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識還魂


某年某月某時,我穿越了時空。
但是我不記得啥時穿過來的,因為我已經漂浮了很久。是的,你沒猜錯,我一個孤魂野鬼在這個不知歷史的年代漂浮…沒有人能看到我或碰到我,我能看他們,但碰不到,無法干涉這裏的任何事。
開始是極恐懼的,後來就無所謂,再後來便想要個身體了,一個人再寂寞下去,會發瘋的。
我在街上飄過,不經意就會穿過一隻手,或是攤子的一角,周圍明明熱鬧的很,我卻只感覺到冷清。
我想…要個身體。
飄著飄著眼前一亮,紅橙橙黃燦燦,牆高的嚇死人。許多持劍持矛的人立著守衛。我努力的飄啊,從牆頭上飄進去。
我不喜歡穿牆,或許是,分外想做個人。
牆裏面是很漂亮的景色,數重飛瓦,九曲回廊,地方大的見不著邊。長裙的美麗少女來來去去,卻沒見著一個男人。不過,誰能告訴我,那不男不女拈著蘭花指的,是什麼人啊……
看到這裏,我突然有點抽搐,我不會是,來到傳說中的皇宮了吧。
轉頭,馬上,溜之大吉。就算讓我再飄三年,我也決不要在宮裏占個位置。但是這裏,壓迫的氣勢,一種歷史的厚重。我不禁飄慢了點,欣賞欣賞皇宮總行吧。
轉了個彎,我心裏有著些許感動,飄進了九曲回廊後那座廣大的宮殿。
室內極其華麗富貴,陳設了許多珍寶古玩,我看的出這是前廳,轉了一圈便往裏面回廊飄去。回廊後面還有許多房間,一座宮殿一看就是寢宮,那扇門緊緊關著,周圍極其安靜,安靜的有些不正常。
我皺起眉頭,不正常就代表有戲看,要看戲我就得穿牆,不,是穿門。心不甘情不願,但是熱鬧比較重要。
我透門而過,然後嚇了一跳。
屋內靜靜立著兩三個宮女,面無表情。寬大的床上一個人正在抽搐,我進來時,他正蹬最後一下腿,然後沒了反應。
我緩緩的移過去,看著床上那人的臉,眉目清秀,身材瘦弱,一身衣裳是極好的織雲錦,只是表情實在有些恐怖。
我搖搖頭,莫非這就是傳說的皇宮內鬥?這人衣著住處如此華貴,想必是皇子之流,皇子要死了宮女竟然站在旁邊看,未免太不合情理。估計這個人的死因也大有問題。
宮裏要有好戲看了,瞄到一邊陳設的上好古琴,我正想抽身過去,突然一股強大的吸力襲來,我大驚,眼前一黑,已神智不知。
從所未有的感到身體沉重,眼皮緩緩的抬起,收到一線光亮。感到床邊有人活動,我勉強轉頭。
一個宮女的臉映入眼睛,沒見過,不是先那幾個中的。她正替我整理衣裳,眼睛紅通通的,看樣子要裝殮我了。我剛想開口,她一抬頭正對著我的臉,表情由悲到驚,再到喜,張口便叫道:“來人啊,六皇子複……”
白癡,我剛想阻止,她眼睛一翻,暈了過去。正是被人切在後頸大動脈上。床前幾個人圍了過來,正是先前那幾個宮女,驚異的看著我。
我知道自己借屍還魂了,只可惜,不是什麼好身體。
其中一人飛快的向門外跑了,我靜靜的躺著,等待人來。不一會,門吱呀一聲,一隻腳踏了進來。
淩厲又壓迫的氣勢,我睜開眼,看見一個男人走了過來。映著他背後的光亮,他的臉顯得陰沉,但是,仍然很俊,刀削的線條。
他看了我一會,嘴角劃出一個冷笑,道:“六皇弟還真是命大。”我扯了下嘴角,算是回應。他冷冷的道:“只可惜你再命大,也是要死的。”
強勁的手捏住我的下頷,另一手拿著瓷瓶就往我嘴裏灌。瓷瓶倒是挺漂亮的,白底藍花,運到二十一世紀是個極品。
誰說毒藥是甜的?這藥簡直是陰溝裏的水。總算都咽了下去,只見他噙了笑望我,轉身向外走去。第二次動手,他親自來,不怕我不死。
肚腹開始絞痛,我死死的抓著被子,心裏拼命詛咒。太久沒受過痛楚,如今一痛竟是分外敏感。我輾轉打滾,眼前一陣陣發黑,又失去了知覺。
騰起在空中,我歎息啊,想不到剛借的屍就沒了。轉身看看,也沒什麼黑白無常來收我,我笑彎了眼,這麼說我還魂多少次都沒問題,還不利用,更待何時?
床上的身體又躺在那裏,幾個宮女紛紛過來,把弄皺弄髒的衣裳換下,換上新的,又準備裝殮了。我翹起嘴角,玩興大起,飄到那屍身上方,照著又躺了下去。
眼前一昏一黑,就是沒暈去,我的魂進去一半,又出來一點,十分艱難。看來這屍身已經破壞過甚,無法承載魂魄了。我咬牙,用力往下一坐。
侵入身體時是切骨的痛楚,誰叫這身體太破!
我悠悠的張開眼睛,全身骨頭像是重新接了一遍。眼睛還沒完全張開,耳邊傳來抽氣以及飛奔聲,我實在無法克制自己上浮的嘴角,估計歷史又要重演了。
門哐的打開,我忍不住笑意的看過去,那個稱呼我皇弟的男人立在門口。
我記得一位大人說過,政治就像開屏的孔雀,從前面看花團錦簇,從後面看就是個屁股。
他的表情就像從後面看的政治,當然,是與他先前相比。
我的心情極為愉悅,愉悅到可以把先前的痛楚一筆勾銷。我除了喜歡看戲,還喜歡氣人。這可謂人生兩大樂趣。
我掙扎著坐起來,滿臉笑意的與他打招呼。他的表情不但沒有友好,反而更扭曲了。我歎息,他那張臉擺到二十一世紀和他那毒藥瓶一樣是個極品,扭曲成這樣,未免可惜。
我笑道:“這位皇兄,雖然不太重要,但你還是該考慮皇上問起時,如何解釋六皇子裝殮時兩次入內的原因。”他臉色又變了變,總算沒那麼扭曲了,但是眼裏的精光卻亮了起來。我再次贈送一笑,道:“不好意思,打擾了。”
順手抓起旁邊的鑾金花瓶往頭上一砸,反正也沒打算長久使用這個身體。
太可惜了…這個花瓶絕對比那毒藥瓶值錢。
再次浮到了空中,頭頂還殘留著破裂的痛楚,我眯著眼睛,發誓以後再不輕易還魂,要活容易,要死難啊。
主要是痛,痛痛痛……看來我找到好身體後要研製一種藥,一服即死,無痛苦無副作用。
眼看床上那屍體,已不成“屍形”。可惜那一張秀氣小臉蛋。
心痛的望瞭望一邊的古琴,忽略男子臉上奇異的表情,我飄了出去。


2名為夏天


飄到宮外,又是人來人往的大街。我不再避開那些房屋牆壁,而是直接穿過,主要尋找身體,順便勘察情況。
看了十幾戶都沒什麼異樣,我要的身體是年輕的男性,損壞情況不重,身份較好,死因單純,未牽入任何糾紛。我可不希望接手爛攤子。
找了十幾天,還沒有結果,身體必須剛死才成,這就要靠運氣了,我又不是神仙,看中的人不死怎麼辦?圍繞著那些大戶人家轉圈,目標倒是有了幾個。
林府的三公子,為人低調平庸。爹林沉,娘伍茵煙,大哥林寒路,二哥林即情。爹還有兩個小妾,均未有子。大哥與二哥未成親,大哥有三個男寵。
大哥霸氣二哥俊朗,均是不凡人物,林三公子就很不起眼了。
飄到目標林夏天身後,他正跟府內西席聽課,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前面,卻早已神遊物外。那西席將戒尺啪的一敲,嚇的林夏天一哆嗦。
“方才的《孟子》第十,可背熟了。”西席走到他身前,握著戒尺。林夏天吞吞吐吐,道:“孟子…孟子致為臣而歸……”只在這一句上打轉,再吐不出一個字來。
西席微搖頭,命他把手板伸出。林夏天咬著嘴唇,淚珠在眼眶裏直轉,戒尺啪啪的打下來,打了十下左右,掌心早已紅腫起來。
西席淡淡道:“今天罷了,你去罷。”林夏天收了書本,抽噎著出門,往自己房間去了。一路上經過府內涼亭,老府主林沉與他大哥林寒路在下棋,兩人似是沒看見林夏天,自顧自說話,也沒招呼他。
林夏天看著那兩個人,眼淚啪嗒嗒的掉,抱著書就跑。跑到屋裏把門關上,任憑丫鬟在門外叫。他抹了淚水,打開那本《孟子》就讀起來。讀著讀著,越讀越支離破碎,不由放聲大哭起來。
我隨他飄進屋子,搖了搖頭,這小孩其實挺好的,每天乖乖讀書聽話,也不貪玩,但就是平庸,努力不出成績。也難怪他爹娘不怎麼喜歡他。想自己高中時候和他挺像,最後混了個自考。
他哭著哭著睡著了,我看了看,飄了出去。還有張公子,成公子候選呢。到了大街上,我拐個彎去了張府。張府在吉祥大街上,與地處四方街的林府只隔一條街,一會兒就到了。
那,那個滿身酒氣與脂粉香的人是誰,好多人,不,是好多狗腿簇擁著他向張府大門浩浩蕩蕩前進,我看他怎麼有點像張公子呢?
雖然我上次考察過後知道他是國家的朽木,但是沒想到短短幾天,進化如此之快……
拐個彎,我沖成府去了,這個就偏僻些,我繞了好幾條街,看的出沒落的意味。
穿牆而入,宅子有種古舊的顏色,我尋找著成公子的房間,以前只來了一次,記不得路了。繞到偏僻的柴房,突然聽到壓低的尖叫怒駡,湊過去一看,正角兒在這兒。
成決跪在潮濕的地上,一聲不吭,任憑女人的荊條落在他身上。那女人尖叫道:“你怎麼還不死,都死了你怎麼還不死,你這個狐狸精的雜種……”我嘴角抽搐了下,要是還魂到他身上,不是靶子的繼續嗎。
他若能長大,必定是個人物,挺有男兒氣概的。而且看他的忍功,這女人一定死的比他早。
我還是看好林夏天,他死的概率比別人大,小小年紀,學不好硬要學,卻是有份烈性的。
天黑了,我雖然是個鬼,卻還保留著人的習慣,跑回到林府裏挨著林夏天睡覺。他小臉上還留著淚痕,手指攥著被角不放,看的我開始唾棄自己,竟然等著他死準備接收二手身體。伸手象徵性替他擦擦眼淚,就當接收身體的補償。
第二天起來,林夏天精神委頓的出去了。我卻開始思考個問題。要是他現在不死,等到八十歲再死……
我不敢想像……
再等一個月,要是他活著我就換座城找身體。
正打定主意,突然門外傳來丫鬟的驚呼:“不好了!來人呀,三公子落水了!”
我無語。
趕快飄出去,飄到林府內湖邊,林夏天緊合著雙目靠在太湖石上,一身衣衫濕透,胸部已無了起伏。也不知道是投水還是落水。身邊幾個濕淋淋的家丁,尖叫的丫鬟。
眼看林沉和林寒路趕了過來,臉上焦急之色還是有的,再不喜歡也是自己的親人。我歎了口氣,你既然厭倦了,以後的人生就由我來繼續吧。
身體損壞不大,一口氣沒喘過來而已。我緩緩的躺進去,眼前一黑。
再次醒來是在床上了,雕花的紫檀木,白色的水墨紗帳,驚喜的小丫鬟快步到床前,連聲道:“公子醒了,公子可覺得有不適麼,要不要用膳?”
我緩緩的轉頭,活動了幾下,還行,只是有些僵硬,想也是必然的。丫鬟連忙把我扶起來,靠在床頭,又墊了個軟墊。我看著她,用疑問的表情道:“你是誰?”
事實證明,經典的句子有其經典的必然性。
我爹與大哥明瞭並接受了我的失憶,二哥在外尚未回來,一切照常。我知道林夏天的許多小習慣,在平時似模似樣的做出來,並且表現的平凡而怯弱,然後,再逐漸的,不著聲色的改變。
我正式成為林夏天。


3夫子文雅


修養了兩三天,身體大概好的差不多了。我見著了架上陳設的琴,成天拿下來擺弄。想到皇宮裏那把,一看就是經典,梅花斷的漆紋,桐木錚然有聲,絕對不輸給春雷。春雷是我在二十一世紀所瞭解的千古名琴。我極喜歡音樂,看戲和氣人是兩大樂趣,但音樂,是命。
那小丫鬟叫小茶,倒是單純又熱心,對此十分不滿,每每表現出對玩物喪志的憤慨。卻又成天端著補品,灌的我上火。我取笑她,她卻振振有詞,道:“公子是有大前途的人,要是不補好身體,哪能好好的念書呢?府裏的夫子還在等著呢!”
我微眨下眼睛:“夫子…是不是個很凶的人?”小茶笑道:“公子別多想,夫子前兩天問了公子情況,還說是他的錯,不該逼公子至此呢!”
我坐起來,把琴放好,張大眼睛看著小茶道:“更衣好了,我想去拜見夫子,爹說也該讀書了。”小茶喜孜孜起來,俐落的到紅木衣櫥裏翻,拿著一件青色鑲白邊外衫回身:“公子平時就喜歡穿這件,小茶再幫公子梳頭吧!”
我穿好衣衫,坐在銅鏡前面,任憑小茶動作。鏡中的小臉有些尖,是瘦的,有點兒鳳眼,卻是單眼皮,不夠大。是一張想要的臉,不惹眼,方便我快樂的生活。
我來到書房前,恭敬的敲門。門內溫文的聲音響起:“進來。”我輕輕推開門,一抬頭,卻是一怔。
溫文雅。
原來我跟著林夏天時都是居高臨下,沒仔細看西席的臉。如今一對面,當真是人如其名。
真真的溫文儒雅,舊白的長衫,長髮淡淡的黑,在窗前反著淡淡的光。
他該三十歲了,和我父親同輩,我躬下腰去,恭敬的叫了一聲夫子。他頷首,示意我坐下,開口便道:“我便是你的夫子,既是為師,自當悉心教導。你先寫‘天地君親師’五個字是道理。”
他開口不提一字以前,從頭開始上課,倒是令我一怔。見我愕然,他點了點桌上筆墨紙硯,溫溫道:“字乃性之所現,我須得看看你如今的字。”
我恭敬的點頭,緩緩坐下,卻在心裏乾笑,要我寫毛筆字麼?你確定看了之後能瞭解我的性格,而不是吐血?
拿起一邊的毛筆,沾了墨,努力的擺好小學時學過的握筆基本手勢,大筆一揮,開始認真寫作。歷經三十二秒寫完,一秒一筆。
自己再看看前面的作品,突然有種帶回房貼在堂前的衝動,不,要鑲在堂前,永世不衰。
受人瞻仰?
不,驅鬼。
我十分老實的坐著,因為是背對著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周圍靜的出奇,只有陽光中塵埃飄落的聲音,夾著淺淺的呼吸。
我只看見他指甲修的很齊的手從側邊伸出來,輕輕拿走了我手裏的毛筆。筆嫺熟的握在他的指間,在我的字下面,緩緩寫上同樣的五個字,然後,在邊上點了一下。他的字溫文好看,末端微微的上鉤,自有一氣穩重。
“以前念的書,還記得麼。”他的聲音仍然是溫溫的。這裏師生禮節極重,我連忙站起,躬身道:“弟子愚鈍,都忘了。”
靠,我要記得,才有鬼呢。
“那麼……”他沉吟著,道,“你可謂變化頗多……從頭開始,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我心裏微微的緊張,這種變化可以說不正常,失憶了是不會改變寫字這種基本能力的,唯一的解釋就是撞到頭了,不過,他什麼都沒多說。
立刻躬身應是,現在不聽話一點,以後就沒出頭之日了。他轉過身去,從書架上揀了幾本書下來,遞給我,淡淡道:“把這些看了罷,背的了就背,背不了就罷了。”
我接過那些書,又應了聲是。他揮手,示意我退下:“你身體剛好,也不宜操勞,就如此罷。”
我一躬身,道:“學生告退了。”然後緩緩出門去,一抬頭,今日陽光甚好,明亮又溫暖,難怪映的他長髮瑩然生光。
我抱著書緩步回房,小茶居然不在。把書攤開在桌上,一看,眼珠差點跳出來。《搜神記》,《山海經》?居然還有一本《碣石調•幽蘭》!
先不說這個世界的文化和中國古代還真差不多,出了那麼多一樣的書,就憑他的態度……
他是把我當天才,還是把我當傻瓜呀。
本來下定決心面對《中庸》,《大學》了,誰知他給了我這麼一遝書,原來他從字真的可以看出人的個性…知道我喜歡看小說......
拿起來翻翻,還挺喜歡的,就是古文看起來痛苦點。那本碣石調是琴譜,可惜我從沒學過古代樂器,就是理論上研究過,不太看的懂,又怎麼彈呢?
哪天找個人教教,當然,得先過幾天,別太惹眼了。我復活後喜歡上音樂已經令他們不止一次的奇怪過了。
趁著窗外好陽光,我舒服的靠躺下來,一邊拿書當小說看,一邊喝著茶,可惜沒有可樂。
突然小茶急匆匆從門外走了進來,一進來就喜道:“公子,二公子回來了,公子是該去迎的,要更衣麼?”
更衣?我奇怪的瞥了她一眼,不過是一個不怎麼關心我的哥哥回來了,我有必要更衣置裳,掃席以待麼?看她的反應,我平時應該很重視這個二哥,而且,她好象也很重視這個二哥。
不過這丫頭竟然為了此事去了這麼久,我房裏一個下人都沒有,足見我被忽略的很徹底。她平時心底裏,想必也有些輕視我的。
沒辦法啊啊…生來就是被輕視的,林夏天在意,我可不在意,又不是我的家人。
不過既然頂替了別人的身份,總應該替別人辦點事。我連忙站起,很高興的笑道:“二哥回來了嗎?太好了,我馬上就去!”


4捲入局內


當我穿好了衣衫,姍姍來到二哥的逸竹院時,估計他茶都喝下一壺了。起先小茶拼命替我選衣服,我說穿平時的就行了,她卻拿出一件雪白的長衫,說我原來去見二哥都穿它,還瞪著我。
那件衣衫是寒酸的我最好的一件,雪緞的,看的出很少穿。但是,林夏天根本不適合這一件,他生的普通,著青色不起眼,易隱蔽,還頗襯那一點鳳眼。要是著這件,那可真是…穿上龍袍不像太子,他穿上雪緞也不像神仙。
但是我馬上高興的笑起來,說好喜歡,的確適合穿給二哥看,還在銅鏡前轉了兩下。
當時我心裏想的是:操他媽的。
然後在心裏失笑,自己越來越恢復原來的囂張了。但是,我懂得隱忍,現在沒有囂張的資本。
逸竹院很名副其實,是個清雅的地方,白牆灰瓦,一竿翠竹斜挑出來。踏進院子的那刻,我突然覺得有人影一閃而過,疑惑的追尋看去,卻什麼都沒有,難道是看錯了?
這時院中一個雪白的人影卻立起,向這邊看過來,他身上,也是雪緞。
我仰頭望向那人,鳳目修眉,隱隱的高傲。雪緞與他,倒真是月亮和水了。
“……二哥?”我一副不確定的模樣,畢竟現在可是“失憶”,事實上我也沒見過他,從宮裏飄出來時他早不在府了,完全是聽別人說的介紹。
他示意我坐下,我過去,坐到他對面。他看著我,我垂下眼睛。
“夏天,聽說…你不記得我了?”他開口,聲音像鞘中的劍鋒。我微怯的點點頭,同時仰起臉,以仰慕的眼光看他:“雖然第一次見到二哥…但是,好像很熟悉一樣,夏天很喜歡。”
依我的推測,這人大概就是劍客之類,常年在江湖上跑,不回家是常事。而林夏天混到這地步了,想必對瀟灑自由渴慕非常,崇拜他也是正常的。
他似乎習慣了我的仰慕眼神,輕啜了口茶。他的眼神倒沒有不屑,只是不在意而已。我開始玩衣角,這是林夏天的小習慣之一,害我學了好久。
“你還喜歡現在的生活罷?府裏的下人好像有些輕怠,我長久不在府,你也該與大哥說說,省得被人欺負了。”他的手不習慣的在我的頭上摸了下,我敢擔保,這一摸之下我們雞皮疙瘩齊起,但卻又一齊裝作溫馨好兄弟。
“我常年不見你,這塊玉是外出帶來的,不知夏天是否喜歡。”他從懷裏拈出了一塊青玉遞給我,上面刻著福祿壽喜等字,雕著牡丹花兒,挺普通的玉佩。我接過連連說喜歡,臉上漾起的笑倒是真的。
我笑這林即情分外可愛,分明作不慣這等事情,連禮物也不會買。想抓住人心,便該選些希奇玩意,表現自己辛苦得來,這還是最基本的一種。像林家這等大戶,上好玉雕算什麼,房子裏不知有多少。雖說林夏天倍受冷落,見也該見的多了。你拿塊粗劣的東西來,別人又會如何想?
不過,我馬上起了疑心。為何突然關懷起來?看你那樣兒,也不是個習慣溫柔的主。
臉上漾起一朵靦腆的笑花,道:“謝謝二哥,夏天一直很好,下人也很好,有勞二哥關心了。”
我們又扯七扯八說了許多,我很興奮的問他江湖中的事,又說家裏許多小事。說的他都不耐煩了,卻還捺著性子陪著我在這裏溫柔。我暗暗發笑,不行,劣根性出來了。
眨眨眼睛,又天真的道:“二哥真好,二哥若有事吩咐夏天,夏天一定不辭。”
他輕咳一聲,似有話要說,魚兒上鉤了。
我很認真的聆聽,畢竟關係到我的以後,一定是件大事,不然他不會啟齒不了。
他啜了口茶,才道:“過幾天府裏會出些事,我與爹娘大哥商量過了,到時我們送你到一個朋友家可好?等事完了,再接你回來。”
出事?出什麼事要使你們送我走?送我到哪里?別說你們是為我好…我不信……你若是毫無內疚,何必溫言軟語,又送我東西?商量好了,商量的還真快。看來,林即情就是因為這件事回來的。
著急的道:“二哥,府裏要出什麼事?夏天留下來幫忙好麼?夏天不想離開二哥……”
不行了,要吐了。
林即情搖頭,這句話倒是說的斬釘截鐵:“別擔心,等事完了,二哥一定接你回來。”
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裏不可動搖。我的心突然溫柔了一下,他確實要送我走,但他也是真心的保證接我回來。雖然他對我並沒有什麼感情,但是接我回來是一個責任,也是一個承諾。
很不錯的男人。
既是如此,被你們小小利用一下也無所謂。
我眼巴巴的盯著他,緊攥著玉佩道:“那二哥一定要快點來接我,還有,爹娘二哥大哥在府裏要小心啊!”
他頷首,像是松了一口氣。
我和他又聊了一會,這時他便慢慢的不經心了,我不禁暗自奇怪,這人能混到現在,倒也是個奇跡,難道闖江湖不用人脈?除非他武功或本事極高,只有別人求他的份,沒他遷就別人的事。
這時日已近暮,小茶來喚我去用晚膳。看她那一雙直盯著林即情的眼,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自顧自的告了辭,把小茶撇在逸竹院裏,不僅有了點壞心眼。你說,林即情會讓她侍寢麼?若是這事成了,那人幾年回一次家,豈不守了活寡。
最近真是太無聊了,這種事都要想上一通,我搖頭苦笑,回房享用我的晚餐去。早就餓了,一直陪他耗……


5多有疑惑


花了一天將那幾本書背了一部分,把它們抱起,找溫文雅去。踏進房門來,他正在看書,陽光鋪灑在柔順的長髮上,淡淡一層金色。
他的頭髮實在漂亮。我在心裏感慨,一邊上前躬身道:“學生來了。”他不語,將書擱了,長袖負去身後,溫溫道:“書讀的怎樣了?”我遞上書,低著頭道:“學生背了一些…背不下那些。”
他接過書,略略翻了下。他的手指蒼白,指間有薄繭。“也罷,把記得的背來。”
我開始背,結結巴巴,還不時漏掉一些,背完了,眼巴巴瞅著他。他頷首,表情也沒有任何不悅,道:“就如此罷。”
這樣就沒了?我怔怔的盯著他。他在廳中度了幾步,淡淡道:“感覺如何。”我又一怔,沒反應過來,傻傻的道:“很好看。”說完便覺不對,奈何已出口。等了半天他沒反應,我悄悄抬眼看去,他抿著唇角,眉梢眼角竟然是笑意。雖然清淡,出現在他溫秀的面容上十分好看。
很是溫柔…與包容。
奇了,我原來跟了林夏天半個月,從沒見他臉上變過表情……也沒見他這麼寬容過,原來可是戒尺不離手的。
我腦中轉了無數念頭,卻想不到一個合理的原因。
他沒多久就回復了淡然,持卷道:“既是心喜,必然閱的多了。那你且說,史祈擒劉根,哪里可信,哪里須棄?”
劉根,字君安。京兆長安人也。漢成帝時,入嵩山學道。遇異人授以秘訣,遂得仙。能召鬼。潁川太守史祈以為妖,遣人召根,欲戮之。至府,語曰:“君能使人見鬼,可使形見。不者,加戮。”根曰:“甚易。”借府君前筆硯書符,因以叩幾;須臾,忽見五六鬼,縛二囚於祈前。祈熟視,乃父母也。向根叩頭曰:“小兒無狀,分當萬死。”叱祈曰:“汝子孫不能光榮先祖,何得罪神仙,乃累親如此。”祈哀驚悲泣,頓首請罪。根默然忽去,不知所之。
我期期艾艾,其實很想說,我一個字都不信。我更想說,這故事一定是道士寫的,這道士一定是劉根那派的。
他見我不語,輕咳一聲,算是催促。我無奈,只有道:“神鬼等等…是不可信的,但人生於父母,便要時時注意自身品行,以免汙生養之人,萬死難辭。”
這答案夠標準了吧,又不信鬼神,又注重孝道。
他看著我,陽光映的我看不清他的臉。他淡淡的道:“其實沒有什麼可信須棄……”後面那句話聲音極小,我便聽不清了。他也不說了,回轉身形,將那些書放到架上去。
我斂目,向書桌上瞟去,那些書有些較新,有幾本卷角極嚴重的,看的出被整理過,還是留有痕跡,而且側邊與底邊骯髒。
他回身來,又遞了幾本書給我,示意我可以離開了。我頓了頓,磨蹭著道:“學生尚有一事不明……”他微微頷首,我小聲道:“那琴譜…學生愚鈍,不知如何看才是,也不知如何轉為彈奏……”
他微一沉吟,淡淡道:“你若想學,就每日多留一會。”我連忙點頭,道:“學生多謝教誨!”然後轉頭看看房裏,問道:“夫子,敢問琴在哪里?”
他又淡淡的笑了。
我端坐在他的琴前面,兩手不知往哪里擺。那琴不是極古,上好的桐木,調緊的絲弦,不算很貴重,卻是極好的。
他在旁邊溫溫的指點,最基本的姿勢。我有點緊張,他從後面環過來,兩手輕搭在琴上,示範,他的手指修長。我聞到他身上的氣息,一種溫暖又乾淨的男人氣息。
心裏覺得很舒服,不禁放鬆開來,輕撥琴弦,聽見叮叮兩聲。他直起身來,道:“今日就到這裏罷,明日我再認真講琴譜與你。”
我帶著書告退,心喜的很,教琴的人送上門來,何樂而不為?正走回自己房間,突想到原來林夏天極其聽話,隔一段時間就要去請個安的。現在我剛上完課,正好去給他們“檢驗”一下。
林寒路的院落最近,我直接走去。幾個丫鬟在門外灑掃,見我來了紛紛請安。原來可沒這麼恭敬,我在心裏暗笑,難道這就是最後的晚餐?
緩步進了院子,走到門前輕敲,沒人應。我有些疑惑,推門而入,屋內無人,桌椅皆是上好的木材,陳設也多古玩,倒是會享受。莫非人在裏面?我嘀咕,又推開了裏屋。
裏屋居然也無人,我心如電轉,反手關上了門。他要是出去了丫鬟怎會不知?丫鬟若知又怎會不告訴我?
他偷偷出去了。
堂堂林府大少爺竟然要偷偷出門?我翹起嘴角,掃到桌上筆墨紙硯沒有異常,書桌左側的布兜裏有些灰燼,還有些碎紙,我揀起以極快的速度拼好,上面的字破碎模糊,但我勉強看到了幾個字,二皇子!
我把碎紙揚在原位,又把灰燼拂亂,馬上推門走出。張大眼睛對一個路過的丫鬟道:“大哥去了哪兒,你知道嗎?”
丫鬟自是搖頭,我很懊喪的樣子,緩步出了院子。那紙不管是信還是資料,都表現他們現在一定與皇室扯上了關係。我在心裏大皺眉頭,媽的,平生最討厭的,就是皇室!我可不想剛剛還魂,就丟了命!
再聯想到他們要我搬出,我非查查不可了。事情沒上身時儘量避開是我的原則,事情只要上身一口氣幹到底更是我的鐵則。看來,這件超大型麻煩事已經完美的把我捲進去了。
欲哭無淚……
心裏想著,腳下仍然邁步,向爹娘院落去了,要請安就請到底。
離門口還有一段距離時,突然屋裏傳來低銳的男聲:“那太過分了!”我一怔,那不是二哥的聲音嗎,他昨天才和爹娘見了面,今天又來幹什麼?


6出府之前


屋內突然安靜了,我立在門外,隱隱的變了臉色。憑二哥的功夫,自然知道有人在門外。
馬上轉換臉色,一臉燦爛,砰的推開門,叫道:“爹,娘,夫子今天誇獎我了……”一眼見到林沉和林即情,說到後面,聲音漸低,最後完全低下頭去,囁嚅道:“爹,二哥,夏天失禮了。”
我絞扭著自己的衣衫前擺,又把它扯平,心想怎麼還不接我的茬啊。
“夏天,爹與你說過,行事須得穩重,為人必要靈活,你該穩重時如此不知輕重,該靈活時又木訥的緊,你讓爹怎麼說你?”座上的林沉一臉怒色,顯然是恨鐵不成鋼。林即情坐在一旁,只是盯著我看——武林中人的感覺倒是極敏銳。
真是抱歉了,我一直都很穩重,可惜你不知道。
我唯唯諾諾了幾聲,便退了出來。
這到底是件什麼大事呢?我緩緩的走,經過府內湖邊,那假山倒是做的巧奪天工,湖挺大,山也不小,怪石嶙峋的許多山洞,有些足以躺下一個人來。
微風吹的柳葉輕飄,這幾日天氣都很好,陽光溫溫的照著,不熱不冷,怡人之極,我隨手揀塊大石坐了下來。
靠舒坦了,從懷中拿本書來看。溫文雅給我拿的都是閒書,什麼占卜啊,醫藥啊……我看著看著,在和睦的陽光與微風下……
睡著了……
睡意濃濃,眼前好像有點陰影,不管它。過了一會兒,陰影沒有了,繼續安睡。
好舒服……
天氣真好,這樣的天氣,就應該用來睡覺。
恍恍惚惚夢見從前,在幽靈的時候我實在空虛,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回憶。我見著眼前的同學高聲大笑的樣子,似乎就是剛剛高考完畢。
在學校宿舍裏的下午也是這樣,一點點陽光一點點風,竹席沁涼,四周安靜,窗外很遠的地方傳來籃球的聲響。
高大青春的男孩子用力的抱我,而囂張的女孩在一邊豎起了柳眉,父親為我到處奔走,剛強的母親拍案而起。他們的神情憔悴,眼神銳利。滿是青筋的大手狠狠拎起對方的衣領,秀氣的女子撂下狠話。
心心念念的場景,淬不及防的全撲到眼裏,一點時間都不給。
那裏的人,都愛我,愛我的人,都在那裏,滿身的風華。
我臉上有些冰冷,朦朧一摸,才知道是淚。
我居然哭了麼。
翻身坐起,正想將臉上拭乾淨,旁邊遞來一條素帕。我一驚,抬頭一看,卻是溫文雅,長髮柔柔的垂下,陽光中散著淡金。
歉意的笑笑,低頭小聲道:“夫子一直在看麼?”溫文雅溫溫的道:“我才要路過,見你睡在石上,恐著了風寒,正要喚你。”
我跳下石頭,微微笑著道:“學生多謝夫子,這裏太陽大,石頭又陰冷,夫子還是快回去吧,省得著了寒。學生在外滯留許久,也該回房讀書了。”
說完我便回身,沿著小路去了,他也未說什麼,我只是感到那目光溫和,一路追隨。
昨天睡的太多,今日我起了個大早,就到書房去了。
有什麼書呢?嗯……我把書房翻了個遍,溫文雅不會來這麼早。翻著翻著,我發現這府裏藏書還真的挺齊,什麼書都有。從論語孟子到兵書醫法,甚至我還看到兩本…咳,不健康書籍。這林家幾個大的都不見來,這地兒等於給我用了。
論語孟子等大多整齊的放在書桌上,我略翻一翻,不想看。又在架子上翻那些兵書計謀,書挺好的,就是側邊底邊髒汙些。
選了幾本消遣的,溜到假山去,我發現那實在是休閒之勝地,可惜那麼久都沒人發掘。府中實在太無聊,本想偷偷出府,卻想到林夏天的老實聽話,轉眼打消了這個念頭。
轉過假山一角,從柳樹飄飛的枝條中,我看見的是二哥。
青鋒嗆的入鞘,疾風般的銳利。他回過頭來,鳳目流光,衣袂飛揚,在空中劃出一道雪白的痕跡。
他見著我微怔,我心情很好,向他一笑,道:“二哥起的真早,劍已經練完了。”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我,突然道:“我今日無事,你要一起出去麼?”
我怔了好久,才把眼睛笑的彎彎的。
四方街上是極繁華的,街邊上的攤子,酒店看的我目不暇接。雖然原來都看過,但身臨其境的感覺就是不同。這可是我“第一”次出府呢!
林即情跟在我後面,一路替買東西的我付錢。原來看到好多希奇的東西,苦於觸摸不到,如今看見了,豈有不買之理。
“二哥,我要這個!”我美滋滋的啃著蔥油千層餅,手又指向了雪花核桃糕。他倒聽話的很,我說要什麼他就買什麼,一點不曾猶豫。
雖然現在很爽,但是,真的越來越像最後的晚餐了……
我汗……
突然前面一陣騷動,人群紛紛擠了過來,我差點往後跌倒。一隻手臂及時箍著我的腰,衝力轉了個方向,啪的撞在雪緞的懷裏。我鼻子還痛的緊,就聽見一個少年冷笑道:“七日夕,你逃了這麼久,我們總算把你給抓住了。”
“你們確定,我是逃?”一個少女,靈動的聲音。
我捂著鼻子,抬頭望去。一圈青衣人,為頭的是一個年輕人和一個少年,將一個藍衣短打的少女圍在街中間。


7初出林府


束著一把烏髮,眉毛有些揚,眼睛有些明亮。
好像小音。
這是我看清那少女時的第一個想法,她好像原來的一個朋友。
“七日夕,你都跑到這裏了還要嘴硬!”那少年眉目略顯青澀,憤憤的叫道,看的出是那種年少心高之人。他身旁的年輕人就溫火一些,只是道:“七姑娘,何必與那等人混在一起,沒來由的壞了自己名頭。”
“我喜歡他又幹你們什麼事了,管的很多呢!”七日夕一手捺在腰間,揚著眉笑道,“我又沒殺你們人,又沒吸你們血,你們追了這麼久,煩也不煩?”
那少年更氣了,多虧那年輕人攔著,他向七日夕緩緩的道:“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在下師兄弟為協助武林安寧也不得不如此。只要姑娘答應與那血魔從此絕交,青門派從此將姑娘奉為上賓。”
七日夕笑道:“你們覺得他不好得罪,就要我去得罪麼?想對付他就沖著上唄,來為難我這局外人,也是俠客所為?”
年輕人輕咳一聲,道:“若七姑娘顧忌那血魔,我們倒是白費口舌了。”七日夕輕拂衣袖,笑道:“我是顧忌他,你們難道不顧忌?”年輕人還未介面,那少年卻跳起來,叫道:“虧我師父還說你不可輕視,你卻如此膽小!也就和我一樣大嘛,就是小丫頭!”
他們的主題好像變了質,從七日夕離不離開變成她膽不膽小了,那年輕人順著她一句話引過來,倒也有些腦子。我看著眼前的景況,卻有些好笑。
“你知道我的顧忌和你們的顧忌有什麼不同嗎?”七日夕仍然彎著一雙眼睛,“我對上他,兩敗俱傷,你們對上,死無全屍!”
二哥抱著我的手臂突然緊了下,他也是武林中人,莫非認識前面這些人?那一群青衣人仍不肯退走,七日夕的聲音突兀的響起:“我這數日已夠客氣了,既然你們覺得他是大魔頭,那我會是什麼好人不成?”
腰間的手臂突然又一緊,有著硬繭的大掌覆在我的眼上,嗆的一聲,卻是劍出鞘的聲音。
我正看的興起……不過二哥懂行,所以乖乖的閉眼,然後,聽……
藍衣少女冷笑,然後,尖利的風放肆的呼嘯起來,啪啪啪數聲輕響夾在風裏,我的衣袂給刮的絞扭起來。突然身體一輕,整個人似乎離開了地面,一聲金屬碰撞的巨響,生生刺進我耳膜裏。我眉頭一緊,然後,風在一瞬間停止。
“長空飛雪什麼時候也有閒心湊熱鬧!”我張眼望去,七日夕立在對面的房頂上,皺著一雙眉毛。她手裏一條烏黑的長鞭垂下去,盤繞在腳邊。那些青衣人七橫八豎的倒了一街,只剩那年輕人和少年還勉強站著了。
“等你使完七月七日七,我們早被波及。”二哥淡淡道。七日夕眨了眨眼,明快一笑:“也是,計較這個沒意思。你懷裏的,是令弟麼?”
我低著頭,表現自己的怯意。看情形,二哥還真是個厲害人物。那個長空飛雪,大概就是他的外號吧。
“誒…我可怕成這樣麼?”七日夕一振身已落在二哥身前,直溜著我看。二哥的表情我是不得而知,我只感覺到他非常樂意後退。
“算了算了,我還從沒有這麼招人厭呢。”七日夕彎起眼睛笑道,“能見到你們很不錯哦,以後有機會,再見吧!”我抬起眼,就見她藍色的背影消失在屋簷拐角了。
然後…我也消失了……
二哥是極討厭麻煩的,留在這個犯罪現場,等於自找麻煩。
不過那個七日夕,倒真的很逗人喜歡呢。雖然有些像,但和小音畢竟不同的。
腦中突然一響,完了,我剛才買的全部物品零食……你覺得二哥揮劍敵上七日夕時,還會管零食嗎……
腦中突然又一響,完了,這回是真完了。
我把溫文雅的課,給忘了……
院中悠悠的琴聲,一直重複一個很短的曲子。
天色已暮,我向書房走去,琴聲不斷的重複,溫文雅還在書房。
只好乖乖的道歉了……
走進房間,琴聲緩緩的淡了下來。溫文雅負袖立了起來,溫溫的道:“坐這罷。”
他的氣度還真好。我仍然道了歉,在琴前坐下,琴凳上還有著余溫。他卷著那琴譜,溫溫的解釋,指法音調。不時讓我在琴上比畫幾下,彈一兩個音。
天已經全黑了,他執著燭臺,在屋內點起火光。火頭一悠一悠的,他的影子投在牆壁上,愈加的儒雅頎長。
我坐著彈那練指法的連續音符,心裏想的是他先前彈的那短曲。安靜又不平,像是大海之下,隱藏的冰山。
要是我今天沒出去,大概就能把它學會了吧,雖然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算了,明天再向他學罷。
但是這卻成了我最後一次向他學琴。因為,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送出府去了。
我坐在馬車裏,想起剛才告別爹娘兄弟時他們表情的耐人尋味。這幾日除了二哥帶我出去那次,我幾乎是被軟禁的,他們有意不讓我出去,我也不敢出去。府中人嘛,個個守口如瓶。
不過可惜了,我在府中時做了些事,在二哥帶我出去時,我也動了點手腳。
一絲微笑劃上我的唇。接下來只要我到了地頭,再無事能瞞我。


8二皇子府


大約半個時辰左右,馬車便停了下來,掀簾抬眼一看,竟直接進到院內了。花草樹木均不是很奪目,樓房梁棟也不是很華麗,假山石壁,小橋流水。
我歎了口氣,有句話說三年就能出一個暴發戶,三代才能出一個貴族,這院子的主人,恐怕還不止三代。
車上伺候的與車下迎接的都是生面孔,一個熟人都沒給我帶來。我抬頭,一個青花緞衣著的中年人做出迎接我的姿勢,看起來很恭敬,身板卻挺的很硬。我安靜的下了馬車,一雙眼睛帶怯的向四周瞟了瞟,就乖乖的跟在他後面。
看樣子這人應該是管家,我嘀咕著。他沒帶我去見這地方的主事者,而是直接把我帶到了聞蘭居,我未來的住處,招待客人的地方。
幾個丫鬟正在收拾房間,可以說是當著我的面。不知道若是他們主子,他們還敢不敢讓人在這幹等?我心裏一邊腹誹,一邊揣測,看來他們主人最近是不打算見我了,我是不是應該扮演完美林夏天,跑過去愚蠢的問問題呢?
還是不了,我總覺得和這裏主人接觸沒好事。
轉過身,揚起臉對一個收拾的丫鬟道:“這位姐姐,你們的主子是不是那個又胖又醜的劉老闆啊?”
看著丫鬟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我保持絕對的天真。不行了,一離開林府惡趣味又犯了。
“回稟公子,這裏的主子是當今陵國二皇子,鳳自若鳳殿下。”
我看著下拜丫鬟眼角的神情,明白鄙視我的人又多一個。“那鳳殿下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與我家有交情麼?聽起來很尊崇呢!”我擺出好奇的神情。
“回稟公子,主子與林大公子曾一面相交,奴婢不敢妄評主子好壞。”丫鬟盈盈的答道。我懊喪道:“既是如此,謝謝姐姐了。”那丫鬟仍然保持著盈盈恭敬:“請公子不要如此稱呼奴婢,奴婢當不起。桌上有鈴鐺,公子要呼人時搖鈴即可。”她說完這一句,便與其他三個丫鬟齊刷刷退了出去。
我不必你回答了,看這個府邸,看你的表現就知,那人是個人物。
我記得如今陵國的太子是大皇子,而且才能平庸,二皇子有能,可不是什麼好事。
街不是白上的,房內的書也不是白看的。如今世界,三國鼎立。我身處的這個國家就是陵國,還有蕭國與明國。陵國的皇上已經有駕崩的趨勢了,那些皇子都扒在皇位邊上冒綠光呢。太子一定很鬱悶。
而且,我在兵書計謀裏看到了一個值得研究的詞,暗潛。這個保護陵國皇帝與太子的組織。擁有強大的力量,猶如君王的右翼,卻一直深藏,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首領的身份。
我家與皇室有關,又送我到鳳自若的府邸。那麼我家,一定不是個普通的大戶人家,但是我作幽靈時仔細的考證過,林家在表面上,真的與皇室無關。
否則我也不會投這個該死的鬼胎……
我的大哥極少與我見面,我原來以為他事忙,如今看來,果然事忙,而且常常不在。
林家和暗潛…嘿嘿…越推測越鬱悶……如果林家是暗潛,他們把小兒子送到二皇子府只有一個理由,他們結盟準備篡位,而我,是人質……
靠。
我本以為遠離了皇權,沒想到剛好投到它中間。
我翻了個白眼,他說接我回去,沒錯,完事了確實是可以接我回去,前提是我還有命。在幾股勢力翻滾下夾在中間沒權又沒勢的我別說基本安全了,一有事就可能給當作傻瓜被耍,當作擋箭牌,當作破壞結盟的關鍵給人暗殺……
我操他祖宗十八代。
轉過身,滿臉天真的拿起桌上的鈴鐺,很輕很輕的搖。
起先那個丫鬟立時出現在門口,盈身道:“請公子吩咐。”我張大眼睛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垂首道:“奴婢名叫盈蘭。”我天真的笑道:“盈蘭,我好不容易從家裏出來,你帶我上街逛逛如何?”盈蘭只是下拜道:“奴婢們受命照看公子,公子在府內方是最安全的,還請公子莫要出府。”
這是軟禁……
我做出奇怪的表情:“難道我上街會有什麼危險嗎?”盈蘭平穩道:“公子的家人既然把公子送到這來,就是想讓公子平安,相信公子在家時也被叮囑了。”
看她的神情,應該不知道我到這的真正原因。也是,這麼隱秘的事怎麼能讓下人知道。只是不知鳳自若會不會告訴我,算了,他告不告訴都沒兩樣,隨機應變好了。如果他們都想瞞我,我就裝傻,如果給揭穿了,我就悲痛兩天吧。
關鍵是,我得把自個命保住啊。現在,我沒有任何勢力,因為我不喜歡,我從沒想過有一天要趟這混水。
問了盈蘭書房所在,我將丫鬟都驅出門,在大床上打滾。不愧是二皇子的府邸,客房的床都好舒服,又大又軟。我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認命的輕歎,慢慢睡著了。
次日,我一早起來用了飯,謝絕丫鬟的跟隨,在府裏散起步來。緩緩走上小橋,我仔細撫摸石雕蓮花細紋,感歎雕刻的精美,更加感歎鳳自若的會享受。
轉過樹叢,我順手擷了兩朵鳳槿花置進袖子裏,沿著小路走了下去。府邸很大,值得觀賞的地方也很多。
回廊旁的紅紋雕花木門,書房到了,我推門進去,裏面十分大,書也很多,分門別類的放的很整齊,似是很少有人在看。我大概的翻了翻書房,孔孟之道居然挺多,其他什麼占卜醫藥的也有,獨獨兵法計策之類很少,寥寥幾本最基礎的。
挺懂得謙虛的,挺會掩飾的嘛……
我揀了幾本醫藥的,正欲轉身回房,突然看見門邊白底淺紅雲繡衣袂一閃,沒了蹤影,我微奇,連上前幾步,門外卻已經沒人了。


9醫書毒術


沒管那麼多,回到房裏,我攤下那些書,略一看,記了記,然後從懷裏摸出一本書來。是原先溫文雅給我的“教科書”,夾在許多醫藥占卜的書裏一起。當時我以為是府裏的藏書,但一看之下,書中所寫多是各式各樣的麻藥或毒藥制法,配帶解法。
溫文雅不是普通人,我早已料到。他指間的薄繭表示曾練過武功,尤其是暗器一類的小東西。他看的書大都是兵法計謀,這點我從書的陳舊程度就能看出,他幾年前就到了林府,書房除了林夏天就是他在用,那些歷史記事,兵法計策不但比別書破舊,而且旁邊隱隱有擦掉的字跡,大概是旁批。不論用什麼手法,書的閱覽情況是遮掩不了的。
但他到底是誰?又在想什麼?無論我是不是林夏天,都沒有必要給我這個。我想了許多可能,卻沒有合理的,也就算了,反正對我有好處,至少不用想別的辦法防身了。
靠在床上,以最快的速度默記。在別人看來,我不過是悠閒的翻著一堆剛從書房拿來的醫書罷了。
一上午過去,也背了一半下來。我用了飯,將那一堆醫書散在床頭,獨那本書揣入懷裏。突然想起袖中的鳳槿花,便拿了出來。鳳槿花粉加紙灰與檀香燒過的灰,可在令人在中藥二十彈指後昏到,睡足一個時辰。這是那書上藥的一種,原料得來簡單製作又方便,便想摘來一試。
花粉給弄出來了,灰也撚好了,包好再混起來,成功。
因為不熟練,我只怕把自己給毒倒了……
然後出去散步了,“順便”摘摘他家的花草。
沿著回廊,開始正式逛這個府邸,暗暗記著來時的路,緩緩向前走去。一路上花樹夾著道路,別是一番幽雅。
這個,嗯,這個,摘下了就斂袖子裏,頭一次慶倖古裝的袖子大。走著走著,繞到一個假山林立的地方,石縫中的小路有些潮濕,試著往裏面走去,倒有點尋幽探勝的味道。
一出石縫,我就亮了眼睛。眼前一片極大的榕芹樹林,開著淡粉色的小花,如同雲一樣看不到邊。只是我心喜不是因為它美,它們在我眼裏就等於一片毒藥啊啊啊,華麗麗可以防身的毒藥……
我心喜的上前,一手攀了一枝下來,突然見著前面幾株樹叢裏立著一名丫鬟,看服飾等級應該不高。她正摘了一小枝花兒,兩手撚著,唇角是喜滋滋的,帶著少女的夢幻。她似乎發現我在看她,驀的抬起頭來。
我向她微微一笑,不同與平時表面的天真。大概是這少女是真正的純真,不同於府內那些人的機械與世故,我有了點好感吧。她也回了一笑,臉卻突然紅了。
……可別惹情債上身,不過說也奇怪,這張臉應該很普通才是,而且我很明顯的比她小啊,難道她很少見到男人嗎?
心裏轉著稀奇古怪的念頭,嘴裏道:“你為什麼要摘花呢?”那丫鬟有著微微的窘色,仿佛什麼不好的事給人發現了般,吞吞吐吐的道:“在我們家鄉有一個習俗…用榕芹花做香囊,會…會有好事情。”
“好事情?”我不解的追問,看來這事令她頗為緊張呢,連我身份都忘問了,也忘計較了,要是總管知道一定少不了罰。她臉突然又紅了,吱吱唔唔不說話。我心裏立刻就明白了點,不由得暗自一笑,看來是新進府的丫鬟。
“原來怎麼不做呢?”我表現出好奇,這二皇子府的丫鬟多半是本地人,這個習俗應當也是這裏的了。
她的眉間突然泛上點憂傷,有些猶豫的道:“原本女孩子及笄時就要做的,但是…但是府裏榕妃最喜愛的就是榕芹花,二皇子極寵榕妃,就下令把方圓三十裏的榕芹樹都移入王府,因此附近這樹只有王族才有了。”
看來這榕妃的家族一定是值得拉攏的。我笑笑,道:“那二皇子事後有沒有下令安撫補償這附近,又宣告自己的深情呢?”
丫鬟誒了一聲,奇道:“原來公子也聽說了啊?”我笑道:“是啊。”他想也是個聰明人,又怎麼會落下如此昏君口實呢?一個皇子拿地方幾棵樹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卻還安撫補償,估計民間都在說他的好吧?
突然右側傳來一聲:“大膽奴才,沒傳你們伺候就允著偷空聊天了?葉兒你這死丫鬟,不知避嫌麼?到時被抓著幹什麼破事,攆出府是輕的!”
與我對話的葉兒嚇的撲通跪下,那聲音突然又響起來:“你竟然摘了榕妃娘娘的榕芹!難道不知道這花只有榕妃娘娘才能摘麼?好大膽的奴婢!”
我向發聲處望去,一位粉紅長衣層層疊疊的秀麗女子盈盈立著,臉上卻都是冷漠和隱隱的高傲。兩個丫鬟立在她身前兩側,四個丫鬟和兩個侍衛跟在身後。發話的正是她身前左側的大丫鬟。
葉兒跪在地上簌簌抖著,那大丫鬟卻瞧向我:“你是哪個房裏的小廝,怎麼連點規矩都不懂,還不下跪!”
我發誓,當時腦子真的有點短路。
我還魂這麼久,雖說普通又低調,還從沒被…當…成…小…廝……
見我還立著,不但身體沒反應,連表情都沒反應,那榕妃微微一皺眉,身後的兩位侍衛就上了來,扣住我的肩膀就往下按。
媽的,見了皇帝我都不跪。我抓住右側侍衛手腕,睜大眼睛道:“我不是小廝,我是林夏天,二皇子的客人。”
那侍衛大概沒想到會有敢抓他手腕的人,一時才給我得手,但是我感覺的到力量懸殊,他隨時都可以甩開我。榕妃往那大丫鬟看了一眼,那丫鬟怔著,點了點頭,道:“府中確實有林府三公子。”榕妃冷笑一聲,看著我道:“林公子倒是見面不如聞名。”
我想說我很無奈,豈知她冷笑,一眼瞪回了旁邊欲言的丫鬟:“林府三公子,又豈會是你這種氣度,不說衣著簡陋,在府裏竟然沒個丫鬟帶著?好個奴才,連我也敢瞞,給我打!”
兩邊的手又扣上我的肩膀,我皺眉,她這是非打我不可了,不管我是不是林夏天,她此刻找個藉口打過,大不了到時再道歉就是。這女人不但跋扈,倒也有些頭腦。


10歌聲初露


我被壓在地上,被打之前開始掙扎,嗚嗚道:“哥哥來救我…叫鳳殿下來救我,哥哥快來……”榕妃臉色開始發青,我話裏隱含的意思很明白,我哥與二皇子關係非淺,她要是打了我,就等著二皇子的好看了。如果她不那麼蠢的話就懂得收手。
她半晌沒聲音,想必是知道其中厲害又咽不下這口氣。這時突然一個柔和的聲音越了出來。
“榕妃還請息怒,這位確實是林三公子,安寧與他有一面之緣,還請榕妃知曉。”
與我有一面之緣?我見過你我怎麼不知道?而且這聲音我根本沒聽過。我想抬起頭來,卻給那兩名侍衛壓的死緊,右邊那位尤其有力。
“什麼時候安公子竟見過林公子?進府就如此親熱,可得小心小心殿下。”榕妃的話裏有著嫉恨,一絲怨毒。那聲音仍然柔和:“榕妃說笑了,府中來了貴客,安寧不過遠遠瞧上一瞧罷了,總不至於日後將貴客作小廝。”
我幾可以聽見榕妃咬牙的聲音:“罷了,放開!”兩邊勁力一收,我抬眼,原本左邊的柔和聲音卻不見了,只見樹叢後,白底淺紅雲繡衣袂一閃!
回眼看著榕妃,她冷冷的道:“是榕妃不好,讓林公子受驚了,那支榕芹花權當賠罪罷,公子既是貴客,想摘多少就自取,不必知會榕妃了。”
她一揮袖子看向葉兒,冷冷道:“掌嘴,打暈為止。”身後兩個丫鬟齊聲說是,移至葉兒身前,就是脆響的兩耳光。葉兒的臉登時腫了起來,淚盈於睫。
我看著眼前景象,知道榕妃是在示威順便出氣。真是很令人厭惡的女人,鉤起了我很久很久以前不好的回憶呢。
葉兒的臉要是真的打暈為止,不知要多久才會好,看她們下手,恐順帶毀容。這丫頭也是個白癡,竟然不知借機裝暈。
從袖中撚破紙包,我向前走到葉兒身後,哀求道:“她摘了花是不對,榕王妃就看在她新進府的份上饒一次罷?”一邊說,一邊暗暗灑了點藥下去。榕妃冷冷道:“我府中管教下人,林公子也要管不成?無規矩不得以服眾,林公子還是退開吧,小心傷到了。”
竟敢當面威脅要傷我。我垂著頭退開,心裏暗暗數著數目。
二十。
葉兒突然倒了下去,一個丫鬟抓著頭髮扯起來,一探鼻息,站起來欠身道:“啟稟娘娘,她昏過去了。”
榕妃皺眉道:“這麼快,不是做了什麼手腳罷?”那兩個丫鬟齊齊下跪,連聲道:“奴婢不敢,她確實暈過去了!”榕妃冷笑一聲,瞥了我一眼:“倒是便宜她了,回房罷。”
見她們離去,我也不欲多留,走回房裏,順便把葉兒的事囑了盈蘭。把袖中的花草都倒出來,分門別類的整理好,休息了一會,想了想那藥的效力,最後就想到那個說話柔和的人。
安寧…那天在書房外的應該就是他吧。安寧公子…不會是二皇子的男寵吧。
至今為止我的性向都是很正常的,當初知道大哥有男寵還怔了好久,如今倒也習慣了。
他為什麼替我說話?我本能的開始推測,然後苦笑,這個習慣還真不知是好是壞,但至少可以保命。
丫鬟端著食盒進來,我才發現天暮了。等我吃了飯又制了些藥,天已完全黑了。
天上的月彎彎的,我看著,神情有些恍惚。
披了件衣衫,我開門出去。月華滿地,樹影漫天,很是安靜。我慢慢在樹陰中走著,感到從所未有的清淨與放鬆,只想找個更隱蔽的地方蹲著,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
真是…安靜啊……
走到幾大株的鳳槿花樹下,我低下頭去,看自己的影子。突然見著身後不遠的地方,有淡淡黑影閃過。我歎了口氣,這皇子府的侍衛倒當真負責,雖然知道會有人監視,會有人跟蹤,但是你好歹別讓我看到,影響心情啊。
沒意思,你想安靜時有人眨都不眨的直盯著你看,你爽的了嗎?
我正想打道回府,突然發現,迷路了……
但又不想求助於身後那人,我還正在裝傻瓜呢。何況人家跟的那麼有把握,你走過去說,請問老兄,回房的路怎麼走。也太打擊別人了。
正在琢磨,突然我聽見了簫聲,悠長悠長,有些悲涼,與說不出的倔強。一縷纏繞過來,將這許多的花香都勾引走了。
我隨著那簫聲走去,不由漸入夢魘。好久沒聽了,也好久沒唱了,隨心所欲的唱。我只覺得午夜夢回,低低的開口。
當四月的天空忽然下了雪霜就會想起信仰
當個人的往事忽然失去重量就擁有堅強的力量
月光落下睫毛,我的聲音愈加拔高——要它纖細如絲也行,纖細如絲才配的上那簫聲,那簫聲漸漸低下去,卻並沒有停止,幾不可聞的緩緩徘徊,在等我。
臉色放在一旁
內心反而寬廣
人世間開始絕望
上帝才開始歌,唱
聲音長長的拔高,空明的調子,簫聲低低徘徊,突一繞,又沉了下去。
我們有什麼資格說悲傷——
我抬起右手,接住一片鳳槿花兒,我們,有什麼資格,說悲傷。
為誰而恐慌,為誰忙
因為全世界都那麼髒才找到最漂亮的願望
因為暫時看不到天亮才看見自己最誠懇的夢想
欲望變得荒唐
價值顯得虛妄
人世間開始瘋狂
簫聲開始逐漸跟上,加入,纏繞著我的歌聲向上盤繞,悠長又倔強。
終於有一天我們
回到,遊樂場
終於有一天我們
再看到陽光——


11雲繡安寧


一曲結束時,簫聲婉轉的逝去了。我細看四周,竟將我引到了府中大路上,如此一來便不愁了。我遙望向簫聲的方向,大概是在聞蘭居左靠後遠遠的地方。再四周一看,府中沒有人現身,仍然是一片安寧。
不過我知道暗地裏不知多了多少……
讓你們跟,看你們跟的出什麼東西。我惡劣心發作,撥腿就往鳳自若的房間那邊走去。那是重地,要偷東西就去這。好容易走到臨近房間,我突然停下了腳步,一跳道:“哎呀,又走錯路啦!”然後轉身,回房。
我敢擔保那句話出口時有一半的人暈倒。
心情變好,喜孜孜上床,一會就睡著了。自己鬱悶時有人陪著鬱悶,心理平衡多了。
次日我一早起來用了飯,收拾了藥,搖鈴招來盈蘭,笑眯眯的問道:“你知道安寧嗎?”盈蘭微怔,躬身道:“安寧公子蒙二皇子恩寵,暫存為府內四公子。林公子見到安寧公子了麼?”我很高興的道:“安寧公子昨天幫了我,但是我還沒見到他就走了,可不可以帶我去見他?我還沒致謝呢。”
當然要與丫鬟知會一聲啦,這可是要避嫌的,像那個榕妃,估計惡毒的攻擊過安寧千百次了。
盈蘭垂首應允,便指了個小丫鬟帶我去了。我一路從回廊跟過來,暗道果然是聞蘭居左靠後,離著客房很遠。看來昨晚吹簫的就是安寧了,那簫聲,真真的好,而且在我歌到最後時,他居然就能伴奏了。
小小的院子,刷了粉白的牆,大朵大朵的鳳槿花現出來。鳳紅的,玫紅的,深紅的淺紅的,都是鳳槿花。丫鬟到了門前便止步,我撥開花枝,緩步而進。院中落滿了花朵花瓣,有些給掃到一旁,有些靜在原地,給風吹的微微動。
石桌上擺了一套茶具,但茶杯,只有兩個,石凳上鋪著薄薄一層毛氈。吱呀一聲側門給推開,柔和笑聲翩然而至:“今知貴客將至,安寧將款茶待客——”
十分秀氣的下頷,滿眼的柔和,雲繡衣袂翩翩躚躚卷了一身。我倒是第一次知道男人也能如此妥帖人心。不由得十分佩服起鳳自若的眼光與手段,彎起眼睛道:“安寧?”安寧微一怔,頷首笑道:“安寧,不得安寧。”我大笑,大拇指指指自己,道:“思歸。”
林夏天這個名字,你絕對是知道,但是,我告訴你我真正的名字,絕不放棄的名字,你可以叫我思歸,藍思歸。這人從昨晚的歌裏已全面窺看我真實性格,裝也裝不下去。況且情況有變,或許我該適時顯露出林夏天軀殼裏的藍思歸。
安寧粲然一笑,道:“思歸,胡不歸?”我笑道:“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輕拂衣袖,坐于石凳上,毛氈居然是固定的,不由對他的心細再佩服一分。看著他道:“你把丫鬟都趕開了吧?”他含笑點頭。我又道:“跟著的侍衛呢?”他微笑道:“牆外待命。”
我點頭,下一秒把左腿架到了右腿上,儒雅氣質一掃而空。安寧噗哧一聲,起手沏茶,道:“前幾日在書房裏見到你,我不欲多事,便走了。早知道是這等妙人兒,早該接來才是。”我笑道:“還不是慕簫聲找來了?若說妙,你倒是謙虛。”安寧只是含笑,眉目如春水,將茶細細斟來,一杯將溢未溢。我握在手中,溫度恰好的熱,抬眼看他:“我原來沒品過茶哦。”他笑著搖頭,我啜了一口,怔怔然,道:“四月雪?”
“原來那首歌叫四月雪。”安寧笑吟吟的,“我深夜清晨擺弄樂聲都是習慣,昨夜聽到歌聲,差點以為神跡降臨呢。”我揚起眉道:“這茶你是根據那首歌沏的?”安寧笑道:“你既有感覺,也不枉我一夜未睡,制茶待君來。”
見我放了杯,他也未曾收拾,只是指了指茶壺,笑道:“口渴了,自己倒。”回身向裏屋去了。這安寧,倒是個水晶玻璃心的人!品茶對我來說一竅不通,方才只是感到相同的韻味而已。古時人如妙玉說,一杯是品,二杯是解渴,三杯便是飲牛飲驢。我自忖不是那雅人,茶對我來說的唯一用處就是解渴。安寧顯然是度到這一點,將事情都簡單化,一品既止,然後說“口渴了,自己倒”!處處合在我意上,要我這等細心溫柔,卻是不可能。
一會兒,他從裏屋拿了紙筆來,層層鋪開,笑道:“思歸可否將昨夜歌詞錄下?”我一怔,怕錄下來他看不懂,我寫的他就更看不懂了……見我頓了一下,他放好筆墨,柔聲笑道:“這倒是我的疏忽,思歸既是客,自然是我這個主人動手,思歸還記得詞麼?”
我再次心歎,笑道:“當然記得。”
“可否,再為安寧一歌?”
四月的雪,四月的鳳槿花,安寧和著歌聲,低低的邁步。不是娛人不是自娛,只是下意識的動作,雲繡的衣衫層層疊疊的卷來,滿目冷然。

當四月的天空忽然下了雪霜就會想起信仰
當個人的往事忽然失去重量就擁有堅強的力量

安寧的睫毛輕輕的顫動,一朵鳳槿花落在肩膀上。

上帝才開始歌,唱
我們有什麼資格說悲傷

一陣風吹來,雲繡的人幾欲仙去,滿院的花紛紛揚揚的飛。

因為全世界都那麼髒才找到最漂亮的願望
因為暫時看不到天亮才看見自己最誠懇的夢想

水袖雲霧,長髮細柔,安寧的臉滿目淒涼。

終於有一天我們
回到,遊樂場
終於有一天我們
再看到陽光——

然後我看到院子裏的人,淚落當場。

“思歸見笑了。”安寧不一會就斂了淚,如同先前無事般人,淺淺笑著過來。
我知道這也是在皇子府活著的必備本領,只是可惜這麼一個安寧,平素唱的都是歌舞昇平,服侍著人都是晏晏笑語,心裏想的從沒人知道過,從沒人聽他說話!
“咱們作個朋友吧?”我笑吟吟的看著他,安寧抿著嘴,終於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而!”


12初為同盟


連續七八天,我除了制藥就是往安寧那裏跑,府中太無聊,我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說話的人呢。安寧也是,興奮的不得了,人前的矜持淡然幾乎剝了一半。我後來才算領教了他的厲害,琴瑟簫笛琵琶箏奏樂,盤鼓長袖白紵胡旋舞,而且有自創的,有改編的,簡直一民族樂舞家。我也試了試現在的嗓子,還不錯,沒到變聲期,配合我的技巧,也可以將音吊的高高的,只是低音有些困難。
“安寧。”我撫著手裏的琵琶,有點突發奇想的道,“我畫個圖給你,你幫我看看能不能做出來。”安寧取來紙筆,好奇的道:“你畫什麼?”我笑道:“畫完你才知道,保證從沒見過。”
我畫的是吉他……
安寧捧著那圖,看了一遍又一遍,嘖嘖稱奇道:“這倒是新奇東西,似琵琶而非琵琶,你從何而得來?”
我想說到處都是,我還彈了八年……
“只要把圖紙畫好了,找個好工匠,倒也不是不可能。”安寧緩緩的度步,突然回身道,“思歸,你想要達到什麼效果?”我笑著,彈彈手裏的琵琶道:“我想要足夠有力,足夠囂張的聲音。”
我只說了特點,其他的如音色圓潤共鳴手感等,安寧自理會的到。他噙笑道:“難怪你要用鐵弦,只是要好的柔韌度恐怕有些困難。”我笑道:“鐵也有很多種。”
安寧又度了幾步,唇邊浮出一絲笑意道:“思歸,給我一段時間,我也給你看個稀奇東西。”
我見著他眼裏灼灼閃光,顯然是想到了極好的東西。不由笑道:“好,我等你,咱們現在出去走走罷?”安寧會意,知道兩人在院裏呆久了有人非議,頷首道:“走走也好,成天在院裏悶壞了。”起身去收拾東西。我看著他的身影道:“以後不必把丫鬟遣出去了。”他回過頭和我對了一眼,心裏均通透著,頷首應了。
進府以來我也露了這麼多破綻了,主事者絕不可能還傻傻的給我騙。作為質子,是這個結盟中的關鍵,他怎麼可能不注意我。要我真想裝傻,一開始就呆在房裏,也不會跑安寧這來了。不過,一旦有事,我很可能牽連到他。
我看向安寧,安寧顯然知道我的想法,微笑搖頭道:“不必如此擔心,我也是質子,事成之前,他不會對我下手的。”
我眼睛瞪的差點沒跳出來。安寧只是垂頭一笑,不肯多說了。
事情雖沒挑明,但我是質子這事,估計安寧是心裏有數了。
兩人出了院子,十分默契的向竹林那邊走去。一邊穿過回廊,我轉頭道:“你來這多久了?”安寧眉間黯然:“兩年多了。”我看著他道:“以後還能回去麼?”他淡淡的道:“像你這樣的還行,像我,估計是出不了皇子府了。”
安寧說的在理,若是我,事成之後自然是要放回去正常生活的。要控制勢力,大可以事後搞個聯姻什麼。但安寧的話,他已經是男寵,回去了也不可能再正常的生活,多半是留在皇子府裏,繼續作為質子。
踏上花徑,我試探的問道:“呃…那個…你沒喜歡上他吧?”安寧微怔,撲哧一笑:“雖然從小禁足到大,但我還沒那麼蠢——”他悠悠的道:“我在這呆一生,一生伺候他一個,他也該遂了心了。若是哪日這心都不能自主,我就尋條白綾吊上了梁去,也強似這世上生活。”
安寧倒是個烈性子,或許可以趁這個國家顛覆的時候,想個法子讓他自由才是。
兩人一路走一路談,去竹林要經過膳房,走過回廊拐角,我無意往窗子裏一瞥,猛的拉著安寧,眨眼躲到了牆側邊。我們視線一對,他微點頭,齊向膳房門窺去。
一個丫鬟打扮的少女急匆匆走了出來,幾步就消失在那邊拐角。這時一群廚房下人從石頭小路趕忙的走來,一人手裏還提著一隻錦雞,紛紛慶倖道:“還好咱們找的快,膳房就剩這一隻,要是丟了,榕妃娘娘要的珍珠玉錦雞湯可沒著落了,到時真不知怎麼辦。”
一群人進了膳房,就聽得鼓搗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一個丫鬟急忙忙的向膳房走過來,正是那天在榕妃身前說話的大丫鬟。“我說這一道湯也忒久了吧,你們是到城外做湯去啦?”她站在膳房門口,皺著眉道,“要是榕妃娘娘怪罪起來,你們就等著板子吧!”
屋內人連連應是,不一會已經端出熱騰騰的鮮湯,裝在盒裏趕著遞到丫鬟手中。那大丫鬟哼了一聲,用手護著食盒,轉身走了。
我們又對望一眼,我挑眉,安寧冷笑,搖了搖頭,我笑了,兩人拐彎去竹林。這裏是個談重事的好地方,風吹的竹葉沙沙響,又不愁別人看不見,又不愁別人聽的到。
剛才我從窗戶裏窺見,那丫鬟裝束的少女將一些粉末倒進了那道珍珠玉錦雞湯的底湯裏。安寧雖沒看到,但絕對明瞭,看他對那湯的反應,就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誰輸誰贏,不在意他的家族會怎樣。
“安寧。”我開門見山,“你看如今形勢如何?”安寧沉吟,緩緩道:“鳳殿下心計很重,又確有王者風範,太子我倒也見過,霸氣有餘算計不足,我看這江山誰屬,各人心裏多少有數。”
我揚眉道:“難道太子在朝中竟沒有些勢力?”安寧淡淡道:“要說勢力,倒是鳳殿下後來居上,培養的更有用些。我家是一直支持他的那派,後來的那些人有趨炎附勢的,也有明智倒戈的,那內部的事誰知道呢?”
我笑了,挑著眉道:“他們誰輸誰贏,幹我們啥事呢?我是要計畫,計畫以後的完美生活,趁這個機會漸漸達成…安寧有興趣加入麼?”
安寧的眼睛,漸漸的亮了。
他們的鬥爭,就是我們逃脫的機會。我想要,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想要風行天下的日子,想要放肆的真心的笑,想要一諾千金的朋友。
“但是,安寧。”我望著他,很挑釁的笑了,“前提是,我們得把命保住,不如現在打個賭,看榕妃死的了麼?”


13風波驟起


次日是個曬太陽的好天氣,我搬了條躺椅靠在院裏,悠哉悠哉,幾乎要睡著了。管他們外面鬥的天昏地暗,我只管過我的清閒日子,還計畫著更清閒的。不知怎麼回事,這幾天監視的,守衛的越加緊了,讓人躺著都不舒服。
一陣腳步聲過來,輕柔又急促,我睜開眼,聽出是安寧過來,不由心裏奇怪。不是說好我下午去找他的麼?難道有什麼急事?
抬眼望去,雲繡衣袂拂風而來,安寧柳眉微蹙,直到了我面前。我以眼神詢問,他搖了搖頭,我心知有事,起身道:“進房罷,安寧。”兩人進了房,安寧將門虛掩了,我倒了兩杯茶,淡淡道:“她沒死?”安寧搖頭道:“原本我們的飯菜都要用銀針試毒,但榕妃每每在銀針試後還要逼人試毒,這次銀針未試出來,毒死了她身邊的一個丫鬟。”
“她一點事都沒有?”我撇撇嘴。安寧嗔笑一聲,道:“就你聰明,那毒過了一會才發作,丫鬟倒地時她已經喝了一口湯,現在暈著呢。”我笑道:“有些毒要古玉才試的出,我看二皇子府不至於一塊玉都拿不出,也不至於孤陋寡聞至此,二皇子故意的吧?”
安寧目光一閃:“其實榕妃的勢力並不舉足輕重…她爹是右丞相,本已失勢,巴巴趕著投過來的。”我眨眨眼道:“這麼說,二皇子就是故意寵她,拿她當擋箭牌了。不過這人太不識好歹,總得給個教訓,以免鬧出了亂子。”
安寧突然抿嘴一笑,一雙眼濕潤潤的看過來,道:“思歸你太不厚道……”我抬眼道:“哦?”安寧笑道:“好歹人家也給你擋了幾日的箭,怎麼沒一句好話?”我知是安寧取笑,哼了一聲道:“好話?我只希望她早死早投胎。”安寧眉微一蹙,道:“思歸好像尤為厭惡她,除了榕芹林那次,莫非她還作了什麼?”我一怔,想想也是,對上安寧的眼,安寧柔聲道:“你不是瑕疵必報的人。”
果然是觸動了極為厭惡的回憶呢,我搖頭笑道:“只是討厭那種人罷了,安寧今天來,應該不止是告訴我這件事吧。”
安寧歎道:“你就不能偶爾笨一次麼?”我笑著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那一次可就是我的忌日,到底什麼事?”安寧晏晏笑道:“皇上今兒病危,幸好及時用藥吊著了。二皇子和五皇子探望時分別遇刺,二皇子受傷,五皇子一劍穿心。”我笑道:“是二皇子嫁禍太子的吧?”安寧輕嘖兩聲,道:“我也如此想法。”
我淡淡道:“太子要是夠聰明就趕快宣佈自己也遇刺,再企求皇帝別死太早。五皇子是太子那邊的吧?”安寧淺淺道:“那是自然,否則可也死不了。真真可惜的是,太子不但沒照你說的做,還被掀出與蕭國勾結。”
我一怔,道:“證據?”安寧舉袖輕遮視窗射進的下午陽光,道:“聽說在他府裏藏了個蕭國人。”
……不止國內了,扯到國外去了,反正也不管我的事,最後總要大一統。
我輕咳了一聲,道:“安寧,本就該站在二皇子這邊,這太子一定會最後反撲,我們小心安全才是。”一邊說,一邊食指沾了水,在桌上寫道:想到安穩離開的方法了?安寧微微一笑道:“等就是了,反正快完了,也沒我們的事。”伸手在桌上寫道:二皇子定不會放人,不能取此路。
我寫道:想也是,不如趁人來刺殺時假死罷?安寧回道:好倒是好,你有藥?我點頭,拭去先前字跡,寫道:不過還少一味,你可弄的到升仙?安寧沉吟,寫道:皇室專用的麻藥,我卻是沒有,二皇子定然有。
我微微皺眉,總不能去偷吧?伸手寫道:最近他一定忙,我們混水摸魚罷?安寧寫道:計將安出?我笑寫道:這兩天給你生一場病,我來治病,只管讓他拿升仙來。安寧撲哧一笑,一指彈翻了杯子,將桌上字跡通通抹了:“平素見你不是溫文爾雅,就是直言快語,原來也是個使壞慣了的!”
他那纖長的手指一彈之下,幾滴水珠濺到指甲蓋上,襯的指甲愈是粉透瑩白,煞是好看。低頭看看自己的,指縫裏還殘著墨汁。正想調侃他兩句,突然視窗翻進一個人來。
我與安寧均是一驚。我再看那人更驚,白衣長髮,驀然是溫文雅。他轉背貼在牆上,舉袖擋下了一口血。我驚道:“夫子?”快步過去,一把接住他,只感到觸手輕熱,靠著肩膀那顆心跳的極快。又見他額頭薄薄一層都是汗,長髮淩亂,背後衣裳破裂,殷紅的血不斷往地上滴。安寧知機,早已過去把窗門關緊了。
溫文雅輕皺著眉,吐出兩個字:“追兵。”我與安寧互看一眼,我當機立斷從懷中掏出藥來,唰的撕下一條衣擺,以最快的速度給他上藥。安寧一揮手將架上的紫瓷描金細頸花瓶打碎在地,挑了塊碎片便在左臂上劃了道長長的口子,鮮血馬上爭先恐後的湧出來,將地上的血滴掩蓋了。我前腳把溫文雅塞進裏屋床下,安寧立刻顫呼道:“來人啊,呼府內大夫來,本公子受傷了!”
榕妃此刻在府內受寵,卻仍然不敢強硬對待安寧,一是因為安寧背後的勢力,二是二皇子雖不特寵安寧,卻也從沒冷淡過他,安寧少有脾氣,若是在府內發起威來,卻是眾人都不敢攖其鋒的。
安寧如此一呼,丫鬟小廝紛紛湧進湧出,有的拿了傷藥繃帶來,有的急急叫了大夫,在我房中是好一陣鼓搗。安寧藉口劇痛不能行走,只是坐在床邊令人整治,我被擠在旁邊,只是細細觀察人群窗外,如此一來,就是追兵來了也找不到了吧?回身硬湊到人群裏,皺眉看著那傷口,重倒是不重,只恐留了疤……我現在制的大多是毒藥,最基本的保命,治傷也是最基礎的。別人也就算了,安寧的小臂雪中泛著淡粉,細看似乎還能見著淡淡青色血管,剔透的不行。若是留了疤,簡直是暴殄天物。
對了,還有溫文雅呢。
一個時辰後眾人才走光,安寧扶了丫鬟回房去了。我示意他明天來,他微一眨眼,應而出門。
我回轉身,正想把溫文雅從床下給扶出來,突然後窗砰的打開,又翻進個人來,又帶進一路血跡。我瞪著那個人,眼都瞪直了,不就是我的二哥林即情嘛。


14決亂紛紛


他的雪衣上血跡斑斑,左臂腰側大腿全有傷,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五指緊扣著窗框,似受了極重的傷。我沖過去扶人兼關窗,心中暗罵如今受傷也成流行了,一邊問道:“有追兵?”他勉強搖頭,道:“甩開了一會。”說這句話時,再也支援不住,右手一松,長劍噹啷落在地上。
我費勁的想扶他到凳子上,門外突然傳來盈蘭的聲音:“林公子,屋內臟汙了,奴婢們進來打掃可好?”我一驚,看著地上到處的血跡,心知拒絕定會引起懷疑,揚聲道:“等一會,我剛汙了衣衫,正在換。”拿件衣衫裹了林即情,七手八腳的把他連劍往床下塞,他那麼重,我一時根本無法把他塞到櫃裏。
好不容易塞進去,我剛直起身,衣擺就給人攥住了。我瞪著奮力往外掙扎的林即情,你還想幹嘛?再蠢也該知道我是在救你!他眉頭皺著,眼裏有著驚訝與敵意,我眉頭跳動,不就是裏面先躺了個溫文雅嘛,別人都沒嫌又來一個。你再攥下去,就得三個人一起下黃泉了。
盈蘭詫異的聲音又響起:“林公子?”我一怒之下拉開他的手,伸腳一踹:“媽的你給我老實點!”算是很好的利用了他的臀部,讓他完美的滾進去了,就是不知兩個人撞在一起沒,想想溫文雅的身子骨可能經不起一撞啊,早該踹輕點。
直起身,隨手扯了件衣衫套在外面,揚聲道:“進來吧!”盈蘭帶著兩三個丫鬟魚貫而入,有的提著桶,有著拿著抹布,地上血對她們來說該是駭人,她們竟也沒發出不對的聲音,只是盡職的打掃,想必是經過一番培訓的。
不妙,掃著掃著,她們向大床靠近了,似乎想看看床下有沒有血跡,同時打掃一下。但很可能她們是故意的!這府裏也不知道有沒有全面監視人的一舉一動,我與安寧將最秘密的事寫在桌上,就是怕他全面監視。照二皇子至今給我的印象來看,我知道監視一定有,監視我的應該尤為嚴密!
看她們的樣子,應該還沒到那種無孔不入的監視,畢竟要靠近不容易,哪有那麼多武林高手。我心念電轉,只想怎麼把她們弄出去,要是床下兩人給發現,還不又鬧出事來!
轉眼看向門外,還有兩個丫鬟待命,我右手暗暗一彈,立即迷昏的藥粉直撲到右首那個臉前,那丫鬟立時倒地。我回頭正要呼,卻看到盈蘭已經掀起了金絲繡的床單!
我的心跳驀然加快,只等盈蘭有反應。要是實在瞞不了,我就乾脆全迷昏,再讓她們通通失憶,只是實在是下下之策。
在我的心跳到最快時,盈蘭卻草草擦了一會床下便放下了床單,她的臉色沒有任何不對,只是責駡著那些丫鬟快點,只會偷懶。我心中奇怪,難道床下的人不見了?還是她裝出來的?
外面那丫鬟倒下後,倒是引來了幾個外面的下人,我連忙裝作過去慰問,暗地裏把毒解了。那丫鬟悠悠醒來,只當自己身體不好,屋裏也收拾的差不多了。等人走遠,我把門關了,才發現背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翻了個白眼,我又仔細從窗子裏門縫裏瞟了幾眼,確定沒人打轉回來。走到床前還沒掀,傳來兩聲重物墜地聲,二哥喘息聲尤為粗重。我心念一轉,立即知道兩人靠十指附在床板上,力氣一瀉便落地。難怪先前盈蘭沒發現。
連忙掀開床單,我將兩個傷患給扶出來。先把已止血的溫文雅扶到床上躺了,再來檢查二哥的傷,大傷口有三四道,小傷口更多,似乎還受了內傷。我把他衣衫脫的差不多了,從懷裏掏出才制的金創藥,一層層的抹上去,又把先前裹他的衣衫撕成一條條,用來裹傷。
二哥倒是沒說話,只是一直盯著我看,目光詭異的很。也是,恐怕他這輩子都想不到有被林夏天踢進床底的一天吧。抹到下面,金創藥突然用完了,我精心準備了十幾天的金創藥就那麼全沒了,誰讓他們一個兩個的都往我房裏鑽?正想著要不要去找安寧,床上傳來一聲輕咳,溫文雅平靜的看著我,伸手往懷裏摸出了一個白瓷瓶,溫溫的道:“這裏有。”
這兩人的態度簡直其怪無比,溫文雅還好,仍然是溫和平靜的。林即情卻總懷著莫名的排斥,雖然他剛才拼了命同帶溫文雅附上床板,也只因牽一髮而動全身,兩人在一條船上。現在從船上下來了,立即表現出不願用那藥,不願與他躺一張床。拜託,你不用這個用什麼,不躺這你躺哪里?所以對他的表現,我只當,完全沒看見。
“我不會武功,你們的內傷幫不上忙,我去查書,看治內傷的藥怎麼做。”我記得溫文雅的藥書裏面有記載,因為不會武功,一時也沒做。剛替兩人蓋好被子,二哥又一把扣住我,這次扣的是手腕。他都傷成這樣了,手還緊的像鐵箍,我是絕對掙不開。
見我直看著他,二哥皺著眉,終於能夠清晰的開口:“他是蕭國人。”誰是蕭國人?溫文雅?我望過去,溫文雅的眼神依然很平靜,什麼話也沒說。我歎息一聲,看著二哥道:“蕭氏商號的人都是蕭國人,城東頭賣蔥油餅的陳二也是蕭國人,四角街上還有幾個乞丐是蕭國人呢。”二哥一時怔住,我往溫文雅望了一眼,卻看見他眼裏有了點笑意。
“但是……”二哥欲言又止。我笑道:“但是什麼?但是他會武功通計謀,又在‘我們家’裏做夫子?還是你們用了他這個人來栽贓給太子,怕不滅口?”我話還沒說完,只覺腕上一痛,要不是他受著傷,恐怕腕骨就要碎了。“你是誰?”二哥眼裏寒光暴閃,五指如鐵爪般收的更緊。我痛叫道:“我還能是誰,林夏天啊。”二哥冷道:“不可能!”我忍痛笑道:“什麼不可能,有什麼不可能,你多少年才回一次家,又怎麼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二哥眼裏閃過點內疚,一點遲疑,道:“那爹娘大哥他們呢?也幾年不回家麼?”我笑道:“靠他們活我就得餓死了,他們不是不回家,只是不來看我,又‘好心’的把我送二皇子府裏來而已。”


15勞心勞力


二哥眼裏內疚更甚,五指已鬆開,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好:“你…你知道?”我替他把右臂塞進被子裏,淡淡道:“我當然知道,不知道,豈不早死了。”他直看著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心有歉意,又不知說什麼好,不由暗笑,他的歉意,正是我需要的。
“二哥為什麼要幫鳳自若?就因為爹娘大哥決定幫他麼?刺殺五皇子,不小心可就丟了命。”我好整以暇的道。二哥一驚,驚後卻又放鬆了身體,苦笑道:“你是個如此聰明的人…怎麼猜不出?”我淡淡道:“聰明不是用來賣弄的。朝廷動盪,武林必然動盪,到時的麻煩只多不少,所以乾脆選個好的…其實你們的決定很明智了,只可惜太子,被背叛的真痛快啊。”
二哥不語,只是盯著我看,眼裏有未曾退卻的驚奇。我淡淡道:“二哥其實不該躲進來的,鳳自若一定不會容許刺客出現在二皇子府上,說不定他會滅口。若不是遇到我,這賭便算輸了。”二哥靜了好長一會,方道:“若不是實在無路可走,我豈會對鳳自若有所求。”
我又看了看溫文雅,他也在看我,溫溫道:“我躲不過,知道你在這裏,幸尋著了。”
瞟向兩人,突然笑道:“如今太子串通的蕭國人也在二皇子府裏,殺了五皇子的刺客也在二皇子府裏,要是我把這事捅出去,不知道會怎樣?”二哥身體一震,半晌道:“你不會。”我晏晏笑道:“我為什麼不會?鳳自若成不成功和我有什麼關係?你們越亂,我正好趁亂走。”二哥臉色數變,卻說不出一句話。我走到他身邊,伏下身笑道:“你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想該不該殺我,還是該在什麼時候殺我?”
他目露寒光,臉色卻突然慘變。我淡淡道:“怎麼了?是不是動不了了?我既然有本事說,就有本事壓的住你。”
身體再伏下些,幾綹長髮垂到他臉旁,我的目光回轉淒然,道:“不過你猜對了,我不會說的,你們精心佈置的計畫,我又怎麼會破壞?我只是想說,你們既然有今天,原來為何不多關心我一點?”
不行了,再演下去真得奧斯卡獎了。看著二哥眼裏的殺意又回轉為內疚,而且比先前更甚,我在心裏豎V,你越內疚越好,我正好有事要你幫忙。
把二哥身上剛下的毒不動聲色解了,越想越想笑,什麼時候我變成決定局勢發展的人了?感覺還真不賴。
轉頭看看窗外,天已經將黑。丫鬟傳飯至外間,我接收了,然後要求千酥餅作點心,反正我平時也常幹這事。端著飯盒來到裏屋,把飯菜分成兩半,準備來伺候他們吃飯了。
好命苦啊…真成了小廝……
把兩人扶起來靠穩了,一手把飯菜塞到二哥手裏,一邊在溫文雅那邊坐下來,一勺一勺給他餵飯,他倒是很配合,不覺得三十歲的人給餵飯很丟臉嗎?喂了一半,看見那邊的二哥似是滿腹心事,目光只直直的盯著手裏的碗,卻半晌沒動筷子。我翻了個白眼把碗一放,走到他那邊,把那碗從他手裏搶過來,就著筷子往他嘴裏撥:“我看你那麼有力氣才讓你自力更生。”配合的伸伸左手,腕上一圈淤青清晰可見:“還是你喜歡讓人喂?”
他呆呆的咽了一口飯,眼睛直直盯著的地方轉到我的臉上。突然醒來一般奪過碗,低下頭道:“不用了。”然後埋頭吃他的飯,我回到溫文雅床邊喂我的。雖然二哥只是低頭吃飯,溫文雅只是平靜的吞咽,不過我怎麼總覺得一個在臉紅一個在笑?
好容易伺候完了,我起身收拾,然後開始啃我的千酥餅。看情況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幾天,我吃點千酥餅,再到安寧那蹭飯好了。吃飯問題解決,我的眉頭卻皺了起來。馬上就晚上了,我總不能再到安寧那蹭床吧?到時候給鳳自若宰了算輕的。
想來想去,起身來開衣櫥,找些衣毯睡地上算了。抬頭一看,溫文雅淡淡笑著,讓開了身側,道:“這裏罷,地上涼。”那張床確實很大,原本睡三個人也不是問題,只是他們都受了傷,萬一我夢中來個佛山無影腳怎麼辦。看向二哥,他雖然沒說話,表情也沒什麼變化,卻悄悄也讓開了位置,兩人中間空出一大塊來。
既然你們都那麼好心,我也不客氣了,到時生病也麻煩,大不了小心些。
除去外衣,我小心的爬上床去,鑽進被子裏。兩人失血的身體有些涼,我倒是順便作了暖爐!淒慘的閉上眼睛,側起身體儘量不占位置。
鼻端淡淡的氣息,是溫文雅的,那種乾淨又溫和的味道,又夾雜了二哥剛烈的男子氣息混著血腥氣。我感覺兩人也在儘量挪位置,不由得在心裏拼命歎氣,有我這個暖爐你們都不知道用,白癡啊。一手攥一個,拉過來!
我真是善良的好孩子……
半夜過去,除了冷,我真的睡的很好。除了我是半夜被熱醒的,我真的睡的很好。
這兩人約好似的開始發燒,溫文雅傷的平穩,燒的也平穩,低燒著昏睡。二哥的額頭就不是一般的高熱,使我不由得懷疑他會不會醒來就成了白癡。
藉口噩夢醒來一身汗,說自己要洗澡,半夜叫丫鬟打來了一大木桶水。一點點舀出來等涼,帕子浸了給兩人敷額,又把被子掀了,衣衫給脫了,一遍遍擦。此刻我真佩服榕妃,她真有先見之明,我真是小廝的命啊……
練武人的身材就是好,嫉恨的往二哥那結實胸口上戳兩下。溫文雅雖然不像那樣,但是他身材修長啊。
說到底,我是恨我自己矮啊……
折騰了半夜,好容易兩人稍稍平復了,天也亮了。我對準凳子一坐,閉上眼睛剛想休息,突然外間傳來敲門聲,聽的出微微急切。
我怒……
門一打開,盈蘭請下安去,同時平穩的道:“成總管有請公子到庭一敘。”我淡淡道:“什麼事?”盈蘭低下頭,道:“公子去了便知,安寧公子也在等著公子呢。”


16榕妃之怒


我一怔,隨即道:“我換個衣衫,稍等。”關上門進裏屋,馬上伸手把那兩個剛退燒的人搖醒:“喂喂,你們給我聽著,我得出去一下,還活著就自己管自己啊,要是被發現了就一起死吧。”
相信他們都是聰明人,我把剩下的千酥餅擱在桌上,換好衣衫跟著盈蘭走了。
他們找我幹什麼?還有安寧也在?難道是我的窩藏暴露了?
一腳踏進廳中,卻見榕妃坐在廳中太師椅上,高高昂起頭,滿臉的怒火。青衣的管家躬身立在一旁,兩個侍衛三個丫鬟侍立在後,還有一個丫鬟立的前了些。安寧靜靜站在他們對面,臉色是淡淡的譏誚。我心裏雖然疑惑,但是明白一件事,有人來找茬了。
幾步走到安寧身後,把手裏的藥暗暗塞給他,就是那種吃了會逐漸深度昏迷的藥,準備用來騙升仙的。還沒站到該站的位置,就聽榕妃那冷冷的聲音響起:“給林公子看坐。”
她身後的一個丫鬟欠身上前,搬了張紅木雕花靠椅給我。我揚了揚眉,她這是分化我和安寧嗎?不坐,笑了笑道:“榕王妃已經醒了?恭喜恭喜,有什麼話請說罷,不必諸多情態的。”“敬酒不喝喝罰酒。”榕妃冷笑一聲道:“那本妃就扯開了講了,林公子,自你來府,府中敬你如上賓,本妃也未曾開罪與你。你為何串通安寧一起加害本妃?”
???
我們頂多也就是知情不報。
我一臉疑惑,道:“加害王妃?我與王妃無冤無仇,作什麼加害王妃?況且我倒是常常與安公子見面,但卻還未拜見過王妃,如何加害王妃?榕王妃到底是指什麼?”榕妃終於忍不住,啪的一拍桌子,道:“好個林夏天,真會裝瘋賣傻,當本妃好欺瞞的嗎?安寧和你偷偷到膳房,在給本妃的湯裏下毒,有丫鬟親眼看見,你們還想說什麼!”
有人親眼看見我們下毒…這倒是怪事了,是我們親眼看到別人下毒才對。
我淡淡道:“敢問哪位親眼看到了。”榕妃一揚首,站的較前那個丫鬟聲音有些抖顫,正是那日來端湯的大丫鬟:“是奴婢看到的。”我揚眉道:“你看到我們把毒倒進鍋裏?”那丫鬟壯了壯膽子,道:“奴婢看到安寧公子和林公子躲在膳房旁邊,奴婢不知主子的想法,也沒妄加揣測,誰知…誰知湯端回來娘娘就中了毒。”
我淡笑道:“你能去膳房我就去不得了?我和安寧公子路過而已,準備去竹林賞風景的。要說當時在膳房的,那可多的很,不找那些個,只來找我們,你們懷的是什麼心?”榕妃猛的立起來,大怒道:“還敢和我強嘴!你們兩個主子去膳房幹什麼,要去也是下人!”我冷冷道:“王妃也知道是下人去的多,難道我和安寧公子就那麼蠢,不但自己跑去下毒,還兩個人一起去?生怕別人不發現嗎?”
榕妃氣到手抖:“你,你這是說我蠢?”我在心裏歎氣,本想好好氣她一頓,只要現在火上澆油就行了,但安寧無疑會倒楣…她把他一個人叫到這,三堂會審般,根本就是想針對安寧,針對和她爭寵的人。以為我好欺,從我開刀,招出安寧!
安寧突然緩緩開了口:“王妃自是聰明的緊的,這個毒中的實在冤枉,怎麼也得扳回一成。安寧不討喜,王妃早想好好教訓安寧一番,如今剛好出了個人證,卻只說看見安寧站在膳房外,安寧在此勸諫王妃了,以後再教訓旁人,須的告訴丫鬟,說個壓的翻不過身的才是。”
榕妃袖子一拂,裝著參茶的蓋杯哐啷打的粉碎,茶水濺了一地。安寧視若未見,柔柔的繼續道:“只是這府裏伺候人的多了去了,雪妃,晴妃,流水公子落花公子,王妃一個一個恐怕對付不過來呢。安寧倒還有一句話,這是鳳王府,不是王妃府,要審犯人也該等鳳殿下回來,還輪不到王妃。”
我聽這話就知不妙,榕妃過來就是一巴掌,啪的脆響,安寧雪玉般的臉上已紅腫起來。榕妃怒喝道:“人都死哪去了,給我掌嘴,他小小一個男寵,也敢如此與我說話!”那兩個丫鬟雖有些膽怯,迫於榕妃仍然上前來,榕妃冷笑道:“誰讓你們上來的,這位是公子,不是姑娘!”
我臉色一變,她是要那兩個侍衛動手?眼看安寧要遭殃,我轉向那旁邊一直不說話的管家,冷笑道:“鳳殿下既然讓閣下做管家,想必是懂得的,這局勢未定就傷了安公子,恐怕不大好吧!”那青衣管家眼裏閃了閃,道:“聽這話,公子也是個明理的人,安公子惹翻了榕妃也不能算了,總得消消氣。榕妃要是鬧起來,也是吃不消的。”
我心裏知道,卻實在忍不得,回身看去,安寧被一腳踢倒在地,身上已多了幾處青紫,那些手在他身上動作,猥褻大於教訓。他一雙柳眉緊緊的蹙著,滿是厭惡,只是習慣似的忍耐。榕妃厲笑道:“你說啊?你是怎麼下毒的,所有都給我說出來……”
哐的一聲巨響,廳中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我一腳踹翻了凳子,冷冷的盯著她道:“你真要我們全說出來?在鳳殿下的面前?”
榕妃一下禁了聲,她也不太蠢,這其中關係多少也懂些。這時那管家走了過來,躬身道:“榕妃娘娘教訓了這許久,也該累了,剩下的只等鳳殿下回來定奪可好?”榕妃找到了臺階,哼了一聲,道:“也罷,本妃替殿下清理內室,確實有些辛勞,這便走罷。”那侍衛一離開,我馬上接手了安寧,有些焦急,低聲問道:“你沒事罷?”
安寧微微睜眼,嘴角掛著譏嘲,低低的道:“我知道她不欺辱我一次,怎麼也不會安心的。她敢如此,我就索性給她打了…只要她日後永世不得翻身!”他右手一張,我給他的那顆藥已不見了,他已經趁亂吃了下去!


17狠毒柔情


安寧的藥效發作,看起來就是暈倒,被小廝丫鬟趕著救回房去了。我裝著急了一陣,然後斯斯然回房。轉過拐角長廊,突然聽到一陣竊竊私語聲,旁邊屋子裏傳出的,似乎說什麼毒什麼死。我正對這話題敏感,便輕輕停下來,看似賞花,實際偷聽。
“你知道嗎,昨天榕妃娘娘好歹醒過來了,我們都想算沒事兒了,誰知,誰知今兒倚鶴公子就死了!”“最近這府裏真邪門兒了…公子娘娘接著出事,我們得小心些!”“我看是厲鬼來了…還好它就找大人物,不找咱們!”
看來太子是無法力挽狂瀾了,於是瘋狂反撲,我和安寧得小心些。安寧倒好,已經倒下了,暗殺的也找不上他,我可怎麼辦呢?
回到聞蘭居,伸手推門,我眼睛瞟到紅蓮雕花下三寸的門縫裏,什麼也沒有,今早離開時偷偷夾了一根頭髮在那,現在卻沒有了。
不知道他們進我房間,查到什麼了呢?床邊被子上原本有些血跡,我沒遮掩,大大方方的露著,反正也可以說是安寧的。
推門而入,轉頭看了看,沒人。我掀開簾子走到裏屋後窗,推開窗扇敲敲道:“我回來了,你們進來吧。”話音剛落,二哥就落在了我的對面,淡淡的看我一眼,翻進屋來。我伸頭看看窗外的高高屋簷,真是個躲藏的好地方,回頭問道:“夫子呢?”他斜瞥了我一眼,似是奇怪我仍如此稱呼溫文雅,道:“自己看。”
他絕對是在報復……
我掃了窗外一眼,這兒叫聞蘭居,院子裏到處是一大叢大叢的青蘭。我對著停了幾隻小鳥的一從青蘭招手,道:“夫子,該換藥了,丫鬟也該送飯來了。”
那青蘭叢顫動了幾下,溫文雅淡笑的眉目露出來。那幾隻鳥唧唧喳喳的飛起來,繞了個圈兒又想落回去,卻礙于溫文雅而不敢。他輕撣了撣衣衫,溫溫道:“看來你頗有天賦。”我剛想得意一下,心裏突然一緊,天賦,嘿嘿,林夏天哪有什麼天賦,裝作沒聽見,只道:“夫子進來罷。”
溫文雅噙著笑,只是瞥了我一眼,進了屋子。二哥看著我和溫文雅,忍不住道:“你怎麼知道。”我不答,卻看見他身上有了點新的血跡,知他傷重,方才躲上樑怕是裂了傷口。我過來拉他坐到床上,外衣解了,露出肩背塗藥,一邊塗一邊道:“一般鳥聚集的地方是藏不了人的,因為有人鳥會飛走。我聞到他用了藥,引逗過去幾隻,旁人就不會懷疑有藏人了。”
說完話,我感到盯著我的目光更亮了……“你怎麼知道藥?”二哥開口。我一笑,道:“他是我的夫子呀,夫子不就該教學生些東西麼?”
塗完藥,拿起他的外衣,實在是很破了,還都是幹凝的血跡。但是我的衣衫他們肯定穿不上,又不可能明目張膽的去弄!想了一會兒,起身到我少少的行李裏翻起來,在兩個人的目光下拿出一個針線包。
這次不止二哥,溫文雅的目光居然也有了微微驚異。我穿針引線,極熟練的把他們的衣衫一一補好,雖然還是血跡斑斑,但至少是完好的了。補完,把衣衫丟給他們,收拾好道:“我去外間看午飯。”
等安寧的藥效發作到極致大概要六天,那時便氣若遊絲了。到時我再去救他,那些府裏的人才肯讓我救,如果我早早的趕去,他們一定會把我拒之門外的。
一邊想著,一邊啃餅。我要是天天這麼下去,不得餓死了?不餓死也會營養不良吧?正想著,溫文雅把碗端過來,溫溫道:“光吃餅不行,別都給我們了。”我啃餅時二哥的手也是一動,但是溫文雅說話後,他便沒吱聲。我看看溫文雅,又看看二哥,噗嗤一笑道:“想對我好就直說啊,我不會客氣!”伸手拿過溫文雅的碗,扒扒扒,又拿過二哥的碗,扒扒扒。
反正飯菜加上千酥餅,最後都吃完了,但我們肯定還沒吃飽。安寧卻已經暈在床上了,怎麼找他蹭飯?正鬱悶中,突然響起輕輕的敲門聲,雖輕,卻很鍥而不捨。我示意他們避一避,自己出去開門,卻見一個小廝提著籃子站在門口,恭敬的道:“林公子,小的送公子喂鳥的糕餅來,公子好閒情。”我一怔,眼睛一轉,伸手將那籃子揭開了一道縫,裏面居然是裝好的飯菜,什麼糕餅?
我想了想,笑道:“安寧讓你送來的?”小廝躬身道:“公子聰慧,小的從小跟著安寧公子,公子昨天囑我,每天送糕餅給林公子喂鳥,林公子什麼時候不要了,與小的說一聲就是。”
我們聲音都壓得極低,我此時笑道:“難為你了,我拿進去罷,這院兒的鳥煞是可愛,每天無事逗逗罷了。”伸手摸了塊碎銀子,道:“打賞你的,接了吧。”那小廝卻退了兩步,道:“這銀子小的不能收,公子囑咐過的,不論作什麼都不能扒外面的錢,要錢只管找他。”道了聲告退就走了。
我提著籃子,揚著眉想想,笑著回身進房來。看他們的表情應該都聽見了,我把籃子往桌上一放,笑道:“夫子,我還沒出師,你看看這裏面下了什麼藥?”溫文雅伸指掀了一掀,淡淡笑道:“是‘柔情’。”
“柔情”那書上也記載了,只是沒材料,我不熟悉藥性。是一種極特別的藥,在人有傷時替人吊命,在傷好後要人的命。只是要人命,不傷牲畜。我看向溫文雅,道:“夫子恐怕也沒有解藥吧?”溫文雅淡淡的笑了笑,伸手從懷裏摸出個扁瓶來,往飯菜上滴了一滴,道:“無妨了。”
他是蕭國人,制解藥時一味季草汁一定要新鮮的,季草只生長在蕭國,我肯定不可能弄到,他弄到也不算什麼怪事。我笑晏晏的在桌旁坐下來,道:“我們來吃飯…不過不要忘了給鳥留一些!”
帶來的小廝…這二皇子府根本不允許帶一個人進來!而且安寧,根本不可能相信這府中任何一個下人,如果他有個足以信任的小廝,我為何會不知道?他又為何會那麼寂寞?
毒是二皇子府的下的,不是太子派來暗殺的,如果是太子派來的,他根本不可能下“柔情”,下這藥的人,完全是想讓躲在屋裏的人出府再暴斃!
二哥是很不樂意吃這樣的飯的,尤其是這飯經過了溫文雅的手。但三個人吃一份飯的日子過下去,只怕會通通餓死……
我開始喂鳥,把剩下的飯菜統統拋出去,鳥兒很高興,我也很高興。
再等六天,他們差不多可以出府了,我也可以,夥同安寧逃跑了。


18拜師成禮


深夜,我送溫文雅離開。溫文雅自然要比二哥先走,因為二哥沒保證不追殺他……
“夫子,以後有緣再見吧。”我彎起眼睛向他道別,“你教了我很多東西,謝啦!”溫文雅淡淡的笑著,道:“還有話要說麼。”
我十分真誠的笑著,然後伸出手去,道:“仲苓磨的粉,鱗瓏的汁,樺箬葉…在這是弄不到的,夫子走之前給我點吧?”溫文雅眼裏浮起一點溫溫笑意,也沒說話,只是把東西如數拿了出來。
他這六天又教了我不少東西,我其實對他挺有好感的,只是他身份詭秘,我也沒問,不是針對我的就行了。要說他是蕭國的密探也不是沒可能,但我就看著不像,他原來教林夏天教的可悠哉了,教我就更悠哉,你見過在大戶人家教書,而且成天在書房混的密探嗎?哪里是探密的分明是旅遊的。雖說我家不是普通的大戶人家,不過這事十分隱秘,他應該不會知道才是,我當時和二哥說話也沒說出“暗潛”這兩個字,說的是“我們家”。如果讓他知道了,我也阻止不了他被滅口的命運了。
不過我很喜歡他的氣質,在原來我就想要一個師父,我想的師父就是他這樣。
想著想著,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我拉著他的衣袖,笑道:“夫子,你做我的師父好不好?”溫文雅微一怔,便明瞭了我的意思,微笑道:“你確定?”我直點頭,雖然他武功不是那麼好,但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可懂得不少,恰巧我對亂七八糟的東西最感興趣,武功嘛,嘿嘿,反正還有二哥嘛……
夫子,代表有緣再見,一個掛名的詞語。而師父,代表你來找我,或我來找你,實實在在。
他微笑著,道:“拜師禮呢。”
我腦筋有點短路,不過算了,我今生皇帝都不跪,就跪他一人了!
恭恭敬敬跪下,磕三個響頭,然後眉眼彎彎的一笑,道:“師父!”不等他說話,我仰頭看著他,道:“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弟子了,一切都是認真的,所以你要說話算話。既然你肯收我,以後就不會和我對立!”
我不清楚他的事,也不想八卦的打聽,既然有意拜他為師,他必須得保證永遠把我當自己人,至少對我不利的事不做!
何況我有預感,以後一定能從他那挖到更好的東西……
溫文雅顯也明白,他把右手伸過來,撫了下我的頭髮,溫溫笑道:“我保證。”我笑眯眯的對他道:“師父,我怎麼聯繫你呢?”溫文雅淡淡笑著,伸指在我掌心寫上三個字,安息香。我明瞭,笑著點頭。
這時二哥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問他為什麼不沖過來,因為他給我放倒在床上。
突然聽見疾風爆裂,我還沒明白什麼事,給溫文雅一把拉到了身後,他手指一彈,沖進房中的那個黑衣人立時見了血。眨眼又是四個人沖進來,刀刀都瞄準我!太子的暗殺終於來了,但是他怎麼不用毒,直接派人啊,嗚嗚嗚,要不是有溫文雅,我已經死在這裏了……
溫文雅手指一彈時,二哥同時從床上躍了起來,被解了毒。反手一劍點向一個黑衣人的咽喉,兩個人保護我,還好有兩個……兩個都懂事理,瞄準要害,是殺人不見血。如果明天丫鬟進來,我恐怕也無法解釋滿屋子血吧。
還有,我收回一部分前言,溫文雅的武功可能不強,但他的暗器實在是一絕。
二哥對付了兩個,溫文雅對付了兩個,我在一旁看戲。二哥出劍既快又狠,逼的那兩人不斷後退,其中一人想抽空向我撲來,二哥劍鞘格住另一人,長劍反挑,點在他咽喉上,只有一點血印,不過足夠他倒下去。溫文雅指間旋轉,一人咽喉飛出一溜血珠,輕拂左袖,另一人便接著躺倒了。我想他們也預料不到屋裏竟有三個人,今天來行刺,簡直大大失策。
屋裏橫七豎八的倒了五個人,我從懷裏掏出化屍粉,讓他們消失的徹底。轉頭對二哥說:“二哥好厲害,以後教我武功好不好?”二哥一怔,直接道:“你的骨骼不適合學武,不會有大成就。”
你一定要說的那麼直白嗎……
“那,二哥,我和你說件事。”我眼巴巴的看著他,“等二皇子大事已成之後,該會放我回去吧?”二哥點頭,道:“我說過接你回來,就一定接你回來。”我接著道:“我在這認識了個朋友,他是二皇子的男寵,我想幫他離開。”二哥一揚眉,還沒開口,被我捂住:“你聽我說完啊。”
“我想讓他在我出府之前假死,然後二哥接應一下,再幫他安頓個隱蔽的地方就行。”我繼道,“他反正有姐有妹的,二皇子再娶他家一個姐妹,不比留他好的多?還可以傳後,我估計二皇子和他家恐怕巴不得了。”
二哥沉默許久,我以乞求的眼光看他,要把他的內疚全部勾出來。良久,他才緩緩點了一下頭。我歡呼起來,一把抱著他,道:“二哥真好,半個月後,你若聽說府裏有人死了,儘管到棺材裏把他挖出來!”我將一個小瓷瓶塞到他手裏,道:“你將人救出來後,把這個給他吃下去。”
二哥點頭,收拾好了瓷瓶,我笑著又抱了他一下,道:“二哥,雖然你原來騙過我,但我還是信你!”
窺見他微有變化的眼神,我偷笑,再來一劑強心針。
正因為我纏著二哥說這番話,所以他離開的時候,溫文雅早已走了……
鳳自若該是知道了這裏藏著他們,但不能讓這兩人死在府裏,所以……反正,人也走了,相信也抓不到了,破壞不了他的大事。
我不信鳳自若會放我走,安寧走了還有姐妹,我走了呢?總不能讓二哥來吧。到時安寧走後,我也得假死出去,這樣就可以自由了。
我終於又可以在大床上打滾了……
次日起來,我整整衣衫,再打量打量自己,就是一個青色的簡單少年。推開門,非常瀟灑的去安寧那了。


19鳳鳴自若


走到院子門口,兩個丫鬟攔了我的路,道:“安寧公子正病著,林公子若要探訪,改日來罷。”我笑笑,道:“我就是來看病的,或許能治好他。”那兩個丫鬟一怔,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我沉下臉來,道:“我說了我會治,若是耽誤了時間,安寧公子有了什麼三長兩短,你們負責麼?”兩個丫鬟被我一嚇,不由得退開了步子,我抬步就走進月洞門,來到房門前,那個管家居然站在門口,我不由得奇怪,他難道什麼事也不用做,就守著安寧麼?
走上前去,那管家不出所料的攔住了我,道:“安寧公子不便見客,林公子還請回罷。”我抬起頭看著他,道:“奇怪,我來治安寧的,這些大夫都治不好他,你為何試都不讓我試?”他的臉上居然有點尷尬,欲言又止的模樣,只是道:“林公子請回。”
我越發奇怪了,還未再次開口,屋裏傳出了一個聲音,淡淡的磁性韻味,帶著笑意:“你既然會治,一開始為何不來?”我心驚,立即明白了屋內人的身份,隨即道:“啟稟二皇子,若是夏天一開始就來,恐怕連門都進不了。”屋內人笑道:“你這是說我管理不佳了。”我恭敬道:“夏天不敢,府外虎視眈眈之際,小心是應該的。”
聲音再次響起,有那麼點意思的道:“進來罷。”
我抬起頭,向臺階上邁去,本來不想見到他的,這卻是被迫了。
推開松鶴細雕漆紅木門,穿過外間,撥開紅珊瑚細珠串簾,就是幽雅精緻的里間。大床上水墨的紗帳,安寧就躺在裏面。床邊坐著的人白衣繡著紫色藺花,正回過頭來。
他看著我,眉眼細長,淡淡的微笑,竟有那麼一種成熟的風情。
我微怔了怔,他雖然遺傳的好,但後天的優雅氣質更好。上前躬身,低頭道:“夏天見過二皇子。”鳳自若微笑,伸手輕抬道:“不必多禮,林公子請坐。”
我不想坐,對著這個人總有危機感,我還是治了好早點走人。
恭恭敬敬的道:“安寧公子的病情緊急,夏天就不坐了,請二皇子還是讓夏天速速治病為上。”他微微一笑,也不說話,起身立至一邊。我暗暗的緊張,來到床邊掀了帳子。看安寧的臉色,細細嗅嗅氣味,沒錯,就是我下的藥。
正看著,聽到鳳自若問我的話:“你的醫術,是跟誰學的。”我低下頭道:“回二皇子,跟我師父學的。”他又淡淡道:“你師父該是很有本事了,你解毒也該出師了罷?”我心裏轉了幾轉,他知道安寧是中毒並不奇怪:“二皇子讚譽了,夏天不敢當。”
他笑了笑,又問道:“安寧中的何毒?”我停下手裏的事,回道:“中的是‘抽絲’”鳳自若微笑道:“這‘抽絲’倒真名副其實,形象的很。”我正想回話,突然心裏一凜,本想讓他們以為是太子下毒,但是怕安寧真出事,我下的是慢性毒,但是太子要殺人,按理不該下慢性的!
我背後出了薄薄的冷汗,只管手裏動作,鳳自若卻又道:“解這毒可繁瑣?若有什麼要求,說來無妨。”我背後的冷汗更多了,這鳳自若,心裏通透的成精!回身,恭敬道:“毒雖難解,卻也不用麻煩二皇子,夏天自能治好。”鳳自若拿起茶杯啜了一口,隱隱的優雅,微笑道:“我想那些廢物皆解不了這毒,林公子雖然醫術高明,但手裏無藥定然不行。我倒是有幾種皇宮密藥,像‘升仙’等,林公子可要?”
………………
我最想要的是命。
連忙說不用不用,鳳自若微微揚眉,笑了一笑,道:“林公子既是堅拒,也就罷了,還有勞公子。”
堅拒,堅拒,啊啊啊啊啊啊——
他就這樣放了我們一馬?未必太好說話了。算了,現在我和安寧還是質子,左右死不了。
逐漸褪去冷汗,從懷中掏出解藥來,只道:“用蜂蜜兌水,溶一杯來。”
半晌沒有聲音,我才憶起房中除了鳳自若之外就沒有人了,不由得大汗,我這不是指使他幹事麼,指使一個剛剛點破自己陰謀的未來皇帝,這腦袋還是想要的,連忙道:“不勞二皇子,我自己去。”話音才落,就見他從我手裏接去瞭解藥,噙著微笑瞟了我一眼,竟自去倒水了。
皇帝竟然幫我去倒水了…雖然還緊張著,我不由得心潮澎湃,儘管他是未來的……
不一會,他將一杯藥汁遞到了我的手裏,五指修長,優雅的出奇。我接過來,被他有意無意碰了指尖。我下意識一縮,立刻心道不妙。本來沒什麼,只是眼前這個人,絕對是個危險份子,我就想遠離他。想到眼前這兩位的關係,又不由得有點尷尬。
裝做什麼也沒覺察,正想把安寧扶起來,突然想到這位還是男寵,主子就在我旁邊,我這算不算冒犯啊。正想諮詢鳳自若,一抬頭卻看見他看著我們,眼裏有的,是興味。
他不關心安寧,我完全確定。
低頭扶起安寧,使他靠在床頭上,輕輕拍著他的背。把杯子湊到他唇邊,唇都是蒼白的。我有點內疚,畢竟那藥也讓他受了這些天苦。想那麼一個妥帖人心的人兒,變成這樣真可惜了。
我還沒內疚完,突然發現了一個更大的問題。他不張嘴,我怎麼喂啊。不熟練的騰出左手,掐開他的兩頰,小心翼翼的往嘴裏面倒。倒一點抬一下下頷,他下意識的吞咽一下,便下去了。然後我又倒一點……背後的那位仁兄,你不要盯的這麼緊好不好,在你的面前,我能不溫柔的喂嗎,我也很無奈啊……
不過物件是安寧,我也無法撬開嘴巴直接全灌,我以前對同學就那樣,乾笑……
倒了七八次,杯子還沒下去三分之一,我還沒不耐煩呢,只聽到後面那位道:“我來罷,你想磨死人麼。”
他的聲音原有磁性,這句話又有點曖昧,混合在一起,竟似成了一種極優雅的勾引。我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連忙把那位置讓給他,藥一併塞到那手裏。還沒找到凳子坐下來,卻看到超限制級畫面,他居然當著我的面,用嘴給安寧喂藥!我直瞪著他們兩個,安寧是沒反應,但鳳自若他,真熟練……
我有點臉紅,眼睛瞟開了點,想原來我連個女朋友都沒交過。男人跟男人,根本沒去想,如今這裏,風氣真是開放啊開放……
說真的,我好像沒愛過誰呢,不管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男人,甚至一朵花,一條狗。


20情勢轉下


等鳳自若完事,把杯子遞給我,我乖乖的把它放到正確的地方。鳳自若回頭看著我,微笑道:“林公子,當今的最新情況,你可知道麼?”
我很乖順的低下頭去,道:“回二皇子,夏天成天只在府裏走動,不知道外界何事。”鳳自若微微笑道:“林公子確定?”我聽了這句話,只在心裏長歎一聲!“回二皇子,夏天雖然沒有外面傳進來的消息,但看二皇子如此悠閒的回到府中,想必是大局已定了。”
鳳自若笑著道:“林公子心裏明白,為何不肯直言快語呢?”我只是把嘴巴閉著,少說少錯,多說多錯。他也沒計較,只是悠悠的道:“大皇兄勾結蕭國,本應由父皇親自處置,但大皇兄卻連夜逃走了,目標正是蕭國。”
太子勾結蕭國就是被誣陷的,但不管是不是,他現在投奔去了蕭國,罪名就已經定了。如果他還留著,絕免不了一死,算是走對了一步棋。但就算這步棋走對,他東山再起的機會還有多少?蕭國絕對想借機奪利,根本不會真心的幫他,而陵國裏,鳳自若正虎視眈眈的要他的命!蕭國與陵國國力相當,明國就稍微弱一點,如今他投了蕭國,陵國卻正面臨國君駕崩,奪位鬥爭的場面,怕最近要有一場國家之爭了!
鳳自若盯著我的眼睛,似是要盯到我心裏一般:“別想的太遠了,想想當前的。”我哀鳴,這眼前的還用說嗎,大局已定,我是不能死,畢竟是暗潛的質子,也找不來第二個。但安寧不是啊,鳳自若隨時都能把他捏在手心裏,玩玩丟了,或殺了。要是顧忌他背後的勢力,大不了等一段時間,或再娶一個。反正新皇即位,官員勢力絕對要大換血,估計他的家族到時也會被清了!
乖乖順順躬下身去,這下是真正的乖順:“二皇子大人有大量,就別為難他了罷。”鳳自若指節輕敲著桌面,笑道:“沒這麼便宜的事罷。”我咬牙暗恨,這鳳自若實在是精似鬼,不是什麼好東西!
更加乖順的道:“不知二皇子想要什麼?以二皇子的身份,想要天上的仙女也有人送來,夏天倒是奇了。”鳳自若微笑道:“不是有了權錢什麼都有了,你是聰明人,該明白這道理。”他微皺著眉,想了想,調笑似的道:“我暫時還沒想到,你先欠著我罷,總有一天,還給我。”
我的心裏跳了兩跳,不是為了他的調笑,是為了那句話“不是有了權錢什麼都有了”,他是古代人,又是一個立即要當上皇帝的人,他居然能說出這句話!有些貴族雖然明白,但他們是不會承認的,因為要維護他們的權威,這鳳自若竟隨口就說了這番話出來,倒是直接藐視自己的皇權了!
而且還說的那麼雲淡風輕,就是,直接陳述一個事實般。
我不由得抬眼看了他一眼,瞟到他的瞳孔裏,似乎有著清明。
安寧一時半刻醒不了,我正想退走,他淡淡道:“等一下。”我停了步子,鳳自若慢慢的倒了一杯茶,遞了給我。他眼往上一掃,其間氣勢,不容拒絕。
茶裏沒毒,他是在告訴我,不會對我做什麼。但這茶端來了,我就要喝,這是在警示我,他想做什麼就能做。
我接過那杯茶,謝過後一口喝了下去。沒錯,如果他真要對我做什麼,我也只能接受,還得謝主隆恩。
退了出去,穿過那些管家丫鬟,理也不理他們,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感受。這自由,眼看是溜走了,只得再抓…下一次的機會。只是那個鳳自若,倒是個很奇怪的人呢!
奇怪的,和那些皇族不一樣。
離開安寧的居所,總得經過另外幾個公子的院子。正當我快步疾行時,突然聽到一句足以讓我吐血數升的話,皺眉卻又想把它聽完,不由得躲到一旁,轉頭往洞門外的石窗裏看去。
“流水,你說鳳殿下會不會把那個林夏天也收了。”坐在石凳上的綠衣妖媚少年拈了一塊桂花糕,懶洋洋的道。“也許…不過他的相貌,鳳殿下恐怕也看不上。”一邊的黃衣俊秀男子淡淡道。“鳳殿下又不是光看相貌的,他喜歡的東西,總要得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那個林夏天,雖說樣貌平凡,卻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眼睛裏轉,總覺得可以挖點什麼出來。”
我眼睛裏還能挖什麼出來,眼珠子嗎?
那黃衣的流水淡淡道:“落花,主子的事那麼操心幹什麼,不怕被淩遲了。”綠衣的落花嘻嘻一笑,嬌媚的道:“太無聊了,總的找些事做,況且你看這留在府內的,除了妃子就是男寵,他一個‘客人’,真是笑話。”
我躡手躡腳的離開,鬱悶啊!我願意在這當“客人”嗎?你去跟你的主子說,他只要點頭我馬上就走!雙手上上下下捏捏這張臉,還好不漂亮,上天保佑鳳自若最我提不起興趣。要是他一時有興趣來個什麼一夜情的,我都可以當狗咬了,要是他來了個比較長久的興趣封我做男寵,那就叫真完了,到時我跟安寧是什麼關係?姐妹嗎?
姐妹……惡寒……
況且按正常的情況,我這個質子還不得在這呆個十幾二十年甚至更長,就像那個落花說的,你見過有幾十年的客人嗎?說不定他對我沒興趣,但為了方便筆一揮我就成了個永遠出不去的男寵呢?
望天長歎……
回到聞蘭居,反正不管怎麼樣,我要出去的信念是無比堅定的,除非他把我給鎖地牢裏!
拿出手頭還有的東西,我又開始制藥,安寧沒醒,有事也不能找人商量,無聊!


