗發笑:「你色狼!」

  「這也要認麼?」

  「對!」

  「跟女人鬥,吃虧的總是男人,在下平生最怕女人哭,」他無奈道,「我色狼,你別哭了。」

  楊念晴這才滿意地擦擦眼睛,伸出手去,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她並沒有去接手帕,卻緊緊扣住了他的手臂。

  「嘿嘿,有本事再躲啊,逮不到你!」

  李遊愣住。

  哪位大師說的?女人的眼淚永遠是對付男人最好的武器……

  楊念晴本是好玩,他可是個「第一」,若認真起來自己這點小把戲哪能制得住他。她故意伸出一隻拳頭在他鼻子面前比劃,一邊陰陰笑道:「打鼻子?你這麼帥,若是鼻子被我揍扁了,是不是很可惜……」

  李遊不眨眼地看著那隻拳頭在面前晃來晃去。

  半晌。

  他終於歎氣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在下早就不該相信女人的。」

  「你現在才知道,太遲了,」楊念晴冷笑一聲,有些得意,「對付色狼,不用女人難道還用男人?笨蛋!」

  「錯,」李遊不慌不忙往後一靠,「在下只是想錯了一件事。」

  「什麼事?」

  「原來不只漂亮女人會騙人。」

  愣了愣,明白過來後,楊念晴再也不擔心帥哥的鼻子美觀問題,毫不猶豫地一拳揍過去:「你去死!」

  眼看拳頭就快要招呼上那張俊臉——

  忽然,那雙修長明亮的眼睛瞇起,一片燦爛動人的笑意蕩漾開來,如同佛祖拈花一般的神秘,絕無半點惡意。

 

 


第七章 半斤殺手

  楊念晴只覺得全身莫名其妙一麻,竟連半根手指頭也動不了了!那拳頭也定格在離那張俊臉五釐米左右的地方,擺出一個古怪的造型。

  她傻了眼。

  自己實在不該輕視長得帥的男人,尤其是會笑的男人,想不到笑過後還有這招……他爺爺的居然點穴?

  李游仿佛根本沒動過,只是有趣地端詳起面前那隻拳頭,搖頭道:「想不到你的手比臉好看多了,實在不該用來打人。」

  的確,楊念晴天生一雙漂亮的手,人見人誇。不過此時保持著這個古怪的姿勢,她一點也驕傲不起來,只沒好氣道:「不打人幹什麼!」

  「很多,」他閑閑地靠在車壁上,喃喃自語,「譬如,替在下捶捶背,揉揉肩膀……」

  「美得你,做夢!」她不屑地撇撇嘴,「原來你也這麼容易上當,若是我會一點點武功的話,你早栽了!」

  「正因為你不會武功,在下才沒有防備。」說完,李遊居然閉上了眼睛,一副準備睡覺的模樣。

  「喂,」她急了,「先給我解穴啊!」

  「在下還不想挨揍。」

  「我不打了。」

  他眼睛也不睜:「在下絕不能再相信女人的話了。」

  「真的,我說不打就不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喂,我說……別那麼小氣,就開個玩笑,那麼當真幹嘛……」

  沒有動靜。

  馬車依舊一路顛簸著,全身又僵硬著不能動,楊念晴只覺得難受極了。終於,聲音軟下來:「對不起是我錯,你快替我解穴,我替你捶背好了。」

  果然,他睜開眼:「果真?」

  「當然,」一切等解開穴再說啊,好難受!「我騙過誰了?」

  「原來方才騙人的不是你麼?」李遊忍住笑,又閉上眼,「同樣的當,在下若還要上第二次,就真是笨蛋了。」

  「喂,剛才我是真哭的,只是順便跟你開開玩笑嘛,也不算全在騙,這麼小氣……喂,和我一個女的計較,你是不是男人……」

  話沒說完,馬車一歪。

  「啊——」

  她整個人立刻失去平衡,一頭向對面車壁撞去!

  最可悲的不是腦袋掛彩,而是明明知道後果,卻還是眼睜睜地無可奈何看著悲劇發生。555我的腦袋啊!這時她還記得痛恨那個罪魁禍首——

  「李游你這混蛋!」

  叫聲剛落,一隻有力的手已扳住她的肩膀,制止了她的碰壁行為,隨即,她只覺得全身一鬆,僵硬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想不到點了穴,在下更麻煩了,」歎息聲,「還有,混蛋不會這麼好心救你。」

  楊念晴瞪了瞪眼,正要開口。

  哪知——

  他雙眼一瞇,忽然抬起她的一隻腳,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下一刻,一個東西已衝破車門的簾子,飛了出去。

  鞋!

  她目瞪口呆。

  更奇怪的事還在後面,隨著一聲「停車,」人居然已經被他抱在懷裏,跳下了馬車……

  「我們不走了。」李游看著車夫,一臉誠實的微笑,「有勞,你老先回去吧。」

  不走了?楊念晴更莫名其妙。

  年老的車夫顯然也很意外,他看看四周荒野,又看著兩個年輕人,猶豫了一下,隨即慈祥地笑了:「要回去?你們反正已經給過了錢,老頭子就順便捎你們回去好了,這荒天野地的……」

  李遊搖頭笑道:「不妨,你老還是快些走吧。」

  老人家更奇怪了。

  有車不坐,天這麼晚了,這兩個年輕人居然偏要留在這荒郊野外!

  善良的老人家搖頭:「你們是不是有什麼難處?老頭子既收了錢,怎好將人丟在這地方,若果真有事,叫老頭子等一等也使得。」

  見他執意不肯走,李遊歎了口氣,忽然伸手指著前面:「並非不走,實在是我二人已經到家了,不信你看。」

  老人家果然疑惑地扭過頭,瞬間,那老臉上神色一變,他居然再也不說話,「啪」的一聲響鞭,馬車便絕塵而去,片刻功夫就已消失在暮色中。

  這是怎麼了?

  楊念晴呆了呆,立刻也隨他剛才指的方向望去……

  秋風蕭瑟,雜草齊腰。在昏暗天色的掩映下,河畔,亂石雜草間,一座孤零零的荒墳赫然臥於小土坡上!

  他家?

  她正瞧得頭皮發麻,忽然「哇哇」兩聲,一道黑影倏地從石堆間掠起。她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隻黑老鴰。

  哭笑不得。

  難怪車夫會被嚇走,這氣氛也太到位了,自己還算擁有二十一世紀的科學思想,剛才都差點被嚇出心臟病呢。楊念晴當然不會相信他的鬼話,只不過他無緣無故丟自己的鞋子,又把車夫嚇走,難道要在這荒郊野外過夜不成?他腦子發熱?

  看看自己只穿著襪子的一隻腳,楊念晴有些火:「你幹什麼,放開!」

  李遊看看她半晌,忽然瞇起眼睛,鬆開了手。

  她只得自己站在地上,擺出「金雞獨立」的架勢。見他有趣地看著自己的腳,她立刻單腳跳了兩步,狠狠地瞪著他:「看什麼!幹嗎扔我的鞋?」

  他並不回答,只望瞭望四周。

  江湖險惡啊,這個色狼故意嚇走車夫,這裏又荒無人煙,難道他……想到這,楊念晴立刻也望望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

  她警惕地瞧著他,倒退著跳了幾步:「你……你想幹什麼?」

  「我?」李遊一愣。

  漸漸,那俊逸的臉上露出有趣之色,他居然真的朝她走過來……

  「你別亂來啊!」她更嚇了一跳,一隻腳跳著連連後退,「你幹什麼?」

  誰知,他走到跟前,忽然俯下身去。待他再次直起身時,手上已多了一隻鞋子,正是她被丟的那只。

  他拿著鞋子,仔細看了看,似乎覺得很有趣。

  原來他是對自己的鞋子有興趣,怎麼說在古代這也算高科技產品嘛!自己早上換衣服,因為嫌古代繡花鞋太土,所以就沒有換鞋子。

  楊念晴鬆了口氣,得意道:「那可是現代化名牌產品,沒見過吧……」

  「沒見過?」李遊點頭,喃喃道,「在下的確沒見過在鞋上扎針的。」

  扎針?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鞋子已遞到她面前。

  鞋底,赫然釘著三根約五釐米長的銀針……

  楊念晴呆了好半天,這才吶吶道:「原來你用它救了我們……可你幹嘛要把車夫趕走,現在好了,我們沒得車坐,萬一……」

  說到這,她警覺地望望四周,立刻跳到他身邊。李遊並沒有動,卻有一道優美的拋物線劃過,隨著「噗」的一聲,那只鞋又落入草叢裏。

  他喃喃道:「一個人要倒楣的時候,有車也沒用的,他若不走,只怕就要沒命了。」

  「沒命?」

  「你難道沒看出來,這本是衝他去的。」

  原來他脫下自己的鞋子,只是為了救那個老車夫!楊念晴明白過來,不由暗暗自責,然而下一步卻又緊緊抱住了他的手臂:「他來了?」

  李遊搖頭:「不是他。」

  她顫聲道:「那是誰?」

  他望望四周,似乎有些無奈:「他們不肯出來。」

  「呃?」

  楊念晴正在奇怪,卻聽幾道輕呼聲響起,亂石雜草中,竟竄出十來條黑影,一眨眼的功夫,二人已被團團圍住……

  這十來個人皆手持長劍,身著黑衣,用黑巾蒙著面,只露出十來雙眼睛,帶著各種麻木、冷漠、興奮、殘酷之色,緊緊盯著二人。

  「他們……」她立刻緊緊抱住李遊的手臂,「是他的幫手?」

  「不是。」

  聽到這話,楊念晴馬上鬆了口氣,然而,那後半句話一說出來,她立刻又全身緊繃了。

  「他們只是殺手而已。」

  殺手?!

  「不錯,」一個年輕的黑衣人忽然緩步走出來,「有人出五百兩銀子買你們的命。」

  他居然沒有蒙面。

  一雙陰冷發亮的眸子,銳利如刀,依稀透著股邪氣。然而令楊念晴意外的是,他的臉看上去並沒有眼神那麼冷,甚至還長得不差,只不過嘴角總是帶著一絲邪惡的笑意,讓人覺得殘酷。

  害怕之餘,楊念晴不由有些奇怪,幹殺手這一行怎麼說也是很危險的職業吧,他就不怕被人認出來找他報仇?

  李遊也看著他半晌,俊臉上漸漸浮起笑意,似見到老朋友一般:「原來是你,但你向來不肯吃虧的,五百兩怎麼夠買我的命,你為何不找他多要些?」

  「他不肯,」那黑衣人沉默半晌,居然笑了,「他沒說要殺你,若果真如此,我也不會接這生意了,太吃虧。」

  原來他們竟然是認識的,好像關係還不算很差……楊念晴鬆了口氣:「既然你不殺他,那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黑衣人看看她,笑容更加邪惡:「他只說殺你們當中的一個,但如今你們把那老頭放走了。」

  「什麼?!」楊念晴嚇了一跳。

  車夫放走了,李遊不能殺,那豈不是……她指著自己的鼻子,結結巴巴道:「所以……你……你們殺我?」

  黑衣人點頭:「當然,殺你比殺他容易。」

  哪有說話這麼直接的人!楊念晴幾乎要暈了。

  李遊看看她,臉上又露出有趣之色,半晌,他歎了口氣:「不愧是『半斤殺手』黑四郎,老黑從來都不做虧本生意。」

  「但我也絕不會佔便宜,」黑四郎皺眉道,「跟我打交道的主顧從沒吃虧過。」

  「半斤殺手」?楊念晴有些好笑,原來他叫黑四郎。或許是因為身邊有個「第一」在,她居然忘記了害怕,只顧上下打量著他。

  黑四郎也看著她,忽然咧嘴一笑。

  隨即——

  一道銀光如毒蛇般朝她襲來!

  媽呀,好快!楊念晴幾乎來不及害怕,那劍便已到了面前,森森的劍氣逼來,透過眉心沁入身體,冷徹骨髓。

  然而,這一剎那,畫面定格了。

  那劍陡然停在了她眉心前幾釐米處,便再也沒有前進的趨勢。

  她的臉色終於跟上了反應的步伐,開始發白,看看四周這才驚訝地發現,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和李遊居然已經不在原地了。

  原來,李遊拉著她後退了十來米,黑四郎的劍快,李遊與她的後退之勢卻更快,待停下時,這一劍去勢已盡,雖然指著她的眉心,卻再無後力往前送半分了。

  看似簡單,但這其中的分寸半點也差錯不得,他算得很准。

  「好!」黑四郎似乎並不驚訝,讚歎了一聲,隨即撤了劍勢,然而就在下一刻,四周響起幾聲輕喝,無數道銀光如有默契般同時掠起,交織成一片銀色大網,向二人撒下來。

  背後也涼颼颼的,不知道有多少柄劍。

  沒有人會白費力氣去殺另一個不該殺的人,眼見那劍全都要招呼到自己身上,楊念晴支撐身體的那條腿早軟了,她生平最暴力的場面便是揍揍表弟,看看同學PK,哪裡見過這陣仗!此時此刻,她終於深刻地體會到了生命的寶貴,爺爺的別人穿越都遇王爺遇皇帝好命得很,姐姐我穿來就是挨刀挨劍的啊!

  「啊~~!」她死命閉上眼睛,往身旁的人倒去,「救命啦——」

  「這次找對人了,」苦笑聲響起,「總算不會再摔到地上。」

  片刻。

  楊念晴發現自己只是倒,卻並沒有暈,而且還好胳膊好腿兒地躺在某人的懷裏,剛才那滿天的劍光竟然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喜:「哈哈,你太厲害了……」

  還沒說完,漫天的銀光再次襲來。不過這次她已經沒那麼害怕了,反正有個「第一」墊背,雖然只是個「第一閒人」

  「嗨,你加油啊!」

  「不能加了。」

  話音方落,眼前一花,二人已騰空而起,轉眼間便已在幾丈開外了。那黑四郎與手下竟也不再追趕——李遊要走,天下又有誰能攔住?。

  那個兇手花錢雇這些殺手來不就是要殺人麼?黑四郎既然做生意公平,為什麼沒完成任務就這麼輕易住手了?

  楊念晴終於叫起來:「不對!他們根本不是想殺我們,是拖延時間的,快去看何璧他們,那屍體就是證據,說不定已經被毀了……」

  「我知道。」

  「你知道?」

  「自然,老黑若真要殺你,又怎會與我們說這許多廢話?」

  楊念晴氣得瞪大眼睛:「知道……你還和他們囉嗦半天?」

  李遊歎氣道:「你以為老何與南宮兄會像你這般沒用?」

  楊念晴噎住。

  這個問題實在很難,回答「是」也不對,「不是」也不對,他爺爺的,古人居然也能問出這麼高難度的問題……

  風聲「呼呼」響在耳邊,眼前景物迅速往後倒去,夜色將垂,遠處已有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起,並且越來越密集。

  躺在溫暖的懷抱裏,楊念晴只覺得平穩而舒適,比坐車還強。抱自己的人可是個帥哥耶,不過,這帥哥是個花花公子……想到這,她立刻從陶醉中醒來,果然發現了麻煩。

  「我的鞋子呢,為什麼不撿起來,還能穿呢!」

  唯一的現代標誌也沒了,難道註定要穿那個繡花布鞋?好土!

  「穿了鞋,你就能自己跑?」李遊無奈地低頭,看了她一眼,「在下若來得及撿鞋,只怕就來不及撿你了。」

  無語。

  「你怎麼不脫自己的鞋?」她嘀咕。

  「因為你的鞋底結實。」

  「可你的靴子也很結實啊!」少拿她當白癡,他穿的可是牛皮小靴。

  半晌。

  「在下好歹是個男人,」李游終於歎了口氣,「男人不穿鞋到處跑,豈非太沒面子?」

  楊念晴目瞪口呆。

  「我不穿鞋就有面子了?!」

 

第八章 殺手的公平

  夜已降臨,城外碼頭卻依舊熱鬧得很,來來往往的船隻絡繹不絕。其中,一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客船也泊在岸邊,一串燈籠高懸在桅杆上,隨著寒冷的夜風微微晃動。

  船艙正中,赫然擺著一副棺材,襯著幢幢燈影,使得氣氛格外淒清神秘。

  棺材旁邊椅子上,坐著兩個人。

  南宮雪看上去依舊那麼溫和、那麼優雅,他看看門外,忽然曼聲道:「『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今年三月,在下還曾去過一次,想必如今的洞庭湖又別是一番風景了。」

  何璧冷冷道:「一片水有什麼好看。」

  南宮雪搖頭:「水也有不一樣的,西湖之淡妝濃抹,大江之奔騰澎湃,各有其風味,而洞庭之水,必要到了秋天才格外好看。」

  「是水都一樣,」何璧瞪眼,「有個死人在,就更不好看了。」

  南宮雪終於苦笑:「何兄……」

  話沒說完,艙門外忽然響起一陣爆笑聲,似乎還有人在歎氣。

  「洞庭風物究竟如何,你我明日便知,南宮兄可千萬要記得,下次談風景時,還是先去找一隻牛最好。」

  一個人已站在了面前。不,確切地說,是兩個人——一個人抱著一個人。

  楊念晴看著何璧,已經笑得肚子都快疼了。

  南宮雪看著他二人,愣了片刻,又露出了日常那種和氣而優雅的笑容:「此話怎講?」

  楊念晴忍住笑:「說你對牛彈琴呢。」

  「不好,」李遊接過話,看看沉著臉的何璧,「論風景倒罷了,若說彈琴,在下倒真的寧願對著之牛彈,也絕不會找他。」

  話沒說完,楊念晴早又哈哈笑起來。

  南宮雪也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待看到那隻沒穿鞋子的腳時,他立刻移開目光——女人的腳不能看,他不是李遊。

  然而何璧卻依然面不改色,還冷冷打量了他們半晌,慢悠悠開口道:「只脫了只鞋?實在是奇事,莫非叫她穿鞋也來不及?」

  聞言,李遊看看懷中目瞪口呆的楊念晴,也皺眉歎了口氣,將她往棺材蓋上一放,便自顧自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還順手倒了杯茶。

  他居然並不辯解。

  楊念晴愣了半天,終於回過神,立刻比兔子還快地從棺材蓋上跳了下來:「喂,你少亂想,我的鞋都怪他!」

  怪他?

  這不更加誤會了麼,何璧那冷漠的臉上居然透出了一絲有趣之色,南宮雪也咳嗽兩聲,似有些臉紅了。

  爺爺的這幫男人都歪著想了!果然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純潔的少啊……楊念晴終於發現了不對,暗暗感慨了一陣,這才想起自己應該發火。

  一拍桌子:「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的鞋子是……」

  花了大概十來分鐘時間,總算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清楚了。

  她冷哼一聲:「看看,幸好有了我的鞋子,不然又要多個死人了!」

  哪知,何璧看看她,臉上的不屑之色反倒更濃了,雖然他並不言語,但那模樣擺明瞭就是不信。

  楊念晴真鬱悶了,指著李遊:「要不你問他。」

  何璧卻只順著她的手指看了一眼,便不加理會了。她愣了愣,不由也看過去——李遊正悠閒地喝著茶呢!

  「喂!」她跳過去,一把奪過他的茶杯,往幾上重重一擱,「你怎麼不說!」

  李遊居然十分奇怪:「說什麼?」

  「說什麼?」楊念晴快暈過去了,「你你你沒見他們誤會了嗎,幹嗎不解釋?我們根本什麼都沒有……」

  他並不著急:「你不是解釋過了麼。」

  楊念晴無語。

  看看何璧,還是一副看笑話的神情。

  「在下解釋也沒用,」李遊終於歎了口氣,「你難道沒看出來,他這麼說,只是想要看我生氣的模樣罷了。」

  說完,他又看看何璧:「你以為他果真誤會?」

  楊念晴怔住。

  李游看看她,悠然喝了口茶:「他只是故意氣我而已,你這樣姿色的女子多了,又野蠻潑辣,在下品位再差也斷不至到如此地步。」

  沉寂。

  何璧還是看著他,面上卻已換了副同情之色。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這話說得實在太有道理了!隨著桌子「砰」地一聲巨響,楊念晴終於爆發了——

  「你以為你很帥?」她居高臨下氣勢淩人,一根手指點著他的鼻子,滿臉嫌惡的冷笑,「白白淨淨,眼睫毛比女人的還長,奶油小生,男生女相,給我提鞋都不要,你以為姐姐我會喜歡這樣的小白臉?」

  「不會,」李遊苦笑著靠在椅背上,摸摸耳朵,喃喃道,「原來女人生氣果然容易老的,一生氣在下就多個姐姐,倘若再氣下去,只怕就該叫老婆婆了。」

  「什麼?!」

  眼見二人又要鬧起來,南宮雪急忙咳嗽一聲,露出一臉和氣而無奈的笑容:「楊姑娘何必生氣,李兄向來愛開玩笑。」

  帥哥的笑容是最有殺傷力的武器,何況又是這麼和氣的帥哥,伸手不打笑臉人,楊念晴本來就對他有好感,這下無論如何也不好再發脾氣了。憋住氣,她還是忍不住「哼」了一聲:「有的人開玩笑就忘了正事,剛才你們這邊沒事吧?」

  南宮雪搖頭。

  「你見過有事的人會坐著談風景麼?」李遊若無其事地端起茶杯,「原來生氣的時候,人不只會變老,也會變笨的。」

  楊念晴噎住。

  倒不只是生氣,更多的卻是驚訝——既然那個兇手花了那麼大工夫和那麼多銀子,找來黑四郎這群殺手拖延時間,為什麼到頭來又不動手?難道他臨時改變了主意?。

  其實李遊等人也一樣疑惑。

  何璧皺眉沉思:「此人行事實在不按常理,莫非他並不怕我們找到菊花先生?或許那毒並不罕見。」

  南宮雪搖頭:「在下看來,倒罕見得很,我等雖不如菊花先生,對毒卻也算略知一二,你們可看出那是何毒?」

  李遊想也不想就搖頭。

  南宮雪又歎氣道:「說實話,在下也不解,他為何要白白花五百兩銀子來拖住你們。」

  沉默。

  李遊有趣地看了他半天,忽然道:「說不定他與你一樣,嫌錢太多。」

  南宮雪顯然已習慣了他的玩笑,不禁無奈地搖搖頭:「無端背了這惡名,李兄還嫌在下不夠倒楣麼。」

  李遊也笑了。

  楊念晴愣了半天,忽然跳過去一把抓住李遊的衣領:「你剛才跟黑四郎他們囉嗦半天,怎麼就沒想到抓他來問問?」

  不待他回答,她又放開他:「兇手既然要買殺手,總是有線索留下,他們怎麼聯繫的?黑四郎他們一定知道!」

  半日。

  李遊看著她歎了口氣:「你實在太聰明了。」

  楊念晴當然不會笨到真以為這是好話,只冷「哼」一聲:「可惜有的人當時卻膽小得只想逃命。」

  「在下記得,有人叫救命的聲音比方才還大。」

  臉紅。

  楊念晴嘀咕道:「可你不是還會用暗器嗎,怎麼就只想到逃?還拈花公子花花公子……浪得虛名!」

  李遊不再說話。

  何璧忽然開口:「他不只浪得虛名,還懶得要命。」

  懶?這也算理由?

  見她發呆,李遊也笑了:「若不是懶,在下又怎會變成第一閒人。」

  原來他不只是第一閒人,還是第一懶人。楊念晴哭笑不得,只好重新坐下,氣悶:「既然懶,幹嗎還要來管閒事!」

  「只怪在下交錯了朋友,」李游似乎也很無奈,「你若被他煩了一天,就知道管閒事實在比閑著好過多了。」

  楊念晴立刻看向何璧。

  想不到何璧依舊臉不紅氣不喘心不跳面不改色:「我只是覺得一個人懶得太久,若不找點事做,只怕就要變成豬了。」說完,他又看看李遊:「沒有人願意和一隻豬做朋友。」

  話音未落,楊念晴已經笑起來:「你們是……」

  李遊居然也不生氣,只眨了眨眼,仿佛知道她心中的疑惑:「我們只是老朋友,從小到大的老朋友而已。」

  南宮雪忍不住含笑解釋:「沒有人從『半斤殺手』黑四郎口中問出過任何秘密,是以李兄才未追究。」

  楊念晴驚訝:「他這麼講信用?」

  南宮雪想了想:「五年前,有人雇他殺了『金翅雙刀』梁金鵬,那梁金鵬的妻子兄弟合力設計將他擒去,要他說出主顧,哪知折磨了他三天兩夜,他竟還是未吐露半個字。」

  「殺手也這麼講信用……那他怎麼還活著,他們就沒殺他報仇?」

  「他當時遍體鱗傷,一隻手差點被廢掉,本來的確是死定了的。誰知第三天夜裏,不知怎的,他竟還是將那些看守的人全都打昏逃了出來,從此便再也無人去抓他了。」

  楊念晴恍然大悟。

  「難怪他沒有蒙面,原來他根本不怕被人認出來,」她佩服極了,「別人那麼折磨他,他竟然沒有報仇,只是打昏他們,做殺手能這樣,真是難得……」

  誰知——

  「那也未必,」南宮雪搖頭,「『半斤殺手』黑四郎從不做虧本生意,沒人給錢,他自然不肯動手白白殺人。」

  ……

  玩笑歸玩笑,正事上四人卻半點不敢耽擱,第二日一大早何璧便叫起程,至黃昏,船便行入了洞庭。

 

 


第九章 千姿百態南山陣

  蒼茫的暮色裏,湖面水氣氤氳,如同籠上了一層輕紗,其中隱隱有帆影往來晃動,別透著一番朦朧的韻致。

  船泊岸邊。

  黃昏風起。

  頭上落葉蕭蕭,如同數百隻枯蝶,時時沾衣而過,一片片悄然落於水面上,隨著水波蕩漾開去。「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這一切,都足以叫人勾起許多相思,生出許多閒愁。

  岸上衰草寒煙,無邊蕭瑟。

  千百年來,這般風景不知已被遷客騷人們吟作了多少篇愁悶與感傷……

  楊念晴看得發呆。

  無論誰看到這般景色,都會不由生起思鄉之情,她也忍不住想哭,現在莫名其妙掉古代來,爸媽擔心不說,還有睿睿……

  她並不嬌氣,卻又實在不甘心。但問題是自己根本不知道怎麼回去,據說怎麼穿來就怎麼回去,但自己當初一掉下來就到了南宮別苑的花園,而且還在李遊懷裏,現在總不能天天跑花園裏叫他抱著等吧,那成什麼樣子……

  鬱悶!

  忽然,身後有人歎了口氣……

  「『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磁性的聲音隨風飄散,「可惜了這般好景,偏偏叫那群古人加上了許多感傷淒迷之調。」

  不是李遊是誰!

  長長的睫毛顫動著,明亮的雙目透著無邊的歡快與讚歎之色,秋風中,他悠然負手而立,在暮色的襯托下,一襲白衣格外醒目,無意中倒為這蕭瑟的湖景添上了一筆明朗的色調。

  楊念晴回過神:「你別動!」

  李遊一愣,隨即有趣地看著她。

  「千萬別動啊,等等……」一邊說,一邊低頭找,另一隻手還指著他,「就這個姿勢,我給你照張……」

  倒塌,這裏哪來什麼相機!

  她終於回過神,滿臉尷尬與失望:「忘了這裏沒相機,可惜,早知道穿來景色這麼好,我就帶個相機來了……」

  話沒說完,背後一個聲音響起。

  「相機?」

  高貴的鳳目,優雅而和氣的笑容,正是南宮雪。他緩步踱到二人旁邊站定,怡然自得地看著面前的湖水湖煙。

  「早料到你會出來,」李遊看了看艙裏,「如此好景,恐怕也只有老何坐得住……」

  「我也來了。」冷冷的聲音響起。

  眨眼間,何璧已經站在了船頭。

  一襲黑色勁裝,加上冷漠的表情,配著荒涼蕭瑟的風景,立刻,四周的景物便憑空多出了幾分肅殺之氣。

  李遊呆了好半天,這才皺眉歎氣:「怎地說他,他就到了。」

  「所以你以後若再說我壞話,要小心些。」冷冷的。

  楊念晴覺得有趣極了,想不到兩個堂堂大男人居然也愛鬥嘴。她仔細看了看何璧,鬱悶道:「其實你也很帥,可怎麼配著這風景,感覺就變味了呢。」

  「一個鼻子,兩個眼睛。」

  「是是是。」她沒趣地轉過臉,「和我們一樣。」

  「錯,」李遊忽然截口打斷她的話,一本正經道,「他不一樣。」

  明知道李遊又要開玩笑,楊念晴還是忍不住故意湊熱鬧:「哪裡不一樣?難道他比我們多個鼻子多隻眼睛?」

  李遊果然細細打量何璧半天,這才搖頭道:「多倒是不至於,他只是耳朵比我們長些罷了。」

  楊念晴已經笑起來……

  且說他們三個開玩笑,南宮雪卻仿佛根本沒注意到似的,只是靜靜地看著湖上風景:「如此好景,在下倒真有些想將南宮別苑搬來此地了。」

  李遊點頭:「好主意。」

  「有什麼好,」何璧皺眉道,「不過是片水,和我們日常喝的也差不多。」

  他還沒說完,楊念晴已經忍不住笑起來:「你……你真酷……」

  「這輩子何兄眼裏怕是只有案子了,」南宮雪也有些好笑,想了想,他又轉向楊念晴:「方才在下好像聽楊姑娘說起什麼……相機?」

  「對,」楊念晴點頭,一臉惋惜地指著李遊,「你沒看見,他剛才那麼站著,配著這風景,實在太帥了!若我有相機一定拍下來。」說完,她拍拍李遊的肩膀:「我說你這輩子還沒照過相吧,可惜了長這麼帥……」

  李遊本是側身面對著湖水,聞言斜臉看著她,半晌,他嘴角一彎,修長的雙目中又透出些許有趣之色:「帥?」

  「就是好看,美,美男子,」她一邊說,一邊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終於不甘心地歎了口氣,「雖然我很討厭你這麼自戀,不過不可否認,你的確很帥。」

  「不是小白臉?」

  「當然不是,那種不成熟的小P孩兒……」話說一半,楊念晴忽然停住,因為她想起了昨天才說過的話。

  果然,李遊皺眉歎氣道:「記得有人說在下是小白臉,男生女相……」

  「有嗎,」她立刻傻笑兩聲,轉向滿臉好笑的南宮雪,「其實相機嘛,就像……給人畫像,畫像知道不?只不過它技術很高,畫出來的像簡直和真人一模一樣……」

  李遊截口道:「那你不用說了。」

  她瞪眼:「怎麼?」

  「南宮兄的畫正是許多人千金難求的。」

  「是嗎?」楊念晴反應過來,立刻兩眼發亮,滿臉敬慕地望著南宮雪,「原來你還是個畫家啊,太厲害了!人又長這麼帥,偶像……有空記得給我畫一副,好不好?」

  拍了半天馬屁,最後一句才是關鍵——千金難求的畫自然要撈一張,自己就算離開南宮別苑,以後的生活也不用愁了!

  南宮雪哪裡知道她考慮這麼長遠,只當她是喜歡畫,便謙虛笑道:「在下不過是略略會畫上幾筆罷了,不值一提。」

  「你別謙虛了,聽過沒有?過分謙虛就是驕傲,」她一臉嚴肅地譴責,隨即討好道,「就替我畫一張,怎麼樣?南宮大哥……」

  交個畫家朋友當然好了,說不定他一高興,隨手多畫兩張送給自己,那以後的日子就更好過了……

  「還沒畫,就叫大哥叫得如此動聽,」李遊有趣地看了她半天,終於搖頭喃喃道,「若是畫了,那豈不是要叫……」

  楊念晴立刻冷笑兩聲,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叫、什、麼?」

  暗地握起拳頭在他背上敲了敲。

  李遊看了看她,忽然笑了:「當然是叫弟弟,叫年輕些不好麼。」

  她滿意地撤回拳頭。

  李遊若無其事地拂了拂衣衫:「你已經老得可以做在下的姐姐了,再叫南宮兄大哥,豈非顯得他也老了許多。」

  「你!」

  見他二人又要吵起來,南宮雪搖頭微笑:「既然楊姑娘如此抬舉,在下豈敢不從,只怕拙作不入姑娘的眼。」

  迅速地,那滿面的怒氣換成了燦爛的笑容。OK,以後的生活有他這一句話就搞定了!

  她不解:「既然菊花先生離這裏不遠,為什麼我們還不快去找?」

  南宮雪看看旁邊冷著臉的何璧,微微一笑:「菊花先生的悠然居從不留客,便有天大的事,你我也只好待明日了。」

  清晨,天陰陰的。

  一輛無篷的馬車載著四個人和一口棺材,緩緩轉過山腳。

  「菊花香裏青竹筠,半掩閒門。」當李遊剛剛吟完這兩句話,楊念晴抬頭就看到了一副令她永生難忘的畫面。

  海。

  五顏六色的海。碧浪重疊,上面飄著朵朵浪花,金黃、大紅、絳紫、雪白……

  一陣醇鬱的、帶有獨特藥味的清香撲面而來,無數菊花鋪滿山坳,方圓竟有兩三百米左右!奇怪的是,這些菊花明明顏色各異,排列也十分隨意毫無規律,但看上去卻並不雜亂礙眼。

  微風吹動,花影層疊,掀起一重浪濤。

  遠遠望去,諾大的花海中央,竟有一片小小的青翠的竹林,地勢略高,如同海中仙島一般,既浪漫又神秘。

  這氣勢,配著四周天然的環境,實在妙極!

  「他到底是第一神醫,還是第一花匠!」楊念晴坐在馬車上呆了好半天,這才回過神,連聲讚歎,「太美了!」

  身旁李遊看她一眼,修長明亮的雙目忽然瞇起,那佛祖般神秘而動人的笑容又蕩漾開來:「你若進去走一走,就不會說它美了。」

  他上次這麼笑過,就點了自己的穴道,這次……問題不簡單!

  楊念晴警覺起來。

  果然,南宮雪搖頭:「李兄莫要捉弄人,菊花先生這千姿百態南山陣,江湖有幾人敢擅闖,她一個弱女子哪裡走得過去。」

  李遊苦笑:「弱女子?」

  「走不過去?」楊念晴只顧對菊海產生了興趣,並沒注意到他的話,她好奇地指著海中那片竹林,「就那兒?」

  李遊長眉一挑:「敢不敢?」

  楊念晴倒是聽說過奇門陣法,金大師的書不是白看的,就黃藥師那一招嘛!只不過——從這裏到竹林看上去最多兩百米路而已,竹林處於花海之中,又那麼顯眼,難道真有小說上那麼玄乎?

  見她略有動搖,李遊目中又泛起笑意,南宮雪卻皺眉道:「楊姑娘還是坐車的好,這一進去,若無人帶路,只怕你走到天黑也走不出去。」

  楊念晴看看他:「那你們呢?」

  南宮雪搖頭:「我們不一樣……」

  「我們自然能過去,」李遊忽然截口打斷他的話,瞟了楊念晴一眼,又看著花海,喃喃道,「若一個不通奇門的人能獨自走出菊花先生的千姿百態南山陣,在下一定佩服得不得了……」

  話沒說完,楊念晴已經跳下了馬車,瀟灑地一揮手:「拜拜,竹林見。」

  一雙鳳目既無奈而又同情地看著她,南宮雪猶豫:「你……」

  反悔也已來不及,李遊忽然嘴角一彎,辟手從何璧那裏奪過馬鞭,「啪」地一聲響,那馬車便徑直向花海衝去。

  這個暴力分子,破壞環境啊!

  楊念晴眼睜睜地看著那片即將遭殃的菊花,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衝上去罰款,這些花不知要多久才長成這樣呢!

  然而——

  下一刻,奇跡發生了。

 

第十章 菊花先生

  瞬間,那片幾乎擁擠得難以下足的菊花竟像是有了生命般,都知道即將大禍臨頭,立刻紛紛向兩旁分開躲避,如同潮水退卻,花海中頓時露出一條寬闊平坦的大道來。

  太神奇了!

  楊念晴反應過來,發現這個賭自己吃了大虧,不由後悔得要死。但她也不笨,知道時機不可錯過,立刻撒腿朝馬車追上去。——姐姐我雖然不會奇門,但跟著跑還是會的,放著便宜不撿是笨蛋,他們走的路難道還有錯?

  此時還不跟上去,更待何時!

  天色陰陰,沒有半絲陽光。

  然而楊念晴並不覺得沉悶,想不到這一路越往前行,花葉便越來越茂盛,行到後來,身旁的菊花竟已都齊腰高了。

  太罕見了!

  身處菊海之中,花潮翻湧,空氣中的香味越加濃郁,拂開枝葉在花間穿梭,風吹起,「沙沙」的聲音反而顯得四周靜極了。

  這一切簡直美得讓人窒息……

  「往哪走呢……」

  欣賞了大半天風景,也走了一上午,楊念晴終於開始喪氣了,望望那片近在眼前卻無能為力的竹林,鬱悶地拍拍酸軟的腿——想不到只比馬車慢了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而已……那條路竟莫名消失了!

  剎那間,仿佛所有的花都向她湧來,一時前後左右全是花,根本分不清那裏是路。至於自己為什麼看著竹林卻到不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真不該賭氣上那個傢伙的當,估計他們現在正舒服地坐在菊花先生家裏,喝茶說話呢……想到李遊的有趣神色,楊念晴撇撇嘴,咬牙直起身,撥弄著花枝朝那片竹林行進。

  果然,接近竹林50米左右的地方,一小片格外茂盛的菊花又攔住了她的去路。

  花徑兩分米左右,十分碩大好看。原本白色的花瓣上,托著點點斑斑的殷紅,如同雨點濺在上面一般。

  楊念晴心中暗暗讚歎,又看看周圍那些菊花,對比之下,顯然這應該也是珍稀品種。只是像前幾次一樣,這些菊花全都齊腰長,十分稠密,甚至枝葉相繞,用手根本撥弄不開,自然走不過去。

  若要直踩過去,她又實在捨不得,否則也早已到竹林了。

  「行行好,各位菊花大哥菊花大姐讓個路吧,怎麼每次都是你們來攔我?」楊念晴鬱悶地往旁邊小空地上一坐,「若過不去的話,肯定又要被那傢伙嘲笑,太丟面子了!」

  可惜菊花聽不懂。

  正當她跟菊花們交流失敗,苦著臉一籌莫展的時候,背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為何不過去?」

  是個男的。

  楊念晴已經洩氣得不願回頭去看,但一向靈活的腦袋還是條件性地作了判斷——這男人一定不太老,只怕還沒三十歲……還是不太友好難以接近的那種,因為這聲音聽起來雖沒有何璧那麼冷,卻很淡。

  淡定,淡漠,甚至帶著種疲倦的味道。

  「為何不過去?」淡淡的聲音又響起。

  楊念晴看看眼前的菊花,沒好氣道:「你沒見過不去嗎。」

  「可以踩過去。」

  「我是想踩過去的,」她鬱悶地歎氣,「又覺得太可惜了,這些菊花不知道要多久才長成這樣,好像還很少見。」

  沉默……

  一抹黃色的影子映入眼簾,似乎還帶著股獨特的香味,乍一聞像菊花香,細細想來又好像不是。

  她驚訝地抬頭站起來,這才看到了他的臉。

  這張臉很年輕,與何璧等人不相上下,然而長相卻平凡得很,鼻子眉毛嘴巴簡直沒有半點特別的地方,放在人群裏也絕不顯眼。

  或許正是因為平凡得過分了,楊念晴看著他,心底忽然泛起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怎麼會這樣?

  平凡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神情,使他整個人看上去十分超然閒適,果然是「人淡如菊」只有那雙漆黑的眼睛,目光竟銳利無比,隱約透著幾分孤傲之色。

  為什麼會這麼熟悉?

  楊念晴心中暗暗懷疑,又細細端詳他片刻——自己以前的確不認識他啊,奇怪……難道是平凡得大眾化了?。

  「你可認得這菊。」聲音淡得仿佛在自言自語。

  他側過身,看著那片奇異的菊花。

  「呃?」楊念晴終於明白過來他在和自己說話,「不認識,我不懂這些。」

  「它叫淚。」

  她不解:「淚?」

  「流淚的淚,淚菊,我給它起的名字。」

  你自己起的名,拿來考我認不認得……楊念晴發現自己有些哭笑不得,只得鬱悶地將目光移向那片淚菊。

  他卻並沒有發現語病:「是不是覺得這名字不好。」

  她決定說真話:「是不太合適,那一點一點的紅色,叫淚菊有些……」

  「感時花濺淚,」他淡淡截口道,「眼淚也有紅色的,只因你沒見過,所以才這麼說。」

  紅色的淚?

  楊念晴發現天色忽然沉悶下來,風好像也冷起來了,她不由打了個寒戰,暗自退了一小步,顫聲道:「你……見過?」

  他不答……

  「你怎會闖入此陣?」

  注意力被轉開,想到自己闖進來的原因,楊念晴又鬱悶又尷尬:「我跟人打賭,說我一個人走得出去,想不到……」

  「打賭?」他看了她一眼,「你可知道,若無人帶路,你只怕餓死也走不出去。」

  她垂頭喪氣地點頭:「現在知道了。」

  永遠也走不出去……那個混蛋李游!不過罵歸罵,楊念晴倒也明白,他並不是想害人,而是故意捉弄自己玩罷了,何況自己若不是跟他賭氣,也不會上這個當。

  想了想,她滿臉討好笑道:「你能走進來,一定也懂這些吧?可不可以幫幫忙指個路……」

  他打斷她的囉嗦:「我帶你出去。」

  「謝謝!」她感激極了。

  「不必謝我,最好謝你自己。」

  「呃?」

  他看看她:「你沒有從這裏踩過去。」

  「踩過去又怎麼了?」

  「若是踩過去,」平淡的臉上又泛起一絲不屑,他淡淡道,「只怕我也發現不了你,你就真要餓死在這裏了。」

  她愣住。

  「走吧。」

  「等等……」回過神,楊念晴慌忙叫起來,「不是出去,麻煩你帶我到那個竹林就行了,諾,就那兒,看到沒?」

  她伸手指著前面那片竹林。

  「你要去那裏?」他微微一愣。

  「對。」

  「那裏的主人不喜歡有人去。」冷冷的。

  「我知道是菊花先生,只是我跟……幾個朋友約好在那裏,所以麻煩你帶我過去下,」想了想,楊念晴又搖頭嘀咕,「原來那個老頭脾氣真那麼怪。」

  「老頭?」他一愣。

  「不是?」她更驚訝,菊花先生難道不是個老頭兒?

  「我就是菊花先生。」

  他居然什麼也不問了,一言不發地在前面帶路。楊念晴也一聲不吭跟在後面,尷尬極了——雖然先生在現代也不是指老頭,可誰叫菊花先生這名字太古樸了呢,自己一聽到它,就莫名其妙想到個老頭兒了……

  心中抱歉,她故意傻笑著沒話找話,努力想化解這尷尬的氣氛:「呵呵……菊花大哥,你叫什麼名字啊?」

  他腳步微微一頓,又繼續往前走:「邱白露。」

  居然有人不知道菊花先生的名字。

  「白露,好名字啊,」她陪著笑拍馬屁,「我叫楊念晴,思念的念,雨過天晴的晴。」

  沒必要回答的時候就不回答。

  見他還是不太友好,楊念晴有些洩氣,望望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已跟著他東繞西繞走了許久,想不到竹林雖近在眼前,走過去也這麼麻煩……

  「邱大哥,其實我是和……」

  「何璧與南宮雪。」邱白露淡淡截口道,「你和李遊打賭。」

  見他知道,楊念晴有些驚訝,但立刻又恍然大悟:「原來你已經見過他們了。」

  「我剛回來。」

  她傻眼了:「那你怎麼……」

  「因為只有他們敢闖進來,」他腳步不停,「何況南宮別苑的血案人人皆知,何璧要管,必定也會拉上李遊。」

  無語。

  一個字,強!

  為什麼這裏的人都這麼聰明?還是聰明的都讓自己遇上了?四個第一……楊念晴有些自卑:「那你怎麼知道我跟李遊打賭?」

  他想也不想:「何璧不會打賭,南宮雪不會如此無聊。」

  想到何璧那冷漠的樣子,實在和打賭聯繫不起來。南宮雪永遠都是那麼優雅和氣,也絕對不會叫人想到「打賭」兩個字。

  楊念晴覺得有趣,故意道:「若是不只我們幾個呢,說不定我跟別人打的賭。」

  「死人不會打賭。」

  她意外極了:「你也知道?」

  「要知道死因,最好的法子就是讓我看看死人,」邱白露面色有些難看,「他們找我,看死人的時候多。」

  楊念晴忍不住笑起來:「可以叫他們把那些人的死狀告訴你,不一定要帶死人來啊。」

  「何璧說一個時辰也說不清楚。」

  她同情地點點頭,依何璧那少言寡語的性子,的確有這個傾向:「但不是還有李遊嗎,他口才挺好的嘛。」

  「你不知道他很懶麼。」他似乎很惱火,「正是他給何璧出的主意,直接叫我看死人,以後一有案子何璧就帶死人來了。」

 

 


第十一章 奇怪的賭局

  原來罪魁禍首又是他!也只有他才會將這個超然的菊花先生氣成這樣子吧。楊念晴終於哈哈大笑起來:「對……對不起,你說得對,咳咳……的確只有李遊會打賭。」

  邱白露似乎更惱火了:「他已經拿我的陣打了八次賭。」

  「八次?」她有些興奮了,原來上當的不只自己一個,「還有誰也上當了?」

  「女人,」他忽然停下腳步,扭頭看她幾眼,又繼續走,「被蕭鈴兒她們纏得緊的時候,他就會跑這裏來打賭。」

  原來花花公子也怕被美女纏。楊念晴忍住笑:「他就不怕那些女的走不出去,被餓死在這裏?」

  邱白露居然冷冷「哼」了一聲,停下腳步,有些憤怒:「那些女人大多是踩過去,不知糟蹋了我多少花。」

  見他也情緒化起來,楊念晴頓時覺得距離近了許多。想到心中疑惑,她終於好奇道:「一直踩不是也可以走過去嗎,怎麼會餓死?」

  「若是踩過去,那裏就多了些迷藥,她已不能走了,」他又恢復了淡淡的語氣,繼續走,「不知不覺中餓死,已經很對得起她們了。」

  楊念晴一哆嗦:「你不救嗎?」

  他冷冷道:「既踩了我的花,為何要救?」

  「這麼說,那些女的都……」

  楊念晴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目光偷偷向四周張望,眼前頓時浮現出一副場景——鮮豔的花下,幾個昏迷的女人,幾具白骨骷髏……

  邱白露看她一眼:「那是李遊的事,他自己想打賭甩掉她們,哪知道那些女人卻踩我的花自尋死路,他捨不得叫她們死,只好一處一處去找,有一次他將四十九處全翻遍了,累得要死。」

  說起李遊倒楣,他似乎心情好了許多,語氣居然也有些幸災樂禍。

  楊念晴笑得肚子都快破了……

  片刻,邱白露已收起好心情,面露嘲諷不屑之色,緩步走著:「草木與人一般,皆是有生命之物,一個人倘若連草木之命都不珍惜,又何必去救他的命?」

  楊念晴點頭贊同,想到以前扯樹葉等行為,不禁暗暗流汗。

  「你沒有踩花,我救你,倘若你也和她們一般,只好等李遊自己來找你了,菊乃花中高士,豈是那起俗人可以隨意踐踏。」

  楊念晴擦擦汗,還好自己今天心血來潮動了「善念」,不然就要倒楣了……

  「除了那個奇怪的女人,你是第二個。」

  「奇怪?」楊念晴來了興趣,「她也沒踩?」

  「踩了。」

  ……

  「那她不是也掉坑裏被迷倒了?」

  「不錯。」

  「她最後也是被李遊救出來的?」

  「是。」

  「那……」

  「她還是很特別,」邱白露淡淡道,「因為只有她一個人跟李遊打了四次賭,踩了我四次花,也掉了四次坑。」

  吃了一次虧居然還不學乖,楊念晴大驚,這年頭還真有這麼有恒心、不到黃河心不死、一條道路走到黑的牛人,而且還是女的,佩服!

  「她是誰?」

  「江湖謠。」

  「江湖謠是誰?」

  「女人。」

  廢話!楊念晴咳嗽一聲:「什麼女人?」

  「李遊帶來打賭的,自然是漂亮女人,」他扭頭打量她幾眼,淡淡道,「你不夠漂亮。」

  她一愣,反應過來。

  靠,你爺爺的當我也是……說起外貌,在現代楊念晴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想不到一來古代居然就是「不夠漂亮」,還是幾個男人親口評價,打擊實在很沉重!

  她努力忍住發飆的感覺,不再作聲。

  ——現在不能得罪他,萬一惹火了他把自己丟在這裏豈不完蛋……。

  想不到竹林竟也不小,秋風掃過,竹浪翻飛,竹葉紛紛而下,越往深處,越覺得似在海浪中遨遊一般。

  林間小路雖也是彎彎曲曲的,卻還寬闊,楊念晴跟著走了約一分鐘左右,面前出現了一片空地。空地上盛開著上百株菊花,大若拳頭,小如指甲,五顏六色,姿態各異,看上去每株應該都是極其珍稀的品種。

  菊花簇擁著一座古樸精緻的小木樓。樓旁也長著兩叢竹子,竹蔭幾乎將小樓遮住了一半,整個小樓看上去更加小巧了。見狀,楊念晴不由想起了李遊早上念的那兩句詩,「菊花香裏青竹筠,半掩閒門」

  門敞開著,外面停著一輛無篷的馬車。

  邱白露又皺起眉頭,長長吐了口氣,看來對何璧他們擅自闖進自己的家很不滿。楊念晴暗暗好笑,跟著他向木樓走去……

  果然,門邊放著一口棺材。

  何璧三人正坐在椅子上說話,見他們進來,南宮雪微笑著站了起來,何璧卻依舊坐在那裏動也不動,李游也自顧自喝著茶。

  楊念晴只瞪著李遊,一臉的得意。

  南宮雪看看他二人,拱手微笑:「邱兄弟……」

  未等他說完,邱白露便不耐煩地一擺手,打斷他的話:「又要我做什麼?」

  「看他。」

  冷冷的話音剛落,何璧已站起身,直接走過來將棺材蓋掀開,頓時,白布飛落在地上,棺材裏那張猙獰的臉露了出來。

  邱白露顯然已經習慣了,倒也並不生氣,只漫不經心朝棺材裏張明楚的屍體瞟了一眼。

  誰知——

  銳利的目光中忽然露出幾分詫異,淡定自若的臉上也浮現出意外之色。片刻間,他已迅速俯下身,伸出兩根手指在那張明楚的屍體上試了試,又拿起他的手。

  雙眉緩緩皺起。

  「奇怪……怎麼會……」喃喃的聲音。

  片刻功夫,李遊和南宮雪也已經站在了棺材旁邊,見他如此,三人都十分意外,菊花先生向來自視甚高,只要看一眼屍體,已能準確地判斷出死因了,從不曾如此失態。

  雖然疑惑,卻也沒有人開口打斷他的觀察……

  半日。

  土黃色的絲巾在乾淨的手指間拭過,邱白露終於直起身,又恢復了超然之態,淡淡吐出四個字:「不是中毒。」

  不是中毒?!眾人一時都怔住。

  大名鼎鼎的菊花先生絕不會弄錯的。

  何璧看看李遊,目光一閃,緩緩道:「據我所知,天下並無哪一門武功會將人變成這樣。」

  邱白露嗤笑一聲,略帶著些自傲與嘲諷之色,道:「想不到你竟也如此孤陋寡聞,莫非,你忘了一門掌法?」

  眾人皆愣。

  南宮雪皺眉:「你是說萬毒血掌?」

  何璧臉色也有些變了。

  李遊搖頭:「那萬毒血掌已失傳多年……」

  邱白露卻已不再解釋,緩步踱開了,似十分不耐煩:「既不信,又何必找我。」

  沉默。

  楊念晴雖然不知道什麼是萬毒血掌,但看幾人不信的樣子,又聽說那武功已失傳,不由也有些懷疑,慢慢挨到邱白露身邊,輕聲道:「邱大哥,你是不是再看看……」

  哪知邱白露聞言,面色頓時沉下,似有慍色。

  「如此,必定是萬毒血掌無疑了,」李游忽然展顏一笑,截口道,「菊花先生的話,普天下有誰敢不信。」

  邱白露這才臉色好了些……

  鳳目中閃過一絲疑惑,南宮雪搖頭:「據說三十年前萬毒魔女自盡後,萬毒血掌早已失傳,怎會突然又出現在江湖上?」

  「如今已知道,還在這裏做什麼,」邱白露皺眉不耐煩,「你們可以走了,在下對這些事從不感興趣。」

  明顯是在下逐客令。

  這就趕朋友走了?楊念晴在陣中走了大半天,本就有些餓了,聞言不由泄了氣——這邱白露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看看旁邊,何璧依舊面不改色,南宮雪也苦笑不語。

  李遊卻真的露出失望之色,歎道:「看來以後交朋友一定要交大方些的,第一神醫也是第一吝嗇鬼,連請朋友吃頓飯都捨不得。」

  語氣聽上去很無奈,然而,修長的雙目中卻滿是歡快之色。

  邱白露淡淡道:「朋友也不能白吃。」

  李遊眨眨眼,似乎覺得很惋惜:「奇怪,你這個人怎的就不去做殺手?」未等眾人開口,他又搖頭喃喃自語:「如此不肯吃虧,倘若果真做了刺客,『半斤殺手』的外號必定歸他,不是黑四郎了。」

  邱白露卻並不生氣,只看了他一眼:「神醫也會殺人。」

  李遊咳嗽一聲,點頭:「有道理,神醫若要殺人,可以和庸醫醫死的人一樣多。」

  話沒說完,邱白露已經滿臉黑線。

  這個孤傲淡定的人居然也被人說得火了,好像還要發飆!楊念晴暗暗發笑,既同情而又幸災樂禍地看了看旁邊一臉若無其事的李遊——知不知道你怎麼死的?

  原來邱白露號稱菊花先生,一向孤高自許,對自己的醫術自負得很,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質疑他的醫術,因此乍一聽到李遊這麼說,雖然明知他是故意的,也還是忍不住生氣了。

  正在此時——

  何璧忽然拱手道:「多謝。」

  語氣十分真誠。

  說完,他也不再言語,雙掌猛地一翻,地上的棺材蓋立刻騰空飛起,「砰」地一聲落下,將棺材蓋得嚴嚴實實。接下來還沒等楊念晴看清,那棺材竟已莫名飛出門外,徑直落到了馬車上,只發出輕微的一聲響。

  這就是傳說中功力深厚的高手?楊念晴回過神,暗暗佩服。

  好餓……

 

第十二章 美女與魔女

  「淚菊,」磁性而好奇的聲音,「你聽過?」

  「沒有。」溫和的聲音。

  「對,就是那片淚菊,然後我就遇上菊花先生了。」想到被他趕走的事,楊念晴心裏還是有些不高興,「邱大哥」也不再叫,變成直呼「菊花先生」了。

  李遊想了想,搖頭:「以前沒見過陣中有此品種。」

  楊念晴比劃著,竭力想解釋清楚:「很漂亮的菊花,大概……有這麼大吧,白色的花瓣,上面有紅色的斑點……」

  李遊更好奇了:「紅色?」

  「是,紅色,」楊念晴有些不舒服起來,「明明是紅色,幹嗎要叫淚菊,他還說什麼眼淚也可以是紅色……怪怪的。」

  南宮雪也面露意外之色,不過二人倒也並不吃驚,菊花先生性行古怪是出名的,他的菊花名字古怪更出名。

  南宮雪微笑:「只怕又是他的新品種。」

  李游點頭,修長的雙目中又開始泛起有趣之色:「以前倒沒聽說過這個,下次來必定要好好看上一番。」

  楊念晴瞪了瞪他:「他只說你別再帶女的來打賭踩他的花就好。」

  「自然,」李遊面露頭疼之色,歎了口氣,「在下每次打賭,許多時候麻煩的還是自己。」

  楊念晴忍住笑,咳嗽兩聲:「我說今天打的賭,到底算誰贏?」

  「自然是我。」

  「什麼?」她叫起來,「我可是走出來了的。」

  「若非他帶路,你走得出來?」

  楊念晴不服氣,板著臉:「喂,你知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危險,萬一我踩了那些花,只怕就出不來了……」

  「死不了,」一直沉默的何璧忽然開口,「自然會有人去翻你。」

  南宮雪看看李遊,也有些好笑:「不錯,就是李兄要麻煩些罷了。」

  何璧截口道:「無妨,這樣的麻煩他已找過許多次。」

  見他二人唱雙簧一般,李遊也並不介意,只眨眨眼,看著楊念晴似有所悟:「還好在下今天不必如此麻煩,實在是運氣,看來以後打賭還是找不喜歡踩花的人好。」

  想到他以前打賭的事,楊念晴終於也忍不住笑趴下了:「活該!」

  「一個人倘若連草木之命都不珍惜,又何必去救他的命?」

  想到他說過的話,楊念晴又搖頭又點頭,嘀咕:「他雖然很不夠朋友,不過能說出這樣的話,至少也不壞。」

  誰知李遊截口道:「錯,他實在是很夠朋友了。」

  對於邱白露的逐客令,他竟已不再計較。

  楊念晴懷疑地看著他:「你……剛才不還在跟他吵嗎?」

  「我跟他吵,不表示他不夠朋友。」

  「你真不怪他?」

  「他是我們的朋友。」

  「朋友?」楊念晴終於忍不住失聲叫出來,一臉的不快,「大老遠的跑來找他,他卻趕著你走,有這樣的朋友嗎?」

  「當然有。」

  楊念晴愣住。

  很夠朋友?朋友專程來求他幫忙,他卻急著趕朋友走,連一頓飯也不肯留,這樣的人居然還有人說他夠朋友?

  「你確定是說菊花先生?」她不相信地看著他,「你說他夠朋友?」

  「不錯。」冷冷的聲音響起。

  楊念晴瞟了瞟說話的何璧,還是有些忿忿地:「可他急著趕我們走,還說我們白吃白喝,哼……」

  「他已幫了我們,」何璧冷冷道:「我們若留下,本來就是白吃白喝。」

  她撇撇嘴:「就因為他幫你們鑒定了屍體?」

  「是。」

  聞言,楊念晴不再理會,翻翻白眼,忽然又抬頭瞪著李遊:「可惜你的朋友快被你氣死了。」

  「我氣他,只是覺得他發脾氣的時候比較像個人而已,」李遊歎了口氣,「第一神醫,一個人若是天天做神,就不可愛了。」

  楊念晴想了想,贊同地點點頭,又故意指著何璧:「他也是神,神捕,咳,你是不是也該多氣氣他?」

  「在下也這麼以為,」李遊眨眨眼,很無奈,「可惜他的臉皮比老邱厚得多,不被他氣死就已經算運氣很好的了。」

  何璧冷冷瞪他一眼:「若不想被我氣死,你最好少說兩句。」

  見他們幾個互相玩笑,全不似破案那麼嚴肅沉重,楊念晴心中突然湧起一片暖意,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和朋友們玩鬧的生活。

  「他好像說那是萬毒血掌,到底什麼是萬毒血掌?」

  何璧立刻閉嘴不言語。

  南宮雪沉默半晌,微笑:「萬毒血掌乃是萬毒魔女雲碧月的獨門武功,當年雲碧月為情所傷,用了十年青春,終於創出了這路毒辣的掌法,它最大的特點,便是中掌後的死狀與中毒無異,不知多少豪傑死于其下。但雲碧月一生孤苦,也從未收徒,自她三十年前自盡後,萬毒血掌便失傳了,如今怎會又出現在江湖上?」

  女人多少有些八卦,聽他說了這麼長一段話,楊念晴對什麼萬毒血掌不再熱心,反而對這段江湖故事來了興趣:「那個萬毒魔女是怎麼為情所傷的?」

  南宮雪愣了愣,隨即又溫和地一笑:「幾十年前的事,江湖多是傳言,在下也不過是道聼塗説罷了,哪裡知道許多。」

  楊念晴洩氣。

  李遊忽然嘴角一彎,往後一靠:「道聼塗説也罷,其實這萬毒魔女原來並不叫什麼魔女,反而是江湖有名的美女,可惜在下晚生了幾年,不能一睹其風采,實在是平生憾事。」

  暈倒,講故事也不離本行!

  楊念晴好笑地瞪了瞪他,嘀咕:「花花公子!」

  何璧也冷冷看他一眼:「可惜你這樣的又風流又負心的花花大少,若果真早生幾年,叫她宰一百次也不夠。」

  南宮雪也笑道:「此言不假,在下倒的確聽說過,雲碧月最恨負心風流的男人,每遇上一個便殺一個,李兄該慶倖自己晚生了幾年才是。」

  聞言,李遊並不生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又何必獨罪在下?」

  「還『愛美之心』……」楊念晴撇撇嘴,好奇,「那雲碧月又是怎麼變成萬毒魔女的?」

  「傳言她是被「白氏雙俠」中的白二俠退了親,因愛生恨,發誓要將那負心人擊斃掌下,因此,她遁跡江湖十年,終於創出了這門毒辣至極的掌法,死在她掌下的,大多是風流負心男子。」

  說到這裏,南宮雪不由含笑看了李遊一眼:「由於中掌之人死狀與劇毒身亡極其相似,因此,便有人稱它為『萬毒血掌』。」

  楊念晴點頭:「她既然已經練成了武功,有沒有殺那個白二俠?」

  南宮雪歎了口氣:「她苦練十多年,為的就是要出當年那口惡氣,多年來的仇恨使得她性行大變,殘忍毒辣,肆意殺人。」

  「後來她找到了白氏雙俠隱居之處,將他兄弟二人擊斃掌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殺了白二俠後,自己竟也當場自盡,江湖之人雖恨她濫殺無辜,卻也憐她一片癡情,便不再追究,將他三人葬身之處,也就是一夢山莊,改稱為斷情山莊。」

  分明是個悲慘至極的愛情故事,被他用這優雅的語聲,不緊不慢娓娓道來,反添了幾分惆悵與淒美的韻味。

  呆了許久,楊念晴才搖頭,故作深沉的歎了口氣,自言自語:「斷情山莊,斷情……這古代退個婚就要死要活的,那現代離婚的豈不是要鬧翻天了。」

  聞言,南宮雪不由愣住:「離婚?」

  「對,離婚,我們那裏兩個人結婚了不滿意就離,要是男人花心找情人養二奶……呃,就是納妾,還可以告他重婚罪要求賠償!」她繼續東扯西拉,搖頭感慨,「不像這裏,訂婚就是被吃定了,退婚就是奇恥大辱,唉,古代還真是不方便……」

  南宮雪立刻傻掉,李遊也詫異地看著她,連何璧那冷漠的臉上也破天荒露出古怪的神色。

  半晌,修長明亮的眼睛裏掠起笑意:「重婚罪?妻子狀告丈夫納妾?」

  「想不到你能聽懂,聰明!」她故意作出意外的樣子,拍拍李遊的肩膀,隨即鄙視地看著他,「若你這樣的色狼在我們那裏,彩旗飄飄,呵,早被你老婆洗白了。」

  李遊苦笑:「在下哪裡像色狼了,為何總要說我?」

  楊念晴撇撇嘴不回答,暗暗好笑。

  倒是何璧點了點頭:「若果真有那樣的地方,他倒的確該去走一走。」說完,他又看著楊念晴:「我現在有些相信了,你不是我們這裏的人。」

  ……

  原來一直在暗地裏懷疑我!

  心情鬱悶的時候,黃昏總是來得特別快。

  「現在該怎麼辦?」楊念晴將事情的始末都想了一遍,隨即搖頭,「雲碧月既然沒有傳人,怎麼又有人會用萬毒血掌?好像又沒線索了。」

  何璧冷冷道:「至少我們知道了那不是毒。」

  李遊點頭:「不錯,並非全無線索可尋,那雲碧月性行偏激,獨來獨往,所創武功必不會輕易落入他人手中。」

  但這一切已經是三十多年的舊事,如今人海茫茫,又到哪裡去找這個人?

  楊念晴突然抬頭:「不是說兇手是這些死者的仇人嗎,死的這幾個人有什麼關係?有沒有什麼共同的仇人?」

  南宮雪緩緩搖頭:「先是破風掌司徒老爺子,然後是唐家堡堡主唐驚風,這兩人非但沒關係,而且還有些脾氣不投,互相不睦;再就是快劍柳如,柳如與唐驚風卻是至交,至於最後這張明楚,更與前面幾人毫無關係,只怕都不認識,更別說共同的仇人了。」

  「既然他們關係也不特別,又沒有共同的仇人,兇手為什麼會把他們全殺了?」楊念晴泄了氣,「這不是又沒有線索了麼!」

  沉默。

  李遊看看她,忽然笑了:「誰說沒有線索?」

 

 


第十三章 不可思議的謀殺

  李遊挑眉:「倘若你的仇人突然死了,會不會有人懷疑到你?」

  楊念晴白眼:「廢話。」

  「只怕第一個就懷疑你了。」李遊反問,「倘若你要殺一個與你不睦的人,卻又不想被人懷疑,你會怎麼辦?」

  「這……」楊念晴仔細想了想,忽然打了個寒戰,「你是說……難道是……」

  何璧冷冷截口道:「要掩人耳目,就不能只殺他一個。」

  楊念晴失聲:「還會先殺幾個墊背的!」

  南宮雪皺眉:「不錯,一旦有人被殺,人們首先懷疑的必定是他的仇人,但倘或死的人太多太雜,就讓人難以分辨了,被懷疑的可能也小了許多。」

  李遊點頭:「而且他必定不會第一個就對仇人動手,因為第一個總是最容易引人注意的,倘若如此,立刻就要有人懷疑到他。」

  何璧冷冷道:「只要有一絲被懷疑,再殺人就要麻煩許多。」

  楊念晴想了想,贊同地點點頭:「對!如果他第一個殺的是不相干的人,誰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

  「最重要的,」李遊嘴角一彎,「他故意將時間都定在每個月的十五,而且都是相同的地方,南宮別苑,待發現第二個第三個死人時,我們也只會想到是前面那同一個兇手,而不會去注意後面某個人的仇人,這樣就更容易將人引入歧途了。」

  「他這是利用了先入為主的概念,鑽了空子,」楊念晴立刻接道:「這麼說,那個司徒老爺子是第一個死的,他的仇人可以排除了?」

  「應該不會錯。」

  楊念晴呆住。

  許久。

  南宮雪終於歎了口氣:「在下倒沒想過這些。」

  「你這麼善良,當然想不到這麼狠毒的辦法,」楊念晴也故意歎氣道,「其實心地不壞的人誰都想不到這些的。」

  聞言,南宮雪不由好笑地搖搖頭。

  李遊瞪眼……

  楊念晴對他的無辜視而不見,只是興奮:「除了那個司徒老爺子,就只剩下唐驚風和柳如,還有這個張明楚了,他們都有些什麼仇人?」

  李遊想了想:「柳如與唐驚風的確是認識的,交情還不淺。二十多年前,他們與陶門門主陶化雨三人合稱『把臂三俠』,情同手足,可惜後來陶門卻因謀反被朝廷剿殺,一個不留,陶化雨不幸遇難,柳如與唐驚風因此大慟,閉門半年,從此退出江湖,這許多年來他們也已不再管江湖閒事,並未聽說有什麼仇人。」

  楊念晴呆了呆:「那這個張明楚呢?」

  李遊卻不再回答了。

  南宮雪微笑道:「『一刀斬江南』張明楚平生行事倒也恩怨分明,從無大過,只是他生性最喜女色,江湖人人盡知,怕有些麻煩。」

  「原來又是個色狼,」楊念晴瞅了瞅若無其事的李遊,忍住笑,「會不會是那些女的當中有一個雲碧月的傳人,恨他花心,為情所傷之下,乾脆用萬毒血掌解決了他,又怕被人懷疑,所以先殺其他幾個人墊背?」

  無人回答。

  這個猜測實在有些牽強,但在其他解釋都不成立的情況下,也只好變得合理了。

  半晌。

  李遊歎氣:「惹上女人,麻煩的確很多……」

  夜。

  窗外不時傳來陣陣喧嘩聲與歌管聲,船艙中卻更顯得靜謐無比,燈光裏,幢幢的影子如鬼魅一般,在艙壁上搖晃、跳動。

  船艙正中擺著一口棺材。

  沒有人說話,發生了這樣的事,誰的心情都不會太好。一陣風從窗戶灌進,並不結實的窗戶立刻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棺材的影子也顯得更加陰森,仿佛裏面的人隨時都會掀開蓋子爬出來。

  此情此景楊念晴除了勾起對鬼片的回憶,心底也在暗暗緊張,兇手行事這麼周密狠毒,而且為了掩飾目的還可以隨便殺害無辜的人,看來這件事管起來也很危險。

  她想緩解這緊張的氣氛,沒話找話說:「這麼說來,那兇手很可能是張明楚的仇人,還很有可能是個女的。」

  無人言語。

  半日。

  何璧忽然轉臉看著李遊:「你該去臨安一趟。」

  李遊苦笑。

  南宮雪黯然:「今日已十八,月底只怕是趕不回來了。」

  「不知下個月初又有誰會失蹤,」李遊終於歎了口氣,「但我們若不去,更阻止不了他,是麼?」

  南宮雪不語。

  何璧看看棺材,目光一閃:「明日便起程,還是作兩路,我與南宮兄送張大俠回江州,正好順路打聽些他的事情,你二人往臨安去,下月初五在老地方會合。」

  臨安可不就是杭州嗎!還好基本歷史知識還是有,楊念晴想了想,又不解:「去臨安做什麼?」

  何璧看她一眼:「自然是找人。」

  「找誰?」

  「他知道。」

  楊念晴立刻看向李遊。

  李遊並不回答,卻歎了口氣,喃喃道:「為何總是要將麻煩扔給我?」

  何璧看著他:「只有你願意和女人一起。」

  楊念晴愣了半晌,終於明白過來,跳起來指著李遊的鼻子:「我是麻煩?你以為姐姐我想跟一隻色狼一起?我不嫌你就好,你還嘰嘰歪歪的,拉倒,我還不願意跟你走!」

  「可惜,」李遊揉了揉耳朵,似乎很無奈,「不願意也不行。」

  何璧點頭:「不錯。」

  李遊看看她:「聽到了麼?」

  她「哼」了一聲。

  「你太囉嗦,又太野,我受不了,南宮兄從來不單獨與女人一道行走,」何璧看了看南宮雪,隨即又看著李遊,「倘若你不願跟著他的話,自己走也行。」

  楊念晴忍住氣:「你有沒有覺得,今天你的話很多?」

  何璧立刻不說話了……

  李遊卻看著南宮雪,眨了眨那修長明亮的眼睛,俊逸的臉上又露出好奇有趣之色,喃喃道:「在下正有些不明白……」

  見他這樣,南宮雪不解:「如何?」

  李遊眨眨眼,打量著他:「南宮兄為何如此不喜歡女人,連行路也不願與女人一道?莫非……果真喜歡男人?」

  當初自己說句趣話,想不到他現在真問了出來,沒等眾人反應,楊念晴已經笑起來了,何璧也露出了罕見的有趣之色。

  南宮雪愣了愣,隨即劍眉一軒,故意板起臉:「在下若果真喜歡男人,你第一個就該當心。」

  李遊不再說話,眨眼功夫,人卻已經坐到了何璧旁邊,口中喃喃道:「在下對男人可從沒有興趣。」

  南宮雪也忍不住笑了。

  這兩個男人都這麼出色,搞不好還真有BL趨向呢!突然升起這想法,楊念晴立刻仔細打量起他們來。終於,她搖了搖頭。這兩個人都太出色,無論是形象還是氣質,誰都不可能作「小受」嘛……

  二人只見她莫名其妙地盯著自己搖頭,都暗暗奇怪,哪裡知道她正不著邊際地亂想呢!

  南宮雪終於忍不住:「楊姑娘?」

  「呃?」

  太不純潔了!她立刻強迫停止繼續思考,暗暗自責,自己居然把這種念頭打到他們身上,實在是對不起帥哥啊!

  「哦,叫我小念就可以了。」

  南宮雪微笑著點頭,正要說話,忽然,如同被一陣猛烈的風撞擊著,那兩扇原本只是微微搖晃著的窗戶居然「啪」地一聲合上了!

  楊念晴還沒反應過來,又聽「砰」地一聲!

  待她回過神時,卻只看到兩扇劇烈搖晃的窗戶。

  座上的何璧已不見……

  「有人!」她這才吼出句廢話。

  李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又走到窗邊查看片刻,終於,兩道明亮的目光緩緩移到了那口棺材上,落定。

  長眉微微皺起,他搖了搖頭,似乎在奇怪,又似乎在擔心什麼。

  楊念晴望望窗外,又望望門,再望望頭頂,顫聲道:「怎麼了?」

  李遊皺眉不語。

  見他神神秘秘的,楊念晴撇撇嘴,卻不敢發火——兇手絕對不會是吃飽了故意來走一圈玩的,既然他引何璧追出去,說不定又有什麼更大的陰謀,現在這裏三個人中,南宮雪不會武功,自己更是菜鳥一個,一切全靠這個花花公子,得罪了他,萬一有個意外姐姐我的小命不是要完蛋了!

  頓時,楊念晴果斷地成了一位君子,拋棄前嫌,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挪到李遊身邊,假笑:「到底怎麼了?」

  李遊不回答,卻又坐回了椅子上,看著棺材繼續思索。

  南宮雪見他神色有異,不由微笑:「李兄不必擔心,何兄的刀法絕不會吃虧……」

  話沒說完——

  楊念晴只覺眼前一花,隨即「哐啷」一聲,仿佛是木板砸在了地上。

  下一刻,雖然人在帥哥懷裏,她卻既沒有意外也沒有臉紅也沒有發火,只直直地望著正中那口棺材。

  棺材還好端端停在原地。然而,棺材蓋卻已經掉在了地上。

  船艙門正不住地搖晃。

  李遊放開她,長長的睫毛一扇,兩道淩厲的目光剎那間迅速射向門外。南宮雪也變了臉色,快步走到棺材旁邊,皺眉仔細看了看,又歎了口氣。

  半晌。

  李遊移回目光,緩緩也走到了棺材旁,楊念晴立刻快步跟了過去。

  只就著燭光看了一眼,她便白了臉。

  倒也不是因為棺材裏張明楚的屍體可怕,死人她少說也看過兩次了,只不過如今,那可怖的屍體上,突然多出了一樣東西。

  匕首。

  插在屍體的胸口上,直沒至柄。

  一切都算得很准,滴水不漏。南宮雪身無武功不足慮,他故意引何璧追出去,隨即借著向楊念晴下手引開李遊的注意,這才有機會親自進來在屍體上留下這柄匕首,他已算準了李遊不會追出去。

  如此看來,他的目標是這具屍體。

  但張明楚不是已經死了麼!

  有人瘋了?居然來刺殺一個死人!

 

第十四章 李遊的暗器

  夜,沒有月亮,但不知怎的,山坡上卻並不太黑。

  兩條黑影一前一後竄過。

  從頭到腳,包括腰畔握著刀柄的手,他全身都緊繃著,俊美的臉有些模糊,然而那雙黑亮的眸子卻格外明亮銳利,如鷹一般,帶著覓食的危險氣息,仿佛隨時都準備著撲上去捕捉獵物。

  距離越來越近。

  一聲冷笑,他已準備出手了。

  然而,前面飛馳的人影卻出乎意料地驟然停了下來。

  何璧微微有些驚訝,立刻也跟著停住,身形一變就落到了地面,右手卻還是緊緊握著刀柄,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前面一丈開外的黑影。

  一個孤獨至極的背影。

  終於。

  何璧冷冷道:「你是誰?」

  他歎了口氣,轉過身來:「我實在不該讓你見到。」

  同樣一雙陰冷發亮、銳利無比的眸子,只不過少了幾分嚴肅,卻依稀多了幾分邪氣與殘酷之色,在黑夜中也十分醒目。

  黑四郎!

  何璧顯然也十分意外,殺手惹上神捕,這種時候幾乎比兔子找上狐狸的時候還要少,不是自投羅網是什麼!

  「是不是很奇怪?」黑四郎咧開嘴「嘿嘿」兩聲,帶著慣常的邪惡笑容,「我殺的人不少,犯了不少命案,你如今拿我也是天經地義。」

  半晌。

  「你是老李的朋友,」何璧看著他,緩緩開口,「最近兩年你也並未殺錯什麼人,上頭並未叫我拿你,我從不多管閒事。」

  沉默片刻。

  黑四郎笑了:「我沒有朋友。」

  何璧並不辯解,只冷冷道:「聽說你向來只接殺人生意,最近卻似乎變了許多。」

  沒有言語。

  夜風卷著寒意拂過,夜中靜靜立著兩條人影,幾乎都站得同樣的筆直。

  許久。

  黑四郎垂頭道:「我不能說。」

  「我並未叫你說什麼,」何璧忽然截口道,「有些話李遊不會說,但你最近還是不要再接生意的好。」

  沒有回答,那雙邪氣的眸子裏卻已泛起了殺手中十分罕見的猶豫之色。

  他忽然抬起頭,直直地看著何璧:「你們可否不要追查此事?」

  黑四郎從未求過任何人。

  何璧冷著臉不語。

  不必說出來,答案已經很明白,黑四郎終於歎了口氣:「你可知我為何要引你出來?」

  何璧臉色變了變,立刻又平復,只冷眼看著他:「你要幫他?」

  默然半晌。

  「我欠他的情,你們……當心。」話音方落,已不見了人影……

  匕首被一隻修長乾淨的手拔起,在燭光映照下泛著清冷的光,如同一泓幽深冷冽的寒泉,蕩漾著碧波。

  李遊斂起長眉:「南宮兄可認得此物?」

  南宮雪歎了口氣,苦笑:「非但認得,而且熟悉得很。」

  「哦?」李遊並不意外,似乎還覺得有趣極了。

  楊念晴立刻道:「誰的?」

  南宮雪接過匕首:「正是在下所有。」

  其實不用他說,楊念晴也早已料到答案,何況那上面還刻著一個「雪」字,她再不明白那就真是瞎子了。

  「兇手肯定不是你,你一直和我們在一起,誰殺人還用刻著自己名字的刀?」她想了想,嘀咕,「他有病啊,人都死了還來殺什麼,變態……」

  還沒等她說完,李遊沉聲道:「不好!」

  話音剛落,棺材中忽然湧起一陣黃白色的濃煙,如同著火了一般,伴隨著一股奇怪的焦味,在船艙中飄散開來。

  楊念晴與南宮雪已被李遊推得後退了好幾步,這才站定。

  她大駭:「這是……」

  「焚屍水,」李遊皺眉,「那煙有毒。」

  南宮雪愣了半日,終於歎氣:「想不到這焚屍水竟還在世上!」

  三人呆了片刻。

  李遊看看手中的匕首:「是塗在刀上的。」

  南宮雪點頭。

  事情本來就已經夠複雜奇怪了,幾個人莫名其妙相繼死在南宮別苑,死因居然是失傳多年的萬毒血掌,如今又有人來打屍體的主意,用的是幾乎絕跡的焚屍水!

  李遊皺起長眉,似又陷入了沉思。

  濃煙還在不斷冒出,整個船艙中彌散著一股令人難受的味道,楊念晴忍不住捏起鼻子:「你在想什麼?」

  沒有回答。

  總這麼神神秘秘的!楊念晴沒好氣地撇撇嘴,走過去坐下。

  南宮雪看看李遊,忽然微笑:「李兄怕只是在奇怪一件事。」

  李遊也笑了笑。

  她立刻接道:「什麼事?」

  「李兄該是在想,為何那人要對張大俠的遺體下手。」

  「那有什麼,誰都能想到,」楊念晴搖頭,「說不定是他心理變態想虐屍,恐怖,有的殺人犯就是變態狂,有心理障礙的……」

  聽她越扯越沒邊,李遊那俊逸的臉上頓時又露出有趣之色:「他若果真不解氣要虐待屍體,何必等到現在,別忘了屍體原本就在他手上。」

  南宮雪忍住笑:「正是。」

  半晌。

  楊念晴喃喃道:「他應該是想毀屍滅跡。」

  李遊搖頭:「毀屍滅跡不過是要斷了我們的線索,若果真如此,也該在我們找菊花先生之前,如今我們既已知道這是萬毒血掌,這具屍體便不再重要,他又何必來滅跡?」

  分析縝密,果然不是混的!

  楊念晴暗暗佩服,垂頭想了半天,忽然跳起來:「這屍體上一定還有別的線索,是不是我們沒注意到?!」

  李遊苦笑:「現在才明白,已經晚了。」

  果然,不到一分鐘時間,那棺材裏只剩下了一堆黑乎乎的、散發著刺鼻焦臭味的東西,如同一堆黑炭。

  好狠毒的藥水!

  楊念晴寒毛直豎,看看窗外:「他一直跟著我們。」

  「不錯,」李遊歎了口氣,「他對我們的行蹤瞭若指掌,故意引出何璧,再用你引開我的注意,然後才向屍體下手。」

  話音方落,窗戶忽然又「啪」地一聲!

  一條人影閃入。

  楊念晴嚇了一大跳,不自覺便躲到了李遊身後,定睛一看,原來是何璧回來了。她不由擦擦額頭,這麼冷的天居然汗水都冒出來了,來這古代幾天就飽受驚嚇,還好自己承受力強,否則不被嚇出心臟病才怪。

  李遊卻不再嘲笑她,只看著何璧,面有愧色。

  看著面前的棺材,何璧顯然也已知曉,只冷冷道:「他來了?」

  「是。」

  「如何?」

  李遊不再回答。

  南宮雪面帶歉意:「他用了焚屍水。」

  何璧卻並不意外,只看了棺材兩眼,俯身將地上棺材蓋撿來重新蓋好,隨即自顧自走過去往椅子上坐下了。

  沉默。

  李遊緩緩道:「他本是一直在門外……」

  「他向小念下手,引開了李兄,」南宮雪解釋,「我們只是……」

  「你們只是沒想到他會對屍體下手,」何璧忽然開口打斷他的話,冷漠的臉上居然也露出一抹有些僵硬的笑容,「其實我也想不到。」

  三人皆笑了。

  正在此時,楊念晴忽然一把抓住了李遊……

  「剛才你既然知道兇手就在外面,怎麼不去追?你不是輕功第一嗎,說不定能追上!」

  「已經有人去了,又何須在下,」李遊苦笑,喃喃道,「某人什麼時候膽子變大了,倒實在是可喜可賀。」

  楊念晴立刻臉紅了,放開他坐回椅子上。

  只因為他要保護自己和南宮雪……

  「他不行,」何璧看了看她,「他練的輕功是用來逃命的,不是抓人,我的才是。」

  暈倒!

  輕功居然有這個區別,果然沒經歷過的事都是不可思議的,沒練過輕功還是不要想當然的胡說為好,這個江湖太古怪了……

  楊念晴暗暗感慨,喃喃道:「原來輕功不是一樣的?」

  李遊忍住笑:「自然一樣。」

  「不一樣的是人,」何璧冷冷道,「我有刀,他沒有。」

  「他不是暗器第一麼?」楊念晴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詫異地看著李遊,「對了,我怎麼沒見過你的暗器?難道你懶得連這也不帶?」

  何璧點頭:「他是不是懶得像豬?」

  她愣住。

  南宮雪卻笑了:「李兄不需要帶暗器。」

  「為什麼?」

  「因為,」南宮雪轉臉看著李遊,「無論什麼東西到了李兄手裏,都是暗器。」

  楊念晴又愣住。

  「比起帶刀帶劍,是不是少了許多麻煩?」李遊皺了皺眉,「在下學暗器,正是因為不喜歡麻煩。」

  「無論什麼都可以當暗器,這麼拽?」楊念晴終於回過神,將李遊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遍,嘲諷道,「看不出來,你成天拈花惹草嘰嘰歪歪不務正業,原來還真不是混的……」

  李遊也有趣地看著她:「如今看出來了?」

  四道眼光碰在一起。

  片刻。

  楊念晴臉一沉:自戀!

  「無論什麼東西到你手裏都是暗器?」

  「比如,你的鞋子。」

  臉又紅了,想了想,楊念晴忽然「嘿嘿」一聲冷笑:「人呢?你厲害,把人也變成暗器給我看看?」

  沉默。

  李遊定定地看她。

  忽然,長長的睫毛扇了兩下,明亮的眼睛裏又浮現出熟悉的歡快之色,俊逸的臉上,那佛祖拈花一般神秘又動人的微笑也蕩漾開來。

  「你要試試?」溫柔帶著磁性的聲音。

 

 


第十五章 神秘人物

  早在見到他笑的時候,楊念晴已經有不詳的預感升起,聽到這話更加覺得不妙,待反應過來正要逃時,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地上了!

  這是哪裡?

  看看身下黑黑的東西,楊念晴仔細想了幾秒,立刻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鬼叫一聲,飛快地跳到地上離得遠遠的。

  ——棺材!

  就這麼一眨眼功夫,自己居然莫名其妙趴在棺材上了,而且一點感覺都沒有!看著棺材雖然不怎麼害怕,但趴在上面又是一回事了,尤其是下面還有個被燒焦的死人……

  她白著臉,揮舞著爪子:「你……你幹什麼!」

  李遊看著她的手:「不是說要試試麼。」

  她立刻指著何璧:「你怎麼不拿他試?」

  「他會跑,拿你試更容易些,」李遊歎了口氣,「還有,就算你的手很好看,也不用總是在在下面前晃來晃去,如此野蠻,只怕以後會嫁不出去。」

  「我嫁不嫁得出去關你屁事!」楊念晴終於怒了,「不像有的高手高高手,懶得跟豬一樣,有暗器也不用,到頭來還是逃命……」

  對於她的粗話,李遊並不吃驚,反而轉身坐到了椅子上,神情愜意極了,似乎要慢慢欣賞她生氣,又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她有些不自在:「看什麼看!」

  「在下只是在想……」說到這裏,他又不說了。

  半晌。

  想到自己剛才還將他們往BL編排的不純潔思想,楊念晴立刻充分發揮了「小人之心」,不知這色狼腦袋裏也在想什麼骯髒念頭呢!雖然明知他故意引自己問,楊念晴還是忍不住中計:「想什麼!」

  「在下想……」李遊有趣地看了她好半天,這才喃喃道,「若是再將你扔去釘棺材,你會不會安靜些?」

  楊念晴愣了愣,反唇相譏:「想不到有的人變勤快了,可惜有暗器關鍵時刻不用,現在沒事倒顯擺!」

  雖然是嘴硬,腳下卻還是忍不住離他遠了些。

  見二人鬥嘴,何璧似覺得有趣,只看不語。

  南宮雪那俊美的臉上又露出了乾淨優雅的笑容:「暗器並非刀劍,出手便不能再收回,李兄只是不願傷人而已。」

  沉默半晌。

  楊念晴不再說話,只忿忿地坐了下來。

  南宮雪卻忍不住笑道:「李兄向來對女子是最有禮的,如今為何又這般計較……」

  李遊想也不想,打斷他的話:「她是女子麼?」

  「黑四郎?是他?」楊念晴有些驚訝,想了想也釋然,「肯定是那個兇手收買他,故意叫他來引開你了。」

  李遊皺眉:「老黑?他只怕不會說什麼……」

  「他說了。」

  李遊有些意外:「說了?」

  「叫你當心。」

  聞言,李遊愣了愣,片刻,修長的雙目中漸漸浮現出一片歡快明朗的笑意:「倒也多謝他。」

  何璧冷冷道:「你莫高興,他可沒承認是你的朋友。」

  李遊微笑:「我也從未想過他會承認。」

  半晌。

  南宮雪皺眉:「黑四郎向來只接殺人生意。」

  何璧點頭:「他欠那人的情。」

  聞言,南宮雪略有些驚訝,沉思片刻,含笑搖頭:「黑四郎號稱半斤殺手,做生意也公平得很,又怎會欠人的情,在下倒未曾聽說過。」

  「錯了,他就欠過老李的情,」何璧端起茶杯,淡淡道,「既活在世上,多多少少,誰都會欠別人的情。」

  楊念晴贊同地點頭。

  李遊也有趣地瞧著他:「如此說來,只怕你欠我的最多。」

  何璧居然點頭:「我實在感激得很,是不是想要我報答?」

  「想,想極了,」李遊立刻面露愜意之色,往後一靠,「你要如何報答我?」

  何璧看著他:「你知道我手頭只有一堆案子……」

  話沒說完,李遊立刻歎了口氣,打斷他的話:「算了,只求求你今後少報答我一些就好。」

  果然第二日一早,何璧與南宮雪便帶著張明楚的遺體往江州行去,李遊與楊念晴二人則趕往臨安。

  為了趕時間,二人日夜兼程,幾乎睡覺都在馬車上,幾天下來,楊念晴倒也習慣了坐馬車,只是心中仍十分納悶——何璧與南宮雪去江州調查張明楚,但自己二人去臨安到底是要找什麼人?與案子有什麼關係?

  那個神秘人物究竟是誰?李遊卻不肯說。她本來好奇心就重,一路上不知用了多少法子想套出他的話,但李遊又是什麼智商,豈會如此好誆?

  「嗨,臨安還多遠啊?」

  「大約兩天兩夜行程。」

  「是嗎,呵呵……萬一我們要找的那個人沒在怎麼辦?」

  「不會。」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認識。」

  停了片刻。

  「我們到底找他幹什麼?」

  「打聽消息。」

  「他是什麼人,怎麼知道這些?」

  「她也不知道……」

  「那我們還找他幹什麼?」

  「她有辦法知道。」

  噎住。

  「他……到底是誰?」

  「你不認識。」

  ……

  終於,楊念晴絕望地放棄了試探,有氣無力道:「你到底要怎麼才肯說,故意釣我胃口!」

  「釣胃口?」李遊看了看她,忽然笑了,「其實想知道也容易……」

  「怎麼?」

  「到了臨安,自然就知道了。」

  抓狂!

  「你……」

  「若是請我吃飯也可以。」

  「好!」大喜。

  「可是你有錢麼?」

  「……沒有。」

  「所以還是不行。」

  楊念晴倏地一拍桌子站起來,怒了:「你耍我?」

  「豈敢,」李遊往椅子後一靠,摸摸耳朵苦笑:「這一路上在下的耳朵至今還沒聾掉,實在是運氣。」

  「活該!」

  「在下只是擔心,」李遊歎了口氣,「倘若在下不幸聾了,有人叫救命的時候,只怕就有些麻煩……」

  楊念晴愣了愣,冷笑:「你威脅我?」

  「不敢。」

  堂堂一現代女性怎會輕易被他威脅,當我是嚇大的?士可殺不可辱,死就死,說不定死了還能穿回去呢!

  楊念晴豁出去了:「你以為我怕?」

  「自然不怕,」李遊立刻搖頭,瞧著她一本正經道,「只要姑娘一聲大吼,兇手必定掩耳逃走了,又怎會害怕。」

  ……

  杭州乃是著名的古都之一,歷代文化名城,古跡遍佈、景色秀麗不說,何況又是在商貿繁盛的宋代。西湖上,遊艇往來,畫舫遊蕩,與那無數亭臺樓閣相映生色;坊巷間,酒肆茶坊遍佈,歌館青樓林立,其間更有早市夜市,熱鬧非常。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這裏是天子腳下,偏安的樂土,這裏是有錢人的天堂,顛鸞倒鳳、紙迷金醉的生活都可以在這裏實現,哪管它北方的故都與失地。

  楊念晴與李遊二人進到城裏,已是十月三日。

  她隨李遊在一個名叫「鴻雁來賓」的客棧住了下來,時已入冬,整個臨安城卻感覺不到半點冷頹之意。楊念晴讚歎半日,也明白了自己所處的朝代正是南宋。

  看來沒錢人在這裏很難混下去,跟著有錢人就是好,住的地方都不是用銅錢計算,而是二兩銀子一天,雖然趕不上現代五星酒店,卻也難得的舒適,何況這二兩銀子,在這個時候足夠普通百姓省吃儉用過上近半年了……

  泡了個舒適的澡,躺在床上,聞著清幽的檀香味,楊念晴在心裏罵了半天奢侈,罵得累了,決定還是拋棄前嫌,主動去找李遊商量事情,因為她實在很好奇那位神秘人物究竟是何方神聖。

  哪知她剛踏出房間,就發現李遊站在門外,看上去他已換了身衣袍,雖然還是白色,卻莫名顯得更明朗張揚了些。

  他這是要出門?

  帥哥就是養眼!楊念晴小小地感歎了一下,立刻發現那俊逸的臉上,神態與平日有些不太一樣,想了想,她終於發現了根源——平日他總是副有趣玩笑的模樣,哪裡想到他也會有如此正經的時候,好像還帶著無奈之色。

  是去拜會那位神秘人物?

  想到剛剛拋棄的前嫌,楊念晴立刻迎上去打招呼:「嗨,去哪裡?」

  見是她,李遊果然停下來,又換了副有趣的模樣:「找人。」

  她正等著這句話呢:「我也去。」

  哪知,李遊搖了搖頭:「你不去的好。」

  「怎麼,」楊念晴立刻瞪眼,一臉不悅,「不是說到臨安就讓我知道麼,又想反悔?知不知道什麼叫信用?」

  「知道,」李遊苦笑,「但那地方只怕你不敢去。」

  「切,再危險的地方姐姐我也見識過,」難以求證的大話是可以吹得面不紅心不跳的,她冷笑,「上刀山下火海,你哪只眼睛見我不敢了,是故意找藉口不帶我去吧?」

  李遊不再說話,只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修長的雙目一瞇,又露出那佛祖拈花般神秘動人的笑容。

  楊念晴頓覺不妙,警惕地退了兩步。

  「在下要去的地方……」他滿臉玩味之色,「你果真要去?」

  不拿自己當暗器就好,楊念晴暗暗鬆了口氣,幾乎要抬手去擦額頭:「當然……要去。」

 

第十六章 同性的尷尬

  沒有刀山,沒有火海,面前只有一座華美無比的樓臺,雖然雕樑畫棟在臨安城並不新鮮,但它依然格外引人注目。

  夜幕已張,這裏的生意卻反而火得很,進出的客人川流不息,有七十多歲的老人,也有十幾歲的少年,臉上大多帶著曖昧滿足的神情,有的臂間還摟著個花枝亂顫的美麗女子。

  頭上,一塊精美的牌匾,雕著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如玉樓。

  「書中自有顏如玉,」有些人讀了一輩子書也未必得到,然而此地只需要半盞茶不到,你便可以擁有令你滿意的美人,當然,前提是你有足夠的銀子……

  楊念晴瞪大眼睛,看了那牌匾半天,又看了那些男人女人半天,最後,目光還是忿忿地移回了李遊的臉上。

  可惜李遊非但沒有半點臉紅的樣子,而且還看得津津有味。

  靠,怎麼就沒想到,這個花花公子到了繁華的京城,不瀟灑風流一番怎麼受得了!他故意帶自己來這種地方,是想讓自己知難而退?楊念晴撇撇嘴,暗笑他找錯了人:我楊念晴可不是古代女人,這一路上又是男裝打扮,進去混混有什麼大不了。再說,她本來就對小說中女扮男裝逛妓院的故事嚮往很久了,今天正好親身體驗體驗,哈哈。

  打定主意,楊念晴乾脆率先抬腳:「走吧。」

  李遊果然有些意外:「你要去?」

  古人就是古人。

  楊念晴暗暗得意,臉上卻故意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反正有人請客,不去白不去,想泡美女,那就要看看我們誰的魅力大了。」

  李遊雙目一瞇,又泛起許多有趣之色:「如此,楊兄弟先請。」

  她冷哼一聲,揚頭就往門內走去……

  燈火如晝,初冬的夜是十分寒冷的,然而這裏卻仿佛燃燒著一團火,燒得人心滾燙滾燙的。

  廳上始終彌散著各種上等脂粉的香味,隨著悠揚悅耳的絲竹聲飄蕩開來,令人骨酥心醉。無數美麗的女子如翩翩飛舞的花蝴蝶,在人群中穿梭,送走舊相好,迎來新客人,她們的青春就在這樣的生活中漸漸流逝。

  一片寬闊的樓梯直通向樓上。

  忽然,廳上近一半的女子都朝一處擁去。

  兩個人緩步走進來。

  走在前面是個藍衣俊俏少年,長得倒也不難看,可惜身材顯得太瘦小了些,比普通男子還要矮了半個頭,看上去一副發育不良的模樣。

  顯然,這樣的男人並不是女子鍾愛的那一類,因此,更多人往後面那個湧了過去。

  後面這個就明顯不同了,白衣張揚,飛逸的雙眉下,睫毛長得簡直有些不真實,瀟灑地翹著,帶著些俏皮,修長的雙目如星星般明亮,時時蕩漾著歡快愉悅之色……

  進門楊念晴第一個感覺就是驚豔,她邊欣賞邊讚歎,自卑不已,自己好歹也算看慣了現代美女,想不到這些古代女子也絲毫不遜色,要形象有形象,要氣質有氣質啊……

  沒有一定的姿色,絕對進不了如玉樓。

  這些女子個個美貌無比,粉面桃腮,柳眉蜂腰,高髻如雲,全然不似電視裏看到的那些庸俗的煙花女子。

  高貴,活潑,冷豔,溫柔……這裏簡直囊括了世上所有類型的美女。楊念晴吞了吞口水——難怪這幾個男人都說自己不夠漂亮,現在看來的確很客氣了,若自己真換了女裝往這美女堆裏一站,灰頭土臉的簡直像個燒火丫頭。

  可惜,這裏終究是青樓。

  所以,與她們的美貌直接關係的,都是客人的錢財,為了得到更多的錢財,她們學會了無數的手段,比如,幾雙柔弱無骨的玉手已經拂上了楊念晴的脖子……

  然而,面前這個「男人」卻是冒牌的。

  爪子!

  楊念晴渾身汗毛條件反射地豎了起來,一把推開她們。被男人吃豆腐她倒還可以想辦法對付,如今卻是一群女人……

  她第一次希望自己快快變成個男人了。

  那個色狼呢?

  一邊護住胸前緊要部位,楊念晴一邊掂起腳尖朝李遊望去。這一望,卻發現自己幾乎已經看不見李遊的臉了,只見到層層五顏六色姹紫嫣紅的包圍圈中那一片醒目的潔白。

  帥哥果然到哪裡都吃香!今天這個色狼算是享盡豔福了,痛苦的可是自己……楊念晴在心底悲哀地感歎了聲,腳下也漸漸朝他移過去。

  果然,那俊逸的臉上帶著招牌式的迷人微笑,他一面左擁右抱,還不時動用著色狼的標準動作,一派春風得意的模樣,似乎根本就已將這邊的楊念晴忘得一乾二淨。

  帶著被同性吃豆腐的無奈,楊念晴雙目快要噴出火來,恨不得一拳過去,將那俊挺的鼻子揍扁。

  哪知——

  「那一位楊兄弟乃是我今日的貴客,」李遊伸手捏了捏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子的臉蛋,曖昧一笑,居然朝楊念晴指來,「可千萬莫要怠慢了。」

  在這裏混的女人哪一個不會察言觀色?話音剛落,那群訓練有素的女子立刻如蝴蝶撲花一般,朝楊念晴湧了過來——幹她們這一行都知道,要賺更多錢,是一定不能以貌取人的。

  楊念晴瞠目結舌。

  你爺爺的,這不是故意給我添亂嗎!她急了,一邊擋一邊朝李遊擠過去:「不用不用,你們只要伺候好李公子就行了……」

  可惜那群女子已經認定了主人與客人,既然主人發了話要大家好好招待貴客,又怎會果真怠慢她?片刻,楊念晴腰上又多了幾雙手,還在不安分地揉捏、摩挲……

  癢!

  她欲哭無淚。

  李遊拂了拂寬大的衣袖,擁著兩個女孩子清閒地站在那裏,饒有興味地看著她與一群女人周旋,修長的雙目中泛著無數曖昧有趣之色,還不忘記時時捏捏左邊女孩子的臉,摸摸右邊女孩子的手,引得她們一陣嬌嗔。

  色狼!

  終於,楊念晴暗暗罵了李遊幾百上千句,這才好不容易找著機會擠到了他身邊。

  李遊忍住笑,咳嗽一聲:「楊兄弟果然……恩,魅力無雙。」

  她假笑兩聲,暗暗努力把那幾雙摸得自己渾身發癢的爪子推開,咬牙低聲道:「要找的人呢,別給我只顧風流忘了正事。」

  聞言,李遊立刻露出恍然之色:「正是,你不說,在下倒忘了。」

  忘了?楊念晴快被氣暈。

  片刻,李遊果然低頭在那老鴇耳邊說了些什麼,那老鴇看了看手上多出來的銀子,滿面笑容地吩咐丫鬟上樓去了。

  隨即,兩個清秀的丫鬟領著二人上樓,將他們帶進了一個寬敞華美的房間,楊念晴終於擺脫了被同性糾纏的痛苦,不由大大地鬆了口氣。

  然而好景不長。

  剛一坐下,立刻就有兩個美貌女子扭著纖細美妙的腰肢飄過來,分別坐在了她的左右兩側。每一個面上都帶著醉死人不償命的甜美笑容,頻頻為她斟著酒,向她拋著媚眼,那溫暖的身子也一個勁兒向她貼過來……

  見那柔軟的胸脯要貼上來,楊念晴只覺冷汗直冒,傻笑著伸手去擋。誰知這一擋,正好碰在一團軟綿綿的東西上。

  老天!

  腦袋「哄」地一聲,全身汗毛抖了抖。

  美女卻吃吃笑起來,輕輕挪開她的手:「公子何必心急?」

  楊念晴有苦說不出,只得忍住臉紅,咳嗽一聲,擺出色狼的模樣,乾笑:「誰叫美女長得這麼漂亮呢?」

  美女掩口一笑,片刻間,楊念晴唇邊已多了只滿盛美酒的酒杯。

  喝酒?還是兩位美女親手喂自己喝!在現代楊念晴本就不怎麼喝酒,如今推不過,只好硬著頭皮被灌了一大口,哪知還沒咽下,全身又一僵——

  小幾下,一隻柔軟的手正沿著她的大腿緩緩游離……

  一口酒「噗」地噴出來,喉嚨火辣辣的,嗆得她直咳嗽,饒是如此難受,她還是及時掰開了那隻罪魁禍「手」——爺爺的你摸個屁啊,我楊念晴還不是和你們一樣,該有的都有,不該有的都沒有……

  見她嗆住,兩個陪酒的女孩子嚇了一跳,急忙用絲巾替她擦拭,卻又嘻嘻笑了,這少年剛才還一副猴急樣,原來是見不得真格的。

  「楊公子如此拘謹,想必是第一次來吧?」

  失敗!

  楊念晴假笑:「咳咳……是嗎……」

  另一女子掩口笑了,故意將身子貼得更近,幾乎要趴在楊念晴身上:「凡我們如玉樓來的熟客,多是酒色之徒,哪有公子這麼……規矩的。」

  既然進了如玉樓,又豈會是規矩人?只不過對什麼人說什麼話,她們最明白不過而已。頓時,一陣幽香飄進楊念晴的鼻子,耳邊還夾雜著軟語呢喃:「楊公子日後可千萬要常來,莫要惹得我們姐妹思念才好……」

  楊念晴立刻發現全身的汗毛又抖了抖。

  見她尷尬,兩個女子嘻嘻笑了,不過如此一來,她們反倒真規矩了些,也不再對她有太大的動作。

  楊念晴不由暗暗慶幸,這才有機會看李遊……

  他依舊坐在那裏,坐擁右抱,正在與那兩個頻頻勸酒的女孩子調笑呢!溫柔的燈光更襯得那雙眼睛明朗無比,如同黑夜的星星,裏面滿盛著醉人心魄的笑意,雖然不近,那長長的睫毛居然還是很清晰。

  看他一臉色狼相,楊念晴不由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

  「李公子總推辭,莫非是嫌棄我們的酒不好喝?」右邊那個的女孩子恰到好處地板著臉,聲音卻溫柔如蜜,帶著幾分嬌嗔。

  面對遞過來的酒,李遊曖昧地眨眨眼,毫不猶豫地伸手接過,還順便捏了捏那只纖美的小手。

  酒杯舉到唇邊,他忽然又輕輕歎了口氣,似乎很無奈:「如此好酒,若是平日,在下不喝個痛快必不甘休,可惜,如今在下眼中卻只有兩位佳人,早已無半點酒意,只怕喝一杯就要醉了。」

  這番話他倒是說得面不改色,一邊的楊念晴卻聽得幾乎要倒塌了。若不是親眼看見親耳聽見,打死她也不信,那張可惡的嘴巴竟也有這麼會說話的時候!

  兩個女孩子果然嘻嘻笑起來:「是麼?」

  「千金難買佳人一笑,在下便是醉了又何妨?只是……在下擔心醉了以後,便見不到你們了,」他滿臉曖昧遺憾之色,輕輕捏了捏懷中右邊女孩子的臉,卻將酒喂到了左邊那個女孩子唇邊,聲音比春風更溫柔,「姑娘不妨幫幫我,替我飲了這杯,如何?」

  或許是因為那動人的話,或許是因為那溫柔的語氣,又或許是因為那迷人的笑容,那女孩子居然果真聽話地替他喝了。

  「美哉!」他立刻撫掌笑道,「酒美,人更美,美酒正合配佳人,叫在下看著,倒比自己飲了更覺得有滋味些,妙極!」

  他一面讚歎,一面又將斟來的酒喂到了另一個女孩子唇邊。

  楊念晴直看得目瞪口呆。

  爺爺的今天終於見識了什麼叫「甜言蜜語」,果然是高級色狼!還懂得用「美男計」,騙得別人心甘情願地替他喝。這年頭,錯了,無論什麼年頭,古代現代,帥哥都是吃香的,那兩個女孩子估計也是被他迷暈了頭……

  正在她潛心研究帥哥的魅力時——

  「江姑娘到了!」

 

 


第十七章 江湖謠

  環佩叮噹,里間的珠簾卷起,伴隨著一陣清幽無比的香味,一個粉紅色的、纖美的動人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圓潤的臉龐雖無半點脂粉修飾,卻更加顯得冰肌如雪、眉秀唇丹。何況臉上還有那麼一雙動人眼睛。

  眼睛不大,半開半合,如同晨起的星星,朦朧而慵懶,似乎永遠也睡不醒的樣子。然而,在那眼波顧盼流轉之間,竟又憑空生出幾分媚態。這樣的一雙眼睛,只怕就那麼一勾一轉,也足以使無數男人拜倒裙下了。

  楊念晴仔細端詳了一下她。

  從等的時間來看,這個美女一定是精心打扮過的,然而卻一點也看不出脂粉痕跡,粉紅的色調很適合她,看上去毫不俗氣,至少該是花魁級別的!這隻色狼還真有手段,居然泡上了她……

  想著,她這才曖昧地衝李遊一笑——眼光不錯嘛!

