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醫科大學研究生文丹溪穿越到一個類似明末的亂世,遇到集二、萌於一身的土匪頭子陳信。

世人皆以為他是狼,她是羊,卻不知,她才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

這是一個腹黑女與二貨男的鬥智史。 

 

 

第一卷 門徑俯清溪,茅檐古木齊

第一章 重生在亂世

這是四月的清晨,天氣不冷不熱,空氣中傳來陣陣馨香,文丹溪起床洗漱完畢,開始去廚房煮早飯。

  由於動作生疏,她連擦多次火鐮才把柴火點著。文丹溪不由得自嘲的笑笑,坐在柴草堆裡一邊燒火一邊想著自己這個半多月來的經歷:自己本是中醫藥大學的研究生,剛剛適應醫院的工作,正準備摩拳擦掌的大幹一場,想著積累幾年經驗自己好開診所,誰知一場感冒卻把她送到了這裡,附身於同名同姓的文丹溪身上。這裡的文丹溪父母雙亡,不久前哥嫂也相繼撒手西去,只留下六歲的侄兒和五歲的侄女與她相依為命,姑侄三個苦哈哈的熬日子。這還不算,雪上加霜的是自幼與文丹溪定親的周家竟然在這個當口悔婚。於是這便成了壓倒文丹溪的最後一根稻草,一向堅忍的她大病一場,再次醒來就換成了現代來的文丹溪。

  文丹溪看著早飯將熟正準備熄火去喊兩個小豆丁起床吃飯,她剛起身就聽見院裡有人在打水洗臉,雪松和雪貞兩個孩子竟然已經起來了,文丹溪不由得暗自感歎果然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姑姑。」雪松跑進廚房衝她咧咧嘴,露出一個可愛的笑臉。

  文丹溪笑道:「灶上有熱水,你舀一瓢去和妹妹洗臉。」兩個孩子自己洗了臉和手,然後規規矩矩的坐在桌前,等著文丹溪上桌。姑侄三人默然無聲的吃完早飯。文丹溪剛放下筷子,就聽見有人敲門。

  雪松懂事的說道:「姑姑快去吧,肯定是有人來看病了。」文丹溪忙去開門。說到這裡,文丹溪不得不感慨事情的巧合。

  文家與她現代的家大致一樣,也是世代行醫,文丹溪的祖父是家鄉棗陽有名的大夫,後來因為匪禍舉家遷到易州。文父是中年得女,對文丹溪非常疼愛。行醫之餘常手把手的教她讀書識字,也順便教些醫術。也正因為這樣,穿越而來的文丹溪幹起自己的老本行來毫無障礙,鄉親們也覺得理所當然。

  如今正值季節交替,加上前段時間天氣乍寒乍暖,人們極容易生病。這大清晨的,文家的大門外就站了不少前來瞧病的人。人們一邊等候一邊拉家常。文丹溪臉上掛著笑意將鄉親們迎進院裡。因為堂屋不太寬敞,有的人乾脆站在院子裡等候。

  文丹溪挨個問診。「王大爺,您這是著涼了,注意多穿點衣服。我呆會兒給你開副藥你吃兩天就好了。」

  「李大娘,您這是老毛病又犯了。」

  ……

  文丹溪耐心的給村民們講一些注意事項,有問必答,答必細緻。診金是有就給,沒有先欠著。這倒不是文丹溪多聖母無私,自己都窮得快揭不開鍋了卻還給人免費看病。這卻是她來到這裡後思索了幾日後做的決定。文家在清溪村本就是個外來戶,雖然因著大夫的身份,村民對他們並不太排斥,但隔閡仍然存在。她現在又是孤身一人,無依無靠。而且根據自己這半個月的觀察打聽,她還得知這並不是一個和平的朝代。具體怎樣她不太清楚,但聽村人平日閒談,時不時參雜逃難、韃子、馬匪屠城屠村之類的詞語,世道不平由此可見一斑。所以她想在村民中盡可能多的博得一些賢名,希望人們不要為難他們姑侄三個。她這麼做也確實有些效果,古人相對而言淳樸得多,大部分人都有知恩圖報的自覺,雖然沒有付診金,但那些病癒的人家不是拿來一籃菜就是端來一碗米。積少成多,倒也勉強夠他們三人嚼用。  

  看病的隊伍在一點點的縮短,大多數鄉民都是皺眉而來,舒眉而去。

  「文姑娘,老婆子我家裡窮,沒法給你診費,這幾個雞蛋你拿去吃吧。」這是村西頭的王婆子,前幾日文丹溪剛給他兒子看過病。

  文丹溪忙推辭道:「王婆婆,你家也不容易還是拿回去吧。」

  「不,不行。我家再窮,這幾個雞蛋還是拿得出的,莫不是姑娘嫌少?」文丹溪看她執意要給,正想著要收下時,突然院外傳來一陣急速的馬蹄聲。

  眾人聞聲不禁大驚失色,有的人不要命的喊道:「快跑!韃子來了!」

  眾人有的飛快跑出去,有的乾脆翻牆而出。年輕些的婦人則趕緊驚慌失措的躲起來。院子裡亂哄哄的,雪松和雪貞更是嚇得面無人色,兩人緊緊依偎在姑姑身邊,兩雙眼睛驚恐萬分的盯著大門。

  王婆子畢竟年紀大些,倒比旁人鎮定,忙大聲說道:「光聽見馬蹄聲,沒聽到慘叫聲,不一定就是韃子。」說著,她也覺得不大安心,便顫巍巍的跑進廚房,抓了一把鍋灰熟練的抹到文丹溪臉上,小聲說道:「不管是不是韃子,抹上總歸沒錯,你快躲起來吧。」文丹溪朝她笑笑,剛要開口說話,就聽那馬蹄聲越來越近了,最後竟在院門口停下,從馬上跳下來的十幾個身形魁梧的壯漢呼啦一聲全進了院子,粗氣粗氣的問道:「這裡文大夫的家嗎?」

  還沒來得及逃走的眾人越發慌作一團,有的鑽床有的鑽桌子,有的跑去柴堆躲起來。文丹溪盡力維持鎮定,快步走上前,客氣的答道:「文大夫是我大哥,只是年前已被韃子所殺,我是他妹妹,不知幾位找我大哥何事?」那幾個壯漢打量了幾眼文丹溪都沒吭聲,只有一個刀疤臉對她略略點頭,轉過頭來和另一個留著大鬍子的男子說道:「這可怎麼辦?要不再去別村請郎中。」

  大鬍子煩躁的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附近的郎中都被請遍了,沒一個中用的。所以大哥才讓我們來這裡,誰知……真他媽的倒霉。」

  兩人歎息一聲,又低聲商量幾句,轉身離開了文家。文丹溪看他們走遠,心裡鬆了一口氣。那些漢子一走,躲藏的鄉親們才敢閃身出來。各人都後怕的拍拍胸脯感慨一番。

  有的人好奇的問道:「文姑娘,你怎地不害怕?』

  文丹溪笑道:「其實我也害怕,但這裡是我家,若是我也躲起來,他們找不到人發了凶性就可怕了。」而且就這幾間茅屋,躲又有什麼用,一找就找出來。

  眾人點點頭,也顧不上看病,紛紛心有餘悸的告辭回家,臨走時還不忘提醒她:「這些人看樣子是獨狐將軍的手下,那個陳將軍以前是個馬匪,殺人不眨眼,異常殘暴,人稱活閻王,你可要小心些。」文丹溪臉帶感激的點點頭。她雖然只來到這裡半個多月,但獨狐將軍的名號她卻是如雷貫耳。連雪松嚇唬雪貞時都是打著他的旗號,其威力可見一斑。不過她從沒跟這種人接觸過,所以心裡上並沒有像別人那樣害怕。

  送走鄉親們,文丹溪將院門鎖上,提了籃子帶著侄兒侄女出門。

  兩個孩子仍是驚魂未定,亦步亦趨的緊拽著她的衣角不敢鬆手。文丹溪一路輕聲細語的安慰著。三人剛到村口,突見村道上煙塵滾滾。文丹溪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竟是那十幾個人去而復返!文丹溪正在思量要不要跑時,那些人轉眼間已經到了跟前。

  第一個下來的是大鬍子,他用手一指文丹溪,說道:「你,跟我們走一趟!」

 

第二章 軍營看病

文丹溪心中一突,她飛速打量了一眼馬上的男子,滿腮的大鬍子,一身的戾氣,眼球暴突,一看就是個脾氣暴躁的主,再想想有關破虜軍的傳言,她一個人去不太安全。可若是不去……她現在有拒絕的權利嗎?對方剛才明明已經走了,為何又回來了呢?

  想到這裡,文丹溪迅速斟酌了一下字眼說道:「我的醫術不僅大哥的十分之一,若是其他大夫都束手無策,我去也是白耽誤時間,不如請眾位另請高明的好。」

  不等大鬍子說話,一旁的刀疤臉不耐煩的打量了一眼文丹溪,雙眼一瞪怒喝道:「我四哥剛才在路上聽說了,你是這附近有名的大夫?怎地?你能給旁人看,為何不能給我三哥看,我破虜軍難道會吃人嗎?」

  文丹溪等他發完火,放緩語速說道:「這位大哥,我身為醫者,不管是誰有病按理都該去瞧的。只是我是女兒身,在村中還好說些,若是孤身去軍營卻有諸多不便,再者,我平日給鄉親們看的都是些小病小痛的,委實擔當不了這個大任,還望大人諒解。」刀疤臉動了動嘴,還想繼續發火。

  大鬍子卻略略沉吟了一下,說道:「你儘管放心,我們破虜軍雖然惡名在外,但有一條軍規:殺人可以無罪,奸者凌遲!文大夫也應該聽說,關於我破虜軍的傳言中可有欺辱婦人的嗎?」文丹溪聞聽此言不由一愣,這個軍規還真是獨特,她略一細想,似乎還真沒聽到破虜軍姦淫婦人這一說法。

  「怎麼,這下文大夫可以放心了吧。」刀疤臉怒目圓睜,瀕臨在爆發邊緣。文丹溪只好安撫性的朝他笑了笑。大鬍子也以目示意刀疤臉稍安勿躁。

  文丹溪她無奈的看了看身旁的兩個孩子,她想了想,到了這個地步她是推脫不了,不如就跟著去一趟吧。

  她彎下腰對著雪松說道:「松兒乖,姑姑要去給一位叔叔看病,你留在家裡照顧妹妹好嗎?」雪松咬著唇,怯怯的看著姑姑,眼含著淚花默默點點頭。這時王婆婆拐著枴杖大著膽子走上前說道:「文姑娘,你就放心去吧,這兩娃兒交給我了。」文丹溪連忙說了一番感謝的話,將兩個孩子交給王婆婆。她自己又回去背上藥箱,便跟著大鬍子等人一起上路。

  文丹溪不會騎馬,大鬍子只得讓人弄了一輛破馬車拉著她光光噹噹的往軍營駛去。

  大鬍子沉著臉親自在前頭趕車,文丹溪待心情平復下來便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大鬍子說話。

  這大鬍子剛開始挺驕矜,文丹溪問十句他才答上一句。後來在她的水磨功夫下也慢慢打開了話匣子。文丹溪先是側面打聽了一些病人的情況。

  大鬍子一提到病人頓時滿臉的憂慮:「我這個兄弟平常壯得跟牛似的。上個月打完仗回來,半夜突然叫肚子疼,請來了不下十個大夫,喝了幾大盆子藥湯,仍是不中用。那大夫說是腸癰。」文丹溪一邊跟他說話一邊飛快的思索著。腸癰也就是闌尾炎,這在現代不算什麼大毛病,到醫院開一刀就行。可是在古代的話,若是早期還能用中藥醫治,中後期就不行了。這倒是一個棘手的問題。難道到時候真得動刀?可是若動刀的話感染了怎麼辦?

  大鬍子看文丹溪眉頭緊蹙面有難色,忙放緩了語氣說道:「文大夫你放心好了,我們兄弟都不是不講理的人,你儘管盡心去治,就算治不好也不會有人找你的麻煩。這也叫生死有命吧,唉……」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語氣中含有一絲讓人動容的悲愴和不捨。看來和病患的交情不淺,文丹溪看他雖然面相兇惡,但行事說話卻也是個通情達理之人。她忙笑著答道:「腸癰是因外邪侵襲,壅熱腸腑;飲食不節,損及脾胃;飽食後暴急奔走或憂思惱怒,氣機受阻等,造成氣血瘀滯,敗血濁氣壅遏,濕熱積滯腸間,發而為腸癰。如熱毒過盛,則敗肉腐敗,化而為膿。至於能不能治,我還得看病人情況再做決定。」

  大鬍子一聽她這番分析,眼睛不由得一亮,說道:「以前也有大夫這麼說過。不知文大夫可有治癒的法子沒有?」

  文丹溪思索半片刻,緩緩答道:「先前,我家曾有一本古書,上面提到過——」文丹溪的話沒說完,旁邊一直偷聽兩人談話的刀疤臉忍不住插話道:「這麼說我三哥有救了!哈哈,太好了!」

  文丹溪可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忙接道:「兩位大人,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刀疤臉忙說:「哦哦,你說你說。」

  文丹溪先打了個腹稿,然後慢慢說道:「可惜的是我這本古書逃難時丟了。」

  「唉呀,你不是瞎糊弄人嗎?」刀疤臉拍拍馬脖子,忿忿難平,忍不住瞪了文丹溪一眼。卻被大鬍子又給瞪了回去。

  文丹溪也不介意,抿嘴一笑道:「雖然丟了,但我卻記個大半。所以待會兒要看看病情再做決定。」

  刀疤臉忍不住對著天空翻了個白眼,這個女子怎麼回事,逗他玩呢,說話總是說一半留一半。再看跟四哥談笑風生的樣子,似乎一點也不怕他。哼哼,膽子也真夠大的。不過,她若是見了大哥也這樣子,他才服了她呢。刀疤臉暗自在那兒腹誹不提。

  文丹溪說到這裡卻突然沉默下來,她連忙認真的檢查了一下自己藥箱裡的器材和藥材。這個藥箱自然是這具身體的大哥留下來的,文丹溪接手後又進行了一番改造,她本想再自己畫圖打造一套醫療器具,但村裡的鐵匠只會打造些粗笨的東西,若是去城裡一是太亂,二是沒錢,所以她的圖紙一直靜靜的躺在箱子裡發霉。今日倒是一個好機會,破虜軍中肯定有鐵匠,想到這裡,文丹溪便開口問道:「洪大哥,請問軍中可有鐵匠?」這大鬍子姓洪,人稱他為洪大鬍子。這些都是剛才文丹溪套問出來的。

  刀疤臉又搶著回答:「當然有了。不過治病要鐵匠做什麼?」

  大鬍子朝馬上抽了一鞭子,說道:「鐵匠是有,文大夫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就是。」文丹溪把圖紙包好遞給大鬍子說道:「我估摸著一會兒可能會用到這些器具,如果方便的話還是讓人先打出來才好。」


第三章 陳信

一個多時辰後他們便來到破虜軍駐紮的地方。文丹溪雖然一副目不斜視的規矩模樣,但一路走來早用眼睛的餘光將地形記了個大概。這哪裡是正規軍營分別就是一個土匪窩!不過,她想起傳說中這個所謂的將軍也是出身馬匪,也就釋然了。

  文丹溪故意以一副讚歎的語氣好奇的問道:「洪大哥,你在將軍手下當差,官銜應該不小吧?」

  洪大鬍子有些好笑的看了看文丹溪一眼,說道:「你知道大粱朝什麼最不值錢嗎?」文丹溪很配合的搖搖頭。

  「將軍。」

  「啊?」

  「因為全國有上百個將軍。」文丹溪一臉的不解。

  洪大鬍子接著感歎道:「這十幾年來到處都是災荒,水災旱災沒一天消停過,到處都是流民,盜賊四起,朝廷為了安撫民心,只要你不造反就會給個官當當,可是這有什麼用呢?又不發兵餉……」

  洪大鬍子說完似乎又覺得自己話多了,便立即噤聲。文丹溪心中一陣翻湧,看來,這個大粱朝已經到了末期了,情況遠比她所想的要糟糕。俗話說,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這話正說明了戰爭的殘酷性。而她一個女子帶著兩個孩子在這個世道的艱難可想而知。想到這裡,文丹溪心中不由得一陣沉重。

  兩人各懷心事,一路無話,經過幾道哨崗後便來到一座石造的營房前。

  刀疤臉迫不及待的推門進去,文丹溪一眼就看到床上蜷縮成一團的病人。這人身材高大,弓著腰朝外躺著,臉色黑黃,頭髮凌亂不堪,縱使在睡夢中仍是一副緊蹙眉頭的樣子。

  刀疤臉上前推他:「三哥,快醒醒,大夫來了。」病人嗯了一聲,身子並沒動彈。

  洪大鬍子走上前,啪的一下打在他的屁股上,嘴裡大喝一聲:「大江起床了!」

  「啊!」病人猛然坐起,半睜著睡眼,一副茫然的樣子。

  「大江,我又給你請了一個大夫。你快看!」郭大江慢慢轉過臉,在屋裡掃了一圈,發現他不認識的人只有文丹溪一個。

  他狐疑的打量了一眼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心裡一陣納悶,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朝刀疤臉一瞪眼:「驢蛋,你以為大哥不在營中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快把人家姑娘送走。否則我宰了你!」

  刀疤臉聞言一張大黑臉漲得通紅,梗著脖子嚷嚷道:「三哥,你把話問明白了再削我行嗎?他是四哥給你請的大夫。清溪村的。」郭大江這才注意到文丹溪身上背上一隻藥箱。

  刀疤臉又嘀咕道:「還有,別再叫我驢蛋,我有大名叫郭大河。」

  文丹溪很淡定的站在屋子中央,一副假裝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洪大鬍子上前悄聲跟郭大江低聲說了一會兒話,郭大江頻頻點頭,再看向文丹溪時,目光又有些變化,看樣子洪大鬍子肯定替她說了不少好話。

  「那個,文大夫麻煩你了,你來給我瞧瞧吧。」郭大江說著主動伸出手臂過來。

  文丹溪面帶微笑,仔細給他號了脈又看了他的舌苔,又問了一些問題,查看了病人所痛的地方。郭大江第一次被一個姑娘翻來覆去的查看,多少有些不自在。洪大鬍子不禁也有些內疚,讓一個姑娘家看這種病,著實也有些難為人家。但四弟的病又不能再拖下去,唉……

  文丹溪此時已經確診郭大江是急性闌尾炎,而且已經到了中後期,中醫是不能治癒了,只有破腹開刀一種辦法。

  文丹溪低頭想了一會兒,乾脆對他全盤脫出:「這位大哥,你患的是急性腸癰,因為拖得太久,光喝藥無效,眼下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破腹用刀將壞掉的那截腸子取出來。」

  文丹溪的話音剛落,屋裡屋外的人嗡的一聲議論起來。

  文丹溪站著不動,細心觀察著病人的神情。郭大江擰著眉頭思索了片刻,這些日子大夫沒少看,藥也沒少喝,每回都疼個死去活來。與其這樣耗著,不如博上一博。

  想到這裡,他凝聲問道:「文大夫,你有幾分把握?」

  文丹溪實話實說:「沒有把握,你是第一個。」她在上學時解剖過不少動物,自己經手的也有十幾起,但來到這裡後卻沒根本沒機會實踐。

  一旁的刀疤臉頓時急了:「你這個黃毛丫頭,沒把握你瞎嚷嚷什麼?」

  文丹溪不氣不惱,淡淡的說道:「我也早說我沒把握是你們非讓我來的。」說著她又看向郭大江:「若是繼續用尋常辦法,那些大夫哪一個都比我強,但你也一直不見好。唯今之計,唯有先置於死地而後生,非常時期當用非常之法。不知郭大人敢不敢放手一博?若敢你還有一線生機;若不敢,我就給你開幾副止疼藥,讓你走得舒服些。」她這話音一落,下面的人不由得表情各異。

  郭大江定定的看了一臉鎮靜的文丹溪一眼,突然覺得眼前這個身材瘦弱的女孩子身上與年齡不相符合的成熟和冷靜,讓人不由自主的產生一種信任感。事實上,文丹溪的內心絕不像表面那麼鎮定。但是她的職業習慣告訴她,自己必須顯得自信鎮定,這樣才能給病人一種信任感。她在研究醫學之餘還潛心鑽研心理學,對病人的心理的準確把握,能讓她在治療過程中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這也是她剛畢業就能工作順風順心的法寶之一。

  「好,就按你所說的做!」郭大江遠比她所想的要爽快得多。本來,文丹溪已經在心裡準備好一番說詞,她以為對方肯定要跟自己說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之類,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答應了。

  文丹溪不由得出聲讚道:「好,就衝你這個痛快勁,這次治療又多了一成把握。」

  郭大江雖然痛得五官大汗淋漓,但仍忍不住好奇的問道:「為什麼又多一成把握?」

  文丹溪擲地有聲的答刀:「因為,閻王不敢收勇敢的人!」

  「哈哈!」郭大江爽朗的笑了兩聲,屋裡的其他弟兄也跟著笑了兩聲,只是笑著笑著,臉上又忍不住換上了擔憂。

  郭大江大義凜然的往床上一躺,豪氣干雲的說道:「你動手吧!」說罷閉上了眼睛,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樣。文丹溪開始做手術前的準備工作,她先讓人燒了一大鍋開水,又要了潔淨的白布等東西。

  又等了好一會兒,軍營裡的醫官才送來了文丹溪單子上所列的東西,由於時間太短,東西沒有備全,很多用具都是臨時拼湊的。像手術刀就是一把極薄極快的匕首,針和羊腸倒有不少。其他的類似於止血鉗鑷子之類的根本沒有。還好,她要的麻沸散的幾種配料倒是備齊了。現在是沒條件製造條件也要上,因為郭大江的病已經不容耽擱了。

  「我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所以請你們先出去吧。」文丹溪轉身對洪大湖子和刀巴臉說道。

  這些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想動。他們一是不放心郭大江二是想看看文丹溪到底怎麼破腹開刀。

  「那好,既然你們要留下來,就要遵守我的規矩,一是我在治療過程看到任何情形不得有出聲干擾,有任何疑問不得當場追問。」眾人只好點頭答應。

  文丹溪先給病人灌下麻沸散,然後洗手,消毒,把手術用具在開水煮過,準備好這一切後,病人已經被麻得沒了知覺。文丹溪仔細觀察著病人的腹部,確定位置然後又穩又准的一刀切了下去。然後再一刀撥開脂肪層,就看見了蠕動的大腸和其他跳動的器官。文丹溪極力控制自己,穩穩的握著刀尋找到闌尾的位置,一刀下去乾淨利落的將闌尾切除,啪的一聲將那一截盲腸扔在一旁的桌子上。

  屋裡的人一個個都驚訝的張大嘴,刀疤臉緊張又警惕的看著眾人,生怕這些人叫出聲來干擾了文丹溪。還好這些人都是見過血腥場面的人,倒沒人叫出聲來。文丹溪其實也非常緊張,但她只能強作鎮定。她迅速查看了一下,好險!再拖下去就要穿孔了,後果不堪設想。待確定徹底切除後,她開始縫合,還好沒有大出血。文丹溪拿著早就準備好的針和細細的羊腸線,像是縫衣服似的飛針走線。一屋子的人看得直吸氣,靜得能聽出眾人的心跳聲。

  隱隱約約的,文丹溪覺得有一道異樣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但她此時需要專心致志,所以硬撐著沒有回頭探個究竟。她端著手縫合了半個時辰,縫完最後一針時,文丹溪已經累得滿頭大汗。此時郭大江身上的麻醉仍沒散去。文丹溪鬆了一口氣,喝了半杯茶水,連忙告訴一旁幫忙的軍醫一些注意事項。她正說著話,就聽到洪大鬍子和刀疤臉異口同聲的招呼道:「大哥!」文丹溪也循著聲音看去,就見門口站著一個身材魁梧,面孔奇特的青年男子,說是奇特,是這因為這人的眼睛深邃,輪廓分明,有點像後世的新疆人。但此人氣質卻異常冷硬,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他的年齡看上去比洪大鬍子等人要小,不知為何這些人都稱他為大哥。他就是傳說中的「活閻王」陳信吧。


第四章 李冰雁 

「大哥,這位是文大夫。你別看她年紀小,醫術可了不得,她把三哥的肚子噗的一聲劃開,把爛腸割掉又呼的一下縫上了……嘿嘿。」刀疤臉說著將目光轉向文丹溪,一副與有榮焉的得意樣子。陳信順勢將目光移過來,漫不經心的打量了幾眼文丹溪。文丹溪嘴唇謙虛幾句,面帶微笑衝他點頭致意,陳信有些意外,勉強牽牽嘴角,也衝她生硬的點點頭算是回禮。眾人目光炯炯的盯著兩人,生怕錯過些什麼。

  文丹溪趁機說道:「幾位大人,病人已經脫險,我已經將各種事項寫在紙上交給軍醫,如無別的事,我要回去了。」

  刀疤臉比剛才的態度好了許多,連忙笑著說道:「我馬上叫人送你回去。」說著他就要邁步出去,卻被洪大鬍子搶先一步:「你去床邊守著老三,我去送文大夫。」刀疤臉咧咧嘴狡黠的笑了笑,讓開了。文丹溪福了福身子同兩人告別,低著頭跟著洪大鬍子出去。那道灼人的目光仍時不時的停留在自己背上。

  文丹溪上車時,一個小嘍囉急匆匆的跑過來遞給她一包沉甸甸的東西,文丹溪正在愣神的當兒,洪大鬍子笑道:「收下吧,這是診金。」文丹溪笑笑,並沒有推辭,隨手扔進褡褳裡。洪大鬍子仍親自在前頭駕馬。

  兩人之間已經比剛才熟絡許多。

  文丹溪說道:「洪大哥事務繁忙怎敢勞駕,隨便派個人即可。」

  洪大鬍子笑笑:「有什麼可忙的,最近很太平,沒有馬匪和韃子。我順便溜躂溜躂。」儘管路況不好,但洪大鬍子的車子卻駕得又穩又快。

  洪大鬍子比來時還沉默,似在沉思著什麼,文丹溪很識趣的沒有打擾他。兩人一路沉默著,很快就到了清溪村口。

  馬車剛到村口,文丹溪就看到王婆帶著雪貞雪松正翹首懸望。三人一看到她頓時面露喜色,一二兩人一起向她這邊奔來。文丹溪忙跳下車扶著雪貞和王婆,笑著將看病的經過大致講了一遍。王婆鬆了一口氣,不覺讚歎歎幾句。嘴裡連念了幾聲佛道:「菩薩保佑,可回來了,鄉親們正擔心你呢。」

  文丹溪順口接道:「我覺著咱們都誤信傳言了,其實破虜軍沒有那麼可怕。」

  王婆道:「這人的嘴就是不可信。」

  文丹溪跟洪大鬍子和王婆告辭後,便帶著兩個孩子回家,稍稍歇息了一會兒,便開始做飯。

  兩個小豆丁非常懂事,一個燒火一個幫忙擇菜。文丹溪溫言軟語的誇了兩人幾句。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笑語不斷。

  做好了飯,文丹溪正要招呼兩個孩子吃飯,突然響起了急急的拍門聲:「文大夫在家嗎?」文丹溪蓋上鍋蓋,高聲應道:「在家,誰啊?」

  喊門的正是村裡的獵戶朱能。文丹溪以為他又受傷了,誰知等她開門一看,原來卻是朱能和另外一個男人用木板抬著一個人。

  朱能用手背上擦了一下汗水說道:「文大夫你給瞧瞧,這位小嫂子不知怎的暈倒在後山……」文丹溪上前去看,只見這板上的婦人身穿藍綢衣服,手裡緊攥著一個布包,臉色白中帶青,牙關緊閉。她伸手探了探鼻息,還有氣息。

  「快抬進屋裡。」兩人聞言便抬起門板放到堂屋的小床上。

  文丹溪招呼道:「你們真是熱心,快坐下喝口水吧。這位嫂子沒什麼大礙。」

  朱能不好意思的笑笑:「看不到就算了,看到了怎麼能見死不救?」

  『那個,文大夫你快給她看病吧,我兩先出去了。」

  「那好,你們先回去,嫂子在家該著急了,等她醒過來,我讓雪松告訴你們一聲。」兩人拱拱手告辭離去。文丹溪掩上門,解開婦人的衣服,用銀針紮了穴位,又輕輕地給她按摩了一會兒,婦人的氣息越來越平穩,眼看就要甦醒過來。文丹溪正全神貫注的給他扎針,誰知婦人竟突然大喝一聲,照著她猛推一下,文丹溪一個不防,蹬蹬後退數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婦人猛的睜開眼,目光冷厲的看著她。她愣怔半晌,目光漸漸柔和,臉上現出一絲愧疚,啞著嗓子說道:「對不起,妹子,我……」說著就要掙扎著起身。

  文丹溪站起身,走到床前說道:「大姐你醒了。」

  婦人彎腰文丹溪施禮:「實在對不住,我把你當……」

  「不知者不為罪,姐姐不要介意才是。」

  婦人再三致謝:「謝謝妹子的救命之恩。」

  文丹溪攔住她說道:「姐姐謝錯人了,你是我們村裡的獵戶朱大哥和他親戚抬回來的。我是這兒的大夫。」

  婦人臉上流露出感激的笑容說道:「謝謝你們。」

  文丹溪吩咐雪松端來菜粥,放到床邊的方桌上,又隨口問道:「大姐是哪裡人?緣何一個人走在荒郊野外?」

  婦人一聽這話,眼中微有濕意,語帶哽咽地說道:「小婦人娘家姓李,名叫冰雁,夫家姓王。因家鄉匪禍不斷,小婦人便同公婆和相公一起來易州避難,誰知途中卻遭強人搶劫……除我之外,一家人都被劫匪屠戮……」文丹溪連忙好聲勸慰。在這個世道,這樣的悲劇時常發生。

  兩個人一個哭訴一個勸說,過了好一會兒,李冰雁才漸漸穩定下來,她用袖子擦著眼淚說道:「讓妹妹見笑了,雖說這些事過了一個多月,但我每每想起仍是心如刀割不能自己。」

  文丹溪勸道:「姐姐要節哀才是。如今世道紛亂,天下有此遭遇者何止我們兩人。」說著她也委婉的將自己家的景況給李冰雁說了一遍。兩人因為有類似的境遇,不知不覺關係又拉近了許多。最後在文丹溪的力勸之下,李冰雁喝了小半碗菜粥。文丹溪讓她躺下休息。自己則去整理藥材。

  當夜李冰雁便在文家住下,次日一早,朱能的娘子趙氏便來文家打探消息。李冰雁大大感謝了一番朱能的救命之恩,又將昨日的那番說辭重複了一遍。引得趙氏等幾個婦人俱是唏噓感慨不已,有些心軟的還跟著掉了幾滴眼淚。趙氏忙又邀請李冰雁去她家,文丹溪忙趁機說道:「朱嫂子,李姐姐還是在我家適合,一來她還要將養,二來我們家就我一個人,還能和我作伴。」趙氏本來就是客套一番,此時聽文丹溪這麼一說,自然是順著台階下來,連聲稱是。

  自此,李冰雁就在文家住了下來。她的身子一好便起床幫文丹溪幹活。文丹溪悄悄觀察她的舉止,發現她舉止文雅,行事做派像個大家閨秀,做起家務和農活來動作也比較生疏。倒是針線活卻極好。李冰雁每有閒暇便教兩個孩子讀書認字。自她一來,文丹溪倒也輕鬆了不少,兩個女人相依為伴。她給人看病時,家務也有人做。

  清溪村的村民逐漸接納了這個長相清秀,為人和氣的婦人,時不時有婦來文家找她說話。很快地,李冰雁的遭遇在村裡傳得人盡皆知,人們愈加同情起這個婦人來。又過了幾日,文丹溪帶著李冰雁去找里正,讓李冰雁正式落戶清溪村。兩人也姐妹相稱,日子雖不富裕,但也過得有滋有味。

  文家原先也有幾畝地,但文丹溪忙著行醫,便把地租給了李大頭種每年收租。文丹溪也知道種地非常辛苦,現在也沒想收回來。她打算是把後院的半畝地開墾出來,準備種些蔬菜。每當沒有病人上門時,文丹溪和和李冰雁一起拿著刨子鋤頭開慌,兩個孩子也不去瘋玩,像兩條小尾巴似的跟在大人後頭拔草撿石頭。

  李冰雁看了看院牆說道:「丹溪妹子,你這牆太矮了,得加高些才好,最好養條大狗,一有個什麼動靜也醒動些。

  文丹溪點頭稱是:「原本就想著的,只是一時忙沒顧上。」

  李冰雁歎道:「萬事要小心才好,尤其是你一個姑娘家還帶著兩個孩子。」文丹溪看了看李冰雁,和她共處這麼久,她發覺她特別警惕,每晚臨睡前都把院子檢查一遍。房門插上了還不放心,還要再放一桶水在門邊。枕邊還要再放一把菜刀。文丹溪漸漸覺察出或許她的經歷並不像她自己所說的那麼簡單。不過,是人都有秘密,既然對方不想說,她不會去問。而且她也覺察出,李冰雁是真心待她和兩個孩子,這就足夠了。

  李冰雁察覺到文丹溪眼中一閃而光的疑惑,不由得低下頭,略有些掩飾的說道:「要不然,我們請幾個短工把院牆砌一下。」

  文丹溪連忙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行,等鄉親們閒下來我去問一下。」兩人說完又開始刨地鋤草。就在這時,聽得有人在敲門。雪松雪貞爭搶著前去開門。

  文丹溪以為又有人來看病,便放下鋤頭去前院。

  門外站的卻是一個身著青衣的陌生男子。文丹溪想了想,此人不像是本村的。便客氣的問道:「這裡是文家,請問公子有何貴幹?」

  青衣男子蹙著眉頭,冷冷淡淡的打量著文丹溪。臉上流露出一副不情不願的屈尊紆貴的委屈模樣。

  這時雪松輕輕拽了拽文丹溪的衣服,小聲說道:「姑姑,他是周姑……周家的。」文丹溪聞言猛然想起原來的文丹溪還有一個退了婚的未婚夫。只是對方既已退婚,這次又來做什麼?


第五章 斥罵渣男

「哦,原來是周公子,我前些日子生了病,有些事都模糊了。你大駕光臨有何指教?」文丹溪一聽說是姓周的,口氣也冷淡起來。在古代,女子被退婚,很可能一輩子就被毀了。即便能再嫁,也嫁不到什麼好人家。稍微脆弱一些的女人抹脖子上吊的都是常事。原來的文丹溪便是受不了這個打擊,才一病不起撒手西去。可以說這周家是殺死原主的間接兇手。

  她穿過來後,起初幾天也有很多流言。但是因為文家兄妹一向與人為善,哥哥文丹義醫術高明,臉皮又薄,平常村民賒欠的藥費診金,他也不好意思上門追討,這清溪村的很多村民都或多或少的都受到過他家的好處。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如此以來,除了極個別的長舌婦,其他人都不好意思再說文丹溪什麼閒話。若是換了別人家,可沒這麼幸運了。

  在文丹溪病重時,周家人躲得遠遠的,頭都沒露一個,現在卻又上門來,是什麼意思!

  「聽說你前些日子生病了?」周良俊雖是在問文丹溪的病情,卻語氣敷衍,眼中沒有絲毫的關切,像是在完成一種任務似的。 

  文丹溪心中冷笑,淡淡地答道:「不勞掛念,當時因為兄嫂過世,傷心過度而已。經過眾鄉鄰的開解,我已經想開了。」文丹溪的話外之音很明顯,我病倒是因為哀悼親人,而不是因為你這個渣男。

  周良俊似乎並不相信,嘴角掛起一絲嘲諷,道:「哦,是嗎?我也這麼覺得。」可別人並不這麼覺得。

  「那就好,既然周公子已經確認了自己的看法,是不是可以離開了?畢竟我一個閨閣之女,不便招呼外男。」

  周良俊聞言,臉上的諷刺愈發明顯,他冷笑一聲,道:「好一個閨閣之女!你拋頭露面,在大庭廣眾之下隨意觸摸男子身體時怎麼沒想起自己是未嫁之女?你進入賊營時怎麼不顧忌自己的閨譽名聲?」

  文丹溪聞言不禁大怒,她真想扇這人幾個嘴巴。這個人渣,她不罵他是因為自己有修養,但此人卻反過來教訓她。還有沒有天理!

  不過,怒歸怒,多年的職業訓練早已讓她習慣於喜怒不驚。她心中的火苗只是冒了一下,又迅速熄滅下去。文丹溪定定心神,淡然回敬道:「我身為醫者,治病救人是本職,觸碰病人也是不可避免的。我和村裡的鄉親們倒從沒往這齷齪的方面想。俗話說:『道者見道,淫者見淫。』由此看來,周公子的眼光真是了得。」

  周良俊見她不但不羞愧反省,反而強詞狡辯,不由得怒火上竄,他用手指著文丹溪怒斥道:「你這個不守婦道的輕浮狂女,我周家退婚是退對了!」

  文丹溪微微一笑道:「你說得太對了,我也覺得你退對了。我感到無比慶幸。我若是嫁入你家才最不幸。你們周家糊塗一世總算聰明一回。」然後文丹溪不等他說話便又朗聲說道:「周公子,你想確定的兩件事,一是我生病了又好了;二是你周家退婚退對了。眼下兩件都確認了,請問你是不是該回去了?否則你這麼鬧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來治瘋病呢。」

  「哈哈——」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文家的門前已站滿了前來看熱鬧的鄉親。眾人一聽文丹溪的話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周良俊被人哄笑,不由得臉色通紅,他冷喝道:「若不是因為你散佈謠言說我周家背信棄義,你當我願意來嗎?」

  文丹溪此時已經鬥志昂然,不緊不慢的說道:「周家背信棄義難道不是事實嗎?怎麼又扯到我頭上了?周公子什麼時候變成長舌婦了?」

  周良俊由紅變白再由白變青,文丹溪不待他發話便向著眾鄉親彎了彎腰,拱拱手說道:「各位鄉親,你們中的很多人都是看著我長大的。現在我請你們做個見證,你們說說我文丹溪可曾向人散佈過周家忘恩負義、背信棄義這個謠言?」

  文丹溪的話音一落,便有婦人接道:「這姓周的淨瞎說,人家一個姑娘家被退婚,誰好意思自己提這事啊?」

  「是啊,周家背信棄義本來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還用人說嗎?這周公子真有意思。自己做錯了事反過來怪人家。這周家的家教真夠可以的。」

  ……

  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周良俊囁嚅了一下,剛要開口,文丹溪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她一臉感激的對著眾人說道:「丹溪說句實話,周家初退婚時,我也很難過。畢竟這是亡父和周太爺親口訂下的婚事。突遭大變,我還時時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慢慢地,我也明白了,我真的做錯了,怪不得周家退婚。」眾人一聽當事人要爆內幕,哄鬧聲一下子靜下來,一個個都目光炯炯的盯著文丹溪看著。周良俊心中也挺納悶。他也很想知道文丹溪怎麼說自己的錯處。

  文丹溪醞釀了一下,聲音清朗的說道:「周家之所以退婚,錯全在我身上。」說到這裡,她故意停頓了一下,鄉民中有人看不下去,忙說道:「文大夫,你何錯之有?全是因為周家不守承諾,和你無關。」

  「就是啊,你有什麼錯呢。」

  「過錯在我。」文丹溪固執的說道,突然話鋒一轉道:「我家錯在三個地方,一是我父親沒有掙下萬貫家財,家中貧困,以致於和周家門不當戶不對;二是我哥哥只知醉心醫術,不去考取功名。使得我家沒有王家的權勢,不能助周公子青雲直上;三是我不該活著,我若是在周家退婚前就安靜的死去,周王兩家就能順利結親,周家也不用擔背信棄義的惡名了。所以千錯萬錯都是我家的錯,還望周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家吧。我回去定會燒紙給父兄,讓他們給九泉之下的周老太爺告罪。」

  眾人聞聽這一番話,先愣了一會兒,然後笑得更歡暢了。不少人暗讚文丹溪會說話。周良俊雖然良心不多,但心眼卻不缺,如何聽不懂她這是正話反說,話外有話。此時,他是一肚子的氣沒地撒,臉皮憋得像半熟的茄子似的,紫漲紫漲的。

  文丹溪一本正經的走到面前,福了福身,一臉誠懇的說道:「周公子,真是對不住了,我早該上門請罪才是,又勞你車馬勞頓親自來問罪。我說到做到,一定會讓父親去找周太爺請罪,又或者讓我父親找令尊也可以。」

  周良俊狠狠的盯著文丹溪,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不需要!」說完,便落荒而逃。眾人哄的一聲大笑起來。

  文丹溪臉上繼續帶著誠懇的笑意,說道:「多謝眾位鄉親們對我的幫助和寬容。對於我這樣一個被夫家退親的弱女子,村裡卻沒有一句流言蜚語,我心中感激無比。這也是本村鄉親厚道大度,若是在別村,真是不可想像的事。」眾村民聽罷,大多數面帶微笑,嘴裡卻說道:「文大夫,是那周家見利忘義,不講信義,你又沒有錯,況你為眾鄉親做那麼多好事,誰忍心說你什麼。」還有少部分人心裡暗自慚愧,心裡暗下決心,以後還是不要嘲笑人家姑娘了,否則該被別人說不厚道大度了。

  眾鄉親又議論了一會兒,才慢慢散去。文丹溪笑著送走眾人後,關上門和李冰雁一起進屋。

  李冰雁一直插不上話,直到這時才有時間跟文丹溪說話:「我原本怕妹妹面軟吃虧,想不到妹妹這麼卻有這般伶俐的口才,姐姐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

  文丹溪笑道:「這是因為我佔著理兒。姐姐沒聽人說嘛,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

  李冰雁的笑聲有些恍惚,她幽幽歎道:「有時候有理也未必行得通。」文丹溪張了張嘴想問些什麼,一看對方只是純屬感慨而已,忙知趣的岔開話題。

  李冰雁也忙回過神說道:「對了,你說周良俊大老遠的來要做什麼?不單單是興師問罪這麼簡單吧?」文丹溪想了想道:「管他做什麼,肯定不是好事。」

  李冰雁思忖片刻,猜測道:「我覺得他家很可能為了挽回名聲,不退婚了也說不定。」

  文丹溪冷笑道:「若不退婚,那王家怎麼辦?」

  李冰雁小心翼翼的接道:「王家照娶,周家很可能想讓妹妹屈尊為妾室。」

  文丹溪心中一沉,對了,她怎麼竟忘了這可是一夫多妻制的古代,看周良俊的樣子說不定還真有這個打算。

  想到這裡,文丹溪的臉上像掛了一層冰霜,她連連冷笑幾聲,道:「他周家也太拿自己當回事了。那周良俊算什麼?給我倒馬桶我都懶得要。下回若我不在家,姐姐只管往馬桶刷招呼他。」

  李冰雁看文丹溪難得真性情流露,不由得噗嗤一笑道:「妹妹可真有意思。姐姐聽你的,拿馬桶刷招呼他。」

  這時雪貞聽到馬桶刷,顛顛的跑過來遞給文丹溪一隻刷鍋的炊帚,奶聲奶氣的說道:「姑姑,你要拿這個打壞人嗎?」

  兩人面面相覷,哭笑不得。李冰雁蹲□,抱起雪貞啪啪親了她兩下笑道:「大姑告訴你,這是刷鍋子的,不是刷馬桶的。」

  雪貞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說道:「哦,雪貞知道了。」

  三人有說有笑的往後院走去,那半畝地才開墾了一點,眼下離吃午飯還有一會兒時間,還能再幹一會兒。不過,當三人推開後園的柴扉時,不覺都愣住了。

  後園站了三個男人。一個是刀疤臉,另一個是個身著黑衣的年輕男子,最後一個卻是陳信。而園子裡的荒地全被翻開,濕潤的黑土露在外。空氣中散發著泥土和清草的氣息。

  「你們怎麼進來了?」愣怔了好一會兒,文丹溪語調緩慢的開口問道。


第六章 機鋒

  刀疤臉上前笑道:「我們原本只是路過,可惜戰馬受傷了,大哥也受了點傷,就這麼過來了,嘿嘿。」

  那黑衣男子也接著補充道:「我們本打算正大光明的進來,可你家前院的人太多,所以就從後門進來了。」

  刀疤臉一把扯過黑衣男子說道:「文大夫,這個叫賀黑子。大哥的隨從。」

  文丹溪沖賀黑子點點頭,嘴角微微上揚,說道:「沒事的,三位請屋裡坐。謝謝你們幫我家翻地。」刀疤臉和賀黑子連忙說不客氣。

  文丹溪在前,李冰雁忐忑不安的緊跟在後頭。文丹溪看出了李冰雁的緊張,回眸笑笑,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收回目光時,卻正好遇到陳信居高臨下的審視目光。文丹溪急忙將目光移到一邊。

  文丹溪並未讓他們進堂屋,而是領到屋後面北向一間茅屋裡,這裡原本是放雜物的,文丹溪喜歡它面對菜園,又比較清靜便收拾出來,準備夏天乘涼用。文丹溪又讓李冰雁去燒水。她去前院拿來藥箱,走到陳信面前,輕聲問道:「你傷在哪裡?」

  陳信看了看她,沒說話,只是把手伸了過來。文丹溪細細號了號脈,說道:「你的脈搏正常。」

  陳信不言語,他慢慢縮回手,喝了半杯涼茶,突然開口問道:「你會治腿傷嗎?」

  文丹溪答道:「那得看什麼樣的傷。」說著目光不由自主的瞄向他的腿上,順勢問道:「你的腿受傷了?」陳信的話音一落,就聽到賀黑子急切的問道:「將軍,你方才怎麼不說你的腿受傷了?傷在哪裡?」

  刀疤臉也是一臉驚訝,急忙追問。陳信不慌不忙的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慢悠悠的說道:「不是我的腿,是馬的腿傷了。」文丹溪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她怎麼覺得這人很不正常!心裡雖這麼想,面上卻不顯,她語調平平的說道:「我沒治過馬腿。你去找獸醫吧。」

  陳信接道:「有人說你常把人當獸醫。」

  文丹溪:「……」

  她只不過有時會拿動物來練習解剖而已。此時她也懶得解釋,只好沉默罷了。兩人都不說話,刀疤臉和賀黑子張了張嘴,想說又不知說什麼好。四人只好一起沉默,屋裡一陣詭異的安靜。

  「各位請喝水。」李冰雁剛好提著水壺進來,客氣的招呼著,剛好打破了僵局。文丹溪起身提起水壺給三人倒了三大碗白開水,待水稍稍涼卻,陳信帶頭端起碗一飲而盡。文丹溪只好再倒一遍,陳信又率先灌下去。文丹溪臉現黑線,她準備再倒,看他們能喝幾碗。可惜,壺裡的水已經沒了。

  李冰雁說道:「你們等著,鍋裡還有。」

  這時刀疤臉和賀黑子的臉皺得像苦瓜一樣,兩人一起拿眼覷著陳信。陳信仍然端坐不動。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又用手互搗了對方幾下。

  刀疤臉囁嚅了幾下,最後一跺腳,硬著頭皮上前對文丹溪說道:「那啥,文大夫你不能光讓俺們喝水是吧?總得留點肚子吃午飯吧?」

  文丹溪忍著驚詫,聽刀疤臉的意思,他們還想在這兒吃飯!她的目光迅速在陳信的臉上掠過,人家還是像尊菩薩似的端坐不動。他只略略側頭看了一眼賀黑子,賀黑子立即會意,忙從腰裡掏出一錠銀子笑道:「文姑娘,這是飯費。我們將軍去哪兒吃飯都會給錢的。」敢情他們把她家當飯館了。

  刀疤臉急忙接道:「給我,我去打酒買肉。」文丹溪卻笑著接過銀子,遞給李冰雁道:「你去村口老朱家買些肉再去老王家打兩斤酒。」刀疤臉這時才反應過來,他去不適合。李冰雁偷偷的打量了三人幾眼,看這三人雖然舉止古怪,但目光卻並不輕佻。她放下心防,拿著銀子轉身出門。

  文丹溪說道:「你們先歇著,我去做飯。」她臨走時順手把後園的柴門關上,萬一被村民看見她家中有三個陌生男人就不好了。她抬步去廚房,雪松雪貞緊跟在她後頭。

  兩個孩子一出了後園,怯生生的問道:「姑姑,那三個叔叔是誰?好可怕啊。」

  文丹溪只好蹲下身子解釋道:「三個叔叔餓了,來咱們家吃飯,不用怕的。來,幫姑姑幹點小活好嗎?」

  「好好。」兩人忙不迭的答應著。文丹溪分派兩人一個看火一個擇菜。

  她看了一下,廚房裡的青菜很多,一些是她自己摘的野菜,剩下的大部分是鄉親們送來的。雞蛋也有幾個,她一直沒捨不得吃。

  文丹溪想了想,這幾人恐怕都是食肉動物,做這些青菜人家也看不上。她還是等李冰雁回來再說吧。家中的白米不多,吃米飯太奢侈了。蒸饅頭又來不及了,主食就烙蔥花餅吧。

  她帶上圍裙開始和面,先把小蔥切碎往裡打了兩個雞蛋攪拌均勻,然後倒入面中,放到一旁醒著,她吩咐雪松小火燒另一個鍋灶。待鍋熱倒上一點菜油,開始烙餅。

  白色的麵餅在鍋裡翻了兩下後開始逐漸變成金黃色,濃郁的香味瀰漫在廚房。兩個孩子忍不住舔舔嘴唇,雪貞菜也不擇了,踮著腳往鍋裡看,雪松也想看,但又覺得這樣不好,只好強忍著,小屁股在板凳上扭來扭去。文丹溪看得有趣,只裝作不知,待第一個餅熟。她鏟出來分成兩半說道:「你們幫姑姑嘗嘗鹹不鹹?」兩個孩子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但誰也沒敢接,文丹溪只好先撕下一塊自己吃了,兩人才歡呼著接過去。

  「好吃好吃。」雪貞嘴裡塞得滿滿,口齒不清的讚道。

  烙了幾張餅後,李冰雁提著兩個籃子東西回來了。

  文丹溪忙上前接過來,籃子裡有一條約兩斤重的草魚,一隻大胖公雞,一大塊豬肉。另外還有豬下水豬肝等一堆雜碎。

  李冰雁一回來便把雪松雪貞趕出去自己來燒火,但兩個孩子硬是不出去,他們還想著幫姑姑嘗菜呢。

  文丹溪動作飛快,那只拿慣手術刀的手切起肉來快得讓人目不暇接。

  文丹溪看兩個孩子跑來跑去無事可做,便吩咐道:「你們倆去後院告訴叔叔們,讓他們把桌子擺在後頭的菜園裡,準備吃飯了。」若是擺在堂屋,萬一有人來看到不好解釋。後園一般沒人去。

  兩個孩子躊躇了一下最後還是去了。話說刀疤臉早就在後院望穿秋水了,更兼著那蔥花餅和肉的香氣不斷的飄出來,三人的肚子也應景的咕咕叫起來,但主人不上菜,他們總不能去催吧。為了轉移注意力,刀疤臉和賀黑子又把後園的地給翻了一遍。

  兩個小豆丁怯怯的來傳話,刀疤臉一聽要開飯了,心中高興,衝著兩個娃兒親切的笑了笑,招招手說道:「來來,到叔叔這兒來。」誰知,他不笑還好,這一笑,把兩個孩子嚇得大驚失色,兩人邁著小短腿蹬蹬的跑開了。刀疤臉不由得一陣尷尬,懊惱的嘟囔幾句。

  還好,他正懊惱著就聽見文丹溪喊道:「開飯了!」刀疤臉的鬱悶一掃而光,連忙笑嘻嘻的上前接過托盤。先上來的幾個菜分別是紅燒肉塊,乾菜扣肥肉和紅燒草魚。接著李冰雁也端著木托盤過來,這一托盤是蔥爆豬肝,醋溜肥腸和紅燒雞塊。雪松雪貞跟在最後面端著幾碟涼菜。李冰雁折回身把一籃子蔥花餅拿過來。

  菜上齊後,眾人分桌而坐。三個男人一桌,文丹溪和李冰雁帶著孩子坐在旁邊的小桌上。兩邊的菜式一樣,只是量不同而已。賀黑子是第一次來文家,多少還客氣幾句,誰知他一轉眼,就見刀疤臉已經甩開腮幫子大吃特吃起來,那姿態像是要把頭插進盤子裡一樣。一旁的陳信雖然略比刀疤臉文雅些,但也吃得飛快。此時他也顧不得客氣,三個男人如餓狼一般,一個個吃的滿嘴流油,不大一會兒就將半桌子菜給掃蕩一空。

  刀疤臉抹抹嘴,意猶未盡的說道:「那啥,文姑娘,這餅還有嗎?」

  文丹溪一愣,問道:「還沒飽?」

  刀疤臉呵呵一笑道:「留著路上吃。」李冰雁低頭偷笑。

  文丹溪只好說道:「你們等一會兒吧。我吃完飯再去烙。」

  這時,陳信開口了,他淡淡的說道:「不用了,下回再吃吧。告辭。」

  文丹溪有點傻眼,什麼意思?下回還來吃!不行,一次還行,次數多了,村民肯定會發現。所謂入鄉隨俗,她不得不顧忌名聲。得罪就得罪了,這話她必須說。

  想到這裡,文丹溪站起身,來到陳信面前,神情懇切的說道:「陳將軍,我們姐妹兩人一個未嫁一個新寡,實在不方便招待外男,您看這……」你下回還是別來了。

  陳信聞言,面色一沉,目光陡的變冷。刀疤臉和賀黑子都有些擔憂的看著文丹溪,誰知文丹溪卻不懼不讓,她坦蕩蕩的迎著陳信的目光,一臉無奈的說道:「流言如刀,不得不避,還請大人見諒。」

  陳信沉默半晌,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道者見道,淫者見淫。」文丹溪的腦袋嗡的一聲響開了,這話不是她對周良俊說的嗎?他當時在後院是怎麼聽到的?現在竟然拿出來堵她的話,可惡,太可惡了!

  就在文丹溪呆愣的當兒,陳信領著刀疤臉和賀黑子來到後院的牆根下。

  他用低沉的聲音又說了一句:「你這院牆該修修了。」說完,身子輕輕一躍而過,飄然離去。

  文丹溪回過神來,快步跑到牆根下,握著拳頭恨恨的說道:「明天就找人修牆,修得高高的!」


第七章 馬匪

  文丹溪說到做到,次日就去找了村中的泥瓦匠老李頭商量修牆的事情。鄉親們一聽說文家要修院牆,能抽出空來的男子都來了。文丹溪把上次給郭大江看病的銀子拿出來,買了肉和面,這些人最後給工錢肯定不要,只能讓他們吃好些了。

  清溪村靠山,山上石頭多,文丹溪就建議他們用方正些的青石壘院子。俗話說,人多好幹活。這些村民,有人負責運石頭,有人負責和泥有人壘牆,活兒幹得很快。一個多時辰過去,牆基已壘了老高。文丹溪則帶領幾個婦女在外頭就著新建的大灶做飯。

  鄉下人也不講什麼精巧只講實惠。文丹溪也只準備了幾人家常菜,豬肉燉白菘,雞肉燉蘑菇,涼拌野菜等等,全都用盆來裝,再蒸上幾大鍋白面饅頭。這些人吃得滿嘴流油,吃完後幹得更賣力了。

  文丹溪收拾完後便和李冰雁一邊在院內曬藥草,一邊聽著這幫漢子聊天。

  李冰雁很認真的跟著文丹溪學習辨認藥草。文丹溪也發現李冰雁於家事上並不擅長,倒是對醫學有幾分興趣,她也樂於教她。

  李冰雁一邊翻曬著藥材,一邊歎道:「自從出來後,我才發現自己原來是一無是處。什麼琴棋書畫能頂什麼用呢?早知道就學一門手藝了。」

  文丹溪簫著安慰她:「誰說沒用,以後自有用得的地方。」

  李冰雁笑笑,說道:「姐姐眼下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手女紅,所以我想抽空去城裡買些繡線,做些針線,拿出去賣了也好幫趁一下家計。總不能全靠妹妹養家。」

  「姐姐快別這麼說,咱們別說誰養家了,不過是相依為命罷了。你也看到了,我一個弱女子獨撐門戶有諸多不便,自從姐姐來家後,我倒是輕鬆了許多。」

  李冰雁讚歎道:「妹妹真是玲瓏心竅,幫了人家還讓對方覺得是在幫你。就是不知道將來有個怎樣的男子娶走妹妹……」說到這裡,李冰雁又看了看文丹溪平靜無波的臉色,她思量著要不要把昨天的事情拿出來說說,提醒她幾句。但她轉念一想,眼下人多眼雜,還是等只有兩人時她再說吧。

  就在李冰雁躊躇的當兒,忽聽得身後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兩人回頭一看卻是王婆的兒媳婦王嫂子。王嫂子為人一向熱心,幹活也利落。文家一有什麼事,她准第一個趕到。文丹溪笑著叫了一聲嫂子。

  王嫂子則笑呵呵的打量著文丹溪,只見她身穿著尋常的青布衣裳,頭髮隨意挽起。身材嬌俏,面容白淨。雖然不是十分健壯又是退過婚的,但勝在人好又有手藝。

  文丹溪被她打量得心中發毛,只好問道:「嫂子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王嫂子咯咯一笑,上前拉著她的手說道:「丹溪妹子,你既覺得一個女人獨撐門戶不容易,何不再尋一門親事呢?我跟你說,我有一個娘家侄兒,是十里外的王家村的,你以前還見過呢。」

  文丹溪忙笑著婉拒道:「王嫂,你看我兄嫂剛去,熱孝剛過,哪能這麼快就提親事呢。」

  王嫂怔了一下,但仍不想放棄,繼續勸道:「話雖如此說,可眼下這等世道,人們都不講這些了。何況你日子過得這麼艱難,你兄嫂泉下有知想必不會介意的。」

  文丹溪斂了笑意,略略沉吟了一下,緩緩說道:「我知道嫂子是好心,也知道這是非常時期顧不得那麼多禮節。可我,還帶有侄兒侄女,我家從外鄉遷來,親族不在跟前,無處托付。只能帶著……請嫂子幫忙問問,若有人願意接受侄子侄女,我就……」王嫂聽她這麼一說,也不禁面有難色,她忙說道:「不是聽說你家是大族嗎?老家肯定有堂兄叔伯吧。沒道理讓你一個姑娘家來養兩個孩子吧?」

  文丹溪心中有些不悅,但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推脫道:「我家雖有不少宗親,但都遷往別處去了,尋起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總不能丟下至親不管吧,那於禽獸何異!」文丹溪說話時特意留了個心眼,她可不能說自己沒有族親,雖然村裡的大多數鄉親都很淳樸,但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後來發生什麼?省得有些不良之徒以為自己舉目無親,上門找碴。

  王嫂看文丹溪臉上有一絲凜冽堅決之意,也覺得自己有些造次了,連忙臉上堆笑道:「我倒忘了這個了,好好,我幫你問問。看看男方怎麼說。」

  文丹溪忙道:「嫂子還是別問了,咱們可以設身處地的想,換了咱們自家也不樂意接受我這樣的。若是不成,嫂子面上也不好看。我也覺得對不住嫂子。」文丹溪的真正含義是,若是不成,自己的名聲會受損。別到時一提她,人們想到的就是:那是被周家退婚被王家拒親的誰誰。誰願意成為別人茶餘酒後的談資?王嫂子自然聽出了文丹溪的弦外之音,她訕訕一笑,又閒敘幾句告辭離去。

  姐妹兩人繼續曬藥草。李冰雁看了看文丹溪,欲言又止。最後才終於忍不住說道:「妹妹若遇到合適的,儘管答應就是,松兒和貞兒就交給我帶著吧。」

  文丹溪一臉驚訝,以玩笑的口吻問道:「難道姐姐就打算不嫁了?」

  李冰雁聞言,臉色一黯,神情異常複雜,她靜默半晌,長歎一聲,低低地說道:「不嫁了。這一輩子就這樣了。」文丹溪心思翻湧,相處這麼長時間,她一直覺得李冰雁這人挺奇怪的。看她帶雪松雪貞的熟捻樣子,可以猜出她應該有過孩子,但卻從不聽她提過自己的孩子。而在她自己所敘述的遭遇中卻不曾聽她提過孩子。還有她的丈夫,除了剛來那幾天提到過,此後再不曾聽她說起。文丹溪甚至還有一種感覺,她提起丈夫一家被殺時的神情倒像是做戲。她的表情中更多的是麻木、失望和悲憤,而不是悲痛。

  雖然察覺到李冰雁的異樣,但文丹溪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探究別人隱私的人。她喜歡細心的觀察眾人只是她的職業習慣而已。李冰雁也察覺到了文丹溪探究的目光,她掩飾的笑笑,低頭翻著藥材。文丹溪也回之一笑,說道:「我去泡茶。」文丹溪剛要抬步,忽聽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為首的正是村前頭的李老漢和他老伴。

  兩位老人拼了老命的向這連跑,一邊跑一邊喘著氣喊道:「快跑!躲起來——馬匪來了!」李老漢這一聲叫喊,宛如平地一聲雷,把眾人震得愣在當地。

  李冰雁第一個反應過來,她聲音尖利的叫道:「別愣著了,快去後山藏起來。女人都跟我來!」說著,她一把拉著文丹溪拔腿就跑,文丹溪此時也反應過來了,又去把雪松雪貞拽上,和李冰雁一起喊旁邊的婦女趕緊躲起來。

  這時,人們也紛紛從呆若木雞的狀態中驚醒過來,現場頓時亂成一團,有的惦記著自己的老婆孩子,有的想著自己家的東西和牲口。

  李冰雁跑了一陣回頭看還有幾個婦人沒有跟上來,而是往家跑,她不由得頓足道:「快跑!否則落入馬匪手中就完了!」但人們亂成一團,哪有人聽她的。文丹溪喘著粗氣說道:「別管了,我們先跑吧。」錢財牲口算什麼,只有人命才最重要。

  李冰雁的腳力很好,跑了好一陣也不顯疲憊,文丹溪就不行了,再加上還拖上兩個孩子,越發跑不快。文丹溪側耳一聽,村子裡時不時傳來婦人孩子淒慘的喊叫聲和馬匹的嘶鳴聲。


第八章 求救

文丹溪聽得心驚肉跳,她以前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何曾經過這等場面!但她現在也只能逃命,旁的無能為力。

  兩人各牽著一個孩子,也顧不上理會荊棘灌刺,只想著趕快跑到樹林深處。但她們沒想到的是很多牲畜也被主人驅趕往這裡跑,一時間樹林裡雞飛狗跳,亂成一團。

  文丹溪一看不禁暗叫不好,這樣下去,馬匪遲早要追來。因為現在是初夏,去年的糧食早已消耗殆盡,村民家中並沒多少值錢的東西,這些牲畜就是大件了,馬匪是為劫財而來,說不定會聞聲追來。

  「姐姐,我們換個方向跑。」李冰雁也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兩人趕緊掉頭朝東南方向跑去。那邊有一條河,有的地方並不深,文丹溪想著反正自己會游水,如果她們渡過河就安全多了。

  不過,她們還是慢了一步,四人剛到河邊,就聽見身後馬嘶人沸,文丹溪一回頭,不同得大驚失色。她們的身後,竟來了十幾個彪形大漢。李冰雁也是面無人色,雪貞更是嚇得哇哇大哭起來,雪松死死攥著李冰雁的手,極力強忍著不哭。

  那十幾個賊寇一見竟有兩個年輕女子,不由得興奮得嗷嗷大叫起來。騎馬的也連忙滾下馬來,和其他人一起組成一個半圓包圍圈來,一個個臉上帶著淫笑朝兩人步步緊逼。

  文丹溪警惕而憤怒的看著這幫人,若是落在他們手裡,她們就完了。她側側頭看著身後的河水,若是她一個人,她就跳進河裡逃走。可是,她的身邊還有三個人!

  文丹溪心電念轉,強作鎮定的對來人大聲喊道:「幾位好漢,我們清溪村已經歸了破虜軍陳將軍管轄,你們同是綠林道中人,還請高抬貴手!」

  那為首的一個大漢哈哈大笑道:「這位小娘子好有意思,我從不曾聽說有這事。你也休想拿破虜軍來嚇唬大爺。」

  他身後的嘍囉們一齊起哄道:「唉呀,老大,這兩個小娘子細皮嫩肉的,摸起來一定舒坦……」

  「哈哈……」李冰雁挨著文丹溪,不由得簌簌發抖,她的目光絕望而憤恨的看著漸漸逼近的賊人。突然,她側頭悄聲問文丹溪:「你會游水嗎?」文丹溪連忙點頭。

  李冰雁咬牙道:「好,你快去逃,去找破虜軍,兩個孩子沒事的。」說著,她有意識的拉著文丹溪不斷後退,一直退到河沿上。

  嘍囉們嬉皮笑臉的喊道:「哎喲喂,兩個小娘子,你們可別想不開,河水涼哦,我們大王會好好疼你們的!」

  兩人已經退無可退,李冰雁低頭對兩個孩子說道:「松兒,你是個小男子漢,一會兒帶著妹妹跑開千萬不要回頭,去搬救兵救姑姑,好嗎?」雪松遲疑著了一下,看看文丹溪,咬著唇重重的點點頭。李冰雁說完便和文丹溪一起把兩個孩子推出去。

  那些人見是兩個五六歲的孩子,也沒放在心上。

  李冰雁怕文丹溪猶豫,她猝不及防的用盡全身力氣撞向文丹溪,文丹溪身子一個趔趄,腳步一滑,撲通一聲落入了水中。眾嘍囉吃了一驚,不少人湧向河邊,心中猶豫著要不要下去捉人。

  李冰雁大聲喊道:「妹妹,快去。我等著你!全村的父老鄉親都在等著你。」文丹溪心中五味雜陳,她迅速思量了一番,她雖然不忍心丟下李冰雁一個人,但就算她跟過去,也改變不了大局,唯今之計只能快速游過岸去,找陳信來幫忙,這樣還有一線生機。想到這裡,她奮力向對岸游去。

  那幾個嘍囉們本想下水,但此時是四月天氣,河水尚冷,而且,他們還有很多東西要搬運,也不想為一個女人費神,稍一猶豫,便拖著李冰雁上馬,其他人則鑽入林中去趕牲口,準備和村中的兄弟們匯合後好回山寨。

  文丹溪已經游至過半,她看著李冰雁已經被拖上馬,不禁心如刀絞一般,她浮出水面,聲嘶力竭的喊道:「姐姐,鞋、鞋——把我的鞋和荷包丟下來還我!」岸上的人聽到文丹溪都這時候還不忘了要鞋和荷包,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女人就是女人,都這時候了,淨還想著些雞毛蒜皮的事情。

  李冰雁初時也有些不解,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文丹溪的深意。她也不像其他女人那樣拚命的哭喊掙扎,反而有一種麻木的認命樣。賊寇拖著李冰雁繼續去搜尋女人和牲口。

  文丹溪拼盡全力游上岸去,這具身體太差了,若是前世的她,游幾個來回都沒問題。

  此時的河水仍然很涼,她一上岸便不由得打起囉嗦來,全身濕淋淋的滴著水,兩腿如灌了鉛一樣沉重。她咬著牙往前跑去,眼下這種時候不能耽擱一分一秒,她就算爬著也要趕過去。

  也不知跑了多遠,忽地聽見不遠處有得得的馬蹄聲,文丹溪此時已如驚弓之鳥,她怕又是馬匪,連忙躲到一旁的灌木叢中,小心窺視著看看究竟是什麼人路過。她剛藏好,幾十匹馬便像一陣風似的掠過來。文丹溪定睛觀看,為首的一人正是陳信。她的心像是要跳出來,她從未像此刻這般激動過。她顧不上多想,猛地從灌木叢中跑出來,大聲喊道:「陳將軍,救命!」

  此時馬隊已經衝了過去,只有最後一匹還沒來得及衝過。那馬的主人,一見半道上突然竄出個人,嚇得急忙拉住韁繩,蹙著眉頭責備道:「我說這位姑娘,你怎麼突然跑出來,馬兒踩到你了怎麼辦?」

  文丹溪抬眼一看,這人頭戴方巾,身穿青衫,一副書生模樣。

  她不管對方,繼續衝著前面的隊伍大聲喊道:「洪大鬍子,刀疤臉,我是文丹溪!救救我!」

  其實,她喊第一聲時,陳信就聽到了,他此時已經掉過馬頭,接著刀疤臉和洪大鬍子等人也跟了過來。眾人均是一臉驚詫的看著渾身濕透的文丹溪。

  刀疤臉第一個出聲問道:「文大夫你怎麼會在這裡?」

  文丹溪還沒來及得開口,就覺眼前忽地一暗,一件浸著男人濃重汗味的外裳將她當頭罩住。文丹溪伸手剛要拿開衣服,就聽得頭頂一個清潤的聲音說道:「咳咳,我說姑娘,這是我們將軍的一片心意,你就穿上吧。」文丹溪低頭一看,她身上的衣服本就單薄,一經水浸,全身曲線若隱若現。看到這裡,她也只好飛快套上衣裳,稍稍喘了口氣,便將馬匪路過清溪村的事情講了。

  然後她一臉崇敬的仰臉看著陳信說道:「村中百姓都說陳將軍是個重情重義,見義勇為的人,所以特地讓我來求將軍,救鄉民於水火之中,我們全村人定能結草啣環,傾力報答將軍。」說完,她一臉期待的看著陳信,只盼他能點頭答應。

  陳信的目光閃了閃,臉上的神情讓人琢磨不透,文丹溪不禁有些後悔,早知道那天,她就不得罪他,說不定這時又了多一層勝算。

  陳信突然輕飄飄的拋下一句:「全村那麼多男子不來求我,偏派你來,怕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文丹溪啞然,低頭一笑,只好硬著頭皮說道:「鄉親們知道我醫過將軍的結拜兄弟,故此托我來,還請將軍發發慈悲,救救清溪村的村民。」

  這時洪大鬍子已經忍不住了,他高聲說道:「大哥,我們快去吧,再耽擱一會兒,那些婦人恐怕就……」

  刀疤臉也附和道:「是啊,大哥我們快去吧,這些馬匪敢在我們眼皮底下做案,想是活膩了!」

  不管眾人怎麼吵嚷,陳信仍然靜若湖水,他那一雙深邃的藍眸靜靜打量著文丹溪似在細細考量著什麼,文丹溪雖然心頭起火,焦急萬分,但眼下也沒辦法,只得強作淡定。她看他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心裡直打鼓,心中忖道,戴高帽和懇求都不行,那就激將吧。

  想到這裡,她一咬牙,再抬臉時,眼中的懇求已經消逝不見,此時卻帶著濃濃的失望和悲憤,她脆聲說道:「我也知道賊人勢大,尋常人等不敢招惹。丹溪仗著和陳將軍有一點交情,所以才拚死涉水前來求救。卻沒有站在將軍的立場考慮,將軍惜命惜卒無可厚非,我也不敢強求,既如此,我自去別地求救,聽說,離此處不遠的鄭將軍也素有威名。」關那於那個鄭子朋,她只是說人說過,連他駐軍之地也不知曉,但此時,她只能拉塊驢皮做大旗。說完,文丹溪作勢欲走。臨走時,還不忘朝陳信等人再投去一個失望至極的眼神,意思是,我沒想到你們竟然見死不救,太讓人失望了。文丹溪是在跟自己打賭,她不信這些終日刀尖舔血的男人沒有血性!她不信這些人會讓競爭對手去得這個救人的賢名。

  聽了這話,洪大鬍子終於忍不住了,他朝陳信拱拱手道:「大哥,你們先忙吧。文大夫對四弟救命之恩,我不能見死不救。我,一人前去。」

  刀疤臉看了看陳信,也說道:「我陪老三去。」

  陳信面沉似水,掃了兩人幾眼,冷聲道:「你們倒是積極,我說過不救了嗎?」


第九章 共騎

  文丹溪一聽這話心中的石頭終於放了下來,她自動收住腳步,用既感激又有些慚愧的語氣說道:「謝謝陳將軍,原來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誰知,那青衫書生卻輕輕接道:「文姑娘是以女人之心度男人之腹。」文丹溪忍不住轉頭打量了此人一眼,也不知他是什麼身份,她上次去軍營時並未見過這人。

  那人見文丹溪眼中有疑惑,自動前來介紹道:「敝姓秦,單名元。是破虜軍的軍師,排行二。」

  文丹溪忙拱手施禮,她的目光又看向了陳信,她此時是心急如焚,恨不得飛過河對岸去。但看這些人卻不急不慌,非常時刻她也顧不上許多了,她上前幾步向洪大鬍子伸出手,說道:「村裡的婦人已被賊人擄去,再耽擱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對岸林子裡方岔道極多,我想和你們一起去追逐賊人。」洪大鬍子驚訝的張大了嘴巴,要知道在大粱朝,即便是夫妻也很少公然共騎一馬的,若真是這樣,她的名聲就完了!他看著文丹溪伸出的手,遲疑不決。

  文丹溪也明白對方的顧慮,她垂下頭一臉憂傷無奈的說道:「非常時期,顧不得那麼多了,若是再晚一刻,冰雁姐姐她們就……她當時把逃跑的機會讓給了我,若是出了事,我也不能獨活了……」 洪大鬍子聞言臉色一凝,他猶豫了片刻,最後下定了決心。非常時候不該顧忌這等小節,拉她上來吧,大不了最後他……

  洪大鬍子剛要開口答應,恰在這時,秦元又開口了:「文姑娘,洪老弟身軀太重,兩人共騎怕馬會禁不住,不如……」他的話音未落,文丹溪的手已經被另一人抓住,下一刻,她的身子便被提了起來。文丹溪驚詫的看著陳信,他不言不語,把她安置在自己前方,爾後聲音冷冽的說道:「我的馬最禁重!」洪大鬍子愣怔片刻,目光閃爍了幾下,心中有一種說出來的感覺,他囁嚅了幾下,最後還是把話嚥了回去。掩飾性的急忙催馬前進。秦元仍在最後,他的眉毛聳了聳,眼中閃過一抹笑意,表情變化莫測。

  文丹溪規規矩矩的坐在陳信前面,雖然兩人都竭力保持著距離,但馬背上的空間畢竟有限,在不斷的顛簸中兩人的身體不可避免的撞到一處。男人特有的氣息時不時縈繞著她。文丹溪盡力端著姿態,假裝無知無覺。對周圍時不時射來的目光也視而不見。她只想著盡快找到李冰雁她們。

  馬隊在水稍淺處涉水過河,一到對岸,陳信便吩咐一個隨從道:「你帶三個人去通知營裡的兄弟,分成三隊,兩隊分別在大青山和小青山的山道上埋伏,一見賊寇當下誅殺,另一隊到清溪村聽命,今日剿匪!」隨從領命而去。接著陳信又派了兩人去村中查問情況,他自己則帶著剩下的十幾人去追趕賊寇。

  文丹溪手中緊拽著韁繩的前端,一路低頭仔細查看著地面,

  果然不遠處的地上一隻繡花鞋,文丹溪興奮的叫道:「往這兒!這是冰雁留下來標誌!」陳信也沒多問,按著她手指的方向馳去。

  「再往這兒!」就這樣約摸行了十來里路,地上再沒有鞋子和荷包之類的東西了。而林中岔道又極多,文丹溪一時無所適從。陳信也不吭聲,他放慢速度,細細查看著林中的情形,時不時停下來側耳傾聽一番。

  「停!」陳信突然吩咐道,眾人不知何故,但也都乖乖的停了下來。

  只聽他接著吩咐道:「全體下馬,留下兩人看馬,其餘的跟上!」眾人答應一聲,紛紛滾鞍下馬,再順手將馬拴在樹上。文丹溪也準備下來,陳信看了看她,長臂一伸將她撈了下來,說道:「你跟軍師在這兒看馬。」說完,大手一揮,眾人拽下腰間的大刀,氣勢洶洶的跟了上去。文丹溪剛要抬步跟上,秦元噓了一聲指指林中:「賊人就在前方,別去添亂,靜等消息就好。」

  文丹溪只好留了下來,她心裡像只一百隻老鼠在撓似的,焦灼忐忑之極。但願李冰雁她們沒事,這可是在古代,若真發生了什麼意外,她們可真是死路一條了。

  秦元氣定神閒的看了她幾眼,清聲說道:「你大可不必擔心,你的姐妹不會有事的。你完全不知道馬匪們的規矩,他們搶的女人和錢財要運回寨子按功勞大小分贓的。況且,這裡離雁鳴山很近,他們也不敢多做停留。所以只要人還在路上一般是不會有事的。」文丹溪看了看此人,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雖沒有全信,但心中不覺安定了許多。

  兩人靜靜等著,馬兒們低下頭不聲不響的吃草。天地間只有風吹過樹林的聲音,文丹溪只覺得時間過得異常緩慢。

  過了一會兒,她開口問道:「將軍是怎麼得知賊人就在附近的。」

  秦元望了望天,慢悠悠的說道:「這還不簡單,當然是因為……」文丹溪堅起耳朵認真聆聽。

  誰知秦元說到一半,突然話鋒一轉:「這個,你還是問他本人吧,我也不清楚。」

  文丹溪:「……」

  「你是新來的?」

  秦元搖頭:「早來了。」

  文丹溪道:「上次去時沒見過你。」

  「我回鄉探親了。」

  一番話問下來,文丹溪也套出了不少信息,還有一些是秦元是免費贈送的。比如說陳信的個人狀況等等。

  「我們五個人的排行不是按年齡,而是按本事排的。所以我大哥年紀最輕但本事卻最大,其次是我。」

  文丹溪打量了一下秦元的身板,好奇的問道:「你們是按武的還是文的?」

  秦元輕輕一笑:「他們四個是按武的,輪到我時就按文的。」

  「……嗯,我大哥今年二十六歲,河間人,看上去喜怒無常,但細窮起來也有跡可尋。為人重義氣,不喜女色。」

  文丹溪轉過臉假裝看著馬說道:「我沒問你這些。」

  秦元笑得一臉促狹:「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告訴你的。」

  文丹溪為了打發時間,便去拔些青草,給馬兒加料。

  秦元又慢條斯理的說道:「方纔,小弟我掐指一算,文姑娘正好能克住我大哥。」

  文丹溪白了他一眼道:「我也掐指一算,你這人肯定最奸猾。」說罷,任憑對方再說什麼她也不理睬。

  又過了一會兒,忽聽得樹林前方,馬叫人喊,似有不少人往這邊來。

  秦元輕鬆的說道:「大哥回來了。」

  正在文丹溪疑惑的瞬間,就見陳信帶頭牽著一匹馬回來,他的衣服已經裂開,露出大片精壯的胸膛,衣服上沾滿了片片血跡,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他身後的刀疤臉和洪大鬍子也是類似狀況。文丹溪急忙跑上去,正要開口詢問,就聽得一個女聲驚喜的叫道:「丹溪妹子!」文丹溪聽出是李冰雁的聲音,不禁欣喜若狂,她一邊應著一邊往馬隊後面跑去。

  李冰雁也是同樣的表情,兩人緊緊握著手,互相看著,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好。緊接著也有村中的婦人喚她。文丹溪拉著李冰雁上前問話,這些婦人又是哭又是笑的,一個個仍然心有餘悸。眾人得知是文丹溪搬來的救兵後,都對她感激不盡。

  文丹溪看李冰雁已經安然無恙,不由得又擔憂起雪松和雪貞來。她和李冰雁一起上前對著陳信說道:「陳將軍,謝謝你們的大恩大德……我們想去尋找兩個孩子。」

  陳信眉頭微蹙,抬抬眼皮,轉身對著洪大鬍子吩咐道:「你們去找人!」

  「謝謝將軍。」文丹溪連忙稱謝,她正要抬步跟上,誰知陳信又說道:「林子裡還有漏網之魚,最好不要亂跑。」

  文丹溪不由得頓了一下,但她還是不放心,就算有也沒事,畢竟有這麼多人。她還是親自跟去找,誰知陳信卻霍然起身,沉聲吩咐道:「準備回山造飯。」

  眾人不由得一愣,被這個命令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一旁的秦元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調提醒文丹溪:「你剛剛還說要傾力報答,如今卻連飯都不想管嗎?至於孩子,馬匪都能找到,孩子能找不到嗎?你們的腳力能有這些漢子快嗎?」文丹溪和李冰雁這才恍然大悟。只是,這人的腦回路怎麼就麼詭異呢。

  文丹溪很識時務的轉了回去,走到陳信面前,說道:「感謝將軍和各位將士的大恩大德,還請往村中歇息片刻,讓我們備些粗茶淡飯犒勞眾位。」

  陳信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這話說晚了!非得讓人提醒了才說!

  文丹溪只好耐心解釋道:「我這是關心則亂,還望將軍見諒。」陳信臉色稍霽,揮揮手說道:「走吧。」

  文丹溪領著眾位婦人往村中走去,一進村便看到不少人鄉親在村口懸懸而望。大多數是老人和孩子,男子們有不少被打傷了。親人見面,不免又抱頭痛哭一場。這些人看著婦人們均是完好無缺的回來,也都放下了心。


第十章 宴席

隨後,陳信也帶領著隊伍跟著進村。村民們一個個扶老攜幼,跪地謝恩。這時,前去伏擊其他馬匪的士兵也紛紛趕回。另外被趕到林子裡的牲口和孩子也被找了回來。村民們更是驚喜交加,感恩戴德不提。文丹溪和李冰雁也激動的抱著雪松和雪貞親個不停。

  兩個孩子鞋子和衣服都被荊棘掛破,身上臉上俱是傷痕。文丹溪連忙帶著兩人回去換衣服,四人一進院門,就發現屋裡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衣裳藥材扔的滿地都是。好在家裡沒什麼值錢的,銀子和糧食都被文丹溪藏在了地窖裡,除了廚房裡一籃饃饃和半袋米沒了其他並沒損失。

  其他村民各有損失,還好人都在。文丹溪收攏了藥材,讓李冰雁幫著給那些傷者上了藥,其他以後再說。眼下還要招待這一幫救命恩人。

  胡裡正聞訊也帶著一幫人過來感謝破虜軍的救命之恩。胡裡正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低頭哈腰的跟陳信說話,陳信漫不經心的聽著也沒怎麼搭話。

  「將軍,請移步到小民家中閒坐片刻。」

  「不用了,我們將軍就地歇息一會就好。」賀黑子代陳信答道。

  「將軍,這……」胡裡正抓耳撓腮,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話來說。

  文丹溪走過說道:「李叔,您不必忙了。陳將軍一向和將士們同食同宿,我看乾脆就著我家門前的幾個大灶做些簡單飯菜即可。」胡裡正乾笑向聲,他看向文丹溪一臉平靜,不由得暗暗詫異這女娃的膽子。她這麼說,自己自然是求之不得,連忙說道:「好好,就這麼辦。我去讓鄉親們送些吃的過來。」他的話音一落,陳信不由得皺皺眉頭,賀黑子忙說道:「胡里正,不用了,我們的軍規是不佔老百姓的便宜,你們也挺不容易的。我們自帶的有乾糧,馬上就到。」胡裡正聽罷臉上露出了由衷的笑意,心中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本來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村民們能不挨餓就不錯了,再經這馬匪一搶,哪還有餘糧拿出來。

  胡裡正喜滋滋的帶著一幫人去眾鄉親家裡借桌凳和碗筷不提。又隔了一會兒,就聽見士兵們高聲歡呼起來:「哎,回來了回來了!」

  眾人一齊看去,果然是破虜軍的其他將士回來了,這次真是滿載而歸。馬背上,士兵的身上背的全是東西。

  原來,這些馬匪都是有備而來,他們分成十幾個小隊,挨村搶劫女人和財物,搶完就暫放在大青山的一個山洞裡,派兵看守。待到各隊搶完,再兵合一處,運回老巢,再按功勞分贓。而破虜軍的探子早就得知了這個消息,正準備黑吃黑。畢竟他們雖有番號,卻沒有兵餉,自然只能靠幹老本行來維持生計。陳信出來也是要查這事,正好半途碰到文丹溪。

  破虜軍在大青山和小青山伏擊完賊寇後,當場把那些搶來的女人發了路費放了,賊寇搶來的東西卻帶了回來了。

  東西一運回來,文丹溪和李冰雁便迅速組織村中婦人開始造飯。這些士兵又幫忙趕造了幾個大灶,做飯的也分為兩隊,文丹溪和幾個廚藝稍高的婦人負責給陳信弟兄們開小灶,其他人則去負責眾士兵的伙食。

  陳信此時正坐在文家門前打穀場的大柳樹下,閉目養神。賀黑子和秦元則在旁邊陪著。

  秦元打量了一眼文家的房子,自言自語道:「這院牆怎麼只壘了個半截?」

  賀黑子接道:「估計是壘到一半馬匪來了。」

  陳信一揮手吩咐道:「去,讓人給壘上。」

  賀黑子「哦」了一聲,拍拍屁股前去吩咐士兵幹活。

  秦元半瞇著眼打量著不遠處正在忙碌的文丹溪和李冰雁,出聲讚道:「這個文姑娘,不僅醫術高明而且廚藝高超,遇事沉著冷靜,真是高出眾女之上。」陳信濃密的睫毛略動了動,沒搭話。

  秦元也不覺尷尬,摸摸光溜溜的下巴繼續說道:「如今的世道越來越亂了,說起來易州地面的土匪們比起別地還算可以,至少沒趕盡殺絕,我回來時路過的平州青州,那些遭遇匪禍的村子真是讓人不忍目睹,男子和孩子一律殺光,女人當場糟蹋,稍有反抗便虐殺之……」

  陳信的眼睛瞇開了一條縫,半晌,冷哼一聲:「若落到破虜軍手中,把頭目凌遲。」

  秦元先是拋磚再引玉,說道:「大哥,我看咱們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二弟我心憂啊。」陳信雙眼突然睜開,他盯著秦元看了一會兒,說道:「二弟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二弟心中還存有忠君報國的想法,想讓弟兄們去投誠朝廷不成?」

  秦元苦笑了一下,自嘲的說道:「大哥又不是不知我的過去,經此一事後,我若是還想著忠於這樣的君,我真是長了豬腦子。」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秦元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又搖搖頭:「我還沒想透徹,今日不過是先給大哥提個頭罷了。」

  秦元和陳信在柳樹下閒敘不提。文丹溪此時也在大灶前忙個不停。因為要準備的菜式很多,她指揮著其他婦人把肉、菜洗好切好,自己只負責來做。饒是如此也把她累得夠嗆。破虜軍這次帶來的各種東西很多,豬肉羊肉牛肉甚至臘肉,各種糧食都有。文丹溪沒時間精做細做,只做了簡單又量多的菜式,像大鍋酸菜魚,農家毛血旺,大盆香辣蝦,當然蔥爆肥腸,紅燒肉是少不了的,上次在她家時,她就注意到,陳信和他的弟兄都喜歡吃這幾個菜。

  菜一下鍋,香味開始瀰漫開來,整個村子上空都飄著濃濃的肉香味兒,若不是陳信的凶名在那兒,那些饞小鬼們早圍上來了。

  秦元和陳信開始還一本正經的說話,說著說著兩人的目光不由得向文丹溪那兒轉悠。

  「啊嚏,熗死我了。」秦元用鼻子吸著香氣,自言自語道:「文姑娘用得是什麼調料,這味道跟我以前吃的可不一樣。」

  陳信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眉頭仍微蹙著,像是思考什麼難事……

  文丹溪正忙碌著,李冰雁用手搗搗她,說道:「你看他們竟然在幫咱們蓋院牆。」文丹溪扭頭一看,竟是真的!因為人多,院牆壘得飛快。此時已有一人多高。文丹溪飛快的掃了一眼陳信,覺得此人也算是粗中有細,有情有義吧。她倒也沒責怪對方最開始時的拿捏,畢竟她和他又沒什麼太深的交情。人家救是情份,不救她也說不出什麼來。想了想,她打算再加幾道菜:醬汁豬蹄、扒燒整豬頭、酒風豬肝蒜味豬排、東坡肉、蒜泥白肉等等,能做的做出來吧。因為調料不全,文丹溪只好用相近的材料代替。味道雖不如現代正宗,但比一般的菜也強上許多。

  幾個主菜剛出鍋,一直徘徊在附近的刀疤臉早已忍不住了,涎著臉湊上來說道:「文姑娘,這盆太重,還是我來吧。」其他人也早機靈的揀了一張較大的桌子擺在陳信所在的大柳樹下。

  刀疤臉和洪大鬍子等人幫著把菜端上來,文丹溪也端著小盆跟在後頭。

  洪大鬍子對文丹溪咧嘴一笑道:「妹子你辛苦你了。」

  文丹溪擦擦額上的汗水,笑道:「不辛苦,你們快去吃吧。」

  這一幕恰好被陳信看到,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刀疤臉和洪大鬍子都沒注意到這些,倒是秦元,眉頭一挑,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文丹溪再端菜上桌時,陳信終於擠出了一句:「別再做了,大概夠了。」

  文丹溪把盤子放到他面前,說道:「本就不打算做了,這是最後一道。」

  陳信:「……」

  文丹溪讓人把饅頭和餅送上來後,便大大方方的說道:「你們慢用,若是不夠再告訴我一聲。」說完飄然離去,和其他婦人拼桌吃飯去了。

  破虜軍的其他士兵可沒這麼好命,他們吃的是其他婦人做的菜。雖然味道比起軍營裡豬食一樣的飯菜要好上許多。但是跟將軍那桌還是不一個檔次啊。他們中的不少人時不時吸吸鼻子,吃不到聞聞還不行嗎?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大老粗,根本沒有食不言的規矩,一個個一邊吃一邊大聲說笑。其他前來幫忙的村民也跟著分了飯菜,因為桌子不夠,眾人圍成一個圈卷,就地一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頓時,整個打穀場熱鬧得跟集市差不多。

  陳信這桌上的也不例外。刀疤臉此時正在大講特講他英勇破敵的經過。

  「卻說那二龍山的老大,開始時吹得嗚哇嗚哇的,什麼綠林第一好漢啦……結果,老子一上前,五個回合把他打得哭爹喊娘、屁滾尿流……」

  陳信和往常一樣不聲不響,秦元偶或讚歎一聲:「老五好樣的!繼續繼續!」

  「那是,我郭大河除了幾個哥哥服過誰啊……」刀疤臉繼續扒拉扒拉的開講。洪大鬍子看他唾沫橫飛,不著痕跡的將盤子往裡推了推,以免沾上不該沾的東西。

  刀疤臉的目光無意中一掃,好傢伙!剛剛還滿滿噹噹的飯菜此刻已下去了一半。他再一看,桌上的人,除了自己外都在埋頭痛吃,連那個最斯文的秦元也不例外,搶菜的功夫越發長進。他也不吹了,趕緊吃飯才是正經。

  酒足飯飽之後,刀疤臉十分愜意的摸著圓滾滾的肚子,不雅的打了個隔,嘴裡感歎道:「這麼好吃的菜只可惜不能常吃。兩廂一比,咱們山上的飯菜簡直是豬食。」他這話一落,就被陳信瞪了一眼。

  刀疤臉自覺失言,忙狗腿的轉移話題,道:「大哥,你做為老大,得為弟兄著想是不?」

  陳信許是吃飽了,此刻心情不錯,慢悠悠的問道:「你說說怎麼個著想法?」

  刀疤臉的目光向不遠處的婦人聚集處望望了,嘿嘿一笑,道:「大哥給我們娶個嫂子不就結了。山上一有女主管著,保準大變樣兒。」他此話一出,眾人是神態各異。

  秦元臉上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戲的神態。洪大鬍子則面色微沉,掩飾性的低了頭不言語。

  陳信將眾人的反應瞧在眼裡,特別是看到洪大鬍子的神色時,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不快來。

  他緩緩地說道:「娶也可以,可惜沒有合適的人選。」

  刀疤臉急忙說道:「怎麼沒有,那文——」誰知他的話沒說完,就聽洪大鬍子喝道:「五弟,你又喝多了是不?不可拿人家姑娘家的名聲開玩笑!」刀疤臉張了張嘴,不禁有些懊惱,他又沒想到這些!他不好辯解,只好閉嘴不說。

  陳信的目光閃爍,聲音不禁有些發冷:「四弟什麼時候變成了守規矩的夫子了?」


第十一章 尋求庇護

洪大鬍子垂下頭,聲音略顯沉重的說道:「因為小弟家中有一個妹子……所以很清楚的知道,女子活得太難了,於我們只不過是幾句玩笑話,但於她們卻可能是滅頂之災。稍有不慎,後果就會不堪設想。」

  眾人聽到這裡,都收起了玩笑的神情,刀疤臉也覺得自己有些孟浪了。這些落草為寇的人,誰個沒有過不堪回首的過去?像洪大鬍子當初就是因為妹妹就險些被地主老爺強暴,他一怒之下前去為妹報仇,不想卻失手殺死地主從而官府追殺,最後逃上雁鳴山。此事在當地鬧得沸沸揚揚,洪大鬍子的妹妹雖仍是清白之身,但人們卻以訛傳訛,說她已經被地主老爺毀了清白云云,自幼定親的夫家聽信流言前來退婚,洪小妹一時沒想開,便上吊自盡。洪家父母見兒子杳無音訊,女兒又上吊自盡,不由得急火攻心,相繼病倒,又無錢醫治,不久便雙雙去世。洪大鬍子後來在雁鳴山站住腳根後便回家去接父母妹妹上山,誰知到家卻只見到三座新墳……

  這些往事,幾個弟兄以前都知道。今日聽洪大鬍子又重新提起,不禁都有些愀然。陳信聽完這些,臉上神色也逐漸變得複雜起來。

  他一字一句的說道:「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此,以後不准再提。」說完又給了刀疤臉一個警告的眼神。

  刀疤臉垂頭喪氣嘟囔道:「好啦,我錯了還不行嗎?我一直住在塞外,那裡的民風跟這兒不一樣。」

  秦元趁機插話道:「知錯就好。來來,大家都是兄弟,可別為了這些傷了和氣。」說完他又意味深長的看了洪大鬍子和陳信一眼,意有所指的說道:「我們哥幾個也沒久不曾這麼相聚了。我希望咱們永遠像以前那樣。一直同甘共苦,不忘初衷。」你們可別因為一個沒到手的女子傷了和氣。

  秦元的話,眾人豈能不明白。洪大鬍子微微一愣,他低下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良久以後,他流露出一副徹悟的神情。

  再抬眼時,他的眼中已是一片清澈和明司,他坦坦蕩蕩的看向陳信,站起身來,深有觸動的說道:「大哥,我來敬你一杯,其實大哥誤會了我,文姑娘跟我那妹子有些像,都是看著柔柔弱弱的。一點也不像個農家姑娘……」洪大鬍子說到這裡,語氣哽咽,眼中隱有淚光閃出,若不是自家妹子生得好,又怎會有這樣的遭遇,還不如粗笨的好。

  陳信此時也覺得自己有些過份,他也站起身來端過酒杯一飲而盡,說道:「就這一次,以後……再不會有了。來,乾了這杯!」

  秦元見一片烏雲散開了,心中也暢快起來,臉上掛著笑意,兄弟幾個就著殘席接著暢飲起來。

  刀疤臉趁機插科打諢,他表情誇張的摸摸肚子歎道:「唉,菜都沒了。」眾人哄笑不已。

  這廂,破虜軍的士兵們正幫著村民們把桌椅碗筷還給各家。而文家的院牆已經拉起來了,文丹溪看了一眼,目測有三人多高。她心中竊笑,這次某人應該不會輕易翻過來了吧。

  文丹溪正在沉思,胡裡正帶著村中幾個較有威信的老人走了過來,臉上堆著笑跟她打招呼。

  「里正。」文丹溪被這陳勢弄得有些意外,連忙叫了一聲。

  胡裡正忙說道:「叫我胡叔就行。」文丹溪叫了一聲胡叔又問他所為何事。

  胡裡正略沉吟了一下,說道:「丹溪,你是村裡為數不多的讀過書的人,我們幾個今日想向你討個主意。」

  文丹溪微微一愣,連忙停下手中的活,問道:「胡叔您說吧,我看看是什麼事。能幫的定會盡力而為。」

  胡裡正輕歎一聲,一臉凝重的說道:「你看今日這事,唉……幸虧陳將軍來得及時,不然就完了。糧食牲口倒是其次,人若是被虜進去,得毀了多少個家啊,你說誰家沒有妻女啊,這可惡的馬匪……」文丹溪聞言也一臉沉重,一旁的婦人聽了也個個臉色慘白。

  「那你們可是想出了什麼法子?」

  胡裡正捋著幾綹狗油胡,鄭重的說道:「眼下村裡沒什麼油水他們還來搶,若是麥收秋收時,那不搶得更厲害了。所以我們幾人商量了一下,你看咱們村能不能納入陳將軍管轄之下?」文丹溪把這些話在心中過了一遍,思索半晌,也覺得這個辦法可行。可是也不能次次讓人家幫忙,一次兩次還說得下去,多了就不好了。俗話說無利不起早,若要破虜軍長期的心甘情願的保護清溪村。那就只能把兩者的利益緊緊綁在一起。

  如此想了一會兒,文丹溪心中已有了方案。

  她笑著讚道:「胡叔想得真是長遠。」

  胡裡正訕訕一笑,道:「你覺著妥當就好,不過,你看,我們幾個一把年紀了,口拙舌笨的,我聽你嬸子說了,那陳將軍的幾個兄弟都喜歡吃你做的菜……」他的意思自然是由文丹溪出頭說項。

  文丹溪忙謙虛的低頭說道:「哪裡,他們不過是給個面子罷了。不過,胡叔既然這麼說了,我也不能推脫,雖說我是一個女子,但也是村中的一份子,胡叔用得著,自然該領命前去。只是……」說到這裡,她面露難色。

  胡裡正看她這副神情,不由得心中一緊,只好說道:「有什麼要求你儘管說,只要我做得到一定答應。」

  文丹溪燦然一笑道:「胡叔誤會了,這個要求並非為我個人的,而是我覺得咱們光提要求不大妥當。眾位請想,我們和陳將軍能有多大的交情,一次兩次還說得過去,次數多了呢?」

  胡裡正忙說道:「這個我們早已想好,每回決不會讓他們白忙活的。」接著他補充了一些關於給破虜軍送禮的事情。

  文丹溪聽了搖搖頭:「還是不太妥當。這點東西,說實話,對方不見得看上眼。」

  胡裡正和幾個老者一起皺著眉頭,他們沒辦法,清溪村本就才幾十戶人家。家家僅堪溫飽,多餘的實在拿不出來。

  文丹溪這時也不再兜圈子了,直接說道:「我看不如這樣,我們去和陳將軍說,要他派兵保護我們,而村裡的收成上繳兩成。」

  「這……」胡裡正等人皺眉思索。

  文丹溪接著說道:「但是清溪村畢竟太小,沒多少油水可撈,我們還可以去通知下河村,溪頭村等幾個較大些的村子,勸說他們跟我們一起加入破虜軍。另外還可以從各莊抽出一些壯丁,組成民團,閒時操練,忙時種地。在各村頭掛口大鐘,再組織一個巡邏隊,不分晝夜輪流當值,一有異況立即撞鐘示警。孩子和婦人趕緊躲藏,男人們則去抵擋,再派人去通知破虜軍。」文丹溪說得條條是道,句句在理。胡裡正等人聽完,不由得暗自讚歎,果然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

  接著,眾人又你一言我一句的商量補充著一些細節,最後敲定了一個方案。由文丹溪前去向陳信說明。

  眾人商量完畢,胡裡正一看天色將黑,不由得懊惱的拍拍腦袋說道:「唉呀,都怪我,早想出來就好了,我們快去吧,這天馬上就黑了,陳將軍說不定快要走了呢。」

  文丹溪安撫了一下眾人,忙喊過一個小兵說道:「你去告訴陳將軍,就說我一會兒去送夜宵。」那小兵一愣,這剛吃過飯才多久,又要吃夜宵了。不知道他們這些小兵有沒有份。

  小兵心裡雖然疑惑,還是痛快的答應了一聲,前去報信。

  陳信聽過信後,先是驚訝了一下,然後似乎想通了點什麼,他等著看她耍什麼把戲!

  文丹溪也戴上圍裙繼續做飯,晚飯是大魚大肉,夜宵可不能這麼吃了,最好吃得清談些,獨特些。最好讓他多吃多歇,這樣,體內的血液會跑到胃裡幫助消化,大腦一缺氧自然會遲鈍起來,說不定一下子就答應她的要求了。這個自然是有科學根據的,據說有人有聰明的談判方會熱情的勸對方多吃。文丹溪這麼想著,便讓人去剁肉餡活面擀面皮,自己則負責來包。包個餃子,再做個肉片木耳湯,搭配個幾個爽口的小菜就行了。文丹溪一邊忙活一邊整理著思路。

  由於人多,而且做的量不大,所以不大一會兒,餃子便包好了。香噴噴的肉片湯也新鮮出鍋。

  文丹溪帶著人端著餃子進來的時,眾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射過來。秦元的眼中有一絲困惑,其他人則有一絲興奮和期待。俗話說,無事獻慇勤,非奸既盜。他們想看看,這個女子究竟想對大哥做什麼!

  文丹溪視若無睹,走上前將餃子擺上桌熱情招呼道:「來,你們嘗嘗好吃不。」

  她的話音一落,刀疤臉就迫不及待的夾起一個餃子扔進嘴裡,誰知這餃子剛出鍋,燙得他嗷嗷直叫,眾人不由得大笑起來。陳信的嘴角也逸起了一絲笑意。他飛快的掃了文丹溪一眼,見她破天荒的沒有上了菜就離去,而是靜立一旁,似乎在等著什麼。

  他做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餃子,吃一口回味好久。文丹溪終於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中有兩頭草泥馬在奔騰,平常吃飯時,他的速度那麼快。怎麼這個時候偏偏這麼斯文?陳信似乎故意跟她做對,他好容易吃完了餃子,喝起肉片湯時,速度更慢,像個大姑娘似的,一小勺一小勺的喝。


第十二章 談判

文丹溪現在是萬分的後悔,她不應該把餃子分開裝盤,若是擺在一起,看他還吃得這麼斯文!早被人搶光了。文丹溪在心裡後悔不迭。陳信磨蹭了好一會兒終於吃完了。文丹溪強忍著不耐,上前一步。聲音沉靜的說道:「將軍……」

  陳信端起水杯,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水,顧左右而言他:「這兒好像有蚊蟲飛來了。二弟,咱們還是回去吧。」

  秦元的眼睛眨了眨,一本正經的答道:「嗯,大哥說的是,該回去了。」他嘴裡雖這麼說,身子卻根本不動。

  文丹溪只好說道:「剛吃了飯就行路,對身子不好,各位還是隨我進去吧。」

  陳信還沒來得回答,秦元假意客氣道:「這怎麼行,還是回去吧。」

  「那就請將軍移步到隔壁空房坐坐。」陳信也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這才起身跟著文丹溪去隔壁的空屋子坐下。外面的胡裡正等人早得了消息,讓人趕緊去打掃屋子,沏茶倒水。

  陳信一坐下,文丹溪生怕他再折騰人,趕緊簡潔明瞭的把剛才商量的對策一口氣說完。然後態度恭敬的垂首站在一旁靜候。她已經決定了,先懇求,不行,再擺道理;還不行,就用激將法;再不行,那就另想辦法吧。

  陳信聽完這些,沉吟不語,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子,似在考慮這個提議的可行性。秦元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游移著,眉毛時不時聳動一下。刀疤臉和洪大鬍子等人聽完是眼睛賊亮賊亮的,滿眼期待的看著陳信,不知道的還以為求人的是他們呢。

  許久,陳信才慢條斯理的說道:「這個,恕我不能答應。破虜軍兵微將寡,怕庇護不了貴村。」

  文丹溪聽到這個倒也不急,她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正因為兵微將寡,將軍才更應該答應清溪村村民的請求。此事若成,與將軍有三個益處:一是有了破虜軍有了穩定的糧草供應——當然,憑將軍的本領,軍糧自然不愁。但前者卻更加穩定。」這句話的潛台詞是,你靠搶,每次都能搶著嗎?

  「二是將軍亦會有更多更好的兵員,那些民團平時可用來剿匪衛村,一到戰時便可直接拉上戰場。三則是,於將軍的名聲也有利……」

  文丹溪的話沒說完,就見陳信突然把臉一拉,臉帶薄怒的問道:「文姑娘的意思是本人的名聲很不好嗎?」

  文丹溪盯著陳信的臉看了片刻,一時也看不出他是真怒假怒。不過,她卻一點不怕。她不怕不代表別人不怕。那胡裡正雖說不敢湊到陳信跟前,可也在不遠處看著,此時一看文丹溪惹怒了陳信,心中不禁又怕又悔,但他又插不上話。

  刀疤臉和洪大鬍子對視一眼,嘴唇動了動,剛要開口替文丹溪求情,卻被秦元用眼神制止住了。兩人只好把話回嚥回去。

  文丹溪不慌不忙的說道:「我不是說將軍的名聲不好。而是說,將軍的實際為人與外在的名聲不符。」

  「哦?」

  「民間傳聞將軍是天界惡煞托生,生有三頭六臂,目射金光。殺人不眨眼,吃肉不吐骨頭。」

  「嗯,實際上呢?」

  「實際卻不是這樣——」

  「怎樣?」陳信追問道,語氣中竟有一絲不易覺察的急切。文丹溪也故意玩起了把戲:「實際就是這樣,將軍難道還不瞭解自己嗎?」

  陳信:「……」

  文丹溪咬了咬牙,又多加了幾個誘人的條件:「將軍若是答應這個請求,丹溪代表村民再加上兩個條件。」

  「嗯。」

  「一是清溪村民願意接受破虜軍合理的正當的差遣,二是丹溪會盡量幫助破虜軍的大部分將士……介、哦,是說親。」

  文丹溪的前一個附加條件還不怎麼樣,後一個一提出來,屋內屋外頓時一片嘩然。要知道陳信嚴令破虜軍不准姦淫婦女,不得搶女人上山,即便是別的賊寇搶的,也得根據婦人的意願決定去留。結果,這麼長時間來就有幾個中年婦人願意留下來……

  於是軍中大多數人都是剝光了的麻桿——光棍一條。現在有人竟然拍胸脯保證會給軍中大多數人說親,這怎能不讓人興奮激動!此時,不管陳信如何決定,刀疤臉和賀黑子等人,心中決定,這個大嫂他們認定了!

  陳信的眼中快速閃過一絲笑意,不過,他很快又恢復正常,抓住文丹溪話中的漏洞問道:「為什麼不是全部而是大部分?」

  文丹溪不鹹不淡的答道:「所謂說親,必定是男女雙方自願,如果有的人性子太孤介不正常而沒人願意嫁的話,總不能強逼吧。」

  陳信略有些不自在的說道:「我破虜軍的將士雖然人粗了點,俗了點。但都是正常人。」

  文丹溪:「真金還需火煉,好男人還需檢驗,自己誇的不算。」

  眾男人一起驚愕:「……」

  大家一起沉默著,最後還是刀疤臉率先打破了沉悶:「那啥,文大夫,你看俺咋樣?能說到媳婦不?」

  文丹溪認真答道:「應該可以。」

  「俺呢?」

  「還有俺!」

  ……

  屋內屋外亂成一團。

  秦元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強忍著笑意。陳信臉上是喜怒莫辯。

  文丹溪趁勢說道:「將軍民意不可違,不如讓大伙自行決定吧。」

  秦元臉上掛著笑意問道:「依文姑娘看,怎麼辦才好?」

  文丹溪看了看陳信,一本正經的問道:「平常你們遇到此類事情怎麼做?」

  「舉手表態。」

  「好,按老規矩來,同意的舉手,不同意的舉雙腳!」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眾人突然哄的一聲笑起來。

  文丹溪說完一句,福了一福,告辭轉身離去。

  秦元一副意有未盡的神態。刀疤臉和賀黑子一看文丹溪要走,連忙說道:「文大夫,你別走啊,俺大哥還沒表態呢。」

  文丹溪頭也不回的答道:「他默認了,因為他沒舉雙腳!」


第十三章 商量

文丹溪走出屋外,李冰雁和胡裡正等人正焦急忐忑的等著她。

  「怎樣?」

  「成了。」

  「太好了!」幾個人有節制的歡呼著。胡裡正又進去說了一大通感謝敬仰之類的套話,陳信漫不經心的聽著。

  秦元側頭看看天色,適時提醒道:「將軍,我們這次真得走了。」

  陳信只好吩咐隊伍啟程回山,因為還有很多東西天黑不方便運走,所以還留下了一部分士兵看守。眾人看到這一幫士兵,心中越發安定。誰知道那些馬匪有沒有漏網之魚,萬一他們要是來報復村民怎麼辦。

  鄉親們將陳信等人送出村口,紛紛回家拿來鋪蓋給這些士兵,誰知對方卻拒絕了,說是繳獲的東西中有這些。村民們越發覺得感念破虜軍軍紀嚴明。

  文丹溪和李冰雁此時也拖著疲憊的身軀牽著兩個嘰嘰喳喳的孩子回家。

  文丹溪點了油燈,和李冰雁對面而坐。

  「妹妹,今日真是難為你了。」李冰雁感歎的說道。

  「姐姐哪裡話,分明是你當時把逃跑的機會給了我,妹妹心中是感激不盡……」

  「妹妹別說了,其實我……我已經無所謂了……」李冰雁說到這句話時,眼中含著濃濃的悲愴還有一絲自暴自棄的漠然。

  文丹溪握著她的手說道:「那好,我們就別客氣來客氣去了。」李冰雁默默點頭。想了想,她又問道:「那個陳將軍對妹妹……」

  文丹溪淡然一笑:「不管他,我只裝作不知就行。」李冰雁還想提醒她要注意,但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只好將話嚥了回去。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便熄燈睡覺。

  次日一早,文家大門口便聚集了一群昨日被馬匪打傷的村民。文丹溪和李冰雁兩人匆匆扒過兩口飯就開始忙碌。胡裡正帶著幾個長者去附近村子遊說去了。

  「文大夫你可真厲害,在陳將軍面前竟然一點不怕。』

  文丹溪只好答道:「誰說我不怕,但一想到這樣能讓咱們村免遭馬匪的禍害,我就硬著頭皮上去了。」

  「那也得有膽子才行,若換了我,頭皮硬腿發軟。」

  「哈哈……」

  雖然剛剛遭了搶,還受了傷,但這些人並沒表現出萎靡不振的神情。

  文丹溪看了看眾人,又說道:「以後還得常跟這些人打交道,就怕到時有人又該說閒話了。」

  眾人聞言,不由得面面相覷。是啊,昨晚他們只夠高興了,誰也沒往別處想去。以後難免有人嚼舌根說閒話。

  這時,有個婦人開口道:「文大夫你儘管把心放到肚子裡去。若不是你,咱們村指不定變成啥樣。以後誰要說你的閒話,他就是忘恩負義的畜牲!」

  「就是就是,若有人敢這樣,我第一個不饒他!」眾人議論紛紛,情緒洶洶。

  文丹溪一臉感激的說道:「各位大位大嫂們既然這麼說,我就徹底放心了。」眾人又是一番勸慰讚揚。

  文丹溪趁勢說道:「我用的藥草都是我哥哥留下的,這兩日傷者太多,藥草快用完了。我本想上山去採,無奈腳力有限,進不了深山。所以我在此請大家幫個忙。以後你們再進山打獵打柴的,碰到藥草就順便採來。我一一登記下來。以後你們的診金就以藥材抵賬。以後我若手中寬裕些,就直接買下來。你們看這樣可好?」

  眾人聽完這些嗡的一下議論開來。有的連聲叫好,有的說想採但不認識藥草長什麼樣子。

  文丹溪忙笑道:「這個可以,我把這些常用的藥草都畫下來,你們進山時帶著。」眾人忙不迭的應了。

  臨近中午時,刀疤臉和賀黑子竟然又來了。

  此時文家大院裡的病人也基本都回家去了。文丹溪看到兩人倒有些意外,連忙招呼他們坐下。賀黑子指指他身後帶來的兩個撲實健壯的中年婦人,笑著說道;「文大夫,這兩位是幾個月前我們在易州救的,她們的丈夫和家人都被韃子害了,眼下也沒個寄居之處。在山上也多有不便,不如留下來給你們做個伴如何?」文丹溪聞言看了看這兩個婦人,那兩人臉色均是黑中帶紅,手腳粗壯,一看就是常年勞作的村婦。兩人臉上都帶著靦腆的笑意,一起拿眼覷著文丹溪。

  刀疤臉也嘿嘿一笑道:「文大夫你就收下吧,這兩人很能幹的。」文丹溪卻有點猶豫,她家清貧,養活四個人都有些捉襟見肘,再加上兩人就更不行了。

  賀黑子突然了悟,連忙補充道:「你看我,都忘了,這兩人的口糧自然有我們來出。」文丹溪一愣,這是哪門子道理,送給她用,口糧還要對方出?想到這裡,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絲警惕,忙說道:「留在軍中不行嗎?雁鳴山不是很大嗎?」

  這時一個胖些的婦人上前彎了彎身,說道:「姑娘有所不知,山上都是爺們,我們留在那兒著實不便。雖說姑娘是大夫避諱比一般姑娘家少,但有我們兩個老媽子幫著,也方便許多不是?姑娘不便做的事由我們去做,不方便趕的人都可由我們去趕。」文丹溪看了這個婦人一眼,不得不承認她的話有些道理。至於她剛才的懷疑……她暗暗一笑,就算是真的,又怎麼樣?她怕什麼!

  想到這裡,文丹溪假裝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這位嬸子說得有道理,既如此,你們就留下吧。至於口糧的事就不用了,我家雖窮但也能勉強餬口。就是我家日子過得清苦些,還望你們不要嫌棄才好。」兩人聽了對視一笑,自是歡喜不盡。

  那瘦些的婦人忙接道:「俺們都是窮苦人,怎能會嫌棄姑娘家。」

  刀疤臉和賀黑子見文丹溪同意收人,自然也是滿心歡喜。

  文丹溪側頭又笑著對刀疤臉和賀黑子說道:「真是辛苦你們兩位了,還特地跑這一趟。」

  賀黑子忙說道:「也不是,還有別的事呢。」

  「哦,胡裡正出門了。不知你們還有什麼事?」

  刀疤臉忙答道:「他不在也沒關係。我們是來給鄉親們發糧食的。」文丹溪聞言不由得一臉驚詫。

  賀黑子忙解釋道:「這是我們軍師向將軍提議的,他說清溪村既歸了我們就得擔起責任來,鄉親們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我們破虜軍先給村民發糧食熬過這段日子,等收了麥子還我們就是。」

  文丹溪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好意。這個秦元倒真有些腦子。

  「那我們去發糧了。」

  文丹溪心中高興,嘴裡客套道:「你們去吧,晌午就在我這兒吃吧。」

  刀疤臉雙眼放出亮光,聲音響亮的答應道:「好咧好咧。」

  兩人告辭離去,一出了院門,就聽見刀疤臉說道:「嘿嘿,文姑娘果然留我們吃飯了。下回再來辦事,咱專門趕到飯點。」他的嗓門比一般人都大,文丹溪和李冰雁聽得清清楚楚。

  兩人不由得對視一笑,這個刀疤臉還真是又囧又二。

  文丹溪繼續整理藥材,她又進去將文丹義房中所藏的醫書搬出來,又拿出一些紙張開始畫圖。李冰雁在一旁幫忙。約摸過了一個多時辰,就見刀疤臉和賀黑子和那兩人婦人一齊扛著東西進了來。

  文丹溪連忙上前道:「這糧食借給鄉親們就好。我家還有,暫時不用借。」

  刀疤臉道:「這不是借給你的,這是俺們的口糧,老讓你家蹭飯怎麼能行?」

  賀黑子也接道:「是啊,趕明兒你說的什麼村落大聯盟一說成,俺們少不得要常來辦事,常來你家吃飯,還不得吃窮了。」

  文丹溪聽到這裡,便也不再推辭,她指揮著糧人將糧食放到倉庫裡。

  然後便洗手去做飯,那個婦人也跟著進來幫忙,這兩個,胖些的姓李,瘦些的姓王,文丹溪一律以嬸呼之。兩人做慣粗活,力氣很大。動作也利落。

  刀疤臉和賀黑子閒著無事,便自覺到後院幫忙澆菜去了。

  兩人一邊幹活一邊小聲嘀咕。

  刀疤臉捅捅賀黑子說道;「哎哎,你說文姑娘當咱們大嫂好不好?」那樣以後,不但天天有好吃的,說不定還能娶上媳婦。

  賀黑子不假思索的答道:「好。」這樣以後,將軍有了剋星,他就不怕他發火了。

  刀疤臉咧咧嘴,一臉憂愁的歎道:「可惜,大哥打仗有一手,對女人完全不在行。」

  賀黑子聽他抹黑將軍,忍不住反唇相譏道:「他不在行,難道你在行?」

  刀疤臉大眼一瞪:「誰說我不在行,想當初,我十幾歲時那可是塞外有名的美男子,一張嘴唱歌兒,姑娘們聽得都臉紅心跳的。」

  「真的嗎?」賀黑子看了看刀疤臉另一邊沒有刀疤的臉,即使擋上那半邊臉也不像個美男子啊。

  「哼哼,不信。」

  刀疤臉翻了個白眼,他也懶得吹了,接著方纔的話題說道:「你不是說自己是除了軍師之外最有學問的人嗎?你看看這事怎麼辦?」

  賀黑子嘻嘻一笑,得意的摸摸下巴:「那是當然,不過,這事還真不好辦哪?」

  「唱情歌肯定不行,那寫信怎麼樣?」

  「寫信不可以,咱們這兒男女不得私下相授。」

  「請媒婆呢?」

  「不行,大哥的名聲不好,性子也彆扭,文姑娘可不一定答應。咱得先讓文姑娘心悅大哥,然後再請媒婆這樣不就水到了渠成嗎?

  ……

  兩人嘰嘰咕咕討論好一陣也沒個好主意。

  賀黑子蹙著眉頭繼續澆地,當他澆到幾株藥草時,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當下用葫蘆瓢一拍腦門道:「我有主意了!」


第十四章 心病

刀疤臉一臉急切的問道:「是啥是啥?快說!」

  賀黑子嘻嘻一笑,一臉的神秘:「一會兒再告訴你,快把菜地澆完,該吃飯了,我都聞到菜香了。」一說到吃的,刀疤臉的注意力立即轉移了。他忍不住吸吸鼻子,說道:「是有香味。」

  兩人正說著話,就見雪松怯生生的站在柴門外,小聲喊道:「兩位叔叔,吃飯了。」

  「好好。馬上就來。」刀疤臉親切的笑笑,賀黑子怕他嚇著孩子,連忙擋在他前面對著雪松憨憨的一笑。雪松愣了一下也回了他一個笑臉,然後邁著小短腿蹬蹬的跑開了。

  兩人一到堂屋,文丹溪就笑著招呼道:「又去幹活了,每次來都不閒著,快淨了手來吃飯。」

  兩人嘿嘿傻笑著,一起洗了手坐在桌前。這次文丹溪並沒跟他們分桌而坐,幾個人湊成一桌開始吃飯,主食是野菜糰子,菜是昨天剩下的豬頭肉,文丹溪先用鹽醃了以免變質,然後放上了八角草果茱萸生薑桂皮等調料做出一鍋五香滷肉。再加上豬耳拌青蒜、酸辣豬肚和幾個炒青菜,雖不及昨日的菜式豐富,卻也獨具特色。兩人照例像以前那樣吃得大呼過癮。

  文丹溪一邊招呼他們吃飯一邊又問道:「老四的病情恢復得怎樣了?」

  刀疤臉嘴裡塞得滿滿的,含糊不清的答道:「快好了,再過幾天他會親自前來謝文大夫的。」

  文丹溪忙說道:「不用來謝,讓他好好養傷吧。」

  「嗯嗯。」

  「那就讓大哥代他來謝吧。」

  文丹溪臉色微黑,忙說:「不用不用。」

  兩人吃過午飯,還要趕著去辦別的差事,只得匆匆告辭。

  卻說清溪村的村民領了糧食後,一個個是興高采烈,愈發覺得跟著破虜軍混真是跟對了。村民們見著刀疤臉和賀黑子時,臉上不由得都流露出一種尊敬。甚至還有幾個膽大些的男孩子上前來搭話。兩人以前哪受過這種待遇,整個人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從未有過的精氣神來。就算他們以前是土匪又怎麼著,現在不照樣有人尊敬!

  晚上胡裡正回村時,許多村民不用招呼都自動湧上前去嘰嘰喳喳的議論上午的事情。

  胡裡正也非常高興,山羊鬍一翹一翹的。他朗聲笑道:「我今兒也告訴大夥一個好消息。溪頭村、下河村、上河村,還有南溪村等十二個村子願意和我們一起加入破虜軍,至於護莊民團的事,過幾天慢慢的商量。」

  有人問道:「那周家村、王家村、東溪村這些村子呢?」

  胡裡正聞言目光不由得略略一黯,神態有些窘迫,頓了頓才說道:「這個,人家說了,他們村裡有莊丁護院,不想依附於匪、陳將軍,我們也不好勉強是不?」

  文丹溪一愣,似乎那個周良俊的祖籍就是周家村的。不過,這樣挺好,她可不想再面對那家人,聽說周良俊的母親也不是個善碴。

  村民們議論紛紛,有人說道:「周家村和王家村都是大村子,而且人家村裡都有做官的,自然不肯跟我們一道。」

  有的接道:「管他呢,咱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就是就是。」

  「哪呀,真這樣就好了,裡正他們回來時正好碰上我大哥,一起去的三爺爺和四叔公是滿臉的怒氣,聽說是在周家村和王家村受了氣了。」

  「啊——快說怎麼回事!」

  「還能咋回事,被他們奚落了唄。」

  「可惡,真可惡!」

  「不願意來就不來唄,幹啥奚落咱們,這年頭誰都活得不容易。」

  ……

  「啪啪」幾聲,胡裡拍拍手,人們知道他是有話要說,聲音開始漸漸小下來,胡裡正待人群安靜下來才說道:「你們這些受了傷的都好好養傷,等你們好後咱們趕緊把民團拉起來,這馬上就收麥子了。我聽人說,今年中州府、山西府都有災荒,那些地方的馬匪說不得要換地了,還有韃子說不定也來插一腳,大伙都警醒些,不論男女老少,若是發現什麼異常,都趕緊來找我,找你李三爺和錢叔公都行。村裡的鐵匠也趕緊把大鐘打製出來,好示警……」胡裡正扒拉扒拉的吩咐了一大堆,村民們都認真聽著。

  刀疤臉和賀黑子辦完事回山後照例先去向陳信和秦元報道。

  「事情辦得怎樣?」秦元一見兩人進來就笑著問道。

  一提起這些,刀疤臉頓時激動起來,迫不及待的將上午的情形加油添醋的複述了一遍:「唉呀,大哥二哥你們不知道當時那情形多讓人激動,一聽說放糧,鄉親那個激動勁兒,他們一看到我們,那個熱情喲……還有那些大姑娘小媳婦時不時的拿眼瞟我們……看來咱們破虜軍娶媳婦的事不遠了囉……」

  陳信在一旁聽完,只是「嗯」了一聲,然後又漫不經心的問道:「就這些嗎?」

  賀黑子畢竟比刀疤臉細心些,連忙清清嗓子上前補充道:「還有就是我們送的人文大夫也收下了,她非常滿意。」

  陳信雖然臉上神情沒變,但興致明顯比剛才高了一點。

  刀疤臉也跟著補充了幾句,陳信聽著聽著,眉頭忍不住輕蹙了一下:她竟然留他們吃飯,還在一個飯桌!

  秦元半瞇著一雙細長的眼睛,眉毛時不時聳動一下。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瞭然的笑意,然後清清嗓子,裝模作樣的教訓道:「你們兩個拿軍規不當回事是不?不是說了不讓你們佔老百姓的便宜嗎?」

  刀疤臉苦著臉,委屈的嘟囔道:「文大夫又不是老百姓,再說了人家盛情邀請俺們,不答應多不好。」再說了你們上次不也去了嗎?怎麼輪到我們就不行了。

  賀黑子初時也有些困惑,然後再一想便略微明白了,幸虧他留了一手,想到這裡,他連忙做出一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樣子說道:「哎呀,將軍我忘了一件事了。那啥,文大夫還托我給將軍帶了吃的回來。喏在這兒呢。」

  「哦?」陳信的目光飛快的掃過來,隨即他又覺得這樣顯得不好,遂生硬的又扭過頭來,做出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說道:「嗯,放那兒吧。」

  賀黑子臉上帶著憨憨的笑容,從袖子裡把東西拿出來,揭開層層的葦葉,原來是兩個肉夾饃。兩瓣白饃裡夾著幾塊臘汁肉。刀疤臉一看忍不住吞嚥了一下口水,旋即他又滿眼疑惑的看著賀黑子,他明明跟他一起出來的,為什麼這事自己不知道?