21鐵弦初鳴


當天晚上安寧就醒了,之後又休養了幾天才算復原,我心裏慘痛極了,安寧啊安寧,你的病是白生了……
從床上起來,略微整理了一下,滿懷鬱悶的找安寧去。踏過滿地的鳳槿花,一進院門,就看見安寧懷抱著一個琵琶樣的樂器,在那試音拭弦,唇邊含著淡淡的笑意。我撲上前去,還沒說話,他就盈盈笑著把那樂器往我手裏一遞。
接過來看看,六根鐵弦,曲項,形狀似橢圓非橢圓,面板桐木,背料紫檀木,似琵琶而非琵琶,似吉他而非吉他,竟是我從沒見過的新樂器。安寧咯咯笑起,笑聲中略有幾分得意,道:“你是不是沒見過?”我怔怔的道:“難道你把它們合二為一了?”安寧笑道:“上次畫的那個東西,你肯定慣用些,但是我見你對琵琶頗感興趣,再說也有種比不了的韻味,我就替你做了這個。”
他指尖湊過來,在弦上一劃,聲如金石,笑道:“怎麼樣,這聲音可行?我慣了秋月春風,竟彈不出那感覺,你若試,保管可以裂石穿雲的。”安寧話音未落,突然失笑道:“我倒是忘了,你等等。”一邊返身回房拿了個小盒子出來,打開了,細細的挑出一片象牙的假指甲,笑道:“你若用鐵弦,就得戴上這個,我可是按著你的手,定作的。”
我捧著那樂器,怔怔站在那裏,一時竟說不清是驚喜還是感動了。安寧笑著推了我一下,道:“我好不容易找的良工巧匠,自個兒又琢磨了許久,好不容易做出來了,你還不滿意不成?”
我怎麼會不滿意?右手下意識試試,堅韌柔滑,輕一撥,正是那個味道,只是磨合還須時日。靠著石桌,我看著他喃喃感歎:“安寧,你怎麼就生在這裏呢,要能跑到二十一世紀,想不成名都不行。”安寧笑吟吟道:“你又說莫名其妙的話了,怎麼樣?佩不佩服我?”我笑歎道:“我真太佩服你!”安寧眼神亮了又亮:“那麼,我……”我大笑,跳起來抱住他道:“是,你很厲害很厲害非常厲害!我佩服死你了!”
他的眼裏閃著奪目的光彩,比原來欣喜的模樣,還要奪目。安寧是什麼人?一個男寵,一個男寵有誰會佩服呢?他不會武功,也沒有功名,最拿手的是歌舞鳴樂,那些在人眼中低賤的事物,恐怕,從來只有人鄙視他。
安寧此時的樣子,比在鳳自若前面美麗一百倍。
撫著手裏的樂器,我決定叫它安弦,漾起微笑,突然想起自己是來做什麼的,立即轉為乾笑。
安寧淡淡一笑,低聲道:“想那麼多作什麼,鳳殿下是個厲害人物,你我又不是不知。本我只想在這過一輩子了,見了你後,越發越嚮往外面起來。”他歎了口氣,道:“按理鳳殿下是不會放你走的,若是這樣,你還想走麼?”
我重重的點頭,大好一生怎麼能浪費在這裏,對我這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禁錮是不可忍受的。安寧垂下眼簾,有些欣喜的柔聲道:“我也是。”他走了幾步,微微仰頭望著天,有些癡的道:“我想出去。”
我想出去我想出去我想出去……
安寧的眼神有些落寞,有些恨,又有些悲傷。
這樣的人,是想要飛的。
手下輕彈著弦,熟悉著久違的感覺,然後,我揚眉,高傲,又放肆的揚眉。

守候了三世的家臣,說我覺醒在這一代
祖先為我起的名字,註定我將文武全才

當真是極有穿透力的音,配合跳脫旋轉的曲調,完美的表現。

音符劃分了我的世界
左起蓬萊,右到瑤台
從我出生開始就富有四海

我微笑,好久沒這麼放肆的笑過,若是張開掌心,仿佛天下盡在我手。

我是自我加冕的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
決定兵戎相見,決定休生養息
決定高官厚爵,決定終身奴役

衣袂翻滾,我的長發揚起,十指如風。

我聽到吾王萬歲萬萬歲
笑裏春秋多少淚
我聽到胡王萬歲萬萬歲
聽錯也當我聽對

想那很久很久的以前,我在臺上引領所有人。

我演奏紅色的旋律,證明此刻登基為帝
我寫下紅色的旋律定年號為,萬中無一
聽人取笑我童言無忌左眼仁義,右眼淩厲
從我決定開始就征服天地

我一個旋身,停了音,只見安寧怔怔的盯著我看,眼裏滿是驚豔。我對他笑笑,他竟學了我撲過來,抓著我道:“思歸,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俊!”我給他一嚇,兩人啪嘰一下摔在地上,我頭磕到石凳,痛的臉抽筋。安寧連忙道歉,一邊道歉一邊扶我起來,輕聲的道:“思歸,在你自由前,最好莫彈曲。”我抬起眼,隱約明白了其中道理,鳳自若要是知道又多了一個有趣的收藏品,更不肯放走了!
將手裏的安弦和象牙指甲遞給安寧,道:“先放在你那裏。”安寧知其意,將它接了過去,又好好的收拾起來。
而且,我到現在才想起來,剛剛那歌真是大逆不道啊……絕對不能隨便唱給人聽,不然就告謀反了……
正和安寧笑鬧,突然瞥見榕妃紅著眼睛,怒氣衝衝的從院子門口經過,後面追著幾個丫鬟。我看向安寧,安寧冷笑道:“我說過,她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方才,想必是去討好鳳殿下了。”


22屏風之後


我撇撇嘴,也沒什麼好評論的,畢竟很多時候性格決定發展。榕妃在關鍵時刻居然教訓安寧,鳳自若回來時大局已定,還會給她好果子吃麼?回轉過身,正想沏壺茶來,和安寧好好商討逃跑大計,院外卻走進兩個丫鬟來,對我盈盈下拜,道:“林公子,鳳殿下有請。”
我一怔,全身的警覺就起來了。安寧一拉我的袖子,低垂下眼,極小聲的道:“小心。”
揮揮手,一邊隨著丫鬟走,一邊心裏叫苦,鳳自若何等精明人物,他說了不為難我,自然是在大事上。我在他府裏翻滾了這麼多天,不知作了多少鬼搞了多少怪,以他的為人怎麼可能容的下,恐怕少不得要教訓我。
一路走來,發現府裏不知怎的熱鬧了許多,丫鬟小廝來來去去的,手裏都捧著東西,甚至還看見丫鬟帶著官員服飾的人進出,我心裏暗暗有了底,不由得有點發愁,這下更難跑了。
丫鬟帶著我從個極隱蔽的小門進了書房,不妙的感覺又來了。我不想進去啊,我這一進不是更翻不了身了麼?要偷偷帶我進去肯定是有秘密的事情,越是秘密我越不想知道啊,知道了還走的了麼,到時就算逃了假死了,多半會來這麼一句,來人啊,全國上下細細搜查這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是被押進去的……
被帶到一個蘭花屏風後面,丫鬟都出去了,我孤零零在那站著,想走也走不了。身後是關上的門,身前屏風一圈圍著,隱隱約約只能看到兩塊模糊。耳旁突然聽見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啟稟太子,此次大典共計銀三十萬兩,其餘瑣事已歸禮部安排,一月後便可成禮。”鳳自若帶著磁性的聲音,緩緩的響起:“堂堂陵國登基大典,三十萬兩就夠了麼?”
那人聲音微有怔愣緊張,連忙回道:“啟稟太子,蕭國正極力騷擾我國邊境,又擁立叛王,隱隱有進攻之勢,國內也有些許動盪,此時登位,實在不宜大肆鋪張,損耗國庫。況且我國前朝…國力發展甚微,百姓也頗有微言,此時再花銷巨大,實不可為之。”
鳳自若似帶了笑意,只是道:“加十萬兩。”那人急了,連忙展開了長篇大論的勸諫,聽的我耳朵都痛了,鳳自若卻還沒反應。雖然說可以觀察手下個性品行,如同欣賞看戲也是皇室的惡趣味嗎?要是我看得到也就算,可惜我就是聽,有啥趣味啊?
……
輕敲著木頭的聲音傳來,鳳自若悠悠的道:“本宮是說,加十萬兩,絕不能寒酸,一定要表現出隆重氣勢,讓蕭國,明國知道,陵國二皇子,此時的即位大典十分華麗鋪張。”
下面那人還想說話,才發了一個單音節,鳳自若啪的把什麼把玩在手裏的東西擲到了桌面之上,冷冷道:“你是太子?”
我再沒聽到聲音,估計那人只怕走的不夠快。
靜了一會兒,腳步聲匆匆的響起,又是一人進了來,開口就是奉承之詞:“皇上召見微臣有何要事?皇上身登大寶,英明神武,微臣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人……鳳自若還沒即位呢,他就一口一個皇上的叫了起來,身登大寶倒是真的,不過是在將來。那英明神武就扯的遠了點,我實在想不通鳳自若英明神武和他赴湯蹈火有什麼關係,難為他竟然組成了一個複句。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呢,別的不說,要是鳳自若現在叫你去對蕭國談和,你不會像多長了四條腿似的?
鳳自若話語裏帶著笑意,道:“朕命你做的事,你可做好了?”
……這位也是個改口飛快的。
那人又說了一大堆奉承話,接著又是一大堆模棱兩可的話,聽來似乎很有道理,仔細一想其實都是廢話,最後終於說到主題:“皇上英明神武,左丞相,戶部尚書已並無意見,均心服皇上,絕不會叛向逆賊,明珠投暗,一切憑皇上做主。臣對皇上的忠心日月可見,天地可表。”
難為鳳自若竟然聽完了,我看不見,不過估計他會保持笑容的。“你做的很好,等到大局平定,國內安康,朕一定論功行賞。”
那人連連謝恩,退了出去。我聽得腳步聲漸遠,房中靜寂了一會兒,正想出來,突然鳳自若輕拍兩下手掌,一個聲音極為突兀的響起,仿佛這人憑空出現在房中一般。我嚇了一跳,又退了回去。
“太子有事儘管吩咐。”一個頗為雄渾的男子聲音。我一震,這不是大哥的聲音嗎,雖然見面的少,聲音我還是認的出。他叫暗潛出來,他竟然當著我的面叫暗潛出來,他到底想幹什麼?
一陣紙張沙沙響,鳳自若的聲音冷冷的響起:“在我登基後,把這些人殺了。”我聽到指間摩擦紙張的聲音,鳳自若的聲音再次響起:“在擊退蕭國,形勢穩定後,把這些人也殺了。”
我毫不懷疑剛剛那人的名字會在上面。
大哥很俐落的道了聲是,想是準備離開,鳳自若卻突然叫住他,言語之間又恢復了那種悠悠的味道:“林寒路,本宮有件事與你談談。”
大哥想必是怔了一怔,隨後道:“太子請講。”鳳自若話語裏帶著笑意,道:“令弟在本宮府上做客,本宮自是極好的款待的,他卻不懂事,三番兩次的想回去,你這個做哥哥的,好歹找個時間來勸一下?”大哥沉默良久,道:“太子知道內情,屬下就不多說了,橫豎我們是不會見的,還勞煩太子照應著他點兒。”
鳳自若輕輕的笑了,道:“你們是要我哄他一世了?”砰的一聲,大哥似乎跪下了,只道:“以太子的智慧,想什麼辦不到?太子既是明君,暗潛自會誓死追隨,只望太子能騙他多久騙多久,讓他開心一日是一日罷。”
我的心有點觸動,這家人也不是完全對林夏天無情,只是一個林夏天肯定抵不上暗潛的效力決心。看來這個暗潛是一個游離於皇室外,卻又不能絕對脫離的組織了,他們擇主的標準就是明君,而不是繼承,汗,哪天要是出了個比鳳自若更聰明的,那他位置可能就不保了。


23鳳眼莫測


他想要我聽見這話,死了有人來接我的心麼?大哥要求他瞞著我,若是原來的林夏天,恐怕以為自己還在做客吧,不會知道自己已是人質。
大哥走後,我馬上從屏風後出來,因為不想聽更多的了。清楚的看見他的書房,擺設優雅而不華貴,但絕對每一樣東西都價值不菲。比如那一套茶具,哪,看起來白底藍紋,恬靜普通,說不定就是某某聞名於世的工匠燒的,而且世上只此一套,是千金都換不來的。那個香扇牆飾掛著個墜子,上面寫了幾個我不能欣賞的字,說不定就是古時哪個大書法家寫的,作品到現在已經絕版了。
太感歎了……
我完全無視了鳳自若……
他的鳳眼微微眯起,似有些詫異我聽了這話沒什麼反應。大哥不清楚我,他清楚我是怎樣的人。就算心裏明白,聽到親人這麼說也該傷心才是。
不過他算漏了一點,他們根本不是我的親人……
鳳自若靠在椅背上,看似悠閒,看著我的眼裏卻有著複雜的光。他開口道:“我剛才見的三個人,你有什麼感想?”
我一點也不想說,說了更麻煩。他卻拿一雙眼睛灼灼的看著我,其中氣勢,勢在必得。我知道騙他不過,也不想浪費口水,直接道:“第一個人還是可用的,就是蠢了點,不過好控制,說什麼做什麼,會給一定的建議,但不會老古董般堅決反對上面的意思。第二個人在非常時期是好用的,可以讓他幹些卑鄙又私下的交易,非常時期一過他該去哪里你已經在紙上寫出來了。第三個人我還有什麼說的,橫豎他們騙了我一遭,不過會很忠於你,相信你自個兒清楚!”
鳳自若的笑意緩緩的顯出來,道:“你說第一個人蠢,他蠢在哪?”我索性一口氣說到底:“以你的為人會幹蠢事麼?帝王即位花四十萬兩銀並不是很出格,而你的意思是要他用這四十萬兩做出極其華麗鋪張,三國皆知的大典。現在什麼時期?非常時期,按道理應該儘量節省,你卻反其道而行之,要是太子不在蕭國也就罷了,他在蕭國,而他又十分清楚你的為人,那麼他一定不敢貿然進攻,以為你又在算計什麼,實際他不進攻就是被你算計了!”
我停了停,繼道:“順便向那兩國表現,陵國此刻十分強盛,強盛的聰明絕頂的鳳殿下都可以大擺宴席,想必那兩國原來都吃過陵國鳳殿下的虧罷?”
鳳自若輕輕鼓掌,眼裏閃著欣賞的光,道:“繼續。”
我抬眼看著他,恢復了淡然:“你要第二個人去拉攏那些蒼營狗苟的人,省得他們臨時叛變,然後在事情解決後,這些人肯定不是棟樑之才,所已要讓暗潛暗裏配合你明裏,把他們通通處死。其實處死他們也算了,你恐怕還要處理一些功高震主,勢已坐大的功臣和舊勢力,所謂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不過如此。”
鳳自若輕敲桌面,道:“好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林三公子竟是如此聰明,聞所未聞,若是你大哥他們知道,恐怕就不會把你輕易送來了吧?”
我心中微凜,太久沒注意,自己越來越偏離原來的林夏天形象,只是道:“不會‘輕易’是一回事,送不送又是另一回事,一定要有個人來,總不可能讓大哥二哥來!不過他們既送我來,便也是絕情了,我踩在中間,能不裝傻?鳳殿下又何苦將我全部拆穿,橫豎沒什麼差別。”
鳳自若微微的笑起來,突然道:“你這麼急著出來幹什麼,我今天已經沒客人了。”我暈,這麼說不該聽的我全聽到了。
鳳自若站起身走到我身前,盯著我的眼睛,唇邊笑意竟似帶點奇異的風情,道:“為何總想走?留下來不好麼?”我淡淡道:“府裏再好終是無聊,鳳殿下可以試試成天呆府裏不出去。”鳳自若微笑道:“我是留你,不是軟禁你。”我一怔,不由抬眼和他對上,他眼中的神情溫柔且真實。
“留下來作我的左右手,不是我養在府中的寵物,你想什麼時候出府,都可以。”
我真的怔了,他知道他在說什麼嗎,要一個質子作他的左右手?他倒真信任我和暗潛!
“我給你時間考慮,過幾天我再問你。”他完全預料到我的反應,微笑著,緩緩撈起了我的手,他的手指修長乾燥,手心溫暖。我給他一撈,又從清醒變呆了,他俯下身,在我耳朵旁道:“你呆什麼?不是想要出去,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他的唇吐出溫熱的氣息,有意無意的擦過我的耳廓,我下意識的避開,拜託,都是男的啊,而且我長的也不像那麼漂亮柔弱的人。他只是噙著微笑,放開我的手,逕自走出去了。我連忙跟著,不出去白不出去,好不容易有機會的。
在推開書房門的那一刻,他頗有深意的道了一句:“那第一個人姓安,第二個人姓榕。”
換了樸素衣衫,帶了些碎銀子,我們好不容易出了府,他和我都戴了紗帽,遮住了臉。我很高興,因為這是我來到古代後第二次出府……好可憐……
這個攤子看看,那個攤子看看,用眼角瞟瞟鳳自若,他雖然也在逛,但我的一舉一動絕對都落在他眼裏。這次不比二哥帶我出來,我再難搞鬼了。
順手拿起一枚銀環,雕琢的不是十分精細,但卻有點味道,頗有古風,是束發用的。我拿在手裏把玩,那攤主見我有意,連忙過來道:“這位公子好眼光,這銀環可是好東西……”我暗中翻了個白眼,推銷講價這事,可是自古有之啊。給他說下去,說不定這銀環都從天上掉下,玉帝帶過的。
淡淡的藺花香從左邊擦來,鳳自若笑道:“喜歡?”我點頭,既然是他的客人,我就吃他家的用他家的,一點不客氣。
然後我就看到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我看到鳳自若,即將登位的新君,居然與一個小販講價!而且居然還能講的那麼優雅,以他豐富的古董見識和毒嘴貶的那銀環一錢不值,就差熔了當銀子買東西。最後以三分之一的價錢買下了銀環,那小販差點沒把自個兒眼珠子挖出來,以為是肥羊,沒想到是煞星。


24酒樓意外


鳳自若拿了那銀環,見我眼睛直直的瞪著他,眼裏是崇拜啊,比看他翻雲覆雨還崇拜。他微微一笑,抬手一撩我額邊碎發,道:“很奇怪?”我點頭,道:“我絕對沒你厲害。”他笑了,淡淡道:“我也是爬上來的人……”說到一半,停了話,只是笑笑,右手卻把那銀環納入了他的袖子裏。
我叫道:“那是我要的東西,你又不喜歡,幹嘛自己收起來!”他笑著彈彈我的額頭,道:“現在不給你。”
……你想幹嘛。
不過他一個堂堂皇子,過的再差也不可能輪到和人討價還價,他是怎麼學會的?
我正疑惑間,左邊袖子一動,是鳳自若拉住了我的手,他向左前方指了指,道:“那邊是太平樓,京城最有名的酒樓,要不要去吃點什麼?”我好奇的望去,既然是最有名的,想必有什麼絕活了,連連點頭,鳳自若一笑,攜著我的手走去。
樓有三層,大門口掛著塊匾,上書太平樓三個金字。一進樓便有夥計來招呼:“敢問兩位大爺,是要在樓下用餐還是在雅間?”我四周環顧了一下,一樓有些髒汙,而且視線不夠開闊,除了店裏用飯的客人看不到什麼。而雅間肯定連用飯的客人都看不到了,那我出來幹啥?我抬頭道:“不要樓下也不要雅間,在二樓靠欄給我們找個位置。”說完想到自己越來越囂張了,鳳自若居然也不責怪,搞得我搶在他前面說話,要是他哪天一不高興把我砍了怎麼辦?
兩人踩著木階梯上了樓,在靠欄的位置上坐了下來。都脫了紗帽。樓左邊就是永江,遙遙看去江面寬廣,特別開闊,風吹的心裏十分痛快。小二跟上來,連連問要點什麼。鳳自若微一思考,淡淡道:“把你們這裏最有名的八寶酒釀脆皮鴨上一隻來,再隨意上兩道清淡的配菜。”小二記了,又躬著腰道:“兩位爺可要點小酒?我們這裏有上好的女兒紅,黃山花釀,還有……”
鳳自若看向我,我搖搖頭道:“隨便,我沒喝過酒。”我確實沒喝過這裏的酒,原來偶爾也喝些啤酒,葡萄酒等,到這裏就再沒喝過了。鳳自若點頭,對那小二道:“如此來一壺黃山花釀。”又回頭對我道:“這黃山花釀雖然悠長醇美,後勁卻是很大,你若不會喝酒就別喝太多。”
我頷首,自理會得,總不想到時給人抬著回去吧?
看了一會兒江景,又看了一會兒樓下路過的行人,形形色色,倒是頗有趣味。菜陸續上來了,動筷子,果然很好吃,又酥又鮮,而且還是綠色無污染食品。放下筷子,再喝點小酒,恩恩,挺享受的。
鳳自若噙著笑,也在自斟自酌。兩人用到一半,突然樓梯口傳來咚咚腳步聲,甚是響亮。我轉頭一看,一個男子攬著一個少年,有些步履不穩的上樓來。後面還緊跟著幾個隨從,都是緊張萬分的樣子。那男子有幾分俊毅,卻實是醉了。那少年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生的十分美麗,帶著絲絲勾魂,給那男子攬著,還要盡力扶著他,實在是有些吃力。
我看了一會,把頭轉了回來,繼續吃我的飯。可是有點天不從人願,那人攬著少年看了看四周,直直的向我們這張桌子走過來。鳳自若微微皺眉,那人卻毫無退走意思,徑直走到鳳自若身前,笑著道:“皇兄…你看這個人兒還算漂亮?”
我揚眉,他叫鳳自若皇兄,看來也是位皇子了。
鳳自若淡淡道:“三皇弟,你醉了。”那三皇子癡癡的笑道:“我沒醉,我沒醉,要是我醉了,淡躚為何不喜歡我?我今天去彌香院看他,他竟連個好臉色都不給我!”他抱緊了身邊的少年,道:“你看,紫苑都乖乖的呆在我身邊了,淡躚為何就是不愛我?我很醜?身份很低賤嗎?”
我看著他,這人是求愛不遂?
鳳自若看著那含著淚花的少年,淡淡道:“你懷裏這個很美了,淡躚雖是很美很有才,但你也多次領教過他的硬性了,不想你們中死一個就少去糾纏。”三皇子癡癡的笑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怎麼放的下他?”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向我看來,突然笑道:“二皇兄,你什麼時候喜歡這種類型的了?又不美,又不媚,又不清高……”他一邊說,一邊竟向我臉湊過來,我聞到濃重的酒味,不由得眉一皺,身子向後仰了仰。
鳳自若見此景一皺眉,冷冷的道:“三皇弟,你醉了!”壓迫不悅的氣勢整個二樓的人都感到了,那個少年微微直發抖,只有三皇子還毫無所覺,在那端詳我的臉。我微微揚著眉,想著該不該一腳踢過去呢,不知道鳳自若會不會罩我……
還沒想好,他竟更湊了過來,只是還沒碰到,桌子被一腳踢開,鳳自若一袖拂過去,狠狠的扇了他一個耳光,叱道:“我叫你清醒些!”那三皇子該清醒的卻沒清醒,吼道:“你敢打我?”鳳自若冷笑道:“我不能教訓你?”一手劈開三皇子無章法的拳頭,另一腳踹在他胸口上,整個人飛跌出去,幾個下屬和那少年在下面急著接住,重重的將幾人都壓到了地上。鳳自若長袖一揮,滿眼寒意的道:“看好你們家主子!主子亂來,就該勸著,下次再讓我看到,休怪我給三皇子府換一批奴才!”
那幾個人大概也知道了鳳自若的身份,嚇的連連謝恩,趕快把三皇子運走,鳳自若換下來的奴才,估計多半都到地下去了。
我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看向鳳自若道:“算了,坐下罷,那個淡躚是誰?很吸引人麼?”鳳自若坐回椅上,淡淡道:“抱歉,他醉了。”頓了頓又道:“淡躚是彌香院最有名的小倌,不過是清倌,而且性子剛烈,三皇弟一直為其煩惱。”
“哦。”我無意識的應了聲,突然醒悟,“他是男的?”鳳自若啜了口茶,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道:“他剛才抱的也是男人,你竟看不出麼?”
我只是不習慣啊啊啊……這裏怎麼男風如此盛行,還可以公開求愛?
樓上撞翻了一片桌子,小二苦著臉收拾殘骸,突然一個錦衣人從窗子串了進來,啪啦啦又撞倒了一片桌椅,形容極為狼狽。一個少女的聲音隨之而到,冷笑道:“還想跑?倒是小看你了!”一條烏黑的長鞭飛了過來,刷的繞了這人,就是往地上狠狠一摔!


25又見七夕


那錦衣人就地一滾站起來,一手拽住鞭梢,揚手接下了藍衣短打少女當頭劈下的一腳,哇的吐出口血來,染的錦衣上到處都是。少女揚眉,左手兩指扣向他雙目,錦衣人勉強接著,少女的右膝已橫擊在他腰上,他慘呼一聲,淩空飛出啪的撞上板壁,將幾壇酒撞的粉碎。碎片酒漬橫飛過來,我不會武啊……
鳳自若再次皺眉,眼裏更加深沉,桌子一掀,剛好將兩人身形擋住,絕大部分碎片擊在桌面上。那邊長鞭刷的卷來,將散開的碎片及時卷落,省去了一場無妄之災。五根突然出現的纖白手指一抬桌面,桌面啪的恢復原狀,沒有砸在地上。七日夕明亮的眼睛出現在桌面後,笑道:“抱歉啦,還好這位會武!”她看向我,突然張大眼睛道:“你不是長空飛雪的那位嘛?”
我微笑,眼裏也有幾分興奮,道:“又見面了,七姑娘。”七日夕看著我,笑道:“可真的不同了呢,成天裝是很辛苦的!”
……所謂直人快語就是這點好,鳳自若拐了七八十個彎,給她一句話捅穿了。
七日夕看向鳳自若,道:“這位是?”我笑道:“他姓鳳。”七日夕眨眨眼睛,笑道:“鳳公子好,初次見面。”鳳自若恢復了他的一貫優雅,眼裏仍然深沉,道:“長鞭七夕,七姑娘之名,在下久仰。”
七日夕揚眉笑道:“如此倒要謝謝了,鳳公子這句話,七日夕倒是很光榮呢!”這時右側傳來幾聲咳嗽,後面那錦衣人扶著牆立起來,勉強立穩了,面目倒也算文弱,身上血染了一片,七日夕轉身過去,冷笑道:“你站起來幹什麼,給我躺下!”手中長鞭卷了他雙足一拉,錦衣人再立足不穩,滾到地上。
這人得罪了七日夕麼?我倒有些好奇,不知什麼事讓她這麼生氣?七日夕走過去,抬起腳就往他身上踩,連踩幾腳,怒道:“你說,你怎麼對待他的,太過分了!虧他好意與你結交,你卻像那些蠢人一樣,最為欠揍!”那錦衣人輕咳著,眼裏內疚恐懼之意皆有,在地上微微哆嗦。
我難得管閒事的開口道:“請問七姑娘,怎麼回事?”七日夕用腳尖輕踢著這人腰部,吃吃笑道:“你應該不知道…這段時間武林人材輩出,可惜又出了一個妖魔,練的是吸晶大法,專門吸男人精氣,那些人,哼哼,可一點都克制不了。克制不了就自己倒楣去吧,這些人又想到了他們說的血魔,血魔血魔,他我清楚的很,練的是化血神功,喝新鮮的血才會功力暴增,他們倒想的好,要是吸晶大法對上化血神功,豈不便宜了這些人?”
她說到這裏,又往那人身上踢了腳,恨恨道:“那些人前幾天還在追殺血魔,現在又馬上要他幫忙,腦袋進水了才會答應!於是那些人又在那裏想詭計,想怎麼讓兩個人對上…那些人都算了,這個人最為可惡!”
她又看向腳下,道:“你看這人欠不欠揍,明明是書生,偏要學點武功來瀟灑江湖,瀟灑了幾天也就算了,偏生遇到了血魔,這人就是因為什麼都不懂,才說願意與血魔結交,況且才學倒也上乘。血魔挺高興的,雖然他不表現出來,不過我知道,他好不容易能高興點。”
說著,七日夕幾乎要踩到他的臉上去了:“你這混賬,明白點後就聽從那些前輩的話,跟他斷絕了關係,斷絕關係都算了!反正他也預料到,不能全怪你,結果那個吸精氣的出現以後,你竟然還有臉,有臉跑來要他對付那人!他不計較,我計較,今天不把你打到認不出太陽,我就跟你姓!”
我忍不住笑了,不是笑這段事情,是笑七日夕,因為我又想到小音,只可惜我再也見不到她,即使是回去,仍然,再也見不到了。
如果小音有七日夕這般本事,是不是,就不會那樣?
七日夕見了我的笑顏,微怔,道:“你笑什麼?”我看著她,笑道:“我在笑你很可愛,我很喜歡你。”
七日夕一怔,突然噗嗤笑了,竟伸手摟住我的肩膀,眉眼彎彎的湊過來:“可愛?哪比的上你!說實話,我突然很喜歡你了!”我垂下眼睛,忍不住笑了,在這裏竟遇到一個如此的少女,或許我該很高興呢!
右手突然一緊,鳳自若把我拉了出來,微笑道:“今天很晚了,明天我若有時間,再同你出來罷。”我望向樓外,果然有點黃昏的意思。一輪紅日,半江瑟瑟。
點頭,正要告別,突然想到一件事,七日夕在此,怎麼可以不用?對她打個招呼,笑道:“七日夕,幫我問候下我二哥好嗎?”七日夕笑道:“好啊,你不回家嗎?”我搖頭道:“我暫住在朋友家,你到林府去,就替我問問他好不好。”接著一笑:“相信你也願意和他切磋下武功,是吧?”
七日夕眨眨眼,笑道:“有道理,我就幫你這個忙吧。”她歪頭想想,對我道:“林夏天,願意和我交個朋友不?”我笑道:“好。”她笑道:“你真好,我有空去找你玩啊!”我點頭,話還沒說完,就給鳳自若拖下樓去了。
走在回府的路上,與人群擦肩而過,我想著七日夕的話,想那個江湖。突然鳳自若淡淡的響起:“你喜歡她麼?”我抬眼,忍不住笑道:“喜歡啊,凡是那麼美好可愛的東西,我都喜歡。”
我站在夕陽下,淡淡的微笑,我說,喜歡,想到喜歡的東西,微笑會從所未有的幸福。很高興到了這裏以後,我的幸福仍然能夠延續,比如安弦,比如安寧,比如七日夕。
我仰起臉,對他淡淡的微笑,有如天邊飛鴻一瞬間留下的痕跡,心情刹那間好的出奇。
修長的手指撫到我的臉上,鳳自若輕輕的歎息,道:“我從不知道,原來喜歡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


26金鑾殿上


我和鳳自若剛踏進大門,就見青衣管家已守侯在那,躬身道:“殿下。”聲音中頗有急切。鳳自若微微一笑,眼裏微光閃爍:“去書房。”那管家躬身應是,我知道定是朝廷上那些事,腳一邁就要自己回去,卻給鳳自若撈住了手,笑道:“你也來。”那管家一愣,立即道:“殿下……”鳳自若一眼掃去,立即止住了管家的話頭。如果我沒有猜錯,這管家是鳳自若的私人勢力,得到的消息比朝廷裏早,我嘴角抽動,道:“夏天謝太子恩典,只是夏天不懂朝廷之事,又不懂戰爭,還是不要給太子添亂了。”
事實證明,我的話是白說的。
立在鳳自若身後,我有一搭沒一搭聽著管家的彙報。鳳自若靠在椅上,手指慢悠悠的敲著桌面:“你是說,蕭國和明國結盟,已經向我國攻來了?”管家躬身道:“探子正是傳回此情報,事情緊急。”
鳳自若噙著笑,道:“既是如此,我明兒就去早朝罷。”他提起筆,管家連忙過來磨墨,扯過皇室專用描金箋,信手寫了兩張紙,分別疊起,裝入信封裏封好火漆。他將這兩封信遞給管家,淡淡道:“一封給明國君主,一封給…我皇兄。”
管家退下後,他回過頭來看著我,笑道:“你為何不說話?”我淡淡道:“有什麼話好說?”他伸手撂了下我的一綹長髮,笑道:“比如說信裏寫了什麼。”
他在把我逐漸的拉過去,但是,我並沒有決定留下來。
見我嘴巴閉的像個蚌殼,他無奈的笑了下,柔聲道:“你不說就算了,回去罷。”
第二天我才知道不說是有代價的。
望著金碧輝煌的大殿,下面排列整齊的群臣,我就很鬱悶,雖然我現在站在屏風後面,只有鳳自若和幾個貼身侍衛知道我在那裏,我依然很鬱悶。
兵部報上消息來,和昨天聽到的消息一樣,蕭國攻擊鎮南關,明國則緩緩向居雁關推進。
“傳本宮旨意,即位大典提前舉行,用度不可增減。”禮部尚書出列接命,謝恩退回。高位之上的鳳自若沉聲道:“有哪位將領願領兵作戰,擊退敵兵?”台下一時無聲,鳳自若又沉聲道:“眾卿可有合適人選,儘管報上。”一位中年模樣的大臣快步出列,拱手道:“臣以為三皇子能征善戰,與陛下又為血脈之親,是出戰的最佳之人。”
我聽那聲音,竟是那天來書房的第二人,姓榕的。
又有一人出列,道:“臣以為不然,三皇子雖然成名極早,頗有名將之風,但是近來常常酒醉鬧事,迷惑了心志,一時恐怕恢復不來,此等大事不容差錯,臣以為安家一門忠烈,安將軍自是出戰的最佳人選。”
先那位大臣立即道:“臣以為事有輕重緩急,三皇子雖然最近有些懈怠,但此乃國家大事,若太子下令,三皇子一定不敢怠慢。”兩人在朝堂上開始爭辯,鳳自若一皺眉,淡淡道:“本宮是命眾卿推舉,不是讓你們爭辯。”
台下頓時寂靜,那兩人連連跪下謝罪,鳳自若緩緩道:“起來罷,也是忠心為國,本宮恕你們無罪。”那兩人謝恩站起,鳳自若皺眉道:“本宮親眼所見,三皇弟最近心志不穩,不可帶兵,眾卿可還有人選?”
我瞅著台下有一人似要出來,卻給他身邊的人扯著了袖子,又縮了回去,而鳳自若也沒對這一反應有任何表示。
“既然眾卿都沒有適合的人選,那本宮就封安齊躍為平蕭大將軍,為三軍統帥,不日領軍援助鎮南關!”一個身著武官服飾的男子出列跪下,道:“臣安齊躍尊命,定然不負太子所托,功成班師!”下面群臣開始有些騷動,安齊躍並未退回,而是面有急色,道:“啟稟太子,這居雁關尚無人支援……”
鳳自若揚眉,淡淡道:“居雁關尚有許將軍率軍鎮守,眾卿不必擔憂。”安齊躍急道:“蕭國與明國氣勢洶洶,直逼我國境內,太子不可掉以輕心啊!鎮南居雁兩關乃是我國軍事重地,一旦有破,敵軍必將長驅直入!”
鳳自若淡淡道:“本宮知道,自有打算,你退下罷。”安齊躍似想再次開口,抬頭看了看,還是謝恩,退了下去。
這一切都不是原來在電視裏看到的那樣,是一種真正的壓迫,一種真正的歷史。
大殿,群臣,實在太壯觀,真的是,歷史的感動。
我看向鳳自若,他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卻少了平時的慵懶,而是優雅,又有著淡淡霸氣,與我平時見到的不同,至少,他在我前面,從來沒擺過貴族的架子。而且現在,連壓迫感都不給我了。他只是微笑著,還會向我說對不起。我扯起一絲嘴角,鳳自若說“抱歉”,是多麼不可能的事?
但是昨日,三皇子走了後,他對我說抱歉,我當時沒什麼表現,其實心裏記得清楚。
鳳自若俯視著台下的群臣,淡淡道:“既然無事,就退朝罷。”唱喏聲響起,他緩緩站起身,向我這邊走來。
我看著他,心裏竟有點迷惘。
他看向我,輕輕的笑了,伸手攬了我走著,道:“怎麼,看我看傻了?”我嘴角抽搐,道:“對你的妃嬪去說吧。”他大笑,兩人就這樣,在侍衛宮女前無尊無卑的走著,我只覺得很奇怪,我覺得這樣不對勁,但說話卻又自然無比。
輕歎,自己是太無聊了,想些傷腦細胞的事。他要對我這麼好,關我什麼事。
鳳自若和我出宮回府,因為他還沒有正式登基,所以不能宿在宮裏。我靠在回府的馬車裏摸索,墊子好軟好舒服,有錢還是好。正在我感歎時,鳳自若抓住我上下感受的右手,歎笑道:“你為何不多問一點?”我翻了個白眼,道:“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我才不要知道那麼多。”
他輕輕的歎了,只盯著我看,道:“你比我還能冷靜。”我笑咪咪的道:“如果我碰到事情就問,太子你連我的屍體都見不到啦。”
鳳自若嘴角邊突然劃上了奇異的笑:“遇事不多管,是聰明人,但是你比這種聰明人還要聰明,因為你不問,但已經知道。”我揚眉,道:“我怎麼會知道,太子多慮了。”他只是微笑,感到車緩緩停下,鬆開我的手道:“到了,下車吧。”
我確實猜到了一個,他不令人增兵居雁關,是因為明國根本不會來攻擊吧?他那天寫的兩封信裏,有一封是給明國君主的,他只要非常簡單的提提,當蕭國把陵國滅了後,下一個目標是誰,明國保證還要來幫陵國。誰叫明國是最弱的一個呢?但是他那封寫給原太子的信,我倒不是很猜的到。


27刺客來襲


我沿著走熟的路回房,看著天上飛過的鴿子。鳳自若卻一反常態的有些沉默,似是有什麼話要說。我不欲多問,只是跟他告了別,進屋去了。坐下倒了杯茶,感歎現在都是熱茶,待遇變高了。
趴到床上整理草藥,腦子裏卻想著出去的事。鳳自若對我很好沒錯,但是他要翻臉也很簡單,我雖然想出去,但算來算去沒幾個助力。二哥嘛,要他接人還行,專門作弊他一定不幹,師父嘛,剛剛才逃跑成功,我要是叫他,恐怕連累了。何況我還要帶安寧一起,鳳自若太聰明,就算我僥倖逃走了,他一定會拿安寧來威脅我的。
何況,我最近腦子有些亂,不知怎麼回事,總覺得有些怪。
想著想著,我居然睡著了……
一覺醒來,居然是黃昏了,睡了一個下午。起來吃點東西,又回到床上睡,大概睡了一個時辰,醒來天已全黑了,我再也睡不著了。
心裏莫名的煩躁,醒了也躺在床上,心裏翻來覆去想著事,或許我應該先答應他,然後要他放了安寧,最後自己逃跑?
正想著,突然背後一涼,似是涼風吹過,我心裏一寒。我方才睡覺醒來,因為熱就把被子扒開了,只留一點蓋在身上,背後幾乎都是露出來的。睡覺之前,門窗都關的好好的,一直沒感到風,剛才背後一涼只能證明一個問題,有人悄悄的開了窗!
窗子在外面一般人是開不了的,這個人顯然擅長潛伏,開窗都沒半點聲音!半夜開窗到我房裏來幹什麼?莫非是蕭國的刺客,或是別的什麼人?
我背對著窗躺著,象徵的動了下身,表現正在睡眠中,心裏卻是很緊張了。右手趁動身的時候去摸枕下的藥粉,夜晚看不見,心裏叫苦,暗暗抓了一把紙包,反正我制的都不是救人的藥,隨便拿種出來,是毒死還是迷暈看你運氣。我從來沒正面與人對戰過,上次那幾個刺客是二哥和師父搞定的,雖然我現在在鳳自若府裏混的不錯,但本身攻擊力是很低的啊……
微微張開眼睛,看到了牆上的影子,一點點逼近。沒有刀光,估計兵器是熏黑了的,但影子,卻是無論如何不能避免的。我在心裏數著步數,等他逼近到最合適的位置。
五,四,三,二,一,我突然一翻身,卷起了床上的被子,順勢滾出直撲後方,手裏的藥粉同時也拋滿了房間。刷的一聲,我咽喉一涼,劍竟是穿過被子,挨著我的咽喉擦了過去!
砰的撞到了一個結實的胸膛,我死死的抱住,這人用的是劍,我卷著被子貼在你身上了,看你怎麼刺我。快點毒發啊,否則絕對逃不過的。抬頭一看,有些陌生的臉,很有刀削的剛硬,緊閉的唇,眼睛裏卻滿滿的不信。
汗,我這算不算投懷送抱啊……
兩雙眼對到一起,他直直的盯著我,然後帶著我斜斜的倒下去,手裏劍噹啷落地。我掙扎著從被子裏鑽出來,閉著氣,先把包藥的紙拿過來,就著月光看了,是強力迷藥,還好。拿解藥給自己服下,才敢喘氣。心情一放鬆,立即感到頸上的痛楚,手一摸,剛才那劍還是傷了我,在頸下劃了道半深的口子,滿手的血。
歎了口氣,隨手摸來件衣衫,撕開擦了擦,又草草裹上。蹲下身去看這位刺客,雖然不太面熟,但還是有點似曾相識。
想了想,睜大了眼睛,這人不就是榕妃右邊那個侍衛嘛?當時兩個人一起壓我,他的勁力特別大。轉身來到床邊,摸出另一包藥看清楚了,來到他身邊,先把迷藥的解藥給他服了,趁還沒清醒過來時,再把手裏那包藥給他撒下去。然後我捏開他的嘴,把裏面一定會有的毒藥拿出來,接著就是等待,悠閒的等待……
大概一盞茶過去,他眼皮動了動,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但是他也只能動眼睛和嘴巴了。我友好的向他打招呼,笑道:“榕妃真可憐,貼身侍衛都不管她的死活。”他面無表情,看的出下頷用力,不過自然不會出現什麼變化。他帶著幾分驚異,幾分寒意的盯著我,卻仍然不說話。
我笑道:“沒要你說什麼機密,嘴巴閉的那麼緊幹什麼。除了蕭國派你臥底之外,你恐怕也不知道什麼了。”他眼睛裏驚奇的光一閃,嘴巴仍然閉的緊。我緩緩的道:“別騙我是榕妃派來的,她雖然蠢,不至於這地步。鳳自若寵了安寧那麼久,她也不過就打了一場,我和鳳自若更扯不上什麼關係,她沒理由殺我的。”
敲著地板,道:“你調查到我的身份,想殺了我,再嫁禍榕妃,不惜陪上自己讓陵國內亂。”我抬頭看向他的眼睛,笑道:“以上都是我的推測,但你有一個破綻,是推測的根本源頭。”
他終於忍不住了,道:“什麼破綻。”
我暗笑,點點他的衣衫,道:“你身上有季草的味道,季草在陵國沒有,在蕭國習慣用來熏香,你身上的味道已經很淡了,但是抱歉,我聞出來了。算算時間,你剛好就在半年前,鳳自若大展神威給了蕭國一棒後,臥底進來的吧?”
不過說也奇怪,鳳自若沒發現他的臥底嗎?如果是故意的,那應該不會讓他知道暗潛的事啊?
他盯著我看了良久,緩緩道:“你想幹什麼?”
我汗,這人也不笨,一下就揭露出我的卑劣本質和最終目的。很乾脆的笑笑,道:“有沒有興趣跳槽。”他不解。
我一字一句的道:“意思就是,到我手下來做事吧?”
他的眼裏逐漸露出諷刺的神情,我歎道:“絕對對你有好處,你給我差遣一年,一年以後想幹什麼幹什麼,我不會要你幹太難的任務,幹必死的任務,不給你吃毒藥,你主要就保護我,怎麼樣?”
見他不說話,眼裏淩厲淡去,我再接再厲的道:“我不是有野心的人,除了還沒跳過來的你之外,我再沒手下了,你也想活,我也想活,一起活好了。”
他終於開口了,盯著我道:“你怎知道我不會出爾反爾?”我微笑道:“給我差遣一年又不是什麼難事,與你以前比起來好多了罷?一年後,再無人管你了。不過你要是背信來殺我,我保證,用最後的力量,你一生都得被追殺。”
他沒開口,仿佛在考慮,我拿出兩個瓶子頓在地上,不耐煩的道:“你是男人吧,是男人就快點,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解藥準備好了,化屍水我也準備好了。”
他終於看向我,然後說:“好。”


28隨軍遠走


我看著地上的人一笑,道:“成交,你叫什麼名字?”他一怔,然後道:“沒有。”我知道他們一般都是編號,想了想,突然笑道:“反正都是號碼,你叫編號89757好不好?”
………………
“開玩笑的啦!”我敲了下他的頭,道:“你想叫什麼?”
他不說話,我歎了口氣道:“那我叫你藍,藍回,不喜歡的話,就說。”他緩緩搖頭,道:“隨便。”我笑道:“那麼今天來行刺我的藍回已經死了。”伸手拿了那瓶解藥給他灌了下去,一邊又掏出個瓶子,放到他鼻旁,道:“這是非悅香的味道,雖然好像很淡,聞不出什麼,但我保證聞過一次後,絕不會忘。”他看著我,我繼道:“我用這香召喚你,沒任務時隨你幹什麼。”
他緩緩坐了起來,逐漸恢復了力量。我蹲在旁邊,看見他拿劍的手上明顯的肌肉脈絡。站起身來,比我高出一節……
見他就要走,我站起身來,拍拍衣衫道:“藍回,我那麼替你著想,你也該替我著想啊。”他停住步子,然後回頭看著我,我指指他,好整以暇的道:“屍體,屍體,明天別人來問,我怎麼說?”他的眼裏一瞬間有了嗜血,我怕他誤會,連忙道:“你去捉只狗什麼的,我不會武功,一下搞不定!”
雖然他眼裏的神情變的迷茫又變的清醒,但是我只期盼那只狗而已。
在床邊坐下來,悠閒的靠著,等他來。外面響起短促的一聲,不一會,他提著只黃狗進來了,那狗一聲不吭,估計是打暈了。把狗扔到牆角,我把化屍水往上滴了兩滴,登時就化成一灘膿血。回轉身笑道:“再見,祝你晚上過的愉快。”
人已經走了,太不給我面子……
啪的撲到床上,開始想今天遇到的這個殺手,說實話,我覺得他不可能真正的跟隨我,所謂殺手,哪有這麼容易投降的。在鳳自若的府邸當臥底更要優秀人才,蕭國總不會派一個菜鳥過來吧?而且在我給了他解藥以後,他居然沒趁機來殺我。我已經說了不在他身上下毒了,意思就是如果他拼命,絕對可以同歸於盡。像這種人,是不會吝惜自己的命的,又怎麼會答應我呢?
他不會是刺殺未遂,趁這個機會,從榕妃身旁的臥底進化成我身邊的臥底吧,更進一步啊。看來是臥底殺手兩用人材,我得好好利用才行。
翻了個身,眨著眼睛笑了,成為我身邊的臥底,絕對不是明智選擇,很久以後,你會體驗到的。
然後,我抱著被子,非常香的睡著了,窗子都忘了關……
天好像亮了,迷迷糊糊的還沒醒,突然被人搖的岔了氣,聲音怎麼挺熟悉?勉強睜開眼睛,卻是鳳自若有些發青的臉,沒了平日的悠閒,身後還圍著幾個丫鬟。皺著眉,又挑起來,沒精打采的道:“太子大人,你不好好睡覺,一大早跑我房裏幹什麼……”說著打了個哈欠,抱著被子準備翻身繼續睡,沒想到那個殺手挺催眠的。
鳳自若的臉更青了,他一手撈起我的衣襟,一手指著我的左肩道:“這是什麼?”我勉強抬頭看過去,頸上的衣旁都是幹血,已凝成了褐色。我有些不耐煩的道:“太子大人,你活了二十多年不可能沒見過血吧……”他的眉頭有些跳動,突然手一松,我直直砸下去,扭曲了剛剛凝結的血口,痛的我大叫一聲,像魚一樣跳了兩下,完全清醒了。
“醒了?”鳳自若挑眉看著我。我很是悲哀的看向他,道:“昨天來了殺手,我的命還在,但是總得付出點代價不是?”他的臉在我認識那麼久後終於第一次有了抽搐:“你為何不呼救?”我懶洋洋的道:“所謂殺手,當然很快啦,到我可以呼救時,我已經不需要呼救了。”
他微笑,比平時都要恐怖:“你不呼救,就讓他逃走了?”我睜大眼睛道:“誰說他逃走了?”鳳自若揚眉,道:“哦?人在哪里?”我順手指去,道:“占地方,化了。”
很快那些丫鬟都沖到外面,吐去了。鳳自若眼裏神情流轉複雜,最後緩緩撫上我的臉,微笑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我微笑,得意洋洋。豈料他俯下身來,在我耳際的長髮上親了下,微笑道:“也是個令人喜歡的人。”
我心裏重重的跳了一下,下意識的避開。鳳自若保持著優雅的微笑,道:“因為我太喜歡你了,而你實在太囂張了,所以這次,我決定帶你去。”
???
幾天以後,我像行李一樣被塞進馬車裏,甚至沒來的及向安寧道別。最近他總像有話要說,卻又總是欲言又止,臨時遠遠和我對上一眼,滿是擔憂。
我歎了口氣,看向旁邊十分優雅的鳳自若,瞪著他道:“你要去進行大計,拉上我幹嘛?”
他暗中隨軍向鎮南關而去,只有安齊躍和幾個高級將領知道。我是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皇帝走了,即位大典呢?京城怎麼辦?
他只是微笑著道:“你不知道世上有一種東西,叫替身嗎?”
再問他多的,不肯說了,小氣。


29鎮南關內


路上行軍很急,我扮作給軍醫打下手的,鳳自若跟在軍後,成天在車裏享受,沒幾人知道他來,他也不用裝的和士兵共苦同甘。我很鬱悶,只可惜他是皇帝我不是。不過還好,快到地頭了。隨軍步行實在不是人幹的,受不了我就躲馬車裏去。晚上帳篷一撐,自然是跟著鳳自若,我才不找罪受。
天色完全黑了,我揀起一塊碎木片往中間的火堆裏拋去,火暗了一下,呼的燒的越發大了。這個帳篷裏只有我和鳳自若,他靠在柔軟的羊毛氊子上,微垂著眼睛,似在想事情,沒了平日的調笑。
我也在想,那個殺手應該跟著了吧,他多半知道鳳自若來了,但他絕對不知道鳳自若來幹什麼,因為我也不知道。
營外突然有點聲音響起,許多沙沙的腳步聲行行離去。我微微挑眉,看向鳳自若,他抬眼看了我,微微一笑道:“在這做主的是安齊躍,我是不管的,你難道不知道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衫走到帳篷口,揭開一點看去。遠處數十個帳篷後面,一大隊兵士穿戴整齊甲胄,手握兵器,輕輕悄悄的向遠處行去。我轉身回來,重新坐到火旁,道:“看樣子他想偷襲敵軍?”鳳自若理順了身周的羊毛,微笑道:“安齊躍雖然老實,但是領兵的確是個不錯的人材。”
我想了想,道:“那他幾個時辰前就該派探子出去了,奇怪鎮南關居然進的了。”鳳自若淡笑道:“這個自然是有口令號牌的,不和關內商量好,如何偷襲敵軍?”
那倒也是,我把頭擱在膝蓋上,歎道:“那我們什麼時候能進關?”鳳自若笑了笑道:“等兩軍交錯,戰火開始的時候,我們在的後軍就會進關去。”
我是很盼望進關的,畢竟又可以感受到原來不可能的東西。不過很丟臉的是,在等待過程中遠遠的刀槍馬嘶聲更像是催眠曲,我給睡著了,被拉起來時已經身在關內了。因為屋舍不夠,我仍然睡的是帳篷,只是不跟鳳自若一起。他把我丟在軍醫的帳篷裏,自己不知到哪去了。
想想他的囑咐,大概就是讓我在這裏乖乖打下手,他有他的事要做,結束了來接我。無所謂,就當免費鎮南關一月遊。
天才濛濛亮,我是打著哈欠被軍醫拉起來的。大概受過安齊躍的關照,他並沒有對我懶散的態度很惡劣,只是催促我來包紮傷兵。我提著箱子,跟著他來到傷兵帳篷裏時,一下就清醒了。
因為眼前的景象實在太慘,有傷手的,有瘸腿的,滿帳篷都是血跡。那些兵士臉上的表情痛苦的扭曲,那種扭曲令人厭惡又令人心痛。他們沒有好躺的地方,頂多鋪塊布在身下。帳篷裏繃帶,血衣扔的到處都是,已經有兩個軍醫在鼓搗了。有些人腳傷的太嚴重,骨碎扭曲,那軍醫就乾脆把一條腿鋸了。兩個人死命按著他,血沫到處飛濺,那人尖聲慘叫,狂呼一聲後就沒動靜了,不知是暈是死。
我的心開始冰寒,這裏全都是真實,血淋淋的痛苦在面前呈現。而且他們都早有預料,軍醫都習以為常!
這時軍營裏醫術不夠先進,沒有麻醉藥。別說腿保不住,有人可能就當場痛死了。看著那些軍醫包紮,用一些簡單的草藥裹起就是,連乾淨的布都不怎麼多,工具也沒消毒。這樣就算沒痛死傷口也會化膿,最後仍然難逃一死。
我心裏一揪揪的跳,輕輕皺眉,微閉上了眼。我不是學醫的,僅僅瞭解那麼多,要找東西可是千難萬難,總不能馬上給變枝曼佗羅花來?再來點青黴素,消毒水?
腦袋裏轉了幾轉,一把放下箱子跑出去了。也不跟軍醫說,省得先來一場醫學辯論賽。
打了一大鍋乾淨水搬來,直接在傷兵營裏生了把火,滾滾的燒水。把他們的刀鋸先煮過再說。有軍醫來問,我很真誠的笑道:“一個老大夫告訴我的,你們試試看嘛,反正我在燒水,滾了就能用,又不耽誤時間!”
幾個軍醫也沒時間和我扯淡,忙自己的去了。我垂下眼來,也就只能,做這麼多。
眼前血淋淋的戰爭,我又能做什麼?
心裏第一次,衷心慶倖是鳳自若來統治陵國。只要是他統治,陵國絕不會輸給鼎盛中的兩國,三國平衡,才有和平。如果到了某一國強大而天下弱的時候,殺戮就要開始。
雖然那一天絕對會來,但是希望不要在我面前。
裏裏外外忙碌了一天,雖然說給我的刺激是很大,但是我真的太累了。好不容易收拾完所有傷兵,爬回帳篷,一頭倒到氊子上,全身骨頭都散了。
我想,一定要找機會去看戰場。
幹了幾天後,事情少了很多,那天的偷襲也不知道怎麼樣,但是看那些路過將領的表情,應該還是不錯的。我幫那些軍醫作作剩下邊角餘料的包紮,再打掃打掃傷兵營,其中看見有幾人被拖出去,青白的臉沒了氣息,大概是草草的往哪里埋了。
事情基本做完後,我找了個藉口開溜。潛到青石的城樓前面,都是士兵在把守,我一個軍醫下手,哪有理由上去?轉了幾圈,又怕被當作奸細抓起來,那才鬱悶,於是繞著附近側邊找地方,看有沒有能爬出關的,或者能看到關外的。擠進兩座平房青石牆之間,裏面似乎有個小巷,我側著身子進去。好不容易地方大了些,在巷裏轉了個彎,卻呆了呆。
眼前一個將領服裝的人蒙著面,身邊放著個鴿子籠,手裏還拿著一隻鴿子,正往鴿子腿上系什麼,準備放飛。我第一個想法就是,內奸!那鴿子甭想走了!側身靠在牆上,從懷裏掏出一包藥粉,趁他還沒鬆手,順風直直的撒了過去!那人突然警覺,右手一松左手披風一掃,人已經遠遠的翻到左側房頂上,估計是閉了氣。那鴿子慢了點,扇了幾下翅膀就栽倒在城牆上。
我暗叫不妙,原本躲在牆角,又是順風撒藥,他怎麼就那麼警覺?眼看他一雙眼睛已盯到我,裏面滿滿的是殺意,就知道他要滅口!
逃已來不及,我不會武功,這裏又偏僻,不是就死在這了吧?


30開始搜查


一刀劈下來,我連忙靠牆一滾,嘶的將衣衫削出了一道口子,差點見血。心裏哀叫,我又看不見你的臉,幹嘛非殺我不可。
突然腰被有力的攬住,身體轉了半個圈,擋在身前的是黑衣。錚的聲巨響,一劍一刀撞在一起,幾乎迸出火星來。我暗中慶倖,還好他沒一邊看我被殺,一邊等著非悅香。抓住藍回的左臂,我低聲道:“揭下他的面巾。”
手鬆開,躲到牆角,看著那兩人以快打快,十彈指之間,誰也沒討的了好去。那人十分防範面部,武功也頗為高強。我見一時不能得手,怕他遁走,心中一閃急叫道:“藍回,傷他一個地方!”那人聞言,眼裏精光連閃,回了兩刀立時抽身就走。藍回手中劍勢突變,不作防禦只管進攻,逼的都是要害。那人數刀急擋,一刀削向藍回左臂,藍回居然不閃不避,手中劍反挑,以極詭異的角度刺向那人腰間。那人未想到他居然拼了命也要達成我的命令,僅僅在他左臂上一轉便回刀急救,不過為時已晚,長劍雖然被格開,腰間卻已濺血。
那人盯著我,眼裏凝著極其痛楚與狠毒,趁機遁入了小巷。我輕輕吐了口氣,邁步來到藍回身邊,他左袖上的血暈正擴大開來。
他看了我一眼,正欲離開,我抓著他的左臂,皺眉道:“別動。”卷起袖子,從懷裏拿出師父留下的金創藥來抹。我替他細細的上藥,他一聲也不出,正是能不開口絕不開口的典型。
我一邊動作,一邊歎道:“你的反應太不對了,在這種情況下你應該裝作逐漸感動,然後逐漸接近,再賣兩次命就差不多是心腹了。如果上頭是男的可以謀財謀勢,如果是女的還可以謀色…不對,這裏男人也可以謀色。”
從懷裏掏出剩下的繃帶裹上,繼道:“如果上面聰明,對你好時不要客氣,如果上頭蠢的很那你一定要推辭幾次,總之就是要動嘴巴,所以……”紮好繃帶,拉下衣袖,我眨巴著眼看向他,道:“多說兩句話吧?”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然後很酷的消失了……
我很無奈的整理好了衣衫,環顧一下青石小巷,然後深吸一口氣。
“來人啊!!!”
然後士兵趕到,我非常忠實的描述一來就看見了這個情況,再好心的提點了一下那只鴿子真可疑。
然後我就連著那鴿子被帶到安齊躍那去了。
來到主將的帳篷,安齊躍只召了我,其他人都摒出去,守在帳外。我掀開粗布進去,見他坐在氊子上,身旁放著那只鴿子,手裏展開一張小紙條,皺著眉正在看。我安靜在站在一邊等,他越看眉頭皺的越緊,最後把那紙條撕了,狠狠一扔,罵了句軍營裏的粗話。
挑挑眉,看來真是內奸了。
安齊躍立起來看向我,抱拳道:“林公子,你真的沒看到那人?”我微笑,真話是對著主帥才能說的。
“我看到了,由於他蒙著面,我特意傷了他腰際,至於怎麼傷的,請恕在下不會武學,不能透露防身之術。”我說重點,沒有透露藍回。安齊躍凝思了一會,抬頭道:“若我將全軍大小將領都召到帳中來,你可認的出?”我皺眉,道:“可以一試,但在下不一定能憑身形認出,將軍不便檢驗傷口麼?”
安齊躍皺眉道:“集體檢驗傷口會使軍心不穩,人人猜忌,是下下之策。”我挑起眉毛,想了一想,道:“那就集合他們吧,別忘了之前守關的將領。”安齊躍展眉道:“林公子有辦法檢驗?”我淡淡笑道:“將軍,我聽說有別於甲胄,軍中將領只有一身將服,輕易不更換,是也不是?”
為了方便,我被提拔成了安齊躍的貼身小兵,這個職務絕對比軍醫好,連忙答應了。
到了晚上,安齊躍將所有將領都召到了主將大帳中。我捧著一大摞衣服侍立在他身後,細細觀察著那些將領,不過還真的辨不出,一個個都是身材結實的。不同級將領的將服不同,我發現這一點,排除了三十幾個,還有十幾個,都是地位比較高的。
然後就是一番軍情討論,自從前幾天蕭國敗戰後一直無動靜,不過拖的越久越對蕭國不利。商量了許久,沒商量出一個速勝的對策,倒是守成還穩當,只是恐怕蕭國暗中有什麼動作。
待軍情基本討論完,安齊躍輕咳一聲,從主帥位上站起來,然後穩穩的道:“由於諸位將領英勇善戰,首戰便宣告捷,特此每人賞賜紅袍一領,以便共勉。還望諸位將領日後上陣,更加奮勇殺敵,忠君為國!”
軍營果然不比朝廷,將領有些面有喜色,有些心有疑慮,卻絕沒有人竊竊私語,而是齊聲稱是。我一面觀察誰的表情奇怪,一面走下來,將手中紅袍一件件捧給他們。分發完我退回安齊躍背後,心裏暗暗奇怪,看不出誰彆扭。
安齊躍又道:“為了將服整齊,明日我會派人去收諸位換下的將服。目前軍情膠著,各位還請思慮對策,改日再商討。”
待那些人都回歸自己營帳後,我笑笑道:“將軍莫要太擔心,只要他在這群人裏,換下的將服腰間一定是破的。在下明天親手去收,如果有人做手段,就更顯眼了。”
告退了,往自己帳篷走,心裏只奇怪一件事。
這個安齊躍怎麼一點不質疑我的話?態度也太好了吧……雖然說我是鳳自若帶來的,又不像鳳自若的男寵,不至於輕賤我,但他的態度還是奇怪。


31三位將領


次日,我便依照約定,去營帳裏一件一件收衣服了。只不過安齊躍還派了個副官和我一起,大概是他的心腹吧,畢竟完全信任初見面的人是愚蠢的事。成將軍,鄧統領……我們幾乎跑遍了整個關內,估計那些營帳的人都認識我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思考我是從哪冒出來的。
眼看已是中午,我抱著那些將服來到主帳裏,安齊躍正在研究作戰地形圖。“安將軍,將服都在這裏了,請檢查吧。”我心知一定要在他前面檢查,省得以後被人說閒話,也辯解不清。
他應了一聲,目光轉到了我這邊。我和那副官把將服放到了桌上,一件件鋪開,讓安齊躍自己過目。把副官遣出去後,看著他一件件翻,我的眼睛也越瞪越大。
翻完最後一件,誰的將服都沒在腰間有破口,別的地方倒是有些,將服也帶著血跡骯髒,不過那是正常的。安齊躍抬起頭看我,我在心裏乾笑,不知道欺騙主將是什麼罪?
連忙道:“安將軍,在下是親眼看見的,那只鴿子也是明證了。”安齊躍盯著我,我繼道:“鴿子絕對不是我放的,相信將軍也明白,我壓根弄不到秘密軍情。”安齊躍神色稍霽,頷首道:“林公子此言有理,只是為何找不到那人?”
我轉著心思,眼睛卻瞄向了安齊躍腰間,應該不是他才對,否則就太恐怖了。心裏一邊想,卻突然蹦了起來,直跳向他,極其高興的樣子:“我倒是想到一點……”腳下故意一拌,驚叫一聲砸下去,左肘趁機重重撞到他腰間。安齊躍只是皺了皺眉,雙手輕鬆把我扶起來了。我連忙道歉,心裏想該不是他,倒是自己砸的手痛!
揚頭對安齊躍道:“安將軍,軍中的所有將領全都來了?沒有受傷的,生病的,或出軍務,報情況的?”安齊躍眉頭一跳,道:“衡副將和胡將軍上次出戰受傷,目前還在休養,而石將軍則兩天前上關前排軍佈陣,身有任務,也未參與商議。”
我微微一笑,道:“那就請將軍補上那三位的賞賜吧。”
安齊躍以古怪的眼神看向我,道:“軍中賞賜,從來給的一視同仁,昨日他們雖然沒來,我已派人送過去了。”
狂汗……搞了半天是我不知道那三個,沒去拿……
連忙道歉,急急退出營帳,拉了外面那副官,很真誠的道:“和我一起去見衡副將,胡將軍和石將軍吧?”
少不了副官的一個根本原因是,我壓根不可能自己找到他們!
石將軍最近,就先去他那裏。隨著副官前行,在一大片粗布營帳裏繞來繞去,然後走進青石街道。仰頭一望是城樓,不由笑彎了眼。腳下踩著青石地,一步一步靠近那青色的城牆。旁邊有守衛的士兵攔住問話,副官說了幾句他們就讓開了路,這就是有他的第二個好處……
眼看要踏上臺階了,副官突然拉了我一把,詫道:“你往哪走?”我一怔,他指指右邊道路,道:“我剛才接著問了,石將軍現在在那邊練兵。”
…………………………
我什麼時候才能上城牆看看啊?
跟著這個副官向右走,一路來他總是瞟我,大概覺得我出現的很奇怪。輕咳兩聲,表情平常,揚頭望向前方,確實是一片極開闊的空地。空地上列著方陣,士兵們隨著木樓上的旗幟指揮而動作,一刀一槍,都是實實在在練出來的。木樓上的旗幟上下揮了三下,下面陣形轉換,由六甲陣變為一字長蛇陣,士兵不停游走,倒是真的整齊不亂。
副官上前,對守衛的士兵說了說,那士兵通報去了。只見木樓上四五個人影,上去的士兵對其中一個說了番話,那個人似是點了點頭,卻沒下來,又轉過身回去。士兵正下樓,那人卻突然又叫住他,說了兩句後自己下來了。
我看著那人走近,身上穿的鎧甲發亮,面貌中年模樣,淡淡威嚴,有點滄桑。他掃了我們一眼,點點頭,便在前面走了。
戎馬半生的人我是很尊敬的,隨他走了半段街道,穿過守衛進了一間平房,沒有任何擺設,氊子置板都很簡陋。他走到木架前把掛在上面的將服取下來,疊好遞給我,一句話也沒說。我低頭看去,袍上幹血泥塵盡在,沒做一點處理,是拿到手裏最髒的將服。
接了衣服我和副官連忙告退,這個人,才真的薑是老的辣。
以他的身份,根本不用親自來取衣服給我們。他必然是明白什麼,那紅袍送的有蹊蹺。所以就自己來,方便我們打量他,再送上將袍,還保持它最原始的樣子。
完全使自己脫離嫌疑,順便表現軍功,。
我在心裏贊一聲,估計不會是他了!
離開石將軍這裏,我和副官向衡副將那裏去了,衡副將和胡將軍挨的比較近,也好順便。掀開布帳進去,一個軍醫下手模樣的人守著,衡副將還在昏睡之中,獨獨他傷的比較重。我對那人說明了來意,那人卻有些為難了。好半天從旁邊翻出一件滿是血污泥土的破爛衣服,道:“當時副將被人在地上拖了許久…也全部磨破了。”
我奇道:“既然副將出戰,為何不著甲胄?”他瞪了我一眼,似是不滿意我的態度:“那天是偷襲,小隊輕裝上陣。”
沒錯,那天是偷襲。
向他道了謝,把那無處不破的將服收拾起來。如果軍醫和士兵都那麼說,他應該是真的傷重了。想了想,還是要去見胡將軍,才能判斷。
繞了幾個帳篷,才剛進去,就見到一個士兵與軍醫在氊子邊動作。我豎起耳朵,只聽那軍醫道:“胡將軍的病勢又加重了,前兩天還在好轉,你們怎麼照看的?”那士兵也摸不著頭腦,只道都和平時一樣。軍醫咳了兩聲,道:“傷口又潰爛了,你們記著勤點換藥。”
我覺得有點苗頭,連忙擠過去道:“將軍不會有事吧?大夫我幫你打下手!”那胡將軍是昏迷的,兩人回頭看一眼,軍醫認識我,便道:“你來吧。”便伸手揭起胡將軍腰間蓋的白布。我一邊開他的醫藥箱,一邊瞟向軍醫的行動。
腰間,腰間!


32無需結果


衣擺拉起,我卻是一愣。
確實是個傷口,但很明顯已潰爛多日了。如果是他的話,那一劍就削在舊傷口上。我不是專業人士,怎麼看的出……眼光轉移到他臉上,很普通的容貌,身材差不多,辨認不出來。
給軍醫打完下手,轉頭來問將服,士兵居實以告昨天不小心掉火裏,燒的不成樣子了。
於是我抱走了一堆破布。
來到安齊躍的營帳,把三件將服一放,詳細說了下情況。石將軍的果然沒有裂縫,嫌疑就在那兩人身上了。胡將軍嫌疑最大,但衡副將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見安齊躍凝神思索,我好心的道:“其實將軍不必急著分辨,反正衡副將已受重傷,胡將軍也躺著,最近是用不到了,不如就讓他們躺到戰役結束,以後將軍再來檢查。”
“將軍明白,所謂躺著,就是動都不要想動了。”安齊躍望著我,我笑道,“那鴿子還未死,以後的消息,就由將軍來放吧,想放什麼,就放什麼。我相信鴿子會回來,還能與蕭國主帥連著通信呢。將軍知道是誰後,可以一直不揭露他,讓他多發些假消息,豈不甚好。”
我沒有問鴿子上的消息,也沒問他要寫什麼假消息。因為那樣就太管過了,本來我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不過我相信他不蠢。
安齊躍目露精光,笑道:“我確實已將那鴿子放出,只是沒想的公子這麼長遠。想必林公子已有讓人躺著不動的辦法了?”
他也不會主動告訴我,兩人肚裏明白。
我乖乖的去給那兩人下了毒,其實馬上找出內奸也不是不行。
但是我懶的動了,剩下你慢慢找。
眼睛總往安齊躍腰間瞟,因為他的態度配合的奇怪,令人無法不懷疑。但是幾次偷瞄,他腰間將服肯定沒有裂縫,衣服也不對。我放心他的根本原因是,安家是土生土長的陵國人,家族很大,在朝廷商業裏盤根錯節。但沒有權傾朝野,沒有功高震主,我相信鳳自若沒有理由除掉他們,他也不會無緣無故的背叛,一人連累一家。
站在安齊躍身後七想八想。其實我現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幫陵國,或許已有了感情罷?輕輕一歎,又想到鳳自若,雖然沒答應,但現在擺明在幫他了。
當了八九天的跟班,安齊躍都沒有出戰,只是在帳篷裏接軍情,發命令,偶爾巡視巡視。看他的表情,想必是假消息取得作用了。我想到藍回,不禁有些想笑,他既然跟著我,肯定知道那消息是假的,但為了不暴露自己,得到更大的消息,咬牙吃一次虧。
那更大的消息,就是鳳自若來這裏的目的。
他在哪里?我有些擔心,但我莫名的相信他,那是狼和狐狸的結合。
溫柔又殘酷,優雅又狡猾。
又過了一日,蕭國強攻,正面宣戰。有個小兵意外死了,我這個臨時隨從被派去代替他,給將領擦鎧甲整理兵器,作戰前準備。也不知進了哪個帳篷,手裏拿著抹布,把靠牆的寬劍拔出來,擦的精光閃亮。然後又對著木架上的鎧甲去,一片片魚鱗鋼鐵擦啊擦。
不知道會不會生銹,多久換一套新的?
一邊想,一邊擦,額上出了微微的汗。不覺有人接近身後,貼身將我摟住。嚇的差點扔了抹布,不用回頭,就聞到熟悉的淡淡藺花香。
這鳳自若,越發越輕薄了。哪像個皇帝,根本就是流氓,而且是個眼光不好的流氓。
沒好氣的瞪一眼,就要掙出來。他穿著一身簡便,頭髮也束起了。鳳眼微微的彎,很無辜的鬆手,仿佛被抱的是他。我把抹布一扔,靠上木架道:“你到哪去了?帶我來,莫非就想讓我作苦力?”他微笑,長指輕撫我的臉,道:“帶你來,是怕我不在府,你勾來什麼事故。”
我翻了個白眼,推開他的手道:“我能勾來什麼事故,一向安分守己。”鳳自若笑道:“是,你沒有和安寧暗中算計,榕妃本可以留著,現在回去就得連家族一起剷除。”
我笑道:“我是讓你看清她的真面目,免得以後壞了大事。”鳳自若含笑,只是看著我,然後走到後面去了。
心裏突然怔了怔,什麼時候,我和他說話竟如此放肆了呢。苦笑想抓頭,以後一定會害死自己,啊啊啊……想起安寧,不由擔起心來。我倒楣也就罷了,不能拖上他。以後不管和鳳自若說什麼,都一定不能扯到安寧身上!
回神一看,鳳自若竟已穿上了那件鎧甲,正去拿頭盔。我一驚,一把抓著他的手腕:“你要幹什麼?”他動了動手腕,卻給我扣著,放下頭盔道:“你說呢,戰前穿上這個還能幹什麼?”我揚眉道:“你一個皇帝偷偷上戰場,還是冒充副將上戰場,你想死麼?”
他鳳眼微眯,調笑道:“你說呢?你不是一向很聰明的麼?”我不由得手上加緊,心裏有無名火在竄:“不准去!”
他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眼裏盈滿了黑色深邃的笑意:“為什麼?”我一怔,有點說不出話來。對上他的眼睛只覺得氣忿,道:“你剛登基,跑那麼危險的地方,太輕浮了!陵國不要了?你死了,好多人都白死了!”
他輕笑了一聲,道:“你希望我活著回來?”“沒錯!”說完我才覺得不對,瞪眼道:“我希望你不要去!”他笑著,眼裏的光微妙又複雜,道:“那送我個禮物吧?”
我還沒回答,他伸手過來托著我後腦,在我唇角輕輕吻了一下。
我立時給雷炸蒙了。


33陵國大勝


鳳自若噙著笑,趁我發呆時把頭盔戴好了。我回過神來,怒中壓低了聲音:“你和大皇子有什麼秘密協議?”鳳自若臉色微微一變,我淡淡道:“你那封給他的信,寫了些什麼?”鳳自若恢復了微笑,道:“你畢竟猜到了,等我回來吧。”
我瞪著眼,看他掀帳而去,心裏長歎!
伸手從懷中掏出小瓷瓶,伸指彈開木塞,一股極淡極淡的香味發散出來,聞不到,但發散到人心裏那種淡然。心裏暗數了五下,藍回驀的出現在我面前,面無表情的看著我。我收了小瓶子,淡淡的笑道:“陪我聊聊天吧。”
千算萬算,沒算到鳳自若要去如此危險的地方,我只好拖著藍回了。不能讓他把這個消息報告蕭國。
示意藍回在對面坐下,我也坐了下來,聽著模糊的的人喊馬嘶聲,心裏有種冰涼。
原來我是很希望上城樓一看,特別想看正在戰爭的戰場。但此時,我卻一點聲音都不想聽到。
發了一柱香之久的呆,藍回突然開了口。
“我已經稟報了。”
我刷的站了起來,冷道:“難道你鴿子都是隨身帶?”藍回看著我,沒有表情。
這人的忠心簡直可昭日月!我一把抓了他的手腕,拖著他就向外去。如果鳳自若有什麼事,那就是我害的,畢竟藍回是我帶來的!
闖過幾十個帳篷和一路士兵,奔到城樓前,嗆的被兩個士兵攔住,我剛想用藥,遠遠傳來安齊躍的聲音:“讓他上來!”我仰頭看過去,他臉色也有些不尋常,肯定是知道的。我一手撥開一人,兩步登了上去。
青灰的城牆與天空。
青色,與紅色。
山風吹的我衣袂獵獵作響,下面倒著許多身著甲胄的屍體,許多士兵在染紅的土地上廝殺。長矛從腹部穿進,背後帶著血水臟器刺出。頭顱飛旋著掉落,鮮血噴了尺高。蕭國的士兵強行攻城,雲梯投石器全部用上,幾個士兵爬到一半,被上面擲下來的大石生生擊下雲梯去,眼看,腦漿迸裂。
我迅速搜尋著鳳自若,人太多了,而且亂。
他穿了那鎧甲頭盔,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副將,隱在右邊,不顯眼,也不退縮,只是緩緩的指揮他帶的士兵,配合主隊向前推進。看他一劍斬了一個蕭國的士兵,渾身竟有了一種凜凜英氣。我心裏輕輕的回悟,看慣了優雅的他,竟忘了那個人曾經使明國大敗,蕭國震懾。
微微的心酸,竟是個,這麼完美的人。
蕭國那邊有個大將十分顯眼,沖在頭前,刀刀見血。我眯了眼睛,凝目遠眺,看著竟有些眼熟。心裏揣摩,突然啊了一聲,他不就是那個殺了我兩次的人嗎?陵國原太子?以他的身份,現在跑出來太早了吧?
只見原太子指揮士兵排換陣形,直向鳳自若那邊殺過去,鳳自若一反不緊不慢的態度,催馬一劍就迎了上去,當的迸了火花。兩人一刀一劍拼在一起,眼對眼,兵器對兵器。幾招打了個平手,僵持了一會,兩人同時控馬退了幾步。原太子的表情似是有些變化,隱約冷哼了一聲,突然一刀劈在鳳自若胸口上,鎧甲裂了口子,殷紅緩緩流出來。
我心裏緊縮,猛的抓緊了藍回的手腕。鳳自若也不擋,微微捂胸後退幾步。原太子一抬手,他身旁的一個副將模樣的人立即從懷裏摸出個圓筒,隨著一聲尖嘯,黃色的煙花暴沖上天,璀璨的炸開,像一個呼喚。
然後,整個戰場形勢驟變,極遠蕭國帳篷處突然起了騷亂,火焰騰空而起,我在這邊城樓上看的一清二楚。我身邊的旗幟突然上下連揮,陵國的將領全部精神大振,指揮連變,原太子頂替了鳳自若的位置,回身,軍隊齊齊往蕭國那邊殺去,蕭國的將領粹不及防,一個副將登時被他斬于馬下。
鳳自若在周圍士兵的保護下緩緩後退,剛退了幾丈,土上突然有幾個死屍跳了起來,齊齊攻向他,那不是士兵該有的舉動,是殺手的行動!鮮血濺起,幾個士兵連連倒下,鳳自若連接兩劍,被四個人圍在中間,胸口殷紅又擴大一分!
我的手心沁出了汗,微微的抖,有種沖下去的衝動。由於藍回的情報,蕭國雖然來不及阻止這場覆滅,但是卻及時派人來狙殺鳳自若,若是成功,打一場敗仗有什麼大不了?
安齊躍同時發現不對,連忙命令旗幟指揮救援,只是已經來不及。那幾個殺手一邊砍退零散的士兵,一邊攻擊鳳自若。士兵對上武林中人,武林中人固然不敵人海,但鳳自若定然等不到那時。
他卻神色自若,清嘯一聲,十幾個普通士兵突然變出了奇門兵器,將殺手團團圍住。一道白衣人影遙遙飛來,長劍在手,如雪破空!雪落血起,白衣人落在鳳自若身旁,護定了他。
藍回的右手突然一動,我利光瞟去,立時扣緊,他若是想下去加把手,莫怪我下毒!豈料他右手不能動,左手及時一攔,一隻羽箭生生穿過他的左臂,帶著淋漓鮮血停在我面前。
我怔住,望向藍回。他卻放下手轉回頭去,仍然無語。
血火漫天,屍橫遍地,但,我知道,陵國大勝。
眼見兩人在已進了鎮南關,我放開他,轉身便向城樓下奔去。沖到城門口,只見那護著鳳自若的,正是二哥!鳳自若胸前一道血口,染濕了鎧甲,看起來傷並不輕。見我沖到他面前,他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34戰後事宜


我及時伸出手,剛好接住鳳自若。
二哥看了我一眼,接過了手來,否則光那副鎧甲就能壓死我。
三人趕到原先擦兵器那帳篷裏,看起來東西似乎簡陋,但其實很齊全。二哥把鳳自若緩緩放下在氊子上,然後伸手除去鎧甲頭盔,又將血染遍了的裏衣也解開。我匆匆打了盆清水來,又撕下自己一塊小衣浸濕,細細的給鳳自若擦身,不一會水都給染紅了。
小心的不碰到傷口,從懷裏掏出金創藥來。這是師父那日給的,藍回擦過後還有剩,但絕對是買不到的好藥。一層層的塗,直到全部用完,又從懷裏掏繃帶,這可以說是做軍醫的後遺症了。
緊緊的纏了十幾圈,算是基本搞定,只要勤加換藥就好了。直起身來,想起一邊的二哥,回頭道:“二哥,有衣衫麼?”二哥盯著我,眼神有些奇異,道:“帳篷角落袋裏就有。”
我回身去取衣衫了,拿出來一看,果然是鳳自若的風格,看似普通,手感卻極好,溫軟絲滑如酥。服侍他穿上了,心裏卻十分不忿。
“快要死了,還笑什麼笑?”我嘴巴變毒了。他一個傷患,怎麼完全沒有傷患該有的樣子?反而從頭到尾噙著笑,一直在看我,聽了這話後表情變為忍笑。有什麼好笑?我想著,突然大汗……估計他是看到了二哥的表情。
二哥恐怕萬萬想不到,原來那個乖巧聽話的小夏天變成了這麼兇神惡煞樣。想想也需要和他說幾句話,替鳳自若蓋好氊子,拉住二哥的手,走去帳篷外面。
站定,抬起頭看他,心裏突然有些感慨。
他也看著我,眼裏複雜的光閃爍。我歎了口氣道:“沒事,一切都會正常的進行,你們不用擔心。”頓了頓,又道:“我不會放棄把安寧弄出府的,二哥你答應過要幫我,有機會我再通知你。”
他看了我許久,抬手握住我的肩膀,緊一緊,又放下:“你知道了多少?”我淡淡的笑,道:“該知道的就知道,不該知道的一個也不知道。”看著二哥,心裏有著微柔軟,或許是真有兄弟的血緣,而他也未對我無情罷?
踮起腳抱住他,很乾淨的笑。前路已不由我控制,畢竟,我已完全成為這個世界的人。
相信我,我會盡力的幸福。
靜了一會,二哥突然動了動。我抬頭,他的表情卻有些古怪。我皺眉道:“怎麼了?”他有點局促,似乎身上什麼不對。我更疑惑了,突然想到什麼,伸手掀起他的袖子,看見許多小紅斑點,還有向外蔓延的趨勢。我怔了怔,突然忍住笑,道:“癢不癢?”他點頭,算是承認。我笑道:“哪天開始的,從二皇子府裏出來後?”他再點頭,臉上有些尷尬。我怕弄錯,再拉開他領口看看,也是如此,當即彎腰大笑起來。
二哥似有些生氣,卻又不好發作,那表情叫一個古怪。我狂笑,幾乎嗆著:“哈哈哈……想,想不到溫文雅是個這麼捉狹的人,哈哈哈……”
二哥身上的斑點明明是中了“蔓延”的表現,這毒並不要命,只是會從中毒的地方開始長紅斑點,逐漸向外蔓延,直到長遍全身,而且奇癢無比。那本書上正記載了,不是我下的,還能是誰下的?
好容易忍住笑,連忙來安慰臉色已十分難看的人:“沒關係,我知道解法。”說到解法,突然又大笑。二哥已回身就走,我一把拉住他,嗆笑著道:“二哥得回去解毒,用蕭國的季草,明國的樾花加甘草將一木桶熱水熬出顏色,然後坐在裏面,一天換一桶水連泡四十九天就好。”
說來簡單,季草蕭國才有,樾花明國僅存,將要從千里之外拉足夠熬四十九桶水的量來,不說辦不到,也是極其鬱悶了。而且在水裏坐四十九天,人都得泡成猴子。想到這裏,又忍不住大笑一場。
安齊躍急匆匆來看了一次,吩咐貼身小兵將物品都送來,生怕怠慢了皇上。待小兵送飯來,我接了,鳳自若微微笑的看著我,意思就是,來喂我吧。我嘴角有些抽搐,還是過去扶起他,找墊子靠了。舀了一勺稀飯,吹了細細的喂。他嘴角含笑,往上瞟了我一眼,淡淡魅惑。
喂了一半,我突然想到個一直沒想通的問題,順口道:“你有沒有發現安齊躍對我特客氣?不知道怎麼回事?”鳳自若一怔,突然仰天大笑,邊笑邊捧起我的臉,道:“夏天啊夏天,你平素通透清明,聰明絕頂,怎麼卡在這小事上?”
我不明所以,他笑道:“我新登基,須得肅清勢力,安齊躍帶我來鎮南關已是提心吊膽,生怕伺候不周。我卻又帶了你,還放在他下屬的軍營裏,他想必以為你是我派來監視他的,能不小心對待著?”
…………………
…………………
…………………
無語。
次日便拔營班師,我和鳳自若在原來那輛馬車裏,慢慢移回去。二哥守在車外面,原太子大概在另輛車裏吧。
靠著車壁,我給他換藥,皺眉道:“他既然和你說好了,何必又砍你一刀?”鳳自若悠悠的啜了口酒,淡笑道:“其實之前我還使計讓他殺了六皇弟,他爭位輸給我時,是準備自絕的,被我阻止了。我要求他去投奔蕭國,然後等我的信號,隨時反叛。回來後我在全陵國宣佈,原太子犧牲自己成為臥底,他一夜之間可以從叛徒變成英雄。”
“他冷笑,道為何要聽我的,我說是為了陵國,你信不信我能將陵國治理的更好。他信,雖然我們敵對,但是互相瞭解。不過他說,要我親自到鎮南關見他,只有我親入險境證明那份心,他才會輔助我。”
鳳自若說到這裏,微微一笑:“我的兄弟我最清楚,他們可以是最不能信任的,也可以是最可靠的。”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繃帶,帶著笑意:“不過,完全輸了時,總得出點氣吧?”


35路遇尋醫


瞪他一眼,去搶酒杯:“傷沒好就不要喝酒,等你生病才會發現一個好身體是多麼重要!”
當鳳自若說的他的兄弟這幾個字後,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仿佛錯過了什麼,但仔細想卻又抓不住那絲靈感。
鳳自若卻躲開我的手,把酒杯湊到我唇邊,調侃笑道:“好啊,我不喝,剩下的你替我喝了。”
看著那戴著玉扳指的修長手指,心想不是等於和他間接接吻?我皺眉避開,道:“不要。”他挑眉一笑,我正防備時,他卻說:“不要算了。”自己一口幹了,將酒杯擱到暗格裏。
說到暗格,我不禁有些抽搐,這輛馬車分兩階,我們坐在上一階,比較窄的下階用來放鞋和褪下的外衣。不但大,還有許多我原來不知道的功能,壁上鑲的小櫃子可以固定各種各樣的精美菜肴,左邊下面的暗格裏擺著許多極品美酒,還有精緻酒具。馬車底鋪著溫暖柔軟的毛氈,壁上還掛著名家字畫。但是從外面看,它只是比普通馬車大了一些,而且還更破舊一點。
倦在柔軟的毛氈上,我已經昏昏欲睡。原來就喜歡乾淨著赤腳,皮膚摩擦毛氈的感覺太好了。眼看就要睡著,外面突然傳來刀劍相擊聲,馬車猛一個刹住,我啪的撞到車壁,幸好有鳳自若攔腰攬著,否則就滾下去了。拉車的馬高高的嘶鳴了一聲,尖銳刺耳,這會算是完全清醒。
媽的,這樣也會有人找麻煩?前面是十幾萬大軍,車旁是暗潛的護衛,還有人敢找麻煩?是找死吧?
“原約憐出來!你這個縮頭縮腦的妖孽,又攀上了什麼王族?今天你一定要把我哥哥的毒解了,否則我們跟你拼了!要是他死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你快給我出來!”
我有些怔愣,這是認錯人了吧,連車裏是什麼人都沒看到,叫什麼叫?瞟了眼仍然優雅的鳳自若,在他下達格殺令前高聲回了句:“車外的仁兄,你是認錯人了吧,這裏沒有那個人!”
刀劍碰撞聲更急,夾雜了慘叫聲。那幾人似乎也有真工夫,並未放棄攻進來。先前說話那人估計在跳腳了:“放屁!青泓明明聞到了,那妖孽身上的味道獨一無二,也是別人冒充的了的?你們不要以為我們好欺負,今天若是抓不到他,日後追到皇宮大內也要抓住!快給老子出來,老子不和你屁話!”
這人是氣過頭了,那個原約憐是什麼人,好像給他的哥哥下了毒?不過兩個時空混了這麼久,還從沒人這麼罵過我!
當場便要跳下地去,卻給鳳自若一手攥住了。他俯下身去拿起一隻鞋,一手捉住我的腳,然後竟然溫柔不失優雅的替我穿鞋!我呆住,他抬頭向我微微一笑,鳳眼裏都是魅惑,手指若有若無的在我腳背上撫摸。
我臉轟的就熱了,拼命想把腳收回來,不過那是不可能的。氣氛正曖昧,一個聲音突然響起:“皇上,這批人……”轉眼一望,掀簾的正是二哥。他微怔後垂目,道:“並非國外刺客,只是一般武林中人,皇上指示。”鳳自若眉梢微揚,注意力仍集中在我的腳上:“先讓夏天去看看罷。”二哥顯然有些意外,卻只道:“是。”回身又閃了出去。
鳳自若倒是知道我無聊……等他替我穿好鞋,我也沒有罵人的底氣了,垂著臉把馬車的簾拉開,突然一道白光正對面射來,還沒反應,白光砰的與鳳自若射出的玉扳指撞了個正著,扳指固碎,白光也不知飛哪去了。
“老子讓你出來!你個王八蛋詭計多端,最會逃跑!剛剛說話的哪個人?也是一夥的妖孽!”
我X他的OO!
簾子一揭,我跳下地來:“有病就去看,少在這裏礙眼!你才是他X的妖孽!人都沒認准還敢來,腦子進水!你以為你是誰,以為我搞不死你?像這種人就該早死早投胎!操你媽B還浪費國家糧食!”
眼前幾個正和護衛纏鬥的人大多已額頭見汗,那些在明裏的暗潛護衛因為鳳自若的命令,並未下殺手,二哥在一旁掠陣。只是我剛剛那一番話罵出來,所有人都有點石化狀態。我遙遙向前方望了一眼,原來這馬車與軍隊拉的甚遠了。
先前開罵的人是個小個子,模樣還算清秀。和他一路的還有個文弱青年,一個方正臉孔的人,一個彩衣姑娘。小個子正指著我跳腳,我揚眉道:“跳什麼跳,你又見到那人進馬車了?什麼原約憐,聽也沒聽過這個人!”
那小個子又欲開罵,卻給那文弱青年一把拉住了,在他耳旁說了什麼。小個子一邊聽一邊看向我,眼睛越瞪越大,要不是青年拉著,恐怕跳到天上去了:“你跟原約憐是什麼關係?他在哪里,快告訴我們!”
我翻了個白眼,道:“說過不知道了!不認識!”文弱青年拉著更生氣的小個子,揚聲道:“請各位先住手!”我見有好戲,拉了拉護在身旁的二哥。雙方都停了手,文弱青年對我抱拳,道:“無意冒犯這位公子,實乃在下幾人之過,只是還請問公子,身上香味從何而來?”
我身上有香味?我滿臉的問號,道:“我身上有什麼香味?”那青年輕咳,道:“或許更準確說,是藥味,只有我這般行醫之人才能感到。公子身上的藥味與那人很像。”我想了想,要說藥味,就是我制的那些毒藥迷藥金瘡藥了,全混在一起,誰知道是什麼味道?看向那青年,也不像在說謊。
那小個子卻又叫道:“青泓別和他囉嗦,他一定和原約憐有關係,在這裝傻!”那青泓止了他的話頭,又對我抱拳道:“公子真的不認識仙風毒骨原約憐?”我很誠實的搖頭。青泓低低的歎了一聲,道:“如此多有打擾,在下幾人賠禮告辭。”
見他們幾個不甘心的拉扯,我輕咳一聲道:“你哥中的什麼毒?”小個子哼了聲道:“告訴你就能救他麼?”青泓苦笑,對我拱手道:“公子勿計較,毒名不知,只是中了便昏睡過去,已躺了三年,再也支持不下去了。”


36車內心明


我挑挑眉,這人說的症狀倒挺像“浮生若夢”,那書裏記載著。中了此毒只能撐三年,卻絕對醒不來,是折磨一群人的最佳毒藥。順手掏出小瓷瓶,倒了一顆拋給那青年,笑道:“這個可能有用,不過我不保證。”
“我怎麼知道這藥不是假的……”小個子還沒叫完,身後人乾脆捂了他的嘴,那青年眼裏閃出光來,躬身道:“多謝這位公子,還望公子告知尊姓大名,在下幾位日後好登門拜謝。”
“公子不用多禮,我沒有十分把握,就當萍水相逢,有緣再見吧。”到時候登門是肯定的,卻不一定是拜謝,我才不找麻煩。心裏轉轉:“請問各位,原約憐和你們一樣是陵國人嗎?”小個子高聲道:“屁,我們恥與他同在蕭國!”那青年微露歎息神色,全部暴露。
我一笑就上了車,管他們。那個原約憐有可能是溫文雅,或者和他有關係,畢竟擁有這本藥書的我只知道兩個人。不管怎麼樣算替他擋了災吧,順便賣個人情。
脫鞋坐到氊子上,話說多了,只覺得想喝水。鳳自若微撐著額,含笑遞了個小銀壺給我。我想也沒想一口氣喝完,被嗆的差點全吐出來,居然都是酒!狠狠瞪過去,他可真會記仇!
馬車又前行一陣,我卻有些頭暈,估計臉也紅的不像樣了,這是什麼酒,後勁也太大了吧?張著眼睛很是朦朧,只覺得被人從後面擁住。抬頭看去,鳳自若含笑的鳳眼似真似幻,然後靠近,唇上溫熱而濕潤。
我皺著眉頭,搖頭甩開,他卻追隨般纏上來,溫熱的吐息中還笑,道:“我說過酒量不好就不要喝。”
是你害的好不好?要知道是酒我會喝一口?
唇上越來越熱,他輕輕舔我的唇,道:“張開,乖。”我不說話,酒也驚醒了一半,心狂跳起來,伸手使勁一推。兩人分別跌開,鳳自若眼裏氤氳,緩緩的笑道:“真倔強……”話音未落,人又壓過來。這次無論如何推不開了,他捉著我的唇,輕啃慢咬,吻的我迷迷糊糊,那酒勁似又上來了。
唇緩緩的離開,他從背後環來。兩人躺在氊子上,沒了動靜,只是抱著我。我朦朦朧朧倦在那裏,只聽見他淡淡磁性的聲音在耳邊徘徊:“我原來也是個不受關注的皇子…母妃勢力又不大,常常被排擠…七歲時有一次回嘉王叔造反,派刺客進宮,我被順手挾持出去,父皇下令尋找是正常的,但他並不十分關心我們的命運,因為我們必須自己廝殺登上那個位置,尋找隊伍盡心盡力的也不多,因為他們看不出我有什麼前途……”
我依稀的聽著,他輕咬了下我的耳朵,又道:“我當時很怕,那些人先羞辱我,不但打了我,還很猥褻,幸好我還很小。然後說要殺了我,有些又說不要,用來威脅父王,拖延了時間,我才自己偷偷逃了出去……一個人在樹林裏面跑,很長的皇子衣衫總是拌住,我摔了許多跤,把衣衫脫了繼續跑…又迷路了,手腳上都是傷口,而且冷,又冷又餓。”
“當時我就心想,若是還能活著回去,我一定要過的比誰都好,比誰都享受,要把那些人一寸寸鋸碎了。”
我清醒了點,不禁抬頭看向鳳自若,他眼睛裏閃爍著殘酷的光芒,看著我溫柔下來,繼道:“很幸運的是,被鎮遠侯救了,我母親的,父親。父皇並未派他尋找我,他是私自來的。在所有的人之前,完美的找到我。”
“他是個聰明人,非常的聰明,而且非常的厲害。他找到我之後並沒有立即送我回去,而是問我要不要活下去,活的比別人都要好,我說要。然後他教了我很多東西,包括在市集上談價,要如何揣摩別人的心思,然後用最少的,換來最多的。他說一切都是交易,該狠時比誰都要狠,該柔時怎麼退讓也沒關係。”
鳳自若安靜下來,突然低低的笑了兩聲,道:“我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
而且,你不能向人傾訴,還得先把我灌醉了,明天不忘,我也得裝作忘,因為你可以優雅可以殘酷可以暴戾,但不可以軟弱。
“思歸,如果是你,你會怎麼樣?”他低低的道,聲音動聽的像吟唱。
我靠在他懷裏,兩人靜靜的對視,我輕輕淡淡的道:“此生,絕不為皇。”
然後摟上他的頸項,輕輕吻了他一下。
無視他眼裏的神色轉換,沉沉睡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愛上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愛我,但是我知道他吻我時,我暗暗的期待,心跳的,像失了衡。
我知道聽了他的過去會痛楚,也知道他若是變了態度,我會心傷。
沉沉睡去,時而微笑時而皺眉,平生未識,情滋味。
悠悠終於晃到京城,我回原府邸,鳳自若悄悄進宮去。我一路信步走來,突然前面一聲輕呼:“思歸!”
抬頭看正是安寧,雲繡衣袂。不由得笑彎彎的,一把撲過去抱住:“安寧安寧安寧安寧!”安寧滿目嫣然的回抱我,道:“思歸,這幾個月我擔心死了!”他鬆開我,上上下下的打量,道:“有沒有出甚麼事?”話音還未落,突然凝了。
我奇道:“怎麼了?”安寧怔怔的,臉色有些蒼白,直盯著我的頸項。上面有什麼不成?我滿臉問號的看向他,他輕掩了唇,道:“思歸,你不知道麼?”我更奇了,道:“知道什麼?”
安寧一手拖了我就走,直到他屋裏才放開。他抓了那面銅鏡就過來,忿忿的道:“你自己看!”
我往那鏡裏一照,雖然銅鏡是不怎麼清楚,仍然見著一個紅點給衣領半遮半掩,我怔了怔,突然啊了一聲,又窘又惱,恨不得把衣領給拉長了。
安寧捧著那銅鏡,眼眶逐漸紅了,他低低的道:“我就知他不會放手,定要把你弄到手才遂了心,那是沒辦法的事。你竟真真喜歡他了麼?”
我呆在那裏,不知該說什麼。安寧眼裏的淚水掉下來,道:“我不強要你一定和以前一樣,也不強要你一定想什麼,但你會吃虧的,思歸思歸,傷心的只會是你!”


37曖昧旖旎


我靜靜的看著安寧,將他手裏的銅鏡接過來,輕輕道:“安寧,我比你笨。”我還記得原來問安寧,問他有沒有愛上鳳自若,如今,我自入其中。想想鳳自若,不僅苦笑,那人太完美。
“安寧,我有辦法送你出去,你答應我,一定要走。”我看著面前的人,定定的道。安寧喜歡自由,我如果不能陪他,至少要送這份禮。安寧紅著眼睛,只是道:“思歸,你決定了麼?”我不語,只是苦笑一下。安寧緊緊攥著我的袖子,低低道:“思歸,答應我,如果你過的不好,一定不要再留著!”
我忍不住一笑,替他拭了淚,道:“我又不是傻瓜,沒有送給人虐待的理由。”安寧點頭,突然嗔了我一眼:“就是因為你太聰明!”我笑道:“不聰明怎麼陪你使壞呢?”安寧大嗔,來搔我腰間,我笑岔了氣,兩人竟如同小孩躲貓貓般在屋裏跑,砰啪撞翻那珍貴古董,絲毫不見在意。
直鬧了半天,累了坐下來喝茶,兩人又來聊音樂,拿出安弦調弄。直到月上柳梢,我才告辭回房。一路來到自己門前,出奇的安靜,心想今天還沒回過自己房間,不知道是不是佈滿灰塵?
或許該先找塊抹布來。
推門入內,我呆在當場。裏面不但沒有骯髒,反而所有東西都換了嶄新,架子上擺著價值連城的古董玉器,地上鋪著柔軟如絲的羊毛地毯,紫檀木桌上擺著溫熱的酒菜,連牆壁都好像粉刷了一遍。
走錯房了。我下結論後馬上轉身,卻落入藺花香的懷抱,微微的笑意在耳旁響起:“想到哪去?”
我輕咳一聲,道:“在下不知皇上如此喜歡這屋子,不小心走錯,還望皇上饒在下一命。”頸上突然被咬了一口:“不用和我調侃,你一字一句間有什麼恭敬可言?可曾有一毫一分怕我?”
我乾笑,眨著眼睛看他,卻給他一把攬了,坐到桌子旁去。“用了飯沒有?”鳳自若看著我,眉毛微微一揚,“我倒是忘了,你和安寧聊的起勁,自然不用吃飯。”
我小心翼翼,這人話裏好像有點火藥味?“你不是去宮裏了麼?這府裏的事物也要移到宮裏,怎麼還回來?”特別是這屋子,反正又要搬走,太浪費啊。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低下頭在我耳邊吹了口氣:“因為你。”我心裏一跳,不說話了。他低低的笑,唇輕輕在我頰邊摩擦,道:“怎麼不出聲了,這嘴不是很厲害麼?”
我移開臉,輕咳道:“我餓了。”拿起筷子就開始夾菜,他含笑看著我,在我耳垂上輕啄一下,道:“我也很餓。”我指指桌上道:“我不會喂你。”他大笑,起身走到裏屋屏風後面,竟然,竟然開始脫衣衫!
我瞪大了眼,聽有水聲,隱隱見後面有個澡盆之類,他進去沐浴!我心狂跳,本以為他只是來調戲調戲我,但晚上我房裏沐浴還能幹什麼?拜託,就算你要進行這一步也要給我個心理準備啊,原來也不是沒看過A片G片,但是,但是……
我承認自己在怕……
我也承認自己從沒有一點經驗,更重要的是,我連女人都沒壓過,會壓男人?不等於給他壓的命嗎……
準備逃跑。
悄悄走到門前,拼命想打開,發現一把銅鎖居然掛在上面。
汗…他的手腳真快,我先都沒發現……
門不行就換窗,剛用力撬開一扇,還沒伸出一隻手去,另一隻修長的手已搶在我前面,將那扇窗啪的關上。
“怕了?”清新的藺花香圍過來,他捉著我的唇就吻,我氣喘吁吁的躲開,他卻追著不放,直到壓著我滾到地毯上。好不容易掙扎開,我叫道:“我要洗澡!你先放開!”
他又在我唇上啃了半天,才留戀的放開。我沖到屏風後面,也顧不得那洗澡水是他用過的,直接脫了衣服往裏跳。縮到水裏,安心一點。
這澡盆還真大,整個人伸直了都可以。我慢慢的洗著長髮,將水面飄著的花瓣趕開。幸虧他沒跟過來,否則我怎麼洗的下去?原來一個大澡堂上百個人一起洗也不覺得什麼,到了這裏就彆扭!
洗著洗著,我故意拖延了時間,心奇他的耐心真好。不經意往屏風那邊一望,隱隱約約見他坐在桌旁,似是端著酒杯慢啜,而眼睛,在看我。
這屏風,這屏風是半透明的!難怪他那麼有耐心,坐在那邊看春宮秀當然有耐心!
我大窘,啪的連頭都埋進了水裏,不知道剛才有沒有擺什麼限制級動作出來?一邊露點鼻子出來呼吸,一邊暗罵鳳自若這王八蛋,真該千刀萬剮。我再不站起來了,屏風是透明的,木盆總不是!
“再泡下去,你就成猴子了。”鳳自若噙笑的聲音響起,我嘩的把頭抬起來,見他靠在床柱邊,披了件松松的外衫,一根帶子系著,手指將酒杯湊到唇邊,一雙眼只盯著我,眼裏小小的炙熱燙人。
我瞪了他一眼,嘩的從水裏邁出來,趕緊抓了件衣衫裹上,一件不夠,又多裹幾件。他眼睛裏滿是笑:“原來夏天知道,撕衣衫比較有情趣。”我嘴角抽搐,道:“真是抱歉,我不是穿給你撕的。”腳下還是緩緩走了過去,反正總要來的,男人也沒女人那麼多顧忌。
他含著戲謔的笑,一手摟住我的腰,兩人雙雙滾到床上。他的唇烙下來,落在我的唇上。我順從的微微張開,他的舌闖進來,帶著滿滿他的氣息,細細的舔舐,吮住我的。我微微的打著哆嗦,腰卻軟了。他吮夠了,移到頸項上,酥酥的麻痛,一路向下遊移。直落到胸口,隔著絲衣吮舔小小的突起。我輕喘著氣,緊張的身體都繃緊了。


38暗然帳內


他感覺的到我的緊張,另一手在脊柱上滑下來,另一手挑逗著大腿內側。我打了個顫抖,手死死的抓著床單,腳想合攏而不能合攏。他的唇舌一路往下,然後掀開衣物,伏在我的腿間,含住那個感覺莫名的地方。
眼前一陣眩暈,出奇的快感直沖上腦。他竟然用口幫我…原來我也用手做過,但別人來做的感覺,真的不一樣……他的技巧真的很高超,儘管我不想承認。我能感覺到舌尖每分每寸的舔舐,溫軟的口腔內壁滑動。他的手還在我身上挑逗,我小小的喘氣,儘量的壓抑,但是,整個骨頭完全軟了……
不要多久就一道白光上腦,我連話都說不出了。鳳自若抬頭望著我,唇邊掛著的笑幾乎要奪走我的呼吸,鳳眼有著出奇的壓抑,裏面的欲火逼人:“你真的很青澀……”他輕輕一舔,再次伏下頭去,我感到後面一涼,溫軟濕滑的感覺襲來,頓時嚇醒了大半。
不,不是吧,雖然知道,雖然看過,但,聽說一開始會很痛……我悄悄的瞄到鳳自若腿間,那裏隔著衣物早就高挺了。
“不要…會痛……”我喘著氣,緊張的肌肉都是繃緊的,他連兩根手指都放不進去。“不會…乖,放鬆……”他的呼吸愈來愈粗,又開始挑逗我身上敏感的地方。我打著哆嗦,這種要緊張不緊張,要放鬆不放鬆的感覺真是要命。他一把扯下了身上的衣物,我一眼見到他的下麵,肌肉又繃緊了。
如果他的和我的一樣大,我還可以考慮…問題是……要知道他已是成熟男人,我還是個少年哎。
心裏在怕…汗,不知道我現在逃跑鳳自若會不會宰了我?
想到就幹,趁他離開的一瞬間我手一撐床,立馬跳了下去,撒開腳就往外跑。托他的福,我身上的衣服還沒脫完。
可惜剛剛要轉過屏風,腰間被什麼刷的纏了幾圈,低頭一看竟是他的外衣。一股拉力襲來,我砰的重新砸在床上,他會武功,我不幹!
鳳自若翻身狠狠的壓上來,一把撕了我的衣物,咬噬我的唇:“想跑?沒那麼簡單……”他的下身在我下身狠狠摩擦一下,喘息著笑道:“你好狠,想讓我欲火焚身而死不成……”
我哼了一聲,話還沒出口,下身劇烈的痛楚猛的侵入,壓迫內臟的感覺,生生掐斷我的話。“痛,鳳自若你這混蛋!”我忍不了的大罵,“早知道不找你,找個更有經驗的……”他猛的又一頂,登時把我的話給頂了回去。
“你敢找別人…我看你能不能如願!”他衝撞幾下,純生生的痛,我滿頭的汗,只來的及抓緊床單,也罵不出什麼了。鳳自若蠱惑的笑了,他俯下身來,輕輕的吻我的唇,柔聲道:“放心…你會很舒服的…舒服的一直纏著我……”
他的手又開始遊走,挑逗我身上每個地方的火焰。埋在我體內的分身微微的動,微微的試探。我喘著氣,看見他身上的汗,知道他忍的很難受,心裏突然柔軟了點。然後麻麻的感覺,酥酥的感覺,緩緩的蔓延開來。我低低的呻吟,卻更多是因為快感。
夢幻般的快感,我現在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沉浸於肉欲了。他的動作越來越快,我的呻吟也越來越大,雖然我不想……
雙腿,真的主動纏上了他的腰……
半昏半醒間,我見他的眼睛深邃如夜。
眼前好亮…不想起來,還想睡。
抬起沉重的眼皮,窗外射入的陽光好亮,估計已經要到中午了吧?想坐起來,腰間酸痛,只好又躺下。
身上沒有粘膩的感覺,反而很是清爽,摩擦著溫軟的絲被說不出的舒服。估計鳳自若已經清理過了。既然很舒服,我就不急著起來了,緩緩在被子裏蹭來蹭去。背後突然響起那淡淡磁性的聲音:“還沒滿足麼?我倒是不介意再來一次。”
我嚇的幾乎彈了起來,回頭一看,鳳自若靠在床上,含笑看著我。我瞪著眼睛道:“你不是該去上朝麼?”他翻過身來,從後面摟住我,笑的胸腔震動:“現在什麼時候?我早就從皇宮回來了,既然你還在睡,我就再上來睡一會。”
我翻了個白眼,道:“睡多了會磨去銳氣哦。”鳳自若手臂又摟緊一點,在我耳邊輕佻的道:“為夏天一笑,朕甘願棄江山千里。”
我心裏低低一歎。
“願意留下麼?”他輕輕的道。我沉默一陣,捧起他的臉,微笑道:“皇上,答應草民一件事吧。”他靜靜的看著我,道:“什麼事?”
我低低的道:“放了安寧。”
他看著我,我繼道:“讓他離開皇宮,像平常人一樣的生活,不要與原來有任何聯繫,包括與他的家族。”
我們目光交匯,他淡淡道:“你為了這個和我上床?”
我搖頭。
我道:“如果我不愛你,我會叫強姦。”
他淡淡的笑,道:“朕答應你。”我垂下眼睛,展開笑靨,安寧安寧,你終於可以自由的飛。
我道:“好,我留下。”
鳳自若和我一起起床,他如果盡心,絕對是個很完美的情人。我穿了衣衫,他給我準備的,仍是青色,只是出奇的精緻,很配。站在鏡前,替我綰發,袖中摸出銀環,驀然正是那日替我而買。
要記得的,他真的絲絲都記得。
他替我整理好了,突然微笑,道:“我也與你說一件事。”我看向他,奇道:“什麼事?”他的笑,總有些詭異:“今日上朝時,我已封你為太侍。”
我抽搐,這就是所謂先斬後奏,媽的,如果我剛剛說的是“我不答應”,豈不是廢話?腦中想想原來看的書,裏面也講了官職的事。這裏的太侍可以說是除了太監和宮妃以外最接近君王的人,可以是最有權的,也可以是最低下的,全憑君王的喜愛和信任程度。大概就負責發佈命令,幹些雜事吧。
倒是很適合我。
雖然和他有關係,但不會封我為妃。我喜歡自在,他知道。我也知道要一個皇帝遣散後宮簡直是笑話,所以從沒有往那方面打算。


39諸事暗湧


“安寧……”
我從懷裏掏出二哥原來給我那塊玉,道:“你出去後去林府找林即情,把這個給他看,他會替你安排生活的。但是以後你一定不要和他走的太近。”又掏出幾包毒藥迷藥以及解藥給他,詳細說明了使用方法。
安寧固然聰明,卻孤身一人,許久沒出過府,又沒有靠山,我怕他吃虧。不過他對鳳自若來說的確沒有什麼用,我便不擔心反悔。
安寧抱著我,眼淚直往下掉。我低低的安慰,笑道:“安寧,我答應混的不好就逃出來找你,行吧?”安寧只是點頭,紅著眼眶道:“思歸不用擔心,我還可以自保……”回身拿起一個藍布長包裹遞給我,手感正是安弦。
我輕輕的撫摩,心裏有著親切和感慨。安寧抓著我的袖子,咬著唇道:“若是思歸被人害了去…我不會罷手的。”
我一驚,苦笑道:“我不會有事的。”如果我真有什麼事,安寧的報復也只是送死吧?一定得讓他打消這個念頭,以後也要常常瞭解安寧的情況,這麼一個水做的人兒,被人欺負的機會還不多了去?
送走安寧後,心想鳳自若的速度就是快,中午才說的,下午就把人送走,連葬禮都開始準備了。安寧要走當然是假死,府裏的人物都往宮裏搬,我也跟著去了。
幾日後一切正常,事情都搞定了,我便隨鳳自若上朝。目前我是他身邊唯一的太侍,那些官員見了面都拼命的討好。我應付來應付去,笑的嘴都酸了,暗地裏直翻白眼。退朝回房後,我走在宮道上,感慨又回到此地。一個轉身卻瞥見那個三皇子的身影,正退朝出宮。斜斜看去,劍眉英目,凜凜生氣,實在不像那日見到的落魄之人。
心裏隱隱的,有些感覺,似乎什麼事要破繭而出了。
踏著即將中午的陽光回去,我的屋子就靠著鳳自若的宮邸,院子不大,有花有草,還有幾個丫鬟太監照料,竟是十分的享受,儼然一小後宮了。搬張靠椅躺下來,是我最愛的事,一邊喝茶一邊休閒,想鳳自若現在一定還在批改奏章,同情他一下。
院外突然有些吵雜聲,我向外看去,隱隱的奇怪。一隊宮人抬著大批的箱籠停在外面,後面還有著六七個宮女。一個宮女正跪在地上,簌簌的發抖,地上有一些閃亮的碎片。中間一個清麗的女子,眉目婉轉,低聲道:“這是皇上剛御賜的琉璃盞,你就這麼給打碎了,知道該當何罪嗎?”
那宮女抖的更厲害了,直道:“奴婢該死…求,求娘娘饒奴婢一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手一滑就……”我細細看去,那宮女雖然嚇的渾身發抖,卻仍顯出眉目的靈秀,如果是鳳自若新賜的東西就打碎了,拉出去砍頭是小事,這宮女還能說出兩句話來,膽識也可算過關了。
“鑒在剛進宮,亂打亂罰的也不好,倒平白的給人說嘴,本宮就饒你一死。”清麗女子淡淡的道,竟有幾分威勢。那宮女連忙磕頭謝恩,磕了半天要站起來,那女子突道:“誰讓你站起來的!”那宮女一嚇,撲的又跪在地上,我見那膝蓋已經磨破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等會就到宮前,自己跪上,三更後方可起來。”清麗女子又冷了一冷,方淡淡道:“起來罷,少到處說嘴,皇上知道了本宮可保不了你。”
宮女顫微微站起來,跟在隊伍後面。那女子突然一皺眉,輕歎道:“要你們小聲點,自個兒大聲說了許久,倒是我的不是了。萬一驚到了人,天子身邊總是不好。”抬頭見我在看她,微微一笑,卻顯出幾分自持氣勢。
倒也是個厲害女子……宮內最忌爭寵,卻絕不可能杜絕。每個宮妃都會培養自己的勢力,這女子新進宮,沒個心腹不說,還得擔心身邊有誰派來的人。這宮女一砸琉璃盞,她正好恩威並施,將這些人一齊鎮住。那個宮女估計已服了她,又靈秀,培養成心腹再好不過。
我心裏想著,隱隱猜到了她的身份,不由得心裏微酸。不再看她,問身邊打扇的宮女道:“這位你可認識?”宮女低首道:“正是皇上上午封的安妃娘娘,太侍可要奴婢招呼一下?”
我搖搖頭,如果我猜的沒錯,每個妃子進宮後是都想拉攏太侍的,她自然會送份禮過來。我只要說些客套話,虛應收下,再去美言幾句便好。
再次抬起頭時,見安妃已經遠去了,這邊走來的人,竟是鳳自若,只是他一雙眼睛盯著安妃遠去,眼裏倒有些興味。
我低低的,歎了一聲。
鳳自若走進我的院內,輕笑著環抱住我。旁邊的宮女知機,都速速避了開去。我仰起臉,承受他炙熱的吻,直到氣喘吁吁。他輕啄著我的頸項,一邊道:“在想什麼,恩?宮裏生活還習慣麼?”
我靠在他懷裏,調笑道:“還好啊,和府裏差不多,又有機會出去走走。奏摺批完了?辛不辛苦啊?”他輕笑道:“辛苦?再辛苦也不會冷落了夏天……”手已經開始不規矩的到處遊走。我有些臉紅,一肘擊在他身上:“天都沒黑,皇帝就當的這般可憐,急色成這樣?”
鳳自若低低的笑,又攬著我索了一陣吻,才道:“就是右丞相那一批人該處理了…得雷厲風行才是,你明天替我管著罷。”我微有詫異的道:“我?”他笑道:“是啊,明天就由你去頒下命令,再把那批人處理了,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順便立個威,省得有人欺到你頭上。”
要真依我的標準,替鳳自若著想,那得全部斬草除根,半點翻身機會都不給。只是那麼一來,冤死的人會很多去。
我淡淡的笑了笑,道:“好啊,你擬完聖旨記得給我。”
話說完,他又把我擄上了床去。


40 朝廷事變


次日上朝,我照他的吩咐好好的宣讀了聖旨,用那些有的沒的藉口理由押下了一大批人。看著那榕妃一族在殿上哭爹喊娘,我倒是有些冷笑,榕妃自然也包括在其內,不過在後宮,我看不到罷。
然後緩緩的跟了過去,從抄家到抓人,一一指揮。其中不乏老弱婦孺,我微微垂目,幸好他們只是抓人,否則我不知能不能看著她們死去。
心揪揪的痛,但是不能心軟。
眉毛挑一挑,鳳自若想斬除的人,遠不止這些。這種內幕的事情,是要心照不宣的辦的。
回到朝廷,我當堂稟報,從榕家抄出十幾封信件,朝堂上一半的官員都受了牽連,其中厲害有手段的已經被暗潛清理了,剩下的……
我淡淡幾語,朝廷登時變了天,血雨腥風。人是一批批的處理,堂上人人自危,不過鳳自若想翦除的人,任他再怎麼小心都能找到理由。那些官員也多是些不成器的,大多也沒牽扯到無辜的家人。但是有些我實在不放心,於是他們的家人也跟著遭了秧。
有幾個婦女,幾個老人,指著我的鼻子罵過。我卻不可能回罵,也沒有理由。她們不懂的是,這朝堂上發生的事,最終的源頭在哪里,而就算是知道了,也一定要裝作不知道。
短短一個月內,那些大臣見到我已經不是奉承,而是小心翼翼,極度諂媚了。只是我心裏並不怎麼快樂,有權的確爽,但是我還沒有達到亂殺無辜也爽的地步,而且,不會有知己的,都是假面孔。
傍晚回到住處,人實在是疲累了。往床上一倒,還好被子是軟的。鳳自若不在,大概是回他自己的寢宮或別的妃子那去了吧。
心裏隱隱的預感,沉沉的壓抑,尖尖的心痛。
早上醒來,睜眼便看見鳳自若的一雙鳳目,正眨也不眨的盯著我。我險險又嚇了一跳,他什麼時候來的?來了就光坐這看我?
坐起身來,笑道:“怎麼?我一夜之間成了大美人不成?”鳳自若只是奇異的笑,側身摟住我,低低的道:“我看你成天魂遊天外,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除了為別人,自己竟沒有一點想要的。”
我靠在他胸口,想想道:“想要的?有啊?”迎上他探詢的目光,我拍拍他面部的輪廓,淡淡的笑道:“希望你做個好皇上,你很聰明,水能載舟也能覆舟一定懂,我希望你能把這個國家,治理的很好。”
鳳自若一陣沉默,低歎道:“你就沒有一點欲望?”我忍不住的笑了起來,道:“我自己想要的,為我一個人的,只能自己去找。”觸了觸他的唇,道:“別人,找不來。”
初升的陽光照進來,映的我睫毛帶上一道金色。
今天沒什麼大事要宣佈,我就沒跟著他去早朝,而是攜了安弦去找安寧。都過了一個多月,就不知他過的好不好,不放心。這次見了他,還得叫他搬出京城去。
走了一段路,就發現有人在後面跟蹤。幾雙眼睛同時盯著,最是彆扭。我暗暗揚起了眉頭,怕不是那些被清家族的人派來的?準備殺我?鳳自若倒是說,他給我暗中配了侍衛……
右手悄悄反腕,已握住了一包迷藥。我沒有一天不勤加練習的,制藥以及出手。又走了沒幾步,刷刷幾道人影沖過來,全部手持刀劍,我剛要出手,就聽見一聲:“大內侍衛奉旨捉拿罪臣林夏天!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手一松,緩緩的從藥包上離開,然後淡淡的笑。回轉身看向他們,乾脆的伸出手來。四個人,果真是黃黑的大內服飾,當中一個手持金牌對著我,上面刻著虎頭紋。
他們大概從沒見過真的有束手就擒的,一時都有些傻。一道鋒芒突然從我臉頰邊擦過,將幾件對準我的兵器齊齊震開。我也有點傻了,看著這突然冒出的人,不正是藍回?我記得當時放開了他的手,一聲不響的跑走了。意思就是恩怨兩清,你既然是臥底就回到主人身邊去,我也不計較了。
他還跟著我?難道從回來他一直跟著我?
還沒反應過來,登時給藍回攔腰攬起,他此時的劍比原來快的多,毫不戀戰,刷刷幾劍逼開四人,傷了一人頸項一人手腕,飛身就走,看來以前一直隱藏真正功力。後面又沖出十幾個人,我給他鐵鉗似的手臂挾著,只感到頭一暈風聲便起,想不走都不行。
“藍回,藍回!”我給風吹的眼睛都痛了,他何必跑這麼遠,反正是白跑。他注意到我的不適,一頓之下落了實地,竟到了片樹林子裏。他只道:“這裏不安全,隨時有追兵。”
我笑了笑道:“所以才叫你停下,我要回去。”我話音還沒落,他的手臂一緊,差點勒的我喘不過氣。
“回去會死。”他的話語雖然簡短。我搖頭,回去當然會死,我這一個月不知處決了多少人抄了多少家,正是風口浪尖上的。群臣惶恐不安,血腥遍佈,這一切不可能讓鳳自若來背,那麼只好給我背。知道曹操怎麼對糧草官的吧,知道武則天怎麼對來俊臣的吧。
我一死,朝中一切,立即平息,高呼萬歲。
“藍回,你是不是我的手下?”我揚起眉道,“如果你不是,幹嘛來管我,如果你是,我命令你送我回去。”
藍回咬著牙不語,我低低的道:“如果你怕我死了沒事做,就去照顧安寧吧,我要你保護他,帶他離開京城。”如果我這麼和藍回走了,一定兩人都會被追殺的,而且,安寧會被捲進來,至少可以用他威脅我。而命,也十有八九保不住了。
他仍然不動。“我跟你說我要回去!我想回去,也只能回去!”我叱道。藍回的手微微的顫抖,猛的挾緊了我的腰,飛也似向來路去了。
在他回身的時候,我猛的掩住嘴,一口鮮血沖到袖子裏。


41舊蛻重生


落在皇宮大門口,我揮手立刻逐走了藍回。抬頭眼見飛黃琉璃瓦,朱紅宮牆,圓拱大門氣勢非凡。
向裏面邁出一步,立即被士兵攔住。我淡笑道:“你們可認得我是誰?千方追捕,送上門來反而不要了?”
四個士兵仔細一打量,立即大叫道:“來人啊,抓捕欽犯林夏天!”沉重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是立即出現的宮廷侍衛,幾雙手臂牢牢的扣住我,面前還多了幾把指著的刀劍,鋒芒閃閃。
我淡淡道:“我又不會跑,別那麼緊張。”
他們押著我一路向大殿前進,估計現在早朝還沒完吧?長長的白石朝路,獅子石雕,然後是紅色地毯。
熟悉又陌生。
一路進了大殿,果然還沒退朝。文武百官排的整整齊齊,安安靜靜的,估計就在等我一個人了。我給撚的重重跪到地上,連頭都抬不起來,更別說看那個高高坐在皇位上的人一眼。
天子腳下,當真是天子腳下。
我或許搞錯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和鳳自若,從來沒有平等過。
高處傳來他淡淡磁性的聲音:“林夏天你好大的膽子,枉費朕寵信於你。朕只命你清查有罪之人,你居然敢濫用私權,暗殺無辜,已被百官聯名上告,你可知罪?”
我看著地毯,淡淡的笑道:“臣知罪,臣是挾了私心報復,如今事情敗露,是聖上英明,但求一死。”
百官有些喧鬧,似乎很不滿意。我聽到衣袂摩擦聲,然後是安齊躍的語聲,十分洪亮:“啟稟陛下,林夏天之罪一死不足以贖,尤其依仗陛下寵愛,臣以為該當示眾淩遲,方平眾怒!”
堂上一陣寂靜,他的聲音再次傳來:“就依安將軍所言!三日以後,三皇弟在刑場監刑!”
傳出三皇子應是的聲音,沉穩十足。
“林夏天,你還有什麼話說嗎?”
這大概是他最後的恩典。
我清亮的聲音自己聽的明白:“我要站起來。”
又一片寂靜,難道在這朝堂之上,我還能行刺不成?
衣袖一顫,押著我的人都倒了下去。敢碰我的人,都得小心。我緩緩的立起,頭上銀環當的落下,長發散了一地。
然後抬起頭來,看向他。面無表情,就是指我們兩個,一王者,一布衣。
那一瞬間我想到很多,想到若不是他明明白白的表現,群臣又怎麼知道他寵愛我。想到三皇子在他赴軍時控制朝廷,哪像當時酒樓上那個潦倒的人?
原來他從一切一切的開始就在算計,一邊算計政治,一邊算計感情,一邊讓我成為棋子,一邊讓我愛上他。政治是正經,感情是休閒。他逐漸的讓我習慣,逐漸的把我變成了個GAY。
鳳自若,你是個天才,我藍思歸鬥不過。
你果然在該溫柔時比誰都溫柔,在該狠時比誰都要狠。
群臣開始慌亂,紛紛遠離我,武將和侍衛們也圍過來。我手一揚,遠遠的撒了一大圈藥粉,沒有人能進兩丈以內。
然後,從背後撫下了藍布包裹。

不是英雄,不讀三國
若是英雄怎麼能不懂,寂寞

我垂下長髮,紛紛揚揚的遮了半邊臉,安弦的樂聲激昂了整個大殿,果然是金鐵交鳴,破石穿雲。

獨自走下長板坡,月光太溫柔
曹操不囉嗦,一心要那荊州
用陰謀陽謀明說暗奪淡薄

十指上沒有象牙指甲,如此重量的撥弦,是承受不起的。鮮血星星飛出,落在弦上,琴板上,然後一滴濺到臉上,殷紅的滑下去。指甲大都已破裂,指尖血肉猙獰,幾見白骨。

東漢末年分三國!烽火連天不休——
兒女情長沒法執著,有誰來煮酒

手揮五弦,金戈鐵馬。
我在大殿之下,卻在所有人之上,明亮高傲,氣勢如鷹。

爾虞我詐是三國,說不清,對與錯
紛紛擾擾,千百年以後,一切又從頭!

