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國若言竟清醒過來了!?
鳳鳴推理出來的猜測可以說明妙光種種令人難解的行動,
而且,幾乎可以肯定若言已與篡了西雷王位的瞳兒搭上了線,準備在回西雷的路上伏擊容恬鳳鳴一行。
為了能反制若言,他們需要更多的軍力!
而近在眼前的強兵助力,正是容恬的師傅、鳳鳴名義上的親爹──劍術大宗師蕭縱的手下!
要怎麼在得罪蕭大宗師的情況下得到幫助,他們別無選擇,只能跟搖曳夫人合作……
容恬身上的情人血毒,善惡難辨的搖曳夫人,埋伏暗處的離國若言,
在如此險惡的情境中,西雷統一天下的霸業,就此展開!

 

 

 

正文


那侍衛被容恬抓得差點被過氣去,忍著疼顫聲道,"鳴王......鳴王他只是受了驚......"話音未落,身子一輕,已經被容恬放開。

等他呼吸平復下來時,容恬和烈兒匆忙的背影已經到了遠處。

容恬趕回自己院中,門檻上依稀淌著鮮血。雖然只有幾滴,但已足夠讓人心悸。三步當成兩步闖進廳裡,鳳鳴的背影出現在眼簾內。

"鳳鳴!"容恬低喚一聲,大步迎上去,伸開雙臂就摟。

烈兒大呼一聲:"大王不要!"猛然縱身向前一撲,拖住容恬的後腰就往外拉。

容恬一怔,才想起情人血,頓時出了一身冷汗,知道兩人差點就沒了性命。此時放知情人血可惡之處,心裡更加焦灼,站定了腳,急忙問,"鳳鳴,你怎樣了?快答我!"

鳳鳴呆呆站著,凝視地上散落的鮮血,許久才抬起頭,悵然若失道,"他叫我進去,本來好好的練劍,我在一邊看。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劍尖忽然抖動不停,響起一種很可怕的聲音。我還想奇怪劍尖為什麼會響,容虎就發瘋似的沖了進來。他一進來,蕭縱他就......就......"

當時情況一定非常險惡,鳳鳴說到這裡,心有餘悸,手垂在兩腿側,緊握成拳。

秋月等一直留在小院,比容恬更早得到消息,早就圍在鳳鳴身邊。

烈兒最著急,一把扯住剛從後院小跑過來的軍中大夫,連聲問,"我哥怎樣?傷得重嗎?"

秋藍眼睛一瞥,瞧見軍中大夫紮起的雙袖上滿是鮮血,已有幾分支持不住,臉色白得象紙一樣。

秋月明白她的心事,低聲道,"你進去看看,鳴王這裡有我們呢。"輕輕推了秋藍一下。

軍中大夫也是剛剛被抓過來的,一到後院就看見床上躺著滿身是血的容虎,一時也不敢下定論,剛要回答烈兒的話,猛然看見容恬在眼前,又趕緊去行禮。

容恬擺手道,"沒時間囉嗦了,究竟傷得如何?"

"稟大王,目前正在止血,其他的......"軍中大夫沉吟一會,"還不敢說。"

烈兒秋藍等聽了這個話,都心裡大驚。

鳳鳴推開前面擋住的人,趕前兩步,"你這話什麼意思?救不了嗎?你一定要救活他!"

"鳳鳴,你不要急。"容恬想抱又不能抱,想呵又不能呵,再摻雜上容虎不明朗的傷勢,難受得無法言語,勉強對軍中大夫用平和的聲音道,"好好給本王醫治。不管什麼名貴藥材,只要用得上,一律都用。你從今天開始,就住這裡,日夜看護病人。"

烈兒忙道,"我留在這裡看護,一定不出岔子。"

"不。"秋藍到底比較穩重,雖然憂心忡忡,還是一邊思量一邊道,"容虎受傷,大王和鳴王身邊更少不了你。女孩兒比較細心,我來看護容虎。只是這幾天就要秋月秋星辛苦點,時時刻刻跟緊了鳴王。"

秋月秋星一口答應了。

秋月道,"你放心,這邊我們姐妹照看,不會讓鳴王出一丁點的事。"轉身過來,看著鳳鳴,凝重道,"鳴王,你下次再也不要到那個蕭聖師那裡去了。他脾氣古怪,說殺人就殺人的。"

秋星拍拍胸口,動容道,"這個人真是個瘋子,居然一聲不吭,對著自己親生兒子舉劍就刺。"

提起蕭縱,鳳鳴臉色又是一黯。

"鳳鳴?"容恬輕輕喚他一聲。

鳳鳴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看向容恬,擠出一個苦笑,"這是我咎由自取,故意去惹他的,沒想到竟連累容虎......"

幾人說話的時候,裡外進出端水送藥的侍從侍衛們流水般不斷。秋藍早隨著軍中大夫到後院去了。

眾人都擔心容虎傷勢,不肯離去,乾脆坐在客廳裡等待音信。烈兒更是連連朝後院那邊觀望。

容恬瞧在眼裡,對他說,"你過去看看。"

烈兒臉色微動,走了一步,又退了回來,搖頭道,"秋藍可以把他照顧好,我進去有什麼用?"站在容恬和鳳鳴中間,不再挪步。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鳴王現在心情糟糕,極需安慰。

大王對這個模樣的鳴王是最最沒有抵抗力的。萬一大王象剛才一樣忘了情人血,去碰鳴王,那可怎麼辦?

雖然大家對容恬的自控力都頗有信心,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確實需要烈兒這樣機敏的人在旁邊才行。

所有人中,容恬最受煎熬。

親信被師傅刺了一劍,在後院急救,生死未蔔。

鳳鳴遭了這麼一劫,臉色灰白,看來不但受了驚,還另有一分傷感壓抑在心底。平日那種活潑可愛的勁完全不見了,整個人失魂落魄的。

而他,原本最該好好安慰鳳鳴的人,堂堂西雷王,居然連給心上人一個擁抱的能力都沒有。

明明伸手就可以夠得著......

有生以來最大的挫敗感,沉沉壓在容恬心上。

眾人心情沉重,一時都無語,送清水和紗布的侍女們似乎也知道他們的心境,從廊下經過時都踮起腳尖,連一聲咳嗽也不聞。

忽然,一陣腳步聲打破沉默。

"大王,"守在門外的是容恬親衛隊的人,進來稟道,"搖曳夫人求見。"

容恬濃眉一挑,"來得好快。"

這女人拿捏時間,倒真的十分厲害。

烈兒正為大哥擔心,聽見搖曳夫人來了,想起容虎被刺傷的事正是由搖曳夫人而起,大感厭惡,彎腰在容恬耳邊道,"大王,這女人不懷好意。她上次來挑唆鳴王去惹蕭縱,差點害鳴王沒了性命。我去趕她走。"

容恬也為容虎之事氣惱,不過他心上還懸著鳳鳴和情人血的事,知道此時不宜意氣用事,搖頭道,"趕她走又有什麼用?叫她進來。"

烈兒只好傳令下去,"叫她進來。"

搖曳夫人體態輕柔,走路竟似毫無聲響,不一會,窈窕身影出現在門外。她顯然是極懂得打扮的人,身上不再是一色素白,反而換了一條長及腳踝的紅裙,裙腳上墜著一圈黑色流蘇,更添一分婀娜華麗的尊貴。

她進到廳中,美目輕轉,已把容恬黑沉的臉色瞧個清楚,烈兒惡狠狠的瞪視更沒有忽略,卻一點懼意也沒有,露出淺淺兩個酒窩,柔聲道,"今日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大王覺得如何?"

"覺得如何?"容恬坐在椅上,神目迥然,忽然抬手,指向坐在另一旁的鳳鳴,厲聲問,"鳳鳴今日差點死在蕭聖師劍下,請問夫人,你覺得如何?"

王者之怒,猛若雷霆。

容恬氣勢本來就強,一旦動怒,更是嚇人。

烈兒等開始見他下令請搖曳夫人進來,態度謹慎平和,全沒料得他見了人一開場就直接質問,頓時都是一驚。

搖曳夫人驟然見他殺氣大盛,心裡也微微吃驚,不過瞬間,又冷靜下來,思索片刻,忽然掩嘴輕笑起來,後來越發笑不可抑,連頭上金釵墜子也隨著一起劇烈抖動。

容恬冷冷問,"夫人笑什麼?"聲音陰騭,顯然真的動了真火。

搖曳夫人聽他發問,猛地停下,笑容盡斂,也是一臉冷冰冰的表情,不屑道,"我笑你西雷王太過無知。你跟隨蕭郎學藝多年,竟不知道自己師傅的本事。他真要殺我的兒子,用得著下手前震劍長吟?會給機會讓你的侍衛撲進屋裡擋劍?你那名侍衛呢?聽說還活著。哼,憑他一個小小侍衛,要不是蕭郎手下留情,那一劍下能保住性命?可笑!"

她詞鋒淩厲更勝容恬,一通話劈頭砸下來,也不理會容恬聽後的反應,卻移到鳳鳴身邊,猶豫了一會,纖纖玉指撫上鳳鳴冰冷的額頭,憐愛道,"我是篤定蕭郎不會害你,才叫你去他面前的。今日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獨活,立即自盡到地下向你賠罪。孩子,你娘是個沒心沒肝的壞女人,但我可從來沒想過騙你去送死。就算用情人血害你,那毒也是有藥可救的。"

容恬見她去碰鳳鳴,早大驚失色,從椅上彈起來差點就沖了過來,及至聽了她對鳳鳴溫聲細語,才勉強克制住自己不要莽撞。

鳳鳴心裡對這個可算是自己目前的女人有無數種不同的滋味,又酸又澀,又苦又鹹,聽了她的話,抬眼瞅了她一下,暗想,我從小是孤兒,沒有父母就是沒有父母,這也罷了。安荷雖然有父母,卻從小遭到遺棄,就算是養父養母,老容王送他入宮當太子替身,太后真正關心的只有容恬。這樣比起來,似乎他比我更可憐。

心中百感交集,擠出一個苦笑,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一時覺得無盡彷徨沮喪,他眼珠略動了動,停在搖曳夫人身後的容恬臉上,勉強笑道,"你別擔心,我其實很好。只是......只是實在很想念你。"他後面一句純是傻話,卻說得極為深情,眾人聽得心中一顫。鳳鳴只是強笑,又道,"從前我總是嫌你喜歡挨挨碰碰,鬧個沒完,現在想起來,真是很對不起。容恬,我真想好好親親你。"他眼圈已經紅了,只是眼淚一直不肯下來,盡在眼眶裡打轉。

容恬聽他說到此處,人已經癡了。

深邃雙目仿佛凝固住一般,靜靜看著落寞的心上人。

烈兒危兆忽生,頓知不妙,猛然大叫起來,"大王不可!"剛從椅後撲出,容恬已經發瘋似的沖了上去,大掌把搖曳夫人往旁邊一推,雙臂就朝鳳鳴摟去。

秋藍秋星原本雙雙侍立在鳳鳴椅後,此刻都尖叫起來:"鳴王不要!"她們兩人速度力氣更比不上烈兒,四根玉藕似的手臂慌忙伸出,全部只撈到鳳鳴一點衣角。

鳳鳴幾乎和容恬同時行動,容恬一動,他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直往容恬懷裡撲去。天地四方,只剩容恬一雙臂膀,那一刻哪裡還管什麼統一天下的霸業,什麼西雷王朝,什麼情人血。

兩人緊擁,似乎什麼也不能把他們分開,生死之間,竟心懷大暢,笑得無比歡欣。

連搖曳夫人也猝不及防,一時呆住了。

秋星秋月早嚇得雙雙跪下,雙手都抵在胸前,死死拽著衣襟,絕望地仰視著這一對情人。

偌大客廳,近乎死寂,連呼吸聲都驀然停頓。

時間停頓的瞬間,仿佛把一切都固定成靜止畫面,將一切臻至致境後,又如一滴水落入湖面,漣漪由微可不見,無聲蕩漾開來。

絕美的漣漪,一圈一圈,以相擁的容恬和鳳鳴為中心,讓死寂緩緩蘇醒。

漣漪之下,響起又驚又喜,不敢置信的低語,像喃喃,像對神靈的感激......

"咦?"

"啊......"

"老天爺......"

"沒有哦?"

"真的沒有?"

"是不是毒性發作比較慢?"

幾次壓低聲音的試探性討論後,長長的呼氣聲在客廳響起,此起彼伏。

秋星秋月開始大聲念佛,合掌答謝上天,"老天爺啊,原來沒事。嚇死人了。"兩姐妹心靈相通,說得整齊一致,連神態都一模一樣,極為可愛。

鳳鳴醒悟過來,問容恬道,"怎麼我們還沒死?"

容恬在方才電光火石間已經大致猜到,感激地瞅了神色冷漠的搖曳夫人一眼,反問鳳鳴,"你說呢?"

鳳鳴也已經猜到,仍覺得轉變太戲劇化了,轉頭去問搖曳夫人,"你......你用來害我的毒藥是假的嗎?哎喲!"話音未落,臉上已經挨了搖曳夫人重重一巴掌。

搖曳夫人一直站在他身邊,看著他和容恬不顧生死地擁抱,誰也沒料到她會忽然動手,連容恬也大出意外,攔都攔不住。

容恬看見鳳鳴臉上立即泛起五條指痕,又心疼又氣憤,惡狠狠問,"你為什麼打他?"

搖曳夫人似乎完全沒聽見容恬的質問,美目直愣愣看著鳳鳴,半晌終於開腔,語調卻非常怨憤淒涼,"對,對,我是天下間最壞的母親。我為什麼要用假的毒藥?我那麼狠毒,該對親生兒子下真藥才對!"眼淚直流下來,她也不擦,轉身就朝外走。

她劍術也是學自蕭縱,天資又極高,身形倏然,四周人等不是沒有本事攔她,就是沒想到要攔她,不然就是不敢攔她,都愕然看她消失在門後。

秋星吐舌道,"這般古怪脾氣,幸虧我們鳴王的脾氣一點也不象她。"

"她就這麼一聲不吭走了嗎?"

容恬靜默片刻,才歎道,"師傅獨獨為她,在劍道的修行上耽擱了十五年。"

"哎呀,"鳳鳴忽然道,"情人血的事雖然解決了,但她和蕭聖師的事卻沒有了結。我們還要不要幫忙?"

容恬警告地瞥他,"不許你再去師傅面前挑釁。容虎傷勢還不知如何,你又想搭上烈兒的小命?"

鳳鳴想起容虎還在裡面療傷,頓時黯然,憂心道,"不知道容虎的傷勢到底怎樣了?那個軍中大夫不是最懂刀槍傷的嗎?怎麼要這麼長的功夫?"

正說著,又聽見一陣大呼小叫,竟然是一身染血的軍中大夫和其他捧水端藥的侍女們,幾乎在後院房中為容虎療傷的人忽然都匆匆到了大廳,獨缺了秋藍。

眾人頓時大驚,急問,"出了什麼事?怎麼都出來了?"

烈兒滿頭大汗,一個箭步跨到軍中大夫跟前,"是不是我哥......我哥他......"聲音已經哽咽了。

軍中大夫也是滿頭大汗。

他隨軍當大夫的年月也不少,一輩子沒遇過這樣的事,先是大王身邊的紅人容虎大總管受了傷,接著發現傷口雖然是常見的劍傷,但不知道蕭聖師是怎麼刺的,大概是劍身在劇烈抖動中刺中容虎,傷口邊緣有許多微小裂口,加上劍入身體的角度十分刁鑽,怎麼包紮也不妥當。

正忙得不可開交,偏偏一個奇怪的美豔女子在這要命的時候直闖進醫療重地。

他一邊擦額頭黃豆大的汗珠,一邊對著容恬手忙腳亂地行禮,還要應付心如火燎的烈兒,結結巴巴道,"不是,不是......是一個穿紅衣的女子,她把我們都趕了出......"

原本在客廳中的人一齊怪叫起來,"搖曳夫人?"

烈兒彈起老高,又急又氣地握拳,"她......她一定是要害我大哥!"

鳳鳴這個時候才戀戀不捨從容恬的懷裡掙出來,"不行,我要去看看。"

容恬一把扯住他,"你還想多挨一巴掌?"沉吟道,"容虎與她無仇無怨,她何必下手加害?反而是師傅向來不隨意出手,今日卻無端刺容虎一劍,又傷不至立死,莫非......"斟酌了一會,篤定道,"我料搖曳夫人一定可以治好容虎。"

他這一說,大家頓時都有幾分隱隱約約地明白,但又都覺得太不可思議。

在容恬面前,最敢發言的當然是鳳鳴,目瞪口呆,訥訥地道,"他們這兩人,傳情溝通的方式也太怕人了吧?容虎流了一地的血啊......"

但仔細一想,這確實很符合兩人的個性。

一個是天下最自負的男人,一個是天下自認最狠毒的女人,哪裡把別人的死活看在眼裡。

容恬猜測道,"自從師傅知道搖曳夫人出現後,他的心境就無法保持平和了。今天他破例讓你站在旁邊看他練劍,就是為了看看自己是否可以堅持自己的劍道之心不亂。"

"結果他心思大亂,想刺鳴王,鳴王的臉卻又讓他想起自己心愛的女人,不忍下手,"烈兒悻悻道,"結果我哥就倒了黴......"

鳳鳴頹然道,"對不起。"

烈兒嚇了一跳,連連擺手,"不,不,屬下不是這個意思。這和鳴王有什麼關係?是蕭......"他忽然想起蕭縱是大王的師傅,鳴王的父親,也是辱駡不得的,只好悶悶閉嘴。既然向來料事如神的大王斷定搖曳夫人會救回容虎,此事日後再追究也不遲。

"師傅現在對搖曳夫人,似乎恨極又愛極,想棄之不顧,卻又無法不理會。"容恬遠眺窗外,鬱鬱蔥蔥的一大片林木後,就是蕭縱外人不得擅入的院子,

鳳鳴也歎了一聲,"試問人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他有感而發,倒是念得有模有樣。

容恬凝視他片刻,笑道,"別人都能問,偏你不應該問這個。我們倆不就是生死相許嗎?"

鳳鳴臉上微紅,想起剛才瘋了似的不顧一切抱上去,實在是愚不可及的行為,自己也就算了,竟連容恬也會這樣失去理智。萬一真為了這個掉了性命,恐怕天下十一國有一半人會笑掉大牙。

他越想越發後怕,心有餘悸地看向容恬,責怪道,"你剛剛怎麼這麼莽撞?如果你死了,那西雷怎麼辦呢?"

容恬心想,西雷沒了我,自然有別人來當大王,你卻絕不可以沒了我的。他朝鳳鳴輕輕一笑,什麼也沒說,只是握住鳳鳴的手心,捏了一捏。

鳳鳴也不知道明白了其中幾分深意,沉默片刻,也學容恬的模樣,在他厚實的掌心上回捏一下,抬頭展顏一笑。

兩人目光相觸,似乎千言萬語,就此已經傳遞淋漓,不用再廢話什麼了。

歷來善於用毒者,無不精通醫理,搖曳夫人更該是此中翹首。

既然容恬覺得搖曳夫人對容虎的傷勢會有幫助,大家也安靜下來,聚在廳中等待後院的音信。

但無數輪熱茶變涼,已有侍女第二次燃起新燭,音信仍久久不至。

鳳鳴和烈兒顯得最為焦急,幾次都站起來,想到後院去瞧瞧。

容恬禁道,"她脾氣古怪自傲,見你們去窺探,知道你們不信她。說不定一氣之下做出什麼事來,坐在這裡等吧,不要自找麻煩。"

鳳鳴因為白問了一個問題就挨了她一記巴掌,對於容恬這個話是很認同的,雖然焦急,只好重新坐下繼續等待。

烈兒對容恬敬若天神,更加不會反駁。

正等得無比心焦,忽然遠遠看見從後院過來一個人影。

烈兒霍得站起來,"出來了!"搶到門前。

這時候夜已極深,月光昏暗,那人走過來一些,才認出來是秋藍。

鳳鳴跑上去問,"秋藍,容虎怎麼了?"

秋星秋月緊跟在鳳鳴身後,跑到秋藍身邊就齊聲叫起來,"不要哭,不要哭,有話慢慢說,鳴王幫你作主。"

容恬站在臺階上,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秋藍,也是一臉凝重。

秋藍抬頭看看鳳鳴,目光又從烈兒秋月秋星臉上溜過,最後停在容恬高大的身影上,半晌顫抖著沒有血色的唇道,"人......被她救回來了,一個月內......該......該可痊癒......"說到這裡,渾身一松,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軟倒在鳳鳴腳下,哇哇大哭起來。

鳳鳴心上高懸的一塊石頭這才放了下來,都覺得雙膝有點發軟。

秋月秋星都跪下去安撫秋藍,一邊陪著落淚,一邊笑道,"你這傻子,好好的哭什麼?剛才差點嚇死我們了。"

烈兒眼睛裡閃亮亮的,深深呼出一口氣道,"我就知道大哥沒那麼弱。大王,我想去看看他。"

容恬點頭。

秋藍卻道,"你千萬別去。夫人說她看護容虎的這段時間裡,誰都可以探望病人,只有一個人絕不許進房,就是那個拿眼睛瞅她的很不禮貌的小子。否則她立即撒手不管。"

眾人愕然,繼而又覺好笑。

拿眼睛瞅她,很不禮貌的小子,不用問,當然就是烈兒。

她竟如此小氣,想到一個這麼聰明的法子來修理烈兒。

烈兒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卻不敢這個時候和大哥的救命恩人計較,哼哼了半天,沮喪地臉對秋藍道,"你在旁邊照顧,可要照應一下大哥,不要讓他被...... 被......"他本來想說老巫婆或老惡棍,後來想想,那個畢竟是鳴王的母親,又怕搖曳夫人神通廣大,知道自己罵她,只好忍住嘴,道,"被她給整了。"

秋藍大哭過一場,今日受的驚嚇和憂心都發洩了出來,現在已經平靜多了,點頭道,"別擔心。夫人雖然脾氣古怪,但我覺得她心地還是很好的。"搖曳夫人在大夫們最手足無措的時候闖進來,如神女下凡般,巧施妙手救了容虎,在她心目中形象頓時光輝起來。

眾人對搖曳夫人的"善良"都將信將疑,連鳳鳴都有點不置可否,呆呆站了一會,忽然聽見骨碌一聲輕響,在沉默的夜色中分外引人注意。

對上大家探究的目光,鳳鳴漲紅了臉道,"我餓了。"

秋星最早反應過來,笑道,"是啦是啦,我們竟把鳴王的晚飯都忘了。"

秋藍"呀"了一聲,瞅著秋星,"還說我走了,你們一定好好照顧鳴王呢。"

"容虎受傷了嘛。剛才誰有心思吃飯。糟了,連大王也挨餓了。"

秋藍為難地回頭看看後院裡的燈光,"我不能逗留太久,那邊還要我幫忙呢。"

鳳鳴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容虎。"

"明天再去吧。"容恬從後面抱住他的腰,"容虎現在要靜養。他如果昏迷著,你看也沒用,他要是醒了,更要耗精神招呼我們。"

"鳴王,你這幾天本來就不精神,再挨餓可不行,難得今天秋藍不在。我們也來弄點好吃的給鳴王嘗嘗。"秋星道。

秋月已經興奮地撩起長長的袖子,嚷道,"我偷學了不少呢,我親自下廚。"

大家緊張了一天,現在知道容虎平安,被她們姐妹倆一鬧,氣氛立即輕鬆不少。

鳳鳴笑道,"你們弄得再難吃,我也會全部吃光的。"引得秋星兩人一陣抗議。

容恬幾天沒有和他親近,現在沒了情人血的心腹之患,樂得時時刻刻和他黏在一起,從剛才摟著他的腰後就沒有鬆手,低頭在他耳邊笑道,"吃飽點,晚上才夠力氣。"

至於他異想天開出來的發明"保險套",早就扔到九霄雲外了。

於是秋月秋星去小廚房準備大顯身手,其他人到飯廳等著開飯。正在閒聊,又有侍衛來報,"大王,有新的軍報。"

容恬接了過來,撕開蓋了戳印的封口,打開看了看,沉吟不語。

鳳鳴探頭過來問,"怎麼了?瞳兒那邊有什麼變化嗎?"

"這是博臨那邊的消息,早一點的時候已經來了一封了,說的也是妙光的事。"容恬放下軍報,看向眾人,"妙光在含歸險些被三公主他們刺殺,撿回一條小命後回到了博臨都城。這本來很正常,可最奇怪的是,她竟然以此為藉口,質疑博臨對她的誠意,向博臨王提出取消婚約。"

這一步棋走得詭異莫名,連鳳鳴也立即嗅出其中的蹊蹺,問道,"取消婚約?難道她連千辛萬苦爭取回來的博臨後冠都不要了?"

烈兒也百思不得其解,"離國現在內部不安,龍天又在蠢蠢欲動,她本來是為了自保不得不拉攏鄰國博臨,就算刺殺事件讓她懷疑博臨王族中有人想對她不利,以這個女人的狡猾,也絕不會蠢到立即和博臨王族斷絕關係才對。"

"如果她知道龍天已經中毒,不久就要一命嗚呼呢?"容恬的目光在室內緩緩掃了一圈,徐徐道,"這樣妙光最擔心的外患自然消失,她也沒有非嫁去博臨不可的必要了。"

鳳鳴帶著好學生的精神繼續問道,"不管龍天的威脅是否存在,但嫁去博臨當王后真的不錯哦。這是賺錢的買賣,她何必取消婚約?"

頓時,周圍的人們都安靜下來。

鳳鳴被容恬瞅得不好意思,摸著臉道,"是不是我的問題很蠢?"

"你在我們這裡被保護得太好了,所以不明白宮廷內鬥的可怕。"容恬微笑起來,"嫁到另一個國家當王后,等於進入一個陌生的地方,進行另一場殘酷的宮廷鬥爭。妙光即使是王后,她在博臨王族中始終算是外人,一旦博勤無法保護她,她的處境就會變得非常危險。"

烈兒插嘴道,"何況從前離國和博臨關係並不太好,博臨的權貴裡憎恨妙光的人一定不少。"

"以妙光的為人,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險惡的境地。她為什麼要捨棄在離國受人擁戴的公主之尊,去博臨艱辛地開創一個新局面呢?"