  李遊顯然看到了,不由微微一愣,隨即眨眼笑了。

  見了李遊,朦朧的眼波頓時蕩開無數波瀾,那雙眼睛也意外地睜大了些,泛起許多喜悅之色。看著那雙眼睛裏一閃而逝的明朗與堅定,楊念晴突然發現,其實這個女人並不如外表那麼軟弱。

  一個女人見到一個男人,露出這副模樣,彼此的關係就更加不言而喻了。楊念晴有些尷尬,因為她發現自己實在像個大燈泡——這傢伙既然要來見情人,還真答應帶上自己,這還不說,到現在還左擁右抱,也不怕美女吃醋啊……

  果然,她還沒想完,那美女臉色已經暗了下去,因為她也看到了李遊擁著的兩個女子。

  楊念晴開始幸災樂禍。

  哈哈哈,好戲開場了,爺爺的看你怎麼死!

  可惜意料中的暴風雨並沒有發生。

  美女盈盈下拜:「李公子。」

  李遊也恰到好處地停止了色狼行為,嘴角一彎,放開懷中那兩個女子,站起來:「江姑娘。」

  見她來了,那兩個女子連同楊念晴身邊的兩個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美女這才臉色稍霽,她只略一抬手,立刻,一個長相不俗、文雅秀氣的丫鬟托著個茶盤走了上來,上面放著一杯茶。

  她親手端起,放到李遊面前的小几上,這才回去坐下。

  見她忽視自己,楊念晴倒也不計較,這種極品美女眼光當然高了,何況自己對喝茶也並不那麼熱衷。

  李遊卻並沒有忽視,含笑介紹道:「這位是,呃,楊兄弟。」

  楊念晴立刻學著一拱手:「在下楊念晴。」

  那美女仿佛這才發現多了個人,面上頓時露出不悅之色,卻也礙著李遊的面子,只淡淡笑道:「小女子江湖謠,有所怠慢,還請公子莫要見怪。」

  話說完,她倒沒什麼,楊念晴卻整個人石化了。

  她就是江湖謠?

  那個傳說中的追著李遊打賭,鍥而不捨地踩了邱白露四次花,然後掉進坑裏四次,害李遊去翻了她四次的江湖謠?!楊念晴倒也聽邱白露說過江湖謠是美女,但想不到竟是她……看他兩個這麼有夫妻相,湊成肯定是絕配的一對啊……

  見她失神盯著自己,江湖謠不由也愣了愣,隨即露出鄙夷之色。對那些男人失態的模樣,她早已見慣不驚了。

  不過這男人實在太不知趣,居然還一副傻樣。頓時,那雙半開半合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懊惱之色。

  她冷冷道:「楊公子喜歡如此盯著人看麼?」

  一般男人被她這麼一說必定都會慚愧不已,哪知道楊念晴居然還是瞪著她,眼睛都不眨:「啊?呃……是是……」

  實在是她沒反應過來。

  李遊顯然對她的失態也十分意外,不由好笑,她竟比男人還好色麼?

  江湖謠立刻紅了臉,露出明顯的惱怒之色。這男人臉皮實在太厚了!她雖然寄身青樓,卻並無老鴇之類的人管她,此刻若非礙著李遊的面子,早已叫人將這個失禮的男人丟出去了。

  剎那間。

  那朦朧的眼波銳利起來,直直地看著李遊,帶著十分複雜的情緒,幾分不解,幾分懷疑,幾分氣憤,幾分傷心。

  哪知李遊卻反而嘴角彎起,俊臉上滿是有趣之色。

  她終於忍不住冷冷道:「李公子以為很有趣麼?」

  李遊竟也看著她,微笑著點了點頭:「的確有趣極了,難道江姑娘不覺得?」

  她愣住……

  那雙半開半合的眼睛一轉,稍稍睜大了些,上上下下將楊念晴仔細打量了一遍,半日,惱怒之色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忽然露齒一笑。

  「楊公子既然如此抬愛,就讓謠兒敬公子一杯,如何?」輕輕軟軟的聲音,足以讓男人聽了渾身都舒暢無比。

  可惜楊念晴也是個女的,聽到這樣肉麻的語氣,立刻條件反射地回過神,發現面前已多了只酒杯。

  「不用不用,」她立刻假笑著擺手推辭,「我不會喝酒,還是請……咳咳,李兄吧。」

  面前的玉臉一沉,恰到好處地板著:「既來我這如玉樓,就是貴客,楊公子敢情是嫌棄謠兒生得醜陋,故意不賞臉?」

  這美女也太太太小氣了點吧!楊念晴無奈地看看李遊,卻見他自顧自倒了杯酒,滿臉遺憾地搖著頭,隨即,磁性的聲音響起:「楊兄弟果然……魅力無雙,竟如此得江姑娘青睞,在下實在妒忌得很。」

  魅力你個頭!楊念晴有苦說不說,只得在心裏暗罵。

  江湖謠卻忽然扭臉看著他,幽幽的語氣似真似假:「李公子果真妒忌麼?」

  李遊只笑不語。

  楊念晴鬱悶得要命,爺爺的你們打情罵俏,我面前還有杯酒呢!好在她對付這一兩杯還不是問題。行,你故意讓她灌我酒,姐姐我就泡你相好!

  想到這,楊念晴反而沉住了氣,不再驚慌,反而看著李遊詭秘地一笑,忽然伸手摟住了江湖謠的腰。

  就當演GL戲吧!寒毛直豎……忍忍……。

  「人美,酒美,美酒須要配佳人才對。」她居然原封不動地把李遊的美酒佳人論搬了出來,還曖昧地一笑,「如今美人當前,在下這雙眼睛裏已只有江姑娘了,只怕喝上一杯就要醉了。」

  說完,她故意搖了搖頭:「不如……請江姑娘代在下飲了這一杯,如何?」

  聽到這麼一篇話,李遊與江湖謠不由都愣住……

  半晌。

  見她盜版自己的話,李遊咳嗽一聲,端起酒杯,再看著她時,那修長明亮的眼睛裏已滿是忍不住的笑意。

  江湖謠卻扭臉看著李遊,語氣帶著幾分譏嘲:「想不到楊公子與李公子果真如此投緣,連說的話、說話的語氣竟都如此相似。」

  乖乖,失算啊失算,她既然和李遊是情人,這些招數只怕早就見識過了!

  楊念晴後悔不已,還沒等她想出下一步的計策,那酒杯又遞到了唇邊。看來今天這酒是不喝不行了,她只得咬牙張開嘴,灌了下去。

  嗚嗚嗚難喝死了!

  哪知她雖喝了酒,江湖謠卻不肯就此甘休,反而就勢到了她的腿上!一雙柔軟的手臂輕輕勾住了她的脖子。

  耳邊,傳來低低的溫柔的聲音:「楊公子喜歡摟著人家的腰麼?」

  他爺爺的這冷傲的美女居然也是調情高手!想不到自己長了十八九年,第一次玩起了GL遊戲,還被個女人輕薄!楊念晴早嚇得打消了吃豆腐的念頭,全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誰說古代美女保守含蓄的,回去一定揍丫!

  再看李遊那隻色狼,看著自己的老情人當面和別人調情,居然還滿臉笑容十分愜意的樣子,真是變態吶!!

  花了很大力氣,楊念晴才掰開那雙牛皮糖一般黏著自己的手,解放了脖子:「那……我說……江姑娘,李兄一表人才魅力無雙,在下哪裡比得上,慚愧慚愧,你還是好好過去敬他一杯好了……」

  「他是個沒良心的,謠兒何必再理他,」江湖謠歎了口氣,打斷她的話,幽幽的聲音聽不出是真是假,「還是楊公子最好。」

  說完,她居然又將酥胸貼上來……

  這一刻,楊念晴頓時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心冒起,直沖上頭頂,腦袋裏馬上莫名其妙、十分不純潔地想起了那個謎語——「豆奶」……

  終於——

  她一把推開江湖謠,「忽」地跳了起來:「啊,我忘了還有些事兒沒辦,那個……李兄,小弟我還是先在外面等你好了,你要快點出來,我先走了……」

  話音剛落,她已腳底抹油,逃出了門……

  待門口人影消失,江湖謠不慌不忙、面不改色地站起身,略略整了整衣袂,又翩翩坐回了原位。

  李遊咳嗽一聲:「是不是很有趣?」

  聞言,江湖謠卻並不笑,反露出了黯然之色,微微垂下頭:「你身邊總有這許多有趣的人麼?」

  李遊便只笑不語了。

  片刻,她終於抬起頭,笑靨如花,鮮妍明媚:「不論如何,李公子難得上如玉樓來,還帶了個有趣的人來叫謠兒開心,縱然無意,謠兒也是感激的。」

  看來她嚇走楊念晴,有一半原因也是想單獨與李遊在一起。

  李遊微笑:「不敢,不知江姑娘最近可有新曲?」

  她搖頭:「沒有。」

  李遊愣了愣,笑道:「如此,在下今日註定是要失望了。」

  「不會。」

  見她這麼說,李遊不禁有些意外。

  那雙半開半合的眼睛格外的明亮,江湖謠輕輕笑了:「你想知道的事,謠兒已打聽好了。」

  半晌。

  李遊搖頭:「瞞不過你。」

  「你每次來,雖然名為聽琴品詞,其實都是有事要問,」她微微一笑,「謠兒又何必叫你費這許多精神。」

  李遊歎了口氣:「你總是這般聰慧。」

  她眨了眨眼:「我只希望你在這裏不覺得拘束,不是在陪謠兒耗費工夫而已。」

  李遊苦笑:「但又何必道破,給在下留些面子也好。」

  江湖謠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要問張明楚他們的事?」

 

第十八章 金屋之禍與恩愛夫妻

  「南宮別苑的血案人人盡知。」江湖謠想了想,搖頭,「他故意選在每月十五,又將他們放在同一個地方,必定是想掩飾真相,以免讓人懷疑……只不知他真正想殺的到底是哪一個。」

  李遊並不意外,只看著她露出讚賞的微笑。

  被心愛的男人用這種眼光看著,任何女子都會驕傲,江湖謠果然也笑了:「一切只是謠兒淺見,那司徒老爺子脾氣雖不好,平生行事卻也謹慎,並無什麼大仇人,柳如大俠與唐驚風堡主也許多年不理江湖閒事,只是張明楚有些麻煩。」

  停了片刻。

  「張明楚向來喜新厭舊,所交好的女子難計其數……」

  說到這裏,她秀眉微蹙:「兩年前,他到金陵辦事時,迷上了一名叫柳煙煙的女子,傳聞那柳煙煙與別的女人都不一樣,仿佛還習過武,張明楚對她十分喜愛,幾乎有求必應,還特地為她置了宅子,金屋藏嬌,但……」

  李遊靜靜地看著她,並不詢問。

  「但那柳煙煙卻揚言,除非他將自己娶回去,否則絕不再理會他,然而人人皆知,那張明楚的原配夫人嫉妒是出了名的,張明楚如何敢帶她回去,便只拿話搪塞她。」

  說到這裏,她略有深意地看了李遊一眼,幽幽道,「男人要對付癡情女人,總要用這最常見的手段。」

  李遊急忙移開話題:「那後來……」

  「後來二人鬧了許多日子,半年前,那柳煙煙忽然悄悄離開,只留下一封書信,揚言與張明楚一刀兩斷,倘若張明楚再去找她,休怪她手下無情。」

  沉默。

  「張明楚後來可有去找她?」

  「自然,」江湖謠笑了,「男人對自己不能征服的女人,總是格外著迷的。」

  「可有找到?」

  她搖頭:「誰也不知道。」

  李遊皺眉沉思起來。

  「柳煙煙……」他忽然抬頭問道,「她的來歷如何?」

  「只聽說她原來是金陵抱月樓的紅牌姑娘,至於她之前的來歷……」她搖頭,「奇怪得很,卻也無跡可尋。」

  「無跡可尋?」李遊驚訝道,「連你也打聽不到?」

  她眨眨眼笑了:「你傻了?世上許多事,我又豈能件件盡知。」

  李遊也笑了。

  半晌。

  「多謝,只是我還有一件事,不知你……」

  「你何時這般客氣了?」

  李遊笑道:「我只是不想你太費心。」

  對於一個癡情的女人,這句話已足夠。

  江湖謠微微一抿嘴,垂頭道:「反正我閒著也是無事,倒悶出病來,你不妨說來聽聽,只要我能幫得上。」

  靜靜地看著她,李遊神色微微一黯,隨即又明朗起來:「我想打聽一個人。」

  「誰?」

  「萬毒魔女雲碧月。」他正色道,「有關她的事,越多越好。」

  「她?」江湖謠嚇了一跳,「她已死了許多年,怎會與此案有關?」

  李遊笑道:「並非為查案,只是我有些好奇罷了。」

  江湖謠這才鬆了口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半晌掩口一笑:「你這好奇的毛病,只怕一輩子都改不掉。」

  終於,看看窗外的夜色,李遊站了起來:「天色已晚,勞你費了許多神,我也該……」

  說到這裏,他已停住。

  「要走了麼?」江湖謠何等聰明,不由自嘲地一笑,也站起來,「看來你下次來,還是先聽琴品詞,再說事情好了。」

  李遊略有些歉意:「我……」

  她打斷他的話:「何璧與你自幼(隔開)交好,此案實在不簡單,你為他著急是應當的。」說完,她又嫣然笑道:「只是,你既托我替你打聽事情,不知幾時再來?」

  美麗的女人世上有很多,然而又美麗又善解人意的女人卻十分難尋了。有這樣一個女人在背後默默地幫著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半晌,修長的雙目中漸漸泛起歡快的笑意,略帶著幾許感激之色:「我或許要去金陵一趟,少則半個月,最多一個月。」

  她點頭。

  李遊轉身往門口走去。

  誰知——

  她忽然開口:「你……等等。」

  李遊停住腳步,側過身,看著她笑道:「還有何事?」

  她略有些慌亂。

  一切,不過是希望他多留片刻而已。

  「還……有件事,」仿佛想到了什麼,江湖謠終於微微鬆了口氣,「是關於唐家堡堡主唐驚風,他也是死於此案中的,不知有無關係。」

  李遊詫異:「唐驚風?」

  「不錯,他生前與夫人似有些不睦。」她緩步行至他身旁,「他家的一個下人去金陵辦事,在飄香苑喝酒時無意抱怨的。」

  沉默。

  「不睦?」李遊喃喃道,「他們感情素來很好,只怕不會為小事起爭執……」

  「不錯,」江湖謠忽然看著他,「葉夫人向來賢淑,名聲頗好,能令這樣一個女人惱怒,只怕又是為情。」

  李遊搖頭:「據江湖所傳,唐驚風當年娶葉夫人時,便發誓絕不再娶再納,從此他也果真沒有接近過別的女人,夫妻恩愛有加……」

  江湖謠卻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未必,說不定他表面恩愛,其實早已在外面有了新歡,男人的感情又怎能靠得住。」

  李遊立刻苦笑。

  見他這副模樣,江湖謠也笑了:「據那下人所言,唐驚風與葉夫人似乎在一年前便有些爭執,大約是半年前,葉夫人仿佛還與他大吵了一架……」

  唐驚風的妻子葉夫人溫婉賢淑,的確是出了名的,據說她這輩子連大聲說話的時候都沒有過。何況唐驚風為人也端正,能令他二人不睦的事只怕確實不尋常。

  「半年前……離他失蹤不久。」俊逸的臉上,長眉微微皺起,若有所思。

  片刻。

  他負手踱了幾步,喃喃道:「張明楚……柳煙煙……唐驚風……葉夫人……到底該從哪裡查起呢?」

  江湖謠靜靜地看著他,並不言語……

  李遊收起沉思之色,又恢復了平日的明朗與歡快:「天色已晚,我就先告辭了,不打攪你,改日再來拜訪吧,多謝。」

  她並不客氣,卻忽然開口道:「你幾時有空?」

  李遊笑道:「怎麼?」

  她眨眨眼,竟露出幾分俏皮之色:「我已將那千姿百態南山陣琢磨了半年,倘若再去打賭,必定能勝過你。」

  李遊愣了愣,苦笑:「若再打幾次賭,不知又有多少菊花要遭殃,在下只怕就要被菊花先生捉去種花了。」

  她只笑不語。

  「你並不喜歡踩那些花,」李遊忽然定定地看著她,修長明亮的眼睛裏掠起一絲複雜之色,「往後也不必如此。」

  她愣住。

  李遊只微微一笑,便消失在門外……

  南宋本就是個富裕的朝代,臨安城又是國都,自然又有一番繁華氣息流淌,比白天更不同。但見華燈四射,人流如織,攤陳擔賣,賣藝說書,喧鬧不斷。

  兩個人並肩緩步朝客棧走去,竟都一反常態,誰也不吭聲,只默默地走路。

  楊念晴終於忍不住,歪著頭偷偷打量起他來。自己在外面最多才等一個多小時,想不到他倆久別重逢,居然這麼快就解決了問題,據說男人辦某些事很花力氣的,他倒臉不紅氣不喘……爺爺的太不純潔了,莫非自己也變得跟現代那幫色女一樣了?

  她有些心虛,不由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

  李遊卻都看在眼裏,見她偷偷打量自己半天,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現在竟然還臉紅……

  半晌,俊逸的臉上又露出玩味之色。

  「奇怪……」喃喃的聲音。

  見他終於說話,楊念晴立刻覺得不那麼無聊了:「怎麼?」

  「楊大姑娘分明魅力無雙,才喝幾杯酒,如何就跑了?」

  她有些尷尬,嘴硬道:「我……那還不是為了給你們創造機會,要是我這個燈泡不走,你們怎麼能……嘿嘿……互訴衷情?」

  她故意加重了「互訴衷情」四個字,又神秘地笑了兩聲,一副做了大好事有恩於人的模樣。

  「互訴衷情?」李遊忽然停住腳步,好笑地瞧著她,搖頭歎氣,「若非親耳聽見,在下實在不敢相信……」

  「怎麼?」

  「你到底是不是個女子?」

  「怎麼不是?」

  「一個女孩子居然能說出這些話來,還是在大街上。」

  楊念晴快要暈倒了。

  「大哥,我的表達實在已經非常非常含蓄了啊!」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撇撇嘴,「你難道不覺得,這比直說是你舊情人委婉多了?喲,對了,應該說『紅顏知己』……」

  「舊情人?」李遊愣了愣,忽然,修長的雙目中泛起無數笑意,「在下實在奇怪,你還有什麼話不敢說的?」

  「當然有,」她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比如你們的某些某些事。」

  聞言,李遊直直看了她半晌,忽然笑起來,目中那許多笑意卻變成了曖昧之色:「楊大姑娘以為,在下方才做了何事?」

  爺爺的只顧鬥嘴,真是禍從口出啊!他居然還要自己說出來?!

  楊念晴回過神,立刻滿臉通紅,乾咳兩聲,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轉身不再看他,自顧自往前走:「當然,你們只是互訴衷情,雖然具體語言不是很清楚,但肯定是很肉麻的那類,太難描述形容了,所以還是不說的好……」

  客棧,房間。

  「柳煙煙?」楊念晴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從哪裡聽到的?」

  他並不回答,卻反問:「你以為?」

  「如玉樓?」她詫異半晌,終於明白,不由拍著額頭懊惱道,「那裏人多口雜,難怪能打聽到這些,我怎麼就沒想到。」

  說著,她也思索起來。

  如今一下就打聽到兩件事。

  第一,關於死者張明楚,他騙了一名女人叫柳煙煙,那女人留信說他再去找她的話,就對他不客氣……

  第二,關於另一個死者唐驚風,他與夫人多年恩愛,一年前卻吵架不合。

  到底是哪一個呢?

  李遊只坐在椅子上,有趣地看著她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不言語。

  「比起唐驚風和老婆吵架,柳煙煙應該更像兇手,她留的信上不是說張明楚再去找她的話就對他不客氣麼?」楊念晴終於轉過身,肯定道,「而且她會武功,又沒有來歷,這麼神秘,說不定就是萬毒魔女的傳人……」

  說著,她忽然又一拍腦袋:「難道是她的女兒?應該去金陵抱月樓查查她!」

  「有件事你似乎忘了,」李遊打斷她的話,「萬毒魔女已死了近三十年,柳煙煙才二十來歲,怎會是母女?何況兇手殺人行事如此周密,她又何必明目張膽地留信威脅?」

  楊念晴還是堅持:「就算不是女兒,不代表她不會萬毒血掌,而且萬毒魔女因情而死,說不定柳煙煙見張明楚不肯娶她回家,又死纏著她不放,一氣之下,乾脆用萬毒血掌把他解決了!」

  她雙眼發亮,自認為這番推理天衣無縫。

  李遊卻端起茶杯:「凡事想得太絕對,反而容易錯。」

  「那就等錯了再說,」她也揚起臉,冷哼一聲,「我說,我們不是來這裏找人的麼?別只顧拿你的舊情人搪塞我,忘了辦正事!」

  實在是江湖謠的形象與那個無所不知的「神仙」相去甚遠,其實不只她想不到,見過江湖謠的任何人都絕沒有想過。

  半晌。

  李遊抬頭看她一眼:「不必找了。」

  她愣住。

  「我們找他本就是為了打聽事情,既然如今已知道,何必再浪費工夫?」李遊歎了口氣,「人太累的時候,果然會笨的,明日不妨歇息一天,待後日與何璧南宮兄他們會合再說。」

  說完,他又有趣地看了看她:「楊大姑娘坐了這許久馬車,竟然還沒叫累,實在難得。」

 

 

第十九章 男人的「三從四得」

  「這就是你們約定的那個『老地方』?」楊念晴興致勃勃地打量著四周,「何璧他們什麼時候來?」

  「大約再過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2小時,基本常識楊念晴是知道的,不由驚呼:「這麼久?!」

  「不錯。」

  看來要坐在這裏白白等2個小時了,楊念晴洩氣地瞪他一眼,坐下來:「你倒心情好,這麼早就跑來等。」

  李遊靠在樹幹上,看她一眼,搖頭:「你難道不覺得,這裏景色很好麼?」

  西湖的景色怎會不好!

  淡淡的陽光鋪在水面上,遠處的山、遠處的塔、遠處的船,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朦朧而輕盈的色彩,飄逸、和諧,比之上次所見洞庭湖的煙波浩淼、空靈悠遠,又別是一番韻味。

  身旁,墜葉如金。

  「如何?」

  經他一提,楊念晴回過神,點頭:「是很好,其實我也很喜歡湖……」

  面上忽然掠過一絲黯然:一切都只因為遊湖,自己也許再不能回到現代,再不能見到老媽,而曾經最好的朋友……

  她緩緩轉過臉,不語。

  李遊靜靜看著她,仿佛若有所思……

  許久。

  楊念晴抬起頭,又恢復了沒好氣的模樣:「我說,你在這裏白等,還不如去如玉樓找你那位江姑娘,她好像天天盼著你去,你難道看不出來?」

  李遊長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又去『互訴衷情』?」

  楊念晴也有些好笑。

  「色狼,其實我覺得……。」她猶豫了一下,「你難道就真把她留在那種地方?」

  「如何?」

  果然是個「沒良心」的吶!想起江湖謠幽幽的語氣,楊念晴不由為她感到悲哀——這隻色狼估計就是風流過了抬腳就走的那類型,該滅……

  從豐富的想像中回神,她瞪著李遊:「喂,你也太不負責了,占了便宜就想跑?就算你只想玩玩,至少也該把她救出來,一個女的落到那種地方……」

  李遊好笑道:「在下占誰便宜了?」

  楊念晴冷笑一聲:「懶得跟你爭,我只是好心提醒某些花花公子,做男人不要太過分,吃乾抹淨一走了事,她們也是人,落到那種地方也不是自己願意的……」

  「錯。」他打斷她的話,「她正是願意的。」

  「什麼?!」楊念晴跳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若不是為了生活,哪個女的會到那種地方?她對你這麼好,你竟然這樣說她,還是不是人……」

  「在下為何又不是人了,」李遊苦笑,「她要走便走,何須去救?」

  「要走就走?」楊念晴愣住,「沒人管她?那個老鴇,不……是『媽媽』?不管她?難道不逼她接客……」

  「誰敢逼她,如玉樓就是她開的。」

  如玉樓竟是江湖謠開的!

  楊念晴嚇了一跳,呆了好半天,這才嘀咕著坐了下來:「既然不缺錢,那她為什麼要做……我在外面都聽見那些人說她是如玉樓的紅牌姑娘……」

  其實這件事在江湖上已經被傳得不新鮮了。

  江湖謠的來歷是個謎,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也沒有人知道,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子為何竟會自甘墮落,委身風塵三年,將這大好的年華白白浪費拋棄。正因如此,不知令多少人扼腕歎息,也不知有多少名士慕名前來拜訪,竟大都被她拒之門外。

  奇怪的女人……

  楊念晴只覺得納悶,李遊卻忽然將目光移向遠處,不再看她也不再說話了……

  一個人陷入沉思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些。

  許久,楊念晴似乎想到了什麼,抬頭看著李遊正要說話,誰知才剛張了張口,立刻又閉上了,因為她看到,一艘船正緩緩向這邊移來。

  船頭,站著兩個人。

  一個華服金冠,俊美典雅,雖然很遠,楊念晴還是清楚地看到了那片溫和的微笑,很乾淨,在陽光下略顯得有些憂鬱。然而這個人就那麼負手站著,全身竟也隱隱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威嚴氣質來;另一個卻恰恰相反,一襲緊身黑衣,鼻尖略鉤,長得也十分俊美,然而那種美卻很冷,冷得似結了冰,看上去整個人都透著一片寒氣。右手總是扶在刀柄上,仿佛隨時準備拔刀出擊的樣子。

  他兩個實在是天差地別,更奇特的是,這樣兩個人居然能湊在一起。

  楊念晴暗暗好笑,扯了扯李遊的袖子:「他們來了。」

  李遊歎氣:「是我們要走了。」

  她愣了愣:「我們?」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面前那張俊臉上,居然又蕩開了佛祖般神秘動人的笑容……

  不好!

  楊念晴條件反射地想跑,可惜光意識到危險還不夠,這其中還有個執行速度的問題。頓時,她只覺手臂一緊,隨後,人竟已飛上了半空!

  身在空中,如同雲裏霧裏,一時腦筋還沒轉過來,她根本就忘了叫。

  眨眼,腳已落地。

  習慣性看看四周,楊念晴又傻眼了。因為她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船頭上,身邊,是一臉冷漠的何璧與一臉同情的南宮雪。

  腦袋漸漸清醒,腿好像有些軟……她立刻扶住南宮雪的手臂——縱然被嚇傻,她還是記得何璧是不能碰的,否則掉地上掉水裏都很難說。

  南宮雪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扶住她。

  火大!

  楊念晴終於回過神,怒道:「李遊你個……」

  罵了一半忽然又停住。

  半晌,她拍拍額頭,仔細數了數船上的人,沒錯,連自己在內只有三個,李遊那傢伙居然不在?

  水上!

  一片醒目的潔白,如同羽毛般緩緩向這邊飄來,仿佛電視裏的慢鏡頭……白衣飄飄,淩波而行,宛如湖上一枝迎風盛開的白蓮,又仿佛冉冉飛來的一片閒雲。

  爺爺的,自己是被他丟過來的?!

  來不及發火,李遊已站在了身邊,拂了拂衣袂。

  南宮雪微笑著贊道:「李兄的輕功實在無人可及。」

  何璧冷冷截口:「好看不一定有用。」

  這就是天下第一的輕功?傳說輕功高手在水上飄,是連鞋子都不濕的!轉眼,生氣全變成了奇怪,楊念晴馬上細細打量起他的靴子來。

  果然,靴子上無半點濕跡。

  真是頂尖高手!

  果然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她悲哀地歎了口氣,自己沒有半點武功,落到這裏就成了受人欺負的料,被丟來丟去,偏偏又還不了手……

  「江州那邊如何?」

  「柳煙煙。」

  答案簡潔精練,直奔主題,若不是楊念晴二人早已知道柳煙煙是誰,只怕聽到這句話就是一頭霧水了。她不由好笑,何璧口裏果然是問不清楚事情的,難怪要大老遠拖著個死人直接找菊花先生看。

  李遊顯然已經習慣了:「還有?」

  「信。」

  「你看過?」

  「沒有。」

  「麻煩你不能多說幾個字麼?」李遊終於也苦笑了,「譬如,你如何知道那封信的,張明楚家中有哪些人……」

  何璧瞪了瞪他,乾脆不說話了。

  南宮雪微笑:「在下與何兄趕到江州,見過張夫人母子,據張夫人說,張大俠曾迷上過金陵抱月樓一名叫柳煙煙的女子,那柳姑娘脾氣實在不太好,又會些功夫,聽說有一次還曾將下人打得吐血,還掉了一顆牙。」

  李遊好笑:「看來她果然習過武,後來如何?」

  「張夫人因見她無教養,又身份卑賤,便不同意張大俠納她做妾,」說到這個藉口,南宮雪也有些好笑,「柳姑娘因此便與張大俠鬧開,留下一封信就走了,揚言張大俠若再去找她,休怪她不客氣。」

  「果真如此,」李遊點頭,「那封信你們可見過?」

  南宮雪搖頭:「據張夫人所言,她也只是無意從張大俠的一個貼身下人口中聽說的。」

  聞言,李遊不由也面露有趣之色:「無意?這張大俠倒果真有福氣得很,走到哪裡,發生什麼事,張夫人都是關心得緊。」

  「非但關心,」何璧冷冷道,「只怕這封信也是她捏造的,女人嫉妒起來難說得很,或許她想假我們之手找柳煙煙出氣。」

  南宮雪也好笑:「張夫人嫉妒倒果真出了名的。」

  「你們有沒搞錯,只怪那個張明楚太花心,娶了老婆還出去亂來,活該!」

  沉默半日。

  李遊終於歎了口氣,轉過臉,仔細地瞧著她:「在下實在不懂,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什麼叫女人的三從四德?」

  「三從四德?」楊念晴撇撇嘴,冷笑,「那你知不知道什麼叫男人的三從四得?」

  三個男人互相看了看。

  李遊側過身,面對著她:「在下倒想聽聽,何為男人的『三從四得』?」

  比起現代男人,你們這幫古代男人實在是太幸福了!

  楊念晴裝模作樣咳嗽兩聲,轉過身:「三從嘛……就是,老婆說話要聽從,老婆命令要服從,老婆出門要跟從。」

  三人又愣住。

  「有道理。」何璧忽然開口,看了他一眼,「那四得又是什麼?」

  「老婆嘮叨要聽得,老婆的氣要受得,老婆花錢要捨得,老婆生日要記得。」一口氣說完,楊念晴「嘿嘿」兩聲,「我說,你們聽懂了沒?」

  半日。

  李遊看看南宮雪,苦笑:「如此,還不如做女人好了。」

  南宮雪也忍住笑,點頭:「不錯。」

  何璧卻伸手拍了拍李遊的肩膀:「別人無妨,你倒果真該用心學一學。」

  「你難道不覺得,我實在已比你好了許多麼?」李遊似乎很無奈,「總算還有幾件我受得了,你卻必定一件也不行。」

  何璧果然瞪了瞪眼,不再說話。

  南宮雪看著她,溫和俊美的臉上也泛起了少有的頑皮笑意:「這男人的『三從四得』倒的確新鮮得很,小念果然有趣。」

  客棧裏,李遊樂得坐在一邊喝茶,楊念晴便滔滔不絕地將葉夫人與唐驚風之事也告訴了他們二人。

  講完,她便緊緊盯著何璧,等他下決定。

  何璧皺眉。

  南宮雪沉吟:「如今,我們也只知道黑四郎欠他的情,而他用的,正是失傳多年的萬毒血掌……唐驚風夫婦,柳煙煙與張明楚,信……但李兄,凡事若想得太絕,反是最容易出差錯的,兇手未必就在她們當中。」

  「不錯,」李遊點頭:「但如今唯一可能留有線索的屍體已被毀,知道這些,比起毫無頭緒亂猜,總要強些。」

  南宮雪不語。

  「柳煙煙自是可疑,」何璧忽然道,「但唐驚風與葉夫人吵架也的確稀奇得很。」

  楊念晴不贊同:「哪有夫妻不爭執的,吵吵鬧鬧很正常,說到謀害性命上,實在不太可能,還是柳煙煙嫌疑最大。」

  南宮雪微笑著搖頭:「唐堡主是癡情人。」

  「據說二十三年前,他娶葉夫人時,便立誓絕不再娶再納,如今也果真遵守誓言,實在難得,葉夫人得他情深如此,也是有福氣的。」

  李遊笑道:「而且在下還聽說,葉夫人溫婉賢淑,連大聲說話的時候都不曾有過,他們夫婦也從未紅過臉,怎會突然起爭執?」

  楊念晴還是不服氣,小聲嘀咕:「說不定正好是女人的更年期……」

  南宮雪皺眉:「他二人夫妻情深,要說謀害性命……葉夫人實在不太可能,倒是柳煙煙的來歷有些可疑。」

  意見一致,楊念晴猛點頭。

  李遊卻看著何璧。

  終於——

  何璧開口:「先去金陵抱月樓。」

  看來他也認為柳煙煙的嫌疑最大,楊念晴馬上得意地看著李遊,卻見他只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南宮雪踱到窗邊,高貴的鳳目中透出一片薄薄的悲哀與不忍之色:「十五就快到了,只不知這次又是哪一位?」

  三人都愣了愣。

  楊念晴暗暗歎氣,看來他是在內疚,全然不想他自己也是個受害人,無辜被兇手誣陷,不愧是第一善人吶。

  片刻。

  何璧忽然站起來,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依舊冷冷道:「擔心也無用,不如多想想案子。」

  「不錯。」李遊也露出了歡快明朗的微笑,「南宮兄聞博識廣,豈不知生死有命?如今只有將兇手找出,使他們早些瞑目,也算盡了心。」

  南宮雪靜靜看著他二人。

  半晌。

  他也微微笑了:「無論如何,能交到何兄與李兄這樣的朋友,在下也不虛此生了。」

  楊念晴臉色複雜地看看他們,默默垂下頭去。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李遊也站了起來,緩步踱到她身邊,對眾人笑道:「如此,明日便動身,莫要想太多,一切都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此刻,金陵正有事在等著他們……

 

第二十章 「功夫」女子

  六朝風物,金陵自古繁茂之地,文壇興盛,望族雲集,雖一度冷落,到了富饒的宋代,卻也漸漸繁盛起來,但見大街上酒旗招搖,飛簷斜挑,商市林立,人煙豐茂,更有那十里秦淮,畫舫淩波;煙花深巷,青樓歌舞。其中不知生出了多少風流佳話。

  十五很快到了。

  然而奇怪的是,自這個月初,他們並沒有聽到有人失蹤的消息,南宮雪從鴿站送來的信上得知,南宮別苑也沒再發現屍體。

  坐在椅子上,楊念晴實在忍不住了:「難道他已經大功告成,不再殺人了?」

  「或許,」南宮雪想了想,「但也可能是他知道我們在查,不敢再貿然動手。」

  「何況還有個殘局,他要留意切斷一切可能被發現的線索,」李遊有趣地笑了,似乎很開心,「他最近實在比我這個閒人還要忙。」

  「比你閒的人只怕已經不多了,」何璧看了看他,「我總有些擔心,你什麼時候會真懶得和豬一樣?」

  楊念晴咳嗽一聲:「錯,其實他已經和懶豬一樣了。」

  南宮雪忍住笑,搖頭:「還是早些查清案情的好,抱月樓離此地並不遠。」

  何璧點頭:「午後。」

  南宮雪微笑:「如此,辛苦兩位走一趟了。」

  李遊瞪眼看著他:「分明有三位,為何只辛苦兩位?」

  「是辛苦你一個。」何璧冷冷截口。

  半晌。

  李遊苦笑,喃喃道:「有麻煩總是要落到我頭上的。」

  「那種地方,沒有人比你更熟悉,」何璧拍拍他的肩膀,居然罕見地拍了句馬屁,「你如此英俊風流,也沒有人比你更適合。」

  「懶豬也會英俊風流,」李遊歎了口氣,忽然指著自己的鼻子,一本正經道,「你難道沒發現,我已經又老又醜,和你差不多了?」

  「砰」地一聲。

  卻是楊念晴摔到了桌子底下。

  哪知這一聲響,卻帶來了李遊的靈感:「我可不可以多帶一個人?」

  何璧很大方:「好,我知道你一個人必定嫌無趣。」

  李遊隨手一指:「那就她了。」

  靠,又要去被那些同性吃豆腐?抱著一絲僥倖坐在地上,確認了那手的的確確是指著自己以後,楊念晴立刻伸長脖子高聲抗議:「不行!我不……」

  話沒說完,已被何璧乾脆地駁回:「不是你說了算。」

  她立刻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火冒三丈地指著他:「憑什麼我要聽你的?」

  「你沒錢。」

  無語……

  比起如玉樓,抱月樓明顯差了一等。且不說房間格局裝飾,只看那些庸俗脂粉,已經讓人夠嗆,想不到張明楚倒喜好這種類型。楊念晴邊走邊暗暗猜測:那些女人到底在臉上塗了幾層粉?

  花花公子都好色,但好色不一定都夠資格叫花花公子。

  夠資格稱花花公子的人,必定要有非同一般的眼光與標準,尤其是看女人,大凡花花公子都知道,並非每一個女人都值得去「色」的。

  面對身上那些不規矩的「玉手」,李遊已十分頭疼。

  好!

  見他哭笑不得,楊念晴暗暗幸災樂禍,甚至還在心底埋怨這些女人太保守,恨不能上前代替她們多「輕薄」那傢伙幾把。

  雖然自己同樣在被人吃豆腐,但與上次如玉樓的心情大不一樣——那次是自己痛苦別人快樂,而這次,是自己痛苦別人更痛苦,因此,自己這點痛苦相比之下也就成了快樂。

  看著李遊鬱悶的模樣,她開心極了!

  爺爺的拉我來陪你是吧,小樣的今天不整死你!眼珠一轉,楊念晴咳嗽兩聲,亮開嗓門:「各位姑娘,各位美女……」

  喊完自己也一寒。

  果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了過來。

  李遊也愣住,不知她到底要幹什麼。

  楊念晴詭秘地沖他一笑,隨即清了清嗓子:「姑娘們,那位李公子可是我今天特意請來的貴客,你們可要替我招待好了!」

  說完,她故意不看李遊的滿臉黑線,反而朝那些女子曖昧地笑了:「伺候好李公子,他必定少不了你們賞錢……」

  果然,那些女子笑得更甜。

  「公子說哪裡話。」

  「……」

  「既來了,便是貴客,縱然公子不說,豈有怠慢之理。」一女子說著,還不忘在李遊脖子上摸了一把。

  見到周圍那些自以為迷人的笑容,李遊不由苦笑,他這樣的人又豈會當真與這些女人計較?眼見得那些女人如牛皮糖一般粘在身上,推也推不得,說也說不得。

  這丫頭果然不是好惹的。

  但李遊又是什麼修行?若被這點小事難住,他也不夠資格稱花花公子了。片刻,那俊逸的臉上已不再有半點頭疼之色,居然還愜意得很。

  不對啊……

  楊念晴驚訝之餘,心底隱隱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這這……傢伙在想什麼花招?

  片刻。

  長長的、有些俏皮的睫毛扇了兩下,李遊輕輕歎了口氣,忽然扯住她的袖子,還伸臂摟住了她的腰。

  「我不過是好奇,想瞧瞧她罷了,」磁性的聲音飽含曖昧,「你該明白,我對女人從不在意的,聽話,我們上去再說,如何?」

  沉寂足足有一分鐘。

  所有女子都像是避瘟神一樣遠遠退開,留下他二人在當中。誰能想到,這麼個出色的男人,居然喜好男風!

  啊啊啊?這什麼和什麼啊?!!

  楊念晴傻了眼。

  那些女人們顯然都沒遇上過這場合,只齊刷刷地看向老鴇,老鴇估計也沒見過這陣仗,忙上來結結巴巴勸道:「兩,兩位……」

  反應過來,楊念晴立刻掙扎:「喂,你別胡說……」

  「聽話,她哪裡能與你比,我不過是有些好奇,來看看而已。」李遊打斷她的話,一隻手摟著她不放,另一隻手拿出錠銀子往老鴇手上一塞,「有勞,借房間一用,還煩你老親自替我買些上等檀香回來,如何?」

  身上滿是脂粉味,是該熏熏香了。

  好大一錠銀子!

  沒等老鴇回過神,楊念晴先就紅了眼。

  「是是是,老身這就叫人去買,」銀子終於將神游的老鴇喚回來了,她立刻歡天喜地接過來纂在手裏,「公子放心,放心……」說完要走,忽然又發現忘了什麼,立刻兩手叉腰,沖那些圍觀的女子瞪眼罵道:「小娼婦們,還不去招呼客人,只圍著做什麼!」

  李遊嘴角一彎:「那檀香務必要你老親自送來,在下還有些事煩你老人家。」

  厚厚的脂粉下,老鴇的臉居然也有些紅:「公子放心,老身必定料理周全,絕不會有半點閒言碎語,白兒,白兒!快帶這兩位客人到樓上房間去。」

  一個婢女應聲走來。

  李遊笑了:「有勞。」

  老鴇呆住。

  看來這色狼是老幼通吃的那類,一笑迷死一堆人啊!楊念晴暗暗歎息,正要開口鄙視,然而還沒等她張開嘴,已被李遊摟著往樓上走了……

  珠簾低垂,爐香靜轉。

  李遊愜意地坐在椅子上,楊念晴卻鬱悶極了。旁邊那個丫鬟總是偷偷用異樣的眼光瞧著她,連遞茶水都離得遠遠的,生怕接近她一樣。她越來越想動手修理人了!這傢伙害自己扮了次「GL」,現在又要扮一次「BL」,再這麼下去保不定自己哪天真會變態……

  李遊倒是若無其事面帶微笑和老鴇聊了起來。

  「久聞抱月樓有位柳煙煙姑娘,姿容不俗,不知可否請出來一見?」說著,他故意看了看旁邊的楊念晴,「不知比起我的小念如何?」

  什麼時候變成「你的小念」了?!你爺爺的上癮了!

  楊念晴實在忍不住「忽」地站起來,正要發飆,卻見老鴇一臉掩飾不住的失望之色:「可惜,公子來遲了,煙煙她已經……」

  說到這裏,見楊念晴忽然一臉凶相站起來,她立馬又嚇得住了口。

  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打聽消息,眼看就要點到正題上,楊念晴也不是那不知輕重的人,只好忍住氣,坐了下去:「您說,沒事。」

  李遊忍住笑:「小孩子脾氣愛吃些醋,大娘不要計較,柳煙煙姑娘她……」

  老鴇擦擦汗,更確定了眼前兩個男人的關係,立刻堆上一臉討好的笑,「安慰」楊念晴:「楊……公子如此美貌風流,依老身看來,煙煙哪裡及得上你一半。」

  聽著這番好心的「安慰」,楊念晴只想暈倒吐血:來不成當自己是個「小受」?還「美貌風流」……

  老鴇卻以為拍對馬屁,暗暗鬆了口氣,心道原來孌童就是這樣的,看「他」方才走路那步態,再看這鼻子眼睛,不陰不陽的聲音……想著,她不由抖了抖,立刻將目光移向李遊,惋惜地搖頭:「公子不知,半年前煙煙姑娘就已經離開抱月樓,是張明楚張大俠替她贖的身。」

  其實柳煙煙不在抱月樓的事二人早就知道,楊念晴故作驚訝:「走了?」

  「正是,」老鴇一臉抱怨,向二人訴苦道,「張大俠來頭又大,硬要與她贖身,老身哪裡敢攔阻。自她走後,這裏的生意也淡了許多。老身辛辛苦苦將她調教出來,那丫頭也忒沒個良心與算計!」

  楊念晴一臉同情:「她是大娘你養大的?」

  「當然,」老鴇略有些得意,「當初不知費了老身多少功夫與精神,才將她調教成了這裏的紅牌。」

  接著,她又一臉怨恨數落起來:「那丫頭,我看就是個沒福氣的,見到根草就當是樹……你們想想,那張夫人不容她進門,她就是出去也沒個名分,如今聽說張大俠又死了,將來有她受的苦,哼……」

  李遊惋惜道:「久聞煙煙姑娘乃是人間絕色,而且非同一般女子,練過功夫,難道在下果真如此無福?」

  老鴇聞言,先是愣住,隨即「噗嗤」一聲笑了。

  「那丫頭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左不過會些琴棋之類,會什麼功夫!」

 

 


第二十一章 騙人的兔子

  楊念晴失聲道:「她真的不會武功?」

  「公子只怕是聽了張大俠家裏那些人的胡言亂語吧,」老鴇更笑得全身發抖,滿臉上的脂粉糠篩一般直往下掉,「以前那丫頭不聽話時還挨過老身的嘴巴子,哪裡見她會什麼功夫!」

  楊念晴看看李遊,驚疑不定:「但聽說她曾經把人打得吐血……」

  老鴇聞言,立刻停住笑,想了想也搖頭道:「此事說來奇怪,老身倒親眼見過,那是張大俠替她贖身那日,張夫人指使一個下人前來羞辱她,老身進去阻攔時,卻見那人已昏在地上,滿嘴的血,旁邊地上還掉著顆牙,醒來後又只說是煙煙打他。」

  說著,她也咋舌好笑:「老身當時也嚇一跳,那麼大個男人怎的就被個丫頭打成這樣,問那丫頭,她先是奇怪,後就是笑了。」

  沉默片刻。

  楊念晴猶豫:「會不會是……她偷偷跟別人學了武功?」

  老鴇笑了:「她一應日常起居之事都是老身料理,接客人也都要經老身的眼,若真有這些事,老身又怎會不知?只怕那日是撞了邪吧。」

  楊念晴是不信邪的,不過老鴇硬是一口咬定柳煙煙沒練過武功,但她若沒有武功,又怎麼能把個大男人打得吐血?還打掉一顆牙齒?

  李遊沉吟:「有趣,不知大娘當初又是如何收養她的?」

  聞言,老鴇不由有些懷疑地看著他們:「你們是……」

  「柳姑娘實乃一奇女子,想必出身也不平凡,」李遊一邊微笑說話,一邊又取出錠銀子放在旁邊桌子上,「在下既不能一睹佳人芳顏,便是聽聽她的事情也好。」

  老鴇立刻又眉開眼笑了:「那丫頭實在是沒福,若早些遇上公子這樣的人……」

  說到這裏馬上又住了口,擔心地看看楊念晴,見她臉色尚好,這才繼續道:「她哪有什麼出身!當初不過是跟人從外地逃荒來的,與家人走散了,老身看她可憐,年紀小卻又生得不錯,便收留了她。」

  李遊沉思半晌,忽然抬頭:「大娘可知她的下落?」

  「這個老身怕是不知……」老鴇思索半日,看看桌子上的銀子,忽然兩眼一亮來了靈感,「那日她走時,曾說張大俠悄悄在外面替她置了處房子,好像在……老柳巷。」

  黃昏,老柳巷。

  溫暖的陽光早在中午便已隱退,天陰沉沉的,整個金陵城也莫名蕭瑟冷清起來,彌布著一片壓抑的氣息,冬日天黑總是比較早些的。

  巷子裏卻只住著五六戶人家,十分冷清。

  看著面前高高的院牆,楊念晴暗暗點頭,當初張明楚選在這個地方安置柳煙煙只怕也是經過考慮的,這裏人少,又清淨,正適合「金屋藏嬌」

  但柳煙煙家到底是哪一戶?

  南宮雪伸手隨意在一扇門上敲了敲。

  無人應答。

  他略略一愣,又伸手敲了兩下。

  門開了……

  開門的居然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紫色上襦,大紅長裙,生得也十分水靈,挺挺的鼻子,大大的眼睛,眉宇間透著股機靈之氣。

  四人皆愣了愣。

  美女似乎脾氣不太好:「你們有事?」

  聲音又脆又甜,而且十分響亮。

  南宮雪也有些意外,立刻微笑著一拱手,略帶著歉意道:「冒昧打擾姑娘,實在抱歉,在下和幾位朋友是想打聽一個人,不知柳煙煙姑娘住在哪裡?」

  美女本來心情就不好,聞言更是上上下下將南宮雪眾人打量好幾遍,態度頓時差了許多,語氣也帶上了幾分火氣:「這裏沒有什麼柳煙煙。」

  「砰」的一聲,門已關上……

  四人怔住。

  柳煙煙竟不住在這裏?

  南宮雪苦笑:「她一個女子,只怕平日不太出門,不如再問問別人。」

  何璧點頭。

  四人走了幾步——

  「吱呀」一聲,背後那扇門居然又開了,甜甜的聲音傳來:「你們等等。」

  出來的還是那個美女,她看著四人,態度卻忽然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你們說的什麼柳煙煙姑娘,可是半年前搬來的那位?」

  南宮雪一愣,微笑:「只怕是。」

  「聽說她是被什麼人從抱月樓接出來的,就住在隔壁的院子裏,」美女伸手指了指,笑容比聲音更甜,「但她上個月已搬走了。」

  搬走了?四人愣住。

  楊念晴忙問道:「那你知道她去哪裡了?」

  美女搖了搖頭。

  半晌。

  何璧沉聲道:「她果真不在這裏?」

  「真的,」美女似乎也十分惋惜,隨即她又眨眨大眼睛,好奇道,「你們是張夫人叫來找她的吧?聽說她已經離開金陵,往平江城去了。」

  平江城?

  南宮雪略看了看何璧與李遊二人,微微一笑,拱手道:「如此,多謝。」

  四人緩步走出老柳巷。

  楊念晴望望天色,有些洩氣:「柳煙煙已經走了,難道我們也要跟到什麼平江城去找她?」

  哪知何璧三人卻沒有半點著急的樣子。

  覺得沒趣,她沒話找話:「你們覺不覺得那美女很奇怪?開始態度那麼差,後來怎麼又熱情得不得了,簡直像變了個人一樣。」

  「不錯,」李遊終於開口打斷她的話,喃喃道,「開始和有的人一樣,野蠻得像野貓,後來卻乖巧可愛得像隻小兔子。」

  她還沒來得及發火,南宮雪已經搖頭笑了起來:「李兄的比方倒是有趣,這女子的確像隻小兔子,聰明得緊。」

  半晌。

  「現在怎麼辦?」

  「不怎麼辦。」

  楊念晴驚訝:「不找她了?」

  「不找。」

  「那怎麼辦?」

  李遊看了看她,還是那句話:「不怎麼辦。」

  這傢伙故意耍人!楊念晴不由有些火,正要開口說話,卻被何璧冷冷的聲音打斷:「只怕現在可以了。」

  南宮雪點頭:「該是時候。」

  楊念晴還沒弄明白,面前三人已轉身往回走。

  「你們回去做什麼?」

  李遊側過身,歎了口氣:「去抓一隻騙人的小兔子。」

  眼看著四人遠遠地走出老柳巷,美女臉上的笑容也逐漸垮下,她冷哼一聲,轉身緊緊關上院門,隨即又撇撇嘴似乎很得意。

  這是個小巧整潔的院子,院中雖有幾棵梧桐樹,地上卻沒有一片落葉。

  美女走了兩步,眼珠一轉,忽然高聲喚道:「小巧,小月!」

  屋子裏應聲跑出兩個小丫鬟。

  「姑娘有事?」

  「你們兩個快到抱月樓去一趟。」

  一個穿紅衣服的丫鬟猶豫道:「趙姑娘吩咐過,不能隨便出去的……」

  美女立刻眼一瞪,雙手叉腰:「你們只怕她,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姑娘……」

  「去不去!」

  兩丫鬟面面相覷,還是不敢答應,顯然是對那位趙姑娘十分畏懼。

  「你們呆了?」見硬的不行,美女有些著急,換上一臉討好的笑,「不是大事我怎麼會叫你們去?她就算知道了也絕不會怪你們的,放心,有我呢。」

  那穿紅衣服的丫鬟有些動搖:「姑娘要我們去做什麼?」

  美女想了想,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你們快去問問王媽媽,是不是有人打聽過我……」

  話沒說完,一個冷冷的聲音忽然響起。

  「不必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頭上,一黑一白兩條人影落下,奇怪的是,他們的動作看起來分明一快一慢,卻還是同時著地。

  兩個男人,而且是兩個很年輕的男人,頂多二十五六歲左右。

  黑衣人雖然長得很美,卻神情冷漠,瞪著她眼睛也不眨一下,生怕她突然間消失一樣;白衣人卻神情愉快,他自顧自負手踱了幾步,一雙修長明亮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似乎覺得很有趣。

  她立刻又發現了一件事——他們正是方才打聽消息的那些人當中的兩個。

 

第二十二章 菊花與診金

  美女也不是傻子,瞬間便已收起慌亂之色,兩眼一瞪,先發制人,指著他們罵道:「喂,大白天的竟然敢私闖民宅,你們難道是賊嗎!」

  話說得很快,聲音也很大,看來這美女性子潑辣得很。

  哪知,她嚷完這一通話,面前這兩個人仿佛沒聽見一樣,並不回答也沒有動,只是那白衣人目中笑意更盛。

  美女略有些驚訝,隨即「哼」了一聲:「若再不滾出去,本姑娘可要叫人了!」

  黑衣人冷冷道:「你叫。」

  美女狠狠瞪著他半天,張了張口,卻還是沒有叫出來。終於,她跺跺腳,到底不願輸了氣勢,嚷道:「你們兩個大男人竟然私闖內宅,就不怕我報官?」

  這次是白衣人開口了:「不怕。」

  她立刻轉眼看著他,卻沒有問出來。

  「柳姑娘若報官,只怕麻煩更大。」白衣人嘴角一彎,不緊不慢道,「張大俠的案子出來,想必許多人也正在尋姑娘。」

  美女臉色一變,大聲道:「什麼柳姑娘,誰是柳姑娘,你們胡說八道!胡說!」

  顯然她並不是個冷靜的人,一著急,這幾句話就露出了破綻。既然不知道誰是柳姑娘,方才為何又說她已離開金陵了?

  白衣人果然笑了:「自然是方才姑娘口中已離開金陵的那位柳煙煙姑娘,原來才片刻功夫,姑娘已經不記得她了。」

  美女臉有些紅,嘴硬:「你們既然要找她,就自己就去平江城找,到我這裏來做什麼?她跟我有什麼關係?」

  想不到她撒賴的本事也不錯。

  白衣人眨眼笑道:「自然沒有關係,在下只不過是好奇罷了。」

  她愣住:「好奇?」

  「不錯,」白衣人一本正經點頭,「我等皆好奇,姑娘既然連她是被誰從抱月樓接出來的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我們是張夫人派來的?」

  美女瞪了瞪眼,不再說話……

  李遊笑道:「抱月樓的王大娘卻是思念柳姑娘得緊,姑娘方才還要找她,不如我等陪姑娘前去見上一見?」

  美女果然漲紅了臉。

  「不錯,我就是柳煙煙,怎麼樣!」

  見賴不過,她索性不再辯解,兩手又往腰上一叉,柳眉倒豎,瞪著二人大聲道:「回去告訴你家那個狗屁夫人,她自己沒本事管好丈夫,那姓張的要來找我,又不是我纏著他,再說,哼,他藉口要娶我,玩弄了我一兩年,沒找他算帳就是他的運氣,死了活該!這些事與我無干,你們若再來煩我,別怪姑奶奶不客氣!」

  二人愣住。

  柳煙煙出了些氣,似乎也很得意:「姑奶奶也不是嚇大的,張明楚現在死了,你們張家的人也不過是些三腳貓的功夫,哼,她又能把我怎麼樣?」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長串話,二人只是哭笑不得。

  李遊喃喃道:「回來抓兔子,想不到反多了個姑奶奶。」

  看她年紀雖小,卻已經學會了威脅人,又這麼潑辣,果然是青樓女子該有的模樣,必是柳煙煙無疑了,而且聽她的話,她對張明楚似乎並不滿意,也沒什麼感情,根本談不上什麼由愛生恨。

  二人互視一眼。

  何璧冷冷道:「我們並非張夫人指使的。」

  果然,柳煙煙有些意外,火氣頓時也消了不少,卻還是懷疑地瞧著他們:「那你們是誰,找我做什麼?」

  李遊微笑:「張大俠之死,不知柳姑娘可知曉內情?」

  柳煙煙呆了呆,立刻又瞪圓了眼睛:「他死了就死了,你們找我做什麼?」

  李遊搖頭:「柳姑娘休要誤會,我等只是聽說張大俠與姑娘感情甚好,姑娘還曾寫過信與他,因此特意登門相擾……」

  「你們懷疑我害了他?」柳煙煙冷哼一聲,打斷他的話,「是我又怎樣,不是又怎麼樣,那東西騙我這麼久,死了活該!」

  李遊苦笑。

  柳煙煙卻不願再聽他們說話了,指著門大聲道:「喂,你們還不給我出去,天黑了,兩個男人留在這裏,不怕人家閒話嗎!」

  何璧冷冷道:「我們問的話你並沒說。」

  「你是什麼人,我偏不說,你又把我怎麼樣!」柳煙煙頭一揚,嚷起來,「兩個大男人只知道欺負我一個弱女子,算什麼!」

  她自己又嚷又跳,到頭來居然說別人欺負了她。

  李遊忍住笑,喃喃道:「誰敢欺負姑娘這樣的弱女子,在下必定揍他一頓,替姑娘出氣。」

  柳煙煙紅了臉,氣乎乎地一跺腳:「好,你們若是喜歡等的話,就慢慢等,姑奶奶我可要回房歇息了。」

  看她如此任性,現在只怕說什麼也是不行的。

  何璧皺了皺眉。

  李遊看看天色,歎氣道:「我等對姑娘決無半點惡意,倘若姑娘一定不肯相告,在下也不勉強,只是如今不只我們,張家的人也都在懷疑姑娘,這般東躲西藏總非長久之計。」

  「要你管!」柳煙煙瞪著眼,「反正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快走!」

  李遊微微笑了。

  「我等住在隨心客棧。」磁性的聲音滿是溫柔和善意,讓人無端升起信任之心,「姑娘想必也是善良之人,又如何忍心叫那許多無辜者死於非命?倘或找出兇手,姑娘也可洗清嫌疑,豈不好?」

  柳煙煙看著他呆了片刻,終於撇撇嘴,轉過臉不再說話。

  半晌。

  待她再回頭時,面前,人已不見……

  窗外已是掌燈時分,或許是由於天氣原因,今夜的金陵城始終彌漫著一片陰鬱沉悶的氣息,白日裏的熱鬧也退卻了許多。

  何璧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她並不會武功。」

  「不錯,」李遊點頭,「但那日她打人,也是有人親眼所見。」

  對他們的眼力與判斷,楊念晴並不質疑,只沉吟道:「她不會武功的話,自然就不會萬毒血掌,也肯定不是兇手,但她跟張明楚那麼久,說不定知道些線索。」

  李遊道:「我已告訴她我們住在這裏。」

  楊念晴還是搖頭:「她若堅持不說,怎麼辦?」

  正在此時——

  門忽然開了,一個人走進來……

  鳳目中永遠帶著溫和的笑意,南宮雪略略整了整衣衫,坐下,向眾人眨眼道:「在下方才在街上走了走,你們猜遇上了誰?」

  見他難得生起頑心,何璧不由一愣。

  李遊卻端起茶杯,想也不想:「菊花先生。」

  南宮雪先是愣住,隨即搖頭苦笑道:「在下難得說次謎,想不到還是叫你一下猜中了。」

  「能叫南宮兄如此有興致,必定是意外之事,意外之人,」李遊笑道,「秋冬兩季,菊花先生竟不在他的悠然居弄菊花,跑來金陵做什麼?」

  「他應邀出診吳知府府上。」

  「什麼?」李遊立刻放下茶杯,仿佛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他居然出診?」

  見他終於意外,南宮雪笑了:「說實話,一開始我也想不到他竟會答應。」

  李遊愣了半天,苦笑:「說實話,我到現在也不信。」

  南宮雪居然難得地眨了眨眼睛,俊美的臉上露出罕見的頑皮之態:「但後來我聽說了一件事,便毫不奇怪了。」

  「何事?」這次是兩個人異口同聲問出來的。

  「吳知府用一盆『春波綠』,請動了他。」

  聞言,李遊立刻又往椅背一靠,修長的雙目滿是笑意:「原來如此,我只猜到是菊中珍品,只沒想到竟是這個,那『春波綠』相傳只有三盆,難怪他也動心了。」

  就是那個菊花先生邱白露,將大老遠來訪的朋友餓著肚子趕出門的吝嗇鬼。楊念晴不由撇撇嘴道:「空有那麼好的醫術,救人還要送東西求他……」

  李遊搖頭:「送東西,他也未必肯救。」

  「他還是那性子,這次若非是為那盆菊花,他也必定不會來,」南宮雪笑道,「他只說不願那盆稀世的『春波綠』落在吳府,被官場之氣玷污而已。」

  假清高!楊念晴翻翻白眼。

  李遊看看她:「你可知道那南山陣是如何來的?」

  「自己種的?」

  南宮雪微笑:「那是藥錢。」

  「藥錢?」

  高貴溫和的鳳目中泛起憐憫不忍之色,南宮雪輕輕歎道:「大凡貧家百姓有了病,卻無錢去看,他便叫他們種上些菊花充作藥錢。」

  李遊也笑道:「自他十五歲成名,如今那些菊花已足夠列成千姿百態南山陣了。」

  楊念晴愣住。

  「只顧說這些,竟忘了正事!」南宮雪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懊悔道,「方才在下上樓時,恍惚看到柳煙煙姑娘,想是她不相信我等,故意來試探?」

  何璧立刻皺眉道:「她在哪裡?」

  南宮雪道:「她一見我,便閃入街角躲了。」

  停了半晌,他搖搖頭,面露懷疑之色:「奇怪,想必你們都已知道,她其實並無武功的,但方才……」

  說到這裏他又停住,似有些猶豫。

  李遊看著他:「如何?」

  他歎了口氣:「方才她躲避閃身之際,在下遠遠看去,竟又像是習武之人的身法,實在令人不解,在下都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了。」

  練過?

  三人目瞪口呆。

  南宮雪雖然不能習武,江湖上卻絕對沒有人會懷疑他的眼力。但柳煙煙又是怎麼回事?難道她的武功是時有時無,或者,果真如老鴇王大娘所說那般,是中邪了?

  何璧忽然站起來:「去看看。」

 

 


第二十三章 夜半來客

  老柳巷本就是個僻靜之地,一走進巷子,外面街上夜市的喧嘩聲立即消退了許多,空氣也沉靜下來。不遠處,有一戶門前掛著盞燈籠,昏暗的光線將四條人影拉得長長的,更顯冷清。

  走到院門口,南宮雪抬手正要叩門,卻又愣住。

  院門竟是虛掩著的。

  虛掩的門縫裏透出燈光,而且還十分明亮,看來裏面的人還沒有睡下。但一個女人居住的地方,夜裏竟不關門?

  南宮雪遲疑片刻,還是敲了幾下門,朗聲道:「不知柳姑娘在家否?」

  無人應答。

  他不由也轉身看著三人,搖頭——這柳煙煙本就聰明,莫非早知道他們要來,故意如此?趁夜闖進一個女人住的地方,幾個大男人臉皮再厚,也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立刻,六道目光都投向楊念晴。

  看著面前虛掩的門,楊念晴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倒不是她怕柳煙煙,而是自從一走進這巷子,她就覺得十分不對勁,至於哪裡不對,她也說不上來。

  硬著頭皮,她正要伸手推門——

  地上,人影忽然開始搖晃,門縫裏似也有細細的風透出來,風中,隱隱帶著一絲腥味。

  「不好!」

  何璧雙眉一皺,手中刀柄已迅速撞開院門,搶先閃了進去……

  門上,簷角,高高掛著四盞燈籠,整個小院顯得十分明亮。然而,看著眼前的景象,四人卻都如木雕一般愣住了。

  地上赫然躺著三具屍體!

  離門最近的地面上,側身躺著兩個丫鬟模樣的女子,稚嫩的臉上,都保持著臨死時的神情,恐懼、慌張,應該是想逃而沒有來得及,她們都是被人一劍穿心而死,看來那個兇手也不忍叫她們過於痛苦。

  下一刻。

  四雙眼睛又同時望向了不遠處的另一具屍體。

  紫色的上襦,大紅的裙子。她是仰面躺著的,熟悉的臉上,機靈活潑的大眼睛已失去了神采,空洞洞地睜著,猶帶著許多驚恐與不甘之色。

  從胸口到周圍地上,都是還未完全凝結的、暗紅色的血。

  柳煙煙!

  柳煙煙竟也死了!

  四人木立,良久無語……

  終於,何璧看著李遊,冷冷道:「是劍傷。」

  李遊握緊了手,看著地上的屍體不說話,長長的睫毛下,雙目中已泛起了少見的憤怒之色。他這一生已不知見過了多少無辜慘死的人,無論什麼情況,他總能保持冷靜的頭腦,鎮定自若地進行分析,誰能想到,他竟也會有如此失控的時候?

  道理很簡單,也很奇怪:朋友的錯反而比別人更難以原諒。

  「這必定不是他的意思,」南宮雪忽然拍拍他的肩膀,又看著地上的屍體,黯然,「是我們害了她,她到底知道些什麼……」

  可惜,死人已永遠沒有機會再說出來……

  半日。

  楊念晴白著臉,輕聲道:「我們……走吧?」

  何璧點頭:「先回去,明日我去衙門走一趟。」

  李遊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南宮雪看看何璧,搖頭。四人正要舉步出院門,誰知就在此時,門外,一個纖細的人影迎面撞了進來。

  「誰在這裏!」又甜又脆的聲音……

  四人全呆住,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又是一個柳煙煙!

  大眼小嘴,一樣的紫襦紅裙。

  見又是他們四人,柳煙煙神情便有些不悅,然而待她看到地上的三具屍體時,美麗的臉上迅速升起一片驚懼之色。

  「小巧?小月!」喃喃呆了好半晌,她反應過來,立刻朝地上那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子撲去,口中哭叫道:「姐姐!姐!你怎麼了……」

  姐姐?到底哪一個才是柳煙煙?

  四人瞠目結舌……

  好半天,柳煙煙才止住哭聲站起來,兩眼通紅,揪住何璧就往外拖:「你們這些混蛋問不出話,竟敢殺人!走,快跟我見官去,我要你們陪我姐姐的命來!」

  何璧看她一眼,並不分辨。

  見拖不動他,柳煙煙又大哭:「殺人啦,快——」

  然而她剛叫了半句,便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李遊長長吐出口氣,看著她搖頭:「姑娘不妨先聽在下說幾句話,如何?」

  柳煙煙雖然被點住穴,卻還是瞪著眾人,目光怨恨,神情氣急,看來她已認定這四個人就是殺人兇手了。

  楊念晴急忙解釋:「別誤會,你姐姐絕對不是我們殺的。」

  說完,她立刻指著旁邊三人:「他叫何璧,他叫李遊,你一定聽說過吧,『何必找理由』,第一神捕怎麼會殺人?還有,那是南宮雪大哥,南宮別苑的血案你知道不,我們是來查案的,怎麼會害你姐姐?」

  名人到底不同,一聽到這些名字,柳煙煙的目光果然由憤怒轉為了驚訝,她瞪著大大的眼睛打量了眾人半晌,又懷疑地盯著何璧,似乎不信。

  李遊並不說話,只在何璧身上一拍,手上便多了塊黑色的鐵牌。

  南宮雪微笑道:「聽說柳姑娘琴棋書畫精妙無比,縱然不相信我等,總該認得這牌子上的字。」

  柳煙煙瞪了那鐵牌半日,終於失聲:「你真的是……」

  說到這裏又呆住,因為她發現自己居然又可以說話和叫喊了……

  何璧看著她,聲音也難得地少了許多冷意:「南宮別苑的血案想必你已聽說,不知將來還有多少人喪命,你如今還是不願將實話說出來?」

  柳煙煙呆了呆,又蹲在那具屍體旁邊哭了起來:「若不是你們來找我,姐姐怎麼會死,都是你們害的她……」

  眾人沉默。

  南宮雪看看地上那女子:「令姊會武功?」

  「我自小與父母失散,姐姐是半年前才找到我的。」柳煙煙紅著眼,「姐姐姓趙,叫趙小嬋,會功夫……」

  想不到她們竟是對孿生姐妹!

  楊念晴恍然,難怪柳煙煙的武功時有時無,看來那日將張夫人派來的下人打得吐血找牙的,必定就是這位趙小嬋姑娘了。

  南宮雪黯然歎了口氣:「是我等不該來找你,如今……好好安置吧。」

  說完,他緩緩俯下身,放了兩錠銀子在她旁邊,又直起身看著李遊:「李兄,或許我們實在是錯了。」

  李遊不語,面色卻更白。

  南宮雪拍拍他的肩膀,四人舉步就要往外走。

  「等等!」

  柳煙煙擦擦眼淚,站起來瞪著眾人大聲道:「你們害死了我姐姐,就想一走了之?」

  沉默。

  「柳姑娘想要我等如何?」

  「替我姐姐報仇!」柳煙煙走過來,指著四人的鼻子一個一個點去,恨恨道,「你們若是不替我姐姐報仇的話,姑奶奶我饒不了你們!」

  「自然,」南宮雪點頭,「縱是姑娘不說,我等也必會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柳煙煙冷「哼」一聲,「你們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水落石出?」

  眾人無語。

  半日。

  「進來說。」話音剛落,她也不理四人,轉身便往屋內走去……

  揭起繡簾,楊念晴立刻覺得一陣暖意撲面而來。屋子不大,佈置卻十分精緻華麗,看來張明楚對這位柳煙煙姑娘的確大方得很。

  柳煙煙倒也不客氣,自顧自坐下,也不讓座,眾人只得自己找地方坐了。

  「你們以為張明楚是我殺的?」

  南宮雪搖頭道:「如今自然不是。」

  柳煙煙並不在意:「你們想問那封信?」

  何璧點頭:「不錯。」

  「那是我姐姐寫的,半年前,張明楚將我從抱月樓接出來,便把我安置在這老柳巷,就是隔壁過去第三個院子裏。我當時只道有了歸宿,便催他早些娶我,哪知……」

  說到這裏,她神情又變得有些忿忿的:「哪知他家夫人出了名的厲害,因此我一直沒能進他家門,氣急之下,我便和姐姐走了。姐姐本來就不喜歡他,說他靠不住,為了叫他不再來糾纏我,便假我的名字寫了那封信,告訴他若再來找我,就對他不客氣。」

  「正是此信。」南宮雪點頭,「他後來可找到了你?」

  「我不過是氣氣他,他自然很容易就找到我了,姐姐勸我不要理會,但他又拿好話哄我,說回頭一定接我過門,所以……」

  說到這裏她忽然臉紅了,垂頭不語。

  「所以你便信了他。」李遊微微一笑,轉移話題,「不知後來如何?」

  柳煙煙感激地看他一眼,小聲道:「後來,就在那天晚上,他原本留在我這裏吃酒,到了半夜,忽然有人來找他,他便出去跟那人聊了幾句,那人就走了,我只當是普通朋友,哪知他進來酒也不吃了,急著也要走,說是有個重要的人找他有事。」

  李遊立刻道:「柳姑娘可記得那人樣貌?」

  柳煙煙搖頭,回憶著:「我當時只在里間不便出去,並沒見到他,只隔著牆壁隱隱聽到他們約定的日子是初二。」

  「初二?」何璧看看李遊與南宮雪,「月初,只怕就是他失蹤的日子。」

  南宮雪皺眉:「他難道就沒有發現你在裏面?」

  「當時張明楚只稱我已睡下,那人恍惚還說了句事情緊要,千萬不可洩露,」柳煙煙道,「自前日張明楚死的消息傳來,我也疑惑就是他做的,想著若還住在那邊的話,只怕他回來發現我,要對我不利,因此便和姐姐商量,搬過這邊來了。」

  南宮雪點頭:「張大俠交遊廣闊,但既是他的朋友,想必下人們也該認得,當日,張大俠身邊可有下人見過他?」

  柳煙煙垂頭:「他來我這裏是從不帶下人的,張夫人盯得緊,恰巧那日小巧和小月也都回去了,因此再沒人知道此事。」

  沉默……

  柳煙煙忽然抬頭大聲道:「但我記得他的聲音。」

  眾人大喜。

  楊念晴立刻道:「是誰?你認識?」

  柳煙煙似乎也很奇怪:「不知為何,當時我在裏面聽著不覺怎的,如今被你們這麼一說起,細想想,倒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了,好像在哪裡聽過……」

  想了半日,她還是搖頭:「想不起來是哪一個。」

  楊念晴哭笑不得。

  何璧三人相互看了看,站起來。

  「多謝柳姑娘,倘若有事,盡可以到隨心客棧找我們,」南宮雪微笑著,鳳目中卻一片黯然,「姑娘一個人……」

  柳煙煙沉默半晌,展顏一笑:「沒事,反正我也還有些積蓄,不至為難,多謝你們。」

  南宮雪看看四周,擔心道:「在下的意思,姑娘今夜是不是到別處……」

  他也是好心,一個女孩子守著屍體,必定害怕,何況夜這麼深了,自己這幾個大男人也是不方便留在這裏的。

  柳煙煙搖頭:「我想送送姐姐……」

  說完,她轉過臉……

  三具屍體很快入棺,棺材店的老闆走的時候還面帶喜色,一戶人家一連訂三口棺材,這樣的生意實在不多。

  四人還不放心,便又雇了幾個女人來陪她。

  隨著院門「咯吱」一聲關上,沉沉夜色下,小小的院子又顯得靜謐起來……

  柳煙煙臉上甜美的笑容緩緩消失,換上一片茫然之色。那幾個雇來的女人安慰了她幾句,也都打著哈欠進屋去了。

  半日。

  她回過神,默默轉過身,正要朝屋裏走——

  突然,腳步頓住。

  她仿佛想起了什麼,倏地全身一僵,失聲叫道:「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是……是他……不……怎麼會……」

  然而——

  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她的話:「可惜,你已沒有機會說出來了。」

  她呆住。

 

第二十四章 消失的殺手

  出了老柳巷,再橫穿過一條略有些冷清的街道,便是熱鬧的主街了。

  走上大街,撲面而來的熱鬧立時將方才的沉悶氣氛沖淡了許多。夜已很深,然而離夜市散去卻還早。燈影下,樓鋪大開,鑼聲裏,街頭賣藝的還在孜孜不倦地表演,四周不時響起陣陣喝彩聲。

  四人緩步而行,李遊也一反常態沒有說話。

  楊念晴忍不住回頭望瞭望,有些擔心:「我們就這麼走了,柳煙煙一個人會不會有事?兇手會不會回去……」

  何璧冷冷道:「不會,她既已將知道的事全都說出來了,殺她已不必,何況她也並不記得那人的模樣與聲音。」

  南宮雪點頭,輕輕歎道:「看來他一直跟著我們,只因怕洩露秘密才殺人滅口,卻沒想到將趙姑娘當作了柳姑娘,殺錯了人,但……無論如何,她總算說出了一條線索。」

  楊念晴搖頭:「她那天晚上根本沒見到兇手的長相,也不記得他的聲音,我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知道得多了,總能發現線索,」李遊終於開口,「你又如何確定那人就是兇手,說不定他只是兇手找來傳信的,或者真是張明楚的朋友,也可能只是個不相干的人,凡事想得太絕對,反容易出錯。」

  楊念晴呆了呆,不再說話。

  哪知這一瞬間,李遊卻似乎想起了什麼,變了神色:「不好!」

  三人皆愣住。

  「忘了一件事!」李遊忽然轉過身,臉色有些發白,「既是派他來,柳煙煙沒有死,他如何會回去!」

  何璧驚道:「不好!」

  話音方落,身形縱起,人已沒入黑暗之中。

  南宮雪也變了色。

  有一種人辦事絕對可靠,只要發現殺錯了人,他就會繼續等待機會,直到將任務完成為止,哪怕對於主顧來說,那人已不必殺。

  他們的眼裏只有任務,從來不會思考太多……

  小院靜極了,頭上,重重的梧桐葉互相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

  方才道別的那些人已沒有一個是活人。

  披著冷風,楊念晴覺得後背涼透了,有些發抖。誰也想不到,轉眼間,那個潑辣機靈的美麗女子竟也和她的姐姐一樣,變成了一具毫無生氣的屍體!

  在這具美麗的屍體旁邊,還站著一個人,活人。

  黑色的人影。

  他既完成了任務,為何沒有走?

  楊念晴一眼便認出了他,不由擔心地看向李遊。

  李遊並不言語,只靜靜地看著那個人影,昏黃的燈光下,俊逸的臉上,面色似白似青。

  半日。

  何璧拍拍他的肩膀,看著那黑衣人冷冷道:「你該早些走。」

  「我不必。」說完,那人轉過身來。

  一雙陰冷發亮、銳利如劍的眼睛,不自然地帶著幾分殺手所特有的狠毒殘酷之色,卻又略略多了些邪氣。

  他看著何璧,咧嘴笑了,笑容也透著邪惡:「縱然我走,你們也已知道是我。」

  何璧沉著臉不再言語……

  許久。

  李遊終於緩緩開口道:「記得這三年來,你縱然接了生意,也沒有殺過一個無辜的人。」

  黑四郎看著他:「那只因最近復仇的人比殺人的多。」

  「你欠他的?」

  「不錯。」

  李遊拽緊了拳頭:「倘若他再叫你殺?」

  黑四郎不再看他,卻垂下了頭:「我就殺。」

  「你到底欠他什麼?」李遊忍不住火了,「定要殺人才能償還?你難道不知道,凡事有可為與不可為?」

  沉默片刻。

  他忽然抬頭道:「也可以不殺。」

  李遊愣住。

  還沒等他回過神,黑四郎竟已迅速抬起右手,頓時,那柄秋水般的長劍一閃,劍鋒竟已掉轉,反手朝他自己胸口刺去!

  「叮」地一聲,一柄寒光閃閃的刀護在他面前,劍尖,正刺在刀身上。

  沒有人比何璧的刀更快。

  李遊面色更白:「你……」

  「我欠他一條命。」

  黑四郎扔下手中的劍,緩緩走了幾步,淡淡道:「五年前,我殺了『金翅雙刀』梁金鵬,卻不慎落入了梁家人手裏,想必人人都在奇怪,為何我能活著逃了出來。」

  半晌。

  「他救了你。」

  「不錯,若要還他,只有用命來還。」黑四郎看了看他,忽然笑了,「我知道你當我是朋友,必不願動手拿我歸案,對不住。」

  說完,他竟然不再理會地上那把劍,轉過身就朝院門外走去。

  楊念晴只是不解,其餘三人卻同時又變了臉色……

  劍,是殺手的命,有劍才有命。

  黑四郎的手上如果沒有了劍,便不再可怕,他平生殺人無數,要找他尋仇的人不知多少,只怕他走出這門還不到一天,屍體已被人拿去餵狗了。

  但如今,他還是將這把跟隨他多年、視同性命般的寶劍輕易拋棄了。

  看著那寂寞的背影,何璧面色更加陰沉,李遊的臉卻已鐵青,他略略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話,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個字。

  因為,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誰也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好朋友走出去送死。

  然而,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許多時候,感情與道義,它們看起來、談起來都是很容易取捨的,只不過到了你真正面對它們的時候,才能體會到這個過程中的那些痛苦與無奈。

  終於——

  南宮雪輕輕歎了口氣:「黑兄且慢!」

  黑四郎站住,卻並不轉身。

  南宮雪看著李遊搖搖頭,走過去俯身將那柄劍拾了起來。

  他靜靜看了它半晌,忽然掏出一塊潔白的絲巾,仔細地擦拭了幾遍劍身,隨即拿著劍緩步走到了黑四郎身旁:「這些人命還他該也夠了,眾生平等,黑兄的命還不至如此值錢,怎地做起虧本生意來?」

  說著,兩根修長的手指拈著劍尖將劍遞了過去,俊美的臉上又露出溫和動人的微笑:「他縱然不叫你來,也會叫別人來。如此好劍扔了實在可惜,這些命既是別人要取的,它還算乾淨,黑兄又何必嫌棄?」

  許久。

  黑四郎緩緩轉過身,看著眾人。

  「南宮兄說的不錯,它還算乾淨。」何璧看著他,忽然冷冷道,「縱是不乾淨,總可以擦乾淨。」

  風吹過。

  一片樹葉的「沙沙」聲響起,頭上,幾片梧桐葉翩翩飛下,隨即又在地面摩擦、滾動,發出更大的響聲。

  整個小院寂靜無比,簷上的燈光卻仿佛更加明亮起來。

  燈光裏,那雙陰冷銳利的雙眸也變得更加閃爍——能交到這樣一群朋友,你是不是也該為此慶幸與感動?

  終於,他伸手接過劍:「多謝。」

  南宮雪只微微一笑。

  黑四郎低頭看了看劍,又看了李遊與何璧半晌,忽然轉過身:「縱然如此,你們最好還是……不要再查了。」

  說完,他走了出去……

  幽幽的風又吹過,四周仿佛響起了無數歎息聲。

  人,已離開。

  從此,江湖中將不再有黑四郎這個人,也不再有那個鼎鼎大名、從不做虧本生意的「半斤殺手」,他那劍尖舐血的一生,只有在人們的閒聊中,才會偶爾出現。

  「他從來都沒有一個朋友。」

  幾乎所有人談到他的時候都會這麼說。他這一生只知道殺人,只要你願意出足夠的錢,他就可以替你殺人。

  殺手,是不需要朋友的。

  後來怎麼樣了呢?

  有人說,他殺人太多,所以他的仇人們想了個巧妙的法子,暗中將他殺了,屍體都被卸成了幾大塊,拿去餵了野狗;有的人說,他是被「天下第一神捕」何璧與他的朋友李遊捉拿歸案,正法了;也有人說,他終於厭倦了殺人生涯,已經易名換姓退出江湖,還娶了個老婆生了一堆孩子;還有人說,他為了躲避仇人的追殺,隻身逃到塞外荒僻之地去了……

  總之,他的生死去向成了一個謎……

  李遊終於長長吐出一口氣,鬆開拳頭:「多謝。」

  「他可以逃,但他沒有。」何璧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這樣的朋友的確難得。」

  「至少以後他不必再做這些事。」南宮雪也轉過身,微笑,「誰能交上李兄與何兄這樣的朋友,真是運氣,無論如何,他這一生想必也不會遺憾了。」

  何璧故意瞪著眼:「你難道不是?」

  南宮雪笑了。

  李遊也笑了。

  看著這幾個親密的好朋友,楊念晴心中也泛起暖意,幾乎已忘記身邊還發生了這一連串的兇險之事……

  半晌,她眼神一黯,默默垂下頭……

  「……不要再查了。」想不到黑四郎留下這最後一句話,竟還是想保護那個兇手,究竟是什麼人叫他如此為難?莫非也是他的朋友?或許,有一種朋友永遠值得你去保護。

  只不過,人世間除了感情,還有道義。

  黑四郎雖然走了,但倘若四人繼續追查下去,必定還會有更多無辜的人因此喪命。莫非,果真應該放棄追查?

  幾個人同時想到了這個問題。

  南宮雪有些黯然,緩緩看向何璧與李遊,俊美的臉上,那雙高貴溫和的鳳目中泛起許多猶豫與悲哀之色。

  李遊皺起長眉。

  何璧卻目光一閃,握在刀柄上的手更緊了些……

  世上善良之人很多,卻也總有那麼一些鐵石心腸的人,他們或許太守原則太不可愛,但他們知道,因為善良和不忍而向邪惡妥協,那麼,這個世上將永遠沒有正義。

 

 


第二卷‧相忘江湖

第二十五章 好奇的代價

  清晨,楊念晴被樓下大街上起伏的喧嘩聲吵醒。

  睜眼朝外望,一根濕漉漉、黑黝黝的樹枝橫斜在窗間,還掛著幾滴晶瑩的露珠,如同一幅古墨畫。

  想到昨夜發生的事,她再也睡不著,乾脆起來梳洗了一下,又站在窗外看了看,覺得實在無聊,便出門往客棧樓下走去。

  南宮雪的門居然是半掩著的。

  他也這麼早起來了?楊念晴不由有些好奇,偷偷往裏面瞧——我楊念晴絕對不是有意偷窺帥哥的……

  南宮雪靜靜地站在窗邊,似乎在想什麼,出了神。

  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那片天生的平和貴氣卻絲毫不減。楊念晴看了他半天,更覺得那身溫潤的氣質之下,隱隱另有一種威嚴。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敲了敲門:「南宮大哥?」

  南宮雪一驚,回頭見是她,不由微笑:「小念。」

  楊念晴這才放心地走了進去,本來要將門關上,但想到他是個守禮避嫌的君子,立刻又把門開得大大的。

  她走到他身邊,笑嘻嘻道:「這麼早就起來了,在想什麼呢?」

  南宮雪愣了片刻,搖頭:「此事皆從南宮別苑而起,如今牽扯上這許多無辜人命,想必也並非他的本意。」

  鳳目凝望著遠處,俊美的臉上泛著許多猶豫與悲哀之色:「誰也不願多殺人的,但此案若繼續查下去,不知他手上還會添上多少無辜人命,何兄他們……」

  楊念晴搖頭,安慰起他來:「這些都是兇手策劃的,根本不關你的事,他就算不嫁禍給你,也會嫁禍給別人,所以更要查,不然那些死了的人就太冤枉了。」

  南宮雪點頭。

  一個人能有這種發自內心的、悲天憫人的胸懷,已經值得尊敬。

  看著面前這個平易近人的貴公子,楊念晴忽然有些感動——以前聽說他不太接近女人,便沒怎麼主動接近他,但自從昨夜聽到他說的那些話後,她發現,這個溫和優雅的人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古板封建。

  他沒有武功。然而,那縝密的分析、睿智的判斷、廣博的見識、以及平易的作風,絕對叫人不敢有半點輕視。

  楊念晴暗暗佩服之餘,好奇道:「你剛才一直在想這個?」

  半晌。

  南宮雪搖頭,看著她微微一笑:「今日是我二十七歲生辰。」

  「原來是你的生日!」楊念晴真心替他高興,「生日快樂!」

  驟然聽到這句新鮮的現代祝福語,南宮雪愣了片刻,隨即又微笑了,笑容依舊那麼優雅和氣,略帶著幾分憂鬱。

  「多謝。」

  看著那動人的微笑,楊念晴轉了轉眼珠,突然冒起一個念頭……片刻,她移開話題:「你們幾個真是好朋友,昨天晚上,我從沒見過李遊那麼難過的樣子。」

  南宮雪點頭:「黑四郎是李兄的朋友。」

  楊念晴想了想:「黑四郎只是受兇手利用而已,他就算不來,兇手還是能殺她們的,你們江湖上是應該有恩必報吧,他沒有逃走,也算是自首,已經很難得了。」

  說著,她又搖頭:「想不到何璧那樣一個『神』,也有通情達理的時候,若不是他攔住,黑四郎一定沒命了。」

  「何兄也是李兄的朋友。」

  「你也是他們的朋友,」楊念晴拍拍他的肩膀,「若不是你那番話,黑四郎不會那麼容易想開,你也是他們的好朋友。」

  看看肩膀上的手,南宮雪不由也搖頭笑了。

  楊念晴反倒臉色一黯……

  南宮雪看著她,不解。

  她喃喃道:「我以前也有個好朋友,我們一起長大的,她……平日對我很好。」

  南宮雪道:「人生難得知己。」

  楊念晴搖頭:「那天,我和她一起去湖上划船,我……不小心掉進了湖裏,她伸手拉住了我,可是我怎麼也爬上不去,那船……就要翻了。」

  想到當時的情景,她微微側過臉,用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聲音說道:「她掰開了我的手。」

  南宮雪皺眉,靜靜地看著她。

  她低聲道:「我沒想到她會那麼做,我們很好的……」

  沉默……

  「你知道邱白露兄弟。」

  楊念晴一愣:「菊花先生。」

  「是不是覺得他很不夠朋友?」

  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楊念晴想了想,還是點頭:「是,他竟然趕你們走,生怕你們煩他一樣。」

  「但我們絕不會怪他。」

  楊念晴不解。

  南宮雪微笑:「只因為,他從來沒有為別人看過屍體,卻願意為我們看,如此破例,對他來說實在已很難得。」

  楊念晴愣住。

  「但若要他用自己的性命來救我們,他必定不會肯。」南宮雪看著她,搖頭,「沒有誰規定,朋友一定要用他自己的命來救你,是不是?」

  許久。

  楊念晴喃喃道:「是,不一定要肯為你捨棄生命的才是朋友。」

  南宮雪點頭。

  想了想,楊念晴也點頭:「生死關頭,一個人活下來總比兩個人都死的好,我不該怪她,其實我也不想她陪著我送死的。」

  南宮雪微笑:「你能明白就好,倘若當時掰開你手的是個毫不相干的人,你必定不會怪她,只因人們對朋友總是比對外人更苛求些。」

  「苛求也不是壞事,說明朋友在他心裏還是比別人重要。」楊念晴終於笑了,「要找完美的朋友,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找到,每個人的個性都不同,既然做了朋友就該互相理解,不能太苛求,只要他沒背叛你。」

  背叛朋友的人永遠可恥。

  高貴的鳳目依舊溫和而憂鬱,南宮雪凝望著窗外,輕輕歎息:「背叛朋友的人,是絕不會有好結果的。」

  案情幾乎沒什麼進展,張明楚之死既然與柳煙煙無關,也就無從查起,難道果真是那個半夜來訪的神秘人?可惜除了死去的張明楚,沒有人見過他,如今連唯一聽過他聲音的柳煙煙也死了。

  屍體上除了萬毒血掌,必定還留有一條重要的線索,但現在屍體也已被兇手用焚屍水毀去。

  一切線索又斷了。

  「看來只有從萬毒血掌查起,」李遊終於歎了口氣,苦笑,「已有近半個月,或許她已打聽到一些消息,我們不妨先回臨安。」

  何璧點頭:「也好。」

  「不知下一個倒楣的又是誰。」

  吃完午飯,何璧與南宮雪都各自上樓回房間去了,楊念晴卻把李遊拉住,拖到一邊:「嗨,借我點錢好不好?」

  李遊看著她,長長的睫毛一扇,俊逸的臉上又露出慣常的有趣之色:「做什麼?」

  「你別問了,借不借?」

  「不借。」

  「什麼?」楊念晴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著眼睛嚷道,「喂,你明明那麼有錢,怎麼是個吝嗇鬼?」

  「借你銀子對在下並無好處,說不定還會賠本,」李遊看著她,忽然歎了口氣,「何況你又不是在下的老婆,花錢自然不必捨得。」

  楊念晴噎住。

  「切,不借算了,你以為只有你才有錢?」

  「自然不是,但你如今只能跟我借。」

  這也知道?!

  楊念晴暗暗鬱悶,冷哼一聲:「你真以為我只能找你?雖然何璧不一定借……」

  「錯。」李遊截口道,「老何是一定不借。」

  「可是還有南宮大哥,他又有錢又是好人,也絕對不會像你這麼……小氣!」

  「南宮兄自然有錢,又是第一善人,所以第一個你就該想到找他,」李遊側過身,悠然道,「但如今你卻來找我,自然是不好開口,或者不願跟他借。」

  楊念晴無語。

  她第一次發現,有時候,男人太聰明也不是好事。

  半晌。

  「真不夠朋友。」她忍住氣,恨恨地嘀咕,「在如玉樓什麼樓的大方得要死,出手就是銀子,對朋友卻吝嗇得要命!」

  李遊咳嗽一聲,忍住笑:「倘若你是她們,自然可以,男人對女人原本就要大方些。」

  「喂,我也是女的啊!」

  「你是女的?」

  走在大街上,楊念晴懷裏抱滿了東西。一個特大號的盤子,一罐蜂蜜,一大包麵粉,還有一罐並不潔白的「白糖」原來宋代煉糖提純技術差多了,做出來的「白糖」是淡黃色,顆粒也很大,哪裡比得上現代的白糖。

  「太落後了,居然沒人賣牛奶,用蜂蜜也不知道可不可以……這糖品質真差……盤子,麵粉……啊,還要雞蛋!」

  清點完東西,她滿臉苦相地跟身邊的人求助:「喂,替我拿一點啦,我實在抱不動了。」

  李遊饒有興味地瞧著她手上的東西,回答得很乾脆:「不行。」

  楊念晴忍不住嘀咕:「你自己要跟著來的,空著手走在旁邊還真好意思,不知道要照顧女士嗎,是不是男人啊!」

  李遊望望四周,歎了口氣:「正因為在下是男人,若抱著這些在大街上走,豈不是很沒面子?」

  ……

  楊念晴又好氣又好笑,瞪著他賭氣道:「拉倒!死要面子,等我做出好東西,你別想吃!」

  「原來是要做吃的,」李遊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隨即又凝神端詳她半晌,喃喃道,「總算有些像女人了。」

  楊念晴噎住。

  一愣神,所有東西居然已莫名其妙到了他手上。

  「在下實在不該跟著來的。」李遊抱著東西,一邊搖頭往前走,一邊喃喃自語,「老何說得對,好奇實在是我的第一大毛病。」

  分明白衣翩翩瀟灑風流的一位青年公子,手上卻抱著這些雜物,的確顯得有些不倫不類,惹得路人頻頻注目。

  楊念晴跟在後面,越看越好笑。

  李遊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卻忽然開口道:「有這麼好笑麼。」

  他背後長了眼睛?!

  楊念晴心中一寒,生怕他不高興又要把東西扔回給自己,急忙跟上去假笑:「我怎麼會笑你,我只是覺得你長得實在太帥了,標準美男子一個,拿什麼都魅力無窮,你瞧那邊小妹妹都在看你吶。」

  「是嗎。」

  馬屁人人愛,就怕你不拍!楊念晴眨眨眼,滿臉的燦爛笑容:「當然是了,其實幫女士拿東西的男人最有風度……」

  「果真?」

  「當然。」

  李遊忽然停住腳步,望望四周:「但在下以為,空著手會更有風度。」

  楊念晴立刻將雙手藏在背後,退了兩步。

  李遊苦笑,繼續朝前走:「跟女人在一起,男人總是要吃些虧的。」

  楊念晴又跟上去,笑咪咪道:「因為你是最有風度的男人嘛,怎麼能讓我一個小女子拿這麼重的東西?」

  李遊歎氣:「錯,在下只不過是色狼,是懶豬罷了。」

 

第二十六章 美女的故事

  故事總是比較容易寫的,常聽說別人穿回去要什麼有什麼,然後大顯身手弄一堆現代新奇玩意兒,炫死那群古人!可如今,楊念晴悲哀地發現,這古代根本沒書上寫的那麼理想,很多東西與材料都沒有,更別說做什麼高級玩意兒。

  摸摸那包品質不達標的「白糖」,她鬱悶極了——沒有奶油,基本的生日蛋糕都做不成,至於造奶油,很遺憾,目前她肚子裏的學問還不夠,真後悔來的時候忘了帶點資料。

  不過生日蛋糕雖然做不成,好歹普通蛋糕應該可以……就來個最最最簡陋的蛋糕吧,這段時間楊念晴跟著三個有錢人也嘗了不少精美的糕點,發現這宋朝麵點雖然多,蛋糕似乎還沒見過。

  南宮雪估計也沒吃過。

  剛升起一點信心,她馬上又洩氣——以前只看著老媽做過,自己根本沒動過手吶!而且在這古代,微波爐泡打粉什麼的都沒有,不知道客棧的鍋蒸出來效果是不是也一樣?有點懸……

  想了想,楊念晴重新拾起信心。

  好不好,實踐才知道。說不定還真的能做出個名堂,以後就開蛋糕店,然後生意越來越紅火,連鎖店遍佈全國,成為這宋朝的「蛋糕大王」,這輩子就不用愁了,哈哈哈……

  懷著美好的理想,她開始琢磨程式。

  想想老媽以前的做法,好像是先打蛋……於是,她也估摸著打了幾個雞蛋,把蛋黃與蛋清分開,然後分別放糖,攪打起來……

  李遊有趣地瞧著她忙來忙去:「做什麼?」

  楊念晴得意地抬起頭,歇了歇累酸的手:「這個叫做蛋糕,是西方……呃,從西方一個國家傳來的。」

  李遊嘴角一彎:「有意思,你如何想到做這個?」

  楊念晴決定實話告訴他:「今天是南宮大哥的生日,他人那麼好,又是我們的朋友,總該送點禮物給他。」

  李遊恍然:「原來如此,但你為何不做壽麵?」

  「嘿嘿,老土,」她撇撇嘴,「我做的這種生日蛋糕就是專門替別人過生日的,我們過生日都吃……這個。」

  說著也一陣心虛,這麼做出來的能算生日蛋糕麼……

  李遊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半晌,忽然轉身走了:「如此,就不打攪了,你慢慢做。」

  「好啦!」楊念晴擦擦臉上的汗,開心地揭開蒸籠。

  愣住。

  「這……」她瞪大眼睛,瞧著盤子裏那塊東西發愣,「蛋清沒打好?啊呀呀……都怪這裏太落後了,連泡打粉都沒得賣!」

  半晌。

  她咳嗽兩聲,又仔細地端詳著那盤東西,湊過去長長吸了口氣,自言自語:「其實勉強可以,就是模樣醜了點……還是挺香的……可……實在太難看了。」

  「做好了?」磁性的聲音響起。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來了。

  「這個?」李遊仔細瞧了那「蛋餅」好一會兒,修長的雙目漸漸浮現出笑意,「這就是你說的……蛋糕?」

  「呃……是,」楊念晴有些尷尬,「好像沒做好……」

  李遊咳嗽一聲:「好像是。」

  楊念晴立刻洩氣地坐下去,嘀咕:「我以前也只是看別人做過……又沒實踐經驗……」

  鬱悶了半日,她忽然又抬起頭,心虛地望著他:「這個,第一次總是差點,你說,這麼拿出去是不是太難看?」

  李遊忍住笑:「原來楊大姑娘也會害怕。」

  「算了!」楊念晴賭氣站起來,端起那盤「蛋餅」就要倒掉,「不要了!」

  一隻手攔住了她。

  李遊嘴角一彎:「既辛苦做了出來,如何又倒掉?我先嘗嘗如何?」

  楊念晴遲疑:「你?」

  李遊已經拿起刀切了一塊。

  見他真要吃,楊念晴急忙拉住他的手:「喂,你……真要吃?」

  李遊看著她歎了口氣:「你莫非不知道,在下最大的毛病就是好奇。」

  楊念晴心中一熱,卻還是心虛地撇清了關係:「你要吃就吃,難吃別怪我。」

  李遊果然嘗了一口。

  「怎麼樣?是不是很難吃?很硬?甜不甜?」緊張極了。

  「還……可以。」

  「真的?」楊念晴喜出望外。

  李遊咳嗽一聲,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眨眨眼:「用飯時候也快到了,不妨拿出去叫南宮兄他們嘗嘗?」

  房間裏,那盤「作品」擺到桌上時,不只南宮雪,連何璧那冷漠的臉上也露出了意外之色。

  何璧皺眉瞧了瞧:「這是什麼?」

  「小念專程為南宮兄做的蛋糕。」李遊含笑坐下,拍拍何璧的肩膀,「原來今日竟是南宮兄的好日子,你我做朋友的實在應該慚愧。」

  「這個……蛋糕,是我們那裏過生日時吃的,我第一次做,做得不太好……」一邊說,楊念晴一邊就紅了臉,心虛得不得了——這東西最多也只能算個「蛋餅」,豈只是「不太好」……

  南宮雪看著她,俊美的臉上又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在下也許多年未曾過生日了,」他微笑著拱手道,「有勞,多謝。」

  楊念晴開心極了。很快,蛋糕被她切成了四份。哪知,李遊卻忽然將她面前那份拿走,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她奇怪:「你幹什麼?」

  「在下跟你辛苦跑了半日,自然該多吃一些。」

  楊念晴撇撇嘴,瞪了他一眼,倒也並不生氣,有人愛吃總不是壞事,何況在現代,自己又不是沒吃過蛋糕。

  李遊已經埋頭吃起來了,全沒了平日吃飯時的優雅。

  見他如此,南宮雪不由愣了愣,也仔細看看面前的蛋糕,伸手拈起一塊:「如此,在下今日倒有口福了。」

  說著,便吃了一口。

  眉頭微微皺起。

  楊念晴立刻緊張起來,看著他小心翼翼問道:「怎麼樣?」

  漸漸地,神色又舒展開來。

  南宮雪看著她半晌,終於微笑著點點頭:「很好。」

  她又看向何璧。

  何璧依舊冷著臉,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吃得也很快。

  楊念晴這才長長鬆了口氣,開心極了,好歹來古代自己也做出了一道現代產品:「你們喜歡吃就好。」

  話音剛落,另外三個人全都扭頭看向了門。

  輕巧的敲門聲響起……

  楊念晴高聲問:「誰?」

  門外靜了片刻,隨即卻又輕輕敲了幾下。楊念晴有些疑惑,看何璧點頭,便走過去將門打開了。

  一雙半開半合,如晨星般迷人的眼睛!朦朧、慵懶、嫵媚,卻又隱隱藏著幾分堅定。一襲粉紅色的衣袍更為她添上了幾分幽雅。

  屋裏三個男人都有些驚訝,想不到竟會是她。

  片刻。

  南宮雪站起來:「江姑娘!」

  江湖謠也抿嘴一笑,蹲身行了個禮:「南宮公子也在。」

  迷人的眼睛看著那個穿白衣服的人,她嫣然道:「你不必著急,我只是來這邊辦事,想著你托我打聽的事情已有了,來告訴你一聲,並非跟著你跑來的。」

  李遊嘴角一彎。

  江湖謠又笑道:「這是十裏圃的點心,順便帶些過來叫你們嘗嘗,只怕不好吃,可莫要嫌棄。」

  楊念晴回過神,這才注意到她的手上也托著一碟精緻的糕點。

  哇,真漂亮!

  「多謝。」

  還沒等她看清楚,李遊已經含笑接過了那點心,卻並不放在桌上,也放到了那張小几上,和先前搶的那份蛋糕擺在一起。

  南宮雪看看李遊,微笑:「江姑娘不妨坐下說話。」

  江湖謠客氣了兩句,便坐下了,沖李遊眨眼:「你不是想聽那雲碧月的事麼……」

  李遊喜道:「你打聽到了?」

  她點頭。

  四人立刻屏息凝神。

  她卻又並不開講,只看看李遊,美目流盼:「此事已過了許多年,如今江湖上大多是傳言,究竟是真是假,我也毫無把握。」

  李遊微笑:「在下就當聽故事也無妨。」

  江湖這才抿了抿嘴:「那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想必你們也已聽說了些。」

  「當時,江湖中最負盛名的年輕俠客是『白氏雙俠』,白無非與白無憶,那白無非排行第二,白無憶排行第三,白家與雲家乃世交,白老爺子與雲老堡主又是老友,因此,那雲碧月與白二俠本就青梅竹馬,訂親後,更是江湖公認的一對金童玉女。」

  電視劇不是白看的,聽到這裏,楊念晴先就搖頭鬱悶起來:「這樣完美的戀情基本上都沒什麼好結果的。」

  江湖謠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南宮雪歎道:「不錯,人人都以為他們將是對羨煞人的神仙俠侶,哪裡想到會橫生變故!」

  江湖謠幽幽道:「正所謂世事無常。」

  「就在婚期臨近前一個月,白二俠竟突然登門收回了聘禮,與雲碧月解除婚約。礙於世交關係,雲家倒也未曾興師問罪,誰知事後不到兩個月,白三俠與表妹訂親的同時,又傳出了白二俠與唐二小姐訂親的消息。」

  沉默。

  李遊搖頭:「那白二俠也太性急了些。」

  「不錯,雲碧月雖然表面不計較,卻終究心高氣傲,聽到他訂親的消息,這一氣之下便悄然出走了。雲、白兩家竭盡全力尋了一年多,竟毫無音訊,自此,兩家便漸漸絕望了。」

  「事隔十多年後,江湖幾乎已無人再記得此事,哪知此時卻突然出現了一個武功高強、殺人不眨眼的萬毒魔女,不知多少高手死于萬毒血掌之下,最為奇怪的是,被她殺害的人,儘是負心風流的男子。」

  說到這裏,她忽然停住。

  眾人反應過來,不約而同看向李遊。

  李遊趕緊道:「不知後來又如何?」

  江湖謠抿嘴笑了:「她這次重返江湖,第一個要找的自然是白二俠,白家老爺子那時已過世,待她尋上門時,『白氏雙俠』竟攜家人歸隱山林,遠遠避開了她。」

  南宮雪搖頭道:「回避不是辦法。」

  「不錯,後來八月十五那夜,她終於找到了『白氏雙俠』隱居之處。然而正在她要對白三俠下手時,白二俠突然出來替兄弟受了那一掌,大約總是因為當年悔婚的緣故,自覺有愧於她,情願一死以償。誰知雲碧月雖恨他入骨,卻又真正對他一片癡情,眼見心愛之人死於掌下,她一時心灰意冷,竟也當場自盡。那白三俠見兄長為救自己而亡,悲痛之下也自盡了。」

  悲苦的故事,柔美的聲音,楊念晴已聽得呆住。

 

 


第二十七章 瘋子與傻子

  南宮雪沉吟半晌,歎道:「傳聞都說『白氏雙俠』皆是被雲碧月所殺,卻不想白三俠也是自盡,原來這其中竟還有如此隱情!」

  李遊皺眉不語。

  何璧卻依然什麼都沒有聽到似的,坐得筆直,一臉的冷漠。

  江湖謠輕輕道:「可惜那萬毒血掌,雲前輩用了十載年華才創成,現身江湖卻最多只兩年而已,此後竟失傳了。」

  南宮雪搖頭:「未必,她既是殺了白氏雙俠便自盡了,想必那萬毒血掌的心法也有可能落入旁人手中,或許是白家人。」

  李遊點頭:「正是。」

  江湖謠看著他們,驚疑不定:「但如今並未聽說還有人會這種掌法,莫非此案……」

  李遊微笑:「我們也不過是揣測罷了。」

  江湖謠便不再問:「雲碧月一生孤苦居無定所,又不與親朋好友相認,將萬毒血掌的心法帶在身上倒也有可能,但那夜之事並未有人親見,如何查起?」

  南宮雪微笑:「既無人親見,江姑娘又怎會打聽得如此詳盡?」

  江湖謠愣了愣,也笑了:「不錯,傳言總是人放出來的,但如今要問這些故事是哪一個先說出來的,只怕也無人知道。」

  「當年他們了斷之處,可是在斷情山莊?」

  「不錯。」

  斷情。

  楊念晴暗暗歎息,若非雲碧月愛極了白二俠,事情也不會變成那樣。一個女人若是不愛那個男人,就算被退婚,也不至於如此怨恨,只有愛,才會讓她不顧一切,用十年青春去練那種殘忍毒辣的掌法,然後將它用在所有風流負心的男人身上。

  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沉默半日。

  江湖謠站起身道:「天色不早,我出來這許久,也該回去了。」

  眾人也都跟著站起來。

  江湖謠略略一禮,卻又忽然轉向李遊,笑道:「你要當心了,蕭鈴兒與秦如水她們都在金陵。」

  李遊果然苦笑。

  他也有怕的人?楊念晴看看一臉頭疼的李遊,卻無意中瞟見江湖謠那雙半開半合的眼睛裏滿是喜意,整個人看上去更加明媚鮮妍。

  她立刻恍然了,暗自好笑。

  蕭鈴兒,秦如水,都是女人的名字吧?這色狼怕被女人纏。見李遊不喜歡她們,這位大美女自然該高興了。

  「我走了。」

  李遊點頭。

  一直沉默的何璧忽然開口:「天色已晚,叫老李送你。」

  「不必。」江湖謠微微一笑,垂下頭,卻還是不經意看了李遊一眼,「你們既有事,我自己回去無妨。」

  李遊卻已笑著走向門:「貴客駕臨卻不送,在下豈非也成了狂妄之輩。」

  看他們走出去,楊念晴這才賊笑著拍拍何璧的手臂:「原來你也看出來了,那個美女雖然嘴上說不要他送,其實心裏高興得很呢。」

  何璧皺眉,居然也配合道:「她是個不麻煩的女人,你該學學她。」

  南宮雪笑著搖頭。

  楊念晴果然吼起來:「你爺爺的什麼意思!我是麻煩?」

  何璧道:「女人不應如此說話。」

  「我……」楊念晴發現自己實在懶得找語言跟他吵了,「算了算了,不跟你這人計較,封建!」

  倒是南宮雪負手踱到了窗邊。

  「究竟那萬毒血掌的心法落到了誰手裏?」喃喃的聲音,「事隔三十年,何兄,你我如今又該從何查起?」

  何璧皺眉不語,似也在思索……

  楊念晴想了想也沒有頭緒,便無聊地走到小几邊的椅子上坐下,誰知目光這麼一瞟,卻無意中看到了幾上江湖謠帶來的那碟糕點。

  做得真精緻啊,色香俱全!