  陳信臉色已經緩和了許多,他揮揮手說道:「你們倆辛苦了,下去歇著吧。」賀黑子響亮的答應了一聲,幾乎是用跑的速度退了下去。刀疤臉也尾隨其後跟了出來。剛出屋門,刀疤臉就一把拉住他不滿的問道:「哎,黑子,這是怎麼回事?」

  賀黑子只好實話實說:「那啥,我吃完飯去幫文大夫打水時,正好看到籃子裡有幾個肉夾饃。那男娃告訴我,這是他姑姑留給他們吃的。」

  「於是,你就偷了兩個出來?」

  賀黑子瞪了他一眼:「我是那種人嗎?我用一把短劍換的,我還答應了下次去再給他做把小弓箭。」

  刀疤臉不禁目瞪口呆。這人也太那啥了罷,哄人家小孩子。

  賀黑子也覺得自己做得不地道,掩飾性的乾咳了兩聲,連忙轉移話題道:「好了別提這些小事了,來來,咱們接著商量上午的事。」

  刀疤臉也回過神來,接道:「嗯,接著說,你有什麼好法子?」

  說到這個,賀黑子臉上不由得流露出一股小得意勁兒:「你知道的,我是咱們軍營裡除軍師外學問最大的——」

  刀疤臉聽他又提起這個,心中不禁有些不屑,只好說道:「快說吧。少囉嗦。」

  賀黑子附耳過去,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說了一通。

  刀疤臉聽完,不禁拍了一下大腿,讚道:「好好,這個法子好。你快寫。」

  於是兩人在屋裡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才終於找出一支禿了毛的毛筆,半張皺巴巴的紙。賀黑子怕浪費了紙張,先在桌子上練習了幾遍,才敢下筆。

  寫好後,他還學著那些文人秀才們一樣,輕輕用嘴吹了吹,再鋪在桌子晾乾後才小心翼翼的收起來。準備第二天好送回過去。

  次日中午,恰好秦元應胡裡正等人之邀要去見見其他村子的里正,跟他們商量加入破虜軍的事情。兩人也得了個跟班的差使。

  趁著秦元和眾位裡正及村民代表商量事情時,兩人悄悄離開,來到文家。

  文丹溪一見是他們不禁有些意外,連忙笑著招呼兩人進來,又讓李嬸去倒茶。兩人對視一眼,最後還是賀黑子出頭說道:「咳咳,文大夫,我們將軍這幾日有些不舒服。」

  「哦?都有那些症狀。」文丹溪有些疑惑,他那天不是好好的嘛,吃得比誰都多。

  「吃飯不香,睡得也不好。」文丹溪心中越發疑惑,該不會是積食了吧。

  「這個是藥方。」賀黑子雙手遞上一張紙。

  「藥方都開好了?」文丹溪接過,她以為是軍醫開的。誰知接過來一看,卻遠不是那麼回事,只見這半張皺巴巴的紙上十分生硬的寫著兩個大字:心病。

  文丹溪了看了一會兒,抬頭端詳了兩人片刻,兩人都是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神情,一個個都做出一副「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 

  文丹溪心道,裝吧裝吧你們。

  她語氣平淡的問道:「這方是誰開的?」

  賀黑子搶答道:「當然是將軍親自開的。咳咳,一看這字就是他寫的。」文丹溪又看了一遍,嗯,這字既生硬又彆扭確實跟他的人很像。


第十五章 自己活也讓別人活

文丹溪面不改色的將方子揣了起來,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們先去忙吧,臨走時到我這兒拿藥。」

  兩人面面相覷:「拿藥?」能治「心病」的能是藥嗎?她怎麼就沒問問別的呢?但他們之前已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此時若再追問就露了馬腳了。於是,兩人只好硬著頭皮告辭。一走出院門,刀疤臉就迫不及待的捅捅賀黑子:「唉,黑子,你說文大夫什麼意思?她不會沒看明白吧?」

  賀黑子嗤之以鼻:「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樣長著一個榆木腦袋嗎?她肯定看明白了,人家那叫揣著明白裝糊塗懂嗎?」

  刀疤臉皺皺臉:「當然懂了。就是不知道她給大哥開什麼藥?」

  「到時不就知道了。」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快步趕到胡裡正家,秦元已經和眾人商量完畢。意見基本達成一致:由於時間緊迫,各村按人口多少抽出數量不等的壯丁,武器由軍破虜軍負責,口糧自帶。由破虜軍派出有經驗的人來訓練。練兵場就設在清溪村前面的空地上。

  秦元人長得白淨秀氣,氣質儒雅,不知內情的誰也不會想到他竟是破虜軍的軍師。這些人商量完了正事並不急著走,仍坐著試圖跟秦元拉家常。

  「秦公子,您是讀書人吧?」

  秦元淡淡一笑:「不才略讀過幾年書。」

  「秦公子是哪裡人?」

  「祖籍太原府。」

  ……

  如是拉扯了好一會兒閒話,場面漸漸冷下來。

  秦元端起一隻粗瓷杯子,慢慢轉動著,氣定神閒的說道:「我們雙方都是本著誠意合作,大伙有什麼話儘管說,不必拘謹。」

  「秦軍師,那老漢我就說了……」說話的正是溪頭村的於里正。

  「老漢是個粗人,說得不對,您可別介意。」

  秦元點點頭,再次示意他說。

  於裡正神態窘迫,吶吶的說道:「前幾天我跟胡裡正等人一起遊說各村,讓他們跟我們一起加入破虜軍,可是這幾村的村民都說他們……反正話不好聽,還說破虜軍的將士很多都沒有家口……公子請想,誰家沒有妻女姐妹。反正,很多村民都人心惶惶。老漢我領著人好一番忙亂,我想向討軍師幾句話,回去好好安撫這些人。」

  秦元一聽,嘴角忍不住上揚,這個流言還真有意思。他繼續轉動著杯子,沉吟半晌,直到於裡正都快坐不住了,他才不慌不忙的說道:「眾位知道破虜軍這個名號怎麼來的嗎?」眾人一齊搖頭,茫然不知。

  「那是因為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來自關外,」秦元說到這裡不由得站起身來,一臉嚴肅的接著說道:「我軍中將士大多數於韃子與不共戴天之仇。韃子趁我朝天災人亂之時,吞我邊界,屠我父兄,辱我姐妹。是以,我大哥才揭竿而起,帶領眾位兄弟與韃子血戰到底。我們破虜軍殺人如麻不假,凶如閻王也不假,那針對的只是韃子。破虜軍從沒沒有搶過窮苦百姓一分一毫,更是嚴禁將士姦淫婦女,一旦發現,定斬不饒!」秦元這一番慷慨陳詞說得眾人面面相覷,又驚又歎。

  秦元又接著說道;「秦某不知到底是何人在造謠惑眾,不過,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希望你們要做一個眼明心亮的人。」

  ……秦元等人在這裡眾人周旋不提。

  文丹溪和李冰雁忙完家裡的活計後,兩人便商量著要進城一趟,她把兩個孩子托王婆照看,她和李冰雁兩人各背了一個背簍坐上車把式的驢車前去青陽縣。兩人到了縣城之後跟車把式說好兩個時辰後在原地見,眾人紛紛下車去採買東西。

  縣城幾日前也遭到了馬匪的搶劫,損失不少,街上的人較之往常少了許多。

  文丹溪先去雜貨店買了鹽巴針線,又去布店扯了一些細麻布,準備給四人做套夏裝穿。李冰雁也買了幾包繡線和幾塊碎布。路過肉鋪時,文丹溪又買了大骨和一副豬下水,最後,兩人又去糧店買種子。

  文丹溪看了看還是那幾樣,只好問道:「夥計,沒有別的了嗎?」

  夥計搖搖頭:「姑娘,咱們本地能種的也就這些。」

  文丹溪笑道:「就是想買些不一樣的。我以前在書上看過,說是要有南邊傳來的蕃薯,玉米什麼的,怎麼就沒有賣的呢?算了,我們去別地再看看吧。」

  夥計聽了這話,皺眉想了想,突然說道:「哎,兩位,你們稍等一下。」說著就咚咚的跑了過去。文丹溪也不急,在一邊耐心等著。

  過了一會兒夥計,拖了一個髒兮兮的麻袋出來了。他用手揮揮飛塵說道:「這位姑娘,你看這些你要不?」

  文丹溪蹲下身一看,這半袋子竟然是蕃薯和土豆,而且還發了芽!她高興歸高興,臉上卻一如往常,夥計看她並沒有多喜歡,撓撓頭說道:「這些都是從南邊傳來的,擺在店裡沒人買,我們掌櫃的煮了吃一些,現在生了芽子不敢吃了,正準備拿回家餵豬呢。」

  「好的,這些我都要了,你看多少錢?」這麼多東西,夥計只收了她十文錢。文丹溪又囑咐夥計說若再要類似番邦外來的種子都給她留下。夥計痛快的答應了。

  兩人抬著半麻袋東西也懶得再逛了。準備去來的地方等著車把式一起回村。

  青陽縣離清溪村並太遠,坐驢車不到半個時辰就到家了。兩人向車把式道了謝,抬著麻袋回家。

  剛走到院前就見秦元和刀疤臉兩人正坐在她家隔壁的空房前。賀黑子正握著刨子刨木頭,秦元一見兩人忙起身笑道:「你們回來了。」刀疤臉趕緊上前幫著把東西提進院裡。

  文丹溪隨口問道:「商量完了?」

  秦元點頭道:「完了,哦對了,我剛才跟裡正說了,這幾間房子以後就做我們的議事廳吧。」

  文丹溪愣了一下,只說好道:「嗯,也好。」

  「文大夫你忙吧,我們去林子裡轉轉,有什麼事,你叫一聲就行。」

  文丹溪又跟三人閒敘了幾句,便折回院子,開始挽起袖子幹活。她挑出外形完好的蕃薯把它們埋在土裡,蓋上濕泥,本來是應該施肥的,但她聞不了那味道,只好用草木灰來代替。過幾天,這些蕃薯就會抽出許多芽,待長成秧苗後便可以移栽到地裡。她得抽空把房前屋後的空地都收拾出來。她記得明末時,整個中國天災不斷,餓殍遍野,誰知這裡會不會也這樣。不管怎樣,她先著手做些準備吧。

  文丹溪暗自慶幸,幸虧她小時候是種過田的,在母親沒去世前,父親覺得鄉下的空氣有利於母親的身體,便在城郊買了一個帶兩畝地的大院子,閒暇時一家三口便一起種地。他們也不在乎收成,什麼都想種一些。結果兩畝地竟種了二十多種作物,搞得跟植物園似的。路過的鄉親們忍不住拿他們當笑話講。三人也不生氣,還很謙虛的向附近的鄰居請教怎麼種地。文丹溪想到自己的一家,臉上不由得流露出一種幸福中夾雜著感傷的神情。雖然她在神遊天外,可手上的動作卻不慢。李冰雁也在一旁幫忙。

  兩人正埋頭幹活,就聽得一陣院內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中間還夾雜著許多女人的聲音。文丹溪以為是有人來看病,忙淨了手迎出來。

  等她出來一看,原來來的人並不是本村的人,而且看這樣子不像是看病的。為首的婦人大約四十來歲,身材高挑,高顴骨,薄嘴唇,目光挑剔冷淡,一看就是副刻薄相。她的左右各站有一個丫鬟。

  文丹溪微愣一下,上前問道:「這位大嬸,可是來瞧病的?」

  那婦人眼中閃過一絲嫌惡,不待她剛開口,她左邊的一個紅衣丫頭白眼一翻,冷哼一聲:「誰來瞧病?你才病了呢。怎麼?你不會是氣傻了吧,連我家夫人都不認得了嗎?」

  文丹溪蹙了蹙眉頭,心中已有些明白,她不由得一陣惱怒,但仍耐著性子問道:「瞧著眼熟,一時想不起?」

  這時,中年婦人開口了:「文姑娘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兒前些日子剛被你氣走,怎麼想起了嗎?」

  文丹溪心中已經確定她的身份了,這人正是周良俊的母親方氏,她眉毛一挑,微微一笑道:「平時來瞧病的人太多,哪能全記住」

  「我再說一遍,我家夫人不是來瞧病的!」

  文丹溪輕飄飄的接道:「我說她病了嗎?幾位有什麼事儘管說。」說到這裡她已經是滿臉不耐煩,這家人到底想怎樣?婚已經退了,小的老的都來煩她。難道她長著一副好欺負的模樣嗎?

  方氏盯著文丹溪看了一會兒,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家俊兒和王姑娘下月就要成親了。」她說完,好暇以整的看著文丹溪,其他人也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文丹溪渾不在意的一笑:「周夫人這是親自來給下貼子嗎?真是榮幸之至。」

  周氏也不跟她廢話,冷笑一聲道:「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我是怕你到時去鬧,我們兩家不比你家,來的客人都體面人家……我今兒個就是來知會一聲。」說完,她手一揮,身後的丫頭婆子們抱著東西魚貫而入。

  方氏見東西都搬進了院子才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道:「只要你不奢侈,這些足夠你過好下半輩子,我們周家也算對你仁至義盡了,你也別因為手頭拮據就去勾搭那些匪寇。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顧忌一下先輩的名聲。」

  一旁的李冰雁一聽這話,臉色大變,她張了張嘴剛要開口,文丹溪已經說話了:「周夫人還請你口下超生。」

  周氏似乎覺得跟她說話是自掉身價,她揮揮手像趕蒼蠅似的說道:「你別狡辯,清楚得很!」說完,繼續不緊不慢的往前走。

  文丹溪此時已是怒極,她兩世為人還是頭一次被人這麼侮辱,她能嚥下氣才怪!她想也不想當下大喝一聲:「姓方的賤貨!你給我站住!」

  她這一聲喝斥把院內所有的人都震住了,任誰也想不到她這麼纖細的身子竟會吼聲這麼有氣勢的髒話來。方氏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她的臉由白變青再變紅,死死的盯著文丹溪。一度,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清高孤傲、滿肚詩書的文丹溪嗎?

  文丹溪面無表情的走到她面前,盯著方氏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你不相信我會罵人是嗎?我告訴你,我本來不會的,可自從見了你們周家的人之後我就會了。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有嘴,難道我沒有?你能血口噴人,難道我就不能?你若敢壞我的名聲,我就壞你女兒的名聲!讓你周家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反正我已經是被退過婚的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方氏一直不吭的盯著文丹溪,目光陰鬱冰冷,文丹溪絲毫不怵,末了她沉聲補充了一句:「記住,這是最後一次!自己活也讓別人活,否則大家都別活!」說完這句,她大聲喊道:「把東西拉走!」


第十六章 缺什麼補什麼

這時,周圍的鄰居聽到了動靜已經趕了過來。有的人認出了方氏,在一旁指指點點的。文丹溪立即收起了臉上的戾氣,換上委屈難忍的神態。眾人看著方氏主僕的跋扈刻薄相不由得怒目而視,這個女人竟敢到他們清溪村來撒野!刀疤臉和賀黑子等人也跟了過來,兩人一臉凶神惡煞的瞪著方氏主僕,若不是顧忌對方是女人,他們的拳頭早招呼上去了。

  方氏本就是個色厲內荏的主,她也就是仗著文家沒人怎麼樣,才能上門找事。此刻一看這些人,再想想關於破虜軍的傳言,嚇得腿都快軟了。她一刻也不敢多留,連忙讓人把東西裝車,自己飛快的爬上馬車灰溜溜的走了。誰知馬車沒行幾步,就聽見「咻」的一聲口哨,拉車的馬匹猝不及防的停下,車裡的人「砰」的一聲撞往一處,一片哀嚎。連方氏也磕了一下,她剛要發火怒斥車伕,就見賀黑子笑著上前遞給車伕一塊白樹皮大聲說道:「這是文大夫給的回禮,你們好好收下。」然後又是「咻」一聲,馬兒像受了驚似的一路狂奔起來。車裡的人又是一陣尖叫。

  賀黑子和刀疤臉帶頭哈哈大笑起來,其他人也跟著大笑。文丹溪此時心情也舒暢不少。她輕輕舒了一口氣,但願別再來惹她來了。否則,就別怪她不客氣。看來,她得改變策略了。不想讓狗跟著,就不能做出一副包子樣,哪怕是表面的也不行!

  她之所以這樣,一方面是因為她初來乍到,需要時間適應陌生的環境。另一方面則是跟她以前成長的環境有關,在現代時,因為她的職業和家教,她平常都把鋒利的小爪子隱藏了起來。這也主要是因為她早年的家庭美滿幸福,父親是政府機關一個不大不小的領導,哪有人給她氣受。她父母都是獨生子女,縱有幾個親戚也都很知趣。後來就算父母雙雙去世,但那時她已經大學畢業,況且父母早已給她鋪好了路。因此她的本性一直沒有發揮的機會。不瞭解她的人都以為她是和善親切的人,表面上她確實是這樣。但大多數人不知道的是她其實繼承了爺爺的性格,外表溫和,內裡卻剛強極有原則。誰若敢不知深淺踩了她的底線,她會立即給人以致命一擊。來到這裡後,文丹溪發現,她的小爪子開始一點點的露了出來。

  文丹溪正想著,只聽刀疤臉一臉不解的問道:「文大夫你送她那塊樹皮是何意?」其他人也一起看著文丹溪,等著她解釋。

  文丹溪一本正經的解釋道:「意思就是,樹要皮,人要臉。」

  「哈哈……」

  「好好。」

  大伙正笑得開懷,秦元走了回來。他用溫和如水的目光把文丹溪安撫了一遍,連帶她身後的李冰雁。只聽他輕聲問道:「上次帶來的兩個婆子呢?下次再有這事就由她們出面?」

  文丹溪答道:「她們去村西頭磨麵去了。」

  文丹溪進院裡繼續去幹剛才的活。秦元和刀疤臉也跟了進來幫忙。秦元一邊幹一邊好奇的問東問西。文丹溪耐心的一一回答。

  當他聽到蕃薯這種東西無論種在哪兒都能活時,不由得眼睛一亮。

  「不知文姑娘看的是什麼書,可否借給秦某一觀。」文丹溪心中一緊,一臉為難的答道:「只可惜逃難途中丟了。」

  「哦,丟了,是挺可惜。」

  突然,秦元的話鋒一轉道:「不過,有的書丟了也好。」

  「哦?」文丹溪一臉驚詫的看了看他,要知道這個時候書可是十分珍貴的。

  秦元的目光幽深,意味深長的說道:「有的書全是歪理邪說,腐臭難聞,偏偏還有人視若珍寶,比如像《女誡》、《女四書》之類,讓女子謹言慎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鼓吹女子守節殉節……同是父母生養,為什麼男子可以為所欲為,卻偏偏要求女人這樣?」

  文丹溪聞言,手活的活也不由得停了下來。她一臉驚訝的看著秦元,她沒想到在這時代還能遇到一個如此明理的男子。可見古代男子並不全是大男子主義。就連李冰雁看向秦元的目光也略變了變。

  秦元饒是臉色很厚,在兩個女人炯炯的注視之下也有些不好意思,他頗不自在的摸摸鼻子說道:「所以,你們千萬別被這些混帳道理束住手腳,民口如川,怎麼樣都防不住,倒不如輕鬆自在些。只要無愧於心就行了。」秦元這話顯然是在委婉的勸文丹溪。

  文丹溪立即從善如流:「聽君一席話,想去撕《女四書》。」秦元略略一愣,突然哈哈大氣起來,文丹溪也不由得笑了。

  刀疤臉和賀黑子也跟著說道:「是啊,文大夫,誰敢說你壞話,我就打爛他的嘴!」

  氣氛越來越活躍,幾個人有說有笑,不大會兒就把活幹完了。大伙說得太投入,根本沒注意到院子裡竟來了人。還是刀疤臉最先先發現,他有些結巴的說道:「咦,大哥,老四,你們咋來了?嘿嘿,快進來吧。」

  文丹溪一看,陳信帶著郭大江此時已經站在院門口了。

  秦元看了看陳信的臉色,這人臉上是糊了一層麵糊似的生硬無比。他微微一笑,若無其事的上前說道:「大哥,事情全辦妥了。」

  陳信沒拿正眼看他,只是「嗯」了一聲,指指郭大江說道:「我帶他來謝謝文大夫。」

  郭大江連忙上前向文丹溪施禮,文丹溪虛扶一把,兩人都不是墨跡的人,草草客套幾句便做罷。

  李冰雁趕緊去廚房燒水待客。此時日頭已開始偏西。文丹溪一看這幾人的架勢恐怕又得留飯了。剛好李嬸她們也扛著剛磨好的麵回來了。四個女人開始下廚房做飯。刀疤臉和賀黑子閒不住開始找活幹,劈材、挑水、澆地逮著什麼幹什麼。

  文丹溪想著人這麼多,炒菜太累了。正好早上活的麵已經發好,她本打算蒸饅頭的,現在改作包子算了。她一共包了三種餡:肥肉蘿蔔餡,豬油渣野菜餡,瘦肉青菜餡。再加上早上就開始燉的大骨湯,簡單又管飽。

  李嬸王嬸兩人手腳利落,剁餡兒剁得飛快。文丹溪和李冰雁手上的動作也不慢。於是不到半個時辰,第一籠包子就出鍋了。文丹溪先拿了五個包子出門去王婆婆家接孩子。等她帶著孩子回來時,刀疤臉已經消滅了三個包子了。

  「嗯,太好吃了。這包子簡直不是人包的。」

  眾人一邊吃一邊拿眼瞪他。

  刀疤臉自覺失言連忙補救:「我是說簡直是仙女包的。」

  第三籠蒸完,四個女子加兩個孩子也上桌開始吃飯。

  等到喝湯時,眾人免不了又一番讚揚。

  陳信仍是一副面癱表情,不過,這也沒影響他的胃口。他看著文丹溪和眾人一副談笑風生的樣子,心中越發不爽。像是洩憤的吃著包子。據她目測,這人至少吃了八個。

  文丹溪最後實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勸道:「別吃了,否則又要積食了。」陳信回過神來,才知道她是在給自己說話,他看了看她,突然覺得他真的飽了,遂從善如流的停下了伸向包子的手。

  文丹溪突然想起了上午那張藥方的事。

  她沒有當眾人的面說這件事,而是把賀黑子叫進廚房指著一個食盒說道:「這是我開你們將軍開的藥,你臨走時別忘了拿。」

  「好咧。」賀黑子響亮的答應著,一雙小眼睛卻滴溜溜的轉著。但他很失望的看到文丹溪仍是平靜如初。他只得收回心思。

  「另外,告訴你家將軍,他缺什麼我給他補什麼。」

  「啊——」賀黑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午飯後,陳信帶著秦元等人在村裡巡視了一圈又吩咐了胡裡正一些事後便打馬回了山。

  一回到軍營,賀黑子便拉著刀疤臉到一邊說悄悄話。

  刀疤臉一臉急切:「快,打開看看裡面是什麼。」

  賀黑子趕緊打開食盒,兩人先是聞聞,一起歎道:「好香。」

  刀疤臉再仔細一看,驚訝道:「嚇,原來豬心也能入藥。心病給豬心,那下次我就說自己肉疼。」

  賀黑子:「你還不如說頭疼呢,到時准給個鹵豬頭。」

  刀疤臉一時沒察覺話中的真意,點頭道:「嗯,豬頭肉很好吃。」說完,才意識到賀黑子是在拐著彎兒罵自己。他大眼一瞪:「你才頭疼,你的腰子疼!」

  賀黑子:「……」

  「好了,別吵了,快想想眼下怎麼辦?」

  「能怎麼辦,交給大哥唄,別的不能說,只說是文大夫特地送給他的。」

  「對對。」兩人自以為小聲嘀咕著,殊不知早被人全聽了去。

  兩人商量完畢,勾肩搭背的一起來到陳信房中,一臉狗腿的笑著:「大哥,這是文大夫給你的點心。」

  陳信不解的皺皺眉頭,為何不親手交給他?

  賀黑子忙解釋道:「將軍,您忘了屬下是您的隨從,這等小事自然要交給屬下了。」

  陳信嗯了一聲,這個道理倒說得通。他以後有什麼事也不能親自動手,好歹他也是一個將軍!

  陳信接過食盒,打開一看,一股特殊的香味慢慢散開來,這是鹵豬心。

  只是這豬心上面為什麼還扎那麼多眼?

  「她有什麼交待沒有?」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答道:「沒、沒有。」

  陳信本想用手抓著就吃,想了想還是讓人拿來一根筷子——叉著吃。

  他剛要下嘴,卻見秦元笑著進來了。

  秦元也不說話,只是看著那塊豬心發笑。

  陳信終於忍不住了:「這是送給我的,你笑什麼?」

  秦元臉上的笑意越發濃了,他清清嗓子提醒道:「大哥可知這豬心的典故?」

  陳信茫然的搖頭,突然眼前一亮,試探著問道:「代表著一種、心意?」

  秦元極力憋著笑,搖搖頭,一臉認真的說道:「我好似聽文大夫說,大哥缺什麼她給補什麼。」

  「嗯,缺什麼補什麼?」難道自己缺心嗎?

  秦元實在忍不住了,只好挑明:「大哥請看,這豬心上面有好多眼呢,所以呢——」他拖長聲調。

  陳信這次終於明白了,他的臉憋得通紅,騰地一下站起來,大聲說道:「她、她說我缺心眼!」

  秦元怕他遷怒自己,只好一臉無辜的說道:「大哥英明,一猜就中。」這是你自己說出來的,可別怪我。

  陳信怒氣不減,他憤憤的說道:「她究竟為什麼要這麼說我?」

  「大哥去問她不就知道了。」


第十七章 娶她算了

次日,陳信剛好去清溪村辦事。他沉著臉找到文丹溪,拿出剩下的半塊豬心,問道:「你為什麼說我缺心眼?」

  文丹溪一臉驚訝:「你自己寫的藥方,我就給你開了。」

  「藥方?什麼藥方?」陳信一臉疑惑的問道。

  文丹溪看了看對方像是真的不知道,她只好把那半張皺巴巴的紙又拿了出來:「喏,在這兒呢。」

  陳信伸手奪過來一看,「心病」兩個板正得有些好笑的字映入他的眼中。他的眉頭擰得像股麻繩似的,這上面的字跡一看就是賀黑子的,他的字會這麼難看嗎?

  陳信的臉黑得像鍋鐵似的說道:「不是我寫的。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文丹溪攤攤手,一臉無辜:「我哪裡知道,再說這字跟你的為人挺像的。」

  陳信的藍眸子放出一股厲光:「跟我的為人很像……嗎?」他的為人像賀黑子的字一樣糟糕嗎?

  文丹溪一點也不怕他,笑吟吟的反問道:「你說呢?」

  陳信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試圖用目光把對方逼退,以前,有不少男人都會在他飽含殺氣的目光中畏葸退縮。但她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一直用坦然而飽含笑意的目光看著他,陳信覺得她的眸子清亮有神……有點像這四月的陽光,暖暖的,有點炙人。他不由自主的別過臉,輕嗯了一聲:「文家不是書香之家嗎?怎能……這麼看人?」

  文丹溪淡然答道:「我家沒規定別人看我時不讓我看他。」陳信又被噎了一下,他突然覺得自己在她面前越來越沒有威信,他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對她太和氣了。他此時只覺得比來時更加氣悶。

  「你……」你走著瞧,你給我等著。這幾句常用的話在他喉間轉了幾圈,又乖乖地嚥了回去。最後他只說了這一個意味深長的「你」字,便轉身氣哼哼的走了。文丹溪聳聳肩,也不理會他,繼續坐著看醫書。

  陳信回去以後,兀自氣個不停。

  「讓賀黑子,郭驢蛋都來見我!」

  屋外的傳信兵也不去喊,只將臉朝著山內,扯開洪亮的嗓門喊道:「賀黑子,郭驢蛋來一下——」有的人生怕兩人聽不到,又接著傳了一遍。一時間整個山谷裡充斥著「賀黑子,郭驢蛋」的喊聲,賀黑子倒還好,刀疤臉一聽「郭驢蛋『三個字,臉拉得老長,他不是早就不准人喊這個名字了嗎?

  刀疤臉和賀黑子兩人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著腦袋戰戰兢兢的進來了。

  陳信端正坐姿,面沉似水,言簡意賅的問道:「說,怎麼回事!」

  刀疤臉苦著臉,嘴裡嘟囔不清:「……就這麼回事。」

  賀黑子好歹比他機靈些,他臉上帶諂媚的笑意,狗腿的上前一步,說道:「將軍,我們雖然那啥沒成功,可是心卻是至誠的。將軍你這麼幾年來,為了山上的弟兄們夙興夜寐,勞苦功高,卻依舊形單影隻,我們看在眼裡,痛在心裡。所以才這麼費心撮合將軍和文姑娘,為的不就是讓將軍身邊有個知疼知熱的人嗎?」

  「可是你們不該背著這麼做,把我的臉都丟盡了——」

  刀疤臉急忙辯白:「大哥你丟什麼臉了,你不還得了一塊豬心嗎?你不愛吃就給我唄。」

  陳信的臉更黑了,他冷聲喝道:「你們背著我做這等事,還敢狡辯,我饒不了你們,來人——」賀黑子忍不住瞪了刀疤臉一眼,誰讓他多嘴!刀疤臉也雖然不知自己哪兒錯了,但本能的覺得不對,他難得乖覺的低了頭不說話,只拿眼覷著賀黑子,等著他救場。

  賀黑子的小眼珠子溜溜的轉著,突然急中生智:「將軍,你饒了我們吧,我倆以後再也不敢好心做壞事了,再不敢背著將軍給文大夫遞信了,再不敢在文大夫面前提起將軍…」

  陳信一聽這話,眉頭比剛才皺得還緊,他們以後若真不這樣做了,似乎……也不大好吧。再說了,錯也不全在他們身上,都怪她,為什麼要罵自己缺心眼!對,他該找她算帳去。這兩人還是先放放吧。

  陳信臉上神色變化不定,他皺眉思索一會兒,揮揮手道:「算了,念在你們是初犯,暫饒了你們。」兩人如蒙大赦,正要拔腿溜走。

  卻聽陳信又喊道:「慢著!」兩人還以為他改變主意了,不由得臉色微變。

  陳信再次端正坐資,放緩語調,說道:「你們兩個把這幾日發生的事都說給我聽聽。」

  刀疤臉一臉疑惑:「這幾天的事大哥不都知道嗎?」他每天回來都來稟報事情的進展,怎麼還問?賀黑子悄悄給了他一個鄙視的白眼,順手把他扒拉到一邊,自己上前說道:「將軍,讓屬下來說。」

  賀黑子繪聲繪色的便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事無鉅細的全稟報給了陳信,細緻到連文雪松那小娃兒的話都報了上來。

  刀疤臉滿以為陳信會不耐煩,他這個大哥為人粗枝大葉,平日最煩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今日卻奇了怪了,竟然聽得津津有味的。

  聽到賀黑子提到周家來鬧的事,陳信的眉頭皺得更狠了,他叱責道:「你們幾個都是吃乾飯的嗎?為什麼不上前教訓一頓?」

  賀黑子忙說道:「將軍,若她們是男人,屬下早上去揍他們了,我們幾個大男人總不能去打一幫女流吧。」

  陳信嗯了一聲,冷聲說道:「抽時間教訓周家一頓,誰讓他們不知好歹!」

  刀疤臉立即接下了這個任務:「大哥放心,這個交給我了。」

  賀黑子暗暗觀察著陳信的臉色,又接著補充道:「不過呢,我聽人說了,文姑娘可一點也沒吃虧,她把那婆娘罵得狗血噴頭。最後臨走時,還送了一塊樹皮,寓意是『人要臉,樹要皮。』」這可真是罵人不帶髒字。」陳信點點頭,這倒符合她的風格。他轉念又一想,其實她對他還是留有面子的,她只是說自己是「缺心眼」而已嘛。這麼一想,臉色也好看了許多。但心中的悶氣卻仍沒消散。他還是想找她算帳。

  因著這股悶氣沒消,所以此後一連幾天,陳信再沒去清溪村,同時也拘束著其他人也不讓去。軍營裡頓時一片愁雲慘霧。

  刀疤臉忍不住埋怨賀黑子:「還第二有學問的呢?我看你純粹是吃剩飯長大的——淨出餿主意!」

  賀黑子不服氣的頂撞道:「你不也拍板了嗎?咋能只怪我一個!」

  到了第四天,刀疤臉忍不住了,只得去向秦元求救:「軍師你快想想法子啊,大哥老拘著不讓咱們去辦差可不行啊。這可是咱們破虜軍的第一把火,前幾天都說好的,不能失信於人啊。那些民團正等著練兵呢?」

  秦元道:「放心好了,大哥只說不讓你們去,又沒說不讓別人去。」

  刀疤臉:「……」

  不過秦元話鋒一轉道:「不過呢,咱們可是好兄弟,我不幫你誰幫你。罷了,我去看看吧。」刀疤臉頓時眉開眼笑。

  秦元溜溜躂達進了陳信的屋子,陳信此時正在讀書,沒錯,真的是在讀書。秦元特意把頭伸到外面向天上看了一眼。

  陳信不解的問道:「老二,你在看什麼?」

  秦元:「我看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

  陳信:「……」

  陳信不再理他,自顧自的嘩啦啦的翻動著書頁。動作煩躁而又急切,像是跟書有仇似的。

  秦元主動說道:「大哥,不如我們談談你正在讀的書吧。」陳信揉揉眼,趁勢停下來。

  他問道:「二弟,書上說,凡是人都要遵循禮教法度,男人做錯了事就得擔負起責任來,我們是不是也應該這樣做?」

  秦元理所當然的答道:「那是自然。」秦元不急不躁的靜等下文。

  陳信拋開書,在屋裡不停的踱著步子,秦元也忍不住疑惑起來,這個人平常連打仗都沒這麼費勁思索過,通常是拍腦門做決定。今日是怎麼了?

  秦元正想著,就聽陳信說道:「好了,我決定了,我對她負責,娶她算了!」


第十八章 上門提親

秦元裝作一臉驚詫的問道:「大哥你說的是誰?」

  陳信不耐煩的揮揮手:「你忘了,我前些日子……無意中毀了一個姑娘的清白……」

  「什麼?」秦元這次是真的驚詫了,他霍地站起身來,臉色略變,不由得揚聲問道:「大哥你怎麼能這樣做?破虜軍的法令可是我們親自製定的——」

  陳信一看自己被人誤會,連忙解釋道:「當時是非常時候,不是沒辦法嘛,再者那可是她親自要求的。」

  「那也不能——」

  「行了,我都說了我會娶她的,明天找媒婆去文家提親。」

  「文家?」秦元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果然與他先前猜測的一致,只是這個毀了清白是怎麼回事?

  陳信也意識到自己沒說明白,只好接著補充:「我當時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她共騎一馬,這難道不是毀了她的清白嗎?」

  秦元鬆了一口氣,無奈的笑笑:「大哥,你倒是說清楚啊,小弟我還以為你……」說完,他臉上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清亮的眸子似笑非笑,似乎能穿透一切,讓人無所遁形。陳信微微側頭,掩飾道:「你也別想太多,我也是迫於無奈,發生了這種事,她以後也不好嫁。所以乾脆娶過來算了。」

  秦元聳聳眉毛,促狹的笑著說道:「大哥你和她共騎之事已發生許久,怎麼當初沒想到要娶她呢?」不但沒說要娶她還讓兄弟們封口。

  陳信忍不住瞪了秦元一眼,說道:「軍中事務繁忙,我這才想起來。」

  秦元摸著下巴,假裝沉吟一會兒,慢悠悠的又問了一句:「要這麼說,大哥要娶的人還有一個呢?』

  陳信狐疑的看著他,他實在想不出自己該娶的還有誰。

  秦元故意停頓了一下,清晰的吐出三個字:「鄭美雲。」

  秦元不提她還好,一提她,臉色頓時生硬得像生鐵一樣。

  秦元眨巴著眼睛提醒他:「大哥別忘了,人家可差點上了你的床呢?這可比共騎一馬嚴重多了。你不是要守禮法嗎?你看這……」陳信冷冷的斜睨著秦元,此時恨不得用漿糊封上他的嘴。

  他瞅了瞅四周,抄起剛才看的那本書砸向秦元,砸完還不忘吼一句:「這件事你給我爛在肚子裡,若是走漏了風聲,我就、我就讓你娶了那鄭美雲!」

  秦元笑嘻嘻的躲開,彎腰拾起書,心情很好的說道:「大哥,其實我就是想要這本書,既然你大方送給小弟我,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說完,抱著書慢慢地往門口走去。

  陳信突然想到,他還等著秦元幫他出主意呢,這傢伙竟真的要走了。他想喊住他,又怕他回過頭來又取笑自己。不喊他,又自知這軍營裡沒有適合的人來商量,他正在躊躇的時候,秦元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似的,自動停住了腳步,善解人意的問道:「大哥,你真的沒事了?那我真走了。」

  陳信猶豫片刻,理智最終了戰勝了面子,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兩字:「留下。」

  秦元很聽話的轉回來,一改剛才的嬉皮笑臉,一本正經的躬身說道:「小弟我為大哥的義氣折服。盡,即使赴湯蹈火也要達成大哥的心願。」

  陳信愣住了,他原本以為對方還要嘲笑他幾句的,怎麼突然變成了這副樣子?這讀書人的心思跟女人的心一樣難猜又多變。算了,他也不多想了。

  秦元在剛才的位置上坐下來,繼續說道:「大哥不要疑惑,其實小弟也一直覺得文姑娘不錯,剛才無非是替她試試大哥的心意罷了。」陳信的神情有些不自在,他連連清咳幾聲,硬是沒擠出一句話來。

  秦元強忍著笑,一臉鄭重的問道:「對了,大哥可有什麼要吩咐的。」

  陳信遲疑了一會兒,搖搖頭說道:「沒了,她有什麼要求你看著辦就是。」在陳信看來,她也大概也沒什麼要求,頂多會把家中的姐妹和侄子侄女帶過來,這算什麼,帶得再多他也養得起。至於財禮什麼的,後山的倉庫她看著搬吧。秦元又旁敲側擊了好一會兒,陳信硬是死不鬆口,秦元也沒法,只得告辭回去準備。

  儘管兩人並沒打算將求親的事公諸於眾,但不知怎地,這個消息卻像長了腿似的傳遍了整個雁鳴山。

  賀黑子和刀疤臉相視傻笑:「嘿嘿,咱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是不知道未來大嫂給我們說個什麼樣的媳婦。」

  「你想要啥樣的?」

  刀疤臉一臉嚮往的說道:「俺想要白胖些,壯些的,廚藝好的。腦子不要太聰明的,嘴不要太厲害,不然拿捏不住。」

  賀黑子冷哼一聲:「這樣的女子,怎麼會輪到你!」

  「輪不到我難道還會輪到你。」

  ……

  於是,兩人為了那子虛烏有的媳婦吵翻了天。最後還是賀黑子率先求和:「我說老五,咱別吵了行不,來來說點正事。」

  兩人火速罷戰言聽,又商量了一通,最後決定,為了挽回在陳信心目中的形象,他們去主動攬差事做。

  「那啥,大哥,既然快要迎娶嫂子了,就得準備一下吧。」

  陳信說道:「你去後山問劉婆婆,問她女人都愛要什麼,黑子你去倉庫裡取出來就是。」

  賀黑子答道:「這是一方面,還有房子什麼的也要準備,將軍,文姑娘可是個讀書人,你看她家的院子屋子拾掇得多利落,大哥這屋……」後面一句賀黑子沒敢說,他這屋跟豬圈差不了多少。

  陳信一聽也有這道理,便大手一揮:「去吧,交給你們去辦。」

  兩人樂顛樂顛的去了。

  翌日,文丹溪正在後院除草。穿得花紅柳綠的錢媒婆上門來了。

  媒婆一說明來意,文丹溪不由得愣住了,這人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他此時不是應該在家生悶氣嗎?她轉念一想,古人貌似喜歡閃婚,那些才子佳人們不是見了一面就能私奔嗎?這樣一想,她也能理解了,跟其他相比,他們倆的見面也夠多了。

  錢媒婆拿人錢財替人貼金,表現得十分敬業。一把利嘴把陳信誇得是天上有地上無的。不瞭解底細的人一準以為這人是一個「力拔山兮氣蓋世」英勇無敵足智多謀橫行無敵的蓋世梟雄。文丹溪表面上很認真的聽著,心裡卻如波濤一般的翻個不停。

  據她這些日子的觀察,陳信這人性格有些反覆和複雜,有什麼事喜歡藏在心裡,嘴硬,有一點傲嬌,有一點大男子氣,還有一點……孩子氣,還有很多她暫時說不上來的脾性。這種人做為朋友來往還不錯,但做為伴侶就不行了。而且他們相處時日尚短,彼此都不瞭解。這裡可不比現代,合不來可以一拍而散。到時他沒問題,她就不行了。所以她必須謹慎。

  而且對於姻緣這東西,她一向認為並不是必需品。她在現代的觀點是戀愛可以隨意些,結婚一定要謹慎,寧可不嫁也不能隨便下嫁。她在家一直被當成公主對待,可不想到了別人家去當奴隸。用她媽的話說:「如果她像鄰居王阿姨家的女兒那樣為了一個渣男無下限的作踐自己,那她就對不起文劉兩家的列祖列宗,對不起她這個超高齡孕婦的辛苦。」她爸則教育她:「人可以什麼都沒有,卻不可以沒有尊嚴和傲骨。」

  而且她是一個重視父母超過一切的人,她大學時談了一個男朋友,不想那人的父親卻跟父親是對頭,那個男孩對她父親也頗多微詞,甚至還不自量力的問她在她父親和他之間他選擇誰。文丹溪儘管很喜歡那個男人,照樣二話沒說讓他滾了。在她眼裡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和父親相比。事後,父親告訴他說,如果她真要堅持,他會考慮退居二線,因為他不想讓女兒受委曲,怕她成為像王寶釧那樣的人。文丹溪當時就說:「做女人做到王寶釧那種地步,真是傻缺得無法形容。她父母真該生下來就掐死她……」

  錢媒婆說得口乾舌燥,喉嚨冒火。再一看人家姑娘卻如老僧入定般閒適自在。沒有一般姑娘家的嬌羞難當,欲說還休。

  錢媒婆停下來問道:「我說文姑娘,你可想好了。如今你哥嫂也不在了,你可得自己做主,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

  文丹溪低著頭,垂眸不語,半晌才問道:「錢大娘,你說了這麼久怎麼沒提起男方的家人?」

  錢媒婆頓時張口結舌,這……男方也沒告訴她啊。不過,她到底是走千家串萬戶的媒婆,眼珠一轉,立即計上心來,她模稜兩可的說道:「對方家中人口簡單,你嫁過去之後也不用怕公婆為難,小姑難纏,更不怕大伯子小叔子爭家產。姨娘也沒有,通房沒別提。老身我活了這麼大半輩子,頭一回見到這麼好的姻緣,啊呀呀……」

  「文姑娘,你先好好想想,跟你姐姐商量商量,我過兩日來聽回話。」

  文丹溪抬頭粲然一笑道:「有勞大娘,我不想了,現在就給你回話。」


第十九章 拒絕

媒婆一聽這話,連忙停下來等著她答覆。

  文丹溪的頭垂得愈發低了,然後她做出一副剛想起了什麼似的神情,問道:「對了,錢大娘,我有一事不明……」

  錢媒婆一聽她又有問題,頭又大了,這個錢真不好拿……

  文丹溪輕聲問道:「既然男方這麼好,為何都這麼大了還沒有成親?」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後面的話,在喉嚨裡轉了半圈,她又嚥下去了。還是別問這麼直接算了。

  錢媒婆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動著,心中迅速翻轉,這……好吧,她此刻也覺得男方有點問題。雖然陳信以前是個山賊,但是找個女人還不容易嗎?為什麼沒有呢?這要怎麼跟人家姑娘說呢?

  錢媒婆呵呵的笑了兩聲,伸手拿過茶杯,盡力拖延時間:「呵呵,老身方才說了一大通,喉嚨都起火了,等我潤潤口慢慢給你說。」

  文丹溪抿嘴笑道:「是我的不是,我一時羞臊難當,竟忘了招呼大娘了。大娘你多喝幾口。」說完又像剛才一樣低著頭,靜靜等著。

  她真的羞臊嗎?錢媒婆不由得有些起疑。

  文丹溪心中暗忖:看媒婆這支支吾吾的樣子,估計是臨時上陣,陳信肯定什麼也沒跟她透露。算了,她不難為人家了。

  錢媒婆藉著喝水的功夫已經打好了腹稿,她放下茶杯慢慢說道:「文大夫,我聽說你們村不是都歸了陳將軍管轄嗎?對他的事該知曉一二吧?」

  文丹溪正色道:「瞧大娘說的,我一個姑娘家沒事打聽一個不相干的男子做什麼?」

  錢媒婆心中不以為然,但仍然滿臉堆笑的附和道:「那是那是。老身當姑娘時也是這樣,從不多打聽不相干的事情。」

  文丹溪也不想再跟對方磨蹭了,她假裝沉吟半片刻,然後坐正身姿,臉上帶笑,委婉的說自己還在守孝,想等兩年再說親。

  錢媒婆沒想到她會拒絕,大嘴一張,又想再接著勸說。文丹溪連忙拿話打斷她:「錢大娘,既然男方有這麼好的條件,您不如再去問問別家,定有姑娘願意嫁她。守孝之事,我已在爹娘兄嫂靈前說過,不好隨意更改,還望大娘體諒。」錢媒婆看她態度堅決,也只得停住不說,心裡暗暗哀悼那即將到手的二兩銀子。兩人又客套了幾句,錢媒婆怏怏而去。

  送走錢媒婆後,李冰雁看了平靜如水的文丹溪一眼,疑惑不解的問道:「妹妹,陳將軍這人還好吧?你怎麼就這麼不留餘地的拒絕了?」

  文丹溪微微一笑解釋道:「我跟他怕是性格不合。」李冰雁想了想也沒有多勸。

  錢媒婆自去雁鳴山向陳信和秦元說明情況。秦元得知結果倒也沒覺得意外,陳信聽了臉登時陰沉得能擰下水來,他悶坐著不動,半晌沒言語,賀黑子和刀疤臉倒是比當事人還沮喪。

  錢媒婆在一旁戰戰兢兢,生怕對方遷怒於自己。

  秦元忙和顏悅色的說道:「錢大娘辛苦了,這二兩銀子你拿去買茶吃吧。」錢媒婆本以為自己能完好著出去就行了,沒想到還有這個意外之喜。忙麻溜的接了錢,嘴裡不住的道謝,腳底溜油一般的跑了。秦元看得直發笑,笑了一半,剛好對上陳信陰沉黯淡的目光,秦元連忙知趣的停住,臉上也做出一副同樣的表情,幫助他悲傷。

  偏偏刀疤臉還不知輕重的接了一句:「大哥,你說文大夫是不是覺得你缺心眼才拒絕的呀,你趕緊告訴她你不缺——」賀黑子急得恨不能上前摀住刀疤臉的大嘴。

  「滾——」

  幾個人面面相覷,只得無奈的夾著尾巴退了出去。

  陳信把其他人都轟出去後,仍覺得不解氣。她竟然拒絕了自己!想不通,不甘心,不明白,她以前不是跟人說過,要帶著兩個孩子嫁人嗎?他不是答應了嗎?為什麼還是不行?難道她覺得自己的樣貌奇怪?可是他們相識以來,他從未發現她有異樣的神情。又或者是她心中還有別人?這個想法一蹦出來,陳信更加不淡定了。他在屋裡轉悠了幾圈,最後也顧不上面子了,吩咐人把秦元請進進來,

  秦元還沒跨進門檻,陳信就開始發問道:「二弟,你說她的拒絕的理由可信嗎?」

  秦元不答反問:「你說呢?」

  陳信一聽這話不由得想起了文丹溪當初戲謔他的話,當下怒道:「別跟我用這種口氣說話!」

  秦元只好說道:「那好,我改口,那不是真的,大哥。」

  陳信瞪了他一眼,然後又頹廢的坐下,他伸手把頭髮抓成個鳥窩狀。

  「怎麼辦?」

  秦元明知故問:「什麼怎麼辦?」

  陳信的臉色驟然一沉,秦元忙識趣的說道;「嗯嗯,我知道了。容我想想。」

  兩個男人大眼瞪小眼,小眼瞪窗簾。

  良久以後。

  秦元先開口道:「大哥覺得文姑娘跟別的姑娘一樣嗎?」陳信的眼前閃過了自己所見過的一系列的女子,搖搖頭,肯定的說道:「怎麼可能一樣!」其他人有她那麼刁鑽嗎?

  秦元兩手一攤:「這不就結了,對付女人就跟打仗一樣,破奇陣要用奇法,這不一樣的姑娘當然要有不一樣的娶法。」

  陳信一聽這話,頓時覺得有點門道,連忙問:「什麼不一樣的娶法?」問完,又覺得自己太急切了,急忙追加了一句:「她拒絕我,就是看不起咱們破虜軍的將士。我、我非得扳回一局不可。」

  秦元似笑非笑,也不揭穿他,並且還順著他的話說道:「嗯,大哥說得對。這不僅是大哥一個人的事。」接著,他話鋒一轉道:「咱們接著說正事,大哥你只要按我說的去做,包準管用。」

  陳信支著耳朵認真聽著,生怕錯過一個字。

  秦元停頓了片刻,接著說道:「以後你就月月日日,時時刻刻地在她面前轉悠,俗話說,好麥怕車攆,烈女怕郎纏。不怕纏不到,就怕功夫少。」

  「……」

  沉默,冷場。

  突然,「啪」的一聲脆響,一隻杯子壯烈犧牲了。陳信一臉怒氣:「餿主意!我豈是那種沒臉沒皮的人。我堂堂九尺男兒,你竟讓我去圍著一個女子伏低作小——」秦元一臉的不以為然,他其實想說,大哥就算你伏低作小了也不一定能成功好嗎?

  陳信為了挽回面子,又自言自語道:「我又不是非娶她不可。她刁鑽古怪,說話氣死人,心眼比你還多,我一點都不喜歡她。我決定娶她,不過是想做個有擔當的漢子而已,她不願意就算了,反正不是我不肯擔當……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陳信越說越讓人覺得是在欲蓋彌彰。  

  「以後,你們都給我捂嚴實了,不准再提這事!」

  秦元乖覺的低頭答道:「好好。」誰沒事觸這個霉頭。

  陳信最後又氣壯山河的追加了一句:「以後誰跟我提她,我跟誰急!」秦元連聲答應,心說,咱倆看誰先急!


第二十章 冷戰

話說自從陳信向文家提親遭到拒絕後,竟然很小氣的採取了冷戰法,他表面說是為了要貫徹破虜軍的軍規,規定雁鳴山的將士來清溪村一律要公事公辦。就算要吃飯,也必須到村民家中去買。這還不算,他另外又補充了一條:即破虜軍的頭目們不得去村民家中。這條規定很有針對性,因為破虜軍的頭目們目前只有六個。刀疤臉和賀黑子洪大鬍子自然赫然在列。這個規定一出,幾人一起哀嚎,但他們也中敢怒不敢言。誰都知道老大這個時候極不痛快,誰再傻也不敢去觸霉頭。

  沒人來蹭飯,文丹溪和李冰雁也覺得輕鬆了許多。兩人仍像平日一樣,該幹啥幹啥。過了幾天,院子裡的蕃薯苗長成了,兩人開始挖壟準備移栽蕃薯苗。不過兩人力氣畢竟有限,挖到天黑才挖了一半。令人驚訝的是第二天到地裡一看,發現一排排壟溝整整齊齊的出現在她們眼前。不用說,這肯定是刀疤臉他們中的人幹的。文丹溪過意不去,前去道謝。結果沒人敢承認。

  後來接連發生了幾起類似的事情,文丹溪便仍像以前那樣邀請他們到家吃飯,刀疤臉和賀黑子支支吾吾的不肯去,文丹溪也納悶了,非問他們到底為什麼。最後賀黑子無奈的告訴她:「咳咳,文大夫,上頭的那誰,不喜歡俺們上你家吃飯。若是知道了,我倆就得挨訓了。」

  文丹溪一臉黑線,這人怎麼這麼幼稚!求親不成,就來跟她劃清界線!

  隨即她又說道:「那你們也別幫我幹活了,不然回去又得挨訓。」

  賀黑子忙說道:「他只說不讓吃飯沒說不讓幹活。」

  文丹溪:「……」

  又過了幾天,文丹溪在打穀場上偶遇陳信,她覺得兩人畢竟認識,就這麼不說話也不好,於是她像往常一樣微笑著跟他打招呼。

  誰知,對方卻跟沒看見她似的,腰挺得直直的,臉繃得緊緊的,頭扭得跟得了歪脖子病似的走過去。

  文丹溪尷尬無比,她得了這個教訓,再看見他時,率先扭過頭去。再後來,兩人偶遇時比賽誰先扭頭……

  文丹溪覺得好氣又好笑,似乎,她的智商也跟著此人一起下降了,她也只有在小時候才玩這種記仇的遊戲。

  這種彆扭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了五月麥收時。

  因為收麥子,破虜軍給民團的士兵們放了假,各回各家收麥子。但是他們也明白這時候不比往常,說不定就有不長眼的馬匪來搶糧食。因此雁鳴山上除了留守的士兵外,大部分都下山來分散到各個村子裡巡邏打更,以防止馬匪偷襲。這些人有時候還幫助鄉民們幹幹活。

  青溪村做為破虜軍的總部,由陳信帶著人親自鎮守。

  文丹溪家裡的地租了出去,她覺得閒著也是閒著,便和李冰雁戴上草帽去地裡拾麥子,兩個孩子一起跟著。四個人悠悠哉哉的,邊玩邊拾,幾天下來竟也拾了不少。

  文丹溪把麥子脫了粒,她準備用這些新麥來製作麥仁糟。這道小吃,是她跟一個鄭州的阿婆學的。當初,因為媽媽身體不好,她就主動學習廚藝來孝敬父母。不過,因為家裡有阿姨,洗菜切菜都不用她管,她只負責下鍋就行。不像在這裡,什麼都得親自動手。

  文丹溪甩甩頭髮,把往事從腦中暫時趕出去,認認真真的開始趕活,她先把新麥在水裡浸泡半個時辰,瀝出晾乾水氣之後,再用石臼舂去表皮,然後放到鍋裡煮熟瀝乾,放入適量米酒,攪拌均勻,密封;發酵兩三天後就可食用。因這天熱,不能常放,所以必須要盡快吃完。文丹溪便給左鄰右舍的都送了一點嘗鮮。

  誰知那些孩子們吃完了又可憐巴巴的聚集在文家的院門前乾看著,文丹溪最後乾脆把大瓷盆端到了門口,讓這幫孩子自己拿了碗來,挨個給他們盛滿。孩子們端著小碗,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麥仁糟加上糖,再放到井水中冰一下,食用時味道醇香撲鼻,酸甜可口。遠遠的就能聞見一股淡淡的酒香氣和麥香味。

  刀疤臉和賀黑子這兩個吃貨,早饞得直吞口水了。要是以前,文大夫肯定早就招呼他們吃了。如今卻弄成這種局面……大哥也真是的,一個大男人哪能這麼小氣!眾人想著,都一齊用哀怨的目光看著陳信,饒是陳信是老大,也受不了這種眾怒。

  最後秦元頗不厚道的加了一把火道:「大哥你不會因愛生恨吧?現在鄉親可都看出點苗頭了。」

  陳信一聽,臉上更不自在了。最後他一甩手說道:「我不管了,你們愛怎樣怎樣。」說著牽著馬逕自走了。眾人得了禁令,立即一哄而散,刀疤臉和賀黑子兩人更是迫不及待的來到文家院門前。

  刀疤臉擠在最前面,站在文丹溪面前笑呵呵的說道:「那啥,文大夫,大哥剛剛說我們愛怎樣怎樣。」

  文丹溪被太陽曬得有些發蒙,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口應了一句:「哦,那很好啊。」

  刀疤臉:「……」

  賀黑子換了一個方法,他很委婉的問旁邊的孩子:「牛娃,好吃嗎?」

  牛娃鼓著腮幫子頻頻點頭:「當然好吃了,你看我吃得多香!」

  賀黑子:「……」

  最後還是小雪松先反應過來,他顛顛的上前把小碗舉起來脆聲說道:「黑叔叔,你是想吃了吧?我的給你。」

  文丹溪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人家是想告訴自己,他們能吃她家的東西了。她起身回去拿來碗筷分發給幾人。

  孩子們見有了強大的競爭對手,一個個吃得飛快,有的吃著碗裡的還看著大盆裡的。吃完了又把空碗遞上來,舔著紅潤的小嘴,眼巴巴的看著文丹溪。

  文丹溪板著臉說道:「牛娃,狗娃你們幾個已經吃了兩碗了,再吃會肚漲的,聽話,下回姑姑再給你們做。」幾個孩子雖然不樂意也只得答應。

  刀疤臉吃完一碗猶自不過癮,最後說道:「文大夫,呆會兒俺給你扛兩袋麥子,你再做點行不。」

  文丹溪有點為難的說道:「我這前幾天槌了半天麥子,胳膊還酸著呢。」

  賀黑子一抹嘴說道:「多大點事,包俺們身上,我來槌。」

  文丹溪看他們興致高昂只得交待了注意事項,讓他們把麥子先洗淨,到院裡去槌去。

  太陽慢悠悠的下山了,如錦似緞的晚霞佈滿西天。不久,夜幕降臨,新月初升,晚風習習。

  院外的打麥場上時不時傳來孩子們追逐打鬧的聲音和大人們爽朗的說笑聲。

  文丹溪坐在院中乘涼,李冰雁則帶著孩子去外面玩去了,她帶孩子比她這個姑姑還有耐心呢。

  文丹溪正想得入神,卻聽見背後一個生硬而又彆扭的聲音問道:「你歎什麼氣?」

  文丹溪嚇了一跳,猛一回頭,就見陳信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後。

  文丹溪一臉詫異的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這人不是跟她記仇嗎?

  陳信習慣性的扭過頭去:「早就來了,這兒涼快。」

  文丹溪:「……」

  兩人一起沉默,誰也不和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最後還是陳信先開口:「你這些天為什麼不理我?」

  文丹溪心中想笑,這是惡人先告狀嗎?

  文丹溪實事求是的說道:「是你先不理我的。你一見我脖子扭得跟村頭那個歪脖子樹似的。」

  陳信清咳了兩聲,兀自強辯:「你不也扭了嗎?再說錯的可是你。」

  文丹溪挑挑眉毛:「是誰規定一說親就得答應?買賣不成還仁義在呢!沒想到你是這麼小心眼的人!」

  陳信一聽「心眼」二字,頓時不淡定了。

  他恨恨地問道:「你給我說清楚,你是不是真以為我缺心眼?」

  文丹溪沒好氣的反問:「難道你不缺嗎?」

  「我……」陳信頓時氣結。

  他眸子圓睜,怒氣沖沖的瞪著文丹溪。氣氛冷場。

  突然,他想起了什麼似的,猛的跨前一步,步步向她緊逼。

  文丹溪本能的往後退了幾步,但是她退得哪有他趕得快,一眨眼的功夫,陳信就逼近了她,兩人的距離極近,文丹溪能清楚的聞到他那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文丹溪用蒲扇擋在兩人中間,怒問道:「你想幹什麼?再這樣我喊人了。」

  陳信果然停住不動,他哧的一聲笑道:「我若真是缺心眼,我就會比剛才還過份。」

  文丹溪一臉嚴肅的糾正他:「如果你這樣做了,你就不僅是缺心眼,還缺人性和良心。」

  「……」陳信氣得差點倒地不起。


第二十一章 矛盾

「你……」陳信頓時語結,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文丹溪趁勢又往後退了幾步,讓自己遠離危險源。陳信一直用狼一樣的目光緊盯著她,文丹溪別過臉抬頭看月亮。兩人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文丹溪清清嗓子說道:「既然你沒什麼事了,那我走了。」說著她慢慢抬步作勢要離開。

  陳信頓時沉不住氣了,他跨前一步追上她,急聲喊道:「哎,你別走——」

  文丹溪做出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不過腳步卻放慢了許多。陳信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拒絕?」

  文丹溪頭也不回,言簡意賅的答道:「要守孝。」

  「我不信!」

  「別的不想說。」

  陳信的執拗勁兒一下子上來了,他一步跨到她面前,雙臂伸開,做一個攔截的姿態:「你一定得告訴我!否則,我不讓你走——」無賴本性暴露無疑。

  文丹溪只得無奈的說道:「好吧,我覺得我們的性格不適合。」

  陳信目光閃了閃,一臉不贊同:「我覺得很合適。」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我的性子很好,不信你問我的弟兄們。」

  文丹溪一攤手,認真的說道:「你看,問題出來了,咱們根本達不成一致,我同意的你不同意。我認為不好的你偏覺得好。」

  陳信再一次氣結,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氣哼哼的說道:「你、你果然很刁鑽。」

  文丹溪不急不躁的接著剛才的話題:「你認為對的,我覺得是錯,我們總是唱反調。你真的覺得合適?」

  陳信被她說得無言以對,他以前一直看不慣愛耍嘴皮的秦元,此時他卻萬分渴望自己能有秦元那樣的嘴功。他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男女授受不親,你那天跟我共騎一馬,我娶你是想對你負責。」

  文丹溪微微一笑,趁機問道:「那你對別的女人也這樣嗎?我聽說以前也有過類似情況——」文丹溪的話沒說完,陳信氣得差點跳腳,他不由得提高嗓門道:「你說,這是誰告訴你的?」文丹溪心中鬱悶,竟然真的被她蒙對了。

  「你別管是誰告訴我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你連誠實都做不到,怎麼能說自己性子好?」文丹溪說到後半句,故意拖長聲音,語氣中包含著深深的質疑。  

  陳信聽到這話,伸開的手臂不由自主的垂落下來,胸脯不斷的起伏著,似乎在做著思想鬥爭。文丹溪也不催他,耐心的靜等著。

  良久以後,陳信還是自己說了出來:「我跟她真的沒什麼,當時鄭子朋邀請我跟他一起攻打環湖山,後來他說要把妹子許我為妻,我沒同意。誰知後來她竟趁我喝醉時想賴上我,幸虧被我發現了……」

  文丹溪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接著又不緊不慢的說道:「就她一個嗎?還有呢?」

  「還有,還有就是兩年前我救了地主的女兒……看她可憐收留她在山上住了些日子,後來她又走了。」

  「嗯,還有呢?」文丹溪像個老練的法官似的,一句一句的審問。

  陳信這時也覺察出不對勁了。他抿了抿唇,不悅的接道:「哪有那麼多還有?就這幾個。」

  文丹溪輕輕一笑暫時打住這個話題,她想了想又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在家鄉時父母有沒有給你定親嗎?像你這麼大的男子一般都成親了吧?誰知道你是不是停妻再娶?」文丹溪知道古人早婚,除了極個別的,像他們這麼大年紀的男子一般都成家了,有的孩子都會幹活了。

  不過,文丹溪沒想到的是,她這一句話一出,氣氛陡的冷卻下來。文丹溪本能的覺得不對,她一抬頭,就見在陳信定定的看著自己,她雖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卻明顯的感覺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森森冷意和嚇人的戾氣。僵持了好一會兒,才聽他用冷硬的聲音說道:「我,沒有父母,自然也沒有定親。」

  文丹溪正在思量到底哪一點出了差錯,就聽陳信用嘲諷的語氣說道:「我雖然沒有二弟聰明,但也不是真的缺心眼,你剛才是在套我的話吧?」

  文丹溪心裡一沉,剛要開口解釋。

  就見他決絕的揮了一下手,打斷她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後,我再也不會提這事了。」

  文丹溪突然覺得心中有點堵得慌,連忙說道:「我問這個問題難道有錯嗎?我一個女孩子謹慎些總沒錯吧?你無緣無故的發火是何意?」

  陳信古怪的笑了一聲:「對,你沒錯。你們誰都沒錯,錯的是我!我本不該向你提親。」說完,他大踏步離開。

  文丹溪愣在原地,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從這笑聲中聽出了一絲悲愴。

  走到院門口時,陳信突然又停下來頭也不回的說道:「你救了我四弟,我救了你的姐妹和鄉親同時也壞了你的名聲,咱們之間算是結了。」看來,這一次他是真的要跟她劃出界線了。

  文丹溪知道自己肯定是犯了他的忌諱了,但現在對方這種狀態,她也不好再問什麼。

  陳信說完這句話,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院裡重新恢復了寂靜。

  過了一會兒,又聽見陳信在外頭吼叫:「誰在那裡,給我滾出來!賀黑子,跟我一起回山。其他人留下來。」

  不多時,就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和馬的嘶鳴聲。嗒嗒的馬蹄聲由近變遠,直至消失在夜色中。夜漸深,在打穀場乘涼的人們逐漸散去。

  李冰雁已經牽著兩個孩子回來了。她把兩人送回屋裡又折回來走到文丹溪身邊,關切的問道:「你們吵架了?」

  文丹溪也有些不解,陳信為什麼剛才突然發作,便有選擇性的將事經過說了一遍,說完她又問道:「姐姐你說,他都上門提親了,我側面打聽一下他家中的情況並不為過吧?」

  李冰雁幫她捋捋額角的鬢髮,溫和的笑笑:「你呀,怎麼犯起傻來了,你可以找旁人打聽嘛。」

  文丹溪搖搖頭:「我問了,他們都不知道。」

  這下李冰雁也好奇起來了:「連他的結拜兄弟都不知道?」文丹溪肯定的點點頭。秦元知不知道她不敢確定,但其他三人是真的不知道。

  李冰雁低頭思索了一會兒,用充漫疑慮的口吻說道:「可能是陳將軍他有不想訴諸與人的苦衷吧。」 

  文丹溪苦笑道:「怪不得有人說他這人陰晴不定,狗臉一樣,說變就變。算了,這樣也好,我們正好清靜一陣子。」


第二十二章 病人

  「可是……」李冰雁的嘴唇動了動,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你當時和他共騎一馬的事傳出去了怎麼辦?」

  文丹溪聽了不介意的說道:「我當時純屬迫不得已。再說我找了人來,當時村裡有多少人得救?他們若是事後再說我是非,還是人嗎?」

  李冰雁一想也是,她的臉上不覺帶了些笑意道:「我怎麼覺得你這人的想法咋就那麼特別嗎?平常看著挺和氣,心眼多得跟篩子似的。」

  文丹溪笑笑:「心眼多不好嗎?我們孤兒弱女本來就活得艱難,再蠢笨些,還不被人吃了?」李冰雁點點頭,一副心有慼慼焉的樣子。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各自去歇息。

  從那天兩人吵完架後,一連數日,陳信再沒來過清溪村。不過,破虜軍的其他士兵對文丹溪倒是跟以前一樣。

  文丹溪對這些也不放在心上,該幹什麼幹什麼。她一閒下來就開始認真鑽研哥哥文丹義留下的醫書。因為她前世主攻外科,對於中醫涉獵不深,現在便決定趁著這段時間好好學習醫術。她每天的活動範圍只能局限在村子裡,聽說,每年麥收後就有馬匪橫行,一到這時候,姑娘和一些年輕媳婦一般都不敢出門,生怕被馬匪碰上了。文丹溪自然也不敢去冒險。

  麥收後,清溪村和其他十二個村子按照當初說好的份額把糧食給破虜軍送了過去。等到地裡的活忙個差不離,這些鄉勇們又開始恢復了訓練。文丹溪有時也跟著人去看他們練兵。這些莊稼漢子們已經練得像模像樣。不得不說,陳信練兵是有一套的。文丹溪注意到,這幾個負責練兵的都是生面孔。刀疤臉和洪大鬍子這些熟人一個也沒看見,不知道是不是陳信故意把他們支開了?文丹溪想想就覺得可笑。

  天氣越來越熱,文丹溪除了早晚涼爽時在後院幹會活外,其他時間不是在屋裡就是在菜園裡的大樹下乘涼看書。李冰雁除了做針線外就是教兩個孩子認字。其他家務活也都是李嬸和王嬸來幹。一家六口過得是清閒自在。

  兩人正說著閒話,就聽見有人綁綁的敲門。

  文丹溪過去開門,來的人卻是三個陌生男人。

  「你們是……」文丹溪飛快的打量了一眼中間那個被另外兩人攙扶著的白衣書生,看他神色委頓,薄唇緊抿,像是生病了。

  扶著青年書生的兩人一個身著黑衣,一個青衣,腰上還掛著佩刀,看裝扮像是近身侍衛。

  聽到文丹溪問話,左邊的青衣男子連忙上前答話:「文大夫,這是我家公子,我們主僕三人因急著回去,頂著日頭趕路,結果我家公子中了暑氣,我們打聽到這附近只有姑娘一個大夫,就冒昧上門來了。」

  文丹溪也沒跟他廢話,連忙讓兩人扶著白衣書生進了堂屋,放到旁邊的竹床上躺好休息。她先是指使兩人用溫水將病人身上擦一遍,然後又讓他們在病人的人中、十宣、委中、陽陵泉、少衝等幾處穴道上用力按摩。趁著他們按摩的時間,她又讓李嬸去廚房端了一碗鹽水出來,那黑衣侍衛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文丹溪已經熟練的掰開病人的嘴將鹽水灌了進去。

  不大一會兒,病人就甦醒了過來。他一醒來,面帶警惕的打量著屋裡的其他人,最後落在文丹溪身上。

  他還沒開口,旁邊的黑衣侍衛連忙解釋道:「公子,這是位是本村的大夫,是她救了公子。」青年書生的眼神漸漸緩和下來,禮貌的沖文丹溪點點頭。文丹溪也回之以微笑道:「你好好躺著,我再開兩副藥,很快就好了。」

  說著就迅速閃到一邊去抓藥。

  文丹溪低頭忙碌,白衣書生的目光一直若有若無的停留在她身上。文丹溪覺著這人這的眼神有些凌厲。

  抓好藥後,她吩咐李嬸去煎藥。

  青衣侍衛趁機問她村裡有沒有客店,文丹溪搖搖頭:「客店倒沒有,不過,村裡有幾戶人家住得很寬敞,你們去投宿就行。」青衣侍衛點點頭道了謝。

  不大一會兒,李嬸煎好藥後端到青書書生面前,書生蹙蹙眉頭,接過來後順手放到旁邊的桌上,卻並沒有喝下去。那黑衣侍衛突然明白過來,忙從袖籠裡掏出一根銀針來,浸在藥湯裡。過了一會兒看銀針沒有變色,才鬆了口氣,低聲說道:「公子可以喝了。」文丹溪眉頭皺了一下,原來人家是看看有毒沒毒。

  青年書生端起碗來一飲而盡。

  青衣侍衛心中有些過意不去,向文丹溪解釋道:「我們公子曾被下過毒,所以這才這般小心,並無懷疑大夫的意思。」

  文丹溪淡淡一笑道:「這能理解。」理解是一回事,可若要心無芥蒂卻另一回事。

  青衣侍衛也看出了對方心中不高興,但也不好再說什麼,他想了想,從褡褳裡掏出一塊銀子雙手遞上:「勞煩大夫了,這是診金。」文丹溪看了一眼,順手接過,隨手往錢箱裡一扔。

  然後隨口說道:「你們先歇著。有什麼需要讓人叫我。」說完,就去忙自己的了。

  白衣書生喝了藥後,臉色漸漸恢復正常。他半靠在床上,閉目養神。黑衣侍衛在旁邊著,青衣侍衛則去村裡尋找投宿的地方。

  文丹溪看了看日頭,便去準備午飯。幾人都有些苦夏,文丹溪便做了涼面,再用蒜泥和麻油拌好,加上用開水焯的嫩莧菜,撒上一些細黃瓜絲,吃起來又爽口無比。

  李冰雁往堂屋看了一眼,問道:「那幾人的飯食怎麼辦?」

  文丹溪道:「別管他們,不然又該懷疑我們下毒了。」李冰雁笑了笑,知道她還是在生剛才的氣。

  兩人正吃著,聽見大門又綁綁的被敲響了。雪松放下碗,邁著小短腿蹬蹬的跑去開門。

  「黑叔叔,你來了。」

  文丹溪聽到雪松的招呼聲,不禁有些詫異,也忙從廚房趕了出來。

  就見賀黑子和刀疤臉一左一右饞著郭大江,兩人一見了文丹溪一齊露出白森森的牙憨笑道:「文大夫,我四哥說他又不舒服了,俺倆特地帶他來瞧瞧。」賀黑子說完不忘捅捅中間的郭大江,郭大江也急忙回過神來,接道:「嗯,是不舒服。」

  文丹溪看了看郭大江,見他面色紅潤精氣十足,並不像是有病的樣子,她也沒有當面揭穿,微微一笑道:「來,你們快進來吧。」說著就領著三人進堂屋。文家的堂屋本來不小,平常時候,站了十幾個人也不顯侷促,可今天不知是不是錯覺,卻覺得意外的擁擠。六個男人大眼瞪小眼,氣氛多少有些詭異。

  刀疤臉臉上疤痕聳動,他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的問道:「我說這幾位兄弟,你們是哪條道上混的?」

  那青衣侍衛拱拱手說道:「我家公子是在外遊學的學子,正要回並州老家。」

  「哦,是嗎?」刀疤臉顯然不信。說著那一雙眼睛肆無忌憚的將那位白衣書生打量了幾遍。這人跟秦元差不多,在他的認知中,一直覺得小白臉都沒安什麼好心眼。因此他對這幾人也沒什麼好感。

  郭大江瞪了一眼刀疤臉,笑著向三人拱手道:「我這位兄弟說話粗魯,還望三位不要介意。」

  白衣書生嘴角含笑,迅速打量了一眼三人,自我介紹道:「在下宋一堂,請位幾位是?」

  刀疤臉抬抬下巴搶答道:「俺們都是雁鳴山上的,聽說過不?」

  「久仰大名。」宋一堂臉上帶笑。說完,他又轉身對著兩個侍衛說道:「我們也該回去休息了。」說著三人拱拱手一齊離去。

  他們一走,刀疤臉就忍不住大發議論:「我總覺著這三人好怪異。你看到那個白面書生沒,別看他裝出一副斯文相,可絕不是善茬。」

  賀黑子安撫他:「咱們管他呢,咱倆可是來給老四看病的。」

  刀疤臉只得先放下這個話題:「嘿嘿,對對。文大夫你看看我四哥到底怎樣。」

  文丹溪隨口說道:「刀口恢復得怎樣,天熱,小心別發火了。」

  郭大江一聽她說肚上的刀口,不由自主的撫上肚子連聲說道:「沒事沒事。都好了,就是那啥,吃飯沒胃口。」

  刀疤臉又跟著插話道:「是啊是啊,不但四哥沒胃口,我們都也都吃不下飯,特別是大哥……唉,他這次是真的吃不香睡不好了。」說著,他偷眼觀瞧文丹溪的反應。

  文丹溪抿嘴一笑道:「這叫苦夏,大伙都一樣。天一轉涼就好了。」

  刀疤臉頻頻示意賀黑子,賀黑子此時也沒有良策,只裝作不知。三人看樣子又都沒吃飯,文丹溪只好又讓人去擀了面,給他們做了半盆涼面端上來。

  文丹溪看著三人狼吞虎嚥,不厚道的笑問道:「我看你們的胃口不是挺好嗎?」

  「啊——」

  三人聞言連忙放慢了吃麵的動作,賀黑子還裝模作樣的摸摸肚子歎道:「唉,這麼多,差點吃不下——不過,倒掉怪可惜的,還是吃了吧。」


第二十三章 刺激

眾人一聽了賀黑子這話,忍不住捂嘴偷笑。

  刀疤臉也知道露餡了,乾脆裝作不知道,呼嚕呼嚕的埋頭痛吃。

  郭大江最先吃完,他連忙打開包袱皮,拿出一本書遞到文丹溪面前說道:「文大夫,這是我搜羅來的書,我斗大的字不識幾個,放著也沒用,還是給你看罷。」文丹溪接過一看,原來是一本醫書。她也沒客氣,笑著接納了。

  三人吃完飯,就開始你一句我一句的給文丹溪閒敘家常,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說著說著就往陳信身上扯,每到這時,文丹溪就不著痕跡的把話岔開。最後,郭大江和刀疤臉真的是無計可施了,只有賀黑子還在苦苦支撐。

  刀疤臉越說越急,最後直接亂了分寸:「文大夫,你真的誤會我大哥了,他跟那鄭美雲真的沒啥……」

  文丹溪蹙蹙眉頭,這些人做說客來了。真沒見過這麼蹩腳的說客。

  她不動聲色的提醒三人:「你們三個又是瞞著他來的吧,小心回去又得挨罰。」

  刀疤臉滿不在乎的嘟囔道:「罰就罰,沒啥大不了的。」

  幾人正說得熱鬧,又聽得大門被拍得咚咚直響,因為沒關大門,從堂屋一眼就能看到是誰來了。

  刀疤臉一眼看到那個黑衣侍衛,不禁皺起眉頭說道:「哎,你咋能隨便進人家的家裡?」

  黑衣侍衛並不搭理他,快走幾步,直接向文丹溪說道:「我家公子頭風症又犯了,不知可否勞煩大夫去看看。」文丹溪問了黑衣侍衛病人的症狀,她想了想,說道:「他的病情我已經知曉了,不用過去。我這有現成的幾副,你拿去吧。」

  黑衣侍衛打開一看,裡面包的卻是蒼耳子紅糖,他有些不解的看看文丹溪。文丹溪只得解釋道:「這是民間土方,我姐姐試過,效果挺好。你先讓你家公子試試,不行再說。」清溪村的鄉民家中境況都不太好,文丹溪每次開藥都盡量揀便宜常見的藥開,所幸她在現代時喜歡搜集各種好用的偏方土方,在這兒正好派上用場。黑衣侍衛只得遲疑著點點頭,他作勢要開診金,文丹溪忙說過上午已經收過了。那人便拱手告辭離去。

  黑衣侍衛一離開,刀疤臉開始歪著嘴說人壞話:「嘿,那小白臉腦瓜子疼,肯定是因為心眼耍多了。咱家老二也是這樣,時不時頭痛。你再看我,從來不知腦瓜疼是啥滋味兒。」

  郭大江一直低頭思索,半晌才謹慎的說道:「文大夫,我覺著剛才那三人身上隱隱約約的有一股殺氣還有血腥味兒。」 

  文丹溪知道這些人都是真刀真槍殺過來的,直覺自然比一般人靈敏。她微微一笑道:「這倒有可能。不過,只要跟我們無干,不用管就是。你們也別去惹事,也許他們只是路過而已。」賀黑子點頭不語。

  賀黑子也朝著刀疤臉說道:「驢蛋,你得聽大嫂——呃,大哥吩咐說了不准你亂惹事。」賀黑子忍不住擦擦用額角,都怪老四這傢伙,整天在山上嫂子嫂子的喊,害得他差點說漏嘴了。文丹溪低頭收拾碗筷,裝作沒聽見。

  三人一吃過飯,不顧文丹溪勸阻,又把她家的菜園子給澆了一遍,把柴劈了,水缸挑滿。直到太陽即將下山,三人才一起回去。

  臨走時,賀黑子還不忘埋下伏筆:「文大夫,過幾天,老四再來看看。」文丹溪只得笑著答應。

  刀疤臉倒是個粗中有細的人,聽說文丹溪這兒有治頭痛的藥,走時還不忘拿了一副,說道:「我給二哥帶副藥回去,省得他到時說咱們閒逛。」

  三人一出院門,刀疤臉便甩開膀子快步往前走,一邊走一邊還說道:「我說四哥啊,你裝病也得裝得像點,你看看文大夫都起疑了。」

  郭大江一臉無奈的接道:「你瞧你們出的都是啥主意,非得讓我裝病。」

  賀黑子忙從中斡旋:「好好,別吵吵,咱們不都是為了大哥好嘛。你看他這幾天臉黑的,馬上就成第二個賀黑子了。」

  刀疤臉哼哼道:「這怪誰,那天我雖沒聽完全,可也知道是他先發的火。他傻啊,人還沒到手就敢發火。人家不跑才怪呢。」

  賀黑子擺擺手道:「你知道啥,他們之間肯定不會這麼簡單,我隱約聽到是關於大哥的身世什麼的。」

  說到這裡,刀疤臉突然一拍大腿道:「哎呀,我突然想起來了,咱們結拜這麼久怎麼從來沒聽大哥提起他家裡的事?」

  接著他又掰著手指頭一一數道:「你看,老二我知道個大概,是什麼江南書香世家,祖上是當大官的,被奸臣陷害了。老三更不用說了,老子娘和妹子都被地主給害了,再就是我和老五。你們說,咱山上有誰知道大哥的事情?」

  賀黑子撓撓頭說道:「這不用想嘛,你們想想大哥的樣子,他父親有可能是胡人,這在易州倒不算什麼,要是放到我們老家那兒,可是個稀奇物,人人都盯著你瞧。」

  眾人說到這裡,不自覺的沉默下來。

  如今天下亂像已現,禮樂崩壞,世人能活命就算不錯,誰也沒心揪著那些小事不放。若是擱了以前,肯定又該「雜種雜種」罵了。大哥不願提自己的家世估計也有這層意思在裡頭吧。

  郭大江突然問道:「文大夫是不是介意大哥的樣貌?」在他的認知中,女孩子一般都喜歡清秀斯文的,像老二那樣的男子。

  刀疤臉搖搖頭道:「看不出來,我覺著嫂子對男人長啥樣都不在乎,你看我,長成這樣,也沒見過她害怕。她頭一回見到大哥也沒看出她驚訝來。」三人嘀嘀咕咕議論個不停。大約兩刻鐘的功夫就到了雁鳴山的山門前。

  三人剛進山門就見一個小嘍囉上前說道:「四大王五大王……」小嘍囉話沒說完,就被刀疤臉敲了一個暴栗:「早給你們說了,別大王大王的叫,一聽就是土匪窩。趕明兒娶媳婦都不好娶。」

  小嘍囉苦著臉答道:「是,五將軍,大將軍讓你們一回山就去見他。」

  刀疤臉一聽說要去見陳信,臉皺得像苦瓜似的。賀黑子卻胸有成竹的說道:「你們別怕有我呢,一會兒咱們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說,記得口徑一致。」

  刀疤臉和郭大江一起點頭。

  三個人商量完,大步流星的向聚義廳走去。

  陳信在桌前正襟危坐,面前攤著一本書。

  三人走進大廳,乖乖的半垂著頭站在陳信面前。賀黑子先上前說話:「將軍,我們回來了,文大夫說老四的身子還有些小恙,再去看幾次就行了。」

  陳信黑著臉「嗯」了一聲,沒說別的。

  刀疤臉有些忐忑。賀黑子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屬下這就向將軍稟報今日的行程。」接著,他用嚴肅的口氣事無鉅細的稟報著今日發生的一切事情,自然重點是放在文家。

  陳信臉上做出一副漫不經心渾不在意的神情,實則耳朵支楞得直直的,生怕落下了一個字。

  當聽到文丹溪醫治了一個白面書生後,他有些不淡定了。

  「那人得的什麼病?為什麼非跑到我管轄的地方來治?」

  賀黑子答道:「好似中了暑氣,還有頭風病。」

  陳信重重的哼了一聲,又問道:「那人長得什麼樣子?」問到這裡,他趕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補充了一句:「我看看他是不是奸細。」

  賀黑子把自己腦中的詞全都搬了出來:「那白衣公子,生得長身玉立,面如冠玉,溫爾雅雅……反正就是可以用三個字形容:好看極了。」

  陳信面無表情的糾正他:「是四個字。」

  賀黑子忙狗腿的笑笑:「是是,將軍英明。」

  陳信聽完,眉頭緊擰,背著手走了兩步,略帶煩躁的問道:「他走沒走?」

  刀疤臉插話道:「走個頭哇,我聽他們那意思,還要再住上幾天。而且那三人到了飯點也不走,八成是想蹭飯吃。大哥你想啊,先是看病再蹭飯,這蹭著蹭著就麻煩了……」刀疤臉純粹是以吃貨之心度別人之腹,他以為所有的人都喜歡專門趕飯點蹭飯。

  不過,陳信竟然也相信了這個論調。

  他「啪」的一聲拍了拍桌子,怒斥道:「你們為何就這麼快回來,……萬一他是奸細怎麼辦?」

  賀黑子一臉委屈:「將軍,我們不是怕您怪罪嗎?」

  刀疤臉打蛇隨棍上,連忙說道:「大哥,明天一早我們就去盯著。」

  陳信又是嗯了一聲。沒再理他們,背著手轉身回房去了。

  留下三人在大廳裡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秦元悠哉游哉的搖著扇子出來了。三個人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一齊招呼道:「老二,二哥……」

  秦元很有氣勢的揮揮扇子,笑著招呼道:「來來,過來坐,喝口水,歇歇腿。」

  刀疤臉一屁股坐下來,迫不及待的說道:「二哥,人人都說你腦子靈光,你倒是趕緊拿個章程出來啊。」


第二十四章 豬頭和刺蝟

秦元很有風度的搖搖扇子,慢條斯理的說道:「你們啊,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刀疤臉梗著脖子瞪著眼睛嚷道:「老二,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看看俺們這幾天過得什麼日子?整天規矩得跟大姑娘似的,生怕惹惱了大哥。」

  秦元聽到這話假裝沉吟一會兒,接著悄聲說道:「嗯,我倒真有一個主意。」刀疤臉和賀黑子一聽有主意,連忙把腦袋伸過去,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秦元接著說道:「我今日在大哥房裡看到他好似在寫著什麼,你們誰得空去拿了來,有適合的就送給文姑娘,嗯,就跟上次一樣。」

  賀黑子一想起上次的事,頓時不樂意了,嘴咧得像瓢似的:「老二,你別坑我了,萬一文大夫再送塊豬心豬腰子什麼的,大哥怪罪起來我可擔當不起。」

  秦元狡猾的一笑,用扇子拍拍他的大腦袋,語重心長的說道:「你笨啊,其實大哥說了那話之後也後悔了,但他又放不下面子。你們送去後,不拘文姑娘回了啥東西來,他就有借口去找她了,明白了嗎?」

  賀黑子半張著嘴,想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他不由得翹起大拇指讚道:「老二,怪不得別人說雁鳴山就咱倆最有學問,你著實擔當得起這個名聲。」

  秦元目光閃爍,謙虛的笑笑,說道:「去吧,好好盯著大哥的動作。」

  賀黑子嘿嘿一笑,一溜煙的往陳信房中伺候去了。

  此時陳信正在房中煩躁不安的走來走去。桌上被他翻得亂糟糟的。賀黑子走進來說道:「將軍,屋裡悶熱,你去外面涼快涼快吧。」

  陳信隨口應了一聲:「嗯,天熱得讓人心煩。」說著便無精打采的踱出房去了。

  賀黑子在後頭喊道:「將軍,我把屋子收拾一下馬上就來。」陳信也沒理他,慢騰騰的走開了。

  賀黑子得了機會趕緊在桌上翻找起來。這一張紙上寫得跟鬼畫符似的,不能要;那一張寫得什麼「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不是好話,不能要。找了半天他終於找到一張上面寫著「文丹溪文丹溪丹溪」的紙張。賀黑子竊笑著折起來揣到懷裡。想了想,他又怕到時文丹溪懷疑是自己代筆,便將陳信以前親筆寫的佈告之類的找了一張帶上。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再次結伴前去清溪村。這次刀疤臉還特地馱了兩袋麥子和一袋綠豆和半袋蠶豆,他還惦記著上次的小吃。而賀黑子則惦記著秦元的囑咐,專門去買了一個大豬頭提過去。

  文丹溪沒想到他們三個又來了。她也很默契的不再問郭大江哪兒不舒服。很隨意的吩咐刀疤臉和賀黑子去一個舂小麥,一個去推磨把她昨晚泡的蠶豆和豌豆磨成漿,她好做涼粉。給每人分派好活計,她自己則去做鹵豬頭。

  男人幹起活來就是快。一個多時辰後,漿水就出來了。她先磨好的漿放到鍋中小火加熱,不停攪動至熟,最後關火盛入瓷盆中以便成型,晾涼後便是涼粉了。

  涼粉成型後晶瑩透亮,文丹溪把先它劃成幾大塊,再切成小塊,撒上鹽澆上醬油、醋、蒜泥和黃瓜絲、麻油、嫩荊芥葉、再撒上一把切碎的香蔥。既解暑又好吃。再切上兩盤豬頭肉配上白饅頭,看著就讓人有了食慾。刀疤臉饞得不停的吞口水,摩拳擦掌只等主人一聲招呼就趕緊上桌,誰知這時,大門又被敲響了。

  來的正是宋一堂主僕三人,宋一堂今天換了件月色衣服,氣色比昨日好看了許多。他信步走進院子,刀疤臉一看到他立即心生警惕,活像一隻炸毛的獅子。

  文丹溪站起來招呼道:「宋公子好些沒?」

  宋一堂微笑著點點頭:「昨日多謝文大夫施手相救,我已經好多了。那個治頭風的方子也很有用。」

  文丹溪淡然笑道:「不必客氣,治病救人是我的本職,只要有用就好。」

  宋一堂又問道:「不知文大夫是否會醫風濕痺?」文丹溪想了一下,這病在現代應該叫風濕病吧。

  她沉吟片刻謹慎的答道:「那得看具體情況,不知傷者傷在何處,病因是什麼?都要問清楚才能確定。」

  宋一堂提到病因,聲音不由得放低了些:「病者正是家母。病因是產後風寒。」文丹溪注意到他說到產後風寒幾個字時,眼中極快的閃過了一絲寒光。

  文丹溪裝作沒看見,面色平靜的答道:「我得親自見過病人才能做決定。」宋一堂遺憾的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待我回去料理完家事後,說不定會來麻煩文大夫,到時還請不要推辭才好。」文丹溪笑了笑,權當對方說的是個客氣話。這人一看就是身份不凡,到時有多少名醫請不來,怎麼會用得著來請她一個半吊子的鄉村郎中?

  接著青衣侍衛又掏出一塊銀子,請文丹溪再多開幾副預防暑氣的藥,蒼耳子和紅糖也順便要上了一些。文丹溪迅速開好藥分類包好遞給青衣人。等到這些做完,刀疤臉和賀黑子一起目光炯炯的盯著這三人,心想,這下你們該走了吧。

  誰知,宋一堂像是沒看見似的,他扭頭看了看桌上的飯菜,青衣侍衛一看自家公子有疑問,忙代他問道:「請問文大夫,這是什麼吃食?我們以前並未見過。」

  文丹溪答道:「這是涼粉,我自己做的。你們要不要嘗嘗?」其實文丹溪知道這人對吃食很慎重,只是客套的邀請了一下。沒想到宋一堂像是轉變了性子似的,竟順勢接道:「文大夫如此盛情邀請,我實在卻之不恭。那就嘗嘗罷。」說罷,就順勢揀了位置坐了下來。

  刀疤臉驚訝的張了張嘴,心想,這人的臉皮怎麼比我的還厚,人家客套一下他就當真了。

  文丹溪只得又添了三副碗筷過來,黑衣侍衛像以前那樣要過來試菜,卻卻宋一堂擺手制止了。他用筷子輕輕夾起一塊涼粉,放入口中細細品嚐著,朗聲讚道:「清涼可口,爽滑香軟,非常好。」刀疤臉在一旁不以為然的撇撇嘴,然後洩憤似的猛吃。

  文丹溪又給兩個侍衛盛了兩碗,兩人得了宋一堂的首肯後才接過來吃了。幾個人很彆扭的吃了這頓飯。飯後兩幫人幾乎同時告辭。

  賀黑子三人待天氣稍涼快些,又去辦了些事情,傍晚時再次路過文家時,賀黑子才把那一張紙掏出來小心翼翼的遞給文丹溪。

  文丹溪以為又是跟上次一樣,她接過來一看,紙上張牙舞爪的寫著自己的名字,筆劃潦草難看,一看就知道寫字的人當時肯定非常浮躁。

  賀黑子生怕文丹溪不相信自己,連忙解釋道:「文大夫,這真是我們將軍寫的字。不信你看這他是親手寫的公文,我的字跟他不一樣的。」

  文丹溪點點頭,中肯的評價道:「他的字比你的還難看。」

  賀黑子聽了嘿嘿一笑,忍不住挺挺胸脯,將軍的字竟然還沒自己的好看,這怎能不讓他雀躍興奮!

  文丹溪看完正面,又翻到背面,只見這上面先是畫了一隻刺蝟,旁邊立著一條大狗,正瞪著圓溜溜的眼看著刺蝟,一副想吃刺蝟卻又無處下嘴的無奈模樣。

  賀黑子和刀疤臉三人一齊愣住了,他們只看到對面有文丹溪的名字,哪裡還想到背面還另有乾坤?那刺蝟不正代表她嗎?那狗自然是老大了。這、這可怎麼辦?

  賀黑子眼珠一轉,立即想到一個主意:「那啥,文大夫不如你也畫一幅畫。」

  刀疤臉起哄道:「對對,你就畫只大王八。」

  郭大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刀疤臉只好噤聲不語。

  文丹溪平靜的笑笑,對方缺心眼,她可不缺。對付這種人的最好的辦法就是無視他。

  她把這幅畫收起來,微微一笑道:「算了,不用了。我不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天也不早了,你們快回去吧。」

  三人無奈,神色怏怏的準備起身。

  文丹溪又說道:「對了,鍋裡還有豬頭肉呢,你們帶上吧。」

  郭大江覺得吃完還帶著很不好意思,忙擺擺手道:「不用了,你們留著吃吧。」

  賀黑子突然眼前一亮,怪不得老二讓他買豬頭呢,軍師實在太聰明了,他就把豬頭肉帶給將軍,然後啥也不說,讓他自己去猜。

  文丹溪找了籃子裝上豬頭肉,又把上午剩下的吊在井裡冰著的涼粉拿出來一大塊,給他們裝上。

  刀疤臉厚著臉皮說道:「文大夫,你就幫我們拌好吧。」文丹溪笑笑,吩咐李嬸幫他們切好拌好再裝入食盒。然後說道:「你們路上別耽擱,不然會壞掉的。」三人忙齊聲答應了,帶著東西告辭離去。

  雁鳴山上,半山腰的一座涼亭中,秦元穿著淺灰色葛麻夏衣,搖著扇子,時不時探頭往外頭張望。

  軍中的劉廚子邁著兩條肥短的腿跑過來請示:「大將軍二將軍,請問幾時用晚飯?」

  陳信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再說吧,沒胃口。」劉廚子只得喏喏而退。

  秦元慢慢品著涼茶,就在這時候,刀疤臉和賀黑子三人或是抱著籃子或是捧著食盒大步流星的走過來了。

  刀疤臉第一個跑過來邀功:「大哥二哥,你們看俺們給你們帶好吃的來了。」說完便將食盒打開,又吩咐一旁的小嘍囉去取來碗筷。

  陳信掃了一眼桌上的吃食,漫不經心的夾了一塊涼粉,賀黑子也將豬頭肉切了一半端了上來,另一半還完好的擺在桌上。

  陳信一邊吃一邊問道:「哪兒買的?味道還湊合。」

  賀黑子嘿嘿一笑答道:「將軍,不是買的,是有人送的。」

  陳信心裡已經明白是誰送的,但仍明知故問道:「誰?」

  刀疤臉搶答道:「當然是文大夫了。」陳信聽了,心中不自覺的湧起一股喜意,面上卻仍然不顯,他故作深沉的點點頭說道:「嗯,算她識相。」

  秦元似笑非笑的問道:「好端端的,文大夫為何要送你們豬頭呢?別是又有什麼典故吧?」陳信一聽這話,目光凌厲的瞪向三人,冷聲問道:「說說,你們又背著我做了什麼好事了?」

  賀黑子的脊背不由得有些發僵,他不自覺的拭拭額角。

  秦元挑挑眉頭,陰陽怪氣的說道:「黑子,你來說吧。」賀黑子意味深長的看了秦元一眼,意思是:昨晚說好的,你可得替我們兜著。

  秦元心照不宣的眨眨眼睛,給了賀黑子一個安撫的眼神,意思是:別怕,包在我身上。

  賀黑子見有人替自己撐腰,頓時心也不跳了,背也不僵了。他清清嗓子,朗聲說道:「屬下昨晚替將軍收拾屋子,看到一墨寶覺得不錯便收在懷裡,今日恰好被文大夫瞧見了。臨走時,文大夫很有深意的笑了笑,就讓屬下帶著鹵豬頭回來了。」

  陳信臉一沉,問道:「說,你給她瞧的是什麼墨寶?」

  刀疤臉插話道:「這個,我知道,是後面畫大狗咬刺蝟的那張。」

  ……亭子裡一陣寂靜。

  陳信的臉漲得微紅,他霍地一下站起來,賀黑子嚇得忙往後退了幾步。

  陳信的目光先在刀疤臉和賀黑子三人身上不停的巡視,銳利得像刀子似的,最後又落到一臉風輕雲淡的秦元身上。

  秦元也不看他,只看著那還沒來得及切的豬頭。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道:「上次送豬心是表示缺心眼,這次送豬頭表示什麼呢?」

  「啪」陳信一掌拍在石案上,上面的空盤子被震得跳了起來,只聽他怒吼道:「她竟敢說我是豬頭!」

  刀疤臉不怕死的添了一把火:「大哥也不定是豬頭,說不定她說你是豬腦子——」

  眾人:「……」


第二十五章 秋後算帳

秦元立即使了個眼色給賀黑子,賀黑子知道自己該退場了。他拖著刀疤臉和郭大江轉身就跑,走到門口碰到洪大鬍子,賀黑子順手把他也給拉扯走。

  亭子內只剩下了秦元和陳信兩人。 

  陳信面沉似水,胸脯起伏不定,秦元側頭細細研究著桌上的豬頭肉。

  半晌,陳信沒頭沒腦的擠出一句話:「太可惡了!」

  秦元點頭附和道:「大哥說的是,著實可惡。」

  陳信又氣哼哼的追加了一句:「我一個大男人不愛跟她計較。」

  秦元連忙接道:「那可不行。男人怎麼了?男人就得得受氣嗎?大哥你得拿出你的威風來。」說完,他臉上又流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態,意思很明顯:老大你最近的慫樣讓我們太失望了。陳信被他這個表情刺激得五臟冒火,但他隨即又想起自己說過再不去找她的話,不禁有些氣餒。

  秦元趁熱打鐵道:「大哥,如今可是她先招惹的你,你總不能就這麼算了吧?這要是傳出去,說你屢屢被一個女子戲弄,那可對我們破虜軍的名聲有損。」

  陳信低頭思索了一會兒,緩緩說道:「你說的對,是她先招惹的我,本來我是打算再不見她的,這下不得不見她。」陳信終於給自己找了個好借口。

  秦元睜眼說瞎話:「大哥說的是,說不定這是文姑娘是故意逼你出現使的小伎倆呢。」

  陳信一聽這話,心中湧起一股狂喜,不過,他只細想了一會兒,便發現了這個可能性很小,只得誠實的歎道:「不能吧,她會這麼做?」秦元見他還沒有真傻,只得停住這個話題,高深莫測的笑而不語。

  秦元看陳信已經穩住了情緒,連忙又招呼道;「來來大哥,你看明月當空,正好喝酒。咱哥倆好好喝上一鐘。」

  陳信也豪氣的拍著桌子吩咐道:「來人,拿酒來!」

  兩人親手拉桌擺凳準備重新開宴。躲在不遠處察看情況的刀疤臉等人一看有好酒,不用邀請都嘩啦一下圍了過來。陳信橫了四人一眼,沒說話。

  秦元擠擠眼睛示意他們坐下,賀黑子揀了個離秦元最遠的位置坐下,刀疤臉也很自覺的埋頭痛吃不說話。

  賀黑子為了緩和一下氣氛,故作風趣的說道:「哎呀,就數我離豬頭最遠。」誰知,陳信一聽到他提豬頭,邪火呼的一下上來了。賀黑子的話一說出口,便意識到不妥,但又不能收回來。他惴惴的看著陳信,一張黑臉皺得像苦瓜似的。

  刀疤臉看情形不對,連忙好心的幫賀黑子解釋道:「大哥,他說的是桌上的那個豬頭,不是你。」

  陳信:「……」

  秦元怕氣氛再僵起來,連忙說道:「老五,黑子你們這兩個狗頭,趕緊的給大哥斟酒陪罪。」

  陳信為了顯示自己的大度,悶悶的喝了兩人遞過來的酒。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越喝興致越高,剛才的那個小插曲早被人忘乾淨了,六個人喝到夜深方散。

  次日一早,陳信就爬起來,收拾妥當騎上馬去清溪村。

  此時的文丹溪正在給宋一堂把脈。

  她按著他的脈搏診斷了一會兒,又仔細的問了他的詳細情況,眉頭不禁皺了起來,這似乎不像病……

  宋一堂看她一臉的疑惑,便主動交待道:「文大夫,宋某曾不止一次中過毒。」

  文丹溪驚詫的「哦」了一聲,心中不禁暗暗感歎,這人也夠倒霉的,還不止一次中過毒!  

  卻聽宋一堂又補充道:「下毒的人正是我的親人。」文丹溪抬眼看了他一眼,她沒料到對方連這些也跟她說。不過,這是關係到對方家族秘辛,她一時又不知該怎麼接話。

  宋一堂看了看她,微微一笑,然後話鋒一轉:「文大夫,你們是從外地遷來的吧?」

  文丹溪含糊的答道:「是的。」

  宋一堂一臉的憐惜,輕輕歎氣道:「如今這世道亂像一現,多少世家名門官宦之後不得不避居荒村林下,聽說京中又有很多官員告老還鄉,著實讓人可惜可歎。我觀姑娘的舉止氣度,非一般人可比,定是官宦之後吧,留在這兒著實委屈你了。」他這副相貌再配合那副含而不露的憐香惜玉的神情,若是一般的少女,說不定會有一種心如鹿撞的感覺。可惜他碰上的是文丹溪,前世的文丹溪因為父親和祖父有點小權,在她那個圈子裡,她勉強算是個「官二代」。於是有不少想少奮鬥二十年的鳳凰男孔雀男,費盡心思的對她採取柔情攻勢。對方為了不使她反感,採取的還是根據她的性格特點專門打造的細水長流和潤物細無聲的高端手法。相較之下,宋一堂這種算是小巫見大巫了。

  文丹溪一臉認真的糾正他:「謝謝宋公子的抬舉,我家世代行醫,祖上十代之內皆是白身。」

  宋一堂也不覺尷尬,輕輕一笑,解釋道:「文大夫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以姑娘這種醫術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去處。比如說城中那些豪門大家的妻女生病時,男子看診多有不便……」

  文丹溪抬眼,直率的看著宋一堂,說道:「煩勞公子替我思慮,不過,我覺得這裡挺好。」宋一堂笑笑,遂知趣的停住這個話題不說,兩人只說些醫學上的話題。

  文丹溪發現他倒是對醫學很瞭解,許多病狀都能說上一二。談話中又穿插了其他事情,文丹溪認真聽著,時不時有目的的發問幾句。這也算是通過他瞭解一下外面的世界。

  兩人正說得熱鬧,卻不知門外早站了一尊黑臉大神。

  陳信陰沉著臉杵在門外,瞪著相談甚歡的兩人。文丹溪看他來了,只好對宋一堂說道:「又來了一個病人,我去招呼一下。」

  陳信冷哼一聲,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沒病,我是來找你算帳的!」

  文丹溪又改口道:「哦,是要債的來了。」

  宋一堂很奇怪的看著兩人之間的互動,他微微一笑道:「文大夫我不打擾你了,我改天再來拜訪,告辭。」說完,他款步離去,陳信盯著他的背影半天沒說話。

  文丹溪舒了一口氣無奈的問道:「你算什麼帳?算完我好開館。」

  陳信抬眼望天,一臉的冷諷熱嘲:「那個傢伙看上去很不錯是吧?」

  文丹溪垂眼答道:「還不錯。」

  陳信咬咬牙,拳頭攥得緊緊的。他恨不得衝上去揍那人一頓才好。

  他努力了好一會兒,情緒才慢慢平復下來,突然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你不是看病嗎?那我就讓你看個夠!

  想到這裡,他大刺刺的往椅上一坐,伸出胳膊說道:「我很不舒服,你給我看看。」

  文丹溪道:「你方才不是說自己沒病嗎?」

  陳信一副無賴的語氣:「突然就有病了,我剛得的,不行嗎?」

  文丹溪:「……」

  文丹溪裝模作樣的給他把了一下脈,然後進屋倒了一碗醋放到他面前:「你喝了吧,能治好你的病。」

  陳信的心思被人戳破,臉不由得紅了一下,但他仍死鴨子嘴硬不承認:「你這是何意?誰吃醋了?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吃醋?」

  文丹溪:「我哪知道你為何要吃醋,就是覺得你這樣子挺像吃醋的。」

  ……

  兩人大眼瞪小眼。

  文丹溪先別過臉去,決定不跟他計較。

  陳信清咳了幾聲,才很彆扭的說道:「本來我不想理你了,誰知你又罵我是豬頭,為了不讓人說我窩囊,我就過來找你問個明白……」

  文丹溪心中暗樂,她面上不動聲色的說道:「那豬頭是送給老五和黑子的。可沒指明是給你。」

  「可是大伙都覺得你是給我的。」說完,他的目光看向別處,欲蓋彌彰的解釋道:「那紙上的字是我用來練字的,恰好寫到了你的名字……」

  文丹溪假裝相信了,很認真的點點頭:「哦,那還真是湊巧。」

  然後她又問道:「帳算完了嗎?」話裡話外有趕人的意思。

  陳信的臉不由得又拉下來了:他大老遠的來看她,才說幾句話她就趕人!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文丹溪意有所指的說道:「我是怕了你了,我這人心直口快,有什麼說什麼,生怕哪句話又不合你的脾胃,弄得大家不歡而散。」陳信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事。

  他再次清咳幾聲,很無力的解釋道:「那天、那天是我不對,我保證以後不會那樣了……還有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家裡窮,小時候經常搬家,我又長這樣,沒有人肯我和定親……嗯,就這些。」

  文丹溪聽了,半晌沒言語。

  陳信等了半天,不禁有些急了:「哎,我說了這麼多,你倒是說句話呀。」


第二十六章 嫁給大哥錯不了

文丹溪噗嗤一聲輕笑,歪著頭反問道:「你想讓我說什麼?」

  陳信有點不敢和她對視,微微側過臉,嘟囔道:「我想讓你說什麼你就說嗎?」

  文丹溪沉吟不語,做出一副默默思索的樣子,陳信偷眼看她,眼中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絲期待,嗯,她肯定是在考慮要不要說他想聽的。

  過了一會兒,文丹溪抬起來,笑吟吟的看著陳信,吐字清晰的問道:「你的病好了嗎?」

  陳信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病?」

  文丹溪一臉揶揄:「你剛才不是說自己病了嗎?這麼快就忘了?」

  陳信一臉的尷尬:「我,已經好了。」

  文丹溪點點頭說道:「既然好了,那你就去把前院的活幹了吧。」

  陳信不禁有些瞠目結舌,她的臉轉變也太快了吧。還有,她吩咐自己幹活的樣子也未免太熟捻了。文丹溪可不管陳信怎麼想,她把工具往他面前一摞,說道:「好好幹。」言畢,轉身進屋忙自己的去了。陳信此時像罐子裡的碳一樣,滿肚子的火氣卻又發不出來。

  他愣了一會兒只好撿起鋤頭去鋤地,他一邊心不在焉的幹活,一邊時不時的往屋裡看看。

  過了一會兒,李嬸提了一大罐水放到他旁邊,還帶來了文丹溪的一句話:讓他專心些,別鋤掉在了莊稼。

  文丹溪一直待在屋裡沒出來。太陽越來越毒辣,曬在背上像著了火一樣。

  陳信又灌了一肚子的水,他忍不住又探頭往看屋裡看看,天這麼熱了,她也不招呼自己進去歇會兒。正這麼想著,文丹溪慢悠悠的出來了,她很關切的招呼道:「日頭大了,你先別幹了。」

  陳信一聽這話立即把鋤頭扔下,準備進屋。

  誰知文丹溪又接著說道:「你去後院幹吧,那裡有樹蔭。」

  陳信:「……」

  陳信站在院中,用袖子抹著汗,忿忿的看著她,臉上流露出一絲被傷害了的表情。文丹溪看著他這副又囧又萌的神情,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家養的大黃狗,每當它的要求得不到滿足時,它就會流露出這種類似的表情,讓人忍俊不禁。想著想著,文丹溪臉上露出了燦爛無比的笑容。陳信看著她那燦如春花的笑臉,心裡像掛了一面小鼓似的,怦怦直跳。眼神也有些發直呆愣。

  文丹溪一抬眼,看著他這副呆樣,連忙收起笑容,正色道:「快去吧,幹完了就該吃飯了。」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門外一個熟悉的大嗓門喊道:「哎呀,這麼早就吃飯了。」這刀疤臉又來了。

  陳信聽到自已的兄弟來了,連忙換回原來那副表情。心粗的刀疤臉和郭大江等人並沒有發現異樣,但卻瞞不了心細如髮的秦元,秦元飛快的打量了陳信一眼,眉頭挑了幾下,嘴角噙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陳信此時終於找到了發洩對象,他很拽的吩咐刀疤臉和賀黑子:「你們幾個趕快去後院幹活,別整天光想著吃。」

  刀疤臉很委曲的說道:「我們每次來都幹活的。」賀黑子扯扯他的袖子,四個人乖乖的幹活去了。

  秦元沖文丹溪拱拱手說道:「多謝文大夫贈的藥,我喝了很有效果。」

  文丹溪笑笑,指指李冰雁道:「這個方子可是姐姐先試驗出來的。」

  秦元衝著李冰雁溫和的笑笑:「原來你也有頭風症?我們兩人可真是同病相憐。」李冰雁也和氣的回了他一句。

  文丹溪忙完手頭的活,便讓王嬸把昨天早上做的麥仁糟拿出來,舀出一半用木桶吊到井裡冰上一會兒,再拿出來分給眾人當點心吃。在這炎炎夏日吃上一碗酸甜冰涼的麥仁糟,全身舒爽無比。就邊陳信這種不愛吃甜點的也多吃了一大碗。

  過了一會兒,文丹溪她們又開始準備午飯。因為天熱,她不想做那些麻煩費時的飯菜,便決定做一個肉絲涼面就算了,既簡單又好吃。

  陳信看了看屋外白花花的日頭,很好心的提醒了文丹溪一句:「你別做太多菜,小心熱著了。」

  文丹溪轉頭答道:「你想吃也不做,只有涼面。」

  秦元在旁邊咳了兩聲,賀黑子吃吃的笑起來。陳信的臉略黑了黑,橫了一眼兩人,也不說話,拿著扇子呼哧呼哧的扇著。

  文丹溪帶著幾個女人在廚房忙碌著,李嬸負責擀面,王嬸燒火,李冰雁打雜。她自己則把瘦肉切成細絲,放開水鍋裡滾熟,再把綠豆芽焯出來,放一邊涼著,又切了小半盆黃瓜絲。最後將蒜泥、蔥花、野辣椒醬等調料澆上麻油和醋放到一邊備用。等到麵條出鍋晾涼後,把肉和菜一拌,一大盆肉絲涼面就出來了。

  因為菜不多,大家也沒再分桌,眾人邊吃飯邊說笑笑,氣氛比以前還融洽了許多。這幾人喜歡重口味兒。特別是刀疤臉對那紅紅的野辣子特別感興趣,他舀起一大勺辣醬加在面裡,辣得嘴巴吸溜吸溜的,還不忘抽空問道:「文大夫這是什麼調料?吃著真過癮。」

  文丹溪答道:「這是我採藥時看到的,叫野辣椒。」

  秦元嘗了嘗說道:「跟辣子的味道差不多,我以前在南邊見過這東西。」

  文丹溪頓時來了興致,忙問道:「哦,是嗎?下回有機會我也弄了來種。」

  陳信看她對這個感興趣,突然接話道:「這有什麼難的,黑子你抽空去買,各式各樣的一起買回來。種到雁鳴山上,管你吃個夠。」文丹溪看看他笑而不語。

  秦元又試探道:「文大夫,我怎麼覺著你對那些番邦的東西這麼感興趣呢?」

  文丹溪順口說道:「這不是物以稀為貴嘛。」

  秦元又接著問道:「不知道你對番邦的人感覺怎樣?」秦元問這句話時,陳信不由得停住了筷子,支著耳朵等著文丹溪的回答。

  文丹溪微微一笑,很自然的說道:「不都是人嗎?感覺跟咱們沒什麼不同,有的還挺好看呢。」聽到她的回答,陳信和秦元都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陳信為了掩飾自己,更是猛塞了一口麵條在嘴裡。

  文丹溪說完才覺察出,這是秦元在試探她的想法。她飛快的打量了一眼斜對面的陳信,這貨長得身材高大,藍眼烏髮,五官輪廓深刻分明,渾身充滿著野性。放在現代完全可以當「狂野男人」系列的男模。

  但在這裡他卻要遭受人們異樣的眼光,怪不得他的性子那麼彆扭!她一邊看一邊思索,目光停留在陳信臉上的時間自然就加長了。眾人也感覺到了異樣,全都眼觀眼鼻觀心,露出一副「我什麼也沒看到」的表情。陳信自然也察覺到了文丹溪的打量,他心中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他不由自主的坐直身體,一副任君相看的架勢。

  文丹溪猛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急忙收回目光。為了掩飾自己剛才的失態,她把其他人也打量了一遍,以一個大夫的口吻說道:「我觀你們幾個的氣色不正,呆會兒吃完飯,我給你們號號脈。」

  秦元一臉感激的道謝:「文大夫真是醫者仁心,說實話,我還真有些不自在。」

  刀疤臉也連忙積極配合:「我上火。」

  「我……」

  陳信一聽這些人要看病,頓時不淡定了,他沉聲說道:「你們都欠揍!」

  ……

  這一頓飯標誌著兩個當事人握手言和,持續了多天的冷戰終於宣告結束。籠罩在雁鳴山諸人頭頂上的陰雲也隨之煙消雲散。這些人隔不兩天都會過來看看,順便蹭頓飯吃。現在的刀疤臉和賀黑子儼然成了文丹溪的隨從,文丹溪讓他倆幹啥幹啥。

  文丹溪最初開墾的那塊荒地上蕃薯苗已經長開了,蕃薯秧爬的便地都是。又過了幾天,她讓人剪了莖葉,趁著雨天,又移栽了到屋前面剛開墾好的小山坡上。賀黑子看著稀罕,他乾脆讓人在雁鳴山下開墾了幾畝地,向文丹溪要了剩下的蕃薯秧,學著她剪成小段全部栽下。因為賀黑子和秦元總忽悠她說雁鳴山上藥草多,因此文丹溪便趁著這個機會再一次進山去看看。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了雁鳴山。文丹溪看到這些大小嘍囉們全都穿上了整齊的衣服,傻呵呵的列成兩隊,像是閱兵似的。

  秦元在一旁介紹道:「文大夫你看這些人怎麼樣?」

  文丹溪一時不知該如何評價,只說點點頭說道:「很好。」

  刀疤臉很得意的炫耀:「這點子可是俺想出來的。」說完他又中氣十足的吼道:「我前天怎麼教你們的,給我喊!」

  這些大小嘍囉們仰著脖子,一起扯開嗓子高呼道:「嫂子好嫂子好!嫁給大哥錯不了!」

  ……

  山上山下一片可怕的沉默。

  眾人傻眼,文丹溪一臉呆滯。

  刀疤臉半張著嘴,愣了一會兒,突然大吼道:「錯了錯了,不是這句——」


第二十七章 迎貴客

  看到刀疤臉發火,前頭的幾個大嘍囉連忙改口,齊聲喊道:「雁鳴山不是土匪窩!嫁到這兒是進福窩……」聲音雄壯有力,幾乎震破耳膜。

  文丹溪被雷得外焦裡嫩,她看了看左邊的秦元,秦元此時也是一臉的黑線,他很無辜的眨眨眼,表示自己也不知情。她再看右邊的陳信,他微蹙著眉頭,很有威嚴的揮揮手吩咐道:「別喊了,都下去吧。」眾嘍囉們偃旗息鼓的低了頭,有的散去了,更多的是躲在一旁看熱鬧。

  陳信一聲令下,守門的嘍囉把巨大的山門緩緩拉開,刀疤臉一馬當先在前頭帶路。

  秦元悄悄示意陳信走在前面,來擔當嚮導的任務。陳信昂首挺胸,神情嚴肅,認真的介紹路上的景致:「這個是瞭望台,那邊是涼亭,這邊是進山的小道……」

  文丹溪一路觀察下來,不由得暗讚這幫囧貨倒是挺會選地方。這雁鳴山背不僅植被蔥鬱,物種豐富,而且背靠懸崖絕壁,山勢險要,易守難攻。進山處有一道天然的山門,關鍵時刻,派人一站,有「一夫發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山腳下,有大小不等的湖泊和大片平整的山地。

  陳信想向文丹溪展示的是山上的兵多和自己的威信。文丹溪關注的卻是山上的植物和藥草。

  山上樹多,走在山間小路上並不覺炎熱,眾人邊說邊往裡頭走去。秦元有意給兩人留出空間來,便自覺的放慢了腳步,賀黑子也機靈的拉著刀疤臉,最後只剩下了文丹溪和陳信。文丹溪一邊走一邊觀察著路兩旁種類繁多的藥草和野菜,心中一陣欣喜。

  青溪村後面的山上哪有這麼多東西?想想也是,雁鳴山因為地勢險要,一直被土匪佔據著,人們避之及,誰敢上山來?

  文丹溪的注意力被這些花花草草吸引了過去,自然就顧不上陳信的話。

  陳信決定趁熱打鐵,他說道:「我手下有兩千多人。」別看我曾當過土匪,可我有人,有勢力。

  文丹溪彎腰扒拉著一株藥草看看,頭也不抬的答道:「嗯,很多。」

  陳信又說道:「山洞裡還有不少財物。」我也是有家底的人,當然養得起媳婦。

  文丹溪蹲下來研究著地上的一片野菜,照舊答道:「很多。」

  ……

  陳信十分不滿她這種敷衍了事的態度,他氣得直磨牙,但又不好發作,憋了一會兒,才惡作劇的問道:「你答應我了?」

  文丹溪照舊敷衍:「很多。」

  陳信:「……」

  文丹溪回答完畢,隨即又覺得不對勁,忙停下來看著他重複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陳信扭過頭,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學著她的口吻答道:「很多。」

  文丹溪再回頭一看,秦元和刀疤臉等人都不見了。這些人什麼時候走的?

  她一臉疑惑的問道:「怎麼只剩咱們兩個了?」

  陳信繼續哼哼:「很多。」

  文丹溪:「……」這個睚眥必報的小氣鬼!

  文丹溪決定不再搭理他,繼續埋頭往前走。一邊走還不忘標誌一下,準備下午帶了工具來采。

  陳信看不慣她這種做派,很大方的說道:「以後這整座山都是你的,別標了。」

  文丹溪笑笑沒答話。她也走累了,便說道:「我們回去吧。」

  她這具身體有些單薄,走了這麼遠早已疲憊不堪。返回來時,速度不由得越來越慢。

  陳信走兩步就停下來等著她,他猶豫了一會突然冷不丁的說道:「你上來,我背著你。」

  文丹溪搖搖頭:「不用,我不累。」

  陳信固執的說道:「你就是累了。」

  文丹溪皺皺眉:「我累了也不能讓你背。」

  「為什麼不能背,咱們上次不也共騎一匹馬了嗎?」多一次少一次又怎樣?

  文丹溪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平靜的反駁:「你又不是馬,能隨便騎嗎?」騎馬可以不負負責,換成你行嗎?

  陳信被噎得說不出來話來。他的嘴唇微動了一下沒再說話。氣哼哼的快走兩步,用拉開的距離表示自己的不滿。文丹溪也不急著追趕他,在後面慢悠悠的吊著。陳信快走了一會兒,氣稍消後,又漸漸的放慢了腳步,和她並肩而行。他用眼睛的餘光只能看到她的側面。她的面頰白裡透紅,面容清秀端莊,不說話時倒有一股嫻靜的氣質。不過,就是身子太瘦了,得好好補補才行……

  文丹溪也覺察了到某人的注視,不過,她一轉頭,陳信就飛快的掉開目光,裝作看樹看花,然後等她不注意時,他再偷偷看她。如是再三,文丹溪最後乾脆不再理他,腳下加快速度,想趕緊擺脫兩人獨處的曖昧場面。

  陳信眼看著兩人就要下山,不禁有些起急,他迅速追上她,躊躇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我剛才說的話你聽到沒有?」

  文丹溪想了想,反問道:「你說你山上的人多,洞裡的財物多?」陳信清清嗓子,悶聲應道:「是的。」

  文丹溪一本正經的點頭:「我都知道了。」

  陳信使勁的撓著頭,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到底怎麼看?」

  文丹溪面不改色的答道:「多,很多。」說完,一路分花拂草瓢然而去。陳信沮喪而又憋氣的留在原地,半晌沒動彈。

  山下的涼亭裡,刀疤臉和賀黑子等人此時正商量著怎麼招待貴客。

  幾個廚子都被叫了過來。

  刀疤臉很有氣勢的吩咐道:「今兒個把你們的看家本領都拿出來。別丟了咱們雁鳴山的人。」

  劉廚子苦著臉說道:「五將軍,我們若真有看家本領早拿出來了,何必等到現在呢。」

  高廚子快言快語道:「五將軍,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那位文姑娘的廚藝那麼高,我們怎麼做都不如她,又怎能讓人家滿意?」

  刀疤臉摸著下巴沉吟不語,這兩人說得也對,無論怎樣估計都不能讓人滿意了。失策啊,早知道他就去城裡請幾個大廚子過來了。眼下可怎麼辦?

  賀黑子眼珠滴溜溜的轉著,突然猛地一拍刀疤臉的腦袋說道:「有了有了。」

  刀疤臉不滿的翻了個白眼:「黑子,麻煩你下回拍自己的腦袋行不?」

  賀黑子又拍了一下他,語重心長的說道:「我這腦袋是山上第二聰明的,能隨便拍嗎?」

  刀疤臉也懶得跟他計較了,連忙問道:「快說吧,你想出啥辦法了?」

  賀黑子說道:「今兒個,咱們就把廚子做的比平常還難吃,你想啊,文大夫一嘗,心裡肯定會想,原來他們平日就吃這些啊,嘖嘖,真可憐。她這麼一想,心就軟了,心一軟就該想著『哎呀我得趕緊嫁過去照料他』,你看這不是壞事變好事了嗎?」

  刀疤臉翻著眼珠想了一小會兒,最後點頭,表示可行。

  幾個人正商量著,就遠遠的看到陳信和文丹溪一前一後的下山來了。


第二十八章 馬匪的報復

眾人一看兩人下來,目光刷的一下全聚集在文丹溪身上。還好文丹溪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此時被眾人如此觀瞧,也沒表露出怯場來,仍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樣子。這讓山上的眾兄弟又多了一層認可,有的人甚至還偷偷改了口號:這個嫂子好,大哥娶了虧不了。
  
  刀疤臉一看兩人下來,連忙笑嘻嘻的迎上前。陳信則板著臉背著手端著姿態,很有氣勢的吩咐道:「開宴吧。」
  
  文丹溪瞄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桌子,再聯想一下這幫人瘋狂的吃態,連忙客氣道:「不用了,天熱什麼也吃不下,我還是回去吧。」
  
  陳信一聽她這麼說,頓時有些不高興了,他固執的說道:「不行!你們都愣著幹什麼,趕緊去伙房催飯。」
  
  賀黑子笑呵呵的應了,領著幾個高矮胖瘦不等的廚子去伙房準備飯菜。
  
  路上,一個廚藝忐忑不安的問道:「黑子,你給個准話,做得要多難吃才行?」
  
  賀黑子白了他一眼道:「就跟平常一樣就行。」
  
  「哎。」那個廚子假笑著應道,伸手擦了擦額上的汗趕緊去準備飯菜。
  
  大約兩刻鐘後,幾個伙夫們便端著大盆大碗陸續上來。
  
  先上來的是一大盆豬肉燉青菜,上面飄著一層油,讓人一看就膩得不行;接著端上來的是一大盤子白肉,白翻翻的,文丹溪看了第一眼不想再看第二眼;饅頭硬得能砸狗,米飯軟得可以當粥……
  
  陳信看菜上得差不多了,舉筷招呼道:「來,吃。」陳信本想親自給她夾菜,再一看周圍弟兄們炯炯有神的目光,只好把手縮了回來。
  
  文丹溪微笑著,拿著筷子夾了一點賣相較好的青菜,吃了不禁輕蹙眉頭,再夾另一盤又皺了一下眉頭。陳信一直在注意觀察著她的表情,一看這樣,急忙問道:「不好吃嗎?」
  
  文丹溪點點頭,笑道:「還不錯,原汁原味的。」
  
  陳信一聽這個,咧嘴笑了,熱情的招呼道:「既然不錯,那就多吃些。」
  
  文丹溪忙搖頭說道:「天太熱了,什麼也不想吃,給我來杯清水吧。」
  
  陳信揮手,早有一個夥計端上了一杯清水。文丹溪慢慢的喝著。
  
  秦元的眉毛挑了幾下,眼中帶著瞭然的笑意。
  
  陳信把菜嘗了一遍後,氣得直拍桌子:「這菜怎麼做得這麼難吃?」
  
  刀疤臉忙接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向都是這樣的。」
  
  陳信被噎了一下,橫了他一眼,繼續發火:「你們不會去請別的廚子嗎?」
  
  賀黑子忙說道:「俺們不知道文大夫今日要來,下次一定注意。」
  
  秦元也幫著打圓場:「好了,大哥息怒,不然弄得文大夫也不好意思。」
  
  文丹溪也跟著勸了幾句。陳信只好住嘴不說,但他覺得很沒面子,一張臉一直黑著。
  
  刀疤臉心中一陣委曲,為什麼大哥就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呢?他偷偷的和賀黑子對視一眼,意思是該他上場了。
  
  賀黑子清清嗓子大聲說道:「文大夫可千萬別介意,其實我們平日吃的比這個還差呢。這也沒辦法,誰讓山上的廚子手藝都不咋地呢。」
  
  刀疤臉也趕緊配合賀黑子說道:「是啊是啊,文大夫你要是來我們山上就好了……」刀疤臉的話沒說完,就聽他皺著眉頭「哎喲」一聲:「誰踢我?」
  
  文丹溪不動聲色的低頭喝水,陳信怕她誤會忙解釋道:「你別聽這傢伙胡言胡亂。我、從沒往這方面想。」
  
  文丹溪看著這幫人囧態百出,輕輕一笑道:「嗯,好了,我也該回去了。」
  
  陳信急忙挽留:「天太熱,等日頭落山再回去吧,我讓人送你。」
  
  文丹溪指指天空:「你沒看天已經陰了嗎?」
  
  陳信這才注意到,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隱在了雲彩裡頭,天真的陰了起來。
  
  他的臉也跟著陰了起來,仍不死心的說道:「天陰了才不好走,萬一路上下雨了呢?」
  
  陳信正在絞盡腦汁的想著怎麼留客。卻見一個滿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將軍不好了!馬匪來了!」眾人聞言不禁都吃了一驚。
  
  刀疤臉比旁人都急,他一個箭步衝上去抓著那報信的士兵,急急的吼問道:「你說清楚,馬匪到哪兒了?」
  
  士兵狠喘了一口氣,斷斷續續地說道:「到、到……在清溪村,來了好多人,弟兄們差點敵不住,快去……」陳信一聽,臉刷的一下陰沉起來,文丹溪更是臉色蒼白,李冰雁和兩個孩子都還在家裡!
  
