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定親八載,苦等四年,等來的他,卻擁著另一個絕色女子。
一夕之間,她由正妃淪為側妃。
侯門深深,寂寞相守,她心如止水,不爭寵,不承恩。
然,縱然她心性淡泊,那顆心終究沒守住。
縱然她聰穎靈慧,還是沒翻出他的五指山。
原以為,她助他幫他,和他共患難比翼飛,最終會獲得他的愛戀。
孰料,他所作的一切,為的只是另一個女子。

說明:
一:「煙塵鎖夜,風暖水明,天涯尋歡夜無眠。」此詩嵌的是男主男配的名字。
二:此文小虐,但不為虐而虐。
三:女主強,但非天下無敵上天入地的強。女主敢愛敢恨,能曲能伸。

 

 

 

臨江仙 001章 他身畔的女子

  南越王朝地處江南,乃繁華之地,富饒之國。帝都緋城,更是繁華錦繡之都。

  今日,緋城中,流光溢彩,戶戶張燈,只為迎接一個人。萬人空巷,人人踮足也只為一睹一個人的風采。

  那就是南越的六皇子---夜無煙。

  夜無煙乃慶宗帝第六子,其母妃出身卑下,原為慶宗帝的宮女,頗有幾分姿色,偶爾被臨幸,懷有龍種。誕下夜無煙後,卻並不受寵,很快鬱鬱而終。照常理,夜無煙應被皇后撫養,不過太后喜其伶俐可愛,便討到身邊作伴。

  十八歲成人後,夜無煙便自動請命到西部邊疆鎮守。戎馬四年,終於平了一直在西部作亂的烏氏國,今日,便是他凱旋而歸之時。

  六皇子夜無煙有今日,著實在人們意料之外。

  四年前,當蒼白孱弱的他,身著不合體的盔甲,率領兩萬兵馬從京城離開時,人們都在猜測著,或許不日便會得到六皇子慘敗身亡的消息。然而,月復一月,年復一年,這樣的消息始終沒有傳來。

  不想今日,卻傳來他平了烏氏國的消息。

  烏氏國兵馬一向彪悍,六皇子能夠大勝而歸,不知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波折。

  此刻,在盈城最繁華的酒樓「臨江樓」二樓,江瑟瑟坐在臨窗的桌子上。

  她著一襲素淡青衫,式樣簡潔雅致,寬寬的袖口繡了幾朵花,似蘭如玫,袍繡舒捲間,隱有淡香從袖底逸出,幽淡清冽,好似從那些花上散發出來一般。

  鴉黑的髮挽了一個別緻的髮髻,其餘披散的髮依舊長及腰間,飄渺如夜的黑。

  一張白玉般精緻細膩的臉龐,一雙儂麗的大眼睛,流轉間好似清澈的湖水倒影了日光,流光溢彩。不笑時看上去清麗娟秀,不算絕美,一笑時,頰上一對梨渦若隱若現,迷人得令人眩暈。

  街上一陣喧鬧,一對對軍士從街上走過,雖處明麗日光之下,但眼神卻依然如經霜帶雪般冷冽。街上看熱鬧的人們忍不住心頭發怵,這邊關回來的兵士,經歷過血戰的洗禮,和京裡的禁衛軍就是不同。

  那蒼白孱弱的六皇子竟能訓練出如此兵將,真令人刮目相看。

  臨江樓裡一陣騷動,食客們都湧到窗前去觀望六皇子的風采。

  江瑟瑟的貼身丫鬟青梅興奮地站起身來,雙手緊緊抓住窗稜,探出了半個身子,向外望去。不一會,她便聲音歡悅地道:「小姐,來了,來了,姑爺來了。小姐你快看啊!」

  她回身搖晃著江瑟瑟的肩膀,她和小姐來到這臨江樓飲茶,只為見姑爺一面,如今,姑爺就要來了,可是小姐卻依舊無動於衷的樣子。

  江瑟瑟玉手握著茶盞,被青梅一搖晃,茶盞傾斜,茶水溢了出來,浸濕了她的手指。她從袖中掏出錦帕,輕輕擦拭著。

  她的目光,卻越過青梅的頭頂,望向街邊。

  四年了,她幾乎忘記了當初那蒼白少年是怎生模樣。其實對於這樁婚事,她本是不樂意的。直到他主動請纓去邊關,她才對他有了一點欽佩之情,如今他凱旋而歸,她還是很為他高興地。

  一對軍士之後,便是一匹純白色的戰馬,馬上端坐著一個身著銀色盔甲的年輕男子。

  四月的日光很溫柔,籠罩在他身上,反射出一道道迷人的光暈。

  他就在那迷人的光暈裡,緩緩撞入了江瑟瑟的視野。

  雖然身著戰袍,但他的身上,卻流暢著斯文雅致的風采。

  傳說中斜飛入鬢的眉,好似水墨畫一般流暢;一雙丹鳳眼,似冰泉般明澈,似寒星般璀璨,似幽潭般深幽。鼻子高挺,唇形堪稱完美,此時微微勾起,帶著一抹笑意,很淡,卻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乍一看,他是那樣溫文,渾然不似才從邊疆歸來,也不似身經百戰。

  但,江瑟瑟還是從他那一掠而過的眸光中,感受到了不易覺察的凌厲和犀利。

  這個男人,就像一把劍,一把將刀刃隱藏在鞘中的劍,靜水深流,潛而不露。倘若只看外表,你是無法揣測出來,他到底有多麼致命的。

  「小姐,六皇子竟然變得這般……這般……」青梅夢囈一般呢喃著,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六皇子。

  而江瑟瑟的目光卻忽然一滯,凝注在六皇子夜無煙身畔的那匹馬上。

  那是一匹棗紅色小馬,馬上端坐著一個女子。

  一個令人驚艷的絕色女子。 

  見到那個女子,江瑟瑟感覺自己的眼睛好似被蒙了一層什麼,有些看不清楚。

  那女子年齡不大,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

  瑟瑟首先注意到得是那女子的睫毛,很長,還很翹,一眨一眨的,好似能將人的心撓動。那女子的臉龐很白很細膩,細膩的好似陽光都軟化在她的肌膚上。

  她的衣裙是雜色的,胭紅色的上衣裹著她已開始發育的身子,花邊繁瑣的領口隱隱露出淺白色的抹胸。下身是俏麗的褲裝,一條褲腿是藕荷色,一條褲腿是天藍色。她的腰間還束著一條彩色條紋的腰帶。衣服上,更是不知道掛了多少佩飾,映襯的衣裙愈發艷麗。

  這麼多顏色堆在一個人身上,照理說,會把一個人徹底淹沒。但是,穿在這個女子身上,卻偏偏襯出了她的美。她那張白白淨淨的小臉,就從那堆顏色裡脫穎而出。

  她微歪著頭,一雙妙目好似黑葡萄一般,左瞧右看,說不出的俏麗可愛。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有趣的事,她忽然撲哧一笑。一排細碎的貝齒,在陽光下明晃晃的,潤潔璀璨。

  她扯了扯身畔馬上的夜無煙。

  夜無煙在馬上俯下身子,從瑟瑟的角度看過去,看到了夜無煙帶著溫柔笑意的側臉。

  那女子不知說了什麼,夜無煙臉上的笑容擴大了,但還是那麼溫柔。

  瑟瑟的心,在這一瞬,忽然好似被什麼蟄了一下,十分不舒服。

  是嫉妒,還是別的什麼,她說不清楚。

 

臨江仙 002章 傳奇佳人

  她和夜無煙被皇上指婚也有八年之久了吧。可是,她和他之間,從未這般親近過。他們甚少見面,縱然偶然相遇,也只是淡淡一瞥。既沒有深深的情,也沒有溫柔的笑,有的只是如水般的淡定,或許還有那麼點無奈,因為這親事畢竟不是他們自願的。

  大約,夜無煙早忘記了他還有這麼一個未婚夫人,或許記得,但是,可能早忘記了她的模樣了吧。

  四年了,他去了邊關四年,四年的時間,足以令他愛上別的女子。

  他身畔的女子,是那樣耀眼,他們這樣並駕齊驅走在街上,看上去那樣般配,那樣令人艷羨。

  江瑟瑟轉過臉,重新將視線凝注在面前的茶盞上。

  翠綠的茶葉在水中溫柔地舒展著,盤旋著。她端起茶盞,輕輕飲了一口,卻不知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雖然娘親一直和他說,以她識人的眼光,六皇子夜無煙絕對是一個女子可以托付終身的人。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就是她江瑟瑟的良人。

  雖然,她已經習慣了青梅稱他為姑爺,但是,幸好她的心,並沒有遺失。

  「小姐,姑爺身畔的那個女子是誰?她怎麼可以……可以和姑爺走在一起!」青梅指著那騎著棗紅色小馬的女子問道。

  瑟瑟再次抬首,他們並駕齊驅的背影已經從窗前遠去。耳邊響起的,是那些兵士齊刷刷的腳步聲。

  瑟瑟抬眸道:「青梅,以後不准叫他姑爺。」

  「小姐,青梅知道了。」青梅從小姐輕蹙的黛眉看出,小姐心情並不佳。

  六皇子從邊關帶回來的那個女子是誰,一會兒,她定要打聽出來。

  但是,這似乎不用青梅刻意去打聽,待六皇子的隊伍過去後,「臨江樓」裡便議論聲起,當然,大多是關於六皇子的八卦。

  「聽說了嗎,我聽說啊,那個和六皇子一起進城的女子,是六皇子的心上人,據說曾經救過四皇子的命。好像是北魯國羌氏族的公主。」鄰桌一個灰衣人小聲道。

  「我聽說,這次六皇子能夠大敗烏氏國,便多虧了北魯國相助。」另一個藍衣人悄聲說道。

  「我還聽說,這次六皇子要將那女子封為正妃的!」灰衣人神秘兮兮地說道。

  「是嗎,你的消息真是靈通啊。」藍衣人有些不信。

  「那是,我可是有名的包打聽。」灰衣人翹了翹自己的拇指,沾沾自喜地說道。

  「但是,六皇子不是還有一位皇上指婚的正妃嗎,雖然沒成親,但是好歹也是皇上指婚得啊。六皇子不會違背皇上的旨意吧。」

  「難說,你看,六皇子敢帶那個公主進京,而且還是眾目睽睽之下,就說明了他對那個女子,是愛之深啊。定是不怕違背皇上的旨意的……」灰衣人壓低了聲音。

  「你們胡說什麼,什麼愛之深,不知道別瞎猜。」青梅聽到了那兩個人的議論,開口駁道。

  瑟瑟抬起手,將手中茶水一飲而盡。

  「青梅,我們走!」江瑟瑟一臉的波瀾不驚,站起身來,翩然而去。彷彿方纔那些謠言,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兩人坐了轎子一路回府。一下轎,便有小丫鬟來稟告,說是二夫人鳳氏請瑟瑟過去。

  如果說江府有什麼大名鼎鼎的人的話,那麼,二夫人駱氏也就是瑟瑟的娘親絕對算一個。

  二十多年前,才十八歲的駱氏便已經是東海海盜的二當家,瑟瑟的爹江雁當年平定東海時,她也才二十歲。據說當年一戰,她和江雁在海上酣戰半日,兩人越戰越是彼此欣賞,最終她帶領群盜接受了朝廷的招安。

  據說,當年她還未嫁給江雁時,一身嬌艷的紅裳,騎著雪白的馬兒,從帝都繁華的大道上呼嘯而過,有一點飛揚跋扈,卻沒有一點江湖戾氣,是那樣美艷和亮麗,那鋒芒般的美,令見者無不咂舌。她隨著江雁多年征戰,立了無數戰功,最終嫁入江府,作了妾室。江雁的定安侯,雖得來不易,但有一半的功勞應當是歸於她。

  如今,在定安侯的府邸內一個簡潔的院落中,駱氏正坐在躺椅上假寐。聽到腳步聲,她才緩緩睜開一雙清亮的黑眸。

  當年叱吒風雲的傳奇女子,此時已完全是一副貴婦人的打扮,舉手投足般,也儘是貴家風範,只有眼波流轉間,隱隱有一絲犀利,令人遙想她當年的風采。

  「娘親,瞧瞧您,病還沒好,怎地又出來吹風了!」瑟瑟的語氣裡,隱有嗔意。娘親的身子,早已不比當年。征戰多年,因受傷多次,留下了病根。這些年,雖經調養,卻依舊孱弱。一經風吹,便會腰背疼痛。

  「瑟瑟,你方才出去了?」駱氏咳了兩聲,喘著氣問道。

  瑟瑟走過去,玉手握拳,為娘親輕輕捶背。

  她低聲道:「娘親,瑟瑟錯了,日後瑟瑟會多陪著娘!」

  駱氏道:「你也不小了,都二九年華了,不能由著性子胡來了,聽說六皇子從邊關回來了,你爹想奏請皇上,將你們的親事辦了。」

  瑟瑟的玉手一頓,拳頭便停在了空中。要他們成親嗎?可是……

  「怎麼了?」駱氏察覺到異樣,低聲問道。

  「沒什麼!」瑟瑟微笑著轉到娘親面前,道:「我想,六皇子初回宮,又立了戰功,想必很忙。這親事推一推也無妨,不必操之過急。等了四年了,也不差這幾天。」

  娘親身居府內,並不曾聽聞六皇子和那北魯國公主之事,她還是不說為好,免得娘親擔憂。

  駱氏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這樣也好,方纔你爹派人來說,今日宮中有夜宴,要你好生打扮,前去參加。」駱氏伸手將瑟瑟鬢邊亂髮攏到耳後,愛憐地說道。

  嫁入江府後,她因體弱,只得瑟瑟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在旁人眼裡,沒什麼特別,只不過是京都才女。只有她知道,她的瑟瑟武藝已盡得她的真傳。

  這是她和瑟瑟之間的秘密,就連瑟瑟的爹也不曾知道。因為江雁不願意讓瑟瑟練武,她說女子練武心會野,他希望他的女兒能嫁入皇家,不需要舞刀弄劍。

  雖說六皇子看上去是一個重情之人,但是,嫁入皇家,安知是福是禍,是以,她偷偷教了瑟瑟武藝。

  只為,不時之需。


臨江仙 003章 心湖漣漪

  皇宮,慶祥殿

  今夜的宮宴是慶賀六皇子夜無煙得勝回朝的慶功宴。一入夜,慶祥殿內便被佈置一新,林立在殿內的十二根漢白玉柱子上皆鑲嵌著拳頭大的夜明珠,將殿內照耀的亮如白晝。

  殿內左方設有一席,是預備給皇上的座位,右側擺著兩把紫檀貴妃塌,分別是太后和皇后的座位。兩邊擺著一溜的紫檀木桌椅,椅上鋪著錦繡團墊和各色靠墊。桌上設著杯盞,擺著雕漆攢盒,放著各人愛吃的甜點。

  瑟瑟到達殿內時,一些官員和家眷已陸續歸座,她和幾個官員千金結伴而行,在各自的席位落座。

  宮裡但凡有宴會,各宮宮妃都會盛裝出場,因平日難得見到皇上,當然要抓住此番機會,以悅龍顏。是以,女眷這邊,入目望去,彩繡錦煌,繽紛艷麗。

  因了這場合的特殊,瑟瑟也簡單妝扮了一番。烏髮上挽,梳成伴月髻,發間別了一支白玉彎月釵,垂著細細的一串星星流蘇,在燈下華光流動。一身淡淡的藍色宮裝,並無絲毫的鑲嵌佩飾,只在裙角間繡著一片片淡綠色小竹葉,看上去清冷貴氣又雅致。

  歸座不久,便感覺到座上氣氛有些異樣,眾人皆斂氣息聲望向殿門口,神色間帶著幾絲期待和好奇。瑟瑟也隨著眾人的視線望向殿門口。

  殿門口有太監唱諾道:「太后娘娘到,六皇子到。」

  夜明珠華瑞明亮的光芒映照下,只見六皇子夜無煙挽著太后的手,信步走了進來。

  夜無煙早已褪下了銀盔銀甲,此時身著一襲明紫色雲錦宮服,黑緞般的長髮僅用一根碧玉簪攢住,俊美的臉上,眉如墨裁,眸若點漆,鼻挺秀峰,唇角掛著淡淡的怡人的笑。只是那雙鳳眸,看似在笑,眼底卻隱含犀利和鋒芒,令人不敢直視。

  在座的官員,大多都是見過四年前的夜無煙的,此時再見,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四年的大漠生涯,果然是鍛煉人啊,此時的夜無煙早已不再是四年前的那個孱弱少年了。

  他長身玉立,俊美不凡,臉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舉手投足間,貴氣盎然,看似雅致溫文。可是,從他那雙冷凝的雙眸,誰也不敢忽略他身上那淡淡的自信和隱隱的霸氣。

  這樣隱含的霸氣和王氣,比之鋒芒畢露的凌厲更令人膽寒。隱在鞘中的劍,誰也不知,出鞘後,他會是怎樣的鋒利和凌烈。

  夜無煙扶著富貴端莊的太后緩步入殿,他們的身後,還緊隨著一道人影,竟是和夜無煙並駕齊驅在帝都街上馳騁而過的北魯國公主。

  席間許多人還不曾見過這個北魯國公主,不過也大多有所耳聞,此時得見她和六皇子一起到來,看來,流言果然可信,六皇子夜無煙果然對這個女子極其寵愛,此種場合,也和她形影不離。

  再次見到這個女子,瑟瑟心頭忍不住微微一沉,如果說在街上她和夜無煙並駕齊驅,也不過是被帝都的百姓得見。而此刻,卻看在滿朝官員和皇宮嬪妃眼中。

  要說,一個皇子納一兩個妃嬪,本不算稀罕事。可是,這樣形影不離,著實是難得。看樣子夜無煙定是帶了她一起到慈寧宮接得太后。

  遙遙地,瑟瑟便瞧見父親的臉色乍然沉了下來,身畔的各宮嬪妃以及官員千金也有意無意地將目光掃向了她。

  縱然她不在乎,但是,在眾人同情的眸光注視下,著實還是感到那麼一點難堪。

  夜無煙將太后扶至紫檀貴妃塌上,便衝著北魯國公主微微一笑,坐到了自己席位上。

  北魯國公主在宮女的引領下,坐到了這邊女眷的位子上。

  北魯國公主今夜的妝扮早已不是街上那身色彩斑斕的衣裙,今晚她入鄉隨俗,穿的是南越宮裝,輕盈的撒花白紗裙,一看便是出自帝都名衣坊的「雲煙羅」,如雲似霧般籠著她。烏髮輕挽成一個嬌俏的新月髻,頭上戴了一頂珍珠頭冠,額間還點著梅花樣的硃砂。

  珠圓玉潤的珍珠,散發著溫潤的光芒,襯得她愈加美輪美奐,簡直不真實,好似月中素娥下凡。

  她一坐到席上,早有幾個好事的千金小姐湊了過去,問道:「公主可真是美,這衣衫是京師名衣坊做的吧!」

  那公主輕輕點了點頭,含羞帶怯地笑道:「好像是吧,我沒有貴國的宮裝,一到京,煙便派人請了名衣坊的師傅來量尺寸。這不,臨來時,才堪堪做好。」

  這樣做工精細的宮裙,想必是名衣坊幾位師傅一起忙活,花了一下午才趕製出來的。

  瑟瑟聽見北魯國公主直呼夜無煙一個煙字,心中湧起一股淡淡的酸澀。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的,可是……她望向那個皎若雪蓮的男子,他真的不是她的良人嗎?

  她和他的婚約又當如何?

  若是依然照舊,今後她便要和這個女子共事一夫嗎?

  瑟瑟垂下清眸,第一次,心湖泛起了瀲灩的波紋。

  她的心亂了。

 

臨江仙 004章 正妃變側妃

  「皇上,皇后駕到!」隨著太監尖細的唱諾聲,身著明黃色龍袍的南越皇帝嘉祥皇帝,攜著盛裝的皇后緩步走入殿內。

  瑟瑟也隨著眾人跪拜見禮,再次起身,威儀的嘉祥皇帝已經端坐在龍椅上,一雙龍目正深深凝注在夜無煙身上。

  夜無煙抬首,父子相望。

  嘉祥皇帝幽深的黑眸中滿是深深的驚異,四年了,記憶中蒼白瘦弱的兒子,已然脫胎換骨,成長為真正的男子漢了。

  夜無煙的黑眸中,卻是波瀾不驚,沒有任何的情緒起伏。

  嘉祥皇帝心內狠狠一震,他透過夜無煙的黑眸,依稀看到了另一雙清眸。何其相像啊,這雙眼睛,胸臆內忽然泛起一陣疼痛,他抬手撫住胸口。

  「啟稟皇上,六皇子此次平了烏氏國,大揚我天朝雄威,實在是功不可沒啊!」丞相簫青明起身奏道。

  「烏氏國一向驍勇蠻悍,此次六皇子能夠破之,是為用兵表率。」瑟瑟的爹江雁也不失時機地上前奏道。

  其餘官員聞言,也是一片附和聲。

  夜無煙淡淡望著眼前形形色色的臉,鳳眸中閃過一絲嘲弄的幽光。

  當年他之所以出征,少不得眼前這些人明裡暗裡的推波助瀾。他們以為遷他到邊關便可除去他,自然沒想他竟然還能活著回來。

  如今,這群老狐狸見風使舵,懷著怎樣的心思,他自然清楚,心內不禁有些好笑。

  「來人,降旨!」嘉祥皇帝低低說道。

  殿內頓時一片沉寂,只聽得皇帝威儀的聲音在殿內迴盪著。

  「六皇子西平烏氏國有功,封為璿王,賞黃金千兩,明珠十斛,享十萬戶侯。欽此……」

  嘉祥皇帝育有四子,如今在世的只有三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其餘皇子都在早年夭折。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當今皇后的嫡子,三皇子早在兩年前已被封為太子,五皇子至今還不曾封王。誰也沒想到,六皇子夜無煙會趕在五皇子前面封王。

  端坐在皇帝身側的明皇后,臉色有些暗沉,但,轉瞬間,便歸為平靜。只是,案下的一雙玉手,卻已是握的死緊。

  「兒臣謝父皇恩賜。」夜無煙步至席前,沉聲說道,俊美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動容。

  嘉祥皇帝望著夜無煙微笑,這個兒子,封王賞金,也不見他有絲毫動容。到底什麼樣的事情,才會令他欣喜呢!龍目掃到對面席前的鶯鶯燕燕,他微笑了。

  算起來,他這個兒子,今年也有二十二歲了吧,也該考慮婚姻大事了。

  「無煙,你和定安侯的千金定親已有八載了吧。朕已挑好日子,十日後,便將你們的親事辦了。」嘉祥皇帝沉聲說道。

  瑟瑟聞言,心下一驚。她不曾想到,皇帝竟在夜宴上,直截了當將他們的親事定了下來,想必是爹爹向皇上提起過。

  她有些擔憂地望向夜無煙,恰巧看到夜無煙微微凝起的眉梢。

  他是會拒絕,還是接受呢?

  如果他拒絕,與她,此刻,或許是難堪的。但,自此之後,她便可以徹底解脫。

  如果他接受,雖然保全了她的面子,但以後呢……

  一時之間,瑟瑟竟不知自己是期盼他拒絕還是接受了。

  一顆心忐忑不安地等待,夜無煙一瞬間的沉思,與她,卻好似千年萬年的煎熬。

  終於,夜無煙唇邊勾起一抹笑意,他淡淡開口道:「稟父皇,兒臣聽聞江小姐是帝都才女,兒臣戎馬多年,文采生疏,自覺配不上江小姐,還請父皇將婚約收回。」

  他竟然拒絕了!

  瑟瑟頓覺心中釋然,她自由了。只是,心中卻沒有意想之中的欣喜,微微的失落湧上心頭。

  早知他不想娶她,卻不想他這麼直接的拒絕。他再也不是幾年前那個少年了,再不用委屈求全了,竟敢直面帝威。

  皇帝沒有因為夜無煙的拒絕惱怒,只是淡淡微笑著。他的兒子,終究是長大了。不過,他不能答應他的請求。他的金口玉言,怎能輕易更改。

  「皇兒,江小姐等你多年,你不能辜負江小姐,十日後完婚!」皇上沉聲道。

  夜無煙亦不再堅持,躬身道:「兒臣遵命。另有一事,兒臣此番平烏氏,多虧北魯國出兵相助。北魯國有意要和我南越聯姻,要將公主伊盈香嫁於兒臣。肯請父皇恩准,與江府小姐同日完婚。」

  江瑟瑟心中一沉,原來他最終答應要娶她,是要請皇上答應他和伊盈香的婚事。皇帝博了他的意,自然會在此事上成全他。

  果然,皇帝挑了挑眉,凝眉思索片刻,淡笑道:「這是何難事,既然如此,那就和定安侯千金同日一起完婚。」

  「可是,父皇,這正側之分呢?兒臣答應過北魯國的皇上,要盈香做正妃的。」夜無煙低聲問道,唇邊依舊掛著不變的微笑弧度,只是眼底卻一片期盼。

  皇帝聞言,臉色有些暗沉。

  北魯國在南越北方,疆土比之南越還要遼闊,算是一方大國。只因北方苦寒,北魯國不算富裕,但是,近幾年北魯國國勢有崛起之勢,不可小視。

  「既是如此,那就只有委屈定安侯的千金做側妃了!」嘉祥皇帝淡淡說道,心內慶幸,當年自己賜婚,只是賜婚,並未指明要江氏千金做正妃。

  定安侯江雁的臉色自然不好看,但還是微笑趨步上前道:「璿王龍鳳之姿,鄙女能嫁入王府,已算前世修來的福分,何來委屈。微臣謝皇上隆恩。」

  皇帝點頭微笑,道:「卿家不必客氣。」

  夜無煙退了下去,坐在椅上,唇角牽著瀲灩的笑意,望向女眷這邊的北魯國盈香公主。

  伊盈香也盈盈淺笑著抬眸,彼此對視,情意綿綿。

  夜無煙並不知,赫連望月身側不遠處,那個靜靜坐著的藍衣女子,便是江瑟瑟。

  「眼色暗相鉤,秋波橫欲流。」

  不知為何,江瑟瑟腦中忽然湧上來這樣一句詩。

  當初皇帝賜婚時,並未言明瑟瑟是正妃,只說是王妃。但是,皇帝賜婚,焉有是側妃的道理?如今,他甫一回來,便將她這個未婚王妃貶到了側妃之位。

  其實,正妃也好,側妃也罷,不過是一個稱呼。與江瑟瑟而言,無甚區別。但,瑟瑟卻知道,在世人眼中,正妃和側妃之間,卻有著天壤之別。

  正妃便是妻,側妃便是妾。

  一個男人可以有很多妾,卻只能有一個妻。任你一個妾再怎麼得寵,也永遠超越不了妻,譬如---娘親。

  瑟瑟一直不懂,娘親為何要嫁給爹爹做妾。雖然娘親極力和侯府融合,可是,在瑟瑟看來,娘親和江府是那樣格格不入。雖然爹爹對娘親很好,但是,瑟瑟知道,娘親並不快樂。

  在江府,出身高貴的大夫人總是會嘲笑鄙視娘親的出身,娘親卻也不惱,只是淡淡微笑著面對一切。

  娘親經常和瑟瑟談起大海。

  日出觀海,月落聽潮。海闊天高,何等灑脫。

  她覺得她應該去看看海,或許看到海,就能看到娘親的快樂。

  瑟瑟雖然外表靜逸玲瓏,可是血管裡,卻流動著娘親不安分的血液。只是,自小生長在侯府,學識和禮教壓制住了她跳躍的靈魂。

  她曾經發誓,決不和娘親一樣,做男人的妾。可笑的是,今夜,她還是淪為了妾,而且是一個永遠不可能得寵的妾。最糟糕的是,她還不能拒絕。因為她的親事,關乎到整個江家的榮耀。

  她是知書達理的千金小姐,她不能任性妄為,她的修養容不得她那樣做,爹爹和娘親都不會答應的。

  瑟瑟靜靜地坐在那裡,臉上帶著波光瀲灩的笑意,靜逸,清麗,渺然。她可不想自己被人看上去像一個怨婦。


臨江仙 005章 她不配伴樂

  晚宴正式開始,侍女們如同穿花蝴蝶般,將美味佳餚和瓊漿玉液流水般呈了上來。歡快的絲竹聲起,十二個美艷的舞姬穿著輕羅舞裙,在大殿正中的紅毯上,翩翩起舞。

  人美,樂美,舞美。

  酒香,菜香,花香。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她沒有理由不享受這一切的美好。

  瑟瑟低眸淺笑,面前擺著一道滑溜貝球,色香誘人。纖手執起玉箸,夾起一隻,放在口中,確實美味。

  「江小姐,你竟然還吃得下?」瑟瑟身畔坐著的是御史大人的千金劉鶯,她似乎對瑟瑟極是同情,顰眉望著她。

  瑟瑟邊吃邊道:「這宮裡的菜餚就是美味,劉小姐,快吃吧。」

  為何每人都覺得她應當難過呢。對於一個不是自己良人的男人,難過有何用?

  「聽聞北魯國的女子都善歌,盈香公主的歌聲更是天籟仙音,不知公主可願為我們高歌一曲。」說話的是東宮太子夜無塵。

  夜無塵是當今明皇后的長子,自小極得皇帝皇后的寵愛,性子高傲而狂妄。

  此刻,他身著明紫色雲錦妝花宮服,前襟上用金線繡著如意雲團和駕霧騰龍,頭上戴著紫玉金冠。劍眉朗目,面容清俊,黑眸中帶著一絲冷然,靜靜凝視著沉浸在歡欣中的盈香公主。

  伊盈香似乎對這樣的邀請已經習以為常,長長的睫毛顫了顫,點頭笑了笑。

  夜無煙卻有些不悅,他似是沒料到太子會突出此言,修眉微凝,剛想開口拒絕。卻聽明皇后端儀的聲音傳了過來,「皇上,本宮也聽聞北魯國姑娘皆善歌,很想一飽耳福呢!」

  皇上點頭笑道:「既是如此,朕也很想聽聽呢。」

  伊盈香笑意盈盈地站了起來,蓮步輕移,步到大殿中央,淺笑著道:「盈香願為太后皇上皇后高歌一曲,以祝酒興。」

  「慢著,」皇后突然開口道:「本宮聽聞定安侯的千金極善撫琴,不如,就讓江姑娘為盈香公主伴樂如何,想必一定是人間仙曲。」皇后淺笑盈盈地說道,一雙美目直直向瑟瑟望來。

  瑟瑟本想安安靜靜地品味佳餚,不想再次被拉入到眾人目光的焦點。內心深處憂歎一聲,今夜,她注定不能安靜了。

  她不慌不忙地放下玉箸,起身施禮。

  只聽得夜無煙冷凝沉澈的聲音幽幽傳來:「父皇,盈香的歌喉適合清唱,並不適合樂音伴奏。錚錚琴音反而會使她美妙的聲音不再純粹。」

  瑟瑟有些錯愣地抬頭,看到夜無煙那雙好看的鳳眸,正靜靜望向她。

  冷澈,沉靜,幽深,犀利。

  他望向她的眸光中,什麼樣的神色都有,獨獨沒有溫柔。

  這是今晚夜無煙首次將目光投向她,或許直到此時此刻,他才認出,這個淡雅的藍衣女子,便是江瑟瑟,她的未婚側妃。

  他說盈香公主的歌喉不適合伴樂,意思便是她不配為盈香公主伴樂了,她的琴音會將她美妙的歌喉玷污。

  瑟瑟不惱不怒,只是淡淡一笑,清雅的笑意宛若月光流水一般寧靜悠然。

  她輕輕佻眉,眉眼之間,流轉著清雅高貴的韻致。

  「謝皇后娘娘抬愛,只是瑟瑟琴技一般,為公主伴樂確實有些為難。」瑟瑟將眸光轉向皇后,淡淡說道。

  不是自謙,她是真的不想。既然有人不願她為盈香公主伴樂,她便隨他的願。

  「哦,江姑娘不必過謙,朕也聽聞你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是京都有名的才女,你為盈香公主伴樂,再好不過了。」皇上開口道。

  他將瑟瑟由正妃降為側妃,心中猶有一份愧疚。如今,盈香公主要一展歌喉,他也希望瑟瑟能展現才藝。

  皇上開口,瑟瑟再不好拒絕,只好飄身從席間走出,來到大殿正中的琴案前。

  殿內一片靜謐,人們都將目光投向大殿正中的瑟瑟和伊盈香。

  瑟瑟靜美婉約,若深谷幽蘭;伊盈香清媚明艷,如薔薇初綻。

  這一瞬,但凡男子,無不艷羨璿王的艷福,但凡女子,無不嫉妒二女的美貌。

  伊盈香望著瑟瑟柔柔輕笑,明媚的大眼裡,帶著俏皮和嬌矜的光芒。她應當知道瑟瑟便是夜無煙之前的未婚夫人,竟沒有一絲不快。

  「江小姐,盈香要唱我們北魯國流傳最廣的一首歌,《緋歐娜公主》,江小姐聽過嗎?」伊盈香甜甜問道。

  瑟瑟望著伊盈香明媚純淨的大眼,還有那如雨後桃花般嬌艷的臉頰,以及唇邊嬌羞的笑意。不得不承認,這個北魯國公主確實是一個招人喜歡的姑娘。

  瑟瑟淺笑道:「這首歌瑟瑟不曾聽聞,是以,還請公主先清唱一遍,瑟瑟也好循調伴樂。」

  兩人商量妥當,伊盈香向太后皇上皇后施禮後,便開始清聲曼唱。

  乍聞伊盈香的歌聲,瑟瑟才知道方才夜無煙的話說的其實是實情。伊盈香的歌喉,果然不是一般的美。

  她的聲音,就好似被高山上的冰雪洗滌過,被九天上的白雲浸潤過,清越嘹亮,悠遠中透著純淨,甜美中透著蒼茫。

  這首歌名是緋歐娜公主,瑟瑟對北魯國的語言不是很精通,不過倒是知道緋歐娜的意思是月亮,緋歐娜公主便是月亮女神的意思。伊盈香唱這首歌,是不是自詡自己是北國的月亮女神?這個公主,倒是蠻自信的。

  從伊盈香的歌聲裡,瑟瑟能夠感受到一個姑娘奔騰熾熱的情感,這首歌調子不僅高而且曲調複雜,的確不好伴樂。這一刻,瑟瑟真的懷疑,這個看上去心機單純的盈香公主,是不是在刻意刁難她,不想讓她伴樂。

  但是,瑟瑟知道,她若拒絕,龍顏定會大怒。可是,她若是配上了樂,那便搶了盈香公主的風頭。

  她無意和她爭寵,也無意在夜無煙的面前表現。

  瑟瑟凝思良久,終於低首斂目,素手輕輕撥動琴弦,一股清音流瀉而出,輕佻復捻,似流水穿雲,玉珠落盤。

  悠揚的琴音追逐著歌聲,眾人皆斂息屏氣,靜靜聆聽。

  就在琴音要和歌聲溶為一體時,忽聽得「繃」得一聲,琴弦斷裂。

  眾人措不及防,一陣唏噓。

  琴曲還不到妙處,不想琴弦卻斷了,帝都才女的琴技,竟是無緣驗證了。

  眾人心中都在替瑟瑟可惜,在太后皇上面前獻藝的機會,不是人人都有的,或許是江小姐緊張過度,才致使琴弦斷裂的吧。

  只有瑟瑟知曉,琴弦斷裂的緣由,那不過是她運功用指甲劃斷了琴弦。

 

臨江仙 006章 纖纖公子

  夜深更漏,風涼露重。

  瑟瑟跪在冰涼的石階上,任早春寒冷的夜風吹拂著她纖弱的身子。

  對於宴會上琴弦斷裂的伎倆,她瞞過了所有人,卻瞞不過爹爹的一雙利目。爹爹知她琴技高超,縱是繁複高音,也不會彈裂琴弦。是以今夜之事,唯一的可能便是瑟瑟故意弄斷了琴弦。

  是以,定安侯江雁大怒,罰瑟瑟在石階上跪著。

  瑟瑟對於罰跪倒是不以為然,她擔心的是娘親。

  今日宴會上的事情終究是傳到了娘親耳中,她再不願瑟瑟嫁入皇家,不願女兒一過去便做側室。既然璿王心有所屬,唯有退了這門親事。

  瑟瑟的爹卻是不同意,皇上指婚,他怎能違抗。

  是以,兩人在屋內爭吵,這是瑟瑟第一次見到娘親和爹爹翻臉,而且,是為了她。

  瑟瑟暗下決心,這樁婚事定要退去,當然,不是她退婚,而是讓璿王退婚,還得讓皇上同意。

  這何等的難!

  瑟瑟凝眉沉思,辦法終究是有的。

  夜,天色清朗,星空靜美,層層疊疊的流雲忽卷忽舒,有些朦朧。

  江瑟瑟著一身青色長衫,妝扮成一名翩翩公子。她手中執一把扇子,卻不是紙扇,而是紗絹做的扇面,扇面上繡了幾支墨竹,如煙似墨,飄逸俊秀。

  她在帝都繁華的街道上飄然而過,穿街走巷,來到了盛榮賭房。

  「呦,客官,裡面請,可要賭一把?」早有眼尖的小二瞧見了瑟瑟,慇勤地招呼著。

  瑟瑟眼波流轉,將廳中眾人皆收在眼中,及至看到第五張長桌上賭的興高采烈的兩名少年,纖長的黛眉微凝。她拾階而上,曼聲道:「賭不賭,要看本公子的心情。要一間雅室,揀乾淨清淡的菜餚上來,酒要胭脂紅,十來年的就成。沒事別來打擾,本公子要等人。」又指著在第五張長桌上正豪賭的那兩名少年,道:「傳個話,讓那兩個小子到雅室找我,就說纖纖公子有請!」

  「纖纖……公子?」小二震驚地望著瑟瑟,眼神極是膜拜。

  眼前之人竟是名滿京師的纖纖公子!

  據傳言,纖纖公子生就一副天人之貌,比之女子還要美上幾分,令人見之望俗。但是否如此,無人得知,因鮮少有人見到他的真容。

  坊間流傳著一句詩:「笑容淺淺,身影倩倩,素手纖纖,暗器千千。」

  這四句詩裡有三句是形容女子的詞句,可見纖纖公子確實美極。

  小二望著瑟瑟拾階而上的身影,青衫飄蕩,寬袖流雲般低垂,確實風致翩翩,超凡雅絕。暗歎其人果然和傳言相符,只是那「暗器千千」,卻不知是否符合。只是這個,他還是不要驗證的好。

  小二半晌才回了魂,連聲答應著,將瑟瑟請到了雅室,畢恭畢敬地躬身退了出去。

  瑟瑟漫步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欣賞著這緋城的夜色。

  盛榮賭房的位置極好,坐落在穿越緋城的渠水邊上,窗戶外便是水流。幾十艘遊船在河水裡蕩漾,船上的燈光照見河水悠悠流淌。

  一艘小船在夜色裡飛速向這邊逼近,船頭上,凝立著一抹高大的身影。藉著船頭上微明的燈光,瑟瑟瞧見那人腰間獨特的彎刀,唇角漾起一抹淺笑。

  她凝立在窗前,負手等待。不一會兒,門響了,一個黑衣男子緩步走了進來。

  黑衣如墨,長髮凌亂披散著,一張臉是那種刀削斧鑿出來的俊美,帶著一絲冷和傲。劍眉朗目,隆鼻薄唇,一雙黑眸好似暗夜一般幽深。

  「暖,你到別人房中都不敲門的麼?」瑟瑟調笑道。

  這樣一個極冷冽沉默的男子,卻偏偏叫暖。

  男子冰封般的臉龐毫無表情,好似戴了一張面具。只是唇角牽了牽,悶聲道:「你不是看到我來了嗎!」

  敢情方纔他已經從船上看到了瑟瑟。

  「看來你的武功又恢復了幾成!目力更加銳利了。」瑟瑟一撩長衫下擺,姿勢優雅地坐到雅座上,悠然淡笑道。

  叫暖的男子沉默著,一雙黑眸卻是深深凝望著瑟瑟清麗的臉龐。

  「公子,您臉色不好看,是否有心事?」

  暖的聲音淡淡的,卻帶著一股令人無法忽略的關心。

  瑟瑟神色一僵,展顏笑道:「風暖,你倒是猜對了,我確實有心事,而且,還是一件大事。」

  「哦?」風暖臉色微微一頓,問道:「何事?」

  瑟瑟搖了搖手中錦扇,淺淺笑道:「不急,待北斗和南星來了,我自會告知你們!」

  正說著,房門響了,兩個生的一摸一樣的少年走了進來。

  一樣的身材,相同的五官,只是一眼卻能讓人分辨出不同。走在前面的少年,黑白分明的大眼笑瞇瞇的,一看便知脾氣溫和。後面的少年,一雙靈動的黑眸滴溜溜亂轉,一看就知這是一個不好對付的小壞蛋。

  走在前面的叫北斗,後面的叫南星,他們是一對雙生子。

  「老大,多日不見您了,小的極是想念。」南星瞧見瑟瑟,嘴上好似抹了蜜。

  瑟瑟早習慣了他的巧言花舌,不理會他的聒噪,肅然道:「今日叫你們來,是有件事需要你們幫忙!」

  「老大儘管吩咐,我們兄弟倆甘願為老大赴湯蹈火。」南星道。

  北斗和南星原是街頭混混,因得罪了京城惡霸,險些喪命,若不是瑟瑟出手相救,又從中周旋,這兩個人如此早已命喪九泉。自此後,這兩個人就鐵了心的跟著瑟瑟廝混。

  風暖原和他們不是一路,是瑟瑟在京城郊外救起的,當時他受傷極重,瑟瑟請了名醫,最終撿了風暖一條命,然而,風暖卻失了記憶。

  風暖便是瑟瑟為他起得名字,因為救他時,正是風暖花香的季節。

  「明日巳時,定安侯府的小姐江瑟瑟,要到京城郊外的香渺山去上香。你們三個,埋伏到香渺山半山腰,待到無人之時,將江府的小姐劫出來,然後……」瑟瑟頓了一下,笑瞇瞇說道:「然後假裝對她非禮。」

  風暖靜靜望著瑟瑟沉思不語,北斗和南星卻是睜大了眼,尖聲道:「老大,你腦子不會壞了吧,讓我們去劫持江府的小姐?這,這是真的嗎?老大何時也成了這種陰險小人,你不知道這樣做,會生生壞了人家小姐的貞潔嗎?」

  「對,我就是要你們壞了她的貞潔,要她嫁不出去!」江瑟瑟低眉淺笑,這兩個傢伙,自然不知道,江府小姐便是她,她便是江府小姐。

  「可是,可是我聽說,江府小姐,可是被皇上指婚的璿王的王妃啊。我們這樣做,鐵定會讓她做不了王妃,那豈不是,豈不是壞了一門姻緣。而且,日後,這小姐,也鐵定是嫁不出去了。老大,你常教導我們不要做壞事,為何,您卻要做這傷天害理的事情,那江府小姐和你有深仇大恨?」北斗問道。

  「沒有深仇也沒有大恨!」瑟瑟盈盈淺笑,笑容在燈下格外清俊。

  「那是為何?」南星不相信瑟瑟是那種卑劣小人,問道。

  「我只是……只是喜歡她。」瑟瑟邊說邊垂下頭,強忍不住的笑意從唇邊逸出。

  她這樣的動作,看在北斗和南星眼裡,卻成了羞澀。

  兩人頓悟般地點頭道:「沒想到老大竟然喜歡了江府小姐,這真是天大好事。我們一定幫老大搶到手,一定會壞了江小姐名聲,屆時,江小姐嫁不出去,老大再去提親,定會成事。」

  當下,北斗和南星摩拳擦掌,一副蠢蠢欲動之狀。能為瑟瑟效力,他們求之不得。只恨不能直接把那江府小姐搶來為瑟瑟做妻。

  瑟瑟將兩人的樣子看在眼裡,唇角忽地一扯,笑意再也憋不住。若是有朝一日,這兩個傢伙知曉眼前的她便是江瑟瑟,不知會是怎生一副模樣。

  風暖卻沉默著坐在那裡,一雙黑眸波瀾不驚,不知想些什麼。

  「暖,你呢?」瑟瑟曼聲問道,她知曉,風暖從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請求。

  果然,風暖深邃的眸光一接觸瑟瑟清麗的眼波,眸光頓時深了幾分,他移開眸光,沉聲道:「風暖自當為公子效勞。」


臨江仙 007章 輕薄

  光明峰山道,是上香必經的山道。

  山道悠長曲折,道旁的樹木已然抽枝發芽,頗有林深葉茂的感覺。遍山野花開的爛漫明媚,好似一帶帶彩雲。

  江瑟瑟坐在轎子裡,安靜而端莊。轎前轎後尾隨著幾個奴僕,都是爹爹派來保護她的。不過瑟瑟知道,他們幾個加起來,恐怕也敵不過風暖。

  為了避免被北斗南星他們認出她便是他們的老大纖纖公子,今日她特意濃妝艷抹,厚厚的脂粉掩住了她如水的嬌顏。雖妖嬈美麗,卻略帶一點俗氣。就連衣衫她也挑了一件艷麗的,橘紅色百褶紗裙,繡著大朵國色天香的牡丹。

  轎前陪同她的是貼身丫鬟青梅。

  瑟瑟會武之事,青梅也不知,更不知她是纖纖公子。是以,也不知瑟瑟今日的計劃。

  到了瑟瑟和風暖他們商定好的那片林子,北斗和南星帶著一幫人如約衝了出來,攔住了瑟瑟的轎子。

  北斗和南星此番也特意妝扮了一番,亂蓬蓬的頭髮遮住了面目,隱隱露出來的半邊臉也是流里流氣的。唇邊還貼了鬍鬚,看上去還真有幾分凶神惡煞的樣子。

  「這是哪家的小姐啊,下來給爺們開開眼。」南星嬉笑著說道。

  「大膽,你們這些小賊是活的不耐煩了,竟敢冒犯定安侯的千金,還不快快滾開!」江府的一個護衛冷聲喝道。

  北斗和南星確認了是江府的轎子,也不多話,帶人衝了上去。江府的侍衛也不是吃素的,兩撥人瞬間辟里啪啦戰在一起。

  風暖一身黑衣,黑巾罩面,趁著眾人打鬥的工夫,幾步移到瑟瑟轎前,猛得使力,將轎簾掀開。

  淡淡的陽光從轎口流瀉而入,瑟瑟微微瞇眼,視線對上風暖的一雙寒眸。

  「你……你要做什麼?」瑟瑟抱著肩,一邊往轎子裡邊縮,一邊顫聲問道,活脫脫一個受了驚嚇的柔弱小姐。

  「你們是什麼人,要對我家小姐怎麼樣?」青梅早嚇呆了,她護主心切,慌忙驅前,展開雙臂,顫聲問道。

  風暖卻無暇和她周旋,不耐煩地伸指一點,青梅便悶哼一聲,軟綿綿地睡了過去。

  「你……你把我的丫鬟怎麼了?」瑟瑟嬌柔地問道。

  風暖不發一言,忽然伸手,將彎刀架在瑟瑟脖頸上,微一用力,用刀挑起了瑟瑟的下巴。冷硬的金屬質感讓瑟瑟心中一陣發寒,但更寒冷的是風暖的一雙黑眸。

  「果然是國色天香,不愧是皇上指婚的璿王側妃。」風暖啞聲說道,語氣平淡漠然,他顯然沒有認出瑟瑟便是纖纖公子。

  陽光有些盛,籠著他高大的身子,使他看上去挺拔如神,只是眸中的寒意和沉鬱令人極不舒服。

  瑟瑟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

  在她一愣神的功夫,風暖已經鑽入了轎中,被他扯開的車簾垂落下來,陽光被隔絕,車廂內有一瞬的暗黑。

  瑟瑟感覺到一股大力將她狠狠摔倒。沒想到風暖還夠狠的,這情形好像是他要殺了她一般。

  彎刀從她脖頸上一路下滑,瑟瑟感覺到徹骨的寒意在胸前蔓延開來,她感覺到自己的外衫已經被彎刀齊齊劃開。幽暗的車廂內,瑟瑟胸前那繡著芙蓉出水的肚兜露了出來,白皙如雪堆玉砌的香肩也展露無遺。

  戲做到這份上,有些過了。

  這一瞬間,瑟瑟有些委屈。

  風暖待她,一向溫柔體貼,沉默冷靜。  

  可是,此刻,這個純粹如風沉默冷靜的男子竟然真的要輕薄她,她明明記得要風暖假意輕薄她的,難道她沒有說清楚?

  「你,你要做什麼,好大的膽子,我可是定安侯的千金,璿王的妃子。」瑟瑟開口說道,想要提醒風暖,她是江瑟瑟,是纖纖公子的愛慕的人。

  如果不是怕暴露了她便是纖纖公子的身份,她幾乎就要喊出風暖的名字了。

  風暖聽了她的話,絲毫不以為然,幽黑的眸中,閃過一絲憐憫。

  「要怪就怪你是璿王的側妃!」他冷冷說道,一手去扯瑟瑟的衫裙,另一隻手,以風馳電掣的速度點住了她的穴道。

  瑟瑟腦中,有一瞬的空白。

  這樣受制於人的狀況,她還是第一次遇到。如若不是風暖,別人是絕不會近到她身前的。

  這一瞬,瑟瑟毫不懷疑,風暖是要假戲真做了。事情怎麼會轉變成這樣?風暖怎麼可以這樣?如若不是親歷,她絕不會相信風暖會這樣對一個女子的。

  可是,風暖接下來的行為更讓她心驚!

  他高大的身影俯身而下,她看到他眸中的憐憫和冷冽。

  「抱歉,江小姐!」她聽到風暖冷冷的聲音在她耳邊慢條斯理地說道。

  緊接著,被彎刀割壞的外衫從她身上飛開,他又動作極其粗暴地扯下了她的衫裙。

  他俯下身,如避蛇蠍般避開瑟瑟塗滿脂粉的臉頰和朱唇,優美的薄唇沿著瑟瑟脖頸一路向下,在她嫩白的脖頸和前胸上,刻意的印下一塊塊深淺不一的吻痕。

  瑟瑟閉上眼,胸臆間全是羞惱的怒氣,卻偏偏無處發洩。

  轎外是辟里啪啦的打鬥聲,轎內卻沉寂的詭異。瑟瑟能聽見風暖有力的心跳聲,是那樣狂亂和激烈。很顯然,他也是有些緊張的,但是,這絲毫不影響他攻城略地般的入侵,他的雙唇輾轉吸吮,似乎要將她真個人揉碎。

  瑟瑟渾身不可遏止的顫抖,是羞惱也是氣憤。一向傲氣的她,何曾受過這樣的凌辱。

  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難道,今日不能全身而退了嗎?

 

臨江仙 008章 壁上觀

  轎外的打鬥不知何時停止了,一陣詭異的靜謐。

  沒有一絲徵兆,轎簾忽然被掀開,陽光趁勢流瀉而入。

  瑟瑟睜開眼,在璀璨的光暈裡,看到有人挑起了車簾。山道上被打傷的侍衛躺了一地,而在距離轎子十步遠的山道邊,一個華服男子和一個紅裳女子靜靜佇立著。

  怪不得打鬥聲靜止了,原來是有人經過此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北斗和南星帶來的人,都被這男子的護衛擊敗了。北斗和南星顯然是已經不敵逃逸了。

  既然有人相助,今日自己應當安全了。瑟瑟心中一鬆,可是,待看清了那華服男子的模樣,瑟瑟恨不得自己立時昏死過去,那樣,她或許就不會如此難堪和尷尬。

  華服男子不是別人,竟是璿王夜無煙,而他身邊的紅裳女子,是和他形影不離的盈香公主。

  此次計策,瑟瑟不過是想要風暖他們假意劫持輕薄她,然後,讓路人將江府小姐遭劫持的流言散佈到夜無煙和皇上耳中,從而成功地將婚事退了。

  她沒想到夜無煙會出現在這裡親眼目睹她遭輕薄的過程。

  情況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瑟瑟有些發懵。

  風暖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情況有異,或者是察覺到了不加理會,灼熱的唇依然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在她胸前肆意凌虐。

  可是,被點了穴道,她卻不能掙扎,不能抵抗,不能呼救,這情況好像她不是遭人輕薄,倒像是她和風暖私會。

  她的視線卻正對著夜無煙的方向,面對自己的未婚妃子遭人輕薄,他竟然無動於衷,負手站在那裡,似乎是在看戲。

  瑟瑟心口一陣發涼,因為她清楚地看到夜無煙眸中的不屑和厭惡是那樣明顯。

  風暖終於緩緩從她身上起來,長臂勾著她的腰,和她貼的緊緊的。竟然摟著她,從車廂內走了下來,將她狼狽的樣子公示於眾。

  此時的她,臉色蒼白,脖頸上因他方纔的肆虐佈滿了錯落的吻痕。髮髻凌亂,衣不遮體,素白的肚兜上那朵出水的芙蓉此時已經綻放在日光下,綻放在夜無煙的眸中,綻放在他身畔的伊盈香眸中,甚至綻放在那些不相干的侍衛和路人的眸中。

  只怕不出一天,江府小姐肚兜是白底芙蓉花的流言馬上就會在京都傳遍吧。

  這一刻,瑟瑟有要殺了風暖的衝動。

  風暖今日所為,決不像她認識的風暖。她認識的風暖只會保護她,絕不會傷害她。可是,望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黑眸,瑟瑟知道,她不能自欺欺人,這的確是風暖。只不過,她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風暖。而今日,風暖如此作為,又是為了什麼?

  風暖面朝夜無煙望去,黑眸中暗藏著挑釁與瘋狂。

  寒山蒼翠,春水潺潺。春日的陽光暖暖的,可是瑟瑟心中,忽然湧起一陣陣的寒意。

  風暖竟然向夜無煙挑釁,這代表著什麼?

  瑟瑟心中一片迷惑,可是她卻敏感地察覺到,今日之事,雖是她的安排,但是,她似乎墜入到了別人的圈套之中。

  簡言之,她的計策,被有心人利用了。那個有心人,或許就是風暖。

  姑且勿論風暖的行為怪異,就是夜無煙和伊盈香,出現的也有些意外。他們怎麼會如此湊巧地到了這裡,觀看了眼前這一幕。

  很顯然,這是一個局。

  瑟瑟深深呼吸,心緒漸漸平靜下來,冷眼旁觀著在場之人。

  最初的驚詫過後,人們的目光從瑟瑟身上轉到了夜無煙和風暖身上,都想看看,此事如何收場。畢竟,瑟瑟是夜無煙的未婚側妃。

  場面有些僵持,夜無煙眉頭微皺著,卻是看著瑟瑟。

  他的側妃此時很狼狽,髮髻散亂,有一綹黑髮垂落下來,遮住了她濃妝的臉。外衫被撕破了,肚兜根本不足以遮住流瀉的春光。

  夜無煙的黑眸捕捉到瑟瑟隱在凌亂黑髮後的清麗眼波,他唇角輕扯,忽而冷冷笑了。

  「香香,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快些去上香吧,據說,香渺山的簽是最靈驗的。」璿王夜無煙對身畔的伊人軟語輕言。

  對於風暖的挑釁,他仿若沒有看到。

  對於瑟瑟的受辱,他仿若一點也不在意。

  「可是……王爺,江姐姐既然在這裡,我們不如邀了江姐姐一起去,如何?」伊盈香抬眸看向夜無煙,嬌美的眼波中儘是祈求。

  她遭人凌辱,她的未婚夫君竟然置之不理。竟還要別人求情,他才會救她。

  瑟瑟心中,一陣悲涼。

  「好吧,既然香香希望她陪著,那本王就允她與我們一道前去。」夜無煙回身,緩步走向瑟瑟和風暖。一塵不染的紫色華服飄揚在春光裡,彷彿世間最絕美耀眼的光芒,讓人不敢逼視。

  「既然璿王想要她,本大爺自然不介意奉還。反正大爺我已經玩膩了,不過,卻不知璿王是否還肯寵幸這個破壁之身。」風暖沉聲說道。

  瑟瑟今日之計,本就是為了讓夜無煙以為她被輕薄,已非完璧。可是聽到這破壁之身,她還是覺得很是刺耳,臉色不禁慘白了幾分。不過脂粉極厚,無人看出。如此慘境,她還面不改色,眾人大約以為她臉皮之厚堪比城牆。

  「哦……」夜無煙輕輕哼了一聲,修長的眉毛再次挑了挑,雲淡風輕地說道,「這個就不勞閣下費心了,你還是快些放了她。」

  夜無煙邁著優雅的步子,不耐煩地說道。

  「你若再走一步,我便殺了她。」風暖的聲音從瑟瑟頭頂上方傳來,冷澈,狠厲。那把鋼刀再次架在瑟瑟脖頸上,散發著幽幽的寒氣。

  夜無煙聞言,卻展顏而笑,溫文爾雅的笑。

  他依言站定,輕輕佻眉,道:「如果你殺了她,本王一點也不介意。不過,我的香香要和她一起去求籤,所以,請你不要誤了我們的時辰!」

  殺了她,他一點也不會介意?!他救她,只為了伊盈香要讓她陪著去求籤?瑟瑟咬牙,她不知,他竟是這樣冷血漠然的一個人。

  她與他定親八載,竟然換的一句,不介意她的生死?難道,他就這麼不願意娶她,竟要借別人的手,將她除之而後快?

  瑟瑟不知,此時自己的臉已經無一絲血色,就連唇色也是慘白,縱是脂粉厚極,也掩不住她的失落。

  風暖低聲冷笑,手中彎刀壓了壓,瑟瑟感覺脖子一痛,鮮血流了下來,浸濕了月色的肚兜。

  白色和紅色互相輝映,怎一個淒艷了得!此時的她,又怎一個淒慘了得!

  不過,心疼她的人,一個也沒有。

  她從鬼門關救回來的那個人,正將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未婚的夫君,正站在她面前面不改色氣定神閒的微笑。

  倒是有幾個路人抽了口冷氣,將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她。


臨江仙 009章 撿了一命

  同情,江瑟瑟不需要。心疼,她更不奢求。此時,瑟瑟只求能活命。

  她知道,風暖暫時不會殺她,他還需要她作人質。否則,在夜無煙重兵包圍下,他安有全身而退之理。

  只是,怕的就是,她的生死不在夜無煙心上,那就糟了。她這個人質便不具任何威脅性,風暖一急,或許會真的將她殺了。

  此時,瑟瑟真的後悔,方才應該告訴風暖,她便是纖纖公子的。那樣她或許會有一線生機。如今,她只有祈求老天保佑,讓夜無煙和風暖再對峙一會兒,好給她足夠的時辰來衝開穴道。

  冰冷的彎刀架在瑟瑟脖頸上,她感到徹骨的寒,卻並沒有感覺到痛。

  夜無煙望著瑟瑟脖頸上蜿蜒而下的血,依舊面色冷酷,他不在意的撇了撇嘴,淡聲道:「你以為本王會將一個女子的生死放在心上嗎?那你便大錯特錯了!香香,我們去求籤。金總管,你留下來取刺客首級!」

  他將冰冷的眸光從瑟瑟身上轉過,牽起伊盈香的手,便要離開。

  金總管得了命令,一招手,王府的侍衛便逼了上來。手拿弓箭,對準了包圍圈中的風暖。

  「王爺,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丫鬟青梅從昏迷中甦醒,看到眼前形勢,焦急萬分地跪求夜無煙。江府的侍衛見狀,也跪倒一地。

  這個刺客的武藝驚人,他們不能從刀下救出小姐,如若璿王再放手,那小姐焉有命在!

  「王爺,您救救江姐姐吧!」伊盈香鬆開夜無煙的手,走到他身前祈求道。

  夜無煙冷眼望著跪倒在地上的人,淡淡說道:「眼前形勢你們也可看出,若要將你家小姐安然救出,實非易事,恕本王愛莫能助。」

  生有世上最俊美無暇的一張臉,卻說著如此狠辣無情的話。

  瑟瑟早知他會如此,絲毫不見怪。

  倒是風暖,忽仰頭大笑道:「不想璿王如此無情,對自己的側妃竟如此狠心。」

  話音一落,他手中彎刀忽向下壓去。

  眾人一聲驚呼,都以為瑟瑟性命難保。

  穴道已然衝開,瑟瑟正要運力後仰躲開彎刀,卻不想彎刀並未向她壓來,而是向前揮去。

  眨眼間,眼前形勢已然大變。

  風暖的彎刀依舊架在一個人的脖頸上,只不過那個人不再是瑟瑟,而是伊盈香。

  不知何時,伊盈香竟向這邊移了幾步,距離瑟瑟最近。而方才眾人的注意力都在瑟瑟和風暖身上,並未注意到她。

  方纔那一瞬發生的太快,待夜無煙反映過來,終究是慢了一步。

  瑟瑟脫離了挾持,身子晃了晃,趴倒在地。視線不經意間掃過夜無煙的臉,發現他的一張俊臉,瞬間蒼白無血。

  瑟瑟不禁苦笑,由此可見她和伊盈香在他心中的差異,並非只有一點點。風暖倒是見機的快,知道挾持著自己是必死無疑,竟轉而挾持了伊盈香。

  既然如此,她沒必要再暴露武功,乖乖躺在這裡看戲即可。

  「璿王爺,你的側妃在下已經玩膩了,不知道你的正妃滋味如何!」風暖冷冷說道,一手拿著彎刀架在伊盈香脖頸上,另一隻手在伊盈香的粉頰上捏了捏。

  夜無煙本就冷酷的臉,在這一瞬間更加冰寒。任誰都能感受到週身散發出來的怒意。

  「放了她,本王答應放了你!」夜無煙依舊冷冷說道,只是聲音卻是不易覺察地顫抖著。

  「放了我?這麼說,在下終於抓住了璿王的軟肋!」風暖的聲音裡有一絲嘲弄,卻並沒有欣喜,相反倒有一絲苦澀。

  他小心翼翼挾持著伊盈香,沿著山道,緩步向下而去。

  「在下雖知璿王是言出必行之人,但,在下還是有些不放心,煩勞您的正妃送在下一程!」

  那些手持弓箭的侍衛,見狀紛紛讓路,待風暖過去後,持著弓箭緊隨其後。

  一行人對峙著,不徐不疾地沿著山道,向山下而去。

  瑟瑟知道夜無煙不會讓伊盈香出事,也知風暖不會有事。她很想再看一會戲的,可惜的是,那些人已經愈走愈遠。只有她趴在山道上,好似被遺棄了一般。

  唉……一旦利用完畢,就只有被棄的命運了。

  「小姐……小姐……」青梅一溜煙跑過來,將瑟瑟從地上攙扶起來。

  瑟瑟瞧著青梅眼中不斷淌下的淚,心中也微微有些酸。

  她盈然笑道:「傻丫頭,還不把你的外衫給本小姐披上,等著別人將我看光嗎?」

  青梅頓時手忙腳亂地將身上的衣衫脫下來,披在瑟瑟身上。當雙手觸及到瑟瑟身上的吻痕時,眼淚淌的更歡了。

  「小姐,我們下山吧!」青梅問道。

  「不,我們不下山,我們上山求籤!」瑟瑟微笑道。

  「小姐,你……你沒瘋吧?我們還要上山嗎?」青梅不可思議地問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小姐還要上山嗎?難道是真的受打擊過重,以至於開始說胡話了。想一想,不管是誰,大約都受不了這樣的事情的。

  「青梅,我沒事。我就是要上山,本小姐今日如此背運,當然要上山求籤了。幸好他們都走了,我還真不想和他們一起去求籤呢!況且,今日撿了一條命,該向佛前燒一柱香,表表心意。」瑟瑟淡然笑道。

 

臨江仙 010章 寒梅弄香苦寒處

  香渺山秀麗而優雅,寒梅庵位於香渺山光明峰的半山腰。廟堂並不大,掩在密密叢林之中,只有一條青石鋪就的小徑蜿蜒進去。

  瑟瑟從轎中下來,緩步走在細窄的小徑上,頭頂有不知名的鳥兒鳴叫著撲稜稜飛過,果然是鳥鳴山更幽。

  走進庵內,煙霧縈繞,這廟庵獨特的建築和氣氛令人為之望俗。

  瑟瑟靜心斂目,燃燭,點香,靜靜站在佛前。可是,她卻什麼願也沒許,只是空空地看著佛。

  縱是有佛,又哪裡管得到世人如此多的俗事恩怨,瑟瑟只相信,各人的命,只有各人去爭取。

  青梅跟在瑟瑟身後,取出二十兩紋銀,捐了香油錢。

  瑟瑟起身,卻沒去求籤,而是向後面走去。

  寒梅庵並不大,前院供著神佛,兩邊廂房是尼姑們修行聽課的地方,中院是一出大院落,錯落有致排列著幾處精舍,是為求籤夜宿的施主借宿之處。院中栽種著幾株寒梅,正是早春,寒梅開的正盛,院內暗香浮動。

  一個青衣小尼迎面走來,瑟瑟迎上去,求見庵堂主持。

  小尼姑雙手合十,極是客氣地帶著瑟瑟穿過月亮門,來到主持的廂房。

  主持月緣是一個端莊沉靜的女尼,手捻佛珠,靜靜凝視著瑟瑟。

  「施主找貧尼,可是有事?」月緣淡淡問道,或許是做尼姑久了,聲音不帶一絲世俗的悲喜,空空靜靜地。

  「小女子來找主持,是要出家為尼!」瑟瑟語氣平淡,輕聲說道。

  月緣聞言,倒是沒怎麼驚異,卻把青梅驚得不輕。

  「小姐,你怎地要出家?」青梅焦急地問道,聲音裡帶著哭音。看來此次事件,對小姐影響甚大,想想哪個女子,能受的如此打擊,縱然小姐自小比一般女子堅韌,畢竟也是黃花閨女。

  青梅再也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瑟瑟望了一眼青梅,沒說話,再次面向月緣,堅定地說道:「小女子適才遭遇不幸,已然心死,只想遁入空門,每日唸經禮佛,了卻殘生,望主持成全!」

  月緣凝視著瑟瑟,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寒梅弄香苦寒處。紅顏劫難,望施主坦然面對。施主塵緣未了,不如在此暫居幾日,靜心禮佛,若是過些時日,施主還是執意要出家,貧尼再為施主剃度不遲。」

  瑟瑟點頭同意,她並非真的出家,只想造成出家的假象,好讓皇家將婚事順利取消,堂堂王爺總不會來娶一個尼姑的。

  事情已走到了如今這一步,世人眼中,她早已不再是貞潔女子。此時回家,只會令不明真相的爹爹娘親傷心。是以暫居庵中,是上上之策。這是瑟瑟上山時,早就盤算好的。

  瑟瑟謝過月緣,拉過仍在嗚嗚抽噎的青梅,在小尼姑的引領下,向中院最後一排精舍而去。

  屋內收拾的極是潔淨,瑟瑟坐在簡陋的屋內,看著晴光一點一滴消退,直到冷月升起,夜色來臨。

  瑟瑟回首看青梅早已哭累,趴在榻上睡熟了。她略略妝扮,已是纖纖公子的模樣。披衣步出房門,穿過梅枝扶疏的中院,身姿翩翩躍上屋頂,姿態輕盈曼妙,青色袍帶在風中激盪開來,端的是風流倜儻。

  瑟瑟居住尼庵,還有另一個好處,那便是出去更自由。

  今夜,她要出去,去找風暖算賬。在風暖常去之處,瑟瑟沒找到風暖,還以為他被夜無煙擒住了。待找到了北斗和南星,才得知了他的去向。

  南星見了瑟瑟,雙眼放光,告訴瑟瑟,她交代的事情已然完成。

  北斗卻吶吶地說道,其實不是他們完成的。

  事情的經過瑟瑟自然知曉的一清二楚,此時也懶得理他們,只問風暖的去向。

  「風暖去了胭脂樓。」南星怪叫著說道。雖然他也對胭脂樓很感興趣,但是自從跟了瑟瑟,就被瑟瑟嚴令不可去風月場所。今夜,風暖膽大包天去了胭脂樓,他自然要告上一狀。

  「胭脂樓?」瑟瑟冷冷笑了笑,今日,風暖可是給了她諸多驚奇啊。

  「你們兩個,跟我到胭脂樓見識一番!」瑟瑟冷聲道。

  北斗和南星,瞬間瞪大了雙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在確定沒錯後,南星興奮地一躍而起。北斗卻疑惑地望著瑟瑟,感覺今日,老大和風暖都有些怪異。他們明明已經成功壞了江家小姐的貞潔,老大此刻不是應當出現在江小姐身邊,用真情感化她嗎。怎地要帶著他們去逛風月場所?不過疑惑倒是疑惑,他們還是乖乖地陪著瑟瑟去了胭脂樓。

  胭脂樓是一座樓的名字,卻不是一般的樓,而是帝都貴家公子尋歡作樂的場所。

  一湖碧水,湖旁花樹羅列,一道曲折虹橋,蜿蜒通到湖心島上,島上佇立的高簷閣樓便是胭脂樓。

  湖水瀲灩,星河影動,水月映寒煙。

  絲竹聲聲,魅影盈盈。

  夜,是酣眠之時,可在胭脂樓,卻正是熱鬧之時。

  一樓的大廳裡,賓客滿堂,高台上,一位綵衣麗姝,正隨著絲竹聲聲,淺語曼唱。


臨江仙 011章 玉掌雷霆

  瑟瑟一進樓,便有四五個姑娘齊齊擁了上來。

  這些風月場所的女子,慣會識人。一見瑟瑟身上的衣衫便知她是貴家公子,兼之瑟瑟生的清俊貴氣,不由得令她們心動。

  這些花團錦簇的女子擁著瑟瑟,鶯聲燕語,好不熱鬧。瑟瑟卻無暇理會她們的前呼後擁,清冷的視線在廳內環視一周,不見風暖的身影,想來必是在二樓雅室。

  「各位姐姐,可曾看見一位穿黑衣的公子,面貌生的極其冷峻。」南星早嘴上抹了蜜,問道。

  「穿黑衣公子倒是有,面貌冷峻的也有,但可不止一位,姐姐我可不知你們要找的是哪位?」一位紅衣女子見他們不是來尋歡而是來尋人的,意興闌珊地說道。

  「他是一位生客!」北斗道,邊說邊忍不住連連打了幾聲噴嚏。面前一陣香風四溢,他有些消受不起。

  「好像是有這麼一位,生的倒是俊氣,就是神色太冷。我看他進了秋容姑娘的房。」一位綠衣女子曼笑著道,「公子,不如就讓夏荷陪你去。」

  綠衣女子說著便來牽瑟瑟的手,瑟瑟不著痕跡地拂了拂衣衫,閃開她的碰觸。淺笑道:「那有勞夏荷姑娘了!」

  夏荷沒牽到瑟瑟的玉手,略有失望,怔怔地想,這麼俊的哥兒,卻不能碰觸。

  瑟瑟隨著夏荷來到二樓,夏荷指著一間雅室道:「公子,那便是秋容的閨房,可是,眼下,秋容和那位公子可能正在……我們這樣進去,攪了人家好事,未免不好,不如公子隨奴家去,奴家定會令公子快活的。」夏荷說著,溫玉素手已經向瑟瑟衣襟探去。

  瑟瑟執扇擋開,笑語道:「夏荷姑娘,別急,一會兒本公子自會去尋你。」

  使了個眼色,命北斗和南星前去叩門。這兩個傢伙倒也不含糊,伸足使勁,將好端端的門踹開了。

  瑟瑟淡笑著向室內瞧去,笑容卻忽然在唇邊凝住了。

  室內的光線極是黯淡,充滿著曖昧的氣息。一張紅木大床,垂著粉紅的紗幔。在琉璃燈微弱的光線下,粉紅色的紗幔上,清清楚楚映出兩道纏綿的影子。

  瑟瑟呆了呆,玉臉上忍不住一片羞紅。

  她原以為風暖在雅室內和秋容姑娘在品茶聽曲,看來她的想法還是太過純潔了。一個男子到歡場自然不是純粹要聽曲的。

  瑟瑟羞惱地低頭,目光在觸到自己脖頸上一塊淺淺的吻痕時,神色忽然一冷。這個白日才在她脖頸上印下吻痕的男子,此時正在別的女子身上歡暢。

  風暖啊風暖,真是錯看你了。

  床上人聽到屋內的動靜,忽然掀開了紗幔,聲音粗噶地問道:「什……麼……人?」

  只不過是掀開一道窄窄的縫隙,便覺的裡面的無邊春色蔓延而出。

  從瑟瑟站立的角度,恰巧清清楚楚地看到鴛鴦繡被翻紅浪,看到儀態慵懶的風暖。此時的風暖和白日裡輕薄瑟瑟的風暖又有著不同的風情。

  彼時,他對她是冷漠無情,純粹是要蹂躪她侮辱她。此時,他卻是一臉的享受和愜意,享受著溫玉軟香抱滿懷。

  這---這還是她認識的風暖嗎?

  他衣衫半敞,清俊的臉上一片潮紅,墨髮凌亂披散著,一向冷冽冰寒的俊目中透著迷亂的神情。

  瑟瑟只覺得心中一陣煩亂,她憤怒地瞪著他。

  饒是南星再機靈,還不曾見過這種場合,一時間呆在那裡。北斗更是一副愣愣的表情,尤其是從紗幔縫隙裡瞅見女子光裸白皙的大腿,更是目光惶惶。

  正在僵持之時,胭脂樓的老鴇走了進來,嬌笑著道:「公子,怎地站在別人房中,莫不是瞧上了我們秋容,可是眼下她正忙著。我們樓裡多的是出色的姑娘,個個水靈!」言罷,一使眼色。

  本來侯在門口的幾個姑娘撲了進來,將瑟瑟團團圍住,這次也沒漏下北斗和南星。南星倒還罷了,北斗卻被香氣熏得噴嚏連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些姑娘七手八腳,試圖將瑟瑟拉扯出去。

  忽聽瑟瑟冷聲道:「放開我!」語氣冷澈似冬夜寒冰。

  北斗南星心一抖,抬頭看去,卻見瑟瑟面上一副從未有過的冷澈表情。

  「哎呦,這位公子,您若是來此尋歡的,媽媽我歡迎,若是找茬,可休怪我不客氣。」老鴇狠狠說道。

  瑟瑟瞧也不瞧她,只將眸光掃向拉扯著她衣衫的幾位姑娘。那幾個姑娘在她清冷目光注視下,微微鬆了手,卻被老鴇的一生咳嗽嚇得再次使力,向外拽著瑟瑟。

  瑟瑟銀牙一咬,忽然舉袖,一掌拍向身側的紅木柱子,只聽得啪啦一聲悶響,柱子碎裂,木屑紛飛。

  那些姑娘瞬間嚇傻了眼,一時忘了動作,待到瑟瑟目光再次掃來,才尖叫著鬆手。老鴇更是神色劇變,她沒想到這麼文弱的公子,竟然也有武功。而且,看樣子她樓裡的侍衛也不是他的對手,當下,小心陪著不是,向外退去。

  瑟瑟卻也不理她,長袖再次紛飛,好似一道青光,襲向床榻上的風暖。

  風暖悶哼一聲,便從床榻上摔落。粉色紗幔被瑟瑟袖風帶起,飄飄蕩蕩垂落下來,露出了榻上女子衣衫不整的身影。那女子以為瑟瑟要取她性命,嚇得只披一件紗衣,便從屋內衝了出去。

  瑟瑟低眸瞧去,見風暖懶懶躺在地上,內裡紈褲穿的還算齊整,看來和那女子還不曾成事。

  她盯著風暖迷濛的黑眸,才知他醉的不輕。室內桌上,擺著幾個酒罈,看來風暖灌了不少酒。習武之人,若是不想醉,喝再多的酒,也可以用內力逼出。而風暖,醉的如此厲害,看來他是故意買醉。

  是什麼事,竟讓一向冷情的他如此失態,瑟瑟猜想,那一定和情有關。

  「給他穿好衣服,帶他走!」瑟瑟冷聲吩咐道。

  北斗和南星依言,兩人一左一右架著風暖從室內走出來。

 

臨江仙 012章 暗器千千

  一出走廊,瑟瑟就知今日他們不會輕易脫身了,因為她清眸流轉間,已發現樓下大廳裡,坐著夜無煙。

  胭脂樓底層為大廳,廳中間安置大小圓桌一百台有餘。西邊略微靠牆角的地方,還有專門搭建的戲台,是為樓裡姑娘們展示才藝而備。此時,戲台上,正有一位姑娘在彈著琵琶曼唱。

  夜無煙便坐在距戲台最遠的靠窗處圓桌上。

  因胭脂樓大廳四面皆垂掛著滑如凝脂的蜀錦,淡粉,朱紅,鵝黃,儘是香艷之色,是以,一身深紫色錦袍的夜無煙便格外搶眼,瑟瑟一眼便瞥見了他。

  一瞬間,瑟瑟心思疾轉。

  很顯然,夜無煙的出現,絕不是巧合。

  這麼說,今日在香渺山,風暖雖明裡從他手中安然逃逸,但實際上,卻被他派人跟蹤了。他也許想要放長線釣大魚,看看風暖背後之人。而她,竟然自投羅網。看來,她還是低估了夜無煙的心機和實力,這個男人不好對付。

  瑟瑟回首看去,見風暖醉的一塌糊塗。就算她再恨風暖,斷不會丟下他不管的。當下,瑟瑟回首低聲對北斗和南星道:「小心,夜無煙來了!」

  不能退縮,只能迎敵。

  今晚,她要會一會這個戰功赫赫的璿王。

  不過,之前,倒要先妝扮一番,免得被他認出來。如何妝扮呢,瑟瑟正發愁,卻不想到了走廊拐角處,一身綠衣的夏荷姑娘正在等著她,見了她裊裊婷婷走上來,嬌笑道:「公子,您要走嗎,夏荷還沒好好伺候公子呢!」

  「夏荷姑娘,本公子這不是來陪你了麼?」

  瑟瑟淡笑著用扇子托起夏荷的玉臉,惹得夏荷一陣嬌笑連連。她趁機滾到瑟瑟懷裡,和瑟瑟一番耳鬢廝磨,並不時在瑟瑟玉臉上偷吻一下。

  待到瑟瑟從走廊轉角出來時,已是一臉紅色唇痕,就是光潔的額頭上也未能倖免。此時,就算是爹娘站在她面前,怕也認她不出。

  夏荷瞧見瑟瑟一臉唇痕的樣子,忍不住掩唇而笑,從袖中掏出帕子,踮腳要為瑟瑟擦拭。

  瑟瑟執住夏荷的皓腕,淺語道:「留著吧!」

  她早就瞧見夏荷紅唇上胭脂極厚,是以才和她親熱的,為的就是這些唇痕,這就是天然的面紗。如今,怎能再擦去。

  夏荷姑娘自然不知瑟瑟的心思,聽見瑟瑟所言,心中一陣愛意翻騰。只是簡單的三個字,「留著吧」,就讓她欣喜若狂。

  瑟瑟摟著夏荷,漫步從大廳中走過,瑟瑟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男裝扮相風流倜儻極是出塵。

  北斗和南星緊緊跟在瑟瑟後面,架著不斷囈語的風暖向門口走去。

  「這位公子,我家公子很想和您交個朋友,請公子賞臉。」胭脂樓門口,璿王府的金總管攔住瑟瑟,沉聲說道。

  瑟瑟微微一笑,清眸迅速掃了一眼外面,感覺到遠遠近近不少埋伏的精兵。看來,夜無煙對他們是勢在必擒了。

  瑟瑟挑眉笑道:「請問你家公子是哪位?」她故作不知問道。

  金總管一指窗邊圓桌上的夜無煙,道:「請!」

  瑟瑟摟著夏荷的細腰,一邊和她肆意調笑著,一邊向夜無煙走去。

  身後的北斗南星撇唇心想,還以為老大不近女色,所以才不許他們進青樓。敢情他們猜錯了,此時的老大,整個一好色之徒!

  瑟瑟放開夏荷,姿勢優雅坐在夜無煙對面的雅座上,悠然淡笑道:「在下一無名小輩,不知這位公子何以要見在下?」

  「公子方才一掌劈碎屋內紅柱,功力深厚,絕非一無名小輩可以為之的!」夜無煙挑眉道。

  一頭墨髮在腦後鬆鬆束著,斜斜插著一支白玉簪,狹長鳳目眼角斜飛,唇角隨意悠然地斂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此時的他,不似回城時的戰袍加身,也不似夜宴上的盛裝宮服,此時的他,只是隨意的一件衣衫,看上去依舊風采卓然。

  瑟瑟黛眉一挑,故作驚異地問道:「不想在下方才在屋內粗俗的一面,也被公子打聽到了,真是慚愧!」

  「本公子很是仰慕公子的武功,很想和公子交個朋友!」夜無煙悠然道。他的眸光從瑟瑟玉臉上掠過,看到瑟瑟滿臉的唇痕,眸中閃過一絲異樣。

  「交朋友,怕是在下高攀公子了。」瑟瑟淡笑道。

  「公子客氣了,本公子敬你一杯!」夜無煙話音未落,手指向面前的杯子輕輕一彈。

  瑟瑟但見眼前寒光一閃,通透的琉璃盞帶著緋紅色美酒直直向她襲來。

  瑟瑟不想夜無煙出手如此迅捷,兩人距離本近,這酒杯來勢極快。瑟瑟不禁微微變色,她自知自己武藝精在輕功和暗器,定是不如夜無煙的內力。此番若是硬接,縱然接住了,也勢必會灑的一身殘酒,她可不想如此狼狽。

  心思忽轉,已是有了計較,她伸袖在酒杯上輕輕一拂,笑吟吟道:「公子客氣了,可惜的是,在下從不飲酒,不如轉讓給在下這位小廝吧。」

  那琉璃盞在瑟瑟一拂之下,不禁轉換了方向朝南星而去,速度比之先前更是慢多了。方才瑟瑟已經暗中化解了那杯中所攜的大半內勁。

  南星不白機靈,以樣學樣,伸出手指,在來勢已慢的琉璃盞上輕輕一彈,道:「謝公子盛情,不過小的今日有些不適,美酒在前,卻是不能喝的,可惜可惜!」

  他連叫可惜,藉著一彈之機,藉機化解酒杯上的內力。

  那酒杯中的內力在瑟瑟和南星兩人手中接連化解,已大不如之前凌厲,到了北斗面前時,北斗伸手在來勢已慢的杯底輕輕一托,暗中使力,酒杯中所餘內力已然化解的蕩然無存。

  北斗輕輕巧巧地端著酒杯,一飲而盡,道:「謝公子好意!」

  夜無煙眼見得瑟瑟如此取巧,一杯酒,竟被他和手下聯手化解,很是佩服瑟瑟的應變靈活。

  「在下謝公子好意,回贈一碟桃酥!」瑟瑟低眸瞧見圓桌上一碟子桃酥,笑吟吟說道。她伸袖輕卷,將碟子掩住。手底卻絲毫不閒著,玉指夾起桃酥,一個接一個飛執而出。

  她言笑盈盈,出手卻狠辣無情,自然是為了今日在香渺山上他對她的無情出一口氣。她出手速度奇快,角度極其刁鑽,每一塊桃酥都向夜無煙身上大穴飛去。

  她「暗器千千」的名頭可不是白得的,若要比暗器,她倒是真的不怕。


臨江仙 013章 銀針無毒

  夜無煙見一碟子桃酥從不同的角度和方向向他襲來,心中一凌。他沒想到對方這麼快還擊,起身躲閃,倒也能躲開,但是未免有些狼狽。只得伸袖一甩,迎了上去。

  「暗器千千,閣下莫不是名滿京師的纖纖公子?」夜無煙雙手左右開弓,用袖子將那些桃酥盡數籠住,悉數倒在圓桌上。桃酥在兩人之間一來一往,已被真氣蕩為碎末。再看夜無煙純白的袖子,已經沾染了一片片的油跡。

  瑟瑟倒沒想到遠在邊關的夜無煙也聽過她纖纖公子的名頭,微微笑了笑,挑眉道:「不錯!」

  夜無煙冷冷拂了拂袖子,所幸桃酥非利器,若是換做其他暗器,他這般躲法,他勢必會受傷。剛思及此,便覺得右掌一陣刺痛,低頭一看,右掌指尖上隱有寒芒閃耀。

  夜無煙臉色一寒,厲聲道:「原來你在桃酥裡嵌了銀針?」這桃酥明明是早就擺在桌上的,他是何時將銀針嵌入的,莫非就是執起桃酥的瞬間?速度如此迅捷,看來眼前之人是精於暗器之道的。

  「是又怎樣,是你太大意了!」燈光流轉下,瑟瑟淡笑道。她自知這個男人不好對付,是以,在執起桃酥的瞬間,便向裡嵌入了銀針。她知夜無煙今夜勢要擒她,她若想安然離去,必須有要挾他的條件。

  夜無煙身後的金總管見狀,正要出手,卻被夜無煙伸手擋住。他倒也不惱,挑眉笑道:「你以為如此便能制住本王嗎?」夜無煙直接挑明了身份。

  雙方不用再躲躲閃閃,瑟瑟淺笑盈盈地說道:「這銀針上浸有劇毒,璿王不會沒有發現吧。三個時辰後,毒便會發作。若是你放過我們,解藥我自會派人奉上。」其實那銀針上並沒有毒藥,瑟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不會用毒。此刻,瑟瑟只是在賭,她賭夜無煙不敢運功。

  「主子……」一側的金總管聞言,臉上早已沒了血色。

  夜無煙冷笑道:「本王怎麼沒聽說過,纖纖公子也精於用毒?」這話時明顯的懷疑銀針是否有毒。

  「雖然不擅於用毒,但是,也會視對像偶爾用之,像璿王這樣的大人物,小小的銀針怎能傷得了你,當然要用毒了。璿王若不信,不妨運功試試?只是一運功,毒就無解了。」瑟瑟哀歎著說道。

  夜無煙負手立於瑟瑟身前,深幽如墨的目光靜靜地注視著瑟瑟。

  瑟瑟在他冷冽的眸光注視下,隱隱感到一股濃烈的殺意將自己籠罩,壓的她心中極不舒服。眼前這個男人,再不是方纔的雲淡風輕,整個人似乎已經化成了一把冰冷的利劍,隨時都會要了她的命。

  瑟瑟仰著頭,保持著唇邊那抹淡淡的笑,但是,內心深處卻早已笑不出來。但是,她也明白,此時自己不能露出一絲膽怯之意,否則,一旦被他識破,事情必會不可收拾。

  似乎是僵持了好久,瑟瑟終於聽見夜無煙冷冷的聲音淡淡的說道:「好,我放你們走!」

  週遭殺意頓散,瑟瑟心中一鬆,隱隱感到額頭冒出了細汗,這個男人,倒真是令人難以招架。

  「多謝,待我們安全後,我自會派人將解藥送到這裡來!」江瑟瑟帶領北斗南星和風暖向門外退去。

  夜無煙雙眉緊鎖,目光如炬般盯著他們,忽而開口道:「你記住,本王生平最恨人挾持,而你們已然挾持了本王兩次,下一次,本王不會再放過你們的。」上一次是風暖挾持了伊盈香,這次是瑟瑟給他下了毒。這兩件事,大約是他回京後,最令他憤怒的事情了吧。

  胭脂樓門外的埋伏已然撤去,瑟瑟在大門口攔了一輛馬車,直向京城外馳去。

  風暖酒意還不曾醒,靠在榻上睡得正香,噴出的氣息裡,酒意濃烈。

  瑟瑟心中有氣,大夥兒為了他,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他倒是睡得挺香。伸掌抵在風暖後背,運功將他體內酒意逼了出來。

  不一會兒,風暖悠悠醒轉,睜眼看到瑟瑟唇痕滿面的臉,一時有些怔忡。

  「你……你是誰?」風暖指著瑟瑟冷聲問道。

  瑟瑟從鼻孔裡冷哼道:「風暖,你還以為在你的溫柔鄉麼?」

  風暖瞪大了眼睛,才知眼前之人竟是瑟瑟。見他提及溫柔鄉,才想起之前一切,雙頰不禁微紅。

  「你為何要這麼做?為何要真的輕薄江小姐,為何要到青樓買醉?」瑟瑟繃著臉,低幽的聲音裡寒意瀰漫。

  「公子,暖對不起你!」風暖抿嘴,卻是再不出聲。

  「為何不說話!」

  「公子,暖此刻心裡很亂,日後必會向你說明一切!」

  「你恢復記憶了?」瑟瑟不依不撓地問道。

  「是!」風暖輕聲道。

  瑟瑟見他平日原本幽深犀利的黑眸此時一片黯淡,知他昔日的記憶必定很不愉快。也一定是和夜無煙有關係的,莫非他和夜無煙有深仇大恨,所以當時才會那樣對作為夜無煙側妃的她?若真是如此,真是僥倖。方才在胭脂樓,風暖一直醉意熏熏地垂著頭,沒被夜無煙看到真容。不然,今日他們肯定逃不出來的。

  馬車不一會便出了京城,到了郊外。

  前方是一片黑壓壓密林,瑟瑟叫車伕停車,四人下了車,給了車伕一把碎銀,將車伕遣了回去。

  瑟瑟回首望著緊隨其後的金總管道:「這是解藥,金總管接好。」

  素手從袖中掏出一個錦囊,向著金總管的方向投去。

  金總管唯恐囊中再有暗器,沒敢伸手接,刀鞘一伸,將錦囊挑住,跌落在寬袍之上。他小心翼翼打開錦囊,卻只見裡面只有一張紙,用畫眉的黛青寫著四個字:銀針無毒。

  金總管微微一愣,待他抬頭,前方四個人影早已隱沒在密林之中。

 

臨江仙 014章 面具

  密林完全被黑暗所籠罩,月色掙扎著從枝葉的縫隙間揮灑而下。四人在林中緩步走著,側耳傾聽著外面的動靜。

  很奇怪,金總管似乎並未帶人追來,瑟瑟這才鬆了一口氣,和風暖一道,將北斗和南星送到了安全之地。

  一番折騰下來,天色已到了亥正時分,眼前一片月華朦朧。

  瑟瑟不覺望向眼前那道瘦高的身影,酒意一醒,此時的風暖,已恢復了一貫的冷然和淡定。她真難以想像,那個在香渺山上挾持她的那個人和眼前之人竟是同一人。

  風暖似乎感應到了瑟瑟的注視,回身望了她一眼,忽從袖中拿出一塊帕子,遞到了瑟瑟面前。

  瑟瑟有些愣然,良久才反應過來,自己臉上還遍佈著唇痕,頓時失笑,不曉得風暖是如何看她的,不會真將她當成了好色之徒吧。

  她抬頭望著他,月色透過疏枝碧葉打下重重陰影,一時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伸手接過他遞來的帕子,擦淨了面上的胭脂唇痕,露出一張清水芙蓉般的容顏。

  她將污了的帕子仍還給風暖,調笑道:「抱歉,弄髒了。」

  風暖不以為然地收起來,卻忽然從貼身的衣襟裡又掏出一件物事再次遞了過來。

  淡淡月色下,瑟瑟隱隱看出那是像布一樣薄薄的東西,接到手中,才看清是一塊面具。

  「這是面具?暖,你怎麼知道我想要一個面具呢?」瑟瑟驚異地問道,欣喜地摸著手中軟軟滑滑的面具。

  很早以前她就想要一個面具,因為妝扮成男子總不能像女子一樣戴面紗吧。可是,據說這玩意製作起來很麻煩,是以極其珍貴,市面上買不到。不知道風暖從哪裡得來的這玩意兒。

  瑟瑟欣喜地將面具戴在臉上,尋到一處溪流,臨水照影。但見靜靜的溪流中,映出一張陌生的容顏,很普通的面貌,略帶一絲英氣。不過,面具終究是面具,表情很是僵硬,若是明眼人,還是會一眼看出她是戴著面具的。不過,瑟瑟已經很滿意了。

  「暖!真沒想到,你能找到這樣的寶貝兒。」瑟瑟一邊整理著被風吹亂的頭髮,一邊微笑著說道。望著風暖雙眉間的鬱結,瑟瑟知道,風暖雖然沒有戴面具,但是她卻一直沒有看到真實的他。

  她站起身來,在山崖之上,眺望緋城。

  此刻的緋城正在沉睡之中,黑暗之中,偶爾閃過幾點燈火,好似從天上跌落人間的星辰。護城河猶如一道華麗的玉帶,倒映著兩岸的屋舍人家。

  很少從這樣的角度俯瞰緋城,瑟瑟心中湧起一絲別樣的感覺,這樣美麗的都城,或許,幾日後,她便要離開這裡了。

  「暖,我們一起去遊蕩江湖,可好?一起去觀蒼山霧海,一起去塞外踏雪,一起去滄海泛舟,怎樣?」瑟瑟回身問道。她想好了,退掉婚事後,她要出去見識一番。如若有風暖在身邊,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危險,她都不怕了。

  不想風暖聽到瑟瑟的話,極是詫異,似乎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

  「你不是要娶江家小姐嗎?怎得還有功夫到江湖去闖蕩?」風暖沉聲問道。

  「娶是自然要娶的,但是不急,反正她現在貞潔已毀,璿王不會要她,別人也不會要她的。我到江湖上歷練一番,再回來娶她也不遲!」瑟瑟似笑非笑地說道。

  原以為風暖會欣然同意她的建議,不想他皺了皺眉,良久開口道:「公子,風暖怕是不能陪你去了!不如,讓北斗和南星陪你去吧!」

  「為什麼?你還有別的事情嗎?」瑟瑟清聲問道。其實她心裡早就猜到,恢復記憶的風暖,他是不會跟她走的。在那段失去記憶的日子裡,她或許是他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可如今,她再也不是了。

  這是她認識風暖後,他第一次拒絕她的要求。瑟瑟很好奇,風暖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去,只是他不願意說,她也沒有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如同她,她是江府小姐的事,也是她不願意說的。

  「好,可是,暖,你答應我,日後不再喝酒。你可知,今晚何其凶險,我們都差點落到璿王手中。」瑟瑟真心地說道。

  「好,我聽公子的!」風暖沉默了一瞬,又沉聲道:「公子,日後我不能跟隨你了,你的救命之恩,只能來日再報了。」

  風暖說這話時聲音裡滿是歉疚,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瑟瑟望著他高大俊挺的身影漸漸沒入在幽深的林子裡,一時之間心頭滿是悵然。

  她感覺到風暖似乎是有什麼事情要去做,她日後要再見他,怕是不易了。也罷,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只是,她心頭還是湧上來一陣淡淡的失落。

  眼見得月影西斜,瑟瑟施展輕功,直接向香渺山寒梅庵而去。


臨江仙 015章 洞房夜

  回到寒梅庵,天色還未亮,折騰了一夜,瑟瑟覺得有些睏,便倒在床榻上,睡了過去。或許是心事已了,這一覺睡得很香甜。

  醒來時,天已放亮,庵裡的小尼送來了早膳。瑟瑟用過早膳,正想到院外走動走動,沒想到小尼姑領著紫迷走了進來。

  紫迷是瑟瑟娘親的貼身大丫鬟,性子較沉穩,一直伺候娘親。瑟瑟沒想到她一大早從江府趕了過來,待小尼姑走後,瑟瑟忙問道:「紫迷,你怎麼來了?娘親沒事吧?」

  「夫人沒事,小姐,夫人讓紫迷來接小姐回府!夫人說,小姐你失策了!」紫迷眉目之間,一片焦急。

  「出了什麼事?」瑟瑟早知娘親會看透她的伎倆,卻不知此刻紫迷說的失策是何意思。

  「昨日出了事後,夫人便猜出小姐是故意那麼做的,原以為這計策或許管用。不想過了午後,璿王府中的金總管帶了禮物來拜訪,金總管一直安慰老爺和夫人,並未提退親之事。」紫迷道。

  「哦?」瑟瑟愣然地挑眉,這事情很出乎她的意料。夜無煙竟然派金總管到江府去安慰爹娘,這真令人難以置信。在山道上待她那般冷狠,竟會派人到她府中去。

  「那就再等等吧!」瑟瑟清聲道,皇家總不會娶一個失貞的女子的。或許璿王也是為了顧及他自己的名節,不想落個無情無義的名聲。

  可是,瑟瑟沒想到,她的計策竟然真的失策了。

  幾日後,到了皇帝定下的嫁娶之日,夜無煙還是派人去娶她了。瑟瑟執意賴在庵中不回府,著人回話,說是自言配不上璿王,要常伴孤燈。她想著,璿王或許是作作樣子,她這樣一說,給了他一個台階,他自然會下的。

  可是,瑟瑟萬萬沒想到,迎親的轎子竟然到梅庵來接她。

  瑟瑟瞬時傻了眼,早知這樣,前幾日就叫主持給她真的剃度了。如今,她只能無奈地被人披上嫁衣。

  那日的天很暖,微醺的日光灑在頭頂上,很暖和。梅庵裡的寒梅開始凋零了,片片花瓣迎風飄落,灑落在瑟瑟的紅色喜服上,鼻間全是寒梅馥郁的冷香。

  瑟瑟忽然發現,寒梅是最後一次綻放,冬天是真的過去了。

  從香渺山到璿王府,路途不算遠,但畢竟是山路,一來一往,足足要兩個多時辰。待瑟瑟的轎子到了璿王府,璿王早已和伊盈香拜堂完畢,而她,已經錯過了拜堂的良辰吉時。

  是以,瑟瑟便被轎子一路直接抬進了洞房,而拜堂的禮節,便直接免掉了。

  青梅老大不高興,可是瑟瑟卻不以為然,她覺得這樣很好。沒拜堂,在她心裡,他便不是她的夫君。

  瑟瑟在丫鬟的驚愣中,自己扯下喜帕,摘下鳳冠。她知道夜無煙今夜是不會來的,所以她不會傻得等著他來揭喜帕。

  「你們出去吧,我這裡不用伺候。」瑟瑟輕聲道,幾個小丫鬟識趣的退了出去。

  瑟瑟打量著這間所謂的洞房,倒是佈置的極是喜慶,被褥繁華錦簇,耀人眼目,瑞獸吐祥,裊裊淡香。

  夜很快來臨,有丫鬟來屋內布飯,瑟瑟方用罷飯,便聽得院內一陣腳步聲,青梅早翹起了唇角,忙著去開門。

  瑟瑟心中卻一陣緊張,不會是夜無煙吧?她是側妃,就是輪,今夜的洞房花燭也是輪不到她的吧!何況,在他們眼裡她還是一個失貞的女子。

  房門開處,進來的人果然不是夜無煙,而是一個小宮女領著一個老嬤嬤。

  老嬤嬤衝著瑟瑟福了一福,道:「拜見江側妃,老奴是宮裡的驗身嬤嬤,奉了太后之命,前來為江側妃驗身!」

  驗身?

  瑟瑟先是一愣,待到明白了話裡的意思,不禁一愣。她微微笑了笑,道:「不用驗了,你去回太后,就說,我不是完璧之身!」

  「老奴奉命行事,請江側妃莫要生氣!」老嬤嬤言語冷硬地說道。

  「我並沒有生氣,我是說真話,嬤嬤不用驗了。照我的話回稟太后即可,驗身,我是不會答應的!」瑟瑟冷冷說道。

  「但是,老身一定要驗身,才可以給太后回話。」老嬤嬤也很固執,一點也沒有退讓的意思,甚至,盯視著瑟瑟的目光裡隱含著一絲鄙夷。

  瑟瑟心下冷冷一笑,轉身坐到椅子上,微笑著道:「既然如此,那嬤嬤你來吧。」右手卻早已抓起了桌案上的花瓶,有意無意地欣賞著。如果她敢來,她就用花瓶砸她。

  她就算不是完璧之身,也不容別人這麼侮辱她。

  老嬤嬤望著瑟瑟,只覺眼前女子一雙麗目清澈如水,眼波流轉間,仿若冰河破堤而出,帶著沁涼的寒意,令她不敢直視。再看她纖細玉手中不斷轉動的花瓶,她怔愣著沒有動,一時之間,心中竟然萌生懼意。

  驗吧,不敢!不驗吧,太后那邊無法交差。

  雙方正在僵持之時,房門開了,夜無煙踏著夜色走了進來。

  「嬤嬤你退下吧,本王會給太后一個交代的!」夜無煙的聲音低柔宛轉,可是隱約之間卻有一種凜然的威勢。

  老嬤嬤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朝著夜無煙和江瑟瑟福了一福,隨著小丫鬟轉身退了出去。

  青梅見夜無煙來了,也喜滋滋地走了,轉瞬間,屋內的人退了個乾乾淨淨,只餘瑟瑟和夜無煙兩人一坐一立。

  兩人都是一身喜服,在紅燭照耀下,紅艷艷的,很喜慶,但是,瑟瑟心中,卻沒有一絲喜氣。或許夜無煙有,但是,那也不是因為她江瑟瑟。

  夜無煙凝立著,瞧著瑟瑟懶懶坐在椅子上手中握著花瓶的樣子,淡淡笑了笑。他倒是沒想到瑟瑟這麼大膽,敢違抗太后的命令。

  她似乎不像他之前認為的那般膽小。

  在宴會上因緊張弄斷了琴弦,香渺山上,面對賊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瑟瑟沒明白夜無煙要如何給太后一個交代,燭火下,看到他漸漸逼近的身影,心中莫名的一陣緊張。

 

臨江仙 016章 同榻不同眠

  他在她面前幾步遠站定,喜慶的紅色吉服,襯得他整個人美如冠玉。濃墨般的髮用金冠緊緊箍住,展露住一張俊美的容顏。

  瑟瑟望著他,禁不住在心底讚歎,這是個連上天都要妒忌的男子。寒星般璀璨的黑眸,溫潤如玉的臉龐,淺唇緊抿,構成一抹優美的弧線,唇角末端掛著一絲笑意。

  他俯身,伸手,從她手中將花瓶抽了出來,輕輕放在桌案上。

  他俯身之時,一陣陌生男子的幽淡香氣沁入鼻尖,瑟瑟有一瞬的恍惚。

  他怎麼來了?

  今夜雖然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但是瑟瑟不會忘,她只是側妃,他今夜應該陪的,不是她。何況,她在他眼裡是一個不貞潔的女子,他更不可能留宿在她這裡了。

  香渺山上的遭遇,讓她見識了他的冷血無情,所以她不會傻得以為他會同情她這樣一個遭到欺凌的弱女子的。

  「早點歇吧!」他開口說道,聲音醇厚溫雅,卻帶著一絲淡淡的疏離。

  他不看她,緩步朝著床榻走去,很是優雅地將大紅的外衫脫去,只餘內裡純白的褻衣。然後,他從袖中掏出來一塊白布,鋪在了床榻上。

  「你……做什麼?」眼睜睜地看著他寬衣解帶,瑟瑟的聲音裡隱有一絲顫抖。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是白問了,因為他回首瞥了她一眼,反問道:「你說呢?」

  他雲淡風輕的樣子讓瑟瑟很不安,漆黑的雙眸更是深不可測,瑟瑟只得盈盈淺笑著道:「王爺,你還是到王妃那裡去吧。」

  夜無煙長眉微挑,回首望了一眼瑟瑟,聲音冷凝地說道:「你在攆我?」

  瑟瑟識趣地垂頭,輕聲道:「妾身不敢,可是,妾身是側妃,況且……」她想說,況且,她已非完璧,可是抹黑自己的話,她說著還真不是滋味。

  聰明如璿王,自然知曉瑟瑟的意思,他淡淡掃了一眼瑟瑟,見她如水芙蓉般的雪腮上浮出淡淡的紅暈,心內一陣恍惚。

  似乎直到此時,他才清楚地看清了她的容顏。黛眉纖長,明眸清澈,紅唇小巧,她整個人如芙蕖初綻,高潔淡雅。這樣一張清麗容顏,根本就不用胭脂水粉,他不明白她在香渺山上要那樣裝扮自己。

  「按規矩說,本王是應當到王妃那裡去的,只是,本王不是要給太后一個交代嗎?」他漫不經心地說著。

  瑟瑟想起方纔他說的交代,是的,他是因為要給太后一個交代才留在她這裡的。只是,如何交代,他不會真的打算以身試試吧!

  她不相信他會那樣做,畢竟男人雖然可以有三妻四妾,卻不會容許自己的妻妾有一絲的瑕疵。夜無煙他看上去不像不在乎的那種人。

  夜無煙凝視著瑟瑟不斷變換的面龐,如夜空一般深邃的黑眸瞇了起來。

  「放心,我不會動你。只要明日在這塊帕子上留一塊紅即可!」不管她是不是遭到了凌辱,他都不會動她的。不過眼前的女子,一臉緊張似乎極怕他碰她一樣。

  瑟瑟聽到夜無煙的話,心中頓時一鬆。

  他知道夜無煙這樣做,不僅是為了給太后一個交代,同時也是為了挽回他自己的面子。

  有了同睡的事實,有了落紅的帕子,他便可以對外宣稱他的側妃是清白的。

  果然是高明,大約是他來之前,就早想好了吧。

  瑟瑟攏了攏衣服,便要和衣上床,夜無煙卻攔住了她,冷聲道:「脫了!」

  瑟瑟一愣。

  「這樣會有人懷疑的!」他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瑟瑟頓時瞭然,若是不脫衣衫,明早丫鬟進來伺候,看到她衣衫整齊,勢必會懷疑。可是要她在他面前寬衣解帶,她不願。

  「王爺,妾身先熄燈吧!」層層珠簾後,那粗如臂膀的龍鳳紅燭,此時,燭焰正忽明忽暗地跳躍著。

  見夜無湮沒有反對,瑟瑟轉身將紅燭吹滅,室內頓時一片暗黑。

  瑟瑟輕解羅裳,露出凝雪般的肌膚,披散著瀑布般的長髮,她的美麗和嫵媚,綻放在黑暗裡。

  她躺下,兩人蓋得是同一張大錦被,睡得是同一張床榻,只是卻是背對背躺著,中間隔了一段不算長也不算短的距離。

  可是,那一點距離,卻是那麼遙遠,好似不可逾越的鴻溝。

  這鴻溝,瑟瑟從沒想要逾越。

  雖然沒有如願退親,但至少保住了清白之身,以後的日子裡,夜無煙不會碰她。總有一日,她會逃脫這個牢籠。

  黑暗裡,瑟瑟淡淡微笑著,進入了夢鄉。


臨江仙 017章 郎無情妾無意(一)

  朝雲疏散,薄霧消退,點點金光透出雲層。

  廊下高掛的紅燈籠在晨風裡飄蕩著,昭示著昨日的喜慶,大紅的喜字在晨色中顯得如夢似幻。

  日光透過格子窗一點點地驅散了室內的昏暗。層層紗曼後,鑲金大床上,瑟瑟從睡夢中甦醒。但,她沒有睜眼。

  她聽到身側夜無煙綿長的呼吸聲,感覺到他覆在她纖腰間的一雙臂膀,溫熱而有力,聞到他身上好聞的男子氣息,她驚詫地發現,不知何時,她竟鑽到了他的懷裡。她竟在他的懷裡睡了一夜,這也罷了,竟然還睡得那麼香,那麼甜!

  該死!瑟瑟暗暗咒罵了一聲,本想一掌將他推開,但是,還不及動手,她感覺到面前這個懷抱動了動,夜無煙似乎要醒了。

  果然,瑟瑟清楚地聽到頭頂上傳來抽氣聲。

  夜無煙這一夜睡得很安穩,醒來時,感覺到懷裡溫溫軟軟,極是舒服,正想再摟一摟。他孰地睜開眼,有些懵懂地望了一眼。

  他看到懷裡抱著的,是他的側妃。

  微蒙的晨光中,她如同小貓一樣,乖巧地偎依在他的懷裡,只露出半張側臉,肌膚白皙的宛若白玉雕成,墨髮披散在他懷裡,他一動,便被那柔軟的髮絲撩撥到。更要命的是,手底下的肌膚,細膩嬌軟的似一捧雪,好像隨時都會化去。

  他感覺到心似乎被什麼不知名的東西撩撥了一下,他發現自己似乎很貪戀眼前的繾綣,身體驟然間滾燙起來。

  他倒抽了一口冷氣,鳳眸一瞇,他無情地推開瑟瑟,忽地坐了起來。他不耐地皺了皺眉,他又不是缺少女人,怎會對這個女子感興趣了。

  瑟瑟被她一把推開,頭埋在錦枕上,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好啊,她還沒推他,他倒是將她推開了。

  「你怎麼鑽到本王懷裡!」他冷冷質問道,早知道她這麼不知廉恥,他就不該娶她。

  瑟瑟縮在錦被中,看他對她那避如蛇蠍般的樣子,倒像是他吃了虧一般。什麼叫她鑽到他懷裡了,她還沒質問他,他倒先發制人了。

  好啊,既然他以為是她鑽到了他懷裡,以為是她要試圖勾引他。那她就不讓他失望,男人,都是越得不到的越是珍惜。她越是黏著他,他鐵定會越討厭她。

  當下,瑟瑟放柔了聲音,嬌聲道:「王爺,妾身昨夜……昨夜是……是被王爺所迷,才情不自禁……還請王爺憐惜妾身,成全妾身。」言罷,她再次向夜無煙偎依而去。

  夜無煙修眉皺了皺,毫不掩飾眸中那深深的厭惡,他再次毫不留情地將瑟瑟推開,冷聲道:「滾開!江瑟瑟,別說你已經失身,就算你沒有失身,本王也不會碰你的。原本本王還憐惜你等了本王多年,又失了身,年齡也不小了,怕是無人再娶你了,是以才勉強娶你回府。可你也太不自戀了,竟然試圖勾引本王。你別做夢了,本王這一輩子都不會寵幸你的!」他撂下這句話,穿衣而起。

  瑟瑟嗚地一聲,趴在錦枕上,抽噎了起來。

  夜無煙看她肩頭聳動,顯然是難過之極,面色緩和了些,放輕了聲音道:「你不用哭,只要你安分守己,本王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是不會休你的。這側妃的位子,也永遠是你的。」

  他走之前,不忘將床上那塊白布拿起來,從靴子中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刺破了手指,在白布上滴了兩塊落紅。

  聽到他的腳步聲遠去,瑟瑟才從錦枕上抬起頭了。一張玉臉平靜無波,根本就沒有淚。她自然沒有哭,方纔的抽噎也只是為了配合夜無煙。

  王爺發了火,她自然要難過才是。不過她一點也不難過,自從在香渺山見識了他對她的無情,她對他之前僅存的一點好感已經消失殆盡了。

  不過,他說是因為可憐她才會娶她,倒是讓她小小的震驚了一把,他也會可憐人?要是真是因為可憐,那瑟瑟那出失身的戲碼算是白唱了。

  她多希望他休了她啊,若是她天天去黏著他,不知他會不會休了她。看方纔的情況,她還是有希望被休得。

  他以為娶了她,供給她吃穿,給她一個王爺側妃的位子,她就會滿足了,就會感恩戴德地呆在王府裡了。她就偏不如他的意,每日在他面前晃一晃,直到他終於休了她。

  主意打定,瑟瑟心情大好。

  青梅端著洗漱水走了進來,瑟瑟洗漱完畢,坐到妝台前,她要精心妝扮一番,絕對會讓夜無煙再次「驚艷」。

  瑟瑟的髮烏黑順滑,以往她只梳簡單別緻的髮髻,看上去靈動飄逸。今日她特意讓青梅為她梳了比較貴氣莊重的凌雲髻。

  「小姐,這個髮髻看上去太老,夫人才梳這樣的髮髻吧,小姐我還是為你梳別的吧。」青梅端詳著瑟瑟,左看右看說道。

  「青梅,我已經出嫁了,已經是夫人了,只能梳這個髮髻。」瑟瑟淡笑著說道。

  「是這樣的嗎?」青梅懷疑地問道。

  「青梅,你看外面有沒有盛開的花,去折一枝來。」瑟瑟將青梅支了出去。

  她趁機從首飾盒子裡,拿出來一支金燦燦的步搖插在髮髻上,再在鬢間的髮上貼了許多花鈿。又拿起黛青,將眉描呀描地,描成濃黑。然後便敷粉,將好好一張玉臉敷成了紅紅白白的,才算滿意。

  青梅折了花回來,看到瑟瑟的模樣,「啊」了一聲,疑惑地問道:「小姐,你這是做什麼?要去唱戲?」

  瑟瑟瞧著青梅,頭上綁著兩個可愛的丫鬟髮髻,一張討喜的小臉上,滿是驚愣。再看看自己,乍然發現,她和青梅,倒像是貴婦和童子。

  「是了,青梅你這丫頭越來越聰明了,竟然猜對了。快過來,把你手中的花插到我頭上,我們這就去唱---戲。」瑟瑟拉長了話音,調笑道。

  主僕兩個,一前一後出了屋,瑟瑟向丫鬟打聽了璿王此時的去處,便一路尋了過去。

 

臨江仙 018章 郎無情妾無意(二)

  璿王府是這次夜無煙回京後,皇帝才賜給他的。出征之前,他未封王,自然也沒有府邸。

  這府邸在帝都是有些名頭的,據說是前朝遺下的。一路走來,畫棟雕樑,玉宇瓊閣,果有些前朝遺韻。比如那鋪路的青石板,還有那略顯暗淡的影壁,綠紗窗上寒梅傲雪的圖樣……

  照理說,夜無煙應當對其休整一番,但是他沒有,叫人不得不懷疑,他是否沒打算在此長住。

  雲粹院是伊盈香的居所,院門前有一處湖泊,湖面上架著一座雕欄玉砌的石橋。

  瑟瑟佇立在石橋上,看湖面碧波蕩漾,湖中無數紅色錦鯉,一群群,一簇簇,似一團團紅色嬌花,映襯著碧水白石,說不出的亮麗美艷。

  湖面上飄蕩著銅錢大的睡蓮,可以想像,到了盛夏,這蓮葉田田,錦鯉穿梭的美景,是何等的愜意。只可惜,她是無福欣賞的,她那院落外,只有兩株老桃樹。

  兩人到了雲粹院門口,早有眼尖的丫鬟進去稟告了,瑟瑟也不等回復,便踩著婀娜的步子,進了院去。

  伊盈香是正妃,按規矩,是應當來請安的,何況,瑟瑟還打聽到夜無煙在此處用早膳,她自然不能不來了。但,她也知自己是不受歡迎的人,瞧那挑門簾的小丫鬟的一張臭臉。

  不過,瑟瑟可不吃這一套,她還是恬著臉,唇角掛著妖嬈的笑容,緩步走了進去。一進屋,瑟瑟就感覺到屋內氣氛有些不好,隱隱聽到抽噎的聲音。

  瑟瑟沒見到夜無煙和伊盈香的身影,她站在廳內,一邊淺淺笑著,一邊暗自打量著這屋內的擺設。

  屋內兩邊擺著紅木鑲金架子,上面擺放著珍玩玉器,樣式色澤都極其典雅精緻。正廳的中央,鋪著塊紅色地毯,擺著一張紅木桌案,上面擺滿了佳餚小吃,只是桌旁無人,只有兩個小丫鬟手中端著盤子,等著布菜。

  那兩個小丫鬟偶爾撇向瑟瑟的眼神,都鄙夷外加嘲諷。瑟瑟知曉她們是不滿洞房夜璿王沒在她們主子這裡留宿,卻留在她這個側妃那裡了。

  瑟瑟似乎此時才醒悟,她奪了伊盈香的洞房之夜。聽內室那隱隱約約的抽噎聲,怕是伊盈香在垂淚吧,瑟瑟心中未免有些歉意外加不忍。若是那樣的話,此時自己來,是否會令伊盈香更加傷心?

  但眼前形勢似乎也不容她退卻了。內室簾子被小丫鬟打開,夜無煙攜著伊盈香的手,並肩走了出來。

  夜無煙早已換下了那身大紅吉服,只著一身深紫色錦袍,腰間懸著一塊白玉龍鳳玦,他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看上去風神俊秀。打扮的清媚可人的伊盈香小鳥依人一般倚在夜無煙身畔,兩人看上去那樣親密,又那樣般配。

  瑟瑟心頭莫名一滯,表面卻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夜無煙看到凝立在廳中的瑟瑟,雲淡風輕的面容,忍不住波動了一瞬,唇角抽搐了兩下。

  此次回京,他便聽聞定安侯的千金是帝都才女,琴棋書畫皆通,他一直半信半疑,此時便更加確認,那不過是謠傳罷了。

  一襲鮮亮的淡綠緞子上衫,顏色本還粉嫩可愛,卻偏偏繡了一朵朵綻開的粉紅桃花。下面是一條淡黃色裙子,卻用各色絲線繡了許多花,花色極多,熱鬧的讓人頭眼暈。

  這樣色彩斑斕的衣裙,鮮亮也就罷了,卻梳了一個貴婦人的髮髻,很老氣,這沒什麼,卻偏偏還在鬢邊插了一朵怒放的牡丹。

  這也能忍,讓人無法忍受的是,臉上妝容太濃,令人幾乎看不出原來的膚色。

  夜無煙想起香渺山上見到的瑟瑟,更加篤定,眼前這個女子,大約就是這個品味。想想也是,爹爹當年是征戰多年的將軍,娘親昔日是叱詫東海的海盜。這樣的人,生出的女兒怎會是帝都才女?就算是花容月貌,大約也會出落成庸脂俗粉。

  記得夜宴上她的妝扮還過得去,不知是誰幫她打扮的,不過,當時他心思不在她身上,也沒怎麼注意她。昨日晚間的驚鴻一瞥,那清新的面容似乎也沒眼前的脂粉面龐蓋住了。

  夜無煙冷冷嗤了一聲,便將目光調到別處,他可不想污了自己的眼睛。

  瑟瑟將他的樣子暗暗看在眼裡,心內偷偷一笑。

  伊盈香一雙眼本來哭的紅腫,此時見到瑟瑟的妝容,倒是毫不掩飾地笑成了彎彎的月亮。

  「姐姐,你怎麼來了,快些坐吧。伊那,快去沏茶!」

  瑟瑟望著伊盈香那張絕麗清新的臉龐,擺手道:「王妃不用客氣,雖然瑟瑟比王妃年長些,但終究是正側有別,王妃還是直呼瑟瑟名字吧。」

  「姐姐客氣了,在盈香心裡,只當您是姐姐。姐姐用過早膳了嗎?若沒有,不如一起用些。」伊盈香極客氣地邀請道。

  「今早起的晚了,惦記著來給王妃請安,是以沒來得及用早膳,既然王妃不嫌棄,那瑟瑟也就不便推辭了!」瑟瑟言罷,便主動拉開椅子,坐在桌案前。

  她本就是來招人嫌的,自然不客氣了。

  瑟瑟也確實餓了,昨夜還沒吃飽,便被宮裡的嬤嬤打斷了,今早也沒吃東西,此時看到美味佳餚,自然大快朵頤起來。

  夜無煙立在那裡,有些錯愣。嘴角雖然依舊掛著不變的微笑弧度,週身卻散發出冷冽的氣息。

  他一言不發地坐下,神色冷然地用著飯,漆黑的眼瞳深不見底,好似能將人的靈魂吞噬。

  瑟瑟卻無視他的冰霜臉,不禁自己吃的津津有味,且不忘給伊盈香和夜無煙夾菜。

  伊盈香客氣地接過來,可是夜無煙就不那麼好伺候了。眼見得碗內被瑟瑟送來的菜冒出了尖,他將玉箸一拍,起身走了出去。

  「煙哥哥,你……你吃飽了啊?」伊盈香慌忙起身相送。

  夜無煙淡笑著拍了拍伊盈香的頭,極其寵溺地說道:「香香,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轉身而去,臨走之前,冷冷瞥了瑟瑟一眼,眸中暗含一絲狠色。


臨江仙 019章 厲色

  夜無煙的臨走一瞥,讓瑟瑟沒了做戲的心情。她低頭用飯,直到吃飽喝足,才放下精緻玲瓏的玉箸,望向對面的伊盈香。

  說實話,伊盈香確實是一個美人,她就像朝陽裡綻開的薔薇,嬌艷中透著明媚。這樣賞心悅目的女子,南越並不多見。

  「姐姐,當日在香渺山,姐姐真的被那個賊人……輕薄了麼?」伊盈香忽抬首問道。

  瑟瑟一愣,難道北魯國的人說話都這麼直接麼?瑟瑟瞇眼打量著伊盈香,可是這個小姑娘似乎並不以為自己的話有何不妥。一雙黑眸就像清晨的露珠,帶著純和真。只是,黑眸中有一絲閃爍不清的複雜之色,令瑟瑟有些看不懂。

  她是真的在關心她嗎?

  「自然沒有,也多虧王爺和王妃到的及時,妾身才免於一劫。」憶起晨起時,夜無煙在白布上留下的那所謂的落紅,瑟瑟如是答道。

  「哦……」伊盈香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清亮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欣喜,「那就好。姐姐不知,那日盈香真的擔心死姐姐了,真的怕那個……那個人真的污了姐姐的清白呢。」

  瑟瑟訕笑,世人眼中,她的清白早就污了。不過伊盈香的關心,還是令她心中有幾分暖。她對她,似乎並沒什麼敵意。這樣一個純真玲瓏的女子,也怪不得夜無煙對她珍愛。

  從雲粹院出來,瑟瑟和青梅便直接回了如今所居的桃夭院。遙遙便看到門前佇立著兩個黑衣侍衛,那冰雪般冷冽的氣勢,瑟瑟認得,那是夜無煙從邊關帶回來的兵將,不知為何做了她這裡的門神。

  莫不是夜無煙在她這裡?瑟瑟心情忐忑地走進屋,果然看到夜無煙挺拔俊逸的身影。

  他望著她,深邃犀利的眸光,似兩簇刀光,說不出的鋒利。

  一瞬間,瑟瑟好似被冰雪凍到了一般。她想,這樣的目光,在戰場上,當他望著敵人時,也不過如此冷厲吧。

  「江瑟瑟,你好大的膽子!」夜無煙冷冷開口,聲音冷酷而寒冽。

  看來,她是真的惹怒他了。不過是到他的正妃那裡用了一餐飯,不過是打擾了他和他正妃的卿卿我我,他至於這樣嗎?如此小氣,該不會這就要休了她了吧!瑟瑟有些期待,但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只得裝出擺出一副小心翼翼兼無辜的樣子。

  「妾身不懂王爺在說什麼?」瑟瑟依舊笑意盈盈,有些無辜,有些茫然。

  夜無煙聞言,深不可測的眸光中,跳躍著冷厲的怒意。

  瑟瑟迎著他的目光,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笑容漸漸快要僵掉了。其實,她還真不是做戲的高手。

  「好一張無辜的臉!」夜無煙冷嗤道,忽然抬手,捏住了瑟瑟的下巴。

  「既然你不懂,那本王不介意解釋給你聽。以後不准到雲粹院去找王妃,更不准打王妃的主意,如若讓本王察覺到你要對王妃不利,本王會讓你生不如死!」

  他的話,狠,冷,厲。

  瑟瑟的心,驚,羞,怒。

  他對伊盈香,倒真是呵護的緊啊!

  只不過不識趣地在王妃那裡用了一餐,他就這般聲色俱厲地警告她。難道她生就了一副惡人的容顏嗎?難道她看上去像一個歹毒的女人嗎?

  她什麼都沒做,夜無煙便緊張成這樣,若是伊盈香真的因為她有什麼差池,她焉有命在。

  「既然王爺認為妾身是歹毒之人,何不休了妾身,免得王爺提心吊膽,以為妾身會對王妃不利!」瑟瑟唇邊掛著飄渺的笑意,淡淡說道。

  夜無煙瞧見瑟瑟唇邊那抹飄渺的笑意,心中莫名一陣煩躁。

  今晨她對他的勾引,他篤定她是一個愛慕虛榮居心叵測的女子。當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到雲粹院尋他時,他幾乎可以想像,這個女子若是要和香香爭奪正妃之位,香香那樣純粹剔透毫無心機的人兒,怎會是她的對手。

  按理說,正妃之位原是她的,她有怨念也不為過。但是,她絕不允許任何人有傷害香香的舉動,甚至想法。

  不過,方纔,她說要他休了她,是真心,還是欲擒故縱,他沒心情深究。休了她是不可能的,怎麼說,她也是定安侯的千金。

  「本王還是那句話,只要你不妄想貪圖王妃之位,安分守己,本本分分,這側妃的位子永遠是你的。聽清楚了嗎?」夜無煙撂下這句話,鬆開了捏著她下巴的手。

  「王爺教導,妾身銘記在心。」瑟瑟斂下睫毛,輕聲說道。

  是她傻啊!

  即使他認定她是不貞之身,他還是娶了她,怎麼可能因為厭煩她不喜歡她就休了她呢!他堂堂璿王,自然不介意養她這樣一個閒人的。

  罷了罷了,自此後只在王府寧靜度日,休書也別奢望了。要想出府,只能另尋他法了。若不是怕連累爹爹和娘親,她真想一走了之。

  夜無煙瞧著瑟瑟低眉斂目的模樣,知曉他的話終於起了作用。薄唇邊勾起一抹冷笑,他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擦拭著曾經捏過瑟瑟下巴的手指,毫不留情地轉身而去。

  瑟瑟摸了摸被他捏過的下巴,只覺得疼痛難忍,但是她還是吩咐青梅,去倒了熱水。

  他嫌她髒,她就不嫌他髒嗎?

  掬起水,細細清洗著被他捏過的臉。

 

臨江仙 020章 夜無涯

  春意漸濃,夜風吹在身上,也不算多麼冷。

  瑟瑟躺在桃夭院一株枝繁葉茂的銀杏葉樹上,抬頭望著頂上的夜空。無數顆星星掛在澄碧的夜空上,閃爍著無比瑰麗的光芒。如今美景,可歎無人共賞。

  瑟瑟憂歎一聲,忍不住想起曾經聽過的一首曲子:「玉雪庭心夜色空,移花小檻斗春紅。輕衫短帽醉歌重。彩扇舊題煙雨外,玉簫新譜燕鶯中。闌干到處是春風。」

  淡淡的憂愁,舒曼的歌聲,悠忽飄然,在院內如夢如幻流淌。是自由被禁的寂寥,也是身不由人的無奈。

  自從聽了夜無煙的警告過後,瑟瑟便安分守己地在桃夭院住了一個月,沒事很少出院。也無人來打擾她,日子過的倒自在。只是這樣的日子,著實煩悶的很,她毫不懷疑,若是再這麼待下去,她怕是要被憋瘋了。

  想出府卻也不易,璿王府守衛森嚴,她也不想冒險。只能在夜色掩護下,在這棵樹上,仰望夜空。

  可就這點奢望今夜似乎老天也不願成全,她才剛哼完小曲,就聽得院門外響起一陣擊掌聲。透過枝葉繁茂的樹杈,瑟瑟看到一個飄逸的身影緩步走了進來。

  只不過哼了兩聲,就被人聽見了麼,瑟瑟不禁撫額低歎?

  「今晚不知哪輩子修來的耳福,竟聽到如此空靈曼妙的嗓音!……啊哈哈哈……」那人已經走到樹下,仰頭調侃道。

  那是一個年輕的公子,衣衫華麗,容貌俊逸,只是瑟瑟並不認識他。看他的氣勢,也不是王府的侍衛,瑟瑟躺在樹上沒作聲,璿王府的後院何時也准外人隨意進出了。

  「還不下來!倒是要看看,有這樣美妙嗓音的人,生就怎樣一副花容月貌!」調侃的聲音繼續。

  瑟瑟在樹丫上換了一個姿勢,抬頭看星星繼續。

  不料那人卻是不屈不撓,自發地飄身上樹來,瑟瑟眼見得他飛身上來,似也要棲身在她這倚著的這個枝椏,忍不住伸腳去踢。

  那人閃身避過,雙腳勾住上方樹枝,順勢倒下身子,與她面對面相望。一股溫熱的男性氣息合著幽涼的清香朝她臉上襲來,瑟瑟忍不住皺了皺眉。

  「咦?是你?」那人發出一聲驚歎,翻身上去,斜靠在瑟瑟對面的枝椏上。

  瑟瑟心頭一驚,難道此人認識她?

  藉著月光,看到一張溫雅俊朗的面龐,一雙烏黑透澈的黑眸,緊緊盯著她的臉,一寸不移!

  「原來是你,沒想到你竟是一個雌兒!哈哈哈……」那人一陣狂放不羈的笑。

  瑟瑟腦中靈光一閃,乍然想起此人來。

  她和這人並不相識,只不過見過一面,可是那一次會面,卻是極尷尬的,因為他們會面的地點---是茅房。

  去歲,瑟瑟曾一身男子裝束,出外去遊蕩。

  那一次她沒帶著青梅,一個人在公眾茅房自然比較緊張,正在整理衣衫,便有一個年輕公子闖了進來。瑟瑟嚇得不輕,一邊快速整理衣衫,一邊狠狠地瞪了那公子一眼。

  不想那公子被她一瞪,竟有些傻兮兮的,大約以為她真的是一個男子,當著她的面,瀟灑地撩開衣衫下擺,就要松褲帶,這期間,還不忘對瑟瑟善意地微笑。

  瑟瑟玉臉緋紅,回了他一個燦爛的微笑,照著他還算俊美的臉龐,就是一拳頭。

  她用的力並不大,但是那公子似乎不禁打,瞬間鼻血湧了出來。

  瑟瑟冷嗤了一聲,心想活該,誰讓他在一個大姑娘面前那個的。彼時,她倒是忘了自己是男裝的。

  原以為和這人不會再見面,不想竟在璿王府遇見了。

  瑟瑟意識到自己此時是女裝扮相,忍不住顰眉。這人雖見過她男裝,好在不知那便是纖纖公子,否則事情就糟了,這人既然能在璿王府出入,自然是識得夜無煙的。

  「你是誰,認錯人了吧?」瑟瑟乾脆裝傻。

  「怎麼會認錯呢?」男子夢囈般地說道。

  他怎能忘記,那時,她一身男裝對著他燦爛地微笑,那笑容宛如春曉之花在眼前綻放,清媚,明麗,一瞬間,他好似被攝了魂魄。

  他就那樣迷失在這一笑的風情裡。可是,眼前的笑容卻忽然一凝,不知怎麼,他的臉就挨了一拳。

  他猶記得,那凌厲的拳風裡還在一縷似有若無的清香,似蘭如玫,很輕,很淡,卻足以令他沉醉。

  他竟然在茅房裡品味的香氣,直到人影走了,他才頓悟般追了出去。遙遙看到那公子風度翩翩地走著,一邊走還一邊搖著折扇。

  他不禁抬足要追,可是街旁行人的竊竊私語聲,令他停下了腳步。他這才意識到,他褲帶還沒系,就這樣滿街追著別人跑,怕不是都要以為他們兩個是斷袖了。

  他也有些懷疑自己是斷袖了,竟然對一個打了自己一拳的男子失魂落魄!

  他用殺人般地目光瞪了周圍的行人一眼,繫好了褲帶,才發覺那人已經失了蹤影。

  他沒想到他一直念念不忘的人會在這裡,而且,還是個女子。

  月光,從枝椏間傾瀉而下,似輕紗一般環繞著她。她倚坐在樹丫上,一身素衣白裳,好似輕煙朦朧而迷離。烏髮瀑布般披散而下,清麗容顏在月色下美到極致。

  夜風徐徐,她的一頭烏髮在風裡緩緩起舞。

  九天下凡的仙子,怕也不及她的風采。

  他的心,再次迷失。

  眼前忽然一花,臉上再次中了一拳,鼻血再次湧了出來。

  他慘叫一聲,又是鼻子,怎地她就不換個地方打?

  「你是誰?」她問,聲音很冷。

  「夜無涯!」他答,聲音很柔。

  他第一次發現,他似乎是欠揍的命!


臨江仙 021章 王孫宴

  夜無涯!?

  嘉祥皇帝的五皇子,夜無煙的五哥?

  瑟瑟枕在樹幹上,側頭望著夜無涯沐浴在月光下的容顏,和夜無煙同樣俊美,少了夜無煙的冷酷,多了幾分俊朗。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著天然的純淨,那是在安逸環境下熏陶出來的。和夜無煙那深邃不可捉摸的黑眸,是天上地下的不同,那是在戰場上歷練出來的凌厲。

  「你又是誰?」夜無涯雙手抱胸問道,「沒聽說六弟的後院裡,有你這樣一個女子。莫不是天仙精怪?」

  「你說對了,我就是這棵銀杏樹的樹精,方纔那曲子就是引你前來,我要吸取你的精血!」瑟瑟眨了眨眉毛,正色道。

  如果,夜無涯真的相信她說的就好了,早知道,在璿王府會遇見他,不該早早洗了臉,還應當濃妝艷抹的。不過,現在悔之晚矣,他已經認出了她!好在,她在他面前並未顯示武功,那兩拳頭也都沒用內力。

  「要吸我的精血?我可是求之不得,快快來吧!」他嬉皮笑臉說道,一邊將身子貼了過去。

  眼見他俊美的容顏近在咫尺,眼見他黑眸中兩簇火焰明亮的灼人,瑟瑟伸手抵住他胸前,冷聲道:「休要亂來,我是璿王側妃!」

  好似一同涼水當頭倒下,夜無涯的笑容在唇邊凝滯。

  「側妃?你是江瑟瑟,那個失了清白的江瑟瑟?」夜無涯反覆詢問,一臉的不信。

  瑟瑟擰了擰黛黑的纖眉,有必要這樣重複嗎?

  「據說六弟不喜歡你,大婚後一直讓你守空房。哎,他真是暴殄天物!」說話間,他已經從樹上躍了下去,「我去找他!」

  瑟瑟枕在樹丫上,紋絲沒動。

  夜無涯的反應實在出乎她的意料,本以為知曉她是璿王側妃,他便會對她規矩些。誰知道他在淡淡的失落後,竟然要去找夜無煙。

  「你找他做甚?」瑟瑟雲淡風輕地問道。

  「自然是狠狠揍他了,誰讓他這樣對你!」夜無涯扯開唇微笑道。

  「我和你很熟嗎?」瑟瑟冷冰冰問道。不是她不領情,她和他,也不過見了兩面而已。她江瑟瑟,何時需要別人打抱不平了。

  夜無涯頓時有些語塞,怔怔地站在樹下。良久悠悠說道:「日日相思難道算不得熟嗎?」

  語畢,他默然離去,背影有些蕭索。

  瑟瑟坐在倚在樹丫上,忍不住被他話裡的蒼涼無奈震驚住了,難道說……可是,算上今夜,他們也不過才見過兩面而已,何況第一次她還是男裝,而且,還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拳。他不可能對她有所遐想,或許只是對這樣的她有些新奇吧。

  *

  四月二十六,是一個好日子,風柔日麗,天清雲淡。

  今日,東宮太子夜無塵在渝江岸邊舉行王孫宴。璿王夜無煙自然在所請之列,伊盈香和瑟瑟也免不了作陪。

  一大早,瑟瑟便妝扮一番,和夜無煙伊盈香一起登上了朱輪雕花馬車。

  距大婚之日,已一月有餘,瑟瑟再次見到了數日不見的夜無煙。如若不是這次的王孫宴,瑟瑟大約仍舊沒有機會見到夜無煙。他外表還是那樣俊美溫雅,只是,瑟瑟還是能一眼看出他骨子裡的冷冽無情。

  馬車車廂很大,夜無煙和伊盈香坐在對面的軟榻上,瑟瑟獨自坐在他們對面。她頗有些無聊,閉眼假寐,誰知竟靠在車廂壁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大約是車廂晃動的緣故,這一覺竟睡得很踏實,醒來時,馬車已停在渝江河畔。

  她撲閃著纖長的睫毛,剛睜開眼睛,便觸到夜無煙淡漠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緊接著便聽到他冷冷的聲音:「成何體統!」

  或許是她睡相不好吧,瑟瑟淡淡笑了笑,整理了一下髮髻,便提衣下車。

  渝江河畔一大段早已封禁,閒雜人和看熱鬧的人都被攔在遠處。

  此時大約是宴會的時辰快到了,只見一波一波的就有諸位王孫到來。

  據言,這次宴請的不禁是京城官員的王孫公子,更有一些在緋城做人質的各國皇子。當今天下,南越和北魯國各霸南北疆土,西部和東部各有大大小小的國家不計其數。那些小國有臣服於南越的,大多都將國內的皇子送到帝都做人質。自然也有戰敗後投降的,便遷居在南越。也有僅僅是出使的。

  這些人有的已融入南越,衣著打扮已是南越習俗,口音亦是南越方言。也有的還是故國的妝扮,故國的語言。

  這一幫人,鮮衣怒馬,衣履各異,口音繁雜。

  瑟瑟甫下馬車,看到眼前境況,有些眼花繚亂。

  渝江兩岸,栽種的具是垂柳,棵棵如碧玉妝成,在清風裡淺搖曼舞,河中靜水倒影著天光翠柳,綠意盎然。

  瑟瑟的目光掠過一叢叢綠意,忽然凝注了。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騎在一匹雪白的馬兒上,身後尾隨著幾個小廝。

  說熟悉,是因為那張臉還是風暖的臉,說陌生是因為他的衣衫和髮式完全改變了,這種改變給他增添了一種陌生的氣質。一身異域的服飾,讓他看上去好似換了一個人兒。他的臉,在服飾髮式的襯托下,那樣的輪廓分明,透出粗獷瑰麗的美。

  若說夜無煙俊美的如琢如磨,那麼風暖便俊美的如雕如塑。

  此時,怎麼看,風暖也不像是南越之人,當初,她怎地就沒看出來呢。

  原來,他也是一位皇子,只是,不知是哪國的皇子,瑟瑟對於其他國家的服飾還是瞭解甚少的。她這次真是走眼走大發了,原以為風暖只是一個江湖浪子的,卻不想有這麼大的來頭。她還曾幻想要和他一起流浪江湖,如今看來,那真是一個笑話。

  「煙哥哥,我看到傲天皇子了,可以過去和他見個禮嗎?」伊盈香拽著夜無煙的衣袖,興奮地說道。

  夜無煙眉眼裡全是寵溺的笑意:「無妨,你去吧!」

  伊盈香提起裙子,小碎步向著風暖奔去,期間還差點踉蹌摔倒,大約是心情激動地。

  原來風暖竟是北魯國的皇子。

  北魯國強盛,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情,五年前,還曾經將二皇子赫連傲天送到南越做人質。風暖,竟是來緋城做人質的赫連傲天!

  如今,北魯日漸強盛,他估計在南越也呆不了多久了吧!怪不得他要離開她,原來,他們兩個竟不是一個國的。

  瑟瑟只是奇怪,作為北魯國人質的風暖,失蹤了一年之久,北魯國竟是不知麼?想來,是那些隨從之人,和南越一起將事情壓下了吧。否則,北魯國若是知曉,天下哪還能如此太平!?

 

臨江仙 022章 莫尋歡

  風暖是北魯國的二皇子赫連傲天,伊盈香是他們北魯國最大的部族族長的公主。那麼,他們兩個自然是熟識的。遙遙看到他們兩個迎風而立,雖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但卻感覺兩人神情似極是疏離。尤其是風暖,竟一副冷情的樣子。

  兩人不過說了幾句,風暖便在小廝引領下,向筵席而去。

  不知為何,瑟瑟覺得有些怪異。但或許是她多心了,兩人也許本就不熟識。只是客客氣氣的見禮,也是有的。

  「六弟,回京多日,終於有空閒出來臨水憑風了?良辰美景,咱們兄弟正該樂一樂。」太子夜無塵一身輕便衣衫,從席間迎了出來。

  與他同來的,還有夜無涯,他幽深的目光掃了一眼瑟瑟,沒說話,但眸間的驚異卻是那樣明顯。

  瑟瑟知曉他為何驚異,因為今日的她,已不是那夜白衫墨髮清麗脫俗的妝扮。此時,她的衣著雖不似那日在夜無煙面前刻意打扮的那般俗艷招搖,卻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身俗氣低調的褐色衫裙,一頭老氣橫秋的貴婦髮髻,一張濃妝艷抹的臉龐。此次宴會,她不想招搖,更不想別人認出她就是纖纖公子來。

  夜無煙淡笑著道:「皇兄盛情,煙怎能不來。」他身姿秀挺,一身鵝黃軟衫極是素淨,衣角繡著同色的雲紋和新月,樸素簡約,與那些鮮衣怒馬的各國皇子們相比,透著說不出的風神卓逸。

  談笑間已到了筵席之中。

  今日這筵席設的很大,很隨意,也很有趣。幾十張小案,圍成一個橢圓的圈,案子不高,案後陳設著各色錦墊,諸位王孫都是席地而坐。

  日麗風柔,水流清淺,綠柳拂波,閒花照水。

  席地而坐的各位王孫,多是風流倜儻,身畔都相隨著嬌媚的姬妾,或者艷麗的侍女。

  此情此景,很是風雅醉人。

  夜無煙的位子是主客之位。其實明眼人早就一眼看出,今日的宴席,主客只是夜無煙,夜無塵是要拉攏夜無煙。

  夜無煙甫一回京,便被封為璿王,深得聖心,此時已成為太子儲君之位的威脅。太子夜無塵自然是感到了危機。今日之宴,無外乎是試探夜無煙的心意。

  賓客方落座,便有侍女將各色美味佳餚流水般奉了上來,這郊外宴席,不比府內宴會,有一些烤熟的野味,深受大漠皇子們青睞。

  夜無塵站起身來,舉杯說了幾句風雅的開場白,宴席便開始了。眾人一邊談笑風生,一邊舉杯祝酒,其樂融融。

  瑟瑟和伊盈香一右一左坐在夜無煙身畔,瑟瑟的右側卻是五皇子夜無涯。

  席間的王孫,多帶著美姬麗侍,夜無涯卻只有兩名小廝相隨。他低頭悶悶用膳,情緒很是低落,臉色也有些憔悴。

  因著對面正中坐著的便是風暖,瑟瑟也不敢抬頭,只是埋首用膳,生怕風暖認出她來。

  可縱是如此,瑟瑟還是感覺到四道目光似有若無地不時掠過她。兩道來自前方,是風暖的凌厲的目光無疑,兩道來自右側,是夜無涯研判的目光。

  瑟瑟心內憂歎,真是用個膳也不讓人心定。 

  風暖為何偷窺她,莫不是認出了她?瑟瑟不信,那日在香渺山,他和她那般廝纏,都不曾認出她,何況今日?!

  宴會上不可能沒有歌舞助興,自有一些皇子們隨身的姬妾或者侍女帶來一些歌舞,因來自不同的國家,那歌舞自然風格各異。

  瑟瑟邊用膳,邊看的入神。

  歌舞表演完畢,便聽得一道粗野的聲音,道:「莫尋歡,還不與爺們彈奏一曲。」

  瑟瑟抬首望去,但見幾個衣著華麗的粗野男子,不知是哪國的皇子王孫,正推扯著席間一位男子。

  那男子正低首用膳,一身粗布衣裳,在鮮衣華服中頗顯鄙陋。被幾人一陣推搡,他極是無奈地抬起臉,現出一張俊麗的容顏。

  瑟瑟見了,忍不住驚歎,男生女相,大約指的就是眼前這人。

  白肌青瞳,挺鼻朱唇,當真是如描如畫,其美貌比之女子還要過之。

  夜無塵頷首笑道:「既是如此,莫川,你就彈一曲吧!」

  明明聽方纔那幾位推搡他的男子稱他為莫尋歡,怎地太子卻叫他莫川?似是看到了她眸間的疑問,夜無涯低低說道:「他是伊脈島的皇子,名莫川。因善各種器樂,常被迫為這些王孫伴樂,是以有個綽號,叫尋歡。」

  瑟瑟凝眉,卻原來也是一位皇子。莫尋歡,這個名字聽起來不錯,可是卻沒想到是如此來歷,竟是供別人尋歡作樂的樂手。

  只是同為皇子,何以遭人欺辱,被當做伶優般看待?大約是因島國甚小的緣故。但,瑟瑟因娘親曾做東海海盜,對於海上來的人,頓生親切之感。

  莫尋歡似已習慣了被人這般對待,面色如常地從身後侍女手中接過一把琴來。衣著雖破舊,氣質卻從容。相較而下,那些推搡他的粗野野王孫們的鮮衣華服倒顯得刺目了。他緩步走到案席包圍的圈子正中,將琴放在案上,盤膝坐在地上,撫指便要彈奏。

  「憑什麼他們叫你彈,你就要彈?」瑟瑟最是見不得人受辱,做纖纖公子那時,也沒少打抱不平。此時,因了對大海的感情,因了對莫尋歡的親切之感,她冷聲說道。

  一時間,案席上的人都轉首來看瑟瑟,見是璿王那位曾遭輕薄的側妃,面上頓時都顯出鄙夷的神色。

  身畔的夜無煙也有些訝然地望向瑟瑟,深幽的眸中若有所思。他這個側妃莫不是在香渺山那次受辱留下了病根,怎地有些癲狂?此種場合,竟然口出狂言,且是為了一個陌生的男子?!她是真的膽大,還是真的癲狂?

  瑟瑟毫不在意這些神色各異的眸光,只是將一雙清眸對住了莫尋歡。

  他抬首看了一眼瑟瑟,清澈的眸中沒有絲毫的鄙夷。但是,他沒有說話,只是向瑟瑟淡淡笑了笑,便五指一輪,開始彈奏。

  那是一曲《魏風》。

  瑟瑟沒想到,莫尋歡的琴技當真非同小可,和她有得一比。

  琴音很歡樂,如此窘境,竟也能將歡樂的味道演奏的如此淋漓,著實不易。歡樂過後,便是追憶,似在追憶著故國家園,似在追憶著已逝年華。

  歡樂之中有追憶,追憶之中有緬懷。

  瑟瑟聽得如癡如醉,清澈的黑眸中綻放著瀲灩的波光,她時而微笑,時而淡笑,頰上梨渦時而深時而淺。

  瑟瑟渾然不知,身畔夜無煙望向她的鳳眸中,竟有一絲迷惑。


臨江仙 023章 遭刺殺

  隨著琴音的漸入佳境,一片紅綾紛飛,卻是幾個女子整裝下場,配合著琴聲共舞。莫尋歡低著頭,眼睛微微閉著,也不看琴弦,彷彿整個人已沉醉入自己所彈奏的琴曲裡。

  「如此好曲,沒有好歌相配,卻是遺憾!」夜無涯輕聲道,一雙黑眸悄然望著瑟瑟,眸中滿是遺憾。

  瑟瑟淺笑道:「五皇子所言極是!」她知曉夜無涯是聽了那夜她哼的曲子,才這般說的。不過,她卻知道,自己的歌喉偏於婉約,並不適合這樣的場景。

  伊盈香的天籟歌喉,才是最最適合的。只是眼下她已是璿王正妃,又不是歌女,身份卻是不符了。

  心念所及,瑟瑟便轉首去看伊盈香,只見她雙眸定定凝視著對面,不知被琴聲所惑,還是怎地,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心中正驚異,眼角忽瞥見一道人影,那人著一身北魯國衣衫,正向主客位緩緩走來。大約是北魯國的侍衛,要見他們的公主伊盈香。

  可是不知為何,瑟瑟心頭卻升起一絲不安。很快,她便知曉不安來自何處。

  麗日下,從瑟瑟這個角度,恰好看到那人衣袖間有一道似有若無的寒芒。

  這次王孫宴,雖稱不上魚龍混雜,但畢竟賓客很是複雜,甚至還有一些亡國的皇子在內。這些人中,難免有對南越心有懷恨的,要刺殺也是有可能的。

  瑟瑟執起酒杯,淺淺抿了一口酒,就見那人已到了伊盈香近前。那人衣袖忽然一翻,一道黑色的身影從外袍裡滑出,外袍以極其凌厲的勢頭罩向夜無煙。外袍之下,一道刺目的寒光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他的胸口。

  夜無煙鳳眸一瞇,唇角含著瀲灩的笑意,如水波輕漾。只是你看到他的黑眸,就會發現,他的笑意並未達到眼裡,他的眸中,一片冰寒的冷凝。

  他只手甩開襲來的外袍,伸臂不忘將身畔的伊盈香摟起。

  瑟瑟本手執酒杯,想要暗中相助夜無煙。

  此時看來,是不用了。夜無煙既然有閒暇去管伊盈香,那他自然是沒將刺客放在眼裡。

  果然,就見夜無煙抱著伊盈香,以疾風般的速度一擰身,便躲過了那把襲來的劍尖。刺客一擊不中,眸間竟沒有一絲驚異,手中劍也並不收勢,而是直直衝著夜無煙身後的瑟瑟刺來。

  如若她並不會武,這一劍必將刺入她的身體,要了她的性命。

  瑟瑟冷眼瞧著來勢洶洶的劍意,還有刺客那雙雪亮凌烈的眸光,她飄渺地笑了。此時,她心如琉璃般通透。這個刺客,要殺的不是夜無煙,而是夜無煙身後的她。

  以這個刺客的武功,想要一擊之下要了夜無煙的命,還差之遠矣。是以,他擊向夜無煙,只是讓夜無煙無暇顧及,而他,便要趁此要了她的命。

  她想不通,是誰想要她的命。

  作為江府的千金,她自問從未得罪過任何人。

  作為纖纖公子,她倒是因打抱不平的罪過不少人。但是,她知道絕不是那些人。因為知道她是纖纖公子的話,怎會蠢得妄圖刺殺她。

  不管如何,她今日怕是要讓這個刺客失望了。

  瑟瑟執著酒杯淺笑,清澈的水眸中一片水光瀲灩。外人眼中,她的樣子似乎是被嚇呆了。可是,只有瑟瑟知道,她已經暗暗運力在手中的酒杯上。

  但是,還來不及出手,一股強勁的力道便將她扯開,緊接著,瑟瑟聽到了利刃刺入血肉中的聲音。

  夜無涯倒在了地上!是他在危急時刻推開了她,用自己的身子迎上了刀刃!

  瑟瑟不由得苦笑一下,整個人有些木木的。

  夜無涯,你這是何苦呢!?

  莫尋歡的琴音依舊在繼續,只是再不是歡悅的調子,冷峻肅殺裡添了一絲悲涼。瑟瑟就在那悲涼的琴音裡緩緩蹲下身,以手輕觸夜無涯肩部的傷口。

  雖然沒傷在要害,卻因力道極大,傷口很深,不斷流著血,她的指尖觸到了他的血,一片黏糊糊的。望著他蒼白的臉,瑟瑟問:「疼不疼?」聲音很柔。

  「不疼!」夜無涯低低說道。

  「你真是太傻了!」瑟瑟靜靜地說道。

  他也孱弱地笑了,母后也一直說他傻,不及太子的狠厲,不及璿王的靜睿。

  可是,在那樣一個刻不容緩,千鈞一髮的間隙裡,他根本來不及多想。他只有一個念頭,保護她。雖然她不是他的女人,但是,卻是他喜歡的女人,在相識的第一眼,便注定了他的淪陷。

  他寧願自己死了,也要保護她。

  此時刺客已被侍衛們生擒,夜無塵大怒,著令下人好好審問,到底是何人指使。

  「沒事吧!」夜無煙派人將夜無涯扶了起來,攙到華蓋下的臥榻上。侍女們捧著傷藥過來為夜無涯敷藥。

  夜無涯捨命救璿王側妃,眾人誰也沒想到。

  尤其是夜無煙。

  以夜無煙對夜無涯的瞭解,他知曉他是不會無緣無故去救一個女人的,縱然那個女人是他皇弟的側妃。

  他甚少對人親近,性子淡泊,對人對事都沒有野心。他甚至於對他的母后都是輕輕淡淡,不很親近的。對皇位更是沒有一點非分之想。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偏偏拚死救了他的側妃。

  他真是小看了江瑟瑟啊!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竟然還有人要刺殺她。

  初始,他也以為是有人要刺殺他,是以才躲開那一劍。按理說,那刺客應該回身再刺向他,這回身的功夫,他估摸著侍衛們也應該能衝過來了。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刺客的劍竟然直直向前,刺向了後面的她。

  那時,他才驚悟,原來刺客的目標本就不是他,雖然看上去像是收勢不住,刺向她的。

  到底是誰,想要她的命呢?夜無煙冷眸微瞇,俊臉隱晦。

  其實,他心中更多的是不快,他的側妃,雖然是名義上的,雖然是他不喜歡的,但是,竟然要別人來保護,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悅。

 

臨江仙 024章 冷情的糾纏

  承平盛世,朗朗乾坤,這樣一場王孫之宴,誰會想到會有人來行刺。怕是除了行刺者,無人想得到。

  那些王孫貴族,此時依舊衣衫華麗,服飾上的珠寶,光影瀲灩地反射著暮春的麗日。他們看上去依舊光鮮,只是臉上,多少都有一絲驚態。

  他們謹小慎微地走動,生怕刺殺之罪連累了自己。

  夜無塵終究是沒審問出來行刺者的身份,那個刺客在行刺之前,就已經服了毒,此時已然身亡。只是,他行刺之時,外袍穿的北魯國的服飾。是以,許多人猜測幕後指使是北魯國。

  夜無煙卻當即打斷了這個臆測。

  「北魯國和南越剛聯姻,北魯國絕不會行刺本王。若果是北魯國派出的,何以要穿著自己民族的服飾,唯一的解釋就是嫁禍。是有人要破壞我南越和北魯的邦交之誼。」夜無煙淡淡說道,雲淡風輕的聲音裡,卻自有安撫人心的魔力。

  「煙哥哥,謝謝你能相信我們的清白。」伊盈香聞言,清眸中淚光閃耀。

  夜無煙輕撫她的玉肩,俊臉含笑。

  風暖坐在席間,玉指執著酒杯,神色間一片從容,似乎根本不知方纔的刺殺之罪幾乎殃及到兩國之誼。也或許,他根本就不在乎。

  混亂的場面終於平靜下來,草茵之上,綠水之畔,盛宴重開。一切是那樣祥和,好似什麼也沒有發生。

  只是瑟瑟坐在筵席上,心內卻再不能平靜。她擔心的倒不是誰要刺殺她,要她命的人,她絕不會姑息,假以時日,定會查得水落石出。她心中的不安源於夜無涯。

  她一向自詡瀟灑,但終究是年少女子,在這樣一段乍然降臨的情感面前,難免有些慌亂。但是,她卻很明白地知道自己的心意,她不會喜歡他的。

  是以,她感到了愧疚。在這樣一份坦誠純淨的感情面前,感到了愧疚。

  終熬到了宴會散去,瑟瑟隨著夜無煙和伊盈香登上了馬車。

  馬車還未及行駛,就有夜無涯府上侍衛來報,夜無涯要搭他們的馬車一同回府。雖說,夜無涯的府邸和夜無煙相距不遠,但堂堂皇子,卻要搭別人的馬車,著實有些令人意外。

  夜無煙眸光一深,唇邊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車簾被人緩緩掀開,夜無涯在侍衛攙扶下,緩步登上了馬車。

  車中兩個臥榻,夜無煙和伊盈香並肩而坐,瑟瑟坐在他們對面的榻上。

  夜無涯一進入車廂,便自發地坐到了瑟瑟身畔。他的臉色蒼白的和肩頭纏繞的白布一樣,瑟瑟皺了皺眉,他不靜心養傷,這是要做什麼?

  「五哥,傷勢如何了?」夜無煙笑的溫和優雅,眉眼間全是關切之情。

  「所幸六弟有治傷良藥,否則,這血不會這麼快止住。」夜無涯鎖眉道。

  「這是邊關將士用的治傷良藥,藥效極好。傷口不出五日,定會痊癒得。」夜無煙含笑道,頓了頓,修眉輕佻,道:「煙要謝過五哥,否則,今日瑟瑟的命恐就丟了。」

  他從未直呼瑟瑟的名字,此時道來,語氣溫柔婉轉,令人以為瑟瑟多麼得他寵溺一般。

  瑟瑟聽了,玉手忍不住微微抖了抖。

  夜無涯聞言,眸間掠過一絲痛色,他掃了一眼瑟瑟,沉聲道:「六弟,我有話和你說,你到我馬車上去。」

  「香香和瑟瑟都不是外人,五哥有事直說無妨。」夜無煙淡淡說道,鳳眸幽深不見底。

  夜無涯沉了沉臉,欲言又止,良久終說道:「六弟,你不覺得這般待瑟瑟,有些殘忍麼?」

  「瑟瑟?想不到五哥和煙的姬妾這般親近,竟能直呼其名了。五哥倒說說,煙哪裡殘忍了?」夜無煙唇角牽著淺淡的笑意,漆黑的鳳眸卻深不可測。

  「無煙,我素知你最恨始亂終棄,無情無義之人,可怎也沒想到,你竟會成為這樣的人。雖說許多事,我並沒親見,可是這市井之間,卻已傳的沸沸揚揚。都說,當日,歹徒輕薄她時,你是親眼所見,卻不見你出手相救。嫁到你府內,她便如同入了冷宮。這些我本不信,可是今日。今日在筵席上,你本可以阻住刺客那雷霆一擊,可你為了救你的王妃,卻閃身避開,將危險留給了身後之人。你覺得你這般做,不夠無情嗎?」夜無涯一番話說下來,太過激動,嗆住了氣,忍不住咳嗽連連。

  瑟瑟再沒想到,夜無涯竟為了她打抱不平。一時間,心內苦笑連連,這個夜無涯,這又是何苦呢?她自己都不在乎的事,他偏要在乎。哎……

  夜無煙攬著伊盈香的纖腰,側頭聽著夜無涯一番慷慨激昂,待到他說完,他仰頭長笑。笑聲中隱約有類似金石般的質感,又像是堅冰之下湍急的水流之音,讓人聽了,無從分辨他的真實情感。

  夜無涯被他笑得莫名莫妙,蒼白的臉因氣漲的通紅。

  瑟瑟習慣了夜無煙雲淡風輕的樣子,沒見過他這般狂放的笑,心內有些驚異。這是不是算打破了他的平靜和優雅?

  「過來!」笑意凝住,他忽而向著瑟瑟招手。

  瑟瑟面色一凝,卻還是依言站起身來。

  甫起身,夜無煙便長臂舒展,將她擁進了懷裡,那張俊美的臉上帶著一絲邪魅的笑影,他的頭低低俯了下來,聲音輕柔的不像話,在她耳畔低喃著:「本王冷落你了嗎?」

  雖說他是她的夫君,除了洞房那夜,他們從未靠的如此之近。而這一刻,他將她緊緊攬在懷裡,薄涼的唇在她耳畔輕輕哈著氣。

  瑟瑟呆了,她僵硬地伏在他的胸前,不知所措。只覺得手底下的溫熱觸感真實的令她恍惚。她知曉他是故意的,故意在夜無涯面前親近她。

  可是,要她對付敵人的刀劍,她不怕,偏對於這樣的懷抱有些無從招架。

  她是否要推開他?不過,相較於夜無煙的無情,夜無涯的深情更讓她頭痛。或許這樣,夜無涯就會對她死心吧。

  瑟瑟正在猶豫恍惚,他的吻落了下來。

  好似挑逗,好似捉弄,在她唇邊打著轉。男性氣息撲面而來,瑟瑟大腦瞬間空白,所幸意識還沒有徹底沉迷,保持著一絲清明,是以清楚地看到了夜無煙眸中的嘲弄和促狹。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她感覺自己就是一隻被貓肆意玩弄的老鼠。

  她氣恨的張口向他咬去,卻被他得了機會,靈活的舌好似游魚般滑入她的嘴裡,和她糾纏在一起。

  纏綿,繾綣,火辣……

  外人看來,兩人親密無間,吻得忘形,似乎早已沉醉其中。可是瑟瑟知道,她沒有迷醉,最初的恍惚過後,此時她心底一片清明。她知道,夜無煙也沒有沉醉。

  兩人都睜著眼,咫尺之間,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眸中的清冷和淡定。

  他吻她,不過是在宣洩夜無涯那番話給他帶來的不悅,同時也警醒著夜無涯,她是他的人,無論他怎樣待她,夜無涯都無權過問。

  她被吻了,卻沒有掙扎。不過是為了徹底斬斷夜無涯對她的情思。

  他們這一吻,無關情愛,縱然外人看來,這場面是如此的火辣和纏綿。

  「夠了!」一道如同裂帛般的聲音響起,夜無涯急急從馬車上衝了下去,虛弱的身子搖搖欲墜。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傻。

  他們郎情妾意,縱然夜無煙待她不好,但她卻甘之如飴。

  他又何苦為她難過!當真是自作多情啊!

  夜無涯的離去終止了夜無煙的動作,兩人好似被點了穴般定住了。夜無煙依舊緊摟著瑟瑟,保持著曖昧的姿勢。

  他的鳳眸,凝視著瑟瑟清明澄澈沒有一絲情慾的黑眸,忽而危險地一瞇。

  他雖不算駕馭情慾的高手,但也不至於這般差吧!?他吻過的女人,竟能這般淡定和從容?這真是對他大大的諷刺!是他魅力不夠,還是她是一塊沒有知覺的木頭?

  她還是那個洞房夜試圖勾引他的江瑟瑟嗎?

  瑟瑟看到他沒打算放開她的意思,忍不住出聲道:「王爺,人已遠去,戲也該散場了,否則,你的王妃會吃醋的。」

  瑟瑟冷冷清清說道,聲音中暗含一絲嘲諷。

  夜無煙聞言,再次低首,修長的眉微凝,一雙鳳眸冷冽地瞪著她。他的眼珠子是純然的黑色,漆黑似沒有星光的夜,瑟瑟直視著他的眼,生出一種要被吸進去的錯覺。

  瑟瑟被他望得心頭微顫,卻倔強地仰著頭,不讓他看出來。

  夜無煙忽而睫角一彎,眸中的凜冽化為邪氣的瀲灩。他嘴唇貼到瑟瑟耳畔,氣息伴著羽毛一般的聲音拂起她的髮絲,「不,我們的戲才剛剛開始。」

  他的舌碰觸著她細緻的頸部,他的大手,卻趁機探入她白如凝脂的胸脯,撫摸著她的渾圓,似挑逗似捉弄又似懲罰。

  瑟瑟倒抽了一口冷氣,清眸忽而閉上。再次睜開,黑眸中瀰漫著一絲冷凝之意。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他吻她時,眸間有著厭惡。他摸她時,神色間帶著挑逗。他對她沒有一絲情意,如此待她,無疑是輕薄。雖說他是她名義上夫君,但她亦不能允許他這般輕薄她羞辱她。

  她仰頭衝他淡然一笑,清澈的眸中波光瀲灩。然後猛然曲膝向他下身一撞。

  夜無煙被瑟瑟眸中的清澈玲瓏所惑,不及防備,便覺得身下一痛。他沒料到她會有此一招,大掌一鬆,停止了對她的肆意挑逗。手臂一翻,將她整個人鉗制在床榻上,一動也不能動。

  「女人,你真是狠啊。」他冷酷的聲音在她耳畔游移,令瑟瑟一顆心不斷戰慄著。

  「王爺,您也知道瑟瑟被輕薄過一次,所以……所以心內留有陰影,方纔,方才實是下意識之舉,請王爺恕罪!妾身再也不敢了。」瑟瑟嬌聲說道,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楚楚可憐,心底卻冷笑數聲。

  夜無煙眉毛一挑,唇角扯開玩味的笑意。

  「那你是嫌本王粗魯了,既是如此,今晚你就侍寢,本王一定會溫柔待你的。」夜無煙悠悠說道。

  瑟瑟心內一驚,視線對上夜無煙笑意騰騰的雙眸,那眸中除了調弄,竟添了幾分專注和探究。

  「王妃,你看,王爺真是壞!」瑟瑟衝著坐在對面榻上的伊盈香咯咯笑道。

  伊盈香一直靜靜地瞧著他們,此時,黑眸中一片水光瀲灩,美麗的臉龐上,帶著幾分玉碎的淒涼。

  夜無煙抬起頭來,笑容忽有些僵硬,緩緩站起身來。

  瑟瑟靜靜坐起身來,整了整衣衫,淡淡一笑,挑簾望向車廂外。

  一片片綠意隨著馬車的疾馳,風一般向後飄離。飛揚的柳絮在空中曼舞,偶爾有一兩片落到行人髮髻上,帶著濃春的氣息。


臨江仙 025章 勾引

  月光,宛如銀色的海洋,浸潤著大片的夜花。夜風拂過,花枝搖曳,就連月色也似乎蕩漾起來。

  夜無煙負手凝立在桃夭院的月亮門前,抱臂凝立。他的上半身沐在乳白色的月光裡,下半身隱在月華的陰影裡。整個人好似被月光切割成兩半,一半明亮,一半暗黑。就如此時他的心,一半在叫囂著進去,一半在叫囂著離開。

  白日裡發生的一切,不時在腦中迴旋。

  他的側妃竟然敢曲膝頂他,清心寡慾的夜無涯竟心儀與她,宴會時針對她的刺殺,都讓他疑惑。他的側妃,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他覺得很有必要去探尋一番。拾階踏上迴廊,輕輕推開了虛掩的房門。

  燈光從五彩琉璃罩溢出,灑出一室的粉紫流紅。夜風從窗子裡吹拂,床榻上紗曼輕輕飛揚,若隱若現床榻上一抹婀娜的倩影。

  夜無煙修眉一挑,黑眸閃過一抹異彩。他踩著一室旖旎的光影,向著床榻而去,站定在紗曼前,凝立。

  紗曼底下露出一隻繡鞋,鞋尖高翹,鞋面上織滿了桃紅和艷紫交錯的花紋,彩鞋襯著雪白的襪,更顯得玉足纖纖如月,不盈一握。

  夜無煙眸光一深,輕輕佻開了層疊的紗曼,凝視著坐在榻上的人兒。

  江瑟瑟半擁著錦被,慵懶地靠在榻上。

  烏髮梳成了慵懶風情的墜馬髻,黛眉描成明艷的文殊眉,白皙的額上貼著花鈿,朱紅的唇只輕輕點了一點丹朱,好似含著一粒紅丹。紫羅蘭色的衫子很薄,領口還微微敞開了,露出了粉致白膩的頸項。玉手纖白,十指如蔥,只是指甲上卻染著鳳仙花汁,很是紅艷。指甲在華麗的錦被上輕輕畫著圈兒,玉腿悠悠蕩著,極盡挑逗之能事。 

  瑟瑟見到夜無煙,不滿地撇嘴道:「王爺,你怎地才過來,妾身可是等了你好久了。」嗓音甜膩而嬌嗔。

  她一邊說,兩隻粉臂早已像蛇一般纏繞上來,勾住了夜無煙的脖子。

  一股甜甜膩膩的脂粉味襲來,夜無煙忍不住皺了皺眉,下意識推開瑟瑟。

  瑟瑟嬌嗔地嘟起嘴,雙眸含淚道:「王爺,你不是說今夜要妾身侍寢嗎,為甚推開妾身。難道還在為白日裡的事生氣?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王爺莫要生氣。」

  「不,本王沒生氣!」夜無煙有些惱恨地說道,心內不知為何竟湧起一絲失落。

  「王爺既然不生氣,那就讓妾身侍候你吧!妾身原以為王爺終其一生都不會碰妾身的,沒想到今夜王爺真的來了,妾身真是喜歡的緊。」瑟瑟軟軟嬌笑著,如蝶一般再次撲了上來。

  刺鼻的香氣襲來,夜無煙驚恐地後退兩步,沉聲道:「本王也只是說說而已,你以為你真有資格侍寢了?本王早說了不會碰你的,你也別做夢了。」

  若不是這還是他的府,他的屋,他真的懷疑進了青樓,眼前的人也是青樓裡的艷妓。

  一股怒氣不知從哪裡就升了起來,他冷冷微笑著,咬牙道:「以後別打扮的像個人盡可夫的妓子,本王可丟不起這個臉面。」

  夜無煙甩袖離去,俊臉上遍佈著隱晦,臨走前,連房門都忘了關。

  瑟瑟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臉上甜膩的笑容一點點褪去。她扯下髮簪,讓雲一般的髮披散而下,甩開繡鞋,光著玉足,到門前將房門緊緊插牢。

  又被他看了一次,瑟瑟有些無奈地歎氣,難道是前生欠他的?不過,被看光總好過失身。瑟瑟坐在床榻上,擁著艷麗的錦被靜靜沉思。

  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啊,每日裡戴著假面具過活真是煩心。何況,夜無煙又不是一般男子,和他過招,還真是累!

  不過,也不知夜無煙是不是被瑟瑟晚上的樣子刺激到了,還是大發慈悲,第二日就准了瑟瑟回家探親,一輛馬車直接將瑟瑟送回了江府。只是少了一紙休書,否則事情就圓滿了。

  到了江府瑟瑟才知曉,娘親的病情又加重了。

  一室的藥味繚繞,曾經叱吒風雲的駱氏躺在靠窗處的臥榻上,半瞇著眼,日光透過半開的小窗籠在她的青白削瘦的臉上,使她的臉顯得愈發蒼白而透明。

  窗外的薔薇木槿開得正盛,只是誰能知曉,未知的暴雨凌虐,是否會將盛開的花摧毀。

  「娘……」瑟瑟一開口,便發現嗓音好似啞了,竟是哽咽不成語。她將頭埋在娘親的膝間,忍住了即將滑下的淚珠。她不能在娘親面前哭泣,娘親已經經不起情緒的波折了。

  駱氏輕撫著瑟瑟柔順的墨髮,低低歎息著。

  「孩子,你受委屈了!」她低喃著說道。

  瑟瑟擦去眸中的淚,抬首輕笑,明媚的笑臉,好似皎月一般亮麗。

  「娘,孩兒哪裡受委屈了?孩兒好的很,就是太惦記娘親了。這次回來,孩兒一定要多陪陪娘親。」

  「傻孩子,王孫宴上的事,娘都聽說了。璿王沒將你放在心上,你真的就一點不在意?」駱氏含淚問道。

  「娘,孩兒自然不在意了,孩兒要是喜歡他,早將他的心虜獲了,只是孩兒不屑。」瑟瑟輕笑著道。

  駱氏咳了幾聲,望著瑟瑟清亮的眸,低低歎息:「不屑,也好。」

  當年,她就是看上了江雁,陪著他征戰疆場,九死一生。最終雖虜獲了他的心,做了他的妾,可也只是如此而已。他的心裡,不止她一個,他還有一個正妻,如今她纏綿病榻,他卻日日流連在別人的身邊。她的瑟瑟,還是不要重複她的命運為好。

  有丫鬟送了湯藥過來,駱氏用了藥,屏退了左右隨侍的丫鬟,對瑟瑟低語道:「娘親的床榻上有個暗格,你去將裡面的物事拿出來。」

  瑟瑟依言過去,從暗格裡拿出一個黃布包裹著的東西,遞到娘親手中。

  駱氏拆開布包,取出一串黃金打造的鏈子,鏈子低端掛著一塊銅錢大小的圓片,上面雕刻著奇怪的紋飾。

  「娘,這是什麼?」瑟瑟奇道。

  「瑟瑟,聽娘的話,把這個收起來,不要讓任何人看到,如若有一天娘真的不在了,而你,又無處可歸時,就拿著它,到東海去。」駱氏邊咳邊道。

  「娘,瑟瑟知道了,您歇歇吧。」瑟瑟心疼地說道,娘親是怕她走上絕路,為她留的信物。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會走上絕路的。

  「孩子,娘要是真的不在了,你就將娘燒了,把骨灰灑到東海去。」駱氏淡笑著道,好似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瑟瑟心頭一酸,強忍淚水道:「娘,你不會有事的,孩兒不會讓你有事的。」

  駱氏低歎道:「傻孩子,其實娘親一直盼著那一天呢,那樣,娘親就能回到東海了。」

  駱氏說了這一會子話,顯然累壞了,閉上眼,睡了過去。

  瑟瑟呆呆地站在那裡,望著娘親蒼白的容顏,淚終於忍不住,瘋狂般地沿著臉龐淌了下來。

 

臨江仙 026章 叛逆

  晌午,瑟瑟在丫鬟的引領下,來到江府大廳用膳。自有記憶起,只有逢年過節,她和娘親才有機會來此用膳,平日裡,她都是在娘親的住處用飯。娘親是妾,妾是沒機會在大廳用膳的。

  這就是妾的悲哀,是永遠都沒有和夫君平起平坐的資格的。

  這次或許是因瑟瑟出嫁後首次回府,是以爹爹才准她來此吧。

  爹爹、她,還有爹爹的大夫人,三個人圍著一張大圓桌,安安靜靜,誰也不曾出聲。

  面前擺著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餚。

  糖醋鮭魚,翡翠菜心,紅燒魚丸,荷葉香雞,白玉青瓜,熱氣騰騰的小排湯……還有三隻瑩翠小碗,裡面堆著雪一般的白玉長米粒。

  瑟瑟望著滿桌佳餚,想起尚在病中的娘親,一點食慾也無。冷眼瞧著對面緩緩用膳的一對男女,心中奇道:「難道這就是她的爹爹和大娘?」怎地無情到這般!?

  毋庸置疑,爹爹也算是疼她的,從小到大,她吃的用的,樣樣不比大娘的親女江紅紅的差。教她習練詩書禮儀,琴棋書畫的師傅,也個個是爹爹請的帝都名士。

  可是,爹爹對娘親,卻總是那般疏離。這讓瑟瑟很難相信,爹爹和娘親也曾在戰場上並肩殺敵,郎情妾意。當年,據說爹爹曾冒著危險,向皇帝請求賜婚。難道,那些只是傳說?

  「瑟瑟,嫁出去就要從夫,要安分守己,莫要使性子。」江雁低低說道。

  「哦!」瑟瑟夢囈般地答應了一聲,娘親算是安分守己了吧,可換來了什麼!

  「瑟瑟,怎麼總是看卻不吃啊,來,吃點魚丸,補身子。」大夫人夾了一個魚丸遞了過來。

  她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好似春風和煦,她的笑容,輕輕淺淺,好似春花初綻。

  當年的郡主,現今的定安侯大夫人就是用這樣的笑容,用這樣的聲音,蠱惑了爹爹吧。娘親太過驕傲,就如同著雪裡寒梅,怎及得上這菟絲花惹人憐愛。

  瑟瑟冷冷瞥了她一眼,卻是沒說話,也沒動筷去接。大夫人只得尷尬地站起身來,將魚丸放到瑟瑟碗中。

  「沒看到大娘給你夾菜麼?」定安侯江雁的聲音裡有一絲嗔怒。

  瑟瑟冷冷笑了笑。

  她是真的給她夾菜麼,還不是在他的面前做樣子。若是平日就算了,她也就領了她這虛假的情,可是今日,想起病榻上的娘親,她偏不!

  「我不餓,我去看看娘!何況需要補身子的,是娘親,又不是我!」瑟瑟實在不想看他們的伉儷情深,起身就要離去。

  身後傳來「啪」的一聲微響,是筷子重重拍在桌上的聲音。江雁的臉色鐵青,眸間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痛楚。

  「不許走,你何時變得這般沒教養了。大娘親自下廚,為得就是給你做這桌飯,必須吃完!」江雁冷冷說道。

  「那我謝謝大娘了,可是我真的不餓!」瑟瑟挺著脊背說道。

  「侯爺,別發火,既然孩子不餓,就讓她去吧!」大夫人溫溫柔柔的聲音再次傳來,瑟瑟只覺得刺耳的很。

  「大娘,何必為我求情呢,沒人逼你這麼做,這樣演戲不累麼?」瑟瑟頭也不回地譏笑道。

  大夫人的臉一瞬間變得蒼白如雪,不知是氣的,還是瑟瑟終說中了她的心事。

  「你……給我快點滾!」江雁的聲音又冷了幾分。

  瑟瑟淡笑著退了出去,轉角處,那絲笑意漸漸凝固,清麗絕倫的臉上,浮上一絲凝重。

  十幾年來,她一直是知書達理,溫雅端莊的,可是今日,她卻再也端莊不下去了。是她本來血液裡就流著娘親叛逆的血,還是這世事逼得她如此,她也不清楚。總之,看到大娘那蒼白的臉,她心裡還是有一絲快意的。

  娘親啊,你委曲求全守候了一世的情愛就是這樣的嗎?這樣的情愛,不要也罷。娘親,不用等你故去,瑟瑟這就陪你到東海看日出。

  但是,去東海之前,還有一些東西需要準備,瑟瑟決定去璇璣府一趟。據娘親說,璇璣府裡藏有一些對海上航行至關重要的物件,不妨去借借。

  *

  金玉坊在緋城西部,帝都緋城的御溝之水從此處流過,滋潤的整個坊內花木蔥蘢。這是緋城富貴人家的居所,遙遙望去,畫棟雕樑,玉宇瓊閣,極是繁華。

  作為四大世家的璇璣府便建立在此處。

  璇璣府原是武林名門,崛起有百年了,百年前曾出了一位奇才———璇璣老人。

  璇璣老人沒有武功,卻研製出了許多奇巧的玩意,許多武功高手都曾經敗在璇璣老人的奇巧玩意下。是以,璇璣府在江湖上也是聲名赫赫。

  十幾年前,璇璣府又出了一位奇才,就是現今的玄機老人。

  據說十幾年前,武林曾出了一個魔王,他嗜殺成性,邪派功夫極高,許多正派高手都做了他的刀下亡魂。

  玄機老人只用一把壺,就輕輕鬆鬆地解決了那個魔王。

  據說那把壺,一半裝有毒酒,一半裝有美酒,按住壺把上不同的孔,就可以倒出不同的液體。

  實在難以想像,怎樣的奇才,能造出這般奇巧的玩意。

  多年前,璇璣府退出江湖,為朝廷所用。如今,已很少有奇巧的物件流入江湖了。

  天是一片寂寥無邊的黑,如潑墨一般。一勾新月掛在樹梢,散發著迷濛的清光,卻不能將這無邊無際的黑照亮。

  江瑟瑟凝立在璇璣府後院牆外,月華淡淡流瀉,清光籠罩著她,為她披了一大片月色。粉面隱在月光的陰影裡,看不真切,只看到清麗的背影,以及烏壓壓一頭青絲柔順披散。

  當更鼓聲敲過三聲後,瑟瑟從袖中掏出風暖送給她的那塊面具,罩住了清麗的面龐,只露出一雙波光瀲灩的黑眸。她拔地而起,如輕煙般躍上高牆,姿態輕盈妙曼,青衫在風中激盪開來,端的是飄逸風流。

  璇璣府後院是一大片竹林,在清風淡月下,搖曳生姿。

  瑟瑟躍下高牆,從竹叢小徑小心翼翼緩步而行。因為怕有埋伏,是以走的很慢。但走了良久,只見竹影婆娑,只聞竹香幽幽,似乎並沒有什麼機關。

  可是她走著走著,便隱隱發覺不對。因為她在林中走了一刻鐘,卻仍舊沒有走出這重重的竹牆。

  這一刻,瑟瑟才猛然醒悟自己已然陷入了陣中。這竹林雖沒有機關埋伏,卻是佈置了陣法。

  她停下腳步,抬頭觀望置身之處的竹林。原本清雅如君子般的竹,連成海般的茂密,遮住了朦朧的月光,竟令她感到一種如同地府般的陰森。風動竹葉,發出詭秘的呼嘯聲,層層疊疊,綿綿不絕,似鬼叫,又似狼嘯。

  站在那裡看了片刻,瑟瑟便覺得頭暈目眩。

  瑟瑟對於陣法不甚精通,但也有所涉獵。此時,靜觀眼前這陣法,絕對是高人所佈置。

  她仔細觀察周圍,發現林子裡的竹枝栽種的極其巧妙,構成了無數的風漩,微風吹過,便被竹林擴大成大風。在風聲淒厲中,隱有小孩子的哭聲在引誘著她,又有淡淡的甜膩香氣飄來,瑟瑟心頭一驚,慌忙閉上了雙眸。

  五行八卦不管如何奇妙,無外乎幻術。

  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鼻子聞到的,都可能欺騙你,只有自己的心可信。

  跟著心走,就一定能走出去。

  瑟瑟閉上雙眸,心無旁騖地走著直線,不受外來干擾。不一會,便出了竹林。

  竹林外是一泓荷塘,荷塘對岸,是一座古樸的閣樓,那便是璇璣府的藏寶樓。閣樓的廊下,掛著幾盞燈籠,幽幽的光,並不能照亮什麼。

  圍繞著荷塘,修築著曲曲折折的長廊。

  但是瑟瑟知道,那長廊絕對不能走,肯定有埋伏。

  湖中,新生的荷葉圓圓的,已經有銅錢大小,瑟瑟的武功不算高絕,但是,輕功極好,若是從荷葉上踏波而過,絕對可以。

  但是,她也沒有走。

  小小的荷葉下,絕對是有機關埋伏的。

  在璇璣府,只有自己製造路,才是安全的。

  她一伸袖,一條青色錦緞,從袖中飛出,纏繞出了對岸的廊柱。她將這一端也捆在廊柱上,青色的錦緞,就好似一道軟橋。

  她從軟橋上輕盈飄過,安然過了湖,隨手將青色錦緞收回。

  有兩個侍衛坐在閣樓門口,正在說著話。

  瑟瑟弓著身子,如一道輕煙一般,閃入閣樓另一側,縱身躍上二樓。那兩個侍衛依舊坐在廊下,邊說話邊喝著悶酒。

  瑟瑟挑開二樓的窗子,無聲無息滑入屋內,放下了窗戶。

  這一切只是在轉瞬之間,並未驚動任何守衛,四周依然是一片靜謐。

  但是,瑟瑟並不知,那窗子上,連著一道機關。窗子一開一合間,已經驚動了別人。


臨江仙 027章 翩若驚鴻(一)

  璇璣府的書房內,有兩個年輕公子正在飲茶。

  一個身著玄衣,一個身著素淡白衣。

  聽到機關鈴聲響動的聲音,玄衣公子挑眉微笑道:「怎麼,還吹噓你在竹林中佈置的九宮陣法天下無人可闖麼?」

  白衣公子淡笑著品了一口茶,旖旎的熱氣中,他一雙黑眸格外清亮璀璨。他薄唇一勾,淡笑道:「就連你在荷塘佈置的重重機關也躲過了。有趣,倒是勾起了我的興致。」

  他的音質不算高亢,也不算低沉,流泉一般澄澈,清風一般溫潤。

  玄衣公子挑眉笑道:「說起來,璇璣府已經多日不曾進竊賊了,這樣的日子著實寂寞的很。」

  「璇璣府也敢闖,倒要會一會他。」白衣公子輕輕放下茶盞,典雅的白袖好似雲一般輕緩,「既是來了,那就讓他有去無回!」隨著話音落下,他整個人已經如同迷霧般從室內飄出。

  此時的江瑟瑟,正站在藏寶樓內,凝神細看周圍。

  屋內自然是沒有燈的,走廊上的燈光混合著月光,在室內照出朦朧的黑影子,依稀看到東西兩側各有一排陳設架,上面擺著許多物事。

  她慢慢走過去,打量著那些物事,看哪件東西是自己所需。

  瑟瑟拿出一件看上去極其普通的銅管,銅管約長兩尺,管壁上描繪著精緻的花紋。管子兩端,各鑲嵌著兩片精心打破的玻璃鏡片。

  瑟瑟執起銅管,左看右看,看不出有何用處。待到將銅管放到眼睛上,向窗外觀望,竟然奇異般地看到了距離璇璣府五里開外的另一座府院閣樓上掛著的銅鈴。待到放下銅管,再次看去,卻連那樓閣都幾乎看不到。

  這,真是難得的寶貝,堪稱千里眼,在海上用,再好不過了。

  瑟瑟一邊驚歎,一邊將寶貝揣入懷中。到最裡面的檀木案上轉了一圈,又尋了一些奇巧的物事,一併收在囊中。正要起身離開,終覺如此做賊,有些不妥。遂撕下一塊檯布,用描眉的黛石在檯布上書道:暫借千里眼、指北針……日後奉還。寫好後,用銀針釘在桌上。正要起身,忽地一頓,窗外似有人影一閃而過。

  她立刻驚覺,無處可躲,只得縱身上了房梁,屏氣斂聲。

  窗戶嗒的一聲輕響,一個人影隨之躍入屋內。

  淡淡的月華從窗內照入,瑟瑟依稀看到一個白衣人影從室內優雅走過,看身姿是一個年輕的公子。

  瑟瑟記得江湖傳言,當今的玄機老人膝下似乎只有一孫,名鳳眠。因自小體弱多病,甚少在江湖和朝堂上露面。

  這白衣公子莫不就是鳳眠?

  那白衣公子似乎對這屋內桌案上的物事不感興趣,逕直朝著瑟瑟置身之處走來。

  瑟瑟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他不會是發現她藏在這裡了吧。按理說不會,屋內一片漆黑,她自問輕功和閉息功還是不錯的。

  白衣公子步伐優雅地走到瑟瑟置身的房梁下,從雲一般的白袖中伸出手,從陳設架上拿了一件物事。

  看樣子他不是璇璣府的主人鳳眠,若是主人,早應當點了燈了,何以在黑暗中摸索。莫非也和自己一樣,是來盜東西的。沒想到竟會遇見同道中人,瑟瑟心中正自想著,就見那白衣公子拿了手中物事倒退了幾步,凝立在窗邊。

  月白色衣衫被風輕輕揚起,有一種飄逸的風采,他的臉隱在月光的陰影裡,看不真切。

  他垂首,從袖中掏出一塊錦帕,輕輕擦拭著手中物事,動作舒緩而優雅。看來,此人對手中物事顯然極是喜愛,盜了東西不趕快逃逸,竟還有功夫擦拭。

  瑟瑟忍不住扯唇輕笑,不想,竟能碰到和她一般大膽之人。

  黑暗中,只聽得一聲輕歎:「果然好弓,只是不知,用起來如何!」聲音華美如天籟,似上好琴弦奏出的優美音色。

  瑟瑟聞言,這才注意到,白衣公子手中所拿物事竟是一張弓。他搭箭在弦,舉臂彎弓,似乎想要試試是否良弓。

  瑟瑟聽到弓弦漸漸繃緊的聲音,一顆心莫名也跟著抓緊了。這人,不會是早已發現了她,要拿她試弓吧?若果真如此,那她就危險了。

  白衣公子拿著弓,手臂微微移動,彷彿瞄準遠方獵物的模樣。終於,最後,指向了瑟瑟置身之處。

  瑟瑟背上不禁冒出了冷汗,他不會真的發現自己了吧。她更加不敢亂動,此時若是飛身逃走,絕對會成為箭靶子。

  她不動聲色地冷眼瞧著,希望真的只是巧合,那人還會將指向她的弓移開。但是事與願違,只見他手指一鬆,弓弦放開,一股巨大的力道凌厲的力道直直向她襲來。

  瑟瑟飛速挪移,本來,以她的速度,是可以躲過的。但是,卻不想那箭的速度竟然奇快,擦著她的大腿掠過,雖然沒有射中她,卻堪堪擦了一層皮,火辣辣地疼。最令她懊惱的是,青衫衣擺被箭射中,釘在了房樑上。

  瑟瑟依舊不敢動,白衣公子似乎並沒有發現瑟瑟,放下手中弓箭,踱步向檀木案這邊走來。

  瑟瑟躲在樑上,雖看不清此人面目,但覺此人舉手投足間,彷彿有說不盡的風流倜儻。一頭黑緞般的長髮僅用玉簪輕輕箍住,玉簪上鑲著一顆指頭大的南珠。被廊下的燈光一映,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他的目光在木案上掠過,忽然凝住。

  瑟瑟心中一凌,知曉他是發現了她留下的字跡。

  果然,那白衣公子伸指拿起那塊寫著字的檯布,藉著廊下幽暗的燈光細細觀看。他看的很認真,很仔細,手指從她的字上慢慢劃過,唇邊勾起一抹興味的笑意。

  不知為何,瑟瑟心中一驚,方纔那字,是她用畫眉的黛青寫的。那次寫給夜無煙的「銀針無毒」,也是用的黛青。一看不是墨跡,而是黛青,估計這白衣人不用想也知曉是女人寫的。那麼,夜無煙是否也知曉纖纖公子是女子了?

  瑟瑟正在遐想,樓梯口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有人向這裡奔來。白衣公子低歎一聲,將瑟瑟留的那份手書揣到了袖中。

  瑟瑟大驚,卻來不及逃逸,屋門已被推開,幾個侍衛湧了進來,手腳利索地將屋內的火燭點亮,室內頓時大亮。

  *

  目前出場的男主有些多。偶列舉一下,免得大家搞混了。

  夜無煙:南越璿王,皇帝六子。母親是已過世的皇妃。

  夜無涯:南越五皇子,未封王。當今皇后之子。

  夜無塵:南越太子,皇帝三子。當今皇后之子。他目前沒啥戲份,大家不用理會他。

  風暖:北魯國二皇子赫連傲天。

  莫尋歡:伊脈島國的皇子,另名莫川。

  這章的白衣公子:也就是拉弓的白衣公子,身份暫時保密。

  這章的玄衣公子:此人乃玄機老人的孫子鳳眠。

 

臨江仙 028章 翩若驚鴻(二)

  燈光亮起,黑暗退去。

  瑟瑟這才看清白衣公子的臉。

  只是,他的臉上卻和她一樣,也是戴著面具的。

  那是一張白玉雕成的面具,散發著溫潤的玉石光澤,戴在他臉上,竟是說不出的和諧與相契。

  因為看不清他的面目,瑟瑟只看到他面具外那雙黑眸,那黑眸因了面具,看不出眼形,但是,瑟瑟知道那定是一雙好眼。

  因為那雙眼極黑,比無月的子夜黑,那雙眼又極深,比萬丈幽潭深。

  靜如冰玉,深若寒潭。明淨如琉璃,墨黑若寒星。

  這樣一雙眼,讓人很難想像,面具後的面容是怎生得脫俗。

  更令瑟瑟心驚的是,他的一頭青絲,驚人地長和黑,宛如一匹上好的黑色錦緞,在燭火下閃著幽光。

  他那身白衣,方才在黑暗中看來,是純色的白。此時在明亮的燭光下,瑟瑟才看清,那白色的衣衫上,卻用淡雅的墨線繡著一首詩。

  「翩若驚鴻,宛若游龍……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

  龍飛鳳舞的字跡,帶著一絲疏狂和雅致。

  瑟瑟見過衣衫上繡花繡雲紋繡任何花草鳥魚的,卻從未見過有人在衣服上繡字。而這件繡著《洛神賦》的衣衫,穿在他身上,竟是說不出的風神俊雅。

  真是一個品味非凡的人兒。

  「怎樣,這弓不錯吧!」一道清越的聲音響起,一個玄衣公子緩步走了進來。

  他身材消瘦頎長,眉目疏淡,溫雅俊朗,一雙鳳眸,笑起來細長,給人一種溫潤如風的感覺。

  白衣公子放下弓,修長的指輕輕撫過弓弦,淡笑著說道:「加了機簧就是不同凡響,射程和威力都增加不少。就連我這樣沒有武功的人,都能用的得心應手。」

  瑟瑟暗歎一聲,原來是加了機簧,怪不得速度快了不少,讓她差點沒躲過。璇璣府的物事,還真沒有一件是普通的。

  不過,白衣公子說自己沒有武功,她有些不信。沒有武功,射她會射的這麼準,不會是湊巧吧?

  看這兩人在下面絮絮交談,一副自然融洽的樣子,那白衣公子決不是偷兒了。只是不知他是不是璇璣府的主人鳳眠。

  「哦?真有那麼厲害,我還沒試過呢!」玄衣公子負手輕笑著道。

  「那就讓你領略領略!」白衣公子話音方落,再次舉起手中的弓,拉開。

  瑟瑟心中再次發緊,方纔那一箭決不是意外,她的藏身之處已然洩露,此時若是再不逃,怕是還要成為箭靶子。心隨念動,飛身正要從樑上躍下,幾股力道襲來。

  原來,那白衣公子的箭果然都是衝著她射來了。而且,這次不是一支箭,而是四支箭同時向她襲來。分射她雙肩和雙腿,倒是沒射她身上要害之處。

  瑟瑟不敢硬接,既不能向左躲,也不能向右躲,上面是房頂,也不能跳,只得向下躍。但是,那箭的速度奇快,瞬間便到眼前,射中了瑟瑟雙肩上的衣服。她一隻手攀著房梁,就那麼吊在了樑上。

  瑟瑟卻不敢硬扯,若是將衣服扯壞了,衣衫破裂,那麼她便春光外洩了。不管怎麼著,她也是一個女子。

  瑟瑟就那樣吊在那裡,底下兩位公子都興致勃勃地看著她,好似欣賞掉入陷阱的獵物,是怎樣掙扎的。

  「咦?這房樑上怎會有人?」白衣公子負手笑道,聲音裡不無譏誚。

  瑟瑟從未有今日這般狼狽,也從未有今日這般惱怒。鬼才相信他不知樑上有人。

  她低首冷冷掃了兩人一眼,就這麼一個輕微的動作,肩頭上的衣服發出輕微的哧啦聲。

  瑟瑟氣的銀牙緊咬,偏偏室內燈燭又極是亮堂,將她的窘迫樣照的一覽無餘。

  「咦?怎地也戴著面具,不知生的如何,我們瞧瞧如何?」玄衣公子圍著瑟瑟轉了一圈,饒有興味地說道。

  玄衣公子跳著腳就要去摘瑟瑟的面具,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跳的不夠高,指尖堪堪從瑟瑟胸前蹭過,觸到了瑟瑟胸前的柔軟。

  瑟瑟雖然扮的是男子,但她終究是女子。被玄衣公子這麼一摸,這一氣非同小可,不及思索,一腳就踢了過去,足尖帶著凌厲的風聲,到了玄衣公子胸前。

  玄衣公子也不知是被嚇得傻了,還是因為佔了便宜高興的呆了,竟站在那裡望著指尖淺笑,臉上隱有淡淡的紅暈浮起,渾然不知危險降臨。

  眼見瑟瑟一踢得逞,眼前白影一晃,足腕被一隻修長的手攥住了。

  白衣公子唇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漆黑的眸淡淡凝視著她:「閣下,踢人可不好!」

  他縱然語氣平靜,眸光卻咄咄逼人。

  瑟瑟心中一冷,怒意膨脹。

  「放開!」她冷冷說道。

  「我若不放呢?!」他動作優雅地輕輕托著她的足腕,淡淡淺笑著,一身白衣隨風飄蕩。

  他說話的語氣雖然輕薄,但因他氣質貴雅,竟令人感覺不到絲毫孟浪。縱是如此,也惹惱了瑟瑟。

  她冷哼一聲,手腕忽然一翻,兩指併攏,朝著白衣公子頭頂百會穴戳去。這一指若是戳上去,這個白衣公子必死無疑。

  可是白衣公子眼看著危險降臨,竟然驚呼一聲,似是很害怕地闔上了眼睛。既不躲閃,也不去接她這一招,好似等死一般。

  瑟瑟心中一驚,想起方纔他說的話,他說他不會武藝,也能將這加了機簧的弓用的得心應手。莫非,他真的不會武藝,只是箭術精準?

  這個白衣公子,不是真的沒有武藝,就是武藝高深莫測!否則他不會這般大膽,等待著硬生生受她這一指。

  眼見得瑟瑟的指尖已經觸到了他頭頂上的髮絲,他依舊無動於衷的樣子。

  瑟瑟頓覺索然無味,將指風化為無形,擦著他的頭頂掠過。

  白衣公子似乎感到危險已過,睜開雙眸,唇角一扯,展顏一笑,黑眸中波光瀲灩。

  瑟瑟只覺得心頭激跳,也就是這一瞬,白衣公子手底忽然一使勁,拉著瑟瑟的足腕向後一扯,只聽得哧啦一聲,瑟瑟肩頭上的衣衫徹底破裂,露出了她皓白細膩的香肩。

  那好似春雪堆就的冰肌玉膚,那細膩溫潤的白,好似閃電,映入眾人的眼簾,就連室內的燭火似乎也因此幽暗了一瞬。

  「哎呀,沒想到這小賊竟然是一個雌兒!」玄衣公子驚異地叫道。

  春光外洩,瑟瑟徹底狂怒,清眸中寒光四濺。

  聽到玄衣公子的話,更是羞惱。什麼叫雌兒,女的好不好,難道她是動物不成,竟用雌雄而論!


臨江仙 029章 劫色

  她手下留情,他卻一點也不領情,還故意害她春光外洩!

  她那只抓住房梁的手猛然一鬆,直直從房樑上躍下,被白衣公子抓住的玉足狠狠踹了白衣公子一腳。

  白衣公子很配合地踉蹌著跌倒在地,瑟瑟輕飄飄落在地上。雙手一得空,寬袖中錦緞忽然飛速探出,擊向不遠處的燈燭,帶起的風將燭火熄滅。

  屋內瞬間陷入一片昏暗。

  瑟瑟俯身,精準地撲向了白衣公子倒地之處,單手拎住了他的衣襟,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同時玉指如飛,封了他的穴道。這下子不管他真不會武功,還是假裝不會武功,她都放心了。

  「都後退,不然我一掌劈了他!」瑟瑟冷冷說道,故意將語氣加重,使自己的聲音陰狠一些。

  「後退,都後退,誰也不准上來!」被一把抓著衣襟的白衣公子慢條斯理地說道。

  侍衛們得令,齊齊退開。

  一個侍衛試圖將燈點亮,瑟瑟冷哼一聲,玉指狠狠扼住了白衣公子的咽喉,冷聲道:「不准點燈!否則我戳瞎他的眼。」她的肩頭還露在外面呢。

  「好,我們不點燈,你們,快把門口讓出來。」玄衣公子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了過來,他終於還了魂。

  侍衛們聞言,齊齊將門口讓開。

  瑟瑟用力拽著白衣公子向門口走去,這個白衣公子被她點了穴道,根本不能走。瑟瑟只得連拽帶抱去扯他,這期間兩人難免耳鬢廝磨,身體相觸。

  她竟然和一個陌生男子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這也未免太孟浪了。可是卻又不得不如此,這令她更加惱怒。只覺得這是自己有生以來,最狼狽最慘淡的時刻了。

  出了幽暗的閣樓,一陣涼風襲來,瑟瑟頓覺肩頭微涼,這才驚覺她皓白的肩頭已然暴露在朦朧的月華下。

  若是這樣衣衫不整地走回去,她都不要活了。

  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玄衣公子和那些侍衛,瑟瑟目光忽然一冷,她可不想被這些人看光了去。

  無奈之下,她只得去解他身上的衣衫。

  他身上衣衫全是盤龍扣,很難解。瑟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開一粒。剛呼了一口氣,卻聽得白衣公子驚呼一聲,道:「俠女,你要幹什麼,劫財也罷了,你還要劫色嗎?我,我可還是……處子之身,求俠女憐惜著點。」

  月光下,他一雙鳳眸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這句話沒把瑟瑟氣死,不過,她伸手解他扣子這架勢,還真是怎麼看怎麼像劫色。

  瑟瑟眸光一凝,冷聲道:「閉嘴,再說,我真的劫色!」

  她此生從未說過這樣的話,說完,只覺得雙頰發熱,碰見這個白衣公子,她算是倒霉了。

  好不容易將他的白衣剝了下來,瑟瑟披在身上,罩住了裸露在外的肌膚。

  他的衣衫尚帶著他身上的體溫,暖洋洋的。

  「今夜,我本來只是借你們的寶貝,用畢還將歸還。但,今夜你射了我五箭,我看,也算是抵消了。叫這些人將府裡的機關全部撤了,本姑娘這就離開。」方纔這個白衣公子對她毫不客氣,幾番調弄,她本羞惱成怒,不過想到自己畢竟是來偷東西的,十分不光彩,也就不計較了。

  白衣公子極是識趣地下了命令,那些侍衛手腳麻利地將機關撤了。

  瑟瑟挾持著白衣公子從璇璣府大門走了出去。

  到了府外,沒有了那些詭異的機關,她便安全了。瑟瑟將白衣公子扔在街上,披著他的外袍,躍上高牆,施展輕功,飄然而去。

  夜風裡,飄來她清雅淡定的話語:「穴道四個時辰後自解。」

  那些緊隨其後的侍衛見狀,正要追過去,白衣公子卻擺了擺手,道:「她的輕功極好,你們追不上的!」

  他微笑著從地上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微塵。很顯然,他的穴道早就自解了,方才只不過是在配合著瑟瑟演戲。

  「樓主,怎地這麼容易便將她放走了!?」玄衣公子抱臂哼道。

  白衣公子回首笑道,「怎麼,鳳眠,你莫不是看上了這個女賊吧!只不過摸了一下,你就恍惚成那樣。難道,是捨不得她走了麼?」

  玄衣公子正是玄機老人的嫡孫鳳眠,聞聽此話,頓覺十分尷尬,曾觸過她胸前柔軟的指尖也漸漸燙了起來。

  「她還會回來的!」白衣公子目光忽然一凝,緩緩攤開右手,白如美玉的手心裡赫然躺著一塊金燦燦的物事。

  黃金的鏈子,綴著一塊銅錢大的圓牌,牌子上雕刻著古怪的紋飾。

  「鳳眠,你可識得此物?」白衣公子沉聲問道。

  「這是---她的配飾?」鳳眠終於知曉他方才為何要裝作穴道未解了,原來是為了從她身上盜取東西。

  「不錯,是她戴在頸間的。」白衣公子淡笑著將金令牌遞到鳳眠手中。

  鳳眠就著朦朧的月色,看清了金令牌上古怪的紋飾,臉色大變道:「這,這莫不是是東海群盜的信物?」

  白衣公子頷首笑道:「鳳眠,你不愧是見多識廣啊。這個女子有東海群盜的信物,有趣,我們該認識認識她,是不是?這東西,她必會回來找,屆時你只需告訴她,我在臨江樓候著。」白衣公子言罷,微笑著離去。

  此時,他身上雖只著內衫,整個人卻風華依舊。

  *

  瑟瑟回到府內時,東方的天空已經微微泛白,湛藍的天空裡只餘一道極淺淡的月牙痕。

  這一夜雖說過的凶險,但總算是不虛此行。

  她悄然無聲潛到屋內,將白衣公子那件外衫褪下,看到內裡自己的青衫已經破的慘不忍睹,那春光外洩的尷尬和羞怒尚在心中徘徊。

  她手腳麻利地換上女裝,纖手無意間摸到頸間,才發覺頸上戴著的金令牌不翼而飛。

  瑟瑟這一驚非同小可,那金令牌是日後出海的信物,可是她卻弄丟了。

  細細一想,這竊走金令牌的人除了白衣公子再無別人,昨夜只有他近得了她的身。想必便是她點了他的穴道,擄著他向外走時,他下的手。

  當時,她的注意力都在為自己和一個陌生男人拖拖抱抱而羞怒,卻不想他卻乘此時機,竊走了她貼身的金牌。

  他假裝被她挾持,卻原來是要從她身上盜取東西。盜者反被盜,說起來真是顏面無存。

  想起他的手,曾經探入她的頸,盜走了掛在脖頸上的金牌。瑟瑟不禁羞愧而且後怕,若是他要她的命,那還不輕而易舉。

  白衣公子看來並非沒有武功,而是武功高深莫測。

  原以為,她是真的挾持住了他,卻沒想到,她徹底被這個人耍弄了。

  瑟瑟越想越氣,但是天色已然大亮,只得忍了忍。待天黑後,好再去璇璣府尋那個白衣男子。

 

臨江仙 030章 琴遇知音

  臨江樓,二樓雅室。

  瑟瑟臨窗而立,麗目透過半開的窗,望向樓外一泓碧水。

  夕陽西下,晚霞將河面妝點成胭脂色的嫵媚,河水脈脈流淌,帶著傾城般的淒清。兩岸嬌花靡靡綻放,晚風裡傳來悠悠絲竹之音。

  瑟瑟已經在臨江樓等了一日兩夜。

  那夜再臨璇璣府,她未見到那個白衣公子,也未見到那個玄衣公子,只得到管家一句傳話,那白衣公子在臨江樓候著她,卻沒說明時日。

  為了要回那枚金令牌,她不得不白日黑夜在此候下去。

  眼見得夜幕初臨,這一日又將過去,可,那個白衣公子卻始終不曾出現,瑟瑟心中不免失落。

  室內席案上,放著一架五弦古琴,瑟瑟跪坐在錦墊上,黯然撫琴。

  琴音忽高忽低,優雅婉轉。有江畔流水的清靈,有雪湖凝冰的冷澈,有幽澗滴泉的靜雅,亦有幽潭深水的沉厚。

  玉指如飛,在琴弦上跳躍撥弄著。

  她整個人已沉浸在琴音裡。

  琴曲似窗外流水,不斷流淌。

  一陣簫聲忽從水上飄來,揚揚悠悠,飄忽不絕。

  那吹簫人似有意要和她合奏,又好似有意和她爭勝,簫音裡瀰漫著孤高殺伐之意。

  瑟瑟好勝心起,十指一輪,清麗的琴音由緩而急,繁音漸增。激揚高亢中透著乾淨利落,落葉秋風,冷月清霜,一片肅殺。

  河面上,一時靜謐的似無人之境,唯有清幽的琴聲和悅耳的簫聲。

  琴曲終轉為一片婉轉,簫聲也漸漸趨於低沉,兩股樂音和在一起,纏綿悱惻,竟是說不出的合拍。

  一曲停歇,瑟瑟撫指在琴,猶在顫動的琴弦,如同她的心神蕩漾。昔日伯牙子期,將心事賦琴,人去琴碎弦斷,再無人聽。她從未想到,她的琴曲終有人能和上,而且竟是如此合拍。

  她如夢般地走到窗前,從半開的窗子裡向外望去。

  一艘華麗的畫舫,正緩緩駛向窗邊。甲板上,一個長身玉立的月白色身影卓然而立,手中執著一管碧玉洞簫。船頭的琉璃燈和著明月清光籠罩著他,他仿若站在雲端的天神,優雅出塵。

  吹簫的人竟然是那個盜了她東西的白衣男子。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不想今夜竟逢知音,煩請閣下下樓一敘。」白衣公子的聲音好似和風漫過河面,溫雅中透著冷澈。

  等的就是他,自然要下樓了。瑟瑟撫了撫衣衫,好似夜鶯一般從窗子裡飄出。足尖輕輕點在甲板上,夜風蕩起,墨髮雲一般在腦後飄揚。月色漫上青衫,和她眸間的光華一樣清冷。

  看到瑟瑟的那一剎那,一抹光華從白衣公子漆黑的眸間掠過。

  「久候多時,閣下終於姍姍而來!」瑟瑟冷聲說道。她的身量在女子之中,也算是高挑的,可站在他的面前,還是顯得嬌小。面對著他,無端一股壓迫之感湧來。

  白衣公子犀利的眸光從瑟瑟身上那件男式長衫掠過,挑眉道:「世人怎會相信,纖纖公子原是一女子!」

  瑟瑟心中一驚,他怎知她是纖纖公子?她記得,那夜,她不曾在他面前施展暗器。心中驚疑,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道:「閣下如何認為我是纖纖公子?」

  白衣公子唇角微翹,極其自然地把玩著手中玉簫,漆黑的眸間閃過一絲異樣。

  「素聞纖纖公子武有雙絕,乃暗器和輕功。方才雙足踏在船舷上,船舷不曾有一絲的顫動。這份輕功造詣,應當稱得上一絕吧!」白衣公子溫雅的聲音在夜風裡盪開。

  當日,夜無煙憑「暗器千千」知曉她是纖纖公子,不足為奇。而今日,這個白衣公子僅憑輕功造詣便猜出她是纖纖公子,倒真是厲害。說起來,她纖纖公子的名頭也只是在帝都比較響亮,在江湖上,還算不得入流的人物,卻不想這人竟對她瞭解這般透徹。

  「今日來,我只想要回我的東西?」瑟瑟挑眉道。


臨江仙 031章 一江春水

  夜色淒迷,晚風徐送。

  畫舫在河面上徐徐前進,面前的河面寬闊起來,瑟瑟只覺得頭頂蒼穹如漆,冷月如勾,面前水色如墨,河光瀲灩。

  層疊的山水之間,皎白的衣衫伴著黑緞般的墨髮在風裡飄揚,面具遮住了他臉上所有表情,只有露在外面的黑眸,目光如炬。

  「方纔已領教了纖纖公子的琴藝,卻不知棋藝如何?對弈一局如何?」他答非所問地說道,聲音無比溫雅。

  「好,先給我東西!」瑟瑟抬首,尖尖的下巴近乎倔強地翹著,聲音很冷。

  「不過是一條金鏈子而已,能值幾兩銀子,難道說,你從璇璣府竊走的那幾件寶貝還抵不過它?」他凝立於船頭,白衫當風,襯得他愈發聖潔。

  瑟瑟聞聽此言,心中一鬆。那金鏈子在他眼中,確實不算金貴之物,怕不及他玉冠上那粒南珠價值的一半。他或許真不知那金令牌的用途,是以,才稱之為金鏈子,以為是自己的飾物。

  如此一來,要回金令牌便容易多了。

  「那金鏈子倒確實不算金貴之物,自然入不得貴人的貴目。但那卻是在下自小佩戴之物,既然你看不上,還請歸還。璇璣府的東西我日後自會完璧歸趙,決不食言。」

  「璇璣府的東西我不管,既然你想要回金鏈子,我倒有一個條件!」白衣公子言罷,負手走入船艙。

  瑟瑟只得尾隨而入,來到艙內。船艙內佈置得簡單雅潔,靠窗的几案上,擺著一方棋盤。兩人面對面落座,一個侍女走了過來,為兩人添了一杯茶。

  「纖纖公子可會弈棋?」白衣公子道。

  「略通一二。」瑟瑟淡笑道。

  「對弈一局如何,你若是贏了,東西自當奉還!」白衣公子挑眉。

  瑟瑟黛眉一凝,要說弈棋,她的技藝不算差。只是,眼前的男子,她卻是不敢小瞧。但,看樣子不這樣,金鏈子也不好要。畢竟,要論武功,她更不是他的對手。就憑那夜,他能在她毫無所覺下,盜走了金鏈子就可以知悉。

  雖不知能否贏他,但不妨一試。

  當下,瑟瑟伸指拈起一粒黑子,燭光映照下,玉指黑子,黑白分明,愈發襯托的手指瑩白纖細,玲瓏剔透。

  她不動聲色地在東北角放下一子。

  白衣公子望著她蔥白的玉指,再看了看她戴著面具的僵硬的臉,唇角揚了揚,伸手執子,緩緩落在棋盤上。

  兩人一來一往,下了才幾個子,瑟瑟便覺得對方的棋力浩如煙海,每一步都手段奇妙且又凌厲逼人,令她看不出他的棋路來。

  都說觀棋識人,白衣公子棋力浩瀚,關鍵之處,殺法精妙,決斷雷厲風行。由此可見其人心胸深廣不失大氣磅礡。

  瑟瑟不敢小覷,她落子的速度愈來愈慢,每一步都細心斟酌。此刻,她關心的早已不是輸贏,而是弈棋的快意。

  白衣公子的眸間神色也愈來愈凝重,偶爾投向瑟瑟的眸光裡,有著她看不懂的深邃。

  水聲脈脈,落子無聲。

  不知不覺間,棋盤上已佈滿了黑白之子,方寸之間,殺氣凌然。

  「纖纖公子的閨名可肯見告?」他拈起一粒白子,卻不落下,忽淡笑著問她。

  瑟瑟心弦一顫,淡笑著落下一子,道:「稱我纖纖即可,卻不知閣下的尊姓大名?」

  「明春水!」白衣公子雲淡風輕地說道,不慌不忙落下一子。

  瑟瑟聞言心弦一顫,拈著黑子的玉指頓了頓。壓下心底驚疑,她淡淡問道:「可是春水樓的明春水?」

  「不錯!」白衣公子淡淡一笑,再落下一子。

  瑟瑟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終於慢慢落下。

  縱是瑟瑟對江湖之事不甚瞭解,但,對於春水樓,卻是如雷貫耳。

  春水樓,這是一個響徹江湖和朝野的名字。談起這個名字,人們心中有的是敬畏、崇拜、羨慕、敬仰、懼怕等各種各樣的複雜情愫。

  春水樓崛起於四年前,鼎盛於兩年前。

  春水樓的樓主明春水,那可是一位不世出的人物。傳聞他也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武藝深不可測,更將春水樓打造的令武林朝野刮目相看。

  只是關於他的傳聞很多,但卻甚少有人真正見到他。傳言他座下有四大公子,但是,也是同樣神秘,無人真正見過。

  眼前的人,就是春水樓的樓主麼?

  瑟瑟有些不敢置信!

  這一恍惚的功夫,不覺又下了幾個子。

  再看時,棋局卻已對她十分不利。

  他的白子已將她的黑子所排成的長龍圍住,黑子形勢危急,似乎已沒什麼勝算。

  瑟瑟心中一驚,收斂心神,細細琢磨,忽而展顏一笑,不慌不忙拈起一粒黑子,輕輕向棋盤中間一落,那條黑龍立刻與中腹黑子成合圍之勢,將白子團團圍困。

  明春水本已勝券在握,卻不想瑟瑟只落下一子,便將形勢逆轉。

  「琴遇知音,棋逢對手,真乃人生一大樂事。」他丟棄手中白子,朗聲大笑,笑聲裡是無盡的歡暢。

  「這局棋還未完,明樓主還有勝算,為何不下了?」瑟瑟意猶未盡地說道。

  「留一局殘局也好,他日再對弈。還你的金鏈子!」他伸手從袖子裡將瑟瑟的金令牌取了出來,遞到瑟瑟手心,朗聲問道:「他日再遇,可是友人?」

  瑟瑟抬首,兩人視線交融,俱是殷殷期盼。

  瑟瑟輕輕頷首,黑眸間淺笑盈盈。

  她從未想到,她會和春水樓的樓主明春水結交。在她心中,未嘗不是將春水樓看做邪教的,對於明春水,除了欽佩他的武功和能力,對於他的人,從未有過絲毫好感。卻不想,一見之下,她竟對他,生出相見恨晚之感。

  夜色漸深,畫舫在臨江樓岸邊泊船,瑟瑟從艙內步出,夜風蕩起她那身寬大飄逸的青衫,好似一朵綻開的花。

  以繁華享樂馳名的緋城,此時張燈結綵,充斥著夜的曖昧,兩岸光影流轉,喧囂浮華。

  瑟瑟優雅從容地漫步在街頭的喧囂中,心頭卻一片說不出的愉悅。

  船頭一抹白影,一直目送著她翩然離去。

  「樓主,可要屬下跟蹤,以查出她的真實身份?」紅衣侍女輕聲問道。

  明春水擺了擺手,沉聲道:「不必了,她輕功甚好,你會暴露的。」

  月色下,他一雙黑眸,宛若深淵寒潭,令人看不見底。

 

臨江仙 032章 孤獨無依

  夜漸深,風漸涼。天空中不知何時湧來層層浮雲,遮住了那彎皎月。沒有月光,街上一片陰暗。

  瑟瑟心裡,忽然湧起一股沉悶的疼痛,連帶的呼吸也不順暢起來,她黛眉一凝,加快了腳步。她毫無顧忌地飛躍,掠過一座座樓台、穿過一條條街巷。各色風景在她足下,好似模糊的幻影。此刻,她飛躍的速度,已是她的極限。

  街上偶有行人,看到她飛掠而過的身影,只當是一團浮雲,一抹青煙。

  從臨江樓到安定侯府,也不過用了兩盞茶的功夫。

  然而,似乎還是晚了。

  當她到了娘親的廂房外,便看到青梅帶淚的臉。

  「小姐,你到哪裡去了?夫人,好像是不好了!」青梅慘白著臉,啞著嗓子道。

  瑟瑟的心驀的一痛,好似有尖銳的刀子從心頭劃過,讓她不能呼吸。她覺得腿忽然就軟了,竟是一步也挪不動了。

  雖然娘親纏綿病榻已非一朝一夕,雖然,負責為娘親醫病的郎中也含糊說過,娘親的病,已然不治。雖然,瑟瑟也曉得總有一日娘親會離開她。但,她沒想到,這一日會這麼快來到。

  已到暮春,門口的簾子已換了竹簾,透過竹簾,隱約看到室內恍惚的燈光和穿梭的人影。

  良久,瑟瑟終於邁著沉重的步子,來到了屋內。

  濃烈的藥味散佈在室內,帶著令人心酸的苦澀感。

  定安侯江雁負手在室內踱來踱去,原就滄桑的臉上,更是佈滿了青色的鬍渣,好似一下老了幾歲。他的身後,尾隨著他的大夫人,也尾隨著他的步子,不斷走動著,安慰著。

  瑟瑟好似沒有看到他們,逕直越過他們,向內室而去。

  「站住!」定安侯低沉的聲音好似從虛空中傳來,「兩日一夜,你到哪裡瘋去了?」

  瑟瑟腳步一頓,頭也沒回,冷聲道:「爹爹,你若是教訓我,也要等我看了娘親再說!」言罷,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迎面幾個太醫從內室步出,都是一臉沉鬱,連連搖頭。

  瑟瑟心頭再次一沉,胸口悶痛難忍。

  內室的藥味更濃,瑟瑟的娘親躺在床榻上,消瘦的令人心酸。瑟瑟奔過去,緊緊握住娘親的手。

  「瑟瑟,你回來了?」駱氏原本明亮美麗的雙眸,已經有些渾濁。她抓緊瑟瑟的手,輕聲道:「孩子,娘要去了。你記得娘說過的話。」

  瑟瑟點了點頭。

  「日後,便讓紫迷也去伺候你。紫迷的父母原是娘的屬下,她武藝精妙,性子沉穩,娘很放心。青梅雖沒武藝,但她故去的爹爹是娘的陰陽師,可以觀天象,識陰晴。青梅已盡得她爹爹真傳,你若是出海,定會用到她。」駱氏說了這一番話,便有些支撐不住,咳了一大口血。

  「娘。別說了。您歇著吧。」瑟瑟悲歎道。

  「孩子,記住,要照顧好自己。」駱氏越說聲音越低,一雙黑眸越來越沒有神彩。

  瑟瑟感受到手中的溫度越來越冰,越來越冷。而娘親的眼,望著她,慢慢地合上了。

  一瞬間,瑟瑟只覺得胸口好似破了一個洞,有涼風緩緩地灌入。世間萬物似乎在這一瞬間都停頓了。

  從此後,她是孤獨無依的。

  再沒有人,會用溫柔的手,撫摸她柔軟的髮絲。再沒有人,用柔和的聲音,叫她我的孩子。再也沒有人,在她累了苦了委屈了時,安慰她鼓勵她……

  再也沒有了……

  四周響起丫鬟的哭聲,爹爹和大娘衝了進來,撲在那裡,哭泣。

  可是,瑟瑟沒有哭,她的淚,只在心裡流。

  靈堂連夜設了起來,娘親的靈柩擺放在那裡。依照娘親生前的遺願,停靈三天後,便將娘親的屍骨火化,由瑟瑟帶往東海。生前,娘親固執地守候這份感情,死後,卻再不願與夫君同穴,而是,選擇了她摯愛的大海。

  第二日,天色陰沉,瑟瑟全身縞素,守候在靈堂內。

  日光幽冷,自鏤空雕花的窗子間射進來,在冰冷的地磚上投下一片片光暈。

  瑟瑟的娘親出身低微,且又是妾室,自然沒什麼人來弔唁,是以,靈堂內一片清冷寂寥。

  寂靜之中,一陣腳步聲傳來。

  瑟瑟抬首,看到夜無煙緩步走來。他背光而立,一襲深絳色袍服襯得他面色冷凝肅然。他在堂前拜了三拜,便緩步向瑟瑟走來。

  瑟瑟沒料到,夜無煙竟會來弔唁娘親。他那樣傲然冷冽,從未將她放在眼裡,也沒將爹爹放在眼裡,怎會來弔唁娘親?

  可,他終究來了。或許他的心,並非她想像的那樣冷硬。但,不管如何,與她,這些都不重要了。

  看到他走來,她垂下了頭。

  夜無煙走到瑟瑟面前,站定。

  她跪在那裡,白裳雲一般鋪開,墨絲傾瀉,幾縷垂至身前,遮住了她的清冷憔悴的面容。

  「別太傷心了,注意身子!」他低聲道。

  她聞言,只是淡漠地點了點頭。

  他在她身畔凝立良久,哀歎一聲,轉身離去。

  走到門口,他忍不住回望。

  看她孤零零跪在那裡,身形纖細消瘦,他心中忍不住湧起一陣酸澀。似乎看到多年前,孤零零的自己。

  幾日前,因她打扮的妖艷風情宛若青樓妓子,且還試圖勾引他。是以,他才一氣之下,將她遷回了娘家。可是,此刻,在他面前的女子,卻和之前判若兩人。

  他感覺到她全身似乎被冰霜凝結,散發著清冷淡漠的氣息,他和她說話,他似乎並未放到心裡,只是把他的話當作了一陣風,抑或根本把他當作了山石或木頭。

  他沒料到,那個在他眼裡俗不可耐的女子,竟也有如此冷傲的一面。而且,那種冷和傲,是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是裝不出來的。

  「三日後,我來接你回府!」他忽而撂下這句話,負手匆匆離去。

  或許,他該好好瞭解瞭解他的側妃了。

  瑟瑟聽了他的話,只是輕輕佻了挑眉。

  風起,一室的白幡飄動。


臨江仙 033章 宣洩

  三日後。

  風淒淒,雨綿綿。

  雨霧籠罩,世間一切都是那樣朦朧。

  一片空曠的花林裡,紅紅白白的落花被打落一地,殘紅淒白交雜著,堆積在地上,好似地毯,一路蔓延。

  瑟瑟一身素服,站在菲菲細雨裡,仰頭望著隱晦的天色,感受著雨絲落在面容上那沁涼的冷意。

  她血液裡張狂著一種衝動。那種衝動讓她足尖一點,纖長的臂膀舞出千變萬化,盈盈纖腰扭出最美麗的舞姿。墨髮,在雨絲裡瘋狂飄揚;雲袖,在風裡飛揚肆虐。

  沒有絲竹伴樂,只有雨聲淒清。可是,這絲毫不影響她的舞動。

  她的舞姿,時而瘋狂魅惑,湍急如流水般吶喊著心頭的悲愴。時而輕柔飄逸,安靜如落花飄零般說著逝去的悲涼。

  世人都知她江瑟瑟是京都才女,琴棋書畫皆精,卻無人知道,她的舞也是一絕,因為她從未在人前舞過。她的舞只用來宣洩自己的心情。她有輕功的底子,是以身姿輕盈,她甚至可以在人的手掌上舞動。

  只是,她至今沒有找到那雙手掌。

  雨漸漸大了,雨聲時緩時急,打濕了她的衣衫和墨髮,舞動間,絲絲水珠濺起。她就那樣瘋狂地舞著,直到足尖傳來一陣刺痛,她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

  「兩個時辰了,你不累嗎?」一道優雅的聲音帶著不可言喻的暖意從雨霧裡傳來。

  瑟瑟的舞步一頓,愣然回首,她看到淒淒雨霧中,一抹月白的身影靜靜立在那片落花殘紅之上。

  春水樓的明春水,竟然在她如此狼狽之時出現。很顯然,他早就到了,因為他身上那件繡著雲紋的錦袍此時也被細雨打濕了。

  「明樓主,」她苦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為我伴奏一曲如何?」

  他不語,柔和的眸光透過面具凝注在她臉上,宛若煦暖的陽光照映著。

  「不願意麼?」她心情低落地低眸,一甩雲袖,纖瘦的身子開始旋轉起來。綠樹,紅花,冷雨也隨著她旋轉著。

  「夠了!」他輕聲喝道,緩步向他走來,手臂一攬,將旋轉的她摟在懷裡。

  她輕飄飄地,如同一隻耗盡了精力的蝶,撲落在他懷裡,華美的髮絲宛若瀑布,蓋住了她纖美的背。

  「讓我舞!」她倔強地抬眸,唇角帶著淺笑。

  他低首,視線交匯,他輕歎道:「你的眼,在哭泣。」

  笑容凝住,她忽然想哭。

  他悠悠輕歎一聲,清亮的眸光和她的目光緊緊交纏,「我的肩借你哭!」

  她心頭一陣絞痛,眼淚便奪眶而出,再也難以自制。

  她自小便最恨淌眼淚。

  娘親教她武藝時,對她極其嚴格,她自小沒少挨打。但是,她從未哭過。因為她曉得,眼淚是這個世上最廉價最無用的東西,哭,一點用也沒有。

  可是,此時,她方明白,那是因為沒有傷心到極點,那是因為沒有一雙可以依靠的臂膀。

  她忽然撲在他的懷裡,在這個才不過謀面兩次的男人懷裡,淚如泉湧,止都止不住。好似要把積攢了十幾年的淚水一次流光。

  他僵直著身子,任她抱著。良久,他終於伸臂攬住她的肩膀,輕撫她濕淋淋的秀髮。

  雨何時停的,她不知道。陽光何時從雲層裡綻出光芒,她也不知道。

  當她終於停止了哭泣,她和他身上,沾滿了落花和泥點子。

  她擦乾兩頰上的眼淚,重新抬起頭來,一雙黑眸,綻放著明亮瑩澈的華彩。幾日來的壓抑和傷感似乎緩解了不少。

  「謝謝你!我把你的衣衫弄髒了!」她滿是歉意地說道。她竟在春水樓的樓主懷裡哭,說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無妨,能讓纖纖公子在明某懷裡哭,是明某的榮幸!如若你真要謝我,日後就專門為我舞一曲。」他語氣低緩地說道。

  「好!」她點頭應允。

  「不要答應的太快,我要你揭下面具,換上女裝,為我一舞!」他的語氣極是認真,不像是開玩笑。

  「有何不可!」她淡淡說道,她又不是見不得人,既然他已知她是女子身份,這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你,是遇到了什麼傷心事嗎?」他問道。

  「是!」瑟瑟低首,淡淡說道。

  「何事,能告訴我嗎?」

  她凝眉,按捺住心頭的痛楚,緩緩道:「我娘親逝去了!」

  明春水聞言,身子忽然一僵,似乎對於她的回答極是意外。沉默有頃,他才幽幽歎息道:「活在這個世上,有太多的意外和不幸,你無法預料到明日會發生什麼。但是遇到了,還是要堅強的面對。逝者已逝,生者自當好好活著。你,莫要再難過了。」

  他的語氣很輕緩,淡淡的,就像是拉家常,可是卻撫平了瑟瑟心頭的傷痛。

  她感激地頷首,愈從泥地上站起身來,卻晃了晃,跌倒在他的懷裡。她這才發現毫不停歇地跳了太久,一雙腿已經麻木了。一隻腳似乎被地上什麼銳物刺過,疼的厲害,白色的靴子也已沾染了斑斑血跡。

  他摟著她的纖腰,黑眸中帶著瀲灩的笑意:「還是我抱你回去吧!到我住的別院如何?」

  「你!」瑟瑟的臉忽地紅了,「多謝明樓主,不用了!」不管如何,她也是夜無煙的側妃,和明春水這樣牽扯,似乎不妥。

  他卻無視她的話,聲音裡帶著一絲不快,道:「我明春水說過的話,還沒有人敢拒絕。你也一樣!」他極是霸道地封了瑟瑟的穴道,抱著瑟瑟,運起輕功,從樹丫上方御風而行。

  他的速度極快,耳側是呼呼的風聲,一排排綠樹紅花飛速向後退去,幽涼的風拂面而來,揚起了兩人的髮,蕩起了兩人的衣,說不出的瀟灑。

  瑟瑟偎在明春水懷裡,傾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心中,竟升起一種安穩踏實的感覺。

  「你,為何會在這裡?這樣的雨天,似乎不是賞花的好時辰!」瑟瑟輕聲問道。

  「如若我說偶然,你信嗎?」明春水淡淡說道。

  瑟瑟自是不信,哪有這麼巧的事。

  「我想見你,我的屬下發現了你的行蹤,我便趕來了。」他淡若輕風地說道,卻不知這樣的話在瑟瑟心頭泛起一波漣漪。

  春水樓的樓主絕對有這個能力的,只要她在街上一出現,他定會找到她。可是,他為何要見她?

  「為何要見我?」她挑眉問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個理由,可以嗎?」他輕聲在她耳畔道,語氣裡半是認真,半是戲謔。

  瑟瑟心頭一滯,淡淡笑道:「明樓主,你是不是經常這樣取悅女子。」

  他足尖在一棵樹上微微一頓,一樹的落英紛飛。

  他凝眉,眼神冷靜清澈地望著她,「這個世上,還沒有哪個女子需要我來取悅,除了……」他的眸光從瑟瑟臉上掠過,後面的話極低,是你,還是她,瑟瑟沒聽清,那個字便飄散在風裡。

 

臨江仙 034章 溫暖

  明春水的別院就建在城北的平民區。那是一座老舊的宅子,沒有官宅的高門白牆,矮矮的石牆上爬滿了青苔,門前是彎彎曲曲的碎石子鋪就的小巷。

  這樣的舊宅在帝都很多,看上去普通的很,很難想像,春水樓的樓主就落腳在這樣的地方。

  明春水抱著瑟瑟一路進了廂房,將她安置在軟榻上,吩咐侍女為她更衣洗漱,為她腳上的傷口敷藥。瑟瑟坐在軟榻上,隔著水晶簾子,她看到明春水懶懶坐在外間的臥榻上,手執洞簫,放在唇邊,輕緩悠揚的簫聲便緩緩流出。

  曲調柔和,卻一點也不悲傷,悠悠揚揚,帶著令人心暖的溫柔。那種溫柔,就像母親的手從你受傷的心頭撫過。

  三日三夜不曾安眠,又在林子裡瘋狂舞了兩個時辰,瑟瑟實在是太累了。隨著簫音越來越輕緩悠長,瑟瑟的神思不知不覺渙散,漸漸沉入到夢鄉。

  簫聲的最後一個音調消散在空氣裡,明春水站起身來,掀簾步入內室,抬手示意兩個侍女退下。  

  他負手凝立在軟榻前,眸光深邃地凝視著她。

  她安睡的樣子很恬靜,睫毛垂下,長而密,帶著一種靜謐清遠的美。

  他伸手,修長的手指緩緩撫上她的臉,從她的鼻唇到眉眼,最後在她的額頭頓住。他那雙深黑的眸閃過一絲複雜的幽光,他知道,只要微微一使力,他便可以將她臉上的人皮面具揭下,眼前這張臉便會換成另一張臉。

  然,他的手指在她額頭停留良久,竟最終緩緩離開。

  方纔,吹簫之前,他便在口中含了「安息丸」,這種丸藥對於神志清醒的人是沒有作用的,對於疲累的人卻有極強的安息作用。隨著簫音的流瀉,香氣瀰漫在室內,讓疲累的她迅速入眠。

  他本要揭下她的面具,看一看她的真容。可是,不知為何,在最後一刻,他卻忽然沒有了勇氣。靜立片刻,他伸手從床榻上拿了一條綿軟的錦被覆在她身上。

  *

  瑟瑟醒來時,天色已黑。這一覺睡得極是安穩,解了近幾日的疲累。自從娘親去了後,她日夜都在靈前守著,不曾有一夜好眠。卻不想今日在這裡,竟睡得如此舒服。

  瑟瑟起身從床榻上下來,看到外室有一豆昏黃的燭光,漾起溫暖的光暈。她緩步走到珠簾前,透過簾子,看到明春水坐在燈下,手中執著一本書,正在看的入神。

  白衣飄飄,身姿優雅,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卻能感受到他認真的神色,瑟瑟看著,竟似有些移不開視線。

  再沒有什麼,比一覺醒來,身畔有一個人在靜靜守候著,更讓人感動了。

  玉手微顫,撥動了水晶簾,清脆的響聲亂了她的心湖。

  「醒了?」響聲驚動了明春水,他轉首看向她,露在面具外的唇角,掛著一抹上揚的弧度。

  「嗯!」壓下心底的波瀾,瑟瑟微微笑了笑。

  「可是餓了?」他淡淡笑了笑,吩咐侍女去傳膳。

  紅木桌上,擺上了四菜一湯,足夠他們兩個用,卻也不會浪費。

  如若不是親見,瑟瑟不會想到明春水會是這樣一個人。

  他用的飯菜,不豐盛,卻很精緻。他居住的屋子也並不豪華,卻很雅致。他的衣衫,並不華貴,卻很別緻。

  他的財力,可說富可敵國。據說,去歲,黃縣曾經發生了一次洪災。朝廷的救災款遲遲不到,春水樓出資,修了堤壩,救濟了一方百姓。

  無人知道春水樓到底在何處?卻有傳言,說春水樓是一座金碧輝煌的豪華宮殿,宮殿外面,種植著各色奇花異草,四季芬芳。宮殿裡面,擺設的都是珍奇古玩。

  春水樓的樓主明春水更是奢侈糜爛,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金盃玉箸。皇帝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他卻有四妻八妾九十九姬。

  江湖上有人稱春水樓是魔教,也有人稱春水樓是聖教。

  是魔是聖,是正是邪,無人確定。

  可是這一刻,瑟瑟卻知曉,明春水不會是壞人。春水樓也不會是魔教。魔教的人,是不會顧及百姓的死活的。

  侍女擺好了膳食,便緩緩退了下去,並未在席間伺候。

  「纖纖,飯菜可和你的口味。」明春水語氣輕柔地問道。

  瑟瑟挑眉促狹道:「明樓主,傳言你用的是金盃玉箸,吃的全是山珍海味,纖纖我本想一飽口福,卻不想明樓主如此吝嗇,只肯用白菜豆腐招待客人!」瑟瑟手執竹筷,夾了一塊豆腐。

  明春水優雅一笑,黑眸若璀璨星子。

  「纖纖,莫不是你也信這些江湖流言?山珍海味不見得美味,你嘗嘗這塊豆腐!」

  瑟瑟將豆腐放入口中,頓覺口感極佳,很是美味。

  瑟瑟點頭道:「確實口味不俗,只是,不知關於你那四妻八妾九十九姬的傳言可曾屬實?」

  明春水聞言,哈哈一笑,他的笑聲清澈溫雅,極是誘惑人心。唇角彎起的優美弧度,分明是毒一般的魅惑。

  「你-信-嗎?」黑眸灼亮,盯視著瑟瑟。

  瑟瑟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無從遁形,她挑眉道:「以明樓主的品位,對妻妾的要求自當很高。天下間能入得明樓主眼界的女子,應當不多,若是四妻八妾尚可信,至於九十九姬……」瑟瑟搖搖頭,道:「應當不會有!」

  明春水笑道:「如果我說,四妻八妾也不曾有呢?」

  「一個也沒有?」瑟瑟搖頭,道:「這個打死我也不信!」

  「為何不信?如若我說,我一直在等一個人,一個讓我欣賞令我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女子,就如同你一樣!你可信?」他的眸光,深深凝住著她。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認真,卻還有一絲吊兒郎當的意味。

  瑟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注意到他深黑的眸間劃過一絲痛楚,雖然一閃而逝,還是被她捕捉到。這令她心頭有一絲疑惑,他說的一直在等,令他欣賞傾慕的女子,指的是她嗎?!

  瑟瑟神色一凝,壓下心頭的波瀾,她淡淡笑道:「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相信的!」

  「相信什麼?」他挑眉!

  「明樓主最善戲弄別人!」瑟瑟淡淡笑道。

  明春水黑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華,淺笑道:「不是戲弄,纖纖確實讓我很仰慕。如若日後遇到什麼為難之事,明某一定竭力相助!」

  「我先謝過明樓主了!」瑟瑟由衷地說道。

  用罷膳,天色已經黑透。瑟瑟別過明春水,匆忙回到定安侯府。


臨江仙 035章 都是擺設

  幾日陰雨,天色終於放晴,天空好似被洗過一般清新純淨。

  璿王府的馬車一早便停在定安侯府大門外,瑟瑟抱著娘親的骨灰盒,和紫迷青梅一起,坐上了馬車。爹爹站在門口目送她,瑟瑟望著爹爹,心頭忽然湧上一陣酸澀。

  昨夜,她看到爹爹在娘親的靈前慟哭,沒有聲音,只有無聲的淚流。才不過幾日,爹爹便迅速消瘦了下來,好似老了好幾歲。

  她在靈前守著時,爹爹從未在靈前出現過,她以為爹爹很冷情,卻不想他也會在無人時悲傷。或許,爹並不似她想像的那般無情。只是,她還是不能原諒他,不能原諒他對娘親的冷淡。人,何以直到失去了,才會懂得珍惜。

  璿王府後花園。

  柔風撫柳,百花綻放,奼紫嫣紅,縷縷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一陣軟語嬌笑聲傳來,瑟瑟抬首,只見湖中央的亭子裡,幾個綵衣婆娑的女子正在觀花賞魚。一個個妝扮的花枝招展,為這美麗的花園添了一道風景線。美倒是美,只是,打破了這園子的幽靜清雅,有那麼一點的不和諧罷了。

  幾日不曾回府,夜無煙的姬妾又多了幾個,瑟瑟忍不住淡淡冷笑。

  早在之前,便聽說朝中百官為了巴結夜無煙,都挖空了心思,不斷奉上奇珍異寶和歌姬舞孃,夜無煙卻也來者不拒,都一一收下。夜無煙久在邊關,官員們都摸不透他的性子。如今,他如此作為,令諸多人放鬆了心中警戒。原來,叱吒風雲的璿王也不過是一個凡人。

  可是,瑟瑟卻知道,夜無煙如此作為,不過是在掩飾他真正的性情。

  瑟瑟想的太出神,一個女子從石橋上奔了下來,一下子就撞在瑟瑟身上。只聽得光噹一聲,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你……你……你撞壞了我的琴。」眼前一個女子,一根纖細的手指直直指著瑟瑟的臉,氣急敗壞地說道。

  然而,瑟瑟卻充耳不聞。她的目光,凝注著地下的雕花盒子。掉在地下的,不僅有那個女子的琴,還有瑟瑟娘親的骨灰盒。

  瑟瑟一臉冷凝的去撿娘親的骨灰盒,然而一隻三寸金蓮卻踏在那雕花盒子上。

  「你,先拾我的琴。」那女子的聲音很尖銳,帶著一絲嬌媚,居高臨下氣勢洶洶地說道。

  「走開!」瑟瑟開口,聲音極冷,語氣中的寒意仿若冰河破堤而出。

  那女子沒想到瑟瑟有如此氣魄,嚇了一跳,身子下意識要向後縮。

  「夫人,你的琴,你的琴被摔壞了!」緊隨那女子的小丫鬟氣急敗壞地嚷道。

  女子聞言,目光一狠,咬牙道:「你是哪裡來的賤人,毀了我的琴,你陪我的琴。」言罷,伸足便朝瑟瑟娘親的骨灰盒上狠狠踏去。

  眼前人影一閃,紫迷飄身而來,那女子踉蹌了一下,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小姐,你沒事吧!」紫迷彎腰低聲問道。

  瑟瑟不語,伸指將盒子上的微塵細細拭去,將盒子緊緊抱在懷裡,緩緩站起身來。她的目光,視若無物般掃過摔倒在地下的那名女子,轉身便要離開。

  那女子卻不肯善罷甘休,從地上爬起來,向瑟瑟撞去。

  瑟瑟冷笑著閃身避開,那女子撞了個空,一時收勢不住,一下子撲到了湖裡。「撲通」一聲響動,濺起了高高的水花。

  「不過是一把破琴,值得這樣寶貝麼?」青梅忍不住出聲譏諷道。

  「才不是破琴,是王爺賞給我家夫人的。快來人啊,快救我家夫人啊!有人害的柔夫人掉到湖裡了!」小丫鬟呆了一瞬,便高聲叫嚷道。

  「胡說,誰害的?是她要撞我家小姐,自己跳進去的好不好?」青梅高聲反駁道,沒想到這個小丫鬟這麼不講理。

  紫迷原本要跳下湖去救那女子的,聽了那小丫鬟的話,恨恨的站著沒動。

  湖中心的亭子上,那一群鶯鶯燕燕看到這裡出了事,都急急忙忙跑了過來看熱鬧。七嘴八舌地嚷道:「哎呀,柔夫人怎麼掉到湖裡了?」

  「哎呀,這下子有人要遭殃了,柔夫人這幾日可最得王爺寵愛的。」冷嘲熱諷的聲音悠悠傳來。

  瑟瑟冷冷笑了笑,感覺那柔夫人在湖裡掙扎的也差不多了,便對紫迷道:「紫迷,救她上來吧!」

  紫迷點了點頭,方要去救。

  只聽一道冷冷的聲音道:「都在這裡做什麼?」

  眾人回首,看到夜無煙帶著幾個侍衛正從花園經過,看到她們聚在這裡,一臉的不悅。

  他來了,那女子定不會有事了。瑟瑟帶了紫迷和青梅,起身就要離開。

  「王爺,快救救柔夫人,她掉到湖裡了!」小丫鬟眼尖口快地衝上去告狀。

  夜無煙鎖了鎖眉,示意身後的侍衛去救人。

  「王爺,就是她害的夫人掉到湖裡的,現在她想逃!」那小丫鬟不依不饒地說道。

  瑟瑟聞言,頓住了腳步。

  夜無湮沒說話,深黝的眸光從瑟瑟身上掃過。她尚在孝中,依舊是一身素衣,頭上沒戴任何首飾,只插了一朵白色小娟花,映的一張臉更如出水芙蓉般清麗出塵。

  「王爺,王爺。」那柔夫人被救醒,起身便朝著夜無煙懷裡撲來。

  夜無煙穩住身形,攬住了那個女子。

  「王爺……」柔夫人未曾開口,一雙剪水雙眸溢出了晶瑩的淚珠,掛在長睫毛上,說不出的楚楚可憐。一張臉更是因落水,凍得蒼白,身上那件淺黃色繡著銀花的衣裙,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完美妖嬈的曲線。

  「王爺,您要為妾身做主啊!您贈我的那把七絃琴,柔兒沒保護好,方才被人撞壞了,柔兒去討公道,不想卻被人推到了湖裡!」柔夫人柔若無骨地依偎在夜無煙懷裡,早沒了方纔的飛揚跋扈,一臉的嬌柔無辜。

  瑟瑟雲淡風輕地聽著,心底閃過一絲厭惡。

  「哦?」夜無煙意味深長地挑眉,漫不經心地問道:「究竟是誰這麼不小心啊?」

  「就是她!」柔夫人的一隻素手堪堪指向瑟瑟,唇邊帶著一抹得意。

  瑟瑟靜靜站在那裡,一臉冷凝,沒有一絲一毫的怯意,也沒有出聲辯解。其實,她心頭有一絲失落,怕是日後,在璿王府的日子不會好過了。人多的地方,就是是非多。

  「王爺,不是我家小姐……」青梅開口道。

  夜無煙一抬手,制止了青梅的話語。

  他推開柔夫人,緩步走向瑟瑟。一旁的姬妾們都屏住了呼吸,不知夜無煙要怎生懲罰瑟瑟。

  「你說,到底怎麼回事?」他的一雙利眸,鎖住了她清冷的容顏,沉聲問道。

  瑟瑟抬首,對上他一雙深邃冷凝的眸,冷聲說道:「我們不小心撞了,她的琴摔了,我的盒子掉了。她要撞我,就衝到湖裡了。如此而已!」

  她的聲音很冷,很淡,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多可笑啊,她從未想到,有一日,她也會捲入到爭寵的事件中去。

  「王爺……不是這樣的,這個女人故意推我的!」柔夫人眼角垂著淚,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人極是憐愛。

  「好了,此事到此為止了,不就是摔了一把琴嗎,回頭我再賜你一把。都散了吧,聚在這裡,成何體統!」夜無煙黑眸一瞇,冷冷的聲音嚴苛的近乎無情。

  本打算看戲的幾個姬妾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匆忙忙做鳥獸散。

  瑟瑟倒沒想到事情如此輕易便收場了,心頭有一絲感慨。若是柔夫人換成了伊盈香,怕是事情就是另一種結局了。

  那些姬妾,不過是和她一樣,都是璿王府的擺設而已,就如同一盆花,一棵草一般。多了幾個姬妾,就是多了幾件擺設。她們的死活,怕都是及不上伊盈香的一根髮絲。

  她冷冷笑了笑,轉身就要離開。

  「慢走!」一聲冷喝,止住了她的步伐。

 

臨江仙 036章 懲罰

  「慢走!」一聲冷喝,止住了她欲走的步伐。

  唇角浮上一抹淡笑,就算是擺設,她或許也是最不值錢最不入眼的擺設,他終究還是不會放過她,因為她傷害了他另一件比較中意的擺設。

  瑟瑟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玉臉上一片平靜無波,淡漠的眸光掃過他清俊的容顏。

  「王爺有何吩咐?」淡漠如水的聲音,帶著一絲淡淡的疏離。

  夜無煙忽然皺眉,眉目間深淺的痕跡如同他起伏的心情。

  眼前的她,清新雅致,靜逸出塵,那冷冷的神韻,漠漠的氣度,都讓他驚艷。此時的她,於前幾日濃妝艷抹的她,判若兩人。這樣的她,令他不得不懷疑,幾日前的濃妝艷抹和勾引逢迎,似乎都是刻意的。那不過是她在拒絕他,疏遠他。

  他不喜歡她,她也同樣對他沒有一絲好感。甚至,竟要費盡心思的拒絕侍寢。那一晚,她打扮的像一個青樓妓子,對他極盡勾引之能事,不過是為了將他嚇走。

  這項認知,令一向涵養極好的他,也忍不住怒了。

  「江瑟瑟!」他一出口,身後便傳來侍衛的抽氣聲,他們似乎也才剛剛認出來眼前這個清麗雅致的女子,便是王爺那個妖嬈俗艷的側妃。

  「你們幾個,都下去。還有你們兩個,先回桃夭院去,本王和你家小姐有話說!」夜無煙瞇眼,好看的鳳眸中閃過一抹精光,所有的溫和雅致和雲淡風輕都在這一瞬間化作犀利。他唇角那一抹怒色更是令幾個侍衛嚇得快步退去。紫迷和青梅被他的威儀嚇得心生懼意。

  「王爺,我家小姐真的沒有推柔夫人下水,請王爺不要責罰小姐……」青梅壯起膽子說道,但是不及說完,便被夜無煙一記冷寒的眼風給嚇住了。

  紫迷拉了青梅緩步退去,她敏感地發覺,璿王的怒意似乎不是源於方纔的事情。否則,應當早就怒了。

  「我們先回去,小姐不會有事的。」紫迷低聲道,兩人快步沿著小徑離去。

  方纔還一片喧鬧的後花園,此時一片靜謐,唯有一隻隻彩蝶輕輕搖曳著身姿,在花叢中翩舞。

  瑟瑟凝視著夜無煙,一身深紫色袍服,使他看上去分外肅穆。墨髮上挽,用玉冠牢牢箍住。他喜歡深色的服飾,喜歡將墨髮全部箍住,如若他和明春水一樣,將一頭墨髮披垂下來,不知會是怎生一種風華。

  瑟瑟的恍惚,看在夜無煙的眼裡,更讓他幽靜深沉的鳳眸中,怒意燃燒。

  「江瑟瑟,你說,本王該如何懲罰你呢?」鳳眸微瞇,緩步踱到她面前,波瀾不興的俊容下,暗湧著危險之氣。

  「我並沒有錯,如若你執意要罰,隨你好了?」瑟瑟不怒不急地說道,依舊是淡然,那種神情,淡的沒有顏色。

  「哦?」夜無煙從齒縫裡低低哼了一聲,薄唇緊抿,好似怕怒意瀉出。他那渾然天成的懾人氣勢,令人感到壓迫,感到不能呼吸。

  但,他沒有將怒意發洩出來,深邃的眸底掠過一絲幽光。

  「那好,今夜就罰你侍寢!」他驀然開口說道,好像是生怕她聽不明白,他故意懶洋洋地將最後兩個字的尾音拉長。

  侍—寢!