我不知道我的長髮和衣袂是如何給風吹的獵獵作響,也不知道我眼睛裏到底是什麼神色,更不知道我是什麼表情。我只知道所有人都盯著我看,所有人都沒有再試圖捕捉我。
我挺直了腰,雙臂收緊抱了安弦,抬起一笑。
粲然的笑意,收束了層層衣袂紛紛長髮。收束他們的目光,中午的陽光金色,明亮的照進來,灰塵紛紛的起舞。
腳尖一挑,那銀環飛起來落到我手裏。單手緩緩的扳開,它相接的地方是極尖的。不知他當時買給我時,有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安寧啊安寧,我不是故意不走的,他動作比我快多了……
無聲的直刺入心,鮮血滴滴答答的落下,造不了半點假。用藥可以假死,用武器可不行,否則估計我還沒個全屍。
“思歸!!!”
我一驚,長袖勉強一揚,瞬間解了周圍的毒。雲繡衣袂撲到我身上,死死的抱著,哭的梨花帶雨。我睜大了眼睛…皇宮侍衛什麼時候都死光了?“思歸,思歸,你別死,你撐著,我叫林即情救你……”安寧緊緊的抓著我的手腕,生怕再刺進去一寸,比我抖的還厲害。
我搖頭,剛才的深度已經夠對穿了。眼睛開始模糊,只是道:“安寧,替我保管這個…我下輩子來拿。”安寧抱著安弦,淚落的更急:“思歸,你別死…否則,否則我一定替你報仇!”我急抓住安寧的手臂,喘道:“別!我保證,下輩子很快,答應我…答應我要報仇也要等到一年以後,如果你見到個冷冷的人,也要這麼對他說……”
身後感到有人,想必是帶安寧來的二哥罷?我低低的,勉力提起聲音道:“二哥…你們要小心……”
鳳自若既然敢動我,就一定架空了大哥在暗潛的權力。他還是老習慣…換個地方就一定要把那裏的東西都換成他的。
眼前一黑,血流太多,心臟越跳越慢,是真的撐不下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漂浮在空中,左搖搖,右晃晃,一下還真不習慣。身下仍是大殿,二哥已經抱起了那具身體,安寧止了淚,懷著安弦隨去。只是瞥了鳳自若一眼,眼裏是討厭,很單純的討厭。
我回頭,看了他最後一眼。
我信他是有些愛我的,不是因為那些甜言蜜語也不是因為曖昧關係。我只是記得那次馬車上,他低低的述說他的過去,然後說,思歸,如果是你,你會怎麼樣。
安寧喚我思歸,他一定知道的,而他,也一直想喚我思歸,奈何我,一直不告訴他。
但是愛我不代表不愛別人,也不代表不殺我,更不代表會白頭偕老。
其實我也有目的,或許是可笑又可痛的目的。
我是真的希望他作個好皇帝,不是言情小說裏悲情的臺詞。為了這個,我寧願永不報復,寧願以後有機會,還要維護這個國家。
我眯著眼睛,突然又想到很久很久以前,我踢開仿真木門沖進去,然後掀翻了那張辦公桌。
漆的很光亮的辦公桌,紙筆滾了一地。


42文雅再現


迎著璀璨的陽光,我從宮裏飄出來,又回到沒人能看見我的日子了。得趕快找個身體見安寧一面,否則要他等一年幹什麼?鬥上了,兩方都不好。鳳自若殺了我,一定還為打擊大哥的。我猛搖搖頭,苦笑自己習慣了,連身體都不是,和林家還有什麼關係?想著想著,逐漸飄離了京城。
我要一個遠離皇宮的身體。
在官道上飄了幾十天,來到了另一座城,也挺大,人多方便。在街道上飄來飄去,看這個看那個,蔥花餅吃不到嘴,也沒法和人搭訕,心想做鬼不好,做人也不好,不過相對而言,我還是願意做人的。
哪里有身體……
在城裏飄了半個月,也沒找到合意的。看累了,我又飄到城郊樹林裏去,那是個休息的好地方。又清淨,又綠色。找准一棵大樹飄過去,閉上眼睛。突然一陣衣袂帶風聲傳來,越傳越近。
樹林是武林事件高發地區啊,我連忙睜開眼睛來看熱鬧。說不定還能揀個好身體,會武功也不錯。從樹木中飄啊飄啊飄過去,看一眼,我運氣太好了!
一個面容溫厚的年輕人抱著個青衣少年翻進了樹叢裏,少年衣衫破裂,口角溢血,眼見沒得救了。那年輕人急得不行,摸出粒丹藥塞進他嘴裏。再探少年鼻息,是真的沒了氣息。他急著趕路,一咬牙把他塞進草叢裏,弄些樹枝蓋著,自己飛也似的走了。
此時不附,更待何時?我一頭紮了下去,眼前黑暗時才覺得這兩人似曾相識,具體是誰,記不起來了。
迷迷糊糊的,醒來。
傷口開始火辣辣的痛,關節也酸痛的不行,畢竟還是死了一會的。勉強的動動右手,撥開樹枝撐著坐了起來。不知道身上有錢沒?等下做乞丐我寧願再自殺。摸到幾塊碎銀後開始考慮武功問題,我試著像那些書上寫的“氣運丹田”,運了半天,終於感到肚子餓了,但氣是絕對沒運出來。
翻了個白眼,先去城裏再說。不過這兩人越想越面熟,到底在哪見過呢?好像和一個人有關係,是誰呢?
“怕死?怕死就不要惹事!”我還沒反應過來,一條烏黑的鞭影擊在我頭頂上的矮樹上,一棵樹頓時都散作了木片樹葉。碎片後面的人,驀然是七日夕!
我突然完美的想起他們是誰了,在我第一次遇到七日夕的時候,一群青衣人追捕她,由一個年輕人和一個少年帶的頭。那個年輕人還好,那少年一整個白癡。
我現在就是這個白癡……
鬱悶啊!
我的腿平生第一次動的比腦子快,已經飛串出去十幾丈,自己都嚇了一跳。剛剛領略到武功的好處,我就知道七日夕絕不會比我慢,還知道她剛才一直在追殺這兩人!
我拼命的跑,利用這幾天熟悉的樹叢躲了一陣,然後直撲入城裏。她儘管不熟悉地形,仍然以可怕的速度緊盯著我。鞭子成圈持在右手裏,她要等到最佳機會再出手!欲哭無淚,我剛學輕功的兩條腿,她用的是長兵器啊長兵器,卷到一點就再別想混!
終於竄進人群裏,仍然不敢鬆懈。七日夕是什麼人啊,我領略過兩次了!撞翻幾個攤子,賣首飾的婦女在後面大罵,猛的轉過街角,七日夕飛躍而過,直接從屋頂上跳下來!我情急下一打滾,從右邊的人群下麵避過去,一條小巷子,似是住屋後門。手一攀,毫不猶豫的翻牆進了一家。
眼前是個院子,貼著牆,我把呼吸聲壓的極低,低的都快斷氣了,身體不敢動一點。外面仍是人聲喧嘩,卻少了那種壓迫感,聽好像有衣袂摩擦聲,一點點又消失了。
媽的,算我命好。從沒想過會被七日夕追殺的一天!
出了一身的汗,這具身體本還要幾天適應,這一劇烈運動都快散架了。又等了一會,確定沒事,才小心翼翼的向屋裏走去。推開一扇門看,竟然是藥店的後部。
有四五個滿是抽屜的大櫃子,幾條凳子架著竹盤涼藥,還有個熬藥爐,滿屋的藥香。我欣喜的眼睛都彎了,直沖前面,把個熬藥的小孩嚇的指著我,差點把人參當柴扔進爐子去燒。前面的老大夫發覺不對,直走到後面來。我連忙掏出身上一大半銀子給他,要一套新衣服,一桶洗澡水,還要在他這住宿。
最後我道:“還要三錢安息香。”
好歹騰出的屋子自然簡陋,我洗過澡用了飯,把安息香全部投入床邊的小火爐裏。這安息香名為香其實不是,而是用來配藥的一種粉末,從沒人會拿它去燒。
然後呆呆的坐著,把被子裹在身上,卻不想睡覺。窗外的月色倒是很好,天晴,月色就好。
有些,寂寞。
拍了拍臉,起來拿鏡子。與其想那麼多,不如仔細看看現在的相貌。握著粗糙的銅鏡就著月光比劃了半天,終於大概明瞭。雙眼皮大眼睛,臉型比我原來要圓潤一些,是個可愛秀氣的臉。
也勉強湊合了。
又看幾眼,突然生生嚇一跳,終於明白小童把人參當柴燒的心情了。鏡子裏不知何時照出一襲舊白,翩翩月光下,正在我身後。
拜託,能不能不出現的這麼仙風道骨?
“師父!”回頭叫他一聲,溫文雅淡淡的笑了,伸出手輕撫我的頭髮。起先我明明沒一點想哭的意思,現在卻鼻子莫名一酸,忍不住抽噎兩下。他手裏輕揉兩下,溫和的看著我。我轉身撲到他懷裏大哭起來,哭的嘶聲力竭。眼淚鼻涕全往他身上抹,第一次在這裏表現的像個孩子。他垂下頭,長髮微微拂到我的臉,手指在背上溫柔的拍。我哭的越發囂張了,手死死抱著他的腰,抽噎著貼在上面哭。
一邊哭,一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是哭累了,給溫文雅抱著,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43不滅之魂


次日我醒來。
眼睛還有些腫,臉上是乾淨的,應該被拭抹過了。翻身起來,被子和枕頭都是柔軟乾淨的,有著淡淡溫和的氣息,身上也換了白色的寢衣。
這是哪里?應該不是藥鋪了吧?下床推開雕花格菱窗,淡淡的陽光射進來,襯著微風,有一點溫暖和一點涼。一個小院子,種著些淡葦花,長長的飄著。我試著叫了一聲:“師父?”
窗子右邊有輕輕腳步聲,溫文雅一襲舊白,攜著竹盒而來,見我探出窗口的頭,微微一笑。我吐了下舌頭,將頭縮回房內。他推開門進來,將竹盒放在桌上,從裏面端出早餐,是冒著熱氣的粥,很香。
我連忙跑去換衣洗漱,然後坐過來吃飯。他已經盛好了兩碗粥,我一邊吃,一邊想到個問題,便道:“師父,你真的能聞到安息香?”雖然說是以安息香聯繫,但我一直有些質疑。如果兩人隔的太遠,是不可能聞到的,而且也不會那麼快的趕來啊?
溫文雅微笑,淡淡道:“看來你平時有偷懶。”我乾笑,那本書上又沒有,安息香這用法肯定是他自創的。想了想,道:“莫非是利用鷂鳥?”
他微微笑了,道:“不錯。”
安息香人可能太遠聞不到,鷂鳥對其極其敏感。它們聞安息香就像吃鹽,但鹽吃多了就要喝水,溫文雅身上一定帶著擔任“水”的藥材。鷂鳥紛紛往他那裏飛,一隻傳一隻,他自然收的到。
那為什麼來的這麼快?
溫文雅微笑著,溫文的喝了一勺粥,然後道:“因為我的院子在藥店旁邊。”
汗……
我又喝了幾口,心裏想問的其實是另一件事,但我怕問出來會打破這份安詳。
又想了一會,終於猶猶豫豫的開口,道:“師父,你還能認出是我?”
不可能單單因為安息香吧?他既然幫我擦了臉換了衣衫,就該知道我沒有易容。
他輕輕的在粥上吹著氣,然後又啜了一口,沒有回答我的話。
我心裏不知為何,微微的緊張。
他淡淡的開口,道:“有件事情,我一直半信半疑。”
我點頭,暗道你不要吊著,一口氣說完啊……
“我師父只收過我一個徒弟,雖然他教的是藥理,但他相信很多古怪的事…有一天他喝醉了,對我說世上有兩樣可遇不可得的東西,本身對世人無用,但有機會也能翻天覆地。”
我隱隱有點預感。
溫文雅看著我,眼裏淡淡的光奇異,只道:“一種是不滅之魂,一種是凝神之鑰。”
我腦袋裏轟的一聲,心想完了,我會給抓去解剖。
溫文雅淡淡的繼續說道:“不滅之魂指的是特別的魂魄,世上人死了就死了,但他可以不停重生,因為他的靈魂不散。”聽到這裏,我背上早就冒了冷汗,肌肉繃的直緊,卻知道下面的凝神之鑰必然是重要東西,豎直了耳朵。
他卻突然停了嘴,輕輕向我笑了一下,道:“還要粥麼?”
我崩潰。
“拜託…師父你真的很惡劣……”我趴在桌上,心想在看到二哥身上的紅斑後就該徹底瞭解這一點。溫文雅只是微笑著,起來收拾碗碟,道:“後面的,我記不太清了。”
你至少編個高級的謊話安慰我啊……
想了一會,我應該就算那個不滅之魂了,只是千萬別透露出去,否則我就是白老鼠,誰不想研究兩下?不過知道這事的人也少,我本身對他們沒用,又不會影響別人,應該沒什麼事吧?溫文雅既然告訴我,大概也不會拿我怎麼樣,只是那後面未說的話,倒是有幾分玄機。
所謂的翻天覆地,又是什麼呢?
說實話,我想要。
想要力量。
我出神的看著溫文雅映著陽光的背影,長髮淡淡的金。想起他原來上課時欲言又止的話,今日突然通透了。
史祈擒劉根,其實沒有什麼可信須棄,誰有本事,誰就贏。
早就,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明瞭。
否則就不是鳳自若甩了我,而是我把他先甩了!心裏忿忿想著,突然憶起昨天在溫文雅懷裏又哭又鬧,不知說了他什麼,好像……
好像……
我X他鳳自若個不得好死,我詛咒他終身不舉,媽的忘恩負義的王八蛋!讓他跟那個安妃去鬼混,明天就得愛滋!我X他祖宗十八代,喝水就噎死,出門給車撞死,讓他掉進下水道,穿越到侏羅紀!讓他跟恐龍搶皇位!我X……
忍不住捂住臉,我沒臉見溫文雅了啊啊啊啊啊——
他自從逃出來,就在這座城租了個小院子,暫時的住處。閒時畫幾筆山水,看兩本書,過的怡然自得。我也休養了幾天,身體基本可以完好的控制了。
這日早晨走進溫文雅的屋子,我一怔。他在調琴,驀驀看來,竟有幾分熟悉。溫文雅抬頭微笑,道:“還學麼?”
我笑了,啪的坐到他前面:“學啊,你不教,我也要學。”他微微的笑起來,竟十足的眉目溫柔。我看到琴,突然想起要說的事,道:“師父,我回京城一趟,見個朋友,可以麼?”
他看著我,眼神似飄了很遠,然後道:“你剛成為熱聞的中心,現在去不方便,我去見安寧罷。”
我瞪大了眼睛,雖然我和鳳自若,安寧的關係並不保密,但是,但是……
真人不露相啊……


44願上落日


溫文雅走了兩天,我一人閑極無聊,去隔壁買了藥材,成天在屋子裏制藥。那本書是不傳之密,他應該會一併拿回來。不過我都背好,也用不著了。
無意往窗外看一眼,陽光很燦爛,映著人也很燦爛。
站在欄杆上面的,竟然是七日夕!
我剛站起,她一鞭已揮了過來,擊的桌椅盡碎,風聲撕的臉生痛。我心裏大叫不妙,怎麼就忘了她,早知和溫文雅走了!人已滾到桌子下麵,一腳踢翻了它。這幾天慢慢摸到了內力的門道,貫勁中那些藥粉藥草齊齊射去。背後的傷口扯到,痛的我面色一變。七日夕神色一變,手中長鞭橫掃,猛的翻出窗回到欄杆上,叱道:“你不是俊” 
我手裏持定了迷藥,聞言揚眉道:“我是誰?你招呼也不打就揮來一鞭,想必已知道我是誰了。”七日夕叱道:“你和那個青門派的小子長的一模一樣!”我不緊不慢的道:“長的一樣又如何,不過外表,你若要這張臉,我替你做十張都行。”
她一怔,我悠悠道:“這世上有人面獸心,有外冷內熱,看人只看表面,不過淺薄一流,你覺得呢?”
七日夕張大眼睛盯著我,然後表情驀然轉變:“你不是他,那小子量也說不出這話!”她粲然一笑,道:“你叫什麼?”我微笑道:“思歸,藍思歸。”她從欄杆上跳下來,湊到我面前道:“那,思歸,抱歉啦,打碎的東西我賠你。”
我莞爾,這七日夕還是如此可愛。笑道:“好啊,給我再說。”她點點頭,拿了銀子給我,突然作拜託狀,笑咪咪的道:“藍思歸,不過還是麻煩你和我走一趟好麼?去見個人就好,保證不傷害你。”
我微微揚眉,道:“為什麼?”她一笑,揚眉道:“因為你背上的傷。”
七日夕也是個難對付的人物……
就是不知她有沒有往借屍還魂的方面想,我苦笑。現在的我造成了身體與靈魂的奇異矛盾。不是原來那人,我相信她分辨的出,否則我已經給解決了。但身體明明又一樣,可真是奇怪的事,是不?
邊收拾屋子,一邊道:“你替誰找我啊?”七日夕也在幫忙揀碎片,笑道:“落日峰,血魔,殷紅。”
兩人打掃乾淨,我又留了張紙條給溫文雅,說明我的去處和原因,壓在桌子上,和她走了。
來到租馬棚前,七日夕要了輛馬車,雇了個車夫,兩人簡單上路。
三天后。
“思歸!把我的發帶還來!”清晨的早上,披著一頭長髮的少女直跳。我笑咪咪的道:“小心點,別把馬車頂撞穿了,要錢的。”七日夕怒指著我,道:“果然看人不能看表面,你可真是人面獸心!”我哼道:“還搶我的臺詞,你才是衣冠禽獸!”
汗……
七日夕腳下一動,笑道:“你不還來,今天就別穿鞋了。”我拿眼瞟去,經她腳一推,我的鞋已在車旁搖搖欲墜。我揚了揚眉,道:“那你今天就別紮頭髮。”伸手把藍色的發帶放到小窗口。兩人示威般的對望,一個踩在地上,一個赤腳坐著墊子。突然外面傳來車夫的聲音:“少爺小姐坐穩了,前面路太孬!”
他聲音還沒落,馬車突然一顛,七日夕倒站的穩,可憐我差點從墊子上栽下去。她嚇了一跳,連忙一把接著我,此時馬車又一晃,兩人險些撞上板壁,叫痛之餘發現,我的鞋子,她的發帶,已經全部不知所終。
狂汗……
“都是因為你昨天和我搶誰睡床上!”
看我們多默契。
“你居然用鞭子捆我的手!”
“你居然在床上被裏下毒!”
不知道外面的車夫有什麼感想。
兩人罵著罵著,忍不住邊罵邊笑,我自從來到這裏後,遇到的都是深沉的主,竟然難得有一個像老同學那般,能和我笑鬧的。七日夕彎彎的眉眼,探頭出去道:“車夫,在下一個城鎮停下來,我們要買東西!”
過了兩個時辰樣子,中午到了個小城。七日夕說哎呀哎呀看你可憐,也不知等下丟臉成怎樣,先陪你去買鞋。
我聽著,就忍不住的想笑,怎麼那麼像,原來的世界呢。
隨便選了雙鞋穿上,合腳就好。然後陪她到了飾品攤前,周邊人流也挺多,七日夕揀了根藍色的發帶,就開始看那些花樣各異的簪子。我在旁邊看著,奇道:“你要買這個麼?”她搖頭,哼道:“要不是殷紅,我才不幫她買呢。人又白癡,花樣又多,欠揍之極!”我一邊也幫她選,在那些縷金鑲珍珠寶石的首飾上看,一邊忍受著攤主的口沫橫飛:“她是誰?”七日夕已選定了一支六兩金縷空燈籠頭,鑲紅寶石流蘇的頭簪,撇撇嘴道:“殷紅妻子唄,我跟她是沒什麼好關係。”
“他有妻子?”我不由大奇。七日夕點頭道:“你不知道?做他的妻子倒也辛苦,只是開始就不該趟這混水。”她正要付錢,突然右邊伸過來一隻纖纖細手,同時也拈住了那根簪子:“這位姐姐,這簪子讓給我可好?”
我看向那邊,一個青衣少女妝點的甚是精緻,眼裏十分的勢在必得。她身後還跟著四個青衣年輕人,身上都佩著相同式樣的劍。七日夕手一收,笑道:“抱歉了,這是替人買的。”轉身就要走,給那青衣少女一把拉住,聲音大了:“你回去可以說沒有啊,自己想要就爽快點,裝模作樣幹什麼!”
我暗暗歎了口氣,她那要是爽快,我今生不敢談那兩字。她身後的一個年輕人上前一步,自以為謙遜的道:“這位姑娘,我家小師妹確實喜歡這簪子,姑娘看起來也是江湖人,互相賣個面子,以後也好行走。”
我一皺眉,這就是威脅了。伸手按住七日夕握住鞭子的手,淡淡道:“青門派?”那少女哼道:“你倒也有幾分聰明,我們派果然有名,知道就好。”我忍不住一笑:“你們當然有名,曾經追捕長鞭七夕,大敗而歸的門派當然有名。”
那少女怒色上臉,又反駁不得,大聲道:“那是因為她有妖法!”我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你見過?”她哼道:“我當然見過,她長的可醜了,根本沒有真本事,專門靠血魔撐腰,從他那學了妖法!”她說到這裏,突然臉一紅,呐呐的低罵了兩句。
這群人擺明沒見過七日夕,肯定不是負責追捕的,多半是負責陪小姐遊玩的。而且也沒見過我這張臉,可見這門派大而不純,門人極散。看她臉紅的樣子,想必把殷紅和七日夕的關係傳的十分不堪。
“我倒是想問問,你爹在哪里?”七日夕攀在我肩膀上,冷冷的看著她。少女哼道:“你問這麼多幹什麼,把簪子給我就好。”
七日夕笑道:“如果不問,你們的屍體要送哪去呢?”
話音未落,長鞭已出手!


45臨時改途


行人紛紛走避,眼前鞭影翻滾,七日夕一隻手還懶散的搭在我的肩膀上,那五個人已經滾了一地。那鞭子如同長了眼睛,將他們圍在一個小圈中,躲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滿地慘呼,那少女早已釵橫髻亂,七日夕毫不留情,長鞭同樣往她身上抽。
我輕踮著腳尖,感受新的鞋子。在江湖裏混就要有點準備,連對方是誰都沒弄清楚,還敢挑釁被打是活該。遇到七日夕,還有命,遇到有些人可能命都沒了。
刷的鞭子收回,七日夕笑道:“還要簪子麼?”一群人跌跌撞撞的起來,那少女被身後的人扶起,血痕斑斑,狼狽不堪,狠毒的盯著她,語音都哆嗦了:“賤,賤人,有臉就報上名字來!”
七日夕搖著鞭子,笑道:“你不是見過我麼?我長的又醜又沒有真本事,專門和血魔一起學妖法。”
我忍住笑,否則太不給人面子不是?
那少女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後面的四人卻全都變了臉色。
總算那四個人還有腦袋。
“你不要太囂張!我爹他們已經去對付血魔了,等他死了,看你還怎麼辦!你不要臉,天天和男人混一起,誰知道有沒有見不得人的事!”那少女抓著身後人的手臂,紅著眼罵狠毒的話,只想狠狠報復七日夕。
“你們原來既然敗給血魔,現在又怎麼會贏?”我淡淡的道。那少女沖口而出道:“誰說不能?飛鴦姐早就想棄暗投明了!有她幫忙,血魔死定了!”
“她才死定了!早就要殷紅別娶她!”七日夕極怒一鞭,石板地當即裂了條縫。狠了眼神,笑道:“既然如此,你就陪我們走一趟吧!”長鞭刷的將少女卷了過來,登時點了她數十道大穴。後面四人想追又不敢追,七日夕揚眉看向我道:“現在就是混水了,你趟麼?”
我笑道:“捨命陪君子。”
能與七日夕相交的人,我相信值得救。
七日夕狠拍我肩膀,笑道:“爽快!”一手把少女扔上馬,一手拉我躍上另一匹,揮掌便割斷了拖繩。她回手扔了一錠銀子給那車夫,拉韁輕叱一聲,開始縱馬狂奔,滾滾煙塵,直向前去。
狂奔一下午,離煙霞山上的青門派總堂已近。我本來不會騎馬,兩匹馬全靠七日夕一人掌控,這麼顛了一下午倒也顛出了點感覺。心裏只是慶倖,還好自己不暈車!拉拉七日夕的衣襟,我側頭過去對著風聲道:“你挾她從前面沖進去,我避開暗樁走後面。”
她點頭,漸漸放緩了馬速,我一拍她肩膀,從馬上翻了下去,立時避到了一從樹後面。遙遙望去,奔馬之前突然拉起一條拌馬索來。那馬並無靈性,長嘶一聲兩蹄拌著,重重倒下地去。七日夕冷笑一聲攔腰挾了少女,翻身驀的落到了樹枝上,右手綽出長鞭橫空而來,兩名青門派弟子當即傳來慘呼。
我轉身遁入林子裏。這裏已極其靠近總堂了,雖然七日夕吸引了絕大部分的注意,但周圍一定會有暗樁。一邊注意著周圍,一邊暗暗往上面移動,一旦被人發現我就用迷藥,折騰了半個時辰,總算看見紅瓦白牆了。
看了看四周,一時無人。我現在的武功並不高,要是青門派隨便個人就能翻牆進去,豈不早被滅了?我整了整衣衫,直接向後門去。
“誰?”兩名青衣人出來攔住我。我輕咳一聲,還沒開始復習許久以前的演技,一個青衣人猛的抓住我,滿臉驚喜的道:“林嶺你回來了?小涼說你已經死了!他果然弄錯了!”
真是個好的開頭。
我張著眼睛,囁嚅道:“但是我好多東西都忘了,你是誰?”那青衣人一怔,旁邊一個突然道:“忘了你怎麼找來的?”我垂下臉道:“模模糊糊記得一點,當時我身邊有把劍,和你們的劍很像。”那人遲疑了一下,上前來摸我的臉。我驚嚇般往後走了一步,先一人連忙道:“別怕,看看而已。”
我知道他檢查我有未易容,但是,不會有結果的。
兩人說了幾句話,其中一人便拉了一根繩子。然後拐角出來一人,驀然是那日放下這身體的年輕人,看見我也是一怔,撲過來喜道:“你沒死?太好了!”
我心裏微微有些感慨。
他帶著我一路進去,我暗暗的鬆手,然後淡淡的粉末從袖子裏飄出去,緩緩的散開。
一個一個院子倒也有假山樹木,走到一個拐彎的地方,我聽得左邊遠遠的喧鬧,似乎是,七日夕的聲音。手裏立時拉住了他的袖子,指指左邊道:“我聽見了,我記得在哪里聽過,帶我過去好麼?”
他一陣猶疑,此時本該帶我去青門掌門處確認的。但他似乎對我有些內疚,頓了頓還是拉著我,走了過去。
眼前驀然一亮,大廳裏站滿了青衣人,圍成了一個劍陣。為首的是個年輕人,大概是青門派的大弟子之類。他身後避著一個女子,粉黛衣裙,甚是秀麗。
劍陣中間站著七日夕,擎鞭在手,腳邊躺著那大小姐。與她背對而立的是個紅衣男子,烏黑的長髮,緊抿的薄唇,眉目如鷹。只是嘴角邊一絲血跡殷然,顯然受了傷。
“你們直接闖上山來,是何居心?”那為首的年輕人揚聲道,眉目間可見緊張。紅衣男子未開口,七日夕指向他背後女子,冷冷道:“沒什麼居心,你們把她交出來,什麼事沒有!”年輕人冷笑道:“她是我青門派弟子,逃難至此,怎麼能交給你們?”
“她嫁給他時,你們不是不認她了嗎?怎麼,現在聯手陷害了他,原來就全忘了?”七日夕回以冷笑。年輕人嗤了一聲:“飛師妹棄暗投明,是大功一件,回歸青門派怎麼不行?”
兩方劍拔弩張。我腦子裏轉轉,其實他們不用弄到這情形的。
“等一下!”我施施然爭脫了身邊人的手,當著所有人的面走了出去。


46計退青門


“林嶺你幹什麼?”那年輕人似叫小涼,驚詫的抓向我的手,卻給翻腕避了開去。我回首揚眉一笑,他也錯愕著變了臉色。任誰都能看出我不是原來那個林嶺,更不是剛才那個。
“這位想必是青門派的掌門弟子了?在下久仰大名。”我走到劍陣中,向那為首的年輕人抱拳。那人臉色略有緩和,抱拳回禮,只是眼神中疑惑非常,想必也是認識這身體的。我回身對那紅衣男子笑道:“這位就是江湖盛傳的血魔殷紅了?”那眉目如鷹的男子瞥了我一眼,臉色卻更似寒霜了。
七日夕哧的笑了出來,輕聲道:“他最討厭別人叫他殷紅,只有我逗順了嘴,殷紅已,殷紅已。”我有點抽搐,低聲道:“誰要你不早講,快告訴我那個大弟子叫什麼?”
剛剛才說久仰,轉背就問名字,久仰從何而來?七日夕忍著笑道:“葉欣隨。”
我回過身去,馬上又是恭敬有禮:“敢問葉少俠是否青門派做主之人?”葉欣隨臉色不太好看,道:“你什麼意思?”我微笑道:“殷公子與七姑娘來貴派此等大事,貴掌門竟不須出面?”葉欣隨冷冷道:“我稟報過了師父,誅魔之事,師父自然贊同。”
我微微笑了,道:“貴師只怕未必贊同。”那葉欣隨臉色一變,還未開口,他身後飛鴦卻尖聲道:“你從後面潛進來,分明和他們一路的,裝模作樣,有什麼資格來過問?師尊豈是你等說見就見的……”
“媽的你才沒資格!你存心想害死誰?”我啪的一拍桌子,堂中全部靜了音,“葉少俠可否通報令師一聲,讓在下與掌門談談?”我繼續溫聲對葉欣隨道。飛鴦又靠後了些,瞥著我的眼裏隱隱的怨恨,手裏緊緊攥著他的衣後,暗暗的扯動。
“師尊近日閉關,恕不見客。這位公子姓甚名誰,何處門派,可否報上?”葉欣隨打量著我,眼裏緊惕上升,飛鴦剛才的話起了不小的作用,旁邊的青門派弟子隱隱敵意,我要說通就困難了!
暗暗翻白眼。媽的,嘴不行我不會動手嗎?
走到七日夕身旁,看了看地上的大小姐,淡淡的道:“難道貴掌門看見愛女如此,也不出關嗎?”
我這話一出,廳中頓時人聲鼎沸,叫駡聲此起彼落,對我們的敵意升到最高。葉欣隨冷笑道:“你果然和血魔是一路的,擒了小師妹逼師父出關,意欲何為?青門派弟子縱是死也不會讓你們傷害師尊一分一毫!”周圍的劍陣已有蠢蠢欲動之勢,我冷冷道:“你們真的不管她的死活嗎?”
“小師妹早就被你們殺了!還在這裏假惺惺!”又是飛鴦的聲音,我一怔,頓時大叫不妙。眼角處一道紅瑩閃過,來自殷紅已袖中,在大小姐咽喉心臟下腹前連點三下,三聲極小的叮聲,竟是擊飛了什麼東西!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有人竟不惜殺了她挑起兩方的矛盾!剛才紅瑩擋下暗器時,那方向明明是來自青門派裏的。瞟向飛鴦,她咬著唇,手還微微的抖著。
這句話引起大嘩,她又是被點穴躺在地上,看起來不知死活,太亂人心了!七日夕和殷紅已脊背都挺直了,每一根神經都極其敏銳,蓄勢待發。
“都給我停!”我大叱,現在要是打起來,可真講不清了。指向葉欣隨:“他真的不出來?”葉欣隨大怒,從腰間刷的綽出長劍:“你別太囂張了!”我冷笑道:“囂張又怎樣?他不出來也得出來!”
話音剛落,所有的青門派弟子突然同時倒了下去!我剛才從後面潛入可不是白潛的,這個大廳已經佈滿了毒粉,只等催發了。
“怎麼?我就囂張了,我喜歡!”我站在大廳裏揚眉,好久沒這麼爽過了,“我有資格,你有麼?你背後那個狠毒的女人也比你聰明!”葉欣隨死死的盯著我,就是沒法動一下。我悠悠的站著,看著那一地的人:“誰有本事,誰就有資格,你說是麼?青門掌門大人?”
大廳左側的門緩緩的打開,一位青衣中年人靜靜而立,身後跟著數十位青衣人。他看著我,微微複雜的道:“請這位公子一進,與在下詳談片刻。”
我微微一笑,恢復了恭敬,道:“多謝掌門接見。”手向七日夕和殷紅已擺了擺,逕自進去了。這麼多中毒的人,量他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隨他們來到一間靜室中,周圍都是青衣弟子,一個個看著我,如臨大敵。掌門伸手示意坐下,弟子奉茶,自己也坐到了籐椅上,複雜的眼神看著我道:“這位少俠本事超群,膽識過人,不知是何人高徒?”我笑道:“我的師父並不出名,不提也罷,在下只想說句話,血魔和長鞭七夕的實力相信掌門也知道,如果和貴派對上,有百害而無一利,掌門也是聰明人,不會想不通這點。”
他微皺著眉頭,一時無語。他既然能當上一派掌門,自然不是輕易為“除魔衛道”拼上一派的人,更多的是心計成精的老狐狸。“掌門可是煩惱貴派大弟子自作主張,將血魔引入派中,又不好阻止?”我微抬眼睫看著他,青門掌門輕咳一聲,道:“少俠何出此言?”
我暗笑,正如前面所說,他絕不會幹這種蠢事,就算要讓飛鴦暗算背叛,來個剿滅血魔也是全武林的事,而不是青門派一力頂下。眼前分明就是葉欣隨和飛鴦自作主張,對上了殷紅已和七日夕,而那兩人氣勢高漲,他實在找不到個梯子下,若是低聲下氣勸退這戰鬥,青門派以後在武林也不用立足了。
再恭敬道:“明人不說暗話,掌門一力剿滅血魔,他在武林中可是殺人如麻,以吸血為生?”青門掌門又輕咳一聲,道:“倒也並非如此。”
他和許多武林中人一樣,是防範于未然吧?化血神功,對於未知強大的東西,人們總是恐懼的。我轉轉眼睛,突然想到了件事:“請問掌門,最近武林中,是否還出現了一位剿滅的物件?”青門掌門啜了口茶,道:“少俠可是說天水宮宮主?”他說這話時,臉上出現一種鄙夷的神色來。
我看著他的神色,微笑道:“若我說,掌門通知各派事先休戰,我去說服這兩人呢?”


47協殷紅已


門打開了,我施施然出來,卻看見殷紅已盤膝坐地,似在療傷,七日夕守護在一旁,無聊的玩著鞭子。我和她打招呼,笑道:“他答應調停了,到時要找天水宮,又麻煩殷紅已作個保證就行,只是不知…他肯不肯?”殷紅已突然張開眼睛,冷冷道:“什麼時候輪到你管我的事了?我做事要通知他們不成?”
我微笑道:“又不耽誤你的事,甚至不要你開口,晃個虛招,讓他們安心就是了。你本來就不是傳說的那種人,澄清事實也不好?”殷紅已冷哼一聲立了起來,看也不看我,筆直的向倒著不動的飛鴦走過去。
媽的,要是給他殺了飛鴦,想和解也不行了。我看著他的背影冷冷道:“你堅持要殺她?”他不語,仍然向前走去,在她身前停下來,冷冷道:“解藥。”
笑話,等解藥給你,飛鴦會死的飛快,因為你不屑殺無抵抗力的人。
“你對她就沒一點感情麼?”我淡淡道:“或許你絕不原諒信任的人背叛,但也該體諒她!名門正派的小姐嫁給魔頭的故事不但不浪漫,完全是件殘酷的事!開始自然快樂,後來呢?她的父母家人師兄師妹都不在身邊,怎麼可能不想念?你不但不體諒她,反而我行我素,任憑惡名罩在自己頭上!這樣下去,怎麼可能會有好結果!”
殷紅已猛的回過身來,血紅的眼睛:“他們都有理由,都要體諒,我就活該次次被人背叛?”我毫不示弱的冷哼回去:“你自找的!”
廳中一下寂靜下來,他死死的盯著我,半晌道:“好,算我自找的,那你何必來幫我?”我笑道:“因為日夕!她為了你東奔西跑,你為她減少點麻煩也不行?”他臉色愈加鐵青起來,我微微一笑,繼道:“而且,我相信她的眼光!”
七日夕眨眨眼睛,悄悄向我作了個鬼臉,三人一時更加靜默。過了一會,殷紅已突道:“你找天水宮幹什麼?”我一怔,道:“除了讓你答應,我還要天水宮主答應。”他第一次認真看向我。眼裏有些奇異的神色:“為什麼?”我笑道:“我喜歡。”
不為什麼,我就想狠狠的在這江湖上攪,總有預感,混的多了,凝神之鑰就浮出水面了。
“若你辦不到呢?”我笑了,瞳孔裏些許狡黠:“那就算了唄。”
殷紅已的目光由不可思議轉到幽深難測,我笑道:“天水宮只是附帶的,他和我又沒關係,我幹嘛一定要照顧他?”把你搞定就可以了,心竊想。
然後他居然笑了,薄唇微微揚起,眼瞳神色莫名:“如果,你說服了天水宮主,我就聽你的。”
……………………
殷紅已也是個王八蛋!為什麼我專門碰到這種傢伙!
看見我變青的臉,他似乎心情大為轉好,返身回來:“而且,我只答應出席,除此之外,絕不會改變任何。”
於是事情至此,局面已定,飛鴦和大小姐歸還青門派,殷紅已不計較了。青門派準備通知其他門派暫時停戰,七日夕被迫留下來,一半人質一半保證。只是我得奔赴天水宮,找那該死的天水宮主。不,該死的是殷紅已,全都是他害的!
為什麼這個最該死的人,還跟我一路來了?早說七日夕不要那麼好心,托他保護我!
倦在搖來搖去的馬車裏,我迷迷糊糊的坐起來,有時沒地方住店,只好睡車裏。天水宮還挺遠的,我也不急,想那些名門正派還要搗鼓幾天,盤算幾天,內亂幾天,剛好旅遊了。不知道路途上能不能遇到些強盜大俠等,全當樂趣了。
馬突然長嘶一聲,車輪卻滾的更快了,外面幾聲刀劍,幾聲慘叫,一下就逝去了。我眨了眨眼睛,一翻身坐起來往外看,只見一幫拿刀拿劍的人七橫豎八的躺在地上,遠遠被拋在後面了。
我汗……我期待已久的強盜啊,殷紅已不會是直接從他們身上壓過去了吧……
忘了說,他不喜歡多餘的人,所以沒帶車夫。於是為了避免翻車事故,車夫變成了他……可能正有氣沒處出。
腦子回轉,想到昨天,自己似乎太囂張了。
剛恢復名字,回歸自在,本性又出來了。
還好意思說殷紅已。
這幾天陽光都是極好的,幾線照下來,在車底劃上一個奇異的圖案。
很久以前我死的那天,陽光也很好。
人的性格決定命運,如果不想再像原來那樣死去。
不是林夏天時的壓抑,我是真的決定,改變。
腦子突然警醒,昨天我罵殷紅已高傲時,實是站在了一個更高傲的地方,他如果真的憤怒,一定會以此來反駁。
但是他沒有。
淡淡的笑,似乎人人都很聰明呢。
馬車簾子突然掀開,殷紅已背著陽光,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聽他道:“回槊城到了,不下來麼。”
我應了一聲,起身跳下馬車,不由眯了眯眼。馬車正停在客棧門口,街上人流來來往往。他頭也不回的邁入客棧,一身紅衣煞是顯眼。
我隨他邁了進去,兩人點了菜就吃。我吃著吃著眼睛亂瞟,突然見到一張桌子旁坐著個錦衣中年人,身材挺拔,眉目中有種令少女傾倒的成熟。我又仔細看了看,他雖然動作很悠閒,表情卻有些尷尬,桌上的酒菜已吃的七七八八。
不會是沒錢付帳吧。
我轉了轉眼睛,站起身走過去,那人以詫異的表情看向我。我伏下身子,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他也回了幾句話。我一笑,又說了幾句,悠悠的回來了。
再看那人的表情,更詭異了。我心情卻變的極好,夾起菜就吃,一邊吃一邊哼歌。殷紅已抬起眼睛看著我,淡淡道:“你和他說了什麼?”
我一邊啃雞腿,一邊笑道:“你看他的穿著,氣質,是不是很有地位的人?”殷紅已淡淡道:“你想說什麼?”我笑咪咪的道:“他沒錢付帳,我指點他一條明路。”
殷紅已微微挑起眉來,道:“什麼明路?”
我放下手裏的雞骨頭,很愜意的道:“我告訴他哪里能找到蟑螂。”


48路遇錦衣


見殷紅已似有不解,我想了想,笑道:“就是蜚。”
如果我沒看錯,殷紅已的額頭有點黑線。不管他,自顧自心情好的很。他目光銳利的往那邊一掃,淡淡道:“他不會那樣的。”我笑道:“你認識他?”殷紅已搖頭,道:“以他的身份,會有更好的辦法。”我揚了眉,忍笑道:“你怎麼知道?莫非你也幹過?”
鷹目瞟的物件換成了我,不行,我怕死於非命。
咳兩聲繼續用餐,突然背後一聲大叫,桌椅碰亂的聲音連響。我微側頭一看,旁邊那桌的三個大漢已經全部站了起來,其中一個捂著後頸,怒目瞪著我,道:“他奶奶的,有本事就劃下道來,小兔崽子竟敢暗算老子?”
我一怔,立即瞟向那錦衣人,那人淡淡的笑著,一派端莊穩重之風。我暗哼,少不了是他弄的,麻煩找上我,混亂時他正好走了,果然如殷紅已說,要面子的人還有更卑鄙的方法。
不過他在側面,竟然能射中這人的背面,縱使我不太懂武功,也知道是個高手。
“小兔崽子,你竟敢不理大爺?”那大漢大怒,怪叫著從腰間拔出刀來。其餘兩人也拔出刀,氣勢洶洶的瞪著我。“大爺們就是遠近聞名的‘淮南三煞’,知錯的乖乖跪下來求老子饒命!”
殷紅已右手一動,我翻掌按住,對上他黝黑的眼瞳使了個眼色。開玩笑,他出手就是三具屍體,還勞煩自己善後。那大漢見我不應,大怒之下一刀劈了下來,我拍桌彈跳起來,向右一滾,險險避開那刀,方桌被啪的劈成兩半。
一把抱住身形已動的錦衣人,叫道:“大哥救我,不是說由小弟引開他們的注意力,大哥再下手殺人麼?大哥別怕了他們,拋棄小弟啊!”
黑線……
錦衣人看著我背對三人笑咪咪的臉,再看看腰間箍的緊緊的手,表情可謂扭曲。
“原來是你的鬼主意!好小子,老子幾乎上了你的當!”那大漢怒喝一聲,單刀直下,對準了那錦衣人。那兩人全都圍上來,夾攻的趨勢。我躲在那人身後,翻腕就要離開,豈知他一隻手如鐵箍般,無論如何掙不開來。我臉色微變,突然腰間一緊,被一袖紅衣牢牢攬住,兩隻手瞬間拆了數十招,錦衣人回頭之際,兩人狠狠一掌對上,頓時煙塵四散,木屑紛飛。
落地後我睜開眼,殷紅已護著我和錦衣人對峙,而那三個大漢,已不知滾到哪去了。
“你幹什麼?”我淡淡道。雖然我喜歡偶爾開玩笑,但並不喜歡麻煩別人。那錦衣人淡淡笑道:“你說呢?”我揚眉道:“我不過提個建議給你,聽不聽是你的事。你卻來暗算我,莫非閣下氣量如此狹小,連個玩笑也開不起?”
那人微微一笑,我也笑,道:“而且,你不該謝謝我嗎?”他挑眉,我繼道:“掌櫃已經跑啦。”
那人唇邊漸漸漾起春水般的笑來,道:“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攤攤手,拉起殷紅已,正要出門。錦衣人影閃過,那人身法居然極快,我所料不及,竟給他輕輕一拂下頷,在唇上重重親了一下。
還不等我變色,殷紅已的袖中紅瑩暴吐,和那人臨時擎出的銀光拼了一擊。那人嘴唇一抿,滲出一絲血來,唇邊的笑意卻複現,人也去的遠了。
我大怒,奈何人都不見了,發現殷紅已的手還在腰間,不聲不響的脫出來。自從成為GAY以後,我對男人都敏感的很,對女人反而自在。
他也鬆開手,一聲不響的拂袖上樓,到自己房裏去了。我只覺得莫名其妙,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看著一片狼籍,我歎氣,找到那三個大漢從桌椅碎片裏拖出來,然後扒光了他們的銀子給掌櫃。那掌櫃和小二還在角落裏哆嗦,我指指那三人示意我拖不動,道:“銀子賠給你們了,他們也不敢再鬧事,隨你們怎麼辦。”也上樓去了。
房裏漆黑,我也不點燈,抱著被子就滾進了床裏。不是絲被,但摩擦肌膚的感覺還是很好。
手不由自主的,撫到唇上。
剛才的吻,戲謔的像鳳自若,卻又乾脆的不像。我剛才像生氣,其實,是眼眶紅了。
把頭埋在被子裏,小小的哭出聲來。
原來,還是沒有忘記。
次日我早早的起來了,到下面端了菜飯,送到殷紅已房間。他一路照顧了我許久,雖然很可惡,不過我是有大量的。
敲敲門,裏面沉聲傳出:“誰?”我揚聲道:“是我,送飯給你。”他頓了一頓,然後道:“進來罷。”
推門進去,把早飯放到桌子上。他正在著裝,紅衣下身材挺拔強健,我眼睛微微避開,心裏暗歎。
坐下來給他盛碗粥,給自己盛碗,然後開始吃。他從屏風後過來,見著我一怔,道:“你……”我夾了筷蘿蔔絲,詫異看過去:“怎麼?”見他坐下來,看著粥的眼神有些陌生。我笑道:“吃飯啊?我們那邊都是一起吃,你不習慣的話我就出去。”
他搖搖頭,道:“不,很好。”
吃了一半,我只覺得這用餐氣氛夠沉悶的,又想起一件事,便對他道:“那天我在大廳裏下毒,你為什麼沒事?”
這是我一直奇怪的事情,我在七日夕身上下瞭解藥,卻沒機會接觸殷紅已,自然不可能給他解藥。
殷紅已眼神似有什麼閃過,淡淡道:“我有避毒珠。”我啊了一聲,原來是那種傳說中傳說的東西啊?然後眼睛裏很期盼的很期盼的,看著他。
他唇邊似有笑意一閃而過,指間滑出一顆黑色晶瑩的珠子,不算太圓,拇指大。我接過來看,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是什麼化學原理?真想切開來化驗。


49鎮中探訪


瞟了兩眼殷紅已,伸手將珠子滑回他掌中。暗笑以後兩人打好關係了就剝削來。起身收拾碗盤,順便問道:“走了十幾天,該到了吧?”
他頷首,道:“再走半天就是甜水鎮,天水宮就在鎮外的林子裏,天水湖旁。”他瞥向我,淡淡道:“你想直接去?”
我把杯子在手中擲著,笑道:“直接去?去送死?”啪的放下,悠悠道:“你難道沒聽過?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他可能真沒聽過,我都忘記是哪個典故裏的了。
馬車停下,掀開簾子,下午溫金的陽光灑下來,鎮子算大的,眼前卻有許多武林人物來往,談著話買賣東西的百姓都很謹慎。低矮的平房,青石板道路,遠望能看見幾座木樓頂。我跳下車,抬頭看見一座小客棧,掛著個有些破爛的招牌,客似雲來。
最近倒真是客似雲來,為了天水宮,武林人統統都來了。
肩上搭著白巾的小二趕著迎出來,滿臉笑著道:“客官這邊走,打尖還是住店?哎,小的替您拴馬,保管照料好好的!”殷紅已瞥了他一眼,指尖微的淩空一點,瞬間松了手,揚袖負在身後進了門:“先打尖,後住店。”我微一笑,隨之進入。
不大的一樓坐滿了拿刀佩劍的人,似乎還拿幫結派的,本來正互相敵視,刹那目光齊齊轉向我們。在掌櫃的本子上登記了,無視的找個位置坐下,手肘推了推殷紅已,我低聲道:“替我講講他們的身份大概。”
殷紅已點了菜,把玩著一雙筷子,冷冷道:“一群蝦兵蟹將,不認識。”他聲音平平,但只要有耳朵的就聽的見。店裏的人大多怒目而視,有人甚至要作勢拔刀,只除了一個人。不過這裏各幫各派的都有,形勢雜亂,該不會有人輕易出手。
我咳了聲,你如此醒目,我還打探個屁消息?淡淡道:“真的不認識一個?”他微一頓,淡淡道:“進門靠左最裏面,有個翩躚家的。”
暗暗讚歎,方才進門時我是掃了一眼,殷紅已眼都沒斜一下,還是背對那個角落的,一口就說了出來。細細看去,一個蒙著灰色斗篷的人坐在角落裏,一桌只有他一個人,桌上擺了滿滿一桌菜,卻沒見動幾口,安靜的很。
“翩躚家具體怎麼樣?”我收回目光,塞給殷紅已一雙筷子,自己又拿了雙,夾了點剛上的幹炒菜絲。他淡淡道:“算是武林幾大家族之一。”
我想了想,又瞟了那人一眼,或許能從他身上打探點東西,不過也不急。
慢慢用完了飯,我舉杯一沾唇,眉毛微挑,無聲無息的把茶水往角落裏一傾,卻有些想笑。杯子回來放好了,看著殷紅已道:“先去看看房間吧。”
上了同樣破舊的木樓,殷紅已是地字三號,我是四號。推開三號的門,我們進去,略略轉了一圈。桌椅都是舊的,床上的被子有淡淡的潮氣,房屋很老了,地板有著擦不去的污垢,牆壁少不得有裂縫小洞。
隨手關門,和殷紅已對了一眼,我低聲笑道:“你習慣讓人盯著睡覺麼?”他冷冷道:“我不必習慣。”我看了看四周,笑道:“你怎麼看出來的?”他揮了揮袖子,道:“不必看出來。”
我笑,的確,不必看出來,天水宮能混到現在,定是有些手腕的,附近就這麼個鎮子,如果我是宮主,就一定會在鎮上安排眼線,如果在鎮上安排眼線,哪里最好呢?就是客棧,這鎮上只有一家客棧。
“那茶裏無毒。”這次換他開口。我笑道:“自然無毒,不但無毒,夥計掌櫃沒一個會武的,你進來時不也試了麼?”殷紅已微微揚了揚眉,我知道以他的思考方式想通有點困難,忍笑道:“這個宮主嗜不嗜殺我不知道,卻是個頂惡劣的,這客棧,這茶——”
“天水宮出道不止一日,這鎮子也定然隨之繁華,這客棧卻過分破舊了點,不是嗎?你看這被子。”我按了按被子,比原來男生宿舍四年沒曬洗的還惡劣。“這茶的確無毒,卻加了苦草,起初不覺得,後面會鬱悶的緊。而且,還會無聲無息的使感覺遲鈍。”
殷紅已瞳孔微縮,刀劍之中,常常一分一厘的差距就足以使形勢改變。
我抬起眼睛,微微笑道:“先狠狠的整這些武林中人,然後有點殺人於無形之中的味道呢。”
殷紅已唇邊突然劃出一絲冷笑,稍縱即逝。我眼神飄過,回身道:“我出去問問,你自便吧?”他抬眼看了我一眼,道:“你不會出事?”
……你當我爬行動物?
獨自來到青石板街上,我向四周望瞭望,緩步向小巷裏走去。客棧的夥計自然不能問,街邊賣東西的流動性太大,不可信,得找原住民。
進了條小街,旁邊有間小書店,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提著藍布包裹從裏面走出來,轉身向另一邊走去,我想了想,連忙趕了上去,叫道:“大哥哥,等我一下!”
現在的身體只有十五六歲,上帝會原諒我的……
那書生停下了腳步,有些詫異的看著我,我仰起臉,對他認真的道:“哥哥的書可以給我看看麼?我沒有看過這種書!”那書生怔後笑了笑,脾氣頗好的將包裹解開,將四本書攤在我面前。我揀了本人物傳記,翻了一會,然後很高興的道:“我以後也能被記上去嗎?”
那書生忍不住笑了,道:“或許。”我將書還給他,然後笑道:“我有聽說一個人,好像很有名,是什麼天水宮主?他也能上去嗎?”那正在收拾書的書生臉色突然變了,呸了一聲,欲言又止,最後道:“少聽些昏話。”匆匆提了包裹走了。
看來他聲名真的很狼籍。
又拐了幾個彎,到了條靜僻的小巷裏,兩邊都是人家的後門。我隱隱聽見那邊有一下一下的捶打之聲,尋聲過去,一個粗布衣裙,皮膚微黑的婦女在捶打泡濕的衣衫,低著頭,也沒看見我。
又得扮可愛了……


50天水微露


“大嬸?”我走到跟前,小小的叫了一聲。那婦女聽到男聲,嚇了一跳,方要往院裏躲,見我不過是個孩子,也緩了口氣,回轉身來。我笑道:“大嬸,我和兄長路過這裏,四處走走看有什麼景致,聽說林外有個湖好景色,可是真的?”
那婦女見我溫文有禮,好感大增,想必以為是什麼大家公子,連忙道:“小公子可千萬別去,聽說那裏有盜匪,專門抓人!”我奇道:“既有盜匪,為何貴鎮如此光鮮?”那婦女愣怔了一會,又道:“小公子莫笑話,小婦人駑鈍,也是聽別人說的,只是我們小門小戶的卻從來沒遇到事情。”她頓了一頓,突然又道:“不過前幾天,雲家的少爺不知怎麼去了那個湖,兩天才回來,就躺倒在床上了,現在還和丟了魂似的,雲家急的不行呢!”
“雲家?”我眨了眨眼睛,那婦人連忙道:“雲家可是上等人家呢,聽說祖上是作大官的,後來可惜,不知怎麼都不做了,就搬到這裏清養來著。”
我謝過她,緩緩繼續向前。又問了幾家,大都和婦人說的一樣。心裏琢磨,天水宮也未曾為難老百姓,倒是挺難得,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兒,要不就壓迫,要不就傲慢的。
那雲家,或許有時間也能去一去。
又走了一段青石板路,撥開一段牆頭伸出的花枝,突然有些抽搐。原本想回去,結果轉錯了個彎,竟走到偏僻的地方來了。搖頭正欲原路返回,突然聽得一聲笑,明明是少年聲音,卻帶著些許嫵媚意味。然後是一聲摩擦,分明是退步聲。
我屏了呼吸,隱在牆後,在大把的花枝後微微窺探出去,虧得這家的花生的繁多。左邊的青石胡同裏,一個手握刀柄,長的還算英俊的年輕人側面對著我,似乎先前客棧裏見到過。他前面一個綠衣少年眉目秀媚,微微的笑著。少年上前一步,他就後退一步,幾乎被逼進角落裏,想走也不行,想出手卻又磨蹭在那裏。
“怎麼?這位公子方才還大言不慚,怎麼一會,就變了個樣?”少年笑著,側手綰著袖子,竟別有一番風情。那人支吾了一陣,突然叫道:“你們這群邪魔……”叫到後來,卻越發的底氣不足了。
“那公子為何卻對我這邪魔興起念頭呢?”少年笑著,眼中卻殊無笑意,右手有意無意的挽起了一截袖子,露出了段霜雪般的小臂。那人眼裏愈加竄起火色,心裏卻還是清楚的,手中刀愈握愈緊,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你別過來了!”那人咬牙大吼。那少年又向前一步,微笑道:“真的不要我過來?”那人手心都沁出汗來,叫道:“滾開!你若再踏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氣!”手中刀微斜,似擺了一個起勢,死死的盯著少年,眼裏血火交加。
那少年嫣然一笑,道:“好,那我不過來了,都聽你的,好不好?”他那聲好不好說的極輕,如勾似引,人居然真的停住了。
那人沒想到他真的會停住,一時怔在那裏,頗有點叫“不要”時對方真以為你不要的味道。
我暗笑。
那少年輕輕的歎道:“既然公子如此討厭我,那我就走了。”他緩緩後退兩步,突然哎呀一聲,腳下似拌到了什麼東西,整個人傾倒在地上,長發散下來將臉遮了小半,半掩的眸子裏水汪瀲灩。
那人眼睛已有點直了,目光往下移,少年綠衣下擺散開了部分,露出截纖細的小腿,兩隻腳上居然都沒穿鞋,而是包著潔白的紗巾,右腳的已經散開了,半遮半掩的露出雪白的足,指甲微微的嫣紅著。
我再次暗笑。
他微微的仰起頭,以一種楚楚的姿態望向那人,以一種承受的姿勢。那人突然吼了一聲,啪的擲了那把刀,整個人就壓了上去,急切的撕扯著少年的衣衫。兩個人在青石板地上劇烈的翻滾,那人眼裏是全然的狂熱,少年一聲聲的呻吟,眼裏卻是冰冷,以及,狠毒。
接下去就是限制級畫面,我有些臉紅心跳,極輕極輕的後退,然後遁去。要是再看,說不定自己也有反應,那就太丟臉了。而且如果被發現,少不得影響自己的計畫。那少年多半是天水宮的罷?
沿路回去,總算認對了,一路上也沒遇上什麼事,鎮子裏呈現奇異的平衡。走在街上,周邊頗為熱鬧。
瞥見路邊小茶館,一群布衣漢子坐在裏面,大哥長二哥短,看起來一小幫的。大幫大派都被青門派通知了,不會輕舉妄動,就算來到鎮中,也不顯眼。
一撩衣擺走了進去,笑道:“各位兄台可是為天水宮而來?”那幾人紛紛立起,各各持刀在手,為首一人防備的嚴嚴實實,道:“你是誰?”
敢情他們平時就是這樣對待來訪客人的?敢情我看起就那麼敗類?
我眉一皺,淡淡道:“各位見我不順眼就直說,以刀劍待客?貴幫恐怕不要多想什麼,就想著如何不給人挑了!”轉身便要出門。
“少俠請留步!”那為首的回刀入鞘,連忙挽留我,“在下幾位原本粗鄙,又有所錯認,才如此無禮,還望少俠大人大量,進來一敘。”
我挑眉微笑,還挺懂道理的,見過些世面,那才混的下去。返身回到棚內,微笑道:“原來是認錯,倒也不能怪各位,不知我像哪一位?”那人卻微微有些尷尬,只把話題岔開了,道:“不知少俠找我們兄弟,有何貴幹?”
我也不和他計較那個,笑道:“我見這鎮子上許多人都對天水宮諱忌莫深,江湖上也沒什麼好名聲,因此想問問它是否得罪了各位,若是不方便說,我也告辭了。”
旁邊一人忍不住怒氣,搶了個先:“那地方就是一群婊子!我們一個兄弟現在還坑在裏面!哪天不踏平它,誓不為人!”那為首的一手止了他的話,我心中忖度,繼道:“各位可見過天水宮主麼?”那人重重道:“我們那個兄弟就是他掠走的,今天來到這裏,定要把他救出來。”
倒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漢子。


51林中幽暗


我辭了他們,估計今天也差不多了,眼看天有黃昏的趨勢,便向客棧走去。過了個轉角,斜側裏突然一陣風聲,一隻手從詭異的角度扣向我的肩膀!我大驚,反手一攔,劈啪交了幾招。那手連彈帶點,處處緊逼,我側身避開,暗驚在心裏,僅僅一隻手,我就應付不來!
肩井穴一麻,整條右臂軟軟的垂了下去。那手環扣向腰間,我咬牙,左手已牽出了袖中的毒藥。驀然對上那雙黝黑的眼睛,我張開的五指一顫,及時收著,總算沒把那毒藥給彈出去。扯著嘴角把殷紅已的手打開,只道:“老大我服你了,你不是擔心最後得承諾,先把我給殺了吧。”
殷紅已解了我的穴,手負回身後,淡淡道:“我是看你夠不夠斤兩,否則替你收屍的人是我。”我眉頭跳動,這人和我是犯沖嗎?
不再開口,我徑直向客棧走去,殷紅已在我身後淡淡的道:“若是有場戲,你看不看?”我住了步,微微一揚眉道:“看不出你有這份好心…也替我弄了份座?你這算不算,在幫我?”
殷紅已側臉隱在淡色的黃昏中,只道:“你用不著諷刺我,到對上那人時,我可幫不了忙。”
我看著他,一時竟覺得這人平素性格倒有點小孩的彆扭。不由展顏一笑,道:“那場戲,在哪里?”他微微一怔,偏過了頭去,道:“我帶你去。”我笑笑道:“現在?”他淡淡道:“半夜開演。”
我想了想,道:“現在去也好,橫豎沒事做。”
話音剛落,殷紅已一手抄起我,遁影般的走了。我嚇了一跳,下意識扣住他的右臂,只感到風聲刺目。以這麼快的速度,不管有人跟蹤窺探或是什麼,都不會知道去了何處。
殷紅已,我原來多次聽過他的名聲,並沒仔細研究過這個人。當時也萬萬沒想到,會有和他同舟共濟的一天,勉強算同舟共濟。
他的臂很熱,是個烈血的人,雖然脾氣很傲慢。
不過人還是不錯。
我垂著眼睛,一時想了很多,我這個人如果沒事做的時候就會想東西,大腦本能的運作,非得給自己找點事做。
忍不住笑了一笑。
驀的在棵大樹上停住,斑斑駁駁的夕陽撒下來,映到我眼裏。我微微側頭,眯了眯眼。卻瞥見他在看我,眼裏有種強勢的氣息。我暗暗皺了皺眉,鬆開他的手,側身坐到樹枝上。我不喜歡別人那樣看我,我也是男人,不比他差。
他也坐下來,把四周的樹枝扶正扯攏了,這樣從外面看,不仔細是看不出什麼的。我側手,指間滑下絲絲的白色粉末,星星沾在樹葉上。沒過幾彈指,劈裏啪啦的拍翅聲響起,幾隻灰羽小鳥飛到了枝上,在那些粉末旁留戀不去。甚至有一隻直接飛到了我的手上。我心裏好笑,輕輕彈指把它嚇走。揀了片落葉細細擦手,這樹上的葉子是摘不得的,別人如果發現了新鮮斷裂的葉子,定然知道有人來過。
不知道七日夕他們怎麼樣了,師父是否帶回了安寧,是不是看到了那紙條?大哥二哥估計也不會有事,一切照常吧。還有藍回,不知道他到底是犯了什麼死心眼。
至於鳳自若,我冷靜著不去想他,一秒鐘也不想。
修長的手指伸到我身前,健康的麥色。指節有些粗,內側有繭,練武人的通病。我張開手掌,他在我手上寫下兩個字:想誰?
我一怔愣,卻沒有抬頭看他。這般跋扈高傲的人也有心細的時候。
反手寫回去:沒有誰好想。
他寫回來:說謊。
我忍住即將出口的冷哼,重重在他手上寫道:我喜歡!
寫完之後配合瞪眼,一瞪之下卻見他眼裏的笑意,煞是好看。他若平時多笑笑,估計也不會得到個這麼恐怖的外號和名聲。憑他的相貌和武功,如果謙虛點再多笑笑……
我突然很想笑,嘴角忍不住的抽搐。他伸指過來,寫道:你笑什麼。我肩膀聳動,抖著手寫回去:我在替你慶倖。他一頓,連寫道:說完。
我伸指寫道:我在想如果你多笑笑,可能會換個外號。他頓住手指,似已經料到不是好話。我硬把他的手掰開,在上面寫道:衣冠禽獸。
他伸直了指,一筆一劃寫過來,仿佛還能帶著寒氣:你意思我現在是完全的禽獸?我憋不住,快快的寫道:這是你說的。
寫完我就無聲的笑倒在樹枝上,笑著,伸手抓住他手臂挨過去,在他耳朵邊道:“怎麼樣,有沒有考慮拜我為師,教你口才?”他極低的冷哼一聲,道:“我不用多話。”我輕咳兩下,道:“我知道你通常就把人解決了,不過有些人你總是不能解決的。”他冷冷道:“誰?”我笑道:“我。”
此刻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看不清對方的臉了。樹林裏有細小摩擦聲,鳥羽過葉。他笑了一聲,竟抓住我的手,伸指輕輕的寫道:真有把握。那動作忒輕了些,有著硬繭的指腹摩擦,我手心麻麻酥酥的,頓然有了幾分不自在,不著痕跡的抽出,只道:“有什麼把握,我沒得罪你,殺我作甚。”
他突然反手握住我,我一驚,卻見林右側幾支火把魚貫而來,擦的林子沙沙直響。兩人頗有默契的屏了呼吸,細細從葉中望去。
說實話,這大概是現代人的特點,我第一想到的不是推理不是感情,而是。
幸好我不是近視。
借著跳動的火光,約莫見著是客棧裏那群人。二十幾人舉著火把,既小心又作的大聲,壯膽一般。一人亮著嗓門道:“那婊子說到這裏,怎麼連個人影都不見,不是怕了吧?”另一人附和道:“咱們這麼多人還會輸給他不成?那幾個生的比娘們還標緻,可惜那妖法…說不定能抓來樂樂。”幾人一齊都笑起來,有些男人在一起,不講講葷話總像顯不出他的氣概。


52黃雀在後


他們在原地轉悠,卻又不敢往前走了,罵罵咧咧了一會就有人提議回去。見沒人出來,膽子似大了些,又大罵了幾句,一群人就搖搖晃晃往回走。
一瞬間,我感到死氣。
為首一人突然叫了一聲,刷的躍開退後,拔出腰間的刀對準面前的地上。後面嚇了一跳,紛紛拔出刀劍。火把閃耀,遊移上來照著身前那地。我微微眯了眼,卻見火光閃爍中,一具屍體躺在地上,竟是我在小巷裏見到的持刀者。赤身裸體,死狀奇慘,一對眼珠凸出了一半,瞪的仿佛碰一下就會炸裂。
剛才他們來時,分明還沒有這具屍體的。
林中的氣氛突然詭異的出奇,我瞟了眼殷紅已,隱隱見嘴角旁一絲冷笑。估計他見到了,見到了屍體怎麼來的。
整個林子突然都靜了下來,只剩下了幽幽的火光。有個人想開口,突然頭上一聲尖銳的梟鳥叫,淒厲又絕望的得意,生生刺的人心中一窒。
那人勉強喝道:“大家散開保護圈,不要站在一起!”二十幾人緩緩向外散去,保持圈狀,倒也緊密有序。
見此,我便知道不妙。
不是他的方法不對,在黑夜裏,為防敵人一網打盡,的確不適合擠在一起。不過也不宜散的太開,以防各個擊破。
我是看見了他看不見的東西。
就在他退後的時候,身後黑暗裏一條蛇般的東西沿著頸項滑下去,然後一隻纖手似是從黑暗裏憑空的伸下來,咯拉一聲。
一聲尖嘶的咯血,然後是重重的倒地聲,劈啪的撞折了小樹。
火光紛亂的晃動,一條綠綢子刷的收了回去。綰袖的綠衣少年沿著樹滑下來,如同那次我見到的,仍然嫵媚的笑著,望著剩下的人。他們已經圍成了一個緊密的圈,帶著仇恨恐懼又滿含欲望的眼神看向他。少年滿不在乎,仍是笑,只道:“你們太蠢了,中間沒有一個我看的上的,怎麼辦呢?”
“你別太得意…我們這麼多人,還鬥你不過?”有人發出底氣不足的聲音。更有人嘶聲力竭的叫道:“小子別把話說的太滿,叫你家宮主來恐怕還不夠格!”
“我們宮主麼?你們給他提鞋的提鞋都不配……”少年輕慢的笑道,手指悠悠的卷著袖子,突然兩指微微擦了下。方才那人突然慘叫一聲,頭卡的一聲便軟軟的垂了下去。一條黃綢帶從他頸項上梭了上去,眨眼便不見了。刀劍紛紛往樹上揮去,那些人難掩惶恐,只可惜頭頂什麼也沒有,除了樹枝。
“你們一群人來,難道我就會一個人來?也忒蠢了些!”少年譏誚十分。他歪歪頭,突然又溫柔嫵媚的笑了,道:“本來你們全都得死在這裏,這樣吧,你們選個人出來,若是我看中了,就放其他人回他的狗窩去,如何?”
我暗暗搖頭,卻又想頷首,這少年已非凡品。
早有人叫道:“放你娘的屁!你這個婊子……”說這話時右手迸指往下,背後寒光微閃,擺明瞭頭上攻勢一來,立時往上偷襲。話音未落,哧的一聲,鮮血迸出,濺了前面人一身。一條綢帶將他穿了個透心涼,又撕裂般的梭了回去。這人並非站在側邊,而是立在人群之中,那綢帶能在重重人外準確的中著目標,目力是極好的。
少年咯咯的笑了起來,道:“我就是喜歡做婊子,你奈我何?你也不用找我娘啦,我壓根沒有那個東西。”說到這裏,又眼波流轉的笑道:“你們看他是不是很笨?我知道你們是聰明人,不會像他一樣蠢的。”
那些人鬥志早消磨了大半,全部縮到一起,再沒人開口答話。少年轉了轉眼珠,突然一指左側第二個使劍的人,嫣然道:“既然你們都不好意思,我就自己選了,你過來。”
那人一嚇,渾身作抖,大概做夢也沒想到被這個煞星點到。少年微笑道:“你過來呀,你過來我就放過他們。他們可都是你的好兄弟,你犧牲一下有什麼大不了的?”
那人雙腿抖著,怎麼也不肯過來。他周圍的人已經竊竊說起話來,看那人的眼神微微的有所不同。少年緩緩的笑著,得意又尖利的笑著。
“哎呀,我可不會逼你過來,一向是講究自願。既然你不願過來,我再數三下,三下後,就動手了。”他最後一句說的極輕極悠然的,卻拔高了調子,如同狩獵前的準備。
“一,二——”三字話音還沒起,一人道:“老趙,你就為大家去了吧。”旁邊又有人接著道:“江湖打滾,刀頭上舐血的,哪天不得死?我們死了無所謂,只是總得有人回去,照管妻兒老小……”
那人慘笑兩聲,道:“好,好,我去,想不到世上一遭,竟是給兄弟逼死的。”立即有人道:“老趙話不是這麼個說法,不去也是死,去也是死,何苦連累幾十口人?”
那老趙氣的說不出話來,少年咯咯的看著這畫面,似乎獲得了極大樂趣一般:“你決定了要過來麼?怎麼還在磨蹭?”
那人咬著牙,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少年吃吃笑著,柔若無骨的攀到他身上,在耳旁吹著氣道:“你看他們這麼對你,實在過分,不如我替你報仇?”他一面說,一面手已經鑽進了對方的衣衫裏,上下遊移。那人開始還算清醒,到了後來,眼睛都血紅了。
感到殷紅已的掌心微微的發燙,我暗歎,調查天水宮倒有個不好的地方,就是限制級場面太多。一個人已夠鬱悶的了,現在有人在身邊,簡直尷尬的要命。
那少年挑逗著,悄笑道:“他們如此對你,你還猶豫什麼呢?只要你一開口,我能讓他們給活剮了。”那邊人忍不住大叫起來,只道:“你明明說他一過去就放了我們!無恥之極!”
少年妖媚的笑著,道:“不知道這位聽過一句話沒,我們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婊子,現在見鬼了,說點鬼話各位怎麼就不明白呢?”他一邊笑,一邊手下加快了動作,那人忍不住呻吟起來,他卻故意停在那裏,柔聲道:“你說,要不要殺了他們?”
那人睜著眼睛,很明顯找不到焦距的樣子,只是難耐的摩擦。少年輕輕咬著他的耳朵,道:“說啊?”那人一抖,癡癡的道:“要!”
少年大笑起來,手下輕輕一弄,那人低吼著泄出來,突然咯啦一聲,同時被綠綢帶勒斷了脖子,整個人呈現一種奇異的扭曲。手一松,屍體重重的落在地上。少年輕哼了聲,嫌惡的將手擦乾淨了,一雙眯起的媚眼看向那群人,眼裏殺意橫生。
他的手指正要打響,突然啪的一聲,六個火把齊齊熄滅。我的眼前頓時一黑,只聽得一聲悶哼,衣帛撕裂,那少年已變了音:“閣下好本事,會當有日,必定回報!”


53錦衣翩躚


不是殷紅已,我感到他連動都沒動一下,況且他也不是這種人。我運足目力細看,只隱隱約約見到對面左側樹葉一顫,似是衣袂掠過,眨眼沒了動靜。少年早已與同伴遁走,下面的人不知怎麼回事,只知有了生機,一個個跑的飛快。
我急道:“追著他。”話音未落,腰間一緊,殷紅已掠起我。他的身法不但快而且優美,像一隻長唳的鷹。我緊緊反摟住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前面一閃即逝的身影。那人輕功也極好,若是不好又怎麼躲過少年的耳目?
三人一追一跑出了樹林,那身影向甜水鎮方向射去,穿的斗篷在月光下竟是灰色。小巷裏左右一拐,兩人距離始終不變。我心裏暗暗著急,殷紅已多挾了一個我,始終是個累贅。想從懷裏拿出藥粉,卻又沒那功力射出去。
“中途埋伏,自是好工夫,為何只敢逃跑?”殷紅已冷冷開口。前面灰影不答,只是箭一般射去。兩人比賽似的掠過房頂,我在撕裂的風裏吐氣開聲:“翩躚公子,在下只是想問些事,並無惡意!”
那人竟似修成的厚臉皮,頓都沒頓一下。我和殷紅已也沒辦法,惟有跟著他。想了想,我眯著眼睛,湊到殷紅已耳旁說了句話。他目光閃了下,看了我眼,我微微點頭,感到扶在腰上的手驀的加緊。腳下迎來一角房檐,殷紅已一頓,雙手翻轉,將我箭一般送了出去!
我借力梭來,速度快了兩倍不止。掌中緊捏了迷藥,只見離那人愈來愈近,彈指便灑了出去。這人武功高強,和天水宮又是敵對關係,我怎麼能不問問?
那人卻突然轉身,一把灰色的斗篷兜頭罩來。我大叫不妙,手裏藥可謂全倒自己身上。瞬間給包住,身上數處穴道被點。那人一把抱著我轉了個身,落在房頂上,低下頭笑咪咪,成熟魅力依然:“我們又見面了。”
眼前正是調戲過我的錦衣人。
殷紅已拋我只是窒了一瞬,然後立刻隨來。見此情景目光一寒,冰聲道:“放了他!”錦衣人微笑道:“憑什麼?這麼多年就這小子對我胃口,哪那麼容易放手?”殷紅已眉頭一跳,緩緩向前一步,顯然是起手的先兆。
我卻被藥粉嗆的直咳,它迷不倒我,但畢竟是粉末啊。心裏直詛咒那人,偏生身上被點了穴,手腳又給斗篷裹的緊緊,動都沒法動。勉強轉個頭,見殷紅已當風而立,冷冷道:“想不到堂堂翩躚飛鴻,竟是如此無恥。”
錦衣人臉色微微一變,又微笑道:“不愧是血魔。”殷紅已淡淡道:“翩躚家規極嚴,對長老級也不例外。你若再不放手,我就到你本家去。”翩躚飛鴻微笑道:“我家難道不信我,會信一個外人?”
殷紅已冷冷一笑,舉起了左手,指間竟夾著一塊錦緞碎片:“你不該和那少年動手,否則也不會在我追來時掛到樹上。”翩躚飛鴻一陣沉默,突然對我低歎道:“怎麼辦呢,你剛到手就得送回去了。”
我直想冒青筋,這個人看起來端莊瀟灑,聽殷紅已的話還是長老級人物,行事卻如此輕佻!
“你把我送回去,還可以再搶回來啊。”我沒好氣的開口。他恍然大悟般,直道:“沒錯啊,到有機會時,你記得通知我一下。”
我無語了。
殷紅已叱道:“還不放手!”翩躚飛鴻輕歎一聲,突然俯下頭又在我唇上親了下:“我若再年輕些,定要把你搶回家去,現在親親就算了吧。”
我怒極反笑,他還很委屈!
身子一輕,他竟扯松了那斗篷,淩空向殷紅已擲去。這樣一來不就等於挾著迷藥回去?殷紅已臨危不亂,一手撩下自己紅衣,又將我裹了個嚴實,穩穩接住。身上一動,穴道已被解。
我掙扎著坐起來,看著準備遁走的翩躚飛鴻冷笑道:“蕭國的季草,明國的樾花,甘草,一木桶熱水熬出顏色,坐在裏面,一天一桶水連泡四十九天。”
他有些不明所以,我微笑道:“相信我,你會需要的。”
踩在房檐上,我給了殷紅已解藥,把自己衣衫上的迷藥拍乾淨。媽的,這是浪費!徹徹底底的浪費!想我配藥還得好些天呢!一邊詛咒,一邊拿手裏的紅衣狠狠擦嘴。擦完啊了一聲,望向眼前的人乾笑道:“我替你洗乾淨。”
殷紅已表情有點抽筋,很乾脆的把衣衫扔到屋下水溝裏。我正想說話,腳下屋裏的燈突然亮了,喧嘩聲隨之響起。只聽得一聲悲泣:“我是真的喜歡他,你們就讓我去吧!”我一凜,拉了他的袖子,滑伏在屋頂上,細細看去。
穿著白色寢衣的少年從屋裏奔出來,三個丫鬟也沒拉住。他一邊啜泣,一邊沿著回廊向前跑去。剛跑到院子口,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由幾個丫鬟扶著,也沒來得及換衣,顫巍巍的走了進來。他撲通一聲跪在老人身前,聲淚俱下:“爺爺我求你了,孫兒不是被迷了,那人沒為難孫兒,孫兒是真的喜歡他,求爺爺成全!”
那老人早被氣的亂顫,指著那少年道:“我雲家世代禮謹,怎麼會出了你這個逆子?你爹娘去的早,就指望你繼承香火…你居然和男人混上了,和男人混上也就罷了,你居然和那林子裏的人搭上,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你這個逆子…拿家法來,我今天要替你爹娘好好教訓你!”
那少年一路哭,一路求,老人氣的不行,只管手上重重的打。人老力氣不支,只得讓丫鬟扶著打。那少年顯也嬌養的細皮嫩肉,背上給打的條條紅痕,聲音一下止歇,竟給暈過去了。眾人全慌了神,請醫的請醫,拿藥的拿藥,又七手八腳的往家裏抬。院子裏是亂成一團。
拉了拉殷紅已的袖子,兩人跳下屋簷,落在外面的街道上。我回身對殷紅已笑道:“我們明天就走吧。”殷紅已看著我,我淡淡一笑,道:“這裏我大概瞭解了,總得換個地方,你知道有哪個大幫派或者山莊和天水宮是對頭麼?”
殷紅已冷笑一下,道:“天水宮不是笨蛋,唯一得罪的就是翩躚家。”我表情有點抽搐,道:“那我們馬上去翩躚山莊。”


54久別重逢


被天水宮勾走了魂的是翩躚星辰,照江湖傳言來看還是宮主出的手。要算輩分,翩躚飛鴻是他的叔伯,也難怪會來甜水鎮調查。
不過按道理,天水宮不大可能主動對他出手,更大的可能性是碰巧。翩躚山莊也不是吃素的,若是一個個這麼得罪下去,天水宮還能混多久?
喃喃的思考,目前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挖出天水宮主以及天水宮的現在與過去,我要對他們全方位的瞭解。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五天后,進了截陽城,吃過飯,我就跑出去了。翩躚山莊就在城內,怎麼都該想辦法進去,見上翩躚星辰一面。殷紅已是個彆扭性子,有時幫忙爽利的很,有時卻偏偏喜歡袖手旁觀,比如現在,他就不知到哪去了。
擠在人流之中,借挑選玉佩之機往朱紅的大門口望。剛才繞了幾圈了,實在不覺得自己能潛進去。門口倒是有些武林人物進進出出,但都是有拜帖,注明身家。我一個無名小卒,不被掃出來算好的。
正思考,眼角瞥見人群中舊白垂衣,雲繡翩翩,不由瞪圓了眼睛。
“師父,安寧!”剛想跳起來一撲抱住,又想起早就換了身體,定要嚇到人,生生刹住車,差點以腳跟為圓心做了半個圓周運動。人還沒站穩,清新的氣息撲過來,竟給安寧抱了個正著。
“思歸,思歸,你真的還在……”安寧嚶嚶的哭起來,邊哭邊說,還拼命在我衣衫上擦眼淚,被嚇到的反而是我。“你說你會回來…我跟著林即情去,親眼看著那身體被火化的……我以為你騙我……”安寧越哭越大聲,頗有驚天地泣鬼神的趨勢。我心疼的抱著他,滿是歉疚,輕拍纖瘦的後背。對於安寧,誰都不忍心傷害他的罷?
在大街上吸收了諸多目光之後,安寧終於抽抽噎噎的停了,我忍不住,還是問了句:“你怎麼認出我的?”
“思歸是笨蛋!看到你剛才那副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傻樣子,誰都知道是你啦!”頭上哎喲的挨了下,安寧這傢伙越學越壞了…現在還動用了暴力……見我滿臉的委屈,安寧忍不住撲哧的一笑,又細細攥了袖子,往我頭上輕輕的揉。
溫柔的安寧真好,我向溫文雅望過去,突然又嚇了一跳。
七日夕站在他身旁,身後還站著幾個青門派弟子。重要的是她的臉色,她的臉色讓我有種想逃的趨勢。腦子轉了轉,打著哈哈想轉移陣地。
“你這個混蛋,我終於見到你啦!”拿慣鞭子的手差點沒把我拎起來,還拼命當潑浪鼓般搖晃,“我一個人在青門派多無聊你知不知道,居然和死殷紅一路慢悠悠到如此地步!你師父都來找你了,要不是青門派要來和翩躚家商討,我還見不到你呢!給我快點查,快點快點!”
我會給勒死……
鬧過後總算松了口氣,我看了看七日夕,向溫文雅投去個眼色,他溫文的笑著,微微搖頭。
看來他沒把我借屍還魂的事告訴七日夕,那就只有安寧和藍回知道了,哎?藍回呢?難道他想通回蕭國去了?
以眼神詢問溫文雅,他卻微微的笑著,頗有深意的不答。我直翻白眼,回身對安寧道:“安寧,後面有沒有個冷冰冰的人來找你?”
安寧理順了衣袂,輕按了按紅紅的眼睛,道:“有,那人奇怪的緊,道是你派來的,成天隱在我住處附近,問他姓名,又不肯說。”說到這裏,突然哎呀一聲,回首道:“剛才分明還在的。”
我心裏一沉,他既然來了,又躲著我,卻是為了什麼?卻為何又不回蕭國?我與皇室已沒有半點關係,他沒有理由再跟著。
算了,慢慢再想,既然在我就能和他談談。
目光轉到青門派眾人身上,忍不住很得意很得意的笑,然後道:“‘我們’進去吧?”
堂而皇之的進了朱紅大門,又堂而皇之的住進了客房。這商討想必要好幾天了,剛好讓我查探查探。安寧知我有事,也不纏我,兩人說了會話就回房了,臨走時直捏我的臉,笑嗔:“以後找到時候,非得讓你唱到嗓子啞。”
他從包袱裏拿出安弦,神情如同我一般珍視,我心下感動,只是接過,也未有說感謝的話。
不必。
當時焚燒林夏天的身體時,安寧險些把它一併扔進去陪葬了,還好想到我的話,生生止住,只燒了那盒象牙指甲。
焚燒…想必是他的命令吧,怕我死的不徹底。
燭下打開藍布包裹,光滑的面板上點點褐色,我心裏一痛,生生撕裂了傷口,血嘩啦啦的流出來,痛的卡住喉嚨,比以前都要痛。
輕輕用指撥弦,低低的唱了兩句。

不是英雄,不讀三國
若是英雄怎麼能不懂,寂寞

暗啞中,一時失聲。
55另有蹊蹺


次日起來,我去找了溫文雅。
這事不能把安寧扯進來,七日夕還得呆在青門派,殷紅已是不會幫忙的,至於藍回,他的思考回路我還沒搞清楚。
“師父!”一進門,馬上撲過去抱住。不知為什麼,我看到他就覺得很親切。
溫文雅淡笑著一把接住我,道:“小心點。”我抬起頭來,笑道:“反正有師父墊著!”
然後頭上就被敲了。
乾笑著拉他到桌子邊坐下,細細把事情說了。溫文雅輕啜手中的茶,一直保持著那溫文的笑容,只是看我的眼神頗有深意。
“不愧是我的好徒弟,居然主動惹麻煩上身……”他噙著微笑,垂下眼睛去,“我好不容易清淨了幾年,偏生遇上你這個磨人精。”我笑道:“師父別介意嘛,咱們師徒倆還客氣什麼啦……”
我似乎越來越無賴了…溫文雅似乎也越來越縱容我了……
“你想把天水宮調查清楚,然後好行動。”他淡淡道。詢問的句子,肯定的語氣。我頷首,感受窗外溫暖的陽光。溫文雅微微沉吟,緩緩笑道:“你有沒有想過,這事還有內幕。”
我眼睛一亮,驀然抬起頭來。其實我心裏早已推算過,天水宮和血魔不同,它是一個幫派,有一定的勢力,就影響到了武林局勢。我就不信他們剿滅天水宮的計畫,原因是那麼單純。
不過那並不屬於我的任務,我只負責說服他們。殷紅已是獨身,武林幫派不會計較那許多,但天水宮會怎麼樣,關我什麼事?
溫文雅見我表情,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話。
回身出房來,迎著溫暖的陽光算了算方位。然後瀟灑的沿路走去,來者是客,我散散步,總不犯法罷?
順手折了朵雲錦花,從樹從中繞過,更悠閒了。儘管我感到氣息不明顯,但確定自己的每一個動作都在監視之中。
前面便是內院,剛要踏入,兩個青衣人閃出,腰上系著黑色的帶子,齊聲對我道:“此處已到山莊內院,閣下請留步。”我微笑,道:“在下只是與人約定好了,還望兩位通知一聲。”
那兩人對視一眼,便恭敬了幾分,其中一人對我拱手道:“不知與公子約定的是哪位?”我微笑著,道:“是翩躚飛鴻,前輩。”
輕揉著手中的花朵,略微等了一盞茶時間,估摸著人也該來了。門內沙沙響動,人影一閃,從圓門中出來的卻是個黃衣少女,綰著長髮,極溫柔的樣子。髮髻上斜插著的卻是朵小黃花,不豔,襯著她很好看。
我微笑以對,她抬頭見到我,卻是一驚,連忙低頭道:“這位公子好。”一低之下,那朵花從髻上飄落到地上,她卻毫無所覺,有些匆匆的去了。
從地上拾起那朵小黃花,我細細的看,心裏卻有些奇怪。
“你看上她了?”有些戲謔的聲音,“別看她不起眼,可是翩躚星辰的親妹妹,翩躚家的新秀之一,翩躚莫兒。”我又想翻白眼,頭也不抬,冷冷道:“翩躚‘前輩’,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從圓門裏出來的正是翩躚飛鴻,他苦笑道:“你定要提醒我的年齡麼?”我忍不住笑了,有意無意的把那朵花藏進袖子裏,揚眉道:“不歡迎我進去坐?”
他稍稍側身,微笑道:“若是你來,自然歡迎。”
我剛踏進門,他的手就跑到腰上來了。我淡淡道:“翩躚公子,不知道蕭國的季草,明國的樾花難不難找?”那只手立馬縮了回去,撫著他的唇輕歎道:“你倒聰明,把毒給下在唇上…知道你不易與,卻沒料到滿身的刺。”
我微微的笑,和他穿過回廊,進了個圓拱門,是屬於他的飛鴻軒。淺淺淡淡三個字,掛在上面。
一箭白影迎面沖來,我一驚,見那白影高唳一聲,刷的停在了翩躚飛鴻肩上。細細看去,卻是只尖喙白身黑尾的鳥,全身短小精悍,似鴿子又不是鴿子。他伸手輕輕逗弄兩下,眼裏竟是從未見過的溫柔。
我見那鳥甚通人性,高昂著頭一副不屑的樣子,忍不住有趣:“它叫什麼?”他微笑道:“飛鴻,它叫飛鴻。”我揚眉一笑,道:“此飛鴻難道是彼飛鴻?”翩躚飛鴻笑了,他淡淡道:“我是改過名字的…為了它,我才叫飛鴻。”
話鋒一轉,他手一收,回身笑道:“今天來此,有何貴幹?”
“你知道我是誰。”換了個開頭,緩步走到石桌前,我輕輕敲著。他微笑了,淡淡道:“何以見得?”我淡淡道:“從一開始——你就沒問過我的名字,也從來沒叫過。”他看著我,我繼道:“你不要告訴我這是正常的行為。”
“思歸思歸,藍思歸果然名不虛傳。”翩躚飛鴻輕撫鳥的羽毛,一笑,“你可知當今武林,是誰最出名?”
我已感不妙,他卻繼道:“是一個寂寂無名,卻揚言要收服血魔與天水宮主的人。”我正待制止,他又道:“不過沒幾個人敢譏笑…因為他憑一已之力攔開了血魔與青門派之爭,並且將一堂青門弟子放倒堂下後,血魔已心甘情願跟隨。”
這下換我滿身冷汗加乾笑了,我從不知江湖八卦傳的如此之快!而且篡改如此之多!要殷紅已聽到了,這顆頭我還是想要的!
翩躚飛鴻回過身來,看著我笑道:“如此,我又怎麼能不認識你呢?”
我苦笑還卡在心裏說不出,心一橫,道:“既然閣下心裏如此重視在下,想必也願意和在下商討商討了?”
他揚眉,道:“商討什麼?”我淡淡道:“翩躚星辰被天水宮勾了魂去,想必閣下也是掛心此事,才去的甜水鎮。”他目光淺淺閃動,我立即道:“我對翩躚家的內部鬥爭沒興趣!我只是想說,閣下回來之後覺得他像不像著了天水宮的道呢?”
其實我只是猜測,翩躚飛鴻卻目光連閃,道:“你有什麼要求?”
我淺淺一笑,他顯然是希望翩躚星辰好的。觀察回來,卻覺得有些對不上號,顯然,可能另有原因。我得搞清楚,如果不是因為天水宮,我就不用調查他了。
“既然閣下知道我要辦的事,我就斗膽提個要求,希望和我配合,查出他失常的真正原因。”

56翩躚星辰

兩人一拍即合……
汗,怎麼說的那麼陰謀。
我拉了他的袖子,笑道:“那麼現在帶我去見翩躚星辰吧?”
有嚮導就是好,我輕輕鬆松的跟在翩躚飛鴻身後,一路越過花園。抬頭就可以看到一座小木樓若隱若現。邁進院子,裏面種滿了小樹,開著許多小黃花。
我順手摘了一朵,細細看了看,對翩躚飛鴻道:“這花挺可愛的,莊裏有很多麼?”他回頭掃了一眼,道:“不算多,但有幾個地方都有。”頓了頓,他又道:“本來沒有,因為星辰喜歡這花,所以在莊裏種了。”
放到鼻子前聞聞,香氣是極淡的,幾乎沒有味道。我隨手扔了,道:“他倒愛素雅。”翩躚飛鴻笑笑,來到門前,輕輕敲了敲。
沒反應,他耐心倒是極好,又敲敲。足足一盞茶時間,我看的都不耐煩,對他道:“敲什麼,直接踹。”
我話音還沒落,眼前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年輕男子松鬆散了一頭長髮,斜披著衣衫靠在門口,冷冷道:“我說過不會和她成親。”啪的就要把門關上。
“對我也趕出去?”翩躚飛鴻一手攔住了木門,翩躚星辰見是他,一遲疑,輕哼一聲人影轉身,消失在門縫裏。翩躚飛鴻苦笑一下,對我道:“進去罷,你看他就是這模樣,誰也不見,一定要去找天水宮主。”
翩躚飛鴻巧妙的避過了那句話,“我說過不會和她成親”,這其中就是翩躚家的私事了,我也很知趣的不提。
繞過屏風,見翩躚星辰坐在木桌前,桌上擺著個香爐,目光如寒星般盯著我。看來他已經注意到我了,正想著怎麼自圓其說,翩躚飛鴻在椅上坐下,道:“他是我的一個朋友,精通醫術,今天就是帶他來看看。”
我暗暗大罵翩躚飛鴻,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我擅長的是毒術,醫術只是為配合毒術而練的。你把手伸出來,我還不一定能搭在脈上。
瞥見翩躚星辰的眼神,淡淡的譏嘲。我輕咳一聲,目光上下掃了幾下,道:“他很正常。”翩躚飛鴻還沒說話,他嘴角譏嘲的翹起,道:“閣下想必在江湖中很有名了?”我知道這人要挑茬,微笑道:“略有薄名。”
翩躚星辰搖頭道:“閣下應該名聞天下才是,醫者,望聞問切,你不過看了一眼,就能下此結論,該是當世神醫了?”
這人目光冷冷,語言銳利,哪像個被迷了去的。我心存報復,微微一笑,道:“醫者,治身為下,治心為上,在下只是看出你有心病而已。”
其實我這句話和“父在母先亡”有異曲同工之妙,卻給說中了。他目光一寒,想到翩躚飛鴻在旁,又速收了回去,淡淡道:“是人能不煩憂?飛鴻叔叔還是請回罷,星辰累了。”話音剛落,人驀的起身,就要往堂後走。我笑道:“還請翩躚公子好好休息,在下改日再來拜訪。”話音剛落,又想起一事,道:“不知今天除了我們,還有人來拜訪過公子未?”
“難道兄妹相見,還要上報不成?”翩躚星辰頭也不回,徑直啪的關了中門。
我輕哼了聲,協了翩躚飛鴻就往外走。他卻微微笑著,道:“你看出端倪了?”我搖頭,道:“感到有些不對而已,你沒發現他意欲把我們趕走嗎?”他頷首,未說話。
走到內外院交接的地方,我沉吟著,笑道:“今天我回去了,明天再來,明天我來之前你準備好一個人吧。”翩躚飛鴻淡淡道:“翩躚莫兒?”我搖頭,笑道:“她的侍女。”
回到外院,我沒有回房間,而是向大門走去。
我昨天沒有回客棧,殷紅已卻沒有找來。
我故意的。
這幾十天我出去調查時,暗暗留意了他。按理說他是沒事的,但我一出去,他也不知到哪去了。昨天我特地不留訊息的進了翩躚山莊,他卻現在仍沒消息。
只有一種可能,他給事絆住了。
我不喜歡被蒙在鼓裏的感覺,別說他的事可能關係到我,就算是他的私事,也得給我個預兆。
和門口守衛打了個招呼,我來到熱鬧攘攘的街上,認清了路就向客棧走去。避開招呼的小二,輕輕的上了樓。
他的房間在我的後面,我沒進自己的,而是向他的門口走去。還沒碰到,驀的聽見一聲。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尖銳的女聲,我一下便憶起,青門派大廳裏,那個飛鴦的女子,他原來的妻子。
他冷冷的聲音:“輪不到你來管。”
不但冷漠,而且冷靜。
飛鴦笑了兩聲,繼道:“你裝那個樣子做什麼?你我早已貌合神離,你還追到青門派來作什麼?”
他的聲音仍然冷冷的:“回去陪你的葉欣隨。”
飛鴦似是咬牙再咬牙,知道從殷紅已嘴裏問不出什麼,揚聲道:“反正你做什麼不幹我的事,給我!”
殷紅已沒說話,她又道:“別裝傻,避毒珠,那原來就是我的東西,難不成你還想賴?”
刷的風聲過去,想是殷紅已把避毒珠擲給了她。我聽腳步聲就知她要出來,一側身躲進了自己的房間,合了門,然後攀住窗框,從窗子跳了下去。

57引蛇出洞

從窗子跳下去後,我緩緩繞了個圈走到客棧前面,見殷紅已正從門裏出來。我招了招手,笑道:“殷紅已,我混到翩躚山莊裏去了,你要不要跟過來?”
他看了我一眼,眼裏有些閃動,突然道:“我要離開一趟。”
他知道我和溫文雅他們見了面。我微笑,道:“好啊,我成功後通知你,記得要來保證,不可以賴帳。”
他頷首,然後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
我淡淡一笑,轉身回翩躚山莊。
過了一夜,我早上起來,洗漱了就去了內院。侍衛應該是得了翩躚飛鴻的傳話,沒有留難我。沿著記憶裏的路走向飛鴻軒,進了院子就見翩躚飛鴻坐在凳子上,肩上仍然停著那只鳥。而他面前立著一個青衣侍女,手裏還捧著茶鐘,顯然是路過。
他見我進來,使了個眼色,繼續道:“你小姐去哪了?我有事找她,居然不在。”
那侍女躬了下身,道:“小姐一早就被青湖夫人叫去了,奴婢正去送茶。”翩躚飛鴻微微皺眉,道:“她平時常常叫莫兒去麼?”侍女躬身道:“青湖夫人並不常招呼小姐。”
翩躚飛鴻皺起了眉,道:“這倒是挺奇怪的…莫兒好像經常不在?”侍女垂頭,道:“奴婢不知,小姐不是去哪都與奴婢說的。”
看來翩躚飛鴻也注意到翩躚莫兒了。我緩步過來,揚聲道:“告訴她,有空到處跑,不如多看看她兄長,相信她也會這麼認為的。”
那侍女一驚,看看我又看看翩躚飛鴻,翩躚飛鴻點頭,她方道:“奴婢遵命。”他淡淡道:“你去罷,別讓茶涼了。”
那侍女匆匆退出,我在翩躚飛鴻面前坐下來,一笑。他微笑道:“你現在又準備做什麼?”我淡淡道:“什麼也不做。”他目光閃動,我繼道:“想要的自己會來。”
然後我們就開始下棋,圍棋。可憐我圍棋剛知道規則,沒兩步就給他殺的丟盔棄甲,子兒統統吃光。心有大忿的瞪著他,他卻又開始了之前輕佻的笑,道:“思歸啊,不如這樣吧,你輸一次,讓我親一下如何?”
我收攏了桌上的黑棋子,微笑道:“你輸了呢?我不會親你的。”
他擺弄著白棋子,笑道:“你想要什麼?”我想了想,道:“我贏了,你答應我一件事。”迎見他的目光,我知道容易誤會,笑道:“要是我贏了,你就站到翩躚山莊最高的房頂上,然後唱一首歌,由我定曲子。”
他那端莊瀟灑的臉有點扭曲,道:“什麼歌?”我悠悠的笑道:“這首歌叫做‘嘻唰唰’,等你輸了我會教你的。”
說完,我很好心的給他示範了幾句。
翩躚飛鴻的臉從極度扭曲中恢復,苦笑道:“能不能換一個?”我好整以暇的道:“你不敢賭?”
他臉色變幻,想也是心中一番爭紮,我則悠閒的很。
最後他道:“好。”
剛要擺棋子,我笑道:“等下,你只說了輸贏,下什麼棋我來定。”他微微揚眉,想必是對自己的棋藝十分自負,道:“你說。”
我笑著,緩緩開始在圍棋盤上畫六角星,道:“跳棋。”
半個時辰過去。
翩躚飛鴻的臉色已經青的不行,我忍不住暗笑。他卻也有些君子風範,棋盤一推,神色恢復常態,笑道:“我輸了。”
我笑道:“你什麼時候去?”他微有尷尬,道:“由你定。”我想了想,笑道:“我突然想改一下賭注。”他捏著棋子,輕輕敲著棋盤,笑道:“改什麼?”
我突然有些佩服他了,這地步還能笑容不變。
“你把那只鳥的頭敲敲!它總盯著我,我不爽!”我哼哼的說出這句話來。他盯著我,眼裏的神色變幻,突然一把掃了棋盤,大笑站起:“如此地步,再隱諱也沒意思,藍思歸啊藍思歸,你端的是個七竅玲瓏心!”
“莫兒,找我可有事?”他下一句已轉向旁邊,我隨之看去,翩躚莫兒早已來了,卻靜立一旁。沒有翩躚飛鴻招呼竟不敢說話。見他詢問,才福了一福,道:“飛鴻叔叔。”又向我點了點頭。
見翩躚飛鴻看著她,她微一猶豫,道:“莫兒聽說叔叔今天去看了哥哥,聽丫頭的口氣,似乎冒犯了叔叔,才過來看看的。”
翩躚飛鴻指向我,笑道:“倒也沒怎麼冒犯我,冒犯了他而已。”翩躚莫兒抬眼看了我一眼,又福了福,道:“兄長無禮,公子莫怪。”她眼裏神情,竟似有著淡淡怨恨。
“你自小和你哥就親,如今他發生這等事,有沒有與你說什麼?”翩躚飛鴻再次開口。她垂頭恭謹道:“哥哥若是說了什麼,莫兒早就告訴家主了,又怎麼會一直不語呢?”
她這話竟有淡淡的暗示語氣,家主沒管來,你翩躚飛鴻就更別管。
翩躚飛鴻笑了笑,道:“我也這麼想呢…莫兒若是知道什麼,又怎麼會瞞著呢?”他微笑著,語氣一變,冷冷道:“給我跪下!”翩躚莫兒反應極快,立即撲通跪下,低著頭一聲不發。
“我倒是白教養你這麼多年,對我也敢笑裏藏刀?”翩躚飛鴻冷笑道,“莫非翅膀長硬了,就想一人高飛了?”
只見她低著頭,一聲不吭,嫩黃的裙子上沾染了塵土。翩躚飛鴻厲聲道:“你若不是心虛,見了丫鬟後又急急趕來我這裏作什麼?若不是心急,又怎麼會出言不遜?說,你到底瞞了什麼?”
她低聲道:“莫兒確實沒瞞什麼,莫兒出言冒犯了叔叔,請家法責罰。”我揚眉,伸手攔著翩躚飛鴻,微微一笑道:“別太生氣,翩躚姑娘就算瞞了什麼,也不是大事,左右她是翩躚家人,再怎麼也不會做出對家族不利的事,太急迫不是好事,慢慢來。”
翩躚飛鴻微微收斂了怒氣,放下手冷冷道:“他說的可在理?”翩躚莫兒猛磕了一個頭下去,是真的急了,任何人這麼被引上一條“背叛家族”的話,都會急的:“這位公子說的在理,莫兒無論如何都不會背叛翩躚家的,請飛鴻叔叔明查!”
“這點我信你。”翩躚飛鴻淡淡道,“否則就不是我在問你了!”他看著跪著的人,將她扶了起來,輕歎道:“我是急了些,你和你兄長也是個人才,埋沒了可惜。想必你也有原因,好好想想,再來和我說吧。”

58順藤摸瓜

其實我和他剛才的棋,是順便的互相試探。圍棋我不如他,於是失了勢,他提出賭注,步步進逼。若給他得了逞,以後勢必要矮上一截,也不用指望什麼日後合作了。
於是我耍了個小詭計,他要賭我就陪他賭。以他的身份地位,站到房頂唱嘻唰唰,我保證他死也做不出來。於是一猶豫,其實就是輸了一著。
但事已至此,他若說不賭,事先營造的氣勢全都跑空,而且會被我反制。於是,只好,賭。
我又耍了個詭計,跳棋。一連幾個意外,他的方寸已不穩,要贏,卻是休想。他自己也明白,於是大大方方的認輸,尚保住了最後一點尾勢。
他清楚,我也清楚,這歌是絕不可能唱的。於是我主動給他鋪好了臺階,換了個簡單的賭注。而且那只鳥總盯著我,怎麼看怎麼詭異,估計平素跟他也幹了不少壞事。
到此為止,我已經全盤扳回。他也可算,欠了個小情。
其實中間能扳去的機會還有,但他吃虧就吃虧在輩分,總不能和我一個小孩子爭那些可是可非的破綻?而且,我們都沒有十分當真的比,否則定沒這麼簡單收場。
我們的對弈,同時給了翩躚莫兒壓迫。我們什麼都不說,讓她自己說。事情初露端倪時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紅臉,就是要讓她心情起伏,思緒不穩。
然後,就等著看好戲。我就不信事情到了這地步,翩躚莫兒還不會去找翩躚星辰商量!
翩躚莫兒低聲應是,翩躚飛鴻又說了些安慰的話。她一一應了,回身就要退走。突然門外傳來一聲:“哎喲,我說莫兒怎麼在我那呆了會,就急著要走呢,原來是飛鴻招呼啊,也難怪了。”
翩躚飛鴻的臉色一下冷了下來,我循聲望去,一個湖綠衣裳的婦人立在門口,輕輕翹著嘴角,搖著她那細長的蔻丹指甲。翩躚飛鴻淡淡道:“我不知青湖也在招呼莫兒,倒是失禮了,可青湖也不用這麼急急的趕來,莫非我還會害她?”
我回過頭去,避開身形,這就是他的家務事了。雖然他的家是大了點。
她大概該叫翩躚青湖,女子凡進了翩躚家都要隨翩躚姓。
翩躚青湖笑著,搖搖指,拉起翩躚莫兒道:“來好莫兒,和我走罷,你翩躚叔叔倒不會害你,就是有些心急……”她留下這一語雙關的話,又看了我一眼,笑道:“心急的,把外人也帶到自家來了。”
翩躚飛鴻臉色一變再變,卻無話好反駁。我暗中冷笑,揚聲道:“我倒是外人沒錯,只是夫人不知有沒有聽過,‘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翩躚青湖臉色一變,好半天才恨恨笑道:“好利的嘴,你請的好幫手!”拉了莫兒回身,急匆匆的走了,只留下一陣香風。翩躚飛鴻看向我,我搖頭道:“你放心,完事我立即就走,決不干預你家的事,只是她欺我,我也不是軟柿子。”
卻聽見他道:“多謝。”
我一怔,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微微的笑,竟是十分的溫情。我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那我回去了,你記得晚上來。”他微笑,頷首。
回到自己房間裏,關上門,拉上被子,睡覺。等下的戲可是晚晚場呢,不留點精神怎麼行。我這人有點長處,就是喜歡睡覺。
驀的睜開眼,算算天也黑了段時間了。翻身起來倒杯茶喝,醒了醒頭腦。微微推開窗扇,見萬籟俱靜,卻殺機暗伏其中,我一個人是萬萬去不了的。
人影一動,錦衣側身閃入,對我點頭。我也頷首,讓他挾了腰間,借力閃出了院子。見他有規律的躲避那些暗樁和巡邏,我知趣的閉上了眼,有些時候知道太多可不是好事。
耳旁忽而風聲,忽而靜止,我只須隨他借力就行。突然有些想笑,武功不好原來還可以占點便宜。感到身形驀的停住,我張開眼睛,見身處一棵大樹之上。正好面對翩躚星辰臥房的視窗,兩扇木格菱窗緊緊的關著,裏面漆黑一片。我以眼詢問翩躚飛鴻,他微微搖頭,道:“先等。”
我突然發現先前睡覺的舉止實在不明智,早知道就現在睡了。
因為足足等了一個時辰。翩躚飛鴻一直精神奕奕,我倒是真佩服他。
百無聊賴的四處打量,感到旁邊的身體突然一緊。我揚眉,隨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一道黑影依靠樹叢遮掩,直向這邊遁來,身形窈窕,顯然是女子。四周安靜的很,那黑影躲躲閃閃,不時的注意旁邊,然後閃到木樓之後,再沒了動靜。
我看了翩躚飛鴻一眼,他作了個“稍等”的手勢。
約摸過了一盞茶時分,木樓裏有光微微一閃,然後又暗了下來。翩躚飛鴻挾了我,輕輕一點樹枝,無聲無息的掠了過去。落在木樓屋簷上,他放開我,雙足一勾倒了下去,整個人掛在了簷上,輕輕點破了窗紙。
他能掛著,我怎麼辦?要是讓他帶著,估計兩人都得栽下去。
我從懷裏掏出瓷瓶,小心的打開蓋兒,傾了兩滴在木制屋瓦縫隙裏。那木頭逐漸融出一個小洞來,透著微光。我又掏出個小瓶,往上面傾了滴,便止住了溶解。將東西收拾好,我緩緩的,把眼睛湊上小洞去。

59重新上路

我的眼睛瞪的很大很大很大。
突然擔心自己會被翩躚飛鴻滅口,說實話,手裏真的準備好了迷藥。
這不是玩笑。
房間裏擺設簡雅,點著一支極暗的燭,燭上還罩著薄黑的燈罩。那黑影露出了面貌,果然是翩躚莫兒。衣裳不整的翩躚星辰立在她對面,兩人正在——
擁吻。
原來他們是這種關係!
原來這裏也流行兄妹亂倫……
想起翩躚莫兒頭上那朵小黃花,我隱隱的把它聯繫了起來,那朵花證明她去找過翩躚星辰,而且我揀起細看了,上面沒什麼花香,倒是有點檀香。花樹是長在房外的,那花上的檀香就是翩躚星辰衣衫上的。
所以,那朵花是翩躚星辰替她插上的。
一吻過後,翩躚莫兒低低的道:“不行…哥哥,飛鴻叔叔已發現不對了,他今天問我瞞了什麼,怎麼辦?”翩躚星辰沉默良久,冷冷道:“絕不鬆口,你儘量把目標引到天水宮上,我不會去聯姻的。”
翩躚莫兒良久不語,然後道:“我們沒有以後。”翩躚星辰抓住她的手,冷笑道:“我不會放棄的,橫豎拉了天水宮做擋箭牌,他們也都信了。”他沉吟了一會,道:“我們算是翩躚飛鴻這邊的,他們想和垂雲堡聯姻,自然希望我恢復正常,翩躚青湖那邊怕他們得勢,才時時拉了你去…我算是看膩了,這翩躚家家主名存實亡,看這勢頭就要換人,我們可以趁亂離開。娘就是死在原來的家主爭奪下,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翩躚莫兒淚盈于睫,楚楚的低下頭去,翩躚星辰把她擁在懷裏,下巴在她頭上磨蹭。我正看到這裏,突然後頸一緊,竟給翩躚飛鴻提起了衣領,淩空飛離了木樓。
他半口氣都沒換,直接左右閃躲把我送到客房,往床上一扔就走。我心知他心裏的情緒不是壓抑可以形容的,這件事也絕不可以洩露出去!
“翩躚飛鴻!”我叫了一聲。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我,眼裏不帶情緒。我正視向他,道:“我明天就走,今天我什麼都沒見到。”他看我的神情緩和了點,一點頭,人便沒了蹤影。我知道他這下有的忙了,不過別人的家務事,我也不會管。
側過身去,低低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還不出來?”
牆角閃出的人影,驀然是許久不見的藍回。
“剛才你也敢跟著去?你到底想幹什麼?你一直跟著我,到底什麼事?”我真火了,就算我很聰明吧,這沒根沒據的怎麼猜?“如果是為了約定,我已經放你回蕭國了,我也不是林夏天,我是藍思歸,再什麼家國恩怨也和我無關了,你你你……你好歹說句話啊?”
他跪在地上,一聲不吭。我倒要跳腳了,這人也可謂個性十足,就算我會套話,對著這個悶葫蘆怎麼套?翻了半天的白眼,我在他前面蹲下來,抓著他的肩膀,逼他的頭抬起來,直視他的眼睛。
“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終於開口了。
“我是你的手下。”
我確定他聽不懂人話!
長歎再長歎,我又蹲下來,抓著他道:“我現在與皇室毫無關係,普通人一個,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眼裏竟有太多我不明白的東西。但是,仍然一句話都沒有。
我很無奈,真的。
站起身來,往床上一倒,我悶悶的道:“你愛跟就跟吧,但我先說一句,你要是再來算計什麼,我也不會那麼容易饒了你!”
他低沉的聲音從床腳傳來:“至死,絕不背叛。”
次日起來,我立即去找溫文雅。推開門,他已經起來了,側對著我正在看書。那身形欣長,長髮反著流轉的光澤,一卷書握在修長微繭的指中。
我看著他,有些恍惚,竟仿佛是那個第一次見到他的上午。
“師父。”我輕輕的叫了一聲。卻沒發現他早已回過身來,含笑的望著我。我回過神來,笑道:“師父,我要走了,收拾東西吧。”溫文雅微笑道:“你走,為何我要收拾?”我乾笑,抱過去蹭:“好師父,幫徒兒一次吧。”
他只是笑看著我,我乖乖的道:“反正師父是來找我的,現在我去艱辛的工作,師父就順便和我一起去吧?”他低下眸子,笑道:“殷紅已不是陪著你?”我一怔,看了他眼,笑道:“誰沒有事呢?”
溫文雅清清淺淺的笑了,撫著我的頭,道:“你意思是,只有我是閒人?”我哈哈兩聲含糊過去,就馬上道:“多謝師父!”他微笑著,有意無意的指了指門。我皺起眉頭,我知道還有安寧啊,但是他不是武林人,把他帶去,我怕傷到他。更怕的是摻入武林恩怨,一輩子不得安生。
不過,也不能把他留下來。
正煩惱中,門突然打開了,安寧咬著唇站在門口,輕輕的道:“思歸,我也要去。”不待我說話,他又道:“我知道你不放心,但我定不是你的負累。”我急了,一把跳過去抱著他道:“誰說你是負累了,安寧安寧,別人你不相信,我你也不相信?”
安寧回抱住我,抿嘴一笑,道:“就是信你會急,才說這話的。”我一怔,頓時哭笑不得,他居然耍我?
“從哪學的這麼壞的,說!”我伸手去搔他腰間,安寧禁不住癢,咯咯笑著躲開了,道:“思歸思歸,你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笑道:“這燈倒是點得,只怕把房子燒了!”兩人笑鬧一陣,我想讓他成天呆在屋裏也是荒謬,於是道:“既然你這麼想去,我就特准你去了!但是一點先說好,有事來了,你得馬上躲起來!”
安寧咯咯笑著,盈盈拜了一拜,道:“思歸有命,安寧焉敢不聽?”

60追尋逝去

客棧裏,我趴在桌上畫地圖。
“師父,你剛剛說天水宮犯事的地點還有哪個?”我勉強拿著毛筆,在白紙上圈圈點點。一隻纖細柔軟的手指伸過來點了點:“還有呂應城,笨瓜。”我歎著氣加上個小圈,為什麼自己已成了被壓迫的命呢?
安寧湊的很近,很好奇的又道:“思歸,你要一個個的去麼?”我笑道:“你才是笨瓜,這麼多地方,我要一個個去,還不把腿都跑斷了。”安寧偏了偏頭,笑道:“思歸不用管別人,只尋宮主的地便是。”
安寧雖然極少出門,更不懂江湖的事,但的確是蘭心慧質。我沉吟著,又道:“師父過來下。”溫文雅微微的笑著,從我背後走過來,道:“怎麼?”
我指著紙上的那些小圈道:“天水宮主沒創立天水宮以前,他在哪里闖了事?”溫文雅垂眸,薄繭的手指拿過我手裏的毛筆,在紙上圈了個大圈,道:“能知道的江湖傳言,只有這兩處。”
我細細看去,天水宮基本處於所有小黑圈的分佈中心,所有黑圈的最上面,那兩處地點是相鄰的,而且離別的圈空開了一大段距離。眯了眼睛,我感到了什麼。
一張紙遞過來,他微笑道:“要我列的表,是不是這個?”我接過來,看了看興奮的點頭:“沒錯沒錯,師父真是好人。”撲過去,往他身上再抱一下,他的氣息是我喜歡的,溫暖又乾淨。
把這張紙也攤開,鋪在地圖旁邊。上面挺秀的小楷密密麻麻,寫滿了天水宮某人在某處犯某事,殺某人。當然這是可以打聽到的,更秘密的沒時間去挖,不過也不會有多大誤差。
我笑道:“師父過來,安寧也過來,咱們總結個規律。”
三人圍著桌子看圖紙,我看著看著,往邊上掃一眼,只有自己沒規沒矩的趴在桌上……好沒有優雅氣質啊…鬱悶。
安寧突然啊了一聲,又馬上閉上了。我奇道:“安寧,怎麼?”他的唇有些蒼白,細指攥著衣袂,半天才道:“有幾個去了的,我卻是認得的。”
我隱隱感到什麼,一時沒說話,屋裏頓時沉寂下來。安寧又靜了半晌,伸指點了點表格,又往圖上點去,道:“這幾個在京城附近的,都是原來的官宦人家,只是前些…沒落了。”
安寧認得的官宦人家,他根本就出不了府,能認識什麼官宦人家?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已經被當作禮物送出去很多次了,而且是在送給鳳自若之前。
我心裏有火在冒,突然覺得那幾個人死的真應該鼓掌慶賀。
“沒錯……”溫文雅突然開了口,他淡淡道,“死的大多是富家子弟,也有武林人士,武林人士是最近才多起來的。”
“而且,犯事的地點多在城裏。”我介面。那些黑圈大多對準了城鎮,難得有在野外的。
似乎有什麼,要破繭而出了。
我直起身來,輕咳一聲收起兩副圖道:“再看也看不出什麼,我們直接去那兩個地方吧。”
剛才看兩幅圖,倒是看出了天水宮眾的活動規律,這規律仿佛暗示著什麼,很重要的東西。我一下捉摸不著,乾脆先去那兩個遠遠的黑圈。一路上順便看看其他的地點。天水宮主的根,一定在那附近。而且是他所忌諱的東西,否則也不會隔這麼遠,才創辦了天水宮。
坐在馬車裏,走人!
溫文雅和安寧都是很勤快的人,而我是很懶的人。
所以我就樂了,比如現在。
“思歸,思歸?”安寧攏著一身雲繡進了馬車,手裏捧著香香軟軟的淺綠色糕點,“我弄了荷葉糕來哦,你要不要吃?”
“要!”我眨了眨眼睛,張開嘴。安寧側著身子坐下,眉目溫柔如春水,抿嘴笑著,一片片拈起來喂我。溫文雅淡笑著,一手放下書,把蓋在我身上的衣物扯好。
其實事實是這樣的。
天色已經晚了,我們也到一個城市了,但我,卻在馬車上搖啊搖的睡著了。於是安寧去買晚餐,溫文雅在車裏看著我,順便看書。
還是溫柔的人好啊…要是以前那幫損友,別說買晚飯給你吃,一準把你從車上踹下來。
直起腰來,見溫文雅還在看書,一手按了下來,道:“師父,太暗的地方看書不好。”轉頭問道:“我們過了幾個城鎮?”安寧低頭,細細動了動手指,道:“八個了。”
“那我們去客棧吧,順便查探查探?”我記得地圖上有個黑圈就對準了這座城。
三人登記了,放好行李停好車,就來到了街上。這城倒也繁華,夜晚仍有夜市,來往行人絡繹不絕。一面走著看東西,一面回憶那個丟了命的人。好像是個白姓人家的子弟,至於具體情況,就得查了。
“師父,安寧,我去白家問問,你們在這裏等等。”我看向他們,眨眨眼。溫文雅含笑,安寧抿唇,三人均心照不宣。所謂問問,其實就是抓到人,然後逼供,否則我何必選擇晚上?
從大街一側走進去,拐進條小街,就冷清很多了。我走了段路,已經可以望到白府大門口的石獅子。
我沿著白府的牆潛到一側,然後一蹬翻上了牆頭,伏在上面。往下面望去,一排小矮房列著,還有散落的木柴。想必是下人的居處。甚好,這地方就不會有狗。大戶人家總愛養犬看門,如果從中庭或哪里進來,搞不清它們臥在哪里,最是麻煩。

61柳絮黃顏

從牆頭上小心的跳了下去,貼著立了會兒,沒動靜。我輕輕的走過去,一推那破木門,沒鎖。
預料之中,我閃了進去,整個房間彌漫著一種酸臭味,大板床上一排下人躺著,有的打鼾有的搔兩下腿,都睡著了。我輕彈手指,然後藥粉飄灑了整個房間。
問一個人當然不夠,我上前抓起第一個,沾水往他臉上一彈,醒了。他看見我掐著他的脖子,大驚,正要張嘴喊,我五指一下掐緊,冷冷道:“我只是要問你幾個問題!他們都被我放倒了,你要想死,可以儘管喊!”
他給我嚇的渾身打抖,加上喉嚨被卡住,硬是沒叫出來。我淡淡道:“我剛才的話,你聽明白了?”他連連點頭,從喉嚨裏擠出句話:“大俠饒命,只要大俠有問題…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揚眉,要的就是這效果:“聽說你們家少爺死了?”那人戰戰兢兢的點頭,道:“少爺早幾個月前…就去了。”“他是怎麼死的?”我再問。那人磨蹭了兩下,道:“聽說…聽說少爺買了個小倌回來,後來…後來就死了。”
再問他,說不出什麼了。我順手把他藥倒,又抓起第二個弄醒。
“你們少爺怎麼死的?”
“啊啊啊?”
我暈,繼續兇狠的語氣:“具體一點,他死在什麼地方?”
“死,死…晚上死在屋裏……”
直接說死在床上不就結了。
扔下去,提起第三個。
“你們少爺從哪里賣的小倌?”
“什什麼…哪里?”
“你們少爺買了小倌後就死了,那人在哪買的,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柳柳柳柳…柳絮樓……”
我突然很想笑,地名這種東西最是含糊不得,萬一我真的去找個柳柳柳柳柳絮樓怎麼辦?
一個個全都問到,半個時辰不要。我總結了一下,那個少爺在柳絮樓買了個叫黃顏的小倌,兩天后就死了,然後那個小倌也不見了。
看來有必要去去柳絮樓,我從原路翻了回去,他們的藥明天自然會解開。
徑直走出黑暗冷清的小街,我看到溫文雅和安寧站在街邊看繡花荷包。笑一笑,正要招呼,突然見到一個穿著低下,舉止粗俗的男人從旁邊過,居然摸了一把安寧的腰!安寧驚呼一聲連忙回身,手裏的荷包也掉到地上,直瞪著那人道:“你…你……”只可惜他的瞪目,完全顯示不出威嚴,反而一雙秀目水漾漾的,只更惹人憐。
溫文雅衣袖微微一動,然後才轉過身來,表情平淡如昔。我知道那人不會有好下場了,他居然回身道:“我?我什麼我?怎麼啦,公子哥兒嬌貴的,碰下都不行?”安寧嗔目,卻說不出反駁的話,氣的攥緊了衣袖。和王公貴族優雅的勾心鬥角,他擅長,但和街頭混混耍無賴的事,他是萬萬幹不出來的。
那人哼了兩聲,又往溫文雅身上瞟了兩眼,竟伸手往他身上推去:“管好你家小哥兒!”那手勢實是摸大於推,他調戲了安寧,連溫文雅都敢調戲……
“媽的你給我住手!”我狠狠一腳踹在了他的屁股上,那人在地上滾了兩滾,爬起來大罵道:“你算那根蔥,來管什麼閒事?你……”沒等他你完我就踩在了他的臉上,狠命踩:“我算哪根蔥?我還想問你是哪條道上的呢!你最好給老子記著,非禮先看好物件!”
他沒有回嘴的機會了,因為我踩在他的嘴上,然後一陣痛扁……
終於揍完,我施施然回到他們身邊。那人捂著嘴爬起來,一邊撂下狠話。突然旁邊有個混混模樣的人扯了下他的袖子,低聲道:“還吵?忘了白家哥兒他們怎麼死的啦?現在還敢毛手毛腳?”那人立刻噤了聲,躲到人群外去了。
我揚了揚眉,來檢查安寧的衣衫:“沒事吧沒事吧?回去換衣服!”安寧松了眉,搖頭笑道:“也沒甚麼事,給他碰了下罷了。”雖然他這麼說,但我仍然能看出他眼裏的驚魂未定…只怕是以前給男人欺負的慘了。
安慰的握住他的手,我回頭對溫文雅道:“師父,你下的什麼毒?”
溫文雅垂頭淡笑道:“你猜?”我突然感到腳底一陣寒氣直往上沖,立馬拿了瓷瓶吞了顆藥,乾笑道:“師父你真狠。”
那是令人冬暖夏涼的藥,只是暖的過分了點,涼的也過分了點,比如我剛才的腳,差點進了冰窟。
和他們說了柳絮樓的事,正好又是晚上,立刻就進發了。
大紅燈籠高高掛,人流不多,幾個站在門口的小倌也是姿色平平。奇怪的是,本來應該生意興隆的柳絮樓,卻異常的冷清。我想踏進去,又顧忌安寧,正想一個人進去,安寧卻主動攥了我的手,然後向樓梯上步去。他的手指有些冰涼,掌心卻又是溫熱的。
我微微一笑,拉了溫文雅,三個人都進去了。迎上來的男人笑的合不攏嘴,連忙請我們入座端茶,又喚來十幾個小倌站在前面任人挑選。
說實話,他們真的很醜。
最漂亮的也就是中等姿色,看了十幾個,我搖搖頭。他連忙又要叫人出來,我拿了錠銀子塞在他手裏,笑道:“實話不瞞,我是來找老相好的,記得他叫黃顏,是否還在這樓裏?”
那人收了銀子本自高興,一聽黃顏連忙變了色,搖手道:“哎喲真是對不住,他幾個月前就被人買走了,這位客倌,你看是不是換個?我們這裏春蘭秋菊都有……”我知道黃顏犯了人命案子,又失蹤了,當時鬧的很大,是他們所忌諱提到的,也不再問,起身就要走人。那人連聲喚不回我們三個,氣的在後面跺腳,只道:“也不知撞了什麼……”硬生生把那個“鬼”字壓下,只道:“樓裏幾個頭牌突然就不見了,那些人送來的不知是什麼貨色,搞的這門檻冷清……”
他後面的話說的很小,我卻聽到了。

62小村翠衣

兩個黑圈,先去比較近的那個。我們清晨便坐著馬車出發了,奇異的是到了地頭才發現不是個城鎮,是個小村子。
下車來,我頭上有點黑線,眼前真是“阡陌交通,雞犬相聞”。走了幾步,看見屋後髒兮兮的小孩子好奇的望我們,手裏做針線的婦女也停了,一面喊著亂跑的雞,一面偷眼看馬車。我們無疑是顯眼的,從這點來說能被熱情招待,但我們是外地人,那也就說明了別想打聽到什麼八卦,因為那是他們內部的事。
揚揚眉,先借個宿再說。安寧湊到我耳旁,嫣然笑道:“思歸,日後如果隱居,你會不會住在小村子裏?”我輕咳一聲,道:“第一,我不想種地,第二,我喜歡新鮮的東西。”
如果住在這種地方,進步是很艱難的,如果可以,我希望風行天下。
安寧噗嗤一笑,道:“誰說要年紀輕輕的隱居了,我是講,頭髮白了以後。”我微笑道:“隱居倒是很好,但我不想在村鎮裏。”安寧微微眨目,似有不明,我輕輕笑道:“因為你融入村民,他們就要管著你,如果不融入,他們就要仇視你。”
說完,我邁步就向那婦女走去,不經意瞥了一眼溫文雅,見他唇邊的微笑。
竟是熙如春風,令我微微的迷茫。
向那婦女打了個招呼,客氣的道自己兄弟三人探親路過,是否可以借宿一晚。那婦人有些手足無措,還是極客氣極恭敬的對我說話,末了卻有些猶豫,道:“這位小兄弟,你稍等等,稍等等。”說著站起來,急急走遠了。
我們便等著,心裏料想她不是去找丈夫,就是去找村長。
像這種地方,通常村長的權力是很大的,等於一村的皇帝,甚至比皇帝還大,因為皇帝一生都注意不到這種小村子。
一會兒,一位衣衫整齊的老人身後跟著幾個壯小夥子,從婦人去的方向走了過來,他腰背還很直,人也很精神,手裏斜托著管煙槍。我微笑的走過去,給他作了個揖,道:“這位想必就是村長大人,捨下兄弟幾人路經此處,是否可以借宿一晚?”
那村長點了點頭,甚是和藹道:“遠道而來就是客,小兄弟裏面請。”又向溫文雅和安寧點了點頭,才返身向裏面去。他身後那幾個年輕人直盯著安寧看,旁邊也圍了好些婦女兒童,竊竊私語。我暗笑,湊到安寧耳旁道:“安寧,你看你俊秀的緊,別人都在看呢。”他臉頰一紅,嗔怒的瞪了我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我正得意,頭上卻被敲了下。哎喲一聲,抬頭卻是溫文雅,他唇邊半笑不笑,眉目微蹙卻溫潤無限,道:“頑皮。”我笑道:“師父別生氣,也有很多人看你呢。”
我說的沒錯,溫文雅雖到中年,卻有種年輕人比不了的風韻。偷偷瞅他的姑娘絕對不少,相對與安寧,那招惹的多是男人的目光。
溫文雅微微搖頭,在我頭上揉了幾下,我偷偷的笑,卻聽見旁邊有人低語:“你看這哥兒俊著呢,和翠哥兒比起來真不知誰惹人。”另一聲卻低道:“你還提翠哥兒?不怕被村長扒了皮去?”那人瑟縮了下,還是道了聲:“多久的事兒了…還記著。”
他們說的是安寧。
隨他們來到村長家的大堂裏,桌上布了些酒菜,請我們坐下。我們客氣了幾句,便入了座。剛坐下,我就想起還有個人,又想到他這幾天來幹的事,不由得有點火往頭上沖,站起來作了揖道:“捨下還有個朋友,在外面等著,請各位稍等。”
匆匆走回馬車前,叫道:“藍回?”黑色人影驀的出現,單膝跪地。袖子有些淩亂,顯然東西沒放好。我抓住他袖子一摸,一個吃了一半的乾面餅。他卻低頭道:“屬下衣裝不整,請責罰。”
這幾天來他能不露面絕不露面,不見他吃不見他睡,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突然發現他雖然和我沒有半點關係,卻是來克我的。現在萬分後悔和他扯上了關係!
“你有毛病?”我已經可以跳八丈高了,不由分說拉了他就往堂屋走。他卻一步不挪,平平的道:“屬下不能與主人同桌共食。”我瞪著他道:“你是主人我是主人?”他不語。我又道:“你聽我的我聽你的?”
終於把人,拉到飯桌上來。
剛一踏進門,就發覺氣氛有些緊張。有個年輕人伏在村長耳旁說著什麼,然後直起身來,用敵視的眼神看著我。
那村長咳了一聲,緩緩站起身來,道:“敢問一句,這位小哥是否會武?”我心裏一凜,莫非剛才藍回出來時讓他們看到了?面上仍然恭敬的道:“在下這位朋友確實會武,不知有什麼不對?”那村長又咳了聲,道:“真是對不住了,我們村子從一年前,就立下不接納武人的規矩。這些飯菜就包走送給小兄弟,還請各位另尋住處。”
我知道這事蹊蹺,那村長身後幾位年輕人已經滿是敵視,隨時都能大打出手的樣子。我自然不會和他們衝突,不是打不過,是沒必要。
拱了拱手,微笑道:“既然是貴村立下的規矩,在下幾人也不好破壞。多謝贈送,在下這就離開。”
四人回到馬車裏,安寧蹙眉道:“思歸,這規矩甚奇異了。”我頷首,想了想,笑道:“湊合一晚上也沒關係,只是我得再當一回夜遊神了。”
深夜,我潛入村子裏,貼到村長家牆後。燈到了很晚還亮著,我有耐心的等。起初聽不到什麼,只有來回踱步聲。然後一年輕人的聲音響起:“爹,你今天趕他們走,是不是因為一年前的事?”然後便是村長蒼老的聲音:“小孩子家,別管太多。”
那年輕人有些不平,道:“爹,你把他們趕出去,這附近根本沒有別的村子,都是野地!”“閉嘴!難道你也看上那個不男不女的人?”那老人斥了一聲,“那時你出村去了,不知道那事的恐怖!”
年輕人閉了嘴,只有那老人絮絮的歎,道:“你不知老徐一家怎麼死的…頭破腦裂,血流了一屋……還有王剩,小五……”說到這裏,話頭又一轉,恨恨的道:“也是他們作孽太多!誰叫他們去碰那個妖孽,那個翠衣妖孽!”