  楊念晴不由伸手取了一塊,嘗了嘗。

  哇!太棒了!

  軟綿綿的,甜而不膩,古代點心製作水準還真不低。楊念晴暗暗讚歎,忽然又看到了旁邊被李遊搶走的那份蛋糕。

  模樣也太醜了點,擺在這旁邊簡直連陪襯都算不上!

  她悲哀地歎了口氣,自己的孩子自己愛,好在味道好像也還可以,他們吃得也滿快嘛……真有這麼好吃?

  想到這,楊念晴好奇地拈起一塊放在嘴裏。

  怎麼是硬的!

  又乾又硬,一口沒吞下去,差點噎住。

  楊念晴怔住。

  看看那邊毫無察覺的兩人,再看看手上剩下的蛋糕,她心中有些堵,他們倆肯定是不好意思說出來,才故意做出好吃的模樣來安慰她的!

  可那個混蛋李遊為什麼要說好吃,故意騙人出醜?

  眼淚不爭氣地湧上來了。

  半晌。

  楊念晴默默站起來,走到桌邊,將所有的未吃完的蛋糕都倒在了一起。

  何璧目光一閃,抬頭看著她不語。

  南宮雪卻轉過身:「你……」

  「難道你們沒發現,其實這個做得很難吃。」她勉強一笑,「我本來不會做,這是第一次,你們也不要勉強吃了。」

  說完,她不再看二人,飛快收拾起東西就走出門去……

  分明是初冬的夜,卻格外的寒冷,待楊念晴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時,窗外,風露已經很重了。

  坐在窗邊,她苦笑。

  若不是他們幾個,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原來自己在這古代還真是一無用處!這裏始終不屬於自己,失蹤這麼久,老媽肯定急死了……

  但怎樣才能回去?

  發呆。

  忽然,門輕輕響了幾下。

  她愣了愣:「誰?」

  「小念?」溫和的聲音,「可睡下了?」

  南宮雪?

  楊念晴遲疑著,走過去打開了門。

  南宮雪果然站在門外,俊美的臉上依舊帶著典雅親切的微笑:「果真沒睡。」

  看著他,楊念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垂頭走回窗邊坐下。

  南宮雪搖搖頭,走了進來,卻並不掩門。

  「夜涼,該關上窗戶睡才好。」他緩步走到窗邊,伸手關上了窗戶,隨即轉過身看著她笑道,「還在難過?」

  楊念晴不語。

  南宮雪靜靜看著她片刻,忽然道:「我自小到大,已不知見過多少美味了。」

  「對不起。」楊念晴終於抬起頭,抱歉道,「我真的是第一次做,不知道有那麼難吃,如果知道,我也不會叫你吃的。」

  「錯了,」南宮雪微笑,「其實並不難吃。」

  楊念晴愣了愣:「你不用安慰我,我也沒那麼難過了。」

  「的確不難吃。」冷冷的聲音響起……

  竟是何璧。

  不知何時,他已站在了旁邊。看著這個冷漠的「神」居然也會開口安慰自己,楊念晴不由心中一熱,眼圈紅起來了:「謝謝你們……」

  南宮雪搖頭:「倒並非安慰,在下只是覺得,拿雞蛋來做實在新鮮,只是硬了些,倘若做得好,味道必定不錯的。」

  楊念晴立刻擦擦眼睛,點頭。

  「對,蛋糕本來是很軟的,我也沒想到會那麼硬,」她想了想,「一定是我打蛋清的時候沒有打好,發酵不行,還有很多東西這裏也沒有。」

  南宮雪含笑點頭:「你既知道,下次必定能做好了。」

  說了這番話,楊念晴已不再那麼難過,她也知道南宮雪是在安慰自己,心中更加感激——今天他生日,自己倒請他吃了這麼難吃的「蛋餅」

  「南宮大哥,真對不起……」

  「在下已許多年未曾過生日了,難為你想著,」南宮雪打斷她的話,笑道,「待下次你的蛋糕做好,莫忘了請在下嘗嘗。」

  楊念晴看著他半晌,笑了:「OK!你放心,我楊念晴以後絕對會用心鑽研,做出好蛋糕,成為大宋第一的蛋糕師,你們都等著吃吧!」

  南宮雪忍住笑,搖搖頭。

  何璧看看她,冷漠的俊臉上居然也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早些睡,明早起程回南宮別苑。」

  送走他們兩個,楊念晴已不怎麼難過了,心情漸漸好起來。其實這古代也沒有那麼壞,至少,交到了幾個很好的朋友……

  她關上門,走到床邊準備脫衣服休息。

  忽然——

  一個磁性的聲音響起,夾雜著歎氣聲:「麻煩姑娘脫衣服前,最好先瞧瞧房間有沒有人。」

  「啊!」她嚇得蹦開兩步,「誰?」

  翩翩一襲白衣,悠然立於燈旁,長長的睫毛掠起淺淺的陰影,雙目中滿盛有趣之色,不是李遊是誰!

  楊念晴第一個反應卻是望望四周:「你怎麼進來的?」

  「他們走我就進來了。」

  就那麼一會兒功夫,自己站在門邊居然都沒有發覺,好快!

  楊念晴瞧了他許久,忽然冷哼一聲,往床上坐下:「你來幹什麼!」

  「自然是一睹我們大宋第一蛋糕師的風采了。」

  原來他都聽見了!

  楊念晴不由尷尬萬分。

  「沒找你算帳就是你的運氣,你什麼意思!」她冷笑著跳到李遊旁邊,指著他的鼻子,「幹什麼故意騙我?還要我拿去讓他們吃,想看我出醜?」

  「你難道就不能客氣些。」李遊看著她的手,苦笑,「在下雖然騙了你,你的蛋糕卻也吃得在下沒了胃口,扯平了好麼?」

  楊念晴愣了愣,垂下手。

  這難吃的「蛋餅」他倒是吃得最多的,一開始他就把她那份搶過去,就是因為怕她發現難吃吧?

  「我本來就要倒掉,你說沒事。」嘀咕。

  「既做了出來,如何又倒掉?」李遊長眉一挑,「你也看見了,南宮兄與老何絕不會嫌棄,何況你若就此不做了,大宋豈非又少了個蛋糕師?」

  「你看什麼?」

  「你真像我的老師,就差戴個眼鏡,」楊念晴歪著頭瞧了他片刻,洩氣地坐下,「說真的,我只是沒想到自己在這裏會變得這麼沒用。」

  李遊皺眉:「沒用?」

  楊念晴瞪眼:「不是沒用,是我學的東西在這裏都用不上。」

  說完,她又悶悶道:「我現在真的很想回去,可是又回不去,或許……」

  「如何?」

  怎麼穿來就怎麼穿回去,穿越原則啊……

  楊念晴仔細想了想,忽然跳起來抓住他的手,喜道:「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或許你再把我往天上一扔,我就可以回去了!」

  李遊詫異地瞧著她,像是從沒見過她似的。

  楊念晴被看得十分不舒服,兩眼一瞪:「喂,我很正常的,我說的全是真話,你那天可親眼看見了,我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看我做什麼!好像我是瘋子一樣……」

  李遊終於歎了口氣,點頭:「對,你不是瘋子,你只是傻子。」

  說著,那俊逸的臉上雙目一瞇,頓時,熟悉的、許久不曾出現過的、佛祖般動人的神秘微笑又蕩漾開來!

  不好!

  楊念晴立刻條件反射地就要逃,可惜,每一次意識到危險的過程都很快,但每一次,執行速度都是個無法解決的大問題。

  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床上了。

  你爺爺的!

  「李遊!」她火了,坐起來大吼,「你這混蛋,能不能不要老拿我當暗器用!」

  「你該早些習慣做暗器才是,否則在下哪天果真如你所願,將你扔上天,你豈不是要被摔得跟你的蛋糕一樣?」

  說完,李遊已拉開門走出去了。

  楊念晴愣了半天,回過神,忽然冷汗直冒。

  有道理!要他把自己扔上天是小意思,關鍵是上了天萬一穿不回去,掉下來摔成「肉餅」,這才是個大問題,那傢伙是不會那麼好心來救的,這事一定要謹慎考慮……

 

第二十八章 墓地之謎

  果然,第二日清早四人便動身了,何璧等決定改水路。

  這些日子風塵勞頓,好在楊念晴並不是古代的嬌小姐,倒也沒叫累。船行一日,傍晚竟沒有趕到市鎮碼頭,只泊在了一座山下。那山雖不算高,卻也景色深幽,但見雲霧浮蕩,古松皚皚,古柏森森。

  李遊負手立於船頭,悠閒得如同一朵白雲。

  他看了那山半日,笑道:「雖為斷情,其實癡情,久聞『斷情山莊』之名,想不到今日竟有緣路過,難得。」

  斷情山莊?楊念晴想起來,這不是雲碧月死的地方嗎!她仔細看了看,攛掇他:「不如我們上去看看吧。」

  李遊點頭,看著何璧:「如今既無線索,上去走走也無妨。」

  南宮雪微笑:「既是有幸路過,若不去拜會一下那位癡情的前輩,實在遺憾。」

  斷情山莊坐落在半山。路上但見古木蒼翠、曲徑逶迤,泉水泠泠,牧笛聲聲。四人行了大約半小時左右,便見一座古樸的山莊鑲嵌在昏昏的暮色裏,半掩于雲霧蒼柏間。

  門庭冷落,寂然無聲,別透著一種淒涼落寞之態,似乎並沒有人住。一塊古老的牌匾上,刻著幾個褪色的大字:

  一夢山莊。

  看著那塊匾,楊念晴不解:「不是叫斷情山莊麼?」

  南宮雪搖頭:「昔日『白氏雙俠』本將此地起名為一夢山莊,只因有了雲前輩的癡情,江湖朋友才送了這斷情之名。」

  「原來是這樣。」她明白過來,走上前,敲了敲虛掩著的門,「有人在嗎?」

  半日。

  門內靜悄悄的,沒有回答。

  楊念晴回頭看著三人,喪氣道:「恐怕這裏已經沒人住了吧?」

  李遊歎了口氣。

  南宮雪卻笑了,看著門前石階:「不會。」

  石階上乾淨得沒有一片落葉,殘留著幾絲笤帚掃過的痕跡,一隻山雀輕輕落在上面,又蹦又跳地跑了幾步,看上去悠閒極了。

  楊念晴繼續拍門,嗓門提高了八度:「請問有人在嗎?」

  這次果然有回應了。

  「就來,咳咳咳……就來!」一個蒼老、渾濁的聲音隱隱從門縫中傳來,還夾雜著咳嗽聲……

  開門的是個瘦小的老頭,大約七八十歲,鬚髮皆白,手上拄著根粗糙的拐杖,待聽說是借宿後,他立刻將眾人讓進門去。

  老人家在前面帶路,引著他們往裏面院子走:「咳咳……這裏已許多年沒人來了,東西都粗陋,只怕怠慢了你們這些年輕人。」

  他一面走,一面斷斷續續地說著,不時還捂著胸口咳嗽幾聲,這副病態落魄的模樣使他看上去仿佛更老了十幾歲。

  楊念晴有些同情:「這裏只有您老人家一個人嗎?」

  老人搖搖頭:「是啊,走的都……咳,走的都走了,死的死……如今只剩我一個孤老頭子守著,唉……」

  南宮雪皺眉:「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老朽姓任,什麼前輩,」老人自嘲地笑了聲,也並不問他們的名字,只點頭道,「謙遜有禮,不驕不躁,如今這江湖,也全靠你們這些年輕有為的後生了。」

  南宮雪適當地謙遜了幾句。

  說話間,那任老伯已領著眾人進了個小院……

  小院也十分清靜整潔,一色的白石板鋪成的地面,沒有任何裝飾,牆頭松枝透著冷冷的翠色,顯得有些蕭索。

  「這裏是昔年我家兩位少主人留客之處,已多年未有人來,東西都十分簡陋,幾位莫要見怪。」任老伯一面說,一面將四間房指給了他們。

  楊念晴暗暗歎氣,看來他口中的「兩位少主」,就是當年的「白氏雙俠」了。

  南宮雪黯然片刻,拱手微笑道:「不知白前輩與雲前輩的墓地在何處?煩老伯指引一下,我等也該拜上一拜。」

  任老伯微微一愣,隨即搖頭:「原來你們也是慕名而來,這些年已不知有多少男女少年前來祭拜了。」

  說著,他又咳嗽一陣,歎了口氣:「事隔幾十年,雖是癡情所至,卻難善終,他們都沒有什麼好結果,你們又何必癡迷於這些無稽之談。」

  南宮雪笑道:「前輩說的是,只不過我等既已來了,又身為客人,不去拜會主人總是失禮的。」

  這「主人」,自然也是指白氏雙俠了。南宮雪並不提其他,只說拜會主人,理由又體面,又叫人不好拒絕。

  見他對舊主人言語頗為尊敬,任老伯果然笑了:「難得你們有心,咳咳……既如此,各位請隨我來吧。」

  松蓋蒼穹,鬱鬱蔥蔥。兩座墓碑靜靜立於暮色之中,十分淒涼,山谷松風陣陣,更平添了一股陰森之氣。

  任老伯凝視著墓碑,目光悲涼,卻又充滿了慈愛,宛如看著自己的親人小輩:「這是二公子與二夫人,那邊是三公子。」

  暮色更濃,墓碑上的字已經看不太清楚,只隱約見得有「……白無非……唐氏……」幾個字。楊念晴暗暗歎息,看來白二俠終究是與原配妻子葬在了一起,可憐雲碧月的萬般癡情,至始至終也只是個悲劇。

  南宮雪看了看墓碑,也輕歎道:「白二俠與夫人感情甚好。」

  任老伯點頭:「正是,可惜……」

  他沒有再說下去。

  ——可惜,那次退婚卻毀了另一個女人的一生,也毀了他和妻子的一生。這一切到底是誰的過錯?

  眾人皆按江湖禮節拜了拜,再站了片刻,任老伯看看天色,就要領著眾人走。

  李遊忽然道:「三夫人與白三俠沒在一處?」

  任老伯微愣,解釋道:「三夫人與三公子成親第二年便病故了,可憐她走得早,咳……只因有先生說她的舊墳不宜動土,動則大凶,因此三公子後來才未能與她合葬。」

  李遊這才點點頭。

  楊念晴卻急著要見雲碧月的墓,只顧催促他們快些走。

  哪知,任老伯答應著,卻已轉過身,領著他們往回走了……

  李遊看看南宮雪,二人皆苦笑——他只說要見主人,果然任老伯就只帶他們來見主人了,對雲碧月的墓隻字不提。

  楊念晴卻不管那麼多:「還有個人的呢?」

  任老伯停下腳步,卻並不說話,只伏在拐杖上不停地咳嗽,似一口氣喘不過來的樣子。

  楊念晴忙伸手扶著他:「您慢點,不用急的。」

  「老毛病,多謝多謝。」他終於停住咳嗽,直了直身,笑道,「並非不讓你們見她,只是,老朽也並不知她的墳墓在哪裡。」

  他竟不知道雲碧月的墓?

  眾人愣住。

  任老伯似明白他們想的什麼,搖頭道:「只因他三人的後事都是二夫人料理的,如今二夫人也已不在,所以……」

  原來他們的後事竟是白二俠的原配妻子唐氏料理的,她自己如今與丈夫葬在了一起,至於當時她究竟如何處置那個苦戀著自己丈夫、卻又親手殺害他的癡情女人,已無人得知了。

  而如今,雲碧月沒有墓……

  是夜,燈光低暗不明,甚至帶著些慘碧之色,襯著牆頭松枝,頗有些「鬼燈如漆」的陰森,因此,窗外的夜也顯得分外蕭索寂寞。

  任老伯也安排了幾道清淡的小菜,眾人將就吃了些,便坐下來談話。

  「老伯在白家已許多年了?」

  任老伯點頭:「正是,便是兩位少主……」

  說到這裏,他又咳嗽一陣,喘了口氣:「便是兩位少主,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如今,我這白髮人還未走,他們反……」

  他不再說下去。

  不知何時,外面竟已下起了雨,雨聲並不大,浸在黑夜中,更顯寂寥淒涼,窗外甚至連一聲蟲鳴也沒有。「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冷清的夜,淒風苦雨,昏昏的油燈照著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和他那滿頭的白髮。

  楊念晴只覺鼻子一陣陣發酸。

  李遊忽然道:「難道白家就無一個主人了麼?」

  任老伯搖頭,神態淒涼:「二公子膝下無子,三夫人又去得早,三公子並未再娶,昔日白家何等風光,不想竟淪落至此,無人傳承香火……」

  說完,他擦擦老眼。

  對面這樣一個可憐的老人,眾人竟不知要如何安慰他。

  倒是他自己又抬頭笑了:「你們定是想問些什麼吧,如今已許久無這般熱鬧了,平日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何璧與李遊對視一眼,又看看南宮雪。

  南宮雪點點頭,臉上又浮起溫和親切的笑容:「敢問老伯,不知當年那件事……老伯可曾親見?」

  任老伯一愣,點頭。

  四人大喜。

  雲碧月生平居無定所,可能會將萬毒血掌的心法帶在身邊,那夜她在這裏殺了白二俠,然後自盡,心法或許被白家旁人所得,只要找出它的下落,想必兇手也就浮出水面了。

  李遊立刻問道:「當時除了老伯在,還有誰?」

  任老伯想了想:「當時,兩位少主只要與雲姑娘了斷,旁邊也只有老朽一人遠遠守著,咳……後來見他們出了事,老朽與二夫人才過去,不想他們三個都已經……隨後便是二夫人料理了。」

  楊念晴急忙道:「一切都是二夫人辦的?」

  「不錯。」任老伯似有些詫異,「你們問這些做什麼?」

  眾人沉默。

  李遊歎了口氣:「萬毒血掌的心法落入了別人手上。」

  「什麼!」任老伯大驚,激動得站了起來,誰知他還未說話,卻又立刻捂著胸口,不停地咳嗽喘氣,直折騰了好一陣子,才勉強安靜。

  「那人是誰?」掩飾不住語氣的激動。

  李遊目光一閃:「我等只知道,那人已用萬毒血掌害了許多人命,只怕還有更多人要因此喪命。」

  任老伯似也呆了,仿佛在想著什麼。

  南宮雪道:「老伯當日可曾見過那心法?」

  被他這麼一問,任老伯這才回過神,搖頭:「當日老朽助二夫人料理他們的後事,並未見過什麼心法。」

  說完,他又看看窗外:「夜深,老朽就不打擾你們了,早些歇息吧。」

  眾人立刻站起來。

  他擺擺手,提起燈籠就要走。

  李遊忽然道:「老伯且慢。」

  任老伯回過身,疑惑地看著他。

  李遊眨眨眼睛,居然露出一副孩子般好奇的模樣:「當夜之事,既是老伯親眼所見,不知是否果真如傳言中那般?」

  任老伯愣住。

  半晌。

  「相去不遠。」

  說完,他拄著拐杖,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第二十九章 誰在偷聽?

  房間裏又重新沉寂下來。

  楊念晴洩氣地坐下:「雲碧月的後事是那個二夫人處理的,但二夫人卻已經死了,就算那心法當時落到了她手上,我們也不知道她給了誰,現在又沒線索了。」

  無人回答。

  她覺得沒趣,又自言自語:「這老人家真可憐,一個人住在這裏,病成這樣……」

  何璧忽然冷冷道:「未必。」

  南宮雪也笑了:「他武功不差。」

  楊念晴嚇了一跳。

  想不到這個看似已風燭殘年、病怏怏的任老伯居然也身懷武功!

  「但他不像在說謊。」

  「不錯。」南宮雪點頭,「他聽到萬毒血掌的消息時,也是意外的,該與此事無關,或許……雲碧月並沒有將那心法帶在身邊,只不過,他為何又不願糾正傳言之誤呢?」

  「傳言之誤?」

  「既是傳言,自然有不實之處,」李遊笑道,「我也懷疑這個傳言許久了。」

  楊念晴卻想不出來哪裡不對:「怎麼?」

  南宮雪微笑:「當日之事,江湖皆說是雲碧月要殺白三俠,是白二俠出來替兄弟受了那一掌,白三俠見兄長為自己而死,也悲痛自盡。」

  楊念晴想了想:「好像是。」

  南宮雪道:「你不要忘了,『白氏雙俠』也是極負盛名的劍客,他們的武功並不在雲碧月之下,白三俠不至被她逼得如此,要靠兄長出來替他受那一掌。」

  李遊轉過身:「不錯,萬毒血掌就算再狠毒厲害,『白氏雙俠』的劍法也必定敵得過,除非,他們有愧於她。」

  何璧皺眉:「白二俠有愧于她是真,但白三俠又與她有何干係?如何對她忍讓至此?」

  楊念晴想像力很豐富:「難道白三俠也喜歡她?對不起她?莫非她被那個白三俠占了便宜?她不是個大美女嗎……」

  何璧不作聲,南宮雪咳嗽一聲。

  「白三俠與原配夫人感情也是極好的,他二人本是表兄妹,」李遊看著她,歎氣:「在下總有些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

  「我只是推測可能的事實,封建!」楊念晴習慣性地翻翻白眼,「照你這麼說,現在半夜三更的,你們怎麼還和我在一個房間裏,不怕壞了我的清白?」

  何璧忽然道:「這是我的房間,你若害怕,可以叫老李把你丟出去。」

  她立刻閉上了嘴。

  南宮雪忍住笑,岔開話題:「那雲碧月前輩倒的確是位有名的美女。」

  李遊點頭:「不錯,美女的麻煩總是比別人多些。」

  楊念晴撇撇嘴。

  「她是大美女,結果還不是被甩了,」她想了想,好奇,「難道那個姓唐的二夫人比雲碧月還漂亮,所以白二俠才退婚?」

  李遊長眉一挑:「男人未必都喜歡漂亮女人。」

  楊念晴喪氣:「管他喜歡誰!張明楚那邊是查不下去,柳煙煙死了,沒人知道那個半夜來找他的人是誰,現在雲碧月的事也沒頭緒,怎麼辦?」

  何璧忽然看著李遊:「你說過,唐驚風生前似與夫人不睦?」

  李遊點頭:「據說一年前他們就有些不睦了,半年前還曾大吵了一架。」

  何璧冷冷道:「離他失蹤不久。」

  南宮雪歎了口氣,看著漆黑的窗外:「或許也只有從此事查起了,但願他只是提防我們,不要再害人才好。」

  李遊拍拍他的肩膀:「此事倒也並非全無可疑,葉夫人貞靜賢淑,與唐堡主感情甚好,江湖傳言她連大聲說話的時候都不曾有過,又怎會對唐堡主發脾氣?」

  南宮雪微微一笑,想了想:「二十三年前,唐堡主娶葉夫人時,就發過誓,絕不再娶第二個,他夫妻二人這許多年的確未曾有過口角。」

  楊念晴又不贊同:「男人,說不花心是假的,多半是那個唐堡主表面不納妾,卻在外面金屋藏嬌,被老婆發現,所以怒了!」

  沉默。

  李遊看看南宮雪:「原來無論是美是醜,只要是女人,對這方面的事都敏感得很。」

  楊念晴呆了半天,才發現他這話的用意,正要發飆,卻被何璧打斷:「唐堡主為人方正,斷不會如此,倒是葉夫人,似乎從沒有人提起過她的來歷。」

  李遊忽然眼睛一亮:「不錯,你這話說得很是時候。」

  南宮雪皺眉看著二人:「是否該先去唐家堡?」

  沉默片刻,何璧點頭。

  李遊卻已靠在了椅子上,看著何璧的刀,雙目中又露出有趣之色:「據說葉夫人也是江湖少見的美女,可惜未知芳名。」

  楊念晴撇撇,正要說話諷刺。

  忽然——

  一聲冷笑在窗外響起:「她自然該叫隨雨。」

  是個女人。

  她說這話顯然並無惡意,但對葉夫人的態度卻似乎並不好,語氣還帶著許多嘲諷,似乎很不屑提起這個人。

  眾人相互看了看,南宮雪緩緩站起身,整整衣袂,拱手向窗外一禮,微笑道:「前輩何不現身相見?」

  話音未落,楊念晴只覺得眼前一花,再看時,已有個白色人影站在了面前。

  竟是個三十幾近四十歲的中年美婦,纖纖素手上,握著枝長長的洞簫。冰雪之姿,形容優美,很明顯,歲月的流逝並未將她的美貌帶走半分。楊念晴暗暗讚歎,一個女人到了三四十歲居然還這麼漂亮,實在是保養功夫到家。

  大凡喜歡穿白衣服的女人不是特別單純,就是特別冷傲的。果然,中年美婦臉上罩著一層淡淡的霜色,更顯出十分高貴冷漠來。

  南宮雪微笑:「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賤名不足掛齒,」中年美婦忽然打斷他的話,「但你們所說那唐驚風的葉夫人,我倒知道些來歷。」

  眾人立刻凝神。

  「她原本並不姓葉,」美婦想了想,「該是姓白。」

  楊念晴失聲:「姓白?」

  眾人皆激動了,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雲碧月死後,心法極大可能落入白二夫人手裏。雖然她並無後代,但不能排除她將心法交給旁支族人的可能。

  「她原本也不叫隨雨,」美婦掃了眾人一眼,忽然問出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你們可記得當年的陶門?」

  楊念晴疑惑。

  李遊略愣了愣,笑道:「當年陶門位列七大門派之一,陶化雨門主也是年輕有為的俠士,與唐驚風、柳如號稱『把臂三俠,』可惜卻因謀反被誅,已近二十四年了。」

  南宮雪不語,何璧卻忽然冷笑一聲:「謀反,只怕另有內情。」

  「不錯。」李遊點頭,「此事當時便轟動江湖,許多人開始都懷疑他是被陷害,唐驚風與柳如曾發誓要徹查此事,但當年朝廷從唐家地下掘出大批火藥兵器也是許多人親眼所見,事實俱在,實在無從辯駁,此事便擱下了。」

  南宮雪喃喃道:「或許他果真是謀反。」

  李遊沉吟道:「謀反未必,只怕是樹大招風,陶氏一門在陶化雨門主帶領下,名聲日顯,受朝廷猜忌也是可能的。」

  美婦冷嗤一聲,臉上浮現出悲哀之色,半晌才搖頭輕歎:「陶門主那樣一個人,絕不會謀反,可憐那兩個孩子。」

  眾人黯然,楊念晴卻不解:「孩子?」

  「陶家神童,三歲即過目成誦,」李遊歎了口氣,「可惜他們遇難時也還不滿四歲。倘若還在,必定也是年輕有為之士。」

  三歲就過目不忘?!

  楊念晴無語。

  南宮雪沉默半晌,微笑:「如今是不是謀反已不重要,縱然是被冤屈,陶家上下那百多條人命又叫誰來補償?」

  美婦不再言語……

  何璧沉聲道:「此事與葉夫人有何關係?」

  「自然有關,」美婦冷冷看他一眼,「那位葉夫人當前就寄居在陶家,後來陶家出事,幸得陶化雨門主將她提前送了出去,才倖免于難,陶門主死後,她雖易名隨雨,卻還是嫁與了唐驚風。」

  說完,她輕輕冷笑一聲,面露嘲諷不屑之色。

  南宮雪立刻反問:「夫人如何知道?」

  美婦愣了愣,皺眉:「自然是聽一位故人說起。」

  「既是傳言,總有訛傳之處。」

  「他的話斷不會假。」美婦冷冷道,「當年,他與陶化雨乃是好友。」

  沉默。

  李遊道:「她既姓白,如何又到了陶家?」

  美婦搖頭:「這些事我也只是偶爾聽說,至於她以前的來歷,我卻是不知道了。」

  原來葉夫人竟姓白,還是與陶家有關,陶化雨死後,她就易名隨雨,隨雨……她與陶化雨之間是不是也有過一斷道不清的感情糾葛?或許只因陶化雨死了,她才另覓歸宿,嫁給他的把臂兄弟唐驚風?

  每個人心中都這麼想,但更令眾人想不通的是,倘若她就是萬毒血掌的傳人,殺別人還好說,殺唐驚風與柳如卻沒理由了。當年唐驚風、柳如與陶化雨並稱『把臂三俠』,情同手足,既然她與陶化雨感情不一般,又怎會害他的兄弟,何況其中一個還是對她用情至深的夫君……

  房間十分安靜,桌上燈光似乎越來越暗,窗外颯颯的雨聲聽在耳朵裏,更覺得大了些,雨水順著屋簷滴個不停。

  南宮雪打破沉默:「葉夫人溫婉賢淑,江湖人人盡知,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美婦微微一嗤。

  李遊卻也跟著點頭:「說實話,我也不信。」

  何璧冷冷道:「兇手未必都寫在臉上要你相信。」

  楊念晴正要開口說話——

  忽然,一道白影如閃電般劃過,眨眼之間,椅子上的李遊竟已不見了!

  何璧與南宮雪相視一眼,都開門走了出去。

  見幾個高人都出去了,楊念晴反應過來,立刻緊緊跟在白衣美婦身邊,東張西望,謹慎地跟著她往門外挪,見她這副模樣,白衣美婦愣了愣,笑了。或許正因為她平日不愛笑的緣故,所以這淡淡的笑容看上去也顯得分外親切,透著幾分長輩該有的慈愛之色。

  李遊站在簷下。

  何璧皺眉:「走了?」

  李遊苦笑。

  風聲雨聲颯颯一片,更夾雜著陣陣松濤,哪裡聽得清其他聲音!楊念晴望望四周,十分心虛——他是誰?為什麼在外面偷聽?難道又是那個神秘兇手?他現在到底躲在哪裡?

  何璧沉聲道:「閣下是誰,何不出來相見?」

  沒有聲息。

  但凡行走江湖的都知道,雨夜跟蹤或者逃命都極其容易,但要追拿別人卻是最難的,何況那人武功明顯不弱,只怕此時早已走遠了。

 

第三十章 驚夢

  眾人重又回屋坐下,心情都不太好。

  楊念晴道:「葉夫人姓白,可惜不知道她以前的來歷。」

  南宮雪想了想,朝美婦拱手:「不知此事前輩聽誰說起,可否帶我們去見見那位朋友,我等還有些事想當面向他請教。」

  美婦慢步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沉默許久,搖頭:「我已有許多年未曾見過他……」

  眾人皆不解。

  「在下倒猜出了幾分,不知對不對。」李遊忽然看著她笑了,「昔日『寒劍冷簫』名動江湖,前輩可是冷清冷夫人?」

  美婦果然愣了愣,隨即淡淡道:「劍便是劍,簫便是簫,其途各異,放在一起反倒無趣,如今並無什麼『寒劍冷簫』,只有冷簫與寒劍。」

  原來她叫冷清。

  李遊笑道:「夫人口中那位朋友,可是楚大俠?」

  冷夫人不語。

  見她猶豫,南宮雪道:「據說楚大俠已退隱江湖多年,俠蹤難尋,倘若夫人有事,不妨先將住處告訴我等,我們自去登門拜訪……」

  「不必。」冷夫人忽然打斷他的話,轉過身,「我帶你們去。」

  月光浩浩如水,流得屋頂、地面仿佛飛霜鋪銀一般,透著種淒厲的白。遊廊上,燈籠隨風搖晃,卻並沒有點上。

  雖然楊念晴並不怎麼明白,冥冥中卻還是有種強烈的感覺:這必定是中秋。

  這地方好熟悉……

  斷情山莊?

  斷情山莊怎會變成這個樣子?白天就不是這樣啊!李遊他們人呢?南宮雪呢?冷夫人呢?還有那個守門的任老伯……見鬼了!

  難道是自己亂跑迷了路?怎麼才能回房間?楊念晴茫然看著四周,不知不覺順著遊廊直往前走去……

  滿浸月華,幾棵桂花樹靜靜立於庭院中,影映如畫,似有香味飄來。

  原來斷情山莊裏還有這樣一個院子!

  景色真美!楊念晴暗暗讚歎,一瞬間居然連該有的戒心也消失了,只顧東張西望,一邊看一邊朝前走。

  桂花樹下,竟還有人。

  一個三十幾歲、身著青衫、神情超然、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手持書卷,長身玉立於庭前,仿佛正在對月吟誦。

  月華如練。

  圓月、桂樹、書卷、男子,組成了一副絕美的畫面。

  一切寧靜之致。

  楊念晴幾乎看呆了。

  身旁,有人緩步走過……

  是個五十來歲的老人,眉目和藹。

  奇怪!自己分明就在他眼前,他卻仿佛沒看見一樣,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了。楊念晴暗自驚訝不已,越看他,卻越覺得熟悉。

  這是誰呢?

  沒等她想起來,老人已走到中年男人身邊,帶著長輩對晚輩的十分慈愛之色:「無憶,天已晚了,該早些睡才是。」

  中年男人微笑:「如此月色,縱然睡也是睡不著,不如出來走走看。」

  老人搖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已不是小孩子,任叔放心。」中年男子笑道,「你老人家先去歇息吧,我再看看也就好。」

  「跟你二哥一樣,這些年輕人,倒嫌我囉嗦!」

  老人自己說著也笑了,轉身就要走。

  誰知,中年男子忽然目光一閃,沉聲喝道:「誰?」

  頃刻。

  一陣冷笑聲響起……

  原本空空寂寂的屋頂,一片白皚皚的霜色中,赫然多了一抹紅影。

  竟是個女人。

  緋紅。

  如火燒的雲霞。

  她只是隨意站在那裏,看去卻無比的絢麗、熱烈、耀眼、端莊,仿佛一個淩波而來、絕代風華的舞姬,正站在舞臺最高處,用最優美的姿態,迎接著台下所有狂熱的歡呼與掌聲。

  剎那間,所有的風景似全都為她而設。

  好美!同樣身為女人,楊念晴也不得不心生嚮往。這個美麗的女人到底是誰?她看上去好像還不到三十歲吧?

  一襲紅衣,帶著醉人的熱情,美得如同繽紛的火焰。

  她的聲音也很美,卻刺骨如冰:「你竟然還睡得著?」

  中年男人愣了許久,這才失聲道:「雲兒!」

  她冷笑:「我以為你早已忘了這名字。」

  中年男人靜靜地看著她,似又呆住了。

  旁邊的老人回過神,面露喜色:「小碧,果真是你?」

  「是我。」她高高站在屋頂,紅色衣袂被山風吹得飛揚起來,整個人似要乘風而去,「既要躲我,為何不再走遠些?」

  老人看看身邊的中年男人,黯然。

  中年男人望著她,嘴唇動了動仿佛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十二年了……也是中秋,卻沒有月亮……」

  她遙望著天上明月,喃喃念叨,似癡似醉,忽然,那美豔的臉上,又有一片深深的怨毒之色浮現出來。

  她一字字道:「十二年,白無憶,你竟然還睡得著?」

  白無憶?

  楊念晴隱約覺得這名字十分熟悉,想了想,她忽然嚇了一跳:這不是當年白三俠的名字麼!但「白氏雙俠」都死了二三十年了,任老伯今天還帶著去看過他們的墳,怎麼他又活了!

  她冷汗直流,然而下一刻,腦中卻又開始模糊了,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強迫她承認這個事實:他們還活著……

  他既然是白無憶,又叫這女人雲兒,那這女人就是——

  雲碧月!

  她就是雲碧月,難怪這麼美,果然是有名的美人!

  楊念晴詫異無比。她恍惚還是記得,雲碧月明明是被白二俠退了婚的,但如今她來找白三俠幹什麼?。

  白無憶看著她半日,竟歎了口氣,轉過身去了。

  「不敢見我?」雲碧月冷冷看著他,「你怕什麼?枕墨閣,你在那裏住了二十多年,如今也害怕提起來了?」

  白無憶沉默。

  老人似有不忍,企求地看著她:「好孩子,事情已過了這許多年,他當年……實在是有苦衷的,你就看在任叔的老臉上,不要說了,可好?」

  片刻。

  雲碧月搖頭,忽然笑得更大聲:「我為何不說!他有苦衷?這十多年他不是過得好好的麼,你為何不問問他如今怕什麼?」

  老人愣住。

  白無憶卻轉過身,靜靜看著她:「雲兒,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如今你若要殺我,我也決無怨言,只求你不要再問,可好麼?」

  雲碧月冷笑一聲:「殺你?一條命還我……原來你早已想好了,倒果然是合算得很,一死了之,什麼都不必管了。」

  白無憶黯然:「我……」

  「你?」她忽然截口打算他的話,「你說,我要兩條命做什麼!」

  白無憶愣住。

  老人也詫異地看著她:「兩條命?」

  「十二年前,中秋,枕墨閣。」雲碧月似乎神情更恨,「白二哥哥與我退了婚約的第五天,你竟不記得了?」

  白無憶喃喃道:「中秋?」

  她淒然道:「中秋,沒有月亮,你果真忘得一乾二淨……」

  白無憶忽然打斷她的話:「你……枕墨閣?」

  她不再言語。

  哪知,白無憶忽然身形一晃,直直地看著她,慘白的臉襯著月光,泛著鐵青之色:「你……你那天……」

  她冷笑:「你終於想起來了?」

  白無憶卻一把扶住石桌,雙目緊閉,神情痛苦,似站立不穩了。

  「十二年……中秋……枕墨閣……」老人沉吟半晌,忽然面色一變,顫聲道,「難道……小碧你那天……」

  雲碧月沉默半晌,終於垂頭:「任叔,你不知是我。」

  「這是作了什麼!」老人全身顫抖,坐倒在地,搖頭痛心道,「原來是這樣!小碧,那天,那天其實……」

  話未說完,只聽得「轟」地一聲巨響!庭中,一米多高的石桌忽然崩塌,頓時,石屑橫飛,煙塵飛散。

  「任叔!」

  老人立刻住了口,悲哀地看著他,不語……

  雲碧月冷笑:「你為何不叫任叔說?他尚且記得,你竟已忘了,可笑……」

  白無憶咬牙,緩緩站直身,目中隱隱有光華閃爍:「雲兒,當年是我錯了,如今,要怎樣才能消你心頭之恨?」

  「就是你死了,我的恨也不能消!」

  「雲兒,我……」

  「你該死,你跟她都該死!對,你們都要死!」雲碧月似已失去理智,「我成全你們,先取你一條命,再叫你們到黃泉路上去相認。」

  話音剛落,她身形一閃,竟已到了他面前,揮掌打去。

  「不要!」白無憶似大驚,閃身避開她的掌力,「雲兒,你縱然殺了我,我也絕無怨言,只求你放過……」

  「我既已留了她十多年,就等著你死了給你陪葬!」

  「雲兒!你聽我說!」白無憶急忙出手架住那雙玉掌,看著她一字字道,「倘若你真殺了她,便是在九泉之下,我與二哥也絕不會原諒你。」

  沉默半晌。

  「十二年,你也並沒為她做什麼,又何必惦記她?」

  「雲兒,就算我求求你,可好?」

  「你死了再說!」

  見她又要動手,旁邊的老人大驚,急忙將白無憶拉開,護在他面前:「小碧!」

  果然,雲碧月似乎不願傷害他,立刻撤了掌,一個翻身又回到原地:「任叔,你如今還要護著他?」

  老人似要開口說什麼,但看了看身邊慘然的白無憶,他又止住了。

  片刻。

  他歎了口氣:「他們兄弟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任叔就用這條老命代他賠與你,你……放過他,可好?」

  未等雲碧月說話,白無憶忽然將老人推開:「是我對不起她,任叔不必護著我,去看看二哥吧,須以白家大事為重,他豈能不管!」

  老人愣住,似在猶豫。

  這一瞬間,雲碧月已經再次揮掌撲來。

  白無憶只靜靜看著她,眼睛也不眨一下,目光中滿是痛惜、憐愛與愧疚,看來他是決意死在她掌下了。

  旁邊楊念晴卻嚇了一跳:「住手!不要!」

  可惜,她的叫聲如同空氣一般,幾個人渾然不覺。眨眼那雙玉掌便已到了白無憶面前,她不由嚇得閉上眼睛……

  不是意料中的結果。

  楊念晴膽戰心驚地睜開眼,怎麼也想不到,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雲碧月竟意外地撤回了掌。

  「想死,沒那麼容易!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說法。」她咬唇望著他,滿臉怨恨之色,「如今你連死都不怕,也該告訴我了。」

  白無憶躲開她的目光:「雲兒……」

  「到底是為什麼?」

  「我……」

  「你告訴我啊!」她忽然抓住他的雙臂,「就算你死,也要先說明白!」

  他不語。

  她依舊不依不饒地搖著他,美麗的眼睛裏滿是淚水與委屈:「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那樣……」

  他閉上了眼睛。

  「你說啊!」她滿面淚痕,「為什麼?你當初親口跟我說過的話呢,退親之辱我都忍了,你為什麼還要那樣?」

  回答她的,只有俊臉上濃濃的哀傷與痛苦。

  終於,那片委屈的目光化作更多仇恨與怨毒:「你不說?你還是不肯說?」

  隨著一聲淒厲的大笑,她終於不再猶豫,揮掌拍去:「我殺了你!」

  「小碧!」

  「不要——」

 

 


第三十一章 相濡與相忘

  一聲驚呼,楊念晴倏地從床上坐起,大口喘著粗氣,汗如雨下,她茫然望望四周,好半晌,才終於鬆了口氣。

  背上涼涼的一片,竟早已被冷汗浸透,寒毛幾乎都一根根豎起來了。

  是場夢!

  這夢來得也太巧了吧……

  對於會做這種夢楊念晴並不覺得奇怪。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果然不假,自己才懷疑雲碧月跟白三俠的曖昧關係,晚上就有了這個夢,而且還逼真得很,把任老伯也湊了進去。看來自己做夢的本領還不小,至少清醒的時候,自己可編不出這麼複雜的故事,像看電影一樣。

  可惜電影只看了一半,關鍵時刻就沒了,不管怎麼說,傳言似乎是真的,雲碧月的確是要殺白三俠,不知接下來,白二俠是不是真的會出來替弟弟受那一掌?

  楊念晴十分不解。

  雲碧月分明是被白二俠退了婚,對不起她的是白二俠,又與白三俠有什麼關係呢?可惜這夢剛到關鍵時刻就斷了……

  歎了會兒氣,她又拍拍腦袋,暗暗好笑。

  這到底是夢,真假都難說,誰會傻到相信夢,根據做夢去查案的?那員警豈不是只會做夢就夠了?開個員警必修課:做夢……

  她越想越有趣,忍不住抱著被子在床上笑起來。

  忽然,窗外響起一聲歎息……

  是個男人!楊念晴嚇了一大跳,立刻收起笑聲,全身的汗毛重新又豎起來,抱著被子發抖:「誰?」

  「自然是人,好人,被你吵醒的人。」磁性的聲音。

  「李遊!」

  楊念晴「呼啦」一下掀開被子跳下床,胡亂披上衣服,跑過去打開窗戶,果然,李遊負手站在窗外,修長的雙目正有趣地瞧著她呢!

  「你怎麼起來了?」

  「若非聽到某人鬼叫,在下實在不願意來的。」

  許久。

  楊念晴終於歎了口氣,瞪著他:「說實話,我楊念晴自問沒有得罪你老人家,我就不懂,放著那麼多人,你怎麼總是要欺負我?」

  李遊愣了愣,笑了,剎那間綻開的明朗與歡快,幾乎讓楊念晴忘記了前嫌。

  可惜接下來的話又不對了:「因為欺負你比欺負別人要容易些。」

  ……

  「方才又叫又笑,出什麼事了?」

  楊念晴想了想,搖頭:「沒事。」

  李遊苦笑:「沒事你半夜三更叫什麼?」

  楊念晴不回答,只看了他半天,吐出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你耳朵真長!」

  「是楊大姑娘的叫聲讓在下仰慕得很。」李遊忽然又側過身,「何況也不只在下一個人耳朵長。」

  不只一個人?

  楊念晴立刻探頭望去。站在他身後看著自己微笑的,不是南宮雪是誰?何璧竟也沉著臉站在不遠處。

  雨聲悠揚,氣氛是如此的溫馨而靜謐。

  南宮雪本來就是熱心的好人,一定也是怕自己出事。只是想不到何璧也來了,楊念晴十分感動,想到前日他還為蛋糕安慰自己的事,其實這個「神」冷漠的外表下,也有一顆火熱的心吶……

  「謝謝你們。」她看著何璧,熱淚盈眶,「你們不用擔心,我只是……」

  還未抒情完畢,何璧已冷冷截口道:「你下次要叫,聲音最好小些。」

  說完他便轉身回房,關上門了。

  他爺爺的!

  本已快被感動得流出來的眼淚頓時半點不剩全退回去了,楊念晴瞪著眼,氣得說不出話來——原來他不是擔心自己,只是吵到他了,忘了神捕從來不心軟的,居然還當他好心!

  李遊眨眼看看她:「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實在已經很好?」

  她無語。

  南宮雪忍住笑:「天快亮了,歇息一下吧。」

  冷夫人果然大清早便在門外等著他們,四人與任老伯作別後,便隨她上路了。她生性冷傲,一路上話也不多,幾乎都呆在車裏很少出來露面……

  客棧裏。

  南宮雪靜靜坐在椅子上,整個人看上去依舊那麼溫和,那麼優雅。兩道斜飛的劍眉本該透著十分尊貴與威嚴的,卻又總是微微皺著,無端使得這張俊美的臉多了幾分憂鬱。那雙高貴的鳳目正愣愣地看著窗外,似乎在想什麼事情。

  「南宮大哥?」

  楊念晴敲了兩下門,見他回過神,這才走進去。自蛋糕事件後,二人的距離已近了許多。

  「發什麼呆呢?」

  南宮雪微笑:「儘快見到楚大俠便好,在下還是不太相信此事乃葉夫人所為。」

  「對了。」楊念晴想起連日來心中的疑惑,不由問道,「那個楚大俠到底是誰?」

  南宮雪皺眉:「是冷夫人的丈夫,楚笙寒楚大俠。」

  楊念晴更奇怪:「既然是丈夫,她怎麼還說是朋友?又怎麼十幾年不見……」

  南宮雪想了想:「楚大俠是當年有名的『寒劍公子』,少年時便已名動江湖,生性驕傲;冷夫人也是極有名的才女,自創的『鳳簫聲動三十六式』更是江湖中十分罕見的絕技,但她為人卻偏偏與楚大俠一般的驕傲,後來二人一見鍾情,終於結成一對令人豔羨的鴛鴦俠侶,江湖朋友更送與他們一個美稱,叫做『寒劍冷簫』。」

  楊念晴暗暗高興,冷夫人這麼漂亮的女人,自然該有這麼一個出色的丈夫和美麗的愛情故事才對:「那不是很好?」

  哪知南宮雪卻搖頭:「只可惜,他二人成親不到兩年便分開了。」

  楊念晴愣住:「怎麼了?他們有矛盾?」

  「倒從未聽說他二人有過爭執,據說冷夫人臨行前還為楚大俠挑選了兩個美貌妾室,楚大俠親自送她上路的。」

  「感情很好怎麼會分開?」楊念晴十分驚訝,「還給他選小老婆,哪有莫名其妙就把丈夫讓給別人的?」

  難不成他們倆也玩起「個人空間」了?也不是這個玩法吧,主動讓位。

  「其中緣故卻是誰也不知。」南宮雪微笑,也露出惋惜之色,「他二人攜手江湖,相濡以沫,本是極好的一對俠侶,可惜!」

  歎息之餘,一個冷冷的聲音忽然響起:「未必。」

  南宮雪一愣,站起來:「冷夫人。」

  原來她聽見了!楊念晴偷偷瞧了瞧她,又看著南宮雪,突然臉紅了,因為她發現自己實在很八卦……

  冷夫人卻並不生氣,只看著二人,淡淡道:「自古以來,你們只知道相濡以沫,又怎知道它的下一句?」

  南宮雪立刻不語。

  楊念晴愣了愣,「相濡以沫」這個詞自然是知道的,但它的下一句是什麼,自己根本沒聽過吶,慚愧,學到用時方恨少……

  想著,她歎了口氣,拉拉南宮雪的袖子,也不怕丟臉,直接問道:「下句是什麼?」

  南宮雪搖頭,輕聲道:「不聽也罷。」

  見他如此,楊念晴更糊塗了,正要追問,卻聽到一個磁性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原來夫人竟是為了這個緣故。」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了。

  冷夫人轉身看著他:「既然志趣不合,在一起不能生色,反成累贅,何不各自相忘自在江湖,人生豈非有趣許多?」

  李遊站在門口,嘴角一彎:「夫人以為是累贅,在下卻覺得未必。」

  冷夫人不語。

  李遊走進來往椅子上坐下,眨眨眼,露出一絲頑皮的笑意:「既是夫妻,自然該要彼此容忍,彼此體諒。」

  冷夫人嗤道:「強迫自己,有何樂趣。」

  「心中有情,又為何不能因此忍讓一些?」李遊歎了口氣,「夫人難道不覺得,夫妻彼此理解容讓,相敬相愛,白頭偕老,也有許多樂趣麼?」

  寬容忍讓,豈非也是夫妻間必須要學會的一門學問?

  楊念晴默然。

  這兩人都是江湖中優秀人物,李遊自然不拘禮數,冷夫人卻也非同尋常女子,因此才有了這番罕見的對話,論起這些感情事,二人竟都面不紅心不跳侃侃而談。

  冷夫人轉過身:「志趣不同,不如彼此相忘於江湖,放手之後各得其樂。你只知勉強忍讓,又怎知道這中間的好處?」

  「如此,夫人遊歷江湖,已自得其樂?」

  「不錯。」

  「不知楚大俠是否也一般?」

  「他自然也好。」

  「夫人如何得知?」

  沉默半晌。

  「他醉心武學,如今已無牽拌,正好潛心研習劍法,樂在其中,有何不好?」

  李遊端起茶杯:「只怕夫人是妄自揣測罷了。」

  她冷笑:「莫非我還不如你明白他?」

  「夫人既已忘記,如何明白?」李遊眨眼笑了,「若果真有情,相忘必定不是件容易之事,楚大俠已退隱多年,俠蹤難尋,夫人若果真已忘,如今又怎會知道他的住處?」

  冷夫人倏地轉過身,略有怒色。

  李遊卻端著茶杯笑道:「在下說的是也不是?」

  冷夫人定定地看著他,臉色十分不好看,半晌,她冷冷嗤笑一聲,拂袖便走——

 

第三十二章 寒劍冷簫

  南宮雪搖頭,重新坐下。

  楊念晴卻看著李遊,故意歎了口氣:「我真是不懂,有的人在江湖上混了那麼久,到底知不知道『不識相』三個字怎麼寫?為什麼每個見到你的人都要生氣?」

  「錯。」李遊一本正經看著她,「至少,女人見到在下絕不會生氣。」

  楊念晴立刻指著門外:「那她怎麼生氣了?」

  「因為她是女中丈夫。」

  「那我怎麼見到你也生氣?」

  「因為你不算女人。」

  「……」

  「在下只不過說了句實話而已。」李遊看著南宮雪苦笑,「想不到她成日冷著臉,火氣卻如此大。」

  「李兄最好收斂些,倘若再要對她說實話,至少也待我們見到楚大俠之後。」南宮雪忍住笑,看了楊念晴一眼,「女人生起氣來,許多事都有可能發生的。」

  楊念晴卻沒發現話中含義,點頭道:「萬一她生起氣來,不帶我們去找人就麻煩了,不過她脾氣真厲害,難怪和老公不合。」

  李遊嘴角一彎:「既是夫妻,本就該多多忍讓才是,多數女人都懂得這一點,並且做得很好,她實在是個例外。」

  楊念晴反駁:「憑什麼要女人?男人就不該忍了?」

  「男人的氣,多數女人都能受,你也是個例外。」李遊看看她,歎了口氣,「在下不過才說一句話,你何必著急。」

  「我憑什麼要受你的氣?」

  「你能氣得了我麼?」

  「……不能。」

  「這就對了。」李遊一本正經道,「不會揍別人,就要挨揍,不會氣別人,自然就只能多受受氣了。」

  楊念晴噎住。

  什麼邏輯!

  南宮雪咳嗽一聲,看著她,鳳目中滿是笑意:「在下發現,跟李兄鬥嘴千萬不能動氣,或許贏的把握會大些。」

  楊念晴冷笑:「女人的氣,好男人都該受得。」

  李遊難得地點頭贊同:「如此,在下實在是天下第一好男人。」

  她鄙視:「你?第一花花公子還差不多!」

  「是拈花公子。」

  「反正都是花,色狼。」

  李遊苦笑。

  「食色性也。」南宮雪忍住笑,岔開話題,「冷夫人倒的確不同於尋常女子,對大多數女人來說,丈夫和兒女就是她們的一切……」

  楊念晴截口:「可惜那種失去自我的女人是最容易被老公甩的,失敗!」

  「自古女人所難免的悲哀之事。」李遊歎了口氣,忽然皺起長眉,「但如今聽了那男人的『三從四得』,在下才發現,那樣的女人實在好得很,好得不得了。」

  他剛說完,南宮雪與楊念晴都忍不住笑了。

  「不如相忘於江湖……原來相濡以沫的下句是這個。」楊念晴想起了這句話,搖搖頭,「不知道是哪個混蛋說的。」

  李遊道:「正是莊子那個混蛋。」

  她又無語了。

  把偉大的道家代言人莊子說成混蛋,若是讓自己那個教文學史的老人家知道,只怕立刻就要吐血而亡……

  趕了三四日路,冷夫人便讓眾人棄了馬車,徒步而行。楊念晴根據方向推測,估計該是在江西境內了。

  大約又行了四五日,終於到了一座山腳下,冷夫人並不多言,只帶著他們往山上走,一路上但見瘦石古木,倦鳥低飛,寒泉低咽,十分靜謐。

  不久,眾人便行入了一片深林。林中古木參天,鳴聲啾啾,泥土地上十分乾淨,還殘留著笤帚掃過的痕跡。

  這深山古林難道還有人住?

  楊念晴剛升起這想法,路頭一轉,一扇朱紅色的大門已赫然出現在眼前。

  竟然有座山莊……

  門前,兩個僕人模樣的人正坐著說話,看上去衣著都十分整齊考究。時有樵子作歌而過,與他們打著招呼。

  冷夫人停住腳步,看著那門默默站了半晌,轉過身:「他就在那裏。」

  原來已到了。

  眾人互相看了看,走上前去。

  南宮雪整整衣袍,含笑朝那兩個僕人拱手作禮。

  兩個僕人急忙站起來,謙遜還禮。

  南宮雪微笑道:「不知楚前輩可是住在此處?在下南宮雪,有要事前來拜訪,煩勞二位代為通報一聲,多謝。」

  第一公子的名聲不是混的,他話沒說完,那個年輕些的僕人已滿面驚喜之色:「原來是南宮公子!」

  南宮雪謙遜道:「不敢,正是。」

  年輕僕人十分興奮,點頭就要往門內走,誰知卻又被年老的那個一把拉住。

  那老僕仔細地打量了眾人一番,猶豫道:「我家主人平日極少見客,我等也不敢擅自作主……」

  未等他說完,冷夫人忽然截口道:「你就說故人冷清來訪,他必定不怪你。」

  老僕愣了下,答應著進去了。

  眾人皆在門外靜候。

  果然不多時候,那老僕又出來滿面笑容地將眾人迎了進去……

  庭院寂寂,遊廊曲折。誰也不會想到,這深山裏也會有這種人家。一切雕欄裝飾雖不算十分華美,卻也絕不寒酸,可見這裏的主人必定不俗,也必定是個會享受的人。

  先前那老僕在前面帶路,不時還回頭陪笑著說兩句閒話,更多的卻是偷偷打量冷夫人,想是在奇怪主人為何會破例見她。

  他並不知道,眼前這位美麗婦人,就是自家的主母……

  廳上。

  老僕陪笑:「各位先用茶,我家主人稍後片刻便會出來相見。」

  李遊含笑答應。

  老僕正要退下。

  冷夫人忽然道:「你家難道沒有小主人?為何不出來待客?」

  老僕一愣,笑道:「三位小主人年幼時便被主人送出去住了,若無主人吩咐,他們也不敢擅自入莊,如今只有二位夫人在此,不便見客。」

  冷夫人點點頭,坐下,沉默不語。

  看來她的丈夫已和別的女人生了孩子了,不知道她會不會傷心呢!楊念晴打量著她,暗暗歎息一聲,有些為她難過。哪知目光無意中那麼一轉,卻瞟見李遊正好笑地看著自己,仿佛明白自己心中在想什麼似的。

  這個人聰明得可惡!楊念晴立刻瞪著他。

  看什麼看!

  面對她惱怒的目光,只怕誰都會不好意思的,除了臉皮厚的人。然而不巧的是,李遊的臉皮正好夠厚,所以他乾脆端起茶,慢慢欣賞她瞪眼的模樣了。

  楊念晴無語。

  幸好此時響起了一陣不疾不緩、不輕不重的腳步聲,下一刻,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算年齡他應該有四十多歲,但看上去最多才三十幾左右,良好的身材並無發福的痕跡。形容十分俊朗,眉梢眼角雖有了細小紋路,兩鬢也依稀見了霜色,看上去卻自有種成熟攝人的氣度。

  眉頭微皺,目光鎮靜,一片冷漠凜冽之氣油然而生,然而再細細一看,竟又仿佛十分文雅了,還透著些書生氣質。

  儒雅與冷酷,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竟同時集中到了一個人身上。

  他是誰,已不需要任何人介紹了。這樣一種天然的特殊氣質,除了當年的『寒劍公子』楚笙寒,再沒有別人。

  楊念晴一邊看一邊讚歎:一個男人到了四十幾歲還這麼迷人,這位楚大叔年輕時一定帥得不像話,也很酷,果然配得上冷夫人……

  楚笙寒放緩腳步,徐徐走到主位前,站定。

  眾人也都站了起來。

  楊念晴立刻偷偷瞟向冷夫人——十幾年了,他們夫妻再次重逢,心裏一定都十分激動吧?

  然而她很快便失望了。

  冷夫人那美麗的臉上依舊籠罩著一片薄薄的霜雪之色,並無半點意外的表情,仿佛站在面前的這個人根本與自己毫無關係。

  楚笙寒也只略略掃了她一眼,隨即向眾人拱手笑道:「南宮公子大名遠揚,想必這二位就是何大俠與李公子了,方才有些雜事,讓眾位久候,失禮失禮!」

  他雖滿面笑容,言辭謙和,卻還是不經意流露出一片明顯的傲氣。想不到這麼片刻功夫,他居然已看出了李遊與何璧的來歷。

  李遊與何璧也謙遜恭維了幾句。

  眾人客套一番,都坐下……

  楚笙寒轉身坐了主位,端起茶讓了讓,卻又不喝,只看著眾人目光一閃:「楚某已退隱江湖許久,不知眾位突然駕臨寒舍,所為何事?」

  李遊看看何璧:「我等冒昧前來打擾前輩,實屬無奈,還望前輩恕罪,但此事除了前輩,只怕再無人知曉。」

  聞言,楚笙寒露出不解之色。

  南宮雪微笑道:「此事關係重大,江湖中不知還要有多少人喪命,素聞前輩雖不好俗事,卻為人正派仁善,必不忍如此,是以我等才敢登門相擾。」

  楊念晴聽得佩服極了,無論誰聽到這麼一席話,都不好意思拒絕的。

  楚笙寒果然微微一笑:「南宮公子所說的,可是南宮別苑的血案?」

  「不瞞前輩,正是。」

  「此事楚某並不知情,又如何幫得上忙?」

  南宮雪看看何璧,將來意說了一遍:「是以有關葉夫人的來歷,還請前輩不吝相告。」

  楚笙寒微驚,隨即搖頭:「她不會殺人。」

  「前輩的眼光想必也不會錯,我等並未肯定就是她。」李遊含笑道,「只是覺得事情有些湊巧,或許可以找到些線索罷了。」

  半日。

  楚笙寒皺眉:「事隔多年,一時之間只怕已想不起許多,今日不巧,楚某還有些要事須料理,倘若你們不急,明日再來,如何?」

  既然來了,多等一天倒也沒什麼要緊。

  何璧站起來:「如此,多謝前輩,我等明日再來相擾。」

  楚笙寒點點頭,起身道:「不送。」

  眾人便相繼往外走。

  身後,他忽然道:「可還好?」

  楊念晴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他問的,自然是走在最後的冷夫人。

  冷夫人停住腳步,轉過身靜靜地看著他:「好,多謝。」

  他便點點頭,不再說話,也不再送出來。

 

 


第三十三章 「談情說愛」

  山腳,小鎮上。

  楊念晴愣愣地看著窗外來來去去的人們。

  相忘江湖……

  冷夫人與丈夫看樣子竟真的已成了普通朋友,難道正如冷夫人所說,他們分開反而是件好事,都已找到了各自的樂趣,兩兩相忘於江湖了?

  一直以來,自己真的錯了嗎?每個人都有喜歡的生活,都有權利去追求……

  她默默發著呆。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有時候,眼睛看到不一定就是真的。」

  聽到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聲音,楊念晴嚇了一跳,抬起頭,卻發現李遊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旁邊,也看著窗外。

  她卻沒有心思跟他鬥嘴了,只垂頭不說話。

  半晌。

  她忽然搖頭:「想不到他們這麼放得下,可能真的是我錯了,各自尋找各自的幸福,也沒有錯,我不該難過。」

  李遊轉身看著她,睿智迷人的雙目中閃過一絲不解之色。

  她沉默半晌:「我爸媽離婚了。」

  李遊一愣。

  她莞爾一笑:「就是分手,然後各自都重新有了家,有了丈夫和妻子,還有……孩子。」

  「他們也是脾氣不合,從我記事起就天天吵架,互相不肯讓步,若不是我,只怕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分手了。」

  「其實我一直在怪他們,當初既然沒有感情,幹嘛還要結婚,還要生下我,然後說離就離……」

  說到這裏她忽然停住,轉過臉去。

  李遊靜靜看著她,不語。

  沉默。

  楊念晴望著窗外喃喃道:「不過……冷夫人是對的,就算他們原來是有感情的,但既然兩個人在一起並不開心,不如分開,我不該勉強留了他們這麼多年,也不該怪他們,他們早就該離的,根本從一開始就不該在一起,可我……」

  她只是想要個家,一個完整的家而已。

  一個姑娘家當著男人大談感情,實在罕見得很,好在這裏兩個人都很特別……

  李遊忽然拍拍她的肩膀:「未必。」

  她看看他,不語。

  他嘴角一彎:「既是夫妻,自然該有情,只不過許多人不懂得容讓體諒罷了,人生在世,能夠互相喜歡已是難得,又為何定要相忘?」

  楊念晴想了想,搖頭:「其實他們離婚了反而更好,以前我爸經常和媽吵,現在他反而還會關心我們過得怎麼樣。」

  「既是忘了,又何必惦記?」

  「他們可以是朋友。」

  「這個世上能輕易相忘的人並不多。」李遊長眉一挑,嘴角彎起,「我們不妨打個賭,就賭冷夫人與楚大俠。」

  打賭?楊念晴疑惑地看著他。

  片刻間。

  那俊逸的臉上,長長的睫毛一扇,歡快明朗的笑容掠起,如同春日的朝陽,溫暖人心,足以讓人忘記所有的不快與煩惱。

  楊念晴呆了。

  其實這個男人認真起來,也沒那麼可惡……

  跟他打賭?

  楊念晴終於還是清醒過來,迅速後退一步,戒備地瞪著他:「我不跟你賭。」

  「只因你必定會輸。」

  她立刻戳穿:「切,激將法,老套!」

  果然,李遊仔細看了看她,似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喃喃道:「想不到才一個多月,你已聰明了許多,實在不是件好事。」

  「不是好事?」楊念晴不悅,「什麼意思?你想我笨?」

  「自然。」修長的雙目瞇起,俊逸的臉上又露出有趣之色,「你若變聰明,在下欺負起來豈非更不容易了?」

  暈,欺軟怕硬,什麼叫欺軟怕硬……這種話居然還說得心安理得面不改色,自己掉這裏來難道是專程給他欺負的?!

  她很怒:「你憑什麼欺負我!」

  他很絕:「因為你不能欺負我。」

  ……

  鬥嘴雖然不算好事,但有時候也能讓人開心的。

  楊念晴心情好了許多,想起案子來:「如果葉夫人真的是白家的人,那任老伯就肯定是在說謊了,因為他要袒護她,所以才會說沒見過那萬毒血掌的心法。」

  李遊不語。

  她兩眼一亮:「葉夫人當年住在陶家,陶化雨死了,她就改名叫隨雨,好像他們關係不錯哦,嘿嘿……會不會……」

  李遊不語。

  仔細想了想,她又搖頭:「可唐驚風和柳如不是陶化雨的好兄弟嗎,如果她和陶化雨真的感情不一般,又怎麼會殺他的好兄弟,而且其中一個還是她的丈夫,對她還那麼專一……」

  李遊依舊不語。

  楊念晴終於好奇地推他:「喂,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

  他莫名其妙:「說什麼?」

  她沒好氣:「這件事你怎麼想的?」

  李遊眨眨眼,好笑:「我不必想,因為她的來歷明日都會知道了,想太早,想太多,未必就對,何況至今我們也不能肯定她就是兇手。」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明日的事明日再說,在下卻要先睡了。」

  也對。

  楊念晴點頭,忽然又一把拉住他:「等等,我還有個問題不明白。」

  李遊果然停下來:「何事?」

  「你的衣服。」她掀了掀他的衣袖,好奇,「怎麼總是新得很?」

  李遊看了她半天,終於歎了口氣:「當然。」

  「當然?」

  「當然,因為它本來就是新的。」

  「什麼!」楊念晴立刻驚叫起來,「你……你天天都穿新衣服?」

  「對。」

  難怪他的衣服一直是潔白如雪!奢侈!奢侈啊,現代人都很少有這種待遇!楊念晴怒視著他,心裏暗暗不平衡,這傢伙難道是錢多得花不出去?

  李遊眨眨眼,修長的雙目一瞇,臉上又浮現出有趣之色:「楊大姑娘以為哪裡不對?」

  哪裡不對?!

  楊念晴瞪眼噎了半天,生平第一次難得地叫出了一大串排比句:「你知不知道『勤儉節約』幾個字怎麼寫?知不知道什麼叫奢侈?知不知道什麼叫浪費可恥?知不知道有的人連飯都吃不飽……」

  李遊摸著耳朵,苦笑:「知道。」

  她吼得更大聲:「知道你還這麼奢侈,不知道洗洗還能穿嗎!」

  「知道,只不過沒人替在下洗而已。」

  「你不能自己洗嗎!」

  李遊歎了口氣:「在下是男人,男人怎能自己洗衣裳?」

  「靠,大男人主義!」楊念晴鄙視地看著他,出主意,「你自己不洗,可以請人洗啊。」

  「你不覺得那樣很麻煩麼?」

  半晌。

  「我終於知道何璧為什麼說你是懶豬了!」楊念晴搖頭,一副「你不可救藥」的神情,「你實在是隻懶豬,一個人能懶到這種程度,強!」

  「懶人自有懶人的好處。」

  「什麼好處。」

  「至少,不必自己洗衣服。」

  還真是「太后」!楊念晴歎了口氣,奇怪:「你那麼有錢,怎麼不帶兩個下人伺候你?」

  「懶得帶。」

  她無語了。

  李遊卻忽然嘴角一彎,目中透出幾絲玩味之色:「莫非楊大姑娘要代勞?」

  楊念晴馬上翻白眼:「想得美!」

  然而片刻之後,她轉了轉眼珠,又改口了:「不過……」

  李遊並不意外:「哦?」

  「姐姐我是有條件的。」楊念晴咳嗽兩聲,湊到他旁邊,「不如,你把錢都給我……」

  李遊想也不想:「不行。」

  「怎麼不行?」

  「是你就不行。」

  楊念晴被堵得死死的,半晌,才咬牙恨恨地嘀咕:「我怎麼了,我也是你的朋友,你幹嗎總這麼吝嗇?」

  「這就對了。」李遊一本正經道,「你只是在下的朋友,又不是在下的老婆,對朋友花錢自然不必捨得。」

  「……」

  楊念晴忽然發現,自己實在不該把現代「三從四得」的觀念灌輸給古代男人,尤其是聰明男人,特別是朋友……

  清晨很快來臨。

  山風嫋嫋,山鳥寂寂,一切都帶著不尋常的靜。昨日才踏過的同樣的石徑,今日走上去,又別是一種滋味了。

  再次進入林中。

  不知為什麼,離莊子越近,楊念晴也越來越覺得彆扭。

  冬日,陽光輕輕地抹在朱紅色的大門上,帶著淡淡的、溫柔的金色光暈,分外美麗。然而,那片朦朧的光華裏,竟又透著股莫名的悲哀之色。

  門前,沒有一個僕人。

  沒有風,楊念晴卻不由打了個寒戰,心頭莫名其妙升起一片冷意……

  開門的,正是昨日那個老僕。

  那張原本應該是笑容滿面的老臉上此時正佈滿了焦急悲痛之色,仿佛還帶著淚痕,一見眾人,他更有怒意。

  「你們又來了!」

  南宮雪一愣,卻還是謙恭地微笑:「老伯且慢見怪,正是楚大俠叫我等今日再來的,煩請老伯進去告訴一聲,多謝!」

  「我家主人已退隱江湖許久,從不曾有事,偏偏昨日你們來找他,就……」說著,他又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眾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何璧沉聲道:「不知……」

  話音未落,門裏響起一陣女人的哭聲,越來越近。

  那老僕急忙轉身衝門裏道:「二夫人,三夫人,昨日主人見的就是他們,他們又來了!」

  門開了。

  兩個三十多歲的美麗婦人在丫鬟們的攙扶下走了出來,雙目通紅,滿面淚痕:「你們又來做什麼,還害得他不夠麼……」

  話未說完,她們已哭成一團。

  冷夫人忽然厲聲道:「究竟出了何事?」

  兩個婦人一見她,都愣住了。

  半晌。

  其中一個忽然驚叫起來:「夫人!」

  那老僕人和旁邊的丫鬟們立刻全都愣住。

  兩個婦人卻都趕緊上來見禮,拉著冷夫人痛哭:「姐姐,老爺自從昨夜進了書房……」

  不待她們說完,冷夫人已身形一閃,掠進了門。何璧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也快步跟了進去。

 

第三十四章 小樓吹徹玉笙寒

  遠遠的,便看見冷夫人站在書房門口。她並沒有進去,只雙手扶著門,靜靜地望著裏面,似乎已經癡了。

  楊念晴心中的不詳感越來越強烈,卻也不及深思,跟著眾人快步走過去。

  門,大開著。

  對面,白色的牆上,赫然映著幾個觸目驚心的大字:多管閒事!

  字,是墨紅色的,不知用什麼東西寫成,紅色中又隱隱透著些碧色,仿佛有些粘稠,有些地方已完全凝固,變得發黑了。

  楊念晴只覺得全身發冷。

  這是警告?

  她艱難地張了張口,正要說話,忽然,一陣「噗啦啦」的聲音傳來,眼前似有無數白色的東西揚起,襯著牆上的字,氣氛更加詭異,令人毛骨悚然。

  沉默。

  每個人仿佛連呼吸都已停止。

  李遊忽然伸手從空中拈過一片,仔細一看,原來竟是張巴掌大小的信箋。

  紙箋的品質很好,雪白,剪裁十分精細。楊念晴立刻朝窗邊望去,發現它們原本都整齊地疊放在案頭和書架上,此刻卻已有大半被風吹落。

  冷夫人靜靜看著牆上的幾個字,臉色如同那些雪白的小箋。

  許久。

  她漸漸恢復了日常的冷漠,緩步走到案邊,俯身從地上撿起了一枝毛筆。

  筆上,墨汁還未凝結。

  看來楚笙寒出事時,正拿著這枝筆在寫東西,楊念晴仔細地看了看地上飛落的紙,卻發現全都空白一片,沒有一張寫過字。

  是他並沒有寫,還是來不及?。

  何璧忽然道:「今日初二。」

  月初!

  上個月沒有人失蹤,眾人便放鬆了警惕,只道兇手一心提防眾人,已不敢貿然行動,哪知他還是動手了!

  坐在客棧的椅子上,冷夫人神色如常,只是看著手上的竹簫,目光凝滯,不發一言,似在沉思,又似在發愣。

  眾人心中都有些冷。

  半日。

  南宮雪抬頭,看著李遊:「只怕不是葉夫人。」

  李遊皺眉。

  楊念晴道:「不一定,現在我們已經不能知道葉夫人的來歷了。」

  說著,她停下來看了看冷夫人,猶豫:「會不會是……滅口。」

  雖然冷夫人神情淡然,她還是把「滅口」兩個字說得很輕。

  終於,李遊搖頭道:「對於此案,楚前輩知道得並不多,倘若果真是葉夫人,她此時這麼做,豈非已等於承認自己是兇手了?」

  他們本就是來調查葉夫人的來歷,楚笙寒偏偏不早不晚在這個時候失蹤,傻子都會懷疑到她,一個高明的兇手該不會這麼笨。

  楊念晴覺得有道理:「難道不是葉夫人……」

  何璧冷冷道:「但你別忘了,有時候兇手也會故布疑陣。」

  南宮雪點頭:「葉夫人的確有可疑之處,不能排除。」

  李遊不語。

  「多管閒事」……想到牆上那幾個觸目驚心的大字,楊念晴聲音發顫:「看來兇手這次也是在警告我們,不要再追查下去了,不然……」

  不然,他就要殺更多人,而他們找上誰,就會給誰帶去厄運。

  許久。

  李遊看著冷夫人,面露十分愧疚之色,喃喃道:「我們實在不該來……」

  南宮雪也看了看冷夫人,黯然:「如今離十五還有十來日,楚大俠雖說未必就有事,但我等也已來不及趕去唐家堡,是不是……」

  冷夫人忽然冷冷打斷了他的話:「先回南宮別苑。」

  說完,她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了。

  月初失蹤……十五夜,楚笙寒會不會與前面張明楚他們一樣,出現在南宮別苑的樹上?看著她遠去的方向,楊念晴又難過又疑惑——她果真是忘記了麼?

  扭頭看李遊,卻見他正沖自己緩緩搖頭……

  眾人果然往南宮別苑行進,每個人心裏都知道,楚笙寒這次失蹤,必定是凶多吉少,只不過沒有一個人說出來。

  楊念晴卻很擔心冷夫人,格外注意她。哪知道,她這一路上表現竟無絲毫異常,同樣的少言寡語,同樣的冷漠,並無半分激動。

  她真的已忘了?

  「這個世上能輕易相忘的人並不多。」楊念晴又懷疑起李遊的話來。

  眾人日夜兼程,回到南宮別苑時,已是十四……

  明日便是十五。

  她真的如表現的那樣,一點也不緊張丈夫的生死麼?如果楚笙寒的屍體準時出現在南宮別苑的樹上,她會不會傷心?

  冷夫人正一動不動,站在窗邊。

  看著那雪白的影子,楊念晴有一片刻的猶豫,隨即敲敲門:「冷夫人?」

  冷夫人似已入神。

  楊念晴只得放高了聲音再叫了兩次。

  冷夫人終於回過神,扭頭見是她,不由輕輕鬆了口氣,皺眉道:「有事?」

  楊念晴有些緊張了:「我只是………來看看您。」

  冷夫人並不詢問,平靜的目光卻帶上了幾分疑惑之色。

  楊念晴終於小聲道:「楚大俠現在……您真的不害怕嗎?」

  「害怕?」冷夫人一怔,搖頭笑了,她轉頭看著窗外,目光悠遠而朦朧,「都是過去的事了,當初我們已說過,無論誰先死,都不必傷心的。」

  別人都一直很小心不敢提,倒是她自己將這個「死」字說了出來。

  楊念晴放心了些:「這樣也好,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點頭不語。

  片刻,楊念晴又想起了李遊的話,猶豫道:「可是……當年如果您忍讓一下,說不定你和楚大俠也不用分開……」

  說到這裏她有些心虛地看看冷夫人,沒有再說下去……

  半日。

  冷夫人淡淡道:「女人也是人,為何定要女人忍聲吞氣,我是從不管什麼禮數什麼婦德的。」

  看來這冷夫人是個如假包換的大女人主義者,難怪在這個時代要被稱為奇女子了。

  對什麼人說什麼話,楊念晴不敢得罪她,只好點頭:「您說得也對。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樂趣,性格不同愛好不同,勉強在一起也沒意思。」

  見到冷夫人驚訝的目光,她笑道:「其實在我們那邊,女人可以做很多自己喜歡的事,可以工作,可以出去玩,丈夫若找小老婆,可以離婚踢了他,其實女人天天守著男人也不一定好,失去了自我,說不定男人哪天就厭煩了,反而更可憐。」

  冷夫人靜靜看著她片刻,露出了幾分笑意。

  半晌。

  她忽然輕輕歎了口氣:「倘若我有個孩子,只怕也與你差不多大了。」

  所有的美麗,所有的冷漠,竟都化做了一片薄薄的惆悵之色,這一刻,楊念晴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這個世上能輕易相忘的人並不多。」

  就算他們離婚了,就算他們相忘了,但他們還是同樣關心女兒吧……失蹤這麼久,老媽肯定會難過。既然自己得到的愛並沒有減少,又何必非要那麼執著,對一個無關的答案那麼介意?

  或許,自己對這個問題執著,並不只是為他們?

  楊念晴竟有些茫然。

  許久。

  她正要說話,冷夫人卻忽然開口:「不早了,去歇息吧。」

  看來安慰她已不必,楊念晴轉身便要走,卻又被一件東西吸引了……

  奇怪的竹簫,看樣子普通得很,但冷夫人卻似乎從來都沒放下過它,連吃飯也是緊緊握在一隻手裏的。

  好奇心上來,楊念晴瞇起眼睛,悄悄湊過去仔細地瞧了瞧。

  冷夫人只是望著遠處,好像又在想什麼心事,整個人都已癡了,並不注意她的動作。

  簫是竹制的,已有些舊。

  看著那已有些泛黃的簫身,楊念晴覺得有趣——認識冷夫人這段時間,從來沒見她吹過一首曲子,聽說她的絕技是「鳳簫聲動三十六式。」那這枝簫就只是她的武器?

  暗暗想著,她正要移開目光,卻全身一震。

  簫身上,竟刻著七個細細的小字。

  小樓……吹徹……玉笙寒。

  字不大,由於長期被拿在手中摩擦的緣故,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了。

  玉笙寒,笙寒……

  她呆住……

  夜已深,園中的露氣也越來越重,隱隱飄灑著,濛濛一片,竟似下著小雨,沾得頭髮上也濕濕的一片。

  她抱著膝蓋,獨自坐在階上,只覺冷得很。

  小樓吹徹玉笙寒。

  白天見到的那一句詞又浮現出來——相忘於江湖,彼此去尋找自己的快樂與幸福,應該也算是種解脫吧……

  但她果真是忘了麼?

  耳畔忽然又迴響起一個磁性的聲音:「這個世上能輕易相忘的人並不多。」

  手指不自覺捏起一片小石頭,在地上劃著……

  楊念晴有些想笑——據說爸媽曾經很轟轟烈烈地相愛過,爸爸還為此與家裏大鬧了一場,想不到兩個人歷盡辛苦終於走到一起之後,反而天天吵,說離就離了,真是諷刺。

  愛,竟是這麼容易忘記。

  兩個都是要強的人,就算她這個女兒再努力,終於還是留不住這個家。「相忘於江湖」,在他們身上演繹得很順利。他有了妻子,她也有了丈夫,見面也是那麼的輕鬆隨意,客氣地打著招呼,客氣地說著話,圍繞著女兒的話題,仿佛熟悉而陌生的朋友一樣。

  不,還是有不一樣的……哪裡不一樣?

  她卻說不上來。

  忘了也好,在現代,分手還不就當吃飯一樣嗎,或許這也是現代男男女女們活得比較快樂的原因吧。相濡,相忘,現在就算弄清楚這個答案,又有什麼用?

  地上,簡單的線條勾勒下,一隻卡通兔子應手成型。

  她端詳了一下。

  不錯,還滿可愛的,活著就是要開心,為什麼偏偏要自尋煩惱?

  正要站起身——

  「夜深,怎的還在這裏?」溫和的聲音響起。

 

 


第三十五章 千金難求的畫

  乍聽到人說話,楊念晴吃了一驚,回頭卻見南宮雪一身玉色衣衫,悠悠立於階前,俊美的臉看上去依舊親切動人。

  見是他,楊念晴又垂頭不語。

  南宮雪緩緩走到她旁邊,皺眉:「你……」

  「我只是有些事一直不明白。」

  見他露出詢問之色,楊念晴便將自己心中的疑惑說了一遍:「我在想,冷夫人是不是對的,相忘於江湖,其實我已經不怪他們了,不過還是忍不住想知道答案。」

  南宮雪默然片刻,微笑:「冷夫人如此,你父母如此,想必自有他們的道理,既然他們自得其樂,你多想又有何益?」

  楊念晴點頭:「是的,我們那邊分手的人多了,愛情就像遊戲,看來忘記也不一定是壞事,至少他們現在一個個都生活得很好。」

  她又自嘲:「其實根本不關我的事,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南宮雪靜靜地看著她。

  暫時拋開這些雜念,楊念晴想起了正事,抬頭望著他,拉拉他的衣袍下擺,擔心道:「南宮大哥,你說楚大俠他……」

  南宮雪黯然移開目光,不看她:「月初失蹤……只怕已凶多吉少。」

  楊念晴搖頭:「小樓吹徹玉笙寒……我不明白,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傷心。」

  南宮雪皺眉正要說話,卻聽見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我不傷心。」

  冷夫人。

  手上,竟然拿著一件日常的白色披風。

  她皺皺眉,緩步走過來,輕輕將披風披到了楊念晴身上,又看著南宮雪:「夜涼,不必站太久,早些歇息的好。」

  語氣中滿浸著長輩的慈愛,讓楊念晴心中一暖,竟想起了媽媽。她現在很想讓他們知道,她已經不怪他們了,但是,以後還能再回去麼?

  她黯然垂頭:「謝謝……」

  冷夫人也看著她呆了片刻,秀麗的眉毛一皺,目光卻明朗起來:「你們也早些去睡吧。」

  說完,轉身就要走。

  南宮雪忽然道:「夫人且慢!」

  她一怔,停住腳步,有些意外地側過身。

  南宮雪看著她,劍眉微皺,面色略顯凝重,帶著許多疑惑不解之色:「夫人果真已忘記?不會再傷心?」

  冷夫人看著他半晌,忽然笑了。

  雖然只是唇邊淺淺的一抹笑容,卻足以將那整張臉上的冰霜之色融化,她整個人看上去既美麗又和藹。

  「既已相忘,如何難過?」

  南宮雪依舊看著她不語。

  冷夫人歎了口氣:「我們早已互不相干,只不過有個約定,倘若誰先走了,另一個都要趕去送上一送,然後好好活下去。我此番只是赴約罷了。」

  聽她這麼說,楊念晴放下了擔心。看來他們果然已和朋友一樣,真正做到了「相忘」,縱然丈夫不幸被害,今後,她也還是能安心地活下去吧。

  南宮雪若有所思。

  冷夫人卻又看著他們,搖頭:「倘若果真……我正好送送他,何況我也不相信他這麼容易就走,他的劍法決不差。」

  劍法再好,又怎能防備暗算?

  沉默。

  南宮雪終於微笑:「夫人能這麼想就好。」

  冷夫人卻似想起了什麼,猶豫道:「只是我長年居無定所,如今雖是為他送行,卻並未準備什麼,希望南宮公子明日可以幫忙……」

  南宮雪點頭:「夫人放心。」

  「如此,多謝了。」她鬆了口氣,也微微一笑,「你們早些睡吧。」

  美麗的背影漸漸隱沒在夜色中。

  「現在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楊念晴忽然笑著拍拍南宮雪的肩膀,「她說得對,相濡以沫,彼此不開心還不如趁早分開,勉強湊在一起也不算是個家,我為什麼要難過,他們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該為他們高興才對。」

  南宮雪微笑。

  半晌。

  他忽然皺起眉,看著地上的畫,奇怪道:「這是何物?」

  「呃?這個是兔子。」

  「兔子?」驚訝。

  「對,雖然不太像,不過很可愛吧?」楊念晴眨眼,「這是卡通畫。」

  「卡通畫?」南宮雪仔細看了半晌,俊美的臉上,又露出了溫和乾淨的笑容,「有趣,在下也畫上幾筆,如何?」

  他要畫畫?楊念晴大喜,她可一直都沒忘記,眼前這第一善人還是第一畫家,他的畫可是「千金難求」!

  「外面太冷,我們進去畫?」

  南宮雪點頭:「也好。」

  哈哈哈,有他一副畫,自己以後的生活估計也不用愁了……楊念晴「忽」地站起來,一把拖起他的袖子就走。

  對她興奮過度的動作,一向守禮避嫌的南宮雪居然也沒反對,半被她拉著,半是自己帶路,朝書房走去……

  書房擺設果然十分清雅,案上林立的筆峰,雕刻精美的古研,牆上名家的書法,壁間高懸的寶劍……件件都符合富貴人家該有的模樣。

  兩個書童恭恭敬敬地跟進來,聞得不須聽候吩咐後,這才又恭恭敬敬地退下。

  楊念晴暗暗讚歎。

  自從回到南宮別苑她就發現,這裏的下人都對南宮雪恭敬得很,也很小心。看來這個溫和的人也有一套自己的管理辦法,老實說,他看上去總有種不怒自威的氣質。

  往案旁一坐,仔細端詳著他,楊念晴搖頭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我說南宮大哥,你明明這麼溫柔,好像誰都可以欺負,想不到他們都這麼聽你的話。」

  聽著這不像話的讚美,南宮雪含笑不語,卻走到案邊焚起了一爐上好的檀香。

  香味幽幽飄散開來。

  「畫家只管畫。」楊念晴急忙站起來,替他鋪好紙,「我來替你磨墨。」

  不過話說出口,她立刻又後悔了。

  關於這個磨墨,自己根本沒動過手,現在練書法基本都是買墨汁就行。

  南宮雪是什麼人,見她瞪著那研台露出尷尬之色,自然明白其中緣故了,他忍住笑,從一個精緻的匣子中取出墨,教起來。

  「水不可太多。」

  他倒了些水。

  「……放正,要輕……慢些……」

  想不到磨墨也有這麼大學問!楊念晴甩了甩發酸的手臂,滿懷希望:「南宮大哥,畫好了送我?」

  「好。」

  嘿嘿,雖然累點,勞有所得就好。

  見那墨色差不多了,南宮雪便含笑提起筆,蘸了蘸墨,一隻手略略按著紙,開始作起畫來。

  漸漸地,楊念晴磨墨的速度越來越慢……

  不是畫。

  她從沒想到,一個男人作畫的姿勢也能這麼迷人!長髮垂于臂間,俊美的臉上神情專注,劍眉微微皺著,透著幾分憂鬱,帥得不像話……

  南宮雪只寥寥畫了幾筆便停下了,他仔細端詳片刻,抬頭正要說話,卻見楊念晴正看著自己發呆,不由奇怪。

  「怎的了?」

  「呃?」楊念晴回過神,「沒什麼。」

  鳳目一閃,顯然不信。

  這幾個男人都太聰明了,想敷衍都不行!

  楊念晴懶得再掩飾,乾脆眨眨眼,說出了自己花癡的事實:「我是說,你畫畫的樣子實在很帥,很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南宮雪先是一愣,隨即搖頭笑了。

  看他平日那麼冷靜沉著,想不到被自己誇了這麼幾句,居然還會臉紅。楊念晴覺得有趣極了。

  南宮雪將那張畫遞給她:「如何?」

  哇哈哈,高手就是高手,畫得這麼快!

  「謝謝!」

  楊念晴簡直高興得要跳起來了,這可是「千金難求」的寶貝啊,他居然就這麼送給自己了,哈哈哈下半輩子就靠它……

  然而下一刻,她再也笑不出來了。

  雪白的紙上,赫然一隻卡通兔子!

  想不到他只看了那麼兩眼,居然記得分毫不差,線條流暢,比起楊念晴自己畫的,反倒更俏皮可愛些。

  只不過……她楊念晴今後的生活還指望它啊!自己磨了半天墨,他他他……居然送自己一張兔子!楊念晴滿臉黑線——不知道畫家的卡通兔子是不是也千金難求?

  南宮雪卻看著那畫笑了,笑容溫和而典雅,帶著些許罕見的頑皮之色:「如何?」

  楊念晴看看他,嘴角抽動幾下:「很好……呵呵呵……好哇……」

  「送與你如何?」

  「當……當然好了,謝謝……」臉上開始抽筋。

  南宮雪卻很高興,擱下了筆:「喜歡就好。」

  話音剛落,突然有個磁性的聲音傳來:「不好,依在下看來,實在是很不好,一點不好,太不好了。」

  二人一驚,同時回過頭,門口,衣白如雪,不是李遊是誰!

  南宮雪微笑:「李兄何出此言?」

  李遊緩步踱進來,看看楊念晴,又看著畫上那隻卡通兔子,眨眨眼一本正經道:「令人失望,自然不好。」

  「失望?」

  李遊忍住笑,喃喃道:「不是千金難求的畫,自然是要失望了。」

  這個該死的傢伙,遇上他似乎從來都沒有好事!楊念晴尷尬極了,瞪著他咬牙道:「懶得像豬,話倒是多得很!」

  南宮雪是何等聰明之人,早已明白過來,不禁也搖頭笑了。

  半晌。

  楊念晴一把扯住李遊往外拖:「你給我出來!」

  「何事?」

  「自然是打賭了。」楊念晴冷笑,「賭冷夫人和楚大俠,他們已經忘了。」

  李遊愣了愣,仔細端詳她半天,然後失望地搖頭:「奇怪了,明知會輸卻還要賭,莫非有的人並沒變聰明?」

  楊念晴懶得鬥嘴:「你賭不賭?」

  「求之不得。」

  「那就好。」她想了想,提醒他,「這次是要有賭注的。」

  「自然。」李遊側過身,伸出一根手指,「若你輸了,就替在下洗這麼多衣服。」

  一次?

  「OK!」楊念晴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若是你輸了呢?」

  「隨便你如何。」

  隨便?

  抑制住內心的興奮,楊念晴咳嗽兩聲,暗暗握緊爪子,不懷好意地笑:「隨便我?」

  小樣的落到我手裏……

  李遊看著她,長長的睫毛揚了揚,雙目中又泛起明朗歡快的笑意,帶著幾許玩味:「自然。」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OK!」楊念晴陰陰地笑著,拍拍他的手,「我賭了!」

 

第三十六章 「空」棺材

  依舊是那座小小的、古樸的閣樓,雕花的欄杆,紅紅的燈籠,還有,樓畔那棵熟悉的、又高又茂盛的大樹。

  楊念晴已經是第二次坐在這裏了。

  面前的桌子上,擺著同樣精緻可口的糕點與美酒,然而她卻一點也沒心情品嘗,只感覺心裏緊張得要命。

  欄杆外面的樹蔭下,赫然停著一口棺材。

  棺木的顏色品質皆是上乘,自然是南宮雪答應冷夫人準備的,雖然明知道裏面是空的,楊念晴還是很不舒服,只看得渾身發毛。

  眾人默默坐了半日。

  夜已很深,露氣濛濛如小雨一般,映著燈光,絲絲隨風飄搖。初來這裏那個夜晚見到張明楚屍體的場景再次浮現在楊念晴的腦海裏,於是她覺得更冷……

  終於,南宮雪打破沉默,勉強笑道:「在下還是叫他們將莊子圍起來了。」

  可惜每一次兇手都仍然能將屍體送進來,並且準時出現在眾人眼前。南宮別苑戒備森嚴,他到底是怎樣三番五次得逞的?這是眾人都想不通的問題。

  更聲穿透黑夜,子時已到了。

  眾人相視片刻,都暗自鬆了口氣。

  南宮雪站起來,整了整衣袂,俊美的臉上又露出了溫和典雅的微笑:「想必他今日不能來了,楚大俠或許無……」

  話才說一半,卻再沒有了下文。

  臉上,笑容已僵住,那雙溫和的鳳目也流露出許多複雜之色,詫異、悲哀、憤怒、無奈……直直地看著一個地方——

  棺材!

  方才眾人只顧注意這棵樹,都不曾留意樹下那口空的棺材,如今見他失色,眾人才發覺不對……

  棺材蓋得並不嚴實,就在那當中的縫隙裏,依稀露著片小指頭大小、並不顯眼的藍色東西,似是衣衫的一角。

  明明是空的棺材,裏面怎麼會有這個?

  冷夫人臉色煞白。

  李遊與何璧對視一眼。

  面前黑影一晃,再看時,何璧已經到了樹下。他冷冷看著那棺材片刻,忽然伸手將棺材蓋猛地一掀——

  一張熟悉的臉……

  燈籠居高臨下,將一切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面色雖難看,神態卻十分安寧,只在眉宇間依稀可以見到那片天然的傲氣,除了唇角的幾點血漬,他整個人看上去仿佛正在沉睡,全沒有前幾位死者的可怖之態,兇手似乎並沒有過多地折磨他。

  劍,依然掛在他的腰間。

  看著那張發紫的臉與烏青的唇,每個人都已明白,卻是誰也沒有說話。

  萬毒血掌。

  幾乎所有人都擔心地看向了冷夫人,卻見她只是呆了片刻,便恢復了日常的平靜與優雅,身形輕輕一閃就落到了棺材旁邊。

  她靜靜看了那張臉半日,忽然又看著南宮雪:「如今許多事情我也未曾準備,一切只怕還要多多麻煩南宮公子。」

  南宮雪鬆了口氣,黯然:「夫人放心。」

  她卻搖搖頭,又矮身朝他行了一禮:「如此,我夫妻二人先謝過公子了。」

  棺材已停到房間裏。

  南宮雪皺眉:「那口棺材早起抬來時,李兄也曾親眼查看過。」

  李遊點頭。

  當時裏面空空如也。

  但如今那神秘的兇手不僅瞞過了別苑重重守衛,如期將楚笙寒的屍體送了進來,而且,他非但沒有將屍體吊到樹上,還主動放進了棺材裏面!

  何等的周密,何等的本事,何等的可怕!

  這裏幾個人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而兇手卻能瞞過他們的耳目,做出這一系列在旁人看來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他若是想在暗處取人性命,只怕也易如反掌吧?

  李遊長眉緊皺:「南宮兄當時將它停放在何處?」

  「一直在東邊院子裏。」南宮雪搖頭,「我還特地囑咐過他們不要亂動,也是我親眼看著他們抬到這裏的。」

  楊念晴猶豫:「只怕……現在就算把他們都叫來問,也問不出什麼的。」

  李遊點頭。

  沉默。

  冷夫人忽然站起來:「天色不早,明日再說吧。」

  說完,她竟不再看眾人,轉身就走……

  何璧也不打招呼,自回房間去了,南宮雪卻是去了前廳,吩咐下人準備楚笙寒的後事,這樣一個夜晚,恐怕是誰也睡不著。

  楊念晴膽小,見何璧先跑了,死活也要拉住李遊同行。

  「有些人的膽子就不能像聲音一樣大麼?」李遊面上雖是苦笑,卻也暗自擔心,由她扯著袖子往前走。

  楊念晴果然狠狠瞪他一眼,心虛地望望四周,嘴上還是不肯服軟:「不是說賭輸了就隨便我怎麼樣嗎?現在我要你把我安全地送回房間,還有,今天晚上你不許睡太熟……」

  聞言,李遊停下腳步,長長的睫毛扇了兩下:「在下幾時輸了?」

  她瞪眼:「你也親眼看見冷夫人的表現了,想賴?」

  李遊搖搖頭正要說話,卻又忽然停住,因為他已看見,冷夫人正遠遠地朝二人走來……

  她默默地看著他們。

  李遊也靜靜看著她,並不詢問。

  今晚的事其實早在預料之中,看樣子她竟真的不再傷心,楊念晴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安慰她了,只喃喃道:「冷夫人……」

  冷夫人看看她:「待我送了他,也要走了。」

  李遊點頭:「夫人珍重。」

  片刻。

  冷夫人忽然道:「我想了想,你的話也有些道理。」

  未等李遊說話,她卻又看著楊念晴搖搖頭,目光黯然,又似乎帶著些歉意:「小念雖也任性了些,但有你在,必定是放心的。」

  不是吧!說我任性?楊念晴幾乎要掉到地上,腦海裏莫名其妙想起了一句經典臺詞——我把她交給你了!是不是一個意思?

  李遊看看她,嘴角一彎。

  看到這片高深莫測的笑容,楊念晴寒毛直豎,立刻擺手:「不用不用了,夫人您放心,其實照顧我的人多得是……」

  讓他照顧,估計隔兩天就要拿自己當暗器玩玩……

  考慮到將來一切可能,楊念晴忙又改口:「其實您只要叫他別拿我當暗器就好,其他的……就不勞費心,我自己可以……」

  他爺爺的可禁不起再被丟幾次!我的心臟其實很脆弱的。

  面對她的顧慮,冷夫人卻搖頭笑了:「他能明白這些,很好,怕也只有他才能好好照顧你,能跟著他,想必都是有福的。」

  有福?有個鬼!

  楊念晴無語。

  李遊卻已笑道:「夫人放心。」

  冷夫人點頭,又看著楊念晴,目中滿盛溫柔與慈愛:「我並無一個兒女,明日我便要走了,且送件東西與你吧。」

  說完,她從手上褪下一隻碧玉鐲子,又拉起楊念晴的手替她戴了上去。

  這一剎那間,楊念晴真的被感動了,因為她又想起了現代的老媽,頓時吶吶的不知說什麼好:「冷夫人……」

  冷夫人看了她半晌,突然放下她的手,輕輕歎了口氣:「你與我有些像,卻未必是件好事,以後還是不要再亂想了。」

  什麼意思?楊念晴聽得莫名其妙。

  冷夫人卻已展顏笑了:「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說完,她轉過身就走。

  誰知——

  「夫人且慢。」

  她停下腳步,卻並不轉身,也不詢問,只靜靜地背對著二人。

  李遊搖頭:「夫人竟還未想通?」

  她不答。

  「夫人行游江湖能自得其樂,並非因為相忘,反而是相憶,只因夫人知道楚大俠必定記得你。」李遊看著她的背影,卻握了握楊念晴的手,「心中有情,為何不能容讓些,既是有情,又豈會這般容易忘記?」

  「這世上,能輕易相忘的人並不多。」

  楊念晴心中一暖。

  他這番話,並不是專說給冷夫人聽的吧。

  說實話,這個人雖然嘴巴可惡了些,心地其實也不錯……不過下一刻,楊念晴馬上又擔心地看著冷夫人,這番話肯定又要惹她生氣了!

  出乎意料——

  冷夫人並沒激動,只是淡淡道:「多說無益,你們早些歇息吧。」

  說完便徑直走了……

  看著冷夫人遠去的方向,楊念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拉拉李遊:「你說的雖然也有道理,不過,她好像真的不怎麼傷心……」

  李遊喃喃道:「倘或還想不通,只怕要出事。」

  楊念晴搖頭:「是啊,她說話怪怪的。」

  李遊看著她,長長的睫毛掩住了目中那許多有趣之色,片刻,他搖頭歎氣:「在下卻只知道,以後又多了個有福氣的麻煩了。」

  有福氣的麻煩?

  楊念晴撇撇嘴,冷笑:「切,你以為你是誰,我會要你照顧?等你哪天真懶得變了豬,姐姐倒是可以照顧照顧你!」

  李遊忍住笑:「奇怪,為何女人越年輕,偏偏越喜歡當長輩。」

  楊念晴翻翻白眼:「你不是很懂女人嗎,自己研究去唄!」

  接著,她又疑惑:「她今天很奇怪,還說什麼你的話有道理,想不到楚大俠……她真的一點兒也不傷心……」

  李遊歎了口氣,突然打斷她的話:「你若這麼以為,就錯了。」

  話音剛落,楊念晴發現自己已騰空飛起。

 

 


第三十七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

  楊念晴發現,南宮別苑實在不小。眼看著池塘、小橋、遊廊、樹蔭一處處從腳底下掠過,終於,李遊抱著她無聲地落到了地上。

  不近不遠,正好可以看見靈堂當中的那口棺木,兩個下人正在打盹。

  李遊放下了她。

  他帶自己來這裏幹什麼?看屍體?楊念晴疑惑地望望李遊,卻見他微微一笑,又看看遠處,示意她不要作聲。

  片刻。

  漫天風露中,一個白色的、優雅的人影緩步行來,她走到門口,望著裏面靜靜站了許久,這才緩緩走進去。

  竟是冷夫人。

  她不是已忘了麼?為何又獨自來了?。

  那兩個下人卻還是睡得死死的,根本沒有察覺到有人進去,楊念晴愣了一下,立刻又明白了,他們一定是被冷夫人點了穴。

  纖手一抬,那棺材蓋就忽然飛起,無聲地落到了地上。

  隨後飛出來的,竟是楚笙寒的屍體。

  她怎麼讓丈夫的遺體躺在地上?