  如果他是想看她驚愣的表情,他做到了。瑟瑟的確徹底被驚到了,冷凝的面容浮上了一絲驚慌。沒聽錯吧,他的懲罰就是侍寢?不過這對於其他女子來說,求之不得的侍寢,於她而言,確實是懲罰。

  瑟瑟沒想到,夜無煙這麼快就看穿了她的心。

  那麼,這個男人,是要真的懲罰她嗎?以侍寢懲罰她之前對他的拒絕?

  瑟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不好對付!

  夜無煙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冷凝的面容終於有了一絲動容,黑眸間閃過一絲華彩。

  瑟瑟迅速壓下心頭煩亂的情緒,指著懷裡娘親的骨灰盒,道:「王爺,您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夜無煙的眸光在盒子上定了定,斜飛入鬢的軒眉一挑,問道:「不就是盒子嗎?」

  「與我而言,這可不是一般的盒子。這裡面是我娘的骨灰!王爺,我娘新逝,做兒女的自當盡一份孝道吧。瑟瑟怎能在這個時候侍寢,我要為娘親守孝三年,這期間怕是不能侍寢了!王爺,對不住!」瑟瑟妙曼的聲音穿過他的耳膜,帶著裂帛斷玉般的堅決。

  夜無煙愣愣聽著,墨玉般的黑眸中劃過一絲暗沉。

  她這個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啊!倒是令他無可反駁。

  三年不侍寢,真是虧得她想的出來。不過,他就算對她沒有興趣,又怎能在她面前落了下風?他黑眸微瞇,狹長的鳳眸中閃過一絲狡黠。

  「本王尊重你的孝心,今晚的侍寢可免。但是,身為本王的妃子,自當取悅本王吧。不用身子,也可以用別的。聽聞你是帝都才女,十四日是王妃的生辰,生辰宴上,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才藝可以取悅本王。若是沒有,那就別怪本王不尊重你的孝—心—了!」他揚揚眉毛,悠然自得地笑了。

  她不是帝都才女嗎?之前,他不信她有什麼才華。現在,他倒是有幾分相信,而且,很期待看到。

  瑟瑟沒想到,堂堂王爺,也有如此無賴的時候。

  她終於意識到,在這方面,她是鬥不過他的。

  「怎麼,不敢嗎?莫非帝都才女的稱號名不副實。既然如此,不如今夜侍寢!」他似笑非笑地說道。

  瑟瑟抬首,睫角微彎,冷冷笑道:「一言為定。」言罷,優雅轉身離去。

  奼紫嫣紅的花叢間,她的身影越來越遠。

  他站在一棵梔子花樹下,正是花開的季節,一朵朵純白的梔子花開的正艷,沒有玫瑰的嬌艷,也沒有牡丹的華貴,卻自有一種清新純淨的美。

  夜無煙輕柔地拉過身旁的花枝,清嗅著那沁人心脾的香氣。


臨江仙 037章 那一瞬的風華

  夜。

  清月掛在天邊,柔光傾瀉而下。花園裡的花,在月光浸潤下,絢爛成花的海洋。

  夜風拂過,月色蕩漾,花影扶疏。

  比月色更美的是花,比花更美的是人。

  瑟瑟站在湖畔,耳聞一陣嬉笑聲隱約飄進耳內,放眼望去,只見湖中心的一片陸地上,一道道曼妙的身影幻隱幻現,飄逸的衣袂輕揚。

  瑟瑟未曾料到,夜無煙竟也浪漫的很,竟將伊盈香的生辰宴擺在湖中心。隱約可見,湖中心那塊陸地是星狀的,周邊放著明燈。

  天上冷月皎皎,地上一星閃耀,真乃匠心獨具。

  一隻輕靈精巧的小舟停靠在岸邊,瑟瑟和紫迷乘舟來到湖心,上了星星小島。

  瑟瑟似乎來得晚了,如果有一絲可能,她寧願不來。

  偌大的星星小島上,掛著一盞盞琉璃宮燈,融著清月幽光,衣香鬢影,營造著一種如夢似幻的氛圍。

  地面鋪著正紅的鑲金邊地毯,正前方朝南是兩個並排的主位,分別坐著夜無煙和伊盈香,隨後傾斜放置的兩排是夜無煙的姬妾之位。瑟瑟的位子,位於姬妾之首。瑟瑟唇角微挑,漾起一抹冷笑,她何其有幸,做了侍妾之首。

  瑟瑟悄然無聲地坐定,本不想引人注意,卻不想有人不放過她。

  「呦,誰這麼大的架子,怎地這麼晚才來!」身畔的女子冷聲譏諷道。

  瑟瑟回府幾日,也曾有夜無煙的姬妾知曉她是側妃,到桃夭院去拜見,瑟瑟都一一拒之不見。她對夜無煙尚無興趣,對她的姬妾自然更沒興趣,是以,她不認識夜無煙的任何姬妾。但是,眼前之人,她還是認識的。她便是那日回府時,和她發生衝撞的柔夫人。

  柔夫人顯然精心妝扮過,一身鵝黃雲裳,外罩著淡黃底子繡著芙蓉花色的薄衫,髮髻輕挽,斜插著紫玉簪子,額前垂著一串串細細的星星流蘇,使她看上去嬌美而不失妖嬈。

  她似乎故意要瑟瑟難堪,聲音不大,卻很尖銳,引得眾人的視線都落到了她這邊。

  伊盈香看到瑟瑟,雙眸一亮,巧笑盈盈地說道:「王爺,江姐姐到了,宴會可以開始了。」

  她是今晚的主角,穿著北魯國的服飾。

  瑟瑟以前曾耳聞,北魯國貴族女子的服飾極是華美。回城那日,瑟瑟曾見伊盈香一襲雜色衣裙,沒覺得多麼出眾。今夜,伊盈香的妝扮,讓她見識了北魯國服飾的華美。

  她頭上戴著蓮蕾狀花形頭冠,襯得她一張玉臉極是白皙嬌美,一襲絳紅色緊身上衫,將妖嬈的身姿展現無遺。下身是一件煙色百褶裙,繡著顏色清澈的繁花。夜風拂過,衣袂飄飄,風致翩翩。

  伊盈香真的很美,不管她穿的多麼華美,都奪不了她本身的風姿。國色天香,不過如此吧,這世上,怕是再沒有比她更美的人了吧!

  一聲不合時宜的聲響,打破了瑟瑟的凝思。

  她沒想到,她在看別人之時,有人也在看她。

  對面,主客位上,誰的玉箸滑落,和碟子相撞,發出了叮噹聲。

  瑟瑟不在意地抬眸,看到風暖錯愣的黑眸。

  一向沉穩冷漠的風暖,黑眸中翻捲著各種複雜的情緒,有驚愣,有不信,有失落,有懊悔,還有沉痛……瑟瑟第一次看到一向沉穩的風暖,有如此失措的表情,竟然還將手中的玉箸跌落,看來真的受驚不輕。

  瑟瑟沒料到,夜無煙會在這樣的家宴,請了風暖前來。不過,他既然是北魯國的二皇子,來參加本國和親公主的生辰,倒也不意外。

  風暖,應該已經認出她了。

  知曉那日在香渺山,他輕薄的女子,便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老大,纖纖公子。

  他看來受驚不輕!

  瑟瑟淡淡笑了笑,斂下如水清眸,這種場合,她還是要裝作不認識他為好。

  「赫連皇子,發生何事了?」夜無煙漫不經心地掠了一眼瑟瑟,淺笑著問道。

  風暖僵硬地笑了笑,沉聲道:「王爺,只是不小心脫了手!」

  夜無煙瞇眼,暗自捕捉著風暖眸中的情緒,輕笑道:「皇子小心點,來人,還不為皇子換上玉箸!」

  身後的侍女忙不迭地過去,將滑落地下的玉箸拾起來,又換了一雙新的,呈了上去。

  「宴會開始。」他沉聲宣佈道。

  「王爺,姐妹們準備了歌舞為王妃慶生,不知可以開始了嗎?」柔夫人高聲說道。

  夜無煙淡淡笑了笑,道:「開始吧!」

  柔夫人冷眼掃了一眼瑟瑟,看到瑟瑟什麼樂器也沒帶,眸間閃過一絲得色。她抱著一把新瑤琴,大約是原來的琴被摔壞了,夜無煙又賜給她的。

  她跪坐到正中央的琴案前,手指微微一勾,雪白的手指下,飄出一陣悠揚而婉轉的樂音來。

  清音繚繞,優美動人。

  也怪不得柔夫人如此驕縱,果然是有些才藝的。

  琴聲停歇,換來一陣掌聲。

  「不錯,樂美,人更美!」夜無煙淡淡誇讚道。

  柔夫人美眸脈脈含情地望著夜無煙,柔若無骨地走向自己的位子。

  隨後,又一個綠衣女子上場,跳了一支舞。

  水袖輕揚,舞姿曼妙,也是好舞。

  瑟瑟不認識夜無煙的姬妾,只見的綠衣女子下場,又一個粉衣女子上場,你方唱罷,我登台。

  瑤琴、琵琶、古箏、輕舞、曼歌……各色才藝,一一展現。

  這些女子,個個都想博得夜無煙的青睞,自然是使出了渾身解數。

  夜無煙的姬妾個個都不是庸才,也是,能被官員選上,進獻到璿王府,哪能沒有過人之處。

  就連紫迷,都看的眼花繚亂,心中暗暗擔憂。

  夜無煙坐在主位,一身家常淡紫色常服,頭戴鑲寶石的頭冠,一身輕袍緩帶,甚是儒雅飄逸,又不失自信和霸氣。

  他唇角噙著瀲灩的笑意,面色淡定地瞧著。

  終於,當最後一個女子下了場,輪到瑟瑟表演了。

  柔夫人面帶微笑地瞧著瑟瑟,輕聲問道:「不知江側妃準備了什麼才藝?」

  瑟瑟微微顰眉,並未理睬她。

  「好像還有人沒有表演吧?」夜無煙一手執著酒杯,一手輕輕敲了敲桌面,慵懶地問道。

  「王爺,江姐姐令堂新逝,姐姐能來參加晚宴,香香就已經很歡喜了,王爺就別讓姐姐表演了。」伊盈香輕聲道。

  「香香,人家可是為了你的生辰,準備了才藝來的,你怎能拒絕人家的好意。這樣,會讓別人傷心的,知道嗎!」夜無煙輕笑道。

  「王爺……」伊盈香還想說什麼,瑟瑟已經從席間站起身來。

  她的事情,從來不需要別人來求情。遇到事情,她也從來沒想過要逃避。

  翩翩倩影從席間輕盈步出,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她身上。

  鮮衣麗服中,一襲素衣毫無妝扮的她,看上去雖然有些鄙舊。然,她往那裡一站,整個人都帶著令人難以移開視線的氣質。一舉手一投足,更是帶著幾分出塵的風采,令人感到無比高雅。那雙剪水清眸,宛若深秋的一汪秋水,眼神冷靜清澈,令人看了,不由自主感到自慚形穢。

  她手中沒拿任何樂器,眾人猜測著她究竟要表演什麼才藝。甚至有的姬妾開始竊竊私語:「瞧她什麼樂器也沒拿,莫不是帝都才女的名號是妄傳的?」

  夜無煙不動聲色端坐在那裡,手中執著琉璃杯,緩緩旋轉著,眼神深不可測,唇邊帶著玩味的笑意。

  風暖靜靜坐在那裡,俊臉上平靜無波,然,一雙黑眸卻交織著複雜的幽光,洩露了他真實的情緒。他只知瑟瑟輕功暗器的功夫不錯,並不知瑟瑟還有別的才藝。

  就在眾人不斷猜疑之時,瑟瑟卻順手從旁邊桌案上取了兩個青花小瓷碟,於中指一夾,充作檀板。

  「瑟瑟不才,願以一舞為王妃慶生,家母新逝,瑟瑟不能擅動樂器,只好以瓷碟作樂,望王妃不要嫌棄。」言罷,皓腕一搖,振出叮噹幾聲,清脆如切金斷玉,冷澈如琉璃鋃鐺。

  一時間,人靜了,風也似乎停了。

  叮叮噹噹清脆的響聲,在她皓腕輕搖下,逐漸連成一曲美妙的樂音。那樂音,不同於琴的清澈,不同於簫聲的悠揚,不同於琵琶的婉轉……自有一股自然的清泠之音,純粹的好似一縷風,一抹光,一片雲。

  她就在泠泠樂音中,足尖一點,抬手,甩袖,開始舞動。

  身姿輕盈似流雲霽月,舞姿曼妙似雨蝶翩飛。柔軟曳地的水袖,在半空中幻化成一道道白虹,輕盈似風,和漫卷的黑髮交織在一起,自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清艷。

  樂音忽然轉為高山流水一般急促,舞步也忽然轉為激揚。不見人影,唯見飛揚肆虐的雲袖,和不斷跳動的玉足,眾人的神志皆在叮叮噹噹清絕的樂音中迷失。

  就在此時,樂音忽然轉為低沉,漸漸趨於無形。

  舞動的人影也越來越緩,好似一朵臨風綻開的白蓮,終於,漸漸凝止。

  輕揚的衣衫垂落,好似雲一般輕柔,飛舞的墨髮滑落,好似瀑布般流瀉腰間。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臨江仙 038章 暗湧的情愫

  瑟瑟靜靜佇立,迷離的燈光下,一雙黑眸,似水般清澈,平靜的不帶一絲漣漪。她沒有看任何人,只在一片寂靜中,伸出纖纖素手,將一對瓷碟輕輕放在案前,然後,在那些或艷羨或嫉妒的目光中,悄無聲息地退到了席間。

  待她坐好半晌,才聽到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驚歎。

  美妙的舞她們沒少見過,但是沒見過這麼清絕的。動聽的樂音沒少聽過,但沒聽過這麼清澈的。而且,還是用碗碟隨意奏出的。

  震驚,已不足以形容她們此刻的心情。

  她們只知道,方纔那個女子,那一瞬的風華,將永遠嵌入到她們腦海中了。

  沒有掌聲,沒有讚美,或許這些都不足以表達她們的心情,所以只好沉默。在沉默中,眾人開始用膳。

  夜無煙依舊慵懶地坐在席間,只是他臉上的恬靜和淡定被打破,黑眸中翻湧著異樣的情緒。

  她應該是過關了,瑟瑟淡然而笑,剪水清眸流轉生波,淺笑似清水芙蓉般綻放。

  風暖沒有看瑟瑟,只是低著頭,對眼前的美味大快朵頤,不知是真的餓了,還是在用吃來掩飾心中的震驚。

  山珍海味輪流上桌,瑟瑟動了動筷子,隨意用了幾口。

  眾人用罷飯,便湊在一起或賞月,或觀水,或遊玩……

  瑟瑟靜靜站在燈影暗處,低眸瞧著一湖碧水,只待宴會結束,便回桃夭院去。

  身後響起一串腳步聲,瑟瑟抬首,看到風暖緩步來到她身畔。

  自認識風暖,他在她面前,總是沉默冷靜,似乎從來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動容。香渺山那一次的失控,令她知曉,風暖並不似他表面那樣沉默。而此時,當她看到暗夜裡,風暖眸中燃燒的各種複雜情緒,她忽然發現,這是一個狂野的男子。

  他以前的沉默,只不過說明,他還沒有到爆發的時候。

  「你就是他!」他的聲音裡沒有疑問只有肯定。

  瑟瑟抬眸淡笑道:「赫連皇子,你說的他,是何人?」

  風暖聞言,一雙鷹眸直勾勾鎖住她清麗的容顏,慍怒道:「纖纖公子,你還想否認嗎?」曾幾何時,他也懷疑過她是女子,只是,都被她狡黠地掩飾過去。他是瞎了眼,才沒有認出他是女子,他是昏了頭,才相信他是個男子。

  瑟瑟唇邊的笑意緩緩凝住,她沒料到,風暖知曉她是女子,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以她對他的瞭解,他是泰山壓頂都不變色的,她是男是女,都不會眨下眼的。可是,他卻這麼激動,好似很憤怒。

  他還憤怒?該憤怒的是她吧!

  香渺山上,他除了厭惡地躲開她的唇,幾乎吻遍了她的頸和胸。想起他在她身上留下的那一塊塊吻痕,想起他將衣不遮體的她暴露在眾人的眸光下,瑟瑟便氣不打一處來。本來,風暖不知江瑟瑟就是她,面對面時,她還可以裝作一切都不曾發生。可是,如今,身份揭曉,有一種尷尬的氣氛瀰漫在他們之間。尤其是風暖直視她的眸光,那樣灼亮,令瑟瑟無比羞怒。

  「對不住,赫連皇子,我要回去了,煩請您讓開!」瑟瑟靜靜開口,清冷的眸光望向夜空那一輪皎月。

  「公子,我……」風暖鷹眸中閃過一絲痛楚,那樣深,深到令人看了心痛。他忽然邁步攔住瑟瑟,輕聲但慍怒地說道:「你為何不早告訴我你就是他,你知不知道,我差點……」

  後面的字,他沒有說出來,是說差點輕薄了她嗎?看樣子不像,因為她眸中的神色不僅僅是懊悔那麼簡單,瑟瑟正想再問,就見伊盈香邁著輕緩的步子,歡笑著向他們走來。

  「二皇子,你怎麼在這裡,香香找了你好久!」夜色下,她笑的嬌艷而明媚,清眸中閃耀著令人心動的光華。

  「江姐姐也在啊,江姐姐,方纔你的舞姿真是美極了,盈香都看花了眼。你竟然能用瓷碟奏樂,盈香聞所未聞呢,江姐姐何時也教教我!」伊盈香輕笑著說道。

  瑟瑟低眸淺笑道:「王妃的歌喉才是天籟仙音無人能及的。何必學這些不入流的技藝。瑟瑟還有事,告退。」

  她緩步離開,暗夜裡,勝雪的白衣,掩不住她纖瘦的身形。

  她站在湖畔,本想要回桃夭院,可惜的是,那只輕舟卻不知繫在何處。

  燈火朦朧的宴席上,夜無煙慵懶地坐在那裡,左右鶯鶯燕燕環繞,好不愜意。看這樣子,宴席一時也散不了,瑟瑟沿著湖畔,想要找尋來時那葉輕舟。

  一串腳步聲由遠而近,瑟瑟以為是紫迷,也沒在意。可是,有人在背後推了她一把,瑟瑟身子一傾,就那麼「撲通」一聲落入到水中。

  瑟瑟這次回璿王府,為了避免不經意間露出武功,讓紫迷運功封鎖了她的內力。卻沒想到讓人得了逞,瑟瑟撲騰著掙扎了幾下,便默默地沉入到湖底。

  她的娘親曾經是海盜,她怎能不會游水?只是,她不想游動,倒要看看,到底是誰,要致她死地。


臨江仙 039章 五指印

  「天吶,江側妃落水了!快來人吶!」侍女的驚呼聲引起了很大的騷動。不知是不是方才推她下水的人在呼喊,如若是,就太有意思了,看來,她們似乎並不想她死。

  眾女環繞之中的夜無煙,乍聞瑟瑟落水,鳳眸中閃過一絲錯愣,但,很快他便恢復了神色如常。負手來到瑟瑟落水之處,對驚呼的紅衣侍女道:「從哪裡落水的?」

  紅衣侍女是伊盈香的侍女伊那,她指著瑟瑟落水的湖面,道:「方纔,我看到江側妃就是從這裡摔下去的。她掙扎了幾下,便沉下去了。王爺,快救人吧!」

  夜無煙的眸光,掃過墨黑平靜的湖面,那裡,旋轉著一圈圈的漣漪。

  這麼快就沉下去了?

  夜無煙扯唇淡淡笑了笑,道:「等等吧!」

  幾個原本正準備下水的侍衛傻了眼,王爺這是什麼意思?等一等?不要他們下水救人?一時間都僵在那裡了。

  一眾姬妾聞言,大多都鬆了一口氣。原以為王爺因方纔那一舞,被這個女子迷惑,看來不然。

  「王爺,快救姐姐啊,姐姐不會游水,會被淹死的。」伊盈香快步走到湖畔,帶著哭腔喊道。然,夜無煙卻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請王爺派人救救我家小姐吧!」紫迷淒然說道。她自然知道自家小姐會游水,心中本來不急。但,看璿王如此冷情地待小姐,心中十分淒涼。

  風暖聽到瑟瑟落水,心中一顫,一瞬間,情感衝破了理智,他想都不想就要縱身躍入水中。

  身後尾隨的幾個侍衛眼尖手快地阻住了風暖,沉聲道:「二皇子,別忘了您的身份!這可是璿王的側妃,還輪不到您來救!再說了,您也不會游水啊!」

  風暖聞言,一雙鷹眸瞬間暗沉,面色更是陰霾。

  他是北方人,確實不會游水。危急時刻,他竟是救她不得。

  「你們幾個,下水救人!」風暖瞪眼說道,因掙扎歪了頭冠,亂了衣衫。

  「二皇子,我們,也不會游水的!」幾個侍衛喃喃說道。

  「璿王,為何眼睜睜看著活生生的人,跌到水中,卻不施救?」風暖快步衝到夜無煙面前,冷聲質問道,一雙鷹眸,因氣憤變得幽紅。

  「赫連皇子何必焦急,本王沒說不救!赫連皇子何以如此擔憂呢?」夜無煙保持著悠然自得的姿態,只是鳳眸中卻劃過一絲憂慮。

  快要一炷香功夫了,閉氣功再好,怕是也撐不下去了。莫非……

  他的眸光掃過碧黑的湖面,恐懼在這一瞬間忽然抓住了他的心,他想也沒想,縱身躍了下去。

  夜晚的湖水,極冷,透骨的寒意一絲絲滲入肌膚,瑟瑟入水前,深吸的那一口氣快要不夠用了。如若再沒人來救她,瑟瑟考慮著要不要自己游上去。她可不想死。

  忽覺腰間被一雙手摟住,身子開始慢慢上浮,瑟瑟悄悄喝了兩口水,當口鼻終於冒出水面時,她象徵性地咳嗽了兩聲,吐出了幾口水,閉眸假昏過去。

  這場戲既然開場,就要演下去,只是不知誰是幕後操縱者。

  「小姐,你沒事吧!」紫迷撲上來哭泣道。

  「謝天謝地,終於救上來了!」伊盈香激動地說道,「江姐姐,你沒事吧?」

  在冷水裡泡了一炷香的功夫,瑟瑟的臉色慘白的無一絲血色,雙眸緊閉,身子因寒冷,如風中枯葉般輕輕顫抖。

  風暖傾身上前,眼見得瑟瑟境況淒慘,心中莫名一陣揪心。下意識想要去觸摸瑟瑟冰冷的臉頰。不妨夜無煙一記幽冷的眼風瞪來,心中一凝,僵直了身子。他差點忘了,她是璿王的側妃。

  夜無煙冷著臉,一言不發抱著瑟瑟登上了輕舟,一干人都被拋在了星星島上。

  「我沒看錯吧,方纔,是王爺親自下水救得人?」柔夫人喃喃自語道,聲音雖然極其微弱,還是飄到了眾人耳中,引起一片茫然和嫉妒。

  夜無煙抱著瑟瑟,沒回桃夭院,而是徑直回了他的傾夜居。

  被夜無煙抱在懷裡,瑟瑟猶如做夢,曾經,她也渴望過這個懷抱。不想,卻是在這種境況下實現。傾聽著他沉穩的心跳,一時間,瑟瑟有些迷茫。

  兩個濕淋淋的人兒,將傾夜居的侍女嚇得不輕。

  「王爺……」兩個侍女迎上來,想要從夜無煙手中接過瑟瑟,無奈,夜無煙的步伐極快,如一縷風,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穿過走廊,一路直往隔壁的浴室而去。

  石屋內,一股清泉突突而出,一室的白霧迷濛,熱氣盈然,竟是一處溫泉。泉水注入到清池中,四壁點著幾盞琉璃燈,柔和的燈光襯著旖旎的白霧,說不出的朦朧縹緲。

  夜無煙將瑟瑟放在地上,伸手去脫她身上濕冷的衣物。

  瑟瑟心中一顫,她可不想被她看光了去,再也裝不下去了。她輕輕咳嗽一聲,悠悠睜開雙眸。眼前輕霧朦朧,唯見一雙鳳眸如玉般清冷凝注著她。

  「醒了。」夜無煙很明顯鬆了一口氣,輕聲問道。

  瑟瑟眨了眨兩排濃密如扇的睫毛,忽然抬手,照著夜無煙臉上狠狠扇了過去。

  響亮清脆的巴掌聲傳來,門口守護著的侍女嚇得屏住了呼吸。

  夜無煙抱著瑟瑟,因為離得太近,毫無防備挨了一掌,俊逸的臉上隆起一道五指印。他瞪大眼睛,冷聲道:「江—瑟—瑟。」他從齒縫裡吐出三個字,聲音冷的令人心寒。

  「怎麼,你是本王的側妃,難道還怕本王看光嗎?」夜無煙不怒反笑,深邃的眸中閃耀著令人心醉的光華。

  原以為挨了一掌,他便會放手,卻不想他依舊繼續去脫瑟瑟的衣衫,濕冷的外衫、內衫……

  再打一掌是不可能了,他有了防備,不會令她得逞的。

  室內熱氣旖旎,瑟瑟的臉已恢復了血色,雙頰染上了一層胭脂的紅暈。眼見得夜無煙的手向她的肚兜觸去,瑟瑟使力一推,沒推動夜無煙,反倒讓自己整個人跌落到池水中。

  霧氣氤氳中,傳來夜無煙低沉溫雅的笑聲,很好聽,就像古琴不經意間奏出的樂音。

 

臨江仙 040章 夜深花未眠(一)

  「你還怕本王侵犯你嗎?」夜無煙低沉的聲音從霧氣裡悠悠傳來,帶著濃濃的嘲弄,「你的舞和樂不錯,本王說過的話從來作數,包括洞房那夜的話!所以……」他頓了一下,冷冷說道:「你大可安心!」

  他的話,如頓珠落地,字字清晰直敲人心。像是在說服她,又像是在下決心。言罷,他轉身而去,那轉身之態,瀟灑而冷絕。

  氤氳的霧氣裡,那一抹淡紫色衣角飄然遠去。

  浸在溫暖的池水中,瑟瑟潑著水,瑩白的臂膀上,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水珠悄然滑落。

  本王說過的話,從來作數,包括洞房那夜的話!

  瑟瑟細細品味著夜無煙的話,唇邊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她真是自取其辱啊!

  夜無煙怎會強迫她?早在洞房夜他就說了,這一輩子是不會寵幸她的。之前說讓她侍寢,也不過是他看透了她的心,知曉她並不想取悅他,故意說出來嚇她的。可歎她竟然信以為真,今夜還賣力地表演。

  瑟瑟一頭扎入到池水中,任脈脈泉水包圍著她纖細的身子,暖意一絲絲侵入到肌膚,將寒氣驅離。

  門口響起一陣腳步聲,隱隱聽到侍女低喚了一聲:「王妃!」

  瑟瑟清眸一瞇,破水而出,搖了搖螓首,墨髮上的水珠四濺而去。

  水晶珠簾發出響亮的碰撞聲,伊盈香急匆匆地衝了進來。看到如出水芙蓉般的瑟瑟,美眸閃了閃,撫了撫胸口,盈然笑道:「江姐姐,沒事就好。方才可把盈香嚇壞了!」

  「勞王妃掛念了,不過瑟瑟命大,不會輕易就被人害了的!」瑟瑟微笑著開口,聲音輕柔,卻暗含著一股子冷意。

  伊盈香呆了呆,眼圈微紅,輕聲道:「江姐姐,確實是我指使伊那推姐姐下水的,可是請姐姐相信,我並沒有惡意,也沒有想要害死姐姐,我只是想知道王爺對你,到底是何心意。」

  瑟瑟沒料到伊盈香會如此坦白,但細細想來,她或許真的沒有惡意。因為她甫一落水,便聽到伊那大聲呼救的聲音。難道真的如她所說,只是為了知悉夜無煙對她的心意?夜無煙對她如此寵愛,難道她還害怕她奪了她的愛?她一個被夜無煙棄之足下的女子,竟也讓別人感到了危機嗎?說出來何其可笑啊!

  瑟瑟挑了挑眉,淡漠地問道:「你就不怕我在王爺面前告你一狀?」

  她做的如此明顯,讓自己的侍女出手,就不怕事情敗露?還是她仗著夜無煙寵愛,無法無天。

  「我自然是怕的,只求姐姐不要說出去!」

  「你以為我不說,他就不知道嗎?不過你放心,王爺就算知道,也不會拿你怎麼樣的。」瑟瑟冷冷笑了笑。

  夜無煙或許沒有看見,並不知她是自己跌下水。但是,他的侍衛不是瞎子吧,總會有看見的。他若不是早就知道是伊那推她下水的,怎會一點也不去追究此事。很顯然,他知道實情,但是並不想追究。

  他對伊盈香倒真是寵愛有加,連她殺人放火都要包庇了。

  「江姐姐,你愛王爺嗎?」伊盈香忽然眨了眨眼,笑瞇瞇地問道。

  瑟瑟呆了呆,沒想到伊盈香會將話題轉到這裡來。

  「不愛!」瑟瑟淡淡說道,淡淡霧氣縈繞下,一汪秋水般的黑眸似乎沉澱了無數細碎的水晶。

  伊盈香皺了皺眉,似乎沒想到瑟瑟會如此乾脆地回答她。

  「真的不愛嗎?如若王爺喜歡姐姐,姐姐依舊不愛王爺嗎?」伊盈香軟軟嬌笑道。

  瑟瑟心頭一悶,黑眸中閃過一絲冷意,她冷聲道:「王妃還有事嗎,無事的話,我要出來了,請王妃迴避一下。」

  他喜歡她,她就該愛他嗎?

  伊盈香被她語氣裡的冷意嚇住,後退了兩步,又回轉來,輕聲道:「姐姐是不是沒有衣服穿了,盈香為姐姐備好衣服了,請姐姐穿這個吧!」言罷,從身後侍女手中接過來白色的內衣,淺黃色的外裙。

  瑟瑟呆了呆,對於伊盈香,她真的不知該怎麼說。她看上去很純真,在她面前也沒有一絲王妃的架子,一句一個姐姐。

  但,她不準備接受她的好意,誰知她是真的純真,還是假裝的。

  「不用,我從不穿別人的衣服。」眸光在地上一掃,才發現自己方才脫下來的衣裙,如今正踩在伊盈香的腳下,無論如何也不能穿了。

  瑟瑟忍不住撫了撫額角,淡淡道:「你先出去吧,我的侍女會送衣服過來的!」

  「姐姐不用等了,你的侍女不會來的。這裡是禁地,若不是王爺今日帶了你進來,我也是不能來的。姐姐放心好了,這是新裙子,沒有人穿過的。」伊盈香軟軟笑道。她將衣服放在池邊,便帶著侍女走了出去。

  瑟瑟靠在池壁等了一會兒,不見紫迷和青梅過來,只得將伊盈香留下的衣服穿在身上,從溫泉室中步出。

  傾夜居的外面,青梅和紫迷正焦急地打著轉,看到瑟瑟出來,兩人急匆匆迎上來。

  青梅笑瞇瞇地問道:「小姐,你總算出來了,我們還以為王爺讓你侍寢了呢!」

  瑟瑟舉手在她頭上敲了一下,道:「小腦瓜裡想的都是什麼?」

  青梅吐了吐舌頭,瞧著瑟瑟的衣服,道:「小姐,這衣服真漂亮,而且,好香啊!似乎是熏著香的。」

  紫迷聞了聞,一股淡淡的說不出是什麼香氣的味道漾入鼻尖,她顰眉道:「果然是熏香!不過,這是什麼花的香,挺陌生的。」

  瑟瑟本就不願穿這件衣服,顰眉道:「你們兩個也不送件衣服進去,害我還要穿別人的衣服。趕快回去吧,回去就換掉。」

  青梅委屈地說道:「小姐,我們不是進不去嗎?」

  迷濛夜色中,三人結伴向桃夭院而去。

  傾夜居中,夜無煙手執雪瓷壺,將澄澈的茶水倒入楓葉凍石杯中,看著一片片楓葉在茶水中漂浮。他端起杯子淺嘗了一口,心中莫名的煩悶漸漸逸去。他一向喜歡味覺清淡的茶,只有在細細啜飲後才會頰齒留香。

  門口響起輕巧的腳步聲,他慢條斯理地放下杯子,深幽的眸底閃過一抹精光。

  「出來吧!」他淡淡說道。

  伊盈香從門口緩步轉了進來。

  「煙哥哥!」她歡快地叫道,如白玉般雕琢的小臉上,漾著淺淺的笑意。

  「說吧,你都做什麼了!」夜無煙揚了揚眉毛,不動聲色地問道。

  「沒做什麼啊?」伊盈香擺弄著衣衫,垂首說道。

  「沒做什麼?」夜無煙淡淡重複了一遍,原本和煦的臉上漸漸籠了一層寒霜。

  伊盈香抬眸一見,心中打了一個突,搓著手,緩緩說道:「是我派人將她推下水的。」抬眸看了一眼,將夜無煙依舊是冷若冰霜的樣子,繼續說道:「我還在送她的衣衫上,熏了……熏了……」

  「熏了什麼?」夜無煙鳳眸一瞇,目光銳利地逼視著伊盈香,問道。

  伊盈香一邊後退,一邊快速地說道:「媚藥!」言罷,飛速向外奔去。


臨江仙 041章 夜深花未眠(二)

  桃夭院。

  瑟瑟躺下不久,便覺得丹田處有一股灼熱緩緩升起,慢慢地,開始在體內游竄,所到之處,猶如火種,將她的身子點燃。

  這是怎麼回事?

  瑟瑟奇怪地坐起身來,伸手摸了摸臉頰,只覺得臉頰燙的火熱,就連身子也開始燙起來。明明才是暮春,再怎麼熱,也不能這麼難受,何況這可不是外界的熱,而是體內的火,讓她忍不住想要將蓋在身上的薄被掀開,已獲得半刻的涼快。

  瑟瑟咬牙壓抑著燥熱,只覺得就連頭腦也昏昏的,莫不是方才落入冰冷的湖水中,以至得了風寒?

  或許是吧!

  瑟瑟披上衣衫,起身到外間將紫迷喚醒。

  「紫迷,你運功將我的內力打開,我可能得了風寒,運功舒緩一下。」瑟瑟對紫迷道。

  紫迷頷首將瑟瑟封鎖的內力打開。

  瑟瑟坐回到床榻上,運功調息。以往得了風寒,只要運功調息一番,身子便會好受許多,再喝兩劑藥,便會徹底好轉。

  可是,這次卻不知怎麼回事,愈是調息,身子愈是難受,且熱得這般難受了,偏偏一滴汗也不出,以至體內那股熱氣不得宣洩。

  瑟瑟冷冷顰眉,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紫迷擔心瑟瑟,起身點亮了火燭。

  昏暗的燭火映照下,但見瑟瑟玉臉上染著兩團嫣紅,清眸中一片朦朧,再也沒有了平日的冷澈。

  紫迷畢竟跟著洛夫人多年,見識極廣,一見之下,心中一驚,玉手一抖,滾燙的燭油滴落在腕上。可是,她也顧不上擦,撲到瑟瑟身邊,驚慌地說道:「小姐,你莫不是……莫不是中了媚藥?」

  媚藥?一語驚醒夢中人!

  這就是傳說中的媚藥!?

  以往瑟瑟也聽說過勾欄之中的妓子多用此藥取悅男子,也曾聽聞好人家的女子被用了媚藥以至壞了貞潔。她還常常笑那些女子定力和理智不夠。但是,此刻自己親身經歷,才知曉這媚藥的威力。就連內力也壓制不住,且似乎愈是壓制愈是反彈的厲害。

  真沒想到,她也有遭此暗算的一天。

  細細回想著方纔的一切,突然明白了。她拿起伊盈香送的那件衣衫,聞著衣衫上那怪異的淡香,閉眸歎氣。

  伊盈香,為何要這麼害她?她如此作為,到底要做什麼?

  瑟瑟想不通,也無暇細想,因為體內的火,愈燒愈旺了。

  「小姐,如果是衣衫上的熏香,為何我和青梅沒事?」紫迷奇怪地問道。

  瑟瑟苦笑著說道:「她既然想害我,自然不會連累你們。那媚藥並不是聞了就會中,而是沾染到肌膚上才會中毒。」她穿了半個多時辰,藥力早已滲入到肌膚了。

  「小姐,紫迷去請璿王吧,否則,小姐會被慾火煎熬而死的。」

  「不要!」瑟瑟撫著胸口,淺淺地喘氣。

  她不會求他的!

  洞房那夜,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寵幸她的。方才在溫泉室,他也說了,他說過的話從來作數。這就說明,他不想要她,也不會要她的。

  就算她求他,想必他也不會因憐憫而寵幸她,她何必自取其辱!退一萬步說,他就算答應了,替她解了媚藥,那羞辱對她而言,才是更大。

  她江瑟瑟絕沒有低賤到匍匐到別人的足下求歡,但她也絕不想死,也不能死!

  「紫迷,將我的男裝和面具拿來,我要出去!」瑟瑟軟語道,體內的火熊熊燃燒著,她越來越控制不住了。

  「小姐,你要出去?去哪裡?」紫迷驚愣地問道。

  「我認識一個人,他神通廣大,或許會有解媚毒的解藥。你放心,我不會有事。我出去這段時間,你讓青梅到我床榻上睡覺。若是有人來,就說我得了風寒,不能見人,免得傳染。別讓任何人知曉我出去了!」瑟瑟低低吩咐道。

  她換上衣衫,戴上面具,從几案上端起一杯涼茶飲了下去。只覺得稍微壓制了一下體內的烈火。快步出屋,一陣夜風襲來,昏沉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她身姿輕盈地翻上屋頂,青色的身影和泛著清冷光芒的屋簷融在一起,絲毫看不出破綻。

  頭頂蒼穹,漆黑如墨。幾點稀疏的星星,散發著微弱的光芒。月兒在雲層中穿梭,不時灑下幽冷的清光。

  待一隊巡邏的帶刀侍衛過去後,瑟瑟飛身躍起,輕靈的身姿,好似一縷青煙般飄過。從後院到後花園,再到出府,她避過巡邏的侍衛,用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出了璿王府,瑟瑟不再唯恐被侍衛發現,一路飛躍,只向明春水的居所而去。

  「如若日後遇到什麼為難之事,明某一定竭力相助!」

  她記得那夜明春水對她的承諾,所以她要去找他。以他春水樓的勢力,她不相信解不了區區媚毒。

  循著記憶,瑟瑟終於尋到了明春水暫居的那座宅子。敲了敲門,守門的管家開了門,認得瑟瑟是那日明春水帶回來的人,倒也沒說什麼,便請她進去了。

  在廂房門口,明春水的侍女迎了出來。

  瑟瑟認得是上次為她敷藥的紅衣侍女,卻不知她的名字。遂問道:「這位姐姐,我是你家樓主的朋友,深更半夜打擾,很是抱歉。不過我確實有急事,不知可否見樓主一面!」

  那侍女上下打量了一番瑟瑟,淡淡說道:「我家樓主不在,不知您有何急事?」

  瑟瑟聞言,頓時啞然,深更半夜,明春水怎地沒在?這可如何是好?

  似乎是看出了瑟瑟的窘態,那侍女微笑道:「不過您可以進來等,樓主吩咐過,不可慢待了您!」

  瑟瑟隨著紅衣侍女進了廂房,問道:「不知這位姐姐芳名?」

  「小釵。」紅衣侍女凝聲道。

  「不知小釵姐姐可否去尋一下樓主,我真的有急事!」瑟瑟焦急地說道。

  小釵極是為難地笑了笑,道:「樓主的行蹤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從來不知,如何去尋?不過,我們可以給樓主發信號,他看見了自會回轉。但是,樓主也有可能看不到,或者是正在處理別的要緊之事,不一定能及時趕回來。」

  「多謝小釵姐,只要你能發信號就好,我會一直等,等到他回來!」瑟瑟咬唇說道。

  小釵點了點頭,出去發信號。

  瑟瑟坐在軟榻上,只覺得無論如何運功,也壓制不住體內的躁動了,那詭異的灼熱一遍遍在她體內流竄,淹沒著她的理智,就連她的手腳,也漸漸酥軟起來。

  明春水若是再不回來,她恐怕就要被慾火煎熬而死了。

 

臨江仙 042章 夜深花未眠(三)

  瑟瑟蜷縮在臥榻上,也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到小釵在門外的說話聲。她撐著嬌軟的身子,勉強端坐起來。

  水晶珠簾叮噹作響,一襲白衣的明春水緩步而入,伴著他而來的,還有一陣清涼的夜風。燭火閃了閃,照亮了他面具下的黑眸,一閃即逝的,是一絲攝人心魄的冷冽,快得令人難以捕捉,懷疑是錯覺。

  他軒眉一挑,望著坐在臥榻上的瑟瑟,用一種略帶笑意的聲音說道:「纖纖公子,不,應該是纖纖小姐,深更半夜,不知有何急事?」

  瑟瑟撫了撫發燙的臉,也沒有繞彎子,直截了當道:「如若事情非燃眉之急,我也不會這麼晚來叨擾。我……中了媚藥,不知明樓主可有解毒之方?」

  「媚藥?」明春水輕聲而笑,慵懶的聲音宛如水波蕩漾,「纖纖公子竟然中了媚藥?」

  「怎樣!有那麼好笑嗎?」瑟瑟被他笑的腦袋嗡的一下便亂了,她羞惱地說道。她是纖纖公子沒錯啊,誰規定她不能中媚藥的。

  明春水斂住笑容,淡笑著問道:「那你今晚來這裡找我,是要我為你解媚藥了?」他說這話時,一層魅惑的笑意從唇角漾開,黑眸中閃耀著寶石般璀璨的光芒。此時的他,看上去充滿了邪惡的魅力,有點純真,又有點浪蕩,有點溫柔,又有點不羈。

  這樣的他,像罌粟一般,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縱然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臉,也足夠令人心神俱醉。

  「不錯!不知你有沒有去除媚藥的解藥?」瑟瑟一字一句說道,極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冷凝鎮定。然,中了媚藥的她,嗓音早已較往日沙啞柔和,聽上去分外婉轉溫軟,動人心弦。

  明春水呆了呆,緩步走到瑟瑟面前,俯身將瑟瑟衣袖拉起。

  瑟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推了他一把,冷聲道:「幹嘛?!」

  明春水嗤地一聲笑了,懶懶說道:「你怕什麼,不診脈如何知曉你中的什麼媚藥,是否能解?」

  他翻開她的衣袖,將修長的指放在她滾燙的手腕上,邊診脈邊不忘調笑道:「這麼細白纖細的皓腕,竟也有人信你是男子!?」

  都到什麼時候了,他竟然還在調戲她。

  瑟瑟咬唇不答,只用憂慮的眸光瞧著他,問道:「怎麼樣?我中的是什麼媚藥,可有解?」

  「不是普通的媚藥!」明春水語氣低沉地說道。

  「啊?!」瑟瑟心中一沉。

  「不過要配出解藥也不難!」明春水低笑著說道。

  「真的?太好了!」瑟瑟忍不住笑道。他就知道,以春水樓的勢力,不可能連區區媚藥也解不了。

  「但是,就算配出來也不管用了。」明春水繼續說道。

  「為什麼?」好不容易放鬆的心,再次被吊了起來。

  「因為你用內力壓制媚藥了,中了媚藥,最忌內力壓制,那樣藥力便會反彈,循著血液巡遍全身。而你,不止一次用內力壓製藥力,是以,現在你的媚藥已無藥可解了!如今,只有一個法子,那便是……」接下來的話,明春水沒有說,因為兩個人都已經心知肚明。

  「或許,我可以幫你找一個男人!」明春水環臂在胸,灼亮的眸光極其悠哉地凝視著瑟瑟。

  找一個男人!

  瑟瑟聞言,黛眉微顰。

  她雖然已經十八歲,但還沒有真正愛過。

  對於她名義上的夫君夜無煙,她對他,曾有著極深的好感,但是,還不曾成長為愛情,就被他的冷清摧殘。對於風暖,她曾對他有著極深的同情,她很享受他在一起的隨意,但那更不是愛。

  她不會去找這兩個男人。

  她雖已是已嫁之身,但仍是清白之身。她更不可能隨意去找一個陌生男人同床共枕。她的清白之軀,曾經,她是幻想著能在洞房之夜,交付傾心的愛人。可是,事情怎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伊盈香!她不會放過她的!

  瑟瑟緩緩從臥榻上站起身來,望著白衣飄然的明春水。

  她曾與他琴簫合奏,琴聲簫音是那樣合拍。她曾和他棋局對弈,方寸之間,棋逢對手。最傷心痛苦時,他曾給與她溫暖。最蹉跎無助時,他曾給與她信心。

  他說,他一直在等,等一個令他欣賞令他傾慕可以和他比肩的女子。

  她又何嘗不是!她也在等,等一個令她欣賞令她欽佩可以和她比翼雙飛的男子。

  他是春水樓的樓主,江湖上也有人稱他是魔教教主。但是,她不在乎,她現在只喜歡他這個人。

  如果一定要她找一個男子解毒,她只選他!

  壓下心頭的灼熱,瑟瑟抬頭輕舒一口氣,淡淡問道:「一定要找一個男人嗎?」

  「不錯!」明春水淡笑著說道,聲音慵懶的不像話。

  「好,如果一定要這樣,那我只選你!」瑟瑟下定決心說道。

  一股冷凝的氣氛忽而在室內瀰漫,瑟瑟忽然感到了壓迫。白衣勝雪,纖塵不染的明春水,清亮的眸中劃過一絲冷然。薄唇輕輕抿著,似有若無的淡笑掛在唇邊。

  「你,確定要我為你解毒?難道你就沒有別的選擇嗎?」良久,明春水淡淡說道。

  瑟瑟聞言,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清絕的笑容,只是那笑容裡有一股悲哀至極的意味。最好的選擇就是夜無煙,她名正言順的夫君,可是他說這一輩子他都不會碰她。所以,她也不會選他。

  「有,但是我只選你!」瑟瑟仰頭望著他。

  明春水瞇著眼,眼眸幽深,好似蘊藏著無窮無盡的深邃。看不出,他心裡到底是樂意,還是不願。

  「你甚至不知我生的怎生模樣,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你也要選我?」

  瑟瑟點點頭,輕聲但堅定地說道:「就算你奇醜無比又如何,我欣賞的不是你的容貌。」

  「可是我很在意呢,我可不願和一個戴著面具的女子……」明春水的話還不曾說完,瑟瑟便伸手揭下了臉上的面具。

  她選了他,不只是為了要他為她解毒,她還會將一生交付他。所以,她對他坦誠。

  紅紅的燭火搖曳著,映出瑟瑟那張清麗的容顏。

  因為媚藥發作的緣故,白皙的臉頰隱隱透著兩團嫣紅,清眸中沒有往日的冷然,卻含著兩汪秋水,顯得一雙丹鳳眼格外地嫵媚動人。媚藥,使她的容色極濃烈分明,眉黛眼黑,膚色白的剔透,紅唇艷麗,清麗與嬌媚這兩種不同的氣質在她的身上交融。


臨江仙 043章 花明月黯

  此時的瑟瑟,美得動人心弦。

  明春水的眉端細不可察地微微一凝,深黑的眸中湧過一陣陣瀲灩的波濤。

  「笑容淺淺,身影倩倩,素手纖纖,暗器千千。纖纖公子,果然美極。」他低低說道,無風無浪的聲音裡聽不出絲毫情緒。可是,瑟瑟卻覺得他的語氣似乎並非單純的稱讚她,好像,帶著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灩灩紅燭,在他溫潤的面具上塗下深深淺淺的光影,使他看上去有些黯然。

  瑟瑟斂眸,不去看他動人心魄的眸光,一顆心惶惶地跳動著,靜靜等候他的回答。

  可是,他卻不再說話,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猶豫。屋內靜寂如死,一片空茫。媚藥發作的灼熱,令瑟瑟的呼吸有些沉重,一聲聲喘息好似一隻隻透明的蝴蝶,在寂寂室內,嫵媚地翩舞。

  等了好久,依舊沒有答案,瑟瑟斂下心頭的失落,悄然抬眼。看到明春水一塵不染的白衣,領口繡著淡雅的花紋。眼光再悄然上移,那顆失落的心,突地一大跳。

  她的眸光和他的眼神撞個正當。

  他在看她,一直在看她,看了半天的樣子。眸光炙熱深沉,被她這麼一盯,所有的情緒都化為烏有,他忽而轉身,緩步離去。

  明春水並不想要她!

  瑟瑟心中一沉,挫敗的感覺好似一把彎刀,在胸口一刀刀剜出個空洞,空落落的孤獨感從空洞灌入,一點點地將她淹沒。

  她憑什麼認為他會答應替她解媚藥呢?他曾經說過,他沒有侍妾,甚至連妻妾也沒有,他說他一直在等一個能和他比肩的人。這樣的男子,如此純情,他怎麼可能隨便就為別的女子解媚藥?

  雖然有些失落,但,這樣的明春水,反而更讓她欣賞,更讓她心儀!

  瑟瑟盈盈淺笑,渾然忘記了此時她身中媚毒,瀕臨死亡。

  她盯著那道白影,漸行漸遠,臨近門口,卻見他忽而定住了腳步,似乎再也挪動不動的樣子。果然,他驀然回首,看到瑟瑟唇邊瀲灩的笑意,忽地又轉身,又走了回來。走的飛快,一眨眼就到了她眼前。

  驀地將她一摟,她被摟得頭一仰,對上他複雜的眸光,熾熱中有一絲掙扎,很矛盾很糾結。他伸手,將她鬢邊的亂髮拂到耳後,手指再慢慢下滑,撫過她白皙的臉頰,嫣紅的唇。

  然後,好似下了決心般,打橫抱起她,大步而穩健地走入內室,一陣天旋地轉後,瑟瑟被放到暖軟的錦褥上。

  他的猶豫和掙扎,都看在瑟瑟眼裡。

  他是一個好男人,終究還是心軟,不捨得她被媚毒折磨至死。

  純情又善良,風趣又溫柔,霸氣又優雅,這樣的男人,正是她要找的良人。

  紗帳隨著他衣袖輕揮間,飄然而落。胸前一涼,瑟瑟身上的青色外衫從他手掌下飄落,然後是白色的內衫,淺粉的肚兜,白色的褻褲……一件件衣衫,靜靜地堆落到地上。

  在情慾面前,這些華美的衣衫,不過是一件件障礙。

  瑟瑟靜靜躺在錦褥上,媚藥的作用下,她一副慵懶嬌軟的樣子,身體上方,是他挺拔俊美的身軀。

  他俯身,唇落在瑟瑟的臉頰上,繼而一路向下,避開她的唇,吻向她的柔美的頸,酥軟的胸。

  他沒有吻她的唇,就如同那日風暖在香渺山輕薄她時,也是避如蛇蠍般地避開了她的唇。吻唇,是男人對心愛女人的愛憐。而她,不是他心愛的女子。

  如雨點般的吻,好似火種,點燃了她體內的媚藥。那股燒灼的熱力,再也無法控制,在瑟瑟體內亂竄。她的身子,她已無法控制。嬌軀輕顫著舒展,好像帶露的清荷,一瓣瓣綻開。

  頭腦昏昏的,她什麼也顧不上想了。

  迷濛中,她看到他凝視著她的眸光,那麼深,閃耀著如夢似幻的光芒,還有一絲難以言語的複雜情愫。似乎是怕情感洩露,他忽而伸指一彈,熄滅了室內的燭火。

  黑暗中,無盡的纏綿。

  痛楚襲來,瑟瑟倒抽了一口氣,兩滴清淚從眼角緩緩滑落。她明顯感覺到明春水身子驀然一僵,然後,他俯身,溫柔地將她眼角的淚吮乾。

  痛楚帶著甜蜜甘美的纏綿中,人世間的熙熙攘攘的一切似乎都已經飄然遠隱,沒有風沒有月,沒有恨沒有怨,似乎只有他和她。

  欲生還死,欲顛還狂。讓初諳情事的瑟瑟,心中一陣迷惑,一陣慌亂。

  瑟瑟幾乎要沉醉其中,直到手指偶爾觸到他臉上的面具,那看似溫潤的玉質面具,竟有那樣冰涼的觸感。她的心,忽而一涼。

  他們就像兩尊沒有感覺的泥人,一起打破,用水調和,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然,泥人就是泥人,融合了身子,而心,卻依舊沒有融合。

  纏綿再纏綿,也終有星流雲散的時候。當瑟瑟體內的媚藥終於解掉,她聽到他緩緩起身穿衣的聲音。

  「你好好歇著,如若有事,就喚小釵進來!」他低沉暗啞的聲音,在黑暗中,很溫柔很纏綿。

  「好的!」瑟瑟抬眸,黑暗中,一雙清眸清澈的不見一絲陰影。

  他起身毫不留戀地離開,水晶簾叮噹作響,好似玉碎,敲擊著瑟瑟的心。

  「多謝你!」瑟瑟輕聲說道,聲音含笑無波,一字一字都咬的很清楚。

  明春水的背影明顯一僵,佇立片刻,飛速離開,雲袖飄飄,不帶走一片雲彩。

 

臨江仙 044章 薔薇殺(一)

  小釵帶著兩個侍女送了一桶熱水進來,便悄然退了出去。

  瑟瑟披衣下床,只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酸疼的。回眸身後的大床,被翻紅浪,一床春色。素色的被褥上,落英點點。

  那是她的貞潔!她不惜製造謠言,壞了自己名聲也要保住的貞潔,已經沒了。

  瑟瑟閉了閉眼,緩緩解開衣衫,將整個身子都投入到溫婉細膩的熱水中。有晶瑩的淚珠從臉頰上滑落,她伸手拭去,放入唇邊,一片苦澀。埋首到熱水中,任脈脈溫水撫觸著她滿是青痕的嬌軀,她的心一點點沉靜。

  良久,當她破水而出,一雙黑眸在氤氳熱氣中,清澈而淡定。所有哀怨悲愁凝成一笑,漾在唇邊,瀲灩如花。

  她起身從浴桶中步出,拾起自己的衣衫,一件件穿在身上。

  明春水的侍女小釵推門而入,手中捧著幾件簇新的衣衫,看到瑟瑟已將舊衣穿上,愣了愣,忙道:「姑娘,這是樓主吩咐奴婢準備的,還是請姑娘換上新衣吧!」

  瑟瑟低眸望了望她手中的新衣,冷冷笑了笑,明春水倒也體貼,只是,她再不會穿別人給的衣衫。

  「不用了,衣雖舊,但總是自己的。煩你給樓主帶個話,就說我走了!」瑟瑟戴上面具,翩然出門。

  「姑娘,深更半夜,您還要走嗎?」小釵追上來問道。

  瑟瑟回眸輕輕笑了笑,她不走,難不成還住在這裡。

  「你們樓主平日裡都不摘面具的嗎?」想起方才就連歡愛之時,他也沒捨得摘下他的面具,瑟瑟低聲問道。

  小釵點了點頭,淡淡說道:「是的!樓主發過誓,除非完成他的誓願,否則他不會以真面目示人!」

  「誓願!」原來他是發過誓願的,不知是什麼樣的誓願。

  瑟瑟笑了笑,推門走了出去。

  夜已深,冷月掛在天邊,那樣朦朧,高遠,清冷。

  她優雅地走過緋城街頭,男式長衫穿在她身上,已有些偏大,顯得她的腰肢越發不盈一握。這些日子,她瘦了不少。夜風鼓蕩著身上寬大飄逸的青衫,宛如一朵綻開的墨蓮。

  悠長的更漏聲傳來,蒼涼而悠遠。已經是五更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有些事情,今夜,必須瞭解。

  瑟瑟冷冷笑了笑,身姿拔起,如暗夜精靈般向前飛縱。

  雲粹院。

  瑟瑟隱身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上,清眸透過枝椏間的縫隙,望向屋內的一星燭火。窗紗上,透出一抹倩影,在屋內不斷走動著。

  天已五更,伊盈香不知是沒睡,還是起的早。

  一陣腳步聲響起,瑟瑟低眸望去,只見兩個侍女打著燈籠,從院外走了進來。前面的那個侍女,瑟瑟認識,是推她下湖的伊那。

  走在她後面的侍女嘟嘟囔囔道:「公主今晚不知怎麼了,天都快要亮了,還不睡。要我們去桃夭院打探王爺的行蹤,我看公主是多次一舉,王爺對她那般疼愛,難道還怕桃夭院那位奪了王爺的心?」

  伊那的聲音冷冷道:「別多嘴了,公主正煩著呢。一會兒小心伺候著。」

  去桃夭院打探夜無煙的行蹤?那夜無煙不在這裡了。瑟瑟冷冷笑了笑。

  夜風漫過,院內一大片薔薇開的如火如荼。艷紅的花海,在淡淡月色下,搖曳生姿。

  屋門一開,伊盈香便快步迎上去,低聲問道:「怎樣,桃夭院可有動靜?」

  「稟公主,桃夭院裡沒有動靜。屋內一片黑暗,想來江側妃定是睡了。王爺起先是宿在傾夜居的,據侍衛說,三更時離開了。」伊那低聲稟告道。

  「真的?」伊盈香歡快地說道,一抹嬌美的笑意在臉上綻開,「那就好!這麼說,他們已經……」

  「公主,你別得意,我看沒人會領你的情。」伊那皺眉道。

  「我只要結果,不要他們領情。伊那,我餓了,準備夜宵!」伊盈香嬌笑著坐在榻上,一夜未眠,腹中確實有些飢餓。用完夜宵,該好好酣眠一覺才是。

  幾個侍女忙碌著往几案上擺夜宵,窗戶忽被一陣夜風吹開,伊那起身到窗前關窗,但見院外薔薇架下,佇立著一個青衣公子。一雙清眸充滿興味地望著滿地落花,唇邊勾著一絲邪邪的淡笑。

  「你……你……」伊那戰慄著問道。但是,一句話沒有說完,就見得青衣公子寬袖一揚,一朵艷紅的薔薇如同天女散花般乍開,一瓣瓣花瓣急速向她飛來,準確而迅速地刺到她肩上要穴。

  伊那連慘叫都沒有發出,便昏倒在窗邊。

  「伊那,你怎麼了?」另一個侍女快步跑了過去,看到伊那肩頭的花瓣,笑道,「花瓣落到你身上,你也會昏過去?」不及說完,又一朵薔薇飛來,在落到她肩上那一瞬,花朵乍開,片片花瓣好似利刃,刺入她的穴道。

  「啊!有鬼……」室內另兩個侍女嚇得癱軟在地,不及呼喊,嘴上都多了兩朵薔薇,所有的聲音都化為嗚咽。

  就在此時,房門大開,一個清逸俊朗的青衣公子佇立在門口,夜風從門口灌入,將他的衣衫吹得曼卷。他的臉色有些僵硬,很顯然是戴著人皮面具。但是唇邊卻勾著一抹邪氣的笑意,看上去燦爛明艷。

  他手中拿著一枝薔薇,幾朵薔薇開的正艷,夜風拂過,裊裊香氣,芬芳瀰漫。

  伊盈香嚇得小臉失色,不知所措。

  「救……」

  「你是不是也想要這朵花?」瑟瑟冷聲問道。冷凝的視線從手中艷麗的薔薇挪到伊盈香的臉上。

  伊盈香被瑟瑟眸中的冷意嚇到,想起這朵花的威力,立刻閉了嘴,不敢再呼救。她想侍衛來的再快,怕也快不過眼前這個男子手中的薔薇。

  「你……你要做什麼?這裡可是璿王府,我是璿王的王妃,你若要害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王爺也不會放過你的。」伊盈香顫抖著問道。

  「是嗎?」瑟瑟勾了唇,冷笑道:「我能進來,就能出去。不過,我今晚也不想殺你,看你模樣倒是不錯。採花采的久了,我倒想嘗嘗北魯國的花是什麼滋味!」

  「你是採花賊?」伊盈香嚇得臉更白了。

  「什麼採花賊,說的這般難聽!」瑟瑟撇唇邪笑,從花枝上摘下一朵薔薇,彈指一揮,花瓣紛飛,便將伊盈香的衣衫盤扣一粒粒摘下。 

  輕靈飄逸的外衫如同折翼的蝶,從肩頭滑落,露出伊盈香白皙細膩的酥肩和繡著鴛鴦戲水的肚兜。

  瑟瑟衣袖輕揮,將房門關住,低首輕輕嗅了嗅手中鮮花,拈花淺笑著,向伊盈香走來。


臨江仙 045章 薔薇殺(二)

  「不要,求求你不要!」伊盈香一步步後退,直到身後的床柱阻住了她的退路,她才蒼白著臉蜷縮下來。

  瑟瑟冷冷瞧著她臉上那深濃的驚恐,她知道伊盈香怕了。原來她也知道怕,怕自己的清白被無緣無故奪去?既然如此,為何要那麼對她?

  瑟瑟冷笑著,故意放慢腳步,一步一步,凌遲著伊盈香的心跳。

  「別,別,別,求求你,不要不要傷害我,我還是清白之身,我的初夜要留給我心愛的人。求求你,不要,你要別的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金銀珠寶,隨便你拿啦。」伊盈香一邊輕聲哭訴著,一邊從頭上將珍珠翡翠的首飾不斷摘下來,捧在手中,高舉著,奉到瑟瑟面前。

  她的初夜要留給心愛的人!

  瑟瑟只覺得她的話,就像是一把鹽,撒在了她心靈的傷口上。難道她的初夜就不是要留給心愛的人嗎?伊盈香的清白是開在山巔的高貴雪蓮,她江瑟瑟的清白就該是開在淤泥裡的野花,可以任人來採擷嗎?

  等等!她的初夜?!

  瑟瑟凝眉,伊盈香還有初夜嗎?夜無煙這麼寵愛她,她還有初夜?

  瑟瑟眸中閃過一絲清冷的寒意,唇邊卻勾著邪邪的笑意,一把掃落伊盈香手中的金銀首飾。她以為,清白可以用金銀首飾來買嗎?

  瑟瑟抬手,用手中花枝挑起了伊盈香的下巴,逼視著她和她直視。

  「身為璿王的正牌王妃,你還有初夜?說實話,我可不喜歡玩毫無技巧的雛兒。」瑟瑟慢條斯理地粗著嗓子問道。

  薔薇花枝上的尖刺,刺入到伊盈香細嫩的肌膚內,刺疼襲來,伊盈香嚇得渾身戰慄。她毫不懷疑,眼前這個惡魔一樣的男子,只要稍微一用力,她的小命就嗚呼了。

  「我說的是真的,我雖然是璿王的王妃,但是,卻是名義上的,我依舊是完璧。王爺此次回城,之所以帶著我,只不過是要用我奪回王妃的位子,讓我佔著這個位子,好留給他心愛的人。」伊盈香戰戰兢兢地說道。

  瑟瑟瞇眼,覺得頭腦有一瞬間的停滯。

  她不會忘記,如若不是夜無煙帶了伊盈香回來,如若不是他搬出北魯國和親的幌子,那王妃的位子就是她的。這麼說,他帶伊盈香回來,只是為了將王妃的位子從她江瑟瑟手中奪走。

  瑟瑟怒極反笑,夜無煙,倒真是心機深沉不可揣測啊。

  他這麼做,不僅順理成章,讓皇帝和她的爹爹江雁無話可說,而且,名義上,他還為北魯國和南越的比鄰友好作了貢獻。

  瑟瑟咬牙,她倒是對他的意中人極感興趣,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值得他如此大費周折。

  「王妃,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胡言亂語,像你這樣國色天香的美人,璿王會不喜歡?」瑟瑟冷聲說道,伸指,將花枝上一朵薔薇的花瓣,一瓣瓣扯下。

  伊盈香望著一瓣瓣殘紅從眼前飄落,臉色愈加慘白,聲音抖著道:「或許我生的算不錯,但是,王爺的意中人比我更美,她就像仙女一樣!」

  「仙女?她是誰?」瑟瑟冷聲道,玉手輕抖,手中花枝亂顫。

  「她是……她是……你為什麼要問這個,難不成你這個淫賊要去採她?」伊盈香瞪大了眼,黑眸中恐慌逝去,她顫聲道:「就算你殺了我,就算你毀了我的清白,我也不會說的,我不會讓你這個淫賊知道她是誰的!」

  方纔還一臉驚恐怕得要死的伊盈香,一瞬間竟然堅強起來,就為了維護那個夜無煙的意中人?!

  那個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有如此大的魔力。

  瑟瑟瞇眼冷笑,她為了那個女子,真的連死都不怕了?既是如此,她為何要給她下媚藥?難道不怕夜無煙為她解毒,還是為了要別的男人為她解毒,被夜無煙當場抓獲,好趕她出府?

  「哦?」瑟瑟挑眉,「我也沒興趣知道她是誰,只對你這個小美人感興趣。不過,既然你是雛兒,我也索然無味了。不過,我可不白在這裡蹲守一晚上,還看到你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哎,聽說用了媚藥會更銷魂,我看我去找被你下了媚藥的江側妃好了。」瑟瑟淡淡說著,將手中花枝一撤,轉身欲走。

  「不許你去找江姐姐!」伊盈香霍地站起身來,說道。

  「不許?」瑟瑟伸手,蔥白的指捏了一下伊盈香瑩白的酥肩,道:「難道你要陪我,但是我對你已經沒興趣了哎。還有,沒人解毒,你那個江姐姐會死的啊。莫非你是要害她死,哎,世上竟有你這樣狠毒的女人!」瑟瑟譏誚地說道,眸中閃耀著冷冽的寒芒。

  「我不是要害她死,我只是要她和王爺在一起,你這個淫賊不要去破壞!我不會讓你去破壞的!來人啊,抓……」伊盈香終於不顧性命歇斯裡地呼喊起來。

  瑟瑟眸光一冷,倒是沒想到伊盈香也有這麼大的勇氣。手中花枝一揚,花瓣紛飛,將她身上的肚兜和褻褲全部褪了下來。

  「原來你想讓侍衛看到你赤身裸體的樣子?!」瑟瑟清眸一瞇冷聲說道。

  伊盈香驚呼一聲,只覺得身上一涼,所有的衣物都已離她而去。她雙臂抱胸,可是護住了上邊,護不住下邊。小臉上瞬間羞怕交加。

  院外響起侍衛奔來的聲音,有人在門外問道:「王妃,出了什麼事?」

  瑟瑟冷冷逼視著她,唇角勾著冷寒的笑意。

  「沒事,我做了一個噩夢,沒事的。你們都下去吧!」伊盈香躊躇片刻,終究還是揚聲道。雖然,現下狀況已經夠她羞怒了,但是,若是被那麼多的侍衛看到她這般模樣,她會比死還難堪。

  腳步聲逐漸離去,瑟瑟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麼來了,對她羞辱的也算夠了,手指一彈,一片片花瓣飛去,封住了她的穴道。

  清冷的目光從伊盈香纖白的身上掠過,紅唇輕勾,涼涼地說道:「小美人的身材倒是不錯,不如,我就破一次例,也玩一玩雛兒!」言罷,忽然俯身,湊近伊盈香的身子,唇邊勾著邪魅的冷笑。

  伊盈香嚇得雙眸閃耀,淚珠不斷滑落,只是穴道被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瑟瑟眨了眨眼,冷笑道:「不過,狠毒的女人,我還真不屑碰!」

  她冷笑著,推開後窗,蝶一般飛了出去。

 

臨江仙 046章 撥雲見月(一)

  這日清晨,璿王府的氣氛和平日明顯不同了。

  五更還未到,璿王忽然傳令,要府內沒有值夜的府丁隨他到中院的練武場操練。可憐這些好不容易輪休的府丁,一夜好眠就這樣被泡湯了。

  這些府丁,都是隨了夜無煙征戰邊關的銀翼軍的精英,對這樣的操練早就習以為常,自然也無甚怨言。以風馳電掣的速度,迅速集結到操練場上,排好了整齊的隊伍。

  原以為只是金總管帶領他們操練,不想竟是夜無煙親自上場。

  夜無煙一身隨意的絳紫色袍服,雖沒有穿盔甲,但是,渾身上下散發的凌厲王氣和霸氣,讓他們瞬間以為又回到了狼煙四起的戰場上。

  回京後,王爺一直是溫文儒雅的,這般凌厲強勢的氣勢,他們很久不曾看到了。一瞬間,這些府丁被振奮了。

  「你們不是一直要和本王對決吧,今日就給你們一個機會,一起上!」夜無煙鳳眸微瞇,眸底藏著一絲陰霾。

  府丁們面面相覷,王爺莫不是受了什麼刺激。以前在邊關,雖然經常帶著他們操練,但,都不曾讓他們有機會和他對決。

  今日這是怎麼了?一上來就要和他們對決?一個個都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夜無煙身側的金總管。金總管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兒,別看他生得一臉慈祥,他可是他們銀翼軍的軍師,不僅一肚子謀略算計,武藝也是絕頂。他的一雙手,看上去白皙豐潤,但是,卻是令敵寇聞風喪膽的擒虎手。

  對於王爺的喜怒哀樂,他大多時候都是知曉原因的,但是,今日,金總管卻眨了眨眼,一臉迷惑的樣子,很顯然,他也不知王爺到底怎麼了。

  不過,不管如何,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自然不肯放過,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前排的十個府丁,手拿各式兵器,縱身躍起,從不同的方向和角度,向夜無煙攻去。

  一瞬間,操練場上,一片刀光劍影。

  夜無煙一襲紫影,在刀光劍影中穿梭,從天色濛濛亮,一直打到到日光普照。

  縱觀操練場,百來號府丁,全部趴倒在地,雖然沒受傷,但已經精疲力盡,再也爬不起來。

  夜無煙一腳將最後一個府丁踹倒在地,拂了拂衣袖,負手凝立。

  朝日,在他身後,不動聲色灑下淡淡的光影,他逆光而立,如鷹隼般銳利的鳳眸,炯炯逼視著眼前的府丁。冷言道:「才回來兩月不到,身手就變得如此遲鈍。都爬起來操練,不到天黑不准停!」

  他轉身離去,那些可憐的被留下來的府丁,能堅持操練到日落的,都成了精英中的精英。

  *

  瑟瑟從雲粹院直接回了桃夭院,她輕功甚好,倒也無人發現她的行蹤。換下一身男子衣衫,她躺倒在床榻上,只覺得身心俱疲。可是想要睡覺,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微風吹,紗幔輕揚,屋子裡流動著一股靜謐與凝重。

  青梅忽而急匆匆奔了進來,跑到瑟瑟面前,輕聲道:「小姐,出事了,雲粹院那位出事了!」

  瑟瑟顰眉,冷聲道:「什麼事,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

  青梅氣喘噓噓道:「我聽說,方才柔夫人和王爺的幾個侍妾一起到雲粹院去拜見王妃,結果,小姐,你猜她們看到什麼了?」

  瑟瑟心知肚明,不動聲色問道:「看到什麼了?」

  「看到雲粹院那位衣衫不整躺在地上,她的幾個侍女也昏倒在地。據說房中沒少什麼金銀珠寶,看樣子八成是遭遇了採花賊。沒想到堂堂璿王府,竟然還有採花賊進來,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啊!你說那個採花賊,怎地這麼大的膽子,璿王王妃他也敢動,我真是佩服死了。」青梅一臉興味地說道。

  「哦?」瑟瑟淡淡挑了挑眉,伊盈香還真夠倒霉的,怎地就讓柔夫人和那些侍妾瞧見了。這樣一來,事情不鬧大才怪。

  「小姐,你不高興嗎。伊盈香昨夜害你跌下水,這麼快就有了報應了。」青梅對伊盈香實實沒有好感,誰讓這個異國女子,奪了她家小姐的王妃之位呢。

  「青梅,閉嘴,不要亂說!」紫迷在一旁斥道。

  「夜無煙有什麼動靜?」瑟瑟冷聲問道。

  「我聽說他一得到消息,便匆忙趕過去了。看到心愛的王妃出事,他自然大發雷霆了,而且,我聽說,北魯國的赫連傲天也過去了。」青梅繼續聒噪道。

  風暖?瑟瑟一驚,倒是沒想到風暖會這麼快趕到。她也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如若是夜無煙第一個發現伊盈香出事,估計就不會這樣了。

  世事總是難料啊!

  「來的好快啊,難道這件事已經傳了出去?」瑟瑟凝眉道。

  「那個赫連皇子昨夜根本就沒走啊,他宿在王府的,聽到此事,自然過去了!」青梅道。

  原來如此。

  「小姐,我們要不要也去瞧瞧熱鬧,後院別的屋裡的人都去了,我們是不是也該去關心一下伊王妃。」青梅完全是一副瞧熱鬧的心態。

  瑟瑟可沒有那樣的興趣,她冷冷笑了笑,道:「青梅,你若是還想要這顆項上人頭,就乖乖待在這裡。哪兒也別去!」

  青梅嚇得縮了縮舌頭,笑道:「小姐,有這麼嚴重嗎?」

  紫迷冷著臉,道:「你以為呢,你以為璿王願意將這件事宣揚出去?」 

  青梅嚇得一哆嗦,這的確不是好事,還是不知道的好。當下笑道:「我什麼也不知道就是了。」

  不過,事情還沒有完。

  過了不一會,青梅又神秘兮兮地走進來,道:「小姐,你可知那事情是怎生收場的?」

  瑟瑟正坐在椅子上飲茶,懶得理她。紫迷在旁邊坐著繡花,也是一副待理不理的樣子。

  青梅在屋內轉了一圈,終究還是憋不住,忍了又忍,終於說道:「小姐,那採花賊竟然是赫連傲天!」

  瑟瑟原本喝到口中的茶,忽然就嗆住了。

  採花賊是風暖?!

  「據說赫連傲天一直暗戀著伊盈香公主,所以昨夜才會情不自禁。哎,我說呢,哪有採花賊這麼大膽,採花竟採到璿王府了,卻原來是他。大約也只有他有這樣的膽子了。」青梅搖頭道。

  瑟瑟握著茶盞,只覺得心頭一片混亂。

  如若那採花賊不是自己,她還真的信以為真。

  可是,明明不是風暖,他為何要認下此事呢?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難道說,風暖一直是喜歡伊盈香的?

  這個念頭在瑟瑟腦中一出現,有些事情忽然就明朗了。

  瑟瑟忽然想起香渺山上,風暖出乎意料對自己的輕薄。胭脂樓中,風暖故意買醉尋歡。難道,這些都是因為風暖喜歡伊盈香?!

  她早知他為情所苦,不想對像卻是伊盈香!


臨江仙 047章 撥雲見月(二)

  如若風暖真的喜歡伊盈香,如若伊盈香和夜無煙真的只是名義上的夫婦,那麼,昨夜,她那般做,不僅傷害了伊盈香,連帶也毀了她和風暖之間的感情。

  雖說,她恨伊盈香那般待她,可是,對跟了她一年的風暖,她是決不能傷害的。如今,風暖承認了昨夜之事是他所為,不知夜無煙會怎生處理此事。她做的孽事,莫要連累了風暖才是。

  瑟瑟黛眉輕顰,將手中茶盞輕柔放下,杯中茶液輕顫,蕩出數圈光紋。

  「紫迷,青梅,隨我出去走走!」瑟瑟起身道。

  紫迷凝眉擔憂地看了瑟瑟一眼。青梅聞言,卻是雀躍萬分,率先奔了出去。主僕三人,沿著石子路,緩步向著雲粹院而去。

  在石橋上,便遙遙看到雲粹院大門外,守著幾個侍衛,顯然,夜無煙還不曾離去。

  瑟瑟穿過石橋,透過門洞,隱隱看到雲粹院內那一架薔薇,開的正盛。而地上,一層落紅,卻無人打掃,好似鋪了一層紅毯,煞是艷麗。

  「小姐,我們要不要進去?」青梅問道。

  「一會兒再說。」瑟瑟帶著紫迷和青梅,向著湖泊那邊走了走。如今,雲粹院一片寂靜,顯然事情還沒到她想像的那樣不可收拾。若是夜無煙和風暖真的打起來,她再進去也不遲。

  她站在湖畔,靜靜觀賞著皎潔如玉的蓮,自在悠遊的魚,波光瀲灩的水。待了一會兒,不見雲粹院有動靜,瑟瑟輕輕舒了一口氣,或許事情已然解決了。

  她正要沿著石橋離開,卻見守在門口的一個侍衛向她們奔了過來。

  「江側妃,請留步,王爺請您進去。」那侍衛沉聲道。

  瑟瑟腳步一頓,不想夜無煙竟發現她來了,還讓她進去。聽說,方纔那一眾侍妾,都被他厲聲趕走了。為何獨獨要她進去?

  瑟瑟疑惑著,莫非有些事情終於要瞭解嗎?她清眸輕瞇,唇角勾起輕淺的弧度。她囑托青梅和紫迷在門口候著,自己翩然向雲粹院而去。

  偌大的室內,一片清冷的寂靜。

  瑟瑟昨夜灑在地上的薔薇花瓣依舊鋪在地上,嫣紅而淒艷。昏倒在地上的侍女已然不在,大約已被救醒。室內只有三個人,夜無煙,風暖,伊盈香。

  明明是有三個大活人,可是,空氣冷凝,氣氛肅然,讓人幾乎懷疑,室內沒有人。

  夜無煙坐在臨窗的軟榻上,一身紫色華服,烏墨一般的髮盤結成髻,僅用玉箍箍住。他懶洋洋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只是渾身上下,卻散發著一股令人戰戰兢兢的氣勢。

  風暖原本負手凝立在几案旁,對著几案上一個細腰花瓶出神,看到瑟瑟進來,原本靜如深潭的黑眸,泛起一絲漣漪。他有些不滿地揚眉,眸光轉向夜無煙,冷然道:「璿王,此事外人知曉的越少越好,為何璿王還要江側妃進來。」顯然,風暖並不知夜無煙派侍衛去請瑟瑟進來。

  「你也知她是我的側妃了,不是外人,知曉也無妨。何況,赫連皇子既然敢做這樣的事情,還怕人知曉嗎?」夜無煙似笑非笑地說道。眸光輕掃過素衣翩然的瑟瑟,俊臉上的平靜隱有一絲波動。

  「妾身參見王爺王妃,參見赫連皇子。」瑟瑟睫角一彎,一抹輕淺的笑意在臉上綻開,「聽說王妃玉體欠安,不知現下可好些了?」

  夜無煙盯著瑟瑟的玉臉,當看到她臉上那似有若無卻偏偏極是醉人的笑意,他忽然覺得胸口發悶,好似有什麼東西纏住了他的心。

  伊盈香半躺在鋪著貂皮的臥榻上,整整齊齊穿著一身淡綠色衫裙,只是墨髮卻凌亂披散著,顯然沒有心情梳理。一張小臉更是掛滿淚痕,看上去楚楚可憐的很。很顯然,昨夜,她被瑟瑟這個採花賊嚇得不輕。

  「璿王,我看此事我們日後再議吧!」風暖清了清嗓子,深幽的眸光飄過瑟瑟,凝聲說道。

  夜無煙莞爾一笑,雖依舊保持著悠然的姿勢,但眸光卻極是冷寒:「日後再議?赫連皇子倒是說的輕巧,香香是我的王妃,昨夜卻無端被你羞辱。就算香香是你北魯國的臣民,可出嫁從夫,香香現下是我南越之人,你這樣做,就是侮辱我們南越王朝的臉面。這樣的大事,還待日後再議?以本王看,不如現在就去找皇帝評評理!」

  「璿王,你非要將事情鬧大嗎?本皇子已經說了,昨夜我什麼都沒做。只不過和香香開了一個玩笑。」風暖氣急敗壞地說道。

  「什麼都沒做嗎?赫連皇子,非禮勿視你應當懂吧?非禮勿動你也應當懂吧?看都看了,摸也都摸了,你還說什麼都沒做?」夜無煙滿面冷厲地說道。

  風暖登時啞然,高大的身軀凝立著沒動。但是,拳頭緊握,很顯然他已被氣的不輕。

  「好,那你倒說說,你要本皇子如何做?」風暖冷聲道。

  夜無煙彎腰,拈指拾起一片飄落在地下的薔薇花瓣,答非所問地說道:「我只是奇怪,赫連皇子發暗器的功夫倒是不錯。竟然能以花瓣為暗器,這份功夫,恐怕比名滿京都的纖纖公子也差不了多少!」

  他兩指拈著花瓣,舉到眼前,瞇眼瞧著。嫣紅的花瓣,映著他漆黑的眸,分外魅惑。

  風暖聞言,神色明顯一僵。再也無人比他更清楚纖纖公子發暗器的功夫了,今晨一來,他一眼便認出,昨夜的採花賊就是纖纖公子江瑟瑟。

  他凝立在那裡,臉上神情依舊波瀾不驚,只是黑眸中卻劃過一絲驚愣。莫非,璿王已經看穿了事實?知曉昨夜的採花賊並不是他?

  「纖纖公子?本皇子不曾聽過!」風暖冷言道。

  「沒聽過?那我的側妃應當聽過吧!」夜無煙忽然轉首,如夜空一般深幽的黑眸對準了瑟瑟。 

  瑟瑟淡淡笑了笑,曼聲道:「妾身的確聽說過,聽說他發暗器的功夫極是高超。」

  看來夜無煙的確不相信昨夜之事是風暖所為,而且,還懷疑到了纖纖公子頭上。夜無煙,果真眼力過人啊。只是,既是如此,他為何還要為難風暖?他,到底要意欲何為?

  「笑容淺淺,身影倩倩,素手纖纖,暗器千千。這是坊間送他的一首詩。可見他發暗器的功夫是何等高超了。」夜無煙淡笑著道。

  風暖面容一冷,淡聲道:「璿王,莫要扯得太遠。本皇子只問你,此事你到底意欲如何收場。」

  「煙哥哥,香香能不能說句話?」伊盈香咬著唇,從榻上走了下來。

  「香香,你說吧!你知道,本王從來不曾拒絕過你的要求。」夜無煙的眸光轉向伊盈香時,眸底劃過一絲疼溺。

 

臨江仙 048章

  「煙哥哥不要再為難傲天哥哥。香香求煙哥哥履行當日的承諾。你曾說過,只要我找到自己的真愛,就會還我自由。當年,在北魯國,香香就一直傾慕傲天哥哥。可歎,那時,我只是一個族長的女兒,並不曾被封為公主,無緣結識傲天哥哥。等我封為公主後,雖和傲天哥哥只有幾面之緣。但,我卻一顆心深陷。後來,傲天哥哥來到南越做人質。從此兩地相隔,思念煎熬。這次,香香之所以願意隨著煙哥哥來南越,也是想要尋找傲天哥哥的。如今,老天垂愛,讓我和傲天哥哥重逢。而且,很顯然,傲天哥哥心中也是有香香的,香香希望煙哥哥成全我們。」北魯國的女子就是坦率,一番真情傾訴,瑟瑟都聽得忍不住感歎。

  「香香!」夜無煙卻是冷冷皺眉,道:「你以為赫連皇子真的在乎你嗎?我怎麼沒看出來!」

  「傲天哥哥,你心裡是有香香的,是嗎?」伊盈香仰首,水漾雙眸脈脈含情,還著幾分傾慕,幾分期盼望向風暖。雪腮上還蕩漾著兩抹紅暈,看上去是那樣醉人。

  風暖低首,望著伊盈香撲扇的睫毛,小小的秀挺的鼻,波光瀲灩的黑眸,心中忽然一滯。

  三年前,她不過才十三歲的小人兒,卻已是身姿曼妙,模樣傾城。他和她初遇在青青草原上,他被她的天真無邪所吸引,被她的國色天香所迷惑。

  他的一顆心就那樣深深地陷入到她的眼波裡。如若不是到南越做質子,他想他或許已經娶她為妻。

  可是,天意弄人。長達三年的離別,他雖然時時掛念著她,甚至於聽聞他要嫁給璿王時,也曾是那樣黯然,以至於要借酒澆愁。可是,他卻清楚地知曉,曾經的情意早已悄悄變了味。

  那一次胭脂樓買醉,並非為情所苦,而是向逝去的情感道別。酒醒後,他不再思念她,只是一心想著要她幸福,要她做璿王唯一的最寵愛的妃。

  他怎麼也沒料到,她和夜無煙竟是一場假姻緣,所有的寵愛只不過是做給世人看。她還喜歡著他,愛憐著他。

  可是,他卻不再愛她,或許當初他對她的感情,根本就不是愛意,只不過是一時對她的美麗和純真的沉醉。他的心,早已不知何時,被一個素衣翩然的背影佔據。

  此時,他望著她期盼的眸,雖然明知說出來的話就像薔薇花上的尖刺,會刺到她的心裡。他還是不得不開口。因為一時的欺騙,無疑更會誤了她。

  「香香,我心中是有你,只是……」風暖猶豫著怎樣說。

  可是,不及他說完,伊盈香便湊到他懷裡,用溫軟的小臉蹭著她的胸膛,軟語呢喃道:「傲天哥哥,我就知道你還是喜歡我的,誰也不能把你搶走。」她的眸光,有意無意地掃向凝立在一旁的瑟瑟。

  風暖無奈地推開她,斂了所有不忍,語氣朗朗澈澈,用最溫柔的聲音說著最殘酷的事實:「香香,我心中有你,也關心你,但不是你想像的那種情感,我們兩個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懂了嗎?」

  「傲天哥哥,你在說什麼呢?」伊盈香瞪大眼睛,好似不認識風暖一般連連後退,直到身子抵到了身後的床柱,她才停住腳步。淚眼朦朧地喊道:「你心中明明是有香香的,在香渺山,你就是因為知曉我要嫁給王爺了,所以才會輕薄江姐姐,做給我看的,你不過是在吃醋,不是嗎?王孫宴上,你因為怕江姐姐這個側妃和我爭寵,所以你才派人去刺殺她,不是嗎?昨夜,輕薄我的採花賊明明不是你,可是你卻認下了,是為了要保護我,不是嗎?你說話啊,傲天哥哥,你明明是喜歡我的,為何現在不敢承認了?

  她撲到在床榻上,盈盈哭泣起來,可是她的一番話說下來,震驚了瑟瑟,還有夜無煙,甚至風暖。

  一時間室內再次被詭異的氣氛籠罩。

  瑟瑟靜靜站在那裡,原本在心中纏繞的一團亂麻瞬間全部解開了。可是,心雖然不再凌亂,卻添了一絲難以解除的複雜失落。

  香渺山上風暖的輕薄,胭脂樓中他的借酒澆愁,她猜出是因為風暖對伊盈香有情。可是,她沒猜出來,王孫宴上,那場針對於她的刺殺是風暖所為。

  就為了避免自己和伊盈香爭寵,他就要殺了她?那個時候他不知她就是纖纖公子,殺她這樣一個無辜的人,他倒真是下得了手啊!他還說不喜歡伊盈香,不喜歡會為了她而去殺人嗎?

  「你……」風暖張了張嘴,有些話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伊盈香說的是事實,只是原因卻不盡然。香渺山上,他確實是因為心中煩躁,卻不是吃醋。昨夜的採花賊事件,他之所以認下來,一方面確實是要保護她,另一大半原因卻是因為他知曉採花賊便是瑟瑟。他不想夜無煙追查到瑟瑟身上。

  「怎麼可能呢,赫連皇子怎會做出這種事?我不信。」瑟瑟勾唇淺笑道,雖然她心中已有七分相信,可是眼下形勢,不是找他算賬之時。

  「是呢,本王也不信赫連皇子會做出這樣的事。但是,香渺山上的劫匪,卻是赫連皇子無疑了,否則,香香也不會寧做人質也要本王放走你。」夜無煙似笑非笑地問道,慵懶的聲音就像閉目養息的豹。可是,任誰也看出他怒了,因為他全身上下,瞬間被冷冽的氣息所籠罩。

  他不會忘記,當日,他的側妃那繡著出水芙蓉的肚兜,是如何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之中。他更不會忘記,她白皙的脖頸上,那肆虐的吻痕。原來啊原來,這些都是這個赫連傲天弄上去的。想起他的唇曾經從瑟瑟纖美的肩柔軟的胸上吻過,胸口就乍然悶得難受。

  「確實是我,那又怎樣,璿王爺,你並不愛你的側妃,何不還她自由?!王爺不會如此健忘吧,當日在香渺山,你對她那般無情,我的刀架在她脖頸上,你都不曾眨一下眼,還惦記著上香是否誤了時辰。」風暖冷聲說道,一雙黑眸直直對上夜無煙的鳳眸。

  一個是冷光四漾,一個是寒意四濺。

  室內本就凝結的空氣,一瞬間又好似被凍結了。

  伊盈香早已不再哭泣,她坐起身來,有些愣愣地瞧著。那原本以她為中心的爭議,忽然就換了主角。

  而身為主角的江瑟瑟,此時卻是一臉的笑意,很淡很淡的笑意,如幽蘭初綻,如新月清輝,掛在唇角,那樣玲瓏剔透,那樣醉人心魄。

  他對她的輕薄,他對她的無情,再次從記憶裡被拉了出來。

  本已結疤的傷口,再次被人揭開,能不痛嗎?痛,再痛也不過是傷口上再撇了一把鹽,比這更痛的事情,她早已經歷過,這不過是小巫見大巫,沒什麼的!

  江瑟瑟笑靨盈盈,語聲柔柔地說道:「王爺,你們慢慢聊,妾身告退了。」她的話既軟且柔,然,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有些事情,不是她逃避,而是她真的不想在乎。

  她悠然轉身,流瀑般的墨髮在空中輕甩,好似墨蓮乍開。

  「赫連皇子,看來你是從未被劫持過。難道你不知道,如若想要人質安全,最好的法子便是把人質說的一點也不重要,不是嗎?」夜無煙漫不經心的話在身後響起。

  瑟瑟頓足,卻沒有回頭。

  或許他說的是實話,只是,對她已經不重要了。

  她抬足繼續前行,伊盈香卻擦乾眼淚,從床榻上緩步走了下來。蒼白的臉上,掛著一絲輕淺的笑意。她疾奔到瑟瑟面前,「江姐姐,你不要走!」

  瑟瑟頓足,在斑駁的日影裡驀然回首,日光給她白皙的臉上染了一層淡淡的嫣紅,輕風撩動她的髮絲,她整個人靜美,優雅,飄逸。清眸彎成新月的弧形,瀲灩的笑意是那樣清媚,又是那樣疏離。

  「王妃,我真的要告退了!」她語氣淡淡地說道。

  「江姐姐,香香求你勸勸傲天哥哥,讓傲天哥哥接納我。」她猶自不死心,扯住江瑟瑟的衣袖低喃道。

  「王妃,這世上只有一種東西是強求不來的,那就是情愛。」伊盈香倒真算得上一個癡情的人兒,大膽而執著,只可惜,手段有些自私。

  這句話,不僅令伊盈香神色一變,就連夜無煙,似乎也為她這句話所震動。

  只是,話是這麼說,世上又有幾人能真正做到。明知不得而強求之的,大有人在。

  「香香,我方纔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風暖低歎道。

  「傲天哥哥,你為什麼要幫著江姐姐說話,你為什麼要王爺休了江姐姐,莫非……你喜歡江姐姐?」伊盈香轉向風暖,期期艾艾地問道。

  瑟瑟一呆,沒想到伊盈香會問這個問題,今日,她也算見識了這個小丫頭的勇氣。

  「是!我喜歡她!」風暖神色凝重,深眸凝視著瑟瑟,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瑟瑟被他灼亮的眸光一望,心中不僅一滯。

  「傲天哥哥,她是煙哥哥的側妃,你怎麼能喜歡她!?」伊盈香感到自己的一顆心,在這一瞬間碎了,淚珠再次氾濫而流。

  「赫連傲天,你非要在拒絕了她的示愛後,就即刻向另一個女子示愛嗎?」夜無煙冷著臉說道,他的聲音比雪片還要幽冷。

  他攬住伊盈香的纖腰,任她俯在他懷裡哭泣。他輕拍著她不斷聳動的肩頭,柔聲道:「香香,煙哥哥說過,一定為你選一個最優秀最疼你的男子,將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你不要任性,好麼?」

  夜無煙原就生的翩翩,此刻神情舒展開來,聲音柔和散淡,那難得一見的溫柔,竟是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此刻的他,竟令她很難和當初冷情待她的那個人聯想到一起。

  他的溫柔,從未在她面前展露過。

  為你選一個最優秀最疼你的人……這句話,竟是從夜無煙口中說出來的。

  瑟瑟轉首,將眸光轉向院外的薔薇架,一隻隻小蜜蜂在花叢裡穿梭,為失落的心添了一絲熱鬧。

  「傲天哥哥,就算你喜歡江姐姐,你們也是不可能的。江姐姐已經是煙哥哥的人了,就是昨夜,他們已經在一起了。」伊盈香忽然從夜無煙懷裡抬起頭,連哭帶喊地說道。她已經完全情緒失控,有些歇斯裡地。

  瑟瑟的臉,在這一瞬間,忽然慘白。有些事情,總是瞞不住的,她也從未想過要瞞,說出來或許更好。

  風暖更是臉色大變,夜無煙對瑟瑟的冷落,他是知道的。瑟瑟的為人,他更是清楚。對於這樁沒有情感的婚事,她是絕不會賠上自己的清白之身的。否則,婚前,她也不會煞費苦心地叫他去劫持她,以壞了她的名節。

  伊盈香盯著風暖幽暗的臉色,悠悠說道:「傲天哥哥,昨夜江姐姐沐浴完後,我在送她的衣衫上,熏了「眼兒媚」。如若江姐姐沒有和王爺燕好,怎還會好端端站在這裡!」

  眼兒媚!?風暖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那是產自北魯國的一味媚藥,藥性極強。

  她竟然給瑟瑟用了「眼兒媚」。

  風暖身子一僵,說不出隻言片語。只覺得似有重物壓住了胸口,一時間令他喘不過氣來。他靜靜地凝視著瑟瑟,眸中漸湧疼惜。

  他能想像,當時的她,是怎樣的痛苦!

  他大步向瑟瑟走去,他想伸指抹去她唇角那輕淺的笑意,他知道她此刻並不想笑。強顏歡笑的她,更讓他心疼。

  可是,他沒有觸到她。

  因為夜無煙一聲令下,從門外衝進來兩個侍衛,將瑟瑟帶走了。


臨江仙 049章 禁

  瑟瑟被軟禁了。

  那日從雲粹院出來,夜無煙便命幾個侍衛將她押回了桃夭院。

  當伊盈香說出「眼兒媚」時,她不會忘記他當時的反應。他身子一僵,望向她的眸中,佈滿了凍徹心扉的寒。

  她當時本想說出為她解媚藥的男人,並不是夜無煙。可是,看到夜無煙的寒冽,她識趣地沒有說。反正對風暖而言,無論是誰為她解的毒,他都當死心了吧,她已非完璧。

  瑟瑟和紫迷青梅在桃夭院清閒度日,夜無煙始終沒有露面。

  他既然知曉她中了媚藥,而她又並未找他解毒。作為她的夫君的他,應當是憤怒的吧。瑟瑟做好了承受他雷霆震怒的準備。可是,一日日過去了,他並沒有來找她算賬。

  如若他震怒,或許還代表著他對她有一點在意,如今這樣,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夜無煙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她是否被陷害,是否和別的男子同榻共眠,甚至於她的死活,與他,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然而,他對她的軟禁,卻對她的自由造成了極大的限制。

  白日裡,只要她一出桃夭院的院門,就有幾個侍衛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夜裡,當她換上一身夜行衣,想要從屋頂遁走時,卻發現璿王府的守衛比之以前多了不止十倍。

  她再也不能自由地出入王府了,有一次,她費盡心機成功地避開了那些暗衛,可是卻在上次出府的後園,發現了陣法。

  那陣法是擺在一片竹林中。

  瑟瑟在璇璣府也闖過竹林陣,可是眼前這陣法,很明顯比璇璣府後院的竹林陣要危險的多。大概夜無煙是在防著採花賊再次溜進來,畢竟,他已知那夜的採花不是風暖。

  夜無煙應當已猜出採花賊是「纖纖公子」了,他的眼光是何等的敏銳,當日在胭脂樓,她只發了一次暗器,他便猜出她是「纖纖公子」。而用花瓣作暗器,沒道理他猜不出來。

  只是他不知道纖纖公子是她罷了。

  瑟瑟曾尋了無數出府的理由,都被金總管笑瞇瞇地擋了回來,說是王爺已下了令,不讓她出府。

  瑟瑟終於明白,夜無煙是打算要她在璿王府寂寞終老。就如同桃夭院門口哪兩棵老桃樹,一春又一春,寂寞地開花,孤獨地終老。讓自己灼灼其華的青春,在這院子裡慢慢發霉,腐爛。

  對於她這個已經紅杏出牆的側妃,夜無煙絕沒有真心待她的理由。或許心血來潮時,會把她當做玩物耍耍。而她江瑟瑟,縱然是死去,也不願淪為他的玩物。

  如若是別的女子,或許也就認了這樣的命運,可是她江瑟瑟偏不認命。

  她必須去找夜無煙。有些事情,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夜色靜謐,冷月掛在天邊,泛著點點冷意,晚風悠悠,吹動夜開的妖花。

  瑟瑟帶著紫迷,身後亦步亦趨尾隨著幾個侍衛,沿著一路蜿蜒的石甬小道,向傾夜居而去。白日裡,夜無煙都不在府中,害的她不得不夜裡去尋他。

  傾夜居的書房內,柔和的光芒從窗中瀉出。

  一個侍女進去通報了一聲,然後便過來打起簾子,請瑟瑟進去。

  琉璃燈的光芒將書房照的亮堂堂的,屋內一個極大的書桌,桌上筆墨紙硯俱全,還擺著一個細細繪著美人撲蝶的細瓷瓶,瓷瓶中沒有插花,卻插著兩支孔雀翎。五彩斑斕,極是絢麗。四面牆上掛著幾幅名家字畫,檀木架子上,整整齊齊擺著許多書籍,賞玩的玉器和古玩不過三兩件。堂堂王爺的書房,看上去也不過是普通富貴人家的書房,沒有一絲奢華。

  這種簡潔自然,讓瑟瑟想起了明春水。

  一想起這個名字,瑟瑟心頭一陣發悶,忍不住顰了顰眉。

  夜無煙站在書桌前,手中執著兒狼毫,似乎正在奮筆疾書。他身旁,一個綠衣女正在研磨,一個紅衣侍女正為他扇著扇子。

  「妾身見過王爺!」瑟瑟清聲說道,淡淡施了一禮。

  「哦!」夜無煙連頭也沒抬,只是淡淡應了一聲,無波無浪的聲音裡,聽不出他的絲毫情緒。

  瑟瑟清秀的眉微微挑了挑,移步走向他身邊。只見他手執狼毫,在面前的宣紙上揮灑。

  瑟瑟低眸望去,只見桌案上鋪著一張上好的姑田絹宣,他提筆揮霍,下筆或輕或重,或緩或急,時而輕點,時而濃染。

  此時的他,神色溫和淡定,眼神高雅溫柔,似乎一顆心都已撲到了眼前的筆墨中,無論她和他談什麼,估計他都不會聽到心中的。

  瑟瑟索性不再說話,眸光追隨著他揮灑的衣袖。

  墨華飛灑,墨香淡淡,濃墨淡彩地描摹出一朵蓮花的形狀。

  他不是在寫字,而是在作畫。

  良久,他將墨筆輕柔地點了幾點,擱下筆,凝視觀賞著自己的傑作。

  淋漓的墨韻中,一株似蓮非蓮的植物呈現在宣紙上。其化像蓮,葉子卻不像蓮葉。蓮乃開在水中,此花卻開在皚皚白雪的山巔。從畫中可以看出,此花妖嬈絕美,極具風骨。

  瑟瑟微微顰眉,腦中閃出一個名字——天山雪蓮。

  天山雪蓮是一種藥草,並非觀賞之花。不知夜無煙為何要畫一株雪蓮。

  不過,很顯然,夜無煙對他畫中雪蓮是極其珍愛的。他伸指,一寸寸從雪蓮上方小心翼翼地凌空撫過,似乎想要觸及,卻又怕手指觸過,毀了雪蓮的風韻。此時,他神情是那樣專注凝重,鳳眸中的溫柔是那樣深沉,好似可以將人溺死。

  莫不是曾一株雪蓮救過他的命?瑟瑟心中暗暗譏誚。

  「王爺,這株雪蓮,真是絕美啊。」一旁伺候的侍女輕聲讚歎道。

  「美還在其次,雪蓮又名雪荷花,是開在高山雪巔的奇花,能傲雪斗霜,還是一味名貴的奇藥。本王最欣賞的便是她傲雪斗霜的品性。」夜無煙沉聲道。

  瑟瑟勾唇淺笑,一株雪蓮罷了,值得他這般珍愛?莫非,是有什麼寓意不成?莫非他戀慕的人兒是一個雪蓮仙子。想起伊盈香那日曾說,他的心上人是一個仙女。不會真的是一個仙女吧!?

  「你笑什麼?」夜無煙注意到瑟瑟唇邊似有若無的笑意,冷聲問道。

  「雪蓮可以開在山巔傲雪斗霜,而青蓮、睡蓮可以抵禦暑熱,出淤泥而不染綻放在水中。傲雪斗霜也罷,出污泥而不染也罷,都只不過是物之本性罷了。若將池塘中的青蓮移到雪巔,會難以成活,同樣的,將雪蓮移到南國湖水中,它也必死無凝。」瑟瑟凝眉淡淡說道。

  夜無煙瞇了瞇眼,顯然沒料到瑟瑟會說出這麼一番話。

  「所言極是,倒是有幾分道理。只不過,本王偏就愛這傲雪之蓮,不喜什麼出污泥而不染的青蓮。」夜無煙淡笑著說道,話中隱有一股氣。

  瑟瑟淡笑,不愛就不愛了,至於生氣麼?

  「我今日來,是求王爺放我出府的。」瑟瑟直截了當開口道。

  夜無煙命侍女將畫小心收起來,然後揮手令她們退下。

  他轉首,深黑的眸凝視著瑟瑟。

  素色曳地水裙,絕色清麗的姿容,唇角含著淡雅的笑意,衣上發上沒能絲毫過分的裝飾,看上去有些清冷,卻分外脫俗。

  「你,就這麼希望離開這裡?!」他瞇眼,淺淺勾起的唇角劃過一絲冷厲的怒色。

  瑟瑟自嘲地笑道:「難不成經歷了媚藥事件,王爺還希望我留在府內,不怕再有一次……」

  「住口!」夜無煙的臉色乍然沉鬱了幾分,深幽的眸中怒意燃燒。

  「江瑟瑟,你有沒有羞恥之心,這樣的話,你倒真能說出口。」夜無煙怒聲道,冷澈的聲音好似水凌子砸過。

  「事情都做了,還怕說嗎。既然我江瑟瑟在你眼中一直都是不知廉恥的女子,那麼,還請王爺放我這個不知廉恥的女子離開吧。」瑟瑟依舊是盈盈淺笑著。

  夜無煙望著她臉上那抹淺笑,心中忽然一滯,她,就這麼高興要離開她嗎?

  「你還笑得出來?!」他忽然俯身,纖長的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手微微用力,一陣痛意襲來,瑟瑟咬了咬牙,清麗的眸中波瀾不驚。

  他終於憤怒了,這代表什麼,他還是在乎她的?瑟瑟沒有那麼自作多情,這只不過是他的男人尊嚴在作祟罷了。

  瑟瑟的淡定和從容讓夜無煙俊美的臉上湧起驚心動魄的情緒波動。

  「你想出府,是要去找你的那個男人嗎?」他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地冷聲問道。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瑟瑟巧笑盈盈,眼底卻是一片清冷。

  他忽然放開她的下巴,冷笑道:「你信不信,我可以殺了他!」

  瑟瑟冷冷促狹道:「殺他?這代表什麼,爭風吃醋?難不成王爺喜歡妾身了?」

  夜無煙聞言,身子一僵,深幽的眸中閃過一絲波動。

  「王爺,何必如此呢。你難道不希望我離去嗎,如若你覺得我離開會造成你聲名受損。我可以悄悄離去,也可以叫我爹爹裝作不知情,聖上不會知曉,外人也都不會知曉。如何?」

  夜無煙悠然坐到椅中,抱臂淡笑道:「你—休—想!」

  瑟瑟眸光一黯,難道他就非要囚她一輩子嗎?

  「不過,你若能神不知鬼不覺從府中自行離去,就像那晚去外面找男人一樣。如若你做到了,本王到可以考慮准你離開。」看到瑟瑟失落的樣子,夜無煙忽然開口道。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王爺屆時不要賴賬!」瑟瑟冷聲道。

  清眸流轉間,她的眸光是那樣冷冽,那樣犀利,又是那樣倔強。

  這一瞬,夜無煙也被她的樣子震撼了。

 

臨江仙 第050章 闖陣

  瑟瑟開始為自己離開做準備。

  首先是將青梅和紫迷送出府,然後,她的日子便在等待中度過。

  終於,在一個夜無煙進宮見太后的深夜,瑟瑟便行動了。

  她的輕功,很容易地避開了那些侍衛,到了後園那片竹林。

  她要闖陣。

  這片林子佔地很廣,如能避開竹林,從竹林上方運輕功躍過,便可避開所有的陣法。可是,瑟瑟目測了一下,她不能一下子躍過,中間勢必要落腳換氣。如此一來,必要踩到竹梢。竹梢上定是有機關,那樣一來,她就被逼到了明處,若是再被暗衛發現,屆時弓弩伺候,她就必死無疑了。

  是以,只有從林中闖陣,才有一線希望。

  夜晚的竹林,靜的駭人。唯有月光透過竹葉在林中灑下微茫的柔光。

  瑟瑟小心翼翼挪動身子,步步為營,不敢大意。

  竹林中的陣法和璇璣府中的陣法是明顯不同。她感覺到足下步步都是陷阱,若是大意,不僅僅是被竹林困住,還有可以性命堪憂。

  她想她有武功的事,夜無煙應當已經知道了,不然也不會和她打這樣的賭。只是她一直隱藏的很好,若說露出破綻,也就是那晚她出府去解媚藥時露出的。畢竟,她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府。

  他知道了也好,免得遮遮掩掩。

  在他眼裡,她本就是不知廉恥的女子,再加上是會舞刀弄棍的悍婦,怕是比起他心目中的仙兒,更是差得遠了。

  一朵陰雲飄過,遮住了清冷的月光,竹林內瞬間一片暗沉。不小心踏出的一大步,似乎碰到了細線。瑟瑟輕輕顰眉,暗叫糟糕,應該是觸動了機關。

  果然,剎那間,飛蝗一般的飛鏢從四面八方射來,黑暗中,寒芒點點,冷光徹骨。

  瑟瑟勾唇淺笑,從容不迫地脫下外衫,拿在手中,暗運內力,輕輕一揚。霎時間,衣衫好似鼓風的帆,瞬間膨脹起來。又如傘一般不斷旋轉,護住了身前身後。飛鏢全部被擋住,半分也近不得她身前,一陣辟辟啪啪,全部掉落在地上。瑟瑟盈盈輕笑,用暗器對付她纖纖公子,這不是班門弄斧嗎?在習練發暗器前,她最先學的便是如何躲避暗器。

  冷月從雲中移出,柔光再現。

  飛鏢過後,瑟瑟知曉還會有第二輪攻擊,因為那根細線顯然是激活機關的開關。

  瑟瑟淡淡顰眉,她伸手撫向腰間,將纏繞在腰間的新月彎刀一點點拔出。新月彎刀是一把軟刀,平日裡縛在腰間,和腰帶一般無二。一旦出鞘,卻是一把絕世好刀。

  刀光清澈如一泓秋水,輝映著月色,照亮了瑟瑟眸中的鬥意。

  又一陣飛蝗般的嘈雜聲襲來,瑟瑟揮刀一舞,一團團彎月形的刀光閃過,好似乍看的煙花,所有的暗器都在刀光中淹沒。

  接下來的路,也無外乎是一些機簧暗器,這看似危機重重的竹林陣,對瑟瑟而言,竟如履平地。除了機簧暗器,似乎並沒有陣法和幻術。

  瑟瑟記得第一次發現此陣時,似乎並非這般簡單的。難道是夜無煙故意撤走了那些陣法?瑟瑟搖首,她想他才沒那麼好心,知道她要闖陣,只怕會故意加上些難度才是。

  不管如何,瑟瑟眼看著就要順利通過竹陣了。

  又一輪攻擊襲來,瑟瑟瞇眼瞧去,看出是一根根的削尖了頭的竹棍,從竹枝上方,鋪天蓋地射來。瑟瑟足尖一點,曼妙的身姿飛速橫移,瞬間向後退了十幾步。大多數竹棍都釘在地上。有兩根橫飛的,直直向她襲來,瑟瑟伸刀一揮,竹棍斷為兩截,向她身側偏飛。

  本來已經沒有危險了,可是,斷裂的竹棍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這一瞬間爆裂。

  瑟瑟下意識躲避,但是動作還是慢了半拍,躲過了致命的胸,卻逃不過肩頭被巨力重創的命運。

  她跌倒在地,又一輪竹棍襲來,而此時,她卻根本無暇去揮舞彎刀,只得在地上翻滾。只是,她不確定是否能躲過所有的竹棍。

  忽然,一陣強風襲來。所有的竹棍在這一瞬間紛紛射向旁邊的空地。有人出手救了她!

  瑟瑟凝眉瞧去,只見夜無煙身姿挺拔地凝立在黑暗之中。被樹枝分解的月光,零零星星照在他身上,看不請楚他臉上神色,但是,卻可以感受到他的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寒烈。

  一陣風揚過,紫袍翻飛,使他看上去恍若謫仙欲飛。

  他雙臂環胸,居高臨下睥睨著負傷倒地的她,良久,聽到他冷冽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要本王救你嗎?」

  瑟瑟咬了咬牙,對他的話恍若未聞。

  她左臂撐地,迫使自己一點點從地上站起來。這個動作要在平日裡,會是輕而易舉,可是對於現在的她,是如此的艱難。

  她不僅右肩受傷,左腿也被竹棍刺中。

  瑟瑟歇了歇,運掌揮去,將釘在腿上的竹棍削斷。這一運力,傷口處的鮮血漫出,疼痛襲來,她再也沒有氣力將留在傷口的斷竹拔出。從衣裙上撕下來一塊布條,簡單將傷口纏繞了一下,然後,她再次左手撐地,右腳點地,忍著劇痛,從地上撐起來。

  好不容易爬起來,身子搖搖欲墜站不穩,她慌忙伸手去扶旁邊的竹子。

  只聽得夜無煙冷漠的聲音再次悠悠傳來:「如若你還嫌傷的輕,就去扶那棵竹子」

  瑟瑟聞言,手慌忙一收,身子砰然一聲,再次直直摔倒在地。

  「我再說一遍,要我救你嗎?」夜無煙的話,冷的似乎能凍死人。

  夜無煙不愧在邊關鎮守多年,見慣了生死,果真是無情的很啊,瑟瑟在心中低歎。

  不過,瑟瑟沒看到夜無煙籠在陰影中的眼。他的一雙鳳眸,狠狠瞪著她,狂怒的眼神好似火一般燃燒,雖然說出來的話寒烈凍人,其實他已怒的幾乎失控,他幾乎要衝過去掐死她,反正看樣子,她也不想活了。

  聰明人最會做傻事了,她竟然真的敢闖竹林陣。

  月光灑在她清冷艷絕的臉上,黛眉深深凝著,很顯然是忍受著劇痛。但,縱是如此,她依舊吃力地搖了搖頭,可是,這個細微的動作牽動了肩頭的傷口,鮮血從傷口冒出來。

  可是她只是喇了咧嘴,再次忍著劇痛,撐起受傷的身子,搖搖晃晃地繼續前行。竹林已經快到盡頭了,她已經看到了竹林外的白牆,只要走出去,翻過高牆,她就可以成功地出府了。

  一步,兩步,三步……每挪動一步,都是那樣的艱難。可是,瑟瑟沒有回頭的打算,也沒有求助的打算。她知道,一旦她屈服,她就是輸了。她是江瑟瑟,不需要依靠男人的江瑟瑟,尤其是眼前這個冷酷的男人,她更不需要。

  她就那樣,一瘸一拐地向林外走去。

  夜無煙凝立在黑影中,黑眸緊緊鎖著前方那抹倔強的背影。只覺得心底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將他平靜的心湖打破。看著她狼狽地向外走,心底的那股氣就那樣噎在胸中,無法紓解。他抬手,一掌拍向身畔的竹林。好似狂風捲過平靜的海面,一大片竹子頃刻間撲倒在地。

  瑟瑟終於挪到了林外,雙足點地,向高牆上躍去。但是,受傷的腿不能使力,躍起的力道不夠,不及觸到高牆的頂端,她就好似斷翅的蝶一般,向下直直墜去。

  不過,她沒有如預期般跌落在地上,而是掉入到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裡。

  「放開……誰讓你救我的,放開……」她斷斷續續喘息著說道。

  她的話,好似火種,點燃了他眸中殘餘的火星。剎那間,狂怒的火再次在他眸中燃燒起來。他平素極會隱藏感情,可是此刻,他臉上的平靜和冷漠被打破。

  瑟瑟不知他為何惱怒,她輸了,他贏了,他應當高興才是。只是,她沒有氣力去想了,傷口的鮮血不斷釋出,意識開始慢慢飄遠,她感覺到她快要撐不住了。

  夜無煙冷眼瞧著瑟瑟被疼痛折磨的樣子,忽然一掌拍在她傷口上,將她傷口處的斷竹震出,然後,伸指迅速地點了她週身大穴道。

  瑟瑟忍受著斷竹從傷口逼出來的劇痛,幾乎將唇咬破,才沒使呼痛聲逸出。痛意難忍,她終於陷入到無盡的黑暗之中。

  夜無煙看到她徹底昏迷過去,將視線從她蒼白的臉上移開,犀利的眸光掃過緊隨身後的金總管身上。

  「金堂,竹棍中的霹靂彈是怎麼回事,為何沒有拆除?」夜無煙冷冷瞇眼,平日裡隱藏的極好的桀驁和霸氣在這一瞬展露無遺。

  「王爺,您前日只是吩咐,說暗器留下,其餘危險的機關全部拆除,可是這霹靂彈是裝在暗器之中的啊。」金總管頗有些無辜的樣子。

  夜無煙冷冷挑了挑眉,倒是他的疏忽了。當時沒留意到這一點,可偏偏是這疏忽差點要了她的命。

  他抱著瑟瑟,大步離去。

  *

  瑟瑟不知自己在黑暗中飄了多久,她感覺到又冷又孤獨。可是無盡的黑夜裡,沒有一絲亮光也沒有聲音。心慌亂無章地跳動著,但是,她不允許自己害怕,她安安靜靜地飄來飄去。

  可是長久的黑暗還是使她感到了懼意,她不會永遠困在這裡出不去吧。終於,當重重黑暗中,乍現一束亮光,她就像飛蛾撲火一般飛了過去。

  「啊……」隨著一聲輕輕的呢喃,瑟瑟終於從昏迷中甦醒過來。

  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床頂,一時間,瑟瑟不知置身何地。微微一欠身,身上便疼痛難耐,洋身的力氣好似被人抽走了。口乾舌燥,頭疼欲裂。夢中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在腦中掠過,難道她進了地府?

  「醒了?」冷寒的猶如閻王的聲音。

  瑟瑟緩緩轉首,這才看到窗邊有一道人影轉了過來。

  夜無煙穿了一龔黑衣,深沉的黑色襯著他冷絕的面容,看上去沉穩而冷凝。

  「你更像個閻王了。」江瑟瑟撇唇啞聲說道,既然她有武功的事實已經被他識破,她也沒必要再在他面前裝出大家閨秀的端莊。她骨子裡就不是那樣的女子。

  「閻王?」夜無煙失笑地挑了挑眉。

  昨夜她失魂地躺在床榻上,一襲白衣使她看上去柔弱而無助,他幾次都伸指去探她的鼻息,深怕她無知無覺地永遠睡去。現在好了,她醒了,一開口就譏嘲他是閻王。

  「閻王有這麼俊嗎?」他一開口,才發現他和她的對話,好像不再是原本王爺和侍妾的身份。

  他即刻冷了臉,寒聲道:「江瑟瑟,想見閻王,也要得到本王的許可。」

  瑟瑟淡淡笑了笑,一扯唇,這才感覺到唇已經乾裂了。嗓子一陣癢,她忍不住咳嗽了幾下,只覺得傷口被震裂,她忍不住顰眉,蒼白的臉襯著倔強的眼,柔弱和堅強在她身上同時展現。

  夜無煙凝視著她,眉頭忽皺,忽而漫步向她走來。從床畔的小几上拿了一個藥瓶。

  「做什麼?」瑟瑟低聲問道。

  「換藥!」他擰著眉,淡淡說道。

  「你為我換藥?」瑟瑟驚異地問道,堂堂王爺屈尊為她換藥,她是不是該高興?若是別的女子,或許還以為他對她忽然傾心了。可是,她是江瑟瑟,她不是那種會做夢的女子,她知道,他不過是在想著法子折磨她罷了。

  「還是算了吧,怎麼能勞駕王爺呢,還是請侍女進來吧!」瑟瑟啞聲道,若是他在換藥之事,故意用力猛點,她害怕她的傷口會留疤。

  「你這是害羞嗎?別忘了,你可是我的側妃。」夜無煙俯首瞧著她,深黑的眸中閃耀著複雜的光芒,他的神情,倒像是早已將瑟瑟看光摸光了一般。

  瑟瑟羞怒道:「王爺,還是我自己來吧。」

  「害羞已經晚了,昨夜就是本王幫你換的藥,怎不見你拒絕,可見你是願意的。」夜無煙聲音冷澈地說道,一邊說一邊早已動手開始解瑟瑟肩上的布條。

  昨夜她是昏迷的,怎麼可能拒絕他。不過,人如若是無賴的話,說什麼都沒用。

  瑟瑟在心內哀歎道,於是閉上眼睛,不再理他。不過,令她驚異的是,他為她換藥的動作極是輕柔,他小心翼翼地撕開布條,細心地擦去她肩上的血跡,輕柔地為她敷上清涼的藥膏,他沒有觸動她的傷口。

  看起來是她多心了。

  不過,昨晚她受傷後,他那樣冷絕地袖手旁觀,她怎麼可以因為他為她敷藥就認為他好心呢。

  她望著他近在咫尺的俊臉,看著他冷靜深幽的黑眸中那宛若潤玉般的光澤,那儒雅溫文的神色,瑟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子,是相當有吸引力的。

  只是,縱然如此,她也不允許自己的心深陷。這樣霸道、狂妄、冷情的男子,一旦愛上,對於任何女子,都無疑是飛蛾撲火。

  夜無煙原本所有注意力都在瑟瑟肩上的傷口上,待包紮完畢,他才注意到瑟瑟清澈的眸中,儘是冷然。

  他皺眉,黑眸中迸出懾人的壓迫感。

  「這麼不情願,或許你願意讓那個為你解媚藥的男人來為你敷藥。」他毫不留情地譏誚道,手下一用力,用布條緊緊搏住了她的肩。

  瑟瑟痛呼一聲,冷眼望著他,聲音波瀾不興地說道:「那是自然,他比你溫柔多了。」

  夜無煙瞇眼,眸中冷光乍現,面容雖淡定,但,瑟瑟還是感到了危險。但是,他並沒有發怒,而是莫測高深地問道:「如何溫柔呢?」

  這句話,就像是一根刺,刺到了瑟瑟心口處。

  這一瞬,瑟瑟有一種衝動,她幾乎想要從腰間拔出彎刀,在他脖頸上劃一個口子透透氣。

  看到她眸中暗湧的怒色,看到她瞬間有如鬥敗了的公雞一樣斂下清眸,他閒淡地開口,聲音涼涼的,「隨便在外面找一個男人,他就會溫柔待你嗎?」

  「你……」瑟瑟轉首,憤怒地眸光幾乎要燒起來。

  他這樣羞辱她,是在故意懲罰她嗎?是懲罰她那夜沒有去找他解媚藥嗎?

  瑟瑟壓下心頭的屈辱,雙眸一彎,甜甜笑道:「莫非王爺是嫌我沒找王爺解媚藥了。早知道這樣……」

  「住口!」他冷聲打斷了她的話,「就算你找本王,本王也不會給你解媚藥的。」

  他的話,就像寒冬屋簷上垂下來的冰凌,有一股清冽深冷的意味。

  她早就知道是那樣的結果,所以她才沒去求他。不過,就算是如此,還是要受他的冷嘲熱諷嗎?

  「來人!」夜無煙忽而沉聲道。

  原本在門外伺候的侍女掀簾走了進來。

  「娉婷,玲瓏,你們兩個好好照顧側妃!」夜無煙撂下話,轉身出去了。


臨江仙 051章

  紅衣侍女輕聲道:「江側妃,奴婢是娉婷,」又指著綠衣侍女道,「這是玲瓏。」

  瑟瑟點頭問道:「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傾夜居!」紅衣侍女輕笑著道。

  「那,這屋是……」瑟瑟心中一滯,這不會是夜無煙的臥房吧。

  「這是王爺的臥房,昨夜王爺抱側妃回來,將我們可嚇壞了。」娉婷微笑著說道。

  娉婷模樣清婉,眉黛唇紅,生的很討喜。玲瓏生的略微消瘦,模樣嬌俏,清秀可人,只是一雙美目卻帶著清霜般的寒意,似乎不喜瑟瑟。

  「昨夜有勞兩位照顧了。」瑟瑟微笑著說道。這兩個侍女,看樣子是夜無煙的貼身大丫鬟。

  「哪裡,昨夜可不是我們照顧的,是王爺親自照顧了側妃一晚上。」娉婷淡笑道,「王爺還沒對哪個院的夫人這麼盡心的。」

  「別以為王爺這樣就是喜歡你了,其實王爺心裡……」玲瓏冷聲道。

  「玲瓏……」娉婷慌忙截住了她的話頭,「胡說什麼?」

  「娉婷,你總是這樣好心。不告訴她,要是她對王爺生了非分之想,豈不是害了她。」玲瓏撇嘴道。

  瑟瑟淡然輕笑,原來這個玲瓏是怕她喜歡上夜無煙,或者說,她是怕夜無煙喜歡上她。

  「玲瓏姑娘,你放心好了,我沒有那麼自作多情。」瑟瑟巧笑嫣然地說道。

  「哼,知道就好,你還是快快喝藥,早點養好傷,好回你的桃夭院去。」玲瓏繼續說道。

  娉婷從幾上端了藥碗過來,瑟瑟伸手接過,將藥湯一飲而盡,苦澀的感覺一直從舌尖蔓延到胃裡。娉婷見狀,遞給瑟瑟一杯水,讓她飲下,以沖淡湯藥的苦味。

  娉婷大約是怕玲瓏再說不中聽的話,將空藥碗交到玲瓏手中,輕聲道:「玲瓏,你下去備飯,我在這裡伺候就行。」

  玲瓏本就不願伺候瑟瑟,得了這話,端著空碗一溜煙去了。

  娉婷為瑟瑟掖了掖被角,柔柔笑道:「江側妃,你昨夜失血過多,身子還很弱,好好歇息吧。」頓了一下,沉吟道:「方纔玲瓏的話,請側妃不要放在心上,她一向心直口快,說話從不顧別人感受。」

  瑟瑟淡淡笑了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會介意的。」

  其實,瑟瑟心裡清楚玲瓏為何不喜她,應當是為了夜無煙那個心上人了。說實話,她心裡其實對那個女子是很感興趣的,不知怎樣的仙兒會讓夜無煙如此傾心,又令伊盈香寧死維護,還能令一個侍女為她說話。

  只是,瑟瑟沒有問。

  娉婷那般穩重,這樣的事,她是絕不會說出來的。何況她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和她本沒有一點關係的。

  瑟瑟沉思之時,娉婷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

  只見她靜靜斜躺在床榻上,暖暖的日光透過薄如蟬翼的窗紗映照在她臉上,本就蒼白的臉頰,好似透明一般白皙。病弱的她看上去是那樣嬌柔婉約,可是你只要細細去看她的眸,就會發現,她那清澈如水的黑眸中,透著一股子倔強和請傲。

  這是一個不會輕易被打倒的女子。

  也是一個有苦不會說出來的女子。

  不知為何,娉婷忽然就覺得這個女子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很早就認識一般。她們自然不可能認識。很快,娉婷就知道這種熟悉感來自何處了。

  因為她和王爺是如此相像,不是相貌的相像,而是氣質的相像。王爺和她骨子裡都是高傲叛逆的人,卻一個表現的淡定恬淡,一個表現的清雅溫婉。

  這個認知,讓娉婷心中湧起一陣欣喜,卻也有一絲擔憂。

  「江側妃,其實王爺,並不似表面那般無情。」娉婷站在瑟瑟身前,輕聲說道。

  瑟瑟本正在打量所處的居所,此時聽娉婷為夜無煙說話,意外地笑道:「娉婷,你為何不討厭我,就像玲瓏一樣。」

  「江側妃,你是值得人喜歡的,日後,玲瓏也會喜歡你的。」娉婷帶著幾分肯定輕聲說道,「就算王爺,他也會喜歡側妃的。王爺的臥房,除了側妃,還從沒有別的女子住過。如若,王爺的心不是被另一個女子佔滿,他定會喜歡側妃的。」

  瑟瑟倒是沒想到,娉婷會主動提到夜無煙的心上人。不過,話出口,娉婷似乎覺得有些躊躇,似乎不知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

  瑟瑟盈盈淺笑道:「娉婷,關於那個女子的事情,若是為難,就不用說了。我也是不很想知道的。」

  夜無煙的事情,她真的沒有多大的興趣。

  「日後有機會,娉婷一定告訴您。」娉婷為瑟瑟物善解人意感動,輕笑著說道,「您歇息吧,奴婢先出去了。若有事,就喚奴婢。」

  瑟瑟點點頭,嫖婷開門出去了。

  娉婷一出去,諾大的室內就劑瑟瑟一人了。

  夜無煙的臥房極大,比之她桃夭院的臥房,不知大了幾倍。佈置的極簡潔,很有男子的陽剛氣質。很顯然,夜無煙並不曾帶女子來過。

  帶她來,代表什麼呢?

  他心裡住著一個女子,不管何時,都魂牽夢繫地惦著,就算臥房是空的,沒有別人住過,又如何呢?

  瑟瑟低低歎息一聲,仰躺在臥榻上。

  窗外,淡淡的花香夾著芳草香,透過紗窗襲來,沁人心脾。這樣睛朗美好的日子裡,她卻乖乖地躺在床榻上養傷,這個都拜夜無煙所賜。

  他竟然在竹棍中還埋伏了機關,令她輸了賭,輸了自由,再沒有資格請求夜無煙准她離開。而且,還差點輸了命。都怪她大意,如今,可再怎麼出府。難道她這一世,都注定要困在這裡嗎?

  她絕不甘心的!

  唯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總是有法子出府的。

  瑟瑟決定不再煩憂,先養好傷再說。

  瑟瑟這一受傷,一直養了十多日。而她,也在傾夜居住了十多日。其間,她曾幾次讓夜無煙放她出府,被拒,又幾次要求回桃夭院,也被拒。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留她。

  她和他,只是名義上的夫婦,況且她還曾紅杏出牆,而他竟然一點不在乎。難道他就不怕,這件事,一旦被人翻出來,與他而言,將是多大的羞辱?

  她實在不明白,也懶的再想。

  一直到瑟瑟的傷完全痊癒後,夜無煙才准她回了桃夭院。

  桃夭院,老桃樹花事已過,生了嫩嫩的綠葉。枝枝丫丫間,綠意盎然。

  青梅見了她,竟是一臉賊兮兮地奔過來,笑道:「小姐,你怎地回來了,不在傾夜居多住些時日。」

  「你這丫頭,莫不是盼著我不要回來?」瑟瑟挑眉道。

  「那是自然,小姐得寵,我們都替你高興呢。自然不盼著你回來,最好是一直住下去。呵呵,小姐這一得寵,看誰還小看了我們。」青梅喜笑顏開地笑道,仰著頭,一哥主子得勢,雞犬升天的拽樣。

  「青梅,這話可不能胡亂說,什麼得寵?」瑟瑟凝眉問道。

  「小姐,你還不承認呢,自從雲粹院那位出了採花賊事件後,後院的人都不看好她了。都在費心機得寵,卻不想都敗在小姐身上了,小姐,說實話,你那晚是不是故意受傷的?」青梅笑瞇瞇地說道。

  瑟瑟心中一沉,她倒是沒想到在傾夜居住了幾日,在別人眼中就成了榮寵。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傾夜居是如何的煎熬。雖然知曉他不會對她怎麼樣,但每夜裡和他同居一室,她還是很緊張。因為他的存在感,實在是不容人忽視的。雖說隔了一層簾子,可是,每每聽到他悠遠的呼吸聲,她心中就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小姐,你的傷不礙事了吧。」紫迷走過來,頗擔憂地說道。

  「已經痊癒了。」瑟瑟道。

  「小姐,只怕,今後我們的日子不會好過了。」紫迷凝眉道。

  瑟瑟點點頭,她知道紫迷的擔憂來自何處。如今,她已經不經意間,成了後院最得寵的女子。只怕,有些人不會讓她好過的。妻妾間的爭風吃醋,她也是略有耳聞的。

  「紫迷,你不必擔憂,沒什麼大不了的。」她還不曾怕過什麼,何況,她並非真的受寵。過不了幾日,夜無煙那些姬妾們,就應當看清事實。她只不過還是那個遭冷落的側妃。

  接下來的日子,如紫迷預料的那般,果然不再清閒。倒也稱不上門庭若市,但,每日裡,都有三兩個夜無煙的姬妾來拜見。

  瑟瑟明白,這後院的女子們,最會見風使舵。見你得寵,就來拜見,嘴裡甜言蜜語。但是,心中卻未嘗不是打著別的注意的。若是你失了寵,只怕不知要如何落井下石呢。

  是以,瑟瑟便裝作傷勢未癒,一概拒見。

  每日裡,只管穿薄薄的白紗衣,梳最愛的隨雲髻,閒坐花下,看蝶飛燕舞,賦詞吟詩,弈棋作畫。

  就連伊盈香曾來求見,都被她拒之門外。

  這樣的瑟瑟,無疑落了個清高自傲的聲名。

  瑟瑟對此,只是一笑而過。

  夜無煙果然不曾來桃夭院,但是,卻時常送一些賞賜過來。

  這就讓那些姬妾們有些匪夷所思,這個江側妃,到底是得寵,還是失寵?

  然後,這樣的日子,似乎並不長。

  五月的天,花事正盛。

  後花園的牡丹都開了,青梅纏著瑟瑟,要一塊去遊園。瑟瑟今日正悶得難受,便答允了。

  紫迷正在低頭刺繡,是一副細膩精緻的「紅錦戲青蓮」,她為難地說道,「小姐,你們先去,我繡完這只紅錦,便去尋你們。」

  瑟瑟知她一罷手,再補上後面的針法要費些手。便對紫迷說道:「無妨,你慢慢來。不用急。」

  青梅早等不及了,拉上瑟瑟便走。

  璿王府後花園。

  暮春的風裡,帶著熏熏的暖意。湖畔,嫩嫩的楊柳在風裡輕揚著軟軟的枝條,純白的桅子花和嫣紅的薔薇花,紅紅白白交相輝映,說不出的嬌艷。

  這個季節,開得最盛的是牡丹,碩大的花朵,競相開放。在花園裡,將嬌艷徇麗鋪灑,展現著她們的婀娜和嬌媚。空氣裡,瀰漫的全是馥郁的馨香。

  遊走在花間,侍風之柔媚,聽鳥之清吟,看花之徇爛,整個人,似乎都要醉了。

  「小姐,你看那邊,開了一朵墨色牡丹!」青梅驚歎著用手指著前方。

  瑟瑟順著青梅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株牡丹,那花朵隱隱是墨色的,只不過夜無煙的幾個侍妾正圍在那裡觀賞,看不真切。若是以往,瑟瑟便不去湊熱鬧了,但是,墨色牡丹,她倒極想看看。牡丹本就是名貴之花,而墨色牡丹,更是罕見的品種,是以極是珍奇。

  本待那些鶯鶯燕燕走了,她再過去,只是,這些人在那裡嘰嘰喳喳評論,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

  青梅一直催促著瑟瑟,是以兩人結伴前去。

  剛到那裡,幾個侍妾便過來施禮,臉上都掛著盈盈笑意。

  「江側妃,身子可大好了,聽說您病了,柔兒這些日子可惦念的很呢。」一道嬌柔的聲音傳來,瑟瑟抬眸,見是柔夫人。

  瑟瑟輕輕笑了笑,冷言道:「多勞掛念,已經大好了。」她會掛念她?怕是巴不得她病著吧。

  瑟瑟受傷的事,夜無煙刻意隱瞞。是以,府裡人都知她是得了病。至於什麼病,因在傾夜居養傷,那些女子也無法去探望,都不甚清楚。

  青梅眼見大家都圍著那花,她在外面看不真切,有些急。

  其中一個面貌姣好婉約的女子,見狀輕笑道:「江側妃進來看,這黛色牡丹可是罕見的品種。」

  「是呢,江側妃快進來。」幾個侍妾也賠笑隨聲附和道,讓出了一條道。

  瑟瑟和青梅款步進去,但見,那柔柔的風裡,一株牡丹靜靜佇立,十來朵碩大的黛色點綴在葉間。黛色花瓣嬌艷地舒展著,在後面那架嫣紅的薔薇襯托下,更有一種獨持的厚重的魅惑。

  瑟瑟看的出神,冷不防青梅一聲驚叫,竟是臉面朝下,朝旁邊跌了下去。

 

臨江仙 052章

  若是跌在地上,也就罷了,偏偏面對的卻是那架薔薇。這一跌下去,只怕會被薔薇的尖刺才破臉面。扎到臉上尚不打緊,扎到眼上可就了不得了。

  瑟瑟瞇眼,在寬大的袖子掩映下,不動聲色一彈指,一道光芒閃過。銀針飛出,刺在青梅腿彎的穴道上。青梅腿一軟,瞬間便歪倒在地上,堪堪撲在薔薇架一側。若非瑟瑟出手,她定是撲到薔薇架上無疑。

  「青梅,怎地如此不小心?」瑟瑟緩步過去,趁著攙扶青梅的工夫,將她腿彎的銀針悄悄收了回來。

  青梅苦著臉,小聲道:「小姐,方才好像有人撞了我一下,然後,好像又有什麼東西咬了我的腿彎一下。」

  「起來吧,沒事了。」瑟瑟輕聲道,心中卻一沉,她明白這絕不是一個意外,為何有人要推青梅呢,害她這樣一個小丫頭,有什麼好處呢?

  何況,推倒了也不過是摔一下,或訐會扎破臉,這又能怎樣呢?

  莫非,是為了試探青梅有沒有武功,或者是試探自己有沒有武功。

  這樣一想,瑟瑟眸中閃過冷凝的幽光。莫非,她受傷之事,還是被人探到。是以,有人懷疑她有武功。看來,夜無煙的姬妾之中,也有高人。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一位呢?又是有什麼目的?

  為何要試探她是否有武功,就算試探出她有武功,又能怎樣呢?

  原本擠在青梅身側的一個圓臉侍女,旦青梅撲倒,唇角一瞥,帶了一抹得意的笑。那個小丫鬟也很眼熟,她站在柔夫人身側,顯然是柔夫人的貼身侍女了。

  「是不是你椎的我,方才就是你站在我身後的!」青梅抹了一把粉臉上的土,氣呼呼地指著那圓臉侍女問道。

  「自己沒站穩,就說是別人推的嗎?」那小丫鬟輕聲譏笑道。

  「上次,你家夫人撞不到我家小姐,自己落入湖中。這次,你分明是報復,是不是?你想毀了我的臉,是不是?」青梅叉著腰,氣哼哼地嚷道,幾欲撲過去和那小丫鬟打起來。

  「梅兒,是不是你推的?」柔夫人美目中閃過一絲陰霾,冷聲問道。

  「夫人,我真不是故意的,不知怎麼忽然就沒站穩,才撞了過去。」小丫鬟梅兒低了聲音說道。

  「既是你推的,不管是不是故意,還不過去給側妃娘娘道歉。這點規矩都不懂嗎,我平日裡怎麼教你的!」柔夫人狠聲斥責道,不知是真的生氣,還是故意做樣子給瑟瑟看的。

  小丫鬟梅兒撅著嘴,卻還是乖乖地到瑟瑟面前去請罪。

  瑟瑟一直不動聲色冷眼旁觀,此時,嫣然一笑,道:「無妨,日後小心點就好。」

  「哼,就知道是你推的,真是狠心。」青梅咬牙恨恨地說道。

  「青梅!住口。」瑟瑟瞪了青梅一眼,冷聲道。

  青梅還待說話,被小姐一記冷澈的眼風嚇到。其實瑟瑟平日裡對她極是寬容,有時興致上來了,還和她一起胡鬧,從未見小姐如此嚴厲過。

  瑟瑟見青梅不再吭聲,才翩然轉身,視線掠過黛色牡丹,投向夜無煙的姬妾。

  她心裡,對此事,還是有些懷疑的。那小丫鬟就算真的想害青梅,也不會傻到做的如此明顯吧。如若青梅真的被扎破了臉,她就不怕受到懲罰?若小丫鬟的話是真的,她並非故意去撞青梅,那便定是有人在暗中搗鬼。武功高強之人,可以凌空發掌,悄無聲息打在柔夫人的丫鬟身上,再撞上青梅。將所有罪責全部推在別人身上,倒是絕好的計策。

  以前,她從未留意過夜無煙的姬妾,只認識一個柔夫人。此時,她感到有必要瞭解一下她們了。不然,都被人家陷害了,或許還不知對方是誰。

  除了柔夫人,還有兩個姬妾,以及她們的侍女。

  那兩個姬妾生的都眉目姣好,頗有姿色。

  一個身著淺紅色水紋暗花的紗裙,梳著雲髻,鬢邊插著碧玉含芳簪,身材窈窕,明眸皓齒,看樣子溫婉美麗。另一個身著嬌黃羅衣,墨髮輕挽,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模樣倒也不俗。

  瑟瑟微微笑道:「前幾日病中,各位夫人前去探望,只因身體欠安,未曾見客。今日得見各位,不如一起賞花。」

  三人盈盈笑道:「再好不過了。」

  幾人信步在花叢中漫遊,笑語盈然中,瑟瑟獲悉,那著淺紅色衣衫的叫彤露,性子很隨和,很愛說話,也很愛笑。那著鵝黃衣衫的女子,叫青泠,怯生生的,一點也沒有主子的架子,倒像是丫鬟。她的話很少,時不時插上一句,聲音也是低低的。柔夫人芳名柔情,瑟瑟第一次知曉,忍不住笑了笑,聽這名字,倒像是樂坊的花名。

  幾人從花叢中,漫步到長亭上,遂坐下歇息。

  彤露美目瞥向瑟瑟,微笑道:「這滿園芳菲,都及不上側妃姐姐風采。」

  瑟瑟心內暗暗笑道:若還是一月前的她,怕是無人和她說這樣的話。

  「妹妹真是謬讚了,我怎及得妹妹清靈柔美的姿色。」瑟瑟輕笑道,轉眼瞧見青泠偷眼瞧她。

  瑟瑟淡笑道:「還有這位青泠妹妹,也是嬌美曼妙,靈秀飄逸。」

  青泠聞言,低低柔柔地說道:「青泠不才,怎及得側妃姐姐落落芳骨。」言罷,雪腮上浮起一片嫣紅,微微垂了頭。

  這麼愛害羞的女子,瑟瑟歎氣,或許不是她。而彤露,溫婉可人,對她恭恭敬敬,也不太像。也就柔夫人柔情,每每望向她時,眸中隱有一絲恨意,似乎極恨她得了夜無煙的寵愛。

  可是,人不可貌相,凡事都不能憑靠自己的臆測。

  既然目前在府中住著,就須要小心提防,和她們還是少來往的好。遙遙看到紫迷尋了來,瑟瑟起身道:「只逛了這麼一會兒,就覺得累了,這一病,身子骨還真是差了。你們慢慢逛,我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三人起身恭送道。

  回到桃夭院,瑟瑟向紫迷說了此事,紫迷顰眉道:「小姐,早知如此,我就應該跟著你們。這下可好,小姐,你覺得她們探出你有武功了嗎?」

  「這個倒不好確定。不過,我有武功的事,夜無煙也知曉了,就算她們知曉,也沒什麼。」

  夜無煙啊夜無煙不喜歡她也罷了,何以還讓她在傾夜居養傷。拜他所賜,如今,她位於這風口浪尖,簡直要草木皆兵了。

  「還是小心些好。」紫迷凝眉道。

  瑟瑟輕輕頷首。

  一連數日,後院裡都很平靜。瑟瑟幾乎懷疑自己多心了,她又不是多麼受寵,誰要冒著危險陷害她啊。

  *

  這日,夕陽西下,落日融金。西天的白雲,如同抹了胭脂一般,緋紅徇爛。

  瑟瑟獨自走在庭院內,斜陽餘暉灑落在身上,朦朧若輕霧。抬眸遠望,遙遙看著這深深的樓台殿宇,竟是與她夢想中的廣闊天地隔了萬水千山。

  她本欲做展翅翱翔的鷹,可歎,卻被困入這層層疊疊的樓宇軒台中,不得解脫。

  都說一切是命定,可是,她偏不信。她相信,自己可以改變目前的處境。

  紫迷不知何時來到瑟瑟身後,為她披上披風,輕聲道:「小姐,進屋吧。」

  瑟瑟點頭,兩人正要回屋,就見青梅快步過來稟告道:「小姐,雲粹院那位又來了,她說,小姐若是再不見她,她就一直在門外等下去。」

  瑟瑟凝眉,伊盈香這是何苦呢,何必要見她呢?徒增煩憂!

  「請她進來吧。」瑟瑟淡淡吩咐道。

  不一會,就見伊盈香帶著侍女伊那,緩步進了院。

  多日不見,伊盈香明顯瘦了不少,蒼白的小臉上,一雙黑眸大的驚人,眸中充滿深深淺淺的哀愁。

  瑟瑟想起初見伊盈香時,那時,她騎在小紅馬上,身穿花花綠綠五綵衣衫,說不出的俏麗可愛,唇邊掛著的笑意,是那樣明艷動人。如今,也不過才幾個月的光景,她就變得如此憔悴。

  情之一物,果真害人不淺。竟有如此大的魔力,將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折磨的如此淒慘?

  「盈香特來向姐姐賠罪!」伊盈香看到瑟瑟,向她深深施禮,「那件事,盈香做的確實過分,但,請姐姐相信,盈香確實是為了姐姐和王爺好,盈香沒有害姐姐的心。」

  伊盈香顯然還以為瑟瑟當日所中媚藥是夜無煙所解。是以,就連賠罪,也不是很真誠的。

  什麼叫為了她好?這樣的好,誰人承受的住。

  什麼叫沒有害她之心?明明都已經害了她。

  本不欲再和她計較,聽了她的話,瑟瑟清眸中便籠上一層冷意,她凝眉道:「王妃真是客氣了,我倒是要問問,你本知道王爺有心上人。而我,在王爺眼中,又是那樣不堪。你可知,要他為我解媚藥,是何等的難。如若王爺不為我解媚藥,我就有可能死去,這個你想過沒有。」

  「這個,盈香沒多想,但是,在我生辰宴上,姐姐驚鴻一舞,震驚四座。我就知曉,王爺定也對姐姐動了心。是以,我令伊那將姐姐推下湖去,以此試探王爺心意。果然,王爺竟親自下水去救姐姐。可見王爺心中,對姐姐是有情意的,是以我才敢給姐姐下媚藥。我知曉,王爺絕不會不救你的。」伊盈香急急說道。

  瑟瑟冷冷一笑,眸中寒意更盛。

  伊盈香之所以這般急急成全她和夜無煙,只怕並非因夜無煙欣賞她,而是因為那夜風暖曾和她在一起說話。

  「王妃,到如今你環說是為了成全我,如若我沒記錯,那夜我和赫連皇子在一起說話,就是被你打斷的。之所以這樣做,恐怕就是因為這個吧。」瑟瑟冷聲說道。

  明明是為了自己的私心,卻偏要說的如此高尚。

  「江姐姐,你說的是,我是為了我自己,但也確實是為了成會你和煙哥哥。雖然,我不想煙哥哥這麼苦。」伊盈香的淚在眸中不斷打著轉,似乎隨時都會落下。

  「王妃,不知你今日來,除了道歉,還有何事?」瑟瑟轉首,她實在不願再看到伊盈香的淚水。

  「姐姐,求你別叫我王妃了,我這王妃的頭銜本就是從姐姐手中奪來的。盈香受之有愧。」伊盈香垂首低低說道,頓了一下,又輕聲問道:「盈香今日來,還想問問,姐姐是不會和赫連皇子在一起的,對麼?」那日瑟瑟被夜無煙押走後,她的赫連哥哥極是失望地對她說,就算瑟瑟失了身,他也一樣喜歡她。

  瑟瑟實在想不到她會來給她要這個保證,幾乎為之氣結。

  「王妃,這樣的保證我是不會給你的。日後的事,誰又能說的準呢。」瑟瑟凝眉冷聲說道。對於那些虛無縹緲的保證,她是不會說的。

  伊盈香聞言,瞬間紅了眼,一直在眸中打轉的淚水終於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你明明已經和煙哥哥在一起了,還要霸著赫連哥哥。為什麼?」

  「我沒有和你的煙哥哥在一起,我也沒有霸著你的赫連哥哥。你和赫連傲天之間的感情出了問題,是你們之間的事情,希望王妃不要牽扯到我。王妃,天不早了,您還是早些回去吧。」瑟瑟實在是不願再和伊盈香辯解,她轉身進了屋。

  伊盈香在台階下呆呆站了良久,忽然轉身,捂著臉奔了出去。

  瑟瑟瞧著她倉皇奔出的樣子,可見她是何等傷心。瑟瑟忽然有些後悔,或許方纔,她該安慰她一些。

  只是,人總要學著長大,她這般純真,將來是要吃虧的。

  夜色漸深,一勾冷月在窗外傾灑著淡淡的光暈。室內,一燈如豆。

  瑟瑟躺在床榻上,想起伊盈香方才奔出去的樣子,忽然有些不安。今日,她說的話其實也不算狠,只是伊盈香那樣嬌柔的女子,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

  若是她一時想不開?可就糟糕了。

  「紫迷,你悄悄去雲粹院打探一番,看看伊盈香是否安然,若是無事,便早早回來。別驚動了她們院裡的人。」瑟瑟對紫迷道。

  紫迷凝眉,伊盈香的性子,她也很怕她想不開。於是,點了點頭,急急去了。

  可是,過了也不過兩盞茶的功夫,紫迷匆匆忙忙回來了,臉色慘敗,神色間滿是驚惶。

  瑟瑟從未見一向穩重的紫迷如此緊張,心中猛地一滯。

  「怎樣?難道,真的出事了?」瑟瑟擔憂地問道。


望海潮 001章

  「小姐,真的出事了。」紫迷在瑟瑟耳畔低低說道。

  「我到了雲粹院,便發現雲粹院燈火輝煌,侍女急急進出。我拉了一個侍女問話,她卻什麼也不肯說,後來,我悄悄躲到樹上看了看,才知,真的出事了。伊盈香好像,好像是快要不行了!」紫迷顫聲道。

  「什麼?不行了!」瑟瑟一驚。

  她不會是真的尋了短見吧。如若那樣,她是逃不掉責任的。早知如此,她方才就直截了當和她說,她永遠不會喜歡風暖。

  「紫迷,隨我到雲粹院!」瑟瑟低低說道。

  可是,剛披上風,還不及走出去,瑟瑟便敏感地發現了異常。

  「不好了,小姐,我們桃夭院被包圍了。」青梅急匆匆奔來說道。

  「你說什麼?」瑟瑟凝眉,不相信地問道。

  「我剛才在院裡,然後,就見從房上,從門口,悄無聲息地衝進來許多侍衛,都……都拿著弓弩和刀劍。」青梅嚇得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話未落,一陣紛至沓來的腳步聲,打破了桃夭院的寂靜。冷幽的肅殺之意在空氣裡,一點一點蔓延。

  瑟瑟清澈的眸中掠過一絲詫意,隨即便歸於淡靜。她平靜地轉身坐到椅子上,淡淡說道:「紫迷,開門迎客!」

  昏黃的燭火閃耀著,照亮了她唇邊那抹淺淺的笑意,說不出的清冷和飄渺。

  房門徐徐打開,映入眼簾的,是天邊皎潔的月,是地上搖曳的花,還有黑壓壓蓄勢待發的侍衛,一把把閃著寒光的刀刻和一張張拉開的弓弩,以及一臉凝重的金總管。

  這麼大的陣仗,還是她江瑟瑟平生首次遇到。

  夜無煙,倒真是瞧得起她啊!

  只是,有必要這樣做嗎?搞的似乎是要抓一個罪大惡極的潛逃犯人。縱然伊盈香想不開,做出了什麼傻事,可也不是她的錯啊!

  「金總管,這是何意?」瑟瑟淡笑著挑眉,眸光清澈而淡定,煥發著動人心魄的輝光。

  站在侍衛前邊的金總管跨前兩步,沉聲道:「江側妃,王爺請您前去前院廳堂。」

  「去廳堂,何以要這麼大的排場?難道說,我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不成?」瑟瑟靜靜說道,聲音清澈優美,好似日日夜夜用音律之華美浸透出來一般。

  金總管望著淡然端坐在椅上的女子,這樣的陣仗,若是普通女子,早已嚇得癱倒在地。可是,眼前這個女子端坐在那裡,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心中對瑟瑟暗暗欽佩,話也便柔和了幾分。

  「江側妃,屬下只是依令行事,冒犯之處,請側妃海涵。還請側妃隨屬下走一趟。」

  「好!」瑟瑟冷聲說道。她倒要看看,夜無煙到底要做什麼,派這麼多人來,很顯然是怕她逃逸。

  瑟瑟嫣然一笑,站起身來,逕直走了出去。青梅和紫迷緊張地緊隨著瑟瑟。

  一路上,那些弓弩手手中的弓箭每時每刻都對準著瑟瑟,似乎只要她一有異動,就會弓弩齊發。

  起風了,清涼的風吹動晚開的花,一朵花瓣悄然無聲地飄落,似乎也帶著無法思量的心思。

  璿王府的廳堂,位於前院。平日裡是夜無煙接待特殊客人的場所,今晚的特殊客人便是瑟瑟。

  廳堂裡面的擺設極其簡約,黑實木雕成的傢俱,很實用。廳堂也極大,一眼望去,令人心中極是空茫,生出一種置身刑堂的感覺。廳堂內點燃了無數燈盞,將廳堂照的亮如白晝,似乎就連人心中的陰暗,也能照的一清二楚。

  夜無湮沒在廳中,金總管低聲道:「王爺在救王妃,請稍等。」

  「王妃傷在哪裡?」瑟瑟輕聲問道。

  金總管凝聲道:「有些話,王爺來了,側妃自會知曉。」言罷,凝立在門邊,不再說話。

  「小蛆,這是怎麼回事?為何要抓我們?」青梅驚惶地問道。

  瑟瑟淡淡笑了笑,輕聲道:「沒事,我們沒做壞事,不怕的。」可是,心頭卻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在悄悄蔓延。

  等了很久,一直到月影西移,夜已經很深了。

  瑟瑟坐在椅子上,清眸凝視著窗台上那盆蘭花出神。

  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幽沉的夜色之中,有人穩步走來。瑟瑟沒有轉首,不用看,她也知曉是誰來了。

  夜無煙,他終於來審判她了嗎?

  夜無煙徑直從瑟瑟身前掠過,帶起一陣幽冷的風,他走到廳堂正中的椅子上,緩緩坐下。俊美的容顏很平靜,看不出是喜是怒,是悲還是哀。

  「江側妃留下,其餘人都出去。」夜無煙語氣冷冽地說道。他這一開口,洩露了他隱忍的怒氣和寒冽。

  瑟瑟心中微顫,莫非,伊盈香無救?為何會這樣?清麗的臉上,浮現一絲悲憫。

  所有人都退出去後,夜無煙忽然抬眸,將深邃犀利的眸光轉向她。

  「江瑟瑟,今日香香是不是去找過你?」寒冰似的話從他口中吐出,冷徹的駭人。

  「不錯。」這是事實,她也沒必要隱瞞。

  「她是不是求你不要和赫連傲天一起?」夜無煙瞇眼,渾身上下散發出逼人的霸氣。

  「不錯。」瑟瑟緩緩說道。

  「你沒答應她?」夜無煙起身,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一步一步,緩步向瑟瑟走來。

  「我為何要答應她?」瑟瑟凝眉,難不成夜無煙也認為,只要是伊盈香喜歡的東西,別人都不能染指嗎?

  「你喜歡赫連皇子,一直都喜歡他,是不是?」夜無煙頓足,鳳眸中燃燒著莫測高深的危險。

  「是又如何?」瑟瑟淡淡說道,清亮的眸中儘是冷然。這是什麼問題,她喜歡誰,有必要告訴他嗎?他到底是要問什麼,難不成是審問她是否喜歡風暖?

  瑟瑟的回答,令夜無煙俊美脫俗的臉上,籠上了一層黯淡。也不見他如何動作,眨眼間,只見人影一晃,他的人已經晃到瑟瑟身前,大掌無情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瑟瑟並非沒有防備,只是夜無煙的動作快的近乎神話。早就知曉,夜無煙就如同一柄隱在鞘中的劍,微笑和淡定不過是掩飾。而今,她終於見識到寶劍出鞘的凌厲和震撼了。

  他的動作,真的好快,好狠,也好準。

  「你喜歡赫連傲天,所以,你恨香香給你下媚藥,讓你失身與別的男人。所以,你便潛入雲粹院,要殺了香香,是不是?」他修長的指按在她脖頸上,似乎只要一使力,就能掐斷她的脖子。

  他的話,就在耳畔響起,一字一句,伴著冷冽的氣息噴在瑟瑟臉頰上。

  「我殺她?」瑟瑟毫不畏懼地直視著他的眸,冷聲道,「王爺可以把話說清楚嗎?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好的很,一向做事瀟灑,自恃驕傲的纖纖公子,竟也不敢承認自己所做的事情嗎?為何不敢承認?你也有畏罪的一天?」夜無煙鳳眸危險地一瞇,低寒的聲音邪魅地擒上她的耳朵,而他的唇邊,卻扯開一抹諷刺的笑意。

  纖纖公子?他竟然已經知曉她是纖纖公子了嗎?何時知曉的?她怎地一點也沒有察覺?怪不得那夜採花賊事件後,他便意有所指地提到纖纖公子。

  殺伊盈香,難道說,今晚伊盈香出事,並非自己想不開,而是有人殺她?

  「你敢說你不是纖纖公子?你和赫連傲天本就是舊識,當日在胭脂樓,就是你救走了他。他去香渺山劫持你,輕薄你,就是你們,不!或者說是你,定下的計策,赫連傲天並不知曉,那時,他還不知你是女子。你只是要壞了名節,好退掉和本王的婚事。然後和赫連傲天雙宿雙飛是不是?可是你沒想到本王依舊娶了你,更沒想到香香給你下了媚藥。所以你恨她!」夜無煙一字一句冷冷說道,他目光犀利,如蓄勢待發之豹。因憤怒,眉峰濃烈的似乎在燃燒,瞳孔收縮,黑眸中的顏色更是深了幾分。只是,就連他自己也沒覺得,他眼底深處,劃過一絲痛苦。

  「不錯,王爺說的很對!我是纖纖公子,當日的輕薄事件也是我設計的。我也恨伊盈香,但是我沒想要殺她!」他怎會知曉她是纖纖公子,瑟瑟依舊想不通。

  「沒想要殺她?還不承認?」夜無煙瞇眼,扼在她脖頸間的手指忽然加力,力度收攏到威脅她呼吸的程度。不用任何刑具,他便可以要了她的命,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瑟瑟隱隱感到他頸間的脈搏正在他指下劇烈的跳動,她感覺到呼吸越來越急促,而他的一張俊臉,就在她面前放大。她清清楚楚看到他眼底的神色,是那樣複雜,不僅僅是怒意還有一抹狠色,甚至還有一股失望。

  「你敢否認,當日的採花賊不是你?」夜無煙看到瑟瑟漲紅的臉,和急急喘息的樣子,手指忽然一鬆,冷聲道。

  「是我沒錯!可是,我只是想要嚇唬她一番,我並沒殺她,不是嗎?」瑟瑟急急呼吸著,冷聲道。在他心中,她就是這般陰狠的嗎?

  「那日你是沒殺她,但是今日你們發生過爭執,而且,香香身上的傷,明明就是你的手法。這你怎麼解釋?更何況,你還派紫迷去雲粹院打探情況,你是要打探什麼?」他瞇眼冷聲道,聲音裡沒有一絲溫度,聽了令人不寒而慄。

  「我的手法?難不成她是中了暗器?」瑟瑟瞪大眼眸冷聲問道。

  「不錯,是銀針。就定在死穴上,若不是香香身上的配飾阻住了銀針的力道,再深一分,她就會當場斃命。」夜無煙眨了一下眼,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笑意令他冷森的表情緩解了一下。

  那就是沒死了,瑟瑟舒了一口氣。

  「會用銀針發射暗器的,這世上並非只有我自己。」難道因為暗器而死的人,都要算在她江瑟瑟的頭上嗎?

  「那你是說有人在陷害你了,可是這府中,只有我知曉你是纖纖公子,就連金總管也不曾知曉。」夜無煙瞇眼冷笑。

  「可是,或許有人知曉我會發暗器的,前幾日,我曾經在後花園用過暗器。」瑟瑟想起前幾日花園中的一幕,眸光忽然一冷,她終究還是被陷害了。

  「我以為本王還會相信你嗎?」他目光幽冷地看著她,好似在看戲。

  瑟瑟靜靜地瞧著他,心底深處,湧上來一股無法言語的酸澀和痛苦。為何她還有痛苦?被他誤解,至於這麼難受嗎?曾經,她還傻傻地以為,他讓她到傾夜居養傷,對她,或許真的有一分憐惜了。

  原來,不是,什麼都不是!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再說一遍,我沒有做!」她倔強地仰著頭,桀驁不馴地盯著他。

  他被她的冷和傲激怒了,忽然抬頭,爆發了一陣冷冽的笑聲。

  「纖纖公子,有膽做就要有膽承擔後果。」他在笑聲中,忽然抬手,伸指點住了她身上幾處大穴。

  一瞬間,瑟瑟渾身僵直,一動也不能動。此刻她完全成了案板上的魚,任由他宰割。

  咫尺之間,他深深凝視著她。漆黑的眼瞳深不見底,眸中不再有狂怒,而是悲哀,深深的悲哀,那種悲哀讓瑟瑟心中不寒而慄。這一刻,她毫不懷疑,他會殺了她。

  他看著她。

  明亮的燈光,襯托的她膚光如雪,眼眸和髮絲又是那樣的純黑。清麗的臉蛋,雅致如水的眸光,可是,再也想不到,她竟會如此的狠毒。

  這樣的認知,令他心中不禁憤怒,更多的是失落和絕望。

  他錯看了她!

  他的大掌,輕輕撫上她的頭頂,低低說道:「江瑟瑟,今日這樣的結果,是你應得的,怨不得誰。」

  他猛然運力,瑟瑟感覺到體內的內力好似決堤的水,一點點不斷從頭頂的百匯穴逸出。

  他不是要殺她,而是要廢掉她的武功。

  可是,這樣的懲罰,比殺了她還要殘忍。廢去她的功力,就好似拔去孔雀的翎毛,他是要徹底毀掉她的驕傲。

  錐心刺骨的疼痛襲來,一寸寸好似要將她淹沒。

 

望海潮 002章

  黛黑的纖眉深深糾結著,她痛的不能呼吸。但是,她沒有求饒,她不會向他求饒的。

  疼痛折磨中,她隱隱看到有晶瑩的水珠在面前滑落。她怎麼可以哭,她絕不能在他面前哭。

  眨了眨眼,她才知曉,那不是她的淚,她沒有哭。 可是,那水珠來自何處,她不想去想,因為她已經痛的不能思想了。

  夜無煙眨了眨眼,只覺得視線有些模糊,有什麼東西,濺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此時的夜無煙,也並沒有注意到,那種東西,其實叫做眼淚。

  疼痛的折磨中,瑟瑟只是在笑,那抹笑意,就像乍然綻放在暗夜裡的晶瑩剔透的花,美麗的令人心碎。那抹笑,也像一把利刃,在夜無煙冷硬的心頭,刺出了一個洞。似乎有什麼柔軟的東西,好似春天蔓生的水草,纏纏繞繞地從心口的洞中長了出來。

  夜無煙的大掌,忽而一頓,不知為何,他再也下不去手。冰霜般的黑眸中,泛起一絲漣漪。

  他忽而撤手,反噬的力道將他整個人推得踉蹌了幾步,才好不容易站穩。

  瑟瑟更加難受,胸口,四肢,好似炸裂了一般疼痛,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一股腥甜的味道湧上來,瑟瑟驀然彎腰,一口血從喉嚨急遽湧出,噴灑在青石地磚上,好似炸開的一朵菊花,帶著妖艷的淒美。

  她不明白夜無煙為何忽而撤手,但是,就算如此,她的功力依舊損失了五成。這已經夠了,已經足夠摧毀她的驕傲,她的自尊。

  明亮的燈光照在瑟瑟臉上,她臉上早已沒了一絲血色,蒼白的像一張白紙。

  「你走吧!璿王府養不起你這樣狠心的女人。這是休書。」夜無煙冷冷開口,冷澈華美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溫情,有的只是堅冰一般的金玉質感。

  瑟瑟抬眸,伸手接過,看著上面大大的休書,心中暗澀。

  好夢寐以求的休書,卻不想是以這樣的方式得到。

  所有的沉澱往事,都在這一瞬間,紛沓至來。

  四年的等待,她也曾想像他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男子,那種淡淡的思念,曾是她心頭美好的寄托。臨江樓頭的一瞥,看到他和伊盈香並駕齊驅的背影,那時,她心中酸酸澀澀的,湧起一種叫嫉妒的東西。

  而今,所有的美好感覺,此時,都化作雲煙。

  往事如煙,輕輕飄散在風裡。

  瑟瑟淡漠地望著夜無煙,那張美麗的令人心顫的臉上,是那樣的平靜,平靜的一如死水。

  她沒有再解釋什麼,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的。

  她忍受著疼痛,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艱難地向外走去。

  她曾無數次幻想著能夠離開王府,離開他身邊,卻沒想到最終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

  失去了半數功力,背著「毒如蛇蠍」的罵名,像一隻喪家之犬一樣,被他無情地踢了出去。

  夜無煙,算你狠!

  瑟瑟踉蹌著剛剛走到門邊,門忽然被推開了。

  有人走了進來,她聽到低沉而略帶戲謔的聲音:「我是否來晚了,錯過什麼精彩的戲碼?」

  瑟瑟冷冷抬眸,看到一個灰衣男子,抱臂靠在門邊。

  他有一張斯文俊美的面容,一雙波光瀲灩的俊目,臉上帶著炫目的笑容,燦爛的似乎能灼傷人的眼睛。

  他肆無忌憚地瞧著瑟瑟,笑吟吟地說道:「你的身子似乎很弱,莫非是被璿王打傷?看來你損失了不少的功力,只是可惜了,我從不醫治生的醜陋的女人。否則,倒是可以把你虛弱的身子醫好。」

  瑟瑟輕輕輦眉,此時的她,髮絲凌亂,臉色慘白,大約真的很醜。但是,她就算很弱,可也不需要別人醫治。就算需要醫治,也不屑讓他來醫。這個人既然出現在璿王府,定是和夜無煙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

  「讓開!」瑟瑟冷冷開口,清眸中滿是冷澈。

  「你讓我讓開?你若是知曉本公子是誰,就不會讓我讓開了。」灰衣男子瞪大眼睛,戲謔的揚眉。

  「沒興趣!」瑟瑟冷冷說道。

  「本公子就是江湖上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美男子狂醫——雲輕狂!」他一口氣說完,然後,優雅地起身,讓開門口,道:「你可以走了!」

  瑟瑟連眼皮也沒抬,從他身畔擦身而過。

  「你真的要走,知道我是狂醫,竟然還要走?難道你沒聽說過我的名頭嗎?」雲輕狂不依不饒地說道。

  瑟瑟冷冷凝眉,狂醫雲輕狂的名頭,在江湖上很響亮,她確實聽說過。

  據說,他臉上總是掛著迷死人不償命的笑意,可是你別被他的笑容騙了。因為,他可不是表面那般良善。

  他的醫術,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這世間沒有他醫不了的人,只有他不想醫的人。江湖上有句傳言,說是:閻王讓你四更死,狂醫讓你五更活。可見他的醫術,已到了起死回生的境地。

  但是,這個看似好脾氣,臉上總是掛著燦爛笑意的狂醫,想要求他醫治,卻不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情。

  因為他有一個怪癖,對於看不順眼的人,就是對方跪在他面前,手棒金銀珠寶求他,他都不會為你醫治。而對於他看順眼的人,就算你不要他醫治,他也會求著給你醫治。

  雲輕狂,不是誰都能可以請到的,就算王孫貴族皇親國戚,他看你不順眼照樣不會為你醫治。而此刻,他出現在璿王府,只能說明一件事,他是夜無煙請來為伊盈香醫治的。

  狂醫既然出手,想必出不了幾日,伊盈香就會活生生的。

  他說他從來不醫治醜陋的女子,那麼,她就是他看不順眼的人了。

  瑟瑟跨出房門,夜風夾著清寒,拂過她的臉頰。碎落的月光,灑落在她肩頭,讓她單薄的身子,看上去分外孤寂。

  「看你這麼可憐,我就破例為你醫治,如何?」雲輕狂在瑟瑟身後說道,聲音不大,卻是擲地有聲,似乎是下了決心一般。

  瑟瑟才懶的理這個莫名其妙的人,連頭也未回,緩步離去。

  青梅和紫迷看到瑟瑟,從遠處遙遙奔來,方纔她們被金總管押了出去,早已急得一直跺腳。此時,見瑟瑟出來了,齊齊奔來問道:「小姐,怎麼樣,到底出了什麼事?小姐,你的臉為何如此白?」

  「我沒事,夜無煙准我們出府了,我們快些走!」瑟瑟怕紫迷和青梅擔心,輕聲說道。

  「小姐,我們要不要到桃夭院收拾些東西?」青梅問道。

  「紫迷,你去把我娘親的骨灰匣子拿來,其餘的東西,一概不要!」瑟瑟低聲吩咐道。

  來時,她是兩手空空,走時,一樣是孑然一身。

  冷風吹過,揚起她素白的裙,像盛開的牡丹,越開越遠。

  夜無煙靜靜坐在椅子上,眸光不知不覺追隨著那抹倩影,一直到她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他的視線內。他依舊不些呆呆地望著。

  雲輕狂凝著夜無煙變幻莫測的黑眸,忽而笑道:「王爺,已經走遠了!」

  夜無煙軒眉一凝,冷冷瞥了雲輕狂一眼。

  雲輕狂眨了眨眼,淡淡道:「你何以放她走了,這可不是你一貫的作風。」

  夜無煙懶懶坐在椅子上,冷聲道:「你為何要為她醫治,這也不是你一貫的作風!」

  雲輕狂撫了撫下巴,笑著道:「這就是我的作風,見到美貌的女子,看著就是順眼。倒是你,一段時日不見,竟然變得如此心軟,不要她的命也就罷了,竟然連廢武功也要半途而廢。別忘了,她傷害的可是伊冷雪的妹妹。」

  夜無煙聽到伊冷雪三個字,深邃的眸中,劃過一絲柔柔的幽光。

  「說實話,我倒是對這個女子有些興趣。」雲輕狂忽然輕笑著說道。

  夜無煙臉色微變,鳳眸一瞇,冷聲道:「雲輕狂,你是閒的無聊,還是活的不耐煩了?」

  雲輕狂瞧著夜無煙風雲驟變的臉,狡黠地笑道:「你都決意不要了,也不要人家感興趣?」

  「我看你果然是閒的無聊,看來我需要再派你些任務。昨日有密報,說是雲城一個小村發生了瘟疫。你速速趕去,一月內瘟疫不除,我端你人頭!」

  雲輕狂頓時好似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連呼命苦。

  夜無煙無視他的哀號,冷聲問道:「香香醒了沒有?」

  「還沒醒,不過你放心,她的命是保住了。兩日以後,就還你一個俏生生的小王妃。」雲輕狂沒精打采地答道。

  *

  瑟瑟並未回定安侯府,她這樣子半夜回府,不知爹爹和大夫人見了她,會生出怎樣的事端。

  她帶著青梅和紫迷,遊走在深夜的大街上。

  有一段時日,她時常身穿一襲款式別緻的青衫,步伐優雅地在深夜的街頭閒逛。看到不平之事,便出手相救。北斗南星,還有風暖,都是那段日子她救過來的。她纖纖公子的名頭也是那時得來的。

  那時,在街上遊走,是多麼的愜意和自在。當她在屋簷飛掠而過,當夜風輕揚她的青衫,那種衣衫曼卷的風華,讓偶爾見到的行人,都不自覺以為見到了仙人。

  而今日,依舊是熟悉的大衙,卻是別樣的感覺。那種失去內力的軟弱無骨的感覺,依舊在體內縈繞。腳下的步伐,比之平日裡,要沉重了數倍,心頭更是一片空落落的沉重。

  失去了半數的功力,她還是那個「笑容淺淺,身影倩倩,素手纖纖,暗器千千的」的纖纖公子嗎?

  她就如同折了翼的飛鳥,再也沒了飛翔的理由。

  「小姐,我們去哪裡?難不成一夜都在街上遊逛?」青梅小心翼翼地問道。

  瑟瑟心頭也是一片茫然,去哪裡呢?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盛榮賭坊那條街,清眸忽然一亮。

  「我們去賭坊!」瑟瑟淡淡說道。

  青梅最愛湊熱鬧了,瞇眼笑道,「好,我們去賺些銀子。只是,小姐,你會賭嗎?我和紫迷可不會。」

  瑟瑟不答,帶著青梅和紫迷,緩步向盛榮賭坊而去。

  門口的小二看到一身素衣的瑟瑟帝著兩個丫鬟飄然而來,作揖道:「三位姑娘,裡面請。」心中卻想,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又來給賭坊扔銀子。

  三人步入賭坊,但見一樓的大廳內,已經人滿為患,她環視一周,瞥到兩個熟悉的身影。曼聲道:「小二,要一間雅室,揀乾淨清淡的菜餚上來,酒要胭脂紅,十來年的就成。沒事別來打擾,本姑娘要等人。」

  小二聽了瑟瑟的話,忍不住眨了眨眼,隱隱覺得她的話有些熟悉。乍然想起,這是纖纖公子的台詞,這女子莫不是纖纖公子的仰慕者?小二一邊想一邊高聲唱了一個諾:「好咧。」

  瑟瑟用手指了指正在賭場上玩的正歡的北斗和南星,道:「小二,把那兩個小子叫來,就說有人曾欠他們十兩銀子,還不曾還,讓他們到樓上來拿。」

  「好咧。」小二大聲答應道。

  瑟瑟帶著青梅和紫迷,拾級而上,到了二樓雅室。

  賭坊的雅室,是賭徒們歇息的場所,因賭場是徹夜營業,所以也可以在此過夜。

  瑟瑟凝立在窗前,面朝樓外的渠水,心頭慨歎,世事弄人。曾經,她還在此等候風暖,而如今,他搖身變成了赫連傲天。而她,也做了數日的璿王側妃。

  門口響起了敲門聲,青梅前去開門,北斗和南星那兩個雙生子緩步走了進來。

  北斗見屋內是三個女子,有些迷惑,眸光從青梅紫迷臉上掃過,有些驚異地搖了搖頭,道:「南星,你認識她們嗎?」

  南星同樣愣了愣,不解地說道:「好像不認識。」撓了撓頭,又道,「唉,你們三個,既是欠我們銀子了?還不快快還來。」

  瑟瑟從窗前緩緩轉身,笑盈盈地說道:「我欠你們的銀子嗎?」

  北斗和南星的眸光在瑟瑟臉上轉了一瞬,眨了眨眼:「你是誰,我們認識你嗎?」


望海潮 003章

  瑟瑟笑了笑,道:「北斗南星,真的不認識我?」

  北斗和南星揉了揉眼,瞇眼瞧了瑟瑟片刻,才驀然瞪大眼睛,異口同聲地說道:「老大!你……你……你是我們的老大?」

  北斗迷惑地撓著頭,笑道:「老大,你怎麼變成女子了?」

  「我們小姐從來就是女子,你們何以這麼說?」青梅不知瑟瑟曾是纖纖公子,和北斗南星結交的事,極是詫異地問道。

  「小姐,老大,你是哪家小姐?」南星極是感興趣地問道。

  北斗還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瞧著瑟瑟,那個風華絕代的老大,搖身一變,就變成了千嬌百媚的大小姐,他著實有些反映不過來。

  「定安侯府的江瑟瑟!」瑟瑟盈盈淺笑道。

  江瑟瑟?!

  北斗和南星眨了眨眼,只覺得這個名字極是熟悉,好似在哪裡聽說過。愣了一瞬,就異口同聲地說道:「江瑟瑟?!定安侯府的江瑟瑟?你說你心儀的那個女子?我們在香渺山上劫持的那個小姐?原來就是你自己!」

  北斗把眼睛瞪得極大,似乎不相信。而南星卻把眼睛瞇的極小,似乎更不相信。

  雅室內的燭火忽閃著,發出昏黃的光芒,籠罩在瑟瑟身上。

  眉眼口唇確實是老大纖纖公子的,只是妝扮成女子,卻和之前的氣質有些不同了,雖然依舊高貴飄緲沉靜淡定,卻少了男子的瀟灑豪放之氣,多了女子的清麗婉約嬌美靈秀!

  老大果然是老大,不管是女子,還是扮成男子,都是一樣的風華絕代。

  「老大!那個,你怎麼好像是有些憔悴呢?」北斗知曉瑟瑟原是女子,說話也有些結巴起來,似乎有些忸怩。他和南星的眼睛都是瞎了,竟然沒看出來老大是個女子。

  瑟瑟聞言,輕輕笑了笑,道:「我很憔悴嗎?可能是今晚沒睡好?」怕他們擔憂,瑟瑟一直沒把內力被廢的事說出來。

  「今日運氣如何?」瑟瑟強顏歡笑問道。

  南星垮下臉道:「快輸光了!老大,你不知道,今日來了幾個異國人,其中一個據說是來自什麼投壺之國,投壺的技藝真是絕了。十發十中,害的別人輸了不少,現在全賭場的人都不敢和他賭了。」

  有人說,忘掉不快的方法就是讓自己忙碌,一直忙到頭腦無暇去想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瑟瑟倒是想試試,這句話說的是不是對。

  「說的這麼神,我倒要去會會那人!」瑟瑟輕笑道。

  「老大,莫不是你會投壺,怎地從未見你投過?」北斗問道。

  「小姐,你真的會投壺嗎?」青梅也充滿興味地問道。

  瑟瑟淡笑不答,站起身來,道:「南星,你還有多少銀子?」

  「老大,你要用我的銀子賭?」南星心疼地說道。

  「我身無分文,不拿你的銀子拿誰的?還有北斗,你的也拿來。」瑟瑟凝眉道。

  兩人有些不情願地從懷裡掏出來一把碎銀子,湊在一起,恰恰十兩。方才是誰說欠了他們十兩銀子,叫他們來拿的,結果不是來拿,倒是來掏銀子的。

  幾人一起來到樓下廳堂,但見不少人都聚在那裡,在看投壺。一個瘦小的老頭搖著頭從人群裡擠出來,神情沮喪。

  只聽得周圍有人竊竊私語道:「連錢三爺都輸了,這怕是無人能贏了啊!」

  上次來盛榮賭坊,瑟瑟就聽說,這個錢三爺是京都有名的投壺高手,沒想到今日也敗了。倒要看看,是哪些人,技藝這麼好。

  瑟瑟走近一看,見幾個衣衫光鮮的男子聚在那裡,個個都是眼高於頂的樣子。這些人生的面貌奇異,不是南越國人。細細看去,隱隱有些熟悉,瑟瑟記起,這幾人就是王孫宴上見過的,欺凌那個伊脈島皇子莫川,也就是莫尋歡的幾個異國王孫。

  瑟瑟對這幾人沒有好感,顰了顰眉,心想,如今自己失去過半內力,還是少招惹這些粗野之人為好。遂聚在人群裡沒有上前。

  那幾個人數著面前的銀子,笑的得意洋洋。

  其中一個身穿花裡胡哨異國裝束的王孫,伸臂攬過身側的一個絕色胡姬,哈哈笑道:「早知道緋城也有投壺這種把戲,本王子早來這裡玩了。」

  「那是,論投壺,誰能及得上羅哈王子啊!」一個陰陽怪氣的王孫翹起大拇指笑道。

  「還有人要和羅哈王子賭嗎?」司射高聲唱諾道。

  聚在一旁的賭徒們無人吭聲,南星低聲問道:「老大,你還賭嗎?」

  瑟瑟凝眉搖首道:「先瞧瞧再說!」

  幾個鮮衣華服的王孫哈哈大笑著,極是自豪。那羅哈王子忽然轉身道:「莫尋歡,過來,爺們今晚高興,來奏個樂讓我們樂一樂!」

  瑟瑟聞言,眸光一凝,未料到莫尋歡也在這裡。

  果然,隨著羅哈王子的呼喊,一道身影從人群後緩緩轉了出來。

  一襲青灰色麻布衣袍,墨髮高高束起,神色淡定地抱著一把鳳頭箜篌。

  此人果然是那日在王孫宴上撫琴的莫尋歡。

  也不知他的眉目是如何生就的,目熠熠如星,眉青青如畫。白玉般的臉龐上,帶著雌雄莫瓣的魅惑。原道形容女兒可以用「絕色」一詞,可是,對於莫尋歡,除了這兩個字,瑟瑟實在想不出其他的詞。

  這個如描如畫的男子一出來,本聚在一起的人們,情不自禁地讓開一條道。

  他步履悠然地穿過人群,仿若行走在隔絕人世的空間中,不沾染一絲塵埃。他走到人群前邊來,旁若無人地席地而坐。若是旁的人,如此坐在地面上,定會令人生出不雅之感。然而,與莫尋歡如此坐,卻不僅令人沒有這種感覺,反倒令人覺得極是高雅。

  不因為別的,只要為他目下無塵的那種高曠氣質。

  粗衣鄙服更加襯托出他的美,週遭喧鬧的人群愈加襯托出他的靜。

  雖然伊脈島是一個小小的島國,但怎麼說,他也是一個皇子,在自己國家,必也是被人萬般寵愛的,可是,在這裡,他卻席地而坐,為幾個欺凌他的人奏樂。

  而他,絲毫沒有屈辱的感覺,神色從容自如。他儀態自然地坐在哪兒,就好似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在暗夜裡悄然綻放。

  他伸指輕輕撫過箜篌的弦,一縷低婉的樂音便徐徐而起,廳內的人聲在樂音洗滌下,漸漸低下去,低下去,一直到寂然。

  一時間,偌大的廳內,只聞婉轉的樂音在迴盪。

  樂音裊裊,彷彿幽靜的深谷內,一株孤苦的幽蘭隨風搖擺。樂音忽而沉鬱,好似黑雲翻墨,風雨凌虐。可任憑風吹雨打,那一株幽蘭卻始終素淡靜雅,不減高潔……

  瑟瑟凝立在人群中,一顆心早已完會沉浸到樂音中去了,這樂音與她此刻心情是何其相像。

  從三歲起便開始習練的內功,在一夕間毀去一半。若要補上,還需要七八年的苦練。七八年,那是幾千個日日夜夜,她怎能不懊惱不傷悲。

  這個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莫尋歡,卻用樂音不動聲色地撫平了她心頭的鬱結。

  不論風雨凌虐,她也要出雲綻放。

  正在聽的入神,忽然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尖聲道:「莫尋歡,爺們正高興,你怎麼彈這種曲子,存心找我晦氣是不是,快換一首歡快的!」

  是那個羅哈王子發怒了,氣哼哼地叫嚷著。

  可是,這一次莫尋歡不知為何沒有聽從他的命令,而是充耳不聞地繼續演奏。邊演奏,邊輕聲吟哦道:「蘭之猗綺,揚揚其香。眾香拱之,幽幽其芳。不採而佩,於蘭何傷?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夢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於冬,君子之守,子孫之昌。」

  莫尋歡的聲音,像風一般柔和悠然,帶著深深的感情,婉轉起伏在眾人耳畔繚繞。

  這是一首《幽蘭》。

  據說早已失傳,不想莫尋歡竟然會彈此曲。

  瑟瑟怎麼也沒料到,她會在賭場這種嘈雜的環境中,聽到如此高雅清心的樂曲。

  「莫尋歡,你膽子不小啊,竟敢反抗爺的命令?」羅哈王子顯然是對莫尋歡無視他的話,極是惱恨。一使眼色,身後的兩個侍衛便向莫尋歡走去。

  莫尋歡的曲子還未演奏完,那兩個侍衛已經伸手,要從他手中將箜篌奪走。

  只聽得一聲絃管迸裂的聲音傳來,箜篌已經到了那兩個侍衛手中,而琴弦也斷了幾根。

  莫尋歡的手指似乎被劃破,嫣紅的血珠從指尖冒出。

  「不演奏王子喜愛的曲子,要這個何用。」那兩個侍衛將箜篌奪走,摔在地上。

  「住手!」瑟瑟輕斥一聲,從人群中緩步邁出。

  南星在後面嘟囔道:「老大又要打抱不平了!」

  那兩個侍衛顯然沒料到有人會阻止他們,極是訝異地回頭,看到瑟瑟只是一個嬌柔的女子,遂哈哈笑道:「小女子,你讓誰住手呢!?」

  羅哈王子更是興味地凝視著瑟瑟,道:「小女子,來這裡,陪本王子玩一玩!」

  瑟瑟無視他們的話,彎腰從地上將箜篌拾起來,衣袖輕拂,將箜篌上的灰塵拂淨,輕輕放到莫尋歡手中。

  莫尋歡正在擦拭指尖的血珠,如美玉般的面龐上,神色從容。他伸手接過瑟瑟遞過來的箜篌,黑眸中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溫情。

  瑟瑟朝著莫尋歡點點頭,轉身對羅哈冷聲說道:「也不過是質子,誰准你們在這裡耀武揚威的。」

  幾個異國皇子臉色微變,厲聲問道:「你是誰?」

  「自然是要和你賭投壺的人!」瑟瑟凝眉,清眸中閃過一絲凌厲。

  「和我賭?就憑你?」羅哈王子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方纔瑟瑟一出來,他被瑟瑟的氣質所攝,還以為瑟瑟是皇親國戚,不想卻不過是一個要和他賭投壺的人。

  賭投壺,就憑她?!

  「小女子,好,本王子就和你賭一次,你若是輸了,就留下來陪本王子,怎樣?」羅哈王子齷齪地笑道。

  「好!」瑟瑟冷聲道,「若是你輸了,日後你們這些人就不准再纏著這位公子,不准再讓他為你們奏樂。怎樣?」瑟瑟沉聲說道,清冽冽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

  「好,一言為定!小美人,你就等著一會乖乖地陪本王子吧。」羅哈王子一瞇眼,笑嘻嘻道。他顯然並不把瑟瑟放在眼裡,一副勝券在握的神色。

  端坐在地上的莫尋歡聽到瑟瑟的話,深黑的眸瞇了瞇,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微光。

  「開賭了開賭了!」眾人顯然沒想到一個女子會向這個連勝一晚的羅哈挑戰。眾人的情緒頓時都被振作起來,倒要看看,究竟誰輸誰贏!

  「小姐,你真的會投壺?」紫迷頗擔憂地拉了瑟瑟一把。

  瑟瑟瞇眼笑道:「無須擔憂!」憑她「暗器千千」的身手,這投壺自然不在話下。

  小二走上前,將一個白瓷簽壺擺了出來。

  羅哈笑著道:「小美人,這局你先來。」

  瑟瑟從小二手中接過兩支精緻的紅木投矢,曼步走到紅線前。她抬眸打量著前方的簽壺。

  簽壺的壺腰很粗大,但是壺口卻極為細小,從這裡投過去,必須要手中的投矢垂直著下落,才有可能落入壺中。這種力道和方向的把握,極難。而且,手中的投矢看上去和壺口差不多粗細,只要力道微微一偏,就鐵定投不進去。

  瑟瑟瞇眼瞧了一會兒,和羅哈一道的那些異國王子便開始聒噪起來。

  「快投啊,莫不是不會投!不如認輸好了!」

  「弓矢既具,有司請射……」一旁的黑衣司射也催促著唱諾道。

  「老大,你若是不會,不如我來替你吧。或許還有一絲希望!」南星在瑟瑟身側小聲說道。

  北斗拉了南星一把,瞪著他道:「你忘了老大的身手了嗎?」

  南星這才記起瑟瑟「暗器千千」的身手,不禁失笑地退了幾步。

  瑟瑟的女裝著實讓他不適應,令他連她作為「纖纖公子」時的手段都幾乎忘記了。

  「弓矢既具,有司請射……」司射再次唱諾道。

  瑟瑟握著投矢,瞇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著,瞄了良久,用力一投。只聽得「咚」的一聲,投矢就連壺口都沒碰到,只在壺身上彈了一下,便掉落在一旁。

  「哈哈哈,原來果真是不會投啊!」肆無忌憚的笑聲響了起來。

  圍觀的眾人,原本看瑟瑟如此膽大,竟敢挑戰羅哈,還以為她真的有兩下子,指望著她能贏了羅哈。卻不料第一投,連壺口都沒碰到,頓時都頗為失望。

  到底這個女子會不會投壺?

  瑟瑟凝眉搓了搓手,乍然失去了半數內力,有些不適應。這次用的力道若是按以往的內力,必是進了,對於現在的內力,力氣確實嫌小了些。看來還是要稍微加大力度。

  無視身側的譏誚聲,瑟瑟又投了幾支,同樣都是撞在壺身上彈飛。到了隨後幾支,雖然還是不中,卻已經能夠觸到壺口。

  瑟瑟在眾人的譏誚和嘲弄聲中,投完了手中的十二支籤壺。

  司射大聲宣佈道:「江姑娘,一支未中。」

  司射報完,不說別人的取笑聲,就連青梅紫迷北斗和南星,臉上都掛著一絲羞意。

  瑟瑟卻翩然凝立在那裡,不怒不急也絲毫沒有羞意,她盈盈淺笑著,神色從容。

  輪到羅哈投了,他滿不在乎地走到紅線前,一支一支投了進去。

  最後司射報道:「羅哈王子,十二連中!」

  很顯然,這第一局,是羅哈王子贏了。

  「江姑娘,你還要不要比?」就連司射都輕聲問道。

  「當然要比了!」瑟瑟淡淡說道,聲音清澈柔和。

  眾人都有些迷惑了,這姑娘莫不是想要陪羅哈王子,所以才會和他賭?若非如此,就是腦子有問題。

  第二輪投壺開始,這次瑟瑟投了兩支,都是在壺口彈飛,一直到投到第六支,只聽得「咕咚「一聲,投矢終於落到了投壺中。

  「咦!中了!」有人譏誚地笑道,「總共投了十七支,才進了一支。竟然也能中一支,還不錯嘛!」

  譏笑聲還沒完,就聽得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瑟瑟手中的投矢如同連珠弩一般,竟是支支都投入了壺中。一旦掌握了技巧,拿捏好了力度,瑟瑟就沒有失手的可能。

  譏笑聲,終於銷聲匿跡。

  羅哈王子看的也有些傻眼,也有些迷惑,看來她也是練過的。不過,這點伎倆還是無法勝過他。也沒當回事,拿起投矢,十二支連進了十一支。

  第二局還是羅哈勝。

  眼下局勢,只要羅哈再勝一局,五局三勝,就不用再比了。

  第三局,羅哈依舊是中了十一支。

  瑟瑟神色平靜地執著投矢,一連串的咕咚聲響過,竟是十二連中。

  圍觀的眾人頓時驚呆了,第一局還是一支也沒中,現在卻是十二連中?莫非是看錯了,都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

  「江姑娘,十二連中!」司射高聲唱諾道。眾人這才相信是真的。

  第三局,瑟瑟終於勝了一局,唇邊掛著瀲灩的笑意,燦如朝霞。

  人群中的莫尋歡,視線凝注在瑟瑟唇邊的笑意上,眸光閃了閃,唇邊也勾起一抹不動聲色的笑意。

  第四局,羅哈先發,投了個十二連中。

  這下子他的那些朋友們又開始叫囂了。十二連中,看她還怎麼勝。

  瑟瑟微微笑了笑,從小二手中接過一支矢。

  抬手,輕投,投矢好似長了眼睛般落到了投壺中,卻在壺內壁一彈,又回到瑟瑟手中,瑟瑟再投,投矢落入簽壺中後,再次飛了回來。她就如此這般地投著。眾人只聽得耳畔皆是咕咚咕咚的聲音,眼前是瑟瑟的月白色雲袖劃出的一道道迷離的光影,那從寬袖中露出的纖長白皙的玉指,偶爾從雲袖中探出,讓人情不自禁想到:小荷才露尖尖角。

  一時間,眾人都看傻了。一個個張口結舌,呆在當場。

  「好技藝,好技藝。以前只聽聞文帝之時,有人能投矢而返,不想今日竟能親自目睹。真乃章事!」剛才敗在羅哈手上的錢三爺在一旁輕歎道。

  羅哈也傻了眼,再沒想到瑟瑟竟有這樣的技藝。

  如今雖然才是平局,可是接下來那一局,他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投了。因為就算他依舊是十二連中,她還是可以勝他的。

  「羅哈王子,還要不要投下去。」這次換司射問羅哈了。

  羅哈王子沮喪地擺了擺手,大聲道:「投什麼投?」

  「不投就是認輸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馳馬難追,還請羅哈王子不要再為難這位公子了!」瑟瑟凝眉冷冷說道。

  羅哈王子看了看瑟瑟,回首對莫尋歡道:「莫尋歡,算你有福氣,遇上這麼美的小女子給你出頭。哼……」言罷,帶著幾個王孫貴族匆匆離去。

  賭局散了,但是,瑟瑟卻成了盛榮賭坊的一個傳奇。在很長一段時間,人們都會議論到這位姓江的投壺高手。

  人群散去,諾大的大廳剎那間變得空蕩蕩的。

  莫尋歡沒有走,盤膝坐在地上,擺弄著他懷裡的箜篌。

  南星不滿地走到他面前,說道:「唉,我說,你是不是應該謝謝我家老大。若不是我家老大出手,你的箜篌怕早就粉身碎骨了,還用的著修?」

  「我有讓她幫我嗎?」莫尋歡淡淡說道,既沒有感激涕零,也沒有不滿,神色淡淡的,就好似一切就是應當一般。

  南星聞言,心中頓時就來氣了,冷聲道:「枉你生的如此人模人樣,怎地如此不知好歹!」

  「南星,不得無禮。」瑟瑟輕聲斥道,其實莫尋歡說的沒錯,他確實沒讓她救他。是她看不下去那幾個人對他的欺凌。

  「公子瑤琴箜篌都彈得不錯,何以要為那些粗俗的人演奏?」瑟瑟淡笑著問道。

  莫尋歡低著頭,伸指輕輕撥弄著箜篌的琴弦,墨黑的髮絲垂下來,遮住了他美玉般的臉頰,在瑟瑟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濃密悠長的睫毛翹了翹。

  「我撫琴,從來都是為知音而奏。」他淡淡說道,聲音低緩如流水。

  「為知音?你是說那幾個粗野的皇子是你的知音?」青梅在旁邊撲哧笑道,「我看你給他們撫琴無疑是對牛彈琴。」

  莫尋歡抬眸,淡然掃了青梅一眼,笑的正歡的青梅瞬間便止住了笑意。

  不為別的,只因為莫尋歡黑眸中的坦然和純粹,令她覺得她的笑褻瀆了他的人。

  瑟瑟卻為莫尋歡的話有些驚異,方纔,確實是那幾個王子讓他奏樂的沒錯,但,他所奏的曲子卻並不是那幾個王子喜歡的樂曲。王子們不滿,令他換過來,他竟是充耳不聞。

  看來,他確實是為知音而奏。只不過不知方纔那麼多人中,到底誰是他的知音。但,不管他是為誰所奏,他的曲子確實感動了她。

  「謝謝你的曲子!」瑟瑟由衷地對莫尋歡說道。

  莫尋歡輕輕撥幾下琴弦,清泠的琴音在廳內流淌。而他卻垂首沒有答話。

  瑟瑟帶著青梅紫迷北斗和南星,緩步走出賭場。

  夜已經很深了。

  「小姐,我們去哪裡?」青梅擔憂地說道。

  北斗和南星奇道:「老大,你被璿王趕出來了?」知曉了瑟瑟的身份,也便知曉了他是璿王側妃。

  瑟瑟自嘲地笑了笑,道:「非也,是逃出了牢籠。」

  「若是無處可去,不如到舍下暫居!」身後傳來一道淡淡的話音。

  瑟瑟回首,看到莫尋歡不知何時已經跟了出來,靠在賭坊門邊,語氣淡泊地說道。

  瑟瑟倒是沒想到莫尋歡會邀請她,極是詫異。凝眉想了想,北斗和南星都是處處流浪,居無定所。她現在還一點也不想回定安侯府,眼下實在是無處可居。

  瑟瑟淡笑著問道:「不知莫公子那裡可容得下我們幾人?」

  莫尋歡淡淡說道:「容三位姑娘倒是可以!」言罷,他抱著箜篌,率先走了出去。也不管瑟瑟她們是否要跟上。

  北斗和南星聞言,惱怒地瞪大眼睛。瞅著莫尋歡的背影,揮了揮拳頭。

  「你們兩個,還是回你們的地方去,有事,還是在賭坊聯絡。」瑟瑟言罷,便起步跟了上去。

  其實瑟瑟心中卻有著自己的主意,她一直說要出海,卻連一艘船舶都沒有。而莫尋歡是伊脈國皇子,想要出海應當不是難事。

  當下幾人隨了莫尋歡,在大街小巷內穿梭,最後,來到了徘城的東街。

  東街,本就是異族人雜居之地,而莫尋歡,便住在這裡。

 

望海潮 004章

  夜黑沉沉的,掛在天邊的月彎彎的,稀薄的微光並不能照亮什麼,隱約可見街巷兩旁的房舍黑影潼潼。拐入一道窄巷,這巷子顯然是小民們聚居的場所,極是狹窄,展開雙臂,兩手都能摸到兩邊的短牆。

  莫尋歡在一處門洞前停下腳步,那門洞極是低矮,看上去很寒酸。其實,從莫尋歡的衣著打扮,瑟瑟已經猜出他的日子過的很窘迫。但,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住在這麼簡陋的地方,再怎麼說,他也是一國皇子啊。

  黑漆滌的木門半開半掩,聽到她們的腳步聲,從門洞裡走出來一個人,似乎早已在那裡等候了好久。

  看那窈窕的身形,是一個女子,月光微薄,看不甚清她的模樣。只聽得她婉轉輕柔的聲音,從夜風中悠悠傳來:「小王子,你回來了。」

  島國的國主稱王,所以下人們稱皇子為王子,很顯然這個女子是莫尋歡的侍婢。

  「小王子,這些是什麼人?」那侍女注意到莫尋歡身後的瑟瑟青梅和紫迷,輕聲問道。

  天很黑,瑟瑟看不甚清這女子生的如何模樣,不過單憑她低婉柔和的嗓音,便可以猜測她定是溫柔美麗的一個女子。

  「她們沒有去處,要在我們這裡暫居幾日,你領她們到東廂房。」莫尋歡淡淡吩咐道。

  那侍女應了一聲,莫尋歡抱著箜篌,朝瑟瑟點了點頭,道:「舍下鄙陋,希望各位不要嫌棄才是。」說完這話,他徑直朝正房而去。

  瑟瑟她們幾人隨了那侍女來到東廂房門口,那侍女讓她們在門口等待,自己先進屋收拾了一番,出來請她們進去。

  屋不大,極是簡潔,除了一個紅木低桌和幾個小小的椅子,再沒有別的擺設。看上去空落落的,果然極是鄙陋。

  青梅在屋內轉了一因,一雙黑眸滴溜溜亂轉,忽而說道:「小姐,怎地連床榻都沒有?這可讓我們在哪裡睡?」

  紫迷抬手指著地面道:「怎地沒有床榻,那不就是嗎?」

  青梅低頭一看,自己正踩在一大塊實木扳上,她不可置信地挑眉道:「這是床榻?小姐,莫尋歡不是王子嗎?怎地貧困潦倒到如此地步,連床榻也沒有,要我們在地上睡。」

  青梅正在嘟嘟囔囔抱怨,門簾一掀,先前領她們進來的侍女抱著薄被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個侍女,抱著鋪床的褥子。

  她們兩個人進來,手腳麻利地將被褥鋪到了那塊青梅正在抱怨的所謂的床榻上。收拾妥當,那侍女朝著瑟瑟盈盈施禮道:「奴婢叫櫻子,她是雅子。客人若有吩咐,就到西廂房喊我們。天晚了,你們早些歇息吧。」

  方纔兩個侍女都抱著被子,掩著臉面,瑟瑟也都沒看清她們生的如何。此時一見,瑟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原來那說話聲音極是好聽的侍女,有著美麗的名字櫻子的侍女,臉上縱橫交叉著幾道刀疤口令人一見,覺得極是可怖。但是,櫻子的眉目五官生的很是精緻,很顯然,之前也是一位嬌美的佳人。不知發生了怎生變故,竟讓她成為如此模樣。

  那名叫雅子的侍女倒沒有疤痕,生的俏麗溫婉,一說話便盈盈淺笑,很是招人喜愛。只是細心的瑟瑟發現,雅子的右手失去了四根手指。

  瑟瑟心中劃過一絲悲涼,她感激地笑道:「有勞兩位了。」

  「櫻子,我們要在這上面睡嗎?沒有床榻嗎?」青梅問道。她本來背對著櫻子,此時轉過身來,見到櫻子的模樣,忍不住摀住了嘴,才沒有讓驚呼聲逸了出來。

  櫻子不為所覺地微笑道:「我們雖暫居南越,但生活習俗還是按照我們伊脈國的習俗來的口所以,之前都沒有準備床榻,倒是令客人們委屈了。」

  「額,原來如此,是你們的風俗啊。」青梅結結巴巴地點著頭道。

  櫻子和雅子見她們再無事,便邁著碎小的步子退了出去。

  瑟瑟凝視著她們的背影,心中極是疑惑,到底出了什麼事,莫尋歡的兩個侍女竟是這般樣子。

  折騰了一晚上,青梅早困了,躺在褥子上,便呼呼睡了過去。

  紫迷卻神色凝重地望著瑟瑟,小聲問道:「小姐,璿王不是一直都不同意你出府嗎,這次為何這般容易就將我們放了出來?小姐,我覺得你很不對勁,是不是和璿王對決,受了傷?方才在賭坊,為何一開始你連投十幾次,都投不進去?」

  瑟瑟望著紫迷佈滿了深深憂慮的雙眸,輕歎一口氣。她知曉,紫迷和青梅不同,紫迷有武功,又極是細心,有些事情,終是瞞不過她的。

  瑟瑟凝眉,淡淡說道:「我們沒有對決,而是他懷疑是我刺殺的伊盈香,所以,廢了我一半的功力。」

  「廢了你的一半功力?」紫迷怔了一下,氣憤地說道,「夜無煙憑什麼懷疑是小姐做的。等等,伊盈香不是自己想不開,而是被人刺殺的?」

  瑟瑟點點頭,低聲道:「因為刺殺她的人,用的也是銀針暗器,而夜無煙,早已知曉我便是纖纖公子,是以,他認為是我做的!」夜無煙終究是不瞭解她,難道她就是那般狠心的人嗎?

  「小姐,這件事,你認為是誰做的?」紫迷凝眉沉思道。

  「我認為有兩個可能,第一種可能就是,是伊盈香自己做的,想要陷害與我。不過,以我這些日子對她的瞭解,她的心機似乎還沒有這麼深。何況,她這次傷的很重,若不是夜無煙請了狂醫雲輕狂為她醫治,她有可能一命歸西。第二種可能就是,此事是那日在後花園試探我武功的人做的。目的就是,一箭雙鵰同時除掉我和伊盈香。」

  「小姐猜測的極是,不過這兩種可能都有。伊盈香雖然單純,但是,也保不住為了她的愛,做出一些瘋狂的苦肉計。」紫迷沉聲說道。

  瑟瑟點點頭,道:「若有機會,我會將此事查清楚的。」

  「小姐,你的功力……」紫迷顰眉輕歎,小姐的一半功力都沒了,竟然還能如此淡定自若。

  「無礙,再練就是了。」瑟瑟輕笑道,「改天倒是要和你比一比,看看如今,我們兩個的武功誰更厲害。」

  「小姐,你竟還有心思說笑!」紫迷凝聲道。

  瑟瑟斂眸苦笑,都已然發生的事情了,既然無法彌補,何以要煩憂啊!

  「小姐,你的功力損失了,不是壞事,我給你看一樣東西。」紫迷沉吟片刻,似乎是下了決心一般,伸手從貼身衣衫裡掏出來一卷素帛,遞到瑟瑟手中。

  「這是何物?」瑟瑟奇道。

  她將素帛展開,平鋪在紅木小桌上,藉著昏黃的燭火,細細看去。

  那塊長長的布帛上,竟然畫滿了舞刀的人像。一個接一個,足有一百多個。每一個動作看上去都飄逸曼妙,凌厲非凡,在昏黃的燭火映照下,咄咄逼人。

  很顯然,這是一套刀法。

  瑟瑟雙眸一亮,極是震驚地看完這套刀法,忽而輕歎道:「確實是一套好刀法,每一個動作和招式都很完美。只是這樣的刀法,我不相信世上有人能使出來。」

  紫迷聞言,淺笑道:「小姐你倒是說說,為何世上無人能使出來?」

  瑟瑟伸指指著素帛上的一個人像,道:「你看看,這第一式「拈花嗅蕊」,就行不通。你看,第三招,是一刀前刺攻敵人面門,那麼,對方必定要後退避讓。而第四招卻是攻敵後心。你想想,使刀者,怎能在瞬息之間由第三招變為第四招?就算是用我的新月彎刀,也不可能。新月彎刀柔可繞指,可以從任何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刺出,但,人力畢竟是有限的,不可能從敵人前方瞬間轉到後方。所以,第三招和第四招是無法連貫的。還有這後面的第十招和第十一招,中間也必須再加上一招,才可以做到。所以,這套刀法,雖然姿態楓逸曼妙,卻並非殺敵致勝的刀法,根本不能用。這叫什麼刀法?」

  「小姐,這刀法的名字叫烈雲六十四式,因為她飄逸如雲般美麗,卻又迅疾如電般猛烈迅疾。」紫迷輕聲道。

  「刀法的名字確實好聽,可是,終究是使不出來的。」瑟瑟輕歎道,「紫迷,你從哪裡弄來的這套刀法?」

  「這是夫人年輕時無意得的刀法,她在臨終前交給了奴婢,叫奴婢在適當時候交給小姐。夫人說,如若小姐在璿王府過的很好,就不要把這套刀法交給你。既然小蛆離開了王府,紫迷覺得是交給小姐的時候了。」紫迷輕聲道。

  她沒有想到娘親還留了一套刀法,卻不肯交到她手中。

  只要她在璿王府過得好!瑟瑟歎氣,沒想到,臨終前,娘親還對她和夜無煙的婚事抱有希望。

  「是娘親留下的,那這套刀法是可以習練的了。可是,我還是覺得這些動作都不連貫,根本無法做到。除非,除非能夠逆轉真氣。」瑟瑟凝眉道。

  「小姐說對了,這套刀法若要習練,必須配以一門奇異的內功心法。這門內功心法和中原各國及各大名家習練的內功心法有所不同。此內法是逆天運氣,進展神速。小姐,你看看,這些不連貫的動作,若是使刀者能夠自如而迅速地逆運真氣,再配上新月彎刀的柔可繞指,便可以將這些不可思議的動作從上一個迅速變下一個。」

  「說的是,只是有那樣的內功心法嗎?」瑟瑟疑惑地問道。

  「有,夫人習練的就是!」紫迷低聲說道。

  「什麼?」瑟瑟驚異地瞪大眼睛,「可是,娘親若是習練的這種內功心法和刀法,為何教給我的卻不是?」

  「小姐,你知曉夫人這兩年為何身子衰退的如此快速嗎?她本是有武功內力的,卻如此早逝,小姐不覺得奇怪嗎?」紫迷抬眸道,黑眸中隱有淚影。

  「娘親的身子一直很弱,她不是說,是因為隨著爹爹征戰受傷所致嗎?難道,還有別的原因不成?」

  「是和受傷有關係,但最大的關係是因為夫人習練了這套刀法和內功心法。這種逆天運氣的心法,有違天理,所以,會損人年壽。是以,夫人才如此早衰,也正因為如此,夫人才不肯將這套心法和刀法傳授給小姐。」

  「你說什麼?損人年壽?既然這套內功心法損人年壽,娘親為何還要習練?」瑟瑟睫毛輕顫道。

  「因為夫人說,當年,她隨著侯爺在邊關征戰,血戰幾次,都敵不過敵方的首領。是以,夫人才習練這種武功,以求大敗敵將!」紫迷不曾說完,早已淚流滿面。

  「這些你為何不早告訴我!」瑟瑟閉眸,只覺得胸臆間湧起無法言喻的酸楚和疼痛。

  娘親啊娘親,您是何等驕傲的一個女子,卻為何偏偏喜歡上爹爹這樣的男人。為了助他得勝,竟然去習練有損康健的武功。

  您這樣做,值得嗎?

  爹爹,你對得起娘親嗎?

  瑟瑟睜眼,有淚盈於睫。

  「小姐,這些事夫人不讓奴婢說,因為縱然侯爺這樣,夫人還是堅信著這世間還是有海枯石爛忠貞不二的情愛。夫人她希望小姐能夠遇上。」紫迷道。

  「小姐,夫人在一年前,已經尋到一種奇藥,配合這種奇藥習練此內法,便不會損人年壽。是以夫人才將此內功心法和刀法留給了我。說是若小姐需要,就交還給你。如今,小姐內力損失過半,不如就廢掉現有內力,自今日起,就習練新功。」紫迷輕聲道。

  「奇藥,什麼奇藥?」瑟瑟凝眉問道。

  「兩年前,夫人已經開始為小姐悄悄服用了。」紫迷輕聲道。

  「我已經服用了?何時服用的?我怎麼不知。」瑟瑟奇道。

  紫迷點點頭,「就是在小姐每日飲用的茶水裡摻有此藥。」

  茶水?

  瑟瑟驀然想起,去年,娘親每月都給她一包茶葉。那種茶葉她從不曾喝過,娘親說茶名叫「午後陽光」。她不曾飲過此茶,初飲時,覺得味道有些怪異,還以為這便是此茶本身的味道,卻不想,那茶裡被娘親加了調和她體質的奇藥。

  娘親啊娘親,您真是用心良苦啊。

  瑟瑟伸指輕輕撫上素帛,望著那一道道人像,似乎看到娘親高貴清冷的容顏。心中,猝然生出一種尖銳的痛。

  娘親,您為何不對自己好一點啊!

  「紫迷,你現在就廢去我餘下的一半功力,我要習練此套刀法。」瑟瑟抬眸,清眸中劃過一絲堅決。

  「好!」紫迷答道。

  「小姐,璿王對您,真的沒有絲毫情意嗎?為何,他既然認定了是小姐害的伊盈香,為何還要給小姐留了一半功力呢。璿王,或許對小姐,也是有情意的。」紫迷忽然說道。

  「紫迷,你說的,是我此生聽到的最不可思議的笑話。」瑟瑟冷聲道。

  夜無煙會對她有情意麼?縱然有情意,又如何?她是不屑要的!她絕不要像娘親那樣偏執。

  *

  第二日。

  瑟瑟因為決意要習練「烈雲六十四式」,所以便決定暫時不出海,先到一個僻靜地方居住。將身上的首飾變賣一下,應當也能換些銀兩租一處僻靜的院落。

  她總不能在莫尋歡這裡練功,況且,莫尋歡這裡,實在不適合她練功。昨夜,他收留了她們一夜,她已經很感激了。

  一大早,瑟瑟便帶著青梅和紫迷去向莫尋歡辭別。未曾見到莫尋歡的人,櫻子說,他一早已經出去了。瑟瑟便托櫻子代為轉告,便出了門。

  白日裡看莫尋歡的居所,粗磚漏瓦,在日光照耀下,更顯鄙陋。她們從窄長的小巷子走出去,便來到東街。

  令瑟瑟驚異的是,未料到這晚上黑沉沉極是沉鬱的東街竟是十分熱鬧繁華的。

  因為是異族人雜居之地,雖然這裡地段寒窘,但是,因來來往往的居民皆是服飾各異,艷麗古怪,是以,雖然這道街很是簡陋,卻也讓人一眼望去感覺到一派興盛之感。

  這個東街,算是漢人和異國人交易的一個市場,有訐許多多的鋪面就擺在街道兩旁。

  瑟瑟著實想不通。

  莫尋歡畢竟是皇子,就算是島國皇子,也不至於如此貧困吧,貧因到要居住到這種喧鬧鄙陋蕪雜的地方。而且,別的皇子好歹都是侍衛侍女前呼後擁的,走到哪裡也有幾個侍衛追隨的。而莫尋歡,貌似走到哪裡都是一個人,也不見有侍衛保護他。倒是有兩個侍女,卻是一個毀容,一個殘廢。

  很顯然,他也不受南越皇朝重視的,否則,也不會居住在這樣簡陋的地方。

  瑟瑟曼步在東街,青梅不時被路旁的稀奇玩意吸引,不時地拿起來瞧瞧。

  在一處變賣珍珠項鏈的鋪面前,瑟瑟停住了腳步。

  她從璿王府出來時,身上分文沒有。只有昨晚從北斗和南星那裡搜刮的十兩銀子。而她,昨日聽聞了娘親的事情,更是不願回府向爹爹要銀兩了。那個家,她也是決意不回去了。

  她盤算著把身上的首飾變賣一下,換些銀兩。瑟瑟首飾不多,僅有的都是她極珍愛的,是以很不捨,但,終究還是狠了狠心,決意賣了。

  這間鋪面很大,顯然是這裡比較繁榮的一處鋪面,正對著店門的地方,搖著一個烏木架子,上面擺著一些稀奇的玩意。

  當下,瑟瑟拉了青梅和紫迷走到店裡去。

  店裡倒很寬敞,就是光線很昏暗。那邊靠窗的櫃檯邊,一個身材挺撥的男子正抱著箜篌和掌櫃的討價還價。看那粗布鄙衣,不是莫尋歡還能是誰。

  「你這個箜篌,這麼破陋了,哪裡值得了一百兩銀子,最多十兩,再不能加價了。你若是覺得行,咱就成交,不行,您再去別處轉轉。」掌櫃的不耐煩地說道。

  「十兩不行,掌櫃的難道你看不出這是極其名貴的箜篌,當初,我可是花了十兩金子買的。這個音質極好,你聽聽。」那背對著瑟瑟的男子,抬手撥弦,清澈悠揚的聲音好似天籟般在昏暗的店裡流淌。

  那掌櫃的被清音所惑,伸出兩個手指,道:「再給你加十兩,二十兩,不行的話,你就到別處。」說完,掌鉅的便起身過來招呼瑟瑟。

  「三位姑娘,請問你們是要買東西,還是變賣東西呢?」掌櫃的滿臉堆笑地問道。

  「好吧,二十兩成交。」莫尋歡轉身說道,看到瑟瑟,他明顯地一愣,好看的黑眸中閃過一抹異彩。

  他倒是絲毫不為自己在這裡變賣箜篌感到不自在,從容地朝著瑟瑟笑了笑,道:「江姑娘,你們這是……也要變賣東西?」

  瑟瑟淺笑道:「不錯,我也是來這裡變賣物件的!」

  一個是異國皇子,一個是侯府千金,竟然都淪落到變賣物件的地步,想一想,倒是極可笑的。

  但是,兩人倒都沒覺得是多麼丟人的事,雙目對視,彼此眸中都漾著清淺的笑意。

  「你的箜篌,當真要賣了?」瑟瑟輕笑著問道。

  一個酷愛樂曲的人,那樂器對他們而言,是何等的珍貴。而他,竟要將樂器變賣,可見,是如何窘迫了。

  掌櫃的將二十兩銀子排在拒台上,笑吟吟道:「這位公子,你的銀兩。」

  莫尋歡低眸看了一眼箜篌,伸指撫過箜篌的鳳頭,黑眸中暗含一絲不捨。

  瑟瑟見狀,盈盈淺笑道:「莫王子,不如,我買下你的箜筷如何?」

  莫尋歡一頓,灼灼星目望向瑟瑟,微笑道:「你用什麼買?」

  瑟瑟指了指青梅捧在手中的首飾,道:「用我的首飾換你的箜篌,你覺得怎樣?」

  莫尋歡聞言,睫毛眨了眨,唇角輕勾,發出一陣清越的朗朗笑聲。

  「好,就依你!」他朗聲說道,伸手將案上的箜篌又抱了起來。

  「對不住了,掌拒的,我的箜篌不賣給你了。」莫尋歡道。

  「我給你加價,三十兩如何?四十兩呢?」掌櫃的伸著四根手指朝著莫尋歡的背影喊道。

  莫尋歡連頭也不回,朗笑著說道:「掌拒的,一百兩銀子也是不賣給你了。」

  兩人一前一後從店裡走出去,那掌拒的目視著兩人消失的方向,撇唇笑:「哼!兩個瘋子。互相交換,不還是一樣沒銀子!」

  瑟瑟和莫尋歡來到大街上,一時間,方纔的抑鬱心情已然風吹雲散。

  頭頂上藍天白雲,清朗澄淨。

  莫尋歡的俊臉在清空麗日下,越發清俊純淨,水墨氤氳的眸中笑意淺淺,望著瑟瑟時,隱隱透著幾分熟稔和頑皮。

  他顯然已當她是朋友了。

  「莫王子,如今,我們都沒有銀兩,這可如何是好?」瑟瑟輕笑著問道

  莫尋歡歪頭思索片刻,道:「這箜篌變賣出去,才只得二十兩銀子,如若我在街邊彈一首曲子,說不定也有這樣的收入。」

  「你是說,在街邊賣藝?」瑟瑟凝眉。

  莫尋歡頷首:「是的,賣藝!」他定定說道。

  不管做什麼,縱然被別人瞧不起,莫尋歡似乎都沒有絲毫的不自在。

  瑟瑟凝眸,賣藝,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莫尋歡的琴技那麼好,定是很多人愛聽的,如若再配上她的舞姿,應當會吸引一些人來看的。

  「好,就賣藝!」瑟瑟點頭說道,「我雖然不如公子技藝高超,卻會跳舞,不如我們一起,如何?」

  莫尋歡揚眉,他似乎沒料到瑟瑟是會跳舞的。但是,這又有何奇怪呢,眼前這個縹緲靈動的女子,就連投壺都能十射十中,還有什麼是她做不到的呢!

  「小姐,你真的要賣藝啊!」青梅和紫迷低聲問道,「這似乎不妥吧!」

  瑟瑟回眸輕笑,日光照射到她眼眸深處,仿若清潭倒影了炫目的彩霞,波光瀲灩。

  「何以不妥呢,難道說餓死就妥當了?還是偷盜妥當?」瑟瑟眨眨眼問道。不是沒有別的法子,但都沒有自己賺錢來的妥當。

  誰能想到,她一個千金小姐竟淪落到賣藝賺錢的這一天。


望海潮 005章

  這是一個美好的黃昏。

  這是帝都最繁華的一條街道。

  高遠的天空漂浮著絲絲雲縷,柔和的夕陽餘暉折射在大街上,兩旁樹木在風裡扶疏搖曳。

  莫尋歡盤膝坐在一塊墊子上,夕陽餘暉籠在他身上,映的他整個人美如冠玉。如黑緞般的髮隨意披散在身後,襯托的他膚如寒冰,眉如墨裁,眸若點星。

  他修長的手指在箜篌琴弦上一劃,清越悠遠的樂音從他指下溫柔傾瀉,柔和舒緩,美妙動聽,令人疑是天上仙樂。街上行人忍不住頓足聆聽,尋覓著樂音的來源。

  「那邊是不是賣藝的,這樂音真是動聽啊!」有人低低說道,接著不少人便感興趣的圍了過來。

  瑟瑟站在莫尋歡身側,穿了一襲月白色舞衣,裙擺寬大,水袖長長。墨髮輕挽梳著最愛的隨雲髻。白皙的玉臉上,一雙清眸流盼生姿,顧望之間奪人心魄。

  樂音揚起,瑟瑟輕輕躍了起來,如同一隻紛飛的蝴蝶,輕盈落在空地,身子彎下,手卻高高揚起,指在空中彎成蘭花的形狀。

  點地,輕躍,旋轉,舞動……

  水袖飄飄,裙擺曼卷。

  沒有語言可以形容這一場美麗,她仿若不是人間的女子,似乎化身為蝶,時而振翅高飛,時而花叢翩舞,時而駐足呷蜜。舞姿蠱惑而絕美,令觀者神魂顛倒。

  圍觀者都忘了自己,全部不由屏息凝視著這夢幻之舞,聆聽著這九天仙曲。

  當一舞而終,眾人久久不能回神。

  梳著雙髻的青梅起身,清聲喊道:「各位公子小姐,要是覺得舞入眼,樂清心,就請大家捧個場。」

  眾人聞言,紛紛掏銀子,只聽得嘩嘩一陣,地上密密麻麻扔滿了銅扳碎銀。

  「樂美,舞美,再來一個!」人群中有人喊道。

  樂音再起,瑟瑟淺淺笑著,翩然起舞。

  臨江樓二樓。

  夜無煙錦繡華服,凝立在窗畔,目光透過半開的窗子遙望著窗外景致。

  外面是煙波浩渺的湖水,水中漂浮著圓圓的蓮葉,骨骨朵朵的白蓮點綴在湖面上。風動荷舉,白蓮搖曳,就像美人在風裡翩翩起舞。

  想起舞,夜無煙眼前忽而閃現那夜那抹翩然起舞的身影,曼妙多姿,輕盈飄逸。

  夜無煙唇邊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他怎麼想起她了。他和那個狠心的女子,如今是毫無瓜葛了,怎麼還會想起她?

  他仰頭,飲盡杯中醇酒,讓微醺的辣意順著喉頭滑下,壓下心頭絲絲失落。

  一陣清澈的樂音不知從哪裡飄來,好似天籟般動聽悠揚。夜無煙犀利的眸中閃過一絲淡然的笑意。

  「金堂,你可聽到琴聲?」夜無煙眉眼稍稍一抬,輕聲問道。

  「王爺,這臨江樓處處絲竹,自然聽到了。」金堂道。

  「本王指的是外面的。」夜無煙道,不經意瞇眼,眸中清光若冷月清輝。

  風裡傳來的曲子高雅動聽,好似天籟。撫琴之人乃高手,看來,這帝都不禁繁華,更是才子倍出。

  他頗有感概地長歎一聲。

  「你們聽說了嗎?街口有兩個賣藝的,一個男子彈得一手天籟仙曲,一個女子跳的驚鴻絕舞。那舞姿美的,就是胭脂樓的姑娘也無人可及。」鄰桌一個男子對同伴悄聲說道。

  那同伴聞言,急急隨著那人去看了了。

  夜無煙聞言,手執酒盞,淡淡一笑。

  驚鴻絕舞?!

  眼前又浮現起那一抹翩飛的倩影,難道說還有人配的上「驚鴻絕舞」這四個字?

  他回身將手中酒盞放在桌上,起身向外走去。

  夕陽晚照,映紅了整條衙道。街道上靜悄悄的,以往此時,都是人來人往之時。此時的寂靜,有些怪異。

  夜無煙抬眸,看到街口處圍滿了行人,似乎一街的人都跑到那裡去了。他饒有興味地一笑,緩步也向那裡走去。站在人群外面,透過人縫,看到一個素衣翩然的身影正在輕盈地舞著。

  只聽得樂音一個小小的轉彎,那女子忽而身子後仰,柔韌的腰身似乎彎成了一勾懸掛的月兒。螓首輕輕搖擺,髮髻忽而散開,如雲似瀑的墨髮流瀉而下,她忽而轉身,墨髮紛飛,隨著身子輕輕旋轉,好似墨蓮輕綻。

  夜無煙凝著淺淡淡定的笑,卻在看清女子的容顏後,一雙黑眸疏忽幽深起來。

  竟是她!

  原以為將她趕出府,再也不會和她有絲毫牽扯。卻不想此時,在看清了她的容顏後,他的心猛然一滯,繼而在胸腔內不受控制狂跳起來。

  這個女人,不回她的侯府,卻跑到街頭賣藝。而且,還是一個俊美的男子在為她伴樂。

  「金堂!」夜無煙冷聲說道,幽暗的黑眸中燃燒著兩把火炬,閃耀著複雜難解的光亮。

  金總管俯身過來,夜無煙在他耳畔低語幾聲。

  金總管一愣,道:「王爺,這似乎不妥吧。」

  「快去!」夜無煙冷眸一瞇,他可不管什麼妥當不妥當。

  金總管點點頭,匆忙領命而去。

  樂正酣,舞正濃。翩然起舞的身影,帶來如仙一般的風情。

  眾人看的如癡如醉,就在此時,從人群外忽而躍進來幾個攜刀帶劍的黑衣男子,一躍入因子,他們便揮舞著刀劍,在空中要出一片片刀光刷影。

  圍觀的人群驚惶地尖叫著,抱頭散開。一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方纔還熙熙攘攘的衙頭瞬間空蕩起來。

  紫迷見狀,手拿寶劍護在瑟瑟身前。

  那幾個黑衣人倒也沒有再行動,為首的一個黑衣人冷聲說道:「誰准你們在這裡賣藝的?還不速速離去,不然我手中的劍可是不饒人的。」

  瑟瑟身無內力,舞了幾曲,已有些累了。看看地上的碎銀,已足夠她們維持一段時日。沒必要和這些人過不去,遂拭去額上細汗,朝莫尋歡點了點頭。

  「我們這就離開!」瑟瑟冷聲說道,命青梅和紫迷撿拾著地下的碎銀。

  「快點離去,日後若是再讓我看到你們在街上賣藝,別怪我不客氣。」黑衣人冷冷說道。

  瑟瑟以為是樂坊或者青樓的人來搗亂,因為畢竟她們在這裡賣藝,多少會使她們生意受損。此刻見他們說連去別處跳也要管。心中有些惱怒,冷聲說道:「難不成我們去別處跳你們也要管?」

  「是的,別讓我看見你跳舞!」黑衣人無理地說道。

  瑟瑟氣的冷笑,這是什麼人,怎地這般無理。抬頭,視線不經意瞥向街頭一角,看到一個男子靜靜站在那裡,錦繡華服,墨髮高束,簪星曳月。

  是璿王夜無煙。

  瑟瑟看到他,再看看拿劍指著她的人,心中頓時明瞭。

  原以為是樂坊派來的人搗亂,卻未曾料到是夜無煙,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氣來。

  他已經一腳將她踹出了王府,如今她已和他沒有瓜葛,他又憑什麼來管她?

  瑟瑟冷冷一笑,清澈的眸子在陽光下透出極亮的光來,她忽而直直向夜無煙走去。

  夜無煙看到瑟瑟向他走來,環臂在胸,鳳眸微瞇,眸光幽冷地瞧著她。

  「江瑟瑟,你就是這樣勾引男人的嗎?」夜無煙冷冷說道,語氣裡滿是濃濃的嘲弄。

  他的話,令瑟瑟氣憤地揚眉,但看到他唇角那一抹嘲弄的笑,她壓下心頭怒火,綻開一抹邪邪的甜笑。那笑容在最後一抹夕陽餘暉映照下,是那樣魅惑。

  「是,我就是在這裡勾引男人,怎樣?莫非,璿王你也心動了嗎?」她的聲音嬌柔軟呢,如空中漂浮的雲朵,縹緲而柔軟,「只可惜,你這樣的男人,我沒興趣。」

  瑟瑟搖搖頭,將手中拿著的一段白紗嗖地撕成兩半。清冷的眸光從斷開的輕紗中,冷冷凝視著夜無煙。

  夜無煙一愣,瞧著她清麗甜美的笑,心下忽而一滯。他瞇眼,清冷的光芒在眸中閃過,聲音幽冷地說道:「江瑟瑟,你莫自作多情了,你這樣狠毒的女人,我夜無煙永遠都不會感興趣的。」

  她的話,很冷很絕。

  他的話,更冷更絕。

  瑟瑟聞言,輕輕笑了起來。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還請璿王日後不要再來阻撓我們跳舞。」瑟瑟言罷,冷笑著從夜無煙身畔走過。纖美的身姿融在夕陽餘暉裡,美麗的那樣疏離。

  夜無煙望著她迷離的身影,眉峰間掠過一絲惘悵。

  「王爺,府裡來了消息,王妃剛剛甦醒了!」金總管低聲道。

  夜無煙聞言一怔,輕聲道:「好,本王這就回去。」言罷,最後看了一眼瑟瑟,便轉身而去。

  瑟瑟回到跳舞的空地上,青梅早已收拾好地上的碎銀,莫尋歡依舊在那裡靜靜地撥弄著琴弦,神色淡淡的。

  「原來,你竟就是璿王的那個側妃?!」他淡淡問道。

  瑟瑟輕笑道:「不錯,我們在王孫宴上曾有過一面之緣。」當日瑟瑟是濃妝艷抹去參加的宴會,就連風暖都沒認出她來。莫尋歡應當也沒認出她。

  莫尋歡笑了笑,似乎對於瑟瑟是什麼身份絲毫不在意。

  兩人正在說著話,瑟瑟忽然敏感地察覺到不對,只見在街道兩側的屋簷上,忽然躍下來幾個身材高大的漢子。

  他們一現身,便一聲不吭,向他們兩人立足之地奔來,

  這些漢子穿著奇怪的衣衫,手中都拿著大刀,未及到的近前,便揮舞著大刀向莫尋歡砍來。

  他們的刀法極其凌厲,街上瞬間充滿了粼粼刀影。

  瑟瑟大驚,敏感地察覺到這次是真正的刺殺。方纔,夜無煙派來的幾個黑衣人,不過嚇唬她們,並無殺意。而現在這幾個人,明顯是帶著強烈殺意來的。

  瑟瑟一揮衣袖,彈出無數個暗器,點點寒芒向著那幾個漢子的刀光飛去。但是,因為功力不夠,竟都被那些刀影一一格落在地。

  為了習練新功,昨夜,所餘的半數功力已被紫迷廢去,如今的她,已然是一個沒有絲毫內力的人了,心中不禁隱隱緊張。

  瑟瑟從未如此狼狽過,若是功力還在,何必怕這些人。

  不過莫尋歡面對這道道刀影和逼人的殺意,倒是沒一點緊張,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追殺。

  就在瑟瑟以為兩人躲不過這些刀光刻影之時,就聽的「蓬」的一聲巨響,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好幾道人影,迎上那幾個大漢,阻住了那粼粼刀影。

  這幾個黑衣人出現的極其詭秘,皆舞身穿黑衣頭戴黑帽臉罩著黑巾,他們動作快捷如同鬼魅。一個個看上去如夢如幻,似乎隨時都可能消散在空氣裡。

  他們的刀法也奇特,人手一刀,不管是橫斬、斜劈、還是直刺,每一招都是直線擊出,少去甚多花哨,卻威力不減。

  那幾個大漢顯然不是這幾個黑衣人的對手,不一會,一個個都作了黑衣人的刀下亡魂。

  待擊斃了這些刺殺者,幾個黑衣人齊齊向莫尋歡屈膝施禮。

  莫尋歡目下無塵地瞧了瞧他們,淡淡點了點頭,幾個人便縱身一躍,憑空消失在她們眼前。

  這幾個黑衣人很顯然是莫尋歡的侍衛,只是奇怪的是,平日裡都不知他們隱在何處。更令瑟瑟驚奇的是,他們如鬼魅般來無影去無蹤。

  瑟瑟忽然記起娘親曾說過,在東海的一些海島上,有一些武士,他們修習的武功和中原不同,稱為忍術!

  看來,這些人修習的就是忍術了。沒想到,莫尋歡的侍衛竟然都是忍者。

  「莫王子,你的侍衛好厲害啊!」青梅極是欽佩地說道。

  莫尋歡臉上神色依舊淡淡,絲毫不見波動,但是,瑟瑟還是從他眉宇間看到了一絲隱憂。

  「江姑娘,東街是不能再住下去了。我要去一個朋友家避難,江姑娘若是願意的話,就請隨我來。」莫尋歡淡淡說道,語氣裡隱約有一絲邀請的意味。

  瑟瑟想了想,道:「好,我們隨你去。」

  其實,瑟瑟已經看出來,方纔那伙刺客顯然是衝著莫尋歡來的,如今,他在難中,她更無離去的緣由。

  莫尋歡聞言,帶了她們在緋城的街道上穿梭,最後,停在一處小門前。瑟瑟看到這家圍牆極高,顯然不是一般的人家,這小門是一處隱秘的後門。

  莫尋歡敲了幾聲,便有一個老奴前來開門,見是莫尋歡,點了點頭,似乎和他極是熟稔。看到瑟瑟和青梅紫迷,老奴倒是愣了愣。

  莫尋歡微笑著說道:「她們都是我的朋友。」

  老奴點了點頭,也不多說話,自領著一行人進去。

  穿過一道月亮門,便看到滿庭蒼翠,觸目皆綠。這顯然是這府邸的後院,種滿了芭蕉。芭蕉葉子闊大,四處披拂。從小徑穿過,望著滿眼青翠,自有一股別緻的享受。

  那老奴帶著他們,一路穿行,不一會來到前院一間書房門前。

  老奴自去裡面通報,等候之時,瑟瑟輕聲問道:「莫王子,這是何人的府邸?」

  莫尋歡道:「這家的主人,你應當也認識的。」

  瑟瑟挑眉,想不出她和他都認識的人,到底是誰?

  就在這時,老奴退出來請莫尋歡和瑟瑟進去。

  簡潔的書房內,一抹挺拔的背影轉過身來,朝莫尋歡笑道:「莫王子,今日怎麼有空了?」

  那人的視線掠過瑟瑟,唇角的笑意忽然凝住。

  瑟瑟看清了那人容貌,也是一愣。

  他竟是夜無煙的五哥,當朝五皇子夜無涯。

  自從王孫宴上一別,多日不曾再見他。此時見到,瑟瑟心中浮起的還是微微的歉意。

  王孫宴上,夜無涯替她挨了一劍,她都沒來得及向他道謝。後來他在夜無煙面前為她不平,她心裡也是很感激他的。

  瑟瑟再沒料到,莫尋歡竟是和夜無涯熟識的。想一想也並不見怪,其實當日,就走夜無涯向瑟瑟介紹的莫尋歡。

  夜無涯顯然沒料到莫尋歡身後的人是瑟瑟,看到他,本有此黯然的黑眸忽然一亮。但是,想到她是和莫尋歡一道來的,眸光又忽然一暗。

  「五皇子,尋歡恐怕要在府內打擾些時日了。」莫尋歡徐徐說道。

  夜無涯的視線一直凝住在瑟瑟身上,聞言,輕輕哦了一聲,笑道:「我讓下人安排房間去,你們自可放心在這裡住。」

  「莫王子,五皇子,我還有事,先離開了。」瑟瑟淡淡說道。

  既然是夜無涯的府邸,莫尋歡住在這裡,應當是安全的。她也就放心了,沒必要在這裡住著了。

  瑟瑟言罷,轉身就要走。

  夜無涯聞言,卻是快步來到她面前,迎面阻住了她的去路。

  「你,就這麼不願意見我。」低緩的聲音中伴著點點失落,唇角勾起的,是一絲苦笑。

  「五皇子,瞧您說的,我怎會不願意見你。只是,真的有事,只能別過了。」瑟瑟輕輕笑道。

  「既是如此,就留下來吧,我知道你若非無處可去,也不會隨著莫王子來的。」夜無涯緩緩說道。

  夜無涯既如此說,很顯然,他已經知曉她被夜無煙休離了。他也不管瑟瑟是否答應,只管吩咐下人去整理房間。

  莫尋歡沒說話,懶懶倚在桌邊,狹長的雙眸眼角斜飛,唇邊斂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望海潮 006章

  瑟瑟終究還是暫時居住在夜無涯的府上,並非因為夜無涯的盛情挽留,而是因為莫尋歡說了一句話,他說,那些前來刺殺他的人,既已發現瑟瑟曾和他在一起,他們便也不會放過她的。

  瑟瑟雖不知刺殺莫尋歡的刺客是什麼人,但,她卻是見識了他們的凶殘和狠辣的。如今她沒有武功,還是避一避為好。夜無涯的府邸還是比較安全的,畢竟他也是五皇子。

  夜無涯將瑟瑟安置在後園一處僻靜的院子。將莫尋歡安置到了別處,他還派人將莫尋歡的侍女雅子和櫻子也接了過來。

  安頓好後,夜色已然降臨。

  後園並無別人居住,極是清幽,窗外的芭蕉綠葉披拂,令人有一見息心之感。

  瑟瑟瞧著芭蕉那醉人綠意,心頭卻是浮上一絲隱憂,很多疑問一瞬間浮上心頭。

  莫尋歡的困窘令她尤其不解,一國皇子何以淪落到如此境地。而莫尋歡的那些侍衛,著實令她震驚。她怎麼也沒料到,那些侍衛竟是忍者。而更令她驚詫的是,莫尋歡竟然和夜無涯相交深厚。

  夜無涯為人淡泊,極有仁儒之名,但是,因他對皇位極其淡漠。是以門下賓客也極少,朝中支持他做皇帝的大臣也不多。他也甚少和百官來往。

  而莫尋歡和他如此親厚,令瑟瑟有些意外。

  「在想什麼呢?」一道清朗的聲音打斷了瑟瑟的沉思,回首看去,夜無涯站在門口,定定望著她,笑的很是溫煦。

  「五皇子,你怎麼來了?」瑟瑟起身輕笑道。

  夜無涯皺了皺眉,有些無賴的笑道:「為何叫我五皇子呢,太客氣太疏遠了,我還是極懷念那個向我臉上揮拳的江瑟瑟。」

  他目光炯炯凝視著瑟瑟,誰能想到,就是這個靜美脫俗的女子,當日一襲男裝,瀟灑地向他揮了一拳,然後帶著一抹邪笑,飄然遠去。

  瑟瑟見他又提初遇那次的事,睫毛翹了翹,輕笑道:「難不成五皇子還想挨打?」

  夜無涯前走兩步,身子前傾,將整張俊臉湊了上去,凝聲道:「求之不得!」

  瑟瑟瞧著他眸中隱隱的期待,撲哧笑道:「我倒走想打,卻怕打花了你這張臉,日後沒有姑娘敢嫁你!」

  夜無涯神色黯淡地直起身子,淡淡笑道:「那再好不過了,我這輩子還真不想娶妻了!」如若不能娶她為妻,這輩子他真想孑然孤老。

  「五皇子的貴臉,我可不敢打的。你不是打算讓我們挨餓吧?我可是還不曾用晚膳。」瑟瑟聞言,慌忙轉移話題道。

  夜無涯眸中閃過一絲黯然,他輕笑道:「哪裡敢。」言罷,輕輕擊掌,隨他一起來的幾名侍女魚貫而入,手中皆捧著一道鮮美的菜餚。不一會兒,便擺滿了一大桌。

  瑟瑟低眸輕笑道:「這一大桌菜,你是給我吃的?」數了數,竟是八道菜,她們怎麼吃的完。

  「還有我,今夜我比較餓!」夜無涯說著,便兀自坐下來,拿起箸子,吃了起來。

  瑟瑟看著夜無涯溫潤的側臉,拿著箸子,良久沒有動菜。

  她是知道夜無涯的心意的,她覺得她不該招惹他這樣美好的人。她留在這裡,恐怕真的是錯了。若非無處可去,她絕不會這麼做的。

  夜無涯似乎是看透了瑟瑟的想法,忽然停止了用膳,苦澀地笑道:「你只管安心住在這裡,從明日起,我不再來打擾你。」

  瑟瑟心中一滯,他是如此敏感,她一瞬的黯然,卻已傷到了他的心。可是,她又能說什麼呢?無論說什麼,都不過令他更傷感。

  兩人沉默地用著飯,室內的氣氛有些凝重。

  終於,夜無涯低低歎息一聲,有些幽怨地說道:「難道說,就算你和六弟已經分離,我還是沒有一點機會嗎?」

  瑟瑟抬眸,視線停留在他幽深的黑眸中。悠悠燭火下,他黑眸中那痛苦和失落是那樣明顯,又那樣深沉。深沉的令人心痛。

  雖然,他曾不顧自身為她擋了一劍。但是,下意識裡,她還是不太相信,他愛她會多麼深。

  畢竟,他和她,也不過是僅有兩面之緣。或許不過是對她有一點喜歡罷了。所以,她刻意躲開他,不想他更深地陷下去。可是,這一瞬,她才方知,他對她,原來已經如此在意了。

  她看著他,竟不知說什麼好了。

  「你已經愛上六弟了?」夜無涯輕聲說道。

  他問的小心翼翼。

  其實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了。可是這句話,卻一直縈繞在口邊,說不出來。因為他很怕,很怕聽到她說是的答案。卻又很期待,期待她否認的答案。

  他不知自己何時變得這麼自私了。

  他竟然睥睨六弟的側妃,期望著他們分離,期望著他們之間沒有愛。

  瑟瑟沒想到夜無涯會問這句話,她愛夜無煙嗎?或許當初,她是對他有些好感的,但是,那畢竟和真正的愛相距甚遠。

  她抬眸,堅定地說道:「我沒有愛上他,以後也不會愛上他。」她輕輕說完,又怕她的話,給了他遐想,她接著說道:「我心目中的夫君,不是他那樣的人。」

  「那,是什麼樣的人呢?」夜無涯急急問道。

  是什麼樣的人呢?