  陳信啪的一聲扔下筷子,霍地站起來,大聲吩咐道:「給我點兵八百,即刻下山。」陳信一聲令下,山上的士兵們一下子忙亂起來,有的去喊人有的去牽馬有的去打武器,亂紛紛的跑得滿山都是。秦元又將那個報信的人拉到一邊仔細詢問了一遍,他的臉色越來越沉重。
  
  文丹溪也猛地站起來,緊跟在陳信身旁,陳信本想讓她在這兒安心等待,再一看她那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只好決定帶著她。
  
  秦元快走幾步趕上陳信,低聲說道:「大哥,你吩咐弟兄們一定要小心,這次的馬匪非同一般。」
  
  陳信一臉殺氣的吼道:「我管他是誰?敢動我的人就得去死!」說著,就有士兵牽了他的馬過來,陳信稍一猶豫,便伸手將文丹溪放到馬上,自己再翻身上馬,然後大手一揮,高聲喊道:「出發!」騎兵在前,步兵在後,馬蹄轟隆,聲若奔雷,大軍過處,揚起陣陣塵煙。
  
  文丹溪的手緊緊抓著韁繩,心中緊張無比,不知道他們三人究竟怎樣了?
  
  陳信覺察到了她的不安,忙低頭安慰道:「別怕,我早吩咐了山上的弟兄們好好保護你家的院子,除非他們都死絕了,否則不會讓人進院的。」文丹溪聽了又喜又驚,但她不好細問。只好閉嘴不語,不再打擾他。
  
  雁鳴山離清溪村本就不遠,再加上快馬加鞭,只一刻多鍾便到了村口。
  
  一進村子,文丹溪就被眼前的慘象嚇得頭腦一片空白。悶熱的空氣中傳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路上血跡斑斑,死屍橫躺,也不知到底是哪方的。
  
  陳信隨意掃了一眼,沉聲道:「屍體大部分是馬匪的。都給我準備好,一個甭留!」
  
  「是!」士兵齊聲答應著。
  
  前面的騎兵嘩啦嘩繞過陳信向前去了,步兵緊隨其後。陳信勒住馬,把文丹溪放下來,低頭說道:「我一會兒要去殺人,帶著你不安全。乖乖在這兒等著。」
  
  秦元默契的拍馬上前說道:「大哥快去吧,我帶著她回去,再撥給我十個人就行。」
  
  陳信掃了刀疤臉和賀黑子一眼,揮手吩咐道:「你們兩個挑十人跟著去。」刀疤臉本想衝入敵軍殺個痛快,但想著保護嫂子也是個艱巨的任務,便痛快的答應了。迅速挑了十幾個人一起朝文家跑過去。
  
  一行人還隔著幾家便聽見了喊天震地的喊殺聲,男人的怒吼聲,婦人和孩子的哭叫聲混成一起,震人心魄。
  
  文丹溪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秦元忙安慰她:「文大夫,不會有事的。」文丹溪定了定神,快步向家裡走去。
  
  此時的文家門前正進行著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幾十個破虜軍正和數量多於他們數倍的馬匪拚死力戰。刀疤臉一看這種情形,嘴裡發出一陣哇哇暴叫,舉起亮閃閃的斧頭衝上前去:「弟兄們,俺郭大河來也!」賀黑子也舉著大刀緊隨其後,其他人也毫不猶豫的捲入戰局,與匪軍戰在一處。
  
  最後只剩下文丹溪和秦元。秦元扶著她,兩人站在原地觀察了片刻,他們是進退兩難,進院子與眾人匯合,但院門口雙方在混戰。一不小心就有被誤傷的可能。留在外面也不安全,其他馬匪隨時有可能增補過來。文丹溪看看了四周,指著一棵大樹說道:「我們爬上去吧。」秦元遲疑了一下同意了,他先扶著文丹溪爬上去,接著自己縱身一躍,很輕鬆的爬了上來。文丹溪坐穩後先向院內看去,就見院裡烏壓壓的一大堆人,裡面多是婦人老人和孩子。外面殺聲震天,院內也是哭天搶地。她看了一會兒,卻沒找著李冰雁和兩個孩子。
  
  秦元輕聲安慰道:「你放心好了,大哥早吩咐好了,他們不會有事的。」文丹溪心情複雜的點點頭。
  
  秦元又沉重的歎道:「這次是我們失算了,我料到了胡四不會善罷干休,但卻沒料到他們會先拿清溪村開刀。」
  
  文丹溪問道:「是上次的那夥人嗎?」
  
  秦元點頭:「上次殺的那夥人的頭目便是這悍匪胡四的表弟,我們破虜軍與胡四積怨已久,他這次是有備而來,又聽說你們清溪村帶頭投靠了我們,是想殺雞儆猴。」兩人正說著話,忽聽得四周馬嘶人喊,蹄聲如雷。
  
  文丹溪定睛看去,原來卻是兩幫人馬主力遭遇,估計是嫌拉不開架勢便到地勢開闊的打穀場來殺個痛快。
  
  對方的頭目是一個高大威猛,臉如黑碳的三十來歲的男子。文丹溪估計這人就是秦元所說的胡四。他的身後齊刷刷的立著一百多騎殺氣騰騰的騎兵,後面是黑壓壓的一片步兵。陳信這邊也是騎兵加步兵。同樣是殺氣騰騰,威風凜凜。
  
  雙方靜靜的對峙著。就聽胡四聲音粗厲的叫道:「姓陳的狗雜種,你幾次三番壞老子的財路,這次竟敢殺我表弟,我今日不將你跺成肉醬我就不姓胡!」
  
  陳信的臉陰沉無比,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一揮手,身後的人便像潮水一般湧向敵營。胡四也大吼一聲:「殺!」雙方士兵殺成一團,難解難分。
  
  陳信單槍匹馬闖入敵陣,舉著雪亮的大刀,如砍瓜切菜一般。敵方是將遇將傷,兵逢兵死。他如入無人之境一般。洪鬍子和郭大江緊隨其後,雙方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這是文丹溪第一次親臨戰場,她以前只在電視上看過這種血腥場面,此時不由得頭腦發懵,渾身冰涼,秦元緊張的看了看她,輕聲安慰道:「文大夫,你沒事吧?」
  
  文丹溪慘白著臉搖搖頭:「沒事,我只是還不習慣。」她本以為自己解剖過動物和屍體,算是見過血腥場景,但直到此時她才明白,自己所見的那點跟真正的戰場根本沒法相比。
  
  秦元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感慨萬端的說道:「以後慢慢就習慣了,我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也是怕得要命。」文丹溪默然不語,以後,這種情況是不是還有很多?
  
  前方的打穀場上,雙方還在殺個不停。但勢頭已比剛才弱了不少,空地上已倒了一地的人馬。
  
  秦元定睛觀察了一會兒篤定的說道:「好了,大哥快勝利了!」文丹溪心不在焉的點頭敷衍。又過了一會兒,秦元又說道:「現在雙方都即將力竭,我下去幫他們一把,你小心些,不要出聲。」
  
  還沒等文丹溪答話,就見秦元突然輕巧的躍下樹來,然後飛快的騎上馬,如閃電一般衝入敵陣,他順手搶過一把大刀衝著胡四猛砍過去。胡四本來就已累得夠嗆,此時又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頓時敗象大顯。
  
  秦元大聲喊道:「胡四逃了!你們還不投降!」
  
  後頭的匪軍不知真假,以為胡四真逃了。場面一下子混亂起來,匪兵如潮水一樣四散奔逃,連旁邊圍攻文家院子的匪兵也跟著潰逃。破虜軍士氣大震,趁著這個機會追在匪軍後頭又開始大殺一氣。
  
  馬蹄聲越來越遠,他們追出村子去了。文丹溪的手腳漸漸回溫,人散了,她可以回家看看李冰雁和兩個孩子了。
  
  恰在這時,就聽見一個清潤的男聲說道:「匪人散了,下來吧。」


第二十九章 上山

文丹溪往下一看,這人正是宋一堂。她驚訝的問道:「宋公子沒有回去嗎?」
  
  宋一堂微微一笑:「本來打算今日回的,臨走時來你家一是再拿些路上吃的藥,二是和你告辭。不想卻碰上馬匪進村。」
  
  文丹溪突然想起剛才跟馬匪打鬥的人裡似乎有他的一個侍衛,當時她心亂如麻,也沒細想。
  
  文丹溪感激的笑笑:「多謝宋公子出手。」說完就要跳下樹來。文丹溪這時候有些犯難,她小時候自然是會爬樹的,只是這棵樹也太粗了點,她雙手都環抱不住,而且衣服也不方便。
  
  宋一堂看出了她的為難,微笑著走過來伸出手來:「我來幫你吧。」
  
  文丹溪連忙搖頭,她還是盡量避嫌吧。她雙手緊抓著一根較粗的樹杈,整個人吊在半空中,雙腳離地面還有一大段距離。她一咬牙往地上一跳。宋一堂微微一愣,連忙過來想接著她,他的手還沒觸到她,文丹溪已經跳下來了。兩人差點撞在一起。文丹溪趔趄了幾下才勉強站穩腳跟,她沖宋一堂說道:「我得趕緊回去看看,你一會讓人來拿藥吧。」說完,便抬步往院裡走去。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驟然在她身後響起。文丹溪急忙回頭一看,就見陳信坐在高頭大馬上,他的衣服上臉上都沾滿了斑斑血跡,目光嚴肅陰沉,神態略有些猙獰。他遠遠地看到兩人的動作,心中騰地升起一股怒氣還有委曲。他當下拍打馬頭,準備掉頭而去。
  
  文丹溪一看陳信的神情便知道他是誤會了,心中生出一絲無奈。她當下也沒解釋,只是「哎喲」一聲脆聲叫道:「我的腳扭了。」陳信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勒住馬頭。
  
  秦元在一旁適時說道:「不好,看上去挺嚴重的。」
  
  陳信也顧不上生氣,蹭的一下跳下馬來,三步並作兩步的向文丹溪走過去,走到她跟前時還不忘把宋一堂擠到一邊去。
  
  他蹲下身來盯著她的腳問道:「怎麼了?嚴重嗎?」
  
  文丹溪搖搖頭:「沒事,跳下樹的時候崴了一下。」這句話包含的意思是,我是自己跳下來的,又沒人讓人接,你生什麼閒氣。
  
  陳信忍不住責怪她道:「誰讓你往下跳的,不會等人回來嗎?」
  
  宋一堂立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兩人,臉上帶著淡雅的微笑。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文家的大門吱嘎一聲開了。接著文雪松文雪貞兩個孩子哭著撲上來,一左一右的抱著文丹溪的腿哽咽道:「姑姑,大姑姑受傷了,流了好多血,嗚嗚……」文丹溪頓時急了,她連聲問道:「傷在哪裡?重不重?我這就去看她。」接著又有許多婦女和孩子也擠擠挨挨的跑了出來,哭著各自去尋自己家的家人去了。
  
  文丹溪拉著兩個孩子,飛快的穿入人群往屋裡跑過去。
  
  刀疤臉驚訝的看著健步如飛的文丹溪,不由得嘟囔道:「果然是大夫,這腳好得太快了。」秦元清咳了兩聲提醒他說話注意。陳信倒也不怎麼在意,他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宋一堂一眼,然後儼然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昂首闊步的進院去了。宋一堂站在原地,不覺啞然失笑。秦元也緊跟著進去。刀疤臉和賀黑子則負責領人去打掃戰場,刀疤臉臨去時還不忘對宋一堂重重的哼了一聲。
  
  待到眾人散去,宋一堂身邊的兩個侍衛也從旁邊閃出來問道:「公子,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宋一堂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回去吧,不然以後路上會更不好走。聽說中原那邊的災民已經開始往此地遷徙了。」
  
  黑衣侍衛指著文家的方向問:「那屬下去取點藥吧?」
  
  宋一堂沉吟片刻搖搖頭:「罷了,讓她欠我一個人情吧。以後再說。走吧。」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流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後加快步伐向前走去,他的兩個侍衛,背著行李緊隨其後。
  
  ……
  
  李冰雁此時正半靠在床上,臉色因為失血而變得蒼白如紙。她的脖子上有一條半尺多長的傷疤。臉上也有一道血印。文丹溪跑進來急切的喊道:「姐姐,你這是怎麼了?我來看看。」
  
  李冰雁轉過臉,很平靜的一笑:「沒事,我自己上完藥了,血也止住了。」
  
  文丹溪心中既心疼又愧疚:「姐姐,我——」
  
  李冰雁主動抓住她的手,還反過來安慰她:「你也別難過,誰也不知道馬匪會今天來,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呢。若不是你,陳將軍怎能會派人保護院子。唉,就是那些沒來及躲起來的鄉親們可就遭殃了。」文丹溪心中沉重不已。
  
  「大姑姑,是雪貞錯了。雪貞不該跑出去玩,嗚嗚。」雪貞哭得像淚人似的,緊抱著李冰雁不放。李冰雁彎下腰抱起雪貞放到腿上,強笑著哄她。
  
  文丹溪趁機問雪松是怎麼回事,雪松斷斷續續的說了事情的經過。原來馬匪進村時,駐守在村裡的破虜軍士兵當機立斷分成三隊,一隊去迎擊馬匪,一陣去疏散村民,另一小隊單獨保護李冰雁他們。本來李冰雁完全可以安全撤退,但她這時卻發現雪貞不知什麼時候跑出去了,於是他們一行人急急的去找雪貞,不料卻迎頭碰上小隊匪軍,,雙方發生激戰,破虜軍人手不多,沒能護住李冰雁,其中有一個匪軍試圖上前來佔便宜,李冰雁激烈反抗,不想卻激起了那馬匪的凶性,那人舉刀便要殺她。幸虧有士兵及時前來相救,才避免了慘劇的發生。
  
  文丹溪心中唏噓不已。兩次危險李冰雁都義無反顧的跟她站在一起。這份情誼,她此生此世都不會忘記。大恩不言謝,文丹溪嘴裡也沒多說什麼,想著以後有機會自己一定會盡力報答。文丹溪情緒平復下來後,又仔細查看了一下她的傷勢,重新塗了藥,用棉布包紮好。至於臉上的傷則沒法包紮,只能抽空去城裡買些藥膏塗上。
  
  待一切拾掇完畢,李冰雁拍拍文丹溪的手臂笑道:「好了,我們該去感謝恩人了。」文丹溪也勉強笑,兩人攜手出來。
  
  客廳裡,陳信和秦元等人正坐著說話。看到兩人出來,陳信的目光先掃了一下李冰雁的傷,嘴裡安慰了幾句。然後目光便迅速轉到了文丹溪的腳上,見她走路沒有障礙才鬆了一口氣。
  
  秦元看到李冰雁臉上的傷口,忙伸手入懷,掏出一個碧綠瓷瓶遞給她說道:「這個是藥膏很有效果,你試試看。」李冰雁接過來,口中稱謝。
  
  四人正坐著說話,雪松看了看外面,突然問道:「二姑姑,宋叔叔怎麼沒進來?」
  
  文丹溪這才想起宋一堂還在外面,她倒是欠了對方一個人情。想到人情,還有一個人,她欠得更多。想到這裡,她的目光看向陳信,陳信本來在看她,一見她看過來,立即彆扭的別過臉裝作看向別處。
  
  文丹溪笑著對雪松說道:「你陳叔叔今天可殺了許多壞人,救了全村的百姓,你長大了也要像他一樣厲害。」陳信聽到文丹溪這麼說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上身挺得筆直。那姿態就像一個小學生得了老師的誇獎一樣。雪松遲疑的看著陳信,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一絲怯意和猶豫,這人好可怕,比那個臉上有刀疤的叔叔還可怕。
  
  陳信設法在臉上擠出一點笑容,衝他招招手:「你過來。」雪松更加踟躕不前。陳信見狀,臉上不覺有些尷尬。文丹溪正要開口打破僵局,就在這時,同村的狗娃蹬蹬的飛跑進來,遞給文丹溪一隻錦盒,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說道:「文姑姑,那個宋叔叔說,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他有急事先回家了。」
  
  文丹溪愣了一下,拍拍狗娃的頭,接下了錦盒。陳信的目光緊盯著錦盒,幾乎能把盒子鑽出個洞來。文丹溪如他所願,當著眾人的面把盒子打開,裡面卻是一個白玉牌子,上面刻著一個「宋」字。文丹溪看了一下,不明白這是幹什麼用的。
  
  秦元只掃了一眼便說道:「這是宋氏商行的牌子,你只要拿著這個牌子便可以在大粱境內任何一間宋氏商舖支取一定數額的現銀和物資。」
  
  文丹溪臉上露出一絲驚詫,她倒沒想到宋一堂會送給自己這個東西。她與他不過是普通的醫患關係而已。想到這裡,她隨手把它扔在桌子,淡然說道:「我給他治病,他也付藥費了,怎麼好意思再佔他便宜。以後有機會還是還他才好。」
  
  秦元不覺多看了文丹溪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激賞。陳信的臉色也好了許多。
  
  文丹溪又意外的看了一眼院門口,很納悶今日怎麼沒人上門看病。
  
  秦元聲音沉痛的解釋道:「胡四非一般悍匪可比,那些試圖反抗的鄉勇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很多都被殺了。」
  
  文丹溪聽了,心中一陣難過。這就是亂世,人命賤如草芥。一時間屋裡的氣氛有些低迷沉重,誰也沒說話。
  
  半晌,文丹溪才抬頭問道:「胡四死了嗎?」
  
  秦元面帶遺憾的搖搖頭:「沒有。」
  
  李冰雁也擔憂的問道:「他們會不會再來?」
  
  秦元還沒來得及答話,陳信卻沉聲說道:「放心吧,不會再有下回了。明日我再點兵繼續追殺胡四殘部,全宰了!」
  
  秦元看了看陳信,溫聲說道:「大哥冷靜一下,青龍山的險要不次於雁鳴山,若要硬攻,恐怕不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大哥何必急於一時?」
  
  陳信沉默半晌,反問道:「那你說怎麼辦?」
  
  秦元站起身,在屋裡踱了幾步,緩緩說道:「下河村,溪頭村,青林村,都是依山背水。我們可以沿著山勢建立城牆。在入口處搭建哨台,平日多派些探子隨時注意各村的情況,即便有匪軍他們也能支撐半日。」
  
  陳信認真聽著,時不時點點頭。
  
  他突然又問道:「那清溪村和其他幾個村呢?」這幾個村子前面是小河和平原。而且村民住得很散。這個辦法怕是行不通。
  
  秦元眼珠迅速轉動了一下,搖搖頭答道:「這個,小弟還在想。」
  
  他們這麼一說,文丹溪和李冰雁也有些著急,她們一齊看著陳信。陳信倒是喜歡這種目光,特別是她的。他端正上身,正色道:「你們放心好了,我會在這幾個村子多派些士兵,定會好好保護你們的。」
  
  文丹溪聽了臉上卻沒有顯現出高興來,仍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陳信看她這副樣子,以為她是擔憂自己的安全,心中一緊,忍不住脫口而出:「你跟我一起上山吧。」


第二卷 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

第三十章 決定

陳信說完這句話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低頭猛喝水。但他的一雙眼睛像兩粒燃燒的火炭似的,放射出期待的光芒。秦元在一旁看得分明卻沒有接話,他似笑非笑,眉毛挑了幾下,好整以暇的看著文丹溪。
  
  文丹溪怔了一下,隨即又搖搖頭說道:「不用了,我們以後小心些就是。」陳信聽了,眸子瞬間黯淡下去。他將杯中的水猛灌下去,嗆得咳了好幾聲。一時氣氛有些冷場。
  
  文丹溪又看看兩人,秦元還好些,陳信全身都是血跡,文丹溪起身去找了件哥哥的舊衣服,遞給陳信:「你去換換衣服吧。」
  
  「好。」陳信接過衣服,大步去後院,提了水洗澡換衣服。
  
  剩下的三人仍在堂屋坐著,雪貞雪松兩個孩子緊緊依偎在大人跟前,像兩隻受了驚嚇的小貓一樣。文丹溪笑著摸摸雪松的腦袋,輕聲安慰道:「雪松乖,不怕。」雪松乖巧的點點頭,但小手仍緊抓著姑姑的衣服不放。文丹溪心中惻然,這麼小的孩子卻幾次三番的經歷這些可怕的事情,心中怕是已有難除的陰影了,她以後得多注意些才是。
  
  「姑姑我好餓。」雪貞一雙小手摸著小肚肚,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文丹溪。李冰雁連忙解釋說當時馬匪進村時正趕上飯點,他們到現在還沒吃上午飯。
  
  文丹溪跟秦元打過招呼,便進廚房去做飯了。李嬸王嬸兩人也趕緊過來幫忙,這兩人也多少受了點傷。文丹溪心中不住的歎息,若是以後再碰到這種事怎麼辦呢?難不成一直靠陳信保護嗎?她心中湧起一絲無力感。
  
  文丹溪心思沉重,自然也沒心情做什麼好吃的。她只把以前鄉親們送的一條臘肉拿出來,切成碎丁,再加上青菜,打了幾個雞蛋,做了一大鍋臘肉丁疙瘩湯。想了想,她又怕光喝湯不禁餓,便硬打起精神烙了十幾張蔥花雞蛋灌餅。
  
  飯菜端上來時,陳信也早已換好衣服回來了。文丹義的身量比他小很多,衣服穿在他身上怪模怪樣的。
  
  不多時,刀疤臉、賀黑子和洪大鬍子也一起來了。洪大鬍子一看到文丹溪就一臉擔憂的問道:「妹子,聽說你受傷了嚴重不?」
  
  文丹溪忙答道:「我沒事,李姐姐倒是受傷了。」洪大鬍子看了看李冰雁少不得又安慰幾句。接著他語調沉重的說道:「剛剛我抓著幾個俘虜,審問了一番,他們都是剛加入匪軍的災民,聽他們說,今年黃河又發水了,兩岸受災的百姓不計其數,怕是要不了幾日,災民又要增多了。到時怕是易州更亂了。」
  
  聽到這些,文丹溪拿筷子的手不由得頓了一下。
  
  秦元點點頭接道:「我也聽說了,你們幾個明日趕緊進城,多買些糧食儲存起來,怕是糧價要漲了。」賀黑子和洪大鬍子一起點頭答應。
  
  刀疤臉一臉誠懇的向文丹溪說道:「我說文大夫,你就跟著俺們上山吧,你們兩個弱女子還帶著孩子怎能讓人放心?」文丹溪笑笑:「以後再說吧。有你們在這兒,跟上山也沒什麼差別。」
  
  刀疤臉嘿嘿兩聲,又咧嘴笑笑招呼文雪松:「小雪松,來來,到叔叔這邊來。」雪松竟真的蹭了過來。
  
  刀疤臉很為自己的魅力得意,他伸手抱著雪松放到腿上,笑呵呵的逗他道:「小雪松,以後叔叔教你練武好不好?叔叔可厲害了。」
  
  沒想到文雪松竟認真的點點頭道:「好,我跟叔叔練武,我長大了要殺壞人,保護姑姑和妹妹。」
  
  李冰雁聽了欣慰的笑了,文丹溪心中卻不是滋味。
  
  刀疤臉愣了一下,拍手叫好:「好好,有志氣。跟俺小時候一個樣。」
  
  這回不比從前,這頓飯吃得匆忙又沉默。飯後,眾人各自散去忙碌。陳信卻沒有立即回山,他去了隔壁休息,秦元則去安撫那些在戰鬥中死去的鄉勇的家屬。李嬸在院裡洗陳信換下的衣服。
  
  文丹溪則在給李冰雁塗藥膏。
  
  李冰雁笑道:「這藥真不錯,剛塗上就覺得涼絲絲的很舒服。」
  
  文丹溪卻一臉擔憂:「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李冰雁卻是一臉豁達無謂:「無所謂了,丑點也許更安全。」文丹溪苦澀的一笑,她知道對方是在安慰她,這世上還真沒有哪個女人是完全不在乎容貌的。
  
  李冰雁卻正色道:「我說得是真的,不是安慰你。在這個世道,生得好看也是一種不幸。」文丹溪點點頭,挨著床沿坐下來,默然沉思。
  
  李冰雁沉吟半晌,突然開口問道:「妹子,你覺得他們剛才的建議如何?」
  
  「什麼建議?」文丹溪一時沒反應過來。
  
  李冰雁目光閃了閃,笑吟吟的說道:「陳將軍說讓你跟他上山的建議。」
  
  文丹溪輕輕一笑,抿唇不語,似在思索。李冰雁也不打斷她,耐心的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文丹溪才緩緩說道:「姐姐以為如何呢?」
  
  李冰雁略想了一下,認真的說道:「我倒覺得妹妹可以考慮。」
  
  「哦?」
  
  李冰雁接著分析道:「妹妹你看如今的情形,匪禍兵禍不斷,還有很快要來的流民災民,以及時不時來打草谷的韃子。一旦有什麼事情,我們這種人家是首當其衝。總不能次次都靠陳將軍吧。——當然我們進山也是靠他,但終究不太一樣。這次陳將軍單獨派了人來保護咱家,差一點就全軍覆沒,我心中著實過意不去。」
  
  「嗯。」文丹溪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李冰雁又說道:「方纔你去做飯時,秦將軍又給我說了一些話,他說請你儘管放心,你上山後是以大夫的身份上去的。如果你不願意,任何人都不能強迫你做什麼,當然也包括陳將軍。不過,如果你覺得有損名聲,那便算了。」文丹溪自然明白秦元指的是什麼。她豁然一笑道:「如今我哪還有什麼名聲,自然也不會去在意。」
  
  「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兩個孩子考慮,你沒看到他們那會兒嚇成個什麼樣兒,唉……」說到後面一句,文丹溪不由得心中一軟。是啊,災難來時大人還好些,孩子呢?有的馬匪多少還存點人性不為難孩子。聽村民說,韃子來時,一般都是雞犬不留的。她是得重新考慮自己這個問題了。
  
  文丹溪看了李冰雁一眼開玩笑道:「姐姐你是來替秦將軍做說客吧?」
  
  李冰雁可不像文丹溪那麼厚臉皮,怎麼調侃都沒事,她不由得臉色微紅,嗔怪道:「別瞎說,我只是覺得這樣挺好,不然我也不會來勸你。」
  
  文丹溪搖著她的胳膊說道:「好了,我知道你的苦心。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很好。」
  
  文丹溪沉吟了一會兒,心中已經做好了決定。雖然已經有了打算,她還是未雨綢繆的提醒李冰雁:「姐姐,一會兒他們問你時,你只說已經將話傳達給我,至於其他的,我親自去給陳將軍說。」李冰雁略略一想,便明白了文丹溪的盤算,她笑著捏捏她的臉說:「你這個機靈鬼,看來我是不用擔心你吃男人的虧了。」文丹溪笑而不語。
  
  其實她這麼做也實出無奈,眾人皆知陳信對她的心思。當然,經過這麼多日的相處,她對他也並非沒有一點感覺。但僅有這點感覺還不足以讓她決心下嫁。她的性子一向謹慎,對於婚姻也一直秉著寧缺勿濫的原則。在現代,男女兩人婚前可以先交往,互相瞭解一番再做最後的決定。但古代卻沒有這一程序,盲婚啞嫁是主流,只有極個別的婚前能見上幾面,但遠遠談不上深入瞭解。她不想為了適應這個社會規則就違背自己一直堅持的原則,沒有條件,她只能自己創造一個條件。所以她對陳信的示好一直在裝聾作啞,靜靜觀察,看兩人究竟適不適合。這樣自己可進可退。她倒也不擔心這樣吊著耽誤了對方,反正,陳信在遇到自己之前也一直打光棍,再說,她也不會考察太多時間的。
  
  如果她要上山,有些話她必須跟陳信說明白:她上山不代表就是答應他的求親。她有自己獨特的價值,可以做很多事情,他完全可以把她視為破虜軍的一員。文丹溪默默打著腹稿,想著怎麼跟陳信進行第二次談判。


第三十一章 我只缺媳婦

  要談判她得把自己的實力擺上來,文丹溪絞盡腦汁的想著自己身上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才能。至於詩詞歌賦,吹拉彈唱,估計這幫粗人是不會感興趣的。還有什麼治國之道,商業之道,他們暫時也用不上。想了一圈,自己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醫術和廚藝。文丹溪想像上次一樣,決定做一頓豐盛些的晚餐好好款待一下陳信這幫吃貨。然後趁機提出這個問題。
  
  想通了這些,文丹溪便告別了李冰雁,去廚房查看看能準備的菜式。她深吸一口氣,活動了一些四腳,暗暗忖道:她需要慢慢習慣這個環境,以後像這樣的事多了去了,每次都這麼消沉還怎麼活下去!文丹溪默默的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慢慢地,她身上又有了力氣。
  
  她吩咐李嬸王嬸兩人把家中的公雞宰了兩隻,一隻做小雞燉蘑菇,另一隻準備用來做大盤雞。村裡今日沒有賣肉的,她便讓李嬸去村頭打漁的老錢頭那裡買兩條大魚和蝦回來。再加上前幾天雪松那幫孩子捉的小半桶泥鰍和田螺,湊一湊,足夠一大桌菜。
  
  李冰雁本來要來幫忙的,不過文丹溪硬是把她趕了出來,讓她好好休息。
  
  秦元趁著這個機會趕緊向李冰雁打聽事情的進展。陳信也支著耳朵在一旁仔細聽著。李冰雁記著文丹溪的囑咐,只說自己已經將話傳到,對於文丹溪本人的想法她便不得而知了。秦元笑著向她道了謝,轉而又說起兩個孩子的事情,陳信聽完心中卻有些打鼓。
  
  賀黑子小眼珠一轉,連忙支招:「我說老二,你這麼跟她說,讓她跟咱們上山絕沒有別的意思,咱們山上的大夫太少,還有廚子也少。她既會醫術又有廚藝還識字,將來準能做山上第三個有學問的人。」
  
  刀疤臉卻不贊同賀黑子的話:「什麼大夫少廚子少,這些都無關緊要,咱們最缺的可是嫂子!」
  
  賀黑子一臉鄙視的接道:「傻了吧你,這話只能擱心裡想想,能說出來嗎?唉,沒學問的人就是不含蓄。」
  
  這個兩個二貨一出聲,頓時語驚四座。秦元無奈的笑笑,決定不再討論這個話題。賀黑子突然想起,李冰雁還在這裡,連忙訕訕的停了嘴。刀疤臉也很氣悶,他每次說的都是實話,為什麼人們都不喜歡聽實話呢。
  
  秦元轉頭跟陳信討論一些其他的事情:「大哥,到時流民增多,我們可以趁機多招募些士兵。咱們人太少,幾下一分散,更是不夠用。」
  
  陳信點頭:「行,你看著辦。」
  
  秦元又說道:「人一多糧食怕是不夠,我們還要大力墾荒。」
  
  兩人一句接一句的商量,大多數是秦元在說,陳信偶爾插幾句話。
  
  對於這些,洪大鬍子和賀黑子倒是能插上幾句,刀疤臉卻是一點興趣沒有。李冰雁也不好在這兒湊熱鬧便帶著兩個孩子到後院去了。
  
  她一走,賀黑子立即轉過臉悄聲跟刀疤臉商議:「你說咱們前幾次都沒成功,這次是不是該將功補過?」
  
  刀疤臉嚴肅的點頭:「那是當然。」
  
  兩人躲在角落裡,盡量壓低了聲音,嘀嘀咕咕的商量起來。
  
  賀黑子:「上回那兩個法子不行,得想個新鮮的。」
  
  刀疤臉捶捶大腿,突然靈機一動:「咱們整個跟魚有關的,要不在魚肚子裡塞些東西啥的。」就算不成功也能得條魚吃。
  
  賀黑子翻了個白眼:「豬頭。」
  
  刀疤臉梗著脖子反擊:「你才豬頭,你還缺心眼。」
  
  「咳咳。」兩人的吵架聲引起了陳信的注意,他橫了刀疤臉一眼,慢悠悠的吐出一句:「實在閒得慌就去幹活。」
  
  兩人只好悻悻的閉嘴。賀黑子搬著凳子坐到洪大鬍子身邊去了。只留下刀疤臉一個人在角落裡翻白眼生悶氣。
  
  只一會兒,刀疤臉就坐不住了。他在椅子上扭了一會兒,最後決定去廚房看看。他還沒進廚房,便聞到了裡面傳來的香氣。文丹溪一看他便不客氣的招呼他和李嬸一起端菜。這活刀疤臉倒樂意做。
  
  最先上桌的是油炸泥鰍和炒河蚌和炒田螺,接著上的是糖醋魚、水煮魚和白灼蝦。刀疤臉和賀黑子兩人看著這滿桌色香味俱佳的菜餚,都不約而同的吞了一下口水,兩人對視一眼,一起暗下決心,一定要想辦法讓大嫂趕緊上山來。
  
  等到雞肉和烙餅端上來,文丹溪便吩咐準備開飯。眾人很有默契的把陳信身邊的位置空了出來。
  
  文丹溪招呼開飯的話音一落,刀疤臉第一個伸出筷子去,他先夾了一大筷子覬覦已久的水煮魚,吃得不亦樂乎。其他人也紛紛動筷,只有秦元還算文雅些,他時不時照顧一下桌上的兩個女人。當然,他可不敢太照顧文丹溪。此時陳信也顧不上別人的目光了,他用一雙開乾淨筷子將各樣菜式都夾了一點放到文丹溪碗裡:「嗯,你快些吃,不然一會兒都被吃光。」說完,他還心虛的看了一下其他人的反應,事實上是他多想,那幫吃貨此時眼裡只有飯菜,哪有旁人!
  
  文丹溪衝他笑笑說道:「你快吃吧,別給我夾了。」陳信一看到她的笑容,心酥得像桌上的炸泥鰍似的。他低下頭開吃起來。可能是為了形象著想,他竟比以前文雅了許多。
  
  飯桌上的氣氛慢慢熱鬧了起來,眾人一邊吃一邊說笑。
  
  刀疤臉吃到炸泥鰍時,不由得一臉驚歎:「沒想到這泥鰍竟然這麼好吃,我們山下的池塘裡到處到是。上次高胖子做的難吃死了,還磣牙」
  
  賀黑子也接道:「嗯嗯,還有這河蚌也是到處都有。」
  
  「哼,上次我捉了幾條大魚拿到伙房去做,腥不拉嘰的。」
  
  ……
  
  兩個吃貨熱烈地交流著關於吃的心得,越說越來勁。把剛才的那點不快都拋到爪哇國去了。
  
  秦元轉頭看向文丹溪:「文大夫這泥鰍你是怎麼做的?這麼好吃?」
  
  文丹溪笑著將步驟告訴他:「捉回來後先放清水裡養兩天,中間不停換水,然後再滴幾滴油到水裡使其將肚內泥沙徹底吐乾淨,最後再倒入白酒進去……」秦元問,文丹溪回答,陳信在一旁一字不落的聽著,他突然覺得就這麼聽她說話也是一種享受。
  
  他們吃過晚飯後,天還沒黑透,村民們三三兩兩的過來治傷,大多都是些傷得不太嚴重的。
  
  眾人擠在院裡議論紛紛。
  
  「哎呀,你去到方家了嗎?方大山被馬匪堪死了,可憐的孩子,造孽喲。」
  
  「去了,大山他們可是為了保護咱們村死的,以後咱們得多幫幫他們家。」
  
  「那是肯定的,唉……」
  
  「還有王家的。」
  
  ……
  
  文丹溪挨個給這些人看完病,大部分人完事後惦記著家裡都趕緊回去了,也有少數幾個跟文家較好的婦人留了下來跟李冰雁拉家常。
  
  陳信早就自覺的躲到後院乘涼去了。刀疤臉原本也想湊上去,硬被有點眼色的賀黑子拽走了,看大哥這架勢八成是想湊上去跟文丹溪說話,他們瞎湊什麼熱鬧啊。
  
  等到文丹溪收拾完畢,天已經黑透了。李冰雁和幾個婦人在她房間裡說話,屋裡只有她一個人,她撥亮油燈,坐下來開始補衣服。她剛穿到這裡時也不太會補衣服,後來,跟村裡的大嬸大嫂們學學也就會了。現在縫出來的衣服倒也像模像樣的。
  
  陳信在後院坐了一會兒後,便磨磨蹭蹭的進了堂屋,進來時嘴裡還故意說道:「後院的蚊子真多,咬死我了。」
  
  文丹溪咬了一下線頭,繼續做著手頭的活計。陳信又往前湊了湊,他這才發現,她縫的竟是自己的衣裳。驀地,他的心底湧起一股暖流。他傻呵呵的看著她,也不說話。
  
  文丹溪正在想著怎麼開口跟他談判,一抬頭便看到他這副傻樣子。頓時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陳信如夢初醒一般,連忙揀了個凳子坐下。
  
  文丹溪想了一會兒,最後決定開山見山算了。
  
  她一邊縫衣裳一邊說道:「我會醫術又識字,廚藝也不錯,上山後可以幫你們做不少事。」
  
  陳信聽了悶聲答道:「這麼都有些人做,用不著你。」
  
  文丹溪又接著說道:「我們這些女子雖不能上陣殺敵,但縫縫補補種地養雞什麼的都可以幹,可不算吃閒飯。」
  
  陳信聽了有些氣悶,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吃閒飯?他不由得揚聲說道:「我們山上啥人都不缺,廚子,裁縫,農夫要啥人有啥人。誰讓你幹這些?」
  
  文丹溪一臉鬱悶:「那你說,你們到底缺啥人才?」她本以為自己算是奇貨可居,不料人家根本不這麼看。
  
  陳信揉揉額頭,吭哧了半天,才小聲而又心虛的說道:「眼下倒有一個位置最缺人,找了很多時間也沒合適的。」
  
  文丹溪一聽頓時來了興致忙問道:「是什麼位置?」她想好了,無論這個位置是做什麼的,她一定要忽悠對方相信自己能幹好。
  
  陳信伸手摸摸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傻笑道:「我、缺一個媳婦兒。」
  
  文丹溪:「……」


第三十二章 壓寨夫人

  文丹溪非常納悶,他怎麼又繞到這個問題來了!她定了定神,此時兩人還不太熟,她的真實想法自然不能告訴他。想來想去,只能繼續用原先那個借口了。
  
  文丹溪清清嗓子一臉嚴肅的說道:「我上次說過了,我要為父母和兄長守孝。你要是這麼想,那我也不去了。」
  
  陳信一聽她要不去,立即著慌了,趕忙妥協道:「別別,我不往這方面想了還不行嘛。」說完,他又垂頭喪氣的嘟囔一句:「缺就缺吧,反正也缺了好多年了。再等等也無妨。」
  
  「……」
  
  文丹溪想了想又說道:「我原先打算要守兩年的,後來想想眼下是非常時期,所以只守一年就行,一年之後我會給你答覆的……」她這後半句話說得含蓄:你有一年的機會,我也沒說不答應。反正她也想明白了,一年之後,無論她覺得對方合不合適,都會做出決定。男人的青春也是青春,不能耽擱人家太久。
  
  陳信一聽還有個時限,雖然不盡如人意,但是好歹有個盼頭。他心中不由得一喜,臉上又重發煥發了光彩,語氣也有些激動:「你放心好了,你到山上後,想做什麼做什麼,沒人敢強迫你做不願意做的事情。」
  
  文丹溪順勢說道:「我果然沒看錯,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陳信無奈的點頭,他怎麼覺得自己好像又掉進了一個早就設好的陷阱中?
  
  文丹溪達到了目的,還不忘給對方一個甜棗,她一臉誠摯的說道:「如今這世道大亂,幸虧有你,否則我真不知怎麼辦才好。雁鳴山的弟兄都和你一樣既有血性又行事磊落,否則我還真不敢去。」陳信一聽她這麼真心實意的誇自己,胸中升起一股豪情,腰桿挺得倍兒直,碧藍的眸子煥發出藍寶石一樣的光彩,他嘴裡還不忘謙虛道:「哪裡哪裡,這是應當的。」
  
  文丹溪說著話,手裡的衣裳已經補好了,她遞過去道:「衣裳補好了,天也晚了,你回去歇息吧。」陳信接過衣裳,仍坐著不動,他扭頭看看窗外,天才黑沒多久,哪兒就晚了。
  
  但主人說出來,他又不好不走。他只得慢騰騰的站起來,磨磨蹭蹭好一會兒才說道:「隔壁那房子裡蚊子太多了,還是你這兒蚊子少。大概蚊子也知道你是大夫吧。」
  
  文丹溪無言以對,這話聽上去怎麼那麼二呢。
  
  不過人家不想走,她也不好硬攆,畢竟對方可是她以後的頂頭上司,不能得罪。想到這裡,文丹溪又拿過針線簍子繼續做活,陳信就一直站在一旁看著她。不多時,就聽見李冰雁和串門的婦人的說話聲和腳步聲。陳信這回是不得不走了。
  
  他前腳剛走,李冰雁就送完人轉回來了,她看向文丹溪笑問:「談成了?」
  
  文丹溪點頭:「成了。」
  
  李冰雁也拿只板凳馬扎坐下來,跟文丹溪一起做針線。
  
  次日清晨,洪大鬍子和郭大江就帶人出門進城買糧,文丹溪開了個單子托他們買些日用用品和藥品。刀疤臉和賀黑子已經得知文丹溪答應上雁鳴山,兩人一大早就過來催促:「文大夫,俺們幫你們搬家吧。」那架勢彷彿生怕她不去似的。
  
  文丹溪笑道:「我還要收拾一下,一準備好就告知你們。」兩人嘿嘿笑著,又到別處忙活去了。
  
  秦元在村裡放出了消息,說村民們可秉著自願原則去雁鳴山,在山上開荒的村民頭三年可以稅收。這一消息傳出後,不少人都在猶豫觀望。有的人得知文丹溪要去後,便前來打探情況。文丹溪也明白這些人的意思,他們受破虜軍庇護的事情傳出去倒還勉強說得過去,人們都明白世道紛亂活著不易。但若是上了山,那就基本等同於是落草為寇了。家族的名聲、兒女的親事都會受到莫大的影響。村民們在確認這個消息後,看文丹溪的目光多少有些變化。
  
  文丹溪也懶得說太多,隨口應付了幾句便打發過去。誰知接下來的幾天,來文家探聽消息的村民越來越多,大多數人還用同情和惋惜的目光看著她。有幾個心地善良的大嬸還帶著哭腔道:「我可憐的閨女喲,你到底還是被他惦記上了。」
  
  文丹溪一臉驚詫: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接下來的事情頗有戲劇性。也不知是誰開的頭,說是文丹溪被陳信看上了,於是這個土匪頭子違背了不搶民女的誓言,準備強娶文丹溪。
  
  還有的說,陳信拿清溪村村民的安危來威脅文丹溪,文丹溪為了全村的父老鄉親,大義凜然,挺身而出,準備自我犧牲……不少人自動腦補了一個忍辱負重、為命犧牲的高尚女子的形象。
  
  到最後,消息越傳越訛有鼻子有眼。開始,文丹溪也試著解釋過自己是自願的,但卻沒人相信。人們只願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文丹溪試了幾次後,最後乾脆學習老禪師,拈花不語,笑而不答。
  
  刀疤臉和賀黑子聽到這個傳言氣得直拍桌子。賀黑子憤憤不平的說道:「這些人怎麼會這麼想,咱們破虜軍若真是搶女人,至於到現在滿山都是光棍嗎?咱們守身如玉,潔身自好,卻落得個壞名聲,真是氣死人了。」
  
  刀疤臉翻著白眼珠,急得直抓臉上的疤痕。
  
  突然,他一拍大腿叫道:「有了有了。」
  
  賀黑子正在氣頭上,忍不住對他翻了個白眼,涼涼地說道:「什麼有了?你害喜了?」
  
  刀疤臉大眼一瞪說道:「我突然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你附耳過來。」
  
  賀黑子才不相信他有什麼絕妙的主意,於是不情不願的湊過去,漫不經心的問道:「嗯,說吧,我聽著呢。」
  
  刀疤臉生怕自己忘了,趕緊劈里啪啦的說完:「你看看,如今這些村民都說大哥要搶文大夫為壓寨夫人,大哥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你說該咋辦?」
  
  賀黑子哼哼道:「還能咋辦,說就說唄,反正又不會掉肉。」
  
  這次輪到刀疤臉鄙視賀黑子了:「哼哼,還第二有學問的人呢,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你給我仔細聽著,咱們乾脆來佧將計就計如此這麼辦這麼辦……明白嗎?」
  
  「啊——」賀黑子聽完刀疤臉的籌劃後,不由得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一臉讚歎的道:「我說老五,你的腦子也有靈光的時候嘛。這個主意好,這個想法妙。
  
  刀疤臉得意洋洋:「什麼妙,那叫呱呱叫。」
  
  賀黑子也不跟他爭,頻頻點頭:「對對,這簡直是下雨前的蛤蟆——呱呱叫。」
  
  兩人都是利落人,說幹就幹。一商量好便風風火火的前去準備。
  
  過了幾日,文丹溪將一切事情都處理好了,同時她也厭倦了鄉親們不厭其煩的詢問,她打算這就上山。刀疤臉和賀黑子滿嘴的答應很快就來幫她搬家。
  
  這天一大早。就聽見村頭傳來陣陣嗩吶聲和敲鑼打鼓聲。
  
  文丹溪一臉納悶的問李冰雁:「今兒誰家辦喜事啊?」李冰雁一臉茫然的搖搖頭。
  
  兩人也跟著其他人一起站在院門口看熱鬧,遠遠的就看見四個壯男抬著一頂花轎向文家飛奔而來。而在前頭開道的卻正是刀疤臉和賀黑子。
  
  這下文丹溪更納悶了。她正想著就聽見刀疤臉的大嗓門響起來了:「哎,都讓一讓,讓一讓了,讓俺大嫂上花轎了。」眾人睜大眼睛相互詢問:他大嫂是誰?
  
  花轎轉眼間就抬到了文丹溪面前,接著走過來兩個穿紅批綠的媒婆,文丹溪認出其中一個是曾給她說過媒的錢媒婆。
  
  兩個婆子上前來不由分說讓的就拉著文丹溪往花轎上拽,一邊拉扯還一邊像唱戲的說道:「我說文姑娘啊你快上花轎吧,嫁過去就是吃香喝辣使奴喚婢,上哪兒找這等好事。」
  
  刀疤臉在旁邊凶巴巴的嚷道:「哼,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大哥好聲好氣的派媒人來,你還不樂意。我今兒把話放到這兒,你若是再不答應,我大哥就不管你們村的事了,馬匪韃子來了都甭想指著我們。」
  
  文丹溪一臉茫然的看著這幾人一唱一和的,半天理不出頭緒來。
  
  賀黑子忙湊上來小聲說了一句:「嫂子啊,你要配合演這場戲啊,快上轎吧。」文丹溪略一遲疑,就被兩個膀大腰圓的媒婆給拖進了轎子,四個轎夫,立即抬起來,飛一般的跑了。
  
  雪松和雪貞嚇得哇讓一聲哭起來,李冰雁也不停的掙扎著。刀疤臉和賀黑子趕忙好聲勸慰著,小心解釋。然後讓人抬著文丹溪早就整理好的家什一起上山。
  
  清溪村的村民議論紛紛鬧成一團,有幾個有正義感想上來論理的,但看到刀疤臉和十幾個凶神惡煞的士兵們,一個個都怯懦的退了下來。
  
  刀疤臉臨走時還不忘對眾人吼道:「行了,都別嚎叫了,俺大哥說了只搶這一個,以後再不搶了!」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得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喝問道:「老五,這是怎麼回事?」


第三十三章 壓寨夫人續

陳信黑著臉怒氣沖沖的瞪著刀疤臉。刀疤臉有些心虛的別過頭去,但隨即他又重新挺直了腰桿,以一副破罐破摔的語氣說道:「大哥,你別生氣。你不論是搶和不搶,別人都認為你是搶的;現在,你生不生氣,人也已經上轎了。」
  
  陳信眉頭擰著,拳頭緊握著,一副想削人的可怕樣子。刀疤臉一看這情形嚇得不由得瑟縮了一下,老大以前也真動過手的,那啥,三十六計跑為上計。他雙眼環視一圈,正好看到往這邊走來的秦元,當下大聲喊道:「老二你來了。」陳信果不其然立即向秦元那邊看去。
  
  刀疤臉趁這個機會,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陳信也不好去追,只得沉著臉看著秦元,無奈而又氣憤的問道:「你看這事怎麼辦?」
  
  秦元強忍著笑意,故作嚴肅的沉吟一下,正色道:「大哥你還是別留在這兒了,我去給鄉親們解釋,你還是回去,我估計文大夫也不知怎麼回事,被嚇著也不定。」
  
  陳信一聽,連忙說道:「這倒是,她膽子小肯定被嚇著了,我趕緊回去跟她解釋。」說完,他飛快的翻身上馬,急急的往雁鳴山趕去。秦元目送著陳信的身影,待他走遠了,才縱聲大笑起來。刀疤臉在一旁奇怪的看著他,不知道他笑什麼。秦元笑完,又轉身用扇子敲敲刀疤臉的大腦袋:「你好好在這兒等著,我去向鄉親們解釋幾句,咱們好回山看熱鬧。」刀疤臉嘿嘿一笑,乖乖的在原地等著。
  
  在清溪村和雁鳴山之間的山路上,一頂戴著大紅花的大紅轎子正不快不慢的移動著。文丹溪正端坐在轎中,此時她也差不多明白了怎麼回事。心裡忍不住暗罵這兩個二貨。
  
  他們不這麼做,人們頂多是猜測和臆想,現在卻是坐實了陳信搶她的消息。以後肯定會對雁鳴山產生負面影響的肯定。唉……
  
  怪不得人們常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話果然沒錯,陳信身邊圍繞的全是二貨和囧貨。
  
  四個轎夫開始時狂奔了好一會兒,此刻估計也累了,他們慢慢停下來,又換上了另一批壯漢。
  
  眾人歇息完畢,剛要起身上路,忽聽見後面傳來一陣得得的馬蹄聲。接著就聽見賀黑子結結巴巴的招呼道:「將、軍你不是跟軍師辦事去了嗎?」
  
  陳信斜睨他一眼,嘴裡吼道:「一邊去!回頭我再找你算帳!」
  
  他說著話人已走到了花轎前。他急忙掀開轎簾往裡一看,正好對著文丹溪黑亮的眸子。
  
  他清清嗓子解釋道:「咳咳,你嚇著沒?不是我讓搶的。」
  
  文丹溪微微一笑:「黑子已經跟我說了。」說完,她彎著腰慢慢走出轎子。
  
  賀黑子忐忑不安的站在一旁,生怕陳信責罰他,連忙趁著這個機會上前為自己辯解:「文大夫,將軍,你聽我說啊。我倆這麼做實在是為了文大夫好。」
  
  陳信橫了他一眼:「你們搶她上山就是為了她好?」
  
  賀黑子的小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將軍請想想,鄉親們得知文大夫要上山時都說些什麼?」陳信默然不語,人們說什麼,他當然知道。一部分人說是他逼迫的,這倒無所謂,反正他也不在乎什麼名聲。但另一種說法卻不甚入耳,說什麼文丹溪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委身於匪寇什麼的,把他氣個夠嗆。他一直讓人瞞著不敢讓文丹溪知道,另一方面也生怕文丹溪顧忌名聲,突然改變主意不去了。
  
  賀黑子見自己的話有效果,定了定心神,繼續說道:「我們這麼做雖然有損將軍的名聲,但卻成全了文大夫的名聲。人們肯定都說她是被逼無奈才上山的。將軍有什麼可惱的呢!」陳信的臉色不由得緩和了許多,嗯,照這麼說是搶對了。這樣也好,省得夜長夢多,好事多磨。
  
  他又看看文丹溪,她臉上一片平靜,似乎也沒有惱怒的意思,心中不由得越發踏實了,而且還有一絲隱隱的喜悅。
  
  賀黑子見自己已經搞定了陳信,連忙笑呵呵的說道:「文大夫,你趕緊上轎了,一會兒就到了。」
  
  陳信卻揮揮手說道:「坐轎太顛簸,跟我騎馬吧。」
  
  文丹溪可不願意當著眾人的面跟共騎一馬,她迅速鑽入轎子朗聲說道:「起轎吧,我就喜歡坐轎。」她長這麼大還沒坐過轎呢。
  
  陳信看她飛快的鑽入轎子,心中不禁有些失落。其實按他的真實想法,他還想背著她上山呢。
  
  他想了片刻,突然走上前,把右前方的一個轎夫扒拉到一邊說道:「去去,你走得太慢了,我替你抬。」
  
  那轎夫瞠目結舌了片刻,心說,我還沒走路,你怎麼知道我走得慢?但他可不敢說出來,只得說道:「是是。還是將軍來抬比較好。」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陳信不耐煩的吼道:「走不走了,天都熱了。」
  
  大伙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起轎上路。
  
  文丹溪在裡頭悠哉悠哉的坐著,為了方便透氣,她還把簾子掀了起來,一邊欣賞山上的風景一邊看著陳信吭吭哧哧的趕路,心中頓時覺得暢快不少。陳信能覺察出文丹溪在看自己,這下他走路更有勁頭了,他只覺得全身充滿力量,步伐輕快無比。其他三個轎夫們為了和他保持一致,只得咬牙緊跟,一個個心裡叫苦不堪。但誰也不敢打攪他的興致。
  
  其中一個轎夫實在受不了,他壯著膽子小聲說道:「將軍,咱們是不是該走慢些,不然,會很顛簸的。」
  
  陳信聽完,「哦」了一聲,便從善如流的放慢了腳步。他突然想到,等到了山上他就沒機會抬她坐的轎子了,他應該再走慢些才好。於是他的腳步越放越慢,跟沒走差不了多少。
  
  這一下,另外三個轎夫又受不了,走太快腳力趕不上,痛苦;走太慢,肩膀磨得也難受也痛苦。於是還是剛才那個說話的人,再次壯著膽子說了一句:「將軍,越來越熱了,走慢了,轎裡悶得慌。」陳信又「哦」了一聲,便又加快了速度。
  
  文丹溪在轎中看陳信一會兒慢一會兒快的,突然一個疑問又浮出了腦海:他是不是真的缺心眼?
  
  陳信若是知道她這麼想,準會氣得吐血。
  
  走了一段平地後,再往下便是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了。轎夫累得不行,賀黑子趕緊又換了一批,但陳信卻不願換崗,只是換了一個肩頭,繼續吭吭哧哧的前行。
  
  文丹溪開口想勸他下去,想了想還是算了,這個二貨就該好好累累才好。
  
  又走了好長一段時間,眾人停下一會歇息,他們剛坐下,便聽到一陣馬的嘶鳴聲,接著便是刀疤臉的大嗓門:「大哥,等等俺們。」
  
  文丹溪也從轎子裡走出來透氣。刀疤臉一見她,立即滾鞍下馬上來行了一個大禮:「嫂、文大夫,你要原諒俺,這主意是俺出的。」
  
  文丹溪只好說道:「算了,反正我原本就打算來的,就算你來接我的。」
  
  刀疤臉這才鬆了一口氣,他看了看一旁臉色不善的陳信,又討好的沖文丹溪咧嘴一笑:「那啥,你可得勸勸大哥別讓他揍我,我知道他最聽你的。」
  
  文丹溪還沒開口,就聽陳信冷聲說道:「你說錯了,我誰的話也不聽,今天這頓打你挨定了!」刀疤臉苦著臉,用求救的目光看著文丹溪。
  
  文丹溪笑道:「他是該挨頓揍了。」刀疤臉信以為真,垂頭喪氣的說道:「好吧,打就打吧。」
  
  接著文丹溪話鋒一轉,對著陳信說道:「你不是說誰的話也不聽嗎?我勸你打,你該反過來不打才對吧?」
  
  陳信忙不迭的說道:「對對,我偏不聽你的,老五這頓揍不用挨了。」
  
  刀疤臉頓時眉開眼笑:「嘿嘿,謝謝大哥。」
  
  這時,一直被人忽視的秦元向前幾步進入了眾人的視野,他一臉愜意的笑容,用一本正經的口吻說道:「大哥,文大夫走得慢,你在後頭陪著。我們先走一步,回去準備一下。」說著,便逕自走了。
  
  賀黑子扯了一下刀疤臉的衣袖,也跟著走了。其他人緊隨其後。最後,只剩下了陳信和文丹溪。
  
  陳信滿心歡喜的看著文丹溪,他遲疑了一下開口問道:「你累不?我背你。」文丹溪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這人怎麼幾次三番的要背她,難不成他有愛背女人的癖好?想到這裡,文丹溪又用探究的目光看了他幾眼。陳信被這種目光看得頗不自在,他不由自主的扯扯自己的衣襟,略有些不安的問道:「你怎麼了?」
  
  文丹溪想了想還是問道:「你是不是特別喜歡背女人呀?」
  
  陳信一聽她如此質疑自己,頓時像炸了毛的貓似的:「你不讓背就算了,怎麼能隨便冤枉人?我又不是牛馬,我怎麼會喜歡背人!」
  
  文丹溪見他這樣,只得安撫的笑笑:「好啦,你反應這麼大,下次我也不好開玩笑了。」
  
  陳信只好把火壓下去,無奈又憋屈的說道:「你開吧開吧,我沒事的。」


第三十四章 新嫂上任三把火(一)

  兩人在後面一邊走邊說話。出於職業習慣,文丹溪走著走著又開始一邊查看藥草了。陳信見她的注意力又轉到了別處,心裡不覺又有些憋悶,他恨不得將那些藥草全踩死才解氣。
  
  陳信用哀怨的目光看著她,無奈對方毫無反應。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想起秦元的囑咐,便清清嗓子說正色道:「嗯,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文丹溪應了一聲,這才抬起頭來看了看她,靜等下文。
  
  陳信說道:「我山上缺一個——」沒等他說完,文丹溪以為他又要重提舊話,連忙打斷他:「我都給你說了,不要想入非非。我們的事以後再說。」
  
  陳信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嘴角掛著一絲笑意,慢慢地說道:「我其實是想說,我們山上缺一個管家,二弟和我商量暫時讓你來管。」
  
  「哦。」文丹溪臉上不由得一陣尷尬,想入非非的是她才對。
  
  不過,她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想到這個問題,她臉上又添了些遲疑之色:「我初來乍到,寸功未立,一上來就管事合適嗎?」陳信本想說:你以後要當我媳婦兒,你不適合誰適合。但他想起了秦元的囑咐,便一臉肅正的說道:「正是因為初來乍到,寸功未立,才要使出好手段,讓眾人都看看你的本事。你可別有意藏拙。」
  
  文丹溪略微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心想,這話倒不像他的風格,不過,她也不好當面拆穿,於是點點頭認真的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應下了。如果管得不好,你可以隨時收回。」只一瞬間,她便想明白了。她上山來拖家帶口的,不能讓眾人以為她是走後門靠男女關係進來的。她有多大本事就拿出多大本事吧。至於藏拙什麼的,她還真沒想過。她在現代時有空也看網絡小說,看到那些穿越女口口聲聲說想藏拙渴望過上平凡的生活什麼的,她就有些不理解。平凡的生活,一般只有一直過著不平凡生活的人才會偶爾嚮往一下吧。而現實中一般的普羅大眾只要有機會,有幾個不是削尖了腦袋往上爬,想更上一層樓的?——當然也包括她自己。那為什麼,一到了古代就變得渴望平凡的生活了呢。難道女主之前過得不是平凡生活嗎?
  
  不過,輪到她自己時,她很快就發覺到了一個可悲的事實:那就是她不得不平凡。她的所學除了一點醫術外一無所用。詩詞歌賦?她所認識的人中識字的都沒幾個,誰來聽你剽竊?吹拉彈唱,那是歌伎的專業。孫子兵法,人家打仗打是實打實的血拼,沒用的。至於獨特的氣質,她發現自己正在不自覺的將原主身上不多的大家閨秀之態一點點的消除。這種情況下,她還有什麼要藏拙的?
  
  陳信看文丹溪良久不語,以為她是擔心自己震不住人,便連忙拍著胸脯安慰她:「你放心好了,誰要是敢不聽你的,都交給我,看我不揍扁他!」
  
  文丹溪急忙回過神,笑著答道:「有你撐腰我就放心了。不過,我會盡量以理服人的。」
  
  陳信點點頭,繼續搜腸刮肚的找話說。
  
  ……
  
  兩人在後頭走著,前邊的刀疤臉和賀黑子又開始嘀咕了。
  
  刀疤臉一臉神秘:「哎,黑子,你聽說過沒,老二跟大哥商量說,要讓嫂子當咱們破虜軍的管家。」
  
  賀黑子點點頭道:「當然知道,我是第一個贊成。」
  
  刀疤臉一臉嚮往:「我覺得嫂子應該先從伙房下手管,嘿嘿。」
  
  賀黑子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整天就知道吃,你能不能出息些。」他先鄙夷看贊同:「不過呢,你說和也有道理,民以食為天嘛。」
  
  隨即,賀黑子又一臉鄭重的說道:「俗話說得好,新嫂上任三把火。為了讓火燒得旺,咱倆一定得大力支持嫂子。」
  
  刀疤臉挺挺胸脯,響亮的應道:「你放心好了,嫂子指哪兒我打哪兒,她做啥我都吃完。」
  
  賀黑子滿意的點點頭,突然,一拍大腿道:「哎喲,我忘了一件事了,嫂子的姐姐和侄子侄女也上山了,咱們得去看看才是。」他這麼一說,刀疤臉也想起來了。兩人一起飛奔向李冰雁他們跑過去。誰知,走到跟前一看,秦元抱著雪松,李冰雁跑著雪貞,兩人正說話呢。不知內情的人看這情形,準以為他們是一家四口。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很知趣的沒上前打擾。
  
  回來的路上,賀黑子有些沮喪的歎道:「也不知道這老光棍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刀疤臉一臉不以為然:「光棍有啥不好,男人一娶了媳婦兒就像是馬套上了鞍,再不得自在了。」
  
  賀黑子斜了他一眼:「既如此,那你為啥熱心的撮合大哥大嫂?」
  
  刀疤臉嘿嘿一笑;「反正上鞍的又不是我,再說了是他自己上趕子要上套的,我就成全他唄。」
  
  賀黑子點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你看看大哥,自從遇到了嫂子以後,人都變得缺心眼了。再也沒了以前的威風。我這麼聰明的人可不能像他這樣。」賀黑子越說越覺得,其實自己的處境也蠻不錯。這麼一想,心裡就平衡多了。
  
  ……
  
  文丹溪看陳信絞盡腦汁的沒話找話說,便有些不忍心,就主動說道:「你帶我去看看你們住的地方吧。」上次來得匆忙,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陳信連忙點頭,隨即又補充道:「你住的地方只是暫時的,我正在讓人給蓋新房子。」
  
  文丹溪忙說道:「不用不用,我隨便住哪裡就行。」
  
  陳信目光飄忽,順口接道:「那你就住我旁邊吧。」
  
  文丹溪看了他一眼:「你還是蓋新房子吧。」
  
  兩人進了山門,從林蔭小道逶迤而去。遠遠望去,四圍諸峰羅列,滿目蒼翠。一路上巨樹掩映,綠蔭如蓋,耳邊泉聲叮咚作響,鳥聲聒噪。時不時的吹來一陣清涼的山風,吹得滿山樹木嘩嘩作響。讓人心懷舒暢。文丹溪滿懷欣喜的觀賞著山景,想想她在現代時跟著父母去廬山度假,每次回來都是依依不捨,恨不得就住在那裡才好。現在自己竟真的要住在山上了,只不過是換了時空,換了陪伴的人。想及此,文丹溪心中是五味雜陳。
  
  陳信一路上都在悄悄觀察她的神色,見她竟是真心歡喜。心中不由得暗鬆了一口氣,他一直怕她會嫌棄這裡太偏僻。他又看看她那細胳膊細腿,心中又生起想背著她走的想法。什麼時候他才可以背著她滿山遍野的跑呢?這個想法就像脫韁的野馬似的,難以剎住,他的腦海裡很快出現了一幅畫面:他背著文丹溪在前面飛跑,後面還追著一個小娃兒,那娃兒叫他爹爹……
  
  文丹溪走了一會兒,側頭跟他說話,誰知一轉臉卻看到陳信直愣愣的盯著她看,一臉的恍惚。
  
  「哎——」文丹溪叫了他一聲,陳信沒反應。
  
  「你在想什麼?」
  
  「我想背著你跑。」
  
  文丹溪:「……」他為什麼對背人那麼執著?文丹溪覺得以後自己有空閒了,有必要好好研究一下陳信的心理。
  
  陳信回答完才覺得不對勁,他連咳幾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咳咳,我我看你累了,才想背你的。真的只想背你,沒別的想法。」
  
  文丹溪一本正經的點頭:「我也沒說你有別的想法。算了,咱們還是繼續說剛才的事吧。」
  
  「你說你說。」
  
  「我覺得最好把練兵場和住的地方分開。另外,住得要集中些才方便管理……」文丹溪把自己能想到的細細說給他聽,陳信一律點頭:「好好,都聽你的。」文丹溪說了一會兒,覺得自己跟對牛彈琴差不多,她索性停住不說了,這個人真不適合和他商量事情。她還是找秦元吧。
  
  陳信看她不說話,又忍不住追問:「說呀,你怎麼不說了?」
  
  文丹溪一臉無奈:「咱們說不到一塊兒去,這些事我找秦元去說吧。」陳信立即不淡定了,她竟然說跟自己說不到一塊兒去還想去找秦元!那可不行,儘管秦元因為洪大鬍子的事早已經直白的跟自己說明,他喜歡的不是文丹溪這類型的女子,讓自己對他消除戒心。但聽到文丹溪這麼說,他還是有點不痛快。
  
  她肯定是嫌自己是個大老粗,不能跟她談棋說畫。想到這裡,陳信鼓著腮幫子,悶聲解釋道:「你別看我長得像大老粗,其實我也識字的。」
  
  文丹溪點頭:「我知道。」
  
  陳信又說道:「我也會吟詩做文章。」
  
  「哦?」文丹溪有些驚訝的看著他,這個她真不知道。
  
  陳信生怕她不信,急忙補充道:「我算了算,我共認識三百多個字,湊齊了不就是一篇文章嗎?」
  
  文丹溪忍不住說道:「寫文章並不是把字湊在一起就行了吧?」
  
  陳信漲紅了臉爭辯道:「我看過二弟的文章一共才三百字!都是我認識的。」就是排的次序不一樣而已。
  
  文丹溪:「……」


第三十五章 新嫂上任三把火(二)

文丹溪最後只好無奈的承認道:「其實我覺得你這人一點也不粗,真的。」
  
  陳信的心情不由得有些雀躍,他急忙保證道:「我以後也可以做詩的,我也見過別人的詩,才二十幾個字,比文章好做多了。」文丹溪一臉無語的表情,她很聰明的轉移到別的話題:「咱們再轉一會兒就回去吧。」
  
  陳信又興致勃勃的領著文丹溪轉了好一會兒才打道回府。等兩人回到聚義廳時,賀黑子刀疤臉等人早已等在那兒了。兩人一進來,眾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集中在兩人身上,然後一起咧著嘴笑著。
  
  陳信清清嗓子,昂著腦袋,一臉驕傲的指著文丹溪介紹道:「這是清溪村的文大夫,以後山上的事務都由她代管,你們都要聽她的,明白了嗎?」
  
  「明白!」眾人異口同聲。
  
  接著文丹溪也謙虛的說了幾場面話。秦元忙抱了幾本帳冊放在文丹溪面前,笑道:「文大夫你就能者多勞吧,我以後就輕鬆了。」
  
  文丹溪笑笑:「我初來乍到,以後還得向你多請教才是。」
  
  秦元一本正經的拱手謙虛:「不敢當不敢當。」
  
  陳信聽不得兩人文縐縐的說話,他親自倒了一大碗水推到文丹溪面前:「喝水!」
  
  秦元似笑非笑的看了陳信一眼,挑挑眉,繼續說道:「我知無不談,你儘管來問就是。」
  
  「啪」的一聲,陳信把一個空碗放到秦元面前用命令的口吻道:「喝水!」
  
  秦元一臉無辜的看著眾人,意思是,你們看這人純粹是無理取鬧。
  
  眾人目光炯炯的看著三人,不厚道的等著看好戲。
  
  文丹溪無奈的搖搖頭,這人怎麼跟她前世喜歡逛的晉江網一樣,總時不時抽風!算了,她還是別跟秦元討論這個問題了。她側頭看了看天色,已近晌午。便站起身來說道:「該準備午飯了,我去廚房看看吧。」
  
  陳信本想不讓她去,誰知還沒等他開口,刀疤臉就率先叫道:「好好,我早就說過,文大夫一來俺們就有口福了,嘿嘿,你們說是不吧?」其他人也一起流露出贊同的表情。
  
  文丹溪微微一笑旋即便帶著李冰雁和李嬸王嬸一起去伙房。陳信盯著她的背影,忍不住輕歎了一聲。秦元搖搖頭,老大這次真沒救了。
  
  伙房的人不知道她們會此時進來,他們正光著膀子大聲說笑:「五大王說了,嫂子一來就不用咱們待在伙房了。」
  
  「那太好了,我還是喜歡打仗,大老爺們老待在伙房沒勁頭。」
  
  一旁的高廚子卻一臉擔憂:「你們倒沒事,我可怎麼辦?上戰場只有挨打的份。」
  
  ……
  
  眾人正說得熱鬧,一個夥計猛然發現文丹溪等人正站在門口,驚訝的「嗷」了一聲:「你們怎麼來了?」
  
  那些光膀子的人趕緊手忙腳亂的穿衣服,李冰雁忙別過臉去,略有些尷尬的說道:「我們過來幫幫忙。」
  
  錢廚子順手收拾著案板,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嘿嘿,正準備做飯呢,有點亂。」
  
  文丹溪查看了一圈廚房,強忍住才沒皺眉頭。只見灶台上牆上全是油污,各種食材放得雜亂無章。成摞的碗碟堆在盆裡。李嬸和王嬸兩人跟了文丹溪這麼久,自是知道她很愛乾淨,所以不等她吩咐便自覺的袖子收拾。
  
  其他的夥計也跟著忙活起來,大概收拾了一番後,文丹溪開始指揮眾人做飯。她以前就常幹這種事,做起來也是得心應手。
  
  伙房裡的幾個廚子和夥計被她安排得妥妥當當。洗菜的擇菜的,甚至還有端鍋的,沒辦法,她實在端不起這種大鐵鍋。
  
  文丹溪看了看案板上放著一大塊豬肉,和一扇板油。案子下面的木桶裡還有幾條五六斤的肥魚。便隨口問道:「你們平時經常吃魚肉嗎?」
  
  高廚子苦笑著搖頭:「哪能啊。也就是最近端了幾個馬匪的老窩,山上才寬裕些。有時候還俺們還吃黑饃饃就大蔥呢。這肉是五大王特意吩咐讓買的。」
  
  「那些士兵們在哪兒吃飯?」
  
  「他們另有伙房。離這兒不遠。」文丹溪一想也是,陳信他們肯定會有小灶。
  
  錢廚子則一臉自豪的接道:「文大夫,其實兩邊的飯菜差不了多少的,他們那邊每月也能吃上幾回肉。我們將軍可不像那鄭子朋那樣光顧自己享受。」文丹溪再三聽到鄭子朋的名字,此時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們見過鄭子朋?」
  
  錢廚子大嘴一撇:「我咋沒見過,我就是從他那兒來的。那個人啊,開始時還說跟弟兄們同甘共苦,結果呢,如今自己是吃香喝辣,還取了好幾房小妾。還有他妹子,整天打扮得妖裡妖氣的——」錢廚子的話沒說完,就幾聲有意的咳嗽聲給打斷了。
  
  錢廚子當然也明白其中的曲折,連忙知趣的打住這個話頭,憨笑道:「嘿嘿,文大夫,我去忙了。」文丹溪笑笑也沒再追問。
  
  她在廚房內轉了一圈,決定做頓又簡單又快的飯菜算了。下午她還有一堆事情要忙。
  
  天熱,豬肉和板油都不能久放,得趕緊處理了。她吩咐錢高廚子去煉豬油,錢廚子活面,李嬸和王嬸擀面。
  
  然後又讓一個夥計把豬肉切成碎和大蔥都切成丁。她準備做肉醬拌面。文丹溪先自己帶來的大醬放入調料調味,再加入醬油上色。然後加水稀釋放著備用。再另起一鍋再放油爆香蔥,接著放入肉丁,翻炒至熟。最後把醬倒入肉中文火燉一會就行了。她又做了一個涼拌莧菜,一個水焯小芹菜,再用麻油、香菜、蒜泥拌一個黃瓜胡蘿蔔絲。
  
  等到文丹溪做完,面也擀好了一半,她一邊下面,一邊又吩咐人和了兩盆發面放那兒放著,留著做晚飯用。
  
  不多時麵條已經煮好,她用笊籬撈了上來,放倒白瓷盆裡,讓人端過去。再端上菜和肉醬。
  
  文丹溪也跟著走進大廳,自她一進來,陳信的目光就跟鐵塊遇到磁石一樣緊鎖在她身上。文丹溪無奈的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讓他注意點形象。陳信咧咧嘴,無聲的笑了。刀疤臉一看到吃的立即興奮的嚷嚷道:「嘿嘿,好吃的來了。」
  
  文丹溪招呼道:「快吃吧,不然面一會兒就砣了。」她像跟在自己家一樣自在,先撈了一碗麵條再舀一勺肉醬拌勻了,添幾筷子涼菜。然後遞給旁邊小桌子上的李冰雁,接著又給自己盛了一碗,眾人也紛紛動手盛飯。雖然,他們已經盡力讓自己文雅些,但是吃麵條的突嚕聲還是時不時的傳來。
  
  陳信初時是慢慢的吃,後來看文丹溪似乎根本不在意,便索性跟其他人一樣甩開腮幫子大吃起來。兩大盆面在迅速的減少。
  
  吃完後,王嬸李嬸帶人去收拾碗筷,文丹溪則和李冰雁回到房間休息。
  
  雪松雪貞兩個孩子被刀疤臉和賀黑子帶出去玩耍去了。
  
  李冰雁趁此機會向她說起了村裡的事情。果然,這次搶親的負面效應是巨大的。村裡的人雖然勉強能接受陳信的保護,但卻沒人肯跟著上山。有的人打算去投靠親友,有的搬到別村去,還有很多人仍然提心吊膽的留在村子裡。文丹溪撫額歎息,這刀疤臉和賀黑子兩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李冰雁接著又轉述了秦元的意思,請她不要擔憂。因為破虜軍倒也不介意有沒有人來投,照他的話說是這個世道最不缺的就是人。到時候流民一來,他們想招多少有多少。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便各自去午睡。
  
  醒來時,太陽已經偏西。李嬸一聽見動靜,忙敲門稟報:「文姑娘,李姑娘,二當家的請你們去看戲。」
  
  文丹溪一怔,山上還有戲看?她應了一聲,兩人洗了臉整整衣裳出門跟著李嬸一起去前山。
  
  路上,李嬸笑瞇瞇的解釋道:「這是將軍為了給兩位接風請的戲班。」
  
  戲台就搭在聚義廳門前的大樹下,這是雁鳴山第一次請戲班。除了巡山和守門的士兵,剩下的人都擁來看戲。為了看得真切,戲台周圍的樹上、石頭上,甚至房頂上都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陳信幾人的位置自然是在前頭,大夥一見她們兩人到來,立即自覺的讓開一條縫隙讓她們過去。
  
  兩個孩子分別坐在刀疤臉和賀黑子腿上,一見兩人過來便興奮的叫道:「姑姑。」
  
  文丹溪笑著摸摸兩人的頭,本想就在旁邊找個位置坐下。賀黑子連忙手指著陳信和秦元之間還有兩個空位,示意她坐在那裡。
  
  文丹溪只好移步過去,目不斜視的走到陳信旁邊的位置坐下。
  
  陳信坐直身子向著文丹溪說道:「我特意點了一出你們最愛看的戲。」
  
  「哦。」文丹溪應了一聲,看了台上一眼,戲已開場。演的卻是才子佳人夜月幽會相約私奔的故事。雖然劇情老得掉牙,但文丹溪仍看得津津有味。
  
  陳信看著看著眉頭越皺越緊,最後他忍不住讓人叫來戲班的王班頭,一臉鬱結的問道:「王班頭,有沒有那種男子不是白面書生卻能讓女子一見他就想跟他成親的戲?」
  
  戲班老闆怔了一下,接著擦了一下額頭,弓腰答道:「稟將軍,這,這真沒有。」
  
  刀疤臉在一旁起哄:「我說班頭你就讓人演一個唄。」班頭一時語結,這上哪兒找去呀。
  
  秦元在一旁高深莫測的笑著,輕飄飄的說了一句:「王班頭,你將台上那個白面小生換成武生就行了,戲照演。」王老頭苦著臉硬著頭皮答應了。
  
  正在演著的戲只好暫停,又過了一會兒,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臉武生大步流星的出場了,他照例先耍了一會兒把戲,吭哧了一會兒最後才捏著嗓子唱出一句:「這位小娘子,小生這廂有禮了。」姿態強調不倫不類,讓人忍俊不禁。
  
  只聽得旦角拿腔捏調的唱道:「那是誰家公子,如此風流俊俏。哎呀呀,奴的心兒砰砰跳……」
  
  看到這裡,文丹溪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陳信還以為她對自己換的戲很滿意,眉頭也隨之舒展開了。


第三十六章 新嫂上任三把火(三)

戲從未時演到申時。王班頭已經摸清了陳信的喜好,後面安排的幾場戲全是打戲。贏得全山士兵的高聲叫好。文丹溪也一直坐著津津有味的看著。陳信的目光在戲台和文丹溪臉上來回打轉,看到她笑時,心中也跟著高興。
  
  散戲時,陳信另外賞了班頭一塊銀子,還附加了一句讚揚:「你這戲班不錯,下回有喜事還請你們。」
  
  王班頭愣了一下,連忙謙虛道:「哪裡哪裡,將軍謬讚。」他同時在心中暗暗祈禱:千萬別再請我們了。
  
  散戲沒多久,便又到了晚飯時間。還是文丹溪去指揮的,晚飯也做得很簡單。上午和的面早發好了,文丹溪讓廚子把豆角、茄子等幾種青菜分別剁成餡,然後和剁碎的油渣和肥肉摻到一起,再撒上調料,加上醬油和一點白糖。等面皮擀好就開始包包子。考慮到這些人的飯量,包子包得跟碗一樣大小。包子放入蒸籠後,文丹溪又讓李嬸做一大鍋雞蛋黃瓜湯。吩咐好這一切後,就沒她的事了。她踱到廚房周圍視察地形,看能不能在旁邊種些青菜什麼的。
  
  她正想得入神,就聽陳信冷不丁的問道:「你熱不熱?」文丹溪一怔,轉頭問道:「你怎麼來了?」她知道古代的男人都有著「君子遠庖廚」的想法,像刀疤臉這麼愛吃,也很少進廚房。陳信更是從來沒進來過。
  
  陳信看著她,沒頭沒腦的說道:「我以後會讓你常吃肉的。」
  
  文丹溪又一愣,笑道:「沒事,我也不太喜歡吃肉。」這話說的倒是真的,在現代時她的確吃肉吃膩了,還跟朋友一起加入了素食協會。陳信單方面的以為對方是在安慰他。心中更加愧疚:「真的,我說到做到,以後不會讓你再吃油渣了。」
  
  文丹溪噗的一聲笑道:「待會兒吃飯時你就知道油渣好不好吃了。」
  
  到吃晚飯時,陳信這才真相信了文丹溪說的油渣是個好東西,刀疤臉他們每人幹掉了四個大包子,完了還意猶未盡的咂咂嘴。
  
  一連幾天,陳信這幫人是吃得香,睡得好,每個人都覺得樂陶陶輕飄飄。過了幾天的熱鬧勁後,山上的生活又恢復了原樣。伙房的飯食也變得跟以前一樣,以粗糧雜糧為主,白面為輔,隔一段時間吃回豬肉。
  
  不過,即便是再簡單的飯菜,經過文丹溪她的手後味道也變得大不一樣。此時正值山上野菜瘋長之時,山下的水裡魚蝦河蚌也有很多,她時不時的派遣夥計下去採摘野菜,捕撈魚蝦變著花樣做飯。除了接管小廚房的活計外,她還挑選了十幾個有做飯天賦的夥計集中培養,廚藝稍成後便把他們分到士兵的大伙房裡。這樣一來,文丹溪更是得到了山上眾多嘍囉們的歡迎。每次她在山走動時,士兵每碰到她都恭敬的打招呼。看得陳信都有些吃味。
  
  除了伙房外,文丹溪對雁鳴山的其他事情也逐漸上手,她每天定時在後山巡視,默默的規劃著。李冰雁也幫著她一起出謀劃策。山上有她倆掌管,秦元就可以騰出空來辦別的事。
  
  洪大鬍子和郭大江兩人這幾天正忙著往山裡運糧食,據兩人說,易州城中已經開始出現不少流民了,不過今年易州的收成不錯,糧價還沒有大波動,但照這個趨勢漲價是早晚的事情。秦元有時也會跟著進城,他倒記著文丹溪所說的事情,回來時不但給她帶來了幾袋本地沒有的種子還有幾本書。
  
  文丹溪自是歡欣異常,一高興便做了幾道拿手好菜招待他,秦元可不敢獨享,於是很仗義的送到陳信那裡,邀請幾位弟兄一起品嚐。
  
  文丹溪根據書中描寫可以大概看出,這個時代的確跟歷史上的明末清初之時極像。同樣是一個王朝的末期,同樣是天災禍亂不斷,關外異族虎視眈眈,時時侵擾。她問了秦元,他們所說的韃子跟滿清也有些類似,一樣的原始野蠻。文丹溪心中不禁擔憂起來,她對於這個把中國拖入水深火熱之中,除了後世的電視劇事業外,其他一點貢獻也沒有的豬尾巴王朝是一點好感也沒有。
  
  文丹溪雖然不是歷史學專業,但對於明末的歷史也略知一二。接下來的相當一段時間內恐怕不可能太平,她得多做些準備。首先就是糧食問題,災荒一來,糧食比黃金還貴,多存糧食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還是要自力更生。
  
  據她的觀察,雁鳴山周圍可是個好地方,山下有大片的荒地,河流湖泊縱橫,灌溉便利。既有人力又有地利,她得趕緊勸陳信多開墾田地,種上糧食。眼下已是盛夏,只能種些高粱豆類還有玉米等物。
  
  想到玉米,她隱約記得在清朝時期玉米和蕃薯是非常重要的救荒糧食。所謂的「康乾盛世」大多得力於這幾種作物的推廣。
  
  文丹溪把思路理清後,便跟秦元說了自己的想法,當然她的借口是自己在老家時曾看過幾本遊記,裡面講過這些番邦之物。至於原書逃難時早丟了。秦元倒也不疑有他,當他聽說蕃薯能畝產四千斤玉米能畝產數千斤時,立即拍板讓幾個機靈的士兵去附近的幾個城中搜羅這些種子。
  
  兩人正討論得熱火朝天,文丹溪無意中一抬頭便看見陳信黑著臉站在門外。秦元忙笑著站起來招呼他,陳信的目光在兩人身上巡視了幾圈後,什麼也沒說,立即拂袖而去。秦元略些尷尬的笑笑:「文大夫,別生氣,我大哥就是這點不好。我去解釋一下。」說完,秦元忙抬步跟上去。
  
  文丹溪心中有些氣悶,先是洪大鬍子再是宋一堂,現在是秦元。她發現陳信這人吃飛醋的本領不是一般的高。很多在她眼中無關緊要的小事他也能找出吃醋的理由來。現在倒還無傷大雅,她有時只當個樂子付之一笑。但如果以後真和他在一起,這樣可不行。從別的方面來看,陳信似乎並不是心胸狹窄的人,那麼這種人之所以這麼愛吃醋,應該是因為缺少安全感。原因一般跟早年特別是童年的生活經歷有關。
  
  至於陳信的家世,文丹溪到現在仍是一無所知。其實她也不想打聽別人的私事,但如果把他做為以後的丈夫人選之一,那就必須要瞭解透徹。母親生前曾不止一次的告誡她:嫁給一個男人就是嫁給他的家庭和全部的生活軌跡。男人學歷低家世普通都沒關係,但人品和性格一定要好。家人的人品也要沒太大問題才行。至於那些生長在非正常家庭的男人一定要慎重選擇,也千萬別抱著去改造男人的天真想法,因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而父親在這方面則有一句名言:世界最難辦的兩件事,一是把別人的錢放到自己口袋裡;二是把自己的想法放到別人的腦袋裡。
  
  文丹溪思前想後,最後打定主意,此後的時間裡她要更注意觀察陳信的一舉一動,全面透徹的解他的性格人品,還有這些異常性格的成因。
  
  因為怕陳信吃飛醋,秦元吸取了這個教訓,以後再有什麼話一般都是通過李冰雁和李嬸她們來傳達。這件時間弄得刀疤臉和賀黑子等人也是人人自危,都不敢再像以前那樣往文丹溪面前湊。還好,人們意外的發現,陳信只對秦元和洪大鬍子有敵意,對於刀疤臉和賀黑子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對於這個發現,賀黑子和刀疤臉則是各有看法。
  
  賀黑子得意的笑道:「看來,老大非同一般的信任我。」
  
  刀疤臉點頭:「他也相信我。」
  
  賀黑子斜了刀疤臉一眼,涼涼的接道:「他信任我是因為我的人品,相信你是因為你的臉,你長這樣有哪個姑娘會喜歡你。」
  
  刀疤臉雖不在乎容貌,可這樣被人說心裡也不痛快,他立即反擊:「我看你是屁股上掛鏡子,光照別人不照自己,你能比我好看到哪裡。」
  
  「……」
  
  陳信剛好路過這裡聽見兩人的爭執,不偏不倚的總結道:「別爭了,你們倆一樣難看。」
  
  兩人動了動嘴,最後不甘心的嘟囔道:「好吧,就算這樣吧。」
  
  陳信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問道:「對了,你們誰有鏡子交上來,一個大老爺們照什麼鏡子!」
  
  賀黑子黑著臉答道:「將軍,哪裡有鏡子,他罵我說我屁股上掛鏡子……」
  
  陳信撓撓頭,沒再搭理兩人,轉身走了。他本來是想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樣子,因為他最近突然發現文丹溪總時不時的盯著他看。他一廂情願的認為文丹溪對他的情意肯定越來越深了。否則她為什麼不看別人只看自己?
  
  陳信心中暗自竊喜不已,但面上卻又不好表現出來。他一有功夫便在她院落周圍轉悠,給她製造機會看他。弄得秦元一見他轉悠,就忍不住打趣道:「呵呵,大哥你又出來溜食了。」
  
  陳信略有些不自在的打哈哈:「嗯,午飯太好吃了,吃多了些,出來溜躂一會兒。」
  
  秦元故意手搭涼棚看看日頭道:「可是大哥,此刻距午食已經一個多時辰了。您還沒溜完呀。」
  
  陳信頓時無言以對,但也不甘心被他揶揄,便斜睨他一眼道:「我的肚子跟你們的不一樣,怎麼我溜個彎你還管著?」
  
  秦元忙笑著拱手道:「好好,大哥你繼續溜,小弟不敢管。」


第三十七章 情敵出現?

沒幾天秦元派出的人便帶回來了幾大麻袋玉米種子和土豆蕃薯。據這幾個夥計說,這些東西在東南的閩州一些地方都有種的,種子是通過海路從外邦帶回來的。文丹溪估計可能是因為戰亂,交通被阻斷,所以還沒傳到北方來。
  
  玉米和土豆現在還能種,蕃薯是不行了,文丹溪想著反正再過兩個月,地裡的蕃薯就能收了,這一袋她乾脆用來做菜算了。於是當天的飯桌上便出現了幾種蕃薯菜式,蕃薯烙餅、油炸蕃薯條、蕃薯小米粥。可能因為新鮮,眾人都是搶著吃。
  
  文丹溪又讓刀疤臉帶著一幫士兵前去山下開荒種玉米。這兩種作物的種法都非常簡單,破虜軍的士兵們大多數都是窮苦人家出身,種地自然難不倒他們。只不過他們以前沒想過當山賊還要種地。
  
  文丹溪又趁機挑出幾百個種過莊稼的士兵,而她自己也暫時把醫書拋到一邊,拿起了農書開始認真研究。
  
  陳信見她愛看書,便親自去城裡背了一大回來送她。文丹溪這次沒有推辭,很高興的收下了。陳信越發覺得她很奇怪,上次送她首飾和胭脂她楞是不要,倒是這些勞什子書都收下了,書真有那麼好看嗎?為什麼他一看就想睡覺呢?不行,他得抽空多認些字,省得被當作大老粗看。還有以後他也可以像姓宋的和秦元那樣跟她天南地北的瞎扯。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跟她除了山上的事和刀疤臉他們再無別的話可說了。一想到此,他心裡就不禁起急。
  
  陳信想了想,山上認字最多的也就是秦元了。但是吧,他也不好拉下臉去找他。因為當初他們五個剛結拜時,秦元就不止一次勸說他們要多識字,最好能多讀些書。結果除了洪大鬍子和後來的賀黑子稍微積極些,剩下的人誰也不幹。秦元沒辦法最後只教了他二百多個最常用的字,再加上他原本認的幾十個字剛好湊成三百個,早知道他多學些就好了。
  
  陳信一邊想著一邊往秦元所在的院子走去。秦元此時正在教雪松雪貞兩個孩子讀書,兩個小豆丁都十分專注的聽講。陳信站著聽了一會兒,又搖搖頭悄悄的走開了。他不知不覺的又走到文丹溪所住的院子前。這棟院子是上次他向文丹溪提親時,賀黑子和刀疤臉帶人建造的,後來她沒答應,院子蓋了一半也就擱下了,這次文丹溪上山來,眾人便又接著建造,半月前才完工。
  
  文丹溪和李冰雁前幾天剛搬進來。只短短幾天功夫,喜歡收拾的文丹溪已經把院子拾掇得像模像樣了。院子掩映在綠樹叢中,門前種著幾叢剛從山上移栽過來的野花。院子右邊十幾個小兵正興致勃勃的在一邊刨地一邊說笑,他們誰也沒注意到陳信的到來。
  
  有個黑瘦小兵說道:「這個文大夫就是好,將軍都說了她可以隨意指使咱們,可幹完活後她還送咱們吃的。」
  
  另一個白胖些的則咂咂嘴道:「嗯嗯,那點心真是太好吃了。」
  
  又一個悄悄囑咐道:「你們可別告訴別人她給咱們吃的了,不然將軍知道了又該吃醋了。」
  
  幾個人想起他們的醋罈子將軍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
  
  還有一個愛耍嘴皮子的小子眨巴著眼睛說道:「咱們將軍姓陳,又愛吃醋,我覺得他叫陳醋挺合適的。」
  
  其他幾人起哄道:「好小子,你太聰明了,這外號太貼切了。」
  
  「嘎嘎……」
  
  陳信聽完這些,氣得臉都綠了。他正要發作,就見文丹溪從院中笑盈盈的走出來衝他們說道:「你們來院中喝點水再幹吧。」陳信越發覺得窩火,想當初他去她家時,他幹完了前院的活她還指使自己幹後院的,如今卻對這幾個新兵蛋子這麼好!
  
  文丹溪此時也發現了陳信,看他臉色不對,連忙對著目瞪口呆的幾個小兵說道:「行了,你們都回去吧。」
  
  那幾人如聞天籟之音,立即拔腿就跑。不過陳信的速度卻比他們還快,他一個箭步衝上去,揪住剛才給他起外號的小兵的耳朵沉聲問道:「你小子叫什麼名字?哪裡來的?」
  
  那小兵齜牙咧嘴的說道:「小的叫趙六斤,從晉州來的。」
  
  陳信鬆了手,那小兵也隨之鬆了一口氣,不想他又換了只耳朵繼續揪,繼續喝道:「你好大的膽子,敢給我起外號!」
  
  那小兵哭喪著臉求饒:「將軍你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不敢了。」文丹溪也忙替這小兵求情,陳信出完了氣,才放他離開。那小兵像狗攆著一樣飛快的跑了。其他人也一哄而散。
  
  陳信猶自沒解氣,他背著雙手大踏步走進院子,咚的一聲坐在椅子上,目光不善的看著文丹溪,擠出一句話:「我餓了。」
  
  文丹溪抿嘴輕笑,說道:「沒吃的了,再過一會兒就該吃晚飯了。」
  
  陳信不滿的哼哼道:「沒吃的了,那些人怎麼就有?」搞了半天,這人果然又吃味了。文丹溪心中歎息一聲,只好把給兩個孩子準備的花生餅乾和小麻花拿出來一些給他。陳信洩憤似的卡嚓卡嚓的吃著。
  
  文丹溪又隨手給他倒了一杯水,陳信也不吭聲端過來就喝。
  
  他吃喝完畢,又吐出一句:「以後有什麼活我來幹就是。」
  
  文丹溪看著他,似笑非笑:「那山下的幾千畝地,你也能一個人幹完嗎?還有後山上的很多活你也能做?」陳信頓時語結。
  
  文丹溪接著給他擺道理:「你這樣做,讓我很難做人。人家給我幹完了活,還得受你的氣,以後誰還敢理我?」
  
  陳信想起那幾個調皮蛋,咬牙說道:「這幾個小子就該教訓。」
  
  文丹溪追問道:「他們該教訓,那其他人呢?難道都該教訓嗎?」陳信無言以對。
  
  文丹溪覺得有必要給他一個教訓,否則自己以後的工作很難開展。她站起來,面沉如水,嚴肅的說道:「我覺得你真的需要改變一下自己的行為。」
  
  陳信立即也炸毛了,他揚聲反駁:「我就是這樣,改不了。」
  
  文丹溪霍地一下站起來,平靜的說道:「那好,你可以不改,但也請不用再因為我吃飛醋了,我怕消受不起你的好意。」
  
  陳信瞪圓眼睛,胸脯不由得開始起伏起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文丹溪垂下眼眸,淡然說道:「我喜歡心胸寬廣的男子。」說完,她也學他一樣拂袖而去。
  
  陳信氣得夠嗆,他騰的站起身,緊緊跟在她身後,氣急敗壞的喊道:「你給我說清楚,難道我心胸狹窄嗎?」
  
  文丹溪頭也不回的反問了一句:「你說呢?」
  
  「才不是!」
  
  兩人正在拉扯間,就見賀黑子跑過來稟報:「將軍,那黑龍山的鄭將軍和他的——他的人來了,正前廳等著將軍。」陳信只好停住腳步,他苦大仇深的看了文丹溪一眼,然後不耐煩的沖賀黑子揮揮手說道:「我知道了,他又來做什麼?」說完,他自己突然想起了什麼,不等賀黑子回答,急急的往前丁趕去。
  
  走了幾步後,他冷不丁的回過頭來對著文丹溪說道:「你不是不理我嗎?你有本事今兒就別理我,也別出院子……咱們走著瞧。」說完又繼續往前走。
  
  文丹溪心下奇怪,這人說話怎麼沒頭沒腦的。她又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賀黑子。
  
  賀黑子目光有些躲閃,心虛的低下頭向她拱手告辭:「文大夫我也得回去招呼客人了。」
  
  「等一下。」文丹溪喚住他。「那個鄭將軍是不是帶著他妹子來了?」
  
  賀黑子驚訝的張大了嘴,忍不住脫口而出:「啊?你怎麼知道?」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忍不住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第三十八章 不是我幹的

  賀黑子一臉為難的看著文丹溪,生怕她再繼續追問,到時候自己是說還是不說呢?沒想到,文丹溪只問了這一句,便停住了話頭。笑了笑,轉身進菜園去了。賀黑子愣了片刻,趕緊拔腿就溜,他邊走邊想,這個嫂子真的跟別的女子不一樣。換了旁人肯定會拉著他問個明白。
  
  李嬸和王嬸也提著籃子說笑著過來了。現在文丹溪把廚房的事情都交給了兩人掌管,錢廚子和高廚子的手藝也有所提高。她興致來了就去廚房做上一頓,平常就由這些人代勞。不過,由於這段時間的培訓,雁鳴山的伙食水平直線上升。有了以前的對比,大伙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連帶的對文丹溪本人也極為滿意。每當看到這些士兵們友好恭敬的目光時,她覺得自己上山真是選對了,至少和這幫土匪們相處毫無壓力。
  
  待兩人走近,文丹溪忙收起心思,衝她們招了招手。
  
  王嬸笑著說道:「文大夫,我們來摘菜了。」李嬸一邊摘豆角一邊覷著文丹溪,最後忍不住八卦起來:「文大夫,你可別多心。將軍和那鄭美雲真的是啥也沒有,都是她一廂情願。」
  
  文丹溪笑而不語,她才不管呢。他們倆八字才半撇,她可不會像某人那樣亂吃飛醋。
  
  李嬸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便轉而說起了廚房的事。
  
  「這鄭將軍也算是客人,廚房是不是要加菜?」
  
  文丹溪想了想,說道:「他來的突然,算是不速之客,招待不好也是理所當然。菜還是原來那幾樣,再做兩條魚,炸些小蝦,炒個河蚌肉就行了。」如今山上也不寬裕,能省則省。兩人點頭記下,繼續摘菜。
  
  三人正說著話,就聽見一個尖細的陌生女聲喊道:「哎,前面那誰,你帶我去找那個什麼文丹溪,她是住這兒吧?」
  
  王嬸以前見過鄭美雲,對她的尖利嗓音也有些印象,她皺著眉頭說道:「這個鄭美雲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不知別人跟她說了什麼,那鄭美雲已經往這邊走來了。文丹溪側頭一看,這個女人身材高挑豐滿,身著紗羅紅裙,頭上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簪子和絹花,走起路來叮噹作響,腰扭得像大風吹柳樹似的,一搖三擺。
  
  鄭美雲也發現了文丹溪,她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著文丹溪,當她看到對方的臉時眉頭不禁皺了一下,目光再掃到她的身材尤其是胸部時,眼中又閃現出了一絲輕視。原來因為易州靠近胡地,人們的審美也跟著受了影響,他們一般都喜歡身材壯實、豐乳肥臂的女人。像文丹溪這樣的在本地沒什麼市場。
  
  文丹溪挑挑眼皮,做出一副視若無睹的樣子,摘菜的動作連頓一下也沒有。
  
  鄭美雲用小手絹扇著風,盛氣凌人的問道:「哎,你就是那個被周家退了親的文丹溪吧?」一開口就揭人傷疤,這個人不用打什麼交道,文丹溪已經知曉對方是什麼檔次了。
  
  文丹溪正想著要跟對方一個教訓時,王嬸就扯開大嗓門嚷開了:「我說鄭姑娘,那周家是因為嫌貧愛富才退親的,我們姑娘可沒錯。再說你,你上次爬我們將軍的床沒爬上,怎麼又追到人家家裡來了呢?」
  
  說完還故意長歎一聲:「真是世風日下,想當初我們那輩人哪能有你這種人?」文丹溪心中發笑,沒想到王嬸罵人倒還有一套。
  
  李嬸也跟著幫腔:「這還用說,人家是想再爬一次唄。」
  
  鄭美雲沒想到這兩個賊婆子敢對她發難,登時,臉色漲得像豬肝一樣:「你、你們這兩個潑婦!看我不撕爛你們的嘴!」
  
  「有本事你撕呀,你當你是誰,等你爬上我們大當家的床時再對我們發脾氣吧。」王嬸一點也不怕,反而挺著肚子上前一步,咄咄逼人的跟她對掐。文丹溪一時有些愣怔,果然是土匪窩裡出來的,連掐架方式也不一樣。她本以為兩人不軟不硬的互刺幾句就完事了。
  
  眼看著三人就要對掐起來,文丹溪正要喊回李王兩人。誰知事情卻急轉直下,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條白花大蛇,啪的一下砸在鄭美雲的胳膊上,鄭美雲嚇得面無人色,尖叫著跳開了。那條蛇也被扔暈了,緩了一會兒才慢慢爬走。
  
  三人愣在原地,等到那蛇爬遠了才回過神來。李嬸盯著鄭美雲的身影看了一會兒,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壓低聲音說道:「文大夫,你別怪我放肆……這個鄭娘子怕已不是姑娘了。」
  
  「啊?」文丹溪有些驚訝,這麼隨便一看就能看出來嗎?她又一想好像古代有些有經驗的女人可以根據眉毛或是走路姿勢來判斷出女人是不是處女的。她雖然好奇,但也不好追問這個敏感問題。
  
  她忙垂了眼答道:「嬸子是為了我好,怎會怪你。」
  
  李嬸笑了笑,習慣性的捋了一下袖子,提了菜籃說道:「老身得尋個機會把這個消息透露給將軍,以免他上當。」說完便跟王嬸使了個眼色,兩人提著菜籃子走開了。
  
  文丹溪心中也不太介意,一是她覺得她跟陳信的關係,還達不到要吃醋的地步。二是她覺得陳信認識這人不是一天兩天,若是喜歡她兩人早成了,何苦等到今天?三嘛,就是這個姓鄭的女人讓人覺得沒有威脅力。
  
  她一邊想事,一邊摘豆角。將外面幾架摘完,她又轉身走進裡面,不料卻迎面卻碰上了陳信。文丹溪怔了一下,他不在前廳陪客來這裡幹什麼?
  
  陳信直直的盯著她看,目光灼熱讓人忍不住想迴避。
  
  文丹溪掐下一根豆角,隨問問道:「那條蛇是你扔的?」
  
  陳信的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她為什麼不問別的問題?他輕蹙著眉頭無精打采的答道:「不是,是老五扔的,他扔完就跑了。」要是他扔肯定會扔得更準。
  
  文丹溪點頭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陳信繼續觀察著她的神色,看了半天仍沒看出一點端倪。心中不禁有些暴躁和失望。好吧,當初得知鄭美雲來時心裡很害怕兩人見面,後來賀黑子說見了也無妨,女人適當的吃些醋也更好些。他一聽,當下心中也活動了。當他聽說鄭美雲來找文丹溪時,急忙趕過來,生怕她吃虧。誰知卻聽到了李嬸的話。他頓時傻眼了,萬一文丹溪懷疑這事是他幹的怎麼辦?
  
  陳信抓耳撓腮,動了動嘴,最後一咬牙一剁腳,低聲解釋道:「那事、不是我幹的。」
  
  文丹溪以為他說的是扔蛇事件,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是老五幹的。」
  
  陳信又抓了一下頭髮,無奈的歎了一聲解釋道:「不是那事,是……」
  
  文丹溪停下手上的動作,抬頭問道:「還有何事?」
  
  陳信滿臉的不自在,頓了一下,以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說道:「就是鄭美雲不是姑娘這事不是我幹的。」
  
  ……
  
  文丹溪還是一副不置可否的平淡樣子。
  
  陳信緊張的看著文丹溪,生怕她不相信自己。好吧,剛聽到賀黑子的話時,他是挺想讓她也吃一回醋的,省得她總不理解自己的心境。可是眼下,他改變主意了,生怕她誤會自己。鄭美雲已不是清白之身,而她又曾爬過他的床,誰知道別人會怎麼想?
  
  文丹溪本想說,我相信這事不是你幹的。可轉念又一想,我也讓他嘗嘗總被人懷疑的滋味是什麼。想到這裡,她便虎著臉問道:「誰能證明不是你幹的?」
  
  陳信一聽這話不由得傻了眼,他恨不得把心掏出來證明一下。
  
  「她那天剛進來不久,就被黑子發現,這是真的,不信你問他。」文丹溪沉著臉不作聲。
  
  陳信急得滿頭冒汗,不停的解釋:「真不是我幹的。真不是……」
  
  文丹溪看火候差不多了,才慢悠悠的說道:「我相信不是你做的。」陳信心中像卸了一塊大石頭似的輕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只看著她嘿嘿直笑。
  
  文丹溪又正色道:「我之所以這麼相信你,一是覺得你的人品可靠,不會對我說慌;二就是自己用腦子推測的,你和鄭美雲相識時間不短,但你卻沒娶她,這就說明你真的對她無意;三是她這人是什麼樣我也看出來了,我相信你的眼光不會這麼差。綜上三條,我才認定不是你做的。」陳信聽了笑得更歡暢了。他全身上下像潑了一桶涼水似的,清涼自在,舒坦無比,
  
  不過,文丹溪可不會單純的誇他,誇完了還有一番語重心長的教育呢。這一點是她那個領導的父親學的。接著,文丹溪又拋磚引玉:「所以呢,醋不可以亂吃,常吃。否則,吃的人不自在,別人也不自在。次數多了,對方會懷疑你不相信她的人品和眼光!在外人眼裡卻覺得你這人是小心眼,不老成,做事不肯動腦子多想。以後再有什麼事都沒人相信你。」
  
  陳信先是愣了一會兒,爾後眼中又閃過一絲黯然,最後則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文丹溪也不管他,提著個小籃子回屋去了。
  
  陳信木然的站在菜園裡,細細咀嚼著她的話。他真的做錯了嗎?好吧,剛才文丹溪流露出不信任的神情時,他心裡是既緊張又委曲。設身處地的想一下,當他吃她的醋時,她是不是也會這樣?而自己是一個男人,她卻是一個臉嫩的姑娘家,她的委曲肯定比自己更多……他真的錯了!
  
  陳信想了很久很久,最後,他決定以後要學著相信她,還要學著老成穩重起來還要……


第三十九章 改變

文丹溪快走幾步進了院子,其實她的內心並不像表面那樣平靜,雖不能說是心潮起伏,但也泛起了不小的波瀾。她還是忍不住對陳信出手調教了。她相信父母的話是對的,但她對陳信和對前世那些極品男的感覺卻不一樣。至少他的根基是正的,她改變不了他的本性,但應該可以幫助他改善一下性格上的小弱點吧。這世上又有誰的性格是完美無缺的呢?包括她父親也是一樣。這麼想著,她心中又有些信心了。
  
  因為今天有外客,文丹溪也不想見鄭家兄妹。她去廚房轉了一圈後,便將飯菜帶回家吃。她和李冰雁剛要吃飯,就見賀黑子滿頭大汗的跑過來問道:「文大夫,大哥呢?飯菜都擺好了,卻找不著他人了。」
  
  文丹溪聞言一愣,反問一句:「他還沒回去嗎?」
  
  賀黑子搖搖頭,文丹溪連忙說道:「你去看屋後的菜園裡找找。」賀黑子甩了一把汗,火燒屁股一般的朝菜園跑去。
  
  賀黑子跑近了一看,陳信竟然真站在菜園裡。此時日頭正好照在他站的地方,他整個人都暴曬在毒辣的日光下,身上的汗珠如下雨似的直往下淌。
  
  賀黑子一臉不解的問道:「將軍,你怎麼站在這兒呀?前廳的人整等著你呢。」
  
  陳信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他甩了一把汗:「嗯,走吧。我在看菜長得怎麼樣了。」賀黑子可不信這個借口,不過他也不敢問。兩人一前一後往聚義廳走去。
  
  大廳的飯桌上,秦元正陪著鄭子朋說話。那鄭子朋身著一身銀灰色綢衫,圓頭圓臉圓身子,整個人像是石滾一樣。一笑起來一雙小眼睛便隱藏在層層肥肉中。
  
  他雖然是跟在秦元說話,但小眼睛卻停留在桌上的飯菜上。陳信進來後,秦元便笑著招呼開飯。
  
  鄭子朋也不客氣,抄起筷子飛快的像每樣肉菜各夾了一點放到自己碗裡,那架式好像是半年沒吃過飯一樣。吃相難看的連刀疤臉都有些鄙視他。
  
  鄭美雲做為一個女子,倒還多少有些矜持。只是她的身子扭得像麻花一樣,讓人忍不住皺眉頭。陳信看也不看她,一直埋頭吃飯,除非鄭子朋問到他,他才不得不應付幾句。
  
  鄭子朋將菜式嘗了一遍後,忍不住咂嘴點評:「我說老陳老秦,你們山上的伙食改善了不少嘛。跟上次比,那可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刀疤臉抬抬下巴,一臉自豪的接話道:「那當然,你不想想我嫂子是誰!」
  
  「啥?嫂子?誰娶親了?」鄭子朋一臉驚訝的問道,他們黑龍山跟雁鳴山也算有些交情,有人娶親他怎麼不知道?
  
  他的小眼珠骨碌了幾下,有些不確定的問道:「怎麼?前些日子的傳言是真的?你們真搶了一個壓寨夫人?」
  
  陳信白了他一眼嚴肅的糾正道:「什麼壓寨夫人,那是我們山上請來的大夫,別聽旁人瞎說,來喝酒。」
  
  鄭子朋呵呵一笑,又灌了幾口酒夾了一筷菜,一臉好奇的問道:「不知這酒席是誰辦的?能不能讓小弟我見識一下?」刀疤臉剛要張嘴,就被陳信給瞪回去了。
  
  他招招手吩咐賀黑子:「去,把李嬸和王嬸叫進來,就說鄭將軍誇她們飯做得好,重重有賞。」
  
  賀黑子響亮的應了一聲出去叫人去了。鄭子朋卻不禁有些鬱結,他什麼時候說要賞賜了?而且聽那意思,這廚子還是兩個婆子,真是掃興。
  
  不大一會兒,李嬸和王嬸就被帶到了。鄭子朋一看果然是兩個婆子,不禁大為失望,只是隨意誇了一句,又讓人賞了兩人各一吊銅錢。刀疤臉對他的小家子氣派忍不住直撇嘴。
  
  這時,鄭美雲又發話了,她那一雙含情帶嗔的眸子撲閃撲閃的看著陳信,嬌滴滴的問道:「陳大哥,你們這山上有大夫吧,哎喲,我的身子有些不舒服,你看……」
  
  陳信不等她說完,就爽快的答應道:「黑子再去一趟把大夫請來給鄭姑娘看病。」
  
  賀黑子應了一聲,又遲疑不定的問道:「將軍,請哪個大夫?」鄭美雲嫌棄的看了賀黑子一眼,真是笨得沒邊兒,她是女兒身,自然要請女大夫才對,還用問嗎?
  
  誰知陳信卻理所當然的說道:「還有哪個大夫,當然是馬大夫。」
  
  刀疤臉又忍不住插話了:「大哥,馬大夫不是獸醫嗎?」
  
  「……噗嗤、噗嗤。」大廳裡有人沒忍住笑了起來。
  
  鄭美雲氣得臉色發黑,鄭子朋也是滿臉的不悅。
  
  陳信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那我記錯了,就請牛大夫來吧。」
  
  賀黑子應了一聲就要離去,鄭美雲突然開口:「陳大哥,我是女兒身還是讓女大夫來看的好,你們山上不是有一個文大夫嗎?就她吧。」
  
  陳信斜睨了她眼,淡然問道:「你確定要讓她來嗎?」鄭美雲點頭。
  
  陳信慢條斯理的說道:「可是她只會治瘋病。」
  
  「……」
  
  鄭美雲瞪大眼睛,火氣騰的一下湧上來了。她又不傻,自然覺察出陳信是在耍她。
  
  她霍地一下站起身,拉著鄭子朋一臉委曲的說道:「哥哥,咱們回山吧,你看人家這麼耍我。」
  
  秦元怕事態擴大,趕緊出來打圓場:「鄭姑娘,你可別生氣,大哥是給你開玩笑的。你說是不是大哥?」陳信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鄭子朋當然也不想跟雁鳴山鬧僵,連忙使眼色給鄭美雲,意思是順著這個台階下來算了。鄭美雲強壓下怒氣,憤憤的坐下不語。
  
  陳信吃了個半飽後,對秦元說道:「二弟,你好好招待客人,我去洗把臉。」說完竟揚長而去。秦元少不得又陪著鄭子朋東拉西扯攀交情。
  
  鄭子朋一臉遺憾的歎道:「二將軍,鄭某原有一事相商,如今看這情形,唉……」
  
  秦元笑道:「但講無妨。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這點小誤會算什麼呢,來來,我再敬你一杯。」
  
  鄭子朋又歎了一會兒氣,一臉沉重道:「我聽說北邊的霸州接連出現了幾股馬匪。他們不但四處打劫,禍害百姓,還到處爭奪山頭。霸州咱們這麼近,境況不妙啊,以後咱們兩家還要多親多近才是。」
  
  秦元不動聲色的答道:「那是自然。」
  
  ……
  
  陳信走出大廳後便順路拐到了廚房,此時李嬸她們正和夥計們一起吃飯呢。眾人一見陳信進來,忙站了起來。陳信掃視了一圈,問道:「其他人呢?」李嬸忙笑著答道;「將軍,方纔我給把飯給她們送去了。」
  
  陳信點了點頭,腳步也沒停一下,便又向文丹溪的院子走去。
  
  此時文丹溪和李冰雁早吃完了午飯,兩人正坐在院中的樹下乘涼歇息。李冰雁在做針線,文丹溪正教兩個孩子學古詩。雪松和雪貞兩個一起用清亮的童音跟著一起念:「門徑俯清溪,茅簷古木齊。紅塵飄不到,時有水禽啼。」陳信在外頭聽得真切,他細細咂摸著,覺得這二十字次序排得很好,聽著很舒服。為什麼他就想不到呢?他本來想先學做文章的,此刻,他改變主意了,詩的字比文章 還少,應該更容易些。過不了多久,他就能為她寫上一首詩了。
  
  他正想得入神就聽見文丹溪說道:「好了,你們真乖,去屋裡午睡會兒,一會兒叫你們。」兩個孩子脆聲應了。
  
  李冰雁揉揉略有些發澀的眼睛問道:「剛才那個鄭姑娘來找你了?」
  
  文丹溪打了個呵欠點頭:「是來了,沒想到竟然是個潑婦。」
  
  李冰雁笑笑:「你真夠背時,總是遇上潑婦。」
  
  文丹溪深以為然的點點頭,接著說道:「不過,我覺得她跟陳信挺配的,兩人一個潑婦一個二桿子,合在一起那就是兩根扁擔挑餿水,橫一路臭一路。」
  
  「哈哈——」李冰雁聽到這句刻薄的話笑得直不起腰來。
  
  陳信在門外氣得緊握著拳頭,砰的一聲砸在門上。
  
  文丹溪聽見動靜,忙跑出來看看。見是陳信,面上也不由得有些尷尬,好吧,她一般很少背後說人,卻倒霉的一說就讓當事人聽見。
  
  陳信憤怒的瞪著她,文丹溪自知理虧,臉上堆笑道:「大熱天的你來了怎麼不敲門?」
  
  陳信冷聲答道:「若是敲門,怎麼能聽到你的好話呢!」果然,讀過書的人就是奸詐,當面一套背後又一套。
  
  文丹溪繼續溫和的笑著,陳信的火氣漸漸的下去了。他大大咧咧的走進院子,衝著李冰雁點點頭算是招呼。李冰雁也衝他笑笑,然後繼續坐下繡花。誰知陳信卻頻頻看向李冰雁,那眼睛似乎在說:「你怎麼這麼沒眼色。」李冰雁只得面帶尷尬的找借口遁了。
  
  文丹溪給他倒了一杯茶,坐在他對面。
  
  陳信灌了一大杯水,氣鼓鼓的問道:「你為什麼覺得我和她很配?」
  
  文丹溪可不想再招惹他,只得打著哈哈:「我開玩笑的。」
  
  陳信不滿的哼了一聲。
  
  他接著喝水,沉默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我不喜歡她這樣的。」
  
  「誰?」
  
  「鄭美雲那樣的。」
  
  「那你喜歡啥這樣的?」話剛出口,文丹溪就後悔了。不過話既出口又不能收回來。她也裝著低頭喝水掩飾。
  
  陳信的舌頭打了幾個轉兒,最後還是沒吐出那句話。但他又覺得不說點啥又有些虧,想了一會兒,便委婉的說道:「我喜歡瘦點的,看著很端莊的,廚藝好的,還有我的弟兄們也很認可的……」
  
  文丹溪敷衍著點頭:「我知道了。你該回去了,客人還沒走,你離席太久不好。」
  
  陳信不情不願的起身。
  
  「我決定以後改了。」
  
  文丹溪想問他改什麼,隨即又恍悟他是要改掉自己愛吃醋的毛病。他真的能改嗎?文丹溪對此持觀望態度。不過既然他這麼說了,那她就拭目以待吧。


第四十章 出門

陳信說完這些,又瞪著眼鼓著腮幫子提出一個要求:「我改了,你也得改了,你怎麼能這麼這麼我說!」
  
  文丹溪又衝他笑了笑,心裡也反思自己是有點刻薄了。她記得以前除了對幾個特別可惡的極品外很少這麼說別人,今天不知是怎麼了,鬼使神差的說了這麼一句話。她思索片刻,突然明悟:她雖然理智上認為自己不該吃醋也不用吃醋,但情感上總有那麼一絲不痛快,所以她刻薄鄭美雲時連陳信也捎帶上了。
  
  想通了這些道理,文丹溪面帶愧色的答道:「好啦,我是錯了,以後不說你了。不過,這也是那鄭美雲刺激的我才口不擇言。」陳信倒沒想到她這麼爽快就認錯,心中又驚又喜,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我也沒怎麼怪你,你也別難受,那啥,我一個男人其實被說兩句也沒啥……」這人真是……有趣,文丹溪心中又起了一絲漣漪。
  
  文丹溪笑吟吟的看著他,又趁機問道:「你先跟我說明白了,以後會不會還有這樣的事?」
  
  陳信張了張嘴,連聲答道:「沒了沒了,就一個。」不對,其實還有一個,但……陳信極力強壓下去對過去的回憶。文丹溪盯著他臉上變幻不定的表情,心中明白,他肯定有所隱瞞。不過,她也懂得適可而止,有些事等他願意說再說吧。
  
  文丹溪揮了揮手說道:「好了,你快去吧。我晚上我給你做頓好吃的補償一下。還有那鄭家兄妹雖然不討人喜歡,你也別得罪狠了。」
  
  陳信像小雞啄米一樣連連點頭,心頭湧起一絲異樣的甜蜜,他突然覺得這頓說挨對了。文丹溪說完,抿唇一笑,輕掩上院門轉身進屋去了。
  
  陳信又在原地呆立片刻,才抬步回前山。一路上,他像踩在棉花堆似的,腳步發飄。因為就在方纔他突然大徹大悟,文丹溪之所以這麼擠兌他和鄭美雲,是因為她吃醋了!因為他從沒聽過她在背後詆毀過別人——她一般都是當面說。事出反常,必有原因。
  
  雖然他覺得老吃醋不好,不過,偶爾吃一點還是很好的,就像菜一樣,加一點醋吃著鮮……他的臉上帶著一絲詭秘的笑容,一路胡思亂想著走回去。到他回去時,宴席已散,鄭家兄妹也回房休息去了。
  
  陳信心情頗好的去敲秦元的門。
  
  一見到秦元,他就開門見山的問道:「姓鄭的這次來又有什麼事?」鄭子朋有什麼事喜歡通過秦元轉告他。按陳信的看法,他一點都不喜歡跟這個小氣扒拉的人來往,但秦元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敵人多堵牆。黑龍山離雁鳴山很近,表面上的和平還是要維持的。陳信也就只好隨他去了。
  
  秦元奇怪的看了看陳信興奮不已的臉色,眨眨眼,揶揄道:「還是上回那意思,他想跟我們結成親戚。」
  
  陳信一聽這個,立即上火:「結個什麼破親戚,我才不要她妹子!」
  
  秦元輕飄飄的說道:「可是人家愣是看上你了。」
  
  陳信煩悶的說道:「要不你娶她。」
  
  秦元忙不迭的搖頭:「大哥你饒了我吧,小弟可消受不起。」
  
  陳信摸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你去問其他人,誰願意娶她給誰,省得他整天往這兒跑。」反正山上也缺女人。
  
  秦元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正色道:「大哥,已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個女人不是個省油燈,誰娶了她都不好。」
  
  陳信也猛然醒悟,連忙說道:「是我沒想明白,那就明確的拒絕吧。我實在懶得理他們兩人。」秦元點答應。
  
  陳信趁機說道:「對了,二弟,你要不還是教我讀書識字吧。」
  
  「什麼?」秦願連忙掏掏耳朵,生怕自己聽錯了。想當初,他費了多大的勁才讓他認了二百多字!如今這個老大竟然自己提出來了,怎能不讓人驚訝?
  
  陳信也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他可不想讓對方看出什麼苗頭來。於是他故作嚴肅的說道:「我聽人說了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還有洞房花燭,由此看來多讀書還是好的。」
  
  秦元:「……大哥我能不能問下,你這話是聽誰說的?」
  
  「咳咳,黑子說的。」
  
  秦元忍著笑歎道:「嗯嗯,非常有道理。」
  
  秦元想了想,又怕是心血來潮,過不幾天又故態復萌,遂決定再添一把火:「大哥,你說為什麼天下的女子都喜歡白面書生呢?』
  
  這個問題正踢到陳信的心坎,他一臉疑惑的說道:「我也想不明白,這些人手無縛雞之力,整天就知道歪頭晃腦的唸書。為什麼那麼招女人喜歡呢?」
  
  秦元摸著下巴慢條斯理的說道:「這個道理我知道——」說到中間,他還故意停頓了一下,陳信果然急切的問道:「你快說說。」
  
  秦元高深莫測的笑而不語。陳信生怕他調侃自己,急忙板了臉接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說得對不對?」
  
  秦元挑挑眉:「這個道理全在書裡。大哥你慢慢找吧。」
  
  陳信不由得橫眉瞪眼:「……」
  
  秦元看有發火的前兆,忙迅速轉移他的視線,他從書架上拿出一本《幼學瓊林》攤在他面前,陳信看了一眼,臉色有些發黑,他蹙著眉頭問道:「這是小孩子學的吧?」
  
  秦元一本正經的說道:「這不分大人孩子的,雪松眼下已經能誦讀文章了。」陳信想想自己還沒有一個七歲的小娃娃會的多,心中不禁更加鬱悶。
  
  秦元怕他失去信心便出語鼓勵道:「學得晚不怕,就不怕沒恆心。」
  
  陳信點點頭,又問道:「那那什麼時候能學會做詩?」
  
  秦元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人唉……他以為詩像山上的野果一樣俯首皆是嗎?
  
  不管怎樣,陳信這次是下定決心要學認字了。他抱著那本《幼學瓊林》回屋去慢慢琢磨。
  
  晚飯時,文丹溪果然信守承諾,給大伙做了一桌子新鮮菜式。香辣河魚、爆炒河蚌、河蚌滾豆腐、芹香乾鍋蝦、麻辣烤魚、油炸泥鰍。材料都是山上有的。自文丹溪上山以來,刀疤臉和賀黑子最愛幹的事就是上山下河,凡是能入口的都帶回來交給文丹溪處理。
  
  陳信吃得心滿意足,他坐在飯桌上頗有點斜睨眾人的驕傲姿態——要知道今天的飯菜可是特地為他準備的,這些人都沾了他的光。飯前,文丹溪還特意問他是開小灶還是與眾人同享,他大手一揮選擇了後者,他可不是一個吃獨食的人。
  
  吃過晚飯,陳信本想再出去溜食,可秦元早先一步拿話刺激他,帶他進屋學習去了。
  
  一連數日,秦元一得空就盯著陳信讀書認字,按他的想法,是讓他和兩個孩子一起學習,省得他再教第二遍。陳信死活不同意,讓他跟兩個小屁孩子一起認字,他以後還怎麼樹立長輩的威嚴!
  