  楊念晴幾乎驚訝出聲,卻又被李遊止住……

  燭光搖曳。

  俊朗的臉在燈光下的映襯下,可怖的面色也顯得溫和了許多。

  眉宇間依舊帶著那分特殊的傲氣,儒雅而又冷酷,他整個人就那麼靜靜地躺在那裏,仿佛已睡去許久……

  「十七年……還是我先來找你。」喃喃的聲音如夢囈般。

  她對著屍體默默站了半晌,忽然身形一矮,也斜斜坐在了旁邊地上,如同一個孩子般雙手抱膝,靜靜凝視著那張熟悉的臉。

  目光漸漸朦朧。

  「想不到我果真只見到你最後一面,你……可還記得當初的約定?各行其道,兩兩相忘,除非我們哪一個先死,另一個必定要趕去相送。」

  半晌。

  她低低歎道:「如今我來送你了,但你又何必如此急著走?就不肯讓我一次,先送送我?」

  「他說得對,我始終沒有忘記,你也沒有忘記,是不是?只是,我們都不肯承認罷了。」

  素手緩緩朝他伸出,卻又停在空中,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那隻僵硬的手,緩緩摩挲。這只手曾經那樣緊緊地拉著她,溫暖有力,而如今,她卻已許久沒有拉過了。

  她輕輕笑了:「這些年,你一直都在打聽我的消息,其實我早知道的,只不過一直沒告訴你,因為……」

  手撫上他的臉。

  「因為,倘若你發現我已知道此事,一定不肯再打聽下去了,對不對?」

  美麗的臉上,冷漠之色竟已全然褪去,換上了平日從未有過的溫柔之色,溫柔中,滿是幸福與愛戀。

  忽然。

  溫柔之色消失,她咬牙,恨恨地看著他:「但你還是不肯來找我!」

  面對她的憤恨,他沒有回應。

  恨恨的目光終於漸漸軟下來,她忽然笑了,伸手拿起旁邊的竹簫,在他面上晃了晃,仿佛在對戀人撒嬌。

  「你可記得,我們當初見面時的模樣?」

  「當年,我自創的『鳳簫聲動三十六式』名動江湖,所有人都交口稱讚,誰知你看了,卻笑我只會以簫作武器,反倒失卻了它的本性,然後你拿過它吹了一曲《蒹葭》。」

  素衣飛揚,傲然立於崖上。纏綿的簫聲從指間流出,他放誕地盯著她,然而那冷酷的眸子深處,卻分明是一片濃濃的、化不開的笑意。

  古老的詞調道盡了青年男女們的愛慕:蒹葭蒼蒼……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那一刻,她竟莫名地心裏發慌,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回憶總是美好的,令人羨慕,令人沉醉。漸漸地,那美麗的臉上浮現出夢幻一般朦朧動人的光輝,優雅的眼睛裏也盛滿了幸福之色。

  「待我再拿回來時,上面卻已多了一句詞。」

  『小樓吹徹玉笙寒』,你的名字。」她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

  然而不多片刻,那片光輝又黯淡下來。

  「可自那以後,我再沒見你那麼笑過了。」她垂下頭,「是不是因為我總與你賭氣,你才會如此?」

  許久。

  她抬起頭,露出一絲頑皮之色:「後來我借了你的劍看,其實,我也在你的劍上留了東西,你當時看了那麼久,卻還是沒有發現。」

  纖纖玉手拿過他身邊的劍,緩緩拔出來。

  劍光蕩漾,寒如水。

  楊念晴一驚,李遊卻輕輕搖頭。

  看著那劍,冷夫人眉頭一皺,似乎有些不悅。

  她緩緩放下了劍,反而將劍鞘拿到他面前,仿佛十分得意:「當時你只顧看劍,卻忘了這劍鞘裏面,『冷落清秋節』,你天天用它,有沒有看到?」

  她根本忘卻了一件事——面前的他已什麼都看不到了。

  笑聲漸漸輕下來,輕得幾乎聽不見。

  她緩緩將劍插回鞘中,放回他身邊:「如今我已不再像當初那般年輕,你卻還是沒變,那日見了我,是不是很失望?」

  「若我們永遠都像當初見面時那樣,該多好……」

  沉默半晌,她忽然搖頭:「我知道,那日你其實並無什麼事,叫他們過一日再來,也只不過是想多見我一面而已,是不是?」

  聲音已發顫。

  她終於伏在他身上,輕輕泣道:「但你為何不肯說,竟不知……我也在等麼?」

  「每日你早出晚歸一心練劍,天還未亮就走了……」

  每次看著燈下那個拭劍的影子,看著那張令她心動窒息的臉,她幾乎就要開口請求了,然而她沒有。只是當那個人影真正消失在門外以後,她便再也不曾合眼。

  「我很想叫你留下來,好好陪我一天,就算哪裡也不去,陪我坐著也好……可我始終沒有說出來。」

  她抬起頭,輕輕搖晃著他,流淚:「其實,你也在等我說,是不是?你總是這脾氣,不肯服輸,可我是你的妻子,為何你連我也不肯讓一次?」

  「怪我,我若是說出來,你該會留下來陪我吧?可我卻與你一般要強,總是不肯說,我……我也怕你不答應……」

  一個分明深愛著妻子,卻總是不肯開口說出來,另一個卻也是同樣好強,原來他夫妻二人都這麼倔強!

  楊念晴早已看得滿面淚痕,拉著李遊的袖子擦了半天。

  潔白的衣袖已濕了一大片,李遊苦笑著歎了口氣,忽然將她擁入懷中——看來他也糊塗了吧,並沒想到,這樣一來,她擦起眼淚反而更方便了。

  那邊冷夫人卻已出神,並未注意到二人……

  「我不想離開你的,其實當初只要你開口留我,就算只說一句話,我也斷不會走。可……可你沒有!你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後點頭同意了。」

  她忽然握緊了那手,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我當時有多氣你。我故意為你選妾,故意要你送我,你還是不肯說!」

  許久。

  手緩緩鬆開。

  她擦擦眼淚,忽然又自嘲地笑了:「我實在不該怪你。我是你的妻子,卻也從未對你忍讓半分,總是與你賭氣,成親十九年,我都沒能為你留下一個孩子。」

  「你如今會不會怪我?」

  她輕輕撫上他的臉,喃喃道:「不論你氣不氣我,都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再不和你賭氣了,你也多讓讓我,你說這樣可好?」

  他沒有回答。

  然而她卻似乎已得到了答案,滿意地笑了。

  看著丈夫身邊那柄劍,她立刻皺起眉,伸手拿過來扔到一邊,隨後,一支竹簫遞到了那只僵硬的手上。

  「你還是拿我的吧,不能叫你再天天練劍了。」笑容中似乎帶著得逞的開心……

  她這是——

  楊念晴沒反應過來,抬頭疑惑地望望李遊。

  李遊變色:「夫人且慢!」

  話音發落,楊念晴只覺手上一緊,隨即便聽到「叮」地一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碎裂了。

  李遊皺起長眉,拉著她走了進去。

  一支金簪躺在地上,鋒利的簪尖在燭光中閃爍。

  旁邊還散落著幾截晶瑩的東西,也閃著玻璃般的光澤。楊念晴低頭一看,手腕上,冷夫人送的那只玉鐲已不見了。

  她明白過來,長長吐出口氣,感激地看看李遊,幸好他出手及時!

  冷夫人只靜靜地看著地上的金簪,似乎已癡了。楊念晴擔心地看了看李遊,隨即在她旁邊蹲下來,竟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李遊也看著她不語。

  「你可是在笑我?」冷夫人反而先開口了,「你說得對,我並沒有忘記,只是始終不肯承認罷了。」

  說完,她又看著丈夫沉睡的臉。

  「我們都錯了,賭了這許多年的氣,如今才知道該容忍體諒些,我只後悔沒有早些明白,你說,我們是不是不如這兩個孩子?」

  終於,淚又流下來:「太晚了……」

  「這個世上能輕易相忘的人並不多」,想了這麼久的問題終於有答案了,可看著眼前的場景,楊念晴只覺得心裏酸疼,重新又抹起眼淚。

  李遊忽然開口:「不晚。」

  「夫人以為自己果真無牽掛了麼?」他輕輕歎氣,「依在下看來,夫人還有許多事該去做,又怎能一走了之?」

  「我並無什麼事。」冷夫人搖頭道,「我只後悔,未能給楚家留下一個子嗣,如今連他也去了,我已無半點掛礙。」

  李遊皺眉。

  「害楚大俠的兇手是誰?莫非。」俊逸的臉上也露出了少有的嚴肅之色,「夫人寧願讓他不白而終,也不肯為他活著做這最後一件事麼?」

  冷夫人愣住。

  沉默。

  「我不該帶你們去找他。」忽然間,她扭頭看著二人,竟又恢復了平日的冷漠之色,「你們先出去吧,我送送他就好。」

  說完,又轉過臉去了。

  楊念晴猶豫地看向李遊。

  李遊卻點頭:「是。」

  說完,他拉起楊念晴就往外走……

  不知何時,門外竟已站著兩個人。

  南宮雪臉色發白,只愣愣地望著門裏的兩個人,咬牙不語,優雅的鳳目中,溫和之色已經不見,取之代之的,是無數的痛苦與憂傷。

  何璧卻依舊站得筆直,俊美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然而,那雙漆黑銳利的眼睛裏,竟也浮現出了一絲悲哀與落寞。

  李遊搖頭:「走吧。」

  「十幾年,我都未能為你做什麼,如今,我卻要活著做這最後一件事,你再等我幾日可好。」

  美麗的臉上浮現出更多更重的霜冷之色。

  忽然,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全身一顫,迅速抓起他的手,失聲叫道:「不對,這不……」

  話未說完,她猛地扭過頭。

  身旁,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人。

  「你也發現了。」淡淡的聲音。

  「不錯。」她鬆了口氣,又皺起秀眉,扭頭看著丈夫的屍體,「這……」

  話未說完——

  人,已緩緩倒下去。

  她躺在地上,怔怔地望著他,美麗的眼睛裏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然而,喉間卻已發不出半點聲音。

  「你隨他去也好。」歎息。

 

第三十八章 賭局結束

  楊念晴默默走著,不時回頭向後望,終於,她還是忍不住拉了拉李遊,擔心道:「她一個人會不會有事?」

  李遊搖頭:「她已冷靜了許多。」

  楊念晴道:「其實我們那邊,分手離婚是很常見的事,他們相忘也容易得很。」

  李遊停下腳步,看著她:「那只因為他們並不算相愛,既沒有相愛,又何來相忘?既相愛,又豈是輕易放得下的?」

  是啊,爸媽曾經也是相愛過,而且還愛得那麼轟轟烈烈,就算他們賭了那麼多年氣,離了婚,各自有了家庭,就算每次見面他們表現得再隨意、再客氣,楊念晴還是能明顯地感覺到不一樣——她終於想起來了,不一樣的,是爸爸看媽的眼神,絕對是與別人不一樣的。

  他們是不是都在後悔沒有珍惜?

  楊念晴笑了:「也是,真正相愛的夫妻,就算離婚了,肯定也是記得的,說不定還會遺憾。」

  壓在心裏很久的石頭終於放下了,感覺竟是如此輕鬆!

  「若是報了仇以後,冷夫人還想不開怎麼辦?」

  「日子久了,多數人都不會再如當初那般衝動。」李遊微笑,「其實懷念一個人的法子很多,為何非要死?」

  楊念晴不贊同:「但那樣的感情更感人。」

  「情到深處,不一定要感人。」李遊看著她,歎了口氣,「莫非你以為,活著珍惜不如死後殉情?」

  她愣住。

  歷來小說中、故事裏最淒美最動人的感情,豈非都是生離與死別?

  死別。

  在許多人的心目中,都對「殉情」這個詞充滿尊敬與讚美,然而有誰想過,我們更需要的,決不是死後的深情,而是生前的珍惜與幸福。

  人死了,又怎會感受深情?

  楊念晴真心道:「我知道了,謝謝你。」

  李遊微微一笑,舉步就走。

  「其實……你這人也沒有那麼差勁。」楊念晴邊走邊拍拍他的肩膀,眨眼笑嘻嘻道,「你早知道她會這麼做,專程來勸她的,對不對?」

  聞言,李遊忽然停下腳步看著她,嘴角一彎:「我只知道,你賭輸了。」

  打賭?

  楊念晴忽然發現,這個人其實還是很差勁……

  「是嗎……」傻笑。

  李遊眨眨眼:「是不是在想如何賴掉?」

  楊念晴白了他一眼:「願賭服輸!」

  「果真?」

  「當然!」她咬牙嘀咕,「不就是洗次衣服麼,記這麼清楚,小氣!」

  「誰說才一次?」

  她愣住。

  「我們……不是賭的一次嗎?」

  「在下有說是一次?」

  楊念晴立刻瞪大眼睛,伸出一根手指頭在他面前比劃:「這不是一次是什麼,難道是兩次?少跟我耍賴!」

  「一根指頭只能是一?」

  無語。

  有些寒,好像是掉圈套了……

  李遊也伸出一根手指,臉上滿是有趣之色:「譬如,在下可以說它是一十,也可以說是一百,或許是一天,也可能是一年……」

  「夠了夠了!」楊念晴聽得心驚膽戰,急忙打斷他的話,「那你的那個『一』,到底表示多少?」

  「你以為?」

  「一十?」小心翼翼。

  不答。

  「一百?」有些發顫。

  不答。

  「……一千?」

  李遊歎氣:「楊大姑娘就想不到別的麼?」

  看她臉色發白,他忍住笑,繼續往前走:「算了,便宜些,就一百。」

  「一百次?」楊念晴追上去,在他耳邊叫道,「你有沒有人性!」

  「錯。」他截口糾正,「是一百年。」

  一百年?!

  「你黑人啊!」楊念晴怒了,幾乎要跳起來,吼道,「就這麼一個小小的賭,你有沒有搞錯?」

  「沒有。」

  「不行,你這是模糊概念!」

  李遊歎了口氣,喃喃自語:「早知道,在下實在不該跟女人打賭的,忘了她們向來都不怎麼講理。」

  到底誰不講理?聽著這重男輕女的話,楊念晴忍住氣,冷笑:「洗衣服倒沒什麼,我是怕還沒洗到一百年,你就已經去地下見土地公公了!」

  李遊點頭:「那就洗到在下去見土地公公再說。」

  「你怎麼老欺負我?」

  「因為你不能欺負我。」

  ……

  「冷夫人叫你好好照顧我,不是叫我給你洗衣服。」

  「你難道沒發現,在下實在已經很照顧你了?」

  「洗衣服也是照顧?」

  「自然。」李遊歎息,「在下可有叫別人洗衣服?你實在該感謝我才對。」

  楊念晴瞪眼:「那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不好。」李遊搖搖頭,一本正經道:「男人該懂得『三從四得』,是應該照顧女人的。」

  楊念晴立刻截口道:「我不是你老婆,你不用遵守那個。」

  李遊道:「在下天天穿新衣服,除了老婆,還有誰會管?」

  楊念晴噎住。

  片刻。

  她指著他的鼻子,冷笑:「誰會做花花公子的老婆,一定是上輩子缺德了!」

  李遊好笑地看著她:「是嗎。」

  不等她回答,他又仔細地看看她的手,歎氣:「其實你的手的確美得很,比你的臉還要美,倘若衣服洗得太多,就不好看了。」

  色狼!

  楊念晴立刻縮回手:「看什麼看,色狼!」

  「愛美之心,人人皆有。」李遊若無其事道,「何況,像你這種手比臉好看的女人實在不多,自然要多看看。」

  她滿臉黑線。

  ——手比臉好看,這算什麼讚美?

  無視她忿忿的目光,李遊緩步往前走:「倘若你的臉也與你的手一般美,在下倒果真可以考慮娶你做老婆。」

  考慮?!

  楊念晴終於怒了:「你算老幾?姐姐我用你考慮?還是考慮你那個江姑娘去吧,自戀!噁心!你這樣的花花公子,我……」

  哪知火還沒發完,李遊已迅速轉過身,朝來時的方向望去,俊逸的臉上目光閃爍,露出一片驚疑不定之色。

  楊念晴一怔,立刻住了口,也隨他望去……

  身後,遠遠的,似有一片火光亮起,隱隱有幾絲焦味隨著煙氣傳來。

  「著火啦!」

  「……」

  緊接著傳來一陣雜亂的人聲與腳步聲,幾個下人慌慌張張地從身旁跑過。

  楊念晴嚇了一跳:「這……」

  話還沒說完,李遊已伸手攬住她的腰,箭一般往回掠去……

  南宮雪與何璧已經到了,都望著面前的熊熊大火不語,看來他們也沒走出多遠,發現不對就趕回來了。

  冷夫人終於還是走了麼?

  楊念晴心中忽然痛得很,她只拉著李遊的手,哭:「她……他們……你不是說沒事了嗎!」

  南宮雪黯然搖頭:「她始終隨楚大俠去了。」

  她終於還是選擇了這條路?李遊只是愣愣地望著那片火光與煙霧,沉默不語,修長的雙目中卻透出許多罕見的悲哀之色來。

  何璧也沉著臉。

  救火的人越來越多,卻依舊進行得有條不紊,並不顯絲毫慌亂之態,南宮別苑的下人辦事,絕對可以讓任何人放心。

  火光漸漸下去,只剩下幾縷嫋嫋的青煙在那片廢墟上空飄蕩。

  煙霧也淡了。

  眾人卻還愣在原地……

  許久。

  李遊忽然道:「她不是自殺。」

  楊念晴忙擦幹眼睛:「為什麼?」

  「你們該知道。」他緩緩踱了幾步,然後定定地望著面前那片廢墟,「冷夫人如此珍惜容貌,若果真要自殺,必不會放火。」

  楊念晴冷靜下來,想了想,這才點頭:「她剛才還說自己老了,怕楚大俠失望。」

  接著,她又搖頭疑惑:「這麼說是那個兇手幹的?可楚大俠已經死了,冷夫人也什麼都不知道,殺了她有什麼用?」

  李遊不答,反問:「他若果真要殺冷夫人,用萬毒血掌豈非更乾淨,也不會將我等引回來,又何必放火?」

  南宮雪終於點頭道:「他該是為了毀滅線索。」

  「線索?」

  「你可記得,他曾用焚屍水毀了張明楚的屍體?」

  楊念晴恍然:「原來目的一樣,他這次是衝楚大俠的遺體來的,那遺體上除了萬毒血掌,肯定也有另一條線索,他這麼做是在毀滅證據,但……冷夫人就守在旁邊,他怎麼這麼性急?我們又沒有發現什麼。」

  腦子裏一道亮光閃過。

  她突然激動萬分,脫口道:「難道是冷夫人從楚大俠的遺體上發現了那條特別的線索,所以被兇手殺了滅口?」

  何璧冷冷道:「該是她認識的人。」

  南宮雪皺眉:「不錯,無人聽到打鬥聲,冷夫人也算一等一的高手,她既已無心尋死,若非沒有防備,怎會這般容易被害?」

  何璧點頭:「她認識的人並不多。」

  意思是這裏每個人也都有嫌疑?對於他們幾個,冷夫人倒果真是不會防備的。楊念晴心底一哆嗦——不管怎麼樣,有一個人絕對不可能是兇手,因為他那時正和自己在一起。

  於是她立刻溜到李遊旁邊。

  何璧看了她一眼,不語。

  南宮雪微笑:「你們自然都不是。」

  楊念晴聽得無語,這是什麼話?我們都不是,嫌疑不就落到你頭上了嗎……

  大約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李遊嘴角一彎:「冷夫人這樣的高手,縱然沒有防備,以普通人的出手速度,也是絕不可能傷到她的。」

  沒有武功的人跟高手相比,身法與出手速度都慢了不只幾倍,冷夫人就算沒有防備,反應過來也絕對能及時避開,只有會武功的高手,才會有足夠的速度一擊得手。

  楊念晴鬆了口氣:「這就好,南宮大哥不會武功。」

  片刻。

  她又看著眾人不解:「那條特殊的線索既然在屍體上,但楚大俠的屍體是你們仔細檢查過好多遍的,到底我們忽略了什麼?」

  正因為沒有發現特別之處,所以才會疏忽,讓兇手有機可乘,將屍體毀掉。

  李遊踱了幾步,喃喃道:「除了萬毒血掌,究竟還有什麼線索呢……」

  無論什麼線索,什麼秘密,都已如飛煙一般,在這場火中隨風而逝。

  冷夫人終於還是得償所願,和丈夫生死相隨了,但楊念晴心中還是很悲哀,為那份令人惋惜不已感情,也為他們不明不白的死。她在房間獨自流了一會兒淚,這才好了些,待要睡卻又睡不著,只得走出門去。

  園中,無數火光如流螢般晃來晃去,聲音略顯得有些嘈雜,訓練有素的下人們往來收拾著,看來今夜將又在忙碌與緊張中度過了……

  遠遠的,樹下,一個人負手卓然而立。

  全身都籠罩著一層溫和的光輝,雖然只是個背影,看上去卻依舊無比的優雅,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威嚴。他就那麼靜靜地站著,襯著周圍忙忙碌碌的人群,更透出一片如醇酒般濃郁的孤獨來。

  楊念晴呆了半晌,緩緩走過去:「南宮大哥?」

  南宮雪似乎吃了一驚,回過神,鬆了口氣:「小念。」

  楊念晴當然知道他在難過什麼,輕聲安慰道:「其實……大家都難過,這根本不關你的事,你也別太自責了。」

  南宮雪看了她片刻,又凝望著遠處黑沉沉的天空,緩緩搖頭:「相忘於江湖,原來她並未忘記,還是惦記著楚大俠。」

  襯著簷下燈光,他的臉色更白。鳳目中,那片溫和憂鬱的目光頓時也變作了許多痛苦複雜之色,看不透,卻又叫人心疼。

  他喃喃道:「若非我們找上門,他二人也不必死。」

  楊念晴沉默,她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勸他。

  「若非我等,他夫妻二人如今只怕還在苦苦相忘。生未能相隨,死後能相守,或許他們已自覺足夠,南宮兄又何必太過悲傷?」磁性的聲音響起。

  卻是李遊。

  南宮雪依舊一動不動,望著遠處不語。

  許久。

  他忽然轉過身,看著李遊:「這些人原本並不該死,或許他也並不想殺太多,但只要我們追查下去,必定還會有人因此喪命,李兄,我……」

  李遊輕歎一聲,沉默。

  「倘若每個人都只會可憐別人,這個世上早就沒有公道了。」冷冷的聲音,是何璧。

 

 


第三卷‧問情

第三十九章 愛「美」之心

  宋朝自南渡以後,雖然國力日衰,商市卻十分發達,這段用錢財換來的安樂時間,竟也演繹出無數繁榮升平的景象來。大街上店鋪如林,行人似水,其間販夫走卒談笑匆匆,寶馬香車招搖過市,吆喝叫賣聲響成一片。

  一行四人格外引人注目。

  三個男人,外加一個女人。

  楊念晴滿肚子不高興地走在街上,居然還走得很慢,不只慢,幾乎就是一小步一小步地邁,小心翼翼,生怕腳從裙子裏露出來叫人看見。某一天早上起床後,她突然發現自己的靴子不見了,無奈,只得穿那老土的繡花布鞋。

  這一路上,她十句話裏就有九句是抱怨鞋子。

  李遊卻堅持不肯讓她換男人的靴子:「看到你如此走路,在下才不會忘記你是女人。」

  南宮雪居然也跟著吝嗇起來:「女人穿男人的鞋,只怕別人會笑話。何況女人的腳總是小巧嬌貴些,怎能穿那麼粗重的東西?」

  這麼好聽的話,楊念晴怎好反駁?於是,她只得嘀嘀咕咕唉聲歎氣把不滿吞下,跟著眾人走上一家酒樓……

  面對著滿桌豐盛的菜色,楊念晴心情才漸漸好了些。

  對街樓頭,幾個美麗女孩子正朝這三個出色的男人頻頻拋著媚眼,可惜這三個男人一個是神,一個是不愛女色,自然令人失望的了。她楊念晴雖愛湊熱鬧,但自從兩次青樓體驗後,如今一見到那些同性,只覺得寒毛直豎,哪裡敢去理會。

  好在有個「拈花公子」,花花公子。

  「不想此地竟也有如此絕色,倒是不虛此行。」磁性的聲音讚歎著。

  長長的睫毛扇了扇,目光更加歡快明亮,他含笑朝對面樓上那個最美麗最年輕也最害羞的女孩子舉了舉酒杯,喝了一口,神情十分愜意。

  那女孩子估計才接客不久,立刻羞得低下了頭,往旁邊姐妹身後躲了躲,卻又忍不住偷偷拿那雙大大的眼睛瞟他。

  南宮雪笑著搖搖頭。

  楊念晴立刻鄙視:「色狼!」

  李遊眨眼:「愛美之心,人之常情,為何獨罪在下。」

  「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楊念晴冷笑一聲,「好色之心只有你才有。」

  「在下哪裡好色了?」

  她撇撇嘴:「你當然不好色,只不過看著美女,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李遊好笑地看著她。

  她卻轉過臉看著南宮雪,不再理會他:「唐家堡還多遠?」

  唐家堡堡主唐驚風的夫人葉隨雨竟本姓白,是最有可能會萬毒血掌的,嫌疑實在太大。想著馬上就可以見到她了,楊念晴心中有些激動。

  「不遠,聽說就在城東。」南宮雪望望窗外天色,微笑道,「今日太晚,冒昧登門恐不妥,不如明日再去如何?」

  何璧點頭:「也好。」

  誰知他話音剛落,樓下忽然響起了一陣十分嘈雜的聲音。

  立時,對面青樓上也一片混亂,除了那個看著李遊發呆的美麗女孩子,其餘女子都面露喜色,相互嬌聲嚷起來。

  「唐公子來啦!」

  陣仗實在太大,在夜市上顯得格外不尋常,果然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對面青樓門口,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停下。朱輪華纓,壁上雕著精美的花紋,絕不是普通人家能用上。

  然而,這輛大戶人家才有的馬車卻沒有車夫駕馭。

  車夫的位置上,居然坐著一個大約二十多歲的俊俏男子。

  華美的衣冠,無拘無束的姿態,不恭的神情,也不管旁人多少異樣目光,就那麼斜斜地靠在車門上,衝那群女子懶洋洋地笑。

  行人顯然都認識他,立刻紛紛避開,有的還搖著頭竊竊私語,似乎在歎息。

  唐公子?

  楊念晴本來對這樣的花花公子極其沒有好感,撇著嘴要移開目光。誰知就在此時,那位唐公子竟也恰好扭過頭無意朝這邊樓上望了一眼,那眼神,不巧,正好與她的目光碰上。

  一對漆黑的,深不見底的眸子。

  楊念晴終於明白,為什麼都說看一個人,只看他的眼睛就夠了。

  李遊的眼睛有著長而張揚的睫毛,帶著些俏皮,無論誰看到那明朗而歡快的目光,都會不由自主感到愉快;何璧的眼睛正如同他的人一樣,不過看多了,楊念晴反覺得那深處其實並沒表面那麼冷;南宮雪又不一樣,天生一雙高貴的鳳目,溫和、悲哀、憂鬱,目光總那麼複雜,叫人捉摸不透。

  然而,她從沒見過此刻這樣一雙眼睛。

  幽幽如潭水,又如萬丈深淵。分明是滿盛的笑意與玩味,為何看上去,總讓人覺得那眼底深處,埋藏著無限的落寞與孤獨?還有,痛苦。

  楊念晴愣住,再也移不開視線了……

  樓下,那唐公子目光似也一窒,隨即,懶洋洋的笑意又在唇邊掠起,他略略挑了一下眉,不知是衝她還是誰。

  耶,這帥哥「調戲」自己呢!

  楊念晴又好氣又好笑,卻又暗暗得意,常聽李遊那傢伙說自己不像女人,現在好歹也證實了一下真正性別……

  半晌。

  李遊忽然歎了口氣,喃喃道:「有的人也要流口水了。」

  流口水?

  受到這幾個字的刺激,楊念晴回過神,本想反駁,卻又眼珠子一轉:「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彼此彼此。」

  南宮雪哭笑不得,何璧那冷漠的俊臉上也意外地浮起了一絲罕見的笑意。

  李遊苦笑:「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

  「你說呢?」

  「說出這些話,居然也不臉紅,實在沒有半點女人的樣子。」

  「我為什麼要臉紅,只准你們男人看美女,就不准女人看帥哥了?」楊念晴認為理所當然,「再說,你們不覺得他確實長得很帥嗎,人見人愛很正常。」

  眾人全愣住。

  半日。

  李遊咳嗽一聲,神情古怪:「人見……人愛?」

  忘了這個「愛」字在古代是不能隨便用到哪個男人身上的吧?這幾個男人估計都想歪了,楊念晴心裏後悔得要死。

  她忍住尷尬,拿筷子敲敲桌子:「我說,你們幾個別想歪了,我只不過是,咳,覺得他很不一樣,挺討人喜歡的……」

  李遊打斷她的話:「喜歡?」

  「你少亂想!」楊念晴終於忍不住舉起筷子朝他腦袋敲去,「我不過是愛美,愛美而已!聽懂了沒?不是愛人!」

  「啪」地一聲,不知怎麼回事,李遊居然沒能躲開,重重地挨了她一筷子,

  半晌,他才反應過來,揉著額頭苦笑。

  居然能揍到他?楊念晴意外極了,想當初打起來連他衣角也沾不到半點,來不成是跟這群會武功的人混久了,自己的「武功」也進步了?

  南宮雪看著李遊,十分意外。

  何璧也看了他半日,忽然開口:「不想你竟已懶到只會挨打了。」

  李遊眨眨眼正要說話,卻聽鄰桌有人歎了口氣:「唐堡主才去了沒幾個月,唐公子怎的就成了這副模樣!」

  唐堡主?唐公子?

  眾人全都愣住。

  那邊上菜的小二卻又痛心疾首地開口了:「看他平日裏還不錯,原來這麼不孝,唐堡主人也好,怎的生出這麼個不孝子,不知祖上造了哪門子孽!」

  「成日裏混在這煙花之地,是個不成器的,葉夫人也不管教於他?」

  「葉夫人那麼賢淑,說話都輕聲細語的,怎管得了?」

  「慈母多敗兒!」

  「……」

  聽到這樣的話,楊念晴是現代人,對古代的禮法什麼的並沒什麼印象,只是覺得意外,原來他就是唐驚風與葉夫人的兒子!

  其他三人卻都面色古怪。

  有誰見過這樣的事,老子才死了幾個月,兒子就跑青樓裏去泡美女的?

  半晌。

  南宮雪皺眉:「唐堡主與葉夫人膝下只這一位公子,早聞他雖年輕,卻也名氣不小,行事怎的如此荒唐?」

  李遊忍住笑:「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看來這話也不對,只怕是唐堡主太過癡情,上蒼可憐,才生下這麼一位風流公子來。」

  楊念晴立刻道:「那你家老爸肯定比唐堡主癡情多了。」

  李遊挑眉不語。

  何璧看著他,居然也歎了口氣:「說實話,我也不明白你家老爺子怎會生出你這麼一個花花大少。」

  李遊瞪眼。

  南宮雪笑著搖頭:「唐堡主的確是癡情人,葉夫人得他如此,也算有福氣,只是唐公子如此行徑,葉夫人縱然賢淑,也實在不該太縱了他。」

  對面樓下已不見那唐公子的影子,想是進去了。

  沉默。

  李遊緩緩道:「只怕不簡單。」

  夜,客棧。

  短短一兩個月就發生這麼多事,這個古代江湖實在很可怕,動不動就死人,她楊念晴還要隨時擔心自己的小命會不會掛掉。然而被扔上天以後會掉下來的問題也還沒有研究出結果,回現代的希望實在渺茫……

  穿越女到古代不經常是一大群人照顧的嗎!

  她鬱悶極了。

  「照顧」她的,好死不死是個花花公子外加色狼和懶豬,還要她洗衣服,而且是一百年,好在他並沒有急著要她還賭債……

  賭博的害處果然不小,難怪國家要禁止了。

  忽然覺得有些渴。

  她走到窗邊,提起茶壺倒了杯茶,一飲而盡。

  其實李遊也並不是真讓她洗衣服,故意逗她的成分居多,楊念晴倒也明白,只不過一看到他的模樣,她就莫名其妙來氣,說實話,他長得非但不醜,而且還帥得不得了,也不知怎麼回事,看在眼裏就不舒服。

  想起白天他「勾引」美女的模樣,這樣一個又懶又好色的花花公子,冷夫人居然還說跟著他有福氣!

  楊念晴嘀咕:「還照顧?切,被丟來丟去當暗器太恐怖了,遲早要弄出個心臟病,別再被他欺負就好了……」

  「不好。」磁性的聲音。

 

第四十章 寂寞梧桐

  聽到這聲音,楊念晴嚇了一大跳,這才發現旁邊椅子上已坐了個人,衣白如雪,修長的眼睛明亮得像星星。

  「其實在下原本也不想拿你作暗器的。」他歎氣,「你實在不輕,用起來會很麻煩。」

  嫌重?

  楊念晴忍住氣:「你怎麼老是說來就來,也不敲門,你們這裏不是很講究男女有別嗎?」

  李遊喃喃道:「在下倒忘了,你是個女人。」

  你爺爺的欠扁!

  楊念晴冷笑一聲,暗地握起拳頭:「我怎麼不像女人了?」

  「像,像得很。」李遊忍住笑,看著她的拳頭,一本正經道,「誰說你不像女人?至少,比在下像多了……」

  話沒說完,拳頭已經招呼過去。

  當然這一拳楊念晴並不抱希望,他的身手自己又不是沒見過,真要打起來,能不能沾到他的衣角都成問題。

  誰知道,李遊居然沒躲開!

  「你……」楊念晴意外極了,心中居然有些過意不去,其實這個人除了嘴巴可惡些,對自己還是很不錯的。

  看他皺眉的樣子,一定很疼吧?

  她心虛地移開目光:「活該,誰叫你老是欺負我。」

  李遊揉著胸,苦笑不語。

  二人居然難得地陷入了沉默……

  這氣氛不太對啊……有點像那兩個字,叫什麼來著?

  楊念晴終於忍不住偷偷看他,卻見他也正看著自己。

  夜中,長長的睫毛掠起淺淺的陰影,修長的眼睛依舊燦爛如星,襯得臉上那片明朗的笑意更加動人。老天,這副迷人的模樣不是在勾引人嗎,雖然是無意的……

  來自美色的誘惑啊……

  楊念晴費了很大力氣才把目光移向房頂,掩飾性地咳嗽一聲:「我是不是女人也不是你說了算,至少,人家帥哥不會把我當成男人。」

  沉默片刻。

  李遊喃喃道:「被人調戲,居然還笑得出來。」

  楊念晴得意:「當然,說明我有魅力。」

  聞言,李遊皺起長眉定定地瞪著她,好半天才終於歎了口氣:「楊大姑娘,你確定,他那是在對你笑麼?」

  楊念晴也學著他歎氣:「不敢,他是對你們幾個大男人笑……」

  李遊不再言語。

  氣死你個自戀!

  楊念晴心裏快笑翻了,面上卻一本正經道:「這個嘛,說不定他也是喜歡男色的,突然見到對面有三位大帥哥,特別是……」

  她故意拍拍他的肩膀:「特別是你這麼風流貌美的,很容易就被當成……」

  誰知這一拍——

  「哎喲!」

  李遊依舊神色如常,正好笑地聽她胡掰……

  叫的居然是她自己!

  腹中劇痛襲來,片刻間,她竟已臉白如紙,整個人搖搖欲倒。

  李遊長眉一皺,迅速扣住她的手腕。

  劇痛的感覺如浪潮般翻騰著,迅速蔓延,楊念晴整個人幾乎都已伏在了他身上,緊緊抓著他的手:「痛……」

  然而她只叫了一個字,就再也沒有聲音也沒有意識了。李遊已出手如風,連點了她身上幾處大穴,將她打橫抱起平放到床上。

  他的臉也有些發白。

  長長的睫毛一揚,目光略顯淩厲,迅速在屋子裏掃了一圈,很快,便落定在窗前的桌子上。

  茶壺……

  那是客棧常用的、再普通不過的白瓷壺。只不過,光滑的壺身上,不知何時竟被人刻上了幾個不大不小卻又十分清晰的字:

  多管閒事。

  燭影搖搖,房間很靜,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

  燭光下,三根修長有力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搭在那隻白皙的手腕上。床上的人似已沉睡過去,只不過臉色白得可怕,嘴唇泛青,全然沒了平日的靈動之氣。

  南宮雪雙眉緊鎖。

  何璧卻拿著那只茶壺仔細地查看,神色陰沉。當時楊念晴口渴,只急著喝茶,竟然沒有留意到自己的茶壺已被動了手腳。

  「多管閒事」,這又是兇手的警告麼?

  他沉聲道:「壺裏沒有毒,該是在杯上。」

  無人說話。

  「想不到他除了萬毒血掌,還會用毒。」他又冷冷道,「殺了她並無好處,他只是想要我們住手不再追查而已。」

  李遊默默坐著,不語。

  在對一件事情十分有把握的時候,何璧通常都不會說太多話的,如今卻只有他一個人在不停地說話……

  半日。

  南宮雪輕輕將那只手放回被子裏,緩緩站起身,略有些發白的俊臉上已沒了平日的溫和之態,反透出一片薄薄的怒色來。

  李遊看著他:「如何?」

  南宮雪緩步走到窗邊,一字字道:「小南海的『寂寞梧桐』。」

  「可有解法?」

  南宮雪並不轉身,只看著窗外:「有。」

  這分明是件好事,然而,他的語氣裏卻聽不出絲毫興奮。

  李遊道:「清秋水?」

  「不錯,『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小南海的『寂寞梧桐』,必要清秋井水才能得解。」

  沉默片刻。

  李遊沉吟:「那清秋井果真在梧桐院裏?」

  南宮雪不回答,卻緩緩道:「昔日毒公子愛上師妹文清秋,文清秋卻因父命嫁與了別人,十年後文清秋的丈夫去世,毒公子再次登門求親,然而此時文清秋卻自以為配不上他,在院外排下了劇毒無比的『寂寞梧桐陣』回絕,誰知毒公子果真癡心一片,用了整整十年功夫研製出『寂寞梧桐』的解藥,待他進陣,有情人終成眷屬時,二人已垂垂老矣。」

  「那解藥既是因人而制,後來文夫人先喪,毒公子便將解藥全投入了井中,是以除了清秋井水,天下再無『寂寞梧桐』的解藥。」

  這樣的故事若放在平時,必定會引許多人感動歎息,然而此時聽在眾人耳朵裏,卻使得他們的心全都冰涼一片——小南海的「寂寞梧桐」,只有清秋井水能解;要拿到清秋井水,卻要先過院外的「寂寞梧桐陣」。

  何璧皺眉:「『寂寞梧桐陣』險惡無比,何況如今也已來不及。」

  從這裏到小南海,就算一個輕功頂尖的高手以最快的速度往來一趟,也要三四天時間,而且路上還不能停歇……

  李遊忽然道:「此去悠然居多遠?」

  何璧看看他:「若是你,往返只需一日。」

  李遊看著南宮雪:「如何?」

  南宮雪不語,只是緩緩走過去坐下,昏暗的燭光照著那俊美的臉,他的臉,幾乎已經和床上人的臉一樣白。

  終於,他微微搖了搖頭。

  房間頓時又沉寂下來,靜得可怕,甚至連每個人的呼吸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四周的空氣仿佛也凝固不動了。

  李遊緊緊握著桌角,額上竟似有了汗珠。

  床上的人卻依舊安然沉睡著,並不知道自己如今的險境,幾乎已是命懸一線。

  半日。

  南宮雪忽然一拍桌子,站起來咬牙道:「我去……」

  話未說完又停住。

  就在他說出這麼兩個字的功夫裏,房間裏竟已多了一個人影……

  「不想你們竟如此沉不住氣。」淡淡的、帶著些嘲諷的語氣。

  一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臉。

  除了那雙漆黑的、銳利無比的眼睛,這張臉上簡直沒有半點特別之處,無論是眉毛、鼻子還是嘴巴,都普通極了,似乎隨便在哪裡拉個人來,都能找到一些相似之處。

  眉宇間,神情傲然。

  土黃色的衣衫依稀掠起一陣獨特的香味,乾淨飄逸,使他整個人看上去透著種世外的超然閒適之態。

  看清來人,眾人大喜。

  在這幾乎已頻臨絕望的時刻,絕不會有人比他來得更是時候,也絕不會有人會比他更受歡迎了!

  菊花先生邱白露!

  南宮雪點頭微笑:「你來便好。」

  他卻只看了南宮雪一眼。

  他們的交情,並不比何璧與李遊淺多少。

  眨眼,李遊已站在了他旁邊,滿面喜色地拍著他的肩膀:「老邱向來不會看人臉色,但這次你實在來得太是時候了。」

  邱白露淡淡道:「你再多話,這裏只會再多個死人。」

  李遊果然不再跟他多話了,只喃喃地坐回了椅子上:「若菊花先生果真醫死了人,傳出去倒是件新鮮事。」

  邱白露自視甚高,平生最受不了別人質疑他的醫術,聞言立刻黑了臉:「不醫死人也容易,我可以不治。」

  李遊一本正經瞪著他:「你若不治,我就再拿你那『千姿百態南山陣』打一百次賭。」

  南宮雪忍住笑:「如此,可憐了那些菊花。」

  邱白露看了他片刻,這才冷冷道:「兩個月不見,想不到你非但更懶,撒賴的本事也高了一層。」

  說完,他走到床邊坐下……

  與其說是清晨,倒不如說黃昏更恰當些。天色陰陰的、冷冷的,一絲兒風也沒有,只叫人感到沉悶壓抑。

  一輛並不顯眼的大馬車不快不慢地從街上馳過,揚起淡淡的塵煙。

  趕車的是個長著鷹鉤鼻、俊美而冷漠的黑衣人……

  車內,人淡如菊。

  這就是除了何璧之外的另一個「神」,神醫,據說只要你還剩一口氣,他就有本事將你從鬼門關拉回來。這個人,連金陵吳知府都要送出一盆罕見的「春波綠」才能打動他出診,自己居然能讓他治,實在是好運氣。

  初次見面時的熟悉感覺又浮上來。

  為什麼會這樣?楊念晴既驚訝又感激,最後全化作了慶幸——想不到來古代才兩個多月,自己居然就差點掛掉!

  「謝謝你了,邱大哥。」她湊過去拍起馬屁,「你醫術真不是蓋的,若不是你,我肯定早沒命了。」

  邱白露不語。

  李遊喃喃道:「這個人,你最好不要多拍他的馬屁,否則他擺起架子來,以後再求他辦事就難了。」

  南宮雪微笑:「縱難,李兄還是有法子將他拉來。」

  長長的睫毛往下一垂,李遊斜斜往車壁上一靠:「你們難道不覺得,有個神醫在,辦起事來會更大膽一些麼?」

  邱白露看他一眼:「有你在,我的膽子小得很。」

  眾人只是好笑。

  「聽說葉夫人也是愛花之人,想必也種了不少,你反正閒著無事,去賞鑒賞鑒又有何不好?」李遊直起身仔細端詳著他,搖頭,「我實在不明白,你跟老何為何總是要板著個臉,好像誰欠了你們幾百兩銀子。」

  楊念晴忍不住叫道:「因為他們是『老闆』!」

  「老闆?」

  「老是板著臉,就叫『老闆』。」

  「有意思!」李遊認真想了想,覺得很有趣,拍拍邱白露的肩膀,「『老闆』這個稱號倒實在很適合你。」

  南宮雪好笑:「李兄,你怎的學起小念頑皮……」

  楊念晴立刻瞪眼:「他本來就比我調皮。」

  見她跟著唱雙簧,邱白露倒也並不生氣,只淡淡道:「他對你倒果真好得很,為了要我救你,竟要去踩我的花。」

  說完,他又看著李遊,語氣中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原來你也有著急的時候。」

  打賭?踩花?

  笑容僵在臉上。

  南宮雪默然半晌,忽然又露出了溫和親切的笑容:「不錯,他若不救你,李兄必定已在南山陣和人打賭踩花了,他不是救你,是救花。」

  他又看著邱白露,笑道:「李兄說要打一百次賭,就必定一次也不會少的。」

  邱白露也看著他,目光複雜。

  楊念晴立刻看向李遊,見他又斜斜地靠在車璧上了,俊逸的臉上滿是歡快有趣之色。

  他會為自己著急?看著那雙修長明亮的眼睛,楊念晴忽然感動極了,他實在對自己很不錯,以後真該對他好點……

  誰知——

  「那只因為她欠我的債沒還。」磁性的聲音,想當然的語氣。

  南宮雪微愣:「債?」

  「對。」他眨眨眼,「賭債。」

  賭債?南宮雪與邱白露都不解,楊念晴卻明白,他說的是那一百年的洗衣債吶。立刻,那份感動之情都給扔到了九霄雲外。

  她咬牙:「還記著呢,小氣!」

  李遊嘴角一彎。

  邱白露卻不再理會他們,只看著南宮雪嗤道:「他著急我倒不奇怪,但你也著急,卻叫我有些不明白了。」

  南宮雪微微一笑,轉臉不語。

  楊念晴也意外地閉了嘴。自上了馬車,她心底總有種莫名的怪異感,仿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擺在面前,卻又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呢?

  估計是這兩個月太緊張的緣故吧,她自嘲地搖搖頭,努力將這感覺拋開。

  車外,何璧冷冷的聲音響起:「坐好了!」

  一聲鞭響。

  馬車載著兩個「神」和三個人,飛快向唐家堡馳去。

 

 


第四十一章 又見帥哥

  城東山坡,唐家堡。

  好在楊念晴一來古代便掉在了有名的南宮別苑,也算見過了世面,因此面對眼前唐家堡的富貴氣象,她並不覺得太意外。廳上陳設十分講究,檀木桌椅,壁間古畫字幅,格子裏還設著一對古樸的花瓶,單看那紋路色澤就已不凡。

  最後,是一扇碩大的立式屏風,上面殘山剩水,雅意盎然。

  楊念晴剛看到這裏,屏風後就轉出個人來……

  從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起,楊念晴就再也移不開目光了——原來,一個女人的美是可以超越外貌和年齡的。

  素服素面,剛剛經歷了喪夫之痛,臉上隱隱帶著一絲悲淒之色。她已經不再年輕,眼角也有了不淺的紋路,看上去比冷夫人要老許多。

  她不算美。

  但她又實在美得很。

  那種美麗很淡,仿佛淺淺的清香,一絲絲、一縷縷從她的身體裏面緩緩散發出來。內在?氣質?說不清,道不明,卻又讓人心動愛憐。

  聖潔而柔和。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女人會是兇手。

  楊念晴回過神,讚歎之餘,心底居然又莫名泛起了熟悉之感——撞鬼了,怎麼來古代總是這種感覺?她驚訝萬分。邱白露還好說,長得太平凡和誰都容易混淆,所以熟悉;但這位葉夫人,自己若果真見過,肯定會有印象的。

  可真的好像在哪裡見過她啊,在哪裡呢……

  就在她發呆的功夫,另外四人卻已經與葉夫人互相客氣過了。四個「第一」裏,兩個「神」都不愛說話,另外兩個「人」呢,一個是閒人也是懶人,於是,只好由南宮雪開口將來意說了一遍。

  傷心之事重提,葉夫人更顯得痛苦茫然,她垂首默然半晌,方才開口,聲音正如同她的人一般溫婉:「先夫之事,如今……」

  話沒說完,外面忽然響起一陣鬧聲。

  「平日不曾管教你們,如今連我也不放在眼裏了麼,放肆!」

  「公子,這……夫人在廳上會客。」

  「……」

  話音未落,一個人影已經闖了進來,伴隨著懶洋洋的、輕慢的聲音:「有客就好,我正要看看是哪些貴客。」

  一對漆黑的、有如萬丈深淵般的眸子。

  楊念晴呆住。

  四目相接,那唐公子明顯也愣了愣,片刻,俊美的臉上,輕浮的笑意逐漸掠起,也不知是不是真認出了她。

  一聲咳嗽響起,楊念晴回過神,卻是李遊,正有趣地看著自己呢!

  「憂兒!」見兒子如此失態,葉夫人倏地站起來,溫和的臉頓時也紅了,升起急怒之色,「有客在,竟也如此沒規矩麼!」

  唐公子卻仿佛沒聽見,只顧盯著楊念晴上下看,用的,是標準的色狼眼光。

  看個屁!

  被這樣的目光看著,楊念晴也火了,她可不是古代那些羞答答的女人,被男人看兩眼就臉紅,大不了一起來!於是,帶著報復性的,她也動用起現代色女的目光,毫不羞澀、帶點輕慢之色,故意打量起他來——切,你當我沒見過帥哥啊!

  色狼遇上這樣的女人,多少都會有些意外的。

  果然,唐公子愣住。

  葉夫人卻看不下去了,斥道:「憂兒!你方才又去哪裡了?」

  「兒子去哪裡,母親不是已知道了麼,又問什麼。」他回過神,並不看發怒的母親,卻掃了眾人一眼,「想不到今日這麼多貴客,兒子累了,失陪,母親慢慢會吧。」

  說完,他竟自顧自進去了。

  葉夫人那單薄的身子似有些發抖。好半天,她終於冷靜下來,重新坐下,唇邊泛起一抹淒涼而苦澀的笑:「這是不孝小兒可憂,先夫一走,無人管教於他,叫諸位笑話。」

  眾人卻早已知道他是誰,只沒料到的是,這位唐公子在自己母親的眼皮底下,言行竟還如此肆無忌憚!

  原來他叫唐可憂。

  楊念晴暗自奇怪——明明有著那樣一雙眼睛,卻又做出另一副模樣,這樣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是不是也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無論跑題多遠,有一個人是絕對不會忘記正事的。

  何璧開門見山道:「堡主之事,夫人可知道些底細?」

  葉夫人沉默半日,搖頭:「先夫既已去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又知道什麼,一切有勞諸位多費心,只願早日查出那真凶,好叫他瞑目。」

  說完,她又望著兒子去的方向,目中滿是悲哀與無奈:「我只擔心今後……先夫一走,憂兒便成了這副模樣。」

  看來失去丈夫的悲痛,遠沒有對兒子的擔心多,身為一位母親的心情,有誰能體會?

  眾人都不好再說。

  葉夫人略掃悲哀之色,含笑留眾人住下,又吩咐下人預備房間,這倒正合了眾人之意,既是與她有關,自然住下來慢慢查更好,何璧便不再推辭。

  那下人領了吩咐,就要帶眾人去安頓,誰知剛走到門口,葉夫人又叫住了他們。

  她緩步走到眾人面前:「先夫之事,有諸位查,自然是放心的,但如今我最擔心的卻是憂兒,他這副樣子……」

  停了半晌,她忽然矮身一禮:「只求諸位閒暇時能多教訓於他,賤妾不勝感激。」

  眾人皆愣住,不想她竟提出這麼個請求,說到底,這些都是別人的家事,唐可憂就算再不象話,叫他們這些外人怎麼好管?

  南宮雪猶豫:「此乃夫人家事,我等……」

  「我知道,此事必定十分為難。」葉夫人拭淚,「只求你們看在九泉之下的先夫面上,若憂兒如此下去,我……」

  她竟已轉過臉,說不下去了……

  何璧的房間,眾人都坐著喝茶,邱白露卻向來對這些事不感興趣,自回房間了。

  李遊看著杯中茶水,苦笑:「我們到底是來查案,還是替人管兒子的?在下實在不想惹那位唐公子。」

  南宮雪也搖頭。

  何璧冷冷道:「我只查案。」

  「案也要查,公子也該管。」帶他們來的那僕人長著圓圓的臉,一副機靈的模樣,聞言沖眾人笑嘻嘻道,「小人姓王,叫王五,夫人交代過小人,請諸位千萬不要客氣,有事儘管吩咐下面人就是。」

  南宮雪微笑道:「你家公子向來如此?」

  提起唐可憂,那王五立刻搖頭。

  「公子以前雖放肆,在人前倒也是行止有禮的,大約是因為堡主之事,太過傷心,才變成了這副模樣,夫人實在操碎了心……」

  悲傷過度?楊念晴是不信的,雖說悲傷可以使一個人走極端,但對於唐可憂這樣一個人……那原因絕對不應該只是悲痛。

  王五顯然是嘴乖的那類,打開話匣子便滔滔不絕:「如今堡主走了,公子又鬧得實在不像話,夫人只整日發呆。」

  李遊點頭:「可惜當年『把臂三俠』何等盛名……唐堡主也算一世英雄,如今走了,你家夫人自然難免傷心……聽說他夫婦素來感情好得很。」

  王五搖頭:「夫人擔心公子更多。」

  楊念晴立刻奇道:「難道唐堡主死了,你家夫人不難過嗎?」

  王五看看門外,搖頭輕聲道:「自然是傷心的,堡主出事後,夫人不吃不喝愣坐了兩日,只是這一年來,夫人也不知為何總與堡主爭吵。」

  李遊笑了:「這話在下是不信的,小哥只怕是在說笑,聽說葉夫人與唐堡主感情極好,從未紅過臉。」

  見他不信,王五果然急了,辯解:「小人絕無半句虛言,雖然我們下人不知道他們究竟吵什麼,但那陣仗不只小人,他們都聽見過呢!」

  說著,他又一臉神秘笑道:「諸位不知,想不到夫人那樣和氣的人,發起火竟也厲害得很……」

  看來他們夫妻不睦的消息是真的了,而且挑起者的是葉夫人。

  李遊眨眨眼。

  「葉夫人如此賢淑,怎會發火?莫非……」他故意停了停,俊臉上露出些曖昧之色,「莫非是為些男人外面的事……」

  楊念晴暗自好笑,他這副模樣兒實在很八卦。

  王五果然笑起來:「不瞞公子,只怕別人聽到都要這麼想呢,但說到我們堡主,那可是天大的冤枉了,堡主對夫人,天下再難找第二個……」

  楊念晴故意打斷他:「他悄悄在外面做什麼,你們又怎麼知道?」

  王五一臉得意:「眾位有所不知,堡主平日裏出門都是小人幾個跟著呢,這一兩年來,堡主只除了去林公子那裏,並沒去過那些地方。」

  「林公子?」

  「就是堡主的結拜兄弟,城裏小石頭街的林星公子。」

  又扯出個林星?

  眾人相互看了看。

  「原來如此。」李遊笑道,「看來小哥對他們的事倒很清楚。」

  王五一愣,意識到自己失言,趕緊陪笑:「這些事下人們都知道,小人怎敢亂說,也不過是聽他們偶然提起罷了,怕也不怎麼真。」

  眾人都有些好笑。

  王五卻誠惶誠恐,再說了兩句閒話便告退了。

  半晌。

  何璧看著門外,冷冷道:「她會武功。」

  「誰?」

  「葉夫人。」。

  黃昏,街上還是很熱鬧。

  楊念晴心裏卻老大不高興。

  她本來很想叫南宮雪,善良有錢又大方,自然是逛街的最佳伴侶,可他不會武功,自從中毒後,這條小命會不會掛是她最擔心的問題;何璧與邱白露既是「神」,又是「老闆」,你願意帶著一個「老闆」逛街?

  於是,只剩下一個選擇。

  要說這個閒人,拈花公子,花花公子,長相倒是很對得起觀眾,錢也不少,可就是對自己吝嗇得很!

  還有,他太有「星相」了——白衣張揚,風流倜儻,活脫脫一個大眾情人,走到哪裡不是亮點啊!不到一刻鐘,無數「含情脈脈」的目光便集中過來,實在讓楊念晴很不平衡。

  看著那些花癡的眼神,楊念晴越走越不是滋味,終於忍不住推他:「喂,我說花花公子,你愛美的時候來了。」

  李遊停住腳步:「又哪裡不對了?」

  說實話,楊念晴也十分奇怪,他今日居然很規矩,那雙眼睛沒朝任何女人看一眼,只是陪自己慢悠悠地走著。

  她指著樓上:「你沒見她們都在看你嗎?」

  「那又如何?」

  「你不是愛美嗎?」

  聞言,李遊果然忍不住揚起長長的睫毛,沒有半點猶豫,直接看向了那個站在欄杆角落裏、黃衫綠裙、最可愛最美麗的女孩子,俊臉上露出讚歎嚮往之色。

  「此地居然也有這等姿色,實在叫人意外。」

  原來早知道哪個是極品了……這傢伙剛才表面上目不斜視一副君子模樣,其實肯定已經偷看很久了,什麼叫「本色」!

  楊念晴沒好氣:「那還不上去?」

  李遊收回目光,有趣地看她一眼,繼續朝前走:「美則美矣,卻只可遠觀。」

  她跟上去:「勾引這麼多美女,你不覺得你很禍害大眾嗎?」

  他苦笑:「楊大姑娘,別人要看,在下有什麼辦法?」

  見他這樣,楊念晴居然莫名開心了些,她故意拍拍他的肩膀:「其實,美女不只可以遠觀,也可以近觀的,花花公子還可以那個,咳……順便采采。」

  聞言,李遊停下腳步,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滿是好笑之色。

  楊念晴立刻移開目光,作出若無其事的模樣——用得著這麼奇怪麼,這話雖然在古代有些驚世駭俗,不過他早見識過了……

  半晌。

  李遊歎氣:「在下實在不明白,你成日都在想些什麼?」

  「反正沒想你那些齷齪事。」

  「是嗎。」他忍住笑,「楊大姑娘知道在下想的何事?」

  「當然。」

  「何事?」

  「不想說。」

  李遊看了她半天,忽然喃喃道:「愛美的來了。」

  什麼意思?

  沒等楊念晴想明白,遠處,塵煙揚起,一輛似曾相識的馬車飛快地馳來。

 

第四十二章 不講理,更不講理

  衣冠華美,卻又毫不顧及身份親自趕車,那種我行我素任人譭謗的張揚之態,除了唐可憂,再沒有別人。

  馬車越來越近,車速也逐漸慢下來,終於停在一家青樓門口。

  他似乎並沒有下車的打算,只漫不經心地靠在車門上,收起鞭子,衝樓上那些女孩子懶洋洋地笑了笑,神情仿佛疲憊至極。

  然而就在一眨眼間,他的人已站在了馬車下,動作乾淨而瀟灑。

  一片嬌呼聲。

  典型的「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啊!楊念晴也忍不住讚歎:「太帥了!」

  「口水要流出來了,楊大姑娘!」喃喃的聲音。

  聽到這磁性的聲音,楊念晴回過神正要反駁,想想卻又將話吞下,不懷好意地笑了:「怎麼,你妒忌?」

  李遊不語。

  楊念晴咳嗽一聲,暗暗好笑:「我警告你,少給我滿腦子不健康地亂想,我只不過是覺得他實在很帥,是……」

  「是愛美之心。」李遊搖頭打斷她的話,喃喃道,「看來楊大姑娘連美男子長什麼樣都忘記了,你不覺得老何比他更帥麼?」

  楊念晴承認:「何璧是很帥,可他太酷了,跟邱大哥都是張老闆臉,缺乏親和力。」

  「南宮兄?」

  「南宮大哥當然有親和力,而且又溫柔又大方。」她故意把「大方」兩個字說得很響,順便白了一眼,「本來,他是很帥很討女人喜歡的,可他偏偏不喜歡女人,日子一久,女人當然不會再對他有興趣。」

  「那在下?」

  「你?」

  說到這個問題,楊念晴鬱悶了,這傢伙禍害大眾的事實就擺在眼前,若是違背良心來一句「你醜得要命」,不僅對他沒半點打擊效果,連自己也覺得說不出口,有時候,人欺騙自己也是件痛苦的事情。

  「你……確實很帥。」有些不情願。

  「有無親和力?」

  「太多了。」

  「比那位如何?」

  「這個……」楊念晴猶豫起來。

  她仔細端詳了李遊好半天,又看了看遠處的唐可憂,十分不情願地歎了口氣:「你比他帥……一點點。」

  「這就對了。」李遊側過身,一本正經道,「既愛美,多看看在下豈不就行了?」

  楊念晴想也不想:「花花公子,沒興趣。」

  「是拈花公子。」糾正。

  「反正都是花,上青樓,逛美女,花心。」

  「我說楊大姑娘,你的眼睛是不是出毛病了?」李遊瞪眼,苦笑,「那位唐公子也上青樓逛美女,為何偏偏說在下?」

  「他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看他這副模樣,楊念晴心裏很樂,她故意咳嗽一聲:「當然,當然不一樣,他去是有原因的,你去就是花心,色狼。」

  李遊無語。

  半晌。

  他搖頭喃喃道:「忘了女人都不怎麼講道理的。」

  聞言,楊念晴正要怒,卻又被那邊的鬧聲吸引了……

  「許久不見林叔,一向可好?」話中夾雜著笑聲,初聽似是十分高興,然而細細聽去,楊念晴只覺那笑中一片寒意,直要寒到人骨子裏去。

  原來唐可憂正與一位紫衣公子打招呼。

  那紫衣公子似有些忌憚他,陪笑:「原來是唐公子。」

  他一面說一面就要走,誰知唐可憂忽然把住他的手臂,一副十分親熱的樣子,斜眸笑道:「好容易遇上林叔,如何不進去喝兩杯,讓侄兒也盡一盡晚輩之禮。」

  紫衣公子猶豫:「這……」

  「莫非,林叔不肯賞臉?」他雖然滿臉帶笑,手上卻未鬆開半分。

  楊念晴遠遠望去,只覺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此刻的目光竟淩厲如刀,話中也有咬牙切齒之感,傻子都可以看出來他是在強人所難了。

  她暗暗好笑,這傢伙真夠出格的。

  李遊長眉微皺。

  旁人已是議論紛紛,顯然都不明白他為何要找那紫衣公子的麻煩。

  哪個做生意的希望別人在自家門口鬧事?見勢不對,老鴇急忙上來陪著笑打圓場:「唐公子,喬玉姑娘還在樓上等著呢,先上去如何?」

  唐可憂斜眸笑道:「不妨,這是我叔叔,今日我叔侄二人定要喝上幾杯。」

  叔叔?

  楊念晴正疑惑,冷不防旁邊有一句話飄過來——

  「這不是城裏小石頭街的林星公子嗎,怎會得罪了他……」

  林星?聽到這個名字,李楊二人皆有些意外。這不是王五口中提起的唐堡主的那個結拜兄弟麼?這麼說他也算唐可憂的長輩,唐可憂為何要為難他?

  帶著疑惑,楊念晴立刻多看了那林星幾眼,卻發現他最多三十來歲,唇紅齒白,風神俊秀,舉止十分文雅,竟也是個美男子。

  「侄兒一片心意,林叔縱然有急事,少不得也要先喝了這杯酒再去。」唐可憂笑嘻嘻拉住他,隨即又轉臉對老鴇冷冷道,「拿酒來!」

  聲音不大卻透著森森的寒意,老鴇嚇得一顫,立刻點頭跑進去了。

  見他不肯放過自己,林星似乎很無奈:「唐公子,這……」

  唐可憂一轉臉,居然又恢復了懶散親切的神態,衝他笑道:「侄兒不過是想敬林叔兩杯罷了,林叔可千萬莫誤會。」

  話剛說完,那辦事效率高絕的老鴇已親手捧著一個大盤子出來了,盤子上放著一壺酒和兩個杯子。

  唐可憂一隻手依舊扯著林星,另一隻手提起壺倒了杯酒,端起來直送到他唇邊:「今日好容易遇上,林叔可千萬不能拂了侄兒這番好意。」

  說到「好意」兩個字時,聲音也拖長了許多。

  林星顯然是個不擅言辭之人,被唐可憂這麼蠻橫不講理地一鬧,更是漲紅了臉,求助似地看著旁邊的老鴇:「這……」

  老鴇卻立刻將託盤交給一個丫鬟,自己二話不說一溜煙便跑進樓去躲著了,周圍眾人也沒一個敢站出來說話的。

  唐可憂笑了:「莫非林叔嫌侄兒不夠恭敬,酒杯太小不得盡興?」也不等人答應,他便將酒杯往託盤裏重重一磕,隨即將那整壺酒都提了起來,送至林星唇邊:「不知這一壺酒,林叔認為夠了麼?」

  看樣子他竟要動手灌了。

  林星嚇了一跳:「這……」

  世上哪有這麼不講理的事,簡直是欺負人!楊念晴有些火,正要上去打抱不平,哪知卻被身旁李遊拉住。

  迅疾的蹄聲響起。

  「哥!你又到這兒來了!」一聲嬌呼,帶著不滿……

  馬上竟坐著個十五六歲的紅衣女子,手握馬鞭,大眼小嘴,一對眉毛彎彎的,十分嬌俏可愛。

  「放了林叔!」一道破空之聲響起。

  唐可憂自然不會站著挨鞭子,這一鞭他躲得毫不費力,不過這麼一來,他抓著林星的手卻也已鬆開了。

  脫出掌握,林星立刻如得了大赦般,朝那紅衣女子點頭:「多謝唐姑娘,在下還有事,先告辭了。」

  說完,他便撥開人群跑了。

  看清來人,唐可憂面有怒意:「你來做什麼!」

  紅衣女子嘟起嘴:「爹爹才走,你怎麼不聽娘的吩咐,盡找林叔麻煩!還來這種地方……」說到這裏,不由粉臉一紅,「叫娘知道,仔細不饒你!」

  唐可憂嗤笑一聲,俊臉上頓起不耐煩的神色:「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回去吧!」

  紅衣女子道:「你跟我回去!」

  唐可憂冷冷道:「越來越放肆了,倒要你管起我!」

  說完,他轉身便往那煙花之處走去。

  紅衣女子氣急:「喂,你敢進去,我……我就去告訴娘!」

  他頭也不回,冷笑:「你去告。」

  見他當真走進去,那紅衣女子倒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一個未嫁女子總不好闖進青樓,只憋得臉通紅,站在那裏發呆……

  楊念晴拉了拉李遊,眼睛卻還是瞧著那紅衣女子:「其實唐可憂還是挺讓著她的,好像是他妹妹。」

  沒有回答。

  想到葉夫人悲哀的目光,又看著紅衣女子束手無策的模樣,楊念晴忍不住自言自語:「笨,闖進去抓啊!不就是個妓院嗎,愣著有什麼用!」

  終於,耳邊響起歎氣聲:「可惜她的臉沒你厚,不敢進去。」

  臉厚?

  楊念晴轉過頭,立刻變成臉黑了,咬牙切齒道:「李——」

  話沒說完,那邊又一片譁然。

  「看什麼看!讓開!」

  嬌喝聲、鞭子的破空聲、慘叫聲幾乎同時響起,交織成一片。原來那紅衣女子怒急之下,竟把氣都撒在了圍觀的人群上。面對那撲天蓋地抽來的鞭子,看熱鬧的人們立刻抱頭逃竄,慢一些的、運氣不好的已經挨了幾鞭,場面大亂。

  楊念晴無語,這兄妹二人脾氣都還不小,哥哥不講理,妹妹更不講理。

  李遊長眉一皺。

  白衣如輕煙般掠起……

  與此同時,紅衣女子發現自己揮出去的鞭子忽然間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頓時力道全失,竟軟軟地垂下去了。

  前方,正負手站著個白衣公子,長長的睫毛下,是無數歡快明朗的笑意。

  楊念晴暗自嘀咕。

  他這副模樣,只要是女人怕都難以抗拒吧?

  果然,那紅衣女子臉紅了,卻又定下神,故意倔強地揚起臉瞪著他:「你是誰,幹什麼擋本姑娘的路!」

  李遊笑道:「原來此路是姑娘開的?」

  這隻色狼哪裡是教育人,簡直是在調戲!「英雄訓美。」電視上常見的鏡頭吶!楊念晴冷笑一聲,心裏突然很不是滋味。

  紅衣女子愣了愣:「不是又怎樣?」

  「這路既不是姑娘開的,人人都走得,為何要打人?」

  「要你管!我偏不准你們走,怎麼樣!」紅衣女子已不講理了,「多管閒事,我偏要你們滾,怎麼樣!」

  彎彎的眉毛一挑,縱然在生氣也讓人覺得她美極了——可惜,看著美的東西往往就有些麻煩,那長長的鞭子已經朝李遊招呼過去。

  李遊沒有動,神色卻更有趣了些。

  想那俊美的臉上將要多出一道血痕,所有人都變了臉色,那紅衣女子只不過是生氣任性,想拿鞭子嚇嚇他,哪知道他卻呆呆站在那裏並不躲閃,頓時,嬌俏的臉上也閃過一絲歉意。

  雖然明知他躲得過,楊念晴還是忍不住驚呼一聲。

  嘴角彎起。

  與此同時,鞭稍,垂下……

  人群譁然,所有人都在奇怪。這人分明從頭到腳連動都沒動一下啊,現在居然還能完好無損地站在面前!

  馬上的紅衣女子心中卻已雪亮——就在鞭子即將打到他的那一剎那間,似乎有個什麼東西飛來撞了鞭身一下,力道、位置都拿捏得半點不差。

  猶如蛇被打中了七寸。

  她又驚又怒:「你!」

  李遊眨眨眼:「在下今日的運氣實在太好,挨打怕是不行。」

  說完,他有意無意看了這邊楊念晴一眼,歎了口氣,喃喃道:「原來,越不漂亮的女人越不講道理。」

  頓時,紅衣女子臉通紅。

  楊念晴瞪著他,心裏卻又好氣又好笑,他根本是故意的,對一個任性的女孩子說這樣的話,不氣死她才怪。

  半晌。

  紅衣女子咬唇:「我就是不講理,要你管!」

  「呼」地一聲,她又揚起了鞭子,然而這一次卻不是打向他,竟直直向旁邊那個十來歲左右、看熱鬧的小乞丐掃去。

  被李遊這麼一氣,她真的不講理了。

  眾人立刻退開。

  那小乞丐本是看熱鬧,哪裡想到會飛來橫禍,眼看那鞭子帶著風聲掃來,他立刻嚇得面如土色,要往旁邊跑,卻又行動不便,摔在了地上。

  他竟是個瘸子!

  李遊皺皺眉,卻又笑了。

  這傢伙自己惹的禍,連累小孩子挨打,居然還笑得出來!楊念晴不由氣結,狠狠瞪著他:「快救他啊!」

  他沒有動。

  預期的叫聲響起,雖帶著驚恐,卻並不慘,小乞丐還是完好無損地坐在地上。

  鞭稍,卻握在一個人的手裏。

 

 


第四十三章 名字的悲哀

  土黃色的衣衫與塵沙一同揚起,飄逸清脫,遺世獨立,猶如一朵風中露菊,隱約還似有暗香飛來。

  竟是他!

  楊念晴嘴巴都合不攏了。

  他的身旁還站著個華服金冠、搖頭微笑的年輕公子,正是南宮雪。

  李遊笑道:「老邱難得出手,大開眼界。」

  隨即,他走過去拍拍南宮雪的肩膀,低聲苦笑:「南宮兄來了最好,否則在下闖的禍還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邱白露看他一眼:「我說過,有你在,我的膽子就小得很。」

  李遊咳嗽不語。

  南宮雪忍住笑,也低聲道:「要她聽話還不容易,你往常那些手段為何不使出來?」

  楊念晴冷笑,轉過臉。

  李遊喃喃道:「說說就不得了,哪裡還敢再用。」

  見他們四人居然旁若無人地說話玩笑,紅衣女子臉上更掛不住了,只瞪著邱白露,氣乎乎道:「你是什麼人,想做什麼?」

  邱白露握著鞭稍,靜靜地站在那裏,平凡無奇的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神情:「不做什麼,只是不喜歡看打人。」

  聲音很隨意,目中卻帶著不屑。

  紅衣女子被他一看,微微露出幾分慚意,她也知道自己無理,卻還是放不下面子:「我偏打他,干你什麼事!」

  「你的命也並不比他值錢多少。」

  這話更氣人。

  「你!」見他拿自己和乞丐比,紅衣女子果然漲紅了臉,用力想抽回鞭子,哪知,鞭子另一端竟已被他握得死死的,半分也動不得。

  「這點本事。」言語中帶著輕蔑,他面不改色,淡淡道,「打人還差得遠。」

  手一鬆。

  紅衣女子正在使勁奪鞭子,哪裡知道他會忽然放手,這下由於慣性的緣故,她坐立不穩,身子一歪便朝後倒去。好在她也是會功夫的,順勢在馬背上拍了下,淩空一個翻身便落到了地面,這才沒有出醜,但饒是如此,她還是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頓時,她又羞又惱,直瞪著四人說不出話……

  邱白露卻不再理會她,只看了腳下那嚇呆的小乞丐一眼,便一言不發蹲下身,出手連點了他身上幾處大穴。

  又髒又破的褲子被掀起。

  膝蓋處竟紅腫一塊,如同熟透了的番茄,似要爛掉。

  他皺眉。

  「喀嚓」一聲!

  隨著一片驚訝聲,四周的觀眾立刻散了大半:媽呀,他到底在救人還是在折磨人?救了人,卻又要扭斷他的腳。

  手一揮,幾枚銀針已釘上。

  腿上穴道被制倒也不覺得痛,那小乞丐驚恐萬端,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裏滿是害怕的神色,不知道究竟是禍是福,卻又不敢出聲叫嚷。

  在這個年代,恐怕打死他也沒有人會管。

  楊念晴覺得他可憐極了,便也走過去蹲下,摸摸他的腦袋:「乖,別怕,叔叔這是在治你的腳,治好了,你就可以跟他們一樣跑了。」

  或許她平日都是大大咧咧的緣故,聽到這番安慰的話,包括邱白露在內,所有人不由都看了她一眼,也是楊念晴來自現代,觀念不同——見到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乞丐,這裏一般的姑娘家躲都來不及,最多也不過施捨些錢物,哪裡敢用手去碰他?

  小乞丐愣愣地看著她半晌,才怯怯地點了點頭。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又是「喀嚓」一聲響。

  邱白露站起身來。

  方才那些銀針已全都不見,腿上的紅腫居然也褪去了大半,地上,一大灘帶著腥味的十分噁心的黃褐色液體。

  果然是神醫,這麼快!

  哪知楊念晴還沒佩服完畢,邱白露卻忽然俯身,一把拎起那小乞丐就往遠處一丟!

  她大驚:「你做什麼!」

  沒有預期的慘叫,十米開外,小乞丐完好無損地站在地上,已嚇得面色發白,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楊念晴目瞪口呆。

  眨眼,一塊土黃色的絲巾亮起,邱白露不緊不慢地擦著手,平凡的臉上依舊神情淡漠。

  「他這是……」楊念晴看看他,又看看遠處那小乞丐,不由拉拉李遊,結結巴巴道,「他……他這就能走了?」

  太厲害了!就算是醫學發達的現代,接骨後也還要固定很久才行,他到底是怎麼弄的?她並不知道那骨頭其實並未斷,心裏只佩服得了不得。

  李遊卻仿佛第一次見到她似的,明亮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不妙!

  楊念晴急忙低頭審查:「看什麼?」

  長長的睫毛扇了扇,俊逸的臉上帶著慣常的有趣之色。待她著急夠了,他才喃喃道:「終於有些像個女人了,想不到,你也有輕聲說話的時候。」

  都這時候了還要捉弄人!

  楊念晴還沒來得及發火,卻見他手指一彈,一道優美的拋物線再次亮起,轉瞬間便落到了那小乞丐手上。

  雖然很遠,楊念晴還是看清楚了,那是一錠銀子!

  大大的銀子!

  她怒了,立刻跳起來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對朋友就那麼吝嗇,他也不是你老婆,你怎麼就這麼大方?」

  「因為你不是要飯的。」

  「……」

  菊花先生,第一神醫果然不是混的,這片刻功夫,小乞丐居然已重獲了奔跑的自由,滿臉欣喜地走了。

  紅衣女子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是在為這高明的醫術吃驚,還是為自己的行為慚愧。

  邱白露轉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一個人若以為別人的命都不算命,那就錯了,他的命也不配叫命。」

  說完,他竟轉身自去了。

  看著那超逸的背影漸漸走遠,終於消失在街頭,楊念晴心中既敬佩又疑惑——他到底是怎樣一個「神」?。

  他喜歡菊花,所以別人都叫他菊花先生。

  他常說:「一個人倘若連草木之命都不珍惜,又何必去救他的命?」

  他對朋友毫不客氣,毫不熱情,雖然可以為朋友例外做許多事,但也絕不會在危急時刻拿自己的性命去救朋友。

  他是第一神醫,給不起診費的人就必須替他種二十棵菊花,後來菊花鋪滿了山坳,被他設成了千姿百態南山陣。然而金陵的吳知府病了,卻要用一盆菊中聖品「春波綠」才請得動他,而他就算去了,也不過是為了使那盆菊花離開官場骯髒之地而已。

  如今,他救了一個小乞丐……

  紅衣女子怔怔地望著街頭,俏麗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到底年紀不大,聽到這番斥責的話,竟似要哭了。

  她並不壞,只是任性了些,教育教育也夠了,幾個大男人欺負女孩子多不好。楊念晴暗暗歎氣,想要上去安慰。

  南宮雪卻已經開口了。

  「姑娘不必與邱兄弟生氣。」他微微笑了,語氣輕柔得當,「我等也知道,姑娘其實並非那起兇狠惡毒之人。」

  笑容依舊那麼溫和親切,不帶絲毫惡意。

  一席話正好說到紅衣女子心裏,她難過也正為這個,哪個女孩子願意別人說自己兇狠惡毒?聞言,俏臉上的神色果然好了許多,原本淚汪汪的大眼睛裏也升起感激之色。

  「只是,姑娘日後做事還是該三思而行。」聲音更柔和。

  片刻。

  她垂下頭,輕輕道:「其實我本來不是想打他的,可是……」

  說到這裏,她又抬頭狠狠瞪了李遊一眼,不再說下去。

  見狀,楊念晴暗暗好笑——看來這位大小姐是受了李遊的氣,任性之下才做出這麼過分不講理的事情。

  李遊卻看著她嘴角一彎:「人這輩子生氣的時候多了,若生氣便要打人,姑娘身邊的人豈不是很倒楣?」

  紅衣女子終究對他不滿,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嘟著嘴別過臉,看得眾人好笑。

  南宮雪搖頭笑道:「李兄只是喜歡玩笑,姑娘不要與他計較。」

  沉默。

  面對這親切動人的笑容,那紅衣女子終於也粲然笑了,彎彎的眉毛下,笑靨如同三月的桃花般嬌美。

  她看著南宮雪:「我知道啦,我以後再不打人了,謝謝你,我叫唐可思,你叫什麼名字?」

  南宮雪愣住。

  原來她叫唐可思,看來是唐可憂的親生妹妹了。一個女孩子隨隨便便就把名字告訴了男人,又問男人的名字,倒也頗有江湖兒女之風,實在天真活潑。

  南宮雪回過神,後退一步:「在下南宮雪。」

  第一公子的名號也不是蓋的,不聽還好,一聽,唐可思立刻抓住他的手驚道:「你真的是南宮雪?第一公子?」

  南宮雪適當地笑了下,不露痕跡地抽回手。

  唐可思卻高興得很:「太好了,我早就聽爹爹說過,說你是天下第一好人,你的畫也是第一的好,想不到今天真遇上啦!」

  南宮雪微笑不語。

  畫畫?

  楊念晴鬱悶起來,因為她想起了他送的那張價值難測的卡通兔子……

  聽說了這幾個人都是自家的客人時,唐可思更加開心了,立刻牽了馬就要跟他們一起回家去,她到底年紀不大,轉眼便忘記了剛才的不快。

  看著旁邊負手而行的白衣公子,她好奇道:「你們又是誰呢?」

  李遊眨眨眼,一本正經道:「在下李楊。」

  楊念晴差點被口水嗆住。

  李……楊?

  南宮雪也愣了愣,好笑地搖頭。

  「原來是李大哥。」唐可思笑了,又看著楊念晴,「這個姐姐是……」

  「呵呵,我叫……」

  「她叫楊李。」

  不是吧!他爺爺的把名字也給我改了?楊……李?

  楊念晴終於被口水嗆住,直咳嗽。

  修長的雙目瞇起,李遊也配合地咳嗽了一聲。

  「李楊,楊李……原來你們的名字這麼有趣。」唐可思看著他們,奇怪極了,「你們怎麼起這麼有趣的名字,姐姐,你真的叫楊李嗎?」

  有趣?

  楊念晴停住咳嗽,指著李遊的鼻子:「我……」

  「你說上次的賭債?」磁性的聲音輕輕掐斷了她的話,「我倒是不急,但你若是準備好了,早些還也無妨。」

  洗衣服本來不算什麼,但債總是能躲就躲的不是?

  三秒鐘,已足夠完成高難度表情轉換。

  滿臉怒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燦爛無比的笑容,如同三月的花兒,又仿佛衝破烏雲的太陽。

  面對唐可思欣賞過變臉表演之後的詫異目光,她笑咪咪道:「對,我叫楊李。」

 

第四十四章 不解風情

  房間。

  何璧皺眉:「林星?」

  南宮雪點頭:「正是唐堡主的結拜兄弟,據說與唐堡主往來甚密。」

  李遊道:「此事的確奇怪,他既是唐公子的叔輩,唐公子為何又要為難他?」

  楊念晴道:「或許唐可憂懷疑他是殺父兇手?」

  「父仇不共戴天。」李遊看她一眼,歎氣,「倘若唐公子是聰明人,該暗中查探才是;倘若不幸如你一般……咳咳……也該直接去找他拼命,又怎會只刁難於他?」

  這傢伙跟自己八字不合,老是話中帶刺!

  好在楊念晴已受慣了氣,只瞪他一眼:「也有可能是為了哪個女的吃醋,當時他們是在妓院門口遇上的。」

  李遊無語,南宮雪忍不住笑了。

  何璧目光一閃,冷冷道:「如此,倒該去拜訪拜訪他。」

  「也好,或許能從他那裏查到些線索。」南宮雪沉思片刻,點頭,「據前日王五說,他住在城裏小石頭街。」

  花期已過,枯蕊猶在。

  修長的手指輕輕拍了拍花底新培的土,身子漸漸直起,一條黃色的絲巾晃過,片刻間,那雙手又是那麼乾淨了。

  土黃色的衣衫平整如故,既不張揚也不黯淡,黃昏,站在花圃裏,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好像一枝傲霜出塵的菊花。

  「明年便好了。」喃喃的聲音,不知是對花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好熟悉的感覺……在哪裡見過?

  楊念晴愣了好半天,這才快步走過去:「菊花大哥,邱大哥!」

  見她來,邱白露並不驚訝。

  對於他的個性,楊念晴熟悉不少,倒也不怎麼介意,她低頭看看那些花枝,皺眉:「可惜菊花都開過了。」

  說著,她蹲下身,用手將那些殘留的枯蕊從枝頭摘了下來。

  頭頂上,淡淡的聲音:「菊乃花中高士,縱是謝了也還在枝頭,總不似別的花一般,開過便飛紅滿地,惹人煩惱。」

  「呃……對。」這麼一個孤芳自賞的人,怎樣說才合他的意思呢?楊念晴想了想,終於兩眼一亮,吐出兩句詩,「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這是首寫菊花的詩,可惜她讀書不精,肚子裏詩詞有限,只記得這兩句,不過已足夠了,高潔、悲壯的情懷應該正合他的意。

  邱白露一愣,漸漸地,臉上泛起笑意:「好,菊花當也有此氣節。」

  淡淡的笑,也如同菊花。

  見他高興,楊念晴放下心:「可它最後還是要落到地上的,所有的花都和人一樣,只是身份不同追求不同而已,其實都是一樣,應該互相尊重。」

  說完,偷偷瞟了瞟他。

  這本來就是揣摩他的意思故意討好他的話,邱白露果然露出一絲讚賞之色:「那詩我倒從未聽過,比起『寧可抱香枝頭老,不隨黃葉舞秋風』,雖少了些女子之風,卻多了幾分骨氣,是你作的?」

  楊念晴的臉還真沒那麼厚:「……不是。」

  他點頭:「這樣的詩,你是必定作不出來的。」

  楊念晴無語。

  他爺爺的不給面子,這四個「第一」都太聰明了些,還好自己沒盜版……

  邱白露卻不再注意她,目光又移到了面前那些花枝上:「世間但凡有生命之物,都不該任意踐踏,一個人若連這道理也不懂,便不配活在這世上了。」

  能說出這番話的人都是可愛的。

  「其實你也沒那麼不近人情。」楊念晴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道,「跟何璧一樣,看起來冷冷的,心腸卻很好,所以才救那個小孩吧。」

  銳利的目光一閃,邱白露皺眉看向肩膀上的手。

  忘了,這個人不是隨便可以拍的。

  「啊?哈哈……不好意思……」楊念晴打著哈哈縮回手,估計是跟李遊混太久,自己竟然也不知不覺學起他來了。

  正在此時——

  一個嬌美的聲音及時傳來,打破了尷尬:「南宮哥哥,你看菊花都已經謝啦。」

  南宮哥哥!

  楊念晴全身寒毛一豎,好肉麻……不過下一刻她就樂了,謙遜守禮的南宮雪此刻卻被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拖著手走,俊美溫和的臉上滿是無奈之色。

  邱白露眉頭皺了下,想必是不喜歡這樣的場景。

  楊念晴咳嗽一聲:「南宮大哥?」

  見到二人,南宮雪愣住。

  唐可思卻開心道:「楊姐姐,原來你們也在。」

  「我看邱大哥治花。」楊念晴衝她笑了笑,卻偷偷朝南宮雪眨了眨眼,露出副高深莫測的表情,「想不到,你們兩位真有興致啊……」

  她故意把「兩位」說得很響很慢。

  見她神情曖昧,南宮雪略怔了怔,隨即搖頭苦笑,趁唐可思走神,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回來負在了身後。

  還害羞啊!

  楊念晴快笑破肚子。

  唐可思卻並未留意到這些,只皺起小臉:「是啊,這些花都是娘種的,南宮哥哥說要來賞花,可菊花都開過了,沒得好看的。」

  看到旁邊的邱白露,她又「哼」一聲別過臉去了,看樣子還記他的仇。

  南宮雪這麼出色的男人,又帥又溫柔又善解人意,而且錢才兩備,放現代超級好老公一個啊!在這古代,若不是「不近女色」的名聲擋著,怕也是一堆女孩子纏吧。這唐姑娘多半是看上他了,書上說古代女孩子十五六歲嫁人的很多……

  眼見帥哥要落到別人手裏,楊念晴雖有些惋惜,倒也識趣:「這樣啊……你們慢慢賞花,我還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說完,她就要走。

  哪知——

  南宮雪微笑道:「正巧,在下也要與邱兄弟商量些要事,四處尋不見,果然在這裏。」

  啊啊?真是個不近女色的,美女當前居然要撤?

  楊念晴本來就很喜歡南宮雪,雖說他不近女色,不過總要娶老婆生孩子的嘛,難道是禁欲主義者?不要啊,這麼優秀的遺傳基因多可惜……再說他又不是BL,這麼優秀的好男人若不用來疼女人實在浪費,唐姑娘雖然任性了點,本性卻不壞,又模樣漂亮天真可愛,勉強配得上他吶!

  她十分不純潔地想了一通,潛意識還是不希望南宮雪做和尚。

  果然,唐可思小臉上滿是失望之色:「原來南宮哥哥是要找他嗎?」

  「正是,有勞唐姑娘引路了,多謝。」南宮雪微笑,隨即又看向邱白露,「不知邱兄弟此刻有空閒否?」

  說沒有啊!

  楊念晴立刻扯扯邱白露的袖子,示意他撤。

  誰知不光南宮雪是個不解風情的傻子,邱白露也是個不看眼色的呆子,只見他點頭淡淡道:「也好,我也正閒著無事。」

  大哥你什麼不當,怎麼偏偏喜歡當燈泡!幫朋友也不是這個幫法吧……

  楊念晴已經沒了語言,只衝南宮雪皺眉搖頭使眼色,那意思是——這美女喜歡你,大哥,你也太不解風情了吧,難道想去當和尚啊!

  見她這副模樣,南宮雪不由又笑了,居然還生平第一次用那雙天然高貴的鳳目白了她一眼,似帶著嗔意。

  帥哥白眼看人也這麼帥!

  楊念晴被他這麼一看,已經沒了脾氣,見他二人遠去,她只好暗自為唐姑娘可惜,這美女肯定要傷心了。

  果然,唐可思站在原地,一副難過的樣子。

  楊念晴有些不忍心,上去拉著她:「走吧。」

  唐可思垂頭不動,半晌才低聲道:「姐姐,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凶,都很討厭我?」

  泫然欲泣的模樣好可愛!南宮雪咋這麼不解風情啊!

  楊念晴心軟了,立刻安慰:「哪裡,你很可愛,還很漂亮。」

  「那……」唐可思看了看南宮雪去的方向,「南宮哥哥怎麼不理我?」

  「放心,若真討厭,他也不會找你帶路了。」楊念晴還是不忍心看這個女孩子難過,「南宮大哥是真的有事。」

  說著,她又咳嗽一聲:「他反正又不會走,急什麼,想泡他機會多多嘛。」

  唐可思臉紅了。

  不愧是古代小女孩子,哪聽過這麼露骨的話。

  楊念晴其實還是想撮合他們的。這麼天真爛漫的女孩子,南宮雪依舊不肯親近,是真的不解風情,還是眼光太高?或者,他不喜歡小妹妹類型的?

  「我也知道,他們肯定有正事。」唐可思終於信了,卻又黯然,「你們是來查爹爹的案子嗎?一定要替我爹爹報仇!」

  「放心,何璧他們已經在查了。」楊念晴安慰。

  「何璧?」唐可思嚇了一跳,馬上興奮地抓住她的手,「『何必找理由,大案小案不發愁』,那個何璧公子嗎?」。

  古代也不能避免的明星效應啊!

  楊念晴歎氣:「是他。」

  唐可思喜道:「他在哪裡,姐姐帶我去看看他好嗎?」

  「你不會喜歡他的。」

  「為什麼?」

  「他也是張老闆臉。」

  唐可思奇怪:「老闆臉是什麼?」

  「就是……」楊念晴想了想,決定用個最形象最貼切的比喻,「就是像邱大哥那樣,天天板著臉,不笑。」

  唐可思愣了:「是嗎。」

  手漸漸鬆開,她嘟了嘟嘴,看來對邱白露還是心存芥蒂。

  楊念晴暗暗好笑:「要不,有空我指給你看?」

  唐可思點頭,又悄悄問道:「何璧公子來了,那李遊公子也來了嗎?聽說他長得很好看,輕功天下第一,對人又好,好多女孩子都喜歡呢,姐姐可認識他?」

  「他?」楊念晴愣了愣,含糊道,「他啊……沒有。」

  幸災樂禍。

  你爺爺的就叫「李楊」吧,擋住桃花運,活該!

  唐可思果然洩了氣:「我本以為是穿白衣裳的那個,他也長得很好看,又姓李,武功好像也不錯,原來不是。」

  楊念晴試探道:「你喜歡?」

  「我只是想看看他罷了。」唐可思倒也不再做羞澀模樣,只笑嘻嘻湊到她耳邊,悄聲道,「不過蕭鈴兒姐姐很喜歡他,在到處找他呢。」

  蕭鈴兒?

  楊念晴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

  難怪那傢伙要用假名,原來怕被女人纏,拈花惹草,活該!她只是忿忿的:爺爺的做事都要拉我下水,你用假名要我也用?。

  見唐可思沒了防備,楊念晴打聽起正事:「聽說你爹和你娘很好,真的從沒吵過架嗎?」

  唐可思黯然:「以前不吵,可前不久,他們不知為什麼總是吵,娘發了好大的脾氣……」

  楊念晴故作驚訝:「他們為什麼要吵?」

  唐可思搖頭:「我也不知道,娘不許我們聽。」

  楊念情想了想:「你認識林星?」

  「林叔?」唐可思一愣,有些不解,「他是爹爹的結拜兄弟,與爹爹一向交好,以前爹爹在的時候,常去找他喝酒說話。」

  「他對人很好嗎?」

  唐可思點頭:「林叔很好,以前他倒也常來我們家,但如今已有一年多未來走動了,娘也不許我和哥哥找他。」

  楊念晴奇怪:「他是你們的叔叔,怎麼還不許你們見他呢?你娘很討厭他嗎?」

  唐可思道:「是吧,娘也不喜歡聽人說起他。」

  誰知話剛說完,她又搖頭了:「好像也不算討厭,爹爹去後,哥哥老找他的麻煩,被娘知道後罵了好幾次。」

  楊念晴疑惑了。

  葉夫人不喜歡,卻又不許人為難他。這個林星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與唐驚風夫婦到底又有什麼關係?

 

 


第四十五章 午夜重播

  中秋,明月如銀。

  周圍的景物好熟悉啊,好像見過似的,是哪裡呢?楊念晴有些迷糊,不覺又順著遊廊朝前走去。

  明月,桂樹,男子,書卷。

  寧靜之致。

  斷情山莊?怎麼又到這裏了?楊念晴大驚,那男人不是上次夢中見過的白無憶白三俠麼,難道下一刻,雲碧月又要來?那一幕又要重演?

  腦袋又開始模糊。

  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身旁,有人走過。

  他沒有發現楊念晴,似乎她是空氣一般,但楊念晴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竟又是那年輕時的任老伯!

  「無憶,天已晚了,該早些歇息才是。」

  「如此月色,縱然睡也是睡不著,不如出來走走看。」

  ……

  隨著一聲大喝「誰」,冷笑聲果然預期而至……

  那片絢麗動人的紅影又出現在房頂,還是那麼燦爛,耀眼,端莊,熱烈,動人心魄,幾乎讓人窒息。

  楊念晴徹底無語,接下來的台詞她幾乎都可以背出來了。

  「你竟然還睡得著?」

  「雲兒!」

  「我以為你早已忘了這名字……既要躲我,為何不再走遠些?十二年了……也是中秋,卻沒有月亮……十二年,白無憶,你竟然還睡得著?」

  「不敢見我?你怕什麼?枕墨閣,你在那裏住了二十多年,如今也害怕提起來了?」

  ……

  「雲兒,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如今你若要殺我,我也絕無怨言,只求你不要再問,可好麼?」

  「殺你?一條命還我……原來你早已想好了,倒果然是合算得很,一死了之,什麼都不必管了。」

  「我……」

  「你說,我要兩條命做什麼!」

  「兩條命?」詫異。

  「十二年前,中秋,枕墨閣,白二哥哥與我退了婚約的第五天,你竟不記得了?」

  「中秋?」

  「是……中秋,沒有月亮,你倒果真忘得一乾二淨……」

  ……

  「你……你那天……」

  「你終於想起來了?」

  「十二年前……中秋……枕墨閣……難道小碧你那天……」

  「任叔,你不知是我。」

  「這是作了什麼!」老人果然又坐倒在地,「原來是這樣!小碧,那天,那天其實……」

  巨響,一米多高的石桌如期崩塌……

  「雲兒,當年是我錯了,如今,要怎樣才能消你心頭之恨?」

  「就是你死了,我的恨也不能消!」

  「雲兒,我……」

  「你該死,你跟她都該死!對,你們都要死!我成全你們,先取你一條命,再叫你們到黃泉路上去相認。」

  飛身撲上。

  「不要!雲兒,你縱然殺了我,我也絕無怨言,只求你放過……」

  「我既已留了她十多年,就等著你死了給你陪葬!」

  「雲兒!你聽我說!」他又架住那雙玉掌,「倘若你真殺了她,便是在九泉之下,我與二哥也絕不會原諒你。」

  「十二年,你也並沒為她做什麼,又何必惦記她?」

  「雲兒,就算我求求你,可好?」

  「你死了再說!」

  ……

  玉掌到面前,果然又停住。

  「想死,沒那麼容易!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說法,如今你連死都不怕,也該告訴我了。」

  「雲兒……」

  「到底是為什麼?」

  「我……」

  「你告訴我啊!」她抓住他的雙臂,「就算你死,也要先說明白……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那樣……為什麼?你當初親口跟我說過的話呢,退親之辱我都忍了,你為什麼還要那樣?」

  沉默。

  「你不說?你還是不肯說?」

  「我殺了你!」

  楊念晴掩住口,看得心驚膽戰,記得上次剛播放到這裏就停住了的,這次會停麼?

  很幸運,沒有停。

  不幸運,那雙掌還是結結實實地打到了一個人身上。

  不是白無憶。

  白無憶穿著青衫,而那個推開他替他挨了一掌的,竟是個年齡略大些、更加俊美、卻又少了幾分文雅,多了幾分瀟灑的白衣男子。

  「二哥!」

  任老伯也大驚,撲上去抱著他:「二公子,你……」

  二公子?看來他就是白無非,那個與雲碧月退了婚的白二俠了。楊念晴暗暗奇怪,原來白二俠替弟弟擋了一掌是真的。

  白無憶急道:「任叔,快扶二哥進去療傷!」

  誰知,那白無非卻微微一笑,推開任老伯的手,輕聲道:「不用,任叔,求你讓我與雲兒說幾句話。」

  白無憶變了臉色:「有話傷好了再說!」

  看樣子他要動手。

  「無憶!」白無非急得大咳,吐出一口血來,「原來如此,今日有些話我必要與雲兒說明白,否則,便是死了我也不得安寧。」

  任老伯大哭:「二公子。」

  「二哥……」白無憶看了看雲碧月,咬牙別過臉……

  雲碧月似已驚呆:「二哥哥!」

  「雲兒。」比白無憶更加俊美的臉上,此刻只有一片慘白,如紙,如雪,襯著清冷的月光,更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美來。

  「雲兒,是我害的你。」他皺眉喘了幾口氣,「如今,我也不求你原諒,只求你不要再責怪無憶。」

  半晌。

  雲碧月竟也流淚喃喃道:「二哥哥……我不是想殺你的,你是一片好心,我沒怪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雲碧月居然不怪白二俠退親,反而還很感激他?楊念晴大奇。

  白無非卻急了:「不,雲兒……」

  一口血噴出來。

  任老伯痛極:「二公子!」

  「你聽著,是我害的你,一切都是我。」他努力推開扶著的手,滿面痛苦與內疚,「與無憶無關,是我!」

  「二哥!」白無憶終於忍不住,「你……不要再說了!」

  雲碧月垂下頭,喃喃道:「二哥哥,我知道你退婚是為我好,我實在不是想殺你的,對不住……」

  說著,她忽然又抬起頭,一臉恨毒:「待我殺了他,必定會還你一命,你知道,我是萬萬不能原諒他的!」

  白無非搖頭:「不是,不怪他,怪我,其實是我……」

  說到這裏,他竟已說不下去,閉上了眼。

  白無憶咬牙道:「二哥,不用說了!」

  「二公子!」

  雲碧月也愣住,露出迷惑之色:「你……」

  許久。

  他忽然睜開眼,直直看著雲碧月,咬牙道:「中秋,枕墨閣!」

  雲碧月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他慘然笑了,一字字道:「中——秋——枕——墨——閣!」

  白無憶終於別過臉去,不再看他二人。

  白無非卻仿佛說出了一件大事,支撐全身的力量頓失,癱軟在地,臉上神色不知是哭是笑:「雲兒,你明白了?」

  雲碧月似已癡了。

  「不……我不明白。」她茫然搖著頭,緩緩向後退去,「不是的……我不……」

  「我……當時並不知道,任叔瞞著我。」白無非神情悲苦,臉色卻好了許多,竟露出迴光返照的跡象,「如今死在你手上,我已心滿意足,只求你不要再怪無憶,他並不知道……」

  雲碧月卻似沒有聽見這些話,只顧出神。

  「雲兒。」聲音已小了許多,「二哥哥還求你一件事,放過她……縱然你恨我,她是無辜的,這許多年來,我並不知道……」

  「不……」

  「雲兒……」

  沒有回答。

  「求求你……饒了她……」聲音如遊絲一般,越來越細,越來越小。

  「二哥!」見他已不行,白無憶終於扭頭看著雲碧月,輕輕喚道,「雲兒,雲兒!」

  聽到呼喚聲,雲碧月似乎從夢中驚醒,茫然地看著他:「做什麼?」

  「雲兒。」他輕聲懇求,「當日是我對不住你,二哥雖然錯了,卻並不知情,只求求你不要再怪他,好麼?」

  白無非已說不出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她。

  沉默。

  她看著白無憶,幽幽道:「原來如此,你……要我原諒他?」

  「雲兒……求求你……」

  「好……」她看看白無非,「如今你死在我手上,我不怪你……」

  頓時,白無非長長吐出一口氣,得了這句話,他心中已再無牽掛,竟微微一笑,閉目去了!

  「二哥!」

  「二公子!」

  可憐這一代劍客,江湖有名的瀟灑公子,就這麼走了……

  任老伯哭得攤倒在地。

  雲碧月卻靜靜地站在那裏,目中空洞,風吹過,飛揚的紅衣依舊鮮豔,美麗的臉上卻木然無半點表情,透著不盡的絕望。

  白無憶看著她,喃喃道:「雲兒,多謝……」

  「原來如此,難怪……」她喃喃自語,看著他輕輕笑了,「難怪……我不該怪你,你沒有錯,是我……」

  他痛苦地看著她。

  忽然。

  他面色一變,撲過去:「雲兒,不要,不是這樣!」

  「小碧!」

  她慘然笑了。

  冷浸的霜色中,那一抹豔麗的紅色似乎正在緩緩融化,地上,更多的暗黑色如水流一般擴散開來。

  人,緩緩倒下。

  「不,不是這緣故!」他終於抱住她,慌亂地搖著,淚如雨下,「雲兒,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說……」

 

第四十六章 色狼也君子

  節目在一片哭聲中劇終了,楊念晴坐在床上,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想不到做夢也有這麼感人的鏡頭。

  太強了!沒見做個夢也做成電影的!一次上集,一次下集。

  她擦擦眼睛,暗自奇怪。

  這個夢自上次在斷情山莊做過以後,自己都已快忘記了,想不到今夜居然又冒出來,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這段時間自己並沒有想這些事啊……科學點,難道是受了什麼外物的刺激?她仔細想了想,上次是在斷情山莊,如今卻在唐家堡,是不是二者之間有什麼聯繫?

  這究竟是夢,還是瞎貓撞上死耗子夢到了實情?

  以科學觀點來說,自然不該拿夢當真。

  可這也太神奇了!何況科學上也有例外,聽說有的人能通過特異功能,做夢預測過去未來發生的事,難不成自己就是那一類?得意片刻,楊念晴還是否定了這種可能——上小學時每次考試都夢到100分,他爺爺的結果每次都是不及格……

  就把它當作實情來看,也很不合理。

  據這個夢來看,雲碧月似乎是怪錯了人,但恰恰與傳言不謀而合,對不起她的還是白二俠,與白三俠無關,看來自己以前猜的又錯了……

  第一,雲碧月錯怪了人,白無憶就沒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可為什麼又一副見她有愧的模樣?尤其是他最後抱著她哭的那句「不是這緣故」,到底指什麼?雲碧月究竟是想問他什麼話?

  第二,他們口中那「兩條命」的另一條到底是誰,以至兄弟二人都為他求情?

  第三,真正對不起她的還是白二俠白無非,但究其原因卻並不是為退婚,那又是為什麼呢?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真相?

  關鍵是那句「中秋,枕墨閣」。

  雲碧月責怪白無憶,為的是這句話,而後來白無非甘願受死,也是因為這句話,這句話裏到底有什麼玄機?

  楊念晴幾乎想破了腦袋。當然,以她不純潔不健康的思想,可以推測出N種可能,不過又有誰能證明哪種推測才是對的呢?

  終於,她重新往後一倒,痛苦地叫起來:「太亂了,為什麼我邏輯思維就這麼差啊,難怪以前理科不好!」

  話音未落,門外一個聲音響起:「又怎的了?」

  李遊!

  楊念晴感激極了,他的確是關心自己的,有動靜就及時趕來,正巧連做這個夢,她也想找個人分析分析,論聰明才智,李遊自然是個上好人選。

  「嗨!你等等!」

  她飛快地跳下床,抓起件衣服披上,就跑過去打開了門。

  衣白似雪,李遊果然負手站在門外。

  「正好,我有事找你。」楊念晴一把扯住他就往房間裏拖,「進來說,這件事太奇怪了,我一連做了兩個……」

  她忽然說不下去了。

  李遊居然站在門口不動,只愣愣地盯著她,修長的雙目比平日更亮了許多,目光熱烈,神色古怪又有趣。

  氣氛有些詭異……

  楊念晴莫名其妙地低頭打量了自己半天:「你……看什麼?」

  半晌。

  李遊咳嗽一聲:「我說楊大姑娘,你確定要讓我進來?」

  「不進來,難道你喜歡站在這裏說話?」楊念晴瞪他一眼,突然明白了,「想不到色狼也封建,你不冷我可冷呢,快點!」

  他又不說話了,只上下打量著她。

  「怎麼了?」

  「你不覺得該多穿些麼?」歎氣。

  原來是在關心,楊念晴感激地點點頭:「是有點冷,剛才我一著急就忘了,先進來再說,我有正事要找你,很奇怪……」

  李遊打斷她的話:「倘若是別人,你也這麼穿?」

  楊念晴莫名其妙:「是,怎麼了?」

  長眉皺起。

  李遊喃喃道:「這等穿著,很容易被當作如玉樓的姑娘。」

  楊念晴一愣,終於明白過來。

  原來她向來不習慣穿太多衣服睡覺,又急著開門說話,此刻身上只披著件薄衣,裏面的抹胸隱約可見。只不過這宋代抹胸又叫抹肚,是連胸帶肚都嚴嚴實實遮住的,放現代簡直可以內衣外穿當作吊帶裝,因此她哪裡想到合適不合適。再說外面還有件薄薄的衣服罩著,在現代簡直算很保守了……

  頭上,燈籠微微搖晃,朦朧的光線也帶著些曖昧。

  如玉樓的姑娘?

  你爺爺的!

  楊念晴指著他的鼻子,怒了:「亂想,色狼!」

  李遊苦笑:「如今在下已知道你是個女人了,但你也要明白,在下是個男人。」

  楊念晴氣打不到一處,紅著臉吼起來:「你是不是男人關我什麼事!我怎麼了……又不是沒穿衣服!」

  「對。」李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點頭道,「你的確穿了衣服,只不過比別人穿得少些而已。」

  楊念晴怒道:「不就是露了個脖子和臉嗎?封建!你古董啊!」

  李遊不語。

  他在看哪裡?順著他的目光,楊念晴全身一顫。

  胸脯!

  「喂。」她急忙抱住胸,「看什麼,色狼!」

  李遊卻還是不眨眼地瞧著她,目中帶著許多促狹之色:「楊大姑娘方才還說沒事,如今怎的又不讓在下看了?」

  楊念晴瞪眼:「此一時彼一時,眼睛閉上!」

  誰知李遊非但沒有閉上眼睛,居然還上下打量起她來!

  噎了半晌。

  楊念晴不屑:「哼,一副色狼相,你好意思?」

  李遊看著她歎了口氣:「在下是很正常的男人,若有女人主動要穿成這樣來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為何不好意思?」

  暈倒!

  若楊念晴先前還有1%的懷疑,現在已經100%的確認了,臉皮這麼厚,這傢伙的確是很專業的色狼!

  對付這樣的色狼,害羞不是辦法。

  想到這,她乾脆雙手抱胸,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冷笑:「愛看就看,如玉樓的姑娘,你還真是『善解人衣』!」

  「此話怎講?」

  「花花公子,采花賊!」

  「不要汙毀在下清白。」

  「清白?」楊念晴冷哼一聲,「你少拿我當笨蛋,若不是親眼見過,你怎麼知道她們睡覺穿什麼?」

  李遊果然閉了嘴。

  楊念晴冷冷道:「就你還有清白?是見多識廣還差不多,親自動手的吧,我說……」

  李遊好笑地看著她半晌,終於咳嗽一聲,打斷她嘰嘰歪歪的話:「我說楊大姑娘在門口站了這半天,居然還不冷?」

  冷?

  不提還好,經他一提,楊念晴立刻連打了兩個噴嚏,這才發現,剛剛被夢驚出一身汗,現在被風一吹,全身竟已簌簌發抖。她猶豫起來,老站外面聊不是辦法,冷死了,該不該放這個色狼進房間呢……

  身上一沉。

  寒意頓消,溫暖的感覺有如電流一般,瞬間便傳遍了全身。

  潔白如雪,猶帶著溫度。

  還有,很好聞、很特殊的味道。

  這是……

  仰頭,卻瞧見那雙修長明亮的眼睛,正滿含笑意俯視著她,還有,一對長長的、張揚而俏皮的睫毛。

  雙手扶著她的肩膀。

  「出了什麼事?」磁性的聲音,帶著從不曾有過的溫柔。

  「啊?呃……」

  頓時,腦子裏各種畫面湧上來,純潔的,不純潔的,混亂不堪……乖乖,想不到今天自己也栽在美色上,居然昏了頭,找不到正事了!