63天水宮主

我聽了會,便要退回去。最後聽那老人一聲歎:“你是沒見著,後來那個白衣的,那個白衣的來了,那不是妖孽,那是妖魔!聽說是從呂應城來的,把那裏殺的雞犬不留…帶走了翠衣,又把這裏殺的像什麼一樣……”
遁回馬車,溫文雅他們還沒睡,不見藍回,我翻了個白眼,因為我知道他一直暗裏跟著我!往坐墊上一躺,先伸了個懶腰。剛才總保持一個姿勢,腰都斷了。安寧輕笑一聲,柔柔的手就搭在了我的腰上,細細的按。
好幸福啊,感歎著,頭一倒,睡在側邊溫文雅身上,翻過身抱住。溫軟的,清新的抱枕,我敢擔保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這高級的抱枕了。
只是這抱枕有點副作用,會敲人腦袋。
次日,清晨的陽光透進車裏來,我一動,悠悠醒來。
臉下面怎麼有些濕?我支起身來,低頭一看,狂汗!
我,我,我竟然流了口水在溫文雅身上……
不過這也不能怪我啊,誰叫他讓我睡的那麼舒服,一舒服姿勢就不改了,姿勢一不改,臉緊緊的貼在下麵,能不流口水嗎?
一邊為自己辯解,一邊偷偷的來撕他的衣衫,上天保佑別醒,上天保佑讓我把這塊地方毀屍滅跡。正撩了兩塊衣衫,一隻修長微繭的手輕輕捉到我右腕上。登時僵住,這叫什麼?抓賊正抓現行犯?
乾笑著抬頭,卻見他溫潤含笑,眼裏皆是寵溺,不由得微微失了神。手裏的衣衫也被輕輕抽走,只見他噙著笑,溫和的替我擦淨唇邊。
“把臉抬起來……”他垂下頭來,挨近我的臉,細細擦到頸下。我微微偏眼,見他側臉真真有種說不出的風韻,長髮溫和烏黑,瑩然生光,不由得閉上眼,輕輕嗅了一下。
溫暖…又乾淨。
“思歸……”我驀的一驚,轉頭看去,原來安寧醒了,正從臥座上撐起來,輕輕的揉眼睛。我笑道:“安寧醒了?可惜在這裏沒有人煙,只好湊合一下。”坐起身來去拿乾糧。不經意那只手從頸邊滑脫,我心裏跳了下,瞥眼看過去。
他的眼睛卻是垂下的,沒有在看我。
趕了一天的路,終於到了最後的目的地,呂應城。
呂應城是個大城,人煙極盛,十分繁華。要不是我們有急事,還可以當旅遊來著。
邁進酒樓裏。馬上就有小二迎了上來,點頭哈腰。我們找了張清淨的桌子坐下,點了些菜。那小二連連點頭道:“好好,馬上給幾位客倌上菜。”見他要回身,我心裏一轉,道:“等等。”他又回過身來,笑道:“幾位爺還有什麼吩咐?”
我微笑道:“我聽說你們這一年前出了件人命案子,能不能說給我聽聽?”那小二立時色變,連連搖手道:“這話說不得說不得,客倌怎麼想起問這個來?誰不知當時那何家死的多慘,一家人連個丫頭都沒剩下,和何家有關係的之後也通通都死了,當時城裏鬧的那個怕呀……”
我暗道不妙,揮手讓他走了,直看著溫文雅和安寧皺眉。這天水宮主真是下決心滅口啊,一個都沒剩下,找誰問去?匆匆吃飯,吃好了飯,開始分頭行動,我一組,溫文雅和安寧一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打聽一年前這裏的血案。
要查這個,當然要查有關的人。一個白天差點把腿跑斷,不知問了上百個人,不是搖頭就是色變。總之,是一點情報都沒有。
艱難的,拖著腿回到客棧,對上那兩人,很有默契的搖頭。
一天。
兩天。
三天。
第四天晚上我鬱悶之極的回到客棧,今天唯一的收穫就是打聽到何家出事前就有管家告老,只可惜他離開這城回鄉中後,不久也被殺了。
抬頭卻見兩個房間的燈是亮的。不由得詫異,平素他們回來都先到我的房間,為何今天安寧的房間也有人?
滿腹疑問爬上去,推開天字三號的門。溫文雅和安寧都在,安寧正坐在床邊,細語安慰一個靠在床上的少年。那少年生的還算清秀,只是左臉有著道疤痕,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怯生生看著他們,聽到有人進門更是抓緊了身上的被子,恐懼的盯向我。
我走到床邊,奇道:“這是怎麼回事?”那少年一縮,安寧輕輕壓著他的手,溫柔的笑了笑,轉頭對我道:“今日我們從此處的…小倌樓過,他被人擲出來,眼看傷的不行了…我就帶返來了。”安寧說到這裏,微微抿嘴一笑,道:“你知道麼?他說他原來是百鳳樓的小倌,有一遭被客人劃花了臉。那次何家出事後,百鳳樓不久就全部搬走,卻把他丟了下來…他沒法子,只得到如今這座小倌樓幹雜活,今日不慎碰翻了果盤,於是……”
我輕輕替他掖了掖被角,一面看著安寧眼睛發亮:“你說,何家出事後百鳳樓突然全部搬走了?”安寧嫣然,頷首。
差點沒鼓掌高呼,我連忙湊到少年身前,非常非常興奮的道:“你還記得,百鳳樓原來的老客人有誰嗎?”
百鳳樓一定和何家血案有關!他們可能知道事情經過,雖然全搬走了,但隨意中告訴了客人也不一定!
那少年給我嚇的幾乎暈厥,最後終於吐出了個人名,其他的不記得了,再有就是死了走了。
事不宜遲,我馬上去打聽他所說的人名住址!
天已黑,而我也站到了兩扇紅門之前,是個小府邸。不知現在進去會不會打攪別人?萬一不高興轟我出來怎麼辦?想了想,管他,反正只要他知道,不怕沒辦法讓他說。
伸手剛敲了下門,吱呀一聲,右邊那扇開了一線。
我怔在門口,這門居然沒栓?
心裏隱隱感到不妙,心驚的預感像黑夜一般罩下來。我一腳踹開了兩扇門,繞過照壁沖到前院,驀的停住。
血。
殷紅的鮮血緩緩的流到我的腳下,假山中,花叢裏,石凳上,甚至小池塘旁掛著,七八具屍體橫豎了一庭!
血猶未冷。
驀的眼前雪白長髮垂下,極長極長,落在我的肩膀,纏繞到我的身上。然後是冰絲織的袖子,一雙纖細冰冷的手撈下來,捧起我的臉,我見到了一張絕色的容顏,一雙墨瞳仿佛從千百年前勾起,一直勾到現在,那麼無所顧忌的妖著。
這張臉離我不到一釐米。
他微笑著,十指輕輕撫著我的臉,吐氣如蘭:“你就是那個要收服我的人?生的倒也不錯。”

64被迫分離

這這這這叫什麼?午夜凶鈴第七部?
這人是憑空出現啊真的是憑空出現,就直接從我頭上下來了……
他從樹上滑下,一雙纖臂柔若無骨的抱了過來,順手點了我數十處大穴,把人整個擁在懷裏。我渾身都是僵硬的,不是害羞,是害怕。他的手要是那麼一掐,我的脖子就可以斷了。
突然想到了什麼,我驀的抬眼道:“你一路都跟著我們?”他微笑著,輕吻我的臉:“真聰明…不愧是名滿江湖的藍思歸,要不是你們,我還真找不到這個唯一的活口呢。”
我沉默,這就是所謂的功虧一簣,還被拽到小尾巴!
“思歸!”
是安寧和溫文雅!
溫文雅面色不改,舊白衣袂一動,一枚飛棱無聲的到了天水宮主的面前。他側頭一避,雪亮的飛棱旋了一圈又飛了回去,嚓的停在修長手指中。
“來人!”抱著我的人輕喝。樹上又閃下來四個少年,無一不美。四個人四種顏色,綠黃紅藍四條綢帶刷的織成了四方形,將溫文雅和安寧圍在其中。那個綠衣少年,驀然是我認得的,原來在甜水鎮千嬌百媚的那位。
“為了你,我宮的四大護法都來了。”這人微笑著,輕舔我的頸項。我打了個寒戰,歎道:“我這種貨色你都要?”他笑著,輕道:“你這種貨色可是千年難得一見,怎麼能不好好玩玩?”
我動不了,只得用下頷好心的指了指被圍在陣中的溫文雅和安寧,道:“你不覺得他們比我更有潛力?”
“他們的確很有潛力…尤其那個嬌柔的美人,很有潛力成為我宮一員……”這人眯起眼睛,倒真的開始細細打量安寧。他的目光從安寧轉到溫文雅,又從溫文雅轉到安寧,輕歎一聲道:“藍思歸,你的身旁居然都是尤物。”
溫文雅護著安寧,衣衫被刮的獵獵作響,大袖中的手未動,眉間卻顯出冷冽。
黃綠綢帶雙雙襲來,後面是紅藍的伏擊。兩人身周數道銀光飛旋,哧哧的在綢帶上削過,卻削之不斷。
綢帶很明顯是特製成的,溫文雅手指再彈,又是數枚銀針飛出,在那些銀光上各各一撞,銀光驀的改了方向,眨眼就到了四個少年身邊。
綠衣的頸,黃衣的腰,紅衣的臂,藍衣的腿,各一枚!
四條綢帶驀的改了方向,他們不救自己,反而卷向襲向別人的暗器,竟是極有默契!一時救了別人,別人同時救了自己!綠衣少年輕叱一聲,人已翻起,手中綠色綢帶竟又加長了兩丈,卷成了天羅地網。
“我的手下哪有那麼好對付?纏著他們。”天水宮主微笑著,輕輕從後面擁著我,道,“我們先走罷?”
我暗歎,突聽得一聲呼:“思歸!”
是安寧,柔和的嗓音,此刻卻不乏急忿!
回頭看去,卻見他秀目清冷,雲繡衣袂裏滑出一管蕭來,竟是柔白的顏色,上面斑斑點點的青,似竹非竹,似玉非玉,正持在平素翩翩起舞,細細斟茶的纖手中。抱著我的人臉色卻變了,驚道:“小樓一夜聽春雨!”
那把十幾年前名揚江湖又銷聲滅跡的名簫,小樓一夜聽春雨!一聲勾魂,二曲奪命,三奏驚天地!
“速退!”天水宮主急叱,手一揚,一條又寬又長的冰絲綢帶射了過去,瞬間接替了那四個少年的位置。就在此時,我瞥見一線寒光亮起,直逼他背後而來。是藍回,只有他才會選擇躲在暗處,抓住最好的時機!“宮主!”綠衣少年急呼,他的腰突然一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避了開去!
劍鋒擦過,飄下幾綹雪發,頸間仍是見了血。對上藍回冷冷的眼,他輕笑起來,妖媚眼裏都是寒光,道:“果然都是尤物!”左手突然把我托起來。我只感到身體一輕,便被扔到了那個綠衣少年懷裏。雪色人影右袖一揚,一條冰絲綢帶,直向藍回卷去。
藍回用的是劍,對上軟兵器是極不利的事,擅長的是暗殺,最好不要正面和人對戰,但此刻這兩條全都犯了。兩個少年撲過來,一紅一藍,綢帶死死纏了上來。他沉目而對,後面來的冰絲綢帶卻像活的繞了個彎,從下卷上,頓時牢牢纏住。
“走!”他從綠衣少年手裏接過我,那邊四個少年纏了藍回,五人風行般消失在院裏。

65連番勾引

純白的帳子,潑墨的山水,一墜墜的銀色流蘇垂下來,我緩緩的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帳頂。身周的被褥是底碎墨小花,又輕又軟,摩擦肌膚的感覺好到不行。
摩擦肌膚?
我一驚,突然發現自己身無寸縷,是全光著的,只蓋著一床被子。長髮也被解開了,散亂在枕頭上。撐著身體坐起來,把被子拉高蓋好,環顧四周是個大而舒爽的臥室,以柔白為基調,裝點著墨色和銀色的輕紗,牆上掛著秀氣的書畫,桌椅妝台都是輕巧簡單。
又細細搜尋一遍周圍,心中微凜,安弦不在。除了在客棧裏,我都是隨身攜帶的,那天被抓來時還在背上,想必是他們取走了。暗暗哼兩聲,又不是拿不回來。
想起天水宮的所作所為,又想起藍回也被抓來,不由得有些擔心又有些暴笑。要誘惑他不是件簡單的事,而且看他也不像喜歡男人,不敢想像他被逼著X別人的樣子,硬不起來怎麼辦?
嘴角抽搐,實在想笑。裹著被子爬起來,把自己卷好了,留兩隻手在外面抱著,小步小步的往門口走。等我蹭到門口,往兩邊看看,走廊上沒有人,但走廊外面……
走廊外面居然是湖!極大極大的湖,微風吹動清藍的水,微微的波漾,幾隻雪白水鳥掠過,鳴叫幾聲停在了欄杆上。我只覺清新涼爽,吹的長髮輕輕的動,不由粲然而笑,伸手過去逗弄。那鳥一下跳開了,警惕的看著我,來回走了兩步,卻又偷偷的把小頭伸了過來,在我手上啄了下,又跳開。
笑著把它們趕開,吸了口新鮮空氣,這裏的空氣太好了,比二十一世紀好多了。聽得左側有腳步輕輕,我返過頭去,見那個滿身風華的人冉冉而來,雪衣冰袖,一頭白的透明的長髮直拖到地,一雙雪白小巧的足居然赤著。
“早上好。”我笑晏晏的向他打招呼。他妖然一笑,雙手摟過來,在我臉上親了下,道:“被我帶來,你的心情這麼好?”我笑道:“是啊。”他眼裏神色微微一變,瞅著道:“你這麼喜歡我?”
我好整以暇的笑著,把那張風華絕代的臉推開,道:“我是喜歡你住的地方。”他微一怔,又恢復了那動人心魄的笑容:“我倒是第一次聽到別人表揚我的住處。”我點頭,揚眉看向他道:“把天水宮建在湖裏是很新穎的想法,這樣有利於防守,輕功水性不好的人根本別想過來,而且空氣很好,風景也很好,只是容易坐困愁城,所以如果我沒料錯,它並不是完全孤立在湖裏的。”
轉過身,我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兄弟,你很有品位。”
“你的確很聰明…聰明的讓我更喜歡你了。”他巧妙的避開我破壞的氣氛,笑盈盈的拉住我的手,道,“你餓了吧?我帶你去用餐。”
有飯吃,不吃白不吃。

隨著他左彎右拐,一路上都有美貌少年鞠躬行禮。說實話,我擔保他們看到我光著身子都不會驚奇,但看到我卷著一大卷被子小步小步的跟著跑就不一定了。也難為這個人居然還沒笑出來。
一踏進那小巧的房間,就聞到一絲似有若無的溫香。屋裏到處掛著輕軟的飛紗,地上鋪著柔軟的獸皮,赤腳踩上去說不出的舒適。右側擺著張檀木小幾,幾上陳設著幾樣小菜,一小壺酒。
他坐這邊,我坐對面。然後我很誠實的道:“不好意思,我太餓了,先吃一步。”
拿起筷子,然後風捲殘雲,差點沒把盤子端起來往嘴裏倒。他沒人性啊,從呂應城到甜水鎮我一直是昏暈的,頂多吃點流食,根本沒有正式吃飯。
吃完,盤子放下,然後扯下一塊飄到臉上的紗來擦嘴。對面的人靠在獸皮上,眼含複雜神情的看著我。我左看看,右看看,笑道:“你現在是不是該給我件衣服?”
他嫣然道:“不急,不急。”又扯了塊絹帕過來,湊到我身旁替我擦臉。擦完臉,纖纖玉指端起那壺酒倒了杯,湊到我唇邊,笑道:“口渴不?不如喝一口?”
我瞥了他眼,笑道:“好啊?”不接他手裏的杯,直接抓起那壺酒,咕嘟咕嘟喝了個乾淨,然後輕呃了聲,醉倒了。
白紗帳,銀流蘇。
又是在被子裏幽幽的醒來,我沒張眼,感到身上多了件衣衫,身側還多了個衣衫單薄的人。外面天是全黑的,門窗都沒關,夜風吹的有些微涼,卻又十分的舒爽。
身側人動了動,悠悠從床上爬了起來。過了會,纖細溫熱的手撫到我臉上,他低低的笑道:“藍思歸,你好會磨人。”
然後是悉悉梭梭的穿衣衫聲,接著靜了會,他輕輕道:“我先走了,明天來看你。”
我沒張眼。
然後傳來細細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少年們柔聲道恭送宮主。
我還是沒張眼。
一盞茶時分後,一陣溫香的氣息撲到我的臉上,耳朵被咬了一口,又妖又嗔的聲音響起:“藍思歸,你真的忒狡猾了!”
我睜開眼睛歎道:“宮主,要裝就裝到底好了,裝一半很丟臉的。”
“那有什麼關係?”他輕輕柔柔的笑,身上冰絲衣衫半褪半露,顯出光滑的香肩,一頭雪發垂下來,柔和的落到我的枕旁。
我沒說話,他揭開被子湊進來,身體若有若無的在我身上摩擦,輕咬著我的頸部,吹著氣道:“放心,我不會弄死你的,一看我就知道,你喜歡的也是男人……怎麼樣?”
我輕咳兩聲,要不要告訴他原來自己是在下面的?他的手已經滑進被子,技巧的在我身上挑逗。我堅持住沒掙扎,知道一掙扎更是火上澆油。他見我沒動靜,輕笑一聲十指更向下麵滑去。這下我可不能無動於衷了,突然回身一把抱住他,兩人順勢滾倒在柔軟的床上。他雪發淩亂,細細喘氣,一雙玉臂柔若無骨的纏上我的頸項。媚眼裏水波蕩漾,真真能把人心勾了去。
我摟了滿懷溫香軟玉,輕輕伏下身去,湊到他耳邊道。
“你媽貴姓?”
啥?
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成功的讓一個聰明腦袋當了機,當下慢悠悠的爬起來,被子裹好,用手掌扇了扇風。靠,他憑什麼這麼放心大膽的妖媚勾人?那是因為藍回在他手上,我的迷藥毒藥什麼藥統統給搜刮了個精光,身體都給洗了個徹底。給我把衣服穿上,你有種再來非禮我?
呃,雖然是勾引我,但我不高興給你勾引。
他躺在床上,還在細細輕喘。一雙眼睛瞟上我,眼裏意味不明。我頭也不回的道:“宮主,光著涼。”他笑了,優雅的把淩亂的衣衫扯好,然後坐起來,湊到我臉旁輕啄了下,道:“我以為你身邊的都是尤物,誰知你是最勾人的那個。”

66默然垂眸

今早我醒來時,身上什麼也沒有,若要給別人,必然會緊張窘促,心緒不穩,就算用被子遮住,也出不了這個房間,那時心防便容易攻破。
誰知出了我這個無賴……你就算一直不給我衣服,我都能把那被子挖個洞。
然後到個氣氛曖昧的房間,飽暖了,他敬酒,不喝是下策,喝一杯是下下策。
於是我喝光了,乾脆醉倒。
再後他知道我醒了,故意來那麼一段,若不是完全無心,至少看最後一眼。
我挺屍般動也不動。
最後他乾脆直接來,我知道要阻止的最好方法是破壞氣氛。
於是天水宮主第一次誘惑,正式失敗。
我笑道:“謝謝誇獎。”他嫣然,絲袖一揮,門窗頓時砰的關上,嚴嚴實實。溫軟的身子又湊過來,從身後環抱住我道:“你不想要,就算,我們睡覺。”我無奈,給他抱著倒在床褥上,又拉著白底墨花細絲被蓋上。
我雖然神經很粗,但還沒有到被陌生人抱著也能很快睡著的境界。他一雙雪臂摟在我腰上,頭靠的很近,臉直埋在我的肩窩裏,呼吸是溫熱的。
過了一柱香時分,睡意正襲上來,身邊的人突然動了動,柔軟的唇湊到我耳邊,輕輕吐出熱氣來:“第一,我沒有母親,第二,我沒有姓。”
“我只有名字,是自己取的。”
“我叫做,天水泠泠。”
陽光高照。
我動了下,緩緩張開眼睛。身邊已沒有人,門外的黃衣美貌少年見我醒了,捧著衣衫進來,表情卻有些黑線。
不知是因為我昨天的袋鼠跳還是為了今天的睡懶覺?
道了聲謝,把衣服接過來。一套素黃的衣衫,舒爽乾淨。笑眯眯的穿上,逕自綁了長髮,道:“你們宮主倒很有眼光,這衣服該挺適合我。”黃衣少年看著我,冷冷的道:“抱歉了,這和宮眾的衣衫式樣相同。”
他似乎很想侮辱我。
“我既然不是你們宮的,就無所謂服飾問題。”我微笑邁步到門口。那少年在身後低冷道:“沒想到是個自欺欺人的。”
這倒是個針對我的。我扶住門側,頭也不回的道:“我知道你從來都沒有自欺欺人,是不是,黃顏?”
身後仿佛突然冰凍了,半晌沒有聲音。我暗笑於心,正要出去,耳旁卻一聲笑:“醒了?”冰織人影飄然而至,在我臉上親了下。我笑道:“是啊,你起的真早。”天水泠泠哧的一笑,戳了下我的頭,道:“我就是再能睡,也不能陪你到中午的。”
我笑了笑,有意無意的道:“天水,我和你商量件事怎麼樣?”他挑起上鉤的眼角來,笑道:“哦?你擔心那個使劍的了?”我歎道:“別人好歹為我豁出了命,我關心一下也是正常。”他眼波流轉,笑道:“說來說去,你這個狡猾的…也罷,給你見見無妨。”
一路隨著他走過白石走廊,走了一段路後看不見湖了,而是邁上了螺旋形向下樓梯。樓梯圍繞著一根極粗的花崗岩石柱,柱子上還有通氣口,想必中間挖空了做房間。一邊走我一邊建議道:“他很不好擺平的,你們最好溫柔點。”天水泠泠笑道:“你不用心口不一,我可以告訴你,男人只要經過三關誘惑,天水宮再不為難。”
“哪三關?”我好奇的問道。他微笑道:“第一關普通宮眾,第二關十二散花,第三關四大護法。”我抽搐嘴角,乾笑道:“這人是否多了點,我怕他先被壓死。”
話沒說完臉就被擰了起來,天水泠泠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呈現:“誰說過一起上了?每一關出一個!”纖細的手指在我臉上狠狠扭了兩下,頭也不回的向下走去。
我很無奈的,跟著他下去。他走了兩步,突然回頭笑道:“不過他要過六關。”我驚道:“為什麼?”話音初落,突然心裏有些彷徨。
天水泠泠繼續前行,只聽得笑聲悠悠:“因為他一力擔下了你的份,否則你憑什麼以為,自己能直接躺在我臥室裏的?”
下到另一條走廊,這裏不比上面的清冷,而是綺靡十分。淡香的紗帳微微的飄,地上鋪著的都是暗色的獸皮,兩邊侍立著秀美少年。一路過去,房間裏時有呻吟之聲,隱隱的鑽入耳內。到了走廊盡頭,淡色的木門閉著,門口立著兩位少年。他停了下來,淡淡道:“怎麼樣了?”右邊少年低頭道:“宮主,已是第六關了。”他輕哦了聲,回頭笑道:“不愧是你身邊的人。”又對那少年道:“裏面是誰?”
“回宮主,是綠衣。”那少年垂首道。天水泠泠笑道:“這綠衣,從來宮到現在,脾氣還沒磨掉。”回首對我道:“不知你是想在這裏等呢,還是進去看?”
這人也是個千面千變的角色,前一刻嬌喘細細,轉了身絕對是名副其實的天水宮主。
一時無語,他眸子一轉,笑道:“你不是擔心他?”說話間握緊了我的手,吱的推開了木門。我一怔,裏面居然是空的,除了一張桌子幾張凳子什麼也沒有。他淡笑著,拉著我走進去,反手把門關上。
進了門,我方聽見了極壓抑的呻吟,似是拼力要出來,又死死擠在喉嚨裏。天水泠泠只是笑著,拉我到了對面的牆壁前,手指一拂,壁上居然出現了兩個小孔,鑲著透明水晶。他輕托著我的頭,把我的眼睛送到那兩個小孔前,竟如魔障般看了進去。
兩人的衣衫都是半褪的,躺在獸皮上,藍回緊閉著眼,兩個拳頭死死的貼地攥著,小麥色的胸膛上都是細細的汗。那妖媚的綠衣少年半褪衣裳,粉肩微露,伏在藍回身上輕輕舔著他耳後,纖纖十指靈活的像蛇,一路撩撥下來。一隻手細細揉捏胸前的褐色小粒,另一隻滑到腰上,緩緩撫摸那精壯的肌肉。
然後媚笑著,纖指繼續下移,直移到大腿內側,繞了好一會兒才握住兩個褐色的肉球,慢慢揉搓。指尖圍著已經挺立的根部輕輕搔刮,轉來轉去,但絕不會碰到關鍵部位。我瞥見藍回大腿上的肌肉繃的死緊死緊,微微打著哆嗦,顯然極力的忍耐,一顆顆細汗露出來。
本來該臉紅心跳的。
但我此時,卻莫名的,傷感。
不知是為了藍回的隱忍,還是為了少年眼裏的狠毒。

67湖底清澈

抬起頭來,敲了敲板壁,笑道:“算了吧,沒意思。”對上天水泠泠的眼,我淡淡道:“若要真的考驗他,三關也就夠了吧,而且一個不願挨,一個不願打,偏偏又湊到一起,倒真真的好笑。”
他看著我,淡淡道:“那你的份呢?”我笑了笑道:“你覺得呢?”
他看了我良久,然後抬起手,敲了三下板壁。兩彈指不到,那綠衣已經整整齊齊的站在門口,道:“宮主。”天水泠泠淡淡道:“罷了,收拾吧。”他話音未落,我已從他身側進了屋子。
藍回躺在地上,急促的喘著氣,墊在下麵的衣衫都汗濕了。我心裏黯然,蹲下身去扶他起來,只道:“藍回……”還沒說完,藍回驀的睜開眼,裏面血紅一片,猛的翻過身來把我壓到了地上,發狂似的吻下來。我腦袋頓時當了兩秒鐘的機,等反應過來,衣衫已給他撕開了一半,狂熱的吻雨點般落在臉上,然後還有迅速向下的趨勢。感到他高挺的下身在我身上摩擦,我不禁有種想暈倒的衝動。
“混賬!”我在他耳邊大吼一聲,右膝狠狠撞在他小腹上。藍回的動作一頓,我一把將他雙手反剪過去,單膝壓住了他的身體。還好他武功給禁制了,否則今天就得栽在這裏。
他的眼神似乎清晰了些,喘著氣用模糊的焦距看我。我搖搖頭,右手滑到他下體上,慢慢給他套弄。抬頭看見天水泠泠和綠衣正站在一旁,天水泠泠更是饒有興趣的看著我,不由得微窘,瞪目道:“你們有沒有搞錯,挑逗完了就扔一邊?萬一出毛病了怎麼辦?”
天水泠泠輕歎道:“按規矩,他經受住挑逗後是要送去處理後續的,誰知你太心急,幫我們還省了點事。”
我無語。
藍回不久就在我手裏解放,人也完全清醒了。我沒看他的臉,怕這時兩人都尷尬,只站起來道:“你休息吧。”然後出了門。天水泠泠遞過來一條繡帕,給我拭了手,淡淡道:“你不用擔心,我們不會再為難他,立即就送出宮去。”我點頭,他又湊過來親了我一下,笑道:“至於你麼,當初誇下海口,就多留會兒吧。”
他說的輕巧,我卻知道這裏人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如果男人沒有受住挑逗而壓倒某位少年的話,他的命估計到此也結束了。同理,如果我真對天水泠泠有什麼想法的話,到時不知會死的多慘。
手又給他拉住,耳邊傳來嫣嫣笑語:“我帶你去看個東西,保證很新奇。”
出了這條走廊,他沒往上走,而是拐進了另一條弧形的走道。再從走道拐出來,眼前一亮,一排光滑的石柱聳立,石柱後是一片碧波粼粼的水面,對應上面一塊圓圓的藍天。看來這裏應該是天水宮的中心,原來它是個環形建築。
我走近兩步,蹲下身去細看。遠看湖水是碧綠的,近看卻是極清澈的。淺水裏的魚都能看出遊動的軌跡。伸手撩撥兩下,水溫很好,很舒服。魚都逃開了,逃開後又紛紛聚攏來,直向我吐著泡泡。
“別管它們,天天喂,都霸道了。”天水泠泠輕哼,然後聽到悉悉梭梭,撲通落水的聲音。我轉頭一看,原來他把長髮綁成個辮子,除了外衣扔在地上,穿著貼身小衣下水去了。正回身向我招手,笑道:“下來。”
我興趣大起,也脫了外衣。原來游泳可是很厲害的,不知道現在怎麼樣。跳進湖裏,一陣沁涼透來,抬頭笑道:“你可要準備衣衫給我。”
他笑著遊近,拽了我的手,道:“我可是要下去的。”話音一落,一頭紮進了水裏,一尾雪發劃了個漂亮的弧。我深吸口氣,閉著眼睛隨他一頭紮下,感到手被牽著,正繼續向下潛入。水越來越冷,我眨了幾下眼睛,緩緩的睜開。
像一塊極大的綠色水晶似的,眼前一切奇妙極了。八根巨大石柱的包圍下,這湖底不算深,而且很平,細沙裏短短的水草晃動,遊過時便卷起一陣沙塵。幾塊高大而畸形的石頭立在一側,後面轉出一群閃著銀光的魚,它們擺著尾巴向這邊遊過來。
我抬頭看了看天水泠泠,他微彎著眼,唇邊微笑著。一把拉了我,向最近的一根石柱遊去,我自認泳技不如他,一路跟著遊去,突然感到腳底癢癢,一下一下的輕輕撞擊,有種觸電的奇異感覺。回頭一看,一條最大,遊的最快的銀鱗細魚在我腳旁游來遊去,一下撞這裏,一會撞那裏,弄的麻酥酥的。我笑著用腳一點,它啪的竄到了一丈以外,又繞了個大圈遊回來。
天水泠泠拉著我在石柱後繞個圈,指指八根石柱外的湖區,又搖搖手,示意不要去。也是,泳技也不熟悉,先在這範圍內就好。我點頭,他微微一笑,這時那群魚已經趕上我們,在兩人周圍轉來轉去,不時撞撞。圓圓的嘴一張一闔,身子扭著,像耍賴的孩子。
他伸出纖指勾勾,笑著拉我向那些怪石遊去,那些魚頓時都跟了過來。繞過一塊巨石,後面居然是一個石洞,淤泥填著縫隙,凹凹凸凸不平。那些水草青苔長在上面,隨著水流擺動。他頭一紮,腰一扭,帶著我鑽進了洞裏。洞並不長,大概就兩米。我雙腿小心的擺動,一邊觀察著周圍的石草。他放緩了速度,拉拉我,作了個睡覺的樣子,然後噗嗤一笑,只差沒把氣泡吐出來。
游出洞時那些魚又追了上來,他滿眼的笑,鬆開和我牽著的手,身子一扭向中間遊了過去,那白衣的身形,居然比魚還靈活。那一群銀魚登時跟著射了過去,一人一群魚,繞過怪石繞著湖底追著遊,白色在前,銀色在後,玩的不亦樂乎。我笑,向他作了個停止的手勢,他繞了個小圈,緩緩踩在沙地上。那些魚紛紛纏了上來,在他身邊吐泡泡。
指了指上面,我表示氣順不過來了,腳一蹬向上游去。頭一沖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幾下。停了會,卻不見他上來。我又一頭紮了下去,卻見那一頭雪色長髮給魚扯的散開了,紛紛揚揚在水裏飄開來。
那一時,我真覺得看到了天使。
上面是湛藍的天,下面是碧綠的湖,絕色的人赤著足,白色的短裝,雪色的長髮,長的給水齊齊漾起來,飄逸成一片朦朧。
他逗弄那些魚,笑顏是從所未有的真。

68達成共識

天水泠泠一頭沖出水面,我坐在湖邊,雙腳踢了踢水笑道:“你倒找的好地方。”他笑晏晏的遊過來,嘩的一聲出了水:“既然我把天水宮築在湖裏,就會想到這個,很不錯吧?”
我點頭,他坐到我身旁,上下打量著,然後微笑湊過來,道:“思歸……”我嗯了聲,他湊的更加近了,在我耳旁嫣然道:“你看我們衣衫都濕了。”我看著他,微笑道:“從水裏出來自然會濕。”
他輕歎一聲,突然眉一揚,翻身淩在我身上,雙手就那麼撐在兩邊。我又差點當機了,只見他微笑道:“既然你不想上我…莫非是喜歡被人上?”我立即感到不妙,果然,他的手從下面一直遊上,從我衣擺下摸進去:“那麼……”我當真亂了方寸,抓住他的手道:“有沒有搞錯,你想幹嘛?”
他微笑,不再是那種裝出來的媚笑:“你以為有人天生就是被上的命?”兩人雙目相對,見他冷笑道:“我也是男人,現在我不想勾引你了,我要你。”
我真的翻白眼了,見他開始扯兩人身上的衣服,我啪的抓住他的手,冷冷道:“天水泠泠,憑真心講,你真的滿腦子都是上床?”
他眼神微寒,我繼續道:“你是個聰明人,別裝了,說過沒意思。既然一個不願打一個不願挨,湊到一起幹嘛?”
他又笑了,道:“哦?你以為你清楚我?”
我笑笑,道:“我可沒那麼說,我只不信你是個目光短淺的人。”他緩緩放開我,坐了起來,淡淡道:“怎麼說?”
我也坐了起來,淡淡道:“現在天水宮是眾矢之的,你辛辛苦苦建立了,也不想讓它毀滅,而且毀滅一個幫派也算了,會連裏面的人命一起毀滅,甚至落到更可怕的境地。”
我意有所指,更可怕的境地是什麼。
“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真小人而是偽君子,所以天水宮絕對不能毀滅。”我淡淡道,“所以,你必須得收斂,並且讓宮眾收斂,而且,和我合作,向那些幫派保證,是最好的選擇。”
天水泠泠一陣沉默,突然笑道:“我那麼好心?橫豎我是個任性的,想幹什麼幹什麼,宮毀了再建就是,至於宮眾,他們又關我什麼事?”
我淡淡的笑了,道:“如果你真的不掛心他們,為什麼要救回來呢?”
“宮主!”
一陣風聲傳來,妖媚的綠衣少年出現在眼前,手裏還抱著個更瘦弱的少年。他砰的跪下,一字字的道:“求宮主收回禁令,讓綠衣出宮!”
天水泠泠緩緩立起,鎖了眉頭,道:“不行。”綠衣砰砰的往地上磕了兩三個響頭,厲聲道:“綠衣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小月兒!”
我往他懷裏那個少年望去,一怔,正是當時被安寧救了,臉上有道疤痕的少年。當時我跑出去就給抓到天水宮,也不知道他的後續怎樣,原來也給帶來了。
細細看去,他縮在綠衣懷裏一句話不說,只是低低的哭。衣裳不整,滿臉的淚痕。不但臉上有青紫,撩起的小腿上也有,一大塊淤痕還擦破了皮,帶著血絲。
天水泠泠略略一看,寒道:“怎麼回事?”綠衣恨恨的道:“小月初進宮來,尚不會武學,昨天和宮眾一起出宮採買,遇到了原來給他毀容的男人!他卻還蠢的很,一心想要和那人說兩句話,偷偷跟了一段路,結果那人…那人……”天水泠泠冷道:“說下去!”綠衣咬牙道:“那人居然羞辱他,還當眾剝他衣裳!要不是宮眾找到,他已經被踢斷腿了!經屬下檢查,恐怕受了內傷!”
“那人是誰?”天水泠泠淡淡道。綠衣垂頭道:“回宮主,是垂雲堡麾下,三十六護衛之一!”
一時四周氣氛冷然,天水泠泠沉默半晌,道:“把緋月送到初晨殿療傷,我不許你出宮!”綠衣猛的抬起頭來,盯著他道:“宮主,你真的要讓那人繼續逍遙嗎?”天水泠泠低低道:“我放縱了你們這麼久,現在也該收斂了!有些事不是想幹就能幹的,現在天水宮存亡關頭,一旦出事,全宮人的命就白搭了!”
“宮主!”綠衣咬著牙,道,“屬下可以保密,不會讓他們發現身份!”天水泠泠搖頭,垂下眼道:“垂雲堡難道是傻瓜?你明白的!只是那脾氣…事關重大,回自己的房間去吧。”
綠衣緊緊握著緋月的手臂,想說什麼卻沒吐出來,突然又磕了個頭,抱著少年轉身,飛掠而去。我只聽見天水泠泠在後面低低,一歎。
“看來你早已命他們收斂,就差個臺階了……”我慢慢沉吟,笑道,“難怪你要把我抓來,看來,我想不收服你都不行了。”
天水泠泠一笑,坐到我身邊:“跟你合作真是件開心的事。”
我見他秀眉微鎖,道:“既然擔心,怎麼不去看看?”他輕歎一聲,搖頭道:“他那個性子…如果要去,我就是把他鎖在屋裏也要去的。”我一笑,道:“你這算不算縱容?”他也一笑,道:“其實殺了垂雲堡個把護衛也沒什麼大不了,就算他查來,死不承認就是,小小利用一下江湖局勢,一個垂雲堡我還是當的起的。”
說到這,他又輕歎道:“我就是想磨磨他的性子,叫人怎麼不擔心呢,遇到硬角色,還不吃了虧去。”
天水泠泠說的是,那個綠衣也不知怎麼,磨成這副狠烈性子。
兩人坐了會兒,天水泠泠突然淡淡道:“藍思歸,你難道一開始就猜到我抓你來的目的?”
我淡淡笑道:“不,我又不是神仙。”
他看向我,笑道:“那你居然一點都不緊張?我這些天一直試探你…要我覺得你不適合當那臺階,你就活不出天水宮。”
他的話裏,隱隱的殺氣,是實話。
我微微的笑,道:“那結果呢?”他挑眉笑道:“你不但很適合,還是個絕品。”我點頭,道:“這是其一。”
見他看著我,我微笑道:“這其二就是…宮主,你難道不覺得,這兩天運功時有些脈絡不順?”
他臉色變了。
我自顧自的道:“別那麼看著我,不是我下的,你忘了在呂應城時,頭旁繞過的飛棱?這毒是慢性,它能讓你一天比一天喪失功力。”
溫文雅也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敵眾我寡,我很可能會被掠走,於是在第一時間裏下了“浮光掠影”,是極不易發現的慢性毒藥,這樣我就算到了天水宮,也可以威脅宮主,不至於丟了命。
回過頭看著他,微笑道:“我那一身東西,都給你收起來了罷?什麼時候想解,什麼時候還給我。”
“要我覺得你是個不值得說服的人,你也活不出這裏。”

69溫柔漸漸

晚上我回到房間,仍然是天水泠泠的,沒辦法,他很死皮賴臉。剛推開門,我就暈了。
藍回正對門口跪在地上,雙拳緊握在身側,頭也不抬。看他僵硬程度,估計已經跪了一下午。屋裏本來有地毯的,他卻偏偏要跪在門口露出的光滑石塊上。夏天想必不會熱,但硬是免不了的,如果他沒用功力,一雙膝蓋非青了不可。
我看了他良久,真的無語。
走到他身前,蹲下身扶起,道:“你起來吧。”
他不動。
我又道:“就算你冒犯我,現在我覺得懲罰夠了。”
他一動,卻有些掙扎不起。我一把按住他,道:“別急,坐著。”他低低的道:“主人不應如此對待屬下。”我又氣又好笑,啪的往他頭上敲了下,道:“叫你坐就坐!”然後又蹲下去,卷起他的褲腿來。
果然不出所料,觸地的膝蓋淤著青紫。我毫不客氣的狠狠揉了兩下,感到他微乎極微的一顫。我哼道:“痛不痛?痛就別幹傻事!”頭也不回,道:“天水泠泠給我進來,別在那看戲,我不喜歡演!”
“你這個侍衛可忠心呢,我們送他都不走,一定要跪在房間裏等你。”天水泠泠笑吟吟的走了進來,一手拿著我原來衣服做的包裹,一手拿著安弦。我哼道:“有時間耍嘴皮不如關心你身上的毒。”一手把包裹接了過來,摸出散淤藥,往他膝蓋上細細的揉。
“我身上的毒反正有思歸嘛……”他拖長了語音,咯咯的笑了幾聲。我懶的理他,自顧自的揉搓,然後給他拉好褲腳,道:“現在跪也跪過了,你出去找師父和安寧。”
他低下頭,冷冷的道:“屬下不能擅離。”我歎一聲,道:“現在我談妥了,需要熟悉的人通知他們,你不是我的手下麼?”
藍回沉默良久,道:“遵命。”
衣服打開,我看了看裏面的瓶瓶罐罐,包包紙紙,掏出三四種來鼓搗。天水泠泠靠在絲綢柔軟的床上,笑意盈盈的看著我。
“調好了。”我揮了揮手,把一個小瓶子遞給他。他接了過,笑道:“裏面真的不是毒藥?”我翻個白眼道:“你可以選擇不喝。”
兩人都心知肚明。
見他蹙著眉一口喝了下去,我道:“馬上運功,把所有經脈打通才算。”見那人盤起膝來,在床上坐定了。我知道旁邊絕對有人監視,也懶得管他,自己把大床上的被子扯下來,卷到地毯上睡了。

一醒來就發現身邊有人。
幾天下來已經熟悉的水香味,軟軟的抱著自己。我有些想笑,團的這麼緊,他怎麼鑽進來的?用手肘推推後面,只聽得輕嗯一聲,一雙雪臂環過來,箍在我腰上。我大歎,用力轉過身去,在他臉上拍了拍,道:“起床!”
他不滿又勉強的的睜開眼,水汪汪的,嘟著嘴嗔道:“天天只許你睡懶覺,就不許我睡?”我笑道:“我是閒人一個,你卻是一宮之主,早就決定了的。”他瞪了我一眼,哼了聲,努力往卷成筒的被子外鑽。我有種暴笑的衝動,他發覺我的笑意,又橫了我一眼,怒道:“我不出去了,你先出!”
不知當天水宮眾來伺候時,看見他們的宮主和客人像日本壽司裏的火腿和黃瓜般卷在被子裏有何感想,而且這兩個火腿和黃瓜還在較勁。
伸手努力的到下面扯,想把壓在下面的被子扯開。他可能也想掙開,往旁邊一滾,被子瞬間鬆開,他倒好,滾在被子上,我給啪的滾到地上,還是臉朝下的那種。還沒爬起來,只聽見他在旁邊大笑,直指著我道:“哈哈哈…哈哈哈…藍思歸,今天可算看到你吃虧的樣子了,哈哈……”
我好氣又好笑,地毯上沒有枕頭,拿起被子直往他頭上罩去。他吃吃笑著躲開,兩人扭打在地上。最後門外傳來腳步聲,我掙扎著一頭淩亂長髮起來,笑道:“今天先放過你,明天要再敢來,小心我再揍!”
忙忙把衣衫整好,門外已經傳來聲音:“稟告宮主,綠衣護法帶回了三十六護衛之一的頭顱,正在門外領罪。”
天水泠泠臉色頓時冷了下來,快步走了出去。我隨著走了兩步,斜斜看到綠衣單膝跪在門前石地上,右手抓著一顆鮮血淋漓的人頭。那人頭雙目睜的要跳出來,極度扭曲的表情佈滿了血絲,綠衣身上和手上也沾了不少鮮血,低頭道:“屬下違反禁令出宮,願去天刑殿領罪!”
天水泠泠冷冷道:“知罪仍犯,刑杖加倍!”綠衣低頭道:“屬下遵命!”一閃沒了蹤影。我瞥向旁邊,來通報的卻是黃顏,見他眉頭蹙著,掃我一眼也退下了,只是不見了當初的針對。
天水泠泠面無表情,返身回到房裏。我正拿著安弦細細調拭,久不彈不行,不但會生手,而且會失去原有的流暢音色。
他沉默著,我也沒說話,只是彈著幾個不成調的音符。
我們起的本就不早,後來我調調藥彈彈弦,他處理處理事務,轉眼也就是晚上。
望望窗外夜中月色,他站起身來,拉著我正在擦琴底的手,笑道:“跟我走。”

70月下白衣

他拉著我的手,兩人不斷沿著樓梯向上。我詫異他要帶我去那,他卻搖頭不語。踏上幾階白玉石台,居然來到了樓頂。
一圈樓頂銜接,中間正對應昨天游泳的湖。屋角飛簷旁隔兩丈就有一個小圓平臺,一圈平臺都對著中心。與尋常樓房有些不同。
居高臨下,向下麵的湖看去,一輪半彎月影映在正中。波光粼粼,清新自然,夜風吹的十分舒爽。天水泠泠驀的放脫了我的手,掠上了一個平臺。我靜靜凝視著他的背影,只聽得那聲音,驀有些蕭瑟。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他淡淡的道。
我看著他腳下的平臺,磨的光滑了:“練功的地方?”
他微微一笑,道:“天水宮眾練功的地方。”
我不語,他又道:“你可知為何樓房要圍起來?”
我淡笑,道:“輕功和水性一起練?”
他微笑道:“沒錯。”霜雪般的右掌一豎一翻,一道冰絲白練瞬間纏住了對面的平臺,隨之整個人踩了上去,滑到中間,嘎然而止。
他動作如此流暢,看似簡單,不知要練過多少遍。單單是白練在圓平臺上繞穩了,已是極不容易。
“初進宮來每個人都得如此,不行就掉下去。你看過了,湖裏不是那麼太平的。”
我心裏一凜,那湖中怪石高聳卻又隱于水下,若是從上面掉下去,非得把握好落點不可,否則砸在石頭上,卻是回天乏術。
“活著的,就得自己游上來,遊不上的,死了的……”天水泠泠緩緩回過頭來,月光下蒼白的一笑:“現在知道我為什麼不讓你遊出範圍了?”
因為那八根石柱外,湖底下,都埋著屍體!
他微笑著,繼續話語:“那些銀魚,其實是最嗜血又最聰明的,當你毫髮無傷精神充沛時,自然能和他們戲耍,一旦你遍體鱗傷時,它們就沒那麼客氣了。”
我突然覺得身周都寒了一分,他淡笑著,從懷裏摸出兩張紙抖開來,卻正是我畫著圈圈叉叉,記錄天水宮殺人記錄的紙:“你真的很聰明…我第一次看見這樣總觀全局的方法。你不但畫圖,還跑了很多地方。”
我看著他,他只是笑著,道:“憑你的聰明,應該早就明瞭?”
我揚起頭看著天上的月亮,淡淡道:“既然不喜歡,又為何要揭露?”
“天水宮的宮眾,大概全都是小倌或者男寵罷?”
天水泠泠的微笑,卻有那麼一種月色的寒白,他纖指一收一張,兩張紙頓成齏粉。
“我的身世是查不到了,也不妨由我來說。”
“我家是祖上為官,當時朝廷分王李兩派爭鬥,我祖父和李家有些親戚關係,就被卷了進去,每天兢兢業業。誰知我八歲的時候,李派莫名其妙的成了謀反,我祖父也被牽連在內,然後又牽連到我家。”
他的聲音驀的尖銳了起來,冷笑道:“謀反?我祖父上朝不敢多說,回府不敢多作,成天握著我的手,教我讀書寫字,能謀什麼反?”
我不語,朝廷上,本是個隨時會掉腦袋的地方。
“然後查抄我家的,正是對方那派,祖父自是不免一死。我爹充軍流放,我娘和我姐淪為官妓,而他們想的好法子,不讓我去邊塞,居然把我充到男妓樓內,好給他們想怎麼玩怎麼玩!”
天水泠泠一綰白衣,目含殺氣:“你不知道,那些平時對我祖父恭恭敬敬的官員是什麼嘴臉,他們壓根不會因為什麼情誼關照我,只會比別人更多的來玩弄我,因為那讓他們高高在上,他們會想,平時高過自己的人今天給踩在腳下了!”
我凝望著他,他突然一笑,柔聲道:“後來我娘和姐姐都死了,只有我活著,終於有一天,我等到了。”
“一個被追殺的武林人躲到我房間裏,因為他身上的秘笈。我裝做不敢反抗,把他藏起來,天天送飯送水,然後找了個機會,把他給殺了。”
他指拈雪發,翩然而笑:“他死的時候非常驚訝,真是太驚訝了,因為他做夢也想不到會死在一個不諳武功的男妓手裏。我不會武功,那些追查來的人無一懷疑到我,同時為了保命,我也付出了相應的東西。”
那些武林人雖然不懷疑他,但殺人卻比拔根草還簡單。這身體,是免不了要出賣的。
“然後我就暗地裏修煉,從開始起,頭髮就一根一根的變白。我怕別人發現,一直偷偷的染黑,後來久了,那些官員對我沒興趣了,也不管了,那何家就把我買了下來。一家人鄙視我,又爭相接近我,男人目光一旦流連,我就要遭那些夫人小姐的打,女人心思細膩,什麼毒辣法子都想的出。他們的少爺又生性有些怪癖,喜歡玩玩鞭子,開開堂會什麼的。”
月光下雪發披灑下來,蒼白的肩頭露出,然後垂下的衣裳滑到腰間。我走近幾步,凝目而視,那雪背上縱橫交錯的舊傷,仍然隱隱欲出。天水泠泠輕笑一聲,雙手一攏,衣裳便上了身去:“到我功力初成的那一天,就把他們全家都殺了,雞犬不留。”
他望著我,道:“你大概知道綠衣是誰了?”
我頷首。
天水宮眾的衣袂上,都繡著一個字,大概是記住一部分的屈辱。黃顏繡的是“顏”,如此我那天才能說的他閉了嘴。
而綠衣的衣袂上,繡的是“翠”。
“我從呂應城過來,第一眼就見到他被村民毆打的情況,那些人又垂涎他的美貌,又要唾駡他的美貌,他家人覺得他是個妖物,管也不管。”
於是他就順手救走了綠衣,順手把欺辱綠衣的人全殺了。
然後天水宮建立。
天水泠泠綰了長袖,悠悠的道:“他們身上的傷,沒一個會比我少。”
“而真正潔身自好的人,我們絕不為難。”
我遙望月下白衣,道:“所以?”
他眉間淺淺,垂下三千雪絲,半分淡笑:“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我仍然看他,他微笑續下:“想要什麼代價?”
我也笑了,道:“可以啊。”
他等待著下文,我笑道:“以後如果帶朋友來喝茶,你客氣點免了那三關吧。”
他對上我的眼睛,裏面神情莫名。
天水泠泠,他給自己取的名字。
天:至上之巔。水:純淨之最。泠泠:清澈,涼爽。
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其實第一眼看到他時,我想到的是這句詩。
倔強的讓人不忍心多說一個字。

老天搞不定,命運我自己擺平

善解人意,百無禁忌
冰冷的弦上滑過,貫內力於指尖,我願為他一歌。

雲淡風也輕,花飛花落花滿天
色不迷人人自迷

上面是天,下面是水,上面的月色照下來,下面的月色映上去,泠泠立在當中,雪發白衣,一身清麗。

天不靈,地不靈,天下大亂誰能明
你太入迷我太清醒,十萬八千里

天不靈,地不靈。我低低的吟唱,他一雙眸子偏過來,倔強的不可逼視。

我乾杯,你隨意,管它野火燒不盡
今夕何夕隨心所遇,無事一身輕

夜色朦朧,風似乎大了,刮的我的衣袂都卷起來,他垂睫而笑,伸手綰了長髮,抬眼時,作了個傾杯的動作。

霧裏看風景,愛與恨分明
風裏來浪裏去,別在意

71翠色染血

“好了,下這裏。”
我指點著棋盤上的棋子,悠悠的道。天水泠泠細細看了一會,啊的一聲,把棋盤一推怒道:“不下了,次次都是你贏!”我笑道:“你自己要我教你下跳棋,到頭又要賴皮?”他哼道:“反正我不幹!”兩腳一推,高高的秋千便蕩了開去。
他的臥室中,倒有一處極好的地方。外面突出了個露臺,臺上有張雕花小幾,兩邊是兩架秋千。如今他坐一架,我坐一架,悠閒的在這等人。藍回通知溫文雅和安寧,現在也該到了。
“不幹怎麼辦呢?我讓你一盤?”我暗笑道。如預料中,天水泠泠一雙勾魂眼瞪過來,道:“不幹不幹不幹!思歸是混賬!”我忍笑靠在秋千上,緩緩的晃蕩,向旁邊望去,瞳孔裏映入乾淨的藍天湖水,不由得熏熏欲醉了。
突然衣袂風起,對面的人驀的站起,向遠方望去。我也揚眉,只見遙遙的湖岸上樹林中,一縷綠煙騰起,悠悠的扭轉纏繞,良久不散。
“宮主,綠衣護法所轄位置遭襲!”黃顏一掠而入,肅然而立。天水泠泠冷冷道:“傳令下去,你們三個分守三方,不可令人入內!另調六散花隨我來!”衣袖一拂,另手一勾,拉著我從露臺上直接掠了下去。
那個方向最靠近甜水鎮,也最容易招來窺探的武林人士,但從他們的表情看,綠煙應不會輕易點燃。
我仍然是借力,對他不會有很大影響,不過他的輕功,他的輕功恐怕是我見過最好的,那些凸出湖面的島嶼石塊都是借力點,從水面上一掠而過,真真如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若是給普通人見到,怕是要以為洛神出遊了。
匍一腳踏實地,他便松了手,閃身消失在我身前。我則緩緩的從樹林裏繞了過去,誰叫他們武功都比我高?還好這個樹林來過,不至於搞不清方向。
不久,我嗅到了…血腥味。
看著地上淩亂的腳印和血跡,發現自己似乎繞到太前面了。沿著痕跡一步步的走,瞥見四周樹枝折斷,上面還掛著衣衫的碎片,綠色的緞子。
枯枝踩在腳下卡嚓一聲,前面那個白衣的人影巍然不動,我靜靜的停下。
視線移到他身前的一棵樹上,沾血的長髮垂下來看不見臉,綠色的衣衫給扯的七零八落,撕裂慘不忍睹的下身還殘留著男人白濁,三根形式古怪的長箭,竟是將他當胸死死釘在了樹上。
沒有聲息。
旁邊天水宮眾齊齊跪了一地,天水泠泠緩緩的走了過去,抓起綠衣垂在右側的手,我見那食中兩指深深掐入樹幹中,一時竟抽之不出,而沿血跡而上,樹皮支離破碎,大都成了暗紅,歪歪扭扭的三個字刻在木質上:箭,小心。
輕輕將他的右掌翻過來,指尖血肉模糊,生生的,露出了白骨。
“你們,都幹什麼去了。”他的聲音輕輕的傳來。一個淺綠衣衫的少年咬牙道:“當時…當時他們突然闖入,原本是可以守住的,豈知,豈知他們居然有一種十分奇異的長箭,發射速度…銳不可擋,眼見多有折損,綠護法便要大家先退,去點燃信煙,結果…結果屬下再趕來時……”
“好個垂雲堡,當真明目張膽來犯事了!”天水泠泠聲音愈寒,殺氣愈重,那段樹木哢的應手而斷,他環臂將綠衣的屍身接入懷中,一雙冰目掃看過來,滿是狠色:“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林中,回音嫋嫋。
綠衣的墓地,就是在湖裏。
天水宮眾,都是水葬,乾淨的死去,期待著乾淨的重生。
兩日後,我坐在秋千上看下麵的湖,有些茫然。
一縷簫聲響起,清越悲涼,漸漸的旋轉了幾圈後,乏不可聞。雲繡衣袂翩然而入,一壺熱茶放在桌子上,然後纖纖素手端起來,輕斟一盞,放在旁邊等涼。
我這人有個怪癖,從來也不喜歡熱茶,而要等到半溫不冷時。所以安寧若是泡茶,永遠記得給我斟出一盞。
所以安寧,永遠是那麼妥帖人心。
“你不會武功。”
頭上傳來的聲音,我坐的歪七扭八,天水泠泠更勝一籌,直接用冰絲綢帶掛在架上,整一個吊床。他那雙勾人的眼睛,看的是安寧。
安寧抬眸微笑,道:“宮主看的很准。”天水泠泠又翻了個身,看向他手裏的簫:“那是小樓一夜聽春雨。”安寧頷首,低低道:“宮主好眼力。”
“此簫名揚江湖時,主人是萬籟女子。”天水泠泠繼續道,“不知你可認識?”安寧的聲音低下去,卻又悠悠的響起來,道:“是我娘。”
昔日名揚江湖,少年意氣,鮮衣怒馬,最後也不過英雄白頭,美人遲暮。
“一聲勾魂,二曲奪命,三奏驚天地。你如果不會與之匹配的內功,頂多只到第一層。”天水泠泠盯著他,目光灼灼,“可有意成為我宮弟子?”
安寧微微揚起了眉,秀目對上他,微笑道:“宮主驚才絕豔,安寧願與之為友。”
天水泠泠垂下一隻雪白的足來,笑道:“你不想學武?”安寧微微搖首,笑道:“不,安寧懇請宮主傳授。”
我差點跳起來,行了,安寧學出來了。
天水泠泠一隻足在那搖啊搖,笑似非笑的道:“憑什麼?”安寧十指沾簫,言笑晏晏:“不知宮主是否有把握,日後不用向安寧請教?”
天水泠泠微一挑眉,安寧仍然笑顏淺淺:“既然宮主不敢保證,那是否日後,宮主又要入我門呢?”
我差點爆笑,安寧這招多損啊。換了別人,天水泠泠斷不會信,但他是萬籟女子的後代,並且和我結識已久,手裏持的又是一代名簫,加上他從容不迫的語氣,估計天水泠泠也不能輕看了。
正暗笑,突然架子一搖,我啊的一聲又差點趴地上去,頭上啪的丟下本小書,天水泠泠怒氣衝衝的聲音遠去:“離宮前必須還給我,藍思歸,我終於知道什麼是物以類聚了,你身邊的人和你一樣,都是滿肚子壞水!”
“我說安寧啊。”我抬起眼睛看著他,他淺淺一笑,在秋千上坐了下來,道:“甚麼?”可以看的出,他並不習慣坐在秋千上,卻仍然安靜秀氣,噙著笑,把那本書拿了過去。
“你之前如果遇到天水宮,會加入麼?”我歪著頭,一隻腳搭拉在秋千架上。安寧想了想,輕淺的笑了起來,道:“也許會,也許不會。”
“狡猾的回答!”我用右足大拇指去搔他的腰,他最怕那個地方,一邊笑著喘氣,一邊認真的道:“我說的…是真的!”
腳給他輕輕捉住,放到一邊,安寧淺笑道:“如果在遇到思歸之前,我會加入,如果之後,就不會了。”我微微的怔著,看著他,本來是想隨便問問的。
“因為,思歸,在所有人的眼裏,你就像希望。”

72垂雲紅衣

我和溫文雅,安寧,天水泠泠坐在桌子旁商量。
原本我只需做個表面工夫,現在卻要研究內裏。因為武林門派真正要的是勢力,他們不會因為一個保證就放過天水宮。
攤開武林勢力分佈圖來看,天水這傢伙,看到我列圖,就非得死皮賴臉的也列個。
“翩躚山莊,垂雲堡,青門派……”一路細細數過來,唯今之計,就是挑起內亂,讓他們自己打去。
“翩躚山莊透露出要垂雲堡聯姻,但最近又沒了消息。”天水泠泠趴在桌子上道,一雙眼睛水溜溜的轉。我噗嗤一笑,連忙禁了聲,翩躚家正在蕭牆之內忙呢,那還管的了聯姻。
腦子一轉,敲敲桌子道:“師父,安寧,你們記得翩躚飛鴻麼?”溫文雅含了笑,安寧微微頷首。我笑道:“不如,我們去和他做個交易?”
“先破壞他們的聯姻!”天水泠泠啪的把凳子踹跑了一隻腳。他說的不錯,我們得先孤立了翩躚家,才有條件和他們談。圍攻天水宮本是由翩躚而起,更確切是由翩躚星辰而起,一旦翩躚家改變態度,其餘的也站不太穩了。
“所以……”天水泠泠微笑,“我會好好挑撥的。”
丫的想公報私仇,無所謂。

五日後,江湖大嘩,天水宮主親自駕臨垂雲堡。
垂雲堡高大堅固,青石所築,建在飛雲山之上,山腰內裏處。地勢險峻,懸崖陡峭。十步一崗五步一哨,易守難攻。
面上蒙著黃紗,我和天水宮眾一起,緩緩的向前邁步。身前是八人抬的白紗垂流蘇大帳,裏面隱隱約約的窈窕身影,是天水泠泠。身後則是,一口漆黑的棺材。
人未到,早已有人通報。天水宮來到堡前時,垂雲堡面上似平靜無波,暗裏早已嚴陣以待。兩扇銅門大開,一長須中年人立在外,目光盯在白色大帳上轉也不轉,大概是管家一流。身後是排列有序的護衛,兵器隨時都能出手。
“我親自前來拜訪,貴堡居然如視毒蛇猛獸,可有點大家風範沒有?”天水泠泠的聲音悠悠從帳中傳出,帶點慵懶,帶點嘲笑。那長須人向前邁一步,不卑不亢的道:“宮主此言差矣,堡主知道宮主大駕光臨,特命屬下前來迎接。”
“你來迎接,你知道我幹什麼來的?”天水泠泠帶著面紗,擺弄著纖纖十指,淡淡道:“你是什麼人?堡主?堡中長老?血衛?”
“我天水宮,不是什麼名垂千古的幫派,我也不是什麼流芳百世的人物,只是你心裏掂量掂量,夠不夠和你們堡主平起平坐!”天水泠泠斜靠在織紗軟枕上,冷冷道,“我也不進去,先把貴堡主叫出來,否則一切免談!”
那長須人微有動容,一時卻說不出話來。論身份,天水泠泠也是一宮之主,論實力,不強他也不會嚴陣以待,和垂雲堡主平起平坐是常理。此刻他無理反駁,又不能真個回去叫自家堡主出來,好不尷尬。
“天水宮主好利的嘴,在下受教了!”銅門裏步出個紫衣繡金雲袍的虯須中年人,後面還跟著四個護衛。他緩緩下了臺階,拱手為禮。動作沉穩,不怒而威。
天水泠泠微微一笑,坐起了身子,淡淡道:“久聞垂雲堡主嚴垂紜大名,如雷貫耳,果然名不虛傳。垂雲堡赫赫威名,久而不墜,堡主身上可見一斑。”
嚴垂紜仰頭笑道:“嚴某不才,竟得天水宮主讚譽,慚愧慚愧。”他往這邊一掃,眼神微閃,繼道:“不知天水宮主今日到此,可有要事?”
天水泠泠微笑道:“正是有要事,紫煙長琴鶴唳明鏡,抬上來!”
一聲是之下,四道人影飛掠而前,足下塵煙不起,將那口黑漆楠木棺材平平穩穩落在白紗大帳之前,正對著垂雲堡大門,隨之眨眼又退了回去。
嚴垂紜自是不會容忍,臉色一沉,厲聲道:“垂雲堡和天水宮無冤無仇,我敬你也是一代人物,親自出門迎接,可是失了禮?天水宮固不易與,我垂雲堡也不是好欺負的,宮主若不說個所以然來,今天恐怕就要得罪了!”
“無冤無仇?”眨眼那白衣人影掠出大帳,匍一落地,啪的一掌拍在棺木之上:“恐怕正是為了冤仇來的!”
“我天水宮和垂雲堡無冤無仇,堡主手下卻先傷我弟子,再殺我護法,堡主今天若不說個所以然來,恐怕我就要得罪了!”
嚴垂雲一怔,那表情我看著,卻不像裝的。
“莫非堡主還想護短?”天水泠泠泛起個詭異的笑,“堡主若是不信,還可開棺驗屍!一切保持原樣,只是恐怕汙了堡主的眼。”
“因為他是被先•奸•後•殺!”
天水泠泠嘴裏一個個吐出惡毒的字來:“想不到垂雲堡赫赫威名,堡內卻有如斯敗類!也不知堡主侃侃而談時,羞也不羞?”他手一揮,奪奪奪三聲,三支形式奇異的長箭並排射在嚴垂紜腳前:“莫非看了這個,嚴堡主還有話要說?”
那長箭不但奇異,還精雕花紋,篆刻:垂雲。
嚴垂紜聽著天水泠泠的話,本來臉上一青一紅,煞是好看。此刻見了那箭,臉色卻驀的大變,嘴唇微有哆嗦,說不出半個字。
就在此時,我注意到在場所有人的反應。那些護衛包括管家都有些茫然,茫然後頓而色變,只有一個人,微微動了下,反應比嚴垂紜還快。
那人站在極不起眼的角落裏,一身紅衣,臉上也蒙著塊紅巾,一雙眼睛,寒寒如晨星。
刹那間,我想到之前看過的資料,垂雲堡與眾不同之處在於,除了堡主,堡中還有個舉足輕重的人物,血衛。歷來此職務都獨立與堡外,有自己的一套功法傳承,有權力對垂雲堡的發展予以矯正,義務就是守護,也不輕易於江湖露面,甚至有些血衛,從來沒聽提起過,因而也就是十分隱秘的了。

73血衛殷紅

“嚴管家!”嚴垂紜袖子一揮,厲聲道,“這次護送垂雲箭回堡的有哪些人?”那長須人連忙上前,拱手道:“回堡主,有堡中三十六護衛。”嚴垂紜冷笑道:“沒有了?押貨的是誰?”長須人一猶豫,道:“還有少堡主。”
嚴垂紜冷笑道:“哦?那告訴你天水宮半途搶奪垂雲箭,三支箭被迫毀去的也是少堡主了?”那長須人呐呐,不敢再多言。
“混賬!”嚴垂紜啪的一掌拍碎了身側的石獅子,天水泠泠笑道:“堡主也不必做這模樣,把少堡主叫出來,咱們當面對質。”嚴垂紜一張臉已經沉的鐵青,大聲道:“請少堡主出來!”
安靜片刻,我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那紅衣人身上,不知怎的,他雙手負在背後的姿勢,竟很熟悉。
半晌,銅門裏快步走出來一個護衛,躬身道:“回堡主,少堡主傷重,無法移動。”嚴垂紜還未開口,天水泠泠先笑了一聲,道:“我這死人都能來了,就不能勞煩他一個活人出來?只怕是,堡主有心護短。”
嚴垂紜面色一變,冷笑道:“天水泠泠,我敬你是一宮之主,你休要步步進逼,此事我自會調查清楚!”他頭也不回,沉聲道:“抬也要把他抬出來!”
又過了一盞茶時分,一個年輕男子在兩個護衛的扶持下走了出來,長相尚可,一雙眼睛到處轉,微有膽怯之意。嚴垂紜冷冷道:“垂弧,把那天的事再說一遍!”
那男子輕咳一聲,見天水泠泠一雙眼毒蛇般盯著他,不由心怯了。他垂下眼睛又抬起,這下聲音卻大了許多:“啟稟父親,那日孩兒和三十六護衛路經甜水鎮,卻半夜裏被天水宮人偷襲,張護衛因此身亡,孩兒想護送垂雲箭是大事,先回堡再作定奪,誰知他們是沖著箭來的,不但殺了諸多護衛,還傷了孩兒,孩兒為避免垂雲箭落入奸人手中,便主動將洩露的三支毀去,如此才……”
“毀去了,這是什麼?”天水泠泠大怒,右足一跺,那三隻箭從土裏齊齊跳起,“好你個嚴垂弧,不但欺上瞞下,連你們家的不傳之密都留在那裏,你不要臉就算,還替你爹丟臉!有本事把當時的護衛都叫出來,和我的人對質!”
嚴垂紜面若寒冰,一字字的道:“叫三十六護衛出來。”
三十六人只餘二十九人,立在堡前,無一人能語。嚴垂紜臉色愈加難看,天水泠泠冷笑道:“若真是我搶奪你垂雲箭,今天就不會來這裏!想不到嚴堡主一世精明,治下嚴謹,手下卻幹出如此獸行,堡主是想讓垂雲堡毀於一旦麼?我今日來此,路人皆知,還望堡主公正處理!”
嚴垂紜指著嚴垂弧,鐵青著臉道:“你說,這是怎麼回事?”那嚴垂弧見垂雲箭後臉色已蒼白,此刻更是一個字說不出。嚴垂紜極怒道:“好,很好,你不但殺了人,還…還……”嚴垂弧卻突然抬頭道:“他們喜歡做婊子,喜歡讓人上,難道怪我?”他話音未落,天水泠泠驀然到了身前,一雙眼睛寒若春冰,伸掌就往他臉上摑。血衣人影一閃,立在嚴垂弧身前,瞬間格開了他的手。白衣飛退回原地,咯咯冷笑道:“原來垂雲堡皆是這等人物,我今天就這麼著了,一天沒有交代,這棺材就往垂雲堡門口擱一天!”
那血衣人緩緩回過頭來,一雙眸子,熟悉的沉靜而冰冷。
“垂雲堡的少主,還輪不到外人來教訓。”
渾厚的嗓音,竟也似曾相識。
天水泠泠笑道:“哦?那不知你們要怎麼教訓呢?吹一吹,打一打,算了?”
血衣人眼裏似乎有點譏誚的神色,掃了嚴垂弧一眼,冷酷夾雜著厭惡。嚴垂紜臉色卻變了,只是變歸變,雙足卻像釘在地上一般。
“這樣。”血衣人輕描淡寫,右手一伸,鷹爪扣住嚴垂弧的頸項,還不待驚呼,卡的扭斷了脖子。鬆手,屍體倒地,血衣人一拂袖子,冷冷對臉色慘變的嚴垂紜道:“再生一個。”
然後目光轉向天水泠泠,手一揚,啪的把棺材切成了四半,木材轟然倒地,裏面哪有屍體,完全是個空棺,只有那件染血的綠衣。血衣人冷冷的看向天水泠泠,道:“怎麼解釋?”
天水泠泠變了臉色,冷笑道:“難道有那三支箭還不足以證明?垂雲堡,垂雲箭,世人皆知其製作方法乃是鎮堡之寶,從不外流,剛才貴少堡主自己也承認了。”
“所以才殺了。”血衣人目光如利刃,冷冷然看著天水泠泠,“垂雲堡不是隨意能欺瞞的,也不是隨便能撒野的地方,這點請記住了!”
天水泠泠一口氣堵著,臉色實在好看不起來,冷哼道:“垂雲堡有閣下當血衛,可謂全堡之大幸!”血衣人淡淡道:“你用不著挑撥,血衛絕不可能成為堡主。”
然後擦肩而過,不見了。
我驀的拉住旁邊的少年,叮囑了幾句後潛了出去,緊緊的跟定了那紅衣人。他輕功好,但我已經在他身上下了追蹤藥。
山腰追到山腳,我累的夠嗆,衣服也給樹枝掛到不少,一時大怒,站住腳。
大吼一聲:“死殷紅已!你還想讓我追多久!”
靠著樹幹喘氣,一邊拿衣服扇風,身側一抹紅衣人影,淡然出現,我轉頭看著,他緩緩揭下了蒙面紅布。
熟悉的臉,面無表情。
“難怪你那麼瀟灑自在,換個身份別人就找不著了。”我翻了個白眼,早知道就不幫七日夕幹這事了,惹來一身麻煩!仔細想想,我目前所有的麻煩都是因他而起。
他薄唇微微一動,卻沒說出話來,良久才道:“你打算怎麼樣?”
我笑笑,道:“還能怎麼樣?反正事已至此,血魔的身份我是保定了,你現在很忙吧?有空了一定來找我,我還記得你的保證呢。”
說完我轉身就走,去大路邊等天水泠泠,估計他也該下來了。
“……幾年前堡內動盪,我才流落江湖。”
他在我背後突然補上了這麼一句。
我心頭一暖,回頭招招手,笑道:“知道啦,記得來啊。”

74溫文爾雅

遙遙望見雪白紗帳下來了,我打個招呼,撩起白紗溜了上去,啪的坐到天水泠泠旁邊。他正出神,我瞥見那右手五指上居然有星星鮮血,不由得伸手托起來,豈知他手一抖,我怔了怔,他也反應過來,卻故意岔開,搖了搖手指表示那一片傷口,道:“是那垂雲箭厲害。”
我揚眉,他淡淡道:“那箭是鐵木所制,堅硬無比,箭頭後有無數小倒刺,還可根據情況配以毒藥,炸藥等,以特殊機弩發射,奇快無比,一旦射中目標,再不得脫。”說到這,天水泠泠冷笑一聲道:“也難得他家出了個廢物,百年來輕易不見人的東西,給他一下扔了三枝,自以為別人認不出來。這可是絕大的罪,休說我饒不了他,垂雲堡也饒不了。”
“這會兒,是送上門來了,垂雲堡要敢再和我天水宮作對,我就畫一捆圖樣人手一張。”他氣嘟嘟的說,使勁絞扭自己的手指。
我心裏暗歎,憑它再厲害,拿在你手裏還會動?你又何苦,往上面狠狠握那麼一下,綠衣,終究是不會回來了。
岔開話題,轉頭對他道:“等會你們回宮吧,到時記得來,我去翩躚家,師父他們該等急了。”天水泠泠目光流轉,咯咯一笑,一雙雪臂抱了過來,湊在我臉旁道:“有我在,你還敢想別的男人?”我大翻白眼,乾脆一手回抱,含情脈脈的道:“對比一下,想想好安慰自己。”
結果是給他踹在屁股上,差點當眾栽下去。
四日後,再次來到截陽城,進客棧找人。
問清房號後就往上跑,途中和一人擦肩而過,聞到一陣清新的藥味,不由回頭看了看。背影是文弱的,有點眼熟。
沒管他,敲敲門,沒人應。我心裏突然一緊,推門進了去。
裏面沒有人,我掃了圈後退出來,正要推安寧的門。吱呀一聲自動打開,啪的撞到一個人身上,給他伸手摟著。
溫暖,又乾淨的味道。
“師父!”我抬頭一笑,啪的抱住。伸頭向後面看看,安寧正靠在床上睡著了,雲繡衣袂微微一起一伏。抬頭詢問溫文雅,他淺笑道:“這幾天學內功沒合眼,剛剛算入門了。”我點頭,天水泠泠給他那本書,難為他全部背了下來。
看著溫文雅,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味,我腦中靈光一閃,道:“師父,你可認識原約憐?”
溫文雅靜了許久,卻緩緩道:“誰告訴你的。”
我隱約感到什麼:“原來從鎮南關回來時,遇到四個年輕人,說原約憐毒倒了他們的兄長。”
“你給瞭解藥?”他淡淡道,我點頭。
“不…我不認識。”他微微搖頭,又恢復了微笑。我眨眨眼睛,他伸手理了理我的頭髮,笑道:“看你方才跑那麼快,都亂了。”我扯扯發帶,笑道:“是亂了,師父替我梳一遍吧?”
溫文雅帶笑敲了下我的頭,輕斥道:“胡鬧,古往今來,只有丈夫才能替妻子梳發。”我拉著他的袖子到鏡子前,瞪眼道:“那種鬼話你也信?那我……”及時把下面的話咽進去,差點說出“那我不知道有幾十個丈夫了”。
而且還男女皆備,原來上臺演唱,髮型總不可能是自己弄,說句實話,長頭髮媽的真麻煩啊!
“那我什麼?”他噙著微笑,輕輕攏著我的發。我吐吐舌頭,道:“沒什麼啦,好嘛,你不能梳發,那束發總行吧?”
他微笑著,帶著縱容的接過梳子,替我攏上去。淡淡溫度的手指,淡淡溫暖的氣息。
我看著鏡子,身後的人還是溫文儒雅,而自己的臉,卻換了一張。他眉間淡淡歲月流逝,我卻比先前更年輕。
時光如水。
極度的憂傷和恐懼從心裏浮起,有水珠滴在地上。
“……為什麼哭,思歸?”
他的長指從我臉上撫過,帶著水跡,眉間微微的急惶。我轉身撲到他懷裏,悶著聲音大哭,急切的啜泣。他輕拍我的背,竟有些慌張。
“我是不是會一直這樣…死了就換一張皮,死了就再換一張…等你們都不在了,我還要繼續?”
我放聲哭泣,心裏的東西其亂如麻,原來的世界,現在的江湖,像走馬燈一樣從腦袋裏轉過,許許多多壓在心底的事,突然全都冒出來,想到原來的死,想到以後的活,愈加哭的凶,卻死死的壓著聲音,不敢露出來。
他擁緊我,一陣沉默。
然後道:“不…凝神之鑰,去找吧。”
我驚異抬頭,看向他的眼睛,他微微的苦笑,細細把我臉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抹乾淨,良久,才道:“不過…要把握好,如果是你的話,應該可以吧。”
發洩了半天,自覺丟臉的很,一窘,拿袖子又抹了通臉,咳了咳道:“師父,你們和翩躚飛鴻說好了麼?”他頷首,我又往床上瞥了眼,安寧還沒醒,估計是太累了,不由有些心疼,過去替他掖了掖被子。

夜了,我脫出客棧,悄悄來到翩躚山莊外不遠,低聲道:“藍回?”眨眼間人出現,半跪在身前。輕咳一聲,我現在還沒習慣有人這麼畢恭畢敬。
“帶我進去,到外屋左數第三間客房。”他沉聲道:“是。”立時攔腰騰了空,身子靠進他懷裏。這姿勢我大感不妥,別說彆扭,而且可以說是個累贅。我本身有武功,如果只是帶我,完全可以省不少力。
“帶我借力!”我壓低聲音。翩躚山莊不是好玩的。他手臂一緊,置若罔聞。眼看那屋角有個暗哨,右邊又有個遊動過來,我大驚,他卻憑空一拔,右手在枝幹上一撐,驀的搶在分秒之間翻了過去。我卻聽到極輕咯的一聲,怕是錯了手骨。
窗戶打開又關上,藍回穩穩落地,錦衣人驀的回過頭來,正是翩躚飛鴻。

75家族內鬥

“你答應嗎?”我立在房中,對翩躚飛鴻的第一句話。他神情凝重,不似原來的輕佻,只是看著我。我笑笑,再次道:“只要你答應,自己那方執掌翩躚大權後不再與天水宮為敵,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見他似在沉思,我又道:“相信你也知道,垂雲堡最近得罪了天水宮,被弄的顏面皆無,而且翩躚星辰……所以聯姻大概是沒戲了,你們家禍起蕭牆,與其自己弄死自己,還不如請別人幫個忙。”再加上一句:“我的目的很單純,放心,我沒那麼大的勢力,還插手不了翩躚家的以後。”
翩躚家經此一次,絕對大傷元氣,還得欠我人情,就是想對付天水宮也不行了。
而且只要他們願意,還可讓翩躚星辰和莫兒雙宿雙飛去。
“你的勢力可大了……”翩躚飛鴻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隨之下定了決心,“我答應。”我一揚眉:“行動的時間計畫?”他微笑道:“時間就定在十五日後家主大壽,計畫再議。”
我頷首,目光微微往梁上一瞟,翩躚飛鴻一挑眉,卻若無其事,淡笑道:“既是如此,我過兩天去找你。”
因為我一個外人插手翩躚家的事已經很勉強了,所以準備工作更要做好,最好不要師父他們幫忙。
接下來,計畫中……
大紅燈籠高掛,鞭炮劈裏啪啦炸響,武林人物進進出出,紛紛遞上拜帖禮單,恭賀高夀。翩躚家主已達七十高齡,確實該引退了,也難怪他壓不下翩躚家爭鬥。
我低下頭,額上隱隱有青筋直冒。翩躚飛鴻的手大大方方的摟在我的腰上,我還不能打開……
因為我現在的身份是男歌伎…和翩躚飛鴻有交情,高價請來擁有絕世之音,準備在晚上小宴表演的歌伎。想當時安寧聽了大笑,我從沒見他笑的那麼難受過,一邊抿著嘴一邊又實在不行,背轉身去笑。笑完了還說:“思歸,若要那樣,你這容貌還稍嫌可愛,我助你一把罷?”
無奈,給安寧拿來眉筆腮紅,對鏡細細描畫。然後換裳綰發,盈盈回首,竟真的換了個人。眼還是那眼,眉還是那眉,卻在眼角淡掃,眉間微化,青澀帶著流麗,美則美矣,卻無論如何錯認不成女人。
手裏還抱著安弦,翩躚飛鴻低下頭來,湊到臉邊似吻,其實悄聲道:“思歸,沒想到你妝扮後如此動人,動人的連易容都省了。”
我額頭繼續冒青筋,他又低聲道:“來人是青湖那邊的得意人物,翩躚雙十,翩躚玉于,兄弟倆擅箭術,為人傲慢,聰慧自大。”我頷首,裝出一副溫和無害的樣子,眼睛抬起瞟過去,頷首為禮。
一看之下,差點呆住,兩人長的一模一樣,薄唇鷹眼,就差衣衫不同,一綠一藍。翩躚飛鴻微笑為我介紹,道:“雙十和玉於,平素我們都分不出的。”我頷首為禮,不禁多看了幾眼,雙胞胎啊,我原來都沒見過。
綠色長衫是翩躚雙十,他對了我一眼,有些輕佻的往我右臂摸了一把。我心裏大罵,靠,你有種!面上挑眉一笑,道:“這兩位公子居然生的一樣,真是奇事。”然後看也不看翩躚雙十,向前握起翩躚玉於的手,微笑道:“玉于公子,我能看看你的手相麼?”
他頗有意外,但笑伸手。我伸指在他掌心細細畫了一番,然後笑道:“公子好福氣,想必在江湖上,也是頗有聲名的。”又看了會,道:“只是這紋路…怕是煞氣過重,公子好生休養才好。”
他收回手,笑道:“武林人哪個煞氣不重,多謝讚譽,閣下好口才。”我點頭,心裏暗道,這人倒是謹慎些。
和翩躚飛鴻繼續前行,他若無其事,我也一樣,繼續打招呼,繼續觀察中。一路看見彩帶遍掛,垂柳飄拂,一路和各式各樣武林人客套,當然,多半隻和翩躚飛鴻招呼。我自覺不耐,和他打了個招呼便緩步離開。
觀察舉行小宴的庭園,一邊在假山邊閒步。有人在觀察我,我知道。剛才那翩躚雙十撫我的臂,其實暗探腕脈,視察我武功,可惜啊,他一定很失望。
忽聽得一聲高呼:“請諸位入席!”人聲頓時鼎沸起來,逐漸向園中湧去,又是紛紛推讓聲。我也不想去,只跟在後面暗暗觀察。
只見那園子十分的大,擺滿了桌席酒菜。首席自然是翩躚家主,一身錦緞衣衫。等人紛紛入席之後,他站起身來一撫長須,說了幾句客套話便請他們坐下。我倚在假山旁,一雙眼睛轉到翩躚青湖身上。只見她婉轉風流,應對得體,在幾十個席面間來來去去。眉間卻隱含笑意,不時頷首。
我微微蹙眉,腦中突然精光一閃,頓時背上驚出冷汗。
有沒有搞錯,居然漏了這事!
懷抱安弦,緩緩向席間走去。翩躚飛鴻瞥到,微微招手示意。我來到他身邊入席,夾了筷青筍低聲道:“你有沒有想過,雖然翩躚家有明訓不許外人插手,但家主權力已被架空,你可以找外人,她也可以找人!而且,左面那片席面的各個幫派平素有沒有和她交情甚好?你找一人,她找幾幫人!”

76宴席驚變

翩躚飛鴻眉一揚,我繼道:“而且她可能不會等到晚上,就在現在發難!”
那日晚,屋頂有人竊聽。我知道,翩躚飛鴻也知道。
“若真是這樣,她倒也敢。”翩躚飛鴻低眉冷笑道,“幫派一來絕對要侵權,她也敢把翩躚家業葬送人手?”我淡淡道:“女人狠了心通常不管一切的,你的鳥呢,拿出來。”
他微微一笑道:“什麼鳥?”我冷哼,刺了他一眼道:“這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別裝傻,千山一瞬飛鴻過,彈指驚魂是垂雲,拿出來,我要叫幫手!”
這兩句是指江湖上兩大聞名物事,飛鴻鳥,垂雲箭。一個瞬息千里,一個彈指奪命。
翩躚飛鴻低笑道:“你知道?”一手已經摸出個小竹笛,嘬唇一吹,卻杳無聲息。我知那聲波可能只能傳到鳥耳裏,便正正經經坐了,向身邊的人打招呼。我左邊是個黑衣老人,生的一張慈祥臉。依次過去是少年,貴婦,中年男子,對我都持禮甚恭。我心知這些人該都是翩躚飛鴻這邊的,也禮節周到。
又夾了塊筍,味道還不錯。耳聽的一人立起大笑道:“在下見翩躚前輩精神曼爍,身體健朗,想必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了。”那翩躚家主鬚髮皆白,相貌清明,立起抱拳,笑道:“老朽壽高,不敢與年輕人爭光了,如今設宴,正有退隱之意,閣下客氣了。”
我眉一跳,不禁望去,這老人也是成精的,爭不過乾脆退隱享福,讓下面自己鬥去,叫外人不叫,他管不到。
身邊人一動,我斜眼瞥去,那只白羽黑尾的鳥竟是極通人性,在地上一點點跳了過來,毫不顯眼。直至跳到翩躚飛鴻身邊,才撲棱飛上了他的身。他輕撫那鳥羽毛,袖中滑出一支小筆,構造倒很像鉛筆。我一邊希奇一邊接過,又接了小紙來,刷刷的寫了幾句話。翩躚飛鴻接過紙卷,用一段白繩系在鳥腿上。他的動作極為熟練,而且東西都隨身攜帶。
但我有種把它羽毛拔光的衝動,因為它看我的眼神,怎麼看怎麼輕蔑……
系好後,翩躚飛鴻嘬著嘴,發了些我聽不懂的音後放了手。它一點點跳走,直到園邊,才撲棱的飛沒了蹤影。
園內仍然笑語喧嘩,不時有人站起來向家主敬酒。我靜靜的等,場內暗氣浮動。
這時又有人站起,聲音洪亮:“翩躚前輩既有退隱之意,不知中意的接班人是誰?說出來我們大家也好奉承奉承?”場中一陣大笑,然後寂靜了下來,都在豎著耳朵。那家主微微一笑,道:“家主之位有德者居之,老朽何能定語?”
一時又有人立起,抱拳笑道:“在下見青湖夫人雖為女子,卻巾幗不讓鬚眉,令在下好生佩服!”我冷笑,來了!抬眼往那邊望去,青衣披發的男人,席位正在翩躚青湖盤桓敬酒的那片。接著應和之聲大起,又一人道:“我與這位仁兄英雄所見略同,我一見青湖夫人便覺不凡,實是下任家主的最好人選。”
翩躚飛鴻對我低聲道:“都是江湖上一些半大不小的幫派,她也拉的下面子。”那翩躚青湖抬首而立,笑語盈盈道:“小婦人不才,巧得諸位信賴,再此謝過了。”突然翩躚雙十昂首立起,高聲道:“雙十不才,今天不如當著天下英雄選出下任家主,恭請家主同意!”
那老人含笑,撫須道:“飛鴻,你的意思呢?”翩躚飛鴻暗暗冷笑,在我身旁立起,揚聲道:“若真是在天下英雄之前,也倒罷了,只可惜。”
立即人聲鼎沸,那青衣男人高聲道:“不知閣下此話何意,聽閣下口氣,這裏的人都不放在眼裏了?”翩躚飛鴻微笑道:“不敢,在下是想,幾位是想真心選出家主呢,還是受人之托來起哄的呢?”
我悄笑,他現在一聲不吭祖訓,那是因為我坐在這裏。
“我們是真心推舉,憑什麼說是起哄?閣下要有青湖夫人般威望,卻為何無人出聲?”又一黃錦衣人立起,冷笑道,“還是說,唯一替閣下出頭的,就是身旁那塗脂抹粉之人?”
頓時一陣哄笑,更有人嘖嘖有聲。方才翩躚飛鴻和我狀甚親密,介紹多處。男歌伎本來地位低下,我們是打算暗中行事奪權,那翩躚青湖好生厲害,竟把它推到明面上,來個選舉!
翩躚飛鴻眉一動,顯然動了真怒。我冷笑,壓下他的手,長身立起。他有種,欺到我頭上來了!
“閣下所言,是真心讚賞青湖夫人了?”我微笑,淡淡道。那人顯然沒把我放在眼裏,輕蔑之意盡顯,笑道:“夫人自是萬眾所歸,我等敬佩不已,你一個小小歌伎,有什麼身份在天下英雄前開口?”
我冷冷的道:“既是如此,各位是毫無私心了?”那人順口就道:“那是自然,我們都是自動推舉。”我翹起嘴角,微笑道:“那在下斗膽請支持夫人的各位,可敢當著天下英雄的面,發誓日後決不染指翩躚家一分一毫?”
那人一怔,那些人頓時也消了聲。他們本是要好處才來的,江湖人又最是要面子,此誓一發自然決不可反悔,那豈不白忙一場?“
我冷笑,突然揚高了聲音:“閣下卻為何突然,猶豫了那麼一下?莫非是想先發個誓頂著,日後反悔如何向武林找藉口?”那人臉頓時漲的通紅,破口就道:“那你可是翩躚家中人?替他出頭又為何?是給了你什麼好處?我倒忘了,飛鴻公子和閣下情深意重,是極好的朋友。”
他那聲朋友說的極為曖昧,聲調還上揚。頓時絕大部分人都笑了起來,包括局外的江湖人,帶著些葷味。我輕輕一笑,挑眉道:“各位如此幫青湖夫人,夫人之前也為各位多番敬酒,想必交情也不錯。”那人剛要開口,突然聽出不對,硬是把話壓下喉嚨裏。我接著笑了一聲,道:“我竟不知,夫人的朋友如此之多。”
我那聲朋友自然也清白不到哪里去,嘩的哄笑聲更大,那群人沒一千也有八百,都是翩躚青湖的“朋友”,那是什麼概念?
翩躚青湖氣的臉色發青,卻又不好開口,直向身邊使眼色。翩躚雙十立起冷笑道:“閣下出語辱及翩躚家,卻是何故?”我輕撫安弦,笑道:“之前也有人辱及翩躚飛鴻,你卻為何不言?看你的意思,翩躚飛鴻不是翩躚家的人?”
他登時禁聲,這話萬萬說不得,簡直是大逆不道罪。我接著搶白道:“或者閣下的意思是,你不是翩躚家中人?再或者,閣下和青湖夫人的關係,也很好?”
哄笑聲更大,翩躚雙十大怒,一拍桌子,盛著全雞澆花青蔥湯的碗啪的碎裂。
我誒了一聲,笑道:“看,要殺人滅口了。”感到身後顫動,回頭一看,翩躚飛鴻笑意滿唇,低聲道:“早知道你有把人氣死的本事,就不替你操心了。”
我哼了一聲,此時翩躚雙十又不好坐下,又不能過來殺我,幹站在那裏。翩躚玉於穩穩立起,道:“今日各位英雄到這,不是鬥嘴來的,若誰說的厲害誰便贏,那武林盟主豈不是說書的了?”又是一陣附和之聲,那些人大都同意,他這話倒也沒錯。翩躚玉於又道:“還請各位認真推舉家主,終歸要看真本事。”

77鐵弦藍衣

我回頭低聲道:“你和翩躚青湖,誰厲害?”翩躚飛鴻淡淡笑道:“單打獨鬥,我勝過她,計謀手段,相差無幾。”我立即看向翩躚玉於,笑道:“閣下說的倒也不錯,那意思是要讓他們比鬥一場了?”
翩躚玉於輕咳一聲,抱拳道:“雙方既然能爭奪家主之位,本事自然也是半斤八兩,都是家內精英,一旦上手難免兩敗俱傷,卻是玉于不樂見其成的。”
我暗哼,不鬥上手還比什麼?你還真想選舉贏過去?不過他們也就是半斤八兩,還真要看看那方手段高。
此時園口卻傳來重物撞擊聲,眾人大都回過頭去,我抬眼一看,兩個守衛倒在地上,兩個人衣袂翻卷,邁進門來。卻正是安寧和溫文雅,只是溫文雅總總走在安寧後面,把身形隱在前面秀美的容顏裏。
那家主站起來,穩穩一抱拳,道:“不知兩位在老朽大壽之日,闖進山莊,有何貴幹?”我心裏一緊,剛想開口,豈料安寧掃了一眼,柔柔的道:“我們聽聞翩躚家主大壽,特來賀壽,貴府家人卻硬生攔住,不知為何呢?”
後面趕來的護衛將兩人圍成一團,我揚聲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若是如此,這翩躚家主,不做也罷。”旁邊對我怒目而視的大有人在,那些護衛不禁把目光投向首席,那家主眉頭一動,微笑道:“既是如此,倒是翩躚家唐突了,兩位請裏面坐。”
安寧淺淺一笑,邁步便往前行。正當他們向我這走來時,突然有人怪叫道:“你們看,前面那位我在杜府裏見過,卻是個妙人,滋味著實不錯!”頓時哄聲大起,評頭論足不絕於耳,還有諸多人窺到安寧是我這邊的,說些翩躚飛鴻結交的人果然都是什麼云云。安寧停下步子,臉色蒼白咬緊了唇,眉間惱怒隱現。
我暗暗大罵他們,突然又一人叫道:“今日這英雄會是你們能來的麼?還是乖乖回樓子裏張腿吧!”又是一陣笑,下流意味頗顯。正擔心他,卻見安寧臉上蒼白隱隱退去,淺淺笑了一笑,道:“不知方才出言的是哪位英雄?”一個個頭極大的壯漢立起來,叫道:“就是你老子我!你個兔兒爺想怎樣?”
安寧柔和的道:“這位說的是,我是做過,不知這位是否看不起我?”那壯漢呸了一聲,大叫道:“和你說話都是老子的恥辱!”安寧又道:“那煙花樓的女子,想必也是下賤的了?”那人嘿嘿道:“那是自然,怎麼,你想說你是女人不成?”
大笑聲方落,安寧淡笑道:“那再敢問這位英雄,是否幹過強暴之事?”那人一下暴跳如雷,叫道:“老子堂堂正正,你什麼意思,有種出來和老子打!”安寧也不理他,只是秀氣的攏了下鬢髮,輕輕一笑道:“下賤的物事,這位英雄定是不屑沾的,而強暴之事又從未,那麼……”他輕抿嘴唇,半笑不笑的別過臉去。
場中一陣寂靜,然後是嗤嗤竊笑,吱吱竊語之聲,安寧此語,分明就是說他是個處男。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在這種事上尤其,安寧顯然極為清楚。那人少說也有二三十歲,又人高馬大,怎麼也說不過去。
那人臉正憋的通紅,安寧來了句更要命的,他輕瞥一眼,笑道:“或者這位英雄有所不便,倒是我多嘴了。”
我差點倒下去,安寧啊,已經完全學壞啦。那邪惡一定是和溫文雅學的,那放肆絕對是和天水泠泠學的!
狂笑聲爆發,這明明就是說他不舉。那人臉漲的血紅,大吼道:“老子宰了你!”便要奔過來,溫文雅袖子微微一動,他剛跨出席,突然腿腳一軟摔在地上,無論如何掙扎不起來。笑的人紛紛都收了聲,氣氛凝重下來,那一手,誰都看的出不易與!
“做齷齪的事還要裝君子的人可多了。”我冷笑一聲,揚手示意他們過來。安寧見了我,盈盈淺笑,輕步過來,眼裏瑩瑩的閃著光。我輕拍他肩,笑道:“不愧是我認識的安寧!”他眼裏亮光更甚,喜悅不言而喻。我一笑,和溫文雅對了眼,見他仍是淡淡微笑,只是眉間略有憂慮。我心裏千回百轉,一步站前,將他遮了。
一時無人出聲。我跨前一步,面對那家主大聲道:“今天這家主之爭是看在眼裏的了,比的就是實力,勢力,今天我們是支援定了翩躚飛鴻的,不知家主有何見解?”
我們在這裏爭的頭破血流,哪有讓他看戲的道理。而且只要他夠聰明,就會看出哪邊厲害!
那家主手撫長須,微微一笑,突然道:“據說閣下擁有舉世無雙的歌聲,是飛鴻為了老朽壽辰特意請來的?”
翩躚飛鴻也不敢無禮,拱手道:“是小侄所請。”家主又是一笑,緩緩道:“既是如此,此間氣氛甚緊,可否請閣下一歌,也好放了心神。”
我抽出笑容,拱手道:“自然可以,勞家主心思了。”心裏暗感此人真是老狐狸!一面要給囂張的我下馬威,一面要看看這邊的實力!
翩躚飛鴻已經有些抽搐,他低聲道:“你行不行?”我哼了聲,道:“不行?你敢說我不行?”他輕咳聲,道:“我只是擔心。”
行不行很快就知道!我憋不住揚起了嘴角,老狐狸,你既然敢這麼對我,就給我做好心理準備!
四周掃了眼,我抱著安弦,直接穿過眾多席位向園子正中走去。附近的人都看著我,不明白接下來會怎樣。我走到正中那席位旁,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伸手嘩的掀翻了滿是飯菜的桌面。那十幾人大嘩起立,我啪的又放回去,笑道:“翩躚家主一定會給你們安排更好的位置,就別那麼看我了。”
然後輕輕一點,上了桌面。
全場人都在看我,包括敵對雙方。我居高臨下,環顧一周,向他們那邊眨眨眼睛,然後表情沉寂下來。
全場也都沉寂下來。
右手一揚,打了個乾脆的響指,GO!
來來我是一個菠菜
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
來來我是一片芒果
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
來來我是一個竹筍
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
我抱著安弦,邊唱邊跳,標準的二十一世紀勁舞,踏的桌面嘣嘣有聲。場上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的眼珠盯著我不錯一下。我掃過那家主,見他的表情只可用僵硬來形容,再掃過翩躚飛鴻,他的臉已呈扭曲狀。再是錯愕的安寧,詭異的溫文雅,我相信在場所有人的眼鏡,已被我,完美的打破了。
突然收聲,轉身立住。
半晌,那家主居然有些僵滯,開口道:“閣下的歌,當真不愧,天下聞名。”
我微笑,突然走上兩步,啪啪兩聲,立實了。
抬頭,揚眉,長髮一跳。
笑我飛百步,揮之寫劍氣
唯我獨霸勝武林,摒著正氣掃千軍!
十指驀的下了重力,和先前不同,錚錚聲大作,金鐵撕裂全場錯愕。
闖蕩江湖行,走到天涯盡
天下之大何處去,獨自一人空無趣
懷抱安弦,眼一抬,利色盡顯,唇邊冷冷而抿,長髮吹拂飛揚。
所有人都在看我!所有驚豔的目光在我身上聚集。
幽幽空來穴,十裏在外無消息
鐵騎突出刀槍鳴,傲殺人間萬戶侯!
藍衣旋起,片片激昂,右腳輕踏一步,肩膀微抬,側臉拋了個放肆的笑。
眼不見舍去,回憶結成冰
看現世,何日去,問君能有愁幾許
最後一個音落,足下一凝,桌面啪的爆裂。我翻身穩穩落下,笑道:“在下唱罷,不知各位可還滿意?只是貴莊的桌椅似乎太脆,還請厚待些客人!”話一落,頭也不回的向自己方走去。
全場還是安靜,那家主第一個出聲,輕咳道:“閣下好歌喉,老朽受教了。”我在安寧身前立穩了,笑道:“不敢不敢,不過區區歌伎,雕蟲小技而已。”
在場還是很安靜,我笑道:“這家主選舉呢?各位可要把正事忘了,敢問家主作何想法?”
這後一句就是對那老人說的了,最終還是要他個口頭承諾。他端坐位上,尚未開聲,突然場外一人喝道:“慢著!”
頓時眾人都回過頭去。我只見一條黃色人影從牆頭上飛掠而入,後面還跟著四道黃衣人影,一率的身材嬌小。我退後一步,那領頭黃衣人落在我身前,驀然正是黃顏。
我心中詫異,他卻和後面四人一起拜下,高聲道:“屬下領宮主命令而來,宮主得知藍公子正為友人出頭,有令黃顏率眾而來,全聽公子號令!”
全場嘩而安靜,這分明是表示,天水宮也插進腳來,還站在翩躚飛鴻那邊!而且他不說幫翩躚飛鴻,只說聽藍公子號令,表明了單單純純為了幫忙而來,壓根不要翩躚家一分好處!
翩躚青湖見勢不妙,立起冷笑道:“翩躚飛鴻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拉了敵手來助拳?你把星辰和莫兒至於何地?”在場的翩躚家眾人頓時紛紛點頭,頗有同感,就眾人所知翩躚星辰是被天水宮害了的。
氣氛又轉向翩躚青湖那邊,翩躚飛鴻臉上泛起冷笑來,淡淡道:“真的是這樣麼?青湖就不要自欺欺人了!”我心裏一閃,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翩躚青湖冷笑道:“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還是我害的不成?”
翩躚飛鴻輕輕一笑,側身讓了一步,道:“星辰出來。”眾目睽睽之下,翩躚星辰緩緩從他身後走了出來,我暗驚,突然明白了他的算計。
翩躚飛鴻淡淡道:“星辰,告訴各位,誰讓你那麼說的?”翩躚星辰面無表情,冷冷的道:“青湖姑姑不欲讓我和垂雲堡聯姻,逼我編造天水宮之事,其實天水宮主,不過匆匆和我見過一面而已。”
翩躚青湖大驚,頓時反應過來,厲聲道:“翩躚星辰!我與你無冤無仇,多方教養,你居然幫他反咬我一口?”翩躚星辰眉也不動,只是冷冷道:“姑姑何苦裝傻,你拿莫兒威脅我,我豈能不應?如今你就認了吧。”
在場人紛紛竊語,翩躚青湖胸口起伏,知道大勢已去,冷笑道:“好個翩躚飛鴻,居然是個腳下使拌子的高手,我倒是低估了你,這家主的位置,你就坐著吧!”話一說完,拂袖而去。

78不甘罷手

她的身影剛消失在轉角後,突然聽的一聲冷笑。翩躚雙十緩緩立起,道:“看來飛鴻叔叔的確是萬眾所向,但小侄不服,卻想試試。”翩躚飛鴻微微向前邁了一步,笑道:“不知你要怎麼試?”
翩躚雙十擅長直攻,翩躚玉於卻擅長設伏。
翩躚雙十冷笑道:“這樣試!”右手挽了個花,一張弓,一隻箭,穩穩的對準翩躚飛鴻,驀的放了手!翩躚飛鴻右袖一卷,手裏一彈一拿,驀的抓在手裏。只是我在身後看的分明,那箭端的快利,仍然破了他袖子。
翩躚雙十冷笑連連,連珠箭發,刺破了風聲。在席的賓客紛紛走避,總犯不著扯進事情!我一邊瞥著兩人交手,一邊注意著人群,中間那些似退反進的人明擺不懷好心,翩躚青湖,絕沒那麼簡單放棄。
“都給我站住!”我揚聲一喝,環目掃過了宴席中的人,“別以為你們沒人發現,不想死就給我滾!”其中大概是為首的一人,見隱不住身形,站了出來,厲聲道:“做你的春秋大夢!”就地一滾,兩把地堂刀掃了過來。
我眼一冷,輕輕打了個響指,道:“時間到。”
那人刀已至我腳下,突然動作一滯,哇的吐出口血來。他掙扎著坐起,勉強一運氣,突然又是一口血,倒在地上,怨毒的看著我。周圍許多人同時倒下,包括一些翩躚家的人,都是翩躚青湖那方的。有人吞下藥丸,血卻嘔的更多,完全躺地上不動了。
那天屋頂有人窺探,我們既然知道,哪會有他的好事?當時便下了“三重殺奏”,此毒會傳染到一切和他碰觸的人身上,我的安弦響後,便開始蠢蠢欲動,然後,毒發,這是第一層。如果有人以內功抵禦,毒性變本加厲,第二層。第三層,此毒和另一種江湖尋常的毒症狀相似,如果服下那種解藥,抱歉,你動也別想動了。
但是,卻不要人性命。
我環顧四周,毒倒的多是小角色,意料之中,那些重頭人物防範必嚴,毒不到也罷。
轉眼見翩躚飛鴻啪的扣住了翩躚雙十的右腕,翩躚雙十另手小擒拿反搏,左腿反踢,翩躚飛鴻右腿攔截,又壓了下去。兩人以快打快,眨眼過了數十招,翩躚雙十悶哼一聲,被撞中了胸口,吐出口血來。看的出翩躚飛鴻手下留情,否則那一排肋骨,都要齊齊斷去。
兩人一停,翩躚飛鴻淡淡道:“現在爭還有什麼意思。”翩躚雙十低頭不語,我突見他手背在身後,一個小包無聲落下,頓覺不妙,登時道:“小心腳下!”
兩人幾乎同時躍開,聽得錚的一聲弓弦,那個小包轟的大響,塵土飛揚,遮迷了視線,幾人都嗆咳起來。我心裏又驚又怒,他們居然用上了炸藥!要不是我提醒早點,翩躚飛鴻縱使武功再高,又如何擋的住炸藥?
幾人都向那弓弦之聲處望去,翩躚玉於背對假山,立在池子旁邊,微微冷笑。剛才那一箭引爆炸藥,正是他發的。翩躚飛鴻眉目冷剔,喝道:“我竟不知你箭術如此之好。”我厲聲道:“他不是翩躚玉於,他是翩躚雙十!”
那兩人都變了臉色,翩躚飛鴻驚罷細看,道:“思歸,你如何認出的。”我淡淡道:“碰了我的人,總要付點代價。”
那日他兩人輕薄無禮,因為都是高手,我怕下毒使他們警覺,便下了香料。管他們怎麼換衣衫,我細細一感受,斷斷不會認錯,除非他們那天就換過了。
那兩兄弟冷哼,也不否認了,一左一右舉起箭來。
我很鬱悶。
真的。
那兩人功力十足,長箭密如連珠,上下左右各種角度無所不包,在遠處配合極默契。我的武功自是不用說,接近不了,只有給保護的份。安寧和溫文雅沒一個是擅長武功的,只留下翩躚飛鴻一人在前力擋,卻也只有擋的份,想抽空進攻,卻是萬萬不能。黃顏他們和自己的對手鬥的正起勁,綢帶漫天,想也無空來顧我們。
“思歸小心!”正走神,安寧驚呼聲響起,我耳邊已感到風聲刺痛!
完了,難道今天死這裏?
風聲擦肩而過,舊白衣衫抱我轉了個圈。正驚魂未定,瞥到殷紅從白上緩緩滲出,極其顯眼。
“師父!”我抓住他的衣衫,見那箭傷了左肩,所幸擦過,沒傷及筋骨。溫文雅淡笑,輕撫我的頭,右手一動,幾道銀光就飛了出去。
一枚彎月鉤,一枚星刺鏢眨眼便至翩躚雙十臉前。星刺鏢筆直而至,彎月鉤哧哧得在他身邊飛繞,不知何時才會攻擊。他手一放,長箭和星刺鏢錚的相撞,雙雙落下地來。那彎月鉤急繞,從他腰間狠狠拉過,血痕尚未見,翩躚雙十長弓急揮打落。這幾招雖用的是巧勁,卻又快又狠。他方才鬆氣將箭搭上,恰恰對準了溫文雅。我大急,卻見翩躚雙十突然悶哼一聲,左腿一軟,半跪了下來。
溫文雅垂目而笑,我細看,見翩躚雙十死死抓住左腳,眼裏神色驚狠,溫文雅暗中的細針,竟穿入地下,又再穿出,射入他的腳掌之中!
翩躚玉於見勢大不妙,厲喝道:“給我上!”那些剩餘的武林人物紛紛撲來,氣勢兇狠,各持武器已近人前!
餘光處雲繡衣袂一旋,安寧持簫在手,卻正是那小樓一夜聽春雨。有人猛的刹足,驚呼中已認出這支名簫。
安寧以唇就簫,已低低吹出聲。
簫聲淒淒然,似一個柔軟之極的鉤子,狠狠在你心上鉤了下又繞過去。纖纖素手,兩兩相執。眼前似乎出現當時大殿上心碎神傷的一幕,我腳步一搖,頓覺神志恍惚,扶住溫文雅,勉強穩定住心志。那簫聲不是針對我們,已如此厲害。
那些人紛紛軟倒,有人癡癡望天,突然又大跳大叫,有人又哭又笑,直在地上打滾。翩躚雙十和翩躚玉于一時也抵受不住,目眩神迷。
安寧細細吹奏,額上已微見香汗。他第一次使用勾魂,內力又剛剛入門,努力融合也是免不了的辛苦。一時控制那麼多人,已是極了不起。
黃顏在那邊開始單方面的揍人,綢帶過境紛紛倒地。眼見放鬆下來,突然一聲巨響,竟是鼓聲,將簫啼攔腰截斷!安寧身子一顫,卻要繼續維持婉轉。那鼓聲連響不絕,每一聲都如同一個炸雷。安寧臉色愈來愈白,我見勢不好,壓了聲音急道:“安寧,別硬撐!”
他微微將簫離開口唇,止了樂聲,突然一口血沖出來,盡染在衣衫上。我慌的手忙腳亂,溫文雅低聲道:“無事,一時震傷了內腑,只待回去調養。”我放下心來,不由十分忿怒,抬頭望去,卻是翩躚青湖!
她遙遙立在正殿屋頂上,連珠箭對準了山莊東南的鼓樓。她居然在房頂上,以箭擊鼓,破了安寧的勾魂。看她手中的弓,分外巨大,腰間箭袋裏滿滿插著幾種不同的箭,一個女子,卻是舉重若輕。

79塵埃落定

翩躚飛鴻臉色微變,見翩躚青湖持弓轉身,搭上了另一支箭,一支比尋常箭粗,比尋常箭長的箭。筆直的,對著他。
隔了這麼遠,我仍然能感到那箭上露出的煞氣,尖銳的壓過來,她本不易與。
弓緩緩的拉開,心也緩緩提了起來,幾人的目光,似乎都聚集在箭尖那一點上。翩躚飛鴻一身錦衣紋絲不動,看似靜止,其實全身的肌肉都一觸即發。
眼看,欲發。
突然驚變!
翩躚青湖身後宛若黑色閃電一閃,一個人影爆了出來,一柄寒利的長劍穩穩的吐在她的背心後,一毫不差,一絲不動。她只要再敢動一下,劍必穿心!
我輕輕吐了口氣,方才她一走,我就知道背後要搗鬼,暗暗的,囑了藍回。到現在我仍沒把他當部下,所以吩咐做事時總有那麼分彆扭。
翩躚青湖白著臉,死死攥著弓的指節發了白。我環顧一遍四周,那些互鬥的翩躚家人沒倒下的,紛紛都停了手,目光望向的,都是翩躚青湖。如果核心都敗了,還有什麼爭鬥的必要?
翩躚青湖的眼神逐漸沉靜下來,然後,臉平靜若水。
她淡淡道:“翩躚飛鴻,你從頭到尾,幹了什麼?”
翩躚飛鴻臉一變。
她繼續道:“我要求,和你一戰,沒有別人。”
翩躚飛鴻沉沉的笑了,他腳下微微一動,道:“好。”
他若要做家主,必須要服眾。
我遙遙看著藍回,微微點頭。他驀的收了劍,然後刷的消失在房頂上。周圍的人都已經退開,我拉著溫文雅和安寧,緩緩的退開,把翩躚飛鴻一人留在原地。
翩躚青湖鬆開手,把那支既長又粗的箭插回袋裏,然後拔出了一支普通的箭。對準了翩躚飛鴻,張弓搭箭然後鬆手。
翩躚飛鴻驀的側身避開,淩厲的箭風險些削落長髮。他身形一矮,眨眼竄前了兩丈。他和翩躚青湖不同,擅長的是近戰,不靠近對方,根本只有挨打的份。翩躚青湖又是連珠箭,地上竄起一路塵埃,恰恰落在他身後。她冷笑一聲,揚手就是四箭齊出,分上下左右射至,將翩躚飛鴻的每一個去路封的死死!
翩躚飛鴻腳一鉤,將一個桌面踢了起來,前兩箭狠狠的釘入桌面上,木質啪的飛濺,碎成木屑無數。他袖子一卷揮開,人又竄前數丈,已將近樓下。
翩躚青湖腳下一旋,將瓦片紛紛踢了起來,石雨一般向他擊去。翩躚飛鴻冷喝,轉身避到樹後,順腳勾了個凳子,在手中急旋,護了全身。翩躚青湖手中箭再展,在瓦片後奪奪射至,翩躚飛鴻急閃,嗤啦一聲一箭破了腰間衣衫,滲出血跡來。
翩躚青湖急箭後翩躚飛鴻離那屋已不遠,他就地一滾,進了屋簷下,她箭的死角處。箭勢瞬間停下來,氣氛一時沉靜,一個在等,等著對手來到屋頂上,一個在看,看何處上去最無聲無息。
安靜。
無人出聲。
日光潑拉拉的照下來,正是中午,人都有些眼暈。原本是靜寂的午覺時分。
翩躚青湖緩緩搭箭,那支既長又粗的箭,緩緩的,拉滿了弓。她的全部感官都用來感覺翩躚飛鴻的處所,感覺他的氣息。
驀然,錦衣人影躍出!陽光下錦衣風聲,像一聲撕裂。
箭頭無聲的對準,就要鬆手!
我突見翩躚飛鴻大袖一翻,一道烈光照在翩躚青湖臉上,她眼睛一眯,箭頓時失了準頭,刷的從他頸旁擦過。翩躚青湖臉色大變,翩躚飛鴻卻已近身邊!
橫弓擊去,手臂穩穩攔住,兩人交換幾招,翩躚飛鴻的小擒拿已近完美,一手翻腕拿住脈門,一手卡了咽喉,然後,停下來。
“你輸了。”
翩躚家內部鬥爭塵埃已定,不但不再針對天水宮,反而有結盟傾向。而且天水宮突然收斂,難得見傷人之事,江湖上幫派紛紛看風向,氣氛轉的極快。
全江湖的大會即將開始,為了天水宮和血魔的保證。眾幫派紛紛往截陽城聚集。而我,舒舒服服的住在翩躚家贈送的府邸裏,要在現代,可是別墅啊!
窗外夜色已臨。
“痛不痛?”我坐在床沿上,小心的替傷口上藥。溫文雅斜靠在床上,唇邊仍是一抹淡淡笑容,垂眼看了自己的肩膀,道:“無事。”我哼道:“先忘了好好整他,早想到那天就和翩躚飛鴻去說!”
剩下的人都臣服了翩躚飛鴻,整人的方法我很多。
溫文雅略帶寵溺的笑,輕斥道:“頑皮。”我包紮好,直起身想回房,哎喲一聲,腰太久維持一個姿勢,好痛啊。他含笑把我拉過去,左手輕輕在腰上按著。我笑道:“好舒服,還要。”伸手抱著他,在胸口上磨蹭。
他一隻手繼續按著,另一隻溫和的抱過來,我躺在被子上,舒服極了,蹭兩下,眼皮緩緩垂下。這段時間都在計謀,好不容易能享受一下。
也不管是在誰床上,移開點,怕壓到他的手,然後迷迷糊糊睡著了。
眼前好像很亮。
我正有些蒙蒙朧朧,突然聽見一聲叫:“藍思歸,你看你看,我看到了你的畫像耶!”
還沒反應過來,一個人啪的撲到了身上,我啊的一叫,完全給嚇醒了。回頭一看,一臉明亮笑意的少女,七日夕。她抓著我的衣襟,感歎一般的道:“我終於自由了!”右手一伸,一張畫落下來,平平展開。

80自在悠閒

“什麼畫像?”我掙扎起來,莫名其妙。七日夕笑道:“你不會自己看麼?”
接過來,細細一看,只見上面繪的,正是那天我彈唱安弦的情景,藍衣翻卷,唇角放肆,高高的立在中間桌上,背景是耀眼的日光。
呃…畫的,還真好。
眼睛轉到旁邊,還有字。
指點江山,風華絕代,回眸間,是為鐵弦藍衣。
這這這這是什麼?
七日夕見我茫然,睜大了眼睛,道:“你不知道麼?這是那些店鋪賣的畫冊啊?世上有名的人物,出色的美人都是畫師的對像,有很多人買哦!”
我狂汗,難道這就是古代的八卦雜誌?
腦子轉了轉,突然驚出一身冷汗。這身子雖然換了,也不是完全認不出的,搞的偌大名聲,萬一給他知道了……
心神正亂,七日夕突然道:“思歸,我覺得你和一個人很像。”我心中一動,抬眼道:“誰?”她揮揮手指,道:“林夏天,他已經死了,很可惜呢。”我沉默了會兒,笑道:“他真的和我很像?是你的朋友麼?”
七日夕點頭,輕籲一聲道:“是啊,可惜我恰好去辦事,回來聽說他葬身在皇宮裏。他是個聰明人,怎麼就幹了件傻事呢,早知道那個鳳公子不是什麼好人。”她看著我,過了會又道:“不過你比他自在。”
我笑了笑,道:“不知道,或許他心甘情願吧。”一手把那張畫疊起,外面突然有人敲門,溫和的響了幾下,溫文雅的聲音響起:“吃飯了,思歸,還有七姑娘。”
七日夕叫道:“打擾了!”一邊向我笑道:“思歸,我剛剛進來的,你師父好客氣。”
我一笑,拉了她出去。剛到門口就聞到香味,勾起滿腹食欲,一定是安寧做的。
穿過回廊來到側廳,果然是安寧在忙活,把菜一份份放上來。溫文雅在一邊倒茶。
“傷好了麼?”我問安寧。他受了內傷其實是件慶倖的事,因為可以學習用內力療傷。安寧微笑搖頭,道:“沒事,真好了。”
五香鴿子,清炒嫩筍,細蔥澆雞蛋湯……菜香的緊。招呼幾人坐下,然後吃飯。吃著吃著,七日夕一邊動嘴巴,一邊道:“思歸,飯是誰做的?”我一邊咬著香噴噴的鴿子肉,一邊瞄向安寧,含糊不清的道:“是安寧……”
七日夕咬著筷子,眼巴巴的看著安寧道:“你好厲害!”安寧抿嘴一笑,淺淺道:“多謝了。”
一個男人飯做的好,一個女孩子表揚。
這種情景在現代也不易見到,我看的出,安寧很高興。
七日夕果然是可愛的女孩子。
“嗯,安寧。”七日夕繼續咬筷子,看著安寧道,“那,你可不可以教我做飯。”
我差點把碗打翻。
安寧怔了怔,隨之笑道:“可以啊,你何時有空?”七日夕的眼睛陡然亮起來,道:“等會就學好不好?”安寧微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你為何要學?”我代他把話說出了口。七日夕乾笑,支吾道:“因為…我一年前就和殷紅說了,在他壽辰給他做飯的。”
“他快生日了?”我問了一句,發現不對,也乾笑,道:“快壽辰了?”七日夕點頭,卻笑的有些尷尬。我心裏一轉,道:“你一年前怎麼不做?”七日夕呃了半天,最後道:“其實我上個壽辰就幫他在做,但是……”
三個人的眼睛都看著她,她磨蹭良久,歎道:“我現在好後悔啊,早知就不說做飯了,就是因為上個壽辰的事,我才逃到江湖上抓人的……”
“究竟是什麼事?”我也眼巴巴看著她了,連安寧和溫文雅都一派好奇。七日夕繼續保持乾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啦,就是我做飯時,把他家廚房炸了。”
我無語。
看著那兩人要笑不笑的表情,我決定馬上去加固廚房。
現在已是下午,我躺在溫文雅身邊,舒服的竹靠椅上。聽著廚房裏傳出的砰乓噹啷聲,我推推他道:“師父,你能放心嗎?”
那裏面傳出來的聲音,怎麼聽怎麼像搶劫犯入室殺人後分屍。
溫文雅唇角含笑,淡淡道:“你躺在這先聽著,廚房一炸就趕快跑,也很有趣。”
我徹底崩潰。
微涼的風吹著,微涼的竹席,既不冷又不熱的好天氣,被吹的熏熏欲睡。鼻間有馨香的味道,好好聞。
耳邊突然朦朧聽到一聲:“啊,不可以放那個!”然後轟的一聲,啪的撞牆聲,我猛的抬起頭來,看見廚房正冒出滾滾濃煙。
真的…炸了……
七日夕真乃牛人也……
一身藍衣抱著雲繡衣袂落在我們前面,七日夕驚魂未定的拍安寧的背,直道:“你沒事吧?你沒事吧?”安寧嘴角有些可疑的抽搐,最後道:“七姑娘真的很厲害…醋和油也能搞錯……”
七日夕繼續乾笑。突然聽見幾聲咳嗽,一個聲音邊咳邊叫道:“藍思歸!你就那麼天怒人怨麼?事剛完了就有人炸房子?”
我抬頭一看,白衣雪發,天水泠泠從樹上飄然而至,嵐然落地。我笑道:“你到了?部下呢?”他咯咯一笑,眼珠光華流轉,道:“他們在客棧裏呢,我知道你有座府邸,就來了。”他目光一轉,看見七日夕,頓時叫道:“你這個死女人,怎麼會在這裏?”
七日夕指著他,大叫道:“你才是死人妖,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頭上黑線下來,看來,又是一筆爛賬了。