"嗯嗯,"鳳鳴聽得連連點頭,又一個問題冒了出來,蹙眉道,"既然你說得這麼有道理,那她向博臨王提出取消婚約也就很正常了,有什麼可奇怪的?的確,可以不去冒險,誰想冒險呢?"

容恬對於這個問題卻沒有立即回答,表情沉重起來,緩緩把玩手邊溫熱的茶杯邊緣。眾人都知道他在思索。

過了一會,容恬才低聲道,"如果我猜想的是對的,那妙光怎會知道龍天被下了毒?"

鳳鳴赫然一驚。

不錯,當年老繁佳王中了漫攝之毒,還是事後墳墓被暴雨沖積,重新掘墓安葬的時候,從枯骨上面看出來的。

這天下兩大奇毒之一的漫攝,最大的特點就是讓人看不出中了毒。

搖曳夫人下手,更不會留下破綻。

那麼遠在博臨的妙光怎會知道龍天中了漫攝之毒呢?

想到這裡,鳳鳴看看眾人的表情,頓時搖頭道,"不可能。搖曳夫人雖然脾氣古怪點,但她明知道你我都是離國的大敵,大家遲早要鬥個你死我活,絕不會和妙光勾結。再說,她為什麼要洩密給妙光?龍天的性命,她分明說了是送給你的大禮。"

容恬也是一臉不解,歎道,"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鳳鳴雖然對他這個老媽不大感冒,十分想敬而遠之,但要說她勾搭離國,串通來害他們,鳳鳴還是從心底就痛恨這種猜測。

何況她剛剛過來時,還難得地說了幾句憐愛的話,又去自告奮勇救了容虎。

"會不會是其他的原因,讓妙光覺得龍天不再會是她的心腹大患,所以取消婚約?"

烈兒提出一個設想,"她不知道搖曳夫人已經對龍天下毒,她自己派人去刺殺龍天。"

如果是這樣,龍天也算得罪的人多了。不但三公主要刺殺他,妙光也要刺殺他,連和他沒瓜葛的搖曳夫人也插手來毒他一把。

這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容恬一句就否決了烈兒的設想,"如果龍天這麼好刺殺,妙光早就動手了,何必先去博臨想辦法,然後再取消婚約?"

鳳鳴正在努力的想,忽然渾身一震,神情嚇人。

容恬和烈兒都看向他。

"我有一個不大明智的設想。"鳳鳴老半天才開口,閃爍地眼睛掃烈兒一眼,又瞄瞄容恬,欲言又止。

"鳴王說吧,說錯了大王又不會罰你。"

"說。"容恬沉聲道。

"妙光之所以這麼取消婚約......"鳳鳴深吸了一口氣,儘量平靜地道,"會不會是因為若言醒了?"

砰!

一聲巨響。

手掌擊桌的聲音唬了眾人一跳。

容恬一掌擊下,滿臉喜色,恍然大悟地笑道,"不錯!不錯!正該如此!我竟沒想到這個。你瞧,只要肯動腦子,你比誰都聰明。"仰天長笑了一陣,斂了笑容,沉吟道,"這個謎底一揭開,其他想不通的事就霍然開朗了。妙光定是去了博臨,提出肯嫁給博勤的事情之後,得到若言蘇醒的音信。既然她大哥醒了,龍天那種小丑怎麼還放在眼裡,若言更不會隨便把唯一的親妹就這樣簡單嫁出去。但是,她為什麼不立即提出取消婚約,反而要到含歸去呢?"

容恬自己向自己提了一問,不過片刻,眉頭又舒展開來,冷笑道,"她知道博陵和三公主逃走了,所以故意洩露自己在含歸孤身和慶鼎見面的消息,以此為誘餌想引出他們。"

砰!

又一聲巨響傳來,驚了眾人一跳。

這次拍桌子的卻是鳳鳴。

他這一掌,雖有容恬的動作,卻無容恬的氣勢。那桌子是硬木制的,手拍得直發麻。鳳鳴一掌下去,疼得齜牙咧嘴,容恬無奈地笑笑,抓過他的手放在唇前輕輕吹了兩口,烈兒也忍不住偷笑起來。

鳳鳴尷尬得要死,一邊伸著手任容恬幫自己吹氣止疼,一邊掩飾著尷尬發表他的見解,"妙光這招果然厲害,一來可以借博陵他們的手除掉同國的大王慶鼎,二來可以把博陵和三公主誘出藏身之地,好殺了他們,三來還可以有一個很好的藉口向博臨王提出取消婚約。未來的媳婦居然在自己的地盤上差點被人殺死,博陵王也沒什麼老臉強留妙光,說不定還要送上不少好禮送她啟程。好個一石三鳥的計策!"

"只有兩隻小鳥而已,博陵和三公主都沒有遭她毒手。"烈兒對妙光向來厭惡,冷冷道,"她再聰明,也沒猜到搖曳夫人在裡面插了一手,把博陵和三公主救了出來。"

容恬心情甚好,對鳳鳴越發和顏悅色,柔聲解釋,"最妙的是,感謝妙光的毒計,陰差陽錯之下,三公主他們被逼得無路可逃,最終投向我西雷。"當即把下午在媚姬處和三公主達成的協議說了出來。

鳳鳴中途就去了蕭縱那邊,還不知道事情的結果,此刻才聽明白了,大喜道,"居然有這麼便宜的事?你豈不是白白得了一個國家?恭喜恭喜。"

容恬曬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王族中人都是反覆無情的,日後我能壓制得住四方,他們自然臣服。要是手上沒有足夠的兵權,恐怕密謀聯合起來殺我的,正是他們。不過既然已經定下盟約,我自然有法子要她遵守。"

忽然聽見一陣唧唧咯咯的笑聲,秋星秋月兩人領著幾名侍女一路過來,手上都端著熱氣騰騰的碟子。

"你做的冬瓜糊糊的,真的端去給鳴王吃?"

秋月嬌憨地道,"雖然糊糊的,但是味道很好呢。才不管,這麼多碟菜,總有味道好的吧?要鳴王閉著眼睛吃就好。"進屋就嬌聲笑道,"鳴王,菜做好了,快吃吧。大王也請用。"

秋星眼尖,一眼瞅見烈兒向後縮,嬌喝道,"烈兒,你不許走!你不是也沒吃飯嗎?"

菜肴上桌,果然顏色各異。

黑的徹底,紅的鮮豔,黃的燦爛,白的清澈......

不但鳳鳴,連容恬也看直了眼。

秋星笑著解釋,"難得我們姐妹倆下廚,今天不做平日那些常吃的普通菜式。這些都是我們暗中鑽研獨創出來的花樣,第一次做,就請鳴王幫我們評點吧。"

鳳鳴和烈兒面面相覷,心裡一百二十個覺得還是吃平日常吃的普通菜式比較好。

秋月一副生怕鳳鳴反悔的表情,在旁邊認真地插嘴道,"鳴王說一定會吃光的。"

鳳鳴巴不得後悔,但知道只要一開口,這兩名貼身侍女說不定在未來幾日都會眼圈紅紅,淚眼漣漣。

比吃一頓奇怪的菜可怕的,是一個哭泣的女人。

比一個哭泣女人可怕的,當然就是兩個哭泣的女人了。

鳳鳴無可奈何,強笑道,"吃,當然吃。烈兒,你也坐下來,飽餐一頓。"

正挖空心思想著有什麼辦法可以少吃一點,猛地聽見外面有人稟道,"大王,有軍報送來。"

鳳鳴昏暗的前路驀地大放光明,喜不自禁,高聲命道,"快進來,詳細稟報!"

侍衛帶著軍報進來。

容恬一邊接了,一邊問,"是博臨那邊的消息?還是離國來的?"

侍衛恭聲答道,"上面有戳印,不敢亂拆,內情不詳。不過送軍報的人是從西雷的方向來的。"

"西雷的軍報?"容恬略覺奇怪,拆開軍報,從裡面取出一張薄帛,只看了一眼,頓時大怒,暴喝道,"瞳兒這個該死的!我必殺他!"

眾人都駭了一跳。

秋星秋月不敢再笑鬧,相視一眼,垂手退到一邊默立。烈兒猛地從桌邊站起來,沒有作聲。

鳳鳴問,"瞳兒怎麼了?"把容恬手上的軍報拿過來一看,原來竟是一封書信,但似乎被水浸過,墨蹟化開,黑糊糊一塊,大部分都無法辨認。只有前面幾行,也許是搶救及時,除了偶爾一些字外,其他雖然模糊,但都大概可以辨認出來。

上面寫著

遙問妙光公主殿下金安:

本王思慮公主信中所言,甚 道理。近日西 常有異動,本王派 報,估

前太后並未死于王宮大火, 借 逃遁,暗中與容恬會合,目前恐怕 經暗中潛入西琴,密謀不軌。此人是容恬生母,若能活抓,巧妙利用,定有奇

到這裡,剩下的就都看不出什麼了。

鳳鳴正看得滿額冷汗,怔了怔道,"怎麼只有半截,這不急死人嗎?"

容恬面色難看,冷哼一聲,下令道,"把帶信的人叫進來。"

帶信的使者就等在門外,一聽大王宣召,立即進來行了禮,雖然一身黃塵,滿臉倦色,但眼睛迥然有神,是極有經驗的傳信使。

容恬擺擺手,讓他起來,叫秋月給他捧一杯半溫的茶水過來,才問,"信是從哪裡來的?"

"稟大王,密信是從永殷和西雷的邊界截取到的。"傳信使日夜兼程趕過來,正渴得厲害,貪婪地喝了大半杯水,才有條不紊地答道,"信使喬裝潛行,企圖繞過邊防穿越永殷,被我們發現了,覺得蹊蹺,所以暗中截住搜查。這封信原本被藏在懷裡,那信使一見我們,立即掏出來就往水裡扔。我們趕緊撈起來,但墨蹟見水就化,只有幾行的前半截可以大概知道意思。因為裡面提及太后,不敢耽擱,連夜快馬送來呈給大王。"

鳳鳴想起太后現在正在西琴險地,那裡目前是瞳兒地盤,萬一來個閉城大搜,後果不堪設想,心裡一緊,問道,"確定是瞳兒寫的嗎?"

"是瞳兒寫的。"容恬點頭,臉色沉重,"他小時候還向我請教過書法。"他閉目思索一會,又問道,"送信的人呢?"

傳信使臉上顯出愧色,"稟大王,那信使眼見要被擒,立即拋信入水,接著抽出匕首就往心窩上捅。我們正忙著撈起書信,沒能看緊,讓他自盡了。"

鳳鳴聽他輕描淡寫,猜測當時情景,血濺三尺,不知多麼兇險無情,雖說是敵人,到底還是不忍地皺了皺眉。

容恬臉上神情肅穆,只點了點頭,詳問當時情景,連那人自盡時用哪個手拿匕首都問清楚了。傳信使顯然是個非常細心的人,逐一儘量回想,回答得非常細緻。

鳳鳴記掛著太后的安危,心裡焦急,忍不住道,"瞳兒知道太后潛入了西琴,一定會立即動手。這事不能耽擱,營地裡有多少人馬可以調用?"

烈兒和容虎是管這些的,容虎受傷不在,當然是烈兒回答。烈兒立即道,"這裡人馬分四路,一路是大王原本安排下的西雷精兵,一路是媚姬姑娘的家臣侍衛,永逸自己也有一點兵力,還有一路是蕭聖師帶來的。"盤算片刻,又答道,"事起倉促,要立即向西琴大規模舉兵,我們的人馬恐怕不夠。但如果只是暗中潛入西琴接應太后......"

"我們應該挑選最精銳的人馬,趁夜出發,趕赴西琴迎回太后。"容恬低沉的聲音傳來,截斷烈兒的話。他手裡拿著那封事關重大的信箋,一邊思忖著,劍眉微微鎖起一點,使棱角分明的臉更增添岩石般的堅毅。

"大王......"

"讓本王想想。"

容恬沉默下來。

大家都知王令即將下達,不由屏息靜待。空氣中充滿了無形的緊張。

容恬將手中的信箋放回桌上,雙眼靜靜盯著那張模糊的絲帛,仿佛要把裡面藏著的每個被水模糊的字都看清楚。

這封突如其來的密信裡滿布著詭異的危機,容恬在心急如焚的眾人面前無聲地把它緩緩展平,指尖在一行行墨字前掠過,堅毅而沉著,仿佛要把字跡中使他疑惑的東西找出來,再輕輕一掐,讓它煙消雲散。

他的指頭,終於停在了第一行。

遙問妙光公主殿下金安......

"為什麼是妙光?"他忽然眯起眼睛。

眾人微愕。

"為什麼這封信是給妙光的?"容恬又重複了一次,盯著那薄薄的信,眸中寒光驟閃,自問自答道,"西雷和離國向來是敵手,不到萬不得已,即使是瞳兒那個蠢材也絕不會和離國勾結。妙光一個小女孩,守著離國自保尚且不能,要靠和博間聯婚才能對付龍天的虎視眈眈,她有什麼本錢讓已經登上西雷王位的瞳兒效命?"

烈兒像是想通了什麼,猛然倒抽一口涼氣,"能夠讓這小子卑躬屈膝和離國握手言和的不可能是妙光,一定是若言!哼,這小子背叛了大王,知道大王未死,一定嚇得尿都撒不出來。天下有本事和大王對抗的只有若言,他為了保命,說不定會把西雷都賣了,投靠離國。"

他說的和大家心裡猜的八九不離十,鳳鳴雖然一向秉承有容恬在就不用動腦筋的宗旨,不過這次事關太后,也精神抖擻,積極參與,走過去和容恬並肩站著審視密信,低聲道,"瞳兒既然和離國勾結,應該已經知道若言蘇醒的消息。這封信如果真的是要傳遞到離國,該寫若言的名字才對。為什麼這封信是給妙光的?"他用和容恬一模一樣的語氣自問自答,"因為這封信不是要送去離國的,而是要專門送給我們看的。他們不知道我們已經猜出若言蘇醒,自然要隱瞞若言醒來的消息,因此信的開頭寫了妙光的名字......"睜著黑漆漆的眼睛,喃喃地繼續深思。

容恬頗為有趣地打量著他。

"他們自然會猜到,我們會派人監視西雷邊境的動靜。這是他們故意送上門的......"鳳鳴自言自語了半天,猛然把頭一點,"嗯,這是一個陷阱!"語氣十分確定。

容恬笑得非常欣慰,誇獎道,"鳴王果然聰明,若言最擅長的誘敵計,竟被你猜了出來。"

就算鳳鳴早被戴慣了高帽子,聽見容恬的誇獎,還是忍不住老臉一紅,訕訕地撓頭,"西雷王不用誇我,這個其實是你看穿的。換了我做主,早就騎馬沖出大營,駑馬揚鞭,然後一頭栽進若言的埋伏裡。"

"不是你異想天開猜想若言已經蘇醒,我也不會想到這上面。說到底,這還是你的功勞。"旁邊忽然有人噗哧一笑。

容恬轉過頭,"烈兒,你笑什麼?"

烈兒捂著嘴巴正在偷笑,見容恬忽然挑中他,嚇了一跳,趕緊正色答道,"屬下想到若言這個老賊算計失敗,大王趁此機會設個計中計,狠狠踢他屁股,砍他腦袋,所以很高興。"

秋星一直緊張得和秋月手抓著手,此時狠狠瞪烈兒一眼,"虧你還笑得出來,我們急都急死了。太后就在都城裡,那可危險得很,就算識破了若言的詭計,可太后那邊怎麼辦啊?"

烈兒呆了一呆,已經收了笑臉,勉強勸道,"太后睿智機敏,才不會輕易被瞳小子抓到。放心吧,如果他們抓到了太后,瞳小子就不需要和若言勾結來對付大王了,他只要把太后拿出來威脅大王就夠了。"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鳳鳴問容恬。

"若言要誘我們出大營,一定在通往西雷的路上設下了埋伏。我們要將計就計,反埋伏他,趁他不備,把他在永殷就地解決。永殷不是他的地盤,西雷和離國的大軍都難以大張旗鼓進來,所以他埋伏我們的人數一定不多。"

這個倒是大家都心裡清楚的,眾人紛紛點頭贊同。

鳳鳴也跟著點點頭,"那你快點下令啊。"

容恬卻皺眉道,"還有一點小問題。"

"什麼問題?"

"要反伏擊,人數一定要比對方更多,而且都要是高手。我的死士在這裡不過千人,還要分一部分作為誘餌。這次機會難得,若言極有可能親自參與,如果能趁機殺死若言,就等於為我西雷除去最大的心腹之患。所以我要調動營地裡所有可以調用的精銳力量。"

鳳鳴躍躍欲試,"那就快點調啊。"

"那你告訴我,怎麼調用你老爹我師傅蕭聖師的人馬?他手下個個都是以一擋百的刺殺高手,是這個營地裡最頂尖的精銳。"

鳳鳴一下愣住了。

他那位有等於沒有的老爹,脾氣和他老娘一樣古怪,從前也許還會買一買容恬這個心愛徒弟的賬,不過被他老娘這麼一攪和,什麼動搖了他追求劍道之心,見了誰都牙癢癢的,連榮虎都很無辜地挨了一劍。

現在湊到他面前去,誰知道會不會像容虎那樣也挨上一劍?那時候可不是伏擊若言的問題了。

這個問題嗯,倒真的是一個頭疼的問題......

氣氛剛剛才有所鬆動的屋內,又忽然沉滯下來。

沙漏毫不停息地流動,天亮之前如果還沒有準備就緒,這次難得的伏擊若言的機會就白白浪費了。

鳳鳴咬著牙,愁眉苦臉地拼命想辦法。

秋星秋月也為他著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恨自己沒有兩個腦袋,也幫鳳鳴想上一份。

烈兒倒是安安靜靜的,眼睛從容恬那轉去鳳鳴身上,閉緊了嘴巴。

啪!

"我想到了!"寂靜中,鳳鳴忽然一掌擊在那平攤桌面的密信上,咬牙道。

秋月秋星眼睛大亮,驚喜地問,"鳴王想到了什麼?"

"去見我娘。"鳳鳴轉身出門,拔腿就往後院走。

後院因為有容虎在養傷,容恬吩咐不許有人隨便走動。此刻夜又深,靜得落針可聞。

鳳鳴一路直入小門,轉過回廊,也不稟報,幹乾脆脆就把門簾掀開。

秋藍正坐在床邊癡癡看著容虎,被鳳鳴嚇了一跳,"啊"一聲站起來,這才看清楚來人,"鳴王怎麼來了?"

"容虎好點了嗎?"

秋藍點點頭,輕聲道,"好多了。夫人真厲害,也不知道使了什麼藥,容虎剛才還醒過來了一會,居然能開口說要喝水了。現在也睡得很穩。"

"真的?太好了。秋藍,你可要好好看護他。"鳳鳴轉頭往四周看,"那夫人呢?"

"夫人本來守在這裡的,剛才說悶了,出去走走。應該就在附近,鳴王要找夫人幹什......"

"我找她有急事,先走了。你好好照顧容虎哦。"鳳鳴一聽搖曳夫人不在,不由暗翻白眼。

越是事急,越多枝節。

老娘你半夜三更出去幹什麼?

他轉身出了房間,在天井抬頭看看天色,若言恐怕已經準備就緒,就等著他們這群盲頭蒼蠅掉進蜘蛛網了。

他們,則要利用這個機會,反逮蜘蛛。

時間對於任何一方來說都是寶貴的。

天井後院可以賞月的地方,都不見搖曳夫人蹤影,鳳鳴又上了回廊,一口氣找了幾間房,正急得跺腳,卻猛地站住了。

從這扇窗子看過去,裡面被月光斜照著的背影,不是搖曳夫人是誰?

鳳鳴大喜,悄悄從窗外往裡看。

這不知道是誰的房間,搖曳夫人正坐在床前,她似乎正低頭看著什麼,長項微曲,木簪已經取下,黑髮瀑布一樣,從側邊柔柔垂下,月光柔和地籠罩著她,宛如一尊極美麗的白玉雕像。

鳳鳴不由愣住。

只有此刻,他才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感覺,這個女人是他的母親。

她的身上,此時此刻洋溢著的那股味道,正是母親才能擁有的。

那就像一團暖洋洋的光,能把他全身包裹起來,讓他再疲累擔憂也可以安然入睡的寧靜。

和容恬所能帶來的,既然不同。

卻又同樣珍貴。

"你進來。"

鳳鳴呆了好一會,才醒覺這是搖曳夫人的聲音。他遲疑了一下,隨即卻想起目前最為重要的事,跨步輕輕走了進去,"夫人......"

"還叫我夫人......"搖曳夫人背對著他,冷笑了一聲。下一句話的語氣,卻分外柔和,低聲道,"你在窗外想些什麼?夜深了,這麼大的喘氣聲,隔著牆都能聽見。"

"有件事,我想和......和娘請教......"

"什麼事?"

"娘曾經向容恬說過,對付蕭聖師......對付我爹的計策,有第一步,有第二步,還有第三步。請問那第三步,到底是怎麼走的?娘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讓那個薄幸的男人下決心放棄劍道。"

"閉嘴!他才不是薄幸的男人。"搖曳夫人低斥一聲,思忖半晌,緩緩道,"我沒有要他放棄劍道,那時不可能的。我只要他,換一個追求劍道的方法,一個既追求劍道,又可以和我在一起的方法。"

鳳鳴皺眉,"那是什麼方法?"

搖曳夫人反問,"為什麼深夜過來,追問這個?"

鳳鳴看看天色,這時候時間比金子好寶貴,他又沒有容恬那麼厲害的腦筋,還是不要拐彎抹角的說,當即三言兩語把瞳兒的密信和容恬打算伏擊若言的計畫說了,攤手道,"沒辦法,兒子只好過來打攪您老人家了。"

也不知道是鳳鳴的直言相告起了作用,還是他這聲"兒子"讓搖曳夫人心生柔情,她聽完後,出奇地沒有冷言冷語,靜默片刻,忽然柔聲道,"孩子,你過來。"

她一直背對著鳳鳴,未曾動過分毫。

鳳鳴聽了,無聲無息地走過去,低頭一看,頓時怔住。

他終於明白搖曳夫人說的第三步是什麼了。

月色越發溫柔。

被搖曳夫人的背影擋住,一直未曾入鳳鳴眼中的,是一個躺在床上的小小身影。

采鏘。

粉嫩的小臉側著,貼在秋月親手為他縫製的小枕頭上,酷似鳳鳴的眉頭舒展開來,無憂無慮。

正沉沉入夢。

他不知道,夜深了,還有人將目光停駐在他身上。

"你看看他的手。"搖曳夫人低聲道。

鳳鳴湊過去,仔細端詳采鏘的手。肥肥嫩嫩的小手,在夢中猶緊抓著一角垂穗。在秋月等人的悉心照顧下,采鏘越髮粉雕玉琢,膚色晶瑩之中,隱隱透出討人喜歡的粉紅色澤。

雖然不大看得明白,不過猜也可以猜到,這雙被搖曳夫人深為看重的小手,八成就是他老爹蕭聖師一生期盼的擁有卓越劍術天賦的手否則怎會被搖曳夫人視為可以將老公爭取回來的最後一擊呢?

"真是一雙好手,他總算繼承了爺爺奶奶的天賦,這叫隔代遺傳。"鳳鳴贊道。

聽了他的讚歎,搖曳夫人視線忽然移來。

停在他身上的目光很古怪,打量得鳳鳴渾身不自在。鳳鳴撓頭道,"我說錯了什麼嗎?"

就算猜錯了,也沒什麼好奇怪。要瞭解一個能下毒害自己親生兒子來逼婚的女人的心態,的確不太容易。

"明明什麼都沒看出來,還不懂裝懂。"搖曳夫人輕輕哼了一聲,隨即又微微一笑,"不過,你倒是挺會猜,居然被你猜中了。"

鳳鳴這才知道自己沒猜錯,想了想,心裡又冒出下一個難題,苦笑道,"猜中又有什麼用?我們總不能拿一個孩子去威脅他配合,這樣做也太......"

"我才不威脅他什麼呢?"搖曳夫人顯然早就智珠在握,唇角逸出一絲動人的微笑,悠然自得道,"我們只要帶著這孩子去就好。"

鳳鳴瞠目結舌,"要把采鏘帶去戰場?"

"他去了,"搖曳夫人注視著熟睡中的采鏘,柔聲道,"他的爺爺一定會追著去的。蕭郎等這個有天分的繼承人等了幾十年,我才不信他會讓這孩子從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不行,這麼小的孩子,你怎麼忍心讓他冒險......"

搖曳夫人充耳不聞,彎腰伸手,喚道,"孩子,孩子。"

采鏘被她推了幾推,略蜷了蜷身子,舉手揉揉惺忪睡眼,半天才睜開了眼睛,迷茫地看著眼前的一男一女。

搖曳夫人溫柔地將采鏘抱在懷裡,輕聲道,"好孩子,別做聲,我帶你見一個人,然後咱們去一個好地方玩。"

鳳鳴見她抱起采鏘,額頭冒了一陣冷汗,追在她身後問,"你要帶他去哪裡?"

搖曳夫人聽見他追問,轉身看他一眼,笑了笑,"你不是為了西雷王的大計而來的嗎?回去告訴西雷王,要他做好其他的準備,蕭郎這邊的事情不必擔心。"轉身移步,竟是直朝蕭縱的小院方向走去。

鳳鳴見她那副模樣,看來攔也是攔不下的了。抬頭望望天色,容恬他們應該還在前廳緊鑼密鼓準備著,稍微掙扎了一下,到底還是跑回了前廳。

一進門,發現裡面多了好幾個人。

容恬烈兒等都在,容恬手下幾個心腹將領也被召了過來,永殷的前太子永逸也站在一旁,顯然是被烈兒拉了過來助陣。

眾人正圍在一副地圖前面低頭商議,見了鳳鳴回來,都紛紛向他打招呼。容恬八成已經向他們講解了這次反伏擊的目標,想到能把凶名遠揚的離王若言抓到,將領們個個摩拳擦掌,興奮激昂,就連永逸也忍不住笑道,"要是西雷王此計成功,我們永殷邊境從此也少了一個大威脅。我在這裡只有一千精銳,統歸西雷王指揮吧。"

"見到搖曳夫人了嗎?"容恬問。

"見到了。"鳳鳴點頭,把見搖曳夫人的經過說了一遍。

說及他走向前,發現搖曳夫人坐著的床邊睡著采鏘,秋星秋月不由自主驚叫起來,一臉擔憂,容恬卻似乎早就猜到,笑著歎道,"夫人的辦法正中先生死穴。她心願達成的日子不遠了。"

秋月姐妹倆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秋月抓著鳳鳴的手哀求道,"這可怎麼辦?搖曳夫人和蕭聖師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要是采鏘......采鏘......鳴王你快想想辦法啊!"