  「這個……我想想……」

  李遊忍住笑,眨眨眼:「原來楊大姑娘忘性也很大。」

  不能亂想……

  楊念晴冷靜下來,有些怒意:「是這樣,我剛才……」

  剛要說夢,一個聲音忽然從左側傳來:「出了何事?」

  華服金冠,高貴優雅,卻又透著平易之風。俊美的臉上永遠帶著微笑,宛如清清的湖水,溫和而乾淨。

  南宮雪。

  天,他怎麼出來了?!

  楊念晴傻了眼,李遊顯然也並沒料到他會出來,緩緩鬆開了扶在她肩上的手。

  見到這「旖旎」的場景,南宮雪果然吃了一驚:「你們……」

  看著楊念晴的目光微微一窒,隨即便恢復了平和,自然而然從她身上移開,眉頭也隨之舒展了,燈光下,根本分不清他的臉色。

  楊念晴豐富的想像力又活躍起來。

  深更半夜,一個沒穿外衣的男人,扶著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女人披著男人的衣服……多麼香豔多令人遐想的畫面啊!

  老天,快讓我死了吧!

  她實在不甘心啊!若是果真發生了某些事被看到,她楊念晴也認栽,最倒楣的是,什麼都沒做也被人看到,不知道這位帥哥會怎麼想呢!如今她只覺得心都快蹦出來了。自從跟這傢伙攪一起,倒楣的幾率就多了許多,除了受驚就是受氣!

  兩個男人依舊靜靜地對視著。

  楊念晴悲哀得直歎氣,這位南宮帥哥現在肯定誤會自己和李遊有某些某些關係了,更悲哀的,李遊是個花花公子。

  解釋,唯一的出路。

  「南宮大哥……」不知是由於冷,還是由於心虛,笑聲居然也發起抖來,「這個,剛才我們其實是……」

  「李兄是君子。」南宮雪忽然打斷她的話,微微一笑,「雖行事有些不妥,但他的為人,在下是信得過的。」

  楊念晴立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君子?信得過?你確定是說這傢伙?這個花花公子?。

  修長的雙目眨了眨,終於又泛起歡快明朗的笑意。

  「多謝。」

  語氣一如既往地輕鬆自信,卻多了些感激,來自朋友的信任總是令人欣慰的。若連朋友都不信任你,你會不會難過?

  南宮雪又看著楊念晴。

  雙眸如星,明亮,卻又不失溫和,略帶著些憂鬱、孤獨,還有什麼?複雜……

  叫人看不透。

  很難相信,一個有著湖水般乾淨笑容的人卻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然而,那複雜的目光卻似要穿透她,直看到她心底去。

  楊念晴呆呆地望著他。

  半晌。

  「不早了,早些睡吧。」

  說完,他微微一笑,轉身回房了……

  發生了這樣一場尷尬事,楊念晴的「解夢」計畫也隨之擱淺,終究沒有說出來。

 

 


第四十七章 什麼叫天才

  小石頭街。

  這條街並不是主街,因此略顯得有些冷清,正如同它的名字一樣,毫不起眼。然而像林星那樣的一個人,眾人還是很容易便打聽到了他的住處。

  院門並不大,也不顯眼,但看上去四周環境卻很清淨,正適合居住。

  開門的僕人看著眾人不解:「你們是……」

  廳上,下人們奉過了茶,都恭謹地站在一旁。

  壁間懸著幾幅字畫,並無題款,想是主人自娛之作,看來這林星也不俗,難怪與唐驚風交厚。幾幅畫倒都還不錯,只不過那字就略嫌單薄了些,勁道不足,清秀有餘,可見他應該也是個心思細膩之人。

  隱隱,一股甜香彌漫在空中,十分好聞,卻又不知是從哪裡散發出來的。

  這是什麼香?4

  楊念晴正在好奇,一個人已走了出來……

  眉目清秀,神情溫文,正是林星,只不過今日他並沒穿紫衣,卻是一身淡藍色的袍子,襯著白淨的臉,更顯得文質彬彬。

  互相客套後,眾人便開門見山說了來意。

  待聽得不是唐可憂派來的人時,林星這才長長鬆了口氣:「說起這件案子,倒可憐那許多人命,實在叫人歎息,只是在下……」

  停了停,他皺眉道:「唐堡主當日縱然來,也不過是論酒下棋,並沒跟在下說過什麼。」

  眾人沉默。

  楊念晴試探道:「你再想想,他失蹤前那一段時間,有沒有說過什麼特別的話,提到什麼人,或者什麼特別的事?」

  林星搖頭。

  竟是個一問搖頭三不知的。

  楊念晴洩氣。

  南宮雪忽然微笑道:「據說唐堡主與夫人近年來有些不睦,不知林公子可曾聽說過此事?」

  聞言,林星面露幾分尷尬之色,含糊道:「應該……聽過些。」

  李遊道:「林公子可知其中內情?」

  提起別人的家事,林星頓時有些不自在,好一會兒才勉強笑道:「他夫妻二人之事,在下一個外人,又如何知道這些。」

  眾人互相看了看。

  何璧站起來拱手道:「如此,多謝。」

  林星也站起來,一臉歉意:「在下實在是幫不上忙,抱歉得很。」

  「恕我等冒昧打擾了。」南宮雪微笑,「倘若林公子想起什麼,不妨到唐家堡找我們,必不會叫人為難足下。」

  林星點頭,送了他們出來……

  「他在撒謊。」楊念晴一面走,一面十分肯定道,「看他的眼睛,還有那吞吞吐吐的樣子,明明是知道,卻不願意告訴我們。」

  無人回答。

  「唐堡主的死若真和他沒關係,唐可憂為什麼老找他的麻煩?」她搖搖頭,很不甘心,「難道我們就這麼回去了?」

  李遊終於開口:「楊大姑娘說怎麼辦?」

  「再去好好跟他說說,他可能是怕說出來惹麻煩,或許怕唐可憂。」

  南宮雪微笑:「他若果真拿定主意不說,找多少次都沒用。」

  楊念晴想了想,點頭:「他和葉夫人好像有什麼關係。」

  眾人立刻停下腳步。

  她便把從唐可思那裏打聽來的話告訴了他們:「葉夫人既然討厭他,也不許兒女跟他接近,那為什麼又不讓人為難他?」

  沉默半晌。

  南宮雪點頭道:「他的確有些可疑,只怕也是個重要人物,倘若一切真的與他無關,他也沒必要說謊隱瞞。」

  楊念晴揉揉鼻子:「對,肯定和他有關。」

  李遊卻忽然扭過頭,仔細端詳了她半晌,長眉緩緩皺起……

  「幹什麼?去哪裡?」她邊掙扎邊叫。

  李遊一言不發,只顧拖著她快步朝前走。

  她火了:「到底要帶我去哪?」

  「找人。」

  「找誰?」

  「到了。」

  楊念晴正莫名其妙,一抬眼卻望見了那抹土黃色的影子。

  他依舊在弄花。

  李遊不做聲,也並不急著走過去。

  「又做什麼?」淡淡的聲音,反是邱白露先開口了,平靜的臉上也已露出了幾分頭疼之色,楊念晴覺得有趣極了。

  然而下一刻,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人已被丟到了他跟前……

  「看她。」

  邱白露只瞧了一眼,臉更黑:「小傷寒。」

  楊念晴終於明白了。

  他這是帶自己來看病呢!早上起來就覺得鼻塞頭暈,估計是昨夜在門口站了半天感冒了吧,看邱白露的臉色,肯定是氣區區小傷寒居然勞動大神醫的緣故。

  李遊咳嗽一聲:「在下只是覺得,大神醫治小傷寒更放心。」

  聞言,邱白露的臉色果然好了些,卻還是瞧著他淡淡道:「殺雞用牛刀,你就不怕在下嫌輕,會多弄些出來治?」

  楊念晴立刻全身一抖,輕輕扯了扯李遊:「算了算了,我們隨便去外面拿點藥來吃就好,不用勞動邱大哥了。」

  爺爺的嫌傷寒太輕,萬一他妙手回春之前,先把自己治成個重的,那不是活受罪?

  見她如此,邱白露目中興起幾絲得意之色。

  李遊卻站著不動,神情愉快得很:「病只會越治越少的,豈敢將大神醫與那些庸醫相提並論,在下放心得很。」

  邱白露臉又黑了,然而下一刻,他卻做了件二人都想不到的事……

  「這裏並無筆墨。」他淡淡笑了,看著李遊道,「你知道我向來不說第二遍,可要記好了。」

  隨即,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念起來,一直念完了一大篇藥方。

  李遊瞪眼。

  估計是覺得終於氣到了他,邱白露悠然道:「自去取藥吧。」

  李遊不動。

  他明知故問:「還在這裏做什麼?」

  「想法子叫你再念一遍。」

  「我已忘了。」邱白露看他一眼,又蹲下身自顧自弄他的花,「我的方子向來是開過便忘,想再多法子也沒用。」

  半日。

  李遊歎了口氣:「想不到大神醫聰明許多,實在不是好事情。」

  「果然不是好事,李兄這次到底讓他治住了。」溫和含笑的聲音……

  李遊苦笑:「在下自小最厭背文章,他卻唧唧咕咕念了這麼一大篇,南宮兄可有法子叫他再開個方子出來,待在下去找些筆墨。」

  南宮雪忍住笑:「對付他,你向來是法子最多的,如今連你都沒有,我如何會有?」

  李遊瞪眼無語。

  楊念晴看得好笑:「算啦,又不是大病,隨便拿點藥就行了。」

  南宮雪含笑咳嗽一下,負手側過身,若無其事道:「在下這裏倒有個祖傳治傷寒的良方,不知李兄敢用否?」

  不等李遊答應,楊念晴立刻點頭:「用用用,其實用你的比用邱大哥的還放心,小傷寒哪用得著大神醫治,浪費。」

  房間。

  楊念晴一邊揉著堵塞的鼻子,一邊磨著墨,覺得很有趣:「你們幾個好朋友怎麼經常鬥嘴,太有趣了。」

  南宮雪一本正經道:「在下要念了,李兄可仔細些。」

  李遊提筆笑道:「洗耳恭聽。」

  南宮雪果然開口念起來。

  怎麼這麼耳熟?

  楊念晴正在奇怪時,李遊已筆落如飛,他的字正如他的人,飛揚勁逸,透著股明麗瀟灑之風,看上去叫人眼前一亮,心情大好。

  南宮雪脫口贊道:「好字!」

  哪知才寫了幾行,李遊忽然停下來瞪著他不說話。

  南宮雪笑道:「如何不寫了?」

  楊念晴也莫名其妙,推他:「你怎麼了?」

  李遊看了南宮雪好半天,終於歎氣:「南宮兄的才智,在下實在佩服得要命,早知如此,當初在書院就該叫你去替我背文章才是。」

  南宮雪只笑不語。

  楊念晴不解:「怎麼回事?」

  李遊搖頭:「你莫非還沒聽出來,這個方子正是老邱方才念的?」

  老天!那篇藥方可是很長一串呢!

  楊念晴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神,抓住南宮雪的手臂兩眼放光:「南宮大哥,你……過目不忘,不,是過耳不忘啊,太厲害了!」

  見她這副模樣,南宮雪倒也並不介意,含笑任她折騰了半天。

  楊念晴還是興奮得不得了——乖乖,這過目不忘的本事若是拿到現代,不是天才是什麼!考試都小菜一碟!

  「天才,什麼叫天才啊!」她拍拍南宮雪的肩膀,滿臉崇拜,「而且南宮大哥你又這麼帥,天才帥哥,若到我們那邊,肯定迷死一堆人!」

  南宮雪微笑。

  李遊卻歎氣:「是嗎?」

  「當然!」楊念晴象徵性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湊到南宮雪面前,「我說,眼前就有個美女被你迷住了,你還不抓緊機會?」

  南宮雪愣住。

  李遊也愣住。

  「大哥,難道你還沒看出來?」楊念晴咳嗽兩聲,神秘兮兮地笑道,「那個可愛的唐家小妹妹好像很仰慕你呢。」

  南宮雪這才搖搖頭,恢復了溫和之色。

  李遊喃喃道:「你說眼前,倒嚇了在下一跳,還好是唐姑娘,不是楊大姑娘,否則南宮兄果真要倒楣了。」

  楊念晴立刻怒了。

  「我哪裡不好了?」她一把扯過南宮雪,「南宮大哥你說,我楊念晴若喜歡你,你會不會覺得倒楣?」

  南宮雪又愣住。

  李遊搖頭:「在下實在不懂,這種話,一個女孩子怎能問得出口。」

  「問出口又怎麼了,事實就是事實。」她偷偷衝南宮雪眨了下眼,帶上些威脅之色,「你說,娶我做老婆有那麼倒楣嗎?」

  大哥,你敢不給面子?欺軟怕硬是她楊念晴的強項。

  南宮雪回過神,明白了她的暗示,俊美的臉上頓時浮現出既無奈又好笑的神色,估計他還沒有回答過這樣困難的問題。

  李遊又提起筆,歎氣:「可憐,還是不要叫南宮兄為難了,楊大姑娘揉了半天鼻子,竟還不急著治病?」

  今天我跟你頂到底了!楊念晴瞪眼:「我不急!」

  終於——

  南宮雪看看李遊,又看著她,微笑道:「你很好。」

  「聽到沒?」楊念晴冷笑,「帥哥說我很好!」

  李遊忍住笑,贊同地點頭:「你的確很好,只不過膽子小了些,聲音大了些,腦筋短了些,脾氣多了些。」

  楊念晴再次送他一白眼,隨即感激地看著南宮雪,八卦道:「南宮大哥,你到底覺得唐姑娘怎麼樣?」

  南宮雪搖頭笑道:「先寫藥方。」

  他不喜歡?楊念晴不好再問,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難道是嫌唐可思不夠漂亮?還是他不喜歡小妹妹,覺得年齡相差太大?或者他喜歡溫柔型的?

 

第四十八章 英雄「救」美

  神醫的藥方效果自然不用說,才喝了兩次,到晚飯時楊念晴已覺得好了許多,不止頭暈好了些,鼻子也不再難受了。有個神醫就是好!她簡直想打廣告,邱白露這樣的人才,在現代肯定中醫大師一個。

  想到昨晚那個夢還沒有說出來,她決定去找李遊。若是對著何璧說夢,不但沒有氣氛,說不定還會被他看成瘋子。

  哪知,李遊竟沒有在房間。看看四周往來的下人還多,楊念晴也就不怎麼害怕,乾脆順著遊廊小徑一路找去。

  「沒事的時候經常搗亂,有正事找他偏又不見了。」她看看天色,邊走邊嘀咕,「這花花公子跑哪兒去了?」

  正在此時——

  旁邊院子裏,竟傳出一個聲音來……

  「憂兒,你……太不象話了!」女人的聲音,雖然聽上去感覺很憤怒,卻依舊脫不了那片天生的溫婉之氣。

  楊念晴暗暗吃驚,憂兒?那這個女的不是葉夫人麼?他母子兩個在吵架?

  她立刻停下腳步。

  果然,一個略有些熟悉的、懶洋洋的聲音又從門縫裏飄出來:「母親又有何教訓,兒子洗耳恭聽便是了。」

  這個唐可憂實在有些過分,對別人不客氣就算了,難道連自己的老媽也不放在眼裏?楊念晴挪到門邊,悄悄朝裏面望去。

  果然是葉夫人與唐可憂。

  好在不遠處往來的下人多,腳步聲嘈雜聲一片,裏面葉夫人他們都沒怎麼提防,因此也沒注意院門外會有人偷聽。

  不只他們二人,是三個人。

  一個十六七歲、花枝招展的美麗女孩子緊緊偎依著唐可憂,神色有些驚恐,抓著他的手不放,估計還是怕的。

  喲,當著老媽嫖?

  葉夫人背對著門,看不清她的表情,身形似有些發抖,想來必定也是很憤怒的了。楊念晴暗暗搖頭,遇上這麼個不成器的兒子,難怪她會傷心了。

  只是,那奇怪的熟悉感又泛起來……

  唐可憂挑眉,俊臉上依舊是那副懶懶的模樣:「母親若無事,兒子就先進去了。」

  說完他攬著那女子就要往房間走。

  「站住!」呵斥。

  聞言,唐可憂倒也聽話地停下腳步,語氣卻很不耐煩:「母親又有何事?」

  葉夫人無奈地歎了口氣。

  「娘早已想與你說說話,你只不耐煩。」她略略放輕了語氣,「聽說,你近日總往那些地方跑,難道將你爹的教訓都忘了麼?」

  「不敢。」

  聽到這滿不在乎的語氣,葉夫人終於忍不住了:「憂兒!這許多年來,你爹如何教導你的?如此行徑,你……你對得起他嗎!」

  唐可憂看她一眼:「母親對得起,兒子又有何對不起?」

  葉夫人愣住。

  唐可憂卻又看著她若無其事一笑,移開了話題:「聽妹妹說,何璧他們就住在南院裏?」

  默然半晌。

  葉夫人黯然點頭:「他們是來查你爹的案子,娘也無妨,只是你如今也大了,凡事不能任性,要成個體統,我也好放心……」

  他漫不經心地打斷她的話:「母親怕他們查?」

  葉夫人似怔住:「你……」

  他輕笑一聲,擁著那個女子便走進了房間,只剩下葉夫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許久。

  她抬手擦擦眼淚,歎了口氣,轉身就往外走……

  楊念晴立刻縮到角落。

  葉夫人只顧緩步朝前走,竟全然沒提防周圍的情況,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時搖頭,好像有什麼事想不明白。

  楊念晴呆住。

  院子裏,隱隱響起女人的呻吟聲。

  這是……楊念晴愣了愣,忽然明白過來,臉燙得要化掉。

  老天!

  天還沒怎麼黑,他他他……倒興致好得很,剛和老媽吵了架,就玩起這種成人遊戲了?沒有影像的A片,真是讓人遐想啊……

  啊啊啊,不純潔!

  楊念晴拍拍自己的臉,剛想悄悄溜走,忽然心裏一陣疑惑,又停了下來……

  「母親對得起,兒子又有何對不起?」聽唐可憂這話,他似乎也懷疑自己的母親,莫非葉夫人做了什麼對不起唐堡主的事?難道——

  林星?

  楊念晴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葉夫人那樣一個人,怎麼會出這種花邊……看起來也不像啊!

  可這推測實在很合理。

  第一,葉夫人本姓白,可能會萬毒血掌,已經具備了殺人條件,謀殺親夫!

  第二,林星是美男子,若葉夫人真和他有某種關係,被唐可憂發現,那唐堡主死後,唐可憂找他的麻煩就說得過去了,而且唐可憂又不能把母親的這種事情傳出去,所以就乾脆放縱自己!

  第三,情況成立,林星說謊也可以解釋了。

  哈哈哈哈!想不到逛一圈還有這樣的收穫啊!楊念情拍拍手興奮不已,不過接著她又鬱悶了——這一切都是猜測,沒有任何證據呢!

  天已經全黑了,院門上的燈籠更顯明亮。

  那銷魂的聲音不知何時已隱沒下去,楊念晴暗暗發笑,人一旦想起事情來還真的可以「兩耳不聞身旁事」,可惜錯過了許多精彩吶!

  不管了,這個無意中聽來的消息也算是一大新聞,說不定正是破案的關鍵,還是快回去告訴李遊他們為好。

  她興奮地轉過身——

  瞬間,一道寒光如閃電般向她襲來……

  這……這是什麼?!她還沒反應過來。

  「叮」的一聲響起。

  靜止。

  面前,一柄劍離她已不到半米遠,劍尖直指她的心口,寒光森森如秋水。

  楊念晴嚇得呆住。

  乖乖,差點又掛了一次!

  當然,由於是「差點」,所以她目前還沒有掛——一柄黑黝黝的刀鞘從斜地裏伸出來,擋住了那劍的來勢。

  執劍的刺客是個黑衣人,全身黑得徹底,黑衣,黑巾,幾乎從頭到腳都被包在一個黑色的套子裏,只除了那雙眼睛。

  灰白色的眼睛,很渾濁。

  生命的威脅被解除,楊念晴暗自疑惑——看這雙眼睛,這人年齡該不小了吧,甚至有點老,他又是誰,為什麼要殺自己?

  不管了!誰救了我,先謝了恩人再說。

  於是,楊念晴扭過頭。

  誰知這不看還好,一看,她立刻嚇了一大跳……

  這個救命恩人,這個……幽幽的、深不見底的眸子,玩世不恭的模樣,加上唇邊那抹懶洋洋的笑……

  唐可憂!

  楊念晴全身一抖。他剛才不是在跟美女玩成人遊戲嗎,什麼時候跑出來了?難道他早已發現自己在外面偷聽?!完了,這傢伙不好惹,若是發現自己偷聽……眼前的麻煩還沒收場,楊念晴已經擔心起下一步的麻煩來。

  那黑衣人本是要向楊念晴下手,卻沒有料到唐可憂會出來,一時也怔在那裏。

  俊臉上依舊掛著笑意。

  「夜闖唐家堡,閣下不妨報上名來。」聲音很輕狂,卻很冷,冷徹骨髓,與他臉上那片笑意十分不協調。

  沉默。

  劍尖竟急劇地顫抖起來,黑衣人忽然捂住胸口咳嗽一聲,身形一縱,竟已消失在黑暗裏。

  楊念晴順勢叫道:「快追呀!」

  唐可憂沒有追……

  「偷聽?」冷冷的。

  他爺爺的不上當!這下怎麼溜呢……

  楊念晴立刻一臉傻笑:「什麼偷聽,我啊?我剛路過這裏,真是奇怪,他為什麼要殺我呢?謝謝大哥你出手相救啊……」

  話沒說完,已經溜出了十來步。

  可惜,很快她又回到了原地,當然,是被一隻手拎回來的——想不到這傢伙看上去年齡和自己差不多,最多大幾歲,力氣居然這麼大。

  兩隻手抓著她的手臂,將她釘在了牆上。

  「你不笨。」耳邊,輕佻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路過?你莫非不知道這是我的住處,不得靠近麼?」

  難怪那些下人都遠遠繞開不從這裏走,原來是這位唐公子規定的!

  楊念晴明白過來,面對二人這曖昧的姿勢,心裏直叫糟糕,這傢伙只怕不會這麼容易就放過自己。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見機行事。

  於是,她低頭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是你住的地方。」

  片刻。

  「不知道?」

  楊念晴點頭,一邊陪笑,一邊小心地掙扎:「真的對不起,我只是找人路過這裏,謝謝你救了我,以後有事儘管吩咐啊,現在我要回去了。」

  他挑眉:「吩咐?」

  突然,面前的身體往前一傾,他改用一隻手肘壓住了她的肩。頓時,二人的距離更近,姿勢也更加曖昧了。

  他要幹什麼?楊念晴嚇得一動不敢動。

  「你不知道,來得卻巧。」頭上一聲輕笑,他忽然抬起她的下巴,幽幽的眸子裏滿盛玩味之色,「方才都聽見了?」

  曖昧的語氣直叫楊念晴頭皮發麻,她不由又想起剛才他玩的成人遊戲來,爺爺的他不會以為自己是專程來聽這些的吧……

  這傢伙好像有點變態,還是想辦法早些撤的好。

  楊念晴立刻掩飾住心虛,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謝謝唐公子救了我,我真的不知道你要說什麼,有事明天再聊怎麼樣,我先走了。」

  他冷哼一聲:「既來了,如何就走?」

  「不不不走做什麼……」有些害怕。

  「做什麼?」唐可憂看著她片刻,輕輕笑了,「可做的事情很多,你不會?」

  冰涼的手指在臉上緩緩劃過,漸漸往下移動……楊念晴只覺得心底發涼。被牢牢地釘在牆上,看著那俊美的臉俯下來,越來越近……

  她終於回過神,嚇了一大跳:「喂,你想幹什麼!」

  頸間,一片濕潤與溫熱印上肌膚……

  老天!

  楊念晴頓時全身都燙起來,他……他精力也太好了吧,剛剛才……現在居然又想……

  啊啊啊~

  發現面前這個身體的變化,楊念晴嚇得拼命掙扎:「喂,唐可憂,你……你腦袋放清醒點,我們是來查案的,靠,你他媽的放開我……」

  乍聽到髒話,俊美的臉果然抬起來。

  唐可憂懷疑地看著她,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深深的眸子裏掠起一抹嗤笑,猶帶著危險的火苗:「你?查案?」

  硬來是不行的,不能慌……

  楊念晴努力平靜下來,忽然冷笑:「我就查案又怎麼了,不像有的人,坐在那裏懷疑別人,知道又不敢說出來,還把自己搞得一塌糊塗……哎喲!」

  手臂上,力道倏地加重……

  「你再說一遍!」冷冷的聲音。

  疼啊!

  生氣就好,楊念晴反倒放心了,至少現在他不會再有心情亂來,於是她繼續點火:「說又怎麼了?事實就是事實,害怕逃避也沒用……」

  她忽然住了口。

  深深的眸子透著徹骨的寒意,目光竟淩厲無比,似要將她剁成千萬片。

  他怒極反笑:「要活得長些,有的話最好聽過就忘掉,我唐家的事不必假手外人,你們最好通通給我滾出唐家堡!」

  滾?

  楊念晴平生最討厭這個字,頓時氣打不到一處來,你爺爺的我們可是查你老爸的案子,你媽都沒叫我滾,你拽?

  她冷笑:「唐家堡是你的?老爸被害,做兒子的不為他報仇,還搞成這副鬼樣,自虐,根本不配做唐堡主的兒子,估計不用人動手你遲早也把自己整掛,我若是你,早去買塊豆腐撞死了……」

  「你!」

  楊念晴有膽子罵,卻沒膽子挨打,如今只暗暗害怕,不敢再去瞧那張臉,估計唐可憂已被氣得七竅生煙。

  「我怎麼了我!」她使勁一摔手,「你爺爺的給我放手,變態!」

  事實終於證明了面前這個女的會罵粗話,唐可憂不由怔了怔,手上力道一鬆,竟然讓她僥倖掙脫了。

  楊念晴馬上後退幾米:「你……」

  下一刻,她竟再也罵不出口了……

  幽幽的眸子映著燈光,依舊很冷,然而那些玩味與怒色卻已經消失不見,只有一片濃濃的悲哀從深處溢出來,流向全身,他整個人仿佛都沉浸其中。

  楊念晴忽然很內疚。

  他年紀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老爸剛被害,又信不過老媽,心裏一定很矛盾,自己這些話罵得實在太過分了。

  許久。

  楊念晴鼓起勇氣。

  「對不起。」她真誠地望著他,輕聲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沒有證據,但葉夫人真的很擔心你,萬一她是無辜的,你這麼做是不是很傷她的心?如果……事實真的是你想的那樣,你就算害怕也改變不了。只要她有一點被冤枉的可能,就該相信她,去查清真相,你現在這樣亂來又有什麼用。」

  說完,她終於還是有些心虛,不再看他,快步走了。

 

 


第四十九章 負荊請罪

  「葉夫人和林星?」果然不出所料,聽到這個消息時,幾乎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震驚之色,包括何璧在內。

  楊念晴得意極了。

  她走了幾步:「不錯,葉夫人姓白,可能會萬毒血掌,最有嫌疑害死唐堡主;林星說不定也是幫兇,所以才會對我們撒謊;這事或許無意中被唐可憂發現了,為了母親他又不能說出去,才自輕自賤變成了這樣子。」

  分析完,她興奮地轉過身看著眾人:「這不是很有可能?」

  半晌。

  李遊歎道:「可能,卻也有可疑之處。」

  她不服氣:「這種可能最合理。」

  南宮雪微笑:「的確有可疑之處,葉夫人本就不大與林星往來,唐堡主被害後,她更是不許家人找林星,自己也從沒找過他,如此,她殺唐堡主又有何好處?」

  楊念晴愣住。

  果然忘了這一點,人命官司並不輕鬆,誰願意輕易犯罪?若是她為了與林星在一起,鋌而走險殺了丈夫,這倒說得過去。

  但如今,她卻與林星撇清了關係。

  沉默。

  楊念晴喃喃道:「可能是她和林星的事情不小心洩露了,被唐堡主發現,她沒有辦法,只好殺人滅口?」

  李遊搖頭:「唐堡主失蹤前還曾找林星品酒下棋,顯然並不知情。何況他夫妻一年前便已有了爭執,究竟又是為的何事?」

  楊念晴不再言語……

  許久,她看看何璧,小聲嘀咕:「你們老是不出門,怎麼查案?」

  何璧看她一眼:「自然能。」

  「怎麼查?」

  「叫人查。」

  她無語。

  「神捕未必事事都要自己去查。」李遊歎了口氣,又挑眉看著何璧,「此等絕密之事,你確定你那破牌子管用?」

  何璧冷冷道:「要叫他開口,只怕我的破牌子比你還管用些。」

  楊念晴奇怪:「誰?」

  李遊看她一眼,端起茶杯:「不可說,不可說。」

  氣得楊念晴咬牙:「太不夠朋友了!」

  南宮雪笑著搖頭。

  何璧卻忽然轉臉看著他,目中略帶歉意:「此事涉及朝廷機密,事關重大,何況我如今也並無把握……」

  他是在向朋友解釋。

  南宮雪微笑:「我問了麼?」

  朋友不願說出來的事,必定有他的難處,強迫朋友說出秘密,不論是為了什麼原因,都是件很過分的事。

  冷漠的臉上浮起罕見的笑容……

  看著南宮雪,楊念晴暗暗佩服,這才想起來把剛才遇刺的事說了一遍,當然與唐可憂之間那些尷尬戲也被省略掉了。

  想想當時的情景,她後怕道:「只差那麼一點點,若不是唐可憂,我真以為要掛了。」

  何璧沉著臉不語。

  南宮雪皺眉:「果真險得很,還好無事,以後太晚了莫要再亂跑。」

  楊念晴點頭應下。

  李遊卻只是看了她一眼,喃喃道:「看來那位唐公子倒是善解人意,成全了楊大姑娘的愛美之心。」

  愛美之心?

  楊念晴愣了愣,隨即故意作出得意的樣子,看著他冷笑:「人家唐公子當然有風度得很,英雄救美。」

  李遊想也不想:「你也算美?」

  你行!

  楊念晴終於忍不住了,大聲道:「對,我不算美,若不是找你,我會跑去那裏?別人救我你還看笑話,我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本來是心裏有火,誰知說著說著,居然真的委屈起來了,只轉過臉再也不看他。

  李遊怔住。

  南宮雪搖頭:「李兄不過玩笑罷了……」

  「我是給他隨便開玩笑的!」楊念晴打斷他的話,站起來就往門外走,「他以為他是誰,別人都該讓他耍!」

  沒料到她火氣這麼大,南宮雪看看門外,略有些擔憂,何璧卻看著李遊,俊美冷漠的臉上又浮現出了看笑話的神色……

  「楊姐姐!」

  楊念晴正埋頭氣呼呼地朝前走,忽然間聽到這叫聲,抬眼一看,燈光下,唐可思正興高采烈地捧著個盤子往這邊走來。

  她忙擦擦眼睛,迎上去:「唐姑娘。」

  「叫我思思就好。」唐可思並沒注意她的異常,依舊親熱地挨著她,奇怪道,「這麼晚了,姐姐一個人要去哪裡?」

  「呃……我有些無聊,出來走走。」

  唐可思嬌笑道:「姐姐若無趣,我閒了就帶你出去玩。」

  楊念晴點頭答應,又瞧著她手上的盤子,好奇:「這是什麼?」

  聞言,唐可思忽然紅了臉,含含糊糊道:「是……一品閣的糕點。」

  楊念晴明白過來:「給南宮大哥的?」

  唐可思臉更紅。

  見她這副模樣,楊念晴雖是覺得有趣,卻不禁暗暗為她擔心,南宮雪好像對她並不怎麼在意,只怕這個妹妹以後要傷心呢!

  片刻之後,唐可思收起了羞澀之態,衝她甜甜一笑:「姐姐既然無趣,待蕭鈴兒姐姐回來了,我帶你找她玩去。」

  楊念晴一愣:「蕭鈴兒?」

  熟悉……

  見她不解,唐可思看看四周,神秘地眨眨眼,湊到她耳邊悄聲解釋道:「我這兩日也無趣得很,就送信騙鈴兒姐姐說李遊公子來了,她聽到何公子在這裏,竟也相信,只怕明日就要趕回來啦。」

  彎彎的眉毛一挑,她似乎很得意地笑了。

  楊念晴這才想起來。

  原來又是那個花花公子的老相識!

  不知為何,她心中莫名更氣,勉強笑道:「我先到那邊走走,南宮大哥可能一會兒就回房間,你先過去等著吧。」

  推開門,便是一道潔白的影子,襯著門裏的黑暗,格外醒目。

  楊念晴怔了怔,冷冷道:「你來幹什麼!」

  「請罪。」

  「哪敢叫大名鼎鼎的李遊公子賠罪,我可受不起。」她忍住氣,「武功又好又有錢,愛拿誰開玩笑誰敢說不對?我楊念晴自討苦吃,不該去找你,死了活該!」

  他不語。

  楊念晴越發來氣了,動手就把他往門外推:「隨便進別人的房間很沒禮貌,你懂不懂啊?這是我的房間,不歡迎你,給我出去!」

  李遊竟果真一言不發,被她推出門去了。

  「砰」地一聲,門關上,她和衣坐到床頭,暗暗生悶氣……

  許久。

  毫無動靜。

  黑暗中,楊念晴不安地望望門,終於還是忍不住站起來,走到門邊仔細聽了聽,外面依舊沒半點動靜。

  他走了?

  饒是如此,她還是將門打開,走出去看了看。

  人果然已經走了。

  心底竟有些淡淡的失望與氣憤。那樣一個驕子,能主動來賠禮肯定是以為很給面子了吧,自己算什麼人,他哪裡會有這些耐心。

  楊念晴心中更涼,默默轉身回房,將門關上……

  片刻功夫,房間裏居然亮起了燈,還多出個人來!

  楊念晴本是嚇了一大跳,待看清是誰後,立刻又驚又喜,卻還是故意板起了臉:「還不走,又來做什麼?」

  他歎了口氣,卻並不回答:「女人生氣容易老的。」

  楊念晴真來氣了。

  「我老不老也不關你的事。」想到今晚的危險經歷,她別過臉,「成天捉弄我不說,我都快沒命了,還故意看笑話!」

  又氣又委屈,不知怎的,在他面前,眼淚竟然這麼輕易就流下來了。

  他輕輕擁住她:「是我說錯了。」

  突然遇上這樣的動作,楊念晴不由有片刻的愕然。

  伏在溫暖的懷裏,嗅著特殊的味道,她終於還是反應過來,賭氣將他推開,冷哼一聲:「掉到這裏回不去,不是中毒就是遇刺,還天天拿我尋開心,你當我是什麼,專門讓你消遣玩的?」

  他苦笑:「我怎敢。」

  「你有什麼不敢?輕功第一暗器第一,我又打不過你,想欺負誰就欺負……」

  「如此,在下讓你揍一頓出氣,如何?」

  楊念晴立刻一個白眼:「少用苦肉計!」

  「不是。」

  上前:「你故意的!」

  後退:「我故意的。」

  上前:「你過分!」

  後退:「我過分。」

  上前:「你混蛋!」

  後退:「我混蛋。」

  「你……」找不到詞了。

  楊念晴無奈又好笑地瞪著他,終於明白一個男人臉皮厚的好處,就算想衝他大發脾氣,也已經發不出來了。

  她揚起臉:「你臉皮還真厚!」

  李遊苦笑:「在下做錯了事,臉皮若不厚點,只會更倒楣。」

  她忍住笑:「知道就好。」

  長長的睫毛一扇,李遊仔細端詳了她片刻,搖頭:「本來就不好看,哭紅了眼睛,更難看了。」

  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撫過,幾絲淩亂的頭髮被撥開,殘留的淚痕也被拭去,雖然動作很輕,楊念晴還是感覺到了手指上傳來的溫度。

  冰冷的臉頰忽然燙起來。

  她扭過臉,嘀咕:「不用假惺惺的裝好人。」

  李遊嘴角一彎:「何事找我?」

  提到正事,楊念晴立刻道:「我夢到雲碧月了。」

  李遊愣了愣,頓時哭笑不得:「我說楊大姑娘,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這麼多,你就不怕變成老婆婆?」

  「不是,這個夢不一樣!」見他不信,楊念晴急了,連忙把自己兩次做夢的事情講了出來,直講得眉飛色舞。

  李遊果然面露驚訝之色。

  她得意:「精彩吧?你說,幾個人能把夢做成這樣?」

  李遊看著她,若有所思。

  想了想,楊念晴又搖頭:「那次在斷情山莊,我嚇得叫起來,還把你們都吵醒了,想不到這次竟然把它做完了,不可思議!」

  半日。

  她拉拉李遊:「你說這個夢能信嗎?」

  「夢終究是夢,總是難有憑據的。」李遊回過神,長眉微皺,「你先不要想太多,我會與老何商量的。」

  說完他正要轉身走,卻又忽然停下:「方才那個刺客,你肯定他年紀不小?」

  楊念晴想了想。

  「雖然他全身都穿著黑衣服,可那雙眼睛很濁很暗,絕對不像年輕人的,還有,他最後咳嗽了兩聲,聲音好像也很老。」

  李遊目光一閃:「咳嗽?」

  「對,好像還有點氣喘,像生了病。」楊念晴肯定地點頭,然後又故意瞪著他,轉移話題,「我說,你今天做錯了事,是不是該賠禮?」

  李遊苦笑:「跟楊大姑娘賠禮,只怕很麻煩。」

  楊念晴沒好氣:「怕麻煩就算了。」

  「說吧。」

  「明天晚上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

  「好。」

  「那明天下午四點左右,我來找你。」

  「四點?」

  「就是……申時?辰時?算了,你明天下午都別出門,在房間等我吧。」

 

第五十章 李遊的遠大理想

  「可好了?」早晨走過花圃時,楊念晴無意聽到這麼一個聲音,平淡若清水。

  「邱大哥?」

  土黃色的身影悠然立於花圃中,清閒而寂寞,平凡的臉上依舊隱著一絲淡淡的傲氣。雖然整日培土弄花,那雙手看上去卻永遠乾淨無比,無半點汙跡。

  手上,正拿著一枝半萎的花枝。

  他只看著手中殘枝,似是隨口道:「好了?」

  昨天他和李遊賭氣沒有替她治病,其實心裏還是關心的吧,看來這個菊花先生跟何璧一樣,並不是真的「神」,他們講起人情味來,反而比別人更覺可愛。

  楊念晴感激地點頭:「已經沒多大事,謝謝你了。」

  他這才掃了她一眼:「沒事就好。」

  看到他,楊念晴立刻想到了藥方之事,興奮起來:「邱大哥,你知不知道南宮大哥多厲害,他竟然過目不忘,過目不忘啊!」

  沒有預期的驚訝之色。

  他只是微微一嗤,又蹲下身忙自己的去了。

  楊念晴愣了愣,這才懊惱道:「忘了你們是好朋友,你早就知道了吧。」

  邱白露不語。

  剛剛還說他可愛,現在又做出副難以接近的模樣了!楊念晴撇撇嘴就要走,誰知一抬頭,便看見兩個人迎面走過來……

  一個眉毛彎彎、嬌俏可愛的紅衣少女,一個華服金冠的年輕公子。

  他們雖然走得很近,但楊念晴還是清楚地發現,儘管那張可愛的小臉滿是熱情仰慕之色,另一張俊美的臉上卻仍然只掛著慣常的微笑,帶著些敷衍。

  「南宮哥哥,昨日的糕好吃麼?」

  南宮雪微微皺眉,含笑道:「多謝,只是在下一向不喜歡這些甜點,實在慚愧,姑娘以後不必如此費心了。」

  不喜歡?

  楊念晴已經開始為唐姑娘歎氣了,每次只要有精美糕點,南宮雪向來都會拈上那麼一兩塊,這分明是在藉口拒絕嘛!

  果然,唐可思小臉上神色一黯,隨即又明朗起來:「沒關係啦,南宮哥哥不喜歡吃甜的,下次就不送那個了。」

  南宮雪無奈地搖頭。

  面對這樣一個天真活潑的女孩子,任何一個男人也不會忍心開口直接拒絕的……

  唐可思卻已看到了楊念晴,喜得跑上來拉著她:「楊姐姐!」

  「思思好啊。」楊念晴也拉著她假笑,表面是在與她打招呼,一雙眼睛卻朝南宮雪眨了眨,做出惋惜之色。

  南宮雪微微一笑,立刻看向邱白露,似又看到了救星:「原來邱兄弟也在,正巧,在下還有些要事,不知邱兄弟可得閒?」

  老藉口!

  楊念晴暗暗好笑,看看身邊的唐可思,已經是滿臉失望與黯然。這個可愛妹妹註定要失戀哦,太可憐了!

  誰知,同樣的藉口這次竟然失效了。

  邱白露居然開了竅解起風情來,頭也不抬冷冷道:「我沒空,我要治花。」

  終於不當燈泡了!

  楊念晴忍住笑咳嗽一聲,得意地看著南宮雪——這位大神醫今天擺明瞭是不給你面子,看你怎麼收場!

  南宮雪果然皺眉苦笑,然而下一刻,他卻做出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舉動。

  「小念。」他忽然拉起楊念晴的手,「何兄不是說你早起有事找我麼?」

  找……你?

  楊念晴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我說大哥,你確定不是在整我?

  瞧瞧旁邊滿臉驚訝的唐可思,她本能地想開口辯解,可話到嘴邊,卻又見到了南宮雪目中那抹懇求之色。

  誰叫自己對帥哥總是心軟呢!

  終於,楊念晴歎了口氣,吞下已到嘴邊的話,鬱悶地換了句台詞:「對,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先過去說吧。」

  沒等她說完,已被南宮雪拉著走了……

  房間裏。

  「你爺爺的害我啊!」楊念晴恨恨地順手揍了他一拳,當然考慮到這位帥哥的抵抗力,分量比揍李遊的差遠了。

  南宮雪這才笑著放開她的手:「多謝。」

  楊念晴往椅子上一坐:「我說南宮大哥,思思又漂亮又可愛,哪點不討人喜歡?」

  南宮雪含笑坐下:「你喜歡?」

  「我若是男人,肯定喜歡她。」楊念晴打量著他,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不過你這麼帥又有錢又溫柔,也難怪眼光高……」

  南宮雪無奈瞪她。

  楊念晴越看越有趣。

  「原來帥哥在害羞。」她咳嗽一聲,賊笑,「聽說你們這裏都是早婚早育,十幾歲就結婚了,這個,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很正常嘛……」

  俊美的臉依舊鎮定,卻已有些紅了。

  「嘿嘿,南宮大哥,難道你想出家當和尚的?」楊念晴趴在桌子上,一手撐著下巴,「你們不是有句話,叫做『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嘛?」

  她忽然湊近他,滿臉遺憾地眨眨眼:「再說了,你這麼帥,當和尚多可惜啊!」

  片刻。

  南宮雪微微笑了,那雙溫柔的鳳目居然再次白了她一眼,模樣帥極了!

  溫和的聲音也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嗔意:「小丫頭!臉皮這麼厚,再胡言亂語,只怕今後嫁不出去。」

  他難得開玩笑呢!

  楊念晴忽然興起了逗他的心思:「不是還有你嗎,嫁不出去就來禍害你好了!」

  說著,她又故意堆起一臉壞笑:「你不是說我很好嗎,再說了,這麼帥又有錢又溫柔的老公,帶出去多風光多有面子啊,是不是?」

  俊臉立刻更紅了。

  估計是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女子,南宮雪一時又好氣又好笑,簡直已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得柔聲斥道:「頑皮!」

  楊念晴忙收起玩笑,推推他:「跟你開玩笑呢,說真的,你若不喜歡唐姑娘就別勉強,不過這麼拒絕她,她肯定會傷心的。」

  南宮雪皺眉:「她明白就好。」

  楊念晴點頭:「讓她覺得有希望的話,就更糟糕了。」

  思索片刻,她又露出八卦的樣子,湊過去,盯著他好奇道:「奇怪,南宮大哥你眼光那麼高,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呢?」

  南宮雪端起茶杯,好笑:「知道又如何?」

  「好替你澄清事實。」她一本正經道,「證明江湖第一公子南宮雪還是喜歡女人的,省得李遊老懷疑你喜歡男人,是個BL。」

  他哭笑不得:「越來越頑皮!」

  冬天的黃昏總是來得早,楊念晴找去時,李遊果然在房間,今日他又換了一身潔白嶄新的衣袍,整個人看上去依舊那麼張揚醒目。

  楊念晴拉拉他的衣服,鄙視:「浪費!」

  李遊端詳她片刻,喃喃道:「你實在像個管家婆。」

  臉燙起來。

  她沒好氣地轉過身:「走啦。」

  話音剛落,人已在半空……

  幾個輕盈的起落,楊念晴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到了堡外。看看腰間的手,她終於反應過來,嚇了一跳:「這是做什麼?」

  「不是要在下陪你麼?」

  楊念晴終於記起這的確是自己的主意,於是瞪眼道:「我是叫你陪我去個地方,可你怎麼不問問我要去哪裡?」

  「來不及,馬車已等了許久。」

  馬車?

  路口果然停著一輛馬車,那車夫正在東張西望似在等什麼人,見李遊來了,立即面露喜色,看來他竟早已安排好了。

  楊念晴傻眼:「我們要去哪兒?」

  李遊已上了車:「楊大姑娘要去哪裡,如何問我?」

  她無語。

  見她遲遲不上車,李遊又掀起簾子,有趣地瞧著她,眨眼道:「還不上來,莫非楊大姑娘想走路進城?」

  楊念晴噎了噎,這才爬上車鑽進去坐好。

  一聲鞭響。

  馬車顛簸起來……

  楊念晴洩氣:「你怎麼知道我要進城?」

  「猜的。」

  「哼,你這麼能猜,那你猜我要去幹什麼?」

  「逛街。」

  「然後?」

  「等天黑。」

  她更洩氣:「……然後?」

  「這次你倒是找對了人。」李遊苦笑著歎了口氣,喃喃道,「然後,在下只得捨命陪你做一次樑上君子了。」

  樑上君子?

  楊念晴原本得意的心情全沒了,只瞪著他:「其實我覺得,你這個人若是稍微笨那麼一點的話,一定更討人喜歡。」

  李遊立刻點頭:「有了楊大姑娘,在下也覺得自己笨了許多。」

  楊念晴忍住笑:「原來你還有自知之明。」

  「當然,你難道沒聽過一句話?」

  「什麼?」

  「近墨者黑……楊大姑娘,出手能輕些麼……」

  冬日的黃昏來得快,去得也格外快,二人進城,正趕上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之時,眼見著就是除夕了,街市熱鬧無比。

  楊念晴有些性急,拉了拉李遊的袖子:「現在差不多了吧?」

  李遊看看天色,喃喃道:「一個人若是天剛黑就去偷東西,那他必定沒做過賊,做小偷也是有學問的,姑娘。」

  楊念晴好笑:「看來你很有經驗了?」

  聞言,李遊似乎有些遺憾:「老何在,只怕在下這輩子都做不了小偷。」

  楊念晴幾乎笑破肚子。

  輕功第一,做小偷還真的再合適不過。

  「有這個遠大理想就好。」她故意拍拍他的肩膀,「等何璧什麼時候改行不做了,你再努力吧,我們今天雖然不偷東西,但過一過小偷的癮還是可以的。」

  「有道理。」他點點頭,又歎氣:「不要總拍在下的肩膀,你能不能像個女人些?」

  她瞪眼:「哪裡不像了?」

  李遊轉過身,仔細打量了她半日,忽然拉起她就走:「譬如,女人有的東西你該知道。」

 

 


第五十一章 今晚是我的

  兩只精美的匣子並排擺在面前,匣子裏分別躺著一支玉簪。

  看看四周古色古香的格調,再看陳設著的明珠美玉,楊念晴已經確定,這顯然是一家高檔的珠寶首飾店——當然,這裏不稱珠寶店,叫做「行」。

  這傢伙平時對自己吝嗇得很,難得大方,今天一定要好好敲他一筆,於是,她細心地挑選起兩支玉簪來。

  一支通體白色,光潔如脂,溫滑瑩潤,隱隱散發著柔和的光澤;

  另一支卻是翠綠色,光華內斂,色澤細膩,紋理古拙。

  古代女人真是有福啊,一根簪子也能制出這麼多花樣,面前這兩支怕都是價格不菲吧。一白一綠,到底選哪一支呢?說實話,楊念晴對玉並不在行,瞧了好半天,她終於鎮定地拿起了白色的那支。

  這支挺漂亮的,光潔無暇,應該是上品白玉吧……

  誰知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李遊居然已劈手將那白玉簪從她手上奪了去,丟回匣子,隨即指著綠色的那支道:「如何賣?」

  呃?他故意的?

  掌櫃已眉開眼笑:「不貴不貴……」

  這傢伙吝嗇!

  「我就要這支!」楊念晴立刻打斷他的話,故意唱反調,再次抓起那支白玉簪,揚臉瞧著他,一副「你捨不捨得」的神情。

  掌櫃傻了眼,看著李遊:「公子,這……」

  李遊咳嗽一聲,俊臉上又露出有趣之色。

  半晌。

  他忍住笑,看著掌櫃歎了口氣,無奈道:「她只不過想替在下省些銀子罷了。」

  省銀子?

  楊念晴還沒反應過來,修長的手指再次拈起那支綠色的簪子遞到她手上,將那支白玉簪換下:「既要買,自然不能太差,就這支了。」

  掌櫃立刻眉飛色舞,讚不絕口。

  「公子好眼力!小店沒那許多本錢,只這麼兩件寶貝,此乃上等藍田寶玉,更是京城第一玉匠劉三招妙手雕成,那白玉簪縱然好,比起它也是差了好幾層吶!只可惜平日裏沒幾個人買得起,如今遇上識貨的貴客,總算它的造化!」

  原來這支更好?看著手上的藍田玉簪,楊念晴暗暗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慚愧。

  李遊笑道:「如何賣?」

  「不貴不貴,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

  還沒看到李遊的表情,楊念晴已差點吐血了。

  以前電視裏常有幾千幾萬砸銀子的鏡頭,但來古代這幾個月,她發現那實在是天大的笑話,宋代市場流通貨幣是「錢」,因此銀子的價值可不是普通的高,並非每個人都能拿出手的,四五兩銀子就夠平常百姓人家過一年,五十兩,什麼概念!

  五十兩……

  楊念晴放下簪子,拉拉李遊的袖子,輕聲道:「太貴啦,不……」

  李遊微微一笑,又伸手拿起來:「若果然好,千金也是值得。」

  掌櫃連連點頭,大喜:「正是!正是!」

  楊念晴無語。

  五十兩啊!這傢伙不會還價的?

  看她一副心疼的模樣,李遊喃喃道,「平日裏總說在下小氣,如今大方起來,卻又捨不得了,天底下竟有這麼笨的女人……」

  捨不得?

  切,又不是我的銀子,送上門來的寶貝不要是笨蛋!楊念晴立刻瞪眼,一把從他手上搶過簪子:「誰說不要,掌櫃的,我就要它了!」

  五十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帶在身上沉重得很,這傢伙全身上下看起來哪像帶了許多銀子的樣兒,看他從哪裡弄銀子來!

  下一刻,一張帶著花紋的紙票出現在桌面上……

  「通海錢鋪的,如何?」

  掌櫃眉開眼笑,喜道:「使得使得,既是通海錢鋪,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公子自便。」

  這就是宋代私人錢莊的紙幣?楊念晴還沒看清楚,那掌櫃的已眼明手快將銀票收起,表示交易已成定局,高興之餘,還不忘順口拍馬屁:「公子說得是,既是買給夫人之物,縱是使上千金,也不算貴。」

  她這身裝束,實在難以分辨未婚已婚。

  夫人?什麼時候成這個花花公子的夫人了?楊念晴反應過來,立刻瞪眼:「等等,你哪只眼睛瞧見我是夫人了!」

  掌櫃一愣。

  乖乖的,不是夫人卻又拉拉扯扯,還敢對這男人凶,難道他們……怪不得聽到「夫人」兩個字就發脾氣,原來是哪個樓裏的姑娘……

  做生意的人哪個不會看臉色?於是他立即發揮了見風使舵的本能,陪笑:「公子對姑娘如此上心,縱然如今不是夫人,遲早也是夫人。」

  ……

  楊念晴垂頭走了許久,一路上居然再也沒有說話,她自然不是真的心疼銀子,而是被那句「遲早也是夫人」給嚇到了。結論下得斬釘截鐵啊,那掌櫃的什麼時候失業了,去搞看相算命怕也能混到飯吃。

  正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冷不防一隻手臂從旁邊伸過,攔著她一起停了下來。

  他這是做什麼?

  沒等楊念晴開口問,那張俊臉已緩緩朝她俯下來,一副好奇的模樣,長長的睫毛幾乎要拂上她的額頭,明亮的眼睛裏帶著些促狹之色。

  什麼叫美色當前!

  剎那間,本來要說的話全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楊念晴只覺得腦筋片刻地短路,隨即眼前悠悠浮現出四個字:

  動人心魄。

  不過下一刻她已迅速清醒過來——這個人的行為是絕對不能用「想當然」來預測的,當初他可是一邊笑一邊就拿自己當暗器玩呢!

  於是,她本能地後退一步,警惕道:「做什麼?」

  李遊直起身,負手道:「奇怪,在下的耳朵為何如此清靜了?」

  耳朵清靜?

  楊念晴有些心虛,故作鎮定地白他一眼:「因為沒話說。」

  「是嗎。」他繼續端詳她,一本正經道,「楊大姑娘好像在臉紅?」

  這也看得出來?!

  楊念晴立刻緊張十分,瞪著他:「少自作多情,我有什麼好臉紅的!」

  「不識貨,還不該臉紅麼?」李遊搖頭道,「若說楊大姑娘果真是想替在下省錢,在下是絕不會相信的。」

  還好還好,原來說的是這事,雖然這個人很聰明,又是花花公子,想不到思想還算是比較的純潔……楊念晴悄悄鬆了口氣,卻沒發現,一絲笑意迅速從那修長明亮的雙目中滑過,片刻間又隕落了。

  一個男人若已有資格被稱為花花公子,又怎會跟「純潔」兩個字沾上邊?。

  楊念晴思索片刻,還是沒想到怎麼掩飾尷尬,卻反倒想起了正事,急忙拖著他就走,「現在時候差不多了,快走!」

  李遊不動。

  她瞪眼:「你還要做什麼?」

  歎氣。

  她急道:「這麼晚了還不快點,歎什麼氣,你呆了?」

  終於,李遊苦笑。

  「在下的確是呆了,現成一個南轅北轍的呆子。」他指指身後,「姑娘,既要做賊,如何能忘了主人住處?小石頭街在那邊。」

  ……

  美色的誘惑果然容易讓人變笨的,理解古代皇帝的苦衷後,楊念晴已經懶得慚愧了:「你知道就行,快走吧,不早了。」

  誰知——

  「李哥哥!」

  呃?呃?

  全身寒毛本能地抖了抖,一個南宮哥哥不夠,又來個李哥哥?肉麻!不過那聲音貌似很好聽啊……楊念晴疑惑地轉過身,只見身後不遠處正站著個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花枝招展,雖然十分美麗,眉目間卻隱隱透著一片嬌氣。

  李遊也愣了愣,隨即苦笑:「鈴兒。」

  伴隨著一陣清脆悅耳的響聲,那美女已經到了面前,拉著李遊撒嬌:「李哥哥,上次打完賭你就偷偷跑了,害得人家一直都在找你!」

  楊念晴這才發現,原來這美女每只手腕上各戴著一隻銀制的鐲子,鐲子上掛著幾個精緻小巧的鈴鐺,原來響聲是這麼來的。

  鈴兒?這就是唐可思口中的那個蕭鈴兒,花花公子的老相好?她突然明白過來,立刻鄙夷地看了李遊一眼,別過臉去。

  李遊微笑:「你幾時回來了?」

  「還不是聽說你在唐家堡啦!」蕭鈴兒嬌嗔一聲,隨即又開心道,「原來思思妹妹沒騙我,果真是你!」

  李遊倒也任她拉著,只笑不語。

  把自己當空氣?

  楊念晴拿手肘碰碰他,沒好氣道:「喂,你到底還去不去?」

  沒等李遊回答,蕭鈴兒已經再次開口:「李哥哥,鈴兒新學了一首曲子,不如找個地方,彈給你聽好不好?」

  李遊看看楊念晴,咳嗽一聲:「這……」

  楊念晴終於忍不住打斷他的話,不耐煩:「這你個頭,你到底還去不去,時候不早了!」

  若他不去,自己一個人能不能跳進院子都成問題。

  聽到這話,蕭鈴兒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個女子,立刻面露不悅之色,拉拉李遊:「她是誰?言語真是不雅……」

  李遊忍住笑,眨眼不語……

  言語不雅?

  「我叫楊念晴。」楊念晴翻翻白眼,看看李遊,轉身就要走:「你們既然久別重逢,那就改天吧,我先回去了。」

  一隻手拉住了她。

  說實話,她楊念晴身無分文,這麼晚了還真的不敢一個人回去……忍住心中酸意,她看著李遊:「你到底還去不去?」

  李遊歎道:「怎的不去。」

  他們只顧說話,旁邊蕭玲兒卻聽得一頭霧水:「李哥哥,你們要去做什麼?」

  沒等李遊回答,楊念晴拖起他就走:「今天你李哥哥有重要的事情要辦,不能陪你,改天再來找他吧。」

  這個舉動在現代無所謂,在古代的確是親密了些。

  蕭鈴兒開始還疑惑,如今也忍不住急了:「喂,你這女的真是不知羞恥,拉拉扯扯的,李哥哥不願跟你走,你老纏著他做什麼!」

  纏他?

  楊念晴更沒好氣:「誰纏他了,我今天是有事要用他。」

  說完,她又看著李遊,鄙視道:「這樣的花花公子我還不稀罕!」

  用他?

  李遊哭笑不得。

  蕭鈴兒也愣了愣:「可李哥哥現在要去聽我撫琴,不會跟你去了,你還不走?」

  楊念晴冷笑。

  「那你問他敢不敢去?」十足的悍婦。

  蕭鈴兒果然看著李遊,甜甜一笑:「李哥哥,我們走吧。」

  楊念晴轉過臉不看他們:「走了!」

  李遊苦笑。

  蕭鈴兒氣道:「你這個女的怎麼臉皮這麼厚!」

  這美女態度實在太惡劣了!

  「我就是臉皮厚,怎麼。」楊念晴也來了氣,想也不想便脫口道,「有什麼事過了今晚再說,你李哥哥今晚是我的,有能耐你現在就拉他走!」

 

第五十二章 神秘「林妹妹」

  沉默。

  李遊咳嗽一聲。

  啊啊啊!救命!楊念晴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完了完了,一生氣就口不擇言,這次可真的被老毛病給害慘了!d

  「今晚是我的」,這話怎的就那麼惹人遐想聯翩啊,聽起來就像……

  看著那長長睫毛下揚起的促狹目光,俊臉上也滿是「笑意」——笑得不懷好意……很明顯,這男人思想不純潔!該PIA!

  不過好像自己也差不多……自PIA!

  楊念晴痛悔之中,果然在心裏PIA了自己兩下,然後鬱悶地陷入沉默。

  蕭鈴兒終於也反應過來,看看李遊,又看著她,紅著臉結結巴巴道:「你……你說……李哥哥他他……」

  原來這個古代美女心靈也沒那麼純潔,想像力也很豐富嘛!楊念晴心中大樂,待回過神立刻又想一巴掌拍死自己,這是該高興的時候麼!

  於是,她張口解釋:「我不是……」

  「你胡說!」蕭鈴兒已經打斷了她的話,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只看著李遊,「李哥哥,她說的是真的嗎?你要陪她?」

  李遊苦笑,點頭。

  蕭鈴兒跺腳:「你竟然……她有什麼好!還及不上江姐姐一半……」

  李遊皺眉:「鈴兒,我有事。」

  沉默片刻。

  「李哥哥……」蕭鈴兒望著他,淚花閃閃的似要哭了:「你從不會這麼對鈴兒說話……你……你護著她?」

  李遊歎了口氣:「聽話。」

  這美女雖然很不客氣,雖然太潑辣,不過看著她那傷憤的模樣,楊念晴忽然又有些不忍心了,喜歡一個人沒有錯,有錯也應該是那個花花公子!

  「其實我說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說今晚他要和我去辦事,不是,我是說今晚他要陪我去……喂,你別跑啊……」

  白日裏就很清淨的小石頭街在夜中更顯沉寂,燈火也十分稀少。

  牆外。

  一滴露水滴下,冷冷的。

  忍住那分酸意,楊念晴拉拉一直不說話的李遊,故意若無其事道:「喂,她只不過是誤會而已,抱歉,先辦完正事,到時候我替你解釋好了。」

  沒有回答。

  「誰讓她說話那麼拽,我又不是故意的!」嘀咕。

  李遊歎氣。

  楊念晴終於忍不住了:「有什麼大不了,重色輕友!生氣就說出來好了,故意作出這副樣子給誰看?」

  李遊果然瞧著她:「在下是你的?」

  楊念晴尷尬地撇撇嘴,冷哼一聲:「不就是說錯了話嗎,我是女的,說出來吃虧的可是我,我不急就算便宜了你,你有什麼好氣的?」

  「當然生氣,在下生氣得很。」李遊皺起長眉,一本正經道,「怎能說我是你的,該說你是我的才對。」

  什什什麼?

  楊念晴下巴差點掉地上:「那……不一樣嗎!」

  李遊忍住笑,咳嗽一聲:「自然不一樣,女人該是男人的才對,在下是男人,這麼說,豈非太沒面子了?」

  他……他半天不說話,原來竟是為這個!大男人主義!

  楊念晴又好氣又好笑。

  半晌。

  她轉臉望著那高高的院牆:「怎麼進去?」

  李遊看了看她,喃喃道:「原來楊大姑娘並沒有變聰明,既然在下是你的,想進去,連吩咐一聲都不會麼?」

  後院並不小,卻寂靜一片,那些僕人丫鬟們想來也都已經睡下了,轉角處掛著幾盞燈籠,光線十分昏暗。

  兩個人站在簷下陰影裏。

  楊念晴有些緊張,湊近李遊悄聲道:「現在怎麼辦?」

  李遊嘴角一彎,忽然抱起她閃到一扇房門前。

  門沒有鎖。

  隨著房門再次掩上,頓時,一切又陷入了黑暗。眼面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房間有些什麼東西,楊念晴緊緊拽著李遊的手不敢放開。

  黑暗中,那只溫暖的手也輕輕握了握。

  一團微弱的亮光燃起,周圍的事物頓時清晰起來。

  原來他連火摺子都準備好了!楊念晴既佩服又鬱悶,這哪裡是自己帶他做小偷,他倒想得比自己還周全……

  房間很簡單。

  案上擺著些書卷,旁邊筆筒中斜斜插著幾支毛筆,還有個小小的香爐,牆上也掛著幾幅字畫,看起來像是書房。其實剛進來時,楊念晴便聞到了那股熟悉的甜香,與上次拜訪林星時在廳上聞到的一模一樣,不夠清雅,卻多了些甜蜜,她不由暗暗好笑,原來這個男人還滿有情趣。

  牆上,一幅畫格外醒目。

  這幅畫並無題跋,似是主人興來所作,畫中乃是一位沉睡的女子,眉目宛然,神態慵懶,枕臂而眠,襯著滿地落花,十分的嬌憨可人。

  這林星是個什麼怪人啊!

  普通的書房通常都會掛些《張子房圯上進履圖》或者《燃藜圖》之類,縱然不好學問,也都會用山水蘭竹清雅之物,掛這種畫的還是比較少,因此,在這濃濃的書卷氣中,這幅畫就顯得格外有些彆扭了。

  楊念晴雖然不懂古人房間的擺設習慣,卻也覺得不妥,只暗暗發笑——這種畫掛臥室還好,掛書房未免太不相稱了點。

  李遊也露出了幾分有趣之色,再凝神看了半晌,拉著她往屏風後轉去……

  屏風後是一個不小的書架,上面藏書滿目,還堆著許多畫卷。

  李遊皺起長眉,順手抽出幾篇書翻了翻,又放了回去。誰知就在此時,旁邊忽然響起了楊念晴壓抑的驚呼聲。

  原來楊念晴對古代的書沒有什麼興趣,只顧抽出那些畫來看。

  此刻,她手上正拿著三幅畫。

  雖然角度不同,有的是側面,有的是正面,但明顯都是畫的同一個人,一個女人。衣袂飄飄,姿容美麗,或嬌嗔,或巧笑,神情間十分動人。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這女人竟與林星有七八分相似!

  並無圖章,左下的題款,是個繁體的風字……

  林家還有個女人?!

  三副畫的落款都是「風」,會不會是唐驚風?看畫中女人與林星的酷似程度,莫非這才是唐堡主成日往這裏跑的緣故?這種事果然足夠挑起葉夫人與唐堡主的爭吵。

  出軌的竟不是葉夫人?

  瞬間,從前的推測都要被推翻!

  楊念晴呆呆地看著那畫,許久才回過神來,疑惑道:「難道林星有個姐姐或者妹妹,還是……」

  李遊凝神看著那畫,目光閃爍,喃喃道:「看來做一次小偷,倒也並非全無收穫。」

  楊念晴想了想:「原來出問題的不是葉夫人,是唐堡主,說不定唐堡主每次藉口找林星,都是來找她的,難怪葉夫人會和他鬧。」

  李遊沉思片刻,將那些畫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沒有親眼見過的事未必是對的,最好不要想太多,何況單憑這一個字,也不能證實是唐堡主所畫。」

  楊念晴道:「筆跡不是問題,但這個『林妹妹』就麻煩了,若真的有這麼個人,很有可能就住在這院子裏。」

  李遊點頭。

  楊念晴又想起了什麼,撇嘴冷笑:「只娶葉夫人一個,看來這唐堡主也不像傳說中那麼老實,男人都一個樣!」

  李遊好笑:「姑娘,你很瞭解男人麼?」

  「看到你就瞭解了,花花公子,好色!」楊念晴自顧自往門外走,「走啦,去找找畫上那個『林妹妹』藏在哪裡。」

  做小偷自然是晚上最合適,但若是要找人的話,卻一定是白天最好。這裏到底是後院,房間又多,上下又有那麼多丫鬟僕人,根本不知道這個「林妹妹」住在哪裡,總不能一間一間房、一個一個被窩裏去找吧。

  二人看了半日,還是束手無策。

  楊念晴突然想到一個不妙的可能:「她不會已經死了吧,唐堡主傷心,所以才畫了那些畫來懷念她?」

  李遊不語,拉著她來到一扇門外。

  「這誰的房間?」

  「自然是主人的。」

  主人的?楊念晴有些莫名其妙,誰知,李遊突然皺起長眉,俊臉上也露出了詫異之色,片刻,一隻手緩緩舉起,卻又停在了半空,似乎正在猶豫該不該推開這扇門。

  終於,他推門走了進去……

  楊念晴愣了愣,連忙踮起腳尖跟了進去,將門輕輕掩上。

  空中依舊浮著那種淡淡的、熟悉的甜香,只不過走進這個房間,楊念晴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奇怪。熟悉了黑暗,視線逐漸清晰,她立刻發現面前有一架碩大的屏風,將這房間隔成了兩半。

  李遊呢?

  黑暗中,突然傳來李遊低低的歎息聲,似乎十分意外。

  楊念晴不由打了個寒噤,什麼事會讓一向冷靜的李遊吃驚?她立刻感覺額上冷汗直冒,一股涼意從腳底湧上心頭……

  火摺子再次亮起。

  屏風後竟有一張床!借助那微弱的光線,楊念晴終於看到了李遊,他正手持火摺子,一動不動地站在床前,似已愣住。

  她立刻嚇了一跳。

  這人的確有做小偷的天賦,偷東西都偷到主人的臥室來了!可……這麼大的動靜,難道床上睡著的人竟沒有發現?a

  楊念晴暗暗詫異,急忙也快步走過去。

  帳幔已經揭起。

  林星靜靜地躺在床上,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楊念晴頓覺眼前一陣眩暈,本能的要驚叫,旁邊的李遊已眼明手快捂住了她的嘴。耳邊,傳來低低的苦笑聲:「楊大姑娘,回去再叫如何?此刻若驚動了人,只怕就要拿我們去見官了。」

  手拿下來。

  楊念晴驚慌地喘了口氣,緊緊拽著他的手臂,看著床上:「他……」

  火光微弱地跳動。

  那雙呆板的眼睛直直瞪著他們,如死魚一般,空洞無神。一柄短刀插在他的胸口,直沒至柄。清秀的臉上儘是痛苦之色,兩隻蒼白的手緊緊握住胸前的刀柄,在這大冬天裏,已開始僵硬,看來這一刀下去他並沒有立刻就死。

  更詭異的是,在他的右手手腕處,一抹鮮紅似在流動,仿佛一片淡淡的血痕。

  楊念晴舌頭打結:「這,這是……」

  「是胎記。」李遊皺眉,仔細看了看,又摸摸被褥,「還不過半個時辰。」

  刀鞘很容易便在房間裏找到了,上面是林星自己的名字。也就是說,兇手用林星自己的刀殺了他。古代並沒有查指紋這些先進的辦法,這次殺人可以說毫無破綻。兇手為何要殺林星,是和楚笙寒一樣,為了警告眾人?還是因為他知道了什麼秘密,被殺人滅口?

  無論他知道什麼秘密,如今也已不能說出來了。

  二人走出房門。

  楊念晴心中發悶,這一趟雖然收穫不小,但沒想到的是,兇手會先一步殺了林星,以後要尋證據只怕會更難。

  正在愣神,身後突然「砰」的一聲巨響!

 

 


第五十三章 善解人意的帥哥

  楊念晴嚇了一大跳,反應過來瞪眼道:「好端端的摔門做什麼,想讓人發現啊!」

  李遊居然點頭:「正是。」

  她愣住。

  果然,四周已有人聲驚起。

  這傢伙故意摔門驚動別人,究竟有什麼目的?楊念晴呆了呆,忽然腦筋轉過彎來,張開雙臂緊緊將李遊抱住。

  李遊一愣。

  半晌。

  他喃喃道:「姑娘,這可是男人的動作,何況在下讓你抱的時候還多得很,現在……你難道不覺得有些不合適?」

  「錯,現在最合適了。」楊念晴還是死死抱著他不放,冷笑,「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又是想整我,若被他們當成兇手,說不定就把我丟下跑了!」

  歎氣。

  「在下已是你的,怎敢自己跑?」

  「我那是說錯了,你少胡說。」她狠狠揍了他一拳,隨即又鄙視道,「花花公子,倒貼我都不要!」

  屋裏傳出的尖叫與哭泣,院內的譁然,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遇上這樣的事,所有下人們都恐慌無比。

  高牆上,樹枝的陰影蓋住了兩個人。

  楊念晴躺在李遊懷裏,看著院中忙亂的場面,疑惑道:「你……把他們都驚動了,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李遊不答,反問:「倘若有人出了事,你會怎麼辦?」

  「當然是報案了。」

  「然後?」

  「然後?」楊念晴愣了愣,眼前一亮,「儘快通知他的親人、家屬!若那個『林妹妹』真是林星的姐妹,肯定會出來!」

  她興奮地看著他,贊道:「聰明!」

  然而他們很快便失望了。

  這林家竟好像真的只有一個主人,一干下人只顧著慌害怕,有叫人報官的,有商議請人作證的,直忙亂了好一陣,這才緩緩靜了下來。

  「張叔,公子不在都是你管事,如今你倒是拿個主意啊!」

  「對,你老說怎麼辦好,我們就怎麼辦……」

  「……」

  那個姓張的老頭似也六神無主,急得跳腳:「你們難道不知,我也只是和你們一樣,跟著公子不長……」

  片刻。

  一個清醒些的下人突然開口提醒:「公子如今被害,總要有人替他作主才是,如今他又並無一個親人,如何是好?」

  有個小廝果然道:「對了,記得公子恍惚說起有個娘舅在臨安,張叔不如先去問問水井巷裏的黃老伯,他是當初跟著公子來的,該知道些底細。」

  「是了。」那張老頭立刻道,「你們快來兩個人去報官,我跟王三去找老黃。」

  「……」

  院裏眾人又開始忙碌起來,不再像先前那般毫無頭緒了。

  牆頭二人卻已愣住——難道這個「林妹妹」並沒有住在這裏,或者是個「見不得光」的?否則這些人又怎會不知道……

  一夜的忙碌倒也有收穫,但由於回來得太晚,楊念晴第二日便起得遲了些。待要找李遊,卻發現他們都已去城裏找官府衙門交涉了,看來他們是準備名正言順地去林家查案。

  午後實在閒得慌,想到那支藍田玉簪,楊念晴便學著打理好頭髮戴上,儘管銅鏡裏根本看不出什麼效果,心情到底還是不同的——花花公子,破財活該!

  欲找唐可思打聽事情,誰知唐可思偏又不在,據說找蕭鈴兒去了,楊念晴這才想起昨天晚上的事,那美女估計還在為昨天晚上的誤會傷心吧?忍住那點酸意,她只得獨自走了回來,再看邱白露治了半日花,天色竟又向晚了。

  黃昏。

  何璧他們已去了一天,到現在也不見人影。

  楊念晴望望天色,一邊走一邊嘀咕:「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來!」

  前面路上,竟站著個人……

  他本是面對著池塘,負手而立,仿佛已陷入了沉思,然而待楊念晴走過來時,他立刻又轉過身看著她。

  一對漆黑的、有如萬丈深淵般的眸子。

  楊念晴失聲:「是你!」

  他挑眉:「想不到?」

  見他又恢復了這副不恭的模樣,楊念晴立刻停住腳步,站在原地警惕地望望四周:「你……怎麼在這裏?」

  「這是唐家堡,我為何不能在這裏?」懶洋洋的笑容掠起,帶著些調侃之色,「怎麼不過來,怕我吃了你?」

  吃?

  想起那天晚上真的差點被他「吃」掉,楊念晴有些尷尬,卻還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腳下不由往後退了兩步。

  眼前突然一花。

  眨眼間,他竟已站在了面前,一臉壞笑:「跑得掉?」

  這個變態又想做什麼?

  楊念晴全身一顫:「喂,你別……」

  「陪我說說話可好?」

  愣住。

  俊臉上笑容更開心了,那些曖昧皆已不見,反多了無數戲謔與得意之色。與當初見到時又不一樣,他今日衣著樸素了許多,再加上幾分天然的灑脫不拘之態,更覺可愛。

  見他沒有惡意,楊念晴這才放下心,有些懊惱地瞪他一眼。

  原本她對唐可憂那夜的無禮很氣憤,但看到他如今這副模樣,想想葉夫人的囑託,她反倒又為他高興起來。

  更重要的,他心裏的秘密說不定就是破案的關鍵……

  牆頭再高,也擋不住冬意的侵襲。池邊,滿目的殘枝敗葉,襯著黃昏陰陰的天色,看上去比白天更淒涼了許多。

  他斜斜坐在石欄上,抱膝看著她。

  言行如此隨意,根本沒半點世家公子的體統,然而就這副散漫不拘的樣子,反而叫人看去莫名的心疼。

  心疼過後,楊念晴終於還是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了。

  要別人說出秘密,首先就應該讓他先信任你,這個道理楊念晴是明白的,可看到他這副神情,或許也是由於第一次帶著目的交友的緣故,以前那些搭訕的辦法竟怎麼也用不出來。

  於是,她忍不住瞪眼推他:「喂,請我陪你說話,怎麼不說?」

  他懶懶道:「你說。」

  「我能說什麼?」

  「隨便。」

  楊念晴哭笑不得,沒好氣道:「唐公子若沒事,我就先走了。」

  一隻手拉住了她。

  「別走。」

  手臂被抓得緊緊的,語氣裏竟似帶著幾分懇求。看看那雙深淵般的眸子,楊念晴倒真的不忍心走了……

  可這眼對眼沒話說的場景實在很尷尬,楊念晴猶豫了一下,忍不住輕聲試探:「你……怕真是你娘?」

  剎那間,深深的眸子突然淩厲起來,聲音也帶上了幾分冷意:「我不想查案。」

  沉默。

  楊念晴眼珠一轉,安慰道:「事情總會過去的,其實………事情很可能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知道林星昨晚已經死了嗎?」

  唐可憂果然嚇了一跳:「死了?」

  楊念晴點頭:「若真是你想的那樣,她怎麼可能連林星也殺?還有,昨天有樣東西你沒看到,問題可能出在你……」

  她忽然住了口,無論背叛的是父親還是母親,他總是要傷心的。

  唐可憂呆住。

  半晌。

  他緩緩搖頭:「你不知道,那天……」

  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真的知道其中秘密!聽到案情關鍵,楊念晴立刻豎起耳朵。

  誰知他偏又不說了。

  深邃的眼睛望望天空,又看著池面,那種漫不經心的樣子,更叫人心疼,楊念晴再也不忍心逼他,只得陪著沉默。

  許久。

  他嗤笑一聲:「從記事起,她就很疼我與妹妹。」

  母愛固然偉大,但做兒女的又何嘗不顧念母親?

  楊念晴不語。

  一雙手忽然輕輕抱住她的腰。

  他就那麼斜斜坐著,倚在她懷裏,喃喃道:「不說這些了可好,我不想查,母親絕不會對不起父親的……」

  雖說得斬釘截鐵,聲音卻毫無分量,聽上去輕飄飄、空蕩蕩的。

  他在害怕?

  見他這種舉動,楊念晴雖覺得有些不妥,但終究還是替他難過起來,不忍再將他推開,只得歎了口氣,任由他抱著,疑惑不已。

  他到底知道些什麼秘密?。

  半日,唐可憂終於回過神,立即鬆開手臂,俊臉上竟也露出了一絲極少見的尷尬之色。

  這位放蕩不羈的公子也會不好意思?想到當初他調戲美女的模樣,楊念晴暗暗好笑:「沒事,借個肩膀給你。」

  唐可憂愣了愣,目中忽然露出幾分笑意:「你姓楊?」

  「呃?」楊念晴一愣,點頭,「是,你怎麼知道?」

  「聽思思說起的,你叫楊李?」他懶洋洋地站起身,從石欄上跳下來,「不早了,早些回房吧,不要亂跑。」

  說完他轉身便走,留下楊念晴石化在原地。

  楊李?!靠!

  還沒待她回過神,身後,一個磁性的聲音響起:「唐公子果真善解人意,早已明白楊大姑娘的愛美之心了。」

 

第五十四章 李遊的理由

  愛美之心?

  楊念晴倏地轉過身,果然瞧見了那片醒目的潔白,縱然是在這蕭索的黃昏,依舊格外明朗,如同春日豔陽下的白雲,叫人眼前一亮,心生愉快。

  起個爛名字沒找你算帳,倒送上門來了!

  她冷笑:「你偷聽?」

  「在下只是回來不見某人,出來看看而已。」李遊歎了口氣,轉身就走,「不想楊大姑娘正在這裏愛美。」

  他在擔心?

  楊念晴愣了愣,突然慚愧起來,他一定是回來見自己不在房間,怕遇刺的事情再次發生,才會出來找人吧?這個花花公子雖然經常欺負人,其實對自己還是挺好的……何況以後這條小命還要多多仰仗他吶!

  於是,她急忙跟上去陪笑道歉:「是我說錯了,對不起啦……」

  他不看她:「楊大姑娘愛美,有何不對?」

  「小氣!」楊念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誰叫你說話那麼……我只是同情他,你難道不覺得他很可憐嗎,家裏出了這樣的事……」

  李遊打斷她的話:「世上可憐之人甚多,楊大姑娘都要去投懷送抱?」

  繼續朝前走。

  「投懷送抱?」楊念晴怒了,跳上前攔住他的路,「喂,說這麼難聽幹什麼!我只是看他不開心,安慰安慰他而已……」

  李遊這才停住腳步,看她一眼:「不開心就該如此安慰?」

  「這……」楊念晴有些心虛,「他那麼傷心,我怎麼好意思拒絕……」

  李遊歎氣:「如此,何不安慰安慰在下?」

  「你?」楊念晴又好氣又好笑,「他那是不開心,你又來湊什麼熱鬧!」

  「在下也不開心,很不開心。」

  ……

  「少裝模做樣,你有什麼不開心的!」

  「自然不開心,走進園子便撞見孤男寡女抱在一起,成何體統?」

  成何體統?

  楊念晴氣打不到一處:「有什麼,你不也抱過嗎!」

  李遊咳嗽:「在下不一樣。」

  她瞪眼:「有什麼不一樣?」

  李遊不回答,卻側過身去:「看來,若是在下不開心,楊大姑娘倒不願意安慰了?」

  「少來!」楊念晴翻翻白眼,指責道,「我安慰他,那是因為他家裏出了事,你卻故意這樣,根本就是居心不良!」

  「在下只是不開心,如何變成居心不良了?」

  「什麼不開心,分明就是想吃我豆腐!」

  「在下開不開心,你又如何知道?」

  「不開心總要有原因,理由呢?給個理由我就安慰你。」

  聞言,李遊轉臉看著她,目中漸漸升起笑意。

  半晌。

  他咳嗽一聲:「好。」

  「你說。」

  不語。

  「理由呢?」

  「在。」

  楊念晴愣了愣:「說出來我就安慰你。」

  終於,李遊歎了口氣,指著自己的鼻子:「在下實在不明白,分明就有個李遊站在面前,楊大姑娘怎的偏偏看不見?」

  李遊,理由?楊念晴瞠目結舌。

  原來男人起個好名字也是很有必要的,至少在某些關鍵時刻,可以不必用太多語言來解釋,少了許多麻煩。

  「在下就是李遊。」李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眨眼道,「楊大姑娘要李遊,如今已有了,是不是該安慰在下?」

  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楊念晴簡直想咬斷自己的舌頭。算了算了,不就是抱抱嗎,有什麼大不了,自己堂堂一現代女的還怕這個?吃吃帥哥的豆腐也不算太虧,反正他也已經抱過許多次。

  於是,她恨恨瞪他:「安……慰就安慰,有什麼了不起!」

  修長的雙目中閃過一絲促狹之色。

  「如此,還不過來?」

  「呃……過,過來?」

  臉到底開始發燙了,無意的摟抱與主動投懷送抱,感覺還是不一樣的,因為後者更容易讓人生出許多不純潔思想。

  楊念晴頓時渾身不自在,遲疑地望望四周,結結巴巴道:「現,現在不用吧,怪怪的……要不要換個地方再說……」

  話未說完,一隻手臂將她攬入懷中……

  無論多麼寒冷的天氣,他的懷抱總是溫暖無比,獨特的氣息令人留戀,甚至連身邊掃過的這陣風,楊念晴也感覺不到絲毫冷意。

  不太對勁……

  心莫名跳得很厲害,一絲不詳的預兆從心頭緩緩升起,楊念晴慌亂起來:「現在已經安慰過了,夠了吧?」

  手依舊將她摟得緊緊的,沒有半點鬆開的意思。

  頭上,磁性的聲音傳來:「不夠。」

  不夠?

  楊念晴立刻仰頭看他。

  修長的雙目中跳躍著歡快的光芒,卻又比平日多了幾分熱烈,竟有些灼人,漸漸地,那種許久不曾見過的、拈花一般神秘動人的笑意再次浮現……

  不好!

  楊念晴還沒來得及反應,下一刻——

  溫熱而濕潤,有東西覆上了她的唇……

  這……這是幹什麼!

  半空裏傳來「轟」的一聲!楊念晴頓時全身僵硬。

  暖暖的氣息拂在臉上,幾欲讓人窒息,她睜大眼睛,發現那嚮往已久的、長長的睫毛已近在眼前,幾乎碰到了她的臉。

  他他他這是在……

  老天!

  只說抱抱就行,哪裡想到會出這種意外……他居然親自己,啊啊啊……初吻啊!居然會讓這個花花公子吃豆腐!

  本能地要叫。

  熱烈的目光裏,笑意更盛。

  她立刻發現不對,然而這種情況下,人的反應通常都會慢一步的。果然,不開口還好,一張口,期待已久的舌頭趁機侵入。

  第一次就見識到如此高超的吻技,楊念晴只覺有道熱流迅速竄過全身,雙頰滾燙——這個人絕對是經常引誘女孩子的!

  不能受誘惑……

  下定決心,她想要伸手將他推開,可下一刻她便發現,這具身體居然已變得軟綿綿的,根本使不出半點力氣!

  美色果然無敵……

  吻,正與他的人一樣。

  溫柔而愉快,如芬芳的花朵與醉人的美酒,叫人迷戀;然而在那唇舌溫柔的遊走中,卻又帶著平日的張揚,盡情的糾纏,肆意的索取。

  該氣憤?可心裏好像也不太反感呢……

  終於,短路了。

  眼睛緩緩閉上,在頭腦完全變得空白的那一剎那,她最後一個念頭是——這個花花公子的吻技是在哪裡練出來的!

  ※

  案上,一副畫卷,畫中是位女子的正面肖像,題款,是個繁體的「風」字。

  案邊,圍著四個人。

  何璧沉聲道:「三幅我與南宮兄都看過,都畫的同一個女人,筆跡也是相同的,我只拿了這正面的回來。」

  李遊喃喃道:「你也開始變懶了。」

  南宮雪搖頭微笑。

  何璧並不生氣,卻瞧瞧楊念晴頭上那支藍田玉簪,冷冷道:「一隻懶豬突然變得勤快起來,倒也奇怪。」

  神捕是何等眼力!李遊立刻不再言語。

  楊念晴卻臉紅了。

  聞言,南宮雪微微一愣,轉臉看著她,待瞧見那支玉簪,鳳目一黯,隨即又轉回到了那幅畫上……

  原來是何璧的牌子起了作用,官府本就對這類無頭案件頭疼得很,聞得他要插手正是求之不得,立刻如獲大赦般將林星這件案子移交給了他們。

  楊念晴喜道:「你們今天既然是正大光明地去查,有沒有查到什麼線索?」

  何璧不語。

  南宮雪道:「林星的臥房有間暗室,裏面竟是女子閨房的陳設。」

  接下來不用說楊念晴也能猜到眾人的想法了,說不定那個「林妹妹」就藏在裏面,唐驚風每次說去找林星,其實都是去找她!

  「她怎麼會一直都躲在裏面?再說人總要吃飯,那些下人丫鬟難道都沒見過?」

  李遊苦笑:「問題就在這裏,據說唐堡主每次過去,林星都是將下人丫鬟們支到外院,他們根本就從未見過這個女子。」

  楊念晴立刻道:「不是說水井巷還有個黃老伯嗎,當初跟著林星來的,怎麼不問問他?」

  「兩個月前已死了。」

  無語。

  運氣這麼背?

  南宮雪也有些好笑:「無論如何,看來林家實實在在住著一個女人。」

  再看看那畫中女子,眉目間的嫵媚風情竟少有人及,透著種成熟女人的韻致,相貌雖酷似林星,卻又感覺比林星美了許多。

  這樣一來,葉夫人與唐堡主吵架就很好解釋了,林星為了維護親人,自然要說謊,不想最後還是被滅了口。那個「林妹妹」到底是誰?現在只留下個空房間,她的人又跑到哪裡去了?楊念晴心底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難道這一切真是葉夫人因為丈夫出軌而進行的報復?

  半日。

  何璧忽然開口:「你們不要忘了一件事。」

  楊念晴立刻道:「什麼事?」

  「畫究竟是不是唐堡主所作。」

  愣了愣。

  「這個好辦!」

  人雖已去,案上卻依舊乾乾淨淨無一絲雜塵,筆墨紙硯等物擺放也十分整齊。牆上掛著些字畫,字倒是渾厚有力,但那些畫卻儘是些殘山剩水,霧濛濛的一片,色調陰鬱,看上去叫人心中發愁發悶,無端生出悲涼之感。

  睹物思人。

  唐可思黯然:「這就是爹爹的書房,娘每天都要過來坐坐的。」

  見她似又要哭了,南宮雪沉默半晌,溫和的鳳目中又漸漸透出許多悲哀之色:「既殺了許多無辜之人,兇手終究是逃不過的,姑娘何必傷心。」

  聽到他親口安慰自己,唐可思立刻紅了小臉。

  李遊卻看著那些字畫搖頭。

  「好好的風景,為何總要添上這許多愁暗之色,原來唐堡主偏好此類。」他看了半晌,轉向南宮雪,笑道,「南宮兄以為如何?」

  南宮雪默默點頭。

  何璧立刻皺眉。

  在書畫方面,南宮雪下的結論自然不會錯,與牆上的字畫相比較,看來那三幅畫果真都是唐堡主所作了……

  唐可思並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只一直嘟著嘴,原來她自蕭鈴兒那裏打聽到所謂的「李楊」就是李遊以後,對楊念晴很不滿。

  她悄悄看了看李遊,湊到楊念晴耳邊:「什麼李楊,鈴兒姐姐說那就是李遊公子,你連我都騙!」

  楊念晴尷尬,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李遊忽然轉身道:「敢問唐姑娘,令尊在世時,日常提起最多的是哪些人?」

  唐可思愣了愣:「就是娘和林叔。」

  「除了他二位,就沒有別人?」

  唐可思想了想,道:「還有,就是陶伯伯。」

  李遊迅速與何璧對視一眼。

  唐可思卻只當他們不知道,解釋:「聽說我與哥哥還未出生時,陶伯伯便不在了,爹爹這幾年時常思念他,有時候還獨自關在房裏傷心,娘說,那是因為爹爹沒有為陶伯伯報仇,在自責。」

  當年陶門門主陶化雨與唐驚風、柳如合稱「把臂三俠」,情同手足,葉夫人那時也寄居在陶家,可惜後來陶化雨被告謀反,滿門上下一百多口盡數被誅,葉夫人僥倖逃脫,才嫁與了唐驚風。

  提起此事,眾人皆面露惋惜之色。

  李遊又看看那些沉鬱的畫,輕聲歎道:「二十幾年,陶門事件真相始終未明,當初『把臂三俠』情同手足,也難怪唐堡主會如此傷感。」

  話音剛落,身後忽然響起一聲冷笑。

  卻是邱白露。

  他一直看著屏風上那幅菊花圖,淡淡道:「可笑唐堡主與柳如當年賭咒發誓要查出那誣告之人,還大哥清白,原來這二十多年竟還未查出來,自然該傷心!」

  話雖沒錯,諷刺之意卻很明顯。

  唐可思臉色一變:「你……」

  李遊立刻打斷她的話,笑道:「此言差矣,這些年唐堡主也已盡力,雖然未能替陶門主報仇,這番心意卻已難得,何況當年陶家後院發現火藥兵器乃是眾人親眼所見,陶門位列七大門派之一,這些東西又豈是外人能輕易運入的,邱兄何以肯定他就是被陷害?」

  邱白露嗤笑一聲。

  南宮雪點頭微笑:「李兄所言極是。」

  見南宮雪為父親說話,唐可思頓時面露喜悅之色:「是啦,爹爹與柳叔一直都在查那誣陷陶伯伯的兇手,可惜這些事朝廷那邊不肯說……」

  李遊截口道:「姑娘所說,可是柳如柳大俠?」

  唐可思黯然:「是啊,柳叔也來過幾次,只不過爹爹好像不太喜歡他,爹爹走後一個月,他也被害了。」

  眾人愣住。

  「把臂三俠」情同手足,唐驚風竟會不喜歡柳如?

  邱白露淡淡道:「日子一久,再好的朋友也遠不如當初。」

  何璧雙眉一皺。

  李遊搖頭:「老邱何苦著急,倘若幾時你果真忘了我等,在下就去南山陣再打幾次賭,必定教你想起來才罷。」

  南宮雪好笑。

  邱白露瞪眼不語。

  楊念晴推推他,低聲道:「你少拿別人開玩笑!」

  李遊看看她,也低聲道:「並非開玩笑,只是覺得他記得我們更好,日後生病,好歹也有個大神醫,豈不是方便許多?」

  聲音雖小,邱白露的臉卻已綠了。

  南宮雪忍住笑:「既然都看過了,不如出去再作商量。」

  眾人點頭,正要出門,迎面忽然走進一個人來。

 

 


第五十五章 天涯何處無芳草

  一見那人,唐可思立刻嬌聲撲了上去:「娘!」

  素服素面,帶著天生的溫婉之色,依舊如初見時那般聖潔而美麗,熟悉的感覺又泛上了楊念晴的心頭。

  見到眾人,葉夫人先是一愣,隨即笑了:「原來諸位也在。」

  平日總是不見,眾人都沒想到她會來。

  葉夫人也並不問他們為什麼會在丈夫的書房,只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髮,責怪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何公子他們都是來查案的,沒事不許出來頑皮。」

  見唐可思露出委屈之色,楊念晴頓生歉意,這次可是自己請她帶眾人來書房核對筆跡的,如今見葉夫人責怪,忙替她分辨道:「不關唐姑娘的事,其實是我有些事情想請她幫忙,夫人千萬別怪她。」

  聞言,葉夫人笑道:「倒是娘錯怪了你。」

  唐可思故意垂頭嘟著嘴,卻悄悄向楊念晴眨了眨眼。見她這麼可愛,說實話楊念晴從心底裏還是很喜歡的,可惜自己喜歡不算吶,南宮雪……

  正在走神,葉夫人忽然打量著她,猶豫道:「這位……想必就是楊姑娘?」

  楊念晴愣了愣,點頭。原來當初來的時候雖見過面,卻主要是何璧他們談正事,葉夫人自然沒怎麼留意到她。

  確認以後,葉夫人目光微微一黯,繼而,她又展顏向眾人笑道:「閒著總無事,過來看看,不想遇上諸位。」

  說著她又讓坐。

  「諸位為先夫之事盡心竭力,賤妾一個婦道人家多有不便,小兒又不孝,怠慢之處還望見諒,有事只管吩咐下人,千萬不必拘束。」

  南宮雪微笑:「夫人客氣。」

  葉夫人點頭正要說話,卻聽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

  「夫人為何不問問案子?」

  葉夫人愣了愣,微笑:「諸位在此,還有何不放心的?」

  何璧不再言語。

  她奇道:「莫非案子出了意外?」

  李遊看了何璧一眼,道:「夫人可曾聽說,城裏前日發生了一起大案,小石頭街的林星公子被人害了。」

  「什麼?!」葉夫人忍不住失聲,人也站了起來。

  李遊立刻道:「夫人認識?」

  半晌。

  她緩緩坐下,點頭:「自然是認得的,那位林公子,乃是先夫的結義兄弟。」

  楊念晴驚疑萬分,看她這意外的神情竟不似假裝出來的,難道她果真毫不知情?謀害林星的另有其人?

  南宮雪道:「夫人可知道些內情?」

  葉夫人沉默片刻,搖頭道:「他已有一年多未曾來走動,何況往常縱然來,也只是先夫作陪,我對這些事情卻並不清楚。」

  這個回答早已在意料之中,因此眾人並不覺得奇怪。

  李遊看著她:「但我等在查案時,還聽說了另外一些事情。」

  未等葉夫人說話,他又眨眨眼睛,笑道:「這些事卻是與夫人有關的,在下實在好奇得很,只不知是真是假,待要問,又恐夫人怪罪。」

  葉夫人不由莞爾:「說吧。」

  「如此,在下冒昧了。」李遊似是無心地翻了翻案上書卷,「聽說……夫人原本並不姓葉?」

  葉夫人愣住。

  唐可思瞪大了眼睛:「娘,你不姓葉?」

  原來她也不知情。

  李遊看著葉夫人,笑道:「倘若夫人不便,權當在下沒有問過便是。」

  葉夫人回過神,微微一笑:「不妨,賤妾原本是姓白的,後來因為……一些傷心事,才指葉為姓,改了名字。」

  說到「傷心事」三個字的時候,那聖潔溫婉的臉上雖然依舊帶著笑,卻已隱隱泛起了幾絲掩飾不住的憂傷與淒涼之色……

  眾人都十分意外,想不到她這麼容易就承認了。

  葉隨雨,她拋棄本姓,將名字也改作隨雨……她與當初的陶門門主陶化雨又是什麼關係?她所謂的「傷心事」究竟是什麼?這一切與本案到底又有沒有關係?

  唐可思並不知道他們的心思,只拉著母親的手,奇怪道:「娘,原來你姓白,我往常怎的就沒聽你說起過?」

  葉夫人不語。

  何璧道:「二十多年前,唐堡主與陶化雨門主交厚,聽說夫人當時也在陶家?」

  聽到這個名字,葉夫人全身一顫,默默點了點頭。

  「想必夫人也認得陶門主?」

  沉默許久。

  她輕聲歎了口氣,望著窗外,喃喃道:「何止認識……他是我……大哥。」

  李遊目光微動:「大哥?」

  葉夫人淡淡一笑,語氣透著些淒涼:「賤妾自幼喪父,十一歲上又與母親失散,流落街市,幸好為陶大哥所救,因此一直寄居在陶家。」

  眾人皆愣住。

  原來她的身世是這樣!楊念晴傷感之下,暗自疑惑,她這麼坦白就將身世說了出來,那語氣全然不像說謊,難道她與『白氏雙俠』根本沒有關係,真的是錯怪她了?。

  李遊垂首道:「在下失言,夫人……」

  「既是查案,自然要多多打聽些事情。」葉夫人打斷他的話,微笑,「憂兒這兩日也收斂了許多,賤妾感激還來不及,豈敢怪罪。」

  說完,她不經意掃了楊念晴一眼。

  楊念晴卻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心中暗暗為唐可憂高興,他原本就不是那樣的人,只是解不開心裏的結而已,但願他能早點想明白。

  李遊咳嗽一聲:「當年陶門謀反一案,夫人以為如何?」

  提起這件事,葉夫人面色開始發白。

  好半晌,她才緩緩搖頭:「他豈會謀反?」

  李遊道:「江湖中也多傳言陶門主乃是被人陷害,不知那向朝廷告密之人究竟是誰?」

  她沉默不語,目中卻已掠起了更多痛苦之色。

  南宮雪微微一笑:「這些事情朝廷自然是保密的,縱然查了出來,他一個人,又豈能償還陶門上下那一百多條無辜慘死的人命?據說唐堡主這些年都在追查,不知可已有了些頭緒?」

  葉夫人臉色更白,片刻,她突然站起來,勉強向眾人笑道:「許多年的往事,賤妾實在……不想再提,諸位想必也有事要商量,就不打攪了。」

  眾人也起身客氣了幾句。

  葉夫人轉身:「思思,跟我進去,省得你在這裏頑皮。」

  唐可思偷偷瞟了瞟旁邊的南宮雪,溜到楊念晴旁邊求助似地拉著她,衝母親撒嬌:「娘,我再與楊姐姐玩一會兒啦。」

  楊念晴好笑。

  她哪裡是想和自己玩,分明是掛念著她的南宮哥哥呢!

  葉夫人倒也沒有察覺這些,只當她貪玩,無奈之下嗔道:「早些進來,你楊姐姐他們有正事,不許頑皮,也不許纏著人家!」

  唐可思立刻點頭:「知道啦!」

  葉夫人一走,眾人便也步出書齋,何璧一言不發自顧自回房去了。

  見南宮雪與邱白露還站在那裏,唐可思便丟下楊念晴,跑過去拉著南宮雪請求道:「南宮哥哥,教我畫畫好麼?」a

  南宮雪看了看邱白露,猶豫:「在下今日還有些要事與邱兄弟商量,只怕……」

  大哥,你不會換個藉口嗎!

  楊念晴無語。這兩人的關係果然跟何璧與李遊一樣鐵,邱白露那個大神醫還真是有救人救到底的精神,長期被南宮雪抓來作擋箭牌。

  見他推辭,唐可思黯然垂頭。

  南宮雪看看她,俊美的臉上也有了些歉意:「在下實在……」

  唐可思忽然又抬頭,衝他展顏一笑,打斷他的話:「沒事啦,南宮哥哥先忙,我晚些再來好不好?」

  南宮雪搖頭。

  他終究沒有說出來,只歎了口氣,轉身便與邱白露走了……

  楊念晴很有些不忍,忙上去拉著唐可思的手,安慰道:「南宮大哥今天有事,不如跟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她不動。

  楊念晴勸她:「不就一男的嗎,有什麼了不起,除了這棵樹,還有大片森林供你采呢,俗話說,天涯何處無芳草!」

  唐可思哪裡聽過這樣古怪的話,果然抬起頭來。

  李遊喃喃道:「天涯何處無芳草,原來還知道這句詞,想不到楊大姑娘倒有些學問。」

  「廢話!」我的學問你還沒見過呢,等閒了背兩句詩唱幾首歌玩幾道題目嚇死你!楊念晴暗暗得意,當然這些話她沒有說出口。

  李遊忍住笑:「楊大姑娘好學問,天涯何處無芳草,為何不往後念?」

  楊念晴想也不想就道:「何必要在這裏找。」

  李遊搖頭歎氣:「又不通了。」

  唐可思終於也笑起來:「姐姐,你說得可真有趣,東坡先生好像不是這麼寫的呢。」

  楊念晴白眼:「他當然寫不出來了!」

  「你們不覺得這句話很經典嗎,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你又這麼漂亮可愛,何必偏要抓著這一個不放?」她咳嗽一聲,衝唐可思眨眼,「他若是對你不好,不如去找個比他更好的算了。」

  唐可思傻住。

  這年頭的女孩子哪聽過這種觀點?

  李遊也愣了半日,看著她苦笑:「這些話楊大姑娘說起來倒是容易得很。」

  楊念晴挑釁地瞪他一眼,心裏直發笑……

  唐可思咬唇道:「你們……是不是都很討厭我?」

  經她這麼一提,楊念晴立刻想起了談話的重點:「當然不了,你這麼可愛,我們都很喜歡呢,不信你問問這位李哥哥。」

  暗地拉拉李遊。

  唐可思果然望著他。

  李遊嘴角一彎:「誰若討厭姑娘,必定是眼睛有毛病了。」

  「你們騙我的。」唐可思撇撇嘴,眼淚似又要掉下來了,「你明明就是李遊公子,為什麼還故意說叫李楊?都騙我。」

  「我們……」楊念晴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李遊歎氣:「姑娘誤會,實在是在下嫌自己這名字太難聽,說出來恐姑娘笑話,豈非太沒面子?因此特地換了個好聽些的,怎敢有意欺瞞?」

  還沒說完,唐可思已破涕為笑。

  楊念晴卻撇嘴。

  明明是哄人的話,還說得面不改色,哄得人家高高興興的,這傢伙對付女人果然有一套,估計長期花言巧語,以後一定要防著點……不過他貌似除了欺負自己以外,從來都沒有說過這麼好聽的話!

  唐可思似也信了,再仔細想了想,突然小臉一紅:「那……南宮哥哥為什麼不理我?」

  天涯何處無芳草,看來這美女還是死腦筋,不願意換棵草吃。楊念晴猶豫起來,總不能直說南宮雪不喜歡你吧?再三考慮權衡之下,為了避免悲劇,她還是決定重色輕友,幫助那位南宮帥哥解決桃花債。

  於是,她深沉地歎息一聲:「唉,你不知道,南宮大哥他……」

  故意停住。

  唐可思忙問:「他怎麼了?」

  「你難道沒聽人說過?」楊念晴搖頭,滿臉惋惜,「江湖第一公子南宮雪是不近女色的,他根本就不喜歡女人。」

  唐可思果然愣住:「他……真的不喜歡女子?」

  「對。」楊念晴一本正經地點頭,見唐可思不信,她立刻又指著李遊,「我們都知道的,不信你問他。」

  「是這樣嗎。」唐可思想了想,還是不服氣,「可你也是女的,為什麼南宮哥哥還是和你說笑,還拉你的手?」

  楊念晴啞口無言。

  李遊也愣了愣,隨即看著她,長眉微皺,露出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唐可思也睜大眼睛瞧著她。

  被這兩個人看得渾身發毛,楊念晴真的鬱悶了,立刻辯解道:「我……當然不一樣,我們是好朋友。」

  「我也能做南宮哥哥的好朋友。」唐可思嘟著嘴嘀咕,十分不解,「可他都不喜歡和我說話,也不愛理我……」

  說著,她又疑惑:「你也是女的,我也是女的,南宮哥哥怎麼就不理我,我哪裡說錯了?」

  楊念晴尷尬:「這……」

  「自然錯了。」李遊忽然打斷她的話,拖起她就走,「她不算女的。」

 

第五十六章 畫中之謎

  我不算女的,你抱著親的難道是個男人?當然這句話說出來的後果是嚴重的,所以楊念晴還是難得理智了一回,將它吞了回去。

  「我怎麼不算女的了!」

  李遊終於停下腳步,鬆開手看著她:「自然不算,哪個姑娘家有你這麼大的聲音,還有,這麼大的脾氣?」

  不待她回答,他又若無其事側過身:「何況,咳……哪個姑娘家會隨便讓男人拉手的?」

  楊念晴愣了愣,明白過來,眨眨眼試探道:「你……在吃醋?」

  李遊不看她,繼續朝前走:「沒有。」

  她不依不饒跟上去,歪著頭打量他,一臉壞笑:「明明就是在吃醋!」

  「錯,在下自小不吃醋。」

  「真的?」

  「真的。」

  「我說你就承認吧,沒事的吶!」

  「不行。」

  「真的沒吃醋?」

  「沒。」

  「沒有才對。」楊念晴抱著他的手臂,一臉嘉許,「其實拉拉手玩也沒什麼大不了啦,男人不能太小心眼,應該心胸寬闊才好……」

  「不好,在下吃醋了。」李遊停下腳步,看著她歎氣,「拉拉手玩,這種事倒的確只有你做得出來,姑娘,你能不能不要氣我?」

  「男人要懂三從四得,要受得氣。」

  「那也要等娶了老婆之後再說。」

  楊念晴想也不想:「可以提前到任嘛。」

  聞言,李遊一愣,忽然曖昧地笑了:「提前到任?」

  抖……不懷好意啊……

  眼見那滿是「笑意」的俊臉漸漸俯下來,楊念晴不由一哆嗦:「我什麼也沒說。」

  ……

  「葉夫人不像在說謊,難道她真的和『白氏雙俠』沒有關係?說不定另有其人。雲碧月的後事是白二夫人處理的,那萬毒血掌的心法到底落到了誰手裏?」

  沉吟許久,楊念晴疑惑道:「會不會是畫上那女的?那些畫既然是唐堡主畫的,她肯定和唐堡主有關係了,唐堡主每次找林星,很有可能就是去見她,但她又怎麼會殺林星?搞不懂……」

  李遊點頭:「只要找到她,謎便解開了一半。」

  楊念晴苦惱:「可我們現在連她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找?」

  李遊皺眉。

  拋開這些正事,楊念晴又拉拉他,好奇道:「你說,思思那麼漂亮可愛,南宮大哥怎麼偏偏就不喜歡呢?他的眼光真有那麼高?」

  李遊看她一眼:「未必。」

  「呃?」

  「說不定……」李遊忽然轉身定定地看著她,一本正經道,「說不定他的眼光也與在下一般差的。」

  楊念晴愣了愣,反應過來,怒道:「你……」

  李遊立刻道:「我什麼都沒說。」

  楊念晴象徵性地冷哼一聲,繼續胡思亂想:「是不是嫌她不夠溫柔?可能南宮大哥喜歡成熟一點的,或者事業型……」

  她扯扯李遊的袖子,有些不可置信:「他都二十七歲了,難道真的就沒有喜歡過女人?」

  李遊只是好笑。

  二十七歲還不喜歡女人,難不成那位帥哥有性冷淡?會不會……他某方面出了問題?唉,看起來形象氣質絕佳,真是想不到吶,啊啊啊,太不純潔了!