  過了幾日,晉州最大的糧商衛家商隊要押送一大批糧食去秦州,正好經過易州。衛家去年曾跟破虜軍打過交道,這次又派了得力的管家來請求陳信派精兵護送他們去秦州,報酬是白銀千兩和三萬斤糧食。秦元得知消息後立即同陳信商量。
  
  「大哥,這生意值得一做,如今糧食開始漲價了,衛家勢力不小,衛老大也是個地道人,以後咱們少不得要打交道。」
  
  陳信沉吟著,要是以往他早二話不說就去幹了,此刻他卻有些不太情願……
  
  秦元一看他這種情形,連忙說道:「本來嘛,派其他弟兄去也可以,但是……衛老大對大哥的本事最為信服,因此小弟覺得大哥親自去較為合適。而且此去秦州最多一個多月。」
  
  秦元看他仍在猶豫,忍不住加了句重話:「大哥你莫要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陳信一聽,臉色一板:「二弟,我不過是在考慮罷了,你扯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秦元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陳信立即拍板:「行了,我親自去押送!」
  
  秦元拱拱手,轉身出去去找衛家管家商量細節。
  
  陳信獨自坐在屋裡,心裡像貓抓的似的。大約兩刻鐘後,秦元滿面笑容的進來了。
  
  因為事情有點急,所以陳信他們第三天就得出發。
  
  文丹溪得知這個消息後,心中也有些擔憂。易州到秦州數千里的路程山高水密,因為靠近胡地,民風較為彪悍,是土匪出沒最頻繁的路途。陳信看到她臉上不自覺的流露出的擔憂神情,心裡比吃了蜜還甜。他高興完又趕緊安慰她:「你放心好了,我做這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走後,山上也會安排好,你好生呆著,不要單獨往外跑……」陳信絮絮叨叨的叮囑著,倒有點像老媽子似的。他說了一會兒也覺得自己太囉嗦了,便連忙停住。文丹溪給他開了一些路上常用的藥。至於吃食,天氣太熱容易壞也不好帶上,再加上這一路上的食宿有衛家負責,自然次不到哪兒去。
  
  陳信拿著一包藥走幾步回頭招招手,嘴裡還不住的說道:「好了好了,你別送了。」其實文丹溪只是站在門口目送他。
  
  「真的別送了,我會給你寫信的。」


第四十一章 風波

陳信信誓旦旦的說道:「我真的會寫。」文丹溪笑著點頭,好吧,她也很好奇他的信中會寫什麼。
  
  陳信依依不捨的告辭了文丹溪和山上眾人,帶著三百精兵並賀黑子和洪大鬍子等人下山去護送衛家商隊。這衛大爺也是個爽快人。陳信的士兵一開撥,他就立即著人押送了二萬斤糧食送上山來,並告知秦元說剩下的一萬斤下次路過時再給,至於銀子則是押送到秦州時給付。這下破虜軍的士兵們心中感念的衛大爺的仗義,紛紛表示一定要傾力護送,人在糧在。
  
  陳信等人一走,五兄弟中就只剩下了秦元、刀疤臉和郭大江。三人也各有分工,秦元負責調度各路兵馬,刀疤臉和郭大江則一個負責山上的安全一個負責其轄下的各村防務。
  
  文丹溪仍舊同以前一樣,每日除了給山上的士兵看看小病小災,管理後山的事務,剩餘的時間就是看農書。有時也會跟秦元交流一下看法。雖說陳信已經再三表示要改掉亂吃醋的毛病,但秦元仍舊恪守規矩,有什麼事盡量通過別人轉告。
  
  轉眼間,陳信已下山十餘日。沒有他在身邊轉悠,文丹溪反倒是覺得缺少點什麼,心裡總有一處地方空落落的。這點倒被雪松一語道破,一天晚飯後,文丹溪帶了兩個孩子和李冰雁一起散步。雪松仰著小臉一臉天真的問道:「二姑姑,你要找什麼什麼嗎?」
  
  文丹溪忙答道:「姑姑什麼也不找。」
  
  雪松卻一臉疑惑的接道:「可是,我看到你的眼睛往四處亂看。」
  
  文丹溪臉上現出一絲尷尬,李冰雁悄悄別過臉去竊笑不已。
   
  不過,文丹溪很快就把陳信暫時拋到一邊去了,因為她找到了新的事情做,時間進入七月後,雁鳴山上的不少夜野果都成熟,有很多都是文丹溪沒見過的,於是她時常領著一幫人進山採摘。為了怕摘到有毒的野果,文丹溪特意選了幾個從小在山上生活的士兵,其中就包括被陳信揪耳朵的趙六斤和他弟弟趙七斤。文丹溪不禁為山上豐富的資源感到咋舌,什麼野蘋果野梨野葡萄野桃還有各種叫不上名字的野果是應有盡有。
  
  接連採摘了幾批後,文丹溪便不再跟去了,她留在後山帶著眾人處理這堆成山的果子。有的釀酒,如野葡萄、桑椹、枸杞等等,有的則做成果乾,如桃杏蘋果等水果。

 釀酒的大罈子都是文丹溪讓山上一個老兵帶著他的徒弟趕做出來的,說起來,雁鳴山還真是一塊寶地,不但山物種豐富,人才也多,在這裡巫醫百工是應有盡有,大部分人都有些專長。
  
  當刀疤臉聽說文丹溪竟會釀酒時,當下就激動的跑了過來觀看。就見文丹溪在一旁指揮著眾人將在背陰處涼乾的野葡萄放進洗乾淨的厚木桶裡,用杵子搗碎了。然後倒進加了白糖的大深罈子裡,倒小半桶加一回。這時候的白糖還是很精貴的,文丹溪只加了很少的一點。
  
  「嘿嘿,文大夫這酒啥時候能喝呀?」
  
  文丹溪笑笑:「要不多久,中秋就能喝上第一批。」
  
  「呵呵太好了。」刀疤臉嘿嘿笑著,一臉的饞相。
  
  釀酒、曬果乾、曬乾菜、做鹹菜,眾人的日子忙碌而充實。不過,這樣平靜的日子沒過上幾天,便被一件事情給打破了。刀疤臉在巡山時發現了幾個形跡可疑的獵戶,便抓上山上嚴加審訊。結果卻讓人大吃一驚。這幾人原來是離此四十里外的西華山的土匪頭目派來的細作。目的是想探探雁鳴山的深淺。
  
  按照刀疤臉的性子當然是殺之後快,秦元想了想,卻最終讓人把這幾人給放了。用他的話說是,冤家易解不宜結,雁鳴山眼下還有可以四處樹敵的資本。刀疤臉雖然不忿卻也不好阻攔。當然,他也不光單純的放人,隨著人去的還有一封秦元的親筆信。措辭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確:雁鳴山不想生事,願意和貴寨和平相處,但我們有事也不怕事。若貴寨有什麼叵測之心還請好好掂量掂量。
  
  秦元放了那幾個細作之後沒幾日,西華山的大寨主李萬又派人送來豬牛布匹等禮物來示好,秦元欣然接納,又回送許多物事。這些事情都是李嬸告訴文丹溪的。
  
  文丹溪聽完後默默記在心上,她暗歎秦元果然有外交手腕。此事過去沒多久,又發生了一件跟文丹溪多少有關聯的事情。原來是西華山的二寨主王正帶著眾嘍囉向易州治下的各個富戶「借糧」,其他富戶不敢惹這伙強人,或多或少都會「借」些。但輪到周家時卻踢到了鐵板。周老爺仗著自家跟官府有交情,而且莊丁護院眾多,不把這夥人放在眼裡。這下惹惱了李萬。李萬當下領了五百嘍囉前去攻打周家莊,但沒想到周家莊也是個硬碴,雙方混戰半日,各有損傷。李萬帶著眾嘍囉憤憤回山,並揚言一定要狠狠報復周家。
  
  又過了幾日,這夥人便趁著周良俊去串親戚時,將他半路截走。並且獅子大開口向周老爺索要贖金五萬兩。周家一時哪能拿出這麼多錢?無奈之下只好向官府報案,因為官府與周家有交情,縣尉當下應承下來,次日便點了五百官兵前去攻打西華山。誰承想,西華山雖不比雁鳴山地勢險要,但也是易守難守的地方。官兵損兵折將攻了兩日仍沒拿下,最後悻悻而歸。周老爺又帶著莊丁去攻打,照例是鎩羽而歸。最後不得已才來請綠林中人前去幫忙解救。按照本地好漢的排名榜,周家第一個想到的應該是破虜軍。但周家人早已得知陳信跟文丹溪有牽扯,周老爺才繞過陳信向鄭子朋求救。鄭子朋貪圖周家的賞銀,欣然接受這個任務。
  
  第二日他便派堂弟鄭子友帶領青龍軍前去攻打西華山,沒料到他照例是大敗而歸。鄭子朋覺得大折面子,心中是萬分不甘,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決定向雁鳴山求救。並允諾事成之後把賞銀分給雁鳴山一半。
  
  秦元不知怎麼想的,卻轉而向我文丹溪討主意,這次他是親自來的。
  
  文丹溪低頭想了一會兒,她尋思秦元之所以問她這件事,恐怕是因為他覺得周家多少跟她有些淵源吧。
  
  文丹溪對於周家是一丁點好感都沒有,周家先是落井下石,在前任最脆弱無助的時候提出退親,直接導致了前任文丹溪的死亡。在她穿來後,還恬不知恥的上門找碴。她可沒有聖母到去為這樣的人說好話。不過,如果秦元想插手,她也不會出言阻止。於是她便說道:「二當家的,你就看著辦吧,想救就救不想救就不救。不用顧及別的什麼。」
  
  秦元聽到這句二當家,頗有些喜感。他站起身點點頭:「我知道了,我再去同老四老五商量一下。」
  
  秦元之所以選擇向文丹溪問計,實則還有另外一層陰暗的想法,他想試試文丹溪究竟對周良俊還有沒有餘情。如果有的話,她絕對不會袖手旁觀。文丹溪的反應讓他很滿意,這樣才好,拿得起放得下。
  
  最終的結果是,秦元還是沒參於救人,但他寫了一封信給李萬,讓他適可而止,將贖金降到周家能接受的範圍內。李萬估計正要需要一個台階下,竟真的將贖金降到五千兩,這也是周家能接受的價位。人則是鄭子朋帶人領回的。
  
  文丹溪本以為這事就這樣了結了。誰知隔日李嬸卻神秘兮兮的告訴她說,西華山綁架的不光是周良俊還是有周良瑾即周良俊的妹妹。但這事被周家上下死瞞了下來,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畢竟在這個時代女孩子的名節極為重要。如果眾人得知周良瑾被劫,哪怕她是清白的,名聲也毀了。訂親的極有可能被退親。
  
  李嬸拍著手幸災樂禍的說道:「這下好了,周良瑾的未婚夫吳家一家子都是酸儒,特別是吳老太爺最講究名節之類的,這下退婚是板上定釘的事了。真是蒼天有眼,讓他們家也嘗嘗這種滋味兒。」說完,她又覺得自己觸動了文丹溪的隱痛,連忙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你瞧我這嘴,文姑娘你可別跟我老婆子一般見識。」
  
  文丹溪豁達的說道:「沒事,我早看開了。周家那樣的人家,即便我嫁過去也過不好。倒不如早退了乾淨。」
  
  李嬸和王嬸一起笑著,直說她豁達。
  
  文丹溪轉而又歎道:「不過,那周良瑾也真夠可憐的。」
  
  王嬸也說道:「是啊,周家人其他人不地道,但周姑娘卻是無辜的。」李嬸笑笑,一臉的不贊同。不過,因著這個話題有些敏感,兩人也很有眼色的沒再繼續下去。
  
  關於周家之事引起的風波停息之後,雁鳴山上的人們又開始了他們螞蟻一般的忙碌而又充實的日子。
  
  七月初十,離家將近二十日的陳信竟真的寫來了一封信。
  
  文丹溪表面淡定,實則心情迫切的打開了這封信。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兩首詩:
  
  一
  
  路上山高水又長,強盜土匪一窩窩。
  
  眾人皆弱獨我強,殺得賊人直喊娘。
  
  二
  
  白日要吃飽,晚上睡好覺。
  
  不要疑心我,大伙看著呢。
  
  另附言:回信寫好後可通過門縫塞到我屋裡,等我回去看。


第四十二章 中秋(上)

文丹溪看完,笑得直揉肚子。這寫詩的水平,還真……不一般。看到最後一句時,她不由得暗罵這人狡猾,因為他是走鏢行蹤不定,沒法回信。所以他才加了這麼一句。她看完正面又習慣性的翻到背面,背面果然還另有內容。上面畫了一隻箭,文丹溪估計他是寓意自己歸心似箭。下面還注有一行字:可能在七月(這裡的時間都是指農曆)底回去,一定會趕上中秋,不要掛念。
  
  最後一行字十分潦草,估計是臨行前又加上的:天太熱,飯難吃,人餓瘦,回去補。文丹溪看著這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他蹙著眉頭,鼓著腮幫子撅著嘴的委曲模樣。她覺得陳信很多時候一點都不像他這個年齡的人,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報大了歲數,還是真的幼稚,唉,自己又想多了。
  
  文丹溪將信看了兩遍才收起來,走出房門時,臉上不由自主的帶著隱隱的笑意。李冰雁臉上也帶著揶揄的笑容。文丹溪沒理會她,她徑直去查看釀的果酒。還有一個月,陳信回來應該能喝上酒吧。
  
  七月中旬時,雁鳴山附近連降了幾日暴雨。聽人說東南幾省今年又發大水了,文丹溪忍不住直歎息,果然是天災不斷。她生怕易州也會發步其後塵,待雨勢一停就趕緊去找秦元讓他帶人到山下的田里去挖溝渠排水。同時,駐紮在山下各村落的士兵也組織村民一起修築堤壩,挖溝渠以防不測。不過,這也只能對付一般的雨勢,若是連下十天半月的,誰也沒辦法。還好,天公作美,雨只下了四天,天就放晴了。山上眾人都長出了一口氣。
  
  天一晴,士兵們又開始忙碌起來,山下的莊稼要除草施肥,各處的倉庫也需要修葺。只短短的二十天,易州城裡的糧價就翻了三番,並且還有上漲的趨勢。其他地方如秦州代州之地糧價也是高得離譜。山上的士兵都看得明白,他們不一小心就有挨餓的可能。因此不消頭領們吩咐,他們都自覺的去山下幹活看護,很少有偷懶耍滑的。力氣大的懂得種田的都下地,那些年紀小的則去山上采接野菜茹類等物,文丹溪則帶著一幫婦人和一些年紀大或是受過傷的士兵在後山處理這些東西。
  
  山上地方大,光是現成的山洞就有幾十處,這些都是前幾任山賊挖好的,正好方便了他們。文丹溪乾脆全部用來儲存東西。
  
  文丹溪和李冰雁終日忙個不停,秦元看不過去,前來勸她們:「文大夫,你們不必這樣忙碌,山上存糧還有一些,我們破虜軍每年都要走十幾趟大鏢,再加上山下十幾個村子上交的糧食,不怕沒糧吃。」
  
  文丹溪捋捋頭髮笑道:「這些山貨都是應季的,過了這個時節都沒了。浪費了怪可惜的,趁著有人手多做些出來,省得咱們寒冬臘月沒菜吃。」
  
  秦元呵呵一笑,連連點頭稱是。他們以往一到了冬天的確沒有什麼菜吃,這山上有了女人就是不一樣。看來他得多招些女子上山了。
  
  光陰荏苒,轉眼間半個多月又過去了。山下的莊稼長勢非常茁壯,鬱鬱蔥蔥的連成一片,讓人看著心生不由得心生欣喜和滿足。
  
  文丹溪站在半山腰的亭子裡,望著這一望無際的青紗帳,心裡湧起一股說不出來的滿足感。中秋就能收穫了,中秋人也該回來了。
  
  很快就到了中秋節這天。眾人翹首以盼,但是直到八月十五早上也沒見人回來。文丹溪心情不由得些郁卒。正在想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時,卻聽得小嘍囉來報,說賀黑子回來了。
  
  文丹溪忙快步跑過去看,就見賀黑子正抹著汗珠站跟秦元說話。
  
  他一見到文丹溪小眼頓時一亮,立即高興的大聲招呼道:「嫂、文大夫我回來了。」文丹溪笑著點點頭說道:「你一路辛苦了,快坐來歇歇。」
  
  賀黑子隨意揀了塊石頭坐下,不用她問,他就主動交待道:「大哥他們還在山下跟衛管家交接一些事情。馬上就到,嘿嘿。」
  
  文丹溪笑笑說道:「好了,你先去歇著,我去伙房看看,讓他們多準備些菜。給你們接風洗塵」
  
  賀黑子一聽這個,小眼更亮了。他立即撇下秦元,小笑呵呵的跟著文丹溪,一邊走一邊說道:「因著破虜軍的表現讓衛老爺十分的滿意,所以他特地囑咐管家給咱們送來了一份大禮,都我讓人都搬到廚房了。」
  
  兩人一進廚房,文丹溪就看到了堆成小山一樣的東西:十幾條六七斤重的大魚,五隻活羊,三口豬,還有五大簍螃蟹大蝦,雞鴨魚肉是應有盡有。這衛管家倒聽會揣摩人意,送的全是實惠的東西。
  
  文丹溪點點頭笑道:「我今兒個定讓你們吃得滿意。」賀黑子答道:「那是那是。」
  
  說完,他又看了看左右,最後壓低聲音說道:「文大夫,那個,將軍的生辰正好也在八月十五。你看……」
  
  文丹溪一怔,她倒沒想到會這麼巧,她略略思索了一會兒,說道:「他可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我讓人準備一下。」
  
  賀黑子撓撓頭想了好一會兒,最後無奈的搖搖頭:「將軍真沒有特別喜歡的。」
  
  接著他又補充道:「唉,到時你只是隨便表示一下就好,我們這些人誰也沒大辦過。只消讓他知道有人惦記就行了。」文丹溪點點頭,心中已有了打算。
  
  賀黑子知道文丹溪還有一堆事情要忙,也就知趣的不打擾她了。賀黑子一走,文丹溪就開始發號施令,廚房裡的夥計和廚子們立即緊張的忙碌起來。
  
  距午飯時間還有一個時辰,時間有些急,這幫夥計又要殺雞又要宰羊殺魚,一個人恨不得當成兩個用。文丹溪從容調度,上午這頓飯很重要,既是節日大餐又要給陳信接風洗塵。她打算可了勁兒的往豐盛了做。她想了一會兒,便將菜單敲定下來。
  
  因為這幫人是無肉不歡,所以她的菜單也是以肉食為主:栗子煲雞、烤雞、白切雞、清蒸鮭魚、剁椒魚頭、紫蘇葉炒田螺、酸菜魚、滷鵝、蔥爆大蝦、黃豆花生豬蹄煲、紅燒肉、回鍋肉等等。
  
  還有一個大菜是清蒸大閘蟹,文丹溪讓人挑出好些的個大些的螃蟹放在清水裡洗淨,再用草把螃蟹的兩個夾子和八條腿紮緊成團狀,放入鍋隔水蒸熟,再蘸以醋、薑末等調料吃,肯定鮮美異常。
  
  廚房裡大灶小灶一起開火,整得裡頭是熱氣騰騰。眾人都有條不紊的忙著各自的事情,連說話的閒功夫都沒有。文丹溪穿著舊衣服在裡面穿梭個不停,因為有些菜還得她在旁邊看著或是親自動手。
  
  突然,有夥計粗著嗓門吼道:「哎哎,這是誰呀,站在門口看熱鬧,一邊去。」
  
  旁邊有人立即認出了這人是誰,連忙臉上堆笑道:「大當家的,您怎麼來了?」
  
  文丹溪聞言,也側頭向門口望去,兩人的目光在半路遇個正著。文丹溪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動作,定定的看著他,一時不由得有些反怔。這人跑一趟鏢回來怎麼大變樣?他的臉頰黑瘦了許多,鬍子亂蓬蓬的跟野草似的,那一雙藍眼睛卻更加明亮,熠熠閃光,就像陽光下的藍寶石一樣。
  
  陳信直直的盯著文丹溪看,咧著嘴,嘿嘿的傻笑著。文丹溪看了一下忙得差不多了,便回頭對人吩咐道:「再過半個時辰開飯,你們仔細看著鍋。」
  
  李嬸和王嬸一齊笑道:「有我們兩個老婆子在,姑娘就放心吧。」文丹溪不緊不慢的走出廚房,陳信在後面亦步亦趨的跟著。
  
  兩人走到人少處,文丹溪才放慢了腳步,微微垂了頭說道:「我還以為你過節回不來了呢。」
  
  陳信昂著胸脯答道:「我說回來就能回來。」說完他又補充一句:「我夜裡沒睡覺,硬趕回來了。」
  
  文丹溪看了看他的眼睛,果然裡頭有不少血絲。
  
  她忍不煮嗔怪道:「晚上趕回來也是一樣,何必那麼拚命!」陳信仍是嘿嘿的笑個不停。兩人說著話很快就到了文丹溪的院子,陳信也跟著她進來。
  
  此時李冰雁也在前山忙碌,兩個孩子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院裡只剩下了兩人。文丹溪進了屋回頭看著陳信說道:「桌上有茶,井裡的吊籃裡有瓜果,你自去取用,我去……去去就來了。」說完,她進屋取了一套衣服,又轉身往往後院去了。
  
  陳信看到她手上的衣服,啪的拍了一下腦袋,他突然想起給她帶回來的禮物還沒拿來。他拔腿就向外跑去。待文丹溪沖完涼換完衣裳出來,一看人不見了,她正納悶著,就見陳信扛著一個大包袱進來了。他把包囊往桌上一放,說道:「這些都是衛管家送的,全是女人用的東西,只好給你了。」說完,還頗有些緊張的看著文丹溪,生怕她不收似的。
  
  文丹溪點點頭,輕輕打開包袱皮,她立即被這些衣裳和飾物閃瞎了眼。幾件成衣全是艷色的,紅的,綠的,黃的,粉的,總之沒有一件素色的。再看那首飾也是非常俗艷誇張。好吧,她真不相信是衛管家送的,極有可能是陳信自己買的。


第四十三章 中秋(下)

「怎麼,你不喜歡嗎?可是我看秦州的大街上很多女子都穿這種衣裳的。陳信一臉沮喪的說道。
  
  文丹溪衝他笑了笑:「不是啊,我很喜歡。我在想咱們易州可沒有賣這種衣裳的。」
  
  陳信一聽這話立即眉開眼笑:「嗯嗯,我也覺得好看。」文丹溪頓覺無言以對,不過,人家大老遠的帶禮物回來,她不能拂了他的意是不?心意最重要,品味是次要。想到這裡,文丹溪便一臉欣喜的說道:「我收下了,謝謝你。」
  
  「不謝不謝。你喜歡就好。」
  
  「好了,你快回去洗洗換身衣裳好去吃飯,大伙都等著你呢。」陳信連連點頭,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院子。文丹溪呼了一口氣,將東西收拾好,再順路去廚房看看菜好沒有。
  
  除了幾個要費時慢燉的,其它菜式都已裝盤。夥計們托著大托盤開始往前廳端菜,文丹溪突然想起應該把這些魚肉撥給大伙房一些。誰知她一說,李嬸就告訴她,賀黑子早讓人送去了。
  
  文丹溪又吩咐了夥計幾句,便和李冰雁一起端著螃蟹和調料去前廳。
  
  大廳裡,眾人早已入座,一個個都眼巴巴的看著門口,就等她上桌好開席。
  
  文丹溪把盤子放到桌上,笑道:「大家別等了,準備吃飯吧。」
  
  「哎——」刀疤臉最先回應。接著眾人也都抄起筷子直奔自己的目標而去。
  
  刀疤臉一邊吃一邊感歎:「我的娘啊,今兒的菜太豐盛了,我一輩子也沒吃過這麼多好吃的。」
  
  文丹溪先吃了幾口墊墊肚子,便開始給兩個孩子剝蝦和螃蟹吃。陳信看她剝,自己也伸手拿了一隻大螃蟹,細心的把蟹黃挑出來放到文丹溪碗裡說道:「你剝得太慢,看我的。」
  
  文丹溪微微一笑:「你快吃吧。好好補補。」一說到「補」字,陳信突然想起來自己的回信問題。他剛才回到屋裡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找信,可是找了半天也沒找著,他很想問她到底寫沒寫?不過,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張口問這個問題。陳信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把話嚥下去了。不過,他也憑添了一段心事,一邊吃一邊不住的想:不知道她的回信會寫什麼?會不會也是寫兩首詩?
  
  因為陳信和賀黑子等人夜裡趕路,飯後還需要補覺,所以大伙快速吃完也都散了。留下他們幾個去午休。文丹溪只歇息了一會兒,又去廚房準備了。
  
  中秋節主要過的是晚上,這晚飯比午飯還要費心思。更何況她還打算做月餅。不過由於條件有限,她不可能做出什麼精美的月餅,只是圖個熱鬧喜慶罷了。
  
  等材料備齊後,文丹溪先是示範著做幾個,然後便交由其他人去做,她自己則開始做壽桃。她將上午發好的面使勁揉了一會兒,再切割成相等的小劑子,擀成圓形面片,然後放上肉餡,用手包嚴。再在上面搓出一個尖。側面用工具壓出桃的紋路。然後放入鍋中蒸熟即可。她還特地做了一個大的專門給陳信。
  
  晚飯考慮到他們中午吃得太油膩,文丹溪就盡量清淡些。又想到幾兄弟肯定要喝酒,她便特意加了一些涼菜和滷菜方便就酒。
  
  紅燒獅子頭、糖醋排骨、藕夾、白灼蝦、清蒸魚、毛豆炒肉絲、蒜苔炒滷肉、韭菜炒豆芽、木耳炒雞蛋、西蘭花炒鮮魷、筍乾老鴨湯、肉茸豆腐、魚頭豆腐湯、酸豆角肉沫、泡椒鳳爪再加上幾個爽口的青菜。照例是滿滿噹噹的一桌子。另外她還特意讓人把最早釀的那幾壇果酒給搬出來,讓他們喝個痛快。
  
  吃晚飯時,當陳信看到那一籃子惟妙惟肖的壽桃時,他先是驚訝然後再是激動和興奮。他沒料到文丹溪竟會自己記得的生辰。他動了動嘴,想說些什麼,卻又一時無法表達,只是呵呵的笑個不停。
  
  一旁的賀黑子等人則是一齊起哄:「恭喜大哥。」
  
  陳信揮揮手,說道:「好好,都好。」
  
  接著大伙紛紛送上禮物。刀疤臉的是三壺酒,秦元的是一把刀。賀黑子則送的是一本書和一支筆,其他人也各有禮物送上。
  
  不過做為女主人的文丹溪卻姍姍來遲。眾人不由得有些期待,陳信也是頻頻張望。
  
  就在眾人心急難耐的時候,文丹溪終於款步走了過來。陳信先是驚訝得的張開嘴巴,爾後便興奮的笑了起來。
  
  原來文丹溪竟然特意回去換了陳信送的衣服,只見她上著珍珠白紗衣,下系一條鮮紅羅裙,頭上戴的也是陳信送的金步搖。
  
  文丹溪的整個人的氣質偏於清淡,她平常也喜歡穿淡色衣衫。但此刻一換上這種裝扮,整個人竟端的鮮活明艷起來。連李冰雁也怔了一下。
  
  陳信傻呆呆的看著她,眼睛眨也不眨。對周圍的聲音充耳不聞。
  
  文丹溪走上前說道:「開席吧。」
   
  陳信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說道:「都愣著幹什麼,喝!」
  
  「好咧好咧。」
  
  秦元先站起身來笑著向陳信敬酒。陳信興致高昂,是來者不懼。一連喝了三杯,輪到刀疤臉時,他突然神秘兮兮的問道:「大哥你猜咱們今兒喝的酒是哪來的?」
  
  「買來的。」
  
  「不是,是文姑娘釀的。」
  
  「啊——」陳信端著酒杯再次驚訝的打量著文丹溪。過了一會兒,他自已倒滿一杯酒,一飲而盡,喝完還咂咂嘴:「你釀的酒就是不一般,喝了活血又舒肝。」
  
  文丹溪忍著笑,走過來倒了一杯酒端起來,向陳信說道:「來,我敬你一杯。」
  
  陳信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忙端起酒杯,呵呵一笑,仰頭一飲而盡。
  
  文丹溪也豪邁的一口乾了,眾人高聲叫好。
  
  接著文丹溪又倒了一杯,向著秦元等人舉杯說道:「我敬大夥一杯。」眾人一怔也端起酒杯飲了。
  
  接著文丹溪笑道:「好了,你們趕緊吃飯,今晚喝個痛快。」眾人說笑著紛紛落座。
  
  陳信卻站起身向文丹溪舉杯說道:「我、我也敬你一杯。謝你為我慶生。」
  
  文丹溪笑笑,正要去倒酒,陳信卻伸手攔了她:「不,你別喝了,我敬你,不過酒由我來喝。」文丹溪一怔,還有這種敬法?
  
  陳信說完這話,仰頭把酒喝了。然後再敬她一杯:「這一杯是……反正就是想敬你。」說完又仰頭喝了。眾人忍著笑,紛紛叫好。
  
  大伙接著開始吃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錢廚子掐著時機給陳信送來了一大碗長壽麵。陳信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席上的氣氛越來越越熱烈。文丹溪吃完之後,便自覺的和李冰雁帶著兩個孩子出來了,這些男人喝起來肯定沒完。她還是該幹啥幹啥吧。
  
  文丹溪抬頭看天,天上一輪新月初出,月光朗潤可人。
  
  「我們去賞月吧。」李冰雁笑著答應了。
  
  兩人一邊走一邊閒敘。不過,文丹溪很快就發現李冰雁似乎不在狀態,整個人有些心神恍惚。也許她是思念自己的家人了吧。中秋本是家人團聚之時,她卻孤身一人在此。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想呢。文丹溪想解勸她,卻又不知從何處下口。只得說些笑話供她開心解悶。走了一會兒,兩人都有些累,便在旁邊的亭子裡歇腳。
  
  就在這時,忽的聽到有人似乎在喊文丹溪的名字。
  
  接著就見一個人影踉踉蹌蹌的向她們這邊走來,一邊走還一邊喊:「丹溪,你別走啊,我還要敬你酒呢。」文丹溪臉上現出一條黑線,這人怎麼摸到這兒來了?
  
  李冰雁連忙起身,一手拉一個孩子道:「妹子,那我先回去了。」說完,她又覺得把文丹溪一個人留在這兒不合適,腳步不覺又停了下來。
  
  文丹溪衝她說道:「你回去吧,山上儘是人,他要是醉得厲害了,我就喊人。」
  
  「也好。」李冰雁扯著兩個孩子快步離開。
  
  陳信此時已經晃到她跟前了,他一邊踉蹌著一邊嘴裡還嘟囔著:「丹溪,你穿上紅裙子就是好看,嘿嘿……那裙子是我挑的,我誰都不告訴他,嘻嘻……」
  
  文丹溪走出亭子上前扶住他,無奈的問道:「你不留在前廳跟兄弟們喝酒,跑這兒做什麼?」
  
  陳信往她臉上湊了湊,噴著酒氣自豪的說道:「我把他們幾個都摞趴下了。」
  
  文丹溪說道:「好,你真厲害,那我送你回去吧。」陳信一說要回去,頓時不幹了,全身扭動著掙脫著,嘴裡還叫著:「不,不回。」文丹溪哪裡掙得過他,他只扭了幾下便掙開了她的胳膊。接著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文丹溪無奈的歎了一聲,只好蹲下來去扶他,誰知陳信低聲嘟囔一句,突然翻過身一下子抱住文丹溪的腳踝,嘴裡還喃喃自語道:「娘,你別走,你別再做這個了……我長大會孝順你的,娘,你別把我一個人扔家裡……」
  
  文丹溪雖然不明所以,但聽那聲音卻讓人不由得鼻酸。她俯下身柔聲勸道:「快起來,地上涼。」誰知陳信又往她身邊挪了挪,將臉緊貼著她的腳後跟呼呼睡過去了。這人,唉……


第四十四章 拜訪

「陳信,你快醒醒。」文丹溪使勁晃著他的腦袋,陳信被人打擾睡覺,揮了揮手說道:「別吵了,我睡一會兒好去打潑皮……」
  
  文丹溪叫了好一會兒,陳信就是抱著她的腳不放,到最後,她乾脆也放棄了。但她又不能任由他睡在地上,她只好喊李嬸王嬸兩人,她們年紀一大把,倒也不用忌諱男女之別。
  
  兩人聞訊趕來,使了大力氣才將陳信的手掰開,又一左一右的架著把他送回屋去。文丹溪一直在後頭跟著,把陳信安頓好後,才慢慢踱回來。
  
  文丹溪一邊走一邊想,陳信的身世她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測,一個古代女人大晚上把年幼的孩子扔家裡跑出去……再加上陳信那諱莫如深的態度,讓人不由得往壞處想。
  
  文丹溪推開虛掩的院門,堂屋裡的燈全亮著,但屋裡卻靜寂無聲。她推開雪松和雪貞的門,發現兩個孩子早已睡熟。再去敲李冰雁的門,半天沒人應。文丹溪的心不由得有些紛亂,李冰雁對孩子一向上心,很少有單獨把他們扔家裡的情況。恐怕是她今晚亦是心亂如麻。
  
  文丹溪再次出門,沿著院子周圍尋覓,沒走多遠,她就聽到了院後大樹下傳來一陣壓抑的啜泣聲。文丹溪的腳步不覺一頓,試探的叫了一聲:「冰雁姐姐。」
  
  李冰雁聽見人喊,忙住了悲聲。文丹溪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把手放在她肩上做出一副安慰的架勢,嘴裡卻什麼也沒說。
  
  李冰雁擦擦眼淚,說道:「沒什麼,我就是想我娘和孩子們了。」
  
  文丹溪點點頭,歎息一聲道:「只要還在人世,總歸有相聚的一天。」
  
  李冰雁不確定的自言自語道:「會嗎?」
  
  「會的。」文丹溪聲音堅定的說道。
  
  李冰雁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
  
  文丹溪攜著她的手說道:「走吧,夜深了,我們也該回去了。」李冰雁也沒拒絕遂跟著她一起回房。路上,文丹溪一句也沒細問剛才的事情。每個人都有不願提及的過去吧。
  
  ……
  
  次日一早,陳信醒來時,天已大亮。他捶捶發脹的腦袋,順手抓起桌上的水壺,咕咚咕咚灌了一陣,才覺得略微舒服些。他蹙著眉頭拚命回憶昨晚的事情,卻只想起文丹溪跟穿著他送的衣服給他慶生的情形。再後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他隱隱約約的覺得肯定還有別的事情發生,可死活想不起來。他撲楞一下腦袋,煩躁的捶鄧一下床幫,最後乾脆什麼也不想了。
  
  他的目光無意間在床頭櫃上一轉,只見上面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隻好看的木盒和一件淺色綢衣。陳信心中一動,伸長胳膊拿過盒子,下面還押著一張紙條:盒子裡的吃食和桌上的衣服是給你的生日禮物,好好休息,我在前山秋收。
  
  生日禮物?陳信揉揉眼睛,對這個詞有些陌生。就是生辰的意思吧。
  
  陳信立即激動的跳下床來,立即換上這件銀色綢衣。嗯,很軟很舒服,可是樣式怎麼這麼奇怪呢?不管怎樣,他還是很高興的穿上了。
  
  陳信精神抖擻的往山下走去。一路上遇到那些大小嘍囉們,一律露出難得的笑臉。弄得這些人受寵若驚不知所措。
  
  他很快下了山,只見眾多士兵們看幹得熱火朝天。有的在掰玉米棒子有的收蕃薯,有的在往山上運送。
  
  眾人一見到陳信,目光不由自主的都盯著他的新衣裳看,陳信還以為別人覺得好看,他越發得意的昂頭挺胸的走著,活脫脫一個驕傲的大公雞。
  
  他穿過人山人海終於擠到了文丹溪和秦元他們幾個面前。
  
  文丹溪一看陳信這樣子不由得一怔:這個二缺,他怎麼把睡衣穿出來了?
  
  陳信笑著跟秦元搭話:「二弟,你們怎麼起得這麼早?沒想到今年的收成真不錯。」
  
  秦元也笑著答道:「是啊,這多虧了文大夫。」陳信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又落在了文丹溪身上。不知怎的,文丹溪不由自主的開始躲閃他的目光。陳信不禁有些洩氣,只好又開始跟秦元和刀疤臉等人心不在焉的說話。
  
  大伙正說著話,就見一個小嘍囉急急忙忙的走過來,跑到秦元面前悄聲說了幾句。秦元點點頭,目光有些複雜。
  
  那小嘍囉退下後,陳信忙問:「老二,咋回事?」
  
  秦元看了看旁邊也沒外人,索性都說了:「事倒是件小事,就是周良俊的妹子周良瑾竟然嫁給鄭子朋了。」
  
  「什麼?」
  
  ……
  
  眾人都有些不可思議,文丹溪也有些納悶,前天她還聽李嬸說,那周良瑾的未婚夫家果然來退婚了,儘管周夫人一再說自己的女兒仍是清白之身,但仍無濟於事。周良瑾看事情無可挽回,自己已經身敗名裂,羞憤難當,最後懸樑自盡,幸虧被下人發現才勉強救回一條人命。後來又聽說她要出家什麼的,反正是鬧得沸沸揚揚的。後來是不了了之,沒想到周良瑾竟然會嫁給鄭子朋。
  
  待眾人議論完畢,秦元又說道:「那鄭子朋先是為賞銀攻打西華山。如今周良瑾又嫁給了他,周良瑾勢必會記恨李萬等人,怕是他們兩家的粱子會越結越深。我看以後我們都不摻和為好。」
  
  陳信鄭重的點點頭道:「窩裡鬥算個什麼英雄,敢殺韃子才算有膽量。只要他們不招惹咱們,我才懶得理呢。」
  
  秦元的臉色不由得又凝重起來:「說到韃子,他們每年秋收後都會來劫掠一番,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該小心才是。」兩人只隨意說了幾句,畢竟人多口雜,他們也不好往深了商量。
  
  陳信跟他的弟兄們說了一會兒話,腳步便不由自主的朝文丹溪那兒挪過去。李嬸王嬸等幾個女人都自覺自動的躲開了。
  
  陳信小聲說道:「謝謝你做的衣裳,穿上很舒服。」
  
  文丹溪嗔怪道:「這衣裳是睡覺和練功時穿的。」
  
  「哦——」
  
  「還有謝謝你的吃食,很甜很脆。」
  
  文丹溪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你到底吃沒吃?那是鹹的。」
  
  陳信尷尬的乾笑兩聲:「嘿嘿,正準備吃。」
  
  文丹溪實在不想讓眾人看笑話,她便把大竹筐把他面前一放:「幹活去吧。」說完,她便像一隻小魚似的鑽進了人群。陳信沮喪的歎了口氣,只好跟著人們一起去幹活。
  
  太陽越來越毒辣,文丹溪吩咐完一些注意事項後,便先回山了。她剛坐下喝了半杯茶,就見李嬸扭著腰跑進來悄聲說道:「姑娘,你猜誰來了?」文丹溪搖搖頭。
  
  李嬸一臉詭秘的笑道:「是鄭子朋帶著周良瑾來了。」
  
  「啊?」這個消息真夠勁爆的。
  
  「這還不算,那周良瑾一進來就說要見你……」文丹溪又是一怔,她和這個女人以前有交情嗎?
  
  李嬸也一臉疑惑的看著文丹溪:「姑娘沒見過她?可那周良瑾說她和姑娘以前是閨中蜜友。」
  
  閨蜜,文丹溪的臉皮不由得抽了一下,她仔細想了想,腦海中隱隱約約的是有這個女人的影子。周家沒退婚前,兩家來往也算密切,她見周良瑾也很正常。但是閨密絕對談不上。
  
  她正想著,就聽見院門口一個傳來一個女聲:「文姐姐可在家?我是良瑾。」
  
  事到如今,文丹溪也只好前去迎客。
  
  文丹溪走出屋子,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個盛裝麗人。周良瑾身著蝶戲水仙裙衫,雲鬢高挽,頭戴一支富貴雙喜銀步搖。耳著紅翡翠滴珠耳環。她笑盈盈的看著文丹溪。
  
  文丹溪也只好硬著頭皮招呼道:「進來坐吧。」
  
  周良瑾進屋後就迅速打量了一眼屋中的擺設,眼中迅速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周良瑾一臉遺憾的說道:「想當初我和姐姐也是閨中密友,誰知道世事無常,結果你竟和我哥哥……唉,妹妹我當時是心如刀絞,但又人微言輕愛莫能助。後來,聽得姐姐有了新的歸宿,便又開心不已。誰能想到我如今竟和姐姐落到同樣的境地,唉……」
  
  文丹溪低頭裝作喝水,她實在不知說什麼好。據她剛才的觀察,這個周良瑾絕對跟以前的文丹溪不是一路人。敢情她是找來平衡和安慰來了。她大概覺得,委身於匪的也不止我一個,喏,那不還一個誰誰嘛。
  
  周良瑾一廂情願的把文丹溪的默然不語看成了是羞慚難言。便又「好心」開解道:「我們女兒家就如水中的浮萍,往往是身不由已。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姐姐也不必羞愧,我想伯父伯母在天之靈也一定不會責怪姐姐的。」
  
  文丹溪皺了皺眉說道:「我倒無所謂,就是不知道周伯父會不會責怪妹妹?」她這一問,周良瑾的臉色不覺微變。
  
  周良瑾頓了一下,乾笑一聲,突然又問道:「我聽人姐姐在雁鳴山上也是說得上話的人,那陳將軍一向對姐姐是言聽計從,是也不是?」
  
  文丹溪不知她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便淡然一笑道:「那是旁人謬傳,我拖家帶口的上山來,不過是求個棲身之地罷了,怎敢希冀左右旁人?」
  
  周良瑾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是嗎?我想也是。姐姐若真如此,當初又怎會對周家袖手旁觀,坐而不救呢?」
  
  文丹溪當然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敢情她是在責怪自己見死不救,她怎麼不想想周家當初是怎麼對待她的?自家做盡了缺德之事,卻偏偏讓人以德報怨?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文丹溪冷笑道:「別說我人微言輕,指揮不了雁鳴山的五位當家的。就算我能,周姑娘憑什麼覺得我就該無怨無悔的去營救你們?請問周家是在我家遭逢劫難時伸出援手了還是怎麼了?為什麼你和你家人一樣都是寬於對已,嚴於律人呢?你們落井下石,恩將仇報,憑什麼要求我來雪中送碳、以德報怨?你不覺得很好笑嗎?」
  
  接著文丹溪不等周良瑾接話,便又冷然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上山是我自願來的,因為我喜歡這山上的人,他們雖然大字不識幾個,還性子粗獷魯莽,但我覺得他們比那些自詡知書達理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都好。周姑娘以後好好的跟鄭將軍過日子吧,既來之則安之,也別總去找同類安慰自己。無論別人過得怎樣,都對你的處境和現狀無任何幫助。就這些了,李嬸你送周姑娘去前廳吧。」
  
  周良瑾臉色鐵青,忿忿的看著文丹溪,不錯,她就是來找安慰的,她倒要看看這個當年清高孤傲的女子落到一群土匪窩裡究竟過得是怎樣的日子!她還想看看這個女人究竟是不是故意見死不救?


第四十五章 秘密

李嬸和王嬸聞言,上前架著周良瑾,笑著說道:「周姑娘請吧,你家相公在到處找你呢。」
  
  李嬸的話音未落就聽到鄭子朋急切的聲音傳來:「娘子,娘子你在哪裡?」接著就看見鄭子朋像是一隻大圓球似的滾了過來。隨後,陳信和秦元等人也冷著臉趕過來了。
  
  陳信一個箭步衝上來擋在文丹溪面前,對鄭子朋怒目而視:「誰讓你擅自闖進來的?」
  
  鄭子朋訕笑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來找我娘子的。」說著,目光便落到周良瑾身上不動了。周圍的人一看這他副色瞇瞇的呆樣子不由得竊笑不已。
  
  周良瑾看著鄭子朋那圓滾滾的身材和那猥瑣的笑容,再看看陳信和秦元,兩相一比,她心中的不甘和煩悶越發的濃了。陳信挑挑眼皮掃了一眼旁邊的周良瑾,正好碰到周良瑾嫌惡的目光。陳信不禁也厭惡起這個女人起來了,既然你不心悅人家,何必要嫁他,又沒人逼你。自已送上門的還流露出這副不甘不願的表情。最可惡的是她還來找文丹溪的麻煩。自然,他回來後也聽說了之前的事情,他當時心中那叫一個熨貼。就算他在,他也不會去救那個周良俊。
  
  秦元上前一步對鄭子朋說道:「鄭兄,你說的事我們哥幾個要好好商量一下。走,咱們去前廳接著磋商。」
  
  鄭子朋看著周良瑾,討好的笑道:「夫人,咱們走吧。」周良瑾卻輕蹙著眉頭道:「子朋,我有些不舒服,咱們回家吧。」
  
  鄭子朋有些躊躇,事情還沒說完呢。再者她不是好好的嗎?
  
  秦元目光閃了閃,似笑非笑的說道:「鄭兄,既然嫂夫人不舒服,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鄭子朋遲疑了一下拱拱手說道:「也好也好,改日我再邀請幾位到寒舍閒敘,告辭了。」
  
  周良瑾臨去時,又下死眼把秦元盯了幾眼,才轉身跟著鄭子朋離去了。秦元讓人自去相送不提。
  
  陳信看著鄭子朋走遠了,臉色才緩和了一些。他看著秦元說道:「以後別跟這人來往了,每次來都招我生氣。」關鍵老是招文丹溪生氣。
  
  秦元苦笑道:「恐怕以後也只能這樣了。」
  
  陳信快步走進院子去看文丹溪。
  
  此時李嬸和王嬸正陪著她說話:「姑娘,你可別跟她一般見識,我早說他們周家的人都是一個德性。聽說那周良瑾是自作主張嫁給鄭子朋的,眼下周老爺氣得臥床不起,周良俊要派人攻下龍山,反正周家上下是亂成一團。連那剛娶的新婦也回娘家去了。」新婦自然指的是周良俊新娶的娘子,文丹溪對這個倒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她想的是為什麼這個周家就一直陰魂不散呢。
  
  李嬸還想說什麼,一眼瞧見陳信進來,連忙笑著迎上來,王嬸倒了一杯茶放到桌上,兩人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陳信在屋裡踱了幾步說道:「你別生氣了,我以後再不讓他們進來就是。」
  
  文丹溪微微一笑:「我氣什麼,她們才不值當?」
  
  陳信附和道:「是是。」
  
  陳信看了看文丹溪,又小心翼翼的問道:「聽說易州城裡來了很多胡商,我們明日去逛逛好嗎?」文丹溪不覺心中一動,她來到這裡後還真沒進過城呢。陳信在一旁焦急的等待著,好吧,這個法子可是他向衛家商隊裡的夥計請教的。那夥計說,要時常帶著女人上街,她看中什麼就趕緊掏錢,上街時若碰上登徒子小流氓什麼的,就衝上前一拳打倒,這樣就是英雄救美了。不消幾次,那女子肯定會非他不嫁。那夥計說他大哥這種事只做了一回就把他大嫂娶回家了。
  
  陳信正想得入神就聽文丹溪脆生生的答道:「好哇,我還一直沒逛過易州城呢。」
  
  「嘿嘿,很好玩的。」陳信此時非常後悔,他怎麼沒早想到這個點子呢。
  
  「我想帶著冰雁姐姐去行嗎?」
  
  陳信很痛快的答道:「當然可以。」
  
  文丹溪當晚就去找李冰雁商量進城的事情,李冰雁看她興致勃勃的樣子自然不忍拂了她的意,便點頭答應了。
  
  文丹溪看著她臉上那道淺淺的疤痕說道:「正好再去城裡給你買些藥膏。」
  
  李冰雁搖頭:「不用了,秦元給的那幾支都是難得的,估計也就這樣了。時間長了也就淡了。」
  
  次日一大早,兩人一開門,陳信就已經站在門口侯著了。
  
  兩個孩子一聽說要進城,臉上都流露出一副無比渴望的表情,文丹溪不禁心軟了,這兩個孩子自從來到這裡後,也沒同齡的孩子陪著玩,怪可憐的。便向陳信說道:「把他們帶上坐得下嗎?」
  
  陳信忙不迭的點頭:「坐得下坐得下。」說完他又蹲下身來,笑呵呵的要抱雪松,雪松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了胳膊讓他抱,因為他已經看出來這個人可以決定讓不讓他和妹妹進城。
  
  陳信以為雪松主動跟自己親近,臉上笑得像開了花一樣。
  
  李冰雁和文丹溪也被他感染得笑了起來。
  
  陳信這次只帶了十幾個小兵並賀黑子一起去。刀疤臉本來非要跟著,硬被洪大鬍子和郭大江給拽回去了。為此他還憤憤不平的嘟囔道:「為啥賀黑子能去我不能去?」
  
  秦元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大哥好容易想出個點子,你就別摻和了。你這人總喜歡大煞風景。」
  
  刀疤臉不以為然的翻了個白眼:「哼,我倒覺得我跟大哥走一起更好,因為我長得難看,跟他一比,會顯得大哥更英俊。」
  
  眾人無語,好吧,這人倒挺有自知之明的。
  
  刀疤臉趁著三人發愣時,一溜煙的跑了。
  
  郭大江忙大聲喊他,結果他竟頭也不回的追陳信他們去了。
  
  秦元搖搖頭,無奈的笑笑,索性不管他了,讓大哥頭疼去吧。
  
  賀黑子在前頭趕車,陳信騎馬在一旁陪同,後面跟著十幾個騎兵。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向易州城駛去。
  
  一路上,文丹溪和兩個孩子嘰嘰喳喳的說著話,陳信豎著耳朵聽著,覺得無比悅耳。
  
  雁鳴山離易州約有幾十里路,他們走了一個多時辰就到了。
  
  易州城在以往太平時期也是個繁華重鎮,各路商賈雲集,鋪子鱗次櫛比。不過,經過幾次破壞後,如今顯得寥落了許多。
  
  文丹溪下了馬車,細細研究著,那樣子不像是逛倒像是來考察的。兩個孩子也是一臉好奇。
  
  陳信呵呵笑著,豪氣干雲的拍著胸脯:「喜歡什麼,叔叔給你們買。」兩個孩子都很懂事的搖搖頭。文丹溪給他們每人買了一串葫蘆,一包芝麻糖兩個小玩意,讓他們連吃邊玩。
  
  「那兒有一個胭脂鋪子,你要不要進去?」陳信指著一個鋪子問道。
  
  「不用了,我們先到別處逛逛。」
  
  陳信一連指了幾個鋪子,文丹溪都沒有進去逛,他摸了摸腰間鼓鼓囊囊的大荷包一臉失落,錢都準備好了,她怎麼就不進去呢。那夥計不是說了,女人一見了這些東西,腳都邁不動了嗎?李冰雁做為一個過來人,對陳信的心理多少有些瞭解,她笑著拉著文丹溪指著一個叫王記的胭脂鋪子說道:「妹妹,陪我去看看可好?」文丹溪不好意思的衝她笑笑,她倒忘了問問李冰雁的意見了。
  
  陳信一看文丹溪同意進去了,他邁著大步第一個衝了進去,一進去就對掌櫃的說道:「掌櫃的,把最好的胭脂都拿出來!」
  
  那掌櫃的一看陳信這種大馬金刀的架勢,嚇得顏色更變連忙打著千說道:「這位好漢,我們胭脂鋪子本小利薄,還不夠您塞牙縫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您大人有大量——」
  
  「住口——」掌櫃的話還沒說完,陳信就一通大吼,這個人竟把他當劫匪了。真是氣死人了。
  
  文丹溪連忙上前對掌櫃的說道:「掌櫃的,他是陪我們來挑胭脂水粉的,你誤會了。」
  
  「哦哦。這位好漢,實在對不住……」陳信揮了揮手,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表示不跟他一般見識。
  
  發生了這事,文丹溪和李冰雁都有些好笑,兩人只好挑選了起來。
  
  「兩位姑娘,你們儘管挑,小老兒我給你們便宜些。」
  
  陳信又不樂意了,他把荷包啪的一聲放在櫃檯上,沉聲說道:「不用便宜,我有的是錢。」
  
  掌櫃微微張了張嘴,連聲答道:「是是,您有錢。」
  
  文丹溪不忍心看著掌櫃和夥計擔驚受怕,便隨意挑了一個面脂一個手脂就算完事。李冰雁也只挑了一個口脂。陳信趕緊上前付錢,生怕別人跟他搶似的。掌櫃的陪著笑臉收了錢。幾人正要出門,從門外又進來幾個婦人。文丹溪和李冰雁只得往旁邊挪了挪,等她們進來再出門。
  
  就在這時,一個響亮中帶著驚訝的女聲在店內響起:「哎呀,這不是白夫人嗎?你怎麼會在這裡?」眾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向文丹溪和李冰雁看過來,李冰雁飛快的看了一眼那個紅衣婦人,身子不由得晃了幾晃,她的手不由自主的緊緊的抓住文丹溪的胳膊。文丹溪心念電轉,心中已明白大半。她微微一笑,衝著那個發出喊聲的婦人說道:「這位姐姐,想必你認錯人了,這是我姐姐不是什麼白夫人。」
  
  那紅衣婦人沒搭理文丹溪,目光仍緊緊的盯著低垂著頭的李冰雁不放,尖著嗓子不依不饒的說道:「不可能,我跟白夫人是故交,怎麼可能認錯。哎牙姐姐,你怎麼竟流落到這個地方來,人家不都說你……」
  
  文丹溪冷冷的看著這個不識好歹的婦人,她眼珠一轉頓時有了主意,便一臉諷刺的說道:「我說這位姐姐,你們百花樓的規矩就是隨便認親嗎?即使要認也該是亂認相公才對。」
  
  「噗嗤。」
  
  「啊——她竟是百花樓的?」
  
  「天哪……」
  
  人們的視線立即轉移到紅衣婦人和她的夥伴身上,紅衣婦人氣急敗壞的大聲辯解:「誰是百花樓的,我夫君是錢成松,你們都給我住嘴——」
  
  文丹溪趁著這個機會拉著李冰雁就走,陳信拉著兩個孩子在後頭跟著。
  
  走出鋪子,白花花的太陽照在兩人身上,但李冰雁的手仍然一片冰涼。發生了這事眾人再也無心閒逛,一行人只好打道回府。陳信低頭對文丹溪說道:「那個婦人真可惡,要不要讓人教訓她們一頓。」
  
  李冰雁木木的搖頭:「不用了,我們回去吧。」文丹溪也示意陳信不必這麼做。正在路邊嘮嗑的賀黑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好按照吩咐再套車回去。
  
  回去時再也沒了來時的歡聲笑語,眾人都沉默得可怕。陳信則是一臉的若有所思。他又不傻,剛才看李冰雁的神情便知道她有著極不願意讓人知曉的秘密。同時他又忍不住胡思亂想,如果有一天類似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文丹溪又該怎樣呢?


第四十六章 坦白

回到雁鳴山,李冰雁就把自己關到屋裡。文丹溪知道她需要時間去想也沒去叫她,但又怕她尋短見,時不時的去查看一下動靜。兩個孩子也敏感的察覺到了大人的不對勁,倒是比平常還乖巧。
  
  午飯時,文丹溪也沒什麼胃口,只照顧兩個孩子吃完就算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李冰雁竟然自己走出了房門,她的臉上雖然仍帶有淚痕,眼睛也是紅腫著,但精神氣兒已比初回來時好了許多。
  
  「姐姐……」文丹溪說完這句就不知再說什麼好了。
    
  李冰雁強顏一笑:「來,先吃飯吧。」說著她抱起雪貞像往常一樣餵她吃飯,雪貞從小就很懂事,早就能自己吃飯,但李冰雁有時就是喜歡寵著她,對此文丹溪也沒說什麼。
  
  雪貞對李冰雁的感情很深厚,此時見她臉色不好,便乖巧的夾起一塊肉遞到李冰雁的嘴前,奶聲奶氣的說道:「姑姑,你也吃。」李冰雁怔了一下,很高興的吃下了。接著雪松也不甘示弱,兩個孩子你一勺我一筷的不停的喂李冰雁,李冰雁一手摟著一個,笑道:「好了,大姑姑吃飽了,你們來吃。」
  
  四個人草草吃完,文丹溪把兩個孩子哄睡,屋裡就剩下了兩人。一時間誰也沒開口說話。李冰雁咬了咬唇,看著文丹溪低聲說道:「妹妹,來我屋裡坐會兒吧。」文丹溪心裡明白李冰雁可能是有事對自己說。她點點頭忙快步跟上去。李冰雁關上門,在床沿上坐下,文丹溪也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
  
  李冰雁低頭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本來這件事我打算爛在肚子裡,盡量的忘卻掉。如今看來卻不能了,我不說也會有別人說,我不希望妹妹從別人嘴裡得知我的事情,所以,還是我親口來說吧。」文丹溪點頭,也不插話,靜靜等著。
  
  李冰雁醞釀了好一會兒,幽幽一歎,用有些縹緲的口吻回憶道:「我本名不叫李冰雁,而是叫錢潔蘭,李是我娘的姓氏,冰雁是我的乳名。父親是青州城中小有錢財的商賈。雖然生母早逝,但有父親祖母照料,過得也算遂心。我十七歲時嫁入了白家,跟夫君白有誠也算是青梅竹馬,成親六年來更是恩愛和睦相敬如賓,育有一雙兒女,跟雪松雪貞年齡相當……如果沒有後來的那件事,我也許一輩子就這麼平穩的過來了……」
  
  李冰雁說到後面,聲音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她咬著牙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前年秋天,鄉下祖母病重,我跟著繼母和妹妹一起去看望祖母,不想路上卻遭遇山賊劫道,一起去的家丁護院當時只顧護著繼母和妹妹,我和我的兩個丫頭最後落在了山賊手裡……」說到這裡,李冰雁抑制不住的啜泣起來。
  
  「姐姐……」文丹溪上前抱住她輕聲安慰:「這不是你的錯,可惡的是施暴的人,該受懲罰和譴責的也是他們。終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將他們千刀萬刮報仇雪恨。」文丹溪知道這些安慰很蒼白無力,但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李冰雁極力壓抑住,繼續說下去,她怕一停頓,自己就沒有勇氣說完。
  
  「出事後,家人下死力瞞著這件事,把我送回了夫家。夫君也知道了這件事。我當時的確有過輕生的念頭,但最終還是不甘心就這麼死去,我捨不得死去,捨不得一雙兒女和夫君……思前想後,我覺得唯一的路就是我們一家四口遠遠離開的原籍,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住。不過,這樣,夫君勢必要放下很多……最後他果然沒有同意,而且自從那件事後,他再也沒有進過我的房……」
  
  李冰雁越說神情越激動,臉上現出一絲淒苦的笑容:「儘管我一再欺騙自己,可是這就是事實——我的夫君他嫌棄我是個不潔之身,他覺得是我讓他抬不起頭來……儘管父親和公公一家竭力隱瞞這件事,可是沒有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終究還是讓人知道了……白錢兩家人一出門便被人指指點點,兩個妹妹的婚事也受到了影響,當時繼母和妹妹埋怨我:為什麼受辱之前不自盡以保清白?」文丹溪心中忍不住痛罵李冰雁的繼母和妹妹,這都是什麼人,該死的是她們才對。
  
  文丹溪一邊聽一邊心裡歎息著,別說是古代了,即便在現代,發生了這種事當事人的處境也極為難堪。只不過李冰雁家人的做法也太讓人心寒了。
  
  李冰雁邊說邊哭:「……再後來,我就私自離家,白家便趁機對外聲稱,我已經無顏苟活懸樑自盡了。他們為了盡快讓人們忘掉這樁醜事,一個月後便給夫君續了弦。」說到後面幾句,李冰雁的臉上忍不住流露出一絲嘲諷。偏偏當時她還不死心,她離家後並沒有立即出城,而是躲了起來悄悄關注著白家。而他的夫君,與她恩愛七年的夫君竟然在她離家後沒有派出一個人去尋她,他還欣然接受了家人的安排,然後與新人恩愛非常。
  
  文丹溪輕輕用手拍著她的背部,柔聲安慰著。李冰雁發洩完畢,整個人像大病一場似的,倦怠無力的斜倚著靠枕。她用空洞無神的目光看著文丹溪說道:「妹妹,你去吧,不用擔心我,我當初沒捨得死,如今更不會再尋短見了。我有點累了,只想狠狠的睡一覺。」文丹溪思索片刻,點頭道:「好,你先睡吧,有什麼事叫我就行。」
  
  文丹溪垂著頭步履沉重的走出屋子。庭院中寂然無聲,正午的陽光透過樹葉斑駁的投落下來,幾隻膽大的鳥兒在院中啄食。她站在院中發了一會兒呆,心中覺得莫名的煩躁和沉重,她輕輕掩上院門,沿著林陰小路心不在焉的信步向前走著。
  
  路漫長而寂寥,只有聒噪的蟬鳴聲伴著她。她心中思忖著這個時代的女人的命運。如果沒有陳信,如果她不上雁鳴山,不知等待她的命運又將是什麼?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竟到了前山。再往前走就是陳信他們所住的地方了,文丹溪立即停住了腳步,正準備折回去,忽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咚咚的腳步聲,接著就傳來了刀疤臉的聲音:「哎,我說黑子,你說那姓鄭的腦殼是不是被狗啃了,他幾次三番的要把自己的妹子塞給大哥,老二上次都回絕了,這次竟然又派媒婆來了。這般沒臉皮,大哥方纔那麼做真是太對了。」文丹溪連忙閃身往路旁的草叢裡一躲,那兩個粗心的人竟真的沒發現她。
  
  兩人繼續且走且說。
  
  賀黑子接著刀疤臉的話道:「不過,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這種事私下裡問問也就行了,怎麼女方會派媒婆來呢,要是不成不是打自己臉嗎?」
  
  刀疤臉哼哼道:「這有什麼不對勁,那鄭家兄妹倆都是沒臉皮的人。」
  
  「噓,這事可別讓嫂子知道了。」
  
  刀疤臉不以為然的擺擺手:「知道又咋了,老大又沒做對不住她的事。」
  
  「對了,黑子,我聽說嫂子回來後很不高興?到底咋回事啊?」
  
  「我也不清楚,俗話說女人的心三月的天,說變就變。」
  
  ……
  
  兩人邊說邊走,漸漸的走遠了。文丹溪從草叢裡走出來,慢慢折回去。沒想到這鄭子朋竟然會讓媒婆來提親。聽兩人的意思是陳信沒給對方好臉色。想到這兒,她心不由得舒坦了一些。只是李冰雁的事情怎麼辦呢?
  
  文丹溪給一會兒想著陳信給一會兒想到李冰雁,腦子亂紛紛的一團。甚至連身後的腳步聲都沒聽到。
  
  陳信回去後也是胡思亂想一通,他無心午睡,便出來閒逛。他一出門雙腳像是會認路似的自動踏上了這條小路,誰知他沒走多遠竟看到了文丹溪。他還以為自己是眼花了呢,待確定後忙不迭的追上去叫道:「丹溪,你別走哇。」
  
  文丹溪回過神來,回頭看著他,問道:「你不去睡午覺,亂跑什麼?待會兒還要去校場練兵呢。」
  
  陳信臉上堆笑道:「你既然來了,為什麼不叫我呢。我沒睡著的,你一叫我就醒。」
  
  文丹溪蹙眉:「我又沒找你,不過是隨便走走。」陳信看她一臉不高興,便知道肯定是和李冰雁有關,一時他也想不起合適的話來安慰她,只得拍著胸脯保證道:「你的姐妹就是我的姐妹,她的仇人也就是我仇人,有什麼事你讓她儘管告訴我。」
  
  文丹溪聽到這話,心中不覺暢快了許多,她點點頭:「等找到那些壞人,我會告訴你的。」說完,抬步就要走,陳信忙邁步一步和她並行,同時又搜腸刮肚的尋找話題:「你送的東西很好吃,是鹹的。」文丹溪沒搭話,只是徑直往回走。
  
  陳信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最終決定坦白:「嗯,還有,剛才鄭子朋遣媒人來了,被我轟走了。」
  
  文丹溪微微一笑:「我都聽說了。」陳信一怔,她、她怎麼知道的?
  
  陳信亦步亦趨的跟著她,繼續沒話找話說。
  
  兩人將要走到文丹溪住的院門前時,就見一個小兵急急忙忙的跑來喊道:「將軍將軍不好了,韃子來了!」
  
  陳信的臉色略變,隨口答道:「知道了。」說完又看了看文丹溪,文丹溪也停了下來,她側頭看著陳信,一臉的擔憂。
  
  陳信以為她是害怕,連忙安慰道:「你別怕,他們上不了山來的,我這就帶著弟兄們跟他們大戰一場的。」文丹溪眼中的擔憂更盛了,她知道破虜軍很勇猛,至少這麼長時間以來,對付起各路山賊是每場必勝,但是韃子和山賊不同,他們擅長騎術兵器精良,每次劫掠都是勢如破竹,官兵常常不戰而逃。陳信帶著這一幫烏合之眾能行嗎?


第四十七章 苦戰

陳信忽然明白,原來文丹溪是替自己擔憂,一時間他心裡像喝了一灌蜜的,甜絲絲的。
  
  他此時也沒多少時間再跟她多說什麼,只是衝她笑笑,然後一陣風似的帶著賀黑子下山去了。韃子來去如風,殺人不眨眼。他們早去一會兒鄉親們就少受些禍害。文丹溪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她一路小跑著跟著他們後面。
  
  跟以前一樣,陳信帶著洪大鬍子刀疤臉和郭大江一起去,秦元留下來看守山寨,賀黑子則帶著十來個士兵帶回傳信。
  
  陳信一聲令下,士兵們各拿刀槍器械,迅速披掛整齊,氣勢如虹的下山去了。
  
  文丹溪站在半山腰的看著陳信等人下山。秦元臉色凝重的站在她旁邊,兩人一起看著破虜軍身後揚起的滾滾征塵沉思不語。良久以後,他才轉頭吩咐一個親隨:「備馬再備十份大禮,然後去黑龍山西華山等附近十座山寨一一拜訪。」說完,他牽牽嘴角沖文丹溪說道:「文大夫,我去去就來。」文丹溪衝他點頭頭。
  
  秦元走後,文丹溪也神情懨懨的回來了。秦元直到當日天黑才趕回山寨,但破虜軍卻仍沒動靜。一時間,山上的氣氛十分壓抑,守山的士兵似乎連走路都比往常聲音輕些。
  
  文丹溪和眾人胡亂吃些晚飯,一直守到子時才昏昏睡去。也許是日有所思,當夜竟是亂夢紛紛紜,她夢到陳信眾人被韃子砍得血肉模糊,夢見自己被一群怪模怪樣的人嚎叫著追趕著,她最後退無可退,只得跳入滾滾的河中。
  
  「啊——」她猛的驚醒,摸摸後背,衣衫都汗濕了。
  
  文丹溪看看天色,已近黎明。悄悄起床匆匆梳洗完畢,就趕緊往前山趕去。沒想到有人比她起得更早。
  
  秦元雙眼佈滿血絲正在聚義廳前徘徊,看到文丹溪時他勉強一笑算是招呼。
  
  「還沒有消息嗎?」文丹溪低聲問道。
  
  秦元搖搖頭:「也許快有了。」
  
  彷彿故意要印證他的話似的,他話音剛落,就聽見有個嘶啞的嗓音高呼著:「二當家的——」
  
  「我在這兒。快說。」
  
  文丹溪定睛看去,依稀認出這人是賀黑子那一行的人,此時他全身上下都是血跡,衣服也是破得不成樣子。他像累壞了的牛似的喘著粗氣,斷斷續續的說道:「二當家的,韃子太多了……打了一天一夜,馬累死了幾十匹,弟兄們死傷無數……還是沒退,怎麼辦?」
  
  「怎麼辦?」秦元喃喃自語道。
  
  秦元背著手踱了幾步,問道:「沒有人去救援嗎?黑龍山、西華山、少華山……一個都沒去嗎?」那傳信兵一律搖頭。
  
  秦元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緊握著拳頭,最後下定了決心:「好了,你下去歇息吧。」接著他親自吹起長厲的號角,除了山門旁的幾個士兵外,其他守山的士兵和雜役都像催命一般的趕過來,有的揉著眼睛有的還提著褲子。
  
  「我們的弟兄跟韃子戰了一天一夜,眼下需要我們去救援,敢不敢去?」
  
  「敢!不去的是孬種!」眾人山呼一般的叫喊著。
  
  「好!準備!出發!」
  
  秦元轉過臉看向文丹溪,聲音沉重的說道:「雁鳴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我留下三十人。其餘的人都要跟我走,你們千萬要小心。我走後,山上的一切都交給文大夫你了。你只需記得除了我們自己人,其他任何人都不要放上山來,若是有什麼事,也要記得撐到我們回來。」說完,他拱拱了手。
  
  文丹溪也向他拱拱手沉聲說道:「你去吧,多保重。見到他,記得轉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打不過,就跑吧。
  
  秦元點點頭想笑卻沒有笑出來,他轉身,大踏步離去了。
  
  當最後一批士兵離去後,山上越發顯得空蕩蕩的。剩下的士兵們緊守山們,守好各個垛口要塞,時不時的巡邏警戒,以免有人趁機偷襲。
  
  為了緩解緊張,文丹溪不停的幹活,他和剩下的幾個軍醫大夫把臨時湊出來的醫館收拾了出來,至少士兵受了傷後可以立即得到治療。李冰雁起床後也趕過來幫她。
  
  李冰雁溫聲安慰道:「別緊張,不會有事的,他們都是從刀口上滾過來的。」
  
  文丹溪點頭:「沒事,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
  
  兩人從卯時忙碌到巳時,文丹溪才剛坐下來歇息一會兒,就見趙六斤匆匆跑進來稟報:「文大夫不好了——有人要攻山了!」文丹溪和李冰雁都吃了一驚,兩人異口同聲的出聲急問:「誰?」
  
  「是、是黑龍山的。」
  
  「鄭、子、朋。」文丹溪咬牙切齒的說道,這個人可會挑時候!
  
  文丹溪霍然起神,大踏步向前山走去,李冰雁面色凝重的緊跟在後頭。
  
  文丹溪站在塔樓上向山下看去,就見山下密密麻麻的站了許多士兵,目數有一千五六。
  
  領兵的卻是鄭子朋的堂哥鄭子清。
  
  鄭子清長著一副地痞相,此時他正帶著眾嘍囉們高聲叫囂:「陳信,秦元……你們都是縮頭烏龜,有本事開門跟大爺下來幹上一場。」
  
  眾嘍囉們轟然應和:「縮頭龜,膽小鬼,窩囊廢——」
  
  山上的士兵聽了恨得咬牙切齒,就聽趙六斤扯著大嗓門回擊道:「你們才是膽小鬼,窩囊廢,有本事你趁我們大王在時來打,你他娘的是耗子扛刀窩裡橫,有本事你們去殺韃子,沒卵子的孬種!還號稱龍衛軍呢,我呸,耗子軍還差不多。」
  
  這下黑龍山的士兵一下子炸了窩了,他們早就對破虜軍不服氣了,憑什麼什麼光都讓他們給佔了。如今逮著這個機會,一個個都攢雞毛湊膽子。
  
  「攻山吧,二大王,打下雁鳴山!」
  
  「打他娘的!」
  
  龍衛軍的叫囂聲越來越大。
  
  鄭子清見時機差不多了,振臂一揮:「弟兄們給我攻山。山上有女人有數不清的金銀。」
  
  「嗷嗷——」龍衛軍一聽到這兩樣東西,一時間都興奮的嚎叫起來。
  
  對方是有備而來。攻山用的梯子繩索,是一應俱全。守山的士兵仗著地勢險要倒也不十分懼怕,這座山門共有三道,第一道便是石門,後面用數十根粗木橫檔著,第二道是大鐵們,第三道才是木門。平常時候,他們一般用第二第三道就行。像這時放下的便是石門,任憑對方怎麼攻打也不用怕。
  
  敵兵兇猛,山上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第一撥攻打山門的敵兵一靠近,趙六斤便讓十幾人一起往下扔石頭澆開水,砸燙得對方哇哇直叫,不少敵兵甚至一頭栽下去,損失慘重。待這十來人累了,他再換一批人。三十多人輪上一番後,文丹溪看已經達到了挫傷對方銳氣的目的,便趕緊讓趙六斤停住。陳信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這三十多個士兵可是肩負著重要的職責,可不能累壞了。反正對方一時半會也攻不上來,就讓他們先得意一陣子吧。
  
  鄭子清帶人輪番攻打了一上午,那山門仍是巍然不動。鄭子清接著吩咐士兵射箭,密集如雨的箭矢呼嘯而來,射到山牆上發出刺耳的聲音。衛兵們紛紛躲到垛口下。文丹溪覺得這些箭也掉了也挺可惜的,便吩咐人去拿十幾條破棉被和草蓆垂在山牆上,她也學一下諸葛亮,來個草蓆借箭。
  
  待對方箭止,趙六斤趕緊讓人把棉被和草蓆拽回來,拔掉上面的箭。然後,三十多人一起拉弓射箭,他們中只有六個人是專門的弓箭手,其他人有的連弓都拉不滿,是因為他們佔著居高臨下的地利,而且對方士兵密集,這一輪射下來竟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就這樣,雙方從巳時一直對峙到申時。鄭子清見多次進攻無果,心中也不禁焦躁起來。恰在這時,黑龍山又派來幾十個騎兵,那為首的一個下了馬跑到鄭子清身邊,對他附耳說了幾句。鄭子清當下便命令士兵撤退。
  
  敵兵撤退,文丹溪心中不但不高興反而越發沉重,一個猜測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這些人會不會去伏擊陳信?黑龍山這次趁破虜軍傾巢而出來攻打山寨,陳信他們若是安全歸來,必定要找黑龍山算帳。他們極有可能會趁這個機會消滅掉破虜軍,因為破虜軍已經跟韃子激戰了兩天一夜,已是疲憊之極,他們埋伏在半路,以逸待勞,結果可想而知。想到這裡,文丹溪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事不宜遲,她立即把在場的眾人叫到一起說了自己的想法。
  
  「你們說,有沒有辦法以趕到他們之前去報信讓咱們的人早做準備?」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她沒打過仗,見識也有限,也許這有些人有好主意也不定。
  
  眾人見文丹溪這麼問,微微怔了一下,旋即也明白這事非同小可,便趕緊皺眉思索,須臾,有個士兵叫道:「有了,我可以抄近道去稟報將軍,絕對能比耗子軍先到。」耗子軍就是龍衛軍的蔑稱。
  
  「我也有了,我帶幾個弟兄前去打探鄭子清的行蹤,然後讓咱們的人繞道回來,讓他們白等一場,等咱們緩過勁來再對付這幫耗子。」
  
  眾人商量完畢,誰也沒敢耽擱,草草準備好,便飛速下山,各自行動去了。文丹溪這才鬆了一口氣,她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等待了。她覺得時間像停滯了一下,過得極慢極慢,這就是度日如年吧,她這兩天算是深切體會到了。
  
  天色已近黃昏,沉沉的暮靄籠罩著大地。還是沒有回來,也沒有消息。文丹溪的心越來越焦躁,李冰雁只好重複安慰她:「別急,快回來了,快了。」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疲沓的馬蹄聲。文丹溪激動得心都要快跳出來了,她飛跑過去,趴在垛口往下看,沉沉的暮色阻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只能看見黑黝黝的一片人影。
  
  「陳信陳信——」她忍不住脫口而出。
  
  回答她的卻是刀疤臉的大嗓門:「嫂子,俺大哥他——睡著了,你快開門。」


第四十八章 溫情脈脈

睡著了?文丹溪心裡不由得一咯登,他是不是受了重傷了?就在她胡思亂想的當兒,山上的士兵已經將山門打開,四下裡燃起了火把迎接大軍回山。
  
  文丹溪湊上前去看,就見這些士兵一個個,一個個丟盔卸甲全身掛綵,步履艱難、狼狽之極。
  
  刀疤臉看看眾人的目光,連忙啞著嗓子大聲解釋道:「哎哎,我跟你們說啊,你們別看俺們樣子狼狽就覺得是敗了,俺告訴你們,那韃子可比咱們慘多了。算了算了,嗓子直冒煙,待俺吃飽喝足再細細跟你們講。」
  
  趙六斤等人帶著齊聲高呼:「將軍威武,破虜軍威武!」刀疤臉笑得臉上傷口都快開花了。
  
  文丹溪見刀疤臉還有心說笑,心裡不由得放鬆了許多,陳信即便是受傷,應該不會太嚴重。她連忙轉頭吩咐伙房去準備吃的喝的。然後,她便迫不及待的穿過人山去後頭看擔架上的陳信。
  
  賀黑子看文丹溪擠了過來,疲憊至極的黑臉上立馬擠出一絲笑容:「文大夫,老五說得沒錯,將軍是睡著了,他是累壞了,殺韃子殺得手軟。」文丹溪回之一笑,擠上前去看陳信,只見他直挺挺的躺在籐架上,頭髮亂得像雜草一樣,臉色黃中帶青,眼窩深陷,左胳膊和右肋處包得鼓囊囊的。她用手探了探他的呼吸,很平穩,應該傷得不太重。秦元怕她擔憂,忙解釋道:「軍醫說了都是皮外傷,養養就好了。」
  
  文丹溪衝他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們趕緊去歇著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說。」秦元也是極累,便沒有再說多餘的話。
  
  李嬸王嬸和李冰雁幾人忙得腳不沾地,王嬸更是扯著嗓門指揮著雜太役們端茶上飯。
  
  文丹溪跟軍醫們打好招呼,便跟著陳信的擔架逕自去了他的房間,趙六斤沒用她吩咐早去取了藥箱並熬藥的爐子砂鍋過來,文丹溪讚賞的看了他一眼,又吩咐他去端來一盆溫開水,陳信身上的衣服被刀劃槍挑得一片一片,幾乎沒一處完好的。文丹溪將門關上,用剪刀將陳信的衣服一片片的剪掉,到最後只剩下了褻褲沒脫,她用乾淨的棉布蘸著溫開水,小心翼翼的先他的身子擦洗了一遍,然後再細細的清理傷口,又重新包紮了一遍。
  
  陳信的身子只是顫慄了幾下,仍是睡得死沉。文丹溪將他身上的各處傷口處理好,輕輕拉上薄被蓋好。又順勢把的臉也仔細擦拭乾淨。她的手輕柔的撫上他的五官,從濃黑的眉毛到高挺的鼻樑再到他飽滿性感的嘴唇。
  
  ……
  
  文丹溪一直在房裡陪著他,中間,李冰雁送來一碗雞湯麵給她。她匆匆忙忙的吃了半碗,又接著守候。她昨晚本來就沒睡好,此時一直緊崩著的神經乍一鬆懈,全身立即像散了架似的,不知不覺中,她竟趴在床沿上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文丹溪霍然驚醒。陳信仍然沉沉睡著,文丹溪給即將燃盡的油燈重添了油,繼續坐在床前看著沉睡的陳信發呆。
  
  就在這時,陳信突然直挺挺的坐了起來,目光楞楞的看著帳子,嘴裡喃喃自語:「丹溪……」
  
  文丹溪見他醒了,忙激動的喊道:「陳信——」誰知他竟然通的往後一仰,又呼呼睡過去了。文丹溪愣了片刻,才恍然明白,原來這人剛才是說夢話!
  
  又過了一會兒,文丹溪又將要睡著時,陳信又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嘴裡再次喃喃自語:「鄭子朋,我要宰了你!」
  
  「啊——」
  
  他說完又像剛才那樣咚的一聲仰倒,繼續呼呼大睡。
  
  文丹溪洩氣的歎息一聲。
  
  文丹溪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便又繼續打盹。這一次不知睡了多久,反正醒來時胳膊都被自已枕酸了。她轉頭看看窗戶,天已濛濛亮。大概快天亮了吧。果然過了一會兒,便傳來了更夫的梆子聲,已經五更天了。待她轉回頭時,正好碰上陳信茫然不解的目光,兩人四目相對良久,陳信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還特意揉了揉眼眶。
  
  「你,真的醒了?」文丹溪生怕他又說夢話,便試探著問道。
  
  陳信木木的點頭,然後直愣愣的看著她,像是傻了似的。
  
  文丹溪沒有迴避他的目光,她動了動唇,這才發現除了剛才那句外竟不知說哪句話好。驀地,她撲到他的懷中,緊緊環抱著他的腰。陳信只覺得腦門被炮轟了似的,耳際轟轟直響,又像喝多了烈酒,整個人暈乎乎的。他腦中的意識一下子全被人抽走了,裡頭一片空白。身子也僵硬得不聽人使喚。
  
  許久許久以後,他才一點一點的回過神來。他腦中只有一個想法:「她抱我了!她主動抱我了!」那些被抽走的神識開始一點點的回籠,爾後,一種極度的欣喜攥住了他的心。他的胸腔裡像安了一面小鼓似的,咚咚的響個不住。他的嘴角逸起一絲可疑的傻笑。
  
  他用那僵硬的手指掐了一下自己的腰部喃喃說自語道:「為什麼不疼?難道是做夢?」
  
  他這一掐把文丹溪的理智也給掐回來了,她嗔怒道:「你當然不疼,因為你掐的是我的腰!」
  
  「啊——」陳信呆若木雞。
  
  文丹溪立即從他懷中撤離出來,飛快的起身整了整衣裳,別過臉小聲說道:「你肯定餓了,我去廚房弄些吃的。」
  
  陳信仍坐在床上兀自傻笑,待文丹溪推門出去,他才猛然反應過來:他剛才竟然沒有回抱住她!他、他真是太傻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硬是被錯過了!更可惡的是被他給掐走了!陳信懊悔得直想扇自己一個耳刮子。
  
  文丹溪到廚房點了燈開始做飯,因為天熱,飯菜沒法存放,此時也只能現做。她怕陳信等急了,只好做了一個肉片青菜雞蛋湯,盛滿一小瓷盆端過去。
  
  文丹溪用腳踢開半俺的門,輕輕地放在桌上,然後回身關門。陳信的目光像黑夜中的餓狼一樣閃閃發光,熾熱的盯著她。
  
  他吞嚥了一下口水,言不由衷的說道:「黑燈瞎火的你去做什麼飯,我其實一點都不餓,真的。」不過,他的肚子可不會說慌,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咕咕幾聲,肚子開始大唱空城計。
  
  陳信乾笑一聲:「它一聞到香味就餓了。」
  
  「來,吃飯了。」文丹溪抿嘴笑著把勺子遞給他,陳信正要去接,突然,一個絕妙的想法閃過他的腦海。然後,他又把手迅速縮了回去,再一臉為難的說道:「我的手受傷了,拿不動勺子……」
  
  文丹溪一臉驚詫:「傷得這麼嚴重嗎?」
  
  陳信一臉糾結的點點頭,然後又補充道:「你看,剛才你抱我時,我都沒法回抱著你,就是因為……傷得太重了。」說到後面一句,陳信不由得替自己拍案叫絕,這個借口太好了。他才不是沒有反應過來,而是因為受傷了沒法抱。
  
  文丹溪聽到他提剛才的事,忍不住橫了他一眼,陳信只覺得這個白眼比任何秋波媚眼都勾人心魄,那些文人傻不拉幾的,老是讚頌什麼秋波之類的,按他說,應該讚美白波才對。
  
  文丹溪沒辦法,只好說道:「沒事,那我來餵你吧。」陳信心裡頓時樂開了花,但臉上又不敢露出來,生怕她看出了端倪。
  
  文丹溪將桌子往床邊移了移,陳信也配合著往外湊湊,然後他伸長脖子,像等待主人餵食的大鵝一樣。文丹溪舀起一勺肉湯,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然後遞到他嘴裡,陳信剛要張嘴接住,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忙又說道:「你肯定也餓了,跟我一起吃吧。」
  
  文丹溪立即拒絕:「我不餓,你快吃。」
  
  「不,你不吃我也不吃。」
  
  文丹溪無奈的舒了一口氣,她怎麼覺得這人越來越無賴了。
  
  「那好,我吃。」她將第一勺肉湯先吃了,再接著餵他,陳信果然歡天喜地的吃了。
  
  兩人一替一勺。陳信心裡美滋滋的,只覺得全身上下、五臟六腑都都像被熨了一遍似的舒坦溫暖。更覺得這肉湯就像摻了仙丹一樣,不但鮮美無比,還延年益壽。
  
  不多一會兒,一盆肉湯就已見底。陳信仍然覺得餓,他扁扁嘴,輕聲抱怨:「我還想吃。」
  
  「沒有了,你一會兒還得再睡一覺,吃飽了不好。」好吧,她本來只做了他一個人的量的。
  
  「你可以餵我喝水。」陳信也不想她真回去再做一頓,他的腦子飛轉,很快便想到了這個折中之法
  
  文丹溪撫額,只好又一勺一勺的餵他喝水。
  
  陳信一邊喝水,一邊眼也不眨的盯著她看。他是越看越想看。看到最後,腦子裡的神識又被抽走大半,直接表現就是他一口咬住了勺子,咯得牙齒酸疼。
  
  文丹溪埋怨的瞪了他一眼:「你怎麼都越來越傻了。」陳信嘿嘿笑著,傻的又不只他一個,就像喝水吧,她完全可以端著杯子往他嘴裡灌,可是她卻一勺一勺的喂。嗯,這樣很好,他才不會把這個發現告訴她。


第四十九章 處置

餵完了一碗水,陳信肚裡已是鼓漲漲的。文丹溪輕輕地撫著他的傷處,問道:「還疼嗎?」
  
  陳信搖搖頭:「我皮糙肉厚,這點傷算什麼。」
  
  陳信但看她一臉睏倦,心疼的不得了,連忙說道:「要不你再睡一會兒吧。」
  
  文丹溪點頭,他醒了,她也可以睡個好覺了。
  
  陳信依依不捨的看著她,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丹溪,你以後還會像今日這樣對我嗎?」
  
  文丹溪:「……」
  
  陳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擺擺手:「好啦,你去吧。好好睡一覺。」文丹溪微微一笑,轉身離去。陳信看著她的身影閃出門外,心中一陣失落。還要多久,他們才能一刻也不用分開?
  
  文丹溪沿著小路快步回去,路上倒沒碰到一個人。她一推門進院,卻見李冰雁正站在院裡發呆。
  
  文丹溪一怔問道:「姐姐,你怎的起這麼早?」
  
  李冰雁心疼的看著她:「你累壞了吧,西廂房裡我燒的有溫水,你去衝下涼再睡會兒吧。」文丹溪心中一陣感動,原來,她是特意在等自己。她沖李冰雁感激的笑笑:「姐姐真好,我先去睡了,一會兒再陪你說話。」
  
  「快去吧。」文丹溪去洗漱室飛快的沖了澡,然後回房倒頭就睡。
  
  再醒來時,已是晌午了。
  
  外頭的李嬸一聽到動靜,連忙去小廚房端來一碗雞湯放在堂屋的桌上。文丹溪一出來,李嬸就笑瞇瞇的說道:「姑娘快去了洗了臉吃飯吧。今兒這雞湯可是將軍親手做的。」
  
  「他親手做的?」文丹溪一臉驚詫,他真的會做飯?
  
  李嬸忙補充道:「是他親手殺的雞拔的毛。」
  
  文丹溪低頭一笑,洗了手臉便開始坐在桌前小口小口的喝雞湯,剛喝了兩口,她又問道:「姐姐和兩個孩子呢?」
  
  李嬸忙道:「都在看山看熱鬧呢,姑娘快吃,一會兒咱們也去。」
  
  「什麼熱鬧?」
  
  李嬸一拍腦袋說道:「瞧我這記性,忘了你還沒機會知道呢。還不是鄭子朋的事?今早五當家的一起床,就嚷嚷著去捉拿鄭子朋。二當家的阻攔不住,只好跟他一起帶了六百多人去黑龍山。沒想到,只一個多時辰就將山寨攻下來,要我說呀,他們連耗子都不如,這麼不濟,還橫得要命。」
  
  文丹溪咋舌:「這也太快了吧?」她記得黑龍山的地勢雖沒有雁鳴山險要,但也不能一攻就破吧。
  
  李嬸詭秘的一笑:「當然不是硬攻進去的,別說是座山寨便是個間破屋子也得推上一會呢。是咱們的二將軍用計謀讓裡頭的人跟咱們裡應外合,什麼力氣也沒費就打下來了,二當家還出了五百兩賞銀要捉拿鄭子朋,結果那哥倆在被窩裡被人捉住了,眼下正在校場上受審呢。」
  
  文丹溪飛快的將碗裡的雞湯喝完,用手帕擦擦嘴說道:「走吧,咱們也去瞧瞧。」
  
  李嬸響亮的應了一聲,兩人一起向校場走去。
  
  校場上此時是人山人海,一個個都踮著腳伸著脖子朝中間檯子看。
  
  「來,這邊。」李嬸招呼她到南邊樹蔭下一塊大青石上,李冰雁和兩個孩子以及山中的幾個婦人都在那上面站著。
  
  文丹溪手腳麻利的爬上去,李冰雁衝她笑笑,文丹溪伸手摸了兩個孩子的頭,然後才往中間的高台上看去。陳信此時正坐在中間的椅子上,秦元和洪大鬍子等人分坐在他兩旁。
  
  陳信目光凌厲的瞪著被捆得像大肉粽似的鄭子朋和鄭子清。刀疤臉更是雙眼冒火,要他說,當場就該宰了這廝。
  
  陳信聲若洪鐘的問道:「鄭子朋,我且問你,你我相識兩年,我陳信和山上的弟兄們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鄭子朋臉色死白,身子抖如篩糠,戰戰兢兢的答道:「回將軍的話,沒有對不住我的地方。」
  
  陳信啪的一聲拍了一下桌子,怒吼道:「那你因何趁我大軍在外征戰,來攻打山寨?」
  
  鄭子朋的嘴裡像被破布塞了一樣,吱吱唔唔的說不出話來。
  
  這時,秦元用冷清敞亮的聲音說道:「鄭子朋,你摸著良心好好想想,我們弟兄待你怎樣。建元三年,你黑龍山受到路過的流寇侵擾,你來求救,我大哥二話沒說,立即出兵幫你擺平。建元四年秋天,你搶劫胡商遇到韃子,又是我大哥把你救出來。可你都做了些什麼來報答我們?你說你把妹子許配給大哥,大哥不願意,這原也沒有什麼,男女之事本就講個你情我願,可你竟然因此生了怨憤之心。我破虜軍在前方和韃子酣戰,我寫信向你們求救,萬沒想到,到最後竟只有西華山的李寨主願意幫助我們。這倒也算了,你幫是情份,不幫是本分,我們也不好強求什麼,但你千不該萬不該竟然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像你這種人不仁不義,恩將仇報之輩,留你何用!」秦元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旁聽的士兵們越發義憤填膺。
  
  附近大大小小的土匪不計其數,彼此之間都留有耳目。所以破虜軍要殺鄭子朋,就必須要殺得明明白白,否則,眾土匪不知就裡,就會誤以為破虜軍是無故攻打鄰居到處火並,從而對他們懷有警惕之心。秦元一條條的將兩家的恩怨過往全說給眾人聽,這當然也有殺雞儆猴的意思。
  
  鄭子朋全身顫抖著,哭得鼻涕眼淚一把抓,頭如搗蒜似的乞求道:「陳大哥,秦二哥,小弟我被豬油蒙了心,我不知好歹,求你們饒了我這次,小弟情願將黑龍山讓出來,從此鞍前馬後的伺候幾位大哥。」
  
  刀疤臉暴睜雙眼,呸了一聲怒罵道:「瞧你那副沒出息樣兒,哭哭啼啼的像個娘們。」
  
  一說到娘們,鄭子朋突然小眼一閃,頓生急智他膝行數步,對著陳信和秦元砰砰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兩位大哥容稟,小弟以前從來沒有過要和破虜軍做對的想法,一切起因都是因為周良瑾那個毒婦。幾日前她私下裡派媒人替小妹向將軍提親,將軍當場拒絕。那媒婆回去又誇大其詞加油添醋了一番,小妹當時氣得幾欲尋死,小弟的父母去得早,我們兄妹自小相依為命,小妹這一鬧我也覺著六神無主,更兼著周良瑾那婆娘在我耳邊聒噪,說我枉為男子漢大丈夫,妻子被人擄去不敢報仇,妹子被人羞辱只能忍氣吞聲云云。我後來又聽堂哥打聽到西華山的李萬也去打韃子了……所以我最後才答應,趁此機會去伏擊那李萬……小弟錯了,我不該誤聽婦人的讒言,求大哥饒了我這遭。」
  
  座上的其他人都不約而同的皺皺眉頭,周良瑾這個婦人太毒了!
  
  但是陳信卻不以為然的冷哼了一聲怒斥道:「鄭子朋,你若是像條好漢,一來就給我認罪,把罪責都擔了。沒準我一好心還真放了你,但你卻沒有一丁點擔當,出了事,先是攀三扯四,如今更是把過錯都往一個女人身上推,你這種人活著真是我們男人的恥辱,來人,把這兩人給我拉下去砍了。」
  
  鄭子朋嚇得面人無人色,以頭碰地,急急分辯道:「將軍我說的是實話,都是周良瑾那婦人攛掇我的。」
  
  「那周氏有錯不假,但你做為一寨之主,就沒有一點主見嗎?」
  
  鄭子朋有些急不擇言的辯解道:「陳大哥,女人家真吹起枕頭風來,有幾個男人能擋住?大哥你也是有妻子的人,應該深有體會才對。」
  
  鄭子朋這話一出,全場嘩然一片議論紛紛。在大青石坐上的文丹溪也聽到了,她不禁暗自罵這個鄭子朋,好端端的牽扯到自己身上做什麼。
  
  再看陳信是青筋暴露,雙目放火,他怒指著鄭子朋吩咐道:「先給我打這廝的嘴!你那婆娘是什麼東西,也敢拿來跟我比。別跟他廢話,拉下去砍了!」
  
  鄭子朋鄭子清兩人一聽嚇得屁滾尿流,鄭子清更是爬行幾步,帶著哭腔乞求道:「將軍,我是受他差遣,你不能殺我啊。」
  
  鄭子朋聽了大罵道:「鄭子清,若不是你在一旁煽風點火,我能下這個決定嗎?」
  
  鄭子清反唇相譏:「怪我煽風點火?你做為一寨之主,自己沒主意怪得了誰?」
  
  「……」
  
  兄弟兩人吵得眼紅脖子粗,這真叫狗咬狗一嘴毛。
  
  「還愣著幹什麼,拉下去砍了!」
  
  「是!」兩個行刑手走過來土拖著鄭子朋兄弟兩人就走,刀疤臉親自跑過去監刑。接著秦元又審訊了十幾個頭目,按罪責不等各有懲罰,其他的士兵嘍囉先收進軍中。觀察一段時日再決定去留。
  
  遺憾的是軍師鄭同、周良瑾和鄭美雲三人卻先行逃走了,破虜軍搜遍了山寨也沒找到。此事也就先放下了。不過,黑龍山上的糧食兵器若干金銀珠寶自然都歸了雁鳴山,鄭子朋平素就吝嗇得出名,特別斂財,所以小小的黑龍山所積的財貨竟比雁鳴山多上幾倍。再加上韃子留下的馬匹兵器等,破虜軍算是發了一批大財。一連數日,刀疤臉和洪大鬍子等人帶著士兵們一趟趟的往回拉。
  
  待財物全部拉回來後,陳信和秦元等人便開始按功封賞,這次在戰爭中受傷的士兵均有賞賜,那些犧牲的士兵,有家小的則把撫恤血給家人,沒有的就分給了朋友同鄉。屍體也全部運回來葬在雁鳴山西邊的墳塋中。這也是破虜軍比其他匪兵勇悍齊心的主要原因:戰士們每回都是有功必賞,有錯必罰。即便是傷殘了也自有軍隊供養。
  
  賞完了各級將士,陳信又將那些上等的珠寶玉器送了一大包給文丹溪。
  
  文丹溪開始是拒而不收,有周良瑾那個前車之鑒,她現在是越發注意自己的言行。最後秦元和洪大鬍子等人也上來勸說讓她收下,文丹溪知道這些漢子都喜歡豪爽的人,再三推辭也不大好只得收下。不過,她只留下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大部分都分給了當日留下來守山的三十多個士兵,特別提出好辦法的趙六斤等人。其餘部分,則拿去給全山的士兵們加餐。這事一經在山上傳開,自然又引起了一片轟動。
  
  山上的士兵無不誇耀自家有個好主母。陳信聽了也是欣喜異常,比自己受到誇獎還高興。


第五十章 秋遊

接下來的日子,陳信便一直在山上養傷,練兵的事都交給了刀疤臉。山上的內務則有秦元打理,李冰雁則在一旁協助打雜。
  
  秋收之後,山下的田里便要開始種小麥了。文丹溪讓趙六斤帶人去買了數百頭耕牛,還特意讓人到城中最好的鐵匠那兒定做了幾十套鐵犁,這樣耕起地來就省力多了。
  
  文丹溪通過書籍瞭解到,這個王朝的科技還是挺有建樹的,相當於歷史上明朝中後期的平准。但是由於統治階級的忽視,再加上連年不斷的戰爭兵禍,很多書籍被破壞毀滅,大量技術失傳,人才得不到重用。社會生力遭到了極為嚴重的破壞,比起本朝太平時期倒是倒退了不少。文丹溪在歎息之餘打算盡自己的力量挽回一些。
  
  她便囑咐那些負責採買的士兵若是碰到書籍或是手抄本能買的都買下來。山上的士兵們也都知道了他們的夫人不愛金銀珠寶只喜歡書本,言談之間又多了些敬重。古代的識字率很低,人們對於文化人是很敬重的。陳信看到文丹溪在山中的地位呈直線上升,心裡在高興的同時,也有些失落,他生怕人們說自己配不上文丹溪,因此在養傷的同時更是發憤讀書認字。
  
  九月份的時候,從東南幾省和中原地區又來了幾批流民。易州地廣人稀,而且由於常年遭韃子侵擾,不少百姓內遷,導致治下荒地很多,本地官府對賦稅卡得也不嚴。有很多是三不管地帶,這也同時給各路土匪們提供便利的土壤。
  
  破虜軍上次和韃子的對戰中兵力損失慘重,這次自然要趁機招兵買馬。招兵的事文丹溪不好插手,她便讓人貼了一個不倫不類的招聘啟事:易州雁鳴山陳將軍摩下,招聘下列人員:凡是人品端正,有一技之長的人,不論男女,不拘老少,一律歡迎,待遇優厚,工錢面議。附註:尤其緊缺以下人員:農把式、鐵匠,工匠等等,要來從速。她讓人把這紙招聘啟事貼到易州城中各處顯眼的地方。
  
  不過,剛開始時並沒有顯著的效果,人們對於新奇的事物總要先觀望一陣。過了幾天,才有人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來應聘。大多數時間是趙六斤在主持面試,文丹溪有空閒時也會親自前去,文丹溪特地囑咐趙六斤要多招女人。因為山上光棍太多了,她到現在還記得當初的承諾:幫他們娶媳婦。李冰雁則在一旁笑話是,大姑娘做媒婆——先人後已。
  
  李冰雁自從和文丹溪那晚徹底坦白以後,兩人誰也沒再提這事。文丹溪則覺得對於這種事,最好的安慰就是盡力遺忘。被害者身邊的人,絕對不能動輒做出一副同情的表情。所以文丹溪平日都是做出一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也從不會流露出小心翼翼生怕她受到什麼傷害的神情。然後,她又想法讓李冰雁忙碌起來,好轉移她的注意力。她暫時想不到別的方法,便以要照顧陳信為由,將自己手頭的事務轉給了她大半,李冰雁為了幫她自然是不遺餘力。漸漸地,文丹溪也由發現,她確實是一個管家的能手,將雁鳴山的後山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
  
  文丹溪也抽出不少時間我跟陳信相處。陳信自然樂於這個改變。每天笑呵呵的在她面前轉悠。
  
  「丹溪,你看這山上景致多好,不如我們去秋遊吧。」
  
  文丹溪想了想,爽快的答應了,不過,她又帶上了兩個孩子和李冰雁,陳信一看這架勢,不禁有些糾結。他摸著後腦勺想了一會兒,最後決定和秦元刀疤臉還有賀黑子也給拽上。秦元和賀黑子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自己肩負著什麼任務。一行人說說笑笑,向山中走去。文丹溪提議去湖邊燒烤。刀疤臉和兩個豆丁是舉雙腳歡迎。
  
  文丹溪和讓人帶了鐵架和和木炭火石還有鹽和辣醬等各式調料,至於材料倒也沒帶多少,反正山中有的是,湖中有魚蝦,山林中有野生動物。
   
  到了湖邊後,眾人揀了一個涼快又敞亮的地方,把燒烤工具擺開。不用人吩咐,刀疤臉和賀黑子便帶著人或是去湖邊釣魚,或是去林中打獵。陳信本想去打獵的,但他捨不得離開文丹溪,最後決定留下來和秦元一起釣魚。
  
  秦元將魚餌放好,熟練輕巧的一甩魚線,然後便悠閒自得的看著湖面,靜等魚兒上鉤。相較於他的悠然自得,陳信卻沒有消停的時候,他隨意把魚線拋入水中後,便開始左顧右盼起來,一雙眼睛隨著文丹溪的身影四處移動。
  
  秦元在一旁意味深長的說道:「大哥,釣魚之人一定要鎮定沉靜,耐心等待,否則便不是你釣魚,而是魚釣你了。」
  
  陳信初時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他滿不在乎的擺擺手:「說什麼它釣我,最後它還不是被我吃到嘴裡。」說完,他才察覺到秦元話裡有話,他忍不住瞪了秦元一眼說道:「你們讀書人說話就是不爽快,你有啥想法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別讓我猜來猜去的。」
  
  秦元淡然一笑,目光掃了一眼文丹溪那邊,她們此時正有說有笑的擺弄著烤架,根本沒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
  
  秦元頓了一頓,正色道:「大哥可記得鄭子朋那天說過關於女人的話?」
  
  陳信一聽這個,頓時火氣直往上衝:「我說二弟,你不會也贊成鄭子朋那廝的混話吧?他家那婆娘是什麼人,我的……這個又是什麼人,那是天地之別,能比嗎?」
  
  秦元不急不惱:「小弟當然知道嫂子跟那周良瑾不同,但古人有言:溫柔鄉即是英雄塚。我是想勸大哥不要整日沉溺於兒女情長,以免壞了英雄氣概。」
  
  陳信面色一沉,盯著秦元看了一會兒,沉聲問道:「你們四個都這麼想?」
  
  秦元點頭:「不止我們這麼想。」
  
  陳信霍地一下站起身,沿著湖岸踱了幾步,又重重地坐下來,盯著湖面緩緩說道:「我就不明白了,心悅一個女人怎麼就失了英雄氣概了?若是當英雄就得丟掉七情六慾,還當個鳥英雄啊,不如當個狗熊痛快。」秦元哭笑不得看著陳信,搖搖頭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
  
  陳信接著話鋒一轉道:「二弟,你也不能因為受過女人的傷害,心裡頭就處處防備著女人。女人跟咱們男人一樣,都有好有孬,你不能一桿子打翻天下所有的女人吧。」他這話音一落,秦元臉上顏色頓改,他木木的看著湖面發怔,半天不說一句話。陳信自知失言,忙說道:「你瞧我這張嘴,二弟,你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秦元恍若未聞,仍是一動不動。陳信一時間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恰在這時,刀疤臉和賀黑子打獵回來了。兩人大聲招呼著:「大侄兒快過來瞧瞧,叔叔給你們打了什麼好吃的。」
  
  「叔叔,是什麼呀?」兩個小娃子賣著小短腿飛快的朝兩人跑去。雪貞看了一眼連忙轉報給文丹溪:「姑姑,我們有雞吃了。」
  
  刀疤臉也一臉得意的吩咐身後的小兵:「你們幾個去把這山雞和野羊給拾掇拾掇。」文丹溪也走過來耐心的告訴他們要怎麼處理,怎麼用竹籤串肉串。
  
  刀疤臉又跑過去看陳信和秦元,一看桶裡是空空如也,一條魚也沒有,他忍不住打擊兩人:「老大老二,你們是怎麼搞的,這麼半天一條魚也沒釣上來。」秦元猛然回過神,勉強一笑:「不急,這就來了。」說著,他一提釣桿,啪的一聲甩上來一條三斤多重的胖頭魚。賀黑子讓雜役拿過去處理。四人便坐在岸邊的石頭上一邊釣魚一邊談天說地,秦元很快就恢復了原樣,跟三人像往常一樣談笑風生。
  
  不多時,文丹溪他們那邊便傳來了濃郁的香氣,刀疤臉受不住誘惑第一個跑過去。他在旁邊眼巴巴等了一會兒,然後手裡拿著一串有點焦黑的肉串,樂顛樂顛的跑回去炫耀:「嘿嘿,這可是第一串,嫂子說我功勞最大就給我了。」
  
  陳信不以然的哼了一聲,目光不由自主的瞄向了烤架。文丹溪正蹲在地上用扇子給碳火扇風。陳信不覺心中一緊,他立即撇下眾人,大踏步向她走去。
  
  文丹溪聽到他的腳步聲,抬起頭笑道:「別急,一會兒就好。老五那串是糊的。」陳信嘀咕一聲:「我才不急,你以為我像他呀。」說著,便伸手奪過扇子,呼呼哧呼哧的扇著風對她說道:「你別累著了,我來幹吧。」
  
  「真不累,你快回去吧。」陳信硬是賴著不走,他是打定主意了,以後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才不管這些人說什麼閒話。
  
  陳信在一旁賣力的扇著風,文丹溪輕巧的將鐵架上的肉串翻了個,然後動作飛快的給肉串刷油撒鹽,抹調料。很快第一架肉串就烤好了,她先給兩個孩子和李冰雁一人一串,然後又讓他們拿了幾串去送給秦元等人,兩個孩子顯然十分愛幹這種事情,在中間竄來竄去,李冰雁跟在兩人身後看著。周圍幹活的夥計也都機靈的往遠處挪了挪,一個個都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
  
  陳信往四處瞄了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他揀了一串肉遞到文丹溪嘴邊,低聲說道:「你的手騰不開,我來餵你吃。」文丹溪橫了他一眼,努努嘴示意周圍很多人看著呢。陳信立即用身體擋住東邊夥計的視線,說道:「這樣就看不到了。」文丹溪只好飛快的咬了一口,陳信笑嘻嘻的將她吃剩的那半塊肉吞下去。吃完他還想如法炮製。文丹溪這次不依他了,為了避免和他單獨相處鬧出笑料,她起身招呼眾人開始吃飯。刀疤臉和賀黑子聞聲趕來,眾人圍著烤架席地而坐,邊吃邊說笑。陳信當著眾人的面也不好再造次。他懊惱的看著文丹溪,心裡暗怪她狠心。
  
  「真好吃,嫂子咱們下次什麼時候來?」自從那天以後,刀疤臉便直接當面喊她嫂子,文丹溪說了兩次沒有效果,最後索性也默認了。
  
  陳信沒好氣的看了刀疤臉一眼,冷哼一聲:「這次的還沒吃完,又想著下次了。」他已經暗下決心,下次他一定要和她單獨出來。
  
  賀黑子心裡很明白陳信為什麼發火,不就嫌他們礙眼嘛。他連忙笑著問道:「將軍,一會兒吃完飯,我們打獵行不?」
  
  李冰雁也識趣的接道:「兩個孩子也累了,我得帶他們回去。」
  
  陳信心裡高興,嘴上卻說道:「既然你們都有事就忙去吧。」
  
  眾人迅速吃完,各自散去。陳信拿眼覷著文丹溪說道:「走,我帶你去打獵。」


第五十一章 山中繾綣

兩人一前一後朝山中走去。剛走到無人處,陳信就大膽的捉住了她的手,文丹溪也沒掙脫,陳信高興得像撿了巨寶似的,高興得直想翻跟頭。
  
  文丹溪突然冷不丁的問道:「你剛才跟秦元吵架了?」陳信一怔,隨即便點頭承認。
  
  「為什麼?」
  
  「不為什麼。」陳信有些慌張的答道。
  
  「我都聽到了,是因為我吧?」
  
  陳信心中一慌剛要否認,文丹溪不介意的笑道:「你別慌,我又沒生氣。你說說是什麼原因。」
  
  陳信想了想,只好全部坦白,但他又怕文丹溪誤會秦元,便又忍不住替他辯解:「二弟這人其他都好,就是有時候有些酸腐。你別跟一般見識。」
  
  不過,文丹溪卻注意到了陳信話裡包含的另一層意思,她狀似不經意的問道:「這麼說秦元是因為他過去的經歷才這麼誤會我的?」
  
  陳信順口答道:「大概是的,他、他以前的媳婦因為他家敗落了,跟他的好朋友跑了。」說完,他又覺得不妥,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我怎麼竟然碎嘴起來,哎,你可別跟別人說。」文丹溪安撫的對他一笑:「你看我是那種人嗎?」
  
  陳信連忙說道:「嗯嗯,我知道你不是。」
  
  文丹溪沉吟半晌,最後認真問道:「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陳信沒聽什麼事,就連忙拍著胸脯說道:「你說,我答應就是。」
  
  文丹溪白了他一眼:「我還沒說什麼事呢,你就答應了。」
  
  「你快說。」
  
  「你以後在人前別這樣對我了,省得別人說你沒見過女人似的。」最近山上的風言風語她都聽說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中國男人很滑稽的認為男人過於重視妻子是不對的。別說是在主張「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的古代,就是在現代也照樣有人非議。像他父親就因為對母親太好,就時不時的被家中老一輩以「男人太顧家不好」為由拎出去教育一頓。特別是做為軍人的爺爺,尤其看不慣父親的做派。好在父親是個我行我素的人,最後也沒受他們的影響。
  
  陳信低頭想了一會兒,撅著嘴不滿的說道:「不行,我就喜歡這樣。我看他們純粹是妒忌。」
  
  說完,他忙又補充道:「你放心好了,我以後一定會變得更加厲害。這樣他們就會說,是你的枕邊風把我吹厲害了,就不敢再說你什麼了。」
  
  文丹溪對他翻了個白眼:「誰對你吹枕邊風了?」
  
  陳信摸著後腦勺,乾笑不語。早晚會吹的。想著想著,他的腦海裡便出現了一隻大枕頭,上面並排放著兩隻腦袋,另一隻正在呼呼吹風……
  
  「哎,你說——」文丹溪一轉頭就見陳信正傻兮兮的笑著。
  
  「你在想什麼?」
  
  陳信脫口而出:「枕頭、吹風。」
  
  文丹溪:「……」
  
  陳信說完又覺得不妥,只好閉嘴不言。他的大掌緊攥著她的手,生怕她一生氣掙脫自己。
  
  兩人牽著手繼續前行,山路上涼風拂拂,鳥聲啾啾,林濤陣陣。陳信興致勃勃的跟她介紹一路的景致:「那是棲鳳亭,那是雙龍譚,山頂上是雁鳴峰,上面景色很好看,就跟畫一樣。」文丹溪被他勾引得心直癢癢,最後真跟著他一起爬山。不過,她這具身體的體力實在不濟,爬到半山腰,便累得氣喘吁吁。
  
  陳信立即往她面前一蹲,說道:「來,我背你。咱不能半途而廢是不?你不知道那山頂的風光有多好看。」
  
  文丹溪猶豫了一下問道:「你的身體能行嗎?」
  
  陳信急忙說道:「早好了,別說是你,就是一頭牛我也背得起。」
  
  文丹溪也就不再矯情,反正抱都抱過了,背一下算什麼。這麼想著,她便走過去,伏在陳信寬厚的背上,伸出兩臂環著他的脖子,陳信的大腦又轟的一聲響了,全身又酥又麻。不過,他這次比上次有經驗多了,他立即在心裡不住的提醒自己:不能傻不能傻。鎮定鎮定。
  
  他用手托著她的兩條腿然後慢慢起身,接著便邁開大步向前走去。走了幾步,他又覺得還是走慢些好,這樣能多背她一會兒。
  
  文丹溪伏在他背上,戲謔著問道:「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喜歡背人嗎?」陳信想了一會兒,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吭哧了一會兒,悶聲答道:「可能因為我是屬馬的,喜歡駝東西。」
  
  文丹溪聞言咯咯直笑,笑畢,她又一本正經的說道:「我看你像屬狗的,你喜歡吃人剩下的東西。」陳信有些語塞,他委屈的扁扁嘴,他只是喜歡吃她剩下的,別人剩的打死他也不吃。
  
  兩人說著話便到了棲鳳亭,此處怪石林立,荒草叢生,籐蘿纏樹,中間一塊大青石頭,上面寫著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棲鳳亭。文丹溪說道:「我們過去看看吧。」
  
  陳信生怕她下去後不讓自己背了,便說道:「我背著你繞一圈,你說在哪兒停就在哪兒停。」
  
  陳信繞著這片石頭轉了一圈,文丹溪看看也沒什麼特別的景致便讓他繼續往上走。
  
  山路越來越難走,文丹溪揉聲問道:「你累了吧?我下來算了。」
  
  陳信連忙搖頭:「真的不累。」文丹溪為了補償一下他的辛勞,時不時的給他擦擦汗,有時還揪揪他的耳朵,陳信是享受之極。
  
  慢慢地,他便開始起了壞心眼,他走不了幾步就嚷嚷:「又出汗了,耳朵癢,臉癢,哪兒都癢。」文丹溪豈能看不出他的小把戲,當下便用手揪著他的耳朵問道:「還癢不?」
  
  陳信不改嘴:「癢。」文丹溪抬起腳輕踹了他一下。誰知,她越踹陳信越高興,又嚷道:「腿也癢了。」
  
  過了棲鳳亭後,山勢又是一變,通往山頂的只有一條羊腸小道,兩邊怪石嵯峨,古木參天,松竹滴翠。清勁的山風吹動著兩人的衣袂。
  
  陳信見此情形不由得詩興大發,他高聲吟道:「雁鳴山上百果香,背著媳婦上山崗。眾人皆無獨我有,饞得那廝直捶床。」
  
  文丹溪一臉囧態,這人……
  
  陳信吟完涎著臉問道:「媳婦,你說我做的詩做得好不好?」
  
  文丹溪輕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嗔怪道:「誰是你媳婦兒?」
  
  陳信的腦子這回反應倒是快,他反過來倒打一耙:「哼,我跟我媳婦說話,又沒問你。」
  
  文丹溪沒想到他還會來這句,當下便故作生氣的扯著他的兩隻耳朵,陳信嗷嗷直叫。文丹溪輕哼一聲:「叫什麼叫,我扯驢耳朵,又沒扯你的。」
  
  兩人一路笑鬧著,很快便爬到了山頂。陳信喘了一口氣,輕輕把文丹溪放下來。他手指著面前的那塊奇形怪狀的石頭說道:「你看這就是雁鳴峰。」文丹溪細細看去,那石頭果然很像一隻昂頭鳴叫的大雁。這大概是雁鳴山名的由來吧。
  
  兩人並肩站在頂峰,憑高俯瞰,只見遠處山色青幽,雲樹蒼茫,屋層峰巒之中,罩著一層淡淡的煙霞。眼界胸襟為之一開。
  
  陳信得意的笑笑:「我沒騙你吧。」說著他才覺得自己很渴,他急忙說道:「你肯定渴了,我去給找點漿果。」說著,他熟門熟路的朝著旁邊的灌木叢中鑽過去,不大一會兒便用衣服兜了一兜紫色獎果回來了。
  
  文丹溪看了一眼這不知名的果子,不禁有些躊躇。陳信忙說道:「吃吧,我以前都吃過的,沒毒。」說著,他便用自己的衣裳把果子蹭乾淨再遞過來。文丹溪接過來吃了,這果子吃起來真不錯,酸甜可口,汁多解渴。兩人尋了一片草地席地而坐,你一個我一個的分吃漿果。吃著吃著,陳信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拿起一個果子遞到文丹溪嘴邊,文丹溪也不客氣一口咬了下去。陳信失落的搖搖頭,這果子太小了,竟沒有剩下來。
  
  文丹溪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心中不由得暗罵這個傻瓜。她含著一個果子飛快的遞到他的嘴裡,然後又飛快的躲開。陳信呆愣了片刻,立即開始了反撲,他撲過來捧著她的臉,俯身含住了文丹溪那飽滿紅潤的唇,他像是在品嚐世上最美的瓊液一樣,怎麼也索取不夠。文丹溪雙手抱著他的脖項,熱烈的回應起來。兩人順勢倒在草地上,兩具身體纏繞在一起。陳信的呼吸越來越粗重,一雙大手像是帶著火一樣,熱得灼人。文丹溪生怕他控制不住自己,連忙適時停住,輕聲說道:「陳信,我有點頭暈。你先停下。」陳信正沉浸其中無法自拔,聽到這話不由得「啊」了一聲,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忙問道:「你怎麼了?」
  
  文丹溪微微喘息著,輕聲說道:「我頭暈。」
  
  陳信臉色一變,一骨碌爬起來抱著她就走:「我們這就下山。」
  
  文丹溪伏在他懷裡,輕輕捶打著他的胸脯說道:「傻瓜沒事,是你吻得讓我沒法呼吸。」
  
  陳信臊得滿臉通紅,他連忙保證道:「下回不這樣了。」他看文丹溪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便低聲問道:「丹溪,我再讓人去提親,你能答應嗎?」
  
  文丹溪又戳了他一上嗔道:「你急什麼,我又跑不了。」
  
  陳信嘿嘿一笑,她是跑不了,可是他很想把她揣在口袋裡天天隨身帶著才好。
  
  「可是這樣沒名沒份的不好。」在他的認知裡,都是先成親才能做這些事的。否則的話女主會抬不起頭來。
  
  「那咱們先定親好不好?」他退一步繼續商量道。
  
  文丹溪點點頭:「好。」
  
  陳信聽到這個好字,高興的抱著她在原地一蹦老高。興奮的叫道:「算命先生算得真準,他說我二十二歲會娶妻,二十五歲會有子息。以前我不信,沒給錢。如今我是真信了。哈哈。」
  
  文丹溪無言以對,這人總是時不時的犯二。不對呀,陳信今年不是二十六嗎?怎麼跟他說的不符?


第五十二章 訂婚

陳信繼續絮叨:「那算命先生還說……」
  
  文丹溪插話道:「真的準嗎?」
  
  陳信肯定的答道:「當然準啦。」
  
  「可是,他怎麼把你的年齡算錯了?」
  
  陳信頓時傻眼,然後又掩飾的笑道:「這……那啥,可能是我說錯了……嘿嘿。」
  
  文丹溪笑笑也沒打算拆穿他,只是順著他的話題說道:「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我幼年時也算過命。」說完還做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陳信頓時來了興趣,忙催促道:「你快說,是怎麼算的?」
  
  文丹溪一臉為難的說道:「那算命先生說,我將來的丈夫只能娶我一個,否則就有……不測。」
  
  陳信聽罷一臉輕鬆的拍拍胸脯:「這有什麼可怕的,就算他不這麼說,我也照樣只娶你一個。」
  
  文丹溪雖然知道男人的甜言蜜語不可信,但心裡還是甜滋滋的。她橫了他一眼嗔道:「我又沒說要嫁你。」陳信嘻嘻笑著。
  
  過了一小會兒,文丹溪又一臉「羞澀」的追問道:「剛剛你說的可是真的?」
  
  陳信霍地停下來,把她放到地上,看著她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我若是敢違背誓言,就讓我一輩子當龜公。」這又是什麼誓言?
  
  陳信以為她不相信,頓時急得臉都漲紅了。文丹溪連忙攔住他:「好啦,我相信你。」
  
  陳信嚅動著嘴唇,定定的看著她,他突然發力將她攔腰抱起就走:「丹溪,我要是說話不算話我下輩子就變成王八,天天馱著你。」
  
  文丹溪一臉黑線。這人……
  
  等兩人回山後,刀疤臉等人看見兩人時,臉上都不自覺的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文丹溪一概無視,陳信則是既得意又窘迫的笑個不住。
  
  陳信是個性急的人,第二日早上便遣人來提親。文丹溪家中沒有長輩,便由李冰雁代勞了。男女雙方先是交換庚帖,然後再合八字,再就是男女雙方交換信物。陳信給文丹溪的是一把短劍,文丹溪則給他一塊自己脖子上戴的玉珮。最後是男方下茶禮,雙方交換婚書,至此,訂婚儀式才算完事。媒人走後,文丹溪直呼麻煩。
  
  李冰雁卻在一旁笑道:「這已經簡得不能再簡了,你還嫌麻煩。」說到這話時,她的臉上又浮現出一絲極為複雜的神情,大概是憶起自己當年訂婚的事情了吧。文丹溪連忙笑著轉移話題,兩人又轉而商量別的事情。
  
  陳信是五兄弟中第一個有主的人,當晚其他四人就硬吵著要他請客,陳信慨然應允。因為沒有女人在場,這幫漢子也都沒了顧忌,一個個光著膀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高聲談笑。文丹溪自然也聽說了陳信請客的事,她還特意讓人送來了不少下酒菜。
  
  刀疤臉喝著酒用羨慕的語氣說道:「大哥你可是走了狗屎運,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也能找一個這樣的渾家。」
  
  陳信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我說老五,你也別眼光太高,差不多就行了。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像我這樣的。你嫂子這樣的,真不好找。」賀黑子在一旁忍不住翻了翻眼珠,這不是變著法兒誇自己嗎?
  
  刀疤臉無奈的點點頭,又好奇的問道:「大哥,前些日子我和黑子還老替你操心,你說說你是怎麼讓嫂子一下子對你死心塌地的?」
  
  陳信一聽這個問題,登時坐直了身子,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慢條斯理的說道:「按理說,我這個過來人應該給你們傳授些經驗,讓你們也見見世面,省得將來討媳婦時沒個章程。」
  
  這時其他人都放下了筷子一起目光炯炯的盯著他,靜等下文。秦元則垂著頭,生怕一個忍不住笑出聲來。
  
  陳信清清嗓子,把玩著酒杯,沉思片刻,慢慢說道:「其實很簡單,就是……那啥……」陳信說著說著不由得有些語結,他也不知道文丹溪究竟為什麼一下子對他這麼好,他原本以為要等好長時間,他苦苦思索著,究竟是自己做的哪件事打動了她呢?實在想不起來了。但是他已經把話放出去了,又不能不說。
  
  陳信看著眾兄弟們亮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有些頭大,他糾結了一會兒,便故作深沉的說道:「這法子真的很簡單,但是需要有學問的人才能辦到。」
  
  「啊——」眾人驚呼。這話從老大嘴裡說出來,委實讓人驚訝。
  
  陳信繼續說道:「那就是寫詩,你們想這沒學問的能做到嗎?」
  
  「哈哈……」
  
  「噗嗤。」幾個人已經笑成一團。
  
  陳信皺著眉頭看著這幫人,面帶不悅的說道:「不信就算了,我走了。」說著就要拂袖離去,刀疤臉立即抓著他的袖子,嘿嘿一笑道:「大哥,不如我們去問問嫂子吧。」
   
  「想得美。」陳信啪的一聲拍了拍刀疤臉的大腦袋。大廳裡鬧成一團,眾人繼續喝酒說笑。陳信雖然海量,但也經不住眾人齊心合力的灌他,酒過三巡之後,陳信已經醉得不成樣子。刀疤臉和郭大江也光榮的倒下了。最後也就賀黑子和秦元還稍微清醒些。
  
  「黑子,把大哥扶進去歇息吧。」秦元打了個呵欠吩咐道。賀黑子應了一聲上前去扶爛醉如泥的陳信,陳信半閉著眼睛,一把捉住賀黑子的手,柔聲說道:「丹溪,走,我背你上山去,山上風光好。」賀黑子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求救的看著秦元,秦元挑挑眉毛,給了他一個「你自求多福」的表情。陳信捏了捏賀黑子的手,突然像抓了毒蛇一樣,啪的一聲甩開了,嘴裡還嘟噥道:「這才不是我媳婦的手,別想蒙我!一定是鄭美雲那女人又想爬我的床!」
  
  賀黑子幾乎要倒地不起。他可憐巴巴的說道:「將軍,我求你了,你趕緊去睡吧。」說著他便硬拖著陳信往房裡走去。走出大廳時,兩人又發生了矛盾。
  
  陳信像一頭強牛似的硬往後山走。賀黑子拉住他,好聲好氣的說道:「大當家的,你弄錯了,是往這裡走。」
  
  陳信拚命往外掙:「你才錯了,就應該往這裡。」
  
  賀黑子哪有他的力氣大,最終還是以陳信勝利告終,他踉踉蹌蹌的直奔後山而來。賀黑子在後頭跟著,秦元不放心也跟了過來。
  
  陳信一邊走還一邊哼歌:「雁鳴山上百果香,背著媳婦上山崗。眾人皆無獨我有,饞得那廝直捶床。」
  
  眾人:「……」
  
  文丹溪和李冰雁此時正在屋裡商量事情,忽聽得門外吵吵嚷嚷,文丹溪便讓李嬸出來看個究竟。陳信熟門熟路的摸了進來,李嬸也沒攔他,他進了院門徑直往堂屋晃去。
  
  文丹溪忙放下手裡的書走上前扶住他,忍不住埋怨道:「你怎麼又喝醉了?」
  
  陳信聽她的聲音,臉上頓時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他半閉著眼睛摸索捉住她的手,然後咚的一聲往她身上一倒,差點把文丹溪砸倒在地。
  
  文丹溪無奈,只得讓李嬸王嬸幫忙把他扶到自己房間旁邊的一間空房裡。文丹溪想著要去給他弄些醒酒湯,誰知陳信竟死死的攥住她的手不放,她只好麻煩李冰雁去弄過來。不多時,醒酒湯端了上來,給他灌下後,仍是不見醒轉。文丹溪只得讓賀黑子等人回去休息,她則留下來照顧陳信。
  
  文丹溪坐在床前,仔細端詳著他的睡顏。他即使是睡著了也不老實,嘴裡咕咕噥噥說個不住。一會兒興奮的喊道:「丹溪,你答應我,我好高興。」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句:「義父,你看看你有兒媳婦了,哈哈。」
  
  文丹溪歎息了一聲,伸出另一隻空著的手摸摸他的臉頰。陳信像是有感覺似的,又伸出另一手攥住她,蹙著眉頭喊她的名字:「丹溪丹溪,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不是的……其實我不叫陳信,我叫……」文丹溪心裡一咯登,仔細聽他繼續往下說,誰知說到最關鍵的時候,他卻戛然而止,然後呼呼睡去。接著又扭了扭身子,撅著嘴嘀咕道:「我誰都不告訴。」這次是徹底沒有下文了。
  
  文丹溪等他睡熟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手抽出來。然後給他蓋上薄被,才輕手輕腳的離開客房。她走到院中,習慣性的抬頭看看夜空,此時銀河在天,星月皎潔。涼涼的風絲吹得人心胸舒曠。她欣賞一會兒夜景,剛要抬步回房,就見花叢中突然閃出一個人影,文丹溪不由得一驚,忙問道:「誰?」
  
  「是我,嫂子。」秦元淡笑著,分花拂柳而來。
  
  「哦,是你呀,他已經睡在客房了。」文丹溪以為他是來找陳信,連忙解釋道。
  
  秦元搖搖頭,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我是特意來找嫂子的。說幾句話就走。」
  
  「哦,你說。」
  
  秦元斟酌了一下字句,飛快的說道:「大哥對嫂子情根深種,不能自拔,山上眾人有目共睹。」
  
  文丹溪低聲應了一聲:「嗯。」
  
  秦元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希望嫂子看在大哥的這一份情上,以後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要嫌棄大哥才好……」文丹溪心中已經明白他所指的是什麼,她微微一笑,篤定的說道:「我不會的。」
  
  秦元長出了一口氣,自嘲的笑道:「我也不知怎麼了,本來今晚大哥挺高興的,可我就是怕他將來樂極生悲,所以斗膽過來找嫂子說句話。」文丹溪笑笑沒再接話。
  
  秦元拱手告辭,文丹溪嘴裡囑咐他慢走。走到院門口時,秦元又停住了腳步,回頭說道:「我昨日一時糊塗說了一些混話,還望嫂子不要放在心上。」說完,不等文丹溪表態,他便關上門走了。文丹溪不由得啞然失笑,這個秦元,該怎麼說他呢。


第五十三章

翌日,陳信醒來時,已是午後了。他看看自己睡的地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他昨晚肯定又發酒瘋來鬧她了。他迷登了一小會兒,起身隨便洗把臉,就迫不及待的邁步進了堂屋。文丹溪正在整理藥材,見他進來,頭也沒抬的說道:「東廂房的鍋裡有炸醬麵,你快去吃吧。」
  
  陳信依言進廂房端了面出來,坐在文丹溪面前開始吃起來。他吃幾口面抬頭看看她,誰知人家根本沒反應。他心裡不禁犯嘀咕,努力的回想自己昨晚是不是得罪她了。
  
  「你快吃吧,下午還去校場練兵呢,別耽誤了正事。」文丹溪看著他那副樣子,忍不住騰出手來扯扯他的耳朵。她這一扯,陳信立即找到了存在感,臉上佈滿了笑容,心裡也不糾結了。
  
  文丹溪走過來給他倒了一杯水說道:「你別磨蹭了,一會兒又該有人說是我耽誤了你。」
  
  陳信低頭風捲殘雲的吃完麵,抹抹嘴說道:「你放心好了,我會和他們說實話的。誰再嚼舌,我就揍他。」說完,一陣風似的往校場跑去。
  
  陳信趕到時,校場上的士兵們正在大太陽底下汗流浹背的操練著。因為上次的慘痛教訓,破虜軍上下也是痛定思痛,他們深切的認識到自身和韃子的巨大差別,於訓練於上更加用功。每天天不亮,校場上就擠滿了人。
  
  文丹溪有空閒時也會去看兩眼,有一回李冰雁無意的感慨道:「若是我們也能像他們一樣多好,韃子來了也可以拚殺一陣,遇到賊人也省得手足無措。」文丹溪聽了當下心中一動,是啊,她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問題呢?她們女人也可以練兵啊,即便不能上陣殺敵,自保也行啊。這個念頭一下子就在她腦海中紮了根。陳信再來找她時,文丹溪就跟他討論起這個問題來。
  
  陳信聽了哈哈一笑,也學著她對他的樣子,揪揪她的耳朵,說道:「你把練兵看得這麼簡單,你問問那些武藝高強的士兵哪一個不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有的是從小就開始了,有的則是從死人堆裡拚殺出來的,你這小身板別說練兵了,光是站隊估計就能暈倒。」
  
  文丹溪不由得一陣氣餒,陳信又轉過她面前晃動著自己的胳膊說道:「你瞧瞧我,我是從十歲就開始跟著義、師父練功,為了打熬力氣,我每天背著石頭上山。頭半年,我的背上咯得血肉模糊……」
  
  文丹溪心疼的歎息道:「原來這麼難。」
  
  陳信連忙安慰她:「有我保護你,你怕什麼呢。」文丹溪低頭不語,難道她只能一直靠他保護嗎?
  