  瑟瑟乍然之間就想起了明春水,想起了他曾說過的那句話,他說,他一直在等,等一個令他欣賞令他傾慕可以和他比肩的女子,就如同她一樣。

  他當時是看著她說的,令她以為,他口中那個可以比肩的女子,就是她。

  可是,後來,經歷瞭解媚藥那一晚,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說的那個女子,根本就不是她。

  瑟瑟自嘲地笑了笑,她是何等地傻啊!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夜無涯等不到她的答案,看著她出神的樣子,他心中一痛,莫非,她心裡已然有了人。

  瑟瑟輕輕笑了笑,柔聲道:「是一個令我欣賞令我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男子。」她並非盜用明春水的話,因為她要找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男子。當然,還有一個前提,她沒有說,那就是——那個男子還要愛她。

  「什麼樣的男子會令你欣賞令你傾慕呢?」夜無涯不死心地問道。

  什麼樣的男子呢?瑟瑟低眸想了想,淡淡說道:「我也不知道,只有當我遇到時,我才會知道他是什麼樣的男子。」

  夜無涯心情沉重地放下箸子,他知道,他或訐是沒有機會了。她已經遇到了他,可是他沒有什麼可以令她欣賞傾慕的。

  他早就知曉,她不同於一般的女子。

  在旁的女子眼裡,他的條件是何等出眾。出身皇族,家世顯赫自不用說。身材挺拔,相貌俊朗,性情平和,待人溫柔體貼。旁的女子夢寐以求的一切,卻都不是她要的。

  她要的很簡單,但偏偏難以達到。

  她心目中的夫君,或許沒有顯赫的家世,或許沒有俊美的容顏,但是只要是她欣賞傾慕喜愛,那就是她要的。

  夜無涯凝眸,目不轉睛地望著瑟瑟,望著她清麗雅致的玉臉,心中忽然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他雖然不知道她會欣賞什麼樣的男子,但是,他會要求自己去做一個出眾的男子。直到,她會欣賞他。

  瑟瑟靜靜地用著飯,卻沒有注意到夜無涯眸中那抹堅定的光芒。她不知道,原本,想要他死心的話,並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

  *

  璿王府,雲粹院。

  雕花鎦金的窗戶半敞,伊盈香斜靠在床榻上,一雙大眼無神地凝視著帳頂。烏黑濃密的長髮隨意披散著,襯得一張小臉蒼白憔悴到極致。

  她顯然已經哭過了,臉上滿是淚痕,如若帶雨的梨花。

  雲輕狂斜靠在軟椅上,濃眉微擰,有些哭笑不得。他真的懷疑,這丫頭的淚水是從哪裡來的,一醒來,就哭的稀里嘩啦。記得之前這丫頭可不是這樣子的,莫非,那些平日裡看起來清純活潑的人,一旦哭起來,都是這麼有殺傷力?

  夜天煙急匆匆走了進來,看到伊盈香楚禁可憐的樣子,伸臂將她擁入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肩。

  雲輕狂一看,心中一鬆,他終於可以交差了。

  「煙哥哥?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伊盈香趴在他懷裡,又開始嗚嗚哭起來。

  雲輕狂皺著眉,忍不住伸手摀住了耳朵。明明昏迷了三天,連一口水都沒喝,他真懷疑,她這眼淚是從哪裡來的。

  「傻丫頭,莫哭!你這不是沒事嗎?」夜無煙低聲安慰道。

  「煙哥哥,那天我真是嚇壞了,我以為我真的要死了。」

  「香香,別怕,是我的錯,沒保護好你。讓你受苦了。」夜無煙柔聲說道,心中極是酸澀。

  「赫連哥哥怎麼沒來?」伊盈香忽然問道,她都快死了,他都沒來看她嗎?他還在生她的氣嗎?

  夜無煙凝眉,輕聲道:「我沒告訴他!」事實上,夜無湮沒有尋到赫連傲天,他似乎忽然離開了徘城,失去了蹤跡。

  其實,以北魯國如今的強盛,他早已不用在此做質子,隨時可以回北魯國。只是,他若回去,不是該帶上她嗎?莫非,嫌棄她失了身?

  「香香,你可看清,是誰害的你這樣子的?」夜無煙低聲問道,語氣裡隱隱透出一絲緊張。

  伊盈香抹了一把淚水,輕聲道:「是一個黑衣女子,臉上罩著黑巾,我沒看到她的模樣。」

  「黑衣女子?」夜無煙心中一顫,果然是女子啊,「她是怎麼傷你的?」夜無煙凝眉,輕聲問道。

  「她點了我的穴道,讓我不能動。當時我以為她要用劍殺了我,但奇怪的是,她卻捏出一枚銀針向我刺了過來。」伊盈香很奇怪地說道。

  當時,她被嚇傻了,又被點了穴,根本就不能動。只覺得那細細的針刺入到她身上,那人似乎還想過來查看一下是否刺得準,便聽到伊那開門的聲音,她便急急翻窗戶走了。

  醒來後,她才知曉刺得是死穴。如若被她查驗刺得不深,再補上一針,她必死無疑。

  「你是說,她是先點了你的穴道,讓你不能動,然後才拿出銀針刺的你?」夜無煙雙手抓住伊盈香的肩頭,再次重複了一遍,他不知道,他的手已經把伊盈香捏疼了。

  伊盈香忍不住咧嘴道:「煙哥哥,你捏疼我了。」

  夜無煙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慌忙鬆開手。他也不知方纔他緣何那般激動,這似乎與一向鎮定的他極是不符。

  就連本來悠然坐在那裡的雲輕狂都直起身子,奇怪地望向他。

  先點穴,再用暗器。很顯然,這人的暗器功夫不咋地了。如若她用劍刺殺,或許伊盈香早已沒了命。而那刺客卻用了她不擅長的暗器。很明顯,她是要嫁禍與人。

  雲輕狂雙眸閃過一抹興味的光芒,看來是冤枉了好人啊!

  怪不得那晚,當他見到那所謂的刺客時,從她清冷高雅的氣質裡,一點也沒看出來狠辣和殘忍。

  而那個女子已經被廢了武功,這下子有好戲看了。反正雲城那個小村的瘟疫,已經被控制住了。他就在多留幾日。

  「香香,你剛醒,好好歇息,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夜無煙將伊盈香輕輕放到床榻上,輕聲說道。

  夜無煙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都沒來得及和雲輕狂打招呼。

  雲輕狂有些驚愣地瞧著他一閃而去的身影,唇邊勾起一抹笑意。

  就連泰山壓頂都不曾皺一下眉毛的璿王,竟也有這般失態的時候,看來,有趣的事情要發生了。

  「王爺,王妃的身子還很弱,若是沒有我的藥物,恐怕……」雲輕狂大聲道。

  「恐怕怎樣,雲輕狂,收拾行囊,今日便到雲城去。」他的心思,夜無煙又何曾不曉得,冷冷打斷了他的話,疾步而出,留下雲輕狂懊惱地撓頭。

  夜無煙疾步而出,直到出了雲粹院,步上石橋,他才停下了腳步。他如此匆匆忙忙出來,要做什麼呢,連他都不太清楚,是要去找她致歉嗎?致歉又有什麼用呢,他已經傷害了她,廢了她的內力,摧毀了她的驕傲。他低眸向水中望去,但見湖水碧波蕩漾,一尾尾紅色錦鯉在水中搖頭擺腦,悠然自在。

  而他,只覺得心頭一片茫然。

  他治軍嚴格,卻賞罰分明,從未冤枉過任何一個人,可是,他卻冤枉了她。

  到底是什麼原因,蒙蔽了他的眼,迷惑了他的心,令他做了這麼大的一件錯事?為什麼設計到她的事情,他不能冷靜地想一想呢?

  他招了招手,一道暗影情無聲息地飄落在身畔,夜無煙冷聲道:「自今日起,派人暗中監視這後院裡的每一位夫人,有任何異常的行為,都要報告給本王。記得要小心,不要露出馬腳。」

  那影子定定應了一聲,隨即縱身一躍,消失在他的眼前。

  夜無煙沿著石橋,一路不知不覺走到了桃夭院。已經好幾日不曾有人居住,院裡落滿了一層落花,他踩著落花走到門前,推開了虛掩的房門。

  室內光線有些暗,他走到窗前,雅開窗子,陽光流瀉而入,驅走了一室的昏暗和靜謐。

  床榻上,被褥凌亂地披散著,很顯然,那夜她已經要入寢了,卻忽然被他派人押走了。

  他打開床畔的櫃櫥,裡面擺滿了他賞賜給她的珠寶首飾,還有一些布料華貴的衣物。她似乎根本就沒有將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裡,就那樣凌亂地堆在櫃子裡。而離開時,他給的東西,她一樣也沒拿。

  他忽然明白那日她為何要在街頭賣藝了。

  她不願背著莫須有的罪名回定安侯府,身無分文的她,總是要度日的。

  他在室內踱來踱去,任自己一顆心在胸腔內悠悠蕩蕩地跳著,伴著略帶緊張的呼吸聲在這靜謐的室內徘徊。

  *

  夜無涯的後園真的很幽靜,很適合習練內功心法。

  每到夜晚,瑟瑟便盤膝坐在芭蕉樹下,在芭蕉闊大的葉子掩映下,習練內功心法。

  天上月白如玉。

  地上美人如花。

  清冷的月光流瀉在身上,就如同為她披了一件薄薄的輕紗。

  她坐在那裡,任由真氣在體內一點一點累積,緩緩地在體內遊走,打通她全身的脈絡。

  春已經很深了,夜夜花落無數,鋪滿地面,也落滿瑟瑟一身一肩,好似披了一件花裳。

  春去了夏來,轉眼,已是到了盛夏。

  瑟瑟在夜無涯府內,竟是住了一月有餘。

  這日清晨,瑟瑟盤膝坐在那裡,身上落花無數,在芭蕉葉的掩映下,分外艷麗。

  她在等待,等待著清晨的第一抹日光,照進她的眼睛裡。

  天灰濛濛的藍,沒有一絲游雲。沒有一絲風,芭蕉葉子靜靜地在面前披垂。

  一切都是靜態的。

  第一抹日光透過芭蕉葉子照在她臉上。這一刻,清麗絕塵的臉展現出自信堅定的光芒,她緩緩睜眼,清澈的眸子反射著日光,波光瀲灩。

  她雙手緩緩抬起,體內真氣澎湃。她揮手,身上花瓣受到體內真氣的牽引,宛若彩色雲朵般環繞著她的身子飛速旋轉。

  她收手,緩緩結印,四散的花瓣輕輕飄落,好似下了一場花瓣雨。而她的笑容就在花瓣雨中悄悄綻放,那笑容,比風靈,比冰清,比雪純,比花艷,暗淡了日光,羞煞了落花。

  輔以奇藥,這內功果然進展迅速,才一月有餘,她已習練到第三重。而第三重的功力,都已經如此厲害了。

  最後一片落花飄下,一滴露水從花瓣上顫動著墜落,瑟瑟抬手接住,露珠暈開,化為無有。

  一切重歸與寧靜。

  瑟瑟乍然抽刀,新月彎刀在日光下,流瀉著清麗動人的幽光。

  她揮刀,使出了「烈雲六十四式」。

  每一招每一式,都飄逸輕靈,每一個動作,都曼妙多姿。這幾乎不是一套刀法,讓人很容易懷疑是一場翩舞。可是,若是真的這樣認為,就大錯特錯了。因為你會在欣賞那美麗舞姿的一瞬,走到生命的盡頭。

  因為,看似美妙動人的動作下,隱藏著凌厲的殺機。一些看似不可能做到的招法,都在瞬間做到。

  一套刀法舞下來,頸上掛著的金令牌躍了出來,被日光一照,反射著耀眼的金光,折射到一個人眼中,驚她那人低低呼了一聲。

  「是誰?」瑟瑟轉首,眸光乍然犀利。

  櫻子邁著小碎步,手中拿著一直半開的幽蘭,走到瑟瑟身前,柔聲道:「櫻子見過江小姐。」

  「是櫻子啊,早!這麼早,是來後園採花嗎?」瑟瑟盈盈淺笑著,瞇眼瞧著接子臉上的表情。

  可惜,刀痕縱橫的臉,將她所有的神色都掩住了。如若不是眸間那一閃而逝的驚惶,瑟瑟幾乎要以為方才偷窺的不是她。

  「是的,小王子喜歡幽蘭。」櫻子柔聲說道。

  「櫻子,我的刀法如何?」瑟瑟輕笑著問道。她倒絲毫不怕別人窺視,否則,她方才也就不會舞刀了。

  「櫻子不懂中原武功,不敢妄加評判。」櫻子低眸,聲音柔和地說道。

  「那倒是,不過我覺得你們伊脈國的忍術當真是厲害。」瑟瑟淺笑著道。

  「櫻子並不太懂忍術!」櫻子低眸說道,屈膝施了一禮,低聲道:「櫻子要告退了。」

  「去吧!」瑟瑟淺淺笑道。

  瑟瑟低眸,這才瞧見掛在脖子上的金令牌露了出來。望著櫻子緩步而去的身影,瑟瑟眸光忽然變得幽深。

  如若她不是因為她的刀法驚異,那便是因為這個了。

  瑟瑟拿起金令牌,再次細細觀賞,還是不懂那上面奇怪的紋飾都是什麼意思。但是,她可以肯定,櫻子對這個金令牌極感興趣。

  這個令牌,到底有什麼用處呢?

  而櫻子,為何又那般驚惶呢?她說她不會忍術,瑟瑟不信,若非她會忍術,她不會直到她出聲才發現她。

  櫻子臉上的刀痕,還有莫尋歡的窘因,這些都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而她這個金令牌,到底有什麼用途呢,瑟瑟心中一陣迷惑。

  瑟瑟收了刀,梳洗一番,用了早膳。

  「小姐,五皇子又來花園賞花了。」青梅眨眨眼說道。這些日子,雖然五皇子不來打擾小姐,但是每隔兩日,都會到花園走一走。青梅知曉她不是在賞花,是想要賞人。

  瑟瑟輕歎一聲,淡淡說道:「青梅,你去請五皇子進來。紫迷,去泡茶。」

  兩個侍女應聲而去。

  不一會,就見夜無涯迎著朝陽,緩步走了進來。

  「你找我?」明明是很想見她,可是卻又知曉,他愈是糾纏,只能令她更討厭他。是以,他才隔兩日到後花園走一走,期望能看到她的倩影。只是,她好似也有意躲避他一般,他竟是次次都沒和她「偶然」巧遇過。

  瑟瑟淺淺笑了笑,道:「坐!」

  紫迷端了兩杯茶輕輕放在他們面前。

  「五皇子……」瑟瑟剛開口,夜無涯便打斷了她的話,道,「叫我無涯吧,這樣我聽著順耳。」

  瑟瑟笑了笑,道:「無涯,你和莫尋歡相交深厚,你對他瞭解多少?」她本想說,身份有別,不能亂了稱呼。但是,考慮到那樣又會傷了他,還是改了口。因為她本也不是拘泥禮數之人。

  夜無涯凝眸,道:「他是伊脈國的小皇子,這個我向你提過。他本名叫莫川,別國皇子經常取笑他,命他為他們奏樂,是以給他起名叫莫尋歡。他似乎極喜愛這個名字,或許對他而言,莫尋歡才是他今後人生的真實寫照。」

  莫尋歡,今後人生的真實寫照?這是什麼意思。

  「他的人生,已經沒有了弄歡作樂的資格了。」夜無涯低低歎道,黑眸中劃過一絲同情。

  「為什麼?」瑟瑟凝眉,一個人活著,如若沒有了歡樂的資格,他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你可知,他之所以來徘城,並非做質子,而是來避難的。他的家國,已經不再是他的家國了。去年,她的姐姐嫁給了一個男人,誰也未曾料到,那個男人,竟是在東海蟄伏了數年的海盜之王。在婚禮當日,他帶領海盜劫掠了他的家國。」

  「海盜之首?」瑟瑟凝眉,清眸中掠過一絲驚異,「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自從嫁給夜無煙,她的消息便不如之前靈通。這麼重大的事情,她竟然不知。

  多少年了,自從娘親嫁給了爹爹,東海海盜便隱於「水龍島」了。如今,這是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海盜之首,而且,還劫掠了伊脈國。更奇怪的是,她知曉娘親也在暗中關注著東海的情況,可是這個消息,她竟也不知道。

  夜無涯看到她激動的反映,睫毛眨了眨,道:「三個月之前。」

  三個月之前,那時候,娘親正在病中,怪不得娘親不知。

  劫掠了他的家國,瑟瑟可以想見,櫻子臉上的刀痕,還有雅子失去的四根手指,都是怎麼樣來的。她也知曉,那日刺殺莫尋歡的都是些什麼人了。

  她更是明白了,一國皇子為何如此困窘了,為何那些別國皇子都要那樣的欺凌他了。

  因為,他早已經沒有了家和國。

  怪不得,當日,在王孫宴上初次遇到他時,他便感覺到他的琴聲裡,有著悠悠的懷國之痛。

  原來如此。

  可以想見,莫尋歡是背負著多麼沉重的痛苦和仇恨,可是她竟然從他身上一點也沒有看出來。

  「無涯,如若我要出海,你能為我提供一條船嗎?」瑟瑟問道,原以為莫尋歡是島國皇子,若是出海,或許他可以幫上她的忙。如今看來,恐怕是不行了。

  而她,原本計劃秋後才出海,如今,計利怕是也要提前了。

  無論如何,她必須到東海去走一趟。

  夜無涯對於瑟瑟這個問題極是驚訝,他笑著道:「不是你出海吧?」

  瑟瑟淡笑道:「確實是我!」

  「你要出海做什麼?你不怕遇上海盜,現在海上可是極不安全的。」夜無涯挑眉道,他真是搞不懂她,好端端得為何要出海。

  「我知道,也不會去多遠,就是我娘親希望將她的骨灰灑到海裡。」瑟瑟凝眉道,她沒敢告訴夜無涯實話,那樣,他勢必不會為她準備船的。

  「好,我試試吧。」夜無涯點了點頭。

  「關於海盜的事情,朝中可有動靜?」瑟瑟問道。

  當年,娘親是東海盜首,那時,南越國派兵去圍剿海盜,折損了許多兵力。後來,朝廷派爹爹前去圍剿,爹爹和娘親在海上大戰百回合,便是那一戰,讓娘親徹底戀慕上爹爹。

  所以,她接受了朝廷招安,自已嫁入到侯府,而餘下的海盜接受了招安條款,自此,東海海盜們不再在東海出沒,隱入了「水龍島」。

  如今,海盜再次出沒,朝廷應當也是有動靜的。

  夜無涯點了點頭,道:「朝中反響很大,但是暫時沒有適合的將領出海討伐。因為畢竟,海盜已經佔領了伊脈島。直接攻打很難取勝。所以,莫王子幾次向朝廷請求援助,都被朝廷拒絕了。」

  海盜暫時沒有威脅到南越,朝廷置之不理,也是難免的。但是,瑟瑟也知曉,朝廷絕不會放任海盜繼續稱霸的。

  因為東海海域,也是屬於南越和北魯國的領域。

  不管是北魯國還是南越,都不會對海盜稱霸置之不理的。

  討伐,只是早晚之事。


望海潮 007章

  天已亮,日光已照亮了外面的一切,屋內卻依舊一片昏暗,好似被陽光遺忘的地方。

  莫尋歡坐在黑暗中,雙手虛合,眼眸緊閉,低垂的睫毛出奇的長。白瓷雕琢一般的臉上,神色冷凝。週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好似能將周圍的一切凍僵。

  他暗暗沉沉地坐在那裡,好似一道影子。

  房門輕輕敲了兩聲,莫尋歡冷冷說道:「進來。」

  櫻子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她注視著莫尋歡,低低說道:「小王子,那個東西的確在她手上,要不要從她手中搶過來?」

  莫尋歡聞言,好看的眼眸緩緩睜開,幽暗之中,眸光冷如冰川。

  「你去後園了?」他冷冷問道。

  「是!」櫻子垂首答道。

  「你忘記我的吩咐了嗎?」莫尋歡冷哼道,眸光冷冷凝視著她,好似冰針,瞬間能刺透人的心。

  「屬下知錯了。」櫻子垂下眼眸,低低說道。

  「沒我的吩咐,不許再去後園!」莫尋歡一字一句冷聲說道。

  櫻子怔了怔,垂首道:「是!可是,小王子,那牌子……」

  「這件事不用你操心,你先出去吧。」莫尋歡冷聲吩咐道。

  櫻子垂首,恭敬答道:「是!」

  她低著頭,慢慢退了出去。

  房門掩上,室內又重歸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昏暗中,莫尋歡那雙美麗的眼睛,神色變幻莫測,時而鋒利,時而冰冷。

  *

  瑟瑟將嬌軀埋在浴桶裡,洗去一夜習武的疲憊。

  抬手,用木勺舀水,倒向素白的香肩,垂眸,看著透明的水滴順著肩頭慢慢滑落。睫毛警覺地顫了顫,手,卻是悄悄伸向浴桶邊緣,輕輕扯住掛在那裡的一塊素帛。

  窗子無聲無息開了,兩道人影如同鬼魅般躍了進來,一道黑影襲向瑟瑟,另一道身影徑直撲向屏風,那裡掛著瑟瑟的衣衫。

  瑟瑟猛地起身,拉過那塊素帛,裹緊了嬌軀,一縱身便從浴桶中躍出。

  撲向瑟瑟的蒙面女子,單手握刀,原本是砍向瑟瑟,此時那刀卻是直直砍向浴桶。只聽得一聲迸裂,木桶裂開,水花四濺,花瓣隨著水流傾瀉而出。

  那女子愣了一瞬,轉首看到瑟瑟綺在几案旁淡定自若地淺笑,美目一瞇,握刀再次砍了過去。

  撲向屏風的那個女子,將瑟瑟的衣衫翻了個遍,沒找到自己所要的東西,眸光複雜地閃了閃,撮唇打了一聲呼哨。正要再次砍向瑟瑟的那個女子聞聽,猛然收住刀勢。

  兩人對望一眼,雙雙向窗畔奔去。

  「你們是要找這個東西嗎?」溫雅清澈的聲音傳來。

  兩人齊齊回首,看到瑟瑟手指上纏繞著一個金鏈子,鏈子低端,垂著一個銅錢大的金令牌。

  兩人眸光一亮,互望一眼。

  「拿丟吧!」瑟瑟手指一甩,那金令牌帶起一弧金光,直直向那兩個人飛去。自從今晨櫻子走後,她就猜到她會來打這塊金令牌的主意。是以將青梅和紫迷都打發了出去,倒要看看,她要如何來取這塊金令牌。

  卻不想她們會直接來搶奪。她也沒料到,平日裡溫婉可人的女子,砍起人來竟是那麼的狠厲。難道說,為了復仇救國就可以將無辜的人犧牲。還是她們以為她有著海盜的牌子,便也是海盜了。

  蒙面女子伸手接過金令牌,眸中神色極是驚訝,似乎沒想到會這麼容易得到這個東西。

  「如若想要什麼,直接和我說就行了,何必這般大費周折。櫻子,雅子。」瑟瑟冷冷說道。如若這個牌子真的能幫到她們,她自然不會吝嗇。只是,事情恐怕不僅僅是一塊牌子就能解決的。

  被識破了身份,櫻子和雅子扯下了面巾。

  「對不住,江姑娘,這東西對我們很重要,我們必須要得到。」櫻子低低說道。

  「既然如此重要,那就借你們用吧!」瑟瑟不以為然地說道。暖風透過窗子,輕拂著她濕淋淋的秀髮。

  「你們兩個蠢貨,還不把金令牌還給江小姐!」房門推開,莫尋歡轉過屏風,疏忽出現在眼前。

  一襲布衣,襯著他絕世姿容,散發著質樸的瑰麗。

  「小王子,江姑娘已經答應把金令牌借給我們了。」櫻子不甘心地說道。

  「放肆,你們兩個,還不知錯在哪裡嗎?」莫尋歡冷斥道。

  兩人齊齊跪倒,皆是雙眸含淚。

  莫尋歡走上前去,只聽得辟啪兩聲,櫻子和雅子臉上都挨了一耳光,「冒犯了江小姐,還不向江小姐道歉。」

  櫻子和雅子起身,向瑟瑟齊齊鞠了一躬,眸中滿是愧意。

  「請江小姐恕罪!」櫻子和雅子齊齊說道。

  櫻子抬手,將金令牌雙手奉到瑟瑟面前。

  瑟瑟淡淡笑了笑,輕聲道:「無妨。」伸指將金令牌拿了起來。

  「回去面壁思過!」莫尋歡低低說道,語氣輕緩卻有著不可置疑的威嚴。

  樓子和雅子低首退去。

  室內瞬間就剩下瑟瑟和莫尋歡兩人了。

  瑟瑟伸手擼了擼濕漉漉的髮,淡笑道:「請莫王子稍等,容我穿上衣衫再敘。」

  莫尋歡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闖入了瑟瑟的內室,雙眸一掃,眸光忽然幽深。

  此時,瑟瑟只披了一件布帛,濕漉漉的,掩住了身子,掩不住曼妙的身形。雙臂和脖頸裸露在外,肩頭上,還沾著一片嬌紅的花瓣,襯著她纖白的肌膚,綻放著說不出的醉人風采。

  「好!」莫尋歡低頭從內室退出來,直到出了房門,他才平息了心頭的紊亂。

  瞇眼望著院子裡芭蕉葉幽綠的葉片,眼前浮現出當日的烽火傾城,想起親人的血淌在自己臉上的感覺,他的眸光,忽而變得鋒銳起來。

  微風徐來,如愁緒般沾染到他的身上,無影無形,抓不著,也驅不散,卻能透過衣衫,鑽到心裡去。

  瑟瑟穿好輕衫羅裙,髮還沒有乾,濕濕的披垂在肩上。

  她從內室步出,一眼便瞧見莫尋歡默立門口,背影是那樣蕭索寥落。

  以前,她以為他本就是淡泊之人,對於別人的輕辱謾罵,都是一笑置之。

  直到今日,她方知,輕辱謾罵和他肩上背負的疼痛相比,簡直是輕如鴆毛,不堪一提。怪不得他絲毫不在意,經歷了人間煉獄般的災難,還會在意那一點輕辱嗎?

  「莫王子,請坐。」瑟瑟淺笑盈盈地說道,親自斟了一杯茶放到莫尋歡面前,碧綠的茶葉在清澈的茶水中飄浮著。

  「方纔,屬下魯莽,驚擾了江姑娘,還請江姑娘恕罪。」莫尋歡握著茶盞,輕輕說道。氤氳的水汽裡,他一雙黑眸,深幽的看不出絲毫情緒。

  「莫王子,我想你是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吧?」瑟瑟淺笑。

  或許,今日之前,她還是相信莫尋歡和她相交是緣分,但是,經歷了今天的事情,如若她還那樣想,就太遲鈍了。

  賭坊裡的相遇,或許是偶然。

  但是,那首撫平她心頭鬱結的《幽蘭曲》卻絕不是他隨性而奏。他說是為了知音撫琴,顯而易見是說她了。邀請她們到他暫居之處過夜,甚至於帶她來夜無涯的府邸,更有甚者,今晨夜無涯向她敘述的他的亡國之事,恐怕都是他有意無意早已事先安排好了的。

  莫尋歡眸光閃了閃,淡淡說道:「不錯,江姑娘果然蘭心慧質,我確實有事要請江姑娘幫忙。」

  「但說無妨!」瑟瑟凝聲說道。

  她不喜歡被利用的滋味,可是,既然她手中握有娘親的令牌,那些海盜的事情,她多少都是有一些貴任的。

  「我希望江姑娘能和我一起到東海一趟。」莫尋歡望著她,沉聲說道。

  「為什麼你覺得我能幫上你的忙?就憑我手中這個令牌?你知道,我娘親已經故去,這個令牌或許早就沒有意義了。」瑟瑟冷聲道。

  「不,我已經打聽到,海盜之中,還是有一多半的人,並非真正臣服於現在的海盜王,尤其是曾經的四大龍將。」莫尋歡凝眉說道。

  這麼說,娘親的威信還在?瑟瑟笑了笑。不過,不管如何,她都會到東海去一趟的。

  「我已經讓無涯備好船隻了,不日,我們就啟程!」瑟瑟淡淡說道。

  莫尋歡眸中光芒一熱,原來,她早已安排了船隻。

  原來,她早就願意幫他的。

  「不過……」瑟瑟開口,瞇眼笑道:「我不想令他們知曉我此去的目的,所以,你若和我同去,最好是細心妝扮一番。不要讓他們認出你便是伊脈國的皇子,事情未曾辦好,我不想自找麻煩。」

  她沒忘那日在街頭的刺殺,如若莫尋歡頂著伊脈國皇子的身份前去,若是被海盜們連她也當作伊脈國人,一併除去,事情就真的糟糕了。

  「我明白。」莫尋歡微微蹙眉,似乎是在為妝扮發愁。

  瑟瑟不以為然,這些事情,就讓他愁去吧。誰讓他對她這麼不坦誠,這也算是小小的懲罰了。

  *

  在夜無涯府上又呆了數日,夜無涯將瑟瑟出海的船隻備好,淡水及食物也都備足了。瑟瑟和莫尋歡都有意瞞著夜無涯,不讓他知曉,瑟瑟出海的真正目的。更沒讓他知曉,莫尋歡也會一同前去。

  這日清晨,瑟瑟早早起身,令青梅紫迷收拾好行囊,尤其是把在璇璣府裡借來的幾樣寶物帶上了。那支「千里眼」和「指北針」,是海上航行不可或缺的。

  一早,夜無涯派了馬車,竟她們送到了渡口去登船。

  渡口的海是平靜的,清晨的風悠悠吹來,帶來清清涼涼的海的氣息。幾條船泊在渡口,悠悠蕩蕩的。

  久在府中,見慣了亭台樓閣,屋瓦灰牆,彷彿四周都是牆壁和那一塊方形的天空,彷彿人生也就這麼大了。

  可是這一刻,雖然僅僅是在渡口,還不曾到海上,望著面前平靜的碧波,瑟瑟乍然發現,原來,世界如此之大。

  面前停靠著的,是夜無涯備好的那隻船,叫「銀蛟號」,不算大,可以容下二三十人。船手都是夜無涯從水兵中調來的,都是經過訓練的精兵。

  青梅和紫迷的爹娘雖然都是娘親的屬下,也是海盜的後代,可是自小就和瑟瑟生活在侯府,見到「銀蛟號」,很是興奮。

  但,興奮的呼喊才喊出口,便看到不遠處另有一條大船,在晨曦裡悠悠舶來。

  那隻大船,是這隻船的五倍,黑褐色的船扳,巨大修長的流線型船身,桅桿直衝天際,白帆錯落層疊著,看上去說不出的威武神聖。

  「這隻大船是誰家的?威武啊!」青梅立刻移情別戀,對著大船兩眼放光。

  瑟瑟注意到,那隻大船的船頭上插著一桿大旗,旗上面繪著一隻展翅的雄鷹。

  「這隻大船是南越最大海商歐陽丐的!」夜無涯低低說道,那雄鷹展翅的旗子他是認識的。

  「歐陽丐?那個富可敵國的姑蘇船商歐陽丐?」瑟瑟凝眉問道。

  夜無涯點點頭。

  「你也聽說過他的名頭?」夜無涯驚訝道,不過想起瑟瑟經常女扮男裝去流浪,他也不足為怪了。

  歐陽丐的名頭,瑟瑟倒是真的聽說過。

  自從認識了北斗和南星,對於這江湖上的八卦倒是時常耳聞。

  據說歐陽丐原本是一個乞丐,日日在街頭乞討,也不知得了什麼運氣,還是得了什麼高人指點。幾年前,據說得了一筆銀子,就開始出海做生意。他很有做生意的頭腦,將原本在南越不值錢的絲綢茶葉等東西販賣到海外眾國。回來時,再從海外販回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那些海外來的東西深的南越人民的喜愛。價錢自然也是無價。是以,不到三年,歐陽丐就成了南越最大的海商,據說,他的財力,富可敵國。

  其實,海商也不僅僅就只有他一個,並非人人都如他那般做的如此成功。

  商場如戰場,需要一個人的謀略和膽識。可見,這個歐陽丐非一般人可比。也不知是誰,將他這個人才從乞丐堆裡挖掘了出來。

  「看來今日他們也要出海了,如今海盜又開始出沒,恐怕也只有姑蘇歐陽府才有這麼大的膽識,還敢出海做生意去。」夜無涯望著那隻大船,悠悠說道。

  「是啊!」瑟瑟點頭,看來這個歐陽丐,還真不是一般人。

  「別看他們了,我們上船吧!」夜無涯低低說道。

  「無涯,我不希望你去,因為我只想靜靜地陪娘親一會兒,我走不遠的,只在這附近海域轉一轉,你不用擔心我的。」瑟瑟淺笑盈盈地說道。

  她知道夜無涯不會死心,只好編出這樣的理由來搪塞。

  不料,夜無涯也不是那般的好哄,他眸光幽怨地盯著瑟瑟,道:「我知道,你這是在找理由把我甩掉,但是,我不會允許你們自己去的,我一定要隨你前去。」

  瑟瑟眸光一凝,正色道:「無涯,你不能去!」

  「我一定要去!」夜無涯言罷率先向船上走去。

  瑟瑟倒是沒想到,一向溫雅的夜無涯執拗起來也是如此令人頭疼。可是,她是到東海,怎麼能夠帶上他去。他可是皇朝的五皇子,就算不是,她也不願他跟著她去冒險。

  「那好,你若是要去,我就只能不去了,青梅紫迷,我們回去吧。」瑟瑟說完,便回身朝著來路走去。

  夜無涯無奈地看著瑟瑟,瞧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他心口悶悶作痛。

  他只是想要保護她而已,難道她就這麼討厭他麼?

  他轉身追上瑟瑟,攔在她身前,凝視著她嗔怒的黑眸,他輕聲道:「好吧,我不去了,你們要小心。我等你們回來。」

  這話說的多麼不甘不願,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

  瑟瑟展顏一笑道:「無涯,你在府裡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瑟瑟帶著紫迷和青梅,登上了船。站在船上向夜無涯揮了揮手,便吩咐船手升帆。

  一面大帆徐徐升起,船解索起錨,緩緩向海中駛去。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船便駛離了渡口,到了淺海處。

  人少船輕,又是順流直下,一葉扁丹自是乘風破浪,一往無前。

  為了出海方便,瑟瑟今日特意穿了一襲男式青衫,一頭墨髮用黑玉高高束起,說不出的清麗灑脫。

  她站在船頭,迎風而立,風聲獵獵,鼓蕩著她的衣,衣袂飄飄,好似仙子欲凌風而起。

  「小姐,莫尋歡他們怎地還沒有來?」青梅問道,「他不是說出海後他們會來和我們會合嗎?」

  「應是快到了。」瑟瑟凝眉道,心中卻也在疑惑。

  為了免於讓夜無涯起疑,瑟瑟和莫尋歡定好分頭出發。這回子,應該快到了。正想著,就瞧見「銀蛟號」後,有一隻小船,如同離弦之箭般駛來。

  那隻船是名副其實的小船,只能容三五個人,兩頭尖尖,極其簡單,只有一個簡陋的小小船艙。船頭上迎風站著一個女子,還有一個女子坐在船尾正在低頭划船。

  難以想像,只是那一個女子划船,這船便行的如此之快,不一會便趕上了她們,和她們的船並駕齊驅行了起來。可見,後面那划船的女子划船的技藝是何等高超。

  青梅見了,好勝心被激起。只是這麼一點的小船,竟然能和她們的船一樣快。她大聲吩咐船手們,「劃快一點,把這隻小船甩到後面去。」

  船頭上那女子聽到青梅的話,微微笑了笑。

  此時正是朝日初生,那女子站在船頭,一身緋紅衣裙,裙上繡著大朵的白色幽蘭。海風撲上她的衣裙,衣裙曼卷,好似花朵盛開在海上,魅惑難言。

  那女子生的也極美,明眸皓齒,奪人心魄。那不經意的一笑,在初生的朝日下映照下,就像一道光能劈到人的心裡去。

  瑟瑟只覺得那女子似乎是在哪裡見過,可是一時也想不起來。待要細看,那小船卻是駛到了她們前面,隱隱看到她秀挺的背影,也是那樣動人。

  這樣美的女子,她若是見過,應當不會忘記才是。可為何覺得熟悉,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呢。

  「那個莫尋歡何以還沒來?」青梅又抱怨了一聲。

  好似一道靈光,劈去瑟瑟心頭的迷惑,她勾唇輕輕笑了。

  莫尋歡啊莫尋歡,你扮的也太像了。如若瑟瑟不是想起她曾讓莫尋歡妝扮一番,或許到現在她都不會認出來,那船頭上的絕色女子,就是莫尋歡假扮的。

  「青梅,你去邀請那小船上的兩位姑娘過來。」瑟瑟輕聲吩咐道。

  「小姐,幹嘛叫她們來,莫不是你扮成了男子,就也喜歡女人了,見到那個姑娘生的漂亮,要調戲人家不成。」青梅疑惑地說道。

  對於青梅的話,瑟瑟有些忍俊不禁。

  她暗暗笑了笑,淡淡道:「青梅你又錯了,該叫我公子的。日後我不再喜歡男人,只喜歡女人。你快叫那船上兩位姑娘上船。」

  紫迷聞言,凝神盯著小船上的女子看了看,也抿唇輕笑。

  青梅以為瑟瑟的話是說真的,嚇得瞪大了眼睛,道:「小姐,難道你因璿王的傷害,刺激到了腦子?小姐,你不會真的喜歡女子吧,你可莫要喜歡上我。」

  紫迷實在忍不住,抬手在青梅頭上敲了一記,淡笑著說道:「真是豬眼。」

  瑟瑟已經從甲扳上俯身,對著小船上兩個女子喊道:「兩位姑娘,划船可辛苦,不如到本公子船上吧!我們定是順路,就送兩位姑娘一程。」

  船頭上那女子輕輕答了一聲。

  瑟瑟吩咐船手將船速放慢,從甲板上放下一道雲梯,勾住小船,那兩個女子便順著雲梯爬了過來。

  「什麼豬眼,我怎麼豬眼了?」青梅還在那裡不服地喊叫。

  待看清了那原本低頭划船的女子是雅子,這才恍然大悟地繞著方才站在船頭上的,也就是莫尋歡妝扮的女子,連連轉了幾個因,才驚詫地喊道:「原來是你?!」

  語氣裡,既有驚訝,也有失落。

  沒想到男子扮成女子比女子還要好看,能不失落嗎?

  瑟瑟當日是要莫尋歡妝扮一番,卻也沒想到他會扮成女子。不過,他扮成女子,倒也是象的很。因為他本就生的雌雄莫瓣。

  「把那隻小船也弄上來吧。」莫尋歡眉毛輕佻,淡淡說道。

  原本濃濃的軒眉被他修的細細的,這一挑,更有女子柔美的味道。

  瑟瑟忍不住瞇眼笑了笑,便命令船手將小船也拉了上來。

  「櫻子怎麼沒有來?」青梅疑惑地問道。

  「她臉上的傷,容易被人認出來。」雅子道。

  「小姐,你看後面那條大船,也追了過來。」青梅看著方才在渡口看到的那條大船,羨慕地說道。

  那大船正是大海商歐陽丐的大船。

  「青梅,人家可不是追我們的,人家是出海做生意的,只不過和我們同路罷了。」瑟瑟淡淡說道。

 

望海潮 008章

  出了淺海處,「銀蛟號」來到了一望無垠的大海上。

  這日天氣很好,大海很平靜,海面是琉璃色的,看上去通透無暇。風不大,微微拂過,海面便泛起粼粼波紋。海天空闊,天上有海鷗飛來飛去,發出清脆的歡鳴。海面上不時有飛魚躍出,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

  瑟瑟震撼於這海的廣闊和寧靜。

  而夜晚的海,更有一種別樣的美麗。

  天幕黑如墨緞,繁星閃耀,亮晶晶的似寶石。月光和星光灑在海面上,銀白銀白的,讓幽藍的海也披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紗,飄渺如仙境一般。

  海上的日子也不算寂寞,或觀海賞雲,或撫琴對弈,或叉魚作樂。

  歐陽府那艘大船總是不緊不慢地行駛在瑟瑟她們的船後,有時距離她們很遠,遠到只有一個小黑點,有時距離她們很近,近到能聽到從那船上傳來的絲竹之聲。

  在海上,能有一條船作伴,也不是壞事。

  行了三四日,這日清晨,天明明是睛朗無雲的,青梅對著天空遙望片刻,道:「今日有雨。」

  青梅的爹爹原是娘親的陰陽師,會觀陰晴的,娘親說青梅已盡得她爹爹的真傳。可是,如此湛藍晴朗的天空,如何會有雨?

  瑟瑟和紫迷有些不信,但是,從午後開始,天空中便不斷有雲飄來,天色漸漸陰沉下來。雨,淅瀝瀝從天上撤了下來。

  瑟瑟和紫迷終於對青梅刮目相看。

  這雨不算大,好似江南的雨,淅淅瀝瀝的,沾不濕人的衣衫。也沒有多大的風,大海還算是平靜的。

  瑟瑟拿出那日從璇璣府盜來的「千里眼」,舉在眼前,極目遠望,透過銅管的晶片,隱隱看到前面的海域內,出現了幾個小黑點。

  瑟瑟心中一沉,心中隱有不好的預感。

  莫不是海盜?遂提醒大家戒備起來。

  不一會那幾個小黑點便近在眼前,原來是六隻小船,每個小船上都站著三五個漢子。果然是強盜,不過人數不多,瑟瑟倒是沒放在心上。

  那些海盜沒有理會歐陽府的大海船,而是一字排開,擋住了「銀蛟號」的去路。

  這些小股的海盜,大約也就只能打劫她們這樣的小船了。對於歐陽府那樣的大船,他們怕是不敢動也動不了的。

  「兄弟們,上!」海盜頭領大聲令下。

  那幾條小船便逐漸向「銀蛟號」靠攏。

  「各位大哥,我們是做小本生意的商船,第一次做生意,這船上沒有值錢的東西,只有一些茶葉,請大哥們高抬貴手,放我們過去吧。待回程換了銀子,再孝敬各位。」青梅扯開嗓子,大聲說道。

  青梅的話引得眾海盜一陣狂笑。

  「小妞,我們要銀子,也要你這樣的美女,還要你們的船。等不及回程了,哈哈哈!」一陣邪惡刺耳的大笑聲。

  看來,這些海盜都是十惡不赦的殺人狂,和娘親做海盜王時,所管轄的海盜相差甚遠。

  當年,據娘親說,她做海盜時,治下極嚴,從不劫色,從不枉殺人命,也從不將商船的財物搶光。當年,娘親定下了「什一之稅」,向來往船隻收取所載貨物的十分之一的銀兩,那些商船隻要交了稅,便為這些商船護航,防止別派海盜再來打劫這些船隻。

  而現在這些海盜,竟然猖狂到這種地步,不僅要劫財還要劫色看樣子還要殺人。

  看樣子和這些海盜是說不通的,唯有狠狠教訓他們一頓了。

  瑟瑟微微凝眉,請澈的眸間劃過一絲冷意。

  那些海盜早已經逼近小船,有的躍入水中,扒著船舷向船上爬來,有的功夫好的,直直從他們的海盜船向「銀蛟號」躍來。

  青梅慌道:「小姐,這可怎麼辦?」

  瑟瑟慵懶地一笑,曼聲道:「青梅,你和莫王子還有雅子,都到船艙內躲著,不要出來。」

  青梅和莫尋歡沒有武功,雅子的武功來自伊脈國,很容易露出身份來。

  這船上,也只有瑟瑟和紫迷可以抵擋這些海盜。

  瑟瑟的內功心法已習練到第四層境界,對付這些海盜,綽綽有餘。

  莫尋歡望了望瑟瑟,漆黑的眸間,神色淡淡,眼眸深處,卻利過一絲暖色。緋紅的裙子一飄,他轉身鑽到船艙內。

  風雨漸漸大了些,海浪開始翻滾,小船在海面上顛簸著。

  甲板上,瑟瑟紫迷已經和海盜纏鬥在一起。

  瑟瑟手中用的兵器,只是一柄一般的劍,她腰間的新月彎刀並沒有出鞘。

  茫茫雨絲籠罩,那一襲青衫在風雨中極是朦朧,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極其飄逸曼妙,似乎不是在打鬥,而是在翩舞。只是,那劍,卻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刺入海盜的身體。

  瑟瑟在做纖纖公子時,也不曾殺過人,對於眼前這些海盜,心中雖極是厭惡,但也沒有趕盡殺絕。刺傷後,便一腳將他們踹入海中。

  「哎呀,公子救我!」船艙內發出一聲嬌柔的呼喊,莫尋歡從船艙內急急爬了出來,美麗的臉上一片驚惶之色。

  瑟瑟微微一笑,這莫尋歡也例真是會裝,那日遭遇刺殺時,明明是面不改色的,如今竟如此驚惶。

  瑟瑟一腳將最後一個海盜踹入海中,瀟灑地轉身,對莫尋歡淡淡笑道:「不用害怕,沒事了。」

  話剛說完,就見從船艙裡鑽出來一個年輕海盜。也不知這年輕的海盜是何時爬到船艙裡去的,瑟瑟竟然沒發覺,很顯然,這人的武功也不弱。瑟瑟不敢小視。

  年輕海盜一邊鑽一邊嘴裡呼喊著:「小娘子,你莫跑。」

  青梅和雅子也隨後鑽了出來,對瑟瑟說道:「公子,這是個無賴,快收拾他。」

  那海盜也不管別人如何說他,從船艙裡一鑽出來,便對著莫尋歡,道:「小娘子,這就隨夫君回家吧!」

  莫尋歡惶恐地躲到瑟瑟身後,扯著瑟瑟的衣襟,細聲細氣地說道:「誰是你的娘子。」

  瑟瑟瞇眼打量著這年輕的海盜。

  他生的倒是不醜,五官精緻,倒也是人模人樣,只是膚色微黑。大約是在海上曬得,唇上留了兩撇鬍須,看上去極是有趣。他的樣子倒也不似那些色迷迷的淫賊,看著莫尋歡的神色也不齷齪,一副癡情的模樣。

  瑟瑟冷冷笑了笑,將莫尋歡護在身後,冷冷說道:「誰是你家娘子了?這明明是我的夫人!」

  *

  瑟瑟她們乘坐的「銀蛟號」遭遇了海盜,那邊歐陽府的大船也不再行駛,泊在不遠處向這裡瞧熱鬧。

  大船二樓的望樓上,放著一個貴妃榻,榻上側臥著一個白衣公子。

  他的衣衫好似天上的雲朵一般潔白純淨,隨著海風,輕輕飄蕩著。

  他的身畔,侍立著幾個綵衣侍女,有的為他打著雨傘,有的為他捧著茶盞,還有一個侍女跪在他面前的琴案前,正在撫琴……清澈的琴音夾雜著雨聲,在風裡迴盪著。

  他手中也拿著一支「千里眼」,正舉著遙遙向瑟瑟這邊望著。

  一個藍衣男子從艙裡緩步來到白衣公子身側,輕聲問道:「樓主,要不要出手去幫幫她們?」

  白衣公子放下舉在眼前的「千里眼」,露出臉上白玉雕琢的面具,和隱在面具後波光瀲灩的眸光。

  他正是春水樓的樓主明春水。

  明春水聽到藍衣男子的話,冷聲說道:「不用!」

  再次舉起「千里眼」,看了看,又放下來,將手中「千里眼」扔到藍衣男子手中,冷聲道:「歐陽丐,你會唇語,你看看她們在說什麼?」

  歐陽丐舉起「千里眼」,此刻瑟瑟正好面對他們,他盯著瑟瑟的唇,看了片刻,道:「那個青衣公子說,誰是你家娘子了?這明明是我的夫人!」

  明春水聞言,深幽的眸光漸漸變得鐸銳複雜。

  歐陽丐繼續說道:「看那青衣公子這麼呵護那個女子,看樣子那女子真是他的娘子了。不過,看他娘子那嬌滴滴絕美的模樣,也怪不得他那麼呵護。那青衣公子長的真不錯唉,比他那娘子也不差,這兩人真是天生一對。」

  歐陽丐之前是做乞丐的,為了生存,練就一張巧舌如簧的嘴。每每一開口,就閘不住話頭。

  明春水坐在臥榻上,若是沒有戴著面具,那張臉定是如風暴中的大海,壓抑而憤怒。

  「哎呀,看樣子那海盜要和青衣公子打起來了,那海盜真不識趣,這麼般配的天生一對他也要拆散。」歐陽丐依舊在滔滔不絕地說著。

  忽然,手上一空,「千里眼」被明春水奪了過去。

  「歐陽,罰你一天不能說話!」明春水淡淡說道,聲音卻極是冷冽。

  「樓主,方才可是你讓我看他的唇形,問他說的什麼話的。我說了你反倒要罰我,這懲罰不公平啊!樓主……」歐陽丐話未說完,就聽的明春水回首淡淡道:「再加一天!」

  歐陽丐慌忙摀住嘴,俊美的臉上滿是鬱悶之色。罰他兩天不說話,還不把他憋死。

  看來這次樓主不是開玩笑,不過,他真是不知自己錯在哪裡了。枉他一向精明,竟然不知到底哪裡惹毛了樓主。

  莫非,忽然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看樣子,樓主是看上那邊那個絕色的小娘子了。是方才自己說,那女子和青衣男子是天生一對,所以他才憤怒的。

  唉……

  歐陽丐長歎一聲,怪不得樓主要和他一起出海,原來如此。

  明春水拿了「千里眼」,從臥榻上站起身來,向船舷走去。

  他身側的侍女慌忙舉著傘,跟了過去。撫琴的依然在奏樂,明春水冷冷道:「別彈了。」

  那侍女惶惶地住了手。

  樂音一停,天地間便只聞風雨聲和海浪聲。

  明春水舉起「千里眼」,凝望片刻,冷聲吩咐道:「歐陽,你派幾個人潛下水去,把她們的船底打穿。」

  歐陽丐也不開口,只是連連點頭,心想這可是不錯的主意。

  「怎麼不說話?」明春水側頭看了看歐陽丐,只見他用手指連連點著自己的嘴。

  明春水淡淡一笑,冷聲道:「在我面前可以說話,和別人不許說!」

  歐陽丐臉上頓時浮現出一副痛苦之色,這樣子還不如在樓主面前不說話,和別人可以說呢。

  他大聲應了一聲「是」,便頷命而去。

  *

  而絲綿綿,落在碧海上,濺起一個個水泡。天上陰雲密密的,壓得很低。

  那年輕的海盜望著瑟瑟,指著她身後的莫尋歡,篤定地說道:「或許在今日之前她是你的夫人,可是自今日之後,她便是我的娘子了。」

  別的海盜都已經被瑟瑟蹤入海中,傷的傷,殘的殘。此時都站在他們的小船上,再也不敢上來了。只餘這一個年輕的海盜,看同伴們都敗了,他倒絲毫沒有怯意,還惦記著擄女人,膽識倒是不小。

  「你叫什麼名字?」瑟瑟淡笑著問道。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馬躍是也。」年輕海盜大聲說道。

  「馬躍!名字倒是不錯。」瑟瑟抬眼輕笑道。

  馬躍拍了拍自己健壯的胸脯,對著莫尋歡哈哈笑道:「小娘子,你看看我,我不僅模樣英俊,還虎體猿臂,彪腹狼腰。比你這個文弱弱的夫君威武多了,小娘子還是跟了我吧。你那夫君中看不中用的。」

  瑟瑟聞言,瞇了瞇眼,忍不住要笑出聲來,還從未見過這麼有趣的海盜,或者說採花賊。

  「那好,讓我的夫人跟你也可以,我們來比一場如何?」瑟瑟挑了挑眉,「你若是勝了我,我的夫人就歸你,怎樣?」瑟瑟撫著劍,冷聲說道。

  她本沒有心情和海盜們周旋,此時看馬躍猖狂的樣子,她倒是要殺殺他的銳氣,看他以後是不是還隨意搶女人。

  「好,一言為定。」馬躍從腰間抽出短刀,大笑道。

  海風鼓蕩,兩人在甲板上打在一起。

  兩人一交手,瑟瑟便覺得之前是小看了這個馬躍。沒想到這小子武藝倒是不錯,一招一式凌厲狠辣。尤其是他的力氣,極是驚人。瑟瑟的內力才到第四層,每每刀劍相格之時,都覺得虎口微麻。

  而那套「烈雲六十四式」,是要新月軟刀那樣的軟兵刃才能發揮到極致,用一般的刻,威力減半。

  瑟瑟頓感迎戰這個馬躍,有些吃力。

  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海盜,武藝竟是不錯,真真是小看了他。

  兩人戰得正酣,青梅忽然大驚失色地叫道:「不好了,船艙進水了!好幾處漏水之處,補都補不住。」

  瑟瑟心中一怒,心想,肯定是那伙海盜搗得鬼。這下可好,這艘小船若是沉了,可怎麼辦?

  瑟瑟冷冷咬牙,道:「馬躍,你真是卑鄙小人。」

  她拋下手中寶劍,手從腰間一抽,新月彎刀出鞘,清光絕世,冷澈入骨。

  瑟瑟輕輕一揮,彎月形的刀光閃過,一招曼妙多姿的招式直直想前刺去,那海盜馬躍一怔間,剛剛揮劍擋了過去,彎刀卻從他背後的肩頭插入。

  「新月彎刀!?莫非你用的就是新月彎刀?」馬躍驚異地問道。

  「不錯!」瑟瑟邪邪一笑,一腳將他踢下了海。

  瑟瑟衝到底艙一看,底艙已經灌滿了水,這下子完了,此船必沉無疑了。

  該死的海盜!

  「用我們那隻小船吧。」莫尋歡淡淡地說道。

  「只是,那隻小船只能容幾個人,這船上還有船手呢!」瑟瑟凝眉道。

  「不如,我們向歐陽府的大船求救吧!」青梅眨眼道。她早就在睥睨那條大船了,那麼威武的大船,不知坐上去感覺怎樣?

  瑟瑟點點頭,唯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

  紫迷拿出求救的旗子,向歐陽府的那隻大船搖了搖。

  船上有人相應地搖了搖旗子,大船慢慢地靠了過來。

  青梅歡喜雀躍道:「歐陽丐也是個好人啊!來救我們了。」

  大船慢慢靠攏,就見的船身上刻著三個字「墨鯊號」。

  大船上有船手將幾隻救生小船放了過來,她們都被接到了大船上。

  海盜船圍著沉沒的小船轉了轉,不敢惹歐陽府的大船,向前方逃逸而去。

  歐陽丐雖說是海商,但是為人極是慷慨正義,在江湖上頗有好名。如今仗義出手,果然是名不虛傳。

  幾個船手將瑟瑟她們接到「墨鯊號」上。

  從外面看,這「墨鯊號」也就是威武神聖,到了裡面才發現這船裡面裝飾的也極是精緻。而且不僅僅是外面看到的那麼大,這船吃水很深,水面上露出多高,水面下也就有多高。艙內分了三層,底層,一樓,還有二樓。

  船行的很平穩,內裡看,就是一座小小的三層閣樓。

  一個看上去精明能幹的黑衣男子走過來,說道:「我家主人看到你們遇到危難,特吩咐我們將你們接過來。我這就去安排住處,你們稍等。」

  瑟瑟點點頭,淡笑道:「請代我謝過你家老爺。不知你們這船可是要經過東海——水龍島。」

  黑衣男子沉聲道:「不經過,若是你們要去那裡,可以和我家主人說明,我家主人一向善心,或許可以送你們過去。」

  瑟瑟點頭笑道:「一會兒還煩請這位兄台幫我們稟告你家老爺一聲。」

  那黑衣男子點了點頭,對一個侍女道:「你帶這位姑娘到二樓雅室。「

  黑衣男子指著莫尋歡道。

  莫尋歡美麗的黑眸閃過一絲詫異,不過他倒是沒說話。

  侍女點點頭帶著莫尋歡就要上樓,雅子也跟了迂去,被黑衣男子攔住,道:「你和這兩位姑娘在一樓。」竟是將青梅紫迷和雅子都分到了一樓。

  雅子輕聲道:「我是我們家小姐的侍女,怎能將我和小姐分開?」

  黑衣男子道:「這是我家主人的安排。」

  瑟瑟輕笑道:「既是歐陽老爺的安排,那就這樣吧。雅子,你和青梅紫迷在一起。」

  雅子無奈地和青梅紫迷一起隨另一個侍女去了。

  黑衣男子轉身對瑟瑟和她身後的十個船手,道:「你們隨我到底艙去吧。

  瑟瑟凝眉,心想,不是吧,竟要安排她和這些船員們住在一起?不過她是女扮男裝,也怪不得人家這樣安排。

  「這位大哥,我可不可以也在一樓?她們都是我的侍女!」瑟瑟瞇眼笑道。

  黑衣男子也瞇眼笑道:「這位公子,真是對不住,這也是我家主人的安排。」

  瑟瑟凝眉,心想,要她和那些船手住在一起,卻是萬萬不可。不如先這樣,待一會兒見到歐陽丐再和他說說。

  瑟瑟便沒說話,隨了黑衣男子到了底艙。

  底艙極大,那邊是一個倉庫,顯然是存放東西的,可能是貨物和食物淡水。

  那邊有一個大屋,屋裡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條長長的草墊子鋪在地上。看樣子是要這些船員都睡在大通鋪上。

  瑟瑟忍不住眨了眨眼,竟要住在這種地方嗎?

  「你們日後就住在這裡吧!」黑衣男子吩咐道。

  瑟瑟輕笑道:「這位大哥,看了住處,我可以去見你家主人了嗎?」

  黑衣男子道:「可以,請隨我來。」

  瑟瑟隨了黑衣男子又上到一層,隨著他拐過一道長廊,來到一間雅室前。

  「我家主人在裡面恭候。」言罷,示意瑟瑟進去。

  瑟瑟推門進去,只見一個藍衣公子正坐在一個臥榻上,看到瑟瑟進來,抬眼瞧了瞧她,示意她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那藍衣公子極是年輕,生的很俊美,修眉細眼,笑起來很迷人。眼睛一瞇,透著一股子精明能幹。

  瑟瑟愣了愣,這莫不就是傳說中的歐陽丐。

  她原以為他是一個中年人,沒想到是一個年輕的公子。

  「多謝歐陽公子仗義相助。」瑟瑟抱拳說道。

  歐陽丐抬眼瞧了瞧瑟瑟,輕輕笑了笑,搖了搖手。

  「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歐陽公子可否從「水龍島」經過?,瑟瑟問道。

  歐陽丐依舊是擺了擺手。

  瑟瑟這才發覺異常,這歐陽丐,這海商奇才,不會是啞巴吧。

  *

  說一下,此章這個海盜馬躍,後面還會出現,他是瑟瑟的娘親做海盜時,手下四大龍將之一馬騰的兒子。


望海潮 009章

  瑟瑟知道歐陽丐不可能是啞只,一個精明能幹的海商,怎麼可能是啞只?但是,他為何不說話呢,她有些納悶。

  歐陽丐也抬眸打量著瑟瑟,兩眼放光,一臉驚艷。

  方纔他用「千里眼」遙遙看到瑟瑟,便感覺她風姿不俗,但畢竟相距很遠,面容看不甚清。如今,近處一看,他驚艷於瑟瑟的風華。

  雖說身材不算高,但身姿挺拔秀挺,青衫穿在她身上,略顯寬大,是以襯得腰極細。袖子特別寬,雲一般低垂,飄飄蕩蕩,使她看上去頗有幾分出塵的風姿。

  黛眉纖長,略帶著一絲英氣,在白皙的額間描開。一雙黑眸,好似春水般明淨,又如冰雪般別透。

  如若只是生的美也罷了,偏偏氣質超群,在那裡靜靜站著,如高天冷月,清冷高潔。似芙蕖初綻,淡雅芬芳。

  這樣一副容顏,若生為女子,不知會將多少絕色佳人比下去,只是生為男子,略顯柔美了些。

  歐陽丐上下打量著瑟瑟,眸中驚艷的光芒忽而轉為黯淡,看來,樓主是遇到強勁對手了。

  「歐陽公子?」瑟瑟見歐陽丐一直不說話,凝眉再次說道。

  歐陽丐長歎一聲點了點頭,要他不說話真是難受啊,樓主總是知道怎樣懲罰他。

  「歐陽公子何以不說話?請問歐陽公子能否送我們到水龍島?」瑟瑟再次揚眉問道。

  歐陽丐拿起面前的毛筆,在一張宣紙上奮筆疾書道:「送你們到水龍島。」歐陽丐心想,到了水龍島,把這個青衫公子和那幾個侍女都送到島上,想法子把那個絕色女子留下。

  瑟瑟輩眉,不可思議地想,看來大名鼎鼎的歐陽丐,竟然真是啞巴。

  看到他寫的字,瑟瑟心中一鬆,展顏笑道:「多謝歐陽公子。」

  這一笑露出了瑟瑟頰邊的梨渦,看的歐陽丐傻了眼。

  一個男子還生了這麼誘人的梨渦?這麼強勁的情敵,看來樓主要得到那個絕色女子的芳心是不容易了。

  樓主難得再次動情,他絕對要促成此事,歐陽丐瞇著眼,黑眸中閃過狡黠的光芒。

  「多謝歐陽公子收留在下,不過,有一件事還要麻煩歐陽公子,不知可否讓在下和侍女們住在一起?」瑟瑟淡笑著說道,她可不能和那些船員一起擠在底艙,怎麼說,她也是一個女子。

  歐陽丐搖了搖頭,又擺了擺手,示意不可以。

  「這樣不行,那歐陽公子能不能把在下也安排到二樓?」和莫尋歡一間屋,總好過和一屋子的男子同居一室。

  這次歐陽丐手搖得更歡了。

  不管瑟瑟再怎麼說,歐陽丐只是坐在臥榻上,不言不語,冷眼瞧著瑟瑟。此刻,他也算領略了不說話的好處,可以無視瑟瑟的任何問話。

  開玩笑,他故意將那名絕色女子安排到二樓和樓主在一個樓層,自然是別有用心的,豈能讓瑟瑟再去打攪。

  瑟瑟見不管自己如何說,歐陽丐都不為所動,只得告辭出來。

  人家好心救了她們,住在哪裡又有什麼要緊,大不了半夜溜到青梅她們屋內打地鋪。

  *

  細雨,淅瀝瀝下了一整日,海面上,籠著朦朦朧朧的水汽。

  夜幕降臨時,雨停了,明月從雲層裡鑽了出來。銀白的月光,淡淡地照耀在海天之間。海浪聲從遠處的虛空中傳來,隱隱約約,有一種和陸地上不同的靜寂之美。

  二樓的望樓上,明春水側臥在貴妃榻上,他面朝大海,姿態相當慵懶,彷彿已經睡著了。

  皎白的月光籠罩著他,淡白色衣衫和月光融為一起成為背景,愈發襯托的那一頭長髮宛如黑緞般漆黑。月光灑在他溫潤的面具上,泛著清冷的幽光。

  通向望樓的小門被推開,一襲藍衣的歐陽丐緩步走了出來。

  歐陽丐知道明春水並沒有睡,他緩步走來,坐到明春水身畔的椅子上。

  「都安置好了?」明春水低低問道,溫雅的聲音好似夜風從海面上拂過。

  「安置好了!」歐陽丐低低答道。

  他可沒敢把將那個青衣公子安置到底層貨艙的事情說出來,否則,樓主一定會惱他多管閒事,說他行事不光明。

  或許是生意人的精明使然,他認為想要擄獲一個女子的芳心,必須要耍點手段。

  明春水挑了挑眉,對於歐陽丐這麼簡單利落的回答,有些詫異,以往的經驗證明,一旦他話少,就必定是有事情瞞著他。不過,今夜他有些煩躁,懶得管他。

  「歐陽,我要見那個穿緋紅衣裙的女子,你去請她過來。」明春水淡淡吩咐道。

  歐陽丐心中狂喜,樓主果然是喜歡上那個女子了,這麼迫不及待便要見她了。

  蒼天終於開眼了,這兩年來,樓主的失落和心痛他和樓裡其他弟兄都是看在眼裡的,卻苦於無法幫忙。

  都說,想要忘記一段情感,就必須要開始一段新的情感,希望這一段情感能夠撫平樓主心中的痛。

  歐陽丐臉上掛著笑容,從望樓上退了下去,急匆匆去把莫尋歡尋了過來。

  莫尋歡推開小門,眼前一片月色清光,幽涼的海風吹來,帶來海的氣息。

  莫尋歡瞇眼,看到一個白衣公子沐浴在水銀一般皎潔的月光中,臉上的白玉面具在黑髮掩映下,散發著淡淡的冷光。

  看到此人,莫尋歡眸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便化為瞭然。

  他緩步走去,神色淡淡地說道:「沒想到歐陽丐竟是明樓主的人。」

  明春水從几案上執起酒杯,輕輕放在唇邊,那是一隻晶瑩通透的琥珀杯,杯中盛著海棠紅的酒液。他淡淡飲了一口,執著酒杯,在手中把玩。

  「確實是我的人,莫王子很驚訝嗎?」他口氣淡淡地說道,黑眸雲淡風輕地從莫尋歡緋紅的衣裙上掃過,薄唇勾起一抹輕笑:「莫王子如此打扮,當真是國色天香。」

  莫尋歡微微笑了笑,但無論他的笑容看上去多麼溫煦,那眸底仍是浸透了寒冷。

  「明樓主找我來,莫非是有事相商?」他在明春水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修長的指輕輕撩了撩額前的髮。

  月光下,他一張酷似女子的容顏絕美而冷艷。

  「不錯,我答應出兵幫你奪回家國!」明春水悠悠說道。

  莫尋歡一呆,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夜無煙,輕笑道:「明樓主果然是慷慨正義之士,終於肯相助莫川了?」兩月前,他曾求過明春水兩次,但都被拒絕。其實他能理解春水樓,畢竟他們只是一個江湖教派,雖然勢力極大,但就連南越和北魯國這樣大的國家,尚怕折損兵力,他們自然也不例外。

  「莫王子,你不用給我戴這麼高的帽子。你以為我不知你的所作所為?」明春水冷冷地挑眉,月光下,白玉雕琢的面具泛著幽冷的清光。

  莫尋歡撫了撫翩飛的紅裳,唇角勾起一絲瀲灩的笑意:「這麼說,明樓主是因她而出兵了?」

  那個「她」字一出口,望樓上的氣氛忽然變得怪異起來,就連海浪聲在這一刻也忽然變得遙遠。

  果然,莫尋歡是知道他和她之間的關係的。

  他早就懷疑,莫尋歡不會傻到以為就憑她那一個令牌就能收復伊脈島的,果然不過是為了逼他出手。

  明春水皺了皺眉,月光投在他月色白衣上,反射著幽幽冷光,透著無言的冷意。

  莫尋歡的紅裳在風裡翻飛,好似綻開在暗夜裡的罌粟,魅惑而迷人。

  一個淡定的令人心顫,一個絕美的令人窒息。

  明春水唇角輕勾,手指輕輕叩在臥榻的紫檀木邊緣上,他略略靠了靠,取了一個最優雅舒服的姿勢。

  「莫王子錯了,本樓既不是正義之人,也並非為她出兵,只不過是春水樓最近訓練了一批海員,本樓主想瞧瞧他們的實力而已。」他雲淡風輕地說道,似乎一場戰事,於他而言,淡如雲煙,不足道也。

  只有身經百戰的人,才會對戰爭有如此冷靜和淡定的態度。

  「不過,本樓主倒真不希望看到無辜的人陷入這場戰事!」明春水淡定地說道。

  莫尋歡眸光閃了閃,淡淡說道:「恐怕已經來不及了!以她的脾氣,怕是勸不回去的!」

  明春水凝眉,莫尋歡說的倒是事實,以纖纖公子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情,恐怕難以轉變了。

  「也罷,莫王子請回吧!」明春水冷冷說道。

  莫尋歡淡淡笑了笑,轉身欲去。

  明春水犀利的眸光掃過莫尋歡的臉,忽而冷聲說道:「莫王子,聽說你是伊脈島忍術第一的武士,若非忍術高超,當日也不會安然逃出來了。可是,今日,在船上,莫王子非但不能保護別人,卻讓一個女子保護,不覺得羞恥嗎?」

  莫尋歡愣了愣,回首輕笑道:「明樓主說的對,只是,莫川現在是萬萬不能施展武功的,莫某的身份可是不能洩漏的。」言罷,他飄然而去。

  明春水起身,勾著酒盞,凝立在船舷上,望著黑沉沉的海面。

  風不大,海面看上去很平靜,但,海底下,卻是無休無止的激揚。

  當日,他本是因為那枚金令牌接近她,希望能夠用那枚金令牌收復海盜。後來,他放棄了那個打算。卻不想,他放棄了,別人卻沒有放棄,她終究還是捲入到這場紛爭中來。

  月色淒迷,海浪聲聽上去也是那麼孤寂。

  侍女小釵緩緩走了進來,輕聲說道:「樓主,歐陽丐將江姑娘關到底艙和那些船手們睡在一起了。」

  明春水聞言,驀然回首,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小釵點了點頭。

  明春水黑眸中閃過一絲怒意,這個歐陽丐到底是怎麼做事的。

  「叫歐陽丐過來。」他冷冷說道。

  *

  瑟瑟原本打算夜深後再從底層出去,潛到青梅她們房中歇息的,可是沒料到,歐陽丐竟派人將艙門鎖緊了。

  瑟瑟心內大呼糟糕,看來今晚她是出不去了。

  底艙是位於海面以下的,自是沒有窗子,空氣極是沉悶。這底艙除了那間大屋,便是儲存貨物的倉房了。

  話說歐陽丐這大船還真不是一般的大,這底艙儲滿了貨物和食物,那些食物足以令百來號人吃上三個月。

  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隨遇而安了。

  瑟瑟在倉房尋了一塊地方,鋪下一塊草墊子,便坐下閉眸養神。船悠悠蕩蕩,瑟瑟就在艙沉悶的味道裡,似睡非睡。

  似乎沒睡了多久,便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是有人奔到了船手那間大屋。

  「那位江公子呢?」一道清冷利落的聲音傳來。

  竟是有人來找她?

  瑟瑟起身,拍了拍身上塵土,緩步走了出去。

  黑沉沉的底艙內,一盞琉璃燈散發皎潔的光亮。那抹光映亮了歐陽丐俊逸的臉龐,此刻,那臉上神色不再淡定,而是懊惱和驚詫交織在一起。

  「歐陽公子,你找我嗎?」瑟瑟低聲問道,不知什麼事,令他半夜到艙底來尋她。

  歐陽丐回身看到瑟瑟,眸間劃過一絲驚喜,他也顧不得明春水那不許他說話的禁令了。提著琉璃燈迎上來,沉聲道:「江公子,方才委屈你了,隨我到樓上歇息吧。」

  瑟瑟驚異地抬眸看他,原來這傢伙不是啞巴。

  「歐陽公子,原來你會說話啊。」瑟瑟低低笑道。

  歐陽丐頗有些不好意思,便領著瑟瑟,沿著台階向上走去。

  「江公子,方才多有怠慢,請到二樓雅室。」歐陽丐說道。

  瑟瑟挑眉,這歐陽丐為何待她前後態度相差這般大?她百思不得其解。

  推開二樓雅室的門,一室的溫馨撲面而來。

  未料到,在大船上,還有這般雅致的房間,與底層貨艙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几案上放著一隻青銅燭台,六隻金鳳盤繞燭台而上,每一隻金鳳的嘴裡都銜著一枚紅燭。燭火燃燒著,柔和溫馨的光芒將室內照的亮堂堂的。

  一張雕花描金的大床榻,層層疊疊的白色織錦懸垂而下,隱約看到裡面的繡褥,都是最精緻的綢緞製成,看上去極是名貴。

  這麼柔軟的錦被繡帳,這麼細膩溫暖的房間,還有那淡淡的暖香,怎麼看怎麼是女子的閏房。

  「歐陽公子,這是女子的房間吧?」瑟瑟蹙眉問道,莫不是歐陽丐看穿了她是女扮男裝?

  歐陽丐輕笑道:「江公子莫嫌棄,眼下沒有多餘的房間了,還請江公子在此湊合湊合。」

  瑟瑟點點頭,笑道:「怎會嫌棄,多謝歐陽公子。歐陽公子待我們真是太好了,這份恩情,江某日後必當回報。」

  歐陽丐輕輕笑了笑道:「江公子不必客氣,早點歇息吧。」言罷,關門去了。

  瑟瑟躺在柔軟的錦被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歐陽丐態度轉變的過分怪異,可是也實在想不出來,究竟是什麼原因。恩潮紛飛之時,一陣飄渺的簫聲傳了過來。

  簫聲迴旋婉轉,優雅低緩,纏綿悱惻。夾雜在海浪聲中,極是悠揚動聽。

  瑟瑟凝神聆聽著,再沒料到,在船上也能聽到如此纏綿動聽的簫音。這清越的簫聲,倒是和明春水當日的簫音有和分像。

  這簫聲纏綿悱惻,倒是和明春水當日的簫音有幾分像。

  只是,明春水怎麼可能在這船上呢,瑟瑟飄渺的笑了笑。

  絕對不是他!

  記得當日,明春水的簫聲中透著孤高殺伐之意,而此時的簫聲,竟是透著一絲纏綿失落的意味。

  簫聲繚繞,如絲一般纏繞住瑟瑟的心,勾起了心中千種滋味。

  瑟瑟就在纏綿的簫聲中,緩緩入眠。

  夜漸漸深了,一抹月白色的影子無聲無息出現在瑟瑟床前,飄逸清淡的好似窗外那抹月色。

  他手中輕執一管洞簫,臉上帶著濕潤的白玉面具。他的視線透過面具,從瑟瑟沉睡的臉上一寸寸掠過,她的睡顏,很美很恬靜。只是,黛眉卻微蹙,似乎有什麼解不開的鬱結。

  他墨黑的眼瞳一滯,伸出手,想要撫平她眉間的鬱結,卻在伸出手後,又緩緩收了回來。

  寬大的白袖微垂,好似雲朵一般輕飄。

  「我欠你的,就用這一戰來還吧,此後你我互不相欠,便是陌路了。」他淡淡低喃道。

  他會助她收復海盜,他會保她平安。

  瑟瑟睡眠一向很輕,何況又是習武之人,就算聽不到聲音,她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異樣。

  她忽然睜開眼睛,看到一抹淡淡的白好似月色般從窗子裡飄出。

  瑟瑟顰眉,再眨眼看,窗前只有清澈的月色,莫非是她的錯覺,只不過是月色明亮的緣故?

  窗子敞開著的,幽冷的夜風灌了進來,將帳慢吹得悠悠蕩蕩。她記得,睡前明明是關了窗子的,怎地又開了。

  瑟瑟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窗外只是無邊無際的大海在咆哮著。

  不可能有人會從這裡躍出去,否則,豈不是跳至海裡。

  瑟瑟笑了笑,將窗子重新關好。

  窗下,一抹月白色的影子趴在船壁上,待她關好窗戶後,縱身躍起,準確無誤地躍到了瑟瑟隔壁的房間內。

  *

  轉眼間,已經在海上漂了十多日。

  原以為歐陽丐的大船縱然速度不算極快,但也應當比她們原先那只「銀蛟號」要快的多吧,但是,令瑟瑟詫異的是,這船的速度還不如「銀蛟號」。行了十多日,到「水龍島」的航程也不過才行了一半。

  瑟瑟嫌船行的慢,不知卻還有人嫌快的。

  歐陽丐就是那個嫌船行的快的人。

  他負手在房間內走來走去,走去走來,不一會便將旁邊坐在臥榻上喝茶的不釵和墜子轉暈了。

  「歐陽丐,別轉了,再轉我們就暈船了。」小釵的聲音輕柔地傳來。

  歐陽丐頓住腳步,回首望著她們,凝眉道:「你們兩個小丫頭,心裡到底有沒有主子。你看看,船都快到水龍島了,樓主和江姑娘還不曾見過面。」

  墜子清冷的聲音淡淡傳來:「你急的什麼,我看啊,樓主目前對江姑娘,可不是那種感情!他心裡還惦著那朵雪蓮呢。」

  歐陽丐皺了皺眉,挫敗地長歎一口氣。

  「有件事,你們兩個可能都不知道。」小釵躊躇片刻,猶豫著開口。

  「何事?」墜子和歐陽丐問道。

  「樓主和這個江姑娘,其實……」小釵頓了一下,眨了眨眼。

  「其實他們已經……」小釵畢竟是雲英未嫁,有些尷尬地說道,「已經共度春宵了。」

  這句話一出口,驚得歐陽丐和墜子瞪大了眼睛,良久反映不過來。

  半的,歐陽丐頓足道:「果然是做海商太忙碌,竟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還不知道。不行,改天我要向樓主說,我要做他的貼身侍衛。墜子,你方纔還說,樓主對江姑娘沒那種感情,不那種感情,怎麼會在一起?」

  「是這樣的。」小釵凝眉道,「江姑娘不知為何中了媚藥,是樓主幫她解得媚藥。」

  「媚藥?」歐陽丐神色一僵,隨即便喜笑顏開,「我怎麼沒想到這個主意呢,小釵你那裡有沒有媚藥。」

  小釵淡笑著望了他一眼,沒說話。墜子朝著他冷冷撇唇。

  歐陽丐懊惱地說道:「要是雲輕狂那傢伙在就好了,他身上什麼藥沒有呢。」

  墜子冷聲笑道:「歐陽丐,你該不是還要用媚藥這招吧,我看啊,樓主之所以不見江姑娘,沒準就是因為媚藥事件。你還是想一想別的招吧。」

  歐陽再次凝眉,在室內轉來轉去,良久,他雙眸一亮,道:「有了已。」

  *

  夜。

  據說晚上有宴會,青梅早早便歡欣雀躍起來,就連紫迷眉眼間都浮上了欣喜之色。無聊的海上之行,讓人多少有些煩悶。

  一入夜,就有船上侍女送過來三張彩色面具,說是歐陽丐要她們去宴會時,都戴上面具。說這是效仿民國風俗的一個「化裝宴會」。

  「小姐,歐陽丐真是有趣,竟然搞什麼化裝宴會!怎地都沒聽說過。」青梅驚訝地問道。

  瑟瑟笑了笑,道:「歐陽丐去過海那邊許多國家,大概是從別的國家學來的。」

  「想必很好玩吧,小姐,我們這就去吧。」青梅拿起一張面具戴在臉上,竟是一隻調皮的兔子。

  紫迷也笑著戴上了面具。

  瑟瑟拿了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面具戴上,這面具似乎是羊皮做的,軟軟的。

  三人來到甲板上,甲板早已佈置了一番,放了許多花盆,匠心獨具地擺成優美的花式。花盆中的花開的正艷,奼紫嫣紅。夜風拂過,漾起一陣淡淡的香氣。

  幾個長長的桌案擺成一長溜,上面擺放著美酒佳餚。

  瑟瑟微微笑了笑,這歐陽丐的大船,簡直是吃的用的,應有盡有。

  甲板上走來走去的人,都是戴著面具,看上去極是有趣。

  既是宴會,自然就是用膳。

  瑟瑟坐到几案前,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青梅卻是好奇地拉著紫迷,在人群中到處穿梭,想要找到雅子和莫尋歡。

  正在用膳的瑟瑟,忽然有一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她轉首望去,卻沒有看到任何人朝她注視。眸光流轉一圈,她的視線欣然一凝。

  在甲板一角,有一個白衣公子正在憑欄而望。

  他靜靜站在那裡,身姿俊挺,豐神如玉,整個人看上去孤高而雅絕。

  這夜是十五,渾圓的冰輪在他身後的海面上浮著,成為背景,似乎淡淡是為了陪襯他這個人而存在。

  一身白袍在風裡翩飛,和銀白的月光融在一起,說不出的魁惑動人。

  他就像高天流雲,就像清風明月,有一種高中出塵的飄逸。

  他的背影,讓瑟瑟生出一種熟悉的感覺。尤其是那披散而下的髮,驚人的長和黑,與明春水是何其相似。

  瑟瑟忍不住就要朝那人走去,可是她最終苦笑一下,沒有動身。

  就算是他,又能如何?

  見了他,她該和他說什麼呢?

  如若沒有那一夜,或許,他和她,還可以是朋友。但是,經歷了那一夜,他和她之間,唯有尷尬。

  何況,也不可能是他,他怎麼無端出現在這裡?

  所以,瑟瑟坐在那裡,依舊淡淡地用膳。

  只是,一顆心,卻有些控制不住地狂跳。

 

望海潮 010章

  夜風輕揚,那白衣公子從船舷處緩緩轉過了身。

  明月清光,照亮了他的臉,瑟瑟看到,他臉上也戴著一張五彩斑斕的蝴蝶面具,而不是明春水的白玉面具。

  瑟瑟自嘲地勾起唇角,清眸中閃過一絲黯然,心口好似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

  就算他沒有戴著面具,她也認不出他,因為她認得的,只是那一張雕工精緻的白玉面具,那張他和她在一起時,都不曾摘下來的面具。

  瑟瑟縹緲地笑了笑,執起面前的酒杯,飲了一口,微辣的感覺順著喉頭蔓延而下,心底頓時升起一種暖暖的感覺。

  這種暖意太令人眷戀了,瑟瑟毫不猶豫地舉杯,將一杯酒一飲而盡,再斟一杯,又一飲而盡。

  她不太會喝酒,做纖纖公子時,偶爾喝一點,都是味道溫和的酒。這酒也不知歐陽丐從哪裡弄來的,入口只有些微的辣,片刻後,便覺得辛辣的感覺一波波湧來,有些難以忍受。

  瑟瑟喝的又太猛,辛辣的味道侵蝕在喉間,她忍不住瞇眼,素手撫著喉嚨,猛烈地咳著,纖白的臉上頓時浮上了一層紅暈。

  她的咳嗽聲引得周圍目光紛紛側向這邊,瑟瑟忍不住苦笑一下。

  白衣公子的黑眸瞇了瞇,眸光變幻莫測地望向她這邊。

  瑟瑟苦笑著,撫著胸口忍住了咳嗽聲,她的咳嗽聲太過突兀了。

  「怎麼,非要這麼不要命地喝酒嗎?」一道淡泊溫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拍打著她的肩。

  瑟瑟回首,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鬼氣森森的骷髏面具。瑟瑟算是膽子夠大的了,但還是忍不住嚇了一跳。

  她挑了挑眉,凝聲道:「你是誰?」

  「我是莫川。」溫雅動聽的聲音從骷髏的嘴中吐了出來,令人覺得極是怪異。

  瑟瑟瞇眼,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

  高挑秀挺的身姿,緋紅的裙裳,流雲飛髻,玉釵橫斜,這樣的妝扮確實是莫尋歡。

  瑟瑟忍不住勾唇笑了笑,像莫尋歡這樣一個「絕色女子」卻戴了一張陰森恐怖的骷髏面具,不得不說,這真是絕配。

  「是船上的侍女給你的……這個面具?」瑟瑟低笑著道,這船上的侍女們也真是有趣。不知是不是妒忌莫尋歡的美貌,所以給了他一張這麼恐怖的面具。

  莫尋歡點點頭,問道:「現在可好受了?」

  瑟瑟瞇眼微笑,感覺確實好受了些。

  「我是說你的心情!」莫尋歡淡淡問道。

  瑟瑟瞇眼,雙眸變成漂亮的月牙狀,淡淡說道:「你以為我是借酒澆愁?這借酒澆愁愁更愁的道理我自小便懂得,所以,我不會那樣做的。我只是喜歡,那種熱辣辣的感覺。」

  這種熱辣辣的感覺,會讓她心中熱哄哄的。是她太寂寞了嗎,所以才會戀烈酒的熱度。

  瑟瑟一邊說,一邊又自斟了一杯,舉起杯子,才要喝下去。

  莫尋歡伸手攔住了她,手指一勾,將她手中的酒盞拿了下來。

  「這是異國的白酒,味道辛辣,且容易醉。你應當喝這種酒。」莫尋歡淡淡說道,從几案上拿起一個酒罈,將海棠紅色的酒液倒入酒壺中,為瑟瑟斟了一杯。

  「這是葡萄釀成的果酒,你嘗嘗。」修長的指勾著琉璃盞送到瑟瑟唇邊。

  盞是通透的琉璃盞,酒是海棠紅色,勾著琉璃盞的手指是修長白皙的,月光下,這樣一副畫面,無疑是美的。

  瑟瑟淺笑著,從莫尋歡手中接過琉璃盞,細細品了一口,果然是味道醇美。甘美的味道,沖淡了濃烈的辛辣味,瑟瑟頓時止住了咳。

  「多謝!」瑟瑟嫣然輕笑道。

  酒是好東西,但是卻需要適可而止。她不能喝醉,她是不允許自己喝醉的。

  兩人坐在几案上正要用膳,就聽到歐陽丐的聲音從人群中響了起來:「明月共潮聲,如此好景,又有佳餚,怎能沒有樂音歌舞。聽聞我們的幾位客人,皆是樂中高手,下面就請她們演奏一曲如何?」

  「好!」一片附和之聲此起彼伏。

  瑟瑟凝眉,那客人自然是指她們了。這個歐陽丐,竟是要她們奏樂助興了。

  「江公子,不知您可否賞臉?」歐陽丐緩步走到瑟瑟身前,瞇眼輕笑道。

  瑟瑟淡笑著說道:「多謝歐陽公子抬愛,只是在下琴技淺薄,怕是會擾了大家興致。還是免了吧。」

  「江公子過謙了,還是莫要推辭了。在下可是聽您的侍女說,公子的琴技可是超凡脫俗的。」歐陽丐高聲說道。

  她的侍女?

  瑟瑟凝眸,看到青梅還著小白兔面具雜在人群裡衝著她招手。

  這個青梅,總是給她找麻煩!

  「化裝宴會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戴著同樣面具的人可以合湊一曲。」歐陽丐抬眸,視線在船上流轉一圈,指著船舷邊的白衣公子笑道:「那位白衣公子也戴著蝴蝶面具,下面請二位合奏一曲如何?不知江公子要用什麼樂器?」

  歐陽丐一揮手,幾個侍女捧著古箏、琵琶、瑤琴……各色樂器走了過來,在瑟瑟面前站成一排,等待瑟瑟挑選樂器。

  這架勢,瑟瑟是推辭不掉了。

  瑟瑟望著那些樂器,再次凝眉,歐陽丐的船上,真是應有盡有,就連樂器也這麼全,且都這麼精緻。

  歐陽丐對這次晚宴,倒真是煞費苦心。

  不過瑟瑟站著沒動,他總覺得歐陽丐行事有些怪,他讓她和那個白衣公子同奏,是巧合還是有意呢?

  瑟瑟側目望去,但見一個紅衣侍女已經去請那位白衣公子了。不過,看樣子沒有請動。

  白衣公子轉首朝他們這邊看了看,眸光從面具內透出,懾人心魄。他拂了拂雲一般的衣袖,轉身似要離去。

  歐陽丐頓時急了,高聲喊道:「那位公子,煩請和這位公子合奏一曲。」

  白衣公子回首朝這邊望了一眼,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在下不會奏樂。」

  他淡若輕煙地說道,言罷,轉首拂袖而去。

  他就像一抹皎白的月色,轉瞬隱入雲中。

  歐陽丐頓時傻了眼。

  他尷尬地咳了一聲,輕聲問道:「那……江公子,不如您自己演奏一曲如何?」

  懟瑟覺得頭有一點暈,不知是不是船搖晃的緣故。

  「好,我自己來。」她起身,緩步向前走去。

  「不如,我和公子合奏吧!?」莫尋歡低低說道。

  「不用!」瑟瑟擺手道。

  不過是彈奏一個曲子,何用別人伴樂。

  瑟瑟緩步走過去,不知為何,她覺得好似在隔著雲霧看東西,那黑色的大海,皎潔的明月還有眼前這些花花綠綠的面具糾纏在一起,就像一塊繡著奇持花案的氈毯。

  她從侍女手中接過一把瑤琴,走到船舷邊,放了下來。

  頭頂的天,墨蘭墨蘭的,清澄的沒有一絲雲朵,好似一面墨黑的鏡子,能照見人心一般。那輪遠月,大的渾圓,圓的讓人心碎。

  瑟瑟盤膝坐在地上,在海浪聲聲中,彈奏起來。

  淙淙的琴音從她指下流出的時候,甲板上嘈雜的人聲忽地靜了靜。

  瑟瑟的琴聲很婉轉、婉轉再婉轉,纏綿再纏綿,好似絲絲縷縷的情纏纏繞繞著,在夜色中流淌。如瀟湘夜雨,似輕風夜潮,裊裊不絕,於不經意間打動人心。

  令人心中有說不出的觸動。

  然,眾人沉醉之時,琴音一轉,忽而變得悠遠蒼茫,好似一個人在重重山巒之中,永無止境地走著。而空曠的山坳裡,只有她一個人,孑然一身,唯見寂寞。

  海風是什麼時候凜冽起來的,瑟瑟不知道。

  當時或許是她太沉醉於琴音了,也或訐是因為真的有些醉了。

  她只覺得,當海風忽盛之時,她覺得面具有些礙眼,一把扯了下來,隨手仍在了風裡。面具被風高高揚起,刮到了天上,又悠悠蕩蕩漂到了海面上。

  海浪聲忽然大響了起來。

  琴聲隨著海浪聲,也忽然大作,好似有千軍萬馬的威勢,全然不是方纔那泉水叮咚纏綿悱惻之音。

  頭腦暈暈的,她只是在憑著感覺在彈奏。

  海浪沉沉,琴音蕭索。

  海浪滔天,琴音高亢。

  彈著彈著,明月不知何時鑽到了雲裡,海風忽然猛烈起來,海面上滔天巨浪洶湧起來。

  風浪來的極其突然,大船瞬間傾斜下去。

  船上船手早已見慣,似乎對這樣的劇變並不驚訝。本來嘛,天有不測風雲,尤其是海上,更是變幻莫測。

  「颶風來了,大家快進船艙!」歐陽丐高呼道。

  船手們一個個向船艙裡鑽去。

  就在此時,一波海浪好似一面高牆,朝著甲板拍了過來。

  青梅沒有武功,嚇得腿一軟,就像一隻受驚的小白兔,順著甲扳滑了下去。

  「青梅!」紫迷伸手,但是沒抓住青梅的衣角。

  海水濺了上來,瑟瑟睜開迷離的雙眸,雖然不是很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卻還是腰肢一擰,從船舷邊躍起,青色的身影淡淡的,好似一抹青煙飄過,她一把攬住了青梅的腰膠。

  海浪拍了下來,兩人被衝到了船舷邊,冰涼的海水帶著腥鹹的味道將瑟瑟和青梅淹沒,單薄的衣衫完全被淋透,冰冷的海水讓她們渾身顫抖。

  受不住海浪的衝擊,青梅已經昏迷過去,海浪的勢頭很大,瑟瑟也被拍的頭昏腦脹,但是,她死死抓住了船舷,不讓自己掉下去。

  待第一波海浪過去後,她伸臂用力一甩,將青梅扔了上去。

  紫迷正撲過來要救她們,迎面接住了青梅。

  第二波海浪又洶湧著,衝了過來。

  瑟瑟全身的力氣似乎用盡了,也或許還有些醉意,瑟瑟軟軟的提不起內力來,就在此時,白衣如雪,一抹月白色影子,宛若高天上那一輪月光,飄然飛向船舷。長袖舒捲間已經將她的身子勾在懷裡,在第二波巨浪拍來之前,抱著她,翩然落在甲板上。

  嘩啦一聲,巨浪在身後沖天而起,又咆哮著遠去。

  早全身被淋濕的瑟瑟偎在面前這個懷抱裡,她感覺到這個懷抱在顫抖,不知是是她冷的發顫,還是他在顫抖。

  他抱她抱得很緊,有一瞬,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能聞見他身上那淡淡的香氣,不同於夜無煙身上的龍涎香,而是一種自然的清淡的香氣,淡的似有若無。似竹香,又像是茶香,似乎又都不是,但是,卻的確很好聞。

  這種香氣混合著溫暖的氣息,一起向瑟瑟籠罩了過來,讓瑟瑟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也不知是歐陽丐從哪裡弄來的酒,後勁極大,縱然此時,她被冷水沖過,身上寒冷,內心深處卻燃著一團火。

  瑟瑟緊緊摟住這個人的脖子,她感覺到穿上懷抱很熟悉很讓人安定。她在他懷裡依偎著,枕著他的臂彎,瞇眼輕笑。

  不知為何,她就是想笑,大約真是醉了吧,醉了的感覺原來是這樣。

  莫尋歡本來也已經衝了出來,當看到那抹月白色身影時,他的腳步便定在了甲板上,此時看到瑟瑟平安回來,微微舒了一口氣。

  「哎呀,江公子你沒事吧?天啊,方才真是危險死了,要是江公子掉下去,那肯定葬身大海了,幸虧這位公子相救。江公子,你可要好好謝謝這位公子啊。」歐陽丐笑吟吟地說道,他沒敢說出來明春水的身份。

  此刻,大約只有他是最高興的了。

  本來,他是安排了讓他們兩個一起奏樂,是以將兩個蝴蝶面具給了他們兩個。不想樓主不領情,拂袖而去,急得他連連跳腳。

  好在老天有眼,刮了一場颶風。

  這颶風來的真是時候啊!

  歐陽丐瞧著明春水緊緊摟著瑟瑟,抱得那樣緊,嘴就有些合不攏。

  「公子,你沒事吧!」青梅哭道,方纔她嚇得不輕。

  「我沒事呢!」瑟瑟瞇眼輕笑著說道,美麗的眸子水霧氤氳,膚白唇紅,格外動人。

  明春水低眸看了看瑟瑟燦然而笑的醉顏,心中一滯,他將瑟瑟小心翼翼放下來,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飄然而去。

  「小姐,你認識方纔那個白衣公子嗎?」青梅詫異地問道。

  紫迷也蹙著眉。

  很明顯她們都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異樣。

  瑟瑟淡笑著說道:「不認識!」

  她雖然有些醉意,可心底還是清楚的。

  她以為她只認得那白玉面具,她以為她不會認出他來的。可是,方纔那一瞬,當他將她緊緊擄在懷裡時,一種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

  那一瞬,她便知曉是他,不會錯。

  可是,認出了他,又能怎樣?

  她只能說不認識,因為他和她已是陌路。

  歐陽丐瞧著轉瞬已然離去的明春水,瞧著淡淡輕笑的瑟瑟,無能為力的搖了搖頭。

  *

  明春水凝立在窗畔一動不動,視線透過窗子,凝視著黑沉沉的大海。颶風已經過去,明月不動聲色地掛在天邊,將萬縷銀輝灑向大海。

  大海已經恢復了平靜,這個世界還是和方才是一樣的,可是,他的心,卻翻騰著巨浪。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在窗前已經站了很久了。

  歐陽丐站在他身後,有些擔憂地瞧著他的背影。此時,他拿不準主子到底在想什麼。

  「歐陽丐,還有幾日可到水龍島?」明春水忽然轉身問道,他的口吻很輕,沒有一絲怒意。可是歐陽丐還是知道明春水已經不悅了。

  此時,他的軒眉微微揚著,薄唇抿著,勾著似笑非笑的弧度,而注視著他的眸光卻極其銳利,讓他有些不能呼吸。

  「將機括打開,全力前進,不出三日,應可抵達。」歐陽丐輕聲道。

  「好,我要你兩日抵達!」明春水雲淡風輕地說道。

  「是!」歐陽丐垂首答道,兩日,這個速度對他而言,頗具挑戰性啊,看來不僅需要把機括全部打開,還要將所有船手都用上。

  *

  接下來的日子,瑟瑟明顯感覺到「墨鯊號」行的快了,再不是之前慢慢悠悠的樣子了,好似有人催著趕著一般,行的風馳電掣。

  瑟瑟注意到,這艘大船建造的不僅別具一格的大,更令人咂舌的是,還有一些可操作的機括。就是沒有船手划船,也可以自行前進的。大約前一段時日,那機括沒開。

  這兩日,似乎是打開了機括,是以船的速度快的驚人。

  能設計出這麼奇巧的船隻,大約除了璇璣府,再沒旁的人了。想必,就連南越的水兵,也不見得有如此新穎的船隻。

  自從知曉了明春水在船上,歐陽丐的身份便昭然若揭了。而鳳眠,初見時,他便是和明春水在一起的,那麼,他也被明春水所用了。

  只是,瑟瑟想不通,璇璣府明明已經臣服於朝廷,何以又為「春水樓「做事呢?記得璇璣老人,對南越可是極其忠心的。

  想不通的事情,瑟瑟便不再想。

  因為也沒時間想了,因為「墨鯊號」已經抵達「水龍島」了。

  「墨鯊號」在望見「水龍島」後,便停止了前進,放了一條小船,讓瑟瑟她們乘船前去。

  歐陽丐親自前來為瑟瑟送行。

  「歐陽公子,這些日子打擾你了。」瑟瑟輕笑著說道。

  歐陽丐瞇眼笑道:「不打擾,在下很願意為江公子效勞。據說水龍島四周暗礁重重,你們可要小心啊!」

  「歐陽丐,你可真是個大善人啊!多謝你了。」青梅笑著說道。

  歐陽丐眨了眨眼,大善人麼,若是她們知曉當日就是他派人砸穿她們的船,不知道是不是還這麼想。

  瑟瑟她們一行人登上小船,揮手想歐陽丐道別。


望海潮 011章

  瑟瑟一行人駕著小舟遠丟,明春水始終沒有出來。直到行了好遠,瑟瑟回首望去,隱隱看到「墨鯊號」的望樓上,有一道白衣飄然的身影。瑟瑟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惘悵。

  水龍島到了。

  當年,瑟瑟的娘親嫁到南越後,海盜們便退隱到「水龍島」。

  十幾年過去了,海盜們又有了新的海盜之王,島上形勢究竟怎樣,誰也難以預料。是以,瑟瑟此次進島,可以說是極其危險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葬身島上。但,瑟瑟並沒有被危險嚇倒。

  水龍島四周,全部是暗礁群,若想進島,沒有水龍島上的船隻接引,是極其危險的。

  天色已近黃昏,殘陽如血,海面也是一片橙紅。

  瑟瑟她們駕著船在水龍島周圍繞了一圈,卻不敢貿然進島。

  「小姐,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裡繞吧?!」青梅小聲問道,如若再繞下去,天便黑了。

  「再等等,若是再無人出來,我們就駛進去。」瑟瑟曼聲道。憑著雅子的划船技術,或許可以進去的。

  正說著,就見一艘小船從暗礁群裡駛了出來,這是一艘小型的巡邏船,船上四個水手,還有兩名海盜。

  瑟瑟低聲囑咐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們都別說話。」

  幾人都低低應了,莫尋歡抱膝坐在船上,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瑟瑟囑咐雅子,調轉船頭,假意逃走。

  果然,那兩個海盜看到她們的小船,呼喊著追了過來,不一會就堵住了她們的去路。

  「哈哈哈,一船美貌的娘兒,好久沒見這麼美的貨色了,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還要逃,這是什麼地方,你們以為還能逃走嗎?」一個海盜哈哈狂笑著,將掛在腰間的短刀拔了出來。

  夕陽下,短刀閃耀著令人心顫的寒芒。

  「都乖乖的,否則老子就把你們扔到海裡餵魚。」兩人說著,躍上瑟瑟的船,將她們用繩子五花大綁困了。

  幾個人乖乖的都沒有反撫,為的就是被他們抓進去。兩個海盜也不問幾人的來歷,帶了她們就向島內駛去,或許根本就沒想到這麼幾個嬌滴滴的女子,來這裡是有特殊目的的。

  果然是暗礁重重,這些暗礁都藏在海波裡,極難發現,也有少數高大的凸出水面,看上去稜角分明,如犬牙交錯,很是駭人。

  過了暗礁群,便遙遙看到「水龍島」了。

  從海灘上望過去,水龍島上樹木鬱鬱蔥蔥,那些樹木極其怪異,和陸上植物不同,透著濃濃的異城風情。島上山也不少,有些光禿禿突兀地立著,有的長滿了樹木和鮮花。

  幾個海盜帶著瑟瑟她們一路進了島,穿過林子,就來到一大片依著山坡走勢而建的寨子。

  夜幕降臨,島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有烤魚的香氣撲鼻而來,伴著粗魯的大笑聲。

  在寨子前的一片空地上,幾十個海盜正三五成群地喝著酒。他們身側的村上,綁著十幾個女人,都是衣衫凌亂,好似沒有穿衣服一般。很顯然,她們都是海盜們擄來的玩物。

  有女子的哀嚎聲傳來,瑟瑟清眸一瞇,眸光忽而變得幽深。這些海盜,竟然已經狠暴殘忍到這種地步。

  走在她旁邊的莫尋歡腳步一頓,瑟瑟注意到他的眸光,在這一瞬間,忽而變得血紅。

  瑟瑟乍然明白,這些女人,或許就是伊脈島的臣民,要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臣民受辱,是何等的殘忍。然,莫尋歡雖然手中拳頭早已握的指甲陷入肉中,但,他的臉上,神色依舊淡淡的,不為所動。

  這份忍耐,也只有目睹了更殘暴的虐待,才能夠練就吧。

  將瑟瑟她們擄來的海盜,恭敬地過去向一個男子稟告。

  那個男子很顯然是這伙海盜的頭目,生的倒也人模人樣,只是一雙眼睛,陰狠的令人望之心顫。

  他站起身來,繞著瑟瑟她們轉了一圈,厲目中閃著淫邪的眸光,他大聲道:「綁到樹上去!」然後指著莫尋歡道:「這個誰也不許動,老子要獻給大王去,這其餘的賞你們了。」

  莫尋歡臉上淡淡的,沒有任何表情,但,黑眸中卻閃過一絲冷冽的寒光。

  因瑟瑟是女扮男裝,看上去又很文弱,那些海盜沒將瑟瑟當回事,將她扔在樹旁,無人理她。

  其餘海盜一見那頭目下了命令,早已多日沒見新鮮女人,自然是一哄而上。圍住青梅紫迷和雅子,就要上下其手。

  青梅嚇得閉上眼睛,發出一聲尖叫。紫迷縱然會武,神色也淡定,臉色卻已蒼白。雅子卻好似早就見慣了這樣的事情,睫毛都沒有眨一下。

  「刷」的幾聲輕響,幾縷血花濺開,在篝火的照耀下,閃耀著妖艷的光芒。

  幾隻想要行兇的髒手,手腕上都多了一圈血痕。血痕很深,但卻繞著動脈劃過,很顯然,這只是警戒,否則,這幾隻手怕都要作廢了。

  海盜們大驚,齊齊回首看去。

  只見紅彤彤的篝火下,原本捆綁如粽子般的青衣公子淡然凝立在那裡,身上繩索早已散落在地上。

  光華流轉的刀影一閃,沒入他的腰間。清麗而寧靜的臉上掛著淡而閒的笑容,雙目清澈的猶如秋水中的明月。眼神高雅恍若山巔落雪,似乎看一眼,就能令人自慚形穢。

  這樣的高雅的人,縱然是殺人的時候,恐怕也不會流露出絲毫血腥的戾氣。

  他的笑容那般閑雅,幾乎令人忽略了他眸底的寒意。仔細看去,他波光瀲灩的眼底深處,蕩漾著凜凜的寒意,冷靜的有如水晶。

  當他們的目光觸到她眸中的寒意,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你,是誰?」海盜頭目愣了愣,高聲喝道。

  不知為何,身經百戰的他,此時看到這個青衫公子清眸中的寒意,竟是有些恐懼。

  「把這些女子都放了。」瑟瑟淡淡說道,聲音清澈如流水。

  她的眸光從那些被綁的女子身上掠過,這一刻,她眸中滿是悲憫。暗中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她必須讓自己看上去冷靜、強大。然而,她知道她心中早已不能平靜了。

  瞬間的恐懼過後,海盜頭目望了望身後幾十名海盜,笑了笑,道:「就憑你,真是天大的笑話。不過會耍兩下彎刀,就敢來命令老子了。這樣吧,可以給你個機會,你若是勝過我手中的刀,我就讓你把這些女人都帶回去。如何?」

  瑟瑟淡淡笑了笑,清亮的眸中儘是冷然。她青袖一揚,幾道寒光在空中劃過,射到旁邊的村上,繩索被劃開,青梅紫迷和雅子一掙,便脫開了捆綁。

  紫迷身影一晃,飛身躍到瑟瑟面前,冷聲道:「你還不配讓我家公子動手。」言罷,她輕輕將掛在腰間的一隻簫執在手中。

  紫迷的簫,不是用來吹奏的,而是兵刃。比一般的蕭要長,要粗。

  「鐵血簫?」那海盜頭目一見,雙眸一瞪,連連後退。

  方纔那兩個將她們擄來的海盜有些傻眼。明明見到她們身上都沒有兵刃的,此刻,也不知方纔那個青衫公子的彎刀從哪裡來的,而這只蕭,竟也是兵刃。

  「你既認得鐵血簫,還不放了這些女子,帶我們去見島上的大王!」紫迷冷然而笑。

  海盜頭目聞言,狂笑道:「鐵血蕭又如何,看來你是鐵玉郎的孩子,不過,你可知,就連你爹都被我們幽禁了,你們又能翻出多大的風浪。」

  瑟瑟聞言,心中一凌。

  當年,娘親手下的四大龍將分別是紫迷的父親鐵玉郎,青梅的娘親青鳥,還有馬騰,西門耀。陰陽師是青梅的爹爹。娘親自從退隱後,就不再管東海之事,也不打探東海的消息。

  但,每年,紫迷的父親卻都會有一封信箋送到娘親手中。就在幾月前,瑟瑟還聽的紫迷說起,他爹爹來信,說水龍島一切都好。

  自從聽聞伊脈島之事,瑟瑟便知曉,那些信很顯然不再是真話。她也懷疑紫迷的爹爹已被囚禁。但是,真的聽到這樣的消息,還是心中凌然。想當年,四大龍將是何等威風,竟然都被囚禁了嗎?

  紫迷聞言,握著鐵血蕭的玉手發顫,她眸中寒光一閃,手中鐵血簫已經帶著破空尖哨之聲,襲向那個海盜小頭目。

  「今日我就抓了你,去救我爹爹。」

  短刀和鐵血簫擊在一起,濺起星星點點的寒芒,她的身姿猶如一隻小鳥兒,不斷繞著那海盜小頭目纏鬥。鐵血簫每一次刺出,都帶著尖銳的劍氣。

  其餘的海盜早已分散開來,將瑟瑟一行人包圍在內。

  不到三十回合,那海盜頭目就落了下風,眼看就要敗在紫迷手下。

  忽聽得一道冷然的大喝聲:「這是做什麼?」

  一行人踏著夜色緩步走來,為首的人,是一個年輕海盜,濃眉緊縮,微黑的臉上帶著一絲怒意。

  瑟瑟眸光一滯,那年輕的海盜竟然是在海上劫掠瑟瑟她們的馬躍。

  一眾海盜看到他走來,恭聲道:「馬將軍。」

  想不到,這個馬躍,竟是水龍島的海盜,而且,看樣子還是一個頭目,怪不得武藝不錯。

  「這是怎麼回事!」馬躍冷聲問道,及至看到莫尋歡,眸光一亮,呵呵笑道:「小娘子,你怎麼來了,莫非是想通了,來投奔本將軍了?」

  忽聽得一聲慘呼,和紫迷鬥在一起的海盜小頭目捂著耳朵哭道:「將軍,救我!」

  馬躍哈哈一笑,將顫抖在一起的紫迷和那個小頭目分開,笑道:「別打了,一家人,一家人。」

  眾海盜聞言,頓時驚詫地瞪圓了眼睛。

  什麼一家人?

  馬躍冷喝一聲道:「日後她便是本將軍的娘子了,難道還不是一家人。你們都給我滾,能滾多遠滾多遠去。」

  莫尋歡聞言,眸光冷冷閃了閃。

  這個馬躍,還當真是臉皮夠厚的。

  「將軍,這個女子手中拿得是鐵血蕭。」那海盜小頭目小聲說道。

  「是嗎!?」馬躍輕笑著說道,「你不會見到簫就說是鐵血簫吧,哪裡有那麼多的鐵血箭,鐵血簫不是在鐵玉郎手中嗎?」

  海盜小頭目吶吶地說道:「屬下不認識,可能是看錯了。馬將軍!」

  馬躍瞇眼笑著道:「都滾。」

  一眾海盜頓時散去。

  「小娘子,隨我來吧。」馬躍嬉皮笑臉地衝著莫尋歡笑道,忽而朝著瑟瑟使了一個眼色。

  這一瞬,瑟瑟忽然覺得這個馬躍,似乎不同於方纔那些海盜。當初在海上劫持她們時,縱然他對莫尋歡又是調戲又是劫掠的,但是,神色間卻沒有絲毫齷齪。

  瑟瑟凝眉,覺得馬躍絕非外表這樣,遂,隨了馬躍向寨子裡而去。

  一行人來到一座古樸的木質閣樓前。

  室內,燭火搖曳。

  關上房門,馬躍一臉的嬉皮笑臉瞬間凝重起來。

  他揚眉對著瑟瑟打量一番,道:「你的新月彎刀是如何得到的?」

  瑟瑟黛眉一凝,想起那日在海上,自己彎刀出鞘時,馬躍似乎是極其驚異的說道:你用的可是新月彎刀?

  「你是誰?」瑟瑟低聲道,很顯然,這個馬躍那日巳經料到了她的身份,因為新月彎刀是娘親的兵刃。身為水龍島的海盜,當是知道的。

  馬躍眨了眨眼,道:「當年駱龍王在海上叱吒風雲,她手下有四大龍將,我便是四大龍將中的馬騰之子。」

  「原來你是馬騰的兒子。」瑟瑟低聲說道,娘親和她說起過,馬騰是她的忠將,遂低聲道:「駱龍王正是我的娘親。」

  馬躍聞言,神色一凝,問道:「公子可有信物?」

  瑟瑟將脖頸間的金令牌拿下,道:「信物可是指的這個?」

  馬躍接過金令牌,看了看,又還到瑟瑟手中,沉聲道:「正是這個!」他頓了頓,又問道:「只不過,我記得駱龍王的孩子是一位丫頭,可不是一位公子啊?」

  瑟瑟笑了笑,道:「我確實是一個女子,只不過女扮男裝罷了。」

  「女扮男裝?」馬躍搖搖頭,頗為失望地說道,「如若你真是男子就好了,或許能憑著這塊金令牌收復群盜,可惜……」

  言下之意,頗有些失望。

  「女子怎麼了?你這個淫賊。」青梅在一旁不平地說道,她對馬躍的印象相當不好。

  馬躍揚了揚眉,道:「你又是誰?」

  「你管我是誰?」青梅鼻孔朝天哼了一聲道。

  「馬躍,四大龍將何在?」瑟瑟冷聲問道。

  「被西門樓囚禁在地牢裡。」馬躍淡淡說道,黑眸中隱隱閃過一絲痛色。

  「西門樓?」瑟瑟瞇眼道:「西門耀的兒子?」

  「不錯,他現在就是海盜之王,沒想到這小子平日看上去文文弱弱,沒想到不禁武藝高強,且如此狠毒,就連他爹都一起關在了地牢裡。如今,他倒是逍遙自在地在伊脈國做了王。」馬躍恨聲道。

  海盜之王居然是西門耀的兒子,竟將連同老爹在內的四大龍將全部囚禁了起來。

  「你也不是好東西,你為何不去救他們?」青梅淒楚地說道,她的爹娘可都是囚禁在那裡的。

  「這麼說,你是青鳥將軍的後人,而你,是鐵叔叔的女兒了。」馬躍指著青梅和紫迷說道,「你們以為我不想救他們?太難了,如若不是我隨波逐流,他們早就連我一起囚禁起來了。」馬躍長歎道:「你來了正好,我原以為你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姐,沒想到竟得了駱龍王的真傳。這次,除掉該死的西門樓或許可以有一線希望。」

  瑟瑟的武功幸虧隱瞞的好,以至於這些海盜都沒有將她放在眼裡。否則,她怕早就遭受了暗算。

  「目前島上都是誰的勢力?」瑟瑟問道。

  「自然表面上都是西門樓的勢力,包括我,名義上都是他的人。不過,我知道至少有一半是忠於四大龍將的,另有一半是觀望的。西門樓的忠實下屬大多都隨了他去了伊脈國,只有少部分留在這裡監視著水龍島的情況。」

  「想辦法收復那一半觀望的人。」瑟瑟冷聲道。

  「這個容易,你只要亮出你的金令牌和還有你的武功。」馬躍道,「這個我來安排。」

  *

  這日,日光明麗。

  水龍島最南端的海角上,綠村掩映。

  一大片空地上,擠滿了千來名海盜,他們都執著短刀長劍,正在望著前方的比武高台。

  那比武檯子是昨日才搭好的,據島上的馬躍將軍說,今日要在此比武。

  島上的海盜,這兩年已經很少比武了,以前他們之中的很多頭領,都是通過比武得出來的。自從西門樓做了首領,便取消了比武,直接任命。

  是以,他們對今日的比武都很期待,每個小隊私下先比武,選出了勝利者,來參加今天的比武。

  今日,瑟瑟特意恢復了女子妝扮,她要以女子身份來奪取這場比武的勝利。

  她站在樹蔭中,望著那些海盜,他們一個個都赤著上身,露出一身的鋼筋鐵骨,鬥志昂揚。他們抽完簽號,便站在台下等著上場。

  瑟瑟淡淡凝立在比武台上,她從未想到,有一日,她會站在水龍島這塊土地上,和這些男人們決鬥。

  海風拂來,帶著清涼的海的氣息。她手中拿著一個寫著號碼的籤條,她不知對手是誰,但是,不管是誰,她都要贏。

  台上經過幾輪決鬥,終於有人叫到了瑟瑟的簽號,她淡淡笑了笑,右足一點,青裙起舞,如蝴蝶一般,飄然落在擂台上。

  在比武台對面,有一座陡峭的高山,山上灌木蔥鬱。

  一處峭壁上,有一株枝繁葉茂的花樹,此時正是花開的季節,一樹的淺粉流紅。

  樹下,站著一抹月白色身影和一襲紫影。

  白色身影正是明春水,他淡淡站在花樹下,手中拿著「千里眼」,向著比武高台方向觀望。看到瑟瑟上場,軒昂的修眉輕揚,唇邊帶著一抹瀲灩的笑點

  「樓主,她能贏嗎?」一個紫衣男子凝眉問道。

  明春水勾唇淺笑道:「不出意外狀況,應當無事,她大約是習練了特殊的內功,進展很快。你只需時刻關注伊脈島的狀況便行。我猜這邊的狀況已經傳到了西門樓耳中,他不日便要出兵。」

  紫衣男子點點頭,一臉冷峻肅殺之色。

  比武台上。

  瑟瑟第一場面對的對手,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生的極是健壯,一身的鋼筋鐵骨。

  當瑟瑟站到擂台上時,台底下傳出來一陣呼哨聲和嘲弄聲。

  瑟瑟淡若輕煙地一笑,對這些嘲弄聲置之不理。

  對面的男子對於瑟瑟的出現,極是不屑。也不知從哪裡來的一個女子,竟然也來參加比武。他雙手握拳,將關節握的嘎嘎作響。他聲音粗嘎地說道:「小姑娘,和你比武,不用兵刃。只用拳頭,你若是輸了,就做我的娘子吧。」

  眼下之意,是要讓著瑟瑟了。

  瑟瑟悠悠一笑,道:「既是你不用兵刃,那麼我的兵刃也不用了。」她不需要他讓。

  那男子放浪一笑,便縱身向瑟瑟撲來。

  瑟瑟靜立著沒動,待得那一抹黑影從頭頂壓下時,才飄然挪開。

  那男子倒沒想到瑟瑟身形如此靈活,撲了一個空,伸腳穩住身形,轉身再次襲向瑟瑟。那男子的拳頭緊握,向著瑟瑟前胸便抓去。

  瑟瑟眸光光芒一冷,也不躲閃,寬寬的雲袖一拂,襲向男子面門。

  她不願動手去和他廝纏。

  衣袖帶著冷風,從那男子面門凌厲舌過,好似刀刃一般,男子一驚,縮掌收足,頭一仰,避開了臉面,下巴卻好似被刀割一般疼痛。

  瑟瑟伸足,襲向他下盤,那男子立足不穩,就此從台上掉了下去。

  第一場,瑟瑟贏。

 

望海潮 012章

  只是一招,便贏了對手,這在比武中絕少僅有。

  瑟瑟今日,意在奪魁,是以,出招乾淨利落,雷厲風行。

  一個女子竟然三兩招內便將一個大漢打倒,而且身手利落、迅速、漂亮的令人咂舌,不能不令那些海盜驚異。

  在眾海盜驚異的眼神之下,瑟瑟拂了拂衣袖,翩然下台。她站在人群之外,青衫臨風飄舉,唇邊浮著一抹笑意,如落雪般純淨。

  比武高台旁邊的樹蔭下,擺著一長溜長桌,桌旁坐著幾名海盜首領,他們都是水龍島目前的首領。其中一名,是水龍島的大首領,也是西門樓的忠實下屬,名叫寧放,三十來歲的年紀,長相很是威武。

  前兩日,馬躍前來找他,說是要在島上舉行一次比武大會。他考慮到最近兩年海盜們都沒有比過武,一些海盜頭目都是任命而非比武選舉。

  這些海盜們也該切磋切磋了,是以便答允了這件事。

  他沒料到會有一個女子也參加比武,便轉首問一旁的馬躍。

  「這個女子是誰?」寧放問道。

  馬躍嘻嘻笑道:「這是屬下隊伍裡的,是前一陣子我從海上擄來的,她倒是也有兩下花拳繡腿,便也想比比。我就允了她。」

  寧放聞言,笑了笑,道:「你擄來的部下?倒是有兩下子。」

  接下來的決鬥,瑟瑟都以勝利而告終。

  如若說第一次贏,是意外,那麼經過幾輪的決鬥,誰也不敢小視她了。

  最後一輪,只有瑟瑟和另一個海盜決鬥,來奪取今日的第一。

  那個海盜,他的武功不弱,瑟瑟也不敢小視。

  鼓聲一響,瑟瑟便飄身上台,淡笑著說道:「請了。」

  對方也同樣不敢小視瑟瑟,手中執著兵刃,對瑟瑟嚴陣以待。

  瑟瑟說了一聲:「請了!」那人毫不含糊地縱身躍起,右手之劍,向瑟瑟刺去。瑟瑟用劍一格,將他的劍架住。冷不防,那人驀地一揮左手,袖中一道黑影閃過。

  瑟瑟大驚,忙疾步後退,但是,青衫卻依舊被抓裂了一角。

  那道黑影轉瞬之間,又重回到那人的袖中。

  原來,此人這場,對瑟瑟頗多顧忌,將秘密武器用了出來,到底藏在袖中的是什麼兵刃呢?

  兩人又鬥了幾招,那奇怪的兵器每每在瑟瑟快要制住對手時,便從袖中突地飛出,抓裂了劍氣,擾亂了瑟瑟的劍法。

  又鬥了幾招,瑟瑟終於看清,那人袖中藏著的是一個做工精緻的鐵鉤五指抓,伸縮間,好似活物一般。

  看清了是什麼兵刃,瑟瑟心中安定下來,展開綿綿劍意,向對手攻了過去。

  一時間,高台上,劍影紛飛,雖然那五指抓還是不時地偷襲,但是,都沒再得逞,連瑟瑟的衣角都沒沾著。

  一招,兩招,三招……

  在第十招上,瑟瑟飛身躍起,墨髮迎風,如墨雲般在腦後飄展。清澄的黑眸中,閃過一絲冷意。

  對手驚詫地看到瑟瑟飄身落下,看到她清澈的黑眸中,映射著他驚恐失措的身影。

  劍以迅雷之勢刺向他的左胸,他伸劍去擋,卻冷不防,一雙玲瓏別透的纖纖玉手從瑟瑟青袍寬袖中探出,閃電般地封住了他的穴道。而她手中的劍,在刺入他體內時,忽然收住。雖然鮮血流了出來,但是他知曉,那傷口並不深。

  這個女子,手下留了情。

  比武的最終結果,瑟瑟奪了第一。

  看台下的海盜們,臉上閃過各色表情,驚詫的,不信的,甚至還有羞怒的,堂堂男子們,都敗在一個女子手上,他們怎能不惱。可惜的是,他們確實鬥不過她。

  「哎呀,小姐勝了,新月彎刀都沒有出鞘就勝了。」青梅欣喜若狂地歡呼著。

  紫迷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聲。

  莫尋歡依舊是女子裝扮,雲鬟高綰,紅裙翩然。絕美清冷的臉上,浮現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一直擔心瑟瑟贏不了,但是,當比了幾場後,他便不再擔心。他知曉她會贏,但是,他還是沒想到瑟瑟會贏得如此漂亮。

  尤其是當她縱身躍起時,一襲青裙好似墨蓮般在湛藍的天幕下綻放,那一瞬的風華,讓他心中莫名一蕩。

  他不得不緩緩閉眼,才壓下心頭的澎湃。

  他不會忘,他是莫尋歡,是莫要尋歡的莫川。再次睜眼,他黑眸中閃耀的只有淡淡的沒有一絲感情的清光。

  對面的高山上,明春水將手中「千里眼」輕輕放下,眸光透過面具,閃耀著複雜的光芒。

  「女中豪傑!」一向不多話的紫衣男子鐵飛揚都感慨地說道。

  明春水勾唇笑了笑,沒說話。

  「應當是沒什麼事了,我們走吧。」明春水淡淡說道。

  鐵飛揚忽然凝聲說道:「不好,樓主,似乎是有意外。」

  明春水手指一顫,執起「千里眼」向高台上望去。

  瑟瑟翩然凝立在高台上,水龍島的大當家寧放緩步走上來,撫掌道:「這位姑娘真是好武藝,令人欽佩,奪了第一,不知想要什麼獎賞?」

  瑟瑟轉首,凝視著眼前的灰衣男子,她知道他便是水龍島目前的首領,西門樓的屬下。

  瑟瑟勾唇一笑,頰上若隱若現的酒渦,好似盛了一汪甜甜的蜜,彎月形的清眸笑的那樣好看,只是眸底,卻盛滿了冷澈。

  她淡淡說道:「我想要你這個大首領的位子。」

  寧放聞言,仰頭狂笑,好似聽到了多麼可笑的笑話。

  「好,好,我從未見過如此有膽量的女子。你真令人刮目相看,我不介意你的玩笑,做我的下屬可好。」他沉聲說道。

  很顯然,他以為瑟瑟說的,不過是一句玩笑。

  「不,我只想要你這個首領的位子,你給還是不給。」瑟瑟雲淡風輕地說道,好似她所要的,不過是一件普通的物事。

  「哈哈哈,小姑娘,你以為你贏了第一,就能坐上首領的位子,倒真是幼稚的很那。你問一問,我底下的弟兄是不是肯答應。」寧放笑容一凝,意識到瑟瑟並非玩笑,他冷冷說道。

  「就是,以為武功高,就可以做首領麼?你不一定是我們大首領的對手呢。」

  「我們都是七尺男兒,怎麼甘心讓一個女子來領導呢,哈哈哈……」

  「這個小女子倒真是猖狂的很那。」

  底下傳來眾海盜的高呼聲和不屑聲。

  就算他們對瑟瑟的武藝很是欽佩,可是要他們臣服於一個女子,還是萬萬不肯的。

  瑟瑟瞇眼,清眸中冷意閃過。

  她知曉這個位子並不易得,聽著眾海盜的狂呼聲,她伸指摸了摸胸前娘親的金令牌。清眸流轉,她看到馬躍在底下一直向她使眼色,示意她拿出金令牌來。

  她的指在金令牌上摸了又摸,終究還是放下了。

  她不想依靠娘親當年的威望,那樣縱然收復了眾海盜,又有幾個真正心服於她的。何況,眼下這些海盜都是年輕一代的海盜,早已不是當年娘親的部下了。他們對於娘親的威名,只不過是來自於老一代海盜的陳述。

  「你說,究竟如何,才肯讓出首領之位。」瑟瑟冷冷說道。

  寧放雙眼一瞇,深幽的眸光死死地盯在瑟瑟臉上。

  這是一張清麗而寧靜的臉,柔婉中透著堅強。那雙極好看的黑眸中,流轉著勢在必得的堅韌。

  這個女子,是一心要得他這個位子了。

  他忽然意識到,事情似乎並非馬躍所說的那樣,她僅僅只是他擄來的一個女子。看來,馬躍那小子,終究還是假意臣服於大王的。不過,他以為要奪他的位子這麼簡單嗎,就憑這個女子,這也太可笑了。

  「好,你若真的要得我這個首領的位子,那麼你就接我三箭。」寧放冷冷說道,臉上一片肅穆。

  「哦?」瑟瑟不解地挑眉。

  「在地上立上一個大木樁,然後,將被射人連腰帶腿都困在木樁上。我呢,就站在十丈開外,向被射人連射三箭。若是被射人能安然躲過這三箭,那麼,被射人便是這裡的首領。如何?你可敢做這個被射人?」寧放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瑟瑟凝眉,將她的腿和腰以及手都緊緊纏在木樁上,那豈不是不能動彈。而他,要向她連射三箭,她能躲過嗎?

  「敢不敢?」底下有海盜開始高呼,「不敢就趕快下台,沒這個膽量還想統領海盜?」

  叫囂聲充斥著耳膜,瑟瑟瞇眼瞧去,只見莫尋歡一向淡然的臉上,也浮上一層隱憂。還有青梅和紫迷,急得跳腳,一直向她揮手,示意不要。馬躍更是急得一直用手指著脖頸,示意她拿出來金令牌。

  而此時,瑟瑟卻知曉,就算她拿出來金令牌,怕也是會被海盜們瞧不起的。

  「怎樣,據說當年駱龍王奪取海盜王之時,也是過了此關,你敢不敢。」寧放瞇眼冷笑道

  瑟瑟心中一震,娘親的事情,她從未和自己說過。娘親也是通過此關,才降服這些海盜的麼?她記起,娘親教她習練暗器之時,最先教的,便是如何躲避暗器。

  她淡淡一笑,冷聲道:「好!」

  這個「好」字一出口,海盜們的叫囂聲瞬間靜止。

  他們沒想到,一個女子竟有如此膽量。

  被人連射三箭本就已經難以躲開了,何況,還是綁在木樁上受這三箭,更何況,射箭的人,是水龍島上箭術最精準的寧放。

  不說別的,他們之中,就無一人敢受這三箭。

  海盜們愣愣瞧著瑟瑟,沉聲不語。

  一時間,諾大的島上,似乎只有遙遙的海浪聲在低吟。

  「別!絕不能這麼做!」一道灰影從長案上彈起,向瑟瑟躍來,是馬躍。

  「你那是找死!」馬躍急急說道,「此關無人能過的,你還不拿出你的東西來。」

  「什麼東西?」寧放冷冷問道。

  「大家聽好了,她就是……」馬躍高聲喝到,但是一開口,就被瑟瑟冷聲止住了。

  「馬躍,住口!」瑟瑟低呼道,若是此時拿出娘親的金令牌來,無疑會將娘親的威名踐踏。曾經叱吒風雲的駱龍王的女兒竟是一個膽小鬼麼?

  「我可以的!」瑟瑟一字一句說道,雖然心中沒有十分的把握,但是,她還是有一絲贏了的希望的。只要有一絲希望,她都不會放過。

  馬躍望著瑟瑟清眸中的決絕,心中一凌,不知怎麼就被她的目光看的自慚形穢。

  她想,雖然他沒見過駱龍王,但是,這個女子,絕對不會比駱龍王當年要差。不知為何,他覺得,她絕不會敗。

  他點了點頭,道:「好,要小心!」這一瞬間,他已被瑟瑟的膽識深深折服。

  大木樁被重重地釘在地面上,有海盜過來,用鐵鏈將瑟瑟的雙腳、腰部、雙手都被緊緊地困在了木樁上。青梅紫迷莫尋歡雅子還有馬躍都被眾海盜屏退到十丈開外。

  島上,千來名海盜,卻是靜謐的好似沒有一個人,只聞呼呼的風聲。

  沒有人注意到,一襲紫影從對面高山上悄然飄下,以風馳電掣的速度躍下高山,直奔這邊而來。悄無聲息地隱入到海盜群中。而那些海盜,注意力都集中在瑟瑟身上,竟是無人察覺。

  寧放瞇眼,退到十丈開外。

  有海盜將一張大弓拿了過來。

  他搭箭在弓,瞇眼瞄準前方的一襲青影。

  青衫在風裡飄蕩,墨髮在風裡翩舞,她臉上沒有一絲懼意也沒有一絲悔意更沒有慌亂。那個女子鎮定的令人心驚。他甚至還能看到,她唇邊絕美的笑意,在陽光下,好似玲瓏剔透的花,燦爛綻放著。

  寧放閉了閉眼,不得不說,這個女子,他是欽佩的,然而,她卻只有死路一條。

  因為她要奪得是他的位子,而他,不是吝嗇這個位子。而是因為,他不能背叛西門樓。

  再次睜開眼,寧放眸中閃過一絲殘忍。

  他拉弓,弓如滿月。

  他松弦,箭如流星。

  他瞄準了瑟瑟的左胸,翎箭帶著呼哨之聲,風馳電掣向瑟瑟飛去。

  眾海盜的視線都追隨著那支箭,在他們看來,這就是死亡之箭。

  然而,他們錯了。

  就在那支箭快要射到青衣女子身上時,她忽然一側身,柔軟的纖腰向旁邊折下,躲過了這一招死亡之箭。那支箭,帶著犀利的風聲,射到了她身後的木樁上。

  她躲過了這一箭,憑著女子柔韌的身姿,躲過了第一箭。可是第二支箭呢?

  寧放再次拉弓,第二支箭,帶著破空之聲,向著瑟瑟的腹部射去。

  如若說第一支箭,還有躲避的可能,而這一支箭,卻是絕無可能躲過了。

  因為,她的腿、腹還有手都被緊緊縛住了。

  不能動,不能閃,更不可能用手去格,怎麼可能躲得過這一箭。

  瑟瑟卻是淡淡地笑了笑,被困在木樁上的手,忽然握住了纏在腰間的新月彎刀。新月彎刀是軟兵刃,不用時,就是當作腰帶搏在腰上的。此時,她的手雖然被困,不能拔刀去擋,但是,卻還是可以握住刀柄的。

  瑟瑟握住刀柄,一股內力灌入,軟刀忽然變直,又被瑟瑟微微一挪,恰恰擋在了腹部。

  第二支箭帶著迅猛的衝力,只聽得「鐺」的一聲脆響,箭被彎刀隔開,掉落在地面上。雖然躲過了,但是腹部被強大的力道衝擊,她忍不住噴出一口血,沾染在青衫上。

  有膽小的人,早已閉上了眼睛,待到聽到不是利箭刺入血肉中的聲音,才緩緩睜開眼。

  眼前,那個青衫女子依舊笑靨如花。

  那一瞬,他們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清絕艷麗的笑容。

  寧放瞪大了眼睛,望著瑟瑟,唇邊勾起一抹驚詫的冷笑。

  他沒想到她腰間縛有一把軟兵刃,這應當說是她的運氣好吧。

  第三支箭,看看她還有沒有那樣的運氣。

  「這第三支箭,你若是還能躲過,這水龍島便由你做主。」他冷冷說道。

  搭箭,拉弓。

  箭帶著呼哨之聲,向著高空射去。在最高點停滯,又直直墜落而下,向著瑟瑟頭頂射去。

  這支箭,更快更狠力道也更大。

  這招箭,可以說是寧放的絕殺。

  從頭頂射下,或許頭可以躲開,或須彎腰胸可以避開,但是腰腹卻是萬萬躲不開的。因為腿和腰都緊緊地困在木樁上了。

  就在此時,有好幾道人影朝著瑟瑟衝去。

  紅衣翩然的,是莫尋歡。綠衣飄飄的,是紫迷。還有一襲紫影,比這兩個人都快,是從海盜樣裡躍出來的。

  紫影速度奇快,風馳電掣般向這邊衝了過來。

  但是,這幾個人衝到這裡,卻都停下了腳步。

  因為他們發現,瑟瑟,根本就不用他們來幫忙。

  聽著頭頂上風馳電掣的呼嘯聲,瑟瑟眉頭微擰,白皙的臉上閃過一絲倔強。

  起初,她也不知如何躲過這一招必殺之箭。直到她肩頭上傳來刺痛,她才發覺,身後的木樁上還釘著一隻箭,就是方纔她開始躲過的第一支箭。

  瑟瑟眸中,閃過一絲欣喜,她猝然側身,扭頭,低首用牙咬住了箭尾,用力一拔,便將那第一支箭從木樁上撥了下來。

  頭頂上,是長箭破空的呼嘯聲。艷麗的紅唇上,是同樣一把箭。

  箭光映著她清澈的眸光,分外奪目。

  她側耳傾聽著,忽然黛眉一凝,一甩頭,口中長箭甩出,帶著尖嘯聲,和那支破空而下的箭撞在一起。

  這第三支箭,講究的便是精準,不能有一絲偏差。而兩支箭這麼一撞,那箭便被彈得偏了方向,擦著瑟瑟肩頭,呼嘯著釘到了她身側的泥土裡。

  瑟瑟靜靜站立在那裡,唇角有一抹血色浸出,沾染在白皙的臉上,那抹血色為她平添了一種別樣的風采,她好似青蓮經雨,秋菊經霜。

  這一瞬,無數人的心弦,被她所撥動。

  就連寧放,都有些呆呆地看著她,幾乎不相信,方纔那一箭,已經被她躲過了。而且躲得這樣巧,這樣妙。他不得不佩服於這女子的鎮定膽識還有機敏。

  若是旁的人,在那千鈞一髮之際,怕早就嚇得癱在那裡了,哪裡還可能去想如何躲這一箭。

  紫衣人在眾人驚愣之中,悄無聲息地退去。

  山崖上,明春水拿著「千里眼」的手在微微顫抖,而另一隻手,早已緊緊握成拳,拳頭裡,滿是濕淋淋的汗。

  「好啊!」眾海盜中不知是誰,發出來一聲讚歎,緊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讚歎聲。

  馬躍最先反映過來,快步奔到瑟瑟面前,將她身上的鐵鏈子解開。

  他一直衝著瑟瑟豎著大拇指。

  這一刻,他是真的服了她了。

  「寧放,我記得,若是過了此關,便可以同樣向射箭之人連射三箭,是不是?若是你不敢,便要臣服在她的腳下。對不對?」馬躍大笑著問道。

  寧放低首道:「不錯!」

  「那你是選擇臣服呢,還是選擇同樣受這三箭。」馬躍再次問道。

  寧放傲然地仰頭,道:「我選擇受這三箭。」縱然是對這女子佩服的緊,他還是不能背叛西門樓。

  「好!」馬躍高聲喝道。將三支箭和一把鐵胎大弓遞到瑟瑟手中。

  寧放快步走到木樁前,命令海盜將他捆縛到木樁上。

  「大首領,你真的要……」那些海盜吶吶問道。

  寧放眼一瞪,說話算話,他寧放也是一各漢子,怎能在這些弟兄們面前失言。鐵鏈很快纏好了,寧放被捆搏在那裡,一臉視死如歸地望著瑟瑟。

  他知道,他不一定能躲過三箭。

  島上,頓時一片沉重的呼吸聲,眾海盜怔怔地望著手拿弓箭的瑟瑟。

  一片寂靜之中,只聽得「卡嚓」一聲輕響,是纖手折斷箭的聲音。

  眾人再看,只見那三支箭被瑟瑟齊齊折為兩段,拋落在腳下。

  誰也沒想到,她會放棄這個可以誅殺寧放的機會。

  她親自走到寧放面前,微笑著為寧放鬆綁。

  「寧大首領也是一條漢子,我無意殺你,我只是想請問你,你們海盜現在的生活,真是你們想要的生活嗎?燒殺掠奪,姦淫擄掠,你們心中會好過嗎?」瑟瑟輕聲問道,聲音不大,卻使了內力,令島上每一個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眾海盜聞言,有的人垂下了頭。

  這種日子,確實不是他們要過的。

  整天活在燒殺掠奪中,他們的良心也並不好過。他們只是要生存,並不想濫殺人命。

  瑟瑟對著一個年紀稍大的海盜問道:「這位大叔,你的年歲也不小了,你可還記得,當年駱龍王在此時,你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嗎?」

  那中年海盜道:「當年隨著駱龍王,叱吒海上,為來往商船護航,收取護航費,日子過的清苦些,但是心裡是快活的。並不似現在這樣每每都從噩夢中驚醒,不知何時那些枉死的人會回來討債。」

  中年海盜聲音裡不無追憶。

  一些年輕的海盜也忍不住低下了頭,他們並非不無人性,哪一個沒有從噩夢中驚醒過。

  「你們若是真的悔改,就莫要再隨了西門樓做惡事。我今日在這裡放話,若是願意隨了西門樓的,現下自可離去,若是願意聽從我一個小女子號令的,就留下來。」瑟瑟淡淡說道。

  一時間,海盜們面面相覷,大多數的人都選擇了留下來,一來是徹底折服於瑟瑟的風采和氣度,二來,那樣的日子確實他們也過膩了過怕了。只是迫於西門樓的淫威,才不敢反抗。

  當然也有一小部分人,選擇了離去。

  瑟瑟也不反對,只是微笑著道:「你們自可駕船離去,我不會為難你們,但是,下次相見,便別怪我手下無情。」

  那些西門樓的忠實下屬駕船就要離去,馬躍擔憂地說道:「不能放他們走,他們會去為西門樓報信的。」

  瑟瑟淡淡笑道:「你以為這裡的消息還沒有傳到那裡嗎?」

  恐怕早已經有人將消息傳走了。不過,瑟瑟也不怕西門樓知道。因為她已經準備好了,要和他一戰了。

  「寧大首領,你願意留下來嗎?」瑟瑟抬眸問依舊站在那裡的守放。

  寧放肅穆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其實他何嘗不想留下來,只是,要他背上背叛的名聲。

  瑟瑟笑了笑,這人真是愚忠啊!

  瑟瑟看時機已到,從脖頸上摘下金令牌,映著日光一亮,道:「寧大首領,你可識得此物?」

  寧放雙眸一亮,道:「這是……這是駱龍王的信物,難道,你是駱龍王的女兒?」他上下打量著瑟瑟。

  一個中年海盜望著金令牌呼道:「是駱龍王的金令牌啊!」

  「不錯,我就是駱龍王的女兒——江瑟瑟。」瑟瑟低聲說道。

  「果然是有駱龍王當年的風采啊。」

  「駱龍王后繼有人了啊!」

  一些老海盜不無感概地說道。

  「我們願意服從江姑娘的統領。」寧放終於臣服在瑟瑟腳下,眾海盜在寧放的帶領下,齊齊跪倒在地。


望海潮 013章

  瑟瑟收復了水龍島的海盜,便即刻派人將四大龍將從地牢中解救了出來。可是看到他們,瑟瑟忍不住心中巨慟。兩年的囚禁,早已使他們憔悴的不成樣子,更令人心痛的是,他們的武功早已被西門樓廢去了。

  西門樓真是作孽多端,而且,就連他自己的老父西門耀也沒有放過。

  西門耀對著瑟瑟,痛心疾首地說道:「少主,我那個逆子你一定要幫我制服他。他習練了魔功,會吞噬人的內力,就連我等都不是他的對手,你一定要小心啊。」

  原來是習練了魔功,怪不得這麼瘋狂。看來,這一次,是要試試娘親留下的烈雲刀法了。

  瑟瑟點頭道:「西門叔叔,你放心,我會小心的。」

  四大龍將聽聞瑟瑟娘親亡故的消息,更是唏噓一片。他們湊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便由青梅的娘親捧出了一襲金紅盔甲,奉到了瑟瑟手中。

  「這是當年你娘親穿過的盔甲,自從她嫁入侯門,這盔甲便擱置在此,如今終於派上用場了。日後這海上,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我們都是不中用了。明日出戰,定要謹慎。」

  瑟瑟伸手接過盔甲,清澈明淨的黑眸中流轉著堅定的幽光。

  當日晚,明月皎潔,萬里無雲。

  因為料到西門樓得到消息會派人前來襲擊,是以瑟瑟當日晚便統領五千海盜,出發前往伊脈島。留了一部分兵力由四大龍將在暗礁群布下陣法,來迎戰西門樓可能會派來襲擊的海盜。

  一夜的疾馳,在第二日清晨,五千海盜,順利抵達伊脈島海域。

  朝日初生,將伊脈島周圍的海域映照的紅彤彤的,遙遙望去,便看見海水之上,浮著一片極大的陸地,無邊無垠,望不到邊際。

  伊脈國的都城連雲城座落在伊脈島上,遙遙看去,倒也是氣勢恢宏。只是,這樣的一座都城,如今,卻落在了西門樓的手中。

  沖天的號角聲在海面上震響,千帆競發,雲集在伊脈島周圍。

  黑壓壓的海盜群中,有一抹金紅色人影,在日光照耀下,反射著太陽的光輝。正是身穿金紅色盔甲的瑟瑟,她凝立在最前端的一艘戰船上。

  三千青絲在一片金紅色之中飛揚,金紅色頭盔壓住了纖長的黛眉,只餘一雙清眸流轉著聰慧靜逸的光芒。

  伊脈島上,連雲城頭。

  西門樓興致勃勃地望著駛來的上千戰船,黑眸中綻放著一抹興奮的幽光。

  江瑟瑟收復了水龍島,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直以來,他都未曾將身患重病的駱龍王和她纖柔的女兒放在眼裡。卻不想,原來,這個纖柔的女子竟是有武功的。

  不過,有武功又怎樣,他相信以他現在的功力,就算駱龍王在世,也是敵他不過的,何況是她的女兒。不過才五千海盜,竟妄想戰勝他,不能說是不自量力。

  他瞇眼輕輕笑了笑,命令手下開水閘,他要親自迎戰,會一會這個不自量力的丫頭。

  連雲城的水閘打開,無數只戰船湧了出來,為首的戰船上,凝立著身著寒鐵戰甲的西門樓。

  雙方的兵將,在海面上,展開了一場殊死鬥爭。

  在朝陽映照下,本就是一片彤紅的海水,似乎是更加紅艷了。

  「你就是駱龍王的千金,江瑟瑟?」西門樓微微瞇眼,眸光陰冷,聲音狂傲。

  「不錯,西門樓,你作惡多端,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瑟瑟淡淡說道,語氣中既沒有冷厲也沒有狂傲,似乎只是在陳述一件即將發生的事實。

  西門樓倒是沒料到瑟瑟是如此冷靜,他哈哈一笑,道:「好,聽聞你收復了水龍島的海盜,倒也是一個人才,只是,想要擊敗我,卻是癡心妄想。倒要看看,今日到底是誰的死期。」

  他瞇眼,黑眸中忽然透出妖異的紅色來。

  他抽出長列,向瑟瑟戰船上躍來,同時狠狠一刷,長刻不斷顫動,幻化出無數刮尖,向瑟瑟刺去。

  瑟瑟輕輕皺眉,縱身躍起,在空中連續變幻了三次身形,才堪堪躲過這虛虛實實的一擊。她伸手探向腰間,新月彎刀出手,在躍下之際,向西門樓劈去。

  西門樓低呼一聲,縱身後仰,躲過瑟瑟這一擊。

  妖異的紅眸,望著瑟瑟的新月彎刀,冷笑道:「以為新月彎刀便能勝我?真是可笑。」

  他長劍一揮,展開綿綿劍勢,向瑟瑟不斷攻來。

  瑟瑟展開烈雲刀法,和西門樓在小船上戰在一起,很快,瑟瑟便感覺到有些吃力。因為,她的彎刀每一次和西門樓的劍擊在一起,便感覺一股冷意順著他的劍,蔓延到她的彎刀上,再順著彎刀,滲入她體內,讓她有一種壓抑的不舒服。而每一次相擊後,都有一瞬,她似乎使不上內力。

  瑟瑟乍然明白,這就是所謂的吸附內力。西門樓很乖覺,每一次都吸附一點點內力,令人難以察覺,就這樣和他戰下去,到最後,會內力全失。若不是有四大龍將的提醒,瑟瑟也很難發覺。

  這一發現,令瑟瑟心中頓時警覺,她盡量避免和西門樓刀劍相擊,這樣一來,瑟瑟便落了下風。

  就在此時,就見海面上忽然竄起一大片浪花,直直砸向船上的西門樓。而浪花之中,不見人影,卻分明有冷肅的殺意襲來。西門樓皺眉,縱身躲過這一擊,就見得海面一波一波的湧起,不住地襲向他。

  瑟瑟知悉,這是伊脈國的忍術,看來有高明的忍者出現。良機不可失,手中彎刀揮出,和海中忍者一上一下,夾擊西門樓。

  西門樓不敢大意,揮劍迎戰兩人。

  可歎西門樓吸附了四大龍將的內力,內力暴漲,劍勢狠辣,瑟瑟一時之間,卻也很難取勝。

  戰了幾十招,西門樓忽然連攻幾招,瑟瑟的彎刀不敢和他硬碰,連連後退。西門樓藉機縱身躍回到他的戰船上,船箭一般向伊脈島駛去。

  他似乎也知曉難以勝過瑟瑟和海下之人的夾擊,竟然逃走了。

  海面下的人不肯放過西門樓,隱在海下,向西門樓追去。西門樓望著海中的波浪,紅眸一瞇,手中長劍擲出,海面下,湧動的海波一慢,海水慢慢被紅色浸染。

  瑟瑟本也趨船在追西門樓,見此慌忙停船,就見的水中露出一道黑色的身影,縱身躍到她的船上。

  在海中和西門樓決鬥的,原來是恢復了男裝的莫尋歡。

  他一身黑衣,此時被海水浸透,濕淋淋的不斷滴水,肩頭上有鮮血不斷流出。俊臉在冰冷的海水中浸過,蒼白的好似透明的紙。而一雙黑眸,卻深幽中燃燒著濃烈的殺意。

  瑟瑟直到這一刻才知曉,原來,莫尋歡也是會忍術的。

  「快追!」他嘶聲吩咐搖船的人。

  然而已經晚了,西門樓的戰船已經駛進水閘,放下了水門。

  不一會,就見西門樓出現在連雲城頭,他挑畔地望著莫尋歡,邪惡地笑著。忽然,他拿起令旗,一聲令下,飛蝗般的羽箭從空中不斷落下。

  很鋒利,很短,紛紛揚揚,就像雨絲一般密集。

  箭如雨下,從瑟瑟的角度望過去,甚至有那麼一點美麗壯觀的感覺。

  不斷有海盜慘叫聲傳來。

  瑟瑟顰眉,她知曉守城容易攻城難,今日必將有一場苦戰。

  就在此時,就聽的隱隱約約的琴音響起,婉轉動聽,纏綿悱惻,在血戰正酣的戰場上響起。

  眾人以為出現了幻覺,可是,那琴音都明明越來越近。

  雙方兵將都忍不住罷手,向琴音的方向瞧去。

  瑟瑟也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見海盜船的後方,又出現了無數條戰船,而當瑟瑟的清眸觸到戰船中的一艘大船時,目光忽然一凝,視線緊緊膠著在那艘船上。

  確切地說,那不是一艘船,而是一艘畫舫,很大,很精緻,色彩斑讕,雕欄玉砌。隱在戰船之中,顯得是那樣的華貴和雅致,就像一隻彩龍,蹲伏在海上。

  一艘艘的戰船中,出現了這樣一艘畫舫,著實令人目眩。

  畫舫的甲扳很平整,上面裝飾的不像是一條船,倒像是一座花園。上面搖滿了開滿鮮花的花盆,甚至還有一棵樹。

  樹下面,放著一個臥榻,榻上側臥著一個白衣公子。

  海風獵獵,捲起數朵嫣紅的嬌花,撲上他雪白的衣袂,宛如紅花開於雪野,說不出的魅惑艷麗。

  琴音是從他身側的侍女指下流淌而出的。

  他身側,還有幾個侍女,或端茶,或忽閃團扇,或執著羅傘……

  那畫舫,太過精緻婉轉。

  那船上的人,是那樣自在,似乎不是面對著一場血戰,而不過是在自家後花園裡品茶小憩聽曲兒。

  瑟瑟瞇起眼,目光凝注到那人臉上。

  日光明麗,籠著他的面龐,使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容色,只看到他臉上那白玉雕琢的面具,反射著日光,輝光一片。

 

望海潮 014章

  畫舫出現的那一瞬,時光彷彿也凝滯不前,周圍再無其他聲息。方纔還殺氣騰騰的戰場,似乎因為這艘畫舫的出現,血腥不再,殺意無存。剛剛發生的那場廝殺,似乎只不過是幻夢一場。

  從畫舫上傳來的琴音,低柔婉轉,好似清澈的流水,勾起人們心頭無限美好的嚮往。盤旋在心頭澎湃的鬥志和殺意,似乎在這錚錚琴音裡,消失無存。

  瑟瑟震驚地凝視著那一抹月色身影,自從解媚藥後,這是她首次見到他。其實不算首次,那日在「墨鯊號」上,從大浪中救出她的人,雖然也是他,可是他那日並未承認他的身份。

  而今日,他帶著無數只戰船,到這裡是要做什麼?是要助她嗎?

  瑟瑟淡笑著抬眸,她的視線和他深幽的眸光相撞。她從他眸中,看到的只是寧靜,宛若月光流水一般的寧靜悠閒。似乎就算是泰山壓頂也不會破壞他這一分寧靜悠閒。

  這樣的他,似乎富貴權位、功名利祿、尊崇膜拜,在他眼裡,都是廢土一堆。這樣的他,怎麼可能因為她而出戰。真真是可笑極了。

  瑟瑟定了定神,淡若輕煙地笑了笑,為自己可笑的想法而笑。

  「七星琉璃盞!」有人驚呼一聲。

  眾人抬眸細看,只見在畫舫的船頭上,果然掛著一隻「七星琉璃盞」。這一瞬,所有人都明白了突然出現的這些船隻是來自春水樓。因為七星琉璃盞是春水樓出現的標記。

  春水樓為何要來這裡,無人猜的透。

  眾人知曉這是春水樓的船隻,但,大多數人卻不知這白衣公子是誰?

  據聞,春水樓樓主明春水神秘莫測,極少現身。是以這些人猜測著這或許是春水樓樓主座下四大公子之一。

  春水樓樓主座下有四位公子,分別是惜花公子,葬花公子,簪花公子,摧花公子。

  只是不知這來的是哪一位公子。

  眾人正在猜測著,就見得白衣公子的畫舫兩側,轉過來兩條戰船,以保護的姿態一左一右駛在畫舫兩側。那兩條戰船上,分別站立著一個紫衣公子和藍衣公子,臉上皆帶著五彩斑嫻的面具。

  這兩個人一出現,眾人心中猛然一驚,這紫衣公子和藍衣公子看上去是白衣公子的下屬,莫非他們才是四大公子中的兩位?而那位白衣公子,難道是春水樓的樓主?

  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明春水竟然出現在這裡,怎能不令人驚異。城樓上的西門樓,望著乍然出現的畫舫,也呆了一瞬。

  「你們是什麼人?」他厲聲喝道。

  無人理他,裊裊琴音,依舊在海面上錚錚流淌。

  西門樓喊了兩聲,怒意便在眸中膨脹。

  「你們要做什麼?再不說,我放箭了。」西門樓大喊。

  琴音依舊不徐不疾地流淌著,很動聽,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慢慢低緩直至消散。當最後一個尾音在空氣中消散,那撫琴女子緩緩站起,向明春水屈膝行了一禮,便鑽入到船艙之中。

  明春水緩緩抬眸,從面前的桌案上執起一個通透的高腳酒盞,衣袖,如雲般拂過桌案,那麼輕柔優雅。露在面具外的薄唇勾著一絲笑意,閑雅迷人,卻帶著一股疏狂灑脫恣肆之態:「我來殺你!」

  殺氣,伴隨著淡而雅的笑容,瀰漫而出。

  西門樓禁不住一僵,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懼。他瞇眼凝視著這個畫舫上輕袍緩帶的男子。

  這個男子,令他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錯覺,似乎他能在一瞬間奪走他的一切,令他一無所有。他的風華,他的儀態,那種閑雅的王者氣象,是他一直以來苦苦追求卻不曾擁有的。

  可是,西門樓畢竟也是身經百戰的海盜,他迅速恢復了冷靜。

  他有上萬雄兵,而這個人,身後也不過只跟著十幾艘戰船而已,他沒理由輸掉。

  「你,又憑什麼能殺我?」西門樓狂放地一笑,重新恢復了自信和跋扈。

  「放箭!」妖異的紅眸冷冷一瞇,他揮手下令。

  然而,預想中的箭如雨下,並未實現。

  他驚愣地發現,城樓下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爬上來無數個人影。執箭的弓弩手,在一瞬間便都被擊倒在地。

  這些人是何時爬上來的?西門樓大驚失色。

  原來,畫舫出現的一剎那,琴聲撥動人心之時,那個白衣公子的進攻,就已經開始了。琴音,畫舫,只不過走迷惑人的手段。

  他乍然明白,這個白衣公子竟是來相助莫川的。

  這樣好啊,他呵呵一笑,又一揮手,幾個兵士簇擁著一個婦人走上城樓,西門樓將明晃晃的劍架在那婦人纖白的玉頸上。

  那個婦人,雲鬈高綰,身著一襲碎花紅袍,腰帶寬大,背後繫著方形布包。她生的溫婉美麗,只是蒼白的臉上卻沒一絲血色,美眸幽深而空洞,一行行珠淚順著臉頰緩緩滑落,使她看上去像一朵備受推殘即將枯萎的花。

  「阿姊!」站在瑟瑟身側的莫尋歡忽然低低呼道,他臉上五官,忽然沉鬱了幾分。

  瑟瑟記起,夜無涯向他述說莫尋歡的事情時,說是海盜之首西門樓是做了伊脈國的駙馬,才趁機攻佔了伊脈島的。這個婦人,原來就是那個招贅駙馬的公主,莫尋歡的姐姐。

  「阿姊,別怕,我會救你的。」莫尋歡喃喃呼道。

  當初他極恨姐姐引狼入室,然而,此時看到姐姐在敵人手底下掙扎,他心中,怎能不痛!她是他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西門樓,放過我阿姊!」莫尋歡臉上的恬淡和平靜被打破,俊美的臉上,一派秀麗的殺氣。

  他的聲音,比雪花還要冷,在無邊無際的海上飄蕩,帶著森冷的殺意,傳到西門樓耳畔。

  西門樓聞言,哈哈冷笑道:「莫川,怎可和姐夫這般說話,身為伊脈國的皇子,難道說,你連皇室禮數都忘了嗎?」

  瑟瑟清楚地感受到身畔莫尋歡的憤怒,看著他如岩石般沉默著,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是那樣冰冷。

  但是,瑟瑟統領的海盜可是不管什麼莫尋歡的姐姐的,就要趨船攻去。瑟瑟揮手制止,示意大家後撤。

  戰事陷入僵局。

  明春水從畫舫上緩緩站起身來,手中執著琉璃盞,低首品了一口美酒,他的眸光,透過杯沿,不動聲色打量著眼前的一切。

  「阿川……」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叫,那婦人忽然拼了全身力氣撞在了刀口上,斷斷續續的話音在風裡飄散,「阿姊等這一天很久很久了。」

  等這一天很久很久了。

  這句話,如同輕煙般在海風中消散。然而,這句話,卻飽含著一個女子深沉的悔恨,綿綿不絕。

  「阿姊!」莫尋歡的聲音,在風中嘶呼著。

  這一瞬,之前對阿姊的恨意瞬間消散無蹤,他只走恨自己,恨他為何沒有保護好這個家這個國。

  怒意,在眸中瀰漫而出。肩頭上剛剛止住血的傷口,此時再次迸裂,血色逸出。

  西門樓一聲冷喝,將婦人的身子一把從城樓上推下。

  莫尋歡身影一轉,不見如何動作,便御水而起,黑色的身影,如同魅影般,衝到陣前,接住了那下墜的身影。

  瑟瑟清眸一冷,胸臆間湧起一股悲涼,為莫尋歡為他的姐姐。她瞇眼瞧了瞧城樓,不過丈餘高的樣子。她忽然足尖一點,金紅色人影已經躍起,霞光籠罩,整個人影宛若戰神般在船隻間接連縱躍。頃刻之間,便已到了城下。足尖在礁石上一頓,再次借力而起,躍上了丈餘高的城樓。

  城樓上,西門樓驚異地瞧著從天而降的女子。

  他一向瞧不起女子。可是這一刻,他不得不說,這個江瑟瑟,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他並不怕她。

  方纔一戰中,他也已經瞧出來瑟瑟的實力,她雖然劍術精妙,只是內力尚淺。

  是以,眼看著瑟瑟從天而降,他後退一步,長劍前刺,快如閃電,襲向瑟瑟的左胸。他有信心,這一刻,她必將拿刀去格,否則他的劍便會刺穿她的左胸。而她一旦拿到和他的劍相擊,他必將吸盡她的內力,進而依舊刺穿她的左胸。

  然而,他似乎想錯了。

  因為他忽略了一個人。

  那在畫舫上悠然品酒的白衣公子似乎是不會出手的,可是,他想錯了。

  那白衣公子忽然掀翻了面前的几案,在瑟瑟從船上躍起時,同時從畫舫上衝天而起。他如同閒庭信步般,悠悠飄過海面,白衣飄然,如白雲出岫,月華當空。

  在下一瞬間,降落在城頭。

  人未到,白袖卻掃來,如同鼓風的白帆,帶著凌厲的氣勢,襲向他的長劍。

  內力激盪之下,他的劍偏了偏。

  西門樓望著一前一後躍來的人影,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口

  今日就要死了嗎?

  他猙獰一笑,紅眸中閃過一絲冷狠。那好吧,即使要死,也要尋個作伴的。

  他不再閃避,長劍依舊是照著瑟瑟刺去。

  可是,他依舊沒有得逞。

  他看到瑟瑟清澈的眼眸中忽然閃現了一絲悲憫。她的身姿,忽然一飄,以常人無法做到的動作,偏離開他的長劍的劍勢,而她的彎刀,迅如閃電般從他後心穿過。

  同時,他的前胸,被白衣公子澎湃如浪般的內力擊中。

  剎那間,他感覺到體內五臟六腑都被激盪的內力攪碎,後心,傳來窒息的疼痛。

  日光是如此明麗,他仰望著漫天閃耀的日光,閉上了猩紅的眼眸。

  西門樓終於結束了他沾滿鮮血的生命。

  兩軍交戰,主帥陣亡,所有的攻勢瞬間便被瓦解。

  城樓上,瑟瑟和明春水無意間對望,一個眸光幽深淡定,一個眸光清澈冷靜。

  明麗的陽光下,瑟瑟忽然展顏一笑,笑容皎如朗月,艷若朝霞。

  她想這個男子縱然不愛她,卻是關心她的。

  兩次,在危難之時,他都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這份情意,是值得她欣喜的。

  明春水望著瑟瑟燦爛的笑臉,微微一怔,深邃的黑眸一彎,薄唇邊亦勾起一抹灼如朝陽的笑容。

  兩人對望一眼,都飄身從城樓上躍下,分別回到自己的船隻上。方纔那一瞬間的對望,似乎只是幻夢一場。

  瑟瑟剛在船上立足,便聽的沖天的號角聲響起,心中一驚,戰事已結束,哪裡來的號角聲?她極目遠眺,只見遙遙的海平線上,又有黑點出現,密密麻麻,數不勝數。

  那些黑點行的很快,瞬息之間,便駛到眼前,這次來的,依舊是戰船,將瑟瑟的海盜船還有明春水的船隻包圍的水洩不通。

  瑟瑟站在船上,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忽然出現的船隻。

  這又是誰的隊伍?

  她抬眸看去,待她看清了為首之人,瑟瑟只覺得海天在這一瞬似乎暗了暗,她壓下心頭的震驚,再次抬眸細看。

  如若第一次明春水的出現,令她有一絲欣喜,而這一次,她卻有些心痛。因為那為首的帥船上,凝立著好幾道身影。其中有一道,竟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人——她的爹爹,定安侯江雁。

  其實她不應當感到意外,當年,爹爹就是在收復海盜之時,和娘親一戰,才讓娘親傾心戀慕上他的。今日,他再次出戰,為的也是收復海盜嗎?她不過才做了一日海盜之首,便要被爹爹來收復了去麼?

  戰船上,江雁凝眸,定定凝視著戰船上那抹金紅色倩影。

  那副戰甲,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戰盔上,雕琢著一隻展翅飛翔的鳳凰,雙肩上,雕刻著兩朵祥雲。

  再見這副戰甲,可是,當年那披著戰甲的倩影,再也不會在他眼前出現了。只能成為他心頭最真最美最痛的回憶了。

  前塵往事,在這一瞬湧上心頭,他禁不住劇烈顫抖。

  江雁身側,站立著一個身穿銀甲的男子,相貌英俊,盔甲下的那雙黑眸,透著一絲精明強幹的幽光。那個人竟然是太子夜無塵。

  瑟瑟倒是沒想到,竟然會是他親自領兵來征戰。論打仗,他應當是比不過夜無煙的。或許是夜無煙的戰功刺激到了他,是以他才領兵來討伐海盜吧。

  瑟瑟瞇眼冷笑,夜無塵倒是精明。這一次恐怕是要坐收漁翁之利了。既收復了海盜,又替伊脈國收復了領土。

  一石二鳥,著實是好計謀啊。

  可是,他們又是怎麼知曉這裡有戰事的?

  從南越到伊脈島,少說也要十幾天的船程,若不是及早料到會有戰事,他們怎麼可能這麼快趕到。瑟瑟心中一滯,夜無塵出兵,絕不是偶然。

  是誰洩漏了消息?

  瑟瑟瞇眼,她來時,是乘坐他們的「墨鯊號」,莫不是明春水?

  瑟瑟直覺又不可能,因為春水樓在江湖上,一向並不畏懼朝廷的。可是瑟瑟卻沒有時間再去思量這個問題,因為夜無塵的船隻已經黑壓壓的將他們的船隻團團圍住。

  戰事,再一次一觸即發。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明春水,恐怕你沒想到自己也會有今日吧。」夜無塵站在戰船上,高聲說道,「功高蓋主,你可懂?收復海盜你們要管,治理洪災你們要管,消除瘟疫你們也要管,朝廷的事情你們也要插手,你們春水樓已經成為朝廷的一塊心病。這一次,必要剷除爾等。」

  瑟瑟心中一驚,夜無塵竟然要剷除春水樓。這麼說,不是一石二鳥,而是一箭三雕了,端的是好計謀。

  瑟瑟抬眸向畫舫上瞧去,只見明春水依舊悠然坐在榻上,唇邊桂著疏狂淡然的笑意,似乎幾萬海兵,也不能驚動他一絲笑容。

  旁邊戰船上的紫衣公子靜靜開口,聲音冷冽如冰:「夜無塵,我們只是做了朝廷該做卻不去做的事,何罪之有。你等既然要剷除我們,何必要說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今日,倒要看看,你這兩萬水師,是否有誅殺我們的本事。」

  「你是哪位?」夜無塵冷笑道。

  「葬花公子!」紫衣公子悠然冷笑道。

  「葬花公子,倒要看看,今日你要葬誰?」夜無塵冷冷笑道。

  「是嗎,那就拭目以待吧。」一側的藍衣公子邪邪笑道。

  「你又是誰?」夜無塵冷聲問道。

  「簪花是也。」藍衣公子曼聲答道。

  葬花公子和簪花公子,夜無塵不是沒聽過這兩個人的名頭,也知曉他們被人傳說的如何如何厲害,但是,今日在兩萬精兵環繞下,葬花和簪花的威名,在他看來,也不過是雲煙淡淡,不值一提。

  他望著這兩個戴著五彩斑嫻面具的兩公子,掀了掀眉頭,冷聲道:「定安侯,你先去降服你的女公子。好好的王府側妃不做,卻來做什麼海盜頭子!」

  明春水聞言,舉杯的手微微一頓,有些擔憂地望了一眼瑟瑟。讓她和自己的父親決戰,這夜無塵是何等的殘忍。

  定安侯江雁神色一僵,默立著沒說話。

  「定安侯,還不出戰。這次可是聖上親自命你出戰的,難道你要抗旨嗎?」太子冷聲說道。

  定安侯江雁沉聲答道:「是!」

  他縱身躍下戰船,乘坐小船,向瑟瑟的戰船駛去。船越行越近,終於停了下來。

  自從知悉娘親為了爹爹,習練了有損年壽的內力,瑟瑟心中便對爹爹生了幾分痛恨。此時再見,不想竟是在對陣之時。

  她看著載著爹爹的小船駛近,縱身向爹爹戰船上躍去。

  海風浩浩,墨髮飛揚,她橫掠過海面的身影是那樣輕巧。

  帥船上夜無塵也忍不住悚然動容,他聽聞定安侯的千金會武,著實有些不可思議。他對江瑟瑟的印象,還停留在那次王孫宴上的濃妝艷抹,卻不料,今日,她搖身一變,竟成了海盜之王。看她飛掠而過的身影,不管武功如何,這身輕功和步法,已令他刮目相看。

  瑟瑟翩然落在船頭,清澈的眸光直視著爹爹江雁,她淺淺笑道:「爹爹,能和你一戰,是孩兒一直以來的心願。我很想知道,當年,爹爹是以怎樣的風姿迷惑了娘親。」

  江雁心頭一震,他苦澀笑道:「她終究還是背著我教了你武功。」

  「爹爹,就算沒有武功,我也不會如你希望的那般,甘心做你仕途上的棋子,在深深宮苑中終老。」瑟瑟凝聲道,心中不無悲苦。

  「我知道你恨爹爹,可是你可知,爹爹也有無奈的時候。隨我回吧,爹爹求情,聖上或許會開恩,留你一命的。」江雁痛聲道。

  「爹爹,您不用說了,我們開始吧,孩兒對不住了。」瑟瑟曼聲說道。夜無塵會給她按上什麼樣的罪名,她不用想也知道。那定是和春水樓勾結,意圖攻佔伊脈島了。這樣的罪名,有生還的機會嗎?就是有,她也不會扔下水龍島的海盜不管的。

  兩人一個站在船尾一個站在船頭,相對而立。

  此時已是日到正午,陽光很盛,海面很平靜,如一面鏡子,似乎能照見人的影子。

  瑟瑟清澈的眼眸極是幽深,就連作為爹爹的江雁似乎也不能看到她內心的想法。

  瑟瑟抽刀在手,縱身一躍,揮刀攻向江雁。

  江雁知曉瑟瑟已盡得她娘親真傳,不敢小視,抽劍在手,迎上瑟瑟的凌厲一擊。

  風吹,船搖,水流。

  江雁的劍招如行雲流水,帶著渾厚的劍氣,襲向瑟瑟。

  瑟瑟舞動新月彎刀,將娘親教給她的「烈雲刀法」施展開。劍氣刀影在空中飛舞,夾雜著一絲絲冰涼的劍氣。

  金紅色身影在陽光映照下極是徇麗,而瑟瑟的身資又是曼妙輕靈。

  觀戰的人,忍不住沉浸在這一場決鬥之中,渾然望了這是戰場上的生死決鬥。

  兩人鬥了幾十招,瑟瑟凝眉,爹爹不愧是征戰多年的將軍,不說這渾厚的內力她抵不上,還有那戰場上歷練出來的應戰機敏,也是她所不及。

  時辰一久,她只怕就要敗了。

  清眸流轉,只見的周囤的人都在觀看他們這一戰,夜無塵也沒有號令戰事開始的意思。她要如何才能救得這些海盜脫離險境。唯一的辦法,只能是擒住夜無塵了。

  瑟瑟暗使內力,使小船緩緩向夜無塵的帥船靠近。看到距離差不多時,她利用烈雲刀法的優勢,連攻幾招,想要將爹爹攻退幾步,縱身躍向帥船。

  但是,江雁是何等機敏,好似早就瞧出來她的意圖,對於他的進攻竟是沒有躲閃。眼看著新月彎刀就要刺入到爹爹胸前,瑟瑟收不刀意,只好身子右傾。而爹爹的劍,便好巧不巧地直直插入到她右肋。

  瑟瑟撲倒在船舷上,險此跌倒海水之中。右肋處,疼痛一波波湧來。

  「啊?瑟瑟!」江雁大驚,彎腰去扶瑟瑟。

  「爹爹,你可知,娘親為何這麼早亡,是因為她習練了有損年壽的內力,你可知,她為何習練有損年壽的內力,只因為要助你征戰。爹爹,你真的不愛娘親嗎,那夜,我在靈堂看到你痛哭,是為了娘親嗎?」瑟瑟被爹爹扶起,忍著肋部的疼痛,痛聲問道。

  江雁大驚,似乎根本就不知瑟瑟所說之事,黑眸中一片沉痛。

  「你是說……你娘親習練的內力是有損年壽的?」這一瞬間,他似乎又蒼老了好幾歲。

  這一刻,他方知,功名利祿不過都是幻影,只有心頭最真最暖的情感,才是最最值得珍愛的。

  可惜,這一切,都已經晚了。

  「爹爹,你要將我交給南越朝廷嗎?」瑟瑟輕聲問道。

  江雁搖搖頭,就在這時,一道白影從畫舫上掠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俯身,從江雁懷裡將瑟瑟抱了過來。

  「定安侯,你可以回去交差了。」明春水淡淡說道,低沉的聲音裡聽不出他是什麼情緒。

  他抱起瑟瑟,如閒庭散步般躍回到畫舫上,將瑟瑟輕輕放到船艙內的臥榻上。外面是日光明麗,船艙內光線忽而一暗,極是涼爽。

  「明春水,你要做什麼?我要出去,我還要救我的弟兄。」瑟瑟忍著疼痛,低低呼道。

  「你這樣子要怎麼去救他們?」明春水凝眉說道,他的聲音,清澈而動聽,「放心,他們不會有事的。再來兩萬兵將,我明春水也不放在眼裡。你乖乖躺下。」言罷,他伸指點住瑟瑟傷口周圍的穴道。

  就在此時,外面的號角聲響起,很顯然,是海盜們看到瑟瑟受傷,而夜無塵也終於發動了進攻,廝殺聲響了起來。

  瑟瑟眉頭一凝,掙扎著又要起來,卻被明春水按在伸手按在臥榻上。

  他吩咐身側的侍女道:「去,叫簪花和葬花速速結束戰事。」

  「這樣你不用擔心了吧!」明春水淡笑著向前欠身,墨黑的長髮宛若星河傾瀉,披垂在他肩頭。

  *

  說一下四大公子

  惜花公子,真實身份:璇璣府的鳳眠,喜穿玄衣。

  葬花公子,真實身份:武林盟主鐵飛揚,喜穿紫衣。

  簪花公子,真實身份:大海商歐陽丐,喜穿藍衣。

  摧花公子,真實身份:狂醫雲輕狂,喜穿灰衣。

  再說一下,大家都說明春水不告訴瑟瑟他就是煙,是虛偽欺騙,我解釋一下,夜無煙建立春水樓是有一定目的的,所以明春水是夜無煙的真實身份,也就四大公子知曉。其他的,包括他的貼身侍女都是不知道的。再者,他還發過誓言,沒完成他的誓言,是絕不會摘下面具的。所以,他的身份,暫時是不會向瑟瑟說明的。


望海潮 015章

  讓葬花和簪花結束戰事,只是這一句話,她就能放心麼?夜無塵帶來的可是兩萬水兵,而明春水帶來的兵士加上她的海盜也不過才五千人而已。

  她依舊擔心外面的戰事,可是傷口的疼痛卻令她無法動身,只好有氣無力地躺在臥榻上。

  明春水俯身,幽深的黑眸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擔憂,他伸手去剝她身上的盔甲。

  頭盔摘下,三千青絲立刻披垂而下,幽黑的髮映的瑟瑟失血的臉更加蒼白。戰甲,戰裙,戰靴,一伴一件他都小心翼翼地為她褪下,生怕觸到右肋的傷口,他的動作極其輕柔。卸下盔甲,一襲青袍的瑟瑟看上去柔弱多了。

  明春水凝視著她右肋依舊在淌血的傷口,面具後的黑眸微微一瞇。他抬手,便要去揭開瑟瑟胸前的衣衫。

  「別……」瑟瑟有氣無力地說道。

  「怎麼,你都這個樣子了,還怕我看嗎?」明春水勾唇淺笑,看上去頗有些無賴。

  因了媚藥事件,她面對他時,心頭不免有一絲尷尬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的輕鬆和調侃,讓瑟瑟心頭一鬆。她又不是那些嬌滴滴的千金小姐,那次事件,不過是一次意外,就當作幻夢一場好了。思及此,瑟瑟無力地扯開蒼白的唇,輕聲道:「明樓主,你輕點,很疼的。」

  明春水小心翼翼地揭開她的衣衫,露出了她纖細白皙的纖腰。他的黑眸一瞇,眸光好似被燙了一般忽然變得幽深。曾經的繾綣旖旎在眼前乍然浮現,原以為他能夠忘掉的,卻不想他的手指似乎比他的心更忠實,它似乎記得曾經在她纖腰上撫過的感覺。手指微微一頓,便沿著纖腰一路向上,揭開了她的衣衫。

  染血的傷口出現在眼前,明春水的眸光一縮,只覺得心口中謀起一陣疼痛。他凝眸看了看,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深邃的黑眸中,流露著令人動容的情緒。他接過侍女手中的金創藥,為她細細上藥,又小心翼翼地為她包紮傷口。

  船艙外是一片廝殺聲,船艙內極是幽靜,桌案上的玉鴨熏爐吞吐著裊裊淡香。

  瑟瑟靠在臥榻上,不知外面戰事如何,心中極是焦躁。不斷地有羽箭射透船艙,呼嘯著向她和明春水襲來。

  明春水坐在瑟瑟身側,不斷揮舞著雲袖,將飛來的羽箭掃落。那姿勢,那神態,就好似驅趕蚊蠅一般輕鬆。

  瑟瑟琿身無力地倚在臥榻上,傷口充斥著鑽心的疼痛,只覺得意識在緩緩消散。方才連番大戰,已經幾乎將體力耗盡,如今又失血過多,加上昨晚一夜行船,她真的有些扛不住了。

  迷迷糊糊中,聽得外面廝殺聲漸漸遠去。

  再次醒來時,周圍靜極,只聞浪的喧囂。

  戰事呢,結束了嗎?

  瑟瑟猛地坐起身來,不想牽動了肋部的傷口,疼的她低呼一聲。她捂著傷口,掙扎著從臥榻上滾下來,踉蹌著走到船艙門口。

  甲板上一片夕陽餘暉,原來這一覺,已經睡到了黃昏。

  明春水坐在船頭,白衣落落,飄逸如謫仙。斜陽照在他白玉雕琢的面具上,反射著溫潤的霞光。

  瑟瑟清眸流轉,這才發現,她已經不在那條畫舫上了,而是換成了一葉扁丹。小丹的行駛速度,比畫舫要快的多了。是以撲面的風便極大,吹得她幾乎站立不住。墨髮亂揚,凌亂著,有的都飛到了她嘴裡。

  瑟瑟驚呼一聲,伸手好不容易才理順了臉上的亂髮。抬眼瞧去,只見明春水已經轉過身,看到他醒了過來,隱在面具內的眸光一片灼亮。

  瑟瑟被他看的心狠狠一跳,低聲問道:「明樓主,戰事結束了嗎?」

  「結束了,夜無塵大敗而歸,海盜們已經安然退回水龍島。他們都安全了,你大可放心!」明春水勾唇淺笑道,從船頭緩步走了過來。

  這麼說,那些海盜們都沒有危險了,瑟瑟舒了一口氣,「那,我爹爹沒事吧?」瑟瑟擔憂地問道。

  「定安侯已經隨軍回南越了,他不會有事的。」他過來扶住她,輕聲問道:「你應該擔心你自己,現在感覺如何?」

  「我好多了,睡了一覺,傷口也不怎麼疼了。」瑟瑟低聲說道。

  忽然想起莫尋歡那冷艷淒厲的樣子,她凝眉問道:「莫川皇子他怎麼樣?」

  「哦,你是在擔心他嗎?」明春水眸光忽黯,語氣裡帶著濃濃的嘲弄,「只怕人家一點也不擔心你呢。」

  「你這話什麼意思?」瑟瑟無視他的嘲弄,淡淡問道。

  「夜無塵突然出現在戰場,你沒有一點懷疑嗎?」明春水淡淡問道。

  這件事情,瑟瑟的確有所懷疑,若沒有人通風報信,他們絕對不可能這麼及時出兵。但是,她從未懷疑過莫尋歡。

  「難道你懷疑是莫王子通風報信。不可能!」瑟瑟堅定地說道。

  明春水眸光一暗,眼睛裡籠上了一層不知名的東西,他沉聲說道:「既然你信任他,我也不多說什麼了。他能有什麼事?自然是回伊脈國做了皇子。」言罷,他從她身畔擦身而過,坐到船艙內的椅子上。

  「明樓主,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裡?」瑟瑟輕聲問道。

  明春水優雅地靠在椅子上,沒有說話。瑟瑟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卻可以感受到此時他已經不高興了。

  這個男人竟然是生氣了,看他的樣子,是不打算理她了。

  瑟瑟睫角一彎,淡淡說道:「明樓主,你,怎麼不理我?」

  這句話她說的很艱難,而且聲音越來越低,漸趨微弱。她靠在艙門上的身子,也無聲地滑了下去,傾倒在地上。

  身後「嘩啦「一聲響,是椅子被帶翻的聲音,明春水一把搶了過來。從地上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軟榻上。

  他伸手輕輕拍著她蒼白的臉,啞著嗓子喊道:「江瑟瑟「……瑟瑟,你怎麼了?」

  瑟瑟悄然睜開眼睛,輕輕一笑,波光瀲灩的黑眸彎成了彎月形,低聲道:「我好餓啊!」

  明春水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望著瑟瑟的笑臉,他知道她方才一定是故意的。而他,他的腦子似乎走控制不了行動了。

  他默然片刻,黑眸中眸光幽深複雜。片刻後,他低低說道:「我去給你弄吃的。」

  他轉身進了底艙,不一會弄了一碗稀粥過來。

  瑟瑟真是餓極了,風捲殘雲般用完飯,只覺得傷口似乎也不怎麼疼了。

  「明春水,你要到我去哪裡?你的那些兵呢?」她低聲問道,她不是應當隨著海盜一起回水龍島嗎?明春水這是要帶她去哪裡,而且,她的那些手下似乎也沒有隨著他們。

  「那一劍,雖然沒傷到要害,但是傷口很深,我要帶你去找一位神醫,這樣傷口才不會留疤。」明春水淡淡說道,「我的兵,在後面,清理戰場。」

  「留疤嗎,我倒不太在意。」瑟瑟淡淡說道,輕輕靠在軟榻上。

  「留疤總是不好看的。」明春水凝聲道,若是她白皙的肌膚上,若是留下一道醜陋的疤,該是多麼難看。可是,這和他有關係嗎?他壓下心頭的煩躁,起身走到甲板上。

  海水被夕陽映照的紅彤彤的,極是美麗壯觀。只見小船附近的海面上,浮著一個發光發亮的灰色形體。

  「江瑟瑟,快出來看!」明春水的聲音從甲板上悠悠傳來。

  瑟瑟緩步走了出來,待看清了那浮在海面上的東西,瞪大眼睛問道:「這是什麼?」

  「海豚!」明春水清聲說道,唇角帶著笑紋,「它們是非常可愛的動物,我們跟著它們,它們會跳舞。」

  瑟瑟驚奇地睜大眼睛,自從來到海上,這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可愛的動物。一個,兩個,三個……大約有十幾個海豚在他們小船旁邊游著。

  「它們會跳舞?你在說笑話吧。」瑟瑟瞇眼笑道。

  「是啊,或許比你跳的還要美。」他瞇眼掃了一眼,想起她優美的舞姿,心中一滯。

  瑟瑟緩步走過去,坐在明春水身側,笑道:「是真的嗎?」

  正說著,只見小船旁邊的那只海豚忽然從海中躍出,光滑的背彎成了一個優美的弧形,「噗通」一聲落入到海中,濺起白色的浪花。

  海豚一個接一個地跳躍著,有時是一個,有時是兩個並排躍出,有時又是三個一起躍出。那些海豚似乎是在他們面前故意炫耀自己的舞姿,一直跳躍個不停。不時還有海豚懶洋洋地噴著水,看的瑟瑟眼花繚亂。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是來到海上後,或者更確切地說,是自從娘親去世後,她第一次笑的這麼燦爛,笑的這麼神采飛揚。臉色依舊蒼白,但是夕陽餘暉為她籠了一層淡淡的紅暈,看上去如一顆明珠隱放光芒。

  兩人只顧著追逐著海豚,沉浸在海豚的表演中,沒注意到天色忽然昏暗了下來。直到幽涼的清風忽然變得猛烈起來,明春水暗叫一聲不好。

  他緩緩抬頭。

  天空中有陰雲黑沉沉壓了過來,陰沉的連一絲光都透不進來。海豚們忽然一頭紮到海下不再出來,海水緩慢而有力地搏動著,浪濤不大,但是,彷彿蘊藏著粉碎一切的力量。

  方纔還沉靜美麗的大海,此時變得極其可怕。

  「暴風雨要來了。」明春水抬眸看了看天色,對瑟瑟道:「我們到船艙裡去。」

  他起身將瑟瑟攙扶起來,兩人一起回到船艙內。

  天猛然黑了下來,船艙內一片黑暗。明春水從身上掏出顆珠子,照亮了黯淡的船艙。這樣大的風,是點不了燭火的。

  傾盆大雨狂瀉而下,相對於上次的綿綿小雨,這一次的雨勢磅礡,雨點很大。辟里啪啦砸在船艙上,那聲音似乎連海浪聲都能壓下去。

  在海上航行這麼多日子,這是瑟瑟第一次遭遇暴雨。小船在風裡搖搖晃晃著,幾個船手在船頭船尾拚命地划著船。

  「我們不會葬身海底吧。」瑟瑟輕笑著問道。

  「不會,這船雖然不大,但骨架卻極堅實,一般的風浪是耐它不得的。只要船不裂,我就能讓它不沉覆。」他漫不經心地說著,一副泰山壓頂不變色的淡定。其實,他只是要瑟瑟別擔心,這麼大的風浪,他也從不曾見過。

  他的話,令瑟瑟心頭一陣安定。似乎只要他在,就沒有什麼是危險的。

  大海翻湧起來,瑟瑟感覺到船似乎是直立了起來,一會兒船頭朝下,船尾向上,一會兒船尾向下,船頭向上。晃動的船讓人有些站不穩,瑟瑟一個踉蹌撲到了明春水懷裡。明春水背脊明顯一僵,他凝眉攬住瑟瑟的纖腰,將她抱到臥榻上,低聲說道:「你躺在這裡別動,我出去看看。」

  明春水出去後,小船果然比方才平穩多了,應當是他用內力控制住了船身。瑟瑟透過被風掀開的艙簾,看到明春水挺撥的身姿,好似釘在了甲板上一般。

  他左手掌艙,右手拉著繩索,繩索的一端連著那面風帆,他不時地根據風向轉換著風帆。幾個船手在他身後,不斷地划著船。

  小船,如同一片葉子,在蒼茫的大海上不斷沉浮,一會兒衝上浪頭頂端,一會兒又衝入谷底。

  他似乎絲毫不將暴風雨看在眼裡,抑或是他本就喜歡這種挑戰。這時的他,令她產生一種錯覺,似乎就連天地的鬱怒也根本無法將他奈何。

  可是,風浪的破壞力,似乎是他們無法預料的。

  船在衝到谷底時,風向互轉,螺旋形的浪峰將小船鼓蕩的旋轉起來。

  瑟瑟起身,從錦被上撕下來一條長長的綢帶。一條一條緊緊地纏縛到腰間,直到那肋部的傷口不再疼痛。她提了提力,從船艙裡走了出去。

  四面八方都是浪濤,向著小船砸了過來。

  瑟瑟衝到船頭,纖手抓住明春水手中的繩索,順著風力,不斷轉換著風帆。明春水的右手得了空,雙手掌艙,不斷轉換著方向。

  兩人一左一右凝立在船頭,在海浪滾滾的大海中,配合默契。小船躲過了滔天巨浪,衝出了漩渦谷底。

  浪花不斷地濺到瑟瑟身上,雨水順著臉頰不斷地淌下來。因為方才用了內力,傷口再次迸裂開來。而鹹鹹的海水澆到傷口上,就宛若向傷口上灑鹽。那海水好似冰一樣冷,這一輩子瑟瑟從沒有這麼冷過,傷口又好痛,瑟瑟蒼白著臉硬挺著。

  風漸漸地小了,雨勢漸緩,浪濤一波波沉沒下去。千瘡百孔的小船在海浪上緩緩漂浮著,不過,暴風雨總算是過去了。他們總算是安全了。

  瑟瑟晃了晃,感覺身體搖搖欲墜。她伸手一扯明春水濕淋淋的衣衫,無聲地滑倒船頭上。

  明春水回首,看到躺倒在甲板上的瑟瑟,一種錐心的疼痛從心頭劃過。他怎麼也沒想到,和他一起駕船的人,竟然是瑟瑟。方纔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掌舵上,還以為是船手從他手中接過了繩索。

  他俯身,將瑟瑟從甲板上抱起,摸著她冰冷的身子。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好似滔天巨浪一般從心頭湧過。他感覺到自己的心,狠狠一抽,好似被揉碎了一般疼痛。

  冰冷的雨水從面具上淌下來,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木木地站在船頭,任憑雨水籠罩著他的身子。

  「樓主,快進船艙。」一個船手擔憂地喊道。

  明春水如同被驚醒了一般,抱著瑟瑟,衝到了船艙內。可是,船艙內濕漉漉的,沒有一處乾燥的地方。軟榻早已被海水泡的濕漉漉的。

  明春水抱著瑟瑟,坐到椅子上,掀開她濕漉漉的衣衫,為瑟瑟的傷口敷藥包紮。然後伸掌抵在瑟瑟背後,試圖給瑟瑟輸些內力讓她的身子暖和起來。但是,這個法子似乎不管用,因為瑟瑟體內的內力與他修習的內力似乎有根源的不同。

  「樓主,前面有一個海島。」船手在艙外稟告道。

  「停船,靠岸!」明春水沉聲命令道。看上去沉穩的他,只有他自己知曉,心中是如何緊張。

  小船搖搖晃晃靠到了海灘上。

  此時,雨已漸小。

  明春水的視線從海島上掠過,看到前方有一片林子,吩咐船手道:「劈些樹枝,先生一堆火。把船艙裡的帳篷拿出來支上。」

  幾個船手立刻開始行動。

  帳篷支了起來,燭火燃了起來,明春水命令船手將船艙裡的東西都搬到帳篷裡,將烤乾的被褥鋪在簡易的床榻上。他俯身,將瑟瑟輕輕放在床榻上。

  昏黃的燈光下,瑟瑟的臉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羽扇一般的睫毛長長地蓋在眼睫上,驚人的黑。此時,明春水多麼希望睫毛揚起,露出她波光瀲灩的清眸啊。

  他凝眉,一把將身上浸濕的白衫褪下,白衣飛揚著飄落在地上。他俯身,墨髮沿著光裸的肌膚滑下。他伸指,指尖顫抖著將瑟瑟的衣衫,一件一件全部褪下。手指一彈,將搖曳的燭火熄滅。然後,他擁著她躺在被褥中,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冰冷的身子。

  他緊緊抱著她,同時一邊用手不斷地搓著她的身子,從冰冷的柔肩到冰冷的玉臂,揉搓著她身上的每一部分。漸漸地感覺到她身上有了一絲暖意,他空落落的心中,才有了一絲安定。

  明春水又起身,摸索著執起桌案上的酒杯,飲了一口酒,俯身,唇對唇地哺到她口中。唇與唇相觸的那一刻,明春水心中一顫,好似有柔柔的絲纏繞住了他的心。

  為了方便餵酒,他將臉上的白玉面具摘了下來,放在身側。

  一口又一口,熱辣辣的酒喂至瑟瑟口中,直至她輕輕咳嗽了兩聲,他才將酒杯輕輕放在几案上。

  他伸臂擁著瑟瑟的纖腰,感覺到她體溫越來越高,一顆心終於安定。

  夜很漫長,帳篷外是細細的雨聲,和遙遙的浪濤聲。

  瑟瑟做了一個夢。她一個人乘著小船,行駛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忽然風浪來了,船一翻,她沉入到冰冷的海底。好冷好冷,這一輩子她從來沒有這麼冷過。她在冰冷的海中不斷下沉下沉,她感覺到自己就要凍死了。

  忽然,一個懷抱緊緊抱住了她。那個懷抱很溫暖,帶著淡淡的香氣,裹著她,向雲端飄去。忽然,那個懷抱一鬆,她乍然從雲端掉落下來。

  瑟瑟大驚,忽地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她動了動身子,身側是一個溫暖的懷抱。她死了嗎?還是依舊在夢中?不管是死了還是在夢中,只要這個懷抱還在,就好。

  瑟瑟甜甜笑了笑,閉上眼睛,滿足地在這個懷抱中偎了偎。

  是娘親的懷抱嗎?娘親又活了嗎?

  她不敢睜眼,怕一睜眼,這個夢便碎了。她伸出纖纖玉手,從面前這張臉一寸寸撫過,撫過眉、眼、鼻、口。

  眉,應該是修長飛揚,帶著一絲孤傲不羈。眼,是一雙美麗的鳳眸,睫毛很長很密。鼻子高而挺,唇形完美。

  瑟瑟在心中細細勾勒著這個人的模樣,可是卻始終刻畫不出他的模樣。

  不過,可以肯定,這絕不是她的娘親,而是一個俊美的男子。

  男子?

  她竟然和一個男子相擁在一起?

 

望海潮 016章

  纖纖玉手如同被燙到般快速縮了回來,睜開眼,眼前一片沉沉的黑。嬌軀微動,才發覺身上羅帶輕分,衣衫盡褪。而雙手觸到的胸膛,竟是溫熱而光滑的,顯然也是未著絲縷。

  瑟瑟大驚,她竟與一男子裸身相擁在被褥中?

  這,是怎麼回事?

  縱然瑟瑟聰慧靈秀,卻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曖昧驚暈,瞬間失了冷靜。她用力去推眼前的懷抱,感覺到手底下沉穩有力的心跳聲,纖手抖的厲害。更令她驚慌的是,肋部傳來一波波的刺痛,她竟是半分力道也使不上。

  瑟瑟重重呼了一口氣,正想起身挪開身子,忽覺自己纖腰下的大掌微微一動,眼前黑影一飄,那溫暖的胸膛瞬間移到了她上方。

  「啊!」她發出一聲驚呼,但因病弱,聲音微弱如夢囈。

  鼻尖處,襲來一股淡淡的似茶非茶,似竹非竹的清香。

  她熟悉,這是明春水身上的味道。

  「明春水,你在做什麼?」瑟瑟混亂的思緒忽然冷靜了下來,憶起之前兩人在海中同丹共濟之事。

  她抬眸,眼前一片黑暗,她看不清他的模樣和神情,卻能感受到他深不可測的眼眸中光華灼灼。

  她初醒,他便也醒了。

  當她纖細的小手從他臉上溫柔地撫過,在他胸膛上無力地拍打時,當她輕輕挪動,不小心和他肌膚相觸時,他的心中,便好似春潮湧過一般洶湧澎湃。或許是那次解媚藥留下的後果,他的身子,比他的心忠實的多,還記得她的美好,就這樣不由自主地壓向了她。

  「你的身子好冷,方纔我真怕你醒不過來。」明春水低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其間隱含一絲溫柔。

  他的手棒著瑟瑟的臉,修指溫柔地從她臉頰上撫過,就好似撫摸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他的話,令瑟瑟一呆,這才知曉他是在為她暖身子。可是,他話裡的溫柔,令她的心忽然就亂了。

  夜很靜謐,只聞遙遙的海浪聲,還有兩人狂亂的心跳聲。

  唇上忽然一軟,那軟軟的,是另一個唇。輕輕地淺淺地輕觸著她的唇,溫柔輾轉地吻她。

  瑟瑟嬌軀一顫,心如鹿撞。扣在她腰間的大手立刻感知到她的輕顫,這顫抖好似火折子點燃了火藥,他的理智全然崩潰。

  他的唇俘虜住她的唇瓣,不再是淺嘗,而是深深地霸住她的呼吸,掠奪著她的氣息,和她的唇舌火熱地糾纏。

  瑟瑟低低喘息著,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輕飄飄的,眼前不再是無邊的黑暗,似乎有絢麗的煙花在炸開。週遭的浪濤聲也變得輕柔而縹緲,她感到無邊的眩暈。

  這一吻,劈開了她混沌的感情世界,讓她忽然意識到,不知何時,他的身影已經悄悄佔據了她的心。這個認知,令她的心慌亂地狂跳起來。

  就在旖旎繾綣時,明春水身子忽然一僵,火熱的唇猝然離開。

  瑟瑟但覺唇上忽然一空,她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水眸微睜,黑暗中,但見他撐著身子,靜靜地一動也不動。

  他,不知是在掙扎著什麼,還是在隱忍著什麼。矯健的身子一翻,便從床榻上下去了。

  昏昏沉沉中,只覺得眼前一亮,燭火燃起。

  此時的他靜靜坐在床榻旁,已然穿戴整齊,依舊是白衣落落,不染一絲塵埃。白玉面具重新覆到面上,斂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餘一雙黑眸墨靄重重。

  他又恢復了冷靜和悠然,瑟瑟幾乎懷疑,方才黑暗中的親吻,只是她的錯覺或者幻夢一場。

  可是,肋部的疼痛提醒著她,那絕不是夢。一個人在夢中,怎會感到疼痛。

  明春水凝眉看了看她,也不說話,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一角,只露出瑟瑟的傷口,細細查看著。他撕開傷口上的布條,重新為瑟瑟換了藥。

  「夜還長,你再睡一會兒,我出去走走!」他低低說罷,轉身便欲離去。

  「別走。」她抬眸注視著他俊速的背影,低低地艱難地問道,「方纔是怎麼回事?」

  明春水腳步一頓,緩緩轉身,燭火下,一雙點漆黑眸深不見底。

  這一瞬,瑟瑟忽然發覺,她非常討厭他這張面具。無論這張面具的玉質是如何的好,雕琢的如何精緻,都讓她討厭。因為它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緒,而她,此時是如此強烈地想要看看他臉上被隱藏的情緒。

  他似乎是沒料到她會開口問,嘴角的弧度輕揚,用略帶著一絲戲謔的語氣輕笑著說道:「你知道,沒有男人能抵禦溫玉軟香的誘惑,如若你不是有傷在身,或許我早就把持不住了。要知道,有時候男人的慾望無關情愛。」

  他的話甫一說完,瑟瑟的心口便狠狠一縮。

  方纔,他的溫柔,讓她幾乎以為他對她是有情意的,卻原來她終究還是自作多情了。他或許是一個重情的男子,但,他的情意和夜無煙一樣,給的人都不是她。

  「原來如此,沒事了,明樓主你出去吧!」瑟瑟唇角一揚,妖嬈地笑道,輕輕斂上了雙眸。閉上眼的那一瞬,她分明自他眸中看到一絲擔憂,還有一絲痛楚。

  天上沒有月也沒有星,潑墨一般的黑,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明春水凝立在海邊,驚濤拍岸,黑壓壓的礁石佇立在淺海處,默默承受著海浪的撞擊,翻捲出雪白的浪花。濕冷的海風帶著海的氣息吹來,吹透了身上單薄的衣衫,微微有些冷,可他渾然不覺。

  東方,漸漸現出了魚肚白,紅日,跳躍著從海上升起,海天之間,一片紅彤彤的光亮。

  海平面上,漸漸現出一個小黑點,越行越近,是歐陽丐的「墨鯊號」,後面還隨著十幾條戰船。他們,終於尋到這裡來了。

  「樓主,你沒事吧,昨夜大風暴,可把我們擔心極了。尋了這大半夜,才尋到這裡來。要不是看到你的信號,還不知你在這個海島上呢。」歐陽丐甫一下船,便聒噪道。

  小釵和墜子隨後趕了過來,小釵早從大船上取下來一伴白色大氅,披在明春水身上。

  素白長袍,白裘當風,獵獵飛舞,他的身上,透著說不出的冷意和狂霸。

  「小釵,墜子,你們到帳篷裡把江姑娘抱到大船上,送她回去。」白裘披風揚起,他的人已經向船上走去。

  小釵和墜子被他眸中的冷意嚇住,慌忙向帳篷內走去。只有歐陽丐,依舊不怕死地說道:「樓主,你要送江姑娘到哪裡去?水龍島,還是她的家?」

  「都可。」明春水雲淡風輕地說道,深不可測的眼眸中墨靄重重。

  歐陽丐極是失望地搖搖頭,昨日在戰場上,明明看到樓主對江姑娘極是關心的樣子,怎地才過了一晚上,就變了樣子呢。

  「樓主,不好了!江姑娘不好了。」小釵忽然從帳篷裡衝了出來大聲喊道。

  明春水心中一沉,才剛剛踏上甲扳的身影一頓,他飛身從船上躍下,箭步如飛向帳篷內走去。

  甫一進帳,便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瑟瑟。

  她蒼白的臉上浮著兩團異樣的嫣紅,柔弱的身子好似風中落葉一般不斷顫抖著。

  他快步走過去,將大掌覆在她額上,頓時被燙的驚了一跳。他快速解下身上的白裘披風,緊緊裹住她,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瑟瑟覺得頭昏昏沉沉的,隱約趕到身子一輕,她極力想睜開眼睛,可是眼皮沉重好似有千鈞。她感覺肋部實在是太痛了,而她身上又太冷了,冷的渾身顫抖。這個懷抱緊緊摟著她,止住了她的輕顫。

  她隱約覺得好受了些,微微睜開迷濛的眼,看到明春水漆黑的眸,直直凝視著她,她看到他眸中有她蒼白的臉,還有一絲不加掩飾的驚懼。

  他抱著她,快步向外走去。

  「趕快傳信給雲輕狂,讓他速來。」他聽到他冷冷的聲音,帶著令人無法撫拒的威嚴。

  她望著他臉上的面具,漸漸地模糊著,直到她陷入到沉沉的黑暗中去。

  *

  無盡的黑暗,慢慢地褪了色,瑟瑟從昏迷中醒來。映入眼簾的,是重重素白的帳幔。一瞬間,瑟瑟有些茫然,不知置身何處。良久,才反映過來,這是歐陽丐的大船「墨鯊號」上她曾經居住過的房間。

  她怎地又上了這條船?

  瑟瑟疑惑地動了動身子,感覺到全身上下極不舒服,有一種脫力的疲憊,而喉嚨更是如沙漠般乾燥。肋部的傷口上,似乎敷著什麼藥,藥味濃郁的撲鼻,卻深深地侵蝕著肌膚,令她傷口火辣辣地疼。

  「水!」她低喃道,一開口,才發覺自己聲音嘶啞的好似夢囈。

  可是,她的低語還是有人聽到了。

  有個人原本坐在她身畔,聽到她的低語,她纖細的小手被一雙大手包住了,她聽到了一聲低低的喟歎:「你終於醒了。」

  她看到明春水那雙隱含憂色的黑眸,她淡淡閉上眼睛,輕聲道:「水!」

  明春水立刻俯身到她身側的床沿上,輕輕地扶起她孱弱的身子,端了一杯溫熱的水,小心翼翼地餵了下去。

  瑟瑟飲了一杯水,覺得好受了些,閉上眼睛,歪在榻上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眼前卻是另一番景象了。

  一輛極大的馬車,裝飾的華麗雅致。馬車內有兩個臥榻,足以坐下五六個人。對面的軟榻上,坐著兩個侍女,皆是梳著簡單利落的髮髻,一個發髫上插著一隻白玉釵,另一個耳垂上掛著長長的耳墜。

  她們是明春水的丫鬟,小釵和墜子。這名字大約就是根據她們的妝扮起的吧。似乎是感覺到瑟瑟的注視,小釵側臉一看,立刻俯身撲了過來。

  「姑娘,你醒了?」小釵清亮的眸中閃過一絲欣喜。

  「我——這是在哪裡?」瑟瑟啞聲問道。

  腦中隱隱約約浮現出昏迷前的情景,記得是在海島上,怎地這麼快就到馬車上了。

  「這是在馬車上。」小釵低低說道。

  「這是要帶我去哪裡?」瑟瑟低聲問道。

  「去春水樓。」小釵笑吟吟地說道。

  「什麼?」瑟瑟一驚,微微欠身,不小心觸到了傷口,她輕輕顰眉。

  「去春水樓做什麼?」她問道,她不是應當回水龍島嗎,或者回定安侯府,怎麼可以去春水樓。她不想再見明春水,以前,不知自己的心意時,她尚可以與他坦然相對。如今,她真不知該如何去面對他。

  「放我下車,我要回去。」瑟瑟掀開錦被,就要起身。然,此時,她就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姑娘,你別這樣!」小釵低低安慰道。

  「要我說,你不去也好。去了,徒惹傷心。」身畔傳來低低的歎息聲,瑟瑟轉首,看到墜子靜靜地望著她。

  瑟瑟心中一沉,她還有什麼可傷心的。

  「墜子,你去請狂醫過來,他不是說,姑娘一醒,就要去請他嗎?」小釵輕笑著轉移話題。

  馬車緩緩停下,墜子掀開車簾,衝著後面的馬車喊道:「雲輕狂,江姑娘醒了。」

  不一會,一道灰影便閃進車廂來,這人正是瑟瑟在璿王府見過的狂醫雲輕狂。

  他看到瑟瑟醒來,唇邊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似乎比陽光還要燦爛,讓人乍然想親近,卻又莫名的想要保持距離。

  看到他,瑟瑟記起在璿王府時,他對她的調侃。何況,他還是和夜無煙有牽扯的人,她忍不住輕輕蹙眉。都說狂醫難請,卻不想璿王和明春水竟都能請到他。

  「唉,臉色青白,嘴唇乾裂,雙眼無神,頭髮蓬亂,怎地每次見你,你都這樣醜。」雲輕狂撇嘴嘲弄道,「我可是不給醜女醫病的。」

  他一邊說著,卻已經將手指搭在瑟瑟腕上,細細地為她診脈。

  「嗯,風寒總算是好轉了,熱症也退了,你這條命算是被本狂醫從閻王手裡奪了回來。你說,你該怎麼感謝我呢。」雲輕狂唇邊展開一抹邪魅的笑意。

  瑟瑟凝眉,冷聲道:「我可沒讓你救。」

  雲輕狂碰了一個冷釘子,卻一點也不惱,反而「嗤」地一聲笑道:「算了,我不和醜女計較了。」診完脈,他轉首對小釵和墜子道:「按照以前的方子,再熬幾副藥。」

  「你倒是好福氣,可以到春水樓去養傷,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地方啊。」雲輕狂仍舊不走,坐在椅子上嬉笑著說道。

  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地方,可是她卻並不想去呢。

  「我的病不是好了嗎,何以還要去養傷?」瑟瑟凝眉問道。

  雲輕狂瞪大眼說道:「好了?誰說的,若不是本醫出手,你這奈命早就沒了。受了傷,不好好養著,還被海水浸泡,傷口潰爛感染了熱症,又外加風寒。你這病,至少還要再養兩個月,若沒有我狂醫在側,你這命還隨時會丟。」

  瑟瑟聞言,心頭暗驚,拿不準雲輕狂是不是危言聳聽。不過,這次的病,確實是她有生以來最重的一次,身子虛弱的厲害,她江瑟瑟還從不曾這麼弱過。

  看來,只得去春水樓養病了。

  馬車上的日子,一晃便半月過去了。這其間,明春水好似失蹤了一般,並未來探視,只有雲輕狂,一日兩次的為她診脈,還有小釵和墜子悉心的照料。

  雲輕狂雖說人狂氣了些,但是醫道確實是精深的。在他的良藥調理下,瑟瑟肋部的傷口已經漸趨痊癒,看樣子也不會留疤。瑟瑟的傷口曾一度裂開,若是不留疤倒真是奇跡。只是因為風寒熱症留下的咳症還需要調理,身子也很虛弱。

  原以為春水樓是在江南,卻不想馬車竟是一直向北行駛的。隨著地勢越來越高,南方那種煙雨濛濛的濕潤的氣候漸轉為北方晴朗的氣候。

  從窗子裡望出去,只覺得天格外的高遠,湛藍湛藍的,極是清澄。途中經過一些城鎮,那些建築亦不似江南水鄉那樣的樓宇雅致,珠簾翠幕高張。而是樓宇壯麗,別有宏偉蒼茫的感覺。

  偶爾行駛在原野上,但見及膝的稻田在風裡翻湧,是那樣靜謐祥和,古樸神秘。

  瑟瑟雖常扮作纖纖公子出府,但也不過在帝都緋城遊蕩。如此一路向北,竟有一種小鳥出籠的感覺。她夢寐以求的遊蕩江湖,卻不想會是這樣一種方式。

  *

  第二卷望海潮完結,下捲開:如夢令。

  關於一個人兩種體香的問題:煙是龍誕香,是用的香料,遮住了真正的體香。明春水身上的氣息是天然的男人香。


如夢令 001章

  黃昏。

  蒼鬱的山掩住了西沉的太陽,天地間一片暮色蒼茫。兩輛馬車轍轍行駛在空落落的官道上,官道兩旁,是連綿的山勢和漠漠的翠林。

  瑟瑟側臥在馬車的軟榻上假寐,她剛喝過藥,有些睏意。朦朧中,隱約聽到墜子清冷的聲音低低埋怨道:「你看吧,我說照我們這速度日落前趕不到托馬鎮,怎麼樣?這個雲輕狂,非要急著趕路,看吧,今晚要露宿原野了。」

  小釵望了一眼閉眸小憩的瑟瑟,小聲道:「要我說啊,雲輕狂根本就是故意的。」

  墜子瞇眼沉吟片刻,輕笑著點頭道:「算算時日,他們也快趕上咱們了。

  瑟瑟眼皮一跳,猜想墜子話裡的「他們」指的是明春水一行。不知為何,明春水未曾和她們一路前行,或許是有什麼事耽擱了,聽墜子話裡的意思,似是今晚要趕過來了。

  瑟瑟睫毛顫了顫,此時,她真的不想見他。而且,她想,他大約也是不想見她的。他應當是心中有愧意,是以才會讓自己到春水樓養傷。這樣也好,愧意消失,他和她之間,應當就沒有一絲瓜葛了吧。

  「這山路怎地如此幽靜?」墜子忽然輕聲問道。

  「是啊,寂靜的有點怪。」小釵也顰眉道。

  瑟瑟心中一滯,也隱隱感覺到這寂靜有些詭異。她睜開眼眸,挑起窗簾向外瞧了瞧。

  暮靄沉沉中,黑幽幽的灌木很茂密,夕陽的餘暉似乎也不能完全浸透。影影綽綽中,有一抹明亮的光芒躍入眼簾,那光芒就像是她的梳妝鏡子反射了月光。

  自然此處是絕不會有梳妝鏡的,但還有一種東西能夠反射月光,那就是鋒利的刀劍。

  「只怕,馬上就要熱鬧起來了。」瑟瑟淡淡說道。

  話音方落,只聽的一聲呼哨,灌木叢中,躍出無數道影子。大約有十幾個人吧,臉上皆蒙著黑巾。他們身手利索,不像一般的劫匪,頃刻之間便將兩輛馬車團團包圍了起來。

  瑟瑟目光微冷,唇邊勾起一抹艷絕的笑容。

  這就是所謂的江湖吧,不是刺殺就是戰爭。

  春水樓行事已經夠低調了,只不過兩輛普通的馬車,加上車伕也才不過六個人,可還是被別人盯上了。

  「把車裡的人留下,放你們一條生路,否則,別怪刀劍無情。」為首的男子哼笑一聲,低沉而渾厚的聲音帶著一絲威嚴和冷意從風裡飄來。

  「這車裡這麼多人,你要留哪一個啊?」雲輕狂從前面的馬車中鑽出來,左手提著藥罐子,臉上帶著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吊兒郎當問道。

  「江瑟瑟!」那男子冷冷瞥了他一眼,沉聲說道。他的語氣本來很冰冷,但是,當他吐出瑟瑟的名字時,竟帶了一絲令人難以忽略的輕柔。

  瑟瑟心中極是意外,原以為這夥人是衝著春水樓來的,卻不料竟是來劫持自己的。她詫異地從臥榻上探身,命小釵掀起車簾,向外望去。

  此時正是太陽落山,而明月還不曾升起之時,是以外面黑沉沉的。

  瑟瑟凝眉瞧去,只見沉沉暮色中,一個黑衣男子迎風而立,身後的墨色披風在夜風裡獵獵飛揚,他臉上帶著青狼面具,看上去有一絲猙獰可怕。他只是隨意立在那裡,但週身上下透著一絲令人窒息的霸氣,那種逼人的氣勢,宛如山嶽一般,令人很難忽略。

  那男子瞧見車簾掀開,鷹一般銳利的眸光忽然閃亮了一下。

  「笑話,我們可不是怕死之人,想要帶走江姑娘,還得看看我手中的劍同不同意。」雲輕狂手一揮,這才發覺手中捉的是藥罐子。他笑了笑,將藥罐子隨意向車裡一扔,從腰間拿出一個搗藥杵,高聲道,「小釵,墜子,保護江姑娘!」

  話方落,搗藥杵揮舞著,雲輕狂便和黑衣男子交上了手。

  瑟瑟倒是沒想到,雲輕狂竟也是有武功的,且用搗藥杵做武器。他的武功還不弱,搗藥杵在他手中,宛若活了一般,帶著風聲,不斷向黑衣男子襲去。不過看樣子他不是那黑衣男子的對手,那黑衣男子用的是一把刀,那把刀舞得輕快灑脫,但卻有一股橫掃千軍的氣勢。時間一久,雲輕狂恐怕是要敗的,瑟瑟微微皺了皺眉。

  官道上此時已經亂了,駕車的車伕竟也是武中高手,此時揮舞著刀劍和黑衣男子帶來的那撥人戰在一起。不過,對方人多勢眾,看樣子很難取勝。

  瑟瑟心中有些擔憂,就在此時,只見得馬車後方的官道上,傳來一陣馬蹄聲。十幾騎馬風馳電掣奔到眼前,馬上之人,皆是商旅打扮。

  瑟瑟認得,這一路行來,她也曾見過這隊商旅。有時行在她們馬車前面,有時行在她們馬車後方。打尖住店時,偶爾也和她們一個客找。據小釵說,他們是要到北魯國做生意的。

  此時看來,這些人卻絕不是商人,一個個眸光精銳,身手矯健。他們一到來,便和那些劫持她們的黑衣人斗在了一起。此時,瑟瑟方曉得,這些人是明春水的手下,是在暗中保護他們的。

  新月初升,官道上一片混戰。兵刃相擊聲不絕於耳,不時有明亮的弧光忽隱忽現,那是劍光反射了月光的緣故。

  瑟瑟坐在馬車中,小釵和墜子一左一右拿著刀劍護著她。只要有人衝到馬車前,便都被她兩人擊敗了。

  「你們不用護著我,雲輕狂怕不是那個人的對手了,你們去幫幫他。」瑟瑟低聲道。

  「不行,江姑娘傷口剛剛癒合,千萬不能用內力,否則傷口必會再次裂開。」小釵凝眉道,她怕瑟瑟出手。

  瑟瑟卻沒打算袖手旁觀,這些人是衝著她來的,她不能讓雲輕狂和小釵墜子為了她,無端喪命。她彎腰,正要從馬車中下去。忽聽的頭頂上嘩啦一聲響動,馬車的頂蓋已經被凌厲的刀氣攪得四分五裂。

  黑衣男子好似蒼鷹般從天而降,狂放不羈的黑髮在腦後飄揚著。瑟瑟大驚,手方伸到腰間刀把,就聽的他忽低聲說道:「煦日和風,暖意怡人。」

  瑟瑟聞言,放在腰間的手微微一顫,那新月彎刀就再也拔不出來了。

  猶記得,渝江河畔,春意撩人。湖光水色,煙柳明花。

  那個男子的俊臉在睛空麗日下,格外純粹。一雙鷹眸目光清澄,略帶一絲迷惑問她:「我是誰?」

  「煦日和風,暖意怡人,你就叫風暖吧,只盼你日後不再遭遇人世的冰冷。」彼時,她一襲男式青衫,手中執一把玉骨絹扇,風流俊秀。

  「謝主子賜名。」他低低說道。

  她驚了一跳,凝眉道:「你何以叫我主子?」

  「救命之恩,永世難忘。我願一世追隨主子。」他低眉斂目,淡淡說道。

  「你別這樣,別叫我主子,不如叫我公子吧。我們沒有主僕之分,你就是我的朋友。」她忽閃了兩下扇子,盈盈淺笑著說道。

  自此後,一年的時光中,她漸漸習慣了這個男子沉默地伴她左右。可是,他們之間的默契和諧因為他記憶的回復,最終煙消雲散。

  香渺山上的輕薄,王孫宴上的刺殺,她和他漸行漸遠。原以為再不會有任何交集,卻不料他會埋伏在這裡要劫持她。

  而且,他看上去再不是之前的風暖了。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不屬於緋城那樣旖旎繁華的溫柔富貴地,北方,才是他的天空。而此刻,這只蒼鷹終於展翅翱翔。

  他,不再是風暖,不再是伴她身側叫她公子的風暖。他是赫連傲天,北魯國的二皇子,如此強勢,如此霸氣。

  片刻的怔愣,瑟瑟便覺得纖腰被一隻有力的大手一抄,一瞬的天旋地轉,她便落入到一個寬厚堅實的懷抱。瑟瑟抬頭望他,誰知望進一雙漆黑的眼眸中,深不見底的眸中,此時帶著滿滿的溫柔。

  他忽而撮唇一呼,只聽得一陣馬蹄噠噠,一匹無韁的赤紅色駿馬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宛如一朵紅雲降世,又如一簇火焰燃燒,轉瞬便奔到了眼前。瑟瑟從未見過如此神駿漂亮的馬兒,心中頓時一震。

  瑟瑟但覺的人一飄,便被風暖,不,是赫連傲天抱著,飄身縱到馬上。那馬一聲長嘶,聲音撕空逐雲,驚心動魄。其餘的馬匹聽了,皆有些焦躁不安,連連嘶鳴。

  那紅馬接著四蹄一揚,便奔了起來。風馳電掣的速度,四周連綿的山不斷地後退著。瑟瑟之前雖說也騎過馬,但直到此時,她方知,和現在相比,之前的只能說是遛馬。

  眼見得黑衣男子將瑟瑟擄走了,其餘那些蒙面男子便不再戀戰,迅速隱入到官道兩側的密林。那些商旅妝扮的人待要去追,雲輕狂淡聲道:「別追了!」

  「二公子,為何不去追,江姑娘被劫走了!」小釵和墜子焦急地問道。

  四公子中排行第二的摧花公子雲輕狂怏怏一笑,道:「怎麼追,你看看我們這些馬,有哪一匹能追得上那隻馬。」

  小釵和墜子凝眉,雲輕狂說的倒是實話,那匹紅馬,看上去可不是一般的馬。

  「二公子,那黑衣男子是誰呢?」小釵問道。

  墜子凝眉,道:「能擁有那匹馬的人,當不是一般的人。」

  雲輕狂笑了笑,道:「說得不錯,我猜是北魯國的人,那匹馬很顯然是北魯國汗血寶馬中的良種。」

  小釵大驚,道:「那可怎麼辦,江姑娘會不會有危險?」

  「不會,你沒看出來,江姑娘一點也沒被反抗就被他帶走了嗎?或許他們認識!」雲輕狂依舊沒心沒肺地笑道。

  「二公子,我們還是趕快追吧,這樣子永遠救不回江姑娘。」小釵凝眉道。

  雲輕狂笑了笑,道:「你不用擔心,救回江姑娘的事,不用我們出手的。主子的隊伍已經到了托馬鎮,你只需發個信號即可。」

  「啊?主子已經到了。」小釵立刻喜笑顏開,從袖中掏出一隻火箭,用火折子點燃了。只聽得嗖地一聲,那琉璃彈在半空中炸開,耀目的煙花在空中久久不散。

  *

  一輪孤月懸在暗藍的夜空中,夜風撲面,帶著一絲涼意。兩人一馬在官道上飛速行進,那輪明月似乎也隨著他們在飛逝。

  「赫連皇子,你這是要帶我到哪裡去?」瑟瑟撫了撫額前亂髮,低聲問道。此刻,她已從初見風暖的震驚中冷靜下來。一旦冷靜,她便知曉,她是絕不能隨他走了。

  他是赫連傲天,是北魯國的二皇子,不再是那個無牽無桂的江湖浪子風暖。她,不可能隨他走。

  風暖聽到她的問話,攬在她腰間的手臂一抖,紅馬嘶鳴一聲,速度緩緩慢了下來。

  「你,就不能再叫我一聲暖嗎?」他低緩的聲音帶著一絲磁性,在瑟瑟耳畔響起。

  瑟瑟淡淡說道:「就算我再叫你暖又如何,不管我如何叫,你都不再是風暖了。」

  風暖低低說道:「就算我現在的身份是赫連傲天,可是我的心,依舊是風暖。瑟瑟,你隨我走吧,到北魯國去。前段日子,我皇兄忽然急急召我回國,我都沒來得及向你道別,便匆匆離開了。前幾日,我始打探到你已從璿王府離開,所以,我一直在尋你。你的情況,我都知曉,你在南越,並不好過,不是嗎?」

  瑟瑟心中,頓時湧起一陣酸楚,是啊,她在南越,並不好過。見到父親,心中徒增傷悲。況且,海上那一戰,只怕朝廷已將她作為了賊寇看待。可是,她也不能因此便逃避到北魯國去啊!

  「赫連皇子,我不能隨你去。」瑟瑟的聲音清凌凌的,一旦打定了注意,她便不會改變心意。

  風暖聞言,手臂微微一抖,大掌攬著瑟瑟的纖腰,一提便將瑟瑟翻轉身,和她面對面坐在紅馬上。他摘下臉上的青狼面具,露出那張如同刀削斧鑿般俊朗的面容,鐵臂猛然一收,將她緊緊摟在懷裡,似乎想要將她融到他的體內。

  他的聲音,一字一句,低緩地堅定地在她耳畔響起:「我不會強迫你,但是,我也永遠不會放棄你的。總有一天,我會要你心甘情願呆在我身邊,做我的唯一新娘。我赫連傲天就像草原上的青狼,這一生一世,只會有一位伴侶,那就是你——江瑟瑟。」

  瑟瑟被他緊緊摟在懷裡,感受到他狂野的心跳,她的心也忍不住一顫。一直以來,風暖都是沉默的,話也不多。此刻方知,他不是不會說,只是不願意說罷了。

  可是,面對他的深情,瑟瑟只能自嘲地笑笑,淡淡說道:「赫連皇子,你莫要說笑了,像我江瑟瑟這樣的聲名狼藉之人,殘花敗柳之體,是配不上赫連皇子您的……」

  風暖聞言,眸光乍然一深,棒起瑟瑟的臉,便深深地吻了下去,將瑟瑟餘下的話,悉數吞了下去。

  瑟瑟渾身一僵,想要動一動,可是被他兩條鐵臂一攬,根本就無法動彈。那紅馬似乎通人性,識趣地慢下了腳步,慢悠悠地溜躂著。

  「不許你這樣糟蹋自己。」風暖抬起頭,心疼地棒著她的臉,狠狠說道。

  他再次低首,灼熱的吻又印在她唇上的吻,狂野如暴風驟雨般,逼的她步步後退。她不斷地向後仰頭,想要躲過他的吻,但是,他卻步步緊逼,絲毫也沒有放過她的打算。瑟瑟的身子在馬上不斷地後仰,忽然覺得身下一滑,從馬上翻了下去。

  風暖攬著她的腰,兩人一起翻下馬,在落地的一瞬,忽然翻轉,讓自己仰躺在地上,使瑟瑟趴倒在他身上,他的手依舊攬在她腰間,唇,依舊去追逐她的唇。

  瑟瑟使勁推著他,從地上踉蹌著站起身來,伸手理了理散亂的髮絲,努力平復著內心的慌亂。

  風暖躺在地上,漆黑的鷹眸間,全是失落。他坐起身來,低低說道:「隨我走,好嗎?」

  瑟瑟搖頭再搖頭,她不能隨他走。

  風暖見了,眸間全是失落。只是,他的驕傲,不允許他露出一絲的失望。他笑了笑,聲音淡淡地說道:「那麼,你要去哪裡,我送你過去。」

  總有一天,她會自願隨他走的。

  瑟瑟抬眸,看到風暖漆黑的眸間,一片深露,看不出是在開玩笑,遂輕笑道:「你送我到前面的托馬鎮,便可。」她可以在鎮上租一輛馬車,想去哪裡便去哪裡。她終於可以自由自在的流浪江湖了。

  「好!」風暖起身,去攬瑟瑟,想要將她抱到馬上。

  瑟瑟黑眸一凝,連退兩步,道:「我自己上。」

  風暖勾唇笑道:「你放心,在你沒有點頭之前,我再不會侵犯你。」

  輕輕攬住她,飛身上馬。馬蹄得得地在山路上響起,紅馬馱著兩人一路向北,走了不到半個時辰,道旁連綿的山勢逐漸變得平緩,漸趨不見。前方,是一片廣闊的平原,視線盡頭,一座黑壓壓的鎮子近在眼前。

  風暖忽然輕輕「吁」了一聲,紅馬緩緩地頓住了奔勢。

  他鷹眸一瞇,沉聲說道:「只怕,托馬鎮是去不得了。」

  瑟瑟抬眸望去,但見的前方廣闊的平原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黑壓壓的行軍帳篷,月光照耀之下,好似一個個小土丘。很顯然,這裡有駐軍。

  「這是……誰的隊伍?」瑟瑟實在沒料到,托馬鎮竟然有這麼多兵,看樣子不知是誰的隊伍。

  「璿王的銀翼軍!」風暖冷笑道。

  「夜無煙的軍隊?」瑟瑟一驚,夜無煙的兵怎會出現在這裡?

  「東海一戰,夜無塵大敗。你們南越皇帝震怒,夜無塵失去聖心。皇上將北部重鎮的兵權交到夜無煙手中。如今,他是奉命到北部鎮守的。」風暖低聲道。他早就知打探到夜無煙的消息,原以為他們還不曾趕到托馬鎮,是以,他才今晚行動。不想,夜無煙的隊伍是如此之快,竟然已經到了托馬鎮。璿王的銀翼軍,真是不可小覷。

  瑟瑟是首次聽聞夜無煙的離京的消息,原以為,他還在緋城。

  沒想到,一路走來,這個消息,她竟是一點也沒聽說。不知小釵和墜子不知,還是故意隱瞞她的。想必,她們也是知曉她曾是璿王側妃,是以,才沒將這個消息說給她吧。

  如今,他們要去哪裡,前方有夜無煙的隊伍,撥馬回去,定會與雲輕狂他們相遇。

  「我們還是往前走吧,我與他已沒有一絲干係,我想他是不會再管我的事情的。」瑟瑟淺笑著說道。

  「你確定嗎?」風暖低低說道。

  瑟瑟聽到他的聲音有一絲不對勁,抬眸一望,只見幾十匹戰馬踏著夜色,狂飆而來,轉瞬便到了她們面前。

  為首的白馬上,坐著的人,正是夜無煙。

  淡淡月色籠罩下,他只著一襲家常的絳紫衣袍,髮髻僅用一支木簪束起,但這隨意的打扮,絲毫不減他絕世的容顏。

  「不知赫連皇子何時又來到南越的,煙有失遠迎了。」夜無煙淡笑著說道,鳳眸中卻透著一股凜凜寒意。

  「璿王不必客氣,本皇子來此,只是要接一位故人。」風暖亦勾唇淺笑道。

  「故人?你說的故人莫非就是本王的側妃?」夜無煙唇角斂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問道。

  他的視線,似是不經意般從瑟瑟身上掠過,看到她和風暖共騎一馬,眸光忽然變得幽深起來,「江瑟瑟,你真要隨他去北魯國?」

  瑟瑟看到他悠然自得的樣子,不知為何,胸中便湧起一股氣。他和她,不是已經沒關係了嗎,他何以還要管她的事情?

  清麗的容顏上,綻開一抹璀璨的笑意,她冷冷說道:「是啊,我是要去北魯國。不過,這和你應當沒關係了吧。王爺莫非忘記了,我已經不是你的側妃了。赫連,我們走吧!」

  風暖聞言,抱拳道:「璿王,失陪了。」

  夜無煙不動聲色地騎在馬上,俊逸的臉上隱有一絲波動。

 

如夢令 002章

  朦朧的月色下,兩人共騎一馬的情景深深地刺痛了夜無煙的眼,他薄唇微抿,黑眸中透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然,也不過是一瞬,那絲失落便融入他漆黑的眸色中,就宛若流星沒入夜空。

  「赫連皇子慢走,有位故人也想隨你一道回去呢。」夜無煙唇角一勾,綻出一抹冷然的笑意。

  他輕輕招手,一匹小紅馬馱著一個紅衣女子,從他們身後奔了過來。

  那女子竟是伊盈香。此時,她不再是王妃的妝扮,而是身著緋紅色的騎馬裝,髮髻散開,編著美麗的髮辮。很明顯,那是北魯國少女的妝扮。

  瑟瑟一看到她,便記起當日她是那般淒楚地求她不要和風暖在一起。那時,她惱她陷害自己,不曾答應她。此刻看她,依舊是極其憔悴,宛若失了水分的鮮花,蒼白的玉臉上,那雙水靈靈的黑眸水霧氤氳。當看到她和風暖共騎一馬時,伊盈香眸中的水霧逐漸凝成了一顆顆淚珠,似乎隨時都會淌出來。

  她的眸光在風暖和瑟瑟身上來回流轉,極其幽怨悲涼。

  為何,每一次和伊盈香見面,都會在風暖身上糾結呢。此時她和風暖共騎一馬,看在伊盈香眼裡,不知又會生出什麼事端。瑟瑟低歎,伊盈香也不過是一個得不到愛的可憐女子,她還是別再刺激她為好。

  「赫連,放我下馬吧。」瑟瑟低低說道,她不想再讓伊盈香對她有什麼誤會。

  風暖聞言,眸光一深,手臂非但沒有放開,反而收緊,將她更親密地攬入懷裡。他又怎能不知瑟瑟心中所想,她是不想要伊盈香誤會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或許還存了要撮合他和伊盈香的打算。但,他不會讓她如願。

  瑟瑟惱他又突然摟緊了自己,掙扎道:「赫連皇子,你忘記方纔的話了嗎?快快放開我!」

  「你不想讓璿王對你死心嗎?」風暖在她耳畔低低說道,溫熱的氣息吹在她耳畔,癢癢的。

  「他對我從不曾在意過,何來死心之說,你快放開我。」瑟瑟微微輩眉,語氣雖輕柔,卻帶了一絲冷意。

  風暖靜默了一下,緩緩鬆開環抱她纖腰的手臂。雖然心底有一絲失落,但是,他卻並不氣惱,他便是喜歡這樣的瑟瑟,不管她外表是如何的灑脫倔強,但是,她內心,卻始終是純情的。

  「可是,我怎麼覺得他對你,似乎並未死心呢?」風暖低聲說道。

  瑟瑟忍不住循著他的目光向夜無煙望去。

  他依舊直直坐在馬上,絳紫色長袍在風裡獵獵翻舞,月光下的容顏看上去清冷艷絕,唇邊桂著懶洋洋的笑意,然而,眸光卻冷冽猶如刀鐸泛起的光澤。

  瑟瑟被他的目光看的心中一震,不知為何,這一刻,她覺得她似乎能夠從夜無煙懶洋洋的笑意和冷澈的眸光中,看出一絲痛楚來。

  這個認知,令她不由自主地悲哀起來,她竟然還有些在乎他的感受。

  戰功赫赫,深得聖寵的夜無煙,狠心地將她趕出王府的夜無煙,怎麼可能因為她而流露出痛楚的神色來。她想不是她的眼睛花了,就是她的腦子出了問題。所以,瑟瑟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瑟瑟不知道,她和風暖在馬上的輕笑怒罵,就好似愛人之間的調情,早已刺痛了別人的心。

  「傲天哥哥!」伊盈香從小紅馬上翻身下來,快步奔到大紅馬身側。她仰著臉,扯住風暖的衣角,淒聲說道:「傲天哥哥,你,已經和江姐姐在一起了嗎?」

  月光下,伊盈香的臉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這張憔悴而悲慼的臉,令瑟瑟心中微顫。她展顏笑道:「你別誤會,我們……只是偶然遇見,並非你相像的那樣。」

  「是那樣嗎?」伊盈香眨了眨眼,忽然說道:「江姐姐,我想知道,你真的一點也不在意煙哥哥嗎?我受傷醒來後,才知悉姐姐因我受傷之事,被煙哥哥趕出了王府。這件事,煙哥哥已經知錯了,他已經徹查此事,還了姐姐清白。」

  「是嗎?」瑟瑟輕輕蹙眉,夜無煙竟然去查這件事了,她還以為他會永遠認定是她做的呢。

  只是,就算查清了,還了她清白又如何,她的功力已然被廢了。若不是娘親留下了烈雲刀法和內功心法,只怕,她現在已經是纖纖弱女了。

  「是誰做的?」瑟瑟淡淡問道,對於那個陷害她的人,瑟瑟還是很想知道的。

  「是青泠青夫人做的,她是要殺了我,再陷害江姐姐。一石二鳥的好計策。」伊盈香恨恨說道。

  青泠?!瑟瑟顰眉,憶起那個嬌柔羞怯的女子來。竟然是她嗎?她微微苦笑,那個看上去如此美好的女子竟有如此狠毒的心機,她忍不住微微歎息。她那樣的女子,不知受了誰的指使。夜無煙的那些姬妾,她總覺得來歷都不單純。

  「江姐姐,你真的不打算原諒煙哥哥嗎?煙哥哥因為錯怪了你,一直都很難過呢。當初,你明明是對煙哥哥有感覺的,為何,自己卻不敢承認呢?」伊盈香抬眸,美目中隱隱透出一絲恨意來,「你為何,一定要來糾纏傲天哥哥呢?」

  聽了伊盈香的話,瑟瑟無奈地笑了笑,伊盈香為何就認定了是她糾纏風暖呢?她輕輕顰眉,伊盈香雖然可憐,卻比她幸福多了。夜無煙像對親妹妹一般呵護她,風暖就算不喜歡她,也沒有做什麼傷害她的事。她沒有她那樣的遭遇,永遠都不會懂當初的她是多麼的痛苦和絕望。

  「盈香公主,我和璿王的事情,就不勞你費心了。至於我和赫連皇子,我已經說了,我們是偶然遇見的,你一定要說我糾纏他,我也沒話說。」瑟瑟淡淡說道。

  伊盈香如此偏執任性,她怎麼解釋她也不會相信她,索性不再多費口舌。

  「赫連,我們走吧!」瑟瑟回身對風暖說道。

  風暖頷首,驅馬便要走,伊盈香卻死死抓住風暖的衣角不肯放。

  「傲天哥哥,我也要回去,煙哥哥還了我自由之身。」伊盈香期期艾艾地說道。

  「不行,別忘了,你是和親的公主。怎能這麼任性!」風暖目光一凝,冷聲說道。

  伊盈香被他冷冽的目光一瞪,傷心地哭了起來。縱是如此,她依舊是不肯鬆開手。不肯放他們離去。

  她抬起淚眼婆娑地抬眸,凝視著瑟瑟清麗的容顏,恨恨說道:「江瑟瑟,我恨你!」

  瑟瑟頓時有些無語了,難道說伊盈香得不到風暖的愛,就要恨她嗎?原本她還真的存有要撮合風暖和伊盈香的念頭,只是在這一刻,這個念頭已經煙消雲散了。她忽然覺得,自私幼雅的她是配不上風暖的。

  風暖聽到伊盈香的話,冷笑道:「香香,我們之間的事,和瑟瑟沒有一點關係。就算我不喜歡她,也絕不會再喜歡你。」

  「傲天哥哥!」伊盈香傷心地哭倒在地。

  夜無煙驅馬過來,一俯身,將伊盈香帶到了他的白馬上,拍了拍她的肩頭,蹙眉說道:「別哭了,煙哥哥送你回去!」

  「夜無煙,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盈香是和親的公主,豈是你想送就送回去的。」風暖鷹眸一瞇,冷笑著說道。

  夜無煙聞言,緩緩轉身,挑眉冷笑道:「當日和親之事,是可汗提出來的。本王自會去和可汗解釋,赫連皇子就不必費心了。」

  「好!」風暖仰首笑道,「既是如此,那本皇子就告辭了!」風暖一拍馬,便要帶著瑟瑟離去。

  「慢!」夜無煙撥馬攔住了他們的去路,這一瞬間,原本溫雅淡定的他,整個人已然變成了一把利劍,一字一句,如同冷厲的劍光,朝著風暖劈了下來,「要走可以,把江瑟瑟留下。」

  平日裡水波不興,隱藏得極好的霸氣和王氣在這一瞬盡數散發,好似潮水般壓向風暖和瑟瑟,那氣勢迫得大紅馬連連後退了幾步,焦躁地嘶鳴了一聲。

  瑟瑟驚愣的說不出話來,這樣的夜無煙她從不曾見過,因為他從未在她面前露出這樣的氣勢來。為了要將她留下來,他要和風暖翻臉嗎?

  這樣的夜無煙,不知為何,竟然觸動了瑟瑟的心,使她心中無端生出一股迷亂來。她甚至生出一種錯覺,覺得他的氣勢和小船上與風浪搏擊的明春水有些相像。

  瑟瑟心中一滯,唇邊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她怎麼會生出這樣的錯覺來。

  風暖身形倏然頓住,神色一凝,鷹眸中翻湧著危險之氣,澎湃的氣勢亦排山倒海般迸發而出。及膝的青草,被他們的勁氣所迫,時而如浪濤般向風暖翻湧而去,時而又如浪濤般向夜無煙翻湧而來。就連夜空中那輪皓月,似乎也因為驚懼躲入到雲中。

  夜無煙和風暖之間的對決,一觸即發。

  瑟瑟凝眉低歎,忽然翻身下馬,撫了撫被風吹亂的髮絲,淺淺笑道:「赫連,我看北魯國我還是不要去了。」

  她原本就沒打算要去北魯國,何必惹得夜無煙和風暖敵對,他們皆貴為本國皇子,一旦翻臉,決不是鬧著玩的,勢必會影響兩國友好。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就隨了雲輕狂去春水樓。

  她撫了撫肋部的傷口,隱隱還有一絲痛意,不會是舊傷又發作了吧。

  風暖轉首,溫柔的眸光追隨著瑟瑟,他低聲問道:「怎麼,傷口還疼呢?」他自然也打探到了瑟瑟受傷之事,瞬間有些悔意。

  夜無煙聽到風暖的話,眸光忽然一深,他退後一步,身上勁氣一收,潮水般的氣勢來時洶湧,去時無蹤。風暖見狀,也收起來凌厲的勁氣。

  風暖翻身下馬,走到瑟瑟身側,輕聲道:「早知道你傷口還沒完全痊癒,我就不該劫持你。不如,我將你送到雲輕狂那裡吧。」

  瑟瑟瞇眼輕笑道:「不用送,他們已經來了。」看來,她注定還是要去春水樓。

  明月從雲中游移而出,清光瀉地。

  朦朧的月色下,但見得後面的官道上,隱隱出現了一輛馬車,被十幾匹馬簇擁著,緩緩向他們這邊駛了過來。

  「哎呀,我說方才是誰劫持了江姑娘,原來是你,赫連皇子。」雲輕狂騎著馬兒,率先奔了過來,藥杵塞在腰間,拽拽地喊道,「赫連皇子,你這樣做也太不厚道了。你方才戴的那個青狼面具,也實在太可怕了,嚇死我了。」

  他的視線從眼前之人臉上一一掠過,極是熟稔地打著招呼:「原來璿王也在啊,伊王妃也在,伊王妃這是怎麼了,誰又惹你了,怎麼臉色這麼黯。

  「雲輕狂,她的傷怎麼樣了?」風暖無視他的問話,冷聲問道。

  雲輕狂挑了挑眉,撇唇笑道:「本來嘛,傷口就快癒合了,不知道方纔你騎馬帶著她,會不會將傷口震裂。這要是再裂開,恐怕就難癒合了,而且,她的傷寒還有熱症咳症,都還沒好利索,沒有我狂醫的藥,怕是……還有性命之憂也說不定。」

  瑟瑟的病其實已經沒那麼嚴重了,雲輕狂這般添油加醋的一說,風暖的臉頓時變色,他狠狠瞪了雲輕狂,冷聲道:「她有這麼多病,你怎不早說?」

  他的手下只是打探到瑟瑟在東海一戰中受了傷,怎地還有傷寒咳症熱症?

  「赫連皇子方才一上來就刀劍招呼,我哪裡有工夫說啊。很抱歉哦,這位江姑娘恐怕只能隨我走了。」雲輕狂笑瞇瞇地說道。

  後面的馬車恰好駛了過來,小釵和墜子從馬車上跳下來,過來扶住了瑟瑟。

  「江姑娘,你沒事吧?」小釵擔憂地問道。

  瑟瑟輕笑道:「沒事!」

  小釵和墜子攙扶著瑟瑟就要上馬車。瑟瑟苦笑,眼下,大約也只能到春水樓了,否則留下來,不是隨風暖走,就是呆在夜無煙這裡,這都並非她心之所願。

  夜無煙驅馬過來,冷冷問道:「雲輕狂,誰准你把她帶走的!」

  「哎呀,璿王,抱歉啊,我知道她是你以前的側妃,但是呢,這次我狂醫可不是受你所托為她看病的。所以只能把她帶走了,否則,我狂醫的聲名在江湖上可是要大打折扣了。抱歉哦。」他依舊笑瞇瞇地說道。

  「你真要隨他走?」夜無煙轉首,深邃的眸光直直鎖住瑟瑟,淡淡問道。

  「璿王,我想我去哪裡,無需得到你的同意了吧。」瑟瑟淺淺笑道。

  夜無煙軒眉微擰,俊美的臉上,一片冷凝。他的兵將一見雲輕狂要帶瑟瑟走,呼啦一下將馬車團團包圍了起來。

  雲輕狂瞧了瞧眼前陣勢,忽然驚呼一聲,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朝著風暖喊道:「我差點忘了,五日後便是你們北魯國的祭天大會了,據說那位女祭司生的傾城絕代,不知迷煞了多少草原上的兒郎,是真的嗎?真想去看看啊!」

  他這句話說的有些莫名其妙,似乎和眼下形勢不搭界。但是,這句話的效果卻極其顯著。

  夜無煙的身子忽然一僵,波瀾不驚的黑眸中,剎那間風雲際會。他在馬上怔愣片刻,忽然揮了揮手。那些本已圍上來的兵將,瞬間退了下去。

  雲輕狂壞壞地笑了笑,他的目的算是達到了,正要撥馬離去。

  伊盈香忽然格格笑道:「你說的不錯,那位祭司是我的姐姐,她比你們傳言中不知美了多少倍。勸你還是不要見她的好,否則,你的心你的魂都會被迷住。她是我們草原上的緋歐娜,她的容顏,盛開的鮮花見了,會瞬間凋零。皎潔的月亮見了,也會羞怯的躲到雲裡。她的美麗,豈是那些庸脂俗粉能夠比上的。」

  伊盈香言罷,視線定定落在瑟瑟身上,方纔還水霧氤氳的黑眸,此時滿是挑釁。

  瑟瑟瞬間明白,她是在向她挑釁。看來,她話裡的庸脂俗粉就是她啊。這個伊盈香,她的恨,倒是來的真快真深沉啊。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庸脂俗粉也罷,貌若傾城也罷,不過是一副皮囊,有那麼大的區別嗎?值得她如此驕傲?難道生的美貌,就高人一等?

  如若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人的美貌而不是愛她的內心,那才是最悲哀的事情。她淡淡挑了挑眉,她的情緒絲毫沒有因為伊盈香的挑釁而有半分的波動。不過,她對緋歐娜這個詞倒是很感興趣,如若沒有記錯,當初在南越宮宴上,伊盈香唱的那首歌就是《緋歐娜公主》。

  她轉首淡笑著問小釵:「小釵,緋歐娜是什麼意思?」

  小釵凝眉,躊躇著說道:「這個,好像是北魯國的語言,是什麼來著?」

  「月亮女神!」墜子清聲說道。

  「對,就是月亮女神的意思,鮮花再美,也是花,我姐姐可是九天上的月亮。」伊盈香高聲說道,原本憔悴淒楚的玉臉,如今綻放著清傲的光輝,她看樣子是真心的因她姐姐而驕傲。

  風暖也聽出了伊盈香話裡對瑟瑟的譏嘲,冷聲道:「盈香,住口!」

  他冷厲的話和眸中厲色令伊盈香一呆,玉指輕顫著指向風暖,喃喃說道:「傲天哥哥,你,難道說我的話不對嗎,我姐姐難道不是九天上的月亮?」

  雲輕狂似乎沒想到自己的話會讓伊盈香如此激動,他頗為尷尬地笑了笑,衝著瑟瑟道:「月亮有什麼了不起的,掛在天上只能看,可比鮮花差多了。鮮花最起碼還能採到手裡呢,即使採不到,也是可以聞聞香氣的。」這句話的最後一句,卻不是對著瑟瑟,而是衝著夜無煙說的。

  瑟瑟心中一動,瞬間明白了一件事。

  敢情伊盈香的姐姐,那位女祭司,那個月亮女神,便是夜無煙心中那朵雪蓮啊。

  瑟瑟忍不住抬眸望向夜無煙。

  他依舊端坐在馬上,臉上波瀾不驚,只是那雙似冰泉般清澈的鳳眸,眸光變幻莫測,極其複雜。他的眸光,越過眾人的頭頂,望向了遙遠的黑暗之中。聽到雲輕狂的話,他驀然回首,深幽的眸和瑟瑟的探尋的眸光撞在一起。

  兩人目光相聚,一剎那間,兩人似乎都極是驚愣。

  瑟瑟的心忽然猛烈地跳了幾下,她不是早就對他死心了嗎,為何還被他的眸光,攪得心湖顫動。

  她壓抑住心頭的狂跳,轉開視線,對小釵和墜子道:「我們走吧!」言罷,她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風暖瞧著她的身影,極力克制住想要去阻攔他的衝動。他怕看到她,再次失控地將她擄走。她的傷,她的病,他是治不了的。

  「各位,在下告辭了!」雲輕狂朝著夜無煙和風暖拱了拱手,便催馬趕了過去。

  一時間,車聲轍轍,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瑟瑟靠在馬車內的臥榻上,小釵和墜子坐在對面的臥榻上,三人都沒說話,馬車內一片靜謐。

  「我們還有幾日可以到春水樓?」瑟瑟挑眉問道。

  「過不了幾日了,江姑娘有什麼事嗎?」小釵問道。

  「我早就聽聞,北魯國的祭天大會很是盛大,不知你們兩個去看過沒有?」瑟瑟輕聲問道。

  墜子和小釵沉默了一瞬,道:「去看過,確實很盛大,也很熱鬧。」

  「是呢,確實是盛大熱鬧,江姑娘是不是也想去看看?」雲輕狂在馬車外搭腔道。

  瑟瑟凝眉,掀開馬車的窗簾,輕笑道:「能去嗎?」

  雲輕狂笑瞇瞇地笑道:「自然可以。一年一次的祭天大會,當然不能錯過了。」

  墜子挑了挑眉,沒作聲。小釵卻極是擔憂地看了一眼瑟瑟,低聲道:「我們去看祭天大會,若是樓主知道了,肯定會怪罪我們的。」

  雲輕狂瞇眼笑道:「無妨,有我狂醫擔著就是。」

  他想,如果不讓花和月站在一起,或許有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究竟哪一個才是他想要的。


如夢令 003章

  北魯國自建國以來,先後建有兩京,即雲京和雁京。

  北方最高的山齊雲山綿延縱橫在草原以西,從山中淌出來的水,彙集成雲水河,在靜穆的草原上流過。水之北是北魯國現今的都城雲京,是國家的統治中心。水之南則是雁京,是驛館和集市交易的中心,亦是繁華之城。

  從南越最北的托馬鎮到雁京也不過才三四日車程,當瑟瑟一行人抵達雁京時,恰好是祭天大會的前一日。因祭天大會就在雲水河南畔舉行,那些居於邊遠小鎮,以及以帳篷為家的各遊牧民族都雲集而來。是以,位於雲水河南畔的雁京城中,驛館客棧早已全部客滿。

  雲輕狂尋遍了雁京,都沒找到一處空閒的客找,只好買了兩座帳篷,帶著瑟瑟和小釵、墜子到野外露宿。當一行人來到雲水河南畔時,才發現茫茫草原上,早已紮起來許多形狀不同大小不一的帳篷。看來,住不上客棧的又何止他們幾個人。從而也看出,祭天大會真的很盛大,是北魯國最大的節日。

  雲輕狂身為狂醫,行走江湖,對於露宿原野,早已司空見慣。小釵和墜子身為春水樓的人,也習慣了風餐露宿。倒是瑟瑟,自小居住於侯府,見慣了白牆灰瓦,此時在野外露宿,心中很是新鮮。

  瑟瑟站在帳篷外,極目遠眺。天空湛藍,清澄的好似被水洗滌過一般,高遠深邃的好似能將人的目光永遠吸附進去。無邊草色,是那樣青翠,點綴著各色野花,好似畫卷般緩緩鋪開。如若說江南的美景,是清雅俏麗的伊人,令人迷醉。那這北方草原的美,便是挺拔粗狂的漢子,令人震撼。

  雲水河蜿蜒流淌的方向,芳草萋萋的綠野上,孤零零佇立著一座奇峰。高而挺拔,其形看似像一個人,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那座奇峰的樣子很奇怪,竟然看上去像一個人!」瑟瑟淡笑著對身側的墜子說道。

  墜子瞇眼瞧了瞧,道:「那是北魯國祭司居住的天祐院。」

  「哦?祭司是住在那裡嗎?」瑟瑟挑眉,倒是沒想到山峰裡還有人居住。

  小釵看到瑟瑟疑惑的樣子,輕笑著說道:「這座山峰早就存在,也不知是從哪一年,有人看出其形狀像一個人,又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便把那座山峰說成了是佛祖的化身。而有人又無意間發現,那山峰裡面竟有一個天然形成的隧洞。是以,那座山便被人譽為神佛降世。也不知從哪一年開始,北魯國便每年將一些未成年的少女送到隧洞中居住,以身侍佛,以求佛祖保佑北魯國。這個習俗演化了百多年,便有了現在的祭司。而那些以身侍佛的女祭司,是終生不能嫁人的。」

  神佛降世?真的是神佛降世嗎?一座山只不過因為其形像一座神佛,便被人們當作神佛供奉了,這或許也不過是人們的一個美好願望罷了。只是,可憐了那些年紀輕輕便被送到天祐院的少女,以身侍佛,而永生不能嫁。

  這一刻,瑟瑟方明白,何以伊盈香曾說,夜無煙和他的意中人是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何以,夜無煙喜歡她的姐姐,而她,卻要撮合她和夜無煙。

  原來如此!