  楊念晴努力不去碰那些不純潔思想:「難道他不喜歡小妹妹?年齡差個十來歲不是問題嘛,再說了,你們這裏本來十幾歲就可以結婚……」

  說到這句話,她忽然想起了什麼,瞪著李遊:「喂,雖然你沒大老婆,可家裏會不會有一堆小老婆,侍妾什麼的?」

  李遊忍住笑:「楊大姑娘以為?」

  她酸酸道:「色狼,又是江姑娘又是鈴兒,誰知道你是不是騙我。」

  「知道也已晚了。」

  「誰說晚了!天涯何處無芳草,我的機會多得是。」

  「既已與在下有了肌膚之親,誰還敢要你?」

  楊念晴臉一紅,撇撇嘴。

  肌膚之親,不就是接個吻嗎,有什麼大不了!當然這句話她沒有說出來,因為她根本沒有把握預料這個人聽了之後的反應和行動。

  李遊看著她,神情越來越有趣。

  他知道了什麼?

  見識過他的智商,楊念晴不敢再胡思亂想,連忙移開話題:「呃……我說,南宮大哥總不喜歡女人,我都要以為他真的……」

  話沒說完——

  她忽然臉色一變,拖起李遊的手臂:「走!」

  「去哪裡?」4

  「進城。」

  黃昏,小石頭街。

  因為出了兇殺案的緣故,周圍人跡稀少,大門上已貼了封條,那些下人丫鬟們想必都已遣走,院子裏空蕩蕩的,一片冷清的氣象。

  腳一著地,楊念晴便道:「去書房。」

  李遊並不詢問,果然帶她來到了書房……

  滿地狼籍。

  仿佛遭遇失竊一般,書案已被掀翻,東西都橫七豎八倒著,牆上那些字畫也已被扯到了地上,猶有踐踏的痕跡,看來這林星果然沒有親人,死後便無人料理家業,有時候,官兵與賊是沒有區別的。

  房間仍有殘餘的甜香味,只不過如今聞在鼻子裏,已沒了半點舒適之感,反而有種死亡的味道,叫人窒息。

  一進門,楊念晴直奔屏風後的書架。

  架上的書畫也已大半被丟到了地上,混亂一片。

  「糟了!」楊念晴有些著急,忙蹲下身仔細翻起那些畫卷,不住地嘀咕:「在哪裡,在哪兒呢……」

  李遊目光一動:「找另外兩幅?」

  「對。」她頭也不抬,只顧亂翻,「何璧拿了一幅正面的回去,我記得還有一幅是側面的,但願沒有丟,快幫我找找。」

  地上字畫書籍甚多,散亂無章。見她毫無頭緒地亂找,李遊長眉微皺,環視四周兩遍,便踱到角落,俯身拾起一幅:「該是這個。」

  楊念晴急忙跑過去,一把奪過那畫,展開仔細看了起來。

  半日。

  她忽然收起畫,神秘地一笑:「我知道了。」

  李遊立刻道:「知道什麼?」

  「知道她是誰。」

  「誰?」

  楊念晴正要開口,卻忽然又皺起眉,疑惑了:「這個女人絕對不會萬毒血掌,也不會殺唐堡主,更不會殺林星,葉夫人和唐堡主吵架倒有可能是因為她,但……若說葉夫人是因為這個殺唐堡主,還是太牽強……」

  李遊眨眼:「你果真認識?」

  「當然,不只認識,我還見過她。」楊念晴得意道,「女人看帥哥美女的時候,都會更仔細些,所以比你們記得清楚。」

  「是誰?」

  楊念晴原本要回答,卻忽然想起了他好奇的毛病,這人以前總欺負自己,現在落到自己手上,不如順便氣氣他!

  於是,她故意賣關子:「這個人我當然是認識的,究竟是誰呢……你是不是很想知道?」

  李遊苦笑:「想,想得很,但楊大姑娘絕不會說。」

  見他鬱悶,楊念晴開心極了:「知道就好,走吧,我保證她絕對不是殺林星的人,而且應該也不是兇手,回去再告訴你。」

  回到唐家堡已經很晚,楊念晴本要說出這幅畫的事情,誰知何璧他們都已睡下了。知道了畫中的秘密以後,楊念晴反而對先前那些推測生出了許多懷疑,總覺得有些不對,於是乾脆決定擱到明天再說。

  誰知第二日一大早,何璧他們竟全都跑得人影也不見了,只剩個邱白露,跟他說這些閒雜事沒得碰釘子,因此楊念晴只在園子裏逛了兩圈,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楊姑娘在嗎?」

  剛坐下,便聽到門外傳來這句恭敬的問話,楊念晴有些莫名其妙,走出去一看,原來正是那個一臉機靈的下人王五。

  她奇怪:「呃,你有事?」

  王五那圓圓的臉上滿堆著笑:「小人奉公子之命來請楊姑娘。」

  唐可憂?

  楊念晴愣了愣,道:「你家公子在哪?」

  「公子說,姑娘去了便知道。」

  如大街上初見時那般,唐可憂獨自坐在馬車上,斜靠著車門,一隻手閒閒地晃著鞭子,唇邊帶著懶洋洋的笑意,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楊念晴還沒走近,他便轉臉道:「總算來了。」

  黑幽幽的眸子裏,悲哀之色已褪卻了許多,楊念晴暗暗為他高興,不等說話就往馬車上爬,冷不防一隻手伸來在她臂上一托,人便到了車上。

  「進去坐好。」

  「去哪裡?」

  唐可憂挑眉:「你不是整日嫌悶麼?帶你出去走走。」

  楊念晴奇怪,「你怎麼知道我想出去走走?」

  不等他回答,她立刻又恍然:「是聽思思說的吧,謝謝你啦!」

  這幾天的確緊張得很,出去逛逛也好。

  她仔細端詳了一下唐可憂,忽然壞笑起來:「唐公子這副打扮,我還以為你又要進那個什麼樓了,正想叫思思來抓你。」

  唐可憂怔了怔,又好氣又好笑:「小丫頭懂什麼!」

  「什麼?」楊念晴揍了他肩膀一拳,指著自己的鼻子,「說誰是小丫頭?臭小子!」

  「坐好!」

  馬車上了條僻靜的小道,便盡情奔馳起來,唐可憂說話的聲音原本很大,可現在被臉畔的冷風一吹,也就散了,變得很小,很小。

  楊念晴緊緊抓住車門,大聲道:「你當心!」

  笑聲傳來。

  從側面可以看見,那俊美的臉上滿是興奮風發之色,鬢髮飛揚,襯著兩旁疾速倒退的樹木,猶如電影鏡頭一般,刺激,卻又帶著些不真實。

  他是不是真的想通了?楊念晴暗暗為他開心,但下一刻,她突然緊張起來——如果到時候他知道自己父親的這種事情,會不會更接受不了……

  真相總是要揭開的。

  見她突然沉默,唐可憂不禁疑惑地扭過臉。

  看著面前那雙深深的眸子,楊念晴歎了口氣,不覺伸手想要去拍他的肩膀:「你……」

  接下來的後果可以預料了——

  還沒來得及叫出一聲,她已箭一般被甩向了車外。

 

 


第五十七章 該死的廣告

  原來自己回古代是被摔死的!

  案子還沒查完呢,還有……自己可是身體穿越啊,死了還能完整地穿回去?貌似有點懸……考慮到這些因素,楊念晴在心中無聲地懺悔,這麼一摔估計不死也殘了,以後再不做好人!

  忽然,腰間一緊。

  身子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沒有預期的慘痛,地面居然是軟的!還沒等她再反應,接著又是幾個翻滾,小臂上,立刻傳來一陣火辣辣的感覺。

  鼻子對著鼻子,眼睛,正對著一雙深邃的眸子。

  好人還是有好報的,至少會有人救你……

  老套的姿勢定格,曖昧而僵硬。

  唐可憂抱著她愣了半晌,立刻坐了起來,緊張地扶著她的肩膀,面色發白:「你怎樣?覺得如何,哪裡摔壞了?」7

  見他急,楊念晴顧不上手臂的疼痛,搖頭:「還好,謝謝你,不然我可真完了……」

  唐可憂懷疑地打量她片刻,確實沒事後,這才鬆了口氣:「笨!」

  還不是因為擔心你,分了神,才被狂奔的馬車甩出來,現在倒說我笨!楊念晴沒好氣,不過想到他捨身救自己的份上,算了算了,就不計較了。

  她擔心道:「你怎麼樣?」

  唐可憂挑眉:「要我受傷還沒那麼容易。」

  「可你剛才……」

  楊念晴不由分說一把抓過他的手,將衣袖掀開,發現那手臂上竟是好幾片傷痕,血絲正慢慢滲出來,估計是剛才抱著自己在地上滾的時候,給擦傷的。

  她緊張道:「快回去!」

  唐可憂神情古怪地看了她片刻,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回:「這麼早回去做什麼。」

  他居然往這枯黃的草地上躺下了。

  見他不聽,楊念晴急道:「快起來,都傷成這樣了,回去上藥!」

  他很不耐煩:「皮外傷,大驚小怪。」

  雲層裏透出淡淡的陽光,照在懶洋洋的臉上。頭枕著手,這無拘無束任人譭謗的個性,這麼隨意的言行,哪有半點世家公子的體統!

  楊念晴呆住。e

  「自我記事起,從未見父親與母親爭吵過。」輕輕的歎息……

  唐可憂並不看她,只是仰望著天空,笑了笑:「大約兩三年前,父親認識了林星,十分投緣,便與他結為兄弟,他也時常來家,母親並不避諱,他是唯一能進後院的男子。」

  「近一年來,母親總是與父親起爭執,我去聽了幾次,卻又不敢走得太近。」

  沉默半晌。

  「但我也已聽出了一二分,他們是因為那個林星,自他們吵架起,林星便不再來了,倒是父親還時常去找他。」

  說起這些事,他並沒有像往常那麼激動,相反,語氣還很平靜。

  只是,波瀾不驚的外表下,又是怎樣的心情?

  葉夫人應該是發現了唐堡主的秘密,所以才會吵架吧,楊念晴暗暗歎氣,卻又不能將這個秘密告訴他,只得安慰道:「你不能只憑這個就懷疑你娘,若她真是為林星和你爹吵架,你爹吃醋都來不及,又怎麼還要去找林星?」

  唐可憂搖頭:「我原本也不會這麼想的,但就在父親失蹤前一天夜裏,我因為回來得晚,路過娘的房間時,卻聽見……」

  臉上忽然露出羞憤之色。

  楊念晴沒有問。

  停了很久,他似乎很艱難道:「我聽見,有……男人說話的聲音。」

  難怪唐可憂不願查案,他已經認定了是母親!

  楊念晴頓生疑竇。

  那個男人是誰?時間恰恰是唐堡主失蹤前一天,也太巧合了吧!剛剛才破解了唐堡主的秘密,如今卻又親耳聽說葉夫人的花邊,難道他們夫妻各玩各的,都找了情人?

  她小心翼翼道:「你記不記得他的聲音?」

  唐可憂搖頭:「我不過才恍惚聽了一下,就被母親發現了……」

  「既然你不能肯定,憑什麼說是林星?」楊念晴截口道,「說不定只是個下人,也說不定是別人。」

  「後院是沒有男人的,一向只有林星才能進去,父親當日訪友未歸,第二日才回來,夜裏便失蹤了,自那以後,林星每見了我都一副心虛害怕的模樣。」說到這裏,他轉臉定定地看著她,「倘若他果真無愧,又怎會怕我?」

  楊念晴沉吟:「你……可以問問守門的,查查那天晚上誰來過。」

  他自嘲:「你沒見這些下人全是新來的麼,母親換的。」

  楊念晴默然片刻,道:「或許你想得太多,可能只是她的朋友……」

  唐可憂嗤道:「倘若果真無關,她又為何怕我見到?」

  明亮快樂的陽光已沒入陰雲裏,不時有風吹過,冷意漸生。

  他喃喃道:「父親為人和藹,一直對母親很好,忍讓備至,縱然母親這段日子與他吵鬧,他也不曾對母親大聲說過話。」

  楊念晴黯然。

  他對父親的感情應該很深,若是知道了自己一向敬愛的父親的秘密,又是什麼後果呢?一定會接受不了的……

  唐可憂不再言語,只是呆呆地望著天空。每個人內心都有一份驕傲,那些擔心與矛盾他又怎說得出口?

  幽幽的眸子裏,各種複雜的神色相繼出現,越來越多。

  楊念晴深深吸了口氣。

  「再大的事情都會過去的,你再難過再傷心,還是改變不了事實,又有什麼用?」

  他閉上眼,不語。

  楊念晴碰碰他,輕聲道:「每個人做事都有原因的,在這裏擔心生悶氣,還不如試著去弄清楚真相,否則自己難過不說,還叫關心你的人也跟著難過。」

  眼睛依舊閉著,他似要睡著了。

  楊念晴繼續道:「其實不管怎樣,你娘都是真的關心你,為你這樣子,她都不惜委屈自己來求我們,就算……是她,她也一定有苦衷的。」

  沒有反應。

  我靠,自己苦口婆心想了這麼多話來勸,他居然當作催眠曲,聽得睡著了?!

  楊念晴觀察了半天,火了:「喂,活著沒?」

  「活的。」

  沒睡?

  在她目瞪口呆的同時,唐可憂慢悠悠睜開眼,定定地瞧著她半晌,這才懶懶地笑了,帶著幾分調侃之色。

  ……

  眼前一花,他已經站了起來,一拂衣衫:「回去吧。」

  看來他根本沒聽進去!到這份上,楊念晴知道說什麼也沒用,只好也跟著站起身,遠處,一輛馬車正徐徐行來……

  原來二人從馬車上摔下來之後,那馬雖然帶著車狂奔出很遠,然而老馬識途,如今它們又拉著車,自動回來找主人了。

  楊念晴喪氣:「好啦,我說的這些話,你自己想想吧。」

  「囉囉嗦嗦吵得要死,怎麼想?」

  說完,唐可憂不再看她,大步走向馬車。

  他剛才在聽?

  楊念晴又驚又喜,跑上去拍著他的肩膀:「這就對了,逃避也不是辦法,有事情就要解決,這才是男人!」

  「像個姑娘些!」唐可憂拍開她的手,躍上馬車,斜斜瞟著她,「沒大沒小!」

  說著,他又伸手拉她:「上來!」

  「哎喲!」

  「怎的了?」

  「好像……是剛才擦傷了吧。」

  楊念晴邊說邊捋起袖子,右手小臂上果然有幾道淺淺的傷痕,剛才只顧和他說話,竟忘了受傷這回事,如今提起,才覺得火辣辣的疼。

  唐可憂嚇了一跳:「笨蛋,怎不早些說!」

  救命恩人的罵也只能挨著,楊念晴歎了口氣,瞪著他故意道:「你傷得更重,我這點小傷怎麼好意思說。」

  「女人真是笨得要命!」

  「臭小子!重男輕女!」

  ……

  唐可憂雖摔得重,好在他是習武之人,力道又巧,因此倒也沒傷筋動骨,不過是普通的擦傷,只隨意敷了些藥。楊念晴卻不肯用藥,推說找邱白露更好,唐可憂想想也有道理,加上知道邱白露的脾氣,便不再勉強,親自送她回南院,在離院門不遠處擔心地囑咐了幾句才走。

  楊念晴並沒有立刻回院子,只呆在路上,心中疑惑無數。

  解開唐堡主畫中的秘密後,葉夫人是兇手的可能的確很大,如今只愁手頭沒有證據。但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現在竟又有了葉夫人的花邊!

  可那個人絕對不該是林星,若葉夫人真和他有私,又何必殺他?就算滅口,也該在眾人來唐家堡之前動手,豈不更乾淨?

  但如果不是林星的話,又是誰呢?林星又是被誰殺的?這案子真是越來越沒頭緒……

  還是先去找何璧他們商量吧。

  楊念晴鬱悶地瞧著手臂,出門玩一趟,反弄出傷來,幸好只是小小擦傷,往常這類小傷她本就不愛用藥,何況這裏的藥膏都黑乎乎的一塊,難看不說,也很容易被發現。

  悲哀的歎氣聲。

  恍惚間,似有一道黑影從頭頂上無聲掠過。

  與此同時,楊念晴莫名打了個寒噤,立刻抬起頭,緊張而恐懼地望望四周,確定什麼都沒有之後,才鬆了口氣。

  眼花了?

  摸摸胸口,心跳還是很厲害,她隱約覺得有些不對,想到上次遇刺的事情,不由後怕起來,趕緊快步朝院子走去。。

  「楊大姑娘肯回來了?」

  運氣實在不太好,剛踏進房間門,楊念晴便聽到了這樣一句話,只聽那磁性的聲音,不必動腦筋想也知道是誰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立即將右手藏到背後。

  衣白如雪,李遊果然坐在椅子上,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叫他知道肯定又要諷刺了。

  楊念晴深深吸了口氣,故作鎮定地走到桌邊,端起茶喝了一口,反倒先問起他:「你們今天都跑哪去了,正事也不管!」

  李遊只是看著她,不答。

  他到底知道不知道?

  楊念晴心虛不已:「看什麼?」

  李遊仔細瞧了她半晌,俊臉上漸漸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在下怎麼覺得,有的人在害怕?」

  手一抖。

  難道他早已經知道了自己和唐可憂出去玩的事,故意試探?不就是跟朋友玩了次,用得著這樣嗎!當然,沒有事先告訴你而已……

  「我……怕什麼!」底氣到底有些不足。

  修長明亮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促狹之色:「楊大姑娘自然不怕,只有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害怕。」

  楊念晴果然忍不住冷笑一聲,氣道:「你故意的!少給我裝模作樣,想說什麼就說好啦,誰做虧心事呢,說清楚!」

  李遊摸著耳朵,苦笑:「許久不曾領教,姑娘的獅吼功倒是大有長進。」

  楊念晴撇撇嘴,隨即嘀咕:「我只不過……只不過出去玩了一趟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

  「過來。」

  她愣了:「呃?」

  李遊歎了口氣:「過來。」

  聲音一如既往的帶著磁性,聽不出半點生氣的情緒,溫柔無比,卻又並不過分,正是女孩子所鍾愛的那種,如暖暖拂過的春風,緩緩流淌的小溪。

  可惜,聽著這絕佳的音響效果,楊念晴不但沒有過去,反而全身一顫,條件反射地後退了兩步:「做,做什麼?」

  李遊有趣地看著她:「不敢過來,怕我?」

  楊念晴立刻瞪他:「誰怕你?」

  「那為何不敢過來?」

  「呃,誰不敢了……」她心裏鬱悶得要死,表面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硬著頭皮走到他面前,「過來就過來,有什麼……」

  話沒說完,人已跌入他懷裏。

  她嚇了一跳:「你……」

  他想要幹什麼?上次只是被唐可憂抱了抱,他就親自己,這次的親密接觸情況更嚴重啊,完了完了……不純潔!

  事實很快證明,她的確不純潔——李遊迅速拉過她的右手,捋起了袖子,小臂上那幾道傷痕立刻露了出來。

  長眉緩緩皺起。

  半晌。

  他忽然推開她,站起身,一言不發快步走出了門。

  看著他的背影,楊念晴默然。

  他是在生氣?不說一聲就跟唐可憂跑出去逛,也沒叫人轉告,他肯定一直在擔心,現在又弄成這樣子跑回來,若是換了自己,只怕也會生氣的。

  「拉倒!」她忍不住望著門外,賭氣道,「小心眼的男人!不就是出去逛了逛嗎,也不聽人解釋就亂發脾氣,亂吃飛醋!」

  一陣委屈湧上心頭,手上的傷反倒不覺得怎樣疼了。這次他好像是真生氣,以前可從沒見他這樣嚴肅過……

  楊念晴坐著發呆。

  忽然,一道白影閃進來,然後,手臂又被抬起了……

  那對長長的、可愛的睫毛近在眼前,卻幾乎沒有扇動一下,只是張揚而歡快地翹著,看得楊念晴簡直忍不住想伸手去摸。

  他的手很輕,絲毫不覺得疼痛。

  楊念晴好奇地看著他手上的藥膏:「這是哪來的?」

  「從老邱那裏偷來的。」

  偷?

  楊念晴心裏突然很樂,難道上次做了回小偷,他偷上癮了?

  「你不怕被何璧逮住?」

  「他追不上我。」

  ……

  看他認真的樣子,心中內疚越來越多,她終於垂下頭:「其實……其實剛才是唐公子請我出去走走,我……就跟他出去玩了會兒,沒想到會出事……」

  沒有回答。

  楊念晴偷偷瞟了他一眼,嘀咕:「我知道不說一聲就跑出去玩不對,可當時太意外,你又不在……」

  半晌。

  見他還是不說話,楊念晴又把唐可憂的話講了一遍,當然也省略了其他細節。

  她自言自語:「不知道那個男的到底是誰,唐堡主失蹤的前一天晚上來找葉夫人……這也太巧合了,唐可憂一直懷疑是林星。」

  李遊皺眉,卻仍然不說話。

  楊念晴忍不住了:「你怎麼不說話?」

  聞言,李遊終於放開她的手,看了她一眼,歎氣:「在下不說,有人就已經很心虛了。」

  心虛?

  楊念晴氣得嘀咕:「說清楚點!我有什麼好心虛的,事情就是這樣,不就出去玩玩嗎,又沒做什麼……哼哼……心虛,我看你腎虛還差不多!」

  一聲咳嗽。

  李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表情實在很奇怪。

  啊啊啊~!這個……這個……

  楊念晴臉燙得快要化掉,直想一巴掌拍死自己——嗚嗚嗚現代廣告真是害人不淺,當初那幫色男色女根據一個什麼補腎廣告編成了這句口頭禪,常常用來鬥嘴,想不到如今一賭氣,居然口沒遮攔就用出來了!

  可這不是遍地色男色女的21世紀,這是古代啊,封建社會啊,老天!怎麼偏偏又是他,花花公子肯定知道「腎虛」什麼意思的!

  怎麼辦……

  她垂著頭冥思苦想研究對策,可惜對策還沒想出來,卻發現李遊已將目光移向了門外,神色更古怪。

  他在看什麼?

  楊念晴好奇地看向門外……

  門口,兩個人並肩而立。

  何璧只瞧著李遊,原本冷漠的眼睛裏滿是笑話的神色;南宮雪似也有些尷尬,只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便迅速移開了目光;

  眼前一黑。

  現在,楊念晴腦子裏唯一一個念頭就是:讓我死了吧!

  下一刻,她馬上又打消了自殺的想法——鎮定,鎮定……這些古代男人可沒現代男人那麼色,不會想那麼遠……

  「呵……你們……來了啊……」笑聲似乎也在發抖。

  看他們的神色就知道,不懂此事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不過,楊念晴覺得騙騙自己已經足夠,自穿越過來,下毒暗殺都沒掛,若是被羞死了,她還怎麼混。

  於是,楊念晴抱著0.0001%的希望和自欺欺人的態度,再次抬起目光,然後,馬上徹底絕望——居然邱白露也在後面!

  現在連自己也騙不了了,哪個醫生會不知道腎虛?。

  何璧自顧自坐下,看著李遊:「我道你為何轉了性,原來竟是這個緣故。」

  李遊哭笑不得。

  邱白露居然也看著他淡淡笑道:「只可惜到底不懂醫術,偷的藥也不對,你該早些說出來,我倒是可以送你個方子。」

  聽完他們一唱一和,楊念晴終於回過神,心下直叫糟糕。

  完了,這人肯定不會放過自己!

  三十六計走為上,打定主意,她立刻傻笑:「你們來了就好,慢慢商量啊……我有點事,先過去看看思思……」

  就要站起來溜。

  哪知李遊忽然拍拍她的手臂,將她按在了椅子上,苦笑:「姑娘,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

  死定了!

  楊念晴掙扎幾下,發現全無效果,只好無奈又鬱悶地瞪著他:拉著我做什麼,總不能要我給你糾正吧,這個,叫我怎麼證明啊……

  邱白露看她一眼:「想不到你一個姑娘家,醫術倒也不差的,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毛病。」

  擺明了看笑話!

  「呃……其實我也不知道。」可以想像到自己臉上的表情,楊念晴尷尬地假笑,「聽別人說的,呵呵……」

  一屋子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頓時,她又有了撞牆的想法。

  怎麼辦怎麼辦……

  「楊姑娘在嗎?」一個聲音響起……

  真是叫得好,叫得妙啊!

  楊念晴如獲大赦般舒了口氣,幾乎對這個聲音感激涕零,立刻伸長脖子道:「在在在,誰啊,快快進來!」

  進門的是一個丫鬟:「我們夫人請姑娘過去一趟,有事商量,不知姑娘可有空閒?」

  葉夫人?不只楊念晴呆住,連同何璧他們也愣了愣。葉夫人平時都不大露面,忽然又找她去做什麼?

  丫鬟又道:「楊姑娘可有空閒?」

  楊念晴反應過來,不停點頭:「有空,空得很!」

  只要不留在這裏就好!葉夫人雖有嫌疑在身,不過既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來請,該也不會對她怎麼樣的。

  此時她只顧著脫身,竟將原本要說的畫中秘密忘到了腦後。

 

第五十八章 夢中人

  爐香暗轉,繡簾低垂,將所有的寒意都擋在了外面,整個房間色調柔和,看上去暖融融的,十分舒適。葉夫人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儀態端莊,依舊那麼溫婉和聖潔,這樣一個女人會是殺人兇手?會和別人有私情?

  楊念晴有片刻的愣神。

  見她進來,葉夫人立刻含笑讓坐:「楊姑娘可住得慣?」

  楊念晴回過神道:「很好,謝謝夫人。」

  待坐下,葉夫人向旁邊點點頭,立刻有丫鬟奉上茶來,隨即她又看著楊念晴慈祥地笑道:「我平日裏不便出來,有所怠慢之處,還請姑娘別見怪。」

  聽到這略帶歉意的話,楊念晴忙客氣:「哪裡,我們打攪夫人這麼久,已經很抱歉了。」

  葉夫人點頭。

  楊念晴本以為有什麼事情,誰知等了半天,葉夫人竟再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好像已經發起呆了。

  正當她疑惑萬分時,終於聽到了一聲輕輕的歎息。

  「姑娘可知道,憂兒這兩日好了許多……」

  唐可憂?楊念晴愣住。

  葉夫人看著她微微一笑:「他能如此,我很高興,想必楊姑娘也是有功的。」

  她在懷疑自己和她兒子……

  楊念晴反應過來,立刻打太極推回去:「哪裡,其實我跟唐公子並不怎麼熟,只勸過兩句,俗話說母子連心,是他終於理解了您的一番苦心才對。」

  「如此就好。」葉夫人似是喃喃自語,隨即又別有深意地看著她,「楊姑娘雖說不熟,憂兒這兩日卻總是在我面前提起你。」

  這什麼意思!唐可憂在搞什麼!

  楊念晴只好裝傻:「可能是我不懂規矩,讓他覺得笑話吧。」

  葉夫人搖搖頭。

  半晌。

  她黯然移開目光:「憂兒雖然並沒說什麼,我做娘的豈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怕楊姑娘心裏也是有數的。」

  楊念晴心中一驚,忙解釋:「夫人想多了……」

  葉夫人截口道:「楊姑娘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只是……」

  她幽幽歎了口氣,忽然定定地看著楊念晴:「只是,他是不能有這福氣的。」

  楊念晴怔住。

  這是在提醒自己?或者警告?出於現代女孩子本能的自尊,她不由心頭無名火起。你兒子怎麼想,關我屁事啊!

  見她神色有些惱,葉夫人急忙拉起她的手:「楊姑娘千萬不要誤會,此言並無他意,憂兒能夠回頭,著實是感激你的,但……」

  停了片刻。

  她輕輕捧著楊念晴的手,低聲道:「但這天下做娘的,沒有一個不盼著他們平平安安過完這輩子,我……我實在不願他與你們這些人扯上一點關係……」

  沉默。

  葉夫人抬起頭。

  不再年輕的臉上陪著小心翼翼的神色,似乎生怕她著惱,那雙優雅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裏面也盛滿了企求與憂傷。

  楊念晴滿肚子的火突然全沒了,反而內疚傷感起來。

  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母親,一個母親對自己低聲下氣說出這番話,若不是為她的兒子,還能為什麼?反正自己和唐可憂也沒別的關係……

  想到這,楊念晴立刻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轉顏笑道:「夫人想得太多了,我們一直都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怕是夫人誤會了吧?」

  聞言,葉夫人終於鬆了口氣,黯然點頭:「你也是個好孩子,憂兒喜歡你,我做娘的豈會不知,但……我不想他有事,也只好對不住他這一次……」

  楊念晴正要說話——

  「娘,娘,你快來看哪!」繡簾掀起,一個人走了進來……

  原來是唐可思,她正拿著一幅畫卷邊走邊看,小臉上滿是好奇之色:「娘,你看畫上這個美人是誰呢?」

  葉夫人嗔道:「一個姑娘家大喊大叫的,越來越沒規矩。」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楊念晴咳嗽一聲。

  唐可思笑嘻嘻地收起畫,趴在葉夫人身上撒起嬌來,忽然瞥見楊念晴也在旁邊,立刻開心道:「原來請了楊姐姐來說話,怎的都不叫我一聲。」

  楊念晴笑著轉移話題:「什麼美人,在哪裡呢?」

  聞言,唐可思這才想起來,將畫卷遞給她:「諾,在這兒呢,方才我在娘的房間裏找到的,就是不知道畫的是誰。」

  葉夫人敲敲她的額頭:「又去亂翻娘的東西!」

  「哪有!」唐可思嘟著嘴,「人家只是去找衣裳,順便翻出來的。」說完,她又好奇道:「娘,畫上這個美人真好看,是誰呢?我怎的沒有見過?」

  葉夫人笑道:「家裏的畫有許多,娘怎會都記得,先打開看看吧。」

  楊念晴附和著點頭,緩緩將那畫展開,誰知才看了第一眼,她的臉色就變了。

  半晌。

  她指著那畫,結結巴巴道:「這,這是……」

  葉夫人接過來一看,慈祥地笑了:「這是家母。」

  家母?葉夫人的母親?

  楊念晴目瞪口呆。

  難怪見到就她會有熟悉的感覺,原來是這樣!那種特殊的身世,也難怪她會接受不了丈夫的背叛,一氣之下殺人完全有可能!

  葉夫人與唐可思二人卻並沒注意到她神色有異,只顧看畫。

  唐可思開心道:「原來外祖母這麼好看,怎的我沒見過。」

  葉夫人慈愛地撫摸著女兒的秀髮:「娘十多歲的時候,她便一去未返,尋了許多年也未尋到,怕是已故去了,所以你們不認得,連你爹爹都不知道呢。」

  語氣中帶著一絲黯然,看來她竟似被母親拋棄了。

  唐可思微愣:「那……外祖父又是誰呢?」

  葉夫人搖頭:「他很早便去世了,未曾見過。」

  看到母親這般神情,唐可思愣了片刻,馬上又展顏笑了,拉著她撒嬌:「娘不是還有我和哥哥麼?」

  葉夫人輕輕歎道:「是,只要你們沒事,娘也就放心了。」

  原來與她當初講的還是有出入!她並不是與母親失散,而是母親一去未返,父親更從沒見過,一直疑惑的事情終於得到確定,楊念晴欣喜之餘,又有些同情——這些年她除了丈夫與兒女,也是一無所有吧……

  半日。

  唐可思似乎想到什麼,拉起葉夫人的手:「娘,我……想學畫畫。」

  葉夫人笑道:「這有何難?」

  「可是……呃……」唐可思紅著臉,悄悄碰了碰楊念晴的手臂。

  楊念晴回過神,疑惑地看著她。

  唐可思小聲道:「可是,人家要學畫畫,想找個畫得最好的嘛……」

  葉夫人不解,楊念晴卻已明白了,不由暗暗歎息。原來她是這個意思,這不明擺著嗎,畫畫最好的是誰?可葉夫人根本不想兒女與自己這些人扯上關係,何況南宮雪在這個案子裏又被嫁禍,是受害人,她怎麼可能會同意?

  見楊念晴不肯幫忙,唐可思急了,只通紅了臉。

  她表現得這麼明顯,葉夫人是過來人,又怎會看不出這小女兒之心,不由笑了:「這丫頭如今越來越鬼,你想請哪個來教你?」

  唐可思垂頭不語。

  葉夫人故意撇開手:「既不說,娘也幫不上你了。」

  「娘!」唐可思終於忍不住了,雙手抱著母親的胳膊,紅著臉輕聲道,「往常聽爹爹說,南宮哥哥畫畫很……」

  果然不出所料,她還沒說完,葉夫人已經沉下了臉:「不行!」

  唐可思一愣:「娘,你……」

  「不行,從今日起,你也不許再去找他們!」

  「娘——」

  葉夫人厲聲道:「回房間去,不許再到南院,此事也不准再提!」

  估計是從沒見她這樣生氣過,唐可思與楊念晴都愣住了。

  半晌。

  唐可思眼圈一紅,淚水已經在打轉了:「娘……你幹嗎這麼凶……」

  見她委屈,葉夫人也自覺語氣太重,只得歎了口氣,柔聲道:「聽話,如今姬夫人的畫也是名滿天下,你要學,娘去請她來教你,好不好?」

  「我不要!」唐可思委屈地撇撇嘴,跑了出去。

  葉夫人搖了搖頭,目光也黯下來。

  楊念晴更不好說什麼。

  用現代眼光看來,葉夫人這麼做自然不夠通情達理,可在這險惡的江湖,作母親的一番苦心,又有什麼錯?何況南宮雪本也不喜歡唐可思,這樣下去她遲早會傷心,就這麼斷了她的念頭也好……

  夜幕來臨,燈火亮起。

  「你們都在就好!」見何璧他們還在,楊念晴一踏進門便迫不及待問道,「你們猜猜,我看到了什麼!」

  四人本是神色凝重,似乎正在商量什麼重要事情,冷不妨見她這麼忙忙地跑進來,不由都愣了愣。

  楊念晴不理會他們,只興奮得走來走去:「說不定案子可以破了!」

  何璧看著她:「你看到了什麼?」

  楊念晴眨眨眼:「一幅畫,葉夫人的畫!」

  突然發現這個秘密,她一時太激動,所以情緒反常,說話也沒個頭緒,眾人倒也並不見怪,反而都凝神看著她。

  半晌。

  楊念晴終於冷靜下來,看著李遊:「你記不記得我說過的那個夢?」

  李遊點頭。

  何璧也難得地點頭:「老李提過。」

  「你們是不是覺得那個夢很荒謬,不可思議?」

  二人不語。

  南宮雪微笑:「雖說這夢只是無意而生,不能作為線索與憑據,但你如今既然提起,想必是有了什麼發現?」

  楊念晴點頭:「是,我也一直覺得那只是個夢,不能當真。」

  說到這裏,她又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但現在,你們絕對想不到,我在那幅畫上看到了什麼!」

  「什麼?」

  「雲碧月!」

  「想不到吧?」看著眾人臉上的驚愕之色,楊念晴笑道,「雖然畫得抽象了點,但那紅色的衣服,還有那模樣,絕對是我夢裏見到的雲碧月!」

  眾人面面相覷。

  達到了效果,楊念晴又得意道:「是不是覺得很巧合,不過更巧的事還有呢!你們猜她和葉夫人是什麼關係?」

  南宮雪猶豫地看了看何璧:「葉夫人藏有她的畫像,難道……」

  「對!」楊念晴迫不及待打斷他的話,「她們是母女!葉夫人親口說過,那是她去世的母親!而且她還說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父親!」

  再沒有比這個消息更驚人的了!雲碧月一生孤苦,並未出嫁,怎會突然鑽出個女兒?此事若是傳出去,只怕江湖上的人都要拿它作笑話,但如今,眾人卻覺得一點也不可笑——若事實果真如此,雲碧月的女兒會萬毒血掌,是再自然不過的了。

  李遊皺眉,喃喃道:「很好,你現在不妨再將那個夢說一遍,千萬要仔細些。」

 

 


第五十九章 問情掌

  雲碧月口中「那一條人命」到底指誰?

  白二俠與白三俠為何都有愧於她?

  「中秋,枕墨閣」,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李遊忽然站起來:「一直想不通的兩件事,如今都已好了,雖說有許多問題還是沒弄清楚,但至少兩個最重要的謎已解開了。」

  他又向何璧笑道:「不想你那破牌子倒果真管用。」

  何璧冷哼一聲。

  都解開了?難道唐堡主畫中的那個「林妹妹」的秘密他們都已經知道了?楊念晴疑惑之餘,又覺得很洩氣。

  南宮雪沉吟:「那件事使她殺人的確足夠,但如今並無什麼憑據,整個案子也還頗多疑點,何況,唐堡主失蹤前夜,來找她的那個人又是誰?」

  何璧冷冷道:「既不明白,何不當面去問清楚?」

  遠遠的,簷下掛著一盞燈籠,階前那個單薄的身影依舊美麗而聖潔,正背對著眾人靜靜而立,如清香般的迷人氣息正一絲絲從她身上滲出來。

  眾人走到她身後不遠處,便停住腳步不再往前。

  她並不回頭:「你們來了?」

  何璧道:「是。」

  沉默。

  「遲早會找來的,我也已等了許久。」輕輕的歎息。

  她忽然轉過身,面對著眾人,溫婉的臉上依舊帶著那片和藹的笑容:「你們想知道什麼,說吧。」

  何璧不語。

  李遊微笑:「我們想知道的,夫人只怕已經猜到了。」

  葉夫人搖頭,望著遠處幽幽道:「你們不問,我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自然是萬毒血掌。」

  萬毒血掌。

  這個詞在江湖上幾乎已銷聲匿跡三十年,此時不論誰聽到,必然都會大吃一驚,然而,卻絕對不該是她。

  但她卻真的露出了詫異之色:「萬毒血掌?」

  眾人比她還詫異。

  她不是雲碧月的女兒麼,怎會不知道?司徒老爺子、柳如、張明楚、楚笙寒,包括她的丈夫,都是身中萬毒血掌而亡,她既無抵賴之意,為何要做出這副樣子?

  李遊看看何璧,又看著她:「夫人不會?」

  葉夫人緩緩搖頭:「相傳那萬毒血掌乃是當年雲碧月雲前輩的獨門神技,我又如何會這個?」

  她竟然不認識雲碧月!看她的樣子實在不像說謊,弄了半天,難道她與雲碧月真的沒有關係?還是又猜錯了?

  但那畫上明明就是雲碧月啊!

  楊念晴終於忍不住道:「唐堡主難道不是死在萬毒血掌之下嗎?」

  葉夫人淒然一笑:「不是。」

  李遊立刻道:「夫人如何得知?」

  葉夫人望望遠處夜空,目中浮上薄薄的悲哀之色:「我自然知道,他……他中的,只不過是『問情掌』而已。」

  怎的突然冒出個「問情掌」?

  何璧皺眉。

  邱白露卻變了臉色,他向來自負得很,顯然不相信自己會看錯:「據在下所知,天下並無什麼叫『問情掌』的功夫,夫人從何得知?」

  葉夫人莞爾:「你們自然沒聽過,此乃家母所創,也只傳與了我。」

  只傳與了她,這麼說來,她已經承認了自己是兇手。

  眾人都鬆了口氣。

  其實這一切都只是推測而已,根本就找不到什麼有力的證據來證明,如果葉夫人執意抵賴,又能拿她怎麼辦?

  楊念晴遲疑道:「可……您的母親不是雲碧月嗎?」

  葉夫人笑了:「楊姑娘只怕弄錯了,家母倒是姓雲,卻不叫碧月,單名只一個憶字。」

  「那幅畫……」

  「正是家母。」

  楊念晴目瞪口呆。明明是自己夢中的雲碧月,怎麼會突然變成了什麼雲憶?明明是萬毒血掌,怎會又變成了「問情掌」?。

  南宮雪看看李遊,二人相視一笑。

  南宮雪道:「夫人是否從未見過令尊?」

  葉夫人默默點頭。

  「敢問夫人,令堂如今可健在?」

  沉默片刻。

  「我也不知。」

  見南宮雪依然看著她,她淡淡道:「我那時才十多歲,有一日,她說要出去辦件事,之後便不曾再回來了。」

  南宮雪歎息:「雲前輩與『白氏雙俠』之死,只怕也是在那一年傳出的。」

  葉夫人愣住:「你們……」

  他微笑道:「夫人的母親,正是雲碧月雲前輩。」

  「怎麼會?」她失聲。

  李遊笑道:「雲前輩乃是當年有名的美人,認識她的人也不少,夫人若是早些將此畫拿出來叫那些前輩們認上一認,只怕早已知道這個秘密了。」

  說完,他又看著楊念晴:「雲碧月所說的另一條命,正是葉夫人。」

  原來如此!楊念晴恍然。

  難怪雲碧月會如此懷恨『白氏雙俠』,竟是因為那時她已有了身孕,而『白氏雙俠』卻相繼與別人訂親,棄她不顧,這個時候女人的名節是很重要的,所以她才會忍辱出走,不惜用十年青春去練那殘酷的萬毒血掌!

  可葉夫人的父親到底是誰?白二俠還是白三俠?

  雲憶……

  南宮雪靜靜地看著葉夫人,鳳目中,憂鬱悲哀之色更濃。

  他喃喃道:「問情掌……不想江湖上最狠毒最邪惡最令人聞名喪膽的萬毒血掌,原來竟是叫這個動人的名字,雲前輩到底想要問誰?」

  誰才是她最愛最恨的人?

  李遊歎道:「只怕是白三俠。」

  雲憶,白無憶……

  南宮雪點頭:「只是,她既已有了身孕,『白氏雙俠』為何又要娶別的女子?」

  ……

  「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說法……就算你死,也要先說明白……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那樣……為什麼?你當初親口跟我說過的話呢,退親之辱我都忍了,你為什麼還要那樣?」

  夢中情景再次浮現,楊念晴不覺傷心起來。

  難怪當時雲碧月那麼激動,看樣子竟是白三俠騙了她,在她懷孕之後又拋棄她,娶了別的女子,所以他有愧於她,寧願死在她的掌下也不願還手。

  問情。

  雲碧月想問的,就是白三俠為什麼要拋棄她吧?

  可這麼來也不對,既然是白三俠對不起她,白二俠與她退婚又有什麼錯,為何他也一副心中有愧的模樣?至死都要求她原諒?

  楊念晴疑惑:「既然葉夫人的父親是白三俠,那白二俠……」

  李遊打斷她的話:「錯了,葉夫人的父親只怕是白二俠。」

  楊念晴愣了愣,醒悟過來:「難道是她已經被白二俠占了便宜,所以白二俠有愧於她;看來白三俠不肯娶她也是因為這個?」

  聽到這句「佔便宜」,眾人哭笑不得。

  南宮雪搖頭微笑道:「只怕白三俠並不知道此事,雲前輩也一直錯以為是他。」

  不知道?

  楊念晴無語。

  這種事情居然也有弄錯的?難怪雲碧月要自殺,因為她最終還是發現弄錯人了吧,果然是小龍女的悲哀啊……而且從夢中情景看來,白三俠對雲碧月也是一片深情,雲碧月自殺後,他悲痛欲絕也自殺了,他是愛著她的。

  可他當年為什麼又不肯娶她?。

  葉夫人早已怔在那裏,也不知有沒有聽到他們說話。在得知母親並沒有拋棄自己,而是已經自盡時,她心中只怕會寬慰不少吧。

  楊念晴自言自語道:「白三俠既然不知道這個秘密,又那麼喜歡她,為什麼還會娶別人?」

  何璧忽然看著葉夫人,冷冷道:「這個緣故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兇手如今害了許多人命,葉夫人以為如何?」

  聲音不大,葉夫人卻還是驚回了神。

  她淡淡道:「不錯。」

  李遊微笑:「如今在下有件事總也想不通,還望夫人不吝相告。那林星與此案又有何關係,兇手為何要害他?」

  葉夫人微愣。

  哈哈,原來他們還不知道那個秘密啊……楊念晴眨眨眼,正要開口說話,誰知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卻搶先響起——

  「只因他該殺!」

  眨眼間,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來……

  疾風掃過,眾人本能地閃避,楊念晴只覺腰上一緊,已被李遊帶出了好幾米遠,再看原地,一個身材瘦小的黑衣人執劍而立。

  她不由失聲:「是你!」

  一雙渾濁的眼睛!

  這雙眼睛,楊念晴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的,上次偷聽葉夫人和唐可憂說話,他就要殺自己,幸好被唐可憂救下來。過了這麼幾天,她幾乎快忘了這事,想不到現在他又跑出來了。

  他到底是誰?

  楊念晴驚疑地打量著他。

  誰知,那黑衣人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忽然走到葉夫人面前,語氣激動:「老朽苦尋多年未果,只道難以向二位公子交代,不想蒼天有眼,終究還是讓老朽在有生之年找到了你!」

  葉夫人顯然也十分意外:「你……」

  與此同時,楊念晴也緊緊拉著李遊:「他,他是……」

  李遊微笑:「任老伯。」

  「不錯,正是老朽。」

  蒙面黑巾扯下,果然露出了一張蒼老的臉,滿臉的皺紋與病態,滿頭的白髮,正是當初在斷情山莊裏見到的任老伯……

  葉夫人遲疑:「前輩是……」

  任老伯看著她,目中滿是慈愛與內疚之色:「老朽姓任,你父親白無非正是老朽一手帶大的,你母親臨去時囑咐老朽一定要找到你,不想老朽料理完他們的後事趕去客棧接你時,卻發現你已不在,這些年,你必定吃了許多苦,老朽無能……」

  葉夫人默然半晌,道:「他們記著我便好,多謝前輩。」

  任老伯似是太激動,又咳嗽了一陣。

  「如今……老朽便是死也無憾了,只可惜這許多年來苦了你……好孩子,小碧她……她當年對你可好?」

  聞言,葉夫人垂下頭。

  「好……只是每次她來看我,都會待上許久,然後生氣。」

  任老伯黯然長歎:「她始終是恨。」

  沉默片刻,葉夫人忽然又抬頭看著他:「如此,母親此生苦練問情掌,必是想問父親一句話,不只她,我也是想問的,不知父親可曾提起過?」

  「問他為何拋棄你們母女?」任老伯淒然搖頭,「你錯了,當初你父親並不知情,你母親想問的,也並不是他。」

  葉夫人怔住。

  「她想問的,乃是你的叔父,他叫白無憶。」

 

第六十章 枕墨閣的秘密

  提起「白氏雙俠」,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們正是江湖年輕一代劍俠中最有名的兩兄弟,不但劍法精妙,而且都生得風神俊朗,一表人才。縱是再潑辣的少女,一提到白家公子,語氣必定也會柔軟三分的。

  白老爺子自己也頗為驕傲,時常對人道:「這兩個孩子,從小到大也沒叫我多操半點心,如今我這做爹的,也只不過略盡點心,替他二人尋兩門好親事罷了。」

  話雖這麼說,然而許多媒人上門來,他卻都笑而不應。

  他心中自有主意。

  一門好親事很快便定下來了。

  雲家堡的老堡主與白老爺子正是世交,膝下有一女,乳名碧月,機敏可愛,由於雲、白兩家走得極近,她也常隨雲老堡主過來,自幼便與白氏兄弟玩耍,彼此十分熟悉。白老爺子那時便十分中意她,常與雲老堡主開玩笑要結成親家,羞得三個小孩子直嚷嚷。

  如今幾年不見,當年的小丫頭竟已長成了大姑娘,容貌美麗,脾氣也惹人疼,前日隨雲夫人過來探望自己老婆時,白老爺子便有心要結這一門親事了。於是,他便暗地叫夫人跟雲家夫人透個口風試探一下,以「白氏雙俠」的名氣,雲老堡主自然十分歡喜,一切水到渠成。

  只是事到臨頭,白老爺子又犯了難。

  這倆小子都是跟雲碧月一起長大的,到底配給誰好?何況現在兒子大了,都不好意思開口來求,這可叫做爹的為難了。

  想了想,他還是覺得二兒子白無非更好。

  白無非不但長得更俊,而且性格開朗,談吐瀟灑,行事果斷,比起溫文內向的弟弟,更討女孩子歡心,應該配得上那丫頭吧,何況是友人之女,總不能叫她來了受委屈。

  於是,一個錯誤不知不覺便造成了……

  「白氏雙俠」中風光最盛的白家二公子白無非竟然訂親了!

  無數人羨慕,無數人妒忌。

  白無非也十分興奮,他自小便喜歡上了這個可愛的雲家妹妹,所以每次有媒人來提,他總是問也不問便直接叫父親回絕了,想不到,如今父親無意中安排的這門親事,倒正合了自己的心意。

  然而,在眾人稱賀的當日,他發現弟弟竟沒有出來向自己道喜。

  一向溫文爾雅的弟弟白無憶,居然在房間裏醉得一塌糊塗,待他過去正要訓斥時,弟弟卻一把抓住他的手,斜斜瞟著他:「哥,你好好待雲兒……」

  他愣住。

  弟弟也喜歡她?

  許久。

  他輕輕推開弟弟的手,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弟弟只比他小兩歲,稟性溫文內向,兄弟自小情深,他是十分愛護這個弟弟的,甚至還為他挨過老爺子好多次揍。

  任何東西他都可以為弟弟而割捨,但,感情卻絕對不能。

  何況這門親事已成定局,若要退親,叫雲兒臉上怎麼過得去?就算雲家的老叔不計較,自家老爺子只怕第一個就要拿家法來伺候了。

  沒有關係,他會讓雲兒過得很好的。

  直到——

  「白二哥哥……」那抹嬌俏的紅影出現在眼簾裏,卻站得離他遠遠的,垂著頭。

  他心中一喜:「你怎的來了?」

  按規矩,訂親以後兩人便不該再相見,他萬萬想不到她會偷偷跑來找自己。

  於是,他走過去,想像小時候一樣拉她的手:「雲兒。」

  然而,她卻躲開了。

  這丫頭也學會害羞了?

  他立刻收回手,柔聲道:「幾時來的?」

  她沒有回答,只是把頭垂得更低:「二哥哥,我……」

  看她這副欲語還休的模樣,他便猜到她有難處了。從小一遇上解決不了的事情,她都會這麼吞吞吐吐的,譬如抓不到蟬,或者輕功不夠,爬上樹卻不敢下來……

  「又遇上什麼事情了?」他有些好笑地看著她,語氣帶著一如既往的自信與寵溺,「說出來,二哥哥必定能幫你,如何?」

  以前能,這次必定也能。

  在她說出來之前,他是這麼以為的。

  「二哥哥,你……退親好嗎?」

  聲音小得不能再小,但他還是聽見了,聽得清清楚楚。

  她要自己退親?

  心忽然很痛,如同千萬根針在刺,痛得他幾乎要倒下。然而,他忍住了,一如既往地鎮定,微笑。

  「為何?」

  雖是在笑,心卻已經沒了感覺,語氣也空空的。

  她仍然不敢抬頭看他:「二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氣……」

  他側過身,淡淡道:「緣故?」

  她似乎要哭了:「我……」

  他不忍逼她,先開口:「因為無憶?」

  這許多年,除了父親與兄長,她接近得最多的男人,只怕就數自己和弟弟,記得小時候她總是喜歡逗內向的弟弟玩。

  果然,她默認了。

  「為何不與雲叔說?」

  「我跟爹爹說了,可爹爹罵我……」很小的聲音。

  許久。

  「好,我答應你。」

  她立刻抬起頭,似不敢相信:「真的?」

  他微微笑道:「真的。」

  那張俏麗的小臉上立即佈滿了喜悅之色。

  片刻,她又擔心地望著他:「二哥哥,你不怪我嗎?」

  怎麼會不怪?

  但,他不能叫她內疚。

  「自然不會。」笑容帶著平日的灑脫,「此事也不過是老爺子定的,你喜歡無憶便好,明日我便上門退親,過兩個月叫他來提,如何?」

  「二哥哥最好了!」這一剎那間,她終於又變回當年那個愛玩愛笑的小丫頭了,拉著他的手開心不已。

  手已有些顫抖,他不動手色地將它從那雙柔軟的小手中抽回,微笑道:「出來這許久,也不怕雲叔知道,仔細罰你!」

  她似乎才想起來,遺憾道:「那我走啦。」

  他點點頭。

  她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過頭,開心而又羞澀地衝他一笑,隨即以一個曼妙的姿勢掠起,從他的眼前消失了。

  白衣瀟灑,靜靜地望著那方向站了許久……

  枕墨閣。

  廊外的燈籠並沒有亮起,四處漆黑一片。

  「任叔,好好的中秋,怎麼又讓二哥喝成這樣?」

  兩個人扶著另外一個醉醺醺的年輕公子走進門來,那青衫少年燃起燈,看看四周,便將他輕輕扶到了床上,又替他蓋上薄被。

  「他不是很喜歡雲兒的麼,怎的突然退親?」青衫少年皺眉,擔心道,「前日爹才打了他,身上的傷還未痊癒,如今又喝酒……」

  另一個年紀大的也看著床上那白衣公子,眼中滿是疼愛與不忍:「你爹也是怕雲堡主怪罪,他這麼突然登門退親,叫小碧今後如何做人……」

  說著,他停下來歎了口氣。

  半晌。

  青衫少年看看漆黑的窗外:「太晚了,喝成這樣,若被爹知道怕是要氣的……今夜二哥就在枕墨閣歇著好了,我去流風軒。」

  燈,熄滅……

  「二哥哥……你退親好嗎?」

  她要自己退親,她竟然要自己退親……難道這許多年過去,她眼中始終只有弟弟,對自己就沒有一絲愛意麼?自己對她的好,她也沒覺察半分麼?

  頭很痛,心中卻更痛……

  「怎麼喝成這樣啦!」朦朧中,似乎有人在推他。

  他立刻清醒了些。

  「平日裏都不喝酒,一喝就醉成這個樣子!」話語就在耳邊,似乎是在嗔怪。

  聲音甜美無比。他微微睜開眼,立刻,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床前,原來他內力深厚,已能夜中視物。

  那不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人麼!

  心中一喜,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雲兒?」

  「是我啦!」賭氣的模樣更可愛,「一年多了,好容易溜出來想跟你賞月,偏偏今夜又沒有月亮,你又喝得像隻醉貓!」

  醉貓?他笑了。

  醉意朦朧,他竟忘了一件事,自己能看到她,她卻未必能看到自己!何況這幾年她並不常來走動,相互之間也不如往常熟悉,喝多了酒,聲音也有些變化。

  她依舊自說自話:「門口那兩個人真笨,我點了她們睡穴呢。」

  忽然發現他拉著自己的手,不由又羞得垂下頭,輕輕笑了。

  甜甜的笑容近在眼前,時而清晰,時而又模糊,他想抓住它,讓它永遠綻放在自己面前:「雲兒,我喜歡你……」

  半晌。

  「我知道。」她湊近了他,悄悄笑道,「我也喜歡你啦!」

  她也喜歡?

  她喜歡!

  她還是自己的!根本來不及細細思考其中可疑之處,他心中狂喜,將手一拉,緊緊將她抱住,隨即一個翻身。

  「別,不要!」低低的驚呼聲。

  「雲兒……我喜歡你……雲兒……」囈語般的喃喃,夾雜著微微的喘息聲。

  「……我怕……」

  「不怕……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好不好……」

  ……

  「中秋,枕墨閣。」中秋那夜,歇在枕墨閣的竟並非白三俠,而是白二俠!

  真相竟是如此!

  楊念晴聽得無語,得到很大啟發:做這種事的時候絕不能沒有燈,太純潔不一定是好事啊,這古代女孩子連對象都不弄清楚,居然就輕易被人吃了,現成一個小龍女失身版吶!

  李遊皺眉:「雲碧月自是認錯人,但白二俠事後豈會不知?」

  任老伯搖搖頭:「第二日我去時便發現不對,只當是哪個婢女,因怕老爺子加倍責罰他,便替他隱瞞了,他宿醉醒來後也並不怎的明白,雖有懷疑卻無憑據。」

  原來白二俠也不知道,只怕還當是在作夢吧。

  「小碧也只當作是無憶,因此見他後來與三夫人訂親,氣急之下,這才悄然出走,那時我們都不知道,她其實已有了……」

  不對啊……

  楊念晴忍不住道:「白三俠不是也很喜歡她嗎?而且當時他還不知道這事,怎麼反而跟別人訂了親?」

  任老伯黯然:「他是有苦衷的。」

  「不得已」幾個字不能成為負心的藉口,這向來是楊念晴的愛情理念,若他是真愛,又怎麼忍心為了別人而傷害自己最喜歡的人。

  她撇撇嘴:「什麼苦衷,藉口!」

  任老伯搖頭:「他只是不想害了小碧。」

  他又看著眾人,忽然問道:「你們可知道當年的一指醫仙?」

  見他扯到別人,眾人都不解。

  李遊點頭微笑:「這位前輩雖無名,卻又有名,只怕當年的名頭與如今的邱兄差不多,可惜他老人家已離世多年,也無傳人。」

  任老伯點頭:「當年,無非退了親,無憶原本很是高興,準備求老爺子再去提親,哪知就在第二個月,一指醫仙正巧路過莊子,借宿時,無意中見到了無憶。」

  漸漸,老臉上又泛起一片悲哀之色:「一指醫仙說,無憶他……他此生是不會有子嗣的。」

  眾人愣住。

  竟是這個原因!

  這個時代,不能有子嗣,男人是十分屈辱的,難怪白三俠寧願死在雲碧月掌下,也不願意將緣故說出來。

  任老伯咳嗽一陣,黯然。

  「老爺子知道此事後,自然不會再去提親,如此豈不害了小碧?正巧表夫人之女患了不治之症,無憶便求老爺子與她訂親,只想以此絕了小碧的心意,哪裡知道小碧已有了身孕,所以才如此恨他。」

  因為愛,不忍傷害她。

  因為愛,最終還是傷害了她……

  不就是不孕不育嗎!楊念晴終於忍不住了,嘀咕:「其實也沒什麼,雲碧月肯定不會計較的,以後隨便去哪兒領養一個不就有了?」

  隨便領養一個?除了已經習慣她的何璧等人,葉夫人與任老伯都怔住。

  一個大姑娘家居然好意思談論這種事,還說出這種話!

  沉默。

  李遊咳嗽一聲。

  南宮雪微笑著轉移話題:「倘若在下沒猜錯,那日在斷情山莊,我們並未見到雲前輩的墓,莫非她是與白三俠合葬了?」

  任老伯緩緩點頭:「此乃三公子吩咐,二夫人才將他二人葬在了一處。」

  他從頭到尾都是愛著她的。

  然而——

  死後的殉情,又怎能彌補一生的遺憾?

  活著,才是最應該珍惜的時候。

 

 


第六十一章 美人救英雄

  何璧看著葉夫人:「好個問情掌,卻不想夫人如今也拿它來問情了麼?」

  葉夫人不語。

  任老伯臉色一變:「你們錯了。」

  「如何錯了?」

  「自然錯了。」任老伯冷笑,「你們別忘了,小碧死時,只有我一個人在旁邊,萬毒血掌的心法,便是落在了我的手上。」

  何璧冷冷看著他:「你的意思是說,人都是你殺的?」

  「不錯,老朽當初受兩位公子所托,半年前便找到了她。當時,我發現唐驚風對她不起,便暗中殺了他,將屍體放到了南宮別苑,如今你們來查,我怕洩露秘密牽扯到她,便下手殺了林星滅口。」

  他又看著楊念晴:「上次要殺你的也是我,人都是我殺的,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沉默。

  李遊搖頭:「為了夫人,老伯竟不惜背上殺人的罪名,實在是難得。」

  任老伯咳嗽一陣,喘息道:「你們不信?我殺林星所用的手法,正是白門所有。」

  「林星是老伯所殺,其他人卻未必。」李遊微笑,「那夜在斷情山莊,老伯偷聽我們說話,也是直到那時,老伯才猜到葉夫人就是白家的孤女,因此先一步趕來了這裏,後來,老伯怕我們從林星那裏問出什麼對夫人不利的線索,才會殺林星。除此之外,在下實在想不出老伯有殺別人的原因。」

  任老伯怒道:「老朽願殺誰,豈是你們所能揣測!」

  何璧道:「我等只知道,你必定不會萬毒血掌。」

  蒼老的臉上,面色漸漸變了,握著劍的手也開始發抖……忽然,他往前一倒,以劍拄地,捂著胸口大咳起來,邊咳嗽邊喘著氣。

  眾人都有些不忍。

  葉夫人輕輕歎了口氣,正要說話,誰知就在此時,一片塵土敗葉平地揚起,濛濛一片,鋪天蓋地而來。

  眾人大驚,立刻本能地閃避,楊念晴也被李遊帶出了十多米遠。

  塵煙散去。

  何璧正要開口,卻忽然變了臉色。

  一柄秋水般的長劍,正指著南宮雪……

  他這麼突然動手,眾人根本都沒反應過來,也只是出於本能閃避,沒料到,他竟是早已看準了目標,然後才借咳嗽作掩飾,制住了南宮雪。

  空氣仿佛凝固了。

  劍光明如秋水,映在那溫和俊美的臉上,更顯出一片森森冷意。

  只要那劍尖稍微再往前遞上那麼幾寸,後果是不堪設想的。而以任老伯的身手,完全可以在任何人動作之前,輕而易舉將劍往前推上幾寸,何況對象又是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人。

  楊念晴發現手心已經濕潤了。

  沒有人說話。

  燈籠柔和的光線中,南宮雪依舊負手站在那裏,神色間半點細微的變化也沒有,高貴而典雅,隱隱透著幾分憂鬱。

  看著那柄近在咫尺的劍,他微微搖了搖頭……

  任老伯終於開口了:「老朽的意思,想來你們也已明白了。」

  一直站在旁邊漠不關心的邱白露此時正冷冷看著他,目光鋒利如劍,波瀾不驚的臉上竟也現出了幾分寒色。

  他淡淡道:「你要脅我們?」

  任老伯一邊咳嗽一邊搖頭:「不算要脅……老朽不過只要你們一句話罷了。」

  沉默。

  何璧冷冷道:「若是不答應又如何?」

  「一定會答應。」任老伯面色微微變了變,隨即又恢復了鎮定,「老朽不過是快要入土的人了,咳咳……也不想拉著這些晚輩後生作伴的。」

  他雖說得斬釘截鐵,卻還是忍不住將劍尖往前推了一寸。

  葉夫人搖搖頭:「前輩……」

  「你不必多言。」任老伯截口打斷她的話,「如今白家已無人丁,老朽受你父母所托,既找著了你,就不能眼看著你……」

  他不再說下去,只轉向眾人:「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咳……老朽沒許多工夫與你們這些小輩細細耗的。」

  半晌。

  李遊忽然道:「答應什麼?」

  見他裝聾作啞,任老伯冷哼一聲,立刻又將劍尖移到南宮雪的頸上:「老朽只要你們答應,永不再追查此事。」

  李遊笑道:「是不是只要我等答應,老伯便放了南宮兄?」

  「自然。」

  「那實在容易得很。」

  容易得很?楊念晴瞪大眼睛懷疑地瞧著他,只見那俊逸的臉上還是一副有趣的模樣,並沒有發現哪裡不對。可這句話說得也實在太自然、太輕巧了!眾人查了這麼幾個月,葉夫人手上又有這麼多人命,怎麼能說不追究就不追究?

  除了何璧神色不變,幾乎在場的每個人都詫異而懷疑地看著他。

  任老伯也面露懷疑之色,猶豫道:「你……答應了?」

  李遊咳嗽一聲:「看來,老伯也懷疑在下是在信口敷衍了?」

  任老伯愣了愣:「你們都是江湖上成名人物,自然不會出爾反爾。」

  「老伯若如此以為,那就錯了,正所謂『兵不厭詐』。」李遊悠然踱了兩步,看著他笑道,「老伯為何不想想,若是每個做了壞事的人都如此要脅我們,我們都要答應,這世上豈不是沒了公道?我們還查什麼案子?」

  聽他這麼一說,任老伯的臉色果然變了。

  「那也由不得你們!」他激動起來,聲音有些發抖,「我只要你們不再追究,此事根本與你們無關,又何必多管閒事!」

  帶著威脅,劍尖又往前送了一寸。

  見他心神慌亂,李遊嘴角一彎:「在下不過是一片好意提醒老伯,小心有詐而已,南宮兄既已在你手上,又何必著急?」

  楊念晴暗暗好笑。

  他當然不會真的置南宮雪的生死不顧,但鬼才相信他是好意,只怕是故意想說得別人心煩意亂,然後趁機救人是真的。何況任老伯還要救葉夫人,也絕不會輕易向南宮雪動手。

  任老伯定了定神,看看南宮雪,果然猶豫起來:「老朽倒果真忘了,既然如此,又叫老朽如何相信你們?」

  這種時刻瞻前顧後註定是要吃虧的。

  見眾人並無動靜,楊念晴不由也有點懷疑,擔心地看看南宮雪,又悄悄扯了扯李遊的袖子:「真的要答應他嗎?」

  話剛說完,旁邊,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你實在很吵!」

  下一刻——

  楊念晴只覺得手臂上一緊,隨即,人已在半空中了……

  就在她離開地面那一瞬間,三條人影,一白一黑一黃,如有默契一般,幾乎同時掠起。

  何璧!

  自己來古代果然是被欺負的,逃不掉的命運……李遊不敢丟了,現在換他來!來不及考慮摔下去的後果,楊念晴目前第一願望就是將何璧那傢伙丟到天上一百次!

  隨著身體下墜,她倒也不怎麼害怕,事實正如此,她沒有摔到地上,只不過是落入了一個人的懷抱而已……

  見場中忽然生變,葉夫人不由怔住。

  事情顯然也出乎任老伯的意料,他不由愣了愣,當然,只愣了那麼一剎那的工夫而已。

  但就這一剎那已經足夠。

  沒有人的刀比何璧的更快,何況,這柄刀脫手時就已滿注內力,此刻正帶著強勁的力道,迅疾地向任老伯撞去。

  他的刀有生以來第一次脫手了。

  任老伯本來是把握十足的,卻不想被李遊一席話說得心神不定,如今突生變故,他又是年老之人,哪裡容得他細細反應!眼看何璧的刀撞來,他不由本能地往後一縮,只聽「噗」的一聲,那刀便直直飛過,釘入了不遠處的一棵大樹,直沒至柄,竟生生將樹幹貫穿了。

  一黑一黃兩道人影直向南宮雪搶去。

  任老伯立刻大驚,他本來是以南宮雪作為人質的,如今不想這一躲,竟讓南宮雪脫離了自己的控制!

  於是,他身形一變。

  幾點銀光閃現,卻是邱白露的銀針。

  失去這次機會,就不會再有,這個道理誰都明白。任老伯心中一急,竟什麼也顧不得,只咬牙迎著那銀針撞去,劍尖直指南宮雪。

  眾人大驚。

  想不到他拼著受傷,也不肯放棄。

  面對這個忠誠而可憐的老人,歎息之餘,眾人又暗暗著急——他當然不會殺了南宮雪,但經此一變,再要從他劍下救人只怕就難了,難道真要答應他的條件?

  「南宮哥哥!」嬌呼聲響起……

  一個紅色的人影忽然撲到南宮雪身上,似要去擋那一劍。

  原來是唐可思,她匆匆之下看見那劍指著南宮雪,並不知道這個老人這麼做完全是為了母親,只當他是要殺南宮雪,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竟然要撲過去替他擋這一劍。

  葉夫人驚呼:「思思!」

  眾人大喜,有她攔著,任老伯要制住南宮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他傷誰也不可能會傷了葉夫人的女兒。

  何璧與邱白露淩空一個翻身,退回原地。

  看清來人,任老伯的劍勢果然頓住。

  然而,出乎預料的事情發生了——南宮雪竟眉頭一皺,一把將面前的唐可思推開,自己迎向那劍鋒!

  他居然如此不領情!

  李遊搖頭,楊念晴也惋惜不已。好容易來個「美人救英雄」,他卻白白拒絕了這片好意,看來南宮雪對唐可思果真是沒有感覺。不過大哥你也不用這麼強出頭吧,唐可思就算擋也沒有危險的,你若被制住可就麻煩了呢!

  一聲悶哼,任老伯顯然已經中了邱白露的銀針。而南宮雪卻幾乎全身都已在他的劍勢籠罩之下了,根本援救不及。

  所有人都露出失望之色。

  誰也沒有料到,包括任老伯自己也萬萬沒想到,會有一柄刀莫名其妙冒出來。

 

第六十二章 誰是「林妹妹」

  看到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楊念晴反應過來,驚喜道:「是你!」

  唐可憂。

  任老伯怔住。

  再下一刻,何璧的刀鞘已連點了他身上的三處大穴,邱白露走到他身旁,伸手在他臂上與小腿處一拂,幾枚銀針便應手而出。

  南宮雪微笑:「多謝。」

  唐可憂緩緩收回刀,卻並沒有看任老伯與南宮雪,只是朝葉夫人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望著她:「真的是你?」

  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卻顯得很空。

  葉夫人並不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兒子,目中沒有半點慌亂,也沒有半點愧疚,很平靜、很坦然。

  她居然還微微一笑:「憂兒,是娘。」

  立刻,那片悲哀再次襲來,如潮水般包圍了他,唐可憂身形一晃,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有問出口。

  任老伯忽然歎了口氣,老淚縱橫:「既是將她託付給老朽,老朽卻不能保住她性命,又有何臉面來見你們!」

  眾人黯然。

  忽然,邱白露神色一變,迅速拍開他的穴道。

  如同沒有了支柱般,人緩緩倒下。

  他竟咬舌自盡了!

  楊念晴忽然很傷心,找到葉夫人,只怕也是支撐他許多年的信念吧,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所做的這一切,也只是為了晚輩,叫人不忍心責怪,卻又難以原諒。

  葉夫人默然片刻,緩緩走到他的遺體面前,跪了下去:「多謝前輩,一切只是晚輩不孝,害得前輩犯下殺孽,稍後再來向你老人家領責吧。」

  她拜了幾拜,站起身。

  「思思,過來。」

  唐可思正望著南宮雪委屈不已,見母親呼喚,立刻回過神來,正要走過去,卻不想被唐可憂一把拉住。

  「父親究竟是……」

  「是我殺的。」

  「娘!」唐可思一臉驚恐,腳下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

  葉夫人看看女兒,又望望兒子,目中泛起無數心痛之色:「憂兒,不要怪娘,娘雖害了你爹,遲早也是要去陪他的,如今,娘只是不放心你們,你已經大了,今後當家行事,萬萬不可再如以前那般任性了……」

  「你為何要害他?」

  葉夫人搖頭不語。

  唐可憂終於忍不住激動起來:「你為何要害父親?這許多年,你們不是一直很好麼,父親對你如此……你竟狠心……」

  葉夫人轉過臉,顫聲道:「憂兒!」

  「到底怎麼回事!」唐可憂一步步朝她逼過去,「你究竟是不是我母親?我母親如何能做出這等事,是那個林星對不對,為他,你竟忍心害自己丈夫!」

  「放肆!」葉夫人氣得發抖,「你可還記得我是誰,唐家由得你這般胡言亂語麼,越來越不像話了!」

  唐可憂冷冷道:「你還算唐家的人麼?」

  「你……」葉夫人氣怔住。

  終於,她歎了口氣。

  「憂兒,我……」

  「你為何要害父親?」

  沉默。

  唐可思走過去,拉了拉他:「哥……」

  他不動,依舊直直盯著葉夫人:「是不是林星?那夜我聽到的人是不是他?」

  葉夫人微微顫抖,卻還是咬牙不語。

  楊念晴終於忍不住了:「你錯怪你娘了,這件事的確是因為林星,但其他的事你全猜錯了,出問題的是你爹,不是你娘!」

  眾人愣住……

  楊念晴深深吸了口氣,忽然揚起手中帶上的畫卷:「葉夫人不願意說,是為了唐堡主的名聲吧?但父母的事情,做兒女的知道了也不算什麼,何必引得一家人生出無謂的誤會?」

  葉夫人白著臉,搖頭。

  唐可憂遲疑:「你說……是父親?」

  「對,畫上這個人,就是你爹喜歡的人。」

  畫,緩緩打開。

  題款都是一個「風」字,與那兩幅畫相同,都是畫的那個「林妹妹」,而且都栩栩如生。

  不同的是,這幅畫是側面的,畫中女子手拿團扇,正側身巧笑,眉目間脈脈含情,一隻玉臂半隱半現,別有一番媚態。

  葉夫人忽然別過臉。

  眾人詫異,一副畫而已,竟讓葉夫人如此忌諱?

  唐可憂也驚道:「這女子與林星如此像,難道……你說我父親喜歡她?」

  楊念晴點頭,指著那個落款:「對,你爹喜歡她,你看這畫上的落款,這個風字,是不是你爹親手寫的?」

  唐可憂看了半晌,終於垂下頭,緩緩朝葉夫人跪了下去:「母親……」

  自己竟錯怪母親了。

  唐可思也看了看那畫,忽然奇怪道:「可我記得,林叔並沒有家人啊?」

  楊念晴點頭:「我沒說這是他家人。」

  她忽然看著李遊:「你記不記得,那天晚上看到林星的屍體時,我被他右手上的胎記給嚇到了,紅色的?」

  李遊點頭。

  她眨眼:「那你再看看這畫。」

  李遊果然看了一眼,隨即便是苦笑……

  這畫是側面的,因此更能看出很多細節,從這個角度看去,正巧可以清晰地看到「林妹妹」拿著團扇的那隻右手。

  纖巧的手。

  手腕處,赫然一抹紅痕!

  顏色很淺,卻十分清晰。當初楊念晴雖然也看到了,卻只當作是設色不慎所造成,根本沒有注意,哪裡知道是有意為之。

  眾人反應過來,又傻住。

  難怪那個「林妹妹」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難怪明明出現在唐驚風筆下,林家眾丫鬟僕人卻都說沒有見過這個女人。

  因為,這世上的確沒有這樣一個女人,只有一個男人,「她」,就是林星!

  原來這唐堡主居然是個GAY!

  或者應該說雙性戀更合適。

  難怪林星會撒謊!

  難怪葉夫人不願談起他!

  雖然古時候富貴人家養孌童的不在少數,但這種事一旦傳出去,必定對唐驚風名聲有很大影響,何況出了這樣的事,作為他的妻子,葉夫人如何能忍受這種秘密!

  無論如何,這都是感情上的背叛……

  唐可憂紅了臉,結結巴巴道:「你……你說,我父親他……」

  他說不下去了。

  楊念晴點頭:「對,這世界上沒有這個女人,卻有這樣的一個男人,他就是林星,你父親喜歡的正是他。」

  唐可憂面色發白:「不可能!」

  「若不是這幅畫,只怕我們找一輩子也找不出來這個人,林星右手腕上正有個紅色的胎記,現在他的屍體還在衙門,不信的話你可以去看。」

  唐可憂怒道:「不會,父親怎麼可能……」

  葉夫人喝道:「憂兒!」

  唐可憂立刻又住了口,垂首。

  古代教育並不先進,唐可思只是個閨中小女孩子,一時也沒想過來這些事,只奇怪:「林叔不是男的嗎?」

  眾人尷尬。

  楊念晴看著葉夫人,猶豫道:「他背叛了你,但你不該因為這個,就殺了那麼多人……」

  李遊忽然打斷她的話:「你錯了。」

  「夫人殺了他們,怕不只是因為這緣故吧?」

  葉夫人怔住。

  李遊只是看著她,微笑。

  許久。

  葉夫人終於垂頭:「不錯。」

  南宮雪皺眉:「不知真正使夫人下決心的,又是什麼緣故?」

  葉夫人緩緩閉上了眼睛。

  李遊踱了兩步:「二十幾年前,聲望盛極的陶門竟因意圖謀反被朝廷誅殺,上下一百多人竟無一人逃脫生還,當時許多人都認為是遭人陷害。」

  見他忽然說起這件不相干的事情,除了何璧與葉夫人,眾人都愣住。

  南宮雪沉吟道:「陶門主當時雖年輕,卻生性淡泊,江湖人人皆知,但朝廷當年分明從陶家後院搜出了大批火器與武器,事實俱在不容抵賴。」

  李遊點頭:「陶門主既生性淡泊,私藏兵器又有何用?」

  這件事本來在當時就是件大疑案,不想他此刻又提起,還說得津津有味,唐可憂與唐可思不由聽得呆住。

  唐可思疑惑地望著他:「那是怎麼回事?」

  李遊不答,卻忽然看著葉夫人:「夫人當年父母雙亡,流落中被陶門主所救,一直寄居在陶家,對於此事,夫人有何高見?」

  葉夫人默然半日,忽然抬起頭:「他自然是被人陷害。」

  李遊立刻道:「陶門謀反,私藏兵器鐵證如山,夫人又從何而知?」

  葉夫人不語。

  李遊又道:「陶門雖不算江湖第一派,卻也該防備森嚴,要將這些東西事先運進去藏好而不被人知覺,那陷害陶門主的人又是如何做到的?」

  唐可思皺眉:「可是我曾聽爹爹說起過,陶伯伯絕對不會謀反的,不知道誰害了他,爹爹這幾年還時常傷心的……」

  邱白露忽然開口打斷她的話,語氣中飽含諷刺:「想是未能替陶門主報仇的緣故,當年『把臂三俠』何等的情深義重,不知柳如是否也傷心了許多年?」

  沉默。

  李遊忽然笑道:「這許多年過去,唐堡主想來也該傷心。」

  南宮雪微笑:「自陶門被誅,此事從此便記入了朝廷絕密檔冊,那告密之人也始終無人知道,莫非李兄已查出來了?」

  「縱是查出來,那百多條人命又如何清算?」李遊搖頭,又看著葉夫人笑道,「夫人可知道是誰陷害了陶門主?」

  葉夫人全身一顫。

  他逼問葉夫人做什麼?不只楊念晴疑惑,唐可憂兄妹也不解地望著母親。

  李遊依舊盯著她,長長的睫毛下,目光裏雖滿是俏皮的笑意,卻又無端讓人覺得淩厲:「夫人想必也已知道了,唐堡主傷心,夫人又何嘗不是?」

  他並沒有動,葉夫人卻不由自主後退了幾步,驚恐而又企求地望著他。

 

 


第六十三章 真相「大白」

  見她搖搖欲倒,唐可思再也忍不住了,立刻扶住她:「娘!」

  李遊搖頭:「若無陶門主,只怕便沒有如今的夫人,但若有了陶門主,夫人如今也不會在唐家堡了吧?夫人左右為難,卻始終是要傷心的。」

  這話說得更奇怪了。

  楊念晴暗自詫異。

  葉夫人卻仿佛已站立不穩:「不錯,只怪我……」

  聲音顫抖,她顯然在努力抑制著自己。

  「只怕正是如此。」何璧忽然冷笑一聲,「若沒有夫人,陶門主的確不會招至這殺身滅門之禍。」

  見他言語對母親不敬,唐可思怒道:「你這人無理!陶伯伯縱是冤屈,我爹爹也並非不想替他報仇,只是無從查起而已,如今你們逼我娘做什麼?好笑!」

  何璧冷冷道:「正是好笑得很,那告密陷害陶門主的人,正是陶門主的兩個好兄弟,唐驚風與柳如。」

  這無異於一聲驚雷!

  被好朋友、好兄弟出賣,誰都明白,這是一件多麼悲哀的事情。誰也想不到,那栽贓陷害陶化雨,而後又去告密,害得他慘遭滅門的人,竟是他平生最信賴的朋友、情同手足的兄弟——唐驚風與柳如!

  私藏兵器火藥是多大的罪過,陶門當時盛極,防範縱然疏忽,還不至於讓別人把這些東西偷偷運到自己後院而不知覺,也難怪當時人人都只是懷疑,卻最終不得不相信事實。

  有機會將兵器火器事先藏入陶家後院的,只有他最信任的兄弟!

  唐可思驚叫:「你胡說!」

  何璧不語。

  「不是的!」唐可思小臉通紅,驚慌失措,「我爹爹一直都為陶伯伯傷心,還在追查陷害陶伯伯的兇手,他……沒有!」

  邱白露忽然道:「賊喊捉賊的怪事並不少。」

  見他侮辱父親是賊,一直跪在地上不言語的唐可憂倏地站起來,怒道:「我父親為人正派,你們無憑無據,休要信口誣陷!」

  手已按在刀柄上。

  邱白露淡淡道:「唐公子想殺人滅口?」

  唐可憂更怒。

  葉夫人立刻面露驚慌之色,厲聲喝道:「憂兒!」

  「母親……」

  「不得無理,如此衝動,這許多年白養了你麼!」

  估計是從沒見她這副失措的模樣,也沒聽她說過這麼重的話,那目光裏除了責備、悲哀,竟還有許多恐懼之色,唐可憂不由愣了愣,緩緩垂下頭。

  可憐天下父母心!

  她知道的,這一天遲早會來,真相始終會大白於世,她一直擔心的,始終都是兒子,這種不冷靜的性子,如果自己不在了會不會衝動惹禍?若非為了兒子,她只怕也不會等這麼久吧……

  何璧看著她,緩緩道:「當時朝廷要誅滅陶門,派去負責此事的,正是當年聲名最盛的曹通判,如今他已親口承認,夫人該不會以為他在說謊。」

  葉夫人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來。

  李遊點頭:「縱然唐堡主與林星事發,夫人也不至為此事而棄多年感情於不顧,令夫人下了決心的緣故,正是陶門之事吧。」

  說著,他又微笑道:「據說,陶門主當年對夫人曾有……恩情,夫人既然知道他的仇人,自不會坐視不管,只是,夫人如此一來,對得起陶門主,卻又對不起唐堡主了。」

  葉夫人目光閃爍,喃喃道:「是,我對不住他。」

  唐可憂怔怔道:「娘……」

  見她並不辯駁,竟已默認了此事。

  唐可思害怕地抱住母親:「娘,爹爹沒有……」

  葉夫人輕輕搖頭,看著兒女,終於流下淚來:「他當初的確是錯了,但這許多年來,他一直都在內疚,過得並不比那些死了的人強,如今……」

  她不再說下去。

  唐可憂也面露羞憤之色,出賣朋友,出賣兄弟,正是江湖上人人唾棄的那類小人,想不到父親竟做出了這樣一件恥辱的事情!

  眼見著從小到大一直崇拜著、尊敬著的偶像正在一點點崩塌,你心中又是什麼滋味?

  李遊忽然笑道:「在下正為一件事奇怪。」

  不等葉夫人說話,他已自顧自道:「唐堡主、柳如與陶門主非但無冤無仇,還是至交好友,若無利可圖,他們怎會做出這等事?在下前日查過,陶門主去後,陶家家業竟全入了柳如之手。」

  「而唐堡主。」他有趣地看著葉夫人,「陶家家業並未落入他手中一文,既未能從中得到一點好處,他為何會如此糊塗?」

  葉夫人淒然不語。

  是啊,他什麼好處也沒有,他的妻子在二十幾年後殺了他,而他自己,有生之年也倍受良心折磨,還成就了身後的罵名……

  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半晌。

  李遊道:「陶門主當初待夫人不薄。」

  葉夫人點頭,幽幽道:「他……是我的恩人,他當初既救了我,我不能對不起他,叫他陶家一門含冤莫白。」

  李遊微笑:「陶門主待夫人固然有恩,但倘若沒有這一場變故,夫人只怕已真正成了陶家的人吧,夫人可恨唐堡主?」

  葉夫人終於轉過臉:「是,我當初是喜歡他,當年母親一去不返,我受盡了欺辱,十四歲那年,讓我遇見了他,他救了我。」

  「他是個好人,向來詩酒自樂,從來都沒想過要去爭些什麼。」說著,她看了看發愣的兒女,微微一笑,「雖然知道他已有了妻子,我卻還是忍不住……」

  「後來,我遇上了驚風。」她垂下頭,「你們也知道,他對我很好。」

  李遊微笑:「唐堡主一生只有夫人一個,如此多情,已經很難得,如今夫人既明白他的心意,想必他也很高興。」

  她搖頭:「但我當初一心只在陶大哥身上,並未留意他半分。」

  十幾歲的女孩子流落街市,受的是怎樣的欺辱?而有一天,她突然發現自己被人救了下來,有誰能明白那種心情……何況陶化雨為人又極好,因此縱然知道他已有妻室,她還是願意跟著他。

  許久。

  何璧沉聲道:「唐堡主便是為此起了殺心?」

  葉夫人搖頭,露出憤怒之色:「一切都是柳如的主意!柳如貪圖陶門的產業,又拿我說動了他,他……他才會做出那等不義之事!」

  眾人默然。

  唐堡主對兄弟下手,竟是因為葉夫人。

  而葉夫人卻偏偏喜歡陶化雨,陶化雨雖已有了妻子和孩子,但在這古代,並不妨礙他再接納另外一個女人。讓她死心,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愛的這個男人永遠消失,雖然她會傷心,但時間與關愛,始終會抹平一切的……何況她也並不討厭自己……

  李遊搖頭道:「唐堡主雖一時糊塗鑄成大錯,卻始終只為了夫人,他對不起陶門主,卻對得起夫人;如今夫人為陶門主報了仇,卻又對不起他,還殺了許多無辜之人,這一切,又是何苦!」

  溫婉的目光呆滯起來。

  邱白露淡淡道:「若他果真心無旁念,縱是柳如也挑唆不了。夫人如今已為陶家復仇,雖誤入唐家,卻還是陶家人,想來陶門上下必會感激。」

  葉夫人笑了:「不,我是唐家的人。」

  眾人愣住。

  葉夫人緩緩道:「我是唐家的人,如今我喜歡的,是驚風。」

  「母親!」唐可憂終於又「撲通」一聲跪到了她面前,一直以來,他認為母親背叛父親,誤會頗深,如今聽到這話,怎能不心生愧疚?

  他垂頭哽咽道:「兒子不孝!」

  葉夫人伸手輕輕撫摩著他的臉。

  隨即,她淚如雨下:「這許多年,你父親常常無端傷感,如今我才明白,他是心中有愧,對著我一天,他都會被良心折磨,但他還是一個人忍著,一如既往地待我忍我,二十三年,他的日子又何嘗好過!」

  楊念晴鼻子發酸,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南宮雪一直不言語,卻也黯然。

  究竟是對還是錯?一個你深愛的男人,卻被一個深愛你的男人害死,而且是滿門被誅,若是你,會選擇沉默,還是也像葉夫人一樣,替他報仇?

  唐可思已哭得兩眼通紅。

  葉夫人搖頭:「我不想害他,但我也不能對不起陶大哥,這件事,的確是他錯了。」

  語氣裏滿是悲哀與無奈。

  她看著眾人,幽幽道:「他錯了,可我不怪他,當初若非為我,他又怎會做出這等不義之事,這二十多年來,若非他面對著我心中有愧,又怎會與林星生出這些荒唐事……我不怪他。」

  無論他做了什麼,都是為了她……

  李遊看著她,輕輕道:「我等並無什麼切實的證據,夫人原本不必承認的,如今……」

  葉夫人慘然一笑:「不必,無論如何,此事全因我而起,何況……他既如此對我,我又何惜下去陪他。」

  李遊黯然。

  半晌。

  何璧皺眉道:「此案還有許多地方不明白,夫人……」

  葉夫人忽然擺手,打斷他的話:「你們既已知道,又何必多問,柳如是我殺的,司徒老爺子與張明楚也是我怕人起疑心,殺了作掩飾的,他們的屍體都被我放到了南宮別苑。」

  說完,她轉過眼看著一雙兒女,目光慈祥而痛苦:「我對不起你們父親,原本早就該下去陪他了,但我卻實在不放心你們兩個,憂兒,你這麼大了,今後凡事不要任性。」

  唐可憂嘴唇發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殺人償命,誰也逃不了。

  唐可思抱著母親,哭道:「他們要抓你嗎?」

  葉夫人搖頭,輕輕擁著她:「思思……」

  嘴角緩緩流下血來……

  「娘,你怎麼了!」

  「母親!」

  楊念晴大驚:「葉夫人!」

  唐可憂又驚又痛,急忙抱住她:「母親!你……」

  李遊黯然:「夫人這是何苦。」

  葉夫人躺在兒子懷裏,慘然笑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如今雖對得起陶大哥,卻對不起他,我早已準備去陪他的。」

  唐可思大哭起來。

  「憂兒。」她輕輕喚著兒子,斷斷續續道,「我……我害了你們父親,如今我也去找他,你……可還怪我?」

  深不見底的眸子裏,悲哀與痛苦糾結成一片。

  唐可憂搖頭,咬牙哽咽道:「不,不會,父親不會怪你,你不要……」

  這個時候,又能如何挽留?

  她微微笑了。

  唐可思已哭得滿面淚痕,忽然,她抬起頭,懇求地看著南宮雪:「南宮哥哥,我娘不壞,你救救她好不好?」

  南宮雪默然。

  葉夫人卻忽然想起了什麼,抓住女兒的手,露出緊張之色:「思思,憂兒,無論如何,你們兩個定要答應娘一件事!」

  見她突然這麼說,二人一愣。

  她定定地看著兒女,一字字道:「他們雖是公事在身,卻始終算是你們的殺母仇人,我走之後,你二人不得再與他們有任何牽連,他們也要馬上離開唐家堡!」

  唐可思怔住:「娘……」

  唐可憂也愣住。

  為了兒女的安危,她始終不願他們與自己這些人扯上關係吧?楊念晴倒也明白她的意思,更覺傷心,不由也流下淚來,這個場景,誰都會想起自己的母親……

  李遊握了握她的手,眼睛卻看著葉夫人:「夫人放心,我等即刻便走。」

  葉夫人感激地點點頭,隨即又看著猶豫的兒子和女兒,急道:「你們兩個,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終於——

  唐可憂看了看楊念晴,垂下頭:「母親放心。」

  葉夫人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孝順的孩子,思思,你……」

  唐可思根本不明白母親為何會提出這個要求,見她逼自己,不由淚流不斷,搖頭哭道:「不要,娘……」

  「思思!」葉夫人語氣嚴厲起來,幾乎是在發怒,「不得再與他們這些人往來,你聽見娘的話了麼?」

  「我沒有……我……」

  唐可思微微咬著唇,一雙淚眼卻瞟著南宮雪,此刻,她很希望他能幫忙說句話吧?

  南宮雪移開目光。

  見她不肯,葉夫人氣極之下,噴出一口血來。

  「你……你不聽娘的話了麼!」

  「我答應!」唐可思慌了,顧不得許多,撲在母親身上哭道:「娘!你不要怕,我答應,我答應你……」

  說完,她竟暈了過去。

  葉夫人歎了口氣,緩緩閉上眼,半晌又睜開:「憂兒,你妹妹任性,日後你定要管好她,不許讓她外出惹事,最好不許她再出門。」

  唐可憂點頭:「母親放心。」

  鮮血沿著嘴角緩緩流下,越流越多,然而那美麗的臉上,卻漸漸展露出一片平靜而安詳的神色,又如當初見到時那般聖潔了……

  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果真都結束了麼?

 

第四卷‧人在江湖

第六十四章 疑點和騙子

  寶馬雕車,當街招搖,行人接踵,熱鬧非凡。

  說起臨安城,楊念晴並不陌生。那次和花花公子混進如玉樓,玩得卻很恐怖,讓美女吃盡了免費豆腐。因此一進城門,她全身的汗毛就條件反射地豎了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句話果然經典。

  除夕剛過不久,新春的臨安城又添了無數繁華氣象。

  江湖兒女是沒有除夕的。

  因為查案錯過了上元節燈市,楊念晴惆悵萬分,發生這一系列事情,心裏也十分不舒服,但她很快又開心起來,好歹事情已經過去了,新的一年,一切都將重新開始。

  想不到菊花先生邱白露竟然也沒有急著回他的悠然居,難道這段日子跟著大夥兒太久,他也不捨得回去了?

  楊念晴還是很高興,因為她並不希望他做神,他做人的樣子更可愛……

  南宮雪果然是有錢人,別宅都修得這麼富麗幽雅。臨著西湖,站在花園的閣樓上,看著寬闊美麗的湖景,讓人心情舒暢無比。

  楊念晴開心地在園子裏逛了半日,正想叫李遊陪著出去逛街。

  一轉眼,李遊竟然不見了。

  敲敲門沒人應,她站在門口洩氣地嘀咕:「跑哪去了?」

  「找李兄?」溫和的聲音。

  抬頭一看,正是南宮雪。

  華服金冠,俊美的臉上依舊掛著微笑,劍眉微蹙,使得這乾淨的笑容又無端帶上了一絲憂鬱。明亮的鳳目仿佛洞悉一切,然而那目光卻又讓你感到複雜無比,看不透他的心思。

  楊念晴呆了呆,反應過來:「呃……是啊,不知道他去哪了。」

  他微笑:「李兄出去了。」

  看到他臉上那分若有若無的悲哀之色,楊念晴有點心疼,從頭到尾他都是無辜的,但如今,他還是為葉夫人的死內疚。

  於是,她推了推他的手臂:「人本來就有生老病死,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何況這根本與你無關,呃,不如……我們去逛街怎麼樣?」

  南宮雪搖頭:「我沒事,多謝。」

  「你倒是沒事。」楊念晴想逗他開心,故意堆起一臉壞笑,「思思可有事了,幸好我們走的時候她還暈著,不然肯定又要哭,你說,你不是禍害是什麼。」

  那雙鳳目立刻溫柔地「瞪」了她一眼。

  「越說越不象話!」

  楊念晴笑嘻嘻地一拍他的肩膀:「走吧,出去逛街。」

  他不動。

  默然片刻,他看著她微微一笑:「我還有些事,就不去了,方才見何兄在房間,你若要找李兄,不妨問問他。」

  何璧果然在房間,而且還悠閒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端著一杯清香四溢的茶,另一隻手卻依舊放在腰間刀柄上,整個身體坐得端端正正的。

  一見二人,冷漠俊美的臉上居然眉毛一挑。

  破天荒的,他看著楊念晴先開了口:「你來得正好,我正找你。」

  楊念晴愣了愣,隨即白他一眼,走過去坐下:「哼……找我做什麼?隨手就把我往天上丟,我還沒找你算帳,你也好意思,有你這麼做朋友的麼!」

  何璧皺眉:「做朋友也可以丟。」

  「什麼?」楊念晴跳起來,指著他那酷酷的鷹鉤鼻子,「你知不知道那多危險,萬一李遊沒接住我,我摔下來還有沒有命!」

  何璧看她一眼:「你也可以丟我。」

  丟你?

  楊念晴瞪眼無語。

  你當我捨不得?姐姐我若能丟,早把你丟天上幾百次了。

  「你不是還好好站著麼。」何璧不屑道,「老李若連你也接不住,真該去換名字了。」

  弱者的悲哀,就在於明明受了欺負還要故作大方:「算了算了,看在你是為救南宮大哥的份上,我就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了。」

  說著,她衝南宮雪眨眨眼,扯開話題:「現在我們要去哪裡?」

  「查案。」

  「什麼?」她莫名其妙,「不是已經完了麼?又有什麼案子?」

  何璧卻看著南宮雪:「你也以為完了?」

  南宮雪不語。

  楊念晴驚訝:「葉夫人已經親口承認了,所有人都是她殺的,她既然下了決心自盡,根本沒必要再說謊。」

  「承認,未必就表示完了。」

  「第一,你別忘了黑四郎,他欠兇手的情,他會欠葉夫人什麼?」

  楊念晴愣住。

  何璧又道:「第二,要不知不覺將屍體放入南宮別苑,以老李的輕功尚且為難,何況於她?」南宮別苑戒備森嚴,耳目眾多,她又是如何做到的?

  「第三,便是冷夫人之死。」南宮雪微笑,「倘或真是葉夫人,冷夫人又怎會不防備?」當時葉夫人已嫌疑在身,只怕她還未走近,冷夫人便已察覺防備了。

  何璧皺眉:「第四,她為何要毀了屍體?」

  這也是眾人一直想不通的問題,既然他們都已經知道了死因是萬毒血掌,兇手為何又要多此一舉,用焚屍水毀了張明楚,用火燒了楚笙寒冷夫人夫婦?難道屍體上真的還有一條重要線索沒發現?

  唐堡主失蹤前夜,來找葉夫人的到底是誰?陶門之事乃是朝廷機密,以何璧這樣的身份,都要花很大精神才能查出告密者,葉夫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殺人償命,我如今雖對得起陶大哥,卻對不起他,我早已準備陪他去的。」既已無抵賴偷生之念,她又怎會費盡心思殺人滅口,阻止眾人查案?

  只有一個解釋——

  幕後還有一個人。

  葉夫人為何至死都不願揭穿他?放眼江湖上有誰能令她如此恐懼?何璧等都是數一數二的大人物,她是個聰明人,既然擔心兒女,就絕不會受人要脅做出這麼笨的事情。

  她在維護他。

  何璧目光閃爍:「如今可以肯定的是,除了萬毒血掌,那些屍體上必定還留有另一條重要線索。」

  楊念晴激動道:「這條線索一定直接關係到這個人的身份,所以他要毀了屍體,就算我們查,也只能根據萬毒血掌查到葉夫人身上,他知道葉夫人會維護他!」

  但話剛說完,她又鬱悶起來:「可現在去哪裡找這條線索呢?葉夫人都死了,屍體也已經毀了……」

  沉默。

  她抬頭:「李遊知不知道?」

  何璧道:「我正要找他商量。」

  楊念晴瞪眼:「那還不快去找?」

  何璧看她一眼:「我也想快些找他回來,但那地方我不去。」

  「哪裡?」

  「如玉樓。」

  靠!這隻色狼!

  楊念晴氣個半死,他會老情人去了?早知道不該相信這種花花公子的,根本就是本性難移,騙子,居然自己還讓他吃了豆腐!

  南宮雪顯然也沒料到這個答案,不由皺起眉:「想來李兄是去……」

  何璧打斷他的話:「他去找江姑娘了,或許今日不會回來。」

  今天不回來?意思就是……這個混蛋!

  楊念晴怔了半日,心頭什麼滋味都湧上來了,她再也坐不住,若無其事地站起來:「你們先聊,我出去走走。」

  「最好叫老李快回來。」

  「他回不回來,關我什麼事!」

  看她頭也不回走出門,冷漠的俊臉上又浮現出看笑話的神情。

  南宮雪搖頭:「何兄……」

  何璧面不改色:「我只是想看看她敢不敢進去將老李拎出來。」

  南宮雪不再言語,只望著門外,溫和的目光又複雜了許多。

  何璧忽然看著他:「老李也是你的朋友。」

  沉默片刻。

  南宮雪微微一笑:「我知道。」

  如玉樓。

  站在大門外,隱約還能看見紅紅綠綠的影子不停地晃動,雖然是大白天,裏面依舊一派曖昧風流的氣象。

  我楊念晴只不過是來告訴他有關案子的事情而已,根本不值得吃醋,早該想到這種花花公子只不過是拿愛情當遊戲玩的,現在至少也該自己先一步甩了他,不然就真的一點尊嚴也沒有了,瀟灑點,大方點,不能總讓人拿著當笨蛋!是姐姐我不要你的!

  在心裏將這些話對自己說了N遍以後,楊念晴深深吸了口氣,抬腳就要往門裏走,然而,門口的老鴇卻神色古怪地將她攔住了。

  「姑娘,我們這裏女人是不能進去的。」

  不能進去?忘了換男裝……

  楊念晴勉強笑道:「那麻煩你老進去幫我叫個人,怎麼樣?」

  老鴇愣了愣:「找人?」

  楊念晴望望裏面,不耐煩:「對,他是來找江姑娘的。」

  聽說她認識江湖謠,老鴇瞪大眼睛打量了她片刻,立刻堆上滿臉笑容——人靠衣妝,她楊念晴雖然沒有錢,但身上的衣服品質卻好得很吶。

  「姑娘說的,可是那位李公子?」

  楊念晴忙點頭:「就是他,麻煩你老幫忙叫他出來一下,我有急事找他。」

  老鴇猶豫:「這……」

  如玉樓的主人就是江湖謠,誰敢沒事去打攪自己的老闆約會?

  「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自己進去找!」不耐煩。

  欺軟怕硬這門學問不只楊念晴精通,見她一臉凶相,老鴇先是一驚,然後又嚇了一跳,急忙點頭就往裏面溜。

  「老身去看看,姑娘稍候,稍候……」

  片刻,老鴇又出來了,笑得有些勉強:「李公子說他還有些事,讓姑娘先回去。」

  有事?

  一個花花公子進了這種地方,會有什麼事?是不是遇上他的每個女人最終都會眼睜睜地看著他投入另一個女人的懷抱?古代男人都三妻四妾,可能認為泡泡青樓並不算什麼。楊念晴怔怔站了半晌,心中又酸又氣,又有些不甘心,他既然說出這樣的話,原來先前那一切真的都是在騙自己麼?

  本姑娘的豆腐也不是那麼好吃的!

  「你再去叫他一聲,就說我有急事,出來一下就好。」

  老鴇搖頭:「姑娘還是先回去吧。」

  回去?

  楊念晴冷哼一聲,忽然望著門裏:「姓李的,你給我出來!」

  門裏,街道,片刻的安靜。

  一輛馬車「咯吱咯吱」路過,估計車裏的人也覺得奇怪,大街上咋忽然安靜成這樣?於是還掀起簾子瞧了瞧。

  馬車過去,街上又熱鬧起來,更多的人朝這邊圍過來。

  老鴇立刻慌了。

  「這……姑娘……」想想不太對勁,立刻又改口,「夫人……」

  「讓!」

  「不不不行,這種地方,夫人你老人家怎能進去?」老鴇情急之下,居然稱呼也客氣地改了。

  不能進去?「我老人家」還光顧過一次呢,泡的還是你家老闆!楊念晴不理她,自顧自就要往裏面闖,正在此時,磁性的聲音響起了——

  「何事找我?」

  一道白影出現在門口,色調依舊那麼明朗而張揚,長長的睫毛下,一雙明亮的眼睛正滿含笑意,注視著她。

  楊念晴看著他片刻,若無其事道:「有事找你。」

  李遊嘴角一彎:「何事?」

  楊念晴望瞭望四周越來越擠的觀眾,冷冷道:「急事。」

  李遊點頭:「如此,等我回去再說。」

  他居然轉身又要進去了。

  儘管已經決定瀟灑地放手,楊念晴仍然有一剎那的失神:他是不是總是這樣,在吻了一個女人之後,還可以這麼心安理得地去找另一個女人?

  心突然奇痛無比,幾乎要窒息。

  自己的初戀就是這樣失敗!21世紀的愛情觀念放到這個封建時代,無論哪個男的都適應不了吧,尤其是他這樣出色的男人,存在著這麼幾百年的文化差異,要他接受一夫一妻的新觀念,根本就不可能。但這麼久以來,他對自己的好,難道都只是花花公子慣用的手段嗎?

  楊念晴突然覺得很受侮辱,原來他只是想玩玩而已!

  當我是給你玩的?

  她咬牙:「你站住!」

  李遊果然停住腳步,回身看著她,笑道:「還有何事?」

  圍觀的人們議論紛紛,指指點點,都在好奇這一男一女到底是什麼關係?古人其實也滿八卦的。若是看一出「妒婦訓夫」的好戲就更有意思了,每個人都這麼想。

  不能等他玩膩了,好歹自己還得留點尊嚴,先甩了他!下定決心,楊念晴正要開口背臺詞,忽然,門裏響起了一陣喧嘩聲——

  「江姑娘出來了!」

 

 


第六十五章 惡作劇的兇手

  粉紅色的衣袍,永遠都是那麼甜蜜嬌媚,半開半合的眼睛,永遠都是那麼溫柔醉人。

  圍觀的人群一下子就安靜了,或許是因為她太過迷人,或許是因為她神秘的身世,又或許是因為她不常露面的緣故。

  這是一位奇特的女子,美麗的外表,過人的才華,令世上無數女子所羨慕的兩樣條件,她都同時擁有了。然而,這樣一個女子,在並不為生計發愁的情況下,卻自甘墮落委身於風塵之中,至今整整已三年!

  沒有人知道原因,因為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世。

  她的美麗與神秘,不知吸引了多少大人物千金相求,只為能見她一面,卻最終被她拒之門外,失望而返。

  驚豔、愛慕的目光,一時都向她彙聚過去,人群中爆發出一陣讚歎聲,都對這位傳說中的女子充滿了好奇,甚至,連遠處小攤上的攤主都扔下自己的攤,擠過來看熱鬧了。

  帶著歧視的欣賞。

  再高貴,再有才華,也不過是個青樓女子而已。

  對觀眾的一切反應,江湖謠仿佛都視若無睹。那雙迷人的眼睛只掃了楊念晴一眼,又停留在李遊臉上,溫柔的聲音如同圓潤的珠子,從嬌美的唇瓣中吐出來。

  「進去說吧。」

  李遊點頭:「好。」

  看到江湖謠的那一剎那,楊念晴有幾秒的自慚形穢。他們兩個才應該是一對,看起來都很般配,自己實在該識趣點,給他們方便的。

  是的,她很沒骨氣的認輸了。

  但要她就這樣輕易走,實在不甘心。他既然根本不愛她,就不該再那樣騙她,還對她說那些話!這個人,做事從來都不考慮別人的自尊麼!玩弄別人的感情是過分的,我楊念晴就是給人玩的?巨大的侮辱感襲來,先前準備好的那些臺詞突然間全被拋棄了。

  玩我?楊念晴暗暗冷笑,惡作劇的心思浮上來……

  三秒鐘之內,那張原本板得像木頭的臉上,居然已經換成了一副哀怨絕望的神色,她淚花閃閃,淒然站在那裏。

  「你……你好狠心!」

  呃?狠心?