秋星在一旁只是跺腳,幾乎哭出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又要跑回去看采鏘是否真被搖曳夫人抱走了。

正亂成一團,恍惚中忽然聽見采鏘幼嫩的嗓音,"娘!娘!"

眾人都一愕,目光往門外一轉。

搖曳夫人已經抱著采鏘到了門外,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微笑,此刻驟然一看,似乎有什麼極好的事情已經發生。

采鏘渾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瞧見秋月秋星,大叫起來,興奮地在搖曳夫人懷裡扭動著小身子要下地。

"采鏘!采鏘!"秋月秋星連聲驚呼,趕緊上來,幾乎是把采鏘從搖曳夫人懷裡搶下來,警惕地退到容恬和鳳鳴身後,兩人抱著哄著小東西。

搖曳夫人卻毫不在意,緩緩跨入廳內,在地圖上掃了一眼,"西雷王已經佈置好了?"

"已經佈置妥當。還沒恭喜師母,師母第三步的棋一下,想必已經勝券在握。"

"恭喜就免了。"搖曳夫人音如冷玉,清脆動人,卻有點涼意,"這次伏擊若言,你需要蕭郎手下的高手吧?"

鳳鳴聽她語氣,心裡咯噔一下。

不會吧?

剛剛去和未來老公談好了條件,現在瞧這個陣勢,似乎又要來和未來老公的徒弟談條件了。

他這個老娘可真是懂得討價還價,挑的時機好到了極點。

容恬卻似乎毫無察覺,坦然道,"是的,若言為人機警,這次一定會派最好的精銳參與,我們這邊要沒有師傅出手,恐怕勝算不大。"

"要蕭郎出手,一點也不難。我剛才帶采鏘去見了他爺爺一面,哼,果然是爺孫天性,蕭郎見了他的小手,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了。我敢向你保證,現在只要采鏘去哪裡,蕭郎就會跟去哪裡,他覺不會讓采鏘出任何意外。"搖曳夫人邊說著,邊在椅上悠然自在地坐下。

鳳鳴心道,這和爺孫天性沒什麼關係吧,要是采鏘的手和他爹的手一樣,他那個沒什麼人倫的爺爺壓根連正眼都不會瞅他一下。

對付起搖曳夫人這種人來,容恬任何時候都比鳳鳴厲害。暗中打量搖曳夫人一眼,再看看天色,他也不再廢話,徑直走到搖曳夫人面前,又是長身一躬,柔聲問,"時間不多了,師母有什麼吩咐,就請直說吧。"

搖曳夫人見他識趣,心裡也很高興,露出一絲笑容,提出了她的條件,"我要你把采鏘交給我,由我這個奶奶來撫養他,照顧他。"

鳳鳴頓時恍然。

蕭縱劍道之心已經動搖,又見到了很有潛質的采鏘,不用說,將來他為了自己劍術的傳承,一定會將采鏘視為最珍貴的寶貝。

搖曳夫人只要把采鏘弄到手,她心愛的蕭郎從此以後就要乖乖跟著她跑了。

所謂我到東來你到東,我到西邊你到西。

二十幾年來搖曳夫人鍥而不捨跟隨蕭縱的情況,從此以後必定徹底扭轉。

這實在是絕無僅有的,惟一一個,可以讓搖曳夫人也就是他老娘覺得又爽又解氣的方法......

"夫人要將采鏘帶走?"容恬的濃眉微皺。

"正是。"搖曳夫人一副不怕你不答應的模樣,端坐在椅上,"西雷王可以放心,他是我的親孫子,我一定好好照顧他。只要西雷王點頭,我立即帶上采鏘,陪同你們上馬出營,他爺爺也定會召集手下精銳,過來參與你的計畫。"

秋月和秋星在一旁抱著采鏘,早就膽戰心驚,焦急地盯著容恬,生怕他點頭答應。

眾將領和永逸卻和采鏘沒什麼關係,急著拼命看天色。

若言身為大王,大部分時間都在離國精銳重重保護中,這種潛入敵境而且露出行藏的機會極難得。

要是可以趁這個機會結果這頭惡龍,可以減少將來多少戰役和傷亡啊。

鳳鳴也在一旁緊張地等待著容恬的答覆。

這個難以選擇的問題,容恬卻考慮得很快,幾乎立即就給了搖曳夫人回答,恭恭敬敬道,"我當然信任夫人會好好對他。不過只為了一個小小的反伏擊,夫人就要將他從我們手裡奪去,是否太苛刻了?這可是先生惟一的孫兒,又有百年難得一遇的上佳資質。"

搖曳夫人輕輕"哦"了一聲,冷哼著反問,"那西雷王覺得怎麼做,我才不苛刻呢?"

"這孩子,起碼值三十三條大航船,以及航船上的水手,還有航運圖。"容恬侃侃說道,"先生早就一直抱怨家傳的生意麻煩,打擾修為,將來若是要一心一意教導孫兒,恐怕更沒有時間管理這些生意了。何不把這些交給自己的兒子呢?"把手一指,對準旁邊發呆的鳳鳴。

鳳鳴見他開始露出肅容,滿以為他要說出什麼大義凜然的話,不料容恬一開口,居然是和搖曳夫人討價還價,頓時愣住,見容恬把話鋒轉到他處,結結巴巴道,"這......這怎麼可以......"

又不是買賣人口,采鏘是他兒子,不是用來換航船的貨物啊。

搖曳夫人卻不等他答話,從椅上婀娜生姿地站起來,斷然道,"就這樣辦。蕭郎那邊不必擔心,我自然有辦法要他答應下來。既然條件已經談妥,就請西雷王快點佈置好各路人馬,出發擒拿若言,要是誤了時間,可與我無關啊。"

"等......等一下......"鳳鳴呼叫不及,話還沒有說完,搖曳夫人已經走了出去。

鳳鳴急得跺腳,還要追上,身後被人一把扯住,回頭一看,原來是容恬。容恬把他拖進內室,笑吟吟道,"恭喜鳴王,從今天開始,你就算不是全天下最有勢力的人,也要算是全天下最有錢的人了。"

"什麼最有錢?"鳳鳴幾乎跳起來,"你怎麼可以用采鏘去換航船?"

"為什麼不可以?"容恬不在乎地聳肩。

雖然他聳肩的姿勢瀟灑好看,微笑也俊氣溫柔,不過鳳鳴此刻可沒有欣賞的心思。

"當然不可以!他是我兒子!"

"他真的是你兒子?你是他真正的父親?"

"就......就算不是,你也不可以......"

"好,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容恬自沒了情人血的忌憚,諸事纏身,還沒有機會好好和鳳鳴親熱。這時一邊說著,一邊坐下,把滿臉氣憤的鳳鳴硬拖過來,按在膝上坐下,問鳳鳴,"先生是不是他真正的爺爺?"故意將唇湊近鳳鳴的耳垂,吹進熱氣。

鳳鳴被他吹得猛然一震,本來打算一直維持剛硬的聲音情不自禁軟了一截,"是。"生怕容恬得寸進尺,趕緊用眼神警告容恬不要到處揮舞他的色手。

容恬知機,露出一個曖昧的微笑,卻真的沒有亂摸,繼續說服鳳鳴,"夫人是不是他真正的奶奶?"

"是。"

"孩子是不是應該留在最親近的人身邊?"

"是。"鳳鳴難得找到反駁點,趕緊加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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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鳳鳴難得找到反駁點,趕緊加上一句,"但采鏘最親近的人是他媽媽,你不是說采青還留在西雷王宮裡嗎?"

容恬心裡暗暗計算時間,這事可不能再耽擱,幸虧已經佈置妥當,說服了鳳鳴,立即就可以出發。不答反問,把關注點轉到另一個方面,"采鏘是不是有學劍的潛質?"

"是。"

"先生是不是天下最好的劍術師傅?"

鳳鳴撓撓頭,"算是吧。"

"那把采鏘交給他的爺爺奶奶,交給天下最能誘發他潛質的劍術大師,有什麼不好?"

"也沒什麼不好......不過你怎麼可以用人來交換東西?"

"要財富,先通路。這句話是誰和我說的?"

"是我......不過......"

"水路也是路,掌控水路,就掌控了我們眾多敵手的經濟之脈。要統一天下,除了兵力,也必須有財力,否則糧草怎麼供應?軍餉哪裡撥發?這個道理你該懂吧?"

"我當然懂......"

"那我們有什麼理由不接受我們最迫切需要的東西,同時又讓采鏘有一個很好的前途和成長環境呢?"

"......"

"鳳鳴?"

"......好像是沒有什麼理由。"

鳳鳴雖然遲疑地點了點頭,俊臉上卻一副懵懂,還沒有來得及再說什麼,容恬不由分往他臉上重重親了一口,笑道,"那麼我們現在就出發。"領著鳳鳴走出來。

雖然他們只進去了一會,客廳裡眾人卻早就等得急了。一出來,人人目光都焦急地盯著容恬,烈兒上前稟報,"大王,蕭聖師派了韓維過來聽候調遣。"

韓維也是蕭縱弟子,和容恬算是同門師兄弟,長得直鼻拳腮,相貌堂堂,可惜說話的聲音異常尖細,很像女人。見容恬出來,走過來道,"先生命我來打聽一下這次的部署,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湊前一點,壓低聲音道,"要把我們安排和夫人一路才行。"

這個要求早在意料之中。

蕭縱手下都是高手,這路奇兵,容恬是打算用來埋伏在敵人逃逸方向的,心裡早有成算,當即清楚佈置下來。

鳳鳴在另一邊,卻被秋月秋星兩個眼睛已經紅腫的侍女圍住了,不由暗暗叫苦。

剛剛在內室,也不知道怎麼糊裡糊塗就點頭了,其實和采鏘最親密的是秋月這幾個侍女才對,要是告訴她們采鏘真的要被搖曳夫人帶走,還真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正猶豫地不知道怎麼應付,秋月卻朝臉上抹了一把眼淚,露出毅然的神色,低聲道,"鳴王不要為難,我們也知道采鏘是要被帶走的了。我們雖然很疼他,但他畢竟是蕭聖師和搖曳夫人的親孫子,沒有血緣的,怎會比得上真正的骨肉相連?他有這麼厲害的爺爺奶奶,長大也成一代大師,以後再也不會被人欺負了。"

鳳鳴微愕。

抱著采鏘的秋星哽咽著,"烈兒剛才已經和我們一一說過了。大王的決定不會錯的。采鏘留在這裡,還不如跟著蕭聖師,他一定把采鏘當寶貝看。"

采鏘被她抱在懷裡,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似乎隱約察覺了離別的氣氛,不像平日那樣咯咯笑,小手緊緊拽著秋星的領子,偏過頭用黑豆一樣的亮眼睛打量鳳鳴。

鳳鳴雖然知道這個算是自己的兒子,但他這個倒楣的鳴王風波不斷,根本沒什麼時間和采鏘在一起相處,"父子"感情實在不怎麼深厚。

此刻看著采鏘乖巧地看著自己,想起搖曳夫人將他帶走,說不定十年八年都見不到了,心裡驀然一陣難過,伸出手來,柔聲道,"讓我抱一抱。"

"別抱。"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歎氣。容恬不知何時已經打發了韓維回去覆命,站在鳳鳴身後,沉聲道,"抱了,就更難過了。"

鳳鳴縮了手,悵然若失。

容恬從後面摟著他的肩膀,"鳳鳴,我不想你難過。"

鳳鳴垂下眼睛,沒有做聲。

秋月剛剛抹了眼淚,不一會又再次哭濕了臉,抽泣著央求,"這次搖曳夫人定要帶采鏘和大王一起去的,求大王讓我們也跟著一道,至少在路上照顧采鏘。"

秋星低聲道,"我們都會騎馬,不會影響行軍的。"

其實這種夜間奔襲,都是精銳高手出動,一向不帶侍女。何況馬上奔波,搖曳夫人這個高手抱著采鏘才是最安全的。照顧采鏘云云,實在沒有必要。

烈兒看她們哭得可憐,知道她們只是想和采鏘多相處一刻便是一刻,不禁也開口求情,"她們騎術都練得很不錯了,求大王答應她們吧。"

容恬見鳳鳴也露出央求之色,不再沉吟,點頭道,"那就去吧。可是,鳳鳴你就......"

"我不會留下。"鳳鳴少見的斬釘截鐵,"你到哪裡,我到哪裡。"

容恬沉默片刻,摸摸他的臉,不再做聲。

當即準備妥當,兵分三路。

一路是容恬手下精銳,由烈兒帶領,作為誘餌出動。

一路則是永逸手下將士、媚姬護衛家將組成,由容恬和鳳鳴帶領,隱藏在烈兒他們後面,在敵軍出現時保護第一路。

最後一路則是高手雲集,搖曳夫人,蕭縱和蕭縱一眾高手,繞道而上,轉到伏軍後方,趁著前面兩路打亂敵人陣勢時,覓機刺殺若言和敵方大將。這一路人手個個武功高強,善於潛伏疾行,要無聲無息趕在開戰前潛入敵人後方,非他們莫屬。

全營精銳盡出,這次若言插翅難飛。

"傳令!"

容恬一身戎裝,領著鳳鳴等出了小院。

外面早有大批兵士,個個懷抱武器,盤腿坐在草地上等待命令。見容恬他們出來,立即精神抖擻,毫不遲疑的站起來,一手持劍,一手牽住身邊駿馬的韁繩。

動作整齊一致,難得竟毫無雜亂,連一聲咳嗽也不曾聽見,不愧是容恬調教出來的精兵。

容恬向士兵們環視一圈,夜幕下,他的視線如有實質,像閃電撕破天空那般淩厲強悍,沉聲道,"集隊,整裝,出發。"

每字重若千斤,縈繞在每個人的耳裡。

就連一直站在他身邊的鳳鳴,也不禁心臟猛然一跳。仿佛這六個字充滿了奇異的力量,將他渾身的鮮血都燃燒起來了。

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關鍵戰役來臨前的刺激和壓抑。

假如成功擊敗若言,這將是永遠被記載在西雷歷史上的一夜。

星夜之中,一隊西雷精銳從營地中急馳而出。

容恬身披盔甲,在夜色中策動馬匹。鳳鳴騎著白雲,也換上一身盔甲,跟在他的身邊。

兵凶戰危,容恬本來不想他跟來,無奈鳳鳴剛剛脫離了情人血的羈絆,又有在東凡立下的永不分離的誓言在前,怎麼也不肯妥協。他一旦倔強起來,連容恬也不得不讓步,只能再三叮囑他留在自己身邊,任何情況下不得亂來。

"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

"嗯,天亮之前,會特別黑呢。"

越往前走,天上雲層越厚,遮去月亮光芒,讓大地陷入一片漆黑。抬眼看去,遠處重重疊疊的山巒都成了一個個猙獰的黑影。

不過片刻,已到了一個山坡下,他們都是看過地形圖的,知道過去不遠就是一條狹路,兩邊懸崖陡峭,是從永殷直奔西雷的必經之處。

前方火光點點,在黑夜中蜿蜒,無聲無息地前進。那是由烈兒帶領的第一路人馬,因為是當誘餌,所以點燃火把,裝模作樣地疾行而入。

容恬和鳳鳴是隨時準備接應烈兒的第二路軍,與烈兒的第一路軍不同,全軍一個火把也不點,都隱藏在夜色之中,緊緊吊著烈兒他們的尾巴。

兩人盯著遠方,眼看烈兒等人馳馬進入狹路,都暗自緊了緊手中的韁繩。

那是全程中最容易設伏的地方,如果容恬沒有猜錯,此刻懸崖兩旁一定藏滿了若言的伏兵。

敵人很有耐心。

烈兒的人馬已經有大部分進入狹路,四周卻依然死一般的寂靜。

馬蹄聲在幽靜的夜晚,似乎分外響亮。

容恬領著鳳鳴等藏身在林後,注視著前方動靜,宛如一頭盤旋在海上,隨時準備猛然一頭紮入水中捕捉獵物的猛禽。

鳳鳴上戰場的經驗遠不及他。尚未開戰,已被這漫山遍野靜肅的殺機壓得心臟狂跳,手腳冰冷,一股麻痹似的感覺從腳底緩緩升到膝上,說不出是刺激還是興奮。

大概是把手裡的韁繩握得太緊,胯下的駿馬輕輕晃了晃低垂的馬頭,前蹄在草地上輕輕踏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嘶叫。

容恬察覺,回過頭來,在黑夜中,瞳仁更顯閃亮,沉聲道,"別怕。"

鳳鳴朝他笑了笑,"我才不怕。"

又重新注視狹道方向的動靜。

仔細觀察一下,就不得不感歎若言很會選擇伏擊的地方。

這樣的險路,在白天陽光也是被懸崖遮住,陰森森的,現在是夜晚,更是一點光也不透。從後方看去,烈兒的人馬點起的火把,看上去只象無盡黑暗中無能為力的一點點亮,前路幽深,黑洞洞的,讓人心悸。

不需下令,所有人都儘量避免發出任何聲響,仿佛一個不留神,就會驚動深處的邪神出來大肆作惡。連馬兒們也乖巧地一聲未嘶,只是在胯下偶爾不安地嗤嗤喘氣。

容恬靜靜注視的,眼睛仿佛被什麼點燃似的,發出漆黑的極亮的光彩。

烈兒所領的人馬,終於全數進入狹道。

"嘎!"

極度的安靜中,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能驚得人陡然一震。

鳳鳴抬頭看去,呼啦啦的風似乎猛然刮了起來,頭頂高處寂靜的天空被徹底打破,夜鳥轟然從棲息的樹梢飛起,驚叫著四處逃散。

"崖上。"黑暗中,侍衛們中有人低聲喝了一句。

同一刻,兩邊的高崖上轟得亮起無數火把。

光芒無聲無息,突如其來,像兩個太陽同時從懸崖的兩邊躍了出來,高高在上地仰照這條安靜的狹道。每一個剛剛還處於黑暗狀態中的西雷兵,都忍不住不習慣地眯了眯眼睛。

高處的火把密密麻麻,將崖下照得纖毫必現,那些手持火把的伏兵,由於站在過於光亮處,反而看不清他們的長相模樣。獵獵的火焰聲在寂靜的山谷裡分外突出,伴隨著的是戰馬的騷動和人們粗重的喘息聲。

"殺!"

黑夜中,從崖頂傳來的命令穿透重重魔爪般向天空伸展的枝葉,低沉遙遠,卻異常有力。

那是一把很熟悉的聲音。

"殺啊!"

仿佛一直緊繃的弦被乾淨俐落地一刀砍斷,安靜的崖上瞬間沸騰,火光搖晃,馬蹄轟響,象一直無聲積蓄的暴雨終於響起第一聲雷鳴。

火雲從兩端懸崖直卷而下,刀光劍影,頓時掩殺下來,沖入烈兒由於地形狹窄而不得不變得細長的隊形中。

鳳鳴看得真切,熱血直往上湧,一舉抽了劍,就要扯韁向前沖過去。容恬在旁邊一把扯住他執韁的手,"你想幹什麼?"

"沖過去包圍伏兵啊,烈兒他們已經被圍起來了。"

"別急,時機未到。"容恬從容不迫地凝視著前方狹道內晃動的火光,一笑,"今晚他們休想有一個人生離此地。"一刹那,瞳仁如電光石火,爍得人不敢正視。

連鳳鳴也被他這份睨視天下的氣勢震懾,心下大定,劍尖下指,默默等待他的示意。

前方廝殺正烈。風聲,樹枝簌簌發抖的聲音,都被喊殺聲淹沒了。

與之相比,與眼前戰場相隔不過三十丈的暗處,卻靜得連一根針落都仿佛可以聽聞。

狹道兩旁都是山崖,又有樹木阻隔,即使和戰場相隔不遠,容恬等也不能完全看清楚戰況。殺聲、怒吼聲、慘叫聲卻不絕於耳。

林木中火光劇烈搖曳晃動,似有無數巨大的黑影在深處生死相搏。

鳳鳴想著烈兒這路誘餌以少對多,以不利隊形對早有預謀的伏兵,不知在那邊殺得怎樣慘烈,刀槍不長眼,再不過去救援,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可怎麼辦?一邊不斷焦急地窺視容恬臉色。

容恬好像根本不曉得鳳鳴的焦急,對前方的激鬥聲似乎充耳未聞,氣定神閑。

鳳鳴忐忑不安,終於忍不住湊近了點,剛要開口。一個尖銳急促的嘯聲忽然傳來,抬頭一看,卻是在狹路盡頭的地方,一道瑩綠煙火由下而上,向劍一樣劃破漆黑的夜幕,在上面留下久久不散的絢爛。

"先生的一路人馬已經截斷他們退路。"容恬劍眉驟然往上一挑,下令道,"抽劍。"

鏘鏘鏘......抽劍聲不絕於耳,眾將兵早就等著這道命令,拔劍在手,個個躍躍欲試。

鳳鳴感覺腰上傳來熱度,知道那是容恬的手。他轉頭,對容恬露出一個笑容,熟練地把劍從腰間抽了出來。

前方震動天地的殺聲還在持續,未曾有片刻稍減。

血腥味已經飄至這邊。

容恬輕蔑地看著前方的火光血影。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寶劍,在空中最高點處略停了停,從容,又好像有點漫不經心的冷傲,沉聲吐出一個字,"殺。"

和應他的,是驚天動地的殺聲。

"殺啊!"

"殺!"

王令下達,鋪天蓋地的殺聲驟然響起。

不僅僅是從一處傳出。

狹道前方,兩旁懸崖上方,狹道盡頭,四面八方的吼聲傳遍戰場,震得敵人心驚膽戰,仿佛無數兵將從天而降,把東南西北前後左右各處出口都封得嚴嚴實實。

狹道,已經成為敵人插翅難飛的陷阱。

一個也逃不出去。

利刃的劍光,從前方和後方夾擊過來,在崖上正往下衝殺的伏兵們駭然回頭,才發現在他們身後,早有一隊敵軍咬住他們的後路,正形成包抄之勢。

"中計了!"

"將軍,我們中計了,後面有伏兵!"

慘叫聲不絕於耳,士兵臨死前還在嚎叫。

"伏兵!伏兵!"

利刃不斷地刺入人身,撒起滿天血花。

容恬這一路生力軍向狹道衝殺過去,鳳鳴擔心烈兒被圍攻得久了,會有閃失,鞭馬疾沖,竟比容恬還要快上半個馬身。

不料剛剛到了狹道入口,真正的短兵相接肉搏戰場尚在五丈之外,領子忽然被一隻強健有力的手拽住往後一提。

鳳鳴未有防範,身不由己被人從馬背上提了起來,向後一扔。瞬間騰雲駕霧般,穩穩當當掉在容恬貼身侍衛綿涯馬上。

綿涯能在容恬身邊當貼身侍衛,當然反應一流,知道鳳鳴無比重要,當即連劍都不要了,兩手一伸,把鳳鳴小心翼翼抱住,以防他掉下馬背。

容恬朗聲笑道,"手染了血會有難聞的味道,這種粗活讓本王來做好了。鳳鳴乖乖等我抓若言給你出氣!"不再回頭,猛抽一下馬鞭,駿馬高嘶,當即一馬當先狂沖入戰場中央。

跟了這樣豪氣沖天的大王,誰還有一絲膽怯。士兵們只覺得熱血都湧到頭上去了,如被眼前的廝殺引誘得瘋了一般,簇擁著容恬左右,劍影槍動潮水一樣席捲過去,竟是專往人多的地方殺,片刻就已經渾身濺滿敵人的鮮血。

只有綿涯等人數十名侍衛為了保護鳳鳴,勒馬停在戰場之外,看著眼前這場已經變成一邊倒的屠殺。

"容恬!你這個混蛋!"鳳鳴臨到戰場被容恬一把扔下,剛剛積聚起來的激昂熱血連個用得上的機會都沒有,氣得破口大駡,轉頭命令,"放開我!快點放開我!"

戰場上刀槍無眼,不是迫不得已,容恬怎會讓鳳鳴冒險上陣?

帶他隨行是一回事,讓他廝殺又是另一回事。

綿涯對這個可是明白得很,哪裡敢放開鳳鳴。見他掙扎,只好無可奈何把他抓得更緊,非常無辜地道,"鳴王不要難為屬下,這是大王的王令。"

鳳鳴大氣,越發掙扎起來,"什麼王令?我是鳴王,我也可以下達王令,你快點放開我!"

他跟隨容恬學武已經有些日子,賴鹿丹的性命相救,體質也今非昔比,加上身份尊貴,不能真的用強,連綿涯這種高手也覺得不大好應付。鳳鳴全力一掙,猛地騰空出一隻手,往綿涯胸前竭力一推,竟真的把綿涯往後狠狠推開。

鳳鳴驟然得手,卻忘了自己是在馬背上。綿涯本來護著鳳鳴以防他摔下去,這時既然被推開了,鳳鳴頓時失去護持,左右晃動一擺,竟向前一栽,"啪嗒",臉朝下背朝天,重重摔下了馬。

"鳴王!"

綿涯等侍衛嚇了一跳,紛紛跳下馬背,眾星捧月般將他團團圍起。

從馬上栽下,當然渾身發疼。鳳鳴呻吟著從地上被眾人扶起來,想起自己摔下馬的蠢樣,更加惱火,不滿道,"你們和你們大王一起欺負我堂堂鳴王!"抬起頭,卻看見侍衛們一臉驚恐地盯著他。

"幹什麼?"鳳鳴狐疑地看著他們,額頭一陣隱隱約約的刺痛,又像有露水打在上面,癢癢的,"幹嘛都看著我?"伸手往額頭上一摸,指尖卻碰到一片濕漉,放在眼底看了看,才發現殷紅一片。

"屬下該死!"綿涯驚惶地大叫一聲,已經跪了下去。

"屬下該死!屬下該死!"身邊眾侍衛知道鳴王受傷,非同小可,見綿涯跪下,接二連三跪下,相顧之間,又驚又懼。

手上沒有鏡子,也看不到自己額頭上到底傷得怎樣。不過既然不是很疼,可見也只是尋常小傷。侍衛們怕得要死,鳳鳴卻不怎麼在意,隨便擺了擺手,"沒事的,小傷。嗯......應該不會留疤吧。"情不自禁又用手碰碰。

眾人一陣驚叫。

"鳴王小心!"