  此時,瑟瑟竟有些同情夜無煙,當日,從他畫雪蓮便可看出,他對這個女祭司伊冷雪,是多麼的珍視。可歎,竟是有情人不能成為眷屬。

  天色漸漸的晚了,沉沉暮色降臨,隔壁的一座帳篷裡忽然傳出一陣壓抑的哭泣聲,很輕,若不是瑟瑟耳力極好,或許還聽不到。那哭泣的人心中大約很悲傷,卻又壓抑著不敢哭出來。隱隱聽到一個男人的說話聲:「你這個婆娘,哭什麼呢,咱家姑娘能被族長選上,去詞候神佛,那是我們祖宗顯靈,這是多大的榮耀,你何以還要哭?趕快閉嘴!」

  那女子似乎是忍住了哭聲,抽噎著說道:「我不是傷心,我是歡喜,歡喜的哭了。」那女子連著說了幾句歡喜,聽聲音卻並非歡喜。

  瑟瑟忍不住低低歎息一聲,心中湧起說不出的惘悵。哪個做母親的,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去常伴孤燈啊!

  第二日,是六月十八,是北魯國的祭天大會。這日的天氣極清朗,湛藍的天空中,漂浮著絲絲縷縷的流雲,飄渺而高遠。

  草原的人們,一大早便如流水般湧到了雁京城外的雲水河畔。約摸到了辰時,北魯國的可汗和閼氏,大皇子赫連霸天,二皇子赫連傲天,一起騎馬率領草原民眾前往天祐院祈福。

  瑟瑟一行人隨了人流一起到了天祐院,也就是那座佛祖奇峰前面。雲輕狂護著瑟瑟,一起擠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瑟瑟抬眸望去,只見前方早已擺好了祭台,上面供奉著五穀雜糧,還有新宰殺的牛羊等牲畜,擺著大香爐,裡面插著比小兒手臂還要粗的香燭。

  祭台前面,鋪著大紅的氈毯,可汗和閼氏佇立在紅毯上,神色肅穆。他們皆身著北魯國的皇族盛裝,看上去極是華貴。

  風暖站在他們身後,一襲黑色滾著金邊的長袍,一向披在腦後的黑髮挽了起來,露出了那張冷峻的面容。這身盛裝,將他的霸氣和狂野淋漓盡致地襯托了出來,惹來草原上無數少女的矚目。

  風暖身側的男子,也是一襲華貴的衣衫,生的也算是不錯,只是站在風暖身側,卻如同陪襯一般。那人應當便是北魯國的大皇子赫連霸天。

  隊伍的再後面便是北魯國的文武百官,瑟瑟流轉的目光忽然一頓,看到了百官前面凝立著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夜無煙。他身著一襲素雅的南越常服,衣袖寬大,迎風飄飄。在北魯國的奇裝異服之中,看上去飄逸若仙。日光照著他的側影,俊美的臉上泛著如玉般的光澤,整個人清峭而雍容。此時,他深邃的眸光,極其溫柔地凝視著面前的奇峰。

  自從那日夜晚,知悉了他的意中人便是北魯國的女祭司伊冷雪,瑟瑟便猜測,這祭天大會,他是一定會出席的,果不其然,他來了。將伊盈香送回來,只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他是要見他的意中人了。

  到底是怎樣的女子,竟然令夜無煙如此癡迷。這一瞬間,瑟瑟忽然對那個女祭司伊冷雪生起了興趣。

  她順著夜無煙的眸光,也緊緊凝視著那座奇峰。這才發現,半山腰的地方,有一處石窟,洞門緊閉,門額上方,刻著三個大字:「天祐院」。

  就在此時,只聽得咚咚咚一陣鑼鼓聲響,震耳欲聾,敲擊了約摸一炷香功夫,便靜寂了下去,騷動的人群也隨之寂靜。

  偌大的山門,緩緩打開。

  一個個白衣女子從山門中緩緩走了出去,距離有些遠,看不甚清她們的模樣,但是,那婀娜的步伐,那窈窕的身姿,令人可以斷定,她們的姿容,定都是不俗的。果然,待那些女子緩緩走下山腰,凝立在祭台兩側,瑟瑟發現,她們果然都是容顏俏麗,姿色不俗。

  神佛,亦是艷福不淺啊!

  那些白衣女子神色恭謹地分立在祭台兩側,最後一名女子,從中間緩緩走了出來。她亦是一襲白衣,只是比其他女子的衣衫更白了幾分,襯托的她整個人透著聖潔的莊嚴。她的容貌,果然是極美的,眉如遠黛還蹙,眼比秋水還清,容顏透著三分清冷,三分聖潔,四分婉轉。她步態輕盈,一步步走來,步步生道。

  瑟瑟側眸望向夜無煙,見到他的眸光緊緊追隨著那個女子,眸光深幽而溫柔。看來,這就是女祭司伊冷雪了,不然,夜無煙絕不會如此看她。伊冷雪果然是傾城絕色,整個人就如同是冰雪雕琢的人一般,冷冷的氣質,漠漠的神韻,極其符合伊盈香形容的月神之稱。

  伊冷雪緩步走到祭台前面,將香爐裡的香燭一一點燃,雙手合什,開始念起梵語來。空靈而悠遠的聲音低低柔柔地在草原上迴盪著,如夢如幻。

  人們都凝神傾聽著,大約也是聽不懂的,但是臉上掛著肅穆而虔誠的表情。當然,並不是人人都是這樣的,尤其是風暖的大哥赫連霸天。

  瑟瑟原本不是看他的,她只是想看看風暖,是否也如同那些草原子民一般對女祭司無比崇敬。她發現風暖面色冷峻,神色淡淡,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然後,她就看到了赫連霸天的眸光,他就好似看到了獵物的獵手,黑眸散發著癡迷而灼熱的光芒。看來,伊盈香說的話不錯,有多少草原男子都戀慕伊冷雪的風姿。就連赫連霸天,似乎都對她極是癡迷。

  「江姑娘,這個女祭司是不是很美啊?」雲輕狂在她身側低低問道。

  瑟瑟微微笑了笑,淡淡說道:「嗯,容貌傾城,氣質高雅,很美。」

  雲輕狂聽到她淡漠的語氣,劍眉一挑,瞇眼問道:「你不嫉妒她?但凡女子都是要嫉妒她的!」

  瑟瑟聞言,轉首對雲輕狂笑道:「為什麼要嫉妒她,難道我比她差嗎?」

  或許在別人眼中她沒有伊冷雪清艷聖潔,但是,她敢說,伊冷雪也絕對沒有她的清麗雅致。人世間有千萬種美,誰又能說得出哪一種是最美的。

  再者,就算她真的沒有她美,那又如何?她不覺得丑了就要低人一等。

  她不會去嫉妒她,因為她江瑟瑟身上擁有的,伊冷雪未必擁有。她堅信,每個女子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美。

  雲輕狂聽了瑟瑟的話,一向嘻嘻哈哈的表情忽然變得凝重,這一瞬,他忽然知曉明春水為何會對她動心了。因為她是這樣的聰穎淡泊,又是這樣的堅韌自信,這一點怕是身為祭司的伊冷雪也及不上的。

  祭司的禱告過後,便見可汗極是虔誠地走到祭台前面,帶領著草原子民跪下,向著神佛祈求著五穀豐登,祈求著家國平安。然後,可汗大聲宣佈,將今年新的祭品獻上來。

  就見的人群後面有些騷動,然後就見的一個官員模樣的人,帶了十個少女走到了祭台上。亦是清一色的白衣,還梳著雙鬟,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個個生的容顏嬌美。

  原來新的祭品,便是這些活生生的少女了,又一批少女要常伴孤燈了。

  難道說,北魯國的安定還有強盛,要靠這些少女伺候神佛得來嗎?也怪不得北魯國建國比南越還要早,卻沒有南越強盛發達。

  人群中似乎傳來一聲低低的飲泣,因為此時草原上極靜,是以,這聲壓抑的哭聲,便傳到了可汗耳中。

  「是誰在哭?」他乍然轉身,聲音威嚴地問道。

  一個中年婦人立刻被幾個兵士架著椎到了可汗的面前。

  「你為什麼要哭?」可汗挑眉,聲音極其幽冷。

  中年婦人嚇得戰戰兢兢不敢說話,只是跪在地上不斷磕頭。

  「這是對神的大不敬,拉下去,斬了!」可汗怒聲道。

  「娘!」那剛送上去的十個少女中的一個,高呼著娘親也撲下了高台,跪在可汗面前,不斷磕頭,苦苦哀求著,請求不要殺她的娘親,說娘親只是捨不得她去「天祐院」。

  瑟瑟顰眉,這個婦人,莫不是就是昨夜她聽到的那個在帳蓬中哭泣的女子。

  「既然你娘捨不得你,你也不願去,那麼你們母女兩個,就一併去天堂侍奉神佛吧。」可汗大怒道。

  「可汗息怒!」只聽得一道清冷柔婉的聲音傳來,高台上的伊冷雪緩步走到了可汗面前,「可汗,不知可否容本祭司說兩句話。」

  「祭司有話但說無妨。」方纔還威嚴狂怒的可汗,一看伊冷雪,神色略微緩和。

  「可汗,侍奉神佛是要心誠自願的,可汗又何必強迫她。既然這位姑娘不願,不如就讓她回去,可汗覺得如何!」伊冷雪一雙清冷的美目,淡淡注視著可汗,緩緩說道。

 

如夢令 004章

  「祭司,這兩個人可是對神佛的大不敬,怎能輕易繞過?」可汗挑眉道。

  「可汗,神佛是以慈悲為懷的,必不會怪罪她們。還請可汗饒過她們母女兩個,神佛也必會感念可汗的仁慈。」伊冷雪淡淡說道,語氣不急不緩,帶著天生的冷調子。

  可汗凌厲的目光從伊冷雪臉上掃過,忽仰首大笑道:「祭司既如此說,那本可汗就繞她們一死。來人,帶她們下去吧。」

  那母女兩個不斷地磕頭謝恩,哭的臉上淚痕縱橫,又感激涕零地對伊冷雪連連道謝。

  瑟瑟倒是沒想到伊冷雪只是三言兩語就說服了可汗,這讓她極是驚異。原來祭司的話,對於北魯國的王,竟有著如此大的影響力。不過可汗既然信奉神佛,那麼相信祭司的話,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樣說來,北魯國的祭司也算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了,想一想,能夠影響北魯國可汗的決策,那權利可不是一般的大。她可以以神佛的名義,對可汗發號施令。

  一場風波被伊冷雪三言兩語化於無形,祭天大會繼續進行,令瑟瑟吃驚的是,接下來的節目竟然是選祭司。

  不是有了伊冷雪這個祭司了嗎,難道還要選一個?瑟瑟疑惑不解地轉首望向雲輕狂,輕笑道:「難道還要選祭司?」

  雲輕狂看出她的疑惑,瞇眼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這祭司是四年選一次,伊冷雪已做滿了四年,今年該換祭司了。看到那些天祐院的女子了嗎,就是她們要挑戰伊冷雪。如若有人勝過伊冷雪,便可成為新一代的祭司。若是無人勝過,祭司便依舊是伊冷雪。」

  瑟瑟顰眉,聽起來倒是很有趣的。「不知她們都是要比些什麼?」瑟瑟感興趣地問道。

  「琴棋書畫,吟詩譜曲,輕歌曼舞,皆可,不管是哪一種才藝,只要能拔得頭籌,便是新的祭司。」雲輕狂低聲道。

  這,瑟瑟不由得有些失笑,聽上去,這豈不是和青樓裡競選花魁沒兩樣。也怪不得那些草原男子對身為祭司的伊冷雪如此睥睨,在高台上表演才藝,怎能不令人浮想聯翩。

  「不過,要勝過伊冷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伊冷雪的前一代祭司,亦是一位絕世佳人,她連任了四次的祭司。最終卻琴棋書畫樣樣都敗給了伊冷雪。」雲輕狂撇唇說道。

  「這麼厲害?」瑟瑟挑眉,原來伊冷雪也是一位才女,「你可曾見識過伊冷雪的才藝?」

  雲輕狂連連搖頭,道:「四年前我尚不知有她這個人,自然是不曾見過了。今日倒是要瞧瞧,是否如傳聞中那般多才多藝。」

  瑟瑟淡笑著頷首,如此傾城絕色,再加上才華橫溢,倒是世間難得的佳人。

  「伺候神佛,可不是隨便誰都可以的,必須是才色俱佳者才可。」雲輕狂輕歎一聲,低低說道,語氣裡隱有一絲嘲弄之意,「北魯國有些女子,自小便被雙親送入藝館,習練各種才藝,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坐上祭司的位子。

  「她們都願意做祭司?」瑟瑟不解地凝眉。只為了做祭司,便賠上自己的一生。

  雲輕狂點點頭,道:「如同方纔那對母女那樣的,卻是少數,大多數還是以能坐上祭司的位子為榮的。」

  瑟瑟憶起伊盈香提起自己姐姐時,那般驕傲的樣子,便可以猜測出了。

  「若是伊冷雪不再做祭司,是否便可以嫁人了?」瑟瑟問道。

  雲輕狂連連搖頭,道:「非也。雖然不再做祭司,但畢竟是伺候過神佛的,便只能在天祐院終老。但是,因為不再是祭司,不再是人人皆關注的人物,她若是想嫁人,也可以悄悄從天祐院溜出來,只要瞞住了天祐院和朝廷,天下之大,誰又能尋得到她呢!」

  這麼說,伊冷雪和夜無煙還是有希望的,若是她故意輸掉,便可以不再做祭司,這樣便有機會逃出天祐院,和夜無煙雙宿雙飛了。

  一陣鑼鼓聲響,瑟瑟抬眸望去,但見得人潮都向雲水河畔湧去。很顯然,選祭司的比賽開始了。瑟瑟隨著雲輕狂帶了小釵和墜子,也隨著人流走了過去。

  雲水河畔,綠樹生煙,嬌花輕綻,風從河面吹來,帶來河水清透的涼意。

  一片綠蔭下,早就搭好了一個高台,檯子上,站著一個女子,正在說著什麼。高台下面,設有許多雅座,北魯國的可汗閼氏以及王公貴族都在雅座落座,夜無煙亦坐在前排。

  瑟瑟她們雜在人群之中,仰首望向高台。方才說話的女子顯然是主持這次盛事的,只聽她大聲說道:「比賽就此開始,請姑娘們依照順序開始表演。」言罷,她緩步下台。

  不一會,便見一個天祐院的白衣女子走上台來,生的容貌娟秀,氣質閑雅。她腰中繫著兩隻小鼓,手中拿著兩隻紅色鼓槌。

  瑟瑟一見,便知這個女子要表演的是腰鼓。果然,那女子水袖一揚,便開始舞動,伴著咚咚的鼓聲,倒是說不出的妖嬈曼妙。尤其是那不斷敲擊的紅色鼓槌,在白衣襯托下,極是艷麗。

  據言,北魯國女子都是能歌善舞,這一見,果不其然。接下來,一個接一個的女子上台來,皆是表演的自己拿手的才藝,舞蹈,撫琴,彈琵琶……倒都是花樣極多。

  但是,這些才藝皆沒有入瑟瑟的眼,也不是瑟瑟眼界高,是真的覺得她們才藝平平。唯有第一位女子的腰鼓和後面一位女子的曲子,倒是令瑟瑟印象極深。

  最後一個上場的,便是現在的祭司伊冷雪。她要表演的,是撫琴。

  早有侍從為她擺好瑤琴,伊冷雪盈盈落座,淡淡地朝著台下微微頷首。

  瑟瑟抬眸瞧去,卻發現伊冷雪用的竟然是一把古琴,如今的琴皆是七絃琴,古琴是五絃琴。五絃琴的弦音指法與現在的七絃琴皆不同,奏出來的樂音更清澈動人。只是許多古譜皆已失傳,瑟瑟倒是沒想到,伊冷雪居然會彈古琴。且不說,是否能彈好,單憑她彈奏的是失傳已久的樂音,便令人覺得高雅的很。

  只見她輕拂縹緲的衣袖,將古譜放在面前的几案上,玲瓏剔透的玉指輕輕落到琴弦上,瞬間便是清音流淌,琮琮泠泠。瑟瑟顰眉一聽,她演奏的似乎是古曲——《國風》。

  只是,瑟瑟聽上去,卻感覺和自己所聽到的國風,有太大的區別。伊冷雪彈奏了一會,瑟瑟便感覺到有一處錯處。原本是小小的錯處,在旁人眼中,或許根本就聽不出來,但如何又瞞得過瑟瑟。每一處細小的紕漏,伊冷雪似平也覺察到了,盡力用臨場發揮去彌補。

  想必是伊冷雪要故意輸掉,是以才會故意彈錯的。看來,伊冷雪對夜無煙也是很有情意的。整個曲子彈下來,倒也美妙動聽,似瀟湘水雲,韻在天邊。若泉水叮咚,意浮山外。

  那些北魯國的子民,聽得如癡如醉。

  後面有人低低說道:「天籟仙音,這次又是伊祭司贏了。」

  「是呢,且不說別的,就憑伊祭司演奏的是南越那些女子也演奏不出的古曲,就已經是贏了。」

  瑟瑟心中微微一驚,伊冷雪都故意奏錯了,竟還是贏了?

  果然,伊冷雪下去後,聽的如癡如醉的草原子民一致認為伊冷雪的曲子是天籟仙音。新的祭司,依舊是伊冷雪。

  瑟瑟凝眉,望著周圍那些癡迷的面孔,心頭忽然明白了。

  北魯國民樂,是以腰鼓馬頭琴為主,而伊冷雪演奏的古琴,卻是源於南越。對於聽慣了腰鼓馬頭琴的北魯國子民,伊冷雪用古琴演奏的曲子,無疑便是天籟。

  身為北魯國子民的伊冷雪不可能不知曉這一點,這麼說,她演奏古琴,並非故意彈錯。而是,真的彈錯了。瑟瑟記起,古譜都是手抄本,本來都有些模糊難辮的,看不甚清的。

  她選擇古琴,就是要從聽者的心理上取勝。從這一點來看,伊冷雪,倒是一個聰明的女子。

  瑟瑟忍不住抬眸向前方的雅座望去,卻只看到夜無煙的背影,看不到他的面容。想必此時,他必是很傷心吧。因為傾心的佳人,對於祭司這個位子的熱愛,顯然已經超過了他。

  瑟瑟忍不住有些替夜無煙悲哀。

  就在此時,伊冷雪緩步走上高台,向著高台下的子民輕輕施禮。那張絕美的玉臉,皆是清冷聖潔的表情。

  「慢著!」一道清澈優雅的嗓音想起,但見的夜無煙從雅座上站了起來,緩步踱上了高台。

  伊冷雪看到夜無煙走來,白淨的臉色忽然褪盡了血色,一張臉,真好似冰雪塑就的一般,白而清冷。

  夜無煙長身玉立在高台上,飄逸的寬袍隨風輕揚,他唇角一勾,淡淡笑道:「各位都認為是伊祭司贏了,可是難道你們沒聽出來,伊祭司所彈的曲子,有多處錯處。」

  「錯處?」那些北魯國子民隨即高聲嚷道,「哪裡錯了,我們不管,我們覺得好聽的很。」

  「是嗎?」夜無煙轉首,眸光複雜地看了一眼伊冷雪,淡淡道:「那是因為你們沒有聽到真正好聽的樂音。」


如夢令 005章

  伊冷雪從出現到現在,神色一直是聖潔清冷的,沒有一絲表情,似乎臉上帶著一張無形的面具,不管發生任何事,她都是那個聖潔高貴的祭司,都不會令她有一絲的動容。

  可是,從夜無煙上台的那一刻,她臉上那無形的面具便瞬間冰消雪融一般化去了。而乍聞夜無煙的話,她臉上更是閃過種種複雜的表情,雖然,每一種表情也不過是乍現便消失,卻還是被台下的北魯國子民瞧見了。

  這個男子竟然令他們仙一樣的祭司如此動容,他是誰?

  「你是誰,竟然在這裡胡言亂語,詆毀我們祭司的才藝。還不下台來!」有的人並不知夜無煙是南越的璿王,大聲嚷嚷道。

  「你說有更好聽的樂音,那就奏來聽聽,不然我們是不會相信你的話的。」又有人大聲喊道。

  叫嚷聲和不滿的抱怨聲此起彼伏,可見,伊冷雪在北魯國子民心中,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的。

  雲輕狂凝眉問瑟瑟:「江姑娘,你聽出錯處了嗎?」

  瑟瑟頷首道:「確實是有幾處錯處,不僅如此,整首曲子的韻味也與原譜截然不同。此曲名《國風》,根本不是那位祭司所彈奏的泉水叮咚之音。」

  雲輕狂別有意味地望著瑟瑟,嘻笑道:「我早就說了,琴棋書畫皆精的佳人,只能出在我們南越那樣的詩書禮儀之國。北魯國的,不過是贗品罷了。江姑娘必會演奏此曲了?」

  瑟瑟頷首淺笑道:「只因各國的風俗不同而已,北魯國女子能歌善舞,方才第一位女子的腰鼓,和後面那位女子的歌聲就極是出色。」

  技藝,不僅要靠自身努力修習,也要靠環境的熏陶。如若北魯國根本沒有出色的琴師,伊冷雪又怎能學到高超的琴技?不過,她所演奏的,已經很好了,就算南越許多女子,怕也是及不上她的。可見,她也是下了苦功的。

  叫嚷聲依舊在繼續,可見那些北魯國子民是多麼的憤怒。如若可汗是北魯國的王,那麼祭司應當就是他們心中的神了。

  雲輕狂輕輕皺眉,道:「璿王怕是有麻煩了!」

  瑟瑟心中明白,夜無煙之所以指出伊冷雪的錯處,只是不想要意中人做祭司罷了。可是,這些北魯國子民又有幾人懂得琴曲?只怕不管他如何說有錯處,他們都是不信的。

  忽聽得「錚」的一聲,一串碎金裂帛的琴音乍起,乾淨利落,宛若有凌厲的刀風從人們的脖頸劃過,那些叫嚷的人們剎那間有一種被人扼住了喉頭的感覺,叫嚷聲瞬間便被琴音沖的七零八落,直至消失。

  高台上,夜無煙優雅地坐在琴案前,修長的指按在琴弦上,十指如輪揮灑,一頓一挫,刀刀催人命的琴音,便是從他指下流淌而出的。凌厲澎湃的曲子,聽的下面的人心頭輕抖,待要再聽,卻見他的手指忽而從琴弦上收回,凌厲澎湃的琴音在空氣中錚錚消失。

  而此時,叫嚷聲早已消失,天地間一片寂靜。

  他站起身來,面朝下面的人群,眸光幽深,看不出他絲毫的情緒,但是唇邊卻掛著一絲優雅的笑意,他一字一句,淡淡說道:「真正的好曲,並非只是動聽入耳,而是,會令爾等有身臨其境之感。」

  身臨其境之感,那些方才尚在囂張的人們,記起方才從脖頸間劃過的凌厲音風,心中一滯。他們知道自然是沒有刀風的,那只是他們聽曲子所感到的錯覺。這便是身臨其境之感吧!

  瑟瑟倒是未曾料到,夜無煙竟然也會撫琴,而且,琴技如此精道。方纔那一串凌厲澎湃的曲子,雖然極短,卻能令聽者心中生慎,著實令人驚歎。

  此時,他站在高台上,墨髮高束,僅用一根金簪緊緊箍住,將他俊美的臉展露無遺。一襲寬袖長袍,風輕揚,衣衫翩翩。這種俊逸閑雅的翩翩風致,看傻了北魯國的女子。只是當她們的眸光,觸及到他眸中的深邃凜冽時,忍不住心頭驚跳。後知後覺地發現,他便是馳騁沙場的璿王。

  「璿王,既然你說方才祭司所奏的曲子有錯處,不知你可否亦演奏此曲,也好讓本可汗的子民心服口服。」北魯國的可汗站起身來,有些不滿地高聲說道。

  夜無煙淡淡笑了笑,悠然道:「不瞞可汗,方才伊祭司所奏的那首曲子,本王並不會彈奏,只是聽過而已。這首古譜如此模糊難瓣,本王亦是看不清,想必這也是導致伊祭司彈錯的原因。對嗎?」

  夜無煙轉首望向伊冷雪,瑟瑟從人群中,可以清楚地從他那雙好看的鳳眸中,看出殷殷的期待。他是在期待伊冷雪自己承認,她是真的彈錯了。

  伊冷雪被夜無煙幽深的眸光盯住,紅唇微抿,緩緩斂下纖長的睫毛,不去直視夜無煙的眼。她的身子在風裡輕輕顫抖,可以看出,她心頭也是在掙扎著。不過那種掙扎也只是一瞬,就見得她忽然揚起睫毛,貝齒輕輕咬著下唇,淡淡說道:「古譜雖然有些模糊,但是,我已將曲子記在心裡,怎會彈錯。」

  此時的她,已然恢復了祭司的清冷和淡泊。

  夜無煙深黑的眸中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失落,他忽然仰首發出一聲冷笑:「既然祭司說沒有彈錯,那便是沒有彈錯吧。」

  他的笑聲,雖然冷,但是聽在瑟瑟耳中,卻自有一股苦澀的味道。

  「恐怕又要煎熬四年了!」雲輕狂在瑟瑟身畔,忽然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

  瑟瑟轉首,看到一向嘻嘻哈哈的雲輕狂,臉上掛著深濃的郁色,忍不住問道:「此話怎講?」

  雲輕狂輕聲道:「本狂醫和璿王也算是知交,他的事情,我也是聽說過一二。四年前,璿王初到邊關,便結識了伊冷雪。彼時,她已經是祭司了,兩人雖情投意合,但伊冷雪卻捨不下做祭司為北魯國子民祈福,是以讓他等她四年。璿王感念她對北魯國子民的慈悲之心,便同意等她四年。可是,世事難料,四年後的今日,她還要再做祭司,璿王豈不是還要再等她四年?」

  四年!

  等待四年的滋味,瑟瑟太瞭解太清楚了。

  她在南越等了他四年,而他卻在邊關等了另一個女子四年。

  她是作為一個未婚妻子,在等著自己的未婚夫君,彼時他們沒有深濃的感情,只是依著情竇初開的小女子心頭的淡淡情愫,在殷殷期盼等待。那樣的滋味,便已經很難熬了。而夜無煙對伊冷雪,已然情投意合,那種等待,又是何種滋味呢?

  瑟瑟不敢深想,只是淡淡笑了笑,然而笑容卻極清極苦,好似濃茶在口一般。

  雲輕狂凝眉瞧著瑟瑟苦澀的笑意,唇邊勾起一抹淡笑。他知曉,如若月亮一直掛在天邊,人便只會關注到她的美好,而忽略了花的美好。他實在是看夠了夜無煙的掙扎和苦痛了。

  「有人會彈那首曲子,如若你們要想知曉祭司有否彈錯,請這位姑娘為大家再演奏一遍即可。」雲輕狂忽然喊道,他用了內力,聲音雖然不算很大,卻極是悠遠,清清楚楚傳入到每個人耳中。

  眾人循聲望了過來,便看到了一臉壞笑的雲輕狂,還有他身側的瑟瑟。

  「你要做什麼?」瑟瑟大驚道,再也沒想到雲輕狂會將她推出來。

  「是誰,誰會演奏呢?」北魯國子民有人又開始小聲嘀咕起來,不過畢竟是人多,小聲的嘀咕便轉為了很大的嗡嗡聲。

  夜無煙本已從高台上走下來,聽到雲輕狂的聲音,大吃一驚地望向他們,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瑟瑟。他似乎沒料到瑟瑟也來到了北魯國,黑眸中一片震驚。就連北魯國的可汗和閼氏都好奇地轉首望了過來。風暖也循著話音向後望去,當看到瑟瑟時,他的黑眸乍然一縮,從席案間霍地站起身來,大步向這邊走來。

  「雲輕狂,你這是要做什麼?」風暖犀利的眸光在他臉上深深一掃,冷聲問道。

  「我不想做什麼啊?不是說那首曲子錯了嗎,江姑娘會演奏,讓她演奏一遍,不就知曉了嗎?」雲輕狂面不改色地說道。

  「休要再說!」風暖瞪了雲輕狂一眼,冷聲道。

  風暖也不是笨人,從今日形勢,已然看出夜無煙的意中人是伊冷雪。否則,一向冷情淡漠的璿王,何以會到台上指出伊冷雪的錯處,以阻止她做祭司。除非他傾慕伊冷雪,否則他萬萬不會這麼做,因為,這畢竟是北魯國,不是南越。而風暖,他知曉瑟瑟原是璿王的側妃,就算此時瑟瑟和璿王已無瓜葛,但,要她相助自己曾經的夫君去追求別的女子,她心中情何以堪。

  風暖抬眸鎖住瑟瑟清麗的容顏,低低問道:「你既已來到北魯國,何以不去尋我?」一直以為瑟瑟去了春水樓養病,卻不想她竟然來了北魯國。她不願隨自己來,卻隨了別人來,他心頭還是有些難受的。

  「二皇子,她是來觀看祭天大會的,又不是來找你的,自然不會去尋你了。」雲輕狂笑著說道。

  風暖也不理雲輕狂,只是緊盯著瑟瑟,柔聲說道:「隨我到前面坐吧!」

  瑟瑟淡淡笑道:「我不去了。」她是何等身份啊,怎能坐到那裡去。

  風暖瞬間明白了瑟瑟心中所思,輕笑道:「你若不去,我便在這裡陪你!」他們北魯國於禮法一向不甚講究,堂堂皇子就那樣隨意站在了人群中。只是周圍的北魯國子民迫於皇威,漸漸向後退了退,不一會便將瑟瑟一行人暴在了人群最前方。

  「唉,不是說她會演奏嗎,到檯子上彈一彈,莫要詆毀我們的伊祭司的琴技。」有膽子大的高聲喊道,一有人出頭,便接二連三有人看是叫嚷。

  夜無煙緩步走來,凝視著瑟瑟,冰冷的容顏,看不出他絲毫的情愫,他淡淡問道:「江瑟瑟,你願意到台上演奏一曲《國風》嗎?」

  夜無煙是何等驕傲的人啊,他肯為了伊冷雪前來求她,可見他心中對伊冷雪是多麼珍愛。

  瑟瑟淡笑著說道:「璿王,我沒說自己會彈《國風》。」

  夜無煙眸中劃過一絲瑟瑟看不懂的複雜之色,他凝眉說道:「你一定會的,我知道。」

  瑟瑟不知,夜無煙何以如此篤定她是會撫琴的,她從未在他面前撫琴。不過,此時她沒有時間去細想這個。

  風暖冷冷開口道:「璿王,縱然她會演奏此曲,就必須要上台去演奏嗎?璿王,你莫要忘了,當初,你是如何傷害她的,她憑什麼要幫你!」

  夜無煙毫不理會風暖的話,只將一雙黑眸緊緊鎖住瑟瑟的玉臉,凝眉問道:「你願意去嗎?」

  「璿王一定要讓我去嗎?」瑟瑟黛眉輕揚,唇邊綻出一抹縹緲的笑意。

  夜無煙神色微微有些波動,沉默著沒有說話,但深邃的眸間全是複雜之色。

  等待的滋味,瑟瑟是清楚的,而四年以後再等四年,那種折磨將會是多麼的苦痛。如若方才雲輕狂沒有和她說那番話,或許她還會有些猶豫。

  而現在,她決定幫他。

  因為,再次見到他,他的痛楚竟莫名地勾著她的魂魄,牽動著她的情緒,她明明已經對明春水動了情,何以還會因為他的一舉一動牽動心懷?

  莫非,她是那種三心二意的女子?莫非,她不專情?

  她決定幫他,他和伊冷雪雙宿雙飛,那麼她,便可以真正的放下了。放下她和他之間的糾纏。

  瑟瑟抬眸淺淺笑道:「好,我去!」

  「你真的要去?」風暖凝眉問道,冷峻的臉上一片陰晦。到了此時,她竟然還要幫他,莫不是?風暖心中一滯,只覺得有一股氣息從胸臆間升起,偏又找不到出處,只有瞧著她清麗的容顏,愣愣發呆,直到那股氣在胸臆間百轉千回,最後化為無聲的長歎。再抬眸,便見她已然款款走遠,那襲青衫在日光下,如此清淡縹緲,偏又似乎有千鈞重,沉沉壓在心底。

  瑟瑟翩然走上高台,只見伊冷雪淡淡凝立在台上,清傲的臉上沒一絲表情,她就像站在雲端的仙子,不帶一絲塵埃。

  「是你,會演奏那首曲子?」她冷聲問道,清凌凌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情愫。

  瑟瑟淡笑著抬眸,這個女子,也忒高傲了。難道還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成了神佛不成?

  「既然會,那便彈吧!」伊冷雪冷聲說道。此生,她還不曾見到誰的琴藝比她高,縱然是她真的彈得錯了,在她看來,也是比那些對的要動聽。她就不信,這個青衫女子,會比她彈得好。

  瑟瑟跪坐在琴案前,朝著伊冷雪淡淡一笑,道:「伊祭司,得罪了!」言罷,玲瓏剔透的玉指輕輕搭在琴弦上,琴弦顫了顫,突然便有波瀾之聲。

  高台上,只見她指若蘭花,袖如雲朵,就那樣輕攏慢捻抹復挑。長袖揮灑間,琴音便如同撥雲見日,錚錚作響。

  不同於伊冷雪的所彈奏的纏綿悠揚,她彈得氣魄宏大。可是細細聽來,曲調卻又明明和方才伊冷雪彈奏的調子是近似的。

  這首《國風》,聽的北魯國子民不僅僅是如癡如醉,而是覺得熱血沸騰,幾欲拔劍而起,當場舞劍。他們不知,這樣氣勢宏大的曲子,是如何從她那雙纖纖素手下流淌出來的,簡直難以置信。而瑟瑟,只是神色淡然,勾唇淺笑,任憑金戈鐵馬的琴音從她的長袖下流淌而出。

  高台上的伊冷雪,也終於知曉瑟瑟在彈奏前,何以要對她說那句「得罪了」!她有些慚愧地從台上退下來,卻又不忍離去,只是在台後,掀開幕簾,美目反覆盯著瑟瑟的纖手,好似著了魔。

  「這才是吾輩要聽的琴音啊!哈哈哈!」高台下,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高喝。

  一曲終罷,瑟瑟推案而起,淡淡說道:「昔日梁國遭受外敵入侵,梁王率領兵將浴血疆場,終驅敵於國土百里之外。此曲便是為那一戰所做。這便是《國風》。」

  國風,一國之風,怎會是柔腸百轉的女兒情懷。座下之人忍不住唏噓歎息。

  「這位女子,姓甚名誰,可否做我北魯國之祭司?」台下的可汗高聲問道。

  瑟瑟臉色一沉,可汗竟要她做祭司嗎?真是好笑,她是南越之人,怎能做北魯國的祭司。

  可汗此言一出,風暖臉色劇變,他倒是沒想到,他的父王,竟然要瑟瑟做祭司,那還了得。

  他轉首對身側的侍衛厲聲說道:「去!到馬車中將本皇子的白狼皮取來!」不管她心中是否有他,今日,他都要向天下昭示,她是他傾慕的女子,任誰也不能傷害她。

  侍衛一驚,瞪大眼睛眸光奇怪地問道:「二皇子,是您八歲那年獵的那第一隻白狼的狼皮?」

  「不錯!快去!」風暖沉聲喝道。

  那侍衛從未見風暖如此聲色俱厲,嚇得立刻騎上駿馬,風馳電掣而去。不過,這位侍衛倒是欣喜的,二皇子終於要獻出那塊狼皮了。

  夜無煙聞聽可汗的話,軒眉一凝,藏於袖中的手微微抖了抖。此時,他的座位與可汗的座位相鄰,他漫不經心地說道:「可汗真會開玩笑,這個女子是本王的側妃,怎可做北魯國的祭司!」他的語氣很低柔,可隱約之間,卻有著凜然的威勢。

  可汗忍不住心頭一懾,哈哈問道:「原來是璿王的側妃?怪不得啊,如此嬌美佳人,又有如此氣魄,璿王真乃好福氣啊。」

  一陣大笑,遂不再提讓瑟瑟做祭司之事。

  瑟瑟相距可汗甚遠,不知夜無煙說了什麼。心頭依舊在為做祭司的事情緊張,正想著說什麼拒絕,就聽得有人喊她的名字。

  「江瑟瑟!」語氣極其溫柔,從風裡悠悠蕩來。

  瑟瑟有些迷惑地向高台下瞧去,只見一天的明麗日光,還有日光籠罩下的北魯國子民。此時,他們眸中對她方才琴音的讚歎剛剛褪去,卻已添上了驚異,好似見了鬼一般的震驚。更詭異的是,那些草原上的少女,看著瑟瑟,竟然眸中俱是深深的嫉妒和沉沉的絕望。

  這是怎麼回事,只不過是彈了一首曲子,就得罪了全草原上的女子?若早知如此,她就不幫夜無煙的忙了。真是吃力不討好的活計。

  瑟瑟心中正在悠悠歎息,眸光卻忽然一凝。

  只見高台下,風暖正從陽光裡緩步走來。

  黑色鑲著金邊的袍服在麗日下輕輕飛揚,為他平添一股狂野之氣。如刀削斧鑿般的俊朗面容上,帶著無比溫柔的神色,尤其是唇角那絲笑意,很燦爛很溫柔。

  瑟瑟從未見風暖如此燦爛的笑過。原來冷峻的男子,一旦開心的笑,竟是這般動人,讓她有一種百花盛開的錯覺。

  更令瑟瑟驚訝的是,風暖手中棒著一襲白狼皮,在明媚的日光下,那白狼皮散發這柔柔的光澤,那樣溫潤那樣純白,一看就是上好的皮子。

  風暖如同珍寶般棒著,向自己走來。

  這傢伙,這是要做什麼?

  瑟瑟疑惑地想著,而風暖,卻已經走到了高台前,縱身一躍,站在了瑟瑟面前。

  方纔瑟瑟還是低頭俯視著風暖,不過一瞬間,他高大的身子凝立在她的面前,帶著一股凌厲的霸氣,她不得不仰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赫連皇子,你要做什麼?」瑟瑟疑惑地問道,總覺得有些怪異。

  她的眸光觸到風暖那溫柔的可以滴出水來的眸光,心頭忍不住開始狂跳。這傢伙,到底是要做什麼?今日的天氣似乎太過明麗,讓她身上莫名的燥熱。而且,更令瑟瑟不安的時,此刻,她似乎是萬民的焦點,那一束束帶著各種表情的眸光,壓得她有些不能呼吸。

  「你不說話,那我下去了!」瑟瑟極力平復著自己的心跳,淡淡說道。

  可是,還不及轉身,就見風暖又做了一件令她大為不解的事。

  他棒著白狼皮,在她面前單膝跪下了。

 

如夢令 006章

  他棒著白狼皮,在她面前單膝跪下了。

  瑟瑟是徹底驚呆了,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是,這個男子竟然跪在了她面前,還跪得那般優雅那般自然。難道說,是有事要求她嗎?莫不是要讓她做祭司?可是風暖怎麼會讓她去做祭司呢,難道他也對神佛極其崇敬?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她下意識要去扶風暖,可是看到風暖臉上那柔情萬種的笑意,她有些不知所措。一向沉靜淡定的她,在這一瞬,心有些慌亂。

  「你快起來,有什麼事就直說吧!」瑟瑟避開他溫柔的眸光,低低說道。

  風暖卻依舊不起身,只是捧著白狼皮,用他那充滿磁性的聲音,說著一種她聽不懂的語言。風暖也是用了內力的,那渾厚而磁性的聲音帶著不可思議的溫柔,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飄到了每一個人的耳畔。

  他的話,好似驚雷,令草原上每一個人都驚呆了,一片窒息的寂靜,似乎還有女子嗚嗚哭了出來。怎麼回事?瑟瑟依稀看到可汗和閼氏長大了嘴巴,好似含著一個無形的球。而坐在雅座上的夜無煙,俊美的臉剎那間如罩寒冰,狹長的鳳眸中亦是冷霧氤氳,修長的手握著手中的杯子,微微顫抖著。

  「璿王,怎麼回事,她不是你的側妃嗎,傲天怎麼會……?」可汗訝異地問道。

  夜無煙冷冷說道:「本王方才說錯了,是我曾經的妃子。」言罷,他執起酒杯,方要飲一口,手卻抖得厲害,杯子好不容易送到唇邊,他卻無論如何飲不下去。一雙漆黑的眸,透過杯子邊緣,帶著一絲緊張,望向高台上的一對男女。

  不管別人如何震驚,瑟瑟卻是無論如何也聽不懂風暖在說什麼,他這是用的什麼語言,應該是他們北魯國的方言吧。看樣子除了她,別人都能聽懂,就連夜無煙,久居邊關,恐怕也是懂得。

  「你不用說話,你只需接受這白狼皮即可!代表你們南越接受我們北魯國的友好!這樣你就不用做祭司了。」風暖低低說道,這次他用的是南越的語言,沒用內力,聲音很小,只有瑟瑟能聽到。他一邊說,一邊突然笑了,笑的無比可愛,無比溫柔,還有一絲狡黠。

  是這樣嗎?瑟瑟抬眸看著風暖,她直覺不是這樣的。但是,她是真的怕了做祭司,遂遲遲疑疑地伸手接過狼皮。

  在瑟瑟接過狼皮的一瞬間,夜無煙手中的杯子不知不覺收緊,白瓷雲紋杯瞬間成為碎片,劃破了他的手,沾染了點點鮮血。而他猶不自知,一雙冷眸翻湧著重重墨靄凝視著高台。

  高台上,風暖將白狼皮交到瑟瑟手中,微笑著站起身來,高大如同山嶽般的身子護著她向高台後面下去。

  高台後面,是一層帳慢,帳幔後,坐著許多天祐院的女子,她們看到瑟瑟和風暖走來,美目中皆閃耀著艷羨的眸光。看來,這些天祐院的女子並非都是甘心詞候神佛的啊,不然看到她和風暖一起,怎會如此艷羨。唯有伊冷雪,她不愧為祭司,此時靜靜站在外面的樹蔭下,絕美的臉上沒一絲表情,雪白色裙衫在風裡飄揚著,看上去宛若月宮仙子,睥睨著紅塵之中的人。

  伊冷雪身側,站著一襲紅裳的伊盈香。

  此時的伊盈香,令瑟瑟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如若說前兩次見面,伊盈香都是為情所苦的憔悴樣,而此時,她雖然依舊蒼白憔悴,但,一雙黑眸,卻好似燃燒著火焰,眸中的怒火和一身的紅裳相輝映,令人心中忍不住一驚。

  如若眸光可以殺人,恐怕她早死在伊盈香的眸光之下了。

  「江瑟瑟,我恨你!」伊盈香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知道!你已經說過了,不用時時提醒我!」瑟瑟淡淡說道,伊盈香從來不掩飾對她的恨,她焉會不知?何其可笑,她被她害的失了身,卻還要承受她的恨。真真是沒有天理了。

  只是,瑟瑟不想和她計較,對於一個如此偏執的人,恐怕道理是講不通的。

  瑟瑟輕移蓮步,款款走了出去。她依稀感到伊盈香憤恨的目光,緊緊凝注著她的背影,似乎要在她身上盯出兩個窟窿來。

  風暖站在那裡沒走,他靠在樹幹上,狹長的鷹眸微瞇,冷冽的沒有一絲情感的聲音從他口中淡淡吐出來:「伊盈香,你能不能理智一點。要恨,你就恨我,是我不喜歡你,不要將你的恨轉嫁到她的身上。實話說,她還沒有喜歡上我!但是,縱然她不喜歡我,我們之間也沒有可能的。懂了嗎?我希望你能早日走出來,尋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我的幸福,還能尋找到嗎?」伊盈香喃喃說道,望著風暖冷冽的面容,她的心中漸湧絕望。

  因為瑟瑟演奏的那首《國風》,震驚了北魯國子民。祭司的人選便更加難選了,因為不管是天祐院的哪個女子,都沒有瑟瑟這樣的才藝。最後,可汗決定,仍由伊冷雪做祭司,不過是暫時的。新的祭司將推遲到明年再選。

  對於夜無煙而言,一年的等待,應當比四年要短多了。無論如何,她也是幫了他一個忙,瑟瑟苦笑。

  瑟瑟躲開熱鬧的人群,緩緩在草原上漫步,這草原上的景色美的絢麗,只是瑟瑟卻提不起心情來欣賞。沿著雲水河畔緩緩走著,乍然看到前方的樹蔭下,一道飄逸的人影凝立在那裡,那是夜無煙,一身寬大的衣衫在風裡曼卷,整個人給她一種冷肅淒清的感覺。

  瑟瑟想要繞過他,卻不想他似乎是感應到她的到來,他緩緩轉身,如夜空一般深邃的眸子靜靜注視著她,那張俊美到驚心動魄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瑟瑟凝視著他的眼,如若她沒有看錯,她似乎是看到他眸底劃過一絲痛楚。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待要細看,卻見夜無煙的眸光忽然凝注在她手中托著的白狼皮上。深邃的眸光,忽然轉為犀利,本就冷俊的臉上,剎那間似罩了一層寒霜。

  他不動聲色地站在那裡,黑眸深沉似海,令瑟瑟根本就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盯著她手中的白狼皮,唇角一勾,綻出一抹冷峭的笑意:「本王似乎是應該向你道喜!」他的聲音冷冷的,帶著一絲嘲弄。

  向她道喜?她能有什麼喜呢?瑟瑟凝眉,很是不解。

  「我想我也應該向你道喜吧,伊祭司明年就可以做你的王妃了!」瑟瑟毫不客氣地冷聲說道。

  夜無煙身子一僵,俊美的臉上掠過一絲波動,對於瑟瑟的道喜,他似乎沒有任何的欣喜。他忽然轉身,面朝雲水河而立,挺拔的背影在日光下拉出一道斜斜的影子。

  瑟瑟在他身後默立片刻,望著他落寞的身影,她不明白,他何以不高興了。見到了傾心的佳人,他應該是歡喜的吧。不過瑟瑟一直都覺得自己摸不透這個男人的心,她也懶得猜,他是否高興和她一點關係也沒了。

  瑟瑟轉身向人樣中走去,迎面遇到北魯國的子民,見到她都極是恭敬的樣子,有的還向她施禮微笑,嘴裡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瑟瑟感到莫名其妙,莫不是她演奏了一曲《國風》,他們就開始崇拜她了?想想有些不可思議。

  晚上,祭天大會還有最後一個節目,那便是圍著篝火跳祭神舞。

  據說天祐院的女子舞跳的都很不錯,白日裡,瑟瑟看了那個女子的腰鼓,覺得極好。不知這祭神舞是否精彩!

  夜,緩緩拉開了序幕。

  這草原上的夜空極是澄澈悠遠,而那懸在空中的那輪皓月,更是美的驚人,極是明淨,好似撕開了朦朧的面紗,白的如玉,純的似雪。

  沖天的篝火燃了起來,燒紅了天空,就連那皎潔的冷月,似乎都被篝火映紅了臉龐。咚咚的鼓聲和悠揚的馬頭琴聲響了起來,北魯國的姑娘和小伙子們身著鮮艷的民族服裝,踏著節拍,在篝火前的空地上,載歌載舞。

  瑟瑟在南越,何曾見過這種情景,雜在人群中,瞧著載歌載舞的人們,淡淡微笑著。篝火旁邊,擺著一溜几案,北魯國的可汗和闋氏以及皇室貴族都坐在那裡,邊飲酒邊觀看著歌舞。

  第一場舞跳完後,鼓聲停歇,只有馬頭琴優美的曲調在空氣裡裊裊飄揚。

  二三十個天祐院的女子,她們依舊是一襲純白的霓裳,墨髮挽著形形色色的髮髻,髮髻上插著各種羽飾,只是肩頭上披著各色綵帶,好似九天上的仙女。她們都是左手執著銅鈴,右手握著銅塑的小人。手挽著手,踏著極其簡單的舞步,很整齊很統一,柔軟曳地的彩綾隨風輕舞著,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道虹彩。隨著她們的動作,左手的銅鈴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這就是祭神舞了,如此簡單卻也很美。

  馬頭琴聲如高山流水般,激昂頓挫,那些女子圍成一圈,就好似雪蓮一般,一瓣瓣綻開了花瓣。一個身著純白水衫的女子宛若一支臨風而立的睡蓮,驚艷地現身。

  是伊冷雪!

  此時的伊冷雪,曼妙地舞動著身姿,宛若花的蕊,少了一絲清冷,多了些許柔美。那些白衣女子圍著她跳著祭神舞,而她,在圈子中央,開始舞動水袖和披在肩上的紅綾。

  輕逸如風,美輪如花,伊冷雪的舞姿,很美。

  瑟瑟望了一眼周圍的人們癡迷的眼神,緩緩從圈子裡步出。伊冷雪確實是一位難得的佳人,貌能傾城,舞能勾魂。

  草原氣溫差距大,白日裡還是麗日融融,到了夜晚,卻已經是夜風幽冷。瑟瑟感到有些冷,遂拿出風暖送的那襲白狼皮作成的斗篷,披在了身上,遮住了帶著冷意的夜風。

  跟在瑟瑟身後的雲輕狂看到她披上了白狼皮,黑眸一凝,一向嘻嘻哈哈的他,乍然肅穆起來,就連小釵和墜子臉上也有些冷意。

  「你們,為何這般看我?」瑟瑟凝眉問道,很顯然,這三個人不高興了。

  「自然是因為你這狼皮了。」墜子冷聲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滿。

  「這狼皮怎麼了?」瑟瑟抬眸問道,只是披一個狼皮,她們至於如此嗎?

  「難道,你不懂這送狼皮的寓意?」墜子瞪大眼睛問道。

  「還有什麼寓意嗎?只是一個狼皮而已。」瑟瑟不解地挑眉,心中乍然一驚。

  小釵微笑道:「江姑娘真的不知道嗎?草原上有一個習俗,就是草原上的男子平生獵的第一個獵物的皮毛,是送給心上人。若是那個女子接受了他的獸皮,便是接受了他的心意,再不會有人向這個女子送狼皮了。」

  「什麼?」瑟瑟心中一驚,她沒想到,北魯國竟然有這樣的習俗。如若是這樣,那風暖送她的狼皮,該不會是第一次獵的吧。

  瑟瑟盈盈笑道:「這個狼皮,應當不是這個寓意吧,也許不是赫連皇子第一次獵到的。」這句話,就連瑟瑟說的都有些沒有底氣。她不會忘記,當時,風暖的笑,是多麼的溫柔燦爛。

  「你難道不知,赫連皇子跪在你面前說的是什麼話嗎?」墜子問道。

  「他說的是什麼?」瑟瑟凝聲問道。

  「他說,你願意接受我的狼皮,做我一生一世的伴嗎?而你,卻接受了他的狼皮。如今,在北魯國子民眼裡,你已經是他們二皇子的意中人了。」墜子淡淡說道。

  原來如此,瑟瑟一怔,怪不得風暖要用北魯國的方言和她說那句話,他是怕自己拒絕。這一刻,瑟瑟乍然明白,何以伊盈香對她那般憤恨,何以夜無煙要向她道喜,還有那些草原子民見到她微笑施禮。原來,都是有原因的。

  這一瞬,無數種滋味湧上心頭,糅合在一起,複雜的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知曉風暖喜歡她,可是,她沒想到他會在北魯國子民面前向他示情。他對她的感情竟已經這麼深了嗎?

  瑟瑟垂下頭,任夜風吹狒著她漆黑如墨的髮。

  「你們去看吧,我想在附近走走,一個人靜一靜。」瑟瑟對小釵和墜子說道。

  「莫要走的太遠。」小釵輕笑著說道。

  瑟瑟頷首向前走去,無邊的草海在眼前連綿起伏,瑟瑟坐倒在草海中,靜靜地望著高天上那輪皓月出神。

  「在想什麼呢?」風暖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低聲問道。

  「我在想,你為何要騙我?」瑟瑟也不看風暖,只是仰頭望著明月。那襲披在她身上的白狼皮,在月光映照下,散發著銀白色的豪光,更襯的她容顏清麗,眉色如花。

  她的語氣很輕緩,似乎只是在說一件毫不在意的事情。可是,風暖卻知道,她在意的。彼時,做纖纖公子時,她越是冷靜越是不在意,便越是生氣。

  「你知道白狼皮的寓意了?」風暖挑高了他濃黑的眉毛,俯下身來,伸手搬回瑟瑟的臉,強迫著瑟瑟面對他。

  「我要全草原上的人們都知道,你是我赫連傲天戀慕的女子,誰也不能傷害你,更不能讓你做什麼祭司。」他捧著她的臉,一字一句堅定地說道,漆黑的鷹眸中燃燒著兩簇灼亮的花火。

  瑟瑟凝眉,伸手將風暖的手挪開,淡淡笑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救我,可是,你為何要用我聽不懂的語言。」

  「如若你聽的懂,你一定會拒絕我的,難道不是嗎?」風暖低首望著她,低沉的聲音裡隱隱透漏著一絲落寞。

  瑟瑟心中一滯,風暖說的對,她一定會拒絕他的。那樣,他可能便救不了她了。可是,她還是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被人們當作風暖意中人的感覺。

  她伸手,將披在肩上的白狼皮斗篷脫下來,唇角一勾,輕笑道:「還給你!」

  風暖漆黑的眸中劃過一絲失落的情緒,但是,他卻淡笑道:「不用急著還給我吧,晚上很冷,你披著暖身子吧。」

  瑟瑟瞇眼笑道,黑眸中波光瀲灩,她笑道:「暖,別忘了,我是纖纖公子,我們還是做兄弟的好。這個白狼皮,我想你一定會找到一個喜歡的女子來擁有。」

  風暖凝立著沒動,他接過白狼皮,展開,俯身再次披在瑟瑟身上,冷而堅定地說道:「這一生,這個白狼皮,是你的,不會再有任何女子可以擁有了。」

  他為她繫好白狼皮斗篷,起身道:「我再去看看祭神舞!」似乎是怕瑟瑟再還給他白狼皮,他大步離去。

  瑟瑟瞧著風暖的白影,悠悠歎了一口氣,緩緩從墨黑的草地中站起身來。

  此時,那祭神舞似乎正跳到酣處,只聽得鼓點聲很是激昂,馬頭琴的聲音也是如高山流水般澎湃。瑟瑟拍了拍袖口的草葉,正要再去看看祭神舞。

  忽聽得風暖一聲暴喝:「伊盈香!」

  瑟瑟嚇得一激靈,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見一支飛箭直直衝著她的前胸射來。

  箭勢極猛,宛如風雷,快似閃電,或許比閃電還要快。大約是因為鼓聲樂聲太響,她竟然一絲風聲也沒有聽到,這箭就已經到了她的面前,似乎是要躲開是不可能了。

  瞬息之間,瑟瑟看到已走到人群外圍的風暖縱身向她躍來。但是,來不及了,這一箭,已然到了她胸前。

  電光石火間,一道人影以快的不可思議的速度從她身側的草叢中忽然躍起,人還未到,手臂卻已伸出,將她一摟。瑟瑟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瞬息之間,他推開了瑟瑟,替換到她的位置上。

  瑟瑟仰面揮倒在柔柔的草地上,她隱隱聽到了利箭刺到血肉之中的聲音,可是她沒感覺到疼。

  她躺在草地上,身下是綿綿的青草,柔柔的細草狒在她臉上,可是她什麼感覺也沒有,只覺得木木的。

  她瞪大眼睛,清冷的視線對上了夜無煙幽深的眸。

  他深深凝望著她,黑眸中沒有半點表情,如同春夜的穹頂,雖然佈滿了繁星,卻底如墨染。

  瑟瑟不明白,他為何要救她!他似乎一直是躺在那邊草叢中的,危機時刻,恰好救了她。

  他的身子有些搖搖欲墜,似乎是再也站不穩,就那樣撲倒在她的身上。他的頭枕在她柔軟的胸前,一動也不動。

  瑟瑟瞪大烏眸,她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後背,只覺得指尖黏糊糊一片,映著月色瞧了瞧,但見指尖泛著深紅的血色。瑟瑟的心,猛然一縮,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夜無煙竟然受傷了,為了她受傷了。

  瑟瑟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她躺在草地上不敢動,她害怕動一動,便牽扯到他的傷口。他趴在她身上,瑟瑟隱隱聽到他的心,沉沉的跳動。

  風暖飛縱而來,速度極快,帶著一股幽涼的冷風。他小心翼翼地將夜無煙扶起來,瑟瑟從草地上爬起來,瞪大清眸一瞧,只見夜無煙的後背上,有隱隱血珠侵染了他的衣袍,雖然他穿著深色的袍服,然而,卻依舊是觸目驚心。

  因為那支羽箭,恰恰射在了他後心處。

  夜無煙的臉色,此刻已然蒼白至極,修長的軒眉深深鎖著,似乎是在忍受著難忍的痛楚。

  風暖方纔那一聲大喝,早已驚動了正在觀舞的人們,雲輕狂率先從人群裡奔了過來。看到夜無煙受傷,他的臉色忽然一沉,伸指點住了夜無煙背上的幾處大穴。

  「他有事嗎?」瑟瑟輕聲問道,她感覺她的話音顫抖的厲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聲音了。

  雲輕狂抿著唇不說話,黑眸中冷意駭人。


如夢令 007章

  瑟瑟從未見雲輕狂有如此冷冽而沉鬱的表情。

  他小心翼翼地揭開夜無煙後背的衣衫,當看到那支羽箭插在距離後心半寸之處,他的心稍微鬆了一下。他抬眸,冷冷說道:「璿王的命大著呢,就是閻王亦不能奪去。」

  瑟瑟聞言,一直吊在喉嚨的心終於慢慢回落到胸中。

  夜無煙竟然為她擋箭,這個事實太令瑟瑟震驚了。為什麼要拼了命來救她?瑟瑟震驚地望向夜無煙,只見他靜靜坐在草地上,任憑雲輕狂為他治傷。

  月色如流水般籠罩著他,他一張俊臉極是蒼白,卻冷峭的沒有一絲表情,給人一種無法言喻的冷肅之感。只是,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中,卻劃過一絲悅色和柔情。距她最近的瑟瑟看到了,她感到不可思議,何以,受了傷卻如此喜悅?

  鑼鼓聲和馬頭琴聲早已靜止,觀賞祭神舞的人們都向這邊湧了過來,可汗和閼氏圍在夜無煙身側,臉上皆是震驚的神情。南越的璿王在北魯國受了傷,這可不是小事。弄不好會引起戰爭的,這還了得。

  只是誰也沒有說話,都靜默地瞧著雲輕狂在夜無煙前胸一拍,將那支帶血的羽箭從背上拍了出來。然後,他從隨身的布囊中取出一瓶傷藥,小心翼翼地撇在傷口處,再用布條一層層纏起來。

  伊冷雪凝立在人群中,肩上紅綾無力滑落,美目中遍佈著擔憂和痛楚,此時的她,終於卸下了那張無形的面具,有了一絲人的情緒。只是,她並未向夜無煙走去,只是怔立在人群中,靜靜地看著他。

  待到雲輕狂為夜無煙包紮好傷口,可汗才輕聲問道:「璿王,這是怎麼回事?」

  夜無煙靜坐著沒有說話,瑟瑟卻冷冷哼了一聲,慢慢地站了起來,眸光直直朝著站在前方不遠處的伊盈香望去。清麗的容顏上,此時是一片冷厲之色,如經冬之霜雪,刀劍之寒光。那雙清澈美麗的黑眸中,此時也是歷歷寒霜。

  伊盈香手中拿著弓箭,愣愣站在月光下,似乎完全嚇傻了。她恨江瑟瑟,但是,她沒想到射到的人,卻是疼她護她的煙哥哥。

  瑟瑟知道伊盈香恨她,但是,從未想到,她對她的恨已經深到讓她對著她放冷箭。媚藥事件,只因她是一個單純的姑娘,她沒和她計較,卻不想會換來她如此瘋狂的舉動。這一次,她不打算輕饒她,因為寬容的後果是她會繼續肆無忌憚地向她放冷箭。

  「難道,難道……是香香公主做的?」可汗高聲問道。

  「不錯!」瑟瑟淡淡說道。

  「璿王要如何處置她?」可汗揚眉問道。

  伊盈香是他們北魯國最大部族族長的女兒,又被他封為公主,她的姐姐是北魯國的祭司。而伊盈香本人也曾是璿王的王妃,此番雖說被璿王送了回來,但是,她在北魯國卻亦是金枝玉葉一般的人物。可是,她傷的偏偏又是璿王。

  可汗凝眉,這件事處置起來,真的很令他為難。畢竟,伊盈香也曾是璿王的王妃,是以,可汗將這個棘手的問題丟到了夜無煙那裡。

  夜無煙淡淡笑了笑,冷聲道:「這件事,我看你要問問江姑娘。」言罷,他閉眸不再說話。

  「江姑娘,你看該如何處置?」可汗似乎此時才曉得伊盈香射的是江瑟瑟。

  「還射!」瑟瑟抬起頭來,斬釘截鐵地說道,清澈的聲音在人群中緩緩漫開,帶著令人膽寒的冷意。

  夜無煙聞言,緊閉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

  還射?可汗聞言,舒了一口氣。他有些懷疑,眼前這個清麗雅致的南越女子是否會射箭,是以,她對瑟瑟的要求一口應了下來,隨即著侍衛帶來一副弓箭遞給瑟瑟。

  這個一副男人用的鐵胎大弓,女子一般很難拉得動,可汗是在故意為難她。

  瑟瑟冷冷笑了笑,將羽箭搭在弓弦上,瞇眼,一點一點拉開。

  人群中一片寂靜,似乎有人倒抽了一口氣。三丈遠處的伊盈香,雪白的臉上早已褪盡了血色,不知為何,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眾人倒是不曾想到這個南越女子能夠拉開這把鐵胎大弓,皆是極其驚異。

  「姑娘,請饒了小女吧!」一個中年男子衝過來沉聲說道,原以為瑟瑟根本就不會射箭,此刻,看她竟然拉開了弓,擔憂地祈求道。

  瑟瑟看都不看他,只是冷冷說道:「讓開!」

  可汗瞪眼,大聲說道:「伊哈族長,你女兒做了對不住別人的事,按照草原的現矩,就必須要別人還射,你務要阻攔。敢做就要敢承擔後果,你讓開。」

  那個男人似乎是伊盈香的父親,聞言十分不甘地退開。

  瑟瑟用力,弓弦繼續拉緊,草原上瞬間鴉雀無聲,唯有夜風輕狒過草原的呼呼聲。

  忽然一道飄逸的白影站在了伊盈香面前,是祭司伊冷雪。

  瑟瑟清眸一瞇,眸中清光乍現。

  「伊祭司,你要做什麼?」瑟瑟凝眉問道。

  「我是這個草原的祭司,我不會允許你在我面前殺生!如若璿王真的有什麼意外,就讓我伊冷雪去抵命。」伊冷雪一字一句淡淡說道,那聲音幽冷的好似雪花,輕輕飄落。

  夜無煙睜開眼睛,淡淡地望向伊冷雪清冷的嬌顏,深黑的鳳眸,宛若深淵寒潭,令人一眼看不到底。

  風暖抱臂站在那裡,唇角勾著一絲淡淡的淺笑。他笑的是伊冷雪,難道以為自己是祭司,瑟瑟就會怕嗎?在他印象裡,纖纖公子一旦決定的事,還很少有人能阻止。

  果然,瑟瑟唇角浮起一絲譏誚的笑意,淡淡說道:「誰的賬誰來算,何用祭司來抵命!」

  瑟瑟慢慢瞄準,羽箭對準了伊盈香的眉心。伊冷雪凝眉,輕跨一步,將伊盈香嚴嚴實實地擋在她身後。

  「好,你射吧!」她淡淡說道,語氣清冷而傲慢。

  一抹清冷的笑意在瑟瑟唇邊綻開,她將弓箭舉起,輕輕移動手臂,這次卻是瞄準了伊冷雪的眉心。以為擋在前面,就能擋住她的箭嗎?

  氣氛乍然凝重起來,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瑟瑟和伊冷雪。

  四周數十張強弓,也對準了瑟瑟。伊冷雪畢竟是祭司,他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瑟瑟射向祭司。

  可汗這次也有些為難,祭司擋在那裡,這可如何是好?

  風暖忽然高聲喝道:「你們還是草原上的兒女嗎?話已說出,生死自在天命,你們誰也不准為難她。」

  那些人聞言,怏怏地放下了弓。他們差點忘了,這個女子是二皇子的意中人。這下,可如何是好?

  「雖然我傷了煙哥哥,但是,你若是傷了我姐姐,煙哥哥是不會饒你的,全北魯國的子民也是不會饒你的。」伊盈香的聲音從伊冷雪背後悠悠傳來,隱隱帶著一絲得意。

  她的話,令凝重的氣氛更加緊張起來。瑟瑟淡淡苦笑,就算夜無煙不饒她,今日,她也勢必要射這一箭,伊盈香真是太猖狂了。

  有人聽到伊盈香的話,望向夜無煙,卻見他依舊淡淡坐在那裡,似乎對周圍的事情不聞不問。

  瑟瑟用力拉弓,弓如滿月,手指在弓弦上輕輕顫動著,但是,她卻一直未曾放箭。

  觀者的心開始慢慢放鬆下來,伊冷雪比伊盈香要高,此時,她擋在伊盈香前面,這一箭過去,只能傷到伊冷雪,傷不到伊盈香。伊冷雪畢竟是草原上的祭司,何況,看樣子這個璿王也喜歡祭司,是以這個女子大約是有所顧慮了吧。

  所以,他們猜,她應該會知難而退,罷手吧。

  就在越來越多的人都這般想的時候,弓弦一鬆,箭射了出去。

  淡淡的月色下,那支羽箭帶著風聲從草原上掠過,向著伊冷雪直直飛去。速度奇快,勢如雷霆。

  伊冷雪黑眸一縮,站在那裡,她沒有躲,她沒想到這支箭會有如此快的速度,而且,距離如此之近,要躲,是躲不開了。

  這一瞬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那支羽箭卻堪堪擦過伊冷雪的頭頂,向前飛去,眾人的心微微一鬆,可是又馬上一緊。因為那羽箭越過伊冷雪的頭頂後,並未向遠處飛射,而是向後面的伊盈香的面門飛墜。

  有膽小的人,摀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可是過了片刻,再睜開眼睛,卻沒有看到鮮血飛濺,只見那支羽箭直直釘在伊盈香散亂的髮髫上,緊緊貼著她的頭皮,兀自顫動著。

  「啊!啊!……」伊盈香忽然發出一連串的尖叫,如同泥濘一般癱倒在地上。此刻,只有她自己知曉自己心中的驚恐。

  圍觀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草原子民都是懂射箭的,他們知道,當箭射出去後,並非如一條直線般前射,而是呈現彎曲下墜的弧形軌跡。是以,箭術精準的人,每一次射箭都要考慮飛箭下墜的高度。但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女子,竟然能精準地把握到這點,讓箭剛好從伊冷雪頭頂越過,之後在下降的時候,又恰到好處地射到伊盈香的頭上。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裡,瑟瑟放下弓箭,冷冷說道:「今日暫饒你一命,如若再犯,必不輕饒。」

 

如夢令 008章

  瑟瑟射出的這一箭,徹底震驚了圍觀的草原子民。北魯國子民本就是慣於騎射的民族,可是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能做到這一點。如若她們知曉江瑟瑟是暗器千千的纖纖公子,他們或許就不會如此驚訝了。銀針一般的暗器,甚至是一朵飛花,一片葉子,纖纖公子都能精準地射出,更何況是弓箭。射箭,與她而言,不過是彫蟲小技。

  這些人雖然震驚,卻俱明白了一個事實,那便是瑟瑟箭術高超,那羽箭之所以射在伊盈香的髮髻上,而非腦門上,實在是這個南越女子手下留情了。

  伊盈香癱坐在地上,感覺到頭頂上那支貼著她頭皮的箭,散發著冰冷的涼意,她心頭湧起無邊的恐懼。方纔那一刻,她真的以為箭已經射在了自己腦門上,當死亡距離她那麼近,她終於害怕了。但是,她也終於知曉她的傲天哥哥何以要喜歡瑟瑟,而不喜歡她了。

  「起來吧!」伊冷雪冷冷說道,俯身將癱倒在地上的伊盈香扶起來。不過,看樣子她也嚇壞了,臉色慘白如雪,或許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她的身子也在劇烈顫抖。

  一場風波化於無形,伊哈族的族長派人扶了伊盈香離去,離開前,他大步走到瑟瑟面前,高聲道:「小女生性嬌縱,任性妄為,得罪姑娘之處,我代她向姑娘賠罪了。謝過姑娘不殺之恩,姑娘心胸寬闊,實實令人敬服。我定會管束小女,令她今後再不做傷害姑娘之事。」言罷,向瑟瑟深深施了一禮,眸中皆是敬服。

  瑟瑟倒是沒料到,伊盈香的父親如此明理,想想也是,一族之長豈是心胸狹窄之人。不過,自家的姑娘縱容成這樣,卻是他的失敗了。

  瑟瑟回禮淡笑道:「伊族長客氣了。」瑟瑟別無所求,只要伊盈香不再妄圖陷害她,她就安心了。

  那個伊族長又拉著伊盈香到夜無煙面前三拜九叩的賠禮,不過卻被夜無煙的侍衛以傷勢很重的理由拒了回去。伊盈香早已哭成了淚人,一步一回頭地隨了老父離去。

  瑟瑟悠悠歎息,伊盈香的性子還算是爽直,從不掩飾自己的恨和愛,只是作法令人不敢芶同。今夜她向自己射的這一箭,不僅徹底失卻了風暖,只怕就連夜無煙對她的寵溺都一併失去了。

  可汗見事情已然平息,揮了揮手,讓圍觀的人全部都散去。他派人就地搭了幾個帳篷,讓夜無煙住下,因夜無煙的傷容不得車馬顛簸,只能就地醫治。雲輕狂要為夜無煙治傷,自然是陪在這裡,而和雲輕狂一道的瑟瑟還有小釵和墜子便也只能住在這裡。風暖一來不放心瑟瑟,二來,作為北魯國的二皇子,他自然也要關心璿王的傷勢,是以便也住在了這裡。

  十來座圓頂帳篷一搭起來,這雲水河畔,天祐院前,似乎成了一個小小的部族暫居地。

  待到人流全部散盡,瑟瑟忽然伸手摀住了肋部。方纔那鐵胎大弓確實不好拉開。方才拉弓時,因為用的力道大,胸口的傷大約是再次裂開了,撕心裂肺的疼痛襲來,令她忍不住深深顰眉。

  方纔,她便感到了疼痛,只是人太多,她一直隱忍著,此時,卻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住了。

  風暖的眸光一直籠在瑟瑟身上,此時看到瑟瑟捂著胸口,他的心猛然一跳,大步走到瑟瑟身側,凝眉問道:「怎麼了?」

  「沒事,不過可能要再歇息一陣了。」瑟瑟捂著傷口,若無其事的笑道。

  風暖強行拿開瑟瑟的手,藉著淡淡的月光和搖曳的火光,只見她玉手上滿是血色。風暖的眸光乍然一縮,眼底全是痛色。

  夜無煙似乎也注意到了瑟瑟這邊的狀況,抬眸向她望來,那張俊美的臉,在月色籠罩下,俊美如玉。明明是受了很重的傷,可是卻不見他有絲毫動容,似乎這樣的傷勢,與他而言,只不過是家常便飯,不足道也。如若是旁的人,被一箭射在背部臨近後心的地方,只怕不疼的昏過去,也會嚇昏過去的。

  他只是淡淡瞧了瑟瑟一眼,唇角冷冷勾著,臉上沒什麼表情。

  瑟瑟是無論如何也不懂他了,既然對她如此冷情,方才何以還要救她呢?如若是之前,她還是他的側妃,與他璿王的顏面而言,是絕不會令她受傷的。可是,如今,她不再是他的側妃,他們之間再沒有關係,他何以還要救她?而且,還是不顧自身性命地救她。

  這就令瑟瑟極是困惑了,雖然他對夜無煙替她擋箭十分感動,但是,她早不是當初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了,不會傻到以為他忽然愛上了她。當他為了伊盈香廢了她的武功那一刻起,她便對這個男子死心了。

  只是,她不懂,為何,他還要救她?此時,她很想走過去問一問他,但是看到天祐院的女子還不曾走盡,看到伊冷雪正靜立在夜無煙面前,她便止住了腳步。

  人家一對有情人別後久逢,或許有好些話要說,她還是識趣些吧。

  雲輕狂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淡淡說道:「小釵,墜子,去為江姑娘敷藥!」

  小釵和墜子過來扶瑟瑟,風暖深黑的鷹眸凝注著瑟瑟蒼白的臉,沉聲道:「好好養傷!」遂不捨地放開她的手。

  小釵和墜子扶著瑟瑟來到她的帳篷,這帳篷不算大,小而精緻,裡面擺設齊全。很顯然可汗對她待遇還不錯,可汗和闋氏知曉她是風暖的意中人,倒是沒對她表示什麼不滿,但也沒表示什麼喜歡。這令瑟瑟心中輕鬆了些,因為不管不滿還是喜歡,都會令她很尷尬,因為她和風暖,實在不是那種關係。

  帳篷內的地面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氈毯,縱然是光著腳丫走過,也絲毫不感到涼意。瑟瑟緩步走到床榻上坐下,墜子執了燭火過來,小釵輕輕將瑟瑟的衣衫揭開,為她敷藥。

  小釵邊上藥邊凝眉說道:「姑娘,這傷口一裂開,恐怕,你又要養個把月了。」

  一向清冷的墜子淡笑著說道:「江姑娘今日真是威風極了,先是彈奏《國風》,如今又射了那一箭,真真是令墜子佩服的很。」

  瑟瑟顰眉苦笑,其實,她並不需要別人的欽佩。她雖然才華很高,卻不輕易在人前炫耀,今日的狀況,實在是未曾料到的。

  小釵為瑟瑟包紮好傷口,輕笑著說道:「下次可不要妄動內力了,這已經是第二次裂開了。若沒有狂醫的傷藥,你這傷口就難癒合了。」

  瑟瑟笑了笑,道:「我知道了。」小釵和墜子是真心關心她,她心裡很感動。

  「璿王對江姑娘,倒是一番情深啊,竟然會為了江姑娘不顧自身性命去擋箭。真是令人感動啊!」墜子眼角掃了一眼瑟瑟,淡淡說道。

  「是啊!我也覺得璿王喜歡江姑娘呢!」小釵也隨聲附和道。

  「你們莫要瞎猜,璿王喜歡的人是伊祭司!」瑟瑟淡淡說道,玉臉上一片沉靜。只是心頭卻有一絲微酸的感覺,小釵和墜子是明春水的侍女,這般直言夜無煙對她的好,是要撮合她和夜無煙嗎?那就說明她們也知曉,她和她們的樓主根本就不可能了。明春水當真一點也不喜歡她嗎?

  小釵和墜子本是想要看看瑟瑟對夜無煙的反映,卻不想她忽然沉默下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頓時都有些不知所措。恰在此時,雲輕狂掀簾走了進來。

  「璿王的傷勢如何了?」墜子和小釵齊齊問道。

  瑟瑟抬眸,很訝異她們對夜無煙這麼關心。

  雲輕狂悠悠坐到椅子上,勾唇笑道:「我狂醫出手,焉能有什麼事?況且,璿王又不是文弱公子,他又不是沒受過傷,這點小傷對他來說,早已司空見慣,不算什麼!」

  瑟瑟眸光一凝,她知曉夜無煙從一個文弱少年,變成如今的鐵血戰神,定是吃了許多苦的,但是,聽到雲輕狂說他受傷是常事,她心中除了驚異,還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他是為了你受傷,無論如何,你也應該去向人家致謝吧!他可是捨了命去救你,你總不能這麼無動於衷吧?連我都感動了呢!」雲輕狂轉首對瑟瑟說道,唇邊勾著一抹詭異的笑。

  「致謝是一定要去的,只是今夜天都晚了,何況,恐怕有人正陪著他,我還是明日再去吧。」瑟瑟淡淡笑道,伊冷雪恐怕正陪著夜無煙吧,她怎能去破壞人家的卿卿我我。

  「你是說伊冷雪嗎?她已經走了。若是明日致謝那豈不是顯得太不真誠了。」雲輕狂靠在椅子上,淡淡說道。

  他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反正現在她也是睡不著,肋部的傷口敷了藥,也不很疼痛了。何況,她心底其實是很擔心他的傷勢的。於是,站起身來,緩步向帳外走去。

  夜空清朗無雲,天是寂寥的深藍,月是皎潔的玉白,仰首看去,連月中的桂樹和玉兔都清晰可辨。瑟瑟拎起裙角,穿過齊膝的綠草,向右首第二個帳篷走去。

  她所居住的帳蓬和夜無煙居住的帳篷中間只隔著一個帳篷,那便是雲輕狂所居的帳篷,這樣安排,方便雲輕狂為她和夜無煙醫病。

  夜無煙的帳蓬裡似乎還亮著燈,看樣子他還沒睡。帳篷前十步開外處,站著好幾名侍衛,皆是身著黑衣,好似和夜色融在了一起。

  瑟瑟緩步走到一個侍衛面前,輕聲道:「我想見你家王爺,煩請代我稟告一聲。」

  那侍衛抬眸看了一眼瑟瑟,沉聲道:「不用稟告,王爺知曉你會來,所以正在等你。」

  瑟瑟沒想到夜無煙竟然在等她,很是出乎意料,怔了怔,緩步向帳篷走去。彼時作為他的側妃,她都不曾深夜主動去他的寢殿找他,沒料到,如今反倒要去尋他。想想有些不妥當,但是,剛才那位侍衛說,夜無煙正在等她。瑟瑟在帳篷門前靜立片刻,還是掀開門簾走了進去。既然來了,也沒什麼好怕的。

  夜無煙居住的這座帳篷明顯比瑟瑟居住的那間要大,裡面擺設也很華麗。几案上的燭火燃燒著,將帳篷內照耀成那種溫馨的橘黃色。

  帳篷內靜悄悄的,充斥著淡淡的青草藥香,沒有一個侍女,瑟瑟覺得很奇怪。她向前邁了兩步,便忽然好似被雷擊一般釘在了當場。

  這間帳篷裡沒有屏風,所以瑟瑟的視線從燭焰上流轉而過,便望到了那張大床上。那是一張紅木雕琢的大床,秋香色帳幔低垂著,卻並沒有嚴嚴實實地合住,而是半開半掩,是以瑟瑟便瞧見了大床上那繾綣的一幕。

  如果可以,她寧願自己沒有看到這一幕。

  如果早知帳篷內是這樣一幕,她絕不會進來。

  如果,如果有如果就好了。可是,沒有如果,此時她已經站在了這裡,明明白白地看到了眼前這一幕。

  夜無煙似乎是半倚在床榻上,伊冷雪是半坐在床榻上,此時兩人相距甚近,伊冷雪的櫻唇正印在夜無煙的薄唇上。從瑟瑟的角度,只能看到伊冷雪的側臉和一頭披散的墨髮。她緊緊樓著夜無煙的脖頸,而夜無煙的手臂環抱在她的纖腰間。深絳色寬袍和純白色衣衫相互襯托著,在燭火下是那樣分明,卻又是那麼和諧。

  不是說伊冷雪已經走了嗎?不是說,夜無煙在等著她嗎?為何,等著她的是這樣一幕?

  瑟瑟雖說經歷了一次人事,但在情慾上,她畢竟還是青澀的小女子,這一幕看的瑟瑟頭腦發熱,一顆心狂跳。她想轉身離去,腳底卻似乎是生了根,竟然挪不動,或許是太震驚的緣故吧。

  就這麼一躑躅,夜無煙已經察覺到了。他緩緩推開偎在懷裡的伊冷雪,便看到了站在帳門前的瑟瑟,瑟瑟便也清楚地看到了夜無煙。

  他此刻是斜倚在床榻上,狀似慵懶,眼中神色卻極清明。看到瑟瑟,他似是有些驚異,修長的眉挑了挑。鳳眸微瞇,眸中墨靄似乎深了一層,目光灼灼地從瑟瑟臉上逡巡,似要將她的反應盡收與眼底。

  不知為何,瑟瑟一看到他那深幽研判的眸光,一顆心緩緩沉靜下來,玉,臉上神色淡漠,沉靜如水。

  她勾唇淺笑,淡淡說道:「今日王爺捨命救了瑟瑟,瑟瑟甚是感動,本想來向王爺致謝,不巧打擾了王爺和祭司,這就告退,你們莫要掃了興致,還請……繼續。」言罷,瑟瑟飄然轉身,便要離去。

  「江姑娘,既來了,就坐一會兒吧!」伊冷雪開口說道,此時,她已從床畔站起身來。

  瑟瑟回首,見這個絕代佳人正緩步向她走來,依舊是方才跳祭神舞時那襲白衫,昏黃的燭火下,看上去好似籠了一層淡淡的嬌黃。還是那張清冷的嬌顏,只是因了情愛的滋潤,那張臉看上去格外嬌媚,美目中水霧氤氳,粉腮上片片羞紅,唇色比肩上所披的紅綾還要艷麗。

  原來,清冷的祭司也有這麼動容的一面。看來,情之一物,果然是比神佛的誘惑要大的多。只是,瑟瑟不明白,既是深愛,為何要做清心寡慾的祭司?

  「不了,我也沒什麼事!」瑟瑟淡笑著說道,她不明白伊冷雪何以要留她,難道被她瞧見,她不感到尷尬嗎?

  「你不是要感謝我的救命之恩嗎?不知要如何感謝呢?」夜無煙倚靠在床榻上,忽然懶懶問道,鳳眸中似有風雲際會,令人琢磨不透。

  「王爺要瑟瑟如何感謝呢?」瑟瑟抬眸淡淡問道。

  夜無煙淡淡挑眉,眸光犀利地凝視著瑟瑟,冷聲問道:「本王並未要你的感謝,是你自己要謝本王的,請問,你要如何謝?」

  「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何況救命之恩,自然是以命還命,瑟瑟這條命便是王爺的,王爺何時想要,即可取去便是了。」瑟瑟一字一句堅定地說道。

  夜無煙之前對她確實無情,但這次救了她的命,卻也是真的。瑟瑟是一個就事論事的人,是以,她緩緩說道。

  夜無煙聞言,眸光忽然一深,冷聲道:「我要你的命做什麼?」他似是有些氣惱,忽然唇角一勾,冷然笑出聲來。不過大約是牽動了背部的傷口,他眉頭一凝。

  伊冷雪快步走到他身側,伸手扶住了他,柔聲道:「你莫要亂動。」聽慣了伊冷雪清冷孤傲的聲音,此刻聽她如此柔情綿綿的說話,瑟瑟只覺得有些不適應。

  瑟瑟不明白夜無煙的氣從何處來,但是,她也無暇再想。這個帳篷,她是一刻也不願再待下去了,至於如何感謝,容日後再說吧。瑟瑟施禮告退道:「打擾了,告辭。」

  她掀開門簾,快步離去。帳外夜色如墨,瞇眼,逕直朝方纔那位侍衛走去。

  「請問,是誰說王爺在等我?」她冷聲問道。

  那侍衛奇怪地看了瑟瑟一眼,沉聲道:「方纔狂醫吩咐的,難道不是,……」話未落,瑟瑟已轉首快步向她的帳蓬走去。


如夢令 009章

  瑟瑟走的太快,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瑟瑟這才警覺自己有些不對勁。她駐足凝立,抬首仰望夜空。

  還是方纔那輪皓月,此時看來,卻再不是那般皎潔如玉,一縷縷游雲環繞在明月周圍,好似層層疊疊的面紗,遮住了皓白的皎月。每個人臉上,是否都戴著無形的重重面紗呢,否則,有些事有些人,為何她卻怎麼也看不透呢?

  祭天大會上,雲輕狂將她推到了高台上,讓她去彈奏《國風》。雲輕狂和夜無煙關係匪淺,這一點瑟瑟第一次在璿王府見到雲輕狂就已然知道了。他要她幫助夜無煙,她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今夜,伊冷雪明明不曾離去,雲輕狂卻騙她說已經離去了,還叮嚀侍衛,說夜無煙在等她,讓她直接進去,以至於碰到了方纔那一幕。

  雲輕狂知曉夜無煙癡等了伊冷雪四年,知曉夜無煙對伊冷雪的情意,如今人家重逢,他卻將她騙了進去。他這麼做,毫無疑問,是故意要她去破壞夜無煙和伊冷雪的繾綣。

  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誠然,他知曉她原是璿王側妃,這般做,難道是要她看了吃醋,要她再回到夜無煙身邊嗎?若是如此,雲輕狂的算盤算是打錯了。

  他不僅不瞭解她,也不瞭解夜無煙。

  夜無煙可以癡等伊冷雪四年,可以為伊冷雪保留正妃之位,足見他是多麼癡情。璿王府姬妾眾多,可不曾聽說他寵愛過哪位姬妾,可見他的情感又是多麼專一。所以,夜無煙絕對不會再要她回府,他只要伊冷雪一個人。

  而她,曾經和那些姬妾們一起,作了很久的王府擺設,如今,她好不容易脫出牢籠,更不會回去做他的擺設。

  是以,雲輕狂若是抱著這般心思,只能是白費心機,事情絕不會如他之意。

  瑟瑟在夜色之中凝立了很久,清冷的月色下,無邊墨草浩浩蕩蕩的起伏,而她的心,卻一點點沉靜下來。偶然抬眸,看到一襲白影從夜無煙的帳篷中出來,向前方的天祐院走去。夜風灌滿了那伴白色長袍,在夜色中,翩然曼舞,就好似一朵會走動的雪蓮。

  聖潔、清冷、高貴的祭司,確實是配的上雪蓮這樣的花,只是,方才親吻夜無煙的伊冷雪要用什麼花來形容呢?牡丹?海棠?瑟瑟想不出一種適合的花來。

  她倒是沒想到,伊冷雪還會離開,她不該陪在受傷的夜無煙身畔嗎?不過,畢竟是祭司,總是有所顧忌的,一整夜呆在男子房中,總是不好的。

  伊冷雪徑直朝著天祐院而去,隱隱看到夜無煙的兩個侍衛遙遙隨在她身後,護送著她去了。想不到夜無煙對伊冷雪倒真是體貼的很啊。

  瑟瑟望著那朵雪蓮越走越遠,她回身也朝著自己的帳篷而去,方到帳篷門口,隱隱聽到雲輕狂在裡面說話,他竟然還沒走。瑟瑟原本要去質問他一番的,經過方才一番思量,忽覺沒有一點必要了。

  她不願此時進帳,遂轉身朝著月色下的草海走去,在一處濃密的草地裡,瑟瑟枕臂躺在了那裡。柔柔的草葉輕撫著她的臉頰,癢癢的感覺,很是愜意。

  仰望夜空,感覺猶如置身深邃的湖底,洗滌盡心中的不快和隱忍。遙望明月,感覺明月和人是那樣接近。

  人都說賞月需在水上,要有酒,有曲。可是瑟瑟覺得,那不過是附庸風雅。真正賞月的人,不必詩,不必酒,也不必曲,只需一雙玉臂作枕,仰頭望月,讓那一份清涼明亮,穿過滾滾紅塵,照透自己的一腔心事。

  夜晚的草原,靜極,偶有蟲鳴聲在草叢中響起,是那樣的動聽。瑟瑟唇邊叼著一片草葉,閉上眼睛,享受這夜的靜謐與清幽。

  忽然,風裡傳來一聲異動,瑟瑟警覺地睜開眼睛。玉手,早已從身側泥土裡,抓了幾根草根,拈在手中。一道陰影輕巧無聲地站在自己面前,擋住了天上那輪皓月。

  瑟瑟微微瞇眼,但見來人身量極高,一件華貴的灰袍斜披在身上,露出大片猶如山巒一般起伏的肌肉。他站在瑟瑟面前,此時恰好背光,瑟瑟一時沒看清他的臉,遂凝眉冷聲問道:「你是誰?」

  這十來座帳篷雖然駐在了野外,但是因為有南越璿王和北魯國的二皇子住在這裡,是以,方圓五里之內,閒雜人都是不可隨意出入的。這個人是誰?看樣子,不像是侍衛。

  那人似乎沒料到瑟瑟如此膽大,裂嘴一笑,低聲道:「你不用知曉我是誰,你只需知道,今夜,我會讓你舒坦個夠。」話未落,高大健壯的身子已經向瑟瑟撲來,猶若老鷹抓小雞一般從天而降。

  瑟瑟眼見的那抹黑影猶如黑雲壓頂一般撲來,清眸一瞇,身子迅速一旋,避開那道黑影。不過那人身材雖高大如蠻牛,但是身手倒敏捷,瑟瑟雖然避開了身子,肩頭上的青衫卻被他抓破,只聽得「撕拉」一聲,露出了雪白的香肩。

  那人一看自己撲了空,足尖一點,迅速從草地上躍起,右手五指如飛,去點瑟瑟的啞穴,大約是不想讓瑟瑟出聲呼救。

  瑟瑟眼見的那人的手指向自己啞穴襲來,低低歎息一聲,心想,恐怕又要用內力了,肋部這傷口,何時才能好呢?她暗運內力,手中的草根剎那間便如同銀針一般飛出,分刺那人的肩部和腿部的穴道。

  那人沒想到瑟瑟手中還有暗器,躲避不及,肩上和腿上已經分別中了。他痛呼一聲,跌倒在草地上,壓倒了一大片萋萋芳草。

  瑟瑟捂著肋部的傷口,緩緩站起身來,就著清幽的月色,凝眸望向躺倒在地上的人,這次終於看清了他的臉。高鼻狼目闊唇,他竟是風暖的大哥——赫連霸天。在祭天大會上,瑟瑟曾看到他站在風暖身側。

  瑟瑟方纔還在奇怪,哪個歹徒如此大膽,竟然敢闖到這裡來,還妄圖輕薄她,畢竟,按照風暖的說法,草原上的人知曉她是他的意中人,便不會再欺辱她。卻不想,對於這個赫連霸天,卻是沒有用處的,弟弟的意中人又如何,只要他看上了,就一定要得手。

  「真是一隻頑強的矯鹿,我就喜歡這樣的,反抗起來才有趣。」赫連霸天一雙狼目閃著浮蕩的凶光,他忍著腿部的傷痛,再次向瑟瑟撲來。不過,腿部被瑟瑟點了穴,再次栽倒在地上。

  「你倒是狠心啊,點住我腿部的穴道,誰還能讓你快活。」赫連霸天伸手便將腿部的草根拔掉,便要再次向瑟瑟撲來。瑟瑟也不怕他,清眸冷冷瞇著,手指已經握住了腰間的新月彎刀。雖然他是赫連霸天,她不會要他的命,但是教訓他一下,倒是必要的。

  就在此時,幾個侍衛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向這邊飛奔而來。

  「誰這麼大膽?」及至看清了赫連霸天的臉,都是眉頭一皺。很顯然,這幾個侍衛是北魯國的侍衛。

  「都滾開,你們誰敢管本皇子的事情?今夜我得不到這個小娘們,我是不會罷休的。」赫連霸天狠聲說道。

  瑟瑟倒是沒想到,風暖的大哥是這般齷齪的一個人。看到有侍衛來了,瑟瑟鬆開手,冷冷看了他一眼,捂著肋部的傷口,繞過他,向前方自己的帳篷走去。

  赫連霸天的一聲吼,似乎驚動了不少人,風暖和雲輕狂都從帳篷內奔了過來。

  風暖鷹眸一瞇,瞬間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俊臉上一剎那陰雲籠罩,怒意澎湃,那怒火似乎將臉上五官燃燒了起來。他大步向瑟瑟走來,解下身上的黑色斗篷,迎風一展,披在瑟瑟身上。伸臂一攬,便將瑟瑟擁在了懷裡。

  「你沒事吧?」風暖低低問道。

  「沒事!」瑟瑟輕聲道,但是,她知曉,自己方纔還是有些驚怕的。

  赫連霸天看到風暖過來,瞇眼笑道:「傲天,你的眼光真不錯,這個姑娘我也喜歡。將她讓給我,大哥將王位讓給你!怎樣?這小妞太令大哥著迷了,這草原上的姑娘,大哥也玩了不少,還不曾見過她這種類型的。」赫連霸天砸舌道,一雙狼目依舊在瑟瑟身上不斷流轉。

  「閉嘴!」風暖的聲音從瑟瑟頭頂傳來,冷厲的好似寒冬臘月的冰,似乎瞬間就能將人凍僵。瑟瑟趴在他懷裡,隱約可以感覺到他胸腔內的怒氣正在噴薄而出。

  「赫連霸天,我要和你對決。」風暖就連大哥也不叫,直呼赫連霸天的名字,一字一句帶著不可壓制的怒。

  瑟瑟自然知曉對決的意思,瑟瑟沒料到,風暖為了她,竟要和他大哥翻臉了。

  她仰首,月色極清明,她看到風暖那張俊冷的臉上,薄唇緊抿,好似害怕將怒氣洩漏,而一雙黑眸燃燒著憤怒的烈焰。

  「赫連,算了,別計較了,他並沒傷到我!」瑟瑟抬眸說道,不管赫連霸天如何不堪,他都是風暖的哥哥,沒必要因她破壞了他們弟兄之間的關係。

  「你說什麼?赫連傲天,你就這麼和你大哥說話嗎,和我對決?就為了這麼一個女子?大哥知曉你喜歡她,但是咱們草原上多的是美貌女子,大哥用十個美女和你換如何?」赫連霸天猶自不知不知羞恥地說道。

  風暖冷冷地抿唇,怒聲道:「對決!沒得商量。」言罷,風暖將瑟瑟交到身側尾隨而來的兩個侍女手中。

  瑟瑟一把拉住風暖的袖子,凝眉問道:「你真要和你大哥對決?」

  風暖拍了拍瑟瑟的纖白的玉手,低聲道:「你不用擔心,我大哥不是我的對手,我教訓教訓他,不會有事的。父王和母后也早看不慣他的行為,草原上也有不少女子因為大哥的劣行受過傷害,今日恰好教訓她,不單單是因為你,你不要想太多!何況,在我們草原上,對決的事情經常發生,兄弟對決也是常事。」又轉首對身側的侍女吩咐道:「你們帶江姑娘去治傷!」

  瑟瑟知曉風暖是為了她,這樣說,只不過是叫她心中好受一點。第一次,瑟瑟感到自己再也不能掌控風暖的行為了,他再也不是那個失去記憶的風暖了,他是赫連傲天。

  瑟瑟低歎一聲,輕聲道:「你要小心,不要傷了自己!適可而止就行了。

  風暖點點頭,轉身朝著赫連霸天走去。

  「赫連傲天,你真要為一個女人和我對決?」赫連霸天瞪大眼睛,似乎是極不相信這個事實。

  風暖走到赫連霸天面前,冷聲道:「不錯!出手吧。」

  「好好,赫連傲天,你小子有種了。」赫連霸夭哈哈笑著道,瞪大雙眸,嘶吼一聲,揮舞著雙拳,向風暖撲了過來。風暖伸臂一格,架住了他的拳頭,展開拳腳,和赫連霸天在月色下的草海上展開了一場對決。

  風暖的那兩個侍女,輕聲對瑟瑟道:「姑娘,到帳篷裡去上藥吧?」

  瑟瑟搖搖頭,捂著肋部的傷口道:「不礙事!我看一會兒!」她實在是有些不放心風暖。

  很顯然,赫連霸天的武藝也不錯,身體很健壯,力氣似乎極大。但是,他的招式卻根本就不是風暖的對手,辟里啪啦鬥了十幾招,赫連霸天的肩上,胳膊上,腿上,甚至臉上,都已經中了風暖好幾拳。雖然都不是要害之處,但是被風暖的重拳打過,那疼痛自然是不用說的。若是用刀劍廝殺,赫連霸天只怕已經喪命了。

  諾大的草原上,只聞赫連霸天的哀嚎聲,在靜夜裡,極是刺耳。鬥到第三十招,風暖將赫連霸天狠狠揮在草地上,冷冷說道:「大哥,你也是一國的皇子,希望你日後也注意自己的行為,但願今夜你能好好反省反省。」

  赫連霸天再也爬不起來,趴倒在草海中,氣憤的連連怒吼。

  風暖轉身向瑟瑟走來,一把打橫將瑟瑟抱起,向他的帳篷走去。

  「你今夜到我帳篷裡睡!」風暖在瑟瑟耳邊低低說道,語氣裡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放我下來!」瑟瑟冷聲說道,風暖卻不答話,伸臂抱著她徑直向前走去。瑟瑟使力掙了掙,他的手臂宛如鐵臂,竟是掙不開。

  「哎呀,赫連皇子,你這是做什麼?江姑娘的傷口好像是又裂開了,還是送她到帳篷內敷藥吧!」雲輕狂在後面疾呼道。

  風暖頓住腳步,鷹眸一瞇,冷冷說道:「江姑娘今夜住在我的帳篷內,至於敷藥,就到我的帳篷來。」言罷,依舊快步向前走。他不放心赫連霸天,只有瑟瑟呆在他的帳篷裡,他才安心。

  風暖的帳篷在夜無煙的帳篷一側,在經過夜無煙的帳篷時,瑟瑟從風暖的臂彎裡,看到夜無煙佇立在帳篷前十步遠外。

  他似乎是已經歇下了,因為這邊的動靜急急奔了出來。一向都是用玉簪簪住的墨髮,此時沒來得及用玉簪簪起,而是披瀉而下,長及腰間,黑如墨染。夜風蕩起他的墨髮,如黑緞般在風裡飄展,別有一番飄逸的風華。

  這是瑟瑟第一次看到夜無煙披髮,倒是沒想到他有這麼一頭美麗的髮,和明春水倒是有些像。想起明春水,瑟瑟心頭一滯,眸中閃過一絲痛楚。

  夜無煙身側的侍衛,見到他背部的傷口又開始淌血,慌張地說道:「王爺,您傷口又流血了,快進帳篷吧!」

  夜無煙卻是不答話,只是負手站在那裡,一雙鳳眸冷冷凝視著前方,好似夾著雪含著霜,又好似有烈焰在燃燒。

  風暖從夜無煙身側走過,抱著瑟瑟徑直去了他的帳篷,兩個身著北魯國民族服飾的侍女慌忙迎過來。

  風暖將瑟瑟放到床榻上,柔聲道:「你在這裡躺著別動,我去叫那兩個侍女來為你敷藥。」言罷,轉身走了出去。

  瑟瑟坐在床榻上,心底依舊有些驚怕。她就算再武藝高強,可也畢竟是一個女子。遭遇到這樣的事情,還是會怕的。

  不一會兒,小釵掀簾子走了進來,手中拿著傷藥,細細地為瑟瑟上藥。瑟瑟隱約看到,小釵的眼因有些紅,不僅凝眉問道:「小釵,你怎麼了?」

  小釵抹了一把淚,淒楚地笑道:「我是沒想到,姑娘的傷竟又裂開了。

  瑟瑟笑道:「不打緊的,下次一定小心,再不會裂開了。墜子呢?」

  小釵沉聲說道:「墜子在幫著雲輕狂為璿王上藥。我聽說,璿王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止都止不住,雲輕狂都急壞了。」

  瑟瑟心中一驚,問道:「還沒有止住嗎?」

  小釵點點頭,眼因更加紅了。瑟瑟倒是沒料到,小釵是如此易感之人。

  但是,瑟瑟聽了小釵的話,心中頓時也沉重起來,夜無煙的傷,不比她肋部的傷,是在後心處。若是止不住血,那豈不是危險?如若他真的失血過多身亡,她這一生都不會心安。畢竟,他是為了她受傷的。

  小釵為瑟瑟包紮好傷口,便默默站在那裡,顯見的心情也很沉重。

  「我們過去看看吧!」瑟瑟凝眉說道,帶著小釵一起到夜無煙帳篷中去探望。

  帳篷內,點了好幾根蠟燭,都是小孩手臂粗細,將帳篷內照的亮堂堂的。床榻上,夜無煙臉朝裡側臥在那裡,一頭黑髮散落在床榻上,沉沉如暗夜的黑。

  雲輕狂臉色蒼白而沉鬱,他俯身在床榻一側,彎腰在為夜無煙上藥。墜子站在一側,手中拿著白色的布條。瑟瑟看到鋪在夜無煙身子下的被褥上,血花點點,好似綻開的血蓮。可見,夜無煙這一次確實流了不少血。

  看到瑟瑟進來,雲輕狂抬眸望了她一眼,又繼續為夜無煙敷藥。藥剛剛敷上去,便被新流出來的血沖走了。雲輕狂黑眸一瞇,將整瓶子的傷藥都倒在了夜無煙的傷口上。

  他伸臂抬起夜無煙的腰,淡淡說道:「把布條纏上去!」

  墜子抬手就要纏,雲輕狂卻沉聲說道:「不是你!」

  瑟瑟知道雲輕狂說的是自己,夜無煙的傷好歹也是因為自己所受的。快步走上前去,從墜子手中接過布條,低聲說道:「我來吧!」

  夜無煙聽到瑟瑟的話,身軀似乎僵了僵。

  瑟瑟俯身,伸手將夜無煙身上的衣衫向上褪了褪,隱約看到他的臉色極是蒼白,他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如黑翎羽般低垂著,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的黑。修長的雙眉間,隱隱有些鬱結,不知是因為傷口的疼痛,還是因為別的什麼。記得之前,初受傷的他,坐在草地上,面不改色,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現在這樣子,大約是傷口疼的厲害了吧。

  瑟瑟小心翼翼將長長的布條細細纏繞在他的背上。手指偶爾不小心觸到他的肌膚,感覺到他肌膚上那絲溫暖,心頭微微一跳。她將布條緊緊纏了好幾圈,最後挽了一個結,起身站了起來。

  傷口包紮好後,雲輕狂靜靜地望著夜無煙的後背,看到再沒有血流出來,他終於舒了一口氣。擦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俊臉上浮起一抹邪笑,道:「璿王爺,從今夜起,你呆在床榻上別動。若是再為了任何女人從床榻上衝出來,我狂醫可就無能為力了。」

  瑟瑟聞言,心中一滯,雲輕狂這話,很明顯是說給她聽的。方才也確實是因為她,才會有那麼大的動靜,夜無煙才會衝出去看。可是,她卻怔怔站在那裡,不知說些什麼。此番和夜無煙重逢,她愈發看不懂這個男子了。

  就在此時,門簾掀開,風暖走了進來。

  「璿王的傷怎麼樣了?」風暖沉聲問道。

  「還好,無大礙了。」雲輕狂抬眸淡淡說道。

  「那就好,方纔我也擔心極了,璿王好好養傷吧,我們就不打擾了。」風暖沉聲說道,又轉首對站在一側的瑟瑟柔聲道:「走吧,到我帳篷裡去。

 

如夢令 010章

  風暖這句話一出口,帳篷內驟然變得靜謐起來。

  原本墜子和小釵正在幫著雲輕狂收拾藥瓶和纏傷口的布條,聞言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抬眸望向瑟瑟。雲輕狂倒是沒看瑟瑟,不過他沒說話,一雙桃花眼在夜無煙的身上不斷流轉。當看到夜無煙袖中的手緊張地握成了拳,雲輕狂的唇角一勾,笑了。

  瑟瑟淡淡輕笑道:「赫連,我看我還是回我的帳篷吧,外面有侍衛,我不會有事的。」

  風暖鷹眸一瞇,眼底有著瑟瑟看不懂的深邃。

  「你不瞭解我大哥,縱然被我揍了一頓,但,他絕不會善罷甘休的。要是你們再起了衝突,我也許會管不住自己的手。」風暖別有深意地說道。

  瑟瑟心中一凌,看來,她還是不要給赫連霸天機會好。若是風暖和赫連霸天再起衝突,事情就不好辦了。

  「好,我隨你去就是了。」瑟瑟本性比較灑脫,沒有女兒家的拘泥。她心中早已當風暖是兄弟,做纖纖公子之時,也和風暖有過徹夜漫遊帝都的經歷。如今要共處一室,倒也沒有那麼多的顧慮。但是,瑟瑟能想得開,不代表別人也是這樣。

  她說完這句話,帳篷內不光是靜謐,氣氛也驟然變得緊張起來。很顯然瑟瑟這句話,比方才風暖的話還要令人震驚。

  風暖聞言,極是歡喜,劍眉一揚,眸中閃過一絲深沉的笑意,他牽住瑟瑟的手,出了夜無煙的帳篷。

  帳篷內,雲輕狂坐在椅子上,抱臂長歎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是吧,小釵墜子。」

  小釵和墜子的臉,瞬間都有些蒼白。

  兩人用眼角偷瞄了一眼夜無煙,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他一頭墨髮黑漆滌地沿著挺拔的脊背逶迤而下,鋪了半床,在燭火下閃著墨玉似的光澤。

  *

  風暖的帳篷很大,沒什麼搖設,一看就是臨時的帳篷。只有一個極大的木案,還有一個羊皮鋪就的軟榻。

  瑟瑟徑直坐到軟榻上,笑瞇瞇地說道:「今晚這軟榻是我的了,你另找床榻吧。」

  搖曳的燭火下,她笑靨如花,頰邊的梨渦若隱若現,好似能將人的心溺死在裡面。波光瀲灩的雙眸,襯著白玉般的臉龐,如一朵滾著露珠的清蓮,令人目光再也移不開。

  這一剎那,風暖覺得自己的心竟有一刻的停頓,呼吸也瞬間急促起來。他深深吸了兩口氣,再深深呼了兩口氣,這才壓下心底的蠢蠢欲動。

  在他眼裡,瑟瑟是最美的,既不是伊盈香那種令人窒息的美,也非伊冷雪那種縹緲聖潔的美。她的美,是清麗雅致,是不動聲色的,你往往會在不自知的情況下,一顆心已經深深陷落在她水樣的眼波和迷人的梨渦裡,沉醉在她堅韌的性情和一舉一動的灑脫中。

  在她還是纖纖公子時,他的一顆心便已經深深淪陷,只是他猶不自知。知曉了她是女子,他很欣喜,可是那時她是璿王側妃,他只有將那份愛意埋在心底。直到探知她出了王府,他的一顆心才重新雀躍起來。可是,不曾料到,璿王會替她擋箭,他的心再次沉落。很顯然,夜無煙已經對瑟瑟在意起來。

  他知曉,他若是慢慢等下去,留給他的,只會是抱憾終生。

  「這帳內只有一個軟榻,你讓我去哪裡再找床榻?」風暖幽深的眸光直直鎖住瑟瑟的臉,聲音低低柔柔的,好似三月的柔風,吹得人心頭暖暖的。

  瑟瑟被風暖深情的眸光看的心頭一跳,以前直道風暖靜默,後來發現他很霸氣,今日方知,原來他也有這般柔情的一面。

  這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站起身來說道:「那好,那這個軟榻還給你,我到我的帳篷將那個軟榻抱來。」

  風暖起身,大手一伸,便將瑟瑟玉白的小手包裹的嚴嚴實實。

  他眸光一凝,極是認真地說道:「我叫侍女去拿。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我那日說過的話算數,我會一直等下去,直到你心甘情願地接受我的白狼皮。不過,在等待其間,我不要你離開我身邊。」

  「這怎麼行?」難道要她夜夜和他同居一帳?

  風暖無賴地笑了,他忽然低首,在她臉頰的梨渦上偷了一記香吻。似乎是怕瑟瑟發怒,他大步向門口跨去,唇角卻是越揚越高,幾乎掩飾不住那明顯的笑意。

  他悶笑掀開門簾,吩咐侍女去瑟瑟帳篷裡拿軟榻。

  瑟瑟捂著臉站在那裡,極是驚異風暖竟也有如此無賴的一面。

  不一會兒,侍女便將瑟瑟帳中的那個臥榻搬了過來,剛剛在帳內擺放好,就聽的有侍女在簾外稟告道:「雲公子求見。」

  風暖冷眸一瞇,道:「已經睡下了,有事讓雲公子明日再說吧。」

  「到明日說就晚了,萬不得已,才打擾赫連皇子的。」雲輕狂狂放不羈的聲音在帳外響起,很顯然是被風暖的侍衛攔住了,他的聲音很大。

  風暖薄唇輕勾,冷笑道:「有什麼事,就在外面說吧!」他毫不懷疑,是夜無煙派雲輕狂來的。

  「我們是特地來向赫連皇子辭別的。」雲輕狂淡淡說道。

  「辭別?」瑟瑟心頭一驚,不知雲輕狂何出此言。難道說,是要回南越?

  風暖顯然也是一愣,但是眸底卻很明顯有了怒意。他起身掀簾走了出去,瑟瑟也隨後跟了出去。

  朦朧的月色下,但見帳篷前的草地上,靜靜停著一輛馬車,正是瑟瑟來之前坐的那輛馬車。馬車後面,有幾十匹駿馬,牽著馬的人,除了明春水派來保護瑟瑟她們的那隊扮成商旅的侍衛,還有夜無煙的十二個鐵衛。

  看這架勢,這是要離開北魯國了。

  很顯然,風暖也沒料到眼前是這樣一種狀況,雖然,他依舊保持著悠然自得的神色,但眼底卻劃過一絲黯淡。他倒是未曾料到,夜無煙和他來了這麼一招。

  「你們,這是要回南越?」風暖瞇眼淡淡問道。

  「是這樣的……」雲輕狂話未落,便被風暖一揚手,截斷了話頭。

  風暖刻眉微擰,冷冷問道:「璿王呢?」

  「在馬車裡!」雲輕狂勾唇邪笑道。

  風暖徑直走到馬車面前,冷風蕩起他的黑斗篷,在夜色之中,飄展著怒意。

  「璿王,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璿王要連夜回南越?璿王不是受傷了麼,這般顛簸,不怕傷勢難以癒合?」風暖站在馬車前,冷聲問道。這個夜無煙,難不成是不要命了嗎?

  「謝赫連皇子關心,煙不勝感激。只是,適才方得到邊關急報,有一股不明勢力攻擊我邊城墨城,本王不得己深夜告辭,倒是打擾赫連皇子歇息了,希望赫連皇子莫怪。還煩請二皇子明日待煙向可汗辭別。」馬車的簾子低低垂著,看不到夜無煙的身影,只聽到他溫雅淡定的聲音從馬車內傳了出來,伴隨著幾聲輕輕的咳嗽。

  風暖冷冷笑了笑,道:「既然是邊關有戰事,璿王要走,赫連也不好挽留。」夜無煙搬出了邊關戰事,風暖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謀略,他走,他倒是喜聞樂見的只是,瑟瑟……

  風暖厲眸一轉,望向雲輕狂,道:「看樣子狂醫也要走了?」

  雲輕狂笑瞇瞇極是無害地說道:「叨擾二皇子了,本狂醫和璿王相交一場,如今他身受重傷,在下只得隨璿王一道回去了。」

  「好,那狂醫也慢走不送。」風暖冷聲道。

  雲輕狂桃花眼一瞇,淡笑著說道:「不過,江姑娘恐怕也得走,她的傷口已是三度裂開,沒有本狂醫的藥,怕是再難癒合啊!」

  「既是如此,煩請狂醫將藥留下。」風暖道。他早就料到最後肯定會有這麼一句。很想然,夜無煙深夜回國,只不過是見不得瑟瑟和他同帳而眠,要藉機將瑟瑟帶回南越罷了。

  「抱歉的很,藥都用在璿王身上了,您方才也看到了。現下我身上已無藥,只有回國去配。」雲輕狂攤手笑道,一勇極無奈的語氣,但是,他唇邊很明顯帶著一絲笑意。

  風暖聞言,靜靜佇立在月色中,雖然依舊是淡定的樣子,但是站在他身畔的瑟瑟,還是感受到了他的怒意。

  瑟瑟清眸流轉,不知何以會發生這樣一幕,就算邊關有戰事,夜無煙受了這麼重的傷,有必要不顧旅途顛簸,急急回去嗎?如若不是大國來犯,小股的侵擾何以要他親自去指揮?

  亦或許,那有戰事不過是一個幌子。他或許根本就是看不得她和風暖在一起。難道說,他對她有一點心動?

  瑟瑟苦澀地笑了笑,若說之前,她或許會因此而欣喜,但是,現在的她,早已不是曾經的她,他的喜歡,就算令她感動,令她震撼,她還是不會要的。

  不過,北魯國她確實也不想待下去了,經過赫連霸天那件事,她的存在,就是風暖和赫連霸天兄弟反目的導火索。再者,她發現自己難以面對風暖的柔情。所以,她還是乖乖回南越妥當。

  瑟瑟轉首,仰視著風暖,清聲說道:「赫連,我恐怕只能告辭了。」

  風暖有些不滿地揚眉,黑眸中閃過一絲深濃的失落。

  「你真的要走?」他的聲音裡,有著壓抑不住的痛楚。

  「是啊,我只是來這裡觀看祭天大會的,如今祭天大會結束,我自然要走了。赫連,後會有期。」瑟瑟淺笑道。

  「好了,赫連皇子,告辭了!」雲輕狂似乎是舒了一口氣,高聲喊道:「江姑娘,上馬車吧。」

  馬車?瑟瑟妙目流轉,卻看不到第二輛馬車,難不成是要她和夜無煙共乘一輛馬車?

  風暖很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了,鷹眸一瞇,冷然笑道:「來人,到雁京去購一輛馬車,要最好最舒適的!」

  雲輕狂瞪眼道:「赫連皇子,我們這就要出發了,恐怕是等不及購馬車了。」

  風暖瞇眼笑道:「不耽誤大家的行程,現在自可出發,我先送江姑娘一程,購了馬車,讓他直接從雁京追我們即可。」言罷,風暖命令身旁的侍衛將他的大紅馬牽了過來,風暖抱著瑟瑟,翻身坐到馬上。

  月色下,大紅馬嘶鳴一聲,帶著風暖和瑟瑟,率先向前走去。

  雲輕狂呆了一瞬,也翻身上馬,吩咐隊伍即刻出發。

  朦朧的月色下,幾十匹馬,一輛馬車,在草海中緩緩行進。

  瑟瑟極是尷尬地坐在大紅馬上,如今她肋部有傷,不方便自己騎馬,但她更不願和夜無煙共乘一車,只能和風暖共乘一騎。

  好在風暖極是小心,和她挨得並不算近,而大紅馬,走起來很平穩,倒是沒覺得多麼顛簸。

  夜無煙有傷在身,馬車自然行駛的很慢,整個隊伍便也很慢。很快的,風暖派人購置的那輛馬車便追上了他們。

  瑟瑟便上了馬車,馬車裡面裝飾畢麗,最主要的是鋪著厚厚的羊毛軟墊。躺在臥榻上,極是舒適。

  「赫連,不用送了,你還是早些回去吧。」瑟瑟透過馬車窗簾,看到風暖依舊追隨在他馬車一側,便低低說道。

  「誰說我是要送你?」風暖從馬上俯身,衝著她展顏笑道:「我要送你到南越,看到你傷口好了,我再接你回北魯,你若是不願來北魯,我便在南越陪你!你還記得那一日,我送你面具時,你說要我陪你流浪江湖嗎?現下我們便去流浪江湖可好?」風暖已經想好了,這次他無論如何也要黏住瑟瑟了。

  瑟瑟實實沒有想到風暖會說出這般話來,再看他那張俊臉,沐浴在陽光下,蕩漾著璀璨的笑意,那笑意炫目的幾乎可以令人融化。一時之間,瑟瑟竟是不知說什麼來回絕他了。

  就在此時,只聽得隊伍後面傳來一陣「得得」的馬蹄聲,好似急促的鑼鼓,敲的急惶惶的,很顯然,來人有急事。果然,那匹烈馬追上了他們的隊伍,一勒韁繩,只聽得一聲長長的馬嘶。接著馬上之人滾鞍下馬,奔到風暖的馬前面,急急稟告道:「二皇子,可汗急召你回雲京。」

  「說什麼事了嗎?」風暖劍眉一擰,犀利的眸光盯視著報信的人,那是他府內的侍衛。

  「可汗只是說,要二皇子務必回京!」

  風暖勒住馬的韁繩,淡淡說道:「若是因為我和大哥對決之事,我是不會回去的。」

  「二皇子,不是這件事。可汗從未如此急召過二皇子,事情肯定緊急。我隱約聽說,好像大皇子出了什麼事。」報信的侍衛沉聲道。

  「什麼?」風暖眸光一凝,從馬上俯身,透過車廂的窗子,對瑟瑟低低說道:「我去看看,待我處理完事情,再去尋你。」

  瑟瑟揚手道:「你去吧!後會有期!」

  風暖撥轉馬頭,向前面車廂中的夜無煙道別後,便策馬奔去。眼見得那一人一馬消失在視野內,瑟瑟才放下車窗的簾子。

  方纔她隱約聽到說是大皇子出了事,難道是赫連霸天出了意外?不過,他若是出了意外,也是惡人有惡報。只是,不要連累了風暖才是。可汗既然當年將風暖送到了南越做質子,很顯然,在他心裡,是比較偏向於赫連霸天的。

  從北魯國的雁京到南越,有數百里,來時她們行了四日。因夜無煙的傷勢,這次行的稍微慢了一點,一直到第六日清晨,她們才抵達南越境內。這六日,瑟瑟始終沒見夜無煙,只是聽小釵和墜子說起他的傷情。聽聞他的傷勢漸好,她心頭也稍微輕鬆了些。

  到了南越境內,雲輕狂帶著瑟瑟便和夜無煙的馬車分道揚鑣了。看來,夜無煙的傷勢應當不算嚴重了,否則,狂醫怎會丟下他不管。

  她們一行人一路向東行了半日,穿過濃密的叢林,越過湍急的河水,在午時,到了一座山脈腳下。

  此山乃綿雲山,山如其名,山勢綿延數百里,高可及雲。此山脈被南越的北方人奉之為神山,很少有人到山中砍柴狩獵。在山腳下仰望,只覺得群山巍峨,草木蔥籠,雲蒸霞蔚。整座山脈,就好似名家手下的丹青名畫。

  雲輕狂派人將馬匹馬車寄存到山腳下的一處客棧中,便帶領他們直接上山。

  瑟瑟瞇眼問道:「此處便是春水樓的所在地?」

  雲輕狂毫不介懷地點了點頭,微笑道:「不錯!」

  「你何以一定要帶我到春水樓?」瑟瑟凝眉道,她可不相信她肋部的傷口還需要到春水樓去養傷。

  雲輕狂抱臂笑道:「你的傷口還需要一味藥草,而這味藥草,只有綿雲山上的春水樓中有。」

  「騙人!」瑟瑟冷然說道。

  雲輕狂輕笑道:「確實是真的,綿雲山有我種植的稀世藥草,你在東海那次傷口裂開後,感染了寒症。雖然暫時被我用藥物壓制了,但是一到冬日,寒症必犯。」

  瑟瑟沒說話,只是靜靜瞧著他,唇角勾著一絲冷笑。

  「還是不信麼?」雲輕狂輕歎一聲,淡笑道:「這是一個理由,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個理由便是,我們樓主有令,要你到春水樓去做客?」

  明春水?瑟瑟當然知道沒有他的命令,這些人又怎麼敢讓她到春水樓,只是,他何以要她一定來。

  「我倒是沒想到,原來狂醫也是春水樓中人!」瑟瑟壓下心頭的狂亂,淡淡說道。

  雲輕狂瞇眼笑道:「不錯,我確實是春水樓中人。不過,這個秘密,江姑娘可千萬不要洩漏出去,否則,我的性命就難保了。」

  對於狂醫和春水樓的關係,瑟瑟並未感到多麼驚訝,從他可以帶她來春水樓,她便猜到了。若不是春水樓中人,怎會知曉春水樓的所在。

  「那麼,你們讓我到春水樓,難道不怕我將春水樓的地址洩漏出去嗎?」瑟瑟問道。

  春水樓在江湖上,可是極其隱秘的,沒有人知道它的具體位置,難道,這麼大一個秘密,讓她這樣一個外人知曉,他們不怕她洩漏出去嗎?

  雲輕狂眨眼道:「樓主不怕,我們有什麼可說的。」

  雲輕狂帶著他們一行人,向山中進發。一進山,瑟瑟馬上便知曉,縱然是知道了春水樓位於綿雲山中,要想找到卻也不是多麼容易的事。因為這實在是太高太遼闊了。

  雲輕狂不讓瑟瑟妄動真氣,派幾個侍衛輪流用軟轎抬著瑟瑟。

  瑟瑟坐在軟轎上,但見得群山綿延起伏,一眼望不到邊際。穿過一道深澗,來到一條窄小羊腸山道上,小道兩側,有時是絕壁聳立,怪石嶙峋。有時兩側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偶爾低頭,只見的腳底下有雲霧在盤旋,山風呼呼的,好像鬼哭狼嚎。

  越往上走,山勢越險峻,幾乎無路可走。前方是一處「一線天」,光線從窄小的縫隙裡照進來,這次軟轎是進不去了,瑟瑟索性下來自己走。一行人從「一線天」出來,便見前方是一處高大的石壁。

  雲輕狂攀住岩石上橫生的籐蘿,如猿猴一般爬了上去。此處地勢狹窄,連輕功都不好使,只能攀爬上去。雲輕狂爬上去後,便從上方垂下一條籐蔓,纏在瑟瑟手腕上,將她拔了上去。小釵墜子還有其他的侍衛,也都攀爬而上。

  上方是一個石洞,洞口處有一株高大的松村,正好把洞口遮擋的嚴嚴實實,尋常人很難知曉裡面還有一個山洞。

  待他們進到山洞裡,身後一道石門呼啦啦落了下來,山洞裡瞬間漆黑一片。小釵牽著瑟瑟的手,在山洞裡緩步行走。這山洞又黑又長,崎嶇曲折,繞來繞去,也不知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行了多久,忽然感覺到前方有一處微光。再向前走,光線似乎有些強烈,很顯然是走到頭了。

  然而,瑟瑟有些失望地發現,一塊巨石擋在洞口,雖然和山洞契合的不算嚴實,有金子般的光芒從縫隙裡照下來。但是,那大石著實看上去太大,似乎非人力可以推開。

  瑟瑟不禁有些失笑,就算她知曉春水樓在此山中,估計她也尋不到,就算尋到了,她也進不去的,光這處山洞,就不知能困住多少人。


如夢令 011章

  眼見那塊巨石阻路,雲輕狂忽然足尖點地,縱身一躍,在巨石最頂端的一處凸起處,輕輕一按,大石便好似門一般咯吱吱地自行旋轉而開。

  瑟瑟出了山洞,忽覺的眼前豁然一亮。

  一大片花林在眼前綿延開來,一眼望不到邊際。花樹上沒有綠葉,唯有繁花滿枝,花開正艷,滿村徇麗。此花花朵如小兒拳頭大小,花開皆重瓣,極是繁麗。遙遙望去,整個花林如雲似霞。這種花樹,乃瑟瑟平生未見。

  瑟瑟隨著眾人步入花林,但覺得淡而清新的香氣悠悠撲鼻,沁人心脾,極是好聞。可是,才走不到十步,瑟瑟忽覺的腦中一片迷亂,就連手腳都有些發軟,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瑟瑟大驚,難道說,這花香是有毒的?

  果然,才剛如是想,便見雲輕狂回首衝著瑟瑟狡黠地笑了笑,道:「是否感到了頭暈難耐,四肢無力?」

  「是啊!」瑟瑟看到雲輕狂狡黠的笑意,咬牙說道,這傢伙不早告訴她,非要她受點苦頭才說。

  雲輕狂從藥囊中取出一粒丸藥,遞到瑟瑟手中,道:「吃下去,否則,你會昏過去。人雖聰明,就是江湖閱歷太淺薄了。」雲輕狂嘖嘖說道,不忘調侃瑟瑟兩句。

  瑟瑟接過藥丸,仰首吃了下去,不一會,便覺得神志頓時清明了,力氣也漸漸地回到身上來。

  從花林中步出,眼前又是一亮。一大片平坦的田地在面前鋪開,綿延數里,田間栽種著各種作物,田間阡陌交錯相通,三三兩兩的農人在田里勞作。

  田里的農人皆是粗衣麻布,妝扮極是質樸。看到雲輕狂,小釵和墜子,都笑嘻嘻地和他們打著招呼。有人看到瑟瑟,極是驚奇地挑眉問道:「小雲兒,你又從外面擄了好人家的姑娘了?」

  另一個農人哈哈大笑道:「就是啊,你小子膽子大了啊!」

  雲輕狂聞言,呵呵笑道:「你們別亂說,這次這個姑娘,可不是我擄來的!我倒是想擄,但是輪不到我啊。」言罷俊臉上露出一副極是失落的表情。

  「不是你擄來的,那還能有誰?」扛著鋤頭的農人驚異地問道。

  雲輕狂優雅地笑著道:「這個嘛,我想你們不久就應當知道了。」

  瑟瑟被這些人灼熱的目光看的心頭微跳,她還從未被人用如同看媳婦一般的眼光看過,臉上飛起了兩片紅霞。

  穿過一塊塊農田,繞過一片片明淨的魚塘,來到農田的盡頭。這裡佇立著一處大村落,茅舍石屋井然有序地排列著。每一處房屋都被桑竹一類的植物或籬笆環繞著。屋舍前,皆是木茂花繁。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家家皆炊煙裊裊。雞鳴狗吠聲從風裡隱隱傳來,一片祥和寧靜。

  瑟瑟驚異地問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春水樓?」

  雲輕狂優雅地一笑,道:「是的,這就是傳聞中的春水樓。」

  沒想到春水樓竟是這樣一座再質撲不過的村落,瑟瑟真是驚異極了。

  這春水樓完全顛覆了瑟瑟的相像,看來傳言的確不可信。

  傳言中,春水樓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宮殿外面,種植著各色奇花異草,四季芬芳。宮殿裡面,擺設的都是珍奇古玩。春水樓的樓主明春水更是奢侈糜爛,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金盃玉箸。皇帝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他卻有四妻八妾九十九姬。

  這春水樓完全顛覆了傳言,也完全出乎瑟瑟的意料之外。

  沒有金碧輝煌的宮殿,只有古樸的村莊。自然,這樣的村莊,明春水有四妻八妾九十九姬,大約也是不可能的事。

  「是不是和傳言不符?」雲輕狂笑道。

  「確實,傳言春水樓是金碧輝煌的宮殿。卻沒料到是如此簡撲的村落。」瑟瑟淡淡笑道。

  「金燦燦的陽光,碧油油的稻田,兩相輝映當是稱得上金碧輝煌。」雲輕狂笑道。

  「嗯,這麼解釋,倒也是符合的。」瑟瑟笑道。

  有垂髫小兒看到他們,叫喊著圍了過來,有的卻沿著小巷一溜煙跑走了,一邊跑一邊嘴裡胡亂喊著:「薔兒姐姐,雲瘋子回來了!」

  雲瘋子很顯然指的是雲輕狂,瑟瑟忍不住笑了笑,他的性子,倒真是和這個綽號極是貼切。不過,薔兒姐姐是誰?莫不是雲輕狂的心上人?

  瑟瑟回首看了看雲輕狂,只見雲輕狂聽到那些小兒的話,眉頭微皺,似乎有些苦惱的樣子,他訕訕笑道:「那個,那個妖女,是我的剋星!」

  「妖女?剋星?」瑟瑟抬眸笑道,雲輕狂竟然這樣稱呼那個薔兒,想必,那女子定不是一般之人。而且,瑟瑟還從未見這個狂人這般無奈的笑過。當下對那個薔兒極感興趣,不知什麼樣的女子,能成為雲輕狂的剋星。

  幾人穿過深巷,來到一處小院前,推開籐蔓纏繞的籬笆,進到院內。但見院子雖小,卻收拾的整齊利索,栽種著好幾樣花木,都是好養活的花,不名貴,卻開的徇麗明艷,將小小的院落點綴的極是熱鬧。

  「江姑娘,你先暫時住在這裡。我還有事,先走了,小釵墜子你們照顧江姑娘。」雲輕狂說完,轉身離去。

  瑟瑟椎門進到屋內,只見屋內擺放著簡陋的床,低矮的幾,簡潔的櫃,一切是那樣簡單而質撲。

  自此,瑟瑟便在這個簡樸的小院住下了,除了每日裡敷藥治傷,服用雲輕狂熬製的治療寒症的湯藥,有時也在村裡村外走一走。

  來到這裡的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一位姑娘前來拜訪瑟瑟。

  那姑娘的膚色是乾淨明亮的淺褐色,容貌絕麗,秀髮有些微捲曲,梳著兩條可愛的麻花辮,看上去格外嬌俏。她頭上戴著類似於金冠一般的飾物,穿著顏色明麗式樣古怪的衣裙。

  她的妝扮和小釵墜子不一樣,模樣也不太一樣,莫非是雲輕狂從外面擄來的?瑟瑟想起初來時,那些農人們戲謔著說雲輕狂又擄來一位姑娘?

  既然有一個「又」字,那便不是第一次了。

  「你是誰?」瑟瑟沒料到一大早便有人來拜訪,一早起來,小釵和墜子都回家去拜見家人去了,如今,小院只有瑟瑟一個人。

  「風薔兒!」那姑娘簡潔利索地說道。

  原來是那位被雲輕狂成為妖女、剋星的風薔兒,倒是沒想到,竟是這般嬌俏可人。不僅生的很討人喜歡,而且笑容極其甜蜜絢爛,令人見了忍不住喜歡她。可是,瑟瑟卻不敢大意,既然被雲輕狂視為妖女、剋星,那這女子一定不是表面看到的這樣。

  是以,瑟瑟極是客氣地招呼著風薔兒,同時心底也暗暗戒備。

  風薔兒儼如主人般在瑟瑟這個小院的廚房裡進進出出,不一會就作好了一桌飯菜,四菜一湯擺放在小木桌上,拉了兩把椅子在桌子前,請瑟瑟用膳。說是為了歡迎瑟瑟,特地為瑟瑟做的飯菜接風。

  雖然風薔兒的笑容極是明麗真摯,雖然這飯菜聞上去香氣誘人,但是想起妖女這兩個字,瑟瑟是委實不敢吃的。正要找藉口推脫,就見得雲輕狂從院外走了進來。他見到小木桌上的飯菜,桃花眼一亮,喜滋滋地說道:「薔兒,這麼久不曾吃你做的飯,還真是想念啊。」

  只見雲輕狂取出一根銀針,在面前的椅子上、桌子上,插了插,就著陽光看了看銀針沒有異樣,才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下。接著又從身上取出一根銀針,在面前的每個碗裡,還有碟子裡,以及筷子上,插了個遍。就著陽光看了看,發現沒有異樣,這才拿起筷子,大吃了起來。

  一邊吃一邊對瑟瑟說道:「你不知道,薔兒喜歡研究毒藥,常常會不小心將試驗中的藥物灑在飯菜裡,桌椅上,所以,吃薔兒的飯,要格外謹慎。我已經實驗過了,沒事了,你也可以吃了,實話說,薔兒的廚藝可是一流的。」

  瑟瑟沒動身,只是淡定地望著雲輕狂笑,因為她看到風薔兒眸中閃過一絲得意的神色,很顯然,這次的毒,恐怕是銀針試不出來的。

  果然,雲輕狂才用完一碗飯,就見的他忽然放下了筷子,用手摀住了腹部。

  「這次是什麼毒?」雲輕狂微怒道,銀針竟然沒試出來。

  風薔兒一雙大眼彎成新月狀,笑瞇瞇地說道:「我新研製的,還不曾起名,煩請你根據自己的感覺起個名字。至於解藥,我還沒研製出來。」言罷,轉首望向瑟瑟,輕聲道:「你倒是聰明,今日就先放過你。」

  風薔兒拍了拍手,就要轉身離去,卻見本來似乎很痛苦的雲輕狂忽然站起身來,一把抓住她嬌小的身子,怒聲道:「你休要打江姑娘的注意,她可是樓主的人。」雲輕狂冷聲道,神色極是肅穆。

  風薔兒也不知是被他的神色驚住了,還是被雲輕狂那句話驚住了,她愣愣地瞪大了眼睛,良久才說道:「你沒中毒?」

  雲輕狂撇嘴一笑,道:「我研製出一味解百毒的藥丸,恐怕你的毒不管用了。」雲輕狂說完,向瑟瑟點點頭,拉著風薔兒出了瑟瑟的小院,留了一桌子摻了毒藥的飯菜給瑟瑟。

  瑟瑟坐在屋內的軟榻上,為雲輕狂方纔那句話發呆。怎地她在雲輕狂眼裡成了明春水的人了?他不會忘記,在海島上那一吻,明春水是多麼後悔。

  不過,不管別人是怎樣的眼光看待瑟瑟,瑟瑟依舊生活得很快活,難得到如此美麗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居住。

  瑟瑟在雲輕狂的藥物調理下,肋部的傷口已然完全癒合,寒症也漸漸地去了,除了夜裡偶爾咳嗽兩聲,基本沒什麼大礙了。

  在這裡一住,便住了兩個月,明春水始終沒出現。

  那風薔兒很明顯是喜歡雲輕狂的,一旦知曉瑟瑟並非她的情敵,便和瑟瑟親近起來,倒是一位真性情的姑娘。

  住了兩月,瑟瑟對於這個村中的村民漸漸有了一些瞭解。

  瑟瑟再沒料到,春水樓的這些子民竟是當年名噪一時的「崑崙奴,崑崙婢」。

  崑崙奴!崑崙婢!

  在前朝鼎盛之期,甚至南越建國初期,哪個富戶之家沒有養幾個崑崙奴?崑崙婢?

  這些崑崙奴能吃苦,肯幹活,且少言寡語,任人驅使。最關鍵的是他們很忠誠,對主人極是忠心。

  崑崙婢,在天下間是出名的容貌絕色且心靈手巧。她們的繡品極其精美,當年富戶人家的用品哪個不是崑崙婢繡的。

  崑崙奴和崑崙婢都是那些貴族富戶從集市上買回來的,據說他們原是深山之中的部族,也有說他們是從海外小島上來的,說法不一。

  但是,此時瑟瑟方知,這兩種說法都不太貼切。

  崑崙奴和崑崙婢確實來自於部族,但他們之前並非居於深山,而是居住於南越東部的高原,後來族中人們都被漢人擄去販賣。他們才在某一年隱居到了此處,結束了崑崙奴崑崙婢世代被奴役的命運。

  瑟瑟再不曾料到,明春水竟是和崑崙奴有關的,難道說他竟是崑崙奴的後代?應當是的,否則怎麼可能做春水樓的樓主。

  瑟瑟對明春水又平添了一種不可言喻的感覺,一個遭人欺凌的民族,能夠成為江湖上人人稱讚的大幫教,不得不說,明春水確實很有能耐。且,他心中對於那些曾經販賣欺凌他們的漢人,不僅沒有產生怨恨。反而時時為他們解決危難。

  去歲,南越一小縣發生洪災,朝廷不撥銀子,還是春水樓出的銀子修的堤壩。一些村莊發生瘟疫,也有春水樓送去治病的藥草。

  既然能夠出得起修堤壩的銀子,可見春水樓也是有銀子的,雖然瑟瑟並不知曉他們的銀子來自何處。但是,春水樓的這些子民卻依舊過著簡撲的生活,絲毫不見奢糜,而且,他們過的自在而快活。

  在春水樓住了些時日,瑟瑟便被這裡淳樸的民風所感化,這裡沒有南越貴族之間門第的差異,她們平等而友愛。

  瑟瑟覺得,她一日日喜歡上了這裡,但是,傷病已好,她還是開始盤算離開。她並非春水樓中人,不管如何喜歡這裡的生活,總是要離開的。

  時令已然到了秋日,田里的莊稼都已到了收穫的季節,村莊中的人們日日都在田間收穫。瑟瑟傷勢已好,便也不再閒著,換上布衣粗裙,梳了家常的髮髻,同村裡的姑娘們一道在田里收穫稻米。

  每日一到夜幕降臨,人們便在村前的空地上,點燃一大堆篝火,載歌載舞來歡慶豐收。自然也是少不了有美食的,魚塘裡的魚正鮮美,撈出來在火上一烤,在烤魚的香氣裡,歡唱著笑鬧著,勞作一天的疲憊便不翼而飛了。

  瑟瑟常常抱膝坐在人群外的空地上,望著歡笑的人們,感受著他們真誠的喜悅,她感覺一切是那麼美好。

  自從雲輕狂那日對風薔兒說了那句,她是明樓主的人,這個村子裡的人們似乎是都知道了。起初,人們都是帶著奇怪的、好奇的、驚異的、揣測的目光看她,讓瑟瑟頗為尷尬。

  不過,瑟瑟從風薔兒口中得知,她是第一個被明春水帶回春水樓的女子,人們對她好奇也不足為奇。日子久了,村人們看瑟瑟美麗溫和,對她漸漸喜歡起來。自然,有一些姑娘,大約是戀慕明春水的,對瑟瑟的態度極不友好,尤其是一個名叫武翠翠的姑娘,常常對瑟瑟挑釁。

  這一晚,武翠翠慫恿了好幾個姑娘,走到瑟瑟面前,倨傲地說道:「江姑娘,聽說你也會跳舞,我們想要和你比一比!」

  武翠翠生得也算是清秀,只是說話的語氣帶著天生的嬌縱,使她看上去便十分不可愛。

  瑟瑟依舊坐在地上,冷然說道:「抱歉,我不想舞!」

  瑟瑟喜歡舞,但她只喜歡隨性而舞,像這種帶著挑釁的比舞,她極不喜歡。

  武翠翠不知是因為瑟瑟的態度還是因為瑟瑟的拒絕,總之,她憤恨地說道:「你算什麼人,也敢拒絕我?充其量你也不過是樓主擄來的奴婢罷了,要是樓主真的喜歡你,怎會讓你住在村子裡。你大概不知道吧,村後面『煙波湖』畔,有一座百花環繞的典雅精緻院落,那是樓主為他心愛的女子建的。既然你沒有住到那裡,就雖妄稱自己是樓主的女人,真是不知羞恥。」

  瑟瑟此生,還從未如此尷尬過,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人罵作不知羞恥。不過,對付武翠翠這樣的女子,你越是憤怒,大約她就會越加高興的。所以,瑟瑟依舊不動聲色地抱膝坐在地上,只是冷冷地挑了挑眉,淡淡說道:「看來武姑娘是很想住到那個小院裡了?不過,你這樣子怕是很難的。」

  武翠翠被瑟瑟當眾點破了自己的小女兒心思,臉上頓時紅一塊白一塊的,她指著瑟瑟,咬牙道:「你敢說我?你……」氣得竟是說不出話來,一雙杏眼中含著憤恨的幽光,那樣子倒似是恨不得和瑟瑟廝打一頓。

  瑟瑟低低歎息一聲,為她,也為武翠翠。落花慕流水,終究是幻夢一場。

  她從未到村後去過,還以為村後是山谷。今夜方知,那裡有花,有湖,還有典雅的院落。解媚藥當夜,瑟瑟便猜測明春水或許是有意中人,到了海島那夜,這個猜測便更深。今夜,從武翠翠耳中聽到,猜測終於篤定。心中,湧起一絲絲失落。

  「好了,武翠翠,你這個樣子,樓主永遠都不會喜歡你的。」正在篝火旁跳舞的風薔兒走過來說道,她俯身拉起瑟瑟,淺笑道:「走,我們去吃烤魚去。」

  瑟瑟起身,隨著風薔兒來到擺在篝火旁的那一溜木案前,烤好的魚都放在碟子裡,誰要是餓了,就過來端一碟子慢慢享用。瑟瑟之前在府中,吃的不是蒸魚就是煮魚,從未吃過烤魚。拿起筷子,夾了一口,味道極其鮮美,美味得很。

  「翠翠的性子就是直,其實心腸還不錯,你別生她的氣。初來時,我也沒少受她的氣。不過,後來可是被我整慘了。」風薔兒低聲安慰道。

  瑟瑟瞇眼輕笑,不用想,也知曉風薔兒是如何整武翠翠的,妖女就是妖女。

  「我怎會和她計較。」瑟瑟輕笑道,或許她應該感謝翠翠,如若不是她的話,或許她還在這裡對明春水抱著一絲幻想呢。如今也了,斷了念想。

  「其實,樓主蓋了那座院落已經好幾年了,一直沒人住,我猜著,他或許還沒找到能住在那個院裡的人,也未可知。」風薔兒眨眼笑道,拍開一個酒罈子,給瑟瑟倒了一杯酒。

  瑟瑟自然知道風薔兒只是在安慰她,明春水的意中人根本就是存在的,否則也不會這般對她,她江瑟瑟對於自己的魅力還是很清楚的。

  瑟瑟執起酒盞,飲了一口,笑道:「這是什麼酒,這般好喝?」

  風薔兒道:「這是海棠醉。」

  「這麼清淡的酒,也有個醉字?」瑟瑟微笑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是會醉的,只需一杯。」風薔兒眨眼微笑道。

  「不會吧!我不信。」瑟瑟瞇眼笑道,拿起酒罈,又倒了一杯,仰首一飲而盡。若真的醉了,倒是好,今夜可以有一夜好眠。

  「樓主到!」就在些時,忽聽得有人高聲宣佈。

  絲竹聲驟止,篝火旁正在跳舞的姑娘們也停下了舞步,眾人齊齊轉首,翹首望去。

  瑟瑟心頭乍然一跳,隨著眾人的眸光淡然回首。

  幽沉的夜色中,十餘人穩步走來,當先一人,正是春水樓樓主明春水。

  他邁著優雅的步子,步履無聲。照例是一襲月白色衣衫,飄逸而灑脫。臉上依舊戴著溫潤的白玉面具,唇邊浮著一絲似有若無的慵懶笑意,在火光照映下,看上去溫暖而邪肆。面具後的黑眸中,雖然也隱現笑意,但是,那天生的威嚴卻在一舉一動間不經意流瀉,令人望著他的笑容,心頭依舊不自主地敬畏。

  他走到哪裡,眾人的視線便追隨到哪裡,可見,在春水樓,他是多麼的令人崇敬。

  兩月不見,再次見到他,這種久別重逢的感覺,令瑟瑟沉靜的心湖泛起了小小的漣漪。不過,憶及最後一次相見的境況,還有方才武翠翠的話,心底漸漸趨於平靜。

  瑟瑟轉首,將凝注在他身上的眸光收回,只專注地望向燃燒的篝火。希望他或許沒看到她,不過,在這咱場合,他縱然看到她,大約也會無視的。

  然,瑟瑟似乎是想錯了。在一片靜謐中,眼前,乍然出現一襲月白色衣角,衣角上,繡著朵朵玉色蓮瓣,每一瓣蓮瓣都繡工精緻細膩。

  *

  希望親們不要把出雲文裡的崑崙奴和歷史的崑崙奴混為一談。

  在寫本文前,出雲查過,歷史上的崑崙奴是黑人,是從海外販賣而來的。還有另一種說法,說是一些偏遠的地方的少數民族。

  出雲是從後面這種說法得來的靈感。

  另外,關於本文中的崑崙奴和崑崙婢,是白皙美貌的,不是黑人撒。

 

如夢令 012章

  頭腦有些昏昏沉沉的,瑟瑟還以為看花了眼,要不就是做夢。她搖了搖頭,喃喃說道:「海棠醉,果然好酒,一杯就醉了。」

  她踉蹌著起身,可一步也沒邁出去,就打了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卻給一雙大手撈了起來。接著身子一輕,天旋地轉般,似乎是被誰抱在了懷裡。

  瑟瑟瞇眼瞧去,只看到一張精緻的白玉面具,還有露在外面的優美的唇。

  瑟瑟雖然醉了,但還是認得明春水的,伸拳敲著他的胸膛,道:「放開我啦。」

  明春水卻無視她的反抗,將瑟瑟抱在懷裡,低首看著她的臉,發現她雙頰酡紅酡紅的,雙眼更是水霧氤氳,好似含了兩滴晶瑩的春水。櫻唇微微喘著氣,吐出陣陣酒香,一看就知道她是醉的不行了。

  望著她的醉顏,明春水的眸光瞬間一深,伸手將瑟瑟嚴嚴實實地裹到了自己的披風之內,抬眼看了一圈周圍的子民,淡淡說道:「你們繼續!」

  他抱著瑟瑟,飄然離去,毫不在意身後眾人因他的舉動早已驚得張大了嘴巴,更不在乎有多少少女的芳心,在今夜徹底碎掉。風薔兒瞇眼一笑,本來,她只是想要瑟瑟喝杯酒忘掉煩惱的,倒是沒想到樓主出現的這般及時。那邊,依舊凝立在篝火旁的武翠翠早已望著明春水的背影淚眼婆娑。

  「做什麼?你……要帶我……去哪裡?」瑟瑟被明春水的披風一裹,只餘腦袋在外面,喝醉了本來就有些熱,被他一裹,身上更是燥熱難耐。

  因為醉酒的緣故,她的嗓音較往日略顯沙啞,聲音也更加溫軟嬌憨。露在外面的小臉紅撲撲的,迷濛的眼睛帶著一絲迷惑眨了眨,纖而密的睫毛便如同黑翎羽般不斷忽閃。

  明春水見識過瑟瑟的清麗明澈,見識過她與人對決時的狠勁,也見識過與他同舟共濟的堅韌,但,就是沒見過她這麼嬌憨可愛、嬌弱柔美不勝東風的模樣。

  明春水只覺得心底深處有一種柔如柳絲的情緒不斷滋長,剎那間將他的心一層一層地纏繞的嚴嚴實實的。這種感覺輕飄飄的,好像騰雲駕霧。

  他垂首,真想在她嬌艷的紅唇上印下,事實上他已經做了,貌似行動比他的思想要快一步。但是,薄唇還未曾觸及到她的櫻唇,就見瑟瑟忽然摀住嘴,喃喃道:「我想吐。」

  明春水眸光一縮,面具下的俊臉頓時黑了。

  瑟瑟並不知眼前將要發生什麼狀況,被夜風一吹,酒意上湧,她實在是忍不住了,趴在明春水懷裡,輕聲道:「我忍不住了……嘔……」

  明春水只覺得胸前一熱,這個女人竟然吐了他一身。而她,竟然笑嘻嘻地捂著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嘔……」話未落,又吐了。

  明春水的身子顫了顫,嘴角抽搐了一下,黑眸中眸光複雜。此刻,就連他自己都不曉得心中是怎樣的感覺,不過,他很清楚地知道,他竟然沒有一絲嫌惡,反而,還有那麼一點欣喜。

  他抱著瑟瑟,足尖不點地般騰空躍起,在村莊上空飛躍而過,再越過村莊後的花海,沿著一條小溪一直向上走,迎面一塊大石阻路,明春水伸手不知在哪兒一拍,大石轉開,他抱著瑟瑟徑直走了進去。

  裡面,三面環山,一面山上有一道瀑布飛流而下,在靜夜裡發出嘩嘩的響聲。夜色正濃,天上一輪明月鑲嵌在碧藍的天空中,照的下面山巒疊翠,水流潺潺。

  明春水將瑟瑟放下來,將裹在她身上的披風展開,便去解瑟瑟的衣衫。瑟瑟雖然醉的不輕,但被夜風吹了一路,已經有些清醒了。見明春水伸手來脫她的衣衫,瞬間只覺得腦中轟得一聲,一片空白。這眩暈比醉意還要厲害,她伸手去捂,明春水伸手去脫,只聽得撕拉一聲,她身上的布衣已經撕碎了。露出了瑟瑟白皙如冰雪堆就的香肩和胸前月白色的肚兜。

  明春水的黑眸直直凝注在瑟瑟胸前,眸光乍然一深。

  「青蓮出水,春色無邊。」他忽然念了這麼一句,轉身飄然而去。

  瑟瑟垂首,看到自己月白色的肚兜上,繡著一朵墨蓮。一瞬間,明白了他方纔那句話的意思,一時間,就連耳根都紅透了。她抱著肩,「噗通」躍入到水中,沒想到,眼前的泉水竟然是溫泉,暖暖地將她包圍起來。

  瑟瑟一直潛入到水底下,過了良久,才從水中鑽了出來。那「海掌醉」真不是一般的酒,雖然說此時醉意消了些,但是腦中卻更加亂了。她方才一直渾渾噩噩,直到此刻方才曉得,是明春水一路將他抱到了這裡來。

  有些事情,瑟瑟實在是想不通,但是,有些感覺,卻是騙不得人的。她原本可以壓抑沉靜下來的心湖,再次洶湧起來。

  瑟瑟浮在水面上,仰首望著深邃浩瀚的星空,小星星向她俏皮地眨著眼睛,月色朦朧,偶爾聽到不知名鳥鳴和蟲叫,更添山間情致。

  在溫泉裡浸了很久,也不知明春水上哪裡去了,瑟瑟浸在水中,趁著頭腦有一絲清明,暗運內力將體內的酒逼了出來。這樣子醉下去可不行。

  酒逼了出來,神志清明了,也沐浴好了,卻發現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她沒有衣物穿了。方纔那件衣衫撕壞了,穿上也是衣不遮體了。

  這可怎麼辦,總不能一直泡在溫泉裡吧,那明春水不會把她扔到這裡不管了吧,這就太不厚道了。正這樣想著,就見一襲白衫的明春水,手中捧著衣物,慢慢向這邊走來。

  瑟瑟慌忙浸入到水中,水面上,只露出披散著秀髮的頭,一雙清眸淡定地望著他。

  「是不是沒有衣服穿了?」明春水唇邊帶著一絲戲謔的笑意,眸底卻有著難掩的暖意。

  瑟瑟淡淡頷首,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這件衣服雖然我很珍愛,不過,既然佳人需要,那就贈與你罷。過來取吧。」他唇角一揚,綻出一抹笑意。在月色下,那笑意要多迷人有多迷人。

  瑟瑟氣恨地瞪眼,她這樣子過去拿,豈不是讓他看光了。這樣的話,也虧得他說得出來。當下心頭一陣氣惱,何必呢,既然他有意中人,又何必要來戲弄她呢。

  「哦,不要啊,那我走了!」明春水看到瑟瑟眸光清冷,半晌沒說話,轉身欲走。

  「別走!我要。」瑟瑟慌忙喊道。不管如何,這衣服總是要穿的。

  明春水回首,慵懶地坐在岸邊的岩石上,瞇眼瞧著瑟瑟緩緩地小心翼翼地游了過來。月色下,她臉上依舊殘留著一絲嫣紅,嬌美的令人心動。

  瑟瑟游到他面前五步遠外,再游過去,泉水比較淺,她的肩頭就會露出來,是以,她停止游動,淡淡凝視著他,道:「給我吧!」

  明春水俯身看她,將手中的衣袍展開,披垂下去,懶懶道:「給你!」

  瑟瑟伸臂去接,朦朧月色下,一滴滴水珠沿著雪白的手臂滑落,一直淌到光潔的香肩處,好似珍珠般晶瑩。

  明春水眸光忽然一深,衣衫忽地一收,整個人從岩石上躍起,風馳電掣般撲向瑟瑟。瑟瑟大驚,只見皎潔的月色下,他宛若雄鷹般向自己撲來,速度奇快,瑟瑟來不及收回手臂,便覺得手腕已經被明春水握住,緊接著身子已經被他從水中撈了起來。

  月色淡淡灑在她光潔的身子上,好似芙蓉出水,朦朧而美麗。這一刻,似乎就連月光也驚異與她的美麗,忽然黯淡了。

  瑟瑟大怒,可是她的力道,卻根本就爭不過明春水。明春水摟著她飛身躍上了岸邊,手中的衣袍一展,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你……為何要這樣對我……」瑟瑟氣恨地揚手,可是看到他臉上的面具,頓覺無處下手。就這麼一瞬間的猶豫,他的唇已經毫無預警地覆住了她的櫻唇,先是淺淺地覆住她的唇瓣,然後,一點一點地,深深地吻了下去。

  瑟瑟猶記得海島上那一吻,此時,那種熟悉的情愫由他的雙唇,一點一點,再次灌回到她體內。他將她樓的越來越緊,好似要將她嵌到他的身體內。

  他柔軟的唇齒,輾轉千匝,溫柔而狂野地和她的唇舌纖纏在一起,化作不盡的溫柔纏綿,攜著她在朦朧的月色下,在嘩嘩的水聲中,不斷沉沉浮浮。

  這一刻,瑟瑟發覺,她似乎又醉了,比方才醉的還要深。

  此時,瑟瑟方知,情之一物,果真令人欲罷不能。執拗地愛著風暖的伊盈香為情瘋狂,癡戀著伊冷雪的夜無煙為情癡等,原本灑脫孤傲的娘親為情隱忍多年,而她,一向自詡冷靜瀟灑的她,同樣不能免俗,依舊淪陷在這一刻的甜蜜裡。

  也不知過了多久,明春水的唇終於放開了她。朦朧的月色下,兩人癡癡相對,彼此的眸間,全是複雜的情愫。

  瑟瑟的心,一點一點地冷卻,她緩緩推開他,揚起螓首,請澈的眸光直直凝視著他的眼,淡淡問道:「男人的慾望無關情愛,這一次,是不是又是這樣呢,明樓主?」

  她不會忘記,當夜在海島上,他吻了她,說的便是這樣的一句話。那句話,令她一直糾結至今。

  明春水聞言,深黑的眸間,劃過一絲深深的痛楚。他沒料到,當日自己那句話,會傷害她這麼深。他捧起她的臉,低首深深地凝視著她,緩緩地,一字一句說道:「那時,是我的不對。今日和那時,都並非那個意思。「

  「那,又是為什麼呢?」瑟瑟依舊抬眸問他。今日,這個問題她非要問個清楚。

  明春水伸掌撫住她的臉龐,黑眸深深凝視著她,低低說道:「自從遇見了你,我便一次一次,做一些自己猶自不能控制之事,包括這一次的吻。我實實不知道為什麼,你能告訴我,我到底是為什麼嗎?」

  他的話語裡,隱帶著一絲痛楚和不可抑止的歡悅。

  瑟瑟吃驚地看著他,一時間就好像是在戲園子裡聽折子戲,那咿咿呀呀重重疊疊的不知所云的詞曲,聽在耳中,卻實實有些不解。然,過了半天,她終究還是明白過來了,到底是懂了那些古老的詞曲。

  他的迷惘實實比他直接回答我喜歡你,還讓瑟瑟震撼和欣喜。

  他若說喜歡她,她可能懷疑他的真心有多少。他這麼說,瑟瑟反而知曉,他對她,實實是真心的。

  這就夠了!

  她要的就是這麼一顆真心。

  可是,他到底有沒有意中人呢,這個問題,在瑟瑟唇間繞了一會兒,她終究沒有問出來。不是不敢,而是,她不想破壞今夜這麼好的只有他和她的氛圍。

  她身上穿著的,是他的衣衫,衣衫上有他身上那種淡淡的青竹的氣息。他的衣衫很大,穿在她身上,袖子都長過膝蓋了。

  他望著她的樣子笑,此時,他感覺她那麼嬌柔可愛,他打橫抱起她來,緩步向前走去,瑟瑟這才發現,轉過一塊岩石,後面搭建著一個小小的竹屋。

  明春水指著那間竹屋,笑道:「這是沐浴時換洗衣物的地方,裡面全是我的衣物,只好委屈你這次穿我的。明日,我便命人備上你的衣衫。以前,這裡只是我自己沐浴的地方,從今夜起,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地方。」

  原來,這個溫泉,是明春水專人沐浴的地方。

  而今後,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地方。

瑟瑟因為他最後這句話,心中漾起一絲甜蜜。


如夢令 013章

  兩人從溫泉中出來,並肩向坡下走去。

  深藍的天幕上,一輪皓月散發著柔柔的清光。窄窄的山路上,遍開著野生的花,空氣裡滿是深深淺淺的花香,草香,水香……

  明春水那襲寬大的白袍,穿在瑟瑟身上,越發襯出她身姿的嬌柔。她散著一頭墨髮,在山路上走過,長長的衣袂在花花草草上逶迤而過,她步態輕盈,如一朵順水漂浮的睡蓮。月色映著她純白的衣衫,她分明是在行走,卻有種安靜的美。

  明春水的手始終掌著她不盈一握的纖腰,鼻端儘是她身上清澈幽涼的淡香,一顆心在香氣裡愈發沉醉。

  從高處俯覽春水樓,瑟瑟才知,並非只有村莊和田地,村莊後面別有一番動人的天地。方纔,瑟瑟醉意熏熏,根本就不曾注意。如今,卻是看的真真切切。

  村莊之後,草木蔥籠,掩映著一片浩瀚的大湖,其形如同半月,湖光清澄,在月色下閃耀著粼粼的波光,和空中的明月互相輝映。

  這應當就是武翠翠所說的「煙波湖」了,那麼武翠翠說的那座精緻的院落在哪裡?

  瑟瑟凝眸細細瞧去,果然在煙波湖畔,有一座小巧的別院。如若說形狀如月的「煙波湖」是月亮,那這處院落就像是月亮旁的一顆小星。

  雖然只是在朦朧的月色下遙遙一望,瑟瑟還是看得出,那處別院很精緻。一瞬間,她的一顆心在夜色中沉沉浮浮,她終於回首問道:「春水,你住在哪裡?」

  明春水微笑著道:「竹林後面。」

  竹林?瑟瑟這才發現,煙波湖再向後,是一大片竹林,竹林後面,掩映著一座恢宏又典雅的樓閣,四周春水彎彎,木茂花繁。而在樓閣後面,還有一大片花海,雖已是深夜,但是那晚開的花還極其嬌艷地綻放著。

  從高處俯覽,當真是美輪美奐,比仙境還要美。

  「這麼說,春水樓的名字,是由你的住處得名了?」瑟瑟輕聲問道:「這麼說,和傳言還是有一點相符的,金碧輝煌的樓被花海環繞。」

  明春水勾唇一笑,頷首道:「不錯,花海確實是真的,但是,閣樓可並非金子建成的。」

  「你住在樓上,那麼那處座院落是誰住的?」瑟瑟指著煙波湖畔那處小巧的院落,淡淡問道。

  握在瑟瑟纖腰上的大手微微顫了顫,瑟瑟感覺到了,心便也跟著沉了沉。

  良久,頭頂上傳來明春水清澈溫雅的聲音:「我記得以前我向你說過,我一直在等一個人,一個令我欣賞令我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女子。」

  「我自然記得。」瑟瑟抬眸望向他,她怎麼可能忘了呢。因為她心裡要等的,也是這樣一個男子。

  「這個別院就是為她建的,只是我一直沒等到她,今生今世也不會等到她。而我,也不打算再等,因為……」他棒起瑟瑟的臉,墨玉般的黑眸中,深不見底,帶著滿滿的溫柔,「因為我已經有了你。」

  瑟瑟心口一滯,原本她只是猜測他或許有個意中人,今夜聽聞武翠翠的話,雖然已經驗證了猜測是對了。但是,如今這話從他口中親自說出來,和從別人那裡聽到的,感覺全然不同。她心中頓時湧上來一股酸酸的苦澀。雖然,他已經不再等那個女子,但是,他還是從他話裡,聽出當初他對她是多麼的在意。這讓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不光彩的介入者。

  瑟瑟伸指,掰開明春水撫著她玉臉的手指,嫣然笑道:「夜深了,我得回去睡了。」

  明春水低眸,從她燦爛的笑裡,窺見了一絲苦澀。他心頭一痛,從背後一把摟住了她的纖腰,在她耳畔低低說道:「我送你回去。」

  在說這句話之前,他便知曉她聽了心中會不舒服,但是,雖然已經屬於過往,但畢竟在自己心中存在過,所以他選擇坦白。因為他知曉,若是不說出來,只會令她更加猜疑。

  這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兩人誰也沒有施展輕功,緩緩地穿過花叢,穿過灌木叢,越過「煙波湖」上的石橋。在路過煙波湖那處院落時,瑟瑟忍不住側目看了一眼。

  夜色濛濛中,煙波湖水氣氤氳,好似籠著濃濃的霧氣。此湖名「煙波」,大約便是因此而來。湖畔不遠處,便是那處院落,粉牆小院,院外種了一圈垂柳,皆有十圍粗細,一村有千萬枝之多。枝條柔柔的,隨風輕搖,婀娜動人。粉牆裡面,隱約看到屋宇雅致,珠簾萃幕高張,果然是精緻典雅的別院。

  瑟瑟瞥了一眼,便腳步不停地走過,不一會,便回到她那處簡撲的院落。推來木門,從門口的窗台上摸出火折子,蠟燭燃起,照亮了這間陳設簡撲的居室。

  瑟瑟原本沒打算讓明春水進來,但是他跟得很緊,瑟瑟還不及關門,他便無賴地一腳跨了進來。打量了一下室內的狀況,他黑眸微凝,撇嘴道:「怎麼,我不在時,他們也沒給你添幾樣擺設?」

  瑟瑟心想,沒他的吩咐,誰敢添啊!

  「罷了,反正你也在這裡住不久了。」他低低歎道:「早些睡,我走了。」

  瑟瑟坐在几案前,淡淡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你這樣子,是不是捨不得我走。」明春水唇角一勾,漾起一絲邪氣的笑意,面具後的黑眸閃過一絲灼亮。

  瑟瑟心中微顫,臉上卻燦然一笑,聲音冷澈地說道:「趕快走吧!」

  「好,我這就走!本來啊,我還想……不過啊,看到這張床榻這樣,今夜就算了。我先走了。」他的眸光從她屋內那張小小的木床上流轉而過,薄唇輕勾,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離去。

  瑟瑟這才明白,他方才說的別人未曾給她添的擺設是什麼,心中頓時一亂。待他一走出去,她便起身過去將門栓緊。他猶記得解媚藥那一晚,他雖然極其溫柔纏綿的待她,但是,她依舊記得那夜他離去時的漠然。

  瑟瑟心頭亂糟糟的,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真後悔自己把「海棠醉」逼了出來。否則,睡一大覺,或許明日什麼都忘記了。一直到天快亮時,瑟瑟才睡著。

  醒來時,已經到了午後了。軒窗半開,日光透過碧綠的窗紗和淡青色的紗幔,柔柔地灑在她身上。瑟瑟慌忙起身,不曾料到自己睡到這麼晚。好在昨日田里的莊稼已經收害完畢,今日她不用去田里幫忙了。

  瑟瑟梳洗完畢,小釵和墜子早已為她備好了膳食。瑟瑟是真的餓了,昨晚的烤魚全吐了出來,早膳又沒用,如今,已經到了午後,自然是餓的。

  瑟瑟正用著飯,就見風薔兒臉上掛著詭秘的笑意雅開籬笆門走了進來。她也不說話,坐到瑟瑟面前的小凳子上,托著腮,眨巴著眼睛,對瑟瑟左看右看的。

  瑟瑟被她看的著實不自在,連飯都吃不下去了,摸了摸臉凝眉問道:「薔兒,你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風薔兒依舊俏皮地盯著她,微微笑道:「我想看看,歡欲過的女人是不是格外的美麗幸福,可是,我怎麼看著你眉尖有淡淡的愁呢?難不成,昨夜樓主不夠賣力?」

  瑟瑟本來正在夾菜,聞言再也吃不下去了,將筷子往桌上一拍,嗔道:「風薔兒,你再胡說,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怪不得雲輕狂說她是妖女,這樣的話,她也能問出口。

  「我胡說了嗎?樓主一向對女色很嚴謹的,昨夜當著眾人的面將你抱走,你不知道多麼驚世駭俗。莊裡人都高興極了,就差放煙花慶祝了。大家都盼著你給我們添一個少主人呢。」風薔兒一臉正色地說道。

  瑟瑟頓時大窘,如若是風薔兒一個人這麼想,還好些,如今全莊子都當她是明春水的女人了。如若是真的也沒什麼,偏偏她心裡有一根刺,刺得她心底酸痛極了。

  「薔兒,不要胡說。你不知道你們樓主曾經一直在等一個女子嗎?」瑟瑟問道。

  風薔兒聞言,大眼一骨碌,指著瑟瑟笑了:「我說怎麼不高興,原來是吃醋了。你也知道是曾經了,既然過去了,何以還要在乎。樓主現在喜歡的不是你嗎?再說了,年少時,誰沒有一個迷戀的意中人啊,難道你就沒有過?」

  風薔兒的話讓瑟瑟頓時啞口無語,是啊,她也有過,年少時對於夜無煙似有若無的思慕,雖然不是多深的愛戀,但是也算是情動的。更何況,她都曾經嫁過一次人了,雖然並未失身於夜無煙,雖然她是一個灑脫的人,從未將那次婚事當作心中的牽絆。但是,名義上,她總是嫁過一次的人。明春水絲毫不在乎她的過去,她又怎能苛求明春水是一張白紙。

  何況,昨夜他都說了,因為心中有了她,所以對於那個永遠也等不到的人,不再去等。想通了這些,瑟瑟心頭的疙瘩總算是解開了。

  風薔兒看她眉目舒展開了,輕笑著道:「這樣才好嗎,不然愁容滿面的,如何去參加今夜的篝火宴。」

  「今晚還有篝火宴嗎?」瑟瑟抬眸問道。

  「是啊,還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篝火宴。今夜我來找你,你好生打扮打扮。」風薔兒說完,便神秘兮兮地笑著走了。

  不一會兒,小釵和墜子抱著好多衣物首飾走了進來,不由分說,便開始給瑟瑟打扮起來。

  「小釵,墜子,這是做什麼,我這樣不是挺好嗎?為什麼要打扮?」瑟瑟蹙眉問道。

  「江姑娘,今晚的篝火宴比往日持別,你不能再素面朝天,要打扮漂亮些。」墜子輕笑著說道。

  兩人的手極巧,不一會便為瑟瑟挽了一個清新飄逸的流雲髻,這種髮髻如流雲捲動,看上去生動流轉又簡潔清麗。小釵挑了一支綠雪含芳簪為瑟瑟插在髻上,更添靈動婉轉。墜子拿起一件淺紅色長裙和煙青色輕紗外罩為瑟瑟穿上。

  這樣一妝扮,瑟瑟看上去高雅中含有婉秀,素潔中帶有冷艷。

  「下面該告訴我,今夜的篝火宴有何重要之處了吧?」瑟瑟挑眉問道。

  小釵抿嘴笑道:「今日是我們烏墨族的節日,大家都要精心妝扮的,我和墜子也不例外,都要打扮的。」

  他們崑崙奴是烏墨族人,這些民族總是有一些奇怪的風俗,大約真是她們的節日。

  小釵說罷,便和墜子也換了衣衫,不過她們換上的都是烏墨族的族服。

  夜幕一降臨,風薔兒便帶著一幫姑娘過來喊瑟瑟,瑟瑟帶著小釵和墜子隨著她們一起到了村莊外。還是昨日篝火宴的地方,可是今日卻看上去有些不同了。因為往日,大家歡宴是為了驅走勞作的疲累,身上穿的都是來不及換下的勞作時的服飾。今日,這裡的男男女女皆是身著鮮艷的民族服飾,姑娘們頭上簪金戴銀,很顯然都是精心妝扮過的。男子也不例外,身上的服飾也都是簇新的。

  風裡飄來一陣陣琴聲,聽上去婉轉纏綿。

  「到底是什麼節日?」瑟瑟疑惑地問道。

  風薔兒瞇眼笑道:「這是烏墨族人一年一度選意中人的大日子!他們族裡奉行一夫一妻制,所以選妻選夫都是極其慎重的,只有男女本人同意,才能結成親事。是以,便有這麼一個公開擇偶的日子。「

  瑟瑟一愣,她倒是聽說過,一些民族都有些奇怪的風俗,他們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自己通過對歌、舞蹈、拋繡球,去選自己傾慕的心上人。這樣的風俗,瑟瑟很是羨慕過,誰不想嫁給自己親自選中的人呢?

  只是,她不是烏墨族的人,她來做什麼?

  「墜子小釵,我看我還是回去吧。」瑟瑟微笑道。

  小釵和墜子道:「江姑娘,回去做什麼,這邊這麼熱鬧,看一會兒吧。」

  風薔兒回首瞥了她一眼,咯咯笑道:「你怕什麼,你又不是烏墨族人,沒人選你的。先別走,看看我今年能不能把那個雲瘋子套住。」

  風薔兒言罷,便甩掉腳上的鞋子,赤腳走到篝火旁跳起了舞蹈。她手中還拿著一個繡球,上面繡著鮮艷的花朵。

  「今年?薔兒以前選過雲輕狂?」瑟瑟好奇地問道,難不成風薔兒不是第一次選雲輕狂?

  小釵笑道:「薔兒姑娘已經連著三年選雲輕狂了,可是年年都被拒絕。不過薔兒姑娘也不氣餒,瞧瞧,今年又要選了。」

  「雲輕狂拒絕了?」瑟瑟凝眉,其實她感覺薔兒和雲輕狂其實蠻相配的。

  墜子點點頭,忽然指著人群中的一個男子道:「狂醫在那!」

  瑟瑟順著她指點的方向,果然看到身著民族衣衫的雲輕狂,他躲在人群裡,但是很顯然已經被風薔兒發現了。風薔兒一邊舞著,一邊向他那邊走去。據墜子和小釵說,只要是未曾成親的都要來參加。雲輕狂就算不願意,也得來參加。

  果然,就見風薔兒將手中的繡球一甩,那繡球便飄飄悠悠向雲輕狂投去,在大家注視下,飄然墜到了他懷裡。

  據小釵說,被投中的人若是不願意,可以把繡球再投回去。雲輕狂已經接連投回去三次了。若是一般的女子,恐怕被拒了一次,便不再投給了他了。難得風薔兒第四次將繡球執給雲輕狂。連瑟瑟都為薔兒擔心,希望雲輕狂接受她的繡球。

  令瑟瑟欣喜的是,這次雲輕狂抓著繡球並沒有反執回去,而是,拿著繡球徑直向風薔兒走去。走到風薔兒面前,一雙桃花眼在風薔兒深深凝注著風薔兒,忽然彎腰,便將風薔兒抱了起來。

  人群一陣嘩然,看樣子風薔兒這次是遂心了。但是,誰也沒想到,風薔兒忽然向雲輕狂灑了一把藥粉,從他懷裡滑了下來。

  她撇唇恨恨說道:「雲瘋子,我投了四年繡球,你倒是便宜,你以為你接受了,我就接受你嗎?你也給我投四年繡球看看。」言罷,風一般離去了。只剩下雲輕狂呆呆站在那裡,也不知風薔兒給他用了什麼毒藥,手腳瞬間麻木了。

  瑟瑟唇角一勾,忍不住失笑了,這一對,真是冤家。

  就在此時,瑟瑟忽然聽到一陣縹緲的箭聲從靜夜裡悠悠傳來。悠揚的蕭聲,纏綿的曲調,瑟瑟識得,這是首名曲《鳳求凰》。

  本來正熱鬧的人群立刻靜謐了下來,只見人群自動分開,明春水一手執著玉箭,一手執著一個艷紅的繡球,步履緩慢地走了過來。

  「樓主竟然也來了,樓主可是從未參加過的。難道……」身旁一個姑娘小聲說道,一邊說一邊將目光向瑟瑟投來。

  「是啊,樓主竟然要這個女子做他一生一世的妻了。」另一個女子極其幽怨地說道,黑眸中含著艷羨的幽光。

  原本,她們都以為明春水對瑟瑟不過是一時的迷戀,可是,在這次的篝火宴上繡球一投,那就是終生的妻了。

 

如夢令 014章

  原本,她們都以為明春水對瑟瑟不過是一時的迷戀,可是,在這次的篝火宴上繡球一投,那就是終生的妻了。她們崑崙奴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一旦在篝火宴上定情,那就是執子之手,與之偕老,死生契闊,與子相悅。一生一世都不會分開了。

  瑟瑟凝立在那裡,聽著周圍人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她徹底怔在那裡了,眼瞅著明春水緩步朝他走來。今日他穿的不是純白色衣衫,而是絳紅色華服,衣角上袖口處,皆誘著一朵朵綻放的墨蓮。夜風撲來,捲起衣角上的墨蓮,冷艷的墨蓮起伏不絕,真實的好似能聞到花香一般。

  明春水深黑的眸中滿漾著柔情,這柔情和蕭聲裡的綿綿深情交織在一起,纏纏繞繞向瑟瑟湧了過來,柔柔地將她的心包裹。瑟瑟想要挪動腳步,可是,腳底下,好像是生起了絲絲縷縷的牽絆,讓她壓根就挪不動雙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越走越近。

  周圍是一片寂靜,寂靜的瑟瑟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隱隱看到明春水袍袖一揚,大紅色繡球,帶著一縷香風,向瑟瑟懷中撲來。大約是幸福來的太急,抑或是心中太過震驚,依著習武者的本能,瑟瑟下意識一躍,繡球便投了一個空,從瑟瑟身側向後飛去。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樓主投繡球本就令他們震驚了,沒想到還被人躲開。震驚歸震驚,但是沒人敢吭一聲,都是捂著嘴,愣愣地看著他們尊貴的樓主拋出的繡球被那個女子生生躲開了。

  明春水眸光一深,慵懶一笑,一點也不惱,伸手一抖,那繡球拐彎繞著瑟瑟纏去。眾人這才看清,明春水手中的繡球後,綴著著一條紅綾。紅綾的另一端,便握在明春水手中。他輕輕擺動紅綾,繡球便似長了眼睛般,游龍般繞著瑟瑟旋轉,一圈一圈,將瑟瑟緊緊纏繞了起來。

  這是春水樓的男男女女們,第一次看到帶著紅綾的繡球。看樣子樓主對這個女子是勢在必得,這樣的法子都想了出來。他們都連連磋歎,自己之前怎麼就那麼笨,怎就不知也弄一個帶著紅綾的繡球的,像這樣子一纏,看看哪個女子還逃得脫。

  瑟瑟果然是逃不脫了,纖腰被紅綾密密匝匝地纏住,大紅色繡球就掛在她胸前。篝火烈烈燃燒著,略施粉黛的嬌顏映著那大紅色繡球,說不出的清媚動人。

  輕柔、纏綿、繾綣的蕭音輕顫著飛出最後一個音符,明春水放下洞蕭,緩步向她走來。一步一步,他的氣息籠罩上來,帶著誘人的溫暖。

  瑟瑟已從起初的震驚恢復,她抬眸,看著他一點一點接近自己,在她面前站定。

  她記起他們每一次的相遇,在璇璣府初遇時他戲弄自己時的促狹;在臨江樓會面時,他和她琴蕭合奏的默契,棋盤對弈時的雷厲風行;娘親新逝時,他給予她溫暖的呵護;海上面對風暴時的沉靜淡定。雖然,並非每一次相遇都是愉快的,解媚藥和海島上那一吻令她很是失落。可是,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男子,給了她無數的震動。

  他的幽默,他的慵懶,他的灑脫,他的狡猾,他的淡定,他的霸氣,甚至他的無賴……都令她的心深深的震撼。而此時,她從他深黑的眸中看到了寵溺和柔情,還有她的影子。

  「這是真的嗎?」她問,他的情是真的嗎?

  他俯身,大手一攏,牽住了她的纖纖玉手,唇角的弧度輕揚,稍一用力,她便落入到他溫暖的懷抱裡。

  「是真的!」他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沉定而堅決,一字一字敲在她心頭。

  「恭喜樓主,恭喜樓主夫人。」一句句的道賀聲在身側響起。雖然有很多姑娘對瑟瑟艷羨而嫉妒,但是她們還是為樓主能夠抱得美人歸而高興。

  鑼鼓聲響了起來,大夥兒圍著他們載歌載舞。

  夜漸濃,月色正好。

  明春水攜著瑟瑟,穿過歡樂的人群,向村後的居所走去。瑟瑟的心,有一絲隱隱的恐慌,此刻方知,昨夜他說的那句話「反正你在這裡也住不久了。」的意思。原來,他是要她和他住在一起,住在他的小樓上。

  「我能否不和你住在一起嗎?」她低低問道。縱然以前是夜無煙的側妃,但是,除了那次解媚藥,她其實和閨閣少女無二。現在要她和一個男子忽然住在一起,她心理上有些不適應,縱然那男子是她心愛的人。

  明春水聽出她話裡的不安,摟著她的纖腰,柔聲說道:「你已經接受了我的繡球,現下你已經是我的妻了,難道還要小姑獨居?無所不怕的纖纖公子,你也在怕嗎?」

  他悶笑著俯身,攔腰將瑟瑟一抱,向他的「摘月樓」而去。瑟瑟被他笑的有些羞赧,偎依在他的懷裡,聞著他身上那清幽的竹香,一顆心漸漸迷亂。

  寬鬆的長袍搖曳在地,隨著他的走動,在夜風中飄蕩。他衣袂飄飄的身影,穿過一樹樹的繁花,掠過「煙波湖」,拾階而上,到了他的寢居。

  明春水的寢居清潔雅素,淡藍色地毯鋪就了一室的浪漫和雅致,好似飄緲的仙境,雪白色紗帳被金鉤挽著,如同仙境中一朵朵飄逸的雲。

  他抱著她,緩步向寢居深處而去,每走幾步,便有侍女將金鉤放下,白紗垂落,在室內翩然起舞。越向裡走,雲朵般的紗帳便將他們兩個與外界相隔,似乎,這世上,只有他和她。

  一張雕花的楠木床展現在眼前,垂著大紅色帳幔,床頭的紅木几案上,放著一個龍鳳燭台,燭影搖紅,那閃爍的燭焰跳躍著歡愉。

  掀開大紅色帳幔,只見繡著鴛鴦戲水的錦被整整齊齊地擺放著,瑟瑟心頭頓時有如案上的燭焰一般,忽閃忽閃的跳蕩。

  明春水將瑟瑟輕輕放在床榻上,室內靜悄悄的,只有他和她,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瑟瑟透過他的面具,凝視著明春水黑眸中的深情。

  「我想看看你。」她的手撫上他的面具,劃過面具上精緻的紋路,柔聲說道。

  明春水眸光一凝,黑眸中閃過複雜的幽光,他將瑟瑟緊緊擁在懷裡,微笑著道:「怎麼,是害怕我生的醜嗎?」

  瑟瑟偎在她臂彎裡,輕笑道:「我若是以貌取人,怎會喜歡上你。她只是要看看我的夫君生的什麼樣子,這樣也不行嗎?」

  明春水低眸,從她清亮的眸中,看到了她深深的期待。他從未看到過她這麼深的期許,一直以來,她都是淡泊的,似乎對什麼事情都不放在心上。這難得的期待竟讓他不忍心拒絕,幾乎就要摘下面具了。可是,他卻知曉,摘下來的後果,是他目前絕對無法收拾的。他狠下心來,低聲說道:「我也很想讓你看看我,可是,當年,我在黑山神前發過誓願,不能令任何人看到我的真面目,除非,有一天我完成了心中的誓願。所以……現在還不能。」

  瑟瑟在春水樓住了這些時日,知曉他們崑崙奴是信奉黑山的,向山神發出的誓言更是絕不能違背的,當下微笑道:「好,我不看就是了。」

  雖如此說,清眸中還是劃過一絲失落。明春水看在眼裡,黑眸中漾滿了疼惜。他伸指一彈,將木案上的龍鳳燭焰熄滅,他溫暖的手執起她的素手,讓她親自將他臉上的面具摘落,引著她的手在他臉上一寸寸滑過。

  她的心,隨著手指輕撫,一點點地蕩漾。

  「瑟瑟……」他叫著她的名字,溫柔而綿長,好似融著無數的疼溺和說不出的情愫,「總有一天,你會看到我的容顏。」

  她感受到他的歉意,輕笑道:「我會等的。」雖然不知道他的誓願是什麼,但是,她一定會和他並肩面對未知的風風雨雨。

  明春水抱著她,感受到懷裡的嬌軟,心中春湘澎湃,他伸指,將她身上羅裳盡褪。瑟瑟只覺得身上一涼,心中頓時有些緊張,她有些羞赧地用手遮掩住前胸,嬌軀微微顫抖著。

  他感覺到了她的無措和緊張,溫熱的軀體覆上她嬌柔的身子,緊緊包裹住了她。熾熱的唇貼近她的唇,吻著她,一點一點,溫柔而體貼,直到她心頭的緊張漸消。他才漸漸加深了這個吻,唇舌狂熱地深入她的檀口,索取著她的甜蜜。繼而向下,吻過她素白的脖頸,香滑的削肩,停在她胸前的嬌柔上。

  一陣難耐的燥熱從瑟瑟體內湧起,這陌生的情愫,和當初中媚藥是何曾的相像,她忍不住發出一聲輕輕的低喃。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堆新雪,而他就是太陽,她快要在他的熱情下化成一汪水了。

  這聲低喃就好像刺激到了他,他的身軀一顫,他有力的臂膀緊緊環著她的腰肢,灼熱的肌膚和她緊緊相貼著,他的呼吸越來越灼熱。他湊到她耳畔,薄唇咬住她小巧地耳垂,低醇暗啞的聲音在她耳畔柔柔響起:「瑟瑟……」他的聲音似乎是在隱忍著什麼:「我怕控制不住傷了你,我會盡量溫柔的。」

  明春水似乎是知道她的青澀,他隱忍著,極其溫柔地讓她放鬆,直到她的身子就好像被柔風吹開的花,一瓣瓣地綻開。直到她的嬌軀再也不受她的控制,他才用他身上最強悍的地方抵住了她的嬌軟。他長驅而入,她忍不住縮了一下身子,她這才知曉他方才為何要說害怕傷了她。

  今夜的他和當日為她解媚藥時,有太多的不同。當日,他是溫柔的,卻很顯然似乎是在顧忌著什麼,並沒有太多的投入,不然他也不會在事後,那麼灑脫淡定的離去。

  而今日,她能感覺到他體內暗湧的情潮,似乎已經淹沒了他的理智。他的聲音嘶啞的嚇人。而他,也的確是在盡量溫柔,但是,她卻依舊感到了他的狂野。他似乎要將自己的所有都給予她,恨不得將她揉在骨血之中。

  他的強取輕索,讓她欲生欲死。她無意識地回應著他,隨著他一起在馨香的世界裡沉沉浮浮。交織的軀體就像兩隻不斷舞動的彩蝶,不斷舞動著。

  夜正濃!

  朝日初生,鳥鳴啾啾。

  瑟瑟睜開眼睛,只覺得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酸痛,想動一動身子,這才感到自己的纖腰還在明春水的大掌中。她微微一動,他便也醒了,一向冷澈深邃的黑眸中,閃著灼亮的光華。

  他一翻身,覆身在瑟瑟身上。

  瑟瑟憶起昨夜的旖旎繾綣,玉臉乍然紅了,好似一朵處處綻放的海棠,不勝嬌羞的美麗。

  她的嬌羞看在他的眼裡,引起他一串低嘎動情的笑聲,慵懶中帶著一絲調侃。他的眸光深情而溫柔地從她臉上滑過,他的溫柔讓冷潤的面具也閃耀著旖旎的光澤。

  朦朧的日光從窗子裡流瀉,墨髮披散的瑟瑟,別有一副慵懶清媚的風情。

  明春水眸光忽然一深,猛然俯身,他就像一隻不知饜足的蝶,在微蒙的晨光裡,再次邀她共舞。

  一直到艷陽高照,他才猶不知足地放過她。此時的瑟瑟,全身上下佈滿了激情後的青痕,明春水瞧在眼裡,心尖處一疼。

  「累不累,疼不疼?」他俯身在她耳畔,柔柔問道。

  瑟瑟正凝視著自己滿身的青痕發呆,天,她和他是不是太放縱了。

  明春水已經起身,披上衣袍,用毯子將瑟瑟一裹,便將她抱了起來。

  「做什麼?」瑟瑟疑惑地抬眸,她還沒穿衣服呢,他抱她去哪裡?

  明春水低笑著不答,抱著她,沿著台階一級級下去,穿過外面的花海,縱身飛躍,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那日沐浴的溫泉。

  白日裡,溫泉裡淡淡的水汽,被麗日一照,氤氳的水汽好似白霧一樣,漂浮在溫泉上方,看上去縹緲如仙境。潺潺的流水聲,似玲瓏濺韻。

  明春水抱著瑟瑟,緩步走到溫泉裡,澄淨的水泛起溫柔的漣漪,一圈圈包圍著他們兩個人。水霧飄忽,清心舒意。明春水撩著泉水,為瑟瑟細細擦拭著纖白的肌膚,她肌膚上的青痕在泉水的浸潤下漸漸消淡,身上的不適感稍稍減輕。

  日光淡淡的,映亮了明春水一向幽深的黑眸中,波光瀲灩的眸中閃耀著深深的疼惜。他看到瑟瑟肌膚上的青痕還未曾完全消退,他起身披上衣袍,抱著瑟瑟到溫泉旁的竹屋中去。竹屋不大,有兩間屋子,裡面的搖設都是竹製的。外間屋裡放著一個衣拒和一個臥榻,明春水將瑟瑟放到臥榻上,便起身到裡屋去找什麼。

  瑟瑟披著毯子,走到竹製衣櫃前打開拒門,看到裡面掛滿了女兒家的羅裳,煙青色、淡青色、粉青色,每一件都是她喜歡的顏色。昨夜明春水才說在這裡備上她的衣物,原以為只是隨口說說,卻不想今日便已經備好了。

  瑟瑟的手從一件件羅裳上撫過,取出一件粉青色羅裳穿在身上。衣衫大小寬窄正合身,剛剛穿好,就見明春水拿著一隻瓷瓶從裡屋走了過來。

  「過來,我給你敷藥。」明春水勾唇邪笑道。

  她哪裡需要敷藥了?看到他唇邊邪邪的笑意,瑟瑟才明白,他是要為她身上的淤痕上藥,而看他那架勢,似乎是要親自給她上藥。瑟瑟當下玉臉微紅,那些淤痕大多都在隱私之處,怎麼能讓他敷藥。

  瑟瑟極力正色道:「我自己來就行。」伸手便去拿他手中的瓷瓶,孰料,身子一傾,便被他握住手腕,帶到了懷裡。

  他抱起她,坐到臥榻上,道:「聽話!這是夫君應當做的。」他說的理直氣壯,聲音卻柔的能蠱惑人心。

  瑟瑟掙了兩下,實在掙不脫,也只好由著他。

  他掀開她的衣裙,手指點著藥膏,蹙眉細細為她擦拭。他的動作溫柔而細緻,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將藥膏在她身上的淤痕處輕輕研磨。從頸上,胸前,手臂,小腹,乃至腿上,一一擦了一遍。清涼的藥液順著他的手指,滑過傷痕,消去了痛意。

  柔柔的日光透過窗子照在他身上,好似籠了一層輕紗。

  週遭很靜,陽光很盛,籠在光影裡的人,黑眸中沒有情慾只有深深的憐惜。瑟瑟望著他優雅的側影,他一龔白袍很是寬大,在室內無風自動,極是飄逸。

  「今日你好好歇息歇息,明日我帶你去拜黑山神。」他抬眸笑道。

  瑟瑟凝眉,道:「何以要去拜黑山神?有事?」

  明春水微微笑道:「這是我們烏墨族的風俗,在篝火宴上選了意中人,要去拜黑山神的,這樣會得到黑山神終生的祝福和庇護,我們也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婦了。」


如夢令 015章

  「摘月樓」後面,是一大片汪洋般的花海,紅紅白白的花朵,紛紛揚揚綻放,層層疊疊嬌色艷麗。輕風撫過,花影搖曳,好似海上波濤一般翻湧。

  風和,日麗,花美,人更美。

  瑟瑟著一襲淡青色素衫襦裙,凝立在花海之中。她清雅如秋日維菊,冰肌玉骨,腰肢裊倩。墨髮挽了一個別緻的髮髻,其餘披散的髮依舊流瀉到腰間,隨風輕輕飄揚。白皙的玉臉在日光籠罩下,暈紅淡麗的如透明一般,襯著她嬌柔的身形,好似一顆明珠隱放光芒。

  空氣裡漂浮著馥郁的花香,衣袂上落滿了飄零的花瓣,這一切都是多麼美麗和迷人。

  一陣動聽的簫聲從摘月樓的窗子裡悠悠飄來,瑟瑟回首,看到四樓的窗子微敞,一道白衣翩然的身影在窗畔飄然凝立。手執洞箭,一串串悠揚的樂音便從他唇邊玉蕭中逸出。

  瑟瑟唇角輕勾,一個淡淡的微笑噙上嘴角,逆光望去,如同三月梨花燦然開放,冰雕玉琢,清媚迷人。

  她忽然足尖一點,飄逸的身影輕輕躍起,踏在一朵綻開的嬌花上。花朵因她這一踏,輕輕搖曳著,卻並不零落。瑟瑟衣袖輕揚,裙袂飄飛,玉足就在一朵朵怒放的花朵上,曼步翩舞著。

  蕭音悠悠,清調潺潺,有一種不染塵世的輕靈和浪漫,在花海上方靜靜流淌。如清泉漱石,水滴綠苔,又若秋水迴旋,森林天籟。

  瑟瑟伴隨著蕭音,在花海上舞動著。她完全是隨著明春水的簫音在舞動,蕭音高亢,她便舞得激揚,簫音低嗚,她便舞得舒緩。她覺得自己已經化成了一隻青色的蝴蝶,在花叢中,時而振翅高飛,時而駐足呷蜜。

  絢爛的花海,翩躚如飛天一般的舞姿,馥郁的香氣,動聽的簫音,一切都是那麼醉人。

  一曲而終,瑟瑟停止了翩舞,單足點在花心上,嬌軀隨著花枝上下搖曳著。明春水從窗子裡飄然飛出,在花海上掠過,直直向瑟瑟躍來。

  瑟瑟望著他翩然而止的身影,淡淡一笑,忽然縱身一躍,迎了上去。不過瑟瑟沒有撲到他的懷抱裡,而是玉足輕點在明春水的手掌心上,水袖輕揚,腰肢微擰,疾速旋轉著。

  明春水伸掌托著瑟瑟,看她在他手掌上翩然旋轉,翩飛的裙角在眼前肆虐狂飛著,蕩起一股冷香,沁入鼻端。仰視著她醉人的舞姿,他心神一蕩。

  瑟瑟的輕功一向很好,舞技也很高,她可以在人的手掌上翩舞,以前她一直沒找到這雙手掌,而今日,她終於找到了,找到了可以托著她翩舞的這雙手掌。

  這是一個金秋的晌午,陽光淡淡流瀉,點點金光在花海上空跳躍,在瑟瑟的裙角上跳躍。

  偶爾從花海經過的侍女看到眼前這一幕,都呆住了,以為是人間仙姿。這一刻的花海,格外美麗。這一刻的浪漫,深深鐫刻在她們腦中。

  一舞而終,明春水攜著瑟瑟來到花海中的「芳芬亭」中小坐。亭外幾棵桂樹,開了一村淡黃的花,散發著清幽的淡香。

  亭中擺著一個石案,案上早有侍女擺好了酒盞菜餚,明春水和瑟瑟分坐在兩側,在花海中的小亭裡,靜靜用著午膳。

  明春水望著面前這張嬌顏,忽勾唇笑道:「這酒無味,我為你現釀一口好酒。」說罷,他從亭中站起身來,抽出隨身的佩劍,走到亭外的狂花樹下。

  瑟瑟不知所以,抬眸靜靜望著他。只見他伸掌在桂樹樹幹上輕輕一拍,頓時震落一樹桂花。他騰空躍起,沿著樹幹橫身而上,手中長劍疾甩,漫天花瓣彷彿受到不可掙脫的可力,旋轉著飛舞著凝聚到列身之上,宛若黃色流雲飛舞旋轉,最後他將劍尖向著瑟瑟面前的酒杯一指,朵朵鮮花化作一條淡黃色花帶,筆直地灌入到瑟瑟面前的酒杯內。

  瑟瑟嫣然一笑,端起酒杯,只覺得花香四溢。她輕輕品了一口,酒香混合著桂花的淡香,果然是味道奇佳。

  瑟瑟放下酒杯,明眸流轉,看到花海中有一汪清泉,她巧笑嫣然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現釀的酒果然美味,下面我現做一道菜,也好下酒。」

  瑟瑟站起身來,掠下涼亭,緩步來到花海中的泉水旁。她足尖勾住泉水旁的青石,身子彎成弓形,右手長長的水袖便垂了下去,破入水中。她微一使力,袖子在水中輕輕攪動,然後忽然一拉而上,似乎將什麼東西兜入了袖中。她飄身來到涼亭裡,左手掀開酒壺的蓋子,將袖中的一兜濕漉漉的東西倒入酒壺中。她玉手撫在酒壺上,暗施內力,在壺表面加溫片刻。

  明春水靜靜望著瑟瑟忙活,唇角勾著興味的笑意。

  不一會,瑟瑟掀開壺蓋,微笑道:「好了,你嘗嘗,醉蝦。」

  明春水饒有興趣地向壺中望去,只見壺中幾隻大蝦,已然做熟了,香味撲鼻。他極是意外地拿起筷子,夾了一隻,但覺得濃濃的酒香混合著鮮美的蝦味,別有一股醉人的味道。

  「不錯,味道極好,沒想到你竟然也會做菜!」明春水邊吃邊道。

  瑟瑟聞言挑了挑眉,輕笑道:「只會做這一道菜罷了。」

  「那再好不過了。」明春水勾唇笑道,「那日後我就有表現的機會了。」

  瑟瑟挑眉,頗為意外地說道:「你竟然會做菜?」

  明春水嚼著蝦肉,眼神忽然變得幽深:「我自小所處的環境極是複雜,經常自己做飯吃的,練就了一手手藝。日後正好為夫人服務。」

  瑟瑟倒是沒為明春水的話欣喜,而是心頭微微一沉,她自然知曉崑崙奴所處的環境,不知他兒時受過何等苦難。不僅練就了絕世的武藝,還有琴棋書畫皆通的技藝,如今就連廚藝也是不錯的,當真是不易。

  飲下最後一杯酒,明春水道:「你好好妝扮一番,一會兒我們去拜黑山神。」

  「好!」瑟瑟頷首笑道。

  「天色尚早,我還有件事要處理一下,你先去梳妝。」明春水起身道。

  「我這樣子還需要妝扮嗎?」瑟瑟輩眉問道。

  明春水抬眸瞧了瞧,笑道:「夫人不管如何都是漂亮的,這樣也可以。

  「到哪裡去拜山神,不如我和小釵墜子先過去,慢慢溜躂著看看一路的風景。」瑟瑟瞇眼笑道,她對春水樓還不熟悉,對這綿綿大山極有興致。

  明春水不滿地撇唇道:「我怎麼感覺你對這大山比對我這個夫君還要感興趣呢。」伸指勾了一下她的瓊鼻道:「也好,你先去也行,我到申時趕到那裡。」言罷,明春水不捨地起身向小樓中而去。

  瑟瑟隨著小釵和墜子沿著山路,一路向拜山神的山峰而去。據小釵和墜子說,綿雲山深處,有座挺秀的山峰,被她們崑崙奴稱為黑山。據說黑山是天神居所,崑崙奴死後,靈魂必定歸於此處,受黑山之神管轄。所以崑崙奴識黑山為聖地。只要有大事,都要向黑山神稟告一番,才會生效。他們崑崙奴結為夫婦後,都是要去拜黑山神的。

  從春水樓到黑山,走了大約一個時辰,便到了黑山峰頂。

  瑟瑟沒想到這般險峻的黑山,峰頂竟然平坦如鏡,大約有方圓五里。峰上雲煙淡淡,綠草萋萎,冶艷的秋花錦一般鋪開。峰頂中央,有一汪天池,周圍艷麗花光與碧色水光互相輝映著,如夢如幻。

  峰頂上無人,瑟瑟站在峰頂遠眺,但見的群山茫茫,雲霧繚繞,景色動人。她從峰頂的東面向下望去,竟看到喘急的河流嘩嘩向東流去,乃樣山積雪融化後匯成的河流。

  「墜子,此河流往何處?」瑟瑟問道。

  「此河流到山腳,與各山峰淌下的雪水匯成恨水河,一路向東,流往東海。」墜子答道。

  原來這就是恨水河,瑟瑟倒是聽說過此河,只是未曾料到,這恨水河是流往東海的,看來,從此處沿水路到東海,倒是一條捷徑。

  「從此處乘船,至東海海域,大約需要多長時日?」瑟瑟淡淡問道,她想著有空回東海一趟,不知青梅和紫迷在飛龍島過的可好?

  「半月有餘吧!」小釵笑道,「夫人想回東海去?恐怕樓主不允呢。」

  瑟瑟挑眉笑道:「只是回去看看。」

  三人正在峰頂閒聊,就見的一行男男女女大約有十四五個人,結伴來到了峰頂。他們都衣著鮮麗,顯然是精心妝扮過的。看到瑟瑟,都恭敬地施禮道:「見過樓主夫人。」

  瑟瑟淡笑著道:「不必客氣。」

  這八隊男女也是那夜篝火宴上成就的佳緣,今日也是過來拜山神的。

  等了一會兒,申時已到,明春水還未曾來到。瑟瑟便微笑著道:「你們先拜吧,別錯過了吉時。」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

  瑟瑟笑道:「你們拜吧,我和樓主明日再拜也無妨!」

  幾人聞言,向瑟瑟深深施禮,然後走到天池一側,八對男主雙雙跪倒,向著西天拜了三拜,然後又雙雙對拜。男子手中皆拿著一隻白雁,對拜完後,他們便起身將白雁放飛,代表著向黑山神靈稟告這一時良緣結成。

  白雁放飛,撲閃著純白的翅膀,向雲霧縹緲的西天盤旋飛去。儀式拜完,一眾人笑鬧著陪著瑟瑟,在黑山峰頂等著明春水。

  峰頂的風很涼,將瑟瑟的衣衫揚起,翩躚飛舞。

  瑟瑟心中著實有些不舒服,早知曉這樣,還不如隨了明春水一道來,這樣在這裡等,他又不來,倒真是沒面子。瑟瑟知曉,他們崑崙奴都是信奉黑山神的,明春水既然說了申時要來,就應當是說到做到的?難不成還有什麼事比拜黑山還要更重要嗎?

  在峰頂等了約有半個時辰,眼看著西天夕陽開始墜落,天邊晚霞徇爛燃燒。

  夕陽落山,倦鳥歸巢。而明春水,卻還是沒有來。

  圍著瑟瑟的幾個男女眼見的暮色的降臨,樓主卻還沒有到,他們心中也有些惶惶的,想要安慰瑟瑟兩句,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在他們崑崙奴看來,拜黑山神,這就如同漢人的拜堂儀式。拜堂時,夫君卻沒有到,這對一個女子而言,著實是有些羞辱的。

  瑟瑟雖然心中極是不快,但是,她還是覺得明春水一定是遇到了什麼急事,否則他不會不來的。眼看著夕陽終於墜落在山的後面,瑟瑟淡淡說道:「走吧,我們回去。「

  她起身,率先向崖下走去。

  回到了摘月樓,也沒看到明春水的身影,瑟瑟覺得有些詭異,按理說,明春水有事,不可能不交代一下就出去的。而且,樓裡他的幾個隨身侍衛似乎都不在,看樣子是傾巢而出了。瑟瑟尋了一圈,就連雲輕狂也不在,這到底是去哪裡了?

  倒是有一個侍女說道:「明樓主本來正要去黑山的,可是有侍衛傳來了一道消息,奴婢也不知是什麼事,樓主聞言似乎極是震驚,召了雲公子,鐵公子,還有貼身十二衛急匆匆就走了!」

  「沒聽他們說是什麼事,也沒見他給我留話?」瑟瑟凝眉問道。

  侍女輕輕搖頭。

  瑟瑟低歎一聲,道:「罷了,你下去吧。」

  她靜靜坐在室內,抬眸向窗外望去,一大片花海在暮色中,依舊是燦然綻放,只是,此時,瑟瑟再也沒了賞花的心情。聽方纔那侍女所說,看樣子是出了大事,不然明春水不會那般倉促外出。可是,她卻不知是什麼事,只能在樓裡空擔憂。

  原以為第二日明春水就會回來,可是等了一日,又一日,兩日,三日,四日……一直過了八日,明春水還是沒有回來。

  而瑟瑟卻感覺到春水樓裡的氣氛變得越來越怪異起來,她總覺得人們看她的眼光帶著一絲同情,行事都有些小心翼翼,說話亦是吞吞吐吐的。這種樣子,令瑟瑟有一種感覺,好似自己正坐在柴堆上,被蒙著眼睛,惴惴不安地等著火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一般。

 

如夢令 016章

  瑟瑟坐在窗畔的臥榻上,披散著一頭墨髮,玉手執著一本書,不過,很顯然她並沒有看進去,那書已經很久不曾翻頁了。此時,她又如何能集中心神看書?低歎一聲,丟下書籍,在窗前淡淡凝立。

  窗外此時已是落日熔金,晚霞漫天,又一日即將過去了。算上今日,明春水已經出去十二日了。十二日了,她不是不擔心的。

  扉窗半敞,幽幽輕風從窗子裡灌入,帶來些許涼意。

  瑟瑟的目光從煙波湖畔掠過,碧色湖光在夕陽照耀下,閃耀著粼粼波光,瀲灩動人。幾隻大鳥從湖上掠過,在湖面上投下一片輕巧的鴻影。那座坐落在煙波湖畔的院落此時沐在夕陽餘暉下,愈發精緻典雅。

  瑟瑟的眸光,從那處院落掠過,忽然凝住了。

  夕陽餘暉中,數十道人影正緩步向煙波湖走來,皆是一副風塵僕僕之狀。為首之人,白衫飄揚,面具覆臉,正是消失了十多天的明春水。瑟瑟的心,因為他的乍然而歸,浮起濃濃的欣喜,可是這欣喜來得快去的更快。因為瑟瑟發現,明春水並非空著手的,他的懷裡緊緊抱著一個人。

  當初他是如何抱著她,現在他便是怎樣抱著那個人。

  那人亦是一襲白衣,隱隱看出衣衫的式樣是女子的裙裳,很顯然是一個女子。她的頭窩在明春水的臂彎之中,瑟瑟沒看到她的臉,只看到她一頭黑亮的墨髮披瀉而下,隨著明春水的走動,不斷飄搖著。

  瑟瑟感到胸口好似被什麼東西絞住了一般,一瞬間有些透不過氣來。風從窗子裡吹入,長髮隨風舞起,遮住了她的雙眸,迷亂了她的心神。

  其實,憑著女子的敏感,瑟瑟已然猜到明春水的離去和他一直在等的那個女子有關,可是當親眼看到曾經抱著她的懷抱此刻又抱著另一個女子,她心中,還是有如刀絞一般疼痛。

  她眼睜睜瞧著明春水抱著那個女子走進煙波湖畔那座精緻典雅的小院,她回身,靜靜坐在臥榻上,低頭看著自己青裙邊上的墨蓮,慘然一笑。

  原來,章福是如此短暫,短暫的她還不及細細品味,便已經成了過往。

  難不成他對她的深情,竟都是騙她的?難不成他心中,始終有的只是那個女子?難不成一切的一切,又都是幻夢一場?

  怪不得,村裡的人們都用同情的眸光看她,原來,所有人都已經猜到,他的出行,是和那個女子有關的。或許,大家都清楚,只有那個女子才會令他如此緊張,緊張到急匆匆離去,就連向她留句話的工夫都沒有。

  原以為他和那個女子已然了斷,再無瓜葛,可是如今看來,是她想錯了。之前,他們或許了斷,但是,他心中,始終戀慕的還是那個女子。而她,江瑟瑟,不過是一個笑話,是他得不到那個女子時的替補。

  多麼可悲,一向自詡驕傲的她,竟然可笑地成了別人的替身,而她猶不自知,竟然還以為屬於她的真情到來了。

  心中劇痛,有淚湧了上來,瑟瑟咬住牙,她絕不會允許自己哭的。眼淚是這個世上最無用的東西,風一吹,就風乾了,不留一絲痕。眼淚是逼住了,可是胸口處卻氣血翻騰,喉嚨一甜,一口血從喉嚨裡急遽湧出,噴灑在淡青色的裙衫上,墨蓮染血,顯出一種妖艷的色澤。

  瑟瑟恍恍惚惚地站起身來,好似靈魂出竅般緩步走到衣櫥前,輕輕打開,看到裡面深深淺淺色澤不一的青裙。這都是前幾日他著人為她備下的,他知道她喜歡青衫,是以為她備的大多都是青色衣裙。

  難道說,這份貼心的寵溺竟是假的嗎?如若那樣的纏綿緋測都是假的,那麼這世上還有什麼是真的?還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

  瑟瑟眸光清冷地取出一件青衫,將身上那襲染血的衣衫換下,不聲不響地走到窗畔的軟榻上坐下。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有侍女悄悄走了進來,要為她點燃火燭,瑟瑟擺了擺手,侍女無聲地退了下去。

  純白色輕紗被窗子裡灌入的夜風揚起,搖曳翩舞,令整個寢居好似雲端仙宮。可是,此刻的瑟瑟,卻感覺到自己身心俱已墜入地府。

  時光一點一點流逝,轉眼,夜已深。

  那些侍女或許都知曉了什麼事,都識趣的沒有一個進來打擾,瑟瑟也不知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只覺得夜風從半開的窗子裡獵獵襲來,吹得她玉體生寒。她站起身來,起身關窗,眸光忍不住再次向那座小院瞟去,見的院內一片燈火輝煌,人來人往,很顯然,他還留在那裡。

  瑟瑟關住窗子不再看,回身走到床榻旁,上床歇下。

  她怎麼睡的著,又怎麼能睡得著?不知過了多久,腦中依舊是一片清明,當明春水進來時,瑟瑟聽到了他那沉穩又輕緩的腳步聲,她眉梢挑了挑,並沒有睜眼。有火折子擦過的聲音,她聽到窸窸窣窣的脫衣聲,然後,身側的床榻一沉,一條有力的臂膀環住了她的纖腰。

  身子好似雷擊般一僵,瑟瑟幾乎要嘔了出來,他剛才還抱著那個女子,此時,卻來環抱她。瑟瑟緩緩睜開眼睛,美麗的丹鳳眼中一片清冷。木案上的蠟燭已經燃亮,室內不再是一片黑暗。

  明春水感覺到瑟瑟的僵硬,手一頓,輕柔的聲音低低傳來:「還沒睡?我說呢,怎地連外裙也不脫。」他伸手,便要為瑟瑟寬衣。

  瑟瑟的身子輕輕戰慄,她起身向外逃離,卻被他伸臂攬回,高大俊美的身軀即刻翻身而上,將瑟瑟牢牢鉗制在他身下。

  瑟瑟心中惱怒,他,竟是連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嗎?抬眸,在昏黃的燭火下,清冷的眸光第一次凝注在他的臉上。這一望,她心頭忍不住一滯,竟是忘了掙扎。

  這還是那個慵懶灑脫的明春水嗎?臉上雖然依舊帶著面具,可是瑟瑟卻從明春水露在外面的薄唇上的青色鬍渣和深幽的眸看出了他的憔悴和疲累。

  憔悴!疲累!這兩個詞怎麼會和白衣飄然陽光灑脫的明春水搭調?可是,他確實是憔悴而疲累。

  瑟瑟瞧著他,心中幾欲升起心疼,可是,她乍然知曉,他的憔悴不是為了她。可是,她又很奇怪,他明明懷抱佳人而歸,怎地神色如此憔悴,不是應當春風得意嗎?

  想起那個女子,瑟瑟冷冷一笑,道:「放開我!」

  明春水眸光一深,低低歎息一聲道:「乖,為夫累了,不要鬧。我知道這幾日委屈你了,有什麼事,明日再好好說。」

  明春水確實累極了,此時抱住瑟瑟嬌軟的身子,聞著她身上幽淡的冷香,心中頓覺極是踏實。心中那根弦乍然放鬆,睡意襲來,他就那樣抱著她,沉入到無邊的夢境裡。

  瑟瑟掙了幾次,都掙不開他的懷抱,回首看時,見他竟然睡著了,可是手臂卻始終捨不得放開她的纖腰。

  習武之人,一兩日不睡,不會疲累至此。他這樣子,好像是幾日幾夜未眠一般。

  方纔看他抱著那個女人,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氣一般,怎地到了她這裡,就疲累到如此地步?瑟瑟心底湧上來一股氣,可是竟然找不到發洩的地方。原本有許多話要問他,此時,竟然再也問不出來了。

  他睡的香甜,她卻了無睡意。

  伸指,一根一根將他環在她腰間的手指掰開,將錦枕塞到他懷裡。起身,披上衣衫,向屋外走去。

  屋外,是一片明月清光,夜色正好。

  瑟瑟穿過曲曲折折的遊廊,沿著台階下去,想要到花園裡靜一靜。甫走到遊廊盡頭,便聽得兩個女子的低語聲。原來走廊拐角處,兩個侍女正在賞月。聲音壓得很低,瑟瑟原本沒打算偷聽,不過卻恰好聽她們提到了她。

  「樓主將那個女子帶了回來,不知樓主夫人會多麼傷心呢?」一個侍女嬌軟的聲音低低傳來。

  「是啊,不過,那個女子也挺可憐的。聽說受了重傷差點沒命,要不是樓主帶了狂醫過去,恐怕此時早已香消玉殞了。」另一個侍女小心翼翼地說道。

  瑟瑟的心驀地一沉,那個女子竟是受了重傷麼?原來,明春水之所以那麼憔悴,是因為擔心她照顧她,不眠不休造成的吧。

  「你說,樓主會不會不要樓主夫人?我們崑崙奴是不能納妾的,只能選一個。樓主和樓主夫人還沒有拜黑山神,會不點……」

  接下的話,瑟瑟沒有再聽下去,她回身沿著走廊向來路走去。清麗的容顏在月色映照下,雖然依舊波瀾不興,然,心底,卻已經開始翻騰著巨瀾。

  他為了照顧那個女子,幾日不眠不休,這樣的照料,怎能說沒有感情?不管是何種感情,明春水對那個女子,絕對是有情的。

  離去吧!有個聲音在心中深處不斷地叫囂著。

  二選一,明春水會選她嗎?她不能確定。就算他真的選了她,那另一個女子呢?那個女子已然身受重傷,且,她曾是明春水傾慕的人,就因為她,要她黯然離去?

  這不是她要的結果,她江瑟瑟還沒有卑劣到要和別的女子搶男人。

  離去吧,她不想三個人在一起糾纏。她更不想留下來等著他二選一,那只是自取其辱。說不定明春水也是希望她能夠悄然離去,這樣也免得他為難。

  不屬於她的東西,她再不會留戀。幸虧還沒有拜黑山神,在明春水眼裡,她還不是他的妻,就這樣悄悄的離去,對她,對他,還有那個可憐的女子,都是好的。

  就當前幾天又多解了幾次媚藥吧,瑟瑟如是想到。可是那蝕骨的纏綿和柔情卻不斷在她腦海中閃現,他的氣息,他的味道,他的體溫,他的聲音,所有的一切,幻化成一種感覺,這種感覺叫刻骨銘心。

  可是,縱然刻骨銘心又如何,離去,是必然的。

  若要離去,今夜是最好的機會。

  瑟瑟從走廊前悄悄地退了窗子前,出來時,她沒有熄滅燭火,隱約看到明春水抱著錦枕睡的正香甜。她望了他最後一眼,飛身從長廊上躍了下去。

  她施展輕功,穿過紫竹林,來到了煙波湖畔,在石橋上,瑟瑟駐足,向那座精緻的院落望了望,只見的院內廊前的燈籠高高掛著,隱約看到侍女在來回穿梭著。大約在為那個女子治傷吧,希望她早日疽愈,瑟瑟低歎一聲,唇邊浮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她從石橋上飄然走下,來到了村莊裡。整個村莊皆籠在淡淡的月色之下,極是祥和安靜。

  春水樓所在的這個大山谷極其隱秘,且外面又是重重天險,極難尋到,是以,夜裡,只有寥寥幾個侍衛在巡邏。

  這裡沒有殺戮是以也沒有森嚴的守衛,這就使瑟瑟的離開暢通無阻。

  快出莊子時,瑟瑟忽然想起那片花香有毒的花林,沒有解藥,她要如何出去?瑟瑟凝眉思索片刻,便向風薔兒的居所走去。

  那丸解花香毒的解藥,雲輕狂是絕不會給她的,其他人更不會給,只有風薔兒有可能。不僅因為風薔兒的性子直爽,還因為薔兒本不是春水樓之人,也不是崑崙奴所屬的烏墨族。

  夜很深了,風薔兒似乎還沒有睡,窗子裡透著橘黃的燈光。瑟瑟推開她的房門,便看到風薔兒坐在燈下,正在配置什麼毒物。她看到瑟瑟進來,倒一點也不驚訝,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似乎早就料到她會來一般。

  「薔兒,給我出花林的解藥。」瑟瑟也不客氣,直截了當說道。

  風薔兒抬眸瞧了她一眼,歎息道:「等一下,我正在給你配。」

  「你知曉我要離開?」瑟瑟倒是沒料到,薔兒竟然料到她今夜會走。

  風薔兒瞥了瑟瑟一眼,凝眉道:「依你的性子,怎會留下來。」她一邊配藥一邊又說道:「不過,你要走,我不攔你。只是你可要想好了,你能忘了樓主嗎?我認為,樓主和那個女人根本就不是那種感情。他們甚少見面的,我猜他們或許連手都沒牽過呢。可是和你,都已經是夫婦了。如果現在要他選擇,我想他肯定會選你的。」

  瑟瑟苦笑道:「薔兒,就算他選我,我也一樣要離開。」

  風薔兒瞥了一眼瑟瑟,憂歎一聲,將手中的藥泥揉成丸藥,遞給瑟瑟道:「做好了,給你。」她又起身從櫃子裡取出一伴厚厚的貂毛披風,扔到瑟瑟懷裡,道:「還真是可憐啊,孑然一身的離開。夜裡冷,你這衣衫太單薄,把這個穿上。」

  瑟瑟淡淡笑了笑,可憐嗎?她不覺得。孑然一身來,自然孑然是一身離去了。

  風薔兒又從兜裡拿出一粒散發著螢光的珠子道:「拿著吧,夜太黑,照個亮。走,我送你出去。」

  兩人踏著月色,結伴來到出口處的花林。

  風薔兒陪著瑟瑟穿過花林,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外界的山洞,她低低歎息了一聲。其實她贊成瑟瑟出走,但是並不打算讓瑟瑟真的離開,她只不過希望這樣能刺激樓主一番。因為她覺得樓主和瑟瑟,才是真正的一對。眼下,她該去向雲輕狂透個口信了。

  白日裡看山,綿綿群山,崇山峻嶺,山清水秀,雲霧繚繞,倒是不失為佳景。但,晚上看山,那便是另一種境況了。處處黑壓壓的山巒,充滿陰森森的感覺。尤其是深夜裡,山裡的天氣極冷,瑟瑟雖說披了風薔兒的一件披風,但還是覺得冷的徹骨。

  山風到了晚上,更是滲人,拂在人臉上,頗有些陰寒的感覺,聽起來像是鬼哭狼嚎。且到了晚間,山裡難免豺狼虎豹出沒,時不時傳來野獸的吼聲。

  瑟瑟握緊手中的新月刀柄,準備隨時出鞘。手中拿著風薔兒那顆珠子,微弱的清光,只能照見足下尺許遠,不過這就足夠了,憑著這一絲清光,瑟瑟才沒有掉入到深淵之下。

  瑟瑟在山中走了約一個時辰,感覺自己已經出了春水樓的地界。半夜裡這樣在山間遊蕩,著實是危險至極,若是不小心掉到山崖下,就算是有輕功,只怕也是難以活命。

  正想找一處地方躲一躲,待天亮了再出山。

  眼前的林子中,忽然一陣窸窣聲,無邊黑暗中,有一種血腥的氣息,隨著夜風,悄悄地潛了過來。一股涼氣順著脊背竄了上來,她的手臂和雙腿,都一點一點化成了冰,

  瑟瑟驚恐地回頭,不遠處的黑暗中,有兩隻綠瞳在閃爍,隱約聽到野獸的喘息之聲。

  有野獸!

  瑟瑟心中大驚,伸手一拔,新月彎刀出鞘。就在此時,那兩點綠光伴著一隻龐大的黑影向她撲了過來。

  天太黑,根本就沒看清撲來的是什麼野獸,只能聽風辨位,旋身躲開,同時彎刀一揮,似乎是刺中了野獸的前腿。野獸一擊不中,還被瑟瑟的彎刀劃傷,頓時獸性大發,狂吼著再次向瑟瑟撲來。

  瑟瑟揮刀迎上,就著微弱的月色,和野獸周旋了數十招。最後,瑟瑟藉著淡淡的月色,瓣清野獸的脖頸,直直刺了過去。野獸一刀斃命,只是,發了狂的爪子還是在瑟瑟肩頭劃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瑟瑟從衣衫上撕下布條,將傷口簡單包紮了一下。這才就著月光看清眼前的野獸是一隻大虎,真是兇猛的傢伙。

  瑟瑟擦了擦額角的冷汗,這才發現,和大虎周旋時,身上的那粒照明的珠子不見了。找了良久,都沒有尋到。瑟瑟歎了歎氣,罷了,反正夜裡也不打算出山了。

  瑟瑟瞅見眼前有一片黑壓壓的林子,縱身上了樹,找了一個合適的枝丫,便躺在了上面。此時,她有些虛弱。

  瑟瑟之前的內功心法練到了第四重,上次在海上和西門樓大戰,損失了些許內力,如今的功力只有三成多。這次回到東海,是要好好的習練內功了。

  其實露宿山野這種事,對於闖蕩江湖的人來說,並不算稀奇。只是對於瑟瑟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家閨秀,就有些不舒服了。何況,她還受了點輕傷。

  不過,此時,她躺在這棵技繁葉茂的大樹上,身上蓋著風薔兒給她的披風,倒還算是舒服的,林子裡比之方才在山崖上,冷風小了些,身上也不怎麼冷了。

  瑟瑟緩緩閉上雙眸,暗運真氣調息內息。約模過了一個時辰,她才再次睜開眼睛。透過枝枝丫丫的樹幹,看到頭頂上的夜空碧藍如洗,上面綴滿了碎金子般的星辰,閃爍著無比瑰麗的光芒。

  這麼美麗的夜空,她頓時滿心歡喜,第一反應便是要喚明春水來看。但隨即意識到,他再不會在她身邊了,一時間,望著天幕上的星星,心中淒涼極了。

  從此後,這一生,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從此後,這十丈軟紅裡的情情愛愛,與她再沒有任何關係了。所謂的前塵舊事,就當作煙花春夢一場好了。

  瑟瑟仰望著星空,聞著林子裡幽淡的野花的香氣,墜入了夢鄉。

  *

  明春水是突然醒來的,他並沒有做惡夢,不知為何,便突然從酣眠中驚醒。醒來後,這才發現懷裡抱著的,是錦枕。

  他心中驀然一沉,不好的預感襲來,睡意頓時全消,一縱身便從床榻上躍了下來。屋內屋外尋了一遍,尋不到瑟瑟青衣翩然的身影。

  「來人!」他厲聲喝道,黑眸中一片凜冽。

  幾個侍女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垂首跪了一地,連頭都不敢抬。

  「誰看到夫人了?」明春水冷冷問道。

  他犀利的眸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嚇得幾個侍女連連搖頭,渾身戰慄。

  雲輕狂恰在此時推門而入,瞧見屋內境況,沉聲稟告道:「樓主,屬下有夫人的消息。夫人方纔已經出了山谷,屬下已經派人去尋了。」

  明春水黑眸中墨靄重重,聞言眸色一亮,大步向外走去,竟然連外衫也不及穿。

  一個侍女慌忙取了一件厚厚的披風,卻只能遙見明春水疾步而去的身影。雲輕狂低歎一聲,接過披風,追了過去。

  風薔兒給瑟瑟的那顆珠子,是塗著持殊香氣的,一隻小白鼠從風薔兒袖中爬出來,在空氣中辨認著那香氣,沿著山道向前爬去。

  風薔兒和一眾侍衛舉著松油火把,尾隨著小白鼠一路奔去。他們追到一處山坡上,看到一隻被殺死的大虎,趴在那裡。

  眾人倒抽了一口氣,明春水和雲輕狂恰在此時趕到。

  明春水的眸光犀利地從地上掃過,冷聲問道:「人呢?」

  小白鼠不再向前爬,鑽到大虎的爪子處,啾啾地叫。

  明春水伸袖一拂,虎爪被掀開,爪子下,壓著一顆泛著柔光的珠子。早有春水樓的人上前將珠子撿了回來,遞到明春水的手中,明春水捏著珠子,眸光忽然一凝。

  珠子上沾染著血絲,他蹲下身,看到虎爪上,也是淋漓的鮮血。虎身上流出來的血還不曾流到這裡,可想而知,這是和虎搏鬥的那人身上的血。

  瑟瑟!

  珠子尋到,卻斷了人的消息。

  明春水伸掌一拍,腰來粗的大樹卡嚓連腰折斷,碎屑紛飛。他的心底,也乍開一種心被揉碎的痛楚,一點一點,那痛楚蔓延到全身,四肢五臟,無一處不痛。

  他環視四周,看到四周的地形,都是極其陡峭的,受了傷,她絕不會在深夜再次向山下而去。看到不遠處那處林子,他冷聲吩咐道:「到林子裡去看看。」

  眾人分散開,到林中搜尋。

  偌大的林子被火把照的一片亮堂,明春水的眸光好似被定住一般,凝注在一棵樹上。

  江瑟瑟蜷在樹上正在酣眠,身上蓋著的是風薔兒送給她的那件貂皮披風。四周的動靜將她驚醒,她睜開眼睛,只看到一片沉沉的黑暗。忽然憶起自己這是在幽暗的林中,她動了動身子,從樹椏上坐起身來。

  黑暗中,方纔的聲音似乎又消失了,林中是一片詭異的寂靜。

  瑟瑟覺得有些奇怪,仰首向空中看了看,空中是一片濃墨般的黑,睡之前那美麗的星星和月兒已經不見。

  這麼快便陰天了嗎?

  她輕輕蹙眉,若是山間下雨便糟糕了,她從樹上躍下來,決定繼續下山。

  林中,被火把照的通明,眾人屏息看著瑟瑟,卻見她好似根本就沒有看到他們。風薔兒心中一沉,八九月份正是林中黃茅障最盛之時,她竟然忘記給她一顆解瘴毒的藥丸。看樣子,瘴毒侵休,已經致使她暫時目盲了。

  瑟瑟摸索著走了兩步,頓覺詫異,怎地,眼前竟是這般的黑啊。這樣子摸索著下山,是萬萬不可能的。

  她的腳步忽然一頓,只覺得玉手摸上了一棵樹的樹幹。

  不對,樹幹怎麼可能是溫熱的,還伴有咚咚的心跳聲。

  這是人,一股青竹的淡香撲鼻,瑟瑟一呆,連連後退,可是手,卻已經被一雙鐵鉗般的大掌牢牢握住了。


如夢令 017章

  明春水在林子裡卓然而立,白衫當風,獵獵飛舞,看上去風姿閑雅雲淡風輕,只是白衫下的身子卻繃得像一根弦,面具下的黑眸墨靄重重。

  他的視線緊緊鎖著瑟瑟,看著她從村上躍身而下,看著她纖長的黛眉輕蹙,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著邁步。

  他一言不發,就那樣淡淡望著她,眼神如冰封鏡湖,不興一絲波瀾,薄唇緊緊抿成了「一」字。

  直到瑟瑟一步一步,茫然地走到他面前,直到她的手,不小心觸到了他的胸膛,他才猛然伸手,一把握住了瑟瑟的手腕,將她拽到了懷裡。

  瑟瑟整個人僵硬地伏在他的胸前,當鼻間那淡淡的青竹味襲來,瑟瑟便知曉眼前之人是誰。她的心驟然一縮,怎就被他追上了呢。可是,他看到了她,為何她卻一點也看不見他呢?

  這沉沉的潑墨般的黑,如此沉重,如此濃郁,壓得她幾乎窒息。

  難道說,她目盲了?怎麼可能?她仰首,眨了眨眼,在黑暗裡搜尋著他的臉。可是,卻一無所獲。

  明春水望著瑟瑟那雙黑眸,曾經清澈如水顧盼神飛的黑眸,此時雖依然美麗清澈,只是,卻沉靜如同兩面鏡子,只是反射著火把的光輝,眼神深處,卻是一片無盡的空虛和茫然。

  雖然方纔他已經懷疑她目盲了,如今親自確定,他如遭雷擊,心頭劇震。

  他伸手,修長的手指從她纖長的眼睫上劃過,指尖竟是不可遏止地顫抖。

  她看不到他了!

  像是火折子點燃了炸藥,所有的冷靜和沉穩全然崩潰,他張開雙臂,狠狠地抱住她,那麼緊,似乎是恨不得將她揉碎在懷裡。

  雲輕狂將一支松油火把插在地上,揮手示意所有的人都從林子裡退了出來。一瞬間,林子裡只餘瑟瑟和明春水兩人緊緊相擁。

  「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明春水低沉暗啞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帶著不穩的氣息的顫抖。

  那顫抖好像是哽咽,瑟瑟徹底被驚呆。這一瞬,她感覺到了他的真心。可是,想起那個被他抱回來的女子,他對她,也該是真心的吧。他的真心,何其多!?

  「明樓主,你來,是要送我離去嗎?」瑟瑟掙不開他的懷抱,便淡淡說道,請麗的容顏在火光掩映下,透著一絲冷冷的疏遠,「你看我,似乎是目盲了,樓主不來,我自己還真的走不出這綿雲山呢!」

  聽著她疏遠的稱呼,冷淡的話語,他一點一點放開他的懷抱,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唇角那抹冷淡的笑意,他的心好似被揉碎了一般疼痛。

  當日走的太急,沒顧上給她留話,害她在黑山等他,又多日不歸,她這些日子一定對他失望透頂。如今又帶回來一個女子,她怎能不怨。

  他低低歎息一聲,有些無奈地望著她,可是眼底深處,卻明明有著濃濃的,揮之不去的情意,剪不斷理還亂。那樣的眼神,分明是又恨又惱,又愛又憐,為情所困的神色。

  「你是我明春水的妻,今生今世都只能留在我身邊,我不會放你走的!」明春水一字一句,霸道地宣佈,每一字都擲地有聲。

  「是你的妻嗎?」瑟瑟冷冷笑道:「我記得,我們還沒有拜黑山神呢,貌似在你們崑崙奴中,這就等同於我們漢人的拜堂禮節,既然沒有拜堂,你我依舊不算夫婦。」

  明春水心中一痛,他柔聲說道:「瑟,對不起,我讓你委屈了。明日我們就去拜黑山!」

  瑟瑟倏地一把退開,冷聲道:「拜黑山,和誰呢?和我嗎?那對不住了,我已經決定不再嫁你了。我看,你還是和你的心上人去吧。」

  難道他以為她還願意嫁給他麼?她冷然抬眸,就算是看不到他,也依舊不輸了氣勢。

  她的冷漠和疏淡,她的灑脫和傲岸,令明春水心中頓時抓狂。他感覺到她就像是一縷風,隨時都會飄遠,讓他,無論怎麼抓也抓不住。他懷疑,他根本就沒有得到她的心,不然,她何以會如此瀟灑地棄他而去。

  他黑眸驟縮,痛聲道:「瑟,你覺得我明春水是那樣一個人嗎?你覺得我們這些日子的恩愛都是假的嗎?」

  瑟瑟靜靜佇立在那裡,聽著他的質問,思及他的柔情他的寵溺,心中一顫。只是,她臉色依舊清冷,沒有說話。就算是真的,她能留下來嗎?他們之間,還隔著他受重傷的意中人。

  「江瑟瑟,你的目盲了,難道心也瞎了嗎?」看到她良久不答話,他冷聲說道,「還是,一直以來,你對我的情都是假的?」

  他帶回來一個女子,卻在這裡質疑她的感情?如果是假的,她會將自己的身心全部交給他?他以為她是那般隨便的女子麼?

  瑟瑟感覺到自己被輕賤了,她就好似刺蝟一般,迅速抖開了身上的尖刺,撇唇冷笑道:「我早就嫁過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過是睡了兩夜,我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沒什麼大不了。你還真以為我愛你至深嗎?」

  她的話令他黑眸危險地瞇起,為了離開他,她連這樣自貶的話都能說的出來?

  「是嗎,那你是說你和潛王也曾經那樣蝕骨地纏綿,是嗎?」明春水咬牙惡狠狠地說道。

  「不錯!」瑟瑟冷聲道,「明春水,既然知道了,你該放我離開了吧!」

  「如若我說不呢?我偏要留下你,永不放你走!」明春水的聲音從黑暗中徐徐傳來,帶著永不放棄的篤定。

  眼前一片幽黑,瑟瑟看不到明春水,卻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凌厲氣勢,很顯然,他是生氣了。自從相識以來,她還從不曾見識到明春水生氣。雖然說,她知曉,身為春水樓的樓主,必定也是身經百戰,心狠手辣的。可是,他在她面前,永遠是那樣慵懶的,灑脫的,戲謔的,好似雲朵一般純淨明朗的。

  然,今夜,他終於生氣了嗎?

  他的氣息透過夜風向她身上一點一點侵來,凌厲、霸氣、憤怒。

  瑟瑟慘然一笑,伸手,摸到腰間的刀柄,一點,一點,輕輕地抽了出來。

  明春水看到她的動作,眸光一寒,冷聲道:「江瑟瑟,你要做什麼?」

  新月彎刀在火光映照下,閃耀著冷冷的寒芒,那冷冷的寒芒將瑟瑟的清眸映亮。

  瑟瑟瞇眼呵呵笑著冷聲說道:「明樓主,今夜我是一定要走的,請你放了我,不然,我們只能兵戎相對了。」

  「哈哈哈!」黑暗裡,傳來明春水的笑聲,狂傲中透著深深的痛楚和濃濃的自嘲。

  「好!好!江瑟瑟,既然你這麼想走,那你好自為之。」他似乎是又氣又恨,冷笑了幾聲,便聽得他腳步聲漸行漸遠。

  他走了嗎?

  良久,瑟瑟依舊怔怔站在那裡,聽著周圍的動靜。

  靜,夜好靜!沒有一絲聲音。

  瑟瑟終於舒了一口氣,但是,心頭犯上來的除了苦澀卻還是苦澀。

  他走了!走吧!

  把所有的溫暖、所有的羈絆、所有的柔情都統統帶走,把堅硬、孤單、寂寞和傲岸統統都還給我。

  默立片刻,瑟瑟抓緊彎刀,向前探著,緩緩挪動著腳步。

  一步,兩步,目盲的人要在山裡行走,是何等艱難。四周的黑暗令她心中極是焦躁,這眼睛怎地就這樣無緣無故盲了呢?他著實是狠心啊,竟然都沒有將雲輕狂來為她治眼。是了,雲輕狂應當是還留在春水樓為他的意中人治傷吧!怎麼可能顧得上她。

  她淡淡笑了笑,繼續揮舞著彎刀前行。一不小心,腳底下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身子向前傾倒。瑟瑟提起內力,身子向後一飄,總算是沒有撲倒在地。只是,後背卻毫無預兆地撞到了樹幹,一陣疼痛襲來,她如破娃娃般掉倒在地上。

  耳畔一陣風聲襲來,瑟瑟大驚,手中彎刀向著虛空之中劃去。一招落空,手腕驟然被握住,彎刀已經脫手,到了別人手中。

  四周靜悄悄的,瑟瑟感覺到了面前凌厲的氣勢。不用猜,她也知曉是明春水又回來了。

  只是一招,他便奪了她的彎刀。是了,天下無敵的明樓主,縱然她沒有目盲,也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如今,她是目盲啊。

  明春水靜立在瑟瑟身前,居高臨下俯視著瑟瑟,冷聲道:「江瑟瑟,你要勝過我,還差得遠!」

  他的聲音,從黑暗中悠悠傳來,有如魔音。

  瑟瑟淡淡一笑,無論比什麼,她都不是他的對手啊!

  他的大手扣住她的纖腰,將她整個人攬起來。他將她抵在樹幹上,俯身,火熱的吻便落了下來,帶著他的怒意,帶著他的愛戀,好似懲罰她一般,那麼強勢,那麼霸道,那麼狂野地吻著她。沒有一絲溫柔,好似要將她整個人生吞活剝。

  她氣恨交加,張口咬了他的唇,他不以為然,依舊和她繼續糾纏。唇舌交纏間,血腥味瀰漫。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於放開她,在她耳畔低低說道:「江瑟瑟,這一世,你休想逃離我身邊。」

  一字一句,有如宣判。

  一聲聲,有如魔障。

  腰間忽然一麻,她被他點了穴,虛弱的身子跌倒在他的懷裡。耳畔一陣呼呼的風聲,她感覺到他抱著她,從山間飛縱著。睡意漸漸襲來,他點住的是她的睡穴。

  *

  夢裡依稀去過許多地方,從璇璣府的初見到翰海上血戰,從臨江樓畔的琴蕭合奏到海上風雨同舟。最後停留在那片花海裡的絕舞。他寬大的手掌托著她,她如同蝶一般翩舞。

  她以為找到了那雙可以托著她翩舞的手掌,可最終發現,這或許只是一個妄想。因為那雙手,可能還會去環抱別的女子,不僅僅屬於她。

  一片鳥鳴聲啾啾傳來,瑟瑟緩緩睜開雙眸,可是入眼處,依舊是一片沉沉的黑。這才記起,她已然目盲了。

  室內靜悄悄的,她身子一動,一個手臂慌忙上前扶住了她。

  「夫人,你醒了?喝藥吧,這是狂醫配的藥,用上兩三個月,你的目盲就應當能治好了。」是小釵的聲音,柔柔地傳來。

  瑟瑟輕輕顰眉,淡淡說道:「小釵,以後還是叫我江姑娘比較妥當。」

  小釵怔了一下,道:「夫人……」

  「小釵,我們沒有拜黑山神,不算真正的夫婦。你日後不要再叫了。」瑟瑟冷冷道,她感覺到這個「夫人」的稱呼,對她來說,簡直就是莫大的諷刺。

  話音方落,室內一陣詭異的寂靜,瑟瑟聽到一道沉穩輕緩的腳步聲傳來。是他!

  自從目盲後,瑟瑟的其他感官格外靈敏,只是聽到他的腳步聲,抑或是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她便能感覺到來人是他。

  明春水淡淡凝立在床畔,伸手從小釵手中接過藥碗,一揮手,便將所有侍女都屏退了。

  「一會兒我便帶你去拜黑山神。」他柔柔說道,顯見的心情比昨夜要好。大約是聽到了她方纔那句話,以為她想和他去拜黑山神吧。

  瑟瑟淡淡一笑,道:「明春水,我不想和你去拜什麼黑山神。如若你一定要去,我也沒辦法,但是,我是漢人,我不承認你們烏墨族的婚事。明春水,你叫你的侍女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明春水看著瑟瑟倔強的樣子,淡笑道:「好,那我就按照漢人的風俗娶你好了。」

  「來,喝藥!」他坐到床畔,執著藥碗,輕輕吹了吹,舀起一勺子藥,送到她唇邊。

  瑟瑟靜坐著沒有動。

  她的唇,因為昨晚他的肆虐,紅艷艷的,映著白玉勺子,竟是說不出的媚麗。明春水心中一蕩,黑眸中劃過一絲瀲灩的波紋。而瑟瑟,卻不知眼前的危險,猶自嘟著唇,不願去喝他送來的藥。

  明春水微微笑了笑,飲了一口藥,俯身,緩緩地移近瑟瑟的玉臉。

  瑟瑟感覺到了一絲微弱的風聲,不及反應,櫻唇已然被他的唇捉住,唇舌交纏間,濃濃的藥汁送到了她口中。

  瑟瑟氣恨地舉手,一把掃落了明春水手中的藥碗,只聽得一陣清脆的響聲,藥碗揮落在地上。

  明春水低低歎息一聲,冷聲道:「來人!」

  侯在外面的侍女進來將藥碗收拾妥當,明春水吩咐道:「再去熬藥。」

  侍女得令去了。

  明春水坐到床畔,聲音凝重地說道:「我和你說過,我和她已經了斷,你何以不信?如今她身受重傷,無處可去,待傷好後,我會送她走的。」

  瑟瑟眉頭一凝,倒是沒料到明春水會說出這番話來,可是,他的解釋,並沒有令她心中有多少歡喜。

  明春水望著瑟瑟沉靜如水的臉,心裡一慌道:「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瑟瑟苦笑道:「你不怕她會傷心嗎?」

  明春水聞言,苦笑道:「我們兩人之間的感情,並非你相像的那般。其實,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答應我的感情,而且,她已經明確地告訴我,她不會和我在一起。」

  「是這樣嗎?那麼,你是被她拒絕了,是以才找我,是嗎?」瑟瑟冷聲說道,他的解釋反而令她心口處悶得難受,原來,她終究還是個替補的。

  瑟瑟從床畔摸了一件衣衫,披在身上便下了床榻,也不理明春水,逕直向外走去。

  「你要做什麼?」明春水看她摸索著向外走去,心尖處一疼。

  瑟瑟冷然笑道:「明春水,就是坐牢房,也有放風的時候,你管我那麼多?」她實在不想和他同居一室,既然他在這裡,她就出去好了。

  「反了!」明春水低歎道。

  「縱然你是天,也不是我的天,我就是反了。」瑟瑟冷聲道。

  原以為明春水會惱怒,不想卻聽到他失笑的聲音,他緩步踱來,淡笑道:「我是說你的衣服穿反了。」

  瑟瑟一愣,明春水已經剝下她的衣衫,將衣服正過來,披到了她肩上。

  「我陪你去。」他說道,伸臂欲扶住瑟瑟。

  瑟瑟一把甩開他的手臂,道:「不用!」

  她也不去尋門,因為從長廊繞下去,還不如從窗子裡躍出去快捷。她摸索到窗子的方向,抬足便從窗子裡跳了下去。

  置身之處是那片花海,此時似乎是午後,柔柔的陽光籠在身上,暖意襲人。瑟瑟在花海中躑躅前行,鼻端馥郁的花香繚繞,她心情漸好了些。

  明春水始終伴在瑟瑟身側,看著她在花叢間翩然走過,他心中湧起一股淡淡的欣喜。

  一個侍女匆匆忙忙地朝著花叢這邊奔了過來,明春水眸光一凌,問道:「何事?」

  「稟樓主,那位姑娘醒過來了。」侍女掃了一眼花叢中的瑟瑟,低聲說道。

  明春水聞言,黑眸一亮,回身叮嚀不遠處的幾個侍女道:「你們好生看著夫人。」言罷,走到瑟瑟身側,低聲道:「我去去看看她,你自己小心。一會兒,記得喝藥。」言罷,急匆匆地去了。

  瑟瑟雖然看不到,但是,從他的話音裡,卻可以感受到他的欣喜,是那樣的濃烈。

 

如夢令 018章

  「夫人,我們還賞花嗎?」身畔一個侍女小心翼翼地問道。

  瑟瑟耳聽得明春水離去,她心裡,怎還有心情賞花,何況,她這樣一個目盲的女子,又賞的什麼花?瑟瑟轉身,沿著花間窄窄的甬路,緩步向小樓裡走去。出來時,從窗口裡一躍便出來了,回去時,卻不是那麼容易的,因為根本就不知窗子在哪裡?

  不小心踩踏了一株花,瑟瑟低歎一聲,由著侍女將她攙回到「摘月樓」中。

  昔日的她,算不得多麼風光,卻也是自由灑脫的。怎料到今日竟被明春水如同囚犯般關在這裡,且,還目盲了。她心底不是不惘悵的。

  回到小樓,小釵已經熬好了藥,小心翼翼地端了過來。

  瑟瑟待藥涼了後,端起碗來,一飲而盡。她盼著這雙眼睛,能夠早日復明。

  不知是目盲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瑟瑟覺得時光過的極慢。一直到用了晚膳,明春水還沒有回來,想來他和那個女子,有許多的話要說吧。

  瑟瑟用過晚膳,便開始習練內功,她不會忘記昨夜明春水說的那句話,他說她的武功,和他還差的遠。這般狂傲,她總有一日,要和他對決一場,看看他還敢不敢小瞧她。

  「小釵,現在是什麼時辰了?」瑟瑟讓體內內息運行幾周後,便收起內力,淡淡問道。

  「快到子時了,夫人該歇息了。」小釵在簾外答道。

  瑟瑟淡淡笑了笑,竟是快到子時了麼?一練功便忘了時辰,而明春水陪著那個女子,竟也忘記時辰了麼?

  她摸索著走到床畔,正要脫衣睡下,只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沉穩卻並不輕緩,很快就到了屋內。能這樣闖入內室的人,除了明春水沒有別人,只是今夜為何他的步伐有些紊亂?

  瑟瑟心中,乍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難道是,出了什麼事?那個女子,不是明明醒過來了嗎?

  腳步聲在她前方頓住,室內陷入到一片寂靜之中。

  他站在她面前,卻也不說話。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有什麼話這麼難以啟齒嗎?