  李遊果然站住了,好笑地瞧著她。

  很好玩?楊念晴在心底冷笑。

  「你……不回家就算了,難道……難道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嗎!」真切得讓人辨不出真假的哭泣聲……

  鴉雀無聲。

  萬萬想不到她會突然冒出這話,李遊先是一愣,隨即哭笑不得,俊逸的臉上只是一副啞巴吃了黃蓮的模樣,神情古怪。

  江湖謠的臉卻在剎那之間變得慘白。

  在這個時代,沒有哪個女人會輕易拿自己的貞潔開玩笑的,誰敢懷疑有假?

  可惜她楊念晴偏偏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現代電視劇看得太多,女人假懷孕要脅男人的狗血劇情也不少,臺詞可以說是信手拈來——去它爺爺的名節吧,反正姐姐一21世紀女的穿回去還不愁沒人追,又不在這裏嫁人,誰拿這個當命呢。

  看著美女慘白的臉,楊念晴有片刻的內疚,卻馬上又被幸災樂禍、帶著報復的快感給比下去了。要的就是這效果!江湖謠這種女人,根本就是外表柔弱內心剛烈的那類,既然那麼喜歡他,怎麼能忍受別的女人為他生孩子?怪只怪那個花花公子玩錯了物件,現在美女鐵定已經誤會了,你丫就慢慢的解釋去吧!

  玩我?不留點麻煩也實在太對不起你了。

  怎麼沒動靜?這些觀眾真不給面子,難道是表演不到位?

  楊念晴愣了愣,立刻又加上動作,一隻手捂著小腹,另一隻手拿袖子掩住半邊臉,哽咽:「你……真的連你們李家的骨肉都不要了嗎!」

  果然,群眾在沉默中爆發了。

  議論聲、指責聲……各種嘈雜的聲音響成一片。

  她這副泫然欲泣楚楚動人的模樣,儼然一個棄婦,雖然男人三妻四妾無妨,但拋妻棄子上妓院是絕對惹人鄙視的,為人所不齒。

  何況他們並不知道,面前這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拈花公子」李遊……

  江湖謠已搖搖欲倒。

  李遊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想不到自己的演戲天賦居然是在這種場合下表現出來,面對觀眾的熱情,楊念晴不知該難過還是該笑,不管了,現在該輪到花花公子自己收拾,姐姐我跟你扯平了!

  怎麼有點心虛……還是快溜吧!

  「你這個沒良心的!連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要……以後,你永遠都別想再回來了,我……我再也不要見到你!」戲也要唱足。

  她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邊念臺詞邊轉過身,拿袖子掩著臉,笑嘻嘻的就要開溜。

  哪知——

  手臂忽然被人抓住。

  「走吧。」歎息聲,「夫人莫怪,為夫的實在不知此事,回去向你賠禮了。」

  為夫的?

  聽到這個稱謂,楊念晴不由嚇了一大跳,自己明明是作戲,他……他還真認了?!

  玩什麼把戲?

  門口,江湖謠扶著身邊的丫鬟,早已面無血色,那雙晨星般慵懶的眼睛也完全睜大了,直直地望著李遊。

  見年輕人肯認錯,兩個看起來頗有聲望的老者這才稍露滿意之色,搖頭晃腦將李遊教訓了一通,圍觀的群眾也心滿意足地散開了……

  「喂,不回去陪你的老情人,拉著我做什麼……誰讓你拉著我了,大家以後各走各的,我們扯平……爪子,給我拿開!誰讓你叫什麼夫人的?這是去哪兒……慢點!告訴你,我根本就沒喜歡過……喂喂,你到底想幹什麼……放開我!」

  她使勁掙扎,然而這個人卻依舊一言不發,腳下不停拖著她直往前走。

  完了,剛才惡作劇太過分,不好搞定啊!

  「喂,放手……你不覺得你很煩嗎……」

  不回答,繼續走。

  「……大家扯平,我要說正事了……你想做什麼,放開我!」

  不回答,繼續走。

  終於,楊念晴死死抱住一棵樹學起章魚,再也不肯跟他走了……

  她怒道:「到底要去哪裡?」

  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瞧著她,長長的睫毛微微扇了下,他還是不說話。

  她更怒:「不會說話啦!」

  終於,一聲歎息響起。

  「走吧,趁天色還早,要快些才行。」

  「呃,去哪?」

  李遊詫異地看著她,一本正經道:「自然是回我們李家了。」

  「回李家?」楊念晴沒料到他會冒出這句話,腦子一時也轉不過來了,「呃,去你家幹什麼?」

  「你既已有了在下的骨肉,自然該回去報喜才是,老爺子成日想孫子都想得快瘋了,如今有了這件大喜事,豈不正好叫他老人家高興高興?」

  楊念晴目瞪口呆。

  這傢伙裝蒜!

  臉立刻紅了,紅得像煮過的螃蟹:「切……誰有……你少譭謗我的清白!」

  「你還有清白麼?」李遊忍住笑,「當著那許多人說出這話,看來在下若不要你,只怕今後也沒人敢要了。」

  「你以為我稀罕?」她不屑地揚起臉,「就算沒人要,也不用麻煩你,我還想回家呢,你怎麼樣都不關我的事,我怎麼樣也不用你管,誰許你叫夫人的!」

  「如此急著給在下定罪?」

  「管你什麼罪,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是真的有重要事情找你,叫你又不出來,只好用這個辦法了。」

  李遊苦笑:「這法子的確有效得很。」

  有效?

  楊念晴白眼:「對不起,打攪了你的好事。」

  「好事?」李遊好笑地瞧著她,搖頭道,「在下實在不明白,分明一個大姑娘家,腦子裏成日都在想些什麼?」

  「都做得出來,我不過說說而已,有什麼大不了。」

  「在下做什麼了?」

  「自己知道。」

  沉默半日。

  突然,俊逸的臉上雙眉一挑,長長的睫毛掠起一片曖昧的笑意:「不錯,方才在下正想辦事,卻被你鬧了,如今可怎麼辦才好?」

  終於承認了?

  楊念晴深深吸了口氣,努力使自己不去思考太多,揚起頭假笑道:「真是抱歉得很,你可以回去繼續。」

  「如今都已被你叫出來了,怎好回去?」目中笑意更濃,他俯下身,俊臉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子,「不如,我們回去繼續……」

  這個混蛋!

  楊念晴渾身一顫,立刻退了幾步,瞪著他:「你敢!」

  「為何不敢?」

  他竟真的朝她逼過來。

  「喂……你……」望望四周竟沒有一個人,身後又靠著牆,楊念晴果真慌了:「喂,你,你別亂來……南宮大哥,何,何璧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她自己也明白這些話毫無威脅效果,他們幾個本來就是朋友,又怎麼會為了自己翻臉?

  手臂撐在了她的兩側,正好將她整個人圈住,那雙修長而明亮的眼睛也帶著許多促狹的笑意,俯視著她。

  楊念晴緊緊貼著牆,大氣也不敢出,只害怕地望著他。

  半晌。

  他搖搖頭:「在下總算知道,你想的是何事了。」

  這是在故意羞辱自己?看著那俊臉上的戲謔之色,楊念晴只覺得一陣心寒,立刻扭過臉,語氣不帶任何感情:「夠了?」

  李遊一愣,笑意漸漸收起。

  還是落到讓他耍的地步!她頓時又羞又氣,用力掰起他的手臂:「李大公子手段高,現在你的目的達到了?放開我!」

  頭上,歎氣聲。

  那雙手臂不但沒有鬆開,反而將她擁入了懷裏!

  他還嫌不夠?

  楊念晴怒道:「混蛋,放手!」

  然而無論她怎麼用力怎麼掙扎,那雙有力的手臂依舊將她抱得緊緊的,沒有絲毫鬆開的意思。

  他抱著她,輕輕道:「事情還沒弄清楚,怎能給人定罪?」

  楊念晴忍住眼淚,仰起頭:「你什麼意思!要玩玩儘管找別人去,現在你的目的也達到了,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他苦笑。

  她瞪著他:「還不放手!你還想做什麼?」

  他沒有回答,卻用了行動。

  於是,後面的話她便再也說不出來了……

  掙扎,反抗,效果終如石沉大海……看吧,實力在什麼時候都是最重要的。

  發現某人的呼吸已開始急促了,楊念晴終於恢復意識,只覺得臉燙得要命,幸好他也及時推開了她,苦笑。

  「實在不是時候。」喃喃的聲音。

  她狠狠瞪著他,眼淚還是流出來了,這個人做這些事好像是理所當然的,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剛才又是他的手段?

  手指輕輕拭去她的淚。

  「給在下定罪也要有證據的,姑娘。」俊臉上又露出歡快明朗的笑意,他理了理她的頭髮,然後拉起她,柔聲道,「走吧。」

  她賭氣甩開:「你是我什麼人,幹嗎要跟你走!」

  「既然有了在下的……」

  「走吧走吧。」

  「麻煩楊大姑娘下次要生氣,先弄清楚事情也不遲。」他忍住笑,「還有,孩子也不是做做這些事就可以有的。」

  ……

  楊念晴滿臉通紅,趕緊拿正事岔開:「等等,何璧他們叫你……」

  「知道了。」

  「你……知道?」

  李遊並不回答,拉起她的手就走:「此案還有許多疑點,是不是?」

  智商……

  楊念晴洩氣極了,鬱悶地跟著他走了幾步,忽然又發現路不對:「去哪裡?」

  「如玉樓。」

  她一愣:「如玉樓?」

  李遊眨眼,忍住笑:「自然是如玉樓,去做方才那沒做完的事。」

  沒做完的事?

  楊念晴立刻釋然,臉更紅。

  他現在當然不會是去風流了,上次聽江湖謠說雲碧月的故事,楊念晴已隱約猜出她就是那個無所不知的神秘人,雖然有些出乎意料,想不到那麼一個溫柔的女子原來掌握著很多江湖秘密呢。

  原來李遊早已懷疑案子有問題,所以才去找她打聽事情,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唉,最近這思想越來越不純潔了!

  血。

  一道薄薄的粉色簾子垂下,將房間隔成了兩半。地上,一道觸目驚心的鮮血,正從紗簾那邊延伸出來……難怪剛才那丫鬟驚叫一聲就轉身跑了,踏進房間,楊念晴也已嚇得呆住,方才滿腔的熱情瞬間都涼了。

  怎麼回事?這麼多血是哪裡來的?她掃視著房間,立刻明白了答案——

  簾子裏,依稀有個人影躺在地上。

  這是江湖謠的房間。

  隱約看著那一抹人影,強烈的冷意忽然襲上心頭,一點點一寸寸地吞噬著全身肌膚,蔓延、擴散……

  江湖謠死了?

  這樣一個美麗溫柔的女子竟然死了!

  楊念晴驚恐萬分,好半天才回過神。

  她是自殺還是他殺?難道就是因為剛才自己說了那些不該說的話,讓她對李遊失望至極,才會走上這條路?

  一切太巧。

  難道自己就是害死她的那個兇手?不會的!想到那雙眼睛裏曾經閃現的那一絲堅定,她絕對不是那麼脆弱的一個人……

  楊念晴倒吸一口冷氣,勉強安慰著自己,害怕再想下去,緩緩閉上了眼睛……

  忽然,她發現握著自己的那隻手在顫抖。

  李遊在發抖!

  半晌。

  他忽然放開她的手,緩緩掀起紗簾,朝地上那個粉紅色的人走去……

  房間幽雅而溫馨,正如同她的人。牆上,掛著一幅清新幽美的浴水蓮花圖,題著「濯清漣而如玉」幾個字,飛揚瀟灑的字跡似曾相識。

  地上的人被扶起。

  身體溫熱而柔軟,看來她剛死去不久,說不定,就在他離開之後。

  一柄短劍穿胸而過。

  玉手緊握劍柄。

  楊念晴驚恐地退了兩步,全身發軟,差點跌坐在地上——難道她真是悲憤自殺?自己就是那個兇手!

  秀眉,櫻唇,依舊那麼美麗,並沒因為她的死而受到絲毫損害,然而,那雙迷人的眼睛卻再也不會睜開了。

  俊逸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長長的睫毛也沒有一絲顫動。

  半晌。

  他輕輕抱起她,不再看楊念晴,緩步走出了門,潔白的衣襟上,一道鮮血緩緩淌下,滴落在地面。

  楊念晴默默跟了出去。

 

第六十六章 心碎的賭局

  夜色吞沒了一切,整個花園冷沉沉的,燈籠的光芒顯得那麼微渺,完全對這無邊黑暗無能為力,永遠只能照亮那麼一小塊。

  心,仿佛也被抽空了。

  遠遠望著夜中那道靜靜佇立的白色身影,楊念晴抱膝坐在石頭上,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甚至,不知道該想什麼。

  風露越來越重,雖然已到了春天,然而寒意卻並未減卻多少,夜依舊是其冷無比的。

  好冷……

  他已經站了很久,自如玉樓回來,他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頭輕輕埋到膝蓋上。

  她從來都沒想過要害死誰,當時也只不過覺得他在玩她,的確是帶著報復他們的心思說出那番話的,並沒有想到,那些話會給江湖謠帶來這麼大的打擊,大到可以讓她放棄生命。

  更令楊念晴沒有想到的是,會出現這樣一個李遊。

  在她的印象裏,那雙眼睛永遠都是那麼歡快明亮,那對睫毛永遠都是那麼瀟灑張揚,那張臉永遠都會帶著愜意的笑容。

  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李遊都是冷靜機智的。

  第一次看到他激動失態,是黑四郎那件事,因為那是他的朋友。

  如今,卻是為江湖謠,她是……

  楊念晴發現自己的心也開始顫抖了,不管江湖謠在他心裏是什麼地位,總之,是自己害死了她。

  一切都結束了麼?

  心痛如潮水般湧上來,全身仿佛都已麻木了,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別的緣故。她覺得頭很沉,胸口很悶,想哭,卻又沒有半點眼淚。

  並不是生平第一次。

  記得在父母離婚那天,看著爸爸開車絕塵遠去,她的心也有過這種冰冷害怕的感覺,不過,那次沒有這麼痛。

  根本就不該到這裏來,但如今又要怎樣才能回去?

  她已癡了。

  「你不要怪他。」冷冷的聲音……

  楊念晴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何璧卻自顧自在她旁邊坐了下來,一隻手依舊放在刀柄上,也望著遠處那個白色的人影,沉默。

  真的很奇怪,明明挨著這麼冷的一個人,楊念晴不但不覺得更冷,反而感到溫暖踏實多了。

  許久。

  他忽然開口:「她原本不叫江湖謠。」

  乍聽到這句話,楊念晴一愣,扭頭看著他。

  他卻並不看她,只望著遠處那片白影,淡淡道:「她原該叫江語詩,或者叫詩詩,也是江湖世家之女,她父親與李家老爺子是多年的故交。」

  原來他們是認得的。

  「以她的家世和模樣,當年完全可以找個好夫婿,快快活活地過一輩子,誰知,天意弄人,有一次讓她遇見了老李,便立下了非他不嫁的誓言。」

  「但老李這樣一個人,生性風流,連李老爺子也拿他沒法,詩詩又有世家身份,根本不能隨意出門行走見人,自然不能引他注意。後來,她終於想出了個法子。」

  說到這裏,何璧居然也歎了口氣。

  「她竟甘願自墮身份,委身風塵之中,化名為江湖謠。你知道,那樣一個冰雪聰明女子,在青樓不出名也難,老李果然很快便聽說了她,尋上門去,從此她便成了老李的紅粉知己。」

  難怪從來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難怪她並不為生計發愁卻還甘願待在那煙花之地,原來她這麼做,一切都只是為了他。

  楊念晴默然。

  她還能說什麼?在這個時代,一個女孩子為了喜歡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才敢做出這樣可怕的決定,無疑是該值得佩服的。

  何璧搖頭:「她此舉實在太輕率了些,不計後果,江老爺子見她敗壞家風,一氣之下,便與她斷絕了關係,從江家除名,永遠不許她再回去。」

  為了他,她已經一無所有,所以今天才會選擇這條路吧?

  楊念晴轉過臉,喃喃道:「那他們在一起不就很好了?」

  何璧忽然皺起眉,看著她冷冷道:「你到如今還是不明白老李。」

  楊念晴一愣。

  不明白麼?從來都是他把別人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別人幾時又明白過他?

  「他雖然……」何璧停了停,話鋒一轉,「老李也知道她的來歷,十分敬她,因此只見了幾面便不願再去了,只讓她回去。」

  「哪知詩詩執意不肯,見老李不再去,她十分聰明,很容易便打聽到了老李幫我查案的事,所以……」

  所以,她就將如玉樓作為一個獲取江湖秘密的管道,為他們打探消息,李遊天生好奇,對於查案來說,這些消息無意最寶貴,自然要去找她了。

  一個女子為心上人付出到這種程度,能不能算癡?。

  何璧看看遠處的李遊:「你知道,她在南山陣跟老李打了四次賭,踩了老邱四次花,也因此中了迷藥,掉在坑裏四次。」

  「當初,老李被蕭玲兒她們纏得緊的時候,便開玩笑拿老邱的千姿百態南山陣打賭,若誰走得過去,便納她們作妾。」

  原來打賭是這麼回事。

  「詩詩知道後,也說要去試試,我們只當她是玩笑,誰知她果真拉著老李去了。」何璧淡淡道,「她生性善良,並不喜歡踩花,卻還是每次都踩了過去,一共四次。」

  他又看著楊念晴:「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楊念晴不語。

  對這件事,她的確也很好奇。明明知道踩過去之後就是陷阱和迷藥,一個人就算再笨,上了一次當之後也該學乖,何況是江湖謠這麼聰慧的一個女子,也沒有摧花的愛好,為什麼還會三番兩次上當?

  何璧搖了搖頭。

  「只因她知道,她雖走不出去,但若是掉進了坑裏,老李必定會去救她。」他一字字道,「她踩花,只不過是想要李遊去找她。」

  半晌。

  何璧站起身,看著發呆的楊念晴,冷漠俊美的臉上也露出猶豫之色:「所以他如今才會傷心,你……不要怪他。」4

  他這輩子只怕從來都沒有一天之內說這麼多話的記錄,然而他卻說了,為了朋友。

  他不是神,他是人,他有朋友。李遊就是他的朋友,朋友忽視了的事情,他想到了,所以才會來向她解釋。

  然而,他卻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

  他忘了,面前是個女人……

  不知過了多久,楊念晴終於默默地站起來,朝那道白影走過去。

  白衣仍然沒有一絲褶皺,一動不動,仿佛一塊凝固了的冰。曾經的明朗,曾經的張揚,楊念晴都錯誤的以為那是永遠的。

  她想開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總之,一切都結束了,自己害死了那個美麗女子,一個為他付出最多的人。

  李遊依舊背對著她,既不轉身也不說話。

  夜已經深了,外面這麼冷,站太久是容易著涼的。楊念晴咬咬唇,想勸他回去休息,然而還沒等她開口,卻發現兩個人已站在了身旁。

  南宮雪與邱白露。

  南宮雪依舊那麼溫和,那麼憂鬱,俊臉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動人的微笑已經不見,薄薄的悲哀之色又蒙在了臉上。

  邱白露卻還是一如既往的超然,帶著淡淡的驕傲,仿佛這所有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甚至,嘴角依稀還掛著一絲嗤笑,他是神,他不屑這些情感。

  他們都靜靜地站著,並不言語。

  李遊卻忽然轉過身來。

  他並不看南宮雪與楊念晴,只直直地盯著邱白露:「她並不喜歡踩花。」

  半晌。

  邱白露淡淡道:「我知道,你送她去吧。」

  李遊點頭:「她實在……已無處可去。」

  從她自貶身份,被江老爺子逐出江家的那天開始,她就已無處可去了。然而,李遊卻始終不愛她。愛情實在很奇妙,不論你付出多少,未必就有回報,卻偏偏又不能說誰錯了。

  她可是真的無怨無悔?

  南山陣是他們打賭的地方,她不喜歡踩花,為了心愛的人,卻還是狠心踩了四次,如今將她葬在那裏,永遠被花兒擁抱,也算是她最好的歸宿吧?

  李遊又轉過身去了:「多謝。」

  邱白露沒有回答,卻轉身走了。

  南宮雪有些擔心地看了看楊念晴,終於也歎了口氣,離開……

  「是我不該去找她。」

  楊念晴正在發呆,聽到這句話不由一愣。

  白色的身影依然背對著她,負手而立,一動也不動,襯著無邊的黑夜,仿佛寒潭中一塊寂寞的白石。

  「她不是自盡。」

  聞言,楊念晴鬆了口氣,心中的負罪感頓時也減輕了不少。

  既然他說不是自殺,那就一定不是。但若不是自殺,那就是他殺。那樣一個女子,誰會無緣無故殺她?不該去找她……難道又是這件案子的緣故?因為李遊去找她打探消息,所以兇手才會殺了她以示警告?

  他說出來,是不願自己因此內疚吧?

  猶豫再三,楊念晴輕輕拉了拉他的手臂,擔心道:「你……」

  她只是想勸他回房間,外面太冷了。

  然而,他卻打斷了她的話:「你先回去。」

  楊念晴默然。

  他也不再說話了……

  她的死自己終究是有責任的,若不是自己當時說出那番話,他就不會跟著離開,或許兇手也沒那麼容易得逞吧?

  知道一個人為了你付出這麼多之後,又為了你而死於非命,縱然對她沒有感情,你又怎能真的泰然處之?怎能不被感動?那個女子為他放棄了所有,如今她死了,他是不是在後悔當初沒有好好珍惜,沒有好好愛她?

  是後悔,還是自責?

  將來,他是不是真的能完全放下它,坦然去面對另一個人?需要多久?幾個月?幾年?或者,永遠。

  心中空空的。

  楊念晴承認自己很自私,尤其是在這種時候,明知道他在傷心,根本不應該再生出這些無聊的想法。但從小到大,生在一個破裂的家庭,她雖然大大咧咧,卻從來都不是一個大方的人,尤其是感情,從小對親情的患得患失已經讓她厭煩,她不想再過那種提心吊膽害怕失去的日子。

  忽然之間,楊念晴有些羨慕那個女子了。

  死,其實並沒有那麼可怕吧?幾十年後,活著的人已白髮蒼蒼,人老珠黃,然而死,卻可以讓一切永遠都停留在最美麗的那一刻。

  江湖謠,不,是江語詩死了,然而她的美麗卻已永遠留住。

  她曾經為他付出了那麼多,包括一個女孩子最寶貴的青春,都白白浪費在青樓煙花之地。至少在他的心裏,只怕是永遠也忘不了她的。

  永遠,這個詞是多麼美麗而又可怕!

 

 


第六十七章 自私?

  楊念晴默默地往回走,身上越來越冷,不知是天氣寒冷還是心情的緣故,到最後,全身幾乎都已失去知覺,腳步也變得分外沉重而艱難起來。

  回去吧。

  抬頭望望黑沉沉的夜空,她自嘲地笑了。

  想起前不久勸唐可思的話,「天涯何處無芳草。」當時還曾為她的執著感到不值,原來自己竟是那麼的膚淺。有時候,感情並不是說放就能放的,正如那個美麗女子飛蛾撲火般的愛,她其實早知道李遊不愛她吧,明知道放下就可以不必那麼辛苦,卻還是選擇了不顧一切,執著地付出與等待,只為那一線渺茫的希望。

  她楊念晴卻來自另外一個時代,而且還飽受那個時代的教育與薰陶,見慣了分分合合的場面,感情上不知道自私多少倍,從來是期待別人付出的多,卻根本沒有把握會為別人付出多少。

  腳步越來越慢。

  這個人真是可惡得很,明明已經有那樣一個出色的女子為他癡迷和付出,幹嗎偏偏還要這麼貪心,讓自己也喜歡上他!

  不爭氣,明知道不應該喜歡這個人,他的麻煩太多,看,難過受傷的還是自己。

  心上更冷。

  腳步幾乎已邁不開了,楊念晴急忙伸手扶住牆,這才穩住身形。怎麼了?一定是坐得太久著涼了吧,頭很沉,可能在發燒,明天該找邱白露看看……

  腦中越來越迷糊。

  「小念,怎麼了?」溫和的聲音響起……

  華服金冠,一張俊美而憂鬱的臉,卻又因為那兩道斜飛的劍眉帶上了十分的尊貴之氣,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威嚴。

  楊念晴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也懶得去管,只是努力地衝他笑:「南宮大哥……」

  微笑又蕩漾開來,依舊那麼平易,讓人倍感親切。

  片刻。

  他皺起眉,擔心道:「你怎樣?沒事吧?」

  眼皮好像很沉。

  楊念晴搖頭:「呃……沒事……我先回去睡了。」

  目光渙散起來,面前那張臉也開始模糊。

  一定是感冒發燒了。

  她不由暗暗著急,女孩子的驕傲告訴她,不行!要讓他以為自己是因為這種事弄成這副樣子,真的丟死人!

  於是,她努力清醒了些,想邁步走。

  然而這雙腳竟在突然之間變得仿佛有千斤重,再也動不了半分。她努力了幾次,終於還是無力地靠在了牆上。

  發現不對,南宮雪一驚,立刻扶住她。

  很燙。

  眉頭皺得更緊。

  他好像在說什麼,但那柔和的聲音仿佛越來越遠,楊念晴已經聽不清了。

  一剎那間,那雙鳳目中所浮現出的從未見過的焦急緊張之色,讓她覺得,這個人是可以信任和依賴的。

  終於,她倒在他懷裏……

  面前,一幕幕清晰而又模糊的場景如電影鏡頭般閃過。

  十歲的她躺在病床上,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床邊故作和睦的父親與母親,生怕一閉眼,他們當中哪一個就會悄悄不見了。

  然而有一次,她從病床上醒來,身邊果然只有母親。

  終於,母親旁邊又多了位叔叔。

  ……

  又是一個人了?

  初來這裏,一切都新鮮而有趣,根本沒料到,那可怕的孤獨會再次找上自己。曾經以為,就算回不去,這裏也有人可以作自己的親人,那個世界裏失去的,在這個世界同樣可以得到。但如今,或許等明日的太陽升起,已經什麼也不是了。

  擔心什麼,就算不能回去,還有南宮雪,還有何璧,還有外冷心熱的邱白露,他們是那麼好的朋友和大哥……

  她迷迷糊糊,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卻還是忍不住發抖,因為冷,更因為恐懼。或許,女人天生對親人、對那個叫「家」的東西都有一種渴望。

  夢中,有人握住她的手,似乎在喃喃說著什麼。

  聲音是如此的輕柔美妙,如同那次和睿睿他們郊遊時見到的秋日陽光,淡淡的,薄薄的,照在身上卻很溫暖,很舒適。

  是他嗎?

  她心中一喜,緊緊抓住那只手再也不肯鬆開。

  漸漸地,人終於安靜下來……

  頭好疼!剛睜開眼,楊念晴便覺得天眩地轉,腦袋沉沉的,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醒了?」溫和的聲音。

  一隻手輕輕從她的手中抽出,隨即又端來了一碗藥:「先喝藥,這次不比上次,倒是嚴重了些。」

  南宮雪。

  楊念晴愣住。

  是他?

  半是失望,半是感激。

  一夜未眠,他沒有習過武,俊美的臉看上去略顯得有些憔悴,然而,那片醇和的微笑卻依舊無比親切。

  她垂下頭:「謝謝。」

  南宮雪在旁邊坐下,將小匙送到她唇邊:「先喝藥,好了再說。」

  也是,愛情誠可貴,小命價更高。

  楊念晴告誡自己不要想得太多,然而看著那小湯匙,她又冒起黑線——在古代只好喝中藥,上次小傷寒灌過兩三次,如今他居然還要用這種小勺子一勺一勺地喂,這待遇……不是吧?!

  因為文雅而要受罪的話,楊念晴立刻拋棄了文雅,一把搶過碗:「不用了,我自己喝。」

  猛灌。

  南宮雪先是一愣,隨即笑了:「就不能喝慢些?」

  楊念晴拼命搖頭,將空藥碗還給他,接過遞來的水連灌了好幾口:「喝得越慢,越苦,不如一下全解決了。」

  「這次鬧重了,怕是要喝上好幾天。」

  喝幾天?

  見她鬱悶,南宮雪笑道:「昨夜你在外面站太久,又不多披件衣裳,受了寒,不多喝幾天藥,只怕今後不好。」

  果然是感冒了。楊念晴點點頭,忽然心中又一緊,昨夜他肯定在外面站得更久,會不會也感冒了?

  「他……沒事吧?」

  看她不自在的模樣,南宮雪立刻明白了:「李兄內力深厚,不會有事。」

  他沒事就好。

  楊念晴沉默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輕描淡寫道:「他來過嗎?」

  南宮雪微笑:「李兄此刻正有事,想必稍後便會過來。」

  說完,他站起身,緩步走到桌邊,將藥碗輕輕放回了桌子上:「你該也餓了,不妨先吃些東西,再好好歇息一下。」

  他並沒有回答,楊念晴卻已經知道了答案——昨天晚上整整陪了自己一夜的,真的是他,南宮雪。

  她暗暗苦笑,移開話題:「呃,南宮大哥,昨天真謝謝你了,這藥……真要喝好幾天?」

  南宮雪往椅子上坐下。

  「膽子不小,怎的怕起喝藥?」

  「不是怕,只是中藥太苦,還要喝那麼久,很麻煩,以前感冒發燒,都打點滴的。」

  「打點滴?」

  「是。」楊念晴抬起手,指給他看,「就是用針管紮到手上的靜脈血管裏,比如這兒……當然,那是消毒過的,消毒……這個以後再慢慢說,反正就是通過針管,把藥注射到血管裏面去,是不是很高級?」

  南宮雪沉吟:「這種法子實在罕見得很。」

  來古代這麼久,都沒機會和他們吹過這些呢!

  拋開煩惱,楊念晴倒有了些談興:「其實還有肌肉注射的,就是直接打……」

  她忽然住了口,這個帥哥若是跑到現代去打針,那俊臉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看著南宮雪,她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那個就不說了,不太雅……」

  「必定不是什麼好話。」一直微蹙著的眉頭終於忍不住舒展開來,憂鬱之色也淡了許多,南宮雪有些好笑,「總有這許多新鮮事,病成這樣,倒也沒忘記頑皮!」

  話音方落,一個聲音忽然又響起:「我看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邱白露緩步走進來,還是一身土黃色的衣衫,飄逸無塵,一雙銳利明亮的雙目中依舊帶著明顯的傲氣。

  看著楊念晴,他難得地有興趣:「此法果然高妙,只是行起來卻有些難。」

  不愧是神醫,接受醫學上的新理念也這麼快。

  「邱大哥。」楊念晴眼睛一亮,提醒他,「不如……你去研究研究?若真的成功了,嘿嘿,那可是歷史上的創舉……中西醫結合療效好!」

  邱白露卻沒注意這句古怪的廣告詞,只懷疑地瞧著她:「你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將藥直接注入脈管,這種法子聽來道理上似也不假,卻難以辦到。」

  可惜你就算是神醫,生在這個時代,連玻璃塑膠都還沒有,醫學上再有天賦,接受了再多的新理念,最終也只能在腦袋裏成為一個個偉大的構思而已。

  改變歷史難度係數太高,楊念晴還不想去碰。

  失望之餘,她倒也慢慢跟這個神醫解釋:「當然,直接把湯藥注射進去是不行的,還要考慮到很多方面,比如滅菌消毒,比如藥物也要提煉處理,反正很麻煩……」

  邱白露若有所思。

  南宮雪笑著搖搖頭:「李兄可用過飯了?」

  聞言,邱白露回過神,看了看他,語氣裏頗有幾分嘲諷:「我看你倒是該多擔心自己才對,他守了那女人一夜倒無事,你以為你也有那麼好的內力支持?不吃不睡,我倒該開個方子給你。」

  南宮雪皺眉,露出罕見的不悅之色:「你……」

  邱白露果然不再說話,只略略一嗤,又看了看楊念晴,轉身便走了出去……

  心中仿佛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他陪了她一夜,而南宮雪,陪了自己一夜。

  察覺到這種情緒,楊念晴立刻又責備自己,你怎麼能嫉妒一個可憐的女人?你哪點比得上她?何況現在她已經死了,這種時候,難道叫他丟開她不管?你怎麼能那樣自私!

  然而,心裏依然抑制不住地難過,在某些事情上,人都是自私的。

  南宮雪靜靜看了她片刻,緩步走到床邊:「你……」

  楊念晴抬頭衝他一笑:「南宮大哥,謝謝你,我沒什麼的。」

  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她到底太年輕,又是初戀,心中自然覺得難過無比。初戀總是惹人回憶的,縱然格外痛些,卻痛得很真,很純。一個人若不會再心痛,未必不是種遺憾。

  南宮雪輕輕歎了口氣,坐下,拍著她的背:「過兩日就好了。」

  一個人在孤獨的時候,總會不自覺要去尋找依靠,剎那間,親切的感覺湧起,楊念晴乾脆伏到他懷裏,毫不掩飾地哭起來。

  鳳目微微一閃,俊美的臉上掠過幾絲遲疑之色。

  他終於擁住了她:「待病好了再說,李兄他只是……」

  說到這裏忽然停住,因為實在不好解釋……

  哭過之後,反覺得心裏也沒那麼委屈了,儘管在他面前有些失態,但那親切自然的感覺已讓楊念晴少了許多尷尬。

  華美的衣袍上,一片淚跡。

  「這……」

  「沒事就好。」南宮雪微笑著打斷她的話,「先吃點東西,如何?」

  沉默。

  她忽然搖頭:「是我太自私了。」

  南宮雪正要起身,聞言又看著她。

  她垂下頭:「他現在難過是應該的,若是換了我,說不定更難過,現在我不去安慰他就算了,還這麼……是不是很自私?」

  南宮雪靜靜看了她半日,搖頭道:「你能這麼想,已很好。」

  柔和的聲音讓人安心。

  想著他為了照顧自己整整一夜未眠,楊念晴十分感激,推著他去休息,南宮雪點頭出去了,隨即便有兩個小丫鬟進來將藥碗取走,擺上精緻的粥菜。

  勉強喝了半碗粥,她又沉沉睡去。

 

第六十八章 職業乞丐的祖宗

  沉沉睡了半日,醒來竟然又是下午了。

  睜開眼便見到那溫和而略帶憔悴的微笑,仿佛親人一般,讓人感覺很舒適。楊念晴心中感激,頭疼也已經好了許多,便堅持要出去走走,南宮雪也並不阻攔。

  他現在可好?

  不知不覺中,還是走到了那扇門外。

  遠遠便望見了門上那片慘白,白得那麼耀眼,那麼刺心。他還在這裏?不睡不吃,身體會不會受不了?

  楊念晴越走越慢,終於停下腳步,猶豫著朝門裏看去。

  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背對著門,靜靜地坐在裏面,似乎從來就沒有動過,宛如一座石像,毫無生氣。

  她靜靜躺在他身旁。

  褪卻一襲嬌美的粉紅,白衣素裹,那份美麗始終都是讓人窒息,無可挑剔的。

  他看著她。

  素日明朗張揚的白衣,襯著這昏暗的靈堂,也莫名多了幾分陰森慘澹之氣,與躺著的她竟也如此般配,一如當初如玉樓的印象。

  她無怨無悔地付出這一切,只希望他能愛她。

  他可是在後悔?

  那雙如晨星般慵懶迷人的眼睛,卻是再也不能睜開來看一看面前的他了。若知道他為她難過至此,一定是很開心滿足的吧……

  「你走吧。」磁性的聲音已有些沙啞。

  楊念晴垂下頭。

  是的,她在內疚,也自慚形穢。無論是那個女子的出色還是癡情,都不是她楊念晴能夠擁有和付出的。她現在來這裏,只不過是想安慰他,勸他吃點東西罷了,然而此刻,這些話她已再也說不出口,甚至已經沒有勇氣再踏進這個門,因為,裏面已經不適合再多一個人。

  他沒有回頭,依舊背對著她,淡淡道:「你走吧,不要在這裏。」

  語氣中並無半點責怪之意,但楊念晴的心卻已在漸漸發涼,儘管這個結果早在預料之中。

  是,自己出現在這裏,讓她看到,一定會很不高興。昨天自己那番話竟讓她一剎那之間變成那樣,近乎絕望的傷心,若不是自己叫走了李遊,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至少,不會來得這麼快。

  他不願意見到自己了麼?

  其實楊念晴還是希望他能親口說出來,至少算是一個解釋,她不會讓他為難的,或許也沒有這麼傷心。她不是古代女孩子,分手的場面看得不多,也不少,她不會太執著,也不會太脆弱。

  但如今,他已經不願意看到她。

  從昨日回來,他就沒再來看過她一眼,包括她生病的時候。

  算了,自己只是不慎闖入這個時空的客人,做個旁觀者或許更合適。既然從來都不是大方的人,又何必要故作大方,執著於一份不完整的感情,自私點好,這個人註定不屬於自己。

  當初,從苦苦努力挽留了多年後父母終於還是離婚的那一刻開始,楊念晴對很多東西都不願意再去強求了。

  強求兩個字,對你喜歡的東西來說,是一種破壞。

  終於,楊念晴深深吸了口氣,再望著那個曾經迷戀的背影,努力地露出一個笑容,然後別過臉轉身走開了……

  「南宮大哥,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去好不好?」

  在她像往常一樣推著南宮雪的手臂說出這話之後,他只用那雙憂鬱的眼睛看了她片刻,便什麼也沒問,點頭答應了……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逛個街,也會有兩個尾巴遠遠跟在後面,拿東西兼付錢。

  楊念晴心情反而不錯,話也格外多,不時還拉著南宮雪叫他看這個問那個。南宮雪只是隨著她,並不多言,然而,那俊美的臉上卻沒有了往常的微笑,反而露出幾分擔心之色。

  「南宮大哥,走……」

  終於,他不動了。

  楊念晴不解:「你……」

  南宮雪看著她,輕輕道:「李兄明日要送江姑娘,與邱兄弟一起走。」

  楊念晴愣了愣,若無其事地望著遠處的賣藝人:「是嗎,那很好啊,邱大哥的南山陣很漂亮,到了秋天到處都是花,她一定也喜歡那裏。」

  他拍拍她的肩膀:「你不要怪他……」

  「怎麼會?」楊念晴立刻搖頭,截口道,「江姑娘很好,是我害了她,如果我不去,她也不會……我本來想送送他們的,不過,他既然不想見到我,那就算了。」

  南宮雪愣了下,皺眉:「他怎會……」

  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臂:「南宮大哥!」

  很緊,很用力,因為她害怕一鬆手,眼淚就要流下來,在大街上哭那也太丟人了。奇怪,難道初戀都是這樣難過的?

  南宮雪果然不再說下去了。

  半晌。

  一隻手輕輕握住她的:「事情過了就好。」

  什麼事都會過去的。

  一剎那間,心裏突然平靜了許多。

  絲絲暖流從手上傳來,楊念晴終於抬起頭:「其實我知道他傷心,我只是想去安慰他的,可他不想看到我……」

  「你該相信李兄。」

  楊念晴沉默半晌,搖頭:「我不想他為難,這樣也好,如果他一直這麼為她內疚,我肯定也受不了,現在我只想回去,不想查什麼案子了。」

  南宮雪一愣。

  「回去?」

  「是,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回去,所以還是沒辦法。」

  南宮雪沉默。

  望著天空黯然片刻,楊念晴不去想太多,故意衝他眨眨眼:「其實,我很會吃醋的,如果男朋友天天想著別人,我肯定會被氣死。」

  南宮雪回過神,見她轉眼間又變了副模樣,不由搖頭笑了……

  「夫人,行行好……」一個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

  二人莫名,同時轉過臉。

  原來是個中年乞丐,三十幾歲的模樣,衣衫破爛無比,看樣子仿佛斷了腿,可憐巴巴地爬在楊念晴的腳下。

  「好……夫人,你,你老人家發發善心,積德吧……」

  又是夫人?不是吧,難道我長得這麼沒特點,跟誰都有夫妻相?還是長得太漂亮了,跟每個帥哥都很相配?

  楊念晴不知道該自卑還是自戀。

  那乞丐又飛快瞟了瞟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垂下頭,趴在地上有氣無力道:「小的……已經兩天沒吃了……」

  南宮雪察覺不妥,不動聲色放開了她。

  楊念晴回過神,尷尬之下,倒也覺得這個乞丐十分可憐,看看身邊的南宮雪,她立即又為他感到幸運,南宮雪這樣的人,絕不會見死不救的。

  南宮雪居然真的見死不救。

  看著這奄奄一息的乞丐,他只是負手站在旁邊,神情雖溫和,卻毫無施捨之意。

  乞丐哀求聲更苦。

  楊念晴忍不住拉了拉他:「南宮大哥……」

  「『牡丹齋』的胭脂香粉不錯。」南宮雪打斷她的話,「聚紅樓的姑娘想必也還好。」

  聞言,地上的乞丐似嚇了一跳,仰頭望著他,驚得張大了嘴巴。

  「好好的,不站起來做人,為何偏要爬?」俊美的臉上帶著適當的微笑,沒有絲毫惡意,然而那雙鳳目卻明亮無比,仿佛洞悉一切,足以讓人心生愧意。

  片刻。

  方才還可憐兮兮的斷腿乞丐竟突然紅了臉,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掉頭就跑,看得楊念晴目瞪口呆,原來是個冒牌的!

  南宮雪看看身後,一直跟在不遠處的兩個下人立刻衝上去將他揪住。

  「公子饒命!」騙人不成,竟惹到這麼個人物,那乞丐只嚇得臉發白,跪下求饒,「小人實在是……一時財迷心竅……」

  不理會他的話,南宮雪朝其中一個人略點了點頭,那下人立刻拿出些錢,丟到乞丐手上,神情忿忿的。

  楊念晴和乞丐一起傻眼。

  南宮雪看著他,搖頭:「倘若這錢再花到那些地方,便是我也幫不了你,該怎麼做,只望你如今能明白。」

  眾人已經走出很遠,那個乞丐卻還是捧著錢呆呆地跪在那裏,不知道是真的慚愧,還是在慶幸。

  「這種人還給他錢,少主總這般……」

  南宮雪皺眉。

  兩個下人立即閉了嘴,放慢腳步,與二人拉開了距離。

  「原來職業乞丐這麼早就有了……」楊念晴覺得好笑,忍不住又回頭望瞭望,「給這種人機會,你就不怕他又拿你的錢去亂花?」

  南宮雪笑而不語。

  她好奇:「你怎麼知道他是裝的?」

  「兩天沒吃飯絕不會像他那樣,何況他頸間還有胭脂印,那顏色,該是『牡丹齋』所出,也只有聚紅樓的姑娘最常用,能到聚紅樓去的,絕不會是斷腿之人。」

  說到這裏,南宮雪輕聲歎了口氣:「至少,他還會臉紅。」

  發現楊念晴似在出神,他不解道:「怎的了?」

  「難怪你看起來這麼好欺負,卻沒有人敢騙你。」楊念晴佩服極了,又故意歪著頭打量他,「還有……原來你也不那麼老實……」

  見她不懷好意地笑,南宮雪疑惑。

  楊念晴止住笑,一本正經道:「咳……我的意思是,你很清楚什麼樓的姑娘用什麼香粉啊,嘿嘿……原來你也……」

  南宮雪頓時明白過來,又好氣又好笑:「一個姑娘家,胡言亂語的,不像話!」

  「我只是奇怪嘛,那個……你真的去過?」

  「不要頑皮!」

  「去過就去過,其實也沒什麼的啦,反正我也去過……」

  「你……」

  「好了好了,不氣你了。」楊念晴心情好了許多,望望四周,「我現在餓了,跟你這個大款蹭飯吧。」

  南宮雪看了她半晌,突然道:「你果真想走?」

  她不解:「什麼?」

  他猶豫道:「你……果真不難過?」

  愣了愣,楊念晴搖頭:「我只餓了。」

  沉默。

  「倘若你不想再留下來,就與我回南宮別苑,如何?」

  那隻溫暖的手再次握住了她的,緊緊的。

  他微笑道:「你若果真想走,不妨跟我回南宮別苑,我們不必管這些案子,可好?」

  楊念晴呆住。

  神情依然有些憔悴,看來在她睡著以後,他並沒有去休息。

  一直以來,這種親切而又溫潤的氣質,讓楊念晴幾乎就將他當成了兄長,萬萬想不到他會說出這話。「說不定,他的眼光和在下一樣差的」,李遊當初的玩笑話竟都是真的麼?難道他真的對自己……

  手心,一陣陣暖流傳來。

  這是一個同樣優秀的男人,而且,他的言行總是那麼讓人放心,甚至有時候,楊念晴覺得他比李遊更可信,何況,他對她也很好,不是嗎……

  既然已經決定放下,離開並不難。

  看似很簡單的問題,楊念晴還是猶豫了,並非因為懷疑南宮雪,他說出來的話,絕對可以讓任何人升起信心。

  但現在……

  李遊應該是最需要關心的時候,就這麼走了,是不是太自私?可就算留下來,又能做些什麼?她已經願意理解他,他卻不願意原諒他自己,也不想再見到她……何況他都開口叫她走了,難道還要死皮賴臉纏著他?

  你努力想安慰一個人,關心他,他卻已不願見到你,你還能做什麼?

  她楊念晴不是個無私的人。

  或許離開這裏也好,這些案子本來與自己無關的,如今江湖謠的死多少自己也有責任,留下來反而讓他更加不安和內疚。

  「我不想再查了。」俊美的臉雖然在笑,憂傷之色卻更濃,「你若果真不再難過,就跟南宮大哥走,如何?」

  這個人總是莫名讓人心疼。

  楊念晴心中微微一動,垂下頭:「我……」

  然而——

  「南宮哥哥!」甜甜的聲音響起。

 

 


第六十九章 拜訪狐狸

  看著那熟悉的紅色俏影,楊念晴趕緊將手抽回來,看來自己註定只是個客人,每次幾乎就要下決定的時候,總會出意外。

  她笑道:「思思,你怎麼來了?」

  唐可思抱著她的手臂,開心得不得了:「楊姐姐,南宮哥哥,方才遠遠看著很像,原來果真是你們!」

  南宮雪也看著唐可思一愣,隨即又定定地看著她。

  楊念晴只裝作沒看見,拉起唐可思的手,看看四周,擔憂道:「你一個跑出來的?」

  「沒有啦……」唐可思瞟了南宮雪一眼,有些臉紅,吞吞吐吐道,「我只是……一個人無趣得很,所以出來走走,不巧遇見了你們。」

  那不一個樣嗎!

  楊念晴既好笑又擔心,她哪裡是「不巧」遇見,分明是專程從家裏溜出來的吧。葉夫人一心要兒女遠離這些事,因此臨死前才會特意要他兄妹二人發誓不得與眾人有牽連,萬萬想不到唐可思還是不遵母親的遺命,竟然獨自跑出來找南宮雪。

  南宮雪果然也看出來了:「你怎能一個人跑出來?」

  唐可思不語。

  葉夫人是對的,如今與此案有關的人都很危險,江湖謠已經……不能不說是兇手在警告與示威,唐可思實在不宜再捲進來。但她既然找來了,只怕未必肯輕易回去,何況現在就趕她走,也似乎有點不近人情。

  楊念晴圓場道:「南宮大哥,回去再說吧……」

  「不行!」南宮雪竟打斷了她的話,看著唐可思,語氣也是從未有過的嚴厲,「我即刻叫人送你回去!」

  唐可思急了:「我不回去!」

  南宮雪劍眉緊皺:「你怎的連葉夫人的話也不聽?」

  「我不回去!」唐可思終於眼圈一紅,委屈道,「人家只是想……我不……」

  她是來找你呢!楊念晴有些感動,見他二人言語緊張,只好替她求情:「南宮大哥,反正都已經來了,就讓她玩幾天再走,怎麼樣?」

  唐可思賭氣垂著頭,偷偷瞟他。

  南宮雪搖頭:「跟著我們太險,倘若出事,如何對得起葉夫人……」

  感受到言語中的關切之意,唐可思立刻面露喜色,抬頭笑了:「沒事啦,我知道你們辦案很險,我會很當心,不會惹麻煩的。」

  見南宮雪還是猶豫,她又趕緊抱著楊念晴:「楊姐姐沒有武功都不怕,我有武功,必定不會連累你們的。」

  楊念晴也點頭。

  終於,南宮雪輕輕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夜。

  唐可思聽說了江湖謠的事情後,傷心不已,堅持要去陪陪她,於是便只剩下楊念晴一個人留在房間發呆。

  仿佛一個被遺忘的孩子。

  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破案了,江湖謠之死,自己多多少少是有責任的,盡力幫助他們找出兇手,就算不為他,至少自己也不必那麼內疚。

  他和邱白露還在準備明日扶柩起程的事情吧?方才她本想幫忙,卻被他輕輕的一句話給擋了回來,心,也跌入了谷底。

  「走吧,你不要在這裏。」

  聲音依舊帶著磁性,溫柔迷人,沒有一絲責怪之意,然而,這句話聽在她的耳朵裏,已感覺不到半點溫度。

  看來明天早上也不必去送了吧,他與那個女子都不會願意見到她。

  這些事又算得了什麼,人總是要長大的,是不是?

  楊念晴暗暗對自己說著。

  「藥喝過了?」溫和的聲音……

  抬頭,燭光中的俊臉更顯恬靜。

  衣冠華美,卻掩飾不了那片天然無爭的氣質,仿佛一個尊貴的王子,高高立於城頭,俯視著大地,為人間這許多苦難而憂鬱悲傷。

  楊念晴望著他,不禁也有片刻的失神,隨即反應過來他在問自己話,忙點頭。

  南宮雪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她不語。

  很奇怪,氣氛很曖昧,卻並不尷尬,仿佛是記憶中再自然不過的場景,和諧無比,誰也不忍心去打破它。

  終於,他輕聲歎道:「你不必擔心,過幾日我便叫人送她回去……」

  楊念晴別過臉,打斷他的話:「南宮大哥,思思是來找你的。」

  沉默。

  「你可信我?」聲音溫柔而清晰。

  楊念晴抬頭望著他。

  那雙明亮的鳳目眨也不眨,凝視著她:「你可相信南宮大哥?」

  這樣一個人,怎會不信?

  她點頭:「可我……」

  不待她說完,南宮雪已截口道:「那就夠了。」

  他微微笑了。

  楊念晴一直以為李遊笑得很迷人,卻沒發現原來他笑起來也很好看。

  沒有李遊的神秘歡快,不夠熱烈,卻適度得多,帶著些許憂鬱,如同夜裏海上緩緩浮現的星光,又如同冬日的陽光,溫暖人心……

  第二日,楊念晴故意起得很遲,喝過丫鬟送來的藥,再順便一打聽,李遊與邱白露果然已送江湖謠走了。

  心中空落落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便出門去找何璧他們,想聽他們商量一下案情……

  遠遠的,唐可思正陪著南宮雪有說有笑走來。

  一個俊美典雅,一個嬌俏可愛。

  他們才算最合適吧?自己在中間算什麼?楊念晴又開始胡思亂想了。無論是江湖謠的溫柔付出,還是唐可思的天真可人,都不是她楊念晴比得上的,但南宮雪偏偏也和李遊一樣「沒有眼光」,到頭來會不會又有麻煩?

  正在發呆,唐可思已經看見了她,急忙跑過來。

  「楊姐姐?」略帶著埋怨的聲音,「李遊公子他們已經送江姐姐走啦,你怎麼現在才起來……」

  面對這一長串譴責,楊念晴不知道怎麼回答。

  南宮雪截口柔聲道:「喝過藥了麼?」

  聞言,唐可思面露慚愧自責之色:「忘了姐姐正病著……」

  楊念晴這才回過神,看了看南宮雪,搖頭笑了:「已經喝過了,我沒事,你們聊吧,我先去園子裏看看……」

  說著,轉身就要走。

  忽然間,手臂被人抓住。

  萬萬想不到他會當著唐可思做出這般舉動,楊念晴嚇了一大跳,立刻著急地瞪著他,大哥,你想害死我啊?

  南宮雪看著她,目中的笑意讓人安心:「還早,園子裏太冷,我正要去找何兄商量案子的事,不妨一起過去。」

  說完,恰是時候地放開了她……

  房間。

  「她不是自殺。」何璧皺眉,看了看楊念晴,「她不是那樣的人,何況,當初她曾說過,若有一日死心離開,必定會將老李送她的蓮花圖帶走。」

  原來她房中所掛的那幅浴水蓮花圖是李遊送的,難怪字跡如此熟悉,難怪李遊那麼快就斷定她不是自殺,只因為那圖還好好的掛在牆上。

  楊念晴沉默。

  南宮雪看看她,道:「該是她認識的人。」

  何璧點頭:「她是習過武的。當時外面人也不少,並未聽到有什麼聲響,那人必定是趁她沒有防備時得手的。」

  楊念晴道:「這麼說,和冷夫人一樣,兇手會武功,才有足夠的速度,她們就算反應再快,也已經來不及。」

  「不錯。」

  能令江湖謠與冷夫人毫無防備的人,不多,卻也不少。看起來似有線索,其實要查起來,簡直比大海撈針還難。

  半晌。

  楊念晴抬頭:「兇手既然是替陶門報仇,肯定和陶門有關係,只是葉夫人不肯揭穿他。」

  南宮雪目光微微一動,沉吟道:「葉夫人如此聰明,自然不會輕易受制於人,況且,以何兄與李兄的大名,該沒有難以解決的事……」

  「她只是在維護那個兇手。」楊念晴截口道,「除了兒女,葉夫人根本沒有什麼親人,能讓她至死也要保護的,除了陶家的人,還會有誰?」

  何璧道:「若果真是陶家的人,倒的確能讓她捨命相護。」

  結論出來,冷漠的臉上反倒掠起遲疑之色。

  誰都知道,當年陶門因被唐驚風與柳如誣陷,慘遭滅門,上下一百多條人命並無一個倖免,朝廷為了趕盡殺絕,每具屍體都專程請人指認過。

  楊念晴也想到了這個問題:「會不會……有人碰巧逃過了?葉夫人當初不就被陶門主先送出來了嗎,說不定……」

  「葉夫人不一樣。」南宮雪打斷她的話,「她本就不是陶家人,因此朝廷才未追究,何況唐堡主也必定會想辦法保她。」

  「當年率兵剿殺陶門的正是曹通判,此人熱衷功名,心狠手辣,上頭密旨要滿門誅殺,他縱有天大的膽子,也是不敢抗旨的。」

  說完,他又看著何璧,輕聲歎了口氣:「何兄是公門中人,該知道其中厲害。」

  何璧默然半日,點頭:「此人行事手段狠絕,絕不至留人把柄,何況當時若放走了人,便是與逆賊同謀,也要賠上自家老小性命,他又怎會如此不謹慎?」

  楊念晴愣了愣,不語。

  許久。

  何璧忽然道:「那老狐狸如今已告老,正住在這臨安城裏。」

  南宮雪微笑:「何兄要去拜會?」

  何璧皺眉:「他當初親自領兵剿殺陶門,兇手若果真是陶家人,只怕下一個下手對象便是他,老李他們幾日裏回不來,你我先去探探口風也無妨。」

  走在街道上,楊念晴覺得很有趣。她發現這些所謂的大人物反而更喜歡住在冷清僻靜的地方,像楚笙寒,像南宮雪的南宮別苑,像這個曹通判。

  或許,真正經歷了大風大浪的人,反倒更嚮往平靜。

  唐可思對查案本就沒什麼興趣,只要南宮雪在,哪裡她都是願意去的。意外的是,南宮雪平日裏言語雖總是敷衍她,然而行走卻總要將她帶在身邊,仿佛格外不放心得很。

  楊念晴暗暗歎氣。或許南宮雪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他對唐可思,其實也並非如所說的那般毫無感覺。

  她苦笑一下,不再多想,揣測起這個即將見面的曹通判的模樣來。

  「倒不必太擔心他,他不但武功不壞,平日行事也謹慎得很,凡吃一杯酒一樣菜都會先讓人嘗過再吃,家裏更是保鏢一堆,任何人要不知不覺害他,都不是件容易事。」

  以上是何璧的介紹。

  據說,這個曹通判本是武官出身,由於宋代對武將並不重視,所以才另投門路,做了通判,人道是文武兼修,陶門案發不久,便是派他負責的那次剿殺行動,而他也因為那件事得意,從此平步青雲。

  當然,如今他已告老,在家中頤養天年了。

  他這種謹慎至極的人,自知平生樹敵太多,要洗手不幹,原本是絕不會讓人知道去向的。好在有何璧,憑著特殊身份和那塊「破牌子」,終究還是查到了他的住處,並且讓他開口吐露了陶門謀逆事件的真相。

  以他的地位,當初該是有機會站出來為陶門說句公道話的。

  他沒有。

  或許在他的心裏,不管誰對誰錯都與他無關,他只是個執行者。又或許,為了個人的前途與利益,他必須這麼做。

  這樣一個人。

  儘管楊念晴在心裏揣測了許久,但真正見到曹通判時,她還是意外極了……

  在她心裏,曹通判應該是老當益壯、餘威猶存的那類人,然而誰能想到,面前這個瘦小溫和的老人,就是當年親自勾去一百多條人命的曹通判呢?

  這個矮小的老人,態度是那麼溫和,笑容是那麼親切,若再架上一副老花眼鏡,幾乎就讓楊念晴將他當作那個講授文學史的老人家了。

  然而,正因為沒有老花眼鏡,楊念晴看到了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也立刻相信了這個事實,明白了當年他為什麼不救陶家的原因。

  那雙眼睛又狠又亮,如同覓食的老鷹,不僅有著何璧一樣的冷漠,還帶著些不屑的殘酷之色,只看他的眼睛,你就會覺得他在冷笑。

  這樣一個人,是絕不會為無關的人和事多費力氣的,何況當初朝廷委以重任,正是仕途上的好機會,他怎肯白白放過?

  他的聲音很洪亮,開口就讓楊念晴嚇了一跳,想不到這麼個瘦小的老頭兒說起話來像放炮,聲音比人的陣仗還大。。

  現在,他正拍著何璧的肩膀大笑:「果然後生可畏,前日見到牌子,老夫就知道閒了這幾年,麻煩終於來了……」

  一進門,他就認出了何璧。

  聽他毫不客氣地稱眾人是「麻煩」,何璧也不生氣,目中反倒透出一絲笑意:「麻煩不會找上害怕它的人。」

  完全是江湖話,沒有半點官場的客套。

  曹通判滿意地笑了,故意道:「此話怎講?」

  「麻煩都是能解決的,頂多抱怨幾句罷了。」何璧看著他,居然幽默起來,「若果真害怕它,豈不早就讓它麻煩死了,如此,晚輩找個死人又有何用。」

  曹通判大笑,讓眾人坐。

  剛坐下,便有兩個小孩子跑了進來,口中叫著「祖父」,只往他懷裏鑽,他也笑呵呵地抱起其中一個,放在膝蓋上。

  這一瞬間,楊念晴又覺得他像個普通人了,一個普通的、慈祥的爺爺。

  那樣的笑容絕對不是裝出來的,完全是兒孫繞膝,共用天倫之樂才會有的滿足神情,看來他洗手後,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

  兩個下人上來將孩子抱走。

  目送孫子離開,曹通判這才轉向眾人,歎了口氣:「老夫明白你們此來所為何事,但如今,老夫知道的也只有這些,唐驚風與柳如自是報應,此案不是已經完了麼?」

  他看的是何璧,並沒注意南宮雪,看來何璧那張老闆臉雖然平時不怎麼討別人喜歡,卻偏偏合了他的脾氣。

  何璧盯著他:「晚輩只想請教一件事,前輩可願據實相告?」

  曹通判微愣,隨即笑道:「老夫如今已不在其位,你要問,自然不敢不回。」

  何璧果真不客氣了:「當年,陶門當真沒有一個活口?」

  聞言,曹通判目中精光一閃:「何出此言?」

  何璧瞪著他:「事後指認屍體時,果真沒有可疑之處?」

  沉默。

  南宮雪一直靜靜坐在旁邊,並不多話。

  終於,曹通判嗤笑一聲:「老夫如今雖老,當初辦事卻未必輸了你們,那些規矩,老夫知曉的也不比你少,上頭旨意要滅門,老夫豈會如此不慎?」

  說完,他也緊緊盯著何璧,一字字道:「這庇護賊子、縱容謀逆之罪,老夫是擔當不起的。」

  許久。

  何璧看著他,緩緩點頭:「晚輩冒失,前輩恕罪。」

  「不送。」

  既然已經得到了答案,再留下來多話也沒有必要了,於是眾人站起來作別而出,曹通判也送了出來。

  走出幾步,何璧忽然停下,轉身看著他:「如今江湖上復仇之事甚多,唐堡主與柳大俠已遇害,前輩須當心才是。」

  他點頭:「多謝。」

  葉夫人一死,所有線索幾乎都是斷了的。

  曹通判的意思,陶門果真已被趕盡殺絕。

  他的話到底是真是假?兇手總不會莫名奇妙替別人報仇,若陶家果真有人逃過那一劫,曹通判只怕也不敢聲張,這個與賊合謀、欺君罔上的大罪誰擔當得起!朝廷的手段他最明白不過,更何況何璧如今又是公門中人,他如何肯輕信?

  他也有家,有兒女,有孫子。

  眾人早知道他會顧忌,倒也並不指望他會親口說實話,沒有料到的是,這個老人溫和、精明而又狡詐,如同一隻老狐狸,言語神情都掩藏得十分妥當,連何璧與南宮雪都看不出半點破綻。

  而那個兇手,至今還活得好好的,更重要的是,他還能殺人。按理說,他的下一個,也可以說最後一個下手對象,應該就是曹通判,所以何璧才會提醒他。

  自李遊與邱白露走後,何璧便搬到了離眾人更近的房間,每日夜裏都要四處走一遍。

 

第七十章 不在乎!

  「楊姐姐,你說南宮哥哥會喜歡吃這個嗎?」

  看著那湯,楊念晴愣了愣,含糊道:「他……應該喜歡吧。」

  「那我先給他送過去啦。」

  目送唐可思開心走遠,楊念晴又坐在了石欄上,望著水底的天空洩氣。

  想到21世紀的老爸老媽,雖然那個家已經不存在了,但自己這麼突然「落水遇難」,他們無論如何還是會傷心吧?還有睿睿,雖然她在關鍵時刻選擇放棄朋友,但那也是為了她自己的生命,她肯定還是會內疚的。

  不管如何,那個世界已經成了一個夢。

  都過去半個多月了,案子幾乎沒什麼進展,江湖謠死的現場一點證據也找不到,當年陶門之事實乃上面的密旨,辦得太隱秘,何璧暗中派人調查,都毫無線索。

  只怕他們也快回來了吧,他已經不願再見到自己,這一回來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又該怎麼面對?楊念晴突然想放棄查案了,這個江湖、這些案子根本從一開始就與自己無關,卻莫名其妙地卷了進來,實在可笑。

  不查案,又能往哪裡去?

  南宮雪沒有再提離開的事,楊念晴自然也不會再提,何況他身邊也已有了唐可思,對她的忍讓與愛護,只差南宮雪自己沒有意識到而已。

  楊念晴從內心是希望他們在一起的,但她又真的想離開這裏。

  悄悄離開嗎?李遊與邱白露都不在,案子的事情已經夠讓人頭疼緊張了,她不想再給他們添麻煩。何況,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這個世界,她一無所有。

  人一旦覺得孤獨,看身邊的事情也就格外悲觀起來。

  這個江湖並非如傳說中那般,那些大俠們似乎從來都不會為生計煩惱,小說中的穿越女個個都是金主,不是好能力就是好運氣,可在這裏,自己斗大的繁體字只識得幾個,各行各門的話都不會說,甚至連銀子銅錢的兌換都成問題,更別說市場,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還真沒勇氣去賭,餓死都有可能。難道真的要流落街頭,唱幾支流行歌曲吸引帥哥美男?

  錢多的帥哥倒有,找他贊助也不是沒可能,但他絕不會同意的。

  ……

  胡思亂想中,肩頭忽然一沉……

  一件披風覆在了身上。

  南宮雪劍眉微蹙:「天還冷,石頭上涼,不要坐太久。」

  或許真是因為太冷,看著那溫暖的笑容,楊念晴竟沒回過神。見她一副花癡樣,南宮雪先是一愣,隨即搖頭好笑,也往石欄杆上坐了下來。

  這樣一個行止有度的貴公子,竟也會和她一樣,這麼隨意地坐在石頭上麼?

  「怎的了?」

  「你……以前也像這麼坐著?」

  「沒有。」

  「那……」

  「學得很快?」

  「是。」想不到他也會開玩笑,楊念晴眨眼,「過目不忘,你這樣的天才好學生學什麼都快,若是在我們那裏——」

  南宮雪笑道:「如何?」

  「你若是在我們那裏,肯定人人都想當老師。」她終於也覺得好笑,「誰有你這麼厲害的學生,一定得意死了。」

  「你們那裏很好?」

  楊念晴一愣,轉過臉:「當然,我們那裏很好……我想……」

  「想什麼?」

  這樣一個人是值得任何人信任的。在他面前,楊念晴並不打算隱藏自己的情緒,於是忍住心酸,勉強衝他一笑:「我想回去,可我不知道怎麼回去。」

  南宮雪默然。

  那雙鳳目裏剎那間透出來的悲哀矛盾之色,是楊念晴始料不及的,她實在不明白,這麼一個如玉如雪的人,怎麼會有那樣複雜憂鬱的目光,叫人心疼。

  沒等她說話,一雙手臂已緊緊將她擁住!

  他的懷抱也很溫暖,雖不能讓人激動,卻很舒適,如同沐浴在溫泉中一般,心中的冷意正緩緩退卻……

  頭頂上,喃喃的聲音傳來:「你真的想走?」

  她呆住。

  他便什麼也不再說,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伏在寬大的懷抱中,楊念晴只覺得心底從沒有過的寧靜,終於,她回過神,想到了唐可思,想到了自己,意識到不能這樣。

  於是,她想推開他。

  然而這一抬眼,她立刻看到了三個人。

  冷著臉的何璧,發呆的唐可思,還有,平凡的臉,淡淡的神情——邱白露。

  他們竟已回來了?!

  楊念晴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解釋。

  唐可思滿臉通紅,怔怔地望著他們:「楊姐姐……」

  楊念晴只覺得無地自容。

  「南宮哥哥……原來你們……」終於,唐可思轉身跑了。

  南宮雪緩緩鬆開她,站起來,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看了何璧半晌,又定定地看著邱白露。

  還是何璧先打破了沉默,冷冷道:「老邱回來了。」

  南宮雪點頭:「好。」

  邱白露目光閃爍,看著楊念晴略略一嗤:「李遊過兩日便回來。」

  楊念晴默默垂下頭,雖然回來不回來已經沒有關係,但心中還是羞慚無比——這麼做真的很卑鄙,明知道唐可思喜歡南宮雪,還跟他……

  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格外的緊,格外的有力。

  南宮雪拉著她就走:「回來就好,進去說話吧。」

  原來邱白露是提前回來的,李遊卻堅持要留在南山陣多陪那個女子兩日。

  楊念晴默默坐著。

  有什麼資格難過?當初若不是你惡作劇,他也不會跟你走,江湖謠也不會死,你已害那個溫柔的女子傷心至極,現在又要害眼前這個可愛的女孩子傷心,你還想做什麼?

  奇怪的是,這一切到底關自己什麼事?為什麼莫名其妙卷了進來?

  現在應該專心查案,查出兇手,查出真相,然後……

  然後怎麼辦?

  看看窗外,新的一年,枝頭已見新綠。

  南宮雪方才擔心地要跟出來,卻被邱白露叫住商量事情。南宮雪是「他」的朋友,自己實在不應該……想到邱白露不屑的目光,他與何璧現在肯定是看不起自己,討厭了吧?

  看不起又怎樣,討厭又怎樣,她不在乎。

  對,不在乎!

  努力壓下孤獨的感覺,楊念晴深深吸了口氣,倏地站起來——自己根本不是古代人,行為已經夠特別了,又何必在乎別人怎麼看?何況這些什麼破案子根本與自己無關,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想辦法回去!

  然而——

  「少主!唐姑娘不見了!」

  「唐姑娘——」

  「唐姑娘!」

  「思思——思思——你在哪裡?」她拼命地跑,不停地喊,聲音卻越來越小,越來越冷,「思思……」

  原來眾人開始一直以為唐可思只是傷心賭氣,都不好去勸,後來發現不對,南宮雪立刻讓下人四處搜尋,連邱白露也忍不住出來找了,天色已晚,眾人幾乎已將整個園子都找遍,還是沒有那個女孩子的蹤影。

  她會跑到哪兒去?

  黃昏的風帶著冷意,吹在臉上,直冷到人心裏。

  楊念晴終於力竭,無力地倚著樹幹滑了下去……就在她快要坐到地上的那一剎那,一雙手臂忽然將她扶了起來,擁入懷中。

  南宮雪眉頭緊皺:「地上涼。」

  她已來不及在乎這些舉動合適不合適,立刻望著他:「怎麼辦?南宮大哥,思思她……」

  「她許是回去了。」南宮雪將她摟得更緊,勉強笑道,「不要多想,我已叫人去找了,沒找到就是沒事,是麼?」

  片刻。

  「不怕,有南宮大哥。」頭上,輕輕的聲音。

  對,怕什麼,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何況,就算別人都離開了,這個人也會留在她身邊,安慰她。

  楊念晴努力站穩,定了定神,抬頭正要說話,然而,她的目光突然直直地移向了他身後的假山石,臉色煞白,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了……

  是的,轉眼之間,那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死了。

  若不是接受的21世紀教育,楊念晴幾乎真要以為自己最近是不是撞了什麼邪,該去消災了。一個黴字當頭,做什麼都出事,死人也偏偏這麼巧讓自己撞上,想當初從天上掉下來就遇上了凶案,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好運氣的。

  她只顧推敲這可笑的巧合,已經忘了難過,站在旁邊出神。

  刀柄留在胸口。

  刀,是最普通最常見的那種短刀。

  可愛的小臉上猶帶著淚痕,看來已經哭了許久,然而此時,比淚痕更多的卻是驚恐,似乎看見了十分可怕的事情。

  兇手難道長得很可怕?還是有其他可怕的東西……

  她到底看到了什麼?

  燈影下,南宮雪靜靜地站著,雙手緊握,俊美的臉上已是蒼白泛青,溫和的鳳目中也透出無數悲憤之色。

  無論如何,這個可愛的女孩子違背母親臨死時的囑咐,擅自跑出來,也只是為了要找他。這些日子他總是將她帶在身邊,努力想保護她,但如今終於還是失敗了。

  邱白露只掃了屍體一眼:「她是被人用軟筋散迷倒,然後動手的。」

  何璧不語。

  軟筋散並不罕見,江湖中人自己能制的不多,卻也不少……

  一大清早,南宮雪便遣人送唐可思的遺體回去了,因為有葉夫人臨終的吩咐,不讓唐家與眾人有來往,他也不便再親自送去。

  那個女孩子是真心喜歡他的。她的愛意,如同她的人一樣,單純得沒有半點心計。他的心情,左右著她的心情;他的喜好,決定著她的舉止;她所做的一切,只為了看到那一抹親切動人的微笑。若非私自跑出來找他,她也不會死。

  她走的時候,楊念晴沒有去送。

  她肯定是不願意看見自己的,南宮雪應該也是,就如同李遊讓自己走一樣,在為他付出最多的人離開以後,他終於明白了,後悔了。

  南宮雪可也後悔?

  不知不覺中,夜色已再度降臨了。

  想著何璧沉沉的臉色,想著邱白露略帶嘲諷的目光,楊念晴也開始鄙視自己了,想必他們也看不起她了吧?

  現在,南宮雪一定也不願意見到她了。

  最後的一個人也離開了自己,如果真的被扔上天就能回去,楊念晴倒情願試一試,就算掉下來被摔死,她也願意。

  正胡思亂想,冷不防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拉了起來:「這麼晚,怎的又跑園子裏來了!」

  寬大的披風張開,將她也緊緊裹在了裏面,似要努力溫暖她一般。

  「天冷。」他終於輕輕舒了口氣,「不要再亂跑,你知道如今……太險!」

  楊念晴愣了愣,迅速從他懷中掙脫,轉過身:「江姑娘死了,思思也……我若還留在這裏,會再給你們惹麻煩的。」

  劍眉一皺。

  披風再次覆在她身上。

  「此事與你無關。」他輕輕握起她的一隻手,黯然,「是我不該讓她留下來,如今……實在愧對葉夫人在天之靈。」

  暖意陣陣傳來,幾欲讓人窒息。

  當初是她求情,他才會讓唐可思留下的,現在,他卻把責任全認到自己身上。發生這樣的事,他本就已經很內疚了吧,卻還要將她的傷心與內疚也一併攬過去,獨自承擔。

  有人如此相待,你會不會感動?

  楊念晴終於伏在他胸前,任那溫暖的感覺將她包圍、淹沒,她喃喃道:「南宮大哥,我不想在這兒了,我想回去。」

  身形一顫。

  有力的心跳也似停了幾秒。

  「你果真想走?」溫和而又略帶悲哀的聲音。

  楊念晴沒有回答。

  「或許……李兄明日便回來了。」

  回來……回來又怎樣?他已不願見她,她也不想再見到他,不知道再次見面時,那又是個什麼樣的情景?

  楊念晴搖頭說了實話:「我想走。」

  沉默。

  南宮雪忽然放開她,緊緊握起她的手:「我帶你走。」

  楊念晴幾乎懷疑自己聽錯。

  鳳目中,複雜之色一掃而盡,目光第一次無比的堅定明朗。他看著她微笑,一字字道:「我們走,明早便起程回南宮別苑。」

  遠處燈光斜斜照在那俊美的臉上,笑容裏已沒有了半點憂鬱,璀璨得如同夏夜裏漫天的星光,卻又不失柔和。

  他要帶她走?

  楊念晴還沒來得及細想,一個冷冷的聲音忽然響起。

  「只怕不好。」

  話音方落,寒光閃過,一陣刺骨的寒意襲來。

 

 


第七十一章 南宮雪的劍

  寒芒迫近,眨眼之間,楊念晴的心已涼透,南宮雪是沒有武功的,這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再也逃不過了。

  她真的逃過了。

  千鈞一髮之際,南宮雪左手一推,迅速將她護在了身後,身形竟也不慢。

  他不知道這麼做會送命麼!

  終於,周圍的一切都靜了下來,楊念晴的呼吸幾乎也停止了。

  鋒利的劍尖直指南宮雪,倘若方才再往前送了那麼一下,恐怕此時他便再也不能站在自己面前了……這人是誰?為什麼要殺自己?

  意外與恐懼之下,楊念晴竟忘了呼救。

  執劍的人穿著普通的夜行衣,面上也蒙著黑巾,就這麼看去,只能看到那雙眼睛。殘忍、興奮、邪氣,卻又透著幾許孤寂,似曾相識。

  這種目光楊念晴很熟悉,曾經,有一個人也有這樣的目光。

  黑四郎。

  他當然不會是黑四郎,黑四郎要殺人是不會蒙面的。然而面前這個人,卻是個貨真價實的殺手,只有長年刀尖舐血的生活,才會使人擁有那樣一雙眼睛。

  南宮雪沒有動,劍也沒有動。

  時間仿佛靜止了。

  森森的劍光映在俊美平靜的臉上,如泠泠秋水,更顯出幾絲殘酷的美麗……

  「有人買了她的命。」沙啞沉悶的聲音。

  他微微一笑:「先殺我。」

  沉默。

  殺手這一行也是講規矩的,殺人總不是什麼好事情,沒有好處的情況下,多殺一個人非但不合算,還要時刻提防著更多人來報仇,何況是南宮雪這樣的人。

  黑衣人目光古怪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撤回劍,冷哼一聲:「你以為你護得了她?」

  南宮雪不回答,神色間依舊鎮定無比,然而,握著楊念晴的那隻手卻已有些發冷——是的,他沒有武功,拿什麼保護她?

  楊念晴並沒有說讓他不要管自己快走之類狗血臺詞,因為知道他必定不會肯,又何必說這些矯情的廢話?何況,在生死關頭,有人不顧生命如此對你,不管結果如何,都已經足夠。

  「我只要殺她。」

  「先殺我。」

  黑衣人默然半晌,手中劍光再次掠起,美麗而毒辣。

  他還是紋絲不動。

  要一起走嗎?

  很奇怪,楊念晴剛才還怕得要命,現在卻連半點恐懼的心思也沒了,只是倚著他的手臂,靜靜地看著那一劍襲來,雖然明知道面前的人是擋不住的。

  其實人有時候並不是真的怕死,而是怕孤獨。

  有人陪在身邊的時候,是不是勇氣會大些?。

  護得再嚴密也是有空隙的。

  果然,黑衣人只是虛晃一劍,便輕易找著了那個空隙,立刻,那劍便如無孔不入的毒蛇一般,向後面的楊念晴刺來。

  這種人,從走上殺手這條路開始,便註定了他們孤獨的命運,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甚至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他們能做的,只有不停地接任務,不停地殺人,直到有一天被別人殺死為止。於是,殺人便成了他們唯一而又可憐的樂趣。

  殘忍的眸子裏燃起興奮若狂之色,眼見著這一劍即將得手,一次完美的刺殺又將完成,心頭也忍不住升起無數快意。

  然而,那種愉悅的感覺還來不及完全綻放,竟又變成了無數驚懼與懷疑——他萬萬沒有想到,除了自己手中的劍,還會有另一柄劍莫名其妙冒出來。

  瞳孔漸漸放大。

  半日。

  人緩緩倒下,鮮血噴湧而出。

  南宮雪依舊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地上的屍體,手中,一柄銀蛇般的軟劍不住地顫動。

  明晃晃的劍尖,一滴鮮血滑下。

  楊念晴渾身發冷。

  鬢邊,幾絲長髮隨風而顫。那雙高貴的鳳目中,薄薄的悲哀憂鬱之色又泛上來,痛苦與矛盾幾乎已將那張俊美的臉完全淹沒。

  劍身悠悠顫動,如同楊念晴顫抖的心。

  「叮」地一聲,劍落在了地上。

  這個人,那麼溫雅善良,從來都不會與血腥兩個字沾上半點關係,但如今,只為了救她,他終於還是動手殺了人。

  「南宮大哥……」她想要安慰他,卻發現說什麼都不合適。

  終於,那雙眼睛緩緩看向她。

  所有複雜的目光在移到她臉上的一剎那,突然變得明朗純淨起來。南宮雪微微一笑,伸臂抱住她:「沒事了,我們明早就離開這裏,不怕。」

  楊念晴忍住淚,點頭。

  「原來你也會使劍。」聲音很淡,卻透著冷意……

  面對著邱白露與何璧異樣的目光,楊念晴反而坦然了,隨他們怎麼看去吧,有這樣一個人肯如此對自己,已經足夠。

  何璧看了她一眼,走到屍體旁邊蹲下。

  蒙面的黑巾被揭起,一張陌生的臉露出來,臉上猶帶著過分的懷疑之色,他怎麼也想不到,江湖第一公子、第一善人南宮雪竟然也會殺人。

  半晌。

  何璧緩緩站起身,看著南宮雪:「想不到,你的劍法還不錯。」

  南宮雪不語。

  邱白露淡淡道:「我與他認識近十年,竟也不知。」

  南宮雪終於點頭。

  「在下自小筋脈異常,不能修習內力,家父費盡心思才創出這套劍法,讓在下學了防身之用。」說到這裏,他俯身拾起那柄軟劍,拈在指尖,「這套劍法有個好處,用它的人不須絲毫內力,只以腕力便能催動劍勢。」

  他看著楊念晴,微笑:「我從未用過。」

  為了救她,他如今還是用了出來。

  楊念晴默然。

  何璧面無表情,看了他們半日,又看著那黑衣刺客的屍體,冷冷道:「回房歇息吧,就算他沒死,回去也未必有命。」

  兇手一定會殺人滅口。

  邱白露嗤道:「人沒死,也可以問出許多事。」

  面對他過分的嘲諷,南宮雪並不分辨,只看著他們:「此案有你們查便已足夠,如今,我要帶小念走,不想再查了。」

  二人愣住。

  何璧目光一閃:「是不是等老李回來?」

  「不必,明早便起程,有勞何兄代我二人轉告李兄一聲。」

  這個夜晚雖然格外漫長些,卻總是要過去的,清晨又來臨了。

  方才下人來報,馬車已等在大門外。

  要離開了麼?為什麼心中空空的?楊念晴環顧著四周,不知道自己是在留戀什麼。這是南宮雪的別宅,如今二人一走,便只剩何璧他們留在這裏了。

  想到方才南宮雪微笑的臉。

  「只要回到了別苑,以後我們就什麼都不用管了。」

  這個溫柔的人,永遠有著那麼典雅而又醇和的氣質,有他在就絕對讓人安心,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他都能和自己共進退,不是嗎?

  心中一暖。

  自己以前就很花癡他呢!楊念晴深深吸了口氣,作出一個笑臉,就要邁步出門。

  「果真要走?」

  真奇怪,這兩個人不愧是朋友,德行都一樣,隨便溜進別人房間也不打招呼,不同的是,那一個想當小偷,這一個卻是神捕。

  楊念晴覺得很有趣,笑了:「當然。」

  沉默。

  何璧看著她,略有些遲疑:「老李今日該能回來。」

  「既然他不想見我,你就替我說一聲吧。」楊念晴立刻打斷他的話,「江姑娘的事……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真的很抱歉,不過有你們兩個在,一定可以查出真凶的。」

  說完,她就要走出門,卻不想南宮雪迎面走了進來。

  「可都好了?」俊美的臉上第一次帶著純粹的愉快之色,南宮雪拉起她的手,「車已在外面,是時候起程。」

  楊念晴點頭。

  大約從沒見過這樣的南宮雪,何璧不由也一愣,冷漠的俊臉上又露出許多猶豫之色來。

  見到他,南宮雪果然愣住。

  半晌。

  他微笑:「原來何兄也在。」

  何璧不語。

  南宮雪看了看楊念晴,鳳目微黯:「何兄可是有話要說?」

  何璧看著他:「他是我的朋友。」

  南宮雪默然。

  何璧忽然又冷冷道:「你也是我的朋友。」

  說完,他轉身便出去了……

  來自朋友的祝福總是令人開心的。

  想想臨走時,連不苟言笑的邱白露也伸手拍起南宮雪的肩膀,露出了罕見的笑容:「路上仔細些,走好了。」

  ※

  新綠已盡布枝頭,濛濛一片,幾隻小鳥快樂地飛過,早春的風光果然明媚多姿。

  馬車緩緩前進,窗間嵌著一幅流動著的、生趣盎然的春景圖,映得車內也明亮無比,楊念晴的心情漸漸好起來,不開心的事情就丟開吧!

  她想了想,講起笑話來。

  南宮雪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目中是純粹的愉快,無論她講的笑話多麼好笑,他總是那麼淡淡卻又明媚地微笑著。

  「你可後悔?」

  楊念晴正講得眉飛色舞,陡然聽到這句話,不由一愣。

  他看著她:「你可後悔?」

  她緩緩垂下頭。

  他輕聲歎了口氣:「若是後悔,我們可以……」

  「不回去。」楊念晴立刻搖頭笑了:「我不想回去,總遇見死人,真的很倒楣,還不如去南宮別苑禍害你好了。」

  南宮雪看了她半日,忽然握起她的手:「如此就好,不論這一路上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要回去,如何?」

  楊念晴並不喜歡走回頭路,於是點頭答應:「好。」

  「果真?」

  想不到這麼個睿智冷靜的人竟問出這樣孩子氣的話,好像生怕別人賴帳一樣,楊念晴不由笑起來,掰著他的手指:「大人說話,怎麼好騙小孩子。」

  南宮雪也忍不住笑了。

  片刻之間,他又恢復了平日的優雅。

  一抹柔和的陽光從車窗外斜射進來,暖暖地照在臉上。或許是由於昨夜出事的緣故,俊美的臉白得叫人心疼。

  然而此刻,那蒼白的臉上正蕩漾著如釋重負般的微笑,那麼明淨,那麼輕快,融化在清新的空氣裏,連他整個人一起,和諧得如同這初春的流水輕風。

  楊念晴失神。

  心中竟莫名泛起一陣強烈的不安,她忽然有些害怕——這樣的笑容實在太高貴,太純淨,太動人,竟是那樣的不真實,一定很容易遭老天妒忌的。

  斜倚著他的手臂,她輕輕道:「南宮大哥。」

 

第七十二章 莫道永遠

  沒有回答,但他的目光已在詢問。

  楊念晴沉默。

  見她叫過之後又不言語,南宮雪不由搖頭笑了,拍拍她的手……

  河畔嫩草青青,和日裏,水面的波光愈發顯得瀲灩。

  風中還微帶著些涼意,從視窗斜斜地吹進來,其間夾雜著牧笛聲聲,啼鳥處處,伴著身下車輪「吱吱」的節奏,大自然的音符是如此的美妙。

  人也是美好至極。

  臉色雖然看上去更差了幾分,卻始終籠罩著一片柔和典雅的光輝,眉宇間神情十分平靜,那些憂鬱之色已消失殆盡。

  都已經離開,不會有事,多疑了吧……

  忽略心頭的不安,楊念晴緊緊抱住他的手臂,沒有告訴他,自己只不過是因為害怕,害怕他會突然從面前消失不見,所以才這麼緊張地想把他留住……

  「呃,南宮大哥,到你家要走多久?」

  「我們家。」他看看她,微笑著糾正,「是我們家。」

  心忽然熱起來。

  一個人在孤獨的時候,家,是個多麼充滿誘惑的字眼,何況是隻身來到古代,在這坎坷的江湖上剛剛奔波了好幾個月的楊念晴。從此,發生什麼事都與他們無關了,就算所有人都不理解她,就算所有人都離開她,至少,還有他在。

  該是他麼……

  見她發呆,南宮雪微微抿嘴,那雙溫和的鳳目裏居然露出幾分少有的調侃之色:「小丫頭的臉向來厚得很,如今也會害羞?」

  這個帥哥更容易害羞。

  楊念晴立刻瞪了瞪眼,不懷好意地湊近他的臉,賊笑:「不是害羞,我是覺得面前這麼一個大帥哥,美色當前,很好奇……」

  南宮雪好笑,打斷她:「必定沒有什麼好話。」

  見他難得地高興,楊念晴放心不少:「那個……我只是奇怪,你到底有沒有去過那個什麼樓……你不是不喜歡女人的嗎?」

  南宮雪顯然已經習慣了,倒也不再臉紅,只忍住笑意,斥道:「又在頑皮!我不喜歡女子又喜歡什麼?」

  「好說,比如男人啊……」

  「胡鬧!」

  腦袋重重挨了一記,楊念晴裝作洩氣地樣子,坐了回去:「跟你玩呢,你要是小氣,以後就不逗你了。」

  半晌。

  一雙手伸過來,將她的兩隻手都緊緊握住。

  「怎麼會生氣。」看著偎依在身邊的人,他喃喃道,「南宮大哥不氣,今後也這樣,永遠這樣才好……永遠……」

  頭上,輕輕的歎息聲。

  永遠?

  這個詞大多時候都是美麗而又討人喜歡的,然而,它同時也最不可靠。因為某些承諾一旦用上它的時候,就必定不能實現。它一旦從你嘴裏說出來,就預示著你要食言了。

  「永遠……」

  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空……

  楊念晴忽然全身一顫,她發現,那修長的手指雖然依舊那麼有力,卻已沒有了往日的溫度,冰冷冰冷的。

  不祥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她抬起頭……

  鳳目垂下,似要睡去,俊美的臉上依舊掛著明淨動人的微笑,然而,那臉色卻已白得可怕,透著冷冷的雪色,慘白如紙。

  楊念晴嚇得怔住,待回過神,急忙輕聲試探著喚他:「南宮大哥?」

  他睜開眼,微笑:「怎麼了?」

  見他出聲,楊念晴這才將心放下,長長鬆了口氣,暗笑自己多疑,剛才這瞬間,她還真有種感覺,好像他這一睡去就再也醒不來了。

  想了想,她伸手在他額頭上試了試,擔心道:「你……不舒服?」

  他立即抓住她的手:「不妨,只是睏得很。」

  楊念晴恍然:「昨晚沒睡好?」

  昨天晚上為了要救她,生平從未沾過血腥的他竟動用了劍,還不得已殺了人,心裏一定不是很好受吧。

  手依舊冰冷,他仿佛又要睡去了。

  內疚之下,楊念晴擔憂:「要不……披件衣服吧?」

  說完,她想抽出被他握住的右手去取衣服,然而,就在覺察到她此舉的那一剎那間,南宮雪立刻又緊張起來,緊緊將那只手握住再不肯鬆開。

  他微微一笑:「沒事,就這樣就好……」

  話未說完,劍眉皺起,他一手捂著胸壓抑地咳嗽起來,而另一隻手卻還是緊緊抓著她絲毫不肯放鬆。

  心中突然一酸,楊念晴不明白這股莫名的心痛感覺從何而來:「南宮大哥,要不……先回去休息幾天再走?」

  他立即搖頭:「無妨……」

  接著,又皺眉不語。

  發現這病來得古怪,楊念晴心中不由開始警惕了,想到剛才伸手試時,並沒有感覺到他有發燒之類的症狀。

  「你……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我不懂這個,你……」

  他輕輕打斷她:「沒事,歇息一下就好。」

  眼睛又微微閉上……

  隨著馬車顛簸,那俊美的臉也越來越白,額上竟已滲出了冷汗,似很痛苦。

  楊念晴慌了:「南宮大哥,你覺得怎麼樣?」

  他似已有些迷糊。

  發現那手握得越來越緊,楊念晴終於忍不住輕聲道:「南宮大哥,不如我們先回去,叫邱大哥替你看……」

  她本是想到邱白露還在,回去叫他看看就不必這麼擔心,誰知一聽到「回去」兩個字,南宮雪立刻睜開了眼,打斷她:「不必。」

  斜飛的劍眉下,目光竟隱隱透著幾分威嚴,原本溫和親切的聲音也多出了些冷意,堅定得叫人無從辯駁。

  楊念晴愣住。

  「不回去。」他搖頭微笑,「我們不回去。」

  她猶豫了:「可是你……」

  他忽然鬆開手,張臂抱住了她,抱得很緊,幾乎要讓她窒息,也恰倒好處地阻止了她再說下去的意圖。

  「不回去可好?」溫和的聲音竟帶著懇求。

  不知為何,鼻子居然酸酸的,眼淚似要湧上來了。他是心中內疚,不想再捲入這起殺人案件了吧?

  於是,楊念晴順著他,勉強笑道:「好。」

  他似乎又放心了,卻還是摟著她不放……

  尋思許久,楊念晴看了看窗外,道:「不知道前面路上有沒有什麼小鎮,找個大夫看看就好了,或者藥鋪也好……」

  他不回答。

  「南宮大哥,不如我們到前面停一停,找人打聽下好不好?」

  沒有動靜。

  「南宮大哥!」楊念晴嚇了一跳,使勁搖著他,「你怎麼了?快醒醒……」

  「沒事。」輕輕的聲音,他努力睜開眼睛,笑道,「我沒事,歇息一下就好……不怕的……不要回去……」

  楊念晴怔住。

  心中的不詳預兆被證實,這個有著純淨笑容的人竟會有那般複雜的目光,讓人琢磨不透,讓人心痛,他身上到底背負了多少秘密?直到今日離開,這雙眼睛裏才第一次擁有了純粹的愉快與輕鬆,他不肯回去,到底是在怕什麼?

  疑惑再多,也已來不及細想了……

  有溫熱的東西滴在額頭上,順著臉頰淌下來。

  用手輕輕一摸,黏黏的。

  看著滿手鮮紅,楊念晴終於回過神,嚇得叫起來:「南宮大哥,你快醒醒……快停車!喂,停車停車!快回去!」

  鮮血源源不斷從口中淌下。

  趕車的車夫是南宮家多年的老僕,發覺不對也忙探進頭來,見南宮雪這副模樣,嚇了一跳:「少主!這是……」

  楊念晴哪裡見過這場面,只緊緊抱著他,點頭:「老伯,麻煩你快調頭回去,菊花先生還在,快……」

  就在此時,南宮雪竟忽然睜開了眼,搖頭:「不要回去!」

  二人一愣。

  他似又昏迷了。

  老僕猶豫:「這……」

  「是他的話重要還是他的命重要!」楊念晴回過神,語氣急得帶上了哭音,「都已經這樣了,別聽他的,快趕回去!」

  老僕急忙點頭出去,吩咐後面的從人往回趕……

  馬車飛馳,楊念晴顧不得顛簸,只是抱著他又著急又害怕。

  懷中,俊美的臉已經沒有一絲血色,鮮血依舊一絲絲從唇角沁出來。她只有不停地用袖子去擦,卻總是拭不乾淨,下巴、前襟殷紅一片……

  優美有型的唇似乎在動。

  他在說話?

  楊念晴急忙擦擦眼淚,湊過臉,努力想聽清他說的什麼。

  聲音很微弱,輕飄飄的沒有著落,如同斷線的風箏。

  「不要回去。」

  車馬一停在門口,便開始鬧騰,一個人從門內走出來。

  半個多月不見,一襲白衣依舊那麼瀟灑悠閒,白得明朗,白得鮮豔,見他們回來,修長的眼睛裏立刻透出異樣的光彩。

  一路上支撐下來的力量突然消失了,楊念晴什麼也顧不得,跑上去抓著他的手臂語無倫次:「快……南宮大哥他……救救……邱大哥在哪,快去救他,在車上!」

  這才注意到她滿面的淚和那斑斑的血跡,李遊愣了愣,什麼也沒說,便向馬車走去,待見到南宮雪時,他也變了臉色……

  房間,寂靜無比。

  兩根修長的手指並成一線,帶著強烈的勁氣,如疾風般,迅速而準確地打在不同的穴位上。終於,一大片烏黑的、透著些碧色的血噴了出來。

  南宮雪仍然昏迷。

  土黃色的絲巾亮起,邱白露站起身,低頭認真地擦著手,神情淡然。

  楊念晴忍不住:「怎麼樣?」

  「蝕心附骨散。」

  「不可能!」楊念晴失聲,「這一路上我們根本就沒休息過,連馬車都沒有下,他怎麼會中毒的?」

  「我並未說他是在路上中的毒,未必所有的毒都是當場發作。」邱白露冷冷看了她一眼,嗤道,「我只是奇怪,他竟然能撐到現在才回來。」

  何璧點點頭,冷漠的臉上也露出一絲佩服之色:「這蝕心附骨散,能忍上小半個時辰便已很難得。」

  楊念晴怔住。

  原來這「蝕心附骨散」無色無味,須到發作時才顯露的。該慶幸的是,這毒雖折磨人,卻並不是立刻就致命的那種,看來下毒的人也不想害他性命。

  他當時受的是怎樣的痛苦?難怪會說些奇怪的話,或許他那時便已察覺了,但為什麼不告訴自己?為什麼明知中毒,還堅持不肯回來?

  他在怕什麼?

  是那個兇手?他一直想方設法阻止眾人查下去,如今有人放棄案子離開,應該正合了他的意,為什麼又要阻止?他這麼做究竟有何用意?。

  毒既得解,南宮雪雖然還是昏迷未醒,但情況已好了許多,至黃昏時分,臉色也開始漸漸好轉了。

  寧可忍受痛苦的折磨也不願回來,他是在怕什麼,真的只為她?

  楊念晴守在床邊發呆。

  俊美的臉上,兩道尊貴的劍眉總是微微皺著,帶著令人心碎的憂鬱,仿佛有無限愁苦心事不能解開。

  這樣一個人,心裏會有什麼秘密?當初,為了那些毫不相干的人的死,他都會傷感半天,原本他是不願理這些事的吧,誰知到頭來還是和她一樣,無辜而又莫名地卷了進來。

  有句話真的不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這個看似平靜、實際卻暗流洶湧的江湖中,是不是每個人都有許多不能自主的事情?面前的他,還有李遊、何璧、邱白露……

  邱白露沒有走。

  他靜靜地站在床邊看了南宮雪許久,銳利的雙目中,第一次沒有了驕傲譏誚之色,竟然還有些黯然。

  嗅著土黃色的衣衫所散發的獨特香味,楊念晴又想到了「人淡如菊」這幾個字,心底那種熟悉之感再次泛了上來。

  他與何璧一樣,終究不算「神」。

  「神」是無情的,他卻陪在朋友身邊,而他們多年的情誼,就像何璧與李遊一樣。

  看看床上的南宮雪,又看看他,這樣兩個人,無論從相貌、身份還是氣質上,簡直都有著天壤之別。一個俊美,一個平凡;一個是尊貴的世家公子,一個是出塵的江湖神醫;一個優雅如美玉,一個傲然若霜菊。

  細細比較,根本全無半點相似之處,然而楊念晴覺得他們還是很像的——能夠成為朋友,必定會有那麼一點相同。

  「或許……你們本不該回來的。」歎息。

  他轉身走了出去。

  楊念晴一愣。

  還沒等她回神,另一個人走了進來。

 

 


第七十三章 「受得氣」的耳光

  何璧看看床上:「南宮兄已無事。」

  楊念晴點頭。

  「老李回來了。」

  心裏突然什麼滋味都泛起來了,卻也有些好笑。

  回來又怎樣?如果說最開始還帶著些逃避的意思,因為是他先放棄她,是他叫她走,但現在卻是真的,她是真的不想見到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讓它結束了,難道還要為那份已經不完整的感情而回頭?

  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她楊念晴再沒有原則,也不至於到那種地步,就算為了面前這個人,她也不能那麼做。

  李遊到現在也沒有說一句話。

  自從在唐家堡,他吻過她以後,二人的關係似乎就已經定下來了。誰能想到後來會發生這樣一系列事情?

  那個女子為他付出了一切,在她死去之後,他還是後悔了,選擇去陪她。

  而同樣的情況下,南宮雪卻選擇了自己。

  該氣他無情嗎?他對自己縱然無情,南宮雪對唐可思又何嘗不是?只能說,在感情上,女人大都是自私的,都希望得到「他」的全部。

  看著床上那張蒼白的臉,楊念晴搖頭:「南宮大哥可能會醒,這麼大半天他什麼都沒吃,我在這裏守著方便些……」

  沉默。

  「他動身的時候,曾托我好好護著你,只是……南宮兄難得高興,因此你們當時要走,我也不便說這些。」

  何璧轉身走了出去……

  他會擔心自己?

  不對,他應該是怕自己也出了事,會更加內疚才對……

  楊念晴正發呆,冷不防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輕輕將她的手握住。她不由嚇了一跳,隨即喜道:「你醒了?」

  剎那間,微笑又那麼動人了。

  南宮雪斜靠在床頭,靜靜地看著她,那雙鳳目又恢復了往日的憂鬱與複雜,馬車上呈現出來的開心明朗之色已然不見。

  看著這雙眼睛,楊念晴忽然很揪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沒有回答。

  半晌。

  他看看四周,輕聲道:「回來了。」

  她沒有守住承諾,終究還是回來了。

  縱然已經回來,也不能讓他失望,楊念晴立刻眨眼道:「不是回來,是休息兩天而已,等你好了我們再回家。」

  回家?

  他微微笑了,目光卻漸漸黯下去。

  他們的家?

  沉默許久,他忽然鬆開她的手:「去請邱兄弟來一下,可好?」

  楊念晴一愣。

  分明就有下人候在門外,為什麼偏偏要她去?明知道一出去,肯定就會見到……他這是什麼意思!

  她忍住氣,站起身:「我讓他們去叫。」

  「不必。」他微笑著打斷了她,「邱兄弟不喜歡見外人,他們也說不清楚,煩你替我走一趟,想必李兄也已回來了,順便問候他吧。」

  楊念晴呆住。

  他為什麼要這樣?都已經暗示得這麼清楚了,「我們家」,難道一切只是自己一廂情願?不會的,那一劍刺來,他挺身擋在自己面前,還有在馬車上,他那種純粹開心的表情,絕對不會是假的。

  就因為「回來了」?

  回來了又怎樣,她沒打算讓他失望的,難道他還不知道她的意思?或者,自己在他心裏並沒有想的那麼重要?又或者,他是在內疚,為了朋友義氣就把她推出去?這群大男人拿她當什麼!

  楊念晴突然很氣。

  要下決定,都不問問我麼?

  然而,一看到那張蒼白的臉,心裏的氣立刻全都消了。

  她不解地看著他的眼睛,想從中尋求答案,然而,那雙溫和憂鬱的鳳目卻已經緩緩閉上,不再看她了。

  「南宮大哥……」

  「你先去吧。」他截口打斷她的話,又恢復了平日的優雅,語氣是莫名的疏遠,「我先歇息一下,記得叫邱兄弟快些過來。」

  默然半晌。

  楊念晴走了出去。

  眼睛緩緩睜開,他靜靜地看著門。暮色悄悄走進房間,帶著薄薄的淒涼與悲哀,蒙上了那張俊美的臉……

  果然,剛剛走到遊廊轉角處,便看見了那片熟悉而明朗的潔白,在暮色的陰影裏,依舊那麼顯眼。

  他不會當著南宮雪的面找她,卻在這裏等。

  原本以為早已放下了,想不到真看到他的時候,心還是隱隱作痛。當初不是叫她走了嗎,現在這樣又是什麼意思!

  短短一個月不到,就被兩個男的給推來退去。最可笑的,剛被裏面那一個推出來,已經有了一個等在外面,這到底是福氣還是諷刺?

  楊念晴深深吸了口氣,想裝作視而不見的樣子從旁邊溜走。

  「為何要走?」磁性的聲音。

  假裝沒聽見……楊念晴暗暗提醒著自己,快步往前走。

  手臂被抓住。

  他輕輕歎了口氣:「為何要走?」

  為什麼要走?他竟然還問她為什麼要走。楊念晴反倒覺得好笑了,這不是他親口說的麼,「你走吧」,當時他是那麼不願見到她。

  她心底本就有氣,乾脆抬頭看著他:「留著礙眼,不走做什麼。」

  李遊愣住。

  楊念晴使勁掙脫了那隻手的掌握,逃也似地走了……

  ※

  桌上,竟然蹲著一隻小鳥。

  半扇翅膀無力地耷拉著,羽毛上猶帶著斑斑血跡,明顯是受了傷,兩粒黑豆般的眼睛此刻也半睜半閉全無光澤,小小的身軀蜷在桌子角落,微微瑟縮。

  聽說南宮雪有請,邱白露皺了皺眉,淡淡道:「知道了。」

  楊念晴卻忍不住看著那小鳥:「它怎麼了?」

  「翅膀斷了。」輕描淡寫的聲音。

  對於一隻鳥兒來說,還有什麼比失去翅膀更殘酷的事?楊念晴不由心生憐憫,但想到面前是個大神醫,又滿懷希望問道:「那……能治好吧?」

  邱白露看了她一眼:「不能。」

  楊念晴黯然。

  小東西無力地睜了睜眼,仿佛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只哀哀地低叫了兩聲,小腦袋又耷拉下去,從此,天空已不再屬於它了。

  沉默。

  楊念晴剛要伸手去撫摸,一隻手已搶在她之前,將它拎了起來。

  手很好看,每根手指看上去都很有力。然而,對於這隻小東西來說,又實在太大了,大得將它完全裹住,大得可以主宰它的命運。

  小小的腦袋露在外面,或許是由於疼痛,或許是由於好奇,兩粒烏黑的眼睛也完全睜大了,悲哀而無奈地望著他。

  平凡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還沒等楊念晴反應過來,那隻手倏地一緊!

  她失聲:「你幹什麼!」

  手指攤開,掌心,小鳥依舊安然而臥,只是,永遠也不會動了。

  看著那圓圓的小眼睛,心中忽然說不出的難受。然而,面前這個兇手卻還是神色不變,仿佛剛才只是做了件極其稀鬆平常的事一樣。

  「世間但凡有生命之物,都不該任意踐踏,一個人若連這個道理也不懂,便不配有命活在這世上了。」

  這樣一個人,如今卻心安理得地做出了這麼殘忍的事!

  楊念晴怒視著他。

  「它已不能再飛。」唇邊掠過一絲嘲諷之色,他淡淡道,「縱然我不動手,它遲早也會死,而且死得更慘。」

  一隻鳥失去了翅膀,就等於失去了生命。

  楊念晴還是忿忿地:「它是死是活,也不用你來決定,我們還可以把它養起來,不一定就會死。」

  邱白露嗤道:「它活著就該在天上,不是留在這裏,縱然苟且偷生,於它又有何意趣。」

  呆了呆,楊念晴默默垂下頭。

  淡淡的聲音又響起:「既已不能再飛回到天上,連自己的死活都不能自主,再留在這世上也就沒必要了。」

  是啊,連自己的死活都不能自主……

  楊念晴望著那具小小的屍體,臉色有些發白。

  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神情,邱白露不由一怔,目光漸漸銳利起來,帶著幾分冷意,似是意外,又似懷疑。

  許久。

  楊念晴忽然抬起頭。

  「你又不是它,怎麼知道它活著沒意思。」她也緊緊盯著他,「你自己也說過,凡是有生命的事物都該珍惜,生命就是美好的,它說不定很想活下去。」

  邱白露愣住。

  「雖然被人養著不能再回到天上去,但只要活著,它也可以瞭解人的世界,看到很多新鮮東西,很多新鮮事,也可以看別的鳥飛,總比死了要強得多。」

  她看著他,笑了:「不管在哪裡,活著就好。」

  無論有什麼不幸,活著就好,這世上每個人豈不都是在努力地活著?

  「所以,你也沒有資格替它作主。」

  愕然片刻,邱白露又恢復了素日的超然之態,那幾分嘲諷之色漸漸褪去,換上了一片楊念晴從未見過的奇異光彩。

  「走吧。」

  說完,他站起來走了出去……

  遊廊上空空蕩蕩的,那個熟悉的身影果然已不見。

  楊念晴呆了呆,心底竟還是掠過幾絲淡淡的失望,仿佛有什麼東西失落了,不是已經結束了嗎,為什麼還會這樣?