"不要亂碰......"

鳳鳴哪裡知道這些平常殺人也當等閒的侍衛也像秋藍他們一樣,見個小傷口都會大呼小叫,翻個白眼聳肩道,"知道後悔,就應該早點放開我啊,害我摔下馬背。現在知道後果了吧?"

數落了兩句,才驚覺剛才地動山搖般的殺聲已經平復,只殘餘一點傷兵的哀號和戰馬臨死前的悲鳴。

這麼快就結束了?

鳳鳴趕緊轉身去看,果然火光已經不再晃動得那樣厲害,濃重的血腥味被夜間的山風從不遠處一陣一陣散發過來,渾身都是鮮血的士兵們舉著火把,似乎正在撿拾戰場。

容恬在哪裡?

鳳鳴伸著脖子張望,心思方動,才跨出一步,就被綿涯等侍衛趕緊攔住了。

"鳴王,請讓屬下幫鳴王包紮傷口。"

"我去看看,容恬在哪?"

"大王一會自然會過來,戰場血腥味重,斷刃滿地,很危險。鳴王還是留在這裡比較好。"

鳳鳴見他們嘴上說得客氣,表情卻是一點通融的餘地都沒有。反正大戰已經結束,也沒有必要再讓他們為難,只好隨便點了一個侍衛,"你過去幫我問問戰況,叫容恬快點過來。我還沒有和他算把我扔下的賬呢。"

聽從綿涯的話,盤腿坐在草地上,讓眾人為他包紮。

他想著戰已經打完,容恬一定會很快過來。不料等了好一會,卻不見容恬的影子,不禁不耐煩起來,三番兩次站起來朝戰場的方向張望。

戰後的人馬似乎聚集在戰場的另一方。遠處戰馬嘶叫,士兵們忙著照顧受傷的戰友。天還未亮,兩旁的懸崖也是視線障礙,鳳鳴看得模模糊糊,只看見隱隱約約士兵們集結,像是在整隊。

想必搖曳夫人和蕭縱,也就是他老爹老娘那一路人馬,也已經會合。

終於,剛才派去找容恬的侍衛回來了。見了鳳鳴,稟報道,"大王說戰場還需要清理,蕭聖師他們抓到了敵方大將,正在審問。請鳴王先呆在這裡,不要到處走動。"猶豫了一會,壓低聲音道,"大王心情不好,所以我暫時不敢稟報鳴王摔下馬的事。"

鳳鳴陡然一驚,"為什麼心情不好?難道......難道是烈兒......"

"烈兒沒事,受了一點小傷,戰場上難免的。他正陪在大王身邊,一起審問俘虜。"

鳳鳴這才放心下來,又問,"容恬有沒有受傷?"

"大王神勇蓋世,戰袍都被敵人的血染濕了,自己身上一點傷也沒有。"

鳳鳴奇道,"那他為什麼心情不好?"

那侍衛搖頭,"屬下不知道,但是大王的臉色非常難看。屬下不敢多問。"

"抓到若言沒有?"

那侍衛又是搖頭,"屬下也不知道。"

鳳鳴大撓其頭。

反伏擊成功,烈兒他們又好好的,要是說惟一能讓容恬不高興的,恐怕就只有若言逃走這個可能性了。

他剛剛在自己面前誇下海口,說什麼今晚不會放走一個,結果卻讓最重要的若言給跑了,不用說一定覺得很丟臉。

居然不好意思過來見人......

容恬登基越久,身上王者之氣越重,沒想到也有這麼可愛的時候。

鳳鳴邊想,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心緒一好,又耐心盤腿坐下,順手把腳邊的青草拔下,一根一根喂把頭伸過來的馬匹。綿涯等侍衛不敢遠離,也一一盤腿坐下,分散在鳳鳴四周。

馬匹都異常乖巧,累了一夜後,也不跑遠,各自挨著自己的主人低頭覓食。

黎明時分,天色變化極快。不久前還是黑漆漆的天空,光線似乎從混沌中猛然四處散溢,轉眼就把漆黑的天幕染成了一片灰白。

青草蔓延至山腳,懸崖下幾株老樹桀立,一點橘紅從東邊山與山的交接處滲出,宛如一副淡墨山景忽然被抹了極生動的一筆。如果不是前方就是生靈塗炭的戰後場面,眼前這一刻還挺令人心曠神怡。

鳳鳴的耐性向來不好,到了這個時候,又忍不住站起來張望,一轉身,正巧看見秋月遠遠走來。

"秋月!"鳳鳴唯恐她看不見自己,舉手用力擺了兩下。

秋月聽見他叫,加快腳步,到了他身邊,低聲道,"鳴王,戰後事情很多,大王沒處置完,命我過來先侍候著。鳴王餓了嗎?"她一直垂著眼說話,現在才把眼抬了一下,忽然低聲驚叫,"你的額頭怎麼了?"

鳳鳴不以為意,摸摸額頭上包紮水準一流的紗布,笑了笑,"沒什麼,不小心從馬上摔了下來,剛好地上有一塊小石頭......咦,你的眼睛怎麼紅紅的?"露出詫容,盯著秋月打量。

"沒有。"秋月卻顯得有些慌張,連忙搖頭說,"真的沒有......"沉默了一會,似乎自己也知道這說不過去,又匆匆補了一句,解釋道,"只是想起采鏘要隨搖曳夫人走了,我心裡很不捨得。"話未說完,已經被鳳鳴伸出兩根指頭,挑起了她的下巴。

怯生生的眼睛立即直對上鳳鳴懷疑的目光。

"為什麼說謊?"鳳鳴也不是笨蛋,見她言辭閃爍,怎麼可能不起疑心。聯想起剛才侍衛的回報,已經明白自己開始的猜測錯得可笑。

以容恬灑脫敢為的個性,又怎麼會因為抓不到若言而不好意思回來見他?

心臟忽的一頓。

有什麼大事發生?

而且還要瞞著我......

兩道英氣勃勃的眉毛蹙起,環視周圍小心翼翼守衛在身邊的綿涯等人一眼,聯想起這場戰爭結束後,本該立即出現的容恬卻一直沒有回到自己身邊,難道......

鳳鳴越想越懼,手腳冰冷,簌然轉身沖過去,竟然一把就將剛才回來傳令的侍衛從草地上拎了起來,厲聲道,"你說西雷王沒有安然無恙,沒有受傷?"

那牛高馬大的侍衛被鳴王猛然拽起,嚇了一跳,愣了片刻。

"他......他出了事,要你們瞞著我,是不是?"鳳鳴見他不答,更覺不詳,問到最後那句"是不是",嘴唇居然微微發起抖來。

那侍衛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拼命擺手搖頭,"不是,鳴王一定弄錯了。大王很好,絲毫未損。"

鳳鳴吼道,"你再說一次,對天發誓!"

"屬下發誓,大王絲毫未損!"

"那他為什麼不來見我?"

"那個......那個是因為大王說有事要處置......"

鳳鳴嘴唇蒼白,聽了他的話,又瞥秋月一眼,鬆開那倒楣的侍衛,轉身道,"他有事要處置,不用他過來,我過去看他。"

不料才一舉步,綿涯等侍衛簌地全部站了起來。

兩個聲音同時叫道,"鳴王不要去!"卻是秋月和那個侍衛一起發出的。

到了這一步,就連鳳鳴這樣頭腦單純也知道不妥,而且不妥到足以令眾人努力阻撓自己去見容恬。

綿涯等武功高強的侍衛攔在前面,他知道強闖也是白搭,回過身來,一把抓住幾乎快哭出來的秋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秋月,你老實和我說。"

"鳴王......"秋月被他抓住手腕,一直忍著的眼淚撲撲下來,"鳴王......我......我不能說......"

鳳鳴更急,"有什麼不能說的?你快點給我說!"

都說婦人誤事,果然到了關鍵時刻就黏黏糊糊,急死人。

鳳鳴越問,秋月越是哭得厲害,一味搖頭,"不是的,不是的......"神色淒然。

鳳鳴連連跺腳,"不是什麼?秋月,你不要再敷衍我......啊......"話聲一滯,忽然低呼一聲,捂著受傷的額頭軟軟向後倒。

"鳴王!"綿涯等大吃一驚,手急眼快紛紛撲前,在鳳鳴倒地前把他抱住。

秋月嚇得跪下湊前,面無血色,一邊幫鳳鳴撫著胸口,一邊顫聲道,"鳴王,你可不要嚇唬奴婢,你快醒醒......"

鳳鳴剛才只是一時胸口抑悶,其實並沒有昏過去,卻故意好一會才緩緩打開眼睛,目光尋找到秋月,苦笑一下,幽幽道,"我都快急死了,哪還有功夫嚇唬你?"

他知道定有大事發生,心內忐忑,臉色蒼白卻是貨真價實的。

但如果真象眾人所說的,伏擊成功,容恬無損,那還會有什麼大事這麼了不得?

秋月對鳳鳴的身體比對自己的身體更為關心,手忙腳亂地幫鳳鳴探額頭,抹了一把眼淚,漸漸止了哭聲,垂下眼簾不說話。

鳳鳴也不做聲,直愣愣看著秋月,一臉想知道真相的堅持。

秋月終究還是敵不過他的哀兵戰術,輕輕啟唇,非常猶豫地道,"是大王不許我們說的......"

"不許你們說什麼?"

秋月猛地沉默。

鳳鳴伸出手,在秋月袖子上輕輕搖了兩下,低聲央道,"告訴我吧。什麼都被瞞著,我不想像個傻瓜一樣。"

秋月把頭垂得很低,手微微往回縮了一下。

"蕭聖師他們在後面,負責擒拿潰逃的敵方大將。"

鳳鳴聽見自己老爹的名字,心裡一緊。

難道那個號稱天下第一高手,為"父"不仁的男人,竟馬失前蹄,在這麼一場不大不小的伏擊戰出了事?

他呼呼喘了兩口氣,唯恐秋月說出不詳的消息。

"他們把這次伏擊的主腦給生擒了,"只聽秋月輕聲說道,"是瞳將軍。"

鳳鳴憋得緊緊的一口氣這才吐出來,忍不住埋怨道,"秋月,你痛快一點吧。不要一上一下的,害我提心吊膽。"停了一會,藏不住關切地問,"蕭聖師他沒有受傷吧?"

秋月搖頭。

"那搖曳婦人,采鏘,秋星,烈兒他們,都還好吧?"

秋月點點頭。

鳳鳴大松一口氣,傻笑兩下,振作起來,"既然大家都平安,那麼別的消息我都可以接受。你直接把事情告訴我,不要擔心我受不起。說吧,到底什麼事讓你們這麼緊張?"友好的拍拍秋月的肩膀。

他這種表態向來都會引起秋月等人的一陣偷笑,這次卻不靈驗。秋月勉強擠出一個算是笑的表情,卻比哭還難看,視線似乎不敢和鳳鳴直觸,一直看著草地,繼續道,"大王審問了瞳將軍,瞳將軍說這次計畫確實是若言和瞳少爺策劃,但若言並沒有參與狹道的伏擊。"

"哦!"鳳鳴為使秋月寬心,做出一個不在意的表情,淡然鎮定點頭道,"這個我已經猜到,若言這麼狡猾,能夠趁機除去是幸運,不能除去,也不值得苦惱。"

心裡暗自盤算,說來說去,最不妙的地方也只是抓不到若言而已,但僅僅這樣,並不需要對自己隱瞞什麼。

想到這裡,腦裡像被什麼輕輕戳了一下,一個小小的肥皂泡在腦海裡迸裂,些許危險和不安四處飛濺開來。

渾身一凜。

鳳鳴若有所思,凝住了笑臉,"若言一直視容恬為心腹大患,他一手策劃的絕妙陷阱,為什麼不親自參與?難道他知道容恬會看穿他的誘敵之計?"看向秋月。

秋月眼睛裡藏了很多複雜的哀傷,和鳳鳴偶然對上雙眸,連忙把視線別開,搖頭道,"不是的,若言沒有想到鳴王會猜出他已經蘇醒,還以為大王一定會在這個狹道中埋伏。鳴王你看那個狹道的地形多可怕,如果不是大王事先有準備,瞳將軍的人馬真的有全殲我們的能力。我們可都算是死裡逃生了。"

她說得雖然不錯,鳳鳴卻越發覺得詭異,沉聲問,"那若言到哪裡去了?這麼重要的伏擊,除非有比這更緊要的事,否則他不可能不親自參與。"

他一問,秋月怔了一怔,仿佛被這個問題觸動了傷心處,用衣袖掩著眼睛,又是一陣無聲哭泣。

鳳鳴卻再沒有開始的急躁,握著秋月微微顫抖的手,有點不敢確定地自言自語,"難道他......領了另一路人馬?難......難道他......"直勾勾盯著秋月。

這時,連他自己的手,也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秋月似乎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壓抑,猛然伏入鳳鳴懷裡,悲聲痛哭起來,"夜襲都城營救太后風險很大,若言以為大王絕不會帶著鳴王一起冒險。瞳將軍說,若言自己領了離國的一隊精銳,趁機去襲擊我們的營地......"

鳳鳴驟然瞪大了眼睛,"他以為我會留在營地。"

若言那個可怕的男人,竟然寧願放棄親自伏擊容恬這個大敵的機會,而去襲擊營地只為了抓住自己?

脊背上一股寒流竄過。

"容恬把營地裡面的精銳,全部抽調一空。"鳳鳴眸光驟沉,努力壓抑心頭那陣寒意,緩緩倒吸一口涼氣,"西雷精銳,蕭聖師的高手,永逸太子的人馬......甚至連媚姬大部分的家將護衛,都在這裡。"

唇上血色盡退,半晌,才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媚姬,三公主,容虎他們......連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他茫然地看一眼秋月,"還有秋藍......"

這些秋月早就知道,但聽鳳鳴說起,心裡猛然一顫,點了點頭,眼淚珍珠斷線般滾落下來。

"若言殺入營地,發現全營精銳盡出,會猜到計謀已經敗露。如果在營地又找不到我,一定會氣急敗壞。"鳳鳴愣愣說了兩句,臉色驟變,從草地上猛然跳起來,"他會把所有人殺了洩憤!不行,我們要立即回援!我要去見容恬!"

秋月一把死死拽住,"鳴王,別去!大王說了不會回援。"

鳳鳴激烈答道,"不回援,他們就連一線生機都沒有了!"他想到什麼,簌然一驚,目光犀利起來,"你們就是為了這個瞞著我,不讓我知道,直到他們被屠殺殆盡嗎?"

秋月被他斥責得一呆,訥訥放開鳳鳴的衣袖,捂著臉痛哭起來。

鳳鳴轉身就朝容恬那方走,綿涯身形微動,攔在他面前,"鳴王......"

鳳鳴掃他一眼,"我不想為難你,你也別為難我。讓開。"他心痛到了極點,聲音嘶啞低沉,卻出奇地具有威攝力。

綿涯等都愣了愣,互相對視了一眼。

以鳳鳴今日的地位,除了容恬,誰還有膽子敢真的用武強攔?要隱瞞的已經隱瞞不住,攔又有什麼用。

鳳鳴見綿涯不說話,徑直從他側邊走過。

眾人略一猶豫後,便不再阻攔,看他一人朝遠處走,隔了一丈後,靜靜跟在他身後護衛。

已經停止廝殺的戰場還殘留著血的味道,殷紅滲入泥裡,仿佛幾個世紀都會持續這種瑰麗的顏色。

三路廝殺過後的人馬在狹道另一頭集結。血戰過後,軍隊還算整齊,士兵們按照隊形坐下休息,有的挨在戰友膝上呼呼大睡,有的正為戰友包紮傷口,進食的進食,喂馬的喂馬,一部分仍持劍肅立,負擔起警戒的責任。

深夜突襲,都是輕裝上路,他們連帳篷也沒有帶一個,容恬這個主帥靜靜坐在崖下的一塊大石頭上,似在閉目深思。

周圍的心腹侍衛散開一圈,都在兩三丈外,人人屏息靜守。

沒有人想在這個時候打攪大王的安寧,不安的氣息在這片混雜著血腥和勝利的樹林深處飄蕩。

臉上平靜的大王,卻給人以難以抵受的龐大壓力,這種壓力從他所在的地方輻射至四面八方,連桀驁不馴的山風,到了他呼吸的地方,也不敢稍做妄動。

鳳鳴一路過去,直過四五道哨崗。

侍衛們都認識他,又見他臉色不對,誰也不會自討沒趣地向他查問,自動自覺讓開一道口子,一聲不吭地讓他往裡走。

他在容恬面前站定。

"秋月什麼都告訴你了?"閉目沉思中的容恬嘴角微動,化成一絲苦澀的笑意,瞬間消失在如刀刻的剛硬輪廓上。他睜開眼睛,忽然皺眉,"你的額頭怎麼了?"

"別管我的額頭。"鳳鳴吐出一口氣,用少見的嚴肅語氣說,"容恬,我們要回援。"

"回援?回援哪裡?"

"營地。營地裡面一點兵力都沒有,全部抽調一空。如果我們不去援救,他們必死無疑。"

容恬眼神清冷,淡淡反問,"我們去援救,他們就可以活嗎?"

"至少有希望。"鳳鳴見他態度冷淡,伸手握住他雙肩,急切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若言也許已經攻下營地,那個地方易守難攻,我們可能要面對一場苦戰。而且......而且說不定他還會設下新的陷阱,但是容恬,為了容虎他們,我們至少盡力而為。立即回援,沒時間了!"

情急之下,鳳鳴用盡力氣。容恬高大的身軀被他搖撼得晃動了幾下,臉上卻沒有一絲動搖,只是將鳳鳴雙手從肩上抓下來,握在手裡端詳,隔了一會,看著鳳鳴,"鳳鳴,你真天真。我就喜歡你這樣天真。"唇角動了動,似笑,卻絲毫笑的感覺也沒有。

鳳鳴聽得渾身發冷,結結巴巴道,"容恬,你說什麼?你真的忍心放棄他們?"

容恬黑曜石般的眼眸裡,沉痛瞬間轉過,如一抹快得令人心碎的流星,"就算匆忙趕回去,若言想必已經攻陷營地。就算我們兵力相當,這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靠武力將所有人救回來。一個不慎,還會掉入若言的陷阱。"

鳳鳴仍不死心,努力分析道,"但如果我們趕回去,至少可以使若言忌憚三分,若言很有可能會暫時留下容虎他們的性命,把他們作為人質。也許我們可以想辦法和若言談和,交換人質?"

容恬凝視鳳鳴。

目光裡,藏了說之不盡的深意。

幾年的時間過去,眼前人雖然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在浴池裡被嚇昏過去的青澀少年,但此刻握在掌中的手,卻還是纖細柔軟。

一如當日。

眼看著個頭慢慢地長,從馬兒都不會騎,到如今已經可以隨著他一道深夜疾奔,也一點一滴把自己教的劍術學會五六成,可腦子裡,卻永遠抹不去他單薄脆弱的樣子。

他已經成了西雷王心臟裡一塊最柔軟的地方。

容恬痛恨任何人觸碰這塊地方,尤其是若言。

那個為了再次得到鳳鳴,而親自領兵襲擊大營的離王,他對鳳鳴近乎瘋狂的執拗讓容恬深感不安。

假如回援,若言確實會將容虎媚姬等作為人質,這一點鳳鳴完全沒有想錯。

但若言惟一肯交換人質的條件,只可能是鳳鳴。

只會是鳳鳴。

一個容恬絕不會同意的條件。

"容恬,下令吧。"鳳鳴幾乎是哀求了。

晨曦從林間交錯的枝木間灑落,金黃一片,看在鳳鳴眼中,卻是如血一般驚心動魄的顏色。

本應代表美好和新生的清晨,現在卻殘忍地昭示著流逝。

時間,還有營地裡所有人的生命,都在一點一滴流逝。

永殷畢竟不是離國地盤,若言攻陷營地後,如果沒有遇上西雷援兵,很快就會大模大樣的撤走。

決定撤走的一刻,也許就是媚姬等被殺的時候。

"容恬,容恬......"他焦急地呼喚著容恬的名字。

容恬把他的手握得很緊,隱隱發疼。

這裡面隱藏著的決絕,令他膽戰心寒。

"我們不回援。"

"為什麼?"鳳鳴不甘地大叫起來。

容恬把悲痛藏在眸底,深至鳳鳴無法看見的地方。

單純有時候是一種令人欣慰的保護,容恬深深慶倖鳳鳴至今仍然擁有它。

武力不能取勝的情況下,回援的後果可想而知。若言會用媚姬等作為人質,以求交換鳳鳴,一切就會變成僵局。

一個使鳳鳴受盡煎熬的僵局。

交出鳳鳴是絕不可能的,但若言卻極有可能利用這個機會傷害鳳鳴。

以若言的狠毒,他甚至可能在鳳鳴面前將人質逐個殺死,把他們的屍首懸掛在高高的營門上,讓殘忍的畫面永遠留在鳳鳴眸底。

那將讓鳳鳴終此一生痛苦內疚,夜夜噩夢。

容恬無法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容恬,求求你,我知道這樣回援很危險,我們兵力不足,但是至少嘗試一下,救救他們......"

鳳鳴苦苦哀求。

他悲鳴的聲音像一隻哀傷的小鹿,容恬曾經希望自己永遠不會看見鳳鳴這種悲傷的表情。

他沒有猜到會讓鳳鳴露出這種表情的人,竟然是自己。

"為什麼?我不明白,為什麼連嘗試一下都不願意?"鳳鳴跪在他腳下,無力地哭喊,"你為什麼不發兵?為什麼不救救他們?為什麼?西雷王!"

這一刻,他深愛的人,仿佛只是至高無上的大王。

即將發生的一切不管多殘忍,依然可以從容鎮定地安坐在這裡。那些會失去生命的人,也許只是可以捨棄的棋子,失去了也許可惜,但卻不會有撕裂般的心疼。

此時此刻,鳳鳴痛恨自己根本無用的鳴王身份。

他何等無用,竟然連指揮一兵一卒的能力都沒有。

他猛然抬起頭,盯著容恬,"難道容虎他們的性命,對於你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嗎?那麼秋藍呢?媚姬呢?對你有救命之恩的媚姬呢?"

容恬臉上仍然帶著那種淡淡的看不清的表情,開口道,"重要。"

"那你就發兵回援。"

"不。"

這個字從容恬口裡說出來,充滿了震懾的力量,就仿佛一個釘子,釘進了最硬的岩石裡。

"為什麼?"鳳鳴不敢置信地瞪著他,片刻後,嘶吼起來,"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

容恬英俊的臉猛然抽搐一下,像是一個尊貴而輕蔑的笑容一閃而過,"因為我是西雷王,我決定一切,而不是你。"

鳳鳴僵硬。

仿佛天空驟然撕開一道口子,從朗朗晴天閃下霹靂。

他露出茫然的神色,有一陣子完全忘記了容恬剛才說了什麼,眼前的身影忽遠忽近,宛如夢中。不一會,那句讓他涼透了心的話忽然從腦海裡清晰地冒了出來,像一陣冰雹打在頭上。

額頭隱隱作疼。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容恬伸手要扶住他,卻被他狠狠地摔開。

"好,你不去,我去。"他站穩了,眼前視線才漸漸清晰起來,毅然轉身,"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不會拋下他們。我不會看著他們死去。"

容恬在他身後問,"你一個人,又能用什麼救他們?"此刻,他的聲音無情而冰冷。

"有什麼,就用什麼。"鳳鳴冷笑,沙啞著嗓子,"用我的拳頭,我的劍,用我的命......"

肩膀忽然一陣大力湧來,他身不由己地轉了回去面對容恬,還沒有看清容恬的表情,臉上已經挨了一記狠狠的耳光。

啪!

令人驚恐的聲音出奇的大,傳遍狹道,驚得幾隻黑色的鳥兒簌簌飛起。

容恬的力道豈是說笑的,一掌下去,鳳鳴整個向旁邊摔去。

容恬一把抓住了腳步趔趄的鳳鳴,反手又是一掌,打得鳳鳴眼冒金星,恨聲道,"用你的命?你的命,豈是可以這樣兒戲的?"

鳳鳴連捱了兩下,視野一陣搖晃,腦子裡嗡嗡亂響,刹那間仿佛什麼都被打散了,只剩一片空白,直愣愣看著容恬。

裂開的嘴角,一抹殷紅緩緩溢出,蜿蜒到了下巴,凝聚成血珠,滴在衣裳上。

容恬陡然一驚,伸手把鳳鳴緊緊摟在懷裡,"沒事,沒事的,有我在,沒人敢傷你,沒人敢碰你......"

他認識鳳鳴這麼些日子,從沒這樣動過手,此刻心裡驚惶,不下鳳鳴。鳳鳴被他摟在懷裡,像是傻了一般,不動不喊,好像冰塊一樣僵硬。容恬只覺得心裡也塞了一塊冰,漸漸的,連自己的身軀也冰冷僵硬起來。

仿佛處身一片寒冷中,忽然又有馬蹄聲由遠而近。

一人一騎飛馳靠近,袖邊上繡了一道藍邊。侍衛們知道是派去查探的人回來了,這是容恬早就有命直接過來報告消息的,都自動讓路允他飛騎過去。

那探子滿面塵土,氣喘吁吁,到了容恬面前,滾鞍下馬,跪伏在地上,悲聲喊道,"大王,若言不見我們回援,已經撤兵離開。臨走前,若言把俘虜全部趕進媚姬姑娘的木屋,封死門窗,淋上火油。所有人都被活生生的給......燒死了!"

探子稟報的餘音在林間消隱。

沉默,霎時籠罩整片叢林。

燒死了,所有人。

重傷的容虎,乖巧的秋藍,溫婉動人的媚姬,都消失了。

關進木屋,封閉門窗,淋上火油......若言點燃的火焰,一寸一寸,侵蝕他們的肌膚,生命......