81林中落花

看著眼前大吵的兩人,我抽搐的道:“停停停,有什麼事好好說!”天水泠泠哼道:“和這個死女人有什麼可說的!”七日夕大怒,指著他道:“我和這個死人妖還沒什麼好說呢!”
我翻了個白眼,乾脆往後一靠,重新回到溫文雅身邊,道:“你們什麼過節啊。”天水泠泠嘟嘴道:“你問她!”我轉向七日夕,她卻有點支吾了。看著她,我暗暗又覺得好笑,道:“一定是小七的錯了。”
七日夕一腳跳起來,叫道:“什麼嘛,不過是把他家廚房炸了,有必要見我就罵嗎!”
眾皆無語。
“你怎麼會炸到他廚房的……”我有種暈倒的衝動。七日夕嘟囔道:“我就是好奇,所以偷偷跑到天水宮看了看,結果剛好進了廚房,他們人都不在,我看見湯快溢出來了,就好心的幫他弄了一下。”
七日夕屬於和廚房犯沖人群……
由得他們自己去鬧,我重新回到躺椅上。安寧抿嘴而笑,去清理廚房了。七日夕乖乖的跟去一起收拾,天水泠泠和她鬥嘴鬥的上癮,一起跟去了。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溫文雅靜靜的躺著,合著雙目。我看著他的面容,溫文雅致,淡淡風韻,長髮微微反著光,給人說不出的安心。
我翻了個身,趴在他右肩上,低低的道:“師父,你原來是什麼樣的人?”
他睫毛微微一動,沒有答話。
我把臉靠在他肩窩裏,低低的道:“我知道師父,你的身份一定不尋常。”
他仍然未出聲,只是手輕輕環過來,摟住了我的肩。
我靜了會,繼續道:“如果師父不想說,我就不問。”
他睜開眼睛看過來,微微一笑,道:“還耍心機。”
我吐了吐舌頭,死也不能承認自己以退為進。一邊抱住他撒嬌,一邊鄙視自己,你多大的人了啊?
溫文雅只是淡淡的笑,靜靜的看著我,眼裏的溫柔都能溺死人。我一時有些恍惚,仿佛,天下只剩下他這雙眼睛了。
回過神來,微窘,坐起來拉了他,道:“師父,總躺著不好,我們去花園看看吧。”
說到花園,翩躚飛鴻還真慷慨,眨眼送了那麼大一所宅子。像那些王公貴族的府邸一般,花園有,浴池也有,還特別大,讓我陶醉了好久。
溫文雅隨之站了起來,跟著我行去。我不知為何心有些亂,快步在前面走著,竟有些不敢回頭。正走神,手突然被溫和修長的手握著,肩上傳來輕輕觸感,我回頭一看,修剪的十分整齊的指甲彈下一朵花去,白色帶粉紅,很小。
抬頭一看,才發現已經到了園子裏。滿園滿樹的這種小花,偶爾落下那麼一朵。拈了一朵細看,竟是不認識。
我順口問道:“師父,這是什麼花?”溫文雅一陣沉靜,微笑道:“不知道。”我懷疑的瞄了他一眼,道:“師父不是拿徒兒開心吧?”他的指頭不輕不重的就下來了,輕斥道:“沒大沒小。”
我笑,抱著他手磨蹭。他也是拿我沒辦法的。
兩人散了一會步,說了一會話。我拉著他的袖子,見他的眼神從一盞茶前,就一直盯著左邊一棵樹頂。那樹頂上要說有什麼,也就是一枝花開的特別好,有朵特別大的,白裏透著淺紅,令人看了就舒服的那種。
我回首笑道:“師父喜歡?思歸給師父摘下來。”說罷放了他的袖子,走前兩步看准了,便提氣輕身翻上去。
這個輕功卻是有講究的,提氣的方法,落地的掌握,穩當等。我這人懶的可以,原來練了段時間適應了就沒管,遠沒到氣隨心動的標準。啪的花是摘下了,卻不能保證完美的落到地上去。
哎喲一聲,手忙腳亂猛的抱住一棵稍粗的樹枝,如同掛在樹上的無尾熊……正慶倖手裏花沒掉,也不管自己是什麼姿勢了。突然耳邊又是卡的一聲,一看,抱著的樹枝居然開了道叉,然後咯拉咯拉的逐漸裂開。
我的嘴角習慣性的抽搐……
算了,摔下去也少不了一塊肉,大不了屁股青幾天……
正自暴自棄,樹枝又卡的一聲,完全斷了。我啊的一聲,已經做好了挨摔的準備。豈知剛閉上眼睛,身體已被溫暖的懷抱接住。溫文雅輕歎的聲音傳來:“思歸,你真是我教出來的?”
我瞪著眼睛,他太沒有良心了!只可惜瞪到那雙眼睛裏,頓時覺得神情都化了。
手裏的花抬起,道:“師父,給你。”
溫文雅眼裏的神情幽深,一手將我放下,一手接了過來。我笑道:“這花是不是很好看?”一邊跑前了幾步,風裏夾著清淡的花香,說不出的心曠神怡。
展開雙臂,回身大笑道:“我第一次覺得翩躚飛鴻是可愛的!”
獵獵風聲,一縷長髮勾過臉畔,吹的我衣袂大展,我就沖著溫文雅,自在的笑著,伸出手去。
而他拈花而立,白衣烏髮,笑容是從所未有的清馨溫柔。

82故人而至

事實證明,我的預感一般很准,准的令我鬱悶。
次日起來,還在吃飯。天水泠泠推門而入,皺眉道:“思歸,有人找你。”
我一怔,還咬著菜,抬頭道:“誰?”他搖搖首,道:“我不識得,大概是慕你名來的。”
腦子裏轉轉,抬頭道:“師父他們在哪?”天水泠泠笑道:“他在看書,安寧和死女人在廚房。”我翻了個白眼,站起來道:“我去看看。”
難道我也成了個超時空偶像?一邊想著不切實際的事,一邊穿過垂花門來到大門。推下門閂,甫一打開,我便頓住了,如同一桶冰水,從頭到腳。
林即情。
一身久違的雪緞,高傲鳳目,當門而立。
我僵硬了那麼一瞬,立即淡笑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不知找在下所為何事?”
他銳利的目光在我身上上下遊移,我只有種赤裸裸全部暴露的感覺。
沉默一盞茶時分,我揚眉道:“敢問閣下究竟何事?再不說,在下也沒時間奉陪。”
他看著我,目光漸漸有些痛楚,淡淡道:“藍公子,我家主上請你一聚。”
我心頭又痛又驚,頭也是一暈,身後天水泠泠悄無聲息湊過來,摟住我媚笑道:“你幹嘛啊,裏面有人等呢,這位公子若想,不如進來說?”說完又向林即情拋了個媚眼,那鳳目一窘,不由後退了步。
我暗暗的感激他,站穩了身體,不露聲色的道:“抱歉的很,在下的正事未完,不能失信于天下英雄,閣下還請回吧。”
協了天水泠泠,回身就要關門。身後傳來穩穩的聲音:“我可以等公子完了大會之事。”
我深吸口氣,頭也不回,道:“抱歉,我不想去。”
抓了門就要關,最後的聲音還是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主上傳話,藍公子要為這院子裏的所有人著想。”
我死死抓住門框,手指幾乎要嵌了進去,這是威脅,活生生的威脅!
天水泠泠冷哼一聲,突然回身啪的開了門,冷冷道:“告訴你們家主上,想要就來求,威脅就給我滾。”啪的又關了,半點沒給二哥說話的時間。
我還叫他二哥。
苦笑一下,習慣真難改。
天水泠泠擁了我的身子,香香軟軟的往我臉上蹭,哼道:“別理他,是皇帝也不吃那一套。”
我嘴角抽搐,他說的還真准。
兩人轉過圓洞門,走到廚房附近,只見七日夕站在門外面咬指甲,廚房門大開著,安寧則在裏面忙。我奇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七日夕唉了一聲,道:“我們都覺得,我還是不要進廚房好。”
我憋不住的想笑,心裏卻有些納悶,便問道:“你怎麼這麼急?他哪天壽辰?”
七日夕乾笑,道:“明天。”
我繼續無語。
想了想,突然一拍手掌,道:“這麼說他明天就會到?”七日夕點頭,道:“應該是那樣的。”
我打了個響指,笑道:“那麼一起來做菜吧!我教你們一個東西,就叫做‘蛋糕’!”
這裏很多東西都沒有,只好做個樣子,原料就拿別的湊合。雞蛋,糖,麵粉……我攪拌……紙條圍成圓圈,塗油,然後沒烤箱怎麼辦?給天水泠泠,用內力去烘!沒奶油怎麼辦?想啊想,找桂花糖來,找千層酥來,找雪花核桃糕來,碾碎了,融化了,拌起,塗上去……不止做了一個大的,還做了十幾個小的。
我們鬧到深夜時,桂花糖是溫文雅噙笑送來的……
因為他們完全沒見過,以至於我一晚沒睡,就天快亮時打了個小盹。而我打盹時他們還一臉興奮,在那看來看去,安寧已經開始操刀做菜了,天水泠泠給他打下手,七日夕仍然可憐兮兮的呆在廚房外面,在那看啊看啊。
我在那大蛋糕上寫了個大大的壽,又在下麵寫了小小一排happy birthday。回頭看她的表情怎麼看怎麼想笑,轉身一手捧出一個小的,遞給她道:“在上面寫個字吧。”
她的眼睛閃閃亮,接過奶油代替物就往上寫。等她不熟練的歪歪寫完,我伸頭一看,是一個字:悅。
我眼眶有些熱,大概,也只有七日夕那麼真心對他了吧。
正想著,她又開始寫第二個,由於另一個還不知放哪里,一時沒拿穩,裝奶油代替物的紙漏斗一重,那第二個蛋糕直直的飛出去,啪的蓋在從裏面出來的天水泠泠胸前。
我一怔,忍不住爆笑出聲。天水泠泠臉色發青,直直瞪著她,手裏一個小蛋糕已經舉了起來。七日夕見勢不妙,大叫一聲,一個跟鬥翻到了樹上,然後腳不沾地的向前庭飛去。天水泠泠哪肯善罷甘休,白衣一揚,平平追了上去。我笑的直不起腰,安寧從裏面探出頭來,奇道:“怎麼了?”我憋著道:“沒事,第一次知道七日夕暗器工夫這麼好!”說完又笑,想到某事,大叫道:“你們別把我屋子拆了!”
等追到前庭時,那兩人已交上了手。七日夕無法擺脫天水泠泠,天水也無法把蛋糕蓋到她臉上。只見從這棵樹打到那棵樹,這屋頂跑到那屋頂,好不熱鬧。
正樂著,大門突然吱呀一聲推開來。昨天沒睡覺,居然沒栓門。七日夕一怔,身法一頓,天水泠泠手一揚,蛋糕不偏不倚的射了過去,正好擊在臉上,完美。
如果那是七日夕的臉就更完美了。
殷紅已站在門口,臉上的蛋糕緩緩的下滑,露出一雙冒火的眼睛。
我早已滾到地上,狂笑。七日夕咬著指甲,憋不住背過去,大笑。天水泠泠詭異著臉,纖長的五指顫動,乾笑。

83若即若離

不敢笑的太過火,急匆匆擁了殷紅已去換衣洗臉。否則全武林關注的天水宮主與血魔之戰將會是一個蛋糕引起的。
一個蛋糕引發的血案……
等我們出來時,安寧和七日夕已把桌子擺好了,飯菜和蛋糕也布好了,就等著上席。我把殷紅已推到首位,然後自己也在位置上站好了。
七日夕彎了眼,道:“殷紅啊,就是上次的…那個啦,他們都有幫忙哦!”殷紅已的目光下落,定在那個“壽”字上,眼眸微微一動。
天水泠泠眼角跳了幾下,道:“都是我們做的好不好,幫忙的是你吧?”七日夕瞪起了眼,指著他抖道:“你這個死人妖…一點面子都不給我……”
眼見他們又要鬧起,我連忙從中遞了把銀刀給殷紅已,笑道:“這是一種很特別的慶壽方法,切吧,從中間啊。”
他看著我,眼裏不知是什麼神情,緩緩接過了銀刀。他的指節突出有力,帶著硬繭。我微微一笑,示意他切下去。
那銀刀握在手中,緩緩落到了蛋糕之上。四個人都盯著他,我的真心,七日夕的關注,安寧的溫柔,天水泠泠的逃避罪責……
他頓了下,好似掙扎的切下一半,突然松了手,轉身就從屋子走了出去。幾人都呆住,七日夕歎道:“王八蛋,彆扭脾氣又來了。”轉身也追了出去。
我對安寧和天水泠泠叮囑了幾句,隨之也跟了去,悄悄跟過幾條回廊,隱在山石後面。還沒站穩,就聽見七日夕的一聲:“他不會那麼想啦!”
“思歸不是那種人啦,他不會介意的!”她繼續道。而殷紅已一直沒出聲,保持,沉默。
“你保留那個血魔身份,是麻煩了思歸啦。”七日夕繼續道,直言快語。
“但是,你自己也說,那樣的日子真難,不是嗎。”
她的聲音猛的低下來。
“背負血衛的身份,一輩子不得與人有任何牽扯,一輩子不得出名於江湖,一輩子為垂雲堡賣命。”
“當時堡中變亂,你是很高興流落江湖的吧?”
殷紅已緩緩的放下手來,紅衣似血,長髮烈黑。
“我見你時,你殺人殺的可自在呢。”七日夕微笑,“血魔這個身份,讓你想幹嘛就幹嘛,人總要自在點,否則,怕你不早就瘋了。”
“你說是不是,思歸?”
七日夕向我這邊望過來,眨眼一笑。
殷紅已,你掙扎什麼呢,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我也不曾怪過你。血衛的付出和權力成正比,那樣的生活,我也是受不了的。
好吧,我承認暗地裏向你豎過中指。
但也不過是一瞬。
我微微一笑,從山石後出來,道:“殷紅,再不來的話,菜就涼了啊,不好吃了哦。”
他抬眼,裏面的神情,我讀不懂。
但他接下來的舉動,讓我懂的瞠目結舌。
他緩緩走過來,摟住了我的腰,然後把頭,埋到我的肩窩裏。濃烈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他的呼吸熱燙。
我停了停,反手也抱住了他,受傷的小孩是需要安慰的。
但是他抬起頭來後仍然摟在我腰上。
我不著聲色的避開,笑道:“小七過來,我們吃飯去。”
七日夕應了聲,笑眯眯的撲過來,殷紅已的手一頓。
我心裏暗歎一聲,反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飯吃完,大蛋糕被分吃了,還剩下的小蛋糕,我手裏端著個,其餘的心血啊……
全被他們用來砸了……
忽視耳旁的尖叫,我走過長廊,月洞門,穿過一片清淡的夕樹林,來到溫文雅的院子。他正靠在椅上看書,一派的清靜。
笑眯眯的跑過去,趴到靠椅邊上,把手裏的蛋糕舉起來,道:“師父,吃吃看,我做的哦。”
他含笑看著我,我眨眨眼,小心的掰了一小塊下來,遞到他嘴邊。他的唇微的蒼白,很溫和柔軟的感覺。我看見那唇微微張開,將糕點含進去。
我就那麼看著他,竟有些癡了。
“你這個混賬!”左面突然傳來這麼一聲,風聲驀來。我頓感不妙,伸手一抱溫文雅,翻身擋在了他身上。一個蛋糕啪的揍在我的後腦上,炸開一片璀璨的雪花。要不是反應的快,恐怕就換成他了。
眉頭跳動,撐起身大吼道:“你們這群混賬!”那邊傳來叫聲:“我又不是故意的…啊!雜種王八蛋!”
又是砰啪聲。
我氣鼓鼓的回頭,卻恰好對上溫文雅的眼睛,溫柔如一泓春水般,讓我驀的心慌。
他含笑攏了我的鬢髮,坐起身來道:“去換衣衫罷。”
我匆匆應了一聲,回身就往院外走,溫熱的手掌拉住我,淡笑道:“你那天的衣衫還在我這,不用回去了。”
我低著頭應了聲,想起來那天在這睡著,確實換了衣衫沒拿走。
跟著一路進了房,看他俯下身去找衣服,一時竟不知該幹什麼好。他回首看了,不覺一笑,道:“還不去沐浴?”
我應,解脫般直進了內門,跑到屋內冒著熱氣的小浴池旁。臉上蛋糕粘乎乎的確難受,解了外衣抹了幾下,扔到池邊,再開始脫內衫。一半下來還沒脫完,我立即跳進水裏,因為能感覺到,他進來了。
水裏脫衣服真是礙手礙腳……我邊嘀咕邊拉扯,豈知越急越拉不下,真想拿剪刀拆了它。溫潤的懷抱從後面包容過來,輕輕替我拉下,簡單的像吃白菜。
我欲哭無淚,這大概就是自作自受吧。
修長的手指輕輕揉搓上我的頭髮,帶著香精的味道,上下滑動。我靠在池邊,只覺心越跳越快,支吾著道:“師父,你不用幫我弄了,我自己洗。”
只聽他輕聲道:“別亂動。”聲音溫和又沉靜,那薄繭的手指已經洗到了肩膀。我只得僵硬著站在那裏,感到他的手逐漸向腰過渡,好癢……
更鬱悶的是…給他洗著洗著,我發現自己有反應了……
難道是太久沒發洩了?雖然我這人一般很冷感,但畢竟還是個男人……
微微扭腰,從他手裏抓過布巾,乾笑道:“師父,沒關係,我自己洗好了。”說完就往身上使勁搓,低頭光搓腰部,因為要擋住重點部位啊。
他站了起來,溫聲道:“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洗。”我連忙點頭,大大松了口氣,抬頭看了他眼。卻見那白衣在門口頓了會兒,又回身,淡淡笑道:“思歸,總是憋著有損身體。”
我一口氣沒上來,就差點在那去了。

84武林大會

過了幾天,那些武林幫派也差不多到齊了。
我收到消息,和天水泠泠殷紅已一起去了,大會的地點也是翩躚家提供的,它不但是武林一大勢力,這裏也是地頭蛇。
朱紅大門大開,兩邊各站了兩名護衛,檢查來人的身份。剛要邁進門去,左邊那個刷的伸出手攔住了我,用盡職的口氣道:“請閣下報上家門。”
我沒有家門幫派啊。
直接說“我是藍思歸”他恐怕不會信。
眼睛一轉,徑直伸手往後,伸手就要揪天水泠泠的頭髮,這可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豈料他躲的比我快的多,啪的就跳開了,一手早捂到帽子上,笑眯眯的看著我。
我怒瞪他,回轉向殷紅已,他卻一動不動,唇邊微挑。
沒想到他也這麼有惡劣潛質……
無力,我到底認識了一群什麼人啊……
翻個白眼,淡淡對那人道:“藍思歸。”
如我所料的看到那人懷疑的眼神,再不甩他,徑直往裏面走。那人還想攔我,我一挑眉,冷道:“貴主上是教你這麼對待客人的嗎?你能證明我不是藍思歸?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武林大會自是人人可參加,如今貴主人嚴防宵小在理,只是可得找雙亮點的招子!”
那守衛一步退開,低頭恭敬道:“藍公子請進。”
這下輪到我呆住。
天水泠泠湊過來笑道:“你怎麼又不懷疑了?”那守衛仍然恭敬,道:“主上有吩咐,可疑人只管攔,如果有伶牙俐齒,氣勢逼人者,放進來,定是藍公子。”
“思歸…你好有名啊……”他哎喲伏在我肩膀上,笑的一頭雪發皆盡落下。我額上青筋冒起,好個翩躚飛鴻,進去不和他算賬我不姓藍!右側殷紅已突然上前一步,不著聲色的摟上我的腰,把我攏了過去。天水泠泠媚眼一動,一手使勁,又把我拉了過來。
拉鋸戰持續中,我很不幸是中間那個。
於是我們三人成了來來往往的武林人物注目的焦點。
好不容易甩脫了兩個彆扭的小孩,我眼也不眨就進了門,照這個速度,怕大會開完了主角還沒到呢!
拐過照壁,對碰面的武林人抱拳笑笑,便在石板路上向大廳去。一路都有人行注目禮,身後右側是紅衣冰冷,左側是雪發妖媚,十足的吸引了眾多目光。
邁入大廳中,左右環顧一圈,發現重要人物大概都來了。翩躚山莊,青門派,垂雲堡,天水宮部眾,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幫派。
來了就好辦,我先和他們客氣一番,然後往自己位置上一坐,就是天水和殷紅的事了。天水泠泠一笑,從自家幫派的位置上站起來,道:“天水宮沒別的意思,希望和各位前輩和平共處而已,在這看藍公子的面子,作個和解吧。”
說完啪的坐下去,一隻纖細的足尖挑起,蕩啊蕩啊煞是勾人。
如今局勢,他們也根本沒有力量來對付天水宮。
殷紅已緩緩立起來,淡淡道:“一樣。”
然後坐回原地。
我瞥見他的眼睛絲毫不看那邊,垂雲堡的掌門和青門派的掌門在圓桌後相談甚歡。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明白了那天的事。照飛鴦的話來說,他們早就沒感情了,但青門派大廳裏他卻追去,好像還喜歡她一般。
其實,他不想關係徹底破裂,是為了他們的結盟吧?
我眼神微沉,至於他們的感情,是一開始就沒有,還是慢慢沒有的呢?
不知道,但他的確付出了很多。
他們又幹了些什麼我沒注意,多半都是客套。然後天水泠泠叫了我一聲,他道:“思歸!”
我微驚,回過神來,卻見幾大家掌門都站在我面前。以眼神詢問翩躚飛鴻,他微笑,示意我自己看。
青門派掌門上前一步,將一封火漆封口,極度泛黃的信遞到我手中。我正疑惑,只聽他道:“此信據說在三百年前埋在地下,由武林幾大世家同時看守,祖上有諭,三百年後挖出,贈給江湖中最有名者。”
我暗暗奇怪,細看那信封,顯然保存的極好,大概深埋在乾燥的地下,又做了些不為人知的手段吧。當下收進懷裏,抱拳微笑道:“多謝各位前輩厚愛,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說到“前輩”時,我特別瞄了眼翩躚飛鴻,然後看到他鬱悶的臉。
天水泠泠沒有再來,和幫眾一塊回去了。臨走時還上下瞟了眼殷紅已,哼了聲,又嘖的在我臉上親了下才走。我無奈的清除臉上的口水,一邊感到殷紅已有力的手臂過來,又摟住了我的腰。
兩人一時無語,緩緩走回府邸。
進了門,回身關上,我輕歎道:“殷紅,真的不用。”
輕輕把他的手撥下來,我淡淡道:“你不用勉強自己,針對我的人一定有,但自保,我還是會的。”
抬起頭和他深邃的眼睛相對,我微微一笑,道:“你喜歡的是女人,不是嗎?”
他一直以曖昧的態度對我,但,他給我感覺不是那樣。
我的武功不好,別人如果以為我們關係曖昧,那樣便不敢輕易向我下手。
但是,殷紅,我真的不需要。

85恍惚彷徨

回過頭,我從殷紅已身邊離開回房。走過幾道長廊,經過了小池塘邊,路過溫文雅的院子,抬眼卻看見那房門安靜的閉著。
我頓了頓,緩緩走了過去,上臺階,敲了敲門。過了會兒,屋裏卻無人應聲。
我又敲了敲,還是沒有聲音,心裏突然就冰冷了起來,伸手就推開了門。走進去,裏面卻沒人。
溫文雅的房間,裏面看似整齊,我卻揪起了心。地板上淺淺幾個腳印,雖然被足尖拭抹過,還是勉強看的出大小不齊,不是一個人的,至少三四個。案上的書也亂了順序,雖然還是放的很整齊。溫文雅是不會把四書五經放在下面的,他喜歡把常看的書放在下面壓著,避免卷角,現在很明顯掉了個頭,最上面是本琴譜。
回身就要出去,突然刹住腳步,一雙修長的手扶住肩膀。
“師父!”我抬頭叫一聲。他溫和的笑,將手放下來,道:“什麼事?”
我有些黯然,道:“有人進過你的房。”
沉默了會,他垂下眼眸,淡淡笑道:“大概是樑上君子罷,思歸還有事麼?”
我看著他,沉重的憂慮和黯然襲上來,賊會這樣麼?彬彬有禮的翻了東西還小心還原?而他,會真以為是普通的賊麼?
而且,為什麼開始冷淡我?
勉強笑了下,道:“師父,可以繼續教我學琴麼?”
他溫和的笑了笑,道:“你坐下罷。”
我坐在琴凳上,前面擺著他的琴,鑲著螺鈿的琴徽,古意雅致。他站在前面,長指點下來,細細的講解。
我彈了會兒,指法卻有些把握不住,抬頭笑道:“師父,能彈一遍給我看麼?”他在我身後微微一頓,修長的右手伸出,輕輕在琴上彈撥,流出一連串音符,說不出的好看。
但他原來不是這樣的。
我靜靜坐在琴凳上,突然有些失落。
自從浴池那天開始,溫文雅的態度就不著痕跡的改變,儘管不著痕跡,但我能感覺到。
他開始像個真正的師父,淡淡而溫和的笑,開始閃躲我的擁抱。
我不喜歡。
一時心緒極亂,有些血氣上沖,我突然站起,本想說累了回去睡覺,豈知一腳沒邁開,絆在凳子上,啊的聲就要往地上直直砸下去。一時似乎聽到一聲極輕的歎息,修長的手一把抄住我,自己沒摔到地上,摔到熟悉的胸膛上,
氣息,溫暖乾淨,令人依賴。
我緊緊抱著他的腰,緩緩抬起頭,對上那雙能讓人淹死的眸子,一時竟迷亂了。
手指著魔般摸上去,輕輕碰觸那溫軟的唇,一下又一下。他沒有動,我踮起腳尖,將自己的唇湊了上去。
只是淺淺的碰觸,我親了他。
溫文雅垂目靜靜的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輕輕的道:“思歸,你還小。”
我心裏仿佛什麼被撕開了,難受的不行,沉沉壓抑在喉嚨上,喘不過氣來。緩緩松了手,回身就沖出了門去。
不辨路徑,一直埋頭往前跑,直到沖進花園,還不想停下來。跑過樹叢,跑過池塘,踩著石子小路對假山就撲過去。
一下抱到了,但感覺怎麼不對?
比假山軟,比安寧硬。
質料普通的黑衣,結實的手臂,藍回穩穩的攔住我。我恨恨抬起頭,道:“我想撞牆,你攔著我幹什麼?”
他低下眼神,平平的道:“屬下負責保護。”
我怒氣衝衝的道:“我不要!”閃身就要避開,他卻一晃,繼續攔在我面前。我揚眉道:“我現在不爽!不虐自己就要虐別人了,你欠揍?”
他沒有說話,只是轉身半跪下,然後開始除衣衫,將整個結實的後背袒露在我面前,低低道:“不然屬下先去找鞭子。”
我更加生氣,氣的要跳起來,我的脾氣自己知道,一生氣和傷心的時候就會特別不講理,嘴巴更是壞的很。遇到撒嬌耍賴是好的,一旦撞到槍口上,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但眼前這個人不但往槍口上撞,作好被打穿的準備,還顧慮我打的爽不爽。
我氣的不行,真想一腳踹到他背上,但想到踹完的情況,又充滿了無力感。
鬱悶。
一下安靜下來。
心裏堵的很。
靜了一柱香時分,稍微平靜些了,吐出口氣正想抬頭說話。突然一陣風刮過,藍回穩穩的護在了我身前,劍已在手,斜持,遙對那雪衣高傲。
是二哥。
他立在兩丈開外,靜靜的看著我,道:“藍公子,決定好了麼?”
我沉靜了一瞬,伸手將藍回的劍攔住,淡淡道:“我去。”

86宴上回首

最後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陌生而華貴的房間裏。紫檀木雕松仙鶴大床,銷金薄紗帳,被子繡著大朵的藺花。
合眼靜靜的聽著周圍的聲音,除了風輕輕掠過的流蘇聲,再沒有動靜。
我仍然留了封信,安弦托給安寧了。皇帝是輕易得罪不起的,相信他們自有分寸。鳳自若叫我來,想必也是看出了端倪,想來看看當年的林夏天,到底死了未。
我也不怕。
大不了,再死一次。
活動下手腳。坐了幾十天的馬車,最後進宮時給人弄昏,就到了這裏。身上的衣服被換了,東西都不知哪去了,可能還被洗了個澡。
暗哼一聲,早料到這一套。
翻身坐起,偌大的房裏沒有人。果然是皇宮裏慣有的擺設,華貴雅麗,牆上制著凹洞飾,裏面放著彩繪花瓶等。一架紅木屏風穩穩的放著,隔斷了外間的視線。
枕邊放了套寬大的淡藍衣袍,床下也有雙精緻規矩的鞋,卻有些小。我拿起衣衫換上,又順手綰了長髮,卻把鞋踢到一邊。
想讓我跟著你的規矩來,去死吧。
直接踩著地板,繞過屏風,皇宮裏的地都乾淨的要命,稍用點輕功,腳都不會髒到。拉開門,外面站著兩個深藍腰間繡黑線的人,見我出來,齊齊躬身道:“藍公子好。”
我也不問這是哪里,笑道:“哪里可以見你們主人?”右邊一人鞠了幾躬,道:“主子設宴款待,公子稍等,小人這就帶公子去。”
我跟在他後面,一面走一面四周望,這皇宮還真是該死的大,走幾次鬱悶幾次。經過那些紅色的牆中,再經過長長的白石雕蓮花回廊,眼前是座小殿,門前宮女環繞,彩帶搖弋。那人走到這就停了下來,對我哈腰道:“請公子自行過去,小人位卑。”
我淡淡點了下頭,別過頭去,那宮殿其實是熟悉的,因為它就對著我原來住的院子,在他的寢宮旁邊。
算來,倒是內宅了。
走上通向宮殿的長廊,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昔日的院落,大門深鎖。
輕輕走向宮門,白石的宮道踩在腳下竟不覺冷,心裏,不知是什麼感受。
緩緩跨進高高的門檻,踏上鮮紅地毯,遙見那白衣紫藺,眉眼熟悉如同昨日般俊美。他坐在高堂上幾後,幾上八珍瓜果應有盡有。周圍姬妾美婢來回,絲竹鑼鼓琴瑟簫笛,顯盡雅致華麗。
尤其是坐在他身旁的那個美女,水繡的青衣,腰肢如蛇般勾魂,正盈盈笑著捧上一盞酒去,十足的尤物。
我微微一笑,躬下身去,道:“在下藍思歸,見過這位公子。”
“藍公子不必客氣,快快請起。”他在幾後淡笑,一如昔日般不可捉摸。我抬起頭來,已有美婢引到右側一張幾後坐下。
把腳盤起,這種坐法還真不習慣。我豎起腳,大馬金刀的一坐,自覺帥氣。
開門見山,抬頭笑道:“不知這位公子千里迢迢叫在下來,究竟有何要事?”
他淡淡的笑,卻輕輕拍了拍掌。那個水蛇般的美人立即站了起來,款款下堂。
“藍公子請看看,這名女子的歌舞如何?”他微笑抬指,長袖拂下。
我大刺刺夾了塊八寶雞,一邊咬一邊道:“好啊,能欣賞到美人歌舞,在下大幸。”眼角一瞟,那女子看我的目光隱隱不屑,卻仍在地毯中站直了。
音樂頓起,起先是簫笛,細而柔婉。她緩緩側過身來,姿容半遮。
水腰輕扭,輕紗的衣袂劃了幾個圈。然後開啟嗓音,千回百轉。
我打了個哈欠,說實話,她的舞很好,但是你如果天天對著安寧就不會覺得了。然後,她的聲音也很好,但做作的太多。
音樂突然轉了調,柔婉轉急促,加入了鼓聲。她的腰也愈扭愈快,青色薄紗片片飛揚,足上金環鈴鐺急急作響,真真如一條水蛇般,倒是令我張大了眼。
這套絕活倒是沒見過,不過光想安寧跳這個舞,就足以令人爆笑了。
音調緩緩收尾,她雙袖一垂,綰了衣袂向鳳自若盈盈一拜。大概看到了努力忍笑的我,那張美臉氣的有些變形。急急上臺而去,往他身邊一坐,柔若無骨的雙臂摟著那腰,似嗔非嗔。
鳳自若微笑著,眼底卻有寒光。然後淡淡向我一笑,道:“可否請公子指點?”
我繼續吃,道:“跳的很好,唱的也很好。”
那美人臉更青,卻不敢造次,只是乖乖坐在一邊。
鳳自若舉起酒杯來,微笑道:“在下慕藍公子大名,想聆聽安弦一曲,不知可否?”
他居然知道那叫安弦,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武林上的我就在被監視?
我哎喲一聲,笑道:“抱歉了,在下不知公子來意,安弦也未帶來,還望公子見諒。”
他微笑道:“單聽公子唱一曲也可。”
我咳了兩聲,道:“在下方感風寒,嗓子不行,恐侮辱了公子耳朵。”
他淡淡笑了一下,輕啜一口茶:“若藍公子嗓子不行,不如在下派人趕赴截陽城,將安寧公子和安弦一路接來罷?”
我冷了眼神,淡淡道:“公子是想聽好歌呢,還是想聽隨處可見的小調呢?”
歌者心情,被人逼著唱的出好歌嗎?
堂上一下寂靜下來,那些女子都知道他是皇帝,平生哪有被拒的份?一個個噤若寒蟬,安靜的不行,生怕牽到自己身上。
當然我也知道,但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否則自己說的每個字都是欺君犯上。
他緩緩的站起,然後走下來。
那些女子紛紛退後,包括那青衣美人,都臉色蒼白。
我坐在那裏,無聊的把玩著筷子。他緩緩走到幾前,兩指扣住了我的下頷,慢慢把我的頭抬起。
他的手還是那麼有力。
我的目光漸漸上移,直到和他對上,微微一笑道:“閣下有事?”
他的眼神仿佛要看進我心裏:“從我出生到現在,只有一個人敢這麼對我過。”
我笑了,淡淡道:“你是不是要說那個人已經死了?”
他一震。
我把筷子一擲,落在地上,懶洋洋的道:“那麼我是第二個。”

87舊地重遊

他靜靜的看著我,突然微微的笑了。
有些輕佻的笑。
扣住我下頷的手指力量變輕,然後變成幾近曖昧的撫摸。他的唇湊近,輕道:“藍公子真想做第二個?”
我突然有些窘,原來和他什麼關係?做第二個,什麼意思?
心裏沉沉的惱怒和酸楚冒上,我袖子一揮,將他的手撥開,站起來冷冷道:“在下身體不適,失陪了。”繞過幾來,剛要往殿門外去,身子一輕,突然給他攔腰抱了起來,我大驚後是極怒,聲音愈加的清冰:“公子,堂堂眾人前,恐不妥!”
他左手摟著我的腰,右手沿著小腿下滑,直到握住我的足,淡淡笑道:“藍公子的意思是,回房就妥了?”
我怒火中燒,又窘又惱。他垂頭看下來,笑道:“這模樣,倒和他有幾分像。”
心裏突然一痛。
左足給他輕輕揉捏著,冰冷的也逐漸暖和起來。我垂頭不語,他淡淡的笑聲傳來:“這倔強的性子,倒也有九成。”
我閉了嘴,心裏的悲涼卻逐漸的浮上來。
他抱著我,從殿門走出去,長長的衣袂垂落到地。我安安靜靜的呆著,一句話不說,反正也掙不開。
那些人都沒有跟來,想必是有了他的命令。他一邊揉著我的足,一邊走在白石宮道上。風淡淡的吹來,拂起幾縷長髮。
回到原來那房間,我發現這兩個地方隔的不遠,一條明顯的白石道直通。
只是我原來規規矩矩,不亂走,所以不知道。
進了房,他把我放到毯上,笑道:“藍公子架子偌大,鞋也不穿。”我冷冷道:“你想害死我?”他微微一怔,道:“小了麼?”
我不語,他輕輕一笑,道:“你以為我試探你麼?若我說是巧合,你可相信?”
閉緊嘴巴是真理。
他無奈的笑,竟有些似曾相識。俯下身去將那雙鞋拾到一邊。我只覺這情景詭異無比,掙脫了退後幾寸,道:“公子請回吧,在下想休息了。”
他直起身看了我一眼,悠遠複雜,淡淡道:“那麼,藍公子好好休息罷,在下先回了。”
我垂著頭,聽腳步漸漸離去。我不愛他,也不欠他,所以我要離開。
我要在他徹查自己之前離開,遠離他的世界。
我要想個主意,讓他再也拿我們沒辦法。
靜坐了一頓飯時間,外間很安靜,大概有他的命令,也沒人敢打擾我。剛剛才睡醒,眼下呆屋裏也不是好辦法,不如出去走走。
早有下人悄悄送了鞋進來,我不客氣的套上了,就往外走。一走到門外,呃……
我就知道剛剛那條路……
腦裏想了想,以前的經驗,他白天一般都不在寢宮,而且妃嬪也不會隨便過來,剛才那又是小偏殿,很安靜的,就是不知那些歌姬美人走乾淨了沒。
邊想邊緩緩的步了過去,一陣輕風拂來,隱隱聞到陣藺花香,記憶中,熟悉的。
眉頭皺了皺,剛才也有聞到,以為是他身上的,怎麼現在還有?
走到白石道盡頭,方才那宮殿已經鑼鼓俱盡,人煙空渺。眉頭松了點,還好,尤其先那個女子,怕是正得寵的什麼貴人,而且是腦子不靈光的那種,要是碰上了,還得順便替他清理後宮。
最討厭的人就是宮妃,蠢了鬱悶,聰明了更鬱悶。
不由得為自己的想法哧的一笑,信步摘了枝鳳槿花,環繞了圈,還真的一個人沒有。不管是宮女還是太監護衛。
倚在白石雕花並蒂蓮上,轉著手裏的花,眼睛不由自主的瞟向了那深鎖的大門。
鎖鏈上一層薄薄的鏽,牆頭上有些灰塵,有些縫隙長出了野草,倒有點像電視劇裏的鬼屋。
人走茶涼。
那茶既然涼了,幹嗎還做作的不倒掉?
我躍下欄杆,向那邊走過去。雖然武功不高,翻牆還是行的。
展動身形,手一撐,翻了過去,落在地上。
院子裏的花草和我走前一樣,只是長的更茂盛雜亂,很久未清理過。兩棵鳳槿樹,孤孤的立著。
雕花窗格上的紅漆有些陳舊,門卻沒鎖,只是合著。我走過去,一推,吱呀開了。
屋裏的擺設一成未變,桌還是那桌,椅還是那椅,櫃子還是櫃子。上面放的古董花瓶玉雕等居然也還在原位,牆上也還是字畫。只是上面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灰。
走進內室,那張檀木大床也還在,青色精細綢緞的簾子垂下來,隱隱遮著裏面的空間。一陣香味隱隱,我微揚眉,才發現那花香是這裏傳來的。
怎麼會?
帶著疑惑揭開簾子,裏面的紫色藺花被褥平平的鋪在床上,整齊的很。兩個並排的枕頭放著,一個有些歪斜。我用手一摸,絲滑的面料,卻一點灰都沒有。再掂掂,松鬆軟軟,毫不潮濕硬挺,舒服的緊。
我黯下眼神來。
……何苦。

88正式挑明

閃身出了門,翻出院牆,精神卻有些恍惚。
其實自己,心裏是想來看的吧?
原路走回去,正想把那枝花扔了,卻見那個青衣美人帶著一群宮女,從橫岔的一條小路走過來。我不欲多事,便閃在一邊。
豈知有個宮女眼尖,喝道:“哪個房的在那鬼鬼祟祟?”我白眼一翻,還沒等開口,那美人吃的笑了聲,道:“不得無禮。”
她此時一說話,卻有點外方口音,嬌嬌嗲嗲的,生氣也像撒嬌般。
那宮女閉了嘴,美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兩眼,哼道:“原來是藍公子,公子眼高於頂,想必是色藝雙絕,甚得寵愛,難怪不把儂放在眼裏了?”
我沒理她,轉身就要走。若是再被扯進什麼爭寵的破事,算是半刻沒有安寧了。
“你…你……”她顯然被我氣得不輕,在後面憤聲道,“你是什麼人以為儂不知道?一個大男人拿著花扭扭捏捏,看著就嘔心!”
我頭也不回,把那花往她腳下一擲,人早去的遠了,讓她在後面氣。小丫頭一個,和榕妃都沒法比,和她吵沒技術含量。
想到溫文雅他們,心裏急躁起來,加快腳步向那院落走去。跑到門口,拽住一個看門的就道:“我要見你們主上,帶路!”
他給我嚇了一跳,垂頭道:“是,藍公子。”我跟在他身後,往另一條不顯眼的小路上走去,心裏煩的很,只想快快解決了。
不算很長的一段路,就過了個花園。一路沒見到什麼宮女,有也是遠遠一瞥。到了個幽靜的院子前,那人停下來道:“藍公子請。”
我二話不說就跨了進去,徑直走到房前敲門。敲一下沒反應,敲兩下還沒反應,順手推開進去。環視一周,都是書架,敞開放著。花梨木大書桌上攤開著一本薄書,筆架上擱著毛筆,但已經洗乾淨了。
看來沒什麼重要的文件,我也不至於成為什麼犯。
看向後面,一邊門扇虛掩著,透出點光來。我走過去推開了,眼前驀然是個極清靜的小花園,一個清澈的小湖在園裏閃著波光。
湖心有一個小亭子,亭中石桌旁隱隱一個人影。
心情複雜的凝視了一會,我緩緩的踩上白石雕荷拱橋,走了過去,
走進亭子,停了步,在石桌的另一面坐了下來,瞥過去,鼻子突然一酸,心裏所有的防線不攻自破,以柔克剛,自古亦然。
他居然是睡著的。
長髮靜靜的垂下,原本成熟俊美的臉很是安詳,那雙平素令人捉摸不透的眸子合著,只餘一份溫柔。
明明知道可能是他耍的計謀,卻還要想是不是朝廷上的事煩了心。
微微勾唇,苦笑一下,然後拿衣袖擦桌子,擦完往上一躺,也睡了。
想當年,我在課堂上睡覺的功力全班第一。
朦朦朧朧間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完了,在冰冷的石桌上睡,感冒了。
真是流年不利……
抬起頭來,卻正對上鳳自若的眼眸,幽深的看著我。我對他笑一笑,往後一靠,翹起二郎腿道:“好啦,你醒了我也醒了,老兄,千辛萬苦跑這麼遠叫我來到底幹什麼?”
他靜靜的坐著,脊背的弧線顯出天生的優雅。
“你姓藍?”
我微笑點頭,他一雙眼眸只在我身上徘徊不去:“叫思歸?”
我再次微笑點頭,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他修長優雅的手指滑下,執起茶壺斟了兩盞熱氣。我的目光流到他手上,卻微微一驚。
他的手本來好看的很,手指修長,半月指甲修剪打磨,優雅的毫無瑕疵。
但如今那右手中指的指甲卻猙獰一片,像是曾經剝落過又重新長出來,卻絕不可能如原來一樣完美了。
他把一盞茶放到我面前,淡淡的笑,道:“在下見公子人中龍鳳,不知家鄉何處?”
我知道這個身體家鄉何處?問起什麼風俗習慣,絕對全錯。
我是個沒有過去的人,原來是,現在也是。
低低笑了一聲,道:“抱歉,在下失了憶,十五歲以前的事都忘了。”
其實這句話也是無法自圓其說的,若是問起安寧等人如何認識,也沒法給個圓滿的解釋。
但我真的一點也不怕。
“如果想聽歌我馬上唱,唱完讓我走成不成?”我再次開口,他到底想幹什麼?還想殺我滅口,還是我有更大的用處?
他突然輕輕的笑了,道:“藍公子,你只要唱首歌,我就放你走。”
我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他垂下眼睛,從袖子裏摸出一張紙來,抖開。漆黑的墨汁在雪白的紙上格外刺眼,晃亮了下午的陽光。
上面的詞。
清清楚楚。
喉嚨像被什麼卡住,心裏疼痛愈甚,要我,如何唱的出?
我垂下眼睛,不看他,淡淡道:“此詞實在奇怪,既無格律,又無音韻,在下不會。”
他輕輕道:“真不會?”
我猛的站起來,冷冷道:“公子既然不想放,何必惺惺作態?”話音未落,拂袖回身就走。才邁了一步,給他從後面牢牢摟住,力道之大,全身骨頭都發痛了。我大怒,一肘撞向他胸膛,他結結實實的接了一招,痛哼一聲,居然還是不放手,右肘壓下,把我制的死死的,反而抱的更緊了。
“媽的,你想幹什麼?”我火往上竄,髒話脫口而出。只感到肩窩裏一陣陣熱氣吹拂,他把整張臉都埋進來了。
微磁的嗓音低沉的傳出:“思歸,我好想你。”

89柔情蜜意

我沉默了會,淡淡的道:“那又怎麼樣?”
“就算我沒死,又怎麼樣,你究竟想幹什麼?我不知道自己居然又有價值了。”
他一震,我反手打下那臂,掙開就走,剛甩開門跑進去,又給他一把抱住。我掙不開,冷叱道:“鳳自若,我不欠你又威脅不到你,也沒有什麼值得利用的,放過我行不行?”他雙臂緊的像鐵一般,怎麼也不肯松,我暗怒於心,狠狠一腳跺在他鞋上,趁悶哼時猛的鑽出來。
豈料他痛的擰眉之餘,抓起那桌上一本書,啪的擊中那半開的門。門砰的關上,震的灰塵簌簌而落。要不是我刹的及時,就直通通撞上去了。兩人混戰,屋裏古董打翻不少,花瓶玉器乓乓直響,也不知是哪進貢的珍貴東西。最後我想躲到書桌後去,給他一把攥了手腕,翻身壓在上面。掙扎間那些書本筆墨全往地上啪啦啪啦,整個屋子像遭賊一般。
眼看我動不了了,兩人才平靜下來。我身上倒沒什麼,就是衣衫給撕破了好幾處。他不但衣衫亂了,手上還有劃傷,估計腳也該腫了。
我似笑非笑的道:“皇上,您究竟想幹什麼?小人愚鈍不解。”
他眼神複雜的看著我,長歎一聲,把臉埋到我頸上,低低的道:“思歸,當時我真的另有安排。”
我不語,心裏卻冰冰涼的難受。
他突然張開嘴,狠狠咬了我頸項一口。我痛呼一聲,怒道:“你有病?”他恨恨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勾了多少人?
“溫文雅,安寧,殷紅已,天水泠泠,還有你身邊那個不知名的男人,你倒是很春風得意!”我看見眼前的男人露出一種世俗稱為醋意的表情。“你敢和別的男人鬼混!還敢讓別人親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江湖上翻起了多少浪,勾引了多少目光!”他手一抖,那張繪著我彈唱安弦的圖悠悠的落下地去。
這人強詞奪理,無理至極!我壓根不想聽他說話,把臉轉到一邊。豈料他下一秒就把唇壓了上來,重重在我唇上噬咬。我忿怒之極,狠狠一口咬回去,頓時鮮血橫流,染的兩人唇上儘是。我在心裏冷笑,他倒也忍的住,看這張臉怎麼去上朝!
他平靜了些,看著我,突然苦笑道:“思歸,我不會讓你出去,我只會把你藏起來,別人都看不到,只有我看的到。只有我能親你,能抱你。”他的手指順著我的臉而上,有些癡迷的繪著我的唇線:“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只喜歡我一個,誰都搶不走。”
“那時我安排了,一旦你被壓進天牢,就找人頂替,然後就能是我一個人的了。”
他緩緩的說著,突然壓重了口氣,“你敢,你居然敢自殺。你敢在大殿上死在我面前,你倒是乾脆的很!”
我淡淡的冷笑了,或許我鬥不過你,但也不是笨蛋!
“你想軟禁我,把我當寵物?”我冷冷的吐出字,“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真的那麼做,只會讓我自殺的更早!”
他凝視著我,苦苦一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不要了,我只要你再愛我一次,好不好?”
我垂下眼睛,半晌道:“覆水難收。”
抓著我的手一緊,我接著道:“你是皇帝,將來不會再殺我一次?我不要求自己是最重要的,也不要求你的妃子數目,但是,我不能容忍哪天,再把命賠到那個最重要的裏面。”
“所以,讓我走。”
他緊緊扣著我的肩膀,半晌道:“不可能,我絕不會讓你走的。”
我默然。
你我身份懸殊,性別迥異,何必?
他突然雙臂使力,將我打橫抱了起來。我一驚,正要掙扎。他低聲道:“你要是掙扎,我立即公佈天下封你為妃。”
我靜下來。他邊步出門去,邊輕輕的道:“我不會放手的,我會等到你原諒我。”
一路回去,偶爾遇到宮女侍衛,都傻呆呆的看著,忘了行禮。他眼裏完全沒有那些人,只是對我柔聲道:“思歸,當時我知道了安寧,又看到了畫像,就想一定要把這人招來,我知道是你,真的是你。”
擋開那些樹枝,他輕吻我臉頰,柔聲道:“思歸,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麼想你,想的我快發瘋了,你要我做個好皇帝,我做了,所以你不能走。”
我不語,心裏輕淺的痛。越過花園,走到白石道上。他抬眼看著我,輕歎道:“你連真面孔都不願露出來麼?”
我扯了扯嘴角,道:“這張就是真面孔。”
他微怔,然後苦笑道:“沒關係,你想怎樣就怎樣,不管是原來那張還是現在,我都喜歡。”
我淡淡一笑。
原來那張,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直到步入那間房裏,天色已漸漸暮黑,他將我放在椅子上,輕道:“思歸,你想吃什麼?”
我搖頭,沒胃口。
他輕笑,又啄我一口,回身拍了拍掌。沒一會,宮女頓時魚貫而入,手裏都端著託盤。等在桌上放好,我掃了一眼,居然都是自己原來愛吃的菜。
他柔聲道:“好歹吃一點,會餓壞。”我沉默了會,道:“我吃,你先回去吧。”他輕歎一聲,道:“我走便是,你有事盡可派人來叫,我明天再來。”
望著他的背影,心裏不知是什麼感覺。
如果你真的想我,還留著我的屋子,我的東西,那為什麼要燒了林夏天的身體?

90再次離別

一連幾天呆在宮裏,鳳自若每天下午都來看我,溫言軟語。而我清淡以對,從沒給他好臉色過。
今天又是下午,走出門外面,向走廊那邊望了一眼。輕歎一氣,胸口悶悶的。
三天前我說要世上最好的琴,他在兩個時辰之內遞到我手裏。前天我把擺設都砸了,他換來一套更名貴的。昨天我說要狠揍他的妃嬪,他把人用麻袋裝好了要我去選。
我真不知該說什麼。
無聊的站了會,又返身回去。琴桌也是新的,極好的雕工,極好的木材,放那把琴倒也相配。
輕輕從上面撫過,撥了兩下,心中突然一黯。
師父真的,不喜歡我嗎。
一時茫然,層層的難受,原來沒戀愛過,到了這裏還真是失敗。
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笨拙,只是傻傻的,也不知怎麼去討好喜歡的人。
身邊突然多了陰影,我一怔,抬起頭來。鳳自若就站在那裏,靜靜的看著。我頓時竟有些不安的感覺,手腳也局促起來。他輕俯下身,指尖撫上我的臉,道:“思歸,你在想別人。”
我不語,揚頭避開,淡淡道:“難道每時每刻都要想你嗎?”
他低低的道:“不是的,不是那種眼神。”
手上突然加力,他湊近我的唇,細細撫摸,吻上來。我欲躲開,卻聽他一聲:“思歸,不要不理我。”
心裏狠揪的痛和酸,他是皇帝,平生何曾軟語求過人?一時猶豫,給他吻了個正著,輾轉廝磨,纏綿痛楚。他輕輕的咬我的唇,額頭抵在我額頭上,輕輕的道:“思歸,給我機會,不要愛別人好不好?”
我心裏愈揪,忍不住眼眶發紅。寧願看見他殘酷無情的樣子,也不要看到他軟語相求的樣子。
“你…別這樣。”我轉過身,卻給他擁進懷裏。他一邊在我頸項上啄吻,一邊輕喚我的名字,思歸思歸思歸思歸,聲聲不斷。
何苦何苦何苦何苦。
心痛的無力,不由得給他摟了過去,小心的程度,真好像我是個溫香軟玉般。只聽他輕聲道:“思歸,我當初,是真的想忘了你,所以我縱火。我想把你的東西都扔了,讓你再也不能影響我。”
他沉默了下,苦笑道:“但最後我發現,不行。”
唇眷戀的輕點我的發,我靜了會,下定了幾天來的決心,淡淡道:“你怎麼處理我的大哥二哥的?”他一邊撫著我的長髮,一邊道:“我只是架空了他們的權力,另安排了職位,絕沒痛下殺手。”
我沉默了會,道:“我要見二哥。”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只可惜和我們的約會,沒半點浪漫可言。
望著站在窗邊沉默的雪衣男子,我走了兩步,低聲道:“二哥,你還好麼?”
他默然不語,果然也知道我的身份。
大哥和二哥的身份處境都尷尬的很,他們也不是蠢人,要保住命自然得耍些手段。鳳自若做的事別人不懂,沒人會比他們更容易懂。
我輕輕一歎,道:“二哥,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沒死?”他不語,我又道:“其實,我不想回來。”
他眼裏微有了痛楚,我回身,淡淡道:“他要真喜歡我,過著也湊合了,要咱們都能和原來一樣,就算在戰場上也高興。”
“我不信他真為了喜歡我,就不懂了,我又沒錢又沒勢,又沒欠他的,幹嘛抓著不放呢?”我輕拂桌面,衣袖滑下去,“罷了,大不了,給他關一世,糾纏到死。”
清淡一句:“二哥,我就想見你們一面,你和大哥要有機會,就走吧。他是什麼人你們不會不知,翻臉不認人的。不知何時,就丟了腦袋。”
“只還有爹娘…你們果然,不像我這般自在。”我苦笑一聲,向他揮揮手,示意他走。
他凝視著我,緩緩走到門口,又返頭,低低的道:“走。”
我凝立在那裏,再次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血仿佛一點點從胸口掉出,讓我呼吸不得。
他在背後有動作,絕對有我不知道的動作。
為什麼,我還有什麼值得利用的?
頭一暈,向後便倒,卻給人及時接住了。不張眼也知道是藍回,我低喘著道:“藍回,把我的東西拿出來!”
當初我就料到,自己擅長使毒,那些瓶瓶罐罐絕對帶不進去。於是除了些小東西,都交給了藍回。開始還擔心他進不了宮,卻見他舉重若輕,隱身工夫簡直絕世。這套工夫,可不是普通殺手有的。
接過包袱,揀了幾種出來,其餘通通往身上裝。正分門別類,突然帶出一封黃褐的信來,落在地上,頓時勾起回憶。
還是早點讀了毀了,省的夜長夢多。我三兩下拆開封皮,取出紙展開,一看之下,頓時劇震。
可二凝不
平者神滅
天合之之
下一鑰魂
下面還有蠅頭小楷,寫著:三國並立,魂鑰分落,銀杖風揚,天各一方。
手一握,紙粉碎。
我道他是為什麼,他還能為什麼?
武林中都能流傳的東西,他又怎麼會不知?只怕當時,不知我是罷?
他為什麼要準備那雙鞋子?開始我以為只是試探我的脾氣,但,如今看來,分明是在試這個身體!其實,只要準備一雙鞋子,就能知道這身體完全不同了!

91葬身深谷

躍在宮牆外,我再也沒有回頭。
我是等到三天后才走的,否則會連累二哥。下午把門一關,和侍女說自己要睡覺,協同藍回,入夜遁出皇宮。有人發現就迷倒,然後藏在草裏。估計不到明天上午,是沒人會發現的。
藍回在必要時是個可靠的人,如果沒有他,我恐怕是逃不出。放鬆了身體讓他帶著,仰頭看著他緊抿的唇,第一次開始信任了這個人。
鳳自若絕對會派人搜捕,城裏不能去。我們在野外混了幾夜,爬上最近的一座山,準備躲一段時間。截陽城是肯定不能回的,師父他們估計得到消息也該逃了。
靠在樹幹上,我打了個哈欠。旁邊遞過來一支串著的野鴿,烤的頗為到位,裏外都熟了,而且沒焦。接過來,不由多看了他幾眼,要是給我一個人,估計就餓死在這裏了……
雖然沒有油鹽,但我是個彈性很大的人。
照樣啃。
啃完一隻,瞥到他還在撥火堆,把剩下那只遞過去道:“吃了。”他一停,沒接,也沒說話。我眉頭一挑,爬起來坐到他身邊,道:“你怎麼回事?一個大男人,吃兩個果子就可以了麼?還是你嫌棄我吃剩的?”
他嘴唇微動,雖仍沒說話,還是接了過來。我拍拍膝蓋上的灰,靠在他邊上,安靜了下來。
一安靜,就容易亂想。
不知道他發現以後,會怎麼樣。
他真的,愛過我嗎?
心裏沒什麼絕望可言,我只是清醒的知道,若是再和他一起,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犧牲,而且,還是一個好皇帝所必須的。
我希望他做個好皇帝,我希望天下太平。
攤開十指,看著不熱不冷的天光從縫中穿出。
我希望…就像那件事發生的前一天,我們擠在KTV裏大聲唱歌,每個人,都沒有悲憤與不甘。
不滅之魂,凝神之鑰,二者合一,可平天下。
可平天下。
稍微一動,背後給樹硌到,眉頭一皺。身邊的男人卻無聲的將手臂橫了過來,稍微換了換位置。我只要一靠,就能拿他當墊子。
我輕歎,放軟腰身靠進去,一是因為開始信任他,二是因為會有種極度內疚感。
昏昏欲睡。
正半夢不夢的時候,突然被人大力一攬,整個人憑空轉了個圈。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藍回挾在臂下,鮮血滴滴答答落在我臉上。抬頭瞥見插在他肩後的箭,形式古怪,上刻花紋。
垂雲箭!
我大驚,藍回左手不行,右手一使力,將我橫腰抱起,淩空便遁走。我勉強返頭一看,居然是熟面孔!
為頭的是飛鴦和葉欣隨,旁邊還有一些不認識的人,看樣子是幫手。眼見他們群追而來,我厲聲道:“葉欣隨飛鴦!我藍思歸自問和你們無冤無仇,你們這是幹什麼?”
飛鴦冷笑道:“無冤無仇,怎麼可能?武林亂就讓它亂好了,殷紅已就讓他做公敵好了,你來多管什麼閒事?”
我腦中電閃。她又繼道:“如今他們結盟…師父居然要我和他重歸於好……要不是你,他們也不會結盟,我也不用套上一個‘血衛的妻子’親上加親!你知道有多尷尬嗎?”
“我們趁你落單,一路追到京城,現在算是落到我們手裏!”
我頓時想明白了,不但尷尬,而且危險。殷紅已的身份是秘密,但為了結盟青門派掌門一定會知道,有了這一層關係,不怕更牢固?但飛鴦…那掌門怕是沒摸准她的脾氣,以為她會聽話?
而且還有葉欣隨…不用說,這兩人郎情妾意的,怎麼肯?
心念轉時已經一追一逃了一柱香時間。我叱道:“那箭你們怎麼搞來的?”
飛鴦冷笑道:“你不需要知道!”右手一併,三顆小釘射來。我勉力仰頭,藍回身體一側,恰恰避了過去。但我知道,他的呼吸粗重,背上還有著垂雲箭,他的傷很重!
那箭…一定是垂雲堡拿出的,多半因為那不成器的少堡主死亡事件。我咬牙,怎麼一個個都尋仇到我頭上!
伸手入懷,掏出藥粉,彈指射出。
飛鴦冷笑。
他們怎麼可能沒有事?我睜大眼睛。突然想起一事:避毒珠!
完了,我死不要緊,藍回怎麼辦,陪葬?
回頭厲聲道:“藍回,丟下我自己走!聽到沒有!”他置若罔聞,避到一棵樹後,只是呼吸愈粗。眼看地勢愈高,被逼上山來,我愈急,厲叱道:“你聽到沒!越上越死角,到時你也別想走!我又死不了,你放我下來,你這個混賬!”
他緊緊抱著我,剛翻入一塊山石後面就是奪奪奪之聲,暗器釘到石上。我急的不行,又捶又打,他就是不放手。
這個混賬混賬!他以為他也有兩條命?
我又氣又急,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只聽後面葉欣隨的聲音響起:“你們不用逃了。”
“因為你們就要死在這裏!”
藍回的腳步驀的刹住,我回頭一看,懸崖!
亂石聳立,看不到底的懸崖!上面還能看清,越往下越模糊,逐漸通下那無底的深處。崖邊幾棵小草顫巍巍的搖著,連棵樹都沒有。
雙方都停住了腳步,藍重播下我,左臂使不上力,劍持右手,背後的血還沒止。我心中如電急轉,道:“你忍著!”伸手抓住那垂雲箭。他一顫,我從懷中掏出小瓷瓶,滴了些液體在那穿出的箭杆上。
然後箭杆開始慢慢腐蝕,那些人虎視眈眈,我不敢多延,伸手啪的拗斷那截長的。藍回額上沁出細汗來,剩下的留在他身體裏我不敢拔,恐怕大量失血。
飛鴦一臉青霜,已經吩咐那些人擺好了陣勢。此刻我只是個累贅,藍回若沒受傷自然可以,但如今傷重,和他們拼是送死!
拉住他的手,輕聲道:“我們跳下去!”
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藍回看我的目光奇怪之極,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一種幸福。我沒空管那麼多,突然一把抱住了他,崖邊土石滾落,兩人齊齊向下跌去!
我這具身體,說不定還能幫他當個墊子。
他用使不上力的左手和身體卡住我,右手的長劍狠狠往崖壁裏插去。那劍縱使精剛打造也經不起如此折騰,啪的斷成兩截,藍回的虎口震的鮮血迸裂。剩下的在崖壁上一路摩擦,直光至劍柄。崖壁上居然一棵樹都沒有,有的也是小草小枝,根本不起作用。
他一鬆手,兩人真的沒有任何攀附的地方了。我只覺得身上一熱,他高大的身體全部抱了過來,將我整個人護入懷裏。
事到如今,我已經無法做任何。
只是眼裏,一滴淚水滲出,溶入他胸前衣衫裏。

92蕭國初現

劇痛。
全身上下的痛,仿佛全部重組,痛的連意識都失去了。
苦笑一下,到今天我可是把一劍穿心和粉身碎骨的滋味都嘗過了。勉強的睜開眼睛,又是半透明的飄在空中。上面是一線天,下面是滾滾急流,藍回和我的身體都不見了。
怎麼辦?
我往下游飄了不知多少裏,過了幾個人煙繁密區,卻還是沒看到他們。想了想,我是肯定死了,藍回則生死未蔔。他若沒死,也該知道我死不了,不會出大事。若死了……
我向來有仇報仇。
心裏有些悶悶的難受,一時在河面上飄蕩,竟不想附什麼身了。鬼魂當然自在,要是我飄個三四十年,看他們到人堆裏去找什麼不滅之魂,奪什麼天下。
但是,不行。
師父和安寧他們,天水殷紅七日夕,真是令人放不下啊。
要是等上三四十年,我再附身去見他們,見到滿頭白髮,我會哭的。
輕歎一聲,向河岸的村子裏飄去,邊飄邊看,卻覺得這裏頗是眼熟。那打魚的老人,竟似見過。
仔細想了想,這不是截陽城前面嗎?只是還差幾個城鎮,自己居然跑了這麼遠。
他們看了我的信,應該會有所反應。陵國呆不了不會躲別國去?鳳自若又不是天下的君主,就算他是,躲上四五個人也簡單。
殷紅已只要變成血衛,是找不到的。天水泠泠就麻煩些,不過鳳自若要對天水宮出手,就得小心天水尖銳的翻起整個武林來作對,畢竟只要是武林中人,多少有些反感朝廷。
都是聰明人,我也不太擔心。
眼下的事,就是好好想想那個鬼凝神之鑰。
不滅之魂,凝神之鑰,二者合一,可平天下。
這話不說也懂,不就是把我捧成個該死的香饃饃。
三國並立,魂鑰分落,銀杖風揚,天各一方。
這是什麼意思?如果是說三個國家分開,不滅之魂和凝神之鑰分落一方,那就是指凝神之鑰在陵國以外的地方了?那銀杖風揚又是什麼意思?有個東西叫“銀杖”,也很重要?
滿頭問號……
不過看來,有必要去蕭國和明國走走。
無目的的在空中亂飄了幾下,決定先不找身體。一個靈魂多方便,不要吃不要喝,什麼秘密聽不到,什麼地方到不了?既然鳳自若知道,那兩個國家的皇族也該知道些東西,我要去偷聽。
這樣一來,凝神之鑰還不輕輕鬆松給我搞到手?
忍不住奸笑……
轉了轉身體,向村外飄去,心情一時好了點,似乎也能聞到泥土的清香了。突然聽得一個清新男聲叫道:“一凰!”
眼前一黑,不知什麼東西撞了上來,身體一陣劇痛,竟然是那種侵入身體的痛!
媽的,這是怎麼回事?
待我醒來時,世界都顛倒了。
為什麼我只有一隻眼睛向著天空,而還有一隻跑哪去了?動動手腳,為什麼我沒感覺到手指的存在?
腦袋沒轉過來,突然有什麼在自己身上撫摸,一個輕秀的聲音道:“一凰,你嚇死我們了。”
我腦袋還是沒轉過來,不過身體倒是本能的掙扎起,踉蹌了幾步。轉轉頭,怎麼樹木花草都變大了?抬頭一看,一個相貌清秀的青年擔憂的看著我,只是……
他怎麼這麼大?低下頭,自己居然睡在他的手掌裏!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餘光落到自己的腳掌上。
居然…居然…居然是爪子……
天啊!我居然附在了一隻鳥的身上!
我不知道這人是不是有看懂鳥表情的本事,他微皺了眉,又用手撫了我兩下,道:“一凰,還好你沒事了,否則不但我們著急,王爺更會傷心的。”
我還沒從這個刺激中醒來,就聽旁邊一聲:“太好了!”身體突然飛了起來,搖啊搖,脖子被卡的喘不過氣。只聽那青年急道:“公子小心……”突然動作立刻停止。
幾乎以為馬上又死了,頭昏眼花的瞥見是個小小的少年,激動之情溢於言表。頭腦混亂間突然覺得這兩個人似曾相識。
是在記憶的哪里呢……
那少年突然推推青年,道:“青泓,它真的沒事嗎?我怎麼覺得傻傻的?”
青泓!
我知道了,他們是蕭國人!是昔日我和鳳自若一起從鎮南關回國,路上遇到要找原約憐的人。當時還有一個方正男子和一個彩衣姑娘,不過此刻卻不在。
隱隱聞到一絲藥味,沒錯,就是他。腦中靈光一閃,那天我去客棧找溫文雅和安寧,和一個人擦肩而過,是他!
那少年又道:“青泓,你看看,那根針上是不是淬了毒?我們不該把一凰暴露在原約憐面前!”那青泓微微一笑,道:“我驗過了,公子放心吧,一凰只是被銀針射中咽喉,卻有偏要害,所幸救回來了。”他手一翻,露出一枚銀針來,閃閃發光。
瞥見那針,我大驚,那是溫文雅最慣用的暗器!掙扎過去,撲騰著翅膀要落到他右手上,幸好青泓眼明手快,一把摟住我,另手把銀針收了。
我渾身無力,掙扎兩下又趴了下來。難道,溫文雅就是原約憐?當年他們找他尋藥,也該回去了,為何還流連陵國,甚至對上了他?逼的師父,射殺一隻鳥兒?
他們來陵國絕對另有目的。我想到了溫文雅被動過的房間。
“還好抓住了他,不負我們跑這麼久。”那少年憤憤的道,“他沒有交出來嗎?”青泓搖頭道:“沒有,他什麼都不說,又不能動刑,我也沒辦法。”
少年來回走了兩步,忿忿的道:“要不是哥哥的囑咐,我非得好好整治他,管他是誰,管他是原約憐!”青泓淺淺一笑,道:“公子莫激動,王爺服藥已經好了許久,當時那少年已經死在陵國皇宮。”

93日進王府

那少年點了點頭,道:“那就好,估計不會流傳出去了。”
我不禁瞥著他,就那時的小屁孩來看,倒是成熟不少了。看情況溫文雅暫時沒有危險,我就跟到蕭國走一趟吧。
他們要他交什麼?不會流傳的東西…不是那藥譜吧。
眯了眯眼睛,神經一放鬆,立即困倦。正想趴下睡覺,卻怎麼都覺得不舒服。那青泓的表情卻很詫異,我也很詫異,於是,一人一鳥大眼瞪小眼……
“公子…好像是有點奇怪。”他用手指挑著我的嘴,現在是喙……微奇的道。我想瞪眼,又忍住,嘴巴好像有些癢,往他指上一啄。青泓縮了縮手指,道:“回去吧,籠架子沒帶,要找東西啄。”
我嘴角抽搐,雖然不知道能否表現。
青泓搖搖食指,我看了看,又看了看他。他的表情好像是說,難道變傻了?想想鳥的動作,我不確定的抓住那手指,站了上去。沒習慣,一晃,差點摔下去。連忙撲扇翅膀抓穩了。
那少年確定我沒事,便開始逗起玩笑來。手指伸到我喙前晃啊晃,還不時彈一下。我忍著,只管觀察旁邊的路。
眼前該是他們的住所了,幾輛並排的馬車停在大路旁,看樣子是要趕回蕭國。一個打扮幹練的人上前拱手,道:“公子,青總管回來了。”
這青泓身份一定比少年低,否則名字也不會排在後面。青泓淡淡笑道:“回來了,把架子拿來。”那人應了聲,吩咐了身後手下。青泓又回了回頭,向最後那車一瞟,道:“他怎麼樣?”那人躬身道:“回青總管,一切正常。”
青泓淡淡道:“別讓他跑了。”
這時候,那手指還在我眼前晃。
他真不是個傻子?
我忍無可忍,狠狠的大叫了一聲:“混賬!”
直到那標準無誤的南方口音傳到耳裏,我才傻了。
原本以為鳥不能語,就算叫什麼也是嘎嘎,才放心的罵了聲混賬。
結果…結果……
這邊傻了一個我,那邊也傻了兩個公子。青泓反應過來後臉色一沉,冷冷道:“近來誰照管一凰的?”出來迎接那人立聲道:“回總管,是小三。”青泓皺眉道:“打五十棍先,我早已提醒過你們,誰敢教王爺的鸚鵡髒話?”
鸚鵡?
原來是鸚鵡,還好還好。
我悄悄松了口氣,傻笑一下。轉眼卻瞥見少年在看我,滿臉奇異,直拉青泓衣服道:“青泓你看,它真的變的很奇怪耶!”
我目不轉睛,直視前方,擺出一隻正常鸚鵡該有的樣子。剛好那架子也送來了,青泓抬了抬手指,我便順勢飛了上去,順便用喙啄啄架邊上。
架上沒有腳環之類,這只鸚鵡的身份絕對不凡。細看那架子,竟似真金做的,只怕打眼,所以用了些顏色做掩飾。
你能想像一隻鸚鵡眯著眼睛,上下打量架子的情況嗎……
由於自己的表現,也由於事情已畢,幾天內我只管休息,樂得清閒自在。原本想去看看溫文雅,但一怕露餡,二怕給他殺了。
無聊的在馬車裏蹦來蹦去,又飛回架子上喝口水。還好水都是絕對乾淨,食物也不比那些人差,蔬菜水果穀粒,雖然都是生的…我已經具備一個堅強的胃,剩下就是心理壓力了……
對著金杯照照,沒有鏡子嘛。可以看出這是只年輕的大緋胸鸚鵡,雖然顏色樸素,靈活的很,綠色背羽倒也很漂亮。
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啊……
想從周圍人那聽一下溫文雅的消息,怎奈他們的嘴什麼都說就是不說重點。
而那些輪流照管我的人小心翼翼,生怕說出什麼不該說的,成天對我道:“吉祥如意,吉祥如意……”
我滿臉黑線。
十幾天很快,我乖乖在馬車裏呆著。這天外面有人說了會話,接著少年掀簾進來,把架子提了出去。我知道地頭到了,出簾便向車後望去,卻空空如也,不由得有些黯然。他彈了下我的頭,笑道:“不高興?一會見到哥哥,又跳上去。”
我歪頭眨眨眼睛,看來這鸚鵡和那王爺關係很好啊。
一路進了門,垂花門,過回廊,不過好像沒有湖。
到了一座甚是穩重的樓閣前,那少年住了步子,高聲道:“哥哥,我回來了!”
門裏傳出微磁男子聲:“悅兒回來了?進來。”
少年提著我推開門,熟悉的從外間進了里間,驀然是極大的練武場。木制地板,旁邊架上分門別類的插著刀槍劍戟。一個欣長的男子正卷了衣衫披上。
我偏著頭直看他,他走過來,金線繡的長袍,肌膚有些小麥色,容貌是很有男人味的俊美。少年笑道:“哥哥,我們把原約憐抓回來了,一凰受了重傷,不過青泓治好了它。”
估計事情一早有人稟報處理,現在就純聊天的。
那男子笑著點點頭,道:“悅兒很好,沒白歷練。”目光已轉向我,伸出手來。
我一時有些傻了,這是要飛他手上去?
好彆扭。
那少年剛要說話,我拍拍翅膀,飛到了那男人肩上。與其讓別人懷疑,還不如主動點。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我見那少年眼裏都是恭敬欣喜,倒有些像原來的林夏天。
無聊的用翅膀擋住喙,打個哈欠。開始睡覺,當鳥就是這點好,隨時隨地都能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頭忽然被什麼抬了抬。我張開眼,見那男子有些奇異的看著我,道:“別在我身上睡,去架子上。”
轉轉頭,原來地點已經改變,好像是臥房床前。抬頭見那金架子掛在窗戶一隅,撲撲翅膀飛了上去。

94昔日白衣

現在我很容易醒,因為有了個鸚鵡的身體。動物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本能,不需訓練便比人靈敏。
於是無聊的站了大半夜,等那個男人醒來,這是平生第一次。
夜風輕吹,我在擔心溫文雅。
不過,我更擔心的是,兩人的以後。
風吹的更大,我飛起來,劈裏啪啦拍了一陣翅膀,鬆快多了。突然覺得不對,回頭一看,那男人張開了眼睛,半坐看著我,眼神探究。他的肩膀露出,居然是赤裸的,估計習慣裸睡。
不會這鳥擔任了報警功能吧?既然能參與追捕溫文雅,必然通靈長處,估計是個間諜,信使什麼的。
我也歪著頭看他,報以微笑,只要他能看出來。
他收回目光,瞥了眼天色,翻身下床開始穿衣。果然是裸睡,雖說醒來有半年了,但畢竟躺了三年,身材居然很好。見他似乎要出去,我心裏一動,立刻撲了翅膀飛到那肩上,暗暗期待起來。
他挑了下我的喙,道:“餓麼?”我叫了兩聲,又在他肩膀上跳了下,自覺像個傻瓜。我的表現可能很陌生,或許他會懷疑我不是一凰,但萬萬想不到我是個人。
“等下,小東西。”他又挑了下我的喙,開了門。外面天還是黑的,點綴著幾顆星星。門邊已有兩人等候,他淡淡道:“走。”
大約一柱香時分,這裏比較偏僻,建著一間孤零零的高屋。火把高照,不但有人守門,還十人一組巡邏,嚴密的很。都是身穿緊身黑衣,腰上打銅釘的。
他看也沒看那些人,直接步了進去。那些人也面無表情,只是微微躬身。我站他肩上,見那屋裏四面石壁,又是一重守衛。對面的牆上兩扇鐵門緊鎖,一人開了,他又進了去。然後是石梯,地勢愈來愈低,一路兩側壁上都有油燈,隔兩丈就有一人守衛。
真是嚴防死守啊……
又拐了個彎,眼前一闊,青石的獄壁,精剛打造的獄門,監獄並列了一路。有些有人,有些空著。他向前走了兩丈,停在一門前,冷冷對身後跟的人道:“他還沒招?”
我從冰冷的鐵柱間看見那熟悉的舊白衣衫,不由心裏一揪。
那人穩穩道:“回王爺,王爺先有令不許用刑,不曾招。”他冷哼一聲,道:“把門打開。”
我的心吊了起來,這男人甩衣邁進門去,冷冷道:“原約憐,別裝死。”
白衣人緩緩抬起頭來,正是溫文雅,眉目間淡淡憔悴,卻仍然風韻。
“你還打算吊多久?”他冷聲道。
溫文雅看著他,淡淡道:“說沒有就沒有。”
他哼了聲,上前一把掐住了溫文雅頸項,怒道:“別以為我不敢用刑,你以為你還是昔日那個原約憐?”
溫文雅唇邊浮出淡笑,合眼道:“如果不是,為何你還不用刑呢?”
那男人大怒,狠狠一個巴掌甩了過去。啪的脆響,溫文雅左臉上頓時紅了五指印,幾綹發飄下來。我大怒,恨不得就對著這人一口下去,又生生忍了。一時監牢裏只聽得呼吸聲,安靜的出奇。
“這一巴掌,抵我毒你三年。”溫文雅良久方緩緩道,重新抬起頭來。
那男人沉暗著臉,冷冷道:“我不是為三年找你,你很清楚!”溫文雅不語,他又道:“原約憐,你就真能拋下整個蕭國?你真能忘了三年前?”
“我找你,還有皇兄下的旨令,還有全國百姓的願望!你知道你走了後皇兄費了多大勁來隱瞞嗎?在全國百姓的頭腦裏,原約憐是為了他們閉關三年!你果然聰明,走前先把我毒倒,皇兄忙的焦頭爛額,你這三年倒是逍遙的緊,還把不傳之密授與陵國人!”
溫文雅的臉都隱沒在陰影裏,不答一字。男子呼吸漸緩,淡淡道:“你是為了他麼?”
“你該明白,那情況下,他非死不可。”
溫文雅仍然不應,那男子來回走了幾步,淡淡道:“我已經檢走了所有的毒藥暗器,你即使不答應,憑什麼也逃不出去。只要不回到蕭國,你就休想恢復原來的力量。”
溫文雅終於開了口,淡淡道:“你想要幹什麼?”
男子回身道:“第一,要你回來,第二,把藥譜交出來。”
溫文雅又閉上了眼睛。
男子擰眉,突然冷笑一聲道:“看來你是真的忘了,蕭國的大巫師!”
“當年原約憐在城頭之上,不費一兵一卒,大敗明國十萬之師。白衣銀杖,俊秀風流。蕭國哪個百姓不知道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淺笑間殺人無算。因而得名,仙風毒骨!哪個貴族不以得你一笑為榮,更有無數人將孩子送進宮,期盼能繼你的位!”男子一腳踹開了門,帶我而去:“看來你是比較喜歡呆在監獄裏,像狗一樣!”
我緊緊抓著男人肩上衣衫,聽他吩咐護衛嚴加看守,心裏浮亂分騰。
溫文雅…居然是這種身份。
他是蕭國的大巫師,外姓的最高統領。
看來蕭國至今,仍然倚重他。
那當年,為何要走?

95明國使者

此時天已明亮,男子帶著我從地牢裏出來。門口有人躬身,兩個丫鬟姍姍跟在了後面。他突然轉過頭來,淡笑著摸摸我的喙,道:“知道你餓了,現在就去。”我又叫了聲,他一邊走,突然道:“一凰,你回來後為何不說話了?”
鸚鵡是喜歡說話沒錯,但是…我不知道它一般說什麼啊……
我又叫了聲,跳了兩下,試圖蒙混過去。他低聲道:“不該讓你出去的。”
話間已到了側廳,兩個丫鬟在旁侍立,桌上擺好了銀耳燕窩粥,還配了五色精緻小菜。他在紅木雕花椅子上坐下來,我瞥見那邊放著小碟子,裏面有細穀和切碎的香梨,心裏一動,展翅飛下他肩,落在那碟子邊。
沒人有異常表現,沒想到,這鸚鵡可以和他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我倒是很爽,一隻爪子踩在碟邊,吃的卡蹦卡蹦。橫豎一隻鳥,還能懷疑到哪去?大不了死了,我還樂呢。
等碟子吃光,我在旁邊的手巾上翻來覆去的擦喙,擦完了啪啦啦又回到他肩上。他也用了飯,眼看天光大亮,起身出門。
驚喜。
直接出了王府大門,上了轎子。我安靜的站著,感到轎子的晃動。
如此正大光明,多半是進宮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轎簾一揭開,皇宮的氣息撲面而來。前面自然有人領路通報,我撲撲翅膀站穩了,轉頭看著四周。雖然同是皇宮,風格卻不大相同,蕭國似乎神權很重,屋簷石刻,處處能見雲瑞飛天,神杖施法。遙望東南角還有白石高臺入雲,大概是祭天台一類。
眼前一暗,進了個側門,似乎是禦書房。一位身著金色龍袍的男人大概四十幾許,在案後坐著批奏摺,頭也不抬,道:“皇弟來了?”
這男子拱手為禮,簡單道:“陛下近來可好?”
看來這兩人不比鳳自若那一家,關係倒挺好。
那皇帝朱筆批了最後幾張,一擱,抬頭笑道:“別多禮了,他怎麼樣?”男子皺眉道:“臣下無能,還未勸服。”
那皇帝笑了笑,道:“若能這麼容易說服,他也不是原約憐。”站起身來,上下踱了兩趟,又道:“過兩天帶他來,讓朕見見罷。”
男子拱手應是,猶豫了下,又道:“陛下,明國的使者可到了?”那皇帝頷首道:“兩天后就到,所以才等不得。”男子想了想,道:“陛下,只有原約憐能分辨凝神之鑰的真假麼?”
我突然像被雷轟了,瞬間毛都快立了起來。
那皇帝凝眉道:“現在完全傳承銀杖的是他,只有他才能認出來。”他頓了頓,苦笑了下:“而且二者要合一,無他也不行。若青泓本事學全,倒可以繼承巫師之位,只可惜……更何況藥譜還在他手裏。”
男子寒了眉,那皇帝繼道:“使者馬上攜凝神之鑰到了,你下去好好勸他吧。”
凝神之鑰在明國人手裏?他們為什麼要帶來給蕭國,有什麼好處?
男子應了,正要告退出門,外面突然有人急急傳報:“啟稟陛下,明國使者到了!”
兩人的臉,皆是一變。
我暗暗大叫,這明國使者可謂陰險,說是兩天后到,立刻就到了,殺的蕭國措手不及。
那皇帝緩和了下臉色,沉聲道:“朕知道了,傳令下去,請大使在驛館歇了,明日一早宣成殿設宴接見!”

次日一早,男子就出了門。我啄著金架子,知道他去宴會,自然不可能帶只鳥。心裏盤算著時間,噔噔兩啄撲開了窗子,看了看四周都沒人,展翅飛出了屋簷。在空中盤旋了兩圈,感受著從所未有的新奇滋味,認准方向,直撲皇宮。
當鳥倒也不錯,我一撲翅膀,俯視的街道眨眼過去了。一直從高空飛進皇宮,也沒碰到任何阻攔。看著綠樹中的人頭,估計著宣成殿的位置。
撲啦啦落下,躲在屋簷裏,然後窺看殿內情況。文武百官分列兩排,昨天見到的皇帝高坐大殿之上,殿下地毯上立著數人,以一人為首。前面並排放著數十隻大箱子,鑲紅綢金鎖。再向前,又是數十捆綢匹,極好的色澤,流雲翻浪十格花紋流光異彩。
最後前面,居然是五十名美女,個個明眸皓齒不說,還各具特色,嬌憨妖媚。
那為首的使者躬身道:“請陛下收點禮單,禮品頗多,不便置於大殿之上,此處只部分陛下驗看。”自有侍者接禮單遞上,那皇帝笑道:“貴國多次來朝,朕等心領了。”
雙方各客氣了一陣,那皇帝微笑道:“朕命下人準備迎接大禮,貴國卻為何早了兩日?倉促之間未曾完備,還望貴使見諒。”那人連忙道:“陛下何罪之有,我等與前去陵國使臣一同出發,奈何路遇風沙,晚了段日子,才緊趕而至,倒讓陛下見笑了。”
這人說的倒滴水不漏,既解釋了為何去陵國的比去蕭國的早到,又解釋了急趕的原因,聰明的緊。
明國較小,是幾年就要向陵蕭兩國朝貢一次的,估計就是這回事了。
眼見他們要去宴上,我瞥見那五十名美女,心裏想起一事。
她們被宮人引向內殿,安排住處,我悄悄飛了過去,刷的從一人臉前擦過。那女子驚呼一聲,倒退一步,險些踩了自己裙裾:“麼個鳥兒?”
一聽那口音,正和鳳自若身邊那水蛇腰的美人相似。果然,那個美人也是明國進獻進去的。

96不慎折翅

掠回樹梢抖抖羽毛,想重新追去宴會,盯著那使者等他們密謀。明國表面上進貢,暗地裏和蕭國搞凝神之鑰的小動作,到底想幹嘛?
雙翅一掠,突然眼前什麼閃過,左翅一陣鑽心的痛,啪的掉在地上,砸的我頭昏眼花,掙扎不起來。勉強舉起左翅,把頭伸下去看,羽毛已染了血,不知道骨頭斷了沒。
我靠!
前方的樓閣裏傳來小孩嘻嘻哈哈的聲音,還有女子焦急,追著到處跑的聲音。估計是哪個王子皇孫的彈弓遊戲罷了。我狠狠的詛咒,這種小屁孩就應該狠揍一頓!這下怎麼辦,別說去偷聽了,回府都是個問題。
周圍都是大朵的雲錦花,一簇一簇遮住了視線。我好不容易搞清了方向,拖著受傷的翅膀小步的跑,要一隻鳥用腳走那麼遠真是件荒謬的事。一邊感歎流年不利,一邊認命的跑啊跑。
剛掙扎出一簇花叢,我驀的停了腳。
前面的花叢裏鑽出一隻優雅的動物,渾身白毛,玻璃黃的瞳孔一張一張,直勾勾看著我,悄無聲息。
哪個該死的皇族要養波斯貓?
我向後跳了一步,同時警戒著。翅膀上的血越流越多,我有些頭暈,渾身發冷。血腥味更刺激了那只貓,它抖著耳朵,左爪微微的滑前,長長的喵了一聲。
我繼續後退,驀的跳進了身後的花叢。那貓突的連跳,撲了上來,一爪拉在我拖著的左翅上。我痛的眼暈,狠狠一喙對準它那眼珠子下去。那貓一滾給閃開了,只勾傷了眼下的臉,雪白的毛上露出血跡。它慘叫了聲,對我顯出一種極其敵視,勢在必得的樣子。退後幾步,在原地跳了下。
我看著它,羽毛都豎了起來。它往左邊跑了幾步,又猛的向右一跳,就是遲遲不進攻。我苦笑,只覺得血越流越多,暗道它要是現在撲來,死前還能撈點本。要它等我癱地上了再來,也只能認命了。
腦子一轉,我往地上一倒,順便再無力的撲打右翅。那貓歪了頭看著我,大概奇怪剛才還如潑婦駡街,怎麼突然就扶風弱柳了。我暗罵,還不過來?我藍思歸一生呼風喚雨,沒吃過這樣的虧,居然要死在一隻貓爪下,你還擺架子?
花叢突然一搖,我嚇了一跳,身體一抖。那貓猛的撲了上來,我的爪子驀的縮緊,準備給它點應有的代價。突然眼前金線長衫一閃,硝小牛皮靴子狠狠踢在它肚子上,它哀鳴一聲,幾個翻滾摔到花叢裏,不見了身影。
誰?
我努力的撲打右翅,抬起頭來看。一隻骨節凸顯的手將我撈起來,正是那個王爺。我小聲的叫了下,感到頭愈來愈暈,身上也冷的不行,直接躺他手裏了。
過了會兒,迷迷糊糊感到周身顫動,身上居然也溫暖了。我勉強張開眼睛,發現自己整個被包著塞在他懷裏。小小掙扎了下,從衣襟裏探出頭來,剛好對上他的眼睛,隱隱的憐惜。
或許,他是真心的重視這只鳥。
左右瞄瞄,是轎子裏,他提前回府了麼?只見他別過頭去,從轎側邊掏出小瓷瓶來,居然是傷藥。
“別亂看,小東西。”他輕拍我的小腦袋,解開衣衫將我拿出來。左翅也不知怎樣了,我忍痛讓他拉開,上藥包紮。他一邊包一邊淡淡道:“不小心就別到處跑,下次可沒人來救。”
我瞪了他一眼,你以為我不喜歡在家喝茶喜歡到處跑?我有毛病!
包紮好,他仍將我裹進懷裏,露了個小頭。我安靜的貼著那胸口,想,這還差不多,勉強能算個人了。
回到府,幾天來過的十分悠閒。翅膀受了傷,什麼事也不能做,只管躺著享福就好。這男人每天都會來看我,我懷疑他對老婆兒子都沒這麼好。
幾天下來,我也隱約知道,溫文雅宛若磐石不動,那皇帝拼命拖時間。
凝神之鑰啊…不如讓我,直接拿走吧。
劈裏啪啦打了好久小算盤,趴在桌上見太陽沉下去黑夜浮上來,動動翅膀忍不住大叫:“無聊!”聊字尾音還沒下去,門吱呀被推開,那個男人走進來。
我頓時全身冒冷汗,那男子卻走近來,輕撫我羽毛,道:“再說一句。”
看來沒出事,說些無意義單音節好了,我跳了跳,叫道:“飛!”
他唇邊微勾,伸手將我撈起來,放到唇邊親了下。
我又差點給雷炸蒙了,居然,變成鳥都能碰到美男獻吻?
看來我…今生不可能擺脫GAY這個名詞了……
他轉身要走,我連忙大叫兩聲,撲到他身上。開玩笑,不跟著你怎麼行?他住了腳,一手翻開我的翅膀檢查傷處。那天其實沒動骨頭,就小傷,養養也就行了,就是再飛的時候有些怵。
我討好的蹭蹭,在他肩膀上站穩了。
又是去石牢的路線,他進了牢底,看著溫文雅道:“你還是不肯?”
溫文雅淡淡的笑,一貫的那樣。
他退了一步,向後看了眼,四個侍衛齊身上來,打開牢門而入。為頭那個一把拽住溫文雅的長髮,往地上狠狠一摜。
我差點跳起來,蕭國需要他的地方極多,他們怎麼敢?
後面一人遞上條鞭子來,我再看那幾人,居然每人手裏都拿著一種刑具。什麼火鉗鐵塊絕對是最平常的那種。最先那人甩了鞭子,後面三人一齊退後,鞭子就啪的抽了下去,白衣一顫,上面一道血痕顯出來。
我還沒反應過來,那人眨眼又是兩鞭,鮮紅的血跡緩緩現出來,在白衣上分外刺眼。我急的不行,拍拍翅膀飛了起來。那男子轉眼,叱道:“小心,別過去!”鞭風撲面而來,我啪的撞到鐵柱之上,掉下來之前給他及時接住。左翅估計又裂了,我一邊叫痛一邊祈禱,這可是一隻鳥的苦肉計!
翅膀被翻開,我打著哆嗦。男子皺緊了眉,道:“住手!”那侍衛應聲收鞭,男子望向溫文雅,冷冷道:“原約憐,這只是個告誡。別人且不論,我想拿你怎樣就能怎樣,你甘心過這樣的日子?甘心被關一輩子?不可能!只要回到蕭國,你的巫力就會全部回來,你的地位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好好想想吧!”
說完他就轉身而去,我勉力睜著眼,看到了溫文雅瞳孔裏的一縷幽光。

97夜探明使

又養了幾天翅膀,我鬱悶。
這天晚上又再練飛,剛才已經撞了兩次房檐三次樹,羽毛都撞禿了。
繼續——我展翅,沖——啪!
本來一個優美的拐彎,被剛好從房子裏出來的男人破壞了,我直直撞在他身上。
他一手接住我,彈彈我的頭,道:“你現在這樣,我怎麼放心?”
我拍著翅膀,抬起頭來,不放心什麼?
他撫了我幾下,轉身帶我進屋。桌上早已攤開一張極大的地圖,他走到桌邊,將我放在地圖上,指著圖上幾個小方塊道:“到這裏去,明白麼?”
我歪著頭看地圖,他又重複了幾遍那句話。那小方塊下驀然寫著字,是明國使館。我飛了起來,俯視著那張地圖,竟然是蕭國都中心那塊。
那天我窺探皇宮時,已把皇都高高俯視了一遍,如今倒也對的上號。
他想要我去幹什麼?偷凝神之鑰?
我叫了聲,他張開右手,掌中有一顆藍色的珠子,不算大,挺流光溢彩,似是琉璃之類做的。他在我面前展示它,道:“在那裏找這個東西,再把這個放到那裏,明白麼?”一連說了幾遍,恐我無法理解兩個一樣的東西有什麼不同。
我細細看了,又叫了聲,果然啊。他要偷天換日,一旦成功,不管是真是假,都在蕭國手裏了。等到私下交易時,只須一口咬定對方帶來假了來,再看起其表現,真假就該分辨出來了。這也是溫文雅不肯屈服的權宜之計。如果只將對方的珠子拿來,對方可以說東西在蕭國境內丟失,反而倒打一耙。也影響日後合作。
他嘉許的摸摸我的羽毛,將珠子放入一個麻制的網袋裏,捆到我的腿上。我又叫了聲,瞥外面夜已深重,撲啦啦飛了出去。
沿著腦中記憶的路線,我掠過許多民房,直到落在使館牆頭上。巡邏的士兵來來去去,外層的都是蕭國的,估計已經通好了氣。
展翅飛到中庭的大樹上,驚起了兩隻小鳥兒。燈已全黑,我仔細觀察他們的樓房,分辨著最大臥室的所在。人對於重要的東西,除了自己身邊,是放在哪都不放心的。
輕輕的飛,一小段一小段的,直到落在窗框上,窗子是緊鎖的,門也是。我飛下地來,開始搜尋能進去的孔洞。房子是蕭國的,我就不信他們這點內應都不做!
沿著粉壁牆根轉了圈,果然在柱子側邊發現一個小小的……
老鼠洞……
黑線,我把頭探進去,扒了一段,露個頭觀察裏面情況。漆黑黑一片,從這個角度看到中間的圓桌,再前面才是床。我緩緩的擠了進去,拖著網袋,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音。
慢慢的,慢慢的……
繞過桌子,我潛到床邊。床上人背對著我,看樣子睡的很熟。東西會在哪里呢?我想了想,輕輕的飛到床上,抓穩了木側。
他的衣服掛在床邊,我用嘴叼住,正想探看。突然發現不對,那衣衫料子……走近兩步,細看,又用臉擦了擦。
這人絕不是那個正牌使者,衣料的品質明顯比不上那人,估計是個跟班之類。他們怕意外發生,就換了房間。
我跳下床,看看四周沒驚動人,依舊跑到小洞那鑽了出去。
來到走廊上,我思考怎麼找到那人。不如來個大動亂,讓他們慌張?然後趁亂找缺口?展翅撲啦飛到了大樹之上,四周環視。
靜了會兒,周圍的鳥兒也沒了聲息,萬籟俱靜。突然一陣遠遠的拍翅聲響起,我凝目望去,夜幕中一隻白色的鳥兒從天而降,正停在我頭頂上一樹枝上,小頭轉動,也在看四周。
鴿子!
我細細瞄上,那腿上隱隱綁著一小截圓柱,大概是小竹筒。
這估計就是明國送信的鴿子了!
我大喜,緊緊盯著它。只見那鴿子停了一會,又展翅飛起。我緊跟著飛起,急沖向左側廂房中的一間。我落在一株小樹上,它落在那廂房的窗沿上,收了雙翅來回走兩步,就要啄窗戶。
機不可失,我猛的撲了過去,一喙叼在它頸上,右爪也狠狠扒拉,企圖讓那竹筒下來。那鴿子拼命掙扎,反頭狠啄我頭上的羽毛。
明國的鴿子訓練的太好了!我一邊詛咒,一邊更狠的攻擊。喙爪並用,兩隻鳥從窗臺上滾到石板走廊上,打的羽毛紛飛,根根帶血。所幸我搶了先機,抓瞎了那鴿子一隻眼,它拼命反抗了一陣就軟了下來。
幸虧我是人,你是鴿子,否則說不定誰先逃走……
忍著從沒受過的痛,我用爪子扒拉了下它,低頭去拉竹筒。用喙拉扯了幾下,又磨了幾下,終於弄了下來。就著月光,我一爪按在上面,喙去叼那蓋子。上面有蠟封,我冷笑一聲,狠刨兩下,啪的聲,竹筒開了。
裏面滑出一節白色的紙卷,我叼起來,飛到房檐上。這裏月光明亮,喙爪並用,小心的把它打開。裏面寥寥數行,小楷字寫的清楚。
那凝神之鑰,果然是假的!
裏面是問使者之語,詢原約憐是否回到了蕭國,是否分出了那假物。
三國的王,看來都不好易與!溫文雅之走,只能瞞瞞老百姓。
費力的把紙條卷起,重新塞回竹筒裏。然後把竹筒塞到半死不活的鴿子下,讓明天他們自己發現。到時候明國人也不知有人看了沒,因為毫無人跡,只有鳥留下的傷口。
忍痛在草叢裏打了個滾,把身上的血抹乾淨。然後來到方才的房下,四處找能進去的縫隙。下麵沒找到,我想到那鴿子,飛到窗沿上,輕輕一碰,窗戶果然沒鎖。
別著頭推開一條縫,靈活的鑽了進去。

98偷天換日

屋裏只有外面透進的微光,我輕輕跳下窗框。屋裏的擺設明顯要低等一些,靠著桌腳瞥過去,床上的人看似熟睡。
東西應該在床上才是……應該是貼身。
他不一定睡著了,而且這房子外該也安排了明國的人。
我緩緩的邁爪,一步一步走過去,網袋拖在後面,不爽的抖了抖。開始不覺得,經過體力消耗後開始感到重量。潛到床邊帳下,又等了會。
大約一柱香時間,我一展翅,飛上了床沿。
床上人突然動了下,緩緩翻過來。我嚇了一跳,爪下踩的毯子被拉動,差點立足不穩。雙翅本能的啪啦一扇,高高飛起,背上突然被尖利冰冷的東西一撞。
嘩啦一響,我大驚正想躲藏,爪一收,卻有什麼緊緊掛著。回頭一看,爪上的網袋掛在床帳的金鉤上,麻纖維繞了幾圈,卻甚是牢固。眼看等不得,我腳下死命一拽,啪的線斷了幾根,那珠子卻從裏面滑出來,直直落下去。
我心裏慘叫,腳上一松,一頭鑽進了毯子裏,半天卻沒聽到清脆落地聲。
倒是聽見了人聲。
我從毯子的縫隙望出去,那使者已翻身坐了起來,細看那金鉤。門被猛的打開,四個護衛沖進來,掃視周圍。
那使者放下了金鉤,擺了擺手道:“將房間搜查一遍。”
我縮的緊緊,自忖他們也沒本事發現,心中卻奇怪那珠子哪去了?
大概過了一頓飯時間,他們把這屋子裏裏外外搜了個遍。能藏人的箱子櫃子,桌後床下都搜了,還有人把守在門口窗戶。我心吊的高高,生怕他們揀到那珠子。護衛紛紛回報,他們沒有搜到任何東西,倒奇怪了。那使者沉默了會,道:“是家鼠蝙蝠,也未可知。”揮手讓他們退下,一人站在房裏沉吟。
這人挺精明的,我一動不動。他在房裏踱了兩步,返身坐到床上來。我連忙一扒,往床裏進去了些許。不然可能是死的最荒謬的一次。
悄悄從被子裏往外瞅,透過那窄窄的細縫,看見一隻手在眼前放下,按了按枕頭旁疊好的衣衫。然後毯子一動,向那邊滑去。我連忙跟著向前扒,毯子停下,傳來枕頭悉索聲,大概又睡下了。
我繼續等……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身邊的人再也沒動靜了,我才敢緩緩的往外爬。腿腳倦的麻痹了,空氣又憋悶,要不是留了條小縫,說不定就憋死在這裏。
先探個頭出去,四周看看,的確沒有人了,房內幽黑著。
不敢直接從他身上飛過出去,緩緩繞到床腳,再到達床沿。那珠子明明從這裏掉的,到哪去了?
看看上面,展翅滑到地上,順著光滑的青石板看床下。上面自然不會有,但床下也沒有啊?況且先前根本沒聽到聲音。
???
半拉的網袋還拴在腿上,我向床下步了兩步。要是現代,說不定掉衣服口袋裏去了,但是這裏的衣服,外面根本沒有口袋。
正煩惱,要是這樣結果,不是一個大笑話?抬頭一望,突見微弱藍光閃爍,頓時大喜。
那珠子原來掉在帳子下擺,給恰恰撈住了。外面又是那人掛著的衣衫,難怪他們沒發現。也是鸚鵡小巧,走到下方抬頭才見。
我停在原地,頗不好拿。喙是不用考慮了,珠子大了。鳥爪又不比人手,要我飛起來去抓,翅膀扇動,撲在帳子上左拉右扯,它非搶先落地不可。
思前想後了一陣,回首見那人仍穩穩臥在床上,心中有了計較。
一箭雙雕,我要順便把那珠子弄到手。這人雖然聰明,沒有動亂後去檢查珠子,但還是有忍不了的小動作。很小的動作,如果不是我那個角度也看不見。
又來回走了兩步,我做好了準備,猛的展翅飛起,對那帳子下擺狠狠一扇。藍色光華頓時高高飛起,然後抛物線下落,叮的砸在地上,一路滾遠開去。
那人驀的翻身坐起,我猛的鑽入床下,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掠到床頭,一個翻身撲到枕邊。他急急下床去看東西,正背對著我。
一翅扇開那疊衣服,露出一個小盒子。一看就知是彈簧鎖,我用喙一挑一撥,開了。藍色珠子同時顯現,我一爪掠了,又翻到了床下。
腳步聲停頓一下,又走兩步,又停一下。那人顯然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盒子怎麼開的,珠子怎麼會到地上去。我沒空理他,把腳上那破網袋扒開,然後輕輕把珠子放進去,再用喙打了幾個小結,這才基本安心。
衣袂聲響,那人似乎彎下腰來。輕輕跳了兩步,我迅速躲到了櫃子後面。然後小步小步的接近門窗。剛走到盡頭,突然有些呆楞。方才那些人進來檢查,出去時不但把門關緊了,把窗也關死了,我怎麼出去?
危險……
我沒辦法,只得呆在櫃子後面。聽著那人的衣袂聲,床鋪的咯吱聲,水注入茶杯聲。然後又聽見“來人”,然後又是一陣搜查。
任憑你怎麼搜也找不到櫃子後面!
沒法子,只好一直蹲了,當眾沖出去的話,誰認不出我是王爺家的鸚鵡?
折騰了一夜,本來天已要魚肚白,現在更是濛濛亮了起來。我聽得侍女進來,服侍那人更衣洗漱。侍女退走後,又有一人進來,兩人說了些簡單的話,就相繼出了房間。
沒人了,我微微探了頭出,卻見門和窗戶又該死的鎖上了。
從縫裏出來,抖了抖沾上灰塵的翅膀,舒展筋骨。我撲啦啦飛到了雕花門扇的上方,雙爪緊緊的扣著,就那麼等。
一直等到中午,我一粒米沒吃,頭昏眼花,還在堅持。突然門外遠遠有腳步聲傳來,還有男人談話聲。我聽聲音正是,腳步聲到門前停下,然後是金屬碰撞聲。
神經繃緊。
門吱呀開了,看著眼前的扇形縫隙擴大,我低頭就竄了出去。雙翅驀的展開,昂首直沖過庭院,掠進了樹梢。

99暗裏作示

我頭也不回,恐多生事故,一路撞回王府。直到進了圍牆範圍,方松了口氣。
在棵樹上停下來,低頭看向腳上網袋。那幾個結實在明顯,恐怕不是一隻鳥能做的事。
低下頭叨住,死命拉扯了一陣。又換個角度撕扯,終於使那網袋再次告破。用右爪按住珠子,繼續啄左腿上的網袋,直到把它全部弄下來,擱在樹上用葉子擋住。
抬頭看看四周,無人。抓起那珠子,撲啦啦的飛向內院。窗子大開著,刷的沖了進去。還沒落著地,一雙手猛的撈住了我。我嚇了跳,瞥到那金線衣衫,便收了翅膀抬起頭來。
他的眼神深沉,死死的盯著我,似有什麼要說又沒說。一雙手攏的極緊,我有點窒息,便動了下。他略松了點,將我捧起來,半晌才道:“你回晚了。”
我的心微微一軟,原本昨晚就該回的,他想必擔心了。
我叫了聲,飛起來,鬆開爪子,那珠子便留在了他手裏。正想回到架子上,卻又給他一手撈住,帶到桌子上。我安靜的臥好了,不知要做什麼。
背上一痛,又是清涼。他輕輕的梳理亂七八糟的羽毛,一邊上藥,將血跡拭去。半晌好了,敲了下我的頭,道:“好好呆著,別亂跑。”
然後出去了。
臥在溫暖的陽光下,只有我知道這珠子是假的,真的肯定在明國。現在蕭國把它弄到手,等正式交換時一口咬定使者那是假的,然後看使者的反應,才能判斷真假。
太麻煩,而且溫文雅不鬆口,蕭國也不能真正定論,到時還有一番折騰,我可等不了,早早去明國拿真貨是正經。
爬起來,想著男人一下肯定回不來。展翅掠出了臥房,拐個彎直撲書房。沒鎖,撲啦進了去,再用頭把門關上。地面視角太低,我飛上書桌,沉檀木打磨的精緻。桌面很乾淨,筆墨硯臺放的很整齊,硯裏還有一層薄薄的墨未幹。
說明他常常會來,那我可以放心幹了。
望向那大書櫃,裏面的書分門別類放的整齊。而且都很乾淨,估計也經常被看。我飛過去,抓在書櫃上穩了,開始細細的找所需。
一層一層,盞茶過後,終於發現了一本《說文解字》之類的書。歪頭用喙叨住,用力往外扯,兩爪抵在書架上,拍翅膀拼命拉。書一點一點出來了,我松了口,休息下又扯。
啪啦一聲,整本書砸到地上。我隨之落下地,警戒的注意書房外的動靜。
沒聲響,低下頭翻開書,找著自己需要的字。然後用爪小心按住,用喙輕輕叨著,慢慢撕下來。還好這個印刷版本字不算小,否則實在難辦。
一本書翻下來,給我撕的洞洞眼眼。一面把字啄到一邊,一面想,還好不在現代,否則就是破壞古籍罪啊…說不定要判幾年呢……
撕完,一爪把書踹到一邊,叨了一個字飛上了書桌。放好後,又叨一個上去,一個個排整齊了。
凝神之鑰,假。
一句話成功出爐。
然後跳到門邊,我蹭開門出去,再好好的關上。四周無人,遠處隱隱有女子笑聲。展翅飛起,我得找個不在場證明不是?
飛到人聲處,見是個朱紅高頂葫蘆亭,亭中掛著個鳥籠,籠中驀然也是只大緋胸鸚鵡。周圍環坐著三個衣裳華麗的女子,舉止都有風姿,正在逗弄鳥兒。旁邊還侍立著幾個丫鬟。
右首那個手執團扇,不時挑一下,咯咯對那鳥笑道:“吉祥如意,吉祥如意。”左邊兩個女子也說著吉祥話,直逗那鸚鵡。那鳥兒卻不怎麼正常,時而恐懼時而憤怒,豎起羽毛擺出攻擊的樣子,只是隔著籠子出不去。
是那男子的姬妾吧,我落在一旁的樹上。那團扇女子逗了一陣,似有些不耐煩,道:“這鳥怎麼回事,一句話也不說!”過了會,身後有丫鬟道:“啟稟芳妃,奴婢說了,這鳥兒說話不在一朝一夕。此刻它剛剛來到,自有些怕生,恐是不會開口。還是讓奴婢帶回悉心調教,再獻諸位娘娘耍弄。”
那芳妃皺了眉,用扇子一拍籠子,道:“真無趣。”籠子一震盪,那鸚鵡跳了步,突然叫了聲。旁邊一女子笑道:“這下可開口了。”幾人來了興致,不停推動籠子。裏面鸚鵡立足不穩,從橫杆上摔下來,羽毛紛亂。
古代的女人就是這樣,無聊而且令人鬱悶。看著這一切,突然特懷念七日夕。突然亭子裏傳來一聲驚叫,團扇落在地上,那芳妃捂著手指,指縫裏滲出血來。
丫鬟紛紛圍上來,有的去找紗布有的去叫大夫。那旁邊一個女子叱道:“你這小畜生,怎敢傷了姐姐?”那芳妃突然抬起頭來,左手掃了杯熱茶就潑過去。籠子小,沒地方躲,那鸚鵡給潑中一半,慘叫一聲,聲音是變形的嘶啞。
我輕哼一聲,刷的掠了過去,直落到桌面上。那些亂紛紛的女人大都靜了下來,直看著我。我昂首挺胸,諒她們也不敢怎樣——王爺對一凰的寵愛誰不知道?
轉身看那鸚鵡,濕著羽毛微微顫抖,眼睛半闔半開,躺在籠底眼看不能活了。我心底暗歎,撲到籠子上面叫了兩聲,表現出一副想救它的樣子。然後用喙去啄鎖扣,那就是鐵絲扣著的。我銜著鐵絲拔出來,籠子吱呀的開了。
那些女子都沒了聲息,大都驚異於一凰的聰明。開了門後,我表現出沒辦法。一隻鸚鵡耶,我拖的動嗎?
我便開始叫,又跳來跳去。其實只為了拖時間作不在場證明。左首一女子小心翼翼,伸手來摸我,給我回頭一喙狠狠趕了回去。
又磨了一陣,男子的聲音突然遠遠的響起:“你在幹什麼?”

100卻露端倪

我偏過頭去,男子走進亭子裏。我撲撲翅飛到他肩上,叫了幾聲。他瞥了我眼,神情複雜。然後看向那些女子。芳妃連忙帶頭起立,和那些女子盈盈下拜,行了禮。
他淡淡道:“怎麼回事?”那芳妃知道他寵愛鸚鵡,一時不敢出聲,只柔順道:“並無什麼事,只是和眾姐妹在此游賞罷了。”
不待我叫,他已經瞟到那將死鸚鵡,眉一皺起。芳妃連忙道:“王爺明鑒,臣妾幾人在此遊玩,丫頭收了只鸚鵡來,姐妹們便一起逗弄,不慎打翻茶水傷了,如今正要去救治,王爺就來了。”
我抽搐,這女人心思陰險。看她後面一群人,誰敢說個不是的?
那鸚鵡幾乎不動了,只羽毛偶爾顫一下。男人淡淡掃了眼,道:“處理了罷。”回身便走。那芳妃急忙趕上,款款道:“王爺許久未來,今天和姐妹們一聚可好?”說到此,又臉帶羞色,輕輕道:“臣妾…也許久未得王爺眷顧了。”
男子卻似專心在想其他,徑直出門,理也沒理她。
我立在肩頭,想,看來這人只是喜歡一凰,其他鸚鵡也無所謂。
他走了段路,便進了門,自己的臥室。不知他看到那些字沒有,我心裏嘀咕,仍然乖乖站著。天色也晚了,他一褪衣衫,我便飛到了架子上。
今天還沒吃晚餐,肚子餓,我的眼睛瞄向他。他卻沒看我,換好了衣衫,從右邊櫃上端了個小碟子。裏面放的是平時我愛吃的好東西。我撲啦啦飛了過去,也不等他說話了。一邊吃一邊鬱悶,自己怎麼越來越有做鸚鵡的自覺了?
他也不說話,只看著我。那一盤瞬間就哢吧的乾淨,我抬起頭來,喙卻給他拈住,輕輕抹了汁水。我有些彆扭,叫了聲,他卻突然道:“小東西,你是哪里來的?”
我正愜意,給他一句話差點把米噎在喉嚨裏。
眨巴眼睛,我聽不懂耶。
“你不是一凰。”
他以肯定的語氣道,直盯著我眼睛。我叫了聲,又跳了跳,就算不是一凰,但你不能指望一隻鳥聽懂你的話吧?
他手撈過來,把我捉著托到眼前。
“你太聰明了。”
他左手一擲,那網袋落在桌上。
我直翻白眼,他怎麼弄到的?明明在樹上。
他又把手一抖,那些紙片落下來。
我傻笑。
“從你來了我就知道不是一凰,他們不認得,我認得。”他盯著我道,“我一直盯緊了你,既然沒發現人指使,就是你太聰明了!”
“一隻如此聰明的鳥…真是詭異。”他點著我的喙,道,“你一定,會說話,否則平日不會隻字不發。”
逼我到這地步了。
反正又不是不能承認,你能拿我怎麼樣?
我揚起頭,抖了抖羽毛,不急不緩的道:“哦,你找我幹嗎?”
他的表情那個怪異啊,直鉤鉤的看著我。我好整以暇的動了動,道:“放開,我給你勒死啦!”
他真的松了手,我便飛落在桌子上,梳清了羽毛,優雅的走了兩步。他看著我,良久才道:“你是什麼?”
我倒地。
他又緊接著道:“一凰呢?”
我一時無語,並不想說出不滅之魂四個字,那該怎麼說呢?自己是仙?是妖?是鬼?
瀑布汗……
他指間突然閃電掐住了我的喉嚨,我一窒,卻掙扎不得。他目露精光,道:“你是不滅之魂!”
不愧是蕭國的王爺!
他緊緊的盯著我,目光卻逐漸的沉暗下來,半晌道:“一凰,死了麼。”
我點頭,緩緩道:“肯定。”
他掐住我的手驀的收緊,窒的我白眼一翻。頸上突然又鬆開來,我連忙跳離他,喘了幾口氣。和這人,還有事情要談。
“偷來的凝神之鑰是假的。”我在桌上一刨爪子,淡淡道。他抬起眼睛來,也淡淡道:“你怎麼知道?”
“我攻擊了送信的鴿子,裏面寫著。”我看著他,緩緩道,“我還可以,繼續幫你們。”他靜靜的站著,道:“你想要什麼?”我笑了笑,道:“其實我想讓你們馬上放了原約憐。”
但我知道不可能,因為溫文雅現在是不亞於我的特殊存在。
“但我知道不行,你們不就想要合二為一嘛,之後,要放他走。”我微微豎起了羽毛,昂頭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凝視著我,道:“你為什麼幫他?”我順口胡謅,道:“他救過我。”
他靜了會,突然笑了,指尖挑到我喙上來,道:“你敢說,你不想合二為一?”
我啞口無言,想,想的很。
但是,是溫文雅,不是別人。
“如果你不答應,我寧可永遠活下去。”
我冷冷的道。
他目中沉光一閃,我平靜的和他對視。
良久,他道:“好。”
契約成立

101白衣銀杖


我停在樹上,看著關押溫文雅的牢房。那男人早早去皇宮裏了,早的我還沒醒,想也知道是對付那使者。
大概是怕明國人看到我罷。
昨天兩人約好後,他突然低下頭,以一種極緩的語調道:“我叫蕭無聲。”
蕭無聲。
他是王爺,也就是說原來是皇子,怎麼會取個這樣的名字。
原本想問,卻又隱隱覺得不妥,也就把話吞了下去。
望望天色,大概也該回來了。
展了翅膀,撲啦向大門飛去,越了幾條長廊,還沒到門口,就見他揮袂走了進來。我收了翅膀落在他肩膀上,轉頭道:“怎麼?”
他沒說話,而是直接跨過長廊,經過幾層門洞,向牢房走去。我的心一跳,也沒再開口。只見他來到那些守衛面前,冷冷的道:“提出來。”
那守衛行了禮,然後鐵門哐啷打開,裏面一陣騷動,又有些腳步聲和話語聲。我安靜的等,不要多久,一襲舊白緩緩的出現在門口。
溫雅風韻的容顏,即使是憔悴了許多。
我的心揪著,強迫自己停在原地。蕭無聲淡淡道:“帶上他,跟我走。”
一行人從後門出了王府,早有八抬大轎等候。蕭無聲首先上了去,然後返身坐穩道:“上來。”
溫文雅靜靜的看著他,然後垂首上了轎,雙腕上的鐵鏈鐺的在轎壁上撞了下。轎子很大,兩人並排坐了,誰也不看誰。我站在他肩上,卻覺得氣氛出奇的詭異,不是敵意不是害羞,你不看我我不看你,硬繃繃的詭異,尤其是蕭無聲。
我微微轉頭,瞥向溫文雅。此刻我離他很近,只要一跳,就能落在他肩膀上。
但我不會。
我現在是一隻鳥。
轉回頭來,我安安靜靜。
轎子走的極快,只在一個地方略略停了下,大概直接進宮了。停下後早有人來打起簾子,恭迎下轎。蕭無聲下的倒快,溫文雅卻頓了下。
不是我見過的路,是條靜雅的小路,細碎的石板鋪成。路旁叢叢的花枝搖曳,還時不時有點小昆蟲什麼的。有風吹來,無比自然的所在。
蕭無聲走在前面,溫文雅跟在後面,所以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只是盯著前面,盯著一點越來越清楚的東西,覺得什麼要破繭而出了。
那是一座高臺,高聳入雲。全體都是白石砌成,很明顯花了驚人的人力物力。再近了,就能看到盤旋的石梯向上,白石欄杆柱頭上雕滿了精細的花紋。最下層雕的卷卷浮雲,再上一層是半開的蓮花。再上便是松樹仙鶴,蝙蝠靈芝之類。
我們拾級而上,到了最頂層。台中心是個一人多高的雪玉雕像,衣袂翻卷,眉目絕色清麗,竟是個宛然若生的男子。他身前有個白玉底座,底座上四龍吐珠,固定著一個水晶的長盒子。台旁圍立了六根柱子,每根柱子上雕著一個人像,我細看了,五男一女,俊逸風華,不一而足。
這時蕭無聲往前踏了一步,我頭一低,突見白石的地上居然也刻著圖畫。不禁拍翅飛高了些,俯視整個圓臺。只見大圓套著個小圓,小圓中刻著居然都是戰爭場面,刀槍劍戟,人喊馬嘶,鮮血淋漓。小圓外被放射型線分成六塊,畫的是貪官污吏,人民貧苦,種種人間慘事,皆在此處。
正看圖,他卻用手一引,硬將我拉回肩上,一面躬身道:“陛下,人已帶到。”
那白玉雕像後明黃衣袂一動,那皇帝緩緩繞出來,目光只對著我身後。
鐵鏈聲微微一動。
溫文雅從我身後靜靜上前來,眉目平穩,嘴唇卻有些泛白。
兩人靜靜對視。
“約憐,你記得這裏麼?”
那皇帝開口。
溫文雅不答,但我知道,他不可能不記得。而且他們是很好的舊識,否則,他不會這麼稱呼。
心有些酸。
“原來你第一次登上這裏時,是我伴著呢。”他淡淡的笑,有種滄桑,“真捨得不要?什麼都不要?我們,你都不要了?”
溫文雅無語。
那皇帝側身走了兩步,輕輕道:“我知道你很聰明,從小,你就是最聰明的。事到如今,我也絕不瞞你什麼。”
“我國已與明國訂了盟約,明國將凝神之鑰交來,我國助其吞滅陵國。如果沒有你,這條約就算白簽了。”
我差點跳起來,原來他們在背後打這麼個主意!難怪明國要急急的送美女給鳳自若示好,通常甜蜜的動作後,就是一刀子!
“而且,得不滅之魂,凝神之鑰者,可得天下?”溫文雅極淺極淡的道。
那皇帝笑了,穩穩的道:“四方要不要平?百姓要不要救?天下要不要統一?如果必須是這樣,一定要這樣,那為什麼要給別人做?”
一時啞然。
他說的,倒很有道理。
“或許你現在已經看習慣了,習慣你腳下的圖了!”那皇帝一揚眉,精光逼人。溫文雅衣袂一動,那皇帝接著道:“或者你老了,把原來的事都忘了!甘心只庸庸碌碌過一生!你太聰明,所以你想的太多,所以你才會和自己過不去!眼前是什麼事,我們就該幹什麼事!”他一揮手,把一個淡青的玉璧擲了過來,溫文雅手一顫,雖然接在手裏,卻差點滑在地上。
玉璧上有著淡淡的裂紋和血絲,顯然有了些年代。溫文雅半日沒說話,他手心裏看似捧的穩重,衣袂卻微微的在抖。四周寂靜了好一會,啪的聲脆響,那玉璧突然碎裂成數塊。
三人顯然都一驚,溫文雅看著那些碎片,竟似癡了。
半晌,他手一松,那些碎片皆盡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輕輕淡淡的道:“好。”
他緩緩抬起頭來,眉眼間神色竟似換了個人。修長的右手微微一抬,那水晶盒突然一聲巨響,爆了開來。碎片四濺中銀色光華流轉。待到煙塵散去,只見那足一人高銀杖已在手中,精細銀蓮花盤繞而上,最上一朵含苞中,鑲著一塊透明水晶。
他雙腕上的鐵鏈,無聲的碎成一堆粉末。


102莫名心事


他為什麼要答應?
我無聲的看著他,心裏陣陣的心慌。
仿佛給吊到空中,上不去下不來的心慌。
溫文雅靜靜的站在那裏,全身的氣勢漸漸收了回去。他緩緩回身,抬起左袖,對我微微一笑。
“過來。”
他認出我了。
蕭無聲的肌肉突然一緊,我能感到他抵觸的情緒。
但是我還是展開翅膀,刷的飛到了溫文雅的肩上,然後安靜的停著。
溫文雅淡淡的道:“你們先走。”
蕭無聲一頓,和那皇帝對視一眼,一先一後默不作聲的從高臺離開。等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石梯口後,溫文雅把目光轉向我。
我想稱呼他,但聲音卻像卡住一般。
心裏攪的反復繚亂,早不是那師溫徒孝的從前。
“思歸?”
他輕輕的叫了我一聲,我茫然的抬起頭來。
他的眼神有些溫柔無奈,輕揉我的頭,道:“成了鳥就傻了?”
我張張喙,還是說不出話。
師父…你是用什麼心情來看我?
我在你心裏,算什麼?
他久久的看著我,垂眸笑道:“好了,思歸,我與你說件事。”
我低低的應了聲。
他輕歎了下,道:“得到凝神之鑰以後,能走多遠走多遠,不要給他們得到了……思歸,你不想被人利用,我也不會讓你被人利用。”
我微微一震,抬起頭來,正對著他的目光。他的眸裏說不盡幾許決絕哀傷,溫柔纏綿。那瞳竟似深湖般,進去了就休想拒絕。
他想幹什麼?
我突然莫名的慌張起來,猛的撲到了溫文雅胸前,第一次覺得這個身體實在礙事!我不能抱他,不能纏著他,不能撒嬌耍賴,不能死死的磨著他!
“師父你為什麼要答應!你明知道他們為了不滅之魂和凝神之鑰,你為什麼一口答應,沒有一點條件!”
我大叫,顧不得自己是只鳥,拼命在他身前撲騰。爪子扒拉在那胸口的衣衫上,鳥羽紛飛,弄的一團亂。溫文雅只是溫柔的看著我,溫柔又寵溺。
“師父……”我忍不住要掉出淚來,撲到他臉旁拼命蹭。他輕歎一聲,左手撈了上來,將我輕輕按在他肩窩裏,道:“思歸,別叫了。”
我扒了下腳爪,漸漸緩了下掙扎。他靜靜的道:“我的話,你記住了。安寧天水七日夕,還有殷紅已,都不會丟下你不管。”
“至於鳳自若,離遠點比較好。”
我心裏愈的冰涼,他輕輕撫著我的羽毛,撫了會兒,指尖突然在我額頭上一點。我眼前頓時一片白光,全身仿佛被什麼清涼的東西圍繞,只覺有什麼東西,改變了。
一柱香後,我睜開眼。身體沒有什麼不適,那異樣的感覺也沒了。心裏正翻轉,卻聽他道:“我已替你解了印。”
我心裏一閃。他又繼道:“不要告訴別人,尤其是蕭無聲。”
“你現在隨時可以與凝神之鑰合二為一,跟著他們,有機會,就搶了再說。”他淡淡的笑,輕撫我的羽,道,“思歸,你如今的身體,倒也很有趣。”
我翻白眼,果然,還是一樣的惡劣!
倦在他溫暖的身上,遲遲不願離去。
我逐漸冷靜下來,現在也沒法管事,等我回復人身以後……
兩人都沒有說話,都想著心裏的事。
我在他心裏,還是有分量的。
但是。
師父。
你心裏想的人,是誰?
越想越不忿,管他是誰,聽他們口氣好像已經死了!死了就少擋我路!
我一邊緊緊的抓住溫文雅的衣衫,一邊死命往裏面窩。
他極輕的笑了聲,道:“思歸,該回去了。”
我應了聲,身體還是賴在他肩窩裏。他綰了袖,協了那銀杖從石梯下去。揮開迎接的宮女丫鬟,輕車熟路的走了許多小徑,到了一個偏門,蕭無聲的轎子果然等在那。他本人一臉青氣,見我們來了,直瞪溫文雅。
溫文雅淡淡一笑,看了我眼。儘管不舍,還是撲翅飛了起來,落到蕭無聲肩上。我一回來,蕭無聲就冷冰冰的道:“國師大人,在下告退。”然後也不等僕人,一手掀了轎簾便坐了進去。
轎子走的又穩又快,我卻有些彆扭。蕭無聲一直沉著臉,雖然沒什麼變化,仍能感到不似平常。我縮了縮翅膀,居然有些心虛,類似背叛般。
一時無趣,我用喙挑起一點視窗的簾子,好奇的看街上事物。街上人來人往,衣著打扮與陵國略有不同,民風也沒很大差別,大概我瞭解不深吧。只是神權倒真的很重,看的出神殿特多。
正看著,突然熟悉的雲繡衣袂一閃而過。我幾乎以為看花了眼,緊追看去,見又是一藍衣小巧身影,才信了自己眼睛,回頭急道:“我有事,離開一下!”