  陳信急得抓耳撓腮,暗恨自己嘴拙不會安慰人。他憋了半天,只想出一個權宜之策:「這麼著吧,你要真想學,我先教你騎馬,再讓工匠打造一批輕巧些的弓箭,你多練練這個就行。至於上陣殺敵,那都是男人的事。」
  
  「對了,還有啊,你不是會醫術嗎?多弄些毒藥,賊人一到跟前你就撒藥粉,毒死他們。」
  
  陳信好聲好氣的哄了好一會兒,文丹溪的心情才好好好轉。因為是中途小憩,他也不能久呆,只好戀戀不捨的離開她。再返回校場時,又是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操練起來越發的帶勁,低下的士兵叫苦不迭,議論紛紛。
  
  「我看我也該討個媳婦了,你看大當家的,抱一抱媳婦,全身的精氣神兒又回來了。」
  
  「就是啊,不過就是苦了咱們這些光棍,回家只能抱枕頭了。」
  
  ……
  
  陳信說到做到,沒兩天,他就特意選了一匹矮個的母馬來教文丹溪來騎馬。
  
  「別害怕,抓緊韁繩。先別跑,慢慢走。」陳信在旁邊極有耐心的一步步的教導,他教得耐心,文丹溪學得用心,再加上這匹馬兒很溫順,文丹溪學得飛快。第一天沿著原地慢慢走圈兒,第二天便能打馬慢跑了。她學會後又當起了師傅教李冰雁騎馬。
  
  過了幾日,陳信又說要教她騎快馬,文丹溪便拋了那匹母馬,跟著陳信來山下的草地上。
  
  兩人共騎陳信那匹大青馬,縱馬飛馳在遼闊的原野,陳信有意顯擺自己的高超的騎術,將鞭子在半空中響亮的一甩,大青馬便拚命的向前飛奔。文丹溪驚呼一聲,兩隻手去拉韁繩。陳信趁勢緊緊的抱著她的腰,悄聲囑咐道:「你別提韁繩,否則馬兒會不知所措的。」文丹溪只好緊抱著他的胳膊。陳信狡猾的一笑,他覺得自己越來越聰明了。兩人緊貼在一起,聽著風從耳旁呼呼而過,兩顆心也跟著一起飛揚起為。
  
  文丹溪不由得想起了他們第一次共騎的情景。那時自己披著他那帶著汗味的外衣,全身緊繃的,尷尬又有些無措的坐在他面前……
  
  陳信提了提韁繩,將速度放慢,把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不住的磨蹭著,低聲說道:「你猜我剛才在想什麼?」
  
  「不知道。」
  
  陳信低笑道:「我在想咱們第一次共騎一匹馬的事情。那時,我就想抱著你。」
  
  「壞蛋!」
  
  「呵呵。」
  
  陳信不知不覺將她抱得更緊,文丹溪覺得坐在柴火中似的,全身發熱。她忍不住扭動著身子,低聲抗議道:「你別靠那麼近,熱死了。」陳信偷笑著,略略鬆開手臂,文丹溪剛喘了一口氣,他竟又迅速回復原狀,嘴裡還無賴的說道:「我松一會兒,透透氣就不熱了。」
  
  馬兒慢慢騰騰的走著,甚至還時不時停下來吃幾口青草。風捲起柔軟的青草,一層層的像綠色的波濤似的,直連綿到天邊。周圍靜謐無聲,兩人也不由得一起靜默下來。此時文丹溪的腦中恰如其分的湧出一個很清新很文藝的句子:剎那即永恆。
  
  陳信突然冷不丁的問道:「丹溪,你覺得二弟怎麼樣?」
  
  文丹溪整個人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中,當即飛快的答道:「啊,很好啊。」
  
  「嗯,那把你李姐姐配給他怎麼樣?」
  
  文丹溪臉上現起一絲黑線,這二貨的思路總是很詭異。
  
  「這……得要他們自己願意吧。」而且兩人都是有過過去的人,心思想法較之一般人更為複雜。
  
  陳信嘿嘿一笑:「這當然是要他們自願了,不過你也要時不時提醒下,他們兩個都太磨幾,特別是二弟,不像我這麼爽快。」
  
  文丹溪翻了他一眼,這人越來越喜歡自誇了。
  
  文丹溪忍不住問道:「好好的,你怎麼突然想起這件事了?」
  
  陳信停頓了一下說道:「我覺著剛才那樣抱著你,心裡特別特別舒坦。然後就想起二弟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我也想讓他嘗嘗這種滋味。」
  
  文丹溪點點頭,他們在感覺上還算一致。
  
  兩人一路磨磨蹭蹭的,直到黃昏時分才回到山上。
  
  賀黑子一見到陳信忙說道:「將軍,二將軍在等著你呢。」
  
  「哦。」陳信將馬匹交給賀黑子,對文丹溪說了一句,就要過去。賀黑子突然拍了一下腦袋道:「我忘了說了,二將軍說讓文姑娘也一起去。」
  
  文丹溪微微一怔,她看了看陳信,陳信則高興的說道:「不愧是老二,想的就是周到,丹溪,咱們快去吧。」
  
  文丹溪跟著陳信走進聚義廳,刀疤臉和洪大鬍子等人早在那裡等著了。秦元衝他們兩人笑著點點頭算是招呼,然後就把一封信遞給他們,陳信接過來,文丹溪也湊上去跟他一起觀看。這是易州知府發來的救援信,說是韃子大軍在兩天前已開拔到易州城下,攻勢甚猛,怕支撐不住,特向各路將軍求救云云。
  
  秦元肅聲問道:「大哥,你怎麼看這事?」
  
  陳信擰眉沉吟,過了一會兒又問道:「他是只向咱們求救呢,還是其他人也有?」
  
  秦元苦笑道:「我估計他們是遍地撒網,畢竟易州地面上所謂的將軍多如牛毛,都是聽調不聽宣的主。這種信發出去一百能有幾個響應就不錯了。」
  
  「那二弟你看怎麼辦才好?」
  
  秦元掃視了一圈廳內諸人,朗聲說道:「我們先不說到底發不發援兵,我先問一下諸位,我們要一輩子都窩在雁鳴山嗎?」
  
  幾人一聽這話,先是面面相覷,然後開始議論起來。
  
  刀疤臉最先發言:「一輩子呆在這兒也挺好,論秤分金銀,整套穿就衣裳,天不管地不管。」
  
  洪大鬍子則說道:「可這樣長久下去總不是個事兒。」郭大江也附和洪大鬍子的話。
  
  輪到陳信時,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張口就來,而是拿眼看著文丹溪。眾人不由得撫額歎息:「這才開始就這樣,以後可怎麼辦啊。」不過,他們也很好奇文丹溪會說些什麼,因此便一起瞪大眼睛看著她,靜等下文。


第五十四章

眾目睽睽之下,文丹溪覺得壓力很大。她對情勢瞭解不清,又不能亂說,但又不能不說。她低頭想了一會兒,用緩慢平靜的語調說道:「我就說幾句我自己的看法吧。咱們還是去救援比較好。往小了說,雁鳴山離易州這麼近,若是易州落在韃子手裡,而我們破虜軍又三番幾次的和韃子對著幹,恐怕到時就有麻煩了。往大了說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覆巢之下無有完卵。於大於小我們都不能袖手旁觀。至於二弟問的我們以後怎麼辦?我們也不必急於一時。天下亂象初現,恐怕還要亂上好一陣子。我們只需積蓄力量,待時而動即可。」
  
  她的話音一落,就聽秦元語帶激賞的讚道:「嫂子果然是白石公之後人。說話一語見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說得太好了。」
  
  文丹溪不禁一怔,這句話,這裡沒有嗎?還有那個白石公又是誰?聽秦元的口氣,這人應該跟自己有關係,但她又不好問。便暗暗記下,待以後再查。想到這裡,她連忙又補充了一句:「我整日拘於後院,對於下情形瞭解不多,你們還是多聽聽二弟的主意吧。」
  
  刀疤臉嚷道:「嫂子就是謙虛。我看你才是山上第二有學問的人,賀黑子他得靠邊站。」
  
  洪大鬍子和郭大江也跟著附和了幾句。
  
  陳信則一臉興奮的說道:「嗯嗯,說得好,是得多聽聽二弟。」文丹溪前面一句說的是好,但他最愛聽她不自覺的稱呼秦元為二弟,這說明她已經把自己當成他的媳婦了,嘿嘿。
  
  「那你們好好商量吧,我去準備晚飯。」她還是乖乖的退出來吧。
  
  文丹溪一出來,秦元就面帶笑意的說道:「嫂子果然不是尋常之輩,大哥你有福了。」
  
  陳信昂昂頭說道:「你才知道,我是早就知道了。」秦元呵呵兩聲,笑而不答。
  
  「來,咱們好好商量一下接下來該怎麼做。」
  
  五弟兄重新坐下議事。按照陳信的想法是,既然決定救援易州,那就直接帶兵衝下山去殺韃子就得了。還用什麼籌劃。刀疤臉自然贊同這個想法。
  
  秦元卻不這麼想,他沉吟著,慢條斯理的說道:「大哥,你好好想想,你現在名為將軍,可是誰都知道那是朝廷為了安撫我們才給的虛名。沒有兵餉俸祿不說,在世人眼裡,我們其實還是個土匪。我們殺的韃子再多,也沒人往上報。說不定還被人貪功冒領。」
  
  陳信卻說道:「我殺韃子是因為他們該殺,又不是為了那勞什子功名,誰稀罕!」
  
  秦元淡然一笑:「大哥視功名如糞土是好的,可是我們男子漢大丈夫,行事不能只顧眼前,只顧自己,還要為子孫後代著想。我們也不想讓我們的妻兒走出去臉面無光,也不想讓人說我們的後代是賊子賊孫吧。」
  
  他這麼一說,眾人一下子沉默下來。人人都流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特別是陳信,他一想到文丹溪被人稱為賊婆,他們的兒女將來也被稱為小賊他就受不了。
  
  這一次,他是率先拍板道:「二弟,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接著其他三人也紛紛表態。
  
  秦元見自己已達到了目的,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接著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來:「易州城牆高大結實,易守難攻,韃子一時半會肯定攻不下來,我們先不要著急去,而是一邊練兵一邊觀望。私下裡暗暗準備著,等到關鍵時刻,給韃子一個當頭痛擊。到時候,易州的百姓肯定會對我們感恩戴德,世人對我們也定會大有改觀。那時便是我們破虜軍出山之時。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先掃平易州的匪患,先挑那些禍害百姓,名聲不好的賊頭下手。這樣,既可以練兵又可以囤積糧草,還會給韃子一個我們只知道火並不打算去救援易州的假象……」秦元將計劃一一道來,思維縝密,條理清楚。當然他還有很多細節秦元沒說,因為他知道在座的幾人都是胸無城府之人,怕說話太早,他們一不小心洩了機密。
  
  陳信大手一揮,痛快的說道:「好,就按二弟說的做。」他心裡卻歎道,讀書人就是了不得,說起來一套一套的。他以後一定要多讀書。突然他又想起了秦元評價文丹溪的話,便問道:「二弟你說的那個白石公是什麼人?」
  
  秦元挑了挑眉說道:「白石公就是平州有名的文白石,既有計謀又有學問,也算是當地的文宗了。論輩分,他算是嫂子的堂叔,嫂子沒跟你說嗎?」
  
  陳信搖搖頭:「沒說。」
  
  秦元怔了一下,又釋然一笑:「這是嫂子為人謙遜,不喜炫耀。」陳信也點頭稱是。
  
  五個人說完了正事,秦元也就識趣的賺到別的話題上。
  
  這樣,大伙就不會瞪著眼睛只聽他一個人說話了。
  
  就在這時,賀黑子在外頭敲門問道:「將軍,嫂子問你們何時開飯好?」
  
  刀疤臉拍著肚子嚷道:「此刻就開,快餓壞了。」陳信自然也同意刀疤臉的話。賀黑子飛快去廚房傳話。文丹溪讓人把酒菜擺上去,自己也提著幾個食盒回家去用了。
  
  陳信跟弟兄們吃完飯,他又開始像以前那樣來「溜食」了。文丹溪此時正一邊喝茶一邊看易州地圖。陳信躡手躡腳的走到她背後,半天不出身。
  
  文丹溪無意中一轉頭就看到了陳信,當下嚇了一跳,她埋怨道:「你怎麼不出聲,想嚇死人啊。」
  
  陳信順勢在她旁邊坐下,不解的問道:「你怎麼不跟我們一起吃飯了?」吃飯時看不到她,他總覺得沒以前吃著香了。
  
  文丹溪認真說道:「有我在你們說話不方便。」陳信撓撓頭,無精打采的應了一聲。接著他又說起了他們剛才的那一番談話。文丹溪聽罷,暗歎秦元心思果然縝密。不過,聽著他們一會兒打土匪一會兒要打韃子的,文丹溪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來。
  
  「你怎麼不高興?」陳信敏銳的捕捉到了文丹溪情緒的變化。
  
  文丹溪搖搖頭說道:「沒事,我也覺得這樣呆著不是長久之策,可是又怕你有危險,心裡有點矛盾,唉……」
  
  陳信聽到她在為自己擔憂,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暖流。他忍不住又捉住她的手,朗聲安慰道:「你就別怕了,我師父說了,打仗的時候,越是不怕死的人越死不了。越是那膽小怕死的人越死得快。」
  
  「是嗎?」
  
  「當然是的。對了算命先生還說了,我能活到八十高齡呢。」
  
  文丹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動不動就算命先生,這人怎麼這麼迷信啊。
  
  陳信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拍著大腿叫道:「對了,我有空得去找找那個算命先生,讓她給你算算。」文丹溪只是付之一笑。
  
  過了兩天,破虜軍就開始按照秦元的計劃,大張旗鼓的四處剿匪,一時間將易州地面鬧得雞飛狗跳的。短短的半個多月時間,方圓幾百里之內的大小土匪,順從的歸順,頑抗的被滅。破虜軍的隊伍像滾雪球一樣迅速膨脹起來。山寨內的糧草兵器更是堆積如山。
  
  與此同時,易州城的守軍和韃子的戰爭也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果然不出秦元所料,易州城城牆高大結實,韃子連攻半月,折損無數兵馬仍是無法攻下。而城內的士兵也是疲憊不堪,雙方綾陷入膠著狀態。而破虜軍則在一旁默默等待時機,則一隻暗中窺伺的猛虎一般,隨時準備給韃子以致命的一擊。
  
  就在這時,機會來了。在易州被圍的第二十日,易州知府劉建當夜晚間帶領家小棄城而逃。易州城群龍無守,士兵無心再戰,百姓驚恐不已。此時不出兵更待何時!秦元得到消息後,當機立斷,立即出兵救援易州。
  
  至於陳信怎麼和韃子對戰,文丹溪不得而知。她又像上次一樣,在山中日夜懸望。不過相較於上回的不安和焦灼,她心中多了一絲篤定和鎮靜。
  
  還好,她的擔憂沒有持續多久,陳信就來信了,這次他倒沒有寫詩,而是寫了滿滿的兩頁紙:「破虜軍離開雁鳴山,二弟命令兵分三路,一路去韃子回去的必經之路上埋伏,一路隱藏在易州城下的樹林裡,最後一路裝作主力去挑釁韃子,韃子一打他們就跑,韃子回去了,他們就再回去挑釁。最後韃子乾脆不理他們了,再挑釁不也不管不顧。二弟就讓我們這個時候突然出擊,韃子措手不及,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稀里嘩啦的。我一直衝在最前線,殺了得有幾百個韃子。我的手又受傷了,連勺子都拿不動。等我處理完這邊的事情就接你進城……」
  
  像往常一樣,信的最後還有一句附言:我如今已經認得五百多字了。我算了算,認識五百字就可以寫成一千多字的信,你認的字比我多,回信可以寫長些。
  
  文丹溪看完信,提筆寫道:「自你走後,山上一切都好……你要小心保重……以下省去八百字。」


第五十五章

文丹溪寫好回信,封上口。接著她又讓人把趙七斤叫進來細細問了一遍當日的情形。趙七斤口才十分了得。把幾日前的那場大戰說得繪聲繪色,讓人如親眼所見一般。
  
  「卻說那狗韃子被俺們騷擾得不火發不出,有氣放不出。最後乾脆置之不理。就在這地,隱藏在林子裡的弟兄們便像那剛下山的猛虎一般衝出去,對著韃子就是一陣痛快酣暢的宰殺。這一仗那真叫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山崩地裂。咱們的陳大將軍更是一馬當先闖入敵營,如入無人之境,砍下的韃子的腦袋像菜瓜似的遍地就是亂骨碌。
  
  再說那城上的守軍本來是嚇得六神無主、屁滾尿流,只準備投降受死。一見了俺們,他們立馬腿也不軟了,腰也不彎了,眾士兵們抖擻精神一起擊鼓吶喊為咱們破虜軍助威。到最後還有膽子大的乾脆出城來跟俺們一起殺韃子,韃子被俺們殺得如喪家之犬,落荒而逃。將軍引兵在後頭像狼咬馬馬屁股一樣對韃子緊追不捨。追到北崗山時,軍師帶著埋伏在那裡的士兵們又一起殺出來,這樣韃子是前有伏兵後有追兵……最後,咱們三路大軍合在一處,把韃子殺得人仰馬翻,大勝而歸。那城中的守兵和百姓們一起喊著我們破虜軍的名號。唉呀,那城面真是太壯觀了。」
  
  文丹溪問道:「嗯,咱們的人傷亡重嗎?」
  
  趙七斤滿不在乎的答道:「打仗的怎麼可能沒傷亡!不過比起韃子來真不算什麼。」說完這句,他立即意識到文丹溪其實是想問陳信有沒有受傷。他連忙笑嘻嘻的說道:「文大夫,你就放心吧。將軍英勇神武,怎麼可能會受傷!」
  
  文丹溪不禁鬆了一口氣,不過,她隨即又疑惑的問道:「可是他說他的手傷了——」
  
  「這……」趙七斤有些傻眼,他真沒看到將軍受傷呀。
  
  不過,他的躊躇不決看在文丹溪眼裡,卻是另外一層意思了,她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急急問道:「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趙七斤霍然明白,連忙笑著答道:「或許將軍是為了穩定軍心,所以才告訴我們沒受傷,不過,看上去真不太嚴重,文大夫你就放心吧。」文丹溪點了點頭,揮手示意他退下休息。
  
  再說陳信,他接到信後,立即迫不及待的撕開信封,他飛快的掃了一眼信中的內容:「……以下省去八百字。」數了數,才一百多字。再看一遍還是這些,翻到背面,什麼也沒有,不寫字畫幾幅畫兒也行啊。他氣得直拍桌子,他給她寫信時可是費了一晚上的時間,還改了一遍錯字。結果就收到這麼一封被省了很多字的回信!真是太可氣了!
  
  秦元進來時,就看見陳信一臉糾結的拿著一封信翻來覆去的看,
  
  秦元臉上帶著笑意叫道:「大哥——」
  
  陳信把籠入袖中,無精打采的問道:「嗯,什麼事?」
  
  秦元取出一張名單遞過來:「劉知府雖然逃走了,但其他官員基本都在,我只剔除了幾個奸詐之人,其他的都留下了。畢竟我們兄弟對於怎麼治理州郡,都是一竅不通。留用這些人不至於亂了套。」
  
  陳信隨意看了一眼,懨懨的說道:「不用問我了,你看著辦就行。」
  
  秦元故意頓了一下,慢悠悠的說道:「還有一件事要請大哥的示下。」
  
  陳信擺擺手:「你都一起說了吧。」
  
  秦元剛要開口,就見賀黑子急匆匆的跑進來喊道:「二當家的,山上又來信了。」說著便遞上來一封信,秦元微微一怔,這是誰給他寫的?
  
  他不暇多想,迅速撕開信封,飛快的看了下去,他先是一臉驚訝,然後是若有所思,最後是捶桌而笑。
  
  陳信斜了他一眼,心中也很好奇誰給他寫的信,結果他竟無意間瞄到了那上面熟悉的筆跡,他不禁瞪大了眼睛,揚聲問道:「誰給你寫的?快給我看看。」
  
  秦元只得把信給他,陳信劈手奪過來,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信上是說,讓秦元小心行事,防止韃子的報復。並建議他們可以好好保存韃子的屍首,適當的時候可以賣給附近州縣的官吏,他們需要韃子的首級向朝廷邀功。那些活捉的韃子也先別殺,先讓他們去做苦力,然後寫信到俘虜的韃子所在部落,讓他們拿牛羊或是生鐵來交換。陳信看了也不禁目瞪口呆,原來韃子還可以這麼用啊。他仔細想了想,買韃子屍體冒功這事還真有過,但他們以前卻從沒想過要拿去賣。她怎麼盡想著賺錢的事,難道是因為留給她的家用太少了?還有這事她可以對自己說呀,為什麼告訴秦元?
  
  秦元生怕陳信生氣,連忙解釋道:「嫂子急著給大哥寫信,這個想法是才想起來的,所以才分兩撥來,而且是給山裡的其他東西一起送的。不過,嫂子的見識著實非同一般。」
  
  陳信仍然記著那省去的八百字,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嗯,連寫信都非同一般。」他這話把秦元的好奇心勾起來了,但他又不好直接相問,於是便迂迴委婉的問道:「大哥為何這麼生氣?是不是嫂子信中疑心於你?」
  
  陳信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要是這樣還好了呢?她她這人太吝嗇。」
  
  「哦,吝嗇?」
  
  陳信乾脆一吐為快:「她給我寫信時偷工減料,還省去很多字。你看——」陳信說著把信的最後一行給秦元看。
  
  「哈哈。」秦元忍不住放聲大笑。
  
  陳信這下更生氣了,他氣急敗壞的說道:「我給你看是讓你笑的嗎?你給我想想辦法怎麼治治她才好。」
  
  秦元忙停住笑,正色道:「大哥你是誤會嫂子了?」
  
  「嗯?」陳信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嫂子是怕你累著了,才寫得這麼簡短。」
  
  「哦。」陳信覺得這個理由還算可以。心情也隨之舒坦了許多。
  
  秦元看他已不再耍脾氣,趁機說道:「我們趕緊把城中的事情處理完畢,好早些接嫂子進城。」陳信頻頻點頭。秦元很快去分派任務。洪大鬍子去接管糧倉,郭大江接管兵器,刀疤臉則帶人去各處巡邏。至於賣韃子屍首的事,秦元則交給了趙六斤去做,這小子機靈奸詐,很適合做這種買賣。至於他和陳信則去負責修理城牆,佈置防務,以防韃子再來攻城。
  
  這些事情一處理完畢,陳信就急忙讓人去雁鳴山接文丹溪進城。
  
  馬車在靠近府衙的巷子裡的一棟房子前停下。這宅子是劉知府的小舅子的住所,劉知家一家逃走後,就被陳信接收了過來。
  
  馬車還沒停穩,陳信就衝了過去,把簾子掀開。其他人早有眼色的退出去了。
  
  兩人四目相對,文丹溪突然覺得他看上去好像比以前沉穩了許多。陳信看著她,卻覺得她又瘦了些。
  
  「你的手好些沒?」文丹溪一邊扶著他的胳膊下車,一邊關切的問道。
  
  「沒、好利落。」
  
  兩人一起進入院中,院子共三進,佔地不大,卻精緻玲瓏。院內遍種花木,亭台水榭掩映其中。
  
  陳信一邊邊一邊說道:「你權且住著,以後再換大的。我已經讓人去買丫鬟去了,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過上好日子了。」文丹溪聞言眉頭輕蹙,她記得以前學歷史時,老師總結農民起義容易失敗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們由於自身的局限,很迷失初衷,一旦稍有成後就開始大肆享樂不思進取,最後變得比他們所反抗的剝削階級還貪婪可恨。陳信他們可千萬別走上這條老路。
  
  文丹溪心思翻湧,但她看著陳信興沖沖的模樣,又不好當頭潑冷水,便暗暗決定以後慢慢跟他講道理。
  
  陳信看文丹溪眉頭微蹙,面帶憂思,不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到底怎麼了?」他拚命的想了一會兒,自以為理出了點頭緒,連忙解釋道:「你放心好了,我早跟牙婆說了,讓她挑最醜的丫鬟服侍你,省得你不放心我。」
  
  文丹溪:「……」為什麼他的思路總是那麼詭異呢?
  
  文丹溪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跟他說明白,省得他想東想西的。
  
  她迅速斟酌了一下字句,用最平實的語句說道:「你這麼想讓我過上好日子,我覺得很高興。可是,我同時又覺得心裡很不安。」
  
  陳信不解的問道:「你為什麼不安呢?我自進城來,一個女人都沒看過,不信你問問二弟他們。我營中連馬都是公的。」
  
  文丹溪哭笑不得,她趕緊接著往下說:「我不安不是因為這個,而是我怕我貪於享樂,讓你變得貪婪斂財,最後變得跟那些魚肉百姓的貪官一樣遭人唾棄。」
  
  陳信默然沉思了一會兒,抬頭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第五十六章

陳信雖然讀書不多,但以前義父的朋友中有一個說書人,陳信常聽他講些說書。他偏好的就是那些打打殺殺的英雄好漢的故事。文丹溪的意思,他自然懂得。
  
  文丹溪看他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便不再說了,有些話點到為止就行。何況一切都剛剛開始,慢慢來就行。想到這裡,她上前主動拉著陳信的手笑道:「走吧,我也有些累了,進屋歇歇。」陳信憨憨一笑,兩人攜手進屋。
  
  陳信一進來就連忙給她倒水,文丹溪喝著茶順便把山裡的事情跟他大致交待了一遍:「雖然我們佔了易州,不過,俗話說狡兔三窟,我們也不能丟了原來的窩。我臨走時安排好了人,讓他們好好守著。冰雁姐也留在那裡幫著打理山上的事務。」
  
  陳信一聽到李冰雁,心裡還惦記著秦元的婚事,便問道:「再換個人管山寨就是,李冰雁還是進城的好。」
  
  文丹溪有些遲疑,上次在易州碰到了故人,誰知道來了會不會再碰到?
  
  「這事以後再說吧。」還是看她本人的意思吧。
  
  文丹溪交待完事情,又拿起他的大手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問道:「你不是說你拿不動勺子了嗎?我看傷口都好了。」
  
  陳信本想縮回手,但又怕她懷疑,便支吾著解釋道:「大概是碰著筋骨了,反正吃飯時,勺子會掉下來。」
  
  文丹溪抿嘴一笑,這傢伙越來越狡猾了。
  
  她這一笑,陳信的骨頭頓時都酥了。胸腔裡又開始擂起小鼓來。
  
  文丹溪歇了一會兒,便說道:「你陪我出去逛逛吧,我來時,馬車跑得飛快,我什麼也沒來得及看。」
  
  陳信不由得皺皺眉頭:「駕車的是誰?我得訓訓他。」
  
  文丹溪笑道:「你訓他做什麼,是我讓他快些的,還不是想早點見你。」
  
  「呵呵。」陳信一聽到這句話,心裡頓時湧起一股無法言說的狂喜。
  
  兩人邊說邊走,慢慢的就來到了巷子後面的街上。易州城本就是個中等城市,再加上不少富商大戶都遷走了,城裡比文丹溪上次來逛時又蕭條了許多。文丹溪一邊看,一邊在心裡默想著。
  
  走了幾步,她用手指指站東南角的幾處空房問道:「這些都歸官府了嗎?」
  
  陳信點頭:「反正都是無主的,先用著就是。」
  
  文丹溪點頭:「也好,以後若有主人回來,再給他房錢就是。我想在這裡開家醫館。」
  
  「哦,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不過,你……」陳信摸著後腦勺,欲言又止,還不住的拿眼覷著文丹溪的臉色,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可憐模樣。
  
  「你怎麼了?有話就說呀。」
  
  「好,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文丹溪白了他一眼,這貨還知道提前打預防針。
  
  「你說吧。」
  
  「你能不能不要給男人看病,特別年輕的男子……」陳信小心翼翼的提出這句話,他記得很清楚,當初文丹溪給老三看病時,老三可是脫得半光。他想想心裡都不是滋味。他還沒在她面前脫光過呢。
  
  文丹溪臉上現出一絲黑線。陳信見她面色不悅,連忙說道:「你可以多招些坐堂大夫,平時就由他們來看病,他們看不了再找你不就行了。嗯,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不能看,八十以上,八歲以下的也可以。」
  
  文丹溪不理他,自己快步向前走去。
  
  陳信看她這副樣子,心中不由得開始發慌,原來的堅持也慢慢妥協:「好吧,你別生氣,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文丹溪想了一會兒,點點頭說道:「嗯,你說的法子還行吧,我再想想。」其實她也知道自己的水平有限,自己擅長的是外科,當時學中醫只是業餘愛好。沒有了那些現代科學儀器的輔助,自己施展起來自然受到極大的掣肘,跟跟人家土著的中醫差遠了。陳信沒想到文丹溪竟然肯聽他的,臉上委屈的表情立即子煙消雲散。他忍不住說道:「丹溪,你真好。」
  
  兩人繼續往下逛去,走了幾十步,剛好走到一棟酒樓面前,文丹溪心中又是一動,她轉臉陳信說道:「我想著在城裡再開兩棟酒樓,讓趙六斤幫忙打理。一方面是能賺錢,另一方面還可以負責打探些消息情報。」陳信想了想,點頭讚道:「你的腦袋就是好使,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兩人將兩條主街逛了一遍,才沿著巷子往回走。這一趟出來有收穫頗豐,文丹溪心中是無比高興,和陳信笑鬧不住。陳信見她高興,一顆心也隨之飛揚起來。
  
  兩人鬧得正歡,卻沒注意到一個正鬼鬼祟祟的身影正不遠不近的跟著他們。
  
  漸漸的,陳信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他走著走著,驟然停住腳步,猛一回頭,抓住離他最近的一個貨郎,厲聲問道:「說,你跟著我們做什麼?」
  
  那貨郎登時嚇得雙腿直打戰,結結巴巴的說道:「小人沒、沒有跟著二位,我是剛好路過這裡。這巷子我、我常走的。」文丹溪看了看貨郎,這是一個面色黝黑的中年漢子,看上去也不像奸詐之徒。便忙制止住陳信,和顏悅色的問道:「這位大哥,你可看曾看到有人在跟蹤我們?」
  
  貨郎想了一會兒,說道:「有有,剛進巷子時,是有一個鬼鬼祟祟的人跟著的。不過後來不知怎的,就不見了。」
  
  文丹溪對陳信說道:「可能就是那個人,我們別冤枉了好人。」
  
  陳信只得鬆開了手,文丹溪又隨口安撫了貨郎幾句,就跟著陳信繼續往家走去。
  
  陳信這次警惕了許多,一路上時不時回頭查看。
  
  嘴裡還叮囑道:「你以後可別一個人出來,這裡的女人少,你又生得這麼美,得提防著這些歹人。」
  
  文丹溪撲哧一笑,果然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她這樣的也成了美人。
  
  她開玩笑道:「那人跟的可不一下定是我,說不定是你呢。」
  
  陳信一臉好笑的說道:「他跟蹤我一個大男人做什麼?即使想劫財,也不會選我這樣的。總之你以後小心就是,我還得再給你撥幾個侍衛。」說完,他便開始考慮起侍衛的人選來,想來想去,沒一個適合的。不是武藝不夠好,就是人不夠丑。
  
  陳信看了看巷子裡靜悄悄的無人經過。再看看文丹溪因為走路,臉色變得緋紅。他看著看著,便起了色膽,他伸開雙臂攔腰將文丹溪橫抱起來,文丹溪略略掙扎了一下,嘴裡嗔怪道:「青天白日的,你想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陳信固執的說道:「我看你走路累了,才抱你的。再說了這裡又沒人。」
  
  文丹溪也不再掙扎,揀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靠在他懷裡,還不時伸出兩隻小拳頭咚咚的捶個不住,陳信卻覺得無比舒坦,笑得一臉歡快。
  
  「丹溪,我想天天這麼抱著你。」陳信紅著臉憋出這麼一句話。
  
  文丹溪把玩著他的衣領,小聲說道:「你現在不就抱著嗎?」
  
  陳信突然搖搖頭歎息道:「我覺得還是住在山上好。」
  
  「怎麼了?你不適應這裡?」文丹溪有時候實在跟不上他那跳躍的思維。
  
  陳信扁扁嘴,不滿的說道:「這裡沒有山,到處都是人,我以後怎麼背你呢。」
  
  文丹溪一臉囧相,好吧,她不該以常人之心度二貨之腹。
  
  兩人正在親暱的說著悄悄話,突然前面一戶人家的大門猛的敞開,接著就湧現出了四五個虎背熊腰的女人,沒錯,就是女人。
  
  為首的女子,身披大紅衣服,身高約有九尺,膀大腰圓,面龐黧黑,目露凶光,她手持一根大鐵棍,大喝一聲:「大膽虜賊,竟敢搶我大梁女子,快把那姑娘放下!」兩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文丹溪忙要下來,無奈陳信死抱住她不放,他冷冷的看著眼前的女人,說道:「你們這幫人純粹是吃飽了撐的,我抱自個的媳婦關你們什麼事!」
  
  文丹溪也連忙解釋自己跟陳信的關係,誰知那姑娘根本不信:「你這人生得怪模怪樣,肯定是個韃子,怎麼會有姑娘嫁你,你肯定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逼人家姑娘就範。」
  
  陳信氣得不行,若不是因為對方是女人,他早一腳踢開了。
  
  文丹溪掙扎著下來,剛要好聲跟這幾位路見不平的姑娘解釋一番,誰知巷子那頭卻傳來了刀疤臉的吼聲:「咋地了,青天白日的,還出了一窩女土匪!大哥嫂子,你們先走,讓俺來會會這個婆娘。」
  
  那紅衣女子呸的一聲罵道:「你才是土匪,我看你你這個兔崽子是活得不耐煩了。」
  
  陳信回頭看了一眼,哼哼一笑,然後再次橫抱起文丹溪,大踏步往前走去。


第五十七章

「真的沒事嗎?那幾個姑娘看著很凶的。」文丹溪有點擔憂的問道。
  
  陳信自信的一笑:「你別小看了老五,他若是連幾個女人都打不過,還怎麼混呀。」
  
  陳信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刀疤臉的大嗓門在身後響起來:「我說賊婆,我一個大男人不好動手,這樣吧,你十招之內要是棍子能打到我就算你贏了。」
  
  接著一個粗獷的女聲罵道:「你這個臭王八,老娘才不要你讓。你給我看招!」接著便是乒乒乓乓的打鬥聲。
  
  文丹溪正聽得認真,陳信低頭看著她,用舌頭把她額上的一綹頭髮拂開一邊,嘴裡還說道:「我騰不開手,嘿嘿。」他這那副神情,就像一隻偷腥的貓兒一般,一邊得意的回味著,一邊還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主人的臉色。文丹溪突然覺得他怎麼又像隻貓兒了,睜著寶石藍的眼睛,又二又萌。這人也真夠可以,不是讓她聯想到狗就是貓。難道是他身上的動物屬性太重?
  
  文丹溪笑了一聲,伸出手來捏捏他的鼻子。陳信見自己的越軌並沒有受到指責,他心裡高興得直冒泡。他越發像隻貓兒似的用鼻子追逐著她的手指,上趕子找捏。兩人就像兩個孩童一樣嬉鬧不止。
  
  出了這條巷子,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陳信不得不放她下來。
  
  「丹溪,我們再沿著巷子逛一遍好不好?」陳信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突然止步不前。
  
  「你不累啊,傻瓜。」
  
  「不累,一點都不累。」陳信面帶希冀的看著她。
  
  文丹溪正色道:「二弟他們忙得不可開交,我們卻在這兒閒逛,讓他們知道多不好。過不了多久又該有人說你,沉醉於溫柔鄉里不思進取之類的。快去吧,好好處理公務,晚上我給你做好吃的。」文丹溪覺得自己像哄小孩子似的。事實上,自從他們的關係確定後,陳信的表現也的確越來越像小孩了。他用孩童的單純和狡黠,一點一點的試探她的反應,如果她不反對甚至做出回應,他就會得寸進尺再進一步,如果她稍有不悅,他就立即停止。若是她忙於自己的事情沒空搭理他時,他就會十分不滿,然後上竄下跳的做一些事來引起她的注意。這讓文丹溪有些哭笑不得。
  
  陳信看文丹溪臉上露出一副無奈的神情,忙說道:「嗯,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又沒說不回去,我是在品味你的話。」也不知怎麼的,他今日就是一刻也不想離開她。
  
  文丹溪微笑道:「這才對嘛。我們走吧。」
  
  陳信一臉沮喪的說道:「那好吧。咱們回去。」兩人抬步要走,只聽得刀疤臉在身後高聲喊道:「大哥你等等俺!」
  
  兩人一起回頭看去,就見刀疤臉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了,身上的衣服東一塊西一塊的,陳信見狀,臉色不由得微變驚詫的問道:「五弟,咋回事?那姑娘看上你了,當場撕你的衣裳?」刀疤臉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忿忿的說道:「不是她撕的,是她家的狗撕的。這都什麼人哪,人打不過我就放狗咬。那狗還恁邪門,專咬人的褲腿,若不晚的跑得快,褲子都被拽掉了。」說完,他又看看文丹溪,不好意思的笑笑。
  
  三人一起往回走去。陳信把文丹溪送回家後便帶著刀疤臉去府衙忙去了。臨走時,還一臉的不情不願。他們一走,文丹溪就趕緊開始忙活自己的事情。易州城如今是百廢待舉,有許多事要等著處理,秦元更是忙得像只陀螺似的。文丹溪也不好再麻煩他,回來後,便直接叫了趙六斤進來商議開酒樓的事情,趙六斤得知自己將要得到重用,自然是欣喜之極。
  
  文丹溪開門見山的說道:「開這個酒樓,一是為了賺些日常開銷,二就是為了打探情報方便,酒樓裡的客人南來北往,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消息既多又雜,所以這夥計一定要機靈有眼色,最好認得字。你若有合適的人選也可以報給我。」
  
  「小的省的,夫人。小的一定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文丹溪滿意的點點頭:「我以後還有別的事要忙,酒樓的事情全權交給你,沒幹過沒關係,好好學就是。你抽空就去打探一下,看選在什麼地方最好。」趙六斤臉上頓現喜色,喏喏而去。
  
  趙六斤剛走沒多久,李嬸便領著孫牙婆並幾個丫環進來了。
  
  文丹溪暗暗感歎,這幾個丫頭真是各具特色,有的黑胖,有的高壯,還有一個臉上長著胎記。怪不得陳信說讓她放心。這也真難為了這牙婆了。
  
  不過,文丹溪很快調整了臉上的表情,微笑著招呼道:「孫大娘辛苦了,快坐下喝口水。」
  
  孫牙婆客氣了一會兒便也坐下了,笑瞇瞇的說道:「怪不得人人都誇夫人是個天仙樣的人物,老身今兒見了方覺得這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文丹溪付之一笑,又看看了那幾個丫環說道:「我正好需要幾個做粗活的,大娘倒是會挑。」
  
  孫牙婆忙說道:「這幾人呀,雖然相貌平常些,可是個個都勤快本份。夫人先看看,若是不滿意我再換。」
  
  文丹溪看了看這幾人,和顏悅色的說道:「你們幾個都介紹一下自己。」她原本不習慣買人,可是後來又一想,以後她要做什麼事身邊沒可用的人可不行,而且就算她不買這些人,自有別人去買。她買下人後對她們好些就是了。這也算是入鄉隨俗吧。
  
  文丹溪的話音一落,這個女孩子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最後那個黑胖的人第一個上前躬身施個禮說道:「我叫黑妞,今年十五歲。是青州人,今年春上逃難到這裡的。」
  
  「我叫壯丫……」
  
  「我春草……」
  
  幾個人介紹完自己,文丹溪又隨意問了她們幾個問題,便都留下來了。其中黑妞壯丫和春草三人留在她院裡,剩下的則被李嬸王嬸帶下去幫工。名字也沒改,仍用她們原來的名字。
  
  孫牙婆又坐了一會兒便告辭離去。
  
  一連幾天,文丹溪是忙得不可開交,一方面要教這些新來的丫鬟小廝,另一方面還要籌備醫館和酒樓。各種事全壓到一起。
  
  酒樓的地址已經選好,就在城中主幹道旁邊平安大街中間,因為是現成的門面。簡單裝修一下就可以開張了,酒樓開張,最高興的還數刀疤臉。
  
  這日,文丹溪正指揮著春草她們收拾院子,就聽外面一陣吵嚷。
  
  接著趙六斤的聲音就傳了進來:「你鬼鬼祟祟的幹什麼?……你給我少廢話,走,見了我家夫人再說!」
  
  不多時,就見趙六斤提溜著一個灰衣男子進來了。
  
  趙六斤咚的一聲把此人摔到文丹溪面前,冷聲說道:「跪下!說,為什麼在門口鬼鬼祟祟的,到底是誰派你來的?你要敢不說實話,別怪我不客氣!」
  
  文丹溪細細打量著眼前這人,他大約二十五六歲,身材高瘦,肩膀斜溜著,一雙小眼睛間或閃著賊光。讓人一看就心生不喜。
  
  文丹溪尋思了一會兒,冷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的?為什麼要在我家門口轉悠?若不說個明白,我就讓人把你送官!」
  
  那人偷偷打量了文丹溪一眼,大聲喊道:「求夫人饒命,千萬不要把我送官。」文丹溪注意到這人嘴裡雖然高喊饒命,可眼裡卻根本沒有害怕的意思,反而有一種有恃無恐的感覺。
  
  文丹溪心中湧起一股不好的感覺,她對趙六斤說道:「六斤,既然他不肯說就把他送官吧,我觀此人一臉賊相,怕是個慣偷,送到官府,先打他六十大板再說。」
  
  直到這時,灰衣男子才真害怕了。若是真的不由分說的把他打六十大板,他的小命怕也沒了。他忙大聲說道:「夫人,小的不是賊,小的跟夫人家是親戚啊。」
  
  「什麼?親戚?」文丹溪心中一窒,難道是她家的?她隱約記得老家平州還有一些族親。
  
  「你倒是說說你叫什麼名字?家中還有何人?」文丹溪不動聲色的問道。
  
  「小的叫……」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陳信回來了。
  
  「竟然讓個小賊敢闖進來?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陳信人未到,話先傳進來了。
  
  「丹溪你沒事吧?」他快步走到文丹溪身旁關切的問道。
  
  文丹溪衝他笑笑指著地上的人說道:「沒什麼,這個人一直在院前探頭探腦的,我當是賊,他卻說是我家的親戚,這不正問著呢。」
  
  「哦。」陳信滿不在乎的笑笑,若真是她家的親戚,養著就是。省得讓人說他這個姑爺小氣。可是,當他的目光掃到地上的灰衣人時,臉色登時大變。
  
  那人看到陳信時,臉上頓時堆起諂媚的笑容。故作驚喜的招呼道:「立虎老弟,我是王中貫啊。你還記得我不?」


第五十八章

  陳信面如土色,雙拳緊握著。他一臉緊張的偷眼覷著文丹溪的臉色。文丹溪將兩人的神色全看在眼裡,心裡已明白了大半。這人應該是陳信以前的親友,對他的底細瞭解很清楚,現在估計是看陳信發達了,上門打秋風來了。
  
  陳信的胸脯不住的起伏著,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平復下來。
  
  他狠狠地盯著眼前的人,堅決的否認道:「你認錯人了,我不叫什麼立虎。我叫陳信。」說到後面一半句時,他不由得提高了嗓門,幾乎是在吼叫。把旁邊的人震得耳朵嗡嗡直響。
  
  王中貫接觸到陳信凶狠的目光時也不由得瑟縮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恢復了鎮定,他臉上堆滿笑容繼續說道:「立虎老弟,可能是咱們分開的時間太長你記不清了,你好好再想想。想當初你母親外出做工時,就把你放在我家,我還常帶著你玩哩。你額角上的那傷疤還是咱們玩耍時磕的哩。嘿嘿。你再怎麼變,我一看你那雙眼睛就認出了你……」
  
  「你給我滾——」陳信一聲怒吼,額上青筋暴露。王中貫的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然後乾笑幾聲,一雙小眼睛閃爍不定的在陳信和文丹溪來回身上掃視。陳信吼完,含糊的對文丹溪說了一句:「我喝水去了。」便轉頭進屋去了。
  
  文丹溪轉頭盯著王中貫看了一會兒,趙六斤等人也虎視眈眈的瞪著這人。只等主人一發話就將此人拿下。文丹溪尋思半晌,一時也有些躊躇不定。
  
  「六斤,你們——」話未說完,就見陳信又閃了出來。
  
  他緊抿著唇,臉色鐵青,一步步的走到王中貫面前,死死的盯著他,面無表情的說道:「起來,跟我一起走,我有話要問你。」
  
  王中貫有些害怕,掙扎著說道:「立虎,你有什麼話你就在這兒問吧,剛好弟妹也聽聽是不?」
  
  陳信面色一沉,不由分說的一把拎提起王中貫,像提溜著一隻小雞似的,快步往外走去。
  
  文丹溪怔了一下,屋裡的其他人也是目瞪口呆,文丹溪對著旁邊的人淡定的笑笑:「這人一發跡,都該有人來認親了。你們都下去吧。」眾人附和說是。
  
  文丹溪揮手讓眾人散去,自己神色鬱鬱的進屋去了。
  
  她早猜到了陳信的身世,還得知陳信並不是他的真名,當時她安慰自己說,每個人都有一段不願提及的往事。任何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可現在她心裡卻又有些複雜。埋怨、心疼各種滋味一齊湧上心頭。事情捅破之後,她該以怎樣的態度面對他?他又將怎樣的態度面對自已的過去?
  
  文丹溪一直枯坐著,腦中亂紛紛的。到晚飯時,陳信沒回來。文丹溪開始有些起急,忙讓人去找,去的人回來稟報說,四周尋遍了還是沒找到。眼看著天都黑透了,陳信還是沒回來。文丹溪此時不由得懊悔下午他提人出門時自己怎麼沒讓人跟著。她讓人去看秦元等人是否回來時,結果人說秦元帶著刀疤臉出城去了。
  
  文丹溪只得繼續乾等,她設想了很多種可能:也許他需要跟王中貫好好談判,也許他需要靜一靜。她胡思亂想著,根本無心吃飯,一直等到將近二更天,人還是沒回來,她實在打熬不住,便上床睡去了。她迷迷糊糊的不知睡了多久,就覺得屋裡有些異樣。她驚坐起來,還沒及開口,就聽見一聲低沉暗啞的呼喚聲:「丹溪——」接著,她的整個人便被箍在了一個灼熱得燙人的懷抱中。
  
  「你到哪裡去了?怎麼才回來?你又去喝酒了?」文丹溪連珠炮似的發問著。
  
  陳信似乎並沒聽到她的問話,只是用低沉嘶啞的聲音乞求道:「丹溪,別嫌棄我,別丟掉我——」文丹溪的心莫名的一軟,她的雙臂不由自主的環上了他的腰。
  
  兩人默然相擁,許久以後,文丹溪才會輕柔的聲音安慰道:「我不嫌棄你,你也別傷心了。」
  
  陳信沒搭言,只是將她摟得更緊了些。緊得文丹溪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她不得不伸手去推他,陳信猶豫了一下,然後一點一點的鬆開了雙臂,他啞聲問道:「你還是嫌棄我了對嗎?你以前從來沒這樣推過我的。」
  
  文丹溪出了一口氣,聲調平穩的說道:「你先把燈點上,坐過來,慢慢和我說。」
  
  陳信身姿僵硬的站起來,拖著沉重疲沓的步子,動作遲緩的將燈點了。昏暗的燈光照在屋裡,映著兩張表情各異的面龐。
  
  陳信忐忑不安的站在桌邊,想向前又不敢,他巴巴的看著靠枕而坐的文丹溪,此時的他就像一個正被審判的犯人一樣,焦灼而又帶著些許的期待等著最後的判決。
  
  文丹溪沉思半晌,緩緩說道:「記得當初你向我提親時,我曾向你打聽你的家世,然後你發火,我們還吵了一架。」
  
  陳信聽到她提到以前,神情終於活泛了些,忙點頭應道:「那是我不對。」
  
  文丹溪笑笑,繼續說道:「後來,我們來往時,我又向他們四人委婉打聽你的事情,我發現他們都不知道。我上山後,仔細觀察你的言行,然後慢慢的便猜出了你的身世,雖不全對,但也八九不離十了……」
  
  陳信囁嚅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苦澀的笑了一下,原來他自以為瞞得密不透風,其實對方早就堪破了。
  
  「我當時也有些埋怨你不對我說實話,可是後來經過冰雁姐的事情,我漸漸的明悟,世事無奈,這世上很多人都有不願提及的往事。而且這些事跟他的人品性格無關,我又何必一定去挖別人的舊傷呢。所以你一直不說,我也一直假裝不知。」
  
  「丹溪,我……」陳信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呼,既有感激又有悔恨摻雜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文丹溪停頓了一下,仔細斟酌了一下詞句接著說道:「我此刻想告訴你的就是,人的過去就像那刻在石頭上的字一樣,妄圖抹掉是不可能的,只要發生了就會有人記得有人知道。」
  
  陳信頹然的點頭,他眼下是深刻意識到這句話了,無論他瞞得多緊,終究還是會被披露出來。即便他改變了名字,改變了年齡。
  
  文丹溪微微一歎,繼續說道:「我說這句話也並不是說我們一輩子就只能活在過去的陰影中,我的意思是,對於過去,我們不能抹殺,但可以試著去正視,去坦然面對,只有你自己正視了坦然了,你才不會忐忑不安,才不會時刻害怕被人認出,才不會被人隨意威脅要挾。」
  
  陳信默認良久,若有所思。他遲疑著向前走了幾步,一點點的向床前靠近。
  
  他半垂著頭立在床前,忐忑不安的問道:「丹溪,你不會嫌棄我對不對?你不會拋棄我對不對?」
  
  文丹溪苦笑了一聲,伸出手把他攬在懷裡,陳信愣怔了好一會兒,突然明白過來:她不嫌棄自己,她沒有拋棄自己!
  
  文丹溪輕柔的摸著他的頭,輕聲責怪道:「我方才說我早知道了,若是嫌棄你,還會和你訂婚嗎?不會,我初時心裡有個疙瘩倒是真的。」
  
  陳信聽了這話,幾乎是喜極而泣,他哽咽著說道:「我該死,是我不對。我這就告訴你,告訴你所有的一切。」說到這裡,他又沉默了下來,他的牙關緊咬,劍眉輕蹙,似乎在強迫自己回憶著什麼。
  
  文丹溪忙說道:「沒關係的,我都知道了,你不用特意去回想了。」
  
  陳信卻固執的搖搖頭:「不,你還有不知道的,我一定要告訴你。」他不能再騙她了。
  
  陳信平復了一下心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我以前不叫陳信,而是叫杜立虎。你知道我的眼睛為什麼是藍色的嗎?」說到這裡,他不由得停頓了一下,接著便難以啟齒的說道:「那是因為我的生父是個胡人,而且我也不知道生父是誰。他喝醉酒時,姦淫了我娘。我娘那時剛成親不久,她沒敢將此事披露出來。不久她就懷孕了,那時娘的的夫家還不知道這事,所以他們對娘親是無比的關心,我娘也漸漸的忘了這事。可是這一切都在我出生之後改變了——因為我的眼睛。娘的夫家這才感覺到不對勁,再三逼問我娘。我娘不得已只好將那樁醜事說了出來。她後來唱醉酒時對我說,她沒想到我竟是那個壞人的種,不然的話,她一定會想盡辦法將我墮掉,如果不是我,她就不會過得那麼艱難。接著說前面,事發之後,娘的夫家不能容她,當即就將她趕了出來,我娘只好去投奔娘家,外祖一家也閉門不見。我娘實在無法,只得去投奔一個閨中姐妹——那人就是王貫中的娘親雲姨。雲姨不好收留我娘,便偷偷資助我娘很多銀錢,讓她跟著商隊去關外。我娘因為無依無靠,經人撮合便嫁給了一個鰥夫,他就是我的第一個繼父叫丁朝奉,他還有一個兒子叫丁平。」說到這裡,陳信的語氣開始遏制不住的激憤起來。
  
  文丹溪安撫的摸摸他的頭髮,陳信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娘嫁給他以後才知道他不是良人,他好吃懶做,吃喝嫖賭樣樣佔全,還性子極爆,第一個妻子就是因為受不了他的虐打才上吊自盡的。他將我娘的錢財敗光之後,便開始露出了真面目,一有不遂心回來就打娘和我,他的兒子跟他一樣也不是東西,經常欺負我。其實我從小就力氣奇大,完全打得過大我好幾歲的丁平,但我娘說我是拖油瓶,寄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為了她我也不能還手。我不但不能還手,我娘有時候為了討好丁家父子倆還會幫著他們揍我罵我……就這麼捱了幾年,在我八歲那年,丁朝奉又喝醉了,他像往常一樣暴打我,他兒子也在一旁幫忙。我終於忍無可忍,就反抗了。我先是失手將丁朝奉推倒在地,他磕在了石桌角上,當時便昏了過去,然後丁平就來打我,我腦子一熱,就把積攢了幾年的火氣全發了出來,最後將他們父子倆都殺、死了。」說到這裡,陳信的胸脯開始劇烈起伏起來,彷彿當年的那股恨意又重新湧了上來。
  
  文丹溪暗暗吃了一驚,她萬沒想到竟還有這種事。陳信敏銳的感覺到了他的變化,他緊張不安的抱緊了她,然後飛快的將接下來的事情講完:「那件事之後,我和我娘就逃了出來,後來我娘又嫁了人,第二個繼父也是個混蛋。最後她因為生活所迫,就此……墮入風塵。再後來我們又遇見了王中貫母子倆——他家也遭遇了變故。雲姨為了養活他,也跟著我娘一起做了……私娼。再後來,大概是我十歲那年吧,我娘拋下我跟著一個男人走了。我流浪了一陣子就遇到了我義父也就是我師父,他收留了我並傳給我一身武藝,還讓我用他夭折的兒子的名字。在我十七歲那年,韃子犯境,我義父為了掩護鄉親們最後被韃子殺死。我無處可去,又開始到處流浪,最後落草為寇……就這些了。」
  
  陳信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像是累極,他攤在文丹溪的懷裡一動不動。文丹溪一陣唏噓惻然。
  
  「丹溪,你都知道了,我是一個胡人的野種,還殺過人,娘親還是娼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才不敢說。」陳信的肩膀微微抖動著,文丹溪驀地覺得胸口一片濕熱。一剎那,她所有的鎮定自持轟然坍塌,她心房中最軟的那一處像是被人刺了一下,又酸又痛。
  
  「我不嫌棄你,乖,別害怕。」她抱著他的頭無限溫柔的說道。
  
  陳信的頭在她懷裡拱了拱,然後死死的抱住她的腰。文丹溪柔聲安慰著他。桌上的油燈即將燃盡,燈光明明滅滅的閃爍著,外面傳來了更夫的綁子聲,夜已三更了。陳信不知麼時候已經躺在了她的身邊,兩隻鐵臂卻極緊抱著她不放,文丹溪不忍趕他,悄悄給他蓋上薄被,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哄孩子似的。陳信一直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人也開始睏倦起來,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五十九章 救贖

文丹溪一直用手輕拍著他的背,心中是百感交集,她現在算是明白陳信為什麼會那麼沒有安全感了。

  她讀大學時還選修了心理學專業,雖不十分精通,但也算一知半解。她當時上課時,對童年陰影這個課題有著深刻的印象。
  
  她記得精神分析大師弗洛伊德就提到過,童年的創傷經歷對人的一生都有著重要影響。童年的陰影會影響成年之後的世界觀。他將人的意識部分比喻為冰山露在水面上的一角,而潛意識卻是冰山在水面以下的巨大部分。潛意識雖不為人知,但很多時候在不知不覺地支配著人的行為。而這些童年創傷,因為人的自我保護機制,大多被壓抑到潛意識區域。雖然我們認為它已經不在了,但一不小心被某事觸動,它還會跳出來,讓你痛不欲生,甚至情緒失控、行為失控。它有時還會喬裝打扮,通過迂迴曲折的通道來暗中影響你、操縱你。
  
  而一個人小時候得不到滿足的東西,在心理上對它一生都會感到飢餓。這也是陳信有時候特別像小孩特別喜歡粘她的根源吧。他小時候沒能得到的溫暖和愛,長大後把它轉移到了愛情身上。所以他喜歡不斷的被觸摸,這種觸摸通常並沒帶有情欲的意思。文丹溪想通了這幾個問題後,不由得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她的心頭湧起一股柔情,然後忍不住伸手撫摸起他的臉頰來,她的手撫過他那寬闊光潔的額頭,路過那兩道粗黑的眉毛,再到那英挺的鼻樑,最後逗留在他那飽滿豐潤的唇上。這樣的容貌若若是在現代該有多少女人追捧。但在這裡,卻是令人難堪的歧視。
  
  可能是她的動作略重了一些,陳信緊蹙著眉頭,撇撇嘴輕哼了一聲,雙手將她摟得更緊了。嘴裡還喃喃說道:「丹溪,你不要丟下我,我再不騙你了。」
  
  文丹溪的心頓時軟作了一攤水似的,她笑了笑,在他唇上蜻蜓點水般的一吻,然後動作輕柔的在他懷裡揀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閉眼睡去。
  
  兩人一夜相擁而眠。
  
  再次醒來時,天剛濛濛亮,屋裡的光線依稀可辨。她此時正半趴在陳信的懷裡,頭還枕著他的胳膊。她睜眼時,陳信剛好也醒了過來。文丹溪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沒說話繼續半閉了眼睛裝睡。陳信微微扭動了一下,顯得似乎有些不安。
  
  「丹溪,那啥,我能鬆開你嗎?」
  
  文丹溪微微睜眼,將身子從他懷中挪出來。
  
  陳信伸伸手臂,跳下床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也不想鬆開的,可是昨晚喝酒太多了,半夜就想如廁,又不想吵醒你。」說完,他趿拉著鞋子,斜著身子飛跑出門去。文丹溪有些哭笑不得,這人真是二性不改。
  
  她在被子裡兀自笑個不住,就聽得門外傳來一陣響動,像是水瓢碰缸的聲音,接著便是陳信回屋的聲音。進了屋裡,他站在床前遲疑了一會兒,不確定的問道:「丹溪,我還能上去睡嗎?」他很明白,昨晚肯定是看到自己喝醉了的份上,她才沒把他趕下去。
  
  文丹溪忍著笑,用被子蒙著頭悶聲說道:「不准你上來,你就站在那裡看著我睡。」
  
  陳信失望的「哦」了一聲,但卻很聽話的站在床前一動不動。文丹溪等了一會兒見這二貨沒有動靜,便掀開被子往外一看,這傢伙竟然真的站著那兒看站著她睡。
  
  她忍不住嗔罵道:「真是個傻瓜,還不上來。我這個枕頭不舒服。」
  
  陳信怔了一下,心頭驀地湧上一股狂喜。他咧開嘴,傻呵呵的笑著摸上床來。然後將自己粗壯的胳膊伸開主動塞到她脖子下面,又喜滋滋的說道:「怪不得我師父說男人一定要有一身強健的筋骨。他老人家就是有遠見,若是不強健怎麼能白天抱媳婦,晚上還能讓媳婦枕藉呢?」
  
  文丹溪其實很想提醒他,你的師父決不會有你這麼二的想法的。
  
  文丹溪在他懷裡躺好,閉目養了會兒神,最終還是決定提起昨日未完的事情:「二信,」文丹溪剛開口說了一點,陳信就一臉疑惑的打斷她的話:「你為什麼叫我二信?」
  
  「這個……」文丹溪可不想告訴他,她這麼叫是因為他是二貨。所以她沉吟了片刻便瞎掰道:「在我們家鄉,女孩子叫自己喜歡的男人,前面都習慣加個『二』字。」
  
  陳信一聽這個解釋,也不管自己有沒有聽說過,頓時眉開眼笑。笑畢,他又問道:「那我怎麼叫你呢?是二丹還是二溪?」
  
  文丹溪:「……」
  
  文丹溪一臉囧相,最後無奈的說道:「這個只能我叫你。」
  
  「哦哦。」男女的叫法不一樣也很正常。
  
  「好了,咱們接著說事。」
  
  「好。」
  
  文丹溪語調平淡的問道:「你昨日是怎麼處置那個王中貫的?」陳信聽到這個名字,臉色立即陰轉成多雲,但情緒卻比昨天穩定了許多。
  
  他先在被子裡摸索著找到文丹溪的手,緊緊的握在掌中,醞釀了片刻,才沉聲說道:「我當時想殺了他的心都有,可是想想他娘的話,最後還是把他痛揍一頓扔出城去了。」說到這裡,陳信鬱鬱的長歎一聲。
  
  文丹溪問道:「我看這人也不像是好貨,她娘對你有恩是吧?」
  
  陳信點頭道:「他這人的確是個混蛋。其實當日我娘走後,雲姨提出過要我去她家。我也無處可去,就暫時在她家住了一段時日,但是王中貫,他一點正事都不幹,好吃懶做不說,還沾上了偷雞摸狗的習性,而且每次幹完壞事,都推到我身上。畢竟我是個外人,雲姨也不好責罵我,我想分辯,但沒他的嘴頭伶俐,說又說不過他。最後,我乾脆悄悄的離開算了。後來我輾轉到了師父那裡,過了幾年,我又回去了一趟,當時雲姨已經病得不行了——得的是那種花柳病,下半截都爛了。而那個混蛋卻只顧自己快活對她不管不問,還反而嫌雲姨丟他的人,最後竟把她丟到破廟裡。我當時氣得直想把他結果了,雲姨再三求我千萬不要傷害他,我忍著氣饒了他的狗命。我陪著雲姨直到最後,因為身上沒多少錢,只好將她草草下葬,王中貫那個混蛋直到雲姨入土後才出現,而且還誣賴我貪了雲姨的財產,我把他痛揍了一頓就離開了,本以為這輩子也不會見到他。萬沒想到竟然在這裡碰上他,唉……」
  
  文丹溪聽完也是一陣憤然,她接道:「這種畜生殺了也應該。不過,你既然答應了雲姨就暫時留他一條狗命吧。可是,你以後處的位置越高,就越容易引起旁人的注目。即便是王中貫不來,以後也會有李中貫趙中貫,這是遲早的事。」
  
  陳信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從善如流的答道:「嗯,你說的對。」
  
  接著,文丹溪又用循循善誘的口吻問道:「你說兩軍對陳中,什麼樣的人才能不受傷?」
  
  陳信不假思索的答道:「當然是武藝高強的膽子大的,就像我這樣的。」對於這點,他倒是有十足的自信。
  
  文丹溪點點頭:「就是這個道理,同樣的,一個人若想不被別人傷害,那他的心一定也要強大。」
  
  陳信皺了皺眉頭,默默思索。半晌才答道:「你是說我的心不夠強大嗎?」
  
  文丹溪輕輕一笑,伸手撫上他的腹部,肯定的說道:「沒有人生來就是強大的,人心就跟武藝一樣都是慢慢練習的。你的心將來一定能像現在的身體那麼強壯。」
  
  陳信一字一句的咀嚼著她的話,最後面帶疑慮的問道:「那要是缺心眼呢?」
  
  文丹溪以手撫額,一時語塞。
  
  陳信以為文丹溪對自己失望了,連忙表態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要把我的心練得和身子一樣強健。」說完,又可憐兮兮的補充了一句:「你別放棄我好不好?」
  
  文丹溪的手在他的腹部上輕輕的遊走著,脆聲說道:「我怎麼會嫌棄你呢,你又不能決定你的出身。真正該遭人嫌棄的是王中貫和丁家父子那樣的人渣。」一提到丁家父子,陳信的神色多少有些不自在。不過,當他看到文丹溪竟然是輕描淡寫的提到兩人的名字時,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也慢慢的落了下來。
  
  他心中湧起一股極大的感激,當下用激越的聲音說道:「丹溪,我以後一定好好待你的,我一輩子都聽你的話。若有朝一日我違背了這個誓言,你就用我送你的那把刀剁了我,包包子吃。」文丹溪心中駭然,她又不是《水滸》中的孫二娘,喜歡包人肉包子。


第六十章 來訪

兩人正說著話,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雨點劈里啪啦的咂落在窗台上。
  
  陳信側耳聽了一下,面帶喜色的說道:「下雨了練不成兵,還能再睡會兒。」文丹溪也怕他昨晚沒睡好,便說道:「好,那你再多睡會兒。」說著她就要起身,陳信哪裡肯放她起來,她要是不在,他一個人還睡什麼勁?
  
  文丹溪只得重新躺下。陳信忸怩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拿過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然後睜著一雙碧藍的眼睛期待的看著文丹溪,活像一隻渴望被主人愛撫的貓兒一樣。文丹溪忽然有一種養了大型寵物的感覺。她嘴角上揚,伸開纖細靈活的手指在他胸膛上輕輕的撫摸著。陳信微閉著雙眼,一臉的沉醉。文丹溪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她遲疑了一下試探著問道:「二信,你後來再沒見過你娘親嗎?你說她會不會也來找你?」
  
  陳信的身子猛地一顫,文丹溪也被他唬了一跳,連忙說道:「算了,就當我沒問。」陳信見自己嚇著她了,連忙定了定神,一臉歉意的說道:「丹溪,其實你不用對我小心翼翼的,我沒事的。我一個大男人哪會那麼弱。」她在意他,他心裡自然高興。可是他又怕她以後因為這些,對他過分遷就而委屈了自己。
  
  文丹溪心中覺得無比熨帖,這個男人雖然看上去粗枝大葉的,但有時也會心細如髮,他竟連這點都想到了。想到此,她心中對他越發心疼,身體也不自覺的又向他靠了靠,沒再接著問剛才的問題。
  
  陳信平靜了一下心緒,慢慢解釋道:「自十歲那年她離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至今已有十一個年頭了。她應該不會來了吧。」
  
  文丹溪默默點頭沒再說話,陳信將身子緊貼著她,像是要從她身上汲取溫暖一樣。沉默半晌,他低聲問道:「丹溪,我們什麼時候成親?」說完又委屈的癟癟嘴:「我今年都二十二了,別人到了我這年紀都當上爹了。」
  
  文丹溪笑問道:「你到底是多大啊,一會兒二十六一會兒二十二的。」
  
  陳信忙說道:「我本來是虛歲二十二,但是我師父的亡子是二十六歲,所以我戶籍上也是這個歲數。後來我不想讓人知道我的過去,都直接對外報稱戶籍上的年齡和籍貫的,我真不是有意騙你的。」
  
  文丹溪不介意的笑笑,低頭想了一會兒,小聲答道:「等到冬天吧,那時候也閒下來了,易州也安定了。」現在他們佔了易州,不知道京城那邊什麼反應。而且韃子說不定會興兵報復,這一切他們都得趕緊籌劃,做好各種準備。
  
  陳信狂喜的點點頭,他沒想到文丹溪會這麼快就應許婚事,他還順便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這一次可沒再掐錯。
  
  他高興了一會兒心頭不自覺的又湧上一股隱憂和不安:「丹溪,你真的清醒了嗎?你可千萬別哄我。」
  
  文丹溪一臉無奈的說道:「你整日瞎想些什麼呢,如今這裡的人整天嫂子夫人的喊,止又止不住,名聲早傳出去了。我不嫁你還能嫁誰!」
  
  陳信卻不這麼認為:「誰說的?你要是想嫁肯定有人願意娶。」說到這裡,他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宋一堂。太好了,這人再也沒出現了。眼下他再來,他也不怕了。不過,他最好還是別來。
  
  兩人正在膩歪著,就聽到外面有人大聲問道:「咦,俺大哥不在這裡啊,到底哪兒去了?」陳信一聽到刀疤臉的聲音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這個混蛋總是那麼不識趣。
  
  接著就聽見春草問道:「姑娘還沒起嗎?醫館裡來了一個病人,指名要姑娘給看。」文丹溪聽到這裡,不得不起床。陳信雖然不樂意,可也只好臭著一張臉慢慢騰騰的起床穿衣。文丹溪自己梳洗完畢,又過來給他梳頭髮。陳信沒料到還有這種待遇,自然是樂意之至。他像個乖寶寶似的端坐在梳妝台前,一臉傻笑的讓她梳頭。
  
  文丹溪不想讓人看到他們兩人一起出屋,她一表示出這個意思,陳信就自信的拍拍胸脯,衝她狡黠的一笑,然後很輕巧的從後窗一躍而出。
  
  文丹溪呆了一下,然後推門出去。簡單的用了早飯就帶著春草和壯丫一起出門。雨剛停,空氣濕潤而清涼。她們沒走多遠,就見李嬸又跟了出來,手裡還捧著一件秋香色的外裳,她笑瞇瞇的說道:「夫人真是有福氣,這一大早的,將軍特意跑過來告訴我說天涼了,別忘了囑咐你加衣裳。」文丹溪衝她笑笑,接過衣裳披在了身上,頓覺得心裡身上都暖融融的。
  
  而陳信躲在牆角處目送著文丹溪走遠後,才轉過身穿過巷子,一路踢踢踏踏的來到府衙的後堂。這裡原本是供公差人員居住和歇息的地方,秦元和刀疤臉和幾個師爺並一干原來的官員也都在這裡住著,但陳信為了方便接近文丹溪,硬是在文丹溪所在的院子旁邊騰了一間空房去住。他還說自己是個有家有口的人,跟他們這些光棍不一樣。對此刀疤臉等人可沒少腹誹。
  
  後堂的小書房裡,秦元正端坐在案前默然沉思。昨晚,文丹溪找不到陳信,便派人來問他。他忙完手裡的事後,便立即讓人調查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結果很快就出來了,跟他的猜測大體一致。後來前去尋找陳信的人回來報說,陳信從城外回來,喝得醉醺醺的,然後跳窗進了文丹溪的房間……後面的事情他也不好插手了。今日,不知這個大哥將以怎樣的面貌出現在他面前,也不知道文丹溪的反應究竟如何?秦元正想得神,門外就傳來了陳信的腳步聲。
  
  陳信推門進來,一見秦元,臉上忙帶著掩飾的笑容,招呼道:「二弟,我昨晚喝多了,一下子睡過頭了,嘿嘿。」
  
  秦元了然一笑,接道:「嗯,沒事。今日下著雨,大哥正好也歇息一天。」秦元說著話,又暗暗觀察著陳信的神色,發現他並無異樣,心底不由得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兩人坐下開始商議公事。
  
  秦元說道:「這幾日我跟胡師爺陸師爺等一干人商談了好久。最後一致認為,目今易州有三弊,分別是城中富戶大量遷走,外商不入,商舖大量倒閉,以致影響百姓日常生計;二是韃子隨時都有可能犯境,人心惶惶不定;三是朝廷那邊還不知是個什麼態度,還有鄰近的州府也不知持何想法……」秦元一條條的剖析給陳信聽。
  
  陳信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這三者中關鍵的是第二條,以我看,韃子必然來犯,只是遲早問題。若是我們抵擋住了,其他兩者都不成問題。易州安定,商人逐利,必然會蜂擁而來。至於朝廷那邊,你完全不必擔心。中原蝗災,東南水患,西南旱災,匪兵如毛,這幾樣足夠他們焦頭爛額了,哪裡還顧得上我們。」
  
  秦元聽罷,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忍不住讚道:「果然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大哥可是比從前進益不少。」
  
  陳信謙虛的說道:「哪裡哪裡,跟二弟相比差遠了。」秦元低頭輕笑。
  
  陳信又正色道:「二弟,你有空去飄香樓坐坐,多聽聽那些士子們談話,還是有點用的。」這番話就是他聽來一部分再自已琢磨出來的。
  
  秦元點點頭:「我得了空就去,說真的,嫂子這座酒樓開得真是合適。我這幾日時不時的聽衙門裡的這些人談論它。」原來飄香樓開業後,文丹溪先給府衙裡的公差人員都發了一張什麼會員卡,每人持卡吃飯時都有折扣。
  
  「好了,大哥你先把這些的邸報和公文給看了,一會兒咱哥倆去飄香樓連吃邊商討。」陳信爽快的答應了。
  
  而這邊,文丹溪也帶人步行去了醫館,文氏醫館剛剛開業,只招了兩個坐堂大夫,一個抓藥的夥計,一應器材藥材都沒到齊,所以這幾日根本沒什麼人。
  
  文丹溪也很好奇這個指名要見自己的人是誰,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還沒到那種遠近聞名的地步。
  
  她這麼想著就進了醫館。一進去就看到了一個中年美婦正坐在客椅上靜靜的打量著醫館裡的擺設,兩個婆子規規矩矩的立在兩旁。文丹溪愣怔了一下,心裡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中年婦人衣著得體,長得慈眉善目,氣質端莊沉靜。兩個婆子也是一臉和氣,一見到文丹溪進來就上前打千問好:「姑娘可是文大夫?我家夫人慕名而來,多有叨擾。」
  
  文丹溪微微一笑答禮道:「不敢當,幾位隨意坐吧。」
  
  說完又看著中年婦人問道:「夫人可是貴體有恙?」
  
  那中年婦人沖文丹溪優雅的笑笑:「我娘家姓宋,今日正好路過易州,便順道過來看看。」文丹溪心電念轉,再看看這婦人的長相形容,已經明白她是這誰了。不過,對方不挑明,她也只好裝作不知道。宋夫人並沒有提及自己的身體,只是隨和的跟文丹溪拉著家常,一雙眼睛卻不動聲色的觀察著自己。文丹溪不急不躁的跟她談天,她們兩人在醫館閒敘不提。
  
  刀疤臉卻像火燒了屁股一樣的急匆匆的從飄香樓出來徑直往府衙後堂跑去。賀黑子在後面急切的喊著:「我說老五,你別這麼衝動好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大的性子,你可別把事情搞砸了……」刀疤臉根本沒心情聽他叨嘮,他也不顧侍衛的阻攔,一腳踢開了小書房的門,喘著粗氣嚷嚷道:「大哥你還有心思在這兒喫茶,你媳婦兒都快被人搶走了!」
  
  刀疤臉這一嚷是非同小可,陳信當下騰地一下跳將起來,扳過他的肩膀急切的問道:「你快說,誰搶走的?走多遠了?」
  
  「將軍,你別他瞎說,什麼搶走不搶走的,就是我們在飄香樓喝酒時,看到那個宋一堂了,結果老五就說人又來搶大嫂來了。還派人去跟蹤了他們主僕。」
  
  陳信聽到宋一堂的名字,頓時像被馬蜂蟄了一樣。他當即拋下眾人,急匆匆的往醫館跑去。


第三卷 蕭蕭易水寒,澹澹寒波生

第六十一章 試探

陳信一路急匆匆的趕到文氏醫館。此時,宋夫人已經帶著兩個婆子離開了。陳信進門就開始四處打量,見屋裡除了兩個坐堂大夫和一個夥計外別無他人,不由得一陣疑惑。
  
  文丹溪抬頭問道:「你這麼急急的跑過來幹什麼?」
  
  陳信含混不清的答道:「沒事,路過瞧瞧。」路過,他怎麼走也路不過這裡。
  
  文丹溪不理他,逕自坐下去看醫書。
  
  陳信在屋裡焦躁的走來走去,文丹溪只好放下書說道:「我看你有些上火,進來我給你把把脈。」
  
  陳信巴不得有個獨處的機會,連忙說道:「我是上火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裡間,陳信一進去就把胳膊伸出來乾等著文丹溪給他把脈。誰說她竟然又坐下來接著看書,把他晾在一旁不理不睬。陳信幾次欲言又止。他心裡是十分矛盾,不問吧,心裡憋得慌。問吧,又怕文丹溪說他愛吃醋。
  
  「你聽誰說的?」文丹溪合上書冷不丁的問道。
  
  「老五親眼看到了。」陳信想也不想,脫口答道。
  
  文丹溪心裡直犯嘀咕,剛才宋夫人在時,刀疤臉並沒有來呀,即使來了,他又是怎麼猜到的,難道說他見到宋一堂了?這倒很有可能。
  
  想到這裡,文丹溪便心平氣和的解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五的性子,一向乍乍呼呼的。他說什麼你都信呀。」
  
  陳信略帶委曲的說道:「我這不是急嗎?他說你快讓人搶走了。」
  
  文丹溪無奈的笑笑:「我一個大活人,誰想搶就能搶嗎?」
  
  陳信此時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他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小心翼翼的問道:「丹溪,你真沒見著姓宋的?」
  
  文丹溪苦笑著搖搖頭:「真沒見過他,也許他不過是路過而已,你緊張什麼。」
  
  陳信像吃了半顆定心丸似的,心中的大石頭放下了一大塊,他抬起臉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文丹溪。
  
  文丹溪看他仍然不安心,只好繼續解釋道:「我估計宋一堂是他的化名,他的身世應該不一般。」陳信一聽心又提了起來。
  
  文丹溪話鋒一轉:「像他這樣的出身,肯定要找一個家世相當的妻子。而我又有什麼呢?他又怎麼可能會看上我?你實在是多慮了。退一萬步說,即便他看上了我,可是我這幾個月來,一直住在山上,名聲早壞了,你覺得他那樣的人家會接受我嗎?你以後再遇到什麼事,要多想幾步,別像個爆竹似的,別人一點你就炸。」
  
  陳信揉揉臉,悶聲說道:「好吧,我錯了。」
  
  文丹溪說了他一頓,又給個甜棗,放柔聲音說道:「趁著還有段時間,你再回去忙一會兒,晌午時,我給你做幾道菜,今早上聽後廚採買的人說,今日收了幾大簍子大螃蟹,我一會兒去做給你們吃,再准你喝點菊花酒。」
  
  陳信一聽,臉上漸現喜色。他點點頭:「好,我聽你的。」嘴裡說著,身子卻仍然沒動。
  
  文丹溪不解的問道:「你還有事?」
  
  陳信把手伸到她面前:「你還沒給我把脈呢。」
  
  文丹溪吁了一口氣,在他手腕上摸了一下說道:「號出來了,你是邪火攻心,回去當頭澆一盆涼水就好了。」陳信咧著嘴,露出一嘴白牙,嘿嘿的笑著。
  
  「快回去吧,馬上就晌午了。」
  
  「哦。」陳信慢慢騰騰的向外走著,跟來時速度形成鮮明的速度。走到門口時,又一不小心「砰」的一聲撞上了門框。
  
  醫館裡的幾個人硬是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
  
  文丹溪出來收拾了一下東西,又囑咐了兩個坐堂大夫幾句,便帶著春草和壯丫去飄香樓。
  
  飄香樓的前身也是酒樓,他們接手以後,根本沒有大改,只是在局部裝修了一下。因為菜式新穎價格便宜,所以生意是越來越好。
  
  文丹溪換上一身舊衣服,走進後廚特地給她準備的小廚房裡。春草和壯丫兩人也洗乾淨了進來打下手。今天是螃蟹和菊花做主菜。清蒸螃蟹、螃蟹蘿蔔豬骨湯、毛蟹炸年糕、菊花糕、菊花鮮蝦丸、菊花鮮蝦丸、土茯苓芝麻菊花瘦肉湯等等。因為螃蟹性寒,文丹溪怕他們吃多了不好,便用性熱的姜絲和醋做調料,又讓人搬出來兩壇兩壇花彫和菊花酒。這菊花酒她用雁鳴山的野菊花和糯米一起釀的。喝起來清香甜美。本來是打算重陽節喝的,今天就先拿出來嘗嘗。
  
  文丹溪帶著人在廚房裡忙碌暫且不提,再說那宋夫人離開後,剛出平安大街就有五六個侍衛並兩個丫鬟那兒迎接。
  
  一行人迤邐來到宋氏商行,宋夫人下了馬車,款步走進後院。
  
  宋一堂忙上來攙扶著她笑道:「母親辛苦了。」
  
  宋夫人憐愛的看著兒子,扶著他的手走回屋中坐下。不等他發問,她就開口說道:「此女心境沉靜,聰敏靈秀,不亢不卑,倒也能入我們袁家。」宋一堂聽罷,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不過按照習慣,他知道母親必定還有後話。
  
  果然,宋夫人頓了一下,呷了一小口菊花茶,又慢條斯理的說道:「可惜啊,她為何屈身於賊寇呢?我聽人說,她入住雁鳴山已經幾個月了,而且還和那個姓陳的匪頭不清不楚的,熙兒,這點你可要想清楚了。」
  
  宋一堂心中暗暗歎息一聲,嘴裡卻說道:「母親請聽我說幾句,丹溪她父母兄嫂皆逝,身邊還帶著侄兒侄女,易州又一向匪患猖獗,她事身於賊實屬無奈,也是情有可原。況且,我讓人打聽過,她和那個匪首並沒有、圓房。」
  
  宋夫人笑了笑,說道:「瞧把你急的,我又沒說不同意。就算是壞了名聲也不打緊,畢竟,她只是一個妾而已,又不是做正妻。」
  
  宋一堂輕舒了一口氣,調皮的施了一禮:「謝謝娘親。」
  
  宋夫人慈愛的叱罵道:「都多大了,還像個孩子似的。」罵完,自己又笑了。
  
  「不過,娘也有幾句話先說在前頭。」宋夫人笑畢,又嚴肅的追加了一句。
  
  宋一堂忙恭敬的答道:「母親請講。」
   
  宋夫人斂起笑容,正色道:「娘知道你對你舅舅和娘給你訂的這門親事不大滿意,可是你要相信,娘決計是不會害你的,那王家是河東望族,對於你的將來是大有裨益。娶妻不但要娶賢,還要門當戶對。夫妻是合兩姓之好,這不僅是你一個的事情。至於納妾,只要對方人品模樣不錯,娘不會阻攔你的。惠蘭也是個賢惠大方的,想必也不會阻攔你的。」宋一堂點點頭,心中卻沒有母親那般篤定。
  
  ……
  
  刀疤臉早從陳信那兒得知今日有好吃的,因為他不像陳信和秦元那樣要看成摞的公文,他的任務是負責城中的防務,說穿也就是滿城亂轉,見到什麼事上前管管,五人中就數他最閒。他聽完沒多久就跑了過來。
  
  文丹溪因為他剛才亂嚼舌根,這會兒對他沒啥好臉色。刀疤臉也頗有自知之明,一點也不介意,腆著臉嫂子長嫂子短的。弄到最後文丹溪也不好給他臉色看了。便給他半盤子小蟹讓他到一邊吃去。
  
  等到陳信和秦元等人上來時,刀疤臉正雙手並用的跟螃蟹做鬥爭,陳信見他竟搶了先,不由得有些不悅,一本正經的訓斥道:「你既然來了也不去幫個忙,就知道吃。」
  
  刀疤臉用手背抹了一把臉,憨憨的一笑:「我問嫂子了,她說我只需吃就行了,別的不用我來。」
  
  賀黑子毫不留情的揭穿道:「因為你只會吃。」刀疤臉怪眼圓睜,狠狠的瞪著他。兩人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讓。
  
  陳信也不理會他們,大踏步進了廚房,就看文丹溪正指揮著春草等人將菜裝盤。她的臉被廚房的熱氣熏得通紅,陳信走過去用袖子幫她擦擦汗,心疼的說道:「以後你不用親自下廚了,小心累著了。」
  
  文丹溪滿不在乎的笑笑:「累什麼,自從進城後,總共也沒做幾次。」兩人說著話,一起出了廚房朝二樓雅間走去。這是飄香樓中最大的房間,被文丹溪預留出來,專門為了五弟兄聚會用的。
  
  眾人見兩人進來,一起喜氣洋洋的大聲招呼著。
  
  大伙剛落座,刀疤臉就第一個站起來舉杯說道:「嫂子俺向你陪罪了,俺不該亂嚼舌根,俺乾了這杯。」說完一飲而盡。文丹溪剛舉杯欲飲,陳信伸手奪過來,說道:「你們敬吧,我來喝。」眾人哈哈大笑。
  
  文丹溪扯扯他,陳信側頭呵呵一笑。
  
  眾人邊說邊吃,刀疤臉和賀黑子幾乎是頭都不抬,不多一會兒,兩人面前就堆了一堆蟹殼。陳信剝蟹剝得飛快,他今天像是抽瘋了一樣,竟然先給每人一塊蟹肉,五人中除了秦元外都表示受寵若驚。
  
  陳信卻大手一揮說道:「我你們的大哥,給你們剝只蟹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眾人忙感動的點頭。不過,接下來的蟹肉就沒他們的份了,文丹溪面前的盤中卻堆得滿滿的。其他人再遲鈍也看得出來,原來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文丹溪小聲說道:「你別給我剝了,螃蟹性寒,我不敢多吃,你快吃吧。」陳信聽罷,又給她舀了一碗湯,這才跟了的哥們山吃海喝起來。秦元似乎對菊花酒情有獨鍾,連喝了數杯,他笑著問文丹溪:「我明日要回山一趟,嫂子可有什麼要捎的?」文丹溪想了想說道:「你問問冰雁姐,她若是願意的話就帶著兩個孩子進城,到時我們一起過重陽節。」秦元點頭答應。


第六十二章 見面

次日一早,秦元就帶了一隊人馬回雁鳴山,文丹溪又寫了一封信讓他帶上。
  
  秦元走後,文丹溪忍不住又開始考慮李冰雁的事情了。現在他們一走,山上已經冷清不少。而她還想著把兩個孩子接進城中,雪松已經七歲了也該進學堂了。可是兩孩子再一走,李冰雁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總留在那裡也不是個事。可是讓她來,又不知她願不願意。文丹溪正想得入神,陳信卻躡手躡腳的進來了。
  
  「在想什麼呢?」陳信緊挨著她的背部輕聲問道,灼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
  
  「你又嚇我。」文丹溪扭動了幾下,伸手推他,陳信動也沒動一下。他低聲一笑,伸開雙臂將圈在懷裡。文丹溪揮著拳頭咚咚捶了他幾下,陳信樂得呵呵直笑。因為秦元回山,公事都壓到他一個人身上,他一會兒就得回去。兩人抱著溫存了一小會兒,陳信才依依不捨的放開她回府衙辦事去了。
  
  文丹溪帶人去醫館,一進門小夥計就上前來報喜:「文大夫,藥材的事有著落了。是渭州的一個藥商,單子上列得倒是很全。」
  
  高大夫也上來補充道:「可惜就是有些談不攏,那人看咱們醫館冷清,不大想賣給咱們。」
  
  文丹溪笑笑:「他管咱們冷不冷清,只要付他錢不就行了。你們不用急,我去看看。」
  
  文丹溪的話音剛落,就見從門外走進來一個青衣小廝,上來行了個禮道:「小的是何氏藥行的,我們掌櫃來請文大夫親自去商談藥材的事。」文丹溪有些詫異,非要她親自去談,這是什麼意思?
  
  那青衣小廝看出了文丹溪眼中的疑惑,連忙笑著補充道:「文大夫不必疑心,我們掌櫃訂的房間就在飄香樓。」文丹溪聽到飄香樓,心中稍定。她思索片刻,說道:「好的,你帶路吧。」說完,就帶著兩個丫頭跟著青衣小廝往飄香樓走去。
  
  四個人不大一會兒就到了飄香樓,何掌櫃訂的房間在三樓,文丹溪抬步上樓,青衣小廝為難的看看春草和壯丫,意思是不想讓她們兩人進去。文丹溪此時已經明白約她的人是誰了,她不動聲色的笑笑揮手讓兩人留下,獨自上樓赴約。
  
  文丹溪推門進去,就見宋一堂身著玄色衣衫,正背著手憑窗遠眺。聽到有人進來,他不慌不忙的轉身,沖文丹溪笑笑。
  
  文丹溪也微笑著招呼道:「宋公子什麼時候變成藥商了?」
  
  宋一堂的眼睛在文丹溪身上略略一掃,彬彬有禮的問候道:「文大夫一向可好?」
  
  文丹溪點頭:「還好。」
  
  兩人寒暄過畢,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宋一堂斂眸,慢慢轉動著茶杯,用讚賞的語氣說道:「我這幾日在城中逛了逛,易州城倒是比上次還有生氣,聽人說文姑娘可是功不可沒。」
  
  文丹溪謙虛的笑笑:「公子謬讚了,不知宋公子今日約我來可有什麼事?」
  
  宋一堂唇上揚起一絲淡雅的笑容,深邃的眸子專注而不顯輕浮的看著文丹溪。
  
  文丹溪略略垂下目光看著杯中的茶葉,淡然說道:「宋公子但講無防,我怕一會兒有人會上來找我。」
  
  宋一堂收回目光,迅速斟酌了一下,誠懇的說道:「宋某當日倉促離去,實是有急事在身,不及面辭。還望姑娘諒解。」
  
  文丹溪毫無芥蒂的笑笑:「沒關係的,我根本不曾介意,何須諒解。」
  
  宋一堂接著以一副惋惜的口吻說道:「文姑娘惠質蘭心,聰明靈秀,留在此地,實是委屈了姑娘。」
  
  文丹溪不動聲色的答道:「我倒一直不覺得委屈。這個世道,有多少人掙扎在水深火熱之中,我一個弱女子,能有今日的生活已覺得很不容易,怎能還不知好歹的去抱怨委屈。」
  
  宋一堂輕輕一笑:「姑娘倒是個隨欲而安之人,宋某說句愈矩的話,姑娘上無父母兄長做主,該為自己多多打算才是。」
  
  文丹溪想了想決定和盤托出:「謝謝宋公子的關心,不過,我的將來倒是已有著落了?」
  
  「哦?」宋一堂故作驚訝。
  
  文丹溪語調平靜的說道:「我已經和陳信訂婚了。」宋一堂尷尬的笑了兩聲。他低頭抿了一口茶水以作掩飾。然後定了定心神還是決定將下面的話說完,他做事從不喜歡半途而廢。
  
  宋一堂清清嗓子,一臉的遺憾和憐惜:「上次我臨走時,曾送給姑娘一塊玉珮,姑娘為何不去求助?如今……唉,真是可惜了姑娘這如金似玉一般的人。」文丹溪聽到這話,心中不禁有些煩躁。但面上卻沒顯現出來,她耐著性子解釋道:「宋公子想多了,這樁婚事是我自願的。我們來談談藥材的事情吧。」
  
  宋一堂卻繼續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還有一事,宋某要解釋一下,宋是我母親的姓氏,我原本姓袁,是晉州府陽陵縣人,為了行走方便才用了化名,還望姑娘不要介意。」宋一堂說完這話,暗暗觀察著文丹溪的臉色。晉州袁家跟河東的王家一樣都是名門望族,他以為文丹溪應該聽說過的。
  
  文丹溪滿不在乎的笑笑:「這沒什麼,宋公子無需道歉。」她一點也沒表現出多少驚訝。宋一堂心中無比納罕的同時,又覺得隱隱有些失落。他不禁有些後悔自己也許是有些想當然了。
  
  說完這些,文丹溪也覺得雙方沒什麼話要說了。便起身說道:「宋公子一向忙碌,我也不好叨擾。有空再敘吧。」
  
  宋一堂臉上的神色有些僵硬,他仍舊很有風度的笑笑起身離座,兩人一前一後抬步下樓。
  
  就在這時,酒樓門口傳來一陣喧嘩吵鬧聲。文丹溪微微一怔,忙快步下樓,她走到門口往外一看,就見門外的地上躺著一個髒兮兮的年輕男子,正在大聲呼喊撒潑:「我告訴你們,我是你們陳將軍的表哥,你們竟然用剩飯打發我?陳信,杜立虎,你這個忘恩負義的人!你忘了當初我娘是怎麼幫助你們娘倆的……」文丹溪冷冷的看著這人,他就是上次敲詐不成卻被陳信打個半死扔出城外的王中貫。沒想到他還有膽子進城。
  
  酒樓的夥計一看文丹溪出來,立即有了主心骨,連忙上前說道:「夫人,你看這人也太沒良心了。夫人吩咐我們每日把剩飯剩菜都留下來給城中的乞丐吃。這是多難得的好心,可惜這人還嫌飯菜不好,還要酒肉,哪有這樣的!」
  
  周圍的人也議論紛紛,不少人開始指責王中貫,甚至連同來的乞丐也覺得他沒良心。一個個自覺的離他遠遠的。王中貫似乎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他繼續打滾撒潑,大聲叫喚。似乎有意把人們給吸引來。他的目的也確實達到了,門口的人越聚越多,王中貫見時機差不多了,突然坐了起來,大聲說道:「你們都不知道我和你們陳將軍的關係,今天我來給你們講講。你們知道他的眼睛為啥是藍色的嗎?」圍觀的人哄的一聲議論起來。一個個豎著耳朵踮著腳仔細聽著,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麼。
  
  王中貫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他還特意瞧了文丹溪一眼,他以為陳信肯定還在瞞著自己的身世。他清咳幾聲準備將陳信的底細全部抖落出來。文丹溪看著這人,心底騰地一下湧起一股怒氣。這個人還真以為陳信不敢殺他嗎?一次還不夠,竟然想在大廳廣眾之下將陳信的隱私全部抖露出來。是的,她不在乎這些,她也可以勸陳信正視這過去。但,這並不代表她就願意有人當眾拿著別人的痛苦經歷來當笑料。陳信答應過雲姨不殺他,她文丹溪可沒答應!
  
  想到這裡,她招手叫過一個夥計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夥計又跑去給那些乞丐添了些飯菜,然後飛快的囑咐了他們幾句。
  
  王中貫見眾人的胃口被吊了起來,就得意洋洋的說道:「那是因為他生父是胡人,至於是誰……」就在這關鍵時刻,突然從乞丐中跳出來一個十二三歲的黑瘦少年,那少年手裡抓著一大塊肥肉飛快的塞到王中貫的嘴裡,一邊捂著他的嘴一邊說道:「我說王八大哥,你可別再犯病了。你上次還說你知道皇后娘娘的秘事呢,誰信你啊。」
  
  其他乞丐也一起擁上來架著王中貫就走,一邊走還一邊大聲埋怨道:「這個瘋子是怎麼了?我們看他可憐才帶他出來找口吃的,沒想到竟然給咱們惹這麼多麻煩,下回別帶他了。」
  
  「就是,惹惱了陳夫人,咱們以後就沒飯吃了。」
  
  圍觀的人們沒戲可看,紛紛退去。文丹溪又給那個夥計暗暗使了眼色,小夥計悄悄的出門去了。處理完這些事情,文丹溪轉頭沖宋一堂說道:「真是不巧,讓宋公子看到這種事情。我有事先行一步。」她臉上那副意味深長的表情讓宋一堂霍然意識道:她竟然懷疑是自己指使的!一時間他不禁有些苦笑不得的感覺,他急忙出聲喚道:「文姑娘,請等一等。」
  
  文丹溪還沒來得及答應,又有一個急切的聲音喊道:「丹溪——」


第六十三章 嚴詞拒絕

  文丹溪聽出是陳信在喊自己,連忙循著聲音走了幾步。陳信大步流星的走過來,用關切緊張的目光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後問道:「怎麼了,你沒事吧?」文丹溪搖搖頭。
  
  陳信確定她確定無恙後,才轉過身一步步走到宋一堂面前,冷冷的瞪著他。兩個靜靜地對視著了一會兒,陳信的拳頭緊握著,一副要打人的態度。
  
  文丹溪連忙碰碰陳信,微微一笑道:「宋公子正好路過易州,你抽時間請他吃頓飯,也算盡盡地主之誼。」他表白她拒絕就是了,沒必要再跟他糾纏。打了這個怕也不好善終。
  
  陳信看了看文丹溪的神色,拳頭慢慢的鬆開,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這是應該的。我一定要請宋公子好好喝一杯。」不但要喝他還要送他幾刀。
  
  宋一堂呵呵一笑,拱拱手說道:「不必了,宋某還有事要忙,下回再說吧。」說完,他看了文丹溪一眼,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文丹溪側頭裝作沒看見。宋一堂無奈的搖搖頭,然後不慌不忙的離開了。
  
  陳信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文丹溪出聲解釋道:「根本沒事的,我就在飄香樓跟他說了一會兒話。還跟他說我們已經訂婚了。」陳信點點頭,將滿腔的怒火一點點的壓下去。他不當著她的面揍他,以後定會找機會收拾這傢伙。
  
  陳信看了看周圍,突然皺眉道:「老五哪兒去了?」文丹溪也是一怔,是啊,刀疤臉按理應該出現的,怎麼到現在也沒個人影呢。
  
  兩人正說著,就見前面街上的人群紛紛散開,接著傳來得得的馬蹄聲。文丹溪抬眼看去,為首的正是刀疤臉,和他並行的則是一個滿臉是血身材高壯的陌生男子。
  
  刀疤臉到了酒樓面前,立即滾鞍下馬,胡擼一把臉大聲說道:「大哥嫂子,今兒我們殺了幾個來刺探消息的韃子。你看這是人頭!」說著便從麻袋裡呼啦倒出幾顆血淋淋的人頭。陳信瞪了他一眼:「你還倒出來幹什麼,也不怕嚇了人。」刀疤臉吶吶的笑了一聲,趕緊重新裝起來。這時就聽得刀疤臉身後的那個血人兒重重的哼了一聲,文丹溪笑著問道:「老五,這位壯士是跟你一起殺韃子的嗎?」
  
  刀疤臉這才想起忘了介紹夥伴,他手一指馬上的人朗聲介紹道:「嫂子,這人你肯定認得,熟人。」
  
  文丹溪仔細看了一眼,也覺得有些眼熟。
  
  「我叫陶娟秀。就是上次在巷子裡攔著你的那個。」馬上的人趕緊出聲說道。文丹溪這才想起來是誰。她連忙笑著招呼陶娟秀下馬去洗臉換身衣服,不等她問,心直口快的陶娟秀就把事情的經過告訴她了。原來陶娟秀帶著兩個婢女去城外的山上打獵,正好碰到幾個韃子,她本來想當時就下手,但又一想怕自己打不過反而讓他們跑了,於是她便遣一個婢女回來報信,她自己則躲起來一直吊著韃子。然後報信的婢女正好找到了刀疤臉,刀疤臉二話沒說當下就帶著十幾個士兵出城去了。他趕到的時候韃子正在跟陶娟秀纏鬥,於是兩人合力將韃子全部殺光。
  
  「大哥你看,這幾匹好馬還有幾把大刀,嘿嘿。」刀疤臉沾沾自喜的炫耀。
  
  文丹溪卻問道:「你們怎麼沒留兩個活口,好好審問一下再殺也不遲啊。」
  
  刀疤臉張了張嘴,突然一拍腦袋:「哎,我真笨,當時只顧殺得痛快,根本沒想到。」
  
  陶娟秀此時已經換了衣服出來了,因為她的身材太高大,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春草就把陳信的舊衣服給她換上了。
  
  她一出來衝著眾人爽朗的一笑,然後高聲問刀疤臉:「哎,郭刀疤我幫了你這麼大忙,你管飯不?」
  
  刀疤臉拍拍胸脯,大方的說道:「這酒樓是我嫂子開的,你想吃多少吃多少,都記到我帳上。」
  
  陶娟秀又看看文丹溪,再次強調道:「他說的是真的不?我的飯量可大著呢。」
  
  文丹溪忍著笑,點頭道:「是真的,你放開了吃吧。」
  
  陶娟秀這才憨憨的笑了。她這一笑,倒讓文丹溪靈機一動,這個人配刀疤臉真是適合呢。一樣的簡單一樣的直爽。想到這裡,文丹溪吩咐夥計:「去,給他們兩位端來四碗肉絲面,再來十個餡餅。先墊墊,一會兒就吃午飯了。」
  
  她把兩人安頓好後,就帶著陳信進了她的小書房。這是她給自己留的房間。有時太忙了,就在這裡看看書,午睡一會兒。
  
  陳信一直鬱鬱不樂,似在強烈的壓抑著自己,進屋後,他才像突然爆發了似的,一下子把文丹溪緊緊的摟在懷裡。生怕她跑了似的。
  
  文丹溪任他抱著自己,良久以後,確定他平靜下來,才開口說話:「你這是又怎麼了?」
  
  陳信老實承認道:「我生怕你跑了。」文丹溪啼笑皆非。
  
  陳信將臉埋在她的髮叢中,甕聲甕氣的說道:「我聽到那宋一堂竟然約你在酒樓見面時,我氣得想殺人,二弟的一個幕僚硬攔著我勸了好一會兒……」文丹溪恍然大悟,怪不得陳信相較往常今日這般平靜,原來早有人勸解一番了。
  
  文丹溪有點好奇的問道:「那人都說了些什麼?」
  
  陳信頓了一下,低聲說道:「那些話是二弟特意留下來的,他說,女人若真想變心,誰也留不住。若是你真的是那種貪享富貴,背信棄義之人,怎麼樣都沒用,即便是成了親也一樣會拋棄我。就像……就像他的媳婦一樣。若你不是那種人,別人怎麼引誘都沒用。他還要我一直相信你,相信到不能再信為止。」文丹溪默然不語,對於前部分她不大苟同,對於最後一句,心中卻有著淡淡的酸澀。那句話是秦元用自己不堪回首的經歷提煉的一句哲言。他早在事情沒發生前就料定了會有這麼一天,這人還真是真是洞察幽微。
  
  文丹溪思索一會兒,正色道:「二弟說的對,你要相信我,還要相信你自己,相信自己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讓我跟了你就不想離開。」
  
  陳信吸吸鼻子悶悶的說道:「我能相信你,可我沒法相信自己。」
  
  文丹溪耐心解釋:「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你要想想你有的,他卻沒有的,比如,你一心一意的對我,他可能嗎?再比如說你能對我言聽計從,他能嗎?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我喜歡你卻不喜歡他?難道你不該相信你自己嗎?」
  
  陳信愕然的鬆開她,直直的盯著她看了好久,突然,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他猛地橫抱起文丹溪在屋裡轉著圈子,一邊轉還一邊嚷道:「我比姓宋的好,我比姓宋的強。」
  
  文丹溪忍了一會兒,無奈的提醒他:「你快放下,我的頭暈。」陳信趕緊放下她又擁她入懷輕輕拍著她的背部,嘴裡不住的道歉:「對不起,我忘了這茬了。是我不好,要不你打我幾下出出氣吧。」文丹溪靠著他的身子站了一會兒就慢慢緩了過來。
  
  「那我給你揉揉。」陳信剛伸出手去,
  
  就聽得傳來「篤篤」幾聲,屋外有人敲門。陳信有些沮喪的縮回手。
  
  「什麼事?」文丹溪整整衣服問道。
  
  門外的春草答道:「何掌櫃的來了。」文丹溪一愣,這人還真來了。不過陳信卻不知何掌櫃和宋一堂的瓜葛,他對此並沒有什麼反應。
  
  文丹溪想了一會兒,就是不知道這何掌櫃是真談生意還是特地來傳話的。她以為她已經說得夠清楚了。算了,不管怎樣還是見一見吧,如果是後者,她就將把話徹底說清楚。想到這裡,文丹溪就對陳信笑笑:「醫館裡有點事,我要去看一眼。」
  
  陳信不疑有他,點點頭:「那好,我先去看看老五,一會兒去接你。」
  
  文丹溪舉步向醫館走去。她到時,何掌櫃已經在醫館旁邊的空房裡等著她了。何掌櫃大約有四五十歲,身材胖胖的,給人一種親切和藹的感覺。
  
  何掌櫃一見她進來,連忙起身笑道:「文大夫,我們昨日有些事情沒談妥,這不,何某又厚顏來訪。」文丹溪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她淡然一笑,指指椅子說道:「何掌櫃客氣了,請坐。」然後又吩咐夥計上茶。夥計上完茶立即退了出去。
  
  兩人靜坐著,何掌櫃定定心神,決定直接切入正題:「文大夫,我等原本是想多逗留幾日的,誰知,家中突然有事,最遲明早就要啟程。這一去不知又要多久才能相見,上一次因為太倉促留下了諸多遺憾,這次我家公子決定將事情說個明白。還望姑娘諒解才是。」
  
  文丹溪不動聲色的點頭:「何掌櫃但講無妨。」說這話的同時,她的眼睛有意無意的掃了一眼那層厚厚的窗簾。無風而自動,想必是有人藏在裡頭吧。不過,她孔無意揭穿,有些話側面說比當面說效果還好。
  
  何掌櫃乾笑幾聲,用袖子擦了擦無汗的額頭,試探著問道:「我只簡單說幾句。不知文大夫對『寧為英雄妾,不為庸人妻。』這句古話怎麼看。」如果文丹溪贊同這句話,他就開始接著說下面的一番話。
  
  文丹溪神情輕淡的說道:「我的觀點卻剛好相反,是寧為庸人妻,不做英雄妾。」她現在才明白過來,原來宋一堂想的竟然是讓她做妾。這讓她很憤怒很憋悶,還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
  
  何掌櫃看她臉色不善,下面的話也有些躊躇了。但他既然應承了宋一堂,就不得不硬著頭皮說完:「袁家是晉州望族,袁五公子是下一任的家主,他的妻子王蕙蘭亦是名門之女,出了名的賢惠……」
  
  文丹溪心中一股無明業火騰騰的往上竄,何掌櫃的話沒說完,就被她生硬的揚手打斷。她霍地站起身,冷冷地看著何掌櫃,聲音激越的說道:「何掌櫃,我敬你是個長輩,也請你尊重一下我。請別再說這些侮辱我的話了。他袁家是什麼望族名門之類的,我還真不稀罕。說句不好聽的,如今這個世道,皇子皇孫尚且朝不保夕,更何況是那些所謂的名門望族,老是拿這些說事真的很沒意思。請你告訴托你傳話的人:我們文家的家訓,是寧願為丐,不願為妾。別說是為妾,即便是他娶我為妻,我也不屑。我從前覺得他這人還算見識不凡,如今我只覺得他的腦殼被你們晉州的醋給泡壞了!」
  
  何掌櫃忍不住汗如雨下,瞠目結舌,這個姑娘還真敢說呀。打死他也不敢去傳原話。文丹溪卻不擔心這個,如果她猜得沒錯,那人也許就在窗簾後面躲著。讓他好好琢磨去吧,說完這句話,文丹溪飄然而去。這大概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直到走出好遠,文丹溪仍然覺得不解恨。她萬沒想到這人竟存著這種齷齪的想法。


第六十四章 彼此

  走到半路,文丹溪突然想到了更解恨的罵法,但是她總不能再折回去重罵一頓吧。文丹溪苦笑了一下,這些年她不常跟人吵架,嘴都鈍了。她邊走邊想,一抬頭就看見陳信正大踏步向她走來。她也快走幾步笑著迎上去。經過了剛才的事,她現在愈發覺得陳信順眼加可愛。
  
  陳信看著她說道:「以後再有藥商什麼的,你就叫那兩個大夫去不就行了。」
  
  文丹溪笑笑:「剛才那人是個老者,況且還在是咱們的地盤上有什麼可怕的。」
  
  陳信也沒再說什麼,在以前的時候,本朝一度是反對女子拋頭露面的。不過,到了後來,人們對這些也就不大在乎了。而且易州的民風一向比別地開放,更是沒有這些限制。他也從沒想過把她天天關在屋裡,可是心裡又總擔心她的安全,每天都恨不得放在袖口裡才覺得放心。這真是讓人無所適從。
  
  兩人一起步行回家,文丹溪回自己的院子,因為李冰雁下午就要到了,她得回去讓人把房間拾掇收拾出來。陳信又回去接著處理那小山一樣的公務。
  
  再說那何掌櫃的,文丹溪離去後,他連擦了幾次額頭。他一臉無奈的瞅著簾子,宋一堂沉著臉慢慢踱步出來,看也沒看何掌櫃一眼便拂袖而去。何掌櫃想了好一會兒,確定自己並沒有不妥的地方,但心中仍然惴惴的。
  
  宋一堂一回去就立即喊過兩個貼身侍衛袁平和袁安來問話。
  
  「你們說,昨日飄香樓門口的那件事跟你們有沒有關係?」別說是文丹溪,他也覺得太巧合了。後來猛的想起自己曾授意這兩人打探陳信的事情,當時心中便有了一絲疑慮。
  
  袁平看宋一堂面沉似水,也不敢為自己辯解,撲通一聲跪下認錯:「屬下錯了。請公子責罰。」
  
  袁安也跟著跪下:「請公子責罰,屬下也有錯。」
  
  宋一堂盯著兩人看了半晌,突然微微歎息一聲,無力的擺擺手:「算了,也不怪你們,即便沒有這事,事情也照樣會如此。怪我低估了她的氣性。」
  
  袁平卻不這麼認為,不過,宋一堂也沒必要跟一個侍衛解釋這些事情,他忽的想起了什麼,又問道:「對了,那個王中貫怎樣了?」
  
  袁平沒料到公子突然會問這個問題,他怔了一下,誠實的答道:「他昨晚上不小心掉到廟前的河裡淹死了。」
  
  宋一堂不覺吃了一驚,臉上神情變幻不定。他喃喃歎道:「沒想到她竟會出此狠手。」
  
  袁平卻不覺得奇怪,躬身說道:「王中貫這人是十足的小人,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為人做事不擇手段,留著此人遲早是個禍害。拿錢是決計堵不住的。倒是直接結果了最好。」
  
  袁安也跟著補充了一句:「這人又蠢又貪,按理說他跟陳信關係有舊,若是好好的去投靠,陳信定然不會虧待了他,結果他非要威脅對方,而且我們只是稍稍許他點銀子,他立即就答應了。」
  
  宋一堂沒說話,只是奇怪的笑了一下。
  
  袁平又小心翼翼的問道:「公子那這件事……」
  
  宋一堂沉吟了一下,揮揮手說道:「就這麼算了,天下女人多的是,不缺她一個。就讓她守著那個匪首過活吧。」
  
  袁平略鬆了一口氣,接著隨聲附和道:「公子是做大事的人,區區一個女人何足掛齒,將來有她後悔之時。」
  
  宋一堂半閉雙眼,略坐了片刻,便進去換了衣服,直接去內堂去見宋夫人。
  
  「母親。」宋一堂恭敬的叫道。
  
  宋夫人看了看兒子的神情,微笑著問道:「那姑娘不願意?」
  
  宋一堂有些尷尬的點點頭。
  
  宋夫人滿不在乎的笑笑:「既然她如此不識抬舉那就算了,以後你有心悅的再納了就是。咱們還是快回去,莫耽擱了大事。」
  
  宋一堂恭敬的垂頭答道:「是,母親。」
  
  當下一干僕從侍衛火速收拾完畢,當日下午便離開了易州城。不過,讓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剛出易州城不久就遭遇了一撥土匪,雙方一場混戰。袁家雖無太大傷亡,但卻讓人氣悶不已。這還不算,往前走不多遠,再次遭遇一撥劫匪,不但將他們的行李財物搶去大半,宋一堂還挨了一箭。宋夫人也受了不少驚嚇。若不是袁平袁安幾個侍衛的拚死保護,這娘倆能否活著回去還是個問題。宋一堂一行狼狽出了易州,直奔秦州,那裡還有宋家的商號。
  
  陳信在書房裡接到嘍囉的報信後,心情頓覺好了許多。不過,高興過後,他馬上又開始糾結另外一件事了:他答應過文丹溪再也不騙她,可是這事說還是不說呢?一旁的賀黑子機靈的猜出了他的心思,連忙小聲說道:「將軍,這事還是不說的好。」
  
  陳信煩躁的捶著桌子:「可是我答應過不再騙她。」
  
  賀黑子撓撓臉,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將軍,你怎麼能答應這種事呢?你成親後要是什麼事都真告訴夫人,你就完了。」
  
  「嗯?」陳信聽他說得這麼嚴重,頓時流露出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賀黑子不覺有些小得意,接著侃侃而談:「這是我爹說的,男人有時一定要守口如瓶,有的事打死都不能說。想當初,我二叔進青樓聽小曲被我嬸子知道了,那鬧得叫一個歡,鬧完了還不夠,以後每回吵架時她都要提這事。我爹說我二叔太笨,他每次喝酒都是偷著喝。」
  
  陳信瞪了他一眼:「我才不會去聽小曲。」
  
  賀黑子忙解釋道:「我沒說將軍聽小曲,我只是打個比方。」陳信最後還是決定不把這事告訴文丹溪。
  
  而文丹溪此時也得知了王中貫已死的消息。心裡也在糾結不已。這是她第一次殺人,雖然不是直接下手,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她不停的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這個人渣該殺。他對待含辛茹苦養大自己的親母尚且如此無情,以後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她原本也想花錢消災,給他一些銀子讓這人遠走高飛。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去做,這人就在飄香樓門口鬧出那種事,她當時在憤怒之中也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當陳信進屋時,就看到了文丹溪一副心思恍惚,面色不虞的模樣。他頓時是既心疼又有些緊張。
  
  「丹溪,你怎麼了?」陳信小心翼翼的問道。
  
  文丹溪猛然回過神來,勉強一笑道:「沒事。」她低頭想了片刻,抬頭問道:「二信,你說過的話必須要算數嗎?」陳信聞言,心中一緊,暗忖道:難道她都知道了。
  
  陳信支吾道:「這……一般都算數的。」
  
  文丹溪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下定決心道:「那好,我有事要給你說。」
  
  陳信這次也顧不上賀黑子的勸告了,他一臉挫敗的說道:「丹溪,你不用問了,我什麼都招了——好吧,是我讓人去打劫那姓宋的,我就是想給他一個教訓。這種情況,是個男人都會吃醋,對吧?」陳信可憐巴巴的看著她。
  
  文丹溪先是一怔,原來宋一堂被人打劫了,他不說她還不知道。等她回過味來,又有些哭笑不得。原來他又想差了。
  
  文丹溪點點頭:「是的,你吃醋是應該的。不過,我說的不是這事,而是另外一件。」接著,文丹溪就把王中貫的事情全說了。
  
  陳信不由得呆住了。他萬萬沒想到文丹溪竟然會為了他做這種事。一時間,感動、震撼、驚訝一齊湧上心頭,就像是打翻了調料盒子似的,五味雜陳。
  
  「丹溪……」陳信一時找不到適合的話說,只是上前緊緊擁抱著她。文丹溪猜測不透他的心思,窩在他懷裡繼續解釋:「我也知道既然承諾了就應該做到,我也想等兩天讓趙六斤給他帶去一百兩銀子,打發他走得遠遠的就算了。可是沒想到他竟然受了旁人的指使當著眾人胡說八道,我又想到他連自己的親母都不顧,就怕他將來為了點蠅頭小利把你給賣了,所以頭腦一熱就這麼下令了。從昨晚到今天我一直心中不安生。」
  
  陳信鬆開手,注視著文丹溪的眼睛,認真的保證道:「以後再遇到這事,不要去管,我自會來處理,殺人也由我去殺,我不要你手上沾滿鮮血。因為我怕你會做噩夢……我當年就做了好長時間的噩夢。獨自在家時,我就會害怕,怕他們的冤魂來找我……」
  
  文丹溪不由得一陣心疼,她緊摟著他的腰,柔聲說道:「我不會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陳信輕笑幾聲低聲嘟囔:「反正以後那些事由我來做就是。」
  
  「好,我答應你了。」文丹溪心裡不覺輕快了許多。做就做了,為了這個二貨,值得!
  
  陳信見她高興,也跟著歡喜起來。他雙手在她肋下一掐,像舉小孩子似的將文丹溪高高舉頭頂。文丹溪驚訝的輕叫一聲,陳信得意的笑著。
  
  兩人正鬧到高興處,就聽院裡的壯丫招呼道:「秦二爺,你們回來了。」是李冰雁來了。
  
  陳信撅撅嘴放她下地,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第六十五章 接風

文丹溪推開陳信開門出去,一眼就看到了李冰雁正帶著兩個孩子看著他們兩人笑。
  
  「妹妹。」
  
  「姑姑。」
  
  三人一起開口招呼。文丹溪笑靨如花的跑過來拉著她的手說道:「路上累了吧,趕緊進屋歇歇。」李冰雁拉著她的手清淺的笑著,文丹溪看看她的臉色,心裡不由得一沉。李冰雁現在給人的感覺是更加的暮氣沉沉,比以前她在山上時愈發沒有生機和活力。她暗暗責備自己只顧忙碌卻疏忽了她。
  
  姐妹兩人多日沒見,自然有許多話要說,文丹溪攜了李冰雁的手帶著兩個孩子進裡屋敘話去了。陳信覺得自己被冷落了,他在當院踱了一會兒步,覺得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趁機教教秦元。想著他看了看秦元以一副大哥的派頭,語重心長的勸道:「我說老二啊,你可得用心了。別那麼磨嘰,你看看我,使出雷霆手段,拿出水磨功夫,這不就成功了。」秦元沒說什麼,只是付之一笑。
  
  陳信仍覺得不過癮,繼續兜售經驗:「我說你就是太端著了,你要多在她面前晃悠。有事找她,沒事還找她。男人嘛臉皮就得厚些。」
  
  秦元意有所指的接道:「臉皮這東西得因人而異。」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麼厚的。
  
  陳信頓時語結,他瞪著眼看著秦元,覺得這人十分不知好歹。
  
  秦元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忙乖覺的岔開話題道:「聽說你將宋一堂教訓了一頓?」
  
  陳信一提這個人立即轉移了注意力,也沒功夫去跟秦元計較了。他一臉不快的擺擺手:「你不是不讓我當面教訓他嗎?於是,我就想了一個好計策,讓人把他們半路打劫了,反正易州地面上土匪多的是,他不定會想到我。」
  
  秦元無奈的看著他:「雖說土匪多的是,可是宋家商行在本地也有些名氣,一般而言很少遭劫,你一下子還弄了兩起,人家不懷疑你才怪。」
  
  陳信這下更不快了,聲音也忍不住提高了許多:「二弟,你別總讓我忍,你也不想想那姓宋的做了什麼事!他明知道我和你嫂子快成親了,還幾次三番的來拐人。這要是在我們那裡,就叫奪妻之恨,當時就該結果了他。我這麼做還是輕的呢。」
  
  秦元點點頭:「這宋一堂做的確實不地道,不過,你就放心吧,嫂子決不可能去做他的妾的。」
  
  陳信吼問道:「你說什麼?」額上青筋暴露,眼中也放出了兩簇怒火。
  
  秦元一臉不解:「這個你不知道?」
  
  陳信的胸脯劇烈的起伏著,他還以為宋一堂肯定也是想娶丹溪為妻,哪裡會想到他竟然如此折辱於她,他要是早知道這些,那就不是搶劫的事了。
  
  秦元搖搖頭,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說道:「那宋一堂原名叫袁榮熙,是袁策的第五子,舅舅宋克原是大梁的皇商。他先是通過各種手段,奪得了家主之位,然後又在晉州、渭州、青州、高唐等地暗暗經營勢力,大有割據一方之意。他這樣的人娶妻豈能任由自己的意願,定要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對他的大業有助力的。他即便心悅嫂子也只能納為妾,因此我才勸你不必介意,以嫂子的為人絕不會同意的。我還以為你都能想到呢?」這也不怪陳信想不到,在他眼裡,文丹溪就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他以為別人都和他一樣都是求而不得,哪能會想到這一層?
  
  陳信尋思了半晌,先前他還覺得自己各方面都不如這人,此刻他突然有了一種微妙的優越感,他冷聲嗤笑道:「我當這人有多大本事呢,原來也就是一個靠女人的慫貨。想稱霸是吧,那就靠自己一刀一槍去打呀,靠女人的助力算什麼真英雄!」說到這裡,他突然頓悟,丹溪說得太對了,他應該相信自己,不能被表面迷住了眼睛。他至少沒想到去靠女人,也不會讓自己心悅的女人為妾。妾那是人當的嗎?想到這兒,陳信多日的憋悶一掃而光,背也挺起來了,頭也昂起來了。
  
  秦元看他這副樣子,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他搖搖頭,便在院裡信步走著觀花看竹去了。陳信在當院轉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應該做點啥事才好。春草和壯丫等人正在忙著準備晚飯,在院裡不停的穿梭來去。陳信看著她們手上的菜疏,突然靈機一動,猛的一拍腦袋喃喃自語道:「我平常都是吃她做的飯,這次我也要讓她嘗嘗我的手藝。她做飯給我吃時,我在哥們面前覺得很有面子,眼下我這麼做了,她肯定也覺得有面子。」想到此,他一把拉住路過的一個小夥計:「這誰,你趕緊給我想一個男人能做,還做得好的菜。」
  
  小夥計愣了好一會兒才吶吶的說道:「男人做的?男人做的多了,咱們酒樓裡的廚子都是男人啊。」
  
  陳信瞪了他一眼:「我是說簡單一點的,一學就會的。」
  
  「哦哦,這……」小夥計為難的撓撓頭。
  
  這時路過的趙六斤走過來笑著說道:「將軍,要我說,這事簡單得很,你的力氣大就去活面,使勁揉出來的面擀出來才好吃呢。我在家時,就愛吃我爹擀出來的面。」
  
  陳信高興的擺擺手:「好了,就去活面。」趙六斤笑著領著他走進廚房,滿屋子的人不覺有些發愣,你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所措。
    
  趙六斤朗聲說道:「大伙該幹啥幹啥,今日將軍要用面來練功。」
  
  「哦哦。」眾人將信將疑。
  
  陳信也不理會他們,在趙六斤的提示下先是換了衣裳然後再淨手,最後是把袖子一擼開始大力揉面。眾人經過了最初的訝然之後,也漸漸恢復了正常,各忙各的去了。
  
  秦元此刻花也顧不上賞了,他眼睜睜的看著陳信進了廚房,眼睜睜的看著他穿上廚子的衣裳去揉面。心中的那份驚詫真是無法用言語形容。
  
  他正在發愣,就聽到兩聲軟糯的童音:「秦叔叔。」原來是雪松雪貞兩個孩子在屋裡呆膩了,跑了出來。
  
  秦元臉上帶笑,彎下腰摸摸雪松的腦袋:「走,叔叔帶你們去逛逛。」
  
  「好。」兩個小娃一臉的興奮。
  
  秦元一手牽一個帶著他們出門去了。
  
  而文丹溪卻正拉著李冰雁在訴說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這當中自然離不了宋一堂的事情。
  
  李冰雁聽罷,不由得皺皺眉頭道:「這人我以前在家時多少聽說過,他為人做事不擇手段,表面上溫文爾雅,肚裡卻是無比陰狠,聽說他家大哥摔斷腿,二哥得了花柳病都跟他有莫大關係,不然,袁策有那麼多兒子,怎輪得到他來繼承家主之位。所以你一定要小心才是。」文丹溪點點頭。突然她腦中靈機一動,李冰雁說過她的父親是商人,而她嫁入夫家後也算是見多識廣。她何不找些事讓她忙碌起來,省得她總是多思多慮。
  
  現在的飄香樓雖然有趙六斤在管,但她還想以後在別處再開幾處酒樓,到時易州就沒人管了。她不如勸說李冰雁接來管。想到這裡,文丹溪的笑容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憂色。李冰雁立即察覺到了,連忙勸道:「妹妹不必擔心,陳將軍他們也不是好惹的,那宋一堂想做什麼也得掂量掂量。」
  
  文丹溪卻說道:「姐姐,我倒不是憂心這個問題,而是另一件事。」
   
  李冰雁忙說道:「那你跟姐姐說說,看看我能否幫你。」
  
  文丹溪歎了一口氣,面有難色的說道:「還不是酒樓的事。我想讓趙六斤去秦州再開一家,可是易州的就沒人打理了,而我也有醫館要忙,這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
  
  李冰雁心中一動,她猶豫了一下,試探道:「那,要不我來幫你一陣子。」
  
  文丹溪立即轉憂為喜:「姐姐肯幫我那就再好不過了。」
  
  李冰雁看她的臉色變化自如,心中也有些了悟,她笑著拍拍她的手,嗔怪道:「你這個小篩子,心眼就是多,你是想把我賺到城裡吧。」文丹溪笑而不答。
  
  李冰雁遲疑了一下,小聲問道:「我在山上聽說陳將軍的身世什麼的,這是真的嗎?」文丹溪一怔,這事竟然已經傳到山上去了嗎?雖然她早就做好了準備,但還是沒想到那麼快。
  
  李冰雁安慰道:「只是傳言,這也沒什麼。再者雁鳴山上的士兵們哪個不是窮苦出身?有不少人身上還背著血帳,即便知道也沒什麼。我就是擔憂你心中有疙瘩。」
  
  文丹溪坦然一笑:「他已經跟我說了,我一點也不在乎。我們誰也不能選擇自己的身世,糾纏這個也挺沒意思的。」文丹溪想了想,又把當日勸陳信的那番話說給了李冰雁聽。雖然遭遇不同,但也有相通之處,希望能給起一點作用
  
  李冰雁豈能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她勉強笑笑:「妹妹放心吧,我也想好了。我一定好好的努力的活下去。我只是希望……希望我的一雙兒女將來不要嫌棄我就好。」李冰雁說到這裡,語氣中多少帶了些些淒涼。文丹溪心中憋得難受,連聲說道:「不會的,我相信姐姐的兒女也定隨了姐姐的心性,一定會懂得是非好壞。」李冰雁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兩人都默契的不再提此事。文丹溪轉而問起了兩個孩子的事情,李冰雁一提起孩子,臉上的表情不覺柔和了許多。
  
  兩人正說得高興,就聽到春草高聲叫道:「夫人,李姐姐,開飯了。」
  
  文丹溪連忙攜著李冰雁從裡屋出來。此時,秦元和刀疤臉賀黑子等人竟然都來了。文丹溪有些奇怪,她今日在家吃飯就是想和李冰雁接個風而已。怎麼這些人都趕來了?
  