那會有多疼?

殘忍的慘烈,驟然從看不見的遠方營地被帶到這裡,凝固在每一寸空氣裡。

厚重的無奈和悲憤,壓在每個人心頭,連呼吸也無法順暢。

異常的安靜中,終於有一把聲音響起。

非常沉穩,讓人安心的聲音,低沉的,平和,溫柔得讓人想起春天陽光下的暖風。

"鳳鳴,你在發抖。冷麼?"

"嗯。"像歎息似的呻吟,微弱地從伏在容恬懷裡的人嘴裡發出。

"不怕,我抱緊你,不會冷的。"

"容恬......"

"嗯?"

"抱緊點。"

容恬沉默了片刻。

他打個手勢,把探子和心腹侍從們打發得遠遠的,把鳳鳴抱到大石上坐下,摟著他,輕輕撫摸他的指尖。

死死抓住容恬袖子的手指修長美麗,用力過度的指節煞白。看起來依舊單薄的肩膀輕輕抽動著,宛如急切覓地療傷的小獸。

容恬覺得心在一陣陣漲疼。

鳳鳴一點也不適合爭霸天下這種殘忍的遊戲,但因為自己,他卻註定參與其中。

身不由己,嘗盡從千百萬人傷口中流出的苦澀的血味,真切體會生命流逝的無奈。

容恬像抱一個受傷的人一樣,溫柔地抱著他。

臂膀中這副身軀,已經漸漸結實,滑膩的肌膚,覆蓋著線條極優美的肌肉,稍用力點,還可以感覺勻稱的骨骼。

可容恬覺得他還是當初那個鳳鳴,那個不懂得怎麼保護自己,被他國四處圍捕,讓他日夜都不能放心的鳳鳴。

鳳鳴在他懷中,渾身都散發著悲哀的氣息。

容恬不喜歡這種氣息從鳳鳴身上散發出來,那不是屬於鳳鳴的味道。

但......

他用指尖輕輕纏繞鳳鳴耳邊的短髮。

如果可以像現在這樣,一生一世都這樣,鳳鳴平平安安地靠在他懷裡,已算最好的一種歸宿了。

鳳鳴伏在他懷裡,一動不動,仿佛傷心地哭泣著,睡去了。

容恬也一動不動,他知道鳳鳴並沒有睡。鳳鳴需要安靜一下,他還未曾學會怎樣面對這種災難後的彷徨和無助。

沉默充當了適當的角色,守衛在他們旁邊,揮手,讓時間無聲無息走過。

很久,聲音從容恬的懷裡傳出。

"如果回援的話,他會在我面前殺死所有人吧?"鳳鳴已經沒了哭音,略為沙啞的聲音低低的說著,多了一種思索後的沉穩。

"誰?"

"若言。"劇痛之後,一切都變得有些遲緩,鳳鳴用很慢很慢的語調,輕聲問,"你是為了我不回援的,對嗎?"

"不對。"

"是為了我。"

"不是。"容恬斬釘截鐵的回答,撫摸鳳鳴的手,卻很溫柔。

"他們是為了我死的,我害死了他們。"

"不。"容恬的目光清冷如霜。瞳仁,像太陽照射下的冰,即使遇上陽光,也絕不會融化的千年之冰。

冷而毅然。

"他們是為西雷而死的。為了我。"他低頭,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緩緩靠近,用他的熱氣把溫暖帶給他的寶貝,"鳳鳴,在這個世上,你能害死的人只有兩個。"

"兩個?"

"一個是你,另一個,就是我。你如果不好好愛惜自己,我就會為了你心疼而死。"

鳳鳴沉默,他問,"那你呢?你可以害死多少人?"

"很多。所有令你傷心難過的人,我都可以讓他們死。"

"包括若言嗎?"

"包括若言。"

鳳鳴把自己壓進容恬的胸膛裡,他仍然覺得身體寒冷。

容虎秋藍他們的音容笑貌在腦海裡翻滾個不停,理智卻分外殘忍地提醒他,遠方營地正烈火熊熊。

三公主和博陵,到底還是真正的同生共死了。

千嬌百媚而一生淒苦的媚姬,終於為她心愛的男人付出生命。

烈火熄滅後,一切都將渺無痕跡。

百年隻如白駒過隙,人的生命,如此脆弱。

容恬的生命,也會如此脆弱嗎?

鳳鳴抬起頭,不安地摸索容恬棱角分明的臉。

"容恬......"他急切地喚了一聲。

"嗯?"

鳳鳴嗓門像是噎住,懵懂一下後,又放軟了繃緊的身子,重新伏進容恬懷裡,低聲道,"你打得我好疼。"

容恬萬分懊悔地摸了摸他腫起來的臉蛋,卻認真地發誓道,"你以後再敢不把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我會打得你更疼。"

雖然有容恬在旁安慰,但失去容虎等人的哀痛豈是一會就可以平息的。鳳鳴和容恬低語一番,沒有開始那樣無法自製,不再流淚,神色卻依然黯淡。

他見容恬一直關切地看著他,知道自己再不振作,只會使容恬百上加斤,勉強自己在大石上坐直身子,沉吟一會,開口道,"烈兒在哪裡?這件事他知道嗎?"

容恬低歎一聲,"審問瞳劍憫的時候他也在場,你說他知不知道?"

鳳鳴心裡一沉,"他在哪?"

"烈兒從小聰明,不用多說,已經明白如今的局勢。"容恬道,"審問了瞳劍憫後,他一個字也沒有說,到那邊巡視看顧傷兵去了。"他頓了頓,抿著薄唇苦笑一下,"也許是害怕再留在我跟前多一會,也會像你一樣哀求我回援吧。"

鳳鳴沉默良久,才自嘲地笑了一下,"連烈兒也比我懂事。我忽然想起了......"他忽然止住。

容恬問,"想起了什麼?"

"想起了鹿丹。"鳳鳴歎道,"鹿丹臨死前,曾經和我有過一番長談。他問我,鳴王知道什麼是大勢嗎?"

請問鳴王,知道什麼是大勢嗎......

鹿丹溫潤的聲音,仿佛響在耳邊。

有的人,往往在化為煙塵後,才讓人一次又一次的想起。

國師鹿丹,正是這樣一個令人難以忘懷的人。

大勢。

就好像一艘大船,在急流上行走而沒有可以控制方向的船舵,船上的人就算聰慧到可以計算出大船會在哪一刻撞上礁石沉沒,也沒有足夠的力量扭轉局面。

只能眼睜睜看著大船走向毀滅。

此時此刻,鳳鳴終於可以明白當鹿丹說出這番話時,心中的無奈和悲痛。

感同身受。

有的悲劇,即使可以預見,卻無力改變。因為插手的後果,也許是付出更慘重的代價。

鳳鳴至今難以接受這種過於現實的殘忍。

容恬沉聲道,"天下之大,要再找出另一個鹿丹來,卻是不可能了。生在東凡,實在可惜了此人。"

顯然,鹿丹給他的印象,也極其深刻。

"他卻覺得生在東凡,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運。只有生在東凡,才可以遇上東凡王。"鳳鳴搖了搖頭,站起來道,"對了,有一件事要求你,秋月雖然忍不住把事情告訴了我,不過那也是迫不得已,秋藍和她情同姐妹,已經夠傷心了。你不要再為了這個責怪她。傷兵在哪裡集合?我過去看看烈兒。"

容恬抬手一指,"那邊有一條小山澗,烈兒應該在那裡。"看著鳳鳴要走,忍不住拉了他一把,讓鳳鳴轉身過來面對自己,炯然有神的眸子打量著他,"要安撫別人,自己首先要沉得住氣。你見了烈兒,可不要自己先大哭起來。"

鳳鳴咬了咬牙,沉默無語,半日,才低聲道,"我就算有眼淚,也已經在你面前淌幹了。"

容恬點頭道,"好。"鬆手放開了鳳鳴。

鳳鳴朝著容恬指點的方向過去,不一會就見到那條小山澗。雖然只是細細一條,但山水清澈,只看一眼都覺得清爽。這塊最不錯的休息地盤讓給了傷兵們,讓傷兵們挨在樹下水邊愜意地享受戰後安寧。

營地被毀的消息已經傳回,但大部分的低等士兵與媚姬等隔了幾重天,連好好偷看一眼的機會都未必有過,縱使是容虎,也是容恬的心腹大侍衛,沒有攀交情的餘地,聽說了若言殺人的事,都只是痛駡幾句"殘忍",悲切之情卻並沒有鳳鳴等人那麼深重。

也對,一場深夜的血戰後,能傷而不死已經是大幸,對於這群受傷的小兵們來說,應該是為生命感到歡欣的時候。

見到鳳鳴過來,眾人紛紛從草地上仰起脖子,"鳴王!"

"鳴王來了!"

鳳鳴心情沉重,但看見這一張張鬥志昂揚的臉,也不得不朝他們露出一點微笑,點點頭,彎腰拍拍他們肩膀,"傷口還疼嗎?"

一路慰問過去,忽然看見秋星獨自坐著,對著水面拭淚,趕緊走過去,輕輕叫了一聲,"秋星?"

"啊?"秋星滿腹愁思,不防有人忽然在身後說話,回頭一看,才發現是鳳鳴,拿手帕擦了擦臉,"鳴王怎麼過來了?你......你已經知道了嗎?"

"嗯。"

"是秋月和你說的?"

鳳鳴點點頭。

秋星哭得久了,眼睛腫得桃子似的,吸吸鼻子,勉強笑道,"秋月真是的,說什麼如果我去侍候鳴王,一定會忍不住哭出來。她自己也不是一樣,忍不住把事情告訴了鳴王?"

她本是故意輕鬆地說這一句,到了後面,卻不由自主泄了哭音,抬頭看鳳鳴一眼,咬著顫抖個不停的嘴唇問,"秋藍......也被若言燒死了嗎?"

鳳鳴心裡大疼,面上卻越發沉靜。這個時候,難道還要秋星等傷心透頂的侍女來安慰他嗎?

他點點頭,低聲道,"目前還不能下定論。等我們返回營地,清點......清點屍體之後,才可以確定。"喉嚨一片乾澀

"都燒成灰燼了,還能看出誰是誰嗎?"秋星知道他只是安慰之言,怔怔道,"為什麼?秋藍不過是個侍女,她又不能上沙場打仗,也不會傷人,何必殺她?她只會侍候人,煮好吃的東西,就算留下她的命,又礙著若言哪裡?"

一陣輕微的山風掠過,拂動她的衣袖。秋星卻似乎異常單薄,身子晃了晃,仿佛連這樣微不足道的風也可以將她吹倒。

鳳鳴半跪下,伸出雙臂,將秋星緊緊摟了,沉聲道,"你想哭,就放聲哭吧。強忍著會傷身的。"

秋星卻搖頭道,"剛才我已經哭夠了,眼淚流得再多,也不會變成劍刃,殺不了若言那個暴君。鳴王不必為我擔心。我倒是有點擔心烈兒。"

鳳鳴沒料到秋星如此剛強,既詫異又寬慰。拍拍她的柔肩,目光朝山澗一帶掃了一眼,"烈兒在哪?容恬說他在這裡安撫傷兵,可是卻連影子都不見。"

秋星道,"他本來在這裡的。自從瞳將軍說出若言另領一軍去襲擊大營後,大王擔心會出事,叫我跟過來。"

鳳鳴了然。

容恬不回援的決定下得非常艱難,心情沉重之餘,竟還周到體貼,派秋月過去侍候自己,同時吩咐秋星照顧烈兒。

這裡負擔最重,最辛苦的人,其實是勞心又勞力的西雷王。

秋星又道,"剛才探子的消息傳了過來,烈兒聽了之後,騎上一匹馬,朝著山那邊的方向沖去了。"她朝山邊出口指了指,幽幽道,"我想他需要獨處一下,就算我跟上去,也......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鳳鳴凝視了那邊片刻,"我去看看他,容虎已經遇難,絕不能讓烈兒也出事。"

秋星臉上淚痕已經半幹,站起來道,"我也陪鳴王一道去吧,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兩人走到山腳下,向東邊一轉,眼前景色乍變,不但沒有清澈山水,連稍大一點的樹都沒有,地上青草斷斷續續,勉為其難似的這裡冒一茬,那裡冒一茬,其餘地方都露出黃色的泥土,一直蔓延到遠方。

秋星道,"不知道烈兒跑哪裡哭去了。"

話音剛落,鳳鳴忽然指著前方道,"那個小黑點是不是?"

兩人翹首以望,不一會,小黑點變成大黑點,原來是一人一騎,馬蹄聲漸漸越來越大。

秋星看清楚了,對鳳鳴道,"是烈兒。"

鳳鳴皺眉,"騎得那麼快,真的很危險。他心裡悲痛,這種時候不該讓他騎馬洩憤,要是摔了怎麼辦?"

交談中,烈兒已經到了眼前,猛扯韁繩。

駿馬長嘶一聲,前蹄踏起,人立片刻,才重新下地,啪嗒啪嗒在原地踏著蹄子。

"鳴王!秋星!"烈兒翻身下馬,見了鳳鳴和秋星,露出一個大笑臉,"沒想到第一個碰見的竟是你們。是不是知道我從這邊過來,特地來找我的?"

他眼睛紅紅腫腫,顯然不久前才痛哭過一場。此刻臉上卻笑得比陽光還燦爛,分外詭異。

鳳鳴和秋星古怪地打量著他。

鳳鳴擔憂地問,"烈兒,你還好吧?"

"當然好,好極了。"烈兒一臉壓抑不住的喜悅,抓住鳳鳴的肩膀,"鳴王,我有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我哥和秋藍還活著!"

鳳鳴見他歡喜若狂,大叫不妙,看看秋星,秋星也是滿臉驚懼不安。

難道烈兒瘋了?

烈兒笑了一陣,又奇怪地看著鳳鳴,"鳴王,你幹嘛這個表情?我哥沒死,秋藍也沒死,你聽見沒有?你一點也不高興嗎?"

看他這般模樣,鳳鳴一顆心直往下墜。

"高興,很高興。"鳳鳴口不對心地敷衍,朝秋星打個眼色,一左一右將烈兒夾在中間,柔聲哄到,"容虎沒死,秋藍也沒死,我們當然高興。烈兒,容恬在找你,你快過去?"

"大王找我?"烈兒愣了一下,很快又興致盎然的點頭,"好,我這就過去。這個好消息也要告訴大王聽,我親自去稟報。"他心情急切,率先走在前面。

鳳鳴和秋星在身後小心地看護著他,竊語道,"你看烈兒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

秋星卻似乎忍不住有點為這個"好消息"動心,半信半疑道,"鳴王,你說......有沒有可能烈兒說的是真的?也許容虎和秋藍真的逃了出來?"

"我也希望啊。"鳳鳴沉默著,歎了一口氣,"要是真的就好了。"

但像若言這種級數的沙場老將,如果下定決心籌謀圍捕,必定佈置周到,不留一絲破綻。

離國一方有大王親自指揮,營地卻只有一個恐怕仍在昏迷中的容虎,雙方將領等級懸殊。即使兩軍兵力相等,僥倖的希望仍只有一絲之微。

更何況營地的兵力,根本不堪一擊。

那定是鐵桶一般的,鋪天蓋地的圍剿。

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逃過若言的魔掌?

秋星雖然不懂這些,但看見鳳鳴的臉色,想起若言可怕的名聲,也明白自己的猜測只是自欺欺人的安慰,暗歎一聲,抬起眼看前方興高采烈的烈兒的,"見了大王后,大王一定有方法讓烈兒回復清醒。可是......烈兒這樣高興,真不忍心看他清醒過來的樣子。"

第八章

容恬仍在原地,正和幾個來報的將領商討事情。

聽了烈兒的話,幾個將領都是一愣,隨即用同情的目光看著烈兒。

容恬卻沉吟道,"容虎和秋藍現在什麼地方?"

烈兒滿臉喝醉似的臉色緋紅,興奮地回答,"他們正朝這裡過來。我是先騎馬回來報信的。"

"綿涯。"容恬毫不遲疑,指了一個守在身旁的貼身侍衛,"你立即騎馬朝來路打探,回來報我。"

烈兒道,"我領你去。"

容恬道,"不必,烈兒留下。"

侍衛領命,將信將疑去了。

眾人這才知道容恬竟是相信烈兒的。

鳳鳴等知道容恬一向料事如神,知道事有可為,剛才的絕望心態立即轉了一百八十度,心臟仿佛感應到什麼似的怦怦亂跳個不停。

鳳鳴忍不住道,"我也跟去看看。"

容恬一把拉了他,"不必急在一時,等一會就知道了。"

鳳鳴只得停步,站在不動如山的容恬身邊,胸膛裡宛如有一隻不耐煩的小貓在揮爪亂撓。

斜眼看看旁邊。

將領們一臉迷惑。秋星和已經過來侍候容恬的秋月站在一旁,焦急地探頭往遠處張望。

很快,一騎快馬從來路飛奔而來,直至眾人面前勒住。

侍衛跳下馬的模樣簡直比跳舞還快活輕鬆,雙腳剛著地,就驚喜交加地高聲稟報,"大王,烈兒說的沒錯,容虎和秋藍正趕往這裡與我們會合!容虎有傷不能疾行,他們就在後面,我派了兩個侍衛護送,應該就快到了。"

緊繃的弦在這個經過確認的喜訊後驟然斷開,綻放出無窮生機。

"啊!"秋月秋星首先同時驚叫起來,四隻雪白的小手緊緊握在一起,嚷道,"是真的!是真的!"

烈兒開心得不得了,強裝出不滿的表情,朝她們姐妹哼道,"當然是真的,難道你們以為我瘋了才胡思亂想?"

鳳鳴一邊嘿嘿笑,一邊尷尬道,"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搖搖容恬的袖子,仰頭道,"還是你最瞭解烈兒。本來嘛,我也覺得烈兒也算見過世面,不應該受到一點刺激就喪失理智。"

烈兒聽得直翻白眼。

秋月倆人嘻嘻竊笑,對著烈兒大做鬼臉。

容虎和秋藍都平安無恙,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秋月向鳳鳴請命,"鳴王,我和秋星出去迎秋藍進來。"

鳳鳴剛要點頭。

容恬沉聲道,"已經有侍衛護送,你們留在這裡。"

他唇角雖然浮著一絲笑容,眼眸深處卻極為嚴肅,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眾人正覺得奇怪,容恬忽然指了身邊一個將領,"子岩,你去。將兩人分開,各自安頓。他們是如何逃離若言包圍的,怎樣的路線,有沒有人幫忙,一路上遇到什麼,為什麼這個時候到了這裡,一一詳問。然後把他們兩人的回答仔細對照,看看有沒有紕漏。辦完後立即過來稟報我。"

這種事情本應該由侍衛來做,他卻撇開烈兒等和容虎關係非同一般的侍衛,指定和容虎不太熟悉的將領子岩。大家心裡都是一驚,知道容恬對他們二人動了疑心。

喜悅的氣氛頓時化為驚疑不安,笑聲驟然遏制。

鳳鳴也呆了一下。

不錯,如果容虎絲毫未損,要從若言的包圍圈裡獨自逃命,或許還有一點成功的可能。

但他身受重傷,又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秋藍,怎麼可能平安逃離?

不過說這兩個朝夕相伴的人是離國的內奸,鳳鳴是萬萬不信的。

連想像一下都覺得難以接受。

烈兒驟從喜悅跌到驚恐。

他騎馬狂奔發洩,卻遇上正朝這邊過來的容虎和秋藍,驚喜交加之時,想的第一個就是沖回來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沉浸在哀傷中的人們,壓根沒有問,也沒有考慮過這兩個本來不應該得以逃生的人,為什麼可以逃出若言魔掌。

大地上十一國爭鬥,你死我活有百年之久,內奸層出不窮。因為極有破壞力,各國權貴對於內奸深惡痛絕,得知必殺。

有時候,即使沒有確鑿證據,但秉承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原則,也是一律誅殺。

利用這種特殊的心態,各方有時候也會使用各種反間計,故意做出某種姿態,誘使敵人誅殺重要的心腹。

烈兒對於大哥的忠心絕無絲毫懷疑,不過,這難道是離王若言的毒計,有如鳴王當日所說的借刀殺人?想到這裡,冷汗潺潺而下,撲通跪倒,對容恬道,"大王,大哥對大王忠心不二,這裡面,說不定是......"

容恬目光下移,停留在烈兒馴服的背上,微微一笑,態度和藹,"關心則亂。這事來得蹊蹺,本王不可能不詳查。事情還未查清楚,你先不要驚慌。"轉頭看看鳳鳴,也是一臉擔憂,他輕鬆地拍拍鳳鳴的嫩滑臉蛋,認真道,"不要胡思亂想。你認識容虎秋藍才這麼一段日子,已經這樣關心他們了。更何況我呢?容虎是從小就跟在我身邊的。"

頓了一頓,又道,"但既然有疑慮,就一定要問清楚。這樣做不但釋去我們疑心,也可以遏制軍中不利於他們的流言。"

鳳鳴點點頭,不一會,又靠近容恬,困惑地低聲問,"要是將來我也發生這樣的事,你會不會也審問我?"

"當然。"容恬答得很果斷,回過頭來,深邃的眼眸凝視他,"本王親自審問,而且是嚴刑審問,在床上。"不禁莞爾。

秋星等人本來膽戰心驚,正不敢吭一聲,豎起耳朵聽動靜。眾人站得不遠,容恬這番低語當然逃不過他們耳朵。

鳳鳴臉部一陣抽搐,耳根好像被火灼過一樣發燙。

容恬恢復沉靜的表情,低頭對烈兒道,"別跪了,這個樣子很難看。虧你還是在我身邊跟隨多年的人,我看對你大哥信心不足的人是你才對。秋星,把他扶起來。"

秋星應了一聲,趕緊把烈兒從地上扶起來,拉他到一邊站著等候。秋月唯恐烈兒憂愁,站到秋星旁邊掏出乾淨手帕,嬌憨地遞到烈兒面前,"不要哭啦,你的眼淚比我們女孩兒還多呢。"

當下默默等待。

子岩是容恬今年提拔上來的年輕將領,做事乾淨俐落。不過一個半個時辰,事情已經辦好,子岩一身戎裝,親自回來稟報,"已經問清楚了。他們兩人並不是逃出若言的包圍,而是在若言合圍之前就坐上馬車離開了營地,朝我們這個方向一路尋過來。因為容虎傷得嚴重,秋藍不敢策馬過快,所以這個時候才來到山腳,剛好碰上騎馬飛奔的烈兒。他們壓根不知道若言偷襲營地的事,聽我提起營地被毀一事,都非常驚訝。"

"烈兒沒有和他們說嗎?"

烈兒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太高興了......確定他們真的是人而不是被燒死後過來喊冤的鬼魂後,我就趕緊跑回來稟報大王了。"

鳳鳴不解地問,"容虎傷得那麼重,無緣無故,為什麼離開營地?"

這個問題顯然子岩也想到了,對鳳鳴解釋道,"因為這是搖曳夫人的意思。"

鳳鳴眉頭一跳,"搖曳夫人?"

有情人血的前車之鑒,他現在相當明白,凡是牽涉到他那個任性老娘的事都會讓人頭疼。

"不錯。"子岩說話清晰,極有條理,"搖曳夫人離營前,曾經回小院和秋藍匆匆說了一番話。她說容虎的傷勢需要在第二天再換一次藥,為了不致于耽擱容虎養傷,要秋藍將容虎帶上馬車,一路過來。"

"既然如此,為何當時不跟著我們一起出發?"

"本來是應該跟著軍隊出發的,但是搖曳夫人來得匆忙,秋藍急忙準備,等把容虎帶上馬車,三路人馬都已經出營了。容虎當時已經清醒,是他要秋藍不要執意追上軍隊,因為軍隊是去進行暗夜突襲的。他們就算不能幫忙,至少也別成為累贅。"

子岩把審問的過程詳說了一遍,想了想,又補充道,"按照大王吩咐,兩人是分開問話的,由我親自發問,再三觀察他們的言語舉止。兩下對照,並沒有任何紕漏,應該說的是實話。"

鳳鳴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對容恬欣喜道,"怎樣?我就說容虎和秋藍絕沒有問題。"

容恬寵溺地瞅他一眼,"我什麼時候說他們有問題了?非常時刻,謹慎點總是應該的。烈兒,你去看看你哥哥。秋星、秋月,你們二人去照顧秋藍。"拉起鳳鳴的手,就向外走。

鳳鳴叫道,"喂,你要拉我去哪裡?"

"當然是去拜見岳母大人。"容恬邊走邊答,"能夠證實他們的話的,只有她了。我總不能派子岩去查問她吧,唯有親自出馬,以愛婿的身份恭恭敬敬地去請安。"

鳳鳴暗贊他做事仔細,一想之後,又頓覺不滿,粗聲粗氣地問,"什麼岳母大人?應該叫婆婆才對吧。哼,愛婿,虧你臉皮厚,居然說得出口。"

搖曳夫人和蕭縱都是不受禮法拘束的人。這次肯幫忙參與容恬的計畫,已經給了天大面子,戰後當然不會像其他將領一樣跟著過來對容恬稟報戰況。

兩人目前都棲息在山道另一旁風景奇好的山坡上,隨時可以眺望遠處優美動人的風景。

蕭縱屬下的高手三三兩兩散佈在山坡下,看似悠閒,但略知底細的人都知道,誰要敢不知死活,隨意上坡打攪蕭縱和搖曳夫人的清淨,一定是血濺五步的下場。

幸虧,蕭縱的愛徒容恬和搖曳夫人的"愛子"鳳鳴,是其中的例外。

容恬帶著鳳鳴毫不費力地上了山坡。

蕭縱不知藏到哪裡去了。

搖曳夫人抱著采鏘,手裡拿著一個樣式古樸的竹碗,正哄著他喝。這位以毒辣聰敏名著天下的美女看起來心情甚好,見了他們兩人,回頭笑道,"這是我尋來的野山蜂蜜,滋味比一般蜂蜜好多了,摻了山泉水後,別有一股奇特的清香。你們要不要也嘗一點。"

鳳鳴毫不思索地搖頭。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鳳鳴哪裡敢隨便喝搖曳夫人給的東西。采鏘現在是她的法寶,她絕對不會害的,至於自己這個半生不熟的"兒子",那可就大有商酌的餘地了。

容恬笑著向"岳母大人"請安,提起容虎和秋藍的事情。

搖曳夫人非常乾脆的點頭,"不錯,是我要他們跟著來的。本來要他們跟在隊伍中,沒想到他們落在後面。不過也對,那時候急著出發,也沒空等他們慢慢收拾好。"

"容虎傷得那麼重,夫人為何要他深夜離開營地呢?"