103重新邂逅


我眨眼就從人群中穿過,轎子走的很快,一下把他們拋在後面了。掠過一個小首飾攤,繞了兩個粗布衣衫的男子,安寧與七日夕驀然出現,看著轎子的方向,嘀咕的說著什麼。我刷的落在安寧肩上,嚇了他們一跳。
“這…這……”七日夕指著我,睜大眼睛道。安寧亦怔,窺得我無害,試著伸手觸摸,輕聲道:“何處來的鸚鵡?”兩人刹住腳步,都盯著我,一時奇怪之極。
我叫了聲,街上太顯眼,用喙啄住安寧的衣袖,往旁邊的小巷裏拖。那兩人對視一眼,七日夕但笑點頭,他們便徐徐隨著我來了。
鬆開嘴,回頭看看巷子。外面還熱鬧,裏面愈發的安靜了。繼續把兩人往裏拖,一直拖到兩邊都是青石磚牆,沒有別人為止。
安寧直看著我,我跳轉身來,昂首輕咳道:“安寧。”
他呆了。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無論無何也不信輕顰淺笑的他會有這樣的表情。轉頭過去,對七日夕道:“七日夕。”
她呆的也很徹底。
一陣陰風吹來,席捲兩人身邊。
我悠閒的等著,等他們回過神來。
安寧半晌才道:“你……”我又輕咳一聲——不知鳥能不能咳嗽。
“我是思歸。”
就這樣,好不容易回神的兩人又呆了。
“思歸思歸思歸?”七日夕直指著我,眼睛都要跳出來了。我嗯了聲,心忖可能沒人告訴她。再看向安寧,他一雙水汪汪眼睛瞪了我好久,伸出一雙纖細玉指把我捧起,半日才蹙眉怒道:“誰動的你,鳳自若?”
我搖頭,道:“飛鴦和葉欣隨。”
可惜了藍回一併陪葬。
“思歸……”安寧還待再問,卻給七日夕攥了衣袖,“你們給我說清楚!”
於是不滅之魂,凝神之鑰,一路嘮叨來,如同講一個古老的神話。
“哈哈…哈…哈哈哈……”七日夕笑的要倒,勉強撐著道,“那麼天下聞名的藍思歸,就這麼變成了一隻鳥?”
我乾笑兩聲,再抽搐兩下,你能不能別說這麼大?
安寧抿著嘴,輕撫我的羽毛,又扯兩下,道:“思歸…幸好你附的是鸚鵡……”言外之意,若我俯到什麼雞鴨鵝身上,就得燉湯。
我繼續抽搐。
“你可走的真爽快。”七日夕看著我,抬抬手道,“你就想了鳳自若沒那麼簡單動他們,怎麼沒想到他們氣的要反撲?”
不是吧?
大概是看到我頭上的問號,七日夕啪的在我小腦袋上一敲,笑道:“笨蛋!他們又不知你沒死!天水泠泠和殷紅現在已經大怒,開始報復了吧?”
“而且你留了書……”安寧輕輕柔柔的道來,“他們大概只知鳳自若擄了你,卻不知中間變故罷?”
我傻掉。
好無辜的戰爭啊……
看我這副模樣,七日夕哧的笑了,道:“算啦,我這裏有朋友,請他們幫忙捎信就是,省的那邊傻瓜打個不休!”我松了口氣,道:“那就好。”
七日夕在這裏也有朋友,足跡真廣。
否則不知陵國亂成什麼樣子。
還沒慶倖完,七日夕突然一把拉住我的翅膀,一手一個,往兩邊直扯。我被迫擺出泰坦尼克號的經典造型,痛的直叫。她哼了兩聲道:“藍思歸,你好樣的,把個林夏天瞞的結結實實!我可是一直惦記著!”我唉唉痛叫,不時以求救目光瞟向安寧,他卻儼然淺笑,如春暖花開,鷹飛草長般輕和。
我知趣的收回目光,如今,只有我是被欺壓的……
腦子裏突然想到一事,我大叫起來:“有沒有搞錯,問了半天,你們到蕭國來幹什麼?”
這下松了手,七日夕突然想起般叫道:“思歸,你個白癡!溫師父被抓,我們一路跟到這裏,昨天就盯好轎子準備搶人,誰知今天改了路線,打算它回來再出手,給你一攪,哪還找的到?”
我心情突然黯下來,把事說了說,道:“現在他已在宮裏,不會走了,你們別白費力氣。”
三人無語一陣,安寧突道:“思歸,你現在如何打算?”
我想了想,道:“既然有師父,明國就非拿真的出來不可,我先跟著他們,有機會就搶,然後再逃。”
而且,那樣說不定能破壞聯盟,他們就不能對付陵國了。
不是我惦記著鳳自若…這個舉動真的不妥。三國沒哪個是腐敗墮落的,也沒哪個特別突出的強大,更沒什麼造反呼籲。這根本不是統一的時候嘛,攻擊別國只會殘殺更多的人而已。
那怎麼安排眼前的兩人呢?
安寧水瞳一轉,輕笑道:“思歸,橫豎我們也來了這裏…就隱在暗處,隨時助你一臂之力罷?”我剛想張喙,他又笑道:“我們也可隨意看看風土人情。”
安寧還是那麼善解人意…感動……
“思歸。”七日夕俯下身來看我,道,“你小心點,要死先給我們個提示啊。”
我聽前面時感動,聽後面時黑線。


104前往明國


別了安寧與七日夕,我自飛回王府。剛落在視窗,就看見蕭無聲凝視的雙目。
“怎樣?你們商量出什麼結果?”我覺得他頗為奇怪,乾脆搶先出聲。他瞥了我眼,收神淡淡道:“我與原約憐會直接去明國。”
倒也是個主意,省得明國再耍花招。我應了聲,道:“我也跟去吧。”
他頓了頓,又看了我眼,道:“也好。”
又過幾日,東西都齊全了,十幾輛結實的馬車準備妥當。蕭無聲一邊,溫文雅一邊,其餘隨從跟從伺候。明國使者另坐一車,看他們那樣子,肯定沒討得了好去,要不是凝神之鑰還在明國,說不定命都保不住了。
馬車晃晃悠悠,我百無聊賴的站在架子上,眼睛不由得瞟向窗外。
後面…是溫文雅的車。
想飛過去,又怕太惹眼,讓人猜到什麼。
架子突然搖了下,我一跳,回轉頭去,卻見隨從正放下小碟子。裏面的食物很新鮮,新鮮又乾淨。我望窗口外看看,一陣陰濕的風刮過,仍然是稀軟的泥沼,沒錯啊?
從明國到蕭國有片頗為危險的泥沼地,算是明國的地盤,雖然有使者帶路,但新鮮水果也不是那麼容易弄到的吧?
自覺待遇太好,但不吃白不吃,我眨眼飽了肚子。
然後觀察外面的情況,不過除了車下這條隱在泥下結實的路以外,是看不到什麼保險的落腳處,車右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軟泥,上面有些細長腿的昆蟲在爬。車左看似一片青蔥草地,可能踩上你就別想回來了。

旅途中實在無聊,回頭想找人嘮嗑,蕭無聲正在我背後,閉目養神。
哎,算了。
剛把頭轉回來,他的聲音驀的響起:“飽了沒?”
我一怔,回頭道:“恩,還不錯,你醒了?”
他輕挑挑我的羽毛,低笑道:“我沒睡著。”
我眨了眨眼,道:“明國可能還有什麼鬼,你休息下比較好,我是只鳥,除了偷偷情報也幫不上什麼忙。而且你們的樣子怪怪的,我建議回去再內訌比較好。”
一口氣說完,我看似平靜,實際心跳的快極。這蕭無聲和溫文雅不知原來什麼關係,兩人見面就像木偶般。內訌他們自然不會,但我想套出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喜歡自己被瞞在鼓裏的感覺。
車內一時寂靜,我裝做沒事般轉頭看風景。突然身子給他撈了過來,捂在火熱的掌心裏,聽那男子道:“不過原來擊退明國大軍時有點矛盾,見面尷尬。”
肯定不是,至少不止。我正盤算,突然身子一斜,天旋地轉。
馬車翻了!
我大驚,突然身子一輕,竟然給他從窗口直扔出去。這一下用力極大,我靠外力飛到半空才穩住身體。淩駕空中,我見這馬車正是歪在右邊泥沼裏,正一點一點的下沉!突然車上壁哧的破出幾道劍氣,一大塊木板暴成碎片。蕭無聲從洞裏猛的躍出,翻身落在實地上。幾點泥漿濺起,那馬車被此一蹬,下沉速度驀的增快,連帶那哀嘶的馬一併沉進去,漸漸沒頂。
煞是驚魂。
我才反應過來,突然又驚,後面的馬車刹車不及,順著軌跡又駛到這裏!眼看又要倒入泥坑,突然整個馬車都定住了。

我凝目望去,是溫文雅。
他立在後面一輛馬車頂,烏髮燦然生光,白衣綰挽,銀杖已綽在手。一雙眸子直盯著那悲嘶駿馬。也不見他做什麼,竟生生把那車定在空中,仿佛線拉著一般。
然後舊白袖子微抬,溫秀的腕子露出一節,指尖輕輕一勾。
馬車緩緩抬起,然後輕輕歸回原位,壓出地上幾許車轍泥痕。兩匹馬驚慌的嘶叫一會,四蹄亂踏,還是漸漸安靜了下來。

好拽……
我喜歡……
戀戀不捨的看著他,回頭見蕭無聲基本上已把隊伍平定,正瞪視那明國使者。這事就算不說明國故意的,也絕脫不了干係,誰帶路的,白癡?
“不知貴使可有解釋?”蕭無聲冷冷的看著他,長劍就持在右手。那人連連道:“王爺息怒,這確是我等未察,土路松脫,承不得更多重量。日後兩國友好相處,我國定將路面修平壘實,再不生此等事件,驚嚇王爺。”
這番話倒是說的軟中帶硬,笑裏藏刀。
蕭無聲低笑了聲,我懷疑他是不是氣過頭了。
“正如貴使所說,我等拭目以待,只是眼前,貴國還是老實些好!”
一句話讓那人閉嘴,因為泥沼,明國攻蕭國易,蕭國攻明國難。但還有個陵國,明國沒有屏障可以阻止陵國。
隊伍已整,就等這兩人,我一眼望去,突然驚叫了一聲,差點把話給說出來。蕭無聲反應的快,側身往前一翻,恰恰落了開去。
他腳後的泥水裏探出來一隻巨大蠑螈的頭!那醜陋的滿滿黑色細鱗的背滑出泥水,我還能看到一點黃紅的肚皮。它吐著細細的舌頭,縫裏淌下黏糊的唾液來,直盯著蕭無聲。可能是那馬車驚動了它。
這叫什麼?動物世界直播?
它那肥厚的爪子不緊不慢的停著,身子也沒動,似在觀察周圍。但我知道動物再慢,也少有比人慢的。不管是水裏陸上還是天空,大的還是小的,一旦爆發,力量是難以想像。而且這種類似巨蜥的動物,說不定有毒,咬那麼一口也就完了。
不止蕭國的人,明國的也有些錯愕,怕是出了意料之外。溫文雅顯然看出了我的窘迫,輕聲開口道:“都退後,小心!”他袖子一揚,那蠑螈啪的一聲,被擊的肚皮朝上翻了翻,又砸在地上,卻毫髮無傷。它發出嘶嘶的聲音,舌頭吐的更急,顯然已生氣了。晃了晃頭竄出泥水,向溫文雅這邊飛快的爬來。突然啪的一聲,泥水爆起!是蕭無聲的劍氣,正擊在它頭前,又是一道劈在身上。蠑螈打了個滾,身上似削落了一線鱗片,想必驚痛了。那些侍衛將刀劍紛紛投來,擊中了數十下,這蠑螈雖無大傷,卻也怕了,掉轉身急速爬到泥沼邊,一頭紮了進去。


105七夕往事


我轉頭向溫文雅叫了兩聲,他知其意,淡淡揚聲道:“速行!”
可能…不止一隻……
馬車隊又滾滾的啟動,一路向前去。我飛在空中,並未馬上進車去,而是遠遠向後望了一眼。
上天保佑,別再玩恐怖片了。
又過了一段旅行日子,路過許多把隊伍當希奇看的城鎮,我們到了使館。休息整頓,明國大禮接見一位王爺一位國師,把我給撇下了。
你能期望他接待一隻鳥嗎……
竄出使館視窗,我拍著翅膀,眺望著皇宮。橫豎凝神之鑰就在這裏了,我乾脆自殺,然後再飄進去偷聽情報找東西,豈不大妙?
但…還真像七日夕說的,沒告知一聲就死好像不太好。
我展翅向外飛去,直到民房大街之上。先高飛了三圈,然後斜斜沖下,掠入一條小巷。藍衣少女出現在我面前,舉手讓我有落腳的地兒,笑道:“準備死了?”
我無語。
七日夕動了動手,笑道:“已經同殷紅他們聯繫上了,你可放心那邊。安寧窺探情況去了,他江湖經驗少,我練他一練,別擔心。”
我點頭,開口道:“你們注意著宮裏動靜,一有不對,記得接應我,用暗號。”她點點頭,我突然苦笑,道:“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七日夕又待嘲笑,突然臉色一變,把我往身後一扔,低道:“你回宮!”轉身對著巷子角。我給她一扔,差點撞到牆壁,側身躲進巷子上出頭的綠樹裏,隱了身。不知為何,我竟沒立刻回去。
半晌,巷子角走出個中年人來,高冠儒服,直看著她。七日夕冷笑一聲,右手一抖,那鞭子像蛇般落出來,在腳邊繞了一圈。又一抖,刷的收回到臂上,一圈圈挽在那裏,乖順的不得了。
“日夕,你還是不肯答應麼?”那男子的話居然有些懇求的意味。七日夕皺眉道:“你講對咯,快滾麼個!”
居然是實實在在的明國口音。
他臉色一變,又緩和下來,道:“看在養育七年的份上,就答應我一次罷。好歹…你總是明國人。”
七日夕哼笑了聲,道:“儂給養育七年?莫死在那數好的。就算數你們養的,儂作何要管?你們儘管狗咬狗去!”
那人臉色一變再變,想上前又懼她手裏鞭子,歎道:“我知道我們原對你不住,但功勞也是有的,你與原約憐認識些許,問問他也不為過。”
七日夕扯扯嘴角,揚眉道:“你們就這麼喜歡凝神之鑰,不滅之魂?居然來求我,真是希奇希奇。”她把玩著手裏鞭子,冷冷道:“只是抱歉,我這人向來很直,討厭一個人就不會幫他做事,你們一家我都討厭,所以,丞相你還是快走吧,省得給人看見和我說話,丟你老人家的臉!”
那男人還想說話,七日夕眉一揚,揮鞭直指向他:“我原本不是你家人,現在更是毫無關係,你少給我再來。你這人陰險狡詐,先禮後兵,還是早早給我滾了罷,帶著那七個埋伏的手下!你也須知道,我在江湖上不是白混的,殺個把人不奇怪!”
她這話大概一語道破,那人微變了臉色,瞟了眼後面,回頭歎道:“日夕莫要誤會,我出門自然有幾個護衛跟著。”
七日夕笑了兩聲,手裏鞭子一揮。這人連忙退了幾步,匆匆轉身而去,消失在轉角。我隱隱約約猜到是怎麼回事,見她轉身出巷子,眼眶卻有些紅,也不見了。
心裏歎氣,別人私事也不好管,自展翅飛回使館。
落進窗子,他們還沒回來。我開始尋思怎麼死,沒自殺過不知道,一自殺才知麻煩。跳河?溺死太痛苦,我不幹。服藥?我一隻鳥,怎麼配?再或者,上吊?算了吧,我還沒死,別人已經笑死了。
找了一圈,屋子裏也不見利器。刀劍要人配合,不如撞牆吧。抬頭看那一堵結實的粉壁,心裏有些怵,腦漿迸裂啊。
橫豎死了那麼多次,不過自殺一次而已。我心一橫,用力撲扇幾下翅膀,死死閉上眼睛,全力向粉壁撲去。
啪!
痛倒不痛,頭暈是真的。
我究竟撞到哪里啦?
暈暈忽忽一抬頭,撞進一雙利眼,登時嚇醒了一半。
蕭無聲這傢伙,趕的早不如趕的巧!
“你想幹什麼?”他握著我的手掌愈發收緊,我有些心虛,哈哈道:“自殺啊。”
他眉一動,怒道:“你為何要自殺?”
我恩了兩聲道:“方便啊,怎麼凝神之鑰都在皇宮裏,我死了去找,你們等就好,否則太麻煩了。”
他眼一眯,道:“你腦子糊塗了?原約憐一來,明國怎麼也得乖乖交出,這樣方便與我國盟約成立,給中間不見了,像什麼話?”我心裏一凜,他也十分希望盟約達成,因為對蕭國有百利而無一害。
輕咳兩聲,道:“你覺得明國有那麼蠢?蕭國一旦拿到真的凝神之鑰,局勢就一面倒了,明國絕對會撕破盟約,和陵國一起反撲蕭國!”
他臉色一變,我知他明白,慢慢道:“所以最好這樣,你們假裝上明國的當,拿個假的走,我潛進去偷真的。”
蕭無聲臉色數變,半晌不語。我耐心的等,他是聰明人。
“你不許自殺!”
我倒,先前的話全數收回。
他捧定了我,把我舉到他的面前,和他眼對眼:“你可以去偷,但等我們探好位置再說,而且絕對不准自殺,也不准故意死!”
我乾笑了兩聲,其實很想吐槽他根本沒區別,看到那雙眼瞳出奇的認真,心一軟,還是閉上了喙。


106合二為一


如此呆了幾天,每天我都出去,從高空俯視皇宮。國家不同,建築卻是有規律的,看多了自然能推測出哪是正殿,哪是臥房。
旋回屋裏,蕭無聲正在喝茶,看見我,道:“稍等。”
我應了聲,本想落在桌子上,他卻手一撈,把我握在掌裏,捧過去摸。
抽搐兩下,他父母一定沒教過什麼叫玩物喪志。
正彆扭,一襲黑衣的男子眨眼出現在房裏,垂首道:“王爺,屬下等查探完畢。”
我眼角掃到那人,差點渾身一激靈。
他太像藍回了!
不是容貌像,而是氣質和感覺。他剛剛的身法,那種隱身潛蹤的身法,簡直就是藍回的翻版。
蕭無聲點點頭,那男子躬身將一張圖遞上。他抖開看了,那男子繼道:“王爺,一百三十七號與藍思歸共同失蹤,消息已經斷了。”
蕭無聲眼裏精光一閃,淡淡道:“這事不用再管,你下去罷。”
眼看那人無聲無息的消失,我心裏亂成一團。
藍回,藍回。溫文雅不提,除了安寧,只有他知道我是不滅之魂。
抬頭淡淡道:“原來你知道我是藍思歸。”
他的手一緊,半晌道:“我寧可你永遠是一凰。”
我歎了口氣,從他手裏啄過地圖打開來看。上面畫的是整個皇宮的平面圖,重點地方打了標記。然後旁邊又是一張平面圖,驀然是標記的藏寶塔。旁邊還寫明瞭塔的材質形狀,周圍的地形,護衛的多少等。
探察到這裏,真是很不錯了。
眼看天已經黑了,我細看了,把路線默記在心,淡淡道:“你們拖著明國的,我準備就去了。”
他微微松了手,看了看窗外,突然在下一秒抓緊。我差點給他勒死,他卻又鬆開了手,從袖中摸出一個瓷瓶系到我腳上,低低的道:“我早就知道的。”
“終究…沒有一個……”
黑影閃電般竄入夜空。
我在樹間隱過,眨眼到了那樓閣的外面。巡邏的守衛再嚴密高強,我也可以無視。
只是到樓裏卻有些麻煩,這是座式樣別致的七層石塔,簷角飛翹,掛著一串串銅鈴鐵馬。據說用來鎮壓妖邪的,沒有一個窗戶,每層只有一個分成四格的透氣小圓窗,最下麵一扇緊閉的門。那麼多護衛在門前,我怎麼可能進去?
夜空中掠到塔頂,落在第七層的小圓窗前,窺看裏面的動靜。黑漆漆一片,勉強看到些桌椅之類,我不由有些懊悔,或許白天來也可以。
梳了梳羽毛,用力擠了進去。看來…鸚鵡也是需要減肥的……
飛在黑暗中,我平定了身體,使眼睛習慣。眼前別無什麼,只是四面光滑的石壁,左邊是一張簡單的石桌,石桌上放著一隻小盒子,盒子上有把小鎖。仔細一看,居然是三位元數的密碼鎖。我觀察著,儘量什麼也不碰,因為任何地方,都可能有機關。
上下環顧了幾遍,除了石壁頂雕刻的雲朵蓮花石刻紋,沒看到其他的東西,那麼凝神之鑰很可能就在盒子裏了,再危險,怎麼也得打開看看。
看起來,盒子很普通,桌子也很普通。
我又瞄了一陣,突然沖過去,用喙一挑鎖馬上翻身逃開。直到我逃到小圓視窗,盒子卻沒有任何反應。
真奇怪啊。
我仔細思考,或許我的動作沒觸發機關的底限?要取走東西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打開盒子拿走,一種是直接同盒子拿走。
如果動盒子或撥密碼……
但密碼是什麼呢?
決定試試。
我想著與明國有關的數位和吉利數位和年號等等,飛過去,用喙撥了三個數。
然後。
奪奪奪奪奪奪奪!我身後的地上插滿了箭,一片羽毛在空中飄飄悠悠,然後落在地上。
滿身冷汗。
耳邊聽得遠遠有人騷動,我暗道不妙,這裏機關一動,外面說不定就知道。一定得搶在他們來之前偷走。沖過去,啄下腳上的瓷瓶,一股腦都倒在了鎖與盒子相連處。只見不停冒泡,極快那處便被融斷。我一喙挑開了盒子,卻見裏面什麼都沒有!
一怔,突然從頭降下一張滿是倒鉤的大網,從後面刷的攏來。我大驚,一偏身就要掠出,翅膀一痛,卻是羽毛給勾住。拼命掙脫,正從網眼鑽出一半,一股白煙從腳下撲來,彌漫整個房間,我很不幸的栽倒了。
飄在空中,我明白我又死了。
腳下那具鸚鵡屍體,還有幾分懷念。
聽得騷亂聲越來越近,我唉聲歎氣,難道凝神之鑰不在這裏?他們的探測真的有誤?飄過去,穿過盒子,又穿過桌子,在房間裏穿來穿去。
突然。
頭上傳來一陣吸力。
極大的吸力,比我以前遇到的都要大,完全不能抗拒,頭腦一暈,然後又是巨痛。
比以前都要痛的巨痛,像是生生被撐裂的感覺。一絲絲的藍光在腦海裏徘徊,我的手被拉長,拉長,腳被扯開,渾身骨頭像吹氣球般。
媽的,以後這種事再也不要找老子了!
我大罵,卻遲遲不能暈去,簡直是活著受罪。藍光一變,卻柔和起來,遊走全身。被扯碎的手腳似乎有了知覺,慢慢的恢復,身體也不再膨脹。
跪坐在地上,我緩緩的回神。
回神後的第一眼,就看到許多的明國侍衛圍在我身前,手持兵器,卻全都傻傻的看著我,沒人動一下。我微皺眉,怎麼,難道他們能看到我了?向四周環視一圈,還是在那個石室裏啊?
那痛又是怎麼回事,難道又附了個身?我想起吸力來源,抬頭望去,卻見那雲卷蓮花石刻中心開了個正方的洞,裏面空了。
真是奸狡。
等下,那麼說我現在已經和凝神之鑰合一了?
大喜,連忙低下頭去,登時瞪圓了眼。
一縷烏黑的長髮滑下來,落到我…不著寸縷的身體上。
我靠……
“你們他媽的都給我滾!”
石塔頂端,轟的爆炸,石壁石桌全部粉碎飛濺,最後天空出現在我頭頂。


107溫潤清甜


我一直在想,這赤身裸體跪在一座沒頂的高塔上算怎麼回事呢?抗議侵犯人權還是人體藝術展?看下面那些人的表情,還巴不得我站起來轉一圈或扔個望遠鏡過去?
這種思考一直維持到蕭無聲一臉鐵青的使輕功上來,拿外衣把我結結實實裹了為止。我頭突然有些暈,開始混亂。
然後……
然後……
眼前一片黑暗,沒有星星的黑暗。許多片碎片飛舞組合,很遠的地方像有聲音傳來,一陣陣的傳到耳朵裏。然後是光亮,光亮在向我逼近,逼到眼睛裏。
意識緩緩的恢復,有什麼壓在身上。我緩緩的睜開眼睛,撐了起來,感覺全身骨頭都在響。
我床邊這個人人人…沒認錯該是蕭無聲吧?這是怎麼回事?
他該是感到動靜,驀的睜了眼睛。見我坐著,一把抱了過來,喜道:“思歸,你醒了?”我腦子裏滿是問號,他見我此景,道:“你睡了五天!”
我突然一激靈,那天的事全部想了起來。
自己靠在他身上,看著他,然後輕輕捧出一凰的屍體來,舉到他眼前。他的手一抖,垂目收了,把自己抱下地去,然後明國的侍衛一路兒拔出兵器來。
出不去了,蕭國的人全部被軟禁。
使者急匆匆來傳令,恭恭敬敬:“有請這位公子暫住宮裏。”
他是對我說的,然後對蕭無聲道:“王爺還請先呆在使館。”
蕭無聲臉色變了變,仍然緩緩的把我放了下來。我攏著身上的衣裳,赤腳一落地,立馬又縮了回去,然後摟住了他。一個人,想的美。
那使者一怔,還想說什麼,給後面人一拉,也就閉了嘴。
於是,變成蕭無聲抱著我,兩人共同住進了宮內。
我安靜的偎在他懷裏,看他進了華貴的房子,輕輕掀開明國特有的軟蠶絲帳,將我放在床上。我歪著頭看他,他有些詫異,道:“藍…思歸,你怎麼了?”
我想了想,只覺頭腦裏混亂的很,一會清楚一會白癡的,便道:“頭很亂。”
他臉色一變,然後又緩和下來,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我看著他,又想了想,道:“蕭無聲?”
他凝視著我,又道:“你知道現在什麼情況?”
我又想了想,卻總不能把事情連貫起來,就搖了搖頭。
他的臉色複雜,似喜似悲。此時外面有敲門聲,他放了帳子,道:“進來。”
兩個宮女一前一後,一人捧著衣服鞋襪,一人捧著食物酒水。蕭無聲示意桌上,她們不知是乖巧還是怕了他,放下就匆匆出去了。
他拿了衣衫過來,從內衫開始幫我穿,我乖乖配合。
不過,為什麼他的手有些抖?
穿完了內衫穿外衫,淡藍的衣裳繡著槿花。他又給我綰了長髮,抱到桌旁。桌上的菜都很清淡,就是雞鴨魚肉也做的淡淡薄薄的。蕭無聲挾了一小片,喂到我嘴邊。
張嘴含了,心裏總有許多碎片翻攪,似是非是的感覺。他喂了我幾片,我搖搖頭,道:“不餓了。”
他放下筷子,只是看著我。我有些詫異,道:“你怎麼不吃?”
他的眼神變的深邃,輕道:“思歸?”
我不明,應了聲。
他緩緩的湊近,道:“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我微皺起眉,直覺上不能答應。
他輕歎一聲,低聲道:“那讓我親一下。”
充滿男性味道的唇貼上來,淺淺的摩擦,我想後退,卻給他按住後腦。
輕輕的吻,溫柔的很,然後放開了我。
我看著他,腦袋裏的碎片衝擊的疲勞,道:“我想睡覺。”
他把我抱回床上去,然後自己也除衣躺了進去,將我摟在懷裏。我一時間居然困的連眼皮都睜不開,立時睡著了。
思維回到現在,我的目光凝聚到蕭無聲臉上。
“我那天得到凝神之鑰了,然後呢?”
揚起眉問他。
他一怔,臉上的喜色逐漸淡去,道:“你不記得了?”
我忍住歉意,點頭。
他直起身來,淡淡道:“也沒有什麼事,就是明國的人強行扣押罷了。”我還沒說話,他又道:“我出去看看情況,順便拿吃的來。”
然後那背影,消失在門口。
我垂下眼簾來,一凰不在了,附在一凰身上的思歸不在了,變成人形偎在他懷裏的思歸仍然不在了。
蕭無聲哪……
從床上下來,站到鏡子前面看了看。
烏髮明眸,雪腕藍衣,陽光斜斜映在頰上,一片光華,容貌是說不出的溫潤清甜。
竟宛然有些像,我原來的模樣。
合上雙目,感受自己身體裏多出來的力量。在五臟六腑,四肢流轉。試著控制了一下,伸指往地上一彈。
地上無聲無息的多了個洞,仔細看,得出的結論是我不參加國家石油開發真是可惜。不要鑽探機,有我就夠了。
綰衣推開了門,兩個青衣的侍衛躬身,道:“藍公子。”
好快的速度,就知道我是藍思歸了。
我沒理他們,繼續向前走。其一上前一步,道:“公子還請在房間裏靜養。”
我一揚眉,道:“你該知道我是誰,你們主子也該吩咐過好好伺候我。”
“現在我想出去,你們敢攔?”
那人一凜,退後一步,我垂目而出,衣袂飛揚。
目標是,使館。


108無路心傷


從宮內到使館,一路行來,無人可擋。至於跟在後面的,我可以無視。
穿過別致的大門,撥開滿叢翠竹,走進左側的小院。除了一間主屋,還有許多間供給隨從住的側屋。院子裏此刻無人走動,只有淡淡琴聲飄出。
卻是,熟悉的曲調。
心跳的有些快,走到門前,輕敲了幾下。過了會兒,屋裏傳出溫雅的聲音:“進來罷。”
我推開門,又穿過前廳推開書房門,燦笑的叫了聲師父。溫文雅從琴桌後立起來,淡淡笑著看我。我彎了眼眸,撲過去一把抱著他,笑道:“師父師父,我變成人了,好不好看?”
他接著我,擁了會兒,伸出修長微繭的手指將頰旁頭髮撥開,凝視了會微笑道:“好看。”
我仰著臉,笑晏晏的,抱的更緊了,把臉貼到那胸膛上,嗅那溫暖乾淨的味道。半晌道:“師父,我們走吧。”
他羽睫微微一動,我繼道:“當時我與蕭無聲說,和凝神之鑰合一後就要放你走。現在好了啊,我們一起走好不好?”眨了眨眼睛,又道:“他可沒說,我一定要留下來。”
他輕撫我的發。
我久久沒聽到聲音,心突然空了,一點點下墜。
“思歸…你趁早走罷。這一身力量,定會引來三國窺視,到時一個人,恐怕獨力難支。”
我的心一涼,降到冰點。
“……師父。”
他沒說話。
“你為什麼不回去?他們對你很好麼?師父你開始不是不想留在蕭國嗎?”
我緊緊的抱著溫文雅,多日抑鬱的事終於擺在眼前,原本不想承認,但是。
他是為了什麼?那塊玉麼?原來的什麼事使你留在蕭國,不要我?
“……師父,你不要我了?”
我把頭死死埋到他懷中,想把耳朵堵上,因為怕聽到答案。
我知道溫文雅是什麼樣的人,他看起來溫和,做的決定誰也別想扭轉。
他的手伸到我頰邊,輕捧了。我的眼光只看下麵,一絲不與他對視。
“……思歸。”
他的聲音像最綿長的歎息。
“你永遠都是我的弟子,我怎會不要你…青泓是國師的繼承人,我雖傳他,卻時時刻刻,未像對你一般。”
他溫暖乾燥的手指滑到在我的發裏,我記起來時直通通,散著一頭長髮,也未曾管。
“你是我見過最聰慧可人的少年,或許比我年輕時,更出眾…我怎會不要你,傻思歸。”
他的手指靈巧穩重,我感到發被溫柔的綰起。
不看他,眼眶卻漸漸的發紅。
“……師父。”
我輕輕的開口,手死死攥著他的衣袂,手心全部都汗濕。
“我愛你。”
他的手微微一頓。
我僵立在原地,他的指極慢極慢的從我發上滑下來,慢的令人磨心。
“安寧和七日夕…是不是來了。”
他的聲音仍然極溫和,突然說出這麼句話來。
我張不開嘴。
“天水泠泠和殷紅已,在明國邊境也鬧的風風雨雨了。”
“有很多人會陪你,只要不扯進皇室,思歸。”
他還是拒絕了我。
他不愛我。
因為他另外有愛的人,儘管那人已經死了。
我啪的打開他的手,忍住淚水,轉身就跑。沖出院子一直沖回自己的房間。砰的關上門,往床上就是一趴,將別致的絲帳扯下一半。抓起被子就滾,把自個全部包到被子裏,縮成一團。床上太光亮寬闊,不喜歡,抱著被子下床,把大櫃打開,連人帶被爬進去,然後重重關門。
一絲光亮也沒了。
我安心的,蜷縮起來,把頭埋到被子裏。
漸漸的,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漸漸有聲音傳入來,愈來愈大和明顯。我迷糊睜開眼睛,一怔,怎麼漆黑漆黑?
隨即回憶起來,勉強扯扯嘴角,推開櫃門爬出來。
這下聲音可明顯了。
“我真是很不幸!”
七日夕的冷笑聲。
我想想即知始末,連忙推門趕出去。不算大的院子種著明國馨鮮的植物,圍滿了侍衛,中間是安寧和七日夕。奇怪的是那些侍衛卻沒馬上出手,為首的那個遲疑著,道:“小姐……”
七日夕大怒,手裏鞭子啪的甩在地上,道:“你再敢叫一句看?有種的放馬過來!”那侍衛退後一步,道:“在下不是小姐對手。”
“忒的沒志氣!九年了還是這般!”她手腕一揮一轉,鞭子颯的鑽了過去,那人急中就地一滾,鞭子啪的將腳後擊出一道深溝。她怒叱道:“還敢滾!”那鞭子連揮,啪啪啪數聲連動,突然悶哼一聲,那人大腿上一道血痕飛濺。七日夕刷的收了鞭,眼睛卻看向旁邊的人,鞭梢一指,道:“你們敢不上?”
被指的侍衛搖首,眼神堅定痛楚,道:“我們不會對小姐動手。”
七日夕瞪目,眉揚的一股怒氣。她眨眼就閃到了那些人前面,劈啪一路巴掌聲過來,一個一個甩。
“你們這群混賬,是男人不是!”


109重逢之喜


那些人臉上全印了紅巴掌,卻無一人有怨恨之意。第一個侍衛突然單腿下跪,抱拳道:“難道屬下對小姐出手,就是男人了嗎?義不可戰,戰不能勝,我等活著何用?”那一群人齊齊道是,啪的跪到地上,竟是整齊之極。
七日夕張張嘴,又沒說出話來,低頭哼了聲,道:“我本不是尊貴身份,你們也非我的下屬,輸過一次又怎樣,是男人就拿點毅力出來。再不相干的跪了,小心我……”話說到此,她神色突然一凜,鞭子刷的一甩,九連環般大環套小環,那些侍衛全部挨了一鞭,紛紛翻倒。七日夕冷笑道:“說了你們不是我的對手,也敢惹我!”
院子口那,緩緩的走進一行人來。她瞥了眼,刷的收了鞭子,冷笑掛上嘴角。
旁邊都是手拿兵器的,我一眼便看到中間那人,高冠儒服,居然是那天巷子裏的中年人。定是明國高官之類,若給他看見這些侍衛居然對七日夕畢恭畢敬,他們一定沒有好下場。
七日夕很聰明——在必要的時候。
兩人對視良久,那人緩緩道:“真不答應?”
七日夕嘿笑聲道:“不答應。”
那中年人慢慢的退後,直到完全退出侍衛群,淡淡道:“既然你不顧舊情,我也無話可說,你們上罷,抓著這個膽敢闖宮的欽犯。”
“顧念舊情!”她厲喝一聲,煞氣迸出,極怒極怒的神情。
“我的手拜你妻妾所賜!我的生活,我算什麼人的事兒?別說你們不齷齪,要是不,我也不會被你們帶回去!”
“我要顧念舊情,就該活剮了你那一家!”
七日夕狠色的笑,那人匆匆離開,只留下一堆帶來的高手。那些人不比先前侍衛,早成陣法團團圍開,兵器寒光。
安寧一直靜立,此刻眉頭微蹙,右袖輕垂,小樓一夜聽春雨悄然滑下。
不能讓他們把事情鬧大!畢竟是一個皇宮,武功再高也可能有去無回!我搶步下階,揚眉道:“他們是我的朋友,誤闖宮闈,各位就給個薄面高抬貴手罷?”
我的身份很管用。
真的。
他們雖然不退走,卻也不敢動手,直到請示上面。儘管安寧和七日夕進屋後監視的人多了幾倍,但我們都無所謂。
“思歸!”安寧一進屋就抱住我。我粲然一笑,回抱住他。他輕輕摩擦我的臉頰,輕歎道:“思歸思歸…你這個壞蛋,想嚇死我和七姑娘嗎?”
想必是我變成人後沒及時出去,和原定計劃完全不同,倒讓他們擔心了。
“安寧乖哦…別怕別怕……”我一本正經的拍著他的背,安寧大窘,狠狠往我臂上擰去,到中途卻又放輕了力道,只餘淺淺一掐。
“思歸……”這是七日夕的聲音。我應了聲,回身去看她,卻見少女上下打量,道:“你可真是…不變則已,一變驚人。”
我乾笑。
安寧噗嗤一笑,細細打量我的臉頰,伸手輕捏。我哈哈兩聲道:“安寧放心,我決計不比你漂亮,搶不去你那‘天下第一美人……’”話還沒說完,又被他好氣又好笑的扭了,道:“甚麼‘天下第一美人’,原來何沒提起過?分明自己心思過不去,卻拿我來搪塞……”
我繼續乾笑,安寧啊安寧,我知道你善解人意,如今算是“解”了我的意了,知道就好,說出來幹什麼……
三人笑鬧一番,互相糗個人窘事。好容易給他刹住車,我轉身問七日夕:“那邊情況怎麼樣?”
她笑了兩聲,道:“那兩個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哪一個不囂張。殷紅殺人從不手軟,那死人妖更是翻臉如翻書。知道你現在明國,早跑到邊境了。要不是一個有垂雲堡,一個有天水宮,恐怕已響噹噹到皇宮劫人了。”她一頓,又笑道:“明國若再不放你,估計武林就要杠上軍隊了,剛好他們不敢在陵國多殺人,儘管到這邊發火氣。”
我嘴角抽搐,道:“武林杠上軍隊?”七日夕正經點頭道:“是啊,你以為他們會只靠自家人?不用說翩躚飛鴻第一個跑不了,再擴展下去……”見我表情,彎腰大笑出聲,道:“笨蛋,現在沒那麼嚴重啦!”
我忍住敲女人的衝動,不過,把她當女人似乎是個錯誤。
她笑完,正了神色,道:“也不全是開玩笑的,他們當然不會正面和軍隊碰撞,但暗殺麼,哪個武林人不會?要真拖久了,可也難說。”
一時沉入思緒。
我想回到陵國,易如反掌。
試驗過這個身體的力量,別說一個皇宮,就是在十個皇宮裏散步都行。
原來不滅之魂與凝神之鑰合一,是如此強大的力量。
但他們顯然不知道,包括溫文雅,都不清楚合一會出現什麼情況。
也難怪…幾百年的事兒呢……
想到溫文雅,心裏突然一酸。
又酸又窒。
我現在不能走,至少,在我理清了和他的感情前不能走,我不放棄。
絕不放棄。
抬頭笑了笑,道:“我現在還不走,你們先回陵國,告訴他們別焦急。”
七日夕微一皺眉,道:“你怕我們走不了?”
我搖頭,笑道:“這是我最後一個身體了,非常好的一個,相信我,就算一個人,我也能隨便從這裏出去。”
“……思歸。”
回過頭,看到安寧微微擔憂的神情。
我微微一笑,抱過安寧蹭了下臉,道:“安寧不信我嗎?”
他一笑,搖頭,柔柔道:“我只是不信…你想的東西。”
我輕吸口氣,垂頭半晌。
在屋裏走了幾個來回,才抬頭,看向他們兩個。
“我喜歡上溫文雅了。”


110定下心來


屋裏靜了半晌。
然後是七日夕的聲音。
“藍思歸,你還要炸翻我們幾次才高興?”
我繼續傻笑。
右手一動,卻是安寧輕輕拉住。他輕蹙了眉,波光瀲灩的,只是柔聲道:“思歸,你真是記吃不記打。”
“你自是個明白人…料想也不用我來說,只是該聰明時——卻又笨的可以。”他秀氣的眉凝出淡淡憂慮,伸指在我額上一戳,“溫師父那個人,真真不是個凡人,他想什麼,我們原也料不到。先前就罷了,現在他是個國師,又決心留在蕭國,你…這算什麼?”
我微微低頭,安寧是為我好,他怕鳳自若的事重演。
但是…但是……
輕展了眉,看著他們倆笑了笑:“我自有分寸的,你們放心罷。或早或晚,一定回來。”
安寧半擰眉,看著我欲語還休,最後歎了口氣,道:“我看他也不會如此對你,就是有些耽心,思歸思歸,你可記著自己說的話。”
我乖乖頷首,安寧越來越像賢妻良母了……
商議了一會,他們就要離開。我送他們到院子裏,瞥向七日夕身後,垂頭拂了下,道:“七日夕,你衣衫沒拉好。”她看了看後面,應了聲也沒在意,揮揮手同安寧出去了。
我擰眉遠送,先聽了她對那中年人的話,便有些耽心。剛剛藉故低頭掃了兩邊,見少女雙手腕上都有圈極淡的疤痕,以它為分界線,手掌和手臂的膚色竟略有不同。
想了會兒,一時居然沒注意到蕭無聲的回來。等反應了,人都進屋去了。我愣了一會,突然想到一事,大叫不好,連忙趕進去。
已經晚了……
沖進內屋,見木盤放在桌子上,蕭無聲古怪的看著打開的櫃子,道:“你這是做什麼?”
我只覺窘的要命,面上卻淡淡的道:“我想把被子放進去。”
他上下看了看,奇道:“那為何不疊好再放進去?”
我走過去扯出來,扔到床上,哼道:“我喜歡放進去再疊。”
他看著我,眼裏漸漸有了笑意:“那又何必拿出來?”
我重重的哼了聲:“我突然不想放了!”
說實話,這段對話自己聽的都像傻瓜。越想越氣,要不是…自己好久的老毛病怎麼又會犯?怎麼會落到這麼丟臉的境地,氣死……
越想越慪氣,越想越不甘心,實在不甘心!全都歸咎到假像情敵身上,要不是蕭無聲,真想狠狠拍桌子,我X他個不得好死!
雖然很沒道德……他也早就死了。
唉。
蕭無聲卻收了那調弄的表情,只餘淡淡溫柔,拉住我的手在細木孔雀桌旁坐下來,道:“餓了沒?”
搞了一上午,倒真的餓了。我點頭,他把碗筷整到我面前,再把木盤裏的菜拿出來,道:“這裏的菜肴都有番風味,既然來了,不吃點怎麼安心。你原本在陵國出現,到了蕭國是那樣,也沒嘗到多少新奇東西,看看罷。”
我暗暗歎息,見幾碟小菜,雕刻切蒸炒炸,做的花樣十分繁複。原來在陵國皇宮雖也講究精緻,卻總總風格不同。便伸手挾了一塊青瓜,細細咀嚼,味道果然特殊。正吃,蕭無聲推了個小碟過來,微笑道:“這個你定未嘗過。”
我低頭一看,頓時有些抽搐。
一碟的蟲——或許可以說是一碟被油鹽醬醋,小紅辣椒襯托美味的蟲,但絲毫不能抹去它們的本質,尤其是形狀完好如生,展示著它們長條的,圓滾滾一節一節身體的時候。
蕭無聲還在指點著介紹,道:“這是明國有名的菜之一,由竹蟲多道工序,炮製而成的,絕對乾淨,非常香嫩脆口,不嘗嘗?”
我知道…蟲子充滿營養,蛋白質充分…還有人拿蟋蟀當瓜子來著,哪本書上寫的?
但就是再營養充分…我相信對它們也提不起半點食欲。
蕭無聲看著我的表情,輕笑道:“怎麼?不敢?這只是一道菜而已,明國還有百蟲宴呢。”
呵呵呵…呵…呵呵……
蝴蝶,蜻蜓,毛毛蟲,甲蟲,甚至蟑螂……
我把那盤菜推的遠了些,輕咳道:“我只是不甘心。”
他眉微揚,道:“不甘心什麼?”
我又挾了片青瓜,慢騰騰的道:“不甘心做鳥還沒吃呢,做人反倒栽上了。”
他大笑,笑到咳嗽,把那盤子推的遠遠,道:“說的好,你不愛吃便罷。”伸筷挾了些清燴肉絲放在我碗裏,仿佛只是看著我吃,就頗為滿足了般。
我眉眼不抬,就怕看到他的眼。
雖然剛被拒絕,我也不會隨便爬上別人的床,更何況這個蕭無聲,也未必是真心的。說不是真心的吧,又不是假裝那碼事。我也不想,傷了他。
吃吃吃吃吃吃吃……
埋頭苦吃。
他輕笑,手將我額邊一綹發攏上去。我不著痕跡的避開,他手一僵,我裝做沒看到。
等兩人吃完,我洗了手,想了想,叫侍女拿張毛毯來。溫文雅的事急不得,而我不動誰也別想動,大家就一起在這裏耗兩天吧!


111算計十分


這裏似乎不流行靠椅,我把毛毯鋪在屋外的走廊上,再搬來個大大的枕頭,往上面一躺,實在是爽。
蕭無聲看著我笑了會,自顧自進屋去,想必是和他的手下聯繫。他的眼光我認的清楚,裏面有少不了的意味。摸摸自己的臉,雖說這容貌開始不是絕色的奪目,但細細的品,居然是說不出的銷魂,一種淺淡著不經意間席捲全天下的銷魂。想到自己忍不住拿著鏡子多看幾次,就很鬱悶,難道我變的像女人一樣注重形象了?
管他那麼多,我先盤算怎麼搞定溫文雅是正經。
雖然有決心,但一想到就氣餒。
我不是那種怕揭穿了連師徒也做不成的人,就算瞞著他,但自己的心事自己知道,到時候心裏仍然憋悶,還不如早清算早死心,天天掛著,難受。
但他實在是聰明,聰明的不行,而且還很冷靜。
最重要的是,他不愛我。或許是我賭氣,但心裏空落落的,真的沒底。
翻來覆去想了半天,不但沒想出勾引他的好辦法,反而搞的自己心裏亂七八糟,盡在推想種種可能,像個女人般,鬱悶。
打了個小小哈欠,合上眼睛,突然聽得繁多腳步聲過來,有人似要吐氣開聲,卻被生生中止。不待我抬頭,蕭無聲已從房裏走了出來。
聲音越來越近,直到近在咫尺停了下來。我仍然沒抬頭,只是靠在枕頭上把身翻過來,然後大咧咧把右腳搭到左腳上。半張了眼睛,看過去。原來自己不夠實力,就算瀟灑了,也有點賠笑,現在麼,我躺舒服了再說。
“藍公子看來過的頗為愜意,朕就放心了。”
溫和的聲音。
我彎目一笑,抬眼看去。黃色龍袍的男人,眉目詳和,我卻硬覺得是只老狐狸。也不爬起來,抱拳笑道:“見過皇上,藍思歸謝過幾日款待,久聞聖上清明,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我信口開河,好歹也是在皇宮裏呆過的。
他看著我,微微笑了會。這人並不很顯老,那股醇厚的感覺十分醉人。他轉眼看向蕭無聲,淡淡道:“請蕭王爺回避一下。”
蕭無聲有些變色,看了我一眼,冷冷回了頭,避了去。待他的身影消失,那皇帝緩緩走到長廊旁,衣袖一掃,居然就這麼坐了下去。
我坐了起來,拿那枕頭靠在腰後,看著他。腳上有些涼,縮了下,先忘了拿個蓋的。那皇帝見了,手一抬,輕軟軟的絲薄被就跑到身上來了。
見我沒開口,他微微一笑,道:“藍公子在想甚麼,可有心事?”
我抬眼一瞟,笑道:“我倒是在想事。”
他往前俯了下,淡淡笑道:“公子可有言外之意?”
我輕眯了下眼,看著他的胸前,笑道:“皇上,你覺得龍袍好看嗎?”不待他回答,我又道:“我在想,為什麼不管哪個國家的王,都喜歡穿黃色龍袍呢?”
他淺淺挑了下眉,看著我,笑道:“幾十年來,倒是第一個人問我這個。”他看了看天,又望著我,道:“不喜歡不一定就能不要,藍公子覺得呢?”
我笑起來,點頭,道:“皇上若不喜歡,為何不把龍袍改成喜歡的?”他看著我,眼神難測,我繼續笑道:“大臣礙事?也改了。”
他笑了,道:“藍公子說的倒輕鬆。”
我翻了個身,懶懶的道:“那倒也是,不如——”見他看我,挑眉一笑,道:“自己改,不幹了。”
他靜靜看著我,半晌道:“藍公子當真狂的可以。”
我笑道:“是懶,我這個人比較喜歡自在。”
他一眯眼睛,漸漸笑了,道:“留下也可以自在的。”
我向他眨眨眼,道:“看情況,反正我也跑不了,是不?”
他笑,展身立起向外走去。那些下人打扇的打扇,前路的前路,紛紛伺候他前行。這人剛走到洞門口,突然回頭,看我笑了笑。
“相信朕,若是看到你這副模樣,三國的王都會覺得最好的選擇是立你為妃。”
我的笑容一定很僵硬。

幾天下來,我除了和蕭無聲嘮嗑和時不時應付下明國皇帝的表示,就是往溫文雅那跑。我知道光跑沒用,說不定還會讓他閉門拒客。只是在一旁偷看。每次看到那溫和清雅的容貌,就巴巴的再擠近一點,簡直像見美人的登徒子,魂都走了。
這樣下去畢竟不行……
我想了這幾日,覺得文火慢熬現在不行,就得下猛藥。當然,春藥這種事想想也就罷了,要是真用,我一定會死無全屍。
所謂猛藥,是指我的美色,呃…應該能算的。
這天晚上,我吩咐侍女,送了許多漂亮衣服來,各種各樣的都有,不管是保守的還是性感的,紅綠的還是素雅的。然後一件一件試,對著鏡子比了半天,全扔在地上。到了關鍵時候,卻看什麼都不順眼了。走幾步,又翻揀起來,最終還是選了件水藍色的,寬大輕垂,繡著細細的槿花。
然後是頭髮,我自然不會叫侍女給自己梳那些複雜的要死的髮式,自己擺弄一下,不能太做作,就用帶子在頭頂束了發,又弄了些碎的。長長的垂下來,烏黑烏黑。退後兩步,在鏡子裏左右看了看,方覺滿意。又想起不能就這麼去,把衣飾都褪了下來,叫侍女送洗澡水進來。
溫暖的水,香香的,裏面加了些香精花瓣,護膚品之類。我細細的把全身都洗到,包括私密的地方。自己給熱氣一熏,居然也有些臉紅了。從大木桶裏出來,擦幹了全身和長髮,換了全新的內衣再穿上那水藍的。頭髮濕著不方便束,我想了想,乾脆不按先前想好的,只梳清楚了,待的濕潤潤的。
到鏡子前看了看,我的臉頰居然也能粉紅水嫩,眸子居然也能波光瀲灩,神情居然也能,勾魂。
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鬱悶。
眼看天漸漸黑了,我正要往外走,又回轉來找凳子坐了,摸出把小刀,把指甲細細的修了修。本來是長的,但沒認真打理,如今修的圓潤些,我也安心。
雙手翻過來覆過去,看了看,還行。
整了整衣袂,我出了門。


112柔腸百轉


剛走了兩步,右邊似有黑影閃過。我一揚眉,瞥卻又不見了。
動物之類或是樹影,也未可知。明國的人,還沒有發現我的本事。
展開身法,悄悄潛入使館,也沒人能發現我。來到溫文雅門外,我輕上房梁,插上幾根香來。
催情,只是,極淡極淡,使人恍惚點罷了。太濃,他會發現,而且達不到我要的效果。我只是想,探出他的真心話。看看,他究竟動不動心。
想想這舉動,除了不吸精氣,怎麼就像那山間的狐妖了。
飄下樑來,突然有些緊張,躊躇了一會,還是敲了門。
小聲的道:“師父,你在麼?
過了會,透出暈黃燭光的花格菱門吱呀的開了,大概是晚了,溫文雅散落了一頭絲滑烏黑的長髮,只用舊白帶子淺淺束著。衣服也不是正裝,披了件輕薄的長袍罷了。見著我,溫柔一笑,讓人進屋:“思歸,有事麼?”
我隨他走進去,把門合上,強忍住越來越快的心跳,仰臉一笑道:“師父,我見這明國皇宮守衛雖嚴密,詳細計畫也不是出不去,但怕他留一手。弟子在鼓搗短時間控制人心的藥物,師父可能幫上一幫?”
主屋裏沒有書房,內室還是有的。兩人在葡萄花圓桌旁坐下,我挨得近了些,坐到他身邊,不經意瞥到那張大床,臉立刻就要紅了。
把臉低著,從袖中摸出幾個紙包和瓷瓶來。這倒不是假的,幾天無聊,搬弄明國的植物,倒也有點成就。
溫文雅淡笑,瞥了我眼,道:“是什麼?”我綰起袖子來,點著紙包,把什麼是什麼,如何而來細細說一一遍。他頷首,輕輕沾了點粉末,幾種都看了下。我很默契的把燭臺推過來,看他從懷裏摸出一套銀制工具,小扁勺細刀之類,挑一點兒燒灼試味。
幽幽燭光下溫雅容顏,睫毛輕垂眼神專注,修長乾淨的手指。
我反正只癡癡的看人了。
“思歸…拿壺熱水來。”
我兩秒後才反應過來,連忙站起來。啪的絆到凳子,還好沒摔跤。
站起來才反應過來,瞪向他道:“師父,深更半夜的,茶都是冷的,哪里有熱水?”
他看了我一眼,沉吟笑道:“我倒是忘了,你拿壺茶來罷。”
我給他那一眼一笑勾了魂,半日才從外屋拿了茶來。卻見他輕輕接住,將茶蓋揭了,然後拿個銀圓凹盤蓋在上面。
然後只見五指在下,那茶開始冒蒸汽,銀盤上結滿了水珠。我連忙接手將水接下,源源不斷,不久就滿了一盞。眼看夠分量,我把銀盞遞給他,想要接過茶壺來。豈知過分小心那盞,這壺一下沒托穩,啪的往自己身上倒來。
剛剛想躲開,心裏一動,沒十分的用身法。左邊給溫文雅一扯,整個人倒了過去,胸口還是給澆了一片,隔著衣衫燒到裏面,痛的我眉都皺起來。
真不是人想的主意…不過,我願意……
臉前蹭到胸口的衣衫,溫暖乾淨,淡淡的他的氣息。他有些急切,一手抱著我,道:“思歸,燙著哪了麼?”
我把臉埋到他懷裏,點頭,透出細細的聲音:“痛。”
他垂下頭,長髮攏住我,柔聲道:“哪里痛?”
我拉著胸口衣襟,輕輕的喘氣。他把我扶到床邊坐下,右手抱著我腰,想把人靠在被子上。我自然不肯,只是依在他懷裏,小聲的道:“師父,你的藥放在哪里,我來罷。”
似乎聽到一聲極輕的歎息,長指伸過來,輕輕解開了我的衣襟,又拉開了內衣。感到一絲涼風,我瑟縮了下。合著眼睛,輕輕探進了他的衣襟。我知道,不論什麼時候,他的藥都一定在身上。
但是,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細細探索,手指微微打著抖。幾次摸到了藥又滑了過去,是貪戀他的肌膚。溫暖柔滑,像清酒般醉人。
最後還是攥在手裏,遞到他眼前,埋著臉,不敢看那表情。只覺微繭的指尖觸了下,像燒著我的手般接了藥去。然後胸口上火辣的感覺頓時減輕,清涼清涼的舒適之極。漸漸指尖抹到周圍,微粗糙的感覺在肌膚上細細打轉,我忍不住顫慄一下。弓起了身子,往他懷裏依去。微微聳肩,衣衫從右肩滑下一半。
淺淺呼吸著,感到兩個人都靜了下來。我自然無意把衣服再穿起,心底只期盼他也不要記起才好。氣氛正佳,突然敲門聲響起。
雖然極輕,差點把我嚇個半死。
柔順的女聲傳來,道:“國師大人,奴婢送酒菜來。”
聲音裏隱隱羞意。
我心裏無明火突然竄上來,真想把這個侍女爆打一頓。若事先傳了酒菜,溫文雅怎會不和我說一聲?這女人分明是自作主張!我靠,出去就整死你!
心裏氣的半死,卻低低的道:“師父,你餓麼?”
身體一動,卻是溫文雅將我放下,衣衫也拉好系上。我拼命詛咒,聽的他開門聲,溫和道:“給我罷。”然後是小小杯盤挪動聲,那侍女似要說話,卻給他一句堵了回去:“以後沒有吩咐,你不必來了。”
聲音清冷,我不由暗爽起來。
然後門又被關上,託盤輕輕放在桌上。乾淨的氣息接近我,溫柔的聲音:“思歸,吃點東西罷?”
我突然氣苦,他就不能有點反應?剛剛那樣…他現在不可能沒明白過來。憑什麼他能這麼若無其事?還能擔心我餓著?
一下坐起來,我忿怒著一雙眸子看他。見他衣衫整齊,眼神溫和難測,只是看著我。我紅了眼圈,開始脫衣服,外衣不要,扔掉。內衣不要,也扔掉,褲子不要……正努力的脫,一隻手按住我的舉動,輕歎道:“思歸。”
我開始脫他的衣服,死命拽時對上他的眼睛,滿是寵溺和悲傷,還有絲絲的幽深。
我自然,再也脫不下去。
於是開始穿,胡亂把自己的內外衣套上,也不知哪里套哪里了,站起來就走。給他一把拉住,只是輕輕的道了句:“思歸。”
我背對著他,道:“師父,現在我的力量可以輕易離開。”
“但是,我離開後,蕭國和明國也一定會聯合對付陵國,我不會讓這種事成功。”
“師父,你真要和我敵對?”


113事漸分明


半晌,他沒說話。
我心裏狠狠的揪已經變成了決絕的疼,衣袖一沉,把手拉了出來。然後平靜的開門,走出去。
對溫文雅,我永遠也不可能像對鳳自若那樣冷嘲熱諷,甚至大罵粗話。或者狠狠損他一損,然後決絕而去。
我不可能做到。
我喜歡他,所以我主動去追,甚至願意脫光了衣服委身人下。我知道即使他不喜歡我,也絕不會輕視我,他愛惜我,心疼我。所以我不覺得自己是委屈的。
不過,現在是這種關頭。
我不走,蕭國和明國急著搶我。我一走,他們就會把矛頭對準陵國,一是以為我可能去陵國,二是他們,本來都有這樣的打算。
我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現在根本不是統一的時候。鳳自若是什麼人?就算陵國抗不住,他也能同歸於盡。到時候亂世又起,苦的終究不是高官。
不滅之魂,凝神之鑰,合二為一,可平天下。
他們完全弄錯了這句話,所有人都弄錯了。我有能力,為何要任人擺佈,屬於任何一邊?
平天下的是我!
是平,不是統一。
當全天下的王,我是絕不幹的,只怕死的早,累的慌。
以力量說話的年代,我要周旋於三國之間,把戰爭壓下去,你又奈何?
即使溫文雅是蕭國一邊,我也絕不會協助蕭國奪得天下。相反,按現在的情況看,我們是敵人。
這是原則。
我有些恍惚,立在那兒不動了。似乎看到那個穿著籃球服的少年大罵的模樣,然後我坐在KTV裏,看著許多熟悉的面孔湧進來,卻不靠近我。
然後一個人說,他已經走了。
我張著嘴,半晌沒有說一句話。
然後又有人說,小音,小音。
小音什麼呢?
我蹲下來,捂住臉,水藍的衣裳在地上踩的很髒,頭髮也很長,沒有束,就快落到地上。腦子一片模糊,指間有什麼濕濕的,漸漸變的冰涼。
朦朧中有人抱住我,濕熱的感覺觸到臉上。濃烈的男子氣息和深熱的吻,我一時疲倦已極,竟不想動了,反正都是男人,說不上誰吃虧。
見我沒反抗,那人居然變本加厲,在我臉上遊移一陣,逐漸移到頸項以至鎖骨,細細吮吸。我的衣衫原本沒穿好,給他一拉,下來一大片。我低歎一聲,一把抓住他越伸越下的左手,道:“蕭無聲,別鬧了。”
蕭無聲停下來,目光灼灼。我掙開他的手,自己站起來,拍拍衣衫道:“回去吧。”
剛走兩步,給他一把抓住,狠狠一拉我又摔到他懷裏。他緊緊的擁住我,低頭在耳邊道:“思歸,我比不上原約憐麼?”
他也知道我給拒絕了,多半一路跟過來的。
我搖頭,道:“你很好,不比他差。”
他手臂一緊,我繼續道:“但是我喜歡他,就算他拒絕我喜歡的還是他。”
說完我就要掙開,他卻摟的死死的,沉聲道:“即使他愛的是別人,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我一震。
果然…蕭無聲知道。
“何必如此。”
我垂下頭去。
他把我的臉捧起來,輕聲道:“思歸,我不會辜負你。”
我別過頭去,蕭無聲一樣是貴族,比溫文雅還接近皇宮些。正想,突然聽到他低低的道:“思歸,我絕非利用你。你若願意,我不要王爺之位,願和你浪跡天涯。”
我給這句話嚇出冷汗,不由得回頭望定他,蕭無聲,我何德何能值得你這麼做?雖然有過一段接觸,也不必如此吧?
突然腦中有些混亂,他愛我?但是,我覺的不是那樣!如果他又不是利用我,那是怎麼回事?
他輕捧了我的臉,就向唇吻下來。我神思混亂,一時也呆呆中,沒反應過來。突然右手給人攥住,一陣大力把兩人拉開。我後退幾步,恍惚中轉頭一看,卻是溫文雅。
他白衣揮揚,長髮如瀑,正攔在我身前。
蕭無聲突然被打斷,寒目怒道:“你又想幹什麼?”溫文雅不語,我只是從他的聲音裏聽出沉怒:“思歸…回去!”
我懵懵的站在一邊,蕭無聲冷哼一聲,伸手去拉我。溫文雅一把攥住他的腕,他狠狠一甩,兩人衣袖飛揚,驀的分開。蕭無聲盯著他,殺氣迸發:“原約憐,你不要以為我怕了你!”
溫文雅緩緩道:“你想怎麼樣都行,只不要把主意打到思歸頭上!”
蕭無聲冷冷一笑,道:“我要他,你看不過去了?自己放棄了,就想干預我?原約憐,十年前你和我搶,十年後你又想和我搶?”
我轉頭,見溫文雅手一緊,停了半晌,寒清的吐出字來。
“你根本不愛他。”
蕭無聲輕笑,驀的沉下臉來:“我倒不知國師大人神通至此,旁人心事一一盡知!”
溫文雅袖子一動,緩緩的道:“蕭無聲,你我相識二十年,這話只是敷衍。”
“你從小孤寂,皇室無親情,你只能和動物說話。但就連動物,你母親都要殺了。後來做了王爺,惟有一隻鸚鵡陪伴。”溫文雅淡淡的道,“一凰是你至愛,因為只有它全心全意是你的。思歸成了一凰,能通意,會解語,豈不大妙?”
“收了意罷,思歸不可能全心全意都在你身上。”
蕭無聲臉色漸漸難看,上前來拽我。溫文雅長袖微側,擺明瞭攔在我身前。蕭無聲煞氣漸起,嗆的拔出了長劍。
眼見兩個人,夜色中對峙。


114鑄成大錯


看著眼前劍拔弩張的兩人,我突然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轉頭看向一圈密密黑的樹叢,淡淡道:“出來吧。”
我話語未落,黑暗中刷刷的全有了動靜。幾個火把齊齊揚起,照的地方一片明亮。先是現出一圈持刀的青衣侍衛,然後是一圈持戟的青衣,最後是一圈手握弓箭的。其他的地方也有微微的動靜,看來是隱蔽的內家高手。
真是抽搐,我跑了出來,蕭無聲也跑了出來,明國怎麼會不知道?
只覺得疲憊,我不管身邊那兩人,直通通向回房的路走去。豈知走到頭,那個侍衛木頭般不知變通,仍然攔著我的道。
“媽的給老子滾開!老子要回房,睡覺!”
我是不知道一個衣衫不整長髮亂披,卻生的有那麼點姿色的人吼這句話會帶來什麼效果,我只看到他的眼睛已經不會轉了。
一腳踹倒,我踩著他的臉走了出去。
回房倒頭就睡,然後,第二天醒來。
我靠在床邊,有些茫然。
沒有理由,留著了,真的要走了。
腦子大概空白了一柱香的時間,珠簾一動,一個侍女盈盈走了進來。似有些膽小,躬身道:“藍公子醒了?”後面又進來幾個侍女,伺候洗漱。
然後就是早飯,雖然我看天色也快午飯了。
草草用了餐,那些侍女都退了出去,只有第一個未動,怯生生的道:“藍公子,聖上有請一敘。”
我怔了怔,可無不可的點下頭,道:“你帶路吧。”
一踏進門中,就見那皇帝坐在金絲花梨木大扶椅上,正在喝茶。我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等著他說話。那侍女早已退下了,周圍也沒有任何下人。
他放下茶盞,隨手翻了翻案上的紙疊。我也沉的住氣,拿起身旁的茶喝了口。細細看這個人,怎麼感覺有所不同了。
今天他似乎,有些浮動,不像那天般穩重。
“藍公子的確是很悠閒。”
他抬起眼睛看著我,不鹹不淡的說了句。
我笑了笑,道:“生性如此。”
他的唇邊浮起一絲笑,道:“朕竟不知生性閒散的人會擁有諸大勢力。”
我一怔,眼下思轉,明白了幾分。他也不待我想,把案上那紙拿起擲來,我嚇一跳,啪的接住了。
沒有話,我自己看。
一路看下來,我的表情可謂精彩。一邊黑線一邊暗爽的表情,不是普通人能擺出來的。
明國一座邊疆小城的守衛士兵,在一夜之間統統死光。死人種類還能分成兩半,左邊一半多是腦漿迸裂,喉嚨上開洞被吸幹了血。右邊赤身裸體死的多,都給勒的頸骨斷裂。訊息傳到上頭,大驚失色。派人去探察,撞上兩人。
一白一紅,銀髮血瞳。
銀髮的妖笑道再不放人就殺你老家去,血瞳的半個字沒說當場摣碎了一人的天靈蓋。
真是等不得……
我嘴裏埋怨,心裏卻溢上幸福的感覺來。
畢竟,明國現在是扣押我。
那皇帝輕咳一聲,淡淡道:“藍公子,是否調教一下自己的手下。”
他的話音裏,有冷意。
我把紙一扔,笑道:“好,我保證,他們很快就會安份了。”
到時我都回去了,當然會安份。
忍住竊笑,我堂堂皇皇回了房間。
坐在凳子上,恍然想起要回去了,又難過起來。
溫文雅……
我死死咬牙,趴在桌上想咬他的肉。
他的溫柔,最傷人心。
戳戳自己的臉,我直起身子,叫道:“有人沒,我要喝酒!”
一般人失戀都是要喝酒的,我想還是遵循這個邏輯比較好,雖然以前不怎麼喝這玩意。
一句話,我是給書本知識誤導了……
很辣,我當然不可能舉起罎子一口氣喝下去,然後再來個漂亮的POSS砸碎。只一點一點的喝,喝一點,夾口菜,又喝一點。
自己這樣子,怎麼看怎麼像擺酒慶祝……
一點點的喝,最後也是很多的。
我真的醉了。
眼前的東西都是雙份的,然後變成了四份。我在屋裏跳來跳去,一下砸了這個,一下打了那個,砰砰乓乓打的自在。那些侍女也不敢過來,由得我在屋裏鬧。
為什麼不喜歡我?為什麼不喜歡我?我藍思歸比他差麼?我對你不夠好?
我氣衝衝跳出屋去,直奔使館。
好不容易找到門進去,我的眼前已經模糊一片,頭也天旋地轉的,啪的倒了,卻給人接住。
溫暖乾淨的味道,我眯起已看不清的眼蹭來蹭去,一邊笑道:“師父,你幹嗎不喜歡我?”
耳邊似傳來一聲歎息,然後隱隱約約的傳來:“思歸,你醉了。”
我又抱緊了點,繼續摸來摸去,仰臉笑道:“我知道…我絕不是那種醉了說沒醉的人,我勇於承認……”
其實我已經完全看不清那張臉,只是跟著氣味鑽。手腳全纏了上去,拱啊拱。身上莫名的熱起來,一種很奇怪的熱,是我原來所感受過與明白的。我只覺得眼前的東西好好抱,能解熱,抱了就很舒服。
隱隱有些語聲傳來,我聽不清。身子迷迷糊糊的給帶著走,然後坐到一個很軟很舒服的地方,但是更加躁熱。耳邊又有什麼聲音,我是聽不到了,只覺那抱著很舒服的東西要離開,一急,緊緊抱著翻身壓下去。
真的很舒服…味道也好好聞……
我一邊傻笑,一邊趴在上面亂拱。身上的躁熱不減反增,一直往小腹竄。迷迷濛濛亂拉亂扯,直摸到大片柔滑。我只管把下面蹭來蹭去,酒醉中仍能感到快感直沖腦際。
我還要……
迷蒙中又聽到什麼聲音,但我完全忽略,死命把身下的動靜壓住。下身胡亂的頂,猛的戳進一個柔軟火熱的地方,頓時銷魂。極其的快感直沖腦門,我完全不知所在,喘著氣大力抽插起來。仿佛到了天堂般,只管憑本能動作。一邊感受下身的激越,一邊摸到極至的柔滑上,又啃又咬。
眼前似乎有彩光…如同雲上飄般……
好緊…好熱……
下身越來越愉悅,我突然感到那似乎更緊了些。排山倒海的快感從一點上急速散發到全身,我低喘一聲,又抽動了幾下,直到完全平復下來。眼前還是朦朧的,只是感到筋骨的酥麻。摸著懷裏的溫暖,我抱著睡著了。


115歸返陵國


頰邊好溫暖……
今天被子,居然會自動造暖了……
我抱更緊了,戀戀不捨蹭了蹭,緩緩睜開眼來。
!!!
我呆在那裏,平生大腦第一次完全停止運作,突然寒白了全部似。半晌沒有動作,我手腳冰冷。
溫文雅躺在我身邊,睫毛合著。薄被胡亂蓋在身上。可以看到露出赤裸肌膚上青紫痕跡,以及帶血牙痕。我半晌反應過來,抬起手,竟微微抖。
輕輕揭開薄被,我看一眼,便死了心。
下麵痕跡更嚴重,床單和衣物上混著鮮血和乾涸白濁。血自然不是我。
我傻坐了半天。
半晌,終於能動一下。下意識拉好薄被給他,小心翼翼爬到床外,打下簾帳,惟恐碰到一下。拉開門,我張了張嘴,沉聲道:“伺候在哪里,拿熱水來!”
不要多久,一大木桶熱水就準備妥當。等侍女都出去,我關緊了門,拉開帳子把溫文雅抱下來。他靠在我肩上,合著眼,嘴唇有些蒼白,也不知醒了沒。
輕輕脫下殘破衣衫,把他放入水中。他微微一動,似乎出了一聲。我頭也不敢抬,只管輕細幫他洗淨全身上下。上身去了血跡,我洗到下身,手在顫抖,一指輕輕探進那個不可侵犯地方,引出粘稠來。
終於洗淨,我小心扶他出來,放到床上。找到藥,細細抹在傷口,然後紮起,拿來乾淨衣服換上。
一切弄妥。
我定定看著他,後退了兩步,然後砰在床前跪了下去。
跪筆直。
他是我愛人,同時也是,我師父。
我不是古人,自然無所謂他們師長之論,但是。
我知道自己無法無天,平素仗著聰明本事翻雲覆雨,但是。
這次,是大錯。
床上沒有動靜,我跪在那,腦中一片空白。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也是麻木。
垂在床邊衣袂小小一動,木頭輕輕響了幾下。
他坐起來了。
我沒有抬頭。
自己不配。
然後聽到緩緩衣物聲,一盞茶後,舊白衣袂下擺落下來,遮住了鞋子。
無聲,從跪著我身邊走過。
我臉色一白,右掌狠揚,拍向自己胸口。這時腦子裏已沒了輕重概念,只是覺得,應該。
白色衣袂一揚,我手臂砰被彈開,隨後臉上啪吃了一巴掌。
我偏著頭,長髮垂下來,聽他靜至於無腳步聲消失在門口。
一滴淚從眼裏滑下來,落到膝蓋上覆衣擺上,暈濕了一片。
我知道自己怎麼來,開始沒察覺,現在發現,淡淡春藥味在酒裏。
他們想讓我上哪個女人?懷誰孩子?
我淒慘笑。
或許那種力量,不知不覺中用上。
我跪著,看自己張開雙掌。
就那麼跪了一天一夜,窗外日落月升,月下日上。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沒有回來,也沒有人進來。
淚痕早已乾涸,我腿已經沒有感覺。
門突然吱呀一聲,輕細腳步聲進來。我緩緩回頭,卻見一個小侍女握著掃帚進來,見到我,嚇了一跳。
見我不說話,她囁嚅了一陣,道:“公子可是蕭國使者?國師大人已向聖上辭行了,公子為何還在這裏……”
我一震。
他好乾脆。
為斷我心,絕我意,多半制住了蕭無聲,自己主動辭行。明國見蕭國不來搶我,高興還來不及。
我扯了扯嘴角,緩緩站了起來。一個不穩,扶在床邊,然後轉過身。
那侍女怯生生站在後面,見我看向她,嚇一哆嗦,掃帚也忘,轉身出門跑了。我站了會兒,直到腿腳完全恢復。
屋外陽光很好,我略一低頭,看到自己身上衣服,還是那件水藍槿花。
理了理,我走了出去,順手牽走架上一隻值錢玉荷葉筆洗。
順著路往前走,擦過一叢叢紫藤羅。大約一柱香時間,兩個青衣人從左右閃出,平平道:“公子請回。”
我冷冷泛出一抹笑,吐了個字:“滾!”
那兩人對視一眼,伸手向我攔來。我輕挑眉,換來兩聲慘叫,齊齊飛了出去。
連動手都不用。
我繼續往前走,更多人攔截我,更多人飛出去,他們根本碰不到。我不識路,也不跟了,筆直往前走,什麼攔路,拆什麼。揮袖擊飛一座假山,碎石飛濺,驚侍女紛紛尖叫。迎頭是宮殿大門,我緩緩走進去,卻看見一位宮裝少婦匆匆走來,身後跟著數名侍女。她見我,容顏有些變色,仍然撐起厲聲道:“你是何人,敢在這彝鳳宮搗亂……”
我讓她飛了出去,和那些侍女壓做一團。
然後哪堵牆擋路拆那堵,壁上古畫哧啦變了兩半,櫃廚統統翻倒,玉器古董砸七零八落。咯拉拉揮斷了好幾根柱子,最後一腳踹開石壁,走出宮殿。滿地碎石木片,花草亂七八糟,我聽那女人在身後叫駡,回頭一笑,淡淡道:“你要我把這宮殿打碎麼?”
沒了聲息。
前面是個大湖,正欲繼續走,卻發現刀槍劍戟然後一圈弓箭,那些訓練有素侍衛遠遠將我圍住。樹上屋簷,有人隱身持網。內家高手奇門兵器,細碎分佈各處皆是。平靜湖面微冒水泡,波紋微微閃出一圈一圈。
好個攔截!
我腳一點,眨眼飛落湖邊。
齊聲木脆響,弓弩頓時瞄準,突然聽得一人冷重揚聲:“藍公子,你真打算好了?”
我瞥一眼,重重軍隊後,是那個皇帝。
我淡淡道:“是啊,我要走。”
他臉微微變色,最後沉下氣來,道:“藍公子,凡事三思而後行。”一挑眉毛,繼道:“莫非,公子還捨不得國師和王爺?”
我笑了。
心裏恨說不出來,只是心頭火燒劈劈啪啪,竄眼都紅了。全身都叫囂著要發洩,天空都燒成了白色。
我朝著湖面伸出手去,白皙五指,驀曲成虎爪。
水面開始波動跳躍,一股數丈粗水柱漸漸騰起,雪白浪花。柱頭逐漸變化,然後,長須,鹿角,巨眼,透明雪亮如巨蟒身體騰起在天空,扭曲著在蔚藍天空盤遊。魚鱗片,鷹爪子,時而散落時而凝聚扁平尾巴瘋狂搖動,濺出無數滴水珠,四散飛落。
龍。
湖面下去了一半,那些人全部目瞪口呆,弓弩松了弓弩,刀劍掉了刀劍,全都死死盯著那道壓迫瘋狂巨大透明。我輕輕招了招手,它漸漸停止了盤遊,緩緩回頭,對準了皇帝那個方位,張開了大嘴。
一時保護聖上之聲大起,我冷笑,反正也沒想殺他。
手腕一轉,巨大透明飛也似射了下去,砰撞飛一路侍衛,折了數棵合腰粗大樹。刀劍毫無用處,噹啷啷落地擊飛聲不絕。慘呼聲此起彼伏。巨大身體在人群中肆意翻攪,尾巴一卷一掃,整個包圍圈潰解,順便擊飛了一路飛簷翹角屋頂。瓦片紛飛,屋中物事看一清二楚。沒有人能抵抗,不知多少被擊落湖中。它斷了可以再接,碎了可以再合,巨頭昂起空中,橫掃四方,俾視群雄。
有人從後面接近我,想偷襲麼?
心念一動,數道水片騰起,將我層層圍住,宛若飛綢。身後有力一彈,慘呼聲又起。
無人再敢靠近。基本上都東倒西歪了,站穩,是敬畏眼神。
我輕輕招手,身周水綢驀落地,變成一灘水窪。那龍乖順遊到面前,低下頭來。我一翻身,側坐上了它頭。輕輕一拍,它緩緩游向天空,巨大身體一盤一扭,速度越來越快,直向宮外飛去。吹我長髮混著水藍色衣袂,四處亂飛。略略低頭一看,那些人越變越小,皇宮大殿盡收眼底,那個湖也縮成塘了。
突然聽到一聲爆發,遠了聽不太清,好像是大叫,神,神。
我清清笑。
按道理來說,我本來就是,神。


116重逢應喜


把那筆洗賣了當盤纏,算了日子,趕回陵國。一路聽的不少消息,三國關係愈來愈僵,邊境開始備戰,許多關卡禁止出入。
我漸漸冷靜下來,越冷靜,心就越難受。
我不敢回想那天的事情,就像我那天不敢抬頭,怕看到他疏離甚至厭惡的眼神。
真的…沒有機會了麼……
馬車一停,我恍惚了會兒,掀開簾子下來。眼前的朱紅大門合著,正是截陽城裏的大宅。
現在,它漸漸能接近一個,家。
握住門環,輕輕敲了三下。
細碎的腳步急匆匆由遠至近,猛的擦過衣袂掠風聲,什麼東西啪的響了下。突然卡的巨響,居然是木頭斷裂聲。門扇猛的大開,雲繡雪紗藍衣驀的一齊顯現。我的表情還沒轉過來,身上頓時多了三個往前飛的物品,哇的大叫一聲,往後就倒。
腰際被什麼把住,我砰的撞在後面那穩熱的身體上,算是站穩了。“思歸,你好狠的心,把我忘的乾淨!”天水死死抱著我左臂,那張絕色的俏臉早已湊了過來,在我臉上嘖了好幾下。“你倒說的好,回來的真早,我倒要懷疑遊山玩水去了!”右邊在七日夕手裏,臉給她長長的揪了起來,痛的我變形。
抬頭面對上安寧,頸項給他摟住,水漾的美目嗔的要吃了我。乾笑兩下,側目瞥著接我的是殷紅已,雖然仍沒豐富表情,唇邊卻融了笑意。
我忍不住,唇揚了起來。
真好。
被群擁進屋內,看到那根斷裂的門閂,先寒一個。
這群傢伙…給我拿錢來!
大廳裏裏放好了桌子,佈滿了菜。幾人團團圍坐到桌旁,這個給我夾一塊,那個給我舀碗湯。我看著他們,一時有些鼻酸,開口道:“我……”
安寧一筷子酥油豆腐堵了我的嘴,柔聲道:“先吃飽,好麼。”
我點點頭,心裏又酸又甜。幾天奔波,吃是吃了,卻隨便應付而已。拿起碗,瞬間吃了個風捲殘雲。安寧在一邊拿絹帕給我拭嘴角,一邊柔柔的道:“慢點慢點,別噎著。”七日夕揀著一小碗清炒白菜,喜孜孜的道:“這個是我做的哦,真的是我做的!”然後放到我面前,巴巴的看著我,道:“安寧說了,味道還可以哦!”
我忍不住一笑,挾了一筷。味道倒真的可以,想必要她做出來,也費了大番工夫。那邊天水泠泠和殷紅已直盯著我,惟恐菜色有什麼不滿意。
我眨著眼睛看他們,突然想捧著碗,就這麼大哭一頓。
好容易吃完飯,他們坐好了,都看著我。我頓了頓,把不滅之魂等破事兒說了一遍,最後看著桌子,沉默一陣,大吼道:“我失戀啦!”
柔軟身子挨過來,天水泠泠雙臂摟到腰上,用舌尖卷去我唇邊的飯粒兒,笑道:“他沒有眼光!”我翻白眼,他還是這麼的……不好形容。
七日夕一把扯他下來,怒道:“死人妖…不幹好事別添亂!”我看他們,倒有幾分好笑,瞥到殷紅已,只見他看著我動了動嘴,遲疑了下,道:“別誤會了。”
說完他就別了臉,跨出門去。我噗嗤一笑,他以為那臉紅別人看不見?
休息了一天,天水宮和垂雲堡的消息絡繹不絕。拜託他們真好用,我躺在熟悉的靠椅裏,看著最新的朝廷戰報,三國動靜。
蕭國和明國已分別出軍,兵分兩路向陵國而來。一路大片撒下檄文。聲明鳳自若大逆不道罪,篡位自立,上弑兄長,下斬群臣,合該舉國討伐。陵國群情緊張,全軍備戰,邊境的百姓都準備往裏遷了。
這次事態緊急…兩國來勢洶洶,勢在必得,鳳自若有可能要御駕親征才是。
鳳自若……
想到這個名字,輕歎一聲。
已經…不恨了。
敲敲扶手,道:“安寧,你在麼?”
雲繡衣袂從門中翩然而出,秀氣人兒步到我身邊,輕俯身道:“思歸,怎麼?”
我看向他,道:“通知了翩躚飛鴻沒?”安寧嫣然一笑,道:“已說了,從天水宮,翩躚山莊發出消息,知會了所有武林門派。”
我點頭,想起垂雲堡來。上次那個堡主還是忍不住,公報私仇,把垂雲箭借給了飛鴦他們。結果在我沒回來時給殷紅已一手撤換了,上了個新的。
抬眼道:“那個飛鴦和葉欣隨呢?”安寧抿嘴,輕輕一點:“得了吧,他們兩個,早不知被追殺到天涯海角去了。”
也是,朝廷,天水宮,還有殷紅已提點青門派是多麼的不檢點,教出如此弟子。上天保佑他們別死,這麼被追殺一輩子一定很有趣。
我站起來,笑道:“很好。”
如今輪到我調動武林,風行天下!


117召集武林


我看著安寧,心裏突然有些歎意,道:“多謝。”
安寧輕搖首,微笑道:“要謝也不是我一人,你今日怎的婆媽起來。”
原本是我一人的事,我知兇險,不想扯上他們。這幾個人,卻一口咬定了要幫忙。拗不過,只覺擔心又幸福。
安寧瞥著我,頓了頓又道:“殷紅已說的是,我們也覺得溫師父不是那等人,思歸…你自己酌情考慮。”
我微笑,點點頭道:“現在有更急的事,放心,我自有衡量。”
安寧去了,我靠著,右手無意識撥了撥椅旁的安弦。溫文雅麼…先讓我冷靜下來罷。
想著想到藍回那個人,我沒忘了他。只是猶豫半日,還是沒遣人尋找。他若死了,我也替他報了仇。他若活著,更不能讓他回來,當一個奴隸。現在蕭國也控制不到他了,算是自由了。
儘管,他一直把我的行蹤傳回蕭國,而且拼死保護我也可能是上面的命令,因為那個身體一死,不滅之魂接下來會附在哪誰也不知道。
沉吟一會,起身出了院子。撥開花枝,來到一座小木樓前。一陣風擦過長髮,卻見高處雪色紗綢飛揚,飄過來蕩過去。我喚了聲,漫天雪紗裏探出半張俏臉,笑道:“思歸,想我了?”
這人真是沒半刻正經,我笑道:“是啊,想的不得了,快下來讓我親親!”吃吃笑聲響起,纖手一松白綢秋千,雪團般的撲進我懷裏,在臉上就是一啾。我抱抱他,鬆手放下來,道:“你真想好了?”
天水泠泠笑道:“怎麼,他們你都不問,單問我一個?我就那麼不可靠?”
我好氣又好笑,捏住他的臉扭呀扭,道:“你少給我裝傻,他們都是單身自在,殷紅以血魔的身份和垂雲堡也無關係,獨你一個偌大的天水宮都拋下不成?何況這本是我的事,牽連你也算了,若牽連到宮眾,你便是不負責的宮主了!”
他哎喲哎喲叫痛,大眼登時霧濛濛的,扁著小嘴道:“好痛好痛…思歸欺負人,我要找安寧給我做主……”我想笑又憐惜,鬆手見粉頰都扭紅了。一手揉上去,一邊哼道:“少給我打馬虎眼,還不說!”
他在我懷裏蹭來蹭去,咯咯笑道:“笨思歸,臭思歸,你想讓他們幫忙,我還不讓呢!我天水泠泠純粹是以個人的身份參戰,才不使喚別人。”
我笑道:“這麼說便好,只是你小心了,我看他們忠心的緊。”
過了幾天,三國之間戰火逼近,翩躚山莊也硝煙彌漫。
翩躚飛鴻半笑不笑的站在我面前,道:“人都到齊了,藍大人,你還不出去麼?”
我恩了兩聲,躺椅上翻個身道:“等我把這本書看完。”
他盯著我手裏那本八卦雜誌,臉有些發青……
“還有沒,給我一本。”
青之後轉微笑,恰然自得。
我瞟他一眼,甩腕把書扔了過去,哼道:“你清閒去吧!”翻身站起,跨門而出,忽視身後的大笑。
這些武林人在翩躚山莊集合,對他自然有好處的。心理影響之下,山莊的地位愈發的高。我晚點出去,也是有好處的。他開始忙,現在可清閒了,輪到我忙。
不過,這些都建立在他對我實力的信任上。
哎…我可是背上了重大的包袱啊……
施施然走過長廊,來到偏院。只聽得人聲鼎沸,有人拍桌大聲道:“翩躚飛鴻你搞什麼鬼?進去了就躲起來?說什麼武林大會,又神神鬼鬼的不透露半點!我們等了半天了!再不給個交代,老子就要掀屋了!”
我心裏暗罵,這個請貼是由翩躚山莊和天水宮共同發出,邀請武林同道的。翩躚飛鴻招架不住進屋去叫我,天水泠泠居然偷懶面都不露。
又有人道:“還請翩躚莊主和天水宮主出面一敘,非常時期,武林帖並非兒戲!兩位將武林同道撇在院子裏,不怕招來眾怒?”
抬頭看看天,好大的太陽,難怪他們眾怒。
輕拍兩下手掌,我從廳裏走了出去,立在臺階上笑道:“各位別動怒,若是把山莊掀了,翩躚莊主可要找我算帳,那麼大筆銀子,在下承受不起。”
院子密密麻麻的人頭聳動,樹下湖邊坐的都是人,齊齊向我轉過來。各式各樣的目光落到身上。自感起了些雞皮疙瘩,我笑笑,道:“未給各位準備酒菜,也非翩躚莊主的過錯,此事緊急,諸位將就了。”
右邊靠前一張桌上,青門派掌門緩緩立起,抱拳道:“閣下是何人,為何出頭?”我綰了水藍衣袖,笑道:“掌門真是貴人多忘事,前些陣子還說我是武林中最有名的人來著。至於為何出頭,這本是在下的事,我不出頭誰出頭?”
“藍思歸!”人群中爆發小小一陣騷動。青門派掌門眼神一凜,道:“藍公子為何此副模樣?”
無奈道:“我‘變身’也不止一次了,這是最後一次,掌門可記得那封信?”
他頷首,我笑道:“信中秘密,不知掌門可有窺之?”
他往兩邊掃了一眼,其餘幾大幫派首領也貫注神情於此。他看向我,道:“不曾。”
他們還真乖。
我往院中掃了一眼,見人群的注意力都在這邊,複又提高了聲音:“那掌門一定也不曾聽過‘不滅之魂,凝神之鑰,合二為一,可平天下’!”
人群嘩的湧動了起來,幾大掌門甚至立起身形。這句話他們沒聽過,但影響毫無疑問是巨大的。青門派掌門抱拳道:“這可是信中寫道?”
我淡淡道:“沒錯。”
竊竊私語聲加多,突然一隻手攬住我的腰,翩躚飛鴻出現在身旁,對台下笑道:“那麼這位藍公子,便是可平天下之人了。”
我嘴角抽動,暗暗伸手在後面掐他,卻掐到硬硬一片。媽的,這人出來還把八卦雜誌帶在衣服裏。翩躚飛鴻含笑間已在我腰上摸了好幾下,我回指捏住他一點皮肉,使勁往上提拉,滿意的看到他臉上肌肉的抽動,然後手飛快的縮了回去。
席間又有一紫袍人站起,看著我道:“不滅之魂,凝神之鑰誰也不曾見過,空口無憑!閣下請我等來究竟何意?突出此語,可窺野心!”
武林中人實在,習慣用拳頭講話。這人帶起一陣語聲,句句皆在點上。我眯了眼睛上下打量,似乎是那個新的垂雲堡主,殷紅已選的人倒和自己挺像,只是戾氣先得打磨。
“請各位來此,並不是我的野心。”我眨了眨眼,向他一笑,“現在三國間狼煙烽火,一觸即發,各位該清楚!諸位都是陵國之人,這戰一打,不但撈不到半點好處,反而有毀家滅國之虞!在下不才,願意召集有能之士,共同平亂!”
此語一出,人群鼎沸。
紫袍人看著我,淡淡道:“藍公子智計無雙,我等心服。但這句話,不是憑智計可以說出來的!”
我笑道:“你說憑什麼?憑拳頭?”
手一揚,嗆嗆之聲不絕。在場所有人腰間背後手裏的兵器齊齊飛出。在空中凝成一個奇大無比的銀球,寒光閃閃。我指略動,長劍之類飛到最上方,然後是刀,鏈,鞭,奇門兵器。眨眼空中巨鷹出現,神威凜凜,雙翅猛的一展,霜雪狠色,銀色厲光,望天一唳,卻是劍尖齊齊撞上!
我手垂下,攏回袖子。銀光頓時一齊分散,兵器不偏不倚的飆過他們的臉頰,刷的回到原位。
場中安靜的很,全都不可置信的盯著我。我淡淡道:“誰能照做一遍,我讓給他。”
沒人應聲,我冷冷道:“這是為了你們自己!江湖兒女,連點血性也沒有?自願參與的站過來,我不強迫。完事後你們想幹嘛幹嘛,我沒興趣培植勢力!”
一時無人出頭,突然一聲冷冽:“我黃顏願率天水宮五十部眾參加!”
我差點吐血,見黃顏率眾少年落在場中,俏麗眉間冷色一片。完了,這傢伙定是知道天水幹的事,直面對他們宮主說又會遭到拒絕,乾脆趁這個時間堂堂發語!天水幫我,因為是朋友。不要宮眾趟混水是對宮眾負責,也是怕他們參與危險!
天水宮倒是上下一心,他們,想必也是愛著天水泠泠的。
我一時猶豫,黃顏上前一步,冷道:“怎麼?藍公子想食言?”
我瞪著他,他毫不猶豫的回瞪。我認輸,招招手道:“請諸位過來簽名畫押,白紙黑字,不可反悔!”說完見他舉步上前,微歎道:“黃顏,到時你們宮主找我算帳時,可得替我攔著點兒。”
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我避入後堂,讓翩躚家的人去管報名的人。


118冉花林內


居我的估計,要不就都不來,要來一起來。
翩躚飛鴻忙的很,我清閒了一天也忙了,各有特長的分組,測試他們的能力,來決定隊伍的編排。然後還有訓練,最重要的是訓練他們的集體團結感。武林中人終究不比正規士兵,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來耍個性,到時可要害死人。各大門派雖然出了精英,但每派成一小集團,甚是令人頭痛,而且暗中防著我。一時也難以改變,我按能力把他們全部打散另外分組,其他的也懶的管,只要計畫不出差錯就好。
搖搖擺擺回到院子裏,一屁股坐在躺椅上。這十幾天好熱好辛苦啊,我想洗澡……
身後傳來一聲柔柔的問候:“思歸,可要沐浴?我替你準備好衣裳。”
我想也不想的點頭,能進這後院的還有誰?橫豎不是害我的。
但我馬上就後悔了。
一桶冷水從頭淋下,直接將我澆了個透濕。長袍衣袖全都粘在身上,混著汗水,簡直令我吐血。想也不想,怒喝道:“你個死天水給我出來!”
俏人兒挽著木桶,笑吟吟的繞到我身前。我繼續喝到:“還有安寧!”
安寧抿著唇,出現在我右側,狀甚忍笑。
我跳起來,啪的抱住安寧,把水全擦他身上,一邊瞪著天水道:“都是你,把我好好的安寧帶壞了!”天水泠泠咯咯笑了兩聲,道:“才不是,你天天欺負人家,我幫他小小報復一下!”
我哼道:“要報復找你的部下去,那也不關我的事,誰叫他那麼積極!”天水泠泠一聞此言,柳眉頓時豎了起來,頗有種拿水桶敲我頭的衝動。我見情不妙,往安寧身後一跳,叫道:“我什麼都沒說!”
天水泠泠哼了聲,道:“水是給你的,桶是給他的!”
我乾笑兩下,把濕衣服拎起,道:“我沐浴去。”轉身,向後,進浴池裏發現衣衫疊的整整齊齊放在一旁,皂角等東西也準備好了。
安寧就是安寧…本質是帶不壞的…嘿嘿……
好好洗個澡出來,一身清爽。尋思了會,得給自己放一天假。
一陣清風過來,幾片白色帶粉紅的花瓣飄到衣襟上。我一怔,拈起看了看,驀的心酸起來。
那日手指修長,拂過我肩,帶下花瓣粉白。
回首間,物是人非矣。
一時出神,迎風緩緩走去,正是那個林子。白色帶粉紅的花朵開的正豔,還在花期內。我沿著小路走去,在花林裏轉了幾個分岔。這裏安靜,是個好地方。
突然聽得左側有人聲,我一凜,靠在樹後窺去。
紅衣如血立在樹下,一雙眼睛看著樹上的少女。七日夕翹起一隻腳坐在枝上,兩人正說話。
低沉的男聲響起,道:“你的手行麼?莫要逞強。”
七日夕將右手伸下來,在殷紅已眼前轉了兩下,笑道:“能有什麼事,多陳年的舊事了。又不是切下來過,一層皮罷了。”
殷紅已皺著眉,半晌道:“不能進廚房也就罷了,你生性也是強。”
七日夕收了手,笑道:“要是哪天沒人做飯給我吃怎麼辦,豈不餓死?”她頓了頓,放低聲音道:“這次…我回明國,還是有私心的。”
“許久不見,想看看,他們還記著我,我倒是挺高興。”她微笑了起來,“就是見我下跪改不了,不就是當年把他們都打敗了麼。”她五指張握,笑道:“一個個武功也上進了不少,都是鐵錚錚的好男兒!”
殷紅已唇邊有點笑意,溫和的靜寂。
“那老傢伙還是那樣。我也不過和他鬥了會嘴,好歹收養了我七年。”
殷紅已皺眉道:“你過善了,下次叫我去!”
七日夕撲哧笑了兩聲,道:“他自家姬妾爭寵,把別人的兒子換成女兒,也不知我是哪里抱來的。後來揭穿了,她們怎麼死怎麼鬧,卻扯上我一小孩。那天那女人把我帶到廚房,說是大家閨秀女紅烹飪都得會,然後把鍋子裏的湯煮沸,抓起我的手就往裏面一按……”
我心裏冰寒,卻見她舉起手看了看,道:“好在後面有他們幫忙,總算治好了,只是醜的緊,拿東西也拿不穩。現在過了十一年,終於看不出什麼痕跡了。”
醜的緊?七日夕說的輕描淡寫,但燙到東西都不能拿的地步,簡直是肌腐肉爛了,而她,現在居然有一手這麼好的鞭法。
“哎哎……”她蹙著眉頭,道,“後來我努力些,功夫也學出來了,就是那廚房怎麼也進不了,一進手就發抖,可氣死我。所幸現在也行了。”
七日夕下的苦功是何等艱巨,從那以後,那雙手能使鞭,能殺人,能抵千軍,卻不能進廚房,哪怕是往鍋裏倒小小的一滴油。
我此刻才知道,她所送給殷紅已的生日禮物,以及歡迎我回來做的清炒白菜,是多麼貴重的禮物。
一不留神腳下卡嚓,那兩人是何等閒,眨眼都盯過來。我乾笑,想著要不要以投降勢雙手舉起。
貌似我侵犯了隱私權啊隱私權……
七日夕眨了眨眼,突然指著我爆笑道:“藍思歸…你是要成親還是咋地?”
我眨眼,完全不明,只見少女笑的要滾下來,紅衣男子維持著表情風度。
“衣衫抖抖啦!”她指著我笑。我拉起一側一抖,紛紛揚揚的花瓣從頭上身上落下來,我瀑布汗……
看來…花期也快過了。
一時怔著,見那樹上一枝花開的正好,大朵大朵的燃燒般。便順口道:“小七,幫我摘那枝花下來,回去插瓶裏好看。”
豈知這話不說還好,一出口她笑的更厲害。本還在樹上,這還真滾下來了。殷紅已一手接著她,她還笑。
“你,你真要我摘給你?可不要後悔!”
我傻傻的看著她,又看看殷紅已,道:“難道有什麼秘密不曾?”
她好容易笑罷,指著我直搖手指,道:“藍思歸啊藍思歸,在陵國也就罷了,要是在蕭國,就完了,你可得多看看風俗志。”
“這花叫做冉,是蕭國風俗求婚用的。要是你想向誰求婚,就摘枝漂亮的送給他,他若是接下,就算答應了,你這個笨蛋!”
我登時怔住。
心裏一翻一攪,將畫面全部扯到眼前。心臟似承受不起如此大的悲喜,冰寒和火熱混合撕扯,胸腔仿佛要裂了般。
樹枝斷裂,我被他接住。
“師父,給你。”
修長微繭的指探過來,拈花在手,微笑而立。


119趕赴戰場


我怔了半晌,突然轉身,拔腿就往林外跑去。不是沿來時的路,是直接跑直線,翻牆跳到內院裏。衝開門哐當一聲,把正看消息的安寧嚇了一跳。
“安寧…現在戰報怎麼樣了?”
他怔然看了我一眼,隱隱波光,道:“蕭國二十萬軍隊集結鎮南關,明國十五萬居雁關,陵國二十萬軍隊十七萬鎮南,三萬居雁,死守不出!”
蕭國偌大的威勢,竟逼的陵國分兵十七萬!我揚眉道:“三國的將領名單呢?”安寧輕拂袖,從架上抽下一疊蠅頭小楷來。我匆匆翻了翻,見後面細注著個人性格,特長,以往的戰績,使過的計策等。暗贊安寧的才華,不用真可惜了。
其實這些我心中多半有數,略略看過,更是皺了眉頭。
鳳自若新登基,舊人裁的裁換的換,新提拔上來的又年輕,哪有可用之人!他一人再厲害,總不過獨力難支。相反翻看明國與蕭國,明國沒有一代名將之類,但也是人才眾多,互相補遺。而蕭國……
第一頁第一個名字,堂堂寫著,原約憐。
只此一人,已可與鳳自若並肩!
我將卷一掩,在房裏走了兩步。不動,哼哼,二十萬只是士兵數目,這些士兵身後給養的,運輸的,還有國內維持生產手工的,少說也要再加幾十萬。拖個把月行,拖上一年看不拖死他們。陵國和蕭國總人口不會超過百萬,明國就更少了,要維持二十幾萬軍隊出征,經濟上已經很勉強了。這戰不可不速,他們總有一個要先動的,等那時候,便是我的機會。原本還有時間,現在,我卻等不及要去。
安寧輕輕邁前兩步,柔聲道:“思歸若要出發,現在便準備好了。”
回身見他溫柔眉眼,突然覺得很是抱歉。我幹的事就是規劃下大局,其餘的瑣碎扔下去給別人,中間經手的,自然是安寧。天水他們各有各的事,別人我不放心,和我也沒那麼的默契配合,只是委屈了他一個男子,盡在我手下將方方面面都想到,像總管下人似的收拾妥帖。
走前兩步,抱住他,抬眼看著:“安寧,這段時間真的很忙,除了你我也找不到人,麻煩你了。等事情一過,憑你的才華,幹什麼不可以?”
安寧輕輕一笑,眼裏水紋蕩漾,點著我的額頭道:“傻思歸,這種關口,怎的說出這樣的話來?我的性子你也清楚,不順意,鳳自若也敢頂他的。偏生想的又多,常常注意些小地方卻是生性了。”他垂下睫毛,柔聲道:“替你做些事,又算什麼?”
安寧,安寧。
我最信任的人,卻獨有他。
發令下去,全體集合,兵分兩路。安寧殷紅已七日夕開去鎮南關,我和天水泠泠先去居雁。不為什麼,蕭國和陵國都是重量級的,鎮南的戰爭多半爆發在後面,居雁關是個突破口。
儘管心裏掂著溫文雅,我還是忍住了。
日夜兼程趕路,全部是一人兩馬,沿途換馬不換人,終於在兩軍爆發前趕到。
“好痛……”天水泠泠一張臉皺的像包子,勉強從減省到最輕便的行囊裏掏藥。我小心的揭開衣衫,苦笑道:“我也很痛……”
他提著氣,咬牙切齒的過來給我抹藥,道:“死藍思歸,要不是看著你的面子,我才不來受這份罪!”溫熱的藥膏一觸到大腿內側的肌膚,痛的我一哆嗦。
那些人估計也差不多,因為騎馬的原因,內側全磨破了,血肉模糊的。我叫道:“輕點輕點…哎喲……”給他瞪了一眼,苦笑道:“不勞你了,我自己包。”
他哼了聲,把繃帶扔給我,去顧自己的傷口。我紮好了,坐到帳篷口,掀開看了看周圍。帳篷下面有一排木架,使帳篷和地面之間有段距離。附近的長草都被割斷了,露出一片一片的空地。遠看就會被長草樹木攔住視線。其他人的帳篷一個個隔了些距離,都塗成了迷彩服色。
居雁關地靠東南,實際是很潮濕的一個地方,河湖縱橫。它本身建立在一條河流拐角處,又是高地,與左前方三裏處一個兩湖之間的陵國小營地遙相呼應,成犄角之勢。將明國大軍逼在數裏之外,不得前進。
我們繞了個遠路,從湖泊那邊潛過來,把小營地紮在居雁關和陵國小營地間,再靠後一點。人數充其量也就三百人。全部穿緊身綠衣,帳篷也是綠藍色,就差沒戴綠帽了。我也覺得太不厚道,一人給了條長迷彩布裹上,省的一個個都用抽搐的目光看我。
“餓了麼?”我回眼看向天水,他把衣衫拉好,咬著牙看我,突然一下泄了氣。回轉身去從包包裏掏,掏出幹炒的面顆,硬的可媲美石頭的餅子。然後一口一口,委委屈屈的咬著,好似眼淚就要下來了。我好氣又好笑,知道這東西難吃的緊,而且怕變質,是油也不放的。
扯過口袋,從裏面掏出幹肉來,也硬的能砸死人。拿了個小鍋,起身到外面樹林中小河裏舀了點水,又打轉回來。見各個營帳秩序井然的拿鍋做飯,小語聲有,喧嘩不大,感到甚是滿意。這一趟是苦了這些人,平素好勇鬥狠,血肉廝殺是家常便飯。一旦遇到大事,卻是一致對外的。我先前就警告過,這種緩慢的折磨難熬之極,也難為沒人來抱怨。
進了營帳,我也不撿柴火,用手捧定了鍋子,緩緩加熱。煙氣絕不能有,否則等於大聲告訴陵國和明國的軍隊,我在這裏,快來抓我。由於省略了那個幹肉要泡半天的過程,肉煮的半爛不爛,仍然硬的要死。我潑了水,蘸點鹽上去,撕一半遞到天水面前。
他抬起眼,瞟了我一眼,更委屈了。
我笑道:“天水,我有個笑話,不知你聽不聽?”他眨了眨眼,有些好奇的道:“你說!”
我咳了聲,道:“從前有個囚犯越獄,可惜技術不高,又被捕頭抓回去了。縣官升堂申他,問,你為什麼要逃跑?那犯人道,因為伙食太差。那縣官又問,你是用什麼撬開監牢門的?”
他聽的認真,點頭看我,我笑道:“那囚犯道,中午的饅頭!”
天水撲哧的笑出聲來,差點把正吃的東西吐出來。橫了我一眼道:“安啦…我是那麼任性的人麼?壞不了你的大事!”
我笑道:“你自然分的清孰輕孰重,我是怕臉成了包子,再扭回來就醜了!”
他哼了聲,自顧自啃東西去了。我吃了幾口,把東西放下,道:“我出去一下。”傳令的還在外守著,我吩咐他可以去吃飯了。那人年紀挺輕,擅長輕功,一雙眼睛崇拜的盯的我發麻。
領頭的人,帳篷是有小社區別的。來到翩躚飛鴻的營帳外,還沒掀簾子,裏面已有動靜。
武林中人比士兵好的一點是,不用派人守衛,自己就是最好的守衛。
“前輩還好麼?”
我笑咪咪的進了去,見翩躚飛鴻靠在粗氈布上,苦笑著看我。


120以火誘敵


他破天荒地的沒有反駁那個“前輩”,只是苦笑道:“藍思歸,我這次來可是捨命陪君子了。”我笑著拍他的肩膀,道:“仰仗你親自來,莫非真的老了麼?”
其他幫派未必掌門齊至,國內也要人坐鎮,傳遞情報提供後援。
他一身綠的樣子還真搞笑。我揚眉道:“情報回來了麼?”
他點頭,輕輕一招手,那只飛鴻鳥從角落鑽出來,落到他指尖。爪上綁著小竹筒,他細細解下,拆了蠟封,倒出個小紙卷來。
接過讀了,紙上極細筆跡,道蕭國明國內皆有騷動,只是不大,被軍隊鎮壓下去,陵國就頗為危險,朝堂上人心浮動不定,已有策反跡象。
兩國內騷動毫無疑問,是鳳自若派的臥底挑起。只可惜兩國王都坐鎮國內,尤其明國太子已定,地位穩固,無法從權利核心挑起內訌。陵國新君登基未定,鳳自若又是個狠辣的,朝臣人人自危,還有個大皇子,正好給別國一個挑唆的好機會。只是鳳自若坐鎮的話,那些人又如何會不穩?
我的眼睛往下移。
白紙黑字,他真的親征鎮南關,朝中由三皇子把握。
心念電轉,他此舉不外有兩個方向,一個是振作士氣,以鎮南關為戰爭的突破口,而命人死守居雁關。一個是表面上親征鎮南,暗地裏打算別的主意,聲東擊西,靈活應變。
說實話…以我對他的瞭解,耍陰招的可能性比較大……
為避免變數,我要佔領先機。
撕了紙條,我向他告辭,回到自己營帳裏去。天水泠泠坐在一角,黃顏立在他前面,彙報什麼。我也不吵,等他出去了,坐到天水前道:“怎麼樣?”
他抖了張簡易居雁關內部圖給我,揚眉道:“查探完畢。在左前方五裏處有五千明國軍隊潛桓,與大部隊相去甚遠。居雁關內佈防絕嚴,十步一崗,六個時辰一換班,只有左後方一排廢舊軍械房守衛稍松。”
明國等不了了,他們十幾萬大軍的補給線極長,人力物力耗費太大,難怪打算偷襲。陵國僅三四萬人馬,以逸待勞,占了不少便宜。
我點頭,對他道:“明國還沒有出手。”他頷首,笑道:“你想說什麼?”我亦笑道:“所以我們要先出手,局勢便在掌握。”
天水泠泠眼珠子一轉,歎道:“這個命是要我賣了,煙花火藥調過來。”我大笑,道:“好泠泠,回去請你吃飯。”他斜了我一眼,輕笑道:“我不要吃,你親我一口。”我忒的想笑,捧過他的臉啾了口,道:“便宜你了。”
“好思歸……”天水泠泠頓時笑顏逐開。我笑道:“先別忙,去叫翩躚飛鴻和鑰木深過來。”
這三百人有一百是翩躚飛鴻的人,有五六十是天水宮的人,還有一百多散碎人士,由鑰木深帶領。這一百多都是水性好,選拔出來的人士。
等了會兒,門簾一掀,首先跳上來的正是他,那個翩躚山莊前等不了先開口罵的。年紀輕輕,開口就是粗話。他大大咧咧往氈布上一坐,道:“找老子有事?”
天水和翩躚飛鴻隨後上來,鑰木深哼了聲。我知他看不慣天水和我親昵,又加上天水生的妖媚惑人,我這張臉也硬朗不到哪去,狀似苟且。但只要他明白大局,態度可以忽略。
我拍拍氈布,點頭道:“請你們過來,是想商量下計畫。”
鑰木深呸了聲,道:“什麼商量,還不是你說了算。”
我肚裏暗罵,臉上笑道:“鑰公子有什麼好主意可以說。”
他把臉轉到一邊,切了聲道:“得了吧,我說又有什麼用。他們哪個不向著你,大白天摟摟抱抱的……”
我保持微笑,道:“那我先說一說,鑰公子有意見可以提。”
他還是那副愛理不理的死樣子,王八蛋。
夜幕漸漸降臨。
我立在一棵樹上,看向居雁關方向。靜靜的一大片黑暗,城樓上晝夜不滅的火把搖曳。再回頭看明國方向,都是安靜的出奇。
我們的營地,基本上空了。
突然居雁城樓的左後方騰起淡淡的煙塵,然後冒出一點兩點火頭來。火頭吞吐了會兒,往下一縮,突然向天吐了丈把高,熊熊的燃起,將居雁關上空燒的通亮。中間還時不時爆出火花,炸的劈裏啪啦。關內騷亂頓起,呼喊救火聲不絕。我凝目望去,見雖慌亂卻不失有序,顯然有人指揮得當,兵也是精兵。
陵國小營地這邊也發現險情了,火把一個個揚起,迅速整理軍備。我遙望過去,心裏暗暗數數,給你們這麼好的機會,不進攻就是白癡!
果然不出所料。
鼓聲震天,喊殺之聲迭起,只看到長草樹木搖動,刷刷聲震耳,明國五千埋伏軍士直沖向前,殺向小營地裏。陵國臨危不亂,火把信號搖動,鳴鼓指揮戰陣,兩方混戰成一片。黑夜裏也無所謂陣法戰術了,火把被扔在地上,刀劍聲碰響,慘叫聲一聲接一聲。然後又有撲通撲通,重物墜水,大呼之聲不斷。別忘了那邊上還有兩個湖。
開始了,開始了就別想收住!
探目遙望,明國主力的攻擊,也已開始!
擂鼓聲猛的響起,黑夜裏火把閃亮,身著重甲的士兵在前以長矛大戟衝擊,弓箭弓弩在旁邊配合掩護。在戰場上不論是單挑還是群毆,長兵器都絕對勝過短兵器。但敵人若沖進長兵器範圍中,便一無用處了,因此需要弓箭掩護。再後是輕甲的士兵,幾千人抬著樹皮都沒剝的木排往前沖。
我眯了眼睛看他們渡河。
陵國怎肯讓他們順順當當的過來。這時後院的火勢基本被壓了下去,矛頭便對準了前面。掩護木排的士兵多有被射倒,慘呼一聲就是個透心涼。木排被砰的擲入水中,濺起高高水花。十人為一組,拼死的往對岸劃。有些木排中途散了架,上面的人全部翻入水中,狼狽的抓著一根木頭扒。更多的是被射翻在水裏,血水染紅了一條河,慘叫喊殺聲,沖天的火血相交。
砰的一聲巨響,半徑兩尺的巨石落進河裏,爆出通天的水幕。抬頭看見高高城牆上士兵秩序井然,指揮者火把搖動。陵國早準備了高臺,架起了投石機,一塊塊往河裏扔。光是帶起的波浪就卷翻不少木排。明國的士兵卻多擅水性,掉進去也沒全部覆沒,活著的繼續往這邊扒。
雲梯架起,開始艱難的攻城。
我數著時間,看明國攻城的軍隊一點點過河,直到過了一半。
河中卻還沒動靜,我驀的豎起了眉,混帳,不要在這種時候給我搞個性!
猛的跳下樹去,沖到營地中叫道:“來人!”留守的一人一閃而出,立在我身前。我狠狠的道:“速去通知鑰木深!他要破壞計畫,給我洗乾淨脖子等著去死!”