  刀疤臉和賀黑子幾人向李冰雁打了招呼問了好之後,便一起目光炯炯的盯著門口,像是在等待著什麼。文丹溪也有些奇怪,便隨大溜一起看著門口。
  
  過了一小會兒,就見陳信披著一件白色的麻衣,頭上還戴著淡藍色的高帽,端著一大盆飯菜小心翼翼的往大廳走來。
  
  文丹溪一臉驚訝,弄不清這人是唱哪出。
  
  陳信也沒料到會看到這麼多人,他眼中閃過一絲不自在,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他走進來將盆放到文丹溪和李冰雁面前,一臉驕傲的解釋道:「你們嘗嘗,我練功練出來的面,是不是比別人做的好吃。」文丹溪這才明白原來他是親自做飯去了。


第六十六章 重陽

文丹溪一臉驚訝,李冰雁則是瞬間石化,因為她長這麼大除了廚子外還沒見過哪個男人主動下廚。同時,她心裡又暗暗為文丹溪高興,有夫如此,夫復何求?刀疤臉和賀黑子偷偷的相互眨著眼睛,秦元也是一臉揶揄的笑意。陳信在眾人的注視下不禁有些赧然。
  
  文丹溪很快就反應過來,她先拿起勺子舀了一碗雞絲面給李冰雁,笑著說道:「姐姐,你來嘗嘗。」李冰雁客氣了一下便接了過來。接著,春草等人開始陸續上菜。因為沒料到這刀疤臉幾人也會過來,文丹溪只得吩咐小廝去飄香樓再添些酒菜過來。
  
  陳信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文丹溪,文丹溪也只好先嘗了一口讚道:「這面果然是與眾不同,筋道可口,爽滑清香。」陳信聽了呵呵笑著,露出一口白牙,一臉的得意和驕傲。其他人則是低頭偷笑,借由吃麵來掩飾。
  
  菜上齊後,大伙依次坐下,今晚李冰雁是主角,自然是坐在客座。文丹溪興致頗高,時不時的說幾句笑話來活躍氣氛。漸漸地,李冰雁的臉色也舒展了許多。飯桌上的氣氛愈發熱烈。陳信有心討好兩個孩子,不停的給他們夾菜,他尤其鍾愛自己親手做出來的那盆雞絲面。連給兩個孩子添了兩小碗。最後,雪松實在忍不住了,怯生生的問道:「叔叔,我吃不下了怎麼辦?」陳信尷尬的乾笑兩聲,其他人再也忍不住了大笑起來。
  
  文丹溪讓春草和壯丫領兩個孩子去院中散散步,眾人各懷心思的吃了飯,文丹溪本來還想跟李冰雁再說會兒話。不過,李冰雁看陳信在院子裡已經轉了三圈了,她也不好再霸著人家,當下便推說自己累了,要去休息。臨走時,她還附在文丹溪耳邊打趣道:「你們趕緊成親吧,別拖了。」說完,笑吟吟的走了。文丹溪兀自笑了笑,,陳信見李冰雁一走,立即粘了上來。
  
  文丹溪斜了他一眼,邁著輕快的步子向小花園走去。陳信緊緊跟著她。
  
  「丹溪,嘻嘻……」
  
  「今晚的面很好吃。」
  
  「哦哦。」陳信聲音響亮的應道。他此時像是胸膛上掛了三把鑰匙——開心開心真開心。
  
  因為他們晚飯吃得早,此時天色才黑,院裡的僕人已經點了幾個燈籠掛在屋簷下。光線朦朧,人影隱約。天上一輪新月掛在樹梢。文丹溪突然想到一句詩詞:「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倒是挺符合此時的情景的。
  
  陳信緊挨著她走,兩人一時誰也沒開口說話。一陣涼風吹來,花叢樹木簌簌而響。
  
  陳信忙問道:「你冷不冷?」
  
  文丹溪搖搖頭,陳信順手脫去外面的廚子衣裳,然後又三下五除二的把裡頭的脫下來,他自己身上只剩了一件青布背心,這是文丹溪特意給他做的練功服。他把衣裳往文丹溪身上一披:「出了點汗,我給你摘朵花遮遮氣味。」
  
  文丹溪輕聲問道:「你不冷嗎?」
  
  陳信滿不在乎的一笑:「這算什麼,我大冬天的穿單衣都不覺得冷。」
  
  接著,他不禁又有起了壞心,他順勢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試探著說道:「不信,你摸摸,一點都不涼的。」
  
  文丹溪沒有拒絕,伸手在他胸脯上摸了一把,答道:「是不涼。」不但不涼,還越摸越熱。
  
  陳信憨憨的笑著,驀地,他覺得胸口一陣溫香軟玉,原來她竟然主動倚在了他懷裡。陳信此時是心口上掛滿了鑰匙,開心得沒邊了。他伸開結實有力的雙臂,緊緊抱著她。口中還喃喃低喊著她的名字。
  
  陳信突然又想起了跟秦元的談話,便心疼的埋怨道:「那個姓宋的竟然想納你為妾,你怎麼不告訴我呢。早知道我就讓他見閻王去了。他竟然如此折辱於你。」說著說著,他的火氣又上來了。
  
  文丹溪在他懷裡蹭了蹭,說道:「就這樣就算了。反正他又沒佔什麼便宜,我當時已經罵了他了。咱們不提他了。」
  
  陳信好脾氣的答道:「好好,不提他。」
  
  文丹溪輕喚他:「二信。」
  
  「嗯?」
  
  「咱們成親吧。」
  
  「啊——」陳信驚喜得張口結舌。
  
  過了一會兒,他的舌頭才打過轉來,不確定的問道:「丹溪,你今晚沒喝酒吧?」
  
  「嗷——」突然他的後腰一陣生疼,那是文丹溪用手掐的。
  
  陳信連忙苦著臉求饒:「好的好的,你沒喝酒。」
  
  「你說話算話嗎?」陳信還是不確信。文丹溪似乎懶得理他。陳信忙接著說道:「你不答話那就是算話,我明天就去找算命先生給咱們挑個黃道吉日,嘿嘿。」陳信覺得身子輕飄飄,有一種不真實的幸福感。
  
  「嗯。」文丹溪像是輕吟似的答應了一聲。
  
  兩人緊擁著好一會兒,夜風漸涼。文丹溪摸摸他的胳膊說道:「好了,你該回去了。」陳信仍然抱著她不放手:「不急,再等一會兒嘛。你看今晚的月亮很好看。」
  
  又過了一會兒,文丹溪提出回去,陳信又說道:「再等會兒,你聞聞今晚的花香多濃。」
  
  最後一次,文丹溪只好無奈的說道:「我困了。」
  
  陳信聞言才戀戀不捨的鬆開她,然後一步步把她送回房間,又在她門口徘徊了一會兒才離開。
  
  次日便是重陽節。五弟兄安排了手中的活計,早早的齊聚一堂。陳信則是滿大街的找算命先生卜卦去了。
  
  文丹溪則在飄香樓準備酒宴。因為這幫人都是肉食動物,她準備的菜都是重口味的。像紅燒肉、回鍋肉、粉蒸肉等那是必備的。另外還做了幾個新菜式。其中就有她以前喜歡吃的茶香胡亂燉,即把豬蹄排骨雞翅山藥蘿蔔放在一起,佐之以大蔥、薑花椒、八角、甘草、草果再在鍋裡放入茶葉包一起文火慢燉。文丹溪要做的除了花彫燜乳鴿,還有一個大補乾鍋雞,這道菜是她前世的父親常給做母親吃的。特別補身體,她今日突然想到了要做這個。她先讓春草把兩隻又肥又嫩的雞,切成小塊然後用醬油醃上一小會兒,再把鮮人參切成小片放入砂鍋熬湯備用。她則把鍋燒熱放入蒜粒炸黃,再放入糖以小火熬至深褐色,然後放入雞塊至上色,再加上紅棗銀杏數十粒幾片香菇等等,最後再倒入一點白酒。待雞肉入味,再把人參湯倒入肉中,小火慢燜。
  
  飄香樓的香味飄得附近半條街都聞到了,那些乞丐們早早的等在酒樓門前,伸長了脖子,眼巴巴的看著裡面。可惜今日由於過節,客人不多,剩菜也少,偏偏來的乞丐又多。於是便出現了爭搶的情況。文丹溪在後廚聽到稟報,便吩咐廚房多做些肉包子,給他們一人發兩個,算是過節福利。她又想著,總這樣施捨也不是事,等她騰出空後,就讓趙六斤想想辦法,給這些乞丐們找些事做。
  
  飄香樓的這一舉措立即引起了很大的轟動,這下不但乞丐們來領肉包子,連那些愛貪小便宜的行人也混入人群來領。其中還有一個癩頭道士。這道士吃飽了也不走,便坐在酒樓門前曬太陽,嘴裡神神叨叨的。
  
  陳信算完卦回到酒樓,那癩頭道士一見陳信,便挑挑眼皮,用清朗的聲音說道:「我觀壯士紅光滿面,近日將有大喜。」陳信一聽這個,不覺放慢了腳步,衝著這老道哈哈一笑道:「沒想到你也能看出來。我本月二十六就能成親了,哈哈,到時請你們吃肉包子。」
  
  那癩頭老道慢悠悠的吟道:「坎坷為古月,爭鬥因家木。縱橫四十州,揚名以王父。」陳信聽他這話有些意思,不由得停下來仔細看了看這道人,見他雖然穿得襤褸堪,但一雙眼眼睛卻煞是清亮有神。他心下不由得有些奇怪。正想著,就見文丹溪在樓上推開窗戶露出半顆腦袋衝他喊道:「飯菜都好了,你還磨蹭什麼!」
  
  這老道微瞇了眼,向樓上搖頭晃腦的說道:「此女貴不可言。」陳信聽到他這麼文丹溪,頓時笑逐顏開,伸手入懷排出一錠銀子,扔與他道:「老人家,你好口彩。去買肉包子吃吧。」說完,他笑著跑上樓去了。那癩頭老道大笑三聲,起身飄然而去。街上有幾個小兒在後面跟著看熱鬧。就見這老道突然將半邊破巾一撇,外邊的髒道袍一除,轉眼間由一個髒老叟變成了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道士。圍觀的眾人不覺目瞪口呆。秦元在等飯時閒極無聊,便推眺望街景,正好看見了方纔的那一幕。他突然喊道:「那人正是以相術出名的李純風,我幼時曾見過一回。」說著,便登登下樓跑出去追趕,但哪裡還有人影。秦元站了一回,只得悻悻而回。
  
  上得樓來,便急忙拉過正笑得開心的陳信問道:「大哥,方纔那道士究竟跟你說了些什麼,快告訴我!」陳信不解的看了秦元一眼,立即沾沾自喜的答道:「他說你嫂子貴不可言。」秦元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再次追問道:「還有呢?」
  
  「還有,」陳信慢慢回憶道:「他還念道:坎坷為古月,爭鬥因家木。縱橫四十州,揚名以王父。」
  
  秦元聽罷,拍了拍手叫道:「大哥好命,這李純風相人極準。將來能讓大哥揚名立萬的肯定是我那未出世的侄兒。」陳信將信將疑。秦元還欲再細解,卻聽一旁的刀疤臉嚷嚷道:「別聽那老頭瞎扯,我小時候還有算命先生說是天下的文曲星下凡呢,結果呢,我就認得五十個字。」賀黑子也跟著附和說算命的不可信。秦元動了動唇,最後索性做罷。
  
  恰好這時,文丹溪招呼眾人開宴。大伙的注意力一齊集中到桌上的酒菜,剛才那個小插曲早就撇到一邊去了。


第六十七章 備嫁

看著這滿滿一桌的美味佳餚,刀疤臉很誇張的吸溜了一聲,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陳信一聲令下:「開飯。」這幫人稍稍客氣了一下開始狼吞虎嚥的向飯菜進攻。陳信今日更是興致高昂,拉著幾個兄弟痛飲不止。文丹溪知道男人喝起酒來沒個完,吃完飯略陪坐了一會兒便準備跟李冰雁一起離開。誰知陳信雖然醉眼朦朧,卻一眼就看到了文丹溪起身的動作,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仗著酒意一把拽住她的衣袖,硬是不讓走。
  
  文丹溪再三哄勸,最後只得說就在裡間陪著不走開,陳信才勉強放手。
  
  李冰雁去拿了針線簍子,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做針線活。
  
  裡間和外廳只隔了一道木門,外在的人嗓門大一點,裡面就能聽得清清楚楚。過了一會兒,外廳的酒席似乎到了高潮,那幫人說話聲音越來越大。
  
  就聽陳信興奮的嚷道:「你們誰會做飯?」
  
  刀疤臉率先回答:「一個大男人學這個做什麼,又不是要當廚子。」
  
  只聽陳信驕傲的哼了一聲:「怪不得都找不到媳婦。你看看我,我一會做飯,你嫂子就答應嫁給我了。呃,早知道我早就學做飯了……」文丹溪無奈的搖搖頭,她真想揪著耳朵告訴他,她答應嫁他,是前面許多時日感情積累的結果,怎麼會是因為他做了一頓飯就答應了。
  
  「老二,老三老五,我這個月二十六就成親了,你們知不知道?」
  
  賀黑子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將軍你今日已經說了好多遍了。」
  
  「是嗎?我說過嗎?」
  
  ……
  
  「來來,我給你們好好講講怎樣才能找到媳婦兒,這都是壓箱底的本領,別人我都不告訴他。」
  
  眾人無言以對:「……」
  
  趁著這幾人發酒瘋,秦元悄悄抽身出來,走進裡間把李純風的話全告訴了文丹溪。文丹溪先是驚詫,然後自然是不信。做為一個無神論者,她還真不相信有人能一眼看出一個人的未來。甚至能連她沒影的孩子的未來都猜到了。
  
  不過,古代流傳的關於相術的事情又是有鼻子有眼的,比如像耳熟能詳的武則天的故事,真是撲朔迷離,真假難辨。還有穿越種沒有科學依據的事也發生了……想到這裡,她心裡不禁有了些許動搖。她思索片刻,轉念又一想,別人信就信吧,反正又不是什麼壞事。
  
  李冰雁聽了則是一臉的凝重,她嚴肅的對秦元和文丹溪說道:「妹妹可能不信,但是旁人不一定不信。一般人聽到自然沒有什麼,置之一笑罷了。若是有心人聽到呢?他們會怎麼想妹妹和將軍?雖然如今天下紛亂,皇室衰頹,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真下狠心對付我們還是綽綽有餘的。」
  
  秦元當時只顧高興,暫時還沒來得及想這麼深遠,此時經李冰雁一提醒,他也覺得這件事未必是好事。
  
  文丹溪想了想問道:「那能不能派人找到李純風,讓他改口說只是自己胡說的。」
  
  秦元搖搖頭:「李純風是個行蹤不定的遊方道人。十幾年前,今上剛登基時,他曾斷言說:今上雖有明主之能,卻無明主之勢。今上慍怒,當即下令讓人捉拿李純風,歷經數年而不得。凡是這人預言的,後來都是一語成讖,而且只能等他主動上門,尋是尋不著的。」
  
  文丹溪苦笑一聲:「這人估計是跟咱們有仇。好端端的說這些什麼。」這不是明顯的拉仇恨嗎?
  
  不過事已至此,再擔心也沒用。只得暫拋到一邊去。
  
  秦元笑著安慰道:「嫂子也別太過擔心了。咱們易州城小地僻,大哥又是草莽出身,估計別人聽了也都是付之一笑。」
  
  文丹溪點點頭,這兩人說的都有些道理。
  
  三人正在說話就聽陳信大聲嚷道:「丹溪,你說話不算話,偷著溜了。」
  
  文丹溪歎息一聲,放下活計,出去扶他,陳信已經喝得酩酊大醉,手舞足蹈的,嘴裡還不停的胡言亂語。
  
  「丹溪,你不能走。我要跟你一起。」陳信死拽著她不放,任憑誰也拉不走,文丹溪無奈,只得把他攙扶他一步步挪到客房裡。
  
  「我這月二十六就成親了,嘻嘻,要是十六就好了。」陳信一路上嘟噥個不停。
  
  「成親了,我就可以天天抱著她了,白天抱著跑,晚上摟著睡。呼呼……」文丹溪皺皺眉頭,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醒。看來以後她得控制他飲酒的次數了,不然總是犯二怎麼辦。文丹溪將他扶到床上拉好被子,又吩咐趙六斤好好照顧他,自己才拖著疲憊的腳步離開。
  
  陳信直睡到未時才揉著發疼的腦袋爬起來,李嬸聽到動靜忙端著早就備好的醒酒湯進來。陳信接過來咕咚咕咚灌進去,抹抹嘴便抬腳出門。他快步趕到府衙,秦元看到他挑挑眉毛,似笑非笑的說道:「大哥好早,我們正好商量些公事。」
  
  陳信忙不迭的擺擺手:「不,我還有別的事要忙,只有半個月了,我還得準備一下。」
  
  秦元接道:「這些我已經吩咐老四老五去準備了。」
  
  「哦。」陳信多少有些遺憾,他原本想親自去準備的。
  
  「大哥,快看公文吧。」陳信只得坐上去翻那堆成小山的公文。
  
  陳信要和文丹溪喜結良緣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傳遍了全城。眾人自然是樂見其成。破虜軍紀律嚴明,遵守法度,公平買賣,對百姓秋毫不犯。而且更兼有刀疤臉這樣嫉惡如仇、性情火爆的人來巡城,那些欺行霸市,調戲民女的街痞無賴全都像銷聲匿跡,個個安份守已。百姓對於這樣的軍隊怎能不歡迎。
  
  這邊,文丹溪也在忙著備嫁,陳信也知道她沒什麼嫁妝,因為特地送來了不少金銀珠寶。文丹溪只拿了其中幾樣式樣簡單的。然後就是做衣服。這些由李冰雁幫忙把關,李嬸王嬸等人幫著做。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就到了九月二十五,按照這裡的規矩,男女成親前是不能相見的,文丹溪本來是無所謂,李冰雁卻堅持一定要按規矩來。末了她還意味深長的來一句:「妹妹你就那麼急嗎?兩天就等不了。」文丹溪暗腹誹,這老實人調侃起人來才要人命。這下她是不願意也得願意了。陳信則被這個規矩折磨得抓耳撓腮、坐立不安。他原本打算要翻牆頭的,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另外一件事卻牽絆住了他。那就是陳信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竟沒什麼經驗,而且他還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往事,心中不禁擔憂自己的某種「能力」來。這事太過隱秘,他又無法訴諸於口。就連秦元他都不好意思說。一連兩天,陳信愁眉苦臉,輾轉反側。
  
  細心的賀黑子發現了這個異狀,連忙上來幫忙解憂。
  
  「將軍,馬上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了,你為何愁眉不展呢?」
  
  陳信含糊的答道:「這……反正是心神不寧。」
  
  賀黑子:「將軍你說說看,屬下也許能幫你解憂呢。」陳信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一咬牙一跺腳,有些羞慚的說道:「黑子,你告訴你,你千萬別告訴別人。」
  
  賀黑子連連點頭答道:「一定的。」
  
  臨到開口,陳信不由得又舌頭打結:「就是那啥,男人成親前有沒有人幫著練習……就像打仗前的練兵一樣……」賀黑子張了張嘴,連哦了兩聲,他已經聽明白了陳信的意思。
  
  他乾笑一聲,神秘的指著易州城裡綺紅樓的方向悄聲說道:「將軍,我聽人說男人『練兵』都去那裡。」
  
  陳信瞪了他一眼:「出的什麼餿主意,我才不會去!而且那裡的女人都很髒。」
  
  賀黑子急忙解釋道:「將軍你聽我說完呀,誰讓你親自去『練兵』了,咱可以弄兩本兵書回來自個兒琢磨嘛。」
  
  陳信不禁眼前一亮:「兵書?有這個呢?」
  
  賀黑子得意的看了陳信一眼,眨巴著小眼睛說道:「一定有的,話說以前我家鄰居是個秀才,有一次我去他房裡玩就看到了一本,當時還不明白是啥,只覺得好玩,回來給我娘說,結果被她打了一頓。」
  
  「那好,你去買一本,悄悄地,別讓人發現了。」陳信從袖子裡掏出一塊銀子給他。
  
  「行行。」
  
  「還有,再買那一些那啥,讓男人,嗯,雄風大展、金槍不倒的藥。」賀黑子聽到這話,不禁石化。進而心中又可憐些陳信來,怪不得他不去青樓,不找女人,原來是……唉,可憐的嫂子。
  
  陳信一看賀黑子這個表情,不由得惱羞成怒,他把眼一瞪,喝道:「算了,不讓你去買了,我一定能行的。」
  
  賀黑子忙諂媚的笑笑:「將軍你別誤會,屬下沒別的意思,我是在想,我要不要提前準備些。」
  
  陳信聞言,臉色立即多雲轉晴,大方的揮揮手道:「那剩下的銀子都給你了,留著你提前買藥用。」
  
  「哎。」賀黑子笑著,一溜煙的跑了。


第六十八章 成親

賀黑子偷偷摸摸的溜進綺紅樓,向龜公出高價買到了最新最好的「兵書和神藥」然後又東張西望了一會兒,見無人注意自己才悄悄打道回府。誰知半路恰好遇到巡城的刀疤臉。刀疤臉硬拖著他要去喝酒,賀黑子再三推托不過,又怕帶著東西去被人發現了,他無奈之餘,只得去飄香樓找趙六斤把盒子交給他,並再三吩咐一定要交到陳信手裡。趙六斤滿口答應,轉身便捧著盒子進了陳府(文丹溪住的院子現在改叫陳府)。他想著反正夫人和將軍是一家人,交給誰都是交。於是他將這只盒子交給了文丹溪。
  
  文丹溪接過這只奇怪的盒子,發現有一股濃濃的脂粉味,她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抵不住好奇心打開了。上面是兩本印刷得很精美的畫冊。一本寫著《春宮秘戲圖》,另一本是《鴛鴦秘譜》。文丹溪一看這名字,心中立即有一絲不好的預感。果然,當她翻開第一頁時,預感就得到了證實。這是一本高質量高水準的大家精品——春宮圖。
  
  裡面的人物形神具備,惟妙惟肖,人體姿態畫得準確細膩,週遭的環境也畫得真實有趣。看得讓她這個觀摩不少「高清功夫片」的人也不禁有點臉紅心跳,喉頭發乾。相較之下,倭國的國粹——純日片就是一堆會動的白肉,就跟它的名字一樣「純日」,一點美感都沒有。文丹溪迅速翻看了一遍,怕人發現,趕緊藏了起來。
  
  她剛藏好,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是陳信來了。陳信此時很驚慌很失措,因為他方才正好遇到賀黑子,兩人以暗語對話,賀黑子告訴他把《兵書》交給趙六斤了。陳信當時便預感到事情不妙。因為誰都知道,趙六斤是文丹溪一手提拔上來的,他的心裡也只服文丹溪一人。有什麼事肯定先想到她。陳信氣得直想揪賀黑子的的耳朵。
  
  他當下也顧不得那麼多,拋下賀黑子和刀疤臉一路急匆匆的跑過來,路上還在不斷地安慰自己:也許她還沒看。
  
  文丹溪看他那副猴急的樣子,心裡自然知道他是為了什麼。
  
  她故意不動聲色的問道:「怎麼了,你有事?不是不准見的嗎?」
  
  陳信忸怩的摸摸脖子:「我不用眼睛看你,就當沒見過。」
  
  「嗯。」
  
  「我其實是來取一樣東西的,這麼樣的一隻盒子。」陳信手忙腳亂的比劃著,他的目光始終不敢正視文丹溪。
  
  文丹溪忍著笑,像貓逗嫩鼠似的問道:「今日酒樓裡和衙門裡送來了好幾隻盒子,不知你說的是哪個?」
  
  「就是、就是賀黑子讓趙六斤送過來的那隻。」
  
  文丹溪動作緩慢的拿出了剛才藏的那只盒子問道:「是這個嗎?」陳信頓時如獲至寶,差一點就想上去奪過來。
  
  誰知文丹溪在他面前晃了晃,又飛快的又放回原處,明知故問道:「裡面裝的什麼呢?」
  
  「這……是一些很重要的公文。」
  
  「我能看看嗎?」
  
  「不,你還是不要看的好。」陳信急得滿臉是汗。心裡不禁暗罵: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賀黑子!
  
  文丹溪逗完了他,便把盒子還給他。陳信的一顆心才重新放回肚裡。
  
  誰知文丹溪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又把他轟飛了起來。
  
  「二信,這東西我都看過了。」
  
  「啊——」
  
  文丹溪微微一笑,留下目瞪口呆的陳信,扭身進屋去了。
  
  ……
  
  晚上,賀黑子回府時,看到陳信一副沮喪不堪的樣子,便知道自己又惹禍了。他在外頭徘徊了一會兒,突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他臉上堆滿笑容,忐忑不安的進去叫了一聲:「將軍。」
  
  陳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你還知道回來啊。」
  
  賀黑子湊上前來,諂媚的問道:「將軍,那《兵法》看了沒?」
  
  陳信雙眼發直:「看了,別人也看了。」那口中的別人自然指的是文丹溪。
  
  賀黑子眨巴著小眼睛神秘兮兮的說道:「將軍,夫人看了其實更好呢。」
  
  「哦?」
  
  「因為那啥,這為啥叫《兵法》呢?就因為它跟打仗一個道理,棋逢對手,將遇良材那才打得痛快。不然一個勇猛一個草包,一打就倒,那還有勁嗎?所以嘛,兩人都懂才叫好。」
  
  陳信突然用力拍了一下賀黑子的肩膀,說道:「好。」說完,他又喃喃自語道:「她識的字比多,又那麼聰明,肯定鑽研的比我深。到時就不用我教了。」
  
  賀黑子趔趄了一下,嘿嘿乾笑了兩聲。賀黑子見自己的危機已經成功化解,立即識趣的告退,陳信也正好需要時間再仔細鑽研究一番,便揮手准他下去。
  
  當夜晚間,陳信房裡的燈直亮到三更天。起夜的小廝不由得納悶起來,他們的將軍怎麼突然用功起來了?
  
  雖然夜晚鑽研《兵書》到很晚,但次日一早,陳信仍然早早的爬了起來。秦元刀疤臉等人也自覺自動的齊聚到一起,一個個都穿上最整齊的衣裳,臉上掛著笑意前來向陳信道賀。若是在講規矩的人家,成親肯定要有一大堆繁瑣程序要走,但在他們這裡,一堆大老粗也沒人懂這個。再者文丹溪生性最怕麻煩,所以他們便達成了一致:一切從簡。
  
  一大早,轎夫夫抬著大紅花轎從陳信的住處出發到隔壁的文丹溪那兒,然後就是新娘穿好嫁衣上轎,花轎在後,陳信穿著大紅新郎服,胸前別著一朵大紅花騎著高頭大馬在前,樂班一路吹吹打打,迎親隊伍沿著易州城走了一圈。城中的百姓扶老攜幼出來觀看。
   
  花轎在陳府門前停下,打扮得花紅柳綠的李嬸和王嬸兩人扶著文丹溪下轎,陳信早下了馬,傻呵呵的笑著,文丹溪剛一下轎,他就趕忙迎上去攜著她的手,周圍傳來一陣竊笑聲。文丹溪知道這貨肯定又弄錯了規矩。
  
  接下來便是電視劇裡面最常見的三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因為兩人都沒有高堂,所以他們只有前後兩拜。
  
  喜婆剛高呼道:「送入洞房。」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得一個小兵急急忙忙的高聲稟報道:「不好了,韃子來了!」
  
  眾人嘩的一聲喧囂起來。
  
  刀疤臉怪目圓睜,怒吼道:「這幫狗韃子還挺會挑時間!」
  
  陳信緊緊握著文丹溪的手,重重的出了一口氣。
  
  文丹溪輕聲喚道:「二信,你快去吧,我在家裡等你。」
  
  陳信面色凝重的點點頭,深深地看了蓋著大紅蓋頭的新娘一眼。然後迅速脫掉喜服,賀黑子連忙給他拿來盔甲大刀,其他人也紛紛起身,各拿兵器,準備戰鬥。人群紛紛散開給他們讓出一條路。文丹溪把蓋頭一掀,看著陳信深情的說道:「你一定要小心。」陳信點點頭,咬咬牙,飛身上馬,高喝了一聲:「騎兵出陣。」
  
  馬蹄轟隆而去。
  
  文丹溪問那個報信的小兵:「韃子來了多少?」
  
  「八百多人。」
  
  文丹溪一窒,八百多騎兵,那麼戰鬥力絕對不弱。而易州城裡只有六百多騎兵。還有不少是新兵。倒是還有不少步兵,可是步兵對騎兵,那簡直是找死。
  
  思索片刻,她說道:「走,去城樓。」大伙也誰也沒說什麼,一起默默的跟著也也文丹溪向城樓跑去。
  
  文丹溪穿著厚重的大紅喜服登上城樓,秦元已經在上面了。垛口處,也有不少士兵拉開弓箭做出射擊的姿勢,可是城下的敵我雙方已經混戰在一起,根本沒法放箭。
  
  文丹溪站在城牆上,心情沉重的看著這如修羅地獄一般的戰場。雙方戰得正酣,人馬相交,馬嘶人喊。刀槍相撞,鏗鏘有聲。不斷的有人倒下,馬兒驚跳起來,踐踏在受傷的人身上,那些來不及救回的傷者很快便被人馬踏成了肉泥。地上血糊糊的一片,空氣散發中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
  
  秦元凝聲勸道:「嫂子你回去吧,大哥不會有事的。」
  
  文丹溪緩緩的搖搖頭,以後這樣的場面多的是,她必須要適應。他在戰場上拚命殺敵,她什麼也幫不了,也只能這麼乾看著。秦元看她堅持,也就不再相勸。
  
  文丹溪極力的尋覓著陳信的身影,他閃挪騰移極快,一會兒在此一會兒在彼,讓人看得眼花繚亂。他舉著雪亮的大刀,精確而又猛烈的向敵人頭上砍去,所過之處,人頭飛滾,戰馬驚狂。在刀光劍影中,他的整個人愈發顯得高大英武,應該說,戰場就是他的舞台。
  
  陳信雖然無暇往城樓上看,但他卻覺察到有一道溫柔的目光一直在如影隨形的追逐著自己。剎那間,他的體內像是重新注入了一股力量,砍殺起來,比剛才更加勇猛。破虜軍在他的帶動下,更加士氣如虹,銳不可擋。
  
  城樓上的戰鼓聲越來越響,守城的士兵們一起激動的吶喊助威。
  
  文丹溪也被感染得激動起來,這時正好有一個擊鼓的戰士要換班,她心中一動,搶步過去,拿起鼓捶,「咚咚」擂上幾聲,守城的士兵先是怔了一下,然後齊聲叫好。城下的戰士也有人注意到了正在擂鼓的文丹溪。
  
  他們一齊興奮的高聲叫道:「嗷嗷,殺啊——」
  
  陳信則是傻笑了一下,他的目光飛快的掃了城樓一眼,他看不到她的面容,只看到她鮮紅的裙擺在烈烈風中嘩嘩啦啦的飄揚著。他只敢分心片刻,然後又開始投入了戰鬥,他的身軀中再次注滿了力量,那柄雪亮的大刀舞得飛快。宛如一尊煞神一樣,所到之處,敵軍皆驚恐避讓。
  
  刀疤臉也受到了感染,他振臂一揮,嘶啞著嗓子高喊道:「戰士們,給我拚命的殺,殺光韃子,讓老大入洞房!」
  
  其他士兵紛紛高聲應和:「殺光韃子,老大入洞房!」
  
  一直憂心忡忡的秦元突然撲哧一聲噴笑出來,其他士兵也咧咧嘴笑了。氣氛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第六十九章 洞房

這一仗從上午一直打到黃昏。到了關鍵時刻,秦元命步兵出城拿著拌馬索和鐵鉤出城助戰。這時候韃子已經人困馬乏,對於步兵的殺傷力已經大大削弱。而易州城的步兵們則這即將到來的勝利,鼓舞得士氣大振。這一出城,就像是下山的猛虎一樣,剛猛有力。他們在下面或用繩索拌馬或用鐵鉤刺傷馬腿。騎兵則趁勢砍殺馬上的敵兵。雙方配合得天衣無縫。韃子見勢不好,萌生退意。但破虜軍鐵了心要讓這幫人有來無回。陳信命令全軍戰士騎步相間,將韃子團團圍住。不留一處缺口。
  
  文丹溪在城樓上看得心驚膽戰,她立即對秦元說道:「這麼不留缺口,會不會讓敵軍生出決一死戰的決心,即便勝了也是慘勝。」秦元點點頭說道:「我也在想這個問題,看來大哥是被徹底激怒了。」他皺眉思索片刻便令兩個士兵下去傳話和準備。陳信果然聽取了秦元的意見,讓士兵在西北方向不著痕跡的散開一個缺口。韃子士兵不疑有它,拼了命的向西北方向衝去。雙方又纏戰多時,秦元看情形差不多了,便讓人舉舉旗子。陳信在上面看到城樓上的旗幟,立即吩咐士兵,把剩下的三百多敵兵全部放走。接著他再命刀疤臉和洪大鬍子在後頭追趕,他自己則領著一部分傷兵回城休整。
  
  他回來時,文丹溪已經下了城樓和軍醫們一起去熬藥準備救治傷兵了。等他到醫館時,文丹溪又已經回府了。陳信迫不及待的想見到,當下便馬不停蹄的回府。
  
  他推開房門,新房裡靜寂無人。
  
  陳信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緊張,他顫聲喊道:「丹溪,你在哪兒——」
   
  「你回來了。」文丹溪笑盈盈的從盥洗室出來。她此時已經脫去了厚重的喜服,身著一襲淺藍色的輕薄紗衣,愈發趁得她的腰肢不盈一握,陳信不由得喉嚨發乾。
  
  他撲上前一把將她拽入懷中,緊緊的摟住她。兩人親暱了好一會兒,文丹溪輕輕推開他柔聲說道:「你快去洗澡吧。」
  
  陳信低頭嗅嗅自己,一身的汗味和血腥味。他自笑兩聲,趕緊去盥洗間。臨進去時又看了文丹溪一眼,就見她已經掀帳入內。陳信舔舔乾裂的唇,心跳如擂。連忙閃身進去,心裡卻在想著:快洗快洗。她在等我。
  
  陳信拎起水桶,衝著頭一通亂澆。剛想出去,又覺得自己身上還不乾淨,又使勁揉搓了一會兒,又澆了一通覺得全身都清爽才罷休。
  
  「丹溪,我洗乾淨了。」陳信倒穿著鞋子,迫不及待的推門出去。床上的簾帳已經放下來,桌上紅燭高燃。房中觸目都是喜慶的紅色,卻不聞任何聲響。
  
  陳信肚裡尋思:她肯定在床上躲著呢。怕羞了,嘻嘻。他傻笑著大步向床上走去,誰知快到床前時,「咚」的一聲摔了個狗啃屎——是那只倒穿著的鞋子將他絆倒了!陳信一臉羞怒的爬起來,「啪」的一聲甩掉鞋子,單腳跳著攀上床。待他掀開帳子才發現,裡面卻沒人。
  
  陳信心中又是一沉:她又去了哪兒了!
  
  他正在猶疑不定時,忽聽得門吱呀一聲開了。只見文丹溪端著一隻托盤進來了。裡面是一碗熱騰騰的蔥花雞蛋面。她看陳信已經爬上床了,不由得撲哧一聲笑道:「你急什麼,快過來吃點東西。」她一說陳信也覺得自己肚裡空空如也,是該吃點東西了。
  
  他嘿嘿笑著,繼續單腳跳著過來,坐到桌前,文丹溪把面推到他面前,柔聲說道:「你快吃吧,我已經吃過了。」
  
  「哎。」陳信狼吞虎嚥的低頭吃麵。
  
  文丹溪看看他的腳奇怪的問道:「另一隻鞋呢?」陳信略微不自在的答道:「甩掉了。」同時,他暗暗鬆了一口氣,幸虧她方才不在,沒看到他摔倒的樣子。不然多丟臉。
  
  文丹溪拿起塊臉帕輕輕地擦著他的濕發,嘴裡埋怨道:「一會兒就睡了,你洗什麼頭髮。」
  
  陳信想到盒中的神藥,不由得有了信心,他含混的答道:「沒事,也許今晚不用睡了。」賀黑子告告訴他說這藥可以一夜八次。嗯,差不多就要到天亮了。他突然又想道:若是一夜不睡,丹溪受得了嗎?她看上去那麼嬌弱……思及此,陳信偷偷的打量著文丹溪的身子,心中在天人交戰:到底吃不吃藥?不吃藥,不行了怎麼辦?吃了太厲害怎麼辦……
  
  文丹溪一邊擦著他的頭髮一邊問道:「你吃個飯也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麼呢?」陳信正想得入神,此時竟脫口而出道:「藥。」
  
  「藥?」文丹溪略略怔了一下,立即明白他在說什麼。頓時手上不由得加大了力度,她把陳信的腦袋像撥拉撥浪鼓似的扳過來,正色道:「你那些東西我都看了,書還不錯,藥卻是虎狼之藥,不能亂吃。」
  
  「呃,吃一次也沒事吧。」陳信支支吾吾的答道。
  
  文丹溪嬌嗔的瞪了他一眼,轉身去拿衣服進盥洗室去了。陳信坐在桌前乾搓著手,一臉的糾結。只聽得裡頭傳來嘩嘩的水聲。陳信一臉嚮往的看看浴室的方向,然後彎腰撿起那只甩掉的鞋子,再輕手輕腳的把床頭的盒子打開。他就著燭光翻看著那兩本「兵法」,這叫臨時抱佛腳,哦,不對,是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他正看著,聽見推門聲,連忙將書放到枕頭底下,迅速蹬掉鞋子,鑽到床上,守株待兔。等了一會兒,文丹溪還不上來,再等一會兒,還是沒動靜。陳信心裡急得上火,他正準備掀開簾子下去把她抱上床時,就覺得簾子猛然被掀開,然後一個輕巧的身子飛到了他身上。陳信被懷中佳人砸得高興得直冒泡。
  
  陳信一臉陶醉的低呼:「丹溪——」
  
  「二信……」
  
  文丹溪伸開柔軟的雙臂攀在陳信脖子上,靈活纖細的十指無限溫柔的撫摸著他的背部。那雙手力度精準,甜蜜溫軟之極,陳信只覺得全身上下的毛孔全都張開了,心頭湧起一波一又一波的溫暖和歡快,舒暢得無法用言語形容。他喜歡極了這種感覺,大手不由自主的撫上她的嫩白的香肩,生澀而又熱烈的撫弄著她。
  
  文丹溪伸出舌尖輕吻他的唇,陳信連忙伸出舌頭笨拙又急切的迎合著她,他的長舌在裡頭毫無章法的攪動著,陶醉的吮吸著她的甜蜜的津液。兩人唇舌交纏良久,陳信的呼吸越來越粗重,胸口不住的起伏著。文丹溪慢慢的離開他的唇,靈巧的舌從他的下巴開始一直向下,在他的脖子上逗留嬉戲了一會兒,再接下往下最後停駐他那寬厚精壯的胸膛上。
  
  同時,她那雙探索的小手不放過每一寸肌膚,每一根毛髮,陳信全身輕顫著,身子從也開始的僵硬到放鬆自如再到此刻的敏感。
  
  前戲正進行得如火如荼,他突然冷不丁的問了一句:「這些,都是你從書上看的嗎?」
  
  文丹溪的手指頓了一下,她在心中暗笑,微閉雙眼,輕輕點頭。
  
  陳信喘著氣歎道:「識字多的人就是厲害,咱倆看一樣的書,我懂的就沒你多。」
  
  文丹溪:「……」
  
  「還有我,我沒有吃藥。」
  
  「嗯,我知道。」
  
  「我……」陳信不禁有些沮喪,萬一他不行了怎麼辦?她會不會嫌棄他。
  
  文丹溪睜開雙眼,細細觀察著陳信的神色,心中一個念頭閃過:「難道他是因為小時候的經歷,有些障礙?」
  
  雖然心裡這麼想,她臉上卻是不露聲色,她用手繼續像剛才那樣輕輕撫摩著他的背,微微嬌喘著用令人銷魂的聲音鼓勵道:「二信,你不用吃藥就很厲害。」
  
  陳信半信半疑:「真的嗎?」
  
  「真的。」
  
  陳信卻仍舊不放心:「可是我『那裡』小時候被丁平用炮仗炸過,留了個疤。後來大腿又被熱水澆過……也不知道有沒有壞,這些年也沒試過。」
  
  文丹溪聽了一陣心疼,她的手輕輕摸上去他的膝蓋,順著他光滑結實的大腿一點點的往上尋覓。在靠近男根附近果然摸到了兩道疤痕。她無限溫柔的撫弄著,陳信不由自主的痙攣了一下,呼吸聲越發粗重。

  「沒壞掉,不信你試試。」
  
  陳信歡欣的答道:「嗯,好。」
  
  文丹溪的手在它的周圍巡視了一圈,便慢慢停住了。
  
  陳信覺得很不滿足,扁扁嘴懇求道:「丹溪,你還像方纔那樣好不好?」
  
  文丹溪微微喘著氣說道:「我認的字比你多,書看得也透,你就按我說的做好嗎?」她原本是想表現的被動一些,羞澀一些,可是如今看來,她還是不放心把主動權交給這個二貨,生怕他「摸不著門路,橫衝直撞」,最後受苦的可是自己。因為據她手測,小二信的尺寸非常可觀,而他又是一身蠻力。
  
  陳信想了想點頭道:「好,我都聽你的。」他心裡卻在想著,自己已經認識六百字了,為什麼就不能把書看得透徹點呢。
  
  「來,你跟著我一起,學著我的樣子。」文丹溪拿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她的聲音有一種深深的蠱惑力。讓人不由自主的沉浸其中。
  
  陳信神魂顛倒的答道:「好。」
  
  ……
  
  她的手指沿著男人的敏感地帶一路撫摩下去,先從耳根再到脖子,然後一路南下,經胸部、腹部、再到大腿內側和膝蓋內側。然後再用火熱濕潤的唇輕輕地吻著他的臉和唇。
  
  陳信的身體隨著她的動作,輕輕的顫動著,舒爽的痙攣著。他的身子越來越敏感,就像一具琴弦,在她的靈活的手指的挑動下,奏響著美妙的樂章。他的手也開始青澀的學著她的動作,略顯粗糙的大手在她細嫩滑膩的肌膚上撫摸著遊走著。每撫一下,他的愉悅就會多一點,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女人的身體這麼溫軟,這麼美好!
  
  漸漸地,他的動作越來越有力度,越來越嫻熟。兩人進一步撫摩,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在期待,都在嗷嗷待哺!
  
  在最關鍵的時刻這個二貨又二起來,他不由得出聲叫道:「它、它立起來了——」
  
  這時他已經無師自通,憑著男人的本能和從書上學的粗淺知識也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丹溪,你要疼就掐我,我、我會慢慢的。……可是它怎麼越用越大呀。」
  
  ……這一個過程,可以用武陵人進桃花源來形容:「初極狹……復行幾步,然後豁然開朗。」
  
  ……陳信極力控制住自己的力度,生怕她疼得太過。文丹溪微咬著唇,最初的疼痛過去,便是一陣奇妙的快感。她的嘴裡發出細碎的呻吟聲。同時還不忘鼓勵道:「二信,你好厲害。」陳信受到了激勵,動作越發精準熟練。
  
  他一邊努力耕耘,一邊細心的覷著她的神色,若是她一臉愉悅,他就按原來的節奏努力,若是眉頭輕蹙,他便放柔動作。
  
  房中靜寂無聲,燭光旖旎的搖曳著。紗帳上剪出兩個交纏在一起的人影。接著屋中傳來啪啪的水聲,彷彿是用竹枝敲打溪面的聲音。
  
  陳信的呼吸也越重濁,喉嚨裡發出如野獸一般的低喊聲。他嘴裡一直不停地呼喚文丹溪的名字。又過了會兒,他感到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接著一股熱流湧向了鮮美的芳草地。兩人彷彿坐著雲朵在天空翱翔,有一種羽化而登仙的感覺。
  
  他的整個身體軟趴趴的壓在她的胴體,他從沒像此刻這麼虛弱無力過,也從沒有過這種無可言說的極致歡樂。直到此時,他才覺得自己是真的擁有了她,那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擁有。
  
  陳信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突然圓滿了。彷彿在他的心底有一處他平時根本沒注意到抑或是注意到了也不知道怎麼去填滿的缺口,此刻卻填得滿滿的。身心異常的充實。他的身體中沉睡的小獸被激醒了,全身迸發出一種新的力量,新的感覺。


第七十章 甜蜜

「丹溪。」陳信喘息著喚她的名字。
  
  文丹溪低聲應道:「嗯。」
  
  陳信翻了身,把兩人調了個身,嘴裡訥訥說道:「我沒壓壞你吧?」
  
  「傻瓜。」文丹溪低聲笑道,身子又往他懷裡拱了拱,臉枕在他的胸膛上閉目養神。陳信抱著她的手臂不由自主的鎖緊,兩人的身體貼得密不透風。她的一頭如瀑的烏髮散在他的胸脯和脖子上,刺得又癢又麻。
  
  陳信伸手摸著她的秀髮,喃喃說道:「丹溪,我沒想這種事這麼有趣味。以前我以為它……很髒的。」他半閉雙眼,咂咂嘴,似乎還在回味著方纔的那場讓人難忘的美味大餐。
  
  文丹溪估計他是因為母親是做過私娼,所以才會覺得這種事很骯髒。她輕輕一笑,將手指插入他的髮叢輕輕梳著他的頭髮,溫言勸道:「夫婦之情,是人之大倫。古人云,行周公之禮,敦睦夫婦之倫。可見連聖人都贊同的,怎麼能是骯髒的呢?只要雙方是兩情相悅本身又合乎法度禮儀的,都是美好的。像那些強暴、奸淫、嫖娼、偷情的才是骯髒的。」
  
  陳信若有所思,最後鄭重的點點頭說道:「這周公真是個好人,我有空得去謝謝他。」
  
  文丹溪忍不住破功:「撲哧。」陳信不太明白她笑什麼,想了想,又連忙保證道:「我決不會做那些事的。」接著又低聲補充一句:「以後,我只和你個一人做……嗯。」
  
  「嗯,好。」文丹溪滿意的應了一聲,吧唧親了他一下,誇道:「二信,你真好。」陳信此時身上又充滿了力量,他有點蠢蠢欲動。他涎著臉側頭看她,伸手緊摟著她的腰肢往自己身上帶了帶,灼熱的呼吸縈繞在她的臉龐。他的手也開始不老實起來,他很認真的學著她昨晚的動作,從背部一直往下滑到腰際再到臀部。動手的同時,嘴也沒閒著,他伸出舌頭輕舔著她的臉龐,在她唇上流連半晌再探入口中和她唇舌交纏。文丹溪閉著雙目,嘴裡輕吟一聲。許久以後,陳信的火舌依依不捨的暫離了她的櫻唇,接著在她那嫩白的脖頸上落下雨點一樣細密的吻,接著一路攻城掠地,最後喘息著停留在讓他神暈目眩的雙峰上。
  
  他躊躇了一會兒,粗糙的大掌慢慢的罩了上去,先是輕揉撫摩,然後是力度適中的揉搓、擠壓。文丹溪面色潮紅,身子隨著他的動作不住的顫慄著,她嘴裡喃喃罵道:「二信,你是個壞蛋。」陳信嘻嘻笑著,心裡像灌了蜜一樣甜。他越來越上癮,腦子像突然開了竅一般,他隱隱的覺得似有一把刀劈開了他那混沌的腦殼,有一道新鮮的光亮照射進來。他頓然大悟,連前夜挑燈夜戰鑽研的《兵法》此時也記起了大半。
  
  他彎著眉毛對文丹溪說道:「丹溪,我開始用第五招了,叫『雪峰擷梅』。可以嗎?」文丹溪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根本沒聽清他說什麼。
  
  陳信低低一笑,不再猶豫,低頭咬住了峰頂上那顆俏然挺立的蓓蕾,無限貪婪的吮吸著。一股酥麻的快感像電一般穿過她的身體。文丹溪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腰肢,急促的呻吟一聲。她這會兒才理解二信說的「雪峰擷梅」的真正含意,心中不由得讚歎古人的含蓄。
  
  他的唇很快又含住了另一顆,深深地細細地吮吸著,還時不時咂咂嘴像是在口味著世間罕有的美味一般。文丹溪已經倦極,乾脆不再理會他,任他為所欲為。陳信見文丹溪不反對,膽子愈發大了。他像一個剛發現了新地方的探索者一樣,孜孜不倦的研究探索著新領地,對於她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充滿了好奇。尤其是那個給了他極大快樂的神秘地帶,他更是懷著一股朝聖者的虔誠。
  
  他每進行一處都會先報下名稱:「丹溪,這是《鴛鴦秘譜》的第十譜『芳草探幽』。」他的話音一落,文丹溪就覺得一隻溫熱的手撫上了自己下面的幽叢,它青澀而又急切的摸索著。文丹溪的身子不由自主的痙攣了一下。不多一會兒,幽叢中已是流水淙淙,一波接一波的愉悅襲擊著她。
  
  陳信粗重的喘息著,用壓抑著興奮的沙啞聲音報道:「最後三譜是『蛇過花叢、花心輕拆、露滴牡丹』,丹溪,我要開始了,可以嗎?」
  
  文丹溪睜開朦朧的星眼看著他,身體不由的收縮了一下,那種被貫穿的疼痛還沒有完全消失。她無奈的說道:「二信,改日吧,我好累。來,躺下來睡覺。」
  
  陳信一臉的失落,他委屈的嘟著嘴,指指自己身下那條昂然挺立的「粗蛇」,無辜的說道:「它又醒了怎麼辦?」文丹溪撫額,怪不得她前世的閨蜜曾說過,處男很可怕,尤其是獸性剛萌發的處男最可怕。陳信這是積攢了二十多年的精力,一朝噴發,便如黃河決堤一樣,銳不可當。
  
  陳信看她一臉為難,不禁又想到秘譜上說的,女子第一次會疼痛。他們的第一次就像用鑿子鑿山洞一樣開始很難,等鑿通以後就順暢了,可以來回「進出」。他立即乖覺的說道:「好吧,我不理它,它一會兒就軟了。我這就陪你睡覺。」陳信說完乖乖的躺在了文丹溪身邊。又習慣性的把她攬在懷裡。文丹溪有些過意不去,嬌聲說道:「二信,過完了這幾天就好了,以後怎麼樣都可以的。」
  
  陳信卻笑呵呵的說道:「沒事的,等你好了再做。」說完又關切的問道:「你還疼嗎?」文丹溪搖搖頭。陳信緊擁著,心裡覺得異常的踏實安定。
  
  翌日清晨,文丹溪先醒過來。她低頭一看,陳信的一隻手正覆著她的胸口,怪不得她總覺得悶得慌。再一動腿發現自己的一條腿被他緊緊地夾著。這傢伙怎麼睡相這麼奇怪,像一隻大螃蟹一樣。她動了動腿試圖抽出來,可是一點用也沒用。陳信睡得很沉,她這番大動作也沒能驚醒他。文丹溪不忍推醒他,只好繼續賴床。反正她也不用早早起來去給公婆請安敬茶,那就陪他多睡會兒吧。
  
  她剛閉上眼準備睡個回籠覺,就見陳信動了動,嘴裡喊道:「丹溪。」
  
  文丹溪應聲答道:「你醒了二信。」誰知對方卻沒有搭話,過了片刻,又聽他嘟噥道:「丹溪,你、你真好吃。」然後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原來這人又在說夢話。她兀自笑了笑,不一會兒便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她是被某人的偷襲和騷擾給弄醒的。她一睜眼就看到陳信正一邊翻著書一邊研究著她的身子。文丹溪頓時冷汗直流。
  
  她故意閉了眼裝睡,看看他到底又玩什麼花樣。只聽陳信輕聲歎道:「書上為什麼沒有說男人的下面清早會支起來?也沒說怎麼能讓女人舒坦快活,不好。」原來這貨已經開始帶著懷疑的批判的眼光「讀書」了。
  
  文丹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倒把陳信嚇了一跳,他張了張嘴,笑道:「你醒了也不告訴我。」
  
  文丹溪不理他,裹著被子滾到裡邊靠牆睡去了。
  
  陳信嘿嘿笑著,連人帶被一起抱住。他的下巴在她頭頂不住的磨蹭著。透過薄被她能感覺到他身上灼熱的溫度。
  
  「丹溪,你還疼嗎?」
  
  文丹溪閉著眼答道:「不疼了。」
  
  陳信癟癟嘴撒嬌道:「可是我疼怎麼辦?」
  
  「你怎麼會疼?」
  
  「硬得發疼。」
  
  文丹溪不自在的清咳一聲。她不忍看他煎熬,便從被子裡伸出手去,握著那根「蘿蔔』一陣力度適中的揉捏,陳信先是驚訝,然後便是一陣極為舒坦的低吟。幫他疏解了以後,兩人便一起穿衣起床。雖然沒有長輩,但起得太晚了也不好。兩人互相幫著拾掇完畢便一起出門。陳信今日身著猩紅衫子,下著黑緞新鞋,頭髮也打理得妥帖順溜。他整個人容光煥發,神情昂揚。
  
  眾人也都注意到了陳信的巨大變化,不由得向他投去了打趣的目光。陳信一律理解成是妒忌和眼紅。
  
  「二弟……五弟,早啊。哈哈。」陳信挨著個打招呼,響亮的笑著。
  
  刀疤臉說話最直接,他扭頭看了看升得老高的日頭說道:「還早呢,你看看日頭。」
  
  「呵呵。」陳信乾笑兩聲。
  
  秦元笑著看著眾人,他清清嗓子,朗聲說道:「好了,大哥,今日趁著弟兄們都在,你就說說昨晚的事情吧。」
  
  陳信一聽這個臉色騰地一下紅了,他瞪了一眼秦元,拿出大哥的派頭訓斥道:「二弟,你可還是個讀書人呢,這種事你怎麼能問呢?」


第七十一章 婚後

秦元微怔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眾人,不慌不忙的接道:「大哥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是說讓你說說昨晚的戰事。」大伙低了頭,吃吃笑著。
  
  陳信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他都快忘了,昨晚還有另一場戰事呢。
  
  他撓撓頭略有些尷尬的說道:「咳咳,昨晚你們不是讓我先回城了嗎?老五帶人去追韃子了,後來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有啥可說的。」
  
  秦元搖搖頭,放慢語調說道:「昨晚我們在城外二十里處的樹林裡伏擊潰逃的韃子,抓到了幾個活口,我讓人用刑逼問,問出了一些消息。韃子有可能在最近要進犯邊關。」陳信的臉色不由得凝重起來。
  
  刀疤臉破口大罵道:「這狗娘養的韃子,咱們大梁招他惹他了,每年都要來這麼幾回。」
  
  陳信擺擺手道:「他來,咱們戰便是,有什麼好說的。」
  
  秦元沉吟道:「我估摸著韃子兩次受挫,下回未必會再攻易州。」
  
  郭大江接道:「那不正好嘛。」
  
  「可是,」秦元略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我猜測他們可能會攻打秦州、霸州兩城,這兩個地方也是邊關要塞,一直和易州成犄角之勢,若是他們有失,對易州極為不利……」秦元一條條的細細分析著。眾人認真的聽著。
  
  「因此,咱們要趁著這個空隙趕緊招兵備戰才是。大哥要多多辛苦了。」
  
  刀疤臉連忙安慰陳信:「大哥,你也別不痛快。反正嫂子都已經是你的人了,以後的好日子多的是。」
  
  陳信瞥了他一眼,擠出一句話:「誰說我不痛快了。」
  
  五兄弟在一起談論了一會兒公事,又各自忙活了一會兒,很快便到了晌午。陳信急匆匆的往家趕去。他剛出府衙就見賀黑子緊緊跟在他身後,縮頭縮腳的。
  
  「怎麼?有事?」陳信停住腳步簡潔的問道。
  
  賀黑子期期艾艾的問道:「將軍那藥你吃了嗎?」陳信一聽他提到藥,神色便有些不自然,他清清嗓子輕哼一聲:「你也不想想我媳婦兒是誰?我用得著吃那種破藥嗎?」
  
  賀黑子這才鬆了一口氣,拍拍胸脯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昨晚被二將軍訓斥了一頓,他說那藥對身子不好,不能亂吃……」
  
  陳信的眼睛瞪得溜圓,他一把提起賀黑子的衣領,喝問道:「你說什麼?誰讓你告訴別人的?」
  
  賀黑子的臉皺得像苦瓜似的:「將軍,也不能全怪我,昨晚他們把我灌醉了,於是說著說著就提到這事了——」
  
  就在這時,秦元正好慢悠悠的從府衙出來了。賀黑子看到大救星連忙哭著臉招呼道:「二將軍。」
  
  陳信看秦元來了,只好放下了賀黑子。
  
  秦元用扇子輕拍了一下賀黑子輕斥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去讓人備飯去。」賀黑子如蒙大赦,趕緊忙不迭的溜走了。
  
  秦元轉過頭來,臉上帶了三分笑意,意味深長的說道:「大哥若有什麼問題,何須如此周折,大嫂不就是大夫嗎?」
  
  陳信橫了秦元一眼:「誰有問題!我好得很,你們就是眼紅我有媳婦兒,哼。」說完,他乾脆不再理秦元,雙手背後,大步流星的往家走去。秦元搖搖頭,無奈的笑笑也離開了。
  
  陳信繞過當街,進入巷子後,便開始狂奔起來。他此時覺得從府衙到家裡的路特別長,恨不得一腳跨回去才好。
  
  他那副猴急的暴走模樣嚇倒了一個超近路回家的姑娘,那姑娘尖叫一聲驚慌失措的跑了。陳信翻了個白眼,也顧不上去解釋,繼續往家奔。
  
  一進門,春草就告訴他,夫人正在廂房等他。陳信樂顛樂顛的跑過去。文丹溪果然正笑意盈盈的坐在桌旁等著,陳信心中頓時覺得一陣溫暖和滿足,有個人在家裡等他,這種感覺太好了。他笑嘻嘻的湊上去伸開雙臂從背後摟住她,把頭埋在她的頸窩像只大貓似的不住舔蹭著她裸露在外的肌膚。
  
  蹭完,他還不忘向文丹溪告狀:「丹溪,今日他們四個合起來擠兌我。」文丹溪抿嘴笑笑,這也純屬正常,五弟兄中就他一個成親,其他人免不了要調侃幾句。
  
  陳信又接著歎息道:「唉,這些老光棍就是招人討厭。」文丹溪臉上現出一道黑線,他自己昨天才脫離光棍隊伍,今日就開始說人家討厭了。
  
  「媳婦,咱們趕緊給他們都找個媳婦,省得他們以後老眼紅我。」
  
  「先別急,慢慢來。」
  
  文丹溪吩咐讓人擺飯,現在飯桌上就只有他們兩人,他們成親後,李冰雁便帶著兩個孩子搬到東跨院去了。文丹溪想著過完這幾天再去接他們回來。
  
  「丹溪,我的手又拿不動勺子了。」待到下人們一離開,陳信又開始賣萌撒嬌了。
  
  文丹溪瞥了他一眼,懶得揭穿他的謊話,她拿起勺子餵了他一口湯。
  
  「我也餵你好不好?」
  
  「你不是拿不動勺子了嗎?」
  
  「我自己夠不到,只能餵你。」
  
  「好好吃飯,你下午還要去練兵呢。」
  
  「媳婦兒,你抽空去看我練兵好嗎?」他覺得有她在旁邊看著,他幹什麼都有力氣。
  
  「知道了,我去就是。」陳信得意的咧嘴笑著。
  
  兩人吃過飯後,又說了會兒私房話。陳信便一步三回頭的去校場練兵了。本來,他們新婚,陳信是可以休假幾日的。但是念及眼下是多事之秋,秦元和陳信他們都不敢耽擱。送回陳信後,文丹溪便向東跨院走去。雪松雪貞都去睡午覺了,李冰雁正坐在樹下做針線,她一見到文丹溪進來,就笑著說道:「我正想著妹妹呢,這不就來了。」
  
  文丹溪坐到她對面,李冰雁打量了她一眼,見她氣色極好,心裡在高興的同時又忍不住輕歎了一聲。文丹溪笑道:「我借姐姐的針線用一用。」說完便開始在籃子裡尋找起要用的東西來,她又讓春草回去取些軟些的布和棉花。開始給雪貞縫起布娃娃來。對於這兩個孩子,文丹溪覺得自己還沒有李冰雁照顧得多,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兩人邊做針線邊說話,不知不覺中便到了未時。文丹溪手上已經做成了一個大布妹妹,抱上去又軟又暖。正好兩個小豆丁也醒來了。雪貞見了娃娃果然歡喜非常,抱著這幾乎跟她一樣高的布妹妹滿院子的亂跑。
  
  文丹溪揉揉發酸的眼睛,伸伸懶腰沖李冰雁笑道:「姐姐,咱們出去走走吧。」李冰雁放下東西答道:「也好。」
  
  兩人一人牽著孩子出了院子,沿著大街走去。此時正值深秋,碧空無雲,大雁南飛。秋風西爽颯,吹得路旁黃葉如潮。兩人逛了一會兒便往府衙東南角的大校場走去。隔著老遠就聽到了士兵們震天憾地的吼聲,再走近些,馬匹的嘶鳴聲、刀槍的碰撞聲也隨風飄入耳中。她們到時,旁邊已有許多百姓在那兒看熱鬧了。
  
  現在易州城也在日新月異的變化著,陳信在新婚之日衝下城樓大戰韃子騎兵的事震撼了全城的百姓。這些百姓見慣了貪生怕死,臨陣脫逃的官員,何曾見過這樣勇猛剛強的軍隊?因此這次事件把破虜軍的聲望推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潮。單是今日就有不少年輕人來報名參軍。所以秦元才和陳信商量趁熱打鐵,趁此機會將全部士兵都拉到校場上操練,說是操練,其實也就是變相的展示一下破虜軍的實力。
  
  陳信此時正肅著一張臉,認真的糾正那些士兵們的姿勢。他的身姿英武挺拔,動作簡潔利落。文丹溪臉上帶著笑靜靜的看著他。
  
  陳信似有感應似的,驀然抬起頭,碧藍的眸子在圍觀的人群中飛快的掃了一眼,很快他就看到了那個一直縈繞在腦中的身影。看到自己的嬌妻在旁,陳信勁頭滿滿,飛馬、舉搶、拼刺、砍殺,他一步步的示範著這些動作。贏得一陣陣的喝彩聲。
  
  「好了,今日就練到這兒,明早繼續。」陳信板著臉下令道。場上的士兵們一陣歡呼。人群漸漸散去。陳信的目光急切的搜尋著文丹溪的身影。李冰雁低頭一笑,一手牽著一個孩子悄悄遁去。
  
  文丹溪在前面不緊不慢的走著,陳信蹬蹬幾步跑過來。喘著氣喚道:「丹溪。」
  
  文丹溪笑盈盈的看著他,低聲讚道:「你方纔的樣子好英武。」
  
  陳信還沒被人這麼誇過,不由得流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來。心底湧起一股暖意,他反問道:「真的嗎?」文丹溪剜了他一眼:「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說話時,那一雙眸子,波光流轉,帶著一絲媚人的風情。陳信不覺心跳加速,他傻笑了一聲,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急忙湊過來附耳說道:「你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好去處。」
  
  文丹溪狐疑的看著他,陳信神秘的一笑,抓過她的手,拉著她一路快走。


第七十二章 劍舞

陳信拉著她一路飛跑著,路上的行人紛紛側頭奇怪的看著他們。也有人認出了兩人,面帶驚異的議論著。還有的小孩在後頭嘻嘻哈哈的跟著他們跑。
  
  文丹溪不禁有些赧然,跑了一段路後,她乾脆停下來不走了。陳信見她面紅緋紅,嬌喘微微,也覺得自己太孟浪了。他按下急切的心情,牽著她的手慢步走著,他帶著她出了大街拐進了一條巷子。
  
  陳信瞅瞅左右無人,頓時色膽興起,他嘻嘻笑著,轉身攔腰橫抱起文丹溪快步走著,文丹溪輕呼一聲也就隨他去了。
  
  「二信,你到底帶我去什麼地方?」
  
  陳信詭秘的笑笑,搖頭不語。文丹溪心中越發好奇,暗暗猜測著各種可能性。
  
  陳信抱著她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一座門庭冷落的宅邸面前。陳信用腳踢開斑駁的朱紅大門,熟門熟路的一直向後院走去。
  
  後園是一座佔地廣闊的花園,可惜的是長時無人打理,如今是滿目枯草,地上落葉成堆,昔日馬奼紫嫣紅的花園如今也成了一座廢園。
  
  陳信找了一塊空地,把文丹溪放下,吧唧親了她一下。然後走到空地的中央,雙腿分開,拉開架勢。文丹溪先是怔了一下,然後才明白原來他是要耍功夫給她看。
  
  陳信拔出腰間的劍,把外袍脫了,裡面的背衣也脫了。赤著精壯的上身。這還不算,接著,他又開始解褲帶。文丹溪面紅微紅,連忙跺著腳制止道:「二信,你這個混蛋,你帶我來這裡就是想做這事?」
  
  陳信聞言不由得停下了動作,怔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聲爽朗洪亮,把附近樹上的鳥兒驚飛了無數。
  
  文丹溪白了他一眼,扭身說道:「不行,我不在這裡,太冷了。我要回去了。」
  
  陳信連忙竄過來拉住她,一臉委曲的懇求:「好媳婦兒,你還沒看完怎麼就能走,我沒有想做那事,我是有別的事。你就等一會兒嘛。」文丹溪只好停下來,等著看他做什麼。
  
  陳信也不敢多做耽擱,他三下五除二的除掉身上多餘的衣服,最後只剩下了一條褻褲。文丹溪又驚呼道:「你這個傻瓜,你不冷嗎?」
  
  陳信自信的一笑,咚咚的捶了下幾下胸脯,表示自己身體很壯,不怕冷。然後,他拔出隨身攜帶的短劍,開始揮舞起來,先是很慢,接著便越來越快。他的身子像猿猴一樣靈巧,動作迅疾如風,身子忽而在左忽而在右,讓人眼花繚亂。然後,他的動作中又開始加入了各種花樣,有時凌空側翻,有時像狗一樣在地上刨著什麼,有時在地上滾成一團。地上的落葉被他揚上半空,樹葉飛舞著再紛紛落下,他便在那飛舞的葉雨中趴蟲子,飛快的連坐了幾十下類似地俯臥撐的動作。最後騰地一下立起身,他快步走到文丹溪面前,面色微紅,神采奕奕的看著她。碧藍的眸中閃著期待激動的光芒。
  
  不等她開口相問,陳信便趕緊解釋道:「丹溪,這是我以前向溪水族的人學的劍舞。」
  
  「哦?」文丹溪眼中光芒漸盛:「這種舞的每個動作都有特別含義吧?」
  
  陳信點頭一一解釋道:「這是他們族的男子向女人求親時跳的舞。最初的那幾個動作是男方向女方表示自己的身體很壯力氣很大,可以保護女方不受別人欺負;中間那段,是說自己本領高強,可以下水捉魚又可以進山打獵,保證女方不會餓著;最後那個在地上翻滾的動作是表示,男方能屈能伸,脾氣好,打滾求女方答應嫁給他。」文丹溪聽了不禁暗暗讚歎,這真是別具一格的求婚場面啊。
  
  「那最後一個動作呢?」文丹溪想到了那個類似俯臥撐的動作。
  
  陳信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壓低聲音道:「那是表示男方那方面的功夫很厲害……」
  
  「哦——」文丹溪聲音不由得拖長了一些,一臉的窘迫。這……古人的想像力真叫豐富。
  
  陳信忸怩了一下又說道:「我當時求親時就想跳的,可是教我的那個人說只能跳全套,也不能撒謊誇大自己的本事,我那時以為我最後一樣本領不行,就沒敢跳……」
  
  文丹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心中是滿滿的歡喜和幸福。她拿出帕子幫他拭著臉上的汗水,柔聲說道:「你快把衣服穿上,小心著涼。」
  
  陳信搖搖頭,滿眼期待的看著她,說道:「他們溪水族的規矩是,男方跳完舞後,女方也要表示一下。如今輪到你了……」
  
  文丹溪驚訝的問道:「那我也要跳嗎?」她只以前只跳過健身舞。
  
  陳信嘻嘻一笑,搖搖頭:「不用,你只需動動嘴,挺挺胸,再翹下臀部……」他的話沒說完,文丹溪就已經向前一步,雙手掛在他的脖子上,掂著腳輕吻了一下。陳信驚詫的張了張嘴,他想了想便壓下了下面的話,順勢伸開雙臂抱起她,放到能和自己平視的高度。她的雙腿不由自主的攀纏上了他的腰身,就像一棵柔籐纏著樹幹一樣。
  
  陳信此時被她挑起了頭,那剛剛甦醒了的壓抑著的野性開始重新膨脹起來,他不再滿足於那種蜻蜓點水一樣的輕吻。他一手抱著她的腰,一手托著她的脖頸,狠狠地重重地朝著她的紅唇吻了下去,火舌長驅直入,在她口中的瓊液中暢遊嬉戲,流連不捨。他的舌在她唇上逗留許久以後,又開始直奔下一個目標。深秋的黃昏已經很冷,他不忍脫去她的衣裳,只好隔著衣衫在那兩座玉峰上來回的摩擦、啃咬。文丹溪的胸脯不由得向上送了送,柔軟的秋衫上突起了兩顆發硬的花蕾。陳信低頭在兩顆蓓蕾之間來回流連噬咬。不一會兒,她的胸前便被他的口水濡濕了一片,涼涼的沾在肌膚上,給人一種微妙的刺激感。
  
  「丹溪,可以嗎。就一會兒,我好難受。」文丹溪喘息著點點頭,不用他說,她早感覺到那根鐵棍在硬撅撅的頂著自己,隔著兩三層衣服,她也能感覺到那種燙人的熱度。他的大手摸索著溜進她的裙中,扯掉底褲,先用一根手指慢慢地開路,然後在一池春水中不停的攪動著。不多時,那片幽叢便開始濕潤起來。文丹溪的身子不可抑制的顫慄著,氣息也越發紊亂急促。
  
  「丹溪,可以了嗎?」陳信喘著粗氣急切而又不確定的問道。
  
  「嗯。」文丹溪朱唇輕啟,輕聲答應。她的聲音幽浮飄渺,似是夢囈一般。
  
  陳信得了首肯,心中又急又喜。他極力控制住自己的力度,慢慢地推將進去。那根狼牙棒找準位置後,便開始不急不慢的律動起來。相比起昨日的艱難生澀,今日的進軍可謂是暢行無阻。一時間棒擊水聲,啪啪作響。深秋的晚風,吹動著樹上殘留的樹葉,簌簌直響。腳下的枯葉被兩人踩得沙沙有聲。遠聽是風聲,近聞人語響。風在林間嗚咽,人在樹下吟哦。人與自然微妙的和諧為一體。
  
  西天,殘陽如血。一抹斜陽照在陶醉忘我的兩人身上,給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不久,日落西山,沉沉的暮靄籠罩著大地。須臾,新月東昇,靜靜的掛在樹梢,笑視著人間。
  
  兩人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氣喘吁吁的停下來。陳信輕輕的放下她,彎下腰將津液用帕子拭淨,又幫她重新穿好衣服。他起身略歇了片刻,又重新抱起文丹溪沙啞著嗓子低頭說道:「天都這麼晚了,我們該回家了。」文丹溪美目微閉,胸脯還在不斷的伏著。她聽到陳信的問話,嘴裡喃喃的應了一聲。
  
  陳信抱著她慢慢的往外走。直到走出廢園,文丹溪才緩緩回過神來。
  
  陳信歪頭,狡猾的笑道:「丹溪,後面的話我還沒說完,其實女方的三個動作分別是張嘴——唱歌,表示自己有美妙的歌聲。挺胸是表示自己有自信成為一個好妻子。那個翹臀部,是表示自己能生養。」
  
  文丹溪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這個二貨耍了。她又羞又怒的握起兩隻拳頭咚咚捶打了十幾下,斥罵道:「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壞蛋!」陳信吞嚥了一下口水,舔了一下發乾的嘴唇,回味無窮的說道:「你真以為我傻呀,我才不說呢。」
  
  文丹溪發洩夠了,虛弱無力的靠在他懷裡。驀地,她突然想起了什麼,突然問道:「二信,你師父葬在哪裡,有機會我們去祭拜一下。」
  
  陳信聞言臉不由得黯了黯,搖搖頭說道:「他沒有墓,因為屍體沒找到。」
  
  文丹溪腦中靈光一閃,抓住他的衣襟說道:「那會不會沒有死?」
  
  陳信臉上掛著一絲淒涼的笑容,再次搖頭:「不可能的,那場戰爭之後,我在河間府流蕩了一年多,若是他沒死,他肯定來找我的。師父的妻兒都死了,世上也就我一個親人,他不可能不來找我的。」
  
  文丹溪眼中的希冀漸漸淡了下去。兩人一時無言。
  
  「那他會不會被韃子俘虜了?」文丹溪又想起了這個可能性。陳信聞言,腳步不由得停住了,他臉色凝重的思索了一會兒,點點頭道:「這個倒真有可能。因為我當時在鄉親們的屍體中翻找個遍也沒找到我師父。」陳信越說越覺得這個可能性越大。


第七十三章 志向

「可是……」陳信又遲疑著說道:「我沒見過韃子俘虜男人啊,他們除了搶奪錢財外就是俘虜婦女,男人一般都是當場殺光。」
  
  文丹溪想了想說道:「可能是你師傅武藝高強,韃子看他有本事才破例的。」這個理由倒說得通,他師傅的武藝絕對高強,一個人能對付一大片韃子。陳信不住的點頭,他那顆死寂多日的心不禁開始活泛起來了。師父也許還活著,光是這個想法就讓他激動萬分。
  
  文丹溪的手撫上他的胸膛,柔聲安慰道:「你也別急,如果師父真被韃子俘虜了,他應該一時半會沒有危險,我們先悄悄的讓人去打聽消息,如果真在那兒,我們再想辦法營救就是。」陳信再次點頭,低頭親了他一下,說道:「媳婦,你是我的福星,自從見了你之後,我是好事連連,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文丹溪悄聲接道:「真的嗎?那你也是我的福星。自從見了你之後,我的腿也不疼了,心也不慌了。」陳信信以為真,一臉滿足的笑著。腳下加快速度往家走去。
  
  陳信回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他先倒了一大杯白水遞到文丹溪嘴邊,低聲戲謔道:「快喝吧,你肯定渴了。嘿嘿。」因為他自己都快渴死了。
  
  文丹溪白了他一眼,就著杯子暢快的喝了個飽,等她喝夠了,陳信又倒了一杯自己喝了。接著春草便進來問他們是否要傳飯。文丹溪點頭示意表示可以。兩人剛吃完飯,就聽壯丫進來報說,秦元來了。陳信忙揮手傳他進來。
  
  文丹溪親手斟了茶放到桌上,恰好秦元抬步進來。他的臉上帶著兩分笑意,一本正經的上前施禮道:「小弟見過嫂子。」
  
  文丹溪微微一笑:「二弟別客氣了,快坐吧。」說完,她悄然退出,留下兩個男人說話。
  
  陳信的目光一直粘在文丹溪身上,直到她關上房門,他的目光才不得不收回來。他轉頭看向秦元,略有些不自在的問道:「二弟,這麼晚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秦元揚揚嘴角,挑挑眉頭說道:「本來是想早些來的,不過,聽府上人說大哥大嫂出門未歸。」
  
  陳信清清嗓子,揮揮手說道:「嗯,你說正事吧。」
  
  秦元斂起笑容,從袖子掏出一疊邸報和密報。
  
  陳信接過來逐張認真的看了一遍,邸報上說景宗皇帝已經向全國下詔的勤王令,因為中州的匪軍頭領關勝已經帶著他的二十萬大軍開始進逼京城。陳信讀完,又習慣性的抬頭看看秦元,秦元卻一反常態的沒有接著提出自己的看法,而是悠然自在的品著茶,靜等陳信開口。
  
  陳信沉吟半晌,試探的問道:「二弟,這京城是不是保不住了?」
  
  秦元一臉的複雜,既有嘲諷又有感傷還有一絲幸災樂禍:「是保不住了,上面那一位,費盡了心血,殺了那麼多的人,到最後還不是一場空!」陳信多少知道一些他的過去,也明白他對朝廷的複雜感情。兩人不覺一陣沉默。
  
  秦元定了定心神,又沉聲說道:「大哥還有一件事,是關於你和嫂子的。」
  
  陳信一聽到還有文丹溪的事情,立即繃緊了身子,緊張的問道:「什麼事?你快說!」
  
  秦元緩聲道:「李純風那天的話,果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趙六斤告訴我,最近有人在打聽這件事。」
  
  陳信急得一拍桌子道:「都怪那個死老頭,瞎說些什麼!」
  
  秦元接著道:「那四句話,前面倒還沒什麼,關鍵是最後一句,『揚名以王(讀四聲)父』,坊間有人說大哥和嫂子將來的兒子將是極貴之人,也有人說嫂子是大貴之命……」陳信心中煩躁,本來他當日只覺得是一句玩笑,哪裡想到會有這些麻煩。
  
  秦元看陳信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意識到自己說的可能有些嚴重,連忙補充道:「大哥你也別太擔憂了,他們也許只是打聽一下而已,還能怎麼樣?如今天下即將大亂,那些有心者都去逐鹿江山,誰還去管這些事?」
  
  陳信點點頭,轉念一想,他們想管就管得了嗎?那也得看他手中的刀同不同意。
  
  陳信接著問道:「二弟,那咱們怎麼辦?」
  
  秦元目光閃爍,不答反問道:「大哥你說咱們怎麼辦好?」
  
  陳信不假思索的答道:「還能怎麼辦?我也沒別的想法,咱們好好的守著易州,讓城內的百姓和弟兄們都過上好日子就行。還有就是——」說到這裡,陳信頓了頓,臉上露出一副癡迷的笑容:「你嫂子能好好的就行了。」
  
  秦元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心不由得往下沉,淡然問道:「大哥就沒想到再進一步?」
  
  陳信決然的搖搖頭:「我以前是怎麼樣都行,如今卻不這麼想了,我不想離開你嫂子,這世道這麼亂,我可不放心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裡。」
  
  秦元聽罷,眸光不由得黯淡下來,他長長的出了口氣,慢慢地站起身,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好了,我們改日再談吧,天晚了,大哥也該歇息了。」陳信本能的覺察到秦元心中不高興,但他又弄不明白其中的緣故,他看了看秦元的神色也沒有再往下解釋的意思。兩人便寒暄告辭。
  
  陳信迫不及待的回房,文丹溪正就著燭光在看書。陳信一看她,心中的煩悶頓時一掃而光,他臉上掛著笑,輕手輕腳的湊到她背後緊緊的抱著她,將下巴擱在她頭上跟著她一起看書。
  
  「丹溪,我認得一千字了。」
  
  「哦,你真用功。」前幾天他不還說才認識八百字嗎?怎麼進步這麼神速?
  
  陳信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以前一看書就犯困,可是最近黑子給我找了一堆書,我全都看進去了。」
  
  文丹溪心中警鈴大作,忙追問道:「都些什麼書?」
  
  「我只記得幾部,好似叫做《飛花艷想》、《繡樓恨》、《鴛鴦夢》。」
  
  「二信,那些書不能看,是教人學壞的。」文丹溪無力的勸誡道。
  
  「沒關係啊,我只對你一個人使壞不就行了。」文丹溪心說,我就是怕你對我使壞。
  
  陳信連忙解釋道:「真的很好看的,不信咱們一起看。」
  
  文丹溪無奈的搖搖頭,她覺得此時的二信好像她中學時代剛進入青春懵懂期的男生一樣讓人哭笑不得。她只得轉移到別的話題上:「二弟又跟你談論天下大勢了?」陳信想起秦元的話不覺有些悶悶的,便將兩人剛才的談話全都告訴了文丹溪。
  
  文丹溪思索半晌,至於前一件事,她倒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若是在太平時期,她肯定得擔心朝廷的猜疑和迫害。畢竟封建時代的帝王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力是什麼事都做的出來,絕對奉行「寧願枉殺一萬,不願漏掉一人」的原則。但是現在,京城已經岌岌可危,他哪裡還有心思顧及這些。而秦元的悶然不樂,大概是對陳信這種不思進取、小富即安的想法有些失望吧。或許,他的抱負和野心遠不止於此。
  
  想到這些,文丹溪試探著問陳信:「二信,你將來有什麼打算?」
  
  陳信撓撓頭:「能有什麼想法,就是天天和你在一起,不讓你受欺負了,不讓你餓著了凍著就行。」
  
  文丹溪笑笑,這人的願望倒真的挺樸素的。
  
  「難道你沒有別的想法?」
  
  陳信思索了片刻,忙答道:「有有,就是能找到師父,然後你再生幾個孩子,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
  
  委婉的話這二貨聽不明白,她乾脆將話挑明了說:「難道你就沒想到要稱王稱霸?」
  
  陳信皺皺眉頭思索片刻,最後堅定的搖搖頭:「我才不像那些人那麼傻,打下那麼多地盤有什麼用呢?自己能住的不就那一塊地方嗎?難道夜裡還能換地方睡嗎?搶那麼多的金銀,一輩子也花不完結果都留給別人了。他們還傻拉吧唧的娶那麼多女人,一個媳婦兒還不夠嗎?」
  
  文丹溪點點頭,接著試探道:「你怎麼能說他們傻呢?身邊有一大群美人環繞難道不好嗎?他們想寵哪個就寵哪個。」
  
  陳信撇撇嘴,一本正經的說道:「還不傻啊,俗話說,一個蘿蔔一個坑,這連田間老農都懂的道理他們都不懂。整天拎著一根細蘿蔔找處挖坑。到最後蘿蔔也壞了,坑也撅不深,還不如照著一個合心合意的坑使勁的撅,又舒服又不累。」
  
  文丹溪不禁瞠目結舌,半晌無言。
  
  陳信看文丹溪一副木木呆呆的樣子,以為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吭哧了一會兒,很不自然的低聲解釋道:「你看你,讓你跟我一起看書還不幹。我說的話你都不明白。我說的蘿蔔是男人身上的那種蘿蔔啦。」
  
  「哈哈……」文丹溪突然不可抑止的伏在桌上大笑起來。陳信唬了一跳,他茫然的撓撓頭:她到底笑什麼呢?他沒說什麼好笑的話呀。


第七十四章 兄弟

  陳信一臉郁卒的問道:「丹溪,你為什麼要笑?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文丹溪漸漸止了笑,點點頭正色道:「你說的很有道理。」
  
  陳信臉上立即多雲轉晴,嘿嘿笑著。他把頭埋在她的肩上溫聲說道:「媳婦兒,我們上床去睡覺吧。」
  
  文丹溪扭扭身子拒絕他:「先不睡,我再看會兒書。」
  
  陳信靈機一動:「那我們一起到床上去看。」說完,不等她拒絕,他一把抱起她就往床上走去。他笑嘻嘻的把帳子撩開將文丹溪放到床沿上,彎腰幫她脫去鞋子,又將燭台往床頭挪了挪。然後從櫃子裡面拿出那本他最喜歡的《飛花艷想》,蹬掉鞋跳上床將文丹溪摟在懷裡一起看書。沒看了幾頁,陳信就開始浮想聯翩、蠢蠢欲動。文丹溪自然感覺到了他的異樣,嬌聲說道:「二信,今日我們已經做過了,今晚就不能了。」
  
  陳信抱著她的手不覺又緊了緊,只好點頭道:「嗯,好吧。」這幾天先讓她好好休息,他正好趁機研讀一下「兵法」,改日再戰,他定會讓她刮目相看。兩人看了一會書,便吹燈歇息。
  
  次日一早,兩人剛剛起床。秦元已經在院子裡等著了。
  
  陳信趕緊帶他去書房,文丹溪心中也有些忐忑,不知道秦元又帶來了什麼消息。大約一頓飯的功夫,兩人便一前一後走出書房。秦元淺笑著沖文丹溪點點頭告辭離去,陳信則是一臉憂容。
  
  「二信,你怎麼了?」陳信搖搖頭,在屋裡轉了幾圈,似有滿腹的焦躁。文丹溪也沒再追問,她招招手讓春草端來早飯。
  
  陳信心不在焉的叉起一個小籠包,沒滋沒味的吃著。他再次接到文丹溪詢問的目光,只好悶聲說道:「二弟說我和老三分別去秦州和霸州,因為韃子快來了,他讓我們先把兵馬拉過去,等待合適的時機佔領這兩處。
  
  文丹溪沒說話,隨手拿起書架上的地圖,她發現秦州和霸州離易州不遠,這兩個城市在太平時期都是邊關重鎮,交通位置非要顯要。若是真能佔領兩地,三地連成一片,倒是挺有戰略意義的。
  
  看了一會兒,文丹溪說道:「二弟的考慮不無道理,若是這兩地被韃子或是其他人佔了,我們易州怕也會遭到牽連。」
  
  「我知道這些,可是我不想離開你。他還說我……算了,不說了。」陳信一臉的難過和不捨。
  
  文丹溪想了想,說道:「二信,你去吧,我在家等著你。」她現在也不得不考慮他們以後的去向問題了。大梁王朝即將滅亡,國內內亂四起,群雄逐鹿。東虜步步緊逼,大有入主中原之勢。假如大梁真像歷史上的明朝一樣最終被異族取代,那麼他們以及子孫後代都要受韃子的奴役統治。——這種事極有可能,歷史上少數民族取得統治權以後都對漢人進行了奴役和殘酷的壓迫,比如蒙元和滿清。這是她絕對不願意看到的。可是另一方面,她也覺得陳信似乎並沒有太大的野心,而且他這人性格單純耿直,最大的可能也就是成為一個鎮守一方的鐵血戰將。至於秦元,她目前看不透此人,但據他的行為來看,他似乎更傾向於成為輔佐他人。
  
  陳信見文丹溪默然不語,眉頭微鎖,以為她是為要離開自己不高興,連忙摸著她的手安慰道:「媳婦兒,你就別擔心了。我很快就回來的。」
  
  文丹溪突然說道:「二信,假如將來我們有了更大的地盤,更多的士兵,你有沒有想過怎麼辦?」
  
  陳信一臉茫然:「不知道。」
  
  文丹溪冷不丁的說道:「其實我覺得秦元比你更適合當老大。」陳信沉吟半晌,遲疑著點點頭。
  
  陳信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眼睛一亮,然後霍然放下筷子,起身便走:「媳婦,我去去就來。」文丹溪搖搖頭,這人的性子就是急躁,聽風就是雨。
  
  陳信走後,她也放下了筷子,獨坐桌前,低頭思索。
  
  陳信急匆匆的的找到秦元,劈頭就是一句:「二弟,我以後不當老大了,你來當。」
  
  秦元得知這個消息後,猶如五雷轟頂,臉色煞白,他顫聲問道:「大哥這是什麼話?」
  
  陳信:「……你比我聰明比我能幹,以後還是你來當吧,你若是想佔地盤,我們幾個幫你打就是。」
  
  秦元的嘴角掛起一絲苦笑,沉聲問道:「大哥,為什麼會突然這麼想?」
  
  陳信忙說道:「反正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咱們誰當老大不一樣,以後照樣是兄弟。」他看秦元一臉的狐疑,急忙辯解:「你嫂子提醒我也是出於好心,你可別誤會她。」秦元心裡徹底明白。他什麼也沒說,只快步走到門口,光噹一聲推開房門,大廳裡,韓師爺和很多幕僚正在討論問題。
  
  秦元凝聲吩咐:「你們給將軍好好講兩地的情況,我去去就來。」說完,還朝著韓師爺使了個眼色。韓師爺會意,上前想法纏住陳信。
  
  秦元有點踉蹌的走出院門,去找文丹溪。
  
  文丹溪看著他這副樣子,一臉的訝然,忙關切的問道:「二弟,你這是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秦元搖搖頭,目光直視著文丹溪。文丹溪越發狐疑,因為秦元平常跟她見面時,從來不曾這麼直直的看著自己。今日這是……
  
  文丹溪肚裡不住尋思,臉上仍是一派平靜:「二弟,你有話儘管對我說。」
  
  秦元立即意識到這樣不妥,連忙移過目光,沉聲問道:「嫂子是不是對小弟有什麼誤會?」
  
  文丹溪立即搖頭:「絕對沒有。」接著又反問道:「二弟何出此言?」
  
  秦元幽幽的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既然沒有誤會,嫂子為何對大哥說那番話?」
  
  文丹溪此時已經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了。她飛快的組織了一下語言道:「二弟,你聽我慢慢說好嗎?」秦元默然點頭。
  
  文丹溪朗聲說道:「你和你大哥的談話,我也知道了大半。我也明白二弟你嘴上雖沒說,但心裡卻在為你大哥這人太安於現狀而苦惱。」秦元張了張嘴,想否認,但他看到文丹溪那副篤定的樣子,便知道自己她早看清自己的心思,就是再否認也沒用。他只好老老實實的繼續聽著。
  
  文丹溪接著說道:「但是你有沒有想到,你大哥他也許根本不可能成為你想要他成為的那種人?」
  
  秦元微怔了一下,接著略有些躊躇的說道:「也許大哥只是暫時這樣,以後會好起來的。」
  
  文丹溪微微一笑,輕輕搖搖頭:「不,我太瞭解他了,他是一個單純耿直的人。他在打仗方面確實比別人強上一頭,但是,他也僅止於此。因為他的經歷塑造了他的性格,他的性格又決定了他能成為怎樣的人。這即是性格決定命運。」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自信已經對陳信的性格有了一個基本的瞭解。他單純質樸,直爽大方,重情重義,但是,可能是由於幼年的經歷,所以他對家庭極度渴望和重視,有時候甚至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他沒有太大的野心,也沒有能夠稱王稱霸的那種稟性。但文丹溪卻沒有絲毫的失望。相反,她在前世受夠了那些所謂的有上進心的男人,她就希望找一個能一心一意待她,不整天慨歎懷才不遇,沒有野心也不花心的男人。她也沒想到著要妻榮夫貴,也沒有想過靠著丈夫去過奢華生活。
  
  秦元聽了文丹溪的話,呆立半晌,他在心裡默默的重複著那兩句話:「經歷塑造性格,性格決定命運。」大哥這樣,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他低頭想了許久,然後抬頭,重重的點頭道:「嫂子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了。可是關於讓大哥讓賢於我的話,還望嫂子切莫再提起。」
  
  文丹溪剛想插話解釋,秦元卻根本不容她插話,面色凝重的說道:「我知道嫂子是好心,也知道大哥沒往旁的地方去想。可是請嫂子為我想想,我們當日五個弟兄八拜為交,當著黃天厚土並各路神明起了重誓,若有人將來背叛了兄弟,必將死於亂刃之下,永世不得超生。若我果真答應了大哥的讓賢,請問,天下人怎麼看我?其他弟兄又怎麼想我?難道嫂子就忍心讓小弟我遭到天下人的唾棄?忍心看著我將來不得善終?」秦元聲音激越,蒼白的面頰上湧上一絲潮紅,顯然是激動之極。
  
  文丹溪心中震撼不已,是了,她忘了很多古人極端重視義氣和承諾,尤其更重親戚兄弟的情誼。任誰都不敢擔起忘恩負義和背信棄義這個名聲。若秦元真這麼做了,他的名聲和前程也就毀了。不但其他三兄弟會離他而去,破虜軍的眾多將士也不會服他。看來她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她只想到了「能者居之」卻根本沒考慮到古代的大環境。她苦笑了一下,儘管她努力做到入鄉隨俗,但有些思想卻是深植於她骨子裡的,根本改變不了。
  
  想到這裡,文丹溪一臉慚愧的說道:「二弟,請你原諒,我一時沒到想那麼遠,差點鑄成大錯。以後絕不會再有類似的事。」
  
  秦元微閉雙目,情緒漸漸平復下去,他長長的鬆了口氣,沉聲說道:「嫂子不必愧疚,你一時沒想到也屬正常。此事你知我知大哥知道,以後不再提起便是了。」文丹溪點頭答應。
  
  秦元又沉吟片刻,突然向她施了一禮道:「嫂子在上,請再聽小弟一言。」文丹溪心中疑惑,點頭示意他講。
  
  秦元斟酌了一下字句,擲地有聲的說道:「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小弟覺得嫂子的胸襟見識都遠非尋常人可比。而且大哥對嫂子更是言聽計從。還望嫂子以後多多勸大哥努力向上才是——我也明白嫂子所說,大哥的脾氣稟性並不適合創太大的基業,可是還請嫂子再仔細想想,如今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士官昏昧,明主未出。我等若不隨波逐流,力爭上游。遲早有一日會淪為別人刀下的魚肉。到時,我三軍將士,我易州百姓又將何去何從?嫂子說大哥性子單純耿直,不擅此道,難道別人就擅於此道嗎?他們還不是如蠅聞膻腥,蜂擁而上!再者,即便是有人有此能力,但他們又有幾個是為百姓著想呢?大哥至少比他們重情義吧?至少不會為了爭奪權利置民生於不顧吧?況且,世上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有人擅武,有人擅文,大家大可各盡其能。大哥可以放心在前方征戰,小弟雖不才,卻也能在後方為大哥籌劃一二。若有朝一日,我們的家業大了,小弟不能勝任,我們大可以再覓賢才輔助,嫂子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文丹溪聽完,心中波濤翻湧。秦元見自己的話已經起到了效果,便躬身告辭,以便留給她時間思索。文丹溪又坐了半晌,起身出屋,舉步來到後院的小花園中,她慢慢的踱著步子,消化著秦元方纔的那一番話。她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很有道理。
  
  也許以陳信的性格和才能做不到皇帝的位置,但是以他的武力和號召力再加上秦元等人的幫助,做到一方霸主還是很有可能的。想透了這個道理,她的心也不迷茫了,信心當下也堅定起來。看來,她得抽時間跟陳信好好的商量一下。文丹溪剛要轉身,就見陳信匆匆忙忙的跑過來了。
  
  「媳婦兒,你怎麼了?」隔著幾十步遠,陳信就開始大呼小叫的問她。
  
  文丹溪迎上幾步,笑著說道:「沒事,我就是出來走走。」
  
  「可是……剛才我問春草了,她說你和二弟似乎吵架了。」陳信一雙碧藍的眸子在她臉上打量著,仔細的尋找著蛛絲馬跡。
  
  陳信揮舞著拳頭說道:「你要是受了委屈一定得告訴我,我為你出氣。」
  
  文丹溪淺笑著問道:「若是你的兄弟你也會為我出氣嗎?」
  
  陳信沒有絲毫的猶豫,啪啪拍了拍胸脯道:「我才不管他是誰!天皇老子也不行!」
  
  文丹溪又問道:「你就不怕別人說你為了女人不顧兄弟情誼。」
  
  陳信卻理直氣壯的說道:「有什麼可怕的,是他們得罪於在先,又不是你無理取鬧。一個大男人跟女人計較,本來就是他理虧。我教訓他是替天行道。」


第七十五章 進軍

文丹溪聽罷,覺得很是受用。她聽多了古代男人「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之類的歪論腐調,心裡多少有些擔心陳信會受到影響。此時卻覺得無比的窩心。
  
  她挽住他的胳膊笑道:「你放心好了,我絕不會讓你左右為難的。你的幾個弟兄也都是好樣的。還有我和二弟就是爭論了幾句並沒有吵起來。」陳信聽完這話,才算放下心來。
  
  他順勢攬住她的腰,陪著她慢慢在花園裡散步。文丹溪想了一會兒,便把秦元勸她的那番話,稍稍改動了一下說給陳信聽。
  
  陳信聽罷,沉思良久,最後說道:「二弟的話的確很有道理。我也想通了,我一定要好好的幹,多招兵,多打下幾座城池,以免將來……」話說到半截,他戛然而止。文丹溪也沒再追問。其實陳信想說的是,以免將來那姓宋的勢力比他大,對文丹溪起了歹心。這些是韓師爺委婉的告訴他的話,他聽了當時就騰地一下跳了起來,很快就下了決心要去攻打秦州霸州。秦元見此情形,不得不佩服韓師爺的老謀深算,一擊即中。俗話說的好,打蛇打七寸,刺槍刺軟肋。文丹溪便是陳信的軟肋,韓師爺這一番話頂上旁人多少苦口婆心的勸說!
  
  接下來的幾日,陳信再也沒鬧過一點情緒,每天兢兢業業的去校場操練士兵。秦元則在準備糧草兵器。就在他們厲兵秣馬、積極備戰之時。京城發生了一件震憾天下的大事——十月初十,中州賊寇劉福通率領十萬大軍攻入京城,各路勤王兵未至,景宗皇帝萬分絕望之下最終吊死於宮中。劉福通建立大魏政權,自稱魏王,建都安陵,改元建封。接著江南李吉建立南漢,自稱漢王,建都應天。這是兩股最大的義軍,其他的如趙王,韓王等等各種大小政權數不勝數。整個大梁亂的像一鍋粥一樣。一直對中原虎視眈眈的東虜自然不會無動於衷,在建元十年的十月中旬,東虜兵分四路,分別向青州、渭州、秦州進攻。
  
  秦元得到消息,當下和陳信等人商量決定,他們將在明日四更天出發,分兩路進兵秦州和霸州。陳信帶著賀黑子和韓師爺,帶領兩萬大軍悄悄開拔秦州,刀疤臉和洪大鬍子則帶領三萬士兵開拔霸州。秦元照例留守易州。眾人分派好任務後各自回屋歇息。一回到家,陳信便目不轉睛的盯著文丹溪,心中是萬分的難捨。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想到此,陳信心裡就像被貓爪子抓了一樣。
  
  文丹溪在屋裡走來走去,親自給他打點行裝。陳信亦步亦趨的跟著她。
  
  他意味深長的暗示道:「丹溪,我明早就要走了。」
  
  「嗯,你一定要小心保重,注意不要喝酒,別著了涼。」
  
  陳信撓了一下腮幫子,眼睛一眨,頓時計上心來:「丹溪,你幫我查查有沒有生病。」
  
  文丹溪停下手上的動作,抓過他的手腕細細號了一下脈搏,什麼毛病也沒有。陳信趁機往她身上蹭,文丹溪此時已經察覺到這傢伙居心叵測。她輕輕推了他一把,陳信趁機抓住她的手使勁往懷裡一帶。兩隻鹹豬手開始上下其手,亂摸一氣。文丹溪略略掙扎一下:「天色還早呢,我收拾完行李再說。」
  
  陳信喘著氣說道:「不早了,就一夜了。我說不定要一個多月才能回來。丹溪,你就給我吧……」說到後面,他竟像一個無賴的孩子一樣撒起嬌來。文丹溪身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陳信越發得寸進尺,一隻手已經伸進了她的衣服裡急切的摸索著。文丹溪放棄了掙扎,半閉著雙眼任他為所欲為。陳信臉上帶著奸計得逞的賊笑,彎身橫抱起她,急不可耐的鑽入帳子……
  
  不多一會兒,帳子裡便傳來了令人臉紅心跳的呻吟聲和男子粗重的喘息聲和低吼聲。
  
  ……極致的歡樂之後,陳信喘著氣,蹙著眉頭說道:「丹溪,這一個多月我可怎麼過?我夜裡不抱著你就睡不安穩。」
  
  文丹溪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胸脯:「你沒遇到我的那二十多年怎麼能過了?嘴越來越滑了。」
  
  「可是……那是因為我還沒嘗到甜頭啊。」陳信撅著嘴,肚裡仍在尋思著方纔的問題。
  
  就在這時,門上傳來幾聲猶豫的敲門聲。
  
  「誰?什麼事?」
  
  門外傳來壯丫怯怯的聲音:「將軍,夫人,五將軍在外頭叫將軍去飄香樓赴宴。」
  
  「哦,知道了。」陳信啪的一拍腦袋叫道:「我都忘了還有這事了。」
  
  說完,他赤溜溜的跳下床來,一邊穿衣一邊問床上的文丹溪:「媳婦兒,你去不去?」
  
  文丹溪聲音綿軟的答道:「不去了,你們好好喝吧。這是最後一次,到了軍營絕對不能喝酒。」
  
  陳信爽快的答道:「曉得了。」他一邊答話一邊從地上撿起外裳。結果竟抖落出一件繡著芙蓉花的青色肚兜。他怔了一下,咧咧嘴,賊兮兮的笑了。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然後又賊眉賊眼的看了看帳子裡擁被而眠的文丹溪,悄悄的將肚兜揣進了懷裡。
  
  裝好後,他多少有些心虛,清清嗓子問道:「丹溪,你不起來吃飯嗎?」
  
  文丹溪打個呵欠輕哼了一聲:「你去吧,我一會兒就起來。」
  
  陳信嘿嘿笑著,拔腳溜走了。
  
  守在門外的壯丫看著陳信那種神色,總覺得有一種詭異的感覺,但詭異在哪兒她又說不出來。
  
  陳信沒走幾步剛好迎面碰上李冰雁和兩個孩子。
  
  陳信笑呵呵的上前打招呼,彎下腰一手抱起一個孩子,和顏悅色的哄道:「好孩子,快叫姑父。」
  
  「姑父。」兩個豆丁一齊小聲叫道。
    
  陳信的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響亮的答應道:「哎哎,真乖。」
  
  接著他又問道:「乖孩子,說說你們想要什麼玩意兒,姑父給你們帶回來。」
  
  雪松畢竟大些,略有些懂事了,他搖搖頭表示什麼都不要。
  
  雪貞猶豫了一下,怯生生的說道:「我想再要一個娃娃。」
  
  「哦哦,好,姑父記得了。」
  
  「大哥,你還在囉嗦什麼,大伙都等著你呢!」刀疤臉在院外大聲喊道。
  
  喊完,他又嘀咕了一句:「成了親的男人就是麻煩。一見了媳婦,腳下就像抹了糨糊似的,愣是粘著走不動。」旁邊的賀黑子「噓」了一聲,小聲提醒道:「小心被大哥聽見了又揍你。」
  
  賀黑子話音剛落,就見陳信邁著大步走了出來。他昂頭挺胸,一臉的神清氣爽。
  
  賀黑子側頭對刀疤臉小聲說道:「哎,你看,將軍那樣子就像是被觀音娘娘瓶中的仙露給澆灌了一樣,生機勃發的。」
  
  刀疤臉點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兩人正說得熱鬧,就聽陳信中氣十足的吼道:「說什麼呢?兩個大男人說個話交頭接耳的,沒一點正樣樣兒。」兩人一聽陳信的聲音,立即分散開。賀黑子滿臉堆笑的招呼道:「將軍,你起床了?」陳信瞪了他一眼,重重地哼了一聲。賀黑子立即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只好嘿嘿笑個不停。
  
  陳信昂著頭,背著手,一本正經的教訓道:「你們兩個也都注意些。一個粗魯,一個二百五,怪不得都找不到媳婦兒。」
  
  賀黑子:「……」他咧咧嘴沒說話,刀疤臉則是瞪大眼睛嚷道:「我說大哥,你這不是剛找到媳婦兒嗎?這就看不上俺們了,你可別忘了,這裡頭可有俺們倆的功勞呢。」
  
  陳信略有些不自在的揮揮手:「好了好了,我哪能忘了你們。這不是關心你們嘛。」三人說著話,快步走進飄香樓,兄弟五人是開懷痛飲,至晚方歸。當夜,陳信又是打滾又是裝可憐,硬纏著文丹溪纏綿了大半夜,直到她累得睡著了陳信才不得不放手。
  
  翌日,剛到四更天,陳信沒用人叫就自覺醒來,他悄悄的起身,生怕驚動了文丹溪。由於文丹溪昨晚太累了,再加上陳信的動作極輕,所以直到他推門出去,她仍在沉沉的睡著。
  
  直到日上三竿,文丹溪才悠悠醒來。她習慣性的伸手一摸,身旁空蕩蕩的,陳信早就離開了。等她穿戴完畢,跑到外面一看,大軍早已開拔。文丹溪不由得一陣失落。李冰雁帶著孩子時不時的來陪她說話解悶。
  
  直到兩天後,文丹溪才慢慢適應陳信不在身邊的日子。天氣越來越冷,沒有了陳信這個純天然的火爐,文丹溪夜晚睡覺時只得又加了一床被子。
  
  恍惚了幾天後,文丹溪也開始打起精神做事。秦元每日領著親兵在城中巡視。兢兢業業的敦促士兵加固城牆、挖深護城河等等,積極修築各項防禦工事。文丹溪則帶著趙六斤幫著秦元管理城內事務,籌集糧草,召集城中的婦女為出征的將士縫製冬衣,製作各種簡單易攜又營養豐富的乾糧。整天忙得腳不沾地。
  
  她現在最重視的就是鍛造營,也就是打造兵器的地方。從剛進入易州開始,文丹溪就和秦元商量,派人到各處高價招攬人才。經過兩個多月的發展,現在的鍛造營已經大有起色。每天都能製造出大量刀槍弓箭。營中還有幾個高級師傅,負責火器和大炮的研究。大梁朝的軍工已經十分發達,早在幾十年前就有這方面的論著出現。不過,這項研究需要大量的金錢和時間,還要有反覆的實驗。一直沒怎麼引起官員們的重視。文丹溪知道自己是個外行,所以從不干涉他們的研究,若是對方需要什麼東西,她更是二話不說,讓人想方設法的弄來。儘管這些人屢次失敗,她也只是笑著鼓勵,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這些軍匠們個個是心生感激,越發卯足了勁刻苦鑽研,暗暗地下定決心一定要報答夫人的知遇之恩。
  
  轉眼間半個多月過去了,秦州和霸州那邊一直沒消息傳過來。文丹溪開始有些坐不住了。秦元連忙讓人派人上門勸慰,只說很快就有消息了,文丹溪為了不讓秦元操心,面上只得裝作一派鎮定。到了十一月初,陳信終於來信了。
  
  文丹溪激動的接過信,迫不及待的拆開來看。
  
  信上卻只有一首詩:
  
  北風呼呼被子冷,蘿蔔夜夜硬得疼。
  
  他日凱旋回歸時,定要深掘一千回。
  
  另附言:你也要給我回一首詩。詩裡要帶「坑」。
  
  文丹溪神色複雜,臉上一陣發熱,她低聲啐罵了一聲:「這個混蛋!」千里送信,他就寫了這麼幾個字。
  
  她把信抱在胸前,低頭自笑了一會兒,便開始提筆回信。思來想去不知怎麼寫才好。
  
  突然,她靈機一動,揮筆寫道:
  
  秋去冬來半個月,一日不見如三秋。
  
  坑裡空空寂寞冷,夜夜等待蘿蔔歸。
  
  下次寫信不上千,坑裡只需掘一回。
  
  寫完,她越看越覺得充滿了二囧的氣息。她發現自己的腦回路越來越詭異了。這可能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第七十六章 舊情人

文丹溪收到陳信的信後,一連數日都心情頗好。李冰雁見此情形心中高興的同時不禁又開始打趣起她來了。文丹溪看著李冰雁眼中隱隱的羨慕之情,心中不由得一動。陳信早就跟她提到李冰雁的事,並有意撮合她和秦元。因為她一直不太明白李冰雁的心意,所以一直壓著沒問。今日她忍不住想刺探一下軍情。
  
  想到這裡,文丹溪笑著說道:「姐姐,你又笑話我,等你將來成了親,我也要以其人之道還你們之身。」提到成親二字,李冰雁臉上的笑容不禁凝滯了一下,幽幽一歎,搖搖頭說道:「就這樣過吧。」
  
  文丹溪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姐姐看秦元這人如何?」
  
  李冰雁臉色略變,低頭沉吟片刻,復又抬起頭來,一臉堅定的搖搖頭:「秦將軍一表人才,將來必定飛黃騰達,豈是我這等……我這等人可以肖想的。」
  
  文丹溪見她這樣說,只好打住這個話題。因為她不確定秦元的心意,也不能貿然去問。只能等陳信回來,讓他探探秦元的意思再說吧。
  
  文丹溪一邊盡心盡力的打理著城內的事務,一邊耐心的等待著陳信歸來。
  
  秦元忙完公務後,信步來到陳府求見文丹溪。
  
  「二弟坐吧。」文丹溪笑著招呼道。李冰雁本來在陪著文丹溪說話,此時見他來了,連忙起身迴避。
  
  秦元忙擺擺手笑道:「李姑娘不必迴避,我只是和嫂子拉幾句家常。」李冰雁只得重新坐下,繼續做她的針線活。
  
  秦元略頓了頓,揀著要點把韓師爺的信轉述給文丹溪聽:「東虜這次氣焰很盛,四路大軍只有青州和我們這一路造到反抗,其他兩路是是所向披靡。所到之處,留守的官軍不散而逃,當地的綠林匪軍龜縮不出。東虜一路燒殺擄掠,這回不但俘虜婦人,連青壯男子也開始擄掠。韃子所過之處是雞犬不留……」文丹溪認真的聽著,不明白的地方認真的向他討教。李冰雁在一旁也仔細的聽著,不懂的地方,她暗暗記下,準備私下再問文丹溪。
  
  「對了,嫂子,還有一件事。前日韃子委託胡商和我交涉,說是要用財物來贖回那些被咱們俘虜的韃子兵。」
  
  文丹溪疑惑的問道:「這事不是讓趙六斤給他們談過嗎?當日還大賺了一筆的。」
  
  秦元狡猾的一笑:「那次放回的都是普通的韃子,其中有幾個頭目被我悄悄留下了。這次他們要贖的就是這幾人。以嫂子看,咱們開出什麼條件較好?」
  
  文丹溪不由得暗歎秦元心思周到縝密,她低頭思索了一會兒,便將陳信的師父有可能被韃子俘虜這個猜測說了。秦元聽罷,點頭贊同道:「我早就聽說東虜來中原不但搶劫金銀財寶和婦人,連那些壯年男子也搶。可是因為剛開始時路上還有官兵阻擊,帶著百姓又行動不便,所以他們只挑那些本事大的人帶走,其餘的全部就地殺掉。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無人阻擊,恐怕他們膽子會越來越大,我中原百姓的劫難要來了。」文丹溪心中不由得一陣發冷。她記得以前看過一部以靖康之亂為背景的電影,看到那些被金兵俘虜的漢人的非人生活,她不由得熱血沸騰,憤怒難當。而在這個時代,這種慘事就活生生的發生在她眼前。
  
  秦元看她面色發白,神色恍惚,以為她是被自己的話嚇著了,連忙安慰道:「嫂子不必擔心,有我們幾弟兄在,怎麼也能護得住嫂子。」
  
  文丹溪勉強一笑,突然又問道:「這些韃子若是放回去以後再和我們為敵怎麼辦?那豈不是縱虎歸山嗎?」
  
  秦元冷笑一聲道:「這倒不必擔心,這些人一直在做苦工,僅僅吊著一口氣罷了。即便他們有幸活著,我還有後著呢,我已經讓人在他們面頰上刺上『易州俘虜,永不得入關』,這些字任何藥水都去不掉。」文丹溪暗暗佩服這秦元秦元的腦子就是好使,這樣的方法都能想到。
  
  文丹溪想了想建議道:「不如咱們這次不要錢財,就來個以人易人,一個韃子頭目換一百個漢人。最大的那個韃子頭目就把陳師父的名字報上去,只說除了這個人,其他都不換。如此一來他們必然盡力尋找。」
  
  秦元滿意的點點頭,然後一臉正色道:「嫂子真是巾幗不讓鬚眉,還請嫂子以後多在大哥面前進言,嫂子的一句話頂我們幾百句。」
  
  文丹溪略有些不自然,連忙說道:「二弟此言差矣,你大哥又不糊塗,怎麼可能聽不進去你們的進言?」秦元笑而不語。談完了公事,秦元也不多做逗留,當下起身告辭去處理韃子俘虜的事情。
  
  光陰荏苒,轉瞬間又半個月過去了。秦州那邊一直沒什麼消息。
  
  不過,東虜那邊卻傳來了一個好消息。在韃子部落裡果然有一個叫陳季雄(陳信師父的名字)的俘虜,韃子已經把他和數百漢人押送上路。
  
  文丹溪聽完,心中一陣欣喜,她迫不及待的想和陳信分享這個好消息,當她準備提筆寫信時,突然又想到也許陳信很快就要回來,這封信他未必能收得到,遂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文丹溪日思夜盼,終於在十月中旬得到了確切的消息,陳信和他的數百親兵兩日後就到。到了當天,文丹溪和秦元等人一大早就在城門口等候。但是最先回來的卻不是陳信,而是賀黑子和韓師爺。文丹溪失望之餘心中不禁有些打鼓。韓師爺下馬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笑著上前解釋,陳信什麼事都沒有,只是有一些小事耽擱了,很快就回來。賀黑子則是目光閃爍,說話語焉不詳。文丹溪不禁疑竇叢生。但她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面細問。只得若無其事的笑著囑咐他們好生歇息。
  
  當晚,秦元擺酒宴請韓師爺賀黑子以及眾位將士。文丹溪做為女眷不便參於,她讓人送去了幾罈好酒去助興。賀黑子等人暢飲至晚方散。
  
  次日上午,趙六斤像往常一樣來向李冰雁匯報日常工作。不過,今日他顯然有些心不在焉,說話時左顧右盼的。李冰雁也看出了一點端倪,連忙問道:「六斤,你可是有事?」
  
  趙六斤嘴一咧,皺著臉,,答非所問:「李姐姐,夫人在家嗎?」
  
  李冰雁笑道:「在後院呢。」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文丹溪問道:「六斤找我有事?」
  
  「啊,啊……多少有點。」趙六斤的目光有些躲閃。說完,他又看看李冰雁,李冰雁會意,知道他是有背人的話要說,當下便找了借口出了屋子。
  
  「六斤,你坐下來,有什麼事慢慢說。」文丹溪和顏悅色的說道。
  
  趙六斤搖搖頭:「夫人,我就不坐了。」
  
  他遲疑了一會兒,接著便支支吾吾的說道:「夫人,有些話,我不說又憋得慌,說了又怕離間夫人和將軍的感情,畢竟這無憑無據的……」文丹溪一怔,再聯想到賀黑子回來時種種可疑的做派。腦中已經有了一個隱隱約約的猜想。頓時她的心裡像燒開的水一樣沸騰起來。不過,在事情沒調查清楚之前,她會繼續相信陳信。因此,她面上並沒有顯現出來,仍是一派平靜的問道:「你就說吧,也好讓我心裡有個譜。」
  
  趙六斤這才下定了決心,簡潔明瞭的把事情的經過交待了一個遍。原來是昨晚秦元在宴請韓師爺和賀黑子時等人,席間有幾個破虜軍的中級將領也在場,眾人一高興便不自覺的喝高了,於是便有人酒後吐真言,他們話裡話外的意思是,陳信在秦州遇到了他的舊情人。那女人一見了他黏糊得不得了,非要跟著他一起回來,陳信怕文丹溪吃醋,硬是不讓她跟來等等。這也是陳信遲歸的主要原因之一。
  
  舊情人?文丹溪回憶了半晌,陳信好像從來沒跟他說過這些。成親前她曾多方試探,陳信一直都說自己從前從未有過別的女人。但是這個憑空而降的女人又是怎麼回事?
  
  趙六斤連忙安慰道:「夫人,事情還沒弄清楚。將軍待夫人的好那是大伙有目共睹的,說實話,我也不相信有這事。所以還是等將軍回來問清楚才好。」
  
  文丹溪淡然一笑,點點頭:「你放心吧,我自會妥善處理這事。你做得不錯,以後再有類似的事,你儘管來稟了我。」趙六斤點頭,躬身施禮退將出去。
  
  文丹溪在屋裡慢慢的踱著步子,思索著怎麼問陳信。
  
  許是賀黑子心虛,他一整天都沒敢出現在文丹溪面前,連秦元也是這樣。在這方面,她不得不佩服男人在隱瞞女人方面真是空前的團結。記得在前世時,她家的一個遠親就是這樣,他在外頭搞外遇,他的一幫鐵哥們費盡心思的幫他隱瞞,堂嫂一直被蒙在鼓裡。相反,若是女人出軌,她的女性朋友們一般會宣揚得全世界都知道。
  
  文丹溪想了一會兒,便抬手吩咐人去請賀黑子來,又叫來趙六斤來陪席。賀黑子先到一步,他有些侷促不安的看著文丹溪:「夫人,你找我有事?」
  
  文丹溪不動聲色的笑著招呼道:「你這次去秦州辛苦了,我請你吃頓便飯。」
  
  要是換在平常,賀黑子肯定高興得一蹦老高,可是今日,他有些忐忑,連忙說道:「夫人太客氣了,昨晚秦將軍已經請過了。再者,將軍不在家也怪不方便的。」
  
  文丹溪笑道:「他是他,我是我,能一樣嗎?說什麼方便不方便,你又不是外人。」
  
  賀黑子見此情形也不好再推托,恰好這時趙六斤也趕了過來。文丹溪看了趙六斤一眼,趙六斤是個窗戶紙一樣的人,靈光得一點就透。當下他便跟賀黑子寒暄客套起來,賀黑子開始有些拘謹,不過,待好酒好菜一上來,他喝了幾杯後便有些忙乎所以了。菜過三巡,酒過五味之後,趙六斤見時機已到,便開始用話套他。
  
  「我說黑子,你在秦州一直都跟著將軍吧?」
  
  賀黑子舌頭有些打彎:「那是當然,我是寸步不離。」
  
  趙六斤又問道:「如此說來,將軍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賀黑子把胸脯拍得咚咚直響:「我啥都知道。」
  
  趙六斤故意裝作神神秘秘的樣子,壓低聲音問道:「我昨兒聽了一個關於將軍的傳言,想向你證實一下。」
  
  「你說你說,咱哥倆誰跟誰。」
  
  不過,賀黑子多少還有些理智,他補充了一句:「不過,先說好,關於軍務上的我可不知道,你別問我。」
  
  趙六斤奸詐的一笑:「嘿嘿,我問那些幹什麼。就是那個,有人說將軍在外頭養了一個女人,是有這事嗎?」
  
  「啪」賀黑子拍了一下桌子,把碗碟都震飛了起來,他怒氣沖沖的吼道:「這是哪個王八蛋說的,淨傳瞎話!」
  
  「你說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賀黑子一激動,當下脫口而出:「……是這麼這麼一回事。」
  
  文丹溪在屏風後面聽得一清二楚。原來是陳信帶領大軍攻下秦州以後,秦州百姓紛紛扶老攜幼的出來歡迎大軍進城,街道兩旁站的是裡三層外三層的。就在這時,有一個年輕婦人充滿驚喜的高呼著陳信的名字。陳信當下一愣,就讓人們讓出道來,看看是誰。
  
  不多時,那婦人就穿過層層的人牆,擠到了陳信面前。這婦人大約有二十四五歲,頗有幾分顏色。她看到陳信後未語先哭,一直衝著他「信弟,信弟」的叫,陳信騎在馬上,皺著眉頭,似乎想了許久才想起來這人是誰。隨即他吩咐親兵帶這個女人到一邊等著,然後徑直處理公事去了。
  
  那婦人趁著這個機會,死纏爛打的打聽陳信的近況。那些親兵被逼無奈,只得說了些大家都熟知的情況給她聽。陳信忙完公務後已是深夜,那婦人當天沒能等到他,翌日一大早就在門外侯著。陳信只是語氣平淡的問她家中可有什麼困難,並讓人拿出幾綻白銀給她囑咐她好好過活。誰知那婦人卻硬是不要銀子,聽她那言裡言外的意思是,她的丈夫已死,她如今是孤身一人,想來易州投靠陳信。陳信當下便拒了,那婦人又是哭又是鬧的,似乎還聽她提到了師父義父之類的。文丹溪心電念轉,難道這個女人是陳師父的什麼親戚?
  
  趙六斤把話套出來後,又看賀黑子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便扶著他回房。文丹溪吩咐李嬸等人收拾殘席。自已則滿腹心事的回房去了。
  
  她坐在桌邊看書,只看了幾行,便不由得開始犯困。她正迷迷糊糊的打著盹兒,就覺得身後突然一暖,她心中一驚,霍然睜開眼睛一看,陳信那張佈滿了狂喜的面孔出現在了她面前。
  
  陳信嘿嘿笑著:「丹溪,我回來了。」
  
  文丹溪盯著他看了片刻,笑著應道:「回來就好,你累了吧,快坐下來喝杯熱茶。」陳信看到她副姿態,心中不由得一咯登。平心而論,她對自己跟以前沒什麼兩樣,一樣的體貼關心一樣的笑意盈盈。可是他總覺得缺少點什麼。
  
  他忐忑不安的問道:「媳婦兒,你這是怎麼了?」難道就因為這一個多月的分離,她和自己生疏了?陳信心中猶疑不定。
  
  文丹溪伸手捏捏他的鼻子,讓他去洗澡。陳信連忙答應了,誰知他剛跑到門口又折了回來,把他隨身攜帶的一隻包囊飛快的塞進了櫃子裡,然後又側頭沖文丹溪討好的笑了一下,再飛快的鑽進盥洗室。文丹溪當下心中一沉,那裡面是什麼東西以至於讓他走到半路又折回來藏好?她的眼睛緊盯著那扇緊閉的櫃門,心中開始不停的鬥爭:看還是不看?按理,她不該動他的私人東西。可是……
  
  文丹溪心中在鬥爭著,腳步卻已經邁了出去,最後她一咬牙:他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這個破包囊我自然可以看。這麼一想,她頓時理直氣壯多了。她拉開櫃門,急切的將包袱皮解開,睜大眼睛盯著裡面的東西。
  
  裡面躺著一個胖胖乎乎的古代版布娃娃。娃娃的身上還穿著一件讓她感覺很眼熟的青色肚兜。她舉起來狠狠的盯著肚兜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了,這不是她一個月前丟掉的肚兜嗎?
  