搖曳夫人嗤鼻道,"就是因為傷得重。所以才必須由我第二天再親手為他換一次藥。我既然出手,就一定要救活。你那些軍中大夫個個都是膿包,萬一不小心把他給弄死,豈不毀我一世清名?"

鳳鳴暗中吐舌。

僅憑眾人口中對搖曳夫人的印象,就很難想像她還有"清名"這種奢侈的東西。

容恬心思比鳳鳴細密,當即皺眉道,"雖說要夫人親自換藥,但突襲之後我們本來會立即回營,何必讓他們出來跑一趟?"

搖曳夫人本來抱著采鏘淺笑,聞言驟然抬頭,直視容恬一眼後,又低頭繼續去和采鏘玩,漫不經心地問,"西雷王難道懷疑我和離國若言勾結?"優雅的聲音予人冰珠落地般的感覺,清冷之中隱有殺氣。

鳳鳴擔心這個性格古怪的老娘會動殺機,立即開口兜轉道,"當然不可能。娘如果和離國若言勾結,大可以在我們身上下真正的情人血,那樣我和容恬早就一命嗚呼了。何必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又何必故意放出容虎和秋藍,引我們猜疑?不過到底為什麼要重傷的容虎辛辛苦苦趕到戰場敷藥,這個我真的很好奇。"

搖曳的目光從正咯咯發笑的采鏘身上,移到鳳鳴臉上。

見他果然一臉迷糊的呆樣,搖曳犀利的眼神漸轉柔和,終於輕輕笑了一聲,"你蠢歸蠢,但有時候著實可愛。"

鳳鳴被她笑得一陣狼狽。

這句應該算是責駡,還是誇獎?

"如果你爹有你一半那麼會說好聽話,那就好了。"搖曳夫人幽幽歎氣,才回答容恬的問題,"因為我不會跟著你們回營地去。所以那個侍衛想敷藥活命,就得給我乖乖滾到這裡來。"

"什麼?你不會營地?你為什麼不回營地?"鳳鳴愕然。

搖曳夫人反瞪他一眼,"你是什麼東西,敢管我的去向?"

鳳鳴頓時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實在不是什麼"東西",充其量只是一個被她生出來,當出氣筒扔到老容王門口的累贅而已。

愣了一會,想起一個重要問題,失聲叫起來,"那你不是現在就要帶走采鏘?"

"那當然。"

"可他......"

"他什麼?"

"他還那麼小......"

"你被送進西雷王宮的時候比他更小,還不是好好活過來了?"

鳳鳴無力。

真正的安荷,其實早就完蛋大吉了。

他看容恬一眼,"輪到你。"

容恬站在一旁,神態悠閒,"輪到我什麼?"

"你就讓她這樣帶走采鏘?"

"這是早就說好的條件,"容恬氣定神閑,淡淡道,"你難道想和你爹娘反口?"

鳳鳴俊朗的臉抽搐一下。

天下間約定好條件後,還敢和他"爹""娘"反口的人,恐怕還沒有出生。

一個手中劍比閃電還快,另一個彈彈指甲,說不定就可以毒倒兩條街,這種人,你敢耍嗎?

容恬見他無語,眼光柔和,帶了微微笑意,在他耳邊低聲道,"如果采鏘不是在夫人手中,以先生一向目中無人的個性,早就主動出手,然後帶著采鏘揚長而去了。普天下他無法動手強搶的,就只有夫人手中的東西而已。所以采鏘,我們必定是保不住的,讓他跟著爺爺奶奶不是挺好嗎?"

鳳鳴這才明白要留下采鏘必然無望,垂頭喪氣地點點頭。

早前對這個小東西也不怎麼在意,到了要分離的時候,才猛然覺得不舍,這到底是不是"父子"之間的天性?

他近年曆事多了,處事漸漸老練,知道多想無益,索性放開,抬頭道,"帶走就帶走,不過臨走之前,總可以給我抱抱吧。娘會帶他去什麼地方,可以留個位址嗎?"

日後回到西雷,采青問起,起碼也可以有個答覆。

采青怎麼說也是蕭縱和搖曳的媳婦,應該可以登門拜訪吧?

"沒有什麼地址,去到哪裡算哪裡。"

"沒有地址?"

那豈不是流浪?

鳳鳴猶豫道,"要是娘沒有房產,我和容恬倒是可以......"

"蠢材,我要房產幹什麼?"搖曳夫人一口拒絕,以一種慵懶的口吻緩緩道,"天地那麼大,何處不可為家?我過了二十年淒苦的日子,如今不帶著采鏘奔走四方,讓他爺爺嘗夠心有所思而不能得,為他人辛苦奔走的滋味,怎能下我心頭一口怨氣?"說罷露齒一笑,得意之中,又帶了些許迷蒙的幸福,驟然一看,宛如仍在鮮花盛開最燦爛的青春刹那,明豔動人不可方物。

鳳鳴和容恬相視一眼,明白搖曳夫人至少目前不打算和蕭縱正式和好。

這場愛情拉鋸戰將以新的折磨人的方式繼續下去,蕭縱有得受了。

女人果然是天底下最恐怖的生物。

越聰明美麗越是如此。

蕭縱當年把最聰敏的搖曳夫人從如雲美女中挑選出來,現在不知道有沒有後悔。

這個女人,至少已經毀了他追求劍術的至道用她特殊的魅力,和愛情。

事已至此,鳳鳴再沒有什麼話可說。向前伸手,抱過采鏘,算是臨行前的溫柔。

本來還打算叮囑他兩句的,不料采鏘在他懷裡呆了片刻,就不依地扭動著,在鳳鳴懷裡轉過身子,兩隻白白胖胖的小手伸得極長,嚷嚷道,"奶奶抱!奶奶抱!"

這個有奶便是娘的小兔崽子,不過跟了搖曳夫人短短時間,居然就"忘本變節"了。

搖曳夫人被采鏘哄得滿臉紅光,笑得花枝亂顫,再找不到往常清冷的模樣,將采鏘接回自己懷裡,柔聲道,"乖孩子,你也知道奶奶才是最疼你的。"

鳳鳴和容恬不約而同暗道:你最疼的是孩子他爺爺吧?

"夫人什麼時候出發?"容恬問。

"半個時辰後,我就帶著采鏘離開。"搖曳夫人一派輕鬆,"離開之前,我會去給你那個侍衛敷藥,並且留下配方。他的傷口敷了我第二道藥後應該癒合了小半了,以後再不必我親自動手。你找個細心的人,一天一次,按照我的方子為他配藥敷上就好。"

鳳鳴點頭應是。

細心的人,當然非秋藍莫屬了。

容恬要問的事情已經清楚,他身為大王,這支處在陌生山區的軍隊還有許多事需要他拿主意,當即帶著鳳鳴向搖曳夫人告辭。

搖曳夫人卻不知想到什麼,叫住鳳鳴,"你過來一下。"抱著采鏘,轉身走進幾棵大樹的綠蔭底下。

看這個樣子,似乎有事要和鳳鳴私下交談。

容恬識趣地留在遠處。

鳳鳴一臉奇怪地跟著搖曳夫人,在樹下無人處站定。

搖曳夫人打量他一會,斯條慢理問,"你們倆在一起時,誰上誰下?"

鳳鳴壓根沒猜到她會忽然問這個,仿佛被人放了一把火,從脖子到額頭轟地燒紅了,結結巴巴道,"這個......這個......一時一時的,不固定......"

搖曳夫人哼道,"看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怎麼可能有本事壓住西雷王?從前我沒有認你,隨便你怎麼被人欺負。但是既然認了你,我搖曳的兒子又豈能當個被人壓住的窩囊廢?"

被壓是不是就是窩囊廢,這個問題實在大有考究的餘地。

不過鳳鳴羞得恨不得就地挖個地洞鑽進去,哪裡還有精力和搖曳爭辯這個。

他可從來沒有想過會和"娘親"面對面討論這個誰壓誰的問題。

搖曳夫人數落了他幾句,思忖片刻,眼中閃過詭異的色彩,吩咐他道,"把手伸出來。"

母親大人有命,鳳鳴只好乖乖把手伸出來。

眼前華美的袖子一掠,他溫潤白皙的掌心內就多了一顆綠色的小藥丸。

"把這個拿去放在酒裡,給西雷王喝下。"大概是臨行在即,搖曳夫人對鳳鳴總算流露出一點母親的感覺,伸手愛撫了他的臉蛋兩把,柔聲道,"娘對你不錯吧。雖然帶走了你的兒子,但也幫了你一個大忙。他還在等你,去吧。"

鳳鳴收了藥丸,渾渾噩噩地走出樹下。

容恬還在原地等待,見他出來,問道,"夫人和你說了什麼?"

鳳鳴一臉尷尬,"沒什麼,叮囑兩句而已。"

總不能和他說,他老娘問他們誰上誰下,而且給藥丸幫助他壓容恬吧?

不過那顆藥丸,到底是不是真能派上用場呢?

結實優美的身體橫陳床上的西雷王,其實很養眼啊......

"在想什麼?目光這麼古怪?"容恬和鳳鳴並肩走著,覺察到鳳鳴窺探的視線。

鳳鳴搖頭,"沒什麼。"忍不住竊笑。

"笑什麼?"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容恬,其實......被我抱也挺舒服的吧......"

多謝你啦,老娘。

就算你是好意,不過前科太多,不能怪兒子我疑心重。你給的東西,我才不給容恬吃呢。

這藥丸,就當作是紀念品吧。

我會好好保存的。

第九章

兩人一道下了山坡,轉過方向,朝原先立足商議的大石走去。

鳳鳴隨意地問,"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容恬簌然止步,背影猶如嵌入山林中,屹然不動,分外沉重。出神一會後,轉頭頭來,"目前不宜出擊西雷,我打算整頓人馬之後,先回去營地看看,再商定計策。"

鳳鳴點頭,"嗯,那也是應該的。不知道若言下一步會怎麼做,我擔心他還會再找機會伏擊我們。你說他會不會假意撤走,然後在被燒毀的營地附近等我們回去?"

容恬想也不想地搖頭,從容道,"若言狡猾老成,一擊無功,絕不會再浪費時間。要偷襲我容恬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失敗了一次引起我的警惕,難道第二次還能成功?何況他昏睡多時,剛剛蘇醒就離開都城,日子久了,離國內部不出問題才怪。他一定已經趕回離國去了。"不疾不徐地走著,抬頭見目的地已在前面,幾個將領正翹首等著他佈置下令,問鳳鳴道,"我還要和將領們商討一些事情,你要不要一起來?"

鳳鳴最怕開會,眾人討論起事情來七嘴八舌,常常攪得他頭昏腦脹,立即大大搖頭,"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去看看容虎傷勢。"拍拍容恬寬厚的肩膀,趕緊溜了。

他拋下容恬,在附近轉了一圈,別說沒看見容虎和秋藍的影子,連秋月秋星烈兒都沒有看見。連續問了幾個侍衛,都說大概是在傷兵所在的山澗旁,但去了山澗看看,又不見他們蹤影。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知道的侍衛,對他道,"他們本來在山澗那邊的,剛剛有人過來傳話,說搖曳夫人要見容虎,大概是要親自幫他療傷。所以幾個人好像都到蕭聖師落腳的小山坡上去了。"

鳳鳴"哦"了一聲。

自己真笨,剛剛搖曳夫人才說過要幫容虎親自敷藥的。

這次敷藥之後,她就要帶著采鏘上路了。

想到這裡,不禁有點傷感。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娘"和"兒子",竟然說走就走,一點牽掛也沒有。

古人都這麼瀟灑嗎?

他對侍衛道謝一聲,正躊躇是再上小山坡一趟,還是去看正在開會的容恬,身後的侍衛忽然猶猶豫豫叫了一聲,"鳴王......"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嗯?"鳳鳴回過頭。

"恕屬下大膽。"侍衛左右看看,走前一點,小聲央求道,"鳴王能不能開口,幫綿涯大哥他們說幾句好話?"

鳳鳴吃了一驚,"綿涯怎麼了?"

"鳴王竟然不知道?綿涯大哥因為保護鳴王不周,導致鳴王受傷,被大王下令抽了五十鞭子,正在東邊的草地上罰跪。不但他,其他昨晚和鳴王在一起的侍衛,也統統一樣受罰。"

鳳鳴臉色微變。

他舉手摸摸額頭的紗布,本來就是小傷,其實早就不疼了。

這件事說穿了,只能怪他自己任性,摔下馬也是咎由自取,誰知道會連累綿涯?當機立斷道,"我去和容恬說。"

"多謝鳴王!"侍衛一臉感激,隨即又露出小心,"不過鳴王見了大王,可不要說是誰告訴你的,不然......"還沒有叮囑完,鳳鳴已經走遠了。

鳳鳴一路往回走,穿過幾道哨崗,遠遠看見容恬的背影,正站在那裡不知和將領們商量什麼。

"鳴王?"烈兒忽然從旁邊一條小路轉出來,奇道,"你趕去參加會議嗎?"

鳳鳴搖頭,拉過烈兒,低聲把綿涯的事說了一下,正色道,"這事和綿涯他們無關,我要叫容恬收回命令,好好安撫一下他們。"

烈兒卻道,"怎麼會和他們無關,既然大王把保護鳴王的責任交給他們,他們就必須確保鳴王不受絲毫損傷。綿涯那傢伙,這樣近身保護都能讓鳴王掉下馬,只是責打五十鞭子罰跪算便宜他了。要是鳴王傷得重了,大王不殺了他才怪。"

鳳鳴愕然,"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受罰的不是你們的好兄弟嗎?"

烈兒不解地看著他,"他是我們的好兄弟,不過做錯事情就應該負責到底,有什麼好說的?"

鳳鳴一時語窒,倒找不出什麼對應之詞,愣了一會道,"和你說不清楚,我去找容恬。反正不能讓別人為了我的過失受罪。"

"鳴王別急。"剛剛舉步,被烈兒一把拉住,勸道,"大王正在開會,何必為了這種小事打攪大王?鳴王跟我來,搖曳夫人剛剛幫大哥重新敷藥裹傷,大哥已經清醒過來,精神好多了。他問明白了發生的事情,要我過來請你過去說話呢。"

他肩細臀窄,眉目如畫,看起來似乎弱不禁風,其實手底下頗硬,輕輕鬆松地握住鳳鳴手腕,不由分說把他帶到山邊一處安靜的岩石群後。

景色豁然一變。

這是一個適合療傷休息的好地方。

大塊的岩石後面剛好躲避漸漸兇猛的太陽,地上鋪著一層惹人喜愛的嫩草,附近還有幾株高低有致的花木。

容虎這個傷號正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背挨在岩石上,秋藍一手端著碗,喂他喝山澗的清水。

秋星秋月也坐在草地上,瞅著他看,不時驚呼,"容虎不要亂動,夫人說了敷藥後半個時辰內不可以翻身的,小心剛剛包裹好的傷口又迸裂。"

看見烈兒帶著鳳鳴出現,秋月秋星雙雙從草地上站起來,"鳴王來了。"

"原來你們在這裡。"鳳鳴雖然是被烈兒半強迫地拉過來的,但心裡畢竟掛念容虎和秋藍,趕緊走快兩步,在容虎面前半跪下,仔細端詳了片刻,關切地問,"搖曳夫人幫你敷好藥了?她很快就要離開,千萬別忘記問她要配藥的方子,日後換藥的時候要注意什麼,也要一一問清楚。"後面兩句是對旁邊的秋藍說的。

秋藍低聲應了一聲"是。"

容虎看見鳳鳴,眼裡露出溫暖的神采,揚唇淺笑道,"傷口已經重新包裹了,夫人的醫術真厲害,新藥敷上後,傷口一點也不疼,渾身都舒服多了。鳴王不用為我擔心,夫人說再過十天八天,我就可以隨意走動,不過還要再過一個月,才可以用劍。"

他的氣色,確實比原先好多了。

容虎說到這裡,似乎想起那天受傷的情景,猶有餘悸,歎道,"蕭聖師果然名不虛傳,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那一劍是怎麼刺過來的,他的劍根本無從抵擋。就算再重來一次,我大概也是一劍也擋不住。幸好他還念點情分,沒有傷到鳴王。"

秋藍在一旁插話問,"鳴王真的讓夫人帶走采鏘嗎?"

自從從營地出發後,鳳鳴想起來就心煩的事不知有多少,采鏘的離開就是其中一件。

就算他捨得采鏘,秋藍她們這群一直陪伴采鏘的侍女又如何捨得?采鏘都已經喚她們做娘了。

想到在采鏘被帶走後,會有好一段時間和三個眼淚汪汪的侍女相處,就不由頭疼。

更糟糕的是,采鏘儼然還成了談條件和交換的貨物,被用來交換三十三條大航船,包括航船上的水手,還有航運圖。

也不知道秋藍她們心裡會怎麼看待自己這個"唯利是圖""出賣親兒"的鳴王。

可話又說回來,如果蕭縱看上采鏘的天分,一意孤行帶走采鏘,誰又可以阻止呢?容恬說得也有道理,他們根本無法留下采鏘。

就算撕破臉,硬是留下,對采鏘又有什麼好處?

唉......反正這件事情,他對容恬的決定始終心存疙瘩。

真是不知道怎麼和秋藍解釋。

鳳鳴正猶豫不決,秋藍已經看出來,剛剛才哭過的紅眼睛用力眨了一下,似乎要把眸中的眼淚壓回去,低頭輕聲道,"鳴王不要為難,這是大王的決定,我們當侍女的聽從就是了。"

秋月秋星比秋藍瞭解其中過程,兩人走向前,一左一右把秋藍夾在中間,柔聲安慰,"別哭啦,夫人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是對采鏘很好呢。這是她的親孫子,一定比我們更疼他,而且還可以教他很多本領。"

"說不定他以後成為一代劍術大師呢。你想一想,就像蕭聖師當年一樣,英俊年少,天下無人能敵,不管到哪裡,各國權貴都對他恭恭敬敬,好像對待神明一樣。"

秋藍幽怨道,"可是我再也不能弄東西給他吃了呀。"

"你可以弄給鳴王吃啊。"

"也可以弄給我們吃啊。"

"給烈兒吃,不對,給容虎吃......"

兩人一同寬慰秋藍,哄著秋藍緩緩走到另一邊的樹蔭下去,繼續說她們女孩子的知心話。

烈兒見她們走遠,這才湊過來,吐吐舌頭笑道,"鳴王其實是被我強拉過來的,他正要找大王算帳呢。大哥,鳴王交給了你,我要走開一會,去辦點事。"腳步輕鬆地走了。

知道容虎未死,而且搖曳夫人保證他傷勢很快可以痊癒,烈兒整個人都充滿了勃勃生機,幹什麼事都意氣風發。

這裡暫時只剩下容虎和鳳鳴。

容虎看著鳳鳴,"鳴王請坐。我是鳴王的侍衛,這樣你站著我坐著,心裡總感覺很不舒服。烈兒說鳴王要找大王算帳,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算帳,只是去找你家大王討個人情而已。"鳳鳴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把綿涯的事情又簡單說了一遍,聳肩道,"結果烈兒就是不讓我去,把我拉了過來。"

容虎沉默不語。

看來搖曳夫人的醫術真的值得稱道,容虎這時候看起來精神多了,一點也沒有昨日抬回小院時奄奄一息的樣子。雖然背靠在岩石上暫不能動彈,眸子卻炯炯有神地打量著鳳鳴。

鳳鳴被這種沉靜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皺起眉頭,"難道你也和烈兒一樣想法?如果綿涯確實有錯,容恬罰他,我沒話說。但這事錯在我身上,要罰的話,應該罰我。我知道自己囉囉嗦嗦,不識大體,但是容恬身為大王,應該賞罰分明,對自己的臣子如此,對自己的侍衛也應如此。"

他停下一會,目光投向容虎,"你有話就說吧。"

容虎好像有點苦惱,英挺的黑眉微微皺起,"這是大王和鳴王的事,我只是一個侍衛,不應該插手。"

"什麼?容恬和我的事?"

不是綿涯和那些無辜受罰的侍衛的事嗎?他們現在應該還被罰跪在東邊的草地上曬太陽。

容虎垂下眼睛,好像在思索什麼。半晌後,他終於低聲歎了一口氣,目光重新對上鳳鳴的視線,露出嚴肅的表情,"這個時候,鳴王既然有時間關心綿涯,為什麼不關心一下大王?"

鳳鳴一愣,撓頭道,"關心容恬?"

"對,大王現在不是最需要鳴王的體貼關心嗎?"容虎斟酌了一會,說道,"子岩將軍已經大概把營地的事情告訴我了,沒想到若言竟然會去偷襲防守空虛的營地,而且這麼殘忍,竟然把營地裡的俘虜全部活活燒死。要不是搖曳夫人一句吩咐,我和秋藍應該也已經被燒成灰燼了。"

鳳鳴喃喃道,"這可能是她出現後做的最得人心的一件事情。"

容虎語氣驀然轉沉,"我和秋藍雖然逃過一劫,媚姬姑娘卻遇難了。鳴王有沒有想過,這對大王來說,是怎樣的打擊?"

鳳鳴臉上表情瞬間收斂,沉默下來。

不錯,媚姬死了。

對他來說,媚姬或許只是一個美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人,但對於容恬來說,卻絕不僅於此。

遠遠不止於此。

在容恬還未聞名天下的時候,就已經和媚姬在繁佳有過一段情緣。

媚姬為了只有一面之緣的容恬而改變自己的人生,決然遠走隱居,靜待容恬統一天下;而容恬與若言並稱的天下兩傑的名頭,也是從媚姬而來。這一段宛如傳說的過去,天下皆知。

她應該是天下最美麗而癡情的女人,不但是容恬的救命恩人,更是容恬的紅顏知己。

容恬甚至將和複國最為關鍵的營地,選擇在媚姬隱居的山谷。

他信任她,尊重她。

如果不是鳳鳴的出現,她也許真的會陪伴容恬一生一世,成為西雷歷史上最美最幸福的王后。

現在,這朵天下傾慕的名花,卻在綻放得最美麗的時候,毀在若言點燃的熊熊烈火中。

她為容恬而死。

鳳鳴垂下頭,默默凝視被山風輕撫而顫動的草地。

他無法體會容恬的心境,或者說,連試圖體會的勇氣都沒有。

容恬在他心目中,總是強大而不可抵抗,像最穩固的戰艦一樣,無論多大的風暴將襲,都不過如是。

他太習慣把容恬當成一座永不會崩塌的巨峰。

他甚至有點膽怯,不知道要用怎樣的表情,對待因為失去媚姬而哀傷的容恬。

令人意外的是,蓄意借容虎和秋藍的逃出生天來鼓舞自己和身邊眾人,試圖沖淡媚姬慘死的愁雲後,正式把這一點毫不藏頭露尾地指出來的,卻是容虎。

鴕鳥一樣的心態,被輕而易舉地戳穿了。

"你說得對,我無法想像這會對容恬造成怎樣的打擊?我甚至傻瓜一樣,僥倖地希望可以不用提起這事,免得容恬傷心。"鳳鳴用頹喪的聲音緩緩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什麼也做不成。"

"有時候,確實如此。"

鳳鳴沒想到一向寬厚少言的容虎竟然會這樣直接,微愕之後,看向容虎,擠出一個無力的苦笑,"難得你今天夠坦白,如果去問秋藍他們,或者任何一個侍衛,甚至容恬,都不會這樣和我說的。"

容虎直視他的目光,中肯地道,"要不是為大王覺得難過,我也不會這樣和鳴王說這樣的話。大王對鳴王,實在是關愛備至,為了鳴王,他把太多東西背負在自己身上了。什麼東西都有極限,天下最堅硬的東西是金剛石,但是粉碎得最徹底的,也是金剛石。只要碰撞的力度過了一定的極限,會即刻裂為無數細碎,再也粘合不起來。大王堅毅果敢,就好像一顆完美的金剛石,但大王也有脆弱的時候,鳴王好自為之。"

鳳鳴被他這個比喻驚得渾身一戰,深思之後,更覺得不安,仿佛求救似的看著容虎,"我該怎麼辦?"

這次輪到容虎苦笑了,"我怎麼知道?"

鳳鳴垮下肩膀。

容虎說得一點不錯,他果然沒用。

和容恬的戀情,以容恬的堅定保護和寵溺開始,如今到了容恬需要保護的時候,他卻一籌莫展。

無可奈何的感覺,讓他感覺自己是個廢物。

該怎樣做,才可以排解天下最精明深沉的男人的愁懷?腦子裡那些先進的現代知識,在這方面毫無幫助。

與容恬相比,他好像沒花過太多的心思讓容恬快樂。

容恬總是一副悠然微笑的模樣,從不把憂煩的情緒帶給他。

但作為一國之君,胸懷統一天下的大志,怎麼可能沒有煩惱?一切都掩蓋在溫柔笑容的背後。

"我還有一個建議,不知道該不該說。"

正深深自責的鳳鳴驟然從草地上站起來,雙手合攏,對著容虎深深一躬,"請指教。"

容虎連忙道,"鳴王不要這樣,屬下怎能受你的禮,請快坐下。"

鳳鳴聽話坐下,一臉認真地看著他。

"這個建議,其實我已經想了很久。"容虎深思熟慮後,才問鳳鳴道,"鳴王還記得當日大王去含歸刺殺妙光公主時,我和鳴王私下說的話嗎?"

鳳鳴點頭。

那次的交談對他來說印象深刻,將他對容虎的認識大為改變,同時也逼得他不得不思考選擇一個王者作為終身伴侶的後果。

怎麼可能忘記?

"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很想向鳴王直接說出這個建議。這個建議,天下只有大王最有資格說,但大王是絕對不會開口說的。其他的人,不是沒有想到或沒有膽量說,就是不願意插手大王和鳴王之間的事情。"容虎停下片刻,歎道,"我其實也不應該開口。"

鳳鳴忍不住問,"到底是什麼建議?"