  瑟瑟冷冷笑了笑,也沒有說話,只是神色淡淡地坐在那裡,等著他開口。

  良久,只聽得明春水低啞的聲音從黑暗中飄來:「瑟,你習練的,是什麼內功?」

  瑟瑟挑眉,倒是沒料到他會問她這個。

  「你如何知曉,我習練的不是一般的內功?」瑟瑟問道。他這樣問,她就知曉他一定是知曉她的內功異於常人了。

  「上一次,在海島上,你被海水浸泡的全身冰冷,我原打算輸給你內力為你取暖,卻發現,你習練的內功和我的內力是相悖的,根本就無法為你輸入內力。你練得,是否是甫以奇藥,進展神速的內功?」

  瑟瑟凝眉,實在想不通明春水何以會問她關於內功之事,他對於她的武功,向來是沒什麼興趣的。如此一問,卻是為何?

  「這,你為何要問這個?」瑟瑟淡淡問道。

  明春水沉默了一瞬,頗為艱難地說道:「她雖然醒過來了,只是,雲輕狂的藥卻並不能將她體內的毒驅盡。此刻,她就是一個活死人,渾身不能動,就連說話也不能。雲輕狂說,有一種奇怪的內功是可以逼出這種奇怪的毒的。因為習練那種內功的奇藥和那種怪異的內功混為一體,恰是這種毒的解藥。」

  「是嗎?」瑟瑟淡淡說道,聲音雲淡風輕,好似事不關已一般。可是內心,卻是翻湧起滔天的巨浪,原來,他問她習練的是什麼內功,是為了,要她去救那個女子。

  她唇角一扯,綻開一抹輕盈的笑意,縹緲的好似隨時都會消散在夜色裡:「不錯,我習練的恰好便是這種內功。」

  她一字一句,輕聲說道。

  明春水望著她唇邊的笑意,心中一痛。

  他走上前去,拂去她額前的亂髮,道:「她現在就是一個活死人,只有你能救她,去救她,好嗎?」

  瑟瑟雖然看不到他,卻能感受到他的手從她額前撫過時,指尖是輕顫的。他是在為那個女子擔憂吧?她凝聲問道:「你……很想讓我救她嗎?」

  「是的!」

  明春水輕聲應道,只要有一絲希望,他都希望能救她。他不希望她成為一個活死人,那比死了還難受。

  「好,我答應你!」瑟瑟抬眸,盈盈一笑道。

  「主子,不行啊,夫人的瘴毒還沒有除盡,如若此時運功驅毒,身體會留下後患的。」小釵在屋外聽到明春水的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屋裡屋外跪了一地的侍女。

  明春水眸光一寒,冷聲道:「你們都退下!」

  侍女被他眸中的寒意嚇到,齊齊躬身退了出去,只有小釵依舊跪在那裡,苦苦哀求著。

  瑟瑟起身,循著聲音走到小釵身側,伸臂將小釵攙了起來,輕笑道:「小釵,你哭什麼,不過是驅毒,我沒事的。你起來吧。」

  小釵能為她著想,甚至不惜違抗主子的命令。這份情意,令她感動。

  「小釵,你扶著我。」瑟瑟低低說道,她會去救那個女子的。做纖纖公子時,她沒少仗義救人。風暖、南星、北斗,都是她救得。對於陌生的,毫不相識的人,她都會去救,何況,這一次要救的,曾是他的意中人。而他,又開口求她,她怎會袖手旁觀。

  可是,為何心底的滋味,卻是這般苦澀啊!和以往救人的心情,是斷然不同的。

  「走吧!」她回首衝著明春水站立的地方邪邪一笑。似乎,什麼都不在乎一樣。

  那座典雅的院落叫「輕煙苑」。

  瑟瑟在小釵的攙扶下,緩步走了進去。她曾好幾次從這處院落路過,也曾期盼著能到這座院落去轉一轉,卻不想得償所願之時,是這樣一種境況。人生的事情,還真是難以預料啊。

  院子裡,一定是栽種了許多名貴的花草,因為空氣裡充斥著馥郁的芳香。穿過一條條走廊,上了一級台階,轉過彎,便聽得有侍女輕聲施禮,接著便是水晶簾子清脆的叮咚聲。

  涼涼的夜風消失,身上一暖,瑟瑟感覺到自己走到了一間寢居。

  室內,蕩漾著濃濃的藥草味和淡淡的熏香味,靜謐而清雅。

  雲輕狂正坐在桌前配藥,一襲灰袍,此時被各種藥汁浸染的不成樣子,好似開了顏料鋪一般。他看到瑟瑟被小釵攙了進來,瞬間瞪大了雙眼,凝眉問道:「小釵,你怎地讓夫人來了?」

  小釵眼睛早已哭紅,見雲輕狂問起,卻並不答話,只是向後努了努嘴。

  明春水隨後漫步而入,淡淡說道:「夫人習練的便是你說的那種內功,你說說,要如何救人?」

  雲輕狂驚訝地張嘴,「樓主,你……不是開玩笑吧。」一向機敏狂氣的雲輕狂,說話都有些結巴了,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瑟瑟習練的竟是這種內功。

  明春水黑眸微瞇,淡淡說道:「雲輕狂,說吧,要怎麼救人?」

  「傷一人,救一人,樓主,你捨得嗎?」雲輕狂輕聲問道,一雙黑眸定定地凝視著明春水。

  靜,室內忽然變得好靜。這份靜謐令人很是壓抑。

  瑟瑟唇邊,忽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床榻上,傳來一陣咿咿呀呀的聲音,好似是初生嬰兒的學語聲。瑟瑟知曉,那便是明春水心目中的那個女子了。這樣的咿呀聲,聽在耳中,令人心中格外酸楚。

  明春水聽到那聲「咿呀」聲,眸光一凝,緩步走到床畔,視線凝注在那個女子身上,痛聲道:「傷一千人,救一個人,都在所不惜。」

  瑟瑟的身子顫了顫,其實,明春水的回答,並沒有令她多麼驚訝。她知曉,他是絕不會見死不救的,那畢竟,畢竟是他曾經戀慕的女子。如若他不去救她,或許連她都會瞧不起他。

  可是,聽到他的回答,她心頭,還是好似紮了一根冰針般,帶來的不僅是針扎般的疼痛,還有冰針化去後的寒意。

  黑暗之中,傳來雲輕狂綿長的歎息,他一字一句,沉聲說道:「讓病者服下這粒丸藥,然後,運功逼毒便是。」

  有侍女過去,將躺在床上的女子扶了起來,將那粒丸藥送到了那女子口中。搖曳的燭火映亮了女子那張嬌弱的容顏,雖然被傷勢劇毒折磨的極其憔悴,臉色也是青白色的,卻依然可以看出,昔日是怎生一個嬌美的佳人。

  那女子雖然說身子不能動也不能說話,但是,眸光卻是清醒的。她的眸光清亮亮地凝注在瑟瑟身上,似乎有一絲不解,還有一絲迷惑。

  侍女手腳麻利地將一張雪白的毯子鋪在地上,明春水俯身,將那個女子抱到毯子上坐好。然後,他緩緩轉身,走到瑟瑟面前,伸手握了握瑟瑟的手。

  他的大掌很暖,包裹住瑟瑟的小手,輕輕握了握,又重重握了握,一雙黑眸,在瑟瑟清麗的容顏上凝注片刻,柔聲道:「她一定會感謝你的。」

  瑟瑟聞言苦笑道:「那你感謝我嗎?」

  她救了他心愛的女子,他是不是也應該感謝她。

  「不,我們之間還需要感謝嗎?」明春水低低說道,拉著瑟瑟坐到了那女子身後。

  瑟瑟淡若輕煙地笑了笑,他就連感謝她都不願啊。

  雲輕狂看了看眼前形勢,知道驅毒勢在必行。一揮手,侍女們都退了下去,只留下明春水和他,凝立在室內。

  室內陷入一片寂靜之中,夜風從半敞的窗子裡灌入,揚起了瑟瑟墨黑的髮,在空中翻飛著,好似墨蓮綻開。瑟瑟緩緩閉上清眸,纖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道扇形的影子。

  她屏息,緩緩運功,只覺得體內內力好似春風化雨般,綿綿不絕向掌上聚集而來。瑟瑟習練的內功,講究的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流動風韻,一旦靜心運功,那種靜謐的美,如花之態,如水之光。

  她徐徐伸掌,將掌心抵在那女子的後背上,運功,將體內的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到對方體內。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瑟瑟額頭上不斷有汗珠滾落下來,一滴滴,有如雨下,滾入到她唇邊,鹹鹹的。瑟瑟第一次發現,汗珠的味道和淚珠竟是一樣的。

  肩頭上被虎爪破的傷口,火辣辣地開始疼。

  瑟瑟凝神再運功,將那女子體內的餘毒盡皆逼到一處。

  對方體內的毒很是怪異,確實不好逼出,也怪不得需要習練她這種奇門內功的人來逼。

  瑟瑟感覺到毒氣已經集結到一處,緩緩抬起手掌,朝著那女子後背上一拍,只聽得那女子嚶嚀一聲,「噗」地吐了一口血,那血融了毒,竟是烏黑色的。

  那女子坐在那裡,嬌聲喊道:「啊。」

  雖然只是一個字,卻不同於方才「咿咿呀呀」的孩童之語,顯然已經是好了。

  瑟瑟收回玉掌,怔怔坐在那裡,只覺得全身虛脫的厲害,所有的力氣似乎都已經被掏空了。體內氣血翻騰,頭昏腦脹,她徐徐軟倒在地,只覺得喉頭內一陣腥甜,一腔鮮血噴湧而出。不同於那女子烏黑的毒血,瑟瑟的血是紅色的,噴湧在雪白色的毯子上,如桃之夭夭,嫣紅如霞。

  耳畔傳來一聲低吼,瑟瑟只覺得身子乍然一輕,似乎是被誰抱在了懷裡,鼻端淡淡的青竹味撲來。他竟然在那個女子面前抱起了她嗎?

  瑟瑟根本就無暇去想,頭腦一昏,她沉入到無知無覺的黑暗中去。

 

如夢令 019章

  瑟瑟覺得自已好像掉在了大冰窟中,日日夜夜受著寒冷的侵蝕。全身上下冷的徹骨,每一次呼吸,噴出的似乎都是冰的氣息。眼前永遠是一片模糊,卻又似看到無數幻象。

  娘親伸出纖細溫暖的玉手,撫著她柔亮的秀髮,疼溺地說道:「世間千萬女子,無如我兒瑟瑟!」

  世間所有為父母者,無不為兒女所驕傲,娘親如是。

  瑟瑟臉上漾著甜甜的笑意,仰首望著娘親,為了娘親,她要做的更好。乍然看到娘親發間一纓雪色,瑟瑟抬手,想要為娘親拔去那根白髮,可是一陣風吹來,娘親的身影漸漸淡去,竟逐漸消失在一片白霧之中。

  「娘親,娘親……」她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嗓子已然喊啞,週遭一片迷霧。有淚盈於眸,娘親已然不在了,只餘她孤零零在世間飄零。

  轉眼間,似乎又到了東海,她看到爹爹的劍刺入到她肋間,瞬間疼痛的難受。

  「爹爹……」她哽咽道,父女相見,何以會是這樣一種境況。

  身上越來越冷,而眼前的迷霧似乎越來越重,慢慢地浸過來,看不清前路,到處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站在那裡,心頭一片茫然,她不知自己該向哪裡去,她也不知自己要找的地方,是哪裡?

  隱隱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前方的霧氣中,似乎有一道白衣飄然的身影,若隱若現。她不知道那是誰,但是,她感覺那裡是她的溫暖和牽掛,可是,她卻猶豫著不敢追上去。

  當她終於要追過去時,卻抬不起腳步,因為腳下似乎都是泥濘,用盡了力氣,卻也拔不出來。

  罷了,就讓她永遠沉睡在這黑暗之中吧!

  可是,似乎睡覺也是不舒服的,刺骨的寒意從黑暗中衍生出來,在她四肢百骸裡奔湧,那種冷澈心扉的感覺,讓她感到了恐慌。

  朦朧之中,似乎是有一點點的暖意緩緩地蔓延了過來,不知來自何處,那種溫暖一寸寸地從外部延續到體內,令她感到舒服了些。

  有一個溫柔而堅定的聲音一直在和她說著什麼,忽遠忽近,隱隱約約的,好像在她耳邊,又好像來自她靈魂的最深處。

  熟悉的氣息籠罩著她,溫暖的懷抱如同一個張開的厚繭,緊緊地包裹著她。

  那是誰?他又在說什麼?柔柔的字節,顫顫的音符,為何聽上去那般痛楚?

  秋日的暖陽從半開的窗子裡灑入,映照在掛著大紅帳幔的雕花大床上,床邊,放著三隻火盆,盆裡木炭灼灼燃燒著,一室的溫暖。

  明春水和衣躺在床榻上,懷裡緊緊抱著瑟瑟,雖然室內已經暖意盎然,蓋著好幾層錦被,可是,他懷裡的嬌軀都依舊冷如寒冰,無一絲生氣。此時的她,看上去多麼柔弱,多麼無助。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攥住了他的心,他急促而破碎地喘息著。她已經昏迷了五天,依舊沒有甦醒的跡象,冷的就像一具沒有生命跡象的軀體。

  他抱著她,感覺到自己的體溫都被她汲走了,他的一顆心一會兒似乎在冰水裡浸泡著,一會兒又似在烈火裡煎烤著。

  他用溫暖的胸膛緊貼著她冰涼的背,一隻手臂圈住她的身子,另一隻溫熱的手掌緊緊貼著她冰涼的肌膚,不斷地把暖意從掌心輸入到她體內。

  他一直抱了她五日五夜,雖然說這期間也曾換過姿勢,手臂四肢卻早已麻木了。但是,他的神智卻一點也不麻木,只要她有一絲的風吹草動,他便會敏感地發覺。

  他知道她絕不會輕易地放棄生命,可是他實在忍受不了她毫無生氣地躺在這裡。

  他欠身,在床榻上坐起身來,讓她斜綺在他的懷抱裡,低低地柔柔地說道:「瑟,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現在想來,或許我應當告訴你的。」

  他緩緩地,艱澀地說道。

  對於有的人來說,或許回憶會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可是,對於明春水而言,那一段回憶,卻是不堪回首的。

  他還記得他初次離家的那一年,也不過才十幾歲,金子一般的年齡。如今想來,那一年,當是他這一生中最淒慘的時候了,然,若沒有那時,他是絕不會有今日的。那一年,亦是他這一世最重要的轉折點了。

  離家之前,他也曾照著娘親留下來的一本內功心法習練過內功,只是,對於一個闖蕩江湖的少年而言,只有內力而不會招數,無疑是施展不開的,也只有挨打的份了。

  何況,彼時,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等著將他除之而後快。

  是以,一路之上,他遭遇到了數不清的刺殺。

  雖說多次化險為夷,但是,最後一次,他還是不小心墜入圈套,被一夥黑衣人生擒活捉。他們並沒有將他即可除之,而是對著他俊美的容顏垂涎三尺。

  他們說,不愧是有個崑崙婢的娘親,瞧這模樣生的,大爺若是能玩上一玩,也不枉此生了。

  他並非第一次聽到崑崙奴崑崙婢,那時,不管宮內,還是高官富戶,家裡都會養一些崑崙奴和崑崙婢的。這些崑崙奴崑崙婢不僅容貌絕色,兼之脾性柔和心靈手巧。

  他們低微的身份,造就了他們淒慘的命運。

  宮中的刺繡,大多都出自崑崙婢之手。他也曾聽說過,那些崑崙婢為了趕繡品,眼睛熬瞎的多有人在。

  他也曾聽說過,那些美貌的崑崙奴和崑崙婢被主子褻玩的。

  男子作主子的孌童,女子做主子的侍婢,在主子身下婉轉承歡,然,卻沒有一點地位,玩膩了,便會棄之如敝屐。

  他對於他們是著實同情的,但是,今日,卻第一次聽到,他的娘親竟然是崑崙婢。

  他不信!

  哈哈哈!他的不信招來那些人的狂笑,他們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你難道不明白為何你的娘親那般早逝,就因為你的娘親是崑崙婢,是以就算是生了兒子,地位依舊卑下。生的美貌又如何,生了兒子又如何,還不是照樣被我們主子除掉。如若不是老太婆,你以為你會活到今日麼?不過,我們倒是慶幸你能活到今日,今日,我們就要玩一玩這個身份最高貴的崑崙奴。」幾個人以為他今夜必死無疑,是以將他的娘親是被人所害之事也說了出來。

  他如遭雷擊,原以為娘親是因病而逝,卻不料竟是被那個人害死的麼?

  他呆呆地站在那裡,而那幾個人,卻已經狂笑著棲身而上,將他壓倒在地。

  那時,他已經被他們點住了穴道,根本就不能反抗,就連掙扎也不能夠。他們撕碎了他的衣衫,將他皎潔的身軀暴露在夜色之中,就在大銜之上,欲對他進行凌辱。

  他們的大手,撫上他白玉般的俊臉,在他臉上,挑逗般地捏著。他們髒污的唇,在他身上,肆虐地吻著,留下一道道髒污的青痕。

  他額上青筋暴起,一雙鳳目,已然成為血紅。喉嚨間一腔怒血奔湧,接連噴出幾口血。可是,他卻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但是沒有一人敢上前阻止。在旁人眼裡,此時的他只不過是低賤的奴,只不過是在供主子褻玩,不足為怪。誰會上前阻止,誰又敢上前阻止?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時,一道悅耳的聲音響起,與他而言,那聲音無疑是天籟。

  「你們,請放過這位公子吧!」清清冷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卻含著一絲不可抗拒的堅定。

  他抬首,在沉沉夜色中,看到一位白衣少女站在街頭。月色灑在她清冷的衣衫之上,讓他幾乎懷疑她是拈花淺笑的觀音,前來拯救他。

  那少女生的太過美貌,幾個欲要強暴他的黑衣人也呆愣了一瞬。然後,便齊齊笑了。

  他們慨歎今夜艷福不淺,老天開眼,竟然又送上來一位美貌的姑娘。有兩個人淫笑著向少女走去,然而,走到近前,這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妙。

  那少女只不過是說了這麼一句話,那些原本來來往往對這裡的殘暴行為置之不理的行人竟然湧了過來,齊齊站在少女身後,異口同聲地要他們放人,不然必遭神佛降罪。

  那些行人之中,也不乏有武藝高強的,當下便有幾人過來,同那幾個黑衣人大戰一場,將他救了過來。

  那少女將身上的外衫罩在他身上,向他點點頭,憐惜地說道,要珍愛自己。

  他向她致謝,她卻不以為然,清冷的黑眸中,沒有什麼情緒,倒真是如觀音一般睥睨人間。

  他被她的清冷的氣質和悲憫的心懷所吸引,更令他欽佩的是,她竟然能夠使那麼多人對她近乎神佛般的膜拜。自此,他便將她絕美的容顏刻在了心扉深處。

  他當然會珍愛自己,他第一次知曉,她的娘親,是被人害死的。而那個罪魈禍首,還有他名義上的爹爹,此時卻高高在上。

  自此後,他苦練武功,他知曉,唯有強大,才能擺脫被欺凌的命運。

  原以為不會再和那個仙子一般的女子有交集,卻不料一次在戰場上深受重傷,幾乎喪命。亦是她,仙一般的女子適時出現,她不畏艱辛,從雪山之巔採到一朵雪蓮,吊住了他的氣息,救回了他一條性命。

  彼時,他的整顆身心俱被她迷惑,發誓今生今世要娶她為妻。然,她依舊如觀音仙子般不以為然。臨行前,含糊地說道,如若要娶她,須等她幾年。

  他點頭,他一直等著她。

  而這幾年,崑崙奴烏墨族的族長尋到他,他這才知曉,她的娘親真的是崑崙婢,且是烏墨族族長的千金。族長便是他的外爺,他將整個鳥墨族交到他手上,要他給烏墨族一個安定平等的未來。

  他們到綿雲山深山中開疆闢土,開拓了屬於崑崙奴的世外桃源。

  而她,雖然依舊如同仙子一般,並不將他的感情當回事。

  而今,她乍然遭難,他又怎能置之不理?又怎能任她如活死人般死去?

  明春水抱著瑟瑟,在她耳畔輕輕說道:「瑟,你是如此善良,如若是你,一定也不會任她死去的,對嗎?」

  這些話,他對別人從未講過,就連他手下的四大公子也並不知曉。因為那是他心頭最恥辱的一段過去,一直深深埋在他心底。而對瑟瑟,他也一直覺得難以啟齒。今夜,他終究是鼓起勇氣,向她坦誠,因為他怕他不說出來,她便永遠不會醒過來。

  明春水看著瑟瑟依舊慘白毫無波動的臉,他心頭如千刀萬剮般難受。她在昏迷之中,又怎麼可能聽到他的話呢?

  他抱著她,溫柔地喊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瑟瑟的睫毛眨了眨,兩行清淚從眼角蜿蜒滑下。

  明春水驚異地望著那兩行清淚,一瞬間竟是呆住了。

  *

  不知在黑暗的迷霧中徘徊了多久,瑟瑟終於醒了過來。

  她無意識地動了動,發覺自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擁抱著。她微微一掙扎,便感覺到唇上落下輕輕的碰觸,那軟軟暖暖的感覺,分明是親吻。她正要凝眉,便感覺到那個吻移到了她的眼睫上,將她眼角滑落的淚吮去。

  她不知自己因何流淚,她感覺到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似乎聽到了一個淒慘的故事。她不確定那故事是真的,還是在夢中的。她覺得心好痛,為那個故事,為故事裡的人。

  她有些難過地擰了擰眉,立刻,便有一隻溫柔的手覆上她的額角,沿著眉骨輕緩地探著,使她的頭痛症狀稍微減輕了一些。

  她的心猛然一滯,身子乍然繃得死緊,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他的唇,便代替了指尖,輕輕落在她的黛眉上,眼睛上,瞬間轉移到她的臉頰,輕輕摩擦著。他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灼熱的呼吸撩撥著,似乎在訴說著曾經出現在夢裡的那些溫柔的呼喚。

  在夢裡,是他在呼喚她嗎?

  那麼溫柔,那麼深情,是他嗎?

  瑟瑟微微苦笑,是他又如何,他心中,不僅僅只有她。而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遠遠及不上那個女子,她知道。

  她睜開眼睛,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

  她不管醒著,還是睡著,其實沒多大差別,都是黑暗的世界罷了。

  明春水看到瑟瑟睜開了眼睛,他一直高懸著的心總算是回歸了原位,心頭湧上了一陣狂喜。可是,他卻如同失語般,瞬間,不知說什麼了。

  他就那麼默默地看著她,唇角勾著笑意,眸光卻複雜至極。

  瑟瑟並不知他在看著她,她推了推他的懷抱,想要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別動!」明春水沉聲說道,微微苦笑。

  她一動,他的手臀就麻木的厲害,抱了她五天五夜,肩膀,手臂,腿腳早已麻木了,根本就不聽他的使喚。靜坐了片刻,才感覺找回了知覺,他將她緩緩放在床榻上,為她蓋上厚厚的錦被。

  一脫離他的懷抱,瑟瑟便感覺到全身冷的厲害。難道是她一覺睡到了冬天?怎地這般冷,床前,似乎還放著火盆。

  「我昏睡了多久?」她淡淡問道,語氣冷冷清清的,沒有一絲情緒。

  「五日五夜!」明春水坐在床畔,柔聲答道。

  五日五夜?那應當還是在秋日,可是為何她感覺到如此的冷。而床前,似乎是撂著好幾個火盆,就算她看不到,卻是可以感覺到得。自己為何如此畏寒?

  似乎是察覺到瑟瑟的疑惑,明春水伸手為瑟瑟掖了掖被角,柔聲問道:「是不是感覺到冷?」

  瑟瑟顰眉道:「是,何以如此?」難不成是因為祛毒。

  「是你為她祛毒落下的病!」明春水心疼地說道。

  「哦!」瑟瑟輕輕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果然如此,自此後,就連夏日,她也要裹著厚厚的棉衣嗎?

  她的冷淡令他幾乎抓狂,她惱他氣他都無所謂,就是這般疏遠,令他心中如貓爪般難受。

  他俯身,溫柔的唇落在她的唇瓣上,輕輕噬咬著。見她依舊毫無反應,他漸漸加深了這個吻。

  瑟瑟卻低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黛眉輕佻,冷冷笑道:「明春水,不過是一副殘軀,你若真的想要,自管要好了!」

  明春水黑眸一凝,心底,劃過一絲難以名狀的哀傷。

  他起身,深邃的眸光鎖住她憔悴的容顏,心疼地將他擁在懷裡,他知曉那夜他傷到她了。可是,他不得不那麼做。如若老天讓他重新選擇,他還會那麼做。他不可能任由那個女子自生自滅,任由她如花般凋零夭亡。

 

如夢令 020章

  懟瑟躺在廊下的軟椅上,身上披著一件厚厚的裘衣。明媚的日光照在她臉上,映的一張玉臉潔白如雪。她懶洋洋坐在那裡,病美人一般,美得令人擔憂,似乎她隨時都會融化在日光裡一般。

  瑟瑟醒過來已經有五六日了,只是身上的寒症依舊不見輕。雖說沐浴在暖暖的日光裡,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難道說,這一生,就要這般過下去嗎?瑟瑟微微苦笑。

  雲輕狂沿著長廊拾階而上,遙遙看到坐在廓下的瑟瑟,笑吟吟地說道:「女人啊,果然是柔弱點比較好看。」

  瑟瑟微微一笑,有氣無力地問道:「你這意思,是說我以前不好看了?」

  「非也,以前當然也是好看的,但是,如今更加好看!」雲輕狂抱臂笑道。

  瑟瑟不理他的調侃,淡淡問道:「薔兒呢?」算起來,也有好幾日沒見風薔兒了,這丫頭,知曉她目盲了,也不來探視她。黑暗中的日子,著實是無聊透頂呢。有她說說話,也能解解悶。

  雲輕狂斂起唇邊的笑意,咬牙切齒地說道:「那妖女,被樓主罰了靜室之刑,明日才能出來的。」一旦說起風薔兒,雲輕狂就一副憤恨的樣子。可是,瑟瑟還是能夠從雲輕狂的聲音裡,瓣出來幾分愛意。

  瑟瑟未曾料到風薔兒竟被囚禁起來了,聞言沉默了一瞬,輕聲問道:「是因為薔兒助我出逃嗎?」

  雲輕狂笑道:「也不全是,其實那妖女也早該關一關了,最近無法無天的厲害,再不管教,豈不反了。」

  「什麼是靜室之刑?」瑟瑟挑眉問道。

  「我之前犯過一次錯,被樓主關了五天靜室,在靜室之中,眼前一片黑暗,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血流聲。到了第四日,我幾乎要崩潰了,到了第五日,我幾乎癲狂。」雲輕狂道。

  風薔兒因為她受了刑罰,瑟瑟心內極是歉疚,聽雲輕狂說的,這刑罰不帶血腥,倒是稍微鬆了一口氣。只是,今後出春水樓的希望便更加渺茫了,恐怕薔兒也是不敢助她了。

  「我今日來,是給你送東西的。」雲輕狂說著,從隨身的藥囊中,拿出一袋子藥丸,道,「這是配合你習練內功的奇藥,我配成了藥丸,效果比單用藥草要好,你配合著用吧。」

  瑟瑟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她也該好好習練武功了。

  「你也不問問我為何要給你藥?」雲輕狂見瑟瑟一副清冷冷的神色,凝眉問道。

  瑟瑟唇角綻開一抹毫不在意的笑意,道:「為何?難不成你看上我了?」其實瑟瑟心裡是明白的,如若沒有明春水的吩咐,雲輕狂怎會有這般大的膽子。只是,她不想問,也不想知道。

  雲輕狂低歎一聲,沉聲道:「趕快練武吧,內力高了,這寒症也便會慢慢消除,不然你這般半死不活的樣子,令人真是……」

  令人真是憐惜!

  雲輕狂話沒說完,便轉身沿著走廊去了。

  瑟瑟在廊下又坐了一會兒,感覺日光漸漸變得幽暗了,身上也漸漸有了冷意,正要起身回屋,便聽侍女來報,說是蓮心姑娘求見。

  蓮心?憐心?!

  倒是一個好名字啊,瑟瑟唇角扯開一抹笑意。

  只是她不記得自己在春水樓認識這麼一個女子。

  「蓮心是誰?」瑟瑟問前來稟告的侍女。

  「是樓主救回來的那位女子。」侍女低低答道。

  瑟瑟淡淡笑了笑,原來是那個女子,不知她見她又是有什麼事?

  前方響起一陣輕巧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便到了她近前,隱隱聽到衣袂飄飛的聲音,可以想見,那女子一定是雲裳著身,飄飄若仙。只可惜的是,她看不到她絕美的風姿。

  「小女子蓮心拜見樓主夫人!」綠衣女子蓮心在瑟瑟身前站定,微施一禮道。

  她生的極美,眉如遠黛還蹙,眼比秋水還清,容顏透著三分清冷,三分嬌美,四分婉轉。

  她的聲音,嬌柔而軟暱,好似天空漂浮的柔軟的雲,又像林間一陣和暖的輕風。這聲音,竟是帶著三分熟悉的感覺。

  瑟瑟凝眉思索,良久也記不起何時聽過。不禁有些失笑,這般嬌軟清甜的聲音,她若是聽過,應當是不會忘記的。

  她竟是叫她夫人!?

  瑟瑟自嘲地笑了笑,道:「莫叫我夫人,我可不是什麼夫人?」

  那女子聞言,清聲說道:「蓮心雖然記不起前事,但是,對初醒那一刻的事卻是記得請清楚楚,若非樓主夫人為奴家祛毒,我怎麼能夠撿的這條命。蓮心記得夫人的樣子。」

  瑟瑟心中掠過一絲驚異,這個女子,她竟是失憶了嗎?

  失憶了!多好啊!

  此時此刻,在瑟瑟看來,失憶也不失是一伴美好的事。她多想忘記和明春水之間的一切,可是,偏生忘不掉,好似刻在了心中一般。為何,失憶的不是她,卻偏偏是這個女子呢。

  「你找我,何事?」瑟瑟淡淡問道。

  「樓主和夫人的再生之恩,蓮心無以為報,願終生做樓主和夫人的奴婢,隨侍左右!求夫人成全。」蓮心清聲說道。

  做奴婢,莫不是真的失憶了,竟然要求做奴婢!?

  瑟瑟低歎一聲,悠悠說道:「有什麼事,你找明春水去說好了!」

  開玩笑,明春水會讓她做奴婢?

  「夫人,樓主已經說了,待蓮心傷好,便要將蓮心送走。可是,蓮心已忘卻了前事,不想再回到從前。雲公子說了,我之所以忘記前事,概因之前的事情刺激了腦子,我想肯定是不愉快之事,所以,蓮心不想再回到從前,只想終生侍奉樓主和夫人。求夫人替蓮心在樓主面前說說吧。」

  蓮心的聲音帶著三分淒楚三分哀求三分幽怨,令人聞之心酸。

  可是,瑟瑟感覺自己自從為她祛毒後,心腸好像是變硬了,對於這般淒楚的聲音,心頭竟然連一絲漣漪也沒有。

  瑟瑟淡若輕煙地笑了笑,道:「你說做奴婢樓主自然不答應了,你去找他說,就說你要以身相許,我想他肯定會答應的!」

  「夫人!」蓮心大驚道,「蓮心沒有那個意思,蓮心只求伺候樓主和夫人。夫人如此說,要折殺蓮心了。」

  蓮心的聲音裡帶了幾分哭腔,估計此時已經是梨花帶雨的樣子了吧。

  瑟瑟笑了笑,她這樣子,若是讓明春水看到了,定會認為自己欺辱她了。

  「你回吧,我根本不是他的夫人,你不用找我說,我救你,從未想要你回報什麼。你有什麼,還是找樓主去說吧。」瑟瑟淡淡說道。

  話音方落,便聽得前方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聽聲音,便知是明春水到了。大約是看到了這邊的境況,就聽得那腳步聲疾走幾步,瞬間就到了身前。

  「你怎麼跪在這裡,快起來。」明春水冷澈溫雅的聲音低低傳來,帶了一絲驚訝和責怪。

  瑟瑟聞言,微微一愣,未料到這個女子竟是在她面前跪著的。可歎,她這個目盲之人,竟然是不知道。

  「樓主,求你讓我留下來吧,我不想回去。我只想留在這裡伺候樓主和夫人。樓主若是不答應,蓮心就在這裡長跪不起。」蓮心跪在長廊上,定定說道。

  「你胡說什麼,快起來。」明春水俯身去攙扶蓮心,卻被蓮心躲開,依舊執拗地跪在那裡。

  瑟瑟坐在軟椅上,感覺到風越來越涼,裹了裹身上的裘衣,她起身,淡淡說道:「你們聊,我先進屋了。」

  自有侍女過來,牽了瑟瑟的手,向寢居內走去。

  「夫人,求求你了。」蓮心一把抓住瑟瑟的衣角,攔住了瑟瑟的去路。

  瑟瑟黛眉輕蹙,冷冷說道:「明春水,我想你還是盡快將前事告訴她!」

  他和這個女子的事情,何以要摻和上她。就算這個蓮心忘卻了前事,她要報恩,去伺候明春水那是他們的事情,和她無關。

  明春水抬眸望向瑟瑟,看到她清麗婉秀的玉臉沐浴在日光下,臉上神色淡淡的,說話的語氣也是一副疏遠寡淡的口吻。似乎,一切,都和她無關一般。他心口處,微微一疼。

  「我不要知曉前事,我不要知曉前事。」蓮心忽然摀住頭,淒慘地叫了起來。

  明春水眸光一凝,俯身將蓮心攙扶起來,柔聲道:「好,我不說前事,你也不必做奴婢,這裡,你若想留下便留下,什麼時候想通了,願意離開就離開,隨你,可好?」

  蓮心放下捂著頭的手,一雙美目定定望著明春水,軟語道:「樓主,我可以做你的侍女嗎?」

  明春水眸光一深,柔聲道:「蓮心,我不會讓你做侍女,你對我有恩,也算這裡的主子。」

  「蓮心不記得前事,只記得樓主和夫人的大恩,怎敢在這裡妄稱主子,樓主若是一定不答應,那就是嫌棄蓮心了。」絕美的一張臉,在夕陽映照下,眼角眉梢皆是柔柔的淒楚。

  明春水望著她那副堅定的樣子,心底湧上來一股心酸。原本是那樣清傲的人兒,高高在上,就如同月裡仙子一般,如今失了記憶,竟連奴婢也要做了。

  他低歎一聲,極是無奈地說道:「你若執意如此,我不再攔著你,只是,你要記住,你不是侍女。」

  「謝樓主!」蓮心聞言,展顏一笑,一雙美目,綻放著波光瀲灩的清光。

  瑟瑟聞言笑了笑,緩步向室內走去。報恩有很多種方式,何必執意要做奴婢。瑟瑟想不通,如若是她,是絕不會選這種報恩方式的。

  蓮心見瑟瑟要進屋,快步過來攙扶瑟瑟。

  瑟瑟但覺得一雙纖細柔膩的手撫上了她的手腕,心中頓覺不舒服,她淡淡說道:「你不必扶我,伺候樓主便是。「

  蓮心睫毛顫了顫,輕聲道:「夫人是在嫌棄蓮心嗎?」

  「你不要誤會,我並非嫌棄你。」瑟瑟淡淡說道,緩步走到床畔。日後有她在這樓裡伺候,這日子恐怕就熱鬧了。只是,她要靜心練武,無暇陪她耍。

  她要離開春水樓,明春水不允。她退而求其次,要搬到村子裡那座院落去居住,明春水依舊不允。如今倒好,這個女子來了,她終於可以離開了吧。

  「明樓主,我想搬到村子裡住。」她抬眸淡淡說道。

  明春水黑眸一瞇,沉聲道:「我不許。江瑟瑟,你最好斷了這個念頭。」

  瑟瑟倒是沒想到明春水依舊這般決絕地拒絕,不禁淡淡苦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到了用晚膳之時,有侍女過來擺膳。蓮心見狀,也過去幫忙,但是,很顯然,她之前並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手腳並不算伶俐。

  待到用飯之時,她又非要站在那裡布菜。

  瑟瑟目盲,一直都是小釵布菜的,蓮心執意站到瑟瑟身側,為她布菜。

  瑟瑟只是冷冷淺笑,並不說話。

  瑟瑟本就目盲,不小心伸出來筷子,碰到了蓮心的筷子,飯菜掉落下來,大約是落到蓮心的手上了,隱隱聽到她低低的輕呼聲。

  明春水見狀,凝眉道:「蓮心,你坐下來用飯!」

  蓮心一呆,捂著燙到的手指,盈盈笑道:「蓮心謝樓主,蓮心不敢。」

  「坐下來,一起用膳。」明春水再次說道,這一次聲音裡隱含著一絲威嚴和一股子氣惱。

  蓮心呆了一瞬,低聲道:「謝謝樓主。」

  她終於緩緩地在明春水身側落座。

  瑟瑟氣定神閒地用著飯,只當什麼也沒看到,其實,她真的什麼也看不到。就算看到了,她也不會有什麼感想,她覺得她的一顆心,早已淡了下來。

  如今,只有兩件事,是她在意的,一件,便是她的目盲何時能好。另一件,便是要好好練武了。


如夢令 021章

  接下來這頓飯,自然是蓮心不時地為明春水夾菜,並且適時地送上嬌艷清甜的微笑。

  瑟瑟安靜地用著飯,眉目恬靜而淡遠,對面前的一切,只當做聽若未聞。

  明春水淡定地坐在那裡,唇邊噙著溫文的笑意,當眸光掃過瑟瑟時,深邃的黑眸中劃過一絲漣漪。

  飯畢,瑟瑟淡淡起身,緩步走到窗畔的軟椅上,安靜地坐著。耳聽得蓮心對明春水道:「樓主,蓮心到門外聽侍。」語聲柔柔,嬌俏溫婉,既軟又嬌,像是要溜到人的心縫裡。

  瑟瑟聞之,唇角勾起一抹清淺的笑意,不知為何,大約是目盲的緣故,是以對人的話語特別敏感。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個蓮心絕不是甘心做一輩子奴婢來報答明春水的救命之恩。試問,哪一個奴婢敢用這般嬌柔的語氣對主子說話?

  明春水淡淡一笑,溫柔地說道:「蓮心,天色不早,你早點回院裡歇著吧。我這裡,夜裡不用隨侍。」

  「樓主……蓮心要伺候樓主和夫人,怎能還到輕煙院裡去居住,蓮心……可否住到樓裡?」蓮心抬眸盈盈淺笑,語氣柔柔地問道。她本就生的貌美,這一笑更是迷人心魄。

  明春水眸光一凝,柔聲說道:「我晚上從不用人伺候,你早些回吧。你的身子才痊癒,要多歇息。」言罷,抬眸沉聲道:「墜子,送蓮心姑娘回去。」

  蓮心眼見留下無望,遂向明春水和瑟瑟深施一禮,淡笑著隨墜子去了。

  明春水眼見得蓮心衣袂飄飄的身形漸行漸遠,忍不住深深歎了一口氣。他屏退所有侍女,偌大的室內瞬間只餘他和瑟瑟。

  他淡定地坐在案前,一襲清雅的藍繡白衫,儒雅而簡單。他優雅地執著白玉杯,慢慢地品著茶,深邃的眸光緊緊鎖住窗畔素衣翩然的身影。

  深秋的涼夜,蟲鳴淒淒,月色朦朧。

  瑟瑟靜靜坐在窗畔的軟椅上,自從甦醒後,她一直是清遠寡淡的樣子。明春水亦由著她的性子,對於她的任何要求,都無條件依從,自然除了離開春水樓和擻離小樓。甚至連她晚上要求自個兒獨睡,他也答應了。

  只是,明春水的眸光掃過瑟瑟身上那襲輕裘,眸光忽然一黯。方纔他不曾細看,此刻才發現,這襲輕裘根本就不是他為她做的那幾件。

  瑟瑟在軟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她感覺夜已經很深了,遂低聲喚道:「小釵。」

  可是喚了數聲,也不見小釵答應,今日小釵也不知怎麼了。

  瑟瑟淡淡笑了笑,起身摸索著向床畔走去。

  一隻大手帶著暖意握住了她的手腕,引著她向前走去。瑟瑟驚異地縮手,只是反抗卻是徒勞的,她根本就掙不脫。她心中有些悲歎,明春水的功力到底是比她高,她竟然絲毫未曾感覺到他的存在。難不成他一直沒有走?一種被偷窺的感覺瞬間湧上心頭,瑟瑟忍不住有些著惱。

  「樓主還沒有走?」瑟瑟淡淡問道,聲音冷然。

  明春水並不說話,只是意味深長地默默打量著瑟瑟,夜風輕拂他勝雪的白衣,全身散發著渾然天成的清峻。良久,他淡淡說道:「你這件狼皮裘衣不錯!」

  瑟瑟聞言,微微凝眉,她抬手撫摸披在身上的輕裘。自從得了寒症,明春水便命人為她做了好幾件毛皮裘衣,他如此問話,難不成她穿的不是他為她做的裘衣?

  瑟瑟記得,風暖送她的那件白狼皮裘衣,她也一直在櫃子裡放著的,原打算下次見面,還給風暖的。莫非,此時身上穿的竟是那伴嗎?到底是目盲之人,連自己穿的什麼衣服都不知曉。

  「確實不錯,挺暖和的。」瑟瑟勾起唇角,一抹似清水芙蓉般的淺笑在唇邊綻放。

  她繞過明春水,向床榻處緩緩走去。

  已然幾日不曾見她軟語輕笑了,此時竟是因為這襲白狼皮笑得如此明媚。明春水但覺得心中微微一酸,他腳步輕移,瞬間便擋在瑟瑟面前,大手一探,將瑟瑟身上的白狼皮脫了下來。

  身上驀然一空,一股冷意襲來,瑟瑟惱道:「明春水,你要做什麼?」

  明春水勾唇淺笑道:「難不成夫人要穿著裘衣歇息?」他半開玩笑地說道,只是聲音裡卻透著一絲淡淡的苦澀。

  「這件白狼皮裘衣,倒真是不錯,是誰送你的?」他淡淡問道,灼灼的眼審視著她玉臉上最細緻的變化。

  他看著她濃密纖長的睫毛一斂,遮住了幽黑的眼眸。白皙細膩的臉龐,在淡淡的燭火下,水映亭雲般靜婉。

  她低低說道:「是一個朋友送的。」

  「什麼朋友?」明春水瞇眼問道。

  瑟瑟盈盈淺笑道:「明樓主今夜很閒嗎?對我的朋友也這麼感興趣,不過,我可是沒有興致和你聊。對不住,我要歇息了,明樓主還不走嗎?」

  「我今夜不走了!」明春水大咧咧在她身側坐下,褪下白玉面具,俊美的容顏在燭火掩映下,分外迷人。

  瑟瑟微微凝眉,對於明春水的無賴,她一向無計可施。何況,這本就是人家的寢居,甚至於春水樓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說了算的。

  不過,別的雖然瑟瑟做不得主,但是,她這具殘軀還是自己說了算的。

  她神色淡漠地掀開錦被躺下,閉眸歇息。身畔床榻一沉,很顯然明春水也躺下了。纖腰一緊,已經被明春水攬住。他這動作做的極其自然,瑟瑟卻身子一僵,伸足向後踢去。明春水伸腿一勾,便將瑟瑟的腿勾住。

  瑟瑟黛眉微凝,手腕一翻,手指間多了幾點寒芒。她反掌便向後甩去,幾道寒光向明春水的身上刺去,距離極近,似乎是很難躲開的。

  明春水唇角一勾,失笑道:「江瑟瑟,你要謀殺親夫嗎?」

  他伸手一掀錦被,運內力一激,錦被瞬間鼓蕩起來,幾根閃著寒光的銀針瞬間沒入被內。

  明春水掀開錦被,翻身壓倒她,低笑道:「江瑟瑟,你這床上的功夫看來也得練一練了。」

  他這句話說的意味不明,帶著一絲戲謔,瑟瑟的一張玉臉瞬間羞紅了。

  明春水卻勾唇淺笑,黑眸中亮光灼灼,「前幾夜不是挺乖的嗎,今夜這是怎麼了。」

  瑟瑟輦眉,凝聲問道:「你說什麼?」

  明春水淡笑不語,這幾夜瑟瑟要求獨睡,他答應了,但是惦記著她夜裡畏寒,是以,他總是半夜裡進來,點了她睡穴,抱著她睡。

  瑟瑟呆了一瞬,便明白了明春水話裡的意思,怪不得每夜初睡時,覺得極冷,睡著了反而覺得暖和多了,總覺得身畔似乎有一個火爐。她還偎依著尋找熱源,卻原來,那竟是他的懷抱。

  明春水瞅著瑟瑟愣愣的模樣,微微一笑,俯身去吻她的唇。

  瑟瑟凝眉,卻原來自己連這副殘軀的主也做不得了。心中一陣氣惱,忽然揚手,甩了他一巴掌。

  請脆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瑟瑟沒想到明春水沒戴面具,這一掌打得有些重。

  明春水感覺臉上火辣辣地疼,唇角滲出一絲血絲來。

  他眸光一深,不怒反笑,這樣的瑟瑟,才是他喜歡的瑟瑟,不是這幾日淡漠如木頭一般的人兒。

  他俯身,繼續方才被那一掌打斷的吻,瘋狂而溫柔地吻著她。大手掌著她的纖腰,腿壓著她的腿,黑髮糾纏著她的髮。

  瑟瑟感覺到唇間有一絲血腥的味道,心頭一滯,鼻間全是他身上那種幽淡的青竹的氣息,一顆心竟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難道說掉到水裡還不夠,還要將自己往火裡送嗎?

  她悲歎地想到,她也不反撫,任他欲求欲取。只是,當他吻得情動之時,她忽冷冷說道:「明春水,難不成你要把我強暴了?」

  明春水聞言身子一僵,俊臉上神色變幻莫測,黑眸中眸光複雜而痛楚。他的唇忽然離開了瑟瑟的唇,起身從床榻上翻身而下。

  他披上衣衫,戴上面具,在床榻前默然而立,墨玉般的黑眸緊緊鎖住瑟瑟,有些咬牙切齒地說道:「江瑟瑟……」

  他一起身,瑟瑟便覺得身上一空,一股涼意襲來,她忍不住縮了縮。

  明春水望著她瑟縮的樣子,黑眸中閃過一絲痛楚,頓住話頭,他轉身將床榻上綴了銀針的錦被拿開,從櫃子裡又拿了一條錦被覆在瑟瑟身上。他在黑暗中默立片刻,忽轉身離去。衣衫飄飛,帶起一股涼風,蕩到瑟瑟臉上,拂起了瑟瑟額前的亂髮。

  瑟瑟擁著錦被,有些怔愣。她其實知道方纔那句話有效,但是未曾料到對他有這般大的刺激,他轉身離去時,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意。

  她可以肯定,這一次,他是真的生氣了。

  在瑟瑟看來,他似乎不應當對這句話這麼在意,難道……

  瑟瑟忽然憶起前幾日初醒時,迷迷糊糊中聽到的那個故事。

  原以為那不過是一個夢,是以,她從不曾深想,可是,現在想來,那分明不是夢。

  瑟瑟擁著錦被,坐在床畔,細細地回憶起那個夢裡的所有細節。越想便越加確定,那根本不是夢,而是,明春水在向她解釋,解釋他和蓮心的關係。

  她知曉,作為春水樓的樓主,作為崑崙奴的首領,必將是有著一段辛酸的過去的。可是,她從未想過,他竟有著那樣淒楚的一段過往。

  瑟瑟忽然感覺到心口處一陣陣抽痛,為明春水。

  這一刻,她問著自己,如若是她,面對自己傾慕的恩人,會如何做呢?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一些理解明春水了,可是,身畔空空的,他的人已經離去了。

  夜漸漸深了,窗外的月兒散發著冷光,一隻不知名的鳥兒清凌凌地叫了一兩聲,從窗外那株桂花樹的枝頭,振翼飛去。

  翌日一早,瑟瑟用罷早膳,依舊不見明春水的影子。以往,不管她如何淡然對他,一日三餐,他都是必會陪她一起的。

  瑟瑟忍不住問小釵:「小釵,你可知樓主在哪裡?」

  小釵抬眸,對於瑟瑟主動詢問樓主的去向,有些奇怪。

  她微笑道:「樓主一早便出去辦事了,留話要奴婢們好好伺候著夫人。」

  瑟瑟心中一顫,未曾料到他竟是離開春水樓了。瑟瑟自然知曉身為春水樓的樓主,不可能日日流連在這裡的。自從知曉那日的故事是明春水說的,瑟瑟亦知曉,他和一些人是有著殺母之仇的。

  「樓主說何時回來沒有?」瑟瑟淡淡問道。

  這一次,小釵可不僅僅是驚奇,而是驚喜了。看樣子夫人對樓主,不再是那般冷然了。她笑道:「這個小釵就不知了,外面的事情辦完了,樓主就會回來的。夫人莫不是開始想念樓主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瑟瑟淡淡笑道:「小釵,你何時也學得如此貧嘴了,我只是有話要問樓主。」

  可是,瑟瑟要問的話一直沒有機會問出,因為明春水這一去竟是去了一月有餘,還不曾回轉。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窗前的桂花落盡,後園子的花僅餘傲霜的雛菊開的如火如荼,時令已經到了秋末冬初。

  這些日子,瑟瑟也沒閒著,天天習練內力。雲輕狂送來的奇藥果然效果比藥草要好,一月有餘,瑟瑟的內力已經從第四重提升到第七重。身上寒症也漸有好轉,亦能披上裘衣到園子裡去轉一轉了。若是以前,只怕是在秋末這樣的日子裡,出門會被凍僵的。

  只不過目盲依舊沒有好,雲輕狂隔幾日便來為她敷藥,說是有好轉的跡象了。

 

如夢令 022章

  瑟瑟坐在長廊上的琴案前,玉手優雅地按在琴弦上,輕輕撥弦,玉指如飛,奏出一曲悠揚而不失激揚的曲子。泠泠的琴音裡,聽到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瑟瑟微微笑了笑,她聽出那是蓮心的步伐,輕盈而舒緩。

  雖然看不到,但是她可以想像的到,在柔柔的日光裡,容貌絕麗的女子,一襲翩翩飛舞的裙裳,婀娜多姿地緩步走來。

  她知曉,能夠被明春水視為觀音一般的女子,定不是庸脂俗粉。

  這些日子,明春水不在,蓮心照例來這裡隨侍,瑟瑟多半時間都呆在屋內練功,鮮少見她。

  「古風古韻,鏗鏘遄流,清靈而不失激揚,柔緩而不失灑脫,不知,夫人所奏的,是何曲子?」蓮心輕柔的聲音從風裡悠悠傳來。

  「此曲乃古曲《蒹葭》,」瑟瑟微微一笑,淡淡說道,「蓮心姑娘應當亦是撫琴高手吧,不知可否彈奏一曲。」既然能一語道出她所奏之曲的韻味,也必是箇中高手。

  蓮心盈盈一笑,倒也不雅辭:「蓮心不會彈奏古曲,就奏一曲《水調歌頭》吧。」

  「楊柳花飛過,久不賦新愁。瀟瀟風雨梢歇,殘缺月當頭。簾外氤氳漸起,舊處清池難覓,顧影待誰收?試問伶竹月,無語不相謀……低回首,空佇立,轉凝眸。黃花昔墜、今又開遍暮時秋。彈指終成遙隔,一霎驚鴻來去,萬緒思悠悠。縱使春光好,當日未曾留……」

  琴音脈脈,先如孤雁驚飛,冷月清照。繼而近水輕雲,千里秋霜,有蕭索之意,卻不失悲壯之勢。她一邊彈奏一邊清唱,聲音輕靈而柔美。

  瑟瑟倚窗凝聽,從歌聲琴曲裡,感覺到眼前女子應當是清高孤傲的性子,不知為何,執意要屈尊做奴婢。莫不是失憶也能改變一個人的性子嗎?瑟瑟凝眉。

  一曲而終,蓮心起身施禮道:「蓮心隨意而奏,獻醜了。」

  瑟瑟自沉醉中回神,淡笑道:「孤高明月隨雲轉,冷落寒梅向雪開。蓮心姑娘的琴技一流,曲子也極好。只不過,既憶不起前事,就莫要再傷懷才是。」

  蓮心面色微微一僵,淺笑道:「蓮心雖憶不起前事,但,卻日日做噩夢,是以,心情低落,令夫人見笑了。」

  瑟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就在此時,忽聽身側的小釵輕聲道:「樓主回來了。」小釵的性子一向是沉穩的,此時的語氣除了欣喜還含著一絲驚惶。

  瑟瑟的心底因了小釵的驚惶也閃過剎那的波動,就聽得長廊上一陣腳步聲傳來。聽得出來,有五個人正走了過來,不過,瑟瑟沒有聽出明春水那沉穩輕緩的腳步聲。

  怎麼回事?瑟瑟凝眉,不是說明春水回來了嗎?何以沒有他的腳步聲?

  正在疑惑,就聽得身畔的蓮心柔聲道:「樓主,樓主這是怎麼了?」嬌柔的話音裡也透著一絲驚惶。

  瑟瑟心底劃過一絲不安,她拽了拽身側的小釵,問道:「小釵,樓主怎麼了?」

  小釵一直擔憂著明春水,忘記瑟瑟的目盲了,見瑟瑟問起,淒然道:「樓主似乎是受了傷,被人用軟椅抬回來的。」

  瑟瑟心頭一顫,週遭明明是很亂的,她卻隱約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透著一絲緊張。身側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掠過,隱約感到一行人已經進了寢居。

  瑟瑟由小釵攙扶著,也緩步向屋內走去。

  室內一陣忙亂,淡淡的藥味在輕輕瀰漫。

  雲輕狂將侍女們盡數屏退,只餘蓮心守在床榻不肯走,她淒然道:「雲公子,當日蓮心傷重之時,便是樓主悉心照顧,蓮心才撿回一條命。如今樓主有傷,蓮心也要親自照料樓主才是。樓主的傷不得痊癒,蓮心決不離樓主寸步。」

  她的聲音嬌柔淒婉,但是,卻帶著幾分堅定地不容拒絕的意味。

  雲輕狂喟歎一聲,語調平靜地說道:「也好,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來吧。樓主的傷口暫時不用敷藥,你不用管。墜子,你和蓮心姑娘一起照顧樓主。小釵,你小心伺候著樓主夫人,我先回了。」

  「雲公子,樓主傷在哪裡?傷勢如何?」小釵擔憂地問道。

  雲輕狂看了一眼小釵身側的瑟瑟,以手摀住心口處,凝眉道:「傷在這裡了。」

  小釵大驚,臉都嚇白了:「樓主沒事吧?」

  雲輕狂眨眨眼,凝聲道:「那要看照顧的周到不周到了。我先回去配藥了,你們小心照顧著樓主。」言罷,向瑟瑟施禮退下。

  瑟瑟靜靜站在室內,雲輕狂的話,她並不敢相信。這個雲瘋子,總是行事令人難以預料。只是今日之事,卻容不得她不信。

  因為,她站在床畔,明明距離明春水很近,卻只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如若在平日,除非他屏息刻意掩飾自己的存在,瑟瑟都會感受到自他身上散發的氣勢,或溫雅,或凌厲,或霸氣。或者感受到他注視她的眸光,而此刻,她什麼都感受不到,只能聽到他輕輕的呼吸聲,很顯然,他正處於昏迷之中。

  看樣子,他似乎是真的受了傷。

  瑟瑟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心,一下下,慌亂地跳動著。她的心不是早就淡了嗎,何以,他的安危,依舊牽動著她的心魂?原來,陷入到情愛的泥潭中,並非那麼容易抽身而出的。

  她站在床畔,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這氣息並未因為時日的久遠,而有絲毫的陌生。原本,她有些話要問他,不想,等了一個多月,卻是這樣一種境況。她真的怕,那句話,永遠沒有機會問出。

  「夫人,你臉色不好,先去歇息一會兒吧,這裡有我們照顧,你放心好了。」蓮心坐在床畔,轉首時瑟瑟說道。

  墜子在一側聞言,有些不滿地哼了一聲,冷聲道:「蓮心姑娘,樓主尚在昏迷,夫人怎能安心去歇息?」墜子說話,一向是不講究情面的。

  瑟瑟自然是不可能去歇息的,只是她在這裡,卻也照顧不到明春水。遂吩咐小釵搬了一張軟榻過來,坐在床榻一側。

  靜靜坐在那裡,眼前一片黑沉,不知過了多久,隱約感覺到床榻上的人似乎是舒了一口氣,瑟瑟心頭微微一顫,眼睫輕輕顫動。

  「樓主,你醒了?」一道嬌柔欣喜的聲音在身前響起,瑟瑟這才記起,他們兩人之間,還隔了一個蓮心。

  他果然是醒了。

  縱然目盲,瑟瑟還是隱約感到他的眸光從她臉上緩緩掠過。然,他卻並不說話,沉沉的黑暗中,她感覺到他如同一隻無聲棲息在林間的鷹隼,令人不知他靜默之下暗藏著怎樣的機鋒。

  瑟瑟淡淡笑了笑,這麼說,他傷的根本就不重,否則,怎會有如此凌厲的氣勢?又是雲輕狂耍的把戲,這樣很好玩嗎?

  「蓮心,你怎麼在這裡?」他的聲音,沉沉的,柔柔的,好似冬日吹來的柔風。

  瑟瑟輕輕歎息,對蓮心,他總是用這般溫柔的語氣說話。

  「樓主,你醒來就好,方才蓮心真是嚇壞了。傷口還疼嗎?要不要叫狂醫過來看看?」蓮心柔聲說道,語氣也極是溫柔體貼。

  瑟瑟靜靜站起身來,緩步走到窗畔默立。

  目盲久了,對聲音和觸感便格外敏感。她閉著眼,感受著清涼的風吹進窗牖,舒緩、細緻、清幽,倘若雙眼是好的,看得到風景,很可能就會忽略這些細微的存在。

  「是啊,疼的厲害,不過,蓮心不用擔心,我沒什麼大事。你也累了,早點回去歇息吧。」明春水柔聲說道,眼角餘光掃到窗畔的瑟瑟,看她一臉的波瀾不驚,眉頭微凝。

  「疼的厲害嗎?蓮心看看,是不是還在淌血。」蓮心黛眉一顰,極是擔憂地說道。

  「不用了,我記得蓮心是暈血的,還是不要看了。」明春水低沉柔和的聲音,帶著一絲憐惜低低說道。

  其實明春水的傷勢一點也不重,他只是太疲累了,卻無論如何睡不好,是以雲輕狂給他吃了一丸酣眠的藥丸。只是,眼看著瑟瑟冷然的樣子,他才將自己的傷勢說的重了些,其實,並不疼的。但是,蓮心並不知曉,依然不停地詢問。

  瑟瑟耳聽得兩人的曼聲軟語,心頭涼涼的。

  一個是不加掩飾的關心和擔憂,一個是毫無保留的溫柔和體貼。這就是所謂的郎情妾意?她那句要問的話,還有必要再問嗎?如若是否定的答案,瑟瑟真不知自己將何以自處。

  「不行,蓮心一定要看,否則,我不會放心的。」蓮心柔和但堅定地說道,伸手便去掀明春水腰間的衣衫。

  瑟瑟站在窗畔,眉尖挑了挑,唇邊勾起一抹淡笑。

  從方才蓮心所奏的琴音,還有歌裡那句「縱使春光好,當日未曾留……」,瑟瑟便猜測到,蓮心或許根本就不曾忘卻前事,否則,怎會發出那樣的感慨。她記得,明春水說過,他所等的女子,並未回應他的深情。而如今,看樣子蓮心是後悔了,想要挽回明春水那顆心了。

  此時,瑟瑟幾乎可以肯定,蓮心並未忘卻前事,且對明春水一片深情。

  這麼說,人家確實是郎情妾意了,而自己,究竟算是什麼?瑟瑟站在那裡,心頭猶如劃過一顆冰晶,涼涼的夾雜著一片莫名的痛楚。

  忽聽得一聲嚶嚀,瑟瑟雖然看不到,但還是不自覺地回首。

  蓮心的臉色忽然間變得蒼白至極,她撫著額頭,只覺得頭昏昏的,沿著床畔,滑倒在地。

  明春水黑眸一瞇,從床榻上倏然起身,伸臂一攬,便將蓮心的身午攬住。

  「樓主,小心你的傷口。」墜子低呼道。

  明春水對於墜子的擔憂毫不在意,他扶住蓮心軟軟的嬌軀,將她平放在床榻上。拍著她的臉,低喚道:「蓮心,你怎麼了?醒醒……」低柔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焦慮。

  「我看她是暈血吧。」墜子冷冷淡淡說道。樓主都說了不要她看他的傷口了,她偏要看。

  「來人!」明春水低低喝道。

  在門外候著的侍女慌忙奔了進來,「去請狂醫過來。」明春水沉聲吩咐道。

  門外的侍女應聲去了。

  「她怎麼了?」瑟瑟在小釵的攙扶下,緩步走了過來。她知曉明春水的傷勢並不重,是以方才並不很擔憂。而蓮心無緣無故昏倒,她有些疑惑。

  明春水靜靜望了瑟瑟一眼,俯身探了探蓮心的脈搏,低聲道:「無礙,可能是暈血吧,不過身子還很虛弱。叫雲輕狂過來為她看一看。」

  小釵的眸光,從蓮心臉龐上掠過,蓮心的臉,確實有著不正常的蒼白,看上去確實虛弱的很。

  「蓮心,你醒醒。」明春水低低喚道。

  不一會兒,蓮心蒼白的玉臉上,濃黑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從昏迷中甦醒了過來。

  「我這是怎麼了?」蓮心低聲問道。

  「你方才昏迷過去了,身子太虛弱了,我讓侍女送你回去歇息,一會讓狂醫過去為你看看。」明春水看到蓮心甦醒了過來,舒了一口氣。

  「蓮心沒事的,蓮心要留下來照顧樓主,樓主你還傷著呢。」蓮心不甘願地說道,起身從床榻上坐起身來。

  明春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低低說道:「我真的無事,只是皮外傷,方纔我只是吃了丸藥,是以才會睡著。你安心歇著,不用擔心我。」

  他起身吩咐侍衛,抬了軟椅,將蓮心送了回去。


如夢令 023章

  蓮心一走,明春水揮手將侍女們盡數屏退,室內瞬間一片靜謐。

  瑟瑟靜靜立在屋內,原本要問的那句話,不是她問不出口,而是,再沒了問的心情和必要。

  她感受到坐在床畔上的明春水略顯紊亂的呼吸聲,不知是這些日子自己的內力精進了,還是他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心情。他這樣緊張,應當是在為蓮心擔憂,畢竟,那是他傾慕的佳人,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且待他,又是那樣溫柔休貼。

  瑟瑟心頭,忽然湧上來一股難以名狀的滋味,她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他。

  沉沉的黑暗中,她看不到他,而他,也沒有說話。

  沉默!

  沉默是金,而此時他們之間的沉默,代表著什麼?無話可說?他們之間,果真無話可說了嗎?

  這壓抑的沉默,令她無法再忍受。瑟瑟轉身,摸索著朝門口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裡?」明春水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冷冷澈澈中透著一絲難言的惱。

  瑟瑟忍不住笑了笑,為何,對於蓮心說話,他是那樣溫柔,一旦對她,就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惱恨的語氣?

  「我出去走走!」瑟瑟靜靜轉首,一顆波動的心瞬間平靜下來,她朝著他,唇角微扯,玉臉上綻開一抹盈盈笑意。

  明春水默立在床榻前,深邃的黑眸始終注視著她,探尋著她臉上每一刻的表情變化,甚至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當他看到她臉上那抹淡淡的笑意,他的心,瞬間沉了又沉。

  「我受傷了,你不為我敷藥?」他沉聲說道,語氣裡透著一絲難以覺察的幽怨。

  瑟瑟凝眉,他明明沒受多重的傷,雲輕狂方才也分明囑咐了,暫時不用敷藥。而且,她是目盲之人,怎麼為他敷藥?

  「我去叫侍女過來!」瑟瑟淡淡說道。

  「不要她們,我就要你!」他輕輕說道,語氣裡透著一絲不可言喻的堅定。

  「你不是沒受什麼傷嗎?」瑟瑟不為所動地淡笑。方纔他幾乎都要抱著蓮心送人家回去了,而且,他都說了,自己根本都沒受什麼傷,只是吃了雲輕狂的藥睡著了而已。

  「我那是安慰別人的,你到底要不要為我敷藥?又流血了,疼死我了。」明春水低聲說道,語氣裡透著淺淺的愁,悠悠的傷。

  瑟瑟轉身,朝著他說話的方向走去。

  「藥呢?拿來!」她伸出纖纖玉手,定定問道,幽黑的清眸,清澈如明鏡,不泛一絲波瀾。

  敷藥就敷藥,倒要看看,他到底傷了沒有。

  「給你!」明春水低低說道,一個涼涼的瓷瓶放入到她手中。

  瑟瑟拔開瓶塞,一股幽涼清淡的藥香撲來,是金瘡藥的氣味。

  她慢慢扶著床,坐到床畔,曼聲問道:「傷口?」

  她對他說的話越來越簡潔,這似乎代表著她在生氣。她在生他的氣呢,洞悉了這一點,明春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在這裡,在腰部。「明春水一本正經地說道。

  可是瑟瑟乃目盲之人,縱然他說了腰部,瑟瑟也不知在哪裡。遂,伸手,撫上他的身子摸了摸。那裡似乎不是他的腰部,而是他的肩膀。

  「再向下!」他懶洋洋地開口,話語裡隱隱帶著恬淡的笑意。

  瑟瑟怔了怔,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拂在她的手上,她心中微顫,剛想將手抽回,卻被明春水一把抓住了。瑟瑟掙了幾下,掙不開他的鐵鉗般的大掌。

  他揭開衣衫,握著她的手,緩緩地慢慢地一路向下,沿著他溫熱碩偉的胸膛,一寸寸滑過他光滑灼熱的肌膚。

  瑟瑟的玉臉,浮上一層羞惱的紅暈,這一刻,她幾乎可以肯定,明春水這廝,在戲弄她。不過,玉手在他的引導下,滑到了他腰側的傷口,那裡濕濕的,有溫熱的血在滲出。

  「這裡!」明春水的聲音壓得很低,溫雅中透著一絲嘶啞。大約是被她按到傷口,疼痛所致。

  瑟瑟凝眉,他倒是沒欺騙她,傷口果然是裂開了。遂揭開纏繞的布條,將金瘡藥倒在他的傷口上,然後再細細縛好。

  「好了,你歇著吧。」瑟瑟低低說道,起身欲走。

  身子驀然一輕,他已經將她擁到了床榻上,他的懷抱,猶如一個蠶繭,將她緊緊包裹住。

  「你告訴我,方才是不是在吃醋?」他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溫柔中帶著一絲魅惑。

  瑟瑟感覺到他的氣息在她臉側流竄,帶著暖暖的溫度,將她的半側臉頰燒熱。

  吃醋?她是在吃醋嗎?在吃蓮心的醋?

  「是不是在吃醋?」他繼續鍥而不捨地問道,語氣刻意壓得十分疏淡,但是,那灼熱的氣息,還是暴露了他心頭的期盼。

  「沒有!」瑟瑟壓下心頭的狂跳,淡淡說道。

  明春水灼熱的眸光忽然變得黯淡,他倏地放開她,沉聲道:「你是真的一點也不關心我是否受傷?」

  「有一個蓮心關心還不夠嗎?」瑟瑟冷冷說道,欲從床榻上起身。

  身上一暖,他的手臂再次環住了她的纖腰,困住了她的身子,這一次兩人身子緊緊相貼,容不下一絲空隙。屬於他獨有的男子氣息、體溫,包圍住她所有的感覺。

  耳畔傳來他低低的笑聲:「果然是吃醋了,卻還死不承認!」

  「我沒……」她的話被他的唇堵了回去。他將她擁的緊緊的,霸道而不失溫柔地吻著她,抒發著他的狂野,他的思念,他的深情。他的唇舌,吞噬著她的呼吸,她的靈魂,她的顫抖。

  這醉人的繾綣柔情幾乎讓她徹底迷醉。

  可是,瑟瑟告訴自己不能再淪落到他溫柔的陷阱中。

  她猛然推開他,冷冷說道:「明春水,你不要再戲弄我了,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

  明春水未曾料到瑟瑟的內力已經增長了不少,一下子便被她推開了。他暗運內力,才穩住身形。

  「你以為我在戲弄你?」他定定立在她身前,深幽的黑眸籠上一層濃濃的痛楚。

  「不是嗎?」瑟瑟凝聲說道,「你喜歡的,不是蓮心嗎?你不是一直在等她嗎?如今,她失了記憶,又是這般喜歡你,你不是可以得償所願了嗎,那個和你比肩,讓你傾慕讓你欣賞的人回來了,還在這裡纏著我做什麼?」

  瑟瑟說完,便起身從床榻上下來,疾步向外走去。可是只邁了兩步,手臂便被明春水一把抓住,他不顧她的掙扎,將她緊緊擁住。

  這一次他有了提防,暗運了內力,瑟瑟不管如何掙扎,也掙不脫他的懷抱。

  「明春水,你究竟要做什麼?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放了我?」瑟瑟痛聲問道。

  明春水伸手棒起瑟瑟的臉,幽深的黑眸緊緊鎖住她的嬌顏,一字一句,定定地說道:「江瑟瑟,你聽好了,我喜歡的是你,只是你。你聽到了沒有?」

  瑟瑟抬眸凝視著他,因為看不到他,所以她很清楚地感受到他這句話裡的真意。

  「那,蓮心呢,你對她……」瑟瑟顫聲問道。

  「她確實令我傾慕令我欣賞,可是我喜歡的卻是你,你懂了嗎?」他再次重複道。

  他語氣裡充滿著濃濃的情意,瑟瑟在他懷裡完全愣住了。

  明春水低頭,看到瑟瑟抬著頭,纖長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著,美麗的黑眸深幽似一汪不見底的幽潭,紅艷艷的小嘴微張。他從未見過纖纖公子這般驚愣的樣子。

  他用力,將她更緊更深地擁住,幾乎要搏她深深嵌入到他的骨血戶中。

  午後的日光淡淡的,透過半開的扉窗,將相擁的兩人籠住。

  一室的靜謐和溫馨。

  明春水低頭,輕輕說道:「或許,我們該要個孩子,這樣你就沒有閒暇胡思亂想了。」

  孩子?

  瑟瑟一把椎開他,挑眉說道:「明春水,雖然你說喜歡我,但是我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你,所以……所以,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言罷,就要溜走,可是目盲的她自然逃不過明春水的魔掌。

  明春水一把擁住她,將她打橫抱住,放到柔軟的床榻上。

  瑟瑟躺在床榻上,想要動身,卻發現全身已經被他禁錮住了,耳畔響起他恨恨的聲音:「江瑟瑟,你再說一句不喜歡我,嗯?!」

  瑟瑟感覺到他語氣裡暗湧的情愫,還有沉沉的失落和咬牙切齒的懊喪,心頭湧起一股難言的輕顫,只是,她沒打算這麼輕易饒過他。她睫毛輕顫,淡淡說道:「我不喜歡……」

  明春水眸光一沉,猝不及防攥住瑟瑟的唇舌,低語道:「看來,是該要個孩子了。」

  他的手掌,托起瑟瑟的腰肢,灼熱的唇舌,沿著瑟瑟的脖頸,一路向下,一直吻到她胸前的溫軟。一向深邃幽黑的眸中,此時,俱是歷歷情愫。

  他的吻,引起她一連串的輕顫。

  她被他的呼出的灼熱氣息嚇住,雖然她是目盲看不到,可是她卻知曉,現在是白日。而他,看樣子不僅要她,而且要強取。可是她卻無法掙脫他,他的一雙鐵臂,將她的身子緊緊攥住,使她一動也不能動。

  他的吻,使她的身心漸漸迷亂,玉臉上浮起一片羞紅。

  明春水伸袖一拂,一道道輕紗和床榻上大紅色帳幔紛紛曼妙地垂落,遮住了繾綣旖旎的大床。

  他伸指正要去解瑟瑟的衣衫,門外響起侍女長聲稟告聲:「樓主……」

  明春水的動作一頓,沉聲說道:「什麼事?」

  門外的侍女被他語氣裡的寒意嚇住,半晌才哆嗦著說道:「狂醫說,輕煙苑的蓮心姑娘……蓮心姑娘病情嚴重……」

  瑟瑟明顯感覺到明春水的身子微微一僵,接著感覺到他的大掌自她臉上緩緩撫過,又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下,低語道:「我去看看,你在此好好歇息」

  言罷,翻身下了床榻,隱約聽到衣袂飄飛的聲音,很顯然是他飛速穿上了衣衫,接著聽到他的腳步聲,疾走而去。

  瑟瑟只覺得心中頓時堵得難受,雖然他說了是喜歡她,可是,她怎麼感覺到,在他心裡,她根本就不如那個蓮心重要。

  她真的不確定,明春水是否能確定他自己的情感。

  瑟瑟自床榻上起身,將垂落下的盡數掛好,然後淡淡說道:「來人。」

  小釵看到明春水急匆匆離去,遂守在門外聽侍,聽到瑟瑟的聲音,疾步而入。

  「夫人,你沒事吧?」小釵隱約聽到了方才輕煙苑侍女的稟告,很擔心瑟瑟。

  瑟瑟淡笑道:「無事,小釵,你為我梳頭吧。一會兒,我要出去走走。」自從目盲後,一直都是小釵打理她的容顏。

  小釵點點頭,細心地為瑟瑟梳了她最愛的隨雲髻,從拒子裡拿出一襲白狐皮的輕裘為瑟瑟披上。

  「小釵,隨我到輕煙苑去一趟。」瑟瑟清聲說道。

  「夫人……我看我們到後園裡走走好了……」小釵焦急地說道。樓主此時一定是去了輕煙苑,而此時,據說那個蓮心病了,夫人此去,不太妥當。

  「小釵,你不用阻我,我是一定要去的。你若不陪我去,那我也會自己去的。」瑟瑟自然知曉小釵的擔心,只是,她必須要去。她倒是要看看,那個蓮心,究竟是得了什麼嚴重的病。

  小釵強不過瑟瑟,只好扶著瑟瑟,緩步向輕煙苑而去。其實有些事,或許早點揭曉比較好,小釵擔憂地想到。

  越過煙波湖的石橋,不一會便到了輕煙苑門口,門口倒是沒有侍衛守著,瑟瑟和小釵徑直到了院內。院子裡依舊是花香淡淡,兩次來這裡,雖是不同的時間,但心情卻是一樣,很是壓抑。

  上次是來為蓮心解毒,心情自然是淒楚絕望的,這次,雖說不是那麼淒楚,但是,卻是忐忑的,壓抑的。

  沿著長廊,繞了幾個彎,瑟瑟便聽到前方,隱隱傳來低低的啜泣聲。

  瑟瑟的內功心法已經練到了第七重,本來耳力就已經極佳,如今又是目盲,對聲音又是格外敏感,是以,那隱隱約約的啜泣聲,便清清楚楚地傳到了耳畔。

  她頓住腳步,凝神傾聽。

  小釵隱約聽到了哭聲,卻不似瑟瑟聽得這般清楚,見瑟瑟不再前行,便也停了下來。其實她心中,現下是很矛盾的。

  「夫人,不如我們回去吧。」小釵低低說道。

  瑟瑟抬手,止住了小釵的話音,只聽得風裡那女子隱隱的哭泣聲漸漸歇止,她聽到她嗚咽著問道:「樓主,你告訴我,這孩子是誰的?是誰讓我懷了孩子,我雖然記不起前事,但是我還是清楚,我是沒有嫁過人的,這孩子到底是誰的?樓主,你告訴我!」

  室內傳來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聲,接著聽到明春水痛楚的聲音啞聲道:「你若是知道這孩子的父親是誰,你打算怎麼做?」

  「我一定殺了他,然後再自殺。因為我雖然忘記了前事,但是,我卻很明白地知曉我這顆心,是在樓主身上的,不可能懷上別的男人的孩子,如果是別人的孩子,那就一定是那個人強迫了我!」蓮心的聲音,依然是溫柔的,只是聲音裡卻帶著不可抑制的決絕。

  一陣難言的沉默,四周靜悄悄的,就連風聲似乎也聽不到了。瑟瑟的心神,此時都集中在那間屋內的兩人身上。

  蓮心竟然有了身孕,而她因為忘記了前事,不知孩子是誰的。

  瑟瑟靜靜立在長廊上,午後暖暖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

  「孩子,是我的。」明春水低低的聲音從風裡傳來。

  那低不可聞的話音,聽在瑟瑟耳中,卻猶如晴天霹靂。

  孩子,竟然是他的?

  孩子,竟然是他的!!!

  瑟瑟唇邊,浮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在柔柔的日光下,縹緲而蒼白。

  方纔,他還在她耳畔溫柔地說喜歡她,說要她為他生一個孩子。未曾料到,這麼快,就有另一個女子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

  他還說對蓮心是仰慕是欣賞,對她,才是喜歡。

  未曾料到,堂堂的春水樓樓主,竟然也是滿口謊言。怪不得有人說過,男人的誓言,就是耳旁風,在這裡吹吹,那裡吹吹,根本就當不得真。

  瑟瑟可以想見,在那溫馨的精緻的典雅的明春水親自為蓮心建造的女子閨房內,一襲白衫的明春水,正溫柔地將那個花容月貌的蓮心擁在懷裡,眉間眼梢,應是充滿了濃濃的愛意和甜蜜。

  瑟瑟真是慶章,慶章自己目盲了,是以看不到這錐心的一幕。

  可是,雖說看不到這一幕,她的心,為何還要這般的疼痛,就好似有尖刀在一下一下刺著她。

  那個方纔還擁著自己的懷抱,此時,正擁抱著別的女子。

  接下來,蓮心說了什麼,明春水又說了什麼,瑟瑟一句也不曾聽到。她感覺自己的耳朵好似聾了一般,所有的意識好似被抽離,她就像一抹幽魂,緩緩向回路飄去。

 

如夢令 024章

  瑟瑟無意識的走著,腳步虛浮,一個踉蹌,差點跌倒。胸腔內一股熱血,似乎要噴薄而出,她扶住身側長廊上的石柱,忍不住一陣陣乾嘔,似乎要將一腔熱血嘔盡。

  枉她江瑟瑟孤高清傲,要找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良人,卻不料到頭來,竟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小釵看到瑟瑟如此形容,徹底嚇傻了,她拍著瑟瑟的後背,疾聲呼道:「夫人,你怎麼了?」她並未聽到明春水和蓮心的對話,是以,並不知瑟瑟何以如此。但,卻也差不多可以猜到必是和明春水有關的。

  小釵一聲疾呼,早已驚動了屋內的明春水。他黑眸一凝,瞬間已經從室內衝出。

  瑟瑟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那麼急促,好似鼓點,一聲聲,敲擊在她心上。在她泥濘的心中,留下一個個腳印。

  她聽得出那是明春水的腳步聲,曾經,只要聽到他的腳步聲,她便會想到天荒地老。只是,此刻,她卻一點也不想見這個男人,不想聽到他的說話聲,不想聽到他的腳步聲,甚至於,不想感受到他的氣息。

  她只想離開,現在、馬上、即刻離開他,永遠地離開他。

  瑟瑟忽而甩開小釵攙扶著她的手,循著方纔的記憶,沿著長廊,筆直衝了出去。身後傳來明春水一聲疾呼:「江瑟瑟……站住。」

  瑟瑟已然衝出了長廊,感覺腳下軟軟的,是鬆軟的泥土。身後明春水的一聲呼喚,猶如魔咒,她心頭一驚,足尖一點,便縱身躍起。

  瑟瑟知曉,沿著地面向前走去,必會遇到諸多障礙,她目盲之人,定是衝不出這裡。但是,從高空縱出,當是無所阻礙。憑著她纖纖公子的「躡雲步」,或許還是有希望甩開明春水的。

  此刻,她只想甩開他,一點也不想見他。

  麗日之下,一襲青影就那樣從地面直直縱起,好似臨風仙子一般,從空中輕盈飄過。輕風揚起那身素裙,在風裡翩飛曼卷,好似一朵在風裡柔柔綻放的花。足尖偶爾觸到大樹的村梢,瑟瑟便足尖一點,乘機換氣。憑著感覺,她認準了方向,向春水樓出口的方向飄飛而去。

  「江瑟瑟,你瘋了,快停下。」明春水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隱隱還有衣袂破空的聲響,他,竟然已經追了上來。

  是的,他說的對,她是瘋了,但不是現在才瘋,而是自從遇見了他的那一瞬,她便已經瘋了。可笑的是,她猶不自知。如今,他一語點醒瘋癲人,她覺得她從未如現在這般清醒。

  憑著心頭的那一股子氣和絕世的輕功,她竟然將明春水甩到了後面,而且,瑟瑟這一番縱躍,竟然越過村莊,越過村莊前的田地。只聽得耳畔呼呼的風聲,當她的足尖再次觸到數木的技椏,鼻間一陣清淡的花香撲鼻。

  瑟瑟心頭頓時喜憂參半。喜的是,她竟然衝到了出口處那片花林,憂的是這花香是有毒的,她慌忙閉氣,從花海之上飛躍而過。

  「江瑟瑟,前面危險!停下來。」身後傳來明春水一聲撕心裂肺的暴喝。

  瑟瑟心頭猛然一凌,猛然記起,花海前方,是峭壁,她這一番衝過去,勢必會撞到峭壁上。然,此時的她,卻是無論如何也停不下飛縱的趨勢了。因為內息紊亂,手腳綿軟,顯然是已經中了花毒。

  她只能任憑自己,如同一隻折翼的蝴蝶,向著前方翩然墜下。

  明春水眼睜睜看著瑟瑟向前方的峭壁上撞去。

  他的輕功和瑟瑟不相上下,是以,方才一直不曾追上瑟瑟。到了花林上方,因了瑟瑟聞了花毒,飛躍的速度稍慢了。他眼看著就要抓住她的衣角了,忽然看到,前方是峭壁。冷冽的鳳眸一瞇,足尖在枝上一點,猛然提氣,身子如箭般向前衝去。到得近前,長臂一勾,將瑟瑟攬在懷裡,只是飛縱的勢頭太猛,身子卻收勢不住,只好就勢一轉,用自己的後背撞在了峭壁上。

  一聲悶響傳來,疼痛從後背開始,逐漸蔓延到全身。方纔那一衝勢頭太猛,如今,撞上去的力道便很大,受的傷害也便很重。

  他抱著瑟瑟,猶如秋日的枯葉,翩飛而落。

  鮮花遍開的花林中,兩人靜靜趴伏在地上,誰也沒有動。瑟瑟是因了花毒身子綿軟,根本就不能再動。明春水是因為後背的刺痛,根本就不想動。

  隨後追來一大群侍女和侍衛,眼睜睜看著兩人跌倒在地上,明春水不曾下令,竟是誰也不敢上前。

  「江瑟瑟,不管你聽到了什麼,那都不是真的。」明春水沉聲說道,極力壓抑著心中的痛。幽深的鳳眸中,是從未有過的悲傷、懊悔,還有自責。

  落英繽紛,落花如雨,沾到他的髮梢和白袍上,嫣紅的花襯著墨黑的髮月色的袍,分外美麗。

  瑟瑟側躺在他的懷裡,聽著他的問話,感受著他的氣息,為何,她終是逃不掉他的魔掌?

  所有的情緒,憤怒的、不平的、惱恨的、失望的、痛心的,全部雜糅在一起,在她的心底叫囂著,終於在這一刻爆發。

  「明春水,你不要再用花言巧語來欺騙我了,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信得,一個字都不會信。你放我走,你憑什麼囚我在此,你有什麼資格囚禁我?明春水,我寧願永遠目盲下去,也不要再看到你。」瑟瑟恨恨地說道,想要用手去推開他的懷抱,可歎身子綿軟的一點力氣也用不上。

  不是真的!他說他的話不是真的!不管是不是真的,不管他是不是那個孩子的爹,對她而言,都不重要了。如若不是真的,那才是更可怕,他為了蓮心,竟連這樣的事都肯認下來,那他還有什麼不肯為她做的?

  還說不喜歡人家,欺她是瞎子嗎?

  一番話吼出來,瑟瑟的心一點一點地平靜下來,就好似一潭死水,再不會泛起任何波瀾。

  明春水望著瑟瑟,聽著她的激憤的話語,他的心乍然縮了起來,如同被緊箍咒箍住了,再也放不開。

  他知曉,不管此時他說什麼,她都不會信。他踉蹌著起身,一言不發,忍著背部的疼痛,俯身將瑟瑟抱起來。瑟瑟全身綿軟,一動也不能動,他也不給她解藥,任她無力地靠在他懷裡。

  「樓主,你受傷了,讓奴婢們來吧。」小釵和墜子快步迎了上來,想要接過他懷裡的瑟瑟。

  明春水並沒有放手,只是淡淡一瞥,小釵和墜子頓時慌忙退下。

  方纔那一眼,她們看到樓主眸中深沉的情意和痛楚,隨了樓主多年,不管遇到什麼事,樓主在她們這些奴婢面前,總是雲淡風輕,她們是第一次,從樓主眸中,看到這麼深的毫不掩飾的痛楚。

  明春水抱著瑟瑟,緩步向春水樓而去。只是,這一次,他並沒有帶瑟瑟回摘月樓,而是越過摘月樓,來到花海後面的「浮雲閣」。

  「浮雲閣」位於攬雲峰頂,是一處用堅實的石塊壘成的院落。院落正中,遍植梅樹,此時還未到花開的季節,只有老村虯枝,格外蒼勁。

  明春水抱著瑟瑟,逕直來到左側的暖閣內,將她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一雙鳳眸靜靜注視著瑟瑟,卻冷聲吩咐墜子道:「墜子,自此後,你來照顧夫人的起居。小釵,你暫時不用服侍夫人。」

  小釵雖然心思細膩,但是太過心軟,要她照顧瑟瑟,他有些不放心,而墜子的性情相對比較清冷,他還放心些。

  交代完,明春水拂袖到了外屋,雲輕狂早已趕了過來,揭開他背部的衣衫,小心翼翼地為明春水上藥。

  一邊上藥一邊不停地歎息,雲輕狂都不曉得,從何時開始,他竟也這般多愁善感了。情之一物,果真害人不淺,看來,還是獨身比較好。

  瑟瑟躺在溫柔的床榻上,身上的花毒還不曾解去,只能一動不動地躺著。她很請楚,這一次來到的不是摘月樓。雖然不知這處院子的位置,但是,她還是感覺到這裡地勢比摘月樓要高。

  為了不讓她再次逃走,這次明春水是真正的將她囚禁起來了。

  她隱約聽到,他冷澈的聲音從外屋隱隱傳來,似乎是在吩咐侍衛叫鐵飛揚和他的貼身死衛過來守衛。以前在摘月樓,都是一般的守衛,這一次不僅派了他的近身死衛守衛,竟然還派了鐵飛揚。

  瑟瑟在春水樓住了這麼一段日子,對於春水樓裡的事情,明春水倒是也沒瞞她,她知曉,那個鐵飛揚,是四大公子之中的大公子,乃葬花公子。

  也就是那一次在海戰時,那個紫衣戴面具的公子。

  他是四大公子的老大,武藝也是最高的。而且,據說性情沉穩,冷面冷心,對敵人從未手軟過,是以,才有葬花之名。

  由他來守衛,瑟瑟知曉,自己逃出去的可能性更加少了,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以前,她還是像囚犯,而今,卻已經是真正的囚犯了。

  在黑暗中躺了很久,墜子才拿了解藥過來,喂瑟瑟吃下。坐在床畔,低低歎息道:「樓主的心,夫人還沒有看清嗎?」

  瑟瑟聞言,冷冷顰眉,此刻,她不僅不想再見他的人,甚至也不想聽到關於他的話語,遂淡淡說道:「墜子,我餓了。」

  墜子沒料到瑟瑟會將話題轉到用飯上,呆了一瞬,定定說道:「夫人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命人準備。」言罷,起身去了。

  在床榻上約摸躺了一盞茶工夫,身上花毒漸漸解去,身子終於可以動彈了。瑟瑟扶著床榻,緩緩坐了起來。

  墜子已經派人送來了飯菜,瑟瑟起身一言不發地坐到案前用飯。墜子本就比小釵話少,見瑟瑟不說話,也只是微微歎息,沒有再言語。

  室內靜悄悄的,一餐用畢,墜子派人將飯菜撤了下去。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瑟瑟起身,模索著在室內慢慢踱著步,淡淡問道。

  「已近酉時,外面已經是暮靄沉沉了!」墜子輕聲答道。

  天已經快黑了嗎?瑟瑟淡淡顰眉,未料到這一翻折騰,竟然折騰到了黃昏。

  「這屋內是如何擺設的?」瑟瑟在室內走了一圈,輕聲問道。

  「一張大床榻,靠南牆處,擺著一個紅木桌案,桌案上擺放著書籍和筆墨紙硯,還有一個花瓶。北牆處擺著一個櫃子……」小釵細細將室內的擺設說給瑟瑟聽。

  瑟瑟微微頷首,這室內擺設極是簡單,多餘的物事基本上沒有。而且,一應物事皆是靠牆而設,或許是考慮到她這個瞎子不方面吧。

  「這裡,原是什麼所在?」瑟瑟靜靜問道。

  「這是樓主處理事務的居所。」墜子清聲說道。

  瑟瑟微微頷首,緩步走到南牆處,感覺到有幽涼的風從窗子裡灌入,蕩起她一襲青裙,隱隱的還有沁涼的雲氣拂來。

  很顯然是一處扉窗,瑟瑟心中一喜,伸手摸了摸,卻發現這窗子是依石而雕,四個尺許大的窗口排成上下兩排,很小,看樣子是想要從窗子裡跳出去是不可能了。

  瑟瑟默立在窗畔,感受著輕風拂面的涼意,不知默立了多久,忽聽得身後墜子和侍女們輕聲施禮道:「樓主!」

  熟悉的腳步聲緩步踱來,只聽得明春水冷冷澈澈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瑟瑟翩然轉身,縱然看不到他,卻還是衝著他的方向冷冷淺笑。長袖一拂,袖中暗器如簧般向明春水飛去。

  明春水鳳眸一凝,眸底一片暗沉。

  瑟瑟雖然目盲,但是暗器打得卻極準,雖然辨不清穴道,但是,卻都是衝著他身上要害而來。他不敢輕視,伸袖一拂,長袖盪開,阻擋著暗器,另一隻手也不閒著,將那些角度刁鑽的暗器盡數接在手中。

  一陣辟里啪啦的響聲過後,第一輪暗器發完,瑟瑟聽著風聲,便知那些暗器盡數落空了。

  瑟瑟冷冷一笑,伸手從窗畔的桌案上,抓起一隻花瓶,砸了過去,只要能拿到的東西,都被她當做暗器砸了過去。

  明春水一雙黑眸愈加幽暗,唇角卻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那些物事,能躲過的,盡數被明春水躲過,能接住的,皆被他接住。他依舊毫髮無傷,靜靜立在門畔。

  他抬眸望向瑟瑟,淡笑著問道:「還有嗎?」

  瑟瑟定定立在窗畔,衣衫輕輕飄飛著,面色蒼白如雪,神色卻極淡然,淡的幾乎沒有顏色。唇角勾著一抹笑意,清艷而絕麗。

  「從今日起,你我要兵戎相見嗎?」明春水淡淡問道,清澈的聲音裡,分明透著一絲苦澀。

  他躍過一地的狼藉,向瑟瑟漫步走來。

  瑟瑟聽著他的腳步聲,心內一陣悲哀,她依舊不是他的對手,看來,還是要苦練武藝了。聽著他漸行漸近,瑟瑟運起內力,長袖一鼓,好似鼓風的帆,向明春水攻去。

  明春水閃身避過,瑟瑟循著風聲,如影隨形地追了上去。

  一瞬間,暗器攻擊轉為了貼身肉搏。

  瑟瑟是存了要擊敗明春水的心思,明春水是打算要制服瑟瑟,讓她不再胡鬧。一來一往,兩人在偌大的室內,纏鬥了幾十招。因明春水不敢用全力,是以,瑟瑟也並未佔得下風。

  「江瑟瑟,你真的不聽我解釋?」兩人的手掌擊在一起,明春水沉聲問道。

  瑟瑟唇角露出一抹慘淡的笑意,淡淡說道:「不聽!」

  或許他真的是有苦衷的,但是,她不打算聽。在這一場情愛裡,毫無疑問,她是輸者,她不想再品嚐那種心碎的滋味。

  「明春水,不管那個孩子是不是你的,我都不在乎。因為我已經不在乎你了,你願意和哪個女子生孩子,便和她生去。我現在只關心我的自由,你何時放我走?」瑟瑟收招,淡淡站在床畔,冷冷說道。

  她的聲音出奇的鎮定,而且冷靜,語氣裡有一種四平八穩的味道,很顯然,她絕不是頭腦發熱說出來的這句話。

  明春水聞言,幾乎站立不住,他怎麼能夠忍受她不在乎他?

  這句話徹底將明春水強大的鎮定擊的粉碎,幽深的鳳眸中,瞬間墨靄深深。

  他向前猛跨一步,伸手一攬,將瑟瑟攔腰抱起,動作極快,瑟瑟根本就不及反應。

  「可是,我只想和你生孩子。」他的聲音,在她耳畔低低響起,冷冷的,語氣裡沒有一絲溫柔。墨黑的眼底,亦是冷寂一片。

  他伸袖一拂,外衫盡數褪落在地。他抱著瑟瑟,翻身上榻,一隻大掌,將瑟瑟的雙手固定在頭頂,另一隻大手,伸指一拂,只能得撕拉一聲,瑟瑟身上的衣衫已經盡數化為碎片殘布。

  「明春水,別讓我恨你!」直到此刻,瑟瑟才知曉,方纔那一場酣戰,不過是他在讓著她。而此刻,自己被他壓在身上,竟是一絲也不能動。


如夢令 025章

  明春水俯身,臉上面具已褪,驚世俊美的容顏上,滿是清冷。聽到瑟瑟的話,他眸光一凝,然,卻未曾停下動作。

  他縱橫天下這幾年,不管做什麼,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後才進行,而偏偏,自從遇到了她,他的情緒便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眼前這個女子,總是能輕易挑起他的怒火。

  她的淡定,她的清冷,讓他感覺,一直以來,她就像他手上的清風,感覺得到,卻抓不到,根本就不是他的心可以謀劃得了的。

  此時此刻,他竟然發現,縱然是讓她恨他,也好過她無視他。

  他低頭,薄唇欺吻而下,初而清淺,漸而深重,從她的薄唇,吻到她的酥胸。同時,大掌托起她纖細的腰肢,長身一挺。

  一陣疼痛襲來,瑟瑟咬牙,幾欲將薄唇咬破。

  他卻沒有再動,強忍著自己,沉聲道:「說你要我!」

  求而不得,便要強取。這一瞬,明春水不再是叱吒風雲的春水樓樓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為愛癲狂的男子。

  瑟瑟聞言,冷然而笑,縱然咬破了櫻唇,她也不肯出聲。

  她的冷笑,讓他的心徹底墜入深淵。他唯有不斷地動作,似乎才能證明,她還在他的懷抱裡。

  疼痛一波一波襲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瑟瑟倒抽了一口氣,忽而張口,咬住了他貼在她身前的脖頸,狠狠的,一股腥甜的味道充斥在齒間。明春水痛的深深顰眉,眸光一深,卻依舊不肯放鬆對她的動作,甚至伸臂,將她柔軟的纖腰更深地契合於自己,讓慾望更加深埋。

  他一次又一次地折磨著她,同時,也折磨著他自己。

  偏偏在這痛楚之中,一股熟悉的蝕骨的快感在休內湧出,一波又一波,瞬間將兩人淹沒。兩人的身子,就在這排山倒海的侵蝕下,忍不住輕顫起來。

  瑟瑟鬆開咬著他頸間的唇齒,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滾下。明春水這個惡魔,讓她的身子起了反應,讓她徹底淪陷在他的身下。

  她恨他,連帶的也恨她自己。

  這一夜,他不知饜足地要她,一次又一次。第二夜,第三夜,夜夜復夜夜,他將她的身子點燃,讓她好似翩飛的蝶一般,隨著他在暗夜裡曼舞。

  他們就在互相折磨和爭鬥之中,度過了一日又一日。

  因了浮雲閣的閉塞,蓮心的消息,瑟瑟再不曾聽說過。

  轉眼,秋已盡,冬,在一場薄雪中不期而至。

  若在帝都緋城,十月,應當還是落葉紛飛之時,而在綿雲山,卻已經是嚴嚴冬日。

  冬日的蕭索與蒼涼,將柔軟和尖銳會部包裹起來,一切,不再柔情萬千,亦不再稜角分明。

  浮雲閣的暖閣內,生著幾個爐火,溫暖而靜謐。几案前的花瓶裡,插著一枝臘梅,朵朵綻放,生動了一室的黯淡,飄溢了一室的暗香。

  瑟瑟盤膝坐在床榻上,雅黑的髮髻低低挽著,襯的一張玉臉愈加白皙清麗。她運了一會兒內力,感覺到真氣源源不斷在體內流轉,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她的內力已經練至第八重,今夜,或許她便能夠敵過明春水也未可知。

  瑟瑟舒了一口氣,緩緩睜開清眸,眼前竟不再是一片濃郁的黑,而是有隱隱約約縹緲的光亮在閃耀。瑟瑟呆了一瞬,才石破天驚地發現,她的目盲,竟然漸好。

  瑟瑟兀自不信,她眨了眨眼,環視室內,桌椅床榻,竟然瞧得見了。雖說,那些景物,朦朦朧朧的,好似籠著一層輕紗,但,卻的的確確是能夠看到了。她,在黑暗中度過將近兩月時,終於重見光明了。

  不曾在黑暗中度日的人,是決不會瞭解這種重見光明的欣喜的。

  瑟瑟從床榻上起身,疾步走到窗畔,從那尺許寬的石窗內,向外遙望。

  窗外,是一片銀瓊冰封的世界。才下過一場雪,院內的臘梅在雪中朵朵綻放,整個院子都飄溢著疏梅的暗香。

  瑟瑟是極愛梅的,雖知院內有梅,卻始終不得見。如今看去,但見的幾樹寒梅,競相爭放,幽風蕩來,清麗妖嬈。花影飛雪之間,有若隔世遙雲。

  終於看見了,自此後,可以看天看地看世情,亦可看花看樹看風景了。

  瑟瑟掩下心底的感慨,披上純白色狐裘大衣,起身要到院子裡賞梅。在門外候著的侍女見瑟瑟步出,慌忙過來攙扶,瑟瑟拂袖拒絕,緩步向外走去。那侍女並不知曉瑟瑟目盲已好,在瑟瑟身後,不即不離地尾隨著。

  瑟瑟漫步在小院裡走著,因為眼睛初好,眼前景物還有些模糊,是以也並沒有走的太快。

  牆角處一處紅梅,十分俏麗,在雪光中開的清麗妖嬈,瑟瑟情不自禁走近兩步,那清洌洌的梅香便撲鼻而來。

  瑟瑟嫣然輕笑,緩步走向院門,院門口有四個侍衛在那裡侍立著,看到瑟瑟出來,皆低首施禮。

  瑟瑟也不理睬,逕直穿過院門,來到大門口,遙遙向下望去。

  浮雲閣果然是地勢偏高,是建立在一處山坡上。站在此處,整座春水樓皆在眼底,但見的遠山素裹,近水生波,樓台凝雪。碎玉亂瓊之中,看到一輛朱紅的豐攆停在煙波湖畔,在一片雪色之中,分外扎眼。

  一個素衣女子邁著輕盈的步伐向車攆走去,隔得距離稍遠,並不曾看清那女子的模樣,但是,那女子是從煙波湖畔的小院走出來的,從這一點,瑟瑟便猜測到她是蓮心。

  她本已登上了車攆,似乎是無意間回首,看到了站在浮雲閣門前的瑟瑟,竟從車攆上緩步下來,向著瑟瑟這邊緩緩走來。

  瑟瑟定定站在那裡,望著她漸行漸近。

  先是隱約看清她穿了一襲淡粉色衫裙,在皚皚白雪中,看上去格外俏麗。外披著一件純白色狐裘斗篷,雅黑的髮梳成俏麗靈動的靈蛇髻,鬢邊斜插著一支鳳尾玉釵,一身裝扮清雅而別緻。

  再近些,透過眼前朦朧的輕霧,隱約看清了那女子的眉眼五官。

  娥眉黛黑,杏眼流波,瓊鼻翹挺,櫻唇含朱,五官無一處不美,且美得動人。這女子不僅生的絕美,氣質也尤為出眾,超凡脫俗,有如月下仙子。

  瑟瑟眨了眨眼睫,不為別的,只為這女子生的竟然和北魯國的祭司伊冷雪一模一樣。

  世上怎會有生的如此相像的女子?

  一瞬間,瑟瑟還以為自己的目盲根本就沒好,眼前所見,不過是自己的幻覺。她眨了眨眼,再細細看去,是伊冷雪的模樣無疑。難道,蓮心竟然便是伊冷雪?

  那女子走到瑟瑟身前,盈盈一拜,道:「蓮心拜見夫人。」清冷的聲音中透著一絲柔婉嬌脆。

  伊冷雪的聲音是清冷無波的,蓮心的聲音比之多了一絲婉轉和嬌柔,竟是有三分相像,怪不得當日目盲之時,初見蓮心,便覺得聲音有些耳熟。

  伊冷雪的模樣是聖潔肅穆的,冷艷逼人的,眼前的蓮心明明是伊冷雪的模樣,卻是粉頰含暈,眉梢帶情,唇角含笑。比之伊冷雪少了幾分仙氣,多了幾分人氣。

  她分明就是伊冷雪的模樣,看上去卻和伊冷雪有些許不同。

  如若瑟瑟那夜不曾在帳蓬內看到和夜無煙親吻的伊冷雪,或許會認為眼前的女子和伊冷雪根本就是兩個人,只不過是模樣生的一樣而已。可是,瑟瑟見過伊冷雪粉臉含春的樣子,這一瞬間,瑟瑟幾乎可以肯定,眼前的人便是伊冷雪無疑。

  蓮心是伊冷雪,伊冷雪便是蓮心。

  瑟瑟幾乎被這個認知震得亂了方寸,胸部又好似被人重重擊了一錘,一顆心,緩而重地跳動著。良久,瑟瑟才壓下心頭的狂亂,將視線從她身上轉移到皚皚白雪上,淡淡說道:「起來吧。」

  伊冷雪輕盈起身,一雙漣水清眸從瑟瑟清麗的玉臉上掃過,唇角含笑,嬌聲說道:「夫人,這些日子,蓮心因為害喜,不曾來拜見夫人,還請夫人見諒。今日蓮心就要離開春水樓了,原本無論如何也是要來向夫人辭行的,但樓主說雪重路滑,蓮心又有身孕,生怕有任何閃失。誰曾料到,夫人竟然會親自出來為蓮心送行,蓮心感激不盡。」

  這是伊冷雪嗎?

  神一般的女子竟然也會如此說話嗎?

  瑟瑟淡淡挑眉,問道:「怎麼,你要走?」

  瑟瑟對她其他的話別無興趣,只對她話裡的辭行很感興趣。不管她腹中的孩兒是否是明春水的,既然明春水已然認下,何以又要將她送走?

  「是,蓮心持來知會夫人一聲,蓮心就要離開春水樓,不日便要嫁人了。」伊冷雪聲音輕輕柔柔地說道,玉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紅暈,說不出的嬌羞。

  嫁人?瑟瑟微微一呆,她要嫁給誰?

  她不是喜歡著夜無煙麼?

  夜無煙這個名字一旦從腦中冒出來,瑟瑟便乍然明白,方才自己看到伊冷雪何以心頭紊亂了,這個和夜無煙牽扯不清的女子,現在正和明春水不清不楚。

  喜歡著夜無煙的伊冷雪,懷了明春水的孩子,失憶後,又戀上了明春水。而此刻,她又要嫁給別人?

  「蓮心姑娘要嫁人嗎?不知是哪位公子何其有幸,能娶到姑娘為妻。」瑟瑟不動聲色地問道。是明春水還是夜無煙,抑或是,這兩個人本就是一個人。當看到伊冷雪的那一剎那,瑟瑟便無形中將明春水和夜無煙這兩個人看作了一個人。

  伊冷雪盈盈淺笑道:「夫君的名諱小女子不便說出,不過,可以告訴夫人,他是蓮心的良人。蓮心要走了,夫人保重,後會有期。」言罷,娉婷轉身,她腰肢比之以前略顯粗大,身量也略顯豐滿,她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欲要離去。

  斜坡上雪積得極厚,伊冷雪一腳踩了上去,腳下忽然一滑,身子一個踉蹌,竟然趺倒在地。瑟瑟本和伊冷雪對面而立,相距本不遠,見狀下意識去扶。伊冷雪似乎根本就不需要瑟瑟去扶,伸臂擋開瑟瑟的手,身子徑直朝著斜坡下滾去。

  瑟瑟看了看抓空的右手,淡淡笑了笑。

  這一瞬,瑟瑟幾乎可以肯定,伊冷雪腹中的孩兒根本就不是明春水的,而她,似乎也沒打算要這個孩子。

  瑟瑟淡淡站在斜坡上,冷眼瞧著伊冷雪向斜坡下滾去。

  「去扶住她!」瑟瑟冷聲命令身畔的侍女。既然伊冷雪不讓她救,那麼她便不再多管閒事,只是,她卻不想眼睜睜看著有人在她面前死去。

  小侍女是一心伺候瑟瑟的,她不知瑟瑟目盲已好,是以,根本不離瑟瑟左右,見到伊冷雪滾下斜坡,也沒有動身去扶。此時,聽到瑟瑟的吩咐,縱身躍起,向伊冷雪奔去。

  伊冷雪的身子在斜坡上滾得越來越快,在小侍女撲到之前,一道白色身影宛若浮雲般從斜坡下乍然現身,他足尖在雪上輕點,踏雪無痕,白衣落落,纖塵不染,好似白雲出岫,瞬間飛掠而至,將滾落而下的伊冷雪接住了。

  那白衣男子正是兩月不曾親眼看到的明春水。

  瑟瑟在看到他接住伊冷雪的那一瞬,連看也不曾看他,逕直回身,緩步向浮雲閣走去。這一刻,她覺得,她還是盲了的好,那就不至於為看到這樣一幕而心中酸澀。

  瑟瑟蜷縮在暖閣內窗畔的臥榻上,品味著被蓮心便是伊冷雪給她帶來的震撼。

  如若蓮心就是伊冷雪,那明春水又是誰?這個答案其實幾乎根本就不用想,就呼之而出。

  夜無煙是喜歡伊冷雪的,癡癡等了伊冷雪四年。而明春水也是喜歡伊冷雪的,說他一直在等著她。

  如果是兩個男子同時喜歡一個女子,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伊冷雪在北方是一個出名的絕世佳人。但是,伊冷雪同時喜歡兩個男人,就說不通了。那夜,在帳篷裡,她明明對夜無煙情意綿綿,而今,卻又對明春水綿綿深情。

  那麼,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明春水便是夜無煙,而伊冷雪又恰恰知道這一點。

  之前,瑟瑟也不是沒懷疑過明春水其實還有另一個身份,否則,便不會日日戴著面具。但是,她卻從來不曾想過他便是夜無煙。

  因為,南越的璿王,和春水樓的樓主,崑崙奴的後裔,這是兩個相差如此懸殊的身份。

  怎麼可能是一個人?

  更何況,一個人可以戴上面具,遮住自己的面孔,但是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也是不一樣的,夜無煙身上散發的是淡淡的龍埏香,而明春水身上散發的卻是清幽的青竹香。或許香氣是可以熏出來的,那麼聲音呢?聲音也可以改變嗎?

  夜無煙和明春水,這兩人的聲音明明是不一樣的。一個冷澈而低沉,一個清澈而溫雅。

  瑟瑟就那樣坐在臥榻上,心潮波動,一顆心在猜測中沉淪。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晚了。

  墜子帶著兩個侍女緩步而入,在屋內的紅木桌上,擺了一桌的膳食。可是,瑟瑟依舊呆呆坐在臥榻上,此時,她一點用飯的心情都沒有。

  墜子看著瑟瑟呆呆的眼神,以為她依舊在糾結於方才伊冷雪的事情,緩步走來,安慰道:「夫人,你不用擔心。我相信夫人絕不會做出那種事來的,樓主也不會相信的,夫人盡可放寬心,用些飯吧。不然身子怎麼抗的住,我瞧著,夫人這幾日臉色不是很好,特意為夫人備了參湯燕窩,夫人起來用些吧。」

  方纔的事情,墜子並不曾親見,只是聽得其他侍女描述,她知曉瑟瑟的為人,絕不會因為伊冷雪懷孕,便將她推下去的。

  瑟瑟聞言,顰了顰眉,她心中坦坦蕩蕩,對於伊冷雪滾下山坡那件事,倒是沒有多想。此時想來,當時情景,倒真好似是她將她椎落下去一般。

  這樣其實也好,她陷害了伊冷雪,明春水是不是該將她趕出春水樓了?

  「蓮心怎麼樣了?」瑟瑟輕笑著問道。明春水及時出現,伊冷雪應當是無事吧。

  「還好,方才狂醫過去了,據說孩子和大人都平安。」墜子淡淡說道,「所以,夫人也不必擔心了。」

  瑟瑟淡淡笑了笑,她沒什麼可以擔心的。

  「墜子,飯菜放下,你們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瑟瑟低聲說道,眼下,她還不想把自己目盲已好的事情洩露出去,是以,不想和侍女們在一起多呆。

  墜子應了一聲,帶著兩個侍女緩步退了下去。

  瑟瑟將屋內的燭火全部熄滅,屋外的雪光和月色從窗子裡流瀉而入,室內倒也不算很暗。

  不知在窗畔的臥榻上坐了多久,只聽得院門微響。

  瑟瑟從臥榻上站起身來,凝眸向院外望去。

  院內,琉璃燈高高挑著,燈光和雪光互相輝映,將院內照的一片亮堂。天然雕琢的石門被護衛輕輕拉開,明春水緩步而入。

  燈影朦朧,隱隱泛出紅光,將地上積雪映紅了,也將明春水身上的白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暖意。

  他緩步踱入,一襲白袍,在燈光下搖曳翻飛。映著雪裡紅梅,說不出的冷艷。

  不去看他臉上那張精緻的面具,忽略他白衣飄飄的飄逸,不去看他披散而下的墨髮,只看他挺撥俊逸的身形,還有那優雅霸氣的步伐,瑟瑟只覺得心口處一陣陣發寒。

  一襲白衣,斂去些許夜無煙的冷然和霸氣,卻斂不去他身上天生的貴氣。披散的墨髮,讓他多了些許蘊藉風流和灑脫,卻褪不去夜無煙的淡定和沉穩。

  那步伐,那身姿,何以她竟是從未曾注意到?

  瑟瑟呆坐在臥榻上,屋門吱呀一聲開了,明春水緩步而入。

  幽黑的鳳眸微瞇,瞧見在窗畔靜坐的瑟瑟,淡淡的月色從窗子裡流瀉而入,好似輕紗的霧籠著她。他唇角輕勾,墨染的眼眸內似笑非笑。

  這些日子,他已經習慣了瑟瑟的暗器詞候,乍然見到這般安靜的她,一時間,覺得還有些不習慣。

  他一步一步,緩步走來,在瑟瑟身前駐足。

  「何以不點火燭?」明春水淡淡問道,語氣裡隱含著一股子柔情。

  他暗中卻早已運起了內力,生怕瑟瑟乍然向他發招。不過,他似乎是多慮了,瑟瑟靜靜坐在臥榻上,面向窗外,凝視著雪裡那一株冷梅。

  「一個瞎子,點燈豈不是浪費。」瑟瑟淡淡說道,唇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如若明春水真的便是夜無煙,那她在目盲之前就早已瞎了,竟然沒有瞧出來他們是同一個人。

  明春水凝視著瑟瑟纖細的背影,緩緩移步,踱來到她身前,伸臂攬住瑟瑟的纖腰,語氣裡帶著一絲疼惜,輕聲道:「還不到兩月,雲輕狂不是說了嗎,兩月後自可復明的。」

  瑟瑟被明春水攬住纖腰,身子輕顫,不過,這次她既沒有躲開,也沒有掙扎。

  「蓮心怎麼樣?孩子保住了嗎?」瑟瑟雲淡風輕地問道。

  這是這麼多日以來,瑟瑟第一次詢問蓮心的情況。

  明春水墨染般的黑眸微微一黯,恨聲道:「江瑟瑟,你真的關心她們的情況嗎?如若真的關心,你就不會那麼做了!你就這麼想離開我?你想讓我將你趕出春水樓,對不對?為了這個目的,你不惜做出傷人之事?」

  瑟瑟輕輕笑了笑,明春水的意思,是說她將伊冷雪雅下去了。

  她就知道,他選擇相信伊冷雪,也不會相信她的。伊冷雪是誰?是他心中的仙子啊!她算什麼?

  「是啊,我想離開春水樓,日日想,夜夜想。明春水,你快些趕我走吧,瞧瞧,我都開始陷害你的妻兒的了!這麼歹毒的女人,你敢要嗎?」瑟瑟語氣輕淡地說道,似乎說的根本就不是她。

  明春水耳聽得瑟瑟輕飄的語氣,心頭的火再次被她激起,他自然知曉,瑟瑟不會做出害人之事。他只是想要故意誤會她,看她是如何反應,卻不料,她竟是這般滿不在乎的樣子。

  她對他,果然是一點也不在乎了嗎?

  「要走,除非殺了我。」明春水淡淡說道,輕緩的語氣裡透著一絲冷冷的堅定。

  瑟瑟的心沉了沉,就算他認為是她做的,看樣子也是不打算放她離去的。他是要囚她一生嗎?

  瑟瑟悲哀地想著,為何,他有了伊冷雪,卻還要糾纏與她,難道說,他想妻妾同收?那他就是太不瞭解她江瑟瑟了。

  瑟瑟靜靜望向窗畔,清眸中閃過一絲銳光。

  她忽而轉首,偎依到他溫暖的胸膛內。

  明春水一呆,身軀微顫。

  瑟瑟從未如此小鳥依人般偎到他的懷裡,還是主動。

  他眸間漾起一股濃濃的笑意,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淡笑著問道:「是不是溫柔陷阱?」

  不過縱然是溫柔陷阱他也認了,她的主動與他而言,無疑就是導火索,將他的所有理智擊垮,他俯身,揭下面具,吻住了她的櫻唇。

  瑟瑟閉著眼睛,她知曉他揭下了面具,但是,她不敢,不敢睜開眼睛,去看面前這張臉。她怕自己的揣測證實,她害怕面對那個結果。可是,她又必須要知道。

  她閉著眼睫,纖長的睫毛遮住了秋水般的黑眸。

  她仰首任他吻著,感覺到他的薄唇,覆在她的櫻唇上,和她的唇舌緊緊糾纏,手臂緊緊攥著她,似乎要吻盡她胸腔內的氣息。

  室內的寒梅散發著幽幽暗香,他們就在這馨香的世界裡沉沉浮浮。

  瑟瑟眼睫眨了眨,掀開一條縫隙,仰首向他望去。

  從窗子裡流瀉而入的月色和雪光,將室內照耀的朦朦朧朧一片霜色。

  她看到了明春水的容顏。

  斜飛入鬢的修眉,狹長而美麗的鳳眸,挺直的鼻,優美的唇。俊美如斯,貴雅如斯。

  只是,這張面容,何曾熟悉,確實是夜無煙的容顏。

  明春水就是夜無煙。

  這個事實終於確定,但,瑟瑟竟然沒有一絲的震驚,抑或是慌亂。

  她竟然依舊平靜地偎在他的懷裡。

  她為何這般平靜?

  記得聽人說過,因為太過不平靜的事情,給人的震撼太大,是以,讓人的心情無法再波動,所以,才會如此平靜。

  瑟瑟低歎一聲,她幾乎已經修煉成精,幾乎可以做到百毒不侵了。

  她躲來躲去,竟然跳不出他的五指山。

  原以為愛上了另一個人,卻不想兜兜轉轉,依舊在一棵樹上吊死。

  怪不得,當初她去找明春水解媚藥時,他極不情願還隱有怒意,還問她是否還有別的選擇。也怪不得,夜無煙知曉別人為她解了媚藥,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怪不得,當初在臨江樓,他一眼便認出她是纖纖公子。

  怪不得,那麼多的怪不得,卻原來,他始終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中。而她猶不自知,還樂在其中,還以為找到了一生一世的良人?

  她以為自己是高貴清傲的寒梅,卻原來只是一角扶不起的青泥,被他踩在腳下。

  瑟瑟閉著眼睛,感覺到他寬厚的手掌已經從她的腰間漸漸侵犯到了她的領口,漸漸的,他的吻也延伸到了她的耳際,在她耳畔軟潤的敏感地方撩撥著她。

  有力的手臂緊緊因著她的腰,似乎要將她揉碎在他的懷裡。

  一股羞怒從胸腔漫出,瑟瑟忽而伸指,朝著他頸項的穴道點去。

  就在這一瞬,他的薄唇,鬆開了她的唇,伸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了她的玉指。

  「果然,是溫柔陷阱!」他冷冷說道。

  他擒著她的手,忽然朗聲大笑,笑聲狂放而不羈,好似要從狂笑裡擠出來淚一般。

  「江瑟瑟,你要殺了我嗎?」他凝視著她,低沉的聲音壓抑著沉悶的蒼涼。

  這些日子,哪一日,他們不曾兵戎相見,打鬥一番,但是,他能感覺到,她只是要取勝,並未有殺他之心。而今夜,她終究是無法忍受他了嗎?

  他乍然放開她,看著她踉蹌地靠在床榻邊,只聽得噹啷一聲,不知何時,掛在牆壁上的那把寶劍已然出鞘,抵在她的胸前。

  那利劍出鞘的氣息冷銳地抵著瑟瑟的左胸,瑟瑟隱隱感覺到胸臆間的涼意。

  他要殺了她嗎?這樣也好,一了百了。

  他冷冷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徐徐傳來,低沉壓抑:「你要我的命,可我要你的心。」他淒然笑道:「如若挖出來你的心,便能得到你的心,那將是多麼簡單。」

  他淒然說道,緩緩地收回了寶劍。

  瑟瑟不語,她忽然垂首,胸臆間一股氣血翻騰,所有壓抑在心頭的氣血,這一刻都似乎要噴薄而出。

  「怎麼了?」明春水聽到瑟瑟的乾嘔聲,一張俊臉瞬間慘白。

  他捧起她的臉,看到她唇角的血絲,眸光黯了又黯。

  「墜子,叫狂醫過來。」明春水冷聲吩咐道。

  「不用,我沒事!」瑟瑟冷冷說道,緩緩站起身來,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她撫著額頭,緩步向床榻走去。

 

如夢令 026章

  這一夜,是近一個月來,兩人相處最安定的一夜。

  再沒有刀劍相向,只是默默地躺在床榻上,然,兩人心底處,卻都不是平靜的。宛若堅冰下的激流,暗濤洶湧。

  瑟瑟面朝裡,靜靜閉著眼睛,腦海裡夜無煙和明春水的面孔不斷交織著,提醒著她,她是如何被這個男子如跳樑小丑一般耍弄。

  兩人背對背躺著,一如當初她嫁入璿王府那夜的洞房花燭夜。也是睡的同一張大床榻,蓋得同一張錦被,然,兩人之間,卻隔著一段距離。

  那距離,不短也不長,卻好似永不可逾越的鴻溝。

  當日是如此,現在亦是如此。只不過,今日的鴻溝比之當日,更深更寬而已。

  翌日,一早,瑟瑟猶在半夢半醒之間,隱約覺得身畔的他已然起身,伸臂環住她纖細的腰身,長指沿著她的額頭柔柔撫過,將她垂落在臉頰的凌亂髮絲拂到耳後。眸光凝視著她蒼白的臉良久,終低歎一聲,俯身在她櫻唇上印下一個吻。

  「我要出外幾日,一會兒讓雲輕狂過來為你診脈,這幾日你多歇息。」他知曉她醒著,在她耳畔低低叮嚀道。

  瑟瑟不語,只靜靜躺著,睫毛顫了顫。

  明春水起身離去,隱約聽到他在外間向墜子細細交代著什麼,瑟瑟閉著眼睫,卻再不能酣眠。

  直到日上三竿,瑟瑟才從床榻上起身,洗漱完畢,用過早膳,便出了暖閣,到院外賞梅。前幾日的落雪還不曾化盡,天上又開始飛雪飄零。

  小小的雪片,紛紛揚揚而落,籠在飛雪中的一切事物,看上去是那樣朦朧,平添了一種夢幻般的美感。然而,冰雪終有融化之時,朦朧的美感,總有消失之時。

  還是昨日停著車攆的地方,此時,依舊停了昨日那輛朱紅色車攆,因了昨日的意外,原本要離去的伊冷雪並沒有走。今日,她素衣翩然,再次踏上了那輛車攆。

  這一次她沒有再回首,乘著車攆,漸漸遠去。

  「墜子,你可知曉,蓮心姑娘要嫁給何人?」瑟瑟不經意地問道。

  墜子聞言,眸光閃爍了一瞬,低低說道:「此事奴婢並不清楚,外面天冷,夫人還是回暖閣去吧,可別感染了風寒。」

  瑟瑟淺淺笑了笑,今日她披了一襲紅色的雀羚大衣,倒也沒覺得多麼冷,只是心底深處,一片薄涼。或許當她還不知曉蓮心就是伊冷雪,不知道明春水是夜無煙時,她或許不清楚蓮心會嫁給誰,但是,此刻,知曉了一切,她的心卻是明鏡般透徹。

  伊冷雪要嫁的人,除了夜無煙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瑟瑟伸出纖纖玉手,一片雪花輕盈地飄落手心,帶來絲絲縷縷的薄涼。這種感覺和瑟瑟心頭的感覺,一模一樣。

  雪地上,兩道人影疏忽近前。

  一個是雲輕狂,斜背著藥襄,臉上掛著狂放不羈的笑容。

  他身側,是一個紫衣男子。

  瑟瑟知曉,她便是四大公子中的葬花公子鐵飛揚。

  在海上,瑟瑟曾見他和簪花公子並肩作戰,不過,彼時,他臉上是戴著面具的,瑟瑟並不曾見到他的容顏。這些時日,只要明春水不在,大多都是他在浮雲閣守衛,但是,瑟瑟因了目盲,還是不曾見到他的真容。

  此番目盲已好,隔著翩飛的雪花,瑟瑟看清了這葬花公子的模樣。

  不愧是冷面冷心的葬花公子,瘦削卻剛毅的臉龐,粗黑飛揚的刮眉,墨黑如漆的星眸,稜角分明的薄唇,生的極是俊朗。只是他臉色沉靜,眼神清冷,似乎這世間沒有什麼事情能夠令他有動容之色。

  這般冷冽如冰的面容和雲輕狂那嘻嘻哈哈的笑臉簡直是鮮明的對比,兩人並肩走來,令人有些忍俊不禁。

  不過,此時,瑟瑟的心情是無論如何也好不起來的。

  這鐵飛揚倒真是忠於職守的很,明春水前腳才走,他便如約而來,真是把她如囚犯般看的死死的。

  瑟瑟轉身,漫步向暖閣而去。

  不一會兒,墜子便引了雲輕狂過來診脈。

  在雲輕狂面前,瑟瑟自然也不用再隱瞞雙目已痊癒之事,反正只要他一診脈,便會知曉自己休內的瘴毒已然除盡。果然,雲輕狂將長指隔著錦帕搭在瑟瑟腕上,須臾,便抬眸笑道:「何時能看見的?」

  瑟瑟唇角微微上彎,一縷髮絲掠過清澈的眉眼,淡淡說道:「今晨醒來後,便發現眼前一片亮光,初時看不甚清,萬物好似隔著朦朧的輕紗,現下已然看清了。」

  雲輕狂頷首唇角一勾道:「比我預料的要早幾日。」但,笑意還不及展開,他眉梢忽而一凝,凝神再為瑟瑟診脈。片刻,軒眉舒展,朗笑出聲。

  「屬下要恭喜夫人了。」雲輕狂抬眸望向瑟瑟。

  「恭喜我?我看你是說錯了吧,我可不是蓮心姑娘,現下忙著嫁人。」瑟瑟挑眉冷笑道,她如今還能有什麼喜?

  雲輕狂眉頭一鎖,片刻後,凝聲說道:「夫人有喜了,你說這難道不是喜事嗎?」

  瑟瑟一驚,轉而微笑道:「狂醫,你看清楚了,我不是蓮心姑娘。」

  雲輕狂凝神看著瑟瑟,定聲道:「屬下自然知道夫人不是蓮心姑娘。夫人確實有喜了,這樣的話,本狂醫還不敢亂說。「

  狂醫雲輕狂難得神色凝重,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樣子。但是,瑟瑟對於此人的話,卻不敢再信。這個男子,曾經三番兩次地糊弄與她。

  瑟瑟冷笑道:「雲輕狂,你又打的什麼注意,難不成你以為我有了孩子,就會死心塌地地跟著明春水?告訴你,一個孩子還困不住我。雲輕狂,你這個玩笑開得有些大。」

  瑟瑟對於雲輕狂亦沒有好感,當日,夜無煙廢她武功之時,這個男人也曾在場。他知曉她曾是璿王側妃,知曉她被夜無煙的假面蒙在鼓裡,看著她為了夜無煙的那張假面傷心癡狂。

  其實也怪不得他,他畢竟是夜無煙的屬下,這麼做無可非厚。可是,她心裡還是不舒坦。

  雲輕狂笑了,挑眉道:「屬下還沒有膽子蒙騙夫人,夫人的身子,也快有一個月了吧。千真萬確,絕不妄言。夫人何以不敢相信呢?」

  瑟瑟斂眸,一股複雜的難以名狀的感覺浮上心頭。她坐在床榻上,手緩緩撫上小腹,心頭一陣酸澀。

  這個孩子來的意外,來的不在她的期望之中。在他的爹爹即將要娶別的女子時,在她的娘親傷心欲絕時,他來了,來的當真不合時宜。

  他的爹爹欺騙他的娘親,他的娘親恨他的爹爹,他來到這世上,會幸福嗎?她知道,孩子是最容易受傷的。她的孩子,將來也要活在痛苦之中嗎?

  可是,孩子是無辜的,有錯的是她和夜無煙。

  是他們兩個人的孽緣造就了這一切。她不能傷害孩子,但也不會因了孩子,受困於春水樓。

  瑟瑟唇角一扯,盈盈淺笑著望向雲輕狂,清聲道:「狂醫見笑了,我只是,太過震驚,所以才會不相信。」

  雲輕狂凝眉笑道:「夫人相信就好,這些時日要好好歇息,夫人的身子最近有些弱,心緒鬱結所致。凡事要想開些,我這裡有些安胎的丸藥,你每日一丸,飯後服下。」

  雲輕狂從藥囊中拿出丸藥,放在桌上。

  瑟瑟伸手拿過丸藥,放在身上的錦囊中,淡淡笑道:「這個我記下了,可還有別的需要注意的事?昨夜我一直乾嘔,且心頭總是涼涼的。」

  雲輕狂凝眉,將手指再次搭到瑟瑟腕上,凝眉道:「乾嘔是正常的,只是心頭……涼涼的?莫非是寒涼所致?」

  雲輕狂正在凝神診脈,忽覺得指下的手腕一擰,那纖纖玉手忽然翻轉而過,扣住了他的脈門。一道清澈婉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病症只怕是狂醫也不曾見過吧!」

  他驚愣地抬眸,卻見瑟瑟已然站起身來,清麗婉轉的面容上,一片冰冷的霜色。清麗明澈的眼波流轉,眼底好似冰河乍洩,閃耀著歷歷寒冰。

  一襲紅色雀羚大衣,映著她雪膚素顏,分外明媚。

  「夫人,你……」雲輕狂脈門被扣,動彈不得。

  他也縱橫江湖多年了,還不曾如此受制於人。怎麼也未曾料到,瑟瑟會忽然發難,將他擒住。而且,令他驚異的是,他怎地不知道,她的武藝竟是如此高了?

  不過,雲輕狂畢竟是雲輕狂,不過轉瞬之間,他便優雅地笑道:「夫人這是做什麼?這個玩笑可開不得,你這樣抓著在下的手腕,叫樓主看到了,那可就說不清了。讓風薔兒看到了,不知又會給在下下什麼毒,不知是三步倒,還是八步醉。」

  墜子本站在一側,看到瑟瑟忽然發難,心頭也是一驚。

  「夫人,你這是做什麼?」墜子清聲問道。

  「不做什麼,我只是想要給狂醫討些保命的丸藥。雲輕狂,你也是神醫了,手中自然有一些奇藥,譬如你給我的練功的奇藥就不錯,可還有別的?譬如,能出那片花林的解藥。」

  現下已是嚴冬,那些花自然也敗了,但是,瑟瑟兀自不放心。

  雲輕狂苦笑道:「夫人,你若是要藥,屬下難道還不給?你抓著我的手,我可怎麼拿?」

  瑟瑟冷冷笑了笑,一把將雲輕狂的藥囊從腰間摘了下來,笑瞇瞇地放在桌案上,淡笑道:「說吧,都是些什麼丸藥。」

  瑟瑟知曉,雲輕狂聽風薔兒說過,雲輕狂是狂醫,身上帶著的,都是解藥或者救人命的奇藥,並沒有毒藥。可是風薔兒身上就不同了,全是各式各樣的毒藥。

  「這是醫治風寒的,這是上好的金瘡藥,這是保命的還魂丹,這是,……」雲輕狂指著那些丸藥,一一道來。

  瑟瑟將藥丸一一記下,雲輕狂應當還不會欺騙她。

  待雲輕狂說完,瑟瑟將藥囊中有用的藥丸收起來,瞇眼笑道:「狂醫,麻煩你送我出去吧。」言罷伸指,將雲輕狂身上的八處要穴一一封住。從腰間抽出新月彎刀,架到雲輕狂脖頸上,帶著他緩緩向院外走去。

  墜子心情忐忑地跟在後面,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院外依舊是瓊玉飛揚,瑟瑟擄著雲輕狂,望著站在院子當中的鐵飛揚,一襲紫衣在風裡狂舞著,深黑的眸波瀾不驚地凝視著瑟瑟。

  瑟瑟勾唇淺笑道:「葬花公子,雪大天寒,您還是到屋內歇息吧。」

  鐵飛揚淡淡挑了挑眉,凝視著瑟瑟並不曾說話,只是唇角卻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守護在浮雲閣的侍衛們,在鐵飛揚的指揮下,對瑟瑟和雲輕狂漸漸呈包圍之狀。但是,還無人敢上前。

  雲輕狂兀自不閒著,在瑟瑟耳畔不斷聒噪道:「夫人,你可知鐵飛揚為何叫葬花,他連花都不憐惜,還能對我這棵草有憐惜之情?我看夫人是走不出這院落的。」

  「閉嘴!」瑟瑟冷冷說道。手中的彎刀一用力,在雲輕狂脖頸上劃了一道傷口,有鮮血滲了出來。

  「夫人,我看你莫要白費心機了,這個院落,你是走不出去的。」鐵飛揚冷冷說道,聲音平淡無波,果然不為任何事所動。

  「哦!」瑟瑟挑眉,冷眸緊緊凝視著鐵飛揚,淡淡向院外走去:「難道說,葬花公子連生死兄弟的性命都不顧嗎?」

  鐵飛揚淡淡笑道:「我們的性命都是樓主的,為了達到樓主的命令,丟了性命又何妨?」

  瑟瑟凝眉,果然是冷心冷面。

  她擄著雲輕狂,一邊慢慢走著,一邊暗中施力,準備隨時應付鐵飛揚的攻擊。

  果然,快到院門處,鐵飛揚忽然抽刻在手,身子一沉,長劍如電般刺出。卻不是刺向瑟瑟,而是刺向雲輕狂。

  「要想不受人質要挾,最好的法子,便是殺了人質。」他冷冷的聲音從漫天飛雪中傳來。

  瑟瑟神色一凝,眼看著那把刻電閃雷鳴般刺向雲輕狂的胸部,她眉頭一凝,將雲輕狂甩到一邊。

  她凝神,踏著翩然御風的步子,飄向鐵飛揚。

  今日,倒是要會一會這個四大公子中武藝最高的葬花。


如夢令 027章

  不用要挾任何人,她今日也要走出這春水樓。

  轉瞬之間,她已經衝到鐵飛揚面前,左手袖影漫卷,如行雲出岫。右手彎刀閃閃,寒光乍洩。

  鐵飛揚沒料到瑟瑟會如此決絕,不敢輕敵,手中長劍,舞出一朵朵劍花,將瑟瑟週身籠罩在劍影之中。

  兩人在雪地之上,展開一場廝殺。

  瑟瑟意在離去,出手決絕一點也不留餘地。鐵飛揚只想擒下瑟瑟,根本不敢傷著她,是以一招一式,便沒有盡會力。何況,還有雲輕狂在一旁吼了一嗓子:「飛揚,夫人有了孩子,您出手小心點。」

  和瑟瑟對決,鐵飛揚本就小心翼翼,雲輕狂此語一出,他的劍招便更加遲緩起來。樓主的女人,他本就不敢傷害,如今還多了個樓主的孩子,這事可棘手的很。

  瑟瑟清眸一抹,唇邊浮起一抹淡笑,她倒是未曾料到,自己腹中的孩兒,竟然會成為出春水樓的籌碼。她揮舞著新月彎刀,雪花飛揚中,一道道新月形的刀影,映亮了她清澈的眸。

  招式一招比一招凌厲,向著鐵飛揚砍去。

  鐵飛揚只得連連後退,只敢防守,不敢進攻。

  瑟瑟淡淡一笑,刺出最後一招,踏著躡雲步,踩著院角紅梅的枝椏,翩飛而去。一襲紅影在雪上翩然飛過,竟是無一人敢阻攔。

  身後,鐵飛揚帶著眾侍衛正欲緊緊追去,只聽得雲輕狂懶懶說道:「飛揚,別追了!夫人如今武功大增,且走的又如此決絕,就是樓主,恐怕也難以追上,何況你我。再說了,你這樣急急追趕,山路難行,夫人若慌不擇路,摔到崖下可如何是好!」

  鐵飛揚回身,凌厲的眸光在雲輕狂臉上環視一周,冷聲道:「你小子又有什麼損招了,說出來聽聽!」

  「什麼損招,別說的這麼難聽。夫人身上帶走的藥丸中,有一味引路的持殊藥丸,一會兒我去風薔兒那借了小白鼠,我們暗中尋到夫人,先保護她便是。」雲輕狂動了動被瑟瑟勒過的手腕,笑瞇瞇說道。

  鐵飛揚凝眉,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

  出了春水樓,瑟瑟便如同鳥兒歸於雲天,施展輕功,一路向山下飛躍而去。耳畔是呼呼的風聲,紅色雀羚披風被風兒揚起,就像鳥兒的翅膀,自在的忽閃著。

  在山中行了足足有兩個時辰,到得山腳下,天色已然入夜。好在地上皆是積雪,瑟瑟藉著月色和雪光,又趕了兩個時辰的路。到得第一個城池墨城時,天色已經快到子時了。

  夜裡的墨城很安靜,處處黑壓壓的,就連燈光也不透出一絲,想必是人們此時都已進入夢鄉。

  露宿街頭這種事,江瑟瑟倒也不是很在意的,只是,現下是隆冬,總不好找一棵村,躺在樹丫上酣眠,太冷了,會凍死的。而她對墨城是完全陌生的,要尋找客棧也不容易,更糟糕的是,今日出春水樓有些倉促,身上分文也無。在春水樓裡,根本不需要花銀子,出來才知身無分文的拮據。

  瑟瑟在街上穿行,希望能看到半夜營業的當鋪,好把身上值錢的髮釵當些銀子,再找處客棧。不過,運氣不太好,行了半個時辰,也沒見一絲亮光。

  直到在街口拐了一個彎,才看到一處亮著燈光的宅子。宅子不大,看上去很普通,朱紅的大門敞開著,門廊下掛著兩個紅紅的大燈籠,紅通通的亮光將暗夜裡的石階照的亮如白晝。

  在黑洞洞的街上走了半個時辰,於無盡的黑暗之中,乍然看到亮光,瑟瑟心頭一暖。

  瑟瑟站在門前,抬眸望去,只見門匾上書著大大的兩個字:張府。

  門楞上,掛著紅綢,張貼著喜字,很顯然,這家明日便要辦喜事,故深夜還亮著燈光。門廊下,靠著幾個守衛,正在低聲說話。乍然見到瑟瑟,停止了說話,皆抬頭向她望來。

  燈籠的柔光,泛著橘紅的光澤,映在瑟瑟臉上,門口的守衛看到瑟瑟是一個貌美的女子,均是愣了愣。

  瑟瑟知曉,在這樣的雪夜,再尋一家亮著燭火的宅子卻是不易。此刻,她在夜裡行了很久,身上極冷,如今她身懷有孕,自個兒得了風寒倒是不打緊,就是怕累及腹中孩兒。思索良久,終拾階而上,對著幾個守衛輕施一禮,盈盈笑道:「敢問大哥,張府千金可是明日出嫁?」

  瑟瑟拿不準這家是娶親,還是嫁女,只好試探著一問。

  一個守衛打量了瑟瑟一番,頷首道:「不錯。姑娘深夜到此,可是送賀禮來的?」

  瑟瑟淡淡笑道:「天寒雪大,故而耽誤了時辰,是以才深夜到此。煩請幾位大哥向小姐通傳一聲,小女子有薄禮要親自交到小姐手中。」

  瑟瑟知曉,她若直接說是借宿,或許會被拒絕,若是能見到張府的小姐,和她說些好話,或許可以留下。

  那幾個守衛很是警惕地打量了瑟瑟兩眼,其中一個起身前去通報。瑟瑟於大門處等了片刻,便隱約見到那守衛引著一個女子走了過來。那女子也不曾近前,只是在院內悄悄看了一眼瑟瑟,便回身而去,吩咐守衛領著瑟瑟進去了。

  張府不遠處的街頭,一個黑影凝眸望著瑟瑟進了張府,那黑影轉身離去,身法詭異,不一會便消失在街頭。再出現時,卻已經是在一個簡樸的院落之中。

  屋內極其簡陋,只席地鋪著一張臥榻,油燈放在窗台上,窗戶紙上千瘡百孔,呼呼的北風透過破敗的窗紙嗚嗚地吹了進來。

  臥榻上盤膝坐著一個年輕的公子,身著一襲半舊的淺藍袍子,墨髮僅用髮帶高束,整個人風神俊秀。油燈的光芒很暗淡,薄淡的光暈映在他臉上,照出一張絕世的容顏,美到極致,好似隔著輕紗的夢,似乎隨時都會消融不見。此時,他正閉眸運功,長長的睫毛低低垂落,遮住了眼睛。

  那黑影飄身到他面前五步外,垂首,向他低低稟告著什麼。

  藍衣公子聞言,睫毛顫了顫,乍然睜開,一雙波光瀲灩的黑眸綻出攝人的光芒。

  「你親眼所見,確實是她?」他沉聲問道,聲音裡隱隱透出一絲訝異和不信。

  「是,屬下親眼所見,她進了張府。」黑影低低答道,「主子計劃可曾需要更改?」

  藍衣公子凝神,冷澈的黑眸中眸光複雜,良久,他低低說道:「照原計劃進行,不過,稍有變更。」

  瑟瑟尾隨著一個侍女,緩步向內宅而去。

  院子裡處處掛著紅燈籠,張貼著喜字,燈火通明,但卻並不熱鬧,到處靜靜的。

  瑟瑟的眸光從喜字上掠過,心頭處忽湧起一陣刺痛。原以為知曉明春水便是夜無煙,她的心不會再因他有任何波動。可,見到了喜字,乍然想起他和伊冷雪的婚事,胸腔內的絞痛,竟是壓也壓不住。

  那侍女引著瑟瑟,到了一處客房,將瑟瑟安置了下來。原以為那侍女是可著瑟瑟去見這家小姐的,卻不想還不曾開口,便為她安排了住處。

  「小姐方纔已經派人看過,說根本就不認識姑娘。姑娘定是趕路和家人失散了吧,在此歇息無妨,亦不必送賀禮。」侍女低低說道,語氣極是客氣。

  瑟瑟凝眉,倒是不曾想到,方纔那小姐已經派人看過她了,且已經洞悉了她的來意。她輕笑著向那侍女致謝,便坐在屋內的床榻上。卻是不敢深眠,畢竟是陌生的地方。不過屋內放有火爐,倒是溫暖如春,身上不再冷了。

  瑟瑟從藥囊中掏出來一味安胎的丸藥,吃了下去。然後便盤膝靠在床榻上,修習內力。許是因有了身孕,又經了一夜勞累,瑟瑟不知不覺閉眸假寐。

  隱隱約約中,似乎聽到有細微的輕響聲,睜眼望去,但見的窗外天色還是黎明前的黑暗,遙遙的有更鼓聲傳來,似是已到了四更天。

  院子外靜悄悄的,許是下人們都已經歇息了,只是廓下的燈籠依舊高高掛著,因了明日的喜事,徹夜不曾撤下。

  瑟瑟經過方才假寐,覺得精神已然好多了,便起身步下床榻,屋內火炭有些黯淡,瑟瑟起身,添了火炭,火苗灼灼燃燒,映紅了她一張素顏。

  院內一陣似有若無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輕輕敲門聲傳來。

  瑟瑟輕聲問道:「誰?」

  一道女子清脆的聲音答道:「姑娘,可曾起身,我家小姐想見見姑娘。」

  瑟瑟聞言,起身開門,在燈籠昏黃的燈光下,看出來是方才領著她進來的侍女。

  「姑娘,隨我來吧。」侍女淡淡掃了一眼瑟瑟,別開臉,低聲說道。言罷,便曼步向前走去。

  瑟瑟凝眉,原本也是想去謝謝這家小姐的,只是方纔那小姐既已說了不見她,此時何以又要見?瑟瑟看了看天色,感覺到天也快要亮了,見一見也好,致謝後便辭行。

  這樣想著,瑟瑟便跟上了小侍女,快步向前走去。

 

如夢令 028章

  院子裡的積雪已經掃淨,堆在花木的根部,一堆堆,好似小丘,在燈籠的映照下,泛著暈黃的微光。

  不知為何,瑟瑟心頭忽然感覺到凝重。院子裡,竟然有侍衛在巡邏,方纔她進來時,夜色不深,巡邏的侍衛不多。此刻才發現,竟是有兩對侍衛隊交互巡邏。那些侍衛也不像是普通府邸的侍衛,皆是身著甲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府邸,也不過是嫁女,何以防守竟是如此嚴密?莫不是怕有人搶親不成?身著甲冑的侍衛,應當是一些將領的親衛軍才是。這張府的主人,莫不是鎮守墨城的將領。

  還是?有一個猜測在腦海中縈繞,令瑟瑟心頭忽然一痛。

  「請問貴府的主人是否在軍中當差?」瑟瑟低聲問走在前面的侍女。

  侍女腳步一頓,輕笑道:「不錯,我們老爺一直在軍中當差,他可是北疆赫赫有名的英雄,張子恆。」

  張子恆?瑟瑟凝眉,她對軍中的人不熟悉,是以對此人的名字也極是陌生。正待細問,便聽得侍女輕聲說道:「到了!」

  眼前是一間女子閨房,門上張貼著大大的喜字。那喜字在暗夜裡紅的艷麗而喜慶,令人心頭無端一陣抽痛。

  侍女推開門,瑟瑟隨後走了進去。

  屋內佈置的極是華麗,大床上帳幔低垂,隱約看到一個婀娜的身影側臥在床榻上。

  「小姐,借宿的姑娘來向您致謝了。」侍女走到床榻近前,輕聲說道。

  女子在床榻上輕輕「哦」了一聲,並不曾起身。

  侍女輕聲道:「小姐,天色已近五更了,您該起來梳妝了。」

  那女子低低笑了聲,從床榻上半支起身子,帳幔掀開一道縫,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隱約看到一雙冷澈魅麗的眼眸透過帳幔的縫隙向瑟瑟望了望。

  「獨身夜行,又身無分文,姑娘想必是遇到了難事吧?」張小姐嬌聲問道,聲音若黃鶯出谷,清雅出塵。然而,瑟瑟卻總感覺到這聲音不自然,似乎不是這女子真正的嗓音。

  瑟瑟凝眉淡笑道:「確實遇到了一點難事,多謝張小姐留宿。」

  「姑娘不必客氣,不知姑娘可否將芳名見告。」張小姐低聲問道。

  「張小姐就稱我纖纖即可。」瑟瑟瞇眼輕笑道,她的真名還不方面隨意告之,說不定被明春水的護衛探查到。

  「纖纖姑娘,你身上這件雀羚披風真是漂亮,本小姐極是喜愛,不知纖纖姑娘能否害愛,這裡有紋銀百兩,算是本小姐奪愛的補償吧,不知姑娘可願意。」張小姐清聲說道,語氣極是真誠。

  瑟瑟知曉,張小姐未必就是艷羨自己身上這件披風,不過是找了個台階,目的只是為了贈與自已銀子。瑟瑟本來對這個不肯露面的小姐無甚好感,此時見她如此俠義,心中微微感動。本來,瑟瑟也是打算白日裡將這件披風當掉的。此時張小姐願意要,這價錢自然是比當鋪裡當掉要合算了。當下,瑟瑟將披風脫下,欲遞到侍女手中,卻見侍女並不來接,而是正忙著向爐火裡添柴。

  瑟瑟緩步向前走了兩步,將披風遞到張小姐露在帳幔外的手中。

  張小姐接過披風,淡笑道:「我披上試試。」言罷,就見她隨手一揚,披風如紅霧般向瑟瑟撲來,同時左肩一疼,似乎被利器抓傷。

  瑟瑟自從踏入這件閨房,就極是警覺,一直小心翼翼。因為她善於游泳,閉息功也是極強的,一進入屋內,便斂了氣息。自從有了上次在春水樓花林裡中毒後,在這方面,瑟瑟便多了些警覺。

  只是,未曾料到,張小姐會忽然發難,而且,速度奇快,簡直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可見這個張小姐武功之高。

  「你……你是誰?」瑟瑟冷冷問道,伸掌握住腰間的彎刀,可是,卻是無論如何也拔不出來。她忽然感覺到一陣酥麻從肩頭的傷口傳開,然後遍佈到全身。如若單打獨鬥,瑟瑟不一定不是張小姐的對手,只是這個女子用了毒,瑟瑟只覺得頭腦一陣眩暈,站立不住,身子前傾,撲倒在張小姐的懷裡。很顯然,這張小姐刺傷她的利器,抹了迷幻藥物。

  「主子,現下如何做?」那個引著瑟瑟過來的侍女沉聲問道,一雙黑眸忽然變得犀利異常,只是臉色僵硬,很顯然是易了容。

  床榻上的張小姐動作利落地翻身下了床榻,動作輕盈,落地無聲。卓然立在地上,身量頗高,瑟瑟只及她下頜。

  他冷聲吩咐道:「將櫃子裡的人先行埋到院內的雪堆內,待娶親過後,再回來擄走。另外,給赫連傲天送個信過去。」她的聲音不再是黃鶯出谷般的嬌暱,而是冷澈魅惑的男聲。

  那侍女聞言,身手凌厲地打開屋內的一個大拒子,從裡面拖出來兩個女子,一個正是最初引著瑟瑟進府的侍女,可見,眼前這個帶瑟瑟來的侍女是按照這個昏迷的侍女易容的。另一個女子容貌絕色,臉色蒼白,腰身略粗,顯然已是有了身孕。

  兩個女子都已經昏迷,毫無一絲知覺。

  她拖著那兩個女子,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屋內。屋外護衛巡查的極嚴,要想帶出去兩個大活人根本不可能,侍女依照主子的命令,將兩個昏迷的女子埋到了窗外樹坑下的雪堆之中。

  那妝扮成小姐的男子散著頭髮,著一襲寬大的素袍,低頭望著昏迷在自己懷裡的瑟瑟,纖長的睫毛顫了顫,一雙比琉璃還要黑濃的瞳仁忽然一凝。

  他緩緩抬起修長的手指,捏住了瑟瑟尖尖的下巴,另一隻手指沿著瑟瑟光潔的額頭緩緩滑下,柔柔地撫過瑟瑟的黛黑的眉睫,挺翹的瓊鼻,最後停留在瑟瑟的櫻唇上。他表情淡漠,一雙比深海還要深邃的眼眸內,有細碎波浪微微起伏。

  「主子,時辰不早了。」易了容的侍女返回來低低提醒道。

  男子摩挲著瑟瑟細膩光滑的臉龐,忽低低歎息一聲,道:「速速給她妝扮。」

  *

  瑟瑟醒來時,睜開眼睛,感覺到眼前一片紅彤彤的,眨了眨眼,才看清自己是蒙著一塊紅巾。

  「張將軍,昨晚沒出什麼意外吧?」一個清脆的女聲定定問道。

  只聽一個渾厚的男聲答道:「放心好了,昨夜雖有好幾撥人前來劫持,但是都被我的兵擋住了。另外,有一個女子前來借宿,是姑娘親自獲准的,說是認識她。不過,天未亮,她便被府裡的侍女送走了。」

  「無事就好,此時可不能出岔子。」女子低低說道,然後只聽得房門被推開,聽腳步聲,是好幾個人湧了進來。

  瑟瑟頭腦還有些發昏,額角一抽一抽的疼痛,渾身軟軟的,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只聽得一個清脆的女子話音定定說道:「原來姑娘已經妝扮好了,姑娘倒真是急切啊。這就扶姑娘上轎吧。」

  上轎?

  瑟瑟暈乎乎的頭腦瞬間清醒了,讓她上轎嗎?

  她低眸,這才發覺自己身上,穿的竟然是新娘的喜服,紅艷艷的,繡著精緻的鳳尾紋。而頭上頂著的,也是新娘的喜帕。昏迷了一瞬,醒來就成了新娘了。

  瑟瑟張了張嘴,發現嗓子似乎啞了,根本就說不出話來,而且手腳綿軟,一點力也使不上,想要揭下頭上的紅蓋頭都不可能。

  那些侍女們並未發現瑟瑟的異樣,一擁而上,扶了瑟瑟,簇擁著便向外走去。

  這一刻,瑟瑟幾乎要囧死了。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被昨晚那個張小姐陷害了,是她不想嫁人,然後找了她這個替嫁的人嗎?事情好像不僅僅是這樣的,瑟瑟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可是眼下,手腳綿軟,一點力氣也不能用,迷幻藥的藥效還沒有完全褪去。只能任侍女們扶著,登上了花轎。

  鼓樂齊鳴中,花轎起,穩穩當當地向前移動。

  瑟瑟倚在花轎內,覺得極是好笑,若是新郎發現新娘換了人,豈不是睛天霹靂之事。不知道會驚愣到什麼程度。不知這迷幻藥的藥效到底要多久才能過去?兩個時辰,還是三個時辰?

  轎外吹吹打打,人流熙熙攘攘,顯然觀禮的人很多,似乎這親事還是墨城一樁大事。瑟瑟心頭隱隱籠罩著一抹不安,暗暗期盼著,張府和娶親的府邸距離能遠一點,在街上多繞一繞,待她內力恢復了,好從轎子裡逃出去。

  瑟瑟定下心來,試圖用內力消除迷幻藥的藥力。

  可是,最近似乎是霉到家了,不到半個時辰,那轎子便穩穩地落了地,而此時,瑟瑟正運功到關鍵時刻。被轎子一振,正在週身運轉的真氣瞬間被打亂,差點走火入魔。

  瑟瑟坐在轎內一動也未動,穩了穩心神,順了順自己體內的真氣。感覺到手指能輕微地活動了,但是手臂還是抬不起來,麻痺的嘴唇張了張,嗓子卻還是不能發聲說話。不過,比之方才是好多了,若能再給她一盞茶的時間,再順順真氣,應當就能完全擺脫迷幻藥的控制了。想到這裡,瑟瑟坐在轎子裡一動也不動,打算運完功。

  但是,這是花轎,所有事情本不由她。轎子一落地,轎簾便被掀開了。兩個侍女上前扶住了她,攙著她下了轎。

  恭候在轎外多時的陰陽先生唱了喜諾,瑟瑟便在侍女的攙扶下走上了一階階鋪就著紅毯的台階。

  一隻手優雅地伸到她的面前,瑟瑟垂首,依稀看到大紅色繡金喜袍的衣角。

  瑟瑟定定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她的手本就不能動,自然不可能去握他的手了,就算能動,她也是絕不會伸出手的。

  周圍的人群裡,隱隱有低低的議論聲和恭賀聲,很低,可是瑟瑟還是聽得極清楚。

  那期間有兩個字眼便是:璿王。

  這兩個字好像是冰稜子刺入到她的心扉,讓她的心,生出一種尖銳的疼痛來。

  瑟瑟平靜地站在那裡,其實方纔她就在猜測著是不是夜無煙在娶伊冷雪,只是心中覺得世間不應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猶自不相信。

  這一刻,她才知無巧不成書。

  如若夜無煙看到紅蓋頭下的人是她,不知會作何感想。這一刻,瑟瑟心頭竟然還有如此惡作劇的想法,因為她真的很想看一看夜無煙的表情。

  他一心要娶伊冷雪,最後卻陰差陽錯娶了她。倒要看看他多麼失望,看看他多麼震驚,看看他會對她說什麼,是否還要對她說,他喜歡的是她,不是伊冷雪。

  這一刻,瑟瑟對那個導演了這場鬧劇的人沒有一點恨意,因為他將她推到了夜無煙和伊冷雪的喜堂之上,讓她親眼感受夜無煙是怎樣娶伊冷雪,讓她對他徹底死心。

  那雙手伸出良久,見瑟瑟始終沒有動,遂走到近前,牽住了瑟瑟的手,掌心的暖意溫暖著她掌心的冰涼,「執子之手,與之偕老」。原來,他要牽的那個人,始終都是伊冷雪。

  他站在她身側,他挺撥的身姿透過紅蓋頭,看在她眼裡,只是一抹緋紅的剪影。他牽著她的手,沿著石階向上走去,然後穿過府門,走到了人流熙攘的大堂。

  他和她的第一次成親,是他從尼姑庵用一頂花轎將她接到璿王府的,因為下山耽誤了拜堂的吉時。是以,他連拜堂的禮節都省了,直接將她送入了洞房。第二次,在春水樓,按照他們崑崙奴的風俗,她在黑山一直等到他日落,都沒有等到那個所謂的等同於漢人拜堂的禮節。

  他和她成親兩次,都沒有完成那所謂的拜堂禮節,而這一次,他娶得不是她,卻陰差陽錯的要和她拜堂嗎?

  這,真是何其諷刺啊!

  瑟瑟感覺到自己的胸口好像有一個空蕩蕩的洞,涼颼颼的冷風不斷地灌進去,灌進去,以至於她麻木的沒有任何感覺。

  她不恨他,她只是心涼!

  她想不通,他為何要欺騙她呢,難道就是因為她曾經對他說過,今生今世不再愛他嗎?如若,他只是為了這句話來打擊她,那麼他贏了。

  「一拜天地!」司儀高聲唱諾的聲音在大堂內響起。

  瑟瑟忍不住要笑出來,為這一場戲劇性的婚事。不過隔著紅蓋頭,沒人看到她的表情。

  她依舊僵立著沒有動,在一側扶著她的侍女悄聲對她說道:「該拜天地了。」

  那聲音很熟悉,赫然是夜無煙的侍女玲瓏的聲音。

  瑟瑟依舊沒動,一來不能動,二來,能動也不會動的。

  玲瓏忍不住蹙眉,終發現了她的異樣。廳內已經傳來竊竊的私語聲,大約是說,璿王都肯屈尊娶她了,何以她竟然不肯拜堂了之類的話。

  「姑娘,你怎麼了?」玲瓏低低問道,聲音裡透著一絲焦急。

  瑟瑟仿若未聞,她的心神都在右側夜無煙的身上,她似乎能感覺到他的眸光忽然變得犀利,瑟瑟可以想像到他的樣子,一定是那雙鳳眸一瞇,冷冷注視著她。

  他察覺到了異樣,瑟瑟只覺得頭上一亮,紅蓋頭被他長袖一拂,如同零落的葉子翩然墜去。

  眼前一亮,她看到了佇立在身側的夜無煙。他身穿繡金喜袍,珠冠束髮,身姿侗儻,仿若玉樹臨風。如水墨畫一般流暢的眉,似幽潭般深邃的眸,挺鼻薄唇,眼前這張絕世的俊美容顏,眉宇間卻並無喜氣。

  瑟瑟望著她,竟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還隱隱有一絲陌生的感覺。

  她日日和他在一起,可是她對他的記憶,還停留在草原之上的月夜,停留在他受傷流血不止的那一晚。此刻,雖明明知曉,眼前的人兒便是明春水,可是,一時之間,她竟無法將他們看成一個人。

  明春水是慵懶隨性,灑脫飛揚的,而夜無煙,只有靜水深流般的儒雅與高貴,俊臉冷凝波瀾不興。修長入鬢的眉,斜斜飛揚著,顯出干雲的豪氣,可是,卻常常深深淺淺地凝成結。有著完美弧度的薄唇,總是習慣性地緊抿著,縱然唇角上揚,也是笑意淺淺,深邃的眸中卻沒有絲毫的笑意。

  原以為,她愛的是慵懶隨性的明春水,是他的另一個身份,可是,此刻,看到身披喜服的夜無煙,瑟瑟的心再次被他那複雜莫測的神色看的糾結起來。

  夜無煙看清了紅蓋頭之下的那張容顏,他心頭如被電殛,向來深沉的心思陡地呈現一片空白。這一刻,他才知曉,方才牽著她的手時,那種莫名的心悸因何而來。原來和他牽手的是她。

  只是,她如何會在這裡?

  那雙一向沉靜如潭的風眸中,各種神色不斷變換。有驚訝,有不信,有意外,甚至還有一絲驚喜……當真是複雜之極。當他看到她清澈明麗的黑眸中,佈滿了淡漠疏遠的神色,他知曉,她的目盲已然好了。她看到了他,而且,他從她看他的神色中,猜測出她已經知曉了他便是明春水這個秘密。

  多少次,他都想開口告訴她,夜無煙便是明春水,明春水便是夜無煙。可是,每次話到唇邊,都被他生生嚥了下去。他不會忘記,當日將她趕出王府後,她走的多麼決絕。所以,他不敢告訴她。

  他生怕這個秘密一旦說出,她會再一次決絕地離開他。可是,她還是知道了。而且,還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喜堂上。

  這一瞬間,一向泰山壓頂不變色的夜無煙,臉上血色緩緩褪去。

  他和她,四目相對,不知該如何反應。

  挽著瑟瑟手臂的玲瓏忽然摀住嘴,掩住了一聲驚呼。

  觀禮的賓客不知發生了何時,畢竟這裡是南越的墨城,認識伊冷雪的人並沒有幾個。不知璿王何以將新娘子的蓋頭在拜堂之時,揭了下來。

  夜無煙鳳眸一瞇,俯身將跌落在地上的紅蓋頭拾起來,伸指彈了彈,再霍到瑟瑟頭上。

  鼓樂聲起。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司儀再次高聲唱諾。

  在一聲聲的唱諾裡,另一側的侍女娉婷乖巧地扶著瑟瑟,暗運內力,讓瑟瑟拜了下去。

  最後夫妻對拜,禮成。

  瑟瑟被玲瓏和婚峙攙扶著,到了後院的洞房,扶她坐在軟榻上。

  「江側妃如何會出現在這裡,伊王妃呢?是不是被你擄走了?」玲瓏定定問道。

  在璿王府,瑟瑟便知曉,玲瓏對於伊冷雪亦極是欽佩,看到伊冷雪被自己換了去,大概心裡是不舒服的。

  「玲瓏,莫要胡說!」娉婷低嗔道。

  「怎麼胡說了,新娘忽然換了人,你說難道不是她搞得怪?沒想到啊,沒想到,江側妃竟然這麼想嫁給王爺。」玲瓏語帶譏誚地說道。看樣子,她不知明春水的身份,或許知曉,但不知明春水和瑟瑟的關係,「你看看她,坐在床榻上不說話,分明是默認了。」

  娉婷動了動嘴,卻不知如何分瓣,在她看來,瑟瑟不是那樣的人,可是,事情卻明明就這樣發生了。

  瑟瑟也不理玲瓏的嘲諷,只是坐在床榻上,默運內力,迷幻藥的藥效終於被驅散,她抬起手緩緩動了動,嗓子咳了咳。

  「參見王爺。」耳聽得娉婷和玲瓏的施禮聲,瑟瑟伸手,將頭上的蓋頭揭了下來。

  只是夜無煙緩步走了進來,他淡淡揮了揮手,娉婷和玲瓏緩緩退了下去。

  屋內四目相對,不是普通的對視,而是一種探究心思的對視,彼此都想看清對方的心,可卻又不經意地將自己的心藏得嚴嚴實實。

  夜無煙身上有太多不能與人分享的秘密,因為這些秘密,他背負著難以想像的承諾和貴任,他不確定她是否能接受這些。所以有些事,他一直沒和她解釋。

  可是,未曾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你還……好吧?」良久,夜無煙沉聲問道,聲音暗啞,儘是澀然。

  這種狀況,她怎麼可能好?

  可是,瑟瑟偏偏燦然笑道:「我當然好的很,不過想必璿王不太好,新娘子被人掉了包,心中定然難過的緊吧。」

  她叫他璿王,沒叫他樓主,她不想捅破那張窗戶紙。

  夜無煙上前一步,伸手扳過她的身子,強迫她面對著他,一字一句沉聲說道:「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我只能這樣做,否則,她便死無葬身之地,這個世上,沒有地方再能容得下她,除了璿王府,所以……她要求我給她一個名分……待過了這段時日,她安全了,我們便解除這樁親事。」

  瑟瑟抬眸,久久地看著他,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洶湧浪濤,冷冷說道:「璿王,你等了她四年,如今終於如願以償了,真是恭喜你了。」

  他的解釋,讓她極力壓抑在心頭的痛再次決堤而出。伊冷雪要什麼,他都會給。現在伊冷雪是要名分,假以時日,必會要的更多,他都會給嗎?

  夜無煙的胸口悶悶地痛,他還是做傷到她了。他一把拉住瑟瑟的手,強行將她帶到懷裡,以一種狠絕的力道。

  瑟瑟被他緊緊禁錮在懷裡,一時難以掙脫,冷冷說道:「夜無煙,你放開我。」

  夜無煙卻置若罔聞,忽低低問道:「你可知,伊冷雪現在在哪裡?」其實他並不相信瑟瑟會劫持伊冷雪,因為依照她的性子,是急於要逃離自己身邊,怎麼可能去劫持伊冷雪。不過,或許她會知道伊冷雪的下落。

  瑟瑟緩緩推開他,輕聲說道:「璿王以為我會知道她的下落嗎?」他也懷疑是她劫持了伊冷雪?

  「王爺,張將軍求見。」娉婷在簾外低低稟告道。

  「叫他進來!」夜無煙放開瑟瑟,負手立在室內,定定說道。

  一個身著盔甲的男子走了進來,濃眉大眼,看上去極是年輕,也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張子恆將軍,卻原來這般年輕,可笑瑟瑟還以為,那張府小姐是張府老爺的千金。

  「王爺,屬下在後院的草堆中,發現了府內的侍女綠兒。想必是刺客先將伊王妃和綠兒埋在了雪堆之中,待我們迎親走後,又將伊王妃從雪堆中劫走了。」張子恆沉聲稟告道。

  「你的侍女呢?」夜無煙淡淡問道。

  張子恆道:「屬下已經將她帶來了。」

  「傳她進來。」夜無煙冷冷說道。

  那綠兒侍女顯然早已經侯在了門外,聽到傳令,緩步走了進來。

  瑟瑟定睛看去,竟然是昨夜引自己進張府的那個小侍女。此時,她顯然是嚇壞了,渾身不斷打顫。

  瑟瑟記起後來也是她領著自己去張小姐閨房的,這個小侍女很顯然是和那個迷昏自己的女子是一夥的,但是,看她一副篩糠的樣子,又不像。

  「昨夜,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一一道來。」夜無煙沉聲問道。

  侍女綠兒進屋便向夜無煙行禮,此時抬起頭來,乍然看到瑟瑟,雙眸猛然瞪大,極是詫異地說道:「是你,你……你怎麼成了新娘子?」

  瑟瑟勾唇笑了笑,道:「我為何成了新娘子,你應當比我清楚吧。」

  綠兒回身,對夜無煙跪拜道:「王爺明鑒,昨夜有一個女子說是要給伊姑娘送賀禮,伊姑娘還以為是自己族裡來人了,欣喜若狂地奔了出去,卻發現是這個女子。伊姑娘說她認識這個女子,便讓奴婢請了她進屋,在客房安頓了下來。後來,伊姑娘便睡下了,奴婢也在床畔打盹,忽然聽到有細微的響動,眼前似乎是一個女子的身影飄過,然後,頭一沉,就什麼也不知道了,醒來後,奴婢便是被張將軍救了出來。卻不見了伊姑娘。王爺,現在伊姑娘不見了,她卻成了新娘。這事情一定和她有關的!」

  這個綠兒看上去很膽小,卻不想口齒倒是伶俐,一番話說下來,竟是沒有停頓。

  「你確定那個深夜在你面前飄過的女子是她嗎?」夜無煙冷聲問道,一雙鳳眸眸光犀利。

  綠兒點頭道:「奴婢沒看清臉,只看到衣服,不敢十分確定。不過奴婢猜著是她。」

  「好了,子恆,你帶她下去。」夜無煙冷冷吩咐道。

  張子恆帶著侍女綠兒緩步退了出去。

  夜無煙轉身,眸光複雜地凝視著瑟瑟,低歎道:「瑟瑟,你到底將她帶到了哪裡?」

  他原本,並不相信是瑟瑟做的,可是,昨夜她竟然是主動去張府借宿,不能不讓他懷疑。

  瑟瑟抬眸,唇角綻開一朵絕美而悲涼的笑意,她冷冷說道:「璿王,你若是放我出府,我便告訴你她的下落。」

  夜無煙望著瑟瑟唇角那抹清艷絕麗的笑容,眸光一凝。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拒絕,沒有一絲猶豫。他有預感,如若放她離去,這一生他都不會再見到她。他已經吩咐下去,全城撥索,尋找伊冷雪的下落。以他的兵力,他不相信找不到一個大活人。

  「王爺,有伊姑娘的消息了!」張子恆在門外稟告道。

  「在哪裡?」夜無煙沉聲問道。

  「在黑山崖頂。」張子恆道。

  夜無煙聞言,心中一滯,黑山崖頂?怎麼會在黑山崖頂?

  黑山崖雖被他們崑崙奴視為聖地,但是,並不在春水樓內部,只是綿雲山的一座山峰,當地的居民也是知道黑山崖的。但是,擄走伊冷雪的人將她帶到了黑山崖,還是令他感到有些蹊蹺。

  黑山崖,瑟瑟聞言唇角輕勾,竟然是在黑山崖!看來,那個擄走伊冷雪的人,是真要陷害她呀!

  「子恆,調兵!」夜無煙簡單地吩咐道。

  張子恆得令去了,瑟瑟凝眉道:「我也要去!」她倒是要去看看,到底是誰擄走了伊冷雪。

  夜無煙回首看她,修眉微凝,良久道:「好吧!」

  說實話,放她在府中,他還真不放心,生怕一回來她便再次消失不見。

  黑山崖頂。

  不似上一次那般芳草萋萋,此時崖頂到處是純白的落雪,視線所及之處,白的如同透明的仙境一般。峰頂中央那汪天池,原是溫泉,縱然寒風凜冽,依舊雲氣繚繞。

  這裡,純淨的不似人間,純淨的空無一物,純淨的令人有一瞬間不敢呼吸,生怕玷污了這份純淨。這份純淨,大約便是為何黑山被作為聖地的原因吧。

  崖頂,幾株老梅在雪裡綻放,疏影橫斜,冷香沁人。那艷紅的花瓣,好似火一般綻放在白雪之中。

  瑟瑟和夜無煙並肩登上了崖頂,眼波流轉,並未看到人影。直到聽到一聲微弱的呼喚,倆人才看到,在崖邊那株老梅樹的樹枝上,掛著一個人,墨髮飛揚,看身姿是一個女子。

  她身著一襲綠色長裙,卻披著一件艷紅的披風。那披風紅艷艷的,正是瑟瑟被那張府小姐拿走的那一件雀羚披風。紅色披風映著伊冷雪蒼白的臉,看上去憔悴至極。

  她正是被擄走的伊冷雪。

  老梅樹的梅枝已經伸到了崖外,伊冷雪便被被掛在老梅的枝椏上,足下,便是萬丈懸崖。

  「冷雪!」夜無煙沉聲呼道,疾走幾步,奔了過去。

  瑟瑟看到伊冷雪的那一瞬,腦子「轟」地一聲瞬間空白。原以為可以看到擄走伊冷雪的人,便可以還自己清白。可是竟然是在只是伊冷雪一個人在此。之前,她並不恨那個陷害她的人。可是這一刻,心頭忽然升起一股涼意。

  是誰,到底是誰,要這般陷害與她。那個冒充張府小姐的女子到底是誰派來的?

  瑟瑟緊隨夜無煙後面,走到崖畔,只見伊冷雪手腕上捆著一根素帛,素帛的一端捆縛在梅技上。那根梅枝不算粗,山風吹得伊冷雪的身子搖搖晃晃,每一次晃動,那梅枝便也隨著晃動,似乎隨時都會折斷。

  「王爺,救救我!王爺……」伊冷雪低聲哭訴道,玉臉慘白,那雙清眸原本黯淡失神,見到夜無煙那一刻,剎那間好似看到救星一般,黑眸閃亮,淒聲喊道。

  夜無煙凝視著伊冷雪慘白的臉上那縱橫交加的淚痕,很顯然,她已經哭了很久了。他從未見伊冷雪這般脆弱之時,可見,她心頭,是多麼的恐懼。

  可是,夜無煙的眸光觸及到那根纖細的梅枝,心頭一凝,他的輕功不錯,只是那根梅枝太細,若是踩斷了,伊冷雪勢必會墜入涯底。

  是誰?將她掛在這裡,他的瑟瑟,不是這般殘忍之人啊。

  他的眸光觸到伊冷雪身上披著的雀羚披風,他驀地狠狠抽了一口氣,臉色頓時一沉。這件雀羚披風,他自然識的,是他囑春水樓裡的繡娘親自為瑟瑟縫製的。可是此刻,竟然披到了伊冷雪的身上。

  他回身,深幽的鳳眸中,凝眸望向瑟瑟,眸底一片墨靄。

  「江瑟瑟,你何以要這麼做?」夜無煙凝聲說道,嗓音嘶啞。

  瑟瑟久久地看著他,他的話語就像利刃,將她努力彌合的痛再次生生撕開。她閉上眼眸,再次睜開,眸底一片絕望:「不管你信不信,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夜無煙看到瑟瑟眸底的絕望,心頭一顫,他也不信她會傷害伊冷雪。

  「王爺,屬下有事稟告!」原本守在一旁的侍衛上前說道。

  「說!」夜無煙冷聲道。

  「王爺,屬下探查到赫連傲天帶著草原十二禽向黑山崖進來。」侍衛沉聲說道。

  瑟瑟心中一驚,未料到風暖也來了,這一次,她恐怕是說什麼,夜無煙都不會信她了。他定是以為她和風暖聯手擄了伊冷雪。果然,夜無煙鳳眸一瞇,眸光定定望鎖住瑟瑟,黑眸中佈滿了複雜的幽光。

  瑟瑟只覺得他的眸光,比利刃還要鋒利,狠狠捅入她的心窩,痛入骨髓。

  「江瑟瑟,你還有什麼要解釋的嗎?」他的聲音很沉靜,聽不出來任何波瀾,只是,那語氣卻是極冷的,他的眼神更冷,裡面彷彿瀰漫著裊繞的霧氣。

  「夜無煙,是我擄了她,你要救她嗎?很好!」瑟瑟翩然擰身,幾步便站在了那棵老梅樹下。伸指,一點一點將腰間的新月彎刀拔了出來,橫在了老梅的枝幹之上。似乎隨時都會砍斷那根枝幹。

  「你要做什麼?」夜無煙失聲呼道。

  「擄了她,自然是要殺了她了。」她冷冷說道,「不過,你若執意要救她,也不是不可。百招之內,你若能勝我,便將你的新娘帶走。」

  她一字一句,輕輕說道,語氣淡漠而無情。

  她的手指緩緩從新月彎刀上劃過,清澈的刀光,映出她清麗的容顏和絕麗的風情。

  他望著她,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瞇著,眸光卻清澈犀利,隱含著淡淡的苦澀。

  「好!」他頷首,沒有一絲的猶豫。

  瑟瑟微笑,她就知道,他是不會猶豫的。就如當日,他讓她為伊冷雪驅毒一般。她甚至懷疑,就算伊冷雪要他的命,他也會不帶一絲猶豫的奉上。

  「不過,不用刀劍,空手相鬥。」夜無煙沉聲說道。

  瑟瑟微微笑了笑,他是怕她一個失手,將梅枝砍斷吧。她收手,將彎刀一點點纏到腰間。

  「出手吧!」她冷冷說道,崖頂上的風,帶著絲絲涼意,一襲青裳在風裡曼舞,使她看上去像即將乘風歸去的仙子。

  她出手,招招狠辣;他出手,也沒有留情。

  風過處,白梅殘雪零落如雨。

  瑟瑟縱身躍起,足尖在崖頂一踏,又橫飛過來,旋轉著,足底捲起一股寒徹骨髓的氣流,踏向夜無煙的後頸。夜無煙雙手在頭頂一交,渾厚的勁氣拖住瑟瑟雙足,身軀陀螺一般隨著雙手旋轉不休。

  幾棵老梅被兩人勁力所激,散出漫天花雨,花雨間瀰漫著濃郁的芳香,令人熏然欲醉。

  瑟瑟的武功,雖然不如夜無煙,但他要在百招內擊敗她,卻也不易。

  一招,兩招,三招……

  懸崖之上,袖影漫卷,掌風凌厲。

  瑟瑟運起內力,長袖膨脹,好似鼓風的帆襲向夜無煙,一時間,袖影漫卷,如行去出岫,冷香襲人,纖細的手掌,從袖底劃出,好似出水的白荷,拍向夜無煙前胸。夜無煙伸掌,掌風帶著凌厲的氣勢,架住了瑟瑟的手掌。

  雙掌相擊,瑟瑟的眸光越過相交的手掌,望見了夜無煙波瀾不驚的容顏和眸底的墨靄,她心底,劃過一片涼涼的冰晶。

  他們不是第一次決鬥,在春水樓,哪一夜,她沒有和他酣戰一場。只是,彼時,他都是讓著她,陪著好玩。今日,雖然,她感覺到他依舊沒有用全力,但是,卻是招招凌厲,很顯然沒有鬧著玩的意思,他是要在最快的時間內贏她,好救下伊冷雪。

  瑟瑟淒然而笑。

  兩人鬥得正酣,只聽得「卡嚓」一聲輕響,瑟瑟身形一頓,回首望去,但見那根梅枝終於抵不住伊冷雪晃動的身子,竟然即將折斷。瑟瑟距離梅樹較近,她清眸一瞇,足尖點地,向著那株寒梅躍去,同時袖中彎刀已然出手,向著伊冷雪捲了過去。

  夜無煙心中一驚,伸掌拍向瑟瑟,掌風凌厲,帶著冷冽的氣勢。原以為這一掌,她會避開,不再阻著他去救伊冷雪。然,未曾料到,她卻不閃不避,身姿依舊向伊冷雪飄去。夜無煙心中大痛,可是想要收回掌力,卻已經是不可能了,眼見得那一掌擊在瑟瑟胸前。

  手中彎刀在瑟瑟手中,此時柔軟宛若一條素帛,裹住了伊冷雪的腰身,用力一帶,將她送上了崖頂。而她卻被夜無煙那一掌擊得噴出了漫天的血霧,灑落在皚皚白雪上,紅的刺目,紅的艷麗。

  她輕盈的身子同時被推向懸崖之下,向幽深的崖下墜落。

  「瑟瑟!」夜無煙驚駭地大叫,直直衝向懸崖,伸手一探,卻僅僅抓住了瑟瑟的衣袖。。而他,也被瑟瑟墜落的身勢拉落下了半個身子,足尖勾著崖上凸出的樹籐。

  兩人一上一下,懸吊在懸崖上岌岌可危。

  瑟瑟抬眸望向他,透過朦朧的山間薄霧,看到了他那張俊美的容顏,卻也傷透了她心的容顏。

  遙想當日,他身著戰袍,在四月的柔光中,接入她的視線,整個人如同隱在鞘中的劍,靜海深流,潛而不露。彼時,她便看透了這個男人斯文之下的凌厲,儒雅之下的霸氣。只是,他的身畔,還有著伊盈香,她所有的愛慕只能掩入心底。當她遇到了明春水,被他的灑脫和驚世才華所吸引,彼時,她以為終於擺脫了自己對他的戀慕,殊不知,她喜歡明春水,或許就是因為,他身上,似有若無都有著他的影子。草原上那一夜,他為她擋箭,讓她的心一度很糾結,以為自己是個不專情的女子。

  卻原來,兜兜轉轉,她的一顆心,始終掛在他的身上,不管是夜無煙,還是明春水,不管他如何對她,她還是愛他的。

  縱然此刻,他一掌拍在她胸前,她依舊清清楚楚地知道了自己的心,她愛他。

  只可惜,她的情,她的戀,她的癡,終究只是一場自導自演的笑話。

  往事,如魔幻一般,紛至沓來,記憶中的每一副畫面、每一句言語,都像是針一樣,刺得瑟瑟心坎一陣一陣的劇痛。這一掌,徹底將她的心拍碎,碎落在胸腔裡,一地狼藉,再也收拾不起來了。所有的回憶在這一瞬間上,化為一片白茫茫的盲點,就像輕煙,無形地蒸發了。

  她的心底,一片疼痛,豈止是痛?

  這種割心噬骨的感覺讓她再也不想嘗試第二次了。

  她想起腹中的孩兒,心底一陣絞痛。他應該還不知這個消息吧,看樣子,雲輕狂還沒有告訴他,可是縱然他知道了,又能怎樣?

  一切,都已不可逆轉!

  她喜歡孩子,一直都很喜歡。

  她曾經想過,將來若是有了孩兒,一定要給他幸福,讓他快快樂樂的活著。可是,此時,她就連出生的機會都給不了他了。

  他的爹爹不喜歡娘親,而娘親恨他的爹爹,他就算出生了,也不會幸福。

  苦命的孩子!

  她抬頭望向夜無煙,玉臉清麗而絕艷,唇角卻勾著一絲笑意,那笑容裡有一絲悲哀至極的意味,就像一朵即將開到酴醾的花,盡情綻放後,就是調零,隕落。

  「瑟瑟,抓緊我!」他心驚地喚著她。這一刻,他看到她眸中那令人一閃而逝的決絕,莫名的,可怕的決絕。

  瑟瑟抬眸,望著他一向深邃沉靜的黑眸中,瀰漫著無窮無盡的驚駭和恐懼。

  她笑了,燦爛地笑了,可是,如此燦爛的笑容中,卻隱含著無邊的淒涼。

  「夜無煙,後會無期。」她說,語氣溫柔,好似這山間的雲霧一般雲淡風輕。

  她伸手,卻不是去握住他的手掌,而是,在燦笑中,撕裂了和他之間最後的一絲牽連。

  「不!……」夜無煙淒聲大叫。

  瑟瑟急墜的身影在長髮翩飛中,蒼白的臉上是一抹艷絕的笑靨。一襲青色衣裙在皚皚白雪的背景中流曳而去,像一朵絕美的優曇,剎那凋零,猶有暗香殘留。

  淚水,從腮邊不斷滑落,墜入到無底的深澗中,摔得粉身碎骨。

  這一生,她最恨掉眼淚,在她看來,那是懦弱的表現。可是自從遇到了他,她不止一次傷心的想要落淚。可,她忍著。

  而此時,她去再也忍不住了。

  空前絕後的,前所未有的,絕望與憂傷的眼淚不斷地湧了出來,滾燙的熱淚轟然如傾,紛墜如雨,難以自抑。

  此刻,她方才明白:一個人若傷心絕望到極點,也只有哭了。以前不哭,她以為是她堅強,此時方知,那實在是不夠傷心的緣故。

  她哭著,似乎要把這一世積攢的淚水全部流光一般。

  哭吧,反正,這一生再也沒有機會再流淚了。反正,不管如何哭,也不會有人看到她的眼淚了。

  瑟瑟淒楚地想到,身子越來越輕盈,就像飛一樣。

  這樣的結局,或許是老天對她最後的憐憫,讓她死在他的掌下,永遠斷了對她的情根。自此以後,她不管是活著,還是死去,她的心,再不會有因為他,而有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如夢令 029章

  身子被什麼阻了一下,下墜的勢頭緩了一緩。

  瑟瑟睜眼,從紛飛的青絲間,看出那是一株斜生的松樹。在如此峭壁之上,尚有樹木存活。瑟瑟心頭一顫,最初確實是存了死念,然想起腹中孩兒,心頭,就好似被利刃劃過,她甚至能感覺到鮮血一點一點滲出,那種疼痛,令人窒息。

  不!

  孩子終究是無辜的,她不能因為自己的意念,而斷了他的生機。

  她不能!

  瑟瑟忍著胸口的劇痛,當機立斷,運起內力,尚握在手中的新月彎刀被灌入內力,一剎那堅硬鋒銳。她瞥準崖上的縫隙,新月彎刀往裡面一插,因為受了傷,內力受損,彎刀根本就插不到石縫裡邊。身形只是稍微一頓,便再次下墜。

  她記得黑山崖底是恨水河,但是,如今是冬日,河水定然結了冰,若是摔到冰上,仍必死無疑。但是,若是跌在水裡,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思及此,瑟瑟在呼呼的風聲裡,將新月彎刀翻轉,刀尖衝著下方,運起真氣,不斷地劃著圈。終於,到新月彎刀觸到堅冰時,那迅猛的力道在冰上劃了一圈,冰先破,瑟瑟隨即墜入到水中。

  落水的那一剎那,迅猛的下墜力道,讓她一個猛子沉入到水底,屏氣,耳畔全是嘩嘩的水流聲,冰冷的河水,冷得徹骨。

  新月彎刀散了內力,柔軟如飄帶,繞在腰間。瑟瑟動了動手腳,倒是活動自如。可是水底下一片黑暗,方才落入破開的那塊窟窿,早已尋不到了。她就在水流之下,順著冰冷的河水,不斷地向前游去。

  不知游了多久,前方才又出現了一個冰窟窿,瑟瑟浮出水面,踉蹌著趴在冰面上。

  胸口的傷,心底的痛,會身的無力和寒冷,一起向她湧來。不過,這些她尚能忍受,讓她心悸的是,小腹處隱隱約約的痛意。

  孩子,她的孩子!

  瑟瑟哆嗦著從懷裡掏出來從雲輕狂處奪來的藥囊,去尋找他說的安胎藥丸。只是,手已然被凍僵了,一不小心,藥囊掉在冰上,十幾粒丸藥咕嚕嚕地散了一片。黑黝黝的,在潔白的冰上,好似一顆顆幽黑的珠子。

  瑟瑟趴在冰上,玉手顫抖著,一粒粒地尋找著雲輕狂所說的安胎藥丸。大顆大顆的淚珠從清眸中紛墜如雨,模糊了視線。

  「孩子,你一定要挺住,娘親這就吃保胎藥丸,你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瑟瑟哽咽著說道,一句一句地重複中,狀若瘋癲。

  她的手指,根本就不聽使喚,一粒丸藥,要哆嗦著捏很久。她也不知捏到手中的到底是什麼藥丸,胡亂塞到口中,就著冰冷的河水,嚥了下去。

  她再也沒有力氣撐著,無力地躺倒在冰面上,仰望著天空。

  雪,一片一片,大片大片飄起來,好似紛飛的蝶,紛紛揚揚地飄落。一會兒比一會兒緊,在空中翩舞著,舞出各種曼妙的姿勢,或飛翔,或盤旋,或隨風飄逝。

  雪,不一會兒,便落滿瑟瑟一身,就這樣死了嗎?

  前方的冰面上,隱隱傳來一陣腳步聲,瑟瑟側頭望去,雪花在面前飛舞著,旋轉著模糊了視線。隱約看到,白茫茫的冰面上,一個藍衣男子緩步走來

  她看不清他的模樣,只感覺到他走到她近前,緩緩將她抱起,意識,在這一刻消散。

  *

  裂帛聲響,刺痛了夜無煙的耳膜,而他的手,一瞬間空了,風從指縫穿過,冰冷顫抖,似在嗚咽。

  她去了,生生地撕斷了他和她之間的牽連,就那樣義無反顧地去了。她那樣一個灑脫的人,怎麼會這般決絕,這般淒楚,這般輕生,對她自己這般狠心。他一直以為,她是堅強的。直到此刻,他才知,他傷她至深,否則,以她的性子,斷不會那般決絕的離開。

  撒手的那一刻,她心中該是多麼的痛啊!

  「不要!」他大呼一聲,腳尖一鬆,勾住樹籐的身子便開始墜落,試圖去抓住她翩飛的身影。

  在祭天大會那一夜,當呼嘯的箭向她飛去,在那樣一個刻不容緩、千鈞一髮的間隙裡,他根本無從多想,也來不及多想。他只是作為一個男人,去保護他心愛的女人,寧願自己死了,也不能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僅此而已。

  是的,心愛的女人!

  那一刻,當冷銳的箭射入到他的胸膛,那一瞬,他心底,前所未有的通透,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自己的心。當伊冷雪將那一吻印在他唇上時,他更加確認:江瑟瑟,是他這一生最愛的女子。只是,他不知他竟愛她如此之深。直到她決絕地墜到崖下,他方知,這份愛,已經深到融入了骨血,滲入到骨髓,想要拔出,哪怕輕輕的一個觸動,都是牽筋傷骨,痛不欲生。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戀上她的?他不知道!

  或許是在臨江樓那一次琴簫和鳴,也或許是林間那一次翩舞,亦或許是解媚藥那一夜的纏綿,還或許是海上那一次的同舟共濟。總之,她的一輦一笑,讓他深深的迷戀,不知不覺之中,就已經牽住了他的心勾住了他的魂。就像罌粟一般,慢慢地滲入到他的心中,待到他發覺時,卻已經深深淪陷,無藥可救。

  這世間,若是沒有了她,他的存活,每一日將都是煎熬,不具任何意義。

  她去了,他豈能獨活!

  「王爺,不要!你不能,你還有抱負,你還有你的責任,你不能死!」有一雙手臂死死抱住了他的雙足,撕心裂肺的呼聲在身後響起,是伊冷雪抱住了他的雙足。

  這個女子太瞭解他了,知曉他的抱負,他的責任。可是,她卻不知,那些抱負和責任,此刻在他心頭,竟然如同隔世的雲煙一般縹緲。他眼前心頭,浮現的都是她臨去那一抹淒艷的笑意,心頭升起一種叫刻骨銘心的疼痛。

  他怒,額間青筋暴起,如夜一般幽黑的眸此刻一片赤紅。他伸足,便向後掙去,不想,卻被兩雙更有力的臂膀抱住,身子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甩了上去。足尖在崖上一點,他踉蹌著穩住身形。

  眼前佇立著兩道人影,鐵飛揚和雲輕狂。他們來的可真及時啊,他淒然冷笑。

  「讓開!」他冷冷對著擋在崖前的兩個人。

  「夫人不一定會死,我們還是到崖下去看看吧!」雲輕狂急急說道。

  他黑眸一凝,是了,他的瑟瑟,絕不會這般輕易放棄的,他一定要找到她!他轉身,沿著小徑,飛速向崖下疾奔而去。

  「璿王,江瑟瑟是否在這裡?」前方的小徑上,十幾道人影疾奔而來,為首之人,正是北魯國的二皇子赫連傲天。眼見得夜無煙疾奔而下,他急急問道。

  夜無煙冷冷瞥了一眼風暖,眸光冷厲如刀,他無暇理他,縱身,如游龍般,從他們身側掠過。

  「夜無煙,你告訴我江瑟瑟在哪裡?」風暖環視一周,沒看到瑟瑟的影子。今晨,他得到密報,說是瑟瑟在黑山崖出現,他得到這個消息,幾乎喜極而泣。天知道,這些日子,他找了她多少次,簡直就要將這世間尋遍。可是,她就似在人間蒸發了一般,杳無音訊。

  今晨,到了密報時,雖然懷著幾分不信,但是,他還是急急趕了過來,可是,迎接他的卻是夜無煙,根本就沒有瑟瑟的身影。

  「她在哪裡?」風暖再次問道,一縱身擋在夜無煙面前,冷聲問道。如若瑟瑟曾來過此地,璿王應當是知曉他的下落。

  夜無煙的心頭,一片怒意,如若不是他趕了過來,他也不會誤會瑟瑟和他有牽連。可是,眼下不是和他爭執的時候。

  他鳳眸一瞇,冷冷說道:「她不在這裡。」言罷,縱身,向崖下急急奔去。

  雪,又開始飄零來,下的那樣急,一片一片每一片都似乎飄到夜無煙的心坎上,帶來徹骨的寒,及至到了崖底,一片冰雪的世界。

  兵分幾路,在冰面上搜索著尋找著。

  每看到一片凸起的雪堆,夜無煙便跪在那裡,不停地挖掘,可是卻一無所獲。

  當他看到那處冰窟窿時,心頭猛然一顫,遏制不住心頭的激動,他冷聲命令道:「會游水的潛水搜尋,其餘人破冰!」

  侍衛們頓時傻了眼,破冰?將這條河流的冰面全部破開嗎?

  他不要侍衛用劍,他害怕利刃傷到了她,她或許就伏在冰下,因為冰面的阻擋,無法出來。是以,他躍入水中,從冰面破碎處開始,自下而上,徒手將冰面砸開。其他會水的兵士,全部潛入到冰冷的水底,開始撥尋瑟瑟的身影。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他的手,因為不停挖掘,指尖都已經染成了血色,十指連心,可是,他一點感覺也沒有,因為他的一顆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他只記掛著瑟瑟,希望能夠在下一次的挖掘後,她會奇跡般地出現。

  侍衛們被夜無煙嚇住了,他們還從未見過他如此癲狂的模樣,他嘴裡一直念叨著:「瑟瑟,不怕,不怕哈,我在,在這裡呢。」

  隨著搜尋的範圍越來越廣,沿著恨水河,一里,兩里,三里……十里,當每一次的希望落空,夜無煙的心頭也漸漸絕望起來。

  難道,難道,她就那樣去了嗎?

  「王爺,恨水河上面雖然是冰面,但其下水流那麼急,如若夫人落到了水裡,此時,屍首怕是早已沖走了。」鐵飛揚沉聲說道,他向來冷心冷面,實在不忍心看到他心目中的神,為一個女人,淪落到如此落魄癲狂的樣子。這還是那個意氣風發泰山壓頂不變色的璿王嗎?

  「你說什麼?」夜無煙疾呼道,幽深的黑眸在這一瞬間染滿了血色,他伸掌便朝著鐵飛揚胸部擊去,鐵飛揚伸掌架住,身形卻沿著冰面疾滑而去,直到撞到了背後的山壁,才停了下來。這一拳擊的太猛,唇角有血絲蜿蜒留下。

  他竟然說屍首,他的瑟瑟,怎麼可能成為屍首。

  「王爺,這裡尋到一粒藥丸。」一個侍衛捏著一粒黑褐色的丸藥,奔到夜無煙面前。

  夜無煙鳳眸一瞇,閃過一絲灼亮,他手指微顫,從侍衛手中捏住了那粒丸藥。

  「雲輕狂,這可是你給夫人的丸藥。」他顫聲問道,怎麼也壓抑不住心頭的顫抖。

  雲輕狂眸光一凝,道:「不錯,正是我給夫人的丸藥。」

  夜無煙隨著兵士來到他撿到丸藥的地方,手指微顫,拔開那一堆落雪,可是,卻看不到她的身影,只看到光滑的冰面上,隱隱有血色在瀰漫。

  他的眸光,在這一瞬,忽然變得赤紅。

  「她應當從水底浮了上來,可是,何以,卻遍尋不到她的蹤影?」雲輕狂凝眉問道。

  「張子恆,你帶著人馬,沿著河面,向東搜索,看看有沒有可疑人在山間出沒。你們繼續在河底搜索,其餘人,到附近山間搜索。另外,再傳我的令,封鎖墨城。」夜無煙一字一句,沉聲命令道。

  她一定沒死,一定!他握著那粒丸藥,心頭,一片狂喜。

  「是!」所有人都得令而去,夜無煙轉首問雲輕狂,「你告訴我,這是什麼丸藥?」

  雲輕狂望著夜無煙手中的安胎藥丸,定定說道:「這是,預防風寒的丸藥。」如若夫人無法尋到,夫人有孕的秘密,只怕此生,他也不會再說出來了。

  夜無煙並沒有絲毫懷疑,他將那粒丸藥收在囊中,她就這樣只留了一粒丸藥給他嗎?

  漫天的風雪下得越發緊了,沒完沒了,仿似一輩子都不會再停。

  夜無煙率領著兵士,在雪中,不斷地捏尋著。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過去了,依舊沒有絲毫的消息,夜無煙的絕望,一點一點地加深。

  風暖是隨了夜無煙一起來到崖下的,當獲悉瑟瑟從崖下墜下來後,他的隊伍也加入到了攫尋之中。只是,當一無所獲時,風暖感覺到了徹骨的冰寒,從身子深處升起,漸漸蔓延過全身。

  他縱身,身形如蛟龍般騰起,手中長刀出鞘,閃耀出一連串耀眼的青芒,向著夜無煙攻去。

  「夜無煙!爾這個罪人!」他沉聲呼道,聲音中帶著碎金裂帛的怒意。

  夜無煙跪在冰上,眼看著刀光襲來,他心頭一陣悲涼。

  赫連傲天說的沒錯,他是個罪人,他害了自己的妻。

  他依舊跪坐在冰面上,不閃也不動。

  「王爺,夫人或許根本就沒死!」雲輕狂大驚,衝著夜無煙呼道。

  夜無煙心頭一震,他若尋不到她,決不能死去。

  他縱身,身軀倏然後退,躲過風暖的雷霆一擊。他伸手,拔劍在手。長劍挽起瀲灩的劍芒,和風暖鬥在一起。

  北魯國的二皇子和南越的璿王,兩人的關係在這一刻終於決裂。

  他們在冰面上展開一場決鬥。

  這是一場殊死決鬥。

  風暖氣恨夜無煙害了瑟瑟,一刀快似一刀,刀刀不留情,幾欲將夜無煙斬於刀下。夜無煙對風暖,更是沒有好感,心中猶自記掛著尋找瑟瑟,是以,出手也毫不手軟。

  一時間,冰面之上,刀光閃閃,劍光灼灼。

  兩道人影,如鷹擊龍躍。一招比一招迅猛,一招比一招凌厲,顯而易見,兩人都是怒到了極點。

  這,當是世間頂尖高手的對決。

  大雪如柳絮一般當空飛舞,悠悠的飄灑,靜靜的落地。

  兩個酣戰的人影,激盪的落雪隨著他們翩舞。

  伊冷雪站立在恨水河畔,身側站著兩個侍衛,那是雲輕狂派的侍衛,要將她送回府內。此時,酣戰的那兩個人,一個是保護她的人,一個是要殺她的人,然兩人都似沒有看到她一般,無暇理她。

  雪花落滿了她一身,她只覺得冷,不是身上的冷,而是心中的冷。小腹一陣陣的痛楚,不知是凍得,還是方才被甩上崖時,摔得。

  風暖和夜無煙兩人一直戰到脫力,帶著渾身的傷,仰躺在冰面上,一動不動。

  兩人都清楚,北魯國和南越維繫了十幾年的和平,在這一刻,徹底瓦解。

  *

  這一場雪,下的持別大。下了足足有半月,封了山也封了路。

  夜無煙從未有一刻放棄尋找瑟瑟,冒著雪崩的危險,在山中尋找,派兵封鎖了附近幾座城池,就連一隻飛鳥也插翅難飛。

  可是,希望一日日落空,絕望一日日加深,終於,在瘋狂地尋找了一個月後,夜無煙病倒了。

  這是夜無煙有記憶以來,最大的一場病。

  他躺在床榻上,時而感到寒冷,時而感到燥熱。冷熱交替,日日折磨著他。可是,他知道他並不糊塗,就算燒的最厲害之時,他的心頭有一角始終是清楚的,始終,有個影子在徘徊遊走著。

  那是瑟瑟,是她的音容笑貌,在心頭縈繞著。

  他知道,雖然侍衛們日日依舊在搜尋,可是,他們都認為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可是,他心頭卻有著一個強烈的感覺,她還活著,一定還活著。

  每到夜幕降臨之時,他感到格外的孤獨,凝視著窗前的明月,他體味到什麼是刻骨銘心的思念,什麼是侵入骨髓的疼痛。

  每當他一入眠,便會看到她穿著一襲青裙,站在他的手掌之上,輕盈如蝴蝶般翩然起舞。亦或是坐在琴案前,錚錚地撫琴。也或者是偎依在他的懷裡,軟語盈盈。

  思念,讓他如夢如幻,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搞不清是夢還是醒。

  他以往不飲酒的,然,這幾日,雖在病中,他卻依舊日日豪飲。酒是個好東西,可以一醉解千愁。以前,他從不允許自己喝醉,因為,他不容許任何東西控制他的心神。他希望自己能夠永遠保持清醒,所做的每一個抉擇,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由自己決定。

  然,這些日子,他卻希望自己能夠日日醉著,這樣他就可以將一切當做一個夢,夢醒後,她依舊在他身邊,對他盈盈淺笑,抑或對他刀劍相向。

  這一日,窗外飄著皚皚白雪,他趴在桌案上,又醉了。浮雲閣一片寂靜,只有風聲在窗外呼嘯而過。

  恍恍惚惚間,一道人影,踏著輕盈的步伐,輕軟又飄忽地向他走了過來。她身影纖細,長裙的裙擺隨著微風輕輕搖動,顯得輕盈而飄逸。

  「是瑟瑟嗎?」大約是酒意使然,他雙眼模模糊糊的,怎麼也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樣。不過,隨即,他唇邊便勾起了一抹笑意,倒是他糊塗了,能來浮雲閣的又能是誰?

  他的瑟瑟,終於回來了嗎?

  那女子似乎是壓抑不住洶湧的情緒,全身都在微微顫抖著,也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她沒有立即開口回答,只是靜靜地佇立著。

  他心頭一陣激動,真的是她,是她不肯理他,還在生他的氣。他踉蹌著站起身來,便向她撲了過去,一把將她接在懷裡,樓的緊緊的,似乎要把她生生樓入自己的骨血之內。

  「瑟瑟,你終於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離開我的。」他緊緊摟著她,幽深的黑眸中,兩行清淚潸然而下,沿著他俊美的臉頰,滑落到他優美的薄唇上,鹹鹹的,似乎自從母親逝去後,他再也沒有嘗過眼淚的滋味了。

  她縮在他的懷裡,一動也不動。她何時變得這般乖了,他帶著淚微笑。俯身,薄唇急不可待地覆上她的櫻唇,向她訴說著他的思念和痛苦。可是,他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氣,狠狠捏住女子的下巴,抬起她的臉,在昏黃的燭火下,細細打量著。

  暈黃的燭火映亮了眼前這張臉,黛眉彎彎如晚月,杏眼流波閃閃,朱唇紅艷,美得不可方物。她向他婉轉幽幽一笑更是柔媚入骨,我見猶憐。

  他再倒抽了一口氣,失望,如排山倒海般壓來,臉上因酒力而呈現的微紅在瞬間迅速褪光,一雙狹長的鳳眸,登時變得幽深難測。

  他推開她,冷冷說道:「你怎麼來了!」眉間露出不易覺察的蕭索之意。

  「蓮心,因為擔心樓主,所以,過來瞧瞧!」伊冷雪輕輕說道,觸到他犀利的眸光,緩緩垂下頭,露出一截如玉般的粉頸。低頭那一瞬,是無限的風情,可惜,看在夜無煙眼中,卻仿若未見。

  「我知道你已經恢復記憶了,不用再我面前自稱蓮心了。」夜無煙定定說到,當日在黑山崖頂,他情急之下,喊了她冷雪,她也答應了。

  他的音質流泉一般溫潤乾淨,清風一般和煦溫柔。縱然他冷冷地說話,語氣裡隱含著怒意,依舊令她感到無比的舒暢。

  她望著他俊美的臉,那一對斜飛入鬢的軒眉,那一身不凡的風采和軒昂高挑的身型,還有他的溫柔,他的癡情,如今,都成為她午夜夢迴時的依戀。

  此時,他只是穿著一件樸素的白衫,並未束髮,也並未戴著金冠,可是,他身上那穩健而柔韌的力量,就像泛著冷光的劍錦,將蟄伏的力量潛藏在劍鞘內。

  他是一個天生的王者。

  以前,她並未發現這個男子多麼卓然出塵。

  以前,她做祭司時,雖說救了他兩次,對他,亦是有些好感。但是,並非深深的愛戀。

  直到在祭天大會上,他那曲隱含霸氣的曲子,還有那因而不露的凌厲,讓她深深折服。直到帳篷內,她惱他破壞了她祭司的位子,要和他永遠斷絕了那四年多有名無實的戀慕,她無意之間獻上的告別之吻,竟然,讓她的心狂野地跳躍,幾欲跳出胸腔。那一刻,她方知,她對這個男子,已經深深地依戀上了。

  只可惜,她明白的似乎有些晚。

  「天已晚,你剛剛小產,回去歇著吧。」他開口淡淡說道,語氣依舊是客氣的,也是柔和的,但是,卻有著莫名的疏遠。

  「無煙,我能陪一陪你嗎?」半晌,她昂起頭,帶著唯一殘存的驕傲,淡淡開口說道。

  「我沒事,你不用陪我!」他凝眉說道。

  「我實在是不忍心看你日日借酒澆愁,都一個月過去了,她若還在這世間,早已經尋到了。怎會杳無音信,一個大活人難道能從人間蒸發不成。你醒醒吧,不要沉浸在夢裡了。」伊冷雪挑眉說道,聲音柔和,杏眼中一片憂慮。

  夜無煙低眸,幽深的眸間劃過一絲黯沉,那張沉沉靜靜地臉,不知是因為這些日子病著,還是別的什麼,泛起了一絲鐵青:「立刻出去!」

  他語氣裡毫不掩飾的斥責令她的驕傲徹底崩潰。

  這或許是他第一次對她如此嚴厲的說話,雖然聲音並不高,但是眸底的寒意和冷冽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她初次見識了他的震怒,雖然不是咆哮,卻讓她心底後怕。

  她轉身,停直了脊背,帶著殘存的驕傲,奔了出去。

  夜無煙回身,跌倒在床榻上。

  她不在這個人世了嗎?何以人人都這麼說?可是,他卻堅信她還在。她一定是跌入了水中,爬出了冰面,否則那粒丸藥不會遺留在那裡,一定是有人將她救走了。只要她還活著,他就不會死去,他一定會尋到她。

  他垂首,在暈黃的燭火下,打量著他的右手。

  他的手修長有力,因為長期練武,掌心磨了一層繭子。

  這雙手,曾經是他引以為傲的手,他的絕世劍法都是這雙手練就的。

  就是這雙手,夜夜將她抱在懷裡,可是,又是這雙手,將她擊入了無底的深淵。

  那一掌究竟是如何拍出的?他怎麼會拍出那一掌,就為了方纔那個女子?

  他看著他的手,他從未如此的厭惡一樣東西,而且,這樣東西,還是他的手。

  他閉上眼睛,他覺得他再看到這隻手,便會瘋癲。沒有得到她的死訊,他可以活著,只是,他再不能看他這隻手。

  他再次睜眼,眸中閃過一絲決絕,伸出左手,扼住了右腕,深深用力,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

  夜,是一望無際的寂靜,只有冷風夾著層層的碎雪在窗外肆虐,寒氣已經完全阻隔在外,爐火的炭火燒的熊熊的,不時迸濺出幾點火星子,金光閃閃,耀成一朵小小的燦金的細碎花末。

  有雪花從窗子裡飄入,被室內的暖意所化,沿著窗稜滑落,猶如夢中的淚水,自眼角蜿蜒綿延,擦不幹,拭不盡。

 

如夢令 030章

  是不是當肉體越痛,心底的痛就可以相對減輕?是不是當肉體痛到了極致,心痛就會隨之消失?

  他只是心痛難忍,想要尋個法子減緩罷了。

  不過,試過後方知,這個法子根本不管用。

  冬日的夜,極長,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夜無煙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忍受著肉體和心靈的雙重折磨,時而清醒,時而迷糊。

  翌日,天色大亮。

  小釵和墜子推門進來服侍夜無煙洗漱,心驚地發現他的右手腕骨已斷,而寒症更是再次復發。

  近些日子,為了方便照顧夜無煙,雲輕狂也居住在浮雲閣。聽到這邊房裡的動靜,背了藥囊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床榻上的夜無煙,已然陷入到昏迷之中。

  雲輕狂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開始為夜無煙接骨。

  骨折的醫治,最忌拖延時間,從昨晚斷骨,到今晨,已經拖延了四五個時辰,骨骼斷開的錯口處,已經連在一起。雲輕狂只有將斷口重新敲斷,再敷上藥膏捆上夾板。

  這隻手雖然不會廢掉,但是,最起碼半年之內,夜無煙的右手是不能動劍了。

  重新再敲斷腕骨,比之初次斷裂,更是疼痛,然,夜無煙只是輕輕皺了皺眉,對於身體上的疼痛,已然麻木。只是心口處那一縷苦痛,縱然是昏迷之中,也依舊痛的不能呼吸。

  十日後。

  墨城,夜無煙的府邸。

  因不常居住,這座府邸顯得有些空蕩蕩的,樓宇寂寥,擺設極少,花草稀少,村木皆是適合北方生長的綠葉喬木。

  議事的廳堂內,夜無煙卓然而立,凝眸望著懸掛在牆上的地圖。身後,好幾個將領身著戎裝默然而立。

  夜無煙並未著戎裝,只一襲家常的深玄色袍服,墨髮僅用一根玉簪箍住。那袍服穿在他身上,略顯寬大,看上去更加風致翩翩。那張驚世的容顏,清減了不少,只餘冷峭。一雙鳳眸,幽深如潭,冷澈如星,比之以往,更加銳利。

  他的視線,從地圖上收回,掠到身後默立的幾個將領身上,靜靜開口道:「此番和北魯國關係日趨緊張,據探子回報,北魯開始在雁京屯兵,大有南下之意。各位有何看法?」

  張子恆沉聲道:「王爺,勿論北魯國是否有南下之心,此番都該多加防守。」

  夜無煙淡淡頷首,眸光幽深。

  另一個將軍王策道:「王爺,既然此番爭端乃伊祭司所引起,王爺何不將伊妃交回北魯園。為一紅顏惑國,還請王爺三思。」

  夜無煙聞言,臉上依舊波瀾不驚,眸光卻是一深。

  當日,他將伊冷雪從火刑現場救出,不是沒考慮到南越和北魯國的關係。但是,他知悉,赫連傲天對於北魯國的祭司並不似他父親可汗那般迷信。一個國家有信仰是好的,但是,若全部君臣子民皆被這種信仰所縛,便非樂事。是以,赫連傲天對於他救出伊冷雪,並娶之為妃,並非有多麼牴觸。若不是他的父親下了要尋回伊冷雪的命令,他連假意尋找都不會。是以,在黑山崖,他雖見到了伊冷雪,卻依舊放過了她。

  黑山崖和赫連傲天一戰,不在現場之人,皆以為是有人擄了伊冷雪,夜無煙前去相救,而赫連傲天前去劫殺。是以,雙方才會有一場酣戰。

  其實,南越和北魯此番關係緊張,並非伊冷雪,夜無煙心中,比誰都清楚。此時,就算將伊冷雪送回北魯國也於事無補。

  張子恆沉聲道:「王策,此事並非因伊祭司所引起!乃有有心之人在故意挑撥。」張子恆對於此事,倒是有幾分瞭解。

  王策道:「那有心之人,當日何以將伊妃劫掠到黑山崖。黑山崖乃綿雲山數座山崖中的一個,既不算最險峻,也非最高的,何以會將她捆縛在黑山崖?」

  夜無煙凝眉,此事也正是他疑惑之處,讓他幾乎懷疑春水樓中出了內奸。夜無煙用人,極其謹慎,那些屬下,多年來一直忠心耿耿。若真有內奸,當真令他痛惜。

  「子恆,王策,向曼城和托馬鎮加派兵力,此兩城無地利天險。」夜無煙定定命令道。

  張子恆和王策領命而去。

  夜無煙在室內默然佇立,深濃的暮色從室外漸漸瀰漫到廳內,他的身影也漸漸籠在黑暗之中。容顏看不甚清,只一雙黑眸格外幽亮。

  右手被夾板捆搏,垂掛在胸前。左手探入內襟,掏出一粒丸藥。握在掌心,用大拇指輕輕揉著。

  不管他在部下面前如何果敢堅強,到了無人的長夜,他便倍感空落。這顆丸藥,成了他唯一的慰藉。每當對她的思念無法抑制之時,看到這丸藥,就堅信了她還活著的信心。讓他能夠,熬過這漫漫長夜。

  「王爺,璇璣公子求見。」娉婷在門口輕輕稟告道。

  夜無煙黑眸一凝,冷聲道:「傳他進來!」

  嫂婷應聲而去。

  夜無煙回身坐到了軟榻之上,有侍女進來,將案上火燭燃亮。

  院子裡,一個玄衣公子踏著沉沉暮色緩步走了過來,身後隨著兩個侍衛,一人執著一把油紙傘,傘上蒙了一層淡淡的霜雪。另一個抱著一個大書箱。

  「鳳眠拜見璿王!」玄衣公子緩步踏入室內,溫言拜倒。

  夜無煙眉頭擰了擰,低首看了看他,低聲道:「鳳眠,平身。」

  鳳眠雖是四大公子之一,但是,在夜無煙璿王這個身份面前,該有的禮數還是不可少的。

  四大公子之中,只有惜花公子鳳眠沒有武藝,如書生一般羸弱。也只有他的身份最隱秘,乃璇璣府璇璣老人的玄孫。璇璣府為朝廷所用,璇璣府的璇璣公子卻為春水樓所用。

  世人都知璇璣府的璇璣老人是奇才,璇璣公子只是一個常年多病的書生。卻不知,璇璣府真正的奇才是鳳眠。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譬如,千里眼望遠筒,霹靂彈,加了機簧的弩……都並非璇璣老人所創,而是鳳眠研製而成。

  鳳眠沒有武藝,卻憑著聰慧的頭腦和靈巧的雙手,和武藝高絕的其餘三公子並稱為四公子。

  「鳳眠,冰天雪地,你何以至此?」夜無煙淡淡問道,他並未召他前來。

  鳳眠起身,緩步走到几案旁的椅子上坐下,搓了搓凍的紅通通的僵硬的手指。冰天雪地,長途跋涉,雖說有馬匹,但是,這跋涉之苦,還是夠他受的。

  「王爺,鳳眠此番來,是要給您看一樣東西。」鳳眠低聲說罷,向身後的侍衛道,「把東西呈給璿王。」

  侍衛將手中的木箱放到地上,從中拿出一張白絹托在手中。娉婷緩步上前,接了過來,將白絹鋪在了桌案上。

  素白的絹帛上,用濃墨畫著一隻似船非船的東西,那樣子的確是船,只是卻沒有風帆。

  「鳳眠,這是你新研製的船?何以沒有風帆,這如何在海上航行?」夜無煙沉聲問道。

  「王爺,這船不是在海面上航行的,而是在水底行駛的。只不過因為水底缺少空氣,在水下行駛的時辰較短而已。王爺,你看……」鳳眠伸指指著素帛上的船一一為夜無煙解釋,這船如何用,如何潛在水下。

  一雙溫雅的黑眸,在暈黃的燈下,灼灼發亮。一旦說起他設什的寶貝,他便如此沉迷。

  夜無煙聞言,鳳眸一亮,沉聲道:「鳳眠,此物真有你說的那般好?」

  鳳眠點了點頭,道:「王爺,鳳眠雖然只是畫在紙上,因材質缺乏,是以並未做出實物,但是,鳳眠堅信,這種船是可以做出的。而且,鳳眠相信這世上已經有這種船了。」

  夜無煙軒眉一展,深幽冷冽的鳳眸中,掠過一絲笑意:「鳳眠,這麼說……這種船在冰下的河水中,也是可以航行的。而當日……」

  當日,瑟瑟,莫非就是被人用這種船從冰下航行,將她帶出了綿雲山。否則,何以他派人封鎖了墨城封鎖了綿雲山,沿著恨水河一直向東,都未發現任何可疑之人。這麼說,她活著的希望便更加大了。

  「我猜,當日,他們便是為了脫身方便,事先將此船藏在綿雲山中的恨水河畔。」鳳眠修長的軒眉微凝,沉聲道。

  前些日子,雲輕狂將發生在黑山崖之事,飛鴿傳書告訴了他。當時,他正在研製這種船,一瞬間便想到了,是否那些人便是用此船帶走了江姑娘。

  夜無煙點頭,如果那些人真是坐這種船逃走的,那麼也便可以解釋他們何以將伊冷雪劫持在黑山崖。因為黑山崖下便是可以脫身的恨水河。

  「不過,之所以選擇在黑山崖,有這種可能,但是也不能說沒有另一種可能。」鳳眠低低說道。

  「你是說內應?」夜無煙問道。

  「對。王爺可曾想過,可曾懷疑過,伊冷雪。」鳳眠低低地吐出伊冷雪的名字。知曉了事情的經過,或許是因為旁觀者清,他第一個懷疑的人,便是伊冷雪。

  夜無煙一呆,在整個事件之中,他一直是把伊冷雪作為受到傷害的一方,從未想過,這事情是和她有關係的。但是,此時想來,伊冷雪或許並沒有和劫持他的人勾結,但是,她可以要求劫持她的人將她擄到黑山崖。

  「她,應當不會做出這種事情,本王已經答應了她的條件,娶她護她,她何以,還要如此做?」夜無煙凝眉道。

  「王爺,你只是給她一個有名無實的身份,可是她要的或許不僅僅是這個。」鳳眠道。

  夜無煙起身,負手默立到窗畔。

  伊冷雪,在他心中,無疑就是一個仙子,或許是因為四年的癡等,在他心中,她早已接近神化,在他眼裡,她是那樣聖潔清冷。他不相信,她也會和凡俗女子一般,做出這等事情。

  「娉婷,你帶璇璣公子去歇息。」夜無煙在室內踱了幾步,便踩著夜色,向伊冷雪的居所而去。

  一輪孤月懸掛在暗藍的夜空中,幽幽泛著清冷的光芒。

  伊冷雪坐在爐火旁的紫檀椅子上,聽著火炭燃燒發出的辟啪聲。

  她披著一件鑲著雪狐毛的裘衣,雲鬟低挽,髮髻上斜插著幾支碧玉簪子,耳帶嵌珠珊瑚墜子,一張素顏,雖然絕美,但是,卻隱隱透出一絲蒼白的病容來。

  近些日子,自從在黑山崖上被那場大雪和山風凍壞了身子,加之又受了些許驚嚇,她也得了一場寒症。如今,也落下了病根,雖說是挨著火盆子,可是,全身依舊還是畏寒。報應竟是來的如此之快嗎?當日,江瑟瑟為了給她驅毒,也曾落下了寒症。這麼快,她便也嘗到這種痛苦了。

  自從那次驅毒甦醒後,她便一直處於一種不服輸,不甘心的境界裡。她在天祐院服侍了神佛四年,無慾無求,六根清淨,北魯國子民對她的膜拜,讓她幾乎以為,自己是站在雲端,成為了神佛。可是,一旦從祭司的位子上下來,凡人的慾念便徹底控制了她。沉靜了四年的心湖,抑或是說壓抑了四年的慾念,在這一刻迸發而出。

  她想要的東西,她若是得不到,便極是不甘心。其實她要的也不算多,只不過是他的愛。可是,他什麼都能給她,只有愛,卻給不了。

  他保護她,他若到春水樓,便也帶她到春水樓,他若在王府,便留她在王府。他給她錦衣玉食,給她名分,對她溫言雅語,只是,這種相敬如賓,讓她心底恐慌。

  縱然是他站在她面前,不管離得多近,她都覺得他們之間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膜。而在那膜的另一面,他的苦痛憂鬱,都和那個女子有關,和她沒有一點關係。

  她想要打破這種境界,她拚命地想要在他的面前展現什麼,因為,她知曉,其實他並不瞭解她的才華。

  她精心設計了一些巧遇,甚至在夜裡撫琴歌唱,她要他知道,她不僅容貌絕美,更是才華橫溢,她精通很多東西。

  她可以和他並肩站立在一起,只有她,才有資格和他攜手共面天下。


如夢令 031章

  夜無煙踏著夜色緩步到了伊冷雪所居的院落。守在門口的侍女遙遙看到他,正要躬身施禮,夜無煙揮了揮手,侍女會意,悄然退下了。

  一場大雪,讓北方的氣溫驟降,室外,寒意凜冽。室內,燃了兩個火爐,倒也暖意融融。

  夜無煙踏入室內,藉著跳躍的燭光,看到了坐在火爐旁的伊冷雪,大約是冷的緣故,她在室內還披著厚厚的裘衣。

  「王爺……」伊冷雪錯愣地起身,慌忙施禮,眸間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喜色。

  這麼多天了,他從未到過她的室內,今夜忽至,怎不令她驚喜。

  夜無煙一言不發,眸光犀利地掃了她一眼,轉身默立在窗畔。

  伊冷雪被他銳利的眸光一瞧,瞬間感覺自己猶如透明人一般,似乎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窺透。她咬住唇,長睫毛顫了顫。

  「王爺……您用晚膳了嗎,我讓玲瓏備飯,王爺在這裡用膳吧。」伊冷雪淡淡說道。自從在他面前恢復了伊冷雪的身份,那些嬌柔的話語,她在他面前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不用了!我有話問你。」夜無煙轉身,俊臉上一片冰冷,平靜的雙眸中不見一絲感情。

  然而,伊冷雪還是呆了呆,心底劃過一絲驚懼。

  「不知王爺要問什麼事?」伊冷雪抬眸問道。

  「你是何時憶起前事的?」夜無煙淡淡問道,聲音無波無浪,令人聽不出他的情緒。

  當日,因她失憶,是以他說她腹中孩兒是他的。但是,他也和她說的明明白白,他心中愛的,只是瑟瑟。她聽了,淚眼婆娑,卻並不介意,只求他給她一個名分。

  可是,如今看來,她是早就憶起了前事,而他卻不知,她是何時記起的。

  「我是,在崖上甦醒的那一瞬,才逐漸記起了前事。」伊冷雪靜靜說道。

  「當日,你是如何被劫走的?」夜無煙凝眉道。這些日子,夜無煙為了尋找瑟瑟,並未親自來問伊冷雪這些事情。只是命狂醫過來問了事情經過。

  今日,他再次提起此事,伊冷雪心中頓時一沉。

  「當日,臣妾中了迷幻藥,一覺甦醒,便在崖上了。實實不知,是如何被劫走的。」伊冷雪靜靜說道。

  夜無煙眉頭微凝,沉聲道:「冷雪,我希望你說實話!」聲音不怒而威,令伊冷雪心頭升起無邊的恐慌。

  「王爺,你是在懷疑臣妾嗎?」伊冷雪抬眸,淒然笑道,「自從江姑娘為我驅毒,救了我這一條命。我便對她,感激不盡,怎會陷害她。自從憶起那些前事,我便知曉,自己這身子,是配不上王爺的。可是我愛王爺,我不願看著王爺因為失去摯愛,永遠痛苦下去。所以我才賴著臉,要永遠留在王爺身邊。可是,可是王爺竟然懷疑臣妾嗎?如若是這樣……」

  伊冷雪抬眸望著夜無煙,眸底含著一絲幽怨,兩行珠淚順著臉頰滑落,而唇角,卻有鮮血流下。

  夜無煙一驚,鳳眸一瞇,上前一步,扼住了伊冷雪的下巴。但見她唇內一片血紅,很顯然,是咬了舌。

  夜無煙眸光一深,狠狠掬住她的下巴,不讓她再發力。

  「來人!請狂醫。」夜無煙沉聲命令道。

  侯在門外的侍女見狀,慌慌張張地前去請雲輕狂。其實府內是有其他醫者的,不過,近段日子,春水樓無事,而夜無煙的受傷還不曾好,是以雲輕狂便以狂醫的名義賴在了府裡。

  不一會兒,雲輕狂便背著藥囊,疾步走了進來。原本唇邊是掛著笑意的,看到伊冷雪的那一瞬,笑意凝住。他趨步上前,查看了伊冷雪的傷勢。

  「怎麼樣?」夜無煙凝眉道。

  「幸好制止的及時,否則……」他搖搖頭,「不過,眼下,傷情依然凶險,我只能盡力。」

  夜無煙從未聽過雲輕狂說過「只能盡力」這樣的話語,但凡有四五分的把握,雲輕狂也不會這麼說。

  他低歎一聲,緩步走到外室,在椅子上坐下。

  她竟然咬舌自盡,以示自己的清白。

  他或許是真的冤枉她了!

  過了半個時辰,雲輕狂才滿臉疲憊地走了出來,道:「王爺,傷處已然敷藥,病者尚在昏迷。如若能安然醒來,這條命便可保住了。」

  夜無煙一臉沉靜地揮了揮手,雲輕狂識趣地退了下去。

  夜無煙緩步走到內室,床榻上,伊冷雪臉色蒼白地躺在那裡,唇角淌血,兩腮浮腫。

  「你們都下去吧。」夜無煙屏退侍女,在床榻一側的臥榻上坐下。

  他撫額沉思,心底滿是歉疚。

  不能不說,伊冷雪今日一切,和他,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的。

  當日,瑟瑟一曲《國風》,終結了伊冷雪在北魯國的神化地位。雖然最後可汗恩賜,許她暫代祭司一年,但是,北魯國的人們對她,再不是那般崇敬。人人都知,她只是暫代的,並非真正的祭司。

  瑟瑟當日被赫連霸天非禮,事後,他派人將赫連霸天一頓毒打,但是,卻不想赫連霸天竟然猜到了是他指使人出的手。他知曉他戀慕伊冷雪,便將她強暴了。

  如若她還是那個人人尊崇的祭司,赫連霸天縱然再過迷戀她,他斷不敢這麼玷污她的。

  如若不是他一廂情願地要她做不成祭司,這些事情,或許都不會發生,伊冷雪也不會落入到今日這般境地,或許依舊在做那個人人敬仰的祭司。

  做祭司時,她被人們崇拜,一旦身破,北魯國子民都認為她玷污了神佛。讓她飲鴆毒,把她丟在柴堆上,火刑祭天。

  他將她從火刑場上救了出來,原本想為她覓個安身之處,讓她平平安安度完殘生。

  卻不想,她竟然懷了赫連霸天的孩子。更想不到的是,對於赫連霸天強暴祭司之事,北魯國可汗震怒,一杯毒酒,賜死了赫連霸天。連自己的兒子都賜死了,又怎會饒過她?

  她在這個世上,再無立足之地,除非他能給她一個名分,一個讓北魯國不敢輕易動她的名分。

  此事,他從未向瑟瑟解釋,當日在祭天大會,是他求她去奏的《國風》,但是,她若知曉,她演奏的《國風》,最終害了一個人。她心底,一定會難過至極。而以她的性子,縱然再愛她,也斷不會再阻了伊冷雪的幸福,勢必會棄他而去。

  是以,他不敢向她解釋。可是,他不曾料到,自己這樣的隱瞞,造成了這般淒慘的結局,是他,害了瑟瑟。

  也是他,害了伊冷雪。

  冬日的夜很長,夜無煙在榻上坐了一夜。

  翌日一早,伊冷雪甦醒了過來,這條命算是保住了。夜無煙緩步上前,她口疾未好,不能說話,只用一雙清眸悲哀地凝視著夜無煙。

  夜無煙握住她清涼的手,低聲道:「你,好好養傷。」言罷,自己緩步從室內走了出來。

  連日的大雪已經停了,天色終於放晴。

  夜無煙踩著積雪,來到書房。

  鳳眠早已起身,正在夜無煙的書房內望著他那幅畫出神。

  「鳳眠,隨我到東海一趟。」夜無煙定定說道,話中滿是堅定。如若那些人真是乘坐這種船將瑟瑟劫走,那麼,那些人定是和海有關係的。

  *

  痛!

  如錐心般的痛,痛的似乎要停止呼吸。

  瑟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裡,彷彿是在做夢,又不是在做夢,輕輕的,飄來飄去。就像從枝頭飄落的花,不知要飄落到何方。或許是到了地府了,渾身無力,全身疼痛。

  原來魂魄也會疼痛啊,瑟瑟迷迷糊糊地想。

  這樣迷迷糊糊的日子不知過來多久,有一日,瑟瑟終覺得自己不再飄飄忽忽,無邊的黑暗中,傳來一片平和的亮光,她不由得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隱約聽到一個歡喜雀躍的聲音道:「醒了,醒了!快去告訴公子。」

  瑟瑟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吐氣之聲,眼皮有些沉重,她重新閉上了眼睛。

  隱約感到有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有人在為她診脈。

  她再次陷入到昏迷當中。

  再次醒來,神志便清醒多了,眼前也不再迷濛。她睜開眼睛,一張笑臉出現在眼前:「姑娘,你終於醒了啊,餓不餓,渴不渴?」

  瑟瑟瞧著眼前這張笑瞇瞇的臉,這是個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梳著雙鬟,看樣子卻不像是丫鬟,眸光清澈純淨。

  瑟瑟伸手撫向小腹,輕聲道:「我的孩子……」她的孩子,一定是沒有了吧。

  小姑娘眨了眨眼,笑道:「你的孩子好著呢,孟郎中說,你能活下來,當真是奇跡呢。他說你吃了保命和保胎的奇藥。」

  瑟瑟聞言,心中一鬆,欣喜交加地撫向腹部。

  想必是及時吃了雲輕狂的那些保胎藥還有保命的丸藥,她和孩子這兩條命,才得以存活下來。

  瑟瑟眼波流轉,發現置身之處是一間簡陋的小屋,屋內陳設粗陋簡單。很顯然,這是一個很貧因的家庭。她記得,當時似乎是一個男子救了她,只是,她沒看清那人生的什麼樣子。

  「你是誰?」瑟瑟低聲問道。

  「我叫沉魚,大家都叫我魚兒,這些天,都是我和我娘照顧你的哦。」沉魚笑嘻嘻地說道。

  小小年紀,倒是手腳利索,起身給瑟瑟倒了一杯水,將她扶了起來,將整杯水餵了下去。

  瑟瑟飲完水,覺得口唇不再乾脆,想起初醒時,就是這道聲音說道:「醒了醒了,快去告訴公子。」遂問道,「你說的那位公子呢?」

  沉魚眸光忽閃了一瞬,笑著道:「哪裡有什麼公子,姑娘怎麼記得有公子呢?」

  「是誰救了我?」瑟瑟低語道。

  「是我爹啊,他到河邊鑿冰捕魚,恰巧看到姑娘昏迷在冰上,便將姑娘救了回來,我爹可稱不上公子。」沉魚說罷,笑著道:「姑娘躺著,我去熬藥去,姑娘的身子虛,要好好養著。」

  沉魚說完,蹦跳著出去了。

  瑟瑟顰眉,當時迷迷糊糊的,莫非當真是自己聽錯了。

  不一會兒,一個村婦走了進來,衣著樸素,笑容可掬,自稱田氏。她和沉魚照顧瑟瑟極是細心。

  瑟瑟從她口中得知,這是一個小漁村,地處南越國中部,已然遠離了墨城,但是,距離都城緋城卻也不近。他們一家三口,靠打漁打獵為生。

  瑟瑟聽了田氏所說,知曉沉魚的爹爹是從村旁的小河邊發現的她。難道是那個救她之人,將她丟到了這裡的冰上,又被沉魚一家救了回來?

  瑟瑟凝眉不解,便也不再追究,只是細心養傷。例也沒感染風寒,只是胸口那一掌,拍的五臟受損,必須多服用藥物。

  在小村莊一住三個月,待到瑟瑟身子大好,已然是第二年春暖花開之時。

  一日晚間,瑟瑟來到田氏房內,笑語道:「田大嬸,這些日子,多謝大嬸相救,這才讓我撿了一條命。大恩不言謝,若是大嬸日後有相求之處,瑟瑟一定盡全力相助。我身上,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唯有這根髮簪,贈與大嬸吧。這些日子,我在此叨擾,也花了大嬸不少銀兩。」

  瑟瑟言罷,從髮髻上撥下來一根髮簪,遞了過去。她平日裡很少用首飾,這根髮簪,也是僅有的裝飾了。

  田大嬸笑著道:「姑娘,不必客氣,這個髮簪我實在不能收。姑娘今日說這話,是要離開嗎?」

  瑟瑟點點頭,道:「我身子早就大好了,只是因為天寒,趕路辛苦。此時春暖花開,再不能留了。」

  田氏起身,將髮簪重新別到瑟瑟髮髻上,笑語道:「這個髮簪姑娘收回去。我只求姑娘一件事,我一看就知姑娘是貴家之人,能否將魚兒帶走。這孩子聰明伶俐,隨了我們夫婦,只是受苦,只盼能跟著姑娘,能夠到見識些世面。」

  瑟瑟凝眉,道:「田大嬸,外面不比村裡,可是處處凶險,魚兒會吃苦的。你們就這一個孩子,捨得嗎?」

  田氏連連點頭,執意要沉魚隨了瑟瑟。而沉魚,雖然對爹娘戀戀不捨,卻也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也執意要隨了瑟瑟。

  瑟瑟無奈,只得答應了。

  翌日一早,便攜了沉魚,出了小村,向緋城而去。

  *

  瑟瑟的孩子保住了,伊冷雪那個孩子也保住了。

  還有關於伊冷雪是正妃的事,我看大家爭論很激烈,再次表明。夜無湮沒和伊冷雪再拜堂,就是當日和瑟瑟拜的,別人都以為是和伊冷雪。伊冷雪也不知正妃,正妃是要說王妃的。只是一個妃。

 

如夢令 032章

  瑟瑟和沉魚一路向南,起初路上還隱見殘雪,越往南走,積雪愈少,唯見草木蔥蘢。冰雪,雖然摧毀了無數草木,卻又在滋養著草木的新生。

  瑟瑟妝扮成書生模樣,懷胎已四月有餘,腹部微隆,穿了寬大的衣衫,總算是遮掩住了。若是再過一月,扮書生便不適宜了。臉上,瑟瑟帶了風暖送她的人皮面具,早已和之前的面貌不同。如若不是面對面,距離極近地說話,很難發現她是戴著面具的。

  沉魚扮作書僮,她相貌清秀,但膚色偏黑,扮作男童,倒也極像。

  每年此時,京師都有一場春闈。兩人扮作上京趕考的學子,一路上來,倒也算是平安。

  這一日,瑟瑟和沉魚到了牛家鎮,兩人宿到牛家鎮最大的一個客棧之中。牛家鎮距緋城也不過只有一兩日行程了。

  去歲,瑟瑟因為海上一戰,夜無塵知曉了她是海盜之首,不知可曾向皇帝稟告。現下,她進帝都,不知可否安全。瑟瑟在牛家鎮住了兩日,打聽到並未有通緝她的告示,才和沉魚一起向緋城而去。

  路上,不時遇見趕考的書生,她們二人夾雜在其中,看上去極其自然,一點也不引人注目。

  這一路行來,瑟瑟已將身上的首飾變賣殆盡,身上僅有紋銀五兩了。不過,好在已經到了帝都。瑟瑟尋了一處便宜的客找住下。

  此番進京,只想去看一眼爹爹,便轉道東海,這一世,她不打算再回南越。

  瑟瑟沒有直接到定安侯府,而是先宿到了客棧,打算用完晚膳,再到府內悄悄去探望爹爹。

  在客棧大廳用晚膳,隱約聽到客人都在議論什麼事。瑟瑟凝神一聽,心中頓時一滯,心底湧起無邊無垠的冷意。她囑托沉魚在客棧呆著,自己出了客棧,運起輕功,向侯府而去。

  絃樂當空,月華如練。清冷的月光灑在地上,透出一種沁人心脾的可怕的冷。

  瑟瑟的心頭卻是更冷,方纔她從客棧人們的議論中得知,定安侯蓄意謀害皇帝,現下已經入了京師詔獄,不日便將問斬。

  瑟瑟心中,對爹爹,原本是恨得。此時回京,也不過是想暗中偷偷看他一眼,並未想和他見面。可是,聽聞這個消息,心中還是痛極。

  爹爹怎會蓄意刺殺皇帝?他對皇帝忠心耿耿,戎馬半生,受了多少苦難。最終,要落的如此下場嗎?

  定安侯府,朱紅的大門緊緊關閉,門上貼著大大的封條,夜風灌來,吹得封條簇簇作響。瑟瑟從慣常出府的後牆翻牆而入。

  下人們都已遣散乾淨,整座侯府靜悄悄的,無人打掃,處處一片蕭條狼藉,再沒了昔日的繁榮與熱鬧。

  原本是一點也不想再去見故人的,可是,終究還是不得不去。

  五皇子夜無涯的府邸。

  瑟瑟拐到夜無涯府邸的後門,輕車熟路地翻牆而入,越過前段日子居住的那間小屋,心底一片惘悵。當日,她騙了夜無涯,去了東海。不知,他是否怨她。

  瑟瑟正要去夜無涯的居室,乍然瞧見她之前居住的小屋,竟然從窗子裡透出了暈黃的暖暖的光芒。

  她心頭有些詫異,忍不住向院內走了兩步,這小屋還有人居住嗎?

  只聽得一聲冷喝:「誰?」

  灼灼的劍光便向她逼來,帶著肅殺的冷意,原本守在門口的侍衛向她發招了。瑟瑟一驚,閃身避過,淡淡說道:「我是五皇子的故友,煩請通報一聲。」

  那侍衛收劍在手,眸光犀利地打量了瑟瑟一番,回身向屋內走去。

  房門忽然打開,昏黃的燈光從房裡透出,籠在那個立在門邊的男子身上。他一身家常的藍衫,在燈下發著淡淡的光暈,光影之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只是一雙黑眸,卻一片灼亮,好似暗夜裡的寒星。

  是夜無涯,這麼晚了,他竟然會在這裡。

  夜無涯瞧見瑟瑟,眸光忽而一滯,快步向瑟瑟走來。

  「你來了。」他的聲音斯文溫煦,令人如沐春風。

  瑟瑟點點頭,道:「無涯,我今日來,是為了我爹爹的事情。」

  夜無涯輕聲道:「我知道,到屋裡說吧。」

  屋內,依舊是瑟瑟當初離去前的擺設,一應東西,都不曾移位。而且,整潔異常,沒有一絲塵埃,很顯然,夜無涯派人日日打掃。

  「無涯,我想聽聽我爹爹的事。」瑟瑟抬眸,望向夜無涯。

  燈光照亮了他的臉,不似莫尋歡那般奪目,如描如畫,也不似夜無煙那般俊美脫俗,如琢如磨,更不似風暖那般輪廓分明,如雕如塑。但是,他是清俊的,也是秀雅的,有王室的貴氣,但卻並不凌厲。

  他的髮僅用藍色帶子縛住,散發碎在耳側,看上去極是乾淨。

  「半月前,父皇遭到了刺殺,刺客被擄後,交代是定安侯所派,然後便自盡身亡。那刺客也確實是定安侯之前的部下,如今,事情已死無對證。」夜無涯沉聲道,目光柔柔地籠著瑟瑟的玉臉,看到她臉上的憂色,他眸光沉了沉。

  「我不相信爹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瑟瑟清聲道。

  「我也不相信,可是,父皇相信,我和朝中老臣聯名為侯爺求情,都被父皇據之殿外。」夜無涯低聲道,聲音裡透著難言的歉疚。

  「無涯,你不必自責,若這件事是有心人的陷害,這件事確實棘手。今夜來,我只想見爹爹一面,不知道,你能不能幫這個忙?」瑟瑟抬睫問道。

  夜無涯頷首,眸光在瑟瑟腰間凝了一瞬,便迅速轉首,俊臉上掠過一絲苦澀。

  「來人,備馬車,我要到刑部大牢。」夜無涯沉聲吩咐,溫雅的聲音裡透著一絲不動聲色的威嚴。

  門外的侍衛得令,慌忙去備馬車。

  *

  刑部大牢。

  瑟瑟扮成夜無涯的侍衛,尾隨著夜無涯來到了大牢。

  守牢的一看是五皇子,也未敢阻攔,恭恭敬敬提著燈籠,引著夜無涯和瑟瑟到了牢裡。

  牢室中一燈如豆,昏黃的光暈照出一個個縮在牆角的犯人。他們全都一動不動,無力地靠在牆上,一個個面如厲鬼,身似骷髏,只餘一口氣在胸口,似乎在等著解脫的那一刻。

  恐懼,飢餓,無助,讓他們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了。或者,對他們而言,活著只是煎熬,死去才是幸福。

  瑟瑟煙波流轉,悄然觀察著牢裡的守衛狀況。不愧是刑部大牢,果然是守衛森嚴,想要劫獄,怕是很難了。

  到了最裡間一座牢房,引著他們來的人,將燈籠掛起來,高聲喊道:「定安侯,五皇子來探你了,還不起來參拜。」

  夜無涯抬手制止了牢卒的呼叫,冷眼一瞥,示意他退下去。

  牢卒被夜無涯眸中的寒意嚇住,躬身後退而去。

  瑟瑟凝眉瞧去,但見的昏黃的牢室中,擺著一張木扳床,還有一個桌案和椅子。

  這座牢房和其他的牢房完全隔絕開來,相對而言,是比較高級一點的。

  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正坐在椅子上,伏案疾書,面前一盞小油燈,散發著只能照亮他臉龐的光亮。他對於他們進來的動靜絲毫不在意,連抬頭看他們一眼都不曾。

  瑟瑟盯著那張已然蒼老的面容,心中一陣酸澀。

  「侯爺,有一個人很想見您。」夜無涯低低說道。

  定安侯江雁俯首疾書,冷笑道:「你告訴他,我誰也不見。」

  夜無涯淡笑道:「是嗎,就連令千金定安侯也不想見嗎?」

  夜無涯的聲音極低,然而伏案垂首的人猛然抬起頭來,轉首看向這邊。犀利的眸光從夜無涯的臉上掃過,便注目在他身側的瑟瑟身上。

  瑟瑟藉著昏黃的燭光,看清了爹爹的模樣。

  他瘦了,老了,憔悴的不成樣子,瑟瑟一陣心酸,轉首不忍心看。

  江雁三兩步便撲到瑟瑟面前,雙手扶著鐵柵欄,黑眸定定瞧著瑟瑟,虎目中漸湧淚花。

  夜無涯抬眸掃視了一番,轉身退了出去,只餘瑟瑟和江雁在牢中說話。

  江雁看到瑟瑟,定定說道,聲音中卻隱含著哽咽,「這些日子,你到哪裡去了,過的好不好?」

  瑟瑟緩步走到裡面,將手中挽著的小籃子放了下來。將碗筷擺到了几案上,眸光忽然一凝,只見桌案上鋪著一張宣紙,上面書著無數個字,都是母親的名字。

  一瞬間無語凝咽,眸間瞬時湧上了淚花。

  瑟瑟定定望著爹爹,她伸指將爹爹額前亂髮拂去,淡淡笑道:「爹爹,我很好……」

  江雁點了點頭,擦去眼角的淚。

  「爹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爹爹怎會去刺殺皇上,一定是別人陷害的,對不對?我聽說,聖上消去了爹爹的兵權,全部給了太子,是嗎?」瑟瑟問道,將在客棧裡聽到的議論問了出來。

  江雁長歎一口氣,道:「瑟瑟,這件事,你不要管,爹爹不想連累你。你趕快走吧,最好是離開帝都。」

  江雁一邊說,一邊從袖中掏出來一塊玉珮,放到瑟瑟手心,悄聲說道:「聖上雖然收回了我的兵權,他卻不知,這些年,我已經在東部深山密林,悄然屯兵三萬,都是精銳之師。這些暗兵,是要相助有道之君奪取皇位的。可是,爹爹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瑟瑟,這兵權爹爹就交到你手上。原以為女兒家,不要像你娘親那般好勝,只需相夫教子便可,卻不料……瑟瑟,以後爹娘都不能照顧你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牢裡,燭火昏黃,江雁沒有注意到瑟瑟微微臃腫的身形,還以為她只是發胖了。

  「爹爹,這個我不要,我只要爹爹能夠平安出獄!爹爹,我一定想辦法,將你從牢裡劫出來。」瑟瑟語氣決絕地說道。

  江雁怒聲道:「我江雁一生忠心,怎會越獄而逃。你若是這樣做,便是毀了爹爹一世英明。你若是存了這樣的心思,爹爹今夜便自刎。」

  瑟瑟拿著玉珮,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她還從未將爹爹這般惱怒過。一時間,心中五味陳雜。

  「走吧。」江雁定定說道,「好在聖上開恩,此事並未連累你們,不過,若是能離開緋城,還是離開的好,你不像你姐姐,她有你姐夫罩著。」緩步走到牆角,背對著瑟瑟,再不說一句話。

  瑟瑟望著爹爹的背影,良久,緩步轉身,向外走去。

  出了牢房,遙遙看到夜無涯靜靜倚在門口,看到瑟瑟出來,他很想上前攙扶住她,只是考慮到她目前是自己的侍衛,克制住了自己的衝動。

  「飯食定安侯可是用完了?」夜無涯掃了一眼立在門口的牢卒,沉聲問道。

  瑟瑟點了點頭,尾隨著夜無涯緩步離去。

  瑟瑟和夜無涯剛走,幾匹馬踏著夜色奔了過來,馬上為首之人,一襲絳紫色華服,墨髮高束,用玉簪簪著,一雙鳳眸,在暗夜裡比寒星還要清冷。

  只是,神色間有些憔悴,似乎是趕了很久的路,有些風塵僕僕。

  「方纔是何人來探監?」他冷聲問道。

  牢頭慌忙來迎,躬身道:「方纔是五皇子來探監。」

  「哦。」來人瞇眼,但見的前方那輛馬車已經徐徐走了很遠了。他翻身下馬,帶著侍衛進了牢中。

  翌日,瑟瑟原本還要想法子營救爹爹,卻不想得來了噩耗,就是昨夜,爹爹竟然在牢中自刎。

  據說,是璿王前去探監時發現的。

  瑟瑟聽聞噩耗,兩行珠淚,終於淌了下來。自此後,她真的無依無靠了。

  瑟瑟沒料到,夜無煙會這麼快從邊關趕到了緋城,她再也在緋城呆不下去。悄然向無涯此行,帶了沉魚,就要去東海。其間,聯絡到了北斗和南星,這兩個也執意要隨瑟瑟前去。

  長風曼卷,驚濤駭浪,

  九萬里,

  一帆扶搖。

  日出觀海,月落聽潮。

  坐看雲起雲生。

  *

  此卷完。

  下捲開:蝶戀花


蝶戀花 001章

  嘉祥三十四年。

  南越自開國之初,每年歲入便有一半來自各種商稅,這其中自然少不了海稅。南越朝廷每年從沿海四市舶司所收的關稅,就占所有商稅的一半。

  因此,海上的絲綢之路,對於朝廷抑或民間都是至關重要的。也正因為如此,東海才有海盜。

  南越朝廷,一直對東海海盜束手無策。一則因為南越海兵不夠強盛,二則,沒有一個真正能夠和海盜王抗衡的將領。

  二十多年前,定安侯江雁出海收復了昔日的海盜王駱龍王。自此後,東海平定了多年。

  四年前,定安侯江雁隨太子夜無塵再次出海,協助伊脈國小王子莫川奪回了伊脈國國權,並擊殺了當時的海盜王西門樓。也是這一戰,讓嘉祥皇帝對太子夜無塵另眼相看。

  雖然,東海依舊留有殘盜,不過,在南越朝看來,已不足為患。但是,南越朝廷沒有料到,不足為患只是因為那些海盜行事低調。只有過往的商船隱隱感覺到,海盜越來越強大了,而且,紀律更加嚴明,比之當年駱龍王統帥,還要更甚。他們稟行的是當年駱龍王的什一之稅,只要交船上貨物的十分之一財物,便會為他們護航。

  自從四年前,定安侯在牢中自縊,南越再沒了可以統領海兵的將領,而璿王夜無煙,一直鎮守北部,這些年和北魯國大大小小的戰爭不下十場。

  東海。

  大海一望無盡,海的盡頭與天銜接。海天相接之處,白雲捉住了綠波,像錦緞一樣,鋪平了奔騰的海浪。

  前方的海平面上,出現了許多小黑點,待行的近了,才看到為首一艘大船,後面跟著無數艘貨船。大船的旗桿上,飄蕩著一面旗子,上面繡著一隻展翅的雄鷹。

  這是姑蘇歐陽府的船隊,聲勢浩大,裝備精良,水手們更是訓練有素。在東海之上,還不曾有哪股海盜劫持過。

  但是,今日,保持了多年的記錄似乎要被打破了。

  望樓上的船員打起了旗語,前方發現了十艘打著「凌波滄海」大旗的船隻。立刻便有船員向艙內的歐陽丐報告去了。

  「凌波滄海」乃東海現今的海盜王馬躍的旗幟,因為他們居於水龍島,是以馬躍被稱為水龍王。幾年來,馬躍對於歐陽府的商船都是睜一眼閉一眼,沒有劫持過,倒讓歐陽丐頗為失落,不想這次從海外歸來,竟然遭遇了馬躍。

  歐陽丐聽完船員的稟告,一拍桌案,道:「好,來的好。」隨即速速下令,準備迎戰。

  歐陽丐協同部下一起到望樓上去觀戰。

  但見得前方的海盜船越行越近,隱約看到,領頭那艘船上,立著一個年輕的海盜將領,生的面目英俊,只是膚色有些黑,正是水龍王馬躍。他手中拿著令旗,指揮著海盜船向他們包圍過來。

  歐陽丐負手站在望樓上,瞇眼笑道:「馬躍,今日讓爾有來無回。」隨即傳令下去,要生擒馬躍。

  一場酣戰,在東海之上打響。

  *

  忘憂島。

  忘憂島位於海沙群島之中,是一座極其隱蔽的島嶼,周圍有無數群島和無數暗礁。不熟悉的人,就是在這裡轉個十天半月也不會尋到忘憂島。

  此時,正是四月,春暖花開之時。

  島上樹木,異於陸地,叫不出名字,樹冠撐開,猶如巨傘。大樹一側,無數棵花樹遍野開放,這種花樹,是忘憂島上特有的樹,叫科櫻。每年四月開放,花呈淡淡的粉色,輕風拂過,便有花瓣脫落,如紛飛的蝴蝶,輕飄飄自樹上盤旋而下。

  花樹之中,江瑟瑟正在臨風舞刀。

  冷艷清絕的刀光,曼妙妖嬈的身姿,翩然輕盈的身法,令人幾欲懷疑是仙子下凡。

  她的髮上和衣袍上,已沾了數片粉紅的落英,天空中,仍有一片片的花瓣紛紛揚揚徐徐墜落。她凝眉,刀風帶著粉紅的花瓣,在空中飛舞成一條粉紅色花帶,繞著她旋轉。

  眼前,忽然記起,那個白衫男子,用長劍引著滿樹的桂花,劍尖一指,朵朵鮮花化作一條淡黃色花帶,筆直地灌入到酒杯中,輕輕說道:「為你現釀一口好酒。」

  瑟瑟忽而收起內力,花瓣隨風飄零,灑落她滿身,紅花青衫,格外嬌艷。

  瑟瑟舉起彎刀,清澈的雙眸在刀光中倒影,眸中漸湧冷意。

  「小姐,小姐……」青梅踏著滿地的落花,飛奔而來,來到瑟瑟面前,氣喘吁吁地說道,「小姐,馬躍,他……」

  瑟瑟收起彎刀,凝眉道:「青梅,有話慢慢說。」言罷,走到地上鋪著的一個竹蓆上,打算習練內力。

  青梅順了順氣息,疾呼道:「小姐,出事了,那個馬躍,他率領十艘戰船,去……去劫持歐陽府的船隊去了。」

  瑟瑟聞言,眉頭一凝,冷聲道:「你說什麼?」

  「馬躍去劫持歐陽府的商隊了。」青梅再次說道。

  瑟瑟從竹蓆上站起身來,吩咐青梅道:「備船,叫上南星北斗,我們過去看看。」

  在春水樓呆了幾個月,歐陽丐是簪花公子,瑟瑟早已知曉。就算無人告訴她,從夜無煙以明春水的身份在歐陽丐的商船上出現,她也早存了懷疑了。

  歐陽丐是夜無煙的人,馬躍不是他們的對手。

  四年前,瑟瑟回到水龍島,馬躍便要將自己這個臨時的海盜王還給瑟瑟,瑟瑟微笑著拒絕了,尋到這個隱秘的小島,住了下來。但是,幾年來,馬躍卻一直將瑟瑟當作真正的海盜王。一應重要事物,都會來向她稟告。瑟瑟也曾再三叮嚀,叫馬躍不要去劫掠歐陽府的商船。

  馬躍也知曉歐陽府的厲害,是以幾年來,從未動過歐陽府的戰船,今日這是怎麼了?