  文丹溪正看得入神,陳信渾身濕漉漉的跑出來了,他一看自己的秘密包囊被打開了,不由得有些語無倫次:「這……你咋能翻我的東西?」
  
  文丹溪剜了他一眼,理直氣壯的說道:「你說過,你的都是我的。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我怎麼就不能看了!」
  
  陳信無奈的接道:「好吧,你看吧。不過,你可別生氣。」
  
  文丹溪把娃娃往床上一扔,自己往椅子上一坐,靠著椅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什麼話都沒說,但卻氣場十足。這一招她是跟她外婆學的,她外婆曾當過法官,據說這種審問很有效,無聲勝有聲。
  
  陳信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他一臉無奈的說道:「好吧,我都說,我全都說。」
  
  「好。」文丹溪惜字如金。
  
  「那個布娃娃,你看到了吧?」
  
  「嗯。」
  
  「這一個多月來,我把它當成你了,天天抱著睡。」


第七十七章 溝通

陳信低聲說完,一臉的不自在,他偷眼觀瞧文丹溪的神色,見她眉宇間的鬱結仍沒有完全舒展開來,心中越發忐忑,她果然生氣了。可是他同時又覺有點委屈。
  
  他的臉皺得像老苦瓜似的,可憐兮兮的拽拽文丹溪的袖子:「媳婦兒,娘子,你要體諒一下我嘛,我不就是偷了你的肚兜嗎?不就是抱著個娃娃睡了一個月嗎?你就別吃醋了好嗎?」
  
  文丹溪不由得嗤之以鼻:「你以為我就這事生氣?」
  
  陳信一愣:「那你是怎麼了?」他突然想到她方才沒看到娃娃時就有些不高興,他連忙自我反省了一下自己還有什麼做的不對。突然,他猛拍了一下大腿道:「娘子,我知道為啥了!是不是黑子沒把話帶給你?」
  
  文丹溪微笑著看著他,用揶揄的語氣反問道:「傳什麼話?不是你叮囑不讓他告訴我的嗎?你的弟兄們對你真是好啊。」
  
  陳信撮撮嘴,低聲罵道:「賀黑子這個笨蛋,臨走時,我還給他說了:『這事就按以前的規矩辦』,意思就是什麼事也不瞞你。」
  
  文丹溪看了看他,沉吟不語,照他的性子,他應該沒說慌,也可能是賀黑子想岔了。
  
  「算了,我來給你說吧。」陳信往前湊了湊,剛要開口,他眼珠一轉,拍拍自己的大腿道:「娘子,你過來坐在我這兒,咱倆挨得近些,你聽得清楚。」
  
  文丹溪搖搖頭,端坐不動:「不,我的耳朵沒問題,能聽得清楚。」
  
  陳信沮喪的歎了一口氣,只得繼續說道:「我給你說過,我從十歲時就開始跟著師父的事你還記得吧?」文丹溪聽到他提到師父,本來是想和他分享這個好消息,此時也只得暫時壓下,等他說完這件事再說。
  
  「好像是我在十二歲那年吧,師父的一個姓田的朋友,他們夫妻倆一起去世了,只留下一個十五歲的女兒。師父覺得她很可憐,當即就把那個女孩子接到家跟我們一起過活。那女孩叫田慧英,就是幾天前在秦州見過的那個。師父待她就像親生女兒一樣好,雖然家裡不太富裕,但念及她是女孩子,我們兩人都盡量讓著她。誰知,唉……」說到這裡,陳信不由得歎息了一聲。
  
  文丹溪已經猜到這一點了。她沒接話,靜靜的聽他往下說。
  
  「誰知道那田慧英根本就是個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即便這樣,仍是滿足不了她的要求。她喜歡吃香的穿好的,整天塗脂抹粉的。師父覺得這樣不好,就委婉的勸了她幾句。誰知那田慧英卻對師父有了怨恨之心。其實剛開始,師父有心撮合我們兩個,他說我性子太剛直又不知變通,要找一個穩重些的最好比我大幾歲的媳婦才好。那田慧英一是嫌棄我的出身,二是覺得我這人除了拳腳功夫一無是處,將來肯定沒出息。反正是死活不願意,師父什麼也沒說,這事也就擱下了。」說到這裡,他瞧見文丹溪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連忙補充道:「那啥,你想想我當初才十二歲,哪裡懂得什麼男人女人的,媳婦兒,你千萬別瞎想。」文丹溪看他副急切辯白的樣子,臉上不覺帶了一絲笑意。
  
  陳信見她笑了,眉頭也舒展開來了,接著飛快的把剩下的話說完:「後來,大約是在一年後吧,剛好縣裡有一個趙財主來找師父幫忙去給他女兒護嫁。師父當時答應了,臨走時囑咐我倆要好好在家呆著。結果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和那趙財主勾搭在一起了——我當時也傻,中間碰見過趙財主幾回卻根本沒往這方面想。師父回來後發現了這件事,氣得要去打死那個趙財主,田慧英卻撲上去護住那姓趙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自願的,還說她再不想過這種窮日子了,更不想將來找一個粗魯的武夫當丈夫。師父再三勸她說,那趙財主一把年紀,老不正經,絕不是個良配,還說只要她能痛改前非,這事就算了,以後定會為她選一門好親事。結果田慧英硬是要當趙財主的第八個小妾。師父氣得大病一場,後來,他老人家為了眼不見心不煩,便和我一起搬到外鄉了。從那以後我們就沒怎麼聽說她的事了。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她,她那天叫我,我看了半天才認出來,就、就這些了。」
  
  陳信撓撓腮幫子,撅著嘴說道:「娘子,我全說完了,你也該開恩了吧。我都抱了一個月的棉花娃娃了。我有一次做那種好夢,把娃娃當成你了,抱著就親,結果咬了一嘴的棉花……」
  
  「撲哧。」文丹溪終於忍不住破功了。
  
  陳信看她笑了,忙趁熱打鐵,蹭上前來一把摟住她,媳婦長媳婦短的叫著。文丹溪心情一好,趕緊把師父要回來的事情告訴了他,陳信一聽是喜上加喜,抱住她在屋裡轉了好幾圈,嗷嗷的叫了好一陣子。
  
  「我的好娘子,你真是我的福星。」
  
  文丹溪心中再無芥蒂,伸手抱著他的脖子,輕吻了一下。最後仍不放心的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處置那個田慧英?」陳信一聽田慧英,眉頭不由得蹙了一下,歎了口氣道:「先讓她呆在秦州,只要她別生事,我自會讓人好吃好喝的招待她。」文丹溪抿嘴笑了一下,就怕這個人不是個安分的。她從她過去的經歷中已經大致瞭解了這個女人的基本為人。不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兵來將當,水來土淹就是。
  
  文丹溪貼在他胸前,輕聲慢語的說道:「二信,我誤會你了,你可別生氣。」
  
  陳信卻滿不在乎的說道:「沒事的,都怪我沒給你說清楚,本想著寫信給你說的,可是又一想馬上就回來了,於是就沒寫。」
  
  說到寫信,陳信的眼睛閃閃發著亮光,壓低聲音說道:「娘子,你給我回的那首詩寫得真好。咱們是不是就按信中約定的來做?」文丹溪的臉色略紅了紅,低聲啐罵了他一句。她心中的鬱悶一掃而光,溢滿了重逢的喜悅。陳信緊摟著她,兩人喁喁私語,訴說著這一個多月的思念。
  
  都說小別勝新婚,這話是一點也不假。文丹溪撫摩著他的臉頰歎道:「我還以為嫁給你會很省事呢,怎麼一個個的女人都蹦出來了。」
  
  陳信也是一臉的納悶:「我也不明白,我打光棍打了二十多年,也沒遇到誰稀罕我,怎麼咱們一成親,都湧上來了。」
  
  文丹溪趁機給他打預防針:「二信,我相信你的為人,你千萬別讓我失望。」陳信重重的點點頭,他側頭想了想,突然一拍腦袋,大聲喊道:「媳婦兒,我有辦法了。」
  
  文丹溪一怔:「什麼辦法?」
  
  陳信嘿嘿一笑,悄聲建議道:「媳婦兒,你不是大夫嗎?你可以給我配一劑藥——就是讓蘿蔔硬不起來的那種藥,我出征時你就讓我服下,這樣你不就放心嗎?」
  
  文丹溪一臉囧態,神色複雜的看著他。
  
  陳信抓抓頭髮,低頭解釋:「我說的是認真的。你可以試試嘛。」陳信話音剛落,就覺得唇上一陣溫熱,他略略驚訝了一下,接著,心頭湧上一股狂喜。他一回過神來,立即反守為攻,一路攻城略地。不多時,地上便丟滿了衣服,玫瑰紅色的帳子也隨之落下。陳信抱著文丹溪爬上床,用壓抑沙啞的聲音問道:「丹溪,我這些天把那些兵法在腦中演練了很多次,有老漢推車,有佯攻山門,還有九淺一深,你想用哪一種?」
  
  「咳咳。」文丹溪忍不住輕咳幾聲。閉了眼不理他。
  
  陳信見她不理會自己,只得壯著膽子說道:「你不吭聲是吧,那我都試了。」
  
  陳信一臉的蕩漾,迫不及待的除掉身上最後一處障礙,猴急的跳上床,準備大顯身手……以下省去一千字。


第七十八章 師徒

第二日,文丹溪醒來時就覺得身上發酸。她側頭看看身旁睡的像個孩子似的陳信,嘴角忍不住上揚。他這幾日鞍馬勞頓,加上昨晚用功過度。這一覺就睡到了晌午。文丹溪不想吵醒他,打算輕手輕腳的出門,誰知陳信抱她抱得死緊,她好不容易掙脫了他的胳膊,那傢伙竟然閉著眼睛伸手在被子裡亂摸。文丹溪看到昨晚扔到一邊的布娃娃,便順手拿過來塞到他懷裡,陳信在睡夢中哪能分的真假,於是緊緊的摟著布娃娃繼續沉沉的睡了過去。文丹溪偷笑著離開屋子。去廚房讓人準備午飯。
  
  陳信他們都偏愛肉食,文丹溪為了犒勞他,吩咐廚娘多準備些肉菜。一律都大盆大碗。一盆酸菜豬肉粉條,紅燒肉自是少不了,豆豉扣肉、蒜泥白肉白菘卷、乾豆角燒肉等等,飯做到一半,文丹溪便進屋去叫陳信起床。
  
  她一推開門就見陳信迷迷瞪瞪的坐在床上,抱著那只布妹妹發呆。一見文丹溪進來,他輕哼了一聲,撲通一聲躺下,身子翻轉,面牆而睡。這是在跟她鬧彆扭?
  
  她裝作沒看見,嘴裡喊道:「二信,還不起床?」陳信仍裝作沒聽見。文丹溪無奈的歎了口氣,走到床前伸手推推他。陳信趁機抓住她的手,輕輕往自己身邊一帶,她整個人便趴在他身上。陳信低低的笑了一聲。又嘟噥了一句:「你竟然蒙我,一大早的給我塞個娃娃。」
  
  文丹溪耐心的解釋道:「我這不是想給你做些好吃的補補嗎?再者,師父這兩天也該到了,還得讓人收拾屋子什麼的。哪能天天睡到晌午啊,到時人們還不說我是個懶人。」
  
  陳信滿不在乎的擺擺手:「你是我媳婦兒,愛怎樣怎樣,關別人什麼事!」
  
  文丹溪笑笑,這沒公婆就是好,不然的話,她哪能這麼自在?不過,想到公婆的事,她忍不住有些擔心,這陳信的師父和青梅都出來了,他母親會不會哪天也會突然出現?這個問題她只是在心裡想了想,並沒說出來。
  
  溫香軟玉在懷,陳信不由得一陣心猿意馬。
  
  他涎著臉說道:「丹溪,我餓。」
  
  文丹溪瞥了他一眼:「都快晌午了能不餓嗎?快起來。」
  
  誰知陳信指指自己的下半身,一語雙關的說道:「它餓。」
  
  文丹溪白了他一眼,準備翻身起來,陳信緊箍著她不放。手也開始不安份起來,可惜的是,就在這關鍵時刻,又有人來搗亂了。
  
  「將軍,那啥,韃子來了!」
  
  陳信一聽這話,騰地一下坐起來,高聲問道:「黑子,你再說一遍!」
  
  賀黑子趕緊解釋道:「我是說韃子來贖人了。」
  
  陳信低聲罵了一句:「你個笨蛋,連個話都說不利落。」
  
  賀黑子嘿嘿笑了一聲,灰溜溜的走了。怪不得那些丫頭都唆使他來叫人,原來是怕挨罵。
  
  「快點起來,師父要回來了。」陳信一聽到師父二字,砰的一下從床上蹦將下來,飛快的穿上衣服。文丹溪也過來給他梳頭挑衣裳。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新做的玄色裌衣,繫著同色的腰帶,腳蹬鹿皮靴。整個人顯得精發煥發,英氣勃勃,文丹溪也換了一身衣服,既不太莊重,又不顯得隨意。兩人對視一笑,並肩走出房門,快步向外院趕去。
  
  兩人剛出了第二進院子,就遠遠的就看到了秦元和賀黑子等人簇擁著一個瘦高的老者慢慢的往裡頭走來,文丹溪猜測這人可能就是陳季雄。他們的身後還跟著一幫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人,男女皆有,不過都大部分都是男子。
  
  陳信一看到那個老者,身子不由得一頓,然後是飛一奔的往前跑去,一連跑還一邊高聲叫道:「師父————」
  
  那老者也看到了陳信,他呵呵笑著,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和激動,陳信跑到師父面前,撲通一聲跪下,聲淚俱下的說道:「義父,是孩兒不孝,讓您老受苦了。」陳季雄微抖著手彎腰去扶陳信,嘴裡還埋怨道:「起來起來,你哭什麼呀。都娶媳婦的人也不怕人看了笑。」他嘴裡雖這麼說著,自個的眼眶也情不自禁的發紅,兩滴渾濁的老淚在眼窩裡打了個轉,硬是沒落下來。文丹溪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對久別重逢的師徒,心中也是一陣唏噓感慨。她趁機打量著陳季雄,他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身形魁梧,目光堅毅神情,給人一種鐵骨錚錚的感覺。估計在東虜那裡沒少受苦,他眼窩深陷,顴骨高聳,鬢髮已經斑白,但精神頭卻十足,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萎靡之氣。
  
  陳季雄也感覺到了文丹溪的打量,路上已經有人跟他說,陳信已經娶妻,他猜想便是此女了。他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問道:「信娃啊,聽說你娶了媳婦了。」
  
  陳信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向文丹溪招手,文丹溪落落大方的走過來,躬身施了一禮:「兒媳拜見義父。」
  
  陳季雄稍稍飛快的打量了她一眼,見她面容清秀,氣質溫婉沉靜又懂禮,心裡是十分的滿意。他連聲讚道:「好,好。信娃總算是聰明一回,找了個這麼好的媳婦。」
  
  陳信聽到師父誇文丹溪,心中不禁一陣得意。
  
  文丹溪看了一眼後面的這些人,眼下已是初冬時節,這幾十個人仍然身著單衣,除了陳季雄外,一個個縮頭縮脖,抖抖索索的。她笑著吩咐賀黑子:「你趕緊帶他們進去換身厚點的衣服,再準備些熱飯。」賀黑子忙點頭應了。
  
  那幾十個人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一齊喊道:「謝夫人。」賀黑子領著他們逶迤散去。文丹溪又拽拽陳信的衣裳,陳信也立即反應過來,他光顧著激動了,根本沒注意到師父還身著單衣呢。忙扶著陳季雄進屋去梳洗換衣。
  
  陳信他們走後,秦元慢慢上前來,笑著對文丹溪說道:「這些人資質都不錯,嫂子可從中找幾個可用的。」文丹溪朝他笑笑。兩人一前一後朝大廳走去。路上,文丹溪讓春草去廚房傳話加菜。不多時,陳信便帶著陳季雄換好衣服出來。眾人請陳季雄上座,其他的依次坐下,大伙熱情的寒暄著。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陳信在說,他先是說兩人分開後發生的事情再說自己怎麼上山入伙,怎麼和四個弟兄結義,怎麼痛擊韃子。陳季雄認真的聽著,適時插問幾句,他一臉的欣慰的拍拍陳信的肩頭,感慨萬端的說道:「信娃啊,我在東虜時最擔心的就是你,你這人武藝雖高,但是性子太直,又值血氣方剛的年齡,我生怕你無人提點走了歪路。如今看你有如此的成就,真是讓我喜出望外啊。」陳信憨憨的笑著,腰桿挺的直直的,臉上閃現出一股自得。就像是得了大人誇獎的孩子一樣,既神氣十足又想裝謙虛。
  
  「不過,你能有今日這番成就,跟你的幾個義弟鼎力相幫分不開,你可不能忘了他們。」陳信連忙稱是。
  
  文丹溪適時插話道:「義父,飯菜已經備好,咱們邊吃邊敘吧。」陳季雄點頭答應。文丹溪吩咐一下,丫頭小廝端著大碗大盆魚貫而入。
  
  不一會兒,便擺了滿滿一桌,除了剛開始的那些菜外,文丹溪又讓人加了別的菜,像雙醬草魚、酸辣魚湯、紅燒羊排、蘿蔔燉羊肉,另外還有板栗燉雞、筍乾鴨湯等等。文丹溪知道男人都是無酒不歡,她又讓人搬來了幾壇上佳的燒酒。
  
  陳信慇勤的斟酒夾菜,興奮得滿臉通紅:「來,義父,你多吃點,這個是丹溪最拿手的,這個你肯定愛吃。」陳季雄一邊接菜,一邊笑著招呼其他人。間或跟文丹溪說上幾句。幾杯酒下去,席間的氣氛也熱絡了許多。
  
  陳季雄自發的開始說起自己在東虜的經歷,不過,他很巧妙的將自己所受的苦難輕輕略過,只是講述這些年的所見所聞。
  
  「東虜全民皆兵,武功強盛,尤其是近些年來也開始重視文治了。他們從中原擄去不少讀書人,給予格外優待,讓這些人為他們效命。將來必將成為大梁的禍患。我們中原卻是紛亂割據,政令不通,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東虜蠶食鯨吞。」
  
  陳信聽罷,一臉驚訝的問道:「義父,幾年不見,你怎地說話文縐縐的?」以前的師父可不是這樣的。陳季雄摸著鬍鬚哈哈一笑道:「你義父我這麼多年也沒白過,我前面說過,東虜不是擄去了許多讀書人嘛,誠然,這些人中有不少忘祖叛宗的軟骨頭,但也有許多寧死不從,一身正氣的君子。我就和這幫君子關押在一起,每天聽他們談古論今,我多少也學了點。」
  
  文丹溪不禁心中一動,插話道:「義父,這次換回來的人有他們嗎?」
  
  陳季雄看了她一眼,遺憾的搖搖頭:「哪能啊,東虜給你們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漢人。」
  
  文丹溪和秦元對視了一眼,秦元挑挑眉毛,笑道:「放心吧,牢裡還有幾個,再換就是。」文丹溪不由得抿嘴一笑。秦元這人越來越奸詐了。


第七十九章 勸誡

  吃過飯後,眾人繼續陪著陳季雄閒敘。陳季雄因為重返故土,內心十分激動,所以談興極濃。眾人雖然也都樂意聽他說話,但誰都看得出來,老爺子的身體已經十分疲倦。秦元陳信便力勸他去歇息。陳季雄拗不過眾人,只得點頭答應去休息。臨去時,陳季雄掃視一眼在座的眾人,嘴張了幾回,似是有話要說。秦元見狀連忙說道:「陳伯父,咱們都不是外人,您老有話直說就是。」
  
  陳季雄躊躇了一下,沉吟片刻說道:「我這人是個粗人,有啥話說啥話。你們能聽得進去就聽,聽不進去就算了。」
  
  陳信也連忙說道:「義父,您就說吧。」
  
  陳季雄輕歎一聲,感慨萬端的說道:「如今天下刀兵四起,天災不斷,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相較之下,咱們易州真算的是天堂了。可是……你們還是不要太奢侈了。像今日這種酒席,有點太、太豐盛了。」陳信怔了一下,他飛快的掃了一眼文丹溪,文丹溪面色平靜,似有所思。秦元的表情跟文丹溪大致差不離。
  
  陳季雄也知道席面是文丹溪特地為自己準備的,因此立即話鋒一轉又道:「我也明白,你們是心疼我老頭子在東虜受苦,想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情意我領了,只是以後還得多注意才是。居家過日子就得精打細算。」文丹溪略垂了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來到這裡後,對穿戴打扮都不大感興趣,但是她因為受前世家庭的影響,對飲食要求很高。她母親身體不太好,連帶她小時候也有些虛弱,父親為了她們娘倆,在飲食上搭配上是煞費苦心。請的保姆也個個廚藝高超。
  
  因為這些根深蒂固的習慣,她即便是在清溪村那種簡陋的條件下,也盡量將飯菜做得精緻可口些。到了雁鳴山後,山上很多內務都歸她打理,她想著陳信他們經常練兵打仗也挺辛苦,每次都想讓他們吃好些。慢慢的,這些人也都習慣了。誰也沒覺得不妥。今天聽陳季雄一提醒,她才意識到自己有點過了。畢竟,她是在災荒戰亂不斷的古代,而不是在物資極大豐富的二十一世紀。
  
  陳信怕文丹溪臉上掛不住,連忙說道:「我知道了義父,其實都怪我,我這人有些貪吃。整日纏著丹溪給我做好吃的。以後我要多注意才是。」
  
  陳季雄也很是知道分寸,連忙打住話頭,特意對文丹溪呵呵一笑道:「行了,咱們不說這事了。唉,這上了年紀的人就是愛叨嘮,你們可別嫌我煩。」
  
  文丹溪抬起頭來,微微一笑,語氣誠懇的對陳季雄說道:「義父這是哪裡的話。我們年輕人畢竟經的少想得淺。以後還望您老多提醒才是。俗話說,家有一老,猶如一寶。我們都該慶幸得了您這一寶才對,怎麼會嫌煩呢。」
  
  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氣氛也隨之變得輕鬆融洽。陳季雄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他連連點頭:「好好。我老頭子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等佳兒佳婦。」
  
  陳信見此情形,不由得朝文丹溪投去感激的一瞥。
  
  陳季雄擺擺手說道:「好了,我還真有些累了,你們也別送了,都回去歇著,明日還有一堆事要忙呢。」眾人又客套了幾句便漸漸止住腳步,陳信一直把陳季雄送回屋裡,又呆了一會兒才回屋歇息。
  
  他推門進去,就見文丹溪正端坐桌前提筆寫著什麼。陳信湊上去看看,上面的字像是小蝌蚪一樣,他大部分都不認得。
  
  陳信撓撓頭一臉疑惑的問道:「媳婦兒你寫的是什麼?」
  
  文丹溪頭也不抬的說道:「這是我們家傳的記帳法,以後,我得學會精打細算了。」
  
  陳信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她的臉色,小心的說道:「丹溪,你真的不生氣?」
  
  文丹溪白了他一眼:「我這麼大人了難道還不知好歹?義父也是為了我們好。」
  
  陳信嘿嘿笑著,心中越發覺得自己的媳婦好。
  
  他蹭了一會兒,又一本正經的說道:「媳婦兒,義父眼下最缺一樣東西,我們是不是得抓緊時間置辦出來?」
  
  文丹溪點頭:「只要他老人家說出來,我們能辦的盡量去辦。」
  
  陳信眼珠滴溜亂轉,狡詐的笑道:「嘻嘻,義父眼下最缺的就是孫子,媳婦兒,我們趕緊置辦吧。」
  
  文丹溪用眼剜著他,無言以對。須臾之後,她才反問道:「義父真這麼說?』
  
  陳信支吾道:「他雖沒說出口,但我猜他肯定想。」
  
  ……
  
  文丹溪沒理他,心裡卻盤算開了,她這具身體已經十八歲了,按照這裡的年齡劃分,她屬於育齡婦女。而且這時候大亂還沒有到來,趁著局勢相對和平,趕緊生個孩子倒也不錯。
  
  陳信一直絮絮叨叨的說個不住,文丹溪估計他是見到闊別已久的親人,興奮得有些過頭。她沒打斷他,只是靜靜地聆聽著,適時插問幾句。
  
  「丹溪,你別看義父是個粗人,可他特別明理。他恩怨分明,重情重義。將來,我們有了孩子就給他帶,讓他給咱孩子傳授武藝,讓二弟教他讀書。」
  
  文丹溪忍不住問道:「那咱們幹什麼?」
  
  陳信理所當然的答道:「咱們接著生啊。」文丹溪不由得一陣惡寒。看來她得抽空給他普及一下計劃生育的知識。
  
  不過,古代是沒有優生優育這個概念的,人的觀念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突然她立即又想到自己的身體底子不大好。儘管她接收之後盡力調養,但收效不太大。而且她的身材纖細,骨盆很窄,這對生育是非常不利的。
  
  陳信正興致勃勃的給未來的孩子取名字,一轉眼看到文丹溪臉色不佳。連忙問道:「娘子,你這是咋了?」
  
  文丹溪長吁了一口氣,試探著說道:「二信,我的身體不太好,若是將來達不到你的要求怎麼辦?」
  
  陳信猛然一拍大腿,叫道:「對啊,你的身體不太好,而且那麼瘦。看來咱們不能貪多,就生兩個就是,一兒一女正好。」
  
  文丹溪差點脫口而出:「若是我只能生女兒怎麼辦?」不過,這話在她嘴裡轉了幾圈後又嚥回去,她現在還沒懷上呢,操的心也太遠了。假如有一天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她再想辦法化解就是。
  
  陳信在一旁又自言自語道:「這老天爺也真不會分派任務,男人腰粗肚子大,有力氣,生孩子應該讓俺們來才對。臨生時,吃上幾碗肉,吼上一嗓子,一使勁,孩子就咕咕碌碌的爬出來了。」
  
  文丹溪本來心思有些糾結,結果一聽這話,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陳信不解的看了自家娘子一眼,他一直很納悶,自己有時特意想逗她笑,可她怎麼也不笑。但她偏偏在他正常說話的時候冷不丁的笑了。唉,女人的心思就是難猜。
  
  陳信鼓著嘴,忍不住問道:「娘子,為什麼我給講笑話的時候你不笑,我說正事的時候你又笑呢?」
  
  文丹溪伸出兩手捧著他的臉,把兩個腮幫子使勁的往中間一擠,然後在他那凸出的豬嘴上飛快的吻了一下,咯咯嬌笑道:「二信你真有趣。」
  
  陳信仍是一臉費解,他追問道:「娘子,你說是我的嘴親著有趣嗎?」
  
  「嗯,有趣。」文丹溪笑著噴出一句。
  
  陳信神色怪異的一笑,接著又連忙大力推薦自己的其他部件:「娘子,我身上有趣的地方多的是。特別下面的那根蘿蔔更有趣。想怎麼變就怎麼變,能大能小,能熱能冷,能軟能硬。」
  
  「你……」文丹溪笑得差點咬著舌頭。
  
  陳信略有些不滿:「你不信嗎?你不是早試過嗎?你再摸摸看。」文丹溪笑倒在他懷中,陳信抓著她的手往自己腰下送去,來證明自己說提絕對沒錯。
  
  文丹溪的手隔著衣服撫上他的那根蘿蔔,無限溫柔的又很有技巧的撫弄著他最敏感的部位。陳信的身子猛的一顫,呼吸漸漸渾濁起來。文丹溪緊貼著他那越來越滾燙的身子,另一隻繞過他的腰,在他的背上輕柔的撫摩著。陳信的目光越來越迷亂,他吞嚥了一下口水,用暗啞的聲音問道:「娘子,我沒騙你吧,是不是很好玩?」
  
  「嗯——」文丹溪真的是無言以對。她嘴裡輕應著,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越具有挑逗性,陳信的身子又接邊顫慄了幾下,他只覺得喉嚨發乾,呼吸急促,身體裡面憋著一股火,想要急切的暢快的發洩起來。
  
  「娘子,還有更有趣的,你等著。」陳信說完便將她攔腰抱起,快步走到床前將她放到被子上,然後騰出手來,手忙腳亂的撕掉身上的衣裳。
  
  他一邊撕還一邊埋怨:「還是夏天好,脫得快。」


第八十章 白花追來

  文丹溪躺在床上,看他那副猴急的樣子,柔聲提醒道:「二信——」她的話還沒說完,陳信就急忙答道:「娘子,你別急,快脫完了。」
  
  文丹溪薄怒道:「誰急了,我是讓你別把衣裳撕壞了。」
  
  「哦哦,撕不爛的。」陳信說完這話,脫得赤條條的跳上床上來,像一條大魚似的滑入被窩。文丹溪接觸到他那冰涼的身軀,不由得叫了一聲。
  
  陳信嘻嘻笑道:「娘子,我一會兒就熱了。」文丹溪往他身邊靠了靠,用身子溫暖著他。陳信再也忍不住,像剝玉米似的一層層的剝掉她的衣服,然後他欺身壓上她的嬌軀。文丹溪被他這重重的一壓,頓時覺得呼吸困難,陳信立即察覺到了她的不舒服,連忙下來,將兩個剝掉了一個。他嘴裡還嘀咕道:「娘子,你要多費些力氣,我是有勁使不上。」
  
  文丹溪羞赧的趴在他胸脯上咬了一口,陳信嗷的一聲叫出聲來。文丹溪趁機又慢慢的滑下他的身子,陳信以為她是拒絕自己,不禁有些失落。
  
  「笨蛋,你不會換一個嗎?這樣這樣……側著身子。」
  
  「哦哦,我知道了。」陳信立即興奮起來。
  
  ……
  
  一夜好眠。次日清晨,陳信照例像往常那樣纏著文丹溪不讓她起床。
  
  「娘子,再陪我躺會兒。」
  
  文丹溪在他懷裡拱了拱,笑道:「我又沒打算起來,只是看看天色。」
  
  陳信哼唧幾聲,往她身上蹭了幾下。一臉滿足的說道:「冬天躺在被窩裡摟媳婦,這肯定是世上有意思的事情。」
  
  文丹溪注意到他自從回來後,時不時的叫她娘子,便戳戳他的胸膛問道:「你怎麼突然叫我娘子了?」
  
  陳信打了個哈欠道:「我看那些讀書人都這麼叫,我也是個學問的人,就跟著叫了。」
  
  文丹溪忍著笑意,點頭道:「確實,你也算是個有學問的人。」
  
  陳信一提到這事,立即來了精神,他一臉驕傲的說道:「有一回,那幾個讀書人炫耀自己的讀的書多,我當時說了幾本,他們都說沒看過,還有的人因為不如我,羞愧的臉都紅了。」
  
  文丹溪心中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她咬著牙問道:「你說的是那幾本?」
  
  陳信如數家珍:「隨口說了幾本,像什麼《洞天福地》、《牡丹花下》之類的。」
  
  文丹溪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下次,別在人前提這些書好嗎?」
  
  陳信點頭,無奈的應道:「那好吧。」
  
  兩人又膩歪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騰騰的起床。
  
  等陳信去陳季雄的住處時,他老人家已經開始在房前的空地上練功了。陳信有些不好意思,囁嚅著說道:「義父,您連日鞍馬勞頓,怎麼不多睡會兒?」
  
  陳季雄微微一笑:「人一上了年紀,覺就少了。」
  
  說完,他又狀似無意的問道:「信娃,你好好打一套拳,我看看你這些年進步了多少。」
  
  「哎。」陳信響亮的答應了一聲。當下擺好姿勢,他輕舒猿臂,款扭狼腰,一雙拳頭彷彿虎虎生風。陳信有心在師父面前顯示一下自己的本領,打了一會兒空拳以後,驟然停住,正好身有一片石頭,陳信招呼一聲道:「師父請看!」說著緊握著拳頭,暗運掌力,就聽得彭的一聲巨響,那片石頭登時五分五裂。陳季雄圍著石頭繞了兩圈,疊聲讚道:「好,信娃你果然沒有退步。以後好好努力。」
  
  陳信站直身子答道:「是,師父。」
  
  文丹溪起床後,像往常一樣去東院看李冰雁和兩個孩子,兩人一邊喝著熱茶一邊談論事情。兩人正說得熱鬧,就見春草急匆匆的跑進來說道:「夫人,賀黑子剛才來了,他說,那個田慧英偷著跑來了。」文丹溪的心不由得一沉,還真被她猜對了,這人究竟還是來了。李冰雁不瞭解裡面的內情,她看文丹溪面色不善,擔憂的看看她,什麼也沒問。
  
  文丹溪想了想仍然端坐不動,笑著吩咐春草:「她若是來了,你們就說我在忙著,一會兒再去見她。她人生地不熟的,你們要好好跟著,別出了差錯。」春草點頭,領命而去。
  
  兩人接著商量事情,文丹溪又喝了幾杯茶,吃了幾塊點心,又逗著雪貞玩了一會兒,才慢慢悠悠的帶著壯丫回去。
  
  她一進大廳就見陳季雄沉著臉坐在椅子上,他面前的地上跪著一個大約二十四五年紀,容貌俏麗的少婦她身著玉色紡綢裌襖,下系一條半舊的青色羅裙,鬢髮略顯凌亂,正垂著臉聲淚俱下的懇求陳季雄:「伯父,慧英以為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侄女這些年來每想起您老來心中就如萬蟻撕咬一樣,又擔心又慚愧,我恨我自己當年怎麼就那麼傻,竟鬼迷心竅的受了趙萬里那個老貨的拐騙……」陳季雄盯著地上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田慧英,表神平靜淡然,讓人琢磨不透。陳信則像是屁股下面長了釘子似的,渾身的不自在,一眼碧藍的眼睛閃著一絲不安,忐忑的四下巡視著。
  
  田慧英說完了那番話撲在地上磕頭:「伯父,如今我厚著臉皮來投靠您和信弟來了,您老不看活著的份上,只求看在死了的份上收留了我,我以後一定會痛改前非,一心一意的侍俸伯父。」陳季雄沉吟半晌,才慢條斯理的說道:「想當初,你父你母是多好的人啊。我也一直以為有其父必有其女,誰知,唉……罷了,過去的事就不提了。人非聖賢,誰能無過。只要你以後真的能痛改前非,我定會看在你好死去的父母的份上,好好照料你。」
  
  田慧英心中欣喜,臉上忙流露出一副感激的神色。陳季雄虛扶一把,讓她起身坐到一旁。田慧英轉向陳信笑道:「信弟,我聽人說你成親了,還聽說弟妹出身書香門第,溫婉大度。我真是打心眼裡替你高興。」
  
  陳信態度有些不自然的嗯了一聲。
  
  陳季雄將兩人的神色悉收眼底,看了陳信一眼說道:「信娃,你去把你媳婦叫來,讓她和慧英見個面。」
  
  陳信剛要起身,就聽見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文丹溪適時的出現在門口,她微微一笑道:「慧英姐姐來了,我剛剛出門去了,迎接來遲,還望姐姐不要怪罪。」田慧英連忙站起來還了半禮,文丹溪坐在陳信旁邊,陪她東一句西一句的說話。田慧英見她禮數周到,說事滴水不漏,性格也不像陳信那樣,讓人一眼看到底。心裡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絲警惕。她萬萬沒想到陳信竟然會娶到這樣的妻子,再一想,陳信如今已經擁有三州之地,心中便認定文丹溪是為了榮華富貴才嫁給陳信。四個人各懷心思的又坐了一會兒,陳季雄借口身體疲倦,逕自回西跨院去了。
  
  文丹溪又讓春草等人單獨給田慧英收拾了一個小院落,還撥了春柳春鶯兩個二等丫環去照料她的生活起居。
  
  陳信沒想到田慧英竟然自己追到易州來了,一肚子的不痛快。他把當時派過去照料田慧英的親兵陳六子給狠狠的訓斥了一頓。
  
  陳六子也是一臉的無奈:「將軍,小的也沒辦法啊,那個女人,她又是要上吊又是要抹脖子的,若是出了事,小的怎麼向將軍交待。」
  
  陳信重重的哼了一聲。
  
  陳六子看了看左右,又低聲說道:「將軍,這女人的事啊還是交給女人處理比較好,我覺著由夫人出面解決最好。」
  
  陳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什麼屁話,我惹出來的事交給我媳婦兒處理!這是爺們該做的嗎?」
  
  陳六子耷拉著腦袋,囁嚅不語。
  
  一連幾日,陳信的心情都不大好。不過,那個田慧英頭幾天倒也安份,每天去陳季雄那兒請安問好,陪著說話,把陳老爺子照料得極是周到。對於陳信,她也是拿出一副姐姐的派頭,噓寒問暖,溫言溫語。她這種做派,要是擱在十年前,沒準陳信會十分感激,可如今他已經有媳婦疼了,別人的關心他是一點都不稀罕。
  
  這天,陳信照例又來看望陳季雄。他為了避嫌,每次來都把文丹溪給拉上。但這一次,文丹溪說自己有事,便讓他一個人來了。
  
  誰知,陳季雄今日剛好出門閒逛去了,陳信一看師父不在,掉頭就走。
  
  「信弟——」
  
  田慧英急忙追出來,橫攔在他面前,一雙眼睛含嗔帶怨,一雙秀眉好看的蹙著。把楚楚可憐四個字完全的詮釋了出來。
  
  陳信心中卻是半點漣漪也沒有,若是自己的媳婦兒這副樣子,他早心疼得不得了,可眼前這個女人一看就是裝的。
  
  他只好頓住腳步,蹙著眉頭,硬著頭皮叫了一聲:「慧英姐姐。」
  
  田慧英用飽含深意的目光看著他,略帶委屈的問道:「信弟,你就那麼討厭姐姐嗎?這麼多日從不曾見你主動和我說過一句話。」
  
  陳信搖搖頭說道:「我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隨便和別的女人說話。」
  
  田慧英心中冷笑一聲,原來那姓文的女人表面裝大度,內裡卻是個醋罈子。
  
  田慧英用憐憫的目光看著陳信,關切的說道:「原來是這樣,看來是我誤會信弟了,我還以為你討厭我呢。」
  
  陳信一聽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連忙解釋道:「我娘子從來不曾說過這樣的話,只是我自己覺得不方便。姐姐只管在這兒住著就是,義父他無兒無女,將來我若是出征在外,他老人家也無人陪伴,你就好好管料他,我和娘子定不會虧待你的。」
  
  田慧英心裡又是一陣冷笑,他們還真把她當成丫環用了。她心中波濤翻湧,面上卻不動聲色。
  
  她見陳信身子亂扭,一副隨時要走的樣子,又怕陳季雄回來,兩人沒了單獨相處的機會,她迅速思量了一番,便依舊用長姐的關切口吻說道:「信弟,不是姐姐愛管閒事。我也是為了你好。這男人疼媳婦是沒錯,但你不能讓她騎在你頭上。否則,你一個威風八面的將軍,若是有了懼內的名頭,傳揚出去,底下的人誰還服你!」
  
  陳信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說道:「我媳婦從來沒騎過我的頭,她頂多騎我的肚子。」
  
  田慧英聽了這話,不禁臉色微紅,一時不知接什麼話好。
  
  不過,她是個意志堅強的人,只窘迫了一會兒,便迅速恢復斗聲,她定定心神,繼續說道:「信弟,我注意到你家的丫頭全是醜陋不堪的,聽人說這也是弟妹故意挑的,為的是不讓你收房。這一點,她做的可是不地道。這男人家哪個不是三妻三妾的。這麼拘管著你未免也太不人道了。」
  
  陳信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他揮揮手說道:「我一個媳婦兒已經足夠睡了,我腦子被油炸了才去想別的女人。再者說我的軍中光棍那麼多,我怎麼可能佔那麼多閒坑不用。你也別東拉西扯了。我猜你下一步肯定是推薦你自己。你若是想要男人,這也簡單得很,我這就把軍中的光棍都叫出來,列隊供你挑選,他們一個個都龍精虎猛的,包你滿意。」
  
  田慧英一聽這話,彷彿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一樣,當下淚光瑩瑩,她睜著一雙泛著水霧的眼睛,淚汪汪的看著陳信:「信帝,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的人嗎?你還讓我挑你的士兵,難道在你眼裡,我是什麼樣的人都能嫁嗎?」陳信心說,我的士兵再差,也比那個老不正經的趙財主強吧,你當年不也嫁了。但他覺得打人不打臉,說話不能揭短,何況對方又是個女人,他也不能太刻薄,這些話在他嘴裡打了個轉兒又嚥回去了。
  
  陳信的神情越發不耐煩了,可是想想義父,他只得強壓下火氣說道:「我也能理解你,一個人過挺沒意思的,特別到了晚上孤枕涼被的,肯定很難熬。」
  
  田慧英萬沒想到陳信說話這麼直白,隨即,她心中不禁一喜,暗自忖道:哼,還不是上鉤了!她就不信男人有不喜歡偷腥的。
  
  於是她半低著頭,假裝羞澀的嬌嗔道:「信弟,你怎麼這麼壞!變著法兒試探人家。」陳信聽到那嬌滴滴的聲音,眉頭皺得更緊了,背上不由得起了一股寒流。
  
  他清清嗓子說道:「看在義父的面上,我就教給妳一個好辦法。」
  
  「啊?」田慧英睜著含情帶媚的眼睛看著陳信,專注的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陳信一臉的忍痛割愛:「這個法子極好,我就靠它熬過了最難熬的日子。說起來也很簡單,就是你買個大布偶,穿上你家財主的衣裳,天天抱著睡,就行了。」
  
  田慧英像是被雷劈了一樣,目瞪口呆的愣在那兒。
  
  陳信以為她不懂,揮揮手大方的說道:「算了,看在義父的面上,我讓丹溪給你做一個。你拿著它和銀票走吧。省得你總是惦記著別人的相公,誰家都只有一個,哪有時間騰出來給你。」


第八十一章 喜事

  陳信說完,背著雙手,大步流星的離開了。田慧英愣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恢復回來,她氣得滿臉通紅,身子微顫,心裡直罵陳信是個二桿子,豬腦子。她逃也似的鑽進屋裡,坐在床沿上,用手輕輕的拍著胸脯,似乎在給自己順氣。
  
  西跨院裡發生的事情早有人飛報給了文丹溪。文丹溪聽完又好氣又好笑,她氣的是田慧英,笑的是陳信。
  
  這些天來,她表面上看上去從不干涉田慧英的行動對她客氣有加,實際上對方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春柳春鶯名為服侍實是負責監視她的。對待這種女人,態度上可以滿不在乎,但行動上一定要十分重視,因為她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若是不加防範,萬一出點什麼狀況,也怪噁心人的。
  
  文丹溪根據田慧英的過去和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重新把這個女人分析掂量了一遍。總結起來就是:忘恩負義,沒有廉恥,為了所謂的富貴什麼都可以出賣。而且過於高估自己,以為有幾分姿色就可以戰無不勝,自以為精明,實則非常愚蠢。且不說她十年前的事,就單說現在,陳信和陳季雄都是重情重義之人,如果她真的想踏踏實實的生活,兩人看在她父母的份上必定會待她不薄。而且她年紀不算大,人長得也不錯,挑一個男人嫁了,本本份份的日子,也算是圓滿了。
  
  偏偏她非妄想著要攀上陳信。陳信說給她引見破虜軍的戰士,她竟然還覺得是侮辱了自己。她一個當過小妾的寡婦哪來那麼大的底氣?開始時文丹溪有些費解,後來再一想,也慢慢明白了。田慧英這種人在現代也有很多。有的女人寧願當大款的二奶三奶也不願做窮人(這種窮,是相對於大款而言的窮)的妻子,她們覺得嫁給窮人就是失了體面辱沒尊嚴。如果陳信現在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估計對方連看一眼的興致都沒有。
  
  至於怎麼處置她?文丹溪還沒完全考慮清楚,一是考慮到她是陳季雄朋友的女兒,二是她目前為止也只是上竄下跳,還沒開始大的行動。她若處置的輕了,無關痛癢也起不到什麼作用。若是重了,也不太好。所以文丹溪耐心等待著,等著她的愚蠢和貪婪全部暴露在眾人面前,等著陳季雄對她徹底失望。
  
  文丹溪正在想著這事,就聽春鶯來報說,陳師父回來了,還帶了個老頭來。文丹溪整整衣裳,帶著人往西跨院走去。路上,春鶯悄悄的說道:「西院那位,在屋裡裝病呢。估計是沒臉出門。」文丹溪點點頭,不知道此人經此一事是不是真的知恥而退?
  
  文丹溪一行人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一陣響亮的笑聲。
  
  接著就聽到一個陌生的男聲說道:「老哥哥啊,咱們這一分別得有二十年了吧?」
  
  陳季雄感慨道:「是啊,那時咱倆都剛有了孩子,如今,這孩子都這麼大了,歲月催人老啊。」
  
  兩個老頭你一句我一句的感慨著當年的往事,又各自說著這些年的遭遇。
  
  陳季雄一看到文丹溪的身影,大聲笑著招呼道:「是丹溪嗎?快進來見見你陶大叔。」文丹溪抬步進來笑著上前施禮。陶大山一看是她,不由得吃了一驚:「這不是陳夫人嘛?你們這是……」原來陶大山也見過陳信和文丹溪幾次,他萬沒想到,陳季雄跟陳信還有關係。因為這西跨院的西邊就是大街,為了方便,就在西邊留了個角門,陳季雄就從這兒進出。再加上方才兩人心情激動,所以陶大山也沒注意到自己來的地方就是陳府。
  
  他見文丹溪向自己施禮,連忙站起來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折殺老夫也。」
  
  文丹溪淡然笑道:「您是義父的朋友,做為長輩受我一禮是應當的。」陶大山也是個爽快人,便也沒再推辭,兩人見過禮後,便各自坐下。
  
  陶大山有點傷感的搖搖頭:「沒想到老哥哥你竟收了一個義子,當初見到陳將軍之時,我只當是重名重姓的,哪裡想到他竟然和老哥哥有這層關係。」接著不等陳季雄發問,他就把自己和女兒怎麼因為守城和陳信認識,以及陶娟秀怎麼在城外遇到韃子的事,辟里啪啦的說了一遍。
  
  陳季雄聽他提到女兒,也深有感觸的說道:「當初若不是弟妹反對,咱們就成親家了。」
  
  陶大山點點頭:「是啊,可惜啊,如今我那女兒已年過二十,仍然親事無著。高不成低不就的,愁死個人。」
  
  文丹溪心中一動,連忙接道:「陶叔,如今你們二老相見,何不把娟秀也叫過來?」
  
  陳季雄忙道:「是啊是啊。」他接著又轉頭吩咐陳六子,讓他去找陳信回來。
  
  陶大山樂呵呵的應了。文丹溪招手叫春草去請陶娟秀回來。
  
  文丹溪卻在考慮刀疤臉的事情,前些日子秦元收到信說,刀疤臉他們已經拿下霸州。但是霸州城好攻卻不好治理,因為它境內的土匪太多了。所以他們攻佔城池之後,立即要做的就是剿匪。這麼一來,也就耽擱了不少時間,刀疤臉至今未歸。
  
  陶家離陳府很近,不多時,陶娟秀就來了。
  
  「爹,你怎麼來這裡了?」陶娟秀大大咧咧的進來,高聲喊道。陶大山瞅了一眼文靜端莊的文丹溪,面上略帶一絲尷尬的笑道:「娟秀,快來見過你陳伯父。」
  
  「哦,好的。」陶娟秀走到陳季雄面前一抱拳,大聲說道:「陳伯父好。」
  
  陳季雄稍稍愣了一下,慈祥的笑道:「好,這姑娘長得真壯實。」陶大山又是尷尬的一笑,這要是誇兒子壯實,人們肯定都高興,但是誇女兒就……
  
  陳季雄連忙補充了一句:「大山老弟,如今這世道,女孩子越壯實越好啊。」陶大山笑笑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兩位老人繼續說著話,陶娟秀坐在文丹溪旁邊,扭捏了一會兒,壓低了聲音問道:「嫂子,那誰,你們的人怎麼沒回來全乎?」
  
  文丹溪心中偷笑,面上卻正色道:「老五老四他們在霸州剿匪呢,很快就回來了。」
  
  「哦。」陶娟秀一臉的失望。
  
  兩人的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外一陣咚咚的腳步聲,接著就傳來了刀疤臉的大嗓門:「我說大哥,你可給嫂子說說,讓她下令給俺門好好補補,這一個多月來老啃乾糧,嘴裡都能淡出個鳥來。」
  
  文丹溪聞言,心中一喜,這傢伙回來的可真及時。
  
  接著陳信帶著刀疤臉和大踏步進來了。兩人上前拜見了陳季雄和陶大山。陳季雄早就聽說過義子的幾個弟兄,如今一見刀疤臉雖然舉止粗魯,但心地單純,盾上去十分討人喜歡。刀疤臉坐在陳季雄身邊,一臉的恭敬的回答著他的問話。陶大山一旁靜靜地聽他們兩人說話,一雙小眼睛在刀疤臉身上打了幾個轉,。
  
  陳季雄在一旁看得分明,他意味深長的笑著吩咐陳信:「好了,我們兩個老頭子嘮會兒嗑,你們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眾人一齊起身告辭,剛出了門,陳信就迫不及待的擠到文丹溪面前,看看左右無人,悄聲問道:「娘子,咱們這麼久沒見,你想我沒?」
  
  文丹溪抿嘴一笑:「這才多久啊。」陳信嘿嘿一笑,說道:「娘子,你跟我來一下,我有事給你說。」文丹溪猜到他可能是要說田慧英的事情。她點點頭道:「我們邊走邊說吧。」接著陳信揀著要點說了一遍。
  
  陳信撓撓頭道:「我讓人在城西給她找了一處房子,過幾天讓她搬過去算了,省得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怪尷尬的。」
  
  文丹溪點點頭:「就按你說的做。」如果田慧英就此罷手,她看在陳季雄的面上也就只能網開一面了。就怕她不甘心。
  
  兩人一回到房裡,陳信就熟練的抱起她摁到自己腿上,娘子娘子的叫個不停。
  
  文丹溪窩在他懷裡,聽他說著話,不禁昏昏欲睡起來。
  
  陳信忙問道:「娘子,我抱你上床去睡吧。」文丹溪搖搖頭:「哪能剛起床就去睡,一會兒就該吃中飯了。」
  
  陳信怕她著涼,正要伸手去拉被子,就聽見門響了。
  
  「誰啊?」陳信懶洋洋的問道。
  
  「嘿嘿,大哥是我。」文丹溪的瞌睡癮一下子驚走了大半。她怎麼覺得刀疤臉的聲音中含有一絲隱約的羞澀。
  
  陳信開門讓他進來,刀疤臉看了看文丹溪,叫聲嫂子。然後再也不說話,只是憨憨的看著兩人傻笑。
  
  文丹溪眨了眨眼問道:「老五,我們是不是要吃喜酒了?」
  
  刀疤臉清了清嗓子,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是有這麼事,他老人家提出來了,我也不好拒絕,不過,我還是想徵求大哥大嫂的意見。」
  
  陳信想了想,故作深沉的點點頭:「以我這個過來人的眼光來看,這人還行。」
  
  刀疤臉呵呵一笑:「我看也行。」
  
  接著兩人一起看向文丹溪,文丹溪笑吟吟的說道:「你們倆很配。」
  
  三人在屋裡正說得熱鬧,刀疤臉似乎覺察到什麼,他砰的一下拉開門,正貼在門上偷聽的賀黑子唉呀叫了一聲,趔趄了好幾下,才站穩當。
  
  刀疤臉怒目圓睜:「姓賀的,你什麼意思你?」
  
  賀黑子臉上堆笑:「老五,這不都習慣了嘛,以後你也偷聽我的就是。」
  
  刀疤臉從鼻腔裡哼出一聲,對著房梁直翻白眼。
  
  賀黑子厚臉皮的湊上來,捅捅刀疤臉:「哎,我說老五,你真的不嫌那陶娟秀的長相?」
  
  刀疤臉很有自知之明的摸摸自己的刀疤,嘴裡哼哼道:「她是不好看,不過我自己長得也不俊,這叫彎刀對著瓢切菜,誰也別嫌誰拐彎。這娶媳婦一定得找性子好,心眼正的,像那些心眼歪的的毒的,長得再好看也不能要。你們想想,多少親兄弟都因為妯娌不和弄得反目成仇的,更何況是咱們這些結義弟兄?所以呢,不但我,以後還有老三老四他們,找的媳婦都要大伙認可才行。」文丹溪不由得對刀疤臉刮目相看,這個男人看上去性子粗魯,頭腦簡單,沒想到看問題看得這麼透徹長遠。
  
  陳信聽罷,贊同的一笑,拍拍刀疤臉的肩膀道:「老五你的腦子開竅了。」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看來,都是我的頭帶得好。你看我一找到你嫂子,你們的媳婦都跟著來了。我還讓你們見了世面,知道啥樣的女人好。」


第八十二章 懷孕

刀疤臉和賀黑子偷偷對視一眼,咧嘴一笑。文丹溪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拽拽陳信的衣服說道:「你夠了,幸虧是自家兄弟,若是外人早笑掉大牙了。」
  
  賀黑子連忙拍馬:「不不,我覺得將軍說得很對。」刀疤臉只好點頭表示贊同。
  
  陳信笑得眉眼彎彎,再次拍拍兩人的肩膀道:「你們兩人就是愛說實話。走,咱們今兒好好喝上一杯。」
  
  「哎哎。」
  
  三人說說笑笑,往西院走去。
  
  文丹溪讓廚子去給他們準備酒席。因為上次陳季雄的提醒,他們陳府上下都節儉了許多。文丹溪這次置辦酒席,將那些費油費料的菜減去不少,酒也限量供應。文丹溪領著春草壯丫等人在廚房裡轉了一圈,結果一聞到肉腥味,胃裡忍不住一陣翻湧,連著乾嘔了好一會兒。文丹溪心中一驚,她自號了一下脈搏,有些不確定。她定了定心神,便讓人去醫館把郭大夫請來。郭大夫是文氏醫館新招的大夫,他醫術高明,醫德高尚,因為得罪了當地的豪紳,被迫背井離鄉,剛好流落到易州被文氏醫館聘用。郭大夫在本地安頓下來後,便把家眷接了過來,還順路帶來了十幾個徒弟。如今文氏醫館在他的打理下漸有名氣。
  
  郭大夫背著藥箱隨著春草走進大廳,文丹溪笑著招呼他,兩人寒暄了一句,郭大夫便開始給她號脈,又問了問這幾日的反應。稍頃,郭大夫捋著花白的鬍鬚,朗聲笑道:「夫人這是有喜了。」
  
  文丹溪早有心理準備,問道:「多久了?」
  
  郭大夫道:「不到一個月,所以脈象很弱,不過,老夫還是能看得出來。」
  
  文丹溪點點頭,雖然她也是醫者,但郭大夫還是盡職盡責的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郭大夫正準備告辭,剛好陳信進來了。他看到大夫來了,以為文丹溪生病了,頓時一臉緊張。
  
  春草忙小聲告訴他夫人有喜了。陳信立即轉憂為喜,他跑到文丹溪面前問長問短,若不是有外人在場,估計早激動的蹦起來了。
  
  郭大夫又坐了一小會兒,再次起身告辭。陳信挨著文丹溪坐著,半張著嘴,傻傻的笑著。直到郭大夫走出老遠,他才想起來自己有事要問他,當下騰地一下竄起來,像兔子一樣的追上去。春草等人忍不住捂嘴偷笑。
  
  過了一會兒,就見陳信捏著一張紙,邊走邊看,嘴裡還唸唸有詞。等進了屋,他將紙揣進懷裡,笑嘻嘻的蹭上去:「娘子——」春草等人自覺自動的退下去。陳信見大廳裡只有兩人,便一把抱住文丹溪,文丹溪驚呼道:「你別轉圈!」陳信不滿的嘀咕一聲:「你真以為我傻啊,我都是當爹的人了能不知道這些嗎?」
  
  「咳咳。」文丹溪無語的捶了他一下。
  
  他抱著她,像捧著易碎的瓷器似的,在屋裡慢慢地走來走去。但是這樣似乎還不足以表達他的喜悅。他又嗷嗷的叫了幾嗓子:「我當爹了,嗷嗷——嗷——」
  
  他正叫得歡暢,剛好刀疤臉和賀黑子來叫他去西院吃飯,走到門口就聽到一陣狼嚎聲,刀疤臉大聲問春草:「春草啊,嫂子什麼時候養狼狗了?」
  
  春草想笑又不敢笑,臉憋得通紅。
  
  賀黑子則接道:「走,進去看看,不知是公是母,我也想養一隻。」
  
  兩人的嗓門都不小,文丹溪和陳信在裡面聽得清清楚楚,文丹溪笑得伏在桌上,陳信則氣得臉都綠了。
  
  兩人走進大廳後,左看右看不見一根狗毛,再看看陳信那張鐵青的臉,不禁有些訕訕的。
  
  賀黑子滿臉堆笑的問道:「我剛剛看見郭大夫來府裡了,將軍可是不舒服?」
  
  陳信從鼻腔裡哼出一句:「你嫂子有喜了。」
  
  「哦哦。」兩人聞言也是無比高興。賀黑子此時已經明白了那叫狼嚎聲的來源,他依稀記得曾經在雁鳴山聽過。一般某人高興到極點時才會這麼叫,上次好像是因為夫人上山的事吧。
  
  他連忙小心翼翼的道歉道:「將軍您別和我一般見識,我這人腦子不好使。」
  
  刀疤臉也接道:「就是啊,大哥,今日是雙喜臨門,你也別拉著臉了。」
  
  陳信一揮手,大方的說道:「我都是當爹的人了,怎麼能跟你們這種毛頭小子一般見識呢。」
  
  「噗。」
  
  文丹溪也此時也笑夠了,便走過來說道:「飯菜已經準備好了,你們快去西院吧,一會兒義父該等急了。」
  
  陳信拉著她的衣袖:「娘子,咱們走吧。」
  
  文丹溪搖搖頭,她一聞肉腥味就想吐,若是在酒席上喁喁啊啊的還怎麼讓別人吃飯。
  
  她溫和的一笑:「我這會兒不餓,又不能聞酒味,你們去吧,代我跟義父說一聲就好。」陳信為難的撓撓頭,他不忍心讓她一個人在家,但是不去又說不過去。真是左右為難。
  
  賀黑子便說道:「將軍你就去吧,吃完飯就回來,陶師傅又不是外人,到時候由我們幾個陪酒就是。」陳信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
  
  臨走時,他又把丫環挨個囑咐了一遍。最後還把懷裡的那張紙掏出來遞給春草:「你把它抄上十份,人手一張,抽空背熟了,到時候我來考你們。」春草忍著驚訝,只好硬著頭皮答應。
  
  陳信又跟文丹溪磨蹭了一會兒,最後才慢慢騰騰的去西院。刀疤臉是個急性子,他在一旁看得上火,但又不敢說什麼。陳信一行人一走,春草趕緊上前問道:「夫人您想吃些什麼,我讓人去準備。」
  
  文丹溪打了個哈欠道,慵懶的說道:「我什麼也吃不進去,我再去睡一會兒,醒來時你讓廚子給我做一碗薄面片就行。」春草應下,又扶她上床躺下。
  
  陳信一到西院就把文丹溪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眾人自然又是一陣恭喜道賀。特別是陳季雄更是激動。陶大山看陳季雄這樣也不甘示弱的說道:「我決定了,把他倆的婚期提前,我好等著抱外孫。到時你抱一個,我抱一個,看誰家的壯。」
  
  陳季雄毫不謙虛:「肯定是我家的壯,我們信娃從小就力氣奇大。十歲時能打得過十五六的。」
  
  陶大山梗著脖子爭道:「我閨女的力氣更大,八歲時把一幫小子打得哇哇叫。」
  
  兩位老人像人頑童似的你一句我一句,誰也不肯相讓,眾人不禁撫額。
  
  秦元笑瞇瞇的給兩人斟滿酒,從中勸解:「兩位老伯,不必急於一時,能孩子出來後,讓他們比試一番不就行了。」
  
  「哈哈,好好。」
  
  眾人興致頗高,一邊喝酒一邊高談闊論,唯有陳信像屁股下長了草似的,坐立不安,扭來扭去的。陳季雄半瞇著眼,慢條斯理的說道:「信娃啊,去瞧瞧你媳婦兒去吧。」陳信如蒙大赦,朝兩人躬了躬身,站起身拔腿就走。
  
  賀黑子捅捅刀疤臉悄聲議論道:「你瞧他那急樣,將來我若是當了爹,也絕不會像他一樣。」刀疤臉翻翻眼珠,毫不客氣的指出來:「你媳婦還不知在哪兒呢,還想著當爹。想得也太遠了。」
  
  賀黑子被噎了一下,哼哼不語。
  
  陳信快速穿過庭院,進入大廳後,他的腳步就開始不自覺的放輕了。
  
  春草和春鶯屋外守著,一見到陳信回來,忙站起身來。
  
  陳信輕聲問道:「夫人怎麼樣?吃飯沒?」
  
  兩人據實答了。陳信皺皺眉,在門外徘徊了一會兒,最後決定去廚房做飯。由於他已經來過一遭,裡頭的人都已經習慣了。
  
  「我要擀面。」陳信進了廚房便一捋袖子說道。
  
  那小夥計也是個機靈人,忙附和道:「將軍,您擀出來的面夫人肯定能多吃兩碗。」
  
  陳信驕傲的一昂頭:「那是。」
  
  陳信吭吭哧哧的擀著面,李嬸在一旁監督:「再薄些,夫人想吃薄的。」
  
  最後終於達到了李嬸的要求,陳信也累得滿頭大汗。
  
  西跨院的北屋。
  
  春柳和壯丫正一邊幹活一邊說話。
  
  壯丫問春柳:「哎,夫人懷孕了你知道不?」
  
  春柳咯咯一笑:「能不知道嗎?將軍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才好。」
  
  兩人嬉笑一陣。
  
  春柳神秘兮兮的問道:「你猜將軍此時在做什麼?」壯丫搖頭。
  
  春柳做了一個擀面的動作。壯丫一愣,用羨慕的語氣說道:「將軍對夫人真好。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樣的好男人。」
  
  春柳也歎道:「是啊是啊,將來若有個男人對我能像將軍對夫人那樣的百分之一,他再窮我也願意嫁。」
  
  兩人嘀嘀咕咕的說個不停,在屋裡悶坐著的田慧英氣得咬牙切齒。沒想到那個女人這麼快就懷孕了。她文丹溪有什麼好神氣的,還不是揀自己不要了的男人?她越想越悔恨,那個男人差一點就是自己的,她差一點就成了這裡的女主人。那個女人在這裡使奴換婢,享受著陳信的百般呵護。而她卻像喪家之犬似的,無處可去。就在方纔,陳信已經派陳六子通知自己,說這兩日就讓搬到城北,而陳季雄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她越想越氣,越想越恨。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文丹溪懷孕了,肯定沒辦法和陳信同房,而陳信身邊並沒有其他女人。她就不信血氣方剛的陳信能忍得住!想想她家那個死鬼都當爺爺的人離了女人還活不了。頓時,她覺得自己灰暗的人生又有了希望。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機會。


第八十三章 爬床

陳信端著面輕手輕腳的進屋,剛好文丹溪也睡醒了。
  
  她看到陳信不禁一愣:「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陳信嘿嘿一笑:「義父讓我回來的。」
  
  文丹溪掀被下床,陳信趕緊放下碗上前幫披上衣裳,又跑過去把往火盆裡添了點碳,接著又呼的一下折回來,拉開椅子坐在她旁邊,拿過勺子,一口一口的餵她。文丹溪勉強把面片吃完,精神仍有些不濟。陳信心疼的把她摟在懷裡。低語溫存了好一會兒。
  
  文丹溪連忙安慰他:「你別擔心,女人懷孕都這樣,過些日子就好了。」陳信在她的額頭輕吻著,說道:「我以後會天天陪著你的。」
  
  文丹溪笑著點頭,陳信又加了一句:「夜裡也陪著你。你放心我不會動你的。」
  
  文丹溪心裡一激靈,頓時想到一個現實問題。她試探著問道:「二信,這一年你能忍得住不?」
  
  陳信見她這麼不相信自己,不禁有些急了,他咚咚的拍著胸脯保證道:「你怎麼就不相信我呢?我二十多年都忍了,一年就不能忍嗎?你是為我懷著孩子,我卻到外面找女人,我還是人嗎?」
  
  文丹溪聽了這番話,心裡熱乎乎的,精神也好了許多。她喃喃輕語道:「二信,我相信你。我不過是見了太多的不是人的男人,他們都……管不住自己的蘿蔔,完了,還給自己的借口說,男人都是這樣的。所以我才情不自禁的擔心。」
  
  陳信點頭,一本正經的說道:「這我也能明白,你以前肯定沒見過我這樣的男人,俺們幾個都是響噹噹的男子漢,說到一定做到。俺們雖然粗魯,但是為人處世的最基本的道理俺們都懂的。像那些管不住自己蘿蔔的男人,他不是管不住,而是不想管。蘿蔔自己又不會鑽洞,還不是聽人的指揮?自己成了畜生就罷了,還污蔑所有的男人,真不是東西,我見了這種人,非割了他們的禍根不可!」
  
  文丹溪連忙笑著安慰他。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秦元派了個小兵來找他商談事情。陳信不禁有些沮喪。文丹溪說道:「去吧,他肯定找你有大事,我在家等著你。」陳信只得依依不捨的出門去見秦元。
  
  秦元正悠閒的喝著茶看公文,他一見陳信進來,立即笑容滿面的問道:「嫂子身體怎麼樣?想吃什麼,儘管告訴我,我讓人去買。」
  
  陳信聽他這麼關心自己的媳婦,心情不禁好了許多,點點頭道:「還可以,就是不大想吃飯,愛吐。」
  
  秦元道:「沒事,女人懷孩子都這樣。」
  
  陳信見他這麼高興,忍不住說道:「二弟,我看你趕緊也找個媳婦吧,到時你親自當爹就知道有多好了。」
  
  秦元臉上一陣尷尬,他立即話鋒一轉:「我們還是談公事吧。」
  
  秦元起身背著手在屋裡踱著方步,慢條斯理的說道:「大哥,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覺得咱們軍中能獨擋一面的將領太少,出謀劃策的人也少,眼前我們只有三州之地,靠咱們兄弟還能勉力支撐,如果後來地盤大了怎麼辦?」
  
  陳信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二弟,你說的對。」
  
  秦元接著說道:「大哥,以後再打仗的時候,大哥不要總衝在最前頭,最好把機會讓給別的人,趁機考察一下誰具有統帥之才。」陳信皺皺眉頭,打仗時不衝在最前頭,難道讓他學那些官老爺們一樣龜縮起來看別人打嗎?
  
  秦元笑笑:「唯有這樣,大哥以後才不用動輒就要出征,正好可以多陪陪嫂子和小侄子。」說到這個未出世的侄子,秦元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陳信緊皺的眉頭不覺舒展開來,唉,以前他挺喜歡打仗,閒上幾天就覺得骨頭疼,如今他是恨不能天天陪在媳婦身邊。
  
  因為秦元有了別的寄托,所以對陳信這副樣子也就不以為意了。
  
  兩人商量了一些關於練兵整頓軍務的事情。
  
  陳信受了文丹溪的囑托,見縫插針的問道:「二弟,你到底喜歡啥樣的女人,我讓你嫂子給你尋摸一個。你看看連老五這樣的都找到媳婦了,你可不能落後了。」
  
  秦元笑而不語,一臉的神秘莫測。陳信撇撇嘴:「我最受不了你們讀書人了,磨磨嘰嘰,思前想後的。」
  
  說完,他不耐煩的揮揮手:「我也不跟你囉嗦,直接問算了,你嫂子想把撮合你和李冰雁,你怎麼看?給我個准話,你要是不樂意,我就去問她要不要老三和老四。」
  
  秦元目光微閃,臉上似笑非笑,也沒正面回答陳信的話,只是神色略有些黯然的說道:「這件事我會親自解決,你就不要多操心了。抽空還是多多關心嫂子的身體吧。」
  
  陳信捶了一下桌子,悶聲說道:「行了,我不管你了。」忽然,他又想起了一個自己早就想問的問題:「那啥,二弟啊,你讀的書多,我來問你,是不是怎麼樣的書都有啊?」
  
  秦元以為他是問兵書之類的,連忙答道:「那是自然,書中包羅萬象,從詩書禮樂,到行軍打仗再到治國安邦,你想學的東西盡可以在書中找到。」
  
  陳信乾笑兩聲,略有些不自然的問道:「那……有沒有關於女人懷孕的書。」
  
  秦元:「……」
  
  陳信看他這副樣子便知道可能沒有,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們這些讀書人,淨整些沒用的。像這種關於女人懷孕生產的書難道不應該有嗎?這書要是寫出來,看的人肯定多,像那些什麼無病呻吟的詩詞什麼文集的都讓人蓋鹹菜罈子去了。」秦元實在是無言以對。
  
  陳信擺擺手道:「算了算了,我以後沒事寫一本,我認的那一千字也應該夠用了。」
  
  秦元強忍著笑,一本正經的拱手說道:「小弟靜候佳音,希望大哥的大作早日完成。」
  
  陳信一邊往外走一邊答道:「別急,還早呢。」
  
  陳信回到家後,也順便向文丹溪表達了自己想寫書的願望,文丹溪愣了好一會兒,才笑著說道:「好,二信,你就寫吧,我保證你的書是蠍子尾巴——(毒)獨一份。」
  
  陳信哈哈一笑,他越看越覺得自己的媳婦好,什麼事都支持自己。
  
  文丹溪這段日子可是受了大罪,白天孕吐,精神萎靡,到了晚上則是不停的起夜,有時腿還抽筋。大夫看了也是束手無策,把陳信急得愣是掉了幾斤肉。
  
  「沒事的,前三個月反應最激烈,過了這段時間之後就好了。」文丹溪不住的安慰著陳信,又伸手摸摸他那有些憔悴的臉頰。陳信搖搖頭:「我這點苦算什麼,最難受的是你才對。」
  
  兩人就這麼一天天痛並快樂的煎熬著,轉眼間又是半個月後。刀疤臉和陶娟秀成親的日子馬上就到了,因為兩個都是大齡,雙方又都是武將,該省的繁文縟節全都省去了,雙方交換完婚書後,就在飄香樓大宴賓客。文丹溪做為長嫂自然要出席,不過,她實在聞不了那個濃烈的酒味,只待了一會兒便帶人回來了。陳信和秦元等人留下來陪客,洪大鬍子和郭大江一個在秦州一個在霸州,沒法趕回來,早早的寄了一份大禮回來。
  
  刀疤臉穿著大紅喜服,穿梭在人群中,滿面紅光的大聲勸酒:「弟兄們,都給我好好喝,使勁的吃。」
  
  「嗷嗷。」這些漢子們都是粗人,酒勁一上來,也不分什麼上下了,全都一窩蜂的湧上來給刀疤臉敬酒。
  
  刀疤臉再海量,也架不住這種群狼戰術。他一會兒還要洞房呢。他求救的看看陳信和秦元,陳信想起當初自己成親時他們幾個替自己擋酒,頓時豪情大生,拍拍胸脯道:「我說,你們這麼崽子,都給我過來,我替老五喝。」這幫漢子也是人來瘋,不少人丟下刀疤臉來找陳信拼酒。
  
  有的還打趣陳信:「將軍,你喝醉了不會被嫂子趕出來吧。」
  
  陳信敲了一下那說話人的腦殼,一臉得意的說道:「我媳婦的賢惠全城有名,我喝醉了她心疼都來不及,哪能趕我。你們這些光棍不知內情淨瞎猜。」
  
  「哦,是嗎?」
  
  眾人開始起哄。
  
  「將軍海量,我敬你。」
  
  「我敬你。」
  
  ……
  
  這邊主座上,陳季雄正陪著陶大山的幾位朋友喝酒談天。女賓席上則由李冰雁和春草他們來招待。
  
  田慧英則躲在大廳的陰暗處,悄悄的窺視著眾人。她等這一天好久了。十幾天前,陳信非要把她送走,她裝病裝可憐,最後博得陳季雄的同情,勉強留她住下。從那天以後,她一直深居簡出,為陳季雄親自下廚,縫衣做鞋。見到陳信時,她還主動迴避。陳季雄看在眼裡,臉上終於有了笑容。但他卻沒想到,田慧英這麼做,只是在掩人耳目、等待時機而已。
  
  今天,這個時機終於來了。因為文丹溪強烈的妊娠反應,再加上刀疤臉的婚宴,眾人誰也沒注意到她。
  
  陳信在眾人的車輪戰下終於英勇的倒下,接下來便輪到秦元了,不過,秦元可不信陳信那樣直接,他採取迂迴的方式,又是猜拳又是行令的,跟這些漢子們竭力周旋著,勉力支撐。
  
  秦元吩咐陳六子:「把將軍扶回房休息。」
  
  陳六子領命去扶陳信,陳信一邊歪歪扭扭的走著,一邊喊著:「這幫兔崽子,想整我,沒門!」
  
  過了一會兒,又哈哈大笑三聲:「我要當爹了!哈哈——」陳六子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直響。他苦著臉一步步的拽著陳信往主院走去。兩人剛走到月亮門處,就見文丹溪院裡的二等丫頭春芳突然竄了出來,對陳六子說道:「六子哥,夫人房裡的春草姐說了,夫人吐得厲害,怕是聞不了酒味。」陳六子遲疑了一下,春芳燦然一笑:「你不信,你就扶回去嘛。我可把話傳到了。」說完轉身就走。
  
  「哎哎,你別走啊,那你說把人扶到哪兒好。」
  
  春芳歪著腦袋,想了想,脆聲說道:「要我說,可以扶到陳老爺子隔壁的客房歇著。」陳六子略略一想,也沒察覺出哪兒不妥當。他點點頭道:「那好吧,你去廚房端碗醒酒湯來。」春芳像只蝴蝶一樣動作輕快的走了。
  
  陳六子剛把陳信安頓好,就見春芳端著醒酒湯來了。她沖陳六子笑道:「六子哥,你你快去招待客人吧,我來照顧將軍。」
  
  陳六子爽快的答應了一聲,高興的離去了。
  
  春芳見他走遠了,忙沖暗處招招手。接著,濃妝艷抹的田慧英從暗影處走了出來,她接過春芳手中的湯碗,衝她使了個顏色。春芳找個地方躲起來,給她放哨。
  
  田慧英推門進去,床上的陳信睡得正沉。懷裡還抱著一個枕頭。
  
  田慧英放下碗,走到床前,伸手去摸他的臉,誰知陳信像揮蒼蠅似的,啪的一聲打掉她的手。嘴裡還嘀咕道:「娘子,有蒼蠅。」
  
  田慧英頓了一下,又去解他的褻褲。也不知他這褲子是怎麼做的,田慧英費了好大的力氣也沒脫下。陳信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脫自己的褲子,他以為是文丹溪,便嘿嘿一笑道:「娘子,你自己縫的褲子都不會脫。」
  
  田慧英脫不下來,只好改變路線,伸手向他的下體摸去,誰知她的手剛碰到,陳信急忙用雙手緊緊的捂著,一邊捂著,身子還不停的搖動,扁著嘴委屈的叫道:「娘子壞,你明知蘿蔔不能掘坑還拔它。」
  
  田慧英的手僵舉在半空中,突然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不過,她只愣怔了片刻,便立即清醒過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平常那個姓文的女人把陳信看得極緊,她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若是錯過今日,不知又要等多久。
  
  想到這裡,她的心一橫,抖索著把身上的衣服全脫了,然後像一隻魚似的鑽入陳信的被窩,用自己那高聳的胸脯緊貼著他的後背,陳信的身子顫慄了一下,他皺皺眉頭,又吸吸鼻子,嘴裡嘀咕道:「是誰?我娘子從來不擦粉的。」田慧英聞言一陣驚訝,她急忙伸出手再次朝他腰間摸去。她不信他能把持得住。
  
  恰在這時,陳信猛地坐起身來,目光渙散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後他一把拎起光溜溜的田慧英,田慧英被他的動作弄得不知所措起來。還沒等她想明白,陳信騰地一下跳下床,光腳踹開門,然後使勁將田慧英往當院一扔,接著又暈暈乎乎的折回來倒頭便睡,他睡時還不忘雙手緊捂著自己的蘿蔔,嘴裡還喃喃自語道:「我要管住它,我只掘娘子的坑。」
  
  田慧英被陳信摔得七葷八素的,初冬的冷風吹得她直打寒顫。她又驚又怒又羞。她緊咬牙關,不敢叫出聲來。她費盡力氣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往自己房裡跑去。
  
  這時,突然有人大喝一聲:「不好了,有賊,快來人啊!」
  
  接著燈籠火呼的一下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將西院照得如同白晝,她的整個人全部暴露出來,田慧英耳邊嗡的一聲巨響,她絕望而羞恥的抱著胸部,低垂著頭,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天哪,這個賊還光著身子!」有人驚呼一聲,這下人群嘩的一下像潮水一般的湧了上來了。


第八十四章 自作孽

這湧上來的人大多數是參加刀疤臉婚宴的軍中將領和他們的親兵。這些士兵們都是光棍,個個飢渴得像狼一樣,如今看到這種情形,哪能不激動!一個個推推搡搡的往前擠著,伸長了脖子向前看著。田慧英此時想死的心都有了,她雙手抱胸將身子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這時陳六子突然認出來了,他一臉驚詫的叫道:「天哪,這、這不是田小姐嗎?」他不喊這聲還好,一喊人群嘩的一聲亂起來了。
  
  「吵什麼吵,都給我讓開!」人群後面突然想起一聲炸雷似的吼聲。
  
  眾人急忙低頭縮脖,嘩啦一聲散到旁邊。陳季雄閉上眼睛,氣得渾身顫抖,他抖著手脫下自己的棉袍砸到田慧英身上,田慧英手忙腳亂的披上棉袍,裹緊了,捂著臉跑進屋去了。
  
  秦元正好也進來了,他的臉上一陣尷尬,招招手吩咐一旁的丫頭:「去,好好看著田姑娘。」那丫頭應了一聲飛快的跟過去。
  
  外面亂成這樣,屋裡的陳信仍然在呼呼大睡。陳季雄推開門,看看一地的衣服,再看看陳信,心裡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掩上門,踉踉蹌蹌的回屋,陳六子哭喪著臉跟上去,攙扶著陳季雄,抽出手來啪的一下扇了自己一巴掌:「老爺子,您就打我吧,都怪我,沒長腦子。」陳季雄雖然憤怒到極致,但心裡仍然明白得很,他幽幽一歎道:「罷了,不怪你,她既有這個心,早晚都會有這事,你去吧。」說罷,他抽出胳膊,搖晃著走進屋中,光噹一聲撞上門。外面的其他人也紛紛散去。
  
  春草等人把事情的經過繪聲繪色的說給文丹溪聽。文丹溪也忍不住一陣驚訝,她的本意是讓人進去捉姦,以便讓大伙看清這人的醜陋面目,也讓陳季雄對田慧英徹底失望,然後她再處理起人來就理直氣壯了。誰知道會發生這麼戲劇性的一幕,這真是她所始料不及的。不過,這樣……似乎更解恨些。
  
  等到這件事告一段落,已是二更天。陳信喝得酩酊大醉,睡得死沉,沒法移動。文丹溪派可靠的人守著他,自己也放心的去睡了。一切等到明日再解決。
  
  文丹溪難得一夜好眠。次日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陳信早已經起來了,他通過陳六子和春芳的講述,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嘶」陳信直呲牙,他昨晚迷迷糊糊的像做夢一樣,只知道有個不是文丹溪的女人想爬他的床,他腦子根本沒多想,隨手就丟了出去。哪裡想到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
  
  「夫人怎麼樣?我去看看她。」陳信顧不上梳洗,拔腿就要走。
  
  陳六子一把拉住道,苦著臉說道:「將軍,我聽春草說,夫人還沒起呢,你應該看看老太爺,他看上去……很不好。」陳信心裡一緊,出了這事,最難堪的肯定是義父。他趕緊抬步來到義父門前,急切的敲了敲門。沒人應答,陳信心中起急,又使勁敲了敲,才聽到裡面傳來一陣有氣無力的聲音:「信娃,進來吧。」
  
  陳信心情忐忑的推門進去,他抬眼一看,就見義父披衣半靠在床上,臉色灰敗,一下子像老了幾歲似的。陳信一陣心疼。他撲通一聲跪在床前,低頭說道:「義父,都是我不好,我昨晚不該喝那麼酒,若不是我不小心也不會有這種事。」
  
  陳信虛弱的擺擺手,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無力的說道:「算了,我不怪你。這不是你的錯。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我只是為我的田老弟難過,想當初他們夫婦倆是何等光風霽月的一對人物,留下的骨血怎麼就這麼……這麼下賤。」陳季雄說到後面半句,又是咬牙又是切齒的。
  
  陳信低頭不語。說實話,他也有些想不通。
  
  陳季雄喘了口氣,又接著說道:「這一次,她求我原諒她時,我本來是抱有一絲希望的。畢竟她那時年紀不大,誰年輕時沒犯過錯,我想著只要她能痛改前非,我厚著臉皮向你們兩人給她要一份嫁妝,找一個本份的人讓她嫁出去,也算對她父母有個交待。誰知……唉……」
  
  陳信本想安慰他,可是他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詞。最後,陳季雄也累了,他揮揮手道:「你去吧,我想睡一會兒,去看看你媳婦吧。」
  
  陳信吶吶的嗯了一聲,慢慢退了出去。
  
  他剛出陳季雄的房門,就見春鶯匆匆忙忙的跑過來:「將軍不好了,田姑娘要尋死!」
  
  陳信心中特別煩悶,他不耐煩的揮揮手道:「別理她,我看她死不了的,真要尋死,幹嗎不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尋?」
  
  春鶯被噎了一下,轉念一想,將軍說得也對,真要尋死,夜裡不是更方便嗎?她這時候尋死覓活,怕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
  
  果然,春柳又跑過來稟道:「將軍,田姑娘被我勸住了,她說她一定要見春芳一面。」
  
  「去喊春芳來。」說完,陳信腳步也不停一下,直接往主院走去。
  
  春芳應聲趕來,她心裡自然明白田慧英叫她所為何事,不過,她倒也不怕。她笑嘻嘻的和春鶯打了個招呼,推門進去。
  
  田慧英穿的整整齊齊的坐在床沿上,臉色毫無血色,她一見春芳進來,一雙眼睛像淬了毒一樣,陰冷的死盯著她看著。突然,她嗷的一聲,猝不及防的向春芳猛撲過來,伸出長長的指甲去抓春芳的臉,春芳早有準備,她輕巧的一閃,抬起一腳把她踹翻在地。田慧英本來就有傷在身,此時又被這麼一踹,登時趴在地上好半天沒爬起來。
  
  春芳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用低沉而又清晰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是怨我欺騙了你是吧?你也不動腦子想想,夫人是怎麼對待我們的。當初我爹生了重病,是夫人給他治好病,接著又收留了我們父女倆。而你,卻妄想用一點蠅頭小利收買我,去幫你做那種沒廉恥的事,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為了錢什麼都可以出賣嗎?我真是長見識了,我見過不要臉的,卻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
  
  田慧英咬牙切齒,嘴裡發出一陣惡毒的咒罵聲,她的面孔扭曲猙獰,她還想掙扎著爬起來還要去抓春芳。春芳理都不理她,把她前幾天賄賂自己的那個金釵啪的一聲扔到她面前,扭身走了。
  
  田慧英趴在冰涼的地上,眼淚啪啪的往下掉。一時間羞辱、絕望、憤怒各種滋味一起湧上心頭,當然,更多的還是怨恨。她恨文丹溪恨陳信!若不是他們,自己何至於到了這個地步!終有一天,她讓那對狗男女也嘗嘗這種滋味!她慢慢地用胳膊拄著地爬起來,像行屍走肉似的在屋裡飄來飄去,想了好一陣子,最終她打定主意: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大家都已經撕破臉了,她也沒什麼顧忌了。她不好受,那個女人也別想好受。她這就去把她張偽善的面具給撕下來,讓她也嘗嘗被人唾棄的滋味,氣死她,最好氣得她流產!
  
  田慧英又玩以前那一套,她換上半新不舊的衣裳,素面朝天,鬢髮凌亂。再加上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顯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不明真相的人沒準還真能上當。
  
  她所在的屋子和陳季雄的房間隔得不遠,穿過幾處花叢就到了。她推門看看院內無人,便加快腳步,向陳季雄屋裡走去,陳季雄此時已經起床了,他正坐在火爐邊爐邊翻看兵書,見到田慧英來,他連一點反應都沒有,那是一種極度的淡漠,甚至連失望都懶得流露了。田慧英沒來由一陣心慌,她撲通一聲跪到陳季雄面前,哽咽著說乞求道:「伯父,您要為我做主!」
  
  陳季雄仍是無動於衷,淡漠的問道:「你說說讓我怎麼跟你做主?」
  
  田慧英砰砰磕了兩個響頭,抬起臉來,淚眼朦朧的控訴道:「伯父,您可不能被姓文的那個毒婦給騙了。她一直都帶著偽善的面具,她說是派人服侍我,其實是監視我。她還讓她的丫頭欺騙我、攛掇我——」不等陳季雄回答,就聽門外傳來一陣憤怒的吼聲:「田慧英,你給我住嘴!我媳婦怎麼騙你了?你這種人從來都只錯誤往別人身上推!難道昨晚上是我媳婦把你脫光了塞到我被窩裡的嗎?」
  
  「你——」田慧英聽她提到自己最難堪的事情,不由得氣得臉皮紫漲。
  
  「好了,夠了!」田慧英還想說些什麼,就被陳季雄揚手打斷:「去吧,慧英,你走吧,我以後再不想見到你。」
  
  田慧英愣了一下,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她膝行數步上前抱住陳季雄的腳祈求道:「伯父,我求你,再原諒我一回,你不看活著的份上,也要看死了的份上。可憐我無父無母……」
  
  陳季雄眉頭擰著,他半閉著眼睛,疲憊無力的說道:「慧英,每次一出事,你都拿你死去的父母說事?你自己數數,一共多少次了?別說我只是你父親的朋友,就算是親生父女,咱們的情份也磨光了。說句不好聽的,你若真是我親生女兒,在當年你不知廉恥的要去做趙財主的小妾的時候我就把你打死了,何至於留到今天讓你繼續丟人現眼!你如今看到信娃有出息,你貼上來了。當初你幹嗎去了?我當年是不是再三給你說過,你信弟雖然性子粗魯,但心地極好,人品信得過,你若跟了他,絕不會錯,你當年是怎麼說的?算了,過去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了。如今我也明白了,不是任何人都能夠知錯就改的。你就是那種狗改不了吃屎的人。」陳季雄說完,用力一蹬,甩開了田慧英,拂袖離去。
  
  陳信緊跟在他身後,陳季雄停住腳步看了他一眼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陳信撓撓頭,一時語塞。
  
  陳季雄擺擺手:「回去吧,我去找你陶叔說說話。」陳信站在原地目送陳季雄慢慢地走遠,自己也一臉沮喪的回來了。
  
  田慧英這一次真的是萬念俱灰。文丹溪和陳信能夠容忍她,就是看在陳季雄的面上,如今連陳季雄都不理她,她算是一點依仗都沒有了。她在屋裡費盡心思盤算不提。
  
  陳信回來時,正好碰到陶娟秀來看文丹溪。他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只好去看刀疤臉。不知道他教給他的《兵法》用起來怎麼樣?
  
  陶娟秀也是個直性子,她說了幾句閒話後,便開始直奔主題:「嫂子,我聽人說昨晚有不要臉的趁機爬大哥的床,是有這回事嗎?」文丹溪笑笑,心想,這人真夠直白的。不過,她就喜歡這種性子,因此,她也沒隱瞞,便將事情的經過簡略的講了一遍。
  
  陶娟秀氣得直擼袖子:「嫂子,我昨晚要是在場,非一腳踢死那個下三爛不可。你就是養條狗也能對你搖搖尾巴,這倒好,好吃好喝的招待她,她暗地裡給你來一招。」
  
  「嫂子,你說怎麼處置她,這事不用你動手,我來就行。」陶娟秀躍躍欲試。
  
  文丹溪剛要開口,就見春柳急急忙忙的跑進來喊道:「夫人,田慧英上吊死了!」
  
  文丹溪倒也沒驚訝,因為這田慧英已經尋死過好幾回了。每一次都是被人及時發現,她以為這一次還跟以往一樣呢。
  
  誰知,春柳喘了口氣接著說道:「夫人,這次是真死了。」


第八十五章 平靜

文丹溪這才正視起來,她連忙叫人去請大夫,自己也和陶娟秀一起往西院走去。到了田慧英所住的北屋時,就發現門口人口攢動,眾人一看到她來,連忙讓出一條道來。文丹溪站在門口朝屋裡看了看,就見屋中的橫樑上還飄蕩著一截白練。下面的兩隻凳子歪倒在一邊。原來田慧英是上吊死的,此時她的屍身已經被人放了下來,用白布蒙得嚴嚴實實的擱置在床上。高大夫很快就來了,結論跟大伙說的一樣,死透了。
  
  春芳和春鶯低著頭上前請罪道:「夫人,這都是我們倆的錯。她當時在屋裡破口大罵,我就拿話刺了她幾句。她罵不過我,就威脅說,要死給我們看。我們以為她又像前幾次那樣是嚇唬人而已,所以她在屋裡嚷嚷著要上吊時,我們兩人誰也沒搭理她。我因為昨晚受涼腹瀉,便拉著春鶯一起去茅廁,路上又耽擱了一會兒,結果回來時就發現她竟然真的上吊了。我們查看了一下,猜測她可能開始時是想嚇唬一下大伙,結果不小心把凳子踢倒了,當時周圍又沒人看著所以才弄假成真。夫人若是不信,您可以看看這桌子往中間挪動了不少,可能因為太重她推不動才不得不用凳子,並且一下子還用兩隻凳子……」文丹溪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她心中卻不禁想到那個「狼來了」的故事,假的喊的次數多了便成真了。這個人怎麼評價她呢?
  
  她看了看兩人,只是象徵性的懲罰了一下她們,接著又讓陳六子去請陳季雄和陳信回來。
  
  師徒兩個聽到報信匆匆趕回來,他們臉上一陣愣怔,大概誰也沒想到田慧英會真的尋死。陳季雄聽到春芳和春鶯的稟報後,深深地歎息一聲便逕自回屋去了,周圍的人也都鬆了一口氣。陳信吩咐人買一副棺材將她悄悄的抬到城外埋了。田慧英自此算是全部退出了陳信和文丹溪的生活。
  
  「娘子,你沒事吧,我保證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事了。」這兩天他把自己的事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甚至連自己穿開襠褲時的玩伴都沒都過濾了一遍,他真的確定自己的生命中再也沒遇到過別的女人了。
  
  文丹溪一臉倦色的點點頭:「但願如此吧。」
  
  「娘子,我對不起你。」陳信真心實意的道歉。
  
  文丹溪笑笑,主動依偎在他懷裡,陳信低頭一笑往椅上一坐,將她抱起來放在膝上,臉偎著臉,跟她說悄悄話。
  
  「娘子,你說咱們的孩子以後會像誰呢?」陳信的手輕輕的撫在她的小腹上,一臉好奇的問道。
  
  「嗯,應該會像你吧。」
  
  「真的嗎?」陳信高興的叫了起來,一個長得像自己的小傢伙,那看著真是太有意思了,陳信不禁一臉的期待。
  
  「可是……」說到像陳信,文丹溪不由得一個激靈,萬一孩子要是像二信這麼二怎麼辦?一家有兩個二貨,還不得天天鬧笑話?她心裡這麼想著,嘴裡竟然忍不住說了出來。
  
  陳信一臉的費解:「娘子,二貨是怎麼意思?」
  
  「二貨就是……」文丹溪仔細的搜尋著合適而又委婉的詞語。
  
  陳信臉上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娘子,二貨是不是就是二桿子的意思?」
  
  文丹溪心虛的笑笑:「不太一樣。」
  
  陳信一臉的難過和委屈:「娘子,你捉弄我,你真以為我傻啊。」
  
  文丹溪連忙安撫他,又是親又是抱的。
  
  陳信眼珠一轉趁機提出非分的條件:「娘子,你得親我十下。」文丹溪跨坐在他腿上,捧起他的臉像貓洗臉似的,親了十下。
  
  「還有,你、你得摸我一遍。」提出這個要求時,陳信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文丹溪自知理虧,全部依言照辦,她把手伸進他的衣服內,輕輕地溫柔地在他的胸脯上、背上不住的撫摸著。她也感覺到陳信似乎有一種肌膚飢渴症,他們兩人在一起時,他總喜歡肌膚相貼,喜歡抱她,似乎永遠也不夠似的。她記得心理學說,這類人大多是因為幼年時缺乏雙親的愛撫,尤其是母親的愛撫,才造成這種問題的。開始時陳信有些羞於承認,後來隨著彼此的深入瞭解,他才敢放開手腳。
  
  「二信。」文丹溪一邊用手摩挲撫弄著,一邊輕聲叫他的名字。
  
  「嗯,我准許你叫我二信,不過,你得補償我。」陳信說著話,又賊兮兮的笑了,反正叫二愣子也不會少塊肉,就讓她叫吧。怎麼看都是自己更划算。陳信閉了眼,陶醉於她溫柔舒服的撫弄,他覺得全身上下像泡在溫水似的,全身的毛孔都舒張開來。愜意的無法用言語形容。
  
  「丹溪。我也給你撓撓。」陳信伸出手在她身上摸索著。兩人互相撫弄著,像兩個孩子似的嬉笑玩鬧起來。
  
  天氣一天冷似一天,文丹溪讓人把主屋和陳季雄的臥室裡都接上了地龍,每天她沒事就窩在家裡,打打瞌睡,給孩子做做小衣裳。李冰雁一有空閒就過來陪她說話。陳信也是盡量抽出時間來陪她。秦元最近對他是格外的優待和寬容,每日讓他晚去早歸,還特地送來了許多吃食和書籍給文丹溪解饞解悶。陳信直歎老光棍的心思最難猜。
  
  又過了幾日,秦州和霸州幾乎同時來信,而且都是喜事。原來是洪大鬍子和郭大江的親事都有著落了。陳信看完信後,樂得合不攏嘴。信上寫得很詳細,先說洪大鬍子的,他在剿匪時,救了一個秀才的女兒平氏,洪大鬍子當即讓人送她回去跟家人團聚,誰知那平氏回去後,未婚夫家就來退婚。那秀才老爹也唉聲歎氣的說女兒丟了他的臉。平氏一時想不開,便要去尋死,正好被洪大鬍子撞上,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便竭力安慰平氏,一來而去兩人便有了情愫。平氏在洪大鬍子的鼓勵下慢慢的堅強起來,最後毅然衝破家人的阻力跟洪大鬍子走到了一起。
  
  至於郭大江的媳婦張氏也是個苦命人,她因為家窮從小就被送到婆家當童養媳,結果快成親時丈夫卻突然病逝。公婆說她剋夫,平日裡對她非打即罵,百般驅使虐待,後來張氏咬牙逃了出來,正趕上郭大江招工,林氏便投到郭大江帳下當了廚娘。日久天長,兩人便漸漸產生了情意。不知怎麼那巧,兩人的信雖不是同時寄出的,易州這邊卻是同一天收到的。兩人在信裡措辭很委婉客氣,說是要討陳信和文丹溪的示下。
  
  陳信坐在那兒笑個不住,再一次稱讚自己的帶頭作用:「嘿嘿,我說的不錯吧。眼下三個光棍都解決問題了,就剩下二弟了。」
  
  文丹溪催促道:「別光笑,趕緊回信,人家正等著呢。」
  
  陳信哦了一聲,連忙鋪紙磨墨,揮筆寫道:「老大帶頭帶得好,媳婦個個都來了。快快成親入洞房,齊生娃娃再結義。」
  
  文丹溪輕蹙著眉頭看看,陳信卻對自己的詩作十分得意。文丹溪也懶得管他。自己又補寫了一封正常的信。陳信寫完後,又在屋裡開始翻箱倒櫃起來。
  
  「你找什麼呢?二信?」
  
  陳信頭也不抬的答道:「咱們看的那些書呢?這兩個光棍肯定什麼都不懂,我得給他們寄過去幾本。」說完,又嘀咕了一句:「當個老大就是不容易,什麼都得教他們。」
  
  文丹溪以手撫額,無奈的說道:「二信,不是人人都像你這樣的,也許人家懂得比你多。」
  
  陳信一臉的不信:「他們怎麼可能比我懂得多!你忘了我讀的書那些讀書人都沒看過。」
  
  文丹溪認輸:「好吧,你懂得最多。」文丹溪得出了一個結論,永遠不要試圖跟二貨講道理,你絕對講不過的。
  
  讓他繼續二吧,反正他的弟兄都習慣了。她得趕緊去準備禮物去,兩人因為要守城都沒法回來,只得在當地成親,她又不能到場,只能多送些禮物過去。看信中的意思,平氏和張氏估計都沒有什麼嫁妝,她更得考慮得周到些。
  
  文丹溪讓人打開庫房,挑了幾十匹質量上好的布匹,又揀了好些樣式較為新穎的首飾以及各種日用品,讓丫環裝了幾大箱子。另外,她知道兩地的冬天都很冷,便指揮著春鶯春芳和李嬸等幾個擅長針線的僕人給洪大鬍子和郭大江趕做了兩套棉衣,另外給平氏和張氏還各做了一件披風。
  
  而她自己則是親手給他們兩人做了副羊皮手套。陳信在一旁眼熱的看著,忍了一會兒,旁敲側擊的問道:「娘子,這手套人人都有份嗎?」
  
  文丹溪只好從竹簍裡拿出一隻兔皮手套遞給他:「我能少了你的嗎?」陳信接過手套翻來覆去的看著,臉上笑得開了花似的。
  
  文丹溪帶著眾人將棉衣手套趕製出來後,讓專人拉著幾大車東西分別去秦州和霸州。看著車隊迤邐遠去,文丹溪突然覺得壓力很大,陳信這幾個弟兄重義氣,以前還好說,等他們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後,情況肯定要比之前複雜得多。而她為長嫂,不但要以身做則,面面俱到,還得時不時協調他們的關係。可是她在前世是個獨生女,父母雙方家中人口都比較簡單。她多少有些擔憂這些古代的妯娌關係。


第八十六章 蘿蔔開花

  又過了兩天,陳季雄的棉衣棉鞋和手套也做好了,文丹溪想了想,決定親自送過去。
  
  「是丹溪啊,大冷天的你怎麼跑來了。」陳季雄見文丹溪來看他,不由得一陣驚訝。
  
  文丹溪笑著把東西遞上去,陳季雄一臉感慨的接過來歎道:「還是有個姑娘好啊,想得就是周到。」
  
  文丹溪低了頭說道:「義父,我這陣子不舒服,多少有些忽視您老了,您可別介意才是。」
  
  陳季雄爽朗的笑笑:「你瞧你這話說的,我是那不講理的人嘛。你這孩子啊,哪都好,就是有時候想得太細。你得向信娃學學,把什麼事都想簡單些。」文丹溪心說,難道你要我像他一樣二嗎?
  
  文丹溪又陪著陳季雄說了會話,才回房來。
  
  晚飯時,陳信回來還特地捧了一隻盒子。他得意洋洋的指指盒子說道:「娘子,我今日給二弟說,我要寫一本書,二弟就給我找來了最好的宣紙,還說以後幫我刻出來。」文丹溪心中一陣驚詫,她以為他只是說著玩的,哪能想到這人竟真的要寫。
  
  陳信自顧自的叨嘮道:「取什麼名字好呢?是叫《育兒秘術》還是叫《蘿蔔開花》?」
  
  文丹溪插話話道:「乾脆叫《小信娃奇遇記》算了。」
  
  陳信一本正經的搖搖頭:「我覺得還是《蘿蔔開花》好。」陳信說著,拿起筆在第一頁處工頭工工整整的寫下了這幾個字,右下角還署上名字:文丹溪陳信著。
  
  文丹溪看了一眼,說道:「這是你寫的,為什麼要署上我的名字呢。」
  
  陳信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這孩子是咱們一起生的,書當然也要一起寫了。」
  
  文丹溪決定不再他的事,由他折騰去吧。她坐在桌旁看自己的書,也不知秦元是怎麼想的,前些日子送吃食,這些日子開始送書,而且大部分是關於治國安邦、修身養性方面的書。不過,文丹溪在前世時看書就像吃飯一樣,什麼都能看得進去。這樣的書她照樣看得津津有味。
  
  陳信興致勃勃的寫了一會兒,他側頭看看文丹溪,她還在認真的看書。又寫了幾行再看,她又換了一本。他忍不住在椅子上扭動起來。
  
  他輕輕喚道:「娘子。」
  
  文丹溪嗯了一聲,頭也沒抬的答道:「你接著寫吧。」陳信心中一陣失落,他扔下筆湊到她面前,他本想跟她一起看,可是沒看幾行便想睡覺。他抓耳撓腮,扭來扭去。終於他逮到了機會,趁文丹溪起身換書時,他趕緊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文丹溪一個沒注意坐在了他的大腿上。陳信呵呵的笑著,一副奸計得逞的奸詐模樣。
  
  文丹溪笑著問道:「你不寫你的《蘿蔔開花》了?」
  
  陳信在她臉上啪啪親了好幾下,臉偎著她的臉。兩人正在嬉笑玩鬧時,就聽得門上傳來一陣急急的敲門聲,陳信不情不原的放下媳婦,嘴裡咕囔著:「大晚上的有啥事啊?」
  
  「將軍,是我啊,賀黑子,老五和他媳婦打起來了!你快去勸勸!」
  
  「什麼?」陳信不由得提高了嗓門,這才成親幾天就打起來了。文丹溪也聽見了,連忙去披大氅,準備跟陳信一起去。
  
  陳信擺擺手制止她:「天冷,他家又亂,你還是別去的好,我去看看,呆會兒讓五弟妹過來,你好好問問怎麼回事。」說完,他就跟著賀黑子一起去出門去了。
  
  文丹溪在屋裡等了一會兒就聽見一陣響亮有力的腳步聲傳來,這不是陳信的足音,倒像是陶娟秀的,她連忙打開門,就見陶娟秀身著短襖披頭散髮的跑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兩個丫頭。文丹溪喊過春草把兩個丫頭領到隔壁房裡歇息,她拽著陶娟秀進屋,溫聲問道:「你們兩個這是怎麼了?鬧成這樣?」
  
  陶娟秀氣呼呼的往椅子上一坐,面帶怒容的嚷道:「大嫂,這日子沒法過了,我今兒來跟你打聲招呼,明日就跟那個混蛋和離。他說人話不辦人事,吃人飯不拉人屎。」文丹溪心裡一驚,連忙說道:「你可別把和離掛在嘴上,這可不是說著玩的,兩個人過日子多少總有些磕磕碰碰的,舌頭和牙還時不時碰著呢。」
  
  陶娟秀的眼眶中蓄滿了眼淚,她堅定的搖搖頭:「大嫂你別勸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已經決定了,這不是小事,我陶娟秀哪怕去當姑子,也不嫁這樣的人,算我瞎了眼。」
  
  文丹溪不禁有些起急:「娟秀,你光罵老五是混蛋,你倒是說說前因後果啊。」
  
  陶娟秀說到吵架的起因,縱是爽朗如她,不由得臉泛緋紅,她吭哧了一會兒,結結巴巴的說道:「就是……就是今晚,他回來的早,吃完飯後,就拉著去睡覺,之後就……可是這個混蛋,他的手法比剛成親時熟練了不少,而且……花樣百出,我就問他怎麼回事?他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來。我再三追問,他就突然勃然大怒,說這事不是我該問的,還說不守婦德……我們倆就吵起來了。嫂子他還說,當初娶我,就是看我沒有什麼壞心眼,不像別的娘們那樣小氣巴拉的。要不然,他就娶個好看的女人了。嫂子你聽他說的什麼話,我們說親時,我們家沒蒙他沒騙他吧,他當初幹嗎去了,如今再來嫌棄我長得醜。」
  
  陶娟秀越說越激動,最後騰的一下站起來,甩了一把眼淚,恨恨地說道:「好了,我的話也說完了,我這就回娘家去,我長得醜又怎麼了,我也是父母養的,憑什麼就讓他糟踐!我原以為他跟別的男人不一樣,沒想到天下的男人都一個樣兒,就只看女人的那張臉!剛成親沒幾天,他就去窯子裡找窯姐,我要是不和離,以後還有法過嗎?」文丹溪迅速從她那雜亂無章的敘述裡提取關鍵信息,聽到陶娟秀說刀疤臉去找妓女,她立即斷然搖頭:「娟秀,你這一點冤枉老五了,他絕不可能去找窯姐。」
  
  陶娟秀垂下頭,低聲說道:「嫂子,你也是個過來人,那你說說,他昨天還是手忙腳亂的,結果今晚像換了個人似的,做什麼都熟門熟路的,嘴裡還一堆的下流詞兒,你說他是從哪兒學的?我還真不信,那窯姐用光嘴教他!」
  
  文丹溪突然覺得頭頂上有一堆烏鴉飛過,她現在已經知道問題的關鍵在哪兒了。她暗暗恨陳信這個混蛋二貨,淨搞這種烏龍事。
  
  她定了定心神,一臉淡定的對陶娟秀說道:「這樣吧,五弟妹,你先在我這兒歇著,我一會兒讓你大哥去好好問問老五,問清楚後,讓他給你一個交待。」
  
  陶娟秀搖搖頭:「不,我要回娘家。」
  
  文丹溪語重心長的勸道:「你好好想想,你這麼回去了,陶叔會怎麼想?你的親戚鄰居會怎麼想?你忘了當初這些要可是等著看笑話呢。咱不能遂了他們的意是不是?」說到這裡,陶娟秀不由得躊躇起來。
  
  文丹溪又說道:「五弟妹,你儘管放心。我和你大哥都是幫理不幫親的人,若是我們查出來,老五真的做過那種骯髒事,我們倆絕對饒不了他。不用你說,我也支持你合離,這種男人咱不能要。咱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憑什麼讓這樣的臭男人糟踐。」陶娟秀的眼眶不由得再次發紅,終於有人支持她了。剛才她大吵大鬧時,她的奶娘和貼身丫頭竟然一起勸她隱忍下去,還委婉的提醒她,她長這樣,能嫁出去就謝天謝地了,哪能去合離。人家外頭天仙似的女人都管不住丈夫,更何況是她。她當時心涼得像塞了一塊冰坨似的。這更加堅定了她要合離的決心。如今聽文丹溪這麼說話,不管是真是假,她心裡都覺得熱乎乎的。
  
  文丹溪見陶娟秀聽進去了自己的話,便說道:「你快去東廂房裡歇歇,喝口熱水。我一會兒就去陪你。」說著又拿了自己的一件披風給她披上。陶娟秀乖乖的去歇著了。文丹溪等了一會兒,就聽見陳信匆匆忙忙的回來了。
  
  他一進門就破口大罵:「這個笨蛋,就為了這點事鬧得雞飛狗跳的。五弟妹他實話實說不就得了。沒準小兩口還能一起看呢。」
  
  文丹溪現在也不想責怪他,只得無奈的說道:「那你就讓五弟給五弟妹來說清楚不就行了?他人呢?」
  
  陳信重哼了一聲:「在借酒消愁呢。」
  
  文丹溪恨不得把刀疤臉叫到面前好好訓斥一頓,但她的理智很快就阻攔住了她,這可是禮法森嚴的古代,她一個當嫂子決不能直接管小叔子房中的事。這事只能通過陳信來說。
  
  她想了一會兒,便把陶娟秀抱怨的內容擇其要點說給陳信聽,接著又對刀疤臉提出深刻而嚴肅的批評和反省:「他們倆發生這事,主要還是溝通的不好,一千個人有一千個想法,誰都不會讀心術,你不說清楚,別人怎麼能知道呢?什麼事都憋在心裡一個勁的讓別人猜,別人猜錯了,你還委屈,你說這怨誰?還有一點五弟做的很不地道,他和五弟妹成親前都見過面,對方長啥樣他不都清楚得很嗎?他既然娶了人家,就得好好待人家,怎麼能在吵架時口不擇言拿她的相貌說事呢?你告訴他,無論多爽朗大度的女人也不能容忍別人拿她的長相說事,尤其是自己的丈夫更不能。這就叫往人家傷口上撒鹽,這是爺們該做的事嗎?他也別說什麼,男人都不在乎這個,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假如我們女人說你們男人在床上不行,你們男人會不會惱羞成怒、暴跳如雷,氣得想殺人?你看每一種人每一個人都有不可逾越的雷區。對了你傳這句話的時候別說是我說的,明白沒?」
  
  「哎哎,我明白了。」陳信連忙點頭答應。
  
  文丹溪說完了上述這些話,還覺得意猶未盡,接著又口乾舌燥的補充了一句:「咱們都是普通人,誰長得也不是天仙,就算有那樣的人,難道她能永遠不老嗎?這夫妻兩人關鍵的還是性情和諧。要他多想想自己有啥,別總想著自己缺啥。」
  
  陳信頻頻點頭:「娘子,我這就去傳話教訓他。你在家等我。」說完,他拔腿就走,文丹溪坐下來,抿著清茶,大嫂這工作真不好做。她昨天還在擔心這事,結果今天就出狀況了。不過,文丹溪很快又自我安慰道:「大嫂再難當,也比兒媳婦好當。至少她現在可以理直氣壯的教訓這些人。」
  
  過了好一會兒,就見陳信一臉複雜的回來了。
  
  文丹溪連忙迎上來問道:「怎麼樣?五弟聽你的話沒?」
  
  陳信又開始恨恨的說道:「聽了,他去找她媳婦道歉去了。」文丹溪的心也鬆弛下來,面帶笑容道:「這不就好了嗎?一片烏雲都散了。」
  
  誰知陳信咬牙切齒的說道:「那個混蛋,他竟然笑話我!」
  
  文丹溪一怔,忙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陳信坐椅子上一攤,目光渙散的說道:「我給他講完這些道理,他也聽進去了。末了他又說『怪不得你和嫂子從不吵架,原來是因為嫂子大度明理,從來不曾說你在床上不行。』你說這叫什麼話,我若是不行,我能整出孩子嗎?」文丹溪再次覺得頭頂有烏鴉盤旋,這個刀疤臉,讓人怎麼評價他呢。
  
  文丹溪連忙安慰陳信:「二信,別聽他瞎說,他這人就是妒忌你。」
  
  陳信擺擺手,正色道:「我明白,這男人打光棍打長了,性情就開始古怪了。我得趕緊讓二弟娶上一一房媳婦,他若是古怪了,那張嘴說起人來,誰受得了。」
  
  陳信的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外傳來秦元的聲音:「大哥在家嗎?」陳信驚得從騎子上一躍而起。夫妻兩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第八十七章 婆婆

  文丹溪瞪了陳信一眼,小聲說道:「你去接待吧,我不管。」說完扭身進裡屋去了。陳信只好硬著頭皮答應道:「來了,來了。」
  
  兩個男人在外廳嘀嘀咕咕的說了一會兒話,秦元起身告辭。等到陳信回來時,文丹溪的第一件事就是揪他的耳朵。
  
  陳信齜牙咧嘴的問道:「娘子,你這是做什麼?』
  
  「你說呢?這都是誰惹出來的事?我方才一直忙著解決他倆的事情沒功夫搭理你,咱們來算算帳。」
  
  陳信歪著腦袋嚎叫:「我錯了還不行嗎?我以後再不亂送他們東西了。娘子饒命啊!」陳信求饒了好一會兒,文丹溪才鬆開手,接著又漫不經心的問道:「二弟給你說什麼事了?他沒找你算帳吧?」
  
  陳信鼓著腮幫子,摸著耳朵搖搖頭:「沒事,就是過來看一下五弟和五弟妹。」
  
  文丹溪突然想起這事貌似還沒完哪,咂咂嘴道:「也不知這兩人怎麼樣了?」
  
  陳信詭秘的一笑:「嘻嘻,五弟按我說的去做了,他把書拿出來跟五弟妹一起看去了。」
  
  文丹溪:「……」
  
  睡覺時,陳信仍是一個勁兒的討好她:「娘子,我給你揉揉腿,捶捶背,再撓撓癢。」
  
  文丹溪哼了一聲,轉身背對著他。陳信以為她還是不理自己,不由得有些沮喪。誰知文丹溪卻輕飄飄的說了一句:「趕緊捶啊。」
  
  陳信一陣驚喜,連忙說道:「好好,馬上開始。」陳信又是捶又是撓的,把她伺候得舒服了,才敢涎著臉把她扳過臉來,兩人像以前那樣相擁而眠。
  
  「娘子,你是世上最好的女人。誰都比不上你。」
  
  「嗯,好話,繼續說。」文丹溪換了個姿勢,漫不經心的說道。
  
  陳信醞釀了一會兒,換了一種方式說道:「娘子你是最幸運的女人,因為你有一個好丈夫,誰都比不上。」
  
  「撲哧。」
  
  ……
  
  第二天是個陰天,北風呼嘯,彤雲密佈。天氣越來越冷了,剛吃過早飯,就有士兵來報說,易州城中又湧來了很多流民,男女老少都有,個個衣著單薄,面黃肌瘦。秦元找陳信和文丹溪商議後,便決定讓人把城中的幾處空房打掃出來,另外分別在東南西北四處設立粥棚賑濟流民。本來秦元想讓城中的富戶捐款,可是文丹溪卻說,易州城中的大富戶早在韃子圍成時就遷走了,現在新遷入的全是些中小商人,家底也不豐厚,捐款什麼的次數多了也吃不消。而且流民也不太多,他們目前還能供得起,就先不麻煩這些人了。不過,文丹溪還是讓人在府衙門口設了幾個大募捐箱,號召城中居民有不穿的舊衣服拿出來捐贈。每個捐贈者不論捐多捐少都發一個榮譽牌。幾天下來,收穫倒也不少,至少這些人的冬衣有著落了。
  
  又過了兩天,天氣放晴,文丹溪正好呆在家裡發悶,便決定帶著春草春芳她們去街上走走,順便到粥棚看看。這些難民一聽說夫人來了,呼啦一下子全圍上來了。
  
  春草春芳怕他們衝撞著文丹溪,連忙喊道:「都別擠,夫人可是有孕在身,都小心些。」
  
  這些人趕忙往外散了散,七嘴八舌的議論道:「夫人真是菩薩心腸,我們過了這麼多州縣,只有夫人不往外趕我們,還給我們飯吃和衣服穿。」
  
  文丹溪溫和的笑道:「你們別擔心,我們易州雖然不太富裕,但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挨餓受凍的。官府正在派人修房子,過幾天就把你們分批遷進去,到時再視情況給你們找點活計幹,先熬過這個冬天,開了春,城內的荒地多的是,只要肯賣力氣,都不會餓著的。」
  
  這些人一聽說有房子住還有活幹,趙發激動起來,嗡嗡的議論起來。
  
  這時一個三十來來歲的漢子費力的擠到人前,語無倫次的說道:「夫人,俺們都不是好吃懶做的,都是因為家鄉遭了災或是遭了匪禍不得已才出來的,若真能給俺們安排活計,俺們發誓一定好好幹。」
  
  其他人也激動的附和道:「是啊是啊。」
  
  這時,一個四十來歲,衣著襤褸的婦人也躊躇著走上前來,猶豫著問道:「夫人,我們什麼活都能幹。官府分派活計,可別忘了我們這些婦人哪。」
  
  文丹溪仍是一臉和氣的笑道:「放心吧,我們會慢慢安排的。」這裡空氣有些污濁,她只呆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不舒服,便扶了春草的手準備離開。
  
  一行人剛要往回走,就見陳信大踏步的向她們走來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的來到文丹溪面前,嘴裡埋怨道:「天氣這麼冷,你跑出來做什麼?要是有個閃失可怎麼辦?」文丹溪衝他一笑:「我哪有那麼嬌貴,再說出來走走對身體也好。」
  
  陳信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也不顧眾人的目光,一隻手伸過來攬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握著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扶著她走。春草等人低著頭跟在後頭。
  
  這時,棚子裡有個流民喊道:「快看,那個高大的男子就是陳將軍。」
  
  有人讚道:「將軍好威風。」
  
  有人卻小聲議論道:「可是他的眼睛為什麼是藍色的?」
  
  那人話音剛落,當下便有不少人拿眼瞪他:「噓……你說這個做什麼?」
  
  人們的議論聲引起了一個最裡面的一個女人的注意。就見她先是愣怔了一會兒,然後霍然站起來,猛地推開人群向文丹溪他們離去的方向跑去。
  
  棚子裡的眾人驚詫的看著這個婦人,誰也猜不准她要做什麼。
  
  陳信扶著文丹溪邊說話邊走,自然走的不快。不大一會兒,婦人就追上了他們。春草回過頭來,驚訝的問道:「這位大嬸,你跟著我們做什麼?」
  
  聽到動靜,陳信和文丹溪兩人也不由得轉過身來,文丹溪倒沒什麼,陳信卻是大吃一驚。那個婦人驚喜萬分的盯著陳信,乾裂的嘴唇囁嚅半天,才激動的吐出一句話:「立虎,真的是你!」說完這句話,她便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陳信的臉色由青變白,碧藍的眸子閃爍著極其複雜的光芒。文丹溪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著,看這情形她也知道怎麼回事了。
  
  這個婦人大約四十來歲,身著一襲寬大的棉袍,雖然蓬頭垢面,但相貌不差。仔細看去,她的五官跟陳信還有一點相似。
  
  婦人捂著臉軟作一團堆在地上,仍是哭個不停。春草春芳等人拿眼覷著兩人,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辦好。再看陳信,像是一具石像似的呆立在那兒。文丹溪輕輕拽他的袖子,溫聲提醒道:「二信,這位嬸子是你的故人嗎?」
  
  陳信彷彿如夢初醒一般,他先是搖頭又是點頭,然後咬著唇,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他慢慢鬆開文丹溪的手,慢慢地慢慢地向地上的婦人走去,明明只有十幾步的距離,他卻走了很久。
  
  他猶豫了一下,彎下腰扶起婦人,顫聲說道:「起來吧。」
  
  那婦人揉揉發紅的眼眶,順勢抓著陳信手說道:「立虎,你原諒娘吧。娘當年也是沒辦法,那個男人聽說了你以前的事,怕你……對他不利,堅決不讓我帶著你,娘最後才……嗚嗚。娘後來也後悔了,回去找過你,可是你卻不見了。」
  
  「是嗎?」陳信對她的話不置可否,臉上流露出一絲諷刺的冷笑。
  
  婦人連忙解釋道:「是真的,娘真的回去找過你。」
  
  陳信淒然的搖搖頭:「無論找沒找過,都無所謂了。過去的都過去了。你起來吧。」說完,他的腳步頓了頓,吩咐春草:「你扶著她從後門進去好好招待她。」春草應了一聲。
  
  陳信重新折回到文丹溪身旁,大手緊攥著她溫暖的手掌。文丹溪覺得他的手無比冰涼,連忙擔憂的問道:「二信。你沒事吧?」陳信搖搖頭,強顏一笑:「沒事,天太冷了。我們快回去吧。」
  
  粥棚離陳府並不遠,他們不多一會兒就到家了。
  
  回到家後,陳信仍是一副六神無主,坐立不安的樣子。文丹溪想勸他又不知怎麼開口,她只好說道:「二信,天冷了,你去看看義父他老人家需不需要添什麼東西?」陳季雄是他最親近的長輩,且又是個歷經滄桑的老人,或許有他出面勸解,陳信比較容易接受些。
  
  陳信木然點頭,低聲道:「好,那我去了。」
  
  文丹溪看著他失魂落魄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處,回屋跌坐在椅子上,雙手不由得撫上小腹,這個孩子也真夠倒霉的,自從懷了孕後,事情一樁連著一樁,幾乎沒消停過。
  
  這個婦人,應該叫杜氏,陳信以前叫杜立虎據他說是隨母姓的,也不知她性情如何?不過,她無論如何對於一個拋棄親兒的女人也沒什麼好感,無論對方有多大的苦衷她都不能諒解。她也很不理解杜氏的做法,那時陳信已經十歲,古代的男人早熟,十四五歲就能當大人用了。母子倆再熬上幾年,日子也就好起來了。既然她已經煎熬了那麼多年,為什麼不能再堅持一下呢?文丹溪一邊胡思亂想一邊亂翻著書,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恰在這時,就聽到春草在門外稟道:「夫人,方纔那位婦人非要見你。」
  
  文丹溪定了定心神,淡然說道:「讓她進來吧。」
  
  不多時,杜氏便小心翼翼的推門進來了,她上前施了禮道:「夫人。」文丹溪扶了她一把,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她,略頓了頓便說道:「嬸子別客氣,過來坐吧。」
  
  杜子低眉順眼的坐了下來,文丹溪飛快的打量了一眼,杜氏此時已經換上了一身新衣,經過一番簡單的裝扮後,跟剛才是判若兩人。她五官秀麗,身量適中。年輕時應該也算是個美人。不過,或許是因為早年所從事的職業關係,她的眼角眉梢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絲妖嬈和輕浮。
  
  杜氏也悄悄的打量著文丹溪,此時此刻,她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各種滋味一齊湧上心頭。她跟隨流民逃入易州城中,聽得最多的就是將軍和夫人的事跡。將軍的威猛強悍,夫人的仁慈聰明,還有他們的恩愛事跡。她聽得耳朵都快成繭了。但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個人們交口稱讚的將軍竟會是她的兒子。那個男人拋棄她後,她不止一次的打聽過這個兒子的下落,但一直杳無音信。她甚至一度懷疑,他是不是已經不在人世了。如今突然相逢,而且兒子又身居高位,她怎能不激動?
  