"大家都知道,以鳴王的身份和在大王心中的分量,鳴王有能力使大王改變自己的決定。"

"嗯,然後呢?"

一陣沉默後,容虎寧靜的眸子直迎鳳鳴視線,一字一頓道,"我建議鳴王,不要輕易動用這種能力。"

"我......"

"回兵救援是如此,采鏘的處置是如此,審定我和秋藍是否內奸,也是如此,綿涯等侍衛的賞罰,更是如此。"容虎重傷在身,卻每個字都充滿了奇異的力量,令人不得不深思他話裡的深意,"因為大王畢竟是大王,他要為天下負責,就必須有所犧牲,有其雷霆手段。如果他每下一個決定,都必須照顧鳴王的心理,那就好像用鐵鍊鎖住了上戰場的將軍手腳一樣,遲早會被若言這樣狡猾老辣的敵人所趁。"

鳳鳴被容虎這番話迫得喘不過氣來。

沒有一句罵他,卻字字直指他的錯處。

現在才領教容虎詞鋒的厲害,實在不在烈兒之下。

他腦子裡一團亂,好像被棉花塞得滿滿,張口道,"我......"卻半天沒有說出第二個字。驀然呼吸緊張起來,呼哧呼哧吐了兩口粗氣,臉色由白轉紅,猛然站立起來,轉身就走。

"鳴王要去哪裡?"容虎生怕他受不了自己一激,盡力撐起半邊身子低呼。

"去見容恬。"

"見大王幹什麼?"

鳳鳴站住腳,背影微微顫抖,把一口悠長的氣息深呼出肺部後,聲音沉著下來,"我要站在他身邊。我還要告訴他,不管他以後做多少我不喜歡的決定,我都會永遠站在他身邊。"

說完這話,鳳鳴猛覺一陣輕鬆。

從勁風獵獵的昨夜開始,一連串奇峰突出的事件對他造成的影響,忽然變得如粉末一樣,輕得似乎可以被山風隨意撫去。

不錯。

他的心上人不但是容恬,還是操縱千萬人生死的一國之君。

假如連容恬的侍衛侍女,都可以做到對容恬的決定毫不置疑,相信容恬的英明和掌握長遠大局的眼光,為什麼自己就不可以?

容恬要想縱橫天下,必須全力以赴,那意味著他絕不可以為了某個人的感受而畏手畏腳。

天下爭霸這場遊戲裡,如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那麼自己的使命,就是使容恬能夠心無旁騖地取得這個遊戲的勝利。

在這一刻,鳳鳴再不為容恬對采鏘的處置感到不滿,也不再因為決戰時被容恬拋在後方觀戰而感覺自尊受傷。

一切看起來,已經那麼無足輕重。

他忽然懂得了,容恬在下令不能回援時,預感到將會永遠失去媚姬的那種沉痛。大敵當前,為了保存實力,避免僵局,將對己傾注一生癡情的媚姬棄之不顧,這個決定殘忍而無情。

那是王者無可奈何的決絕和悲哀。

王者之痛。

容恬事後雲淡風輕,舉止如常,甚至對媚姬絕口不提,正是因為無法釋懷。

最疼的傷口,往往不敢去碰。

心創之重,無以為甚。

直如醍醐灌頂,容虎一番苦心,鳳鳴至此恍然大悟。

"我已經知道,"鳳鳴低聲喃喃,握緊了垂在腿側的雙拳,"該怎麼做了。"

這句話仿佛也給了他自己一股龐大的力量,讓他腰杆簌然挺立如旗,邁步步子。

容虎目光燦然,凝視著鳳鳴腳步堅定地遠去,仿佛放下心頭一塊大石,重新將脊背靠回到岩石上去。

"厲害!"烈兒從岩叢中猛然現身出來,擠眉弄眼道,"大哥不愧是大哥,就知道你一定有辦法說服鳴王。只要鳴王知道體諒大王難處,以後大王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容虎看一眼這個活蹦亂跳的弟弟,沒好氣地開口,"如果讓大王知道我們說了這些讓鳴王內疚煩惱的話,下場一定比正在東邊罰跪的綿涯慘上一百倍。"

"受一點罰怕什麼?現在若言蘇醒,天下即將大亂,西雷王位又被一個小兔崽子占著,大王如果不快點恢復往日的果斷狠絕,那才是最糟糕的。"烈兒不以為然地坐下,伸個懶腰,"不早點對鳴王下功夫,萬一將來遇上鳴王由於婦人之仁而出面阻撓大王決策的事,兩人產生爭執,我們幾個就頭疼了。對了,話說回來,"他翻身一跳,從岩石上方落到容虎面前的草地上,蹲下對容虎道,"秋藍那麼嬌弱的身子,居然可以一人把你從營地送到這裡。長夜漫漫,你有沒有趁著受傷裝可憐摸摸她的小手,或者親親她的小嘴?"

容虎脖子驟紅,狠瞪他一眼,"要不是我受傷不能動,一定踢腫你的屁股,讓你的永逸王子心疼得掉淚。"

烈兒想到什麼似的,哈哈笑起來,"他今天可掉了不少眼淚。知道你被燒死的消息,他趕來安慰我,誰知道見了我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個字都沒有說,自己首先就哽咽難抑,哭得不成樣子,最後還不好意思地跑掉。咦,秋藍她們幾個回來了,大哥你好好享受美人侍候吧,這可是大王和鳴王才有的待遇。我先走了。"腳底抹油,匆匆去了,不用問也知道是去找為他哭腫了眼睛沒臉見人的情人永逸。

容虎無可奈何地看這個頑劣小子溜走,目光移到遠處,變得充滿暖意和喜悅。

秋藍因為照顧他而似乎消瘦少許的倩影,出現在他視野之內。

鳳鳴回到容恬身邊時,軍事會議已經結束。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容恬轉過身來,看見鳳鳴,露出微笑,"你回來了?容虎的傷勢怎樣?這邊事情已經處置完畢,等一下就要全軍出發,回營地過夜。那裡雖然被燒毀了,至少地形適宜駐兵。我們也要好好清查一下若言留下些什麼。"

"嗯。"

容恬停下動作,朝鳳鳴仔細打量,"出了什麼事?你連聲音都變調了。"深邃的眼眸射出精光。

鳳鳴凝視著容恬,鼓起勇氣,深情款款地說,"我決定以後當世上最好的情人,永遠陪著你。"

容恬啼笑皆非,皺眉道,"現在才下這個決定,不覺得太晚了點?你早就註定一輩子陪著我了,幾年前就沒了反悔的餘地。"

鳳鳴舉起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扯到鼻子幾乎碰上鼻子的距離,異常認真地說,"那麼我們說好,如果你遇上憂煩的事情,不要為了考慮我的心情而瞞著我,還勉強自己裝出不在意的樣子。"

容恬驟起警覺,眯起眼睛審視鳳鳴,半天,才在鳳鳴耳邊低歎了一聲,"看來是瞞不過你了。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怕你心煩憂愁。"轉過身,從臨時被當成軍事桌的大岩石上取了一個匣子遞給鳳鳴,道,"搖曳夫人已經帶著采鏘離開了,先生緊跟其後。臨走前,先生遣人送來了這個匣子,裡面裝著三十三艘大航船的船契和詳細的江河航行圖。"

"船契和航行圖?"

鳳鳴愣住。

他是經過再三考慮,以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心態,毅然過來,打算和容恬一起面對媚姬慘死的悲痛的。

關蕭縱什麼事?

他抱著容恬遞給他的匣子,完全搞不清狀況,只好暫時把媚姬問題擱置,問容恬道,"船契和航行圖有什麼好心煩憂慮的?"

容恬苦笑,"先生的東西豈是這麼好到手的?雖然船契和航行圖送了過來,但是送東西過來的人,同時也帶來了先生的一個條件。"

"條件?"想起那個高深莫測,動起手來沒有多少"父子情"的老爹,鳳鳴就頭皮發麻,"什麼條件?"

不用說,一定不是什麼好搞定的事情。

"先生說既然你有膽子繼承家傳的船運事業,就必須有繼承的能力。"

鳳鳴隱隱覺得不詳,"怎麼才算有繼承的能力?"

"一年之內,你必須在西雷和單林之間,開拓一條穩定的航線,可以運送單林珍貴的雙亮沙回來。"

"單林?"鳳鳴再次懊悔當初聽課的時候沒有專心一致,絞盡腦汁地努力回憶,"是不是就是那個......嗯,除了這片大地上的十一個國家外,另處一地的第十二個國家?那個遙遠神秘的島國?"

果然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記得當初容虎給他上課時,隱隱約約有過介紹。

在海的另一邊,有一個極其美麗的島國,出產稀有珍貴的雙亮沙,糟了,那個沙子是幹什麼用的?全忘記了。

不過單林和西雷相隔的海的名字倒是記得的,因為很好記,就叫單海。

鳳鳴又開始習慣性地撓頭,"穩定的航線?還要運雙亮沙?一年的時間,要是做不到怎麼辦?"

"先生會把你當成有辱門楣的無用子孫,親自了結你的性命。"容恬說到這裡,壓低聲音,"先生的人就像他的劍一樣,說要殺一個人,是絕不會手軟的。如果我們無法達到先生的要求,一年之後,我只能把你安置在最嚴密的重重保衛中,直到先生死去或者我們兩個被殺。"他看著鳳鳴,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他要殺你,非要先殺了我不可。"

鳳鳴聽了赫然一驚,卻隨即鎮定下來,露出雪白漂亮的牙齒,還容恬一個充滿勇氣的笑容,"別為我擔心。這是我西雷鳴王的任務,我會使盡渾身解數,完美解決這個難題。"流露出自信的雙眸堅定沉著,漾出懾人光彩,仿佛天下最耀眼的光芒,都被收集在這雙動人的瞳仁內。

連容恬也為他從容不迫,屹然不懼的氣勢驚訝,眸光驟亮,"你對航行很有經驗?"

"經驗不多。"鳳鳴搖頭。

他對航行的經驗,僅限於上次被鹿丹俘虜帶去東凡,被關在船上走了一段行程。

整個過程都是被關在房子裡,和鹿丹唇舌交鋒,與其說是航行的經驗,還不如說是當俘虜的經驗。

話說回來,他當俘虜的經驗,倒是累積了不少此類經驗,希望以後可免則免。

容恬空歡喜一場,無可奈何地拉過他,低聲責道,"那你還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誰說我不在乎?我打出生還沒有這樣鬥志昂揚過。"鳳鳴俊臉蒙上一層淡淡的神采,閉上雙眸,仿佛在對老天發誓一般,低聲喃喃道,"從今天開始,我拒絕再充當那個處處需要別人保護安慰擔心的鳴王。和天底下最偉大的君王做情人,人生怎麼可能不轟轟烈烈?不管遇上什麼難題,我都要像容恬一樣,以最佳的豪情壯志,放手一搏。老天爺,你儘管考驗吧,鳳鳴我豁出去了。"

他睜開雙眸,對上容恬驚喜交加的眼神,綻放一個比陽光還要燦爛十倍的笑臉,主動抱著容恬脖子,對著容恬線條堅毅的唇熱吻起來。

容恬還以暴風一般的熱情。

天雷勾動了地火,無法抵擋的熱力以光速席捲四周山林。

舌頭靈動熱潤,挾帶容恬獨有的氣息,一氣攻入鳳鳴齒間,橫掃每一個甜美的角落。

從貝殼一樣潔白細密的牙齒到牙床,包括敏感的舌根,沒有一處遺漏。

鳳鳴喉間泄出沉醉的低吟,宛如喝了世上最醇香的美酒,主動伸出舌頭,和容恬的舌尖共舞。

口腔內的每一處都衝擊般強烈的愛撫,只是一個吻,卻充滿了仿佛已經被容恬徹底進入體內衝撞抽插的快感。

"容恬......"

戰慄似的聲音從交吻的唇傳出來,微不可聞得令人心跳加速。

"我渾身......都在發燙。"鳳鳴喘息,指節蜷縮起來,用力抓緊容恬的前襟。

舌尖像兩條急切尋求交換的蛇一樣交觸糾纏,帶著黏稠透明的津液發出嘖嘖的聲音,在腦際異乎尋常響亮,淫靡得令人雙腿發軟。

極度濃郁的深吻。

鳳鳴覺得血管快搏動得爆炸了。

"再深一點......"他用迷蒙的眼睛看著容恬,口齒不清,斷斷續續地發出聲音。

容恬被挑唆得無法自控。

舌頭探入深處,更用力地抵住鳳鳴的舌根,驟重的壓力讓鳳鳴遏制呼吸,膽戰心驚地期待更猛烈的下一步到來。

後方紛亂的腳步聲忽然響起,繼而吃驚似的猛然停止。

容恬心下暗歎,完成這記驚天動地的深吻,摟著仍在微微喘息的鳳鳴轉過身來。

天底下最不受歡迎的,就是不速之客。

接觸到容恬的目光,眾將領連忙低頭,把視線從鳴王緋紅誘人的表情移到腳下的泥地上。

不知誰在後面很沒有義氣地推了子岩一把。

子岩踉蹌了一步,被迫出列,片刻後,只好忍住滿面尷尬,硬著頭皮稟報,"大王,軍隊集合完畢。"

當事者容恬的臉色還算恢復得比較快,從容地點點頭,"傳令,全軍出發,天黑前趕回營地。"

遣走一群將領後,含笑看著丟臉到極點的鳳鳴,問,"要出發了,你腳軟成這樣,可以騎馬嗎?不如我們共乘一騎。"

鳳鳴紅透耳根的表情可愛到了極點,眨眨眼睛,猛然挺起胸膛,嗤鼻道,"區區一個吻,怎麼可能讓堂堂西雷鳴王腳軟?不信的話,路上我們比一比,看誰先到營地。"

容恬長笑一聲,問,"下個什麼賭注?"

"我要是輸了,今晚任你處置。你要是輸了呢?"

"當然也是任你處置了。"

"好!"

"一言為定!"

啪!當場舉掌對擊。

算是賭上了。

大隊開拔。

西雷王所屬的精銳騎兵在前,其他未受傷的士兵在中間,容虎和其他不宜動彈的傷兵坐在馬車上,落在後面。永逸王子因為烈兒陪著容虎在傷兵佇列中,自動請纓領著他的一千人馬在隊伍的最後面護送。

容恬和鳳鳴各乘一馬,走在大隊的最前方,因為有賭約在身,兩人縱情策馬。

"駕!"

駿馬長嘶,飛起四蹄,破風而去。

數不盡的樹影,在兩旁匆匆倒退。

深夜奔襲,和陽光下馳騁,感覺完全不同。

人和馬都沉浸在樹木古樸芬芳的氣味中,遠方翠峰峻峭挺拔,視線所及處,林木錯落有致,綠潤的葉片反射著日光,宛如林間灑滿耀眼的金片。

汗水,從額頭痛快淌落。

"駕!乖馬乖馬,你幫我贏了這場,我喂你吃大餐!"鳳鳴夾緊馬肚,一邊極力鼓勵胯下駿馬。

可是用盡這些年學來的各種策馬技術,他仍然不得不承認,他的馬技和容恬相比,確實差了幾個等級。

出發時本來是並肩的,未到中途,只能遠遠看見容恬小小的黑色背影。他抬頭遠目,看著容恬的背影終於在眼前消失,用力咬牙,再度揮鞭,繼續追趕。

全軍在傍晚前趕到了營地。

鳳鳴是第二個到達的,他勒住韁繩,靜靜凝視了滿目蒼痍,四處焦黑的營地一眼,翻身下馬。

容恬早就到達,他的馬在前面的空地輕輕踏著蹄子,垂頭用鼻子嗅著大火後的灰堆。

鳳鳴走過去,撫了撫馬匹的鬃毛,把韁繩拉在手裡,牽著自己和容恬的坐騎,慢慢走進完全變了模樣的營地。

火焰的痕跡像醜惡的傷口,隨處可見,營地裡惟一保留下來的,只有深埋地下的木樁和充當房舍地基的巨石。

若言要想毀滅一樣東西,會做得很徹底。

沉寂的營地仿佛已經死去,大地一片安靜,鳳鳴卻覺得自己在淒厲的鬼魂哭喊間遊走。

他若有所覺地,朝印象中媚姬的小院走去。

泥土似乎還帶著大火後的熱氣,火油燃燒後嗆鼻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鳳鳴放開韁繩,讓兩匹馬兒留在原地,獨自走進倒塌大半的院門。

被燒得焦黑的骸骨密密麻麻,在已成灰燼的木屋前的空地上,整齊地鋪了一地。容恬站在這片灰燼中,背影凝重得仿佛已經嵌入這被大火肆虐過的天地。他彎腰,從灰燼中撿起又一截焦骨,轉身看見,靜了片刻。

"到了?"他臉色如常地看著鳳鳴。

"剛到。"

容恬走下來,把焦骨放在空地前的骨堆之中。

鳳鳴默默走過去,踏進仿佛猶帶溫熱的灰燼,低頭尋找。容恬過去,拉住他的肩膀,"幹什麼?"

"和你一起找。"

"人已經死了,找到有什麼用?"容恬淡淡笑著罵一句,"傻瓜。"

鳳鳴沉默。

"找到媚姬了嗎?"他低聲問。

容恬不動如山的身軀微微震了震,一瞬間恢復過來,從懷裡掏出一枝殘缺的瑪瑙珠花,"這是她當日離開西雷王宮時,我送給她的。她一直貼身藏著。"

鳳鳴雙手小心接過,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無聲端詳了一會,又雙手遞回給容恬,「你收好。」

容恬果然貼身藏好了,長呼出一口氣,彷佛把肺中的鬱結都吐了出來,回

複了幾分平常的從容若定,回頭掃視地上的骸骨一眼,沈聲道:「已經無法一一分辨了,讓這些無辜受害的人埋在一起吧。」

兩人走出殘骸滿地的小院,後面的人馬也陸續到達。

將領們早有野戰經驗,被燒毀的營地裡只剩倒塌大半的頹牆,大部分房子都不能再住人,眾人下馬後各自安頓自己的士兵,輪流站崗放哨,其餘的人用隨身帶著的剩餘的小量糧食升火煮飯,抓緊時間休息。

容恬吩咐子岩派一隊士兵去後山挖墳,好好安葬慘死的人。

所有骸骨被放入同一個墳中,黃褐色的泥土紛紛灑下,慢慢掩蓋上來。奴婢侍從也好,顯要權貴也好,無論公主王子或天下第一美人,生前狀況迵然有異的人,到了這一天,也終究看不出有什兩樣了。

容恬由始至終不發一言,淡淡注視著。

鳳鳴陪在容恬身邊,待墓已經埋好,問容恬道:「要不要立個墓碑?」

「墓碑不合她淡泊閒逸的性子。」容恬默然片刻,露出一個深邃的笑容,

「什也不用立。幾年之後,這裡會長滿青草和小花,讓那些青草和小花陪著她吧。」

子岩領命,果然什也沒有立,按照鳳鳴吩咐,挪了山谷中一些連根的淺白小花過來,種在四周。

希望來年,可以看見這些溫柔的小花興盛蔓延。

永逸這個「地頭蛇」幫了大忙。他雖然不再是永殷的太子,畢竟還是王子身份,在永殷有自己的門道,料想人馬過夜需要東西,立即派了幾個心腹到最近的城鎮,緊急抽調一小批糧食和上好的營帳。

二更時分,糧食和營帳都秘密送到,容恬立即分發下去,豎帳過夜。

容恬和鳳鳴合用一頂最結實的牛皮軍帳,他們的帳篷,就紮在當初到營地第一天時,兩人曾經荒淫無度過的溫泉旁邊。

勞累了一天,兩人都是筋疲力盡。烈兒在隔壁的帳篷裡照顧容虎,秋藍等三個進來伺候容恬和鳳鳴一番後,吹熄燭火,無聲退下。

鳳鳴和容恬並肩睡下,半夜醒來,身邊空空如也。鳳鳴並不覺得詫異,點漆般的眼睛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帳篷中炯然一閃,抓過放軟席邊上的外衣披在肩上,鑽出營帳。

他穿過幾個哨崗,擺手要他們不要跟隨,信步向東邊一條幽靜的彎曲小路走去。

那條路,通往今天剛剛壘起的新墳。

深黑的夜幕上星羅棋佈。月牙兒高高懸掛,毫無唯我獨尊的囂張跋扈,收斂著亮度,與眾星謙和相處。

月色如細霜,出奇地微弱而溫柔。

柔和的光芒灑在小路兩旁點點朵朵開了小半的白花上,輕輕的,像是唯恐驚醒了長眠在盡頭的人們。

山谷特有的濃郁的青草味,飄蕩入鼻尖。周圍份外安靜,好像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已經自成一方天地,鳳鳴一路緩緩行來,靴下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響。

快到小路盡頭時,鳳鳴停下腳步。

容恬就站在墳前,一動不動,像一尊已靜默多年的雕像,月光描繪出他挺拔的身形輪廓。

凜冽如風的背影,宛如出鞘的寶劍一樣鋒利直挺,卻又透出山巒般的凝重深沈。

刹那間,一股難以抑制的悲傷,如洪流一樣衝擊入鳳鳴的肺腑。

他不知道容恬一個看似從容的抉擇,必須背負這多的折磨和內疚。

從不知道。

灼熱的霧氣氤氳雙眸,視野中的容恬變得模糊而遙遠。在這樣模糊而遙遠的距離,鳳鳴卻深深感受到了容恬的痛苦。

媚姬救過他們,卻因為他們的無情而死。

恩將仇報,是一種噬咬心靈的痛苦。

這本該是他的痛苦,現在卻由容恬為他背負。

不給若言可趁之機,寧願放棄眾人,也不傷害鳳鳴。在鳳鳴尚未有所知覺之前,容恬代鳳鳴下了決定。

他以任何人都不可違逆的跋扈,斬釘截鐵地發下這一道背叛媚姬,置媚姬於死地的王令。

不是因為容恬樂於獨斷,而是因為容恬知道,做出抉擇的代價有多大。他把抉擇的機會從鳳鳴手上搶走,挺身而出抵擋了若言這一支暗箭。

毒液入心人肺,痛不可言。

深邃無邊的夜幕下,面對容恬彷佛凝固住的背影,鳳鳴淚盈於睫,激動不可自持。

他不知道該怎樣愛眼前這個雄偉深沈的男人。

此時此刻,他真心地寧願容恬不要愛他這深,為他背負這多。

媚姬芳魂未遠,鳳鳴站在寂靜無聲的曠野,卻在為容恬流淚。

他無法壓抑洪流一樣湧入心窩的悲傷和感激,這些悲傷感激和他的愛沸騰著融化,宛如嚴冬裡最紛揚的大雪一樣滌蕩他的心靈,讓他在冷熱交擊的漩渦中渾身顫抖。

「鳳鳴,你怎在這?」耳邊傳來熟悉溫柔的低語,「睡不著嗎?」

他抬起頭,不知何時,容恬已經站在他面前。

他彷佛永遠都在他身邊。

只要目光所及,心之所思,就會出現,微笑著給予鳳鳴力量。

鳳鳴凝視著眼前俊偉的男人,茫然點了點頭。

容恬道:「我也睡不著。」他舉起衣袖,幫鳳鳴拭去淚水,「不要緊,我陪你慢慢走回去,說說話,很快就會有睡意。」

握住鳳鳴的手腕,轉身,並肩向來路緩緩步行。

「為什哭?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容恬看著前方營帳的篝火,一邊抬步, 一邊淡淡問。

鳳鳴擦乾臉上淚痕,不答反問,「你在墳前許了什願?」語氣已經恢復了平靜。

容恬停下腳步,側過臉,用他深不見底的黑瞳看了鳳鳴一眼,又重新無聲漫步。

快到營帳的時候,容恬才道:「我對媚姬起誓,終有一日要將離國王族斬盡殺絕,不論男女,不論老幼,一個也不放過。」靜若止水的語氣,蘊含著堅定和恨意。

鳳鳴簌然止步。

容恬似乎料到他會如此反應,唇角浮現一絲苦意,「覺得我太殘忍,對嗎?」

鳳鳴在黑夜中彷佛會發亮的瞳仁凝視著他,半晌低聲道:「我現在很想喝酒,你會陪我的,對嗎?」

掀開帳簾,率先走了進去,點亮燭火,拿起擺放在帳幕下方的銅酒罐,打開酒罐,雙手捧著大喝了一口,辛辣味直沖鼻腔,嗆得他滿臉通紅。

「你陪不陪我?」鳳鳴緋紅著臉,帶著微醉的肆意轉頭用掃視容恬。

容恬毫不猶豫地道:「陪。」大步走過來,接過鳳鳴手裡的酒罐,和鳳鳴一樣雙手捧起,仰頭就倒,咕嚕咕嚕,竟狂喝起來。

醇香烈酒,香溢四周。

容恬酒量驚人,一點也不怕酒辣,彷佛喝水一樣,一口接一口,不一會,痛痛快快得罐空酒淨,倒覺得滿懷抑鬱被沖頭而上的酒力趕走十之八九,笑道:「果然好酒,可惜只有一罐。」腕上一用力,酒罐扔到身後,砸在鋪了薄氈的地上,發出沈悶的聲音。

那酒是永逸命人去運帳篷糧食時,順便弄來的永殷極品,總共只有這幾罐,不但性烈,而且後勁又快又強。容恬借酒澆愁,醉意來得更快,不過半晌,身子猛然一轉,重重坐在軟席邊緣,抬眼去瞅鳳鳴,沈聲道:「這酒很厲害。」聲音雖仍清醒,但瞳孔周圍一圈圈隱隱發紅,卻有點怕人了。

鳳鳴走前兩步。

容恬低喝道:「不要過來。」頓了頓,彷佛極力忍著快醉迷糊的感覺,柔聲道:「你要是還睡不著,不如到隔壁去要秋藍她們陪你聊天。」

「何必吵醒她們?」鳳鳴不聽容恬喝止,逕自走過來,和容恬腿靠著腿坐了,偏過臉笑道:「再說了,願賭服輸,我說過今冕任你處置。」

喝了酒的俊臉透出淡淡淺紅,燭光映照下,肌膚宛如上佳的玉石般光澤晶瑩,容恬感受到他不經意呼到脖子上的微微熱氣,轉頭一眼看去,近在咫尺間,鳳鳴眉目彷佛是大師一筆一劃細緻刻出來的,一點瑕疵也沒有,竟比平日更俊逸誘人十倍。