  正要轉身走,身後卻響起了低低的歎息聲。

  他在?

  楊念晴立刻頭也不回就要走,卻依然撞上了一面潔白柔軟的牆。

  熟悉的氣息傳來,這個懷抱還是那麼溫暖,讓人忍不住迷戀。只是,似乎已經不完全屬於她了,或者,從來都沒有完全屬於過誰。

  當初那一句「你走吧」傷透了她的心,現在他還可以心安理得地來找她?

  楊念晴冷冷道:「幹什麼!」

  「不要叫我再傷心了,好麼?」聲音依舊帶著磁性,卻很輕,輕得像豔陽下的風,帶著一絲罕見的憂傷,而在她的印象裏,他從沒有過這樣的語氣。

  傷心?

  努力平靜下來,楊念晴抬頭看著他,面露歉意:「我知道你傷心,是我害了江姑娘,我也沒想到會那樣,真的對不起,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就算我現在死……」

  懷抱一緊。

  溫柔的語氣帶著些無奈:「好好的,為何要胡說。」

  知道掙扎也沒用,楊念晴乾脆別過臉不說話。

  他喃喃道:「生我的氣?」

  是的,她生氣。

  這一切關她什麼事?人又不是她殺的,當初她只是想安慰他,他卻急著要她「走」。如果他現在真的對她視若無睹,說不定心裏也沒這麼難受,而如今他又回來找她,到底拿她當什麼了?

  楊念晴搖頭:「你傷心是對的,我沒生氣,可這個案子我確實幫不上什麼忙,希望你們早點查出兇手為她報仇吧,南宮大哥已經醒了,我先去看看。」

  說完她想走,誰料他竟還是抱著她不放。

  「為何要走?」

  「不想看到我,走了不是更好。」

  他皺眉。

  楊念晴不理會:「可以放開我了?」

  頭上,一聲歎息,他沒有說話,那雙手臂反而越摟得緊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他還這樣!

  「你這是什麼意思!」楊念晴終於氣憤了,掙扎,「你以為我是什麼,不高興了,一聲『走』就可以打發,想起了又招回來?」

  話音未落,便是「啪」地一聲!

  李遊怔住。

  清脆的響聲過後,楊念晴也傻住。

  看著那微微有些泛紅的俊臉,感受著手上傳來的疼痛,她有些後悔。古代男人好像都很重規矩的,讓女人打耳光……這個人又是十足的大男人主義者,可怎麼辦才好?

  她慌張地移開視線:「我……」

  他依舊抱著她。

  「我不想叫她看到你。」輕輕的聲音,「不能叫她再傷心,我只能為她做這最後一件事,你……可是生我的氣?」

  「是我對不住她,所以不讓你見她,你何必計較這個?」

  他的意思是……

  楊念晴呆住。

  「你走吧,不要在這裏。」那聲音裏的確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只是叫她走,叫她「不要站在這裏。」為死去的人送上最後一點可憐的安慰,哪裡料到她會那麼敏感。而一個正在傷心的人是不會考慮太多的,自然也不會細細解釋,因此那些話會產生什麼誤會,他根本就沒注意。

  其實有時候引起誤會的原因很簡單,只是你不去詢問,而他,還不知道……

  他的確不是說謊,所以臨走時,才會叫何璧保護她。

  多日的委屈全都浮了上來,楊念晴終於伏在他的胸前淚流不止,潔白如雪的前襟又成了擦眼淚的地方。

  他輕聲歎息:「是我害了她,又怎會叫你走?」

  她抬起頭,紅著眼瞪他:「明明是你親口叫我走的,不說清楚……」

  哪裡是叫她走,只是叫她不要站在那裏罷了,他當時只顧內疚,誰知道她會想那麼多?女人的心思又豈是男人能揣測的?

  李遊並不辯解,苦笑:「有的人一向臉皮很厚,想不到這次走得倒快。」

  「說誰臉厚!」

  「自然是我。」

  「這還差不多。」楊念晴滿意地揍他一拳,鄙視,「若不是看你明白男人的『三從四得』,認錯態度又這麼好,理你才怪!」

  臉皮這東西,沒有最厚,只有更厚。

  長長的睫毛扇了兩下,眼底又掠起一片歡快的笑意。他摸摸臉:「原來『三從四得』是要挨耳光的,受得氣。」

  「活該!」楊念晴紅了臉,狠狠掰開他的手,「反正你臉厚……沒打重吧?」

  「若非路上出了事,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她一愣。

  片刻。

  她默默掙脫了他的懷抱,因為那雙憂鬱的眼睛。

  那時,他正忍受著怎樣的痛苦,卻還是緊緊抓著她的手,用微弱而清晰的聲音對她說「不要回去」。

 

第七十四章 上當很容易

  燭光中,那一抹微笑格外動人。

  楊念晴一陣心痛,從走進這個房間開始,她就不敢看他的眼睛了。以往總認為自己已經長大,可現在她真的覺得自己幼稚衝動得像個小孩子,否則,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其實在愛情面前,每個人多少都會顯得幼稚些的。

  但他卻是楊念晴最不願意傷害的人,他可以挺身為她擋劍,甚至還不惜殺人。因為她說了句想離開,他就真的不顧一切帶她走了。

  她不能讓他失望。

  「南宮大哥,你覺得怎麼樣了?」

  南宮雪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在鬢邊黑髮的映襯下,俊美的臉似乎更蒼白了幾分。

  沉默半日。

  他輕聲道:「不要難過了。」

  楊念晴一愣,急忙道:「沒……」

  「李兄很好。」南宮雪打斷她的話,微笑,「我沒怪你。」

  他知道了?

  「不是的。」楊念晴辯解,「我是說等你好些了,我們就回……」

  南宮雪笑著搖頭。

  突然間,後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在這樣一個聰明人面前,這些話非但騙不了他,也騙不了自己。

  楊念晴默默垂下頭。

  南宮雪歎了口氣:「你不必難過,我很高興。」

  看看床邊那隻小手,他不由也伸出手去,想要安慰她,然而就在快要碰到的那一剎那,卻又停在了空中,因為他已意識到,此舉明顯不合適了。

  鳳目逐漸黯下去。

  終於,那隻手在半空中微微一握,帶著滿把憂傷的空氣,不著痕跡地收了回去。微笑,又靜靜綻放開來。

  「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再想過去的事。」

  越是聽到這樣毫無責備之意的話,楊念晴越是心痛難過,從來都沒有比此刻更恨自己了,於是,她抬起頭想說話,卻不料那溫和的目光已經離開了她,移向門口。

  一道潔白的身影佇立在門邊……

  李遊望著他,黯然:「南宮兄……」

  南宮雪搖頭打斷了他:「邱兄弟方才來看過,說在下如今雖已無大礙,但體內尚有餘毒未清,日久只怕不好。」

  楊念晴先急了:「怎麼辦?」

  南宮雪並不回答,卻看著李遊微笑:「李兄不妨明日起程,再走一趟邱兄弟的悠然居,將東面那些『碧芙蓉』的葉子摘幾片回來,如何?」

  二人皆愣。

  他皺眉:「李兄輕功第一,若肯去,想必在下的毒也能儘快得解了,只不知李兄是否會嫌麻煩?」

  沉默。

  修長的雙目中升起感激之色,李遊點頭:「我明早便去。」

  朋友的好意他豈會不明白?

  南宮雪提出這個要求,只不過是想讓他心中的愧疚減輕些罷了,一個人在自覺愧對別人的時候,總要為別人做點什麼才會安心的……

  夜闌,房間燈火通明。

  李遊皺眉:「看來兇手的確與陶家有關,但就算當年陶門果真有人逃過此劫,曹通判只怕也不敢聲張的。」

  何璧冷冷道:「那隻老狐狸,從頭到尾半點破綻都沒有。」

  邱白露也難得地有興致:「倘若那麼輕易便叫你我看出來,他又如何坐到通判這位置?」

  南宮雪笑道:「他也未必是說謊,若放走了人,落人口實,便是滿門抄斬的大罪,他又怎會不格外小心些?」

  李遊沉吟:「不錯,據說曹通判當年率大內高手將陶門門人盡數誅殺後,還專程請了人來認屍,為的就是怕有脫逃遺漏之人。」

  何璧點頭:「他的下一個下手對象,只怕就是曹通判。」

  南宮雪搖頭:「曹前輩行事謹慎,倒不必擔心。」

  說著,他又歎道:「但那時我們早已知道是萬毒血掌,他究竟還在那些屍體上留下了什麼線索,幾次三番毀屍滅跡?」

  聞言,李遊倏地呆住……

  長眉緊皺,目中迅速升起一片驚詫之色,隨即又漸漸隱沒,化作了幾分懷疑與顧慮,甚至還有些黯然,十分複雜。

  許久。

  他忽然歎道:「陶門之案永無證據,朝廷決不可能再為他們平反,若知道當年陶家有人逃脫,也是必定不會放過他的。」

  「縱然他要報仇,也不該殺那些無辜之人,如今唐驚風與柳如已死,這仇也算報過了,曹通判當初只是奉命行事,何必計較太多?就算報了仇,那些冤死之人也不會再活過來,他自己終究也難逃一死,又有何意思?」

  見他莫名其妙說出這番話,眾人都愣住。

  邱白露端起茶杯,淡淡道:「原來世上那些苟且偷生之輩都是這般來的。」

  李遊笑道:「如何叫苟且偷生?」

  銳利的目光閃閃,帶著許多不屑之色:「分明背負著血海深仇,卻獨自偷生於世,那些冤死的門人只怕都不能瞑目的。」

  「未必。」李遊看著他,搖頭,「在下倒以為,那些死了的人只會希望本門中能有人活下來,活得好好的,並不想他因為報仇而送死。」

  「一百多條人命,豈非太冤?」

  「他如今為了報仇,也害了這許多無辜人命,他們難道不冤?便是九泉之下的陶門主,也必定不願他如此。」

  邱白露略略一嗤,不再言語。

  沉默片刻,南宮雪展顏微笑:「不論如何,事情既已發生,多想也無益,李兄明日還要跑許多路,何不省些力氣?」

  李遊正要說話,卻見楊念晴笑嘻嘻地托著個大盤子走了進來。

  「點心來啦!」

  何璧皺眉:「這是什麼?」

  「蛋糕!」

  「不像。」

  「是不是比上次好看了很多?」

  沉默。

  覺得氣氛詭異,楊念晴奇怪:「怎麼?」

  李遊歎了口氣:「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別的?」

  楊念晴明白過來,不悅:「都沒有嘗,你怎麼知道不好吃?」

  李遊道:「你看可有人敢嘗?」

  見他二人又開始鬥嘴,南宮雪搖頭笑了:「上次李兄倒是吃得最多的,如今總不會越做越差,李兄不妨嘗嘗再說。」

  李遊立刻道:「你怎不問問她自己有沒嘗過?」

  南宮雪一愣,果然看著楊念晴。

  被這個人看著,腦子裏浮現出來的謊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於是楊念晴選擇了誠實:「沒有,我怕不好吃。」

  南宮雪怔住。

  李遊歎氣:「聽到沒有?」

  眾人默然。

  楊念晴尷尬不已:「這次真的是改進了很多,我雖然不敢嘗,但也不代表它難吃,這能證明什麼!」

  「證明你沒有把握而已。」李遊苦笑,「你自己都沒有把握,在下更沒有了。」

  楊念晴無語。

  男人太笨固然不行,然而太聰明也不見得是好事……

  南宮雪忍住笑,看了她片刻,鳳目又黯淡下去。

  他伸手拈起一塊,仔細看了看:「倒沒有上次那麼硬。」

  何璧也點頭:「好看了許多。」

  眾人正在細細研究,旁邊的邱白露已經一言不發,直接拿起一塊放入口中吃起來。

  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淡淡的神情,仿佛味道是好是壞都沒有區別,楊念晴凝神觀察了半日,還是看不出他究竟是滿意還是嫌棄。

  李遊好笑:「要知道好不好吃,這的確是最簡單的法子。」

  「你為何不試試?」何璧看了看他,忽然也拿起一塊,「說不定味道不錯。」

  他吃得很慢,與邱白露一樣,面不改色。

  自己做的東西有人吃總不是壞事,楊念晴慶幸之下,白了李遊一眼:「看到沒?我下了功夫的,哪有那麼難吃。」

  李遊瞧瞧吃得不動聲色的何璧,喃喃道:「楊大姑娘,你難道沒看出來,他故意做出這副樣子,只是想引我吃罷了。」

  「邱大哥也是想引你吃?」

  「老邱我不知道,但他我是知道的。」李遊仔細瞧了瞧何璧,「自小時候起,他每次都是這麼引我上當。」

  楊念晴失笑。

  何璧卻仿佛沒聽見似的,只冷著臉吃,並不辯解。

  南宮雪也笑了:「如此,在下也要上當了。」

  俊美的臉上,神色依舊沒有半點變化,溫和動人,你絕對想不到這樣一個人也能將心思隱藏得絲毫不露。

  看看三個人,楊念晴終於也開始糊塗,不明白自己的蛋糕到底好不好吃了。見李遊還在發愣,她不由好奇:「這麼說,何璧以前這麼騙你,你現在已經可以不上當了?」

  「錯。」李遊搖頭,「還是會上當。」

  他終於也拿起一塊。

  然而就在他將那塊蛋糕放入口中的那一剎那,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另外三人迅速放下了手上的蛋糕。

  於是他只有苦笑,吃了一口,放下:「明明是同樣的法子,為何每次用在我身上都這麼有效?」

  「因為你如今好奇的,已不是它好不好吃,而是你能不能控制自己不吃。」何璧拍拍他的肩膀,「我保證,你下次還是會上當。」

  李遊瞪眼無語。

  南宮雪點頭微笑:「戰勝自己總是比戰勝別人困難得多。」

  正因為戰勝不了自己的決心,戰勝不了心中那些顧慮,我們每個人才會時常做出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

  楊念晴看看他,又看看李遊,最後看著何璧:「你們兩個既然這麼喜歡鬥嘴,以前是不是還經常打架的?」

  何璧點頭:「打過四百多場。」

  四百多場!

  楊念晴又驚訝又好奇:「誰贏了?」

  何璧不回答,俊臉上卻已露出了看笑話的神色。

  李遊咳嗽:「勝負未分。」

  何璧看了他一眼:「不錯,只因每次打到後來,你都逃了。」

  楊念晴忍住笑:「原來是這樣。」

  李遊一臉頭疼:「在下平生最擅長的,乃是輕功與暗器,這個人卻偏偏要跟我比打架,自然要吃虧了。」

  話音方落,連邱白露也忍不住好笑。

  南宮雪向何璧笑道:「明日一早李兄還要趕路,何兄最好不要再氣他。」

  何璧一愣。

  楊念晴解釋:「他要去替南宮大哥取藥。」

  「明日是十五。」

  不錯,十五。

  曹通判是最後一個下手對象,而眾人也已經察覺,在這緊要關頭,兇手會不會鋌而走險?李遊離開了,正是最好的時機……

  南宮雪皺眉:「辦案重要,取藥之事,早一日遲一日也不妨的。」

  楊念晴急了:「可是……」

  李遊忽然打斷她的話:「我去取藥。」

  南宮雪搖頭:「李兄……」

  李遊緩緩道:「他當初選在十五殺人,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如今我們既已知道他的目的,他也沒必要再掩飾,幾時殺人都可以,不一定非在十五。」

  他看著南宮雪,黯然:「譬如唐姑娘,還有……謠兒。」

 

 


第七十五章 回憶

  李遊果然一大早就走了,臨安離洞庭並不近,縱然是他這樣的輕功,只怕也要好幾天才能趕回來的。

  楊念晴其實很想叫住他,因為從早起她就一直感到不安,以往每次出現這種預兆的時候,總會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然而,一想到南宮雪的身體,她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今天十五。

  李遊又不在,豈非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楊念晴雖然擔心,卻又不好說出來,何璧與邱白露的功夫也都是一等一的,如今二人在一起,天大的事情也不至於亂到哪裡去……

  門又被敲開。

  踏進門,楊念晴便發現院子裏似乎籠罩著一片奇怪的氣息,帶著些危險,還有幾分肅殺,於是,她心中的不安更強烈了。

  難道已經出了事?

  沒來得及緊張,她立刻就看到了曹通判。

  還好,他是活著的。

  心中仿佛有一塊大石頭放下——最近看的死人多了,自己竟也變得疑神疑鬼,現在那個兇手就算再厲害,又能當著何璧他們的面把這個活生生的老頭怎麼樣?

  一見到何璧,曹通判立刻大笑著拍起他的肩膀:「老夫早料到你們今日要來,連酒菜都已備好了,請!」

  那笑聲讓楊念晴有點想捂耳朵。

  何璧皺眉。

  這隻老狐狸,言語間還是沒有半點破綻,好在眾人今日來倒也並不是為了打聽事情,只不過是保護他而已……

  菜色不多,卻燒得十分精緻,幾乎每一樣楊念晴都叫不出名兒。酒也是好酒,剛一開壇,便已芳香四溢。

  看來這曹通判的「退休」生活過得很滋潤。

  執行任務的時候,何璧通常不喝酒。邱白露也只是靜靜坐在旁邊,非但不喝酒,連菜也不吃,仿佛這一切都不關他的事。只有南宮雪偶爾微笑著動動酒杯。

  而這裏的主人,曹通判,卻是一大杯接一大杯地灌,看這個老頭兒喝酒的模樣,楊念晴幾乎都要以為他是在喝白開水。

  「老夫向來不喜歡那些破禮數,你們一切自便。」

  聽到這話,楊念晴有些無語,眾人都緊張他的性命,他自己倒放心得很,什麼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終於,何璧也忍不住看著他,冷冷道:「前輩最好不要喝醉。」

  曹通判愣了愣,反應過來居然「嘿嘿」一笑,又露出狐狸才有的神色:「老夫平生樹敵太多,日日提防,已有十幾年未能好好的醉一場了,如今有你們幾個在,豈不正好放心一醉?」

  何璧瞪眼。

  楊念晴暗暗好笑,這老頭兒果然精明得很,先就說要喝醉,還挑明了要眾人保護他……

  南宮雪笑了:「久聞前輩海量,何兄也只是怕我等不敵,倒先醉在前面,惹前輩笑話。」

  曹通判仿佛這才注意到他,細細打量了片刻,目中精光一閃,露出幾分驚訝之色:「你……果真是南宮鈺的兒子?」

  南宮雪點頭:「先父在世時,倒時常提起前輩。」

  曹通判來了興趣:「哦,他說我什麼?」

  南宮雪微笑道:「當年,前輩威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先父自然是敬佩不已,只不過好話實在太多,晚輩若一一道來,恐前輩聽了厭煩。」

  人越老,反而越喜歡聽別人誇讚自己。

  曹通判淡淡一笑,終究掩飾不住目中那一絲滿意之色:「南宮鈺那老兒嘴笨,想不到卻生了個會說話的好兒子,可惜他早早便走了,老夫如今倒有些想他。」

  南宮雪黯然。

  曹通判竟也歎了口氣,老臉上浮起幾分滄桑之態,人老了,眼看著昔日的老友們一個個都離開自己永別而去,心底又是什麼滋味?

  片刻。

  他又恢復了素日的精明與鎮定,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故意瞪著南宮雪:「如此,他可有說過我壞話?」

  南宮雪笑道:「前輩若果真想知道,須要先喝上晚輩敬的一杯酒。」

  說完,他含笑提起了酒壺……

  清冽的酒水變作晶瑩的一縷,從壺口悠悠瀉下,在杯中激起小小的旋渦,聲音雖不大,卻均勻而美妙,更襯著氣氛寧靜了許多。

  俊美的臉上始終蕩漾著親切的笑意,黑髮襯著金冠,神態舉止間無一不散發著天然的貴氣。

  冰冷的酒似乎都澆在了心上,楊念晴只覺冷意陣陣襲來,竟然開始發抖,不安的感覺也愈加強烈,她發現,先前那種肅殺之氣也越來越濃。

  為什麼會這樣?

  美妙的聲音終於靜止,酒杯斟滿了。

  南宮雪放下酒壺,親手將那酒奉到曹通判面前:「難得前輩還記著先父,想來先父在九泉之下,也是極高興的。」

  曹通判點頭:「南宮老苑主與我交情雖不深,卻也……」

  他沒有說下去,只重重歎了口氣。

  南宮雪不語。

  發現了自己的失態,曹通判不禁露出些尷尬之色,立刻瞪著他:「這杯酒老夫既已答應要喝,老夫先前問的話你也該說了罷。」

  南宮雪微微抿嘴,笑道:「縱然先父果真說了前輩壞話,晚輩也是萬萬不敢當著前輩的面說出來的。」

  曹通判愣了愣,隨即大笑,接過酒就要喝——

  「等等!」

  面對眾人意外的目光,楊念晴竟吶吶地說不出話,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會突然阻止曹通判喝酒。

  溫和的鳳目一如既往地帶著笑意,卻又那麼的複雜,幾分關切,幾分憂傷……

  氣氛頓時僵硬了。

  曹通判緊緊盯著她,目光銳利起來,似在詢問。

  楊念晴急中生智,忙關切地笑道:「我是說……你老人家還是先吃點菜再喝吧,酒喝得太急了,對身體不好的。」

  不等眾人反應,她拿起筷子,夾了些菜放到他面前的碗裏。

  好在女人天生就特有一種關懷別人的本能,曹通判看著她笑了笑,懷疑之色已盡去,卻換成一臉嗤笑:「這點酒豈能難倒老夫!」

  人越老反而越不服輸。

  眼見他又要喝了,楊念晴不由焦急起來,也不好說什麼——不,不應該那麼想的……她一遍又一遍提醒著自己,卻還是不由自主抓緊了南宮雪的手臂。

  南宮雪看看她,終於開口:「前輩且慢。」

  曹通判果然放下酒杯。

  「原來今日你們是安心不叫老夫喝酒。」

  「一個人喝酒豈非太無趣,還是邊說話邊喝的好。」

  曹通判覺得有趣:「如此,說什麼?」

  南宮雪笑道:「前輩想知道的事,晚輩已經說了,晚輩卻也有一件事想請教前輩。」

  「何事?」

  「前輩可有後悔?」

  南宮雪看著他,唇邊笑意依然:「當年前輩明知陶門是被冤屈,卻還是親自領兵誅殺了一百多條人命,前輩可曾後悔?」

  沉默。

  曹通判突然大笑。

  說實話,這只怕是在場每個人都會好奇的事,楊念晴也很想知道,這位心狠手辣的老人當年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完成那件殘忍的任務?為了個人的功利,他放棄為陶門申冤的機會,親手勾去了一百多條人命,如今,他可會為當年犯下的錯而內疚?

  笑聲倏地頓住。

  他看著南宮雪,老臉上卻還是顏色不變,反而帶上了幾分嗤意:「事情既已做下,又何必後悔?」

  何璧皺眉。

  南宮雪默然片刻,又微微笑了,舉杯:「晚輩明白了,前輩請!」

  曹通判哈哈一笑,也端起酒。

  不知道為什麼,先前那種強烈的不安又湧上來,眼見他就要喝,楊念晴也不知道該不該再出聲阻止,總要有理由吧?

  怎麼可以懷疑他!

  楊念晴終於還是選擇了沉默,然而,旁邊卻有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來。

  「且慢!」

  南宮雪緩緩放下手中酒杯,看著何璧。

  何璧也看著他。

  曹通判終於發現了其中不對,放下酒杯,懷疑地看著眾人。旁邊的邱白露也緊緊盯著酒杯,皺起了眉。

  何璧道:「先不喝。」

  南宮雪道:「等李兄?」

  何璧不語。

  南宮雪搖頭:「他已來了。」

  門口赫然多了道白影。

  楊念晴失聲:「你怎麼回來了!」

  李遊站在門口,神情似有些疲憊,好像是急著趕回來的,邱白露的南山陣並不近,什麼事會讓他突然去而復返?

  南宮雪緩緩站起來,神色依舊平靜無比,靜靜地看著他不言語。

  奇異的沉默。

  李遊終於輕輕吐出一口氣:「我回來了。」

  「我知道。」

  「我沒去南山陣。」

  「你打聽事情去了。」微笑。

  長長的睫毛下,泛起許多慚愧之色:「南宮兄自小並沒住在南宮別苑,十歲上才被南宮苑主接回來的。」

  南宮雪但笑不語。

  李遊停了許久,似乎很艱難地說道:「六七年時間,足以使一個小孩子的模樣改變許多。」

  南宮雪點頭:「不錯。」

  李遊便不再言語,只定定地看著他,原本修長明亮的眼睛裏竟泛起十分罕見的黯然悲哀之色來……

  忽然,他轉臉看向曹通判:「當年柳如與唐驚風誣陷陶門,朝廷派去負責此事的正是曹前輩,想來,前輩當時行事必定十分謹慎。」

  曹通判點頭:「不錯,除了上頭指派的一千禁兵,五萬支火箭,老夫還請調了三十二名大內高手助陣,自認是萬無一失。」

  這樣的陣營的確是綽綽有餘,陶門再厲害,也只是個江湖門派,上下不過一百多人,何況還有老弱婦孺。

  李遊歎了口氣:「前輩行事再周密,卻想不到還是有一個孩子逃了出來。」

  曹通判的臉立刻刷白。

  南宮雪只是靜靜地聽他說話。

  「當年,陶門主膝下有一對號稱『雪玉霜冰』的小神童,三歲便能過目成誦,他二人乃是孿生兄弟,哥哥叫陶雪。」

  說著,李遊看著他微微一笑:「南宮兄豈非正是過目不忘?」

  南宮雪。

  陶雪。

  楊念晴只覺得一顆心已在慢慢冷卻。

  曹通判喃喃道:「難怪……這麼像……」

  李遊看著他,搖頭:「此事前輩一直沒敢聲張,只不知叫人認屍時,前輩又是用的什麼法子?竟無人看出破綻。」

  曹通判白著臉不回答。

  發現欽定的屍體少了一具時,他是不是也非常恐慌?為了脫罪,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他這樣一個人,是什麼法子也想得出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沉默,總會讓時間顯得格外長。

  南宮雪終於看著李遊,微笑:「不錯,我正是陶雪。」

  滿天的火箭,撕殺聲,慘呼聲,飛濺的鮮血,父親悲痛的眼神,母親絕望的哭聲,一個未滿四歲的孩子驚恐地逃了出去。源自於朋友的背叛,一夜之間陶門灰飛煙滅,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保住了生命,卻也只剩下了生命。

  很幸運,他遇上了南宮別苑的苑主南宮鈺。

  南宮雪歎了口氣:「直到十歲,義父才將我接回別苑,對外只稱是親生,他害怕我會報仇,問我可願廢去筋脈,我答應了。」

  這樣一個神童,原該在武學上大有造詣的,他卻偏偏不能修習內力,這本是江湖中人人歎息遺憾的一件事,想不到他全身的筋脈,原來竟是被南宮鈺親手廢掉的。

  何璧道:「他是在護你。」

  南宮雪點頭,黯然:「朝廷若知道此事,必定不會放過我,義父廢了我的筋脈,卻直到離世前還時常歎息傷心,我並未怪他。」

  真正的武林高手是十分尊重武學的,能遇上一個神童是何其難得的事,親手將這樣一個孩子變成廢人,只怕南宮鈺也是十分不忍心吧。

  然而一切不能不說巧合,偏偏曹通判當時也不敢聲張,反而想方設法隱瞞此事,因此朝廷並不知道,也未下令追捕,他撇清了自己的罪責,卻恰好救了南宮雪一命……

  「你答應了南宮苑主,卻並未那麼做。」

  南宮雪默然。

  李遊忽然看著他,微笑:「記得當初認識南宮兄乃是因為平安鏢局的案子,五百兩銀子的鏢被劫走,我與老何當時還未查出來,債主上門,王總鏢頭急得要自盡,還是我替他出的主意,叫他來求你,害你丟了五百兩銀子。」

  從此,三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變成了知交好友。

  南宮雪也笑了,然而那片笑容裏,反透出更濃郁的悲哀之色:「在下雖丟了銀子,卻交到了兩位朋友,也不算太虧。」

  「無論如何,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我何璧不後悔。」冷冷的。

  第一眼見到這位如玉的公子,見到那溫和而親切的微笑,見到那一片發自內心的憐憫之色,他們便認定了這個人可以做朋友。

  南宮雪點頭:「多謝。」

  朋友之間的回憶總是美好的。

  明亮的、憂鬱的、冷漠的、淡然的眼睛裏,此刻全都盛滿了會心的笑意,連帶著周圍的空氣也莫名溫暖起來。

  剎那間,楊念晴只覺得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哽住了。一旁曹通判的老臉上竟也有些黯然,他可是想起了自己的老友?

  然而,時間不會總是停留在記憶裏,最終都要回到現實。

  每張臉上的神色都逐漸黯淡下去。

  終於——

  空氣凝結了。

 

第七十六章 微笑

  李遊輕聲道:「南宮兄從來不曾喜歡過殺人,如今為了報仇,卻殺了這許多無辜的人,果真值得麼?」

  南宮雪微微一笑。

  「既已發生,值不值得已不重要。」他側過身,目光移向窗外,看不清裏面的情緒,「我殺了他們,將屍體移入了我的南宮別苑。」

  南宮別苑防備森嚴,除了李遊這樣的輕功高手,任何人都不可能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將屍體帶進去,除了一個人,那就是南宮雪。

  要往自己家中放東西,豈非容易得很?

  「那天晚上找張明楚的人是你,卻不想柳煙煙就在隔壁。」

  南宮雪點頭。

  為以防萬一,他讓黑四郎殺人滅口,卻不想黑四郎認錯了人,錯殺了她的同胞姐姐趙小嬋,柳煙煙當時並沒聽出他的聲音,待到發現時,已來不及說出來。

  李遊黯然:「我早該想到老黑是欠你的情,無論如何,我都感激你放過了他,但你不該殺了謠兒她們。」

  江湖上欠南宮雪情的人不計其數,黑四郎欠他的情,所以才會為他殺人,難怪黑四郎會一再請求他們不要再查下去,因為兇手就是他們最好的朋友,這樣一個朋友,是值得他用生命去維護的。

  最終,黑四郎能安心離開,只因為南宮雪親自將劍還了他,開口讓他走。

  也只有南宮雪,才能在冷夫人、江湖謠與唐可思毫無戒備的情況下出手,他雖然沒有武功,卻會使劍,更重要的是,他出手並不慢……

  「找葉夫人的,也是你。」

  「那天晚上我去找她,只是想請她相助於我,卻不想無意中被唐公子發現。」

  原來那天晚上唐可憂見到的人就是他。

  陶門事件的真相如此絕密,若非他去找葉夫人,葉夫人又怎會知道?若非是他親口說出來,葉夫人又怎會輕易相信?

  葉夫人至死也要維護他,因為他是陶化雨的兒子,也是陶家唯一的傳人。

  她也明白,南宮雪雖不會對她的兒女下手,但若繼續牽扯下去就未必,所以才會逼著他們兄妹二人發誓不再與眾人有來往。

  南宮雪沒有下手,但唐可思自己卻跑來找他,那就是意料之外了。可憐那個天真活潑的女孩子,至死都沒想到,那個害她的人會是她最喜歡的南宮哥哥。她不知道,南宮雪根本不可能愛她,因為在他的心裏,她只是仇人的女兒,她的父親害得他家破人亡……

  沉默。

  何璧忽然抬頭:「司徒老爺子死在前,他找葉夫人殺唐驚風在後。」

  李遊點頭:「是。」

  「會萬毒血掌的只有葉夫人。」

  「是。」

  「人不是他殺的。」

  李遊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南宮雪搖頭,目中卻露出感激之色。

  何璧不是「神」,否則也不會這麼努力地為朋友開脫,只要南宮雪有一絲被冤枉的可能,他就會再去查到底的。

  李遊看著南宮雪:「你將他們的屍體毀去,因此,我們雖知道上面有一條重要的線索,卻一直不明白是什麼。」

  南宮雪點頭:「因為那根本不是萬毒血掌。」

  眾人皆愣。

  「只因有人替他隱瞞,故意將我們引入歧途。」李遊看著邱白露,歎了口氣,「沒有人會懷疑第一神醫的話,若非在下想到一件事,只怕到現在還不明白。」

  邱白露淡淡道:「何事?」

  「所有被毀掉的屍體都是中了萬毒血掌的,譬如張明楚與楚大俠,而其他人的屍體都完好無損,譬如唐姑娘與謠兒。」

  「那些屍體都是我們一遍遍查過的,並無什麼可疑之處,只因為,萬毒血掌本身就是線索。他借邱兄弟的口要我們以為那是萬毒血掌,然後毀去屍體,為的就是怕我們發現破綻。」

  李遊看著南宮雪,黯然:「冷夫人想必已從楚大俠的遺體上發現了這個秘密,所以你沒有辦法,只好殺了她,放火毀了他們的屍體。」

  許久。

  何璧道:「除了萬毒血掌,天下並無哪一門武功殺人之後會與中毒相似。」

  李遊不回答,卻看向邱白露:「邱兄想必早已知道了。」

  邱白露默然片刻:「不錯,那只是種奇怪的毒而已。」

  李遊道:「我們若一開始便從中毒查起,想必早已查出來了,這毒並不常見。」

  說完,他走到桌邊,端起曹通判面前的酒杯:「據說前輩日常飲食都是先叫人試過才用的,不知今日是否也如此?」

  曹通判點頭:「不錯。」

  「若是有人在斟酒的時候放了東西呢?」

  這些酒菜都是經人試過的,所以他才放心地吃喝,誰能想到,面前這幾個保護他的人當中的某一個也會給他下毒?當年他誅殺陶門一百多條人命,南宮雪是不肯放過他的。方才不讓他喝酒,竟是救了他一命……

  「唐堡主與柳如自是罪有應得,但你卻也害了這許多無辜之人,司徒老爺子、楚大俠、冷夫人、唐姑娘、謠兒……縱然陶門主在世,也必定不願你如此。」

  動人的微笑依舊掛在臉上,看上去卻無半點喜悅,只有不盡的悲哀與痛苦。南宮雪沉默許久,輕聲歎道:「不錯,父親一生仁善,從未有愧於人。」

  邱白露忽然道:「唐驚風他們是該死。」

  何璧道:「但不該死的也死了。」

  邱白露冷冷道:「父仇未必不該報。」

  南宮雪搖頭。

  為了給無辜的人報仇,殺了另一些無辜的人,他知道不能這麼做,卻還是做了。那一百多條枉死的人命,並非說忘記就能忘記的,正如你身邊最親的人突然都離開了你一樣。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看著楊念晴,微笑:「昨日我帶你走,本是想回頭的。」

  他想帶她走,同時也是帶自己走。

  但他們最終還是回來了。

  李遊黯然:「從一開始向那些無辜之人下手時,你已不能回頭。」

  鳳目也黯下去,他緩緩點頭:「上了馬車後,我還是後悔了,父親他們死得太冤……我對自己用了蝕心附骨散。」

  「老邱替你隱瞞了。」

  邱白露始終不是神,從最開始知道朋友就是兇手的時候,一直到現在,始終不忍心揭穿,選擇了隱瞞,這樣一個尊敬生命的人,是不是也矛盾了許久?

  南宮雪沉默片刻,又看著楊念晴,俊美的臉上,那片憂傷的笑容此刻也格外動人起來:「小念,對不住……」

  他在內疚?

  他曾經對她用了「寂寞梧桐」,幸好邱白露及時趕到。

  馬車上,他終於還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用計騙了她回來,正如同吃蛋糕時他說的那句話——「戰勝自己總是比戰勝別人困難得多」

  他想回頭,卻戰勝不了自己……

  眼前越來越模糊,楊念晴已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心痛得快要裂開,卻依舊是滿臉的不信。

  那一劍刺來的時候,他擋在了她面前,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馬車上,他強忍著巨大的痛苦,直到昏迷的那一刻,他也只是緊緊抱著她,懇求她「不要回去」,這些,都是假的麼?

  逼他回來的人,就是他自己。

  一個兇手,卻有著悲天憫人的心懷。他曾經用悲哀的語氣告訴她,殺這許多無辜的人,並非兇手的本意,他不想再查下去了。

  他們繼續查,所以他殺了更多無辜的人。

  那雙高貴的鳳目依舊溫和而親切,卻又總是那麼憂鬱,那麼複雜,透著薄薄的悲哀與淒涼。每次殺人之後,他是不是也痛苦了許久?

  為什麼會是他?

  曹通判突然長長歎了口氣:「不錯,老夫當時本可以替陶門說話的,卻為了仕途爭功做下錯事,枉送了一百多條人命,如今賠上一命也是理當。」

  他竟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眾人都變色。

  他看著何璧:「如今真相既已大白,當年老夫辦事不力,又有欺上之罪,朝廷絕不會放過老夫的,老夫家中倒也並無什麼人,只有兩個小孫……」

  停了停,他慘然一笑:「能保則保,倘若不能,也不必費心了。」

  說完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下。

  「你可知,當初你為何能逃出來?」

  「當時唐驚風私下來見老夫,求老夫放過你們兄弟,老夫礙於交情,只讓他去東南角候著替陶化雨收屍,哪知事後發現少了個孩子,老夫不敢聲張,好在大火過後許多屍體已面目全非,老夫便找了個小孩子頂替過去,為以防萬一,又叫唐驚風自己出來指認屍體,說陶門之人已盡數被誅,這才逃脫了干係。」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這個驕傲的老人,連死也不願意讓別人看到……

  兩個神童是孿生兄弟,又豈是別人能頂替的?

  然而偏偏有了這場大火。

  指認屍體的偏偏又是唐驚風。

  唐驚風既參與告密,由他出面指認屍體,朝廷自然不會再懷疑,他始終對大哥心懷愧疚,放走了他的孩子。

  然而他沒有料到的是,二十多年後,來找他報仇的也是這個孩子……

  南宮雪沉默許久,忽然微笑道:「如此,父親亦可瞑目了。」

  「當時父親抱著我從東南角門逃了出去,卻身負重傷,臨去時,他一直念著唐二叔與柳三叔的名字,那時我雖小,卻知道他很傷憤。」

  眾人呆住。

  陶化雨竟是知道的!

  當時他可是十分難過?或者乾脆咬牙痛恨?

  來自朋友的背叛,最難以令人原諒。

  修長的雙目滿盛著悲哀與痛苦,李遊微微握了握拳,轉過臉,聲音已有些顫抖:「倘若此事揭開,不知又要有多少無辜之人受到牽連。」

  何璧看著他,冷漠的眼睛裏竟也泛起了從未有過的猶豫與痛惜之色:「朝廷是必定不會放過曹前輩家人的,還有唐家,南宮兄……」

  他沒有說下去。

  是不忍再說?

  南宮雪微笑著點頭:「一切總要有人來結束,就讓我來也好。」

  鳳目中帶著解脫的愉快……

  眼睜睜地看著那乾淨修長的手指端起酒杯送到唇邊,卻不能阻止,心中只覺巨痛,原來他早已將自己的路算好了。

  楊念晴終於哭出來……

  真相揭開了,然而,它又要再次被埋藏。

  陶門的冤案註定永遠不能平反,朝廷不會認錯,何況如今也沒有任何證據。事實只是,曹通判與唐驚風合謀,放走逆賊之子。

  他們還有親人。

  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若是此刻公開,又將有多少無辜的生命受到牽連?那麼,不如叫它永遠湮沒,就讓他來背負這個罵名吧。

  從此,沒有人會提起陶雪這個名字,人們只會說,江湖第一公子南宮雪是個偽善之人,他是兇手,為了一己私利,害了許多無辜的性命。

  但這又算什麼,活著的人得救了……

  在那個優雅的身影倒下去的一剎那,楊念晴看到了一抹憂傷的微笑,如同秋日陽光下的風,帶著淡淡的悲哀與遺憾。

  是留給她的。

 

 


第七十七章 真正的公道

  春日的陽光格外明朗,仿佛將每個角落都照亮了,照得人心暖洋洋的,柳色如煙,入眼蔥蔥一片,透著股新意。

  街上,人來人往。

  陽光下不時有溫柔的風拂過,隱約有歌聲從遠處飄來,曲調古老而優美:「蒹葭蒼蒼……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宛在水中央……」

  兩個人默默走著……

  李遊停下腳步,看著她搖頭:「他那樣的人,縱然攔住了,也未必肯活在這世上,又何必再難過?」

  「難道朝廷沒有錯?」楊念晴終於抬頭看著他,「根本就是他們一手造成的,陶門明明是被冤枉,他們卻聽信一面之詞,輕易害死一百多條人命,就沒有責任?這樣太不公平!」

  李遊皺眉:「陶門人雖不多,卻也算江湖大派,陶化雨又廣結江湖好友,朝廷早已在提防,縱然沒有唐驚風與柳如告密,也未必肯甘休。」

  他又凝神看了她許久:「公道本就掌握在他們手裏,你若要真正的公道,就必須與他們為敵,倘若不能,便只有遵從這些小的公道了,這個道理任何時候都不會改。」

  楊念晴愣了愣,不語。

  這裏不是21世紀。

  李遊歎了口氣,拉著她繼續走:「真正的公道或許許多年後會有,但如今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不要想太多。」

  許久。

  楊念晴抬起頭扯扯他的袖子,想到一件事:「原來你家離這兒這麼近,上次我們來的時候,你怎麼就不回家去看看?」

  李遊搖頭:「在下若是回去,只怕就要被捆成粽子了。」

  楊念晴奇道:「誰捆你?」

  「老爺子。」

  「捆你做什麼?」

  「自然是成親。」李遊停下腳步,歎了口氣,「老爺子一心想要孫子,成日裏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琢磨捆我的法子了。」

  楊念晴忍住笑:「你不是輕功第一嗎?」

  李遊側過身,似乎有些得意:「所以上次他沒捆住我。」

  「那你現在又敢回去了?」

  「自然。」

  「為什麼?」

  「因為他只會捆你。」

  楊念晴大驚,來不成他老爸是虐待狂,見人就捆?

  「捆我做什麼?」

  「換人。」

  「換誰?」

  李遊看看她,好像對這個問題很失望:「自然是孫子。」

  她目瞪口呆:「我?」

  「對。」他一本正經道,「生個孫子,老爺子一高興,就不捆咱們了。」

  「我……」

  「在下自然會幫你。」李遊打斷她的話,忍住笑,眨眨眼,「你總不會以為一個人就能生孩子吧。」

  ……

  楊念晴實在很不甘心地臉紅了,瞪著他:「喂,一個大男人說這種話也不臉紅,難道不覺得很不好意思嗎?」

  李遊點頭贊同:「在下原本是很不好意思的,但一想到更大膽的話你都敢說,或許還對那些事很好奇,就覺得好意思多了。」

  「哼,原來你這麼重男輕女!」

  「在下倒無妨,只是沒有兒子,老爺子只怕不放我們走。」

  「萬一……是女兒怎麼辦?」

  「接著生。」

  「還是女兒呢?」

  「再生。」

  她瞪著他,吼起來:「喂!當我是母豬?」

  他一本正經道:「母豬配懶豬,豈不正好?」

  「……誰要跟懶豬在一起!」

  李遊似乎很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來在下要變勤快些了。」

  「覺悟還挺高。」楊念晴立刻衝他不懷好意地一笑,俯身揉起腿,「那好,現在我走累了,你背我走吧。」

  聞言,李遊愣了愣,瞪眼望望四周,苦笑:「楊大姑娘,如今是大白天,在下怎好背你?」

  「白天怎麼了?」

  「咳……在下是男人,怎能在大街上背女人?」

  「男人不背女人,難道要女人背男人?」她暗暗好笑,倚著他的手臂不放,「我走不動,不走了,你背不背我?」

  「不。」

  「什麼!」

  「還是抱吧。」

  「呃?」

  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人已經躺在了一個溫暖的懷裏……

  俊逸的臉上,長長的睫毛又黑又密,卻根根分明,瀟灑而嫵媚地翹著,隨步伐微微顫動,格外迷人。

  李遊抱著她,邊走邊歎氣:「麻煩姑娘的手不要老是摸我的眼睛好麼?」

  「你的睫毛太好看了。」楊念晴鬱悶地摸摸自己的睫毛,無奈地搖頭,「我從沒見過一個男的有這麼長的眼睫毛。」

  「是嗎。」李遊停住腳步,咳嗽一聲,「那你以後倒可以多摸摸,但在下還是覺得鼻子更好看,若是看不見路,只怕會被人撞扁。」

  帥哥扁了鼻子的確影響美觀。

  她遺憾地點頭,抱著他的脖子:「好。」

  李遊嘴角一彎,又繼續朝前走。

  步伐平穩,很舒適、很安心的感覺。一縷長長的黑髮自然地垂下來,在臉畔輕柔地摩擦著,拂得人心似已醉了。

  大白天的,一個大男人居然抱著個女人在大街上走,想不惹人注意也難。

  回頭率100%。

  楊念晴發現自己的臉又開始燙起來,看看李遊還是面不改色,不得不承認,這個人不是臉皮比自己厚,就是修為比自己高……

  「何璧怎麼不見了?」

  「他是男人,辦完公事自然要回家陪老婆。」

  楊念晴失聲:「他有老婆?」

  「當然。」

  喲,那樣一個冷冰冰的人居然已經娶了老婆,真看不出來!

  楊念晴好奇:「那個……他老婆是什麼樣的?」

  李遊想也不想:「很美。」

  色狼!

  翻翻白眼。

  李遊看她一眼:「還很溫柔聽話。」

  溫柔聽話?

  撇撇嘴。

  李遊自顧自歎氣:「還很聰明,話也不多,脾氣也好得很,還很會伺候丈夫,不會做難吃的蛋糕,不會撒嬌要丈夫抱,不會惹丈夫生氣,不知道男人的『三從四得』……」

  重重地「哼」了聲,拳頭已經捏起來了。

  看著那拳頭,李遊立即咳嗽一聲,道:「而且,也絕對不會揍丈夫。」

  ……

  陽光越發明亮了,白石街道反射著日光,有些刺眼。

  優美輕軟的歌聲又飄來,古老的詩經,道盡了青年男女們朦朧的愛意:「蒹葭蒼蒼……道阻且長……宛在水中央……」

  躺在溫暖的懷裏,聽著美妙的歌聲,楊念晴有些心熱了。

  「你有沒有這麼抱過別的女的?」

  李遊停下腳步:「說實話?」

  「對。」

  「有。」

  說完,他又開始朝前走了。

  楊念晴若無其事道:「不只抱過,還為她們畫畫作詩吧。」

  「老何實在很會害朋友。」

  「他只是怕我被某個花花公子騙了,你怎麼就沒給我畫過畫寫過詩?」

  「你不是她們。」

  聽到這句話,楊念晴立刻心情好了許多。

  可他後面的話又不對勁了——

  「無論是畫還是詩,在下實在都很難將你與它們想到一起。」

  「那我和什麼一起?」

  「缸。」

  她愣住:「缸?」

  「對,缸。」李遊停下腳步,一本正經道,「不然這許多醋往哪裡放?」

  楊念晴怒視著他。

  半晌。

  她正要開口,李遊卻突然變了臉色……

  「不對!」

  他倏地放下她,不由分說拉著她快步走上了旁邊一家十分顯眼的高級茶樓,並挑了一個臨著窗很顯眼的位置。

  「就在這裏坐著。」

  楊念晴莫名其妙:「怎麼了?」

  李遊喃喃自語了片刻,忽然低頭看著她,神情有些緊張:「這裏人多無事,你就在這裏等我,千萬不要亂走。」

  她奇怪:「你去哪裡?」

  「來不及了,我如今也無把握,只怕……」李遊略一遲疑,神色又凝重起來,「我要趕去一個地方,你就在這裏等我,不要亂走,明白麼?」

  見他這副神情,楊念晴知道他的確有急事了。

  於是,她點頭:「你快點回來。」

  李遊轉身走到櫃檯邊,拿出些錢跟掌櫃說了幾句話,立刻就見那掌櫃滿面堆笑地接過錢,望著楊念晴點頭。

  出什麼事了?楊念晴暗暗疑惑。

  交代完,李遊又走回來:「這裏人多,記得不要亂跑。」

  見楊念晴答應,他放心地點點頭,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還有,若有人來找你,你也不要離開,就算是老何、老邱也不行。」

  楊念晴好笑:「知道了,快去吧。」

  時已過午,茶樓生意也愈發興隆,談天說地,熱鬧十分。宋人愛品茶,一壺上等好茶,兩碟乾果,如此好天氣便不算虛度了。何況這地方還有來自五湖四海的人物,有名的,無名的,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可以輕鬆地搭上話。

  座位臨窗,陽光斜斜射入,那斷斷續續的歌聲也不時飄進來,然而楊念晴此刻已經不再覺得那麼舒服了。

  不要離開,不要跟別人走?李遊莫名其妙說這些話,還那麼緊張做什麼,難道他又發現了什麼秘密?

  一切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想到那雙憂傷的眼睛,好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痛起來。

  臨桌,有人在說話……

  「想不到南宮公子外面仁善,竟是那樣一個人,唉,真是看不出來。」

  「假仁假義!」

  「就為了生意上的事,便要害人性命?」有人似不相信,「南宮別苑不已經是第一豪富了麼?」

  「這人啊就是難知足,唉!」

  「……」

  「啪」的一聲,有人一拍桌子。

  「你他娘的血口噴人。」憤怒的聲音,「我王成是不信的,那年丟了鏢,若非南宮公子慷慨相助,我只怕早已作了個吊死鬼,一家老小也不知落到什麼田地!這許多年他並未要我回報一文,哪裡假仁假義了!」

  停了停,他又忿忿道:「想當初我親眼見過他,那樣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兇手,必是受人誣陷!」

  「誣陷?」有人冷笑,「是何璧跟李遊查出來的,難道會有假?」

  那叫王成的立刻噎住。

  有人起哄:「喲,兇手還是你看出來的,哈哈……」

  眾人哄笑。

  王成惱怒至極,站起來大聲道:「反正在我王成眼裏,南宮公子永遠都是我王家的恩人,這些事憑你們怎麼說,我是不信的!」

  說完,他竟不再理會眾人,大踏步走下樓去了……

  有人如此信任他,他會不會覺得欣慰?

  楊念晴默默垂下頭。

  為了活著的人,他選擇了掩埋真相,甘心背上這個罵名,那樣一個善良的人,縱然聽到了這些話,也一定不會介意的吧?

  他做錯了,但完全是朝廷草菅人命,才有了陶門之冤,才造成了如今的一切。只不過,這個公道背後的力量太強大,強大到沒有人可以反抗,沒有人能為陶門作主,這個時代,她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無能為力。

  想到臨去時那只輕輕握著她的手,還有那雙眼睛裏透出來的純淨的解脫之色,那種目光她曾經見過一次,就在帶她回南宮別苑的路上,那時,他是真的想回頭。

  然而他不能放過他自己。

  在強忍蝕心附骨散的巨大痛苦時,他緊緊抱著她,叫她「不要回去」,神色是那麼真切,那時他心裏是不是矛盾至極?

  痛極,反而沒有眼淚了。

  他是兇手,卻始終是個善良的兇手。

  當初他可以有許多機會害李遊與何璧,他們一死,秘密必定不會這麼早就揭開,或者永遠都沒有揭開的那一天。

  他沒有那麼做,他們是他的朋友。

  他曾經對她用了毒,還騙了她,一定很內疚吧?

  她並不怪他的……

  楊念晴長長吐出一口氣,扭頭望向窗外。

  樓外,陽光亮得刺心。

  一切都坦蕩蕩地曝露在陽光下,街道上人來人往,不斷有新的面孔閃過,如同電影裏的背景畫面,帶著些做作的真實。

  冥冥之中,仿佛有種神秘的力量在指引她,帶著她的目光移到了一個角落。

  並不顯眼的角落。

 

第七十八章 帥哥的變化

  一棵大樹。

  樹冠很大,枝上舊葉未掉光,又長上了嫩嫩的新葉,因此顯得格外茂密些,在陽光下掠起一片不小的陰影。

  樹下空蕩蕩的。

  這麼不顯眼的一個角落怎麼會引起自己的注意?楊念晴暗暗奇怪,再仔細看了片刻,確認沒有什麼特別之後,就要移開視線——

  目光忽然凝住了。

  剎那間,她看到了一雙眼睛。如同鬼魅般,就在她眨眼的時候出現在了樹下。

  一雙熟悉的鳳目……

  怎麼會是他?!

  不對,一定是在做夢,還是眼花了吧?楊念晴終於反應過來,迅速伸手使勁揉了揉眼睛,再往那裏望去。

  人來人往如流水。

  水流的另一岸,一個優雅的身影負手而立,全身都籠罩著一片孤獨的氣質,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樹蔭下,隔著往來的人群,望著樓上的她。

  楊念晴直直地望著那雙眼睛,心中狂喜。

  真的是他!

  可他不是已經……怎麼會在這裏?

  來不及等她細想,那個人已不再看她,轉過身緩步走了。

  是他,不會錯的!楊念晴站起來就往樓下衝,然而剛剛跑到樓梯口,就被一臉著急的掌櫃給攔住了:「姑娘,那位李公子交代過,要你在這裏等他。」

  楊念晴一怔,果然想起了李遊的話:「……若有人來找你,你也不要離開,就算是老何老邱也不行,知道麼?」

  但那不是何璧與邱白露,是他啊!

  李遊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她跺跺腳,焦急地望望窗外,眼看著那個熟悉的人影已隱沒在轉角處,這一走,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實在矛盾至極。

  一個人若真想找藉口,是很容易的。

  她果然尋思起來:李遊只是說別人來找的時候不要跟著走,但他並沒有來找,這只能算是自己去找他,不能算跟他走吧?

  終於——

  「沒事,他若是回來了,麻煩你老幫忙跟他說一聲,就說我看到……一個朋友,我去找他,很快就回來。」

  說完,她不顧攔阻飛快走下了樓……

  站在大街上,明亮的陽光幾乎晃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許多陌生面孔如走馬燈似地閃過,也不斷有陌生的眼睛朝她看過來,然而卻再也沒有見到那雙明亮熟悉的眼睛了。

  或許是陽光太暖的緣故,頭腦也開始恍惚。

  楊念晴簡直懷疑剛才是在做夢,然而,心頭又有個聲音清楚地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他沒有死!他去哪裡了?為什麼不肯和她相見?難道是因為何璧他們?是的,他已經是個「死」了的人,肯定不願意再生風波,不想再讓李遊他們看到吧。

  雖然他做錯了事,但發自內心,楊念晴還是希望他好好活著的,看看四周,她失望地歎了口氣,準備轉身回茶樓。

  一道優雅的身影在人群中晃過。

  楊念晴想也不想,立刻撥開人群追上去。

  不論她怎麼加快腳步,那道熟悉的背影總是在離她二三十米遠的地方緩緩而行,悠閒而典雅,隱隱透著些威嚴,步伐依舊那麼從容。

  她想張口叫,卻又意識到不妥,只得緊緊跟著他。

  終於,二人拐進了一條深深的巷子……

  日頭已漸斜,兩面高高的牆擋住了陽光,巷子裏顯得十分陰暗,與外面街上的明朗相比,儼然是兩個天地。整條巷子裏沒有一個人,冷冷清清的,透著片陰寒之氣,一走進這裏,楊念晴就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全身都冷起來,幾乎要懷疑這裏就是地獄的入口。

  那個人居然不見了!

  巷子的另一頭沒有出口。

  明明見他走進來的!

  站在空蕩蕩的巷道間,楊念晴有些發抖,當初親眼見到他自盡的,而他也已真真切切長眠在南山陣中的那片竹林裏,他們還在那裏守了十多天才離開,她絕對不迷信,但一個死了的人,又怎會出現在這世上?

  更重要的,他走進了這條巷子,那是千真萬確的事情,怎麼現在又突然不見?難道這個地方真有詭異之處?

  不論他活著還是死了,都絕不會害她。

  楊念晴定下心,試探地喚道:「南宮大哥?」

  無人應答。

  「南宮大哥!你在嗎?」

  「南宮大哥——」由於迴響的緣故,並不算大的聲音也顯得格外響亮起來,但不論她怎麼叫,仍然沒有一個人回答。

  他不願相見?還是自己真的看錯了?望著那兩面高高的牆,楊念晴呆了許久,這才緩緩回過神,心中有些黯然。

  回去吧。

  然而,就在她無精打采回過身要走的一瞬間,仍然被身後靜靜站著的那個人嚇了一大跳,差點失聲叫起來……

  熟悉無比的臉,劍眉下,是一雙天然的鳳目。

  好像有那麼一點不同,至於那點不同到底是什麼,楊念晴已經來不及深想,只顧又驚又喜地望著他,喉嚨仿佛被什麼堵住了。

  終於,她費力地吐出幾個字:「南宮大哥……真的是你?」

  他沒有回答,卻微微笑了。

  笑容裏沒有那分令人心疼的憂鬱,也沒有那薄薄的淒涼與悲哀,卻多了幾分傲然與果斷。目光也沒那麼複雜,明亮如水,秋水,不夠溫和,透著無傷的冷意。

  熟悉,又陌生。

  但面前這個人,實實在在就是他。

  失神片刻,楊念晴喃喃道:「你……真的回來了?」

  他靜靜地看了她片刻,那分冷意也變作了暖暖的笑意。

  剎那間,楊念晴看著那片笑容,忽然又覺得這個人不再陌生了,他是真的沒有死,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嗎!

  狂喜之下,她終於抓起他的手臂:「南宮大哥,你真的沒死!」

  「你不想我死。」

  「當然!」

  「我殺了人。」

  他還在自責?楊念晴怔了怔,搖頭:「你不要想多了,不該全怪你的,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陶門是冤枉的,朝廷不負責任才害死了那麼多人命,他們做了那麼大的錯事都活得好好的,你為什麼不能活下去?」

  默然半晌。

  他歎了口氣:「他們能活下去,因為他們不是南宮雪。」

  楊念晴一愣,不太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然而高興之下,她也懶得再去細細思考了:「你沒死就好,反正事情已經過了。」

  他略略一笑,拉起她的手:「走吧。」

  手指冰冰的,沒有往日的溫暖。

  楊念晴被他拉著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了什麼,趕緊道:「李遊剛剛有事走了,可能現在已經回來,我們是不是先去找他……」

  他停下腳步,很隨意地笑了一下:「不急,以後再見也不遲。」

  楊念晴還是猶豫:「可是……」

  李遊一定在找她。

  南宮雪看著她片刻,目光一閃:「怎麼,不願陪我?」

  她搖頭:「沒有。」

  春日的月光還是嫌冷了些,他的臉上身上也都蒙著一層薄薄的霜意,更透出幾分孤傲,幾分寂寞。

  楊念晴很不安。

  這是一個清淨的小院,院子裏沒有樹木,顯得有些空空的,階前早已擺好了一張桌子,桌上居然還有精美的酒菜。

  三個酒杯。

  這裏卻只有兩個人。

  楊念晴並不喝酒。

  冷冷的月光裏,他優雅地舉著酒杯,雖然身影看上去有些孤單,神情卻是罕見的輕鬆與悠然,頗有點「對影成三人」的意境。

  他瞟了瞟楊念晴:「你不必著急,他們縱然糊塗,找起人來卻是厲害得很。」

  或許印象裏從未聽過南宮雪貶人,楊念晴不由覺得很好笑,故意作出不可思議的模樣:「不對吧,這是你說出來的話?」

  「我經常說這樣的話,你可相信?」

  「信。」

  「才怪。」

  淡淡說完,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耶,原來他也這麼幽默啊!看到這樣的南宮雪,楊念晴開心地笑起來。半晌,她終於問出了內心的疑惑:「南宮大哥,你不是已經……」

  他打斷她:「我姓陶。」

  楊念晴怔了怔,明白了:「呃,陶大哥……」

  「死了也未必不能活過來。」

  活過來?

  片刻的驚訝之後,楊念晴馬上想起了一個人,恍然:「原來是邱大哥,他醫術第一,肯定會救你的吧。」

  他笑了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感受到氣氛的沉默,楊念晴有些尷尬,原本很多想說的話,如今竟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她總覺得復活後的南宮雪跟以前不太一樣,到底哪裡不同,卻又不可言明。

  可能也覺得太安靜了,他開口道:「早聞得你們那裏有許多奇怪的事,不妨說來聽聽。」

  「我們那裏?」楊念晴回過神,「我們那奇怪的事情多了……說什麼?」

  若是往常南宮雪這麼問,她肯定早就聊開了,但此刻面對著他,不知怎的,心裏總是隱隱覺得不自在,而且想到李遊一定還在擔心尋找,南宮雪又不願意去見他們,矛盾之下,就更提不起精神說話了。

  「我們那裏啊……這麼說吧,就是沒有輕功的人也可以飛到天上,還可以跑到月亮上去,對了,我們那裏還有電話手機,比如我在這裏,你在你的南宮別苑,相隔這麼遠,我說話你也能聽見的……」

  他已經端起酒杯繼續喝酒了。

  「不信算了,有空我做幾個實驗給你看……」楊念晴洩氣地嘀咕兩句,忽然又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陶大哥,你到底能同時記住多少東西?」

  他放下酒杯:「不知道。」

  「那我們來試一試?」她實在是想逗他高興,於是不等他回答便開始出題,「你聽好了,有一輛車,車上有十個人,然後車到了一個站,上來兩個人……」

  他打斷她的話:「去問小孩子。」

  「你先聽完,能答出來我服你。」楊念晴瞪眼,「有一輛車……」

  他又打斷她:「什麼車?」

  「呃?」見突然冒出這個問題,楊念晴有些傻眼,想了想才遲疑道,「大概……你就當是我們平常坐的馬車吧。」

  對著古人說公車是笨蛋。

  「有一輛馬車,車上有五個人……」

  「方才不是十個麼?」

  楊念晴噎了噎:「那個……管它幾個,你記著不就對了!」

  鳳目中有笑意閃過。

  「我說那個……什麼來著?」被他這麼一攪,楊念晴差點連題目也忘了,終於,她想起自己的目的,鬱悶道,「對了,有一輛馬車,車上有五個人,不久,車路過一個站,就是驛站吧,然後,車上上來五個人,下去了兩個,接著車繼續往前走,又路過一個站,上來七個人,下去五個,然後……」

  覺得繞來繞去差不多了,她才衝他眨眨眼,詭秘地一笑:「現在請問……這輛車一共經過了多少個站?」

  「幾匹馬?」

  笑容斂住,楊念晴莫名其妙:「馬?」

  「馬車,幾匹馬?」

  「呃,差不多三四匹吧。」楊念晴隨口回答,又提醒他,「我問的不是馬,是馬車一共經過了多少個站。」

  他想也不想:「至多十個。」

  楊念晴得意:「十四個,你錯了!」

  「自然錯了,十個都不行。」他並不洩氣,只看了她一眼,「在第十個站時,車上便已有了四十三個人,馬如何拉得動?」

  ……

  「第九個站上了多少人?」

  「十個。」

  「第六個站下了……」

  「一個。」

  楊念晴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天才就是不一樣,他倒比自己這個出題的人都記得清楚,這樣的腦子要是借給自己,考試一定頂呱呱……

  月光下,他靜靜地坐著,偶爾喝點酒,既不多說話也不動筷子,一桌的菜肴竟形同虛設,陪著他的,只有兩個空酒杯。

  他在等朋友?

  楊念晴也意外地沒什麼食欲,終於,她忍不住望望四周:「陶大哥,都這麼晚了,李遊肯定還在到處找我們,是不是……」

  他截口道:「不喜歡陪我?」

  楊念晴急忙搖頭。

  「當然不是,可……」她有些猶豫,「這麼晚了……」

  「怕我?」

  呃?怕你?

  楊念晴瞪瞪眼,想到他以前生氣又無奈的模樣,立刻眼珠子一轉,像往常那樣堆起一臉壞笑,拍著他的手臂:「誰怕你?我只是奇怪,夜這麼深了,你這麼個大帥哥還敢坐在我面前,就不怕我垂涎你的美色?」

  說完,她已經準備欣賞帥哥臉紅的模樣了,這位帥哥可是很害羞的。

  誰知——

  他只是瞧了她一眼,又隨意拿過她的手看了看,居然面不改色道:「如此,那就嫁給我吧。」

  楊念晴傻眼。

  這這……這是南宮雪說出來的話麼?那樣一個溫雅又知禮的人,打死她也不相信的。他幾時變得這麼開放了?就算是復活,也不至於和以前有這麼大差別吧!

  鳳目中掠過一絲笑意。

  他放開她的手,淡淡道:「只怕你捨不得李遊。」

  楊念晴直直地望著他,已完全呆住。

  俊美的臉,秀挺的鼻樑,劍眉鳳目……

  不對……究竟哪裡不對?忽然,她面色大變,倏地站起來,倒退了兩步,驚駭地指著他:「你……你不是陶大哥!」

  他並不驚訝:「為何不是?」

  來不及回答,一個磁性的聲音接著響起:「他自然是。」

 

 


第七十九章 白露為霜

  毫無聲息,一黑一白兩條人影從天而降,黑的迅捷,白的瀟灑,分明看上去是一快一慢,卻還是同時落到了院子中間的地面上。

  楊念晴驚喜萬分:「你們來了!」

  何璧依舊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緒,李遊也只是定定地看著那個喝酒的人,朦朧的月光下,原本明亮如星的眼睛也格外暗淡。

  終於,他抬頭看了二人一眼,淡淡道:「來了。」

  何璧道:「是。」

  喝完杯中酒,他站起來:「你們知道了。」

  李遊默然片刻,看看楊念晴,目中浮起一絲緊張之色:「我只知道你的易容術,卻忘了你若是露出真面目,不必找她,她也會跟你走的。」

  他劍眉微挑:「正所謂糊塗一時。」

  沉默。

  李遊看著他:「你不會拿她……」

  沒有說下去。

  他看了李遊半晌,忽然嗤笑一聲,俊臉上露出幾分嘲諷之色:「他生前既如此護她,如今我又怎會叫他再著急。」

  李遊點頭:「多謝。」

  雖然有些吃驚,楊念晴還是明白了他們的意思,看來李遊他們也已經知道了這個南宮雪是假的,是怕他拿自己當人質吧?。

  他看著二人:「人是我殺的,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李遊黯然:「但你實在不該將南宮兄拉進來。」

  何璧也冷眼看著他。

  其實從一開始見到「南宮雪」,楊念晴就感覺古怪,這個人不只氣質變了,言語也放誕了許多,偏偏長相還跟他如此相似,而且也具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如果世上真的有這樣一個人,那無疑就應該是他的弟弟,陶家的另一個神童!

  並非她沒有早些想到,而是曹通判曾經說過,當年清點屍體時只發現少了一具,怎麼會兩個孩子都逃了出來?

  她忍不住道:「你……真是他弟弟?」

  李遊忽然搖頭:「你如今還未看出他是誰麼?」

  他是誰?

  楊念晴一愣。

  「我與他不能用同一面目見人。」他看看楊念晴,又看著李遊與何璧,「一個人在易容術下生活十幾年,也不是件容易事。」

  幽幽的月光映在他身上,在地上留了一道冷清的身影,但那種感覺又並不陌生,熟悉無比,仿佛是個極好的老朋友一樣。

  終於,腦海中有個名字漸漸浮上來……簡直呼之欲出了!

  楊念晴怔怔地望著他。

  如此精妙的易容術,原來是他!

  「你、你是邱大哥!」

  鳳目中露出幾絲讚賞之色。

  「我不姓邱。」

  李遊看著他,緩緩道:「自晉陶潛始,數百年來,菊花的知音本就是姓陶的,菊花先生自然也該姓陶。」

  「不錯。」他側過身,負手而立,「菊花皆盛於秋,我只是指秋為姓罷了。」

  李遊微笑:「若非我聽到一個曲子,只怕還想不到是你。」

  他挑了挑眉。

  楊念晴喃喃道:「什麼曲子?」

  李遊嘴角一彎:「你可記得今日在街上聽到的那一曲《蒹葭》?」

  她點頭。

  「何不念來聽聽?」

  《蒹葭》出自詩經,楊念晴還是記得的,想了想便念起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

  剛念到這裏,她忽然頓住,直直地看著那個人,好半天才喃喃道:「白露為霜……白露……原來……」

  終於,她也默然。

  李遊歎道:「當年,陶門原本有一對很出名的孿生小神童,三歲即過目成誦,江湖中人曾送與他們一個雅號為『雪玉霜冰』,哥哥叫陶雪,弟弟則正是陶霜。」

  難怪他們相貌性格雖然相差那麼遠,每次看到仍然會覺得很相似,難怪看到他會有那種熟悉的感覺,原來他就是南宮雪的親生弟弟!

  一個如玉,一個如冰。

  他終究去了,又怎會復活……

  李遊輕聲道:「可惜兩個神童出名不久,便遭遇了陶門之變。」

  沉寂。

  他終於點頭,傲然道:「不錯,我正是陶霜。」

  「當年,父親帶著大哥從東南角門逃了出去,母親卻抱著我往北面走,不想中了他們的埋伏,母親重傷不支,那時候,我看到了柳如。」

  若非是神童,一個未滿四歲的孩子又如何記得這許多事情!從那時候起,仇人的名字已深深印入他的腦海。

  他冷冷道:「柳如做賊心虛,一看到我們便急急走了,但我仍記得清楚的,還親耳聽到他說出了唐驚風!當時母親只是緊緊抱著我等死,不想師傅他老人家正巧路過。」

  李遊微笑:「尊師想必就是一指醫仙老前輩了。」

  默然半晌,他點頭。

  一指醫仙生性怪癖,行事向來是隨心所欲,何況此事又牽扯到朝廷,換作別人,只怕陶夫人就是跪下來求他,他也未必肯救的。

  但這孩子若是個神童,又不一樣了。

  武林中人得到一個好徒弟比得到一宗寶藏都要開心十倍,一指醫仙平生苦無傳人,因此他當時只問了句「這孩子可是陶家神童」,便立即殺了守衛帶他逃走了……

  楊念晴恍然:「既然你們兩個都逃了出來,為什麼當時曹通判清點屍體時,卻發現只少了一個?」

  沒有回答。

  許久。

  李遊皺眉:「只怕是唐堡主當時也一心救人,放走了南宮兄之後,便暗地找了個替身,而曹通判後來發現少了的那一個,該是邱兄,想來這一切也只有認屍的唐堡主清楚了。」

  機緣湊巧,曹通判並不知道唐驚風早已備過了替身,因此在發現少了一具屍體時,他情急之下,便也找了一個來頂替,為防止事情洩露,他只得請唐驚風自己出來認屍作證。

  陶門之事本就是唐驚風與柳如告密而起,由唐驚風指認屍體,朝廷自然不會懷疑,唐驚風顯然在認屍時已發現了這個秘密,卻始終沒有說出來,因此連曹通判都不知道,兩個孩子都逃過了。

  「不想唐驚風倒還剩了點良心。」他抬頭望著月亮,歎道:「待我長大些才知道,陶門上下一百多條人命,除了我竟無一倖免,我若不為他們討回公道,於心難安。」

  看看何璧,俊美的臉上又掠過一抹嘲諷的笑:「但後來我才發現,這世上未必有我的公道,朝廷絕不可能認錯。」

  「師父仙去後,這許多年我一直在想復仇的法子,七年前,我行遊江南時,無意中認出了大哥,那時南宮前輩已經仙去,他是南宮別苑的少主。」

  李遊搖頭:「若非你去找他,南宮兄那樣的人怎會做出這些事,他原本已很好,你……實在不該把他扯進來。」

  沉默半日。

  鳳目中漸漸也有些黯然,他點頭:「不錯,他的心太軟。」

  何璧忽然道:「你的心難道不軟?」

  他不語。

  何璧看著他,目光閃動:「這一路上,你本可以有許多機會向我們下手。」

  他轉過身,傲然道:「我不必。」

  是不必,還是不忍?

  他們是朋友。

 

第八十章 人在江湖

  李遊微笑:「曾聽小念提起過你的淚菊,那日送謠兒去你的南山陣,我特地找了許久,卻並沒發現有這樣一種菊花,那些品種都是舊的。」

  他淡淡道:「你實在好奇得很。」

  「那時我還未懷疑你。」李遊看了看何璧,「方才我的確是去找老何,也順便去拜訪了一位前輩,問出了你這淚菊的真正名字。」

  「泣血草。」

  李遊點頭:「泣血草形似菊花,內中卻藏有劇毒,這草也十分稀罕,為了找它,你必定已花了許多功夫。」

  「不錯,此草只長在塞外蠻荒窮惡之地,我找了許多年,直到三年前才找到。」

  「司徒老爺子與唐堡主他們縱然武功不及你,然而要殺人於無形之中,最妥善的法子莫過於用毒,百毒之中,試不出毒性而又最難被人懷疑的,便是泣血草。你早已知道我們會來找你,怕被識破,因此故意說成萬毒血掌,沒有人會懷疑第一神醫的話。」

  沉默。

  「我用了三年時間,將它煉成毒交與了大哥,他卻只親手用過一次,是對他自己。」

  說到這裏,他竟也輕輕歎息了一聲。

  「大哥像極了父親,天生仁善,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根本已不想報仇,後來,我終究還是想辦法逼他同意了。」

  「我原本要毀屍滅跡,大哥卻不肯,司徒老爺子這些人在江湖都極有名,倘若無故失蹤,門下弟子必定互相懷疑乃至殘殺,他不願再多傷性命,若非他執意如此,只怕如今你們查起來也未必有這般容易。」

  說完,他笑了笑,又轉身看著何璧:「那些人的確都是我殺的,你也知道,我大哥絕對下不了手。」

  何璧點頭:「你只要露出本來面目,冷夫人她們自然不會防備。」

  因為她們將他當作了南宮雪。

  他皺眉:「我們也是見到唐驚風的屍體後,才發現葉姨原來會萬毒血掌,此事實在出乎意料,我也想不到,唐驚風的女兒會喜歡上大哥。」

  縱然是仇人的女兒,南宮雪始終還是不忍傷害唐可思的,他日日將她帶在身邊,為的就是怕弟弟回來會對她下手吧,卻沒想到唐可思傷心之下會自己跑開。

  「當初向小念下『寂寞梧桐』的也是你,南宮兄卻執意要救她,為了不露出破綻,你只得自己出來救了她。」

  就在南宮雪忍不住站起來要去找他的那一刻,他自己走了出來,替她解了毒……

  他看了看呆住的楊念晴,終於點頭:「他帶你走的那日,也是我用蝕心附骨散將他逼回來的,想不到他竟忍了那麼久。」

  心又痛起來。

  那一劍刺來,他擋在她面前,還有馬車上那明淨開心的目光,一切都是真的,南宮雪沒有騙她,他的確是想帶她走,也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回頭。

  然而,他的親生弟弟將他逼了回來……

  無數愧疚之色掠過,他自嘲地搖頭:「後來我才發現這一步走錯了,我實在不該逼他回來,我並沒想到,他會在那個時候對曹老頭用毒。」

  李遊黯然:「他是在護你。」

  楊念晴垂頭,閉上眼。

  當初在馬車上,他強忍痛苦,卻還是緊緊抱著她懇求「不要回去」。

  而醒來的那個黃昏,他會有那種淒涼憂傷的目光,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回來了,或許那時他便已下定決心,為自己安排了一條不歸路,將一切罪責都攬到了身上,為的,就是維護他的弟弟。

  許久的沉寂。

  「他根本不必這麼做,在你們面前,真相始終會揭開,誰也護不了。」他淡淡道,「昨夜,陶門最後一個仇人、昔日的大內高手,已害心痛病而亡。」

  說到這裏,他突然目光一閃:「但如今我若是不回來,你們以為會找得到我麼?」

  何璧搖頭:「不能。」

  他笑了。

  劍眉一挑,俊美的臉映著朦朧的月光,桀驁不遜、始終帶著幾分冷意的笑容,他整個人看上去就猶如一枝傲霜的寒菊。

  看著手上忽然間多出來的方箋,楊念晴愣了愣:「這……」

  「是藥方。」他不再看她,「李遊的,回去叫他看看便知道,可千萬要仔細了。」

  李遊的?

  她疑惑不已。

  李遊有什麼問題?

  瞧瞧李遊,卻見他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樣……

  乾淨漂亮的手指提起酒壺,晶亮的酒水緩緩注入白玉的杯子裏,折射著月光,透出一種格外純淨的美麗。

  三只酒杯。

  一切盡在預料之中,原來他早已在等他們。

  「我是極少喝酒的。」他似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放下酒壺,看著二人,「如今,你們可願陪我喝一杯?」

  半晌。

  冷漠的臉上露出一絲僵硬的笑意,何璧看著他點頭:「老朋友喝酒,自然要陪。」

  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並不感激:「不怕有毒?」

  何璧不回答,卻皺眉道:「你確實不怎麼喝酒。」

  他一愣。

  李遊端起酒杯看了看,也歎道:「比起南宮兄,老邱對酒的品位實在不怎麼樣,在下也想去賣酒了,摻水也能賣給你,這酒差得要命。」

  他也一飲而盡。

  熟悉而又陌生的鳳目中,漸漸漾起笑意,越來越濃,久久不散……

  在那傲然的身影倒下去的時候,楊念晴淚眼濛濛,心中卻始終彌漫著一片濃濃的、化不開的溫馨與感動。

  她依稀看到,旁邊,那雙陰沉冷漠的眼睛裏竟有微光閃閃。

  一個「神」居然也會有淚。

  一路上,他完全可以有許多機會向他們下手,阻止他們繼續查下去,但他沒有——他們是他的朋友;

  他也可以逃走,以他精妙的易容之術,從此絕不會有人能認出他,他可以永逸江湖,然而他沒有——他不屑。

  一個驕傲無比的人……

  他喜歡菊花,別人都叫他菊花先生,他經常說起這樣一句話:一個人倘若連草木之命都不珍惜,又何必去救他的命?

  然而這樣一個人,卻親手斷送了許多條人命。

  有該死的,也有無辜的。

  這究竟是不是他的本意?一個連草木性命都這麼珍惜的人,絕對沒有理由不珍惜人命,他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可他依然做了。

  一切緣於一個執念。

  或許開始他只是想為自己的父親、門人平反,為那一百多條人命討回公道,將那誣陷陶門的兇手繩之以法。

  然而,那個世上沒有他的公道。

  他再有名,再厲害,也只不過是個江湖人士而已,朝廷根本不可能向他認錯,何況他手上也並沒有任何證據。

  他不甘心,於是選擇了一條不歸路,並且,帶上了他的哥哥。

  他錯了嗎?

  他只是不願讓那些無辜的門人死不瞑目,不願讓害死他們的兇手逍遙法外罷了,否則,他會永遠愧疚,於心不安。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第八十一章 尾聲

  燕子斜斜,柳絮飛飛,暮春的情致格外嫵媚。

  那對兄弟已永遠長眠在美麗的南山陣,那片小小的竹林中。而走的時候,那些竹子也都已經萌出了許多嫩嫩綠綠的新葉。

  一切又重新開始了。

  田間地裏,無數身影忙碌其中,每張臉上都帶著愉快之色,不時還有熟人熱情地打著招呼。偶爾從山外傳來幾聲杜鵑的叫聲,催促著人們辛勤耕作。

  馬蹄答答地響著,聲音細碎,卻透著幾分悠閒,一輛不怎麼顯眼的馬車正不緊不慢地行馳在小道上。

  趕車的,居然是個白衣公子……

  潔白明快的色調正如同眼前的春光一般,明朗張揚,修長的眼睛裏始終透著歡快的笑意,他閒閒地靠在車門上,手上雖然握著鞭子,卻並不曾揮過一下。

  旁邊還坐著一個黑衣人。

  挺直的鼻樑,鼻尖卻略略往下勾起,使得那張俊美的臉多了幾分冷酷之色。他的坐相顯然比那位白衣公子要好得多,坐得端端正正的。

  現在,他正和白衣公子說話。

  「水玉?」

  「是做什麼眼鏡,要送老爺子的。」

  「如此也好,你家老爺子該不會再嫌無趣了。」

  「我只怕他太有趣。」頭疼。

  「老邱送你那方子可還在?」

  李遊瞪眼:「你要用?」

  見他這副模樣,冷漠的臉上露出看笑話的神色:「他對你關心得緊,想是看你太討女人喜歡,怕日後犯愁,專程留個治腎虧的方子給你。」

  李遊哭笑不得:「看來你倒羨慕得很,送你如何?」

  「既是給你的,我又怎好意思奪人所好。」

  停了半晌。

  何璧歎了口氣:「我只是未想到,那種時候了,他還會開你的玩笑,留這麼一份賀禮,居然還叫她親手交給你,實在妙得很。」

  李遊沒好氣:「我也沒想到。」

  馬蹄答答,車輪吱吱。

  修長的雙目中升起一片黯然之色,他望著前方,輕聲歎道:「我倒寧願他現在也能時常回來,跟我開開玩笑。」

  「事情已過去了。」何璧拍拍他的肩膀,緩緩道,「他還是我們的朋友。」

  沉默。

  長長的睫毛扇了一下,看著肩膀上的手,他笑了:「是。」

  一個人若是永遠都讓自己活在內疚與傷懷之中,那他還不如早死了,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他的好意我用不上,你要就拿去。」

  何璧扭頭看了看身後車門:「原來不敢再去了,我只奇怪,你不是很會對付女人麼,怎的突然怕起她來?」

  不語。

  「你打不過她?」

  瞪眼。

  「我知道你不會跟女人打架,但你的輕功不是練來逃命的麼?」何璧自顧自打量著他,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似的,「你難道連跑也跑不過她?」

  李遊終於歎了口氣:「懶豬也跑得比她快。」

  「那你怎會怕她?」

  默然片刻。

  李遊苦笑:「說實話,這件事我已想了許久,也不明白。」

  「昨日接到信,江南宇文家出了些怪事,下個月……」

  李遊急忙打斷他:「你不必說了,我是不管的。」

  何璧不急:「待我說完也不遲。」

  李遊搖頭:「你幾時說完過,說不完我必定會奇怪,一奇怪就要去替你查了,你就不能讓我多閒幾個月?」

  「好。」何璧倒也不再勉強,點點頭,忽然又提高了聲音,「聽說如水軒的秦如水……」

  李遊趕緊擺手:「停!」

  何璧果然停住。

  李遊看著他,一臉頭疼:「都過去許久了,其實說起她的事,普天下的人都不相信我,但如今連你也不信麼?」

  「我信。」

  「你只說給不信的人聽。」

  「我可以不說。」

  「但我要幫你查案。」

  「是。」

  何璧居然承認了,而且面不改色。

  「你以為我會怕?」李遊瞪著他,「其實就讓她知道也無妨的。」

  何璧想也不想,又要張口。

  「停!」俊逸的臉上立刻露出更多頭疼之色,「我是說,其實就讓她知道也無妨,只不過,還是有些麻煩。」

  何璧點頭:「你明白就好。」

  李遊掀起簾子朝裏面看了看,這才轉回頭瞧著他:「要脅朋友,這種事你做起來倒是容易得很,難道就不覺得慚愧?」

  「想到你也要脅過我,我就一點也不慚愧了。」何璧慢吞吞道,「你家老爺子該不會再捆你,如此,你豈不是太閒了些,沒有女人會喜歡一隻懶豬。」

  「我這隻懶豬實在比你還忙。」

  「你也喜歡查案。」

  「但在下也要娶老婆生孩子。」李遊直起身,一本正經地瞪著他,「在下身為李家子孫,又聰明又孝順,自然該以李家大事為重,何況,咳……她怎捨得讓我跟你四處奔走,辛苦查案?」

  何璧瞧了瞧他,正要說話——

  身後,車門的簾子忽然被掀開,一個腦袋探出來:「什麼案子?說來聽聽。」

  ……

 

番外一、如此欺負(李楊番外)

  「……就這裏吧。」

  「想好了?」

  「好啦。」

  「不許反悔。」

  兩個小孩子面對面蹲在院子裏,一男一女,女孩子長相甜美,一襲蔥綠色的衣裳更襯得她整個人靈動十分,好似春日裏嫩嫩的小樹。

  男孩子略大些,十來歲模樣,紫色的衣袍襯著俊俏的小臉,眼睛明亮如水波,一對長長的、細密的睫毛微微向上翹著,十分俏皮。

  他漫不經心往地上瞧了一眼,隨手拿起塊小石頭劃了劃,又扔掉:「快點,該你啦!」

  女孩嘟著嘴:「人家要慢慢想……」

  正在此時,一道吼聲傳來:「你好你這小混蛋!」

  聞言,女孩忍不住嘻嘻笑了:「李哥哥分明叫李好,怎的又成了混蛋。」

  小孩瞪她一眼,趕緊站起身拂了拂衣袂,笑道:「你先回去,我娘找來啦,今日不玩了!」

  女孩不捨:「幾時再賭?」

  「明日後日都行,我有空再來找你……還不快走,別叫我娘看見,她不喜歡你們圍著我的。」

  「李哥哥說話算數,我等你哦。」

  「是是是。」

  女孩這才開心地走了……

  幾句話工夫,一個長相清秀卻氣勢洶洶的年輕婦人匆匆走下遊廊,沉著臉站在了小孩面前,小孩立刻轉了轉眼珠,規矩地垂下頭。

  「你妹妹呢?」

  「在跟何大哥打架,何大哥說她的卡通畫難看。」

  「卡通畫哪裡難看了,是他們不懂欣賞!」楊念晴瞪眼,「她才七歲,怎麼打得過何平,你不去幫忙?」

  「何伯伯也在,何大哥不敢還手的。」小孩笑了,「我過來時他正被妹妹追得沒處跑,跳到亭子頂上去了。」

  「這還差不多。」她放下心,又想起一件事,「你叫他伯伯?叫何叔叔才對!」

  「他說他比爹年長。」

  「胡說,你爹比他大,沒見何平都叫你爹伯伯嗎!」

  小孩嘀咕:「那是當著爹的面,何大哥不敢不叫。」

  她威脅:「你聽誰的?」

  小孩苦著臉:「可當著他叫叔叔會挨揍的。」

  「你挨揍了?」楊念晴趕緊放輕語氣,摸摸他的腦袋,又疑惑地望著院門,「剛才跟你一起玩的那個好像是莫老爺子的孫女?」

  「是她。」小孩一臉頭疼,「她總纏著要我教她寫字,還有王伯伯家的妹妹、衛家姐姐,還有柳院士的孫女……她們不敢找何大哥,都來纏我!」

  她不以為然:「那就教唄。」

  小孩歎氣:「她們都會寫得很,哪裡要教,分明就是想跟著我玩!」

  楊念晴這才明白過來,嘿嘿笑了兩聲,彎腰將他摟在懷裏,順便在那張俊秀的小臉上親了親:「兒子有魅力!」

  小孩尷尬地掙扎,叫起來:「娘,別叫人看見你這樣!」

  「親親兒子有什麼嘛。」她笑咪咪地放開他,奇怪道:「那個莫家小妹妹很聽話啊,你怎麼打發她走的?」

  小孩擦擦臉,扯了扯衣裳,沒好氣道:「她當然要聽我的話了。」

  她笑道:「怎麼回事?」

  「我跟她們打賭,誰下五子棋贏了我,就讓她跟著玩。」小孩忍不住滿臉得意,「不過她們肯定是下不過我的,我就清淨啦。」

  打賭?

  楊念晴黑了臉,想也不想揚手就是一巴掌過去:「叫你打賭!」

  小孩趕緊一個翻身避開,躍上了旁邊的大樹,氣得直嚷:「幹什麼又打我!」

  「打的就是你!」她仰臉望著樹上,殺氣騰騰,「不好好讀書,就跟你爹學這些手段,他還教了你什麼!」

  小孩轉了轉眼珠,突然嘻嘻一笑:「爹爹說,除了老婆,挨女人揍的是笨蛋。」

  「什麼?」她冷笑,伸手指著他,「你給我下來!」

  小孩不是笨蛋。

  她怒道:「你下不下來?」

  「不下來。」小孩眨眨眼趴在樹幹上,俯視著她,「下來就要挨揍,你是娘又不是老婆,挨女人的揍爹會笑話的。」

  她氣得笑了:「他敢……」

  母子二人正僵持著,一個磁性的聲音傳來:「又闖禍了?」

  眨眼之間,白色的身影出現在面前。

  雙目滿盛愉快之色,長長的睫毛瀟灑而張揚地翹著,乍一看這個人簡直就是樹上那小孩的放大版,只是更成熟許多。

  「爹爹!」

  「盈兒呢?」

  「什麼贏,她總是輸,她與我下五子棋輸得慌了,何家大哥又笑她的畫不好,她就惱了,追著何大哥打。」小孩笑嘻嘻道,「不如讓她跟弟弟換個名兒好了,她叫李書還差不多。」

  李遊忍住笑:「有道理。」

  「有什麼道理!」楊念晴一把拉住他,「快把他給我弄下來!」

  李遊果然不多問,衝小孩道:「下來!」

  小孩不肯:「娘要揍我。」

  「女人不能揍你,你爹總可以。」她冷笑一聲,轉向李遊,「你不想挨揍吧?快想辦法把他給我拎下來!」

  李遊苦笑:「他做錯事,如何揍我?」

  「他輕功這麼好,都是你教的!」

  「夫人成日追著他揍,不好才怪。」

  「我不管,揍不了他就揍你。」

  話音未落,一個六十來歲的老人從假山後走了出來:「好兒,過來陪我下棋!」

  雖然那張老臉已被歲月無情地侵蝕了,卻仍舊比大多數同齡老人都好看得多,而且臉上還有一雙熟悉而陌生的眼睛,在陽光的照耀下,那對長長的睫毛居然也美美的翹著。

  比起面前一大一小,這張臉上更多了幾分嚴肅。

  小孩如見到救星:「祖父,娘要揍我!」

  老人看看旁邊的楊念晴,正色道:「必是你不聽話的緣故!過來下棋,沒出息!揍兩下有什麼,小孩子不挨揍長不高,下來!」

  楊念晴點頭附和,咬牙賊笑:「對對,為娘讓你長高點。」

  小孩急了:「祖父!」

  楊念晴推推李遊:「不想挨揍的話,去把他拎下來!」

  李遊露出頭疼之色,瞪著小孩:「聽見沒有,你怎能如此不孝,看著你爹我挨揍?」

  小孩笑道:「挨揍才能長高。」

  說完一縱身消失在了牆外。

  感受到身邊的殺人目光,李遊喃喃道:「我去替夫人教訓他!」

  身形一閃也不見了……

  楊念晴氣得跺腳大吼:「喂,你們兩個今天晚上不許吃飯……」

  突然想起還有一個重要人物,於是趕緊轉身:「老爺子……」

  一聲咳嗽打斷她,老人威嚴地點點頭,怒道:「不像話!你放心,為父這就去教訓他兩個,必定替你出氣!」

  眨眼人也不見了……

  楊念晴怔在原地。

  冷不防一雙手臂從後面伸來將她抱住,同時,耳畔的聲音也帶著笑意:「夫人少生些氣,必定會年輕好看許多。」

  她沒好氣:「我現在很老?」

  「差不多。」

  「你……自己的兒子也不管管!」

  「老爺子在,我如何敢管?老爺子就是怕我揍他才追出去的。」他搖頭,「為夫不想長高,也不想再被老爺子揍。」

  「你們合夥欺負我!」

  「豈敢。」

  「你還不敢?」

  「如此,為夫也讓你欺負一次?」

  呆了呆,她莫名其妙:「我?」

  「對。」他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隨即笑了,笑得不懷好意,「在下今晚就讓夫人欺負,夫人在上……」

  她紅著臉又好氣又好笑:「想得美!我現在就欺負你,老爺子我不敢揍,兒子又揍不了,揍你好不好?」

  轉身一拳送過去。

  他輕而易舉便制住了她:「不好。」

  「老婆揍你敢還手?」

  「自然不敢。」他瞧了瞧那拳頭,苦笑,「可如今是大白天,叫下人們瞧見我被夫人欺負,豈非太沒面子了?」

  她甜甜地笑了:「那不叫他們看見好不好?」

  他歎氣:「好。」

  門,關上。

  隱隱有聲音傳來:「你小心了!看我不……喂,你幹什麼?」

  「讓夫人欺負。」

  「不是,我說的不是那個……」

  「椅子上可好?」

  「不,不好……會讓人聽見的……別……現在是白天,不行啦……不要……唔……」

 

番外二、為何而生(南宮番外)

  「習武並非為了殺人。」

  父親一向淡泊仁善,縱然在漫天的火光中,他渾身都是血,卻依然咬牙抱著我微笑,虛弱地歎息:「不怪他,他只是為了小然吧。」

  白姨?

  我不太明白,卻還是點了點頭,心裏很害怕,方才有個黑影閃過,圍著我們的那幾個人忽然全都倒下去死了……

  十二年後的一天,我路過唐家堡,無意中竟見到了白姨,想不到她已經嫁給了唐二叔,改姓葉,而且,她已不認得我了。

  原來如此!

  是他!父親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我握緊拳。

  父親說不怪他,何況我已答應過義父。

  這一切的事端竟然是個女人……

  作為一個真正武學至上的人,義父配得上他那把劍。

  他怕我出名,可我還是出名了。

  我不喜歡看見身邊有太多悲慘的事情,這世上罪惡悲傷之事已經太多,就讓它少一些又何嘗不可?這種想法是可怕的,決不會帶來什麼好結果,因為父親當年也是這樣,我明白,所以我不想與人走得太近。

  然而——

  隨著那薄薄的面具蛻下,赫然是另外一張臉!

  那一刻我驚呆了,這張臉實在太熟悉,因為它原本就是長在我身上的,可如今這世上還有誰能與我擁有一模一樣的臉?

  「想不到吧,如今是我來替你治病。」他笑了,「我也想不到你還活著,大哥。」

  弟弟。

  劫後餘生的慶幸,乍逢親人的激動,我們緊緊握著手,在燈下流著淚笑了許久……

  我有了兄弟,最親近的人,有沒有朋友已無關緊要。

  就算是最親近最信任的朋友,為了一個女人也會毫不留情地對你下手。交錯朋友,是父親一生最大的悲哀。

  我很快就有了朋友。

  兩個出色的朋友,領著別人登門求救害我丟了五百兩銀子的朋友。

  他們實在很妙,一個毫不客氣,一個懶得有趣,居然還喜歡鬥嘴,似乎總是開心得很,有他們在,就算身邊有再多悲慘的事情,也絕不會叫人煩惱傷感太久。

  與那樣兩個人把酒玩笑,閒話江湖,的確是件暢快之事,也很輕鬆,那是一種奇妙的愉快。

  然而這種愉快總不會持續太久。

  他們絕非小人,我努力說服了自己,還是忍不住苦笑,一個人決定交朋友的時候,都會用同樣的話來掩飾吧,父親當年是否也如此?

  如今我作了同樣的選擇……

  報仇?

  「朝廷絕不會認錯,何況……」

  「你向老苑主發過誓,我卻沒有。」

  弟弟沒有變。一旦認定了的事,他就會不顧一切去做,正如小時候為了拿到案上的硯臺,被砸得鮮血直流,卻還是一聲不吭地爬過去,將掉下來的硯臺抱在手裏,抱得緊緊的。

  我沒有再勸。

  可他是我這世上唯一的弟弟,唯一的親人,縱然報了仇,有那兩個人在,也必定會暴露身份,朝廷怎會放過他?那兩個人何等聰明,又是我們的朋友……

  他傲然道:「若是毀屍滅跡,他們從何查起?」

  毀屍滅跡?

  我沒有同意。

  他看著我半日,突然笑了:「你太像父親了。」

  瞞不過他。

  「不能冒險。」

  「你對別人心軟,就不怕害死自家兄弟。」

  他輕輕歎息,站起來走了,我卻渾身冰冷……

  幾年後,一個瓶子放到面前的桌上,血紅的顏色是那樣刺目。

  「我想了想,還是用毒最合適。」他淡淡笑著,神情是那麼的毫不在意,「這毒少見得很,我用了三年才煉成,縱是被他們發現,也試不出毒性的,到時候他們自會來找我。」

  他果然沒有放棄。

  我猶豫:「父親不怪他們。」

  他冷笑:「但你還有母親,你又怎知她不恨?」

  我無言以對。

  「母親無辜,陶門上下一百四十六條人命何其無辜,當初那個姓白的女人總纏著父親不放,這才給我們帶來滅門之禍,如今她與唐驚風卻過得快活自在,你又怎知母親不恨,明叔他們不恨?」

  「你可知道,當年母親為了護我,生生被砍斷了雙腿。」

  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全身忍不住發抖。

  他卻格外的平靜,仿佛在說著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沒了雙腿,她卻還是撐著不肯昏過去,一直到師父救我走,都始終沒能瞑目,你道她恨不恨。」

  恨不恨?我不敢深想,有仇不報,讓弟弟獨自冒險,母親不會原諒我,陶門上下一百多個冤魂也不會原諒我吧?

  違背誓言,又怎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義父?

  「有仇不報,活這許多年又想做什麼?」淡淡的聲音似是喃喃自語,卻一字字都敲在我心上。

  我不能回答。

  二十多年,自答應義父不再報仇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努力不再去想那夜的事情,整理家業,吟詩作畫,遊歷山水,與兩個朋友把酒言歡,我以為這一生就這麼過了,卻從不曾想過這個問題。

  為何而生?

  我活下來究竟為了什麼?安心做南宮別苑的少主,扶貧濟弱,談笑江湖?其實,這世上的許多人不都是這麼過的麼?

  可我與他們不一樣。

  那一夜,我又夢到了漫天的火光,父親,還有母親……

  我不能叫他一個人去冒險,或許他也早已料到我會同意吧,既然不知道為何而生,被自己的弟弟算計,總是強過別人的……

  「有你幫我就好。」他果然沒有絲毫意外,只是笑了笑,「若真想保全我,你可捨得幾個人?」

  無辜之人。

  世上為何總要有這許多殺戮之事?強烈的悲哀湧上來,這個計畫並不完美,我絕不能可憐別人,否則會害死他。

  我為何而生?或許也只有報仇……

  天上掉下來一個丫頭。

  年紀不大,穿著奇怪的衣裳,說著莫名的話,見到男人出乎意料的膽大,聽說死人卻又膽小得要命,一舉一動根本不像個姑娘家。分明無處可去,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全無半點該有的可憐之態。

  哪個姑娘家突然流落至此會不哭泣難過的?我簡直要懷疑她別有居心。

  但她實在不怎麼會說謊。

  果真如她所說,她舉目無親,一如我當年那般,看來這丫頭還不知道無依無靠的可怕,或許永遠不要知道也好。

  所有人做夢也想不到這世上會發生捕快與兇手一起查案的事情。其實也不錯,有他們在,這一路上並不寂寞,何況還有那個有趣的丫頭。

  她讓我叫她小念……

  救黑四郎的是弟弟,他並不知道,我卻決定放他離開了,他是李遊的朋友,倘若再繼續下去,必會發生一些不得已的事。

  人在江湖,是不是都會有許多不得已?

  他們是如此的信任我,相信我是被人陷害,我卻還是選擇背棄了他們,該也算是件悲哀之事吧。唐驚風與柳如背叛父親的時候,可曾有過同樣的愧疚?

  小念竟會來安慰我。

  這丫頭一路上跟著我們,倒也不太惹人反感。她不比普通女孩子嬌氣,舉止豁達得很,有時候甚至根本就不像個姑娘家,總愛拍李遊的肩膀打賭、鬥嘴,居然還編出個男人的「三從四得」。

  她看出了什麼?

  直到確定只是怕我難過內疚之後,我才鬆了口氣,這是個笨丫頭,最好不要讓她摻入這些事,我並沒有她想的那般好。

  誰知她難過地告訴我,在遇險的時候,她被朋友拋棄了。

  女人也有朋友?我既好笑又詫異,小女孩子多是被爹娘寵在閨閣裏,偶爾聚在一起也不過是比賽玩笑,發發小脾氣,嫁人之後便從了丈夫,難得往來,她們怎會知道什麼義氣,什麼是朋友的信任與背叛?

  她真的知道。

  對了,她不是這裏的人,她們那邊的人會狀告丈夫納妾,想到這,我又忍不住笑了,這些話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無論誰做了對不起朋友的事,都不會太好受的,還是不要讓她失望吧。

  她實在很容易原諒別人,很快便不再難過了,晚上還端來一盤奇怪的點心,說什麼祝我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她竟然記掛著這事。

  蛋糕?

  那盤點心的名字很特別,味道卻不太好,活了二十幾年我都沒吃過比它更難吃的東西。看她緊張得臉都紅了,原來是第一次做,難怪李遊與何璧都不做聲,我自然也不能拂了她的心意。

  盡可能慢地吃著那塊蛋糕,心裏竟覺得很有趣,倘若今後我過生辰她都做這個,那還是不要再過的好。

  今後?猛然驚回神,怎的想這些!莫非我已將她當作朋友了?

  和一個女人做朋友。

  看著她鬆了口氣的歡喜模樣,突然發現,其實這蛋糕也不那麼難吃……

  小念的父母親早已各自分開過了,叫離婚。

  「……相濡,相忘,你說哪個更有道理?」

  我頗為尷尬,也只有她會與男人大談情愛之事。想不到這丫頭成日無憂無慮的樣子,竟也是孤獨的,有這許多心事。

  相濡,相忘?

  突然想起白姨,不對,應該叫葉姨了。當初她是那般喜歡父親,委身作妾也心甘情願,然而最終還是嫁與了唐二叔,就在父親離去的第二年。而父親,既已有了母親,卻還想著再納另外一個女人。

  情愛之事,忘記起來豈非容易得很?

  她畫了一隻卡通兔子,雖然不太真,卻十分可愛俏皮,活像是她本人,線條簡單,只需一眼便記住了,我特地畫下來送與她,卻發現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丫頭!

  「她與此事無關。」

  「捨不得?」

  「她總是我們的朋友。」

  連我自己也明白這藉口可笑至極。

  他果然笑了:「想不到大哥還與女人做了朋友。」

  「殺她並無必要。」

  他沒有聽我的話,還是向她下了毒。眼見那頑皮的丫頭白天還在跟李遊說「愛美之心」,晚上竟已毫無生氣命在旦夕,心中莫名的傷痛,他到底還是及時出來解了毒,否則,或許我真會去找他的。

  難道真的過分緊張了?

  事後小念的膽子非但沒變小,反而越來越大,居然跟我開起玩笑,叫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這丫頭滿口胡言亂語,會不會嫁不出去?

  「不是還有你嗎,嫁不出去就來禍害你好了!」

  她笑嘻嘻的:「你不是說我很好嗎,再說了,這麼帥又有錢又溫柔的老公,帶出去多風光多有面子啊,是不是?」

  臉厚!我沒好氣瞪她,卻也生平第一次有點心動。或許這樣真的不錯,倘若沒有發生這些事的話……

  心底一涼……

  終於有一天,她戴上了李遊的簪子。

  居然會心酸。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我什麼都給不了她,今後正好不必再多想了吧,這些事忘記起來豈不是容易得很?

  然而,弟弟殺了江湖謠。

  她病得很厲害,似乎還在做噩夢,那種表情透露出來的情緒很熟悉,因為我也有過,是最親近的人離開後的絕望與恐懼。

  我猶豫了。

  李遊是朋友。何況此時我若離開,弟弟便沒有理由再跟著他們,他苦心復仇,又怎肯半途而廢?

  來不及多想,弟弟向唐驚風的女兒下手了。

  她也不見了!

  他會不會已對她下手?夜已深,我幾乎找遍了整個園子,終於在一個角落裏發現了她。露氣很重,她只是穿著薄薄的衣裳坐在地上發呆。心中突然一疼,她並不像普通女孩子那般嬌氣,卻始終只是個女人,傷心的時候便不會照顧自己了。

  她想走。

  語氣很輕鬆,聽著卻叫人心痛,舉目無親,她又能去哪裡?

  或許這真是我的機會,讓我回頭,不必報仇,我也可以像其他人一般平靜地活下去,因為我要照顧她,今後,兩個孤獨的人誰也不會再孤獨。

  二十多年前,唐二叔為一個女人背叛了朋友;二十多年後,我同樣做了對不起朋友,也對不起兄弟和父母的事情,居然還是為女人……

  弟弟以為自己料定了一切,卻始終不知道另一件秘密,我其實也會使劍。那柄劍決不會傷到我,但讓那個人活著會害死他,終究是我先對不住他。

  我殺了人。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今後我永遠不必再管這些事情了,我要帶她回家,這一生只要用心經營我們的家就好……

  那時候我是這麼以為的。

  然而,我回來了……

  睜開眼,一切如故,仿佛只是做了一場夢。

  原來機會至始至終都沒有給過我,我卻直到現在才明白,多可笑,他不肯放棄報仇,也絕不會允許半途出什麼差錯的。

  她帶我回來了。

  我們的家?那個家……

  這樣也好。

  或許,我活下來只是為了來結束這一切。

  是該結束了……

  酒緩緩注入杯中,很慢,弟弟的手卻開始發抖,他已看出了我的意圖,讓這一切結束,只願他能明白,他不會放棄性命的。

  面前這個老人教人忍不住歎息,心中一直背負著這麼大的秘密,這個秘密關係到全家老小的生死,想必許多年他也是夜不安寢食不知味吧?

  一般的可憐。

  李遊該也要回來了,他是聰明人。

  眼見昔日的仇人舉杯,竟然會有不忍。弟弟說得對,我的心不夠狠,所以才會從頭到尾都被他算計。不怪他,他親眼目睹了母親的慘狀,怎能輕易釋懷?

  李遊趕回來了,如我所料。

  我終於可以結束它了。

  這個秘密已經埋藏了整整二十四年,此時揭開,必會有許多人受到牽連,他們不忍開口相求,我卻明白,他們自認沒有交錯朋友,我又何嘗不是。

  能教這世上少一樁殺戮,何必吝惜什麼名聲?。

  冰冷的酒喝下去,全身熱得灼人。

  很奇怪,心底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只是,始終有一絲淡淡的滋味縈繞著,有點惆悵,有點惘然……是什麼呢。

  頭越來越沉,眼前也越來越模糊,終於,我聽到了哭聲。

  是她在哭?

  世上為何總要有這許多悲慘之事?倘若二十四年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也就不會有如今這些傷心事了,該多好,多好……

  拉住她的手,突然有些後悔,我原本不想讓她看見的。

  於是我對她笑。

  這樣,她再想起來的時候,可以不必太難過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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