  南星和北斗得了瑟瑟的命令,早已將小船備好,載了瑟瑟和青梅,向海戰的方向行駛而去。

  *

  戰事進行的正酣,很顯然馬躍這邊已經呈現了敗勢。歐陽丐指揮著船隻向為首的盜船衝去,已經有幾個武藝高強的水手衝到了望樓上,和指揮盜船的馬躍站在了一起。

  就在此時,一隻小船如同離弦的箭,瞬息之間,便駛到了眼前。

  船頭凝立著一個青衫公子,面容是陌生的,但是一身華貴素雅的氣質,卻令歐陽丐感到了一絲熟悉。他的雙眸,如大海一般深沉,似天空一般潔淨。既然隔了這麼遠的距離,也能令人感覺到他異於常人的傲然挺立的風骨。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肌膚若冰雪,卓約如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說的便是這種神情和氣度吧。」歐陽丐夢囈般說道。

  身畔的部下笑語道:「公子,那可是一個男的。而且,還是我們的敵人。」

  「我知道。」歐陽丐笑道。是敵人,就不能仰慕他的風采嗎?

  正說話間,就見青衫公子從小船上飛身躍起,衣袂翩翩,踩踏著海盜們的肩頭,瞬息間已經躍到了馬躍所在的大船的望樓上。他和馬躍聯手,幾招便將他們好不容易攻到那船上的幾個精兵打下了海中。

  馬躍舉起手中的令旗,極恭敬地交到了青衫公子手中。那青衫公子接過令旗,旗子一舉,開始發號施令。他指揮著海盜船趁了東風放火船,衝散了歐陽丐的船隊。之後,又指揮船隻圍堵截殺落單的船隻。

  歐陽丐看到馬躍將令旗交到了青衫公子手中,眉頭一凝,這是怎麼回事,馬躍不是東海盜首嗎,難道還有一個王?

  他邊正在尋思,身畔的侍衛道:「公子,我們又被包圍了。」

  歐陽丐凝眉一看,果然,瞬息之間,那些海盜船再次將他們的船隻包圍了起來。他倒是未曾料到,這個青衫公子的指揮能力如此強悍,那些海盜都好似吃了定心丸一般,振奮了起來。

  「公子!」身畔的侍衛焦急地說道。

  歐陽丐拿起令旗,讓船隻圍成了就近聚攏成兩個圓陣,船頭向外,互相呼應,全力迎敵。同時,著船員們將貨艙門窗關緊,看守貨物。

  主上給了他這麼多的精兵,第一次遭海盜襲擊,若是敗了,真是丟臉丟大發了。

  他命令身側的侍衛吹起了號角。

  嘹亮的號角在海上響起,歐陽丐棲身的船隻船身的窗子打開,水手將盛滿清酒的竹筒用弓弩發射到最近的海盜船上,登時間,空中竹筒紛飛,撞到甲扳上,酒香四溢。

  水手退下,弓箭手隨即填了上來,一支支火箭向著盜船射去,射中遍地清酒的甲扳,有火燃了起來。迎了風,整艘船便被包圍在熊熊的火勢當中。

  望樓上的馬躍一驚,只見,被燃的那座戰船上的海盜紛紛跳落到了海中。那艘戰船,算是廢了。他頓時心疼不已,一艘戰船,造出來何等不易。

  瑟瑟黛眉一凝,淡淡掃了一眼馬躍,道:「我和你說過,歐陽府的商船不可小覷,這次知道厲害了吧!」

  她抬眸瞧去,只見歐陽丐指揮著他那艘大船,調轉方向,打算焚燒她和馬躍置身的這條戰船。

  瑟瑟淡淡一笑,伸手抓過一條粗大的纜繩,一揚臂,纜繩被抖得筆直,帶著凌厲的抽向歐陽丐。歐陽丐大吃一驚,很顯然沒料到瑟瑟出手如此迅捷凌厲。身側的侍衛一擁而上,執起手中兵刃,想要阻住纜繩。可惜都被纜繩掃倒在地。

  歐陽丐大喝一聲,抽出一條烏黑的鞭子,纏向纜繩前端。繩和鞭子一纏繞,他便感覺到對方內力綿綿不絕,透過纜繩,襲向他。

  歐陽丐心中一驚,手一鬆,將鞭子扔落在地,自己向後退了好幾步。

  那青衫公子倒也不為難他,伸臂一抖,纜繩收了回去。而他的船,在交手之間,已經移開數丈,清酒竹筒已經不能射到他的船了。

  海盜船燒燬了一艘,但是,歐陽丐這邊也沒沾到多少便宜,方才海盜船放出的火船,將他們的商船也燒燬了一艘,船中載的是絲綢,損失不小。

  兩邊兵力在船上酣戰,勢均力敵,而那青衫公子卻還不曾出手,他若出手,他們很難抵擋。

  看來此次,要取勝很難。歐陽丐從不打無把握的仗,更何況,他船上載的可是價值千金的貨物,不管勝敗,再打下去,定會損失不小。

  歐陽丐深思片刻,揚聲喊道:「水龍王,既然這一仗難分勝負,不如就此作罷。如何?」

  「既然歐陽公子認輸了,那麼還請您將船上的貨物留下一二。」水龍王馬躍高聲喊道。

  「馬躍,他的船上有什麼貨物,值得你如此冒險?」瑟瑟冷聲問道。

  歐陽丐揚聲喊道:「不知水龍王想要什麼貨物?」

  「聽說海外的藥草異於中原,馬躍很想見識一番。所以,請歐陽公子將從海外帶回來的那幾箱藥物留下,別的馬躍一概不取。」馬躍沉聲喊道。

  瑟瑟聞言,心頭一震,抬睫道:「馬躍……你就是為了那幾箱藥物,讓這麼多兄弟冒險嗎?」

  馬躍沉默,良久抬眸道:「無論如何,為了小公子,這個險值得冒,你看,我們不是勝了嗎?所以,馬躍今日一定要留下他船上的藥物。」

  「對不住了,水龍王,別的貨物隨便你挑,但是,藥物卻萬萬不能留。「歐陽丐微笑著說道。

  馬躍聞言,大怒,正待指揮盜船進攻,瑟瑟一把奪過他手中的令旗,冷聲道:「馬躍,撤退吧,藥物我會想辦法的。若是用無數兄弟們的命來救澈兒,我是不會同意的。而且,澈兒也當不起。」

  「歐陽公子,你的藥物我們不會要的,放船吧。」瑟瑟舉起手中令旗,做了個手勢,攔截的船隻緩緩移開,將歐陽府的船隻放了回去。

  歐陽丐見狀,也舉起令旗,打起旗語,示意將攔截的海盜船放行。

  海盜船,排成長隊,迅速撤離,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海天盡頭。

  歐陽丐站在望樓上,有些疑惑地說道:「他們要藥物作甚?」

 

蝶戀花 002章

  忘憂島。

  島上陽光明媚,清澈的河水蜿蜒流過,天然的卵石壘起了寬闊的河壩。河邊,一片綠樹蔥鬱,環抱著一座古樸典雅的木質閣樓,當中的樓閣共有兩層,向兩側各伸展出一條長廊。

  樓前的院子裡,養著一些可愛的小動物,小雞在院裡啄食,一群小黃鴨在前面的小河裡嬉戲。

  沉魚已經是十五歲的大姑娘了,她拎著一個小籃子,奔到了樓閣二層,興致勃勃地喊道:「小公子……」

  屋內空蕩蕩,靜悄悄的,根本就沒有人影。

  沉魚心中頓時一沉,主子帶著青梅和北斗南星出去了,島上就剩她和紫迷在照料小公子。紫迷方才去熬藥,囑她好生看著小公子,她才去了一趟茅房,小公子就又溜出去了。

  沉魚放下籃子,急匆匆從樓裡奔了出來,在屋前屋後轉了一大圈,依舊看不到那個小小的人兒。

  「去哪裡了?」沉魚眸光流轉,不經意間抬首。

  細看。

  青蔥綠葉間有一片白色衣角,在風裡輕輕飄蕩著。

  「小公子,求求你,下來吧!你又爬樹,那上面危險的。」沉魚也是伶俐頑劣的主兒,偏偏到了小公子面前,就無計可施。一個才四歲的娃,就讓她天天頭疼。

  一張清秀的男孩臉蛋從綠葉間露了出來,白皙的臉龐,襯著碧綠的葉子,分外明麗。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秀氣明亮,笑起來隱隱透出三分邪氣。

  他坐在樹枝上,雙腳擺動,笑瞇瞇說道:「魚兒,你又不乖了,不要叫我小公子,叫我無邪公子,記住了!這麼一會兒不見,就找來了,是不是想本公子了。」明明是奶聲奶氣的稚子之音,偏偏說的是大人的話。

  沉魚撫了撫抽痛的額角,她還沒見過四歲的孩子這麼早熟,有時候深沉的要命,有時候邪氣的要命。明明是一個小娃,偏不當自己是孩子。別說叫自己姨了,連個姐姐也不叫,和北斗南星更是稱兄道弟。明明叫江澈,聽聞自己的娘是纖纖公子,便自己給自己起了個無邪公子。

  無邪!

  真不知他是天真無邪,還是頑劣無邪!

  沉魚斂去苦笑,換成一臉的甜笑,央求道:「無邪公子,您下來好嗎?要是在樹上發病,一頭栽下來就危險了。」

  沉魚看到沒法子,便開始拿病嚇唬他。

  江澈聽到沉魚的話,鳳眸中掠過一絲黯淡,畢竟是小孩子,雖然說早已習慣了幾日一次的寒症發作,但是,小心眼裡,還是頗難受的。最遺憾的是,因為寒毒侵體,娘親教給他的內力進展緩慢。

  從三歲起就開始隨著娘學習武藝了,到現在,學了一年了,卻只學會了招式。沒有內力,輕功當然更學不會,到現在連一丈遠都躍不過。

  不過,也僅僅黯淡了一瞬,他便邪邪地笑了,「魚兒,本公子要是從樹上栽下去,那你豈不是會傷心死。哈哈哈……」

  笑聲忽然凝住,就好似被人生生掐斷了一般,江澈的胸臆間忽然一陣劇痛襲來,他一頭向樹下栽了下去。

  「啊!」沉魚發出一聲尖叫,伸手去接。

  一道青影如輕煙般掠過,伸臂接住了墜落而下的白影。瑟瑟剛從海上歸來,走到這裡,恰巧接住了他。

  江澈抬睫看了看瑟瑟,唇邊勾起一抹甜笑,道:「我就知道娘會接住我的。」

  一句話未曾說完,小臉已經褪盡了血色,嘴唇緊抿,拳頭緊握,額角滲出了一滴滴的冷汗,小小的身子更是打著顫,牙齒幾乎將嘴唇咬破。

  可見,是痛到了極點,冷到了極致。可是,小傢伙自始至終都沒有哭鬧和喊叫。

  這份疼痛,連大人怕都是難以承受吧。

  「澈兒,痛得厲害,就哭出來!娘不會笑話你的!」瑟瑟抱著江澈,施展輕功,飛速躍向了二樓,快步走到了室內。

  「我是男子漢,我不怕痛。」江澈扯開唇角,擠出一抹笑容。他知道,其實他痛時,娘親比他更痛,所以,他不會哭,他不想讓娘看著傷心。

  瑟瑟何嘗不知澈兒的心思,看著他忍受著病痛的折磨,她的心,就好似貓爪般難受。她讓澈兒躺在她懷中,將手掌放到他後背,向他輸送內力,希望澈兒能好受一些。

  床榻上,瑟瑟抱著澈兒,一個忍受著病痛的折磨,一個忍受著心痛的折磨。半個時辰過後,疼痛漸消,澈兒躺在瑟瑟懷裡,痛的累了,睡著了。

  紫迷遞過來溫熱的濕毛巾,瑟瑟柔柔地將澈兒臉上的冷汗拭去。

  她凝視著懷裡這張童顏,剛剛發作了寒毒,全身還是冰冷的,臉色蒼白,就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長長的睫毛低垂,纖密如黑翎羽。只是,睫毛上,掛著一滴淚花。清醒時,他沒哭,睡著了,終忍不住淌出了淚。

  或許是因為知曉自己的身子狀況,澈兒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他懂事,他珍惜著每一日的時光。他從不抱怨,從不哭泣,他每過一天,就要給她們帶來許多歡笑。只是,老天何其不公……

  瑟瑟伸指,撫過澈兒的眉眼,將他睫毛上的淚珠拭去。

  當年,從崖上墜落之時,她本已萬念俱灰,如若不是知曉腹中還有他,或許她們母子早已粉身碎骨了。因為他,她才能在這世間活了下來,也因為他,她帶著滿懷的母愛和歉疚。

  她未曾料到,孩子繼承了她的血脈,卻也繼承了她身上的瘴毒和寒症,並發成寒毒。

  瘴毒和寒症在她的身上,根本不足掛懷,可是,到了孩子身上,因為是從胎裡帶來的,且並發成了寒毒,是以很難根除。四年了,她也尋了不少藥草,只是卻只能延緩毒發減緩發作時的疼痛,並不能根除。之前,都是一月發作一次,而現在,澈兒發作的是越來越頻繁了。再不根治,她真的害怕失去澈兒。

  聽聞馬躍說,他通過探子打探,知悉歐陽丐從海外帶回來的藥草,其中有一味是能根除寒毒的。海戰時,她不打算讓馬躍強搶,因為那樣會連累許多無辜的兄弟死傷,還不一定能搶到手中。但不代表她就是放棄了藥草。

  她起身,替澈兒將錦被蓋好,匆匆走了出去。

  「紫迷,青梅,準備一下,明日一早,我們去緋城。」瑟瑟淡淡吩咐道。

  「小姐,帶上小公子一起兒去嗎?」紫迷問道。

  瑟瑟頷首,這一次不知在緋城呆多久,若是留澈兒在島上,她是絕不會放心的。寒毒發作時,她若不在身邊,澈兒有個意外,她情何以堪。

  *

  帝都緋城。

  蘭坊。

  「蘭坊」是緋城近幾年崛起的青樓,名冠京師,裡面的女子都是以蘭的品種為名。當紅的妓子有雨蝶,墨蘭,素芷……

  「蘭坊」與胭脂樓等其他妓院不同,女子不賣身,但是,卻個個才藝極佳。當年素芷一曲《清商》冠絕天下,雨蝶一舞魅眾生,使「蘭坊」成為文人騷客,江湖俠士無一不神往的去處。

  蘭,色清,韻清。來到「蘭坊」,令人氣清,神清。王孫公子,文人騷客,去慣了「胭脂樓」那樣令人醉生夢死的青樓,對於「蘭坊」,極是眷戀。

  不過,無人知曉,這「蘭坊」其實是東海海盜的消息收集點。

  暮色降臨,天地間頓時黯淡下來,白玉似的月華漸漸升至半空中,為夜色籠上一層清冷而朦朧的霧氣。

  清蘭閣,「蘭坊」的最高處,鏤空的朱紅窗子打開一道縫隙,江瑟瑟憑欄而望,底下的一景一物盡收眼底。

  「今晚倒是挺熱鬧啊。」江瑟瑟一襲男裝,倚在窗邊,眺望著樓下的人流,似笑非笑地搖著折扇,刻意粗著的嗓音說道,聲音裡帶著蠱惑人心的磁力。自從四年前墜崖後,瑟瑟只要到緋城現身,都是以男子身份而來,且臉上帶著新作的面具。

  素芷淺淺笑了笑,她生的極美,朱唇不點自紅,肌膚勝如初雪,是一個純似幽蘭,嬌美勝牡丹的女子。

  「主子,你派我打探的消息,素芷已經打探請楚了。」素芷清聲說道。

  「說吧!」瑟瑟瞇起眼睛,慵懶地攏起耳畔下垂的髮絲。

  素芷瞥了瑟瑟一眼,垂首稟告途,「歐陽丐的藥草一到緋城,便全部高價出售了,賣到了城裡的各家藥坊,素芷派人打探了,那裡面根本就沒有主子所說的醫治寒毒的藥草。」

  瑟瑟心底一沉,馬躍明明說打探到歐陽丐的藥草裡是有醫治寒毒的,何以?莫非馬躍的消息有誤?

  「主子,我聽說璿王府有一個孩子,也得的是寒症,據說也是胎裡帶的。不過,素芷沒打探到璿王是否從歐陽丐那裡購買藥草。」素芷道。

  聽到璿王這兩個字,瑟瑟心頭一顫,寬袍中的玉手已經緊緊握在一起,握得指尖發白。四年來,她刻意迴避著這個人的消息,這次,是四年以來,她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他的名字。

  「主子,您沒聽過璿王的大名?」素芷看到瑟瑟良久不說話,輕聲問道。

  瑟瑟冷冷笑了笑,沒有聽聞,怎會沒有聽聞?

  當她生下澈兒,那小小的人兒,黑藍色的肌膚,帶著毒的孩子,哭聲是那樣的細微,那一刻,她咬牙吐出的便是這個人的名字。

  當澈兒一天一天的毒發,她抱著他,一顆心揪痛,她咬牙吐出的還是這個人的名字。

  這個如魔咒一般的名字。

  這個曾經令她愛,令她恨,而如今,只是讓她悵然的名字。

  「璿王府中那個中寒毒的孩子,是誰的孩子?」瑟瑟沉下心,定定問道。

  「聽說是他的妃子的,據說是在邊關娶得。四年前,璿王遣散了府內所有的姬妾,獨留她一個,按理說應該是很寵愛她吧,可是不知為何,在兩年前,又休了那個妃子。雖然休了,他卻沒有趕她走,仍許她住在府裡,素芷認為,應當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才留她的吧。」

  瑟瑟淡淡笑了笑,他會休了伊冷雪?倒是奇聞!既然伊冷雪那個孩子也有寒症,那麼,夜無煙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素芷沒有查到璿王府買藥,那是因為根本就不用買,歐陽丐只需暗中送過去即可。

  如今,只有他的府裡有藥草,這可如何是好?

  「璿王此刻可在緋城?」瑟瑟低聲問道。

  素芷點了點頭,道:「五月初八是聖上的生辰,璿王五日前便從邊關趕回來了。據說,後天他府中有一場宴會,宴請的是太子和逸王。」

  「逸王?」瑟瑟挑眉,夜無涯也封了王,在忘憂島居住這幾年,真是和世事隔絕了。

  如若她去求夜無涯,不知能不能從夜無煙那裡討到解藥。只是,上次他幫她到牢裡探望爹爹,已經麻煩過他一次了。她不能再連累他了。

  她要夜探璿王府。

  暗夜深沉。

  瑟瑟一襲黑衣,黑巾蒙面,從璿王府後院翻牆而入。對於璿王府,她不止一次暗夜外出,道路還是熟悉的。她如同一片葉子般輕飄飄落地,眼前,還是那片竹林。

  再闖竹林,因為有了上次的經驗,按理說,應當是輕車熟路,然,沒料到,這個竹林再不是她上次闖過時,那般簡單了。

  沒走幾步,就不知道觸動了哪裡的機關,如簧般的暗器襲來。她躲過一波波的暗器,卻驀然發現,這竹林不僅有機關,還擺了陣法。是依照上古五行陰陽陣所創的江湖上最厲害的「九宮陣」,如若不是她這四年在忘憂島演習過陣法,今夜,她不是死在這竹林中,便會被夜無煙活捉。

  瑟瑟躲過一撥暗器,定睛看了看,發現和「九宮陣」略有不同,顯然是經過了改創,夜無煙手下,果然是有能人。精通五行遁甲的,應當是那個璇璣公子鳳眠。

  肩頭上暮然中了一箭,瑟瑟眉頭一皺,細細觀察著陣法,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終於從陣中走了出來。但是,機關啟動的聲音早就驚動了府裡的侍衛,竹林外,等待瑟瑟的,是一場廝殺。

  金堂金總管站在侍衛最前方,望著那抹俊逸的人影從幽林中步出,他笑瞇瞇道:「閣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璿王府爾也敢闖!」

  瑟瑟冷冷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不想因為用新月彎刀洩漏了身份,是以,今夜,她帶的是一柄寶劍。瑟瑟知曉,金堂能做夜無煙的總管,武藝自當不弱,不敢小覷,抽劍在手,和金總管鬥在一起。

  金總管沒料到這個黑衣人這麼不好對付,鬥了十幾招,他已隱隱處了下風,要說,他可是身經百戰的擒虎手啊!

  瑟瑟不敢戀戰,賣了一個破綻,引金總管來襲,然後長劍一揮,迫退包圍上來的侍衛,纖腰一擰,縱身躍到了高牆上。

  「金堂,來者何人?」暗夜中,一道冷澈低沉的聲音傳來。

  曾經牽動她心魂的聲音,還是那麼熟悉。只是,似乎比之以前,更加冷然了。

  瑟瑟垂首,淡淡瞥了一眼那正疾步而來的高大俊逸的人影,不想來人正看向她,兩人目光相觸,看到他深邃的眸底那點點寒意,瑟瑟心底一凌,縱身向外躍去。

  夜無煙聽到機關觸動的消息,知曉有人夜闖璿王府。金堂帶著人去抓人,他坐在書房內,不知為何,一顆心心煩意亂,坐臥不寧。

  璿王府的竹林,自從建立,也不知困住了多少心懷不測之人。只有一次,困住的是她。想起當日情景,夜無煙心底忽然一滯。他披上衣衫,快步向竹林走去。

  夜無湮沒料到,來人武功如此之高,連金堂也不是他的對手,竟然讓來人逃了。

  他想起黑衣人臨去的一瞥,他的心忽然抽緊,一種窒息的感覺讓他感覺自己好似死去了一般。

  那黑衣人是誰?

  他沒看清她的眼,只感受到了她的眸光,那樣淡,那樣冷,那樣飄緲!

  何以淡淡的一瞥,他便如此失魂?

  而那目光,那目光竟然是生生刻入到心尖,深深印入到腦海的眸光,那目光是夜夜在夢中出現的目光。

  是她嗎?

  夜無煙縱身躍上高牆,向著遠處那抹如煙似霧的身影追去。

  天上冷月不知何時移到了陰雲之後,天地間忽然黯淡下來,前方的人影漸漸隱入到黑暗之中,繼而不見。

  夜無煙施展輕功,狂奔而去,然,屋簷茫茫,哪裡還有那襲黑影。然,他卻不肯放棄,只因為那一瞥的目光,和她的目光是何曾相像。

  他狂奔著,帶領著金總管和侍衛在暗夜裡尋找著。可,最終是一無所獲。

  金總管望著暗夜裡靜立的男子,這種境況太熟悉了,因為不是第一次發生。

  每一次,當王爺看到一個和王妃熟悉的背影,或者僅僅是一襲青衫,他都會狂奔而去,可是,希望總是會落空。那個如蘭似蓮的女子,終究是杳無音信。

  四年了,他們都知曉希望已經渺茫,從那麼高的山崖上墜下,就算被人救走,怕也是活不成了吧。可是,王爺卻堅信她是活著的。

  他封她為王妃,遣散了府內那些侍妾。

  雖然府內還留著那個伊冷雪,但是,早在兩年前,北魯國可汗退位,赫連傲天登基的那一年,便取消了伊冷雪的名分。

  「金堂,方纔那黑衣人,用的是什麼兵刃?」夜無煙忽然想起了什麼,冷聲問道。

  「是寶劍!」金總管如實回答。

  夜無煙的眸光一瞬間黯淡下來,他苦澀地笑了笑,緩步向府內走去。

  希望再次落空了,那個黑衣人或許只是有一點像她罷了。

  他尋了她四年,只要戰事一停,他便派人去尋找,可是人海茫茫,再也沒有了她的消息。東海,他去過不止一次,不僅尋不到她,也打聽不到她的任何消息。就連她的兩個侍女青梅和紫迷也銷聲匿跡了,據說在一次海戰後,那兩個侍女受傷而亡。他原本還打算抓了那兩個侍女,細細詢問呢,可是這個線索也斷了。

  他也曾想過,是否她和那兩個侍女一起躲起來了呢?是以,他在島上安插了兩個探子,可惜的是,四年了,一點消息也沒查到。如若她活著,不會一點消息也查不到,除非她瞞住了島上的所有海盜,也或者,她真的不在這個人世了。

  難道說,她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嗎?

  他的胸口一陣又一陣悶悶地抽痛著,心裡突然有一股絕望驀然翻了起來,帶著血腥味。難道,這心,已經真的痛的裂出血來了麼。

  他靜靜佇立在後院的新月湖畔。

  天不知何時陰了,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這是今年入春以來的第一場雨。雨絲濛濛,越來越大。湖面被紛飛的雨滴濺起一圈因的漣漪,就連剛盛開的睡蓮也被雨滴砸的脫落了花瓣,嫣紅的花瓣隨水飄蕩,好似覓不到歸宿一般,在水中幽幽打著轉,一如他空虛飄零的心。

  在雨中,他肆無忌憚地哭著,一遍一遍喊著她的名字。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瞬,都在腦海中翻騰,對她的思念,就像勾踐的寶劍,深深刺入到心中,流出苦澀的膽汁。

  他永遠失去了她,他此時,終於知曉什麼是物換星移,什麼是滄海桑田。這一世,沒有她的日子,他就是行屍走肉。

  「等我啊,瑟瑟。」他低低說道,「當肩頭的重任卸下,我便隨你而去,快了,你要等著我啊!」

  金總管帶著侍衛,站在雨裡,遙遙看著夜無煙,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看著他在雨中靜立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雨淅淅瀝瀝變得小了,王爺才轉身,渾身濕淋淋地走來。

  金堂遞了帕子給夜無煙,他接過,抹去玉臉的濕潤,俊臉上已經恢復了一貫的清冷,只有黑眸中還殘留著一絲痛楚,那是隔不斷抹不去的痛和思念,這一世,恐怕永遠也從他的眼底除不去了。

  *

  瀲灩河。

  水光瀲灩,月影朦朧。

  一入夜,瀲灩河邊,便有一隻隻的遊船在水中遊蕩。緋城雖然有無數的秦樓楚館,妓子們也都風情萬種,可是瀲灩河的船娘別有另一種風情。

  據說,她們生的標緻水靈,不僅溫柔體貼,琴棋書畫也無一不精。是以,到瀲灩河尋芳的王孫公子也不少,最重要的是,意境好,攜著美人駕一葉小舟蕩漾在河水碧波之上,從文人墨客到大老粗無不趨之若鶩。

  「蘭坊」在瀲灩河也有小船,今夜,瑟瑟攜著紫迷坐在一隻小舟上。

  她特意讓素芷派人將小船裝扮成了白色,在花紅柳綠中,這抹月白色,極是醒目。

  瑟瑟依舊是一襲青衫,他坐在船頭慢慢地划著船。抬眸望著岸邊,只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在岸上絡繹不絕的車隊中脫穎而出,撞入了瑟瑟的視線之中。

  寶馬雕車,朱輪銀飾,錦簾羅幕,一對朱紅的車輪在夜色迷濛中顯得格外艷麗。

  馬車在十多個奴僕前呼後擁下,停在了河畔。兩個奴僕慌忙彎腰趨前,掀開了錦簾。一個錦服公子從車中緩步踱了出來。

  江瑟瑟目光一凝,唇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等的人,終於來了。

  那錦服公子正是太子夜無塵,他衣著光鮮,腰間絲絛配著碧玉琅環,身形挺拔,面容清俊,劍眉朗目,只是眉宇間,隱有一股戾氣。他身畔的老奴,乍一看竟讓人有些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待得仔細觀察,瑟瑟不禁盈然而笑,那無疑是宮裡的老太監。

  瑟瑟彎腰鑽到了船艙內,玉手搭在琴上,開始演奏。

  琴曲乍然在河面上響起,那樣輕靈,那樣纏綿,那樣優美,如同人間仙樂。

  所有的人都將眸光凝注在那傳出琴音的白篷小船上,這是一隻從未見過的小船,聽琴曲,不知那撫琴的女子生的如何絕色。

  太子夜無塵微微一笑,便向那白篷小船走去。

  他身側的老奴,自小便保護他安全的老太監管寧道:「殿下,那條小船上不知是哪位姑娘,據說是新來的,殿下不如換別的船吧。」

  太子眉頭一凝,負手冷聲道:「管寧,你管的太多了。若是不放心,隨我一起上去吧。」

  早有侍衛向瑟瑟的小船招了招手,瑟瑟長篙一點,小船便靠了岸。

  太子帶著管寧緩步登上了船。

  艙內佈置的極素雅,裡面也是白布貼壁,牆上懸著一副仕女撲蝶的工筆仕女圖。擺著一張小紅木桌子,桌上擺了四樣酥點,一壺酒。

  一個紅衣女子坐在桌子一側,靜靜地挑著弦,一個青衫男子在船頭划船。

  「公子,請坐。」紫迷起身,笑意盈盈地招呼著夜無塵。紫迷打扮一番,也是花容月貌,姿色不俗。

  「方纔的曲子可是你彈得?」夜無塵傲然問道。

  紫迷笑了笑,方纔那曲子自然不是她彈得,是瑟瑟彈奏的。不過她還是頷首笑道:「是奴家所彈。」

  紫迷素手執起酒壺,將自己面前的酒盞斟滿,又微笑著將那面前的酒盞斟滿。

  盞是高腳琉璃盞,深紅色瓊漿入盞,將通透的琉璃盞也映紅了。

  「紫兒多謝公子棒場,這一杯敬公子。」紫迷軟語道,聲音溫柔的似乎能掐出水來。

  夜無塵微笑著執起酒杯,剛要飲下,卻聽他的老奴管寧道:「爺!」

  那老奴的聲音雖尖細柔和,卻帶著一股子壓力。

  夜無塵在老奴的注目下,神色頗無奈地將手中酒盞傾斜,倒到另一個空杯中少許,凝眉道:「來人!」

  小船還不曾離岸,在岸上侍立的侍衛,躍到船上,小心翼翼走了進來,執起酒杯,將他倒出來的酒液飲了下去。

  紫迷撅嘴慎道:「公子,您這是做什麼,難道是怕奴家下毒嗎?」言罷,執起琉璃盞,將杯中酒液悉數飲下。

  夜無塵挑了挑眉,淡淡笑道:「家父定的規矩,我也無奈。」

  紫迷嬌嗔道:「那這些糕點,是否也要他們事先嘗過,公子才肯動筷呢?」」

  夜無塵頷首淺笑。

  紫迷掩唇吃吃笑道:「這麼說,公子您每餐都是吃這些下人剩下的了?」

  夜無塵頗無奈地攤了攤手,模樣極是無辜。

  紫迷道:「公子,您瞧,我和您的侍衛都喝過了,這次確定沒毒了吧。」抬手又給他斟了一杯,夜無塵端起,一飲而盡。這次,他那老奴倒是沒再阻攔。

  「姑娘,再奏一首曲子吧,本公子愛聽。」夜無塵笑道。

  紫迷眼見得他將酒液飲下,淺笑盈盈的玉臉驀然凝重起來:「公子,其實方纔那首曲子並非奴家所奏,而是奴家的公子所奏。」

  「哦?」夜無塵將酒盞輕輕放下,斜倚在座椅上,劍眉微微凝了起來,「你還有公子?他在何處?」

  夜無塵身畔的老奴管寧早已警覺地趨步走到夜無塵身側。

  「就在船頭!」

  「撐船的?那就請你家公子前來相見。」夜無塵饒有興味地微笑道。

  船艙的簾子被一隻白皙的玉手掀開,一個青衣公子緩步而入,步伐優雅,氣質脫俗,只是模樣卻生的極是普通。正是女扮男裝帶了人皮面具的江瑟瑟。

  她一進來,夜無塵便訝然抬起頭,黑眸閃爍,似是怔了怔。

  「閣下是……」

  瑟瑟微笑著一撩長衫下撂,姿勢優雅地坐在他對面的凳子上,悠然淡笑道:「我只是一無名小輩,區區名字不敢在殿下面前說出。」

  瑟瑟話音未落,便看到眼前寒光一閃,一把劍帶著凌厲的勁風襲向瑟瑟,是那個老奴出手了。

  瑟瑟閃身避過,冷笑著道:「閣下且慢出手,不知可曾聽說過璇璣老人的兩色斛?」

  夜無塵呆了呆,他倒不是因為瑟瑟說的兩色斛,而是因為瑟瑟唇邊那冷然的笑意。

  護著太子的老奴聽到兩色斛,卻是臉色突變。

  瑟瑟看去,知道這老奴自是聽說過兩色斛了。

  「傳說百年前,璇璣府裡的璇璣老人,他精於機關術,製造出許多精巧的器玩。有一件就叫做兩色斛。據說壺的內部是分為兩半的,可以儲存不同的酒液,互相隔離,絕不混淆。雖然都是由同一個壺嘴裡倒出,但是,你按住壺把上不同的孔,倒出的酒液也不同。第一杯可以是美酒,第二杯就可以是致人死命的毒藥。」

  瑟瑟淡若輕煙地說罷,那老奴和夜無塵的目光卻早已齊聚在桌案上方才紫迷給太子斟酒的酒壺上。

  白瓷底子,上面繪著淺淺的花紋。

  很素淡,很普通。

  那壺把上,可不就有兩個極小的孔嗎?比針眼大一些,不細心去看是很難發現的。

  「這壺你哪裡得來的?你,給太子下毒了?」老奴仰起臉望向瑟瑟,白淨的臉龐更加慘白,利目中有沖天殺氣襲來。

  這把普通的酒壺竟然就是兩色斛,方才侍衛試的酒沒毒,並不說明第二杯酒就沒毒。他保護了太子二十多年,還從未出過差錯,卻不想馬有失蹄,他竟栽在這小小的兩色斛上。

  「殿下,可有何不適?」那老奴俯身在太子身前問道。

  「起初胸臆間有一點點疼痛,現在……似乎開始向全身蔓延了。」太子夜無塵臉色慘白地說道,一雙黑眸狠狠瞪著瑟瑟,狂怒的眼神好似兩簇火焰冷冷燃燒著。

  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看來這人是活的不耐煩了。

  「解藥拿來!否則讓你求死不能求活不得。」管寧趨步走到瑟瑟面前,冷聲道。

  「公公,何必動怒呢。我無意要太子殿下的命,之所以如此做,只是有一件事情要求太子殿下罷了。」瑟瑟言罷,從袖中摸出一粒赤紅色丹藥,道:「這便是解藥,但是,卻只能解得太子此次毒性發作。」

  管寧手中接過藥丸,有人試了試藥,確認是解藥後,便給太子服了下去。夜無塵用了解藥,蔓延全身的疼痛才緩緩退去。

  他拂了拂額前亂髮,那髮絲已經被冷汗浸濕了。貴為太子,他何曾受過這般折磨,方纔那毒藥發作時的疼痛,簡直如同萬蟻鑽心,凌遲割肉。

  他怒不可遏走到瑟瑟面前,只覺得胸臆間的火氣騰騰燃燒著,壓都壓不住。伸腿衝著瑟瑟腿彎上就是一腳,口中罵道:「說,是誰派你來行毒害本太子的!」

  「公子!」紫迷心疼地喊道。

  瑟瑟早知夜無塵武藝不咋地,但是被他踢了一腳,還是疼得難受。

  她不是躲不開,而是不想躲。

  不管如何,那毒藥已經讓他吃了下去,她也算是有求於他的,不能一味來硬的。

  「殿下,若是想要刺殺你,方才何必給你解藥呢?我只是有一事要求殿下幫忙。」瑟瑟顰眉說道。

  夜無塵氣得臉色發黑,思及方纔那疼痛的折磨,冷笑道:「什麼事!」

  「明晚璿王府裡有宴會,我希望太子殿下能帶我前去!」瑟瑟淡淡說道。無論如何,璿王府她是一點要進去的。

  夜無塵挑眉,看到瑟瑟提到璿王時,清眸間的冷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可以,本殿下很樂意帶你去,只是,你不會是去刺殺璿王的吧?」

  瑟瑟搖頭道,「我不會給你添麻煩,放心好了,只是去見識一番宴會的盛況罷了。」

  夜無塵黑眸一瞇,「那解藥你什麼時候給。」

  「出府後,即刻給你。」瑟瑟淡笑著說道。

  原本她是想讓夜無涯帶她去的,只是她不想再連累無涯,所以才想到了隨太子前去。所幸她上次在璇璣府盜了不少東西,其中就有這個兩色斛,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場。


蝶戀花 003章

  夜。

  黑絨般的天幕中,冷月高掛,幽幽泛著清冷的光芒。

  瑟瑟妝扮成夜無塵的侍衛,靜靜佇立在街頭,只待夜無塵一出現,她便隨他進璿王府。她已經聽素芷打探清楚,伊冷雪和那個孩子就住在之前伊盈香所住的雲粹院,藥應該也在雲粹院。待會兒,進了府中,趁眾人不備時,她便潛到那裡去盜藥。憑她的輕功,以及對璿王府的熟悉,這件事情還不算難辦的。

  街上不時有華麗的馬車掠過,疾風蕩起了她的衣擺,低頭看看,這身侍衛服還是蠻合身的。摸了摸臉,今夜瑟瑟沒戴人皮面具,因為戴上面具,神色僵硬,很容易被人看出端倪。所幸「蘭坊」有易容高手,給她精心易容。膚色塗深了些,尖尖的下巴看上去比原來寬了,臉容輪廓分明,看上去倒真像一個面貌平凡的男子。也不知那易容的姑娘用什麼東西黏住了她的眼角,原本如秋水般靈透的眼睛看上去小了些。這個樣子,夜無煙應當不會認出她吧。

  原以為,這一世,她是不會再看到他了。未曾想到,還是要去見他,而且,竟然是以這樣一種方式。但是,為了澈兒,她什麼都願意做。

  一輛馬車在她身側停了下來,極是普通,就是街上那種可以僱傭的馬車。瑟瑟心底納悶,夜無塵不會坐這樣的馬車吧?而且,車前車後也沒有侍衛隨侍。正在疑惑,車簾被一隻小手掀開,江澈從車裡鑽了出來,笑瞇瞇地說道:「纖纖公子,你在這裡等誰啊?」唇角微微上翹,帶著一昏人畜無害的笑容,眉眼間透著一副懶洋洋萬事無所謂的樣子。

  瑟瑟頓感頭疼,她明明將江澈留在了「蘭坊」,囑托素芷派人好生看著他,怎地竟然到了這裡?一輛馬車在後面跟著自己,她竟然一點也沒察覺到。這令她不可置信,她的警惕性何時降到這麼低了?

  「你跟蹤我過來的?」瑟瑟冷嗔道。

  「我可不是跟你來的,你那詭異的身法,誰能跟得上你。我是偷聽了素芷和雨墨的對話,知道你來璿王府,所以,不放心你,就直接來璿王府了。我也要去參加宴會!」江澈白瓷般的臉上,笑容漸斂,神情凝重。

  每當澈兒臉上出現了這樣的表情,往往是主意已定,九頭牛也拉不回去的。

  瑟瑟搖搖頭,蹲下身,拍了拍澈兒的頭,笑瞇瞇地引誘道:「無邪公子,回去好不好?娘是有真的有正事要辦,不能帶你。下次,娘帶你參加大宴會好不好?」

  「拜託你不要笑了好不好,你瞧瞧你這張臉,醜的我都差點認不出來你。還笑,再笑,鬼都會被你嚇死的。你不用哄我,我知道你所謂的正事是做什麼,是為我求藥嘛,所以……我更應該去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我猜,無人會注意我這個小孩的,我行動肯定更自由!」澈兒悠悠說道,一勇男子漢對於女子的那種保護的語氣。

  澈兒有著超乎一般孩子的成熟和聰慧,如若他跟過去,或許真的能幫上她的忙!只是,對方是夜無煙,瑟瑟私心裡不想讓夜無煙看到澈兒。

  「我知道你能幹,不過這件事,我有把握做好,你真的不用去。乖乖回去!」瑟瑟不顧江澈的軟磨硬泡,定定說道。

  「我聽說那璿王是南越的英雄,應該不會濫殺無辜的,就讓我去吧。」江澈開始軟語哀求,一昏可憐兮兮的樣子。

  不過,這次他的裝可憐沒起到效用,瑟瑟聽到澈兒提到了璿王,臉上頓時一冷,一把揪住他,冷言道:「乖乖回去!」聲音很低,卻冷的似冰,話裡的嚴厲再明顯不過了。

  江澈還從未看到娘親如此冷厲的樣子,睫毛眨了眨,眸中閃過一絲洞徹。

  一輛華麗的馬車疾馳而來,車前車後,簇擁著幾個騎著高頭大馬的侍衛。那馬車「噶」地在瑟瑟身畔停下,車簾挑開,露出錦衣華服的夜無塵。

  他看了看瑟瑟身上的侍衛服,再看了看瑟瑟的模樣,笑語道:「原來你長的這個樣子啊?」眸光一轉,溜到澈兒身上,眉毛一挑,頗驚訝地問道,「這個小娃是何許人?」

  澈兒最恨別人當他是小娃,看到夜無塵笑的狡猾如狐狸,尤其是那副張揚跋扈的氣質,他極不喜歡,冷眼瞥了他一眼,淡淡答道:「我不是什麼小娃,我是無邪公子!」

  夜無塵明顯被澈兒眸中的寒意驚到,眸中劃過一絲訝色,隨即笑道:「邪公子,你是要去璿王府嗎?來,本殿下帶你去!」

  「我叫無邪。」澈兒凝眉道。

  夜無塵意味深長地說道:「小娃,你最好把那個「無」字去掉。」

  瑟瑟心中瞭然,太子名無塵,這個「無」字,和他的名字相沖,犯了忌諱。

  「澈兒,今夜,你就叫邪公子。」瑟瑟垂首對澈兒說道。

  澈兒雖有些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他退了一步,牽住瑟瑟的衣角,輕聲問道:「他是誰?」

  「殿下就是當朝太子了。」瑟瑟低聲說道,捏了捏澈兒的小手,示意他收斂一點。

  透過街上微蒙的光芒,凝視著車裡的夜無塵。這個太子被自己設計,竟然是毫不在意的樣子。一瞬間,她感覺這個太子,心機很是深沉。他會不會已經看破了自己的身份呢?

  當年,她從懸崖下跌下來,那個救她的人,四年來一直沒有出現。瑟瑟自然知曉,不出現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那人既是她的救命恩人,卻也是那場陰謀的設計者。

  事後,瑟瑟知曉,夜無煙派出了很多精兵良將,卻都沒有尋到她。可見,那個將她帶走,且能逃脫夜無煙投捕的,絕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方勢力。

  夜無塵也是有可能的。可是,眼下,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以這種方式到夜無煙的府邸。此次事情一了,便回無憂島,再不在緋城逗留。

  「走吧,上馬車吧。」夜無塵擰眉催促道。

  瑟瑟牽著澈兒,上了夜無塵的馬車。她心湘起伏,說起來,澈兒的容貌,大部分像她,只是那一雙丹鳳眼,像極了夜無煙。此番進府,若是被夜無煙認出來可如何是好。

  「殿下,我有一事相求!」瑟瑟思索片刻,微笑著說道。

  「何事?說吧!」夜無塵靠到軟榻上,瞇眼笑道。

  「這個孩子,煩請殿下說是您帶過來的,可以說他是殿下親戚家的孩子。」瑟瑟清聲說道。只有說是夜無塵的親戚,夜無煙才不會懷疑澈兒的身世。

  「好!」夜無塵的眸光在澈兒臉上流轉了一瞬,乾脆利索地答應了。

  不一會兒,馬車便到了璿王府的門前。

  馬車一停,澈兒率先跳下了馬車,夜無塵在眾侍衛的簇擁下,也下了馬車。瑟瑟雜在侍衛中間,靜靜跟在夜無塵身後。

  還是那座莊嚴尊貴的府邸,門前的石獅,張牙舞爪,踏球而立。大紅的宮燈高高挑著,將門前照的亮如白晝。大門前冠蓋雲集,停滿了香車寶馬,極是熱鬧。看樣子這宴會不止是宴請的太子和逸王夜無涯,京中的文武百官大多都到了。

  十幾個侍衛站在大門口,排成兩派,金總管在大門口侯著,夜無塵的馬車一停下來,他便微笑著前來迎接。

  夜無塵下了馬車,便牽住了澈兒的手,唇角勾著笑意,緩步上了台階。

  「恭迎太子殿下!」金總管施禮道。

  「免禮!今日倒是很熱鬧啊!」夜無塵微笑著說道。

  金總管一怔,笑道:「璿王的原意是清清靜靜的過,是以只邀了殿下和逸王,不知大家從哪裡得了消息,都趕來祝賀。」

  夜無塵點了點頭,眸中精光閃爍。

  「殿下請!」金總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忽而看到了夜無塵身側的澈兒。

  「殿下,這是……」金總管望著澈兒白玉般的小臉,愣然問道。

  夜無塵挑眉,淡笑道:「金總管,你看這小娃,和本殿下生的像不像?」

  金總管一愣,夜無塵和這個孩子都是一雙丹鳳眼,竟有三分相像,莫非……這個孩子是夜無塵的?可是,夜無塵的孩子明明是一個女孩,已經六七歲了,怎會是這三四歲的小男娃。難道是……

  夜無塵俯身到金總管耳畔,笑語道:「金總管,這事可千萬別讓聖上知曉,到了適合的時機,本殿下會親自稟明聖上的。」

  夜無塵的話再明顯不過了,那意思是說這小娃是他的孩子了,不過,大約不知是在外面和哪個女子生的,是以一直沒有稟明聖上。

  金總管瞭然地點了點頭,溫然笑道:「殿下請!」

  瑟瑟雜在侍衛中間,夜無塵的話自然隱約聽到了耳中,忍不住在心底將夜無塵咒了數遍。不過,不得不說,這個解釋是目前最可信的了。

  宴會是在清心殿舉行的。到了府內瑟瑟才知道,這宴會竟然是夜無煙的生辰宴,是皇帝特地讓他舉行的宴會。似乎原本沒請這麼多人,金總管也沒料到會來這麼多賓客,籌備的不周全,是以看上去都很忙碌。

  以夜無煙現下在朝中的人氣,文武百官來慶賀不足為怪。人越多越好,越亂越好,更便於她行動。

  夜無塵一到,那些先到的大臣都起身向太子施禮。夜無塵大聲道:「都起身吧,今日是臣弟生辰,本宮只是來湊個熱鬧,大家不必拍禮,若是太拘束,就不好玩了。」言罷,朗聲一笑,牽著澈兒的小手,大步前行,坐到了首位。

  瑟瑟和另三名侍衛尾隨其後,瑟瑟盡量目不斜視,防止自己的目光和哪個熟悉的人相撞。

  夜無涯已經到了,著一襲玄色錦袍,長髮用銀冠扣住,整個人溫潤如風。他坐在席間,也不多話,神色極是寧靜。

  「壽星如何還沒到?」夜無塵淡淡瞥了一眼金總管,定定問道。

  金總管躬身道:「稟殿下,良公子突發寒毒,殿下在為良公子醫治。」

  「哦!」夜無塵挑了挑眉,一個「哦」字說的意味深長,「那我們等等無妨。」

  原來,他在為伊冷雪的孩子驅毒!

  瑟瑟聽到這句話,心底是什麼滋味,連她自己都品不清了。

  澈兒坐在夜無塵身畔,倒是極其乖巧。白瓷般的小臉上,一雙鳳眸微微瞇著,將席間的人打量了個遍。

  眾人對於太子帶著一個小娃還是極其好奇的,一開始無人敢詢問,到後來終究有人忍不住,坐的離他最近的一個人微笑著問道:「殿下,這小娃如何稱呼?他是……」

  夜無塵唇角一勾,笑道,「陳尚書,你覺得呢?」

  陳尚書聞言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笑道:「原來,怪不得呢,這小娃粉妝玉砌,聰慧伶俐,又滿身的貴氣。殿下真是好福氣啊……啊哈……」

  澈兒在一旁,其實他早從話裡聽出了夜無塵的意思,只是在馬車上,娘親曾說要夜無塵說他是他的親戚的,他知道那是娘親為了隱藏自己和她的身份。所以,現在雖然惱怒,但是,也沒有發作。只是拿一雙鳳眸,冷冷瞧著陳尚書。

  陳尚書一愣,笑聲便好似被扼住了一般,登時停止了。

  這個粉妝玉砌的小娃,白玉般的臉蛋可愛的令人忍不住想要捏一下,只是,這渾身的寒意和凌厲,倒是令他嚇了一跳。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氣勢,他真是太子的孩子嗎?

  正在僵持之間,就聽的侍衛唱諾:「璿王到!」

  除了太子和逸王,其餘臣子都起身施禮。

  「大家不必多禮!平身吧。」一道聲音悠悠傳來,低沉而動聽。只是,還是那樣清冽深冷。

  這是夜無煙的聲音,瑟瑟至今都還沒弄明白,夜無煙和明春水的聲音何以會不同,到底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嗓音。恐怕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了,頗有些遺憾,要是早點弄明白了,她若是扮成男子,也可以改變聲音了。

  瑟瑟面無表情地站在夜無塵身後,沒有轉首看向來人。她很訝異,自己此刻的心情竟然如此平靜,還有工夫胡思亂想。

  夜無煙緩步走到太子夜無塵身畔,施禮道:「臣弟見過太子殿下!」

  夜無塵瞇眼笑道:「平身吧,聽說你方才在為良公子驅毒,不知可曾好轉。」

  夜無煙淡淡笑道:「勞殿下掛念了,現下已經無事了。」

  「你就是璿王?」一道清澈的童音忽然插了進來。

  夜無煙抬眸,只見夜無塵身側,坐著一個小男孩,三四歲的模樣,白皙如瓷般的臉蛋,只是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有些孱弱。那小男孩生的極是俊美,尤其是斜飛入鬢的眉和那雙波光瀲灩的丹鳳眼,還有一笑的邪氣,好似能勾人魂魄。

  事實上,這一瞬間,夜無煙的魂魄真的被勾走了,心頭如遭雷擊,頭腦如遭雷轟。他不知,這種震撼的感覺來自何處。直到他靜下心來,他發現,眼前這個孩子,那鳳眸,那修眉,和他極像,而那黑眸冷冷淡淡瞧著他的神情,卻又和他夢裡的人的神情那般相似。

  他忍不住顫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一向深邃冷漠比海深的黑眸,此時翻捲著洶湧的情緒。

  澈兒瞧著夜無煙,今夜,他之所以要來璿王府,不僅僅是為了幫娘親,主要是還想看看這個男人。

  雖然,娘親一直說他的爹爹不在人世了,他也曾經相信過一段時間。但是,有一次,他偷偷看到青梅在娘親面前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娘親便大發雷霆,說是再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這個男人了。

  他聽到了那個人的名字,璿王夜無煙。

  娘親從未發過那麼大的火,為了一個男子,竟然如此激動。

  澈兒不禁很是驚訝,他經過冥思苦想,得了兩個結論,那個男人如果不是娘的仇人,就一定是曾經和娘最親近的人,後來卻又棄了娘。

  今日,當澈兒看到這個男人站在他面前,聲音溫柔地問他叫什麼名字時,他終於知曉,他是誰了。他也終於知道,何以,娘親來參見宴會,妝扮成男人罷了,還易容成那般醜樣子。

  這男人高大俊美,軒眉飛揚,深邃的丹鳳眼如寒星般凌厲,鼻子高挺,唇形完美。他穿著一襲深絳色華服,袍角和袖口用金線繡著朵朵雲紋,這衣衫看上去很華貴。他除了神色有些冷,語氣有些冰,和娘親還是蠻配的。

  澈兒盯著這個人的丹鳳眼,雖然夜無塵這個傢伙一直在暗示別人,他和他長的像。但是,澈兒卻看得清楚,夜無塵的眼睛比他的更長更細。而眼前這個人,他的一雙鳳眸,和他更像,也更好看。

  外表倒是不錯,氣勢也不錯,只是,這個人不配做他的爹。

  他和娘親在外面受苦,他家裡倒是有妻有兒的,方才竟然還為了那個孩子驅毒而姍姍來遲。

  他心裡很不爽。

  澈兒定定望著夜無煙,勾唇笑道:「我是邪公子。」

  「邪公子,這應該不是你的名字吧。」夜無煙微微笑了笑,對這個孩子,他心底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愛憐。和這個孩子說話,夜無煙的聲音也不知不覺放柔和了。

  「很抱歉,我娘說了,我的真名不能告訴不相干的人,你就叫我邪吧。」

  「你娘是誰?」夜無煙顫聲問道。

  澈兒笑了笑道:「我娘的名字當孩兒怎麼能隨便說呢,你問我爹吧。」澈兒甜笑著瞥了一眼夜無塵,暫時讓夜無塵這個傢伙佔便宜了。

  夜無煙聞言,「心頭一震,抬眸看向夜無塵,微笑道:「皇兄,這孩子,是你的……」

  夜無塵倒是未料到江澈會直接喚他,臉色一呆,當著眾位賓客的面,他有些尷尬。不過,在他們三個皇子中,他若有了嫡子,將來奪位也是一個勝算。

  夜無塵乾笑兩聲道:「別聽孩子的。皇弟快些入座吧,今晚可是你的生辰宴。」

  夜無煙聽了澈兒向夜無塵喊得那句「爹」,一顆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一直沉下去,繼續沉到了寒冰凜冽的湖底。

  他坐在座位上,控制不住自己的眼光,不時地向澈兒望一眼。

  澈兒感受到他的眸光,抬眸衝著他甜甜地冷笑,唇角勾著一絲嘲弄。

  瑟瑟一直靜靜地佇立在夜無塵身後,看到夜無煙看到澈兒後,那驚愣震驚的樣子,心底也是波濤洶湧。她未料到澈兒會喚夜無塵爹,這一瞬,她明白,澈兒是知曉了什麼了。

  早就應該猜到的,他不會無緣無故賴著自己來王府的。

  「璿王爺,我能去看看您的良公子嗎?我聽說他中了寒毒,一定很痛苦吧,我能去看看他嗎?」澈兒把玩著手中的竹筷,笑瞇瞇地問道。

  夜無煙微笑道:「可以啊,來人,帶邪公子到雲粹院去。」

  一個侍衛答應了一聲,起身領著澈兒去了。

  夜無塵瞥了一眼瑟瑟,沉聲道:「你去看著小公子。」

  瑟瑟點了點頭,隨著那侍衛和澈兒一道出去了。

  夜無煙的眸光一直鎖在江澈的身上,不曾發現,後面那個侍衛的背影,是那樣的熟悉。

 

蝶戀花 004章

  前院的清心殿一片熱鬧,後院卻極是靜謐。

  一彎孤月掛在林梢,清光瀉地,一片清冷。晚風拂過,抖動不勝涼風的葉子,青碧的新月湖劃開一圈因的柔波,倒影在湖中的彎月兒隨波曳蕩。

  前面的侍衛捉著燈籠,瑟瑟牽著澈兒的小手,在其後慢悠悠地跟著。

  澈兒從忘憂島來到緋城,一直在「蘭坊」悶著,初次出門,就到了璿王府。璿王府的景致,縱然是在夜裡,也是美不勝收,瓊樓殿宇,玉樹花木,都獨具匠心,頗具巧思。三步一景,五步一亭,處處香花,看的小傢伙眼花繚亂。

  新月湖栽種著一大片的睡蓮,田田蓮葉在水中飄著,花還未綻放,半開的花苞嬌羞而雅致,淡淡的幽香在空氣裡繚繞。

  「這就是睡蓮吧?」澈兒好奇地問道。

  瑟瑟點點頭,道:「這是睡蓮,蓮分很多種,這是其中之一。」

  「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澈兒點點頭,拽了一句詩。

  瑟瑟笑了笑,心底卻湧上來一股悲哀,澈兒,他原本是應當無憂無慮生活在這府裡的,可是,此時,卻在為這裡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而艷羨不已。

  他們穿過了白玉石橋,走了沒幾步,便到了雲粹院。院裡,依舊栽種著一架的薔薇,在夜色中散發著淡淡的幽香。趁著侍衛向裡面稟告的工夫,瑟瑟在澈兒耳畔低語道:「澈兒,一會兒,你見了那個孩子,向他打探那藥放在何處,娘親動手也方便些。」

  澈兒點了點頭,眨了眨眼道:「澈兒知道了,娘放心好了。」

  瑟瑟剛剛交代完,那侍衛便出來道:「請邪公子進去。」

  澈兒點了點頭,昂首走了進去。瑟瑟緊隨在澈兒身後,門口有侍女打起了簾子,大約是方纔那個侍衛向她們說了澈兒的身份,這些侍女倒極是恭敬。

  室內有些凌亂,紅木桌子上鋪了一塊淡紫色鑲著黃色絲線的桌布,一個青銅的鼎爐翻了身,灑了一地的香灰。有幾本線裝書散落在地,其上也灑滿了香灰。瑟瑟一進門,便看到這昏凌亂不堪的樣子,微微愣了愣。

  一個侍女正彎腰打掃著,旁邊的凳子上,坐著一個小男孩。

  四歲的孩子,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看到瑟瑟和澈兒進來了,起身站了起來。

  那孩子看上去比澈兒還稍微高一點,只是很瘦弱,大約是因為身有寒毒的緣故。瘦長的臉看上去也很蒼白,待瑟瑟看清了那孩子的模樣,如遭雷擊,頭腦一片眩暈,她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孩子,五官竟然和赫連霸天很相像。伊冷雪的孩子,怎麼會和赫連霸天這麼相像?

  夜無煙雖然和她說過,伊冷雪的孩子不是他的,自從伊冷雪那次故意滾下山坡,她也知曉伊冷雪不想要腹中那個孩兒,並且,想藉機陷害自己。孩子是為人母者的心肝,伊冷雪既然狠心捨了孩子來陷害自己,瑟瑟猜測,她一定是不喜歡那孩子的爹爹。

  可是,她從未料到,伊冷雪的孩子會和赫連霸天有關係,難道說,這個孩子是赫連霸天的?

  瑟瑟心頭一顫,她想起夜無煙說過,伊冷雪受過極大的刺激,是以忘記了前事。說這話時,她還不知蓮心便是伊冷雪,是以根本沒料到那極大的刺激是什麼事。

  此時想來,伊冷雪必是被赫連霸天那個色狼玷污了。瑟瑟想起赫連霸天那雙淫蕩的狼眼,心底依舊有些惡寒。赫連霸天竟然將北魯國的祭司玷污了,這麼說,當年,這件事一定在北魯國掀起了驚濤巨浪,因為北魯國的子民對於神佛是那樣信仰。出了這樣的事情,恐怕伊冷雪和赫連霸天都是沒有好下場的。

  夜無煙應該就是因為伊冷雪出了這樣的事,祭司做不成,是以才救了她回來的吧。

  瑟瑟怔怔站在那裡,心潮起伏。這幾年,她一直竭力迴避著當年的事情,也沒讓馬躍打探北魯國的事情,只知道赫連傲天在兩年前登基為可汗了。

  她怎麼也沒料到,伊冷雪身上,竟然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你就是他們說的良公子?」澈兒已經走到那孩子面前,笑瞇瞇地問道。

  那孩子抬眸好奇地打量著澈兒,輕聲問道:「你是誰?」

  其實赫連霸天的模樣並不算多麼醜陋,只因為他為人凶狠,是以令人看了極是厭惡。這個小孩,生的像赫連霸天,但是,那雙狼目中卻沒有凶光,而是神色極是淡漠。這副清冷的樣子,倒是和做祭司時的伊冷雪有些像。

  「我是無邪,我們一起出去玩,怎麼樣?」此刻沒有別的人,澈兒又把「無邪」的「無」字加上了。

  那良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澈兒一番,神色頗戒備。待看到澈兒臉上燦爛的笑容,他頓了頓,黑眸中升起一股期待。點點頭,唇邊也綻開一抹笑意,道:「好吧,我們一起去玩。」

  兩個孩子正要出去,就聽得一道清冽如寒風冷雪的聲音從內室傳了出來。

  「不准出去!」

  兩個孩子聞言頓住了腳步,瑟瑟抬眸望去,只見從屏風後轉出一個女子。

  一襲華貴的衫裙裹著曼妙玲瓏的身軀,烏黑秀麗的長髮挽著高髻,玉臉白皙,眉目如畫,尤其是那雙如同寒星般的清眸,極是漂亮。只可惜她黛眉輕顰,眸光冷厲,多少折損了她的花容月貌。

  她正是伊冷雪。

  「良兒!過來。」伊冷雪冷冷說道,語氣裡有著不容忽略的狠意。

  那良公子挪動腳步,垂首站在伊冷雪面前,輕聲道,「娘,我想出去玩兒。」

  「我讓你背的詩背會了嗎?」伊冷雪唇角一勾,冷笑道。

  「毛……沒……」良兒垂下頭,怯生生地說道。

  「那好,你是繼續在這裡背詩,還是要出去玩兒?」伊冷雪杏眸直直盯著良兒,眸底翻湧著怒意。

  「我想……出去玩兒,良兒這次一定聽話,玩一會兒回來再背詩,好嗎?」良兒可憐兮兮地抬眸說道。

  「好啊,你不背詩,卻要出去玩,也好……」伊冷雪的面容冷若晨霜,她咬著牙,伸手從侍女的手中接過戒尺,厲聲道:「要出去玩可以,把手伸出來。」

  「娘,娘,不要!」良公子顫巍巍地伸出手,閉上眼睛,小臉皺著。

  只聽得一聲「啪」的聲音,白皙的小手上便被抽了一道紅紅的傷痕。

  「娘,良兒不出去玩了,良兒背詩。」良公子帶著哭腔喊道。

  「好,好……這才是好孩子。」伊冷雪的眸光變得平靜了些,「記住,伊良,知道為何王爺私下不讓你喊他爹嗎?知道王爺為何私下不讓你姓他的姓嗎?那是因為你太不爭氣了,什麼都學不會,背詩背不會,下棋學不會,彈琴也彈不出來曲調來,所以他才不喜歡你。知道了嗎?從今日起,你要多看書,勤練武,學彈琴,聽清楚了嗎?」

  「良兒知道了。」伊良不斷地點頭,黑眸中淚花點點。

  「這位夫人,為什麼要打他,我娘就從沒有打過我。他要是喜歡學,自己會去學的。」澈兒緩步走上前,仰頭說道。

  伊冷雪的眸光不經意地從澈兒臉上掠過,一瞬間,花容失色。

  「你就是……就是邪公子,太子殿下的……小公子?」伊冷雪轉身,杏眸圓睜,聲音嘶啞地問道。

  她一彎腰,玉手抓住了澈兒的肩頭,眸光在澈兒臉上來回逡巡。

  澈兒極是厭惡地掃開她的手,皺眉道:「這位夫人,你抓痛我了。」

  伊冷雪聞言,一把鬆開了澈兒的肩頭,尷尬地笑了兩聲:「哦,良兒,你去和這位邪公子玩去吧,今晚不用背詩了!」

  「真的嗎?」伊良聞言,小臉上立刻綻出了燦爛的笑容,好似生怕伊冷雪反悔一般,一把抓住澈兒的手,便飛奔了出去。

  瑟瑟見狀,向伊冷雪施了一禮,轉身跟隨而去。

  伊冷雪坐在軟榻上,杏眸凝視著跳躍的燭火,唇角微勾。纖細的手指緊緊攥住軟榻上的七色琉璃錦,那鮮艷靈動的顏色被她的手指探捏著一團,看上去混亂而破碎。

  兩個孩子一前一後,從雲粹院奔了出去。

  瑟瑟從雲粹院緩步走了出來,想起伊冷雪方纔的冷厲,眉頭皺了皺。方纔,她從伊冷雪的神色間,已經感覺到她對自己孩子的厭惡。如若當年真的是赫連霸天玷污了她,可是孩子畢竟是她的骨肉,且,孩子無辜的,對孩子動輒打罵,實在是不對。

  又思及她看到澈兒時的失態,瑟瑟歎了一口氣,如若今日澈兒不是冒充了太子夜無塵的孩子,恐怕早已經暴露了身份。此間事了,還是及早離開的好。

  前面,澈兒已經開始打探消息了。

  「良公子,聽說你自小便身中寒毒,是嗎?」澈兒問道。

  伊良臉色一暗,道:「是啊,我生下來就中了寒毒。每個月都會發作一次,發作起來好痛苦的,又疼又冷。」

  「好可憐啊!」澈兒一臉的同情神色。

  「我不可憐的,我才不可憐呢。王爺,也就是我爹爹,他平日裡雖然都不來看我,但是,我知道他是關心我的。他比娘還要關心我呢,他派人給我治病,派人尋藥,不過那些藥物只能讓我發作是不再那麼疼,可是依然治不了我的病。不過,這次可好了,他尋到了能夠治好我的病的藥了。」伊良笑瞇瞇地說道,小臉上滿是幸福的神色。

  澈兒眸光暗了暗,甜甜笑著問道:「有這樣的好藥?我聽說,寒毒根本就治不好的。」

  伊良得意洋洋地笑了笑,悄聲說道:「要是別的小孩得了這個病,肯定是治不好的,那就必死無疑了。可是我有個王爺爹,他好厲害的。這次他給我的藥很神奇的,據說特別珍貴的。服用這個藥物後,就能用內功將毒逼出來了。聽說,好像是這樣連續驅毒三次,我體內的寒毒就能驅盡了。」

  澈兒望著月色下伊良那得意洋洋的神色,黑眸中的光芒暗了暗,緩緩垂下了頭。

  澈兒雖然自小中寒毒,可是他性子活潑,就算忍受著寒毒的折磨,也從來沒有沮喪過。可是,此刻,他站在月色之下,垂著頭,一副極是落寞傷心的樣子。

  瑟瑟從未見澈兒這般樣子,母子連心,瑟瑟心底忽然一悶,好似被什麼東西絞住了一般。治療寒毒的藥,無論如何,她也要為澈兒尋到,就算,就算要她去求夜無煙也無妨。

  「良公子,我不相信有那麼神奇的藥,你能讓我看看嗎?」澈兒忽然抬眸問道,小臉上的黯淡之色已經褪去。

  「那麼珍貴的藥,怎麼能給你看呢!要是弄丟了,你可賠不起的。何況,那藥都是我娘收著呢,她才不會讓別人看。」伊良得意地說道。

  「好了,那麼珍貴,那我不看了。不過,我聽說這個世上有好多人中寒毒的,你那藥可要藏好了啊。」澈兒笑瞇瞇地說道。

  「那是自然,我娘鎖到床榻上的櫃子裡了,睡覺都守著呢。」伊良笑道,「我們去哪兒玩啊?去前院看看宴會好不好,聽說很熱鬧的。」

  「好啊,那我們去吧!」澈兒拉起伊良的手,說道。

  「良公子,王爺不准你到前院裡玩,你忘了嗎?」方才引著瑟瑟他們過來的侍衛,低聲說道。

  伊良收住了腳步,道:「我只是悄悄去看看,這樣行嗎?」

  「是啊,不然你跟著我們去,好好看著我們,我們就在殿外看看,這樣應該行吧。」澈兒高聲說道。

  那侍衛看到澈兒發了話,眉頭擰了擰,道:「好吧。」

  「對了,你,留下了為我採幾朵睡蓮,我好喜歡的,回去我要插到瓶子裡。」澈兒指著瑟瑟,大聲地命令道。

  瑟瑟聞言,躬身答道:「是,邪公子!」

  澈兒和伊良並肩向前院走去,夜無煙派來的侍衛不放心地跟在後面。瑟瑟眼見的他們走的遠了,飄身又向雲粹院而去。

  因為上次曾扮作採花賊來嚇唬伊盈香,是以,瑟瑟對雲粹院極是熟悉。三轉兩轉,便躲過了侍衛,到了內室的後窗。她趴在窗畔,聽了聽室內無人,伊冷雪似乎還坐在前堂。

  瑟瑟推開扉窗,無聲無息地飄落在室內。藉著微蒙的月色,瑟瑟走到床畔,掀開被椎,看到床側一角,果然有一個暗匣,被一把小小的鎖子鎖著。

  瑟瑟單手握住小鎖,一用力,便將小鎖拽開,她伸手拉開匣子,果然看到裡面有一個瓷瓶,打開瓶塞,藉著月色,隱約看到裡面有幾顆珠圓玉潤的黑色藥丸。

  瑟瑟拿出來,倒到手心裡,一看大約有十粒,瑟瑟也不知多少便夠用了,猶豫著要不要給伊冷雪的孩子留一些。忽聽到有腳步聲向這邊走了過來,瑟瑟來不及多想,從瓷瓶中倒出來一半丸藥,遂將瓷瓶放回到匣子裡,將小鎖快速鎖好,飛身從窗子裡躍了出去。

  她施展輕功,從雲粹院躍了出去,走到新月湖中的白玉石橋上,飛身躍到湖中,足尖踏在蓮葉上,彎腰採了幾朵睡蓮花苞。

  前院的清心殿,此時,正是酒宴正酣之時。

  瑟瑟來到前院,原本要尋到澈兒,先行帶他離去,可是院外根本沒有澈兒的身影。

  以澈兒的聰明,既然知曉自己已經去盜藥,應當會在外面乖乖等著自己,不會再到殿內去的。可是,瑟瑟尋了一大因,依然尋不到他的身影。

  「請問,可看到邪公子了?」瑟瑟低聲問守在清心殿門口的侍衛。

  「哦,方才邪公子和良公子本在外面玩的,後來,看到有歌舞助興,邪公子就到殿內去看舞了。」侍衛沉聲說道。

  瑟瑟神色一凝,向侍衛點了點頭,便緩步到殿內。這個澈兒,這幾日在「蘭坊」住了幾日,沒少看歌舞,怎麼會對舞感興趣,畢竟是小孩子啊。

  瑟瑟實在不想在璿王府再待下去了,萬一,一會兒伊冷雪發現藥物被竊,事情就麻煩了。只好硬著頭皮到殿內去尋澈兒。

  一進殿,瑟瑟便看到澈兒坐在太子夜無塵的身側,他也沒有用膳,小臉上神色極是凝重,定定地望著正在酣舞的舞姬們。

  瑟瑟拿著那幾朵睡蓮,不動聲色地走到澈兒身後,悄然而立。

  「邪公子,花採來了,給你!」瑟瑟將花舉到澈兒面前,笑語道。

  澈兒回首看到瑟瑟,睫毛眨了眨,笑道:「你拿著吧,我在看舞呢!」

  瑟瑟笑了笑,道:「邪公子,天不早了,你和殿下說一聲,先行離開吧。」

  不知為何,澈兒這次卻沒有聽瑟瑟話,他回首道:「我要看舞,那些舞姬中,有一個生的可美呢,我要看她。」

  瑟瑟一怔,幾乎就要發怒了。

  一側的官員聽到了澈兒的話,都暗暗發笑,心中不乏在想,看來是太子的孩子無疑,小小年紀,就如此好色了。


蝶戀花 005章

  對於澈兒的反常,瑟瑟很是訝異。澈兒雖說淘氣,卻很懂事,且在她面前,一向是比較乖的。難道,那個舞姬有什麼特別之處?瑟瑟雖說心中焦急,只想拽起澈兒就走。可是,如若那樣做,勢必會引起眾人懷疑。只得耐住性子,靜靜立在澈兒身後,心中期盼澈兒看了那個舞姬的舞後,能夠及時隨她離開。

  夜無塵坐在澈兒身側,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時不時用寵溺的眸光看一眼澈兒,似乎對於澈兒的任何行為都聽之任之。不過,瑟瑟看到他那寵溺的神色,心中忍不住直發毛。

  瑟瑟沒有看向夜無煙,她盡量避免自己的眸光和他有任何交集。只是,縱然是目不斜視立在澈兒身側,眼角的餘光還是可以感知到他。他定定坐在那裡,眸光不知何時從澈兒身上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先是在她手上那幾朵半開的睡蓮上凝注,繼而挪到了她的臉上。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眸光犀利,深沉。

  剎那間,瑟瑟感覺到自己有一種被看穿了的感覺,這樣子應當不會被他認出來吧。瑟瑟正如是想,卻明顯感覺到夜無煙眸光一頓,那雙鳳眸毫無徵兆地瞇了起來。

  瑟瑟心中一滯,袖中的玉手忍不住捏了起來,如若這樣都能被他認出,這易容術也太不濟了。原本她還要學易容術的,那就不用學了。

  正在此時,忽聽前方舞場上的樂音一轉,清澈悠遠如流水般的琴音在大殿內響起。夜無煙和瑟瑟均被那清澈的琴音所吸引,轉首望向舞場。

  瑟瑟舒了一口氣,真不知夜無煙再對她注視下去,是否會認出她來,

  舞台上,一個白衣女子臉上蒙著面紗,從眾舞女中驚艷現身。

  因臉上蒙著面紗,看不請她的模樣,但是,她的身姿極曼妙妖嬈,輕盈地翩舞著。舞隨著舒緩的琴音,極是輕柔,好似生怕驚擾了人們的好夢。

  座上眾人,皆斂住了呼吸,猶若做夢般看著這仙女下凡般的翩舞。

  澈兒一臉凝重地觀看著這個女子的舞。

  「這就是你要看的女子?」瑟瑟俯身,在澈兒耳畔輕輕說道。

  澈兒點點頭,低語道:「我方才在殿外看到了她的模樣,她……。」

  澈兒不及說完,便聽得琴音忽然轉盛,那女子足尖一點,輕盈地飄到了眾舞女的手掌上。纖纖玉足靈巧地在眾女的手掌上跳躍,腳踝上的銀色鈴鐺隨之發出請脆的聲響,殿內早已是一片寂靜。

  琴音一點一點地消退,低緩柔和幾乎不可聞,寂靜的室內,只有那白衣女子腳踝上的鈴鐺輕靈地響著,眼前,皆是她優美的舞姿,肆虐飛揚的水袖,還有舞動的玉足……

  能在眾女的手掌上翩舞,這個女子,輕功應當也是不弱的。

  瑟瑟憶起自己曾在夜無煙的手掌上翩舞,彼時,她以為找到了能托著她舞蹈的那雙手掌,卻不料,她的癡念最終化為一片雲煙。望著眼前翩舞的女子,瑟瑟心頭,忽而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她側眸望向夜無煙,只見他坐在座位上,烏髮高束,玉簪箍發,一襲深絳色交領大袖常服,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眸光定定地望著眼前翩舞的女子,很顯然,他已被她的曼舞所迷。只是,他的眉峰微凝,眸光雖專注,但薄唇緊抿的模樣有幾分恍惚。似乎,他正透過這個女子,在思念著誰?

  他修長的手指從寬袖中伸出,把玩著手中盛滿了瓊漿玉液的酒杯,杯子是玉白的質地,玲瓏剔透,隱約可見,美酒在杯中徐徐蕩漾,猶若水紋漣漪。

  琴音驟盛,眾女圍成一圈,一隻隻纖柔的玉手連成一片圓形,那白衫女子在眾女的手掌上翩然旋轉,裙擺盪起,長髮飄起,就連臉上的白紗都隨著她的旋轉飛舞,隱隱約約露出她絕美的容顏,偏又看不甚清,引起人們無限的遐想。眾人恨不得自己的手指便是那輕拂的風,將那半遮半掩,飄飄揚揚的白紗拂落。

  隨著那女子的曼舞,夜無煙的眼前,走馬燈一般,全是瑟瑟的舞姿。

  花林中,風淒淒,雨綿綿,紅紅白白的落花滿地,絆著雨聲風聲,她踩著朵朵落花,瘋狂肆虐地舞著。舞姿曼妙魅惑,似乎要舞出心中的悲心中的傷心中的痛。她整整舞了兩個時辰,最後,她如同一隻耗盡了精力的蝶,撲倒在泥地上。彼時,他便想,那是怎樣的痛,讓她如此瘋狂地以舞來發洩。

  恍惚間。

  新月湖畔,她一襲白衣,素手執著磁碟,皓腕輕搖,叮噹振出清脆冷澈的樂音,她在那泠泠的樂音裡,如一朵綻開的白蓮,臨風搖曳。

  緋城的大街上,她逆著夕陽,她仿若化身為蝶,時而振翅高飛,時而花叢翩舞,舞姿蠱惑而絕美,令觀者神魂顛倒。他不曾想到,她竟然會在街上賣藝,他震撼於她的灑脫和自在。

  春水樓後的花海中,她隨著他的簫聲,在絢爛的花海中舞著,纖足踏在花瓣上,翩然而舞。他忍不住向她躍去,原以為會溫玉軟香抱滿懷,不想,她卻躍到了他的手掌上,翩然旋轉。

  那一瞬,他望著她飛揚的裙角,心中浮起天荒地老的感覺。他願意,伸出手掌,讓她那雙纖纖玉足在他的大掌上,舞一輩子。

  可,那一瞬的幸福是如此短暫,是他的錯,他的一錯再錯,將她推入到無底的懸崖之下。

  夜無煙濃黑的睫毛一斂,掩住了眸間的悲慟。

  一陣喝彩聲忽而響起,夜無煙抬眸,只見那女子已經從眾女子的手掌上躍下,琴音也已經停歇。

  她裊裊婷婷地走上前來,素衫曳地翻捲,衣裙的前襟處,繡描著青色的蓮,蓮瓣與葉子交錯纏繞著素羅裙,一直蔓延到白裙的裙角。雲髻低撫,餘下墨髮一直披垂至腰間,那身姿,竟然是日日夢裡的身姿。

  而那女子輕輕施禮之時,面上白紗悄然滑落,露出一張清麗絕色的容顏,娥眉纖長黛黑,清眸顧盼神飛,紅唇輕點丹砂。

  夜無煙的心驟然便似被貓爪子給揪緊了,揪的一顆心兒生生疼了起來。

  這個女子,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身段,赫然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兒。

  夜無煙的手微微一顫,杯中酒液灑了一桌。可他,猶自沒有發覺,只靜靜凝視著那個女子。

  是她嗎?

  真的是她嗎?

  那女子裊裊婷婷蓮步上前,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輕盈婉轉的聲音低低說道:「民女叩見太子殿下,叩見璿王,叩見逸王,叩見各位大人!」

  就連那聲音,竟也是她的聲音。

  夜無煙放下手中酒杯,依舊沒有從震驚中回過味來。

  真的是她,難道是老天厚愛,終於給了他補償的機會嗎?

  他幾乎要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上前扶她起來了。卻聽得太子夜無塵的朗笑聲:「平身,這是哪裡來的美女,如此絕色,不知芳名為何?」

  那女子裊裊站起身來,婉轉回答道:「民女乃胭脂樓的舞姬,花名墨染。民女是葉大人召來為璿王慶祝生辰的。」

  「哦?墨染,這名字甚好。不知你的本名叫什麼?」夜無塵繼續微笑著問道。

  墨染輕笑道:「小女子四年前不知為何失去了記憶,是以到如今,都憶不起自己的本名為何?所以,殿下就稱小女子為墨染吧。」

  夜無煙聞言,心頭一震。失去了記憶?他大手一顫,手中的杯子無聲碎裂。

  瑟瑟在看到那女子面紗滑落的一瞬,心中的驚訝絕不亞於夜無煙。

  她怎麼也想不到,世間,竟有和她如此相像的女子。不,應當說不是相像,而是,就如同她的另一個分身。不僅面容一樣,而且,她的舞也同樣的輕靈飄逸。

  怎麼,會這樣?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怪不得,澈兒看到了這女子,竟然執意要留下來。

  當那女子說出四年前失憶的話語來,瑟瑟心中頓時一沉,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冷笑。

  這似乎是一個陰謀啊!

  只是,瑟瑟搞不懂,那些人弄出一個和她相像的女子做什麼?打擊夜無煙?

  瑟瑟回首看了看夜無煙,只見他臉上神色變幻,深邃的眸間洋溢著深深的震驚。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墨染,眸中神情複雜。

  夜無煙,對自己還有情嗎?竟然對著這個酷似自己的女子如此在意。

  「墨染,本殿下很喜歡你的舞,不知你還有何技藝!」夜無塵懶懶問道。

  「撫琴!」墨染低低答道。

  夜無塵微笑著望向夜無煙。

  夜無煙淡淡吩咐道:「來人!賜琴!」

  侍女捧了瑤琴,輕輕放在大殿內。

  墨染端坐在琴案前,伸出纖纖玉手,那皓白的玉腕上,因著胳膊的輕抬,露出數道猙獰的傷疤。在大殿的灼灼燈光之下,刺痛了夜無煙的黑眸。

  墨染怡然氣定地撥弄著琴弦,一曲古曲《幽蘭》悠然迴盪在清心殿內,琴音清靈而不失大氣。

 

蝶戀花 006章

  白衣女子墨染怡然氣定地撥弄著琴弦,一首古曲《幽蘭》悠然迴盪在清心殿內,琴音清靈而不失大氣。

  所有人都專注於琴音,只有夜無煙緊緊盯著墨染皓腕上那一道道傷疤。

  那道道傷疤在雪白玉潤的皓腕上,極是猙獰。乍見之下,夜無煙心頭如被雷轟,向來深沉的心思陡地呈現一片空白,只有那雪白的皓腕和猙獰的傷疤在眼前交錯閃現。

  他不是沒想過,從那麼高的懸崖墜下,縱然死裡逃生,亦會遭受怎樣的苦難。他不敢去想,因為他無法忍受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遭受著難以承受的不堪,可是,當看到墨染腕上的傷疤時,他的心還是錐心般地揪痛。

  當年,她該有多痛啊!

  瑟瑟看到墨染雪白手腕上的疤痕,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心中驚訝至極。這個女子究竟是誰派來的,竟連疤痕都偽裝了?

  當年,她從崖上掉落而下,身子從崖壁上蹭過,或者被凸出的堅石所劃,身上處處都是傷痕。有些比較淺的傷口,都已經痊癒,並未留有痕跡,只有後背處,因為傷勢較重,留下了幾道疤痕。其實瑟瑟腕上並未有傷痕,而這個女子,為了讓夜無煙看到那疤痕,竟然將手腕弄得如此猙獰。

  瑟瑟清眸瞇了瞇,眸中劃過一絲冷然,她不動聲色地聆聽著墨染的琴音。能演奏出這樣的弦音,這墨染很顯然也算有些造詣,不過,相較於她彈奏的古曲,這氣魄還是差了一截。不過,她已經算不錯了,只是,不知她敢不敢彈奏《國風》?

  而夜無煙被墨染腕上的疤痕整的魂不守舍,根本就沒有專心去聆聽琴音。

  一曲而終,墨染緩緩起身,眼波盈水,神色溫柔恬靜,眼神中卻透著一絲冷清。整個人看上去氣質優雅,清冷淡定。只是,瑟瑟卻注意到她從袖中探出的玉指,正無意識地攥緊了袖口,將袖口處的一朵幽蓮生生擰的變了形。

  瑟瑟勾唇冷笑,她可沒有這樣的小動作。很顯然,這個墨染,心中也是極其緊張的。她大約也是怕,被夜無煙看出她的冒牌的吧。

  整個清心殿陷入一片寂靜之中,夜無煙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緩步向墨染走去。

  瑟瑟定定地看著夜無煙從她身側走過,逕直走到了那女子身前,佇立!

  夜無煙並未說話,一雙深邃的鳳眸在女子玉臉上逡巡一圈,便伸手執起了她的玉手,他的動作極其輕柔,就好似執著一件失而復得的,容易碎裂的珍寶。那般小心翼翼,那般溫柔呵護。原本淡漠清冷的俊臉,此時佈滿了不可思議的溫柔,溫柔的似乎可以將人溺死。黑眸如墨,眸底水光氤氳,令人幾乎懷疑,這個男人隨時會哭出來。

  墨染眼睜睜看著這個貴雅冷峻的男子在她面前站定,看著他俊美的臉為她卸下了那層寒霜,她的心忽然一滯。而當他那深邃犀利的眸光,散發著溺死人心的溫柔,望著她玉白的手腕時。一瞬間,她幾乎忘記了自己是誰?她扮的又是誰?

  「璿王,您……這是做什麼?」良久,她似乎才從驚愣中回神,喃喃低語道。

  「我終於等到你回來了!」他執著她的手,低首,溫柔地看她。他說話的語氣極溫柔,似乎怕自己聲音大了,他就如同夢裡一般,隨時會消失。

  「我……我們以前認識嗎?」墨染抬眸,睫毛顫動著,水眸之中佈滿了迷惑。

  「噓……」夜無煙將手指輕放在唇邊,輕輕噓道,「讓本王好好看看你。」

  他伸出手指,從她臉上溫柔地滑過,從軒眉到清眸,從瓊鼻到薄唇。嗯,不是易容術,是真真實實的容顏。

  「璿王,請自重!」墨染默默地推開他,重新坐到琴案前,冷冷說道,「璿王,請問,您還要聽什麼曲子?」

  夜無煙唇角一勾,俊臉上漾起一抹笑意。

  「不要彈琴了,起來吧。我有話要向大家宣佈!」夜無煙輕聲說道,高大峻拔的身子在她面前俯身,黑眸中笑意深濃,帶著魅惑,看得她心頭一滯。

  「宣佈什麼?」她抬眸問道,水眸和他的視線撞在一起,看到他一雙墨黑的瞳仁內,深不可測,卻又清澈閃亮。

  他被她看到玉臉一紅,幾欲忘記了自己要做出清冷淡漠的神情。

  大殿上的人們都眼睜睜地望著夜無煙和那女子溫柔繾綣地注視,一些文武百官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璿王竟然對一個女子如此在意,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是真的嗎?

  夜無煙轉身,一張冷啃的俊臉,就好似寒去春來,綻放著春風般動人的笑意。

  「各位見笑了,她便是本王……」

  「哎呀,我好喜歡這個姐姐啊,姐姐你好漂亮啊,能不能讓我抱一抱哦。」夜無煙的話還不曾說完,一道小小的人影已經從席案上起身,快步奔到了墨染面前,一頭紮在墨染的懷裡。

  「姐姐,我好喜歡你的舞哦,好喜歡你的曲子哦!」澈兒抬起小臉,欣喜地說道。

  夜無煙的話被澈兒打斷,他眉頭微凝,淡淡瞧著澈兒在墨染懷裡撤嬌。

  「墨染姐姐,你喜歡我嗎?」澈兒睜著一雙晶亮的黑眸,一對墨黑的睫毛撲扇如墨蝶的翅,玉白的臉上帶著萬分期待的神色。

  「額,我……」墨染有些猶豫地開口。

  澈兒的黑眸中頓時螢光流轉,好似含著一汪淚泡,似乎只要對方說一個「不」字,他就會立馬哭出來。

  「我自然是喜歡你的。」墨染溫柔地笑了笑,伸指輕輕摸上澈兒的頭頂。

  「那你答應嫁給我好不好?我保證只娶你一個夫人,就算有別的姑娘哭著喊著求我,我也不娶她們。」澈兒從墨染懷裡抬起頭來,一臉凝重地說道。

  此語一出,頓時引起一片嘩然,這孩子才多大,就要娶親?太子夜無塵頗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今夜,他還真有些後悔冒充這小子的爹爹了。

  墨染失笑地對著澈兒說道:「你今年才多大?等你娶我時,我就已經成了老太婆了。」

  「老太婆我也要你!」澈兒嘟起了唇,「我不嫌你老。」

  「可是我嫌你小啊!」墨染顰眉說道,這個小孩子,還真沒完沒了了,不過,望著他一臉無邪的樣子,還真是無法生他的氣。

  「你嫌我小啊,那你嫁給他好不好,」澈兒伸手向後一指,說道,「那樣就能做我的姨娘了,做姨娘也不錯。」

  眾人循著澈兒的手指看去,只見他指的人赫然是太子夜無塵。

  墨染一見,慌忙跪下,向夜無塵施禮道:「太子殿下,民女絕無高攀殿下之心,請殿下恕罪。」

  夜無塵哈哈笑道:「墨染,你不必緊張,本宮確實也喜歡你。不過既然你和璿王一見傾心,本宮自當成全你們。」

  夜無煙再次執起墨染的玉手,淡笑著說道:「本王方才要宣佈的事便是,這個女子是本王失而復得的妻。」

  他沒說側妃,沒說王妃,也沒說侍妾,他說的是妻。

  一個「妻」字,讓瑟瑟心頭劇震。

  看著他對著另一個女子說「妻」是不是很可笑,而那女子偏偏生就了和她一樣的皮囊。這到底意味著什麼?他親手將她拍下了懸崖,卻還當她是他的妻嗎?還有,他難道沒有看出這個女子是假扮的嗎?

  夜無煙的話,讓大殿內一片嘩然,都在豬測這這個女子的身份。閨中女子的容顏,很少在男人面前展露,是以,縱然那些大臣曾在宴會上遙遙見過瑟瑟,也極少認出她來。

  「璿王,不知…王妃是什麼身份?」一個大臣站起身來問道,畢竟夜無煙四年不曾娶妻納妾,他們還以為他會孤獨終老,乍然冒出一個妻來,沒人不驚訝的。

  夜無煙笑了笑,側首看了一眼墨染,淡淡說道:「既然,她已經失去了記憶,本王暫時不能將她的身份見告。」

  眾人自然是十分遺憾,但是,席間還是一片道賀聲不斷。

  「民女真的是王爺的……妻?」墨染遲疑著問道,眸間全是迷惑。

  夜無煙笑了笑,道:「自然是了,縱然是失憶,你依然是。」夜無煙輕聲說道,臉龐藏在光線的陰影裡,完美的薄唇邊,勾著似笑非笑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中隱隱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冷峭。

  就在此時,一道玄衣人影緩步走了過去。

  瑟瑟抬眸,竟是逸王夜無涯。

  夜無涯今晚一直坐在那裡,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品酒,他是這喧鬧之中唯一的一抹靜態。只有白衣女子墨染出現時,他眸間現出了一絲波動,後來便歸為平靜。

  此時,他緩步而出,走到夜無煙身畔,溫潤的眸光從墨染身上,轉移到夜無煙身上,定定說道:「恭賀六弟,滄海遺珠終歸時,五哥還有事,先行告辭一步了。」

  夜無涯緩步離去,金總管慌忙前去相送。

  夜已深,宴會漸近尾聲,隨著夜無涯的先行告退,一殿賓客也開始告辭離去。

  夜無塵也淡笑著起身,招呼了澈兒,要帶他離去。

  瑟瑟向澈兒使了一個眼色,方纔她已經悄悄告訴澈兒了,萬萬不能隨夜無塵一同離去。原本,她想在宴會中途帶著澈兒離去,卻不想拖到了現在,若是再與夜無塵一同離去,她和澈兒的行蹤肯定會被夜無塵查到。

  澈兒賴在椅子上,無辜地說道:「我不走!我要跟著墨染姐姐,她在哪裡,我就在哪裡?」似乎是在為方才夜無塵將墨染讓給了夜無煙而生氣。

  夜無塵眉頭一皺,冷聲道:「不行!你一個小孩子家的,怎麼這麼不聽話!」

  「我就是不走嘛!我要住在這裡,我要跟著墨染姐姐!」澈兒從椅子上起身,奔到夜無煙身後,小手拽著夜無煙的衣襟,哀聲道:「王爺,你讓我留在這裡吧!我要跟著墨染姐姐,我還要和良公子一起玩兒!」

  夜無煙回身看著澈兒,蹲下身子,微笑道:「我這王府,可沒有太子府好。你確定要留下來嗎?」

  不知為何,對於這個小孩,夜無煙就是莫名的喜歡。可是,他是夜無塵的孩子,留在他府中,若是出了任何意外,他卻是擔待不起的。

  澈兒看出夜無煙的猶豫,鳳眸中頓時漸有水霧氤氳,不一會水霧凝成淚珠,啪嗒啪嗒從眸中墜落。沒有哭聲,卻哭得那叫一個可憐,令人憐惜。

  夜無煙心中頓時軟了,只是,這孩子卻無論如何不能留在他的王府。他起身微笑道:「皇兄,邪兒真是可愛,只是,怕在本王府府會委屈了他。」

  夜無塵望著澈兒掉淚的小臉,臉上陰晴不定。思索良久,他忽然笑道:「無礙,既然他願意,那今晚就要叨擾皇弟了,」言罷,俯身摸了摸澈兒的頭,「可不要淘氣哦。」

  「好哦!」澈兒歡喜地綻開笑臉。

  「你,還有張有,就留在璿王府照看著小公子,」夜無塵瞥了一眼瑟瑟,和另一個侍衛張有,冷聲吩咐道,「至於其他的奶媽丫鬟婆子,本殿下想,皇弟府內應當不缺的。」

  夜無煙眉頭微凝,這才發覺澈兒的留下,簡直就是一個大麻煩。

  夜無塵淡笑著告辭,被侍衛們簇擁著離去了。

  夜無煙送走了所有賓客,看了看澈兒還有瑟瑟和另一個侍衛張有,凝眉道:「金總管,將邪公子安排到我的居所。」

  雖然,璿王府戒備森嚴,但是,他依舊不放心,只有將這個小麻煩安排到他的居所,他才有可能睡的安穩。

  「王爺,那墨染姑娘……不,王妃,安排到哪裡?是不是安排到以前的桃夭院?」金總管躬身問道。

  「不必,也安排到我的傾夜居。」夜無煙淡笑著說道,深邃的眸內,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傷感。

  *

  墨染是一個人造美女。我們的瑟瑟當然是獨一無二的。


蝶戀花 007章

  傾夜居是夜無煙的居所,瑟瑟還是夜無煙的側妃時,曾來過這裡三次。

  初次來這裡,是在伊盈香的生辰宴上,她被伊盈香推落水中,夜無煙從湖中將她救上來,抱著她來到了這裡,兩個濕淋淋的人兒,當時把傾夜居的侍女嚇得不輕。第二次來這裡,是她求夜無煙放她出府,彼時他正在畫雪蓮。結果兩人打了一個賭,便是闖竹林陣。最後一次,也是在這裡呆得最長的一次,便是闖竹林陣敗了後,被夜無煙抱了進來,在這裡養傷。

  三次,被他抱進來便有兩次。

  回憶起那些事,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瑟瑟至今都有些不懂,彼時,夜無煙何以要從水中,從竹林陣中將她解救出來。她記得,那時,他明明是很討厭她的。此刻,隨著侍女們來到傾夜居,心中頗有些感慨。她從未料到,有生之日,她還能到再到這裡來居住。

  傾夜居算是王府最大的一處居所了,正殿處,是夜無煙的寢居,相連的有他沐浴的那處居室,以及夜無煙的書房,沐浴的居室,書房,還有寢居,瑟瑟都很榮幸地造訪過。夜無煙寢居的一側,是一間較大的閒置廂房,夜無煙便將澈兒安置到了這間廂房內。

  而那和她生的極是相像的墨染,順理成章被夜無煙安置到了他的寢居。夜無煙,不會和那個冒牌的她……瑟瑟有些不敢想下去了。她不相信,以夜無煙的精明,會認不出來那女子是假的。怎麼說,他們也是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時日,彼此應當還算是熟悉的吧!雖然她很愚鈍,沒有認出明春水便是夜無煙,只因他太會偽裝,連聲音和體香都能改變。而這個墨染,雖然很像她,但,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間,還是和她有些微不同的。

  瑟瑟和張有隨著澈兒一起來到了這間廂房。

  這間廂房很大,門前一道琉璃屏風,屏風後便是華麗的床榻。屋內的擺設,桌几拒櫥都極是雅致。

  「這間屋子,還不錯!」澈兒烏眸流轉,打量了一下室內,淡淡說道。奶聲奶氣的童音,偏偏語調裡透著嚴肅,端著架子像個小大人的感覺。

  那些尾隨而來的夜無煙吩咐前來伺候澈兒的侍女們都面帶笑意,眸光訝異地打量著澈兒。當然,看到澈兒的可愛模樣,每個人都在心中遺憾,這般可愛的孩子,怎地是太子的孩子呢,若是王爺的孩子該多好啊!

  「多可愛的孩子,不過,王妃回府,說不定我們王府不久也會添一位小公子呢。」一位綠衣侍女笑嘻嘻地說道。

  「是啊!」一眾侍女一邊收拾房間,一邊小聲交談。當然,她們是把澈兒當成了一般的小孩子,是以才會毫不避諱地談到了這個問題。

  「王妃回府,就會添小公子嗎?」澈兒聞言,雙眸一瞇,奇怪地問道。

  「是啊,王爺和王妃住在一起當然就會有小公子了!」侍女們微笑著答道。

  「哦……」澈兒輕輕哦了一聲,尾音拉的很長。明明是一點也不懂,但是卻一副瞭然的表情,好似自己十分懂一般。長睫毛眨巴著,瞇著眼睛,不知在尋思什麼。

  室內打掃好後,眾侍女紛紛退了出去,夜無煙的侍女娉婷走了進來。

  瑟瑟未料到,夜無煙竟派了娉婷過來伺候,娉婷可是夜無煙的貼身侍女,而且,她也是有武藝的。夜無煙,對於澈兒,倒是相當的重視啊。

  瑟瑟心中有一絲忐忑,娉婷畢竟是認識她的。不過,娉婷的眸光似乎全部被澈兒吸引住了,根本就沒看她一眼,縱然看了,如今她這樣子,恐怕娉婷也很難認出。

  「邪公子,天色已晚,該歇息了。」娉婷端著洗漱盆,溫婉地笑著道。

  澈兒抬眸望了望娉婷,很難得地極聽話地洗漱完畢。娉婷微笑著說道:「邪公子,你歇息吧,奴婢就在門外,若有事情,隨時可以召喚。」

  澈兒眨了眨眼睛,笑著道:「我睡不著,想出去走走。」

  「夜已經深了,邪公子最好還是不要出去了。」娉婷淡淡說道。

  「我只是在走廊上走一走,不會走遠。不然,你跟著我好了。」小臉上蕩著甜甜的笑意,說道。話未說完,他已經從椅子上滑了下來,緩步向門外走去。

  娉婷也不好攔著澈兒,只得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眼下,作為澈兒貼身侍衛的瑟瑟,自然也是不好阻攔「主子」的任何行動,只好緊隨其後,跟了過去。夜無塵派來的侍衛張有,見狀也跟了過去。

  夜色之中,幾人各懷著心事,在傾夜居的走廊上走過。

  晚開的夜花,散發著馥郁的香氣,被夜風悠悠吹到鼻尖。澈兒深深吸了一口氣,神色愜意。

  澈兒負著小手,在走廊上繞來繞去,始終在夜無煙寢居門前打轉。

  瑟瑟心頭一跳,忽然就明白了這小傢伙在打著什麼鬼主意。該不會是……還不及深想,就聽得夜無煙的屋內有人不高不低地呼叫了一聲。

  聽聲音,是那個假扮她的墨染的聲音。

  澈兒眸光一亮,忽然轉身就向夜無煙寢居的門衝了過去。門竟然沒鎖,只是虛掩著,小小的身子推開門,就那樣衝了進去。

  娉婷站在門口,臉色尷尬,不知是不是該隨著澈兒進去。瑟瑟只愣了一瞬,便衝了進去。不管如何,她先將澈兒帶出來再說。

  瑟瑟疾步衝了進去,繞過屏風,奔到了內室,眼前一亮,她看到了一副很香艷很刺激的畫面。

  瑟瑟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畫面了。四年前,在北魯國,她被雲輕狂騙到夜無煙的帳篷內,便曾看到一副這樣的畫面。不過,當初的,比之今日的香艷程度,那是差的遠了。

  室內只有一點黯淡的夜燭,暈染著泛著紅彤彤的柔光。

  地面上,放著一隻大浴桶,浴桶中水光曳蕩,水面上漂浮著一瓣瓣艷紅的花瓣。浴桶中並沒有人,人在床榻上。

  床榻上的帳幔還沒有垂下,墨染姑娘似乎是剛剛出浴,只披著一件純白的紗裙,酥肩半露,雲髻散亂,臉上紅暈一片,有些嬌嗔帶著薄怒望著壓在她身上的夜無煙。夜無煙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裡去,衣衫不整,胸前的衣衫敞著,露出一片精健的前胸。鳳眸瞇起,淡然的表情看不出是何種情緒,似乎已經深陷在眼前這誘惑之中。他的長指沿著墨染玲瓏的身段描摹著,猶似不捨一般。

  看到這樣一幅畫面,瑟瑟胸口一滯,臉色有些黯淡,心中情緒更是複雜。

  有點怪異,仿若看見夜無煙和另一個自己在纏綿,這種感覺不怪異才怪?

  有點酸澀,因為那畢竟不是自己,而夜無煙,很顯然沒有認出來。曾經,他或許是有那麼一點喜歡她,現在看來,喜歡的或許只是自己這副皮囊。如若他真的喜歡她的人,怎麼會連真假都辨不出?

  澈兒站在門口,睜大了一雙烏眸,愣愣地瞧著眼前這一幕,小嘴微張,似乎極是驚訝。

  瑟瑟垂眸,伸手去捂澈兒的眼,不想還不曾摀住,就聽得澈兒冷冷說道:「你們倆個在打架嗎?璿王,你欺負墨染姐姐?墨染姐姐,我來救你了。」一邊說著,一邊握著小拳頭衝了過去。

  夜無煙看到澈兒衝了過來,深沉幽黑的眸中劃過一絲令人費解的光芒,他鬆開墨染,伸手將衣領攏好,慢騰騰地起身。

  澈兒的小拳頭恰好砸在他的腰腹上,夜無煙皺了皺眉頭。他半蹲下身子,凝眉道:「邪兒,你要保護她?」

  「我不叫邪兒,我叫無邪公子!」澈兒似乎對於夜無煙這麼親切的稱呼沒有好感,可以說,對眼前這個人沒好感。雖然方纔,他在和墨染打架,但是,他心裡感覺很不愉快,就是不愉快。

  「無邪?」夜無煙鳳眸一瞇,似乎在品味著澈兒的名字,「不是邪公子,而是無邪?無邪公子?」

  「我要陪著墨染姐姐睡!」澈兒高聲說道,小小年紀的他,根本就沒有聽出夜無煙話裡的意味。

  夜無煙唇邊勾起一抹極淡的慵懶的笑意,「好啊!既然邪公子願意,那本王也不阻攔。」

  澈兒得意地笑了笑,道:「那好,你到我房裡去睡!我在這裡睡!」他就是不願意讓夜無煙和這個女子在一起住,因為那些侍女說,會有小小公子的。

  夜無煙依舊淡笑道:「好!」他轉首對著床榻上的墨染笑道:「瑟瑟,既然你忘記了我,暫時不能接受我,那也好。既然你喜歡這個小孩,而這個孩子又這麼喜歡你,就讓他陪著你吧!」

  瑟瑟聽到夜無煙對著墨染溫柔地叫瑟瑟,心中頓覺可笑。

  夜無煙言罷,微笑著從內室走了出來。

  瑟瑟看到他漫步走來,淡淡垂首,輕輕斂下睫毛。

  夜無煙在和她擦肩而過之時,腳步似乎是頓了一下,瑟瑟的心弦立刻硼緊了。不過,夜無煙的眸光只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瞬,便邁著優雅的步子走了出去。

  夜色深沉,蒼穹似墨,點點星子閃著稀薄的微光。鏤空雕花的窗門緊閉,屋內,夜無煙負手凝立在桌案前,峻拔的身影在燭火映照下,在牆上投下高大的影子。

  「查出來了嗎?」夜無煙冷聲問道。

  一個暗影躍到室內,低聲稟告道:「稟王爺,墨染姑娘確實是四年前出現在胭脂樓的,不過據說她當時一直病著,都是在後院裡養傷,是以,樓裡大多數姑娘都沒見過她。直到一年前,她才開始在胭脂樓裡獻藝,不過,她一直是蒙著面紗的。因為舞跳的好,所以,在胭脂樓也是樓裡的一個比較紅的。如若不是這次意外掉落面紗,或許,還是無人知曉她的真容的。葉大人請胭脂樓裡的女子來王府獻舞,或許也並不知曉她的模樣。」

  「或許吧,不過,必定也是經過有心人的點撥。你悄悄去查一查,看葉大人何以會想起請胭脂樓的舞姬獻藝為本王賀生辰。」夜無煙冷冷說道,葉大人的為人,夜無煙還是清楚的,十分耿直,他不會是夜無塵的人。

  「關於太子那個孩子,屬下探查了一番,太子確實在外面養著一名歌姬,也確實育有一子,歲數也就是邪公子這般年齡。」影探一字一句稟告道。

  夜無煙聞言,微微挑了挑眉,飄然轉身,黑眸間劃過一絲銳利。

  「你可打探到那孩子生得如何模樣?」夜無煙定定問道。

  「這個屬下不曾查到,據說,那孩子在一月前就已經被接到太子府裡了。」

  夜無煙眉頭皺了皺,眼前浮現出那個無邪公子的玉白的臉蛋。或許夜無塵真的在外面有一個孩子,但是不一定就是這個無邪公子。

  他說他不叫邪公子,他叫無邪公子。若果是夜無塵的孩子,他怎麼會任由自己的孩子的名諱中帶著一個「無」字?就算是平頭老百姓也是有這樣的忌諱的,何況是太子。所以,他懷疑無邪小公子不是夜無塵的孩子。可是,既然不是,何以他會認下這個孩子?

  如若,無邪真的不是他的孩子,那麼他在百官面前意味不明地承認了這個孩子是他的孩子,最後又將他留在了璿王府。難道說,他想要……

  夜無煙眸光一冷,道:「派人盯緊了無邪小公子,別讓他出什麼意外!」

  「王爺,如若無邪小公子真的不是太子的孩子,我們何不將計就計呢?

  夜無煙眉頭一凝,眼前頓時浮現出無邪的那張可愛的小臉,或許是因為那孩子生的和他有幾分相像吧。那孩子的一言一行不知為何,總是牽動著他的心魂。

  「萬萬不可!」他冷聲道,他決不能為了自己的目的,犧牲了一個這麼可愛的孩子。

  「可是,王爺,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影探頗為失望地說道。

  夜無煙站起身來,在室內踱了一圈,淡淡說道:「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那孩子。」

 

蝶戀花 008章

  澈兒睡了,畢竟是小孩子,又自小體弱,折騰了一個晚上,終於累趴了。

  瑟瑟今夜是肯定睡不了了,她單手抱著寶劍,倚在床榻一側的床柱旁邊。

  她垂首凝視著澈兒酣睡的小臉,看他濃密如扇般的睫毛低垂著,潤澤粉色的小嘴微微嘟起,均勻的呼吸自他小小的鼻端傳出。澈兒靜靜地睡著,小小的身子安詳而恬靜,只有此刻,他才比較像一個四歲的孩子。

  瑟瑟望著澈兒,清眸中不自覺地蕩漾著溫柔的神色,心底深處,變得飄忽而柔膩起來。

  這個世間,只餘澈兒是她的唯一,誰也不能傷害他!

  今夜的事情,瑟瑟前思後想,終於理清了一些頭緒。夜無塵擺明了就是要利用她和澈兒,他在宴會上,當著眾賓客的面,語義含蓄地承認了澈兒是他的孩子。最後,臨走時,又將澈兒留在了璿王府。可以想像,若是澈兒在璿王府出了意外,謀害太子皇嗣這一罪名,對夜無煙而言,實實是一記沉重的打擊。何況,眼下,皇室龍嗣單薄,就夜無煙有一位名義上的良公子,且是一位病公子。

  夜無塵留下的侍衛張有,到底要做什麼,她不清楚。但是,可以猜想,絕對是會對她和澈兒不利的。夜無塵離去時,也未曾向她索要解藥,很顯然,已經不再受她的毒藥控制。她的毒藥,終究不是極厲害的,比不上風薔兒自己研製的獨門毒藥。

  瑟瑟未料到,只不過是盜藥,竟將澈兒推到了風口浪尖之處。眼下,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澈兒。

  屋內的小軒窗半敞著,晚風帶著絲絲涼意將室內的火燭吹得搖搖曳曳。

  墨染姑娘緩步走到瑟瑟面前,柔和的燭光映照在她臉上,朦朧似鍍了一層輕薄的霧氣,使她看上去美麗柔和。瑟瑟看著她那和自己極為相似的眉眼,心頭升騰起一股極不舒服的感覺。這個女子,容貌莫非是天生如此的嗎?

  「你,到門外去守著吧!」墨染淡淡地對瑟瑟命令道,她彎身坐到床榻上,伸指去撫摸澈兒滑膩的小臉。

  瑟瑟伸手,阻住了她的動作,冷冷說道:「王妃,很抱歉,太子殿下吩咐屬下和邪公子寸步不離,也吩咐不允許任何人動邪公子。是以,屬下只能在此守候。」

  「可是,我也要歇息了,你怎麼可以守在這裡?」墨染緩緩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她水眸流轉,對瑟瑟上下打量了一番。

  瑟瑟這才想起,眼下自己是一個男侍衛,總不好和女子共處一室。

  「即是如此,屬下還是抱邪公子到別處居室去歇息吧。」瑟瑟彎腰,便去抱澈兒,無論如何,她是決不能和澈兒分開的。

  墨染見了,眸中閃過一絲銳光,她一手抓住了瑟瑟的胳膊,另一隻手將自己肩頭上的衣衫一扯,頓時,衣衫滑下,露出了大半個香肩,她高呼道:「哎呀,你要做什麼?快來人啊!」

  夜無煙的傾夜居本來就布有很多侍衛,她這麼一聲疾呼,房門被推開,娉婷帶著幾個侍衛衝了進來。大伙看到眼前狀況,都是一愣。

  瑟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照這狀況推斷,墨染應當是夜無塵的人,所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是夜無塵的侍衛。是以,才這般陷害自己,好將自己和澈兒分開。果然,墨染伸手將衣衫拉上,揪緊了領口處,臉上帶著薄怒的紅暈,躊躇著說道:「哦,其實也沒什麼,你們……你們將這個侍衛帶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娉婷臉上閃過一絲錯愣,她快步走到墨染面前,凝眉問道:「王妃,你沒事吧。」

  墨染扯開唇,僵硬地笑了笑,道:「沒事……只不過是扯了一下衣服,你們還是不要為難他了。」

  她這樣說比之直接指控瑟瑟效果還要好,娉婷果然已經信了幾分,「王妃,你好生歇著,我這就把此人帶出去。」

  話方落,夜無煙從門外緩步而入。

  他顯然已經得了通報,知悉發生了何事,俊美的臉上好似籠著寒霜,鳳眸中亦是冷光點點。他一進門,便疾步走向墨染,伸臂將她攬在懷裡,柔聲問道:「你怎麼樣?」

  墨染欲迎還拒地掙扎了兩下,凝眉道:「王爺,你說我之前是有武功的,可是我卻一點也沒有印象。雖然跳舞時感到身子很輕,可是一點武功招數也不會。如若我還有武功該多好,那樣,就不會給王爺惹麻煩了!」

  夜無煙伸掌拍了拍墨染的肩頭,溫言道:「別怕,有本王在,就算你沒有武功,本王也會保護你的,不會令任何人欺負你。來人……」他忽而一揚軒眉,眸光從瑟瑟身上飄過,冷聲命令道:「將非禮王妃的人押下去。」

  隨夜無煙一起進來的金總管一愣,沉聲道:「王爺,他可是太子的人。」

  「不管是誰的人,只要傷害了本王的王妃,本王都不會饒他。」夜無煙狠狠地下著命令,同時眸光溫柔地凝視著墨染。

  「是!屬下遵命!」金總管躬身說道。

  幾個侍衛一擁而上,拘禁著瑟瑟就要離去。

  瑟瑟淡淡瞥了一眼夜無煙,為了那個假冒的她,他竟連太子也要得罪?還是,他已經看穿了陰謀,是以將計就計?記憶中,只有她是他的側妃之時,他在她面前自稱本王。後來,他都是在她面前稱「我」。方纔他對墨染說的那句話,語氣雖溫柔,瑟瑟聽著卻極是彆扭。

  一番折騰,澈兒早醒了,他坐在床榻上,托著腮,看著這些大人們說話。此時,見他們要將瑟瑟拘走,小傢伙打了一個哈欠,問道:「你們要將她關到哪裡去?」

  夜無煙眸光一凝,視線從澈兒臉上掠過,轉首對金總管道:「先押到柴房去。」

  「好吧!」澈兒從床榻上起身,利索地穿好鞋子,走到夜無煙面前,道:「柴房在哪裡?我也去那裡住!」

  瑟瑟望著澈兒,會心地笑了笑。

  夜無煙眉頭一凝,微笑道:「柴房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你還是在這裡住著比較舒服。」

  澈兒歪著頭,回望了一眼瑟瑟,小臉上浮起為難的情緒。他不想和娘親分開,但是,又不想夜無煙和墨染住在一起。

  「既然不是什麼好地方,幹嘛把我的侍衛關到柴房,她可沒做什麼錯事!」澈兒抬眼望著夜無煙,問道。

  夜無煙想起方才澈兒說他和墨染打架,這小孩子自然是什麼也不懂得的。當下,淡淡笑道:「不行,你若喜歡跟著你的侍衛,不如一起住到柴房去。來人,往柴房搬一張軟榻過去。」

  侍衛張有適時地從門外出現,躬身走到澈兒面前,溫言道:「小公子,柴房又髒又潮,還是在這裡住著吧。屬下會保護小公子的。」

  澈兒冷冷瞧了一眼張有,他還真當他是小孩子,就算他會保護他,難道還能比的上他的娘親?

  「不了,我願意住柴房。」澈兒思索良久,還是選擇了和瑟瑟一起到柴房去,他可不想娘親一個人受苦。

  墨染似乎未曾料到澈兒也會去柴房,輕聲說道:「王爺,這個小公子並沒有得罪我,怎麼能讓他住柴房。我很喜歡他,可以留下來嗎?」

  「你都聽見了,是他自己要去的,我也沒辦法。」夜無煙勾唇淡淡笑道。

  夜無煙府內的柴房倒是沒有乾柴,堆積著一些廢棄的桌椅。只是這地方終究是很少有人來,地面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屋內充斥著潮濕的霉味。夜無煙果然派人送來了一張軟榻,擺在了牆邊。幾個侍衛將瑟瑟和澈兒送到了柴房,便關上房門,一陣窸窣聲,顯然是落了鎖。屋內黑壓壓的,只有頭頂上一方小窗,透進來一抹朦朧的月色。

  「為什麼要把我們關在這裡?」澈兒小聲問道。

  瑟瑟撫著澈兒的頭頂,笑道:「澈兒,這王府裡是很危險的,無論如何,你要乖乖地隨著娘親。別人給的東西也不要隨意吃,知道了麼?」

  澈兒點了點頭,爬到了軟榻上,繼續方才被打斷的酣眠。

  瑟瑟尋了一張比較完整的桌椅,坐在那裡,靠著牆假寐。

  春日的夜,還極是悠長,遙遙的有更漏聲傳來,在寂靜的夜裡,入耳帶著一絲蒼涼和悠遠。更漏敲擊了四下,已經是四更了。

  門外似乎看守的侍衛不多,聽聲音超不過五名,或許根本沒料到瑟瑟的武藝很高。其實以瑟瑟的武功,帶著澈兒,從柴房出去,不是難事。只是,從璿王府出去,就不那麼容易了。

  瑟瑟未曾料到,不過是盜藥,竟生出這麼多事端來。外面似乎是起了風,將柴房的窗子吹得嘩啦嘩啦直響。於風聲中,瑟瑟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她起身點了澈兒的睡穴,然後靠在牆上屏息假寐。

  頭頂的天窗被打開了,一個黑影直直躍了下來。身影未落地,黑暗中,寒光乍起,向著瑟瑟頭頂劈落下來。瑟瑟一個魚躍,從地上縱身而起,手中寶劍一瞬間出鞘,招式狠辣地向來人刺去。

  黑暗之中,劍光閃閃。

  瑟瑟將澈兒酣眠的軟榻護在身後,不讓來人有任何機會傷害澈兒。來人似乎知曉不擊敗瑟瑟,是無法傷害澈兒的。是以,招式迅疾毒辣,招招都旨在致命。面對如此狠辣的敵人,瑟瑟自然也不會手軟。

  兩人在黑暗中鬥了幾招,瑟瑟忽然感覺到手腳有些酸軟,內力有些使不上,手中的劍堂啷一聲掉在了地上。瑟瑟心中大驚,她明明是屏息的,怎麼還會中毒。到底是什麼時候中毒了呢,她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她抵著後面的軟榻,護著身後的澈兒。此時倒是後悔方才點了澈兒的睡穴了,因為她不願意澈兒看到血腥的廝殺。不想,這樣反而害了澈兒。

  黑暗中,那人冷笑著,一把推開瑟瑟,揮劍向澈兒刺去。瑟瑟拼著最後一點力氣,將澈兒扯開。劍偏了偏,卻仍然刺到了澈兒身上。瑟瑟感覺到了有血濺到了她臉上,熱乎乎的,那是澈兒的血。這一刻,她的心徹底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恐攥緊了她的心。

  房門忽然大開,金總管帶著數十名侍衛出現在門外。前面幾名侍衛手中提著宮燈,將柴房內的一切照的清清楚楚。

  一道人影縱身躍了進來,劍閃著寒光,將那柄再次刺向澈兒的劍擋開。

  瑟瑟急的眼睛都紅了,可惜的是,她一點也不能動。澈兒,她的澈兒不會有事吧,她的澈兒。她這個娘親到底是怎麼做的,到了關鍵時刻,竟然是保護不了澈兒。

  不一會兒,一個老御醫被侍女引領著走了進來,是璿王府裡的嚴御醫。他趕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侍衛們提著燈,老御醫看了看澈兒的傷口,皺眉道:「無大礙,沒傷到要害,只是小孩子本來就體弱,又是自小身有寒毒,所以,還是很危險的。」

  「寒毒,你是說,他身有寒毒?」夜無煙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竟然不自覺地拔高了。

  嚴御醫奇怪地看了夜無煙一眼,沉聲道:「這個,不是良公子一直有寒毒嗎?」御醫奇怪的是,璿王似乎才知道一般。府裡人不是人人都知道嗎?

  夜無煙這才發現,嚴御醫是誤會這個孩子是伊良了。伊良的寒毒一直是雲輕狂醫治的,這個嚴御醫沒見過伊良。

  夜無煙壓住心驚,其實小孩有寒毒也不奇怪。伊冷雪懷孕前,中過毒,後來在懸崖上冰上又凍了一天,得了寒症,是以遺留到了孩子身上,並發了寒毒。

  夜無煙回首指了指瑟瑟,對嚴御醫道:「為他也治治吧。」

  原以為,瑟瑟也是夜無塵的屬下,方才看到他拚死護著這個孩子,顯然不是的。

  嚴御醫走到瑟瑟近前,為瑟瑟診了診脈,擄了擄鬍鬚,道:「無大礙,雖然毒霸道,但是因為不是從傷口湧滲入的,只是抹到了肌膚上,所以,無大礙。」

  嚴御醫言罷,從藥囊中拿出一粒藥。一側的侍女慌忙接到手中,喂到了瑟瑟口中。藥效發揮的很快,不一會兒,瑟瑟便感覺到手腳能夠動彈了。

  她扶著牆,緩緩站起身來,艱難地挪到了澈兒面前。

  宮燈照亮了昏暗的柴房,軟榻上,澈兒靜靜躺在那裡,臉上一點血色也無。因為方才點了睡穴,是以還沒有醒。但是,似乎是在夢裡,他也感覺到了傷口的疼痛,眉頭緊擰著,小身子不時地輕輕顫抖著。

  瑟瑟欲哭無淚,心絞痛的似乎要碎掉。

  她彎腰,將澈兒抱了起來,一言不發,緩步向外走了出去。

  「你要做什麼?」金總管上前攔住了瑟瑟。

  瑟瑟抬眸,冷然說道:「既然你們已經利用完畢,總該放我們走了吧。」

  瑟瑟挹眸掃了一下眼前的亂局,看到刺殺澈兒的人果然是張有,此刻已經被生擒。想必,明日一早,緋城就會傳開,太子為了陷害璿王,派人刺殺自己的假公子。

   夜無煙之所以將她和澈兒關到柴房,且守衛如此鬆懈,大約也是為了引張有冒險,來個甕中捉鱉。可歎,這個張有竟然如此沒有心機,如此急於成事。

  而她的澈兒,便成了這次局的魚餌。

  金總管神色一僵,微笑道:「對不住,我們知道,這個邪公子並非太子的公子,你們現在若是出去,面對的將是更危險的劫殺。眼下,恐怕只有璿王府是安全的。而且小公子又受了傷。」

  瑟瑟挑了挑眉,一絲冷笑在唇邊漫開,她淡淡說道:「有沒有危險,我自會處理的,不勞總管費心。」

  今夜,她誓要離開璿王府,如若誰敢攔她,她的劍是不認人的。

  金總管被瑟瑟眸中的寒意驚到,但,還是沒有閃開。

  瑟瑟一手抱著澈兒,一手已經伸到了劍柄,一點一點開始向外拔劍。

  「金總管,讓他們離開吧。」身後,夜無煙沉沉的聲音傳了過來,冷澈中透著一絲難以覺察的顫意。

  瑟瑟聞言,刷地一聲,將劍推入劍鞘。她抱著澈兒,緩步離開。

  天色已快到五更了,街上行人甚少,可以僱用的馬車也極少。瑟瑟抱著澈兒,警覺地從走過一道街。

  「主子,你怎麼才出來!」一輛馬車停在她們身畔,素芷從車中焦急地探出了頭。她在這裡等了一晚上了,卻不見瑟瑟出來,早已急的團團轉了。

  瑟瑟抱著澈兒,上了馬車,淡淡說道:「小心點,甩掉跟蹤的人。」

  素芷點了點頭,吩咐車伕駕車。

  一路行來,換了四五輛馬車,最後又棄了馬車,瑟瑟又妝扮了一番,抱著澈兒,施展輕功,在小巷內繞來繞去。她的輕功甚好,甩掉了不少跟蹤者。

  最後到了「蘭坊」,此時的天色,已經有些濛濛亮了,熱鬧了一晚上的「蘭坊」,已經歸於寂靜。瑟瑟站在大門口,向街頭眺望了一番,看到四處無人,才閃身進了「蘭坊」。

  五更的更漏聲悠長的傳來,在空曠的街上悠悠迴盪。

  夜無煙從街角拐了出來,狹長的鳳眸微微瞇著,凝視著蘭坊朱紅的大門。

  「躡雲步!」他低低說道,全身竟是遏制不住地顫抖,只有扶住身側的牆壁,才能穩住身形。


蝶戀花 009章

  日光透過扉窗,映照在瑟瑟身上,點點如碎金子一般在她身上跳躍著。日光是暖的,可是,卻不能化去她身上的寒意,不能化去她心底那一片冰冷。

  從回到蘭坊,她便一直坐在窗畔,視線一直凝注在澈兒身上。昨日的易容還沒來得及褪去,依舊是那張平凡至極到令人過目便忘的男子容顏,代表著憔悴和疲倦的淡淡青色透過易容的粉在眼瞼下隱隱透了出來。

  她望著澈兒小小的身子在疼痛的折磨下,那幾近扭曲的模樣,讓她感覺到了深層的刺骨冰冷,內心的恐懼和焦慮不可抑制的傾瀉。心口悶熱疼痛,似乎要窒息一般。

  眼前總是晃過長劍向澈兒小身子上刺去的那一瞬,她感覺到了深深的後怕。

  這個世間似乎就是這樣,你若是弱,便逃脫不了被人利用,被人欺負的命運,唯有強大,才可以保住身邊人的平安。

  門悄悄推開了,素芷和墨蘭緩步走了進來,將正在燃燒的殘燭熄滅。

  「主子,小公子怎麼樣了?郎中請來了,讓他進來為小公子瞧瞧病吧。」墨蘭走到瑟瑟身畔,輕聲說道。

  瑟瑟輕輕地溫柔地為澈兒蓋了蓋身上的薄被,抬指將澈兒覆在澈兒額前的一縷髮絲攏起,露出了澈兒蒼白瘦小的玉臉。看著澈兒緊皺的眉頭,她伸指在澈兒眉間輕輕地揉著。

  澈兒是不能輕易受傷的,因為他本來就體弱,兼有無法控制的寒毒。一旦受傷引發了寒毒的頻繁發作,她真的怕……瑟瑟不敢再想下去。

  「讓郎中進來瞧瞧吧!」瑟瑟輕輕說道。

  「是!」墨蘭躬身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一個年老的郎中背上背著一個藥囊被兩個小廝扯了進來。老郎中比較迂腐,到青樓給妓子瞧病,他很不甘願,誰知道妓子們都得的什麼病啊。

  待到瞧見床上躺著一個小孩子,老郎中才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要他為妓女瞧那些花柳病,就好。為澈兒診斷了一番,又看了看澈兒的傷口,輕輕歎息了一聲。

  「小孩子既然身有寒毒,怎麼還讓他輕易受傷?你們這些做父母的,究竟是怎麼保護孩子的!」那老郎中語帶責備地說道,他大約是把瑟瑟當作了澈兒的爹,把素芷或者墨蘭當作了澈兒的娘親。

  「李郎中,您老啊,別生氣。趕快給孩子瞧瞧,脫離危險了沒有?」墨蘭抱怨地說道。

  瑟瑟聽了郎中的話卻覺得頭腦一昏,只覺得眼前白花花的,全身好似被當眾澆了一盆涼水。昨夜,璿王府的嚴御醫也說了,雖沒傷到要害,但是因為身有寒毒,所以還是很危險的。

  老郎中道:「傷口所敷的傷藥,是上好的金瘡藥,所以,如若近幾日寒毒不發作,應該是無礙的。」

  瑟瑟心中頓時一滯,澈兒的寒毒似乎近幾日就要發作了。

  「郎中,請問您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不讓寒毒在近幾日發作?」瑟瑟急急問道。

  老郎中歎息一聲,道:「老朽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墨蘭是一個急性子,聞言,上前一把抓住郎中的衣襟,冷聲道:「李郎中,人都說緋城你的醫術最高,怎地連這小小的寒毒也治不了?」

  老郎中被墨蘭身上的香氣熏得迷迷糊糊,他惶惶地說道:「姑娘,請放開老朽,要論醫術高明,老朽怎比得上宮裡的御醫,又怎及得上江湖上的狂醫。你們不如去請……」

  「哼,要是請得到御醫和狂醫,還用得著請你嗎?」墨蘭氣恨地一把將老御醫甩開。

  瑟瑟伸手從衣襟中將從王府盜來的藥丸掏了出來,遞到了老郎中面前,道:「據說這是醫治寒毒的藥丸,請您老瞧瞧,要如何服用?是否能讓寒毒近幾日不發作。」

  老郎中伸手接過藥丸,仔細瞧了瞧,又聞了聞氣味,雙眸一亮,道:「不錯,這果然是醫治寒毒的解藥,只因藥物中的幾味藥草只有海外才有,所以,老朽還以為中原沒有這樣的藥。既然你們有這個丸藥,孩子的病就無礙了。把這個藥每日一丸,接連服用五日,服藥期間,藥物會抑制寒毒的毒性,寒毒是不會發作的。服用五日後,再用內功將體內寒毒逼出來。不過,令公子身上的寒毒極深,祛一次是不夠的,至少需要祛毒三次,既需要這樣的丸藥十五粒。」

  瑟瑟聞言,心中一片悲涼。

  十五粒丸藥。

  昨夜在璿王府,她盜藥之時,那瓷瓶中有十粒藥,伊良說他已經驅過一次寒毒,用過了五粒。這麼說,伊良也是需要十五粒藥丸的。

  她從中取走了五粒藥,現在她手中有五粒藥,伊冷雪手中有五粒藥。對於兩個孩子而言,藥都不夠用了。

  伊良那邊,自然犯不著她去擔心,夜無煙總會想辦法的。可是,她的澈兒,該怎麼辦?只有五粒,到哪裡再去尋找十粒藥丸去?難道說,真的要她去求夜無煙?可是,想起昨夜他利用了澈兒,瑟瑟心中便一片寒涼。

  老郎中瞧完了病,背上藥囊去了。

  瑟瑟點開澈兒的睡穴,餵了他一粒丸藥,看著澈兒即便點開了睡穴,依舊陷入到了昏迷之中。瑟瑟的心中,一片抽痛。

  她換了一身衣衫,重新易了容,囑咐素芷道:「好生照看著小公子,我出去一趟。」

  街上,麗日普照,雲淡風輕,倒是一個大好的晴天,只是,卻驅不走瑟瑟心中的隱晦。隱約間,聽得前面兩個行人小聲的議論聲,起初,瑟瑟根本沒有注意,直到璿王兩個字傳入耳畔,她才心中一凝。側耳傾聽,只聽得那意思大約是,今晨,璿王偕王妃到香渺山還願去了。然後,便是那璿王如何如何的寵愛王妃。

  瑟瑟聞言,玉手一顫,他倒是春風得意了,利用完澈兒,自己去香渺山還願了。在瑟瑟看來,夜無煙應當是已經認出墨染是假冒的了,可是,他這樣子不點破,難道說,是真的喜歡墨染。說起來倒也有可能,那墨染比之自己可是溫柔婉轉多了。不過,不是還有伊冷雪嗎?他倒是左擁右抱很開懷啊,

  香渺山。

  寒梅庵坐落在光明峰半山腰,四周蒼山為抱,綠樹環繞,景色宜人,這裡不僅是京城百姓上香之地,且,歷來也是皇家拜佛的地方,即使不是什麼重要節日,平日裡也是香火鼎盛。

  夜無煙本不是張揚之人,此時來上香,倒是聲勢不小。帶了百餘人的侍衛,浩浩蕩蕩猶如游龍般蜿蜒在山中。由於璿王和王妃來上香,平素裡的一些香客都被拒之門外,山間倒是愈發的清幽寧靜。

  山路難行,夜無煙囑咐馬車停在山下,自己騎了馬,讓墨染換乘了一頂小轎,在侍衛的隨從下,一路上山。

  瑟瑟依舊妝扮成年輕公子的模樣,施展輕功,避開夜無煙的侍衛,自另一條山路蜿蜒上山,半個時辰,便到了寒梅庵的中院。

  院裡栽種的那幾株寒梅,開的極是旺盛。大片大片的梅花停在樹梢,粉白絳紅,令人目不暇接。瑟瑟隱在樹後,在疏梅暗香中,屏息等待著,一般來上香的女眷,都會隨著主持到中院禪房去參禪。那位墨染姑娘,想必也不會例外。

  果然,等了小半個時辰,就聽得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傳來。透過橫斜的梅枝,瑟瑟隱隱看到墨染婀娜走來。她身著一襲青裙,袖口裙擺間繡著朵朵花紋。外罩一件薄如蟬翼的煙色紡紗外衫,墨髮隨意挽了一個隨雲髻,頭上珠翠未戴,只是插著一支綠寶石的玉簪,青裳襯得一張玉臉愈發白皙嬌美。

  這女子到底是誰?或者說她背後的主謀到底是誰?竟然連衣裳和髮髻都扮的極像。

  只是假的就是假的,這墨染雖然和她相貌相似,氣質也是清冷的,乍看之下,確實像極了她。只是,卻沒有她那股子孤高清傲和倔強。

  瑟瑟忍不住勾唇冷笑,想要和她江瑟瑟一樣,她還差得遠。

  墨染身後只有兩個侍女相伴,庵堂中院,偶有女眷借宿,是不允許男子出入的。在前面引路的,正是庵堂裡的主持月緣。

  眼看著幾人沿著青石小徑,向這邊越走越近。

  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瑟瑟冷冷一笑,輕輕折了一朵開的正艷的梅枝,嗅著清冽的梅香,身形忽然飄起,衣袂當風,獵獵作響。

  瑟瑟這次出手,可謂凌厲決絕,速度奇快。如若是不會武功之人,根本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那因失憶是以忘記了武功的墨染,顯然是會武功的。她玉臉上閃過一絲驚惶,身影不自覺地向後飄飛,想要躲開向她疾飛而來的梅枝。她的身手也算是不錯的,那梅枝擦著她的臉頰堪堪劃過。她長舒了一口氣,這張臉終是保住了,否則四年來的罪就白受了。可是她似乎高興的太早了,躲過了梅枝,卻沒躲過梅枝上的梅花。那平日看上去嬌嫩輕柔的梅瓣竟然犀利如刀,在她臉上旋轉著,劃過一道道傷痕。

  「啊!啊!……」墨染捂著臉,連連尖呼,倒不是疼的,而是因為破相難過的。這麼一張美麗的臉,難道說,真的不會屬於她嗎?

  瑟瑟望著墨染臉上滲出的點點血痕,心中一沉,這張臉竟然不是易容的。她本來是要劃開她臉上的易容或者面具的。不過,如果是真的臉,夜無煙有雲輕狂在,應該很快便會為她修補好臉上的傷痕吧。可是,她的澈兒因她所受的傷害卻命在旦夕。

  思及昨晚她伸手去摸澈兒的臉,她及時阻攔了。若非如此,真不知,她要對澈兒下什麼毒藥。瑟瑟想想都後怕。她被拒後,便動手去抓自己,就是那時候對自己下的毒吧。她不敢對自己下立即發作的毒藥,只是下了讓自己事後渾身無力的毒。就是那毒,讓她連澈兒都保護不了。

  瑟瑟眸中寒意凌然,她手中長劍忽然出鞘,向著墨染刺去。

  墨染這次再沒有躲,大概是意識到了方才自己躲得太及時了。只是捂著流血的臉怔愣著,她身側的兩個侍女早已迎了上來,伸劍阻住了瑟瑟的進攻。

  瑟瑟和兩個侍女交手,不到十招,便將二人踢開,瑟瑟手中的劍,已經穩穩當當地架在了墨染細膩的脖頸上。清澈的劍光,映著瑟瑟亮麗的黑眸,格外的清冷。

  墨染想要掙扎,瑟瑟勾唇笑道:「別動,不然,我這手一抖,你這美麗的頭可就掉了,我可不喜歡殺人的。」

  墨染聞言,果然不再動了。

  瑟瑟只是用劍指著她,但是,身子和手卻沒有沾到她的一片衣角。誰知道,這女子身上有沒有毒。

  「放開她!」一道溫雅冷澈的聲音在前方響起,瑟瑟瞇眼瞧去,只見前方遊廊上,夜無煙帶著幾個侍衛,緩步走了過來。看到被劫持的墨染,他似乎吃了一驚,軒眉緊緊皺了起來。看樣子倒是真的緊張啊!

  瑟瑟冷冷笑了笑,不動聲色地說道:「璿王,你憑什麼讓我放開她!」

  夜無煙望著瑟瑟的臉,眸光一凝,負手冷然說道:「你……又憑什麼要殺她?」

  「自然是憑我手中的劍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了!」瑟瑟淡笑著說道,只是,那雙如秋水般的眼睛裡卻全是冷意。

  「說吧,怎樣才肯放開她?」夜無煙眉頭皺了皺,負手站在她面前十步開外,問道。

  瑟瑟挑了挑眉毛,悠悠說道:「我聽說璿王府有醫治寒毒的解藥,很簡單,我只要十粒。」

  「十粒?」夜無煙聞言,俊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墨靄深深的黑眸中卻閃過一絲疑惑。

  「昨夜,便是閣下從府中盜藥了吧,既是醫治寒毒,十五粒足夠,你既已盜了十粒,何以還要十粒?」夜無煙淡淡說道,沉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淺淺的痛。

  她明明盜了五粒,可是他卻說她盜了十粒,難道說昨夜還有別的人去盜藥了,抑或是伊冷雪將她剩下的那五粒藥藏起來了?

  瑟瑟感覺到胃裡乍然疼了起來。這些年為了練武,她常常廢寢忘食,是以,落下了胃疼的毛病。只是,眼下,她根本無暇去顧及這疼痛,她的心,被失落和氣恨充滿了。

  夜無煙看著瑟瑟似乎因痛閉上了眼睛,他的心乍然一痛,不知不覺,就要向她走了過去。

  「你不要過來。」瑟瑟手中的劍忽然一緊,貼緊了墨染的肌膚,冷冷喝道。

  「十粒藥丸,到底有沒有?」她沉沉說道,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都嘶啞了起來。

  「我也很喜歡那位邪公子,我會救他的,你不用擔心。丸藥,不在我身上,但我會給你的。」夜無煙薄唇緊抿著,冷冽的雙眸中泛起了一絲濕意,「現在,你可以放開王妃了吧!」

  瑟瑟抬聞言,看著夜無煙莫測高深的眼神,黛眉一凝,冷然道:「我如何信你?」瑟瑟知曉,丸藥,他不可能時時帶在身上。

  「你若是不信,便給我一粒毒藥好了,屆時用解藥交換丸藥。」夜無煙沉聲說道。

  「王爺……王爺,千萬不要吃毒藥,別管墨染了,墨染情願一死,也不願王爺中毒!」墨染淒然說道,聲音裡是滿滿的關心。

  「無妨,本王一定會救你的。」夜無煙的眸光從墨染的臉上掃過,沉聲說道。

  這兩人例真是情意綿綿啊,難道說,她在夜無煙心中就是這樣子的?這樣子的墨染,夜無煙竟然還當她是自己?抑或是早就知曉不是自己了,或者他喜歡的是這樣的女子?對了,伊冷雪不就是這樣子的嗎。原來,男人都是喜歡保護女人的。

  「你不用擔心,我可不像有些人,隨時都帶著毒藥。」瑟瑟冷冷瞥了一眼墨染,對夜無煙說道,「我信過璿王的為人,藥呢,希望暗王派人送到臨江樓。就此別過!倒是要麻煩您的王妃了,請送在下一程。」瑟瑟將寶劍架在墨染脖頸上,緩步向庵堂門口走去。

  夜無煙和他的侍衛們緊緊隨在她的身後,到了山路上,密林幽深處,瑟瑟將墨染丟在窄窄的山路上,俯身鑽入到密林中,飄然遁去。

  蘭坊。

  澈兒綺在床榻上,臉色雖然依舊蒼白,只是精神倒是蠻好的。只是,苦了這個好動的孩子了,若非受傷,他此刻早去尋那些樓裡的姑娘玩去了。

  在樓裡住了沒幾日,澈兒已經獲得了樓裡所有姑娘的喜愛,看他醒了過來,來探望他的姑娘絡繹不絕。

  瑟瑟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種狀況。令瑟瑟驚異的是,他們談論的竟然是狂醫。

  「怎麼回事?」瑟瑟冷聲問道。

  素芷稟告道:「今日,狂醫到咱們樓裡來了,許多人要他瞧病,他說,如果有哪位姑娘表演的才藝讓他滿意,他就答應給人瞧病。後來,是墨蘭的舞魅惑了他,他上來給小公子瞧了瞧病,而且,也給了五粒丸藥。主子,小公子運氣不錯呢,狂醫可是脾氣很怪的,要他瞧病可不容易的。」

 

蝶戀花 010章

  瑟瑟對於狂醫自然是比素芷瞭解的,對於他突然造訪蘭坊,甚是驚異。難道這是巧合嗎,真的是澈兒運氣好嗎?會不會是夜無煙讓他來的,莫非夜無煙早已識破了她?

  瑟瑟仔細回想了一下,感覺自己並未露出破綻,除非是他猜到了澈兒是他的孩子,那夜又跟蹤了她。他竟然識破她了!一早便派雲輕狂來送藥,只是,他以為她盜了十粒藥,是以只送來五粒。

  五粒,不夠啊!

  瑟瑟坐在床榻上出神,室內來探望澈兒的姑娘們看到瑟瑟回來了,都躬身退走了。

  「娘,你怎麼了?今日來了一個郎中,他給澈兒探病了,聽說他的醫術可高明呢。他又送來五粒藥,這次這藥夠不夠澈兒用啊?」澈兒躺在床榻上,笑瞇瞇地問道。

  難得受了傷,還能笑出來。這都是這麼多年的寒毒,折磨的澈兒意志比一般孩子要堅強。瑟瑟微笑著撫了撫澈兒的額頭,道:「藥夠了!這次一定能治好澈兒的寒毒。」

  她怎能忍心告訴澈兒,藥還不夠?

  澈兒聞言,蒼白的小臉上煥發著興奮的紅暈,「娘,這麼說,我以後就可以跟著娘修習內力了。」

  瑟瑟點了點頭。

  「可是,娘為何不高興呢?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嗎?」澈兒盯著瑟瑟的眼睛問道。

  瑟瑟躊躇了一下,問道:「澈兒,別的小孩子都有爹爹,你想不想要爹爹?」

  澈兒神色一凝,瞇眼思索片刻道:「如果爹爹不好,娘不喜歡,澈兒也不要。澈兒只要有娘就夠了!」

  瑟瑟心中一酸,她的澈兒,總是這般懂事。她微笑著俯身,在澈兒額頭上親了一下,道:「澈兒真乖!」

  澈兒愣了愣,嘟嘴道:「娘,你又拿我當小孩子了!」

  母子倆相識而笑。

  *

  璿王府書房內。

  夜無煙坐在桌案前的椅子上,清俊的臉上無甚表情,黑眸幽深,令人看不出他是何情緒,只是,緊抿的薄唇泛著微白,大掌中托著一粒丸藥。

  因為時日已久,那粒丸藥已經乾燥的裂開了一條條細紋,就連藥味也漸漸的淡了。可是,就是這樣一粒丸藥,昨夜,他跟蹤瑟瑟到蘭坊回來後,就拿去給嚴御醫看,嚴御醫告訴他,這是一粒保胎藥。

  保胎藥!

  他聽了頭腦一暈,幾欲站立不住。他的手掌顫抖著握著這粒丸藥,許多複雜的感覺交織在一起從胸口噴湧而出,化作掌心點點的冷汗,浸濕了手中的丸藥。

  他再也不能平靜了,顫抖的手指和怦怦亂跳的心卻怎麼也壓抑不住。以往的沉穩,在知曉她和孩子後,重新化作洶湧的波濤,一浪一浪地擊打著胸口,衍生出許許多多辨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原來,無邪是他的孩子!

  是他和她的孩子!

  其實,當他第一眼看到無邪的那雙丹鳳眼時,心中便有一種莫名的悸動,因為那雙眼,和他是如此的像。

  一串晶瑩,從眸中墜落。

  那是悔恨的淚,是後怕的淚,也是欣喜的淚,更是心疼她的淚。

  當年,那種境況下,她從懸崖上跌下去,為了保住他們的孩子,還吃了保胎藥。

  當時,她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當時,她心裡該有多痛啊!

  他真想即刻便奔到蘭坊,可是,他忍住了衝動,他不能,他不能將她們母子置於風口浪尖,這一次,他一定要保護好她們。

  「王爺,狂醫求見!」門外傳來侍女恭敬的稟告。

  夜無煙神色一凝,淡淡說道:「進來!」

  雲輕狂臉色凝重地走了進來,對於狂醫而言,這般慎重的樣子,還是絕少有的。

  「孩子,怎麼樣了?」夜無煙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急切地問道,一向沉穩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焦慮和顫意。昨夜,無邪被抱走時,尚是昏迷的,一整天,他的心都像是貓抓一樣難受。

  「小公子已經甦醒了,吃了醫治寒毒的丸藥,以屬下看,已經無大礙了,請王爺放心。」雲輕狂沉聲稟告道。

  夜無煙一直高吊著的一顆心總算是稍微沉了沉,他靠在椅背上,輕輕閉上了眼睛。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從他身上散發而出,雲輕狂靜靜站在那裡,他知曉,這一次,樓主一定是怒了,只是,他此刻一言不發,就好似正在醞釀中的火山,他惴惴不安地等著這火山爆發。

  昨夜,他得到他的傳令,便急急趕了回來,回來後,樓主一言不發,只是讓他到蘭坊去瞧病。去了他才知曉,病人竟是和樓主如此相像。

  他一眼便看出他是樓主的孩子,看來,他的欺瞞大罪是一定要被罰了。只盼著不要是靜室之刑,雖然不帶血腥,卻令人抓狂,令人發瘋。

  不過,樓主的孩子找到了,就算是罰死他,他也心甘情願。

  「雲輕狂,你可知罪?」良久,夜無煙沉沉的聲音低低傳來,帶著一絲金石般的質感,不帶一絲感情。

  雲輕狂垂首道:「屬下知罪!屬下不該隱瞞王爺王妃懷孕之事,甘願受罰。」

  夜無煙站起身來,在室內緩緩踱步,良久,凝立在他面前,冷然笑道:「雲輕狂,此次本王不罰你!」

  雲輕狂訝異地抬頭,看到夜無煙狹長的鳳眸輕瞇,心中一沉,知曉這不罰大概還不如罰他。只聽夜無煙道:「本王讓你戴罪立功,你速速研究一下那解寒毒的丸藥是有什麼草藥製成的嗎?在中原,可否能找到這樣的藥草,若是尋不到,是否可以用別的藥草代替。在一月內,作出醫治寒毒的藥丸來。」

  「是,屬下遵命!」雲輕狂垂首道。研究藥草是他的專長,只是,要他去尋藥就比較辛苦了。

  「王爺,歐陽不是帶回來三十粒丸藥嗎?每人十五粒,應足夠兩個孩子用的。怎地還要製藥?」雲輕狂有些不解地問道。

  夜無煙臉色一凝,沉聲道:「原本放在伊冷雪那裡十五粒,她說丟了十粒,本王便又給了她十粒。原以為,她確實盜走了十粒,再添五粒便夠了,誰知?她說只盜了五粒!」

  雲輕狂神色一凝,思索道:「這麼說,那五粒藥到底在誰的手中?」

  夜無煙不說話,軒眉微凝,大掌緊緊攥住了椅子的扶手,鳳眸微瞇。

  *

  瑟瑟在蘭坊,一直等著另外五粒藥丸送來,可是,一連等了十粒藥丸快要用盡了,那五粒丸藥仍未送到。原以為,夜無煙知曉澈兒是他的親子,會將藥丸馬上送過來,卻不想她高估了他啊。還是,他根本就沒認出她來,狂醫來送藥,只是巧合。按理說,巧合的機會太小了,但是,當日,他明明是說給十粒藥的,這就說明,他府裡還有藥。既有藥,何以不給,莫非要自己專程去取?

  瑟瑟想著,無論如何,自己也要走一趟了。

  正是夕陽高照的黃昏,天空瀰漫著絲絲縷縷的薄雲,外面的街道人來人往,一片熱鬧。

  瑟瑟為了不引人注意,刻意撿了偏僻的小巷子走。緋城的暗巷,有些還是比較狹長,深幽的。走在其中,有一種陰森的感覺。不過,這條路比較近,很快便直通到璿王府後門。

  小巷兩側栽種著一些槐樹,此時正是槐花盛開的季節,一樹的白花,開的極其燦爛,在綠葉間點綴著,極是美麗。淡淡的槐香飄來,沁人心胖。

  瑟瑟沒料到,在這小巷裡竟然碰到了熟人,伊冷雪。她素服高髻,玉白的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婀娜妖嬈地沿著小巷緩步走來。小巷兩側,是青磚高牆,色調暗沉,愈發襯得伊冷雪一身白衣一塵不染,純淨如雪。那一夜,在璿王府,見到伊冷雪時,她穿的是絲綢華服,如今一襲白衣,似乎又回復到她作祭司之時了。

  其實,在這裡碰見她,原也不奇怪,這本就是通往璿王府後門的路。只是,奇怪的是,她並未帶任何侍女,只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沿著深巷緩緩走著。她手中提著一個小籃子,裡面是滿滿的雪白的槐花。

  看樣子,她是出來采槐花的,她倒是很有閒情啊!

  瑟瑟其實很想問一問,那五粒藥,是不是她藏起來了。但是,想必就算是她後來藏了起來,也是肯定不會說的。是以,瑟瑟腳步頓了一下,便繼續漫步而行。

  擦肩而過之時,伊冷雪輕輕「咦」了一聲,眉頭微顰,杏眼一亮,試探著說道:「閣下好生眼熟啊,你就是那夜帶著邪公子到王府後院尋伊良的侍衛?」

  因為要見夜無煙,瑟瑟依舊易容成了那晚的模樣,只是不再穿侍衛服了,不想還是被伊冷雪認出來了。

  瑟瑟頓住腳步,淡淡說道:「原來是伊夫人。」

  伊冷雪盈盈笑了笑,道:「不知那位邪公子可好?那夜邪公子受了傷,良兒一直惦念著呢。」

  瑟瑟微笑道:「邪公子好的很,勞夫人和公子掛念了。在下還有事,先行一步了!」瑟瑟言罷,和伊冷雪擦肩而過,快步離去。她不想與伊冷雪多言,實在是不想讓她認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此刻正是薄暮十分,夕陽餘暉透過樹葉技椏的空隙,透進來點點光影。瑟瑟在光影中漫步而行,衣袂飄飛。

  小巷很靜,偶有飛鳥撲稜稜從樹梢飛走,但是在大自然的一切正常的聲音裡,忽然有一絲微響傳入耳際。瑟瑟立刻警覺,仰首望去,只見樹丫間,一道黑影疾速而下,向著自己躍來。而手中那道利劍,反射著夕陽餘暉,耀眼而刺目。

  瑟瑟唇邊忍不住綻開一抹笑容,伸手拔劍,迎了上去。

  「膛啷」一聲輕響,劍鋒擦著劍鋒撞在了一起,似乎有火花濺起,映亮了飛躍而下那黑影隱在面具下的黑眸。

  兩劍親吻完畢。

  瑟瑟手中的劍鞘啪嗒一聲華麗麗地裂開了,而劍身一聲嗡鳴,斷成了兩截。

  瑟瑟心中頓時一驚,連退數步,將手中廢劍棄在了地上。她只覺得右肩微麻,知曉自己是遇到了強勁的對手。她不敢怠慢,玉手摸到腰間,輕輕一抽,一聲輕響,新月彎刀出鞘,清麗的刀光在暗深的小巷內格外亮麗。

  一劍一刀在小巷內展開一場廝殺,來人身手不弱,瑟瑟未料到,還能遇到這樣的高手。那高手劍式奇特,招式凌厲,瑟瑟自然也不甘示弱。酣戰片刻,那高手不知怎麼就出現了一個破綻,瑟瑟的新月彎刀一刀砍了過去,擊中對方腰間。

  瑟瑟收刀,正欲生擒此人,卻見他忽然一躍,翻到了一側的高牆內。

  瑟瑟輕輕笑了笑,這場廝殺來得快去得快,真不知那高手為何要和她斗這麼一場,看樣子是並不想殺她的。如果不是她的新月彎刀還在滴著血,瑟瑟真的懷疑方纔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瑟瑟從袖中掏出錦帕,正要拭去彎刀上的血,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疾呼。莫非那人又要行兇,瑟瑟提著刀,疾步奔去。

  奔了沒幾步,她的腳步忽然頓住了,她未料到眼前是這樣一幅情景。

  黃昏的薄光靜靜地照耀在小巷內,伊冷雪安詳地靠在一棵槐樹下。她的樣子看上去很安詳,絕美的臉,在夕陽的照耀下,更加美麗,安然的好似睡著了一般。

  雪白的裙子在地下鋪開,籃子裡的槐花灑了一地,有血從她的胸口滴落下來,滴到雪白的槐花上,紅的耀眼而刺目。

  瑟瑟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奇異的一幕,伊冷雪竟然被殺了。

  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從胸口壓了下來,瑟瑟閉了閉眼睛,不然去看這樣似乎有些美麗的情景。

  瑟瑟再次睜開眼,便看到了伊良和穿粉衣的侍女,那侍女瑟瑟認得,是玲瓏。

  他們站在她面前不遠處,伊良的嘴張得老大,玲瓏的眼瞪得好大。

  瑟瑟低首看了看自己手中正在滴血的新月彎刀,頓時有些無語。

  如若這是一個圈套的話,佈置這個圈套的人,倒真是高人啊!

  「你殺了我娘!」伊良說道,這孩子說話的語氣很平靜,平靜的幾乎不像是一個孩子說的話。

  「她或許還沒死,你們現在應該做的,便是趕快去請醫者!」瑟瑟微微笑了笑,最後補了一句,「不是我殺的!」

  「你殺了我娘!你殺了我娘!……」伊良繼續說道,小拳頭緊緊握了起來。他不知唇足地說著,似乎除了這句話,別的話不會說了。終於他的聲音越來越高昂,最後終於化成一片哭聲。畢竟,還是一個孩子啊!

  瑟瑟頓時有一種無力的感覺,她撫了撫額角,考慮著自己是不是要逃跑。反正自己這張臉也不是自己的真面目,大不了,日後不再易容成這張臉就行了,估計玲瓏和伊良是認不出來自己的。

  腳步還不曾挪動,衣襟忽然被伊良抓住了,他緊緊攥著瑟瑟的衣服,高聲喊道:「你賠我娘,你賠我娘,你賠我娘……我娘說要給我做槐花糕的,你賠我娘,我娘再也給我做不了槐花糕了。」

  瑟瑟有些無語地推開伊良,一抬頭,前方一片腳步聲,就見得玲瓏領著一行人走了過來。

  來的倒真是快啊。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照耀在夜無煙身上,作為王爺的身份,他比較偏愛深色調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很華貴很有沉穩的氣質。

  他看到了瑟瑟,身子明顯一震,再看到了拉著瑟瑟的伊良,最後,眸光凝注在伊冷雪的身上。

  他站在那裡,深幽的眸中墨靄深深,沒有任何表情,令人猜不出他在想什麼!

  身側的老御醫嚴御醫不用他說任何話,便奔了過去,開始為伊冷雪查看傷勢。大概雲輕狂不在府中時,都是這個老御醫為人看病的吧。

  幾個侍女也惶惶地奔了過去,將伊冷雪平放在地面上。因為情況緊急,嚴御醫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在夜無煙的默許下,他將伊冷雪胸前的衣襟扯開,看到了不斷流血的傷口。

  那傷口很長,很薄,看樣子不是寶劍刺進去的,而像是很薄很利的兵刃劃開的。譬如,像瑟瑟這樣的新月彎刀。

  夕陽的最後一道餘暉終於消逝,小巷裡頓時有些暗沉,暗沉的就連空氣都有些戰戰兢兢。

  瑟瑟提著刀,和夜無煙四目相望。

  這一瞬的對望,瑟瑟便明白了,夜無煙已經認出了她,或者說早就認出了她。


蝶戀花 011章

  如此境況之下,兩人竟靜靜站在那裡,互看了一會兒。

  沉沉暮色之中,瑟瑟定定凝視著夜無煙的雙眸。夜無煙的眼睛,是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流轉間有一種超凡脫俗的韻味。此刻,他眼睛微瞇,眼神出奇的溫柔,宛若暗夜的明月,江南的流水,都倒影在他明亮的瞳仁裡。

  「王爺,就是他,他要殺伊夫人!夫人本來采槐花要為良公子做槐花糕的,奴婢和良公子只是回去取了一趟籃子,誰知道,回來就看到這樣一幕!王爺,你要為伊夫人報仇啊!」玲瓏尖著嗓子喊道。

  面對玲瓏的指控,瑟瑟冷冷笑了笑,如墨般的黑眸中,閃過一絲譏嘲,「你親眼看我殺她了嗎?只憑這把染血的刀嗎?」這就是夜無煙府裡的侍女,怪不得撥去照顧伊冷雪。

  瑟瑟冷笑著垂首,纖細的玉指拈著純白的錦帕,緩緩地擦拭著她的新月彎刀,她的動作輕緩,清澈透亮的彎刀因為瑟瑟的擦拭,刀光越來越冷,冷澈的刀鋒映亮了她清麗的眸。

  「你這刀……明明就是凶器,你就算擦乾淨了,我們也都看見了!」玲瓏仰首說道,她並不識得瑟瑟的新月彎刀。

  瑟瑟淡淡掃了玲瓏一眼,瞇眼笑道:「我可不是為了毀掉你認為的物證,我是不想污了我的彎刀。既然你這麼欣賞你家夫人,又認為這是你家夫人金貴的血,那這個你留著吧,萬一她真的死了,你還可以留著做一個念想!

  瑟瑟說吧,漫不經心地伸指一彈,手中帶血的錦帕便如疾風般襲向玲瓏。

  玲瓏伸手去接,孰料,纖纖公子的暗器不是那麼容易接住的。那錦帕的力道極其凌厲,擦過她的手指,直直撲到了她的臉上,只聽「啪」地一聲,重重擊到了她鼻子上,玲瓏只覺得鼻子一酸,兩道鼻血蜿蜒流了出來。

  玲瓏驚呼一聲,摀住了鼻子,連退了幾步,才站穩了身子。她望著瑟瑟寒意凌然的黑眸,臉色漸漸慘白了。

  「你為什麼殺她?」冷不防,夜無煙乍然開口,聲音是一貫的冷冽,好似臘月垂牲在屋簷上的冰稜子,只鑽到人心裡去,扎的人心生疼。而那雙眼睛,也很冷,裡面彷彿瀰散著裊繞的霧氣,好似一汪叫人看不到底的深幽寒潭。

  瑟瑟握刀的手微微顫了顫,唇角,勾起一抹瀲灩的笑意。

  原來啊原來,方纔的溫柔,只是她一瞬間的錯覺啊!

  「自然是為了那五粒藥了!那位邪公子寒毒發作了,璿王不給藥,聽說她還有五粒藥,所以我只有搶了。」瑟瑟抬眸緩緩說道,一雙請眸冷冷注視著他的眼睛。

  為什麼殺她?

  只是一句話,便認定了她是兇手。

  他從來不曾信任過她,當初,在黑山崖,她說不是她做的,他不曾信她。如今,為了這個女子,他再次選擇不信她。她真的懷疑,她和他的一段情,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而他,從未投入過。

  她輕輕喟歎一聲,很輕很輕的歎息,卻載滿了盛不動失落。她愛的真的是這個男子嗎?罷了,往事如煙,何必再提,只不過是吹過袖口的一陣涼風,轉瞬消逝。

  夜無煙眼神一滯,袖中的手握成了拳頭,指甲深深的陷入到肉裡。漆黑的眼珠漸漸充血,在旁人眼中看來,似乎是因為伊冷雪的受傷而憤怒。

  瑟瑟瞇眼冷笑,原來,他還在乎澈兒嗎?可是,他竟然連藥都不給她。她的澈兒要遭受寒毒折磨,可是,伊冷雪的孩子伊良卻有藥。這明明就是愛屋及烏啊,她還傻傻的以為,四年前的一切,只因為他同情伊冷雪,今日看來,根本不是啊!

  「拿下他!」夜無煙鳳眸中冷光乍起,他緩緩向後退了兩步,伸手扶住身側的槐樹樹幹,不知是用力過猛,還是因為手在顫抖,樹幹一晃,一樹的槐花紛紛揚揚飄落,灑滿了他那襲深玄色錦服的肩頭。

  風從小巷裡吹過,吹得江瑟瑟衣衫翩飛,有一種臨風飛去的風姿。

  她看著夜無煙冷冷地下了命令,看到他緩慢地走到伊冷雪面前,看他俯身為伊冷雪查看傷口,心裡頓時好似有千萬把尖刀在剜刺。

  瑟瑟忍不住微笑,這感覺,真他媽美妙極了。

  四年來的心如止水,翻起了微微的細浪。當年的傷痛,原本結了疤,卻再次被他的無情揭起,甚至於再灑了一把鹽。

  當然是痛極了,瑟瑟緊緊攥住拳頭。

  夜無煙,有朝一日,這種滋味,也該讓他嘗嘗才是!

  十幾道人影,從巷子裡向她包抄過來。這是他的侍衛,皆是步履無聲,眸中精光四溢,都是武中好手啊!瑟瑟冷冷笑了笑,不知自己今日能不能從他手中逃脫!說起來,這倒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啊!

  只怕這剛剛擦拭淨的彎刀又要沾染鮮血了,瑟瑟低歎一聲。

  「請問王爺,不知王爺拿下在下,要如何處置呢?」瑟瑟悠悠問道,她倒是極想知道,夜無煙拿下她會如何處置,是不是會讓她去為伊冷雪抵命。他,可是寧願傷一千人也要換伊冷雪一條命的。

  夜無煙臉色陰沉,毫不留情地說道:「那自然是看夫人的傷勢輕重了!如若夫人身死,你也只好陪葬了。」

  瑟瑟仰起臉深深吸了一口氣,唇邊勾起一抹絕艷的笑容,果然是如此啊!她轉首,清眸流轉,望向四周圍過來的侍衛。刀光劍影左右夾攻而至,在強大的真氣激盪下,瑟瑟縱身躍起,身上衣衫疏忽飄揚起來,在濃濃的墨色中,如花般綻放。

  侍衛得的命令是拿下她,是以旨在生擒,出招倒不算狠厲,並未殺她之意。然而,畢竟是夜無煙銀翼軍中千挑萬選出來的高手,她要全身而退,還是要費一番周折的。

  酣戰片刻,難免受了些輕傷,衣衫漸漸染上了點點血色,可是瑟瑟卻絲毫感覺不到痛意,這點痛又怎及得上當日從懸崖上跌落那全身如同被撕裂般的痛?也或許,她的人和心,都早已痛的麻木了吧。

  夜無煙站在酣戰的外圍,一手扶著槐樹,一雙鳳眸冷冷凝視著戰團中的瑟瑟。身畔的樹,被風吹得呼啦啦響,就連樹幹,都似在顫抖。

  「住手!」夜無煙忽顫聲說道,「爾等退下,本王親自來!」

  侍衛們聞言躬身退下,瑟瑟瞇眼,瞧著夜無煙,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終於,站到了她面前,俊美無暇的臉上,波瀾不驚,只有黑眸中,翻捲著不可探知的複雜情緒。

  「你若是識趣,便束手就擒。本王或許會網開一面,留你一條命!」夜無煙一雙冷眸犀利地從瑟瑟身上掠過,沉聲說道。

  「是麼,原來璿王倒是很仁慈啊,只可惜,我真的不識趣呢!」瑟瑟冷冷說道,舉起了手中的彎刀。

  夜無煙黑眸一黯,眸中閃過一絲痛色。

  就在此時,就見一個綠衣侍女急匆匆地奔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夜無煙面前,焦急地稟告道:「王爺,不好了!」

  瑟瑟冷冷笑了笑,今日璿王府倒是熱鬧的緊啊!

  「怎麼回事?」夜無煙聞言,深幽的眸一凝,冷聲問道,「快說!」

  「王妃聽說伊夫人遇險,就和奴稗一道過來看看,誰知道剛出後門,就被幾個蒙面人擄走了。那幾個人武藝很高,奴婢等不是他們的對手。」

  夜無煙負手而立,挺拔的身軀頓時寒氣四溢,在某些時候,他整個人就好似化身一把鐸利的利刃。令見者心生膽寒,沒有絲毫拒絕的膽量,只能選擇臣服。

  「暫且饒過這個小賊,速速去尋王妃!」夜無煙慢條斯理說道,語氣卻寒意凌人。

  敢在璿王府劫人,倒真是膽子不小。夜無煙想不出,當世還有誰有如此大的膽量。

  瑟瑟微微笑了笑,墨染被劫走了?墨染此時的身份是自己,誰會來劫持自己呢?

  原本圍攻瑟瑟的侍衛們得令而去,璿王府自然是不缺侍衛的,又上來一波侍衛,只是這幾個明顯比方纔那些的功力要弱些。瑟瑟游鬥片刻,便縱身躍起,從小巷裡逃了出去。夜無煙早已無暇追她,任她踏著樹枝,飄逸而去。

  *

  緋城城西,是平民居住之地,沒有官宅的高門白牆,都是很普通的房子。一輛普通的馬車,穿街走巷,繞來繞去,最後停在一座普通的院落前。

  馬車伕從車轅上跳下來,車簾掀開,一個黑衣人扶著一個青衣女子走了出來。輕輕扣了扣門,一個翠衣女子走了出來,伸手接過被點了穴的青衣女子,緩步進了院。穿過栽滿綠樹的甬道,逕直到了正中的廂房。

  「主子,人帶到了!」翠衣女子沉聲稟告道。

  話音方落,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一個男子出現在門口。他身材高大,五官俊朗如刀削斧鑿,一襲黑袍,領襟袖口和袍角,皆滾著金線,看上去高貴而霸氣。

  此時夜色已然降臨,他站在門口,燭光在他背後映照著,他好似天神般佇立。犀利的鷹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柔情,眸光溫柔地從青衣女子臉上掠過。眸底,佈滿了欣喜。

  他伸臂環住青衣女子纖細的腰身,對翠衣女子道:「百靈,你下去吧,無事不要來打擾本汗。」

  「是!」百靈應了一聲,便緩步退了下去。

  黑衣男子正是北魯國的可汗赫連傲天,他未曾料到,這一趟來南越竟然會有這樣意外的驚喜。

  他的屬下探聽到,璿王生辰那日,尋回了失蹤四年的王妃,雖然據說,那女子失去了記憶,並不記得自己原名是誰,就連璿王,也不曾透漏她的名字。然,赫連傲天卻知道,她是誰?

  四年了,原以為,她已經不在這人世了,卻不料,她還活著。

  室內的燭火有些幽暗,搖曳著映亮了青衫女子的臉龐。黛眉清眸,瓊鼻櫻唇,一切,都是他夢裡的那張容顏。而且,就連髮髻也依舊是隨雲髻,衣衫也是青色儒裙,依舊是舊時模樣,沒有絲毫的變化。

  赫連傲天扶著青衣女子將她放到屋內的床榻上,目光溫柔地凝視著她。

  望著這熟悉的容顏,所有的往事紛沓至來,風馳電掣地掠過他的腦海。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思念似乎在這一瞬終於有了抒解,他顫著手,解開她的穴道,良久不知說些什麼好,最後,化作一聲綿長的輕歎:「你可好?」

  墨染凝視著眼前這個男人,她自然知曉他是誰?雖然沒有親見過,但是,卻也看過他的畫像。畢竟,在這個世上,他可是舉足輕重的人物,跺跺腳山河都會顫動的。

  她的眸光從他臉上淡淡掠過,唇邊浮起一抹淡漠的笑意,冷然問道:「你是誰?何以要將我擄到這裡來,快放我回去。」

  赫連傲天聞言,灼亮的鷹眸中,閃過一絲濃濃的失落。屬下已然稟告過他,她已經忘記了前事。可是,當聽到她親口說不識他時,他心底,還是忍不住的酸澀。他執起她的玉手,柔聲說道:「煦日和風,暖意怡人,你就叫風暖吧,只盼你日後不再遭遇人世的冰冷。這句話,你也忘記了嗎?」

  如此強悍霸氣的一個男子,一旦溫柔,墨染有些不知所措。

  她輕輕抽出被他緊握的手,冷冷說道:「我什麼也不記得了!請你放我走吧!」

  赫連傲天臉色一凝,靜靜站起身來。清俊的臉隱在燭火的暗影裡,眉間眼底,全是失落。

  她真的已經忘記他了,如若是他先尋到她,是不是可以先打動她的芳心。只可惜,卻是夜無煙先尋到了她。但是,她隨著夜無煙不會快活的。他相信,如若她憶起四年前的一切,是不會呆在璿王府的。

  「你,還愛著璿王!」赫連傲天低低問道。

  墨染愣了一瞬,淡淡說道:「我是她的妃,自然愛著他了。請你放我走吧!」

  赫連傲天一把抓住墨染的手臂,將她帶到他的懷裡,沉聲道:「你跟著他,不會好過的,四年前,是他一掌將你拍下懸崖的。隨著我,我會好好愛你的!」

  墨染的眸間閃過一絲驚懼,她抬眸道:「我真的不記得你了!」

  赫連傲天眸光忽然一凝,瞧著墨染眸間那絲驚懼。一瞬間,感覺到面前這張臉是如此的陌生。

  他和她在一起時,從未見她有過這樣的表情,驚懼。她似乎從來沒有怕過什麼,而現在,她在怕他嗎?

  他瞇了瞇眼,冷聲道:「你怕我?」

  墨染聞言一怔,笑了笑,道:「求你放我走吧!不然璿王不會繞過你的!」

  「你威脅我?」赫連傲天握住墨染的手腕,將她帶到燭火之下,鷹眸微瞇,冷冷打量著她。

  是她的臉,可是,還是有些微不同的。而且,氣質雖然也是清冷的,可是,黑眸中卻沒有她的倔強。

  他忽然笑了,原來,竟然是空歡喜一場。失望頓時攥住了他的心,他緩緩鬆開墨染的手腕,將她甩到了地面上。

  「來人!」他大聲喝道。

  百靈雅開門,緩步走了進來。

  赫連傲天冷聲吩咐道:「將今日去辦事的人都召來!」

  「是!」百靈應了一聲,不一會隨著她一起進來有五個人。

  赫連傲天道:「百靈,你先帶她下去。」

  百靈應聲帶了墨染出去了。

  赫連傲天懶懶靠在椅子上,冷聲問道:「你們確定,這個就是璿王府失而復得的王妃?」

  此次來南越,他帶了草原十二禽中的六禽。既百靈,白鵬,蒼鷹,灰鳶,黃鸝,海雕,這都是他的忠實鐵衛。今日行事,除了百靈,別人都參與了。

  「確實是府裡的王妃,不會錯。」黃鸝脆聲說道。

  赫連傲天瞇眼,這麼說,這是假的是別人來迷惑夜無煙的,可是,就連他都能認出是假的,難道說夜無煙認不出來?

  「夜無煙對她極其寵愛?」赫連傲天繼續問道。

  「是的!」

  「將今日行事的過程說一遍。」赫連傲天淡淡問道。

  「這位王妃很少出府,是以我們去聯絡了伊冷雪。她說今日可能有一個機會,等了一下午,直到黃昏,她說機會到了,後來聽得一陣騷亂,引來了璿王和璿王王妃,我們才得手。」白鵬說道。

  「或許,她並不知王妃是假的!」黃鸝說道。

  「不可能!」赫連傲天冷聲道,「那場騷亂是怎麼回事?」

  「伊冷雪似乎被刺殺了,對方是一個年輕男子,璿王命侍衛在圍攻那男子。那名男子身手不弱,用的是軟兵刃,似乎是新月彎刀!不知伊冷雪如何認識這個男子的,竟然陪她演這場戲。」黃鸝是六禽中輕功最好的,是以才斷後,看到了那場廝殺。

  「新月彎刀?」赫連傲天霍地站起身來,鷹眸中閃過一絲狂喜。

  「那個男子後來怎麼樣了?」赫連傲天衝到黃鸝面前,急急問道。

  黃鸝從未見可汗如此失態,良久才說道:「屬下不知道!」

  *

  下章有女主和男主的對手戲,還有和男配的對手戲。注意,那場陰謀,赫連傲天屬下沒參與,那個襲擊瑟瑟的人,不是赫連傲天的人。他們只是順手劫走了墨染。

 

蝶戀花 012章

  夜涼如水,弦月當空。房間裡沒有燈光,一片黑沉沉的寂寥。扉窗半開,夜風蕩來,窗前垂掛著的煙青色幔簾,隨風輕輕飄蕩。

  瑟瑟隱身在飛揚的幔簾後,清冷的眸光透過扉窗,凝望著蘭坊對面的巷口。

  此時華燈初上,蘭坊門前燈光旖旎,隱隱照亮了對面的巷口,巷口有一個擺夜攤賣夜宵的老漢。據蘭坊的姑娘們說,這個老漢的夜宵小吃味道做的極好,是以生意還算不錯。

  不過,瑟瑟倒是覺得近幾日,這個老漢的生意格外的好,經常有些人在那裡用飯。而據素芷說,蘭坊的生意似乎也比以往要好了,偶爾有一些不常得見的生客。

  瑟瑟心裡明白,她眼下已經處於別人的監視之中。

  瑟瑟自識輕功極好,不想那夜竟沒擺脫夜無煙的追蹤,讓他探知了自己的落腳之地。而如今看來,知曉自己在蘭坊的人,不僅僅是夜無煙,肯定還有別人。

  到底是誰呢?

  今日,刺殺自己的那個武藝高強的黑衣人又是誰?像那樣武藝高強的人,當世應該沒有幾個。墨染是太子的人,這一點瑟瑟已然猜出來了,然而掠走墨染的又是誰?伊冷雪要陷害她,那這個黑衣人呢?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瑟瑟想的有點頭疼,額際青筋隱跳,她用大拇指使勁摁住。

  自踏入京城,便是一個接一個的陰謀在等著她,她只想為澈兒醫治寒毒,別的事情,她暫時還無暇管。且,她從來不想摻入到朝廷爭鬥之中。是以,四年前,爹爹送她的那塊玉兵符,她一直沒用,甚至於也沒有和那三萬暗兵的首領去接頭。而如今,看樣子,她是不得不用了。

  一味的隱忍只能讓她淪落為棋子的命運。

  四年了,當她好不容易從情感的漩渦中跳了出來,卻又陷入到陰謀紛爭之中。如此也好,當年的事情,也該查個清楚了。

  瑟瑟伸手攥住身前的幔簾,抬睫望著窗外的夜色,夜空純淨高遠,一勾冷月清冷淒迷。漫漫長夜,才剛剛開始。她緩步從窗前退了開來,瞥眼瞧見琴案前的七絃琴。

  一腔思緒無法抒解,瑟瑟緩步跪坐到琴案前,纖纖玉手搭在琴弦上,開始撫琴。

  清凌凌的琴聲在室內悠悠響起,起初悠揚舒緩,隱見凝滯,若冰下流水一般,阻澀難流。悠悠流淌著,瑟瑟忽而十指迅疾輪彈,琴聲錚錚高昂,似冰泉變激流,磅礡之氣盡現。一番高昂之音過後,琴音不再高亢,如撥雲見日,變得渾然安寧,如海上明月,清冷高遠。

  瑟瑟的心情也由激揚隨之漸漸平靜,她坐在琴案前,靜靜撥弄著琴弦。

  蘭坊之中,絲竹窒窒,瑟瑟的琴音雜在蘭坊的樂音之中,根本無人注意。然,卻偏偏傳到了一個人的耳中。

  赫連傲天自知悉今日在小巷內出現的年輕男子用的兵刃是新月彎刀,一顆心頓時不能平靜了。然,伊冷雪昏迷未醒,其實縱然醒了,現在也很難和她接上頭。可是,赫連傲天卻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他吩咐六禽還有隨身侍衛在緋城四處尋找。就連他都冒著危險,親自在緋城踏馬而過。

  赫連傲天曾在緋城做質子,期間也在此留下了不少線人。但終究不是本國,不敢大動干戈。但要在私下尋找瑟瑟,無疑大海撈針,比登天還難。

  偏事情有些湊巧。

  赫連傲天原本從蘭坊一側的巷子裡策馬而過,隱約間聽到一陣飄渺的琴音。他原本不曾注意,青樓之中,絲竹之音,原也並不奇怪。可是這縷琴音,聽在耳中,竟好似攝住了他的心神一般。他勒馬凝立,於風中靜靜聆聽。

  赫連傲天跟隨瑟瑟時日不短,自然沒少聽瑟瑟撫琴。除了纖纖公子,他從未曾聽過別人這般澎湃激揚的琴音,不止是動聽美妙,那是將靈魂付諸在琴音裡的琴曲。

  赫連傲天將馬韁繩交到尾隨其後的白鵬手中,縱身一躍,向蘭坊院內躍去。

  「主子……」白鵬擔憂地喊道,然而,赫連傲天充耳不聞,整個人已經縱入了高牆內。他心裡清楚,如若此時從正門進去,再去尋這位撫琴的人,怕是會找不到的。因為大堂之內,絲竹之音眾多,他怎麼尋得到這縷琴音?

  「什麼人?」蘭坊內的護院警覺地喊道,然而,那一抹黑影快若疾風,已經從他們身畔掠過。他傾聽著琴音,向著那扇半開的扉窗躍去。

  「我家主子是來聽曲的,不好意思,他忘記走前門了,這是聽曲的銀子。」白鵬隨後跟入,從囊中掏出幾綻銀子,向護院們扔去。

  蘭坊的老鴇素芷聽聞護院回報,說有人向瑟瑟居住的房間而去,心中一驚,帶了樓裡武藝較高的幾個姐妹,悄悄監視著房內的動靜。她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因主子說過,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露出武功,不能暴露蘭坊。

  瑟瑟正沉浸在琴音裡,忽而「錚」地一聲,琴弦不覺斷了一弦。她悠悠歎息一聲,道:「今日有客盈門,不想這琴倒是很懂禮數啊。」

  冷冷的話音裡隱隱透著一絲自嘲,琴弦斷了,但餘韻尚在,瑟瑟依舊跟無事人一般繼續撫琴。

  幔簾被風鼓起,一道黑影從窗子裡無聲無息躍入,在窗前卓然而立。

  赫連傲天自然是聽到了瑟瑟話語裡的弦外之音,她其實是在說他不懂禮數罷了。只是,此時的他,哪裡還有心思去理會她話裡的意思,他已經被她冰泉般冷凝夜鶯般低婉的話音攝住了心魂。

  她的臉隱在黑暗的室內,根本就看不清楚,只是,這聲音還有這鎮靜自若的氣度,卻是像極了她。若是別的女子,半夜從窗子裡躍進來一個不速之客,不驚駭才怪。偏她還如此冷靜自持,當真是不簡單。

  琴聲緩了緩,卻不曾凝滯,瑟瑟依舊自顧自地頭也不抬地撫琴。

  「客人恐怕是走錯地方了,要聽曲子,請到前廳,今日本姑娘歇息,恕不陪客!」瑟瑟淡淡說道,眼下,不知來者是誰,她便以青樓的女子自居。

  「那些前廳的琴曲,又怎及得上姑娘的妙手琴音呢!」赫連傲天沉聲說道,一雙鷹眸,閃著灼亮的光,直直鎖住了瑟瑟的嬌顏。

  瑟瑟聞言,心中暗驚,玉手一頓,抬眸向前望去。

  輕柔的月色從窗子裡流瀉而入,籠罩在來人身上。一身墨色衣袍隨風輕揚,墨髮凌亂地披散在腦後,一張清俊的面容帶著狂狷的霸氣和柔情。

  玉手依舊輕輕地撥弄著琴弦,然而,那琴音卻再不能流暢,已經不成調子了。

  她自然是認出了他了。

  那個在草原上當著全族人向她下跪贈她白狼皮的男子,那個許他如青狼般專一愛情的男子。

  她怔怔地望著他,他怎會在這裡出現,他現今可是北魯國的可汗啊!

  「姑娘何以不點燈?」赫連傲天見瑟瑟不說話,自行走到桌案前,從身上掏出火折子,將火燭燃亮。

  燭火搖曳,將琴案前那纖細裊娜的人兒照映的越發身形飄渺起來,一襲天青色的冰絲羅裙,顏色淡的幾乎被那淺黃色的燭火融化了去。一張清麗的容顏,果然是在心頭縈繞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容顏。

  此時,她安安靜靜坐著,長髮只梳了一個輕巧的小髻,其餘的墨髮披散而下,很是隨意自然。臉上神色淡淡的,容顏清麗而絕艷。

  「是你嗎?這一次真的是你嗎?」赫連傲天渾身一顫,大步上前走了兩步,男兒昂揚的鐵軀已經佇立在她的面前,俯身凝視著瑟瑟的容顏,鷹眸中綻出難掩的悅色和暖意。

  他的話令瑟瑟瞬間明白,原來那劫持了墨染的人便是他。只是,看樣子他已經知曉了墨染是假的了,他以一國之君的身份,竟然冒險從璿王府去劫她。

  瑟瑟垂首,心中真是五味陳雜。

  她定了定心,緩緩從琴案前站起身來,盈盈笑道:「赫連,你怎麼來了?」

  赫連傲天卻不答瑟瑟的話,目光灼灼凝視著她,柔聲問道:「瑟瑟,我們多久沒見了。如若我知曉祭天大會那一別,便是四年無盡的相思,我是斷然不會放你離去的。」

  瑟瑟淡淡笑了笑,道:「赫連,世事難料,誰又能想得到呢。」

  「四年前的事情,我都已瞭解,」他猛然上前,伸手抓住她的柔肩,大掌微微顫抖著,話語堅定無比地說道:「瑟瑟,隨我走好嗎?回北魯,那裡有無盡的草原,可以縱馬馳騁,那裡也有我為你建造的宮殿,遍植著江南的玉樹瓊花,隨我走,好嗎?」

  瑟瑟聽他這話說得很癡,心中微顫,竟不由抬頭望向他。眼前這張臉,還是當初那張俊朗的面容,只不過鷹眸更加銳利,薄唇微勾,帶著帝王的霸氣。

  「赫連……」瑟瑟低低喚道。

  「叫我暖。」赫連傲天強勢地說道。

  瑟瑟笑了笑,低低喚道:「暖。」

  左右不過是一個稱呼,其實她心裡明白,就算是叫他暖,他們也再回不到當初了。當初,她和他,還有北斗南星,在帝都遊蕩的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

  如今,他是北魯國的可汗,一國之君,而她,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娘親了。

  「暖,我恐怕不能隨你走的。」瑟瑟抬眸輕笑著說道。

  「為什麼?難道,是因為他嗎?你現在還在想著他?」赫連傲天胸口一悶,心中閃過深深的失望,他眸光直直逼視著她,好似要看到她的靈魂深處。

  瑟瑟搖搖頭,道:「不是因為他,是我,」瑟瑟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我的心,早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心了。」她的心已經千瘡百孔了,早已不能再愛了。所以,她不能誤了風暖。

  赫連傲天仰頭望著瑟瑟,只見她神色清冷而淡定。一瞬間,他感覺到她和他最接近的那段日子,始終只是當時他失去記憶的那一段日子,是她邀他去流浪江湖的那夜。而那段美好的日子,隨著他記憶的復甦,一去不復返了。

  如若可以選擇,他真的願意自己還是那個風暖,而不是現在的可汗。那樣,他是不是就可以永遠地追隨在她的身邊,做她的奴僕也好,朋友也好。那樣,是不是會打動她的心。

  可是,時光不會倒流,他永遠也回不去了。

  他望著燭火下,瑟瑟朦朧的臉。靜逸,清麗,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淡而彌久。

  他等了她四年,尋了她四年,戀了她四年。而今,面對著自己心愛的女子,他卻感覺到他們之間好似隔著千山萬水。

  瑟瑟心中,也有些傷感和歉疚。自相識風暖以來,他們之間,雖然也有過不愉快,但他待她卻是一片單純之心。

  燭火靜靜搖曳,赫連傲天直視著瑟瑟的臉,靜靜說道:「我不會放棄的,我會一直等下去。」

  瑟瑟被他灼熱的眸光盯得一驚,緩緩地向後退去。

  「暖,不要這麼傻!」

  赫連傲天直直望著她,眼中只有她清麗的面容,看著她後退,他情不自禁步步緊逼,

  瑟瑟的身子抵到了床柱上,退無可退,又向旁邊避開,不料身後是桌案,花瓶中插著一株嬌艷欲滴的花枝。她披散的秀髮被瓶中的花技勾住了。

  瑟瑟身子微微一僵,赫連傲天愣了一下,趨身忙上前,去替瑟瑟解開掛住的秀髮。誰知那頭髮和樹枝纏的很緊密,一時間,竟是無法解下。

  他緊緊依在瑟瑟身側,瑟瑟微微側頭,便能看到他清俊的面容。劍眉鷹目,如雕如塑,然而卻又偏偏是溫柔的專注的。那種神情,分明是想解開瑟瑟的髮,卻又怕弄疼了瑟瑟。

  瑟瑟的心顫了顫,輕聲說道:「不必解了」,她向前一步,拽起帶著花枝的墨髮,「砍斷吧。」

  赫連傲天一愣,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能砍斷。」

  瑟瑟狠了狠心,淡淡說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赫連精通漢話,應當知悉這句話的意思。還是砍斷吧。」

  赫連傲天聞言,胸臆間一痛,他自然知曉她話裡的意思。他伸手從馬靴中撥出一個小匕首,遞到瑟瑟手中,道:「好,你砍斷吧!」

  瑟瑟接過匕首,眸光一寒,將扯住的髮絲斬斷。絲絲僂縷的髮絲連同瓶中的花枝,一起墜落在地上。紅艷艷的花,和烏髮糾結在一起,煞是美麗。

  赫連傲天垂首,從地上撿起那一根根的烏髮,神色專注地捏起來,捲到錦帕中。長身立起,鷹眸微瞇,望著瑟瑟清麗的雙眸,定定說道:「瑟瑟,難道你不知,髮絲斷了,還是會長出來的嗎?」

  瑟瑟心中一悲。

  斷了,還是會長出來的!

  風暖對她,情深竟至此嗎?

  風暖本靠在她身側,垂首看著她清麗的容顏。四年了,他戀慕的佳人就在眼前,可是,她卻拒絕了他。

  他只覺得心中一悶,難受至極。

  鼻間充斥著她身上那淡淡的清香,為了她,四年了,他的後宮形同虛設。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他怎能把持的住,只覺得心中一陣澎湃的情意,夾雜著深深的失落,一瞬間攥住了他的心神。

  他毫不猶豫地用力將瑟瑟按向自己,用大氅一裹,將她纖細的身子裹在他懷裡,灼熱的唇攥取住她的櫻唇,再也不肯離開。

  瑟瑟被他強勁的臂膀樓住,身子被他的大氅全部罩住了,四周,全是他溫暖的氣息。

  「別……暖,別這樣……」話未出,已經被風暖堵了回去,化為低低的嗚咽。

  他的手臂緊緊樓著她,讓她根本無法動彈。他的身子如同一堵牆,讓她,推也推不動。

  隱約聽到素芷在叫門,可他似乎沉浸在這一吻中根本就沒有聽到,而她的嘴被佔著,不能說話。但是,素芷來的正好,希望能解救她,因為她實在是不忍心和他拳腳相向。

  素芷敲了半晌,見沒人應聲,便將門雅開了,她微笑著道:「狂醫來給澈兒探病了。」

  孰料,赫連傲天根本就不理睬這突如其來的插曲,他伸掌向後凌空一推,一股勁力襲了過去,將門重新關住了。而他的唇,卻不肯稍離瑟瑟的櫻唇,依舊霸道地吻著。

  門「吱呀」一聲,再次被輕輕推開,有兩個人靜靜站在門邊,而素芷,卻不甘心地退到了後面。

  「你看,我真是記性差,澈兒不在這個屋,你們隨我來!」素芷笑瞇瞇地說道,試圖將門再次關上。她不知這個和主子纏綿的男人是誰,不過看樣子好霸氣,還是別打擾的好。

  然而,站在她身前的兩個人卻沒動。

  那兩個人,一個是狂醫,一個看裝扮像是他的隨從,穿一襲僕人的衣衫,只是,一雙眸子卻和那張平凡的臉不是很相配,是狹長的鳳眸。


蝶戀花 013章

  燭火默默燃燒著,在室內流動著旖旎的昏黃,淡淡籠罩著兩個纏綿的人兒。男子高大狂野,女子纖細嬌柔,大氅裹著女子的身子,只露出玉白的側臉和墨黑的髮。

  這場面,如此纏綿、繾綣、火辣……

  燭火,散出一縷泛白的昏黃,覆在那隨從的眉眼間,長睫在他臉上投下一抹沉沉的影子,遮住了他眸底的神色。只是,他的唇色在一瞬間褪去血色,轉為驚心動魄的白。他的薄唇微微顫抖著,開開闔闔,闔闔開開,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袖中的手,早已經握成了拳頭,似乎只有指甲陷入肉裡那疼痛的刺激,才能令他站穩身子。

  赫連傲天感受到身後沉沉的壓力,這壓力令他心中極其不悅,他鷹眸一瞇,放開了瑟瑟的唇。頭也不回,凌空一掌向後拍了過去。這次,卻未像上次那般將門關上。而是,遭遇到一道綿遠渾厚的勁力。他出掌,為的只是關門,是以並未用全力。所以,和對方的掌力一碰上,赫連傲天便踉蹌著從瑟瑟身邊被拍了出去。他心中大驚,暗運內力,使了一個千斤墜,才不至於被狼狽地拍飛。

  赫連傲天臉上閃過一抹怒色,神情在瞬息間變得肅殺。他猛然回首,目光灼灼地望向門邊。

  門邊,那個背著藥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男子他認得,是南越江湖上有名的狂醫,只是,他不認為方纔那一掌是他擊出的。他和他交過手,知曉他還沒有那麼高的功力。那麼,是誰呢?

  赫連傲天鷹眸一轉,犀利地凝視在他身側的隨從身上,那個人垂睫站在門邊,面容陌生,他不認識。他的衣衫被走廊裡的穿堂風吹得颯颯作響,他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臉色看似平靜,可是,赫連傲天卻能夠感受到他身軀散發著的冰冷之意。

  他是誰?

  在赫連傲天被掌力拍開時,瑟瑟便從他的鉗制下脫身而出了。她深吸一口氣,凝眸望向門邊,只見雲輕狂背著藥囊,眸光炯炯地盯了她一眼。而他身畔的隨從,神色幽冷地靠在門邊。

  「雲輕狂,你請回吧,邪公子的病不用你醫了。」瑟瑟冷冷說道。她不是任性,既然她和夜無湮沒有關係,她也不想再靠他的恩惠。當然,她也不會任澈兒被病痛折磨,她不相信,這天下,離了狂醫,離了夜無煙,她就找不到為澈兒醫治寒毒的藥物!

  瑟瑟話音方落,雲輕狂還未作聲,他身側的隨從乍然抬睫,深深向她望了過來。

  他冷冷望著瑟瑟,眼珠子是純然的黑,黑的好似要將瑟瑟的靈魂吸附,眸光又是那樣深,深的如萬年寒潭。瑟瑟的心微微顫了顫,那目光如鷹隼一般炯炯,而眼底深處的悲涼和哀慟,好似重錘一般擊中了她的胸口。

  竟然是夜無煙。

  此刻,他的易容,沒掩飾眼睛的形狀,比不上那玉石面具的隱蔽性。這個世上,丹鳳眼本就很少,而他眸中那複雜的神色,又豈是陌生人會有的。

  瑟瑟不自禁向後退了兩步,不小心踩了赫連傲天的腳,他伸臂攬住了她的腰,柔聲道:「小心!」

  瑟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平定了心神,抬眸衝著赫連傲天盈盈一笑,如墨般的髮間簪著的玉釵微微顫動,一串流蘇珠子搖搖晃晃,映著她白皙的臉龐,清麗而絕美。

  赫連傲天看的一癡,眸光像密密的網,柔柔籠著瑟瑟的臉龐。

  兩人視線交織,在旁人眼中,竟是癡癡對望。

  寒意,一絲絲地穿過肌膚,滲入到夜無煙心底,侵蝕著他的骨血,也或許根本就是心底生涼,讓他冷不自勝。痛楚,一絲絲和寒意攪在一起,好似亂麻一般,衝擊著腦海深處,掀起千萬層浪濤,在胸臆間翻騰。喉頭處一股腥氣衝來,夜無煙轉首,強行將那口血逼了回去。

  雲輕狂眉頭微微一皺,咳嗽了一聲,瞬間又恢復了笑吟吟的神色:「江姑娘,我狂醫治病有個怪癖,但凡出手為病者醫病,便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所以,邪公子這個病,在下是一定要治的。可汗,你恐怕不知道邪公子是誰吧?」

  「邪公子是誰?」赫連傲天緊張地抓住瑟瑟的手腕,問道。

  瑟瑟瞇眼笑道:「他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赫連傲天怔怔愣在那裡,鷹眸中劃過一絲驚愕。

  瑟瑟原以為他是嫌棄她有了兒子了,不料,他卻執起她的雙手,柔聲道:「你的孩子?方纔,我可嚇了一跳,還以為,他是你的又一個愛慕者呢。瑟瑟,我不管他是你和誰的兒子,我只會對你和他好。他病了嗎?我去看看他!」

  瑟瑟未料到,當著雲輕狂的面,赫連傲天還對她如此情深不悔,心中極是感動。

  「可汗,我說你倒真是膽子大啊,竟然敢潛入我南越,就不怕被生擒麼?」雲輕狂挑眉說道,眼下,北魯國和南越關係緊張,四年來,戰事不斷,赫連傲天竟然還敢潛入南越。說起來,膽子真不小。

  赫連傲天鷹眸,朗聲笑道:「本可汗既然敢來,自然是不怕的,你小子要去報訊,便趕快去!晚了,本可汗可就不奉陪了!」面上雖然不在乎,心中卻的確有幾分擔憂。但是,他不能殺雲輕狂滅口,畢竟,他要為瑟瑟的孩子醫病。

  瑟瑟聞言心中微微一沉,赫連傲天是北魯國的可汗,便是南越的敵人。而夜無煙一直鎮守邊疆,會放過他嗎?瑟瑟打心眼裡,不想讓風暖因為她而被擒。

  她瞥了一眼夜無煙,見他依舊垂睫靠在門邊,顯然沒有出手的打算。瑟瑟心裡明白,夜無煙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蹤,所以看樣子並不打算向風暖出手。

  瑟瑟抬眼笑道:「赫連,你回去吧,這裡太危險了,不是久留之地。」

  赫連傲天瞇了瞇眼,柔聲道:「你隨我一起走!」

  瑟瑟淡淡笑了笑,道:「你快走吧,一定要小心。」

  赫連傲天聽出來瑟瑟話裡的關心,心中一暖,眸光柔柔地凝視著瑟瑟,輕聲道:「我先走了,我還會回來的。」言罷,從窗子裡縱身躍了出去。

  窗前的幔簾飛揚,瑟瑟遙望著風暖的身影在黑夜裡消失。

  「哦,我去為邪公子醫病了。」雲輕狂喃喃說道,就要隨素芷去找澈兒。

  瑟瑟翩然轉身,冷冷說道:「雲輕狂,我說了,邪兒的病不用你再醫治。

  雲輕狂哪裡理會瑟瑟的話,優雅地笑了笑,背起藥囊,就去尋澈兒去了。

  瑟瑟惱恨地咬牙,看到夜無煙依舊淡淡靠在門邊。

  他低垂著頭,她只看到他的側臉,被昏黃的燭火籠罩著,隱隱透著一絲寂寥。瑟瑟跺了跺腳,緩步向外走去,才走到門邊,便被夜無煙伸臂攔住了。

  「讓他去為邪兒瞧瞧吧!」夜無煙沉聲說道,低低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繁華落盡的蒼涼。

  瑟瑟冷笑,他終於要為澈兒醫病了嗎?在治好了伊冷雪的孩子後,他終於來為她的澈兒治病了嗎?

  瑟瑟抬眸,只能看清他那雙黯沉的眼眸,閃爍的燭火映在他眼底,深邃的眼底,有一絲顯而易見的落寞。

  「你是誰?既然是隨從,怎地不隨了主子一起去瞧病?」瑟瑟冷冷嘲諷道。

  夜無煙凝視著瑟瑟,一伸手,將臉上薄薄的人皮面具揭了下來,露出了他原本的臉。他真是俊美脫俗,即使穿著隨從的衣服,也難掩他的貴氣和風華。

  瑟瑟冷冷說道:「原來是璿王啊,您不在府裡守著受傷的伊夫人,來這裡做什麼?莫非,是要抓我這個兇手不成?」

  夜無煙瞇眼瞧著瑟瑟,四年了,今夜是他第一次瞧見瑟瑟的容顏,前幾次都是她易容來見他。她的這張臉,這張他朝思暮想了四年的容顏,還是和四年前一樣美麗一樣清純,沒有絲毫的變化。

  他伸指,想要撫上瑟瑟的臉龐,然,眸光從瑟瑟的紅唇上掠過,手指忽然頓住了。

  瑟瑟那嬌美的紅唇,因為方才赫連傲天的肆虐而微微紅腫,在燭火下愈加艷麗,好似一朵嬌艷欲滴的花朵,美麗的刺目。

  他溫柔的眸光忽而如鷹隼一樣犀利。

  他忽然伸掌,扣住了瑟瑟的雙肩,冷聲問道:「你要隨赫連傲天走?」平靜的語調裡,壓抑著壓抑不住的緊張。

  「是啊,我就是要隨他走,又怎樣,和你有關係嗎?夜無煙,別忘了,我不再是你的側妃了,更不是你明春水的夫人。你憑什麼管我!」瑟瑟伸手去掰他的手掌,卻發現他用力極大,扣得她肩頭生疼。

  「你放開我!」瑟瑟氣恨地仰頭,靜如冰玉的黑眸,如寒潭秋月,冷冷睥睨著夜無煙。

  四目相對,兩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對方眸中的情緒。

  夜無煙相貌本極其俊美,他的神情一向溫雅淡定,黑眸更是深邃不見底。可是,此刻,他俊美的臉神色變幻,帶著微微的哀慟之色,黑眸中,更是翻捲著驚心動魄的情緒。

  他的手掌,勾著瑟瑟的下巴,拇指探出,狠狠地在瑟瑟的紅唇上擦著,似乎要將赫連傲天的氣息拭去。

  瑟瑟瞧著他的瘋狂,渾身一僵,全身的血液彷彿全凍結一般。

  夜無煙攬住她,一甩手將房門關死,薄唇,帶著狂狷的氣息,向她的唇襲來。

  瑟瑟心頭一顫,臉一側,他的唇便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夜無煙瞧著她淡漠的側臉,瞇眼,冷聲道:「方纔赫連傲天吻你時,我可沒見你躲!」

  瑟瑟聞言,怒極反笑,驀然轉首,冷然道:「我為什麼要躲?他又不是你!」

  夜無煙大掌一顫,兩簇火苗在夜無煙深邃的雙眸中升騰,焚燒。

  他再次俯身,孰料,薄唇剛剛貼上瑟瑟的櫻唇,瑟瑟已然伸掌拍向他的後背。他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悲涼的哀慟,一動也不動,任憑她的手掌帶著澎湃的勁力拍在他的後背上。

  瑟瑟雖然未用全力,但是現今她內力比當年要強很多,一掌拍中,夜無煙身子晃了晃,臉色,頓時慘白如紙,一縷鮮血從唇角逸出。

  瑟瑟並沒想打傷他,只是要逼他放開自己。孰料,他不僅不躲開,拼著受了她一掌,依舊緊緊樓著她,好似要將她嵌入到自己的骨血之中。

  「夜無煙,你放開我!」瑟瑟語氣冰冷地說道。

  夜無煙卻充耳不聞,低首,再次覆上她的唇。

  瑟瑟清眸一瞇,再次伸掌,夜無煙卻毫無所覺地繼續吻著她,似乎是對她太過想念,他灼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耳邊,薄唇貪婪地吻著她的唇,眷戀地一寸寸將她吞噬。

  瑟瑟感覺到唇齒間,全是鹹鹹的血腥味,手掌推上他的胸膛,感覺到他的心狂亂地跳動著,震得她手掌輕顫。

  「你放開我,放開我!」瑟瑟低聲說道,所有的話語都被埋在他的吻裡。

  她無奈,再次伸出手掌。

  「你瘦了……」夜無煙忽而抬首,放開了她的唇,大掌撫上她玲瓏的身段。

  瑟瑟心中一驚,縱身便要從他身畔躍開。

  夜無煙緊緊攬著瑟瑟的腰肢不放,伸手去揭她身上的衣衫,卻不料,瑟瑟這一躍,只聽得撕拉一聲,衣衫被撕破。

  「無恥!」瑟瑟伸足便向夜無煙踢去。

  這一次夜無煙閃身避開了,他默默低頭,忽然從身上掏出來一個青瓷的小瓶子。

  「這是傷藥,今日,是我不好,累你受傷了。先敷藥吧。」夜無煙低聲說道。

  瑟瑟垂首一看,外衫被他撕開,露出了胳膊和肩頭的劍傷。這是今日黃昏被他的侍衛打傷的,雖然是輕傷,但沒有良藥,也是很疼的。

  原來,方纔他只是查看她的傷口,他總是這樣霸道。

 

蝶戀花 014章

  夜無煙拿著瓷瓶,手指摸索著那光滑的瓶身,擰開瓶塞,清淡的藥香便好似活了一般,一絲絲從瓷瓶中綿綿而出。

  「我來為你敷藥。」他低低說道,眼睛裡,流動著如春水般融融的暖意。

  瑟瑟雙眸緊緊盯著那瓷瓶,記憶裡,似乎有類似的場景在眼前浮現。

  「過來,我給你敷藥。」

  彼時,在春水樓,他執著瓷瓶,為她敷藥,動作溫柔輕緩,讓她深深為他沉醉。那一刻,她以為他就是她一生的良人。可是,那個美夢太短了,短到,還不及沉醉,便從夢中甦醒。第二日,他便為了伊冷雪將她棄在黑山崖,讓她成為春水樓裡一個可笑的笑話。

  今日,他也要為她敷藥,誰知道,這樣的溫柔之後,接踵而來的會是怎樣的欺騙和傷害?

  這樣的恩賜,不要也罷!

  瑟瑟抬眸,衝著夜無煙嫣然一笑,笑容很甜,卻也很疏離。

  「不用!」她低低說道,聲音雖輕,但兩個字如同切金斷玉一般,帶著無法轉圜的決絕語氣。

  夜無煙心頭一震,他苦苦一笑,軒眉眉峰一揚,只是,卻在眉尾處結出了解不開的鬱結。夜風,無孔不入地從窗縫裡鑽了過來,讓他感覺有些涼。

  「瑟瑟,我先為你敷藥,一會兒,我有話和你說。」他有些低聲下氣地說道,向前跨了一步,手指拈起藥膏,抬手向瑟瑟肩頭的傷口抹去。衣袖在空氣飛揚而過,劃過一道清涼的風。

  瑟瑟暗運了三成內力,伸臂一擋,夜無煙原以為瑟瑟要去擋他敷藥的手,手臂一旋,躲開了。孰料,瑟瑟卻伸臂去撞他執著藥瓶的手。

  夜無煙未曾料到瑟瑟會撞他這隻手,且用了內力,兩人距離極近,一個不防備,手中藥瓶劃起一道弧形,從手中飛出,「啪嗒」一聲落到地上,清脆而愴然的聲音傳來,是青瓷與地面相撞,撞出了絲絲縷縷的繚亂。瓷瓶碎裂,藥膏淌出,空氣中,滿是那種清淡悠遠的藥香。

  夜無煙一怔,鳳眸一凝,望著碎裂在地上的瓷瓶,心底湧起一股空落落的酸楚,他抬眸凝望著瑟瑟清麗決絕的面容,一字一句說道:「瑟瑟,我們真的再不能回到過去了嗎?」

  「你能把這只瓷瓶回復到原樣嗎?」瑟瑟退後,坐到身後的湘妃竹椅子上,懶懶靠在那裡,瞇眼淡笑著說道。

  夜無煙斂眸,望著地面上已然被掉得粉身碎骨的瓷瓶,他俯身,從袖中掏出錦帕,去撿拾瓷瓶的碎片。一片又一片,就好似在撿拾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如若粘好這瓷瓶,他們便能回到從前,不計一切代價,他,也會修補好。

  瑟瑟看著他撿拾著瓷瓶的碎片,神情溫柔而專注,她的心,忍不住顫了顫。她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清眸中閃過一絲決絕。她起身,貝齒咬住下唇,伸足,將最後一塊瓷片踩在了腳下。

  「夜無煙,沒用的。心,缺了一角,就再也補不回來了。」她腳跟輕輕一旋,再次抬足,那瓷瓶已經化作了粉末。夜風從窗子裡吹了過來,粉末被風揚起,瞬間化為無有。

  「瑟瑟……」夜無煙站起身來,靜靜望著瑟瑟,眸中漸湧悲哀。

  「我和你的過去,不是在璿王府做你的側妃,便是在春水樓做你的無名無份的暖床侍妾,與我而言,都是不堪回首的過去,不值得絲毫留戀。」瑟瑟勾唇笑道,清冷的語氣裡透著冷冷的譏誚。

  他還說要回到過去,可是,他給過她怎樣的過去啊,幸福是那樣的短暫,而傷害卻是那樣的悠長,一次一次,接踵而來,令她的身心備受煎熬。那樣的過去,她不要回去,甚至連想都不願再想。那樣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今生也不願再嘗。

  夜無煙聞言,身子晃了晃,他撫著胸口,急急的喘氣。她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給予她的,竟然除了傷害,還是傷害。她不會原諒自己的,因為就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可是,他們的過去,真的如她所說,是不堪回首的嗎?

  不是,那同舟共濟的默契,那琴簫合奏的和諧,那掌上漫舞的浪漫,那抵死纏綿的溫柔,早已深深鐫刻到他的心中。

  「瑟瑟,無論如何,一定要敷藥,否則,傷口會留疤的。」夜無煙低低說道。

  「留疤?」瑟瑟低笑著說道,好像夜無煙說的是一個笑話,「夜無煙,我江瑟瑟難道還會怕留疤嗎?」

  夜無煙聞言,鳳眸一凝,一抹痛色從眸中升起,由淺漸深。

  他忽而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瑟瑟肩頭抓去。涼風襲過,瑟瑟身上天青色的外衫已經被他剝落在手中。

  瑟瑟身上,此時只餘一件純白色的內衫。

  「夜無煙,你做什麼?」瑟瑟心中惱怒,出掌如風,向夜無煙襲去。

  夜無煙伸出右掌,阻住瑟瑟的襲擊,左手一探,已然點了瑟瑟肩部的穴道。瑟瑟倒是沒料到夜無煙的左手也運用的如此靈活,身子一歪,便軟倒在了他的懷裡。她自然不知,夜無煙右掌曾經斷過,其間,他已經練就了左手劍法,左手的靈活已然不遜於右手。

  夜無煙將瑟瑟橫抱在懷裡,一顆心狂亂地跳動著,四年了,他終於再次擁她入懷,可是,心中卻沒有半分遐想,只因為她方纔那句話。

  難道我江瑟瑟還怕留疤痕嗎?

  他將瑟瑟橫放在床榻上,伸手,顫抖著掀開她背上的衣衫。

  燭火搖曳著,照亮了她的後背上瑩白的肌膚,也清楚地照亮了蜿蜒在她背上那一道道的疤痕,紅色的醜陋的疤痕。

  瑟瑟趴在床榻上,耳畔,傳來夜無煙震驚的急喘氣。他很驚異吧,這都是拜他所賜。當日,她從崖上跌落,身子難免擦過岩石尖利的稜角,擦過巖縫裡樹木的枝枝丫丫。當跌落到崖下時,身子早已經千瘡百孔。

  夜無煙瞳仁迅速收縮,鳳眸瞪大,眸中漸湧水霧。他的大掌,沿著瑟瑟背部的傷痕劃過,拇指極其輕柔地摩挲著那已經結癡的傷口。

  這大大小小的疤痕,這深深淺淺的疤痕,一道道,就好似在控訴著他當日的罪行。

  她的身子,就好像是拼補過的布娃娃一般,看上去那樣恐怖,那樣令人心疼,心疼的他幾乎要窒息。

  夜無煙想起墨染手腕上那塊傷疤,和瑟瑟的比起來,那真的算不得什麼。

  他難以想像,當年,她從崖下墜下後,遭受了多麼大的痛,她才活了下來

  瑟瑟趴在床榻上,看不到夜無煙的表情,卻可以感覺到他的觸摸。他的手掌從她的背上劃過,動作輕柔而舒緩,好似蘊涵著滿滿的情意。而她,感受到的只是羞怒。

  這些,都是他賜給她的,還有孩子身上的寒毒。

  一滴滴灼熱落到瑟瑟的背上,一滴接一滴,落得越來越快,落到她的背上,沁入到她的肌膚。瑟瑟感覺到自己好似被烙鐵烙到了一般,隱隱感到一種灼痛從肌膚,一路燃燒到心底。

  室內靜悄悄的,幔簾被風揚起,狂亂地舞動著,一如她此刻的心,有些繚亂。

  有溫熱的唇落在她的背上,溫柔地吻過她背上的傷痕,唇的溫熱和淚水的灼熱交替著侵襲她的肌膚。

  他知曉,他傷她至深,就連要求她原諒的資格都沒有了。

  一陣激烈的敲門聲傳來,伴隨著素芷焦急的喊聲:「主子,快去看看公子吧。」

  瑟瑟心頭一震,澈兒的寒毒已經連服了十天的解藥,按理說,是不會再發寒毒了。這究竟是怎麼了?

  夜無煙聞言,伸指解開瑟瑟的穴道,伸手一彈,隨著極輕微的「噗」聲,燭火熄滅了。熄滅前的剎那,光焰所及之處,瑟瑟瞥見夜無煙眸中那不動聲色的淒愴和眼角的一抹濕潤。

  隔壁,室內,雲輕狂坐在床畔,眸光焦慮地望著寒毒發作的澈兒。

  方纔澈兒還好好的,和他說了好大一會子話,沒料到寒毒竟突然發作,發作的極其猛烈。

  「澈兒,疼的厲害,就哭出來,你這樣子,娘親更難過!」瑟瑟淒然說道,上前抱住了澈兒。

  「怎麼回事?」夜無煙冷聲問道,「你不是研製出來解寒毒的解藥了嗎?」

  他的眸光觸及到床榻上澈兒蜷縮著的身子,胸口頓時好似被悶棍擊中。

  那玲瓏精緻的小人兒,在床榻上劇烈顫抖著,臉色發青,眉毛緊緊糾結著,唇慘白的無一絲血色。可是他卻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小手緊緊抓著床榻上的被褥,而牙齒已經將下唇咬破了。

  他看迂伊良寒毒發作,或許是因為伊良的寒毒沒有澈兒的嚴重,也或許是伊良不是他的骨肉。總之,他的心,從未像現在一樣這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一把揪起雲輕狂的衣襟,一字一句冷聲道:「怎麼回事,快說!」

  雲輕狂看到夜無煙眸中狂飆的怒氣和痛楚,心中一震,沉聲說道:「是上次受傷引起的,昨日又斷了一天解藥。是以,這次發作的比較迅猛,我方才診脈了,必須此時驅寒毒,這五粒解藥全部服下。屬下的功力不夠,是以沒敢妄自動手,恐怕……」

  未等雲輕狂說完,夜無煙一把推開雲輕狂,冷聲道:「那還不快拿藥。」

  雲輕狂從藥囊中拿出丸藥,瑟瑟睜著淚光盈盈的雙眸,問道:「雲輕狂,你有幾分把握?」

  「十分,放心好了。只不過會折損主子半數功力!」雲輕狂略帶一絲隱憂說道。只歎自己的功力不夠,不能替代主子驅毒。

  瑟瑟將五粒藥碗會部為澈兒服下,將孩子放到床榻上,就要為澈兒驅毒。

  夜無煙伸出大掌,扶住瑟瑟的肩頭,低聲道:「我來吧!」

  「不用!」瑟瑟冷冷說道,望著澈兒的痛楚,她就想起這些都是拜他所賜,叫她怎能不恨他。

  夜無煙輕輕扳過瑟瑟的身子,不動聲色地審視著她淚水漣漣的面容,伸指將她鬢邊的一縷碎發擄到而後,「我來,你的功力還是保留著吧。」他低低說道,深邃的黑眸像是飽蘸了濃墨,深不見底的堅定。

  他伸掌,輕輕抵到了澈兒的後背上。

  瑟瑟緩緩退開,跌坐在他身後的床榻上。

  几案上的琉璃盞流動著柔和的燭光,將他們的影子料結在一處,明明滅滅,化作糾結在一起無法解開的結。

  一直到了丑時,整整用了一個多時辰,澈兒身上的寒毒才全部驅出。

  夜無煙收掌在手,將體內洶湧奔流的內力調息順利,感覺到全身一陣綿軟,額上冷汗不斷滴落,身上衣衫,已經盡被冷汗濕透。他垂眸看了看懷裡的澈兒,他已然呼吸平穩地睡熟了,小臉上烏色盡褪,睡的很是恬靜。

  他長吁一口氣,一顆心,緩緩放鬆了下來。

  他轉首,視線掠過瑟瑟擔憂的臉,柔聲道:「緋城不是久留之地,你帶上澈兒到春水樓去吧。」

  瑟瑟抬眸望向他,看到他眸中殷切的期待,她的心微微一滯。

  他竟然要她去春水樓。

  春水樓,那個不堪回首的地方。

  瑟瑟盈盈笑了笑,搖了搖頭,從他懷裡將澈兒抱了過來,淡淡說道:「謝謝你救了澈兒,我十分感激。但是,春水樓,我是不會去的。」

  夜無煙心中頓時湧起一股苦澀,他救得也是他的孩子,可是她卻向他道謝。她就當他是一個陌路人。

  「那你就回東海,總之,這裡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夜無煙壓抑著心頭洶湧的波動,定定說道。如今,他又損失了過半的功力,暫時不能恢復。

  「這個恐怕就不勞你費心了。」瑟瑟瞥了他一眼,冷冷說道。

  夜無煙眼神一暗,知曉現在和她有些話是講不通的,但是,有件事他必須要問,遂低聲道:「那你告訴我,四年前,是誰將你從崖下救走的?又是誰,將你送回到東海的?」

  瑟瑟將澈兒放到床榻上,為他蓋上錦被,黛眉輕輦,清聲道:「我不知道,四年來,那個救我的人,他從未出現過。不過,我記得昏迷前看到一個穿藍衣的男子向我走來。」

  「藍衣?」夜無煙軒眉一凝,只這一個線索太貧乏了,世上穿藍衣的人又何其多。

  「那你醒來時,是在哪裡?守在你身邊的人,都是誰?」夜無煙繼續問道。

  瑟瑟淡淡說道:「是在田家村,是一個小漁村,救我的是田氏夫婦。我猜是救我的人,將我扔到了他們村莊外,我才又被他們救了回去。」

  夜無煙點了點頭,緩緩俯身,長指撫過澈兒玉白的小臉,眸光變得極其溫柔寵溺。最後,他戀戀不捨地起身,緩步離去。

  *

  天上冷月如勾,涼風習習吹拂。

  雲輕狂和夜無煙回到王府時,已經是寅時了。

  夜色如墨,他在書房內卓然而立。

  雲輕狂望著夜無煙眸中的落寞,他知曉這次主子肯定沒求得原諒。是啊,當年的傷害,是多麼的大,絕不是一言兩語就能原諒的。只是,這樣僵持下去,真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雲輕狂的心,也不知不覺開始沉落,一股焦慮升騰上來。

  「主上,你說王妃她會回東海嗎?」雲輕狂擔憂地問道。

  「會的!」夜無煙淡淡說道,以她的聰明,不可能不知曉緋城如今的複雜形勢。

  「傳金堂過來!」夜無煙沉聲說道。

  門外的侍女答應了一聲,應命而去。不一會兒,金總管疾步走了進來。

  「金堂,往蘭坊再多加派些人手。」夜無煙沉聲吩咐道,赫連傲天出現在緋城,他不得不防備。不過,他暫時還不能動赫連傲天,這一點他很清楚。若是赫連傲天被擒,北魯國不足以和南越抗衡,他這個領兵作戰的璿王對於南越也便沒有價值了。

  「是!」金堂應聲道。

  「明日,你派人到田家村走一趟,打聽一對姓田的夫婦,看四年前,都有什麼人和他們接觸過!」夜無煙沉聲道。

  「是!」金堂沉聲道,又稟告道,「主子,今日子時,王妃被一輛神秘的馬車送回來了。」

  「哦?」夜無煙淡淡地挑了挑眉,他已經猜到擄走墨染的人是赫連傲天了。他將墨染送回來也在意料之內。

  「本王知曉了,你們下去吧。」金堂和雲輕狂緩步退去。

  室內只餘夜無煙一人。

  他深吸一口氣,眼眸裡漾起了傷感的洶湧,胸膛裡的擔憂和疼痛互相攀附著,翻滾成炙人的岩漿,幾欲噴薄而出的火焰蔓延開來,燒灼成他的心。

  眼前,她白皙的背上蜿蜒的疤痕,和澈兒不斷戰慄的身子交相在眼前閃現,胸臆間,被他一直壓抑的氣血翻騰了上來,他驀然轉身,狠狠地一拳捶向牆壁,口中的鮮血和拳頭一起擊在牆壁上。

  他沒有用內力,這一拳砸在牆壁上,在牆壁上砸了一個深深的洞,鮮血從拳頭上漫出。他緩緩地收回拳頭,拳頭曲張開來,掌心裡空空如也,似乎是抓住了什麼,又似乎是放掉了什麼,最終,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伸手抹去唇邊的血色。

  他靜靜地站在屋內,燭火將他的身影投射到對面的牆壁上,那樣落寞,那樣冷傲,混合著哀傷和苦澀。

  他恨他!

  他恨他自己!

  他從未這麼強烈地恨他自己。


蝶戀花 015章

  夜風吹動柔軟的帳幔,淡黃的燭火忽悠地晃動著,一縷縷淡香在室內瀰漫開來。

  瑟瑟坐在床榻旁,纖白的手撫過澈兒白皙的小臉,清眸中蕩漾著柔柔的神色,她輕輕地小心地貼近澈兒的臉,感受著那細膩的觸感,一顆心好似軟化成了水。

  她的澈兒,終於不再受寒毒的折磨了,喜悅的淚在眸中凝成,一滴滴落了下來。

  「娘親,你怎麼了,是不是澈兒的病沒法醫治了?」澈兒不知何時睜開眼,伸出小手去擦瑟瑟臉頰上的淚珠,纖長的睫毛忽閃著,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瞧著瑟瑟。

  瑟瑟看到澈兒醒了,抹去眸間的淚,瞇眼笑道:「娘親這是歡喜的,你的寒毒已經驅除了,以後,澈兒再也不用受寒毒折磨了。」

  「真的嗎,那澈兒太高興了!」澈兒一雙黑眸彎成了彎月形,喜不自勝,「娘親,是璿王救了澈兒嗎?」

  「不錯!是他損失了一半功力才幫你將寒毒驅出體內的。」瑟瑟輕聲說道,對於這件事情,她不想隱瞞澈兒,他有權利知曉。

  澈兒神色一凝,隨即滿不在意的說道:「哦,那璿王倒是一個好人啊!

  「是啊,是個好人!」瑟瑟凝聲說道,不知澈兒知曉這寒毒是拜他所賜,又會怎麼想。

  「娘親,你的手怎麼這麼冰?」澈兒將瑟瑟冰涼的手籠到自己袖子裡,靜靜問道,「娘親,澈兒害娘親擔憂了。」

  瑟瑟握著澈兒柔軟的小手,一顆心軟的像要被融化,她的澈兒,總是這樣懂事,這一世,她只要澈兒就足夠了。側首凝望著不遠處跳躍的燭火,眼前似幻化出夜無煙那章絕世俊美的臉龐來,優雅而貴氣。背部的肌膚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滾燙的淚水。

  冷情淡漠的璿王,竟然也會哭!?

  或許,他已經為當日的行為感到後悔了,可是那又怎樣?如若不是她在跌落懸崖時,選擇了自救,如若不是事先從雲輕狂那裡要了那麼多的保胎藥,如若不是有人救了她,如若,沒有這些如若,這世上哪裡還有她和澈兒?!

  所以,對於夜無煙的淚,是懺悔也好,心疼也好,瑟瑟並沒有太多的觸動。或許,是因為她的心已經硬了冷了,再不是當年那個為愛癡狂的女子了。

  這次,對於盜藥,她明明盜了五粒藥,可是他卻選擇了相信伊冷雪,認為她盜了十粒藥。是以,給了她五粒藥後,便再也沒有來送藥。直到她今日不得不去王府尋他,他今夜才肯來為澈兒送藥。而今日,見到伊良時,瑟瑟明明已經看了出來,伊良的寒毒已經解掉了。

  如若,雲輕狂沒有研製出藥物,真不敢相信澈兒會怎麼樣?

  「娘親,你在想什麼呢?」澈兒眨眼問道。

  瑟瑟撫摸著澈兒的頭頂,微笑道:「沒什麼,澈兒早點睡吧!」

  「娘親,我想起一件事來。」澈兒抬眸說道。

  「什麼事?」瑟瑟心中微微一滯,她最怕澈兒問她關於夜無煙的事情了,她感覺,澈兒似乎已經知道夜無煙是他的爹爹了。

  「娘親,方才狂醫和我說了一會子話,我想還是告訴娘親的好。他說啊,那日璿王去香渺山拜佛前,那個伊良的娘親去找璿王,說是丟了十粒藥,璿王就又給了她十粒。璿王從山上回來後,就去她那裡要藥,結果,她說伊良這次寒毒發的很急很猛,她已經十粒藥都給伊良吃下去了。璿王只得讓狂醫研製藥草,說是他要研製不出來,就要了他的小命。方纔,狂醫在我這抱怨了半天,說是為了給我研製解寒毒的藥丸,十天來,馬不停蹄,跑遍了附近的高山峻嶺,才湊夠了藥草。又用了一味奇藥代替海外才有的那味藥,才研製了出來這藥。」澈兒低聲說道。

  「哦……」瑟瑟輕輕哦了一聲,心中卻略有吃驚,原來,他是去向伊冷雪要藥了。不過,伊冷雪真是好狠啊,藏起了五粒藥,或者她根本就已經毀掉了那五粒藥,又將僅餘的十粒藥全部給伊良服下了。虧得當年,她還曾經救過她的命。這個侍奉神佛的祭司,原來竟是用這樣一顆心來侍奉神佛的嗎?」

  瑟瑟心底,有些悲涼。

  她以為伊冷雪是聖潔清高的,之所以後來陷害她,是為了和她爭寵,她雖不芶同她的想法,但卻也可以理解。而如今,那藥明明夠救兩個孩子的命,她盜藥時,還尚且為她的孩子留了一半。可是,她竟然藏起了那一半,連一個小孩子都不放過。

  難道,她這樣做,不怕夜無煙看穿她的為人?不過,她在夜無煙心中就是月中女神,不管她怎麼做,大概,他都不會輕看她的!

  澈兒的寒毒已解,該是離開緋城這個是非之地了。

  不過,紫迷和青梅去了姑蘇,當日,瑟瑟怕璿王府盜不出來藥,是以兵分兩路,派紫迷和青梅偷偷去了姑蘇,暗中打聽歐陽丐那裡是否還有醫治寒毒的解藥。而沉魚,說是思念爹娘了,回田家村去了。她們都還不曾回轉,只能再等幾日了。

  趁著等待的時機,她該去見一見爹爹給她三萬暗兵的將領了。

  *

  翌日,瑟瑟便孤身一人,去和那將領聯絡。因為怕北斗南星輕功不濟,甩不掉跟蹤者,是以瑟瑟沒帶他們。

  一日後,瑟瑟便到了馬家集。

  馬家集,只是一個小鎮,據說,之前並不叫馬家集的,只因這裡的居民多以販馬而生,是以後來被稱為馬家集。

  馬家集東邊,便是馬市。馬市上,各種品種的馬都有販賣的,不過,良種的大宛馬倒是不多,想必,都被朝廷征走了。

  瑟瑟穿過雜亂熱鬧的馬市,來到最東頭一個販馬的攤子,只見一個小廝正在忙碌著向客人介紹一匹白馬。待那客人買了馬兒走後,小廝笑嘻嘻迎上來,問道:「這位公子,可是要買馬?」

  瑟瑟明眸流轉,從一匹匹的馬兒瞧過去,淡然道:「不錯,本公子確實要買馬,只不過,你這裡怕是沒有我要的馬?」

  「不知公子要買什麼品種的馬?」小廝依舊笑嘻嘻地說道。

  「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且是紅毛黑鬃的,不要桀驁難馴,要和本公子投緣,一見如故的。」瑟瑟一口氣說完,問道,「怎樣,你們這裡有沒有這樣的馬兒呢?」

  小廝詫異地瞧了一眼瑟瑟,道:「你要的紅毛黑鬃的馬倒是有,但是和公子一見如故怕是難,又不是人,怎能一見如故?」

  瑟瑟瞇眼笑道:「那你去問問你家主人,看有沒有?」

  小廝應聲去尋主人了,不一會兒,便見從馬市後面走過來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男子。他看到瑟瑟,和氣地問道:「這位公子,你要找的馬,我們這裡確實有,但是否和公子一見如故,就不知道了,請公子一觀。」

  瑟瑟頷首,隨著那男子到了後面馬群那裡。

  瑟瑟一眼便看到了爹爹那匹紅毛黑鬃的馬兒胭脂。瑟瑟本就十分喜歡馬兒,雖然身為千金小姐,騎得不多,但是,在府內,經常去餵胭脂,就連胭脂這個名字還是她起的。爹爹一直嫌胭脂女性化,但是,後來還是用了這個名字。

  胭脂一看到瑟瑟,「恢恢」叫著奔了過來,在她身上蹭了蹭,瑟瑟拉住它的韁繩,撫摸著胭脂的鬃毛,心中感慨萬千。

  胭脂尚在,可是爹爹卻已經不在人世了!

  那賣馬的主人看到胭脂親密地在瑟瑟身上蹭來蹭去,笑透:「沒想到這馬果然是和公子一見如故,公子,請到屋內談一談價錢。」

  瑟瑟點點頭,隨了那男子到了旁邊的屋內。落座後,那男子開門見山問道:「公子可是有信物?」

  瑟瑟從袖中掏出來玉質兵符,凝聲道:「可是指得這個?」

  男子拿起兵符,細細看了看,再還到瑟瑟手中,退後一步,恭敬地拜到:「屬下狄曲拜見小姐。」又抬眸感概萬分地說道,「小姐,屬下等了您四年,胭脂也等了您四年啊,您終於來了!」

  瑟瑟微笑著上前去扶狄曲,不過,袖子所及之處,只覺得一股勁力襲來,那狄曲竟是用了內力,一甩手躲開了瑟瑟的攙扶。

  瑟瑟淡笑道:「狄曲不必行如此大禮。」

  這次卻是站定了身子,連彎腰都不曾。只是一拂袖,一隻袖子頓時鼓脹如青帆,帶著幽涼的香風,向他襲來。狄曲只覺得一股勁力,如排山倒海般將他身子一提,他便不知不覺站了起來。

  瑟瑟挺身靜立,淡笑不語,一雙清澈的眸子在昏暗的屋內透出極亮的光來,清麗絕塵的臉龐上有著一種自信而堅定的光芒。

  定安侯將兵權交到瑟瑟手中,縱然,瑟瑟是定安侯的千金,但要他們這些男子臣服與一個弱女子,他們心中還是有些不甘的。此刻,眼見瑟瑟的容色和氣度,心中稍稍明白了何以定安侯會將兵權交到瑟瑟手中。而瑟瑟,竟然還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狄曲頓時已然服氣。

  「屬下冒犯,請小姐責罰!」狄曲躬身道。

  瑟瑟凝聲問道:「狄曲,已經四年了,三萬兵何在?糧草你們都是如何解決的?」

  狄曲答道:「一直沒有小姐的消息,沒有糧草供應,所以這幾年,屬下讓他們漸漸融入到百姓之中了。如若小姐需要,隨時可以集結。」

  瑟瑟站起身來,負手道:「現在不需要集結,我此次來,一來是要見你一面,再就是想要從中抽出幾十名精兵調遣。」

  「緋城便有我們的人。」狄曲說道,將聯絡點告知了瑟瑟,「小姐到了緋城,只需差人到榮昌藥房便是,他們自會集結在一起,供小姐差遣。小姐若是有什麼事情找在下,也只需讓榮昌藥房的人傳信即可。」

  「如此甚好!」瑟瑟回首,迎上狄曲的眸光,微微笑了笑。

  兩人一起從室內步出,瑟瑟大聲道:「那匹馬兒,本公子很喜歡,只是你要的價錢太貴了。」

  「那馬兒和公子一見如故,二十兩紋銀公子牽走好了。」狄曲一昏忍痛害愛的神情。

  「多謝多謝!」瑟瑟拱手施禮道,自有小廝牽了馬兒過來,瑟瑟付了二十兩紋銀。牽了馬兒,漫步離去。

  瑟瑟回到帝都,已經是兩日後了。

  只見緋城和平日裡有些不同,戶戶張燈,家家結綵,充溢著喜慶的氣氛。瑟瑟不禁有些納悶,問了街上的人才知曉,今日是嘉祥皇帝的六十大壽。瑟瑟這才記起,素芷說起過,夜無煙之所以從邊關赴京,便是奉命回來為皇帝祝壽的。

  蘭坊內,依舊一片歌舞昇平。

  紫迷和青梅已經從姑蘇回來,只有沉魚還不曾回歸。瑟瑟真有些擔心,當日她本要讓北斗或南星陪她一起去的,可那丫頭執意要北斗南星留下保護她和澈兒。如今,都半月過去了,還不曾回來,她有些擔心。

  「小姐,沉魚那丫頭機靈的很,且這幾年隨著我們也學了些武藝,足以防身。小姐莫要擔心她了!」紫迷低聲安慰道。

  瑟瑟點點頭,如今再擔心也是徒勞,只盼著她早日回來,他們也好一起離開緋城。

  不過,瑟瑟沒等到沉魚回來,當晚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夕陽西下,暮色疏淺,蘭坊之中,絲竹之聲漸起,門前車馬絡繹不斷。一樓廳內,雨蝶正在起舞,廳中看客看的如癡如醉。正在眾人看的癡迷之時,就見的一個錦衣人帶著十幾名侍衛到了蘭坊。

  「誰是蘭坊的老鴇啊?」錦衣人尖聲喊道,語氣極是傲慢。

  素芷忙迎上前去,臉上堆笑道:「客人請,不知客人是要聽曲還是要觀舞。」

  錦衣人面色生的極是白皙,素芷在青樓,也算是閱人無數,一眼看去,竟猜測不出此人是男是女。那人的眸光極其犀利,在素芷身上流轉一圈,低聲道:「既不聽曲也不觀舞,請覓一間雅室,雜家有聖上口諭宣佈!」

  素芷聞言,頓時一驚,瞬時便明白眼前之人是宮裡的太監。只是,她不明白,皇帝對她們青樓能有什麼口諭宣佈,莫非,是和主子有關?

  一瞬間素芷急得額間冷汗冒了出來,不過,也沒有辦法,只好帶著那太監向一樓雅室而去,小心翼翼地奉上茶水。

  那太監總管連看都不看那茶水,倨傲地說道:「聽說你們樓裡住著一個女子,號纖纖公子,這聖諭是給她的,你叫她前來恭聽。」

  素芷臉色一變,笑道:「公公,民女沒聽說我們樓裡有這樣一個人,纖纖公子,應該是男的吧?怎會是女子?」

  「少廢話,外面雜家已經布下了精兵,你若是不想讓全蘭坊的人全部陪葬,便叫那女子快快來聽諭!」那太監眉毛一挑,冷冷說道。

  「公公莫惱,蘭坊確實沒有公公所說之人!」素芷說道,臉上依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好,既然你說沒有,那雜家只好派人投查了,來人!」幾十個侍衛湧了過來,身上穿的都是皇宮侍衛的服飾,便上樓去搜。

  瑟瑟原本正在屋內飲茶,忽聽得樓下一陣喧鬧,杯中茶液微微一蕩。

  窗簾隨風飄起,一抹身影從窗子裡迅疾躍了進來。

  瑟瑟凝眸,認得此人是夜無煙身畔的十大貼身暗衛之一,她知曉夜無煙派了兵士護衛她,只是沒料到,竟是撥了他的貼身暗衛過來。

  「宮裡的太監總管韓朔帶了三千精兵到了蘭坊,屬下猜是為您而來的,請您速速離開此地。」

  瑟瑟起身步到窗畔,向外望去,果然窗外不遠處,隱隱約約佈滿了精兵,皆是嚴陣以待。

  瑟瑟也聽說過太監總管韓朔,據說江湖上有一門失傳的高深武功,只有男子自宮才能習練,是以由宮廷的宦官師徒傳承。這派人只侍奉皇帝和皇儲,太監總管韓朔,以及太子身畔那個老太監管寧都是習練此等武功之人。

  如今,皇帝派了韓朔前來,莫不是,要抓自己不成?看此番陣勢,必是篤定自己在蘭坊了。若果真是如此,自己逃逸後,那蘭坊的姊妹們豈不是全要為她喪命?

  瑟瑟站在窗畔,清澈的眸中閃過一絲冷冽之意。

  嘉祥皇帝!到底意欲何為?

  「請您速速離開,屬下已經安排了人手掩護!」夜無煙的暗衛焦急地說道。

  就在此時,走廊裡傳來一陣腳步聲,那些搜查的侍衛竟直接奔了瑟瑟所在的雅室,推開房門,持刀湧了進來。為首的侍衛手中執著一張畫像,見到坐在桌畔安然飲茶的瑟瑟,瞇眼和畫像上的人比對了一番,回身稟告道:「韓總管,這正是畫上之人。」

  太監總管韓朔緩步走了進來,看到瑟瑟,瞇眼笑道:「纖纖公子聽旨!

  瑟瑟愣了一瞬,倒是未曾料到,那皇帝也有旨意給她,而且,旨意給的不是江瑟瑟,而是纖纖公子。莫非皇帝並不知她的身份?可是……心中雖狐疑,瑟瑟還是起身聽旨。

 

蝶戀花 016章

  「請聖諭!」韓朔拉著長調子說道,那尖利而冷肅的聲音聽的瑟瑟心中直發寒。十幾名帶刀侍衛列隊兩側,身上所穿錦袍式樣都是皇帝親屬侍衛隊才能穿的紫袍。皇帝,倒真是高看她啊!

  瑟瑟青衣落落,坦然淡定地跪在地上,靜美的臉龐如玉清冷,唇角凝著淺淡的笑意。

  韓朔展開聖旨,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聽聞蘭坊女子纖纖,舞技高超,琴藝驚人,特准今夜進宮,參加朕生辰之宴!」

  瑟瑟聞言,心,一點點地沉落下去。

  皇帝竟要她去宮中參加晚宴,以蘭坊女子之名義進宮,自然是為宴會獻藝的。聖旨上,皇帝稱她為纖纖,並未稱她為江瑟瑟。不知皇帝是真的不知她便是江瑟瑟,還是刻意裝作不知?

  不過,既然皇帝稱她為纖纖,很明顯,她在蘭坊的消息,是有心人透露給皇帝的。這個世上,知曉她便是纖纖公子的人並不多,除了夜無煙,便是風暖了。夜無煙和風暖應當都不會將她往宮中送,而太子夜無塵應當是不知自己便是纖纖公子。

  夜無涯和莫尋歡或許也知道一點,但是,他們都沒在瑟瑟面前提過,是以瑟瑟不很確定。

  瑟瑟顰眉,究竟是誰?要她進宮獻藝又是何目的?

  韓朔看瑟瑟沉吟不定,壓低聲音道:「纖纖公子,接旨吧!這可是聖諭,你是蘭坊的女子,若是抗旨,整個蘭坊的人都會為你陪上性命。」

  這一點瑟瑟早已想到了,此時由韓朔口中說出來,心還是微微一冷,清聲說道:「民女纖纖接旨。」言罷,伸出雙手,將聖旨接了過來。

  「韓公公,我們蘭坊多的是琴技高超舞藝超群的女子,譬如雨蝶的舞,墨蘭的琴曲,不如讓她們……」素芷看到瑟瑟接了聖旨,心中焦急,曼步上前,急急說道。可是,她的話還不曾說完,便被韓朔打斷了。

  「大膽,你這蘭坊是不是不想開下去了?聖上的旨意說的很明白了,只要纖纖姑娘一人進宮獻藝。難不成你還要抗旨?」韓朔尖著嗓子喊道。

  素芷其實是想讓雨蝶和墨蘭代替瑟瑟去的,看樣子不僅不可能,就連派個姐妹陪瑟瑟進宮,都不甚可能了。素芷心中焦急,臉上卻依舊陪著小心翼翼的笑容,道:「公公,既然是獻藝,總得有伴樂的,奴家的琴技也還不錯,不如陪纖纖同去。」

  「說了不用了!宮裡難道還缺了伴樂的嗎?纖纖姑娘,你也不用妝扮了,到了宮裡,再梳妝也不遲,現下該動身了。若是誤了聖上的生辰宴,那可不是小罪!」

  素芷焦急地望著瑟瑟,瑟瑟明白素芷的意思,輕輕搖了搖頭。她不能逃,如若是她一人,或許能逃走,但是,還有澈兒。就算帶著澈兒能逃走,她也不能這麼做。

  嘉祥皇帝的手段,她還是瞭解一二的。

  當年,他以福王之封,弒兄奪位,登上龍椅,成為九五之尊。嘉祥皇帝,還算是一位開明的君王,在位三十多年,內服中土,外威四夷,天下盡在其掌握之中。到了近幾年,或許是因為年事已高,行事不再雷厲風行。且對自己的臣子,也日漸猜忌。爹爹那樣忠心,也落得了被猜忌獲罪的下場。

  此番自己若要抗旨,蘭坊的姐妹們勢必屍骨無存。

  而進宮,尚不知什麼事,或許不一定就是死局。

  瑟瑟考慮清楚,便隨了韓朔,乘了馬車,向皇宮而去。

  瑟瑟並非第一次進宮,四年前,夜無煙從邊關凱旋而歸時,在宮裡舉行的那場接風宴,瑟瑟也是參加過的。時隔四年,再次進宮,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今夜的皇宮,金碧輝煌,熱鬧非凡。處處掛著八角宮燈,芙蓉,牡丹,海棠,各色名花在暗夜裡爭奇鬥妍,芬芳馥郁。

  崇德殿內,燈火瞳瞳,絲竹清越,觥斛交錯,盛宴,正是開始之際。

  來得匆忙,瑟瑟依舊是一身青衫素服,此刻到了殿外,韓朔韓總管召了幾個小宮女領著瑟瑟到偏殿去梳妝。自個兒則弓著身子進殿,去向皇帝稟告。

  幾個小宮女手腳伶俐,片刻功夫,便將瑟瑟妝扮妥當。因是皇帝生辰之宴,不能打扮太過素淨,是以瑟瑟穿了一襲淺紅色水月暗花錦裙,墨髮梳成伴月髮髻,髻上沒插玉簪,只簪了一朵剛開的粉色木芙蓉。雅致而不失俏麗,婉秀而不失冷艷。

  瑟瑟妝扮完畢,便有宮女來報,請瑟瑟進殿獻藝。瑟瑟在宮女的引領下,沿著鑲金邊地毯一直走到殿內。

  一入殿門,左側擺著一道龍鳳呈祥的屏風,屏風兩側,是飛揚的淺黃色紗曼。宮女引著瑟瑟,直接走到屏風後的琴案前。輕聲道:「請姑娘在此撫琴吧。」

  瑟瑟頷首,如若是僅僅在這屏風後撫琴一曲,然後再悄然離去,那該多好。只是,瑟瑟知曉,那是決不可能的。

  耳聽得宮女上前稟告,說是撫琴的女子帶到。

  只聽得嘉祥皇帝帶著一絲威嚴的聲音朗聲道:「准!」

  瑟瑟聞言,玉手搭在琴弦上,開始撫琴,她演奏的是一曲《清平樂》。

  泠泠的琴音,在大殿內悠悠響起。曲調激揚,熱鬧而馨歡。

  因是皇帝生辰,是以她選了這麼一首歡快的曲子,可是她內心深處,是無論如何也歡欣不起來的,心底猶有一絲忐忑,惴惴而不安。

  屏風外是一片熱鬧的觥斜交錯,熱鬧的恍如戲台,而瑟瑟,感覺自己就是那看戲之人。可是,她知曉,她並非純粹的看客,她已身在戲中。

  一曲而終,瑟瑟靜靜坐在琴案前,只聽的屏風外一道渾厚深沉的嗓音問道:「本可汗早就聽聞,貴國女子琴技高超,所奏琴曲乃天籟仙音。今夜親耳聽到,果是傳言不虛。不知本可汗可否見一見撫琴之人!」

  瑟瑟聞言,身子一僵,呼吸幾乎凝滯。說話之人,竟然是北魯國的可汗赫連傲天——風暖。

  赫連傲天那日從蘭坊離去時,曾說他還會回來的,這幾日他倒是沒去蘭坊,卻不料,竟在這裡見到他。

  聽聞北魯國和南越關係早已不和,近幾年時有戰爭。可是,眼下看來,似乎不是這個樣子。何時,南越和北魯國的關係又趨於和諧了?可見,是已經達成了議和的協議。這應當也便是近幾日的事情吧!