淡笑的秀眉,挺直驕傲的鼻樑,形狀極優美的淡淡紅唇,天鵝般動人的細長項頸,沒有一處不惹人遐想。

容恬凝神,看入鳳鳴清澈的眼眸,閃亮機敏的瞳仁裡猶帶一分天真,純粹得直引人生出徹底蹂躪佔有的欲望。

驀然一股本能的衝動,波濤洶湧直襲下腹。

容恬呼吸驟粗,「你真的不走?」

鳳鳴視線往他腰間兩腿之中一掃,已經了然於心,搖了搖頭,耳根騰然紅透了。

容恬簡直咬著牙了,一臉難以自持的焦躁,警告道:「我心情不好,耐性盡失,會傷到你的。」

鳳鳴竟然還貼近了點,表情既堅決又驕傲,「今非昔比,我壯多了,你以為那容易可以傷得了嗎?」

一句未完,宛如山洪爆發般的力量狂湧而來。

鳳鳴驚呼一聲,已經被兩眼畜滿欲望的容恬壓在床上。半截的驚呼被完全封閉在喉間,唇上被容恬濃郁的氣息覆蓋,壓迫。

灼熱一片。

從唇上到腦際,人力不可抵擋的熱流無孔不入,千軍萬馬,橫衝直撞,闖至鳳鳴脆弱的下體,喚醒因為該死的情人血而多日不得舒緩的情欲。

如猛獸掠食一般,容恬不由分說扯松鳳鳴的腰帶,手探進去,熟練地握住鳳鳴已經微揚的器官。

「啊!」

鳳鳴受驚似的急促叫聲,強烈地煽動了爆發邊緣的容恬。

「別怕。」容恬嘴角掠過一絲微笑。美酒的香氣隨著他的熱氣一起噴在鳳鳴臉上,搖曳燭光下,笑容竟變得莫名其妙的邪魅狂放。一邊說著,低頭啃噬鳳鳴圓潤的耳垂,同時粗糙的指腹,來回摩擦被他握在手間的玉莖。

「嗯.......」

容恬似醉還醒,雙眼驀然燦亮,彷佛一眼可以穿鳳鳴裡裡外外,犀利的視線讓鳳鳴既期待又點膽怯。

不願意再浪費時間了。

刻意發出猥褻的聲音,把鳳鳴的器官包裹在掌內,用握劍而磨出繭子的掌心玩弄鳳鳴脆弱的欲望。

猛然竄上脊背的可怕快感,讓鳳鳴驟然弓緊了身子。

「容.....容恬......」顫抖的聲音,宛如求饒似的沙啞低微,「不......不行了.....」

「早著呢。」輕而易舉壓制身下扭動個不停的鳳鳴,像是要再三確定那個可愛器官的大小和變化情況,容恬毫不客氣地上下搓動。

閃著光芒的雙眼,帶著不可一世的桀驁,在最近的距離審視鳳鳴的每一個表情變化。

因為快感洶湧而繃緊的肌肉,滲出層層細汗的晶瑩白皙的額頭,臉頰兩側幾乎滴出血的肌膚,微微顫抖發出呻吟的唇,鳳鳴情動時每一分每一毫的臉部變化,都在燭光放大,被容恬肆意欣賞。

「不行.....嗚.....不.....不行了.....」鳳鳴雙唇顫慄著別過頭,被容恬無情地擰住下巴轉了回來。

「我要看你射出來時的表情。」容恬強硬地命令。

宛如被電流流過全身,快感一波接一波衝擊過來,鳳鳴無法控制地繃緊弓起。

容恬令人無從逃避的視線,使羞恥感狠狠衝擊鳳鳴的心臟。

「不.....不要......」鳳鳴用力蜷縮起細巧的腳趾。

他無從控制自己的表情,希望到快樂頂峰的欲望強烈到了連羞恥都不能及的地步,臉上完全被渴望高潮的淫蕩遮蓋。種種淫亂的表情,居然被容恬就近觀察,刻入容恬眼內,想到這個,鳳鳴幾乎快哭出來了。

「想出來嗎?」容恬在他耳邊發問。

誘惑的芳香,火一樣舔上鳳鳴的耳垂,讓他燒得更加劇烈。

「容....容恬.......」鳳鳴拼命搖頭,哽咽著叫起來。

容恬毫不猶豫地繼續刺激。

「不要.....不.....啊啊嗚......」鳳鳴在他掌下扭動哭叫,片刻之後宣告失守。

「啊啊!」鳳鳴發出急促的尖叫,弓得緊緊的身子驀然癱軟下去。

在充滿羞恥的劇震後,吐出白色的污濁。

「不是說了還早嗎?」容恬沒有給他喘息的時間。

兩人的衣帶都立即被打開隨意扔到地下,甚至只是拉下鳳鳴的褻褲,撩起衣,不到片刻,鳳鳴多日未曾手過愛撫的禁地就遭受了襲擊。

容恬把掌上殘留的鳳鳴的體液, 一股腦抹在入口處。

即將接受異物的入口一陣受驚,猛烈地收縮著。

「等.....等一下......」雖然早有心裡準備,但容恬狂性畢露的可怕還是讓鳳鳴有些吃不消,央求似的叫起來。

「等不了了。」容恬的磁鐵般性感的聲音充斥著欲望。

已經難以自禁了,血液在百脈裡瘋狂地流動,胯下硬梆梆地叫囂著,渴望進入鳳鳴的深處。

不像往常那樣耐心細緻地討好鳳鳴,兩節長指沾著黏稠的體液刺入緊張萬分的密穴,鳳鳴發出小動物一樣可憐的叫聲,「容恬.....求.....求你.... 慢一點.....」聽見他的聲音,容恬似乎尋回了一些理智,咬牙抽出探入的手指,兩三個喘息之後,勉強按捺後的眉越縮越緊,聲音已經完全沙啞,「現在可了嗎?」

不等鳳鳴回答,指尖又戳了進去,試探性地抽插幾次後,很快就開始得寸尺地彎曲著,刺激腸壁薄膜。

鳳鳴發出難抑制的喘息,薄薄的汗水下,肌膚紅得像剛剛被熱水蒸過。

活色生香,動人至不可方物。

「我要狠狠的愛你!」

容恬強韌的自製力終於正式崩潰,理智四分五裂,拉開鳳鳴的雙足,把它們提高,壓在鳳鳴胸前。

兇猛的硬物沿著起伏分明的臀線抵達入口,下一瞬間,狠狠地突破抵抗,挺刺到底。

「啊啊啊!」鳳鳴無法控制地大叫起來。

異物入內的感覺格外清晰。

灼熱撕破身體,把能量貫穿到身體最深處。

他沒見識過如此狂暴的容恬,抽動的頻率比戰鼓還要密集,容恬強健的腰肢在他臀部來回抽插,每一下都似乎比前一下更深。

「不.....不.....好疼......」鳳鳴眉頭蹙成一團,汗水沾濕額頭淩亂的細發。

被毫不留情的攻擊中,迷蒙的視野上下猛烈搖晃,看見容恬彷佛迷失在自己身體裡,英氣勃勃的臉一臉享受的表情。

心臟像被愛撫過一樣舒服。

「疼....容恬.....容....容......」鳳鳴一邊用快哭出來的聲音叫著疼,一邊伸出雙臂,用盡力量抱著容恬。

兩具貼近的身體交得更激烈了。

碩大的硬塊狂烈地進出狹窄甬道,已經腫脹的入口被迫艱難地來回吞吐,一刻不停。

「親我。」容恬低沈的嗓音裡,有著壓制性的強悍。

「不行.....太.....太粗了.....」摻雜了快感和哀求的聲音嘶啞顫抖,鳳鳴像快窒息的人一樣喘息。

即使如此,卻仍然倔強地用雙臂緊抱著容恬。

幾乎痙攣的大腿夾著容恬肆虐硬挺的雄腰,像拼死也要保護會被人搶走的珍寶一樣。

他竭力後仰白皙項頸,近乎迷亂地承受著容恬的佔有。顫抖的喉結顯得非常惹人憐愛。

容恬像餓狠了的野狼一樣咬住他的喉結,用舌尖摩挲,留下青紫的痕跡,玩弄得夠了,尋找到他的唇,把他的呼吸一併野蠻奪走。

「鳳鳴,夠深嗎?」

露骨的問題,強烈刺激鳳鳴的羞恥心。

被侵佔的甬道一陣收縮。

把這當成鼓勵,容恬狠狠挺身,刺入重重一擊,聽見鳳鳴的驚喘,猥褻地繼續拷問,「還不夠深?」

「嗚.....可.....可惡.....」震顫的喉間發出破碎的啜泣。

「夠不夠?」

「不......」

心臟急劇顫動。

「不夠嗎?」容恬躍躍欲試。

發亮的邪惡眼神讓鳳鳴顫抖起來,臉紅耳赤。

「真的不夠?」

「夠.....夠啦!」鳳鳴不得不發出快崩潰的求饒聲音。

腸道被狠狠反覆翻攪的感覺,彷佛沒有止境,體內的硬塊在黏稠的內膜來回摩擦,帶來可怕的壓迫感。

插入,抽出到僅餘前端在入口,然後沒有停頓的,又一次插入到根部。

連肺部都快被擠出胸腔的貫穿力度。

粗大的器官在體內抽動,發出有液體感覺的淫靡聲音。

酥麻漸漸從腰間蔓延擴大,到達脊椎中段的時候,宛如炮仗的引線點到了盡頭,轟得炸開。

身體再也禁不住一陣激顫,抵在容恬腹部的器官,猛地噴濺出白色的體液。鳳鳴尖銳地哭叫一聲,繃緊的身軀松下來,雙眸失神。

幾乎同一時間,熱流射入體內深處,驚人的滾燙,使鳳鳴又是一陣劇顫。

容恬終於停下動作,意猶未盡地覆壓在鳳鳴身上。

全身漲滿的感覺驟然鬆弛,這是死過一回的感覺。

交媾過後的淫靡氣味充斥全帳,喘息此起彼伏。容恬把虛脫的鳳鳴翻過去,從鳳鳴身後用手掌分開沾上黏稠液體的臀丘。

筋疲力盡的鳳鳴嚇得睜開眼睛,「你還不夠?」

容恬用迅猛的行動回答。

再度勃起的硬塊插入脹發紅的甬道時,激起熱辣辣的刺痛。

「一輩子都不夠。」一口氣插到最裡面,容恬才發享受般的低沈笑聲,一邊說著,一邊狠狠抽動腰身。

「啊啊.....輕一點.....求.....求你了......」身體連接在一起的地方,發出令人臉紅的聲音。

被引誘的快感,和被容恬深入體內的羞恥感,在高溫下化為甘美的甜味。

容恬神獸一樣的精力和強度令人畏懼。

鍥而不捨地折磨蹂躪,到了直把人逼瘋的程度。那個狹窄的承受攻擊的地方,卻一點也沒有因為腫脹而失去感覺。

相反,更敏感地把摩擦黏膜,將甬道擴張到極限的感覺,一絲不苟地傳遞到大腦。

「嗚.....嗚嗚.....饒了我.....」鳳鳴心驚膽顫。

以一種啜泣的姿態不斷求饒,帶著淚光半閉的眼瞼,因為體內強烈的振湯而微微抽搐。

神志迷亂的他忘記了今夜到達了頂峰多少次。

每一次都那激烈,不留一絲餘地。

容恬那樣深深地進入他,給他一種錯覺,彷佛容恬會永遠和他這樣激烈地結合在一起,一生一世。

或者,永生永世。

鳳鳴隱隱約約,有一點帶著甜意的期望。

這種錯覺,也許還不錯吧。

次日清晨。

陽光從交錯的參天大樹的枝葉間斜射下來,山谷歡快的鳥鳴吵醒了鳳鳴。

「疼.......」醒來之後,鳳鳴才懊喪地發現,讓自己醒來的,也許不是鳥鳴。

而應該是渾身像被幾十個大漢毆打過的難忍痛。

每一根骨頭都彷佛斷過又被接起來一樣,所有的神經一致對昨晚極端的縱欲發出抗議。

「疼嗎?」

「疼死了......」鳳鳴睜開無神的眼睛,一臉打算投訴的表情。

尤其是身後那個一直被容恬用盡各種方法蹂躪的地方,從內到外,每一寸都在哭訴著瘋狂的虐待。

為什縱欲過後,殘留的大半都是討厭的疼痛?

快感短暫露面,第二天總是不翼而飛。

為了經常和快感見見面,又害人不得不縱欲一下,再次把某個地方弄得很疼...

惡性循環。

容恬的大掌覆在他額上。

「還好,沒有發燒。」這個一向耐力驚人的西雷王總算也嘗到了毫無節制的後果,臉上帶著不辭勞苦運動了整晚的疲累。他沈吟片刻,忽然發問,

「藥是從哪里弄的?」

鳳鳴臉色不自然地問,「什藥?」

「放在酒裡面的藥。」

「嗯.......」

「誰給的?」容恬居高臨下盯著他。

在這樣的目光下,沒多少人有膽量狡辯。

鳳鳴猶豫了一會,歎了口氣,似乎下了決心,坦白道:「是我問永逸王子要的。」

「為什?」

鳳鳴驀地沈默下來。

在昨天容虎到營地的時候,他悄悄問永逸要了強烈的春藥,並且放進酒裡

不知道自己為什忽然變得敏銳,彷佛就在看著容恬從灰燼中撿拾骸骨的瞬間,預感到他必須做些什。

容恬和他並肩睡下時,他還以為是自己太多慮了。直到半夜醒來,看見身邊空空的位置,才知道,那並不是多慮。

鳳鳴很高興,他可以及時醒來,找到默默壓抑悲傷的容恬,雖然代價是不知道要持續多久的渾身痛。

非常高興。

「為什那傻?你只能想出這一個傻辦法嗎?」容恬令人心安的大掌輕輕覆在他額上,暖意近乎灼人。

鳳鳴清晰地回想起昨日月光下的情景,容恬在月下,站在埋葬了媚姬的地方,那個沈重堅強的背影宛如被刻在記憶中,永遠不會褪去。

此刻,感受著容恬的關愛,和他幾乎是責備的眼神,沒什比這更令人感動欣喜。

鳳鳴軟無力地躺在床上,抬起眼睛。

「是有點傻,倉促之間,我......」像在忍受身體的痛楚,他蹙起眉,斷斷續續,結結巴巴地說,「我想不到其他的辦法......」緩緩轉過臉,避開容恬的視線。

容恬伸出指尖,挑住他的下巴,不容他逃避地轉了回來。

「說下去。」他溫柔地命令。

「只要讓時間走快一點,把昨晚熬過去就好。」鳳鳴和他對視了一會,才移開視線。

歎息一聲,「對不起,我承認這個法子又蠢又老土。」

而且.......淫蕩。

像你這樣的君王,寧願背負十倍的傷痛,也不屑於自欺欺人,我明白。

原諒我。

用春藥為引,用身體做餌,用激烈的交歡換取短暫的遺忘,當成驅逐理智的良藥,掩蓋失去的傷慘痛。

這,是傻瓜的念頭,笨笨的鳴王才會忍不住去想的念頭。

因為沒辦法看著你,裝出不在乎的樣子,靜靜度過那個月色如霜的夜晚。

在媚姬死去的那一夜,讓悔恨和內疚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你,折磨著你。這樣的煎熬,不用一個晚上,只要半個晚上,已足以讓我為你心碎而死。

陽光越發燦爛,從山谷東邊遠射進來。

人們都起來了,傳來了嘩啦啦的取水聲,煽火做飯聲,還有年輕的士兵們充滿活力的談笑聲。

更襯得帳內份外安靜。

鳳鳴躺在床上,忽然身子顫動一下。有東西觸到他的腰,暖熱的,擠入後腰和軟席之間,把他的腰環繞起來。

他以為容恬要抱他起來,但容恬並沒有這樣做。

容恬一手環著他的腰,彷佛只是為了感受他的存在。這個懷著統一天下的男人輕輕伏下頭,把耳朵貼在鳳鳴的胸膛。

「你幹什?」鳳鳴問。

「聽你的心說話。」

容恬偶爾的稚氣讓鳳鳴笑起來,「它說什?」

「它說,鳴王很傻,鳴王很傻,鳴王很傻......」

鳳鳴氣結。

容恬還在認真聽著,一會,又低聲道:「它還說,鳴王是為了另外一個傻瓜變傻的,那個傻瓜比鳴王還要傻一百倍。」鎖起濃密的眉,一臉大事不妙的樣子,「糟了,兩個傻瓜碰在一起,那可怎辦才好?」

鳳鳴渾身發疼,哪裡這容易被他輕易逗笑,喃喃道:「如果你也算傻瓜, 那天下就沒有聰明人了。」木著臉瞪視容恬半晌,艱難的提起手,無力地一掌拍在容恬後腦,「聰明人,下次輪到我在上你在下,記住了。」

下次誰上誰下的重要問題還沒有爭出結果,嬌媚的聲音從外面出來。帳簾忽然被抓起,傾進滿帳暖光,兩個嬌小玲瓏的身影出現光影裡。

「鳴王醒了?大王也起來了。」

秋星秋月各端著一盆剛剛從溫泉打回來的溫水,笑著走進來,把水盆和乾淨的毛巾放下,對著容恬和鳳鳴屈膝施禮。

「秋藍呢?」鳳鳴奇道。

秋月一邊伺候容恬洗臉,一邊答道:「秋藍去幫容虎換藥了。烈兒笨手笨腳的,換藥這種事秋藍不放心。」

剛剛說完,又一個人影忽然從簾外現身出來,嚷道:「哈!一早過來就聽見有人說我壞話!背後說壞話的小人,這次被我抓個正著吧?」卻是精神奕奕的烈兒。

秋星和秋月姐妹同心,沒好氣地橫他一眼,「什背後說壞話,我們當著你的面也這說,笨手笨腳,烈兒笨手.......」

「啊!好疼!」

床上被她伺候著拿著熱濕毛巾擦手肘的鳳鳴忽然慘叫了一聲,倒唬得說到一半的秋星差點摔倒,回頭急問,「怎了?怎了?鳴王那裡疼?」連秋月也扔下正在臉的容恬趕過來,和秋星一同捧著鳳鳴的手,再三端詳,「沒有受傷啊?是身上別的地方疼嗎?」

鳳鳴一臉說不出的尷尬。

其實,因為剛才秋星分神和烈兒說話,拉著他的手扯了一下,恰好讓沒有防備的鳳鳴半坐的身子歪了一歪。

要放在平時,這樣歪一歪當然沒有什,但是現在這個身後某個地方深受\"重傷\"的時候,歪一歪剛好壓到被蹂躪得頗慘的密穴,當即就疼得大叫出來。

秋星秋月不得要領,一臉困惑,「鳴王到底哪裡不舒服?剛才哪裡好疼,到底告訴我們一聲啊。也要叫大夫來看看,說不定生病了。」

「仔細看看,好像臉色很不好......」

「沒....沒事.......」鳳鳴擺手阻止兩個侍女繼續查究原因,打個哈久掩飾,「我好困,還要繼續睡一會,你們不要吵我。」躺下閉上眼睛裝睡,免得繼續被秋星秋月問東問西。

容恬見他這樣,暗暗心疼。

昨天晚上喝了放藥的烈酒,情欲狂湧,喪失理智,做事完全不分輕重,竟把鳳鳴傷得重了。完事後總算清醒,親自幫他洗滌敷藥時,才驚覺自己有多粗魯。

以鳳鳴害羞的個性,在秋月等人前死要面子,絕不肯透露昨晚的事,與其要鳳鳴裝作什都沒有發生,還不如把秋月等打發出去,好讓鳳鳴自在點。

容恬尚當即道:「你們都出去,讓鳳鳴安安靜靜睡一會。」

遺退三人,才過去坐在床上,「那疼睡得著嗎?你不要挪動,我幫你擦擦臉。」挽起袖子,親自取了毛巾。

鳳鳴聽他的話,睜開眼睛乖乖不動,大模大樣接受西雷王的伺候。擦了臉,又吩咐道:「還有脖子後面,要仔細擦,輕輕地擦上兩三遍才舒服。」

容恬甘之如飴,朝他微笑,果然細心幫他擦了擦脖子。

兩人正享受這份甜蜜,烈兒忽然又溜了回來,見容恬在伺候鳳鳴,一愕之後道「大王怎親自手了?這種事讓我來伺候。」

容恬掃他一眼,「你怎過來了?」

烈兒走過來,恭恭敬敬取過容恬手中毛巾,熟練地搓洗擰乾,繼續幫鳳鳴擦拭小臂,一邊答道:「我是過來請示大王的。伏擊中活擒到的瞳劍憫現在捆在營帳後面的馬車裡,大王要不要再審問一次,把瞳小子那狗屁大王的底細問清楚?」

鳳鳴皺眉責道:「烈兒你長得這斯文,怎開口說話亂七八糟的?」

烈兒吐舌道:「鳴王恕罪,我一想起那個小子現在是西雷的大王就生氣。」

正巧外面有將領前來稟報軍務,容恬不想再有人進來騷擾鳳鳴,走到帳外和將領交談。

烈兒趁著這個空檔,歪著臉蛋看了鳳鳴一會,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壓低聲音道:「鳴王不用擔心,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

鳳鳴猛地一僵,「你知道什........」

「嘻嘻,鳴王的春藥是問永逸要的,你說我怎可能不知道?我們的帳篷就在附近,我守著大哥一夜沒睡夜深人靜,聲音很容易就聽到了。呵,所以這幾天由我伺候鳴王吧,不需要隱瞞什。放心,我不告訴秋星她們。」

鳳鳴大窘,耳根猛然紅透,「你你你......你聽到什?」

烈兒不以為然地說,「也沒有什,就是什夠不夠深之類的。」

鳳鳴羞得差點暈過去。

「上次審問時間緊迫,只問了若言的去向,對西雷目前狀況還沒有問清楚。我今天要再親自審問他一次。」容恬走回來,忽然停下,盯著鳳鳴的臉,「怎了?臉變得這紅?」

「沒什......」鳳鳴半晌才回復臉色,想到太后的事,打起精神道:「瞳劍憫說了太后的事沒有?」

「這個我問了。和我們當時猜測的一樣。他說他們只聽見一些太后潛回都城的風聲,但是無法抓到太后的人,目前只能監視那些有可能暗中向我效忠的文武大臣而已。」

鳳鳴擔憂地道:「如果他疑心加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那忠心於西雷王室,只是暫時不作聲的老臣子殺掉大半,豈不是很麻煩?等你回去以後,會重新擁護你的力量也被削弱了。」

容恬篤定道:「瞳兒登基沒幾天,還不敢毫無證據就擅殺大臣,否則不用等到我回去,他的王位已經坐不穩了。我去審問瞳劍憫,你不舒服,今天乖乖躺著別動。」

鳳鳴想了想道:「瞳劍憫對西雷都城的情況了若指掌,通過他我們可以得到很多情報,你審問,我也在旁監聽,多一個人總比較周到些。我身上不舒服,腦子還是可以使的。」

容恬聽他說得有道理,點頭道:「也對, 你不要亂動,一邊聽著就好。」

走到床邊,扶著鳳鳴靠在床頭,往他腰下墊個枕頭。

容恬把鳳鳴伺候得舒舒服服後,才轉身吩咐烈兒把瞳劍憫帶過來。

鳳鳴只道是烈兒把瞳劍憫帶過來了,目光移去,外燦爛陽光中,端立著一道莊嚴沈肅的身影。

等看清楚來人後,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為之一愕。

「太后,你老人家從都城回來了?」鳳鳴又驚又喜。

容恬也露出容,趕上前去行禮,一手扶著太后進來,「太后路上辛苦了,快請坐下休息。」

太后穿著簡單的西雷尋常婦人服飾,一副剛剛到的樣子,鬢邊髮絲有些許紛亂。

她任容恬恭恭敬敬扶著手肘,在軍帳中央最厚重的椅子上坐下,臉色沈鬱,似在思索什。

「聽說大王活擒了瞳劍憫?」

「是的。」

「很好。」太后挺直著腰,端坐得像雕像一樣,聲音卻有幾分冷冽,忽然又問,「那大王有沒有問過瞳劍憫,瞳兒一個子孩子,憑什可以策反西雷這些貴族臣子,登基為王?」

這個問題對於如何取回西雷十分關鍵。

帳內頓時安靜。

鳳鳴忍不住虛心請教,「難道瞳兒除了西雷王族的血統和瞳家的軍權支持外,還有其他憑藉?」

「當然有。」

太后的臉色和平日大為不同,鳳鳴隱隱覺得不妙,「他憑什?」

這些全西雷最至高無上的貴婦目光轉向鳳鳴,華貴端莊的唇邊浮起一絲苦笑:「憑鳴天對大王提出的,一個足以動搖我西雷根基的國策。」

「我?」鳳鳴驚大叫一聲,滿臉不敢相信。

太后歎道:「坦白來說,就連哀家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項國策,確實足以動搖我西雷根基,也確實足以使百年來一直效忠擁護西雷王族的臣子們,生出憤懣不安之心。現在回想起來,瞳兒倉促猝發動政變後,在西雷得以正式登基,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太后不必指責鳴王。」容恬沈聲道:「這建議雖是鳴王提出,國策卻由本王一人獨定,即使有錯,也在本王身上。」

鳳鳴滿腦子漿糊,乖乖靠在床頭,看看太后,又轉頭看看容恬,一臉的大惑不解,囁嚅道:「這個什國策........可以給我詳細解釋一下嗎?」

真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這幾年來,憑著半生不熟,記得三分忘了兩分的古代知識,他向容恬提出來的大大小小建議不下千條。有的異想天開,有的囫圇吞棗,有的提過就忘,哪能一一記得清楚。

天啊!

到底是哪一個天外飛來的建議,居然嚴重到可以動搖西雷的根基?

那他豈不是禍國殃民了?

正在此刻,烈兒的聲音在帳外響起,「大王,叛將瞳劍憫帶過來了。」

(第九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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