  兩人各懷心思的默然坐著,文丹溪主動開口:「嬸子找我可是有事?」
  
  杜氏連忙說道:「不瞞夫人,是有些事要麻煩夫人。」
  
  文丹溪點點頭,示意她講。
  
  杜氏臉上帶笑,期期艾艾的說道:「我知道立虎最聽你的勸,你能不能幫我勸一勸他……我當年真的是有莫大的苦衷,我……」
  
  文丹溪不動聲色的給她倒了一杯水,遞過去道:「嬸子喝杯水吧。」杜氏手忙腳亂的去接茶杯,不料,她的手一滑,只聽得啪的一聲杯子摔在地上,登時四分五裂。
  
  杜氏有些不知所措,她愣了一下起身要去收拾。文丹溪忙拉著她說道:「嬸子別忙,一會有人收拾。我們接著說話。」杜氏只得重新坐了下來。
  
  文丹溪盯著地上的碎片,藉機發揮道:「我們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就像這潑出去的水一樣再也收不回來了。發生了就是發生了,過後信與不信又有什麼用呢。」杜氏目光黯然,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文丹溪指著地上的碎片道:「而人心就像這碎片一樣,被摔破了,無論怎樣修補,那道曾經的裂痕都橫亙在那兒,是不可能恢復到原來的樣子的。」
  
  杜氏自然明白文丹溪的言外之意,她臉色頹敗,眸中閃過一絲絕望,嘴裡吶吶的說道:「夫人是說立虎永遠也不可能原諒我嗎?」
  
  文丹溪淡然一笑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只是這需要時間。你當初離他而去時,他需要時間來接受自己被母親拋棄的事實,你現在突然回來,他照例也需要時間來接受。」杜氏的臉微微發燒,她垂了頭半晌沒有說話。文丹溪狀似無意的打了個哈欠,杜氏忙起身道:「夫人懷著身孕,要多多休息,我不打擾夫人了。」文丹溪客套了幾句便送她出門。


第八十八章 酒後真言

杜氏走後,文丹溪又想了一會兒,一時間也理不出什麼頭緒來。若是做為毫無關係的旁觀者,文丹溪很容易就能原諒她,肯定還很同情她的不易。可是一想到陳信這些年受過的苦,她心裡就很不是滋味。
  
  不過,她畢竟是陳信的生母,而且她也確實挺不容易的。只要她能不太過份,她和陳信就好生贍養她吧。他們連陌生的災民都能賑濟,更何況是她。
  
  等到吃午飯時,陳信的親兵來報說他有事不回來了。報信的士兵剛走,李冰雁就來看她了。
  
  李冰雁看看屋裡沒人,壓低聲音問道:「妹妹,我聽人說你婆婆來了?」
  
  文丹溪點頭沉聲答道:「算是吧。」
  
  李冰雁看了看她那怏怏不樂的表情,語重心長的說道:「妹夫可以冷落她,那是她兒子,將來就算他們和好了,她也不會計較。但你不一樣,你該盡的禮節還是要盡,否則一旦他們母子和好了,她萬一記恨著你就不好了。到時時不時的找你的茬,雖然你不會怕她,但是俗話說,蛤蟆跳到腳面,嚇不死人卻怪膈應人的。」
  
  文丹溪點點頭,暗自覺得李冰雁的話有道理,她接著又誠懇的問道:「姐姐比我懂得多,你看這事如何解決得好?」
  
  李冰雁想了想道:「他們終究是母子,妹夫或許一時想不開,但時間長了心解也就解開了。何況百善孝為先,無論她過去做了什麼,你們都不能拿她怎麼樣。依我看,妹妹對她不遠不近就行,既不用太熱絡,但又讓人挑不出禮來。而她,對妹夫肯定有一絲愧疚,也不敢提出太過份的要求。」文丹溪頻頻點頭。李冰雁分析得極對。看杜氏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她對陳信肯定是既有內疚又有些害怕。畢竟她有錯在先。自己只需對她把握住度就行了。
  
  說完這件事,文丹溪話鋒一轉便提起了刀疤臉那個二貨鬧出的烏龍事。李冰雁笑得前仰後合的。文丹溪又把陳信偷著說秦元的壞話卻被當場抓包的事也抖露給她聽,然後又意味深長的歎道:「如今哥五個四個都成家了,只有他一個孤家寡人了。估計都會替他操心。陳信還說等得閒了,就托個媒婆替他說親。」李冰雁聽罷,低頭沉默半晌。最後苦澀的一笑:「妹妹的意思,我怎能不知,只是我的情況你也該明白,我的事連成親七年的丈夫都不能接受,更何況是他!妹妹不要再替我操心了,我以後能依附著妹妹過完這後半生就行了。只希望妹妹別嫌棄我就好。」
  
  文丹溪看著李冰雁,追問道:「姐姐究竟是不喜歡秦元,還是不敢喜歡?」
  
  李冰雁偏過頭,吶吶的說道:「這,有區別嗎?」
  
  文丹溪正色道:「當然有,若是秦元不嫌棄姐姐的過往,姐姐便覺得可以接受了是嗎?」李冰雁聞方臉色微變,她頻頻搖頭,連聲說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說完,便站起身來,匆匆忙忙的道:「我想起還有些事,我先回去了。」文丹溪只好打住話頭,她也不能逼她太緊。
  
  送走李冰雁後,文丹溪便發了一會兒呆,便讓春草春芳拿著衣服棉被吃食等各式用品去北院。杜氏倒也沒想到文丹溪這麼快就來,連忙笑著迎上來。文丹溪讓人把東西放下,杜氏推辭了一番才收下。
  
  「夫人,可是好些了?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杜氏慇勤的問道。
  
  文丹溪搖搖頭,隨即又笑道:「嬸子,別夫人夫人的叫我,叫我丹溪就是。」
  
  「這……怎麼行。」
  
  文丹溪陪她東拉西扯的說著閒話,這一次她沒有再敲打杜氏,有的話只說一遍就行。而且她目前還不太瞭解杜氏,她要通過閒談好好觀察一下她的為人。但是杜氏不像田慧英那樣,讓人一眼就能看個透徹,她態度小心謹慎,慣會察言觀色。
  
  文丹溪看了看天色不早,囑咐杜氏好好歇息,便起身告辭。杜氏一直送到門外才回去。
  
  直到暮色四合,陳信仍然沒有回來。文丹溪放心不下,忙讓陳六子去找他。待到掌燈時分,陳信才醉醺醺的回來了。
  
  「丹溪,我又喝酒了。」他踉踉蹌蹌的晃進屋時,對文丹溪露出一副討好的笑臉。
  
  文丹溪也不忍心責怪他,忙上前來幫他解下披風,扶著到床上歪著。陳信緊抱著她不放:「丹溪,陪我睡一會兒。」
  
  文丹溪百般哄勸也沒用,最後只好脫衣上床陪著他一起睡。窗外,寒風呼嘯,吹得窗戶紙呼啦作響。
  
  陳信緊緊地摟著她,往被子裡縮了縮,小聲嘀咕道:「好冷。」
  
  「一會兒就不冷了。」文丹溪拍拍他的背像哄小孩子似的。
  
  「丹溪。」陳信喃喃輕語,頭不住的向她懷中拱去。她的手指插入他那濃密的髮叢,輕輕地梳理著。
  
  「丹溪——」陳信又叫了一聲,嘴唇動了幾動,欲言又止。
  
  「二信,你有什麼話要說給我聽,乖啊。」
  
  陳信輕哼一聲,鼻子翕動了幾下,開始斷斷續續的傾訴起來:「丹溪,你知道嗎?我娘拋棄我時也是在冬天,天很冷很冷,我在家裡等她回來,一直等到天都黑透了也不見她回來。我冒著寒風到處找她,到處問人,後來有人告訴我說,他們看見她跟著一個男人走了。我不相信,發了瘋似的喊著。我把她可能去的地方都跑遍了,腳都磨出泡來了,還是找不到。後來雲姨找了來,她什麼話都沒說,抱著我就哭了。她對我說,我娘實在沒辦法了只好扔下我。還說她以後會照顧我……我用了好幾天的時間才相信我娘是真的不要我了。
  
  再後來,我離開了雲姨家到處流浪,給人打短工都沒人要,我去碼頭扛麻袋,人家只給我一點錢還不夠吃飯的,我又不想去偷去搶,每天都覺得好餓。天越來越冷了,我的棉衣和鞋子都破了,我沒地方可去,只好在一間破屋子裡,跟一群野狗擠在一起取暖。有一次我生病了,兩天沒粘水米,我以為自己快死了,最後是兩個要飯花子救了我。慢慢地,我的心越來越冷越來越硬,我恨那個□我娘的男人,恨不得把那人碎屍萬段,我也怨我娘。我發誓長大後決不會認她……十幾年過去了,她一直沒出現過,我一直都當她死了,可是今天她卻突然出現了。我猜她肯定是被那個男人拋棄了。哈哈,當初她就是因為那個男人拋棄了我……」陳信說著說著,突然縱聲大笑起來。文丹溪聽得熱淚漣漣,雙手抱著他的頭,按在自己的胸脯。嘴裡不住的哄勸他。
  
  陳信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用堅定而充滿恨意的語氣說道:「我就是不認她,我就是讓她忐忑不安,有本事她還繼續去找男人啊,我就不明白,為什麼她要不停的嫁人,為什麼她離開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似的。嫁了一個混蛋丁朝奉還不夠,還有什麼趙興,王忠……最可笑的是她還防著我,總怕我殺了她的男人,自己做牛做馬伺候那些混蛋還不夠,非得拉上我。在她心中,我還沒有一個野男人重要……」文丹溪心中一愣,按陳信的說法,杜氏好像是那種離了男人無法生存的女人,而且她把自己看得很卑下,只要有男人肯要她,她就覺得是一種恩賜似的。也許正因為此,她所嫁的男人無一不是渣男。文丹溪心中一陣歎息,越發難以理解她的心思和想法。
  
  陳信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彷彿在將要壓抑多年的惡氣一下子出光似的。他將臉埋在她的雙峰之間,悶聲說道:「丹溪,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你當初家中親人都去了,還帶著兩個孩子,活得多難啊。可是你卻每天都快快活活的,彷彿什麼都不怕似的。即便你被退了婚,你也沒覺得自己低人一等。那個姓周的要娶你做小妾也被你罵跑了。那個姓宋的勾引你,你也不為所動。要是我娘,她早就歡天喜地的跟著人走了……」陳信的這番話,不禁又在文丹溪心中蕩起一陣漣漪。她發現杜氏對陳信的影響是巨大的,特別是在擇偶方面。因為他對杜氏的不認同和怨恨,所以才在不知不覺中要找一個跟她完本相反的人。杜氏有些輕浮,所以陳信喜歡長相端莊的人,杜氏性格柔弱喜歡依附男人,陳信則喜歡獨立堅強的女人。
  
  文丹溪心疼的捧起他的臉,胡亂親了一陣,柔聲說道:「二信,我以後會對你好的。別難過了,快睡吧。」
  
  陳信用夢囈一般的聲音說道:「丹溪,你千萬不要像我娘那樣,拋棄我。我想把你用繩栓起來,又想把你揣在袖子裡。生怕你跑了。」說著,他伸出手來抓啊抓啊,最後抓住了一把她的頭髮,他閉著眼睛將長髮纏繞在自己脖子上,最後心滿意足的說道:「好了,你再也跑不掉了。」


第八十九章 出征

文丹溪聞言,心中不禁一陣酸楚。她依偎著他的身子,也不管他聽沒聽得見,在他耳邊說道:「二信,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過了一會兒,陳信才後知後覺的問道:「丹溪,真的嗎?」
  
  「真的,傻瓜。」這一次他倒沒有接話,而是腦袋一歪,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時,文丹溪就發現兩人的頭髮像亂麻一樣糾纏在一起。她稍稍一動,陳信也跟著醒來了。他揉揉惺忪的睡眼,訕笑著把她的長髮從脖子下面掏出來。他撐著身子看看天色還早,又繼續躺下來摟過文丹溪接著睡。
  
  兩人經過這一番折騰都再無睡意,卻又貪戀被窩的溫暖,誰也不想動彈。
  
  陳信因為昨晚喝酒過多的緣故,嗓子有些乾啞,他乾咳了一聲,語帶愧疚的說道:「丹溪,我的破事是不是特別多?一件接一件都沒讓你消停過。」
  
  文丹溪微微一笑,捏捏他的鼻頭,道:「我們是夫妻,原本就應該相互分擔的,跟我這麼客氣做什麼!」
  
  「娘子,你真好。」陳信拉東西扯的跟她說話,卻一句也沒提到杜氏。文丹溪也沒往這方面提,或許是他還沒想好怎麼辦吧。兩人在床上膩歪了一會兒,直到巳時才起床。
  
  兩人互相幫著梳洗完畢,一起走出屋來,春草來稟說,杜氏一個時辰前來過一趟。陳信一提到杜氏,眉頭不由得緊蹙起來。文丹溪連忙拿話岔過去,同時看了春草等人,示意她們這種事不要當著陳信的面說。
  
  如是幾天後,陳信的情緒慢慢地恢復平靜。平常不是跟秦元一起辦理公事,就是到校場練兵。他對杜氏不管不問,彷彿就當沒這個人一樣。杜氏時不時來主院走動,有時碰見陳信,便用那種既期待又愧疚的眼神看著陳信,陳信始終對她淡淡的。文丹溪為了避免她尷尬只得笑著陪她東拉西扯的。
  
  儘管他們兩人沒有對旁人說起杜氏的事,但很快其他人也都知道了這件事。秦元、李冰雁和刀疤臉等人都陸續來看望杜氏,嬸娘長嬸娘短的叫著,禮物一堆一堆的送來。杜氏這麼多年來受盡世人的白眼和踐踏,何曾過過這種受人尊重的風光生活!雖然兒子至今還沒有正式承認她,但是兒媳和兒子的兄弟們已經默認她了,兒子遲早會解開這個心解的。這麼一想通,她整個人一掃初來時的畏葸不前,小心翼翼。變得開朗起來。不過,陳信仍是那副抑鬱不樂的樣子。文丹溪勸了幾次也就做罷了,有些事只能當事人自己相通才行。
  
  陳信沒糾結多久,西北再次傳來了戰報。說是韃子再次屯兵秦州,洪大鬍子怕支撐不住,趕緊向易州發信求救。陳信責無旁貸,立即跟秦元商量發兵救援的事。兄弟兩人並一幫幕僚緊鑼密鼓的商定好日子,眼看就到了出征的日子,陳信看著文丹溪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臉的不捨和擔憂。
  
  文丹溪卻笑著勸道:「二信,你就放心的去吧。別擔心我。」說著她把陳信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激勵他說:「我看二弟對我們的孩子期望甚大,這幾天淨往我這裡送治國安邦的書,你這個當爹的,要為咱們的孩子多打下些基業才好。」
  
  陳信一聽這話,心中的傷感當即驅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濃的豪情,他拍拍胸脯響亮的答道:「我這個當爹的別的本事沒有,但多打下幾座城池的本領還有的。娘子就在家裡等我的捷報吧。」
  
  「好,夫君,我在家靜候佳音。」
  
  「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注意身體,別掛念我,也別擔心我,我軍中還像以前那樣,連母馬都不養。」
  
  「知道了,二貨。你不能說點不二的話的嗎?」
  
  陳信想了一會兒,又正色道:「還有北院的那個,你也別慣著她。你才是這個家裡的女主人。若是她給你氣受,你回來儘管告訴我。」文丹溪抿嘴一笑,替他整整衣領,小聲說道:「你就把心放到肚裡吧,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以禮待她,想必她待我也一樣。」
  
  兩人殷殷道別,互相叮囑,越說話越多。直到戰馬都等得不耐煩了直刨前蹄,文丹溪只得忍著不捨催他上馬。
  
  就在這時,只聽得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喚:「立虎——」是杜氏來了。
  
  陳信長長地出了口氣,眼神晦恨不明的看了看她。
  
  「立虎,天冷了,這是娘給你做的一件棉衣。」說完,她忐忑不安的把包袱遞上來,陳信沒有接下,只是冷淡地說道:「丹溪都已經給我準備好了。」杜氏眼中閃過一絲濃濃的失望,咬唇呆立不語。
  
  文丹溪連忙說道:「秦州天冷,你多帶一件也好。這也是娘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文丹溪聽從了李冰雁的建議,已經改口叫杜氏叫娘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陳府上下都知道了杜氏的身份,她再叫嬸子便有些不妥了。
  
  陳信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了過來,杜氏朝文丹溪感激的一笑,文丹溪頷首回應。陳信看了看文丹溪,覺得自己一肚子的話還沒說完。就在這時,陳季雄大踏步走了過來。
  
  「義父——」陳信忙把東西遞給身旁的親兵,上前一步扶住陳季雄。
  
  陳季雄用蒲扇般的大手拍拍陳信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信娃啊,到了戰場上別顧著逞勇,打仗要多動腦子,你可不是一個人了,你媳婦你孩子都在家等著你呢。」陳信用力的點頭:「義父,我都記下了。我會平安回來的。」陳季雄看著陳信身上明亮的甲冑,再看看那昂頭嘶鳴的戰馬,臉上不覺流露出一絲英雄遲暮的落寞。
  
  文丹溪連忙說道:「義父,您老人家也別覺著遺憾,如今這世道,何處不是戰場?易州正好需要像義父這樣的老將鎮守。」
  
  陳信也一臉鄭重的說道:「是啊義父,二弟是個書生,以後有什麼事還得要您老人家多提點才好。有您在,我也能放心在前線殺敵。」陳信和文丹溪這一唱一和的說得陳季雄心中登時暢快了許多。不得不說,他這個義子說話做事比以前成熟圓融了不少。
  
  陳信跟眾人挨個告別了一遍,眼看著時候不早,他才不得不上馬出發。隆隆的馬蹄聲響起,揚起一陣陣征塵。文丹溪站在冷風中,目送著大隊人馬漸漸遠去,李冰雁輕聲勸道:「妹妹,天冷,快回家吧。」杜氏也在一旁慇勤勸著。文丹溪挽著李冰雁的胳膊,一行人不緊不慢的走了回來。
  
  晚飯是李冰雁特意陪著她吃的,秦元也特地送來了不少好吃的好玩的。白天還好些,到了晚上,文丹溪就覺得特別難熬。果然,習慣也是個魔鬼,她現在已經習慣躺在陳信的懷裡入眠,習慣了他那滾燙身軀的偎貼,如今卻覺得被冷枕空。她輕輕地翻了個身,覺得被子裡似乎有一個東西,文丹溪一怔,伸手拽了出來,原來是一個大布娃娃,娃娃身上還穿著陳信的背心和褻褲。不用說,除了那二貨再沒旁人了。
  
  「這個二貨。」文丹溪自言自語道。她把娃娃抱在懷裡,想著陳信抱著娃娃睡覺的滑稽模樣,忍不住吃吃笑起來。她閉了眼,沒過多久,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第九十章 替換

文丹溪漸漸的適應了陳信不在的日子。陳信離開沒多久就讓人送來了信和很多小玩意。這次他倒沒有寫詩,只是老老實實的寫了好幾頁紙。裡面還描寫了他對洪大鬍子媳婦的認知:「有人說,老五的媳婦和你有點像。我覺得一點都不像。很膽小一點都不爽快。我過幾天去看老四。到時再給說說情況。」
  
  文丹溪也給他回了長長的一封信,訴說了自己的情況。她最近一點也不吐了,特別愛吃酸的,而且飯量大增,一天得吃五六頓,整個人像吹氣球似的胖了起來。身子也開始顯懷起來。
  
  李嬸王嬸等一幫有經驗的婦人都說這胎懷的肯定是個小子。文丹溪付之一笑,她一點也不在乎孩子的性別。倒是把秦元高興壞了。這幾天連兵書都送來了。杜氏整天也是樂呵呵的忙來忙去的。文丹溪冷眼觀察她,杜氏自從來家後,一直很安份。由於她善於察言觀色,也一直沒惹到文丹溪。她每天忙著做小嬰兒的鞋子衣服,有時還給文丹溪做些針線活。文丹溪歎了口氣,暗自安慰自己:陳信所說的那些,也許因為她年紀大了都改了也不定。
  
  有時陳季雄也會過來看看她,聊聊家常。陳季雄還試探著問她,將來願不願讓孩子跟著自己學武藝。文丹溪想想陳信高強的武藝,自然是樂意的。這可是個亂世,有武藝防身最好不過。接著他又說起了自己在東虜的事情,並說那裡也有很多武藝高強的人。文丹溪暗暗記下,她早就想好,要拿韃子俘虜去換人。只是後來事情越來越多,她都有點忘了。看來她得趕緊告訴秦元,盡量早行動。她一向說到做到,陳季雄一走,她就立即叫人去給陳信送了個紙條,簡要說明了此事。
  
  不多時,秦元便派人傳來口信說:東虜近日將有大變,俘虜暫時無人來贖。他們內部爭權奪利,對方欲借刀殺人。此事可緩緩圖之。隨口信傳來的,還有各地的情報和邸報。文丹溪一一細心的看去。先是中原時局又發生了巨變。先是景帝的第十個兒子逃到江南建立了南梁。再就是中原大地為了爭奪地盤,弄得是烽煙四起,烏煙瘴氣,民不聊生。在眾多的情報中,文丹溪注意到了不太起眼的一條:李純風之預言,引起晉陽袁氏的注意。袁氏的探子已在城中。
  
  文丹溪不由得一驚,她都差點快忘了宋一堂這個人了。她繼續翻找關於袁氏的情報,她發現這人倒也十分精明,中原和江南各地為爭地盤打得如火如荼,他卻一直很低調,固守著晉陽那一方土地,不稱王不爭霸,並且特別注意民生。只幾個月,晉江高唐幾州戶口增加百萬。從各地湧來的流民大部分都去了他的地界,還有一部分流入了易州。看來,這人屬於悶聲發大財的種類,他絕對是所圖甚大。而易州離晉陽不遠,雙方將來一定會發生摩擦。想到這裡,文丹溪便找秦元商事情,她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秦元,秦元卻微微一笑道:「嫂子請放心,這幾日我已同幕僚們商定好了,準備派出若干人出去,招撫流民,讓他們分流到秦州和霸州。那裡的荒地更多。我們還規定頭三年開荒免稅,想必會吸引許多人去。」
  
  文丹溪點點頭,笑道:「原來二弟早想到了,看來我是班門弄斧了。」
  
  秦元卻正色道:「嫂子千萬別這麼說,俗話說,一人計短,眾人計長,我們難免有疏忽的時候,嫂子想到什麼儘管提出就是。」
  
  兩人談完公事,秦元便自覺的告退。他臨走時飛快的掃了一眼文丹溪的肚子,不由得歎息一聲,心裡默默思索著替換陳信的人選。他苦思冥想了好一陣子,仍是一籌莫展。
  
  他正想得入神,正好迎面碰上了陳季雄。
  
  陳季雄笑瞇瞇的招呼他:「二侄子啊,今日有空不?陪老頭子喝上一杯如何?」
  
  秦元站定了,恭敬的回道:「雜事纏身,喝酒就免了,陳伯父有什麼話直說便可。只要我能做做的,決不會推辭。來來,外面冷,咱們到屋裡詳談。」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秦元的書房走去。
  
  到了書房,秦元親手為陳季雄捧上茶,然後坐到陳季雄的下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陳季雄滿意的捋捋鬍須,沉吟片刻,緩緩說道:「如今丹溪的身子越發沉重,我們再怎麼仔細照顧,比不上信娃的陪伴,我想著是不是能找一個人替換信娃回來。」
  
  秦元點點頭道:「伯父,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可是,眼下軍中還真沒有能替換大哥的。秦州自古就是東北重鎮,韃子若是攻下了秦州,再進軍中原就有了一條便利的通道,他們斷不會輕易放棄的。是以,它必須要有一名悍將把守。這樣的人,除了大哥哪還有別人。」
  
  陳季雄意味深長的看了看秦元:「賢侄,我給你舉薦一個人,其勇猛不在在信娃之下,而且對韃子的情況知之甚詳。由他去再合適不過。」
  
  秦元聞言不由得一陣激動,忙問道:「伯父快說,這人是誰?」
  
  陳季雄哈哈一笑,指指自己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人就是老夫自己。」
  
  秦元一聽這話,激動的心慢慢沉潛下來,他微微一笑道:「陳伯父,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您老畢竟年事已高,我看您還是在易州好生將養吧。」
  
  陳季雄搖搖頭:「我才不到五十,你忘了前朝的蘇老將軍七十五歲還能遠征高麗。況且,我與韃子有不共戴天之仇,非得親手去報方能解恨。還望賢侄成全老朽。」
  
  秦元打量了幾眼陳季雄,他與剛回來時已經大不一樣,如今將養的是滿面紅光,神采奕奕。更兼著他生得高大健碩,虎背熊腰,身上有一種剛毅不屈的氣度,讓人一看不由得肅然起敬。由他去倒也可行。只是……
  
  秦元躊躇著說道:「伯父,先不說我同不同意,只怕大哥大嫂那邊不好交待。他們一向孝順,怎麼可能自己在家享福,讓您老去那苦寒之地受罪?」
  
  陳季雄胸有成竹的說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況且,我這一去也還有別的事情。我當日離開東虜時,曾許諾說,我定會想法設法救他們返回中原,如今一晃都這麼長時間了,我每天吃香喝辣的,一想起那些難兄難弟們我的心就特別難受。」
  
  秦元面有慚色的說道:「伯父,我們——」
  
  陳季雄揚手打斷他的話,爽朗的說道:「我明白,你們有你們的難處,咱們如今只有三州之地,只可守不可攻,哪能為了這些人去冒險。不過,這些日子,我倒想出了一個方法,而且這個辦法也只能我本人去實施。」秦元本想問是什麼,但一看陳季雄似乎沒有往下說的意思,他也只好識趣的沒再往下追問。
  
  陳季雄神秘的笑笑,招手道:「賢侄,我已經想好替代信娃的辦法,不過得需要你來配合。」秦元附耳過去,兩人小聲的談論了一陣,秦元思索半晌,終於點頭答應了。陳季雄心頭一鬆,哈哈大笑起來。他們這番商談自然是瞞著文丹溪進行的。過了幾天,待一切準備好後,陳季雄才去找文丹溪推說自己要去西北看望一個朋友,需要離家一段時間。
  
  文丹溪心中納罕,但看老爺子一臉的堅決,她不好阻攔,只得讓人打點行裝,準備盤纏路費。陳季雄一點也沒推辭全部收下了。
  
  臨走時,陳季雄又意味深長的對文丹溪說道:「丹溪啊,等信娃回來後,你找個契機讓他們母子倆和解了吧,這心裡裝著怨恨,兩個人都不好受,你夾在中間也難受。」
  
  文丹溪遲疑了一下說道:「可是……義父,婆婆她畢竟對夫君有過那麼大的傷害,我們也不能強求他一定原諒,是不是?」
  
  陳季雄擺擺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不會強求信娃一下子就變成大孝子,我只是想讓他心裡不再有怨恨。你想想自從他娘回來後,他是不是動不動就鬱鬱寡歡的。他以前哪是這個樣子!」文丹溪心中一陣警醒,仔細還想還真是這樣。她低頭應道:「義父,我明白了。」陳季雄滿意的點點頭,接著他和眾人殷殷道別,帶著一干僕從上路。文丹溪看著陳季雄和秦元告別時的那種充滿某種默契的微笑,心裡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奇怪的感覺,但對方不說,她又不好追問。
  
  晚上,文丹溪睡覺的時候又開始習慣性的扳著手指計算著二信的歸期。算來算去,也只能等到過年了。現在才十二月初,還有一個月呢。想著想著,她不禁歎息了一聲,忍不住把懷中的布娃娃摟得更緊了些。突然,她覺得有些不對勁,便把娃娃拽出來一看,原來是開線了,裡頭的棉花都露了出來。她就著燈光仔細看那破線處,她以前倒沒注意,現在一看,不禁眉頭微蹙,這針腳也稀疏了吧。這個娃娃究竟是誰縫的呢?她院裡的任何一個人都做不出這種粗劣的活計。她拿著娃娃翻來覆去的看著,最後乾脆把它身上的衣服扒了下來。這不扒還好,褲子的暗袋裡竟然還有一張紙條,文丹溪忙披了衣服坐起來看,只見上面寫著:娘子,這娃娃是我自己縫的。我知道縫得不好。不過你就湊合抱著吧,反正過不了多久我就回去了。另外,我又偷了你的紅肚兜,你穿這個最好看。——你絕對放心,我不會弄丟了,我白天揣在懷裡,晚上抱著。最後,你別忘了給我的《蘿蔔開花》填上字,我回去接著寫。


第四卷 長虹貫白日,雛鳳啼清聲

第九十一章 生女

陳季雄離開六天後,陳信就帶著幾十個親兵風塵僕僕的回來了。此時,文丹溪正在圍著火爐看兵書,她看到陳信出現在門口,還以為自己是做夢呢。
  
  兩人四目相對,陳信是一臉的欣喜和癡迷,文丹溪則是驚訝無比,她忍不住揉揉眼睛:「二信,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陳信快步跑上來把她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急急地問道:「二弟說你需要我照顧,就另派了另一個人去接替我,我跟韓師爺交接好軍務後就趕回來了。娘子,你到底怎麼了?快把我嚇死了。」
  
  文丹溪茫然的搖搖頭:「我不是給你寫信了嘛,一切都很好啊。」
  
  陳信見她沒事,心中的一塊石頭放了下去,他緊緊摟著文丹溪,又是親又是摸的。兩人膩歪了好一會兒,陳信又讓親兵把箱子抬進來,拉著文丹溪過來開箱查看:「你看,這是我讓人給你搜集的各種乾貨,有很多都是海貨,咱們這裡都沒有的,我還特地請了一個當地的廚子交我做菜。嘻嘻,我如今可是今非昔比,會做的菜可不止一樣了。」
  
  文丹溪看著他那副神采飛揚的模樣,又看看他那黑瘦了不少的臉頰,心裡既心疼又熨帖,忍不住撲進他的懷中摸著他的衣領,溫聲說道:「我早就不吐了,我如今是吃什麼都香,你看看我都胖成這樣了。」
  
  陳信看了看她,動作輕柔的把她抱起來,說道:「胖什麼,才比以前重了二十斤而已。」文丹溪無語的看著他,什麼叫才重二十斤。兩人依偎著又說了好一會兒話,陳信萬分不捨的放開她去府衙見秦元。果不其然,他回來時又抱了半箱兵書。這個秦元真的是太執著了。陳信不禁有些吃味的說道:「這個二弟也真是的,喜歡孩子就親自去生一個呀。怎麼老搶我的風頭。」文丹溪抿嘴而笑。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陳信一回來,比平常還愛粘著,一整個下午哪兒都沒去,就在家裡抱著她看書。中間,文丹溪的加餐也是陳信做的。他的手藝果然進步了不少。
  
  「娘子,好吃吧?」陳信一臉期待的看著她,額頭上寫著明晃晃的三個字「求表揚」。
  
  「好吃。」文丹溪點頭,大方的給了他一個讚揚的笑容。
  
  陳信得意的笑著,如果他有尾巴肯定會翹得老高。
  
  晚上的時候,秦元派人來請陳信,刀疤臉決定在家中為他接風洗塵。這是他們夫妻婚後第一次請客,文丹溪自然也要去。陶娟秀又問她要不要請杜氏,文丹溪猶豫了一下,悄聲把陳信母子之間的糾葛透漏了一點。陶娟秀有些吃驚,她不禁懊惱的說道:「哎呀,都怪老郭那個冒失鬼,他當時一聽人說大哥的娘親找到了,當下就拉著二哥去看望她。早知道有這個內情,就讓他緩緩再去了。」文丹溪忙笑著安慰道:「這也沒事,你大哥外剛內軟,我估摸早晚有一天會原諒她老人家。他只是需要點時間緩解罷了。」陶娟秀點點頭,她瞅瞅左右無人,略紅了臉說道:「嫂子,我這個月的月信沒來,我奶娘時我可能是有了,嫂子幫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文丹溪攜過她的手,仔細號了號脈,又問了問她的反應,果然是有了。陶娟秀一陣激動,文丹溪也替她高興,順便又把孕期要注意的事項一一說給她聽。
  
  刀疤臉和陳信秦元等人在這邊喝酒,陳信時不時拿眼瞄一眼自家娘子。刀疤臉捅捅他說道:「唉,想不到我娘子和嫂子竟然合得來,嘿嘿。」
  
  陳信面有得色的道:「你也不看看你嫂子是誰,她跟誰都合得來。」
  
  接著,兩人又壓低了聲音悄悄交流「兵書」的事情,秦元挑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兩人。陳信憐憫的看了秦元一眼道:「二弟,不是大哥不給你說。你一個光棍,哪裡明白我們的事。」
  
  秦元的臉皮不禁抽了抽,不置可否的笑笑。接著,他側過頭來跟賀黑子說話。一邊說還一邊朝兩人不懷好意的笑,陳信立即警覺,連湊上來問道:「你們兩個在說什麼?」
  
  秦元雲淡風輕的答道:「不是小弟不給說,你一個成了親的,哪裡明白我們光棍的事情。」
  
  陳信被噎得啞口無言。
  
  ……
  
  眾人說說笑笑,歡飲到至晚方散。文丹溪也吃得肚子溜圓,被陳信攙扶著回來。她現在不禁擔心起自己的食量,這麼吃下去會不會有問題?肚裡的孩子太壯了也不好,可是她又實在忍不住不吃。陳信相較開席前的談笑風生,整個人多少有些蔫巴。
  
  「你這又是怎麼了?」文丹溪戳戳他的胳膊問道。
  
  陳信歎息了一聲:「本來我回來時挺高興的,可是剛才二弟告訴我說,替換我的人是義父,我心裡多少有些不好受。」
  
  文丹溪一怔,她現在才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陳季雄臨走時覺得怪異,原來他早跟秦元商量好了。
  
  文丹溪想了一下,眼前不由得浮現出季雄那天看到戰馬和甲冑時的那種落寞的神情,他堅決要去替換陳信,一方面是為了他們夫妻,另一方面也是去施展自己的抱負吧。怎麼說呢,她覺得義父心中,有一種憂國憂民的情懷和替天行道的俠義之道。她把這種猜測告訴了陳信,陳信沉吟半晌,重重的點頭道:「義父確實是這樣。就拿那次被擄的事來說吧,以義父的功夫,絕對可以逃脫,可是他為了掩護鄉親們,自覺的和幾十個壯漢留在後頭拖住韃子,讓那些老幼婦孺先走。」
  
  「所以,事已至此,你也別難過了。等到我身子方便了,我跟你一起換防就是。」
  
  陳信聽他這麼一分析,心情不禁豁然開朗。
  
  因為有了陳信的陪伴,文丹溪覺得日子好熬了許多。陳信自從秦州回來後,工作重心全部轉移,秦元因為有所期待,無怨無悔的接過了絕大部分的公務。陳信每天不是下廚變著花樣給文丹溪做吃的,就是屋裡叮叮噹噹的忙個不停。沒多久,屋裡便堆滿了木鳥、木船、風箏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具。
  
  光陰飛馳而過,轉眼間,已是冬去春來。文丹溪也開始走出房間,每日在花園裡由陳信陪著溜躂散步。這幾個月來,兩人每隔十來天就給陳季雄寫信。陳季雄也時有回信,喜訊一個接一個的傳來,先是秦州招納了一大批流民,如今已經開始開荒了。接著,是陳季雄在打獵時,偶爾捉拿住了一個迷路的小韃子,這小韃子身份不低,陳季雄便用他換來了自己念念不忘的朋友。這一次換回來的人,文人武將都有,為秦州注入了一股新鮮的血液。陳季雄在信中還說,等這幫人身體將養好後,他會送一批來易州。信裡還再三囑咐陳信,要好好照顧自家媳婦,他在等著抱孫子。
  
  文丹溪看著這幫人為著自己肚裡的娃操心著實有些過意不去,她忍不住對陳信說道:「你有空給二弟提一下,雖說很多人都說是個男孩,可是誰也不敢保證。到時他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陳信滿不在乎的答道:「不管男娃女娃我都稀罕,再說咱倆的孩子他失望個啥,有本事他自己生一個去。」
  
  文丹溪:「……」
  
  過了春天,熬過酷暑火夏,人們終於迎來了天高氣爽的秋天。文丹溪的身子也越發沉重,遠遠看去,像只鍋倒扣在肚子上似,她現在連彎腰都困難了。平常連穿鞋脫鞋都得有陳信代勞。陳信每天更是做牛做馬,日夜不分的供自家媳婦驅使。旁人都替他難受,他自己卻是甘之如飴。陶娟秀比文丹溪晚了三個月,如今也是大腹便便。不過,這真叫同人不同命,陶娟秀身材高大,又是習武之人。懷孕對她來說是一點也不費勁。每天吃得好睡得香。刀疤臉這個當爹的要比陳信輕鬆上一百倍。陳信卻反過來笑話刀疤臉的孩子隨他爹,除了吃就是睡,不像自家的娃機靈好動,時不時的在他娘肚裡翻跟頭。
  
  九月初一這天,剛吃過晚飯沒多久,文丹溪就覺得肚子疼得厲害。陳信忙叫人去請郭大夫和郭夫人。不多時,院子裡便擠來了一堆人,李冰雁秦元刀疤臉夫妻倆全都來了。
  
  很快,穩婆和郭大夫的夫人也背著藥箱來了。郭夫人的醫術也頗為高明,而且最擅長婦科和產科。為以防萬一,醫館裡的大夫都來了,都在外廳侯著。文丹溪看著這些多大夫都來了,心裡底氣越發壯了,雖然古代生孩子很危險,但她相信自己應該沒事的。
  
  「你們幾個去收拾屋子,你們兩個去燒熱水,還有你們……」郭夫人一放下藥箱就開始有條不紊的分派任務。
  
  末了,她又看了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的陳信,說道:「將軍,男人不能進產房,不吉利,你還是出去吧。」
  
  陳信是死活賴著不走,嘴裡還不住的說道:「怎麼就不能進了?那些沒進過產房的男人也沒見他多吉利。我就是不走。」郭夫人勸了一會兒,見對方態度堅決,不禁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她接生這麼多次,還沒真遇到這種男人。
  
  杜氏也上前勸道:「立虎,你還是出去吧,哪有男人進產房的。」
  
  陳信冷淡的掃了杜氏一眼,杜氏連忙噤聲不語。
  
  文丹溪也勉強一笑道:「二信,你快出去吧,我沒事的。」陳信堅定的搖搖頭。蹲在床前,緊抓住她的手不放。腹中的痛敢越來越強烈,文丹溪身上都快被汗水浸透了。
  
  陳信的臉色蒼白的跟紙一樣,他看上去要比文丹溪緊張多了。他盯著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看著,心裡卻在想著:那麼大的孩子怎麼才能從那麼小的孔裡出來呢?唉……他越想越緊張。握著文丹溪的雙手也開始顫抖起來。
  
  文丹溪見他比自己還緊張,連忙安慰道:「二信,別怕,沒事的。」
  
  「夫人,你最好少說話,多積蓄力量,這孩子塊頭大,後頭有你累的。」文丹溪點點頭,接著李嬸又端來了一晚雞湯麵,說道:「夫人,快把面吃了,一會兒好有力氣。」陳信忙接過來,一口口的餵她。
  
  杜氏在一旁看著,心情無比複雜,她即擔心又激動,還有一絲心酸和眼熱。她以為自己當年生陳信時已經很受重視,但跟兒媳婦比起來,差得是十萬八千里,更別提孩子生下來之後的冷遇和變故。瞧自己兒子的那個的緊張勁兒,她活這麼多年還真沒見過樣疼妻子的男人。
  
  剛吃完麵沒一會兒,文丹溪就覺得肚子開始劇痛起來,但她怕後面力竭,一直忍著不敢喊出來。
  
  陳信急得汗如雨下,但又幫不上忙。他只能握著她的手,不住的給她打氣,或是時不時的給她擦汗。
  
  陳信在屋裡急,秦元外頭急得直轉圈。李冰雁本來也想進去,但想著自己進去也幫不上忙,怕人多添亂,所以也在門外侯著。
  
  屋裡屋外的人一齊緊張的等著,唯有肚裡的孩子不慌不忙的,動一會兒歇一會兒。文丹溪渾身濕透,一頭秀髮像是雜草一般,整個人被折磨得有氣無力的。陳信則像是開水中的青蛙一樣,裡外煎熬著。李嬸得到文丹溪的吩咐忙出去傳話說,可能要折騰好久,除了郭大夫和高大夫,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不必再等了。
  
  刀疤臉和陶娟秀兩人先回去了,最後只剩下了李冰雁和秦元,李冰雁是擔心,秦元一是擔憂二是想急於知道消息。不過,當他不止一次的接收到旁人異樣的目光時,他也有些退縮了。畢竟,文丹溪只是他的結義嫂子,太過關心了,人們會覺得詭異。見此情形他也只好偃旗息鼓的回去了。
  
  眾人一直等到將近五更天,文丹溪的肚子裡才再次有了大動靜。這次陣痛比前幾次都要劇烈。文丹溪幾乎把唇咬破了,郭夫人急忙讓人拿來乾淨的棉帕塞到她嘴裡,陳信看一眼決定棄之不用,立即把自己的胳膊貢獻出來伸到文丹溪的嘴邊,說道:「娘子,你咬我的胳膊,使勁的咬,咬掉肉也沒關係。」文丹溪無力的搖搖頭。
  
  陳信不容分說的將胳膊塞到她嘴裡,為了讓她沒有負擔的咬自己,他大聲說道:「娘子,你該狠狠的咬才對,你是我為了我生孩子的,是我讓你懷孕的。你辛辛苦苦的懷胎十月,如今還要累死累活的生出他。而我除了掘坑時使點勁外,什麼力氣都沒出,這真的不公平,你就咬吧……」房中的幾個婦人面面相覷,一臉的尷尬。陳信此時也顧不上別人的目光了,嘴裡叨叨嘮嘮的說個不停。
  
  他正說著,文丹溪就覺得一波極為劇烈的疼痛襲來,腹中的胎兒開始往下滑落,她不由自主的張嘴,一口咬在陳信的胳膊。陳信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夫人,穩住氣,別著急。」郭夫人滿頭大汗的按著文丹溪的肚子,李嬸和杜氏也在一旁幫忙。
  
  血水一盆盆的端出去,每端出一盆,陳信就覺得自己身體冷上一分。他急得青筋暴露,太陽穴砰砰直跳。
  
  接著,文丹溪又狠咬了他一口,就聽見郭夫人驚喜的叫道:「夫人,再使把力氣,孩子的頭出來了。」
  
  陳信側頭去看,郭夫人立即讓李嬸拿床單蓋上。
  
  陳信暴怒道:「她是我娘子,我有什麼不能看的!」
  
  郭夫人堅決的說道:「即便是丈夫也不能看,這對夫人將來不好。」陳信聽了這話,只好扭過頭來。
  
  經過了一夜的掙扎,文丹溪終於在朝陽初升時,產下了一個七斤半重的女嬰。嬰兒發出了嘹亮的啼哭聲,文丹溪累得連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頭一歪,沉沉的睡了過去。而陳信則是咧著乾裂的嘴不停的傻笑著,然後撲通一聲暈倒在地。他暈倒時,一隻手還緊攥著文丹溪的衣角。眾人沒法,只得將兩人放到一處。
  
  在屋外守候的大夫們也紛紛鬆了口氣,臉上帶著疲倦的笑容離開了。秦元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陳府跑來。但當他聽到郭夫人笑瞇瞇的說道,夫人生了個大胖千金時,他的心中不禁一陣失落。但是看到其他人喜氣洋洋的面孔,他也不好掃興,只能跟著別人一起高興,並且不斷的安慰自己:「沒關係,下一胎一定是個男孩。」
  
  文丹溪睡了一整天,直到將近黃昏時才悠悠醒來。一見她醒來,杜氏就高興的抱著小孫女忙湊了上來:「丹溪,你快看看我這乖孫女。」文丹溪一臉的幸福和滿足,她伸手接過來,她以前所見的剛出生的嬰兒大都是皺巴巴的像小猴子似的,但這個孩子卻是白白嫩嫩的。她仔細的觀察著小嬰兒的五官相貌,雖然還沒長開,但大體可以看出來,這孩子長得像她爹。天庭飽滿,臉型豐潤,鼻子眉毛無一不像。怪不得人們常說,女兒像爹,兒子像娘,這真是一點不假。
  
  陳信不知什麼時候也醒了過來,他怔怔的湊上來,一臉稀奇的看著這個把自家娘子折騰得死去活來的孩子,暗暗發誓待長大了非揍他一頓才好。
  
  「來來,我來抱抱兒子。」陳信的嘴都快歪到耳朵上去了。
  
  文丹溪看了他一眼笑瞇瞇的道:「什麼兒子,是女兒。」
  
  「哦,一樣一樣。」陳信也不怎麼在乎性別。
  
  他盯著小嬰兒端詳了一會兒,突然面色一沉,接著他猶豫著伸出手,極輕的撩起嬰孩緊閉的眼皮,等看到她那墨黑的瞳仁時,他才深深地鬆了一口氣。杜氏和文丹溪在一旁看得分明,心裡都明白他的顧慮。
  
  杜氏更是想起了當年的傷心事,她背過臉去,啪啦啪啦的直掉眼淚。
  
  陳信看了看杜氏,突然問文丹溪:「是不是女人生孩子都這麼艱難?」
  
  文丹溪點點頭道:「你沒聽人說嘛,生孩子等於是一隻腳跨進鬼門關。」陳信感慨萬端的點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他躊躇了一會兒,衝著杜氏的背影叫道:「娘,你累了一夜,回去歇息吧。」
  
  杜氏一愣,她轉過頭來驚詫的看著陳信,陳信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略略別過臉去,又叫了一聲:「娘,我讓你回去歇息。」
  
  杜氏剛剛擦淨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又湧了出來,她喜極而泣道:「娘不累,一點都不累。」
  
  文丹溪只好說道:「娘,立虎讓你去休息,你就去吧,省得他擔心。」
  
  杜氏忙點頭道:「那好,娘這就去。」
  
  杜氏關上門抹著淚出去了。文丹溪靠在陳信的肩膀上問道:「二信,你肯原諒娘了?」
  
  陳信點點頭:「昨晚看你生孩子那麼艱難,我突然想到我娘生時也一定很痛,不管怎麼樣,她畢竟生了我,又養了我十年。我就原諒她吧。」
  
  文丹溪點點頭:「二信你這樣就好了,其實你在恨她的同時,自己也不快樂是不是?」
  
  陳信又沉聲說道:「但是原諒歸原諒,但我做不到像別的兒子那樣對她。而且我一會兒還得跟她說,以前的事就算了,但以後決不能再跟任何男人有所牽扯。若再有這種事,我這一輩子決不會再認她。」
  
  文丹溪點點頭,陳信的顧慮是對的。只要杜氏從此安分下來,她不介意給她養老送終。
  
  陳信感激的看看自己的妻子,她是那善解人意,總是能明白自己的心思。他再低頭欣喜看著懷中的女兒,一股喜悅和滿足蔓延開來,忍不住又咧嘴笑了起來。


第九十二章 月子

陳信小心翼翼的抱著軟軟的一團,瞪大眼睛看著,像鑒賞一件稀世珍寶似的,怎麼看都看不夠。文丹溪看孩子的小嘴直往陳信懷裡亂拱,知道她是餓了,忙叫李嬸過來抱著去找奶娘。
  
  孩子一離開,陳信也忙跳下床來說道:「娘子,我去給你做飯。」
  
  文丹溪半靠著枕頭躺著,面帶倦色的笑道:「早有人去準備了,你先歇著吧。」說著她又拉過他的胳膊,輕輕的撫摸著上面的牙痕心疼的問道:「還疼嗎?」
  
  陳信忙不迭的搖頭:「這點傷算什麼,跟你的痛比起來差遠了。」
  
  兩人正說著話,就見王嬸笑吟吟的端過來一碗雞肉粥。陳信有些不滿的嚷道:「怎麼只有粥,再去多做幾樣菜!」
  
  王嬸忙笑道:「將軍,這是郭夫人特地囑咐的,說是夫人身子弱,不能吃太油膩的,得等個幾天才能大補呢。」
  
  文丹溪點頭道:「郭夫人囑咐的是。就應該這樣。」說著,她伸手去接碗,陳信早接了過來,一勺勺的餵她。王嬸正要離開,就聽文丹溪又吩咐道:「對了,你讓春草給府裡的丫頭發放賞銀,不拘幾等,一律發放二錢銀子。」王嬸領命而去。
  
  陳信剛結束了辛苦的孕夫生活又開始了月夫的日子。本來,府裡的丫頭那麼多,完全不用他插手。但是他似乎照顧文丹溪照顧習慣了,不讓他幹,他就渾身的不自在。反正府裡的下人們也早習慣了。無論正在做什麼,一看陳信進來,就立即停手,欣然交給他。
  
  陳信是白天變著花樣給她做菜做湯補身子,晚上給用熱水泡腳。有時還會扶著她到院內走走。
  
  七天後,小傢伙睜開眼睛了。文丹溪看到那雙清亮的眼睛,心說,終於有一處像自己的地方了。
  
  陳信對女兒的長相極為滿意:「這孩子真會長,把咱們身上的優點都拿去了。」
  
  文丹溪揶揄道:「我只希望她可別隨你的性子和腦子。」
  
  陳信委屈的說道:「我難道不好嗎?」
  
  「你很好,不過女孩子要文靜些才好。」
  
  文丹溪身為醫者,自然十分注重坐月子。禁忌事項一樣都不做。每天多吃多睡,適當的運動。幾天以後,她就開始用溫水擦身,本來按照傳統的做法,產婦一個月內都不得洗頭洗澡,文丹溪覺得這樣不合理。硬按著自己的想法來,杜氏和李嬸等人雖不贊同,但也沒死乞白賴的阻攔。
  
  晚上,兩人睡覺時,文丹溪對陳信說道:「咱們該給孩子取名了。」
  
  陳信撓撓頭道:「我這幾天一直在想,你還別說真想出了一個好名。」
  
  「什麼名兒?」文丹溪對他的取名水平實在不抱什麼希望。
  
  「叫陳至寶怎麼樣?」陳信興沖沖的問道。
  
  文丹溪哼了一聲:「還不如陳國寶呢。」
  
  「要不叫陳天寶?天下的寶貝,比國寶還大。」
  
  文丹溪一臉的郁卒:這人為什麼就跟「寶」字扛上了。
  
  一連說了十幾個,文丹溪都不滿意,最後,陳信也沒撤了,他耷拉著腦袋說道:「那你做決定吧。」
  
  文丹溪道:「我看還是給義父寫封信讓他老人家做主吧。」
  
  陳信猛一拍腦袋:「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他想到此,立即去磨墨寫信。
  
  十天後,陳季雄的回信到了,隨信而來的還有十幾個人以及一大車秦州特產。陳信和秦元非常周到的接待了這幫人。
  
  信中說他建議孩子的名字叫陳梓坤。文丹溪琢磨了一會兒,覺得這個名字挺不錯。陳信仍然念念不忘自己取的那個:「大名叫這個,那小名用我的。」
  
  「好吧,小名就叫寶兒。」
  
  夫妻兩人商定了名字,文丹溪又說道:「你一會兒去叫冰雁姐和兩個孩子過來,可不能讓孩子覺得咱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喜歡他們了。」
  
  陳信點頭:「我這就去。」
  
  文丹溪沒想到,陳信這一去半天沒回來,李冰雁也沒來。她不禁有些納悶。正好睡得骨頭髮軟,便穿好衣服起身下床。
  
  她剛要出門,春草就叫道:「夫人外面起風了,您還是別出去的好。」文丹溪只得又折了回來,她問春草:「你看見將軍或是你李姐姐了嗎?」
  
  一提到這兩人,春草目光有些閃爍,文丹溪心中疑竇叢生,看了她一眼,沉聲問道:「到底怎麼了?說吧。省得我老擔心。」
  
  春草唉了一聲,只得把事情的經過緩緩道來:「原來李冰雁帶著兩個孩子去飄香樓,路上正好遇到秦元。兩人便結伴而行。哪知在卻在大廳裡遇見李冰雁的前夫白有誠。白有誠見李冰雁竟然跟一個男人談笑風生,當下便出言不遜。李冰雁開始沒理會他,但白有誠的新妻錢氏在一旁推波助瀾,秦元忍無可忍,便將白有誠文雅的罵了一頓,白有誠惱羞成怒,大罵兩人是姦夫淫婦,狗男女。這些話正好被前來吃飯的刀疤臉聽到了,他二話沒說,上前把白有誠抽了幾個嘴巴。這下,徹底鬧翻了,白有誠是跟同鄉一起出來做生意的,身邊還帶著不少侍衛。那些侍衛見自家主人被打,頓時一湧而上。飄香樓畢竟是秦元他們自己的地盤,店裡的夥計也出來幫忙。雙方混戰成一團。他們正打得熱鬧,正好陳信也趕到了。這一下簡單是狼入羊群,沒多久白家的侍衛便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那白有誠被陳信揍得鼻青臉腫,牙齒落了十幾顆。這還沒完,恰好陶娟秀聽說了此事,當下她帶著一個丫頭衝上去,把錢氏和她的丫頭又揍個半死。總之,飄香樓門口是亂得像一鍋粥似的。」
  
  陳信怕文丹溪動氣,便讓下人封口。是以,春草剛才吞吞吐吐的不敢說實話。
  
  文丹溪聽罷,氣極反笑道:「揍得好,我要在場也要給那倆賤貨幾個嘴巴。」春草怔怔的看著自家夫人,心道,怎麼夫人也跟陶氏學野蠻了,動不動就想打人。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是陳信回來了。
  
  陳信除了衣服被扯破外,一點傷痕也沒有。
  
  「娘子,那啥,冰雁姐有事來不了。還是我陪你吧。」文丹溪瞪了他一眼,轉身時屋去了。春草小聲提醒道:「夫人已經知道了。」說完,怕陳信責怪她,一溜煙的跑了。
  
  「娘子,這真不怪我,實在是那個姓白的可太惡了。」陳信一進屋就趕緊向文丹溪解釋。
  
  文丹溪只問道:「冰雁姐怎麼樣了?」
  
  陳信笑嘻嘻的道:「你放心好了,二弟在陪著她呢。沒事的。」
  
  文丹溪半靠在椅子,深深地歎息一聲。
  
  陳信以為她還在生自己的氣,再次湊上去從椅子背後緊摟住,細細的解釋道:「娘子,你別生氣啊。真不怪我,換了你在場,你也會揍他。這姓白的是個什麼東西!自己的妻子出了這種事,他不但不責怪自己沒保護好自己的女人,反而怪罪於她。還在她最難過的時候休了她。這是人幹的事嗎?這還不算,你休了就休了,反正冰雁姐再找一個就是。最可惡的是,他見到冰雁和二弟在一起,竟然還含沙射影的罵李冰雁姐不守婦道,都這麼樣子了還不知羞恥的拋頭露面,還說她根本不配做孩子的母親,他的新妻在一旁辱罵冰雁,他冷眼旁觀。這對狗男女,我不打他們天理難容。」
  
  文丹溪重重的點點頭,沉聲道:「是該打。我不是氣你。是擔心冰雁姐生氣。」
  
  陳信卻義憤填膺的道:「生氣個頭,她應該慶幸自己離開得早,要不然,跟這個白畜生過一輩子,那才真叫噁心。你抽空勸冰雁,就說,那個男人不是罵她和二弟是什麼姦夫淫婦嗎?她就偏偏嫁給二弟,氣死那個男人!」
  
  文丹溪聽著陳信的話,突然一個激靈道:「你,你都知道冰雁姐的事情了?」
  
  陳信有些赧然的撓撓頭:「我以前是猜的,今天又結合那對狗男女的一番話才徹底明白。」
  
  文丹溪頹然的又重靠在椅子上,低聲囑咐道:「你可千萬別往外傳。」
  
  陳信一副受了巨大侮辱的樣子:「你當我是長舌婦嗎?」
  
  文丹溪安撫的摸了摸他的手,又試探著問道:「那,你怎麼看她?」
  
  陳信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答道:「我能怎麼看她?一是可憐她,二是想替好找出仇人千刀萬剮。」
  
  「那你說二弟會不會介意這些?」文丹溪問完,自己也能猜到答案,別說是古代男人,就算是受了那麼年新式文明熏陶的現代男人有幾個能接受這個女友和妻子的這種遭遇?以前她本想建議李冰雁瞞著秦元的,對於這一點,她倒沒有太大的心理負擔,誰能沒有過去。如今卻又發生了這種情況……
  
  陳信皺眉思索了半晌,遲疑著說道:「我覺著,要是我和義父的這樣的粗人,是斷不會介意的。這不又不是女方自肯的,是被逼迫的。要恨也該恨那個做壞事的人。」說到這裡,陳信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文丹溪估計他又不自覺的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她連忙說道:「算了,二信,咱們不提這事了。」
  
  陳信卻擺擺手道:「你不必這麼小心翼翼的。我早沒事了。咱們接著說二弟的事,二弟是個讀書人,你明白的,那些讀書人腦子裡總是裝滿了一堆酸臭東西。動不動就說什麼,女人寧願餓死也不二嫁之類的。他們純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人家的丈夫死了,為什麼就不能再嫁?你說這幫人,他要是以身做則,品行高尚也就罷了,他自己的婆娘還活著呢,自己就亂搞一氣。還反過來要求別人。我敢說,把這幫混蛋關屋裡餓上十天,你讓娶母狗他都願意。扯遠了,我就怕二弟腦子裡也會裝這些玩意。恐怕就不好辦了。」
  
  文丹溪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陳信突然一拍大腿道:「娘子,我有辦法了!」
  
  「嗯?」
  
  陳信喜滋滋的說道:「二弟就算是介意也沒關係,天底下的男人那麼多,為啥非要他一個。我軍中的光棍多的是,到時候列隊讓冰雁挑,他們能娶上媳婦就不錯了,誰敢嫌這嫌那的。」
  
  文丹溪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篤篤」的響聲,不知是誰來了。


第九十三章 熱情如火

陳信起身去開門。來的人正是哭得雙眼通紅的李冰雁。
  
  李冰雁一進屋就哽咽著說道:「妹妹,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文丹溪朝陳信使了個眼色讓他先出去,陳信點點頭推門出去。
  
  「姐姐,快來坐,方纔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這兩個畜生活該被打。」文丹溪拉著李冰雁的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輕輕細語的安慰著她。
  
  李冰雁沉吟片刻,沙啞著嗓子低聲說道:「妹妹,別為我擔心,我沒事的。他們越想讓我死,我越活得好好的。不過,我今日來想求妹妹一件事。」
  
  文丹溪忙問道:「什麼事?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會答應姐姐。」
  
  李冰雁的話在嘴裡轉了幾個圈,最終還是說了出來:「我想把兩個孩子接出來。」
  
  文丹溪只想了一下便脫口答道:「哦,這個不難,我答應就是。」
  
  一提到孩子,李冰雁的眼眶不由得又紅了起來:「以前我以為我的一雙兒女畢竟是白家的骨肉,有他們的父親和祖母照料著,應該不會過得太差,至少能像我當年一樣。可是……我想錯了。當我看到白有誠的新婦時,我就知道我想錯了。後來我逮著機會問我熟識的一個丫頭,她吞吞吐吐的告訴我,我的孩子過得很不好……」
  
  「姐姐,別傷心,這事我立即著人去辦。無論是用拐的還是搶的,都一定要姐姐和兩個孩子團聚。」
  
  李冰雁知道文丹溪正在月子中,不能傷心。她抑制住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勉強笑道:「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妹妹才好。」
  
  文丹溪拍拍她的手笑著安慰道:「什麼感謝不感謝的,只要姐姐能過得好,我比什麼都高興。」
  
  李冰雁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她前腳離開,陳信就忙不迭的進屋。文丹溪片刻也不拖延,立刻把李冰雁相托的事轉告給陳信。
  
  陳信當下拍板:「這有什麼難的,把姓白的畜生給扣起來,然後放他的下人回家,就說要拿兩個孩子來交換。你等著看,他家人跑得肯定比兔子還快。」
  
  文丹溪不禁菀爾一笑,陳信行事還是帶著那種濃濃的土匪作風,不過,這也確實見效最快。陳信說做就做,當即下令把白有誠夫婦扣押起來,並讓白家的家丁回去報信說,要拿白有誠前妻所生的兩個孩子來換人,限期一個月,若逾期不來,他就把兩人的屍體扔到河裡喂王八。白家家丁嚇得屁滾尿流的回家報信去了。
  
  處理完這件事後,李冰雁也漸漸平靜下來,每日除了陪文丹溪外就是殷切的盼著兩個孩子的到來。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文丹溪的月子馬上就要坐完了。在這二十多天裡,陳信一直沒跟她分房睡,儘管杜氏小心翼翼的提醒過他幾次,陳信一律拒絕。他才捨不得離開自家媳婦呢。杜氏見勸阻不住,只得委婉提醒他,月子期間絕對不能同房之類的。
  
  陳信眉毛一皺:「我都是當爹的人了,能不知道這些嗎?」杜氏只得面色尷尬的退下。陳信雖然表面上原諒了杜氏,但對她一直不冷不熱的。他甚至還給杜氏訂下了兩個規矩:一是不能再跟任何男人牽扯,二是絕對不能為難文丹溪。也不能對兩人的事指手劃腳。所以,在陳府,杜氏雖有婆婆之名,卻沒有任何實際權利,她就像一個客人一樣,主人好吃好喝的招待她,但主人的任何事她都不能過問。不過,她想想以前那種艱難窮困的日子,再看看眼下,她已經很滿足了。
  
  晚上,文丹溪把孩子哄睡後,兩人依偎在一起躺下。陳信仍像以前那樣,一雙大手在她手上不停的摸索著。文丹溪被他撫弄得氣喘吁吁,忍不住捉住他的手,嬌嗔道:「二信,先別急,月子要坐夠四十天才行。」
  
  陳信喘息著道:「我知道,我吃不著摸摸還不行嗎?」
  
  文丹溪憐惜的撫著他的臉,輕輕的朝他耳邊吹了一口氣,悄聲說道:「以後我會好好的補償你。」
  
  陳信一陣激動,一骨碌坐起來,舔著唇說道:「娘子,你說話可得算話。」
  
  文丹溪笑著倒在他懷裡,頻頻點頭。陳信的眼睛滴溜溜的亂轉,最近他在腦子裡又演練了不少兵法,到時候都要用上派場才好。
  
  陳信天天掰著手指頭算計日子,弄得陳府的下人們偷偷議論著:「哎,你們看到沒,咱們將軍怎麼學算命了,天天掐指卜卦。」
  
  有人接道:「看樣子不像是算卦。」
  
  ……
  
  陳信要是知道這些,不氣樂才怪。
  
  九月二十是陳梓坤的滿月。陳季雄提前兩天把禮物送了過來。本來按文丹溪的意思是簡單的辦一下就行了。誰知幾個弟兄卻不依,畢竟,這可是他們五弟兄的第一個孩子。破虜軍的將領們更是早早的來到,士兵們也換著班前來道賀。由於天氣晴好,文丹溪讓春芳給梓坤穿好衣服抱出來走走。眾人看著這個白嫩可愛的小寶寶,忍不住上前來逗弄。小傢伙長相英氣勃勃,不知道的都以為是個男孩子。陳信聽到眾人的誇獎,特意從春芳手中接過孩子,在人群中轉了一圈,最後又在刀疤臉和秦元等人面前顯擺:「來來,都湊近些,讓你們都沾些喜氣。一看到我閨女,是光棍的立馬能找到媳婦,沒孩子的媳婦立馬懷孕。」陳梓坤更是特別乖巧,不哭也不鬧,睜著一雙烏黑的眼睛滴溜溜的看著打量著眾人。過了一會兒,她似乎看累了,豪邁的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呼呼睡去了。陳信很不捨的把她交給奶娘。自己繼續向眾人誇獎自己的閨女。
  
  當日,眾人開懷痛飲,再一次將陳信灌個酩酊大醉。酒席散後,文丹溪扶著他回房。陳信一邊走著一邊嘟囔著:「那個討厭的二弟,我看他是欠扁!別人都是從裡到外的高興,就他不一樣。生女兒怎麼了。我閨女將來比別人家的兒子都強上百倍。還說讓我趕緊生個兒子,他說得輕巧,生孩子是那麼容易的事嗎?有本事他自己生一個去……」
  
  滿月一過,陳信覺得自己越發有盼頭了。那一雙如狼一樣的目光一得空就緊盯著文丹溪不放,大有把她拆吃入腹的氣勢。她甚至聽到他吞嚥口水的聲音。文丹溪覺得頭皮發麻。最後不得不提醒他要注意一些。
  
  陳信卻理直氣壯的辯解道:「我過過眼癮還不行嗎?」
  
  在文丹溪生產後的第四十天後,她徹底而痛快的洗了個澡。這些天都是用擦澡,她快彆扭死了。當她在洗第三面時,就聽見一個不好懷意的聲音在門外叫道:「娘子,我進去給你擦擦背吧。」這絕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她才不上他的當呢。
  
  「二信,不用了。你快去洗個澡吧。」
  
  「我早在軍營就洗了。」校場旁邊就有幾個大澡堂,定時開放,用的是類似於現代淋浴的方式,這還是文丹溪發明的。士兵們訓練後可以去沖澡。這一舉措自然受到熱烈的歡迎。如今文丹溪的身份在軍中快超過陳信了。她雖然做的都是一些小事,但保不住深入人心啊。人的生活不都是由一堆小事組成的嗎?每每提及此,陳信就一臉的驕傲和得意。
  
  陳信在門外像只陀螺似的轉個不停。文丹溪不緊不慢的洗著,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他越急,她越不讓他上手。
  
  等她磨夠了洋功,終於推門出去的時候,就發現陳信全身早已脫得精光,一雙眼睛急得發紅。文丹溪心中不由得突突直跳。陳信像餓狼撲羊一樣,將她攔腰抱起,飛一樣的向床上跑去。然後利落的將鞋子一蹬,和她一起滾上到床上去。
  
  他一把扯掉她的睡袍,赤紅的雙目貪婪的盯著她那的嬌軀猛看,她那經過生育的身子顯得比以前豐滿了許多。他顧不上仔細鑒賞,因為他的分身早已經嗷嗷待哺,催促他快點行動。他低頭便是一陣劈頭蓋臉的雨點般的狂吻,他那強有力的火舌長驅直入,焦渴的在她的口裡探索吮吸。他的雙手抓住了她豐滿的胸脯,反覆的揉搓著。他的舌頭開始在她的全身耕耘,從臉上到唇再到酥胸,一路狂風暴雨般的掃蕩著,一直到柔軟的小腹,並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喘著粗氣,遲疑了一下,終於向他垂涎已經的神秘地帶進發了。
  
  文丹溪一陣痙攣,嘴裡發出一聲令人的呻吟聲。過許久以後,他戀戀不捨的離開芳草叢林,再接著一路向下,在她的兩條潔白如玉的大腿上流下了深淺不一的吻痕,甚至連她的雙腳也沒放過。
  
  文丹溪忍不住抽出腳來,急切的喊道:「別,別親那兒,太髒。」
  
  「不,都香,好吃。」陳信口齒不清的應了一聲,嘴上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頓。他親完了正面,又將她反過來,將背面吻了個遍。
  
  這是一段有聲有色,豐富多彩,全方位、不留任何死角的掃蕩式前戲。陳信進行了這一番動作後,終於不能自持了,他的蘿蔔早已經硬得發疼,彷彿要爆炸一般。
  
  他抓著她的雙手纏繞著自己的脖子上,又拉過她的兩條纏在自己腰上,文丹溪緊緊摟著他的脖子,開始熱烈的回應他。她那灼熱滾燙乾渴的軀體,在熱烈地企盼著他的雨露澆灌,急切的期待著他那兇猛刺入的那一刻。一切都準備好後,他的下腹用力一挺,先是慢慢的,輕輕的縱深,接著開始放快速度,猛烈的衝擊著。寂靜的臥屋裡傳來一陣啪啪的聲音。讓人不由得耳際發燒。
  
  清脆而漫長的拍擊聲過後,便是狂風大作、地搖山動,結實穩當的大床被晃動得咯吱直響。烈火般的熱情幾乎把兩人溶化。一陣欲仙欲死的顫慄,使陳信得到了空前的滿足和釋放。他像打了幾天的硬仗一下,軟軟地趴在她的身上,不停的喘著粗氣。
  
  「娘子,我的技藝沒退步吧?」陳信舔著乾燥的嘴唇啞著聲音問道。文丹溪不用睜眼,也能看到他那汗津津的額頭上寫著「求肯定」三個大字。
  
  她沒讓他失望,閉著眼睛,嬌聲答道:「沒,還進步了。」
  
  「呵呵。功夫不負有心人。」陳信得意的傻笑著。文丹溪緊緊的摟住他。
  
  歇了一小會兒,陳信又想重振旗鼓、捲土重來。
  
  他的臉挨著她的臉,拉長聲音可憐兮兮的叫道:「娘子,我快忍了一年了。你說過的,要好好補償我的。」文丹溪輕聲嗯了一聲:「今晚隨你的便。」
  
  「好好。」陳信一骨碌爬起來,提槍上陣,開始了新一輪的廝殺。
  
  「娘子,我定讓你告饒不可。」
  
  文丹溪也不甘示弱:「有本事你試試,累死你累死你!」


第九十四章 團聚

十幾天後,白家果然匆匆忙忙的把李冰雁的一雙兒女帶了過來。兩個孩子跟文丹溪的侄子侄女差不多年紀,看上去比他們兩人還乖巧懂事。女孩叫白靈,男孩叫白顯。兩人長的都像玉娃娃似的。李冰雁見到闊別許久的兒女,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兩個孩子一起跟著小聲哭泣。特別是女兒白靈,拽著母親的袖子不肯鬆手,抽抽噎噎的說道:「他們都說娘親死了,可靈兒不信,娘親不會扔下靈兒和哥哥的。靈兒一問他們就吼靈兒。」李冰雁聞言,哭得越發厲害了。在場的人也有不少跟著落淚。
  
  白家已將孩子送來,白有誠夫婦也該放了。但對於這件事,大伙看法不一,按陳信的想法,乾脆將兩人投到河裡喂王八算了。但李冰雁卻仍是堅持要放了他們。按她的話說,他們兩人雖然有錯,但罪不至死。況且陳信已經事前答應了要用孩子來交換,不能出爾反爾。陳信聽到前面一句話,很不以為然。聽到後面一句話,又想想義父的教誨,只好同意把兩人給放了。
  
  白有誠被放出來後,堅決要見自己的一雙兒女一面。李冰雁徵求兩個孩子的意見。白靈有點猶豫,她習慣性的看向哥哥等他拿主意,白顯則繃著小臉,思索良久,最後嚴肅而堅定的搖頭道:「娘親,我不見。讓他走吧。」
  
  白有誠聽到傳話後,卻不相信不是孩子不肯見自己,反而一口咬定是李冰雁攔著不讓他見。對於這樣自以為是的人,文丹溪也有一種想把他投河喂王八的衝動。白顯聽說後,皺著眉頭,一針見血的說道:「娘親,您別生氣。我太瞭解他了,他喜歡把什麼錯誤都推到別人頭上,從來不肯反省自己。」李冰雁目光複雜的看著兒子,不由得暗暗嘲笑自己,她與他夫妻七年,卻只在最後頭關頭才看清他的為人。而兒子,小小的年紀卻早就看穿了他。
  
  白家一家狼狽不堪的逃出了易州,李冰雁母子三人仍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文丹溪走過來抱著白顯問道:「顯兒,路上累不累?」白顯搖搖頭,一板一眼的答道:「稟文姨,顯兒一點都不累。」文丹溪愛憐的撫著他的小臉,這孩子才七歲多點,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一直繃著小臉,不苟言笑,一副極有主意的模樣。怕是經受了不少磨難才這樣吧。
  
  李冰雁在眾人的勸慰下,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她一手牽著一個孩子,走到陳信秦元他們面前,深深的施了禮道:「我們母子三人謝謝你們兩位,這滿肚子感激的話,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陳信連忙伸手去扶她,滿不在乎的擺擺手說道:「大姐千萬別客氣,這點小事算什麼。你要早說,我老早就讓人把孩子給搶回來了。」
  
  秦元也溫文爾雅的笑著,目光充滿暖意的看著母子三人,好生勸慰了一番。
  
  李冰雁接著又讓兩個孩子叫人,兩人倒也不怕生,脆生生的叫陳信為姨夫,叫秦元和刀疤臉為伯伯。特別是白靈,還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歪著小腦袋,好奇的看著陳信和秦元,用軟糯的童音說道:「姨夫,伯伯,我們在路上時,那些人都說我們要來土匪窩了,還說你們好凶好凶。可是靈兒看你們一點都不凶。」白顯蹙著小眉頭趕緊給妹妹使眼色。白靈根本沒看見,仍自顧自的說個不住。
  
  眾人聽到這童真稚語,不由得大笑起來。
  
  白顯看了看眾人的臉色,突然掙脫了母親的手,邁著方步走到陳信秦元面前,像小大人似的彎腰行禮,他拱著手,老氣橫秋的說道:「舍妹年幼無知,又自小嬌慣,說話放肆,還望姨夫和伯伯大人不要介意,白顯回去後一定和母親一時嚴加管教。」
  
  眾人愣了一下,再次哄堂大笑起來。李冰雁則是連笑邊哭。想必兒子在這一年多來沒少受苦,她在家時兒子雖然比別的孩子早熟些,但至少還有孩子的天真爛漫,哪像如今這樣,跟個小老頭似的。白顯看著眾人這樣,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文丹溪趕緊招手叫雪松雪貞過來陪他們倆玩耍,四人相紀相仿,應該能玩到一起。雪松雪貞也很高興有了玩伴,當下便大方的把自己的玩具和零食都貢獻了出來。白靈和雪貞很快就聊上,嘰嘰喳唱歌的說個不停。只有白顯,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嚴肅模樣。雪松試探著搭了幾次話,他問什麼,白顯答什麼。而且答的內容讓人啼笑皆非。
  
  雪松問他:「你喜歡玩什麼?」
  
  白顯一臉嚴肅的答道:「古人云,玩物喪志,我們男人多讀書才是正事。」
  
  雪松抓抓頭髮,似懂非懂的點頭,接著揚揚手中的彈弓問道:「你會用它打小鳥嗎?」
  
  白顯一板一眼的答曰:「古人云,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飛禽走獸皆有性靈,怎可濫殺無辜。」
  
  雪松求救似的看著姑姑,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了。為什麼這位小哥哥的話這麼難懂呢。
  
  文丹溪忍著笑,悄悄對他說道:「哥哥剛來,有些怕生。你要多多跟他說話,慢慢就熟了。」雪松頻頻點頭答應。
  
  四個孩子在一旁玩耍,大人們則坐著說話。文丹溪敏銳的注意到,秦元和李冰雁看向彼此的目光似乎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看來,兩人終於有些進展了。
  
  眾人閒敘了一會兒,文丹溪便讓李冰雁帶著孩子回房歇息。小孩子就是熟得快,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兩個小姑娘已是無話不談了。雪松和白顯雖然不像兩個妹妹那樣,但也算是熟識了。李冰雁帶著兩人回房的時候,白靈還依依不捨的拽著雪貞不肯放手。最後,李冰雁乾脆帶著四個孩子回房去午睡。
  
  不多一會兒,眾人紛紛散去。陳信也緊隨著文丹溪一起回房。
  
  文丹溪邊走連勸陳信:「如今孩子也生了,月子也過了。你該把心思放到正事上了。不然什麼都叫二弟挑著,時間長了他也吃不消的。」
  
  陳信一臉無奈:「娘子,我都是當爹的人了能不知道這些事嗎?這幾天我一直在跟義父派來的那些文人談論軍國大事。」
  
  「哦?」
  
  陳信侃侃而談道:「那個周通的建議說,我們若想遏制韃子的進攻,最好的是把遼西給佔了。他還說遼西不但關隘險要,而且土地肥沃,可惜的是那些韃子們不會耕種,只知道放牧。我們若是佔了這些地方,再移民開荒,不但能開疆拓土,還能極為有限的阻止韃子進攻中原。他們以後再想來打秋風非得繞遠路不可。」
  
  「這倒是個好主意。如今我們的西南邊是袁氏在佔著,而且他們經營數年,我們不好插手。臨近的東邊,也早有人佔著,中原江南這些富庶的地區更別提,那是兵家必爭之地。真叫是朝屬秦暮屬楚,城頭變換代王旗。一是不好打,二是佔了也守不住。倒是遼西這塊地方比較好。反正韃子是我們的大敵,我們向前進一點,他們就得退一點。慢慢的削弱他們,何樂而不為。」
  
  陳信聽了文丹溪鞭辟入裡的分析不由得連連點頭,自家娘子就是聰明。說什麼都是頭頭是道。
  
  兩人回房之後,奶娘就抱著吃得飽飽的小梓坤進來了。陳信笑著接過來,抱在懷裡逗她玩耍。小梓坤伊伊呀呀的亂叫著,肥白的小胳膊一掙一掙的。逗弄了一會兒,陳信動作輕柔的把女兒放到旁邊的搖籃裡搖著她睡覺。他哄完女兒,轉過來又來哄媳婦。
  
  「娘子,今天吳師爺他們又誇你來著。」
  
  「是嗎?」文丹溪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
  
  陳信半閉著眼睛,用手輕拍她的背部繼續說道:「他們說,今年的秋糧收成都報上來了,比往年多了幾倍,特別是蕃薯和苞谷,畝產都特別高。百姓們都交口稱讚。咱們再不怕饑荒了。吳師爺他們還說,明年會在秦州霸州推廣種植……」文丹溪認真聽著,可是眼皮卻越來越沉。朦朦朧朧中,她只聽到蘿蔔二字,她便含糊不清的答道:「嗯,院裡的蘿蔔也該拔了,我讓人醃蘿蔔乾吃。」
  
  文丹溪的話音剛落,就覺得胸部被陳信的狼爪子抓了一把。接著他狠狠的報復性的咬著她的唇。然後拉著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胯間,文丹溪才恍然明白,原來,他說的是這根「蘿蔔」。
 


第九十五章 攻城

文丹溪本以為自此以後他們跟白家再無交集。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僅僅兩天後,白家的一個老家丁竟然又灰頭灰腦的跑回來,在陳府門前長跪不起,苦苦哀求文丹溪去救他家少爺和夫人。
  
  文丹溪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讓春草仔細去詢問他怎麼回事。春草很快回來稟報說,原來是白有誠一夥人剛出易州不久就被一幫賊寇給搶劫了。他們不但把白家的財物搶個精光,還把白有誠的妻子錢氏搶上山當壓寨夫人去了,白有誠則被打個半死。白家的人自然而然的懷疑是陳信動的手腳。不過,他們吃了一次虧倒也學乖了,心裡雖然這麼想嘴裡卻沒敢說出來。幾個僕人思來想去沒一點辦法,只得忍恥前來向陳府求救。
  
  文丹溪開始也想著是不是陳信幹的,畢竟他有過前科。但她聽到錢氏也被搶上山時,便立即否定了。陳信的手下從不搶女人。她本想不管這事,想了想,還是決定找李冰雁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李冰雁聽罷,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最後毅然說道:「妹妹,這事咱們別管。之前放了他,是出於信義,我們事先答應好的,不能失信於人。但他們已出了易州,至於遭誰搶劫,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況且,如今我的兩個孩兒已回到了我身邊,那姓白的於我就是個陌生人。他是生是死都跟我無關!」文丹溪頗為欣賞的看了李冰雁一眼,她本以為她會念著什麼「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想法,替白有誠求情呢。
  
  李冰雁似乎看出了文丹溪的想法,她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道:「如果說一年前我對白有誠是心寒,那麼如今我就是心死外加怨恨。我們七年的夫妻之情在他眼裡一文錢都不值。我被逼得背井離鄉還不夠,他竟然還和那個惡婦一起當眾羞辱我,恨不得置我於死地。若不是我的臉皮夠厚,若不是有妹妹妹夫等人在一旁勸著,也許我早就一死了之了。而且,」
  
  李冰雁說到最後一句,眼中閃過一絲怒火:「而且,他竟然任由那個毒婦虐待我的孩子,他們可是他的親生骨肉啊,縱使我有錯,可我的孩子有什麼錯,我的靈兒和顯兒從來都是最乖巧的……」李冰雁說著又忍不住開始抽泣起來。
  
  文丹溪長長的歎息一聲,果然是有後媽就有後爹。怪不得兩個孩子這麼乖巧懂事,他們是被逼無奈,不得不早熟。文丹溪又軟語安慰了她一番。聽了李冰雁的這番話後,她處理起事情來再無任何負擔,她立即讓人把白家家丁趕將出去,並不准他們再進易州城,至於白有誠夫婦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吧。她不落井下石已經是十分仁慈,怎麼可能還去以德報怨!
  
  陳信回來聽說這件事後,不由得拍手稱快。他本來就對放走這兩人感覺不忿,真是蒼天有眼,剛好出了這檔子事,真是太遂他的心了。
  
  陳信恨恨地說道:「冰雁還說姓白的罪不至死,我看他就是該死。他前面的做為我就不說了,就說眼前這事,他娘的還是有卵的爺們嗎?自己的髮妻都這樣了,換了有點情意的,心疼自責都來不及。他竟然還想上前來踩一腳,他不是把人往死裡逼嗎?娘子,你別以為只能用刀才能殺人,他們這樣的人就是殺人不見血,可怕的是他殺了人還覺得自己做得對。」文丹溪點點頭,她發現陳信的話雖然樸實,但有時候還真包含著至理。她不由得明媚的一笑道:「二信,我有時候覺得你挺聰明的。說出來的挺有道理的。」
  
  陳信聽到妻子的誇獎,頓時雙眼放光,嘴角上揚,得意的昂頭笑道:「以前我義父的一個很有學問的朋友也這麼說我,他說我看什麼事都不拐彎。」兩人說著話,文丹溪心情頗好的揮手讓人擺飯。兩人一起吃完了飯,照例讓奶娘把孩子抱進來逗弄。
  
  小梓坤倒是很乖,每日吃飽了就是睡。很少哭鬧。夜裡也不尿床。精神好時,就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四處好奇的看著。後來杜氏說這一點也隨她爹,陳信小時候也是吃了就睡,從不哭鬧。文丹溪再一次擔心,這孩子的性格像她爹。她很難想像,若是一個女孩子有這種性格會是什麼情形。陳信一聽說女兒像自己,心中的那得意勁真是無以言表。
  
  陳信捧著小梓坤,對著女兒說道:「寶貝閨女,你隨爹爹就對了,長大了爹爹教你學武藝,將來,你也找一個像你娘這樣的女婿,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就行了。爹爹再把怎麼把娘弄到手這門獨門學問也交給你,你一輩子就安然無憂囉……」文丹溪聽著陳信的自言自語,一時不知該怎麼評價才好。
  
  李冰雁自從兩個孩子回到自己身邊後,臉上的笑容便逐漸多了起來。她每日忙完便帶著四個孩子讀書寫字,有時一起來看文丹溪和小梓坤,四個孩子更是對於小梓坤稀罕的不得了,團團的圍著她轉,哪怕是梓坤的一個呵欠也能引起他們的驚呼。就連小老頭似的白顯在梓坤面前也會流露出少許的笑容。
  
  小梓坤滿月沒多久,秦元和他的幕僚們便開始籌劃出征遼西的事宜。關於這些陳信回來時都會告訴文丹溪。文丹溪也明白,在亂世之中,不思進取的結果就是被他人吞併。現在由於他們地處邊陲,靠近胡地,韃子時來侵擾,誰也沒想到要接手這個燙手山芋。再加上他們行事一向低調,當別人隨便拉起幾千人就敢稱王稱帝的時候,他們一直延用梁景帝敕封的稱號。是以,易州一直都沒引起天下人的注意。
  
  但將來隨著易州等地的發展壯大,早晚會引來其他們反王的覬覦。在這之前,他們必須要積蓄強大的力量一旦情況有變,他們才能得以自保。陳信也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這個二貨,自從當了父親之後,竟然真的成熟了許多。每天勤勤懇懇的練兵、兢兢業業的處理公務,有了空還向那些幕僚們學習兵法政務。從不遲到早退。這一點秦元十分滿意,對此,他還委婉的誇獎文丹溪教夫有方。
  
  這年的十月上旬,一切準備就緒後,陳信在周通的陪同下,率領六萬大軍突襲遼西重鎮代州。
  
  東虜沒料到破虜軍竟然主動進攻,因為除了大梁建國初期外,在戰事上一直都是他們處於主動進攻的地位。代州的守軍被破虜軍打了個措手不及。在周通的運籌下,破虜軍用了五天就攻下了這座遼西第一重鎮。
  
  破虜軍攻克代州後,開始大張旗鼓的招納當地的漢人。一時間,東虜各大部落的俘虜和漢人奴僕逃走無數。以前這些俘虜和奴僕之所以不敢逃,就是因為代州在韃子手中,這是他們返回中原故土最近的路徑。其他的路線雖然也能繞回來,但是一是路途遙遠,二是沿途要經過很多韃子部落,難度極大。如今代州回到了漢人手中,他們怎能不逃!
  
  這下代州不用從別地去調遣百姓開荒,直接就地取材。更讓東虜各部落頭疼的是,破虜軍將韃子的無賴打法學了個爐火純青,他們經常派小股騎兵搶劫騷擾那些落單的韃子,少則殲之,多了就逃。更別提那些牛羊馬匹,破虜軍是見了就搶。當韃子的大隊人馬來攻城時,他們明智的躲入城中堅守不出,用滾木鐳石、開水藥糞一起招呼敵軍。代州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韃子圍攻數日死傷無數,只得無功而返。可是他們剛離開沒多遠,破虜軍竟又大開城門衝著敵軍後陣一陣砍殺,等到敵方擺開陣勢準備決戰時,他們又麻溜的躲入了城中,仍然堅守不出。這樣的戰術不厭其煩的上演著,韃子恨得咬牙切齒,卻又奈何不得。
  
  這些事情,都被陳信一一寫進信裡告訴文丹溪。這傢伙的認字數量不但大幅度增加,文筆也越來越好,從一開始的詞不達意到清晰流暢再到現在的生動形象,一路飛快的進步。文丹溪在回信中表示了讚揚。陳信自然是樂不可支,而且含蓄而得意的表達了自己有著書立說的願望。文丹溪看後,不由得噴飯。
  
  陳信在代州呆了一個多月,秦元又派了兩個可靠的人去守城,讓陳信返回易州。這也是周通建議的,他對秦元說,陳信這人悍勇,長於進攻,但不善於防守。而代州主要就在於守城。若是繼續讓陳信守城,時間一長就怕他經不住韃子的辱罵刺激,一怒之下出城與韃子決戰,那時將悔之晚矣。文丹溪聽到這話,不得不佩服這個周通,他的洞察力比以此著稱的韓師爺還要勝上一籌。
  
  破虜軍攻下代州後,軍中有不少將領叫囂著要繼續攻城,趁機擴大地盤,卻被周通和秦元否決了。兩人一致認為,眼下時機還不成熟。眾將雖然不大服氣,但也只得聽兩人的。在此之後,秦元和周通韓師爺等人費盡心思制定出一系列興利除弊的措施。包括勸課農桑、輕徭薄賦、招撫流民、鼓勵開荒、保護商人等等十幾條措施。對於這些,文丹溪知道自己是個門外漢,而且她所知道的那一鱗半爪的現代知識還不一定適應古代社會,所以她對這些措施只是仔細看看,有時也會提出一些細節上的問題稍加完善。
  
  陳信一看文丹溪所加的幾個細節,頓時一臉喜悅:「我家娘子就是聰明。你加的都是我們想不到的。怪不得周軍師屢次誇娘子細心聰慧。」文丹溪淡然一笑。在陳信眼裡,她似乎什麼都值得誇上一誇。
  
  陳信誇完,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她的臉色,試探著問道:「娘子,你該怎樣就怎樣,千萬別被外頭那些傳言拘住了手腳。」
  
  文丹溪一怔,忙問道:「什麼傳言,我怎麼不知道?」
  
  陳信撓撓頭,乾笑道:「那啥也沒啥,就是有人說我太笨,娘子太聰明之類的話。」文丹溪心中一緊,竟會有這種傳言嗎?不過,稍一細想,這也不能理解,在幾千年後的現代中國,絕大多數男人仍然接受不了妻子比自己能幹的事實。她記得父親單位的一個女領導的丈夫提出離婚的理由就是那位女領導太能幹了,損害了他做為男人的尊嚴。可怕的是,他們單位的很多人私下裡都認為那位女領導的丈夫做得對,誰讓那個女領導只顧事業不顧家庭呢。誰叫她一個女人不在家相夫教子,偏偏跟一幫男人爭權奪利呢。
  
  她記得父親當時給這人的評價是:這個男人太沒氣量了。竟然心胸狹窄到去跟自己的枕邊人去較量。如果他覺得自己有本事就去奮力拚搏唄,誰也沒攔著他。如果沒那個本事就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唄,自己沒上進心偏偏還攔著不讓妻子上進,還叫嚷著什麼傷了男人的自尊,真叫人可發一笑。現在,難道她和陳信也面臨這樣的問題了。文丹溪臉上神情變幻不定,陳信不由得一陣緊張。他忙拽拽她的衣袖問道:「娘子,你這是怎麼了?我說錯了什麼了嗎?」
  
  文丹溪苦笑著搖搖頭,她沉吟稍傾,抬頭認真的問道:「二信,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
  
  陳信愣了一下,理所當然的說道:「我有什麼可想的,他們說就讓說去唄。不就是妒忌我找了個聰慧媳婦嗎?我要是找個笨得不知道東西南北的,你看還有人說這些不!」
  
  「撲哧。」二信的思維真的無人能理解。
  
  陳信想了想,又接著安慰她:「娘子,你可別多心。我真的無所謂。我義父教過我,男子漢大丈夫,沒錢沒才都沒關係,千萬不能沒有氣量。我雖沒有義父的氣量,但也不是心胸狹窄的人。跟自己的娘子比較,那是爺們該幹的嗎?我若是真介意這些話,我當初就會找一個五弟妹那樣的女子。」陳信的話音剛落,文丹溪就主動撲上去抱住他亂啃一氣,嘴裡還說道:「二信,你真好。」陳信愣了一下,剛要趁機揩油,就聽春草在外門稟道:「將軍、夫人,陳六子說周先生要見將軍,還有……老夫人來看夫人了。」


第九十六章 敲打

兩人聽到稟報,只好推門出去。
  
  文丹溪一眼就看到了杜氏正在門前的大樹下徘徊著,她見到兒子出來,連忙笑著迎上來噓寒問暖,陳信只是衝她點點頭:「娘來看寶兒了,她睡著了。」說完,腳步也沒頓一下就走了。他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過頭來看了看自家娘子。文丹溪衝他笑著擺擺手,意思是讓他快去快回。陳信這才腳步輕快的離開了。杜氏看著小夫妻極有默契的互動,再想想兒子對自己的冷淡,心中不由得酸溜溜的。
  
  文丹溪轉過頭來笑著招呼杜氏:「娘進來坐吧,梓坤睡著了,要一會兒才醒呢。這個小傢伙整日除了吃就是睡。」
  
  杜氏淡淡地說道:「我不是來看梓坤的,是來找你說說話。」
  
  「哦。」文丹溪覺得杜氏的態度跟往日有些不一樣,便仔細的打量了她一眼。這一看,她立即找到了差別,以往杜氏來時,臉上總是掛著笑,對她說話也是帶著含蓄的討好。對院裡的下人也是和顏悅色的。但今天不知怎麼了,她的腰板挺得直直的,甚至直得有些僵硬,臉上的神色也很冷淡。給人的感覺是,她在拿腔作勢,即極力想在她面前拿出婆婆的款兒來。
  
  文丹溪不由得好笑,估計是她的日子過順了,想生事了。
  
  當下她不動聲色的說道:「娘有什麼話請說。」
  
  杜氏跟著她來到房中,直直的坐下,清清嗓子說道:「我聽說你們文家也算是書香門第吧?」
  
  文丹溪微微一笑,答道:「外人雖這麼說,但我們從不敢這麼自稱。我父親和哥哥只是略識幾個字而已。」
  
  杜氏很矜持的點點頭:「那我們家立虎是高攀你了。」
  
  文丹溪覺得這話很不對味,她眉頭微蹙,淡然說道:「什麼高攀都不高攀的,我們倆當初都是窮苦人,婆婆說笑了。」
  
  杜氏卻意味深長的說道:「我家立虎娶你時已是個將軍,怎麼能算窮呢。」文丹溪啞然失笑,原來杜氏是正話反說,意思是自己高攀了她兒子唄。
  
  文丹溪向來不喜歡這種你猜我猜的文字遊戲,便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婆婆有什麼話直說便是,或是我和立虎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也請婆婆說出來,我們有則改之,無則勉之。」
  
  杜氏思索著,抿了一口茶,拿足了氣勢,最後才緩緩的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跟說說話。昨兒個有人問我孫女的名字,她們都說梓坤這名字太像男孩子。本來長得就像男孩,再取這麼一個名字,我覺著有些不妥當。」文丹溪心電念轉,當初她和陳信給孩子取名時,直接就寫信問陳季雄,根本沒想到杜氏。看來,她是對此有些不滿了。
  
  文丹溪臉上的笑容一斂,語調平緩的說道:「婆婆管她們怎麼說,我們家的孩子想叫什麼名難道還叫別人做主不成?」
  
  杜氏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擺擺手,略帶一絲不耐煩的說道:「也不光是這事。還有你和立虎的事。」
  
  文丹溪喝了一口茶,目光盯著杯子裡的的茶葉,懶懶的說道:「婆婆有話一起說了吧。一家人說話,何必這麼說一半留一半的。」
  
  杜氏略帶不滿的看了她一眼,拿腔捏調的說道:「按說,我也不想拿出長輩的款兒來,可是又想著你畢竟年輕,你母親又不在了。我也只好硬著頭皮過來了。我聽說,最近外面流言紛紛,說我兒立虎是個粗人,在衙門裡談完軍國大事後都要回家向媳婦稟報,大小事情都讓媳婦拿主意。還說立虎除了打仗別的什麼都不行,說他娶的媳婦比親娘都厲害,讓他往東不敢往西……」文丹溪這才明白,原來杜氏今日所來是為了這件事。
  
  她的目光閃了閃,坦然自若的問道:「我們已經知道這事了,不知道婆婆怎麼看待這件事?」
  
  杜氏看她這麼說,乾脆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說道:「按理說,怎麼做人妻子媳婦,你娘應該教過你才是——」
  
  「啪」杜氏的話沒說完,文丹溪就把杯子重重的放在桌上。杜氏心中驚了一下,文丹溪長長的出了口氣,直直的看著杜氏,沉聲說道:「怎麼做人妻媳婦,我娘是教過我,但是,我想告訴婆婆的是,我娘跟婆婆絕不是同類人,就怕她的教導婆婆理解不了。」
  
  杜氏也有些惱火,她臉色不善的說道:「那你母親沒教過你應該以夫為天嗎?沒教過你女子無才便是德嗎?自古以來,就是男為尊女為卑,我們女人,就應該什麼都聽丈夫的。就應該在家本本分分的相夫教子,哪能越俎代庖去管外面的事呢!況且,你第一胎生的又是個女兒,更應該好好調養身子,準備給立虎生個兒子,延續香火才對,哪還有時間去管什麼軍務什麼政務。」
  
  文丹溪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她原以為杜氏至少會安份一段時間,哪知道她的日子一過順就好了傷疤忘了疼,陳信剛原諒她,她就想拿出婆婆的款兒來管教她!她真是做夢吃大餐,想得美!
  
  文丹溪騰地一下站起來,冷冷地說道:「實話告訴你,我母親還真沒這麼教過我,她老人家教給我的是,夫妻本來就是平等的,誰也不比誰高。只要主人和奴僕才會有尊卑之分。她還告訴我說,一個人若是連自己都不尊重自己,怎麼可能指望別人尊重自己。我時刻牢記這句話,別說我是嫁給立虎,就算我嫁了皇帝,我也不會覺得自己比他卑下!」
  
  杜氏以為文丹溪是個文靜好說話的人,哪裡會想到她竟是這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就差指著鼻子罵自己了。她一時氣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文丹溪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一直是這麼認為,陳信也知道我的想法。但他從不反感,並且相當喜歡。——你知道他為什麼喜歡我這樣的嗎?」
  
  杜氏雖然生氣她對自己的不敬,但聽到後面一句,仍然忍不住好奇的問道:「為什麼?」
  
  文丹溪看著杜氏的眼睛,臉上露出一絲憐憫的冷笑,一字一頓的說道:「因為你!」
  
  「啊——」杜氏一臉的不解還有憤怒。
  
  文丹溪口齒清晰的說道:「因為你一直認為男為尊女為卑,一直把自己放在卑微的位置,並且,你還覺得自己當男人的奴隸還不夠,還把兒子一起拖下水。你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被繼父毆打虐待,從不敢上前阻攔,甚至有時候還會上前幫著打兒子——」
  
  杜氏臉色大變,她用顫抖的手指指著文丹溪:「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別忘了,我是你的長輩,你是我兒媳婦!我當年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我畢竟把他養到了十歲,你竟然這麼說我……」杜氏說完,捂著臉低聲嗚咽起來。
  
  文丹溪不慌不忙:「你先別哭,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你以為能讓他活著就是恩賜了是嗎?可是養孩子不是養豬狗,他需要關心需要尊嚴。可是這些你給他了嗎?你給他的都是痛苦的回憶。所以他長大才會喜歡上一個跟他的母親完全不同的女人。」
  
  杜氏根本沒聽文丹溪的話,她一邊哭一邊抱怨:「我造的是什麼孽喲,我忍受著世人的白眼生下了他,含辛茹苦的把他養大,如今他對我不理不睬,有了媳婦根本不要娘。還受媳婦的唆使,警告我說,不讓我找男人,不讓我管他媳婦。我當初找男人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更好的養活他,有誰知道我們孤兒寡母的難處……」
  
  文丹溪靜靜地聽著,等杜氏哭完了哭夠了。她才開口:「我知道你當年很不容易,你的不幸有一部分的確是命運的不公造成的。我能理解。但你仔細想想,你後面悲慘的日子難道全是因為命運嗎?你自己難道一點錯都沒有嗎?世上的混蛋男人是有很多,但是為什麼你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混蛋?主要就是因為你把自己看得太低下太卑微,你覺得能有男人看上你就是天大的恩賜了。當你不把自己當人看時,別人怎麼可能把你當人看?你這樣的想法和性格已經造就了自己和陳信的悲劇,可笑的是,你還竟然不以為恥,反以為以榮,還拿過來教訓我,難道你想把我和我的女兒也變成第二個你和第二個陳信嗎?」杜氏被文丹溪這番話震得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她怔怔的看著她,囁嚅了半天也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反駁。
  
  文丹溪看她這樣,放緩了語調道:「你應該清楚自己的位置,你跟別的母親不同——你至今還沒得到兒子的完全諒解。你也別想著有朝一日會像別的母子那樣親密。傷害雖然已經過去,但它不會消失的。他原諒你,僅僅是不想再恨你而已。也虧得是我這樣的,若是換了別人,整天在你兒子面前說你的不是,你以為他會信誰?你以為你的日子還會過得這樣順心嗎?你也別想著拿什麼孝道來壓我,我真不想讓它壓,有的是辦法應付。所以,你回你的小院好好的享清福去吧。至於我和陳信的事,我的孩子的事,你什麼也別管。當你覺得貪心不足時,多想想你以前的苦日子吧。春草,送客!」
  
  春草面無表情的進來,走到杜氏面前說道:「我們夫人還有事,您還是先回吧。」
  
  杜氏揉揉發紅的眼睛,目光極為複雜的看了文丹溪一眼,嘴角溢出一絲隱晦的冷笑。文丹溪撫額,她終於體會到了那句話的含義: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杜氏一走,文丹溪立即招手春芳過來:「你去查查,這個杜氏最近在跟什麼人來往,看看她究竟受了誰的挑唆。」春芳爽快的應了一下退了下去。
  
  春草送走杜氏,很快就折了回來,她走到文丹溪面前,笑道:「夫人別跟她一般見識。你瞧她那副虛張聲勢的樣子,可真有意思。」文丹溪微微一笑,估計春草一早就看出了不對勁,所以在傳話時提到杜氏才會用那種略帶猶豫的語氣。
  
  「不過,」春草遲疑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夫人得防著她向將軍告狀。夫妻間再親密也經不住有心人的挑撥。」
  
  文丹溪放心的笑笑:「讓她告吧。」話雖這麼說,她還是讓春草嚴密監視著北院的動靜。


第九十七章 處置

天快擦黑時,陳信才跟周通商量完軍務回家。他剛走到院門口見杜氏突然從旁邊閃了出來,絞著袖子,紅著眼圈哀哀切切的看著他。
  
  陳信一看她這副樣子就不自覺的皺著眉頭問道:「娘這是怎麼了?」
  
  杜氏動了動唇,欲言又止。彷彿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樣。
  
  陳信越發不耐煩,他擺擺手道:「娘既然沒事,那我就回家了。」
  
  杜氏趕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可憐兮兮的叫道:「立虎,為娘今日特意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菜,又特地在這兒等你。你就去娘那兒待上一會兒吧,咱們母子好好說幾句話。」陳信剛要拒絕,杜氏突然捂著臉嚶嚶低泣起來。引得路過的人注目而視。陳信無奈只得點頭答應:「好吧,走吧。」
  
  陳信大踏步在前,杜氏小步跟在後頭。
  
  兩人很快就到了杜氏所住的北院,杜氏的幾個丫環見人回來趕緊開始擺飯。
  
  陳信見桌上擺的全是肉丸子,肥肉塊之類的。他奇怪的看了看杜氏,心想這就是自己最愛吃的菜嗎?
  
  杜氏熱情的招呼兒子坐下,笑著為他夾起一塊肥肉說道:「立虎,娘記得這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菜,來來,你多吃點吧。」
  
  陳信不解的看著杜氏,問道:「我愛吃這個嗎?我怎麼不記得了?」
  
  杜氏臉上的笑容滯了一下,幽幽歎道:「我記得你小時候是愛吃肥肉,可惜娘沒本事,也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能吃上一些。」
  
  陳信聽她這麼一提,也想起了一些往事,當下臉色一冷,說道:「我想起了,我小時候也並不是愛吃肥肉,只不過是常年不吃肉嘴饞罷了。我還記得那時候每逢過年過節的時候,家裡好容易買了點肉,娘親總是先緊著丁家父子吃,等他們吃完了,也就剩點肉湯了。有一回,我實在饞得難受了,就偷了一塊肥肉吃,結果被丁朝奉打個半死,娘在一旁只敢哭,連一句硬話都不敢說。」
  
  「我……」杜氏一時不知該接什麼話好,她本來是想和兒子拉近一下感情的,沒想到卻勾起了這些不好的回憶。
  
  陳信把神態怏怏的筷子放下,話鋒一轉道:「娘叫我來怕是有別的事吧,你就快說吧,我還趕著回去抱寶兒呢。」
  
  杜氏臉上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立虎,你一個大男人,別整日想著婆娘孩子,沒得讓人笑話。」
  
  陳信眉頭一皺:「我在外面忙了一整天,回去抱自己的娘子和女兒礙著別人哪根筋了。我說娘要是閒著沒事,就到女工營幫忙去吧,我先走了。」
  
  杜氏連忙上前拽住陳信的袖子,一臉的哀求。陳信壓住心中的煩躁,停了下來,等她開口。杜氏心思千回百轉,她本來想先拉近一下母子間的感情,然後等時機成熟時再說下面的話,讓兒子好生教訓一下那個不知禮的兒媳。結果事與願違,但她此刻若不說就沒機會了,因此她只得硬著頭皮往下說道:「立虎,娘方才見你媳婦了,她……」說著就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
  
  陳信掃了她一眼淡然答道:「我知道你見了她。」
  
  「可是她……她表面上看著文靜賢惠,說出話來卻是那樣……」她的話還沒說完,陳信就衝她吼道:「我早給你說過,不要你管她,你說你是不是去招惹她了?我對我娘子瞭解得很,你要是不把她惹急了,她絕對不會說你什麼的。」
  
  杜氏一看兒子這個態度,頓時心都涼了,當下放聲大哭起來:「哎喲歪,我不活了。我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竟是這樣對我。我當初何苦把你生下來——」
  
  陳信對她的哭聲早已習慣,涼涼的接道:「你早說過的,你當初要是知道我的眼睛是藍色的,早就想法設法弄死了。其實我也不想被生下來。」
  
  杜氏的哭鬧聲略頓了一下,接著又繼續嚎啕大哭。
  
  陳信疲倦的擺擺手:「好了,你好自為之吧,以後為了不讓你閒得發慌,我讓軍營裡的女工過來陪你做活。你沒事也別到前院去了。」說完,陳信也不管她如何哭鬧,拔腿就走。杜氏哭得越發大聲了。
  
  陳信回到家後,仍有些抑鬱不樂。
  
  文丹溪忙笑著迎上去:「今兒個怎麼回來這麼晚?餓了吧,快洗了手坐下吃飯。今天做的菜可都是你愛吃的。」陳信看了看她的臉色,她仍是明媚的笑著,沒有一絲異樣。再看看桌上的飯菜,那真叫色香味俱佳,這才真是他愛吃的菜吧。陳信雖然被杜氏弄得沒了胃口,還是陪著文丹溪吃了一碗飯。吃飯時,文丹溪只跟她說些梓坤的趣事,其他的一概沒提。
  
  最後陳信忍不住主動問道:「娘今天來找你什麼事?」
  
  文丹溪漫不經心的說道:「她來找我說說話。」
  
  陳信仍是窮追不捨:「什麼話?」
  
  文丹溪遲疑了一下,最後擇其要點把兩人的對話說了出來。
  
  陳信陰沉著臉,啪的一聲把筷子扔下,文丹溪忙勸住他:「你瞧你,小事一樁,你生什麼氣。」
  
  陳信仍是憤憤不平:「什麼小事一樁,她這是什麼意思?你待她怎樣,我清楚得很,我還沒認她,你就先認了。若不是看你生孩子時那麼艱難,我進而聯想到她的辛苦,我直到此刻還沒承認她這個娘呢。她倒好,不但不知道感激,反而還到你面前拿起架子來了。她這人就是見不得檯面,你給她好臉色看,她就蹬鼻子上臉。以後,你要對她冷淡一些。」文丹溪啞然失笑,還有這樣教媳婦對付自己的母親的。不過,聽了這些話,她心中無比的熨帖和溫暖。
  
  她輕輕一笑,伸手扶住他的肩,柔聲細語的把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我看娘是不是受了什麼人的唆使啊?她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啊,剛來時不是挺安分知足的嗎?」
  
  陳信冷冷一笑:「唆使?她一向耳根子軟,自己沒個主意,誰的話她都能信。你放心好了,我以後從軍營調來幾個女工過來陪她一起做活,省得她閒得發慌。我怕這樣下去,她遲早會惹出什麼事來。」文丹溪沉默著沒接話,不過,陳信的話她倒是深以為然。
  
  發生了這樣的事,兩人也沒心情再吃飯了。文丹溪讓人把飯菜撤下去,分給院裡的僕人吃了。兩人匆匆梳洗完畢,陳信就拉著她上床睡覺。文丹溪從背後抱著他的腰,軟聲問道:「二信你的心情不好?」
  
  陳信悶聲答道:「沒有。」
  
  文丹溪輕笑:「傻瓜,你以為你能瞞得了我。」
  
  陳信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歎息道:「我小時候就想,為什麼我就沒有雲姨那樣的娘呢。」文丹溪的手指在他的側腰著溫柔的撫摩著,似在無聲的安慰著他。陳信接著又歎道:「雲姨也說,我若是她的兒子就好了。」文丹溪也跟著歎息起來,這世間的事真是無奈,孝子偏遇上不著調的母親,慈母又攤上不肖子。
  
  說到這晨,陳信緊握著拳頭,用堅定的口吻說道:「所以,我以後一定要讓咱們的兒女幸福快樂,讓他們長大後回憶起自己小時候,滿心都是歡喜。」
  
  文丹溪歡快的笑答:「你可以的,二信,我相信你!」陳信也被她感染得笑了。他猛的轉過身來,緊緊地將她摁在自己懷裡,溫柔而肉麻的低頭說道:「丹溪,我就喜歡你。看著你笑,我什麼煩心事都沒有了。」
  
  文丹溪握著粉拳咚咚的捶著他那硬邦邦的胸脯,咯咯笑著:「我發現你的嘴怎麼越來越甜了。」
  
  陳信也嘿嘿一笑,崩出來一句話:「我都是當爹的人了,當然嘴越來越甜了。」文丹溪再次破功,好像自從她懷孕後吧,這個二貨的口頭禪就變了。以前是什麼來著?好像是「我都是成了親的人了」這句話。
  
  陳信心中的鬱悶此時已經一掃而空,他抱著媳婦絮絮叨叨一會兒,不多時便進入了黑甜的夢鄉。
  
  次日一早,陳信用完早飯去校場練兵。春芳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了進來,躬身說道:「夫人——」
  
  文丹溪笑著示意:「說吧,查得怎麼樣了?」
  
  春芳臉上掛著笑,語氣有些遲疑。文丹溪心中一涼,莫非……
  
  她再次示意春芳:「好了,你就說吧,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跟你沒關係。」
  
  春芳這才放下心來:「有人說老夫人,不,那杜氏最近頻頻往後街的一個胭脂鋪子裡去買胭脂,而且一去就是大半天。」
  
  文丹溪眉頭緊蹙,問道:「那胭脂鋪裡都是些什麼人?」
  
  春芳悄聲說道:「奴婢已經問清了,那店主是一對年輕夫妻,另外還有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伯。那杜氏跟他……眉來眼去的。」文丹溪心中冷笑,看來,這杜氏的老毛病肯定又犯了。以前的她沒法管,但是現在,她絕不能讓她再讓她在自己眼皮底下丟人現眼,不然以後他們一家還怎麼在易州立足?她可不想自己的孩子出門被人指指點點。
  
  文丹溪心中飛快的思索著處置她的辦法,嘴裡隨口問道:「那家人姓什麼?」
  
  春芳迅速答道:「那男的姓王,女的嘛,我好似聽人叫她鄭娘子。」
  
  文丹溪心中一驚,不會這麼巧吧?難道真是她?


第九十八章 兩種結果

文丹溪決定把這件事先查清楚再告訴陳信。第二日晌午她剛吃過午飯,春芳就過來悄悄說,那杜氏又出門買胭脂了。文丹溪面色一沉,心中湧起一股怒火。其實這種事,讓陳信出面合適。但是,她已經對杜氏沒有應付的耐心了,她以後連表面的和諧也不想跟她維持了,她既然不要臉,她還給她臉什麼!更何況她也不想讓陳信當面難堪傷心,文丹溪迅速思量一番,便決定自己去處理。她一一分派好任務,當下,就帶著幾個心腹僕人,悄悄的從後門出去。
  
  一行人七扭八拐的走了好一會兒,王氏胭脂鋪才遙遙在望。
  
  文丹溪緩步走進去,此時鋪子裡沒有人,只有一個滿臉麻子,身材矮胖的男人在辟里啪啦的撥算盤。那男人一見文丹溪一行女眷來了連忙放下算盤一臉諂媚的迎上來:「夫人,您來買胭脂,來來,您好好看看,要哪一種。」說著,他艱難的彎下腰,把櫃檯裡的幾樣胭脂又擺了上來。文丹溪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狀似隨意的問道:「你家娘子呢?」
  
  這王掌櫃的一聽她提到自己娘子,連忙笑答:「我家娘子去給隔壁串門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文丹溪和顏悅色的跟他拉家常:「王掌櫃,聽說你嫁鄭娘子是個美人?你們成親多久了?」
  
  王掌櫃一聽有人誇自家娘子,樂得合不攏嘴,眼中閃爍著得意而驕傲的光芒:「很多人都這麼說,嘿嘿。夫人您也聽說了。我們成親半年多了。」
  
  文丹溪又看了看王掌櫃,便對春草春鶯兩人說道:「你們每人挑幾樣,我去淨淨手。」春芳忙起身跟著。
  
  王掌櫃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去給夫人端水。」
  
  文丹溪擺擺手:「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王掌櫃臉上現出一絲為難,春草適時拿話纏住他要他拿這拿那的,王掌櫃只好任由文丹溪主僕進後院去了。
  
  兩人悄悄的走進後院,仔細分辨了一下,就聽到最東邊一間屋子裡有人在說話。文丹溪和春芳站在窗戶旁邊仔細聽著。
  
  裡面很快就傳來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男的說道:「杜娘子,你說你兒子兒媳真的同意咱倆的事?」
  
  杜氏嬌滴滴的道:「應該會同意的,我昨兒個按侄媳教的去做了,把我兒媳收拾得伏伏貼貼的。」
  
  男的又問:「那你兒子怎麼看?」
  
  杜氏猶豫了一下:「唉呀,他最近特別忙,我還沒問他呢,想必他也不會反對的。」
  
  ……
  
  文丹溪越聽越憤怒,她恨不得當下衝進去把兩人給扇一頓。
  
  兩人正聽得入神,就聽院門吱嘎一聲開了,然後一個濃妝艷抹的婦人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她一看到自己家院裡站著兩個陌生女子,不禁愣了一下。但當她看清文丹溪的面容時,在錯愕的同時,又有一種「你終於來了」的表情。沒錯,這個婦人正是當初和周良瑾以及鄭子朋的軍師一起出逃的鄭美雲。
  
  鄭美雲扭著身子,揶揄的笑道:「喲,堂堂的陳夫人怎麼也幹起聽牆角的事情來了。真是讓人稀奇啊。」
  
  文丹溪冷冷的看著她,一句話也沒說。鄭美雲被她看得發毛,掩飾性的清清嗓子乾咳了一聲,剛要開口說話。這時,就見杜氏和那個老王頭悄悄探出頭來探個究竟。當她看到文丹溪時,嚇得趕緊又縮了回去。春芳進去,一把將她拖將出來。文丹溪沉著臉掃了她一眼揮揮手道:「把這人帶走,一會兒我再處置。」
  
  王氏胭脂鋪外,早有兩個粗壯丫頭侯著,一得了命令押著杜氏就走。杜氏正要哭鬧,早被人用破布堵住了嘴。這時又進來兩個小廝,把兩人像捆了起來,照例用破布堵住嘴。王家父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嚇得渾身顫抖。
  
  鄭美雲的身子挺得直直的,怒目注視著文丹溪,臉上掛著嘲諷的冷笑。
  
  文丹溪看了看她,面無表情的說道:「你說我該怎麼處置你呢?」
  
  鄭美雲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但她仍然挺了挺胸,凜然答道:「隨你處置!我絕不會向你求情的。」
  
  文丹溪也不著急發落她,慢悠悠的問道:「跟你一起逃走的人呢?」
  
  鄭美雲聽到她提到另外兩人,臉上現出一絲詭異陰冷的笑,她放低聲音道:「你想知道是嗎?我來告訴你——那兩人都被我殺了,哈哈。」
  
  說著說著,她縱聲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指著文丹溪罵道:「都是你,都是因為你們,我才落到這種地步。我們兄妹本來呆得好好的,是你們殺死了我的哥哥,逼得我流落在外。那個姓周的爛貨竟然還想把我賣到青樓,哈哈,他不想想我是誰……」
  
  文丹溪等她說完,平靜的反問了一句:「你們兄妹本來呆得好好的,為什麼你要慫恿你哥哥攻打雁鳴山呢?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去,你能活到今日已經是上天開恩了。」
  
  鄭美雲臉色發青,朝她咆哮道:「姓文的,我告訴你,不是我慫恿的。是那姓周的那個爛貨。我才不會讓我哥哥去做那種傻事!」
  
  文丹溪擺擺手:「算了,過去的事我也不想說了。你說說你眼下怎麼辦吧?」鄭美雲面如死灰,麻木的說道:「我說過了,隨你的便。」
  
  春草陰沉著臉遞給一段白綾:「你自裁吧。」說完便不由分說和壯丫一起使勁將往屋中拖去。
  
  就在這時,被捆得像粽子似的王麻子,猛地用力撞開了押著他的小廝滾爬著來到文丹溪面前,砰砰直磕響頭,一邊用力的磕頭,嘴裡嗚嗚呀呀的叫著。春草看著不忍,又看了一眼文丹溪,便上前將他的嘴裡的破布掏了出來。
  
  王麻子膝行幾步,聲淚俱下的哀求道:「夫人,我求夫人饒了我家娘子,她有身孕了。只要夫人能饒了她,我願意為夫人做牛做馬。我求你!」他的額頭上鮮血迸流,流得滿臉都是,但他大有繼續磕下去的意思,一邊磕還一邊語無倫次的哭訴:「夫人,我王麻子三十歲了才娶上這麼一個媳婦,眼看著我們王家有後了,你不能殺了我娘子,你有氣就衝我來吧。我把我家的財產全部都給夫人……」
  
  鄭美雲看著滿面是血的丈夫,麻木的臉上漸漸的有了一絲動容。當初,自己嫁他,不過是因為走投無路罷了。她總覺得自己是一顆鮮花插在牛糞上,總覺得萬分憋屈。所以當他聽說昔日的對頭文丹溪當上名副其實的將軍夫人,過上錦衣玉食、僕從如雲的好日子時,她的那顆本來就扭曲的心徹底的崩潰了。憑她眼下的處境,她一點都不奈何不了對方。
  
  不過,蒼天有眼,恰在這時,杜氏出現了。她開始以為對方只是風流寂寞的寡婦,但她有一次卻偶然發現杜氏竟是從陳府後門出來……後來,她漸漸留了心。當她輾轉得知杜氏竟然是文丹溪的婆婆時,她那顆死寂許久的報復之心終於重新活躍了起來:我鄭美雲雖然奈何不了你什麼,但我可以給你們面上抹黑,給文丹溪填堵。打定主意後,她瞞著丈夫和公爹杜氏的真實身份,並積極的撮合兩人。時不時陪著杜氏聊天順便給文丹溪上上眼藥。她做這些的時候,也知道萬一被對方發現了自己絕落不著好,可是她抵擋不住那種報復的快感,更抵禦不了心中的妒忌之火。但是此刻,她瞧著那個她從未瞧在眼裡的丈夫竟然這麼拼了命的為自己求情時,她那顆堅硬的心終於裂開了一條縫隙。捨出全部身家救她,當年她為之獻出了清白之身的情郎都沒做到,眼前這個醜陋而小氣的男人卻做到了。
  
  「夫人,我娘子她懷孕了,你饒了她吧。」王麻子不停的重複著這一句。文丹溪趕緊讓人拉住他,王麻子死活不起身。鄭美雲將白綾往自己脖子上纏,打了個結,然後將兩端交給春草和壯丫,硬氣的說道:「你們先拿著,我去給我夫君說幾句話就來。」
  
  她慢慢地走到王麻子面前,伸出白嫩的手指深情的為他擦拭著臉上的血淚,用從未對他使用過的溫柔的聲音說道:「麻子,別磕頭了,也別拿王家的財產來換我。我不值得的。我不叫鄭美娘,我叫鄭美雲。我當時嫁你是因為我走投無路,實話告訴你,我不是逃荒的,也不是什麼大家小姐,我就是土匪的妹妹,我當初逃到你家是因為我從青樓跑出來又殺了人。我也沒打算和你長過,準備一有了機會就離開你……」王麻子咧咧嘴,猙獰的笑著:「我都知道,可是能跟你多過一天是一天。我喜歡你。哪怕你看不上,哪怕你對我呼來喝去,我還是喜歡你。」
  
  鄭美雲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她捶打著王麻子的肩膀哭罵道:「你真傻,我一直都在騙你,連懷孕都是騙你的,因為我嫌棄你,不肯和你同房。」
  
  王麻子傻傻的一笑:「我知道,可是後來你真的是懷孕了,因為你的月信遲了十天沒來,我都記著呢。」鄭美雲聞言一愣,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撫上自己的小腹,喃喃道:「不,不可能的。」這時,王麻子突然又砰砰磕起頭來,大聲哭求著:「夫人,你饒了我娘子吧,她真的懷孕了。」文丹溪沉沉的歎了一口氣,走到鄭美雲面前,拉過她的右手細細的號了一下脈搏,點點頭道:「你真的懷上了。」說完,她朝春草揮揮手說道:「暫時饒了她,好生讓人監視著,等她生孩子再做處置。」說完,她看也不看呆若木雞的鄭美雲夫妻,轉身走了。
  
  剛走到門口,又聽見了砰砰的磕頭聲:「謝謝夫人,謝謝夫人。我們王家以後願意做牛做馬來報答夫人。」
  
  春草輕聲問道:「夫人,真的就這麼饒了她了。萬一她再生事端怎麼辦?」
  
  文丹溪道:「暫且饒了她吧,她肚裡的孩子畢竟是無辜的。以後再說吧。」
  
  春草等人一齊說道:「夫人真是仁慈。」文丹溪笑笑沒說話。
  
  她現在在想的是究竟怎麼處置這個杜氏,這才是最棘手的問題。
  
  她們剛進了角門,就見陳六子哭喪著臉迎了上來:「夫人,您可回來了。小的到處找您呢。」
  
  「什麼事?」
  
  「是,將軍他生氣了,在屋裡喝悶酒呢。」文丹溪連忙往主院走去,陳六子又快步跟上來,悄聲說道:「夫人,將軍已經把老、哦不,是杜夫人給處理了,他已經讓人把她送到北山軍營旁的軍匠營裡去了。」
  
  文丹溪心中一驚,腳步也隨之停了下來。北山軍營她知道,那裡周圍十幾里沒有人煙,除了駐紮的軍隊就是幾處軍工營。裡面還有一批無家可歸的中老年婦女,做一些諸如縫製衣服鞋襪等一些輕省的活計。杜氏去了那裡,應該沒有機會再去勾搭老男人了。文丹溪心中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再一想到陳信,她的心又不由自主的揪了起來。
  
  她快步回去,本以為這會兒陳信仍在鬱鬱不樂的喝著悶酒,哪知她一推開門,就見陳信正抱著小梓坤正在抑揚頓挫的說著話:「寶兒啊,你爹我以後一定要當個天下第一爹,讓你長大後一提起我心中就充滿驕傲。爹還要把你的小模樣都畫下來,讓你長大後看。你爹爹我文武雙全,能詩會畫。我寫的詩你娘親都叫好,我畫的耗子貓見了都把紙給抓破了。寶兒,你說是不是啊。來,給爹笑一個。」小梓坤啊啊哦哦的叫著,似乎在回應他一般。


第九十九章 戰事

父女倆正說得歡樂,陳信一扭頭就看到自家娘子,他咧嘴一笑,招呼道:「娘子,你回來了。」
  
  文丹溪盈盈走上前,笑道:「我聽小六子說你在喝悶酒,把我擔心壞了。」
  
  陳信看看她,又一臉慈愛的看著懷中的女兒,輕歎一聲:「本來是想來個一醉方休的,結果奶娘把寶兒抱來了,我一看她什麼煩惱就沒了。」
  
  文丹溪伸手接過女兒抱著,陳信不甘懷中空虛,便索性將她娘倆一起摟入懷中。文丹溪半靠在他懷中,想了想便將鄭美雲的事大概說了一遍。陳信點點頭:「你做得對,不論大人怎樣,孩子總是無辜的。而且,我也問了,是娘、不,是杜氏主動招惹那王老頭的。他們父子倆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按理說也沒什麼罪過。我也懶得為難他們。」
  
  文丹溪無奈的歎氣,又試探著問道:「那你真打算這麼處置婆婆?」
  
  陳信臉色一冷,眸中閃過一絲決絕:「我想好了,我決不會再認她。」
  
  「啊?」文丹溪不禁有些驚訝。
  
  陳信長吁了一口氣,語調沉重的說道:「她不是養了我十年嗎?我就奉養她下半輩子。但是名義上她只是我的遠房表姨,不是我的娘親。她這性子決不可能改好了,我不想我的寶兒長大後被人指指點點。我所受到的白眼和辱罵,我一丁點也不讓她受。她以後也休想再見到我的孩子,省得受到什麼不好的影響。」
  
  文丹溪默然半晌,最後溫聲問道:「你真的想好了?以後不後悔?」
  
  陳信堅定的點頭:「我想好了,我已經給過她機會,是她自己不知珍惜。」說完,陳信又略有些不安的說道:「丹溪,你會不會覺得我有些心狠?」
  
  文丹溪笑著搖搖頭,卻沒有從正面回答他:「我知道你這麼做心裡肯定也會難過,可是攤上這樣的母親,你又能怎樣呢?以後我們讓人好生奉養她老人家就是了。」
  
  夫妻兩人說著話,小梓坤不知什麼時候竟甜甜的睡著了。陳信摸摸女兒柔嫩的小臉,高興的說道:「這孩子長大後肯定是個文靜的。一點都不鬧。」
  
  「那可不見得。」
  
  文丹溪起身把她放進小床,她側頭看看這麼個小不點,忍不住發愁:「才這麼點,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陳信接道:「俗話說,不怕不長,就怕不養。你就等著吧,不知不覺中,她就長起來了。」兩人攜手一起上床午睡。陳信頑皮的把她的長髮像上次那樣纏繞在自己脖子上,摟著她慢慢睡了過去。半個時辰後,陳信準時醒來,文丹溪為他打理好,笑著送他出門,陳信狠狠的親了她一下,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陳信剛走不久,文丹溪就聽到東邊月洞門處傳來小女孩軟糯清脆的笑聲。她笑著迎上去喚道:「雪貞,靈兒。」
  
  「姨姨——」兩孩子一起朝她撲來。文丹溪本想像陳信那樣,一手抱一個,但無奈她力氣小,根本抱不起來。她自嘲的笑笑:「你們這兩個小傢伙又重了不少,姨姨都抱不動了。」
  
  白顯卻在旁邊搖搖頭,一本正經的說道:「你們女子天生就比我們男人力氣小,抱不動不以為怪。」文丹溪放故意逗他:「喲,顯兒都已經是男人了。」
  
  冰雁燦然一笑,摸摸白顯的頭頂。兩人一起進了偏廳談話,文丹溪讓春草帶四個孩子去玩具房玩耍,那裡頭放著陳信閒來無事打造的各式各樣的玩具。
  
  李冰雁看身邊無人,壓低聲音問道:「聽說,你和你婆婆又鬧矛盾了?」
  
  文丹溪便委婉的將兩人吵架的原因說了出來,連同陳信最後的處置也沒瞞她。李冰雁聽了一陣驚愕。她大概沒料到陳信會處理得這麼決絕。
  
  「妹夫,還真是……」李冰雁搖搖頭,神情複雜的說道。
  
  文丹溪話鋒一轉道:「我觀姐姐氣色極佳,是不是有了什麼好事瞞我?」
  
  「這……」李冰雁臉色緋紅,神態極不自然。
  
  「姐姐不厚道,我可是什麼事都不瞞你。」
  
  李冰雁扭捏了片刻,半吐半露的把情況交待了:「自從那次在酒樓發生那件事後,他便三五不時的去開導我,開始去時還打著妹妹妹夫的名號……後來,四個孩子都在我那兒,他又去教導孩子,他跟顯兒特別合得來。五天前,他不知在哪兒喝醉了,又去了我那兒,我給他做了醒酒湯,中間他說了幾句胡話……昨晚,他又來了,告訴我他已經考慮清楚了,然後問我的意思。」
  
  文丹溪心中一陣高興,連忙說道:「姐姐就答應了唄。」
  
  李冰雁的喜色中又帶上了一絲隱憂:「可是……我怕他是要為了酒後亂為負責。心裡有些七上八上的。」
  
  文丹溪驚訝道:「原來二弟竟然也會酒後亂性!」
  
  李冰雁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她又羞又惱:「妹妹,你怎地說話這麼……這麼直白。他當時不過就是抱了我一下,什麼也沒有。」
  
  「哦。」文丹溪不禁暗嘲自己想得太深了些。
  
  她眨眨眼睛,狡黠的看著李冰雁,正色道:「姐姐,你怎麼不換一種方式想,二弟雖是個書生,但酒量卻很好,連你妹夫都喝不過他。我看他八成是藉著酒勁壯膽想和你更進一步,姐姐也知道的,他們讀書人性子都比較含蓄。姐姐若再有顧慮,豈不是辜負了他的美意。」李冰雁伸手做勢要打,文丹溪嬉笑著左閃右躲,姐妹兩人正笑鬧著,就聽到李冰雁的丫頭翠羽來報說有人要見她。
  
  文丹溪笑道:「姐姐快去,八成是媒婆來了。」
  
  李冰雁飛了一記眼刀,故意作狠:「你等著我一會兒再來找你算帳。」
  
  李冰雁和秦元的婚事很快敲定了,由於兩人都不是初婚,所以成親儀式辦得很簡單低調,只請了他們關係最近的朋友和弟兄來參加婚宴。秦元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婚後三天後,便向陳信提出要去遼西。問他原因,他只說自己一直守在後方,很少去前線,如今易州安定,又有周通吳師爺等一幫幕僚輔助,即便自己離開也不沒事。兩人見他態度堅決,也只得同意。但是,輪到孩子的安置時,又出了岔子。白顯白靈自然要跟著父母一起去,可是四個孩子一直形影不離,雪松雪貞兄妹倆和靈兒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死活不願分開。看得大人也不忍心,最後李冰雁乾脆決定把雪松兄妹倆也一起帶走。文丹溪雖然捨不得兩個孩子,想了一會兒也只好答應了。
  
  秦元到了遼西後一個月後,便給陳信寫了一封密信,陳信按信中的交待,先讓大軍和糧草分批去遼西,他則等著事情籌劃完畢後,才帶著一幫親兵大張旗鼓的去秦州,走到半道再改道去遼西。兩人珠聯璧合,打了一個極為漂亮的大仗——他們趁著東虜內亂,突襲宣州,化州,遼北等五座城池。直到捷報傳來,文丹溪才明白兩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為此秦元還特意寫了一封信解釋,說是自己囑咐大哥誰都不讓透露的。因為最近易州城裡有了不少細作,各方面的都有,他必須特別小心。
  
  文丹溪聽後不由得脊背發涼。看來他們已經開始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她當下又把自己的內院好好的整頓了一番,確保所有的人都口緊可靠。同時她又暗自慶幸把杜氏送走真是太對了,不然,以她的性子和做法,敵人要想鑽空子,那真是不費吹灰之力。按鄭美雲的交待,杜氏當時確實是遵守陳信的囑咐,隱瞞了自己的身份,但鄭美雲向她套了幾次話,就把她的底細給套出來了。這幸虧是鄭美雲,若是換了其他手段高明、訓練有素的人,後果將不堪設想。
  
  陳信這一次出征比以前的時間都長,攻下遼西五城很艱難,但接下來的時間對於他們卻是極大的考驗。東虜反應過來後,很快組織軍隊反撲,雖然他們內訌嚴重,但畢竟是馬背上長大的民族,個個驍勇善戰。易州和霸州的糧草和源源不斷的運往遼西。雙方進行著長期拉鋸戰,文丹溪在家中心急靈焚,但她又沒有一點辦法,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後方穩定,以便他們能安心打仗。遼西五城爭奪戰,雙方打了七八月,最後都疲憊不堪,最後秦元派周通為使出訪東虜,將化州和遼北兩座地池獻給由東虜分裂出來的第二大部落金昌。很快,金日和東虜第一大部落後遼又開始了戰爭。破虜軍暫時喘了一口氣。而陳信也將率領部下回來換防。文丹溪得到消息後,心中的陰霾頓時終於一掃而光。沉寂多時的陳府一下子熱鬧忙碌起來。
  
  文丹溪興奮的抱著小梓坤說道:「我的寶兒,你的爹爹要回來了。」
  
  「來,來——」小梓坤揮舞著藕節似的胳膊,重複著她的話。文丹溪親了她一下,耐心的教好:「寶兒真乖,叫娘。」
  
  「伊伊呀呀。」文丹溪再教她,就見她的腦袋一點一點,睡著了。她無奈的笑著讓奶娘抱著她去睡覺。
  
  奶娘抱著就梓坤剛走,就見春草進來稟道:「夫人,那鄭美雲已經滿月了,一有四口來請罪了。」
  
  文丹溪一怔,她都快把這人給忘了。她揮揮手:「讓他們進來。」
  
  不多時,就見鄭美雲和丈夫王麻子,公爹王財一起進來了。文丹溪暗暗打量著鄭美雲,她難得穿得十分樸素,身材因為生育比以前更豐腴。整個人的氣質也比以前沉靜了許多。
  
  她把孩子交給丈夫,慢慢走到文丹溪面前深鞠一躬,平靜的說道:「我已經生完了孩子,請你處置吧。」
  
  王麻子趕緊上前一步,抱著孩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夫人,請你饒了我娘子吧,我把王家全部的家當都給夫人。」說完他又拿眼看著王財,王財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從懷中摸出了一隻半舊的盒子,他上前幾步,顫抖著手遞上來:「夫人別嫌少,這是我們王家全部的家當,裡面有十畝地的地契和還有房契,以及五十兩的銀票。」
  
  文丹溪笑了一下,轉臉問鄭美云:「是男孩女孩子?」
  
  鄭美雲愣了半刻,低聲答道:「女孩。」
  
  文丹溪點點頭:「很好,剛好我家寶兒小一歲。」
  
  鄭美雲咬咬唇,垂頭說道:「這幾個月來,我想明白了之前都沒能明白的事情。按理來說,我哥哥聽信讒言,不顧朋友道義,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他被將軍處死也是應當。換成我們也會這麼做。而我和陳將軍,他在你沒出現之前都不願娶我,我又怎能怪罪到你頭上呢?更何況,我嫁給他也不是真心喜歡,而是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罷了。所以,我現在對你無怨無恨,你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只求你別為難他們三人就行。」
  
  文丹溪聽罷,釋然一笑:「說實話,你今日若是不來,我也不會去找你——因為我都已經忘了。」王麻子和王財聽了不由得面露喜色。
  
  鄭美雲平靜的看著她,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文丹溪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至於我們和你哥哥的恩怨,已經隨他的死一筆勾銷。我們原本沒什麼深仇大恨。你們回去後,把這盒子也拿回去,好好的過日子去吧。」說完這話,她起身回房去了。留下一家三口面面相覷。王麻子突然喜極而泣:「娘子,你沒事了,沒事了!」
  
  鄭美雲鬆開緊握的拳頭,臉上帶著徹底解脫了的笑容。
  
  就在這時,就聽春草喊道:「你們等一等。」
  
  王麻子一聽,腳下不由得猛一趔趄,差點摔了個跟頭。鄭美雲嚇得臉色蒼白,忙將孩子搶過來摟在懷裡。她略略回頭問道:「春草姑娘,還有什麼事?」春草聽出,鄭美雲的聲音包含著一種不確定的忐忑。
  
  她和顏悅色的把一個包袱遞上去:「這是我家小姐穿不了的小衣裳,正好跟你家姑娘穿吧。」
  
  鄭美雲看了一眼那鼓囊囊的包袱,臉上神色極為複雜,沉默片刻,她極為鄭重的說道:「請你告訴你家夫人,我女兒的名字叫鄭喜。我以後會讓她記住你家夫人和小姐的。」春草點頭答應。王麻子接過包袱,朝春草討好的一笑。
  
  一家四口神色各異的離開了陳府。
  
  文丹溪做夢也想不到的是,二十年後,鄭喜這個小女嬰將會成為大周的開國功臣之一,她以自己獨有的冷酷和不擇手段為陳梓坤清除了她前進道路上不方便動手的一系列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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