  當日,在蘭坊,自己偶然撫琴,便被赫連傲天聽出來是她所奏。而今夜,他也定是從琴音裡聽出了是自己,是以要見自己。還是,自己的進宮本就和他有關?

  這一瞬,千般滋味湧上心頭,赫連傲天是知曉自己在蘭坊的,也知曉自己便是纖纖公子,那麼今日之事,十有八九就是他的主意了。可是,他讓自己進宮做什麼?

  瑟瑟正在輩眉凝思,眼前的屏風一轉,她整個人已然展露在殿內之人的面前。瑟瑟低眉撥弄了兩下琴弦,定了定心,曼步走上前去,唇邊掛著清淺適度的笑意,盈盈拜倒道:「民女纖纖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嘉祥皇帝溫和中略含威嚴的聲音傳來。

  瑟瑟依言起身,殿內的光線有些刺目,她從屏風後乍一出來,有些不適應。瑟瑟垂首凝立,只覺得前方影影綽綽,坐滿了王公大臣。

  「抬起頭來!」嘉祥皇帝溫和地開口。

  瑟瑟聞言,盈盈抬頭,靜靜地望向前方。正前方朝南方位是帝后的專座,隨後兩排傾斜放置的是各宮嬪妃的位子,最後則是各國使臣和大臣的座位。

  璿王夜無煙,太子夜無塵,逸王夜無涯,以及伊脈國國君莫川還有諸多小國的使臣都在席間落座。

  眼前,無數張面孔向她望來,起初,似乎都沒將她這個撫琴的蘭坊女子放在心上,待她抬頭,看清了她的容顏,俱是一愣。

  瑟瑟知曉眾人何以這般發愣,只因夜無煙身畔的墨染。很顯然,夜無煙根本沒料到瑟瑟今晚會出現在宴會上,是以,才帶了墨染來吧。

  此時,他一襲明紫色雲錦宮服,腰繫同色雲紋玉帶,墨髮高束,玉簪箍發,和四年前宴會上初見時妝扮有些相似。且,身畔也有另一個女子相依相偎。

  他沒有看瑟瑟,手中執著酒杯,犀利的眸光凝注在杯中酒液上,薄唇上揚,勾起一個完美的弧度,看似在笑,唇角,卻隱含一絲肅殺的冷峭。

  對於這個和璿王王妃模樣相似的女子,眾人雖然腹議,卻誰也不曾出聲提及。

  赫連傲天從座位上起身,大步走到瑟瑟面前,低首凝視著瑟瑟,眸中,流露著脈脈深情。由於赫連傲天高拔的身軀阻住了皇帝的視線,瑟瑟凝眉,小聲問道:「你要做什麼?」

  「瑟瑟,抱歉,我一定要帶你走!」赫連傲天揚眉笑道,低沉的語氣裡暗含著一抹勢在必得的堅定。

  「你……」瑟瑟咬牙,心底十分不快。

  赫連傲天卻已經轉身,朗聲說道:「陛下,本可汗對纖纖姑娘一見傾心,願以和親之禮,迎娶纖纖姑娘為本王閼氏。自此北魯和南越化戰爭為和諧,永世交好。」

  此語一出,席間一片驚詫的抽氣聲,堂堂一國之君,竟迎娶她們南越青樓女子,這也就罷了,竟然還要娶她做閼氏。北魯國的閼氏等同於皇帝的皇后,那可是一國之母啊。這個青樓女子,何德何能,何其有幸,竟然能得到赫連傲天的傾慕。

  席間不乏有女子扼腕歎息,早知赫連傲天喜歡聽琴,她們也早該去獻藝的,或許也能有幸博得可汗青睞,只可惜,悔之晚矣。

  赫連傲天話語,聽到瑟瑟耳中,一字一句,無疑便是一道道驚雷轟過。腦中瞬間有些空白,不能思想。

  怎能不驚詫呢!?

  當年,在草原上當眾送她白狼皮時,雖有些驚世駭俗,但那畢竟是北魯國的風俗。而今,在南越朝堂之上,他竟然親自求親,迎她做閼氏。

  他對她的一番深情,瑟瑟不能不感動。只是,這樣的方式,她其實並不喜歡。而且,她也不想做他的闋氏。

  「好,朕原本要公主和親,既然可汗喜歡纖纖姑娘,朕就封她為「纖纖公主」,與可汗聯姻,世代交好。」嘉祥皇帝朗聲說道,又轉首對太監總管韓朔道:「韓朔,擬旨!」

  瑟瑟眼見得赫連傲天和皇帝一番話,便定了她的終身,而她這個當事之人,竟然一點說話的餘地都沒有。

  韓朔擬好了聖旨,走到瑟瑟面前,又當眾宣讀了一遍,言罷,示意瑟瑟接旨。

  瑟瑟跪在地上,雙肩微微顫動,身軀內,似乎有一道勁氣,隨時都會迸發而出。風暖啊風暖,何以要如此逼她!難道,他不知她的性子?或許,他是太瞭解她的性子了,縱然千般不願,也不會連累了旁人。是以,他才搬出皇帝來賜婚和親之舉吧。

  這個聖旨,她不想接!可是,她能不接嗎?

  「父皇,既然是和親,又怎能派青樓女子前去?我南越才色俱佳的女子比比皆是,不如,父皇再擇一身家清白女子和親。」清朗溫和的聲音傳來,瑟瑟抬眸望去,竟是在眾人面前很少說話的逸王夜無涯。今日,他也是盛裝出席,玄色王服,頭戴玉冠,俊美貴氣,只是一向淡然的臉色,有些暗沉。

  「逸王所言極是啊,請聖上三思!」幾個老臣隨聲附和道。

  現如今,北魯國可汗或許喜歡這個女子,不在意她的青樓身份。可是,他日這個女子若是失寵,赫連傲天便可以南越著青樓女子和親侮辱他為由,再次挑起戰爭。

  「可汗是重情之人,既然喜歡纖纖姑娘,自不會再看上其他女子。朕遵從可汗的意思。」皇帝悠悠說道。

  瑟瑟心中明白,皇帝既然派了韓朔私下將她請到了宮中,很顯然,便早已和赫連傲天達成了協議,此時自然不會更改。

  眾人知皇帝聖意已決,皆不再說話。就在殿內氣氛漸漸凝重之時,只聽得夜無煙的聲音淡淡傳來,「父皇,兒臣有一言!」


蝶戀花 017章

  皇帝側首望向夜無煙,微笑道:「皇兒,有話但講無妨!」

  夜無煙放下手中酒杯,逕自起身,深斂的眸光凝視著皇上,定定說道:「父皇,既是和親,是否也應當徵求一下這位姑娘的意思。」溫文的聲音表面聽不出半分不妥,可那微微上挑的尾音卻是難以言喻的暗潮洶湧。

  嘉祥皇帝聞言,哈哈一笑道:「皇兒,朕封她為公主,這是何等的榮耀。她嫁過去後,便是可汗的閼氏,這又是何等的尊貴。你說,世間哪個女子會不願意呢,這還用問嗎?」

  「父皇,世間女子,並非都是戀慕榮華富貴的,纖纖姑娘或許就是其中之一。」夜無煙沉聲說道,微微挑高的眉毛看不出他是何心緒。

  「璿王,你又是如何知曉這位姑娘不是那樣的人呢?」坐在皇帝身側的明皇后意態閒閒地問道。

  明皇后頭戴赤金鳳冠,著一身明黃色鸞鳥朝鳳的宮服,雖不再年輕,但身材保養的極好。面上淡施脂粉,一雙眼睛嫵媚中透著一絲冷厲。

  夜無煙抬眸凝視著明皇后,眼底眉梢不帶任何笑意,淡淡說道:「纖纖姑娘琴曲中透著一絲孤傲,懂琴之人,自當能從她琴曲裡聽出她的性情!本王想,皇后也應當能聽出來吧?」

  他不動聲色地瞇起眼,面上仍然淡淡地笑著,可那笑容之下,掩藏的卻是冰冷的沉鬱。

  明皇后被夜無煙的話噎了一下,眉梢挑了挑:「本宮倒是聽出來了,只是,可汗給她的可不僅僅是榮耀,還有深情。深情,天下女子無不求之,纖纖姑娘想必亦是如此!璿王這般關心纖纖姑娘,莫非也喜歡她不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確實喜歡她。」夜無煙淡淡說道,一字一句,字字珠璣。殿內宮燈映亮了他長身玉立的身影,他唇角勾著一抹淺淡的笑意,那絕代風華的身影,看上去篤定而翩然。

  明皇后聞言,唇角勾起一抹不動聲色的笑意。

  瑟瑟倒是未曾料到夜無煙會當著眾人的面,說喜歡她!忍不住抬首望他,卻見他正向自己望來,深不見底的黑眸中,俱是濃濃的情意。眸光更似膠著一般,半晌未曾移開。

  赫連傲天淡淡挑了挑眉,夜無煙的反應,並不出乎意料。

  那夜,他從蘭坊離去,思前想後,便覺得雲輕狂那個隨從很可疑,能一掌將他推離,當世沒有幾人,夜無煙當是其中之一。是以,他猜測,雲輕狂的那個隨從,十有八九是夜無煙。夜無煙既然易容去見瑟瑟,可見瑟瑟眼下情境堪憂。

  他心中酸澀難言,說實話,他有些嫉妒這個男人。

  他知曉,自己若再不出手,便會再一次和她擦肩而過。

  夜無煙並沒有給過瑟瑟幸福,所以,這次他無論如何,也要將瑟瑟帶走。

  他低眸,看到瑟瑟靜靜跪在那裡,良久沒有接旨,一顆心頓時沉了又沉,臉色也漸漸變得暗沉。

  他凝立在瑟瑟身畔,俯身,用瑟瑟僅能聽到的聲音,低低說道:「接旨吧,我只是要帶你走!嫁不嫁我,日後你再決定。」

  瑟瑟聞言,心頭微震,抬眸望向他,心底深處,浮起更多的歉意。

  夜無煙瞧見瑟瑟望向赫連傲天,心頭一滯,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來。

  「可汗喜歡她,璿王也喜歡她,皇上,這可如何是好?」明皇后笑意盈盈地轉首向皇上說道。

  皇上眸中閃過一絲不快,冷然道:「皇兒,你就不要和可汗爭了,你不是有了王妃了嗎?」

  瑟瑟心底一片洞明,看今日形勢,聖意已決,無論夜無煙說什麼,皇上恐怕都不會改變主意的。不過,看明皇后的意思,似乎和皇上並非一個心思。皇上是真心要議和,皇后卻不是。

  皇上和皇后四年前晚宴上是見過自己的,如今卻不動聲色,很顯然,是有著自己的主意。

  「陛下,難得璿王也如此情深。本宮記得,北魯國似乎有一個風俗,若是兩個男子都喜歡一個女子,可以通過對決來決定女子的歸宿,是也不是,可汗?」

  赫連傲天鷹眸中閃過一絲鋒銳,沉聲說道:「本國確實有這樣的風俗,既然璿王執意阻攔此次和親,那本汗倒是要很想和璿王切磋切磋!」

  明皇后眉頭一挑,笑瞇瞇地問夜無煙:「不知璿王意下如何?」

  夜無煙瞇眼,凝視著明皇后的笑意,澄澈的眸中凝結出冰冷的光芒,他怎會不懂,明皇后那溫和的面容之下,藏著怎樣的一昏心機。

  當年,便是這個笑意盈盈的女人,讓他差點淪為被凌辱致死的命運,娘親的早逝,也和這個女人有著直接的關係。

  今夜,她竟提議要他和赫連傲天比武。

  比武他自然不怕,無論如何,他絕不能讓瑟瑟和親。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於他而言,那簡直是剜心之痛。今夜,他終於體味到當初,她親眼看到自己娶伊冷雪時的痛苦。

  那竟是這般痛徹心扉嗎?

  一抹苦澀的笑意在唇邊綻開,雖然,他已經失去了五成的功力,眼下,不一定能抵得過赫連傲天,但是,縱如此,他也絕對不允許他嫁給別人。

  夜無煙冷笑著頷首,還不及開口,就聽的一道清凌凌的聲音傳來,「纖纖謝皇上皇后恩賜,纖纖自願到北魯國和親。」

  言罷,瑟瑟默默站起身來,伸手接過了韓朔手中的聖旨。

  一殿的寂靜,夜無煙感覺到瑟瑟的話,就像一根鋒利的針,猛地穿透了他的心。他軒眉微微一凝,臉色,在一瞬間化為蒼白。

  她竟然答應了!

  方纔,她跪著一直不曾去接聖旨,他一直以為,她根本就不願嫁給赫連傲天。可是,她卻答應了。他想起那夜她和赫連傲天深情綿綿的擁吻,夜無煙感覺到自己一顆心似乎瞬間碎裂,他似乎能聽到那種碎裂的聲音。

  她,難道說,已經喜歡上赫連傲天了嗎?

  自願去和親,她到底知曉不知曉和親的意思啊!

  她是真的喜歡上赫連傲天了嗎?

  他坐回到座位上,左手抓住扶手,五指掐印不覺深陷成溝。右手執杯,他鬱鬱地飲盡杯中烈酒,卻一絲甘美的味道也不曾嘗出來,只感到滿腔苦澀猶如黃連入腹,難以下嚥。

  皇上聞言,龍顏大悅。皇后卻是暗暗咬了咬牙,臉色也有些暗沉。

  皇上微笑道:「既然如此,便以公主之禮,賜住玉錦宮,擇日完婚。」

  「父皇」……」夜無涯站起身來,唇動了動,最終卻沒有說什麼,又靜靜地坐了下來。

  坐在宴席一角的是伊脈國的國君莫尋歡,他身著伊脈國國君的宮服,妝扮極其儒雅,一張絕美的臉龐上,神色淡淡。那雙瑰麗漂亮的黑眸,不曾望向任何人,他似乎完全沉浸在美酒之中。

  明皇后看到無涯再次為了瑟瑟起身,美目一瞇,玉手將手中絲帕擰了又擰。她忽而側首對皇上說道:「陛下,無涯年歲也不小了,這些年他一直孤身一人,是否也該給涯兒擇一門親事了?」

  夜無涯也是她的親兒,可歎這個孩子一直心性淡泊。什麼都不去爭,一直以來也得不到皇上的寵愛。皇后心中,其實是對這個孩子更加寵溺的,她不能給他天下。是以,在親事上,一直遵從他自己的意願,要他自己尋合意的佳人。可是,幾年了,他始終未曾找到合適的人選,且今夜看著形勢,竟是也喜歡這眼前的女子吧。否則,一向不多言的他,怎會為這個女子求情?看來,絕不能再任由他任性下去了。

  皇上聞言,淡笑道:「皇后所言極是,無涯也該娶親了。」

  夜無涯聞言,俊美的臉上掠過一絲黯淡。

  他起身,冷冷說道:「父皇,母后,無涯還沒有娶親的打算!」

  「你……你都……」皇后氣的臉色發青,無涯都多大歲數了,可是,也知曉宴會之上,不是教訓他的時候,遂壓下了心頭的一股怒火。

  瑟瑟接過聖旨,向皇上和皇后施禮告退。她從崇德殿內退出之時,並未看夜無煙,只是,她可以感覺到身後,有幾道犀利的眸光追隨著她。其中有兩道,似乎燃燒著火焰,幾乎將她的後背灼穿,她不用回頭,也知曉是誰!

  殿內依舊歌舞昇平,殿外是一片夜涼如水,清冷的月光灑落在整個皇宮。月光燈光將宮殿上的琉璃瓦映襯的粼粼閃爍,在這璀璨之中,那些飛簷翹角向著不同的方向伸展。

  幾名身著紫紅衣袍的內侍在前面引路,瑟瑟隨著他們穿過慶華門,便來到後宮的深深庭院。長長的御街在眼前延展,一座座大小不一的樓台殿宇星羅密佈,錯落有致。

  走了一盞茶光景,便來到了玉錦宮。

  這是一處不算大的宮室,裡面亭台水榭,曲徑幽閣,竹橋蘭槳,嬌花疏落,景致典雅。

  一路上,據引路的內侍說,正殿居住的是皇上寵愛的七公主錦繡公主。瑟瑟便被引了到左側的偏殿之中居住。

  瑟瑟倒是聽說過錦繡公主的,據說這位公主極擅女紅,是以封為錦繡公主。嘉祥皇帝子嗣不少,雖現在只留有三位皇子,但公主卻是有八九位。

  自有宮女到屋內去打掃收拾,瑟瑟凝立在夜色之中,靜靜望著天上那勾弦月。夜色之中,有嫩黃嬌紅的花綴於綠葉之間,芬芳馥郁。

  瑟瑟淡淡輕笑,這皇宮內院,果然是氣派華麗。

  只是,繁華如掠影,一切都不在她心間,袖間的玉手早已緊緊握住,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眸中冷意如冰河乍洩。

  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瑟瑟回首,只見一個妝扮嬌美的女子進了玉錦宮,身後尾隨著幾個綵衣侍女。

  「你們,在這裡侯著吧!」那女子嬌聲說道,聲音清脆如黃鶯嬌囀。

  她丟下幾名侍女,穿過花間,逕自向瑟瑟走了過來,在她面前站定,一雙水晶般的靈動的眸子,上下打量著瑟瑟。

  這女子大約十六七歲,著嬌紅宮裝,挽新月髮髻,簪梅花玉簪,妝扮雖隆重,卻不失清雅。肌膚晶瑩如雪,眉宇間隱有一股天然的清郁氣韻。雖然不是絕美,但那種雅弱美態,令人一見之下,心中暗生憐愛之意。

  「可汗一定是極愛你!」她端詳瑟瑟良久,竟迸出這麼一句話來,語氣間,隱有一絲失落。

  瑟瑟微微凝眉,未曾料到,她會直截了當說出這樣的話來。正待說話,就聽的她又補了一句:「我六皇兄肯定也極愛你!」

  瑟瑟聞言,知曉她便是居住在這玉錦宮的錦繡公主,她口中的六皇兄自然指的是夜無煙。夜無煙愛她嗎?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她何以說的如此篤定,

  「你是錦繡公主?」瑟瑟淡笑著問道。

  「是!」錦繡公主清聲答道。

  「你是不是被逼的,如若真是那樣,我可以替你去和親!你留下來嫁給六皇兄!」錦繡公主語意驚人地說道。

  瑟瑟詫異地看了一眼錦繡公主,這個公主,知曉自己在說什麼嗎?替她和親!?瑟瑟抬眸,仔細端詳著錦繡公主,注意到她眉間那一抹失落之色,隱隱感受到這個少女的脈脈情愫。

  如若可以,她願意撮合他們,可是……眼下,恐怕不是絕好的時機,而她,根本就沒有一點把握。

  她微笑著道:「多謝公主,纖纖是自願的。」

  瑟瑟微笑著向錦繡公主施了一禮,便穿過花間,向偏殿而去。

  室內,潔淨無塵,她坐在繡著牡丹的刺繡屏風前,紫檀木的香案上擺放著宮扇,紫玉香爐裡填滿了香料,淡香裊裊。

  瑟瑟坐在殿內,一顆心漸漸地沉落。

 

蝶戀花 018章

  夜色深沉,蒼穹似墨,月兒不知因何躲到了雲後,只有幾顆星子閃耀著稀薄的微光。

  屋內,鏤空雕花的窗門緊閉,微弱如螢火的燭光灑了一室的昏黃。瑟瑟將所有隨侍的宮女全部遣了出去,但是她知曉她們並沒有走遠,恐怕還是帶了監視她的使命。

  她在室內緩緩踱步,一步一步,輕巧卻也急促,一如此時,她跳動的心。

  雖然已經知曉,風暖不會為難她,但縱是如此,心中仍是有一個疙瘩。這可是和親啊!就算日後風暖願意放她離去,可是……雖然這件事是他挑起來的,她也知他存了一些私心,可是若是和親後,再棄他而去,她心裡還是會有歉意的。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去和親。

  但是,她也知曉,聖意已決,除非她能逃出去!

  她不想依靠任何人,她只想依靠自己的能力離去。可是,她能逃出去嗎?」

  「奴婢參見逸王殿下!」門外傳來宮女的問安聲。

  沉重的門被緩緩推開,夜無涯藍衣華冠,靠在門邊,夜風從門口灌入,輕袍緩帶,隨風飛揚。那張精緻而清俊的面容上,透著一絲沉沉的郁色。

  「民女纖纖參見逸王!」瑟瑟緩步迎上前去,深深施禮道。

  無涯抬起頭,深幽的黑眸靜靜瞅著她,瞬息之後又不動聲色地挪開,聲音略有些嘶啞地說道:「瑟瑟,不要裝了,你真的以為我認不出你嗎?」

  無涯一向是雲淡風輕的,縱然當初她拒絕了他的情事,也沒見的他多麼的失落,或者沉痛。抑或是他隱忍的功夫比較高。可是,今夜,瑟瑟無論怎麼聽,都能聽出他聲音裡面深深的沉痛。

  那是一種絕望!

  想起他在殿上曾為她說話,瑟瑟心中一沉,她已經明確地拒絕他了,難道說,無涯,還在喜歡她嗎?而這麼些年,他都沒有娶親,也是因為她嗎?一瞬間,瑟瑟覺得自己的罪過真是大了,當初,她明明已經直言拒絕他了。無涯,何以要如此情癡啊!

  「無涯,進來坐吧!」瑟瑟盈盈淺笑著招呼,調侃道,「我現在是公主了,你是不是也該叫我一聲妹子了。」

  無涯聞言,眉間的郁色愈加深濃了,他臉色凝重地看著瑟瑟的笑顏,道:「你真的要嫁給赫連傲天,你喜歡他?」

  窗外,無邊的黑暗之中,一股不同於大自然的凌厲的風飄過,瑟瑟唇邊,忽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啊,」瑟瑟側首看向無涯,展顏笑道,「我記得之前和你說過,我要找一個令我欣賞,可以和我比肩的男子,你不覺得赫連傲天就是那樣的男子嗎,何況,我嫁給他,還可以使北魯和南越兩國友好,這不是很好嗎?」

  「啪」,窗外,似乎有樹技斷裂的聲音傳來。

  「無涯,我知曉你關心我,但是赫連傲天待我真的很好,我想,我跟了他,日子會過的很好的。」瑟瑟輕輕說道。

  夜無涯身子顫了顫,他還沒有來得及變強,她已經尋到了可以和她比肩的那個人了。

  似乎有一股蒼涼的風灌入到心頭。

  那令人驚艷的邂逅,那香風撲鼻的一拳,那情竇初開的念想,那一刻刺膚的疼痛,原來都是老天給他開的一個玩笑。

  一個有緣無份的玩笑!

  燭火搖曳,在夜無涯的臉上映上了深深淺淺不同的光影,良久,他低低說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衣袂飄飛捲起一股冷風,將燭焰映的搖曳不定。

  瑟瑟望著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的身影,唇邊,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

  慶華門外,夜無煙的侍衛金堂默立在夜色之中。身旁的侍衛提著一盞琉璃宮燈,搖搖曳曳的火焰在沉沉烏黑中流動,幽幽晃晃地。

  遙遙看到一道修長的身影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了過來,金堂心頭一滯,提著琉璃燈迎了上去。

  「王爺……」話一出口,卻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微弱的燭火映出夜無煙的容顏,修長的軒眉深深凝結,似乎承載著揮不去的沉痛。而那張凌厲深幽的鳳眸,似乎被抽去了靈魂一般,空洞而茫然。

  這還是那個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璿王嗎?看著他那雙黯沉的雙眸,金堂握著琉璃燈的雙手開始輕輕的顫抖。

  「王爺,您可要想開些!」金堂沉聲說道,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來安慰王爺。四年了,他就看著王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活著,終於有了王妃的消息,卻要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王爺對王妃的感情,他是最清楚的,這件事情對王爺來說,會是多麼的殘忍啊!

  夜無煙抬眸,望著沉沉的濃郁的夜色,他想起方才聽到的話。

  他是要救她出宮的,透過半開的窗子,看到無涯在屋內,他便沒有進去。可是,他未曾料到,他會聽到這樣一句話。

  她喜歡赫連傲天!她親口說的!

  她喜歡赫連傲天!

  她喜歡赫連傲天!

  ……

  這句話就像咒語一般,在他腦中不斷地嗡鳴!

  他也曾經猜測過,經過了四年,她是否一點也不再愛他了。畢竟,當年,他那樣深重地傷害過她,她對他死心,恨他,移情別戀都並不奇怪。可是,他沒有勇氣問這句話。未曾料到,就算不問,他依舊是聽到了答案。

  而這答案是這樣的令人難以承受!

  冷意一絲絲襲上心頭,心,一點一滴地結成了冰,心口猛烈地震撞著,他覺得氣虛難穩,甜味滑過喉間,眼前一片逐漸模糊的視線。耳邊再也聽不盡任何的話語,一切似乎都幻化成了悲涼的風聲,潮水一般湧出,不可抗拒地纖結著他的感官!

  他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宮外走去。

  就這樣結束了嗎?

  這一段刻骨銘心的情事!?

  他忽然覺得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他忽而轉身,欲再次向慶華門衝去,不管如何,他都要再問個清楚。

  他的眸光掠過金堂,步伐忽然一頓,他看到金堂身畔空空蕩蕩的。

  「墨染呢?」夜無煙心頭一震,冷聲問道。方纔,他急著去玉錦宮尋瑟瑟,是以讓金堂看著墨染,可墨染在哪裡?

  金堂心頭一涼,方才王爺走後,那個墨染吞吞吐吐說有事,看樣子是要去茅房,金堂便派了幾個侍女隨著她去了。那幾個侍女都是武中高手,對付那個墨染還是綽綽有餘的。此時,王爺問起,他才感覺時辰是有些長了!

  「你們,快四處找找去!」金堂冷聲命令道,手心裡,隱隱冒出了冷汗。

  不一會兒,一個侍衛急匆匆奔了回來,急急稟告道:「稟告王爺,出事了,王妃不在,那幾個侍女都中了毒,現下都昏迷著呢。」

  夜無煙尾隨著過去一看,只見那幾個侍女都躺倒在一處花圃的花叢裡,每個人的臉色都發青,似乎是中了厲害的毒藥。

  皇宮裡的侍衛已經發現了,也都提著燈籠聚了過來。

  夜無煙心頭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方纔還暗沉的黑眸一瞬間灼亮的駭人,平日溫文爾雅的從容,已被出鞘般的鋒寒取代,全然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令人打心裡覺得膽寒。

  「金堂,隨本王立刻去蘭坊!」夜無煙冷冷說道,深沉黝亮的黑眸中帶著一絲令人膽寒的光芒,似兩簇刀光,說不出的鋒利。

  他施展輕功,快速向宮門外奔去,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便衝到宮門口,從禁衛軍那裡要了幾匹馬兒,一行人,飛速向蘭坊奔去。

  夜已經深了,天空黑壓壓,無星無月,就如同此刻他的心情一般,黑壓壓暗沉沉。靜的駭人的大街上,只能聽到馬蹄聲,得得得……急匆匆的,好似激烈的鼓點,敲的他心急如焚,敲的他心如刀割。

  他一直在防著那個墨染,之所以還沒有除去她,是因為想要從她身上摸出她背後的敵人。因為他雖然知曉,她是夜無塵派來的,但是,她的主子,並不是夜無塵。

  今夜,因為瑟瑟和親一事,他心情煩亂,竟然忽略了她!如若她對澈兒不利,要他如何承受!?

  夜風冷冷地吹拂著,衣袂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胯下的馬兒已經奔的最快了,夜無煙猶嫌慢,甩著鞭子抽打著馬背。

  當看到蘭坊燈火旖旎的大門時,夜無煙飛身從馬背上縱起。身後,馬蹄一軟,栽倒在地上,馬兒已經累的口吐白沫了。

  蘭坊。

  門前寶馬香車不斷,門裡,絲竹聲不斷。大廳內的高台上,一個粉衣女子正在曼舞。

  夜無煙帶著肅殺之意,衝到了門內。素芷認出眼前這個俊美冷酷的公子,正是那夜為小公子驅毒的璿王,雖然,她不是很清楚他和主子之間的事情,但是,那夜,確實是他為小公子驅毒的。素芷微笑著迎了上來,引著夜無煙到了一樓雅室。

  「我問你,你家小公子呢?無邪小公子!他在哪裡?」房門一關上,夜無煙無暇顧及其他,趨步上前問道。

  素芷盈盈笑道:「方纔纖纖姑娘回來,領了無邪小公子出去了。王爺,您是要找無邪小公子,還是找纖纖姑娘?」

  夜無煙聞言,忐忑的心,在剎那間便掉進了無底的深淵,冷的徹骨,痛的令人窒息。他的孩子!

  「出去了,去哪裡了?」夜無煙的聲音,一字一句,幾乎令人膽寒,週身瀰漫出一股強烈的殺意。一瞬間,令人感覺到冬天提前來臨了。

  素芷臉上的笑容一僵,這一刻,她明明白白地察覺到眼前之人眼神中莫名的肅殺之氣。這種冷漠眼神,她從未見過。一瞬間,她只覺得背脊發涼,直到此刻,她才算見到了傳聞中璿王酷冷的一面。

  原來,溫和儒雅不過是一張用以遮掩真面目的面具,他真正的情緒隱蔽在心中,一旦那情緒奔瀉而出時,是任何人都無法阻擋的強大洪流。

  「我也不知道,她說,帶孩子出去走走!」素芷喃喃自語道,難道有什麼不妥嗎?

  夜無煙緩緩起身,俊美的鳳眸中射出兩道冷銳的精光:「聽著,那個帶走小公子的女子,不是你的主子,雖然她生的和你的主子很像。你的主子現在被聖上囚在宮中,過幾日便要和親到北魯國。小公子失蹤這件事,如果,你家主子問起,你就說……」夜無煙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說道,「你就說,是我帶走了!千萬記住了,還有樓裡其他人,她的侍女,青梅紫迷,你都叮嚀好了!」

  素芷聞言,只覺得耳畔有如驚雷轟過,「你說的是真的嗎?」她是聽主子說過,璿王府有一個和她生的相像的女子,可是,方纔她並未發現不妥。

  難道,竟然是那麼的相像嗎?

  「可,可是,為什麼不告訴主子實情,為什麼說是你帶走的!」素芷問道。

  夜無煙回身,冷冷說道:「因為那孩子是本王的,如果是本王帶走了,最起碼,她不用擔心孩子會出現什麼意外,如若是別人帶走……」夜無煙閉了閉眼睛,沉重,緩慢地說道,「你覺得,她能夠承受嗎?」

  素芷臉色蒼白地望著夜無煙,原來,小公子是璿王的。主子能夠承受嗎?小公子寒毒發作,她已經看到了主子痛徹心扉的樣子了,如若,知曉了孩子失蹤了。

  素芷眼前一片模糊,她頷首道:「好,我可以告訴她是你帶走的。可是,請璿王,您一定要全力尋找小公子!」

  夜無煙攥了攥拳頭,他知曉,擄走澈兒的人,針對的是他。如若達不到目的,孩子是暫時不會有危險的。


蝶戀花 019章

  五月十一日,是瑟瑟和親的日子。

  這一日的天色不算好,一大早,天空便飄起了細細的雨。好在是春雨,沾衣不濕,淅淅瀝瀝,落地無聲。落在花朵綠葉上,斑斑點點,宛若涕淚。煙雨樓台,是南國的景致,整個皇城也完全沉浸在迷濛的煙雨中。

  天色濛濛亮,玉錦宮便忙碌起來,嘉祥皇帝是完全按照嫁公主的禮節來嫁瑟瑟的。

  一大早,瑟瑟初起身,便有宮女服侍瑟瑟用花瓣沐浴,然後,將昨日新做好的嫁衣為瑟瑟穿戴停當。有宮裡的嬤嬤為瑟瑟梳頭,戴鳳冠,瑟瑟如同木偶一般,任憑這些人為她妝扮。

  妝成,嬤嬤抽了一口氣,忍不住讚歎道:「公主真是天香國色!」她身處後宮,見過多少嬪妃娘娘,算是閱美無數,但還是被瑟瑟的容顏撼動。

  瑟瑟如今,已然是二十二歲,可是,看上去依舊是十七八歲芳齡。容貌清麗雅致,氣質華貴高雅,風姿楓逸出塵。令人看了,錯不開視線。

  嬤嬤起身,為瑟瑟眉間貼了兩瓣指甲大小半月狀的嫣紅花瓣,那一抹嫣紅,為她那清新動人的氣韻裡,添了一股薄薄的嫵媚,更加魑惑。

  終於要和親去了!

  瑟瑟低低歎息一聲,眸光透過窗子,望向窗外。被雨水浸透過的村葉格外的鮮嫩蒼翠,駐留在上面的水珠,一棵棵,好似圓潤的珍珠一般晶瑩。一株株深綠的枝幹間,掩映著朵朵黃燦燦、粉嫩嫩、紅彤彤的花兒,奼紫嫣紅,很美麗。

  可是,此時的瑟瑟什麼也無心欣賞。

  三日了,這三日瑟瑟在宮中總有些心神不寧,可是身在宮中,和宮外斷了聯繫,也不知澈兒青梅還有紫迷在蘭坊好不好,不知沉魚回來了沒有。不過,有夜無煙的侍衛保護著,應當不會有什麼事吧?

  赫連傲天居住在皇城裡北魯國的館驛內,這幾日,按照禮節,也是不能到宮中來探望她的。今日,他會從館驛出發,到皇宮將她接出去。

  事已至此,她只能等著赫連傲天將她接出去了。

  這三日,夜無煙一次也沒露面。

  那夜,她和夜無涯說話時,感受到了窗外的動靜,雖然很輕,但是,她還是猜到那一定是他了。是以,她才說出喜歡赫連傲天的話語來,一來是要無涯死心,二來,也是要他不再糾纏。

  果然,她聽到了樹枝斷裂的聲音,看到他飄然而去的身影。

  這一次,他應當是徹底對她絕望了。

  終於,一切都結束了!

  那一場令她差點為之付出生命情事,終於結束了!

  雨水,落在地上,濺起一個又一個淺淺的小坑,好似宿命的腳印,很淺,卻也無法輕易消失。

  她淡淡地從妝台前起身,視線透過半開的門,看到無邊細雨中,一柄蘇州的細骨藍雨傘盛開在玉錦宮的屋外,就好像一朵盈盈的藍花。而傘下,夜無涯站在那裡,一襲淡藍色衣衫,在雨裡曼卷。

  藍衫!

  瑟瑟似乎是第一次發現,無涯喜歡穿藍衫!她想起四年前,她從黑山崖上跌下來時,那個將她救起來的藍衫公子。心頭忽然一陣發冷,難道,那個人是無涯?怎麼可能是無涯呢?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猜測,如若是無涯救了她,何以不讓她知道呢?

  瑟瑟搖搖頭,為自己的想法褻瀆了純淨的無涯而懊惱。

  無涯站在雨地裡,沒有上前來,只是在遠處默默地望著她。他的眼神,瑟瑟真不知自己該如何形容無涯的眼神,似乎是蘊含著太多的東西,濃濃的,讓她不忍心去看。

  瑟瑟忽然覺得心酸,對於無涯,她是有著深深的歉意的。

  這一世,無論他和她是相隔千山萬水,相距天涯海角,還是近在咫尺,一線之隔,對於他們而言,都是同樣的遙遠。

  無涯,對不起!

  瑟瑟抬眸,秋水般的眸子望向無涯。

  無涯似乎是看懂了瑟瑟的話,唇角一勾,凝出一抹淺淡溫柔的笑意,可是,笑容的背後,那份淒涼和苦澀,或許只有他自己能體味到。

  「纖纖公主,錦繡公主來探望公主來了。」身畔的小宮女低聲說道。

  瑟瑟翩然轉身,凝視著踏入屋內的錦繡公主。回身的那一刻,妝成的瑟瑟,讓錦繡公主眼前一亮。

  所有的字句都無法形容她的美,或許不是美,是那種流轉動人的光芒,那種仿若天成的風華和神韻,那種令人著迷的冷凝和請澄,令人無法逼視。

  面對瑟瑟的風華,錦繡公主有些黯然,微微側首,示意身後的宮女將手中的錦盒呈了上去。

  「姐姐,錦繡知曉,瑟瑟不喜歡那些俗物,所以,這幾日連夜為姐姐繡了一方帕子。希望姐姐能喜歡!」錦繡軟語說道。

  瑟瑟打開錦盒,拿出那方帕子。月白色柔軟的白絹,上面繡著《蝶戲牡丹》的圖案。

  瑟瑟於女紅一道,並不太精通,但是,還是看出這副刺繡的與眾不同來。這繡品色彩清新高雅,針法豐富,針腳細密、刺繡的花兒不聞猶香,稱得上繡工精巧細膩絕倫。要繡出這麼一件繡品來,三五天功夫勢必是要熬夜的。

  錦繡公主明明是喜歡赫連傲天的,而她就要嫁給赫連傲天了,她竟然還為她繡了這麼一件禮物,這比之首飾珠寶,更見情意。她們二人,只不過是初識,之前並無情意,公主的這份心,令她很感動。

  「謝謝公主!」瑟瑟施禮謝道。

  她細心地將那方帕子收好,這件禮物,與她而言,無疑是一份厚禮了。

  時辰已到,宮裡的執禮大臣,內侍宮女執著儀仗領著赫連傲天浩浩蕩蕩來接瑟瑟。瑟瑟如今是嘉祥皇帝冊封的公主,又是北魯國國君赫連傲天的閼氏。身份自當不低,且,自古和親,一去便位尊一國之母的更是少之又少。

  是以,這親事辦的相當豪華和氣派,極盡鋪張。

  瑟瑟頭頂著喜帕,被宮女們攙扶著上了轎子。轎子沿著寬敞的御街,一路走了出去。花炮和鼓樂喧騰的追了一路。

  出了皇宮,花轎隊伍可得緋城各個街道的官民如潮般過來看熱鬧。瑟瑟原本打算讓赫連傲天的迎親隊伍路過蘭坊時,她去將澈兒接出來的,可是,眼下,看這情況,還是不方便直接去的。此時,她名義上是皇上的公主,去青樓似乎不妥。

  瑟瑟心頭正在煩躁,身側的窗簾開了,只聽得「扣扣」的敲窗子的聲音,瑟瑟掀開紅蓋頭向外望去,只見赫連傲天正從馬上俯身,伸指挑開轎簾,向她望來。

  四目相對,赫連傲天明顯一呆。

  他去接瑟瑟時,瑟瑟便蒙著紅蓋頭,讓他想要一窺芳容都不能。此時,看到瑟瑟的容顏,心頭一凝,眸光癡癡地凝視著瑟瑟的臉龐,一瞬間,將要說的話忘記的乾乾淨淨。

  「赫連,有什麼事?」瑟瑟被他熾熱的眸光看的臉上一熱,凝聲問道。

  赫連傲天聽到瑟瑟的話,被勾走的魂才算歸竅。他低低說道:「我一早去蘭坊接無邪小公子了,可是你那樓裡的姑娘不讓我見他,也不讓我接,說是非要你親自去接。我看,一會兒,花轎出了城,送親的儀仗回去後,我們兩個偷偷到蘭坊去將無邪接出來!如何?」

  瑟瑟未料到赫連傲天這般細心,還惦記著澈兒,心中感動,頷首道:」好!」頓了一下,又說道:「多謝!」

  瑟瑟的道謝,在赫連傲天的心上鑿了一個洞,一股無法言語的沉悶堵在胸口。她依舊感謝他,證明她心裡還是不曾將他當作自己的夫君看待的。他明白,她之所以肯嫁他,是因為他大殿上的那句話——嫁不嫁他,日後由她決定。

  如若沒有這句話,他想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和親的!想起來有些悲哀,不過,他總算是肯隨他走,這就好,他堅信,在以後的日子裡,他可以用自己的深情融化她那顆倔強的心。

  花轎從緋城最繁華的街道穿過,途經臨江樓。

  臨江樓畔的二樓雅室,夜無煙靜靜坐在窗畔,雙手撐著前額,黑亮的墨髮披散而下,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容。他就那樣一動不動的,彷彿石化了一般,無人知曉,他到底在這裡坐了多久,也許是剛剛來,也訐已經維持著這個動作整整一個晚上了。

  他的手中,握著一方信箋,那是他的暗衛調查出來的澈兒的消息。

  室內的光線很暗,雖看不清他的容顏。然而,他身上那濃烈的悲哀,卻是不用看清他的神色,只要你看到他的身影,便可以感受到的。

  窗外,鼓樂聲越來越近,臨江樓的客人,不管是二樓雅室的,還是一樓大廳的,都已經奔了出去,聚在街頭,觀看北魯國可汗迎親的盛況。

  「快看啊,那個騎白馬的,便是北魯國的可汗啊!」

  「是啊,是啊,原來北魯園的可汗生的這般俊氣啊,還這樣高貴霸氣。」

  「人家還很深情呢,聽說這個公主一嫁過去就是閼氏啊,閼氏,那可是一國之母的!真真是令人艷羨啊!」

  「你就是再艷羨也沒用了!」

  ……

  一陣陣的議論聲透過半開的扉窗飄到了夜無煙耳畔。

  他微微動了動,緩緩起身,將窗子整個推開,凝眸向窗外望去。

  一陣濕潤的風捲著絲絲細雨拂在他臉上,涼意從肌膚一直沁入到他的心裡。他凝眸向前望去,無邊細雨之中,一列迎親的隊伍正從窗子下經過。

  前方是迎親的儀仗隊,中間是紅色的喜轎,後面是送親的儀仗隊,再後面,是幾輛馬車,車上裝載的,是嫁妝。那喜慶的氣氛,那大紅的喜轎,那歡快的嗩吶聲,每一樣都刺痛著他的心。

  夜無煙的眸光飛速掃了一眼整個隊伍,視線便凝注在那頂喜轎和喜轎旁邊的白馬上。

  赫連傲天端坐在白馬上,完全按照他們南越的風俗,穿了一襲大紅的喜袍,胸前帶著代表喜慶的大紅花。赫連傲天的臉,今日也是容光煥發,眉梢眼角飛揚著喜悅,唇角含著快樂至極的懶洋洋的笑意。

  他的笑,那樣的炫目,明明是陰雨連綿的雨天,可是卻讓人感覺到似乎有光照進了他的心裡。那種喜悅是由內而外的,是發自內心的,是幸福的。

  一股無法言喻的悲涼堵在胸口,令他近乎窒息,一顆心不覺往深淵裡沉下去,沉下去……

  轎子漸漸地從窗前過去了,他依舊直直地凝視著。隱約看到一隻素白的手掀開了轎簾,在雨聲雨意之中,那手是那樣白皙,猶如一道閃電,映亮了他的眼睛。他看到赫連傲天從馬上彎下身去,清俊的臉貼近花轎的窗子,似乎在和轎中人說著什麼。

  這種情景,是那樣溫馨,卻又是那樣刺目。

  夜無煙身軀一震,似乎被一棒暴雨梨花針擊中,只覺得全身的毛孔都似乎被刺得生痛,連心也惶然失措地緊縮成一團,五臟六雕都隱隱作痛,似乎有種無形的力量,要在他體內壓搾出什麼來。

  他彎下腰去,一口血從喉嚨裡急遽湧出,噴灑在窗台上那株正在綻放的花株上,原本有些殘敗的黃花被血液浸染,變為妖艷的嬌紅。

  他再次起身,透過窗子,看到的只是漫天的雨霧。

  花轎已經去的遠了,遠離了他的視線。

  鼓樂聲和喧鬧聲已經歸於沉寂,空蕩蕩的寂寞又開始啃噬著他每一寸軀體和魂魄。

  「主上,要不要去追?要不要在路上設置埋伏,將夫人搶回來?」一襲紫衣的葬花公子鐵飛揚走上前來,沉聲問道。

  夜無煙搖首,淡淡說道:「不用去追,他們,還會回來的!」

  他一字一句,沉痛地說道。

  一滴雨殊,自屋簷淌落,掉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濺起四散的水花,聲音細微近乎無聲,可他的聽覺卻獨獨捕捉到了,只覺得心中痛意連綿。

  *

  送親的隊伍繞著緋城最繁華的街道走了一圈,最後終於出了城,前來送親的執禮大臣將他們送出了城,到了渝江岸邊,便告辭回宮去了。瑟瑟從轎中下來,便要隨了赫連傲天回蘭坊去接澈兒和青梅紫迷。

  兩人正待動身,就見得岸邊的垂柳村下,幾抹熟悉的人影飛速朝她奔了過來。到了近前,看清是紫迷青梅還有北斗和南星,後面還隨著素芷,沉魚也回來了,衝在最前面。

  瑟瑟見到幾人,心中一喜,只是,她清眸流轉一圈,並未看到澈兒,一顆心忍不住一沉。

  「你們來了!澈兒呢?怎不見澈兒?」瑟瑟瞇眼冷聲問道。

  「澈兒,他……」紫迷看了一眼瑟瑟眸中那清冷的寒意,躊躇了一下,她真的不敢將小公子被劫的消息告訴小姐。這四年來,她親眼看到小姐為了澈兒每日裡撕心裂肺地煎熬著,如若小姐知曉澈兒失蹤……

  瑟瑟一看紫迷吞吐的樣子,一顆心驀然向深淵裡墜去,她壓抑著心頭的顫抖,冷聲道:「澈兒到底怎麼了?快說!」

  素芷走上前去,忽然屈膝跪在地上,淒然道:「主子,是素芷沒有保護好小公子,小公子被……被璿王帶走了!」

  素芷看到瑟瑟淒婉的樣子,遂,按照夜無煙叮嚀的那樣說道。

  青梅紫迷,北斗南星,沉魚見狀,也跪了一地。

  是她們沒有保護好無邪小公子!

  瑟瑟聞言,胸臆間好似被重重一擊,悶痛的難受,她撫著胸口,踉蹌著差點趺倒,所幸赫連傲天從身後扶住了她,穩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影。

  夜無煙!

  他竟然將澈兒劫走了!

  原本擔憂澈兒出了意外,滿心焦慮擔憂和悲傷,一瞬間所有情緒都化為憤怒。

  夜無煙,他憑什麼劫澈兒!?就因為她要嫁人嗎?就算她嫁給了別人,他也沒有任何資格劫走澈兒!澈兒是她的孩子,是她拼著性命保護下來的孩子。這些年,她們母子為了活下來,受了多少苦痛?

  而他,又為澈兒做了什麼?

  澈兒就是她的一切,他劫走了澈兒,等於是要了她的命!

  夜無煙,你何其狠心啊!

  瑟瑟袖中的拳頭,緩緩地攥緊。

  胸臆間,被怒意膨脹,她轉身,連身上的喜袍也不曾換下,便縱身上馬,向緋城奔去。

  她要去璿王府,將她的澈兒要回來!

  赫連傲天見狀,也縱身上馬,尾隨而去!他追上瑟瑟的馬兒,和瑟瑟並駕齊驅。

  「你怎麼來了?你回去,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你不要插手!」瑟瑟冷冷說道。

  「瑟瑟,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讓我陪你,好嗎?我是你的夫君,雖然僅僅是名義上的,但是,我願意為你盡一份責任。讓我也去,讓我也為你討個公道,好嗎?」赫連傲天的聲音,沉沉地從細雨中傳了過來。

  赫連傲天不是他的夫君,都要為她盡一份責任,而他呢?

  瑟瑟閉眸,良久睜開眼睛,清聲說道:「好!」

  雨霧裡,兩抹紅影向前方疾奔而去。

 

蝶戀花 020章

  瑟瑟和赫連傲天在金總管的指引下,一步步向璿王府後園而去。自從四年前被夜無煙趕出王府後,這是瑟瑟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回來。

  後園,依舊是清幽之地。穿過月亮門,便看到一座座石壘的假山,繞過假山,穿過小徑,來到新月湖畔。

  湖中心的星星小島上,雕欄玉砌的亭子旁邊,靜坐著一抹月白色身影,在湖光雨霧之中,格外的亮眼。

  隱隱約約,有縹緲無依的洞簫聲,水一般緩緩流淌,透著無法言語的鬱結,絲絲縷縷不經意地飄來。不用想,也知這簫聲出自夜無煙的洞簫。

  早有人引了小舟過來,金總管示意二人登船。小舟從田田蓮葉間穿行而過,不一會兒便到了星星小島上。

  星星小島,便是那夜伊盈香生辰晚宴的所在地,白日裡,瑟瑟不曾來過。此時一見,這裡倒是風景獨好,有修竹花木,也有假山青石。幾株垂柳在如絲般的細雨中,輕輕搖曳著柔軟的技條。

  一株垂柳之下,夜無煙靜靜坐在湖畔巨石之上,手中執著洞蕭,正在悠悠吹奏。

  蕭聲溫雅婉轉,如行雲流水韻味天成,似乎將所有的思念和情意都蘊藏在這蕭聲裡,與天地間的細雨的沙沙聲,交織成一首曼妙的清曲。

  一襲月白色繡著雲紋的衣衫隨風飄飛,他隨意而坐,整個身影,在雨聲雨意中,看上去有些朦朧。

  他擄了她的澈兒,自己卻在這湖畔吹簫,倒真是會享受啊!

  「夜無煙!澈兒呢?你把他擄到哪裡了?」瑟瑟站在他身後,壓抑著胸臆間翻湧的怒意,冷聲問道。

  「你來了!」夜無煙頭也不回,慢條斯理地說道,似乎早就料到她會來找他。

  「我來是要回澈兒的,你將他關在哪裡了?」瑟瑟知曉,現在自己絕不能動怒。可是,胸臆間那抹怒火卻是越燒越旺。

  「夜無煙,你若是不願瑟瑟和親,可以光明正大的與本可汗比試,何以,要使出這麼卑劣的手段,你不覺得可恥嗎?」赫連傲天跨前一步,與瑟瑟並肩立在湖畔。

  「可恥?」夜無煙微笑著站起身來,一襲月白色衣袍直直垂落到地上,好似天上的白雲忽而飄至眼前,有一種飄逸寧靜的悠遠。

  他緩緩回首,唇角隱有笑意,像掛了一抹淡淡月光一般動人。

  夜無煙在瑟瑟面前,從未穿過白衣,甚至是顏色稍淺淡的衣衫都沒有穿過。明春水在瑟瑟面前,永遠是一襲白衣,然臉上卻總是戴著面具。這是瑟瑟第一次看到夜無煙穿這麼明麗溫暖的顏色,或者說看到明春水摘下面具更貼切。

  無論多麼恨這個男人,瑟瑟都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確實是迷人的。他穿黑衣時很有氣勢,穿白衣時,又是這樣飄逸灑脫。

  「怎樣?我穿白衣很俊氣吧,其實我什麼也不穿,才是更迷人的……」夜無煙直接無視赫連傲天的問話,側首對瑟瑟說道。

  「夜無煙……」瑟瑟冷聲截斷了他的話頭,從齒縫裡擠出兩個字,「無恥!」他竟然還有閒情開這樣的玩笑。

  夜無煙聽到瑟瑟急急地打斷了他的話頭,瞇眼笑了笑,這個無恥男人笑起來很好看,眉梢眼角飛揚著一種特別的魅力。

  只是,他的眸光在觸到瑟瑟和赫連傲天並肩而立時,眸光忽然一黯。

  濛濛細雨中,兩人皆身著紅色喜服,身後是綠樹湖光,一切的背景都在雨聲雨意裡朦朧,唯有這紅色卻是那樣清楚,那樣鮮亮,那樣喜慶,那樣刺目。而那並肩而立的兩人,看上去是那樣般配。一個高大清俊霸氣十足,一個清麗絕美溫婉寧靜。

  夜無煙儘管薄唇上挑,做出了一個類似笑的表情,但這並沒有沖淡他鳳眸中黯淡和攝人的凌厲。

  他放下洞蕭,臨水而立,湖水映著他的身影,月白色衣衫隨風飄揚,宛若一株寂寞的水仙。

  「赫連傲天,你也是來要澈兒的?」他忽然轉向赫連傲天,鳳眸一瞇,眸光變得幽深莫測。

  赫連傲天捏了捏瑟瑟的手,跨前一步,冷冷說道:「不錯,我是來要澈兒的。璿王,你如果還有一點良心,就把澈兒交出來!四年前,你將他們母子一掌拍落到山崖下,便拍斷了他們和你的聯繫。如今你和他們就沒有一點關係了。瑟瑟無論嫁給誰,那都是她的選擇,你沒有理由干涉,你也更沒有任何資格擄走澈兒!所以,請璿王將澈兒交出來吧!」

  夜無煙眸光黯了一瞬,冷冷哼了一聲,狹長的鳳眸微微凜了起來:「本王或許沒有這個資格,但這話恐怕也輪不到你來說吧!」

  「是嗎?本汗倒是覺得自己有資格呢?因為,本汗現在已經走瑟瑟的夫君,是本汗的閼氏給了本汗這個資格!」赫連傲天負手而立,沉聲說道,黑如曜石般的烏眸垂眸,深深凝視了瑟瑟一眼。

  瑟瑟回望了一眼赫連傲天,沒有作聲。名義上,赫連傲天確實是有這個資格的,對於和夜無煙,她也不想再和他多說什麼!

  夜無煙聞言,胸臆內一陣氣血翻騰,再看看瑟瑟那一臉冷凝默許的表情,他握緊了袖中的拳頭,冷冷瞇起眼,鳳眸中精光迸射,所有的內斂都在瞬間化作了犀利的劍。

  「就算他沒有資格,我應當有資格說吧,夜無煙,請你將澈兒還給我!」瑟瑟一字一句,冷聲說道,清眸中一片焦灼。

  夜無煙轉首,不忍去看她眸間的冷意和淒楚。他知道她苦,他難以想像她這幾年是怎麼度過的,他更知道澈兒於她,是多麼的重要。所以,有些話,他還是難以說出來!他已經有了澈兒的消息,不日,便可以想法將澈兒救出來,現在,還是不要令她擔憂的好!他難以想像,她知曉澈兒被別人擄走後,會是怎樣的悲傷。

  「澈兒是我的孩子,他是皇家血脈,我絕不會允許你帶著他嫁給別人的。所以,我不會讓澈兒隨你走的!你若要帶走澈兒也好,除非,你不嫁給這個人。」他懶懶說道,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夜無煙,你真要這麼做?……」瑟瑟怒極,一臉平靜轉為一臉厲色。她是真的憤怒了,他憑什麼干涉她的事情。她氣極,幾欲撲過去,和夜無煙廝打在一起。

  赫連傲天一把拽住瑟瑟,他跨前一步,迎視著夜無煙犀利的黑眸,沉聲說道,「夜無煙,當日在宴會之上,我們沒有對決,今日,赫連還是要向你挑戰,我若是勝你,希望你能把澈兒歸還瑟瑟。」

  夜無煙瞇眼瞧著赫連傲天,「赫連傲天,你真的以為本王勝不過你?」他的語氣慵懶中透著一絲凌厲,溫文爾雅的從容,已經被出鞘般的錦寒取代,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冷冽寒凌。

  「那好,璿王敢應戰嗎?」赫連傲天眉峰微皺,在雨霧裡卓然而立,沉聲問道。

  「有何不可?」夜無煙依舊負手淡淡微笑。

  「既是如此,拔劍吧!」赫連傲天腰間的刀出鞘,在細雨中,閃著幽冷的寒光。

  瑟瑟瞪大眼眸,其實來之前,她便知曉,今日,不靠武力,此事怕是解決不了的。可是,如果這樣,她還是希望自己親自來。

  「赫連,讓我來吧!」瑟瑟冷冷說道,話未落,只聽得一陣風聲,赫連傲天的刀已經夾雜著風聲揮了過去。

  她歎息一聲,後退了一步,腳下的草地軟軟的,帶著清新的草香,迎面撲來的湖風夾雜著清蓮出水的芳香。

  夜無煙淡淡微笑著,他緩步而出,勝似閒庭信步。一伸手,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出鞘的劍。他揮劍迎上,一劍起處,帶著濕潤的煙水之氣,似乎劈開了綿綿的雨霧。衣衫隨著他的身形微動而徐徐飄動,月白色衣衫蕩起細軟的波紋,好像湖面上那被長篙攪動的煙水。

  夜無煙的用的是三分劍,每當劍尖顫動,不多不少,恰好只有劍影三分。

  不管那劍招是如何的拖煙寄水,可那劍招,勢如破竹,疾若流星。他表面溫和平靜,而此時,於決鬥之中,才見得他風骨。他不出手時,風輕雲淡,可他既出手,便是凌厲犀利。

  赫連傲天和夜無煙對決,根本不敢大意。北魯國的武功,相對於南越,於剛猛霸道見長,卻及不上南越武學的輕巧靈動。赫連傲天四年前在帝都做質子,如今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壞事,正因為在南越呆了那兩年,他被南越的文化熏陶,受益匪淺。當然,武學一道,也是有所得。所以,赫連傲天的武功招式,不僅剛猛,而且也很迅疾。

  瑟瑟盯著他們兩人對決,雙眉緊縮,目光揪然。她其實不願意看到他們兩個對決。但是,未料到,最後他們還是戰在一起,而且是為了她。

  她希望赫連傲天贏,因為她希望帶走澈兒。無論如何,她都要帶走澈兒。

  原以為夜無煙失去了半數功力,赫連傲天取勝應當不是難事,但是,未曾料到,夜無煙似乎早有準備,絕不和赫連傲天硬碰硬。他的輕功要勝於赫連傲天,此時,只是身形遊走,能避就避,能閃就閃。他不強求取勝,他只要求不讓赫連傲天勝出便可。

  是以,在赫連傲天的漫天攻擊中,一襲白衫的夜無煙,就像煙雲一般,飄逸至極。

  瑟瑟瞇眼,眼見得赫連傲天一時半刻,絕無取勝的可能。心中焦急,她一低頭,看到青石畔,有一架瑤琴。很顯然,方纔,夜無煙在此,不僅僅是吹簫,大約還撫琴來著。

  瑟瑟黛眉微凝,不由自主地琴案前坐了下來。玉手搭在琴弦上,隨興撫弦,那琴弦在她指下愴然一響,悠悠的餘音在漫天雨霧裡,久久飄蕩。

  當年,赫連傲天失憶之時,她不止一次撫琴助他練刀。琴曲和刀法,早已能融為一體。

  遙遙看著不斷纏鬥的兩人,瑟瑟清眸一瞇,眼底浮現一絲冷意。

  雨霧之中,一曲《破陣子》錚錚響了起來。

  琴音澎湃,如千軍萬馬疾奔而來;琴音肅殺,好似秋風掃落葉般;琴音激揚,似江河奔流一去不復回。

  赫連傲天心頭一震,眼前浮現出當日一人撫琴,一人練劍的情景。心隨曲動,刀隨心動,刀法在琴音的配合下,一瞬間威力大震。雨霧裡,青峰刀寒光四溢,刀氣如游龍一般幻化,急速的刀影如千百柄兵刃一起激刺。

  琴音,驚得夜無煙幾乎失魂,他回首,看到佳人靜靜落座在青石上,纖纖玉手優雅地撫著弦,叮嚀的琴音在風中迴盪,空氣裡,帶著青蓮初綻的淡香。

  她用著他的琴,在為赫連傲天鼓氣,一時間心頭氣血翻騰。

  心中一痛,手底下的劍招一瞬間就如同失去了靈魂,縹緲似狼煙一抹,遊魂般閃眩。本來功力就和赫連傲天差了一截,如此一來,被赫連傲天逼的連連後退,幾欲招架不住。

  他很久不曾聽她撫琴了,他多麼愛聽她撫琴,卻不想琴音一響,竟是催命的曲子。

  《破陣子》,好曲子啊!

  錚錚琴音如魔咒般忽然急促,赫連傲天那把刀,伴著錚錚琴音,帶著凜冽的寒光迅猛的氣勢在夜無煙失神那一瞬,釘到了他胸前。

  雨霧綿綿,輕風裊裊,滿腔鬱結皆化為化為漫天雨霧。

  刀氣隨心而收,琴聲正好戛然而止。

  四週一片靜謐,只有雨聲落在荷葉上的聲音,沙沙沙沙……

  「好刀法,好琴音!」良久,夜無煙的聲音懶懶響起,他說這話時,插在胸口的刀隨著他的話音在微微顫抖,可是,他竟滿不在乎地慵懶淡笑著,「未曾料到,刀法竟然也能與琴音如此默契?實在是難得難得啊!」

  「夜無煙……」瑟瑟有些苦澀地開口,身子卻在琴案前,一動也不能動。一雙清眸凝視著夜無煙胸前不斷淌血的傷口,她只是要赫連傲天勝他,她只是要帶走澈兒,可是,她忘記了,刀劍無眼!

  瑟瑟心中一緊,玉手不斷顫抖著,無知無覺地輕輕一勾,「錚」的一聲,一根琴弦斷裂了。鮮血從玉指上漫出,牽扯出一縷疼痛來。

  她慌了一跳,手忙亂地一動,「錚」,又一根琴弦被她勾斷了,那裊裊餘音好似撥動了她內心的琴弦,讓她的心弦,也隨著顫動不已。

  赫連傲天望著插在自己喉嚨上的竹劍,不,應該是說指在自己咽喉處的竹劍,他不明白這樣的一支劍是從哪裡出現的。那劍真的是竹製的,韌而雅秀,劍身上尚帶著斑竹淚。

  原來,夜無煙始終都沒有露出他的實力來,原來,他竟然會使左手劍。對於夜無煙這個宿敵,他算是瞭解的,只知曉他四年前,曾經斷過右手,卻不知他是何時學會的左手劍。方纔,在他的刀插入他胸口時,他的左手忽然多了一把竹劍,指在了他的咽喉上。

  「對不住,雖然你刺了我一劍,但是不見得我就會死,可若是我這竹劍刺下去,你便必死無疑了!」夜無煙黑瞳深處閃爍著火花,一把慵懶而低啞的嗓音,輕緩低沉地說道。

  「我輸了!」赫連傲天挑了挑眉,他輸得心服口服!

  夜無煙聞言,收回了左手竹劍,一襲白袖,在雨霧裡,劃出水一般的波紋。他有些站立不穩,拄著竹劍,才穩住了身子,凝立在風中。

  「瑟瑟,很抱歉,讓你失望了。」赫連傲天頗有些懊惱地面向瑟瑟,極是愧疚地說道。他明明感覺到夜無煙的功力不足,可是,未曾料到,他還是輸了。如若不是夜無煙手下留情,他的咽喉恐怕早已被刺穿了。

  「罷了,赫連,你不用愧疚。」瑟瑟起身,走到赫連傲天身畔,站定!

  一雙清眸靜靜打量著夜無煙,他臉上血色已經快速消失了,俊美的臉蒼白至極,可是那雙鳳眸卻格外的黑,黑的好似濃濃的夜。長長的睫毛沾染了雨絲,帶著一絲冷峭的清新。

  那幽黑的鳳眸,如同墨玉般的眸,眼底燃燒著火,帶著一絲探究,好似要望到她的靈魂裡去。

  瑟瑟轉首,不去看他的眸,冷聲道:「夜無煙你真的不要命了?這一次就算了,下次再來找你對決,便是我了。希望你盡快養好傷,我好勝了你,將澈兒接走!」

  她冷冷地撂下話,轉身離去。

  走了好久,瑟瑟偶然回首,看到夜無煙依舊在湖畔峭然而立,猶如一桿寂寞的修竹,月牙白的長衫在風裡微微飄拂,似山澗飛濺的清泉。

  待她的眸光收回,決然而去,他在她身後巋然倒地!


蝶戀花 021章

  雨越來越大,耳畔,漸有風雨之聲,湖面上,泛起了一個個水泡。初綻的白蓮被雨點打落了花瓣,落花殘紅在湖面上悠悠飄蕩。

  一葉小舟,載著瑟瑟和赫連傲天,將兩人送出了新月湖。

  瑟瑟坐在小舟上,整個人有些木木的,她一直強迫著自己不要回頭,不去看夜無煙。她的定力一向是很好的,果然是沒有回頭,只是,她卻感覺自已的身子越來越冷,袖中的手克制不住地顫抖。

  「瑟瑟,你的手,怎地如此冷?」赫連傲天伸出大掌包裹住瑟瑟冰冷的小手,深邃的鷹眸中劃過一絲黯淡。

  瑟瑟驀地一驚,視線和赫連傲天關切的眸光相撞,心中有些慌亂,似乎直到此時才知曉,自己似乎是有些失態了。

  「我沒事,下雨天,天有些涼!」瑟瑟唇角一扯,勾起一抹笑容,卻不知自己的笑容多麼的假。她不動聲色地要將手從赫連傲天的大掌中抽回,才微微一動,就被赫連傲天攥緊了。

  「瑟瑟!讓我給你暖暖!」赫連傲天雙手捧住瑟瑟的手,就好似捧著最珍貴的寶物,既小心翼翼怕攥疼了她,又不肯撒手。

  迎面一葉小舟載著雲輕狂和璿王府的侍女與他們的小舟擦肩而過,向小島上風馳電掣而去。方才夜無煙和赫連傲天對決時,不許別的人到島上去。眼看著雲輕狂一臉凝重的表情,瑟瑟心頭微微一沉。

  其實她知曉,夜無煙這次肯定傷的不輕,赫連傲天那一刀,氣勢和力道都是足夠大的,就那樣釘在了他胸口上,她不知,他傷的究竟如何?不過,有狂醫在,無論多麼嚴重,應當不會有事吧?何況,方才受了一刀,他還兀自在懶懶的笑,應當,應當不會很嚴重吧!?

  小舟靠岸,兩人從小舟上下來,身上的衣衫都有些濕了。

  「我們走吧!」赫連傲天牽住瑟瑟的手,柔聲說道,高大的身子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站在她身旁。

  瑟瑟輕輕「嗯」了一聲,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眸光凝注在湖面上的清蓮。那滿湖綻放的清蓮,原本開的嬌艷極了,高潔極了,只是被一番風雨零落,已經有些凋零了。

  瑟瑟終究是沒忍住,轉首向星星小島上的亭子裡望去,只見那裡一陣忙亂。很顯然夜無煙傷的不輕,否則雲輕狂也不會就地醫治。

  瑟瑟只覺得自己的心,正被什麼東西一分為二,那種疼痛的感覺是那樣的清晰。有那麼一個短暫的瞬間,她想:算了吧,管他什麼伊冷雪,讓她們統統見鬼去吧!

  可是,她想起了澈兒,夜無煙劫走了她的澈兒,而且,連讓她見澈兒一面都不讓,對他,頓時又恨恨的。

  金總管撐著雨傘走了過來,身後尾隨著幾個侍衛,那幾個侍衛遞給瑟瑟和赫連傲天一人一把雨傘。

  「可汗,我們家王爺要您去見一個人!這是我們家王爺早就吩咐過的,請您務必要去見一見。」金總管淡笑著對赫連傲天說道。

  「哦?」赫連傲天挑了挑眉,眸光一凝,朗笑道,「如若是伊祭司,本汗還是不見的好,她如今已不是本國的祭司,她是璿王的女人,本汗見她,是不方便的吧!」

  金總管依舊一副笑瞇瞇的樣子,不緊不慢地說道:「可汗過慮了,伊夫人從來就不是王爺的女人,她只是王爺的恩人。當年,王爺娶她,也不過是為了救她,讓您的父汗不再追殺她。如今,您的父汗已經不在人世,而可汗您又大仁大義,不會為難伊夫人,是以,王爺考慮到伊夫人離鄉日久,想要可汗您順便帶她回北魯國。」

  瑟瑟執著雨傘,玉手微微顫了顫,夜無煙對伊冷雪真的只有恩情,沒有別的感情嗎?

  「她已經不是本國祭司,本汗沒必要接她回國,還是不見的好!」赫連傲天一雙鷹眸凜了起來,靜靜說道。

  「可汗,王爺已經料到您不會見她,是以今日,並不是單單讓您去見她,而是,去見另外一個人!可汗若是不見,必會後悔的!」金總管笑容可掬地說道。

  「另外一個人?難道說,璿王府還有本汗不見會後悔的人嗎?」赫連傲天揚了揚眉,一臉平靜地問道,「即使如此,本汗就去見一見!瑟瑟,我們去看看!」

  瑟瑟頷首,她心裡自然知曉夜無煙要赫連傲天去見的人是誰?不是伊冷雪,那便是伊良了。看樣子,赫連傲天並不知伊冷雪有了孩子,或許知曉,但是,並未見過那個孩子,所以並不知那個孩子是他哥哥的遺孤。他可能,和當初的她一樣,認為那個孩子是夜無煙的吧!?

  兩人撐了傘,尾隨著金總管,沿著青石小徑,一路向雲粹院而去。才走到雲粹院外,便聽到斷斷續續的讀書聲,讀書的人顯然是一個孩子,那聲音很稚嫩,只是,卻透著一絲顫意。

  步入月亮門,便看到滿架骨骨朵朵開的正艷的薔薇被雨打風吹,看上去分外淒艷。

  一個孩子,四五歲的樣子,正站在薔薇架下背書,很顯然,背的不太熟練,是以磕磕絆絆的。薔薇架擋不住細細的雨絲,一身錦繡華服早已經被雨淋濕了,頭髮上也在不斷向下滴水。

  「可汗,王爺讓您見的人,就是這個孩子。」金總管指著薔薇架下的伊良說道。

  赫連傲天犀利的眸光在伊良身上一掃,身軀一震,鷹眸中閃過一絲驚詫。他凝視著伊良的眉眼口鼻,緩步朝他走了過去。到得近前,將雨傘撐在伊良的頭頂,緩緩蹲下了身子。

  伊良奇怪地瞧著眼前這個男人,被他犀利的眸光盯的身子一顫,轉身就要朝屋內奔去。

  「怎麼,還沒唸書,怎地回來了?」一道清冽冽的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

  只聽得伊良輕輕的聲音,略帶膽怯地說道:「有人來了!」

  「誰?」那聲音透著一絲期待一絲澀然,快速掀開了簾子,伊冷雪從屋內走了出來。

  因前些日子受了傷,是以她的臉色極是蒼白,左手撫在胸前傷口處,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風。不過,她打扮的極是嬌艷。穿了一襲月白色為底,繡著朵朵花瓣的衣裙,墨髮梳成飛仙髻,別一朵雪中帶淺黃的水芙蓉,看上去清冷絕美。

  伊冷雪倒是恢復的真快啊,前幾日,她還以為那一刀真結束了她的性命呢。

  伊冷雪乍然看到瑟瑟和赫連傲天,顯然極是驚異,櫻桃小口微張,一雙美目更是瞪得大大的。不過,也就轉瞬之間,伊冷雪便回復了平靜,蒼白的臉上漾起一朵笑,「原來是可汗到了!小女子身有重傷,不能下跪!請可汗恕罪!」

  「罷了,你早已不是北魯國子民,不必下跪!」赫連傲天冷冷說道,接著話鋒一轉,凝眉問道,「這個孩子,是我皇兄的孩子吧!?」

  伊冷雪聞言,眸心忽然迸裂出一股陰暗,只是,臉上卻依舊是優雅嫻靜如常:「不錯,確實是那個畜生的孩子,你速速帶他走,我是一日也不願再看到他這張臉了!」低柔的嗓音如同掠過一陣冷風。

  以前,伊良發病,夜無煙來為伊良驅毒,好歹還偶爾來雲粹院。如今,伊良寒毒病好,他就再也未曾踏足雲粹院了。

  這一次,她拼著自己受傷,倒要看看,夜無煙是不是還在意她。他也的確很在意,讓雲輕狂救治她,但,她卻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是在演戲。當江瑟瑟的真實身份一暴露,他就連演戲也不屑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保護江瑟瑟。

  但最終,她竟然投入了別人的懷抱。伊冷雪側目,望著一身喜服的赫連傲天和瑟瑟,臉上笑容愈發濃郁,「小女子恭賀可汗和江姑娘喜結良緣!」

  赫連傲天臉上波瀾不驚,一雙鷹眸幽深寧靜,對於伊冷雪謾罵赫連霸天,他倒是沒有動怒。對於她的祝賀,他只是淡淡挑了挑眉。

  「伊冷雪,這個孩子我要帶走了!如果你願意,也可以隨本可汗回去,北魯國不會再為難你。」赫連傲天一臉平靜的表情,聲音緩慢、沉穩、有力。

  「你將他帶走吧!」伊冷雪淡淡說道,雲淡風輕,似乎赫連傲天要帶走的不過是一件東西,一件無足輕重的東西。

  江瑟瑟嫁人了,好不容易等來了希望,她怎麼能走呢?

  「娘,他是誰?你為什麼要將良兒送人!」伊良的小臉立刻慘白,他拽著伊冷雪的衣角驚恐地問道,怎麼也不敢相信,他的娘親要將他送人。

  伊冷雪閉了閉眼睛,緩緩睜開,眸中漾起一股冷然,她凝聲道:「他是你的親人,會照顧你的,你隨他走吧!」

  伊冷雪說完,將伊良往赫連傲天懷裡一推,轉身進了屋,將房門關上了。

  雨聲淅淅瀝瀝,伊良的哭聲和雨聲交織在一起,聽上去十分淒涼。

  瑟瑟未曾料到,伊冷雪竟然能舍下孩子。

  「我們走吧!」赫連傲天抱起哭天搶地的伊良,點了他的睡穴,對瑟瑟低聲說道。

  「可汗,你要將孩子帶走?」金總管趨前問道。

  「不錯,煩請稟告璿王一聲!」赫連傲天說道。

  「不用,王爺早已吩咐過了!只是……」金總管搖了搖頭,望了望緊閉的房門。倒是未曾料到伊夫人竟是如此狠心,竟然捨了孩子,自己依舊留在王府不肯離去。

  瑟瑟看到了伊良,便想起了澈兒,她的澈兒,如今不知被夜無煙藏在了哪裡,心中頓時一酸。

  兩人隨著金總管,出了雲粹院,撐著傘兒,漸漸消失在雨霧裡。

  待得一行人走遠了,房門打開,伊冷雪從屋內快步奔了出來,她站在雨霧裡,遙望著漸漸消失在雨中的人影,兩行珠淚緩緩從眸間滑落。

  *

  瑟瑟和赫連傲天一起到了緋城外,迎親的隊伍還在等著他們,一行人上了車馬,在雨霧裡行駛,一直到了下一個城鎮,宿在了當地最大的一間客棧。

  夜,雨停了,瑟瑟用罷晚膳,起身來到赫連傲天的房間。

  赫連傲天靜靜坐在火燭之下,看到瑟瑟進來,劍眉微凝,清俊的臉上,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暗沉。

  瑟瑟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良久,終於開口道:「赫連,我不能隨你走了!」

  「我知道,你要救澈兒嘛,我等你,救了澈兒,我們一道回北魯國!」赫連傲天抬眸說道,唇角,勾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赫連,不是救澈兒的事,就算是救回了澈兒,我也是不能隨你去的。」瑟瑟緩緩說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有些事情,還是及早處理的好。

  赫連傲天雖然早就料到她是一定不會隨他走的,可是,真正聽她說了出來,心中,還是傷感至極。他一把抓住瑟瑟的手腕,壓抑著心中的情潮,沉聲說道:「瑟瑟,我說過,不會強迫你的,就當去北魯國做客,如何?」

  瑟瑟一點一點抽回自己的手,話語堅定地說道:「赫連,我不能去。我真的要離開了。」

  赫連傲天猛然起身,伸手握住瑟瑟的雙肩,手微微有些顫抖:「瑟瑟隨我回北魯好嗎?」

  「赫連,這次和親,你用心良苦,可是,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解決,所以不能隨你走!」瑟瑟聲音輕柔地說道,但語氣極是堅定。

  「瑟瑟,告訴我,要怎樣,你才肯隨我走?!」赫連傲天癡癡說道,放開瑟瑟的肩膀,落寞地坐在椅子上。

  瑟瑟心中,也極是傷感。自認識赫連傲天以來,雖然他們之間也有過誤會和衝突,但是,赫連傲天待她,始終是癡心一片。草原上送狼皮,那青狼般的愛,都令她極是感動。可是,感動不是愛情,她無法接受他,她已視他如兄弟手足。

  「赫連,」瑟瑟從衣襟中拿出來一方錦帕,遞到他面前,道,「赫連,這塊錦帕送你留個念想吧!」那是錦繡公主送給她的錦帕,如若可能,她希望能撮合赫連傲天和錦繡公主。

  赫連傲天抬起頭來,接過瑟瑟遞過來的錦帕,帕子上繡著兩隻翩飛的蝴蝶,他眼神一亮,伸指撫過那柔軟的布料,觸摸著那蝴蝶翩飛的翅膀,忽而抬頭,凝聲道:「瑟瑟,你去哪裡,我和你一起去!做一對自由自在的蝴蝶!」

  瑟瑟淡淡挑了挑眉,微笑道:「赫連,別說傻話了,我要流浪江湖,可你是一國之君,怎麼可能隨我去!」

  她曾期盼著能和赫連傲天一起流浪江湖,可是,錯過了,就成了一個永遠也不會實現的夢。

  「這個一國之君,我早就不想做了,瑟瑟,讓我跟著你,如何?」赫連傲天俊眉一挑,眼中迸出一抹決然的光芒。

  瑟瑟聽了,極是心驚,眼見得赫連傲天眸中那堅定果決的眸光,她緩緩退了一步。壓抑住內心的驚詫,緩緩說道:「赫連,你不要說傻話了。我不愛你,所以就算你拋棄了家國,我還是不會和你在一起的。」

  赫連傲天聞言,眸中的灼亮瞬間化為一片黯淡,一股無法言喻的絕望襲上心頭,令他幾乎窒息。

  他淒然地坐回到椅子上,他將頭埋在手中,遮住了整張英俊的臉,只有凌亂的髮披散而下,看上去傷感難言。此刻的他,孤獨落寞竟如同一個無助的幼兒。良久,他才緩緩揮了揮手,淒然道:「好,你走吧!趕快走,趁著我還沒有後悔,趕快走!」

  「赫連,你打算怎麼處理此事?」瑟瑟起身,有些擔憂地問道。畢竟,她是以和親的名義嫁他的,這不僅僅是他們兩個的親事,還涉及到兩個國家。

  赫連傲天驀然抬頭,清俊的臉上一片黯然,他之所以同意停戰,就是知悉了她還活著的消息。原以為,她就算不願嫁他,也會隨他到北魯國。那樣時日久了,他不信她對他會沒有感情。可是,他終究是算錯了。他忘記了她是多麼倔強的一個人兒!

  「這件事,我自會處理。」他握了握手中錦帕,苦澀地笑道。

  「那個錦帕,是錦繡公主送我的賀禮,那繡工還不錯吧!」瑟瑟淡笑著說道,待看到赫連傲天眸間愈來愈黯的眸光,眼看著他馬上要發怒了。

  瑟瑟展顏一笑,腳底抹油,飛步從室內衝出,自客棧二樓的欄杆處瀟灑地一個翻身躍了下去,姿態輕盈妙曼。這時,店裡有很多客人在長廊上望月,看到瑟瑟的絕世風采,忍不住癡癡追尋。而瑟瑟卻速度極快,瞬間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內。

  赫連傲天衝到門外,遙望著瑟瑟消失的方向,他的唇邊,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想起她臨去前那一抹清絕如蓮般純淨燦爛的微笑,他的柔腸頓時擰成了幾道彎。

  他鬆開了手中那塊錦帕,任它從欄杆上輕輕飄了下去。

  原以為,是她繡給他的,卻原來,她留給他作為念想的禮物竟也是別人送的。她的心思,他隱隱猜到了,什麼錦繡公主,他只要她。他只要她就這麼難嗎?

  「這位公子,這是你的帕子吧!?」

  赫連傲天回身,只見客棧裡的小二笑嘻嘻地拿著方纔他丟下去的帕子,站在他身側,問道。

  赫連傲天劍眉微擰,伸手從小二手中接過帕子,冷聲道:「是本公子的,多謝!」

  轉身進了屋,燈下,他注視著錦帕良久,終還是不捨的再扔掉。就算是借花獻佛,那也是她送他的,姑且就留著吧。

  *

  六月初十日。

  這一日,對於璇璣府而言,是一個喜慶的日子。

  璇璣府的玄機老人製造出了一種新型的戰船,此船不同於樓船和鬥艦,是一種易於強襲的戰船,行駛速度極快,船首和船尾都載有摧毀性的武器,易於直接撞壞敵軍戰船,使士卒溺水身亡。此船也適合遠戰,一般戰船是不可能於此戰船匹敵的。而此戰船只有一個入口,易守難攻,就算勇猛的士兵,攀上了此船,進不去也終究是死路一條。

  嘉祥皇帝龍顏大悅,親自為此船賜名艨艟戰船,且封璇璣府玄機老人為「機括之王」。

  這日,璇璣府的玄機老人在青尉山的「幽園」之中,大擺筵席。璇璣府在江湖上還是有一定名望的,這將次祝賀的,不僅有部分朝廷官員,還有南越武林之中有名望有身份的人物。

  幽園東南角,有一大片池水,名為「蓮池」,與玉湖和南越江東水道相連。池中,皎潔如玉的觀音蓮輕浮在碧水之上,灼灼而綻放,散發著淡淡的令人難以婉拒的醉人清香。

  蓮池南面的石坪地上,綠樹繁花,涼風陣陣。樹蔭下,鋪著厚厚的紅氈毯,氈毯邊緣,二十幾張檀木小案圍成一個半圓。客人們環坐在木案周圍,正在談笑風生。

  蓮池中,泊著那只艨艟戰船的小模型,用牛筋和香木作成,比之真正的戰船小了數位,卻令人觀之驚歎不已,暗歎玄機老人真是當世奇才。

  宴席還不曾開始,賓客還未曾全至,在檀木小案圍成的半圓之中,一名白裳舞姬正在翩翩起舞,她長袖飄揚,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白影,袖中不時飛出彩色花朵,紛紛揚揚,暗香撲鼻。樂工和歌姬都坐在池北蓮亭中,隔水送來的一陣陣樂聲與歌聲。

  玄機老人,鬚髮雪白,穿著一身布衣,看上去極其樸素,不似皇帝御封的「機括之王」,倒像是一個民間老工匠,他站在入口處,迎接賓客。

  他的玄孫璇璣公子鳳眠著一襲玄色衣衫,俊雅清逸,唇角蓄著雲淡風輕的笑意,眉眼生的不算絕美,但是眉目間隱隱透著一股靈透之意。身為主子,他沒有迎客,因自小便對這些應酬極是厭惡,是以他默默坐在席間,觀看舞姬的舞。

  賓客絡繹而至,太子夜無塵,璿王府的金總管,逸王夜無涯,武林盟主鐵飛揚,還有江東水道的霸主賀之北……皆是有名望的貴賓。

  鳳眠坐在席間,意定神閒地望著正在酣舞的那個瀟灑美貌的白衣舞姬身上,但見她袖中的鮮花已經灑了一地,香氣四溢。

  「這個舞姬從哪裡請來的?」鳳眠忽然凝眉問道。

  身後隨侍的侍女愣了一下,不知公子何以對著白裳舞姬如此驚異,愣然道:「是府裡的總管請來的,大約是什麼樂坊的吧,怎麼了,公子,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鳳眠瞇了瞇眼,眼見得那舞姬將袖中的花朵灑的滿地都是,甚覺不妥,可是又想不起究竟是哪裡不妥。遂淡淡說道:「難為她居然能藏這麼多鮮花在身上,不過,倒是難得的色藝雙絕的舞姬。只是,她跳的這叫什麼舞?天女散花?」

  侍女抿嘴笑道:「公子起的名字好,這還真像是天女散花!」

  侍女話音方落,鳳眠身側的座位上,一個高大灑脫的身影悠然落座。鳳眠側首,見是武林盟主鐵飛揚,少不得起身抱拳道:「鐵盟主,久仰久仰!」

  鐵飛揚亦是伸臂抱拳,朗笑道:「璇璣公子一向可好?」

  兩人一個是春水樓的惜花公子,一個是春水樓的葬花公子,自是熟稔至極,可是,在這樣的場合,還是要客套寒暄一番的。

  兩人正在寒暄,就見得一位年輕的公子帶著幾位侍女緩步走了進來,正是伊脈國的國君莫尋歡。如今,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落魄的任人欺凌的小王子了,他已是一國之君,但,卻依舊一襲樸素的衣袍,愈發襯托的他一張俊臉瑰麗絕美。

  鐵飛揚臉色一黯,犀利的眸光從莫尋歡身上掃過,低聲道:「他怎麼來了?你們邀請他了?」

  「他是島國,自然對於船是極感興趣的,要來觀看艨艟戰船也正常,不過我們沒有邀請他,他應當是隨了逸王而來的吧,據說,他和逸王關係不錯。」鳳眠低低說道。

  鐵飛揚挑了挑眉,沒再說話。

  賓客基本上到齊了,二十多個座位都坐滿了。

  那個跳舞的白裳舞姬一舞而終,緩步退了下去。一個粉衣女子曼步走了上來,懷裡抱著琵琶,纖手一劃,悠揚的琵琶聲起,那粉衣女子隨著琵琶聲軟語曼唱。歌聲婉轉,極是動人。

  鳳眠淡笑著舉杯,手忽然一震,杯中酒液潑灑在衣袖上。一張俊臉在瞬息間,已經變得慘白,頭上冷汗涔涔。

  「你怎麼了?」鐵飛揚察覺到鳳眠的不妥,擰眉問道。

  鳳眠忽而摀住了胸口,喘息道:「我有些不舒服,我想可能是中毒了!」話未說完,吐了一口烏血。

  宴席上的人,離得近的,全都圍了上來。

  玄機老人連忙讓人去尋醫者來,所幸席間恰好有一位宮裡的御醫,急急忙忙被喚了過來,為鳳眠診脈,又翻了翻鳳眠的眼皮看了看,許久直起腰來,有些困惑地說道:「他確實是中了毒,這是一種本醫從未見過的毒,不知是何毒藥。不過,我可以讓毒性暫緩發作。」他從袖中取出一根金針,封住了鳳眠的幾處背心幾處大穴,阻止了毒藥的蔓延。

  鳳眠緩過氣來,扶著身畔侍女的手臂站了起來,一雙黑眸,瞇眼瞧向了方纔那位在席間曼舞的白裳舞姬。

  「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給我下毒?」鳳眠冷聲問道。方纔,他便覺得白裳女子邊舞邊散著花朵,感覺有些不妥,此時想來,必是藉著花朵飛舞之時,向他的杯中酒液下了毒。他記得,方才有一瞬間,她舞得很近,花瓣曾從他杯子上紛飛而過。

  眾人聞言,視線全部凝注在那名白裳舞姬身上,席間一片靜寂。

  那白裳女子靜靜立在紅毯之上,容顏嬌美秀麗。面對鳳眠的指責,她嫣然一笑,淡淡說道:「璇璣公子,抱歉,奴家並非蓄意要害你,只不過我家小姐要參加宴會,是以才用此下策。別動,你身上的毒,是極厲害的一種毒藥,如若一動,毒便開始發作,八個時辰內,若無解藥,只怕狂醫親臨,也是束手無策的!」

  玄機老人聞言,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家小姐是誰?」

  白裳女子淡淡說道:「請打開水門,讓我家小姐進來吧,她已經等了很久了。」

  玄機老人微一躊躇,便一揮手道:「打開水門!」

  微風撫過,池中觀音蓮隨風搖曳,一艘彩飾輕舟從水道中冉冉升起,水面上兩道波紋在船兩側漾開,波起無聲,向著蓮池緩緩蕩來。

  那船兒小小,輕巧如蚱蜢,船頭船尾各凝立著兩名婢女,划船的是兩個年輕男子,生的一模一樣,顯是一對雙生兒。

  船緩緩近了,泊在了蓮池之中,透過船艙的一扇蘭窗,隱約看到裡面一個雲髻素衣的身影。

 

蝶戀花 022章 碧海龍女

  那船兒小小的,輕巧如蚱蜢,船頭船尾各凝立著兩名婢女,容貌娟秀。划船的是兩個年輕男子,生的一摸一樣,顯是一對雙生兒。

  船緩緩近了,泊在了蓮池之中,眾人透過船艙微開的一扇蘭窗,隱約看到裡面坐著一個素衣飄然的倩影。

  眾人看到來客氣派如此優雅,船又如此嫻麗,俱都人人注目,緊緊盯著那船艙口的珠簾。眾人猜不出,究竟是哪個女子,何等身份,竟敢獨闖盛宴。

  就在眾人屏息靜氣之時,只見珠簾一挑,先露出一隻手來。

  那隻手,玉指纖纖,風姿嫻麗。不少人都覺得呼吸一滯,僅僅看到這隻手,就感覺到來人定絕麗如仙。

  珠簾一啟,眾人先看到一條煙青色的襦裙,色澤溫潤,凝如青硯。然後,一個清麗絕美的青衫女子從船艙裡不緊不慢走了出來。

  宴席上眾人都由不得斂息靜氣。

  能出席這樣的筵席,都不是普通的賓客,自都是見過世面的。鶯鶯燕燕自然見得也不少,但是,每個人都覺得,似乎,平生都未見過這樣的女子。

  容貌清媚雅麗,氣質淡定靜逸,然,微微一笑,唇角那抹笑意,卻透著一絲灑脫和不羈。秋水般的清眸波光流轉,眼神清澈,看上去如玉般清冷。

  看到她出現,人人都會不自禁地有一種屏一口氣的感覺。就仿若愛畫之人,看到一副古跡名卷,那種震撼不已的感覺。或者仿若久居紅塵之人,登上山巔,看到雲山霧海,那種震動感。

  人人都將目光投射在那青衫女子身上,而她,卻亭亭玉立在船頭,身後,是一池清蓮,灼灼綻放。

  裙角曼舞,似朝雲舒捲;薄裳廣袖,隨風輕揚,如夕簾暮卷。她臨風俏立,恍如仙子。

  面對眾人各種複雜的眼神,她淡望筵席,視線緩緩掠過,好似目下無塵般,淡定自若。

  青衫女子正是江瑟瑟,那日別過赫連傲天,她便回了東海,統領了東海海盜,號碧海龍女。

  方纔給鳳眠下毒的那位白裳女子疾步走到瑟瑟的小舟前,跪下道:「回主上,雨蝶幸不辱命!」她正是蘭坊的舞姬——雨蝶。

  江瑟瑟輕輕「哦」了一聲,揮手示意,雨蝶緩步退後凝立在小舟旁。

  玄機老人跨前一步,望著瑟瑟,冷聲道:「你是誰?何以要下毒來毒害鳳眠!」

  「不如此,小女子又怎能見到玄機老人呢?又怎能見得到這御賜的艨艟戰船呢!?」瑟瑟淡淡答道,視線,從宴席間的賓客挪到了那艘艨艟戰船的模型上。

  「你想要這尊艨艟戰船的模型?休想!」玄機老人氣的猛吹一口氣,雪白的鬍子翹了起來。

  瑟瑟唇角一勾,笑容分外明麗:「鳳老爺子,您誤會了,這裡或許是有人虎視眈眈,要盜你這個模型。但本龍女卻不是!」

  「龍女?!」席間眾人聞言,皆面面相覷,只聽說東海上有個「水龍王」,從未聽說過還有一個龍女。

  「你到底是誰?」玄機老人冷聲問道。

  「小女子碧海龍女!」江瑟瑟唇角斂著淡淡的笑意,一字一句,極其清晰地說道。

  她知曉,今日,「碧海龍女」此名一出,她再也不是南越定安侯府的千金小姐江瑟瑟,她只是那在海上漂流的碧海龍女。她再不屬於南越的一員,再沒有人能強迫她和親,再沒有人能強迫她做任何事,她只是東海之上的一名海盜。

  「碧海龍女,你不是要這艨艟戰船的模樣,那你來,是要什麼?」玄機老人撫著鬍鬚問道。

  「我來,只是要他!」瑟瑟回首一笑,玉指輕輕指上人群裡,撫著胸口坐在椅子上的鳳眠。

  自瑟瑟出現,鳳眠那張清峭的臉,便隱有一絲驚詫。此時看到瑟瑟玉指點來,倒是一臉平靜。只是,黑眸半合,濃密修長的睫毛將他眼底微微浮現的波瀾掩藏住了。


蝶戀花 023章

  玄機老人吃了一驚,世人眼中,皆認為鳳眠是一個體弱多病不成器的世家公子,只有他清楚鳳眠的真正價值。璇璣府許多機括不是他設計的,而是他的玄孫鳳眠設計的,就連這艨艟戰船也是。他之所以將功名擔在自己頭上,並非貪功,而是為了保護鳳眠。可是,她未曾料到,這個碧海龍女竟然是深諳鳳眠的價值。

  「哈哈哈!龍女說笑話了,我這玄孫一無是處,要他做什麼?」玄機老人乾笑了兩聲,以掩飾自己心中的驚詫。

  瑟瑟縱身一躍,從船頭躍到了石坪上,煙青色裙袂在午後明麗的日光下,流曳而過。

  「鳳老爺子,令孫是否一無是處,您比我心中請楚。」她低低說道,「而且,現在他所中之毒,已經快要發作了,我想鳳老爺子,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孫兒年紀輕輕,便命歸黃泉吧!」

  瑟瑟唇邊,漾起一抹清絕的笑意,如一朵玲瓏別透的花。

  玄機老人心中氣急,抖著鬍子,道:「你……你……」

  太子夜無塵端坐在筵席最上首的位子,此刻見玄機老人氣到了極點,凝聲道:「今日本宮既然在此,便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來人,將這個作亂的妖女拿下!」

  太子身份尊貴,參加筵席,自然帶了不少禁衛軍。一聲令下,埋伏在幽園的禁衛軍拉弓搭箭,將那葉小舟已然圍了起來。

  瑟瑟清眸流轉,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道:「鳳老爺子,您還是先看看令孫吧!」

  玄機老人回首,看到鳳眠已經被侍女攬著躺倒在地上,額角不斷滲著冷汗,清俊的眸殷殷望向他,顯見的是十分的痛苦。

  「太子殿下,懇請太子殿下收回成命,救小孫一命。」玄機老人疾步走到太子夜無塵面前,跪倒在地,焦急地說道。

  太子夜無塵面色微變,冷言道:「好,既然鳳老爺子如此說,那本宮就給您一個面子。」他揮了揮,那些侍衛隨即撤了下去。

  「管寧!你去會一會這位碧海龍女!」太子不動聲色地吩咐道,眸中閃過一絲冷厲。

  太子身畔隨侍的宦官老奴管寧,疾步而出。

  瑟瑟知曉這個管寧和皇帝的太監總管韓朔是同出一門的,武藝走的是冰寒路線,不可小視。她微微一笑,道:「敬請賜教!」

  午後慵懶的風將她的衣衫狒起,廣袖楚腰,楚楚動人。她踏著翩然御風的步子向管寧飄去。

  管寧面無表情,伸手,從腰間將利劍一點點拔出,明麗的陽光下,森冷的劍氣一出,似乎將暑熱驅走了幾分。那澎湃的內力和劍氣將他的髮激的飄蕩了起來。

  新月彎刀和管寧手中的寶劍相撞,濺起星星點點的冷光。兩人在石坪之上,展開一場生死對決。

  怪不得管寧和韓朔這一門歷來都保護皇帝,武藝確實詭異高絕。且內力渾厚之中透著森森冷意,常人難以承受。

  瑟瑟施展烈雲刀法,和管寧纏鬥在一起。

  兩人鬥了十多招,不分勝負。

  「鳳老爺子,令孫毒氣上湧,怕是再不服解藥,就是大羅神仙再世,恐怕也會束手無策的!」武林盟主鐵飛揚凝立在人群中,淡淡說道。

  逸王夜無涯緩步踱出,走到夜無塵面前,緩緩說道:「皇兄,眼下還是救人要緊啊!」

  瑟瑟今日來,已做好了萬全準備,本也不怕和夜無塵的侍衛對決,此刻看到無涯如此說,很顯然他是擔憂她敵不過這個管寧。

  瑟瑟暗歎一聲,抬眸向無涯望去,她從無涯深幽的眼底看到十分複雜的神色,有驚喜,也有擔憂。

  夜無塵擰眉,權衙再三,還是示意管寧收手,璇璣府眼下深得聖寵,萬萬不能出意外的。

  瑟瑟收刀在手,緩步走向昏倒在地的鳳眠,其實她心中也有些驚訝,按理說,那毒還不到毒發的時候,怎地提前發作了?眼看著茵茵綠草之上,一襲玄衣的年輕男子靜靜躺在地上,臉色依舊蒼白,唇色卻有些烏青了。

  一旁的御醫擦著頭上的冷汗,喃喃說道:「如若再多給本醫一點工夫,解藥便能配出來了,可惜的是,這毒提前發作了,只有即刻服解藥了。」

  瑟瑟臉色頓時一凝,她讓雨蝶下毒,自然不是為了要鳳眠的命,只不過是為了擄走他,不得不用的手段。眼見他已然毒發,心中有些擔憂,忙示意尾隨在身後的北斗和南星將鳳眠抱到船上去。

  瑟瑟回首淡笑道:「鳳老爺子,很抱歉,本龍女要暫借令孫六個月,屆時定完璧奉還。」言罷,飄然而去。

  *

  船穿過蓮池,不一會便到了和蓮池相連的玉湖,迎面的湖風蕩來,艙內一片清涼。

  瑟瑟回首望了望躺在臥榻上的鳳眠,光潔的額頭垂了幾縷凌亂的髮絲,遮住了他隱隱顫抖的睫毛。鼻樑挺直,頗具美感,唇形動人,只可惜此刻唇色烏青,看樣子果然是毒發了。

  瑟瑟從袖中取出解藥,示意青梅去端水來。

  「小姐,現下我們還不曾出玉湖,如若給他服了解藥,一會兒追兵來了,將他劫走了,可如何是好?」青梅頗有些擔憂地說道。

  瑟瑟凝眉,淡淡說道:「兵來將擋,沒什麼可怕的。眼下救人要緊,快端水過來。」

  她坐到臥榻旁,伸手扶起鳳眠的身子,讓他半靠在臥榻上。隱隱看到他睫毛眨了眨,瑟瑟眸光一凝,仔細去瞧他唇上的烏青,越看越不像是毒發的青色,倒像是塗上去的。而他此時,氣息穩定,不似方才在幽園那般氣息紊亂,此時狀況看上去好多了。

  瑟瑟心中疑竇叢生,忍不住從袖中掏出錦帕,在他的唇上擦了擦。立刻,雪白的錦帕便沾染了一抹淡淡的青色。

  青梅已經端了水過來,瑟瑟淡淡笑了笑,道:「罷了,我看鳳公子已經不行了,這解藥也不用吃了。隨他去吧!」

  「啊?!」青梅一愣,將茶盞放在一側的案上,伸手去探鳳眠的鼻息,「小姐,還活著呢!」

  「璇璣公子,我看你不用再裝了吧。「瑟瑟伸臂將鳳眠緩緩放在臥榻上,轉身坐在一側的春凳中。

  鳳眠本斂眸假意昏迷,隱約覺得面前一陣淡淡冷香襲人,心頭有些迷惘,此刻聽到瑟瑟的話,俊美的臉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他眨了眨睫毛,漂亮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睜開了。入目是一個瓜子臉的少女,瞪著圓圓的眼睛,好奇地望著他。

  他知曉這個便是那個為他端水的侍女青梅。

  「原來是假昏迷啊,你為什麼假裝昏迷,為何要假裝毒發?」青梅嘟著嘴,喃喃說道,一副頗不解的樣子。

  鳳眠微微一笑,一雙眼睛頓時彎成了彎月形,他輕聲道:「我只是想早點吃到解藥罷了!」聲音溫雅,如同湖面上吹來的風,令人聞之極其舒坦。

  「青梅,不要難為鳳公子!鳳公子之所以如此,不過是為了讓我們及早脫身罷了。「瑟瑟忽閃著團扇,悠悠說道。難得,鳳眠竟然騙過了那個老眼昏花的御醫。

  鳳眠轉首,看到瑟瑟斜綺在一側的凳子上,兩隻宛若蓄了玉湖秋水般的眼睛正望著自己,那神情似憐惜,又似歉疚,卻又彷彿有些憂愁。

  鳳眠望著瑟瑟,只覺得心口處一滯。

  這個女子便是當年那個敢夜闖璇璣府盜取東西的女子嗎?當年,他自詡璇璣府的陣法無人可破,如若有人破之,他一定視其為知己,卻未料到最後竟然被一個女子所破。

  當夜,他並未見到她的真容,後來,聽說主上深愛之人便是那個女子,心中頗有感歎。那夜他見識了那女子的風華和氣魄,一直在為主上歡喜。

  今日,當她乘船踏波而來,遙遙看到她的絕世風姿,他那只曾經撫過她前胸的手指,竟然火燒火燎地燙了起來。四年前,那一瞬的悸動,穿越了歲月的滄桑,再次襲到了他心頭。

  當他聽到她來,不是為了那只艨艟戰船的模型,而是為了他這個人。心底,湧起一股複雜的感覺,很奇怪地,有一種感覺最明顯,叫欣喜。

  瑟瑟原道鳳眠看到他只是吃驚,便等他穩定心神,慢慢地發現他竟然望著自己在發呆,臉上神情如夢如幻。

  瑟瑟心中一呆,其實她知曉鳳眠便是春水樓的惜花公子,這件事夜無煙在春水樓從來未曾瞞過她。而鳳眠,想必也知曉她的身份。只是,不知眼下,他是想起了什麼事?難道是想起了四年前的往事!?

  四年前,那夜,她初見明春水,竟然以為他沒有武功,被他調戲了一個夠。此刻憶起,想必是鳳眠憶起了她當夜被明春水調戲的狼狽和春光乍洩那一瞬的窘態。

  瑟瑟心頭微惱,玉手在案上輕輕一拍,在幽靜的船艙內發出了不大的輕響。

  這一拍,將鳳眠拍回了神,他睫毛一垂,壓下心頭的悸動,淡淡問道:「不知龍女將眠劫走,所為何事?」

  瑟瑟本有些惱怒,看到鳳眠臉色蒼白,這都是拜那毒藥所賜,心中又有些歉意,遂淡笑道:「鳳公子,本龍女之所以劫你,並未有惡意,只不過煩請你為我們東海造幾艘艨艟戰船而已。不知鳳公子可肯答應?」

  鳳眠抬睫,漂亮如般的眼眸直直盯住瑟瑟,淡笑道:「龍女所求,眠不敢拒絕。」

  瑟瑟倒是未曾料到鳳眠如此爽快便答應了,略有些驚訝。

  「紫迷,將解藥給鳳公子吧!」瑟瑟低低答道,轉首向船艙外望去。

  「你那泊在蓮池的模型可是真的?」紫迷和青梅一邊喂鳳眠吃解藥,一邊頗為好奇地問道。

  鳳眠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假的,今日有人意在那模型,我自然是知曉的。那模型只有其形,真正的奧妙卻就連爺爺也不知曉的。」

  瑟瑟早就知曉,搶奪那模型根本無用的。不過倒是沒料到,有些奧妙連玄機老人也不知曉。看來,玄機老人並不贊成或者根本就不知曉鳳眠暗中支持的皇子是璿王。這麼說,玄機老人支持的應當是太子了,是以,連鳳眠都防著他爺爺。

  太子大約也是不知曉鳳眠的價值的,這樣一來,他們得到沒有用的模型,應該不會善罷甘休的。

  瑟瑟所料不差,前方的湖道處,泊了幾艘船,堵住了她們的去路。為首的船上,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子。

  「這是誰?」瑟瑟凝眉問道。

  紫迷和青梅還不曾回答,就聽得鳳眠淡淡說道:「此人乃江東水道的霸主,賀之北,掌管江東水道的水運,你們從他這水路過,事先都沒給他好處麼?」

  瑟瑟凝眉,她從東海經江東水道一路到玉湖,自然是曾派北斗和南星去拜訪過的。只是,她沒親自去拜訪,是以並不認得此人。不過,來時,此人答應的很爽快,未曾料到,如今卻將她們的回路堵在這裡了。

  紫迷步出船艙,高聲問道:「賀公子,我們只是借道,還請賀公子行個方便。」

  「你們劫了璇璣府的璇璣公子,在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了。要從這裡過去,請留下璇璣公子再說。」賀之北大聲喝道,聲音響亮,可見此人武藝不弱。

  「他吃的是朝廷俸祿,自然會截住你們了,一場酣戰是免不了的。不過,要勝你們,卻也不一定!」鳳眠服了解藥,身體回復,站在瑟瑟身後悠然說道。他一襲玄色衣袍,繫著同色的錦帶,發上沒有箍著玉簪,而是繫著一根髮帶,在風中,悠悠飄揚,很清新很乾淨。

  瑟瑟聽鳳眠話裡有話,凝聲問道:「賀之北是誰的人?」清澈的黑眸,綿裡藏針的眸光,看得鳳眠心中微滯。

  鳳眠笑了笑,並未直接回答,良久淡淡說道:「龍女何必要問,這很容易猜的出來!否則歐陽丐的商船又如何能順利出海。」

  果然啊,是夜無煙的人。既然賀之北在這裡截住了自己,看來夜無煙是不想自己帶鳳眠走了。瑟瑟唇角一勾,玉臉上浮起一抹清冷的笑意。

  她一聲令下,前方北斗南星的船和一起前來的幾艘海盜船便和賀之北的船站在了一起。疾風流矢之中,瑟瑟安然坐在船艙裡。

  鳳眠似乎看透了瑟瑟的心思,凝眉道:「這只是做戲,賀之北……」話未說完,忽見得前方幾艘船隻悠悠蕩來,將玉湖水道擠得滿滿當當。這一撥船一出現,便加入了戰團。

  「小姐,那些人是來幫我們的。」紫迷凝眉道。她不知小姐還有別的援兵。

  瑟瑟也有些驚異,未料到還有人會相助她們。那三萬暗兵,不到最後關頭,她是不會用的。是以,實在猜不出是何人出手援助。她打開蘭窗,凝眸向外瞧去,隱約看到其中一艘船上有一個紅衣女子。

  那女子生的十分柔美,一襲紅裙,在風裡獵獵飛揚,在酣戰的戰團中,格外亮眼。那女子用的是左手劍,右手手指斷了四根。

  瑟瑟認得,那是莫尋歡的侍女——雅子。

  這麼說,相救自己的人,便是莫尋歡了。自從那次在海戰後分別,已經很久不曾見面了。

  前兩次相見,都是在宴會上,遙遙望了一眼,並不方便說話。卻不想危急時刻,莫尋歡竟然派人來救她。玉湖,畢竟是南越的領土,是以,他救人也只得遮遮掩掩的。那些船員都是帶著面罩的。

  莫尋歡派來增援的船隻很快擊敗了賀之北的船隊,護送著瑟瑟,出了玉湖,沿著江東水道,一路向東海而去。一路上倒是再沒遭遇到什麼阻攔的船隻,不過沒看到莫尋歡露面。

  到了東海入口處,天色已近黃昏,瑟瑟隱隱聽的船艙外傳來一陣箜篌聲,裊裊娜娜,天籟之音。

  瑟瑟唇角一勾,從船艙裡緩步走了出去。

  迎面,有一艘輕舟,船頭上坐著一抹淡淡的人影。

  果然是莫尋歡,不似前兩次在宴會上見到的那般錦衣華服,依舊是一襲半舊的衣衫,大約是因為多次洗滌,他的衣衫微微泛了灰白色,可是,顏色倒別有一種溫雅,像黎明前那抹灰亮的天空。

  看到瑟瑟出來,他那雙漂亮瑰麗的烏眸一亮,唇角勾起一抹清艷秀絕的笑容。

  「瑟瑟!」他低低喚道,依舊是那淡定無波的聲音,聽上去冷冷的,極其淡漠。

  他手指卻並未閒下,依舊是撥動著琴弦,一曲悠揚舒緩的樂音在海面上緩緩流淌。

  依舊是昔日那架半舊的箜筱,那差點被那些欺凌他的王子們砸壞的箜篌,那幾乎被他為了換取銀兩變賣的箜篌。

  瑟瑟站在船頭,耳邊全是莫尋歡那錚錚的樂音,依稀之間,似乎回到了當初。賭坊相助,東街借宿,海戰並肩……一幕幕場景湧上心頭。

  一曲樂音終於歇止,海上一片寧靜,唯有夕陽緩緩沉沒在海平面上。

  「你,這些年可好?」莫尋歡按住琴弦,那尾音在風裡漸漸消散,他低低問道。這一次的語氣卻不再淡漠,飽含著深深的關切。

 

蝶戀花 024章

  這些年可好?她好嗎?她太不好了。然,面對莫尋歡她什麼也沒說,不管她有多慘,又怎麼及得上他當年那國破家亡的痛苦和他那日日被一些粗俗的各國王子欺凌的恥辱?

  所以,瑟瑟只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曼聲道:「我很好!你呢?」

  莫尋歡放下箜篌,清亮的黑眸流光一閃,他揮了揮寬袖,輕聲道:「其實,我過的並不好!」

  瑟瑟沉默,其實,她以為莫尋歡會和她一樣,說他過的很好。因為,畢竟他看上去不似那種肯將痛苦與別人分享的人。

  「之所以不好,是因為這些年,我一直在思念一個人。」他低低說道,夕陽將他那素淨的衣衫映的透著一絲淡紅,看上去瑰麗如天邊流霞,一雙俊目被光亮染得有幾分迷離,如星般璀璨,卻又盈滿了暖洋洋的柔情,就那樣目不轉睛看著她。

  瑟瑟被他看的心頭一滯,這樣的莫尋歡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很顯然那話裡的人指的是她,否則他也不會含情脈脈地對她說。不過她早已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了,她已被情愛傷的支離破碎,心如止水了。是以,面對莫尋歡灼亮的眸光,瑟瑟只是雲淡風輕地挑了挑眉梢。

  「哦,那個人何其幸運啊!」她語氣淡漠地說道。

  「不請我上船坐坐嗎?」莫尋歡眸間掠過一絲黯然,他淡淡笑道。

  瑟瑟展眉淺淺一笑,道:「上船吧!」

  莫尋歡將手中箜篌交到雅子手中,腳尖在船舷上一點,整個人迎風向瑟瑟的船頭躍來。墨黑的髮在風裡散開,寬大的衣袍飄逸招展,唇角,掛著一絲璀璨如花的淡笑。

  那容顏,是那樣清絕!

  那笑容,又是那樣魅惑!

  這一瞬的風華令人著迷,如若他生為女子,定是傾國傾城的禍水!

  瑟瑟抱臂站在船頭,如是想道。

  當年,她本以為莫尋歡沒什麼武功,後來方知,他竟是伊脈國排行第一的武士,而忍術更是高超。人,總是不可貌相的。所以,此刻,對於深藏不露的莫尋歡,瑟瑟也帶著一絲警戒。雖然她心中,其實並非懷疑他什麼。

  「小王子,不,現在我應該稱你王上吧?」瑟瑟望著莫尋歡,一雙清亮眼瞳似笑非笑,「謝過王上適才相助之恩。」

  莫尋歡雙眸炯炯看定瑟瑟,淡淡日光照在他的身上,宛如隱隱水光澹蕩,唇角微微勾起一道魅惑的弧線,有淡淡的笑意流漾而出。

  「瑟瑟,幾年不見,你倒是學得客氣了。如果,這也要言謝,那當年,你幫我擊敗西門樓,幫我收復家國,卻要我如何感謝?」他不緊不慢地說道,眸光清亮奪人,「難道是以身相許,嗯?」

  瑟瑟聞言,頓時一囧。

  記憶裡,莫尋歡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似乎永遠都是那種雲淡風輕的樣子,淡定淡然淡漠,總之,無論遇到什麼事,無論對誰,都是淡淡的,話語也不多。因為,不管什麼事情,在他看來,都比不上他家國淪陷的震撼。可是,現在他卻在她面前說出這樣的玩笑話。

  其實,瑟瑟心中還是為他歡喜的,他終於從那段痛苦的陰影走出來了。

  瑟瑟假意凝眉,似乎在思索,那認真的神色,看上去格外動人。

  「嗯,你這個想法好,就以身相許好了!不過,既然是以身相許,須得你嫁到水龍島做我的壓寨相公。」瑟瑟頗認真地說道,言罷,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好!」莫尋歡不假思索地應道,一雙黑眸定定鎖住瑟瑟的容顏,臉色凝重,看不出一點開玩笑的樣子。

  瑟瑟莞爾一笑,道:「許久不見,你也學會開玩笑了。」

  莫尋歡修長的眉微微挑了挑,眼底閃過一絲黯淡。

  「你這是要回伊脈國嗎?」瑟瑟輕聲問道。

  莫尋歡不置可否,問道:「你呢,要回東海?」

  瑟瑟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道:「還沒決定呢!怎麼,莫王上要和我一起回去?」

  莫尋歡眸光一深,唇角勾起一抹從容優雅的微笑:「有何不可,莫正有此意!」

  瑟瑟瞇眼笑了笑,兩道目光若上弦月的清輝,清麗而秀美,「我還有事,今日不回東海,恐怕是不能同路了,不過,他們會護著璇璣公子回去。」

  瑟瑟回身,指了指北斗南星道。

  莫尋歡睫毛眨了眨,黑眸中閃過一絲複雜難解的光芒,他唇角輕勾,帶了一絲遺憾,淡淡說道:「哦,原來你還有事,莫能夠幫得上忙嗎?」

  瑟瑟搖搖頭,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解決的。謝謝你!」

  莫尋歡薄唇勾成漂亮的弧度,眸間閃過一絲柔情,「如若有用的著莫某的地方,你儘管說話,莫一定鼎力相助!」

  瑟瑟頷首微笑。

  莫尋歡再望了瑟瑟一眼,眸光清幽凝重,終,飛身躍到他的大船上。他站在船頭,向瑟瑟揮了揮手,他的聲音順著海風裊裊而至:「瑟瑟,保重!」

  莫尋歡的船隊迅疾如風般離去,不一會,便在海天之中只餘一個個小小的黑點了。再後來,便只有暗暗的海面,寂寂的天空。

  瑟瑟站在船舷上,凝望著空茫茫的海天出了一會兒神,便回身進到了船艙裡,甫一進去,便敏感地察覺到船艙內的氣氛有些不對,她微微凝眉,察覺到那詭異的氣氛源於斜倚在臥榻上的鳳眠。

  那臥榻是靠在窗畔的,夕陽之下,他那雙漂亮的眸子如同被鍍上了一層琥珀,幾近透明的清澈中帶著一絲深邃,神色倒是很悠然,但是,微勾的唇角卻明顯透出了一絲不快。

  「你和他很熟?」鳳眠抬眸,凝視著瑟瑟,輕聲問道。

  「算是生死之交了吧!」瑟瑟淡淡說道,當年他們一起對付西門樓,也算是一起經歷過生死了。

  「生死之交?我看人家未必是那樣想的!」鳳眠站起身來,極其不快地說道,「他方才明明是在勾引你嘛,還要以身相許,嫁到你們水龍島,真難想像這是一國之君說出來的話!」

  瑟瑟自然明白鳳眠的不快來自何處,那無非是替他的主子打抱不平了,瑟瑟笑了笑沒作聲。

  她的沉默讓鳳眠很沮喪,他瞪大烏眸,望著瑟瑟,眉眼之內,漸湧驚詫:「你不會真的要和他……」

  瑟瑟嫣然一笑,道:「你不要瞎想了,我和他,只是朋友。」

  鳳眠聞言,舒了一口氣,又問道:「你要留在帝都,要我自個兒去東海?」

  「自然不是了,你還是跟隨我左右,比較安全!」方纔,瑟瑟其實是故意那般說的,因為她隱隱察覺到,作為島國,莫尋歡應當是對戰船比較感興趣的,否則,他也不會去參加那樣的宴會。雖然對於莫尋歡今日相助十分感激,但是,她心底,對他的出現,還是有一點疑心。

  她既擄了鳳眠,便要全力保證他的安全,不能讓他出一點意外。

  鳳眠展顏而笑,但是,似乎又為自己情緒轉的太快,有些不好意思,他微微垂首,髮絲遮住了他明亮的雙眸。

  船調轉頭,重新向岸邊駛去,泊在了船塢之中。瑟瑟一行人悄然下了船。

  他們小心翼翼,避開追蹤者,向著緋城而去。這一次,瑟瑟沒回蘭坊,因為蘭坊已經不是安全之地了。她事先早已命緋城那三萬暗兵的接頭人,在緋城偏僻之處,購置了一處宅院。當夜,他們便居住在宅院之中。

  第二日,夜幕初臨,瑟瑟梳妝了一番,誰也沒帶,出門而去。據那次夜無煙受傷,已經快一月了,就算他傷的再重,也應當痊癒了。瑟瑟此去,便是要與他對決一場,將澈兒要回來。

  夜,璿王府一如既往的寧靜,也一如既往的戒備森嚴。或許是因為夜無煙受傷,自皇上生辰宴後,他一直留在緋城,沒有遠赴邊關。

  瑟瑟輕車熟路地翻牆進府,遇到巡邏的侍衛,便亮出了身份。那侍衛即刻便去稟告了金堂金總管。金總管見了瑟瑟,雙眸一亮,趨前幾步,頗為感慨地說道:「王妃,您終於來了!」

  瑟瑟對於金堂這樣的稱呼,心頭大駭。她連退了兩步,凝聲道:「金總管,你叫錯了吧。」

  「屬下沒有叫錯,只有您才是王爺的王妃!」金堂領著瑟瑟,也不去通告,逕直向夜無煙的傾夜居而去。

  *

  柔亮的琉璃燈映亮了整個寢居,晚風透過窗子,帶來陣陣涼意,趨盡了少許白晝的燥熱。

  夜無煙負手凝立在室內,定定望著坐在竹榻上的小人兒。今日,他才將小傢伙救出來,可是,這小人兒似乎沒有一點感激的意思。

  江澈斜倚在貴妃竹榻上,手中端著娉婷為她呈上來的葡萄,一粒一粒悠然自在地吃著,兩條小腿還悠閒地晃呀晃地,姿態慵懶隨意,神情享受愜意。

  「你叫江澈?號無邪公子?」夜無煙薄唇微揚,露出和善的笑,神態輕鬆和煦。

  澈兒瞥了他一眼,笑瞇瞇地說道:「是的!」

  夜無煙好脾氣地笑了笑,誘哄道:「這兩個名字都不好,以後還是改改吧。」

  澈兒瞪大眼睛,一副不解的樣子,問道:「哪裡不好了?」

  夜無煙蹲下身子,諄諄善誘道:「第一,澈字和江這個姓連在一起不好,都是水字偏旁,尤其是對於火命的人,更是不好。再有,這個無邪公子嘛,無邪不如直接叫邪,聽起來更有氣魄,也更響亮。」他叫無煙,他的兒子號裡卻帶一個「無」字,聽上去哪裡是父子,根本是兄弟嘛。瑟瑟是真的對他絕望透頂了,這輩子大約沒打算讓澈兒認他,所以,才任他叫無邪吧。

  澈兒眨了眨眼,道:「既然江和澈在一起不好,那我就將『澈』字改了吧,不過,無邪我比較喜歡哦,我可不管什麼氣魄不氣魄的。」

  夜無煙臉色黑了黑,緩緩直起腰來,無奈地笑了笑,看來,這改名還是長遠之戰。不過,他可是極有耐心的,打長遠戰可是不怕的。

  「我問你一個事,你娘親有沒有和你講過你爹爹的事?」夜無煙滿臉期待地問道。

  澈兒歪著頭,毫不疑惑地說道:「我爹,沒有啊,從來沒提過的。哦,似乎是說過一次,好像他是一個……」

  「是什麼?」夜無煙凝眉,深邃的鳳眸一瞇,眸中滿是殷殷期待。

  「是一個很壞很壞的人了。」澈兒一本正經地說道。

  夜無煙俊美的臉瞬間暗了下來。

  「你想不想要爹爹?」他繼續好脾氣地問道。

  「想啊,好多人都想做我爹爹呢,不過,我得好好替我娘挑挑。璿王,您是不是也有這個意思啊,要是那樣的話,你可要對我好點,我可以在娘親面前多講你幾句好話。」

  「好多人嗎?」夜無煙的臉色更黑了。

  「是哦,」澈兒連連點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咕嚕嚕地凝視著夜無煙,看到夜無煙那越來越暗的臉,他瞇眼壞笑。

  「今夜,隨我在這裡睡吧!」俊美儒雅的臉上噙著寵溺的笑,好吧,既然追回瑟瑟要過這小鬼的關,他認了。

  澈兒將最後一粒葡萄丟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吃完,瞇眼笑道:「我不喜歡跟生人睡,我要跟著我娘親睡!既然我娘親托你救了我,還煩請璿王將我連夜送回到我娘親那裡吧,我不跟著我娘親,我睡不著的。」

  夜無煙臉色沉了沉,道:「你夜夜都跟著你娘親睡?」

  「是啊!」言罷,江澈神秘兮兮地湊到夜無煙身前,道,「你知道我長大了要做什麼嗎?這可是我的偉大志向,我從來沒告訴過別人!」

  「什麼志向?」夜無煙瞇眼笑了笑,這小傢伙這麼小就有了宏圖偉志,不愧是他的孩子。

  「我長大了要娶我娘親!」

  夜無煙一愣,伸手捏住澈兒的臉蛋,瞇眼笑道:「你這志向可真夠偉大的啊,再說一遍,長大了要做什麼?」

  「要娶我娘親!」

  「很好很好,長大了要做什麼?」夜無煙氣的話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要娶我娘親!」


蝶戀花 025章

  我長大了要娶我娘親!

  清脆的童音在屋內悠悠迴盪,帶著一絲倔強。

  娉婷侍立在一側,為澈兒端著水果盤子,聽到澈兒的話,忍不住就要笑了出來,可是看到王爺鐵青的臉,只好硬生生地將笑憋了回去,她真怕被王爺的目光殺死。不過,還是有不怕死的出聲笑了出來,那就是狂醫雲輕狂。

  他捂著肚子,笑得歇斯底里。

  「王爺,這小鬼要和你爭妻子,看來王爺這求妻路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夜無煙轉首看向雲輕狂,軒眉逐漸聚擰起來,鳳眸深處閃過一簇銳光,唇畔勾起一抹極冷的笑花,醇厚的嗓音不怒自威,「娉婷,聽說宮裡缺御醫了是吧,鼎鼎大名的狂醫肯到宮裡做御醫,恐怕後宮那些妃子求之不得吧!

  雲輕狂聞言,笑容好像是被掐斷了一般,他平生沒什麼怕的,除了風薔兒那個妖女,便是禮法的拘束,要是讓他到宮裡做御醫,天天對著皇上和后妃們三拜九叩,還不如直接殺了他算了。

  他慌忙斂了笑容,靜靜地立在一側。

  夜無煙臉色鐵青,丹鳳眼一瞇,回首凝視著澈兒挑釁的眼眸。一瞬間,一大一小,兩雙丹鳳眼彼此對望。

  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他的兒子要和他上演搶妻大戰,別的男人夜無煙都不擔心,這小傢伙絕對是一個強勁對手。本來是要趁著瑟瑟還沒來接澈兒,他先和這小傢伙聯絡聯絡父子感情,現在好了,聯絡成對手了!

  夜無煙咬了咬牙,真想將澈兒拎起來朝他的小屁股上暴揍一頓,可是,他也只是想想而已,面對失而復得的兒子,他如何下得了手?

  夜無煙實在是有氣無處發,只好繼續走和平路線,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能得罪這小魔星的。

  「澈兒乖,我告訴你哦,你的娘親只能嫁給你爹爹,知道嗎?你不能娶,別的男人更不能娶!明白沒?速速打消這個念頭,等你長大了,多的是年少的小美女,你想娶哪個就娶哪個,都比你娘親美貌多了也溫柔多了。」

  「我才不稀罕呢,我只要我娘親!我娘親是這世上最美貌最溫柔的女子。」澈兒小臉微揚,唇角綻開一抹邪邪的笑意,對於夜無煙的誘哄,絲毫不上當。他纖長的睫毛眨了眨,忽瞇眼道:「還有,璿王你說錯了!娘親根本就不會嫁給爹爹的。我娘親說過,寧願嫁天下任何一個男人,也不嫁我那個黑心的爹爹!」

  江澈的最後一句話,不亞於晴天霹靂。夜無煙知曉瑟瑟不會輕易原諒他,可是聽了江澈這句話,還是氣得差點吐血。好啊!江瑟瑟,寧願嫁天下任何一個男人,也不嫁他。

  這句話,其實比瑟瑟嫁給赫連傲天還要打擊他。赫連傲天好歹也算是男人中的良品,而天下任何一個男人,販夫走卒、乞丐囚犯……

  夜無煙想想都頭頂冒煙。

  「你娘親真的說過這句話?」夜無煙眉角的青筋隱隱跳動著,俊美的臉顯出幾分鐵青的色澤,下顎緊繃得像是要碎裂了。

  「說過!說過好幾次呢!」澈兒眨了眨眼,粉嫩的小臉上露出慧黠的笑意。

  夜無煙起身,薄唇抿成了「一」字,幽深的眸中閃過一絲黯淡。看來,無論如何都要搞定她了。他知曉她今日去了璇璣府,劫持了鳳眠。今夜,她肯定會來王府找他的。

  「狂醫,帶小公子下去!」他淡淡吩咐道,平和的聲音下隱隱透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澈兒聞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光華微轉,大聲說道:「你要做什麼?是不是我娘親要來了?我要在這裡等她!」

  雲輕狂拍了拍澈兒粉妝玉砌的臉蛋,優雅地笑道:「小公子,你又不是吃奶的娃了,怎地一刻也離不開娘親呢,走,我讓你看一樣好東西去!」言罷,拎起澈兒,便向外走去。

  澈兒紅潤的小嘴巴撇著,看樣子,他是惹惱他這黑心爹爹了。就那樣不甘不願地被雲輕狂拎出去了!

  *

  傾夜居今夜有些怪,以往來傾夜居,院內都有侍衛,廊下都有侍女。今夜,院子裡一片靜謐,廊下的宮燈滅了幾盞,僅餘一盞,在暗夜裡散發著旖旎的柔光。而侍衛和侍女更是一個也看不到,瑟瑟抬首看了看天色,還不到一更,夜無煙不會這麼早便安寢了吧?!

  「金總管,澈兒在哪裡?」凝立在夜無煙的院內,瑟瑟低低問道。如若可以,她想直接擄了澈兒離去。

  金總管還未回答,侍女娉婷從一側的遊廊邊緩步走了過來,看到瑟瑟,深深施禮,道:「奴婢拜見王妃,小公子這些日子都是隨著王爺就寢的,現下已經睡了。」

  瑟瑟聽聞澈兒最近都隨著夜無煙睡,心中多少浮起一股酸意,澈兒這麼快就和夜無煙廝混熟了,倒是令她極是驚訝。看來,這次回去,應該要好好教訓教訓澈兒了,怎地能如此隨意相信陌生人,還是一個劫持他的生人!

  瑟瑟心頭一陣澎湃,冷聲對娉婷道:「煩請娉婷稟告一聲,就說江瑟瑟來訪!」

  娉婷溫婉地笑了笑,曼聲道:「王爺知曉王妃今夜要來,正在屋內侯著呢,不用稟告!王妃進屋便可,奴婢告退。「

  娉婷和金總管一樣,也是一口一個王妃,瑟瑟此時懶得和他們費口舌,也沒多說話。

  娉婷說完,便示意金總管和她一道離去了。

  瑟瑟獨個兒被留在昏沉沉的庭院裡,清冷的月色灑滿院落,夜來香在風裡靜靜地綻放,清涼的空氣裡絲絲縷縷的暗香浮動。

  這種境況,讓瑟瑟想起上次在北魯國祭天大會上,她被雲輕狂設計,看到了夜無煙和伊冷雪的擁吻。今日,這又是什麼狀況?!不過,她現在沒什麼怕的,就是再看到比那日更激情更香艷的一幕,她的心也不會再有任何波動。

  瑟瑟望了望夜無煙寢居那扇門,唇角勾起了清冷的笑容。

  為了澈兒,龍潭虎穴,她也是要闖的。她拾級而上,緩步走到了夜無煙的寢居門前,凝立片刻,她冷聲說道:「夜無煙!」

  「請進吧!」室內傳來夜無煙的聲音,如玉溫雅,如風清潤。

  瑟瑟定了定神,看來,應當是沒什麼陷阱。瑟瑟伸手推開屋門,緩步走了進去。屋內有些昏暗,繞過那架繪著四季風景的屏風,瑟瑟看到几案上亮著一盞琉璃燈,光線柔和,照的室內一片柔柔的昏黃,

  瑟瑟一眼便瞧見那張高貴華麗的大床,帳幔低垂,看來澈兒應當是睡著了。瑟瑟正要向大床走去,驀然一轉首,視線忽然定住了。

  夜無湮沒在床榻上,他是坐在浴桶裡。

  那浴桶很大,裡面是熱騰騰的溫水,水面上還飄著幾片花瓣。

  他慵懶隨意地靠在浴桶的邊緣,水汽氤氳中,屬於明春水的黑亮墨髮披散而下,披垂在腰間。額前的墨髮已經被水汽熏濕了,凝結著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在旖旎的光線照耀下,閃閃發亮,順著他的髮梢,滾落到他濃密纖長的睫毛上,睫毛眨了眨,幾顆水珠便沿著他俊美的臉頰逶迤而下,滑到他優美的下巴上,再順著他優雅的頸項,滑過他性感的鎖骨,一直到了他健美的胸膛,然後,再向下……

  瑟瑟的視線,原本是沿著水珠向下的,在抵達胸膛之時,她適可停住。視線再次向上,看到夜無煙兩隻臂膀愜意地擱在浴桶的邊緣上。再向上,看到夜無煙那雙深邃得像是不見底鳳眸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犀利光彩,深深地凝視著她,唇角,勾著一抹淺淺的魅惑笑容。

  瑟瑟只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燒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貌似已經盯著他看了好大一會兒了。

  什麼是勾引?這才叫勾引!

  鳳眠說莫尋歡和她說的那些話,是在勾引她!?

  可是瑟瑟如今才知,和夜無煙此刻的活色生香比起來,那根本什麼也不是,這才是真正的地地道道的勾引。

  瑟瑟知道,夜無煙寢房一側有專門的沐浴的房間,那是地道的溫泉水。夜無煙不在那裡沐浴,卻在寢房裡浴桶內泡浴,就是算準了她今夜會來,所以,才這樣等在這裡勾引她的吧。

  這些年,她一直自詡自己時他,已經是心如止水,不,應該說是心如死水!可是,未料到,看到他,死水竟泛起了微瀾,她的臉還會火辣辣地紅。

  不過,這樣香艷的一幕,大凡只要是雌的,應該都把持不住吧!?

  瑟瑟咬了咬牙,是不是自己真的該找一個男人了,或許那樣才可以真真正正徹徹底底地忘記他!

  瑟瑟轉開有些僵硬的脖頸,視線投到帳幔低垂的大床上,強迫著自己胸腔內狂亂跳動的心平定下來,心中,早已開始默默念起佛經:一切諸法,莫記憶,莫緣念,放捨身心,令其自在,心如木石,無所辮別。心如木石,無所辮別……

  她希望自己的心如同木石,把眼前的人當作石木。

  漸漸的,躁動的心終於平復下來。

  她明知此種境況之下,那帳幔後的大床上,肯定是沒有澈兒的,但還是緩步走了出去,掀開了低垂的帳幔。果然,床榻上沒有澈兒的身影。

  瑟瑟握了握袖中的拳頭,看來,今夜要想順利帶走澈兒並不容易。

  夜無煙,難道以為她江瑟瑟就是花癡?看到他這樣就會動心麼?

  思及此,瑟瑟冷冷笑了笑,翩然轉身,清冷的眸光平靜無波地從夜無煙臉上掃過,她淡定地走到桌案一側的竹椅上坐下,曼笑道:「璿王,您還是盡快沐浴,我還急著見我的孩子呢。」

  原本想過去挾持他,讓他交出澈兒,但是,想到他赤身裸體的樣子,這種境況貌似太尷尬,就暫時免了吧。

  「你想見澈兒啊,那就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從我這裡將澈兒帶走了!」他慵懶低啞的聲音輕輕傳來,說的卻是讓瑟瑟極其惱怒的話語。

  他竟然還不肯將澈兒還給她,難道真要她和他兵戎相見嗎?

  瑟瑟惱怒地轉首,冷聲說道:「夜無煙,你是什麼人,憑什麼劫持我的澈兒!?你不覺得自己這麼做,很無恥嗎?!澈兒到底在哪裡,今日我一定要帶走澈兒!……」

  夜無煙對於瑟瑟的質問,毫無所動,他懶懶地擄了一下滴水的墨髮,唇邊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淡笑,凝視著瑟瑟清冷無波的眸光,忽然,他毫無預警地從浴桶裡站了起來。

  一瞬間,瑟瑟目瞪口呆,止不住地倒抽涼氣,所有興師問罪的話都卡在了喉間。

  這樣的一昏景象,哦,怎麼說呢,理應羞瞎所有純潔的眼睛,可是,偏偏,確實是美的……

  她也不是沒見過的,其實確實沒這麼看過,似乎,彼時,根本無暇看的。此時一見,未料到,裹著衣袍時瞧不出來,脫光了以後,他的身材倒是很矯健的,全身肌肉線條優美結實,肩寬臀窄……白皙的肌膚在魅惑的光芒下閃耀著誘人的光澤,墨髮流瀑般披瀉而下,愈發襯得肌膚如白玉一般。

  他高貴中透著一絲邪魅和誘惑,就那樣神情自若地站在浴桶內,用木勺舀了一勺溫水,當頭倒了下去。熱水順著他光潔的身子蜿蜒流下,他搖了搖頭,發上的水珠四處飛濺,又那麼一兩滴濺到了瑟瑟玉白的手背上。

  瑟瑟想起這水珠曾經從他身上滾過,慌忙從袖中拿出錦帕來擦,越擦臉便越紅,就連耳後也紅了起來。這次就連念佛經似乎也不怎麼管用了。

  而夜無煙卻悠然地站在浴桶內,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身子,末了,抬睫對瑟瑟說道:「煩勞龍女為本王取一下衣物!」

 

蝶戀花 026章

  瑟瑟愣了一瞬,未料到夜天煙竟然讓她為他取衣衫。她再順著夜無煙揚起的手臂看去,只見他的衣物竟然是放在這邊床榻上的。他的侍女都被支走了,如若她不管,他不知要在那裡洗多久,如若要他自己來拿,他勢必從她面前路過。

  瑟瑟想起他要從她面前不著寸縷地經過,瑟瑟眉頭微輩,她二話不說,起身走到床榻前,將床榻上那件疊的整整齊齊的白衫拿了起來。月白色袍子,袖口和衣角處繡著清冷的竹葉。

  她斂眸,長長的睫毛遮住了清澈的眼眸,視線只凝注在鼻尖上,眼觀鼻,向前走了兩步,一揚手,便將手中白衫拋了過去。

  白衫如浮雲般飄向夜無煙,他眸間滑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慵懶地伸臂,衣衫便披落在肩頭。他抬足從浴桶裡走了出來,優雅地繫好衣袍的錦帶,足上穿了木屐,緩步向瑟瑟走來。

  屋內只一盞琉璃燈,光線有些黯,再加上氤氳的水汽,令人感覺說不出的曖昧。

  瑟瑟望著緩步走來的夜無煙,看著他飄揚的白衫,披垂到腰間的墨髮,還有唇角蕩漾的淺笑,眸底溢滿的深情。一瞬間,她仿若又回到了春水樓,回到了伊冷雪還不曾出現之時,那時,他就是這般溫柔深情灑脫浪漫。

  只可惜,那樣的日子太短,短的她還不及回味,便如一尾滑溜的魚,從她手底溜走了,再也尋不回來了。

  「我不穿衣服是不是更迷人,嗯!?」夜無煙緩步走到瑟瑟面前,琉璃燈的光芒將他高大的身量拉成一道修長的剪影,他語氣溫柔地問道。黑眸深深鎖住瑟瑟清冷的臉容,似乎想要用目光刺穿她面上的平靜,看到她內心深處的波動。

  瑟瑟抬眸,視線停留在他俊美的臉上,鼻間,全是他沐浴後的清香。她凝眉,冷冷說道:「確實迷人,不過,比赫連還差一點!」

  夜無煙很明顯被瑟瑟的話噎住了,俊臉上浮起很受傷很受傷的表情。不過,他很快恢復了常態,不僅不惱,唇邊反而漾起一抹瀲灩的笑意。

  「瑟瑟,你如何也學會心口不一了?如若赫連傲天真的比我還迷人,你何以不隨了他而去!?」他俊美的臉上綻出一抹淺笑,鳳眸中泛著水光,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瑟瑟。

  他伸出手指,想要撫上瑟瑟玉白的臉頰。卻不料,瑟瑟一偏頭,躲過了他的撫觸。

  「禽獸!」瑟瑟冷冷說道,實在是不知如何來形容此時的夜無煙。在她面前若無其事地沐浴也就罷了,還說出這般挑逗的話來。

  夜無煙失望地收回了已然探出的手,在瑟瑟一側的竹榻上優雅落座,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

  「瑟瑟,是你讓我變成了禽獸,這一世,我也只做你一個人的禽獸!」他臉上那閒適的笑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凝重的深情。

  他這句話什麼意思,只做她一個人的禽獸?!

  一時間,瑟瑟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明明是她在罵他,可他卻一副享受的樣子。待瑟瑟明白了夜無煙話裡的意思,原本積在胸臆間的氣,一時間竟無處舒解。

  「夜無煙,你說,要怎樣才讓我帶走澈兒?」瑟瑟側首,視線凝注在一側的床榻上,岔開話題冷冷問道。

  「澈兒我會讓你帶走的,你放心好了,我想和你談談正事!」夜無煙正色道。

  瑟瑟心中繃緊的那根弦,這才鬆了鬆。

  「什麼正事?說吧!」瑟瑟暗暗舒了一口氣,他終於要談正事了。

  「瑟瑟,你明明對我還是有感覺的,對吧?」他凝視著瑟瑟,很正色很正色地問道。

  這便是他所說的正事?

  瑟瑟實在無暇和他浪費工夫,霍地站起身來,唇角掛著最瀲灩溫柔迷人的笑容,卻用最冷酷的語氣對他說道:「夜無煙,就算我對你有感覺又怎樣?要知道,並非男人的慾望無關情愛,有時候女人的慾望也是——無關情愛!」

  瑟瑟說完,清眸一瞇,淡淡地凝視著夜無煙清俊的臉龐。

  他似乎未料到瑟瑟會說出這樣的話,明顯一驚,身子在竹榻上一靠,臉龐藏在琉璃燈光線照不到的陰影裡,俊美的五官慢慢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灰白。優美的薄唇緊抿,因為她這句話褪盡了血色。

  「瑟瑟!」他低低地喚她,眼神鋒銳似兩把刀,一眼一眼別在她身上,似乎要將她的心剜出來,看一看她的心裡到底還有沒有他。

  瑟瑟卻再也沒有了和他廢話的心情,她伸手,從腰間一點一點地拔出新月彎刀。昏暗的燈光因為幽冷的刀光閃了幾閃。

  「夜無煙,如若要贏了你,才能帶走澈兒,那即刻就開始吧!」瑟瑟伸指撫上新月彎刀,那冰冷的刀氣令她的心一瞬間沉靜下來。

  夜無煙依舊坐在竹榻上,一動也不動,就像一個月白色的剪影。

  瑟瑟凝眉,冷聲說道:「夜無煙,為何不動手?!快點出手吧!」

  他抬睫,望著瑟瑟清眸中那一層層的冷意,苦澀地笑道:「瑟瑟,這一生一世,我再不會和你動手了,永遠不會!就算你要殺了我,我也甘之如飴!」

  當年,就是他和她對決,他將她拍到了懸崖下。那一瞬的心痛,如今還撕心裂肺般地折磨著他,他怎麼會再和她對決,永遠不會!

  瑟瑟聞言,心頭一顫,本來運起了內力,彎刀也鋒銳冷冽。因了他這句話,握著彎刀的手也微微顫了一顫。

  「瑟瑟,這一生一世,我只愛你。伊冷雪於我有恩,我不能讓她死於非命。可我沒料到會傷到你,傷到澈兒!瑟瑟,如果,殺了我你能解氣,那麼,你動手吧!」他微笑著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木屐踏在地面的響聲,輕而緩,在寂靜的室內盤繞,一聲聲敲在她的心扉之上。

  瑟瑟凝立在那裡,眼看著他緩緩走近,胸膛抵住了她的新月彎刀。他和她對面而立,中間橫亙著一把新月彎刀,閃耀著幽冷的光芒。

  一把彎刀隔開了他和她!

  面對這鋒銳的障礙,他視而不見,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依舊向前邁步,只要再有兩步,他便可以擁住她了。

  他的唇邊,含著笑意,漆黑溫潤的眼眸好像夜空中閃爍的星子,安寧,深邃,美麗。就那樣直直鎖住她的容顏,貪婪地看著,似乎永遠也看不夠。

  兩人距離很近,四目相對,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的情緒。

  她看到他的深情,他看到她的驚惶。

  瑟瑟聽到利刃刺入到血肉中的聲音,她垂眸,看到彎刀已經刺入到他的胸口,她玉手一顫,鼓蕩的內力瞬間消散無蹤。新月彎刀本是軟兵刃,沒有內力依托,瞬間化為繞指柔,牽連著他和她。

  他笑了,笑容好似剎那盛開的優曇,燦爛,迷人。

  他張開雙臂,曳地的雲袖飄展,一瞬間,便將她擁入到他的懷裡。他將她牢牢地鎖在懷裡,一隻手臂箍住她的腰,進而握住她的雙手,他俯身,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不動聲色地審視著她的面容,看著她眸中的慌亂,他篤定地開口:「瑟瑟,你還是在意我的,你還是對我有感覺的,不要逃避,讓我用一生的呵護來彌補對你和澈兒傷害!」

  唇,落了下來,帶著灼熱的氣息,他狠狠地親吻她,在她的唇間不斷喚著她的名字。

  「瑟瑟……瑟瑟……」

  他的舌探入她口中,糾纏著她的唇舌,一直吻得她腦中一片空白。他的大掌沿著她玲瓏的身子不斷游移,描摹著他日思夜想的曲線。

  他滾燙的手掌帶著一絲灼熱,將瑟瑟的肌膚灼熱。

  瑟瑟心中一凌,她忽然伸掌,將他推離她的身前。她忘記了他已然失去了半數功力,這一推用了十分功力,夜無煙粹不及防被她推的踉蹌著向後退去。

  他變換了幾次身形,才穩住不斷後退的趨勢,懶懶地坐在身後的竹榻上。

  他靠在竹榻上,喘了口氣,唇角帶著一絲苦笑,眸中帶著一絲狼狽。

  直到此刻,瑟瑟才注意到,他的胸前,綻開著一朵鮮艷的紅花。

  方纔,她的新月彎刀,還是刺傷他了。她垂下睫毛,將散落在地下的新月彎刀拾了起來,凝立在屋內,靜靜地,誰也沒說話。

  月光,從窗子裡漫了進來,似蝶翼一般輕薄,似冰凌一般幽涼,灑在他的肩上。他就在燭火和月光的交織下,懶洋洋微笑著看她。

  她猶豫了一瞬,還是緩步走到他身前,澀聲問道:「你沒事吧!」

  夜無煙依舊笑的那麼溫柔,輕聲道:「我沒事!一點小傷。」頓了一下,他低低問道,「瑟瑟,你還恨我嗎?」

  沉沉的聲音如同最溫柔的魅惑,一抹溫柔的笑意自他唇邊泛開,點染在眸底,帶著些許期待。

  恨嗎?

  這一瞬,瑟瑟望著他那雙狹長的鳳眸,她忽然發現,她其實早就不恨他了。只是,要她接受他,卻並非那麼容易。

  「不!我早就不恨你了!」瑟瑟抬眸,淡淡說道。

  夜無煙展顏而笑,只要她不再恨她,他便有希望!

  「瑟瑟,不管四年前救你的那個人是誰,他都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日後,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尤其是要小心莫尋歡。」夜無煙低低說道。

  四年前,那次海戰,瑟瑟便記得,他認為是莫尋歡向夜無塵傳的消息,沒想到到了今日,他依舊懷疑他。莫尋歡何以要這麼做,他沒有立場啊!?

  夜無煙望著瑟瑟,似乎是看透了瑟瑟的心思,淡淡笑著說道:「瑟瑟,如若你是莫尋歡,是一個小國的一國之君,你是否希望南越的皇帝是你的知心人,或者是一個你能夠控制的人?」

  瑟瑟心中一驚,夜無煙推測的極是,當年,莫尋歡的家國遭到海盜襲擊,他便是向南越求救,可是皇帝並未出兵。所以,莫尋歡有如此想法,並不難理解!

  只是,她未曾身在其位,所以沒想到這關鍵的一點。她一直以為莫尋歡是比較淡泊的,可是,看來人一旦做到了君王之位,便無論如何也淡泊不起來了。

  「瑟瑟,眼下,東海也不是安全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帶著澈兒,留在我身邊。」夜無煙沉聲說道。

  「留在你的身邊,就安全嗎?」瑟瑟抬睫笑道,眼下,只怕最不安全的地方,便是他身邊了。這場奪位之爭,到底能不能勝出,只是誰都沒有十分的把握,「夜無煙,我雖然不再恨你,可我也不再愛你。我們兩人,不會在一起的。所以,我不會留在你身邊,我還是會回我的東海。」

  夜無煙凝了凝眉,眸中閃過一絲黯淡:「我明白,以你的實力,也不會輕易受制於人,你如果真要回東海,那麼還是要小心一些人。因為,對你造成威脅的,可能是有心針對我的。所以,我可能會派兵去保護你,希望,你不要拒絕。」

  「隨便你!」瑟瑟淡淡說道。

  「我派人把澈兒接過來!」夜無煙言罷,起身,緩步向外走去。

  瑟瑟在室內等了不久,便聽的門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她疾步出屋,便看到她的澈兒一溜煙向她奔了過來。

  「娘親!」澈兒奔到她面前,甜蜜地喚她,黑白分明的眸中,全是欣喜。

  瑟瑟抱起澈兒,玉手撫上他白皙的小臉,心頭一陣疼惜。她的澈兒,終於又回到她身邊了。

  瑟瑟抬眸向後看了看,後面,並沒有夜無煙的身影,只有金堂和娉婷帶著幾個侍衛站在夜色之中。

  「王妃,王爺吩咐我們送王妃和小公子回去,馬車已經備好了,您上車吧!」娉婷走過來,柔聲說道。

  瑟瑟點了點頭,和澈兒一道,登上了馬車。

  馬車,從後門出去,在夜色之中,沿著小巷緩緩行駛。一直到她們離開,夜無煙都沒有再出現。

  馬車裡,亮著兩盞琉璃風燈,昏黃的燈光下,瑟瑟瞧見澈兒懷裡抱著一件物事,唇角勾著神秘兮兮的笑容。

  「澈兒,你拿得是什麼東西?」瑟瑟好奇地問道。

  澈兒看到瑟瑟終於問了出來,笑瞇瞇地說道:「娘親,這是狂醫送我的禮物,可是難得的寶貝,娘親要不要看看?」

  瑟瑟淡淡笑了笑,雲輕狂能送什麼好禮物?不過看到澈兒那歡喜的樣子,瑟瑟笑道:「好哦,讓娘親看看。」

  「好!」澈兒答應著,將手中用布帛包裹著的東西取了出來,瑟瑟這才發覺,那是一卷畫軸。

  瑟瑟微微凝眉,不想雲輕狂竟然送澈兒一卷畫軸。她和澈兒一起,緩緩將畫軸展開了。

  瑟瑟淡笑著瞄了一眼,只瞄了一眼,視線,便再也挪不開了。

  那是一幅畫。

  畫中是一大片花海,一個清麗婉轉的女子,穿一襲煙青色羅衫,輕顰淺笑,回眸生姿。她踏在百花叢中的花朵上,正在翩然起舞。

  雖然是靜態的畫,但是,女子那顧盼間的含情脈脈,卻是震人心魂的,那曼妙裊娜的舞姿,更是風姿奪人。

  這幅畫筆法屬上乘,而且,從一筆一劃和筆墨揮灑可以看出,作畫之人是極為用心的,否則,那女子的風姿神韻也不會描摹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翩然靈動的好似隨時都會從卷軸中婀娜走下來一般。

  瑟瑟望著這幅畫,有些目瞪口呆,那畫中的女子分明是她,竟然是她。

  而這畫,這字,分明是出自夜無煙的手筆。

  「娘親,這是狂醫從璿王書房裡偷出來的,說是娘親看了肯定喜歡。娘親,這畫中的女子怎麼和你生的這般相像?」澈兒指著畫中的女子笑瞇瞇地問道。

  瑟瑟轉過臉,輕聲「哦」道:「是哦,這天下生的像的人太多了!」

  「娘親,這裡還有字呢,你快看看。澈兒不認識這幾個字唉!」澈兒奶聲奶氣地說道,小手指著畫卷右下角落款的地方。

  瑟瑟轉首,去細細地瓣認澈兒手指指點著的那些字。那裡是落款的地方,卻並沒有落款,只有四個道勁小字——「至愛瑟瑟」。

  「娘親,這是什麼字啊?」澈兒瞪大眼睛問道。

  瑟瑟轉首不理澈兒,澈兒自然是認識那幾個字的。

  至愛麼?

  她真的是他的至愛麼?

  瑟瑟無聲問道,冷月無聲,只有馬車的轍轍聲,在靜夜裡分外請亮。


蝶戀花 027章

  這是一處幽靜的居所,院子裡栽種著海棠,已是初夏,海棠初綻,朵朵嬌紅吐蕊。

  夜已經很深了,所有人卻都還沒有睡!

  室內燈火大亮,紫迷坐在竹凳上,托腮凝視著屋內眾人。

  北斗和南星今日沒有討論賭術,默默坐在凳子上,神色凝重。青梅在屋內來回踱步,臉上滿是憂色。璇璣公子鳳眠倚在椅子上,手中拿著一隻刻刀,垂首雕刻著,不知在弄什麼玩意,看上去神色淡淡的。這個璇璣公子大多數時候都是不說話的,大約奇才都是這般脾氣古怪的吧。

  院內傳來腳步聲,青梅興奮地衝了出去,看到瑟瑟牽著澈兒的手走了進來,欣喜的眉眼彎彎。

  她們都知曉澈兒並非夜無煙劫走的,也不知夜無煙是否救回了澈兒,所以很擔憂瑟瑟今夜並不能帶回澈兒。此番見了,自然欣喜若狂。

  青梅蹲到澈兒面前,對澈兒左看右看,確定澈兒未曾受傷,才慢慢舒了一口氣。

  「夜無煙還算有能耐,總算將澈兒救出來了!」青梅喃喃說道。

  「青梅,你說什麼?」瑟瑟凝眉問道,清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青梅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說錯了話,慌忙摀住了嘴。

  紫迷瞥了一眼青梅,走上前來,凝聲道:「小姐,是這樣的,小公子並不是璿王劫走的,而是一個和小姐生的極像的人帶走的。璿王知曉後,不讓我們告訴小姐,他怕小姐承受不住這個打擊,他說他會救回小公子的!他,果然沒有失言!」

  眼下小公子已經平安回來,紫迷覺得這件事沒有必要再瞞著小姐了,於是便將事情和盤托出。

  瑟瑟聞言,心中極是驚詫,她未曾料到,事情竟是這樣的。那麼說,自己和赫連傲天去璿王府向他要人時,他根本就沒劫澈兒,卻被迫和赫連傲天打了一場,而自己,因為想要赫連傲天贏,還撫琴相助,致使他受了重創。

  瑟瑟心底已經泛起了波瀾,面上卻不動聲色,她環視一周,沉聲道:「你們,怎地這般不小心,我之前告訴過你們,有一個和我相像的人,讓你們防著她,怎麼還會疏忽。而且,澈兒被劫,你們怎麼能瞞著我!夜無煙糊塗,你們也糊塗嗎?還有你,澈兒,你連自己親娘都不認識了嗎?」

  幾個人都緩緩低下了頭,這件事,他們都有錯。他們哪裡知曉那個女人竟和小姐這麼像,最主要的是,那女子來了後,即刻便帶了小公子出去了,沒怎麼說話。如若久一點,她們肯定會發現異樣的。

  瑟瑟淡淡歎息一聲,道:「罷了,日後切記,要分外小心。天晚了,都去歇著吧!」那個墨染確實和她極像,也怪不得她們認錯。

  青梅紫迷和北斗南星緩步從室內退了出去,瑟瑟一轉眼,看到澈兒竟然托腮坐在了鳳眠的面前,一雙大眼睛,咕嚕嚕地望著鳳眠靈巧的雙手。

  鳳眠的那雙手,手指修長白皙,極靈巧地動著,也不知他在製作什麼玩意,竟將澈兒的目光全部吸弓過去了。能吸引澈兒的目光的人,還真的不多。

  瑟瑟不悅地坐到一側的竹椅上,凝聲道:「澈兒,說吧,你那日為何要隨那個女人走?你真的認不出她不是娘親?」

  「娘親,澈兒當然認出來了,可是那女人給澈兒下藥了,澈兒當時有些迷糊!」澈兒頗委屈地說道。

  瑟瑟凝眉,這才想起,墨染是下毒高手,她不會向澈兒下了什麼毒吧。她心中一沉,疾步走到澈兒面前,道:「讓娘親看看,那些壞人是不是給澈兒下毒了。」

  澈兒笑瞇瞇地說道:「娘親,你不用栓查了,我好的很。璿王早命狂醫給我檢查遍了,根本沒事,他們要敢下毒,璿王怎會答應他們的條件!」

  「條伴?什麼條件?又是誰擄走你的?」瑟瑟凝聲問道。

  鳳眠製作好了手中的小玩意,抬眸看了瑟瑟一眼,將那東西交到澈兒手中,微笑道:「這個送給無邪小公子,拿去玩吧!只需擰幾下這裡,它就會在地上自己跑起來!」

  澈兒好奇地舉著手中用竹子製作的一隻小船的模型,他試著擰了幾下凸出的桿,放到地下,那隻小船果然在地下自行動了起來。

  澈兒一邊歡喜地玩起來,一邊不忘回答瑟瑟的話,「是那個壞太子擄的澈兒!至於條件,澈兒不知道,只是聽他們提了一下!」

  鳳眠幽幽地笑著道:「擄走小公子的人是太子,至於什麼條件,我想,明日,就算無人告訴,你也會知曉的。」

  「這麼說,你是知道的了?」瑟瑟心中一震,凝眉問道。既然是太子夜無塵劫走了澈兒,要平安救出來,恐怕也不是多麼容易的。因為太子再無能,他身邊還是有些能人的,那個管寧的武藝便不弱。

  鳳眠緩步走到窗畔,仰頭望著窗外厚雲中的那抹清輝,淡淡說道:「眠只是猜測,還是不說了吧!我想,主上此番肯定會以退為進,距離他反擊的時日不遠了!」

  那個條件,第二日,瑟瑟便知曉了。

  一早,瑟瑟便派了紫迷出外打探消息,紫迷不一會便回轉,帶來了令她極其震驚的消息。

  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著,據說,璿王昨日上殿,言道自己多年和敵軍交戰,身子大不如前,是以將北疆的兵權全部交了出來。聖上極是惋惜,為璿王御賜了封地,讓他到封地靜養。而賜予璿王的封地便是墨城一帶,那裡是北部苦寒之地,實不是靜養之地。

  明裡是賜予封地,實際卻是流放。朝中大臣多半已傾於太子殿下,且在百姓眼裡,璿王大勢已去!

  瑟瑟未曾料到,夜無煙為了救出澈兒,竟然將手中兵權全部交了出來。如此一來,他豈不是成了無兵之將?她一直以為,夜無煙是要坐上南越皇位的,難道不是?她一直以為,他是要整垮皇后的,難道不是?

  夏日的陽光有些烈了,瑟瑟站在院外的海棠花前,怔怔地想著。熾烈的日光籠著她窈窕的身子,她竟絲毫沒有感到燥熱。

  鳳眠緩步走到瑟瑟身畔,為瑟瑟帶來一襲清涼的陰影。

  「你是在擔憂璿王嗎?」鳳眠凝視著瑟瑟的眼睛,低聲問道。

  瑟瑟抬眸,低笑道:「我只是太震驚了,未料到,他會如此做!」

  鳳眠幽黑的眸中劃過一絲欽佩,道:「璿王一向重情,為了小公子,他如此做並不奇怪。而且,就算沒有小公子這件事,眠猜他也會如此做的!」

  瑟瑟揚眉,思及昨日鳳眠提及的以退為進,疑惑道:「他這麼做,豈不是太冒險了,沒有了兵權,他還能做什麼?」

  鳳眠笑了笑,道:「確實冒險,不過這是唯一的法子!」

  「唯一的法子?」瑟瑟還是不懂。

  「想必,您是知曉璿王出身的!」鳳眠低低說道。

  瑟瑟黛眉一凝,原來,一切都源於夜無煙母親的身份。卑下的崑崙婢的後代,縱然再強大,又如何可以名正言順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帝位?崑崙婢的後代,這便也是夜無煙一直以來不得聖寵的原因吧!?

  不管他做的再好,縱然得到了讚賞,卻也得不到應得的一切。就連父親的賞賜,也不過是利用,一旦沒有了利用價值,便是流放北地的命運了。

  太子之所以忌憚夜無煙,大約是因為夜無煙的兵權。如今,夜無煙兵權被奪,他再不會將他放在眼裡,怪不得都說璿王大勢已去。

  可是,他要如何反擊?

  那又和她有什麼關係,畢竟,他和她再無瓜葛了。只是,畢竟是為了澈兒,他才交出兵權的。

  一時間,瑟瑟心頭有些亂!

  *

  此刻的伊冷雪,也正凝立在艷陽之下。面前是那一架薔薇,紅紅白白,有的開的燦爛,有的,卻已經開始調零了。

  她凝立片刻,轉身出了雲粹院,向璿王的傾夜居而去。一路上,看到府裡的下人都在忙活著打理行裝,據說璿王已經將府裡大多數的奴僕全部辭退了。皇帝並未要收回璿王府這座府邸,他如此做,看樣子,是不打算再回緋城了。

  難道,那個孩子對他如此重要,竟然讓他多年的努力化為泡影,竟然讓他放棄了當年的仇怨?她實實沒有料到,他會交出兵權,這讓她不可置信。

  一走到傾夜居,她便聽到一陣悠揚的洞蕭聲,此刻,他還有心情吹蕭?

  伊冷雪站在門口細細傾聽,發現那簫曲雖好聽,可是卻太過悲涼了些。低回輕柔,緩慢悲涼,透露著無盡的憂傷和鬱鬱不得志的悲愴。讓人聽了,忍不住悲從中來。

  這便是他此刻心情的寫照吧!?

  她原本應當高興的,可是,不知為何,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早有侍女進去通報,伊冷雪被人引領著向屋內走去。

  屋內,光線昏暗,一室濃郁的藥味。

  夜無煙半綺在床榻上,褪去了慣常的錦繡華服,只是一襲家常的素袍,墨髮僅以木簪束起,看上去洗盡鉛華,卻也依舊不減他絕世風姿。

  他的臉色有些不好,蒼白中透著一絲郁色,看到她緩步走來,輕輕放下手中玉蕭,深邃的鳳眸看不出喜怒哀樂,半瞇著瞥了她一眼。

  伊冷雪盈盈施禮,柔聲道:「見過璿王!」

  夜無煙眉目半斂,自嘲地笑道:「不必多禮!本王現在不過是個掛名王爺,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的!」言罷,輕輕咳嗽了兩聲。

  「王爺這是病了嗎?」伊冷雪靜靜站在床榻旁,輕聲問道。

  夜無煙凝眉道:「前些日子,和赫連傲天一場決鬥,外傷雖好,內裡卻受了重創,這些日子一直有些不適口只怕,這輩子是難好了。」

  伊冷雪的眸光在夜無煙臉上流轉片刻,看到他蒼白的俊顏,她柔聲道:「王爺,您是在煩憂兵權被奪,所以,心中鬱結吧,其實,王爺還可以東山再起的!」

  夜無煙聞言,一連串地咳了幾聲,凝聲道:「冷雪,本王在邊關征戰多年,最後只落得如此下場,你說本王還能憑什麼東山再起?」

  伊冷雪唇角翕動,良久輕聲道:「不是還有春水樓嗎?」

  夜無煙聞言,澄澈的眸中凝結出冰冷的光芒,他點點頭,道:「是還有春水樓,只是,那些老弱病殘如何能派的上用場。近些年,樓眾也損失不少,如今還不到千人。冷雪,枉你當年救了我,如今想來,還不如當日便死去,也免得如此鬱鬱活著!」

  伊冷雪淡淡立在床畔,淒聲道:「王爺,那您下一步打算如何做,真要離開帝都,到墨城去嗎?這次你好不容易回來,況且,再去墨城,你已經沒有了兵將。」

  夜無煙苦澀一笑,道:「本王現在唯一的打算,便是早日將病養好。冷雪,本王倦了,你先下去吧,本王會派人為你收拾行裝,明日一早,你便隨本王啟程吧!本王當日曾許諾,只要你不離開,便不會拋棄你的,如若你離開,本王也不攔著你。可笑的是,現下本王已經自身難保,恐難保你平安了!」

  伊冷雪微笑著施禮道:「王爺,您歇息吧,冷雪告退。」言罷,屈膝離去。

  良久,待得伊冷雪走礙遠了,侍立在一側的娉婷輕聲問道:「王爺,萬一她離開,將春水樓的事情說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夜無煙淡淡一哼,狹長的瞳眸便凜了起來,「她是不會走的!何況,春水樓的確切地址,她並不知曉。」

  當日,第一次進春水樓,伊冷雪是中毒昏迷的,出樓時,他吩咐婢女點了她的睡穴。就算伊冷雪道出了春水樓的秘密,他們也尋不到春水樓的。

  伊冷雪不走也好,因為有些消息他還是要借助她傳出去的。

  不到一日,璿王府的下人辭的辭,走的走,轉瞬,璿王府幾乎變成了一座空宅。翌日,璿王夜無煙坐了馬車,帶了必備的細軟,由府裡的侍衛護著,離開了帝都緋城,自此,淡出了帝都百姓的視野。

 

蝶戀花 028章

  鴻影翩躚驚艷丟。漪翠煙蒼,比翼應如許。百囀龍池眉若語,鳳蕭低按神仙侶。

  水珮荷裳香暗佇。碧玉妝成,顧眄凌波舞。惘悵金風偕玉露,此心夜夜同卿訴。

  ——蕊格兒

  夜幕初臨,清風鼓蕩,疏雨濛濛。

  「惘悵金風偕玉露,此心夜夜同卿訴。」有誰,在墨城的「舊雨樓」裡吱吱呀呀地唱著,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細細碎碎的尾音。樓下,有挑著擔子賣大碗水酒的老漢,樓裡,有隱隱的琵琶歌聲,密密麻麻,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一樓大廳內,臨窗的精緻桌案上,搖滿了新鮮果子和精緻點心,盛在通透的琉璃碗碟中,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動。

  桌旁,坐著一個年輕的公子,他一襲樸素衣衫,隨意地坐在酒案旁,自斟自飲。酒飲的似乎多了,那雙冷冽的鳳眼,含著幾許愁思,帶著一絲朦朧,讓人看了沒來由地心疼。

  他仰頭飲酒,從額頭至脖頸的線條俊秀之極。渾身上下,自有一股令人迷醉的優雅和一股頹廢的懶洋洋之氣。這兩種氣息在他身上完美地結合,使他看上去更加令人迷醉。

  一側環繞的幾個妓子,多是入行久已的人物,卻從未見過此等精彩的人兒,她們邁著婀娜的步子,緩步向那公子走去,都想將他納為裙下之臣。

  不過,那位公子對眼前的美色似乎並沒有多大興趣,咕咚咕咚地搬起酒壺,將一壺酒全部飲下,然後邁著踉蹌的步子向外走去。

  方出門時,眼看著就要跌倒,門外兩個侍衛一把扶住了他,低低喚道:「王爺!小心!」

  待到那公子被兩個侍衛攙扶著坐上馬車,絕塵而去,樓裡的人才曉得這位飲酒的公子便是昔日英勇神武的璿王。

  「璿王自從被奪了兵權,便變成了這樣一副樣子,夜夜買醉,唉……真是令人心痛啊!」

  「是啊,換成誰也會如此的,自己辛辛苦苦守護著的江山,只不過平白為別人做嫁衣裳,唉,所有的傾世之才,無雙權謀,怕都只是過去的事了!」

  「唉……」

  幾聲綿長的歎息,是墨城百姓為夜無煙的不平而感慨。

  馬車裡,夜無煙靠在臥榻之上,隨意披散的亂髮掩住了他絕世的姿容,他托腮假寐,濃密的睫毛在燈光照映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

  馬車從墨城的街道上緩緩駛過,一直到了夜無煙墨城的府邸才緩緩停下,兩個侍衛上前掀開車簾,將醉意熏熏的夜無煙攙了出來。

  墨城的府邸很大,他穿過一層層的院落,在經過後院之時,隱約看到伊冷雪站在屋前台階上,窈窕的身影映在廊下的燈盞下,拉長成一道暗沉的黑影。

  夜無煙邁著踉蹌的步子,到了後院他的居所,到了屋內,他斜綺在臥榻上。不一會,廚房便送來了新作的醒酒湯。

  已經接連數日,夜無煙一直是宿醉而歸了,一碗醒酒湯,基本已經成了每晚必飲之湯了。

  雖說是裝醉,但畢竟飲了不少酒,頭腦有些昏昏的,夜無煙靠在臥榻上,隱約聽到房門開處,金堂金總管緩步走了進來。戰場上,金堂是他的軍師,在府裡,是他的總管。

  他手中拿著一封封了口的密信,躬身交到夜無煙身側的侍女娉婷手中。娉婷接過信來,呈到了夜無煙面前。

  夜無煙接過信來,在燈下細細看完,軒眉,微微凝了起來。

  信是他在宮裡的心腹送來的,那心腹不是別人,正是太監總管韓朔。

  韓朔是太監總管,他出自宦門,所學武功是只有自宮之人才能練就的絕世武功。他負責侍奉保護聖上,他的師兄管寧負責保護未來的皇帝太子夜無塵。然,無人可知,其實他心卻暗通璿王。

  如此行徑,皇帝若知,必是殺頭滅族的重罪,然,韓朔卻風雨無阻,一連數年,和璿王書信來往。當年,夜無煙尚在宮中之時,韓朔對夜無煙就諸多照顧,若不是此人,夜無煙或許也早就被皇后毒殺而亡。

  宮中規制,待宦官一向嚴苛,皇帝和太子待宦人都是色厲律嚴,夜無煙卻待之一向仁厚,諸多照拂。不光韓朔,其他宦官,也有受過他照拂的。

  夜無煙讀完信,娉婷從他手中接過信,放到燭焰之上,火舌騰起,那封信帶著火苗落到火盆中,燃燒殆盡。

  「看來,他們已經迫不及待要行動了。」夜無煙淡淡說道,眼底一片如冰似雪般的冷冽。如此看來,這些日子,自己的頹廢已經成功地傳入到那些人耳中,他們對他,已經絲毫不懼了。

  「娉婷,研磨!」夜無煙冷聲說道。

  娉婷一愣,這幾年了,無論哪一次,王爺收到韓朔的信箋,都不曾回過,今夜,卻是要回信了嗎?她輕輕磨好墨,夜無煙執起狼毫,凝眉思索,終下筆一揮而就。

  「關於田家村的消息到了東海沒有?」寫好信箋,夜無煙沉聲問道。

  金堂道:「算算時日,王妃應該已經收到了。」

  夜無煙微微頷首,將封好的信箋交到了金堂手中。

  *

  東海,水龍島。

  雖是夏日,但因是清晨,海邊的風便有些凜冽,吹在人身上,涼颼颼。

  瑟瑟凝立在海灘上,面前是一大片開闊的海域。朝日從海上一點一點地升起,將海面映的一片彤紅。「半江瑟瑟半江紅。」她的名字應當是娘親在看到日出時的美景時,給她起的名字吧!

  那片彤紅的海域之中,泊著密密麻麻的戰船,其中為首的是三艘艨艟戰船,在朝日映照下,看上去極是威武。船頭掛著「凌波滄海」的旗幟,在風裡呼啦啦地招展。

  這些日子,鳳眠倒是勤懇,致力於為她建造戰船。雖然目前只造出三艘,但是,對於一些小海戰,已經很能派上用場了。

  馬躍和寧放一左一右佇立在瑟瑟身側,兩人皆披著黑色斗篷,隨風鼓蕩。

  「大王,已經準備妥當,可以開始了!」馬躍走到瑟瑟身前,躬身說道。

  自從瑟瑟接手東海群盜後,每日清晨,必將對海盜武藝,游水,乃至掌船的技術進行操練。

  瑟瑟頷首,馬躍大步走到海邊礁石上。

  只見船隻最前面一排戰船已經做好了準備,打橫排開,列如雁陣,停在一條筆直拉開的彩綢前。

  馬躍舉起手中的旗子,號手見了,舉起海螺,仰天吹響。只聽得一陣渾厚的螺號聲響過,馬躍將手中的紅旗迎風一放。

  最前面一排的輕舟,斬風劈浪,飛速駛去。

  衝在最前面的是鳳眠製造出來的艨艟戰船,好似離弦之箭,將後面的戰船甩的遠遠的。瑟瑟舉步走到礁石上,遙遙望著飛速駛去的艨艟戰船。

  馬躍雙目炯炯放光,讚歎地說道:「大王,這艨艟戰船果然厲害,不知可否再多造幾艘?」

  瑟瑟的眸光追隨著遠去的黑點,淡笑道:「如若可能,自然可以,只是,這艨艟戰船如此難造,哪裡能大量建造!」

  寧放點了點頭,道:「我們能擁有這三艘,已經是莫大的造化了。」

  轉瞬間,第一排的戰船破浪而歸,自然是艨艟戰船拔得了頭籌。

  瑟瑟瞇眼瞧去,只見鳳眠漫步從船上緩緩走下,朝日映照著他挺拔的身姿,為他籠了一層淡淡的光暈,看上去如天神般俊灑。

  瑟瑟微微一笑,就連不會武功的鳳眠,都能輕易操縱著艨艟戰船,果然是不同凡響。

  鳳眠仰頭看了一眼瑟瑟,緩步向這邊走了過來。

  「你們去率領大家操練吧!」瑟瑟凝聲對馬躍和寧放道。

  兩人點頭,從礁石上縱身躍下,向海邊而去。

  瑟瑟遙遙望了一眼,從礁石上翩然而下,鳳眠已經緩步走了過來,一襲素袍在海風中曼捲飛舞,黑眸中點染著粼粼波光。

  「鳳眠,艨艟戰船果然不同凡響。」瑟瑟微笑著說道。

  鳳眠挑了桃眉,黑眸中閃過一絲欣喜,淡淡道:「那是自然,不過,過幾日我再為你造一種戰船,想必更會讓你大吃一驚!」

  瑟瑟笑道:「那我拭目以待了。」

  鳳眠的笑意忽然一凝,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交到瑟瑟手中。

  「這是我今晨剛收到的一封信,是主上給你的,應當是重要之事。」

  瑟瑟一愣,未料到夜無煙竟然還派人送來了信箋,那日,他從緋城出發,向北去了墨城,而她,向東到了東海。原以為自此便永無瓜葛。

  她伸手接過信來,細細一讀,臉色頓時一凝。

  她沒想到,夜無煙竟然派人到當年她被救的田家村去探查,她更沒想到,探查的結果竟然是如此的出人意料。田家村在四年前的夏日,也就是她離開那年夏日,因山洪爆發,山體滑坡,整個村莊盡數淹沒在洪濤之中。村中所有村民,無一倖免,包括沉魚的爹娘,盡數死於非命。

  這是一場天災,還是一場人禍呢?

  四年前,沉魚口中的公子到底是何許人?目前,恐怕只有沉魚知曉了!

  田家村遭受了這樣大的變故,前些日子,沉魚說是回家探望爹娘,怎地回來後始終沒見她提過?瑟瑟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如若田家村的毀滅是因為人禍的話,那麼,勢必是對方在隱瞞一些事情。有可能是為了隱瞞那個救他的公子,也或許是為了隱瞞另一件事!

  瑟瑟心中一沉,眸底洋溢著一股冷意。

  「有什麼問題嗎?」鳳眠見瑟瑟半晌沉吟不語,凝聲問道。

  瑟瑟笑了笑,道:「無事,鳳眠,你留下再觀察一下,看還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我先回去一趟。」

  鳳眠「嗯」了一聲,瑟瑟轉身而去。

  自從做了碧海龍女,瑟瑟便從忘憂島搬到了「水龍島」,和這些海盜們日日在一起。她的居所在海島最南側的望角,位於一片科櫻花林後,三層的竹製小樓。

  瑟瑟緩步越過花林,來到小樓中,看到澈兒在林中隨著紫迷練武,沉魚在一側觀看。

  「娘親來了!娘親看澈兒練得怎麼樣?」澈兒看到瑟瑟來了,大聲喊道,練得愈加有模有樣了。

  瑟瑟微笑著看完澈兒耍完一套劍法,瞇眼對沉魚道:「沉魚,你隨我也有四年了,也學了些武藝防身,不知如今武功進展如何?」

  沉魚拈了一朵花瓣,在那裡掭啊揉的,良久說道:「魚兒最近沒有心情練武,是以進展不大!」

  「出什麼事了?魚兒!」瑟瑟挑眉問道。

  「我,我……」沉魚忽然趴在樹幹上,盈盈哭了出來。

  「這麼大了,還哭,真是不知羞!」澈兒做了個鬼臉,脆聲說道。

  瑟瑟瞥了一眼紫迷,道:「紫迷,你帶澈兒到那邊練去,我有話和魚兒說。」

  瑟瑟伸手撫在沉魚肩上,淡笑著問道:「有話就說出來吧!這樣你會心裡好受一些!」

  沉魚嗚咽著將這次回到田家村見到的情況說了一遍,抹了抹著眼淚道:「魚兒,真的沒想到,爹娘都不在了,這些日子日日都做噩夢,可是也不敢和小姐說,我看小姐很忙,害怕……分了小姐的神!」

  瑟瑟忍不住拿出手絹,為沉魚抹去眼角的淚,輕歎一聲道:「魚兒,你真是傻,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一個人憋在心裡。日後,我就是你的親人,這水龍島的所有人都是你的親人,你不要難過了!」

  沉魚抬頭,用帶著淚花的黑眸癡癡望著瑟瑟。

  「小姐,謝謝小姐!」沉魚輕聲說道。

  瑟瑟頷首,道:「你去練武吧!」

  遙望著沉魚消失在花林,瑟瑟瞇眼凝視了一會,叫了北斗和南星過來,吩咐道:「你們兩個,日後什麼也不用做,只管監視著沉魚。小心一點,別讓她發現。」

  北斗和南星輕輕頷首。

  瑟瑟寧願那田家村是天災,而不是人禍。她希望沉魚永遠是天真無邪的沉魚,而不是她想像中的細作。


蝶戀花 029章

  夜深了。

  宮殿之中,男子坐在琴案前,優雅地撫琴,錚錚琴音在寂靜的宮殿裡脈脈流淌。大殿正中的紅毯子上,一個白衣女子正在隨樂而舞。

  她的舞姿輕盈翩然,手中一段白綾隨著她的翩舞在她身子周圍纏纏繞繞,她正舞到酣處,琴音卻戛然而止。

  男子玉手按住琴弦,裊裊的尾音在殿內消散。

  他的玉臉,在光線昏暗的殿內,籠上了一層陰冷。

  「下去吧!」他毫不留情地說道,淡淡的眸光從女子身上掃過,透著一絲冷冰冰的寒意。

  女子乍然收住舞步,有些僵硬地立在紅毯之上,聽到男子的話,她的身子微微顫了一下,然,卻沒有依言離開。而是邁著纖纖如月般的赤足,向著男子走來。

  「主子,再讓奴婢為您舞一曲吧。」女子淒聲求道,眉眼間含著些許嬌嗔和哀怨。

  男子斂下睫毛,遮住了黑眸中的波光,他語氣清淡地說道:「你縱然跳的再好,縱然這張臉再像她,也終究不是她,罷了,下去吧!」

  女子眸間閃過一絲淒然,她咬了咬唇,表情恍惚,凝聲道:「主子,您是真的喜歡上她了嗎?」

  男子聞言,眉頭一凝,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好似刀斧刻就一般冷銳。

  他起身,伸指抬起女子優美的下頜,眸光漸漸深濃起來,就好似深遠的黑洞,能吸附人心。

  女子深深凝望著眼前這雙璀璨的眸,她感覺到自己的心已經深深地陷了進去,再也無法自拔。頸間的呼吸漸漸沉重了起來,男子的吻輕輕地落在她精緻的鎖骨上,然後下移。

  他伸手,一把推翻了面前的琴案,就在殿內的紅毯上,撕開了女子身上純白的舞衣。

  「我怎麼會喜歡她?永遠不會!」他在女子的耳畔吹著氣,冷聲說道。

  冷冷的話音瞬間便被一片嬌吟之聲淹沒。

  窗外月影婆娑,昏暗的室內,男子的臉埋在女子烏黑的髮絲間,眸底一片冷澈的清明。

  *

  瑟瑟獨自坐在窗畔,面前的木案上,擺著茶壺和茶盞,杯中茶水清澈透明,在夕陽下閃著瓊光。

  「小姐,伊脈島有帖子送到!」紫迷溫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瑟瑟有些驚訝,倒是未曾料到莫尋歡會來下帖子。

  「送進來吧!」瑟瑟執起茶盞,飲了一口涼茶,淡淡說道。

  門簾掀動,紫迷緩步走了進來。

  「看看說的什麼事?」瑟瑟問道。

  紫迷展開帖子,細細一看,道:「小姐,伊脈國國君莫川邀小姐明日到伊脈島賞花!」

  「賞花?」瑟瑟勾唇笑了笑,秋水般的眸子漾起一片幽光。

  莫尋歡絕不是邀她賞花那般簡單。

  水龍島和伊脈島同屬東海,也算是比鄰了,其實是應當去伊脈島拜訪的,只是,瑟瑟思及當日夜無煙的警告,是以一直未曾前去。

  「紫迷,你說我該不該去?」瑟瑟輕聲道。

  紫迷凝眉思索片刻道:「紫迷覺得小姐去拜訪一下也無妨,不管如何,他目前不敢對小姐怎麼樣。若是小姐不去,倒顯得小姐對他有了戒心。」

  瑟瑟頷首,紫迷說的也有道理,「你先下去吧,我考慮考慮!」

  紫迷緩步退了出去,室內只餘她一個人了,她可以獨自面對自己的心事。

  黃昏的日光映著窗外盛開的花,濃郁的花香透過窗子,熏得瑟瑟有些頭昏,她享受著這一刻的閒適和孤獨。

  為什麼,到了最後,一向淡泊的她,還是捲入到了這些無聊的世事紛爭中,似乎她每每想要脫出,卻總有人將她拉進來。原以為到了東海她便自由自在了,卻不料,危機或許時時刻刻在自己身邊。

  既然無法脫離,那就真真正正地玩上一回,在這個亂局之中,倒要看看,她也不是那種輕易就會輸的人!

  她決定到伊脈島去一趟,就算莫尋歡有什麼企圖,目前他也應當不會有什麼行動,此去伊脈島,恰好藉機探查一番。

  第二日,一早瑟瑟便帶了紫迷和北斗南星乘了船向伊脈島而去。兩個時辰後,她們已經到了伊脈島外的海域。

  遙遙看到護城河和那巍峨的城樓,當日在這裡大戰的情景又浮現在心頭。想起莫尋歡的姐姐曾從這城樓上摔落而忘,瑟瑟心頭,湧起一陣悲涼。

  守城的遙遙看到瑟瑟船隻上的滄海凌波的旗幟,便早早打開了水門。

  瑟瑟未料到,伊脈國的城池竟是這樣座落有序。

  城中心是國君的宮室,以宮室為中心,輻射出八條道路,將整座城池劃分為八個區域。每一個區域都修建著層層疊疊的房宇,有集市、客棧、館驛、酒肆……一切都井然有序。

  沿著青石鋪就的甬路,不一會便到了莫尋歡的宮室,遙遙看到,莫尋歡已經在宮門前迎著她了。

  莫尋歡今日穿著很有國君的氣勢,寬大的錦袍,袖口處繡著龍紋,腰間束一條鑲金線的玉帶,玉冠箍發,髮冠上鑲有一顆閃閃發光的珠子。

  一向簡潔撲素的莫尋歡如此打扮,瑟瑟有些不適應。不過,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他,看上去高貴而儒雅,自有一股威嚴的王者之氣。

  看到瑟瑟,他大步迎了過來,勾唇淺笑,眸底蕩漾著溫柔的波光。

  「瑟瑟!」他輕輕喚她的名字,別的話什麼也沒說。大手,逕自伸來,要牽住她的手。

  瑟瑟眸光一凝,淺笑著躲過他的大掌,清聲道:「這便是你的宮殿嗎?」

  莫尋歡微笑道:「走,我帶你進去。」

  莫尋歡的宮室,並不巍峨,卻處處透著高貴靈秀之氣,漢白玉的柱子,白玉石的牆面,遙遙看去,就像一朵棲息在地面上的雲。

  兩人穿過迴廊麗捨,來到殿內。

  早有下人備好了酒宴,宮女穿梭著呈上了美味佳餚。沒有別的客人,只有瑟瑟。

  「不知國君讓我賞的什麼花?」瑟瑟盈盈笑道。

  莫尋歡聽到瑟瑟又叫他國君,雖說臉上依舊是淡然的表情,看不出他是什麼情緒。但是,週身的氣息卻明顯的冷了一瞬。

  「你若稱我為國君,那我便稱你為龍女大王。」他醇厚的嗓音透著一絲不滿,狀若委屈。

  瑟瑟被徹底駭到了,什麼也不說,埋頭用膳。

  莫尋歡看瑟瑟一直用膳,心中微微黯然,他忽然緩緩拍了拍掌,一個侍女垂首走了過來,「叫那婆子出來表演。」

  侍女應了一聲,不一會兒便從後堂轉出來一個老婆婆。

  瑟瑟著實意外了一把,沒想到莫尋歡真的叫一個老婆婆出來表演。老婆婆能表演什麼呢?

  老婆婆衣著古怪,裙衫皆是小碎花,頭上也蒙著一個花頭巾,腰身粗粗的,這樣的身材不知能表演什麼。

  只聽得一串密集的鼓點響起,老婆婆一聽那鼓點,就急惶惶地跟著鼓點,跳起來。只可惜,每一步都踩不到鼓點上。既然踩不到,便更著急,便要去趕那鼓點。人生的本來臃腫,這一趕,便醜態百出。

  一開始,瑟瑟還當那老婆婆真不會跳,後來才發覺,並非如此。偶爾幾步踩不到點罷了,難得的是,她一步也踩不到點上。而且,那老婆婆的裙子有些長,她不小心踩了一腳,一踩就便摔跤。起來還踩,這一連串便摔了不少,摔跤也摔得花樣百出,瑟瑟這才知曉,這是故意的。

  瑟瑟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不過,那婆子雖然將別人都逗樂了,她自己臉上表情卻是不喜,小小的眼眸中,透著一絲幽怨的光芒。

  「怎麼樣,看的開心麼,這是我們伊脈國特有的滑稽戲,南越沒人會跳的。」莫尋歡眼見的瑟瑟開心的笑了起來,絕美的臉上也綻出笑影來。

  瑟瑟再次被駭到,未料到,莫尋歡竟然是為了取悅她。

  婆子跳罷舞,走到他們面前,福了一福,便躬身下去了。

  用罷飯,莫尋歡便帶了瑟瑟到了後面的御花園。一大片汪洋般的池子,裡面栽種著各種品種的蓮花。最奇特的是,還有幾株墨蓮,在紅紅白白中格外亮眼。

  「墨蓮?」瑟瑟挑眉道,「你從哪裡得來的?」

  莫尋歡微笑道:「是我園裡花匠培育出來的,今年初綻,我覺得你定是喜歡,所以,便邀你前來觀賞!喜歡嗎?」他柔柔問道。

  瑟瑟頷首淺笑道:「嗯,我很喜歡。」

  雖然臉上極是感動,心底卻一片清明。上次見面,莫尋歡便對她表現出了好感,但瑟瑟不信莫尋歡會喜歡她。今日,瑟瑟雖然依舊不信,卻是看的出來,莫尋歡不管喜歡不喜歡她,卻是在討她的歡心了。

  他何以要如此做呢?

  「瑟瑟,東海之上,如今只有伊脈島和水龍島,我們是不是應當合作,也好共同對付一些來犯的敵人。」

  瑟瑟盈盈一笑,道:「合作那是自然了,這不用說的。」

  莫尋歡聞言,眼光徐徐掃過瑟瑟的臉,那一剎那,他的眸光竟比麗日還要刺目。他低低說道,「瑟瑟,伊脈島和水龍島聯姻如何?」

  「聯姻?!」瑟瑟揚起頭,輕笑著問道,「誰和誰?你看上了我們水龍島上的哪位姑娘,還是,你們伊脈國的哪位姑娘看上了我們水龍島的哪位男子?」

  她抬起的眸,清透而黑亮,眸中倒影著莫尋歡的身影,莫尋歡看她這般調侃的樣子,真是恨不得上前擁住她,用唇舌告訴她,到底是誰和誰。可是,最終,他只是順勢抓住她的指尖,聲音略帶嘶啞地說道:「你和我!」

  瑟瑟的回答便是一連串的笑聲,其實她本笑不出來的。可是,不得不笑,以說明莫尋歡這句話不過是一句玩笑話。

  莫尋歡望著瑟瑟如花般的笑顏,一臉俊臉越來越冷。

  「別笑了,你不知你笑的多麼假!」他忽然拂袖而去,徒留瑟瑟一個人站在開滿了清蓮的池畔。

  瑟瑟遙遙看著莫尋歡離去的背影,簡直不相信,淡漠從容的莫尋歡也生氣了。她在池畔凝立了片刻,實在不知此時再如何去見他,便索性在此賞蓮。

  這一池蓮花開得著實不錯,瑟瑟便緩步沿著蓮池向園裡走去,鼻間,全是濃郁的蓮香。瑟瑟忽然駐足,只見的不遠處的蓮葉動了動,她趨步躲到一株老柳樹後,只見一葉小舟從蓮花叢裡飄了出來。

  那小舟極小,只能容下兩個人的樣子,舟上坐了一個人,拿著一支槳,正在慢慢劃著。因為是背對這邊,瑟瑟看不到那人的模樣,不過看那身上的衣著,應當是方才跳滑稽舞的那個老婆婆。

  瑟瑟方要過去招呼一聲,就見那老婆婆將小舟泊到一株蓮葉下,起身,將身上的衣衫褪了下來。衣服裡面,腰間,竟然是圍了厚厚的一圈棉絮,那人將棉絮除了下來,竟露出白皙纖細的腰身來。

  瑟瑟心中一驚,瞇眼瞧著那老婆婆將一身花花綠綠的衣服褪盡,然後看她再換了一身衣衫,將頭上的花頭巾揭了下來,露出來幽黑的髮。

  「原來是個年輕的姑娘麼!」瑟瑟心想。

  忽見得那不是老婆婆的人轉過了身,麗日之下,瑟瑟忍不住一呆。

  他絕不是老婆婆,也不是什麼姑娘,而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他立在蓮葉掩映的小舟上,腰肢舒展,身姿挺拔。而那張臉,也不知伊脈國是不是出產美男,他生的明眸皓齒,清俊瑰麗,若不是年齡尚輕,比莫尋歡的樣貌也不差。而這少年,沒有莫尋歡的淡漠,而是比莫尋歡更多了一股令人憐惜的楚楚動人之姿。

  他此刻沒穿上衣,赤著上身,露出勻稱的腰身。只穿了一件寬寬的撒花散腳褲,摟著伶俐的腳腕。他凝立在小舟上,同池中清蓮一般挺拔嬌俏。

  然而,少年雖美,眉宇間卻含著哀愁,他幽怨的眸光從池中蓮花上掠過。看到一株墨蓮,他起身,採了一朵開的正艷的墨蓮,湊至鼻端聞了聞,瓊鼻一皺,將墨蓮執在腳下。他伸出赤足,狠狠踩踏著那朵墨蓮,悠悠說道:「不就是一朵墨蓮嗎,有什麼好看的,黑不溜秋的,又不香又不艷,值的費盡心思培育嗎?!」

  少年一邊狠狠地踩著墨蓮,一邊不斷地念叨著,小舟隨著他的動作不斷晃悠著。

  瑟瑟真擔憂那少年跌到水裡去,同時她也擔憂那朵墨蓮。不知為何,她感覺那少年好似在罵她一般。

  瑟瑟心想,對這樣古怪的人,還是遠離的好,遂悄悄起身,施展輕功,好似一抹輕煙,從園中飄了出去。

  到午後離開伊脈島時,莫尋歡早已談笑風生,好似中午他和瑟瑟說的話,都不曾發生過一般。瑟瑟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這樣也好,莫尋歡是一個聰明人,但願他已經想開了此事。

  *

  轉眼到了秋日,嘉祥三十四年,八月十五,中秋節。

  這是一個舉家團圓的大日子。

  一入夜,銀盆大的冰輪從海上升起,映照的水龍島上一片清亮。

  瑟瑟命人在島上空曠的地方燃起了篝火,再擺了些木案,上面擺滿了瓜果佳餚。眾人圍繞著篝火,載歌載舞,好不熱鬧。

  然而,瑟瑟卻不知,南越國發生了一件大事。

  這件事直到十日後,才從京城探子送來的密信中知悉。

  南越國的太后,在中秋賞月之時,突然病逝。

  瑟瑟聞言,心中頓時淒然。太后是夜無煙的皇祖母,也就是澈兒的太祖母,就算不認,也的確是有著血緣關係的。而瑟瑟,對這個老太太,只在宴會上見過一面,雖沒有特別的感覺,但是,當年,若不是她將夜無煙收到膝下,外人傳言,夜無煙或許是活不到現在的。

  由此可見,這是一個慈愛的老人。

  而這個老人就這樣,在舉家團圓的日子裡,病逝了。

  據言,夜無煙遠在墨城,中秋節自然是不允許回京的,是以,太后去世時,也沒有陪在她的身邊。而且,更令人淒然的是,八月二十日,皇太后的葬禮在皇宮舉行。遠在墨城的夜無煙,根本就趕不回來。

  據說到了八月末,當夜無煙趕回來弔唁時,卻被皇帝一紙詔令,阻在了京城之外。

  不准回京弔唁他的皇祖母。

  這對夜無煙而言,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夜無煙和太后的感情,瑟瑟並不是很清楚,但是,只要不是傻子,應當都能猜出來的。當年,在賜婚的那次宴會上,瑟瑟是見過夜無煙攙扶著老祖母,眉眼含笑地走向大殿的。

  嘉祥皇帝,對自己的親生孩兒,著實是無情的很。

  然而,還來不及抱怨,九月初,京中又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了過來。嘉祥皇帝因太后病逝,傷心哀慟,染上了惡疾,因病重不能打理朝政,將皇位傳給了太子夜無塵。

  這個消息其實並不奇怪,太子即位,原是順理成章。只是,嘉祥皇帝身子一向並不差,忽然病重,令人有些疑惑。

  九月二十日,太子夜無塵在南越緋城登基為敵,改年號和順,號和順皇帝。

  然而,新帝即位不到一月,便有流言風靡帝都。

  據言,新帝寵幸一個絕色男寵,為了他,後宮虛設。

  *

  十月初十,海風一日比一日涼爽起來。水龍島上楓葉早已轉紅,漫山紅雲,和空中飄蕩的潔白雲朵互相映襯,極是瑰麗。

  這一日,鳳眠難得地從他那間研製船隻的屋子裡走了出來,那屋子是瑟瑟著人特意為鳳眠建造的,窗外是花樹,窗子做得很大,有充足的光線從鏤空的窗格中透入,使屋內很明亮。鳳眠極是喜歡,每日都盡職地呆在那裡,三隻艨艟戰船就是在那裡設計建造出來的。

  「到海邊去吧,眠建造了一種新型的船隻,今日試航。」鳳眠在瑟瑟面前停住腳步,悠悠說道。

  前些日子,鳳眠便說過要再建造一種她絕對想不到的船,未料到這麼快就建好了,瑟瑟有些驚異,怎地她一直沒注意到他何時建造的?

  兩人一起來到海邊,這是一處小小海灣。平日裡很少有人來,是以極是靜謐。

  瑟瑟的眸光,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環視了一圈,沒看到鳳眠所說的新型船隻。她回首笑道:「鳳眠,你所說的特別的船隻在哪裡?我怎麼看不到?」

  鳳眠一雙墨玉般的黑眸中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奇異光亮,唇角依舊掛著笑意,可是瑟瑟卻從他的笑影裡感受到一絲淡淡落寞。他看了看天色,爾雅一笑道:「看時辰,是快要到了。稍等片刻,就應當看到了。」

  鳳眠說完,目光便凝注在海面上。

  瑟瑟心中忽然一動,難不成鳳眠所說的船隻是在海底?她也將眸光凝注在海面上,海面,翻著細細的浪,遙看,猶如碧玉一般平靜。海鷗在海水中捕食著魚蝦,潔白的羽翼反射出絢爛的陽光。

  等了很久,不見任何動靜,瑟瑟知曉鳳眠絕對不是無聊之人,便索性坐在海邊的礁石上,悉心等待。

  忽然,有一處海面細細的波紋變得洶湧起來,只聽得嘩啦一聲,有樣東西從海水裡冒了出來。

  日光照映在那東西上面,映著水光,一片刺目。

  瑟瑟忍不住瞇起了眼睛,細細看去,只見的那是一條船,不過和一向她見到的船不同,這船竟然從水裡面鑽了出來。難道,這船在船底也能行駛嗎?

  「鳳眠,這便是你最近新製作出來的船麼?」瑟瑟回首望向鳳眠,輕笑著說道。

  鳳眠頷首淡笑,黑眸凝視著前方,眸光一凝,肅然向海邊走去。

  瑟瑟驀然回首,只見的那船漂在海面上,艙門緩緩打開,有一個挺拔頎秀的身影從裡面緩步走出。她還來不及驚訝,那人已經縱身一躍,向著她駐足的礁石躍來。

  原本瑟瑟見到這只可以在海面下航行的船已經很震撼了,可是,那點震撼和見到這個人一比,簡直是微不足道。

  他是夜無煙,一身白衣,帶著精緻的白玉面具的夜無煙。

  她怎麼也想不到,這種時候,他會出現在水龍島。此刻,他不是應該呆在北地墨城嗎?何以,到了這裡?那麼,今日,鳳眠定是早得了他要來的消息,是以才領她到這裡來迎著他吧。

  看他此時的妝扮,完全是春水樓樓主的妝扮。也是,以夜無煙的身份,此刻,是決不能出現在這裡的。

  他凝立在瑟瑟面前,轉身,將臉上的白玉面具揭了下來,露出那張俊美的臉。眉眼間華光流轉,一抹溫柔的笑意從唇角漾開,好似溫潤的流玉。蘊滿波光的鳳眸就在咫尺之間,直直凝視著瑟瑟,這令瑟瑟一瞬間心跳如擂。

  「夫人!」她聽到那船上傳來一聲呼喚,轉首看去,卻是小釵和墜子正滿面狂喜地望著她,杏眸中有淚光閃耀。不過,兩人站在遠處沒動,似乎是怕打擾了瑟瑟和夜無煙。

  這一瞬,瑟瑟察覺自己有些失態,她面帶微笑地朝著小釵和墜子揮了揮手,然後轉首,淡定地直視著夜無煙的眸光,緩緩說道:「你來這裡做什麼?水龍島可不是隨隨便便誰都可以來的!」

  話一開口,她才感覺到自己的語氣不由自主地有些凌厲。

  夜無煙的眸光一凝,道:「我是……」頓了一下,淡淡說道:「來看澈兒的。」

  來看澈兒的!

  澈兒是他的孩子,他又捨了兵權救過澈兒一命,他來看澈兒,她倒是不好拒絕。

  「走吧。」瑟瑟淡淡開口,率先向島上走去。

  兩人默默在前,後面鳳眠和小釵墜子倒是笑語不斷。

  幾人撿了僻靜的路段走著,瑟瑟下意識不想讓別人知曉春水樓的樓主到了水龍島。但是,島上海盜眾多,難免碰上。不過,夜無煙早已不知何時又戴上了面具。

  夜無煙慢慢走在她身側,姿態從容而優雅,神情淡漠而旁若無人。

  他見到她,倒是平靜從容的很。瑟瑟想起自己方才乍一見他,緊張的幾乎失態,暗覺丟人。

  不一會到了瑟瑟居住的閣樓內,澈兒不在,不知青梅和紫迷領去哪兒練武了。

  瑟瑟派北斗和南星前去尋找,自己向待客的屋內走去。鳳眠和小釵墜子很知趣地沒有跟上來,只有夜無煙慢悠悠地尾隨著她。

  瑟瑟打開屋門,站在門邊,微笑道:「明樓主請進。」

  夜無煙緩步進了屋,瑟瑟在後面,沒有關門,正想著叫侍女斟茶來。好歹她也算是主人,總得盡些地主之誼吧。

  還不及開口,瑟瑟忽覺得腰間一緊,灼熱的手掌像烙鐵一般牢牢抓住了她,熾熱的氣息從身後貼近,然後,只覺得腰間再一緊,她的身子已經轉了過來,抵在門板上,向後一退,匡噹一聲,被關上了。

  夜無煙已經摘下了面具,俊美的臉逼近,低首狠狠地壓住了她的唇。

  唇辮吸吮廝磨,這似乎不能滿足夜無煙,他開始向裡面侵入,撬開了瑟瑟的牙關,炙熱的唇舌不知節制地攻城略地,在她唇齒間肆意狂放地來回掃蕩。

  瑟瑟毫無防備,感覺腦中「轟」地一聲,似乎有煙花炸開。她本能地伸手想要推開他,可是,卻未料到換來了更加強力的壓制。兩人的身子本就密密地貼合在一起了,可是壓著她的人似乎覺的還不夠,更加緊迫地壓著她。

  他的氣息在她脖頸間流竄,她感覺到自己似乎快要窒息了,而他的吻似乎抽走了她會身的力氣。

  瑟瑟一動不動地靠在門板上,只覺得身後是一片冰涼,而身前,他的身子是熾烈的熱源。她在冰火之間煎熬,一顆心也在愛與恨之中交纏。

  他其實說的沒錯,她對他還是有感覺的,這個認知讓瑟瑟心中一震,身子瞬間僵直了。

  有感覺又能怎樣?他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瑟瑟淡漠地伸手去推夜無煙,這一次很管用,他似乎感覺到了她的僵硬,緩緩起身。黛染一般波光瀲灩的黑眸在咫尺之間凝視著她。

  「抱歉,我情不自禁!」夜無煙喘息著說道,緩緩放開了瑟瑟,轉身走到窗畔,視線轉向窗外的花林。他的黑髮像夜幕一樣披垂而下,襯著那張優雅清俊的臉,有一種灑脫不羈的氣息,像是高貴的獸。

  他知道她還不願再接受他,可是每每看到朝思暮想的她,卻還是忍不住再一次地侵犯她。

  瑟瑟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衫和髮髻,壓下心頭的狂跳,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她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你的聲音為何會變來變去?」

  一旦做回明春水,他的嗓音便又變成溫雅醇厚的了。

  夜無煙絕對未料到瑟瑟突然提及這個,唇角漾起一抹笑意,道:「是用雲輕狂配製的藥丸控制的!」

  瑟瑟輕輕「哦」了一聲,原來是雲輕狂的藥丸的功勞。當初她也曾懷疑過夜無煙和明春水是一個人,只因聲音不同,才長久地被蒙蔽了。

  那藥丸害人不淺啊!

  「瑟瑟,今日我本是乘著歐陽丐的商船來的,此刻,他的船泊在前方等著我們。」夜無煙轉首看向瑟瑟,臉上神情極是肅然,「水龍島已經不安全了,我希望,你能帶著澈兒,隨歐陽到海外避些時日,我已經命歐陽在那裡把一切安排妥當了。」

  「到海外去?」瑟瑟揚起睫毛,輕笑著問道。

  她未料到夜無煙竟然讓她帶著澈兒出海去!

  「夜無煙,你為何總要霸道地安排我和澈兒的一切,我能保護好自己和澈兒的。」雖然知曉他是為了她好,可是因為他如此看輕她,她心中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瑟瑟,我知曉你的感受,可是,現在,他們都已經知曉你和澈兒是我心坎上的人,所以,都在暗中打著你們的注意,我不能讓他們再傷到你們。瑟瑟,不管如何,這一生,你都已經是我夜無煙的女人,無論你想如何和我撇清,都已經是撇不開了。」夜無煙篤定地說道。

  瑟瑟心中一驚,她說的沒錯。就算以後能撇清,那以前呢!是無論如何都抹不掉的了。

  「你要起事嗎?」瑟瑟凝聲問道。

  因為澈兒的事情,他沒能名正言順去奪宮,如今,卻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而謀反嗎?這,將會平添多少艱難和凶險啊!

  「瑟瑟,你知曉,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去做的!」他站在窗畔,脈脈的夕陽餘暉為他鍍上了一層虛幻的光影,瑟瑟望著他如同黛染般的眉,黑眸裡盛著脈脈的輝光。

  他或許說的對,天下一亂,安有安身之所,只是,她江瑟瑟絕不是要別人保護的女人。所以,她是絕不會走的。

  「好,既是如此,那就讓歐陽丐帶了澈兒走,可是,我不會走,我要留下來。」瑟瑟凝聲說道。

  夜無煙回首望向瑟瑟,無聲歎了一口氣。良久,低低說道:「瑟瑟,你真是倔強的很。可是,我也正是喜歡你的倔強!」

  *

  夜,很快降臨。

  今夜天色甚好,明月當空,照的海邊一片清亮,海浪翻滾著湧上來,又緩緩地退了下去。

  瑟瑟隨著夜無煙,攜著澈兒,一行人來到了海邊。

  瑟瑟蹲下身子,捧著澈兒的臉,沉聲道:「澈兒,到了海外,要聽青梅和小釵姨的話,不要任性,不久,娘親就回去接你,知道了嗎?」

  「娘親,澈兒知道了,不久後,你會和爹爹一起去接我嗎?」澈兒脆聲問道,卻是不看夜無煙。

  瑟瑟沒想到澈兒有此一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早猜到澈兒知曉夜無煙極是他的爹爹了,但還是沒想到澈兒會這麼問。

  夜無煙聞言身子劇震,他俯身,將澈兒抱了起來。

  月光,如輕紗一般籠罩著兩人,一大一小,相似的眉眼,一樣的表情,一樣的眼神,彼此對望著。這一刻,有些話已經不言而喻。

  夜無煙的手撫上澈兒的頭頂,寵溺地說道:「爹爹一定會和你娘親一起去接你的,很快。」言罷,在澈兒額頭上印下了輕輕一吻。他猶自不敢相信,澈兒口中的爹爹,指的便是他。

  「那澈兒等著你們哦!」澈兒笑瞇瞇地說道,邁開步子向海邊小跑而去。

  青梅和小釵陪著澈兒上了船,向泊在不遠處的歐陽丐的大船行駛而去。墜子和紫迷留了下來,並未跟去。

  隨著大船緩緩地駛離了視野,瑟瑟心頭,一片悵然。但願澈兒在海外過的開心,有小釵和青梅照顧,她也是放心的。

  「你放心,他們會保護好澈兒的,海外有很多新鮮事物,澈兒去了,也好增長一些見識。」夜無煙低低說道。

  「老大,出事了,沉魚不見了。」北斗急匆匆地奔了過來,沉聲稟告道。

  「什麼時候的事情?」瑟瑟凝眉問道,這次澈兒出海,瑟瑟並未有意瞞著沉魚,本想試探她一番。沒想到,她這麼快急著要去向她的主人稟告嗎?

  「她何時不見的?」瑟瑟凝聲問道。

  「沒多大會兒,南星已經駕了船去追了,我特來向老大稟告。」北斗朗聲道。

  「北斗,備船,我去看看!」瑟瑟冷聲道。

  北斗即刻備了船隻過來,夜無煙看瑟瑟神色凝重,知道事情絕非小事,便同瑟瑟一起登船追去。

  「沉魚是誰?」默默夜色中,夜無煙凝立在船頭,淡淡問道。

  「是我從田家村帶回來的一個女孩子。」瑟瑟緩緩說道。

  夜無煙眸光一深,冷聲道:「那一定要追上。看來,那次山洪絕不是意外了,之前我還在納悶,何以對方要下如此狠手,將全村人都害死。卻原來,只是為了掩飾這樣一個事實。」

  「什麼事實?」

  夜無煙道:「你說的那對夫婦,或許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個孩子。所以,對方怕我們著手去查,才會將村裡人都害死。可歎,我們竟差點上當。」

  瑟瑟心頭劃過一絲寒涼,其實她有想過這件事,可是,她總是暗暗排斥著這種想法,她不願相信,天真爛漫的沉魚,竟然是對方派來的探子。

  這夜,天清月明,海面上一望無垠。

  瑟瑟的船隻在海面上疾馳而過,蕩起一片片幽涼的浪花。船隻速度極快,不一會,便遙遙看到前方有兩個小黑點。浙漸地近了,看出來是兩艘船隻。

  前面那艘船,正是沉魚的船隻,她沉穩地駕著小船,在海面上前行,速度倒是不慢。後面的船隻,正是南星,他緊隨著沉魚的船隻,在浪濤中行駛。

  「魚兒,你要做什麼?」瑟瑟的聲音從海面上悠悠傳來,清清凌凌,壓過海浪聲,傳到了沉魚耳畔。

  沉魚回首看去,待看到凝立在船頭的瑟瑟和夜無煙,心頭一陣驚駭。她不知北斗和南星在特意監視著她,今夜的行動竟然暴露了。而且,最讓她害怕的是,瑟瑟這麼快便追了上來。

  眼看著船隻相接,就要追上了。沉魚咬了咬牙,噗通一聲躍到了海中。眼看著沉魚如同魚兒一般消失在海中,瑟瑟這才知曉,沉魚的名字並非隨意而起,怪不得叫沉魚,她的水性竟然是如此的好,直接潛入到了海中。

  船上,北斗已經命數十人拉開了弓箭,只待沉魚冒出海面換氣之時,便張弓射箭。瑟瑟心中終覺不忍,她搖頭道:「放下弓箭,我去抓她!」

  「老大,海裡危險,何況,如今又是黑夜!」北斗急急說道。他雖然知道瑟瑟會游水,但是,從未親見過,很是擔心。

  瑟瑟凝眉道:「無妨!不會有事的。」

  她回身鑽到船艙裡,不一會兒出來,換下了襦裙,身著一身緊身的銀白色魚皮水靠。銀白如霜的月華籠著她,朦朦朧朧,使她看上去好像是那傳說中的美人魚一般。

  瑟瑟凝立在船舷上,清眸凝視著海面,看到了前方沉魚從海中冒出來換氣,她認準了方向,縱身躍到了海中。

  夜無煙鳳眸微微瞇著,直到瑟瑟早已躍到了水中,他才發覺自己方才恍惚在發呆。

  北斗傻眼了,未料到瑟瑟在水中,腰肢一擺,真的如同美人魚一般,向著前方箭一般游去,身姿矯健優美自不必說。

  不一會兒,瑟瑟似乎潛的深了,海面上一片平靜,黑壓壓的,誰也看不到海面下是什麼情況。

  夜無煙負手站在船舷上,夜風蕩起他的白衫,呼啦啦作響,面具下的黑眸中閃耀著冷銳的光芒,直直凝視著海面。

  前方嘩啦啦傳來一陣水聲,只見一個人影從水中冒了出來,似乎是要換氣,夜無煙看的清楚,那是沉魚。沉魚內力不及瑟瑟,屏息時間自然及不上瑟瑟。

  海中,瑟瑟靈活地繞到沉魚身側,抓住了她的肩頭,玉指疾點,封了沉魚的穴道。瑟瑟已經破水而出,她一手擒著沉魚,向船這邊游了過來。

  到了船上,瑟瑟將沉魚放在船板上,正要詢問沉魚。夜無煙伸手一攬,將瑟瑟扯到了船艙內。

  「怎麼了?」瑟瑟愣然問道。

  「換衣服吧!」夜無煙淡淡說道,轉瞬走了出去。

  瑟瑟這才察覺,自己所穿的魚皮水靠將身形毫無遮攔地顯現了出來,眉頭微微一顰,起身換上了衣裙。

  再出來時,只見沉魚坐在船板上,任北斗問什麼,都是一聲不吭。

  瑟瑟緩步走到沉魚面前,清幽的眸光定定凝視著她,柔聲問道:「魚兒,這麼晚了,你出海做什麼?」

  沉魚聽到瑟瑟溫柔的話語,喉間頓時一哽,她緩緩抬起眸,淒迷的眸光在瑟瑟臉上流連一瞬,緩緩垂下了頭。

  「魚兒,對不起小姐。」眸間,兩行珠淚緩緩滑落。

  「魚兒,那田家村的田氏夫婦,並非你的爹娘吧?」瑟瑟輕聲問道。

  「不是,魚兒本就沒有爹娘!也沒有親人。」沉魚澀聲說道。

  瑟瑟心中一痛,她自然瞭解這種沒有親人的感受的。

  「魚兒,這些年,我待你如何?」瑟瑟沉聲問道。

  「小姐待我如親生姐妹!」

  「即使如此,你也要背叛我嗎?還有澈兒,你是看著他長大的,怎地,竟如此狠心要害他呢?」瑟瑟心痛地說道。沉魚若是將澈兒此時乘船出海的消息傳出去,難免會遭人劫持。

  沉魚淒聲說道,「我沒想害小公子,主人只不過是要小公子做人質罷了。

  北斗哼了一聲,道:「你真是太幼稚了。」

  瑟瑟眸光一凝,輕聲道,「你的主人是誰?就是我甦醒時,你口中的那個公子他到底是誰?」

  沉魚凝視著瑟瑟的臉,眸中閃過一絲歉疚,「小姐,對不住,我真的不能告訴你。」

  「魚兒……」瑟瑟心中氣惱,到了此刻,她還在維護著她的主子。

  北斗凝了凝眉,畢竟,他和沉魚在一起呆的時間也不短,看到她如此固執,心中氣急,冷聲道:「沉魚,到了此時,你還不老實交代!或許還可以留的一命。」

  沉魚微笑著看向北斗,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緩緩說道:「北斗,你以為我還想活嗎?我還能活嗎?」

  瑟瑟心中一沉,趨步上前,道:「魚兒不要做傻事!」

  沉魚笑了笑,「小姐,我對你不住,這份情意,魚兒今生無法報答了,只有來生再報了。」言罷,一抹紫黑色的血從唇角蜿蜒而下。

  「魚兒……」瑟瑟心中頓覺淒然。

  沉魚望著瑟瑟,瞳仁漸漸散開,她的聲音細弱游絲,只是,唇角卻泛出一縷淺笑,如春花般慢慢綻開。

  瑟瑟抱著沉魚的身子,感覺到她的身子漸浙冷卻,心底一片淒然。

  在瑟瑟看來,沉魚並非心狠手辣的人,可是,到底是什麼,使這麼小的一個孩子便死心塌地地為別人奔命。四年前,也不過才十三四的年歲啊!而今夜,她最終因此丟了命,可是這孩子竟還是這樣的甘心所願。

  瑟瑟抱著沉魚,感覺到她懷中有什麼東西滑落了下來。她眸光一凝,發現那是一卷羊皮紙,打開看時,卻見上面繪製著水龍島的防禦分佈圖。

  瑟瑟心底一寒,這圖應當是沉魚要交給他的主子的。

  夜無煙看到那羊皮紙,眸光卻忽然一凝,他伸手從瑟瑟手中接了過來,卻不去看那羊皮紙上的圖,而是反反覆覆地看那羊皮紙。

  瑟瑟凝聲問道:「有什麼不妥嗎?」

  「這羊皮紙……」夜無煙忽然頓住了話頭,漆黑的眸間閃過一絲寒芒。

  瑟瑟心中疑惑,接過羊皮紙來,神色也忽然一頓。

  她在夜無涯的府邸中居住過一段時日,知曉無涯於筆墨紙硯一向講究。她在他府中看過一沓子這樣的羊皮紙,是他特製出來的。四角剪裁,是流線型的花紋,右下角還印著他自己畫上去的水紋。

  瑟瑟看著這熟悉的羊皮紙,心中咯登一聲,她不是沒懷疑過無涯,可是,又幾次三番被自己推倒了那個懷疑。因為,在她心中,無涯是那樣雲淡風輕的人兒。他和她初識不久,他就能捨身救她,怎麼會,做出陷害她的事情!?

  可是,望著這眼前的羊皮紙,瑟瑟心中,還是難以相信。四年前,從黑山崖下救起她的藍衫公子真的是無涯!

  說他救了她,她信,可是那些事情的主謀,挑起赫連傲天和夜無煙的間隙,竟然是無涯嗎?

  夜無煙似乎也是認識這種特製的羊皮紙的,眉頭微凝,深邃的鳳眸愈加深邃。

  「你也識得這羊皮紙?」夜無煙低聲問道,眸中一片高深莫測。

  瑟瑟點了點頭,抬睫問道:「我覺得無涯不是那樣的人!」

  夜無煙瞇眼,望著月色下,瑟瑟清馥的眉眼,他淡淡說道:「我也不相信,可是……」他沒有再說下去,他知曉無涯對皇位沒什麼興趣,可,他對瑟瑟的興趣,他卻是知道的。

  瑟瑟抬眸,仰首凝望著空中冷月。

  縹緲,高潔,清冷的月,散發著清冷的幽光,籠罩著大海,和大海上的船,還有船上的人。

 

蝶戀花030章

  這一夜,瑟瑟輾轉難測,夜不能寐。

  沉魚離去前那抹淺笑,一直在她腦中不斷閃現。

  那是怎樣的笑容啊?!瑟瑟實在是無法描述。

  沒有悲哀,沒有淒涼,沒有後悔,也沒有痛苦,反倒是很歡喜之中夾雜著一絲不似覺察的愧意。欣喜和愧意,當時,沉魚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或許,她可以理解為,她的愧意是因為沒有完成主子的願望,沒有成功地把澈兒的消息和那張頭皮地圖送出去。她的欣喜是因為她終於為了主人死去了,終於解脫了。

  是這樣的嗎?

  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一直以來,瑟瑟都認為沉魚是沒心沒肺的那種女子,似乎沒為什麼事情發過愁,她總是嘻嘻哈哈的。從未料到,有一日,她會為了別人決絕地無情地自盡而去。其實,沉魚隨了她這幾年,應當知曉,以她的性子,就算她做了錯事,也會留她一條命的。可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

  曾經那麼鮮活的姑娘,如今,已經歸於塵土一抔。

  那一點笑容,一懷風骨,一段塵路,卻為誰辛苦,為誰忙?

  真的是為了無涯嗎?她的主子無涯?

  一想起無涯,瑟瑟心中一滯,她不懂,如若真是無涯,他為何要這麼做?難道說,他也有意要做皇帝?瑟瑟真的不敢再想下去,她擁被而起,披衣下床,緩緩走到窗前,凝立。

  月亮,已經不動聲色地移到了中天,將萬縷銀渾灑向靜謐的小樓。天色是一片澄清的墨藍,沒有一絲雜質。瑟瑟抬起頭,透過窗子,看到那沉沉的純澈的天空,向著她的眼睛壓了下來,一瞬間,她感覺到胸臆間充滿了沉重的壓力,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就在心情煩悶之時,悠悠地,涼意十足的夜風送來了洞簫婉轉的聲音。

  簫音清揚、纏綿,魔音一般直劃人的心扉。洞簫聲與笛音相比,是含著哀傷與幽怨的,嗚咽的音調往往令人聞之心聲哀慟,可是,此刻的簫音卻不是那樣的,儘管隱隱約約聽的不是很真切,然,卻毫不掩飾其間蘊含的纏綿的情愫,聞之,似情人之間的傾訴。似是心神忐忑,似是滿懷熱情,一聲聲皆是繾綣與旖旎。

  這首曲子,正是家喻戶曉的《鳳求凰》。

  夜無煙在她的窗外吹奏《鳳求凰》,瑟瑟只覺得心中怦地一跳。

  今夜,夜無國沒有離去,宿在了水龍島。

  他的理由是,來時是乘坐的歐陽丐的商船,如今,歐陽丐的商船去了海外,他無船而歸,只能暫時呆在這水龍島了。

  他的理由瑟瑟自然不會信,堂堂春水樓是絕不會缺少船隻的,她這水龍島自然也不缺船隻。只是,他既然不走,深更半夜,她也不好趕人。她不是那般小氣之人,她派紫迷備了被褥,安排夜無煙到她閣樓的下層客房裡歇息。

  無論如何,在這個險惡的環境裡,夜無煙還是最值得她信任的人。

  聽著纏綿悱惻的琴音,瑟瑟淡淡笑了笑,瑤琴就擺在窗畔的琴案上。瑟瑟回身坐到琴案前,垂下螓首,十指纖纖,藉著從窗畔流瀉進來的皎潔月光,隨手在弦上一拂,琴弦顫動,琴音乍起。

  只是她沒有和那曲纏綿悱惻的《鳳求凰》,而是自顧自地彈著《鳳歸雲》。

  他是鳳,可她不一定是凰,所以,他們的將來不一定是鸞鳳和鳴!

  琴音隨著夜風飄了出去,夜無煙似乎立刻便捕捉到了這縹緲的琴音,簫聲突兀地停了下來。他似乎未曾料到瑟瑟不去和他的《鳳求凰》。停了一瞬,簫音再起,試圖與琴聲相和,可是,簫音清越激揚進,琴音便低沉緩慢。簫音追逐著去和琴音的低沉輕緩,琴音卻忽而拔高,弦音尖亢。如此這般,簫音起,琴音落。簫音落,琴音起。

  簫音追逐著琴音,就好似海鷗追逐著海浪,而海浪卻隨心所欲地起起落落,一會兒洶湧澎湃,一會平靜無波。如此這般,一曲《鳳求凰》吹得七零八落,一曲《鳳歸雲》吹得零零碎碎。

  這曲琴簫合奏,沒有半分鸞鳳和鳴的悅耳。

  琴音隱了,而簫音頓了頓,卻依舊在繼續,雖然恢復了方纔的不緊不慢,深情款款,然采入耳際,卻不免多了幾分悲涼和幽咽。

  瑟瑟起身,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苦笑。回身躺到床榻上,窗外的簫音如同魔音一般,一直不曾停歇,在靜夜裡如流水一般脈脈流淌。

  或許,吹一會兒累了,他便會回去歇著的吧。瑟瑟如是想到。

  可是,夜無煙好似一點也感覺不到疲累,簫音沒有絲毫要停歇的意思。瑟瑟自然也根本就沒有睡著,最終,一直到了後半夜,瑟瑟實在是忍受不了那繚繚繞繞的簫音,從床榻上走身,披上衣衫,緩步下了樓。

  已經入了十月份,水龍島上的夜已經很冷了。瑟瑟緊了緊衣衫,穿過積滿落葉的花林,循著簫聲走了過去。一直到出了花林,面前是一片開闊之地,種植了一些低矮的香樹,有氤氳的甜香在空氣裡瀰漫。

  夜無煙坐在一塊青石之上,雙手持簫,正在悠悠吹奏。

  恍惚間,又回到在臨江樓聽他吹簫時的過往。彼時,他和她不過初識,可是琴簫合奏,竟那樣和諧,天衣無縫,令她心中那般感慨。

  月華如練天如水,他坐在皎潔的月光裡,一身月白色衣衫和月光融合在一起。襯托的一頭墨髮宛若光滑的黑緞,在身後飄揚。

  瑟瑟站在他不遠處幾步之遙的樹下,凝視著他月下弄簫的身影。髮絲低垂,遮住了他的容顏,可是,瑟瑟從他的背影,卻可以感受到他的憂傷和落寞。

  月亮,就掛在他身後的天幕上,又圓又大,似乎也感染了他的心情,明淨皎潔的讓人感到憂傷。

  她沒有和他的曲子,但是,他卻依舊不厭其煩一遍一遍地吹著,一遍又一遍。那帶著歡快的曲調似乎也被他只出了哀婉。

  「夜無煙,不要再吹了!」瑟瑟從樹後緩步走了出來,逕直走到夜無煙身側,翩然凝立。月華無形地縈繞在身上,輕拂著他深邃的五官,投下恬淡的光暈。

  夜無煙的手顫了顫,輕輕放下唇邊的洞簫,華美的簫音戛然而止,最後一個音符在夜風裡脈脈消散。

  他的眸光,依舊凝視著面前那片月下的林子,淡淡說道:「你來了。」

  語氣那樣淡定自然,似乎料到她終究會來的。

  「我明日一早便要離開這裡了!」夜無煙側首,深邃的眸直直鎖住瑟瑟的容顏。雖然極是捨不得,然他不能一直住在水龍島,今夜他只想多看她一會兒。自從重逢,他和她每一次的相遇都是那樣匆匆一瞥。可是,她似乎不願見他,而且,不拒絕了和他的琴簫合奏。

  「哦!」瑟瑟輕輕哦了一聲,「好,那明日你保重!」她微笑著說道,纖長濃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眸中的情緒。

  夜無煙瞇眼,深邃的鳳眸想要從她眸中看出她的情緒,可惜,一旦她斂下睫毛,就似乎將整個人和外界摒離,任誰,也無法看清她的情緒。

  「瑟瑟,何時,你才能再與我琴簫合奏?」他滿臉期待地問道,用那溫柔似綢緞般的醇厚嗓音沉沉問道。

  瑟瑟心中一滯,抬眸淡淡說道:「這一世,恐怕是永遠不可能了!」瑟瑟心中,其實早就不再怪他,可是要她接受他,卻還是有些難度。而今,他要起事,日後便是帝王,難免嬪妃滿宮。

  夜無煙聞言,暗了眸色。

  「他日,你若為帝,我只願做這東海之上的自由龍女,只盼你不要發兵討伐我才是。」瑟瑟盈盈笑顏,清眸中波光月色閃耀下,猶若清泉般清澈。

  夜無煙轉首,鳳眸中重現異彩,灼灼其華,他望著瑟瑟,良久長長歎息一聲,沉聲道:「瑟瑟,你可知,我自小到大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

  最大的願望?

  身為皇室子嗣,他最大的願望自然是成為九五之尊的帝王了,他這麼多年在邊疆建立功勳,難道不是為了博得他父皇的另眼相待,令他有朝一日可以取代太子之位?他建立春水樓難道不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助他登上帝位嗎?而今,他要起事,難道不是為了那張龍椅嗎,雖然說,他也是為了為她的母妃復仇,但不可否認,帝位,也是他要得到的。

  這當然應該是他最大的願望了!

  可是,瑟瑟隱隱覺得似乎又不是。

  雖然夜無煙從未對她說過,可是,以她對他的瞭解,她感覺他似乎對這個皇位並不屑得到,而他又不想是甘心被權利束縛的人。

  那麼,就是復仇了,他最大的願望是殺了曾經殘害他母妃和他的人!

  夜無煙凝視著瑟瑟清眸中不斷轉換情緒,隱隱獨到她想到了什麼。

  他悠悠歎息一聲,凝聲道:「瑟瑟,皇位和復仇,都不是我心中最大的願望。你或許並不知,我根本就不喜歡生在帝王之家,甚至,我憎恨我身上皇室子嗣的血液。如若可以選擇,我寧願自己不是皇子,可惜的是,我——沒的選擇。這天下間,哪個男兒不渴望能夠一掌天下,權傾寰宇,可是,我卻不想!」

  瑟瑟凝眉不語,皇權極致的背後,潛藏著怎樣的孤寂無奈和殘忍,她是可以想像到的。可是,縱然如此,那種君臨天下揮斥江山社稷的感覺還是令人趨之若鶩的。

  否則,當年,嘉祥皇帝也不會為了皇位弒兄奪位,殺了自己的皇兄,才剛剛登基為帝的慶宗皇帝。

  「其實,我最大的願望不過是,找一個山清水秀之地,結幾間草廬,屋前屋後種上花,不名貴,卻嬌艷明媚。然後,再辟幾畝薄田,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等到到了娶親的年紀,再尋一個真心相愛的紅顏知己為妻,兩人恩恩愛愛,再生幾個可愛的孩子。有女孩有男孩,然後,看著他們無憂無慮地長大。等他們獨立了,我就不再下地,和妻一起,看著兒孫繞膝。」夜無煙充滿嚮往地說道。

  瑟瑟聞言心中一怔,願求一紅顏知己,裘褐為衣,隱於深山中,似陶潛一般夫耕於前,妻鋤於後。其實,這對於普通人而言,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願望,很好實現。然,未料到,卻是夜無煙此生最大的願望。

  「這,其實是很好實現的一個願望!」瑟瑟淡淡說道。

  「是啊,可是,對我而言,似乎永不能實現。」夜無煙低低說道,痛苦不已地閉上了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每一字都似乎是釘子,深深釘入心頭,似乎要讓他再品一遍這麼多年的苦痛。

  他知曉,這天下有多少人艷羨他皇子的身份,可是,誰又知道,在詭異的深宮裡,他是如何擔驚受怕地活著的。

  可是,這些艷羨他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也無法想像他從小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他眼前浮現的是摻了毒的飯食糕點,煨了藥的鋒利刀劍,還有那些一聲聲惡毒的詛咒!

  當年,才五歲的他,還是天真無邪的年紀,他雖然聰慧,卻並不懂宮中的爾虞我詐。同為父皇的皇子,他不知何以別的皇子會受寵,父皇會誇讚他們,而何以見到了他,卻總是冷冷淡淡的。不管他如何表現,都是如此。後來,他隱隱聽說,是因為他母妃不受寵的原因。他這就更不懂了,他見過宮裡許多的女子,小小年紀,早已經能辨別美醜,他的母妃,不光在他眼裡,在宮女太監眼中,也都是最漂亮最溫柔的女子,可是,卻為何會不受寵?

  他的母妃沒有名分,只是一個卑賤的被打入冷宮的婢女。據說,若不是因為他的出生,她的母妃恐怕早就被賜死了。

  他是個孩子,他不懂大人們的心思,他只知曉,他的母妃是世上最美麗最溫柔的女子。可是,母妃似乎並不快樂,在他六歲那年,得了奇怪的病,然後便奇怪地死去了。

  他還記得母妃死去時,唇角流出的那縷青黑色的鮮血。

  父皇,那個冷淡的男人過來看了看母妃冰冷的身子,夜無煙還記得父皇當時的臉色,陰沉的可怕,渾身似乎都在顫抖,他看了良久,一直到眼角隱隱有淚花閃爍,他才冷冰地對宮人們說道:「抬出去吧!」然後,他便頭也不回地拂袖離去了。

  那一瞬,父皇那決絕無情的背影一直刻在他幼小的心靈中。

  都說母妃是得了怪病而亡,小小年紀的他,也以為是的。

  直到後來,他吃了一塊糕點,五臟六腑都痛了起來,然後唇角也流出了這樣的鮮血,青黑色的。

  御醫說是中了毒。

  他才知,原來這是中毒,和母妃一樣中毒。

  彼時,御醫都束手無策了。

  他在床榻上躺了很久,昏昏沉沉半夢半醒,在無盡的黑暗和痛苦的折磨中,惶惶等待著……

  等待著牛頭馬面來索命,等待著死亡。

  可,牛頭馬面沒有來索命,他竟奇跡般地撐了過來,他活了下來。

  後來,這樣的日子成了家常便飯,投毒,刺殺,明槍暗箭,他都以為自己根本就活不下去了。皇祖母趕了過來,將他接到了慈寧宮。

  雖然被皇視線庇護,但是,他仍然知曉,自己在宮中,不是一個受歡迎的孩子。雖然生長在這華麗寶貴的宮牆之內,但是,卻永遠難登大雅之堂。

  除了皇祖母,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便是那太監韓朔。他救過他的命。

  他不知自己在宮中還可以撐多久,要撐到什麼時候?何時才是個盡頭?

  直到十八歲那年,他請命到西疆鎮守,遠離了他深深憎惡的皇宮。

  一路上,他遭受了更瘋狂的刺殺和迫害,也讓他終於知曉了他的母妃何以不受寵的原因,何以生了皇子,還沒有一個封號。

  她的母妃是崑崙婢,也曾經是先皇慶宗皇帝的女人。嘉祥皇帝弒兄奪位後,便將慶宗皇帝的妃子貶為宮女,包換他的母妃。

  他將拳頭握了又握,臉上的表情極其沉靜,這些話在他心裡憋了十幾年,始終沒有找到人傾訴,今夜,在瑟瑟面前,他似乎要將這十幾年從不曾說過的話全部傾訴個乾乾淨淨。只因為,他是她信任的女人。

  「他們將皇宮看得如此重要,可是我從來不稀罕這紅牆金閣的高貴牢籠!我只想仗義走天涯,我只想縱情山水間,我只想過一個平凡人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淡淡地笑著,淡淡地說著。

  他只是淡淡的敘述著,好似敘述的是別人的家長裡短。可是,越是這樣的淡然,瑟瑟越能夠想像出當初的驚心動魄。

  瑟瑟望著月色下,夜無煙俊美淡雅的臉,望著他眸中的深痛,望著他唇角無奈的淺笑,第一次,她才真正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他的寂寞,他的——無可奈何。

  他就是一隻翱翔天宇的鷹隼,非凡自傲,身在皇家,卻視權利富貴如廢土,這一點,當瑟瑟看到春水樓質樸自然的生活,便已經能夠體會到了。

  這是他們相識這麼久以來,她和夜無煙之間,最貼近的一次心靈傾訴。瑟瑟從未知曉,夜無煙自小是受過這麼多的苦楚的。想一想,和澈兒那麼大小之時,他便在深宮中提心吊膽地活著。他能成就到今日這般地步,真真是不容易。當年,病弱的他領兵到邊關鎮守,彼時,誰能想到他會凱旋而歸?可是,他做到了!

  他總是將寂寞掩藏在高傲的姿態之後,即使有隱忍的傷口也從不肯暴露在人前。

  夜風吹起了他的衣衫,在暗夜之中,寂寞孤獨地舞著。

  不知不覺,東方,漸漸呈現出了針肚白,晨曦已經拂上了頭頂,天空雖然還是一片乳白色,但是,卻可以肯定,定是一個好天氣。

  瑟瑟簡直不敢相信,天竟然這麼快就亮了,而她,竟然和夜無煙在這裡坐了半夜。

  瑟瑟轉首,看著夜無煙也扭頭望著自己,在晨霧之中,那雙好看的鳳眸眼波流轉,清澈透人肺腑,俊美的容顏在晨霧中朦朧而清新。

  「來接我的船快要到了,我要走了,你一定要保重。無涯的事,我會調查清楚的。」他起身,柔聲說道,伸手牽住她的手,一使勁,便將她拉到他的懷裡。

  原本想做一回君子,只是離別的一個擁抱,可是,卻終是忍不住湊到她的頸間,屏住呼吸,溫熱的薄唇不捨地在她微涼的頸間廝磨,好一會兒放開她,疾步離去。

  島上的清晨很有些清冷,稀薄的白霧在盤旋繚繞,清拔的背影在晨霧中愈來愈遠,漸漸地遠隔在煙水之外。

  墜子和鳳眠已經起身,正緩步尋了過來,遙遙看到夜無煙疾步離去,墜子向瑟瑟施了一禮,便匆忙追了上去。

  「你不去送一送嗎?這一生再相見還不知何時呢?」鳳眠走到瑟瑟身畔,凝聲問道。

  瑟瑟淡淡一笑,髮梢和睫毛上都結著迷濛的水珠,使她看上去如一朵清新帶露的花。

  「鳳眠,你送他們過暗礁群吧,我稍後再過去!」言罷,她翩然轉身,穿過花林,向小樓而去。

  一艘輕巧的大船遙遙泊在了前方的海面上,鳳眠駕了一葉小舟,穿過暗礁叢,將夜無煙和墜子送到了那艘船上。

  紅日從海上躍出,一瞬間,照霧盡散,天地間一片明麗。大海在曝光照耀下,光澤澎湃。

  夜無煙凝立在船頭,朝日將他的白衣映的透著一絲金紅,看上去格外瑰麗。一襲白衣,在晨風裡曼卷,看上去飄逸難言。麗日映著波光,使籠在曝光中的他,看上去如天神般挺拔俊逸。

  大船即將啟航之時,有琴聲錚錚響了起來。

  夜無煙凝立在甲板上,鳳眸中乍現如星辰般璀璨的欣光,又盈滿了脈脈柔情,遙遙望了過去。

  海邊礁石上,素衣翩然的瑟瑟隨意坐一塊高高的礁石上,她面前擺著琴案,玉手輕攏慢捻,奏響了一曲《破陣子》。

  琴曲清亮幽遠,曲調雄渾華美,衝破漸欲破曉的晨光,驚起遠近棲息的海鷗,帶著千軍萬馬的威勢,如同男兒的凌雲壯志,直衝霄漢。

  *

  十月十五,墨城。

  在南國,還是秋意正濃之時,只是,在墨城,卻已經刮起了寒冽的北風。剛下過一次初雪,北地氣寒,一些樹木落盡了葉片,只餘光禿禿的枝條,其上覆蓋了薄雪,宛若江南春風一夜,催開了千樹萬樹的梨花,晶瑩百美麗。

  天上濃雲密佈,又開始飄起雪糕,一粒一粒,擊打在人臉上,絲絲冷意沁膚。

  整個璿王府籠罩在沉鬱的氣氛之中,因著老太后的突然離世和先皇的病重,璿王哀慟至深,已經纏綿病榻數日之久了。是以,整個府邸的侍衛和侍女都臉色凝重,少言寡語。

  夜無煙的寢居內。

  室內鋪著地暖,一室的暖意。宮燈旖旎,夜無煙斜倚在臥榻之上,手中執著茶盞,正在飲茶。

  他的得意部下張子恆張將軍端坐在一側的八仙椅子上,星眸上下打量著夜無煙,鬆了一口氣,笑道:「王爺,您總算是回來了,末將這些日子,日日扮作王爺,躺在床榻上,可真真是累煞了。」

  夜無煙這些日子到水龍島,除了幾個心腹下屬,外人皆是不知的。自從夜無煙被削了兵權,張子恆這將軍便也成了閒職,是以夜無煙便令他扮作自己,躺在床榻上裝病。

  這可苦了張子恆,困在暖閣內,日日不能出外,習慣了征戰,這樣的日子,讓他渾身癢的難受。

  夜無煙飲了一口茶,鳳眸隱在氤氳的水汽後,朦朧中透著一絲犀利,他唇角牽著淡淡的笑意,淡淡說道:「難不成比你上陣殺敵還要累?」

  張子恆點點頭,道:「不錯,這樣的日子,還不如我每日上陣殺敵來的快意。」

  正在說著話,只聽得暖閣之外,傳來侍衛的聲音,「王爺,京城有急報傳來。」

  夜無煙聞言,淺蹙的濃眉登時打作一個深深的結,黛染般的眸子幽邃得令人看不透他的心意,表情是難以捉摸的似笑非笑。

  他放下茶盞,沉聲道:「傳!」

  深夜急報,定帶著京師重要的消息。

  不過盞茶功夫,一身黑衣,風塵僕僕地暗探便畢恭畢敬地前來拜見。他滿臉疲憊之色,雙眼佈滿血絲,就連靴子上也沾染了斑駁的泥濘,發間還有沿未融化的雪粒,顯見的是日夜兼程,連夜趕路所致。

  「出什麼事了?!」夜無煙淡淡問道,唇角勾著清拔的笑意。

  暗探神色凝重地說道:「王爺,屬下有急報。皇帝已命顧永和辛達率兵前來擒拿王爺!王爺如今麾下無一兵一將,還是盡快做打算,大軍不日便會抵達墨城。」

  夜無煙聞言,雲淡風輕一笑,道:「是何藉口?」

  暗探回報道:「說是先皇現下病重,皆是王爺著人所害,要抓王爺回京問罪。」

  「好,本王已知曉。」言罷,吩咐娉婷找人照應探子。

  張子恆早已從椅子上長身而起,凝聲道:「王爺,是時候起事了。」

  夜無煙只是負手而立,唇角掛著似笑非笑的淺笑,神情淡淡的,似乎早就料到這樣的事情會發生。他眸光一凝,沉聲道:「子恆,傳令下去,著各部將到議事廳議事。」

  這一夜,議事廳的燭火一直亮到了深夜。

  第二日一早,飄飛的雪粒子已經停了,但是,天色還是有些陰沉。窗前的一株寒梅,經了一夜風雪,竟有幾朵花苞待放,散發著濃郁的清香。

  一直在伊冷雪身畔隨侍的玲瓏端著一碗參湯來到了夜無煙的寢居。

  「王爺,」玲瓏將盤中參湯放到桌上,輕笑道,「伊姑娘親手做的參湯,王爺好歹用一些吧。」

  夜無煙頭也不抬,冷然道:「說正事!」

  玲瓏聞言,從袖中拿出一張素白的紙帛來,遞到夜無煙手中,輕語道:「這是伊姑娘昨夜有信鴿發走的信箋,奴婢悄悄謄寫了下來,請王爺過目!」

  夜無煙接過信箋來,瞇眼瞧了瞧,便放至銅盆中燒成了灰燼。

  「王爺,看來她對王爺依舊有情意,此次依舊沒有說出春水樓之事。」玲瓏道。

  夜無煙倒是不以為然,其實春水樓之事,伊冷雪不說出去是明智的,因為,就算說了,她也尋不到。

  「看來,是時候讓她們母子團聚了。玲瓏,一會兒本王撥二十名護衛,你隨他們一起將伊冷雪送到北魯國。如若可以,盡量還要留在她身邊。」夜無煙淡淡說道。

  「王爺,還讓奴婢伺候她啊?她都走了,還能有什麼事?」玲瓏對於伊冷雪,其實是欽佩的,因為幾年前,她隨著夜無煙,親眼見她為了夜無煙尋到了天山雪蓮,救了夜無煙一命。只是,她的主子畢竟是夜無煙,且,伊冷雪三番四次地出場夜無煙,她如何還能追隨與她。

  「你不是很喜歡伺候她嗎?」夜無煙挑眉淡淡說道。

  一瞬間,玲瓏的臉垮了下來,道:「不是王爺要我精心伺候她,好從她那裡探聽消息嗎?」頓了一下,道:「王爺,她若是還不走,可如何是好?」

  夜無煙負手凝立到窗畔,沉聲道:「你去傳話,讓她來見本王一趟!」

  「是!」玲瓏緩步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外面傳來一陣列輕緩的腳步聲,伊冷雪到了。

  打開棉簾子,室內一股暖氣撲來,不似外面的寒冷。

  伊冷雪的眸光流轉一圈,才看到在窗畔凝立的夜無煙。雖只是一個清峭的背影,卻令她心頭一跳。她已多日不見他,這些日子據說他一直病著,病情嚴重,就連她來探,都被回了。可是,今日卻忽然令玲瓏來傳她,令她心中幾多忐忑。

  不知曾幾何時,她已經隱隱約約有些怕他了。他再不是當時那個被人欺凌的落魄皇子,亦不是拜倒在她絕世風采下對她傾慕有加的男子了。

  他早就變了!變得令她每一次見他,都會心生忐忑了。

  「璿王,您找我!」伊冷雪見夜無煙依舊凝視著窗外那枝欲開的寒梅,終於開口緩緩問道。

  夜無煙緩緩轉首,用一雙清亮到凌厲的眸子看定了伊冷雪,俊美絕倫的臉上帶著一抹淡若煙雲般的微笑。他淡淡說道:「冷雪,你過來看看。」

  伊冷雪聽到他語氣裡沒有絲毫的冷澈和凌厲,心微微一顫,好似被催眠了一般,曼步走到他身側,循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那株寒梅。

  薄雪覆蓋之下,一朵花苞已經半開,花瓣舒展,隱隱露出了裡面嬌黃的蕊。花瓣上,尚有細細的薄雪。純白的花瓣,薄薄的細雪,冰清玉潔而玲瓏剔透。脈脈散發的清香更是沁人心脾。

  很美,很純,很迷人。

  曾經,她也是喜歡賞花的,只是,這些年,似乎早已經沒了那樣的心情。

  「冷雪,在本王心中,你曾經就如那天山雪蓮和這雪裡寒梅一般,是冰清玉潔高貴脫俗的。那樣的你,是月裡女神,是人間奇葩,是北魯國子民心中膜拜的女神,也是值得煙欽佩的女子!難道,你不想再做回那樣的自己嗎?」夜無煙低低說道,語氣裡懷有無限的惆悵。

  伊冷雪聽到他的話,心中劇烈一震,清冷的眸光從那朵梅花轉到了夜無煙俊美無暇的臉上。

  「王爺,難道說這朵花被踐踏了,還會是冰清玉潔高貴脫俗嗎?」伊冷雪的杏眸中,蕩起瘋狂的波光。

  夜無煙凝眉,緩緩道:「梅花就算零落成泥,卻是香如故。可是,你卻變了,這是最令我痛心的。冷雪,過去的事情,你又何必念念不忘。」

  伊冷雪抬眸,清眸中全是哀怨,她淒聲說道:「好,我可以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那麼,王爺你呢?你能當作那些事情沒有發生嗎?如若不是因為我失身,江瑟瑟怎麼能將你從我身邊奪走?!不是嗎?因為我從一株高潔的雪蓮零落成泥,所以,你才會移情江瑟瑟,對嗎?」

  夜無煙徹底怔住!