121以少襲多


傳令的剛沒入樹林,我重上了樹梢。如果事情有變,我就得改變既定計劃了!突然河中間驚呼聲此起彼伏,水中無數的木排突然散了架,捆紮的藤條繩子紛紛鬆開斷裂,河上的人一個接一個栽進去。一時流速如飛的河面上水花四濺,一顆顆人頭出沒其中,撲救之聲響徹河面。
我眉頭一松一緊,雖然慢了些,也不是不能補救,所幸我事先有安排。
起初並不明顯,明國士兵仍然往水上扔木排往下跳。隨著居雁關後的火完全熄滅下去,河上木排消失的更不正常。明國那邊突然停止了渡河,想必是將領發現不對,及時制止。水中一個士兵突然慘叫了聲,旋渦裏漾起一縷殷紅的血色,又打著轉沉了下去。同時一個身著緊身水靠的人鑽出水面,短匕寒光一閃,又紮了個猛子進了水。
遠看面容不是很清楚,但那水性身法,分明是鑰木深!
這個混帳,居然公然暴露身形,想早死早投胎嗎?
還不回來!
明國與陵國都發現了不對,明國的弓弩手在岸旁迅速排列好,矛頭對準了水中,掩護軍士繼續渡河攻城。我死死擰了眉,混帳,現在不回來,等下將再無機會回來!一百人會是幾萬人的對手麼?
啪的又是幾個木排散開,不過卻不是河中央,已經靠向河岸我方。心裏微微松下一口氣來,回來就好!
三排弓弩對準了木排散開之處。那些落水士兵掙扎著游開——我看怕被誤殺的可能性更大。一人正扒上根木頭,費勁向對岸劃,突然身體一挺,眼睛凸了出來。過了一會,緩緩向水下沉去,血色打著旋兒從水下冒出來。
水面突的紮出一個人頭來,回臉看向明國那邊,囂張無邊,不是鑰木深是誰?
如果他能回來,我一定胖揍他一頓。
我發誓。
兩支箭飆飆射去,給短刃叮叮兩聲格開。他在水裏轉了圈,又紮了下去,幾十支箭隨之而至,撲撲的紮入水裏。突然血色竄起,我心裏咯噔一下。
鑰木深重新浮出水面,左手裏多了一人。那人身著同樣的水靠,靠在他肩上,身上不斷有血色滲出,也不知傷了哪里,只是似乎失了行動能力。他的短刀不知插到哪里了,右手一抖,兩支繳來得長箭射向岸上,正中一對士兵的咽喉。以手發箭力氣嫌小,射不穿皮甲,瞄準喉嚨是個好主意。
河邊兩人撲通撲通倒下水裏,更多的箭矢對準了他。只見鑰木深對那人說了句什麼,那人神情激動的回了句,然後就被一手推了出去,沒入水中。
眼見他回身,仍然傍著根木頭浮在水上,面對無數瞄準的箭頭。
我已經轉了好幾個念頭,這人脾氣雖不好,卻相當的真。而且敢作敢為,本事水性也屬上乘,所以我才留了他下來。雖說和我不對盤,卻決不是拿盟友性命開玩笑的人。但剛剛那晚一步,造成在後面的數人無法逃脫。我略略一掃,還能看到四五個出頭換氣的人挨箭射呢。
他現在還不走,還那麼大張旗鼓的在那示威,他想幹什麼?
看著他的短刀不知從哪又變了出來,錚錚挑飛射來的箭,一面把箭往回扔,而且專揀大人物扔。差點刺到那明國一將領的頭盔。對方幾乎都注意到了這個人,矛頭一致瞄準,箭雨密集飛來,水面波動不已!
穿水靠的人差不多都沒有了,我再沒看到有人出頭換氣,獨有他還在那停著。只是看的出有些氣力不繼,短刀也有些失準頭。
我眉尖一揚。
這個人…他是想引開敵人注意力,掩護別人逃走!
一支箭刷的擦過那年輕的臉,水中漾起一絲紅,他終於受傷了。
箭來的更勤,他把那木頭打橫推到自己身前,上面奪奪奪就插了十幾支。突然一支長箭飆的射來,比其他箭後發先至,直逼他咽喉!他短匕倉促一攔,當的雙雙飛出,箭是偏了,匕首也撲通沉入河裏。
是明國那個將領!
那將領又是一箭飆來,他恰恰一閃,擦身避開。抬頭看了看周圍,吸了口氣就要下潛。
以他現在的體力,恐怕遊不到岸上!
但明國卻連游的機會都沒給他,五架連弩端平射來,水中又漾起血色。
這次他傷的是右手!
他掙扎起來,趴在那木頭上,看那個將領向河岸走近了幾步,直看著他。士兵手裏的連弩弓箭,齊齊對準了他。
鑰木深突然笑了一下。
遠遠的看到他把右手伸到左臂上,有了下什麼動作。然後那將領勃然變色,只是已經晚了。
三排比連弩快的多比弓箭強的多的小鐵簽射了出來,一支不漏的插進將領胸口一塊,力透後背。那人瞪凸了眼睛,一絲絲血流出來,然後人重重倒在泥水上。
岸上士兵一時驚嚇,沒反應過來。鑰木深一個猛子紮下去。我剛松了口氣,見他突然臉上色變又竄了出來。一個明國服飾的士兵帶著一陣水花隨之冒出來,在水裏忽浮忽沉,死死的摟著他的腳,無論如何掙不脫。
明國再不會給他機會逃跑的!
眼看夜色之中,危機燎天。
“死了活該!”
俏聲響起,倒是趕的恰好!
天水泠泠從居雁關那邊的河岸射出,一甩將鞋踢飛,露出一雙纖足。在河上連點數點,翻身踩到了鑰木深那根木頭上。雪色雪色的長髮綁成一條辮子甩在身後。他一手掃過去,將那些箭皆數撥倒,全數射回岸上。鑰木深剛要說話,突然給天水一腳踩進水裏,發出老大撲通一聲,同時避開了一支勁道極強的箭弩。
“不想死就閉嘴!”
天水泠泠輕喝一聲,手上一撕,將自己身上那綠衣扯開來,露出一身更加輕便的水靠。他俯身抓起鑰木深,一按他的頭,兩人同時紮進水裏,登時沒了蹤影。


122敵後偷襲


我放下心來,既然天水趕到,自信不會壞事。
沒了目標,明國漸漸又把注意力放到渡河攻城上。只是這一來失了銳氣,陵國也不是吃閒飯的,眼看大石擲下,箭弩射出,這城依然穩固如初。
鳴金聲起,明國退兵。
中間有條河,這退兵就並不整齊了,他們擔心的是陵國乘勝銜尾急追。但我看居雁關的主將是個守成的主,明國要來就來,要走讓他走,我自儼然不動。
陵國不追,我可沒這麼好說話。
眼看退軍的士兵已渡過了大半,落在後面的突然連聲慘呼響起。鮮血飛濺,砸到不少尚在渡河的士兵。河面上又染了一層血色,紅的刺眼。
天水泠泠再次鑽出水面,雪發上星星鮮血,甚是煞氣。雙手裏是水中專用的分水匕,一刀削下了一個士兵的頭,血噴出尺把高,濺到他的臉上,有種詭異的妖媚。以他為中心散發開去,不少士兵慘叫聲響起,死的都極盡淒慘,卻是天水宮眾隨之聽令。刺死了一個士兵,黃顏始終隨在他身旁不遠處。天水泠泠眉眼彎彎的笑了下,滲出致死的誘惑,像條美人魚般紮進水裏,又沒了蹤影。
現在是一場單方面的殺戮,因為明國軍隊絕不可能再回頭。天水他們就是要造成一種極度的恐怖,逼迫他們自亂陣腳。更何況,他們不會知道只有幾十人,他們會以為陵國在此設伏。
爬上岸的明國士兵拼命逃去,沖入了樹林之中。
我眯著眼,等明國軍隊倉皇回到營地。
放眼望去,一片樹林茂密。稀疏的地方生著雜草。
過了一柱香時分,我們的營地右邊忽有響動。傳令的來報:“藍公子,天水宮主和鑰大俠回來了!”
我點頭,望見天水泠泠從營帳裏鑽出來,一邊擦著身上的水和血腥,一邊看著我,笑道:“你倒悠閒。”我微微一笑,瞥見鑰木深濕著一身,也不換衣衫,臉上和臂上還淌著血,直徑走到我面前,看著我,一語不發。
我冷笑一聲跳下樹去,拽著他的衣襟提起來,一膝蓋撞在腹部上。他悶哼一聲弓下身去,我狠狠一拳揍的他臉一偏,一腳踹他跌在地上,怒道:“完事了咱們再算帳!”
這時遙遠的喧嘩聲突然大作,明國本營地火光亂晃,叫成一團。還不時能聽到沖啊,殺啊等聲音。我眼睛一亮,翻身上了樹梢。明國的營地已可看出雜亂無章,士兵四散逃跑。高高的慘叫聲傳來,驚起樹林裏梟鳥無數。
成了!
這次計畫本是如此,先讓天水宮眾去居雁關內小小的放一把火,引誘早有進攻意思的明國出擊,然後派鑰木深率領的一百余人潛伏水中,等明國渡一半後開始暗暗攻擊,打散木排,拖人下水。等明國發現,部隊差不多要返回時速速退回。然後天水宮眾放完火後趕來埋伏,掃尾殺敵。最後最關鍵的,在翩躚飛鴻那。
翩躚飛鴻首先派人進營帳,將主帥暗殺,然後等明國軍隊倉皇退兵之時,在那邊佯作進攻,不停搖動樹木作出人多假像,一邊喊著衝殺,明國一發現主帥已死,前後又有敵兵,必定嚇的來不及分析是真是假。他們會以為一切是陵國幹的,所以絕不會想到只有幾百人虛張聲勢!以我們的人數,絕不可能和明國硬拼,所以只能抓時機,打完就跑,利用自己擅長的東西。
明國那邊一片潰亂,我暗叫可惜。如此一來頂多讓他退兵,卻不可能全部殲滅,打的他翻不過身來!陵國不出兵,靠我的三百人絕對吞不下明國的十幾萬。
一陣喧嘩,身旁的樹林裏有人影閃出。翩躚飛鴻渾身沾染了血跡,一手提著銀色極細的劍,一手提著一個謀士打扮的人,眉間煞氣未退。那劍我原來只見過兩次,一次是對上殷紅已的一絲銀光,一次是對上翩躚青湖用來反射太陽,還不得窺全貌。這次戰爭他倒是用了全力。
他身後許多武林人跟著現了出來,身上都是血跡。翩躚飛鴻走到我面前,把那人往地上一扔,抬頭對我道:“殺那人順便擄來的,我看也是中心人物。”
我從樹上一躍而下,真心實意的笑道:“有勞你!”
他把那劍拭淨了沒入身周,抬頭看我,突然微笑道:“那過來給我親親!”
我滿臉黑線。
叫人提了這謀士,我喚翩躚飛鴻與天水到帳子裏來。正這時,鑰木深爬起來,走到我面前,低頭道:“鑰木深輕敵大意,自以為是,害的許多兄弟殞命,願以死謝罪!”
我眼疾手快的踢飛他手裏向脖子而去的刀,喝道:“到現在還充江湖義氣!武林有武林的規矩,軍隊有軍隊的活法,現在你是在打仗!動不動都自殺了,我指揮誰去?”
“你要知道不是,去領棍子!”我向他比了個“五十”,“一下都不能少!”
行刑的都是武林中人,個個身懷內力,挨五十下,也夠受了。
一進帳子,天水泠泠就沖過來把我抱住了。一邊抱還一邊瞪翩躚飛鴻,道:“我都聽見了!又多一個和我搶思歸的!”翩躚飛鴻在粗氈上坐下來,要笑不笑的道:“似乎這句話是我說才對。”
我才要翻白眼,瞥見天水新換的衣衫上滲出一絲血跡,不由得伸手摸向他腰間,驚道:“天水,你受傷了?”他眉眼一瞟,突然咯咯笑著扭腰躲開,道:“思歸你好色!”我哭笑不得,正色道:“過來給我看!”
他還在那邊躲閃,帳篷口響起一個聲音:“宮主!”
黃顏手裏拿著繃帶和傷藥,眼裏掩不住的擔心懊悔。天水泠泠鳳目一眯,裏面透出寒色來:“黃顏!你膽子忒大,我這個宮主是虛設的不成?”
黃顏退後一步,突然轉頭看向我,神色懇求:“藍公子,求你給我家宮主治治!”我站起來,道:“怎麼?”黃顏把傷藥什麼都往我手裏一塞,大聲道:“初到這裏時宮主去勘探水流走向,被碎石劃傷了腰,這裏氣候不好,一時不能恢復。宮主怕纏了繃帶影響行動,所以一直不肯診治!”
我一凜!
對於陌生的水域,即使多年的弄潮好手也不敢輕易的放肆。這條河是經過他們勘探過的,把旋渦暗流都摸清楚了,才能下水。
對黃顏道:“你下去,我知道了。”
轉頭看向天水泠泠,怒道:“不要讓我抓你過來!”
他這時卻乖巧的像只小白兔,一步一步蹭過來。我一把抓住他,按在粗氈上,狠狠打了幾下屁股。衣服扯開,瓷瓶打開,繃帶撕開。那道傷口不深,但細長,給水泡的翻卷著,襯著纖細的腰更是猙獰。
我給他上藥,上完了纏繃帶,淡淡道:“難道有事不能和我說,我就那麼壞,不能想辦法幫忙麼?你當我什麼?”
過了會兒,他低低道:“我想好好的幫你的忙。”
我沒聽清楚,一怔,把他扶起來對上眼。卻見那妖豔臉上吃吃一笑,剛好把我抱個正著,叫道:“我以後有事一定找你,吃飯也指使你,睡覺也要陪睡!”
有時候我真有掐死這人的衝動。


123水龍再現


我們在這邊鬧,翩躚飛鴻已經在那邊準備好了逼供。那謀士大概是嚇過頭了,反而不怕什麼,坐在那裏一邊發抖一邊面無表情。
我坐過去,敲敲那人的頭,道:“快說。”
那人直勾勾看著我,我又重複了一遍,道:“你所知道的,明國的計畫,內幕,接下來的打算,都說出來。”
他們的將領,營地分佈,軍糧多少,物資運輸等自己都能探得,但人腦袋裏想的東西,恐怕是神仙也窺測不到的。目前事情雖然差不多了,卻不能算完結,我總有點不祥的預感。
他的表情突然有點扭曲,我奇怪的看他眼睛,看到左眼裏映著那把細長的銀劍,右眼裏映著兩把分水匕,正在晃啊晃。
我汗……
那人嘴巴閉著,眼睛在我們三個身上轉悠,突然道:“你們…是什麼人?”
這人倒好眼力,看出我們不是陵國士兵,那也是由於我們在隱藏時穿的都是迷彩服,而不是作戰時換的陵國衣服。
“現在是你被虜,不是我!”我翻個白眼,把臉一沉,道,“你說不說?”
那人抖了一下,眼珠子微微的動,道:“我國已經敗了…有什麼好說的。”
我心裏轉了一圈,這個人的表現卻不像個敗了的,除非他是奸詐無比聰明過頭之類,但看著……也不像啊?
站起身來走了兩步,道:“我知道你有事瞞著,但你的命現在我手裏,你如果說出來的話,還可以保住腦袋。”啪的坐下來,笑道:“考慮一下?”
他眼睛裏微微一絲光,道:“我…考慮一下。”
不對,這個人的態度實在不對。
那光芒不像是逃生的光芒,反而像松一口氣的神色。
現在他還能放心什麼?
我看他那低垂的頭,耳邊突然響起翩躚飛鴻的聲音:“思歸,不要等太久。”
我眉一揚。
然後冷冷的道:“你們背後有什麼計畫?值得你這麼拖時間?”
他一震,還是沒說話。我正準備再問,他突然開口了。
“已經晚了,整個居雁關的守兵和你們都要死,和我一起死吧。”
他抬起頭來,眼裏是亮到變態的光芒。我冷冷道:“你說夢話不成,明國主將已死,軍隊大亂,陵國守城又守的緊,就算攻也攻不進,更別說你們現在根本沒有攻的條件!他們沒出城來追殺是你們好運了!”
除非……
我抬頭,淡淡道:“除非你們到上游,把河炸開!”
“陵國在那也有守將,不但有,而且戒嚴不下於居雁關。一炸就能引發大水的地方就那麼一個,你們不可能有機會!”
那人什麼都豁出去了,開口就道:“你可知我軍一開始就分成兩支?其中一支就是專門對付鯽魚嘴的!本想一次吞了陵國的,但防禦太緊,連下水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等機會。時間又緊迫,只好先假作攻擊,好讓他們放鬆警惕!我軍從十幾年前就開始打這個主意,現在死士一定下水了,說什麼都晚了!”
我猛的站了起來,看向天水泠泠。
他白了一張臉。
反而是我沖到嘴旁的話變了個兒,低聲道:“別想太多,那一支頂多也就幾十人,發現了那叫運氣。”
我話音還沒落,翩躚飛鴻從那邊站起來,臉色同樣好不到那去。他快步走到帳篷口,掀開厲聲道:“傳令下去,準備撤退……”不等他說完,那人大笑起來,道:“晚了,絕對晚了!你們也在這一河流上,你們也要陪葬!”
仿佛印證他的話一般,我們都聽到了巨雷滾動一般的聲音。那聲音帶著不可思議的壓迫,帶著越來越龐大的氣勢接近。一種千軍萬馬的氣勢和不允許阻擋的漫延!
我們三個的臉色都很難看,外面的武林人士微微有了騷動,顯然他們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奔騰的聲音中隱隱夾雜著絕望的喊叫,那是居雁關的士兵,儘管水還沒淹到那裏,但是可以預見這一未來。
面對決堤而下的洪水,我相信誰也不可能阻擋——包括我。
呆站了一會,我突然叫道:“你們帶人快走!看哪里能躲過的先躲,能跑多遠就快跑,我……”
“沒有十全的把握。”
說完這句話,我就沖了出去。
以最快的速度踏上樹梢,我電射而去,面對洪水的方向。遙望那本來不寬的河面上豎起一道幾十丈高的浪頭,一邊還在不斷的抬高,速度也越來越快。水漫上河邊的土地,以不兇猛卻極其溫柔的快速蔓延開去。遇樹淹樹,遇坑就填滿,居雁關在它面前,仿佛就是個將要被填滿的坑。
更何況周圍還有護城河!水一定會被引進關內…因為實在太快,而且太近。
河面越來越寬,它的浪頭也不見先前那般高,速度也有所減緩。但我知道,就是這種緩緩漲起來的水,才是最大的壓迫。它不衝撞你,只是尋找任何縫隙鑽進去,然後以看著不覺得計算才知道十分驚人的速度上升水位,直到把一片全淹成汪洋。
眼見浪頭離居雁關已極近。
而我也已面臨上空,與洪水面對面逼視。
它向我洶湧而來。
我不知道居雁關內有沒有人看到我,我只知道這下去關乎幾十萬人命,包括天水和翩躚,還有我帶來的那些熱血男兒。
雙手下伸,一條直徑達數丈的水柱從尚平穩流淌的河中升起。我停在空中,讓自己手中的水柱不停加粗加長。
我只希望讓洪水的勢頭緩一點,那樣還承受的住。
幾千幾萬噸的水壓沖過來,又不是不想活了……
眼看浪頭已至面前。
我眉一揚,雙手一送,把已經龐大到河面一半的水柱送了出去。仿佛龍虎相鬥,對面渾濁的透明帶著撲天的壓迫咆哮而至,與我送上的巨大水柱撞了個正著,頓時漫天飛迸水花,真的是漫天,將我視線內的範圍整個遮掩。巨大的反衝力挾著對面的浪頭向我撲來,不過力量總算分散些了。
我接住它。
就像我運用水龍時一般,接住它,好像那就是我做出來的水龍。
實際上當時的壓迫力,令我在一瞬間懷疑自己的最後一條命是不是要完了。整個人好似要被壓扁般,止不住的往後撞。我小口小口喘著氣,只把全身力氣用在調整它的方向上,要阻止,那是一點都不現實的事。我只是要消掉它的衝力,然後把這龐多的水弄到別的地方去。這個地方到處都是河湖,我要隨便一引,水災還會繼續!
把它漸漸抬起頭來,漸漸的離開河床,來到天上。
這是唯一的去處。
我接住那些順流而下多餘的洪水,把他們和河流分離,引到天上。下面的河就像兩頭蛇,一頭繼續向前奔流,一頭抬了起來,卷成優美的形狀。
說實話,這條龍可比上次做的那條大多了,幾十倍不止。不過消掉了衝力,要讓它在空中優遊還不難,只是微微的出汗。我落在水頭上,一手操控剩下的水隨著軌跡來。
終於,巨大的透明尾巴,緩緩離開了一體的河面,它們終於完全分開。
氣吞寰宇的巨龍盤恒在天空之中,而我,站在它的頭上。


124表白心跡


下面是不知所措的人群,不看我也知道。
滑坐下來,心裏突然有了種深重的恐懼,極其深重來自自身的恐懼。
我知道強大的力量是好事,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著吸引人聚攏的魅力。但太強大的力量,就是一種恐懼,對自己同時也對別人。
因為這世上,只有一個這樣的力量。我沒有同類,我害怕走到哪里,別人都用恐懼或敬畏的眼光看我,沒有人肯與我說話,或者說的都言不由衷。
安寧…天水,殷紅已,七日夕,我怕他們離開我。
如果回首時,發現世上只有我一個,那同我以靈魂的姿態飄來飄去有什麼區別?
而我,再不可能擁有下一個身體了。
心裏透涼,一時失神。
知道出來會這樣…我卻不能不出來。
呆呆在上面坐了半晌,突然下面一聲俏音。
“你個死思歸!沒事在那邊發什麼呆!既然能升空,還不趕快去鎮南!想讓你的親親師父和寶貝安寧拼個你死我活嗎?”
我傻傻的往下麵一看,見天水泠泠站在河邊,叉腰有如茶壺狀。我呐呐的道:“我……”
“我什麼我,你什麼你!不要告訴我,你是想偷懶了吧?”
他仰頭看著我,柳眉豎起,鳳目上下瞟啊瞟。
說實話,我只覺得他此刻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仙樂,包括其中砸在我頭上的髒話。
精神一振,我爬到龍頭邊上,對他喊道:“翩躚他們還好麼?”
天水咯咯一笑,懶懶的道:“別人很好,他卻不好,很不好。”
我等著他的下文,卻見那人不知從那鑽了出來,看著我笑道:“現在親親不到你了,我自然不好。”
我表情扭曲,忍不住抓起一把水打過去,大罵道:“你們兩個去死吧!”
天水泠泠吃吃的笑,喚道:“我們隨後趕去,你先走罷,省得天天在那念什麼冉花。”
我笑道:“好,我先去,你們可不許偷偷回家,一定得來!等完事了,回去請你們吃飯,我自己做的!”
雖然以後一定麻煩很多,但只要他們仍然當我是藍思歸,我也無所謂!
一拍龍頭,飛也似的去了。
這麼巨大的東西,我怎麼可能一路拖它到鎮南。
一邊飛一邊降水,權當人工降雨了。這一路實在夠長,專門在乾旱的地方降。等這水柱縮成一米左右的直徑,我就不讓它降了,專門坐著跑。
一路催動它加速,我俯視下面大地田野,變的小小的山峰。身上感到有些脫力,果然這樣還是太辛苦了。
微微喘氣,感到頭上一陣眩暈。
眼角突然掃過山谷裏一片淡紅,很小的一片,我突然放慢了速度。從我這裏看很小,實際上是很大的。我操縱龍潛下去,接近那一片類似我院子裏的紅。
白色帶粉紅的,冉花。
待到遠遠看到鎮南關那雄偉的石牆時,我已經頭暈目眩了,只是趴在直徑只有尺把粗的水龍上看遠方,然後……
我看到了他們。
戰爭正在進行中。
鎮南關周圍都是高高的山地,上面雖然生著許多樹木,還是感到十分乾燥。前面的平地成V字狀,關卡就在V的尖處。而V的左邊是一個<,整個平地成菱形狀,右邊開了個大口子,蕭國軍隊就是從此處進來的。
易守難攻的地方,我眯著眼用力看下麵。溫文雅對鳳自若,這時候耍計謀沒什麼意義了,看來一個要強攻,一個下了決心要死守到底了?
因為蕭國在有秩序的攻城,一波上來一波下去,衝擊力大了數倍。城前的拒馬樁陷馬坑等防禦工事已經全部被破壞,坑大概是被屍體填滿。
我看見了鳳自若,他立在城樓上,正指揮副將安排弓箭,俊美容顏依舊,只是微染風塵。偶爾瞥眼微笑間,仍然是那個鳳自若。
視線轉到左邊,高高的俯視能見山中有營帳紮結,人影行動。那是安寧他們的地方,能預料到。只見左面山頂那個雲繡人兒持蕭而立,高高的樂聲響起,在這戰陣中盤繞成殺人的細絲,目標是蕭國陣中戰車上,那個白衣人影。
溫文雅和安寧對上了!
只遙望那個白衣人影手中銀杖微動,空中隱隱波動,細絲啪的被扯斷了般。雲繡的人捂上胸口,似受了重擊。我一急,水龍高高的繞了個圈子盤旋而去,電射向左側的山峰。
“安寧!”我從高高的大樹間盤繞而下,停在空中叫道,“你還好麼?”早有兩個人上來扶持他,安寧仰臉望向我,驚喜道:“思歸?你來了麼?我…不是溫師父的對手。我們前幾次設計偷襲攻擊,雖然拖住蕭國…卻也給他破了!”
我見他唇角溢血,心揪起來。安寧又急道:“他對我留了情的…只是這些人就慘了。思歸,你終不成與他作對!”
我不想和他作對。
卻勢成騎虎。
控水龍飛到高處,盤起尾巴,細細的看向他。
那白衣烏髮,容顏溫雅,手中銀杖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射到他面前的箭總是會自動掉下,仿佛撞到了什麼屏障。只見攻城的蕭國士兵都在中間讓出一條路來,只在兩邊進攻。而他揚手間將那條路迸出一條裂縫來,一路向前蔓延,直沖到鎮南關下,濺起沖天煙塵,城牆已見裂痕。
我癡癡的看著他,腦中突然靈光一現。
不好!
如果能這樣用他攻城的話,蕭國早八百年就來攻了,怎麼會等到今天?而且他逃離蕭國時,帶了那本書,卻沒帶銀杖。雖然可以解釋為目標太大,不好隱藏,但是……
恐怕那根本就是不行的!
師父,你何苦?
我心裏一時激蕩,差點失去對水龍的控制,從空中砸下去。
似是一時一刻也等不得。
水龍從空中呼嘯而下,直沖蕭國陣地。也不顧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上空的自己身上。我攥住自己的衣擺,全力大喊:“師父!溫文雅!原約憐!”
聲音在群山中回蕩,下面的人都震驚了。我看見他抬起頭來,看向我。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聲震四野。
脫口而出,全力喊完最後一個字,我已在蕭國陣前。水龍啪的分崩離析,我越過目瞪口呆士兵的頭,向前撲去,死死的抱住他。
抱住那個溫暖的軀體,雙臂都要勒進他的腰去。聞到溫和又乾淨的味道,死不放手。
似一聲歎息,身後有手臂摟住。
我頓了半天,緩緩的抬起頭來,緩緩對上他的眼。
溫和又寵溺的眼神,修長微繭的手指托起我的臉,輕輕擦了擦,道:“臉髒了,傻孩子。”
我癡癡的看著他,看了半天才想起一事,連忙到衣服裏去摸,摸了半天摸出一束花來,卻半萎了,粉白的花瓣要死不活的。我低著頭,只是把花往上舉了舉,小聲道:“花期要到了…我又飛了很遠的路,所以……上次是我不知道!這次…你不要嫌棄……”
半晌沒人說話,我小心的抬起頭去。卻見他看著我,眼神複雜變幻。我的心重重的往下沉,腰後突然給一把摟緊,整個人砸在他懷裏,花瓣迸的紛飛四周!
我趴在胸口上,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低低的道:“冤孽。”


125文雅回歸


突然感到身體一輕,溫文雅抱著我轉了個身。手一揮,那支銀杖光芒一閃,向身後戰車上一清秀年輕人飛去,那人一驚,倉促當胸接住。我看向那楞然的面容,頗是面熟,正是那下一任巫師青泓。
“書已經全部教給你了。”
溫文雅朗朗而語,清聲數裏。
“從今日開始,蕭國巫師之位傳與青泓,蕭國一切事物,再與我無干!”
全軍大嘩。
眼前層層排列的士兵突然分開,蕭國陣中塵土微揚,走出一個人來。俊毅的面容,身披戰甲,卻是久違的蕭無聲。
他盯著我看了良久,再看向溫文雅,冷冷道:“你幹的好事!”
溫文雅摟了我,淡淡道:“幾許反復,不是我本意,如今心已定,你不必再多說。”
蕭無聲目光轉向我,臉色一連陰晴幾變,怒道:“你們要走,我又能如何?”轉身眉一揚,對那群士兵喝道:“該幹什麼幹什麼!原約憐背離蕭國,理當重罰!若有敢散佈謠言,攪亂軍心者,殺無赦!”回身沒入陣中,飛快不見了。
溫文雅在此時離開,不但對蕭國軍心造成重大打擊,而且正逢兩國對戰之時,蕭無聲根本不可能派出人手追擊他。這兩人又似原有一段恩怨,也難怪氣的要死。
我心裏反復的想著剛才他們之間的交鋒,就是不敢想溫文雅說這段話的意思。
手突然被輕輕拉起來,我傻傻的跟著他走,跳下了戰車。他帶著我避開黃土地上的血跡和屍體,緩緩向左邊山丘行去。我一路跟著他走,只覺得騰雲駕霧,什麼戰爭都忘的一乾二淨了。突然頭一暈,趔趄一步,給人從後環住。他垂下頭來,輕輕的笑,道:“小傻瓜,自己的力量都沒摸清就亂用,出事了怎麼辦?”
我只貪看他的笑顏,心裏直叫著,他又對我笑了耶!
溫文雅微笑的看著我,我也傻傻的看著他,直到一個吻印下來,落在我額頭上,軟的像超級香甜的棉花糖。溫柔的手指拂過我的臉,柔聲道:“還想不想要?”
我點頭,拼命點,惟恐慢一步他就賴帳了。
長指滑到我的唇上,點了下:“想要就快點走,別在這裏發呆。”
心都要跳出來了。
我隨他加快了步伐,向左邊山林走去。
突然背後似一痛,如芒刺在背般。我一凜,心裏的警惕全部回爐,回頭望去。
鳳自若立在城樓之上,陽光從他那邊射過來,襯的他臉上一片陰影。我卻能感到,那死死盯著的目光。
隨著他沒入林中,行了一段路,便遇到了來迎接的人。臉上驚異未褪,對我持禮甚恭,對溫文雅卻頗有懷疑。我卻沒空管他,拉著溫文雅,抬頭道:“師父,你真的要加入我方麼?”
他淡淡的笑,道:“你不高興?”
我連忙搖頭,道:“但是,師父立刻翻臉對付他們,會不會……”
他輕輕的笑了,道:“思歸,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微微一怔。
“你想的,是我所支持的…我會有分寸。”
來到營帳前面,安寧早站在那等待。我一見急了,跑上去扶著他雙肩:“你受了傷還跑出來幹什麼,在營裏好好休息不就是了?”
他向我淺淺一笑,道:“說過不要緊,你過來了,我怎能不看看?”又看向溫文雅,頷首為禮,笑道:“早說還是思歸最厲害。”
我傻笑,卻見安寧背後響起一聲:“早知道就等你來,我們都不受這份罪了!”
七日夕一臉譴責的瞪著我,一身短打勁裝擦著泥灰,長髮沾到微汗的額頭上。袖子上有著掛破的口子,露出一截纖臂來。我雙手合十,連聲道:“回去一定請你們吃飯!”她眼睛一轉,笑道:“我還要蛋糕!”
一切OK,你想要法國大餐我也做。
看看兩邊,奇道:“殷紅呢?”七日夕指指後面營地,道:“在訓練隊伍呢,從開戰以來都揀不到什麼好處,準備與陵國裏應外合,讓敢死者打斷蕭國運糧隊。”
安寧突然上前一步,低聲道:“思歸…我們和鳳自若有聯繫。因為隱蔽不住…兩國都知道我們的所在,這樣,和他合作會更好……”
與我那邊不同,這邊的武林人士不下一千。
我笑了,道:“小心點,我怕他完事了反咬一口。”
安寧笑起來,頷首道:“知道。”
幾人剛進了營帳,還沒坐下。只見一勁裝人掀帳進來,抱拳道:“藍公子,安公子,七姑娘,長空飛雪林即情從千里之外趕來,持翩躚家銅牌為證,要見藍公子。”
我們互望一眼,都是一驚,就見這人退後一步,拉開了帳門。
清俊而沾染血跡的臉出現在面前,一身的雪緞多有破碎,給泥塵血跡糟蹋的不成樣子。左臂和左踝處都綁著繃帶,上面還有新鮮的紅色。他胸口小有急促的起伏著,目光在房中轉了一圈,最後落在我的身上。
“鳳自若燒了你所有的東西,屋子也換了新人去住,出征前徹底剪除林家,父母自殺身死,大哥死在被追殺途中。我要……。”
他說到這裏,搖晃了下,給我一把扶住。
“現在別說了,你給我躺下休息!”
他盯著我,沾著幹血的手輕輕抬起來,摸了一下我的臉。
“果然…你一開始就不是…林夏天。”
叫人來,費力的把暈倒的人抬到另一營帳裏,衣衫脫下來治傷抹藥。蓋好氊子。我坐在他身邊,有些出神。
上次的佈置,果然都是做給我看的,鳳自若他,好生絕情。
他始終都是,那個優雅風華的帝王。


126昔日追憶


我怔怔的想了一會,又看向合目沉暈的男子。他知道我不是林夏天了麼?
也是…那時他給我提示,讓我離開鳳自若,應該早明白我性情大變,是不滅之魂了。
他知道,還把我當弟弟看?
又為何,一路殺出京城後,便朝著藍思歸這個名字來?
是因為我是崛起的第三股力量,說不定可以替林家報仇麼?
伸出手,輕輕撫一下他臉上的傷口,不知能不能全消。
過了幾天,蕭國忙著安撫軍隊,重整軍備。陵國忙著修整城牆,補充器械,我們反倒閑起來。傷患挺多,溫文雅在這幾天裏幹的最多的事就是治傷了,營裏的藥材都歸他管。我們沒帶隨軍大夫,因為武林人哪個不會上藥包紮的。
天水他們也趕來了,鑰木深原本傷重,卻死皮扒拉的跟了來,氣的天水十句話倒有九句是罵的。這人還是脫口的髒話,時不時的挑釁我和天水兩下,卻少了份惡意。
天色降下來了。
我趁人都規矩的在營帳裏休息,跑到營地後挖溝引水過來的小溪裏洗澡。在這種地方,幾天都難得一次好好洗洗,人都發臭了。殷紅已翩躚飛鴻等就忍著吧,安寧和天水泠泠還有七日夕,真是要了他們的命。
水很涼快,不冷……
痛快的洗了一次,我把衣服穿上,回營帳去。不知安寧怎麼排的,把我和溫文雅安在一個營帳——雖然私下裏我承認自己很竊喜。不過這也造成了有機會就要洗澡的毛病,他身上永遠是那麼好聞的味道,我怎麼能一身臭汗跑他懷裏去?
掀帳子進去,見他正在氊子上分別藥材。我撲過去滑坐在氊子上,抱住他的腰,笑道:“師父,你在幹什麼?”
他輕敲了我頭一下,把藥材收拾起來,道:“明知故問。”
我抱著他蹭來蹭去,笑,心裏只覺得甜的要命。他站起來,到營帳邊上打開箱子放進去,我一路跟過去,抱著他的腰,有點怕松了就跑了的意味。
“小笨蛋。”他說話略有無奈的寵溺,帶著藥香的指尖在我臉上一捏。我哎喲叫了聲,換來溫軟的唇在頰上一吻。
他又親我了……他真的愛我耶……
我持續傻笑。
“小白癡。”他垂下頭,烏黑長髮墜下來,在我鼻尖上啄了下。
“小傻瓜。”他的唇下移,碰到我的唇上。
我仿佛飄飄然一隻腳踏進了天堂。粉粉軟軟的,溫溫柔柔的,帶著清新的味道……不知不覺追上去,軟軟的後退一步,我就追上一步,它又後退一步,我又追上一步——手抱住肩膀,整個人趴到溫暖的身上去了,頗有壓倒的趨勢。
突然聽的輕咳一聲,我突然醒悟,嚇的一激靈。
要是再把他壓倒,我就完了,等著死吧。
乖乖的把頭收回來,乾笑一下,看到溫文雅半笑不笑的臉。
我要不要主動脫衣服呢?呃,還是主動躺到氈上去?要不要擺出什麼姿勢的……
腦袋嘣的被彈了指,他噙著笑,道:“小腦袋瓜裏都在想些什麼呢?嗯?”我乾笑,被他拉坐下,一邊嗯嗯答應,卻不知自己在答應什麼。
坐到氊子上,又滾到他懷裏。我眨著眼睛,想起以前的舊帳,不由得不翻一下,沒搞清楚怎麼也不安心。總是空落落的,擔心著,他愛的不是我。
打著這樣的小算盤,我抬起頭來,看著他道:“師父,你不會走了麼?真的不走了?”
他靠在氊子上,一手攬著我,低頭微笑道:“思歸,你這個毛病還沒改。”
我把臉在他胸口上蹭,暗中作了個鬼臉,小小聲的道:“師父……”
每次打小算盤他都能看出來。
他輕輕在我背上撫著,道:“思歸,你還是怕麼。”
我悶在他懷裏,點了點頭。
他手拂過來,托起我的臉,與我對視。
“蕭無聲說的都是真的,你也沒想錯…我的確愛那個人。”
我心裏酸意上來了,但我等著下文。
藍思歸智慧第一點,聽完全部再說話。
他見我的表情,輕笑一聲,繼道:“我從很小就喜歡他了…我教你的所有本事都是他教的,因為他是我的師父,蕭國上一任巫師。”
啥?
這也能遺傳,不,傳染?
“他是個很溫柔細心的人,總是為別人著想。在他心裏,除了蕭國最重要,其他的人都放在第二位,他自己一定在第三位。”
原來是濫好人。
我在心裏詆毀。
他微微把我擁緊了點:“但是他誰也不愛,唯一愛的就是蕭國。當時不止我喜歡他,蕭無聲也喜歡他,但我們很快都被打擊了。蕭無聲只是想要真正一心一意對他的人,因為他太溫柔,才使蕭無聲找錯了地方……”
還是性冷淡。
我繼續詆毀。
“而我一直暗裏喜歡他,因為怕被拒絕……在我二十歲時,陵國忙著肅清國內,明國找機會大舉來攻,正是從沼澤此處偷襲。他當著皇上的面把銀杖傳給我,把巫師之位傳給我…然後自己上了祭台,用生命占卜出不滅之魂和凝神之鑰即將在我這一代出現。”
“你見著祭臺上的石雕麼?中間那個男子,是蕭國傳說中的神。傳說在上古時代,天下一片血火混亂,民不聊生,然後神就出現了。神身邊還聚攏著六個神,五男一女,便是那六根柱子上雕的人像。他們平滅了天下的戰火,驅除了各種妖魔鬼怪,使人間重新得到光明。一百年後,神的生命到頭了,他把自己的靈魂和身體分開,成為了不滅之魂和凝神之鑰,不滅之魂進入輪回,凝神之鑰代代傳承。每三百年魂鑰結合,就有一個新的神出現,也有六個神的轉世出現,天下將重新獲得平靜。知道這個傳說秘密的人都在宮廷高位,但當年神留下了一封信,在被拯救的百姓間流傳,每三百年,給自己一個提示。”
我傻呆呆的看著他,指指自己,道:“我?”他眉眼一彎,在我頭上揉了揉,笑道:“我也在想,怎麼會是你這小笨蛋?”
我嘟了嘴巴,道:“那師父……”他微笑,道:“是,我是那六個人之一。其他的巫師都不能算,只有神這一代的巫師,才是那六人之一。只有我知道這一切,銀杖說到久遠的以前,其實是神的武器,但世世由巫師保管。這一切的遺留,在蕭國表現的最明顯。”
我只覺這太不可思議了,突然想到一事,急道:“師父你銀杖還回去了,還有力量麼?損不損害身體?”
他敲我的頭,道:“別打岔,你現在才想到?嗯?”
“本來是沒有的…但,我現在是真正的六個人之一。”他看著我,微笑道,“沒事,放心。”
我吐了吐舌頭,做個鬼臉。
其實剛才,我是想分散他的精神。因為他在說那個人時,眼神是那麼的悲傷。
他輕咳一聲,接著上說。
“我當時…非常絕望。那塊玉你也見著了,那是他慣用的占卜之物,當時我搶進房去,已經晚了,玉上都是血……”
我抱緊了點,總覺得懷裏的人不真實,生怕眨眼就不見了。
他微笑了下,理了下我的長髮,道:“後來我傷心之極,明國卻剛好闖來,就有了‘不費一兵一卒,大敗明國十萬之師’,實際上我這個仙風毒骨,後來倒床半月不起,一是累的,一是氣的。”
“後來我一直很恍惚,直到三年前,終於偷偷離開蕭國。”
他用下頷輕輕擦我的頭頂,喃喃的道:“並不是完全因為他,其實是因為我不明白。”
“我在想,自己的國家是不是那麼重要。我一定要為它爭取到神的降臨?難道我們的存在和發展,只有靠虛無的神嗎?神又是什麼呢?我曾這麼懷疑過。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是不是一定要保住我國的存在呢?百姓要不要救?但在任何地方,我都見到十分醜陋愚昧的現象,自私,卑鄙,算計,要救不及,要滅不行…包括我自己。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道德是否是我們該一直堅持的東西?我一直找不到一個絕對正確的東西,每個立足的地方都先被自己推翻。”
“所以,我選擇離開,猶豫的。”
我安靜的伏在他懷裏,聽他溫柔牽纏像蛛絲一般的聲音。
“後來蕭國找到我…因為心裏原本猶豫,又見那塊玉。我便心想,什麼也不想了,我回到蕭國把這條命給了他們便是,橫豎也不知道以後該怎樣……”
他捧起我的臉,輕歎。
“但是我遇到了你,思歸。”
“你很聰明…但又很傻。你可以和敵人周旋到底,又可以無緣故的相信一個人。你被傷害過,但仍然很陽光。你擁有周圍聚集的視線,但一點也不緊張。你能準確而迅速的分辨出方向,鳳自若傷害了你,你決絕的逃跑。但我傷害你時,你卻緊緊的追趕。”
長指輕輕的撫摸,他柔聲道:“安寧說的對,你永遠,都像希望。”


127十指交纏


帳內一時無聲,我安靜的趴在他身上,聽他穩重的心跳。
希望麼,我雖然擁有這樣的力量,但也終究是個人而已。會想要溫柔的吻,想搔安寧的腰,想揍天水的屁股,想和七日夕搶東西吃,然後把蛋糕再拍到殷紅已臉上。時不時的這裏晃晃那裏晃晃,和翩躚飛鴻相對爭論年輕與年老——其實是對罵。
想著想著,抬頭道:“師父,你們在麼?”
溫文雅靜靜的看著我,微笑道:“怎麼不在。”
我輕輕的笑了。
很久很久以前,那個神是有同伴的,溫文雅說,他們一起轉世了。
但我問的並不是這個,我不需要知道那六個人是否真的存在,儘管他說,他是其中一個。
只要我的朋友,我的同伴都在,我不需要知道什麼神。
他們都是血肉真實的,不需要和神對上號。
動了動,我笑道:“師父,我要喝水。”
他斜瞥我一眼,笑似非笑,伸手一招,掛在營帳壁上的皮制水囊便飛了過來。我盯著修長的手指緩緩擰開褐色紮繩水囊口的畫面,真是賞心悅目……
水囊口湊過來,裏面清澈透明的液體湧動。我張開嘴巴,它清涼的碰到了嘴唇,然後…又縮了回去。
抽搐……
我瞪向微笑安靜溫柔的人,卻見他點了下我的鼻尖,道:“頭偏過來點,會漏身上去。”
我乖乖的把頭偏過來,嘴巴張開,然後清涼的水湊到唇上,緩緩的流進來。喉結滾動幾下,把水咽進去,這種躺著喝水的方法倒也挺好玩。抬眼看他,那眼神卻有幾分變化,修長的指微微斜了點,幾滴水濺到我頸項上。
我剛要開口說話,就見那清腕一翻,將水囊立了起來。烏黑順滑的長發落到我臉上,搔的有些癢癢。正不知怎麼了,喉結上突然熱氣襲來,被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然後在水滴濺到之處吮了幾下。
這一口咬的我全身都酥了,那種銷魂的麻癢從喉嚨那一小塊蔓延開來,身體不由得想起原來體驗過的快感來。但想到後馬上有些後怕,不由得有些僵硬,那天在溫文雅床上醒來,可真是把我嚇了個半死。
翻身壓他我是萬萬不敢,乖乖躺著就好了,乖乖躺著就好了…我閉著眼睛在心裏念叨。
一聲輕笑響起,酥癢的觸感在臉上點了兩下:“思歸,你還會裝死不成?”衣襟被乾淨微繭的手指探入,然後向下滑動,衣衫也隨之分開。胸口一涼,右邊的果粒給撩撥了幾下。
這下我再不可能閉著眼了,滿臉暈紅的抓住他的手,只道:“師父……”
他伏下身來,溫柔如春水的笑:“思歸…你那天晚上跑來時,可不是這個樣子。”
我窘的更厲害,那天想起來,自己都覺得丟臉丟到十八代祖宗了。
手下一動,被輕輕掙脫,長指再次拈到右邊的果粒,輕撚慢挑。手指在胸口上劃了個圈,頭俯了下去,含住了左邊,舌尖刷過,輕憐蜜愛。我雙臂摟著他頸項,下意識扯著長髮柔滑如絲緞,全身被弄的發抖,熱的像火一般,靠在他懷裏弓著腰,下意識的摩擦。
唇上移,睫毛被輕輕吮吻,我癢的不行,想笑腰又軟的可以。他的長指下滑,伸進了下身的布料裏面,握住了我的分身。我腰一挺,不可違抗的快感沖了上來,靠在他懷裏喘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手指微緊,輕輕套弄兩下,大拇指摩擦上上面的小孔,我喘氣,忍不住啊的呻吟了一聲。他的呼吸聲略重,只把我從懷裏放下來。
“思歸……”他的聲音溫柔又清新,手下幹的事卻一點都不清新。而且令人咬牙的特別慢又特別撩人。長指沾了藥膏,輕輕按揉探進後穴。起初有些不適和痛,後來給尋中一個地方,幾指進出撚磨,撩撥的我顫抖。躺在氊子上,沾著汗水的長髮散亂,臉暈紅染出一片,眼裏朦朧的看不清東西。腿被輕輕架開,身上衣衫零亂,不該露的都露了。
而且…全身上下熱的像著火一樣……下面的男性象徵,早自己興致昂昂了…他怎麼可以那麼雲淡風清的表情,衣服還穿的好好的,一件不亂……
幾次表示沒得到回應,我實在耐不住,自己坐起來,轉身撲到他懷裏。將唇湊上去就咬,他溫暖的味道繚繞唇齒。我吮舔他的唇,然後纏住其中的柔滑,清新的能讓人甘心溺死在裏面。右手扯開他的衣襟,持續向下探,握住那已經挺秀的分身,套弄揉捏。
他輕輕喘氣,在我耳邊微笑道:“思歸,我是你師父,不記得曾教過你這個。”
我早把兩人衣衫都扯開了,下身蹭在他下身摩擦不已,喘息道:“不用教……”腰上突然給他一弄,卻是絲絲力量透腰而入,專門在敏感地方轉,登時一挺,又軟了半邊,恰恰跌進他臂彎裏。
這…這人居然把那些人說的神力用在這種地方……
此時我只覺下面空虛的要命,全身燒成了一團火,那個唯一的解藥卻在慢悠悠的逗弄,一點都不急。
“思歸,那晚我很痛。”
溫文雅微微一笑,握起我的手來,輕輕含住食指,舔了一下。
這個惡魔…他是在報復,絕對是……
敏感部位都給他挑動了,不上不下,一起叫囂起來。我含了淚水,費力坐起來抱住他,吻他的唇。
“師父…以後讓我痛,好不好……”
他眼神微微一暗,半晌,再次伏下來輕咬我的唇,柔聲道:“思歸,這是你說的……”
腰突然被摟住,然後人被翻了個,我暈忽忽的就躺到了氊子上。然後挺秀的炙熱就頂入了體內。我啊了聲,來不及叫他慢點,整個人就已經被拉進了旋渦。
叫也叫不出來,只感到身下的火熱酥麻燎原一般上來,肉壁如同層層花瓣被撐的綻放,緊緊纏繞他的欲望,每一次退出和挽留都燒出新一層的烈火。
“思歸…思歸……”他一次一次的喚我的名。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真的能有這一天……”
“師父…嗯……啊……”我扭著腰,在他身下呻吟喘息,腦子裏已經無暇去思考他說的話。他的衝擊一次比一次強烈,一次比一次頂的更深。我雙腿繞在他的腰上,只覺得在天堂和地獄之間輾轉擠壓,靈魂都要被扯出來。偏生他的手還伸到前面,撫慰我早已沁出淚珠的分身。
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嘶吼中,從一點觸發到全身的巨大快感沖來。


128血色烽火


一早醒來,外面天色有點濛濛亮。
聽到整齊的巡邏腳步聲,還有隱隱傳來安寧的語聲,他們都起的早,只是我…居然在戰爭期間幹這個……
剛想爬起來,就覺得腰一酸,又趴了下去。耳邊一聲低笑,手伸到我後腰上,輕輕的按著。我歎了口氣,往他懷裏移了些,懶洋洋的道:“下麵點…我可不想看別人打仗。”
腰上突然被小小一擰,我叫了聲,聽得他淡淡的口氣:“你現在還想上戰場不成…把一條那麼大的水柱拖到鎮南,現在力量可還沒恢復。萬一在中間出了什麼事,你就是個普通人。”
我擰起眉毛來,他說的是,我也能感覺到,但別人去衝殺,我在這裏算什麼?度假?
他把我扶起,衣服拿過來披到我身上,道:“自己想辦法…不許幹笨事,他們並不弱。”
我點頭,回頭捧住溫文雅的臉,在唇上大親一口。他含笑搖首,站起來出了營帳,該是打水去了。我躺在氊子上,滾來滾去,好幸福!
很快營帳一掀,人又回了來,手裏端著盆子和布巾,讓我洗臉漱口。我幸福的要翻了天,先前在居雁那邊,洗臉就是到挖的溝裏捧水亂擦,漱口同理。在溫文雅身邊居然能這麼好的享受啊啊啊啊……
正陶醉的偏臉讓他擦,突然瞥見那唇邊一絲笑意,我奇道:“師父,你笑什麼?”
他微微垂目,笑而不語,替我弄完了,道:“思歸,把水去倒了。”
好失望,我以為服務是全套……
我捧起盆子掀開營帳門,剛走了兩步,突然刹住。
營帳邊放著一塊大大的木牌,是由樹木削成的簡單貨,但這簡單貨上刻著四個大字:閒人免進。
難怪這時候了還沒有人來報什麼,難怪溫文雅要叫我出來倒水……
這是誰幹的,我要踩扁他祖宗十八代——!!!!

蕭國開始動作了。
準備再次的攻城,在陵國還沒修復的情況下。
我聽完了第三個斥候的報告。得出的結論。他們都是我選出來輕功一流的人。
安寧用三隻鴿子來來往往,與鳳自若商討計畫,雖然是間接的,但鳳自若開始一定想不到有今天,在他府裏以歌舞侍人的男寵今日與他平起平坐。
看到舒卷雲袖,覆手自如的安寧,我只覺得很高興。
鐵騎煙塵,殺氣沖天。
兩方都很明白這一戰的重要,明國雖被殺了主將,打亂了軍勢,可兵力仍在居雁外盤恒,戰事膠著。結果不是陵國國破,就是蕭國和明國被趕回老家,而且兩國長途征戰,國力一定大損。
事已至此,退無可退。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清晨時分,蕭國突襲攻城!
而對我們,全不設防。我們的兵力太少,只適合幹點偷襲,或者擊潰關節之事,如今兩方堂堂正正攻防,我們進去只是送死!如果憑溫文雅和我那莫名的力量,他們也沒法阻擋,所以乾脆不阻擋。
蕭無聲其實碰對了,我是消耗太大,溫文雅是持銀杖離開蕭國太久,也不能那麼囂張。
我立在最高的那棵樹上,看下麵的戰局,眉頭皺成一團。
鎮南關的城牆,已經不堪重負。
石塊撲拉拉的剝落,那條裂縫經過投石機飛來的大石塊撞擊更是寬了不少,蕭國的軍士都是些悍勇之人,一個個冒著箭雨搬著雲梯往上沖。
鳳自若沒有出現在城牆上,安寧他們也沒有大動靜。我和天水他們是中途來的,並不想打亂了這邊的戰略部署,所以並沒有插入其中,只是聽聽計畫,然後如果能用上,我們就行動。
不知他和鳳自若商量出了什麼結果,但這鎮南關眼看就要破了。
“思歸。”
我一回頭,便看到那溫文清雅的人穩穩的站到了自己身後,環住自己肩膀望去,柔聲道:“破了麼?”
我抽搐,你到底幫哪邊的?
“別皺眉頭……”他的手指拂過,微笑道,“我這不是來告訴你麼,誰讓一個人跑這來,讓安寧一頓好找。”
找字一落,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巨響。煙塵高騰,無數石塊滾落而下混著慘叫。我回頭一看,城牆的東南角被炸開了個口子!無數的蕭國軍士搶著從那裏爬進去!
“思歸,你知道哪里是鎮南關麼。”
溫文雅輕摟著我,突然開口。
“還有哪里,不就是這裏。”我莫名其妙的開口,但看他一副沉靜的模樣,倒也不急躁。
他微微一笑,長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道:“看鎮南關後面。”
我知道,那是一片群山間的平原,但過了平原後穀口又縮小,那裏也有一座小關卡,但由於地勢夾緊原因,的確很小。
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這座關卡加上那座,才是真正的鎮南關!”
砰砰又是幾聲巨響,城牆又崩壞了好幾處!幾乎是全部破碎塌陷,起不到多少作用了。雙方軍士開始肉搏,白刃血飛!
而蕭國氣勢如虹,節節進逼!轉眼城門大開,鎮南關便已陷落,陵國軍士紛紛退軍!蕭國攻下鎮南關不歇一口氣,以騎兵為首,筆直向平原沖去!我望見蕭無聲的鎧甲在三角形陣尖閃著血光,手裏的長槍往下一劃,大喝道:“蕭國的好男兒們!我們是最強的!我們只要殺!只要踏平這裏,全天下就是我們的!”
“明白你們要幹什麼嗎!?”
蕭無聲一喝,他身後的軍隊呼聲震天!


129生死之間


以蕭無聲為首的蕭國軍隊排成鋒矢陣形,以無與倫比的速度向下一個關口推進!他很顯然也明白這一地區的險要,所以要爭取最快的時間!
滾滾煙塵。
溫文雅攏住我,道:“我們也走!”
我頷首。
計畫開始,所有人員,全部出動!
蕭國已經到了後一處關卡,蕭無聲一馬當先,向城樓高叱一聲:“挑起來!”
軍士齊聲高喝,那陣中與“蕭”字大旗並排,高高挑起一旗杆,上面掛的,驀然是安齊躍的人頭!想此人力守鎮南,城一破,卻落的個如此下場。
“鎮南關已破!你們若再不開城,便是同等下場!”
蕭無聲厲喝一聲,身後軍中呼聲如雷!一聲令下,蕭國開始瘋狂的攻城!
我踏樹而來,落在暫時集結地。殷紅已七日夕天水泠泠翩躚飛鴻已都不見蹤影,獨有安寧與十幾個人立在此處。我落在他身前,道:“安寧,他們都去了麼?”
安寧頷首,從身後拿出一物給我。定睛一看,卻是安弦。
“我聽溫師父說了,思歸現在該需要。”
他微微一笑。
想的好周到啊……
“沒甚麼…我也是用這個的,所以難免想到。”他有點走神,似乎不太想看蕭國陣中,那旗杆上。
那是他家的人…儘管情義雙無。
我微微皺眉,給那個掛著,怎麼說也對我方沒好處。
陵國城牆上有人射箭,想把安齊躍的人頭射下,卻力不及此。我回頭道:“善於箭術的出來!”
不過從這裏恐怕也不夠臂力。
背後那十幾人中,突然閃出一勁裝男子,對我與安寧道:“藍公子,安公子,屬下乃垂雲堡之人,奉堡主之命,三支垂雲箭在此!”
他身子一側,一個用油布包著的尺長機括露了出來,旁邊尚有三支古樸長箭!
我看了看他,道:“來時你是殷紅已的部將吧。”
他點頭,道:“安寧公子本無手下,在下與眾位兄弟一樣,是被派來的。”
殷紅已這個人情,我們欠定了!他是血衛,本不能干預堡主的決定。
機括裝好,放定。
安寧突然向前一步,伸手一攔。那人微怔,他淡淡道:“可有炸藥?”
垂雲箭本可配其他物品發射。
安寧容顏低垂,語聲冷凝,道:“便是落下來了,也無甚用,毀了他一世軍功!直接炸了罷!”
安寧,安寧!
我心情激蕩,只聞飆的一聲長吟,旗杆上爆開一團血花!四散迸射!接著又是一聲尖嘯,飄揚著“蕭”字大旗的旗杆已斷!錚錚明亮的陽光下血紅的布面獵獵揚開,向下倒去!
第三箭,直接瞄準了蕭無聲!
蕭國盾牌早已層層揚起,擋在主將身前。尖嘯聲所到處,竟視他們於無物!白煙與血花並起,那箭連穿十數個盾牌與士兵身體,直逼蕭無聲而去!他卻也早有準備,持強弓在手,對著垂雲連發三箭!
箭尖對箭尖,三箭居然爆的都被破開!蕭無聲刷的抽出腰間長劍,鐺的與箭撞個正著。垂雲箭一偏,給正抓在手裏,幾絲殷紅噴薄而出。他五指猛握,那鐵木作的箭杆竟啪的給拗斷!
見他鷹目掃向這邊,我向安寧一點頭,刷的紛紛遁走。人少也是有好處的。
蕭國拼命攻城,陵國死命守城,如果我沒看錯,守城的將領是原來的大皇子。
成敗就此一舉!
我隱在樹的高處,向局勢俯瞰。蕭無聲身處陣型中心,算是指揮中樞,手下還有十幾名大將分佈各處。而陣型停下來後已有所改變,並非單純的鋒矢陣型,而陣尾布成了半圓!他的目的眾人都很清楚!
防備後方可能的危機,鋒矢的缺點在尾部!
平原的對面突然煙塵升騰,密集的蹄聲飛快接近。我凝目望去,見駕禦為首那匹馬賓士而來的,竟是殷紅已!陣中的是翩躚飛鴻!再後面跟著鑰木深,和九百武林中人!直沖蕭國陣型腰間!
眼見逼近持盾握矛的士兵,殷紅已手中擎出一道血光來,往下一劃,卻是一柄殷紅流轉的長劍!這兵器他慣用的,我也未見過全貌。
只見他淩空翻起,手裏劍一揚,將一名士兵的頭盔削飛。那士兵雖悍勇,也不由得呆了。頭上髮髻突然給殷紅已攥住,登時被扯到馬上。殷紅已縱馬急沖,這邊一口噬在那士兵咽喉上!只見那人掙扎一陣,緩緩軟了下去,整個人好似被吸幹了,只有一層皮包在骷髏上。
鬆手,讓那骷髏摔下馬去,殷紅已抬起頭,瞳孔緩緩化成了血紅,光華流轉。
那手中殷紅的劍驀的光芒一吐,長達九尺!順手一揮,便是一圈人頭落地!
以他為首,隊伍如一把尖刀直插蕭國腹部。要破壞它穩固的防守。
殺進十幾丈,蕭國陣中有陣,將士兵殺開,斜刺裏遇上一名大將身份的人,持刀劈來。錚的刀劍撞個正著,爆出幾星血腥,那人用的刀竟是個神兵。刀短劍長,那人已撞進殷紅已長劍範圍之內,眼看刀要及頸!
馬下突然翻出一抹雪色身影,一足踢在那人腕骨上,幾乎能聽見碎裂之聲,刀也高高飛起,落入敵陣。白綢落下頸項,妖豔的笑容在背後出現。
卡拉一聲,頸骨碎裂,軟垂的頭顱被人扔開。
天水泠泠雪發勾纏,唇邊翹起媚笑,翻身落在殷紅已的左肩上,足尖踮起,輕的像柳絮。他雙手一展,兩條白綢飛出,將射來的箭統統裹了個結實,再一甩,全部還了回去。他站的如此之高,登時成了個箭靶子,落鋒如雨。卻見那吃吃一笑,足尖一勾倒了下去,眨眼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裏,那些箭也都撲了個空。
兩道白綢從馬下迸射而出,直直將十幾個士兵穿了個透心涼。天水再次出現在馬上,手一收,兩道白綢都染了血紅,在慘叫中抽回。
以白羽黑尾為首,幾十隻鳥閃電一般掠過,拋下許多血淋淋的眼珠子。細長的銀光劃過,咽喉一破,留得鮮血高噴,濺到乾燥的手指上。翩躚飛鴻厲喝道:“上下左右,注意隊形,萬不可分散!”
突然又是馬蹄聲響起,我回首望去,馬上的,驀然是安寧!
他身邊十幾匹馬十幾人圍了一圈,不緊不慢的向蕭國陣右側移去,恰好與殷紅已相對。馳到不遠處,望著針對這邊的蕭國士兵,十幾匹馬紛紛停住。
幽幽的蕭聲響起,盤旋一圈,勾人肺腑。
他們都下了馬,安寧持蕭在手,緩緩的吹奏。離他最近的蕭國士兵由愣然變成茫然,再變的滿臉凶煞。紛紛持兵器攻擊身後的同伴!安寧漸漸的前行,那些被控制的蕭國士兵也瘋狂的向自己那方衝殺,死了一個又有一個被控制,源源不斷。
數十支箭從遠處射來,瞄準的都是一個他。蕭國也知道,這完全是以安寧為中心的攻防系統!紛紛被他身邊的護衛格下,安寧眉目一片冷豔霜凝,音調愈加的拔高,愈加的遠,愈加的勾人。
空氣中似乎有什麼味道。
我輕聳起鼻尖聞聞。
軟骨粉的味道,從蕭國後方飄過來。這藥是慢性,起初中了不覺得,過半個時辰後才會發作,到時只有倒地的份了。
我四處張望,不見那人,突然有些好笑。
正凝神於形勢,突聽的右邊山中一聲樹木倒地的巨響,然後又是轟轟幾聲,碎石滾落沙沙,驚聲慘叫。我心裏有數,躍過幾棵樹木側首,見山坳中一色的蕭國服飾,卻是攻堅小隊想從側面潛入偷襲關卡。他們前面的路被三株巨大的橫躺樹木攔住,外加無數大小石塊。
藍衣的少女薄冰般冷笑,踩在巨木之上,手中長鞭垂下,蓄勢待發。
今天倒可以知道,什麼叫做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城上血肉橫飛,已有蕭國士兵爬上城牆。那大皇子也是一名猛將,已將數十人砍下城去。雙方都在死命的拉鋸,死命的往上爬,拼命的往下砸!
誰能挺住,誰就贏!
而攻防的關鍵,卻還未出現。
我不可能一直看下去,絕不可能!
就算不能下去,也不可能!
我的手向下,摸到安弦。
那些武林人士,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而戰!並不是為了我,或者為了任何一個人!君不見昔日李白俠客行,今有浴血平天下!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手指緩緩下滑,勒入鐵弦中。微微顫處,有聲破雲,喝震四野!衣衫旋轉間,金石之聲大作,刺破九天,錚錚直逼陣中,震起他們熱血縱橫!我力雖少,卻不等於無!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殷紅已身後已丟下不下上百具乾屍,不但雙瞳殷紅如血,就連十指都變的血紅。胯下坐騎被蕭無聲遠遠一箭射穿,哀鳴著倒下去。他翻身而起,踩碎一路蕭國士兵的頭骨,直接向前殺去!蕭無聲再次張弓搭箭,上中下疾飛而來。天水從後面閃出,長綢急卷三箭,豈知那三箭力道居然不同!中下兩箭應手而落,第一箭射穿綢帶,刷的插進殷紅已左臂。殷紅已眼中嗜血神色爆漲,一手啪的拗斷箭杆,整個人騰身而起,整柄劍全部插入土裏。
蕭無聲那邊突然地下泥土飛爆,血光直沖上地,擊的一片煙塵蔽日,血肉橫飛!
天水在殷紅已身後也殺紅了眼,一頭雪發愈加的白,愈加的銀光流轉,上面的點點殷紅也掩蓋不住。他右手一揚,十三條雪綢爆出身周,沖的雪發飛揚,插入蕭國軍中,漫天飛舞!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安寧的衣上濺了血,他手裏的蕭已全部轉成碧綠色,綠的像毒藥。蕭聲一聲比一聲高。已經拼上了最後的真力!緩緩的推進。冷冷的看著,一片安寧以外的血腥殺戮。一片安寧引起的殺戮。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隨著軟骨散的味道過後,又是解藥的味道,蕭國有青泓。
隨著解藥的味道過去,出現了化骨散的味道,化骨散,只能用解藥和水服下!
如此的戰陣中,哪來的時間!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煊赫大樑城!”

一道殷紅飛出,七日夕手中的鞭子,居然劈裂了戰甲!她身後隨著的五十名武林中人各持兵器,擊退要過來的蕭國的士兵。
這是蕭國唯一發現的絕好攻擊捷徑,如何能放過!
突然一杆長槍斜刺裏奔出,螺旋般刺向七日夕胸口,正是帶隊的蕭國將領。這一槍力道準頭都可謂十足!她倉忙一避,槍尖斜斜挑出,將臉頰上劃出一道血口,連著發帶一齊挑斷,滿頭沾血的長髮傾瀉下來。
七日夕回過頭來,眉間殺氣蝕魂奪骨。
右手長鞭直指,左手急旋,一把雪亮的短匕握在掌心。
七月七日七!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遠遠破損的鎮南關處,密集的馬蹄聲飛奔而來!以一騎為首,完全成鋒矢陣形,擊破了在鎮南關的佈防後速度不減,愈沖愈快,直指蕭國陣後!
來了!
經字一落,我手中的鐵弦啪的一齊崩斷!掌中巨痛,卻是被震的血肉模糊。


130煙塵落盡


眼看鋒矢陣型越沖越近,我急了。
混帳!
殷紅已他們若不在兩軍交戰之前將蕭國軍隊切為兩半,殺出重圍,到時亂軍之中,便是九死一生!
我剛想下樹,卻被人一把拉著,回頭看時,是他。
溫文雅唇色有些泛白,微微一笑,道:“別急,你看。”
遙望殷紅已他們突然改變了路線,繞開蕭無聲所處的指揮中樞,向安寧那邊奔去!而安寧,臉色已經變成慘白,卻仍然維持著蕭聲。因為此時已經深入敵陣,只要他堅持不住,這十幾個人都死定了!
殷紅已一手控著搶來的馬,一路殺開蕭國軍士,沖入安寧所布的攻防圈內。安寧唇邊一松,突停了音,腰間給殷紅已一手抄起落入馬上。那十幾人也紛紛被帶上另外的馬,隊伍速度絲毫不減,一路殺出蕭國陣中,竟是攔腰切成兩半!
此時鋒矢陣型已經狠狠插入蕭國陣型之中,那為首之人,宛然便是鳳自若。
我偏了頭,淡淡道:“沒什麼好看的了。”
大局已定。
溫文雅握起我的手來,細細的撒藥包紮,溫聲道:“準備早日回去,最好搶在陵國之前。”
我頷首,我們此時的力量對鳳自若來說已是威脅,與十幾萬大軍對峙實在不智,待回到武林,便是龍游大海,他再也沒有辦法。
放眼下去,陵國軍隊前後夾擊,蕭國陣勢已被沖亂,蕭無聲縱使天生奇才,也無法挽回頹勢。戰陣中踩踏死傷無數,獨兩支尚能聽命的蕭國軍隊分別向左右兩翼殺出,要突破陵國的包圍圈!左邊由青泓引領,蕭無聲在右邊那支中,也是殺紅了眼,一槍挑下數人。直沖穀口而去,現在他代表的不是一人的生命,而是身後尚自追隨的所有將士!
但鳳自若並不那麼想!
他所想的並不是將蕭國擊的大敗,他是要把蕭國全部,絞殺!
蕭無聲長槍挑出,鐺的被劍格開。
敵國的皇帝,設計的首領,領軍的主將,正在他面前!
蕭無聲鎧甲衣袍上滿是飛濺的血跡,汗水從臂上沁出來,二話不說便是一槍帶著雷霆之勢奔去。現在,時間就是生命,如果不在陵國形成合圍之前沖出,蕭國便是全滅!鳳自若寒笑避過,顯然也被激發了血性,策馬一劍劈下,給蕭無聲撥馬避過,卻砍在馬左後腿上。鮮血飛濺,那馬受痛長嘶,人立而起,亂蹦亂跳,眼見要將他摔下地。蕭無聲倒翻而起,一槍向下刺去,卻給鳳自若手中重劍狠狠一格,登時脫手飛出!他力戰已久,哪比的上對手剛殺的興起!
重劍迎面劈來,蕭無聲在腰間一抹,手中長劍鐺的擋了一招,虎口迸裂!他戰馬已失,在地上退了兩步,看手中劍已多了個口子。身後拼殺的蕭國戰士已經不足五千,卻隨他在這,被敵方主將攔住,眼看機會便再也無。
鳳自若眼裏的征服的熱血全部翻滾上來,他看見蕭無聲冷烈的神情。
絕望而兇猛的冷烈!
長劍血光,當頭翻到!
兩人以快打快,登時過了十幾招,蕭無聲身上又多一道傷口。
旁邊屍體成摞,血流若河,陵國的包圍圈已成!蕭國的軍隊只有被分割成小塊,任人宰割!
蕭無聲一個回身,已是迸目欲裂!一腳踢起地上一柄大刀。趁鳳自若手中劍猛格那刀之機,也不攔胸前,空門大開。一把抓住手中劍身,指上青筋暴起,鮮血迸出間,以全身勁力向鳳自若胸口射去!
孤注一擲的最後一擊!
鳳自若卻仍然端坐馬上,穩然不動。隨身的陵國士兵撲過來,替他攔了這一劍,那人撞倒馬下口溢鮮血,被射了個對穿。
與此同時,重劍直直的插入手無寸鐵的蕭無聲胸中,鮮血四溢。
他五指格格直響,抓住胸前的劍身,死死的仰盯著鳳自若,卻說不出一句話。
然後,緩緩的笑了一下。
儘管那張臉已經佈滿汗水血污,並且慘烈的扭曲,但那仍是個笑。
溫文雅的手有些冰冷,我恍過神來,不由得握緊了他的手,低聲道:“師父。”
要絕對的不在乎,怎麼可能?
而蕭國左支已乘機殺出包圍圈,直奔出鎮南關去,所餘千人不到。
陵國此時基本就等著收拾戰果了,滿地的殺戮漸漸止息。鳳自若穩在馬上,輕輕的把劍撥了出來,看著對手倒下去。
突然驚變!
鳳自若身後一道血光濺起,破碎的鎧甲和頭盔落在地上,一道人影飛起,落在他身後馬上,一把長劍橫了過來!
是二哥!那個林夏天的二哥,林即情!
他一手緊勒鳳自若的腰,將他雙臂都禁錮在裏面,一手持劍,狠狠橫在他頸項上。周圍士兵大嘩!
我不由得握緊了拳。
在戰前,我曾和他對過一番話。
從這番話起,我才知道從沒瞭解過這個人。
他會內疚會臉紅,會窘,不代表他是個笨蛋。插手暗潛如此之久,怎麼說,也是個明白人。
他完全明白眼前的情勢,也完全明白若是一個精明的帝王,毫無疑問都會採取架空再斬草除根的手段。然而這並不代表他們想被殺,也不代表他可以對父母自殺,大哥身死的情形無動於衷。
於是他殺出京城,浴血連夜趕來。藍思歸這個名字,他並不陌生。
而我也正好需要這麼一個人——擊退了明國和蕭國,我可不想哪天再來擊退陵國,所以得把鳳自若的氣焰打擊下去。安寧與他是同盟,但林即情不是。所以我和他打好了商量,他說,他不會殺鳳自若。
但如今沒人能控制他,林即情會幹出什麼,我突然也無法預料!
鳳自若不愧是鳳自若,穩下神後,神情依舊,冷冷道:“你想幹什麼?”
林即情身上的傷口根本就沒全好,此時左臂上又滲出血來,卻一毫不松。
“你若答應我兩個要求,我便放你!”
鳳自若已經很久沒受過這種罪了,他不是喜歡威脅的人。
“憑什麼?”
林即情冷冷道:“憑你的命!我不屬於任何一方,你不用想約束我的方法!”
“還有,叫你周圍的人退後十丈!”
鳳自若一張臉鐵青,只道:“都退後!”
陵國士兵陸陸續續的退後,周圍安靜的很,目光都集中在這兩人身上。林既情把劍輕輕一動,鳳自若的頸項上多了道血痕。
“我不說玩笑話…你沒有可以威脅我的東西。”
鳳自若現在大概很後悔把他一家都殺光了——重點是卻漏了這一個。
“要求?”
他沉聲道。
“第一,二十年內,不得主動出兵!”
我忍不住邁前一步。
“第二,有生之年,不得傷害藍思歸和他身邊的人!”
我大震!
他喝出這兩句話,沉聲道:“不用考慮!不答應也得答應!三下之內回答,否則我殺了你,一樣可以辦到!”
不待他數第一聲,鳳自若鐵青著臉,道:“朕答應你!”
林即情冷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全部陵國士兵都是見證!”然後他神轉決然,回手一劍插入自己胸口,從背後穿出,濺起鮮血數點!然後,緩緩倒下馬去。
他在幾十萬陵國軍士前逼鳳自若許下諾言,鳳自若怎麼可能讓他活著回來!就算回來了,也落不到個好下場!
我只覺胸腔裏有什麼翻滾,直欲噴薄而出才好。耳邊傳來溫文雅低低的語聲,只道:“長空飛雪,不負此名!”


131明日樓頭


直到各路出戰的人回到營地時,我才感到溫文雅拉我的手。
握了握拳,只覺得指尖冰冷,掌心卻滾燙。回頭望向他,見那安撫眼神,眼眶突然一紅,恍然方才那一場殺戮,卻是真真正正有過。
原來在激昂過後,悲傷是最難忘的東西。
隊伍只剩三百人。殷紅已和七日夕都受了外傷,安寧內腑有淤血。我也忙了起來,手下不停,卻聽見天水這個唯一無事的在那邊罵人。
心裏沉甸翻攪,給他攪的心煩,側頭一看,卻是鑰木深趴在地上,天水一個勁往他身上踩,只叫道:“你多事幹什麼?莫非是愛上我了!可惜我一輩子也不會看上你的!”
“誰看上你了?”那鑰木深痛的齜牙咧嘴,叫道,“早知道老子就不幫你擋箭了,我管你去死!”
看他中箭那裏,卻是正插在屁股上。
我不由得噗嗤一笑,旋即捂了半邊臉。
如此的心酸,怕是生命裏,最為深刻的記憶了。
一月後,我們回到截陽城的莊院。鳳自若並沒有給我們帶來任何麻煩。翩躚天水殷紅已都有自己的事,跑回忙去。只有七日夕留在我們家裏,然後又過了一月。
時間過的很快。
“思歸!你的菜什麼時候才能炒好!啊,好久沒有吃肉了,你怎麼一點都不會待客啊?”
七日夕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在飯廳裏。
我站在廚房裏,滿頭黑線,拼命切著小青菜,感到了一個性命攸關的事情。
我藍思歸,就要被吊死在錢上了……
我本來就是個光杆司令,一文錢也沒有的。溫文雅從蕭國跑了,也不用指望他多有錢,安寧就更不用說了。這期間的經費都是靠那幾個擁有廣闊幫派的人,現在事也完了,我總不能繼續伸手吧。
菜扔進鍋裏,炒炒炒,裝盤,端到側廳。安寧正在布筷,七日夕早坐那了,溫文雅正從門邁進來。
我吸了口氣,把碗往桌上一頓,大喝道:“從今天開始,我要,賺錢!”
三雙眼睛都看著我,然後一齊點頭。
怎麼賺呢?
我的眼睛轉啊轉,從七日夕轉到安寧,再轉到溫文雅。七日夕是不用指望了,安寧,怎麼能讓他去賺錢呢。至於溫文雅……
他看著我,輕輕笑了一下,溫若春風。
算了,復興的重任就留在我的肩膀上吧……
坐在圓凳上,從中午思考到第二天中午,思考賺錢中。我不是勤快的人,更不想在這種事上耗費一生的心思,所以我要想個一勞永逸的方法。
“思歸!”
一個香軟的身體撲過來,從背後抱住我,嘖的在臉上親了下笑道:“我好不容易把宮裏事務處理完了,來找你玩哦!”
我回過頭去,不出所料的看到天水那張可愛妖媚的臉。安寧站在不遠處,含笑點頭。
“思歸?”天水似乎看出我的走神,身體扭呀扭呀的鑽到我懷裏,又吧唧吧唧親了好幾口,道:“想什麼呢?”
開始在想錢,現在在想溫文雅溫和無害的微笑…我死定了……
咳,這個先不管。
看到天水,我覺得好似看到了一隻肥羊。
飄香閣的牌匾嘩的撤下,叮叮咚咚聲音不絕。然後大紅綢子掛上,鞭炮劈裏啪啦響遍整條街,引來觀者無數。
上面描金字黑漆大牌匾,銀鉤鐵劃,明日樓。
花梨木的圓桌,細瓷茶盞,七條圓凳。天水泠泠坐著一條凳子,靠在桌上,看著手裏的帳簿,道:“再加五千兩。”
安寧坐在另一條上,纖指劈裏啪啦的打著算盤,停道:“沒錯。”
天水泠泠抬起眼睛看著我,媚笑道:“思歸——如果這次賠了,你可要賣身了。”
我哼了聲,抱住坐在身邊溫文雅的腰,蹭道:“師父,他欺壓你徒弟兼情人!”抬頭卻見他唇微勾起,低首輕撫我的臉,道:“無事,我再買。”
我臉垮下,道:“你們就不能有點信心麼!”
“沒有信心怎麼會借錢給你,傻瓜!”
七日夕挽了袖子從門口進來,身後跟著殷紅已和翩躚飛鴻,各找張凳子坐了。
天水泠泠咯咯笑起,道:“好啦,各位‘股東’也到了,是這樣說的麼?”他最後一句話沖向我,我點頭,他又一鼓掌,道:“那麼,眾頭牌也到了!”
啪啦哢嘰聲音齊響,安寧用力過大,一指下去把個算盤敲成兩半。翩躚飛鴻一口茶噴了出來,直沖殷紅已身上。殷紅已臉色鐵青,腳一抖七日夕的凳子就卡拉碎了兩塊圓板,七日夕啊的一聲往後就倒,啪的把我砸下地去。唯一端坐的就是溫文雅,可惜他伸手一攏我,袖子被扯了半截下來,又在無害的微笑了。
而天水這個罪魁禍首,完全沒有自知。
“你們不要這樣啦,明日樓雖然是茶樓和酒店和小倌院的合體,但最引人注目和賺大錢的就是小倌院了,思歸說要提高‘層次’,用你們來提高再好不過了。”
我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麼。
“因為提高了‘層次’,所以是不強迫賣身的!客人的無理要求可以拒絕,我們有全天下最強的護衛。”天水媚笑了一圈,道,“相信你們會有分寸。”那個“寸”字勾起尾音,猶如在舌上繞了圈似的,聽的人骨頭發酥。
突然有人輕咳一聲,翩躚飛鴻猶豫了一下,道:“你不覺得我老了嗎……”
“哈哈哈…我不行了…哈哈……”我爆笑出聲,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了,又笑倒在溫文雅懷裏打滾。七日夕一手叉腰站在那,笑的長髮一顫一顫。殷紅已原本鐵青的臉瞬息轉換,有點抽搐的趨勢。安寧用袖子遮住臉,抿在嘴唇上。
天水也撐不住了,趴在桌上抽搐。一群人都笑翻在屋裏。
好容易都爬起來,天水吃吃笑道:“好了不玩啦,但這話不是白說的,如今明日樓要出類拔萃,底子都打好了,一時找不到足以鶴立雞群的關鍵。我已經說了,半個月後明日樓將有神秘表演,你們自己掂量。”
屋內一時無聲,安寧突然緩緩立了起來。天水眼神一閃,不待他說話,便搶道:“若是咱們的安寧美人上陣,自然是手到擒來了。”
安寧頷首,柔聲道:“我去也好,橫豎成天在這,也是無事。”
心裏有東西湧動,突然拍桌而立,大聲道:“誰說你沒事的,樓內不是沒有適合的總管嗎?剛好可以給安寧!”
他們還沒有回話,我錚錚的往桌上擲了這麼一句。
“這次,全都要給我上陣!”


132晏言笑語


半個月後,明日樓基本步入軌道。
背後有人撐腰,它實際是以翩躚山莊和天水宮以及一點垂雲堡為後臺的,穩的很。我在附近官場商行打點打點,就順順利利了。
樓裏也比較安穩,茶樓酒店裏用點現代手段,再配合一下他們。天水在這方面很拿手,小倌院裏都是搜集來的美人,實在無路,自願幹這一行的,而且在這裏,總比在別的地方好的多。
小倌院叫綰袖居,茶樓叫陸羽院,酒樓叫江天閣。目前安寧是綰袖居的總管,溫文雅是陸羽院的,我是江天閣的。賺的錢和天水他們分。
等有機會了一定要請人來幹,自己清閒。
但是目前,我們完全清閒不起來……
眼見夜幕降臨,樓前掛滿喜慶彩花金字對聯,長廊裏也纏繞著輕紗,樓中庭院裏用大紅燈籠紮成一束高高的禮花,明明爍爍。人越發的多起來,熱鬧喧嘩之極。來的都是城中權貴富商,以及外地慕名而來者。天水這傢伙,是動用了十足力量,把明日樓捧的飛天。
陸羽院和江天閣在開張那天已經熱鬧過了,但綰袖居今天會迎來第二波的熱鬧。
我關上窗子,回頭看著正替天水泠泠淡妝的安寧,道:“準備好了麼?”
安寧一邊把上好的胭脂玫瑰膏在掌中攤開,一邊淺笑道:“我們倒是準備好了,頂個台柱也沒問題的,只是那邊,可得關照一番。”
我忍了笑,綰起自己的水藍槿花衣袂推門出去,把眼睛湊到木雕花走廊對面房間的門上看。卻見翩躚飛鴻站在雕花窗菱處,一身如常的錦衣,在那映光調試一個曲頸桃心木的琵琶。他本是高門大戶家人物,會奏樂器一點也不為過。只是我見過後,驚訝於他居然還有這一手。尤其撥指含笑間,居然別有一番風流。
與他相對比,殷紅已身著緊身黑衣坐在桌邊,臉硬的像塊石頭。
溫文雅坐在他身邊,修剪秀氣的月白指甲輕輕撥了撥膝上那琴,不是極古,鑲著十三鏍鈿,聲音清越,甚是動人。他抬起頭看著殷紅已,淡笑道:“殷公子,可是想與我換個位置?”
這句話說完,我幾乎要聽到卡嚓一聲,是石頭裂開吧?
溫文雅往門這邊瞥了一眼,溫聲道:“莫非…我自視高了。”
我在外面快笑到岔氣。
他說的第一句話還好,第二句細細去想,只覺字面謙虛溫和,字內損人不見血,尤其那個停頓,可謂此時無聲勝有聲。
屋內傳出溫聲,道:“竊聽者,不知算不算賊?”
我推門而入,笑道:“若我是賊,你是什麼?”
他一手放開琴,一手輕輕攬住我腰,笑道:“我是君子。”
我大為不滿,蹭過去,道:“不公平!”他微微而笑,道:“思歸,你可知世上君子有兩種。”
我心裏一動,只覺得這人實在可惡,字字說的一點邊都不沾,等想明白了後。
又幸福的要死。
翩躚飛鴻走過來,從桌上倒了杯茶,歎道:“別甜甜蜜蜜的刺激我這孤家寡人了。”我靠在溫文雅懷裏,得意的笑,道:“你錯了,這個叫單身貴族,是前景最高的生活方式,如果是你的話……”我上下看了看,道:“還可以叫做鑽石王老五。”
看見他那張臉垮的更下,實在是種樂趣。
回眼見殷紅已,只覺他更是搞笑。我站起身過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別生氣,你大可當堂顯示你血魔的身份,震駭那些客人。他們要是知道當場護衛是大名鼎鼎的殷紅已,一定會……”
“對明日樓佩服的五體投地。”
他突然穩穩的開口,替我說了。
我一怔,見他看著我,眼裏略有溫柔,倒有點縱容的意思了。
突然聽到外面有上樓的聲音,我突然想起來,道:“你們先準備,我出去了。”出門時輕掃溫文雅一眼,見他眼神飄渺,不知在想何事,心中突然有些懸起。
其實…那日在營裏,他說的話我沒有不信,但,我總覺得他有什麼沒說。
因為,他不是那種會因外界阻力改變想法的人。
順手把身後的門關上,我看向樓梯口那邊。
斜斜瞥眼,白底繡粉紅花的短裝,纖腰一束過來,勾勒出曲線。腕上兩個鐲子叮叮噹當。長髮依然紮在腦後一跳跳,眉尖了些,唇描了點。
“藍思歸,要是完事後你不做一些新奇的菜來,我就把你剝光了吊到城牆上去!”
七日夕咬牙切齒的模樣,把個剛剛辛苦塑造的小可人形象破壞殆盡。
我細細看她的頰,確定那一槍沒留下疤痕才笑道:“知道知道,我敢不給麼?你可要好好服侍啊,萬綠叢中一點紅是很引人注目的!”
糟了,快跑,她頭上起火了……
終於到了時分。
專為表演而建立的大廳中,銀燭照的亮若白晝,上下兩層以及包廂都坐滿了人。侍者在其中來來去去,其中帶頭的就是,七日夕。
小倌院內有個女侍者,十足的吸引人眼目。尤其是她一被打扮,還真有點“纖腰執素,眉眼流波”的味道。一邊招呼客人一邊笑的甜蜜,但我能預料到那如果不是粉底掩蓋下的扭曲,就是玩的正開心。
庭中的銀燭忽然暗了下來,廳中只有一層朦朧的光。
七日夕登上臺去,環視一周,落落大方的道:“如果各位準備好,便可以開始了。”


133泉水東流


朦朧的光裏,臺上的紗帳輕輕的浮動。
先是琵琶清清的響起,叮叮咚咚浮遍全場。旋繞一圈後突然加入了琴聲,聲音一轉,猛的上揚,悠然幾轉後,緩緩沉下來,只餘一點輕顫。
我立在紗帳後面,手下輕輕撥動,新上弦的安弦,然後清然開口。
泉水曾是,陽脂玉頸瓶中,一滴露
它帶走了,森林河流山川,的溫度
淺白色繡著團團水藍粉紅雲繡錦花的衣袂從右側旋出來,安寧纖手一盤,鳳目一瞥,便勾走了大廳裏無數的目光。
它聚而無形,淡而無情
裝做不在乎
終有一天,它結伴於江湖
雲繡一揚一收,安寧來到台中間。右肘緩緩的抬高,水袖流雲般滑下,纖纖五指露出袖外,輕輕的一顫,再一顫。
輕顰淺笑間,那身體既軟且韌,每一個動作間都顯露出衣裳間完美的線條。一舉一動,極盡輕柔後,道遍風流。

泉水頭也不回,帶著天然的古樸
試劍石上片塵不染,得魚腸湛瀘

我輕聲唱出,同時微一偏首,紗帳從中分開。緩緩走上台,那輕柔的白又垂了下來。與此同時,安寧輕旋至右側停住,絲緞般輕束的長髮如水一般滑下。

它純而無色,淡而無味
是天賜的甘露
有多少人,卻棄之於不顧
我輕淺的彈著安弦,眼睛垂下。長髮也沒有束起,而是用藍綢點綴著披在身後。
水藍繡槿花衣袖撫過弦上,手臂一動。
顧字響起時,手指突然急動,錚錚聲音猛的暴出!

流過大漠黃沙戈壁昏鴉落日也駐足
瞬息揚鞭千里焉支祁連回手已勝負——

我眉一揚,手抓住水藍布料一揮,將這件寬大繁複的外衣扔了出去!然後抓住腦後的兩頭緞帶一攏一扯,碎發馬尾再次出現。
與此同時廳中所有銀燭一齊爆亮!緊身的勁裝,紅黑的顏色,撞進眾人的眼中!

流到大漠之北黃河之西化育了路途
才有傾酒入泉,封狼居胥
望著蕭蕭大旗去懷念京中長袖舞——

我左右走了兩步,右肩輕輕一聳,側臉拋了個眼神。手指勾弦一揮,便是一聲破金!那些射過來驚豔的目光,齊齊撞進我眼中。
揚眉回轉一笑,作破軍之音,唱飛揚之歌!
暴起的聲音又盤旋了下來,恢復到原先的輕淡。我唇中發出的聲音也隨之輕柔下來,配合起背後的琴聲與琵琶。

泉水,曾是荊軻喝剩下的,一滴酒
風蕭蕭兮易水寒,拋卻愛恨情愁
如果有人念起,抽刀斷水水仍自流
如何明白,是誰默默承受

雪緞雪綢雪紗,一身雪色的妖媚人兒從左邊飄舞而出,帶來滿台朦朧。落在台中央,突然靜止。然後抬眼,勾魂的掃了一圈,小巧柔媚的足尖輕輕滑出衣裳下擺,從前到後劃了個半圓,竟是赤的。
我手下猛的加力,精鐵弦再發錚錚!聲音隨之突出拔高,飛越九天任遨遊!

流到天涯盡頭逃離虎口天地任遨遊——
佳人淩波微步羅衫飄忽十步一回頭

安寧旋舞了過來,身形一背,長袖輕托。天水腳尖一踮翻了上去,立在安寧纖手掌心裏。唇邊媚笑,另一足緩緩上勾,直到盤成不可思議的姿勢。安寧一手托著他,一邊放柔了腰,緩緩的慢舞。天水與他方向向反,舞袖一揮,如陀螺般旋轉起來!雪綢雪緞雪紗都飛揚開來,滿廳急舞!

流過春風拂袖無人攜手
何日再回眸

歌聲緩了下來,旋轉也緩了下來。天水最後一轉借力飛退而出,將隱在紗內的銀色長髮皆盡揚出,卻餘袖中長長一截雪緞握在安寧的手中,兩人頓分左右,遙遙相望。

才有一語千斤,傾城不悔
仗劍千里微軀敢言不負信陵候——

我歌聲隨之拔高,然後右手撥弦一揮,將那截空中飛舞的雪緞刷的削成兩半!兩截雪緞各飛舞下落,安寧鬆手旋指,那支蕭出現在掌中,跟上了樂聲。天水落在另一邊,吃吃一笑雙手一轉,一支玉笛橫吹,同時融入。
身後紗帳漸漸被拉開,左是溫文雅端坐垂眸奏琴,右是錦衣人斜靠手揮琵琶。

徐徐落幕。

大廳中坐滿的權貴,沒一個發出聲響。
七日夕步步走上台前來,響亮的拍了三下手掌。喚回他們的神志,道:“各位大人,對這表演可還滿意?”
“滿意,實在滿意!”
下面突然有一人站了起來,啪啪鼓掌致意。這人一身紅紫綢緞衣,肚子微凸,正是個土財主模樣的。他下一句話就是:“不知前面這三人開價多少?”
他話音未落,就又聽得有人道:“老趙,你看不見後面那兩個美人麼?”
這人嘿嘿笑了兩聲,道:“這個麼,貌美雖好,還要年輕者為佳。”
我在紗帳後偷看,聽到這句話笑抽了腸。
蹁躚飛鴻下臺後會不會公報私仇啊……
七日夕眉一挑,道:“這位大人,我們事先說過,居裏賣藝不賣身。更何況,賣藝也要自願。”她退後一步,看向紗帳後,道:“各位想必聽見了?”
我忍著笑,聽出她同樣忍笑的聲音,道:“請恕我等一時疲累,大人回罷。”
那人面子給扒了個精光,周圍都是權貴,自持身份保持表情,卻還有竊笑聲傳出。他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紫,又由紫轉白,我真擔心那張臉會啪的,就炸了。
“我說能賣就能賣,不行也得行!”
他大喝一聲,身邊幾個手下紛紛站了起來。桌子被嘩啦掀翻,茶壺茶盞都打碎在地上,落的一地狼籍。身邊的人紛紛避開,眼看就要上來了。
“坐回去。”
冰冷的聲音。
殷紅已出現在他身後。
這人還不知怎麼回事,突然重力下壓,啪的一屁股坐在打碎的茶盞上,痛的大叫。那幾個手下紛紛怒喝撲過來,殷紅已一手一個,隔空把他們按趴到了碎瓷上,一個一個都在哇哇慘叫,卻又掙不脫,扯不掉。七日夕從臺上下來,兩步晃到了幾人身邊,看了看地上,掐了掐手指,道:“一張桌子一百兩,一個茶壺五十兩,三個茶盞三十兩,還有果盤等等…合計五百兩,還請大人掏錢起身。”
“五百兩?”那人慘叫出聲,道,“你們搶劫?”七日夕一腳踩在他臉上,冷笑道:“大人你可以選擇不砸,既然打碎了,就是你的了!”
正亂間,突然有人驚道:“血魔殷紅已!血魔居然是護院!”一語喊出,接來下就熱鬧了,有叫長鞭七夕的,有呼天水宮主的,更有甚者,指著臺上後面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我說怎麼眼熟,翩躚莊主在裏面!”
全堂譁然,有這些人在,其餘的人是什麼身份,這個樓又是什麼地位,一目了然。
我估計那鬧事人也有些勢力的,所以敢一鬧。只可惜,撞了一群硬釘子。


134變故陡生


“我要葡萄。”
我靠在躺椅上,閉著眼睛翻了個身,把嘴巴張開。
一聲輕笑,被剝了皮的葡萄輕塞了進來,微有粗糙的指尖離開葡萄後繼續在我的舌尖上遊移,遲遲不去。我哼了聲,一口咬了下去,臨時卻又放輕了力道。
張開眼睛,見坐在旁邊的他淡笑抽回手指,又從石桌上拈起另一枚葡萄,剝淨送入自己口中。
天氣真好,陽光真好,我的生活是如此美好。
牆外遠遠的傳來歌聲,宛然是那首一炮走紅的泉水。
“仗劍千里,微軀敢言,不負信陵候。”溫文雅輕聲的隨著樂念了一句,道,“是你寫的麼,思歸。”
我吐掉葡萄籽,點頭。
他微微的笑,道:“難忘嗎。”
我不答,只是翻身坐起來,笑道:“師父,你猜天水在幹什麼?”
溫文雅淺笑搖頭,我道:“他跑到居裏客串頭牌去了,現在大概把那些男人都吊死在那,上不上下不下了。”
他的手輕點我鼻尖,道:“別學壞。”
我笑了一番,往後輕靠去。
古代的才藝男倌,和現代的明星,我倒是看不出本質的區別。最大的區別是,一個受人壓迫,一個受人抬舉。
我就要把這個倒過來,讓那些權貴看看自己是怎麼被男倌壓迫的。明日樓裏美人雲集,才藝動人,只可惜要進去除了錢,還有一個願意。也難怪天水不但贊同,還玩的那麼開心,看吃鱉的臉能不開心麼?
誰要敢踩老子的場,老子第一個滅了他。
往溫文雅那邊蹭了蹭,突然發現樓裏就我們兩個比較閑,汗。安寧當總管當的勁頭上來,樂此不疲,常常把我們的工作也包攬了過去。
或許過一段時間我就該發展發展了,把明日樓改成一個天下第一的情報組織?
我已經自動移到了溫文雅懷裏,自動享受著他在腰上的按摩。果然日子太無聊就是不行啊。
無意識的那只手越揉越裏面,輕探進衣衫下擺去。我軟軟的靠著,橫了他一眼,道:“又來?”
他淡淡一笑,手指越發的向上,一勾之下腰帶滑落,衣襟敞了一半,道:“原來都在房裏……”
我吐血,不在房裏難道你想去大街上?
不過說實話…我也興奮起來了……
回身吻住他,輕咬那帶著夏日清新的唇,然後舌尖…婉轉的交纏。
外衫緩緩的滑落一點,再滑落一點,即將都滑落到地上時給他一把抓住,扯上來遮住我的後背。心裏有些疑惑,卻給他貼過來的唇吻的失了神。
翻過來,我跨坐到他的身上,手指探進他被撩開的衣衫裏。兩人不時碰觸的下體都火熱硬挺,我輕喘著氣在他腿上扭動,卻給人一手握住了腰。
“思歸…你的腰真漂亮。”他在我撩開一半的衣衫下活動,長指帶來腰上一片酥麻,“尤其在這個時候……”
我笑起來,在他側頸項上又吮又咬了好幾口,道:“只有腰麼?”
“當然不是——”他的指來到我臉上,輕輕撫摸,修長的指尖探進唇裏輕攪,然後拖出曖昧的銀絲。我臉一紅,這麼限制級的實在手足無措。
他的指漸漸下移,從唇劃到頸項,道:“還有這裏……”又從頸項劃過鎖骨,輕弄我左邊的果粒,道:“這裏……”
我全身都紅起來,自己實在鬥這人不過。往前一撲順勢壓住他的手,狠狠的吻上去,下面使勁摩擦著他的火熱。耳邊只聽得一聲輕笑,然後手開始探進褲子裏。
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呼喚,少年有些欣喜又有些驚慌乓的推開院子門,脫口就喊道:“藍公子,溫師父,聖旨頒下,當今聖上準備大婚!命點選民間有名的藝人入宮獻禮,官府派到明日樓頭上,安公子命我來請兩位……”
聲音驀的刹住,那少年尚生嫩的緊,呆滯半晌後人啪的跳了出去。
…………………………
我今天終於明白了什麼叫棒打鴛鴦。
等到衣衫穿好,兩人匆匆進到小偏廳裏來。安寧沏好了茶坐在那,眉頭輕鎖。見我們進來,連忙立起,道:“思歸,溫師父,你們知道了麼?”
我和溫文雅對視了一眼,點頭道:“知道了,鳳自若要大婚,下旨叫我們給他去表演,就是這樣。”
安寧輕蹙一聲,道:“思歸…我看他是沖著你來的。”
“我上次與他聯手,雖然沒有任何舉動,但字裏行間……”安寧輕輕搖首,道,“恐怕這次…是有備而來。”
我突然有些惘然。
現在三國勢力已平息,我雖然是那個什麼神,但並沒有屬於自己的勢力,他完全可以放心,因為我不可能去統一天下或者幫別人坐上皇帝的寶座。
他還找我做什麼呢。
我看這安寧,想了會,道:“通知了他們沒?”
安寧頷首,道:“殷紅和小七應該很快就到,翩躚莊主在自家裏,恐怕一時不得過來。”
我抿了抿唇,道:“別叫了——我不想給你們添麻煩。”安寧還未開口,我接著道:“他是皇帝,橫豎棘手,我和師父去就好。如果他是為了我,那你們不必去也無事,如果他不是,你們就更不能去,以防一網打盡。你通知他們下,作好警惕為上。”
安寧顯也明瞭,張了幾下唇,就是沒說出話來。我笑著過去抱住他,磨蹭那柔滑的臉蛋,道:“安寧安寧,你要好好幫我看著明日樓啊,我可不想一回來,又變成窮光蛋!”
安寧擁住我,又看了看溫文雅,半晌道:“我會把這邊打理好的。”
我笑開,道:“是啦,你還不信我的本事?”


135三進金鑾


到官府那領了銅牌信物,估算了下日子,我和溫文雅就出發了。
不緊不慢,坐著馬車往京師移,一路上甜甜蜜蜜,好不幸福。
“師父,我買了荷葉糕。”我高高興興鑽上車來,向他遞過去,看著他含笑接過。我們兩個,不像去見麻煩人物,倒像在蜜月旅遊。
看他纖指拈起荷葉糕,實在是秀色可餐啊……
外面人來人往,喧鬧的很。我皺了皺眉,抬頭道:“師父,我們先出城吧。”溫文雅略一點頭,我掀了簾子對車夫說一聲,再靠進來,就感到車子搖啊搖啊開始跑路了。
喂他一塊,自己再吃一塊。兩人在車廂裏纏綿良久,低聲說笑,一個時辰過去那包糕才解決光光。東西吃完了,突然覺得口渴,伸手去摸水袋,忽然黑線。
居然空了,剛才忘了裝水。
我叫了車夫停下,回頭在溫文雅唇上親一口,道:“我下去找水!”
他淡笑點頭,道:“小心。”
下了車,一片綠色撲進眼裏,已經走出很遠了,附近是山路。
這座山…倒是有點認得,是那天從皇宮逃脫,和藍回一起葬身崖底的山。
我提著水袋走進林子裏,聽得右邊有些水聲。
撥開一大叢深綠的寬葉子花,我憑聲音和原來記憶,踩著落葉越過一個坡,走了十幾丈,看到山石聳立,一團團特別茂密的綠葉植物,一排排的長著,把後面都攔住了。
放低身段,擠進去。如果沒錯的話,裏面有條乾淨的小溪。
頭伸出來,眼前一亮,我微怔。
兩株參天大樹間,不知誰築了座小木屋,手工的木板牆,帶著樹皮的房頂,門虛掩著。房周圍一圈柵欄,卻是緊鎖著的。柵欄裏除了那座小屋子,一個木棍搭的曬衣架,右側邊還有一座墳墓。
仿佛鬼使神差,我走前幾步,翻過這柵欄踏在潮濕的土地上,向那座墳墓走去。矮小的土堆,卻築的十分緊實。墓碑不是白石雕刻的,只是一塊削平的粗糙木板。
我轉了個彎,來到墓碑前面,看到上面刻著五個簡單樸拙的字:藍思歸之墓。
怔了許久。
抬頭看向那虛掩的門,頓了半天,回身翻出柵欄。來到後面,小溪在那裏安靜的流淌。
我輕輕撥了幾下,趕開落葉,裝了一袋水。
然後鑽出一叢叢的綠葉,回到馬車旁邊。
只留一縷曾經來過。
由於恍然,我走的極慢,既慢又輕。回到車旁時陽光一閃,透過車窗看到溫文雅坐在那出神,神情輕黯又惘然,手裏驀然捧著一塊淡青的玉璧,和那日在蕭國祭臺上看到的玉璧形制完全一樣,只是沒有血絲。
我靜靜的立了一會兒,見他怔了一會,翻手又把那玉璧收進了懷裏,從座位上摸起一本書,卷了翻開來看。
“師父!”我掀了簾子,抓著水袋爬上來,啪的坐到他身邊,道,“我找回水了,喝一口?”他放下書,噙笑看了我一眼,接過來喝了兩口。我又接手喝了幾口,把口紮緊扔到座位下箱子裏,往他懷裏蹭了過去。他輕輕環抱住我,任我把頭靠進去,蜷縮起來睡覺。
熟悉的手溫柔的在我背上撫摸,我卻覺得心空落落的。
又駛了半天的路程,便進了京城。
找了家客棧要了房,休息了一天,次日便去宮裏報到。
直到那面無表情的大總管念完一長條條規矩,我們才得以和其他藝人回房。我們的房也是臨時騰出來的下人房,聽說慶典要三天,為排好節目隨傳隨到,不得不住在這。
避開那些雕彩畫鳳,精繡細縫的舞獅器具,我回到自己房裏。院子裏擺的東西是異彩紛呈,都是各種各樣的表演東西,只有我和溫文雅帶的簡單,一把安弦,一把桐琴,便全部搞定。
安弦是安寧新安的弦,這次不同,特地上了精金鐵弦,大可拿著它到處以聲殺人,也斷不了。
進屋來,見到溫文雅的手從琴上放下,看向我道:“思歸,過來。”
我乖乖的過去,坐到他身邊床上,不知他要幹什麼。那長指探到我腕上,輕聲道:“最近感覺如何?”
我點頭,道:“沒有什麼不對,基本上都恢復了。”
伸指往地上一彈,又挖了一次石油。
我們身體裏的力量可以互相感應,他如果探我的脈,就能感到我體內運轉情況。
他頷首,鬆開。我趴在他身上,雙臂伸過去,摟住他的腰,抬眼道:“我會小心的。”
他微笑,手指撥開我的碎發,印上一吻。
我們都是很乖的人,完全無條件遵守那總管的告諫。一連兩天除了在院子裏走走,絕對沒出過一點院門。因為前兩天的表演大都是固定的,皇上大婚時必須跳的舞啊,必須經的程式等等,第三天才是真正的娛樂。
而第二天晚上,是皇上與皇后洞房的時候。
我和溫文雅也窩在小屋裏,甜甜蜜蜜。
那個,雖然為了表演不能做到底,怕腰酸,可還是得了一身吻痕。
害的我不得不穿上層層疊疊的衣衫,領口都要往上豎了。
明日樓的表演排在中間,我們一早起來,等在那裏,直到太監來喚。隨他邁過我所不熟悉的長廊,高高紅牆中的小石板路。眼前突然一開闊,繽紛奪目,熱鬧十分的情景驀然出現。
中間很寬闊的平臺,鋪著紅色撒金大地毯。十四個長袖舞者在上面動作,秀美風流,其柔其軟無比,貌似就是安寧說過的軟舞綠腰。台後配樂者有坐有站,樂音飛舞飄揚。
而舞臺的對面高處不遠,坐滿了皇親國戚,王公大臣。前面紅漆精雕小幾上,美酒美食,銀盤金杯,時不時互相說話,笑語晏然。
而正中央坐的男子,龍袍錦帶,俊美非常,那雙微細長的鳳目,仍是舊時模樣。他身旁過去一段,坐的鳳冠清麗女子,舉止優美,動作安詳,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卻正是我原來見的那個聰慧的安妃。
一時臺上歌舞止歇,表演者紛紛下跪謝恩。鳳自若微笑擊掌,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吩咐台下領賞。
那批舞者樂師行禮退下臺去,聽上面人報完:“截陽城明日樓歌者藍思歸,溫文雅,入宮獻禮!”
我們緩緩上臺去,踩上紅地毯。
溫文雅仍是一身舊白衣,在臺上準備好的琴桌後坐下,琴穩穩放好,優雅的伸指搭在弦上。我著的是件藍色槿花鑲銀邊的外袍,長髮也束著一把,在前面站定,扣好了安弦。
抬眼看向鳳自若,那人端在座位上,一絲風也沒動,穩若磐石。

蝶在花前,月下的你太過美麗,讓我為你留戀
我,的房間,有你留下的倒影讓誰一笑為紅顏
輕淺的扣弦,歌是婉轉飛行的句子,曲折千變。

江南梅雨,還在細說春曉分外豔
小橋流水落花飄浮又見到雨花潛,我,煮酒澆愁夜未眠

天藍的大袖拂過,我輕邁一步,垂睫而歌。指尖輕快的撥動細弦,一綹長髮從背後滑下來,落到胸前。

誰把春風得指袖你蜜語甜言,回想天天的月月的年年的我在你身邊
當年紅牆綠瓦駁落的碎片,為你鋪滿——成飛語流言

音符驀的加快跳躍,我輕蹙眉,綰袖轉了半圈。揚起層層衣袂長髮,輕輕頷首。

誰賞月落烏啼為何繁花飛滿天,你我朝朝的暮暮的時時的飛蛾撲火炎
畫下你容易,很難留心底,逝水成往昔浮流年

唇邊輕輕勾起個笑。
錚的彈了下弦,反手一勾,把藍色緞發帶扯了下來。頓時滿頭披灑,如瀑而落,遮住了半邊臉。雙手往裏面一環,將安弦摟在懷中,冉冉而立起,仰了頭來。

“大膽!”一聲尖細的怒喝,帶著些恐懼。我瞥眼向台下看去,是那個在鳳自若身後伺候的太監總管,他拈著蘭花指指著我,急道:“當今聖上大婚,福與天齊,你們怎敢唱如此不吉利的樂曲?實在是大逆不道,罪該當誅!”
身後溫文雅的琴聲仍在不急不緩的彈奏,我抬起眼,和鳳自若對了一眼。
他的眼神,難以形容。
我微微一笑,輕輕往前連踏了幾步,將安弦捧了起來。然後拈發一甩,團團的旋起來。我穿的是件寬大的舞衣,又特意層疊了好多層,此刻完全顯出了它的效用。長髮烏黑的糾纏飛天,天藍的顏色全部旋展開來,將眾人眼睛統統遮沒。
我在層層疊疊的舞衣裏,展現清淺的笑。
突然,驟停,我就勢坐下,寬大的天藍舞衣在身周鋪開一圈。安弦再次環抱手中,十指連動。
 
霧在水榭間吻你的臉,太多香甜,讓我隨風飄遠
愛從未改變,仿佛昨天轉眼回到,離別那一年
窗外月落寒山卻懸掛,彩雲間,等月老做媒,我和你一線牽

樂音止歇,我抱安弦頷首。身後的琴音也徐徐停止。一理遮住眼睛的長髮,我淡淡開口道:“聖上大婚乃普天同慶之事,小人怎敢作詞詛咒。只是此詞較為曲折,要等到最後一句完時,方知其真意。”
那太監總管一口氣堵在喉嚨裏,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臉都要青了。
“你就是藍思歸麼。”
清秀的女子聲音,居然是剛戴冠的皇后陛下。
我立起來,再次頷首,道:“回皇后娘娘話,在下藍思歸。”
她一雙秀目瞟著我,又似哀怨又似痛恨,又似無奈,半晌開口道:“不錯,倒是才色雙絕的孩子。”
我眉微挑,不語。
她再次開口,話中突然冷靜起來,道:“作詞新巧,聰慧敏捷,本宮頗為欣賞你,可願進內院,單獨為本宮歌一曲?”


136舊事重提


我微微一怔。
身後安靜的很,無人出聲。
輕默一聲,我淡淡的道:“只聽從皇后娘娘意願。”
從頭到尾,鳳自若未發一聲。
整個一天的表演全部結束,天色也臨近黃昏。
回到屋子後,有人來領我,去皇后那。
我站在門口,瞥了身後的溫文雅一眼,他的溫滑的長指輕抬起來,搭了下我的腕脈。我心裏一甜,抱著他就親了一口,道:“師父等我,放心吧。”
跟著這人一路走去,過窄窄的宮道,進了偏院。這裏並不是皇后的寢宮,那我不可能進去,除非皇上親自宣召。這裏是皇后出行,臨時休息的地方。前庭空曠,兩邊放置著昂首的銅雕仙鶴,鋪著整齊上好的青磚地,多位宮女打扇捧香侍立,擺了張紅木雕花小幾,幾上有少少幾樣瓜果等,那安妃皇后一身華服,就端坐在後面。
我環抱安弦上前,頷首行了禮。後面宮女紛紛呆住,吃驚不行。那為首的宮女一點我,抖道:“你忒大的膽子,面見皇后娘娘,居然不跪?”
我眸子一瞥,和皇后對了一眼。她突然一皺眉,道:“大呼小叫,成什麼體統。”那些宮女紛紛下跪,尤其是那大宮女,跪下直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皇后冷冷掃了她們一眼,淡淡道:“藍公子才藝雙絕,身嬌體弱,本宮先有諭旨,免去一跪,你們不必再多嘴,退下罷。”那些宮女連連跪謝,便要退出,她突然又道:“等等,去看看本宮房裏香熏罷了未,今日煩雜良久,需龍涎靜養。”
其中兩宮女雙雙道了聲是,退回了後面的屋裏,熏香去了。
她倒聰明,請我進來想必不是聽歌那麼簡單。把宮女摒退吧,又怕別人說閒話,孤男寡女。於是命宮女去屋裏熏香,這麼一來,嫌也避了,話也可以說了。
一轉眼,庭中只剩下我們兩個。
她看著我,我看著她。
“藍公子,不知你還有什麼拿手長才?”
皇后先開口了。
我微微一笑,道:“回皇后娘娘,在下別的的長才恐怕不便表現。”
她秀眉微挑道:“可否說說?”
我粲然笑起,道:“我不信皇后娘娘真不知道——娘娘大可去叫蕭明兩國再打過來,思歸必定全力表現。”
她的眼神急劇變幻。
我淡淡的道:“我們說明白了吧,你到底叫我進來幹什麼?事先說明,區區一個皇后,還奈何不了我。”
她緩緩的立起,目中似有千百種顏色,最後道:“公子好氣魄,不愧是藍思歸。”
我看著她,並不打算介面。
她步出幾後,向我踱過來,長長的金絲繡裙裾拖在青石上。眼睛一直盯著我,裏面複雜之極。然後,緩緩的開口,道:“你是不滅之魂。”
我笑笑,道:“可以那麼說。”
她邁了一步,道:“在最開始,你是叫林夏天吧。”
我眼皮一跳。
隨之道:“皇后真是消息靈通。”
她淡淡的笑一笑,道:“何必消息靈通……”
我心裏微動,她又道:“我朝皇上,可是心心念念都是你。”
我臉色微微一變,道:“皇后說笑了,新婚伉儷,怎的如此喪氣。”
她淡道:“你們都當我傻瓜麼。”
我冷道:“不敢。”
“我也覺得。”她輕笑一聲,轉了個身,“他並不刻意提起你的名字,也不會忌諱藍思歸或者林夏天這些字眼,生活行止,一如平常,至少別人看來,他對你並沒有什麼感覺,一直都是。甚至那天,你換了個身體,再次回到皇宮,不管是屋子還是擺設,他臨時佈置,將我們全部驅開,就是為了騙得你的信任。”
她輕輕搖頭,道:“但別人可能看不出來,我又怎麼看不出?”
“宮裏有關林夏天的東西,林夏天死後被毀了一半…然後又恢復,第二次逃走後,都被他毀了個乾淨——在出征之前。甚至人,都找藉口殺光。”
“他的手指,不知你有沒有注意到。”
我一震。
那片右手中指,猙獰剝落的指甲麼。
“你一定不知道那是如何而來的。”
她微微冷笑,道:“那日你在朝堂上自殺,好大的氣魄,可謂震驚全場。他退朝回到寢宮後,一切如常。如常倒是真的,只是那片指甲,就是鮮血淋漓,都剝落到根了,他卻完全無所覺的樣子,直到宮女心驚膽戰的提醒他。”
“如此,我還不懂麼?”她笑起來,笑的有些咬牙切齒,道:“真是諷刺,天大的諷刺,他要忘了你,毀了與你有關的一切東西和人物,可惜!那片指甲記錄了一切,可惜他永遠不可能毀去!而且正是他自己造成的!”
我只覺的什麼從心裏震出來,一直震到全身,震的我微微發抖。雖然眼睛一直盯在皇后臉上,神魂卻不知去了哪里。
她飛快的說完一句話,也驀的沉寂了下來。我們就這麼站在這裏,雙雙沉默。
半晌,我先開的口。
“別開玩笑…這種大事。皇后今天叫我來,就是說這個麼?”
她立著,神色逐漸平靜下來,然後臉上輕漾了一點笑。
“但是,他這次叫你來,知道為什麼嗎?”
我恍然後再次恍然。
“他是要和你了斷,所以才會選擇大婚的時候!”
心裏不知是什麼感覺,真的不知道。
百轉千回後,我黯然。
這個女人的,目的,其實很簡單。
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淡淡道:“皇后娘娘,你既然喜歡他,又這麼聰明,他的為人你一定知道,今天你把我請進來,算不算是擅自行事呢?”
後面人一陣寂靜,然後緩緩道:“既然他肯讓我喚你進來,就是下決心不在乎了,只是……雖然他未必能預料到我幹的事,但一切卻總在手裏。”


137相顧惘然


我心裏有點苦,這個聰慧的女人也不過是愛上了鳳自若。她不會幹些除掉我的蠢事,更不會採取暴力手段,因為那根本奈何不了我。她也知道,傷人莫過於傷心。
跨出門的最後一步,笑了一聲,道:“既是如此,煩皇后替我告知他一聲,藍思歸愛過他,卻不可能與他共度餘生,以後,大概也是橋歸橋,路歸路罷。”
我快步往回走,穿過方才記憶的路,來到小院。推開門進去,正想叫溫文雅走,一眼撞進去,屋內情形一掃便清楚,居然空空的,只有桌上一架瑤琴橫擺,溫文雅居然不在!
血液突然一下往上沖,溫文雅是什麼人,他沒事怎麼會往外面跑?
回身跑出去,一把抓住一個過路的太監,冷冷道:“鳳自若在哪里?”
這人大驚,抖抖索索想罵我罪該萬死,給一掐喉嚨,馬上改了口,連聲道:“聖上的所在…我等小人怎麼會知道……”
我二話沒說,打暈他,換一個。
直到換了五個,才知道鳳自若與一白衣人在沁芳園。
而那個園子,正是我第二次入宮,和他趴在桌上大睡一場的地方。
一路打倒諸多侍衛,引來一大群人在後面跟著跑。以最快速度沖進書房,一腳將大花梨木桌踢成碎片,啪的打開後門。
一身金線紫藺的鳳自若與舊白衣的溫文雅在遙遙湖心亭子裏,隔著石桌相對而立,手持奇門兵器的七位黑衣人圍在四周,手中寒光微閃,指向皆是溫文雅。
“你又想幹什麼?”
我大怒,直沖過小橋,落到亭子中,一手攔在溫文雅身前,瞪著鳳自若。那些黑衣人紋絲不動,顯是訓練的極好,沒有命令,絕不妄動。只是寒光暗指的方向換成了我和溫文雅。
鳳自若立在對面,衣袖靜如死水,只是那雙眼睛死死的盯著我,裏面一陣恍惚一陣清醒,撕扯仿佛血淋淋一般。尤其透過我落到溫文雅身上的,更是說不出的狠毒仇恨。
我自從認識他以來,從未見到他有過這種眼神。
靜寂了一會,鳳自若盯著我,開口的聲音居然有些沙啞。
“你認定我要殺他,是否?”
我即將沖口而出的話突然卡在嗓子裏,一個音也發不出來,只是攔在溫文雅身前,死死盯著他。
他仰頭長笑了兩聲,道:“很好,很好!”轉眼斂了神情,對周圍的黑衣人道:“你們都退下!”
當身周沒有任何一人時,鳳自若冷冷的看著溫文雅,道:“你也出去!事已至此,橫豎都是你的了,我與他說兩句話也不行?”
溫文雅輕緩的看了他一眼,手下滑握住了我的手,淡淡道:“多說無益。”
鳳自若眉尖一挑,上揚又落下,指骨捏的發白。溫文雅攜了我的手,回身便出了亭子。我低低的道:“鳳自若,事情我與皇后也說明白了,你一問便知。”
剛踏上白石雕拱小橋,袖子被人一把扯住,我一頓,泛白的五指已經緊緊扣住我的左腕,無論如何不松。
半晌,我抬頭輕道:“師父,你先出去可好?我與他說兩句話便來。”
溫文雅沉默,緩緩放了手,走過小橋推門進了書房,然後消失在門背後。
我慢慢轉過身來,看著鳳自若,道:“你要說什麼?”
他死死的捏著我的手腕,就是一句話沒有。
我背轉身去,要掙脫他的握制,他握的更緊,一把扯過來,我撞倒在他懷裏。
身體被死死的摟著,一種絕望而極大的力量。
我安靜的呆著,聞到他身上的藺花香。
鳳自若的五指緊緊扣著我的肩頭,仿佛要捏碎一般,道:“藍思歸,你可知我愛你。”
我垂下眼睛,道:“我也想說同樣的話。”
他的懷抱驀的一緊,在我頸項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後徹底的鬆開,一字一字,響徹耳邊。
“今日,便與君,成陌路。”
我淺淺的笑,從白石雕蓮小拱橋上過去,推開書房門,沒入陰影裏,再沒有回頭。
出了書房,見溫文雅白衣背影,立在小路左側大叢花前。
我站定了,看著他。
溫文雅緩緩轉過來,眼神落到我的頸間。
被鳳自若咬了一口的地方,還火辣辣的痛著。
我轉頭握起衣袖,欲把血擦乾淨。卻驀然,見肩膀上一滴圓圓的水跡暈染著,痕跡尤新。
鳳自若這個人。
明明已經做了皇帝,邪笑間翻手為雲覆手手為雨,直到如今,我才發覺這不過是個,倔強的孩子。
天下局勢全定,我藍思歸也非昔日的手無縛雞之力,他再說什麼,再做什麼,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我們心裏,都明白的很。所以這次我相信他的話,無條件,包括他的皇后說的話,那個安寧的家人,聰慧又哀怨的女子對我說的話。他可能不知道,但因為他已經決定了結局,所以他不怕那女人說任何。
今日,便與君,成陌路。
在第二次進宮之時,他寧願佈置所有假像來騙我,把我的房間佈置了,床弄的鬆軟淡香。卻死也不肯暴露出,真正愛我的地方。他的那一指甲,將伴隨終身,而他,永遠不肯讓別人知道他真正的心情。
這個,傻瓜。
我惘然的笑。
溫文雅看著我,唇有些蒼白,突然袖子裏一塊青色的東西落出來,叮的落在地上滾了兩圈,平了下去。居然是那塊,我在車窗裏看到的玉璧。
我一怔,走過去俯身捧起那塊玉,仰頭看著溫文雅。
他輕輕的開口,淡色的唇弱的如透明般。
“我不敢蔔,一路來幾次都想到,直到剛才,卻每每在最後收手。”
“思歸,你終要和他在一起麼?”
我怔然,心裏突然明白了什麼,一把抱住了溫文雅,溫暖清晰的道:“不,師父,我喜歡的是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138傾吐心事


從皇宮出來,鳳自若再未攔阻,一切順順利利。
我們到客棧梢作休整,然後便雇馬車回截陽城。一路溫文雅都攥著我的手,儘管力道不大,卻讓我覺得永遠不會鬆開了般。
普通的馬車,座位上有著乾淨的墊子。他攜我而上,囑了車夫,放了簾子,馬車搖動前行時,便是兩人世界。
我趴在他懷裏,聽他溫柔綿密的語聲。
“思歸,其實我一直,都是擔心的。”
我第一次看到他,苦笑的樣子。
“原來我愛著師父,直到遇到你,我才知師父拒絕蕭無聲,是為了我們好。”
“當時也是年少輕狂時分…我們以為什麼都在自己手裏,以為什麼都是想追可以追來的,以為,追到了就是一輩子的幸福。但是我如今想起,卻發現那根本是不可能。我和他的歲數差的太大,想的事物,做事的方式,都不能白頭偕老。現在我細細回想,雖然依舊是愛,要是回到當年,我便不會那麼沉迷。”
“後來我遇見你,和當年的情景太像。”
他低低的道:“若是如此,倒也罷了,畢竟你和當年的我不同,我也不是當年的師父。”
“但思歸,你可知道你是如何的光芒四射,愛你的人,只多不少。鳳自若當年與我對過陣,當真是俊美無疇,鐵腕風流,含笑間早已翻雲覆雨,決勝千里。如此的男子,也會栽在你手裏。”
“你那時殿上自裁,之後再遇到我,你以為旁人當真看不出你愛的是誰?”
溫文雅撫我背的長指一頓,道:“你愛他,是,你心念著鳳自若,但你卻又冷靜的可怕,知道不能與他共度餘生,便生生撕扯開來,再不回頭。隨後…你便向我,說了這等話,我怎麼敢信?”
“思歸…我願意陪著你,安慰你,盡我所能給你最好的。但我並不想,最後見到你那麼決絕的表情,用同樣的理智道,我們不適合,我心裏也不是你。”
我一顫,給他輕輕壓住。
“然後又出了蕭國明國的事,我又自身難保,自然更不可能應了你。以當時的情況來看,你遠走高飛,找自由的天地,繼續做原來的你,才是最好的。”
“巫師只有手持銀杖,才有力量,銀杖離國都越遠,越消耗生命。我事先把一切都教給青泓,只除了銀杖,便是做了必死之心,時間一到,便可傳位與青泓。但是你…卻那麼囂張的飛過來,那麼放肆的抱住我。”
他垂目一笑,道:“那日你給我冉花,我便知你完全不懂。暗自讓我欣然幾日也罷,你卻在陣前,捧了一束過來,還心怯的道歉。”
“我再也無法拒絕。”
“後來歸還陵國,我漸漸放下心來,豈知鳳自若,卻明擺著沖著你而來。你卻二話沒說,便要去京城。思歸思歸,你可知我徹夜未眠?”
我怔怔的聽他的語聲,平時以為自己追的辛苦,卻沒想到他也是一番苦心思。
“一路我便欲占卜,卻拿在手上了,又放進去。實在是怕,怕占出來的結果,不吉。到時便要眼睜睜的看著你,撲到另一個男人的懷裏。”
“所以你被皇后叫去後,我也見到了鳳自若,兩人每語不合。說實言,我當時,真的起了殺機。”
“結果他身邊的侍衛反應極快…我也知道不能真的殺了他,接著你就來了。”
“你護著我,待我以為沒有變故後,卻又要留下來,聽他說的話…我當時,真以為,你就會留在那裏,然後使我一人回去。後你出來,我見頸項上那個印記,心先已冰涼了。”
他輕歎一聲,低聲婉轉。
“思歸…我怕你會反悔。你還年輕,我卻已經三十,經不起折騰了。”
我心裏揪起來的痛般,平素只知道依著他賴著他,竟一點也沒有發現他的不安麼?
爬高點,手足並用緊緊抱著,吻他的唇,我急著道:“對不起,對不起……”一連說了十幾個對不起。我緊緊的摟他,道:“是我不好,心思又粗,以為那麼多人,只有自己傷心!”
溫文雅輕擦我的臉頰,印上一吻,微笑道:“好了,現在什麼事也沒了,我們也回家了。”
我心裏甜且舒爽,突然一陣清冷的風從車窗外吹了進來,吹的打了個哆嗦。
一件長衫裹了上來,白衣人將我擁的更進,溫聲道:“思歸,冷麼?”
我笑著搖了搖頭,道:“還好。”往窗外一瞥,道:“已經入冬了麼?”
溫文雅頷首,輕撫我的發,道:“回去該準備冬衣了。”
我笑了,在他懷裏滾過去,道:“安寧肯定一切都打點好了,不但有我們的,還有殷紅天水七日夕的。”
溫文雅淺笑,清馨溫柔。
我翻過來滾過去,幸福的不知道怎麼辦。他也不責罰,就這麼抱著我,讓我在他身上滾來滾去,還時不時掖一下蓋在我身上翻起的衣角。
我滾到臂彎裏,躺著看著他,笑道:“師父,你知不知道,當時你拿著那個玉我看見了,我以為,你喜歡的還是原來那個呢。”他輕輕笑起,擰了下我的鼻子,道:“小笨蛋,那玉璧是巫師占卜的物事,我師父有,我自然也有,形制一樣,絲毫不希奇,只是你未見過罷了。這麼多方面,怎麼偏偏往那邊想?”
我哼了聲,道:“你之前拒絕我那麼多次,我能有那麼足的信心麼?說不定到最後,才發現你一點都不喜歡我呢。”
他微笑,伏下來吻我。我迎上去,唇舌糾纏,極盡纏綿。
天緩緩的黑了,我安靜的趴在他懷裏,倦起要睡覺。感受著馬車小小的顛簸,心裏是不同與以往任何一次的甜蜜。


139煙花璀璨


掀開車簾,我跳下車來,然後扶出溫文雅。路旁不時有人路過,往我們看上一眼,似乎有些奇怪。
大概他們知道這個宅子是誰的,又沒見過我們,所以奇怪吧。
我把手圈起來,大喊一聲,道:“安寧天水殷紅已七日夕,我們回來啦!”
門內寂靜無聲,我一奇,明明事先派人通知過的。剛欲舉步向前,突然給溫文雅攥住了手,微笑搖頭。
我一恍,向朱漆大門瞪去,道:“你們還不給我出來,是皮在癢了!”
大門砰的被打開,安寧七日夕殷紅已一湧而出,笑顏粲然。天水抱著一大捆大紅鞭炮從上面跳下來,嘟嘴道:“都是溫師父啦,不好玩了!”
安寧抿嘴而笑,身上攏著件層疊雪白的冬裘,伸手拈香點燃了一掛鞭炮,往門口一放。劈裏啪啦的聲音震天響起,漾起滿眼煙塵紅紙,飄落在地上。天水七日夕紛紛動手,一時間鞭炮聲炸的到處都是,團團把我們都圍了。
殷紅已微有點笑意,看著我們道:“歡迎回來。”
屋裏也早已擺好了飯菜,安寧笑顏著團團布筷,天水在我臉上啾了好幾口,然後扭過來,朝著溫文雅做了個鬼臉,我忍不住想笑。
真是,幸福的不行了。
吃完飯沐浴,然後回到自己的房裏。正倒了杯茶喝,想著晚上要不要偷偷爬上溫文雅的床,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進來的,驀然是安寧。
他手裏提在身前的,驀然是一件雀藍的綴孔雀羽毛暖裘。回手關了門,淺笑道:“思歸,你們一去多日,天氣也越發冷了。我替你和溫師父他們準備了新冬衣,你看這件可好?”
我剛洗澡出來,穿的單薄,雖然不很冷,暖和也是好的。一轉身過去鑽進裘裏,兩隻手伸進去,攏了,果然柔軟舒爽。笑著在安寧身上蹭,道:“還是安寧好,不像那沒良心的人專門欺壓我!”
安寧淺淺而笑,環住我道:“我還想問你,明日樓是早兩天休息呢,還是管嚴點,不讓他們偷懶?”
我奇道:“休息?”安寧微微一嗔,道:“傻瓜,眼看就年關了!”
微微下了場小雪,街上越發的冷清,屋裏卻熱鬧非凡。
“別和我搶,你個混蛋!”天水一筷子戳向七日夕的手中裹著肉的面皮。七日夕眼明手快的避開,結果手上勁力一大,面皮從中間開了個口,裏面的蔥菜拌肉啪嘰掉到地上。
“你們兩個……”安寧身前的案上已經放好了一排排小巧精緻的餃子,他含笑回身,道,“給我把地清乾淨,然後浪費食材,每人罰十兩銀子!”
天水小嘴一扁,哇的撲到我身上,扭來扭去,道:“思歸…安寧學壞了……”我啼笑皆非,放下擀麵杖,用沾滿麵粉的手在他粉頰上捏了一把,道:“還不是你教的!再多說話,加罰十兩!”
天水粉嫩嫩的臉頰上都是麵粉,小嘴巴嘟起來,跑出廚房門去,一邊跑一邊道:“你們都欺負我,我要找溫師父給我做主!”豈知剛到門口,啪的撞上一襲紅衣,在那胸口印下一個麵粉圓來。殷紅已臉還沒來得及青,右邊纖手伸過,托著個盤子,裏面放著尚未剁碎的肉與裝著蔥菜的碗。左手再遞來一把菜刀,七日夕笑道:“歡迎來廚房——請分擔工作。”
於是血魔開始了剁碎肉的工作。
廚房裏叮叮噹當,好不熱鬧。
然後開鍋,下餃子——盛出來,擺到偏院露天的桌子上,溫文雅已經砌好了茶。安寧隨後提了個盛籃來,裏面放著小瓶的酒和幾盤小菜,一一布到桌上。
各人都坐好了,我笑道:“今天自己做的菜,一定要好好吃啊!有一個餃子不是肉餡的,是糖餡的,看誰能吃到!”
集體歡呼,剛要下筷,一個聲音響起。
“吃年夜餃子不叫我,似乎太不厚道。”
翩躚飛鴻從長廊拐角轉出來,唇角挑出一抹笑。
我挑眉笑道:“誰又料到翩躚莊主放著醇酒佳餚,窈窕美人不要,大駕光臨我們窮人家裏。”他輕笑一聲,回道:“醇酒佳餚,比不上安公子的手藝,窈窕美人,比不上……”眼睛瞟到微笑的溫文雅,舌頭立馬打了個轉,“綰袖居的眾位頭牌。”
安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抿嘴還身,給他添了副碗筷。
“這個是我的!”七日夕一筷子夾著個大餃子,眼看雪白晶瑩,可能是包糖的。不巧的是天水也看中了這個餃子,啪的立即下手,兩雙筷子夾到一隻上,誰也不肯松。
“我的!”七日夕瞪著眼睛,扯過來。
“我的!”天水泠泠扯過去,突然筷子一彈,點向七日夕腕間。七日夕驀的一松,兩隻筷子連消帶打,把天水的筷子架開。然後空中的餃子落下來,兩人又一起夾住。餃子越來越上升,在兩人之間如同拉鋸戰。
突然啪的一聲,整個餃子四分五裂,汁水飛濺,大都落在兩人之間的殷紅已身上。
那兩人還沒反應過來,我已經笑慘了。
筷子一擲,我站起來,比了個姿勢,笑道:“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
安寧置了筷子,以袖遮定了唇。溫文雅尚保持風度,翩躚飛鴻卻不肯放過,老神在在的一笑,道:“殷公子可真是……遙看瀑布掛前川。”
我笑的腰都直不起了,安寧直跌到我懷裏,肩頭一聳一聳。翩躚飛鴻卻還沒罷手,繼續道:“可惜無有三千尺,飛流不過一寸。”
安寧開始抽了。
殷紅已也開始抽了,突然一手抓住七日夕,一手抓住天水泠泠,這兩個呆呆的人給啪的扯到身邊,白衣用來擦臉,藍衣用來擦身。然後,放開,吃飯。
七日夕傻傻看了看自己衣衫上的污漬,再和天水泠泠對望了一眼,突然同時向殷紅已撲去,異口同聲的叫道:“我要殺了你!”
那邊三人扭成一團,我夾了個餃子,沾了蔥薑醋,放到溫文雅碗裏。溫文雅含笑看了我一眼,夾起輕輕咬了一小口,突然頓了下。
我怔道:“怎麼,有沒熟的餃子麼?”
他微笑搖頭,向我招招手指。我疑惑的俯過去,突然給一口吻住。
是……甜的。
唇舌糾纏間包糖的餃子早被吮了個精光,我輕喘著氣離開,橫了他一眼,卻突然心情大好,好的飛上天去。
那邊幾人還在鬧,我躬身到桌下拖出一袋東西,提上來,向他們拋過去,大笑道:“還好我也有準備,讓你們鬧個夠!”
那是一袋煙火。
天上頓時炸開朵朵金花,劃著一道弧線沖上去,然後璀璨的輝煌。天水落在院中的假山上,抓著一把噴出金火的小棍指著七日夕,容顏嬌笑,火光映在臉上,有著說不出的風華。七日夕手裏一條細線火藥鞭子揮過去,頂端啪啦啪啦炸的金星亂冒,自己往殷紅已身後一躲,笑的明麗之極。安寧將一個圓炮仗放在空地上,喜孜孜的拈著長香去點,一顫又一顫,還沒點著就笑撲在我懷裏。
溫文雅和翩躚飛鴻則在長廊上擺起了棋盤,一輸一贏,一顰一笑。
我看著,在火樹銀花裏,輕輕的笑。
想那,很久很久的以前。
我不過是一個考不上二本的大學生,決銘不過是一個熱血的男孩,小音也不過是個倔強的少女。
在同一個學校讀書,遇上了,認識了,結交了。
說到底,只是我家稍微有錢一點,父母有店子廠子。決銘和小音都不算有錢人家,決銘是小市民的孩子,小音則是單親,沒有爸爸。
我們的學校也不是什麼很好的地方,自考,本來是給成績不好又想找個地方管著的孩子準備的。
我有時會和決銘去踢足球,或者投籃框,然後小音就會插進來,大叫你們都不理我,我們就會笑說哎呀誰敢不理大小姐你啊,然後用足球或籃球狠砸她,通常她都會叫別說我是小姐,承受不起呀承受不起,然後狠狠砸回來,豎著柳眉。
我們只是大笑。
更多的時候,是去唱歌。我們自組樂隊,我是吉他兼主唱,決銘是貝司手,小音是鼓手。我經常的佩服小音,那種重低音鼓,她居然連敲兩個小時,那是男子也難以達到的力量。但是我們也都知道,這個當不了飯吃。決銘的父母偶爾知道後已經在埋怨他不好好學習,儘管那貝司並不是他買的。
世上明星朵朵,我卻只唱著喜歡的歌,並沒有期盼能加進去。那不但要靠運氣,還要靠種種不可言說的齷齪手段,我們誰都沒有,那個打算。
我只是喜歡——喜歡這一切,就像我喜歡他們一樣。
但或許是我運氣不好,上天並不想保留我的喜歡。
學校的治安還可以,每天查房,也不許非學校人員進入宿舍。但這些手段先不說完全作到,對想鑽空子的人來說,也是小菜一碟。外賊不行,還有內賊。
女生宿舍接二連三的手機被盜,包括小音好不容易攢錢新買的。幾千塊對那些成天描眉畫眼逛街談戀愛的女生來說可能不算大事,向家裏撒個嬌,再買個更新款的。但對小音來說,卻是氣死人。
決銘和小音猛打110,再向學校反映又反映。員警來了又能查出什麼呢,可能是同寢的,可能是外寢的,可能是溜進來的,一隻小小的手機,卡一扔,憑什麼找回來?如此數次,只破獲了一宗。員警不耐煩了,學校也不耐煩了。
學校委婉的告訴決銘,以後丟東西不要打110了,查不出又會影響學校聲譽。
偏偏決銘,卻是那等的性子。
他下一個電話就打到了教育局,然後再往小報週刊上統統打了一通。
結果想而可知,至少我想而可知,
不但老師給他小鞋穿,同學也是。有人說他多管閒事,有人說他小氣扒拉,影響大局。要是學校被影響聲譽,吃虧的還不是你?
決銘怒說,你就一點聲響也沒有,等別人來偷?
回答是自己的東西自己管好,丟了別怨人。
然後他就轉學了。
我當時不在,我知道的時候,已是年關將近。
為了告別他最後的停留,我聯繫了關係比較好的十多個人,想在KTV裏來一場告別會。
那天是晚上,我先到的,先佈置了東西,點了幾首歌,叫了酒水。
然後等他們。
那天,我想說最後一句也是第一句:Happynewyear。
等到很晚,都超時半個鐘頭了。我起身,正想打個電話問下,突然看到一群人沖了進來,都是我約的同學,卻獨獨沒有,決銘和小音。
我怔怔看著他們。
他們也都看著我。
然後其中一人,有些遲疑的開了口。
他說,決銘來不了了,他夜裏要出來,他爸媽又發脾氣了,說他不務正業,把家裏的錢都搞光了才算,這次好端端的又鬧出什麼來,管別人的閒事。決銘和他爸媽吵了起來,他爸搬起凳子就打,他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去,腿摔斷了,正送醫院。
我怔怔然,然後看了一圈,道:“那小音呢?”
那人卻把嘴閉上了。
我突然怒起來,一把掀翻了前面的玻璃茶几,吼道:“你們都給老子說!天大的事情也給老子說!你說!”
小音晚上在來的路上,給員警截住要檢查身份證。至於為什麼要檢查,只有那個員警和天知道。她沒有帶,被拉到警察局去作拘留批判,要打電話叫她媽送身份證來,她媽卻在打半夜的零工,不在。
小音,卻也是個如此的女子。
她大怒,由說理發展到破口大駡,說我怎麼就可疑了可疑在哪里了,你們幾個不去抓賊不去找強盜掃黃打非,半夜裏把我拉到警察局裏檢查個屁啊。就算我沒身份證,我在街上走怎麼就違法拉。她一口氣上來,把他們統統罵了個遍,說員警是什麼人,就是有事最先打110來的最慢的人,等人跑完了,他們也來了,剛好。就是那種上了報紙的大案要案兩天破獲,沒人知道的案子就慢慢拖拖到沒人記得的人。
然後,我不想再多說。
那些男人被激怒,用警棍打她的頭,踢她的腹部,逼她低頭下跪認錯。但她,卻偏偏是那麼硬氣的女子。
所以結果,也最慘。
她被活活打死了。
第二天那些男人嚇的魂不守舍,跑到她家裏請她媽酒席。又承諾賠款道歉,又威脅他們是員警,上面有關係,把她女兒找個墳埋了作罷。她媽哭的不行,卻又沒有辦法。
因為她家沒錢,又沒關係,而法院,是有錢人偶爾消遣的地方。
而我,也永遠記得那天。
我沖進警察局裏,把那張辦公桌狠狠的掀翻,漆的很光亮的辦公桌,桌上的紙筆滾了一地。
我說你們給老子記著,不搞死你我不姓藍!
第二天我出門,就被一幫人在小巷裏圍住了。他們開始好言好語,告訴我人不要多管閒事,哥們也就這樣算了,請我去吃飯。
我把中間那個狠狠踹翻,他們開始拿出刀來威脅,說要殺了我。
而那時候的我,還不懂的隱忍後反咬一口的道理。
於是打鬥中我就死了,被誤殺。我相信他們也沒有敢真殺我的打算。
靈魂飄在天空的時候,我突然有些想笑。
我的性格,全部繼承與母親。父親善於先退讓,而母親則是響噹噹的鐵娘子。
得罪我,不過掀了那張辦公桌,殺了我,母親會掀了警察局。
然後……
便換了個世界。
我立在漫天的煙花中,一滴淚從眼裏滑下,順著臉頰。
然後回頭,向嬉鬧玩耍的他們燦然一笑,道。
“Happynewyear!”

相約來到這世上,卻抬頭就失散
走的路是否一樣
看著同一片豔陽,我忽然有預感
周圍的陌生人會遇上

天水咯咯嬌笑,把手中的煙火一拋,在空中劃過一道明媚的痕跡。安寧輕呼躲閃,對面卻是七日夕一把火藥撒過去,她大笑著看那煙火落在上面,哧哧然金色高噴而出,璀璨光芒。

也許是你笑的弧度,和我很像
也許是因為幸福的信念,和我一樣
也許是,漫長的黑夜特別孤單
才會背靠著背,一起,等天亮

殷紅已閃在安寧身前,一小炸炮彈向七日夕,嚇的她哇哇大叫。回身居然撞上天水,兩人摔倒在地上打滾。安寧嫣然而笑,卻未防兩人暴起,撲到自己和殷紅已身上,頓時給滾成小泥巴的天水抹了一臉黑。

黑夜如果不黑暗,美夢又何必嚮往
破曉會是堅持的人,最後獲得的獎賞
黑夜如果太黑暗,我們就閉上眼看
希望若不熄滅就會亮成心中的,星光

溫文雅落下最後一子,笑與翩躚飛鴻道:“我們賭個如何?”翩躚頗有興致的抬眸,道:“什麼?”
溫文雅淺笑道:“就賭…他們最後誰最乾淨罷?”
我大笑,叫道:“師父別壓我身上,肯定不是我!”
話落,縱身一撲,滾打他們那一堆裏,嬉笑容開。
不見身邊那,煙花璀璨。


《數見紅塵應識我》番外之之被綁架

“師父……”
我一翻身,趴到了躺在靠椅的溫文雅身上,討好的笑道:“我可不可以去看……”眼前的書本移開,那張溫和俊秀的臉出現在我面前,緩緩微笑,道。
“NO。”
我黑線……
耳邊傳來遠處七日夕的笑聲,道:“安寧的牛排越做越好了……”然後就是天水的聲音,道:“你這個SB,別和我搶……”
我是一萬分的後悔,盡教他們些不該教的……
從打擊中清醒過來,我攥住溫文雅的衣袖,在他身上蹭來蹭去,不死心的道:“師父,我那是隨便說的…我想去看……”
他輕輕把書擱在一邊,微笑道:“想去?”
我雞啄米似的點頭。
然後……
水藍的繡白鶴紗帳微微晃動,一頭烏黑的長髮散落在枕上。我一手扯著被子,喘息著避過那溫軟的唇,橫眼道:“昨天才有……”
他輕笑,手探進衣裏,緩緩在我背上撫摸,柔聲道:“可是昨晚你早早就睡了……”
我吐血,一翻身避開,抓住床沿笑道:“不要,你騙我,今天遊天府府主要來樓裏,等下人就走了……”說到最後一句,腰間給他弄的無力,不由得軟了爬下床的動作。整個人給摟住腰間,重新拖回床中央。
衣衫給撩開,不由也有些興起。溫文雅含住我的耳垂,細細吮吸,柔聲道:“沒關係…有安寧在,你不是想讓他鍛煉麼……”
我很想說安寧已經很厲害了,不去害別人已經很好了,可惜沒機會了。
芙蓉帳暖渡春晨……
等我腰酸腳軟的從被子裏鑽出,爬下床來時,已經是下午了。溫文雅不知哪去了,借明日樓談生意的遊天府主估計也早就走人了。~
兩個字,鬱悶。
不過想來想去,全怪自己…原本好好的,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誰知和死天水聊天,天水吃吃的說那是個很不錯的男人,身為標準GAY的我也就附和了兩句,結果,溫文雅剛好從門口經過……
換上藍色繡槿花衣裳,梳好了頭髮,準備去安寧那看看。可惜沒有照相機,不然我還可以瞭解那是何方神聖。據說他在短短時間內就讓遊天府勢力遍佈全國,而且發展勢頭很好,使得天水殷紅還有翩躚的工作量突然大增,前兩天還在罵他。
出了府邸大門,我綰了袖子,向左側的青石板街道走去,明日樓有個好的地理位置,處於繁華略偏的地段。交通好,又比較安靜。
拐過角,我從專用的小木門進了。過了道樹木小徑,是綰袖居紅漆高樓的後面,吱呀一聲,上漆鏤空蓮花門開了,一個清秀的少年從端著盆水出來倒,見了我,連忙道:“藍公子好,今天到這裏來,可是有事?”
我頷首,道:“安寧可在?遊天儀走了麼?”
那少年看著我,道:“游府主與人談妥,便已離開了,但他指名點安公子,出的起天價銀兩…安公子陪他出去了。”
我一驚,隨即冷靜下來。游天儀這次來明日樓不過是借個地方顯擺,事情談妥就沒有留下的必要。而溫文雅說把事交給安寧,也不過是想讓明日樓與遊天府拉點關係——趁這個機會。照理來說,他沒必要幹什麼。
但這種成大事的人,很難會迷於色啊?難道他對安寧一見鍾情?
自己都覺得不可能……
想了會,暗道安寧是清楚通透的,大概也想知道遊天儀要幹啥,便出去了。綰袖居的小倌如果有出門生意,是會派人跟著的,安寧身後估計也有人跟著。這倒水的少年肯定不清楚,我得去居裏關鍵人處問問。
揮手進了樓裏,上了三樓。走廊上很安靜,門上都掛著牌子。我找到那間掛著“清果”燙金木牌的房間,敲了敲。
這個清果是在半年前來到綰袖居的,人很聰明而且不拘常規,生的水汪汪清秀是個美人,卻給自己取了個這麼可愛的名字。他會武功,卻秘而不宣,我們也派人查過,卻查不出什麼不對。安寧挺看中他的,我們也沒什麼意見,他漸漸就成了居裏前幾號人物。
敲了兩下,卻沒人應。我又敲了兩下,還是沒人。~
心裏隱隱想到什麼,直接推開了門。裏面是高淡的擺設,垂著紗簾,圓桌上還整齊的擺著瓷器。我沿著桌子看了圈,見屋內無人,有些疑慮。
看樣子沒有什麼事故,那他自己出去了?
正疑惑,突然一陣淡淡煙氣飄過,極淡極淡,我馬上閉了氣。學過藥理,立時分辨出中間的幾種成分,都是用來製作昏迷藥的成分。
心裏轉了幾轉,乾脆的倒了下去。
就是不知有沒有人接住我……
清醒著摔倒很痛的……

(2)

倒下時,一雙臂膀穩穩的接住了我。我合著眼睛,順勢往裏面滾了一點,睡的舒服些。看來這些人並不是很有惡意的。
身體被打橫抱起,我臉朝裏面,儘量放鬆身體。然後感受著離開的方向。那人先上了窗子,然後極其敏捷快速的躍了下去,借房屋隱蔽身體,中間還換了幾次身法。
說實話…真要我形容一下,我會說過山車……
不知道他們是誰?抓我幹啥?莫非這些時間裏我與人結了仇而自己不知道?看這人的態度,又不像啊,先是接住我,然後又盡力保持平衡,怕撞著了一分,反而是保護一般。
就在大腦不停運轉中,我感到這人的動作突然平穩了,背後風一掀,柔軟的布料擦過臉上,看來是進了馬車。
哈,還打算把我長途運送?
那人把我輕輕的放到了柔軟的坐墊上,還因為怕悶著,硬把臉朝上。我那個鬱悶啊,把眼又不敢閉緊了,身體呈現僵硬的放鬆狀態。
風一陣,人出去了,然後馬車開始滾動。
我合著眼,先不睜開,只是暗暗感受著另外的氣息。車上除了我沒有其他人,只有兩人在充當車夫。但另外我一共感受到了十四股氣息在緊緊追隨,大概是押送我的。
自我感覺,與那個遊天儀不會無關。莫非他叫安寧出去,就是想引開他,好抓我?但我和他素昧平生,抓我幹什麼……
思前想後,反正我也不怕,就當免費旅遊來著。
但這一旅遊,可真的長。
一馬車直接日夜不停硬是把我運過了幾個省——如果這裏有省的話。
待到了地頭,我早給顛的罵娘了。
那些人又把我抱起來,運進一個屋子裏,放在床上,隨後便出去了。既然到了地頭,我也不忙了,先坐起來,鬆散一下筋骨。
看看周圍環境,倒是十分華貴的。摸摸繡荷花的被面,是上好的金絲綢。房中的擺設也不錯,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張花梨木細雕的書櫃,上面密密麻麻放滿了書,而且都有編號修記。看的出主人很細心。
不過倒是很奇怪,一般人該不會把書櫃放在臥室裏吧。
當然,我這個穿越時空的除外。
從窗縫裏窺視一番,外面是個小院子,挺幽靜的,看不到幾個人。那些守衛應該都在暗處。我打了個哈欠,滾上床,真正的睡著了。
一連幾天,來人給喂粥喂水我就裝昏,人一走我照樣活蹦亂跳,把櫃裏的書翻了個遍。而且給我喂東西的是同一人,那個把我從明日樓偷出來的人。我故意不配合,嘴巴要他捏開,他一松我就合上。他又不敢用力,另一手還端著粥,每次都弄的手忙腳亂,我在肚子裏都快笑抽了。
因為如此,我越加懷疑遊天儀。越沒人來理我,越是證明明日樓已經發現了我的失蹤,而遊天儀為了表示清白,一定會多留一段時間。所以我才會被閒置這麼多天。
不過這些天腦子裏轉了幾百個想法,仍然想不到他抓我的理由……
天光微亮,我睡的正香。
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兩人的腳步聲進了房來。我立時警覺起來,微張了張,又輕合了眼皮。只聽其中一人的腳步頗是穩重,有點壓迫的意味,另一人正是平時給我餵飯之人,跟在他身後,兩人逐漸接近床邊。
全身肌肉都縮緊了。
只聽腳步聲停下,然後臉上輕風一掀,帳子被撩開。
渾厚而包含怒氣的聲音。
“這是誰!?”
我差點直接坐起來吐血,我靠,你千辛萬苦把我從這麼遠抓回來最後不知道我是誰?信不信我哪天聚眾掀了你家?你丫的是腦袋有病?
他身後的男人猛的跪下,道:“難道不是……”先那個聲音猛踏了一步,冷笑,道:“我費了千辛萬苦的準備,每每器重你,你居然給我帶錯人回來?”
那人咬牙,道:“屬下知錯,請府主責罰!”
那府主來回走了段,緩緩平息了怒氣,冷冷道:“原本是看你身手最好,擔心被發現了,明日樓那群人多管閒事。雖然你未見過本人,也見過畫像,如何就弄錯了!”
那人沉聲道:“回府主,屬下是聽了探子回報,那日的衣衫裝飾,房間住址全部探聽準確才下的手,綰袖居看似煙花之地,實際高手雲集,機會只有一次,豈知……”
那男人重重的走了兩步,突然道:“把他弄醒!”

(3)
感到下頷被毫不客氣的捏開,然後嗆鼻的藥水以能淹死人的速度沖進我喉嚨裏。
媽的,你們給我記住。
我在心裏詛咒了一千遍,裝出被迫吞咽的動作,實際將那藥水卡在喉嚨裏。過了會,緩緩的睜開眼來,突然翻了個身,猛的咳嗽,抓了一把被子遮著,將藥水全吐在被子上。又咳了會,才擦了擦嘴角,掩了被子,慢慢的坐起身來。
兩個都以吃人的氣勢看著我,前面那個一身繡方格紋紫袍,嘴唇緊抿,黑黝黝的眼神有種吞噬的感覺,後面那個半跪的身著褐衣,堅毅的眉目。我裝做茫然的樣子,看著他們。
紫袍人平素該是八風不動的鎮定人士,今天卻盯著我,那眼神巴不得把我盯穿兩個洞。他一手掐住我的咽喉,把我提拉過去一點,冷冷道:“你叫什麼?”
我給掐的翻白眼,哪說的出一個字。這個王八,等事完了,我非好好教訓你一頓!
用普通力氣掰啊掰,他半天才放開手,我撫著喉嚨,微微抬眼,怯怯道:“我叫小藍……你們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裏?”
那男人不屑于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滿眼的寒意,道:“你為何會到那個房間裏去?那明明是清果的房間!”
我暗道果然和這個清果脫不了關係,一邊低著頭道:“我奉藍公子之命,去見安公子,安公子偏生又出去了…所以就去找清果哥哥…結果剛進房間,就……我不是故意的,求大人饒小的一命!”
那男人顯然極煩於我求饒的話語,一眼瞪了過來,張嘴欲語,又閉上,又動了動唇,半晌道:“清果在你們那,過的怎樣?”
我心裏轉了轉,作出啜泣的樣子,道:“清果哥哥現在還不錯,聽說,聽說安公子很看重他……我們也很佩服他…但是,但是清果哥哥來的時候,挺慘的。”
那男人預料之中的緊張,便想一把抓出我的衣裳,手伸到半途,生生收了回來,怒道:“慘?怎麼個慘法?”
我在肚子裏得意的笑,靠,我看你還掐我!
“聽,聽說…他是被安公子救回來的,當時已經淪為乞兒……”我完全無視男人扭曲痛苦的表情,繼續大編特編,當時那個清果進來時別說好好的一根毛也沒掉,還蹭了我一頓飯呢,“而且,而且身上都是傷痕…好像…還被強暴過……”
我話音沒落,便見那人雙目赤紅,狠狠一個耳光扇了過來,力道之大,毫不懷疑能扇飛一個普通人。擋也不是,不擋也不是,這時下面那個跪著的人猛的爆起,一把抱住了這男人,大叫道:“府主!不能殺了他,還有明日樓!”
猛的散了全身防禦,只覺左肩啪的巨痛,整個人直飛到床裏邊,狠狠撞在牆上又掉下來。幸好下麵是軟綿綿的被子。我咬牙忍疼,心知給那人一抱,力道偏了準頭。暗道我在你這裏賴定了,不十倍討回來我不叫藍思歸!
軟綿綿趴在床上裝死,只聽見那男人冷厲道:“把這人送到破顏樓,告訴他怎樣做個真正的小倌!”
宮中美人一破顏,破顏樓,是游天府下有名的產業,同樣,也是小倌樓。
被趕著送到樓裏,扔進個又小又破的房間,還要自己打掃。
我一邊拿著掃帚趕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網,一邊暗忖這遊天儀不是心計深沉,就是沒瞭解明日樓的潛規則。
綰袖居坐鎮的是安寧,他一向奉行死客人不死小倌的政策,我們全部舉手支援。誰要敢動綰袖居的人,休怪明日樓沒好果子給他吃。如今我給遊天府抓了來,別說是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倌,明日樓也不會算了。而遊天儀要不就是知道的清楚,所以故意讓我去接客,好讓明日樓主動來找他,談判清果的事。要不就是沒意識到這點,把我往普通煙花樓裏一丟,純為出氣。
看下一步,就知道他是哪種人了。不過我想他既然能把勢力擴張的如此,怎麼也不會蠢的。
桌子擦擦,凳子擦擦,床上一撣一陣灰,我打了好幾個噴嚏,費了一個下午,終於把房間基本清理乾淨了。
耳邊突然傳來敲門聲,我一怔,回頭看去,道:“誰?”
吱呀一聲開了,只見那個老鴇,呃,不是,是方輕蛾,他身後還有個眼睛滴溜溜的小男孩,抱著鋪蓋等站在他身後,只是有些面黃肌瘦。
那方輕蛾輕輕往門裏走了一步,看了那男孩一眼。那男孩知機的跑上前來,把鋪蓋在我床上鋪好,把衣服疊起擱在櫃子裏,又到桌上整理杯壺。他站在那,輕咳一聲,道:“小藍,既然到了這裏,也是明白人了,你就不要多想,這裏比綰袖居,也是不差的。”
看來遊天儀有好好囑咐這個方輕蛾,他也知道我是綰袖居的。而且看態度——大概已經商量好了吧?
我咬了嘴唇,擺出怯怯的模樣,道:“我想回去……”他往我輕輕瞪了眼,裏面麻煩神色不言自明。我連忙低下頭去,好似被他嚇到了,一邊聳動肩膀,一邊配合抹淚的動作。他轉了半身,淡淡道:“今個兒已經到這裏來了,也由不得你了,我派了個小廝伺候著,你先歇著,等過兩天見客吧。”
等他出去了,我關上門,看向那個男孩。他已經把東西都整齊好了,站在一邊看著我,雖然不怎麼漂亮,那眼睛倒是挺水靈。
我拍拍床墊,坐下了,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男孩抬頭看了看我,小心的道:“奴才叫湖兒。”
我點了點頭,心想這孩子雖然機靈,但畢竟是個孩子,他大概負責監視我吧,既然遊天儀要用我引明日樓過來,那就得好好監視著我。


(4)
鏡中人,被裝扮的盈盈水瞳,寸寸柳絲。
方輕蛾每日都吩咐人將我打扮好了,然後送出去亂轉,一旦有客人看中了,卻又說只是出來見見,並沒有到拍賣初夜的時候。我知道他意欲將名聲弄大,好讓明日樓得知。
但…遊天府也未必就怕了明日樓,如果不成,說不定那天真拿我去拍賣。
拍拍鏡子裏的臉,本來就比較清甜,給這麼一畫,更加女氣了。
起身開了門,方輕蛾叫我拍賣那天去表演歌舞,安弦自然是沒帶,所以要去找樂師配合。我在心裏盤算著一本萬利的事,聽見後面輕叫道:“藍公子,是要找琴師麼?”
回頭,見湖兒小跑上了來,仰著臉看我。腦子一轉,頷首道:“是啊,你可熟悉他們麼……”
他連忙點頭,道:“湖兒知道,這就帶公子去。”
我暗暗一笑,握住了他的手,垂頭出了門。
我的小房間在最下一層,樂師一般是指法上乘而相貌平平的,都在樓上後面,而頭牌在最上一層。此刻是下午,人該都起來了,而沒什麼客人,剛好方便去問。
上了樓,敲開了幾個門,琵琶箏琴都有,但我心中打著算盤,並不滿意這些人的感覺,便輕輕道歉。直到把所有琴師的房間都走遍了,卻仍然沒看到滿意的。
垂頭問他:“湖兒,所有的樂師…都在這裏了麼?”
小男孩因為我握著他的手,所以一直都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畢竟還是個孩子。聽了立刻道:“公子,上了身份的樂師都在這裏了,莫非…公子都不滿意麼?”
我低低的應了聲,猶豫道:“他們…好像並不想和我……”
那些樂師對我都有些不經意,有點敷衍,但這是個絕好的藉口。
湖兒看了看我,真信了,急忙道:“公子多心了,怎麼會呢,方總管說了,公子看上誰,只管說便是。”
我哪肯答應,只是攥了他往前走,道:“真的沒有了麼?”湖兒猶豫著,道:“後院還有個,但是……”
但是很冷門?我暗笑,只道:“我只想去看看……”
如此幾句,我便順利的得到了他的指引,牽著小手從木質雕花走廊下去。剛轉過彎,湖兒突然驚訝了下,隨之立即道:“靜公子好。”
我抬眼望去,看到一張魅惑的容顏。綠色繡金線的大袖衣裳松松的套著,一隻纖手抿著嘴唇,笑似非笑,看的對象卻是我。
靜言…破顏樓的三大頭牌之一。
我的計畫可以進行了。
怯怯的低頭,道:“靜公子好。”
靜言挑眉一笑,伸指在我臉上撫了下,道:“好個小美人,難怪他要造勢了。可惜啊可惜,怎麼落到這裏?”
我低低道:“怎比的上公子…小藍也沒辦法……”
靜言撩起我的長髮細細看了兩眼,笑道:“好個沒辦法,來了這裏,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休說什麼靜公子藍公子的,沒差別。”
我低了頭,這人似乎還想說什麼,樓梯那邊突然傳來呼聲,一個小廝打扮的人跑了過來,道:“靜公子,沈大人來找你了,這就去罷?”
靜言輕哼了聲,眼裏顯出厭惡又顧忌的神色,袖子一綰,輕罵道:“不要臉的老東西,我呸,玩死了不少小倌,今兒玩到我身上來了。”
我微微抬眉,知道那沈大人定是有些勢力,破顏樓雖不敢拒絕,但由於靜言的頭牌身份,也不會給他玩死了,只是…任誰,恐怕都不會太高興。
他回過身來,捏了我一把,道:“今兒我先走了,過幾天…再來看你。”正轉身,我輕輕一拉,在袖子遮掩下塞了個東西給他,一邊垂首道:“靜公子走好。”
他目光微驚,瞥了我眼,也不說什麼,只是拂了袖子去了。
我微微一笑,拉了下目光隨去的湖兒,道:“帶我去罷。”
下了一層樓,來到一間掛著牌的木門前。只是門上的紅漆有些脫落,牌子也有些舊了,但看起來很乾淨。牌子上寫著兩個字,絲綢。
湖兒指了指這門,道:“是這裏了,公子。”
我敲了敲門,卻沒反應。一推,沒鎖,掃了圈簡單乾淨的房屋,果然沒人。湖兒拉了我的袖子,道:“可能是去做雜事了,公子不如先回去,改日再來?”我搖搖頭,柔聲道:“等一會便好…也該沒多久。”說完首先關了門,在舊圓桌旁坐了下來。
豈知這一等,就是一個晚上。
湖兒年紀小,等不得,坐著坐著早睡著了。苦盼不是我的風格,同樣往桌上一趴,也睡了。
濛濛中有吱呀一聲,然後是腳步進來。我早已清醒,卻仍然趴著。腳步聲響了兩下,突然停了。
我仍然沒動,那腳步聲停了下後,又向我走過來。


(5)

桌子突然被砰的一敲,爆響起來。我右手一伸,及時點了驚起湖兒的穴道,一邊歎道:“你過了這許久,居然半點也沒改!”
眼前咬牙切齒,恨不得把我撕成兩半的人,正是鑰木深。他依然穿著青布衣,卻有些髒汙,顯然剛剛作雜事回來。他聽得我言,大怒道:“改?改你媽個頭!你們叫老子落到如此地步,現在來幹嘛?”
我忍笑,淡淡道:“我可沒讓你到這地步,送進來時,還是錦衣玉食的琴師呢!人混的不好,自然就要往下落。”
他瞪著我,一口氣憋的通紅,眼珠子好似要跳出來。
鑰木深這傢伙,原來特愛挑釁我與天水,我不是什麼好人,天水更是邪惡的緊,兩人商議一陣,便找機會和他打了個賭,然後略施小計贏了。當時正是遊天府崛起時刻,我們就想到了個賭注,讓他到破顏樓當臥底。我還算厚道,打消了天水直接把他捧上頭牌的想法,只混了個琴師進去,一方面可以觀察遊天儀,一面惡整了他一頓。鑰木深啞巴吞黃蓮,只得乖乖進去了。他做琴師自然是天方夜譚,地位一落再落毫不希奇,最後淪落到打雜的,只是笑慘了我。
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笑道:“坐,別生氣,願賭服輸,三個月了,難道你還想現在賴?”鑰木深只是瞪著我,氣又發不出來,乓的坐下來。
我給他倒了杯茶,搖了搖手指道:“反正期限也快到了,你就別小氣了。”把臉伸過去,瞅著他笑道:“這段時間你查到的資料,都給我看看如何?”
他青了半張臉,想罵粗話又未必真正能罵過我,猛的起身踹翻了凳子,回身到床邊掀開枕頭,然後又掀開墊子,一把撕了個口子,從裏面掏出一把紙來。
這下輪到我吐血。
看著那攤破爛皺巴的字紙,瞪著他,道:“這就是你寫的資料?”
鑰木深看著我的表情,大笑,道:“老子就是這樣的人,你別要,全還來我燒了!”我手一揚抓了紙避過,哼道:“得了吧,看來你還沒賭夠!”
匆匆翻過,將重要的記在心裏,隨即丟還給他。鑰木深看了我一眼,我微笑道:“別忘了,還有人沒看哦。”
他頭上又冒煙了。
我看看窗外天色差不多濛濛亮,小倌也該完事了,便起身示意他拿琴來。見這人心不甘情不願的回身,卻覺得逗他分外的好玩。兩人做好了姿勢,他隨手撥了下弦,我便彈指叫醒了湖兒。這孩子迷迷糊糊的爬起來,揉了揉眼睛,突然叫道:“公子,人已經來了麼?是湖兒的錯,湖兒睡著了!”
我微微搖首,只道:“無事,我試過了,一夜未眠,我們也回去罷。”
湖兒看了看鑰木深,又看了看我,顯然有些疑慮,但連忙站了起來,道:“湖兒這就伺候公子回去。”我拉了他的手,出門時微瞥了眼鑰木深,不由得忍笑。
他被我突然出現的溫柔怯弱嚇了個半死,現在眼珠還沒開始轉。
跨了出去的走廊,兩人緩緩到了前廳。湖兒有些懼怕的拉了我的手,小聲的道:“公子,你沒有找到一個琴師,如何向方總管交代呢?公子,湖兒還是與你去選一個吧,總強過空手。”
我輕輕安撫他,點了頭,道:“略緩個兩天,無事的。”剛拾腳跨上樓梯,突然迎面一陣酒氣撲來,不由得暗暗一皺眉頭。
是個華貴衣裳的中年男人,長相平凡,一身酒氣,身後還有個侍從扶著。這人衣衫散亂,上面都是酒漬,顯然昨天歡樂一晚。一晚都過了酒氣還沒褪,可見實在荒唐。
我側身到了一邊,微微低頭待他過去。豈料一隻手伸過來,摸著了我的下頷,硬把臉抬起來。我心裏微有怒火,仍然配合做出一副柔順的模樣,怯怯的抬起眼去。那人一臉驚豔,手指在我臉上摸來摸去,道:“想不到幾日未來,這裏多了如斯的美人兒!”
我嘴角微抽,他摸的這麼用力,就不怕把小倌臉上的粉抹掉?
腦子還沒轉完,這人卻上下其手起了興趣,一邊往我腰帶裏面探,一邊笑道:“小美人,你叫什麼名字,老爺我明天來看你!”
我垂下頭,柔聲道:“我叫小藍……”
那人更加起勁,笑道:“好名字,果然是我見尤憐……”
我見尤憐?要不是我有事在身,就叫你見識下我見尤憐。
頭垂的更低了,細如蚊呐的道:“這位老爺,小藍該回房了……”
正糾纏不清,樓梯上突然出了一聲嬌媚的笑。
“城老爺,你緊纏著小藍做啥,莫非昨晚沒有盡興麼?”湖綠的大袖衫,袖口衣襟繡著金線,慵懶的美人散著一頭長髮,靠在欄杆上,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們,“不瞞老爺說,小藍還沒開價呢,七天以後老爺若大駕光臨,破顏樓欣喜之至。”
那人看向靜言,眼神一亮,頗為色咪咪的道:“靜公子平時可是難得一見!”
靜言媚笑,向下走了兩臺階,又欲拒還迎的停了下來,道:“城老爺這話說差了——七日後,我便是小藍的琴師,城老爺你說易見不易見?”


(6)

我微的瞥了靜言一眼,見他挽袖在唇邊,宛然一副煙視媚行之態,勾的那城老爺眼珠子也要掉出來了。
輕輕一笑,拉了湖兒上樓而去,頷首道:“靜公子真願當小藍的琴師?”
靜言拉了我,邊向那人拋了個媚眼,道:“老爺務必大駕光臨哦。”那人尚自魂飛天外,我們已經走過了木質雕花回廊拐角去。
湖兒顯然完全不能明白靜言為什麼會來主動當我的琴師,只是跟在我身邊,眼珠兒轉來轉去轉不出個名堂。我看了靜言一眼,頷首微笑道:“承蒙靜公子不棄。”
他回看了眼,輕歎道:“是靜言蒙藍公子不棄才是,慚愧慚愧。”
我笑一聲,道:“時已無多,不知靜公子何時開始與小藍配合?”
靜言垂了睫毛,頷首道:“便可立即開始。”
次日起,我便日日去靜言處,與他練習配樂。這人妖媚之下竟是個極豪爽的,不費我吹灰之力便把樓中幾大頭牌和較出名的小倌統統給介紹了,我們在樓中逛來逛去,笑語嫣然,把個湖兒撇在房裏,天天急著找我。
轉眼便幾日後,我被安排到了個華麗垂著絲縵的房間裏。床是熏香的錦被,裏面還能摸到銀雕的香球。大大的銅鏡豎立著,桌椅都是上好的花梨木雕的。
乾笑兩聲,還真像個新房。
也不急,翹了二郎腿坐著慢慢嗑瓜子,等人來叫。
門吱呀一聲,是湖兒推門進來了。他小跑到我身邊,閃耀著目光道:“公子,方總管請你。”
我略略一點頭,卻見湖兒眼裏有著擔憂,不由有些柔軟。攜了他的小手,緩緩出了門,門邊卻還有兩個護院守著,定是怕我逃了。
走過長長的樓上走廊,來到特製的舞臺上。四根紅木柱子支撐著,重重疊疊的紗幕擋在前左右三個方向,銀燭燒下只能朦朧的看到外面的物事,相信外面看裏面也是一樣的。靜言早已到了,他坐在琴凳上,秀氣的指甲輕挑著弦,向我看了一眼。
我報以揚眉一笑。
聽得方輕蛾在紗外說了幾句話,大概是些客套捧場之類,隨後他便退了下去。三方的紗幕,突然一動,然後緩緩的升起。
三方都是樓閣,不止一樓有人,二樓的包廂雅座等也坐滿了人。我以袖掩唇,學著靜言的模樣,拋了個媚眼。
然後便聽到抽氣聲,暗笑媚眼的功力原來如此之大。
突然興致大起,藍色水袖圓轉,向靜言打了個響指。
樂聲突起,急切錚錚,我嫣然一笑,往前走了兩步,作了個拔劍的動作。
功夫你還差的遠,人還不夠老練,我轉眼埋伏十面
伸出一根纖指,搖了兩下,小小拋了個媚眼。
擋不住我的耀眼你憑什麼狂言,必殺技叫做瀲灩
藍色水袖揚起,烏黑的長髮瀑布般傾灑。我展了個圈,手指抿住唇,然後緩緩的下移,將下頷斜斜抬起,只露出大半張勾唇的笑顏。燭光輝映,幽幽照在臉上,驚為天人。
無論是手段功力,小樓中你都沒有資格入簾
正對面都是媚眼,我晏然,立眼前,最悠閒
我揚眉,大袖一揮,動作卻又柔了下來。低睫垂目,伸指緩緩翻開了衣襟。聽得那些人抽氣的聲音,足以聯想到色咪咪的眼神。暗哼,五指輕舒,水藍的外衣層層剝落,滑落在臺上。
裏面是雪白的勁裝,略略裁剪,露了一截腰來。
一截溫文雅平素說,纖瘦柔韌,扭的勾魂的腰。
右手翻起,我輕輕向左邊勾了勾。
功夫你還差的遠,小心一點,翻手較量太危險,我保證不眷戀——
眼神一利,長指點向台下的那些公子哥兒。一瞬間的氣勢,仿佛變了個人。
眉梢眼角回轉輕笑,右肩微聳,大拇指突的倒指自己,輕輕搖首。長髮微微的顫動,劃出心跳的痕跡。輕蔑又勾魂。
隨便你假裝哀怨,負心太明顯,共枕眠怕不怕十年
“我出一千兩!”“我出兩千兩!”
台下叫喊聲此起彼伏,我悄悄退回台後,拍了拍凝視我的靜言,笑道:“別看我,你可以為出錢最多的那個祈禱。”
他臉有黑線,卻頷首道:“我也覺得。”
我大笑,來到走廊上,卻見方輕蛾滿眼複雜的看著我,緩緩道:“你是誰?”我一挑眉,沖他一笑,道:“想知道我是誰不難,就看你知不知趣了,方總管。”
談完話,趁著還在喊價的時候溜回房裏,去等待那個倒楣蛋。
銀燭高燒,桌上擺了幾樣酒菜,坐在床側的我搖啊搖,都要睡著了。房門突然吱呀一聲,輕輕的開了,抬眼看去,居然是那天的什麼城老爺。
他還真來了,好有毅力,不知道價錢漲到多少了?


(7)

他身後隨進來的是方輕蛾,攔也攔不住那老爺的急色。只見那人直走到我面前,笑咪咪的抓起我的手握著,道:“小美人,老爺我說來就來了,你高不高興啊?”
高興你個頭。
我抬眼一笑,輕聲道:“蒙老爺厚愛……”再拋個媚眼,今天是玩上癮了。
方輕蛾見事已至此,只得道:“小藍,好好…服侍城老爺。”說完便飛快的退了出去,將門牢牢的合了。眼前這人連酒菜也不顧,就向我身上摸來。我輕輕一拂,將他手推開,似蹙非蹙的看了他一眼,道:“老爺也未免太急了點。”
那人連忙笑道:“好好,不急不急,美人隨我去喝口酒如何?”
我笑,下了榻,來到桌邊,款款給他倒了杯酒。他也不接,就著我的手喝了,一邊喝還一邊盯著我看。暗暗冷笑,把酒杯往他手裏一塞,轉身便走。這人叫道:“美人,你去哪?”我回眸一笑,道:“熄燈啊……”
不待他說話,我連忙插上一句,道:“熄燈後,小藍先上去了…十彈指以後,老爺才能過來……”
那人顯然以為我增加情趣,淫褻的笑了笑,道:“好個美人…居然比老爺我還會調情……”他話聲沒落,我手一扇,熄了燭,一翻身便上了床。
的確是在增加情趣,只可惜,是在增加我的情趣。
十彈指之內,我思考著,是把他一腳踢下床去再點穴道,還是先點再踢呢?或者拿床被子來把他蒙暈,還是直接從視窗扔下去再揀上來?剝光了吊著好像也不錯……我還有幾種不舉的藥呢。
真難決定啊……
床帳突然輕輕一動,有人摸上了床來。我冷冷一笑,懶的想那麼多了,全都做一遍也挺好。
一腳飛起,狠狠踢向這人的腰間。剛觸衣間,突然被一隻手穩穩抓住。
我一驚,嚇出一身冷汗。方才這腳雖然看他是普通人,只用了二分的力,也是非同尋常,這人居然能一手抓住?難道他扮豬吃老虎的功力比我還高?心念轉間左腳暴出,已用了八分的力,同時就床一滾,右手刀劈向頸間。
那人卻是輕描淡寫,一反壓將我的左腿也給制住,同時揚手接住了我那一劈,修長的手指扣在腕上,淡淡粗糙的感覺。我在他身下躺了一瞬,突然想到什麼,傻笑道:“師,師父?”
溫熱的氣息挨近我的耳朵,他輕笑了聲。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這兩個字在我耳中盤旋,然後拍著翅膀,悠悠的遠去……
他不在身邊時,看看我都幹了啥?混在小倌院裏到處晃,和靜言勾肩搭背,給嫖客拋媚眼,今天甚至大跳脫衣舞,公開明碼標價,然後甚至商量到床上了。
他們肯定知道我的行蹤,但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沒想到報應來的如此之快,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而且,剛才,還踢了他一腳。
我越笑越幹。
他俯下身來,在我額上吻了下,柔聲道:“思歸……”
我猛的暴起,一把抱住了他,兩人滾倒在床上。溫文雅這人是配絕了笑裏藏刀的,說話越溫柔,下手就越狠,要是我傻呆呆的跟他來,明天怕骨頭都給拆了!
主動的送上唇去,糾纏的熱吻。抬腿伸到他的下體,緩緩的上下摩擦。聽得喘息聲漸重,我暗道基本得手,連忙來脫自己的衣服。豈知平時歡好時都是他經的手,仔細一算,竟從來沒為自己除過衣衫。一時手忙腳亂,衣角壓在身下硬是扯不出,急的一用力,哧拉的衣服撕開成兩半。
我傻笑,緩緩抬頭看向他,見那似笑非笑容顏。
長指在我唇上輕磨,他微笑道:“思歸,你方出來兩月,便學壞了。”
我的骨頭真給拆了。
至少我不認為擺出那麼多以人的柔軟度不能達到的動作後,骨頭能好到哪里去。
幾月不見,他體力竟比先還要好,而且又忍的住,使盡手段撩撥我。我偏偏是那最忍不住的人,又一心理虧,結果……
說實話,很欲仙欲死。
再說句實話,後遺症也很大。
趴在被子裏,有一下沒一下的玩著手裏的小綢包,看似不在意,實際心裏樂開了花。
昨夜折騰一晚,衣衫被撕扯的不成樣子,今早醒來困倦,卻在被子裏發現這個。
聞一下,上面是藥香,溫文雅的味道。掰開小角一看,裏面居然是曬乾的冉花。
這小綢包顏色已不甚新鮮,但也不陳舊,看的出做了一段時間,不是我第一次稀裏糊塗送給他的那支花,還能是哪一個。得意洋洋的笑,拿在手裏親了又親。溫文雅去外間端粥,怎麼還不見回來?
眼睛轉到一邊被點穴那城老爺身上。這人也可謂倒楣,花了大價錢要享受,卻給人點了穴扔在一邊,聽了一晚上的翻雲覆雨。而且……
在溫文雅溫柔的暗示下,他立馬向方輕蛾表示要繼續包下我,時間看情況,銀子都算在他帳上,而他回到房間後馬上被溫文雅扔進衣櫃鎖著,要不是我怕悶死了,現在還在櫃裏呆著呢。
傳來輕輕的陶瓷碰撞聲,溫文雅坐到床邊,端著一盞銀耳蓮子粥。我連忙拿著那小綢包,在他眼前晃啊晃,心裏樂的飛上天了。豈知他好像完全沒看到,舀了一小勺,垂睫吹了兩口,便送到我唇邊來。
啥?他怎麼能沒看到呢?怎麼能沒看到呢?
咬牙切齒,綢包都伸到他眼前一毫米了,晃的他不眼花,我都眼花了。
只聽得低低一聲輕笑,他溫聲道:“思歸,你若是不餓,我就端走了。”
……好吧,我認輸。
正鬱悶,卻見那長指伸到眼前來,將那綢包拈走放進懷裏,然後在我頰上親了下。
頓時心情大好,我滿眼笑咪咪的,就著他手上的勺呼嚕喝了下去,完全忘記自己昨晚的慘狀,同時無視這個表情和昨晚的城老爺好像。
好久不見,我怎麼越看他越覺得中意呢?簡直是說不出的俊逸,說不出的溫柔,說不出的優雅,說不出的…好。
這樣的人,怎麼就是我的了呢?
幸福的想捧著臉左右搖,喝下最後一口粥,我湊上前去,在他唇上吧唧親了口,沒頭沒尾的傻笑道:“師父,我好高興哦。”
他抬眼看我。我一下撲過去,抱著他的腰蹭,道:“師父,我真的覺得你好俊好俊哦,比什麼遊天儀,斷龍幫帥一萬倍,比他們都要優雅都要好,只要有你,那些人給我提鞋也不要呢。”
溫文雅一動,緩緩的回抱住我。
他在我頸項上小小咬了口,話裏帶著恨恨的笑意,道:“思歸,原來以為你是狡猾的小傻瓜,現在才知道是個勾人的妖精。”
(8)
一連幾天呆在房裏沒出去一步,那城老爺的飯由湖兒負責喂,他見著我和溫文雅,眼睛滴溜溜的轉。想必一切都報告了方輕蛾,只可惜……
一大捆宣紙放在旁邊,一張刷拉的鋪開,上好的墨硯裏是磨好的墨。我握筆立在案前,輕輕沾了沾墨,便落筆而去,
不過再認真,我也逃脫不了菜鳥的命運,一橫硬是寫成了一條泥鰍。
背後傳來輕笑,我瞪了他一眼,道:“你有才,行了吧?還說教我,一定能寫的好呢,像我這種沒有天分的人,還是算了吧!”
背後溫暖的懷抱圍過來,他輕握住我的手,一筆一劃。宣紙上藍思歸三個大字微微的凸了出來,雖然俊秀,也給我帶的有些歪斜。
筆尖微微抬起,我心有甜意,帶著他的手往下移,那身體更挨近了些,心有靈犀的抓著我的腕,共同寫下三個字,溫文雅。
我丟了筆,抓著他的手放到唇邊,咬了一口。聽得輕笑聲,道:“才放出去,便野了。”
哼了聲,突然門被推開,進來的驀然是方輕蛾與靜言。方輕蛾向我點了下頭,道:“藍公子,游府主來了。”
他們的眼裏,都有著微微的憂懼。
我眼珠一轉,笑道:“他來幹什麼?只有他麼?”
靜言上前一步,搖首道:“他是來看你的,但,不只他。”
我反手摟住溫文雅,任他的手在發上撫動,道:“那我們就去看看。”剛走出門,突然回身對呆呆站在房裏的湖兒道:“湖兒,給我端張凳子來。”
悠悠的來到後院,吱呀一聲開了門,卻見那日繡方格紋紫袍的冷俊男子立在空地中,神色冷的發青。他對面的樹上宛然掛了條白綢,天水泠泠坐在上面,咯咯笑著一蕩一蕩,雪白的纖足翹起老高。他的左側一棵老梅,殷紅已冷冷立在下面,一雙眸子利的像鷹一般。而他的右側是七日夕,她環抱了手臂,高高的立在牆頭之上,一條長鞭從懷中垂下,微微的動。除此之外,旁邊還有個無所事事的鑰木深。
他想以我引明日樓來談判,人是來了,就是多了點!
我出來的方位,正是他的後面。一開門,他便有警覺。我靠在溫文雅懷裏,笑道:“遊府主,別來無恙?”
他瞪著我,頭上的青筋也似要暴出來一般,一字一句的道:“藍,思,歸!”
我大笑,搖了搖手指,道:“遊府主,你若早日認出我來,便不是今日這樣子!”
這時恰好湖兒端凳子來,我拉拉溫文雅,道:“師父,你坐。”
他淡笑坐了,我接著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懷裏,得意的把玩那修長的手指,道:“湖兒,再拿壺茶,拿盤水果點心來。”
如果目光能殺人,我也死了千百次了。
遊天儀瞪著我,半晌道:“藍思歸,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哼了聲,道:“我想做什麼?我好端端的坐在家裏享福,你突然把我抓來,又丟到小倌樓裏,我還想問你想做什麼呢!”
他自知理虧,接著卻怒道:“所以我青州的八個分舵就給挑了,沿瀾藏河的黃金水陸碼頭也被搶了,永業建數城的別業給火燒的一乾二淨?藍思歸,你未必欺人太甚!”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資料是叫鑰木深傳給天水宮垂雲堡翩躚山莊,而他們幹了什麼,我可是完全不知啊。
悠悠的開口:“遊府主,我一介平民,哪有那麼大的勢力,怕是府主誤會了。”
遊天儀正欲開口,見方輕蛾靜言全站在我身後,不由怒道:“你們站在那做什麼!”
我掃了眼,笑道:“這兩位,一位是我明日樓綰袖居的總管,一位是綰袖居的頭牌,自然要站在我身後了,不然難道站你身後?”
安寧早已榮升全明日樓的總管,方輕蛾相貌溫柔,做事也得力,可以給他分些擔子。靜言這麼漂亮聰慧,不挖到明日樓來我就是傻子,而且,我挖的還不止兩個呢。
這下游天儀簡直要吐血了。
他冷笑兩聲,看向那兩人,道:“他說的可是真的?”
方輕蛾與靜言同時保持緘默,一動也不動。
“你們好!”
他狠狠的吐出這三個字,道:“恐怕還不止你們兩個!”
沒錯,破顏樓裏凡是姿色優秀才華出眾的,都給我一股腦挖走了,現在估計人人都在收拾包袱。
“他有何種魅力,竟能讓你們隨去?”
“其實,我也沒什麼魅力。”我笑了笑,掰著手指道,“遇到靜言時,他正被迫接客,那人頗有些怪癖,玩死幾個小倌了。我就偷偷塞了個簪子給他,那是我的東西,明日樓天水宮垂雲堡翩躚山莊都認得,於是他不但免於接客,還看著那客人被狠揍了一頓,然後,就主動跑來要加入明日樓啦。而方輕蛾方總管麼,我表演完後便看出了不對,但情勢已經一邊倒了,就算他不過來,那些小倌也是要過來的,難道他要守著個空樓等你來殺麼?”
遊天儀的臉色緩緩的變化,盯著我道:“好一個藍思歸,果然名不虛傳!”
我抱拳笑道:“過獎過獎!”
“但藍公子,你可知一事?”
他冷冷的看著我,道:“我早已派下重重埋伏在明日樓,你們這邊若有異動,那邊便會向溫柔婉約的安公子下手,游某雖然沒有公子交遊廣闊,自信要殺一人,還是辦的到的!”
這人倒也有準備,如果要對付天水宮等那麼多幫派,目標太廣,於是就把目標對向安寧,明日樓雖然都是培訓好的人,但遊天府要殺一個人,的確不是辦不到!
我想了想,慢吞吞的道:“游府主莫忘了,青果還在明日樓哦。”
他的臉刷的就青了。
青的很嚴重。
我知道不能緊逼也沒必要緊逼,弄的兩敗俱傷沒好處。而且那人明明把衣飾住處都調查好才下手抓人的,很明顯青果擺了我一道,否則也不會被認錯。
該死的青果,等著被揍吧。
淡淡一笑,道:“府主誤會了,在下不過是被欺負了,想討個小小公道回來,之後必當將青果完好奉上,相信府主公正無私,也不會在意的。”
遊天儀的臉色真是說不出的好看,他扭曲了半天,沉聲道:“你想怎麼樣?”
我瞅下身後,湖兒還沒來,想下他那麼小,那些東西想必是拿不動。窩在溫文雅懷裏,笑道:“我餓了,也有些渴,還請遊府主去看看,助湖兒一臂之力。”
瞄著那張要碎掉的臉,我適時的補充了一句:“記得再帶張桌子來。”
(9)
天水坐在白綢上,笑的要翻下去。七日夕嘖嘖搖頭,道:“思歸欺負人的情景好久不見,實在是好看,遊府主,你可要撐久一點!”
而殷紅已,那張冰塊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化了。
門一甩,遊天儀怒氣衝衝的背影消失在裏面。
包括方輕蛾與靜言,在場的人都無比的期待他再次出現。
門框的打開,首先出來的,是湖兒嚇白的臉。
這孩子萬萬沒有想到,高高在上的遊天府主有一天會和他一起搬東西。
然後是一個桌子從門縫裏擠出來,桌子上放著一壺茶和一個茶盤幾個茶杯,還有點心果盤等,然後是一隻手在下面抓著桌腿,最後是他敲一下能嘣嘣響的臉。
居然一點不翻,穩的很,我吹了聲口哨。
桌子砰在眼前放下,茶水連一絲波紋也沒有。
我拈起個李子來,細細剝皮,一邊道:“遊府主想的真是不周到,平時自己吃不也是別人剝好的嗎,還掏核,不許有一點損壞呢,給我就隨便扔過來了。”
他氣惱眼中神情一閃,我沒理,回身把剝好的李子塞進溫文雅唇中。身後的人含了,細細咀嚼,眼中溫柔。我一笑,塞了塊芙蓉糕在自己嘴裏,手繼續向整個的雪梨進攻。削好六個,把四個往空中一丟,不偏不倚天水他們面前一人一個。再提了那兩個,遞給方輕蛾與靜言。只余遊天儀在那瞪我。
再削一個,就梨切下一小塊,送到溫文雅唇裏,自己再吃一塊,一時院中吧唧卡嚓聲不絕,我這個吃一點,那個嘗一下,覺得有些飽了。
就著溫文雅的手喝了口茶,我指指遊天儀,笑道:“遊府主,我給貴府人長途運送,總覺得身上不乾淨,府主可否給我打桶水來沐浴,再準備套新衣衫?”
話還沒完,溫文雅輕敲了下我的腦袋,寵溺的神情:“頑皮。”
我扁了嘴巴,往溫文雅懷裏一蹭,道:“師父,你不知道,他們送我來的時候搖了一路,我都要吐了。本來就很慘,他捏我臉,還給我灌很苦的藥水!而且還打我,我都撞到牆上去了,肩膀青了一大塊!”
點點那早就不存在的淤青,我繼續道:“後來他把我丟到小倌樓裏,還說要教我怎麼做個真正的小倌,房子又舊又破,還是我自己打掃了一天!那些嫖客好色哦,都往我身上摸,他也不管,還把我標價拍賣!”
說了一大段話,口渴了,溫文雅垂目倒了杯茶送到我唇邊,就著一點點看著我喝,一邊溫聲道:“遊府主,聽聞貴府上的木犀香精,名聞天下。”
顧名思義,木犀香精便是一種香水般的東西,不但能讓人遍體清新,而且滋潤皮膚,提神醒腦,是上好的佳品。目前只有遊天府知道出產方法,可謂貴比黃金碧玉,一年才有那麼幾瓶,都給王公貴族那去了。
“府主在打水時,勿忘了倒兩瓶進去。”
溫文雅的聲音,溫柔如初。
遊天儀那個神情啊,讓他拿個桌子來也算了,還指使他去給人打水洗澡?
溫文雅也拈了顆李子,輕輕的剝著,淡淡道:“遊府主,青果與思歸交情甚殷,與安寧也是得力同伴,你這麼挑撥他們之間的感情,實是不好。”
他話沒落,遊天儀一溜煙去了。看的出青果一直在逃他,只要我們在中間挑撥一下,可能就再也不見他了,或者繼續逃,或者更加討厭他。他怎麼敢?那比我們不讓出青果更令他難受。
我悶笑,他突然對我道:“思歸,那些碰了你的人,可還記得?”
我點頭,道:“一個就是給你關屋裏那人,他居然敢摸我的臉,還有一個姓徐的,肚子很大,胖胖的,偷偷的捏我的手,還有……”
等報完,溫文雅送了那剝好的李子到我嘴裏。我有滋有味的啃起來,聽得他道:“如今有些急著,等回到明日樓,再派人慢慢來。”
吐出核,我搖頭道:“你可不要再把那姓城的割了臉,姓徐的剁了手,好歹這裏本來就是小倌院。”
他想了片刻,溫和一笑道:“也罷,既然思歸說情,便下個藥算了。”
我有十分的把握那藥是令人不舉的。
說了溫文雅這人,實在是披著一張矇騙世人的表皮,不論是得罪安寧,得罪殷紅已,得罪七日夕翩躚飛鴻,甚至得罪我和天水,都不要得罪他。
但是,我喜歡。
喜歡到心尖尖裏去。
泡了木犀香精的水果然不一般,我緩緩褪了衣衫,跨進桶裏,滿心的享受。溫文雅把遊天儀撇在門外,說的客氣,實際就是就近伺候的意思,我估計等青果回到遊天府,他的鼻子也該冒煙了。
長髮被輕輕撈起,溫文雅倒了些上好的皂角香精在上,細細的揉搓。我舒服的動了動,呢喃道:“師父…還幫我沐浴……”
柔軟的布巾從面上移到了肩頭,又從肩頭移到了腰部……
然後……
等我和溫文雅穿戴整齊,從屋裏出來後,天都要黑了。
木桶裏的水幾乎有一半濺在地上,浸的地面濕透了,布巾給扔在一邊,晃悠悠的。
呃,想想有些,不好意思。
突然一個小身影跑到我面前,遞上一塊乾淨的布巾來,道:“公子,頭髮要擦幹才好!”我笑一笑,接過那布巾,道:“你不是遊天儀那邊的,把我的行蹤告訴了方總管麼?”
豈知這孩子搖頭,睜大眼睛道:“我沒告訴方總管!”
我向方輕蛾看去,卻見天水殷紅那幾個人不知何時搬到了屋裏,連那張滿是食物的桌子,正在大快朵頤,尤其是天水七日夕那兩個人,不知何時已經把方輕蛾靜言扯下,稱兄道弟了。他見我看他,也有疑色,微微搖了搖頭。
看來這孩子真的沒說?
我伏下身,笑道:“你為什麼不說?”
湖兒認真的看著我,道:“因為公子不怕!”
我一怔,忍不住大笑,道:“你願意和我走麼?”
他點頭。
攥了那小手,看向坐在一邊的遊天儀,我剛要說話,卻聽溫文雅溫聲道:“遊府主,明人不說暗話,府主不用太過擔心,青果今天上午已經回到遊天總府了。”
如果再等等的話,相信他馬上就會收到府裏的急報。
溫文雅不愧是溫文雅——最後了還要氣的人倒地。
見遊天儀緩緩立起,手掌微微的抖。我暗道欺壓過甚,果然反彈了,連忙掏了個東西擲過去,道:“遊府主務必接住!”
他下意識一把撈了,看了那個小瓷瓶,皺眉道:“這是什麼?”
我曖昧的笑道:“是上好的潤滑之藥,相信府主不久就能用到。”游天儀開始尚疑惑,等突一想通,俊臉頓時漲的通紅,完全失了府主風度。
等等,怎麼和我想的不一樣?啊,你幹嗎拿那個砸我!
啪的那張桌子被狠狠拍成兩半,碎屑飛濺。遊天儀怒喝道:“藍思歸!你那顆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麼?青果是我弟,游天府二公子,你今天就給我去死吧!!!”
啥?啥啥?啥啥啥?
天水他們都是一臉詭異的笑意,包括溫文雅。
“你們都知道是不是,怎麼沒人告訴我!”
我抱著腦袋慘叫,溫文雅聲音忍笑,道:“思歸…誰能料到,你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游天府大公子二公子吵架,二公子酷愛音樂,而且成天奇思怪想,聽說了明日樓後居然想跑去當小倌,大公子如何肯,兩人狂吵一架,然後二公子偷跑來綰袖居,害的大公子好一陣找。待到終於找到,又怕他不肯回來,於是設計捉拿,結果給二公子發現,故意天天和我打扮的一樣,最後抓了我走。
事情就是這樣。
只留下我的慘叫,你們不要在旁邊看熱鬧,我就要給遊天儀掐死啦——


番外之鳳自若(1)
  穿越時空遇見你,驚鴻一瞥,只見那青衣明眸,闖進心底。
  如今,大局已定。
  鳳自若微微的笑起,優雅卻冷酷,充滿了征服欲。
  他這個二皇子已經完美的把太子定上通敵賣國,弑兄殺弟的罪名,那人只有一條路可走。而這條路,還要經過他的設計安排,得出最後一點利用價值。
  心情大好,便欲回自己的府邸。
  榕妃中毒未死,大罵安寧與林夏天下毒害她,安寧被打後卻在昏迷之中。
  府裏人的情況無時無刻不在暗潛的監視之下,榕妃潑辣善妒,心恨栽贓也正常。安寧素來乖巧,如今竟也耍起手段來了。
  一切的關鍵,就是那個林夏天。
  鳳自若在眾人恭迎中回府,上座奉茶,隨後問了問府中情況,便道:“安寧中了毒麼?”管家連忙上前稟報,道:“回二皇子,經府內大夫說,是中了毒的跡象,但中的何毒,解法,卻一概不知。”
  鳳自若微微一笑,起了身,道:“安寧多年服侍本宮,也算盡心,便去看看罷。”走到門口,優雅的聲音突然一冷,道:“連中的何毒也不知道,這大夫未必也當的太無用了!”
  身後管家應了聲是,便退下。
  那大夫的結果,也無人能夠知道。
  這時鳳自若,還是原來的鳳自若。
  只是這個二皇子再聰明絕頂,俊秀風流,也萬萬沒有預料到自己的後來。
 
  “啟稟二皇子,若是夏天一開始就來,恐怕連門都進不了。”
  這句話,實在值得玩味。
  這並不是第一次見到他,卻是最驚豔的一次。其實在很久以前,就聽過林夏天這個名字,也偶爾見過一面,普通而倔強的男孩子,資質又不好,不過是眾多石頭中的一顆。
  鳳自若突然有了些興味,鬆手將懷中昏迷的安寧跌回床上,輕攏了紗帳,淡淡道:“進來罷。”
  然後那個少年推開了門。
  素色的青衣,臉頰是健康的顏色,微微的有點鳳眼。雖然是卑躬屈膝,卻感覺不到那種低人一等的味道,相反,這個林夏天的眼裏,是明亮的光澤。
  明亮又安靜,像希望和未來,令他喜歡的嫉妒。
  鳳自若雖然冷酷縱權,卻並沒有達到心理扭曲的程度,自然也不想把這明亮給欺壓去了,相反,他還想看更多。
  想看林夏天身上的奇跡。
  於是,出口調侃了他,手指在接過杯子時暗示的接觸。少年雖然不驚慌,卻也不習慣。
  想是未經人事——尤其是男事。
  看著那少年出門的背影,唇邊滑出一絲笑。鳳自若從這裏開始定下了計畫,撒下一張絕大的網,目標便是林夏天。
  然後留下了他,直至上殿議事,前往鎮南。這個少年完全沒有懼怕他的意思,只是當面乖順的恭敬,背後和府裏的男寵結交,嬉笑的談論那些樂器曲譜。完全不覺得會降了自己身份,讓別人以為他也是一樣。然而給他逗弄到死角時,才會挑眉豎眼,行動比他還快,說話比他還囂張。會大咧咧的叫現在的二皇子,未來的皇帝買東西,上酒樓,還搶先點座。
  看的出…這個林夏天如果有了能力,有了自由,恐怕會飛上天去。
  不是踩著別人頭的飛,而是自由自在的盤於九天,然後散發出無與倫比的魅力。
  鳳自若輕輕從帳篷門口進來,看見那少年正在費力的擦牆角的兵器。不由得微微一笑,窺近了,一把抱住。少年嚇了一大跳,手裏的抹布差點給扔了,但回眼看到他時,表情變成了尋常的瞪眼。
  “你一個皇帝偷偷上戰場,還是冒充副將上戰場,你想死麼?”
  聽到這句話時,他便知道機會已經悄悄的露頭。
  於是輕啄了那菱唇一下,好讓他,開竅。
  聰明的人,總是容易明白的。
  眼看少年的臉,有些窘,然後又有些急,卻不見厭惡。
  網逐漸停止擴張。
  然後他受了傷,不要軍醫,就要林夏天貼身照顧。而少年也沒有怨言,裏外都細細打理好,雖然有時候並不熟練。既不像個少爺,又不像個下人。鳳自若是個會享受的人,如今事情已定,也就開啟了馬車上的豪華裝置。而少年的眼神並沒有表現出很大的驚訝,相比是表現出了很大的感歎,貌似是佩服他對享受的執著。
  說實話,這時言傾天下的鳳自若,感到了哭笑不得。
  兩人一車,是個適合調情的世界。
  他正準備動手,突然外面有人叫駡,字字難聽。
  微一皺眉,本想叫隨身侍衛出手,突然少年跳了出去。鳳自若也頗感趣味,便只命林即情等掠陣,保護林夏天,看他會做出什麼。
  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少年出去就是一串國罵,更甚車外之人。他在車內暗暗大笑,幾乎能想像到那人吐血的表情。
  隨後送藥等等,一一聽了,卻記到了心裏。原約憐這個名字,他卻是聽過的,不但聽過,而且見過。卻是個蕭國人供奉的神仙,怎麼會有被人罵的如此離譜的一天?他暗中離開蕭國皇宮,自己是知道的,但如今國內國外的形勢也用不上,因此就擱那了。
  少年說不認識他,卻有他的秘藥。
  心裏突然有點不舒服。


番外之鳳自若(2)
  他回來了。
  鳳自若提起小巧的酒壺,微微一笑。
  他不是個輕易甘休的人——反而常常得寸進尺。
  方才以杯喂他不要,如今便得喝一壺酒。
  看著少年喝酒,喝完欲吐,卻又吐不出。馬車搖搖走了一段,那臉頰居然也泛上了柔柔的暈紅般,令人動心不已。
  是時候進一步。
  鳳自若輕笑,吐出魅惑的話語,輕摟了少年的腰。臂中柔韌細瘦,有著特有的乾淨氣息,令他忍不住湊了上去,含住那菱唇,細細舔舐。偏生少年卻倔強的緊,也不是完全失了心神,給他一吻嚇醒,開始掙扎。
  他的吻居然嚇人。
  鳳自若有那麼一彈指的挫敗,不過馬上再接再厲,壓迫而不失溫柔的纏了上去。兩人滾倒在柔軟的地毯上,少年雖然想掙開,卻沒有極力拒絕的意思。
  吻了一陣,他知道事不能過急,要慢慢熬才有趣。便從背後溫存的摟了,在少年耳旁細細低語。懷裏這個人和以往的不同,不是甜言蜜語就能騙過的人。
  於是鳳自若,細細的捧了一點真心,十分過往。或許是太久未曾露在人前,一旦傾訴,居然自己情動。最後居然多此一舉的問了少年一句:“思歸,如果是你,你會怎麼樣?”
  只是當時,少年與鳳自若都未發現,這句話裏含著多少意味。
  所以少年的回答是,絕不為皇。
  鳳自若知道他不喜歡皇室,所以一直拒絕留下。只是此時,這句話卻令他心中微冷。
  然後,他意識到了方才的稱呼。
  安寧是稱他為思歸的,其他人,包括他,一律知道這是林夏天。
  只有安寧這麼叫他,他也只告訴了安寧,卻半分不曾向自己提過。
  思歸,思歸。
  心裏奇異的感覺突然浮起來。
  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鳳自若不習慣自欺欺人,他很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他想要少年告訴他,親口告訴他比“思歸”更秘密的事。
  只可惜。
  回到京城,鳳自若估摸了下時間,該是差不多。
  佈置好房間,等他來,然後拐上床,細細的品嘗。
  過程是從所未有的美妙。鳳自若的動作空前的溫柔細心,說少年是他平生伺候的第一個人,絕不為過。甚至上朝後又回來,就是想多看看少年的睡顏。
  豈料那人醒來沒說兩句話,便要他放了安寧,弄的昨晚的行為如同肉體交易。
  鳳自若心裏無明火上竄,眼神也漸漸的冷了。
  豈料少年坦白的很,一句話之後,生生把他的心情從地獄拉到天堂。
  之所以說是天堂,是因為那種醉人的感覺他從來沒有感受過,包括大權在握的時候。
  收斂心神,從袖中摸出銀環給他綰上。
  儘管如此,鳳自若並不想破壞初衷,那個完美的計畫。
  一切都掌握在鳳自若手裏,有能力的人才是主動。
  從當上太侍,清除舊勢力,受人唾駡。少年一直做的很盡心,一直都順著自己的計畫來。
  當不該存在的人全部消失後,計畫也到了尾聲。
  是該收網的時候。
  於是鳳自若上了大殿,在群臣面前錚錚下令,道逮捕濫殺無辜的林夏天歸案。如此當堂審理,又能平消眾怒,又能滅口。
  這個時候,鳳自若還沒有覺得十分不對,只覺得心裏不舒服,但是卻不能不除。他原本的計畫只是在戰亂中尋個樂子,林夏天是個最好的人選,等施計俘獲了他的心,便利用他借刀殺人,最後一切安穩。而其中,卻偏偏又有變故,他一時情動,居然把自己的身世吐露出來,少年不知道,他卻知道,只要在少年面前,他不知暴露了多少個弱點。而且,他不信任他,雖然愛他卻不信任他,所以連真心的名字也不肯說,真真是聰明的不行,聰明的令人不放心。
  既是如此,便非殺不可!
  為了心中的那麼不舒服,他甚至去問了少年的願望,那時候,只要林夏天說出的話,他就一定會完成。
  得到的答案是,要他當個好皇帝。
  那一瞬間,鳳自若真的有些茫然。

  
  很快的,少年被押到了大殿之上。低著頭,鳳自若看不見那表情。
  “林夏天你好大的膽子,枉費朕寵信於你。朕只命你清查有罪之人,你居然敢濫用私權,暗殺無辜,已被百官聯名上告,你可知罪?”
  他說出這番冠冕堂皇的話,心裏突然隱隱的想,少年會不會覺得很可笑?
  因為,的確很可笑。
  下麵的人青衣披發,道:“我要抬起頭來。”
  他猶豫了,不是怕暗殺。
  而是隱隱的有預感,有萬劫不復的預感。
  可少年一動,將身邊的人齊齊放倒。然後緩緩的昂起頭來,解下身上的樂器。那東西鳳自若知道,卻沒在意,這自然也是第一天看見。
  似琵琶而非琵琶的東西。
  兩人對了一眼,少年眼裏是清醒的血淋淋,扼的他突然喘不過氣。
  然後,揮弦而歌。
  是他從來沒聽過的樂曲,金鐵而鈧鏘,偏偏配上那人又分外放肆囂張。他知道少年會歌會樂,卻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樂。在中央彈唱錚錚,仿佛天下都踩在腳下般,突然一瞬間變的光芒四射,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足以使整個朝堂,都懾服在他的氣勢下。
  那血腥點點,都濺在地上,這一毀,可不止毀了指甲。
  然後,銀環刺入胸口。
  鳳自若只覺得全身都沒有感覺了。
  仿佛從手指一直冰冷到心臟,那些厲害分析再也想不起一點,他只知道這個有著素色青衣,悄然微笑和明亮眼瞳的少年,決絕的搶先離開,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再也不會,是自己的了。


番外之鳳自若(3)
  “啟稟聖上,安寧本暫居於城外小屋,昨日下午有一白衣男子來尋,自名溫文雅,兩人連袂出城而去,似乎還有一神秘黑衣男子同行,只是此人隱蔽極好,屬下尚未查出身份。”
  鳳自若坐在那書房裏,紫檀木桌前,拈著描金流雲紫竹狼毫筆,微微沉思。單膝下跪的黑衣人又道:“聖上,那溫文雅是蕭國人,原先在林家做私塾,與林夏天也微有關係。”

  他手裏的筆一動不動。
  聽到這個名字,心臟就要抽搐一下,然後將全身冰凍一遍。
  “繼續跟蹤,有事及時稟報。”
  鳳自若冷冷的道。
  黑衣人領命下去了,他輕輕撐住額頭。後宮三百人,除了原來的公子皇妃,最近又新納了安家的姑娘,那女子倒是聰明的緊,如今書房桌上還有她插瓶的鮮花擺著,不過自己臨幸後淡淡說了幾句話後她就表示臣服,女人和男人終是不同。
  偏偏又令他想到安寧。
  原來他一想安寧就有火,林夏天與他走的最近,甚至不把自己掛在心上。現在想起,卻要馬上拿起本奏摺來。
  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下筆批了新的太侍名字。
  他要把屬於那個少年的痕跡,一絲不留的剔除。
  國內政局尚動盪,安撫群臣,提拔新秀,鳳自若不說很忙,卻也無心情尋歡作樂。對於妃子的求歡,常常應付下也就罷了。
  眼看夜晚已臨,正在思慮,書房門被輕敲了兩下。
  鳳自若微一揚眉,道:“什麼事?”
  門外傳來一聲怯怯的女聲,只道:“啟稟聖上,奴婢奉蓮妃娘娘之命,送荷葉玉蕊湯來給聖上補身體,皇上整日勞累,好好休息為上。”
  他嘴角上翹,輕笑了下。
  這蓮妃也隨了他一段歷史了,原本是除了榕妃外最得歡心的。後來納了安妃,便略略冷落了她。這女子想必開始擔心,她家族勢力不盛,比不上安妃,如今大局已定,接著就是後位了。他年紀尚輕,雖臨幸過不少妃嬪,卻未留下子嗣。蓮妃送這碗湯來,暗裏意思就是,今晚該到她那去了。若能搶先生下皇子,可謂大妙。
  擱了筆,淡淡道:“朕多謝蓮妃好意,傳旨,今晚臨幸蓮容閣。”
  太監趕著傳旨去了,這宮女呆在門外,沒鳳自若命令又不敢進去。吱呀一聲門開,鳳自若理了身上的衣衫,走了出來,看著這宮女微笑道:“你是蓮妃身邊的人了?”
  宮女連忙行禮,道:“回陛下,奴婢是。”
  他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忠心。”
  那宮女哆嗦起來,不敢回話,卻聽得鳳自若接著道:“忠心的,連朕曾有過的旨意也忘了。”他往旁邊掃了眼,道:“你說,朕從前是怎麼說的?”
  守門右邊那個侍衛面無表情的道:“皇上有旨,凡無大事不得來此書房通報,一旦觸犯,當斬。”
  那個宮女猛的跪下,連湯打翻了也不知道,在流淌一地的湯汁裏磕頭,道:“奴婢知錯,奴婢萬死,求皇上開恩,求皇上開恩!”
  鳳自若微微斂目,連看也沒多看一眼,淡淡道:“擺駕蓮容閣。”
  繪圖宮燈高掛,銀制香球微熏,長裙高髻的美人已等待多時。鳳自若一到,便連忙迎進了屋。那些太監宮女都自覺的退出門去。蓮妃俏臉含笑,扶了鳳自若到小桌旁坐下,上面早布好了幾樣小菜,裝在細瓷蘭花底碟子裏。一壺酒,兩雙玉雕嵌金絲筷子。
  鳳自若稍嗅之下,就知道裏面含了催情壯陽之藥。原本這是宮妃都會耍的小手段,他平時也裝做不見,但今日卻有些心浮氣燥。
  蓮妃在身側坐下來,淺淺的笑。她知道自己笑起來有種令男人心動的魅力,當年鳳自若就是看上她的一笑,所以此時,她笑的分外嫵媚。
  玉手纖纖,夾了一筷菜放到他面前的小碗裏,蓮妃試探的笑道:“聖上兼顧天下,這幾天可是辛勞著了?臣妾不才,願侍奉為陛下分憂。”
  鳳自若微微一笑,伸手將美人的腰摟了過來,道:“朕原本是辛苦的,不知為何,一見到愛妃便高興了。”蓮妃粉面含春,半推半就,想著酒菜也不用了。見著他伸手上來撫自己的臉,便捉著那只手,嬌嗔道:“皇上。”
  豈知一捉之下手感不對,蓮妃垂目一看,頓時大驚道:“皇上可宣了御醫看過未?臣妾這就去喚。”  
她說的地方,卻是那片醜陋的指甲。
  鳳自若眼神微微一沉,面上卻笑道:“有甚麼要緊,一不小心罷了,太醫也是看過的,讓愛妃擔心了。”
  蓮妃卻還要作態兩下,將眉顰起道:“皇上乃萬金之體,一點損傷便關乎萬民天下,臣妾實在為皇上擔心。”鳳自若的眼神更冷,卻轉手將蓮妃摟入了懷中,調笑道:“愛妃此時說這等話,不嫌殺風景麼?”
  雲錦帳翻,顛鸞倒鳳。
  而蓮妃卻永遠不會知道,因為這個問題,她是再也別想指望後位,甚至指望第二次寵倖。而她也永遠不會知道自己落難的原因。
  原因。
  那個微笑著光暈渲染的身邊人也明亮起來的少年啊……
  次日鳳自若又坐到了書房裏,而面前的黑衣人,是來稟報一個最新消息。
  “啟稟陛下,安寧與溫文雅幾人已到達截陽城,目前發現與一結伴少年和紅衣男子見面,狀甚親昵。紅衣男人乃是江湖中人稱血魔的殷紅已,而那少年從未見過,自稱,藍思歸。”
  半晌,鳳自若抬起沉思的眼睛,道:“繼續嚴加監視,你下去罷。”
  那人行禮後消失,鳳自若緩緩鬆開右手,那支流雲狼毫筆,驀然被捏碎了一段,粉末簌簌而下,然後兩截滾落在桌上。


番外之鳳自若(4)
  藍思歸,藍思歸。
  桌上的畫驀然展開,上面的藍衣少年立于桌面之上,神采飛揚,光華流轉。中午的日光披灑下來,仿佛天生就是來襯托他的。
  旁邊還寫著數行字,只道:指點江山,風華絕代,回眸間,是為鐵弦藍衣。
  鳳自若盯著這張畫,瞳孔縮小。
  他不會認錯,絕不會,除了他,世上還有誰能彈那古怪的樂器,還有誰得此風華。
  但那林夏天的屍體,卻早已在他眼前火化。藥能假死,直刺入心,卻再也無救。當時,安寧還不是哭成個淚人。
  心中恍惚震驚千遍,立起來踱了兩步,走到了紫檀木書架前。輕輕將第二層左數第三本書和第二層右數第七本書抽了出來。手指在露出的兩個空洞裏鼓搗了幾下,書架驀的動了起來,中間開了一個方形小洞。
  兩指抽出來,是封泛黃的信,蓋著皇家的明黃戳子,封口卻被打開了,顯然是看了多遍。
  可二凝不
  平者神滅
  天合之之
  下一鑰魂
  原來就知道,卻又半信不信,那個古老的預言。
  派人下去,重重監視。
  一連幾天得到消息,這個名為藍思歸的少年與安寧他們打的火熱,一顰一笑,飛揚跋扈,反手就解決了江湖上幫派的大事。安寧將那沾血的樂器給了他,眉宇間也憂愁盡散,成天笑意盈盈。
  而蕭國此時,也有所動作,情報中說進入了陵國。
  不由得他不信。
  鳳自若看著那幅畫像,不知是該狂喜,還是該傷悲。
  一時也,不想耽擱。
  細細的佈置,表示出滿懷的深情。先是擺酒試探,然後在涼亭裏睡著。
  雖然換了個樣子,卻仍然是他。
  藍思歸,藍思歸便是他的真名。
  從後面死死抱住他,說:“思歸,我好想你。”
  只有他,方知道這句話,是多麼的真情實意。
  他瞥見了那破碎的指甲,這原本是個大好的機會。
  但鳳自若卻不肯說,怎麼也不肯說。他覺得一旦揭露,自己的皮仿佛被人全部剝下,一點防禦也沒有,他怕這種感覺。
  但少年,卻再也不肯相信他。
  雖然愛他,卻再也不肯相信他。
  而且,瞳孔裏已經有了別的男人。儘管鳳自若不知道是誰,但他能感覺到。
  他無法不承認,這使他妒火大漲,偏生少年既不是他的妃子,又不是可以隨便碰的人,他承認不想再看到那血淋淋的眼神。
  想起那明亮的眸子,柔韌扭動的腰,他便覺得口乾舌燥。
  無論哪個妃子,也無法比擬。
  隨後,計謀被發現,少年逃跑,三國戰爭爆發。
  沒有哪一樣,不是忙的鳳自若焦頭爛額。
  拈起那張風華的畫像,看最後一眼,然後緩緩的撕碎,讓它飄落在地上。
  鳳自若早已明白。
  他愛藍思歸,藍思歸也愛他,他不相信藍思歸,藍思歸也不相信他。
  就算事情重演一遍,兩人依然不會改變決定。
  然後硝煙彌漫,藍思歸插手戰爭,卻是偏幫陵國。
  要說鳳自若不知道真相,是不可能的,要說他一點也不高興,是更不可能的。
  但是他看見,那個風華絕代的少年又換了一個身體——最後的身體,駕著水龍就那麼沖出來,用最後的力氣大喊:“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然而,背對著他。
  然後那個白衣翩然的對手將他心愛的人摟到了手裏,雙雙去了。
  鳳自若站在城牆上,頭一次感到撕心裂肺且力所不能及的絕望。
  絕望的,像那一瞬間未來都是黑暗。
  儘管這一切都是他主導的。
  然後破蕭國,逃出來的林即情挾持他。林家是暗潛排擠出的人,本不能留一個活口,當時為了思歸,依舊放置在那。但當少年再也不會因為這個回來後,就真的一點用也沒有了。
  其實他當時在出神。
  不是為了蕭無聲。
  林即情的話,令他處到一個卑鄙無恥又受脅不得不的身份,狠狠的報了仇。
  其實就算他不說,陵國也需要休養生息。而藍思歸,于情於理,他又怎麼會再去傷害他?
  只是看著那遠遠一對依偎的身影,才恍然。
  他和他,永遠也回不去了。
  那個屬於他的林夏天,早已在大殿上,灰飛煙滅。
  “畫下你容易,很難留心底,逝水成往昔浮流年。”
  身著舞衣的少年在臺上朗朗而歌,白衣再後面,和歌而奏。
  其實,要他聽的只是這一句,其他的,都是消遣。
  安妃喚了他去,鳳自若不擔心。
  因為,他已經把自己的希望全部斬斷,徹徹底底。
  回到書房裏,出了後門,來到小園子裏。
  緩緩的步過白石雕蓮花拱橋,是清幽的亭子。
  突然有些恍惚。
  他一定不知道。
  除了藍思歸和自己,再也無人光明正大的進過這裏。
  鳳自若小時無人疼愛,又易受欺負,便從小就習慣在廝殺之後,到一個沒有別人的地方舔傷口。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坐上龍椅。
  因為他,別無地方可去。
  敲了敲桌子,黑衣人驀的出現在他面前。鳳自若緩緩勾起琉璃盞,倒了兩杯茶。然後道:“去偏院,請溫文雅過來一敘。”
  茶水漸漸的冒出熱氣,然後打著旋兒騰上天空又不見了。
  白衣人翩翩而來,踏過拱橋,穩然坐到他對面。
  鳳自若眉一挑,冷笑道:“朕倒不知誰給你權力,可以平起平坐的。”
  溫文雅神色淡然,一語不發。鳳自若只覺心裏的攪動越來越大,看著對面這一生的對手,恨不得撕了他。
  “難道,你還以為你是蕭國的國師,仙風毒骨原約憐?”
  溫文雅拈起另一杯茶,回手倒在地上,又自斟了一杯,淡淡道:“鳳自若,如果你今天叫我來,是想侮辱的話,便是無用。在下雖然是一介平民,年又至而立,卻過的比陵國聖上自在的多,真是怪哉。”
  鳳自若自知,對上溫文雅自己也是占不到半點便宜。何況方才這話,是對手生性含蓄,沒說過了。他雖然擁有天下,卻失了更多。
  輕輕冷笑。
  他淡淡的道:“你就那麼有把握,思歸全心愛的都是你?”
  溫文雅垂眸,未語。
  鳳自若飲了口茶,回復一貫的優雅:“思歸是什麼人你不會不清楚,他渾身都是光芒,天生就該翱翔於九天上的。若是十年前的原約憐,我倒也說不出什麼,只是如今看你,可還是當年的‘白衣銀杖,仙風毒骨’?”
  “成為溫文雅的你已經沒了銳氣,甚至可以在林府裏一呆三年,甘心于這種平凡的生活,你確定思歸會喜歡麼?你確定他會喜歡年復一年的過日子?”
  鳳自若手一擲,站了起來。杯子摔在地上,濺了個粉碎。
  “溫文雅,你老了!”
  對面的白衣人眸子一抬。
  鳳自若尚不肯甘休,瞥眼冷笑道:“思歸開始,愛的便是我。就算後來與你在一起,難道不是在尋求安慰?只要他回到我身邊,什麼不能給他?他願意在九天上飛,我便放他去飛,只要他肯再回到我懷裏,眷戀纏綿。”
  “或者我們可以問他,讓思歸再選擇一次?”
  他眼裏有殘酷的笑意。
  溫文雅默然,指間一動,白瓷杯被捏的粉碎。他大袖一揮,將粉末掃的四處都是,冷冷站起身來。
  那一瞬間,鳳自若看到殺意,在溫文雅的眼裏,迸出的狠毒殺意。
  他第一次看到他這麼露骨的殺意,不管是在原約憐時,還是溫文雅時。
  就算心裏再瘋狂,他也不會忘了溫文雅曾經是誰,彈指間暗潛七人沖出。
  千料萬料,卻未想到思歸會在這時趕到,那心心念念的藍衣長髮,瞬間擋在對手身前,沖口第一句話就是:“你又想幹什麼?”
  心裏埋伏的傷口在那一刻被血淋淋的撕開,他看到思歸身後,那溫文爾雅的白衣人,唇邊淡淡一絲狠毒的笑意。
  鳳自若慘笑。
  枉他翻雲覆雨一世,卻先栽在那明亮的眼瞳中,然後被其所引,在對頭手裏又栽了一次。
  絕望的一次。
  開口求他留下,只為再說兩句話。
  少年最後應允。
  死死的抱住,反反復複,卻只說出兩句話。
  一句開頭,一句結尾。
  當那滴淚沿著臉頰滑下時,他才恍然。
  方才沖口而出對溫文雅的話,是他全部的真心話。只是思歸,再也不可能聽見。
  目送藍衣消失在門口,從此,永遠的消失在他的生命裏。
  如果他們,能再回一次頭。


番外之溫文雅
  素手卷了書本,在桌前緩緩閱讀。溫和專心的模樣,自己卻知道,那是給別人看的。
  如今,又如何,專心的起來。
  垂眸擱書,輕輕一歎。
  那個孩子啊,那個聰慧又明亮的孩子,那個囂張的無法無天卻下一秒撲到自己懷裏大哭的孩子。那個讓他第一次見到就覺得心疼的孩子。
  他茫然中叛出蕭國,四處流落。那個用生命換來的預言只有他知道,只是,這預言使他的心冰冷。
  不滅之魂與凝神之鑰即將出世,而不滅之魂,地處東南。
  東南便是陵國,儘管他反感,還是下意識的潛入。
  當了三年的夫子,本以為日子仍舊如平淡,卻在那一天,遇到了那個孩子。
  那個字寫的亂七八糟,專門在背後搗鬼,開始對他懷有戒心,然後逐漸親近,再後來救了他,甚至拜他為師的孩子。
  冥冥中似乎有線,將兩人拴在一起。
  曾經想過,要一輩子瞞著不滅之魂的事。原約憐本就是理智冷靜,心狠手辣之輩,卻在孩子傷心傷情,死抱著他大哭時,心突然的,就軟了。
  在那長長的一段時間恍惚。
  孩子與他去散步,他見著了那冉花,不知為何,便多了抹欲望。原約憐風華一生,卻連個陪伴身邊的,也無。
  豈料思歸——他從這時候開始,輕呼了思歸。
  將那代表著不為人知意義的花朵摘下,粲然遞到他手裏。
  那一瞬間,溫文雅的心,化成一灘春水。
  隨後的事,也是簡單。
  不管以哪個方向來看,他們都不能在一起。更何況,思歸愛的,不一定是他。
  於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絕。
  看著思歸傷心跑走的樣子,似乎心裏,也開了個洞,空了。
  卻已經在此時下定決心,這命便給了蕭國,也罷。昔日他帶了藥譜預言潛出,心裏想必也知道,未來,肯定還是要回去的。
  只是唯一舍不下的,卻是他。
  思歸,思歸。
  眼見雕花窗格裏射入的陽光一寸寸下移,便知是到了下午。
  溫文雅在窗前書桌後站起身來,將書合了,依然放置好。不期然記起昨日那孩子,特地換了新衣衫,沐了浴來勾引他的情形,既莞爾又憐惜。
  胸口上燙了那麼大一塊,居然還不覺得疼,只是傻傻的偎在他懷裏,期望能挑起他的情欲。
  情欲倒是挑起了,可惜思歸不知道,挑起的更多是心疼。
  輕歎一聲,溫文雅回轉身,準備去泡壺茶來細品,豈料身後的門突然啪的被人撞開。回眸一看,卻是那傻孩子,清甜的臉頰暈紅一片,眼神也分外的迷茫,眼看有向前倒的趨勢。容不得他想更多,連忙上前扶住了。
  抱在懷裏輕輕安撫,想著這屋裏好似有解酒湯,只是要找一找。孩子卻在他懷裏蹭來蹭去,大摸特摸,還瞪著水光流轉的眸子氣衝衝道:“師父,你幹嘛不喜歡我!”
  啼笑皆非,只得先關了門,將人帶進去。思歸,思歸,你又如何得知我的心事?
  已經醉成這樣,坐圓凳實在令人不放心。將孩子抱起放在床上,軟軟也摔不壞他。輕言安慰了幾句,看似乎聽懂了,正欲回身去找解酒物,突然一雙手臂抱到腰上,將他往後一拉,力氣大的出奇。
  一時未防,竟摔倒在柔軟的床帳間,而那孩子,卻翻身壓了上來。
  一陣暈眩,心突然軟了。
  ……也罷。
  橫豎不久就要分離,放縱這一次,又何妨。
  也恰好,讓他死了這份心。
  摟下那嫣紅水嫩的菱唇,交纏熱吻,細細吮吸那青澀的舌尖。長指滑向下,將那具軀體身上的衣衫撩開,一點點撥弄。待那剛發育完全的嫩芽挺立,他便放了手,任身上的人動作。趴在身上的少年打散了繡著鴛鴦戲水的雲紅被面,淩亂了一頭緞子般的長髮,喘著氣在他身上像小狗般拱來拱去,弄的他微微喘息,卻偏偏不得其門而入。
  淡淡苦笑間,暗忖自己年已三十,居然還要來做這種事。
  修長的手指探向自己胸口的衣襟,緩緩的分開。少年如同蹭到母乳的小狗,立即巴住柔滑的肌膚不放,在上面又啃又咬,連吮帶吸。溫柔的眉間聚起痛楚,又緩了下來。
  思歸,思歸,橫豎,只當我欠了你的罷。
  這一世,都是欠了你的。
  輕捧起那溫潤暈紅的臉蛋,看見少年迷茫而火熱的眼瞳。微微曲了食指到他唇邊,細加撩撥,給含了進去。
  淺淺攪動,看著少年伸出粉嫩的小舌舔著,在食指上留下曖昧的濕潤,溫文雅下身似乎也熱了起來。緩緩抽出食指,又將中指在那唇邊磨了幾下。
  待準備得當,他暗歎一聲,摸了方形繡仙鶴軟枕墊在腰下,伸手向自己股間探去。豈料一下動作略大,少年猛的壓了下來,抱的死死的,似是生怕他走了。
  好生磨人的小傻瓜……
  輕聲細語安慰,又啄吻纏綿良久,身上的人才松了點,趁此機會探入自己後穴,輕輕開擴,臉上不覺有些微熱。好容易磨的柔軟,不覺也有些動情,輕撫了少年的高昂兩下,對準後,緩緩送了進去。
  下一秒,便是撕裂的痛。
  這死小孩,半點不知輕重……
  痛的額上微微有汗,揮開雲紅繡鴛鴦被,扭住了繡牡丹花淡色床單。股間感到液體點點流淌而出,定是撕裂了。看身上的人,做的一臉陶醉,渾然不知他的疾苦。
  儘管如此,再多的抑鬱到唇邊都化做一聲輕歎,只會把腿纏上少年的腰,任那人為所欲為。
  估摸著時間快到了,汗已濕了溫潤長髮,忍著已經麻木的痛輕收縮後穴,少年一顫,卻是泄了出來,直趴倒在身上。蹭了幾下摟住他的腰,依到身側,居然這麼睡著了。
  這個,冤孽。
  咬了牙,也不去看自己身下。費力的翻個身,將那錦被扯了過來,蓋在兩人身上,尚不放心。勉強撐起來,撩開汗濕的長髮,將少年頸邊空隙都掖好了,方躺回到被子裏,婉轉輕歎。
  思歸,我們日後,便是天各一方。


番外之藍回
  “錯了!”
  手持短劍的黑衣少年被一腳踹倒在地上,口角溢出血來。握著劍柄的手噹啷一下砸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虎口震裂的血星四濺,卻死死的沒有鬆手。
  因為他知道,如果劍飛脫出去,他的遭遇將會更悲慘。
  他身邊與他打扮相同的十九位黑衣少年面無表情,仿佛什麼也沒看見。
  教他們的人走了一步,冷冷的盯著他。他以儘快的速度爬起來,雙膝著地,飛快的挪進這間練功大石室後的那間小石室。裏面漆黑無人,他緊握著劍,也不敢擦去嘴邊的血跡。用磨破的雙膝行到裏面的石壁前面,直挺挺的跪著。
  必須得跪三天——沒有飯吃。
  長劍當的被格的高高飛出,在石室頂僅有的一盞幽幽的油燈中翻過,落在滿地的血跡裏,油燈晃了幾下,滅了。有力的小臂從一名黑衣人頸項處勒過,一柄匕首噗的從心口插入,直沒至柄。
  緩緩的拔出,在那漸漸倒下的人身上抹了兩下,鋒刃的寒光消失在刀鞘裏。
  緩步向前,黑暗間居然一步不錯。慢慢的彎下腰去,要從地上拾起長劍,粗糙的手指方才碰到劍柄,側裏突然一點寒光一閃,直刺而來!
  他全身的肌肉都是作好準備的,隨時可以張開利齒撲擊,如同野生的獸。
  左手一把抓住了那寒光,迸出鮮血,是形制一樣的長劍!就地一滾右手的匕首閃了出來,當的挑開某物,直刺進那近在咫尺的血肉裏。
  方才對方長劍只是誘餌,匕首才是真正放在身前等他滾來時攻擊,但是,卻被發現了。
  低低的喘息著,抽出匕首抹淨。將自己的長劍握在手中,細細的窺探。直到確認石室中除了自己之外再無活人,才移到身後緊閉的厚重石門前,敲了一下。
  當石門緩緩打開時,出現在門內的,是一個渾身浴血,臉廓刀削的男子。
  “很好,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蕭殺’一百三十七號。”

  他的過去,不過如此。不是殺人,就是被殺。
  蕭殺,是蕭國皇室的暗部組織,裏面訓練的成員,都是揀來的孤兒。
  並不是每個孤兒都可以成為蕭殺的正式辦事成員,他們在訓練完畢後,需要互相殘殺,高強者勝。最開始是二十人在城中分佈,互相暗殺,到只剩五人時,關進石室,殺到只剩一人。
  他的生命中大片的空白,除了睡覺用飯就是殺人,執行任務,再多一點,就是找人發洩欲望。有一次完了任務,從街上緩緩經過。街邊小孩子吵鬧,拉著大人褲腿蹭著,耍賴撒潑,直指著街角一個賣糖葫蘆的老人叫,一定要吃。那時他停留了一會,頗是專注的看著那插著竹棍,亮晶晶紅豔豔的糖葫蘆。很漂亮,在陽光下閃著一下一下的光,水波般流轉。
  然後便離開。
  只是那紅豔豔亮晶晶的顏色,從此莫名的印到記憶裏,那時,他還年輕。他曾以為自己除了任務外再不會有任何欲望,任何關於快樂或者希望這種新奇的嚮往,唯一剩的那麼點,也就是在路過時,被糖葫蘆吸引一瞬間眼神罷了。
  但是他不知道,只要是人,就少不了那些。
  一直到遇到那個少年。
  那個名叫藍思歸的少年,從開始的被抓,拿出解藥與化屍水讓他選,再到城頭上怒然揮開而去。然後萬分無奈下允許暗中跟隨。在不自覺中一件件打破他心裏的不可能。
  藍思歸,是個奇怪的人。
  他只能這麼下定義。
  但是這個奇怪的人,漸漸融入他的思想。漸漸讓他發現天下的事居然都是那麼可愛,讓他覺得天突然的,就開闊了。
  然後那顆被禁錮已久的心,迫不及待的開始躍動。
  而他長期以來受到的告諫,是告訴他,一顆心都要在主人身上。卻偏偏,那一段時間,他的主人變成了藍思歸,至少是一半的主人。
  他會對著他笑,絮絮叨叨的說他看起來多餘的話,也會因為失策而生氣,更會在大床上滾來滾去,抱著被子美美的享受。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慶倖,慶倖很多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一幕。而他不敢想像,不敢想像少年如果知道了他給蕭國通風報信後,會是什麼樣子。
  大概,再也不會相信他了。
  每每想到這裏,胸口便沉悶的疼痛。
  一盞燭臺微微飄搖,窗格外夜風一吹,跳動的焰心差點息了。一隻大手輕輕遮住焰火,一面把窗關了。
  暈黃的光照在附近紅木桌面上那張滿是字跡的紙上,上面的墨蹟都是毛筆字,卻寫的又亂又醜。一路下來是什麼“燕尾蝶”,“笑紅塵”,“編號八九七五七”等,說是詩句卻萬萬不可能,說是歌詞又實著奇怪,裏面還有很多詞完全不知意思。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看不懂。
  但那“編號八九七五七”,卻吸引他的目光停留良久。並不是因為這篇比較容易懂,相反這是最莫名其妙的一篇。他看了良久,只是因為想起,少年給他取名時,開玩笑說的就是這個。所以,特別想明白是什麼。
  外屋和裏屋之間的繪雲雀屏風後突然傳來水聲,他以為少年要出來了,連忙想隱蔽回去。卻聽得那清響的聲音直叫道:“藍回?你在麼?我的衣服忘拿了,幫我拿過來好不好?”
  一時有些無力感。
  少年平時攪渾武林都不指使他幹活,今天破天荒地來個吩咐,卻是玩的忘了衣服。
  環視裏屋,見一套乾淨的白布裏衣扔在床上,給紗帳半擋著。伸手撈起,疊了兩疊,便繞過屏風到了外屋。簡單的屋子,高大的木桶擺在房中間,四周的地板都濺濕了水珠,木桶旁放著兩個疊起來的圓凳,凳上放著個白瓷盤子,裏面居然放著兩支糖葫蘆。
  那個明快笑著的少年在桶裏趴著,雪白濕潤的肩頭露出水面外,一頭濕漉漉的長髮披灑下來,一手裏正拿著支糖葫蘆咯嘣咯嘣啃著,有滋有味,菱唇和舌尖也染上了紅豔豔水靈靈的顏色。
  ……他總是打破藍回心中的定律。
  至少,藍回從來不知道洗澡時除了布巾和皂角,還有能往桶裏帶的東西。
  雖然少年做的事總讓他愣然,但是看到雪白的肩頭以上,便不能自主的聯想下面。
  他低下頭去,喉結滾動一下,將衣物捧到一旁專門放置的長凳上,便要退去。
  “等一下!”
  他怔然抬頭,卻見桶裏的少年向他招手。他斂目,便走到桶前,等著下面的話。視線裏只有濕漉漉的桶沿和一部分水面,突然一串紅豔豔的圓球伸進來,少年笑道:“還有兩串,一人一串哈,你剛才不是一直盯著麼?”
  突然窘了。
  平素殺人無算,少年一支糖葫蘆便能令他發窘。
  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少年回了些什麼,反正當他反應過來時糖葫蘆已經到了手裏,而少年在桶裏愜意的翻了個身,繼續吧唧吧唧啃第二支。
  他緊握著竹簽,輕然退回了裏屋。這支小小的竹簽,居然比他平時握的劍還要重,待回到隱藏的梁上,發現手心都已汗濕了。
  細細的,將第一個有些融化的圓球含進嘴裏。
  仿佛有些,回憶到希望。
  燈被揮手一扇,滅了。少年一身清新的爬上床,卷了被子沉沉睡去。他微微合上眼睛,也在同時睡去,只是極為輕淺。
  絮絮的聲音傳來,他猛的睜開眼睛。凝目往床上看去,卻是虛驚一場。
  如今已半夜,少年睡的不安穩,把個被子踢了兩腳,沿著床緩緩的滑下一截。左足也大大咧咧掛到了床外,在那晃了兩下,縮回去一點,又滑出來。
  輕輕從梁上躍下,來到床前,將被子給扯了回去。那只足還垂在床外,他手有些顫,輕輕握起了,便要送回被子裏去。只是觸手輕滑,潔白柔韌,一時竟癡了。
  呆了良久,他突然跪在床前,握著那足送到唇邊,微抖著輕吻了下。
  自認卑微的藍回,所想的,只是怕褻瀆了少年。


番外之天水泠泠
  換上新制的層疊白紗衣裝,鋪的滿地的雪色飛舞。拈起打磨透明的小牛角梳,大袖滑下一截,露出仿佛一握即碎的纖弱手腕來。一道道的梳著雪色的及膝長髮,絲滑如水。寬大的橢圓銅鏡中,小巧的下頷,點朱般的唇,一雙媚眼水汪汪的轉,不謂傾國傾城,也是天生尤物。
  擱下手中物事,人一轉身,向外而去。撥開淡紅小石子串成的門簾,黃衣美貌少年在外侍立,見他出來,拱手道:“宮主,人早已帶到,是否出見?”
  天水泠泠輕輕一笑,道:“既然來了,如何不見?”
  冉冉步過白石走廊,一圈圈繞下去,走進左邊通道中,幾步後,眼前豁然一亮。
  一個空曠的白石大廳,左手邊是放著絲綢軟墊的白石雕蓮花高座,高座後面的石壁上與別的不同,是雕著一條極大的銀魚,身體盤旋,曼妙流暢,只是口微微張開,露出一點利齒,一旦發現此處,突然就會毛骨悚然。其餘的石壁上浮雕著水草魚蟲,栩栩如生,六根合抱粗的白石圓柱支撐大殿六方。
  殿中兩側站立著上百位美少年,秩序井然,與高座相對的大門口,一個綠衣妖媚少年正拖進來一個錦衣男子,往地上狠狠一摜。
  天水泠泠微微一笑,慢步走上了臺階,啪的往高座上一坐,往後一靠,扯了扯下麵的軟墊。將一隻雪白小巧的足翹起來,搭到了另一隻腳上,晃啊晃。
  下面跪著的男人一面哆嗦,一面又要硬起臉來,實在困難。他抖抖的道:“你…你們是何人?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麼?”
  天水哧的笑了一聲,仿佛是聽到了什麼極好笑的事一般,慢悠悠的道:“我們?我們是強盜,你說——帶你來幹什麼?”
  那人聽了這話,不由得膽氣一壯,直道:“大人可是要錢?要多少,小人都給,只求大人留我一條性命……”
  天水眸子轉了幾轉,笑道:“這可是你說的。”那人連忙點頭,道:“是小人說的,只要大人留我一條命,金銀必定兌現!”
  他一笑,輕輕抬起纖細的右手來,道:“如此你聽好了,我要黃金一千萬兩,白銀兩千萬兩,東珠一百斛,要圓潤吞光,不能有一點雜質。和田玉璧七十雙,必須是綠的均勻的上好翡翠,一點色根也不要!”
  那人早攤地上了,哆哆嗦嗦的道:“大人…你說的東西恐怕連皇家也拿不出來,要小人到哪里去弄?這不是故意刁難我麼?”
  天水吃吃的笑出聲來,道:“明大人怎麼會沒錢?四年前不是還財大氣粗麼?”
  那男人跪在冰冷的白石地板上,目瞪口呆的看向他,道:“大人…你你你原來和我認識?”
  天水一挑眉,道:“是啊,舊識,你過來就能看清楚了!”
  那男人抖著,猶豫了一下,想站起來走過去。天水眉一豎,綠衣一腳踩在他背上,那人啪的撞在地上。綠衣冷冷的道:“爬過去!”
  哆嗦著,爬近高座上斜坐的白衣人影。爬到一半,猶豫著停住,上面的人兒勾足,笑道:“再過來點!”他又如同著魔似的爬近,直到高座下面,仰望上面的人。
  天水泠泠唇邊掛上了媚笑,輕輕勾過足尖去,挑起他的下巴,伏下身來道:“可還認得我?”
  那人的眼神由茫然變的震驚,再變成極度的恐懼,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抖的像秋風裏的樹葉。天水吃吃的笑出聲來,如碎玉般清脆悅耳,一隻雪足只在這人臉上緩緩撫摩,道:“看來是不記得的,那麼你鞭打我,把我衣服剝光了扔到街上,又叫了那些禽獸來上我,想必也不記得了?”
  那人嘴唇抖的合不上,天水又媚笑道:“是不是怕我用同樣的手段對付你?”那男人哪還說的出一個字,天水蹙了眉,用足背拍拍他的臉,道:“你放心,你是我找到的禽獸裏最後一個,我現在心情很好,所以,自然也就不會那麼做了。”
  他這一刻笑意嫣然,下一刻還在那人頭上撫摸的足突然猛的踩下去,雪白的玉石地板上骨殼鮮血腦漿濺了一地,竟是生生的踩碎了一個頭顱。
  緩緩抬起足來,蹙眉看了看,伸到屍體錦衣上輕輕拭抹。待乾淨了,他盯著自己的足,神情一斂,猛的站起身來,將手裏的雪紗一擲,揚聲破空道:“從今天起,天水宮便在江湖上掛了牌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些自命清高之輩若要來管,地上這個人就是榜樣!”
  “有我天水泠泠在,誰也別想動天水宮一根毫毛!”
  那些美貌少年一齊下跪,高呼聲震滿大殿,眼裏都是充滿崇拜與希望的狂熱。
  

  天水泠泠,有著被他極力隱瞞的身世。
  齷齪的過去,萬人騎乘。
  但他不是普通人,他懂得隱忍,他的心理一天天扭曲,直至惡毒嗜殺。以至神功告成的那天,便將何家一家人殺了個精光。
  然後組建天水宮,挑選有資質有心計,志氣又高的小倌收入宮中,教習武功。那一段時間,天水宮被掛上惡名毫不希奇,因為他們造成的浩劫橫掃了整個陵國。
  被壓抑十數年的人開始清醒,開始瘋狂的報復。
  甚至有些刹不住。
  他心有擔憂,需要找一個理由停止殺戮,否則,天水宮會被圍剿。
  然後,藍思歸出現了。
  一個聰慧理智,完全知道什麼該要什麼不該的人。他會燦然的說你真漂亮,但又眨著眼睛耍著心機把你的勾引給推掉。
  天水只覺得在他面前,好像任何事都很自然般,很舒服。有一次他問藍思歸,和他做朋友為何不覺得丟臉,思歸舉手數道,你又聰明,武功又好,人又可愛,怎麼會覺得丟臉?
  所以他喜歡和藍思歸一起睡覺,因為就是單純的睡覺,他不會想什麼,思歸也不會想什麼。兩人卷在被子裏滾成一團,搶來搶去。他從思歸手裏成功奪被時,開心幾乎勝過了報復時的快感。
  有時管理宮眾,對抗外敵時,他幾乎都忘了他的年齡,只不過還是個孩子。
  而天水宮裏,都是孩子。
  

  “思歸——!”
  桌上燭光一陣搖動,雪色小巧的人影撲上床來,把床上背對他正整理衣物的人哇的壓趴。整個成大字狀攤在床上,藍衣少年哀叫道:“死天水!我給你壓死了!你還真以為自己身輕如燕啊!”
  天水抱住他的腰,咯咯笑道:“要是以為,我就不壓了!”
  少年嘿笑,扭住他的手,兩人在床上打滾。直到鬧的氣喘吁吁,才雙雙放手起來。疊好的衣服早打亂在那裏,還包括床單被子。
  結局是以少年狠揍天水的屁股,天水大叫人來救並且哭的淚漣漣為止。
  沒人進來,因為外面的人已經完全習慣。
  一點又一點的整理好,少年把衣服塞進櫃子,把被子鋪平,坐到天水身邊,瞪眼道:“我要睡覺了,天暗了,還不回去?”
  天水泠泠媚眼瞟過去,突然往少年懷裏一撲,一邊蹭一邊道:“思歸最壞了,剛揍了人就要趕走…我要去告訴安寧!”
  少年的臉有些抽搐,拉起他的粉嫩俏臉,一扭,道:“你想幹嗎?”
  天水也不計較,咯咯笑道:“今天溫師父出去辦事了,不會回來,我要和你睡覺!”
  少年哭笑不得,道:“你要害死我!自己那張大床不睡,到這裏來擠!”
  天水笑起,早抓出被子一角,往裏面一縮,整個人溜了進去。只留一雙水潤潤的眼睛在外面,怎麼拉也不肯出來。少年氣餒,瞪了他一眼,道:“你晚上要敢踢我一腳,就滾出去!”
  上了床,熄了燈。
  少年飛快的就要睡著,天水抱著他的腰,蹭啊蹭。睡這邊不舒服,睡那邊也不舒服。被子一下隆起一下塌下,一下左邊一下右邊,中間還夾雜著“思歸,思歸”的呼喚。
  終於,那個被呼喚的人有反應了。
  他猛的坐起來,閉著眼睛手一揮,準確無誤的指著了門,道:“你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出去!”
  天水大笑一聲,一把抱著了少年,道:“思歸——”
  少年把手啪的蓋到臉上,狠狠一抹,睜開眼睛看向他,道:“OK,請問閣下,你到底想幹啥?”
  天水暗笑,眨著大大的眼眸道:“思歸,我睡不著。”
  少年哀哀的歎了口氣,掀開被子,爬起身來穿衣服,道:“那我們出去玩吧。”
  天水輕一瞥,明媚的笑了。他抓住少年正在穿衣的右手,低聲道:“思歸,今天是我生辰。”
  少年一怔,突然抓住他,叫道:“你白天為何不說?”
  天水泠泠蹙眉,道:“太久了,我忘了確切的時間。”
  其實,一半是忘了時間,一半是想看到思歸的表情。
  那種因為錯過了重要事情而氣惱的表情。
  少年皺眉,想了想道:“他們都睡了,晚上叫起來也不好,我們自個兒出去吧,不過這時候,酒樓也都關門了。”
  天水泠泠一笑,道:“不用吃什麼,無所謂,你給我過的難忘點就行。”
  少年眼睛一轉,道:“好啊,我們先下來吧。”
  兩人穿了衣服,輕輕關了門,如同做賊一般爬出了府邸。
  一躍到牆外,少年便拍掌而笑,道:“你找個地方等我,我去去就來,再給你看。”
  眨眼便沒了蹤影。
  天水輕聲一笑,躍上旁邊的一棵樹去,坐了下來。
  久了,就會覺得有他真好,再久了,就會滲入骨子裏,甩不脫了。
  夜風輕吹,雪色衣裳飄動,突然見著前方屋後似乎有火光。正出神,突然聽到一聲大叫:“有鬼啊!”
  猛的回頭,卻見一打更的聯手中物事也不要了,哐啷扔在地上,飛奔而去,不由有些好笑。突然那打更的在轉角似乎撞到了什麼,撲通一聲,又啊的大叫一聲,沒了聲息。
  少年騎著一條小水龍,從拐角飛出來,對他乾笑,道:“不就是兩桶水麼,他哪天不要用,居然嚇暈了,還差點把我撞下去。”
  天水突然有種吐血的衝動。
  少年飛到面前,伸出手來笑道:“上來吧,我給你看!”
  天水微微揚眉,心裏說不奇怪是騙人的。他翻身坐了上去,感到身下涼涼軟軟,甚是舒服。伸手環出少年的腰,笑道:“好了,你要給我看什麼?”
  少年做了個V的手勢,水龍一擺,登時往高處飛去,越盤旋越高,在空中繞著圈子飛。天水從上面看下去,卻見附近的街道裏橫擺著幾根連起來的樹幹,都在燃燒,火光灼灼。
  心裏突然明白了些,水龍馱著兩人,又盤高了數十丈。
  從高處俯視下去,一大片截陽城黑漆漆的街道。街道中所有放成一定角度燒著的樹幹,撩起火焰熊熊,輝煌的的燃燒成四個字。
  天水泠泠。
  極大的字,在極大的黑暗裏,四個極大的火焰字在燃燒。
  少年笑道:“喜歡不?我可耗了很大功夫,才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弄好的!”
  “好思歸!”
  天水燦笑,心裏突然什麼也燦爛了,猛的抱住少年,狠狠的親了一口,又咬了一下。少年淬不及防,身子一歪,水龍失去控制,啪的變成了無數水珠。
  然後——
  第二天家喻戶曉的新聞便是,更夫路遇兩鬼,點火自焚己身。
  而安寧,開始考慮是不是要在府裏準備藤條。


番外之安寧

舒卷雲袖,覆手自如。一曲蕭聲勾魂攝魄,婉轉笑間道不盡俊秀風流。
  明日樓綰袖居的安公子,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只是任你達官顯貴,想求的安寧一曲,也是千難萬難。
  夜幕已臨,大廳裏紅白兩紗飄舞,上好銀燭照耀,安靜之極。沒有一般賣笑場所的喧鬧糜爛,只有幾位美貌少年立在廳裏,一旦有客人進來,便上前引路,仔細詢問需要。
  秩序正常進行中。
  門口突然傳來響亮的一聲,一襲紅衣跨進了大門。這卻是個少年,懷裏抱著琴,生的眉眼飛揚,長睫閃閃,別有一番俏麗。
  幾位美貌少年對視一眼,暗暗覺得來人不善,兩位便迎了上去,道:“這位公子……”話未說完,給那少年嫌惡的一撥,頓時雙雙倒飛出去,摔在地上。他也不管他們,朗聲道:“我要見安寧,讓他出來!”
  廳中雖有微亂,卻仍然基本鎮定。有人去通報裏面了。那紅衣少年高傲的站在那裏,只是抱著琴,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一個青衣少年從樓上走廊裏出來,看著他道:“安寧公子有請。”
  紅衣少年輕哼了聲,道:“要他出來!”
  樓上少年微一蹙眉,道:“我家公子不輕易見客……”突然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纖纖柔細。
  淡淡的聲音傳來,道:“這位公子,可是找我?”
  一身雲繡團團白衣的秀美人兒緩緩從樓上少年身後走了出來,目光直落到樓下的紅衣少年身上,微微一變。
  這個人有些眼熟,卻肯定沒見過。安寧暗忖。
  少年上下瞥了他兩眼,冷笑道:“果然是你。”
  安寧微詫,柔聲道:“這位公子認得我麼?”
  那少年卻不答,就地一坐,把那桐木琴往膝上一擺,道:“我要和你比試!”試字未落,一指挑起琴聲,直逼安寧,居然含了內力。
  安寧神色微一變,十指一抹,從腰間帶出蕭來,恰恰抵住琴聲。一時廳中曲調如龍,雙雙翻滾盤旋,卻都是瞄準了對方要害。
  奏了片刻,安寧已經探到少年內勁不足,使得上跳的音調不夠圓滿,只需待時機,輕吐一聲便可告破。但以音殺人,動輒內傷,這少年與他無冤無仇,卻也沒那個必要。
  眼見圍觀的人愈來愈多,少年額上微見汗,恨恨的望了一眼安寧。手下琴音不停,突然開了口。
  “你是不是看我很眼熟?”
  他冷冷的道。
  安寧微一震,垂眸靜吹,將神情貫注在蕭上。那少年的琴聲漸漸落了下風,卻一語不停,繼續道:“你是不是在想,在那裏見過我?”
  “你一定想不出來,因為你見過的不是我,是我哥!”
  安寧眸子一張,記憶突然全部灌入腦中!
  在那,不算很遠卻又很遠的以前。
  安寧的母親是武林中排的上字型大小的人物,卻為了他爹,毫不猶豫的廢了一身武功,然後換來了一位小妾的地位。
  然後生下他,卻是美貌至極。
  於是悲慘的命運,從這裏開始。
  他和天水很像——但不同的地方,他是被偷偷送出的。必須逢迎那些老爺們,必須和其他的男人女人爭寵。開始還好,但後來,因為他絲毫無害,又不會嫉妒,愈加招來那些老爺們的喜歡,於是也愈加招來其他人的嫉害。
  在第一鍋湯“不小心”倒到身上來以後,安寧突然的明白了一切。
  在那之前,他溫柔稚嫩的以為一切都是正常的。
 原來溫柔美麗的母親開始變的兇惡而善妒,她沒有了武功,沒有了原來心愛的音樂,只有那個男人,所以她要緊緊抓住。安寧只是站在一邊看,靜然的看著他們醜陋的內在和漂亮的外表遮掩。母親的蕭深鎖在櫃子裏,早已蒙灰,卻被他偷偷拿出,因為他喜歡——儘管他並不喜歡伺候男人,但他喜歡那些歌舞。那些曲子和舞步仿佛從幾千年前存在,就專門等著他的到來。
  但在他手裏,卻是標準的陽春白雪。那些男人更感興趣的,是他的身體。

  就在那一天,他抱著蕭,有些寂寞的站在庭院裏的梅下,仰起臉承接六角飛雪時,被二皇子看上了。
  然後到了府裏,長期居下來。伺候一個人,總比伺候很多要好。
  但此時的安寧,早已不是那個會溫柔稚嫩微笑的孩子。
  他雖然沒有獨佔專寵的興趣,卻也要把威脅他安穩生存的人剪除掉。
  於是紅沅就這麼死了。
  紅沅是個心計毒辣的男寵,同時在二皇子府裏,新寵的人都逃不過他的手心,最後不是死了,就是失了寵。而二皇子並不怎麼管這些事,死了也是沒人問的。
  所謂先下手為強。
  安寧老早探聽好了這一切,在進府第一天便略施小計,讓紅沅挑釁他時,衝撞到二皇子,然後再鼓動那些舊人添油加醋,紅沅還會有什麼好下場?
  於是安寧的位子,在這裏算是坐穩了。
  手一抖,那少年突然指下猛的加勁,琴音爆吐而出,毫不客氣的直撲樓上!
  突然走廊左邊盡頭,金鐵聲錚的響了一下。
  清響的聲音,那一下,有如一根刺般狠狠紮進琴聲底部。頓時啪啪啪斷了三根琴弦,紅衣少年哇的吐出口血來。所有的攻擊也蕩然無存。
  藍衣槿花的少年從左邊走出來,手裏提著個長頸樂器,但掩在後面,看不清楚。他走到安寧身邊,突然變出塊小酥餅來,笑道:“吃一塊?小七方才做的,我不敢先吃呢。”
  安寧蹙著的眉頓時輕展開來,張唇接了,微笑道:“好事總輪不到我。”
  少年眉開眼笑,從後面提出一大袋東西來,道:“為了預防不測,我準備瞭解毒劑!”
  打開一看,卻是他最愛的玉荷葉滾糖糕。這糕是一位老匠人的手藝,在城裏沒得賣的,一定要到城外五十裏的小鎮裏去買。
  安寧微微一嗔,柔聲道:“就算再喜愛,哪就買這麼多來,吃不完,白白浪費了手藝。”
  藍衣少年笑道:“怎麼會吃不完?當心他們知道了都來搶你的。我是專門買給親親安寧的,才不給他們。”安寧欲笑,卻見下面那少年看他們言笑晏晏,快氣到吐血了。
  藍衣少年拿出一塊糖糕要咬,又住了動作,在手裏掂了掂,轉身對那少年笑道:“別生氣,請你吃東西。”手一揚,那糖糕急射而下。紅衣少年不敢怠慢,連忙運氣於掌要擊碎,突然腕間三寸給什麼小東西一擊,頓時沒了力道,心中大驚。眼看糖糕已到眼前,他避無可避,正準備受此一擊,糖糕卻突然速度一慢,打了個旋兒,正好落到他張開的掌中。而那個擊軟他手腕的東西一連兩個反彈,落在糕點之上,卻是一塊酥餅。
  安寧想起紅沅後,便知道這個少年是來報仇找茬的。又想到原來的生活,一悲一哀,十分淒然。藍衣少年卻從斜刺裏出來,不僅給他解了一圍,此情此景,更是忍俊不禁。
  思歸,思歸。
  自從碰到他,便忍不住一直追隨。
  這個少年,永遠是他生命裏的第一縷陽光。
  願意給他做好吃的,願意給他補衣衫,願意給他做任何事。
  不為什麼。
  就是單純的,願意。
  紅衣少年手裏托著糖糕和酥餅,一時傻傻的,不知該有什麼動作。見著樓上的兩個人和圍觀者都強忍笑意,眼眶一紅,就要哭了出來。
  安寧本也內疚,見他如此,也道太不厚道只是個孩子。柔聲道:“貴兄長的事,我是記起了,為人禁臠時,本也由不得自己。你若還想找我,隨時便來罷,叫通報一聲便行,安寧在此恭候。”說完話,轉身便要離開。
  藍衣少年一把抓住他的手,眨了眨眼,用極小聲討好的道:“安寧,晚上再做西湖醋魚來好不好?”
  最後一句話,醒悟到那包糖糕的真正用途。

番外之殷紅已
  一雙血紅的眼瞳。
  眼瞳裏映出遍地屍體,鮮血腦漿染了一路。
  他茫然而嗜血的扣緊了五指,感受到唇邊血腥的甜味。
  那些逃走的人叫他血魔,他出奇興奮的喜歡。
  因為那代表他——血魔殷紅已,再不是一個隱身人,血衛的通稱。
  他殺人,並不是因為喜歡殺人,而是喜歡自己活生生在世界上的感覺。
  垂雲堡變亂,上代血衛被殺,堡內爭奪之風正盛。
  殷紅已還未繼承血衛一職,便被倉皇送出,流落於江湖。但那時,他的神功已基本大成,首先殺了來追殺的人。
  那些人死的很慘。
  殷紅已莫名的討厭他們。因為他會把他們與垂雲堡聯繫起來。在垂雲堡訓練的時光,有著數不清的殺手劍光,一張張鐵板著或虛偽著得臉,還有漫天的黑暗。
  處理了追殺的人之後,那些人只顧著自己爭鬥,一時也沒來管這個武功高強的人。於是殷紅已,新奇的進入了與以往不不同的世界。
  “把那邊的花摘給我好不好?”
  “殷紅,你是找抽嗎?”
  這是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兩個女子,飛鴛和七日夕。
  飛鴛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女子,最開始的她,是個天真刁蠻的女子。有著女人的小心性,有著女人的溫柔和小小虛榮。殷紅已是個正常的男人,於是雙雙動心。
  但是他們當時都太年輕,殷紅已不是一個會因為別人改變自己的人,習慣把心情藏在面無表情下,連示愛也是局促和笨拙。飛鴛也沒有成熟到理解與懂得這個倔強的男子,她還是青春年貌的少女,是需要人哄的。
  愛情開始的時候,是什麼都不顧的。等勁頭過後,殷紅已尚沒什麼,飛鴛卻是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家中與武林的壓力。平素由父母撐起一片天的她無法接受如此大的轉變,無法接受現實的醜惡,於是要求他收斂,但他不願。
  於是裂痕明顯的出現。
  殷紅已表面上沒什麼,心裏卻是極為煩惱,他需要朋友和愛人,但沒有。
  這時,遇見了七日夕。
  這個少女以快明准狠的鞭法出現在他眼前,眼裏明亮的光芒是錘煉過的凝練。而且有時處事比他還爽快,殺人比他還狠,手段比他還得力。但是,卻又有著女子特有的細心,不著聲息的關照了他。
  那是他一次殺戮過後,把屍體順手都扔進小溪。豈知七日夕正在下游不遠沐浴,見著順流而下的屍體和鮮血,大怒白進了一次水,上岸穿了衣服就趕了過來,一鞭砸在他腳前。殷紅已見有人來打架,高興還來不及。
  兩人惡戰一場,打的是棋逢對手,日月無光。收手時往地上一倒,身上都七橫豎八的掛了彩。殷紅已調息過來,破天荒地的對女人提升了數度好感。他本不是細心的人,卻也在平時得知女人的容貌和肌膚對她們來說是很重要的,見七日夕身上橫一道豎一道,都是他下的手,突然有些內疚。
  而七日夕回他一句:“殷紅,你是找抽嗎?”
  兩人不是冤家不聚頭,從碰面就打架慢慢變成一起打別人。
  飛鴛離他越來越遠,七日夕離他越來越近,直到那一天,飛鴛徹底的背叛,而七日夕帶來了那個少年。
  飛鴛的背叛,他並不十分驚奇。這時他早已繼承了血衛的職位,卻還頂著血魔的身份在江湖上混,早不是當初那個輕易愛上人的殷紅已。他表現出憤怒,只不過是為了讓別人以為他還愛著飛鴛,好為垂雲堡的以後著想。
  但那個少年的出現,卻令他措手不及。
  居然當面說,你自找的。
  態度,就和初次見面的七日夕一般囂張。
  囂張的令人想狠狠掐死。
  緩緩吐出一口氣,收了衣衫,從練武場出來。清晨已過,已是用早飯時候。
  穿過長廊,走向側廳時,不經意瞥見了院子裏種的一叢叢小黃花,突然有些恍神。飛鴛與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叫他摘朵如此的花給他。
  而昨天,他剛知道她的死訊。
  飛鴛與葉欣隨衝動下做出的事,被三方人馬追殺的到處跑。不堪巨大壓力,人員內訌,途中飛鴛被誤殺。
  並不是心痛,只是想著原來的事,有些惘然。
  心裏想著,面上毫無表情的進了側廳,卻見安寧在一邊忙,藍衣的少年與少女擠在一起,在一張紙上指指點點,還不時傳出“他不喜歡這種”,“你個白癡”,“一定要加上懂事聰明”。
  有些奇怪,慢步走過去,微微一瞥。
  卻見那張大紙頭上明明白白寫著七個字:“殷紅已徵婚佈告”。
  ……………………
  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來,站在那嘀咕的兩人身後,淡淡的道:“可都寫好了?”
  少女反應極快,喜洋洋的舉筆道:“還沒,差一項性別沒寫……”給少年一把捂住了嘴,兩人乾笑了兩聲,緩緩的回過頭來,道:“早上好啊——”
  看著這兩張笑臉,殷紅已只有無力可言了。
  用了飯,他便回房處理垂雲堡內部事物去了,他們幾個當宮主莊主的都很忙,閒人也就那幾個。
  偏生想起那幾個閒人,他心就暖了。
  夜幕降臨,他從桌後緩緩站起來,腦中還在轉著垂雲堡現任堡主的情況。突然視窗砰的大開,一柄利劍持在一人手中,飛射而至!
  殷紅已足一挑,早踢起那圓凳來。劍猛的擊在上面,圓凳紛飛四碎。那人勢頭一緩,他已一手抓住了那劍,啪的竟生生拗斷!那人把斷劍一甩,一拳擊來。卻給殷紅已一把撚著了拳頭,他眼裏血色一露,五指卡拉一聲,將那手骨碾的粉碎。
  痛的臉部扭曲的男人,正是葉欣隨。
  他是來報復的。
  除了這個,殷紅已想不到別的。
  葉欣隨痛的滿頭冷汗,跪坐在地上。他見殷紅已足一挑,將那斷劍尖挑起對準了他胸口。突然嘶啞的搶道:“我要問你一個問題,只要問你一個問題!”
  送到他胸口的劍尖慢了些,漸漸推進。
  葉欣隨慘笑道:“你惡名昭著,為何過的卻比我好?”
  殷紅已一怔,眼神突然溫柔了一瞬,腳尖一動,那劍尖噗的插入葉欣隨胸口。
  他看著他,緩緩的道:“因為我是殷紅已,你是葉欣隨。”
  靜靜站了會,回頭道:“下來,把他處理了。”
  藍色衣袂一閃,少年先飄進房中,眨著眼睛。接著是少女,手裏拿著張小紙,和早上的不同了。少年走到屍體前,拿出化屍水倒了,回首,和少女眼巴巴看著他。
  殷紅已突然有些好笑,輕揮了袖子,淡淡道:“你們也知道事情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我雖然不是愛說話的人,但真正的想法,倒還不至於也埋著!”
  兩人盯著他,突然同時叫道:“殷紅,我從不知你能說這麼多話!”
  他不禁微微一笑。
  兩人更像見了鬼似的盯著。
  他輕咳了聲,恢復了原來的表情,淡淡道:“你們還有事麼?”
  藍衣少年與少女對視了一眼,少女乾笑著舉起那張小紙,道:“我們其實是問你這個來著……”
  接過,抖開。
  上面驀然寫著:性別。
  少年哈了兩下,道:“其實我們是想問你,喜歡男的還女的…我說你喜歡女的,她說你見過飛鴛以後一定再不喜歡女人了……”
  殷紅已頭上青筋暴起,手一抖,突然那張紙裏又一張小紙掉出。
  少年與少女本來神色尚好,見到那張掉出的紙,臉都成了青色。
  “你們等等。”
  殷紅已皮笑肉不笑的抖了抖手中物事,對那兩個成規律性往門口移動的物體道:“天水押五百兩,女。翩躚飛鴻壓四百兩,男女皆非,溫文雅一千兩,女,安寧……這是什麼?”
  第二天,從早飯中飯晚飯,殷紅已愣是一個人沒見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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