  他曾經多次和她解釋,他愛的是瑟瑟,對她只是仰慕。可是,他未曾料到,在她心中,竟然是這麼想的。她以為他是因為她失身,是以才不再喜歡她!?

  「真正的愛,並不會因為失身便會消失。冷雪,很抱歉,我或許從未愛過你。祭天大會那晚,你在帳篷中對我說,你要祭司。臨別之時,你吻了我一下,可是,便是那一吻,讓我知曉,我心中愛的人,不是你!」夜無煙輕輕歎息著說道。

  那一吻?!

  伊冷雪一雙美目漾滿了淒涼的哀怨。

  是那一吻,讓他知曉愛的不是她,可是,也是因為那一吻,讓她知曉,她心中是愛戀著他的。

  她一直認為,她的心中,根本就沒有他。他就如同北魯國那些戀慕她的男子一樣,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是北魯國的,而他,是南越的。

  可是,因為那一吻,她心跳的那樣激烈,事後,心頭全是甜蜜。她才知,她早已被他的風采折服。這個翩翩公子鐵血戰神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擄獲了她的心。

  可是,那一吻竟然斷送了她的愛。

  他喜歡她時,她不喜歡他。而當她喜歡他時,他卻已經喜歡上了別人。

  難道說,這就是傳說中的有緣無份?!

  伊冷雪攥緊了拳頭,銀牙輕咬著下唇。她不甘心,她絕不會甘心的!

  「冷雪,我已派人備好了馬車,一會兒,便讓玲瓏送你回北魯!伊良雖然是赫連霸天的孩子,但是他的心性不壞,你是她的親娘,不要對小孩子太過苛求了。你走吧!」夜無煙淡淡說道。

  「你要趕我走?!」伊冷雪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發生了那麼多事,他從來不曾趕她走。而今日,他終於狠心要趕她走了嗎?

  「是!」夜無煙凝立在窗畔,輕輕地淡淡地吐出這個字。

  「為什麼?」伊冷雪淒然問道,身子搖晃著站立不住。

  「冷雪,我們之間已經恩斷義絕,難道你真的不明白?你救了本王兩次,本王從火刑場上將你救了下來,在春水樓,瑟瑟為了救你染上了寒毒。本王的孩兒因此遭受了多年寒毒的折磨。你要知道,澈兒的寒毒比伊良要重的多。而在黑山崖,瑟瑟曾出手救你。難道說,這些都不足以讓你放下嗎?」

  「我是感動,可是如若沒有她那曲《國風》,我又怎麼可能淪落到今日這種地步?這一些都是拜她所賜,我又怎麼可能放下!」伊冷雪激動地說道,美麗的眼睛裡漸漸有淚光流轉,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這些年,你知不知道我是從噩夢中驚醒,夢裡都是那樣一雙邪惡的眼睛,還有那漫天的火,不斷地朝我燒過來,似乎隨時會將我化為灰燼。以至於到了現在,不管多冷我都不敢離火盆太近。你不知道我有多痛……」

  「伊冷雪,你比別人痛些,不過是因為你表達的比別人精彩一些。」夜無煙忽然開口截斷了伊冷雪的話頭,他沒有因為她的痛苦和眼淚而有半分的柔和,聲音反倒剔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靜和冷酷,「在這個世上,誰的心裡沒有一點痛?誰又沒有吃過苦呢?誰又是一帆風順的呢?你以為江瑟瑟就不痛苦嗎?我告訴你,她的痛苦絕不比你少,只是,她從來不喜歡向別人訴說而已。」

  夜無煙冷冷說道,眼前浮現的是瑟瑟白皙的背上,那一道道猙獰的疤痕。當初,跌下懸崖,她該有多痛啊!

  伊冷雪的滿腔哀怨被夜無煙一番話生生堵了回去,她凝立在屋內,捂著胸口,一口氣憋在胸臆間,差點沒有背過來。

  而夜無煙卻冷酷著臉,繼續說道:「就算是再痛,也不能成為你陷害別人的理由。伊冷雪,黑山崖上那一幕,你有參與,別告訴我你沒有,醫治寒毒的藥丸,你藏起了五粒。你試圖陷害我的妻,殺害我的孩子。你做的這些,早已足以讓我和你恩斷義絕?而如今,你又想要我身敗名裂,在這天下無立足之地。冷雪,你真的該好好想一想了!」

  伊冷雪聞言,好似被驚雷轟過,愣愣地站在屋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未曾料到,夜無煙早已看透了她所做的一切,一剎那,臉色玉白如紙。

  夜無煙卻看也不看伊冷雪,沉聲道:「來人!」

  棉簾子開處,玲瓏領著兩個侍衛走了進來。

  「送伊祭司回北魯國。」夜無煙淡淡說道,深邃凌厲的眸子,像含著兩塊寒冰,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有的,只是憐憫。

  「我不走!」伊冷雪抬眸,美目中含著淒涼的絕望,怔怔望著夜無煙。

  「怎麼,你還要留下來看我是如何敗的,如何死的,對嗎?我想,你可能會失望,所以你不如不看。」言罷,轉身再次走到窗畔,鳳眸微瞇,凝視著窗外的寒梅。

  伊冷雪咬著牙,恨恨地看著光影裡的夜無煙。

  他只著一身家常的布衣,卻那樣俊美,那樣脫俗。渾身上下散發的高雅之氣,是她在北魯國男子身上從未看到的。或許,從她開始學習撫琴,開始接觸南越文化,她便注定會喜歡上這樣一個翩翩公子。只可惜,他卻不再喜歡她。

  「好,我走!」伊冷雪低低說道,一絲似有若無的矜傲從上挑的眉梢揚了出來,輕輕的話音裡含著一絲淒涼,她對夜無煙施了一禮,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緩緩向外走去。

  屋外,呼呼的冷風刮來,割的她玉臉生疼。

  她在玲瓏的攙扶下,登上了馬車,在侍衛的護送下,離開了墨城的璿王府。

  她坐在馬車中,身子不斷打顫,銀牙,咬破了嘴唇。只是,眉宇間,全是戾氣。

  其實,她並不想他死,她只是要他回到當初,回到一無所有的當初,那麼,他們兩個是否還可以重新來過?!

  他讓她放下吧,可是,她知道,她放不下了,她或許永遠也放不下了!


蝶戀花031章

  十月二十八,墨城。

  雖然沒有下雪,但天色實在不太好。濃雲密佈,陰沉沉的壓在頭頂,令人心頭莫名的壓抑。當然,這份壓抑不僅僅來自陰沉的天色,還有駐紮在城外的五萬兵馬。

  因和順皇帝下的是密旨,這五萬精兵並非顧永和辛達從皇城帶來的兵馬,若那樣大動干戈,還未及動身,消息恐怕早傳了出去。朝廷本就在北方重鎮布有精兵強將,顧永和辛達二將秘密抵達北方後,便從居崖關,抽調了五萬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了墨城。

  這般雷霆之速,如若夜無湮沒有提前得到了消息,恐怕是想要逃匿也來不及。不過,夜無煙縱然得了消息,也沒有逃匿。

  五萬精兵,而璿王如今兵權被奪,麾下無一兵一將。如此懸殊,在旁人眼中,勝負自不用說。

  墨城璿王府邸內,後花園裡的梅花一夜間皆已綻放,風掃廋枝,冰梅疏綻。眼前,花影扶疏,鼻間,暗香盈盈。

  梅林中有一座亭子,屋簷高翹,如鳥之翼。亭中地面上鋪著一塊方正的波斯地毯,褐色的底子繡著繁複古韻的花紋。毯子上擺著一張紅木桌案,夜無煙和金堂悠然坐在錦團上,正在黑白子間廝殺。

  娉婷凝立在一側,微笑著看兩個人下棋。

  金堂是夜無煙的總管,戰場上也是夜無煙的軍師,棋技自然不弱。

  「城中百姓可都安頓好了?」夜無煙拈起一白子,悠然落下,淡淡問道。

  金堂在東北角落下一黑子,沉聲道:「已按照王爺的吩咐,老弱婦孺都已悄悄轉移出城。只是,大多男丁不肯走。他們,要留下和王爺共進退。屬下費了很多口舌,才將他們成功勸離。」

  夜無煙在墨城幾載,手下將士雖然驍勇善戰,但,卻從不擾民。軍威赫赫,卻軍紀嚴整。而夜無煙更是愛民如子,極受百姓擁戴。這些留下來的男丁,也是猜測到了璿王的處境,是以才要求留下來,必要時,準備盡自己一份力。

  夜無煙捏著白子的手頓了一頓,修眉凝了凝,將白子落下,凝聲道:「你輸了!」

  金堂低頭一看,果然,白子已成飛龍之勢衝破了他黑子的重重包圍,一躍沖天。

  夜無煙推開棋盤,緩緩站走身來,負手走出亭子,幽深的黑眸在絢爛梅花的映襯下,透出極亮的光芒來。平日溫文爾雅的從容,已被出鞘般的鋒寒取代。撕去那張無害溫文的外表,他其實是一隻睥睨塵世的鷹隼,隨時都可以伸出利爪將獵物撕裂,不過,這要端看他有沒有那份閒心!

  「報!」府裡的一個護衛疾步到了後花園的亭子前,一身凝重的盔甲,步履錚錚,「稟王爺,辛達率四萬兵馬駐紮在城外,顧永率一萬精兵已經進城,現下已經將王府團團包圍,隊伍裡有位監軍手執皇帝的聖旨,要王爺您到門外聽旨!說是王爺若是不去聽旨,便要以謀反罪論處。」

  「監軍?」夜無煙狹長的鳳眸凜了起來,他緩步走下台階,回首對金堂道:「金堂,隨本王到府外一觀!」

  沿著鋪著青石的甬路,夜無煙緩步而行,甬路兩側的蒼松翠柏覆著一層薄薄的積雪,寒風襲來,雪粒被揚起,霧氣一般襲向夜無煙。他一身素衣寬袍,迎風而行,衣衫飄逸靈魂,但氣勢卻穩重如山。

  伴隨著雪霧襲來的還有一支支翎箭,從空中簇簇落下,很鋒利,很短,紛紛揚揚,就像雪片一樣密集,看上去頗為壯觀。屋簷上,廊柱上,皆是滑入數寸有餘的利箭。

  幾名護衛散佈在夜無煙身周,揮動手中兵刃,將漫天的飛箭盡數擊落。

  當府門大開,在外列隊的兵士現到一身家常袍服的夜無煙,俱是齊齊一震。

  顧永一入城,便察覺到眼前的墨城已經是一座空城,心中不僅一驚,方知璿王早已得了消息,看樣子是逃匿了。不料,府門開處,那緩步而出的男子,竟然是璿王。

  顧永一聲令下,弓箭手即刻停止了射箭。

  夜無煙凝立在府門前,唇角掛著懶洋洋的笑意,溫和無害的眸光從顧永和辛達身上掠過,凝注在一側一個身著官服的年輕男子身上,確切地說,那還是一個少年。尚未完全長開的軀體裹在肅穆的官服裡,看上去有些不太相配。一張臉很是俊美,是艷若春花,皎如明月那種美。只是,稚嫩的臉,帶著惹人憐的青澀。

  這就是監軍?

  生的如此漂亮,又如此年輕的男子,竟然是夜無塵派來的監軍?

  夜無煙的鳳眸瞇了起來,眸中迸發出凜冽的寒意。隱約想起,這些日子從探子口中,得來的關於夜無煙寵信男寵的事情。

  他很久以前就曾聽說夜無塵有斷袖之癖,只是,卻從未抓住他這方面的把柄,或許是因為父皇在位,所以他很是收斂。以至於近些年,他幾乎以為那不過是謠傳罷了。然,卻未曾料到,他剛剛繼位,便肆無忌憚起來。眼前這一位,不用想,也隱約獨到了是誰?

  「璿王,還不跪下接旨?!」年輕的監軍慢悠悠說道,一雙黑眸有興趣地凝視著夜無煙。

  夜無煙眼角一挑,環視著四周的手執弓箭的兵將,眸光再凝注到這個少年春花般的臉龐上,冷言道:「吾皇的聖旨便是這樣送來的嗎?」

  夜無塵生怕逼不反他,甚至於派出男寵來傳旨,要他向這樣一個男寵下跪。這樣的計策,也不知是何人所出!?

  「璿王,你想要謀反嗎?」年輕的監軍塵著嗓子喊道。

  夜無煙挑起眉峰,深邃的眸子斜斜一挑,緩緩笑道:「請問監軍大人,你因何判定本王要謀反?!」

  少年監軍指著夜無煙,大聲呼道:「璿王,吾皇的聖旨到了,你不擺香案跪接,難道不是要謀反嗎?」

  夜無煙勾起嘴角,無聲的綻絀一抹笑意,黑眸異常深邃凌厲:「金堂,擺香案!」他淡淡說道。

  金堂應聲道:「是!」回身吩咐侍衛去府內搬木案去。

  「監軍大人,不知尊姓大名可否見告?!」夜無煙曼笑著問道。

  顧永趨前道:「璿王,監軍大人姓蘭名庭!」顧永打心眼裡不願看到璿王反,就算他現下有精兵五萬,而璿王府的護衛看上去不過千人,然,自從看到這墨城已經是一座空城,他心底便開始惴惴的。

  「姓蘭?何方人士?」夜無煙繼續問道。

  「璿王,你話太多了!」蘭庭美麗的眼睛一瞪,冷哼道。

  夜無煙眼眸一瞇,唇角一彎,道:「蘭大人,既然身為監軍,想必武藝不弱,不知本王可否請教!」言罷,不及那監軍蘭庭反應過來,趨前一步,寬袍蕩起冷風,向他揮去。

  蘭庭向前身後好多護衛,見狀慌忙揮刀去保,夜無煙袖袍一揮,凌厲的氣勢迫得那些人四散飛去,一陣陣慘呼聲此起彼伏。

  蘭庭見勢不妙,袍袖一揮,眼前一片煙霧騰起。再看時,眼前哪裡還有那蘭庭的身影?他逃得快,逃得詭異!

  煙霧遁?!

  夜無煙玩味地挑起眉峰,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瞇,冷不丁地射出攝人的寒光。

  雖然,江湖上也有人會用煙霧彈臨陣逃匿,但卻不似這咱嫻熟詭異的身法,這種身法,分明有些像伊脈國忍術!

  伊脈國!忍術!

  夜無塵,你知道你到底招惹了什麼樣的人在身邊?!你是否已經知道,祖宗創下的基業已經岌岌可危?!

  夜無煙定定凝立,深邃的鳳眸如同被寒冰浸潤,冷冽異常。

  遠處,隊伍之中,蘭庭乍然高呼道:「璿王反!!!眾將士速速擒賊!擒住璿王者重重有賞!」

  醇美的聲音中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亢奮,在冬日的寒風中飄蕩,那聲音不算大,但是,卻穩穩地傳入兵士耳中。

  他振臂一呼,萬餘人的場面瞬間一片寂靜,只聽得那少年嬌艷的聲音在寂靜之中悠悠迴盪。

  無人應和,也不知那些兵士是震驚的,還是怎麼!?

  「璿王,你真的要反?」顧永高聲問道,聲音裡隱約透著一絲驚駭。

  「有何不可?」夜無煙沉聲說道。

  他迎風而立,長袖當風,如夜空一般幽深的眸波光璀璨,唇邊,漾著一抹淺淡的笑意。雖閒淡悠然,然,那種渾然天成的攝人氣勢,卻令人感到壓迫,無法呼吸。

  這種氣勢,是在千軍萬馬之中,千錘百煉而出的,絕非常人可以擁有的。

  顧永向仰慕璿王,然璿王已反,不得已,號令兵士,擒王。

  一場戰事,在寒風凜冽的冬日,終於爆發。

  *

  「十月二十八日,璿王反!」

  「十月二十八日,辰時,顧永和辛達率五萬精兵奇襲墨城,然墨城已成空城一座。辰時三刻,顧永再率一萬精兵圍困王府,少時,璿王緩步出府。監軍宣旨時,璿王忽而發難,監軍逃。」

  「璿王反,以府內千餘名護衛對峙萬名精兵。完勝,生擒顧永,顧永降!」

  「巳時,璿王的得力部下,張子恆、王策二將率兩萬銀翼軍,奇襲墨城城外辛達的四萬兵馬,戰到午時,以少勝多。辛達戰死,四萬兵士,降三萬。自此,璿王已擁兵五萬。」

  「其後,璿王以雷霆之速,率軍攻打周圍三洲,青州,永州,和梁州。青州永州降,梁州守將戰死,不到三日,璿王已經將三洲收入囊中。」

  「十一月初一,璿王召集眾將士,於梁州城外誓師靖難。璿王曰:吾,乃嘉祥皇帝六子,國家至親。嘉祥二十六年,奉命鎮守邊疆,敗烏氏,滅胡蠻,收復北方數十城。嘉祥三十年,封為璿王,受封以來,惟知循法守分。然,今新皇登基,信任奸妄,寵愛男寵,謀害忠良,致使朝綱不振。祖宗創業艱難,原要綿延無窮。祖訓云: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必興兵討伐之。今,吾在此立誓,誓要驅除奸妄,以清君側,安社稷!」

  「朝廷北部重兵,多集於東部牙台,西部居崖關,北部紹州。今,三處重兵,約五十萬,已齊赴墨城。」

  「和順帝聽聞璿王反,震怒。問,何人願領兵擒賊。問數遍無人敢應。龍顏震怒,遂指派軒轅彪為主將,唐雄為副將,率軍五十萬,開赴北方。」

  空氣裡淡雅茶香淡淡繚繞,瑟瑟坐在花廳之中,手中執著雲杯,然,良久卻沒有飲得一口。她的心神,此時俱在紫迷所念得一字一句之上。

  字字句句,都令她平靜的心糊掀起狂瀾。

  他終於起事了!

  雖不能親歷當時情景,但,期間的驚心動魄,她卻從這簡單的字裡行間,一一感受到了。

  當日情況,應是險之又險,以一千護衛對一萬精兵,想必,那一千護衛皆是他銀翼軍之精銳,否則,怎能敵得過。張子恆和王策是夜無煙愛將,夜無煙反,他們自然也是隨之而反。朝廷只是奪了夜無煙兵權,卻還未曾來得及將其奈將士的兵權奪去。

  夜無煙在北方聲名赫赫,此番一起事,降者居多,尤其是他麾下舊部。短短十日內,他已由無一兵一將的閒散王爺,已經擁兵十五萬。然則,縱然如此,又怎麼抵得過,朝廷的百萬大軍?!這無異於以卵擊石。

  瑟瑟斂下睫毛,慢慢品了一口茶,卻品出一品苦澀的滋味來,她忍不住凝眉。紫迷見狀,悄悄退了出去,花廳內一片寂靜。這閣樓位於海角,遙遙地,甚至能聽到海浪的喧囂。

  瑟瑟單手支著下巴,斂著眼睫,靜靜坐在案前。

  鳳眠挑開簾子漫步走進來時,看到的便是瑟瑟托腮凝思的樣子。

  他徑直走到瑟瑟面前,坐到瑟瑟對面的躺椅上,以雙手做枕,慵懶地倚在椅子上,瞇著眼睛,細細打量著瑟瑟。

  窗外的日光透過窗欞映到她臉上,絕美的臉龐一半籠在麗日下,一半隱在淡淡的暗影裡,透著難言的媚麗。美目凝視著窗外,眼底波光清澈,黛眉輕顰,帶著一絲難解的輕愁。

  「你是在擔憂他嗎?」鳳眠低聲說道,聲音裡透著一絲難言的喟歎。

  瑟瑟抬睫,靜靜看了一眼鳳眠。遂微笑道:「不錯!確實是在些擔心,十五萬兵馬如何能敵得過百萬精兵。」

  她的確是在擔憂他,這是內心深處的感覺,她騙不了自己的。

  「主人那邊眠倒不擔憂!」鳳眠輕笑道,「你可知,南越現下已經國庫虧空?!」

  瑟瑟聞言,驚詫回首,國庫虧空?!這種國之機密,他又從何得知?不會是夜無煙將國庫搬空的吧?!這也太駭人聽聞了。不過,嘉祥皇帝病重退位後,朝廷一片混亂。夜無煙倘若在戶部有人,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

  「這麼說,朝廷的兵馬撐不了多久了!」瑟瑟問道。

  鳳眠微笑著頷首,他舉止輕而溫暖,帶著難言的優雅,「京裡派出去的五十萬兵馬,到了墨城,估計也是十日以後了,如今是冬日,北方苦寒,只怕他們這些生於南國的兵將難以抵禦北部嚴寒,撐不了多久的。至於北方那五十萬兵馬,以十五萬搞五十萬,在主上看來,並非難事。以少勝多的戰役,主上也沒少打過!」

  戰場上的夜無煙,瑟瑟從不曾見過,不知他是如何彪悍,竟讓鳳眠如此信他。不過,鳳眠的話,倒是令瑟瑟心中擔憂倍減。

  「我已經造出來一艘潛船,我帶你試航!保你的心情會變得很好。」鳳眠狡慧地眨了眨眼睛,微笑道。

  潛船?!

  瑟瑟想起夜無煙那日來時乘坐的可以在海底行駛的船隻,心中頓時來了興致。不知在海底行駛,會是怎生一種光景。她起身隨了鳳眠來到海邊,果然看到海面上泊著一艘船。不過,這艘船和夜無煙當日乘坐的那艘,不太一樣。看上去更華美,且看上去不是木質的,倒像是銅製的。

  鳳眠打開艙門,微笑著道:「請!」

  瑟瑟彎腰進入潛船,一瞬間幾乎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這裡面不像是船艙,倒像是一間小小的精緻的房屋。裡面一點也不黑暗,光線柔和,因為船壁上鑲著幾顆夜明珠,散發著柔和的光芒。照的艙內一切擺設都朦朦朧朧,帶著旖旎的浪漫。

  瑟瑟甩掉足上的鞋子,赤著腳緩步走到毯子上,在艙內翩然轉了一圈,裙袂飄飛間,悠然跌坐在毯子上的錦團上。她微笑著打量著小小的艙房,笑容帶著一絲驚歎。柔柔的燭光映在她臉上,看上去更如春花般美麗。

  「鳳眠,你真是一個奇才!竟然能造出這麼奇巧又實用的東西。」瑟瑟用手劃了一下木案上的瑤琴,輕笑著說道。這麼精巧實用的新奇的船隻,難以想像鳳眠是如何想出來的,又是如何造出來的,真真是曠世奇才。

  「這個東西,並非只有我想了出來,或許,還有的人不僅想了出來,而且,已經造出來了。說不定,人以前已經乘坐過了!」鳳眠凝眉道。

  「我以前乘坐過這樣的船隻?」瑟瑟神色一凌,「你是說我那次被人從黑山崖救走,便是乘坐的這種船?」

  「我也是猜測的,否則,當時,主上派了那麼多的人手,封鎖了驛路和水道,為何都不曾尋到你們的蹤跡!?」鳳眠淡淡說道。

  瑟瑟凝眉,難道無涯也有這種船?當年,她是一直昏迷的,隱隱約約中,是曾經聽到水聲,竟然是在潛船之中嗎?

  鳳眠緩步走到瑟瑟前方落座,只見他伸手,也不反扳動了哪裡的機關,就聽的一陣吱吱扭扭的聲響。一側的艙壁原來是兩塊銅片對接成的,只聽得聲響過後,銅片挪開,顯出一道二尺來深的夾層來。夾層裡面,擺著一個木質的櫃子,一層層,放著許多常用物事。

  鳳眠從裡面拿出一壇灑來開封泥,將醇紅的酒液倒在了瑟瑟面前的灑壺中。瑟瑟細看,只見那櫃子裡儲存的物事著實不少,那些食物足夠幾個人半月食用。

  鳳眠瞧著瑟瑟驚訝的樣子,勾唇淺笑道:「那三艘艨艟戰船,是用來進攻的,而這艘潛船,最適合的是,用來逃跑。」

  瑟瑟嫣然一笑,用來逃跑,倒真是貼切。

  可以潛入海中,敵人發現不了行蹤,而艙內又有足夠的食物。

  鳳眠扳動機關,只聽得機簧徐徐轉動,他們頭頂忽然顯出一個天空,陽光洩了進來。等艙內充滿了足夠清新的氣息,然後鳳眼又動了一下,天窗消失,整個船又密閉起來,然後,便靜靜地向海底下沉去。

  「想不想看海底下是什麼樣子的?」鳳眠挑眉問道。

  瑟瑟飲了一杯醇酒,微笑著點了點頭,問道:「海底下很好看麼?」她記得聽娘親說起過,海底下是和陸地上豁然不同的世界,「可是,要如何看呢?」

  鳳眠笑了笑,伸手扳動機簧,只聽見一陣吱呀呀的聲響過後,無數個小窗子排成一線,在船壁上顯露了出來。細看,小窗子上都鑲嵌著一片圓圓的透明物質,與「千里眼」上面的透明物質是一樣的。

  「這是歐陽丐從海外帶回來的,透過它,你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鳳眠微笑著說道。他自己也不操縱潛船,任它緩緩向海下沉去。而他從一側夾層的櫃子裡取出來一個錦繡的枕頭,放在毯子上,悠然躺了下去。

  瑟瑟湊近那圓圓的窗子,果然看到了外面的海。

  他們此時潛的還不算深,面前的海面一片澄清,一條七彩的魚兒在瑟瑟面慢悠悠地游著,身後,尾隨著一群和它一模一樣的魚兒,從瑟瑟面前浩浩蕩蕩游了過去,頗為壯觀。

  瑟瑟從未見過如此色彩鮮艷的魚兒,比之江河湖水中的魚兒要好看多了。且形狀奇特,令瑟瑟頗為驚艷。

  海裡面的海草也很奇特,長長的軟軟的,顏色艷麗如彩虹。最美的便是珊瑚礁,如同枝幹扶疏的林子。

  「怎樣,海中的生物是不是很漂亮?」鳳眠枕著手臂,勾唇笑顏。

  瑟瑟輕輕頷首,嫣然微笑,記憶裡,似乎很久不曾這般開心了。一隻魚兒見到潛船似乎是頗為奇怪,湊近圓圓的鏡面,那樣子似乎是要向裡窺探。瑟瑟伸出手指,輕輕在鏡面上敲擊,那魚兒駭了一跳,擺著尾巴,嚇得搖曳著遊走了。瑟瑟忍不住笑了出來,曼妙清麗的聲音在艙內悠悠迴盪,明麗的笑容燦若朝霞。

  鳳眠單手支著頭,一雙清澄的眼眸深深地凝望著瑟瑟。而瑟瑟,倚在船壁上看外面的風景,渾然不知,自己此時也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瑟瑟,你還愛著主上嗎?」鳳眠淡雅的聲音在艙內緩緩響起。

  瑟瑟聞言,回首看去,珠光朦朧,鳳眠眸中的深情是那樣的明顯。她被鳳眠灼亮的眸光一盯,頓覺心頭一滯。她從來未曾想到,鳳眠會用這樣的目光看她。而且,他此刻問的是她的感情問題,叫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愛又怎樣?不愛又怎樣,我們兩個今生是注定走不到一起了!」瑟瑟輕輕歎息道。

  鳳眼聞言,睫毛輕顫,眸中劃過一絲複雜的波光,似是為夜無煙遺憾。

  兩人在海中逗留了有兩個多時辰,鳳眠擺弄了一下機關,潛船便開始慢慢向海面上升去。去的時候是午後,回到海面時,已經是繁星滿天了。

  潛船升回到海面上,只露出頂端,鳳眠便打開頭頂上天窗,讓新鮮的空氣透過天窗透了進來。兩人泊好了潛船,從船艙裡走了出來,迎面的寒風很凜冽,吹得人便遍體生寒,剛剛從溫暖的船艙裡出來,頓感不適應。

  今夜的月兒不算明亮,高懸在天空,散發著清冷的幽光。瑟瑟忽敏感地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一把拉住鳳眠躲在了礁石後。

  月光很淡很朦朧,在她和鳳眠躲身的不遠處,瑟瑟看到有幾艘小船無聲無息地從他們前方劃過,船板都是塗成深藍的顏色,好似和海面融在了一起,船上之人,皆身著黑色夜行衣,身子包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來,閃耀著令人膽寒的銳光。

  好在瑟瑟他們方才乘坐的潛船已經沉入到海面下,才沒有被這些人發現。

  瑟瑟再舉止遠望,遙遙看到前方還有不少小船,密密麻麻的,船上也都俱是黑衣人。看來,是有人要襲擊水龍島,而且,看樣子規模極大。

  瑟瑟心中大驚,而且,更令瑟瑟心頭驚駭的是,這些船隻竟然能夠安然通過水龍島周圍的暗礁群。水龍島周圍暗礁重重,且,自從瑟瑟掌管水龍島後,在暗礁群中擺了陣法,若非島上熟悉暗礁位置及陣法人引領,是很難通過的。

  可是,這些小船竟然一個撞礁的都沒有。

  沉魚的那張防禦地圖明明沒有送出去的,難道說……或者還有另一個可能,那就是沉魚早已經送出去防禦地圖了,而那張未送出的,只是為了迷藏她?

  可是,眼下卻沒有時間細想了,瑟瑟隱隱聽到不龍島上巡邏的海盜吹響了海螺號角,嗚嗚的聲音在寒風中響起,聽上去透著一絲令人難言的淒涼。遙遙地看到水龍島上,有火把亮了起來,陣陣廝殺起,順著海風遙遙傳了過來。

  瑟瑟決然轉身,對鳳眠道:「鳳眠,你乘坐潛船離開吧,看今日情景,這是大規模的進攻,恐怕要保護你安然離開很難。你速速離去,我們現在未在包圍圈,他們還不曾發現我們,你快些走,否則若是被發現,就來為及了。」

  鳳眠抬起眼睫,藉著淡淡的月光,看到瑟瑟一臉凌若寒霜的表情,而她清澈的眼波中,所蘊含的那種極亮的光芒,透著不可撼動的堅定。

  鳳眠心中一顫,伸手握住瑟瑟的手,定定說道:「這些黑衣人身法詭異,很顯然是伊脈島的忍者,這次奇襲看樣子是有備而來,你要萬分小心。你一定要撐到我回來!」他說完,便回身向潛船走去。

  瑟瑟聽到鳳眠還要回來,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在他耳畔低聲說道:「鳳眠,聽我的話,不要再回來了!」她真的不希望鳳眠出什麼意外。

  鳳眠低頭看了看瑟瑟牽著的他手臂的玉手,唇角勾起一抹醉人的笑意,「你是在關心我嗎?」他的聲音裡透著濃濃的欣喜。

  「是的!我關心你,我不希望你有事,一定要保重。」瑟瑟定定答道。

  「我不是說了嗎,這潛船是最適合做逃跑的工具了,裡面一應物事俱全。所以,你就放心我吧,要小心的是你。千萬要挺住!」鳳眠言罷,快步鑽到了潛船中,向瑟瑟揮了揮手,潛船便緩緩沉入了海水中,瞬息不見。

  瑟瑟定定看著鳳眠的潛船沉入到出海面下,安然離開,才放心地轉身向水龍島而去。

  沉沉的夜幕鎖住海面,海水緩慢而有力地搏動著,浪濤並不大,卻彷彿蘊藏著連蒼天都能粉碎的力量。海風蕩起,有血腥味順著海風蕩了過來,瑟瑟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方纔還一直狂跳的心,在這一瞬間奇怪的變得沉穩起來,她握緊拳頭,她知曉,今夜,是有一場酣戰要打了。

  瑟瑟一咬牙,縱向躍起,在空中提氣,凌空連踏數步,她的輕功已然更上一層樓了,能夠凌空換氣,連變數次身形,寬大的裙袂在風裡飛揚,如同一隻御風的海鷹,向著最後的那隻小船躍去。

  那隻小船上有五名忍者,他們駕駛著小船,正全神貫注躲避那些暗礁。瑟瑟輕輕躍到船尾,小船蕩了蕩,一個黑衣人回首,瑟瑟伸足連續踢去,只聽得「噗通」幾聲,那幾名忍者接連被踢中了穴道,身子僵直地墜入到海水中。

  前面一條船聽到了後面船隻的動靜,驚駭地回首,掌舵的心神一分,船隻接到了暗礁上,瞬間被撞得支離破碎。

  瑟瑟凝立在船頭,趨船越過那些忍者的船,所到之處,她執起船上的纜繩,不斷揮舞著,將忍者的船隻擊打的七零八落,不一會兒,便疾馳到了水龍島上。

  水龍島上,火把透明,海盜和忍者早已展開一場殊死搏鬥。

  那些伊脈國的忍者,簡直就是惡魔。

  他們背上各背著一個黑色的麵包,輕輕一拉,便從背後扯出來兩隻黑布作成的翅膀,雙臂一張開,翅膀頓時便鼓滿了風,他們順著風勢一縱,在漆黑的夜色中,就如同黑蝙蝠一般在空中飛來蕩去。這般飛起,不耗費體內絲毫內力。他們手中執著弓箭,不斷地向海盜們的頭頂上射去。

  還有一部分忍者,隱在火把的暗影裡,隱在幽深的灌木叢裡,身法詭異,不進地對海盜們發起攻擊,一擊而中,便縱向遁走。

  這些忍者身法輕靈,藉著夜色的掩護,將諸般忍術發揮到極致。手中揮舞著巨大的砍刀,在火把的映照下,閃耀著駭人的冷光。

  這咱形勢,實實似對海盜們不利。

  瑟瑟幾乎能看到,死亡正張開巨大的羽翼,在海風中蹣跚飛舞,向著他們直直地撲了過來。

  馬躍和寧放身在盔甲,鎮靜地指揮著眾海盜迎擊那些忍者。海盜們也都不是吃閒飯的,武藝也都不弱,雖然對於這些突然襲擊的惡魔有些猝不及防,但是心神鎮定下來,也都施展絕招,和忍者們酣戰在一起。

  瑟瑟一連打倒了幾名忍者,眼見的前方的火光下,紫迷手中執著鐵血簫,正和六個忍者纏鬥在一起。那六個忍者,很顯然是忍者中的精英,將紫迷包圍的水洩不通。

  紫迷一聲怒喝,揮舞著鐵血蕭,暗紅色的簫影在火把下舞出團團暗紅色光影。

  幾個忍者忽然一拉身後的布包,背後的黑翼張開,三個飛到了空中,三個在地面上,從四面八方向紫迷攻擊,就好似一張密密的網,誓要將紫迷困死。

  一身紫衣的紫迷在刀影中穿縮,鬥起來有些吃力,猝不及防,左臂中了一刀,鮮血順著傷口淌了出來。紫迷的動作慢了一瞬,就在此時,六柄砍刀同時向著紫迷砍去。

  一聲微弱的歎息就在此時悠悠響起。

  一泓冷光就好似寒冰,在眾人眼前飛過。很柔,很淡,很輕靈,然而,卻是要命的冷光。

  六柄砍刀的刀影,被冷光截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而砍刀,已經斷為了兩截,一截掉落在地上,一截刺入了忍者的心臟。

  他們原本肆虐猖狂的身影,一瞬間由極動變為了極靜,慢慢地跌倒在地上。直到死,他們都不知,自己是死在何人手中!

  悠悠的海螺聲乍然拔高了幾個音節,海盜們歡呼著喊道:「龍女大王,龍女大王!」

  忍者們忍不住頓住了身影,向著不遠處看去。

  一身素衣的女子正緩步走來,身影頎長窈窕,她手中握著一把新月彎刀,彎刀尚在滴著血,而她身上卻一塵不染,不曾沾染一點血腥。

  夜風揚起她的長髮,露出她美到極致的臉龐,她的唇角掛著一抹嫻花照水般溫柔的笑意,而清眸中的寒意卻冷的令人膽寒。

  原來便是這個女子,一出手便殺了六名伊脈島的忍者。

  這個婉約清雅的女子,竟讓那些忍者從心底升起一陣寒意。尤其是面對這雙靜如秋月的眸子,他們不由自主地恐懼戰粟,只想逃走。

  「你就是碧海龍女?」一名忍者凝聲問道,露在黑巾外的一雙眼睛冷冷打量著瑟瑟。

  「不錯!」瑟瑟凝聲說道。

  那史忍者打量了瑟瑟一瞬,一揮手,無數個忍者向著瑟瑟衝了過來。他們隱在風中,隱在樹叢中,有的好似飛鳥,有的好似地鼠,從四面八方,向著瑟瑟衝了過來。

  「小姐,您要小心,這些忍者不好對付。」紫迷高聲喊道,伸手按住了淌血的傷口。

  瑟瑟運起內力,彎刀一暖間變得冷冽幽涼,她揮舞著彎刀,施展烈雲刀法,和忍者們戰在一起。

  馬躍和寧放試圖攔下那些忍者,但是,那些忍者似乎認準了瑟瑟,不斷地向瑟瑟攻擊。

  「瑟瑟,原來你在這裡,我可是尋了你很久啊!」一道清澈的聲音響起,無色無相猶如一陣清涼的風,不帶塵世的污濁之氣,撲面而來。

  酣戰的人群頓時靜了一靜,瑟瑟伸刀刺傷一名忍者,回首望去。

  只見刀光劍影中,一個男子踩著火把昏黃的光芒慢慢走近。他一身藍衣,風華無雙,臉上掛著淡淡微笑,火把的光芒映照到他的眼眸深處,就如同炫麗的彩霞倒影到了水裡,波光瀲灩中透著冷澈澄淨。

  瑟瑟的眼睛停留在莫尋歡的身上,這個一貫愛穿粗布鄙衣的男子,此刻穿著一襲天藍色衣衫,那抹藍色在滿地污濁的血色中,看上去那麼潔淨,好似澄淨的藍天,不曾沾染一絲塵俗。

  他,披著絕美瑰麗的外衣,綻放著溫柔醉人的笑意,散發著純淨脫俗的氣質,而內裡,卻是一個惡魔中的惡魔。

  「莫尋歡,你是來找我的嗎?」瑟瑟提著手中滴血的彎刀,冷然問道。獵獵的寒風吹來,蕩起她的黑髮,在腦後如同墨蓮般曼捲著。

  瑟瑟沒忘記,當日在伊脈島,莫尋歡是如何向她求親的。而今,也不過才幾日過去,那個溫柔深情的男子,轉瞬便成了一個地道的惡魔。

  「是的,我一直尋不到你,還以為你不在島上呢!?方纔我到你的閣樓中看了看,也不見你的蹤影,這麼晚了,你去哪裡了?」莫尋歡溫言道,那聲音以及那關切的語氣,倒真是讓瑟瑟懷疑他是她的朋友。可惜,一切都是錯覺。

  「找我何事?難不成是求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般隆重的求親方式!」瑟瑟咬牙切齒地說道,唇角勾著一抹邪邪的冷笑。

  莫尋歡眸光一瞬間有些黯淡,他揮了揮手,那些酣戰的忍者便向後退了退,激戰暫時停歇了。他微笑著,靜靜說道:「不!我已經等不及了,求親就免了,今日來,我是要接你走的,這算是直接娶親好了。哦,確切地說,這可能算是搶親了。」

  莫尋歡說這話時,俊美無暇的容色純真的近乎妖邪。

  瑟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厚顏無恥的人,她唇角一勾,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她涼涼地說道:「我江瑟瑟何其榮幸啊,能得莫君王的青睞,還有這麼隆重的一場親事。不過,要我走也好,倒是要問問我手中這把刀是不是答應。」

  瑟瑟微笑著舉起彎刀,清澈的刀光映亮了她絕麗的眼睛,眸底,冷冽似冰封鏡湖,不帶一絲波瀾。話一說完,她忽然雙足點地,身子借力彈起,猶如一隻翩飛的蝶。身在半空,新月彎刀幽冷的刀光如同白鏈,向著莫尋歡直直擊下。

  莫尋歡靜靜佇立在原地,待到刀光劈落,他忽然身形一轉,如鬼魅般繞到了瑟瑟背後。瑟瑟黛眉微顰,倒是未曾料到,莫尋歡的速度快的如此不可思議。

  她的烈雲刀法,輔以特殊的內力,可以讓那些看似不可思議的招工施展開。而這項優勢在面對莫尋歡時,作用並不大,因為莫尋歡的忍術也是貴在招式詭異的不可思議。

  之前,瑟瑟記得,和莫尋歡在一起時,他很少顯露武功,自從得知了他是伊脈國第一的忍者,瑟瑟也一直沒機會找他切磋。

  今夜,算是第一次見識他的武功。

  莫尋歡將中原的武功和伊脈的忍術並用,結合的很好,到了天衣無縫的地步。

  瑟瑟不敢大意,手中刀氣如江河決堤,一瀉千里,掌中的新月彎刀時而柔和時而剛猛,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刀式時而凌厲沉穩,時而飄逸輕靈。

  兩人纏鬥百餘招還未曾分出勝負。決鬥正酣時,忽聽得水龍島外一陣喧嘩,有海盜大呼道:「援兵到了!」

  瑟瑟心頭一驚,援兵?!

  難道說,鳳眠真的搬來了救兵?瑟瑟記起,夜無煙曾經說過,要派兵保護水龍島的。可是,來的如此之快,那些兵平日都駐在哪裡了?

  莫尋歡聞言黑眸一瞇,他忽然從袖中掏出一個黑乎乎的圓球,手一揚,圓球便向瑟瑟飛去。

  瑟瑟被莫尋歡凌厲的劍招逼的無暇遁逃,看到圓球,伸刀去碰,只聽得「轟」一聲響動,圓球炸裂開來,擊中她的右肩。

  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瑟瑟身形微頓,莫尋歡鬼魅一般飄到她身側,封住了瑟瑟的穴道。

  「莫尋歡,你真是卑鄙!」瑟瑟冷冷說道。

  莫尋歡伸手查看了一下瑟瑟的傷勢,心中舒了一口氣。他這枚轟天雷特意用了很少的火藥,不會將人炸死,只能將人炸成小小的輕傷,為的,就是必要之時,對付瑟瑟。

  「瑟瑟,誰讓你武功這般高,否則,我也不捨得用這枚珍貴的轟天雷!」莫尋歡微微一笑說道,那笑容在火把掩映下,分外傾城。

  「小姐!」紫迷一聲疾呼,就要向瑟瑟這邊衝過來。寧放和馬躍也看到了瑟瑟被擒,頓時都瘋了一般要向這邊奔來。

  「王上,島外的援兵很強,我們速速離開吧!否則,怕是今夜便走不了了。」莫尋歡身側的一個忍者凝聲說道。

  莫尋歡一把抱住瑟瑟,回首望去,只見不遠處幾道迅疾的身影飛速追來。他唇角一勾,微笑道:「瑟瑟,看來有人對你,倒真是情深意重。」言罷,他縱身一飄,越過林子,向海邊疾奔而去。

  瑟瑟被莫尋歡抱在懷裡,遙遙看到,不遠處追來的人,是葬花公子,鐵飛揚。原來,夜無煙果然是在此駐紮了水兵保護她,可惜,她未能撐到他的援助。不過,島上的海盜應當是安全了。

  莫尋歡輕功和背部雙翼相結合,飛躍的速度奇快,不一會兒便奔到了海邊。在忍者們的護衛下,上了一艘船。

  「蘭棠,傳令下去,叫他們撤,否則會全軍覆沒。」莫尋歡冷冷說道。

  那名叫蘭棠的忍者定定應了一聲,便將莫尋歡的命令傳了下去。然後,他坐在船上,不知按了哪算機關,這艘船立刻便像貝殼一般合了起來,再慢慢向海底潛去。

  果然是潛船,那麼,四年前救了她的人,果然是莫尋歡了。

  潛船向下潛了大約有五米深,便開始向前行駛,因在水中,潛船行駛的速度受到海水的阻力,行駛的不算快。但是,卻足以能夠逃脫外面的攻擊了,因為海底下黑乎乎一片,從海面上,根本尋不到潛船的影蹤。潛船,果然是適合逃跑的船隻!

  瑟瑟無力地靠在船壁上,臉色蒼白,心中各種情緒交織著。

  很顯然,莫尋歡今日奇襲水龍島,主要目的是抓她,順便將水龍島佔據,去掉心頭一個隱患。

  四年前,海盜西門樓佔據了他的家國,現在,他來侵佔水龍島這塊海盜的西身之所!枉她四年前,還曾派兵助他收復國土,他便是這般報答她的嗎?!

  「想什麼呢?」莫尋歡走到瑟瑟身畔,輕輕一笑,玉臉是一如既往難解絕色傾城,神龜也極是泰然。

  他從一個包囊中取出藥膏,然後拿出一塊白布,細心地揭開瑟瑟右肩的破碎的衣衫,為瑟瑟清洗傷口,然後敷上清涼的藥膏,再為瑟瑟包紮妥當。

 

蝶戀花 032章

  眼前這張臉,美的賞心悅目,足以令觀者看的目不轉睛,失了魂魄。然,瑟瑟卻斂下睫毛,無視他的存在。

  莫尋歡地不依瑟瑟的冷漠,他為瑟瑟包紮好傷口,伸出修長的玉指,動作輕柔地將瑟瑟凌亂的髮絲撩到耳後,然後,長指從瑟瑟細膩的臉頰上滑過,最後停留在瑟瑟有些顫抖的嘴唇上,反覆摩挲。

  瑟瑟被點了穴道,一動也不能動,只能用冷冷的眼神看著莫尋歡。

  莫尋歡唇角勾著溫柔的笑意,眸底,燃燒著兩簇火焰。當眸光觸及到瑟瑟憤恨的眼神,莫尋歡緩緩收回了手,定定地望著瑟瑟。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眸光深邃的令她看不清他的意圖,良久,他忽然自嘲地一笑,意味深長地喟歎一聲:「瑟瑟,我終於永遠不可能得到你的愛了!」

  他也曾試圖接近她,以得到她的青睞,而她卻絲毫沒給他機會。而今夜,他親手把一切的期望和希望化為了絕望。這一生,他永遠不可能得到她的愛了。那麼,既然如此,就索性得到她的恨吧。最起碼,恨也是一種感情,一種令人刻骨銘心的感情!

  瑟瑟聽了莫尋歡的話,忍不住冷笑出聲。這個殘忍的男人,竟然還會提到「愛」,她真的懷疑,他懂得愛嗎?他知道什麼是愛嗎?

  望著他皎若明月的容顏,瑰麗如罌粟的微笑,和他在一起的一幕幕,閃電般在腦海中流轉。

  王孫宴上初見,賭場中相逢,東街中借宿,街市上賣藝,海戰時並肩,一切的一切,都好似發生在昨日。他的淡然,曾令她欣賞;他的高潔,曾令她欽佩;他的才華,曾令她讚歎;他的經歷,曾令她心痛。卻原來,這一切令她欣賞讚賞的,都不過是一個虛化的外表,他的內心,卻原來是她從未觸及的黑暗。

  如若不是親見,她真的難以相信,他會是這樣的人!

  「莫尋歡,四年前,黑山崖下,是你救了我,對吧?就是你穿了藍衫,乘坐潛船,將我載到了田家村,然後,在我甦醒之前,便離開了。」瑟瑟冷聲問道。

  莫尋歡神色微微一頓,輕歎一聲道:「不錯,是我!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瞞的了!」

  「那麼沉魚也是你的人了?田家村的田氏夫婦根本就沒有什麼女兒,你為了掩飾這個事實,竟然將全村人都殺害了。你何其殘忍?!而當你發現我和夜無煙已經開始懷疑沉魚時,竟然讓她假意出去傳送消息,將事情嫁禍到無涯身上,從而讓我們放鬆了對你的警惕。而你,卻在此時,突然襲擊水龍島!」瑟瑟冷冷說道。

  原來,就連沉魚的出逃和死都是設計好了的,沉魚她不惜一死來達到嫁禍夜無涯,放鬆他們警惕的目的。讓他們以為,那佈防圖根本就沒有送出去,孰不知,卻早已在之前就悄然送到了莫尋歡手中。

  瑟瑟也終於明白沉魚臨去前的那絲笑容的意思了,她是為完成了主子的任務而欣喜,同時卻又對於她有一絲愧疚之心。

  這便是她臨去時的心情寫照吧!

  「是的,沉魚根本不是田氏夫婦的女兒,她是我們伊脈國的國人。她的爹娘在西門樓侵佔伊脈國時,被海盜殺害了!」莫尋歡淡淡說道,在提到生死時,依舊是一臉平靜。

  瑟瑟卻心中一寒,卻原來,沉魚果然是一個孤兒,她的爹娘竟是被海盜殺害的。沉魚,大約是極恨海盜的,可是,當年侵佔伊脈國的西門樓以及他手下的海盜都早已在那次海戰覆滅了。而今夜,戰死的都是無辜的海盜。

  「四年前,你為什麼要救我,如果,那場陰謀你是為了挑起夜無煙和赫連傲天之間的仇恨,為何,不讓我直接死去?」瑟瑟凝眉問道,她有些不解,如果,她死了,豈不是更震撼!

  莫尋歡凝眸看著瑟瑟,微微上挑的眼中,含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幽怨。

  「瑟瑟,你覺得我就捨得讓你去死嗎?」他輕聲說道。

  「這人世上,你還有什麼捨不得的嗎?」瑟瑟瞇眼冷笑道。

  莫尋歡微微一頓,是的,這個世上,沒有什麼他不能捨棄的。

  當他的家國被海盜佔領,當他像狗一樣被海盜追殺四處逃亡,當他叫天不應求救無門,當他阿弟的小小身子被吊在樑上鮮血淌了他一臉,當他的姐姐從城樓上摔落下來斷氣身亡,當他看到昔日繁華的街市,遍地都是他的子民的屍首,那一刻,他便發誓,他要圖謀這個天下,只有強大了,才不會被人欺凌。小小的伊脈島國,根本不足以容身。而為了達到這個願望,一切皆可捨棄,無論做出什麼樣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當年他從崖下救了她,也並非是心軟,而是存了日後能好好的再次利用她打擊夜無煙的心思。

  可是,當看到她從崖下摔落,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他心中還是痛了。他幾日幾夜都不曾安眠,請了最好的大夫,為她治傷。甚至於,就連她腹中的孩兒,她也竭力保了下來。直到她的傷勢漸好,快要甦醒了,他才意識到他應該離開了,不能讓她知曉是他救了她。

  「你留下我的命,不是不願我死,而是因為你要再次利用我。原本你以為我跌下懸崖,勢必會和夜無煙反目成仇,率領海盜,尋機報復。可是,你卻想錯了,我雖然恨夜無煙,卻沒想著要去報復他。所以,你便只好再次利用我。如果我猜的沒錯,墨染並不是太子的人,而是你的人,對不對?」

  「瑟瑟,你很聰明,我的所作所為,你都猜對了。墨染確實是我的人,我花費了四年心血,才打造出這樣一張和你一模一樣的臉,只是可惜,氣質還是不夠,還是被識破了。」莫尋歡憂歎一聲,斜倚到一側的臥榻上,悠悠說道。

  「墨染到底是誰?」瑟瑟凝眉問道,既然莫尋歡說是打造的,那麼,她並非天生和自己生的一樣了。

  「是我身邊的人,你見過的。」莫尋歡淡淡說道。

  她見過的?她只見過他的侍女,櫻子還有雅子。莫非是毀容的櫻子?

  「難道是櫻子?」瑟瑟驚異地說道。當年,她在東街借宿,後來出海,又和她們乘一條船,在海上漂了數日,她對自己的言行都是極熟悉的,也怪不得模仿的那麼像。

  莫尋歡挑了挑眉,向她身側的一個忍者點了點頭,那個忍者伸手除下了頭上的黑色頭套,露出一張和瑟瑟相似的臉。

  沒想到這個忍者便是櫻子,再次看到這張和自己相似的臉,瑟瑟心頭還是有些怪異的感覺,雖然,已經知曉這張臉其實是假造的。

  當日在璿王府,墨染,現在應該說是櫻子,她向她施毒,讓她無法運功,差點害澈兒喪命。她原本在瑟瑟眼裡也是美好的女子,卻如此狠心待她。

  人心,何其複雜!

  「那麼,當日,我去璿王府索要解寒毒的解藥,那個在小巷突然襲擊我的黑衣人也是你了!」瑟瑟歎息道。

  莫尋歡單手支著頭,墨髮披瀉,沒有說話,微微點了點頭。

  「這麼說,伊冷雪也是你的人了!」瑟瑟冷冷說道。

  「她不是我的人,我們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莫尋歡看了一眼瑟瑟,定定說道:「因為我們的目的是相同的,都是不希望你和夜無煙和好,如此而已!」

  「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合作的?」瑟瑟冷冷問道。

  「便是那一次,在張開府將她劫走時,在路上說好的。」

  瑟瑟的臉上,忍不住浮起了深深的怒意,卻原來,黑山崖那次的陰謀,伊冷雪也有參與,而她,在那次還救了她一命。而張府那個小姐,卻原來就是莫尋歡假扮的。他將她迷昏,然後劫走了伊冷雪,卻嫁禍給了她。

  「莫尋歡,你到底要什麼?」瑟瑟望著面前這個淡淡淺笑,神思高遠如冰雪的男子,冷聲問道:「南越?」

  莫尋歡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瑟瑟默然!

  如若他徹底操縱了夜無塵,那麼,也就等於做了南越的皇帝,整個南越也便盡在他的囊中了。

  「莫尋歡,你圖謀甚大,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卻害了這麼多人。田家村的百姓何辜,水龍島的海盜又何其無辜,為了自己的目的,你殺了這麼多無辜的人,心中何安?」

  「瑟瑟,我知道你永遠不會理解我的,因為你永遠不會體會到我的感覺,我曾是亡國之人,沉魚、櫻子、雅子,我的國民,甚至我,我們都是死士。」

  死士?!

  瑟瑟聽了一愣。

  她凝望著暗影裡的莫尋歡,此時的他,臉上帶著一絲決絕的淒涼。而他身畔的櫻子,用著膜拜與崇敬的眼神望著他,或許,在她們眼裡,看到的只是這個君王血光中的瑰麗吧。

  事實證明,櫻子如今這張和她相似的臉,還是很有用的。在船行駛了兩日後,為了引開鐵飛揚和鳳眠的追蹤,莫尋歡便讓櫻子換了上瑟瑟的衣衫,坐了另一條潛船離開了。

  潛船在海面下一直行駛了近十日,才終於靠岸了。瑟瑟原以為莫尋歡會帶她回伊脈國,卻未曾料到,他竟然將她帶到了南越的都城緋城。更讓她出乎意料的是,竟然讓她住到了皇宮。

  瑟瑟心中頓時沮喪極了,原本以為莫尋歡會將她關起來,是牢房也好,不管哪裡,慢慢總會有機會逃出去的,可是,萬萬不曾料到,他竟然將她帶到了南越的皇宮。

  皇宮戒備森嚴,只怕要逃出去不是那麼容易了,而她的手下要到皇宮救她也並非易事。

  瑟瑟被囚在一處院落裡,這院落位於皇宮的何處,瑟瑟並不清楚。

  莫尋歡已經解開了瑟瑟的穴道,不過,卻給她服用了軟筋散,別說運功,就連走路,都覺得渾身軟綿綿的。瑟瑟只能坐在院內,遙望著那高高的院牆,往日一躍便能過去的宮牆,此時看上去竟高的不可思議。院門外,肅立著宮裡的禁衛軍,挺拔的身影,望過去,儼然就是一道道堅固的防衛。

  今年,緋城的冬天來的比往年早,眼看著快如臘月了,氣候是一天比一天冷了起來。天總是陰沉沉的沒個放晴的時候,空中大片的慘淡陰雲,那樣沉沉地壓在人們頭頂,叫人心中生出一種逼仄。天氣如此,人心亦是如此。而派來伺候瑟瑟的那些宮女,大約也是得了莫尋歡的命令,無人敢說話,都小心翼翼。

  這些宮女中還有莫尋歡的侍女雅子,她身著南越宮女的服飾,溫婉知禮,扮宮女很像。她每時每刻都和瑟瑟形影不離,就是晚上也睡在瑟瑟屋內的臥榻上,倒是盡職盡責的很。

  瑟瑟見識了沉魚和櫻子這些死士對伊脈國的忠心,對於雅子如此盡責地監視著她,也不再驚訝。

  莫尋歡倒是沒虐待瑟瑟,首先沒把她丟牢裡,再者也沒缺她的吃喝,她的住處也生了火爐,也沒挨凍,就是禁錮了她的自由。

  瑟瑟在宮中,也沒了夜無煙的消息,也不知她和那五十萬兵馬對戰,是勝了還是敗了。頭頂上,永遠只有那一方井口般的天空,除此,別無其他。

  但是,瑟瑟知曉,這樣的日子只是暫時的,莫尋歡將她抓來,絕不是要平白養著她的。

  夜。

  屋外,風很冷,屋內,卻一片暖意。

  瑟瑟靠坐在榻上,托肋凝思。

  她不解,莫尋歡到底在夜無塵身邊是什麼樣的身份?夜無塵又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他不知,莫尋歡的狼子野心?還是,他已經完全被莫尋歡控制了?竟然任由莫尋歡這個異國君王在自己皇宮裡隨意走動!難道要將祖宗留下的江山拱手讓給別人嗎。

  可是,思來想去,瑟瑟始終理不出一點頭緒。

  更漏聲遙遙傳來,已經是二更天了,冬日的白日本就很短,二更天外面已經漆黑如墨了。

  瑟瑟走身正打算歇息,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侍衛在門外稟告道:「雅姑娘,皇上回到!」

  雅子逕自站起身來,一臉的驚詫,似乎她也未曾料到,夜無塵會來這裡。

  房門被侍衛打開,幽冷的風灌了進來,冷意好似能鑽到人的骨縫裡。夜無塵披著厚重的黃色披風,出現在門口。披風裡面,是一襲明黃龍袍,在燈下親著刺目的光芒,為夜無塵平添了幾分帝王的貴氣。

  雅子趨步上前,跪拜在地。夜無塵淡淡說了聲平身,黑眸徑直向瑟瑟望來。

  「江瑟瑟,你果然在這裡!」夜無塵沉聲說道。

  「皇上,我來這裡三天了,您竟然不知?」瑟瑟從榻上緩緩起身,凝聲說道。燭火的微光將她眼瞳中幽絕的光華照的分明,刀子的眼神如此深邃,似乎倒映著人世間千生萬世的所有星光。

  夜無塵聽到了瑟瑟話裡的暗嘲,倒是絲毫不以為然,他負手在瑟瑟身前凝立,冷哼一聲道:「來人,把她押到刑部大牢裡!」

  雅子聞言,凝聲道:「皇上,江姑娘身份特殊,望皇上三思!」

  夜無塵臉止浮起一層陰晦,眉頭微皺,良久忽冷笑道:「朕倒是忘記了,你是六弟最心愛的女人。真是好極,好極啊!」他連續說了兩聲好極,頓了一下,忽瞇眼道,「江瑟瑟,你想不想知道六弟現下的情況!」

  瑟瑟心頭頓時一滯,聽夜無塵的語氣,似乎夜無煙眼下狀況不太好,她竭力壓抑著心底的狂跳,漫不經心地說道:「皇上真是會說笑話,眼下,民女和夜無煙早已沒有絲毫關係,他是生是死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夜無塵微笑道:「不管如何,你們也算夫妻一場,聽聽也無妨。寧放,把璿王的情況向江姑娘說說!」

  「是!」寧放躬聲說道。

  「璿王的十五萬兵馬已被聖上派出的五十萬兵馬圍困在黃城,璿王遲遲不敢應戰,城破生擒璿王指日可待!」寧放現下已經是夜無塵的太監總管,尖著嗓子高聲道。

  「是嗎,那民女要恭喜皇上了。」雖然此刻她的心中已經是一團亂,臉上卻兀自帶著淺淺的笑意。

  夜無塵瞧了一眼瑟瑟波瀾不驚的臉色,眸間劃過一絲陰沉,「好個無情的好子,這麼快便移情別戀了。枉六弟這些年對你一往情深。那麼,現在你喜歡的人是誰?」

  她無情也好,她移情別戀也好,這關夜無塵什麼事?他堂堂皇帝,眼下不去關心戰事,不去憂國憂民,卻在這裡問她喜歡誰?這哪裡像一國之君做的事情!?這真是滑稽透頂。

  「民女的私事和國之大計比起來,真是微不足道,不勞皇上費心了。」瑟瑟冷冷說道,心想最好是把夜無塵激怒,送她到牢裡好了。

  夜無塵聞言顯然很生氣,他指著瑟瑟道:「江瑟瑟,你敢頂撞朕。來人,將她押到……」話未說完,忽然頓住,思索片刻,冷言道,「罷了,朕今日暫且留你一條命。」

  他轉身大步離去,寧放見狀慌忙跟了上去。待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院內,雅子便起身關上了房門。

  瑟瑟坐在臥榻上,一顆心煩亂地跳著。

  夜無煙真的被五十萬兵圍困了嗎?不過,她心裡還是相信夜無煙的,他畢竟征戰多年,不卻說應戰或許只是他的計謀,並非是怕了。

  「姑娘,早點歇著吧!」雅子輕聲說道。

  瑟瑟淡淡瞥了她一眼,起身安寢。只是,這一夜,卻睡的不太好,夢見夜無煙一身的鮮血。瑟瑟幾次從夢中驚醒,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最後一次驚醒,聽更鼓聲,已經到了四更。

  她擁被而起,雖然屋內極是暖和,但是,她還是感覺到寒意一絲絲地從心頭升起,那些紛繁蕪雜的問題和擔憂像是一團亂麻,在她腦海中衝擊著,掀起一層層浪。

  黑暗的室內,如影隨行的雅子也醒了,她起身,如獵手一般,靜靜坐在那裡,監視著瑟瑟的一舉一動。

  瑟瑟冷冷笑了笑,她眼下無法用內力,和平常人無疑,雅子竟然還如此警惕。難不成還怕她跑出去不成,就算過了她這關,恐怕也出不去這個院。

  窗外的風聲很大,看來明日或許會有雪,瑟瑟想著,正要躺下。眸光忽然一滯,只見密閉的窗子忽然被人從外打開了,一道黑影從窗外躍了進來,那速度極快,電閃般襲向雅子。

  雅子反應倒也機敏,拿起身側的寶劍,便擋住了來人凌厲的一擊。同時高聲呼道:「來人啊,有……」

  一句話未曾說完,便被來人一抬刺中,聲音頓時好似被扼住了一般,戛然而止。

  但是,雅子的聲音已經驚動了外面的侍衛和隔壁屋內的宮女。一瞬間,便聽到外面有人奔了過來。

  來人似乎未曾料到雅子是醒著的,竟然引來了侍衛。

  他疾步奔到瑟瑟面前,輕聲道:「跟我走!」一把拽住瑟瑟,便從窗子裡竄了出去,攬著瑟瑟的腰肢,躍到了屋簷上。

  藉著微蒙的月光和皇宮內的燈光,瑟瑟看出來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僅僅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如寒星般犀利。那人沒看瑟瑟,犀利的目光凝視著昭陽殿。

  冷風撲面,寒意襲人。瑟瑟放眼望去,只見得四處都有禁衛軍湧了過來,瑟瑟此時方知,她所居住的院落,是一處宮苑之中的小小院落。而這處宮苑,竟然臨著皇帝居住的昭陽殿,未料到莫尋歡竟然居住在這處宮苑。

  這裡,是整個皇宮守衛最森嚴的地方,如今,她不能施展武功,要來人帶她離開,恐怕很難。

  就在此時,就見的昭陽殿正殿裡有火苗竄起,藉著風勢,一下子竄了起來。一時間,禁衛軍和內侍們狂呼奔走,有喊救駕的,有喊救火的,那些本來奔過來的禁衛軍有的便向昭陽殿衝了過來。

  這邊包抄上來的禁衛軍倒是盡責,依舊向他們衝了過來,看來這些人都是莫尋歡的死士。

  來人將瑟瑟護在身後,手中利劍出鞘,和禁衛軍鬥在一起,招式凌厲狠辣,絕不拖泥帶水。逼退了近前幾個人,施展輕功,攬著瑟瑟,從一個座屋簷上躍到另一座屋簷上,這般跳躍,不一會便逃出了包圍圈。

  然而,奔出不遠,前方路段上,忽然鬼魅般地冒出十個人,他們彷彿是暗夜之中的幽靈,身法靈動的匪夷所思。

  又是一番苦戰,兵刃磕碰撞擊聲與呼呼的風聲交織在一起,奏成一曲勾魂的樂曲。

  「想不到皇宮之內,還有你這樣的高手埋伏,倒真是令我大開眼界啊!」莫尋歡的聲音從暗夜裡傳來。

  瑟瑟冷眼瞥去,只見他身上穿的是禁衛軍的服飾,臉上卻帶了一張人皮面具,遮住了真實的面容。

  「沒料到我會突然回轉吧,我早就料到,這宮裡還有夜無煙的人埋伏,可是未料到武藝竟然這麼高,說吧,你是誰?!」他幽幽問道。

  來人並不答話,瑟瑟離他很近,一瞬間,察覺到他身上肌肉自然繃緊,冷冽的殺意盡現。瑟瑟也很想知曉,救他的人是誰,可是,眼下狀況不是揭穿他身份的時候。看眼前形勢,情知今夜要安危離去,怕是很難了。

  「多謝大俠相救之恩,只是,今夜如此形勢,怕是很難脫身了。你先走吧!」瑟瑟凝聲說道。

  來人細看當前形勢,知曉今夜他是救不出她了,看來,要救她,需要另尋他法了。

  他終於放開瑟瑟,施展輕功,脫出了包圍圈。莫尋歡趨前,攬住瑟瑟,對禁衛軍下令道:「一定要擒住他!」

  「瑟瑟,那個人是誰?」莫尋歡轉身,笑靨如花地問道。

  瑟瑟冷聲道:「我怎麼知道!」

  莫尋歡挑了挑眉毛,一雙璀璨如星的眸凝視著瑟瑟,低笑道:「你也不知道?不過,他逃不出這皇宮的,一會兒我們就知道他是誰了!」


蝶戀花 033章 結局(上)

  莫尋歡說的很篤定,似乎很有把握,這讓瑟瑟心中極是擔憂。那個前來救她的人,無論是誰,她都有不希望他被抓。

  不過,事情並未像莫尋歡想像的那般順利,前去追捕的禁衛軍回來稟告說,出現了另一個接應的黑衣人,武藝也很高,將那個人救走了。

  瑟瑟聽了心中一鬆,莫尋歡卻極是惱怒,他倒是未料到,這宮裡還有另外一個接應的高手。看來,瑟瑟的住處應該換一換了。當下,他沉著臉,伸手擒住瑟瑟的手腕,迎著寒風,疾步向前走去。

  還是以前囚禁她的那處宮苑,因為方纔的事件,宮苑內各色宮燈華然綻放,照的大院內亮如白晝。巍峨的宮闕在夜色中看上去肅穆高貴,這一次,莫尋歡沒讓她去之前居住的那間小屋,而是徑直拉著她,向正殿而去。

  難道說,莫尋歡便居住在這處宮苑的正殿?若是如此,倒真是奇怪,看莫尋歡的妝扮,他不是以伊脈國國君的身份而是以一個禁衛軍頭領在宮內行走的,這樣的身份,怎能居住在這麼豪華的宮殿內?

  瑟瑟正自不解,殿門大開,一個清峭的身影從殿內快步迎了出來。

  「王上……」清凌柔和的嗓音悠悠傳了過來。

  這一刻,瑟瑟徹底石化!

  眼前之人,著一襲翠色長衫,身形修長挺拔,腰身極窄,猶如女子的腰身一般。一張臉秀美如畫,俊目斂水含情,唇角噙著花開般的笑意。

  這是一個美輪美奐的少年,而且,還是瑟瑟認識的,他便是瑟瑟那次到伊脈島,在蓮池見到的那個少年,那個扮成老婆婆跳滑稽舞的少年。

  這個少年竟然隨了莫尋歡一起住在宮裡,這大出瑟瑟意料之外。望著少年俊美如花的容顏,瑟瑟忽而想起關於夜無塵寵幸男寵的流言蜚語,看來流言是真的了,那個男寵,大約就是眼前這個伊脈國的少年。否則,他怎麼可能居住在這樣的宮殿內,還錦衣華服,宮人環侍。

  莫尋歡輕輕「哦」了一聲,帶著瑟瑟越過那少年,漫步向殿內走去。瑟瑟不動聲色,緊隨其後,她很想弄清楚,莫尋歡到底是用什麼控制了夜無塵。就憑這個男寵?有些不可思議!如若夜無塵真的珍視這個男寵,她是不是可以通過挾持這個男寵逃出去。

  殿內佈置的富麗堂皇,莫尋歡拉著瑟瑟徑直向左拐,裡面是一間寢宮,層層厚重的銷金絳紅帳幔透迤垂到地面,腳底下,是光如明鏡的白色石磚,倒影著木案上輕輕跳躍的淡黃色燭光。

  瑟瑟飛快打量完屋內陳設,自行尋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神色淡淡地凝視著隨後跟來的少年。

  那少年貌似無意間掃了瑟瑟一眼,眸底閃過一絲憤慨。瑟瑟心中微驚,這個少年,看樣子很恨她啊。

  「王上,雅子已經故去了。」少年的目光轉向莫尋歡,那絲恨意已經消失無蹤,只餘悲痛。

  「哦,派人葬了吧。」莫尋歡淡淡哦了一聲,沉靜如水的聲線裡沒有一絲的波瀾,似乎少年口中所說的不是生死而是天冷風涼一般,再平淡不過了。

  瑟瑟未料到,方纔那個救她的人,竟一劍刺死了雅子。雖然她們是敵對的,但是,那個年輕溫婉的女子轉瞬已經消失,心中多少有些淒然。

  如若沒有戰事,如若不是莫尋歡要圖謀南越,雅子還有沉魚都該是幸幸福福活著的吧。瑟瑟想起水龍島無辜逝去的海盜,想起沉魚和雅子,瑟瑟冷聲問道:「莫尋歡,沉魚和雅子,難道,你就一點也不為她們悲傷嗎?」

  莫尋歡眸光微轉,淡定地凝注在瑟瑟面容上,極是肅穆地說道:「這就是死士的命,為國而死,她們都該感到驕傲!我也一樣!」

  瑟瑟徹底無語,她想,她和莫尋歡,是談不到一塊的。

  「蘭庭,你剛從前方回來,說一說前方的戰事吧!」莫尋歡微微笑了笑,伸手揭下了臉上戴著的人皮面具,露出了那張精緻如畫的臉。

  他倒是一點也不避諱瑟瑟。

  「是!」蘭庭應聲道:「璿王的十五萬兵馬被圍困在黃城,已經數日未曾就戰,只是死守黃城。蘭庭認為,璿王肯定已經怕了。」

  莫尋歡嗤笑一聲,道:「身經百戰的夜無煙怎麼會怕?只怕這是他的計策,他拖住五十兵馬,只怕……」他豁然轉首,冷聲問道,「蘭庭,黃城被圍困後,你可曾看到夜無煙在城樓露過面?」

  「見是見過,當時隔的距離很遠,又是漫天飛雪,相貌看的不是太清楚!王上,怎麼了,難道您懷疑夜無湮沒有被圍困在黃城?」蘭庭瞪大一雙美目,驚聲問道。

  莫尋歡負手在室內踱了一圈,眉頭深凝,他回身看了一眼若無其事坐在椅子上的瑟瑟,忽然道德:「只怕,他已經到了緋城!」

  瑟瑟聞言,心頭咯登一聲,只覺得一顆心,瞬間被吊了起來。

  難道夜無煙不在北方領兵作戰,而是到了緋城?

  他會是為了她而趕回來的嗎?

  「蘭庭,你先出去吧!」莫尋歡修眉一凝,冷聲命令道。

  蘭庭俊麗的黑眸幽怨地望了莫尋歡一眼,躬身退了出去,在離去前,又冷冷瞥了瑟瑟一眼。那目光,分明讓瑟瑟感覺到自己搶了他的東西。

  原本瑟瑟對於蘭庭對她的恨意有些莫名其妙,看到他看向莫尋歡那幽怨的眼神,心中忽然一動。如若,蘭庭真的是夜無塵的男寵,那麼,他大約是喜歡男人的。而他的君王莫尋歡,毫無疑問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他,莫非是戀慕莫尋歡?

  瑟瑟乍然想起,當日,自己應莫尋歡的邀請到伊脈國作客。在蓮池,莫尋歡向自己求親,彼時,這個蘭庭便是躲在蓮池中的。他或許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所以後來,在小舟上,對著那朵蓮花撒氣。怪不得,瑟瑟聽他的話語,似乎是在罵自己一樣。

  看來,他是真的喜歡莫尋歡了。

  瑟瑟對於他們這種感情,很不能理解,心中極是驚駭。

  莫尋歡並不知瑟瑟在想什麼,看到她臉上那近乎迷惑的表情,他漫步走到瑟瑟面前,如描如畫的臉上帶著魁惑而撩人的笑容,就好似黑夜裡的勾魂者,很美麗也很危險。

  「怎麼,在想夜無煙,你覺得他回到緋城,是為了你嗎?」他閒閒地問道。

  瑟瑟眉心一悸,冷然道:「自然不是,我說過,我和夜無煙現在毫無瓜葛!」

  「毫無瓜葛?」莫尋歡笑了笑,在燭光映照下,他的笑容很溫雅。這個惡魔,不管他多麼壞,卻生了一副欺世盜名的好皮囊,真真是可惜了。

  「瑟瑟,我們打個賭如何,如若……如若夜無湮沒有因為你而回來,那麼你就嫁給我,怎麼樣?我可以為了你,放棄圖謀天下,怎樣?」他伸指,勾起了瑟瑟的下巴,修長的眼眸微瞇,眸底,一片深邃。

  瑟瑟輕輕嗤笑一聲,伸手將莫尋歡的手拂開,冷聲說道,「莫尋歡,這個玩笑可不太好聽!」

  可是,目光所及,這張絕美的臉上,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反倒是嚴肅正經的很。

  莫尋歡聞言,眸底劃過一絲暗沉,他站起身來,緩步走了兩步,忽然俯身,出其不意地擒住瑟瑟的手腕,將她的雙手反剪到身後,緊緊遏制在自己懷裡,唇角揚起,勾著曖昧不明的笑意。他距她太近,灼熱的呼吸吹拂著她的耳根。

  「你要做什麼?」瑟瑟清眸一瞇,冷聲說道。

  莫尋歡似笑非笑道:「瑟瑟,我既然帶你到了我的寢居,你說我要做什麼?」

  瑟瑟雖然動彈不得,但,卻並不驚慌,冷冷笑了笑,凝聲道:「莫尋歡,你是指的要輕薄我嗎?你不會的!」

  莫尋歡挑了挑眉毛,一抹深沉的笑意從唇角點燃,他低笑道:「何以見得?」

  「雖然,你很可恥,為了一個虛無的目標不惜任何代價,但是骨子裡,你還不算是一個齷齪的小人。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高孤傲。這樣的你,怎麼會輕薄我!」瑟瑟壓住心底的狂跳,定定說道。其實,她心底緊張的很,眼下,她根本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還真的怕莫尋歡對她施暴。

  莫尋歡離言一怔,忽然仰首笑了起來,暗啞的聲音裡透著一絲淒涼。

  瑟瑟說的對,他是絕不會做出強迫她的事情的。可是,他說的清高和孤傲,以前或許是,但是現在呢,他還有嗎?

  「瑟瑟,你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嗎?不管如何清高孤傲的人,看到你,都會變成齷齪的小人,難道,你不知道嗎?」他低低說道,聲音裡透著一絲玩世不恭的味道,低首,就要向瑟瑟的櫻唇壓去。

  瑟瑟冷冷望著他,眼底沒有驚懼,只有輕蔑和不屑。

  莫尋歡唇角的笑容一凝,鬆開手臂,冷然道:「江瑟瑟,趕快走,否則,我可不也保證,下一刻,會不會……」

  瑟瑟聞言,慌忙起身,她可不敢挑戰這個男人的耐性。

  「聖上駕到!」尖細的唱諾聲從門口傳來,是夜無塵的太監總管管寧的聲音。

  夜如此深了,夜無塵如何來了?

  莫尋歡的身子明顯一僵,一瞬間,瑟瑟能察覺到他身上乍然迸發的冷意。他忽然轉首,伸指在瑟瑟昏睡穴上一點,瑟瑟感覺到一陣頭昏眼花。昏睡前,隱約感覺到莫尋歡將她抱了起來,藏在了書架後的暗室裡。

  瑟瑟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來時,感覺四周黑乎乎的,用手摸了摸,這才想起自己是被莫尋歡藏在這裡的。夜無塵已經知曉她在宮中了,不知莫尋歡還將她藏起來作甚麼。

  隱約聽到外面有人說話,她側耳聽了聽,只聽得似乎是夜無塵的聲音,「好的,早朝一散,朕便命人將這個御詔貼出去。」

  御詔?

  夜無塵似乎是在和莫尋歡商議國事,瑟瑟再想聽他們說什麼,卻聽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是夜無塵離去了。

  外間瞬間沉寂下來,莫尋歡也沒有過來放她出去。這裡應該有機關的,瑟瑟伸手在一側的牆壁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個凸起,她伸指一按,眼前忽然一亮,書架移開了。

  瑟瑟從裡面緩步走了出來,揉了揉有些悶痛的額頭,發現屋內空無一人。只有隔壁的室內傳來一陣陣的水聲,看樣子是莫尋歡在沐浴。

  天都要亮了,這個時候沐浴?

  瑟瑟悄悄向門口挪了兩步,沒有動靜,掀開寢宮的簾子,看到門口守著兩名太監,手中捧著換洗的衣物,站在那裡有些戰戰兢兢。既然是服侍莫尋歡沐浴的,怎地不在室內,卻躲在門外,且又怕成這樣!

  兩個小太監看到走出來的是瑟瑟,明顯鬆了一口氣。瑟瑟緩步走到正殿,站在窗口向外望去。

  天已經濛濛亮了,外面正飄著雪花,陰了這麼多天後,終於下雪了,地面已經積了一層薄雪,白茫茫的。外面有重兵把守,光視線所及處,就有幾十個。那看不到的暗處,不知藏有多少。她偷偷溜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進來吧!」室內傳出莫尋歡的聲音,聽在耳中,比之屋外的落雪還要冷冽。

  那兩個小太監身子一顫,小心翼翼地捧著衣物走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只聽的「匡當」一聲,室內似乎有什麼東西碎裂了。緊接著一聲慘叫,一個小太監被人從屋內扔了出來,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但是,那小太監兀自不斷的磕頭,直到把頭都磕的出血了,口中不斷地說著饒命。

  簾子被掀開,一身墨袍的莫尋歡滿身戾氣出現在門口。

  瑟瑟驚了一跳,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莫尋歡。

  絕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就如同冰雪雕成的塑像,渾身上下散發著和人勿擾的冷冽氣息。他的墨髮,還不曾擦乾,仍舊在一滴滴地向下滴水,此刻對他,看上去魁惑而又冷冽。

  他眼角一掃,看到了一側的瑟瑟,明顯地神色一僵,似乎未曾料到瑟瑟已經出來了。瑟瑟倒是覺得奇怪,她現在不能施展武功,出來時的腳步聲,他應當聽得到啊,除非是他太心神不寧了。

  「都下去吧!」他輕輕喝道,那個小太監如遭大赦,磕了幾個頭,爬起來躬身一步步退了下去。另一個小太監也從屋內戰戰兢兢地退走了。

  莫尋歡又掃了一眼瑟瑟,一言不發,走到瑟瑟身側,和她一起並肩向外望去。

  瑟瑟望了一眼莫尋歡的側臉,隱約看到他脖頸間的一塊吻痕。這一瞬間,瑟瑟忽然明白了些什麼!她被驚得頭暈目眩,她實在是不相信,不能相信,這個清高自傲的莫尋歡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難道說,他就是靠自己的美色迷惑了夜無塵,所以才為所欲為的。

  她忽然感覺到莫尋歡很可憐很可悲!

  他為了一個虛無的目標,為了自己的權勢,他滿口假話,滿心算計。為了那個目標,犧牲了他的國民的生命,甚至於連他自己也犧牲在裡面了。

  毫無疑問,他是遭過受苦難的,他的經歷是讓人同情的,可是那些苦難畢竟已經過去了。可是他卻為了更高的權勢,將曾經經歷過的苦難又加諸在南越無辜的百姓身上。

  他,何苦可憐,又可欺可悲啊!

  天色終於大亮了。

  莫尋歡回身走到屋內,戴上了人皮面具,換了禁衛軍的服飾,對瑟瑟說道:「瑟瑟,希望你不要恨我。」迎著風雪,他緩緩走了出去。

  希望她不要恨他!

  他想要對她做什麼?

  *

  陰沉了好多天,第一場雪終於無聲地下落,碎玉飄零,紛灑揚空,似蝶翼如絨毛,從空中墜落。南越都城緋城本位於江南,向來是暖冬,縱然是有雪,也是薄薄的落雪。而今冬這樣的大雪,已是多年未見。也不過一日光景,便遠山素裹,近水凝冰,處處瓊妝玉宇。

  在緋城外城的四門外的城牆上,一大早都張貼了黃緞黑字的告示,那是御詔。大概意思是東海盜首碧海龍女被朝廷所擒,定於臘月初十午時三刻在校場口斬首示眾云云,最後是兩個字——欽此。後面蓋著血紅的御蓋。

  這個消息,很快便在帝都緋城傳開,甚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傳遍了南越朝野。

  自從那日,瑟瑟從璇璣府宴會上,將璇璣府的璇璣公子擄走後,碧海龍女的名頭在南越就已經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了。人們時常談論著她,想像著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夠統領群盜。

  如今,聽到她要被斬首的消息,人們的心中還是極其惋惜的。聽聞碧海龍女在海上實行「什一稅」,並非十惡不赦之輩。但,既然是做了盜首,那便是和朝廷分庭抗禮了,是絕不會容於進行的,只是可惜了那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

  到了臘月初十。

  雪已經連下了兩天了,停了一日,今日又開始飄了起來。

  校場口已經搭起了行刑的檯子,引得緋城的百姓蜂擁而至,也不知是誰將瑟瑟曾經是纖纖公子的消息傳了出去,這下子吸引了更多的人。

  當年,纖纖公子名滿緋城,人們都知他生的美貌,現在知曉他竟是女子,還是和碧海龍女是同一人,觀者更多。當然,人們更多的是扼腕歎息,這麼好的一個女子,怎麼就去做了海盜,而且又這般不長命!

  刑台正中的立柱上,瑟瑟反剪著雙手,被綁的結結實實。她靜靜佇立在那裡,一襲寬鬆隨意的白色棉袍,那顏色幾乎和風雪的顏色融於一起。玉臉上神色淡然,一雙清眸好似清澈的冰湖。

  人們圍在刑台外,仰首望著瑟瑟,驚異於她的鎮靜和坦然。若是一般之人,在行刑前,早就已經嚇得癱軟在地了。雪越來越大,人們的衣襟上領子上,落了不少的積雪,融化成雪水,滲入到肌膚裡,令他們忍不住抖擻幾下。但縱然如此雪天,看熱鬧的人們還是不肯走。

  瑟瑟體內軟筋散的藥力還沒有散去,但是,從前兩天開始,已經隱隱感覺到有些力氣了,為了避免莫尋歡再給她補藥,她依舊裝成軟綿綿沒有力氣的樣子。不過,到了今日,她也終於知曉,根本不用補藥,因為今日午時一過,她便是遊魂一縷了。

  真是未曾料到,她——江瑟瑟,最終,要落得斬首示眾的下場!

  瑟瑟也終於知曉,那日莫尋歡口中說的,希望她不要恨他,指的原來是今日的斬刑。她都要死了,還怎麼恨他?

  莫尋歡這麼做的原因,瑟瑟也能猜到他的意圖,他懷疑夜無煙不在北方戰場上,想要用自己將夜無煙引出來。

  夜無煙會來嗎?

  他會丟下北方的戰事,丟下打下的半壁江山,為了她,來京城以身犯險嗎?

  瑟瑟搖搖頭,她覺得他不會的,可是,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一絲莫名的期待。

  但是,她其實並不希望夜無煙出現,環顧四周,她便知曉,這裡,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夜無煙若是前來救她,和自殺無疑!

  瑟瑟抬首,看到立在人群前側的莫尋歡,他穿著禁衛軍首領的服飾。如今,她已經掌管了皇宮十萬禁衛軍的兵權。今日,他帶領禁衛軍,是來維持刑場的順利進行的。

  他正用深邃淡定的眼神望著她,唇角,勾著淺淡的笑意。

  瑟瑟不屑再看他,她的目光越過他,從人群裡看到兩張熟悉的面孔,那是前來探望她的姐姐江紅紅還有大娘。姐姐比她大八歲,她七歲時,她便已經嫁了出去。姐妹兩個很少見面,未料到,今日一見,竟是最後一面了。

  遙遙地,瑟瑟清楚地看到姐姐捂著嘴,美目中珠淚漣漣。

  瑟瑟更不忍看姐姐傷心,遂將眸光轉向天空。

  下雪天,是沒有日頭的。

  天空一片蒼茫,紛紛揚揚的雪花如碎瓊般飄落,落到臉頰上,透著沁膚的冷意。

  *

  渝江河畔,渡口。

  渝江河流湍急,冬日裡也極難結冰。但是,今年的緋城特別的冷,河面上偶爾有浮冰飄過。是以,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河流,極少有人乘船。

  然而,今日卻有一艘,如離弦之箭般沿著渝江順流漂下,船頭不時碰到浮冰,船弦船身已經被撞得有些破碎,看上去岌岌可危,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沉沒。

  那船到了快要靠岸之時,整艘船已經廢了,幾道人影從船上縱身躍起,隱入到岸邊的密林之中。密林之中,早已有人接應,且備好了快馬。

  為首之人,一刻也不曾停留,縱身躍到了馬上,便要從密林之中衝出。

  「王爺,請您再最後聽屬下一句勸吧。那明明就是夜無塵設下的圈套,讓您自投羅網的啊!還是請王爺三思而後行啊!」幾人攔到馬前,跪倒一片。這一路上,他們不知勸了多少次,卻都無濟於事!

  馬上之人,正是剛從北方回來的夜無煙,他在船上便已經得了瑟瑟即將被斬首的消息,心急如焚的趕了回來,為的就是要救出瑟瑟。

  「金堂,你們都平身,我意已決,你們無須再勸。只需記得,按計劃行事便可!」夜無煙冷冷說道,他的聲音在寒風中,似乎比紛飛的雪片還要冷冽。

  言罷,夜無煙再也不肯耽誤工夫,鳳眸一瞇,冷聲道:「退下!」淡淡的話語似乎有千鈞之力,沉沉壓向幾人。

  駿馬四蹄揚起,從幾人向前躍過,聲音的最後一個尾音還不曾消散,一人一馬卻早已如電般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

  明明知曉,這是一個圈套,可是,他還是不能不跳進去。明明知曉,此行危險,有可能會因此而丟了性命,可是,他還是必須要去。

  只為了,他必須要救出她!

  他怎麼能丟下她不管,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丟棄性命而袖手旁觀。

  他不能!

  因為,他無法忍受那種噬心的痛,那種失去她的撕心裂肺的痛他再也不想再嘗了!

  他知曉,或許,莫尋歡根本就不會殺她,但是,縱然如此,他也不敢冒險。

  馬蹄疾馳而過,揚起一路的雪塵。

  瑟瑟,我來了,你一定要挺住!

  自從夜無煙起事,緋城的城門就不曾大開過,只是洞開一條縫,一次只能過一個人。而且,城內百姓不可隨意出城,城外來的人更是盤查的更細。城門外亦是兵士林立,守衛極嚴。

  已近正午時分,只聽得馬蹄疾響、鞭聲勁催。衛士們還來不及亮戟喝問,一匹駿馬已經從眼前疾馳而過,奔行速度奇快,濺起數尺高的雪塵,轉瞬間便衝了出去。

  驚的守衛驅馬去追,無奈卻根本就追不上,那一人一馬早已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

  *

  校場口。

  「大人,午時三刻已到!」刑部主事目前向刑部監斬官稟告道。

  監斬官張遠長歎一聲,起身,從監斬桌上拿起一塊斬令,上面書著大大的血紅的「斬」字。他抬眸望了望瑟瑟,看到瑟瑟一臉沉靜,意沒有一絲動容。心中,不僅對瑟瑟,有了一絲欽佩。搖了搖頭,心道,可歎這般風華絕代的女子,終究是要命喪黃泉了。

  他抬手,將那催命的斬令扔在了地上,皚皚白雪中,那大大的血色的「斬」字,在雪光下,分外艷紅。

  莫尋歡身子微微一顫,握了握拳,黑眸一瞇。

  夜無煙竟然沒有來!

  什麼情深,卻原來不過如此而已,都是比不上江山社稷的!

  斬令一扔,劊子手便深吸一口氣,將斬刀端平,後退一步,再猛然大喝一聲,剎那間,刀光乍起,疾削向瑟瑟的頸側。

  「刀下留人!」一聲疾呼,從茫茫白雪中傳來。

  那聲音比之冬日的寒風還要冷冽,越過圍觀人的頭頂,傳了過來。說這句話的人,似乎還離這裡很遠,然而卻有一股穿透力,好似近在人們耳畔。那聲音裡,含著一股攝人的威嚴的霸氣,帶著沉沉的壓力。但凡聽到這句話的人,都忍不住心中一抖,就連劊子手手中的刀都晃了一晃,幾乎拿捏不住。

  然而,卻不知這句話是誰說的。

  就在眾人詫異之時,只聽得人群後響起一陣疾馳的馬蹄聲,監斬官張遠聽了,目光中不由的疑惑。他站起身來,只見一匹馬風馳電掣奔來,馬速太快,看不清來人模樣,只見的馬上那道人影一揚手,什麼東西向著劊子手手中的大刀襲去,帶著雷霆之勢,將劊子手手中的大刀擊落在雪地上。

  劊子手被強大的力道推後,踉蹌了幾步,跌倒在雪地上。

  一道人影,從馬上躍起,如兔起鶻落,接連飛縱,連踏數人肩頭,飄落在刑場中央!

  一瞬間,風似乎靜了,雪似乎停了,人們的目光皆凝注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璿王夜無煙。

  他的出現,宛若皎月,瞬間成為視線集中的焦點,讓別人都成了拱衛他的星。

  「是璿王!」有人喊了一聲,那聲音裡有一絲欽佩,也暗含了一絲驚恐,還有一絲疑惑。畢竟,璿王現在不是在北方造反起事了嗎,怎地突然出現在這邊刑場上?

  就連監斬官張遠都驚得瞪大了眼睛,幾乎從椅子上跌倒下來,不知自己是不是應該逃跑還是留下來,雙腿不斷地發抖。良久,他才發現,璿王不過是單刀匹馬前來,似乎是不足為懼的。

  而四周,屋簷上,大道上,湧出來無數個禁衛軍,張弓搭箭,指向了夜無煙。夜無煙似乎根本沒有看到,在眾人凝視他時,他那雙顧盼神飛深邃俊麗的眸轉向了瑟瑟,黑眸緊緊盯著她,彷彿一生都看不夠。笑容如流玉般在唇角漾起,濕潤而柔和:「別怕,我來了!」

  瑟瑟不可置信地抬眸,兩人目光相聚,一剎那彷彿時間停滯,景物變幻。漫漫冬日瞬間化作明媚春天,皚皚白雪化作一地嫩綠,花朵在一剎那盛開,怡人的芳香在空氣中瀰漫,令人迷醉。

  他來了,是為她來的?

  雪花在眼前紛紛揚揚飄落,迷濛了她的視線,她有些看不清這白茫茫的世界,眼前,只有他那雙出奇溫柔的眼眸,古玉一般,溫雅和煦。

  上千人的刑場,靜寂極了,好似只有落雪輕輕飄落的聲音。

  她望著他,看著雪花落在他墨黑的髮上,雪白的衣上,望著他俊雅的笑。

  瑟瑟的一顆心在胸腔內塵埃落定,然而新的氣惱和擔憂卻湧了出來。

  夜無煙,這個傻子!傻子!

  「為什麼要來?」她問,聲音很低很低,好像自語。

  他卻聽見了,唇邊漾起甜蜜的笑意,他說:「一百多年不見,想你了!」

  他從水龍島離開時,是十月二十,今日是臘月初十。

  五十天不見而已!

  她乍然明白他話裡的語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五十天,一百五十年!

  眼眸中湧起一陣淚意,她已經很久沒有想哭的衝動了。

  她抬首,忍住胸臆間的酸楚,展顏一笑,冷聲喝道:「夜無煙,滾!誰要你來的!還不快滾!」

  她第一次像潑婦一般喊了起來!

  他笑了!

  如此炫目,如此燦爛,明明是沒有日光的雪天,可是他的笑容就像光一樣照進了她的內心。她看得出,他是真正的喜悅,由內而外的,真心的歡喜!

  俊美的容顏在看到她發脾氣時,竟是如此的幸福!

  莫尋歡負手站在人群之中,定定地瞧著瑟瑟。那目光很淡,如同秋水,宛若寒星,如同春日遲遲、炊煙裊裊……

  夜無煙來了!

  他的計謀得逞了,然而,他心中卻沒有一絲歡喜!

  這大概是老天的安排吧,在他不知如何抉擇之時,要他得這個天下,要他放棄這個女子。

  寒風起,衣衫飄飄,原來,一切的守望癡狂終究成空。

  莫尋歡笑了笑,隨著笑意的凝止,眼底的最後一絲暖意消失,他微微攥了攥拳頭,神色在一瞬間冷肅。

  他朝身側的禁衛軍將領點了點頭,便聽的那人大喝道:「反賊璿王在此,聖上有諭,生擒璿王者有重賞!」

  一瞬間,無數的精銳士兵紛紛擁出來,從四面八方擁出來,弓箭從屋簷上,從樹椏間,從牆頭上,冒了出來。

  夜無煙溫柔的目光從瑟瑟臉上轉到圍困他的兵士,剎那間,眸光驟冷,好似刀刃上泛起的冰冷光澤,莫名的有股肅殺之氣。他白衣勝雪,清美如月,微微上翹的嘴唇有種似笑非笑的輕蔑,好像是俯視人間的仙人。

  「夜無煙,你以為今日你還能從這裡安然走出去嗎?」莫尋歡冷冷說道。

  「本王既然來了,就沒打算走!但是,她我是一定要救走的。」夜無煙冷聲說道,眼底眉梢不帶任何笑意,深幽的鳳眸,迸發著冷冽的犀利。

  莫尋歡仰首大笑,邪魅地勾唇,沉聲道:「夜無煙,到了此時,你還要和我講條件嗎?真是癡人做夢,你朝四周看看,你們兩個,今日一個了走不了!」

  「是嗎,那就拭目以待吧!」夜無煙冷冷說道,挺拔的身姿如同修竹蔚然凝立,不屑地凝視著莫尋歡。

  「那我就不客氣了。」莫尋歡淡笑著揮手,只聽得嗖嗖的一陣嗡鳴,一大簇一大簇的箭雨,毫不留情地向著刑場中心射了過來,這一旦被射中,人勢必便會如同馬蜂窩一般。

  千鈞一髮之時,圍觀的人群中,忽然躍出無數道身影,揮劍將簇簇射落的箭雨阻擋。每一個人,都身法輕靈,武藝甚高,為首的人,瑟瑟認得,是鐵飛揚。

  瑟瑟瞪大了眼睛,看著鐵飛揚率領幾百人的隊伍,和禁衛軍佔在一起。原來,夜無煙早已經在此埋伏好了自己的人,可是,幾百人的隊伍,並非是禁衛軍的對手。他們不敢戀戰,如同一道颶風刮過,一起保護著瑟瑟,向刑場外躍去。

  「鐵飛揚,你在做什麼?你為什麼不去保護夜無煙?!你快去保護夜無煙啊!」瑟瑟被鐵飛揚攬在懷裡,在上百人的保護下,向外衝去。雖然只是幾百人,卻個個武藝甚高,絕不是泛泛之輩,他們不是春水樓的精銳,便也是武林上的高手,因為鐵飛揚還有武林盟主的身份。

  鐵飛揚冷冷看了一眼瑟瑟,薄唇緊緊抿著,瑟瑟以為,他不會理睬她。可是,他冷了臉,冷了語氣,說道:「主上說了,救你,就是救他!」

  言罷,他調轉馬頭,手中利劍如虹,將迎面阻來的兵卒斬殺。

  瑟瑟回首看去,在漫天雪花和漫天箭雨中,看到夜無煙挺拔高瘦的身影,他站在那裡,如鶴立雞群,顯得格外的從容淡定,姿態優雅。他的身邊,只有十幾名護衛。

  最後一眼,瑟瑟看到他在衝著她笑,慵懶而瀲灩的笑。同時,她也看到他那慘白的臉上,唇角那抹血絲。

  瑟瑟心中,忽而生出一種想要揍人的衝動。夜無煙很欠扁啊很欠扁,她真的很想衝上去朝著他俊美的臉上,打上幾耳光,她更想掐住他的臉,將他臉上那抹笑意遏制。

  她不要他來救她的,她不想他因她置身於危險之中。

  她真的不想!

  夜無煙最後看了瑟瑟一眼,領著那十幾個人,向著與瑟與相反的方向衝去。禁衛軍的兵士,一大部分去追夜無煙,而捨了她——江瑟瑟。謀反叛逆的罪名,畢竟比她這個海盜頭子要大的多。

  因為大部分兵力都被夜無煙牽制而去,餘下的兵力,便弱多了,在鐵飛揚和幾百名護衛的拚殺下,西側的包圍圈終於露出好大一個缺口,他們從缺口安然衝了出去。

  他們要逃出戒備森嚴的緋城自然是不可能,因為後面還有幾千人的追兵,而那四門他們也根本就衝不出去。好在,夜無煙早已為他們安排好了藏身之所——璇璣府。校場口本就距離璇璣府不算遠,當他們一眾人衝到璇璣府後,那些追兵便被阻在了璇璣府外。

  這一次他們是從璇璣府後門進來的,那叢竹林前,早有人侯在那裡。

  一襲玄衣飄飄,正是璇璣公子鳳眠。

  瑟瑟未料到他已經從水龍島回來了,他看到他們進來,淡淡說道:「你們隨我來。」

  然後負手在前帶路,一行人小心翼翼尾隨著他,不也有任何差池。不一會出了竹林,又穿過一片滿是林障,假山的園林,才安然到了後院內的樓前。

  身後,傳來那些追兵的不斷慘呼聲和咒罵聲。很顯然是那些追兵陷入到了陣中,吃了苦頭。

  「璇璣公子,這裡安全嗎?他們有一萬精兵,會不會攻破這裡?」一個護衛不放心地問道。

  璇璣府的一個侍女回答了這個問題:「璇璣公子設置的機關,世上還無人能解開,這璇璣府佔地如此之大,現在機關全部開啟,莫說一萬人,就是兩萬,五萬,也同樣攻不下的!你們都安然在這裡養傷即可!」

  鳳眠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

  「是的,他帶人出府,尋機救王爺去了!」鳳眠溫言道。

  「他是如何出去的,外面圍著那麼多的兵?」外面兵士將這裡圍的鐵桶一般,他竟然還能出去。不過隨即她心中便明白了,璇璣府這麼多機關,怎麼可能沒有暗道。

  鳳眠微笑道:「自然是從密道裡出去的,這個時候硬闖可不是辦法!」

  「那些在刑場上救我的人,都是什麼人?夜無煙很早就安排他們在緋城了?」瑟瑟凝眉問道。

  「他們都是春水樓的精銳,王爺起事之前,便安排他們到緋城了,是為了便於日後攻城,能夠裡應外合,不想,竟然正好由他們救了你一命。」

  「這麼來說,我還真是運氣好。」瑟瑟苦澀地笑道。

  兩人正在說著話,就聽的有侍女在門口稟告,道:「公子,雲公子讓你過去一趟!說是我們的客人醒了。」

  鳳眠聞言,霍地站起身來,瑟瑟還從未見過鳳眠如此激動的樣子。他站起身來,便急急向外走去。

  雲公子,雲輕狂竟然也在璇璣府?

  「我可以一起去嗎?」瑟瑟輕聲問道。雲輕狂也在璇璣府,他們竟然不告訴她。雲輕狂手中,肯定是有解軟筋散的解藥。

  鳳眠沉吟了一瞬,笑道:「好!有些事情也不必瞞你。」

  夜色已然降臨,大雪還在紛飛,他們踩著厚厚的積雪,穿廊過院走著。甬路旁邊,有幾株臘梅開的正艷,瓣瓣紅似胭脂和白雪交互掩映,很動人,卻也讓瑟瑟心中淒然。那紅紅的顏色,就像夜無煙唇邊那一抹血色 。

  她心中忽然一痛,腳下加力,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淺淺不一的腳印。

  鳳眠帶著瑟瑟來到了前院,向著最中間的廂房急急走去。

  門口,侍立著兩名穿著棉衣的侍女,看到鳳眠來了,齊齊施禮,為他掀開了棉空子。瑟瑟尾隨著鳳眠走到了屋內,屋內燭火明亮,燃著好幾個火盆,暖意襲人。伴隨著暖意襲來的,還有安息香的味道和濃濃的藥味。

  站在床榻一側,正在為病者診脈的,正是雲輕狂。果然,只要有雲輕狂出現的地方,就少不了濃郁的藥味,也少不了病者。

  瑟瑟很好奇,能在璇璣府養病的人,會是誰呢?不知是怎生一個特殊的客人?不過,床榻前還圍著兩個人,阻住了她的視線。

  那兩個人瑟瑟都是認識的,一個是璇璣府的主人,玄機老人,另一個則是太上皇的太監總管——韓朔。

  韓朔是太上皇的太監總管,又兼貼身侍衛,他和太上皇基本上形影不離,那麼,有他的地方,太上皇也便不遠了。果然,瑟瑟走近了些,透過玄機老人和韓朔兩人之間的縫隙,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人。

  那人果然是夜無煙的父皇,曾經的嘉祥皇帝,如今的太上皇。

  安息香的味兒悠悠從案頭的琉璃鼎爐中飄出,在室內裊裊繚繞。

  昔日的嘉祥皇帝躺在床榻上,身下披著厚重的虎皮,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他的一張臉上已不復上次瑟瑟在殿上見到的樣子,好似老了十幾歲一般,他不時地咳嗽著,一雙眼睛不再犀利,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聽聞嘉祥太上皇因為病重,所以夜無塵才登基繼位的。流言不虛,果然是病了,看樣子病的還不輕。只是,身為太上皇為何在璇璣府養病,難道說,他的病,另有隱情?

  雲輕狂為太上皇診好脈,退後兩步,玄機老人和韓朔忙上前向嘉祥太上皇說著什麼。

  雲輕狂回首看到瑟瑟,微微歎息了一聲。

  「雲輕狂,你可否將我身上的軟筋散解掉?」若是早知道雲輕狂也在這璇璣府,她早來找他了。

  「軟筋散可以解掉,只是,您要答應我,千萬不要硬闖出府,王爺費盡心力將您救了出來,千萬不要再陷進去。」雲輕狂定定說道。

  瑟瑟點了點頭,淡淡說道:「好的,我不會硬闖出府的。」鳳眠既然說了有暗道,她怎麼還會傻的硬闖出府。她也斷不會再落入莫尋歡之手。

  雲輕狂從藥囊中倒出一粒丸藥,道:「這個便是解軟筋散的解藥,拿去服下吧。」

  瑟瑟接過藥來,也不用水,直接服了下去。

  藥力不一會兒便起了作用,暖流自丹田緩緩升起,走重腑、過經脈、至心肺。暖流一股股上升,內力一點點恢復,身子霎時間清爽了許多,她終於又能施展武功了。

  「鳳眠,暗道在哪裡,我要出去!」瑟瑟回首問鳳眠。

  雲輕狂輕輕歎息一聲,以笑和狂聞名的雲輕狂,此時也成了唉聲歎氣的人。

  鳳眠哀怨地瞧了瑟瑟一眼,輕聲道:「你先別急,一會兒待飛揚帶回王爺的消息後,再去救他也不遲。王爺吩咐我們不要輕舉妄動的,我們,還有硬仗要打!」

  「孤這是在哪裡?你們又都是誰?」嘉祥太上皇的聲音略帶著一絲迷惑,沉聲問道。

  韓朔忙躬身稟告道:「稟太上皇,您這是在璇璣府!老奴是您的太監總管韓朔,這位是玄機老人,太上皇,難道您不記得老奴了嗎?」

  嘉祥太上皇有些迷惑地搖了搖頭。

  「孤為何會在璇璣府養病?為何不在皇宮?」嘉祥太上皇坐起身來,繼續問道。

  「太上皇,難道您真不認識老奴了?狂醫,你看太上皇這是怎麼回事?」韓朔回首問雲輕狂。

  玄機老人也是焦距萬分,他喃喃問道:「太上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雲輕狂凝眉道:「中了蠱毒,本就有性命之憂,所幸救得及時,蠱毒雖侵腦,但沒有大礙。現在只是因為初醒,有些事情暫時想不起來,我們不要打擾太上皇了,讓他好好歇息吧!或許明日會記起也未可知!」

  一行人向嘉祥太上皇施禮後,緩緩退了出來,聚到隔壁的議事廳去商議事情,每個人的心情看上去都有些低落。

  夜無煙起事前,便得了韓朔的密信,知曉太上皇已經被人下了蠱毒。是以,夜無煙便回函,命韓朔無論如何設法讓太上皇從宮中轉到璇璣府。他同時派了雲輕狂去為太上皇醫治。彼時,夜無煙還不曾起事,宮中守衛還不算嚴,韓朔才平安地將太上皇從宮中轉了出來。夜無塵也在京中暗暗尋找過,但是都是一無所獲。他哪裡敢將太上皇失蹤的消息洩漏,所以直到此時,朝臣們還不知嘉祥太上皇早已不在宮中。

  「原本想待太上皇甦醒後,揭穿新帝和莫尋歡勾結著向太上皇下蠱毒的事情,可是,太上皇竟然失憶了,這可如何是好!?」鬚髮皆白的玄機老人悠悠說道。自從夜無塵登基,寵幸男寵,玄機老人便被孫兒鳳眠說服,開始支持璿王夜無煙。

  只是,他們盼了多日,就是想讓太上皇醒來後,揭穿這件事,讓太上皇出來主持這亂局,可是眼巴巴盼了這麼久,他卻忘卻了前事。

  「王妃,老奴真是失職啊,原本奉了王爺之名,要救王妃出宮的,可是那日卻有別人捷足先登了。後來,那個人救王妃失手,驚動了禁衛軍,老奴只好將那人接應出去了。」韓朔沉聲滿是歉意地說道。

  瑟瑟此時方知,韓朔原來是夜無煙的人。

  「韓總管,那你可知曉,那夜救我的人是誰?」瑟瑟總覺得地人並非陌生,可是地始終不知認識的人當中,還有誰有那麼大的武功,也獨闖皇宮去救她。

  「老奴不知,那人不肯明示身份。」

  瑟瑟也納悶,刀子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救她。

  幾人正在商議,房門忽然推開,鐵飛揚一身風雪趕了回來。

  「飛揚,如何,王爺現下可安全?」一屋子人,齊聲焦急地問道。

  「王爺已被生擒,所幸當時監斬官裡有一位追隨王爺的重臣,他執意阻止莫尋歡要當場殺害王爺。說是王爺犯了法,畢竟還是皇親國戚,要處置也要用國之刑法。眼下,王爺已經被押到了刑部天牢。那裡重兵把守,我們根本衝不進去。」鐵飛揚焦急地說道。

  鳳眼沉吟片刻,凝聲問道:「金總管在城外有消息嗎?我們的兵馬幾時可到?我們今晚必須將王爺救出,如若救不出來,今晚必須想法派兵攻城。只有如此,夜無塵為了用王爺要挾我們,才不敢輕易殺害王爺。」

  「可是,據賀之北傳來的消息,說是江中水道有浮冰堵著,我們的戰船行的很慢,估計今夜到不了緋城!」鐵飛揚沉聲道。

  瑟瑟總算知曉了夜無煙的謀劃。

  他果然是在進行派去的五十萬兵馬還不曾圍困黃城時,便已經從黃城脫身,派了手下其他將領拖延住了夜無塵的五十萬兵馬,而他率領了五萬精兵,沿江東水道一路南下,來攻打緋城。江東水道的霸主賀之北是夜無煙的人,是以,兵船南下的消息都被他隱瞞了。夜無煙在中途得了瑟瑟要被斬首的消息,棄了戰船,登上了最狹長的小舟,一路玩命般的向緋城趕。是以,比五萬精兵足足快了一日。

  夜無煙,他將所有一切都謀劃好了,卻獨獨為了救她,將自己賠了進去。

  臨去前,他說,一旦他被擒,不要他的手下有任何顧慮,只需按照原計劃攻城。無論如何,絕不能令南越落入伊脈國手中。

  「要攻城容易,我可以辦到!」瑟瑟走身說道。現在只有突然攻城,而且要讓夜無塵感覺到危險,他才不會貿然殺害夜無煙。因為他需要夜無煙作為人質!

  「你,手中有兵?海盜們可是趕不過來的!」雲輕狂挑眉問道,怎麼也未曾料到,瑟瑟手中會有兵。

  「不是海盜,總之,攻城的事情就放心交給我吧。我現在立刻去糾集人馬,不到兩個時辰,大約可以糾集到三萬人馬,屆時,便火速攻城!」瑟瑟起身定定說道,「鳳眠,暗道在哪裡,我要出府!」

  鐵飛揚和雲輕狂見狀隨著瑟瑟一起站起身來,凝聲道:「我們隨你一起去。」

  瑟瑟輕輕頷首。

  韓朔和玄機老人立走身來,道:「王妃,要小心啊!」

  瑟瑟帶著鐵飛揚和雲輕狂從璇璣府的暗道裡出了璇璣府。瑟瑟行尋到狄曲在城內的線人,那線人即刻放了信鴿向尚在馬家集的狄曲送信。半個時辰後,信鴿回轉,帶來了狄曲已經率兵前來援助的消息。

  信中還言道,有一萬暗兵散在緋城內,要瑟瑟命令線人們糾集。

  那線人將手中特殊的煙花向空中放出,煙花在墨黑的夜色踐炸開。

  一個時辰後,一萬暗兵已經悄然糾集。亥時不到,城外城內同時付出了攻城的號角聲。

  *

  刑部天牢。

  暗室之中,陰森森冷颼颼,牆壁上嵌著幾個燈盞,裡面的蠟燭灼灼燃燒著,將幽黑的暗室照的一版昏黃。

  夜無煙雙手被鐵索吊在一具碩大的支架上,整個人被凌空吊掛著。素白的衣衫上滿是點點滴滴的血跡,昭示著之前的惡戰是如何的驚心動魄。

  他的面前,是擺滿了刑具的鐵治。鐵台旁邊,是熊熊燃燒著的爐火。門口兩側,是牢裡的守衛,雙眸炯炯地監視著他!

  暗室的牢門被人突然打開,一身明黃色龍袍披著銀狐大氅的新帝夜無塵緩步走了進來,他的身側,是一身黑衣的莫尋歡。身後,尾隨著數名禁衛軍侍衛。

  「六弟,朕來探望你了!」夜無塵緩步走到夜無煙面前,藉著昏暗的燭火,傲然打量著吊掛在支架上的夜無煙。他勾唇狂笑道,眸中滿是得意的神色。

  夜無煙斂眸不曾說話,他頭上的木簪已經滑落,一頭墨髮凌亂披垂而下,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容,唯露出薄薄的沒有血色的唇,唇角,勾著一絲淺淡的慵懶的笑意。

  「六弟,你我鬥了這麼多年。最後竟然是你敗了,這倒是為兄沒有料到的啊!你身經百戰又如何,你文韜武略又如何,可是到了最後,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功虧一簣,敗到了朕這個什麼都不如你的人手中。六弟,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笑,哈哈……」夜無煙仰首狂笑道。

  夜無煙緩緩抬起頭,冷冽的眸光凝視著夜無塵,靜靜說道:「夜無塵,你看看你身邊的人,你知道他是什麼人的?你可不要把大好江山拱手讓給別人!」

  夜無塵聞言眸光乍然一冷,他微笑著道:「六弟,尋歡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朕,這江山是他幫朕奪來的,也有了的一半,朕就算送給他一半江山也不為過。可是,尋歡不要,你休要在此詆毀他!」

  夜無塵言罷,親手從鐵台上拿起一枚三角烙鐵,大步來到熊熊燃燒的爐火前。他將烙鐵深深埋入到炭火之中,過了片刻,猛地從火中抬起烙鐵。這枚烙鐵已經由原本的黑色化為明亮的橘紅色,嘶嘶地冒著熱氣。

  夜無塵望了望烙鐵的成色,十分滿意地朝著夜無煙一步一步走去。

  夜無煙斂著睫毛,就連看都不曾看夜無塵一眼。

  火紅色的烙鐵印在了他的肩頭,只聽得「嘶」地一聲,青色的煙霧騰起。

  一陣鑽心的火燒火燎的疼痛在肩頭炸開,夜無煙的睫毛顫了顫,可是,他連哼都不曾哼一起。

  「夜無煙,你覺得值得嗎?為了一個女人,自投羅網,丟了江山丟了命。你呀,和你的爹真是一樣的德行。你的爹爹就是因為一個女子,被父皇奪了江山。而你,也同樣為了一個女子,丟了唾手可得的江山。你覺得值得嗎?」夜無塵將烙鐵遞到身側的侍衛手中,那侍衛將烙鐵重新投入到爐火之中。

  夜無塵的這番話讓夜無煙的身子微微一震,他緩緩睜開眼睛,定定睥睨著夜無塵,冷聲問道:「夜無塵,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夜無塵挑了挑眉,凝聲道:「六弟,不,你不是我的六弟。難道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孩兒嗎?你的崑崙婢母妃,以前是慶宗皇帝的妃子,後來又被父皇寵幸。她曾經跟了兩個男人,難道你不知?可憐啊可憐,奉行一夫一妻這個承諾是崑崙婢,竟然嫁了兩個男子。而你,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兒子,而是慶宗皇帝的孩兒。」

  夜無煙瞇眼,鳳眸中迸出危險的冷光,一字一句,嘶聲說道:「夜無塵,你休要胡說。」

  「朕胡說?」夜無塵展顏笑了起來,「也怪不得你不信,恐怕就連你的母妃,都不知你究竟是誰的孩子吧!但是,朕卻知道,只不過,朕知道的太晚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朕是登基後,從母后那裡知曉的。若朕早知曉這個消息,還和你爭什麼皇位。就算你做的再好,就算你再出類拔萃,父皇也根本不會讓你做皇帝的。難道你沒有覺察出來嗎,父皇對你雖然欣賞,卻是處處打壓。那是因為,你十八歲那年,母后拿了你的血和父皇的血滴血驗親,結果你猜怎麼著?你們的血液根本就融不到一塊。所以,你……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兒子。而是,慶宗皇帝的兒子。父皇一直忌諱你,他害怕你會為父報仇,殺了他奪了他的江山。所以,十八歲那年,他將病弱的你遣到了邊關,不過是想要你自生自滅。卻未料到,你竟然活的如魚得水,還將北部兵權所在手中。這樣也好,父皇便只有利用你為他守衛江山。可是,這又怎麼樣,就算你做的再好,就算支持你的朝臣再多。父皇還是不會立你為皇帝。就算朕不奪你的兵權,父皇也會奪去的。唉……母后為了鼓勵朕上進,能和你分庭抗爭,竟然一直沒有告訴朕這個消息。平白讓朕因為你這個強大的對手,擔心受怕了這麼多年。」夜無塵一邊唉聲歎息地說著,一邊舉起手中通紅的烙鐵,烙在了夜無煙的背上。

  夜無煙心中一片淒然,他竟然是慶宗帝的孩兒,就是他稱了二十多年的父皇害了他的生父?原以為,他的父皇,之所以對他如此苛責,是因為他母妃是崑崙婢的身份。卻原來,不是。他竟然不是他的親兒?

  夜無煙搖搖頭,他不信。

  夜無塵和她的母后所說的話,他一句也不信。

  「夜無煙,這個江山是朕的,你休想從朕的手中奪走!你竟然狼子野心,竟然謀反。」他伸手拂開夜無煙面前的墨髮,露出了夜無煙俊美的臉。

  「你的崑崙婢母妃倒是留給了你一張美麗的臉,只是可惜了。」夜無塵言罷,舉起手中彤紅的烙鐵,向著夜無煙臉頰上烙去。

  嘶……

  臉頰上,火燒火燎的疼痛。

  兩個時辰的酷刑,夜無煙身上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兩個時辰的酷刑,讓他耗盡了精神,幾乎連眼皮也都快睜不開了。

  明明滅滅的燈火不時地射入到夜無煙的眼簾,在他眼前閃爍出點點紅斑。他感到自己渾身酸軟無力,全身的骨頭猶如被人抽走了一般,連自己的軀體都支撐不起了。

  他感覺到渾身痛的難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整個世界彷彿一座失火的樓台,烈焰蒸騰,東搖西晃,隨時都會直落入到黃泉地獄,摔得粉碎。

  他的身子猶如一枚沉重的鉛鐘,他已經痛的無法喘息。

  他想像著瑟瑟的模樣,在心底細細繪成一幅永不褪色的彩畫,他將它擁放在心中,哪怕歲月流光易逝,任憑良辰美景日後僅能憑欄回憶。哪怕命歸黃泉,這副旖旎的面容,將會生生世世地偎靠在他的心中,不遺不棄。

  「皇上,以免夜長夢多,還是及早下手吧!」莫尋歡凝眉說道。

  「你說的是!」夜無塵揮了揮手,施刑的人即刻收起了手中的刑具。

  夜無塵緩步走到夜無煙面前,淡笑著說道:「六弟,你走好!」

  *

  瑟瑟永遠不會忘記一夜的酣戰。

  她穿著銀色盔甲,指揮著三萬精兵,城門攻破後,兩萬兵馬和城內的一萬後馬匯合,瑟瑟率領著他們向刑部大牢衝去。

  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不一會便落滿了肩頭,冷意沁人。週遭儘是呼呼的風聲和兵刃的磕碰撞擊聲,慘叫悶哼聲。

  他們三萬的兵士,來對峙京城的十萬禁衛軍。令瑟瑟憤恨的是,這十萬禁衛軍中,竟然隱藏了無數的伊脈國的忍者。

  瑟瑟領著兵將們正向前衝,就見一個黑衣人騰空躍躍來。

  瑟瑟認得,他便是莫尋歡手下的忍者,蘭棠。那次在潛船上,曾聽莫尋歡這般稱呼他,他的忍術和武功應當也很高,不然,做不了莫尋歡的貼身護衛。

  一交手,瑟瑟便發覺,蘭棠果然是一個難以對付的對手,他的武功,比之莫尋歡也差不了多少。和瑟瑟連連戰了上百回合,蘭棠明顯佔了下風,不是瑟瑟的對手。

  末了,他手中也偷偷掏出一個琉璃彈,閃耀著異光,拋了過來。瑟瑟清眸一瞇,從馬上縱身而起,新月彎刀出鞘,身在半空,她一個漂亮的翻轉,手中彎刀挽了一個花式,對準那道異光彈了過去。只聽得「咚」的一聲悶響,本要炸裂的琉璃彈如流星般向蘭棠站立在地方隕落。只聽得「砰」的一聲爆開,綻出一朵白色的花朵。

  夜無煙的五萬精兵也通過江東水道,到了緋城之外,由金堂指揮著,殺入到緋城。

  瑟瑟這邊的兵士早已佔據了上風,好率領著兵馬,包圍了刑部大牢。

  「江瑟瑟,你果然夠本事。只是可惜的很,夜無煙在我們手中,你們這些反賊,攻下了城讓誰來做皇帝?」夜無塵的聲音從前方緩緩傳來,冷冽、殘忍。

  黑暗中,新旁夜無塵在禁衛軍和朝中武將的簇擁下,緩步走了出來。

  「江瑟瑟,放下你手中的刀劍,否則,別怪朕下手狠!朕只需一個命令,夜無煙的人頭即刻便落地!」夜無煙冷冷說道。

  他和莫尋歡還不及從天牢出來,便聽到了敵軍攻城造反的消息,未料到這些反賊竟然是今日差點斬首的江瑟瑟,他更未料到她攻城的速度如此之快。

  這麼快便到了刑部天牢!

  瑟瑟的手緊緊攥了攥,她瞇眼知道:「夜無塵,你除了要挾人,別的還會什麼?」

  「哈哈哈……」夜無塵仰天笑道,「朕會要挾人,這便足夠了!」

  瑟瑟凝立在黑夜之中,雙方的兵士有一瞬間的對峙。她在等待,方纔,她已經命鐵飛揚偷偷潛入到天牢中去救人了。

  她希望,夜無煙能安然的被救出來!

  夜已經深了,瑟瑟的眼角餘光掃到了鐵飛揚的身影。

  瑟瑟原本以為,鐵飛揚平日裡已經夠冷酷了,再如何冷,恐怕也不過如此。可是,此刻,她發現,鐵飛揚的臉色,竟然好似結了冰一般,寒意凌人,比之平日,要冷數倍。

  他走到瑟瑟面前,沉聲稟告道:「王妃,王爺已經被救出,我們無須再顧慮,這就和他們拼了!」

  言罷,他轉身高呼道:「兄弟們,夜無塵寵信男寵,禍亂朝綱,我們殺!」

  「鐵飛揚,人呢,你救到哪裡去了,我要見他!」瑟瑟一把抓住鐵飛揚的肩頭,沉聲問道。

  「我讓兵士帶主上回璇璣府了!」鐵飛揚淡淡說道。

  「鐵飛揚,他在哪裡,我要親自護著他!幾個兵士怎麼可能保護得了他。若是再被抓回去怎麼辦?」瑟瑟冷聲說道,「在哪裡,你說!」

  瑟瑟著急地吼道,方纔若不是被蘭棠纏住,她就應該親自潛到牢中的。

  鐵飛揚一言不發,縱身一躍,已經和敵兵戰在了一起。

  瑟瑟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胸口處被什麼絞住了,透不過氣來。鐵飛揚對夜無煙的生死再無顧忌,只有兩個可能。

  一是夜無煙已經被救了出來,二便是,他已經不在這人世了。

  如若被救了出來,此時處處危險,他怎麼可能派幾個兵士護著他回璇璣府?

  瑟瑟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從馬上跌落下來!

  難道說,夜無煙,已經不在了!?

  夜風吹起她的長髮,露出她秀美的臉蛋,此刻,這張清麗的面容上,沒有任何表情。

  痛,沒有!

  悲,沒有!

  怒,沒有!

  ……

  有的,只是冷,一種無法言說的冷。

  這種冷帶著一點肅穆,令人覺得彷彿在她面前,做出任何微小的動作都是僭越。

  她縱身躍起,腰間新月彎刀出鞘,寒冽的冷光乍起,向著前方揮去。

 

蝶戀花 034章 雪和莫的結局

  璇璣府。

  廂房內,爐火燃燒的正旺,屋內暖意熏人,不時有「辟啪」的輕響,是細碎的木屑爆裂,在這靜謐的室內顯得格外的清晰。

  太監總管韓朔凝立在屋內,望著床上酣眠的嘉祥夫上皇,他眉頭緊凝著。片刻後,他移步到床榻前,低語道:「太上皇,您醒醒!醒一醒!」

  片刻後,嘉祥太上皇睜開眼睛,瞇眼瞧著韓朔,沉聲說道:「韓朔,爾不要命了,孤在歇息時,你竟然敢來打擾!」

  韓朔慌忙後退幾步,跪倒在地。

  「老奴該死。但是,老奴實在是心中焦急,老奴想喚醒太上皇,看太上皇是否記起前事了。眼下,戰事緊急,只有您能出來主持大局了。」韓朔沉聲說道,「只有您揭穿了莫尋歡和新帝相勾結謀害您的事實,才能使這場戰事平息吶。」

  「韓朔,你是在擔憂那個叛賊吧,你已經投靠他了?」嘉祥太上皇從床榻上起身,咳嗽了兩聲,冷聲問道。

  「太上皇,您已經記起前事了?真是太好了!」韓朔驚喜地抬頭。

  嘉祥太上皇淡淡哼了一聲,道:「不錯,孤已經記起前事了,韓朔,你讓孤現在出去,揭穿無塵的事情,豈不是讓孤把江山拱手送到了那個叛賊手中。」

  「太上皇,老奴斗膽說幾句,璿王也是您的孩子啊,他雖然起事,也是被逼無奈啊。他事前料到新帝會對太上皇不利,是以,來函給老奴,老奴才尋了機會,將太上皇從宮中悄悄轉移了出來。您身上的蠱毒,也是璿王派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狂醫才醫治好的。以老奴看,璿王忠孝兩全,仁義天下,實當為帝。反觀如今的新帝,寵幸男寵,引狼入室,非帝之人選啊!」韓朔大著膽子,冒著處死的危險,聲聲規勸著。

  「韓朔,他不是孤的孩兒,他是慶宗帝的孩兒。什麼被逼無奈,他起事,就是為了把江山再從孤的手中奪回去,孤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嘉祥太上皇暴怒道。當年,他弒兄奪位,而如今,兄長的孩兒又起事來奪他的江山,這就是報應吧。

  「太上皇,誰告訴您璿王不是您的皇子的?」韓朔大驚道。

  嘉祥太上皇心機比較重,有些心事,就算是近身的奴才也並不知曉。何況這種事關他臉面的事情,他怎麼會讓別人知曉。

  韓朔知道嘉祥太上皇心中其實是很讚賞夜無煙的,雖然他不是很理解他何以要對夜無煙那般嚴酷,卻未料到,他認為夜無煙不是他的皇子。

  「這個你就不用問了。」嘉祥太上皇冷哼了一聲道,目光微凜。

  「太上皇,這事是不是明太后說的?」韓朔跪在地上,問道。

  「不是她說的,是滴血驗親。」嘉祥太與皇歎息一聲道,他猶自記得,當年,當那兩滴鮮紅的血在雪白的碗內無論如何也不能逼和時,他那失落絕望的心情。

  「太上皇,璿王的血是您親自從璿王身上取出來的嗎?」韓朔凝聲問道。

  嘉祥太上皇聞言心中一震,當年,夜無煙受了傷,他便派了為夜無煙治傷的御醫去取了夜無煙的血。是否是從夜無煙身上取出來的,他並未親見。可是,那御醫殷廷是他信任的臣子,他是決計不會欺騙他的。

  嘉祥太上皇冷哼了一聲,道:「雖未親見,但是,殷御醫決計不會騙孤。」

  「太上皇,就算璿王不是您的皇子,可是,您忘記了新帝給你下的蠱毒了嗎?新帝若勝,必還會對太上皇下手的。請太上皇三思啊!」韓朔不斷叩頭,臉上一片焦慮之色。

  「稟太上皇,璇璣公子求見。」門外的侍女已經知曉了嘉祥太上皇的身份,在門口高聲稟告道。

  「傳他進來!」嘉祥太上皇淡淡說道。

  話音方落,鳳眠快步走了進來。

  他並未走到屋中,而是在門口靜靜站定,見了嘉祥太上皇也不施禮跪拜,墨玉般清冷的眸不帶一絲感情從太上皇臉上淡淡掃過,冷聲道:「璿王已經被夜無塵所害,這下子太上皇可以放心,江山絕不會落到璿王手中了。」

  「什麼?!你說什麼?」韓朔從地上跌跌撞撞爬起來,轉首駭然望向鳳眠。

  鳳眠站在燭火的暗影裡,清俊的面容一般籠在燭火的陰影裡,一半籠在暗影裡。

  「鳳公子,你說的可是事實?!璿王,他真的……遇難了?」韓朔起身,幾步跨到鳳眠面前,伸手抓住鳳眠的肩頭。藉著燭火的微光,他看清了鳳眠那雙墨玉般的黑眸中飽含的沉痛,看到他緊抿的薄唇蒼白的毫無血色,看到他一向白皙的面色呈現出一種死灰的慘白。

  鳳眠,這個溫雅的男子,唇邊一向是帶著淡淡的笑意的,如若不是巨大的打擊,他怎麼會這麼沉痛。韓朔心頭劇震,他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如若不是身後的桌案阻住了他的身子,他幾乎癱倒在地上。

  眼前,浮現出一張絕色的容顏,如煙如霧,唇角綻放著清純的笑意,好似九天仙子一般。

  她對他說:「韓朔,你是一個好人。我恐怕時日無多,煙兒在深宮,無依無靠,以後就托你照顧了。」

  可是,他終究沒保住他,沒保住那個如花如夢般女子的孩兒。

  嘉祥太上皇坐在床榻上,聞聽這個消息,一瞬間,好似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氣一般,他緩緩扶著身側的床柱,才勉強站起身來。

  夜無煙,這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心頭之患終於不在人世了嗎?毫無疑問,他其實是希望他死的,但是,這麼多年,他卻一直下不了狠手除去他。而如今,他終於不在了,可是,他心底卻沒有一絲欣喜,反倒是好似被重錘擊過,疼痛的難受,空落落的難受。

  「璿王早在去劫刑場之前,就已經告知我們,萬一他有意外,要我們擊敗夜無塵,扶持夜無涯上位。太上皇,夜無涯應該是您的親兒吧!您若是不希望江山落到外寇手中,就請速速決斷。」鳳眠一字一句,冷聲說道,言罷,轉身從室內走了出去。

  夜很深了,雪花無聲從空中灑落,好似在祭奠著什麼。

  一片雪花,飄落到鳳眠的眼角,瞬間融化,好似一滴熱淚,順著臉頰,蜿蜒而下。

  *

  黑天,白雪,紅冰。

  刀光,劍影,矢芒。

  砍斫,吶喊,殺與被殺。

  毫無疑問,這場戰事是激烈的。然而,無論怎樣激烈,它的輸贏與瑟瑟而言,早已不重要了,她現在只想知道,夜無煙到底怎麼樣了?鐵飛揚說救出來了,可是眼下狀況,救著人肯定是闖不出去的。

  到底是救到哪裡去了?

  瑟瑟抬眸四處觀望,眸光忽然凝注在刑部天牢最高的那處屋簷上,那裡也有兵士在激戰,不過因為是在最高處,是以人並不算多。不時有兵士攻了上去,被守護在那裡的人踢了下來。

  瑟瑟心中忽然一滯,她頓住身形,清冷的彎刀停滯在半空裡,一動也不動。清妍的臉上,綻出一抹明媚的笑意來。

  原來如此,救到那麼高的屋簷上,高處難攻,夜無塵的人上不去。鐵飛揚這個冷面,害的她方才擔心死了。

  一道凌厲的劍光斜刺裡劈來,瑟瑟反手一刀,將來人逼退,借力縱身,施展輕功,從無數人的肩頭飛一般踏過,向那處最高處的屋簷掠去。疏忽幾個起落,她已經置身於簷瓦之上。

  屋脊上團團守護的幾十個兵士,武藝都不弱,看來應當是春水樓調來的精銳。他們神色淒哀,看到瑟瑟,臉上那一層沉痛更加明顯。

  瑟瑟撥開擋在面前的人,踩著屋簷上的積雪,一步一步,緩步走向他們環繞著的中心點。屋簷上的雪好厚,踩上去傳出「嚓嚓」的聲音來,聲聲猶如劃在她的心弦上。

  那裡鋪著一條不知是什麼人的披風,披風上面躺著一個人,身上蓋著厚厚的狐裘。

  瑟瑟唇邊的笑意漸漸凝固,她蹲下身子,雙眼直直地瞧著躺在那裡的人,周圍的聲音好似都消失了一般,一瞬間,腦子好似空白了一般,呼吸凝止,她甚至沒有察覺到身上從傷口出沁出來的鮮血,也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她不敢歡喜,怕那歡喜被現實驚碎;亦不敢哀傷,怕那哀傷帶來可怕的結局。她只能讓自己的心空空如也,一步一步,朝那個方向接近。

  漫天飛絮,似花飛花,無聲地飄落。

  披風那樣單薄,躺在上面的人,如何經得起這樣的寒冷。

  瑟瑟蹲下身,伸出顫抖的手,緩緩掀開蓋在那人身上的狐裘。待瑟瑟看清了狐裘下的人,她驀然瞪大了眼睛,再也無法相信眼前這一幕。

  泥血斑斕的衣衫已化成一條條的碎布,好像是被鞭子抽爛的,再也看不出本來的顏色,血凝固成堅硬的暗紅,浸染著破碎的衣縷,黏在那人身上——或許那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只是一團沒有生氣的血肉,還勉強保持著人的形狀。無法蔽體的破衣露出的肌膚層疊著千百處傷痕,燙傷、鞭傷、刀傷……滿目所及,全身已沒有一處完好。墨髮,大約之前是濕的,已和著血水,一起凍成薄薄的冰殼,連同飛揚的雪花,遮住了他的眉目。瑟瑟顫抖著手指,小心翼翼將那層積雪和紅冰撫落,展露在她眼前的,是一張燙傷遍佈的臉,根本就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辨不出本來的面目。

  這個硬邦邦的,血肉模糊的,沒有氣息的人是誰啊?

  夜無煙又在哪裡?

  「璿王呢?璿王在哪裡?」瑟瑟回身,唇角扯了扯,木然的臉上,綻出一抹僵硬的笑意,輕聲問身後的護衛。

  「王妃,請節哀!」那個護衛居然聲淚俱下恭恭敬敬地對瑟瑟說道。

  「節哀,我節什麼哀,璿王呢?」瑟瑟一轉眼,看到了立在最外圍的雲輕狂。

  茫茫飛雪,雲輕狂就站立在屋簷的最邊緣,高處風本就很烈,將他的衣衫揚起,帶著一股蕭索淒涼的味道。

  她快步走到他身側,冷聲問道:「雲輕狂,璿王呢?你們把他救到哪裡去了?」

  雲輕狂回身,瑟瑟驚了一跳,她從未看過雲輕狂臉上,有這麼可怕的表情。是的,可怕!悲傷的可怕!他瞧了一眼瑟瑟,良久沒說話。

  要他說什麼呢?

  節哀順變?!抑或是什麼——死者已矣,生者珍重!?

  不!他什麼也說不出口。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瑟瑟,嘴唇顫抖,良久,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雲輕狂!夜無煙呢?你再不說話,我就殺了你!」瑟瑟冷冷說道,伸手握緊了手中的新月彎刀。

  雲輕狂凝視著瑟瑟眸中的怒色,他一言不發,緩步走到那個血肉模糊的人身前,跪了下去。

  「雲輕狂,你告訴我,這是誰?」瑟瑟小心翼翼地問道,她唇邊兀自掛著那抹強行擠出來的淺笑,試圖用笑容壓住心底突然湧上來的恐慌。

  雲輕狂回首,眸光淒涼地望著瑟瑟,低聲說道:「飛揚是從關押璿王的牢房將他救出來的。」

  從關押他的牢房救出來的,就一定是他嗎?

  不!!!

  這個人絕對不是夜無煙!

  夜無煙怎麼可能是這個樣子!?

  他是何等的風流俊雅,不是白衣飄飄,便是錦繡華服,衣襟上繡著精緻的花紋。那樣高貴那樣飄逸,又怎麼會是這般毫無生氣的樣子。他又是何等的清絕俊美,怎會,怎會是這樣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夜無煙怎麼可能會死!?

  他那麼強,怎麼會,怎麼會死?!

  她不相信,這絕對不是他!

  瑟瑟忽然記起,夜無煙的左肩,曾經被她咬過,留下了一道牙咬的疤痕。

  瑟瑟緊緊抿著唇,牙齒幾乎將唇咬破。她伸指,掀開他左肩處的布片,藉著雪光,她看到,裸露血左肩處,有一處猙獰而可怕的燙傷,縱然是有疤痕,也根本就看不出來了。

  他不是的!

  「雲輕狂,他根本就不是你的主子!」瑟瑟定定站起身來,縹緲地笑著,「他左肩沒有疤痕!沒有那道疤痕!」

  雲輕狂悲憫地抬頭,凝視著瑟瑟臉上那輕輕淺淺的笑,那笑讓她看起來格外的淒美。

  人,已經傷成這樣了,哪裡還能找得到疤痕,就是有,也已經被新的傷覆蓋了,哪裡還找的到。

  「他的右腕的骨骼有骨折的痕跡!」

  「骨折,骨折怎麼了?」瑟瑟冷笑著問道。

  雲輕狂夢囈般地說道:「當年,王爺一掌錯將你拍下懸崖,回去後悔恨交加,便將自己的右手斷了。」

  夜風似乎突然冷冽起來,刺骨地冷,帶著十足的寒意,呼嘯著剜過臉頰,無孔不入地鑽入到她的骨縫中,生生地疼。

  她從來不知,他的右腕曾經斷過。

  因為錯將她拍下了懸崖,所以便折斷了自己的腕骨。怪不得他會左手劍,想必是右手受傷時,習練的。

  瑟瑟呆住了,心裡面有一個琥珀般堅硬的部分碎了,碎成細末,碎作塵埃,縱然懸崖撒手之時,她也不曾感到這般絕望。

  所有的懷疑,所有的不信,在這一刻被激的七零八落。

  窒息的感覺襲來,眼前一黑,她摔倒在積雪遍佈的屋簷上。

  好冷啊,她從來不知積雪的冷是這樣的徹骨,緩緩沁入她的肌膚,侵入到心中。

  她狠狠地咬住唇,從雪地上爬起來,伸手抱住那已然僵硬的再也沒有氣息的身子,她用狐裘緊緊地裹住他,祈求著這最後的溫暖,能讓他醒轉來。

  刑場上,他策馬而來,將她救了出來,把她如死水一般的心激起了漣漪,激起了浪潮,而他,卻不聲不響離開了她,永遠地離開了她。

  何其殘忍!

  她傻傻地在璇璣府裡等待,她帶著這支軍隊苦戰,其實她根本早就知道他以身相代必定有來無回,她只是在渴望獲得一次僥倖的意外,讓他們的愛還有一線生機。

  可命運終不會始終眷顧,在她一次次揮霍了機會之後,迎來的是他血肉模糊的屍身,她甚至再沒有機會看一眼他的面孔,唯一能夠辨認他身份的標記,居然是他為她折斷的右手。

  從進香途中的狹路相逢,到璿王府內的冷然相對,從臨江樓上的一曲和鳴,到煙波湖邊的柔情萬種,從黑山崖下的揮刀斷情,到水龍島上的離愁待訴……

  如果上天不願給他們相處的時間,又何必要給他們相愛的機緣……

  他靜靜地躺在她懷中,就像在春水樓中,相擁著一夜安睡。那時他們只道這不過是生命中最尋常的一夕,渾不知此後便是生離與死別相續。而那淡淡的幸福,縱然是傾盡人力,也再無法追回。

  淚從眸中湧了出來,她倔強地止住了。可是,痛楚可以狠狠的切斷嗎?

  不能!

  她起身,玉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好似這寒夜的冰雪,冷的沒有溫度。

  「是誰,究竟是誰這般折磨的他?」她冷冷地,咬牙切齒地問道。

  「屬下聽牢裡的犯人說,是夜無塵那個狗皇帝。」身側的一個護衛說道。

  瑟瑟夢囈般地笑了笑,輕輕地將夜無煙放在屋簷上,又溫柔地蓋住他。

  她起身,凝立在屋簷上,瞇眼,居高臨下,看著底下的戰團。夜無塵面前有幾員身著盔甲的大將,還有幾十名身著禁衛軍服飾的皇宮高手。鐵飛揚被莫尋歡纏住了,根本就衝不進去。

  瑟瑟攥了攥拳頭,望著那無數個向這裡衝來的兵士。足尖在屋簷上一點,身子一彈,在屋簷上連縱,最後足尖點在樹幹上,搖落一樹的積雪。

  「護駕!」有兵將看到從天而降的瑟瑟,嚇得高呼起來。

  瑟瑟左手一揮,無數根銀針從袖中激射而出,一聲聲慘叫,衝上來的兵士皆被刺中了穴道。

  幾員身穿盔甲的大將前來阻擋,瑟瑟拔刀,新月彎刀的寒芒在空中掠過,真氣將漫天雪花激的向前斜斜飄去。用了數十招,便將幾名大將擊敗,衝到了夜無塵的面前。

  她揮刀向夜無塵砍去,斜楞裡一道刀光向她肩頭刺來,她不躲也不閃,依舊向夜無塵的脖頸砍去。一擊而中,而她左肩也受了一劍。

  幽冷的刀光閃過,夜無塵嚇得閉上了眼睛,刀鋒擦著他的脖頸掠過,疼痛襲來,那一瞬,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保護著他的侍衛看到他脖頸鮮血橫流的樣子,也嚇得呆住了。

  可是,他並沒有死,他還能呼吸。

  她的刀,只差一線,便割斷了他的喉嚨。她那一刀本能殺了他的,可是,卻偏偏沒殺他。

  他疑惑地睜開眼睛,眼前又是一片刀光,左臂又是一痛。然後是右臂,再是前胸,大腿……每一次刀光閃過,他身上就會多一道傷痕,不算深,不足以致命,然而卻疼的厲害。不一會兒,他的身上,便傷痕遍佈,明黃色的宮裝,已經被鮮血浸染。

  他乍然明白,這個女人,不是不殺他,而是,要先折磨他。她是,在為夜無煙報仇!

  夜無塵一向瞧不起女人,而眼下,他被眼前這個女子徹底的震撼了嚇住了。

  這個女子,似乎是不要命了,不!確實地說,她就是不要命了!

  她想死!

  他的侍衛向她發招,能躲過的她躲過了,躲不過的,她索性不再躲,依舊向他發招。

  他的身上有傷,她的身上亦是同樣!

  夜無塵望著瑟瑟冷絕的表情,他不知到底哪一刀會結果了他的性命。

  他徹底的怕了!

  他是皇上,是一國之君。可是,他終究顫抖著說道:「你不要殺朕,朕真的沒殺夜無煙!朕聽到你們攻了過來,朕是要拿他做人質的,怎麼還會傻的去殺他。朕也不知他怎麼會死,真的不是朕殺的他!」

  可是,瑟瑟哪裡信他的話。清冷的眸中寒意忽盛,刀光,直直向著夜無塵脖頸上斬落。

  一道劍光,從一側忽然探出,生生接過了瑟瑟這一招。而來人,卻被刀氣所及,向後蹬蹬退了幾步,口中噴出一口鮮血。

  瑟瑟心中大怒,這個人竟然阻住了她的致命一招。她定睛看去,來人一襲紫袍,分明是嘉祥太上皇的貼身護衛的服飾。

  就在此時,耳聽得有人高喝道:「太上皇駕到!太上皇駕到!」

  那喊聲貫了內力,聲音雖不大,卻傳到了每一個人耳畔。

  一瞬間,酣戰的雙方兵將看到前方浩浩蕩蕩來了許多兵將,正是圍困璇璣府的兵將。隊伍前方,有一匹白色戰馬,馬上之人,身著明黃色龍袍,正是按理說應該重病臥床的嘉祥太上皇。

  嘉祥太上皇的餘威顯然比夜無塵這個新帝要威懾力要高很多,那些兵士看到他現身,都不知不覺停止了酣戰,幾員大將慌忙走到他身前,施禮跪拜。

  嘉祥太上皇命令身側的侍衛將瑟瑟團團圍困住,他冷冷說道:「來人,把這個弒君的女子先擒住!」

  瑟瑟執著新月彎刀,忍著傷口的劇痛,冷冷而笑,眸光卻依舊緊緊盯著被護衛們護著遠離她的夜無塵。

  夜無塵,算你命大!不過,她不會放過他的。

  「太上皇,不可啊!」韓朔聽到嘉祥太上皇的命令,哀聲求道,「太上皇,您現在應該擒住的人,是伊脈國的賊子,莫尋歡!」

  嘉祥太上皇看到夜無塵已經平安地被侍衛們護著退去,鬆了一口氣,可是,再讓侍衛們去尋莫尋歡,卻哪裡還有他的身影。

  鐵飛揚原本和莫尋歡一直對決的,在聽到嘉祥皇帝要對瑟瑟不利,他逼退莫尋歡,躍到了瑟瑟這邊,護在了瑟瑟身前。

  莫尋歡便趁著這一瞬的工夫,放出一道淡藍色的煙霧,煙遁而去。

  嘉祥太上皇的目光凝視著瑟瑟,方纔,他驅馬前來時,便看到這個女子在殺夜無塵,弒君的行為,他如何能夠容忍。

  侍衛們得了令,正要向瑟瑟和鐵飛揚出手,就在此時,皇宮方向,有煙火突然炸開。有快馬傳了命令過來,夜無涯的軍隊和金堂的兵馬裡應外合,已經佔據了皇宮。

  而包圍圈外,傳來了一陣陣鐵蹄般的馬蹄聲,又有一對軍隊衝了過來,為首之人,正是一向行事低調的逸王夜無涯。

  夜無涯早已從探子口中得了眼前的形勢,他從馬上翻身而下,快步疾走到嘉祥太上皇面前,一襲藍衫在夜風中獵獵飄揚,俊美溫雅的五官,不知是因為這戰事,還是別的原因,平添了幾分清酷。

  「父皇,兒臣救駑來遲。方才兒臣已經和六弟的兵馬聯手,將皇宮內的外寇肅清。不知父皇這裡情況如何?可是擒住了莫尋歡那個賊首?」夜無涯沉聲說道,聲音溫雅中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霸氣。

  嘉祥太上皇似乎直到此刻,才驀然發現,他還有這麼一個皇子。

  「無涯,你的武藝,何時也這般高了?」嘉祥太上皇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問了一句不相干的問題。他實在是太過驚異了,這個默默無聞的孩子,竟也是這般深藏不露的嗎?

  「父皇,兒臣也是近幾年才武藝漸長。六弟是為了肅清外寇,並沒有奪位之心,兒臣懇請父皇赦了眾位將士!」夜無涯撩越球袍,跪在地上,大聲說道。

  嘉祥太上皇望著跪在積雪中的夜無涯,深邃的眸中,泛起了一絲絲的漣漪。他仰首望了一眼天牢的屋簷,再看了看包圍圈中的瑟瑟,臉色如同死灰般蒼白。

  他沉聲命令道:「起駕回宮!」

  兵將們簇擁著嘉祥太上皇回宮而去。

  夜無涯疾步朝瑟瑟走來,看到瑟瑟滿身浴血的模樣,他墨黑的眸閃過一絲深深的心痛。

  他快步走到鐵飛揚面前,輕聲道:「一定好好好照顧她!」

  瑟瑟就在他那句話的尾音裡,眼前一黑,昏迷了過去。

  翌日,南越朝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嘉祥太上皇雖然病癒,但卻無心掌管朝政,而夜無塵大戰上受了傷也受了驚,一直處於重病之中,而他勾結伊脈國外寇以及寵幸男寵的事情,終於在南越傳開。

  嘉祥太上皇廢了新帝夜無塵,改立逸王夜無涯為帝,國號:慶逸。

  臘月初十這場戰事,在南越正史中,只有寥寥幾筆。但是,史官還是把它詳細地記入到了南越副史中。因為這場戰事,有一個重要的人,離開了。

  這個人,曾經是南越朝堂上的一個傳奇,抑或是一個傳說。

  那便是璿王夜無煙。

  史書中記載,他派人用十五萬兵馬拖住了朝廷派出的五十萬兵馬,自己卻金蟬脫殼,從江東水道,率五萬兵馬奇襲緋城,在攻打皇城時,和逸王夜無涯裡應外合,控制了南越朝堂。而他,卻為了一個女子,身死,將江山拱手送到了逸王夜無涯手中。

  *

  鳳凰台上憶吹蕭傷逝

  虎竹新還,龍泉待解,將軍奏凱神京。更指間流艷,一曲長縈。小院憑肩私語,空相許、月佳盟。三生誓,無邊弱水,惟此濯纓。

  猙獰,衣香繾綣,化淚血斑連,染指猶腥。悔千端乖誤,酸楚填膺。夢裡隔窗相喚,終不顧、啼枕頻驚。長遺恨,中宵轉側,蕉雨鈴聲。

  ————蕊格兒

  瑟瑟已經記不清自己這是第幾次昏迷了,彷彿迷迷糊糊的就是做夢,她在黑暗中不斷沉浮,昏昏沉沉地半夢半醒,在無盡的黑暗與痛苦的折磨中惶惶不安,她似乎能聽到周圍有人小心翼翼的腳步聲,她感覺到心跳越來越激烈,如同火焰一般火燒火燎。頭顱疼痛的似乎要炸開。

  她覺得夜無煙似乎就在她身邊,可是,她伸出手,卻無論如何也抓不住他。眼前,只有那具血肉模糊的身體。她感覺到自己的身子極輕,似乎隨時都會飄起來。

  瑟瑟再次醒來時,是第二日的午後,雪早已停了。

  她緩緩睜開眼,眼角還有尚未乾涸的淚水。臉側的枕頭上,亦是潤濕了一片。她眨了眨眼睛,看到頭頂上那素白的帳頂,鼻尖處,還有一股腥甜的血的味道。

  她慢慢地支起身子,感覺到一種空前絕後的疲憊,身上的傷口疼的她晃了晃,就連手臂也幾乎支撐不起孱弱的身子,差點撲倒在床榻上。

  「我做了一個噩夢!」她自言自語地說道。

  「小姐!我來扶你。」一襲紫衣的紫迷看到瑟瑟醒了,慌忙過來扶住了瑟瑟。

  「紫迷,你何時回來的?」瑟瑟木然問道,神色有些恍惚。

  「昨日才回來!」紫迷忍著眸中的淚意說道。

  「哦,」瑟瑟輕輕哦了一聲,道,「紫迷,我做了一個噩夢!」

  瑟瑟坐在床畔,原本冷漠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淡淡的淒涼,她嗓音嘶啞地說道:「我夢見……」她抬眸,淒清的眸光在紫迷臉上凝注了一瞬,「夢見……夢見了夜無煙,他……他……」

  她眸光淒楚地望向紫迷,神色中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迷惘,說了半天,卻連一句連貫的句子都沒有說成。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那個夢,那個可怕的令她心神俱碎的夢。所以,「他」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紫迷忍住眸中的淚意,攙扶著瑟瑟坐到妝台前,微笑道:「小姐,不過是一個噩夢罷了,別想太多了。紫迷給你梳妝,外面雪停了,我們出去賞雪。」

  紫迷輕輕說道,她也多希望那是一場噩夢啊!

  紫迷拿出蓖子,開始為瑟瑟梳理長髮,然後麻利地為她挽了一個流雲髻,撿了一支白色的玉簪簪到了髮髻上。

  瑟瑟望著鏡手中自己憔悴的面容,還有那有些紅腫的眼睛。

  她終於在夢裡哭出來了嗎?

  她扶著桌子,踉蹌著站起身來,也不招呼紫迷,緩步向外走去。紫迷奔過來,為她披了一件雪狐裘。

  「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在夢裡還哭了。」她一邊走,一邊喃喃地重複著這一句話,臉上,浮著輕輕淺淺的縹緲的笑意。

  院子裡,白雪皚皚,觸目所及,全是白色。真真是一個粉妝玉琢的水晶琉璃世界。

  路旁的每一株梅樹上,積雪壓在枝頭,纍纍的花苞和初綻的梅花在積雪下沁出悠悠的暗香。

  瑟瑟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身後的雪地上,留下她蜿蜒的腳印。

  紫迷派人搬來一個軟椅,放在了院中的亭子裡。

  瑟瑟躺在軟椅上,紫迷小心翼翼地將狐裘蓋在她身上,午後慵懶的日光斜斜照在她臉上,絕美的臉潔白如雪,好似隨時會融化。雪後的天空高遠且瓦藍,純淨的沒有一絲雜質,縹緲的流雲看起來分外的潔白。

  雪停了,梅花開了,日頭再次出來了,這個世界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

  瑟瑟垂下頭,忽然一陣眼熱,那一直淌不下來的眼淚忽然就無法控制地流了下來,伸手去擦,卻無論如何也擦不乾淨,好像是怎麼流也沒個消停。一顆心更是疼的好似一片枯萎的落葉,在冬日的寒風裡瑟縮,隨風飄零。

  夜無涯是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的,瑟瑟都沒察覺到。直到身側忽而伸出一隻手,修長的白皙的手指,捏著一塊純白的素帕,去擦她臉頰上奔流不息的淚。

  瑟瑟抬起睫毛,看到夜無涯俊雅的臉上,那抹寵溺的笑。

  「大冷天的,哭什麼哭,小心把眼淚凍住了。」夜無涯一邊擦著她臉上的淚水,一邊輕輕說道。

  夜無涯不再穿那襲錦繡藍衫,而是身著赤紅色的宮服,胸前繡著九條五爪困龍,在五色雲霧間翻騰,看上去神態倨傲。龍啊,無涯終於執掌了河山社稷,渾身上下褪去了溫文和雅靜,餘下的除了令人只能仰望的尊貴,還有那王氣。

  而無涯那張俊雅的臉,如今看起來,眉梢眼角也隱隱透露出凜冽和無形的霸氣。如今的無涯已經不再是當初溫文淡雅的他了,已經深具帝王之氣。

  他現在已經是皇帝了,可是瑟瑟依舊坐在軟椅上,沒有起身,也沒有施禮,她沒有心情在乎這些虛禮。

  「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夢見他……那個夢好可怕,好可怕。所以,我……我才哭了。」瑟瑟抬首,清麗的眸中佈滿了濃濃的迷惑和痛楚。她將頭埋在他的懷中,夢囈一般低語著,心底空蕩蕩的一片,從未有過的脆弱,從未有過的無助。

  夜無涯心中狠狠一震,看到瑟瑟如此憔悴的樣子,他幾乎有些不敢置信。這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纖纖公子嗎?此時的她看上去是如此的脆弱,如同失了伴侶的孤雁,彷徨無依悲慟淒婉。

  她下意識的在抗拒那個事實!她不相信那是真的!原來她也有逃避事實的時候。

  夜無涯輕輕歎息,他緩步上前,九五之尊的身子在她面前低低俯身,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那乍然的涼意通過手傳入到他心中,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也隨之涼了起來。

  他定定地說道:「瑟瑟,聽我說,你沒做夢,那是真的。六弟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為了他,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帶著一絲淒楚,但是,吐出的話語卻無疑是殘忍的。

  這話語,一字一字,那麼清晰,如同冰冷的雹子,敲碎了她的自欺欺人。

  「你為什麼要騙我。他怎麼可能離開人世,不會的!你騙我!我恨你!」瑟瑟冷冷說道,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隔著厚厚的冬衣,掐的他手臂生疼。清冷絕美的臉上,帶著一絲濃濃的淒婉。

  「你不信,那好,現在我就帶你去他的靈堂,看看他的屍身!」他無奈之下,終於下了狠心,冷冷說道。他一用力,將她從軟椅上拉了起來,就要帶她走。

  她一把打落夜無涯的手,定定地站在那裡。

  「他沒有死!」淒婉和悲慟的表情不在,此時,她一臉的寧靜,就好似暴風雨後的天空。

  她忽然伸手,將那支白色的玉簪從頭上拔了下來,一瞬間,滿頭黑髮如同瀑布一般傾瀉而下,一直披垂到腰間,和夜無煙那頭墨髮一樣,驚人的長和黑。午後的日光淡淡的籠著她消瘦而單薄的身子,黑髮在曝光下閃著瀲灩的波光。瑟瑟無視無涯的驚詫,伸出蒼白的手,從懷裡掏出一隻精緻的銀梳,將墨髮細細梳理,然後伸手,將頭頂上的髮綰了一個男子的髮髻,用這支玉簪緊緊簪住。

  轉瞬之間,清美絕麗女子變作了俊美清絕的男子,她容光照人,似乎連日光都為之黯淡。

  「我就是夜無煙!」她說,妖嬈地笑了。

  這一笑,絲毫不見悲慼和哀婉,而是,清純而明媚的,就如同那朵綻放在積雪下的寒梅,美的令人心碎。

  然後,她就在那笑容裡緩緩倒地。

  這一次,瑟瑟再沒有醒過來,她一直在昏睡,和前一次的昏迷不同,她看上去沒有做噩夢的跡象,也沒有囈語,她睡的很安靜很恬靜。起初的時候,大家還覺得很欣慰,覺得讓她睡一睡,總比一直傷心要好。

  可是,一直睡了三日,她還沒有甦醒的跡象,紫迷終於急了,小姐雖然嘴裡不相信璿王已經去了,但是,其實,她心裡,還是相信的,否則,她不會這麼一睡不醒,一心求死。瑟瑟如今這樣子,倘若不是還有呼吸和脈搏,幾乎令人以為,她已經不是一個沉睡的人,而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這三日,夜無涯每日一下朝,便從宮裡趕了過來,守在瑟瑟的床邊。不眠不休,他整個人迅速地憔悴下去了。

  他握著瑟瑟的冰涼的手,感覺到她的手就像是冰雪鑄就的,隨時都可能會化去。恐慌,在心頭蔓延,他低低地堅定地說道:「瑟瑟,你要醒過來,你還有澈兒,你絕不能就這樣一睡不醒。瑟瑟,如果,你還想看到他,就一定要醒過來。否則,你就永遠看不到他了。」

  他在瑟瑟身邊一直說,低低地柔柔地,一直說。白日說,晚上說,直到說到他嗓音暗啞,他終於看到她的眼睫顫了顫,睜開了那雙清澈的眼睛。

  「他在哪裡,他還活著是不是?」三日三夜的昏睡,沒有吃一點東西,她竟然從床榻上猛然坐起身來,急急問道。

  無涯徹底呆住了,望著瑟瑟焦急的期待的模樣,有些話幾乎要衝口而出,然,他終於忍了忍,良久才沙啞著嗓子低低說道:「去看看他吧,今日,是他出殯的日子。」

  夜無煙的靈堂設在璿王府。

  馬車在璿王府門前緩緩停住,瑟瑟起身從馬車上下來,入眼,便是門前高掛著的長長的招魂幡,被冷風吹著,時而飄上,時而又輕輕地落下。門口蹲著的兩隻石獅子也套上了白色的布條。

  府裡面處處皆是縞素,屋簷下懸掛著的燈籠全部蒙上了一層白布,在風裡搖搖晃晃,透著無聲的悲慼。

  靈堂之上,懸掛著重重白紗,莊嚴肅稽,夜無煙的靈框就停置在白色的布幔後。守靈的都是夜無煙的部下,他們含著熱淚,在靈前上香,燒紙,極是輕手輕腳,似乎是怕打擾了他休息一般。

  雖然,夜無煙生前曾經造反,然而,夜無涯將夜無煙的起事宣佈為驅除外賊,反而對他一番褒揚。朝中的臣子也不是傻子,一來是因為新帝的態度,二來,他們也著實是欽佩夜無煙的。

  是以,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

  瑟瑟緩步走入到靈堂中,滿目觸目驚心的白色令她心頭劇痛,她定定凝立在靈前,光拉長了她纖瘦的身影,映在牆上,虛浮而縹緲,她久久地佇立著,卻好似失了言語,只是眼神怔怔地盯著近在咫尺的靈框。

  她那種茫然若失的神情,那種縹緲而蒼白的神色,令觀者心中一顫,原本還是有很多部下埋怨她的,要不是因為她,夜無煙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然,看到她,心裡突然間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哀戚的難受。

  就這樣,要永遠地訣別了。

  他活著時,她尚能給自己一個安慰,哪怕是相思,哪怕是痛恨,哪怕是哀怨,可也強過虛無。而如今,人已逝,她的這顆心,卻要放到何處?

  靈堂內,瑟瑟看到夜無煙僵硬地躺在靈框之中,身上,不再是血肉模糊,穿上了乾淨的白色壽衣,只是,她依舊看不清他的模樣,臉上,簡直燙傷的太嚴重了。

  不知為何,這一次,瑟瑟面對著他的屍骸,心中竟是平靜的很,竟然再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痛,難道說,她這麼容易就接受了他的逝去,這麼快便從哀傷中走了出來?

  她細細地看著他的容顏,伸指緩緩從他臉上撫過,目光凝注在他那頭墨髮上。那夜,這墨髮是和血液冰水黏在一起的,她並沒有看出來,他的髮似乎是短了許多,而且,不似以前黑亮了。

  這,難道也是因為受刑所導致的?

  「江姑娘,時辰到了,我們要出殯了。」金堂走上前來,極是客氣地說道。

  金堂換了稱呼,不再叫她王妃,王爺已逝,再沒有王妃。而她本沒有和他名正言順成親。

  瑟瑟知曉,其實他們都是有些怨她的。

  她平靜地點了點頭,既沒有哭泣,也沒有哀傷。她平靜地看著他的靈框被抬了出去,抬到了馬車上,沿著十里長街,送到了皇陵之中。

  「無涯,我要去陪她!你能不能幫我安排?」瑟瑟抬眸,低低問道。

  一直沉默的夜無涯望著瑟瑟清冷的面容,輕歎一聲,凝聲說道:「我能拒絕嗎?」搖了搖頭,他道:「我去安排!」

  皇家的陵園位於皇城北部的岷雲山,此山被青江環繞,風景秀麗,山水環境絕佳,乃絕好的風水寶地。眼下是冬日,山中只有松柏青青,寒梅艷艷,以及漫山遍野的積雪。

  山中的氣溫自是不比皇宮,極是幽冷,呼出的氣息都是白氣。

  山中有守靈的房屋,夜無涯命人從山下運來一車火炭,在屋內同時生了兩個火爐,屋內才有了一絲暖意。

  無涯原本要從宮裡撥幾個宮女過來陪瑟瑟的,都被瑟瑟回絕了。瑟瑟就連紫迷都沒有帶著,只有她一個人,在這後山的山野中居住。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陪著夜無煙。隨身攜帶的,只有一架瑤琴。

  每日晚間,月出西山,清冷皎潔的月光籠罩著脈脈遠山,清澈的琴音便在山野間繚繞,清曼婉轉,絲絲縷縷,如同瀟湘夜雨,綿綿不絕。

  她演奏的是一首《鳳求凰》,一遍一遍不斷地彈奏著。

  這是娶親才會演奏的曲子,這原本是一首歡快的曲子,然,瑟瑟卻在歡快之中,奏出了哀婉。

  她猶記得,當日在水龍島,他在窗外,一遍又一遍地吹奏著《鳳求凰》,等著她來和。可是,她卻故意彈奏了一首《鳳歸雲》。

  那時,她不肯和他的曲子,是因為她心中還是存著芥蒂的,她不想接受他。

  可是,如今,她和了他的曲子,可是他又在哪裡?

  本是鸞鳳和鳴的曲子,此刻聽來,卻是如同孤鳳獨鳴般哀怨悲慼。

  可惜的是,不管她如何彈奏,終究是沒有簫音來和了。此時,她是深深體會到當日,夜無煙在窗外吹奏《鳳求凰》時的心情,彼時,他是多麼希望自己能來相和啊。

  夜風拂過,親暱地吻著她的月色衣衫,飛揚的髮絲掃過她清絕的面容,清澈的眸中俱是淒婉。

  琴音正是高昂之時,琴弦忽然斷了一根,指尖一疼,滲出了嫣紅的血珠。

  瑟瑟呼吸一凝,心狂跳不止,難道說?難道說,他來了?!

  夜無湮沒有死,他一定沒有死!那個血肉模糊的人決計不是他!一定不是他!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可是,瑟瑟依舊不敢回頭,她生怕希望落空。聽到身後輕輕的腳步聲,她重新挑了弦,繼續彈奏著。只是,心中緊張,再也彈不成調。

  「好一曲鳳求凰,怎地聽上去猶如孤雁一隻,寂寂而鳴?」一道清冷的女聲不無諷刺地說道。

  瑟瑟的臉乍然一白,心頓時絕望地下沉,她緩緩回首,只見的不遠處的雪地上,凝立著兩道人影。

  月亮就掛在天邊,朦朧而高遠,月華柔柔傾瀉而下和微茫的雪光互相輝映,照亮了來人的模樣,竟然是伊冷雪和侍女玲瓏。她們兩個俱是一身風塵僕僕的樣子,似乎是趕了很久的路。

  玲瓏是夜無煙的侍女,應當是認識這裡看守皇陵的李將軍的,是以,看到那些兵士遙遙站在遠處,並不曾前來阻止。

  伊冷雪身著一襲素白的衣裙,墨髮綰成雲髻,髮髻上簪著一朵小小的白花。如此打扮,幾欲和漫山的白雪融為一體。只一雙黑亮的眼睛,佈滿了淒迷和哀傷,她一步一步,踩著積雪,緩步走到了江瑟瑟的面前。

  瑟瑟起身,兩個女子在白雪鎧皚中彼此對望。

  瑟瑟可以清楚地看到伊冷雪的臉色是那樣蒼白,神色是那樣淒愴,而她眸中的痛楚,是那樣深那樣濃。

  她們的哀傷,為的都是同一個男子。

  伊冷雪忽然俯身,伸指在瑟瑟的琴弦上一劃,一片錚錚的清音響起,好似一陣亂玉飛濺,雜亂無章。

  她起身,冷冷說道:「鳳求凰能讓你彈的如此哀怨,倒也是不易!」

  瑟瑟沒作聲,俯身,抱起來擱在地上的瑤琴。

  「江瑟瑟,他真的不在了嗎?」伊冷雪一字一句說道,她的聲音聽上去很冷,之前,做祭司時,她的聲音只是清冷,而如今,是冰冷,冷到了骨子裡。然而,語氣卻不無悲慼,令人聽上去幾欲心碎。

  她的眸光從瑟瑟身上,緩緩轉移到眼前那冰冷的墓碑上。望著墓碑上那鐫刻著夜無煙名諱的字,她怔怔地走了過去,在墓碑前,緩緩地凝立。

  瑟瑟起身,抱起瑤琴,淡淡地望著伊冷雪,她看到她撫著墓碑,肩頭不斷地聳動,似乎在無聲啜泣。原來,伊冷雪對於夜無煙,也是愛到了極致。

  玲瓏走到夜無煙的墓前,默默跪了下去,此刻,她亦是淚流滿面。

  山野寂寂,靜靜的沒有一絲聲響,只有冷月在天邊散發著幽遠的微茫。

  不知過了多久,瑟瑟才發現伊冷雪抱著夜無煙的墓碑,頭輕輕地垂了下來,就好似一朵花在莖上沉眠,一動也不動。

  瑟瑟心中一驚,伊冷雪不會以身殉情了吧?

  她疾步走到伊冷雪身邊,玲瓏也發現了伊冷雪的異狀,起身,將她緊抱著墓碑的手掰開,這才發現她似是已經哭昏了過去,睫毛上,俱是點點淚珠。

  「外面冷,扶她到屋中去吧!」瑟瑟淡淡說道。

  玲瓏點了點頭,負起伊冷雪,將她背到了瑟瑟所居住的屋內。屋內比之外面暖了許多,玲瓏將她放到一張八仙椅上。

  瑟瑟神色淡漠地往爐火裡添了些炭火,騰起的火苗映的她一張玉臉透出了一絲緋紅。

  玲瓏凝視著瑟瑟淡漠的神色,心情極是複雜,她幽幽說道:「你不傷心嗎?王爺他可是為了你,才會身死的。」

  王爺為了這個女子,四年來,沒有一天不是活在煎熬之中,而今,又為了她身死,而她,竟看上去一點也不悲傷。

  瑟瑟抬眸,她也覺得很奇怪,自從在靈堂上再次看到他的屍首,她心中就不再那麼悲傷了。或許,在心底深處,她隱隱覺得,他沒死。可同時,她似乎又覺得那是個奢望,因為,如若他沒死,怎會至今還不曾出現?

  瑟瑟心底,其實是極矛盾的。聽了玲瓏的話,她不知如何回答,起身坐在木案前,將方纔斷裂的那只琴弦接好,調了調琴弦,又開始撫琴。今日,那首鳳求凰她還沒有奏完,她不能讓他只聽半首曲子。

  琴聲若流水,訴不盡的滿腔愁情。

  玲瓏低首,琴面上竟有著縷縷殷紅,這才注意到,瑟瑟的手指方才被斷弦割破,再次撫琴,指尖血滴飛濺,染紅了琴面。就連琴音,似乎也帶了歷歷血色。

  「江瑟瑟,我不曾想到,你這麼快便再次撫琴!」伊冷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一絲幽怨暗含著一絲得意。

  一曲而終,瑟瑟淡淡說道:「我只是要他聽一首完整的曲子。」

  「江瑟瑟,你為什麼不死?他為了你,連性命都不要了,可你,為什麼不死?你愛他嗎?」伊冷雪起身,緩步走到瑟瑟面前,臉上淚痕已乾,淒楚的神色已經轉為憤恨。

  「為什麼,他要為你做這麼多?如果沒有你,他就不會死,而我,也總會等到他。可是,他死了,我的夢也就結束了。我為了他做了那麼多,可是到頭來,卻是一場空。」伊冷雪喃喃說道,神色極是淒婉。

  玲瓏在一側,聞言,冷聲道:「你為王爺做什麼了?你陷害王爺的孩子,你嫁禍王爺所愛的女子,你將王爺的消息送給莫尋歡,也送給赫連傲天,這就是你為王爺所做的一切嗎?當年在黑山崖上,你被吊在崖邊,這個主意恐怕也是你出的吧。你在被莫尋歡劫走的當天,就已經和莫尋歡合作了。不是嗎?你要讓王爺一無所有身敗名裂。這就是你的愛嗎?」

  「玲瓏……你……你……」伊冷雪指著玲瓏的臉,驚詫中帶著一絲瞭然,「你竟然一直都在監視我?」

  玲瓏淒然一笑道:「不錯,伊祭司,當年,你採了那朵雪蓮,救了王爺的命,也用那朵雪蓮救了我的命。我是感激你的,所以,我一直很欽佩你,很維護你。可是,我從來不曾想到,你會變成這樣子。所以,自從王妃跌入到懸崖以後,我在你身邊,就只是受王爺所托,是監視你的!我是王爺的侍女,我怎麼會背叛王爺呢?」

   伊冷雪忽然咯咯笑道:「你說的對,說的對啊,我怎麼會忘了,你是他的侍女。我還以為,在那個王府裡,你是唯一一個真正對我好的人。可是,為什麼,這一次,我從墨城回了北魯國,你還要跟著我?你不是應該回到他的身邊嗎?」

  玲瓏悲憫地望著伊冷雪道:「其實,就算你離開王府,回了北魯,王爺還是不放心你。他怕你再和莫尋歡合作,怕你沒有了利用價值被莫尋歡所殺。要我留在你身邊,一來,是保護你,二來,也是為了能及時給王爺傳遞消息。」

  「他是讓你保護我的嗎?」伊冷雪喃喃自語道,「他不是很恨我,希望我死嗎?他不是說,我企圖殺他的妻,殺他的孩兒,所以,早已和他恩仇相抵,再相見,就是仇敵了嗎?」

  「你是她的恩人,如果有一絲可能,他不會讓你死,他希望你能早日回頭,不要再做傷人傷己的事情。」玲瓏低低說道。

  瑟瑟坐在琴案前,聽著伊冷雪和玲瓏的話,心中極是酸澀。尤其是伊冷雪複述夜無煙的那句話。他說,伊冷雪企圖殺他的妻,傷害他的孩兒,恩仇相抵。原來,他心中,始終是當自己是他的妻。

  「伊冷雪,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瑟瑟低聲說道,伊冷雪被赫連霸天強暴,被自己的子民唾棄,從祭司的位子上跌落到凡塵,或許,任何一個人都是無法承受的吧,「可是,這個世上,我們都是人,平凡的人,不是神。所以,作為一個普通的人,每個人一生中,都會遭遇痛苦,傷心和一些不能對外人訴說的苦楚,這一切就好比是你骨血中的刀子,你活著一天,便要為它受苦一天。這一把刀子,你的身體裡有,我的身體有,他的身體裡也有,甚至玲瓏,她雖然不說,她也有。可是,如果你能化解它,總有一天你能超脫它帶給你的痛苦。從而,忘記那些痛苦,勇敢地繼續活下去。」

  瑟瑟直視著伊冷雪的臉,凝聲說道。

  當年跌落到懸崖下,她何其痛苦,可是,她成功地化解了心中那把刀子,沒有讓它轉化為仇恨,也沒有讓那把刀子控制了她的行為。

  伊冷雪凝視著瑟瑟,望著昏黃燈光下,她那蒼白的玉臉,清淡的神色,還有眸中那脈脈的光華,這一瞬,她才乍然明白,她是輸在什麼地方了。怪不得,夜無煙會喜歡她,因為,她的確值得。

  她伊冷雪真的比不過她,比不過她的純淨和善良。

  伊冷雪的眸中佈滿了酸澀,她低低說道:「我知道你是愛他的,其實,那次在懸崖上,你救我,也是因為愛他。你知道我是他的恩人,我若身死,他這一生只會活在良心的譴責裡。所以你才奮不顧身的救我,是嗎?而他,也是愛你的,自從你墜下懸崖,他過的就是生不如死的日子,雖然留我在王府,卻是只有伊良寒毒發作時,他才會過去,而他去了,也從來不會好好看我一眼。」

  「江瑟瑟,我比不上你,我的確比不上你,所以,我要走了,我要隨他去了,但願來世,我可以贏得了你。」伊冷雪輕輕說道,言罷,唇角流出了一絲鮮血。

  「你怎麼了?」藉著昏黃的燭火,瑟瑟隱隱發覺伊冷雪的臉色有些不對,臉色慘白中透著一絲暗青。

  伊冷雪淒然笑道:「方纔,就在你彈琴時,我已經服下了毒藥。「

  「你怎麼這麼傻,王爺他也許並沒有死。」瑟瑟臉色蒼白地問道。

  「你說什麼?」伊冷雪黑眸微微一亮,波光瀲灩,然後她又搖了搖頭,道:「縱然他沒死,我也無顏見他了,死,對我來說,是最好的解脫。只是,只是,江瑟瑟,你也活不成了。」

  「什麼?」玲瓏神色大驚,冷聲問道,「你做了什麼?」

  「江瑟瑟,來之前,我是恨你的,恨你害死了王爺。可是,你武功那麼高,我知道我根本殺不了你,所以我只能殺了我自己,然後再讓你死。江瑟瑟,對不住,我給你下了盅,連心盅。我下在了你和我的身上。這兩隻蠱蟲是連心的,這樣,我若是死了,你便也活不成了。」伊冷雪邊說邊吐了一口血。

  玲瓏心中大驚,「你什麼時候下蠱了。」

  「我下在琴上,我方才彎腰撫琴時,便下在琴上,因為你方才指尖受了傷。我想等你再次撫琴,便會中蠱。可是我沒想到你今晚這麼快,便再次撫琴了。」伊冷雪神色淡淡地說道。

  連心盅!

  玲瓏的臉剎那間慘白了。

  這是世上最毒最厲害的一種蠱毒,說它厲害,是因為身中連心蠱的人,一個人一旦死了,另一隻盅便會感應到,便會將它的盅主噬心而死。可是這蠱卻偏偏看上去無色無味,人眼是看不到它存在的,任何東西都不能檢驗出它的毒。因為那不過是一個無形的像雪粒大小的透明蟲子。

  這種盅毒因為其厲害,早已在世上絕跡了。怎麼,伊冷雪手中會有這麼厲害的盅毒?

  「你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蠱毒?」玲瓏咬牙切齒地問道。

  「是莫尋歡給我的,很久以前,他就要我下在王爺身上,可是我始終沒有做,我一直留著,狠不下心去用。我聽到王爺因她而死,所以,我……我恨她,所以,要她陪葬。」伊冷雪斷斷續續地說道,身上的毒藥似乎是發作了。

  玲瓏撲了上去,搖撼著伊冷雪道:「伊冷雪,你不要死,你千萬不要死啊!」她若是死了,瑟瑟也便活不成了。

  「對不住,我真的不行了!江瑟瑟,原來到頭來,我們誰也得不到他!他或許沒死,可是我們兩個都死了。」伊冷雪言罷,坐在椅子上,螓首一垂,真的睡了過去,永遠地睡了過去。

  室內一片靜謐,只有冷風夾著層層的碎雪呼嘯著肆虐的聲音。屋內,門窗的縫隙之處也密合的嚴嚴實實,將寒氣完全隔絕在外。可是,瑟瑟還是感覺到了冷。

  她起身,靜靜地望著伊冷雪,拿起一塊錦帕,將她唇角的血跡擦了擦。

  伊冷雪玉白的臉泛著一絲青紫,睫毛蓋住了那雙清冷的眼睛,再也不能睜開了。曾經鮮活的生命,化作了一具毫無生氣的軀體。

  瑟瑟回身坐在椅子上,或許一會兒,她便和她一樣了。

  她未曾料到,為了要殺她,她竟然先殺了她自己。她對她,確實是恨極了,恨得賠上了自己的命,也要殺了她。

  「王妃,你怎麼樣了,是不是感覺到不舒服?」玲瓏疾步走到瑟瑟面前,焦急地問道。

  她從瑟瑟臉上,看不出一絲徵兆,實在不知道瑟瑟現在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她身上的盅毒是不是發作了。

  「我沒事!」瑟瑟起身,神色如常,搓了搓冰涼的手,逕自走到火爐邊,掀開火爐的蓋子,利索地捅了捅紅彤彤的炭火。

  其實,她心中很平靜,絲毫沒有感覺到害怕。

  她中了盅毒,如若,夜無煙真的不在了,那麼,她便可以去陪他了。

  如若,他還活著,聽到她中了盅毒,應該會現身的吧。

  加了炭火,屋內漸漸暖了起來。

  「或許,或許王妃並沒有中那個蠱毒,這把瑤琴,還是不要了,趕快扔出去吧。」玲瓏起身,便去抱那把瑤琴。

  瑟瑟的手忽然一鬆,火鉗子掉落在地上,她伸手按住了胸口。

  「王妃,怎麼了?發……發作了嗎?」玲瓏神色大驚,她伸手,扶住了瑟瑟搖搖欲倒的身子,將瑟瑟攙扶到床畔坐下。

  「我去叫人!」玲瓏臉色蒼白地衝了出去,去尋守衛皇陵的李將軍。

  瑟瑟坐在床畔,只覺得心口處,好似有萬蟻噬心,玉臉上滲出了一滴滴的冷汗,她不知,自己能不能撐住。

  房門被什麼人推開了,一陣幽涼的夜風灌了進來,一個人出現在門口。一襲寬大的黑袍被夜風吹得隨風飄揚,因為是逆著風,一頭長髮被風吹得盡數拂在他的臉頰上,遮住了他的面目。但是,透過紛亂的髮絲,瑟瑟還是看到了他那雙明亮而瑰麗的眼睛。

  那人走到瑟瑟身前,伸指,在與瑟瑟胸口點了兩下,萬蟻噬心的感覺一瞬間消失了。

  「莫尋歡,你……你怎麼在這裡?」瑟瑟挹眸,定定望著他。

  莫尋歡怎麼還留存緋城,他不是應該早離開這裡了嗎?怎地還留在這裡,而且,還是隱身在皇陵之中。

  莫尋歡凝立在屋中,目光靜靜地行雲流水般落在瑟瑟身上,安詳而淡然,唇角,帶著她看不懂的出塵的笑意。

  「我若是離開了,今夜,你不是就要一命歸西了嗎?」莫尋歡低首,絕美的臉漾起一抹傾國傾城的笑,「你真的很不讓人省心啊!也罷,這麼不省心的女人就留給夜無煙吧!」

  他輕笑著說道,伸手,將自己身上披著的寬大的黑裘解了下來,再伸指,輕輕一彈,胸口處衣衫的盤扣一粒粒迸開,露出了他健壯而俊美的胸膛。白玉一般散發著溫潤的光芒,很美,很美。

  「你做什麼?」瑟瑟後退一步,右手,已經扣住了新月彎刀的刀柄。

  可是,心口處那才停頓了片刻的噬心之痛又開始疼了。一瞬間,她連握住刀柄的力道都沒有。

  莫尋歡笑了笑,燭光映照,他的臉,在光暈下映成一團模糊的霧,看不清他的容顏,只覺得他很美,美的震撼人心。

  他彎腰,從靴子裡拔出一把匕首,伸手,將匕首從刀鞘裡拔了出來。很窄很長很薄的小小匕首,在燭火映照下,閃著瀲灩而幽冷的光芒。

  莫尋歡將匕首翻轉,在自己心口處輕輕一插,鮮血漫出,染紅了他玉白的手指。

  「瑟瑟,你可曾有一點點愛我?」他伸出手指,停留在瑟瑟的臉頰上,黛染的眸,黑的如同永夜,沉沉的,卻也閃著一絲比星光還要灼亮的期冀。

  「我……我……」瑟瑟的話還不曾說出口,莫尋歡的手指,已經從她的臉頰上移動到了她的唇上。

  帶血的手指壓住了她的唇,堵住了她要說的話。他的臉上綻出一抹笑意,很明媚很皎潔,沒有一絲陰晦。絕美的臉,眼中情緒如湖水般漣漪,盛滿了淡淡的溫柔,淺淺的哀愁。

  「不要說!」他淡淡說道,其實那個答案他知道。只是,他還是忍不住要問,問了卻又不敢聽她的答案。「夜無塵的確沒有殺夜無煙,我們聽到你們攻到了牢房時,本要用他作人質的,便留了他一命。所以我們從牢房走出來時,他還是活著,雖然的確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他說,聲音低低地柔柔地。

  一如當年,她初見他時,那個在宴會上寵辱不驚的男子。

  瑟瑟心中頓時一喜,她就知道,夜無煙不會死的,一定不會死的。

  她眸中忽然綻放的狂喜的光華令莫尋歡微微凝起了眉,黑眸間閃過一絲黯淡,他長睫毛一垂,遮住了眸中的失落。伸指,輕輕地點了瑟瑟的昏睡穴。

  瑟瑟醒來時,屋內已經沒有了莫尋歡,坐在她身畔的,是夜無涯。環顧一周,屋內除了無涯,就是玲瓏,再沒有別人了。就連死去的伊冷雪,都已經不在了。

  「你怎麼來了?」瑟瑟淡淡問道,胸口處隱隱還有一絲疼痛,她輕輕撫了撫胸口,微微凝了凝眉。

  「我怎麼能不來,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那些守護的人,簡直是廢物,就不該讓伊冷雪來見你的。」夜無涯沉聲說道,「別動,你的胸口有一道傷。」夜無涯看到瑟瑟微凝的眉,慌忙說道。

  「胸口有一道傷,我現在怎麼了?」瑟瑟凝聲問道,莫尋歡把她怎麼了?

  「你的盅毒解了!是誰給你解得盅毒?」夜無涯定定問道,「是不是,莫尋歡!」

  瑟瑟臉色一僵,問道:「連心盅不是無藥可解嗎?我的蠱是如何解掉的?」

  「連心蠱是無藥可解,但是,卻有一種解法,那便是用另一個人的心口處的血,將蠱蟲引過去。不過,這個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那個人身上,必須有你所中的盅蟲的母盅,那樣,盅蟲才會沿著血從你的傷口鑽到他的傷口中去。所以說,連心盅幾乎是無解。因為誰知曉這只蠱蟲的母蠱在誰的身上,而那個人又肯不肯用這種法子為別人解蠱。」夜無涯靜靜說道。

  「那引了蠱蟲過去後,那人的身上便是有兩隻盅蟲了是嗎?那……那個人,還可以活嗎?還能活嗎?」瑟瑟低低問道。

  夜無涯眸光思索片刻,淡淡說道:「應該是活不下去了吧!」

  「哦!」瑟瑟輕輕「哦」了一聲,起身從床榻上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打開門,望向茫茫的夜色。

  月兒依舊掛在天邊,冷冷的,淡淡地睥睨著人間,清冷的月光,籠罩著這白茫茫的世界。屋外的每一株樹上,都鬱結著無數的積雪,風起,雪花一陣又一陣飄落,就好似又一場飛雪……

  瑟瑟忽然轉身,神色肅穆地問道:「皇上,您打算要去攻打伊脈島嗎?」

  夜無涯一呆,自從他登基為帝,就不曾在她的面前自稱過朕,而她,似乎也從未將他當過皇帝,不禁沒有禮數,就連皇上都沒有稱呼過。而如今,她乍然這樣稱呼,他著實愣了愣。

  「有什麼話,你儘管說吧!」夜無涯一雙溫雅的眸子定定凝視著瑟瑟,淡淡說道。

  「我沒有資格管國事,我只是問一問而已,皇上有攻打伊脈國的打算嗎?沒有別的意思!」瑟瑟再次問道,莫尋歡雖然做了錯事,可是他的國民還是無辜的。

  夜無涯歎息一聲道:「目前還沒有,要看伊脈國的表現了。如果,他們肯臣服,我是不會挑起戰事的。」

  瑟瑟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沉默了良久,她淡淡說道:「伊冷雪葬在哪裡了?」

  玲瓏輕輕答道:「葬在後山了!」

  「立墓碑了嗎?」瑟瑟凝眉問道。伊冷雪自然是不能葬在皇陵的,只有葬在皇陵的後山。不過,伊冷雪畢竟不是南越之人,如今葬在荒野,實在是淒涼。留個墓碑,日後若是北魯國來人,或許有人會將她接回去。畢竟,她還是伊良的娘親。伊良在北魯國,也算是皇家之人。

  玲瓏搖搖頭,道:「我作了一個可辨認的標誌。」方才瑟瑟出了意外,她們自然沒有工夫做墓碑。

  瑟瑟點了點頭,有記號就好。

  「無涯,我想下山。」瑟瑟轉首對夜無涯輕輕說道。

  既然莫尋歡說夜無塵沒有殺夜無煙,那麼這裡埋的就不是夜無煙,所以,她也沒有必要守在這裡了,她要下山。

  夜無煙到了哪裡?她不知,為何他會不見她,是傷的過重嗎?還是,他有什麼苦衷。不管如何,她都會把他找出來的!

  「好,我也正想和你說,你的爹爹定安侯已經回府了,你該回府去見見他了!」夜無涯輕聲說道。

  「你說是誰?定安侯,我爹爹?」瑟瑟抬睫問道。她的爹爹,不是四年前,已經死在了牢獄之中了嗎?

  「是!」夜無涯笑了笑輕聲道。


蝶戀花 035章 正文結局(下)

  瑟瑟從未想到,有一日她還可以再回到定安侯府。

  她還記得自己最後一次回到侯府時,她的爹爹已經被送到了牢裡,府邸被封,門上貼著大大的封條,在寒風中淒涼地舞著。而今日再回來,那個大大的封條已經不見,門前,再次恢復了侯府的氣派。朱紅的大門,威武的獅子,大門前,燈籠高高挑著,照亮了門前的石階。

  夜無涯一直將瑟瑟送到了門外,才對瑟瑟點點頭,道:「我先回宮了,改日再來探你,明日一早,就讓紫迷也過來陪你。」

  瑟瑟輕輕「嗯」了一聲,才和玲瓏一道,下了馬車。伊冷雪已經故去,所以玲瓏選擇暫時留在瑟瑟身邊。而紫迷,去守靈時,她沒讓紫迷跟去,眼下,她還留在璇璣府。

  門口守門的早已不再是當初的管家,當年他爹爹犯上入了監牢,府裡的下人也都是樹倒猢猻散,如今的管家應當是新請的,並不識的瑟瑟。

  瑟瑟言明了身份,那管家慌忙進去通告,不一會兒便出來請了瑟瑟進去。

  府內的一草一木,都已經不是當年的舊時模樣,看樣子爹爹也是剛剛回來,還沒有派人打掃府內。瑟瑟沿著青石路面,緩緩走著,原本要先去自己的房內休息,可是她實在是按捺不住,便先到了爹爹的院中。因為她感覺自己是在做夢,爹爹怎麼會死而復活的?

  直到親眼看到了定安侯江雁,瑟瑟還有些不敢置信。果然是爹爹,雖然上了年歲,已經滿臉風霜,然,身子骨看上去倒是硬朗。

  「爹爹,真的是你?」瑟瑟疑惑地喊道。

  江雁瞧著瑟瑟,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輕聲歎息道:「瑟瑟,你受苦了!」

  「爹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怎麼活下來的?」瑟瑟問道,當年,她去獄中探望爹爹,回去後,就聽說爹爹在獄中死去了。

  江雁歎息了一聲,對瑟瑟娓娓道來。

  原來當年,瑟瑟和無涯從監牢探望他離去後,夜無煙便到了牢裡將他救走了。死在牢裡的那個人,並不是他。這幾年,他被夜無煙救走後,便一直呆在夜無煙軍中。雖然,他對夜無煙的相救非常感恩。但是,因為他知悉夜無煙害的瑟瑟跌到了懸崖下,還知悉夜無煙曾經廢了瑟瑟的武藝,將瑟瑟趕出了王府。是以,他沒有將瑟瑟未死的事情告訴夜無煙,也沒有在他軍中做事。只是,如同一個普通兵士一般,呆在軍中。但是這幾年,他眼見得夜無煙的領兵才能,他也漸浙對夜無煙漸漸欽佩。

  夜無煙起事時,他終於答應和張子恆率領那十五萬兵馬在黃城拖住了朝廷的五十萬大軍。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南越落到外賊手中,而且,夜無煙也確實是一個帝王之才。

  不過,他未曾想到,夜無煙會為了瑟瑟,被夜無塵擒住。

  瑟瑟聽了江雁的敘述,這才知曉,他的爹爹是他相救的。可是,他和夜無煙的每一次相見,都是匆匆太匆匆,他竟然都沒告訴她爹爹的事情。也或許,他是不願意讓她因感恩而接受他吧。

  瑟瑟更未想到,朝廷的五十萬大軍便是爹爹率軍拖住的。

  「爹爹,你現在恢復了定安侯的封號了?」江雁點了點頭,夜無涯也是一個明君,雖才上位沒幾日,卻已經將這次的事情平息,且賞罰分明,收復了不少人心。

  「瑟瑟,這些年苦了你了。而璿王,他對你,竟然這般深情,爹爹著實未曾料到。」江雁低歎一聲,說道。如若早日知曉,或許,他應該早些年就告訴他瑟瑟還活著的消息,那樣,事情的結局,是不是就會不同了。

  「爹爹,我懷疑無煙他還活著!」瑟瑟蹙眉道。

  江雁凝眉思索片刻,起身道:「你的想法也是有可能的,他既然能為你而死,如此深情,那麼他必捨不得離你而去。所以,他或許救你之時,雖沒有萬全之策,必定也是有一線生機的。或許真的還活著。」

  「可是,他的屬下,譬如金堂,還有鳳眠,鐵飛揚似乎都認為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他為何要隱瞞自己的生訊,包括自己最親近的人?」瑟瑟低聲道,心中極是難受。有些事情,她真的不敢去想。

  江雁緘默了一瞬,沉聲道:「他就算沒死,也必定受了傷,也或許是受制於人。這都是有可能的!」

  爹爹如此說,倒讓瑟瑟想起一件事來,最近她只顧悲傷了,似乎未看到雲輕狂,難道說,如若夜無煙真的受了重傷,一般的醫者無法救治,很可能會找到他。

  「能夠從天牢裡救出他的人,目前看,只有一個。」定安侯江雁說道。

  「爹爹說的是夜無涯?」瑟瑟問道。

  江雁點了點頭,道:「不錯,當夜,你們都漏算了他!包括夜無塵,他也認為他還是那個文弱的逸王,未曾料到,他也會起事!他不是和夜無煙的屬下金堂聯手攻下了皇宮嗎,他應該和璿王早就聯手了。所以,救走夜無煙的人,多半是他!」

  瑟瑟點了點頭,只是,如果是真的,夜無煙此時應該在哪裡呢?若果真是夜無涯將他救出的,那麼最可能在的地方,便是逸王府和皇宮了。

  瑟瑟起身,遙望著夜空的星辰,如若他真的還活著,她一定要找到他!

  *

  皇宮。

  天色有些陰沉,放眼望去,紅牆金瓦上積滿了皚皚白雪,九重宮闕看上去肅穆而寧靜。

  在皇宮的西北角,有一處最荒涼的別院,因為常年失修,顯得蕭條破敗,紅色的高牆剝落了漆,看上去斑斑駁駁的,就連門前的樹木,都沒有一棵常青的樹木,都是光禿禿的枝丫,壓著雪白的積雪,看上去沒有一絲生氣。

  這裡曾經是關押嬪妃的居所,被宮裡的女子視為冷宮中的冷宮。但是,自從十幾年前,有一個不受寵的妃在這裡生了重病不浩而亡後。這裡便成了不祥之地。後宮嬪妃最怕的便是被打入到這處荒涼陰冷的地方,然而,這麼多年來,嘉祥太上皇卻從未將任何一個妃子貶到此處。倒不是他沒貶過嬪妃,而是因為,貶到了別處的冷宮。這處冷宮,漸漸地就在了宮內的禁區。

  夕陽西下,在這處冷宮昏暗的屋內,已經亮起了燭火。昏黃的燈光,照亮了簡樸而破落的擺設。

  夜無煙躺在床榻上,一動也不動,臉上蒙了一層布條,只露出眉目和嘴唇,還有散落在枕頭上的墨黑的髮。身上胳膊上腿上處處是包紮好的布條,滲著紅紅的血漬。他整個人毫無生氣地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似乎是睡著了。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好似蝴蝶折斷的翅。

  他躺在那裡,胸口很悶,渾身上下,肌體骨髓,無一處不疼。就連呼吸都很艱難,每一次呼吸似乎都會牽扯到身上的傷口。

  疼的近乎麻木了,他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可是手一絲力氣也沒有,連指頭都不能動一下,想要酣眠,可是那疼痛讓他無法入睡,想要起身,卻渾身無力,只能這麼懨懨地躺著。

  他似乎又回到了還是孩童時期,那時候,母妃新逝,他吃了一塊糕點,便開始腹痛。他還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的感覺,也是躺在這處院落裡,躺在這床榻上,感覺到腑內似乎有千萬把尖刀在刺他,五臟六腑都在痛。更讓他悲傷的是,孤獨和悲涼,沒有一個真正的關心他。

  御醫來了,為他診脈後,就搖了搖頭,說:回天乏術。

  他那時還不懂回天乏術的意思。

  後來,聽到了皇奶奶的怒喝聲,說是若是治不好他,便端了那些御醫的腦袋。

  他終於撿了一條命。而今日,他再次躺在這裡。這裡,是母妃被打入的冷宮,他和母妃在這裡生活過幾年。

  往日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重現,母妃的傷心和絕望,他的孤獨和寂寞。

  天色漸黑,慶逸帝夜無涯處理完奏折,只帶著一個隨身內侍,沿著巷道,向後面那處冷宮而去。推開斑駁的院門,穿過荒涼的小院,來到了屋內。屋內的藥味濃烈的刺鼻。

  「今日如何?有好轉了嗎?還需要什麼草藥,朕叫御藥房早日備好!」夜無涯低聲說道。這些日子,宮裡御藥房儲備的好藥基本都用上了,也虧了是在宮裡,不然哪裡找那麼多的好藥。

  雲輕狂正彎腰為夜無煙換藥,待包紮好傷口後,起身向夜無涯施禮,輕聲道:「外傷已經沒有太大的問題了,不過,挑斷的手筋和腳筋雖然接上了,但是,還是不能使力。眼下,只有靠慢慢恢復了。」

  雲輕狂換好藥,侍立在一側的墜子起身,將厚厚的錦被蓋在榻上夜無煙的身上。

  「需要多長時日才能恢復?」夜無涯緩步走到窗畔,藉著昏黃的燭火打量著夜無煙。

  多長時日?

  雲輕狂眉頭微皺,要說多長時日,其實不是時日長短的問題,而是,他以前也碰到不少這樣的病者,手筋腳筋接上後,多半依舊不能使力,基本上和殘廢無疑。痊癒後能夠行動如常的人,實在太少。

  夜無涯眼見得雲輕狂淡漠不語,臉上神情甚是凝重,一顆心沉了又沉。

  「不如,讓瑟瑟過來陪他,或許恢復的會快一點。」夜無涯低低說道,神情肅然。

  雲輕狂凝眉道:「我提過,但是,他不同意,若是真的殘廢了,他不願讓她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夜無涯點了點頭,當日自己從牢裡將夜無煙救了出來,他知曉自己身體狀況極不好,便讓他在死囚犯中找了一個替身。他想假借死亡遁去,最主要的原因,也是怕自己非死既殘。

  而如今,雖然說保住了一條命,但是,但凡是一個男子,都不願自己癱瘓在床榻,日日拖累心愛的女子。

  夜無涯長長歎息一聲,凝立在床畔定定望著夜無煙,心中湧起一股深濃的悲涼。

  這世上,最能打擊一個男子自信的,不是死亡,而是讓他成為一個廢物。一般的男子尚無法接受這個打擊,何況是夜無煙這樣一個武藝高強,叱吒風雲的人物。

  生不如死,大約就是眼前這種狀況吧。

  一股難言的心痛忽然湧上了心頭,讓夜無涯忍不住抿緊了唇。

  墜子在一側的木案上,正在鑿藥。

  墜子是隨著雲輕狂進宮的,最初,雲輕狂也被那個死去的替身騙了,直到第二日,夜無涯讓他帶了墜子進宮,說是為軍營的傷者治病。到了宮裡,他們才知曉璿王未死。

  夜,靜極。

  只有墜子鑿藥的「咚咚」聲,在一片靜寂之中,聽起來格外的沉悶,好似緊張的不規則的心跳。

  一陣腳步聲在院內響起,漸行漸近。這麼晚了,且又是如此偏僻的地方,怎麼還會有人來?

  夜無涯向身側的小太監使了一個眼色,小太監疾步奔到門口,試圖擋住來人,可是卻在看清了來人的模樣後,慌張地縮了回來。

  「皇上,是太上皇到了!」小太監低低說道。

  夜無涯心中驚詫,只見房門被兩個小太監推開,嘉祥太上皇快步走了進來,身後尾隨者貼身內侍總管韓朔。

  夜無涯救下夜無煙之事,是瞞著所有人的。知者甚少,他,雲輕狂,還有前來服侍的墜子,再就沒有別人了。未料到,他的父皇竟然尋到了這裡來。

  到底,是誰洩露了風聲?

  其實,倒不是有人洩露了風聲,而是,嘉祥太上皇每隔一段時日便會來這處破敗的院落轉一轉,不允許宮人們動這裡的一草一木,不允許宮人打掃,任憑這裡保持著原有的模樣,縱然積滿了塵埃,卻還是以往的模樣。

  可是,這一次來,他卻發現從窗子裡透出了橘黃色的光芒,他心頭頓時一驚,身子止不住地顫抖。他加快腳步,門一開,他便大步進了屋,隨之而來的還有幽冷的夜風。

  夜無涯沒想到父皇會找到這裡,那日從牢裡救出夜無煙後,情形緊急,他便派人將夜無煙送到了皇宮。而皇宮中,只有這處破敗的院落是平日鮮少有人來的。

  他自以為這是比較安全的地方。沒想到,才不過十日,就被父皇找了過來。

  自從那場戰事後,父皇頗有些心灰意冷,病了一場,所以自他登基,無論是朝堂還是皇宮內,諸事都不管的,一直在養心殿裡養病。

  可是,父皇今晚何以到了這裡?!

  而且,讓夜無涯驚詫的是,或許是因為病痛的折磨,父皇看上去竟是老了許多,神色間極是憔悴。

  嘉祥太上皇看到夜無涯顯然也吃了一驚,還以為是哪個膽子大的奴才潛藏在這裡,卻不想竟是夜無涯。

  「無涯,你在這裡做什麼?」他沉聲問道,話一說完,便乍然沉默了。

  他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夜無煙,夜無煙也恰在此時從小憩中醒來,睜開了那雙波光瀲灩的丹鳳眼。他全身被包裹,猶如粽子,眼下只留有這一雙眼睛尚在外面,也只有這雙黑亮的眼睛,讓人知曉,他還是一個活人。

  嘉祥太上皇凝視著夜無煙那雙黑眸,怔怔地出神。

  這雙眼眸黑白分明,瞳仁黑亮猶如明鏡,仿若能將人的七魂六魄勾走。

  何其相像啊!

  他忍不住發出二聲慨歎。

  當年,他便是迷失在這樣一雙眼眸裡,不能自撥!

  「宛月……」他低低地呼喚了一聲,聲音低沉而深情,眼神中帶著一絲迷茫,似乎沉浸到了往事裡,「是你嗎?」

  眼前的人聽到他的低喃,黑眸卻乍然一瞇,眸光流轉,犀利而冷澈。

  嘉祥太上皇心中劇震,向後連連退了兩步,指著夜無煙冷聲問夜無涯,道:「他是誰?」他雙目圓瞪,死死盯著夜無煙,手指微微輕顫,凝聲道:「你是……是……」

  他心中已經知曉了他是誰,也只有他才有那雙和她相似的丹鳳眼,可是,他卻哆嗦著唇,良久說不出話來。

  「父皇,是六弟。是我從牢裡將他救了出來,他傷的很重。所以,我才接他到這裡來養傷!」夜無涯無奈地說道,他原本打算瞞住父皇,因為,他知曉父皇對這次夜無煙起事有諸多不滿。卻沒想到,還是被他發現了。

  「他沒死!?」嘉祥太上皇低低說道,唇角漾起一抹欣喜的笑意,只是很快便一閃而逝,化作一臉複雜的神色。

  「父皇……」夜無涯有些詫異地喊道,看父皇神色複雜的樣子,難道是還記恨著六弟謀反的事情。

  「無涯,這裡,可不是養傷的地方,搬到別處去吧!」嘉祥太上皇忽然轉身冷冷說道。

  「父皇,六弟眼下不能隨意搬動的,他的手筋和腳筋都已經被挑斷,才剛剛接好,能不能恢復如常還尚沒把握。若是……這般折騰一番,只怕胳膊和腿都會廢掉。」夜無涯沉聲說道。

  嘉祥太上皇聞言心中一驚,他原以為夜無煙只是皮肉之傷,不曾想到他的手筋和腳筋都已經被挑斷了。他回身,緩緩走到夜無煙身畔,犀利的黑眸中忽然佈滿了悲憫。

  夜無煙瞧了一眼嘉祥太上皇,神思似乎游離在視線之外,淡若煙水般瞧了他一眼,便再次閉上了眼睛,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就是這樣無害而淡然的眸光,卻似冰針一般扎入到了嘉祥太上皇心中。

  「太上皇,老奴斗膽,希望太上皇能夠……能夠……」韓朔看到夜無煙死而復生,心中極是欣喜。他知曉太上皇對於夜無煙不是他兒子的事情,心懷芥蒂。是以,他想讓他們滴血驗親。

  太上皇自然知曉韓朔要說什麼,他抬手止住了韓朔下面的話,回首淡淡對夜無涯,道,「無涯,你帶他們出去一下。」

  「父皇!」夜元涯不知父皇為何要他們出去。

  嘉祥太上皇低聲道:「孤有事和他說,你們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好。」

  夜無涯凝了凝眉,示意雲輕狂和墜子隨他一道出去,可是雲輕狂好似沒有看到他的示意。還有墜子,雖然停止了鑿藥,卻跪在地上,不言不語,也不起身。

  「孤不會對他怎麼樣的?只是有幾句話要問他!」雲輕狂也算是對嘉祥太上皇有救命之恩,是以嘉祥太上皇也沒動怒,只是淡淡說道。

  雲輕狂向太上皇施禮道:「太上皇,萬望恕罪,在下真的不能離開主子,這是做屬下的職責。您有什麼話,儘管說,在下絕不會透露出半個字。」

  嘉祥太上皇望了一眼雲輕狂,臉色陰沉了一瞬,雙眸瞇了瞇,道:「你們倒真是忠心啊,也罷,無涯你也留下來吧,韓朔,拿只碗來。」

  韓朔從旁邊的木案上,拿了一隻白瓷碗。

  「王爺,太上皇要從您身上取一滴血,您忍著點疼。」韓朔低低對夜無煙說道。

  夜無煙閉著眼睛,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似乎並沒有反對。

  嘉祥太上皇走到夜無煙身側,執起夜無煙纏著布條的手腕。

  夜無涯臉色變了變,似乎明白了父皇的意圖。雲輕狂似乎也明白了嘉祥太上皇要做什麼,自嘲地笑了笑。

  嘉祥太上皇執著銀針在夜無煙的指尖刺了一下,滴了幾滴血在白瓷碗中。

  雲輕狂原以為他要在這裡滴血驗親,卻不想他命韓朔端了瓷碗,最後瞧了一眼夜無煙,竟然率先出了屋。而床榻上的夜無煙,除了在他來時,睜眼看了看他以外,他一直是閉著眼睛的。方才滴血認親時,他連眼睫都沒有眨一下。

  誰也不知道,夜無煙到底在想什麼。

  「王爺,你不想知曉結果嗎?」雲輕狂趨步走到夜無煙身畔,低低問道。

  夜無煙睫毛眨了眨,唇角勾起一抹淡漠的笑意來。

  他到底是誰的骨血,這個問題對於他並不重要。他也不在意。他只要是娘親的孩子就足夠了。

  院子裡,忽然傳來「匡當」的一聲響,雲輕狂走到門邊,掀開棉簾,只見嘉祥太上皇跌倒在了雪地上。白瓷碗在雪地上碎落成一片又一片,幾滴血濺落在雪地上,紅的刺目。

  只聽得韓朔欣喜的聲音傳了過來,「太上皇,奴才就知道,璿王是您的孩子,果然是啊。」

  雲輕狂歎息一聲,其實只要看嘉祥太上皇臉上的表情,就知曉了滴血驗親的結果。

  嘉祥太上皇被韓朔攙扶著從雪地上站了起來,站在屋外凝立了好久,深邃的龍目中神情複雜。他一直站在那裡,並沒有再進屋,良久,他忽然仰天笑了起來。

  韓朔站在一側,望著嘉祥太上皇龍目中不斷滾落的淚水,他都分辨不出這究竟是欣喜的笑,還是痛快的哭。

  翌日,宮中便傳出來夜無塵被太上皇遣到了西疆去做王爺,以及明太后被賜死的消息。西疆,乃貧瘠荒涼之地,誰也沒有料到,太上皇會將一向寵愛的皇子遣到那裡。

  夜無煙聽到這個消息時,自嘲地笑了笑。

  他幾乎可以肯定,有些事情,嘉祥太上皇其實知道是明太后所為的,只是他這麼多年都沒有動她。或許是基於其他的考慮,也或許是因為沒有證據。

  他未曾想到,嘉祥太上皇會親手賜死明太后。他心裡,是不是對母妃,也是有感情的?

  其實,夜無煙早就可以殺了明太后,只是,他一直想要讓她看一看,看看他這個崑崙婢的孩子,是如何勝過他的兩個皇子,坐上這九五之尊之位的。只是,最後,他卻功虧一簣,讓無涯做了皇位。

  夜無塵被遣到西疆,應該是讓她大大的心痛了一番,也讓她的孩子嘗一嘗,被貶到邊疆的感覺。

  *

  夜,對瑟瑟而言,忽然變得漫長而冷酷。

  夜裡,再也睡不著覺,她常常靠在窗畔,一靠就是一夜,透過窗子,靜靜望著天邊冷月散發著清冷的月華。

  冬天的夜本就充滿了肅殺和無情,在這漫長的冬夜裡,月光也顯得愈加冷漠而孤寂。靜靜地照映在她身上,青絲在月光下飛揚,在這冬的荒漠裡,像彼此牽掛的籐蔓,在彼此的生命中變成一種依依不捨。

  不過,因為心底有了那麼一絲期望,所以,便不再那麼痛苦。

  她曾經多次旁敲側擊地詢問無涯,然,都沒有從他口中得到一絲消息,而鳳眠那邊,還有娉婷,似乎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都認為夜無煙是真的不在了。瑟瑟也曾經夜探皇宮,可惜的是,都是一無所獲。

  原本,瑟瑟和錦繡公主不算熟悉,這些日子,為了到宮中探望消息,也假借要去跟著錦繡公主學刺繡,向宮中跑了幾次。可是,卻依舊一點關於他的消息都沒有得到。

  他到底還在不在人世,就連瑟瑟都有些疑惑了。

  日子一天天挨了過去,過了年關,又挨到了正月裡。

  南越地處江南,雖然這年冬日是意外的冷,但一過了年關,便逐漸有了春的氣息。

  距離當日的戰事已經有一個月了,就算他受了傷,也應該好起來了吧。瑟瑟想起那個替身臉上的燙傷,是不是夜無煙因為臉上有了疤,所以不願再見她?如若果真是那樣,那麼,她只有想些法子,激他出來了。

  日落了,風涼了。

  她坐在院子裡,已經快半日了。她遙遙眺望著西天的彩霞,一雙美麗的眼睛深不見底,似乎所有的往事都沉澱在眼眸之中。而那張清絕的臉很平靜,平靜的猶如一潭死水。

  「小姐,有貴客要見你!」紫迷在她耳畔低低說道。

  瑟瑟輕輕「嗯」了一聲,緩緩轉首望去。

  這些日子,夜無涯處理完朝中的事情,便會微服來尋她,最近因為年關,可能是宮裡的事情忙,已經有幾日沒來了。她以為來的夜無涯,卻未曾料到,竟然是赫連霸天。

  他靜靜地站在院內的桃樹下,濃密的墨髮隨意披散在肩上,臉部輪廓分明,透著一種孤絕的味道。質地柔滑的黑色長衫緊緊貼在他的身上,隱約可以看出衣衫下那一身健美強壯的肌肉,週身散發著一股令人無法逼視的霸氣。

   他如此妝扮,依稀是當初失憶時,追隨她的風暖,而非北魯國的王,赫連傲天。

  自從去年,在客棧分別後,瑟瑟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未曾料到,他會忽然出現在眼前,就好似從天而降。他看上去有些風塵僕僕,似乎是剛剛趕到緋城。

  「暖……」瑟瑟一看到赫連傲天,就有一種見了親人的感覺,眼中的淚忽然就湧了出來,啪嗒啪嗒滴落在地磚上,格外的響。

  赫連傲天無限憐惜地凝視著瑟瑟,大步走了過來,伸臂攬住瑟瑟的螓首,待她哭的夠了,忽然低低說道:「主子,我一路急急趕來,腹中實在飢餓難耐,是不是該給我弄些吃的來。」

  瑟瑟抬頭迎上他灼灼的目光,擦了擦臉上淚痕:「好,去吃飯!」

  梅香齋是一個包子店,這裡的包子在緋城很有名氣。但是,店面並不大,只是一座小樓,坐落在緋城不太繁華的平民區,遠沒有臨江樓那樣的氣派。

  瑟瑟和赫連傲天到了梅香齋,便吸引了眾多人的視線,實在是身畔的赫連傲天太過吸引人的眼球,尤其是那一身的凌厲霸氣。

  掌櫃的忙笑瞇瞇地迎了上去,瑟瑟點了幾樣包子,在小二的帶領下,到了二樓的雅座。

  這裡佈置的很整潔,卻並不豪華,就算是雅座也不過是一張桌子,四壁用布帛圍起來而已,比不上臨江仙的雅室。

  瑟瑟和赫連傲天分別落座,在等著上飯的功夫,瑟瑟道:「暖,你在緋城也呆了幾年,是否嘗過這裡的包子。」

  赫連傲天搖了搖頭,道:「你沒帶我來過。」

  其實,他也是自從失了記憶,才開始隨著瑟瑟在帝都遊逛的。之前,也不過是作為一個質子呆在緋城,行動並非自由的。

  店小二端了包子過來,唱諾道:「二兩梅花雞蛋餡,二兩冬筍梅花餡,二兩香菇肉餡,二兩梅花羊肉湯。這是二斤米酒。」

  小二一邊唱諾一邊將手中的盤子放了慢慢的一桌。

  瑟瑟手拿筷子夾起一隻湯包,道:「你嘗嘗!」

  赫連傲天咬了一口,只覺得肉香中透著一絲梅花的清淡香味,極是爽口,連聲說道:「味道真不錯。」他是第一次知曉梅花也可以做包子的。

  瑟瑟道:「這裡的包子是用梅花做的,據說,是在梅花開的最艷之時,又恰逢下雪。他們便將梅花和梅花上的雪一起採摘下來,儲存到缸中。雪化後,雪水便有梅花的香味。再將梅花曬乾,加上雪水,用菜肉調和,包成的包子。不過,也不是年年都能有梅花包子吃。因為,有時候,梅花開敗了,都不會有一場小雪下。我想,在北魯國,要是有梅香齋,應該每年能有這樣的包子吃。」

  赫連傲天笑道:「這種吃法倒是很風雅,北魯國雪多,自然可以每年吃到這樣的包子,」臉色又忽然一凝,低低說道,「瑟瑟,如今,那你願意隨我到北魯國去了嗎?」

  瑟瑟迎視著他灼熱的眸光和殷殷的期待,心中微微一滯。

  她端起身側的米酒,輕輕品了一口,臉色很平靜,平靜的令人心顫。她輕聲道:「暖,我不能隨你去,因為,在我心中,他始終都在,永遠都在!」

  赫連傲天的眸光在一瞬間暗沉下去,其實,他一早也就猜到了這個答案,可是,聽聞夜無煙故去,他還是急匆匆趕了過來。如今,親耳聽到她的回答,他心中還是充滿了沉沉的失落,和深深的悲痛。

  時光不可以倒流,他和她這一世,終究是錯過了!

  他現在唯一還有一絲慰藉的便是,她悲傷時,肯讓他陪在身邊。

  這,他已經滿足很滿足了。

  「暖,對不起!」瑟瑟低低說道,執起手中的酒杯,將淡黃色的酒液一飲而盡。接著又倒了一杯,道,「來,喝酒!」

  赫連傲天端起酒杯,和瑟瑟碰了一碰,仰首飲盡。

  兩人推杯換盞。

  她也是有些酒量的,鮮少喝醉,可是,今夜,她卻很想喝醉,或許只有酩酊大醉了,她才能忘記心中的傷痛。

  *

  夜無煙披散著一頭黑髮,坐在一張軟椅上曬太陽。

  左臉頰那塊燙傷已經很淺了,不仔細看幾乎難以察覺,過些時日,應當便會消失殆盡。身上的傷大多都醫治好了,只有幾處較嚴重的,留下了疤痕。

  他靜靜躺在躺椅上一動不動,優美的側臉在日光籠罩下,線條優美如畫,使他看上去好似寄身在一個凝露般的幻境裡。

  墜子伺候他幾年了,可是每次看到他,還是會忍不住驚艷,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他那如同行雲流水般的優雅的一舉一動了。

  他的手和腳還沒有恢復過來,每日裡只能躺在軟椅上曬曬太陽。

  嘉祥太上皇每日都會來這裡探望夜無煙,不過,每一次來,他都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瞧一瞧夜無煙便會離去。或許是心中的歉疚太深,以至於,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同他這個兒子開口。

  每一次嘉祥太上皇來了,夜無煙都是躺在那裡假寐,就算是醒著,他也是神色淡淡的。他對於父皇,更多的是怨。

  他寧願滴血驗親的結果,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那樣這麼多年他所受的罪,也算是有些原因。可是,他竟然是。這何其可笑啊!

  夜無涯下了早朝,帶著兩名內侍前來探望夜無煙。自從明太后被賜死,夜無涯已經好些時日不曾來這裡了。或許,他也是有些怨恨他的吧,畢竟,明太后是他的生母,如若不是他,大約還不會死。

  「六弟!」夜無涯站在夜無煙身側,淡淡笑道,明黃色的宮袍在日光照耀下,灼灼生輝,極是耀眼。

  「五哥,你不怪我嗎?」夜無煙淡淡問道,這些日子夜無涯一直沒來看他。

  夜無涯搖了搖頭,道:「六弟,我母后的死,不是你的錯。我怎會怪你,這是她自己種下的苦果。」

  夜無涯輕輕歎息一聲,道:「六弟,你想知曉她的消息嗎?」

  夜無煙搖了搖頭,前些日子,他也派人聽過瑟瑟的消息,聽到她傷心難過,他心中比她還要難過。對她的思念,幾乎將他的心弒咬而死。如今,他再也不敢聽她的消息了。

  「六弟,赫連霸天來緋城了。」夜無涯語氣淡淡地說道。他聽雲輕狂說,夜無涯的手筋和腳筋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只是還不能使力,這需要一些刺激。

  夜無煙聽到赫連傲天的名字,心頭一震,黑亮的眸中閃過一絲黯然。

  「他來,做什麼?」夜無煙凝聲問道。一聽到赫連傲天的名字,他的心中便不能平靜。當年,在草原上赫連傲天敢當眾送瑟瑟白狼皮,還敢要瑟瑟去和親。那麼,如今,他再來,定是因為聽到了自己身亡的消息,前來搶瑟瑟了。

  「你想聽他的消息?那好,我告訴你!他的行蹤我可是掌握的很清楚。」夜無涯凝聲道,回首對身後的太監道:「念!」

  「是!」小太監畢恭畢敬地說道,他手中拿著一疊子帛紙,揚聲念道:

  「正月初十,天晴,江小姐著雪狐裘衣,紫色束腰裙,與北魯國可汗至梅香齋用飯。兩人共飲梅花酒,江小姐不勝酒力,車載而歸。」

  「正月十五,夜,江小姐著一襲杏黃色百褶裙,仿宮樣,會赫連傲天於夜市。觀花燈,賞梅花,與亥時至臨江樓,兩人共飲梨花酒,江小姐薄醉,在街上曼舞清歌,時街上遊人如潮,不再觀花燈,俱去觀江小姐之絕世舞姿。觀者眾,路堵塞。北魯國可汗攜江小姐乘馬車,子時方歸。」

  「正月十六,江小姐著紫緞襖,雪紗的瀟湘水裙,與微服的赫連傲天至香渺山寒梅庵上香,彼時,山上遊人眾多,二人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因觀者甚多,山路因此而堵塞。江小姐下轎而行,封銀賞乞丐,眾歡騰。」

  也不知夜無涯是不是刻意尋的這個小太監,他的聲音很華美,語氣又抑揚頓挫,好似在讀一篇文章。如果忽略內容,聽一聽這樣的讀書聲,倒是一種享受。

  只是可惜,夜無煙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黑。

  這哪裡是赫連傲天的行蹤,分明是瑟瑟的行蹤。

  杏黃色百褶裙,仿宮樣。

  雪狐裘衣,紫色束腰裙。

  紫緞襖,雪紗的瀟湘水裙。

  ……

  他怎地從未見過她穿的這般漂亮,彼時,她和他在一起時,除了青衫就是青裙。卻不知她穿上杏黃色百褶裙,紫色束腰裙是怎生一個風華絕代,萬人驚艷。好吧,他承認他沒看見過,所以無法想像。

  驚艷一舞,觀者甚眾,道路因此堵塞?!

  夜無煙的臉色愈加黑了,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他冷聲道:「好了,別念了!」

   小太監聞言,慌忙噤聲。

  「皇上,還有別的事嗎?」夜無煙淡淡說道,任誰都能聽出他平淡的聲音裡,壓抑的顫意。

  夜無涯緩緩說道:「也沒什麼大事,是這樣的。六弟,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心性淡泊,這世上,鮮有令我動心的東西,就連這皇位也一併說著。可是,一旦若是動心,我是一定會把握時機的,不得到不會罷休的。我是絕不會在乎那些乘人之危什麼的說法。六弟若是不打算好起來去去奪回她,那麼,我也不介意去和赫連傲天去爭一爭的。」

  言罷,夜無涯揮了揮袖子,不待夜無煙回話,便領著小內侍急匆匆要走,末了,還不忘添那麼一句。

  「小順子,你去將御書房的折子搬過來一些,六弟閒著也是閒著,就代我批批折子吧。墜子,好好給你家主子念著折子。」夜無涯言罷,揮袖離去了。

  夜無煙躺在軟椅上,唇角勾起一抹崩潰的笑意,手卻在不知不覺中握緊了。

  「主上,您的手,您的手……能動了?!」墜子欣喜地喊道,眸中湧出了喜悅的淚。

  夜無煙緩緩地艱難地抬起自己的手,唇邊,漾起一抹欣喜的笑意。

  他一直有信心,他的手腳會好起來,只是未曾料到,會這麼快便能動了。如此看來,再養個幾日,他便可以去見她了。

  *

  臨江樓。

  殘陽鋪在窗外的湖面上,湖面,光影瀲灩,風光美好。

  瑟瑟坐在二樓雅室的琴案前,纖纖玉手搭在琴弦上,錚錚淙淙地撫琴。她已經在這裡坐了很久了,彈了好久的曲子,一首又一首,幾乎將她所會的曲子快要彈盡了。

  這些日子,她幾乎快要崩潰了。

  每日裡,不是陪著赫連傲天在緋城遊逛,便是陪著夜無涯遊逛。夜無涯如今也是皇帝了,每日裡一下早朝,便微服來尋她。他真的懷疑,他是何時批奏折的。

  而縱是如此,那個該出現的人,還是沒有出現。

  是不是她的揣測都是錯誤的。

  是不是他故意留下線索,讓她以為他還活著?好讓她不會太傷悲!

  是不是這樣?

  正想著,一陣箭聲突然自不遠處傳來,在這靜謐的天地之間,那蕭音如同一朵溫柔的無形的蓮花,在湖面上悠悠地綻放,帶著無限的纏綿和繾綣,帶著幽咽難平的深邃情意,留戀捻轉,悠悠,劃過她的心扉。

  瑟瑟心頭劇震,這樣的簫聲,正是記憶裡那熟悉的蕭聲。

  正是那首——《鳳求凰》。

  是他嗎?

  瑟瑟玉手撥動琴弦,琴音一轉,也開始演奏《鳳求凰》,悠揚的琴音與那蕭聲合奏起來。

  蕭聲悠揚,琴聲清麗。

  錚錚琮琮的琴聲夾雜著清幽的洞簫聲,在這個靜夜裡,是那樣的動人心弦。這一瞬間,就連一向熱鬧喧嘩的臨江樓靜的好似無人一般。

  琴聲蕭音似乎在一問一答,琴音低緩,蕭聲也慢慢地低沉下去,但卻低而不斷,迴旋婉轉,優雅低沉,連綿不絕,蕩氣迴腸。

  瑟瑟的手指搭在琴弦上,琴音歇止,琴弦仍顫抖不已,好似她的心。

  她起身,透過半開的扉窗,望向湖面。

  一葉輕舟,正從湖面悠悠蕩來。

  小舟蕩碎了水面上的波光,湖面泛著波光粼粼的漣漪,也蕩碎了瑟瑟的一湖心水,良久不能年息。

  只是,小舟的船頭上,並沒有意料之內的身影。船頭空蕩蕩的,只看到船尾有一個艄公在划著船。

  瑟瑟忽然心中一滯,夜無煙呢?難道,不是他?可是,那首曲子,她明明聽的出來,是他吹奏的曲子。

  瑟瑟打開窗子,縱身一躍,好似夜鶯般從窗子裡飛出,施展躡雲步,在水面上凌波飛過。淡紫的衣衫在湖面上飄過,好似一片迎風飄展的花,輕輕地飄落到船頭。

  湖水無聲地流淌,一波一波蕩漾著,將落日映在水面,將兩岸的樹木以及樓船投影在水中。瑟瑟凝立在船頭,隨著小船的蕩漾,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水中輕輕晃動,就好似她不能平靜的心湖。

  「高山流水,知音難尋,方才有幸和閣下合奏一曲,不知閣下可否出來一會!」瑟瑟凝立在船頭,曼聲說道,清眸緊緊凝視著掛在船艙門的竹簾子。

  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著,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跳出胸腔外。

  四週一片靜謐,似乎除了自己心跳的聲音,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音!

  船艙內的光線比較暗,透過密密的竹簾子,瑟瑟隱約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緩緩地向艙門移了過來。

  一步一步,很慢很慢!

  瑟瑟幾乎就要挑起簾子,看一看艙內的人了。

  簾子被一雙修長的手緩緩打開,一個長身玉立的月白色身影從艙內卓然走出,他的手中執著一管碧玉洞蕭。他緩緩地在船頭凝立,夕陽餘輝籠著他純白的衣衫,使他看上去仿若站在雲端的天神,優雅出塵。

  他那身白衣,依稀看出,並非純白的,而是用淡雅的墨線繡著一首詩。

  翩若驚鴻,宛若游龍……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

  龍飛鳳舞的字跡,帶著一絲疏狂和雅致,分明正是初見時的那件白衫。

  一切,都如同初見時的模樣。

  「在下明春水,很高興和姑娘琴簫合奏!」他低低說道,聲音清澈溫雅,唇角,勾著淡淡的妖嬈的笑意。

  他緩緩向瑟瑟走來,步伐慵懶,透著一股懶洋洋的優雅。

  瑟瑟凝視著眼前的人,心底一直繃著的那根弦,慢慢地鬆了下來。一直吊在喉間的那顆心,緩緩地沉落到胸腔。

  是他,他沒死,他真的沒死,他終於來了,就站在她的面前。

  瑟瑟抬眸凝望著他,他也凝視著瑟瑟。

  四目相對,時光流轉,一瞬間,似乎就是永恆。

  瑟瑟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他便消失,生怕這只是一場幻夢。

  她緩緩走到夜無煙面前,顫抖著伸出手指,輕輕地撫上他的眉眼口鼻,指下,是他柔滑的肌膚,是真真實實的存在,不是虛幻的,不是夢。

  沒有錯,是他!

  是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鼻。

  瑟瑟撲倒在夜無煙的懷裡,沒錯,是他的懷抱,那淡淡的帶著竹香的男人香。

  眼淚不知怎麼就從眸中滑落下來,無限委屈的,空前絕後的,欣喜的眼淚,撲簌簌只往下掉,將他的衣衫沾濕了。

  夜無煙緊緊擁著瑟瑟,低下頭,藉著最後一抹斜陽餘暉,看向懷裡的她,晶瑩剔透的眼淚成串地掉下來,似梨花帶雨,嬌柔中透出一絲倔強,格外令人憐愛。

  他好似摟著珍寶一般擁著她,看到她流淚,他心中巨慟,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似乎從未見到她這樣嬌柔的小女人模樣,讓他憐惜,讓他心痛,一顆心早已化作了一汪春水。

  他伸出手指,想要去擦去她的淚水,卻不知她在忽然之間變了臉色。

  眼淚還殘留在臉頰上,神色卻忽然轉為憤怒。

  她一把推開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夜無煙!你不是死了嗎?!」

  他怔了怔,一抹淡淡的笑意在唇邊漾開,他懶懶說道:「是,夜無煙是死了。世間再無夜無煙,只有明春水。」

  瑟瑟瞧著他那慵懶的樣子,思及他方纔那緩慢的步伐,他好似一點也不想念她的樣子。既然沒死,卻不給她個信,也不來見她,平白令她擔憂悲傷了這麼多日手。「夜無煙,你沒死,為什麼不早點來自找我!」一股火,慢慢地從胸臆間燒了起來,瑟瑟亭亭玉立在船頭,冷聲說道。

  忽而轉身,一言不發,足尖在船舷上一點,身形便從船上縱起。

  明春水伸手,扯住了瑟瑟的衣角。

  「我不認識什麼明春水,你放開我!」瑟瑟用力一掙,身形從小船上飄起。

  明春水拉她不住,被她躍起的氣勢所激,身子晃了晃,竟然趺倒在船頭。

  「你怎麼了?」瑟瑟詫異地頓住身形,重新躍到船頭上。

  她乍然想起了他的傷,那個替身既然受了那麼多的傷,他是不是也受傷了?方纔,初見他,她心中太過震驚,竟是忽略了這件事。

  瑟瑟蹲下身子,將夜無煙扶了起來,心痛地問道:「你受傷了對不對,還沒好?是哪裡受傷了?」

  夜無煙定定凝視著瑟瑟,搖了搖頭,緩緩抬起手,去觸摸瑟瑟的臉蛋。

  「你的手怎麼了?」瑟瑟淒聲問道。

  「沒事,只是,暫時還不能長久用力,還需要恢復。過些日子就好了!」夜無煙淡淡說道,意欲縮回手。卻被瑟瑟一把抓住,她執著夜無煙的手,望著他受傷的疤痕,驚聲道:「你的手筋被挑斷過?是不是?」

  思及他方才慢吞吞懶洋洋的樣子,瑟瑟心中痛道:「是不是腳筋也被挑斷了?是不是?」

  「我都說了沒事了,有雲輕狂這個神醫在,還有什麼病治不好呢!你不用擔心,過些日子就能恢復了!」夜無煙雲淡風輕地說道。

  「可是,你為什麼要瞞著我,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去照顧你。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我都是怎麼過來的!」瑟瑟扭過頭,生氣地說道。

  「瑟瑟,我以前做過那麼多的錯事,冤枉你,不相信你,害你跌下懸崖,就讓我用這輩子來彌補你,好不好?」夜無煙低低地,小心翼翼地說道。

  一雙鳳眸灼灼地凝視著瑟瑟,生怕她說半個「不」字。

  瑟瑟瞧著他期待的眸光,眸中一熱,良久答道,「好!」

  「不!不光這輩子,還要用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好不好?」夜無煙得寸進尺地說道。

  「好吧。」瑟瑟輕輕答道。

  夜無煙唇角一勾,綻出一抹春花般燦爛明媚的笑意。

  他抬眸望著她清絕明麗的面容,瞧見她發間別著的一枚髮簪,極是漂亮。再看她身上的衣裙,淡紫色束腰襦裙在風裡曼卷,好似一朵開在湖邊的蓮。

  杏黃色百褶裙,仿宮樣。

  雪狐裘衣,紫色束腰裙。

  紫緞襖,雪紗的瀟湘水裙。

  ……

  他忽然想起夜無涯念得關於她的妝扮,心中湧起一股酸酸的滋味。

  「瑟瑟,這件衣裙不漂亮,你還是穿著青裙比較好看。」他低聲說道。

  「真的麼?」瑟瑟凝眉,以前她不喜花花綠綠的衣裙,這些日子為了引他出來,專程作了幾件,感覺也挺漂亮的,怎地在他眼裡,竟是不好看呢?

  「好,我以後只穿青裙!」瑟瑟淡淡笑道。

  夕陽落山,卻有明月升起,月光柔柔地籠罩著他們,遙遙地,從臨江樓傳來一陣陣縹緲地歌聲,悠揚而動聽。

  「飛舉翩然花底媚。一曬橫波,眉罥湘煙翠。鳳管蕭蕭酡碧蕊,龍池瑟瑟漪春水。

  檢點平生唯此醉:初字佳人,顧曲英年婿。不信分釵終不悔,露寒孤宿添衣未?」

  正文部分完結。

 

續篇:點絳唇 第一章 醋意難平(上)

  一向冷清的定安侯府忽然熱鬧了起來。

  最先是赫連傲天住到了侯府,按說,他是北魯國的可汗,到了南越,自有驛館居住。不過,當時瑟瑟正傷心,赫連傲天便以安慰瑟瑟為由,要住在定安侯府。瑟瑟為了將夜無煙引出來,便答應了。可怎麼也想不到,請神容易送神難,赫連傲天在這裡一住便是多日,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了。

  夜無煙原本是住在皇宮的,出府和瑟瑟相逢後,知曉了赫連傲天是住在侯府的,說什麼也不肯再回皇宮了。他自然有很多地方可以住,就算璿王府現在已經不屬於他,不能再住,還有皇宮和璇璣府呢,但是,他卻厚著臉皮也賴到了定安侯府。他還是一個病人,隨他住進來的,還有狂醫和墜子,以及聞風而來的鳳眠和娉婷。最後再加上每日裡一下朝便微服來訪的夜無涯,以及聽聞赫連傲天在這裡,隨著夜無涯來湊熱鬧的錦繡公主,這定安侯府想不熱鬧也難。

  夜無煙最近心裡非常不踏實,這不踏實一方面是來源於赫連傲天,這個一直對瑟瑟虎視眈眈的男人,就和他住在一個院裡。他心裡清楚,赫連傲天對瑟瑟,絕對是沒有死心。另一方面是來源於鳳眠,他這個惜花公子一見到瑟瑟,就有些魂不守舍,偶爾還會臉紅,這種情形讓他很不安。

  還有最重要的一方面是來源於夜無涯。當日無涯對他說的那句話,對他威脅很大。夜無涯的性情他知道,自小就很淡泊,素來沒什麼令他上心的事情,就連這皇位,若不是當日他假死情形緊急,他都不肯繼位的。可是,他對瑟瑟顯而易見是傾心的,那天他也說了,他一旦若是動心,不得到是不會罷休的。看他每日裡處理完政事就往侯府跑,明裡說是來探望他的病情,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傻子都知道他是為了什麼!

  夜無煙感到危機很大,因為,在名義上,瑟瑟還不是他的妻。雖說當年,他曾娶她為側妃,後來休了她,大多數人也不知道。但是,那時候她是側妃,而且,他現在的身份已經不是夜無煙,而是明春水。名義上看,瑟瑟和他沒啥關係。所以,他必須要瑟瑟再嫁給他一次,嫁給他明春水,做他名正言順的夫人。

  如若可能,他真的很想帶了瑟瑟到春水樓去拜黑山神,離開這是非之地。可是,他的身子還沒好利索,瑟瑟又想多陪陪她爹爹,所以,不願跟他走。夜無煙思來想去,覺得再在京裡住下去,必須要瑟瑟嫁給他,才好絕了某些人的癡心妄想。

  但是,夜無煙向瑟瑟提了幾次,都被瑟瑟拒絕了。她說他身子還不大好,不想讓他累著了。還說要等澈兒從海外回來再說成親的事情。夜無煙便去向未來的老岳父定安侯江雁求親,江雁倒是爽快地答應了夜無煙的親事,但是,成親的日子他卻尊重瑟瑟的意見。

  夜無煙徹底無語了,因為當日歐陽丐帶著澈兒出海時,鑒於和海外不好聯絡,他也不知南越這場禍事能持續多久,是以,臨走前,囑托歐陽丐帶著澈兒在海外至少呆上半年,方能回轉。

  眼下才到二月,算起來,至少到了五月份澈兒才有可能回來。還有三個月,這日子不知怎生一個煎熬。

  雖說去年冬天緋城特別冷,還下了一場極大的雪。但是,一過了年,天氣便一日比一日暖了起來。到了二月份,各種早開的花已經開始綻放。

  根據雲輕狂的醫囑,夜無煙白日裡至少要有一半的工夫躺在床榻上或者軟椅上歇息,手腳初好,還不能太累著。夜晚自然更不必說,絕不能亂跑的,不然日後會遺留些問題。瑟瑟管他極嚴,囑托他一定要按照雲輕狂的吩咐。

  所以,夜無煙只能白日裡和瑟瑟在一起,而白日裡人多,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極少極少。

  夜無煙實在有些忍無可忍了,這日清晨,天濛濛亮,他便從床上起身了。早膳也不用,便讓護衛搬著躺椅,一路徑直去了瑟瑟的院落。護衛敲了半晌院門,紫迷才睡眼朦朧地過來開門。見到他一雙杏眸瞪得極大,詫異道:「明公子這麼早,小姐還未起身呢!」

  夜無煙低低「哼」了一聲,披散著一頭墨髮,邁著慵懶的步子便進了院。吩咐護衛將躺琦擺好了,閒適地坐了下來。

  瑟瑟院子裡栽著兩株梨樹,雪白的花在朝日裡綻放,微風輕拂,淡香撲鼻。

  夜無煙躺在梨樹下的軟椅上假寐。

  瑟瑟一大早起身後,梳妝完畢,推開門便看到夜無煙。

  院子裡很靜,雪白的梨花在春風裡開的正艷,夜無煙身著一次煙白色長衫,慵懶閒適地坐在躺椅上,正在欣賞梨花。一頭烏黑明亮的髮從肩上披散而下,線條如畫。

  朦朧的曙光籠著天井,他坐在這片光影裡,狹長瀲灩的雙眸,深情如斯地凝視著她。

  瑟瑟淡淡笑了笑,一言不發走過去,吩咐紫迷去擺飯。

  「怎地起的這般早?今日感覺如何?」瑟瑟淡淡地問道。一手擄起他那美麗黑亮的髮,熟練地在頭頂綰了一個髮髻,用髮簪固定住。其餘的青絲就那樣披散而下,幾乎垂及地面,隨風輕輕飄蕩著。

  夜無煙勾唇一笑,淡淡道:「不起這麼早,能和你單獨相會麼?」語氣裡隱隱有一絲委屈的味道。

  瑟瑟聽了,只覺得不可置信,未料到夜無煙也有如此孩子氣的時候。不過,說真的,最近府裡的人真是好多,事情也極多,鮮少能和他單獨相處的。

  「你想好何時嫁我了嗎?」夜無煙起身問道,這個問題幾乎每日都要問一遍了,問的瑟瑟都懶得回答他了。

  瑟瑟第一次知道,原來男人婆媽起來,也是很難纏的。

  紫迷和玲瓏過來,擺好了檀木小桌,將早膳呈了上來。

  「你們兩個不用伺候了,下去吧!」夜無煙淡淡吩咐道。

  紫迷和玲瓏自然知曉夜無煙的想法,掩唇微笑著退下。

  院子裡只餘兩個人了,夜無煙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低眸看了看桌上的膳食,輕聲道:「我以後每日都到你這裡用早膳吧!」

  瑟瑟顰了顰眉,道:「不行,你不能再起這麼早了,狂醫說了,夜裡要睡夠六個時辰,你今日沒睡夠吧!一會兒用完早膳,再回去補眠去!我可不想嫁給一個手腳落下病根的殘廢。」

  瑟瑟說完,端起碗來,開始吃早膳。

  夜無煙徹底語塞,執起筷子,也開始埋頭吃飯。才用了兩口,筷子便從手中脫落,和碗沿相撞,發出一聲脆響。

  「怎麼,手還是無力?」瑟瑟擔憂地問道,拿起筷子,夾了菜,送到了夜無煙唇邊。

  夜無煙揚眉笑了笑,張口吃了下去,鳳眸中含著波光瀲灩的光芒。

  一陣晨風襲來,紛紛揚揚的梨花飄落,灑在兩人的衣衫上,鬆軟又請香。

  一頓飯還不曾吃完,便聽聞一陣腳步聲傳來,瑟瑟抬眸一看,赫連傲天踏著晨光悠悠走來。夜無煙俊美的臉一瞬間便暗了下來。

  瑟瑟起身微笑道:「暖,這麼早,用過早膳了嗎?」

  夜無煙聽到瑟瑟那個「暖」字,軒眉不易察覺地揚了揚。

  赫連傲天搖搖頭,道:「沒有!」

  「既是如此,便在這裡用罷,紫迷,添碗筷。」瑟瑟揚聲喊道。

  紫迷應聲拿了碗筷過來,為赫連傲天盛滿了飯。赫連傲天微笑著優雅地坐了下來,抬首衝著夜無煙笑了笑,道:「早!」然後執起筷子端起飯碗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不過,自從他往這裡一坐,飯桌上的氣氛便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雖然沒有刀光劍影與烽火硝煙,但瑟瑟敏感地察覺到週遭的氣流變得詭異起來。

  她淡淡地看了看夜無煙,只見他拿著勺子,悠然地喝了一口湯。再看看赫連傲天,夾著飯菜,正吃的津津有味。

  夜無煙懶懶地閒適地問道:「赫連可汗,您離開北魯國也有一個多月了吧,國內的朝政都不用管嗎?離國這麼久,就不怕國內有變?」

  赫連傲天鷹眸一瞇,幽深的眸中燃燒著兩把火炬,與夜無煙悠閒的表情形成強烈對比,淡淡說道:「我們北魯國不像你們南越,政事比較多。而且,我有個能幹的母后,我出來時!政事暫時交給她處理了。」

  「那可汗打算何時回國?」夜無煙淺淺一笑,在朝日的曙光照耀下,深邃的黑眸好似被鍍上了一層琥珀,透明中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深邃。

  赫連傲天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碗,微笑道,「自然是親眼看到瑟瑟過的好,我才會安然離去!」

  夜無煙的神色始終保持著閒適悠然,輕淺得如同月落霜河,不著痕跡。可是,一雙鳳眸卻已經瞇了起來,淡淡道:「是麼?」他留在這裡,他們能過的好,才怪!

  瑟瑟望著兩人之間的唇槍舌戰,一頓飯吃的有些食不知味。

  一頓飯用完,瑟瑟便催著夜無煙回去補眠,夜無煙哪裡肯,他走了,赫連傲天和瑟瑟在一起,他怎麼睡的著。

  「瑟瑟,我到了房裡也睡不著,索性在躺椅上歇著吧,我想聽你撫琴。」夜無煙淡淡說道,悠然地躺在躺椅上閉眸假寐。

  瑟瑟回身叫紫迷橄了瑤琴出來,坐在梨樹下,開始撫琴。

  她彈得是曲調悠揚緩慢的曲子,是適合催眠的曲子,夜無煙躺在躺椅上閉眸聽著,赫連傲天坐在椅子上聽著。

  彈奏了沒多大會兒,聽者越來越多。

  先是夜無涯帶著錦繡公主來了,不一會兒鳳眠和雲輕狂也來了,外加一院子的侍女和護衛。

  這一日便又是在熱熱鬧鬧中度過的。

  翌日,用完早膳,夜無煙便踱著慵懶的步子來了。不過今日倒是清靜,夜無涯和赫連傲天都沒來。

  微風習習,花香淡淡,瑟瑟坐在軟椅上,聽著夜無煙在吹簫。今日,難得別的人沒來,是以,夜無煙才為瑟瑟吹箭。

  箭音裊裊,溫柔纏綿,兼之日光淡淡映照,瑟瑟便有了幾分睏倦。

  夜無煙瞥了瑟瑟一眼,將玉簫從唇邊挪開,放到木案上,起身走到瑟瑟面前,俯身,鳳眸專注地凝視著她,勾唇笑道:「瑟瑟,今日無涯不會來了,我派人搞了些事情,他眼下正焦頭爛額呢。」

  「哦……」瑟瑟淡笑道,望著咫尺之處的這張俊顏,便明白他心中在想什麼了。

  「赫連傲天今兒也不會來了,他住在驛館的屬下出了點事。」夜無涯繼續說道。

  「哦……」瑟瑟微微笑了笑,自然知曉,這出了點事,也是夜無煙派人搞的。

  「雲輕狂被我打發出去拿藥去了,鳳眠回璇璣府了。」夜無煙繼續說道

  「哦……」

  瑟瑟最後這聲「哦」的尾音還未消散,夜無煙大手欺來,扳過她的身子,熾熱的唇便落在瑟瑟甜蜜的唇間,靈活的舌頭敲開了她的貝齒,圾取芳香的甜蜜。

  只是,這一吻還不及加深,院門便被一個人推開,雲輕狂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一邊走還一邊喊道:「主上,主上……」

  看到眼前情況,喊聲戛然而止,雲輕狂慌忙背轉過身,低低笑道:「屬下什麼都沒看見,主上繼續。」

  夜無煙緩緩放開瑟瑟,氣定神閒地坐在一側的躺椅上,但是,雙眸中卻已經噴出了火來。

  「什麼事?說吧!」夜無煙淡淡問道。

  「主上,這種閨房之事最好還是……」雲輕狂本想說這種閨房之事,還是別在光天化日下做,看到夜無煙殺人的眼神,慌忙住了口。

  「到底什麼事?」夜無煙冷冷說道。

  「屬下原本是到御藥房給主上拿藥的,可巧,剛出侯府,就看到有人來給夫人送東西,所以,屬下就領他們來了,為的是怕有什麼意外!」雲輕狂定定說道。

 

續篇:點絳唇 第二章 醋意難平(下)

  「送東西?送什麼東西?」夜無煙眉頭微微一皺,一雙點漆星眸深不見底,唇角隱隱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轉首問瑟瑟,「瑟瑟,誰會送你東西呢?你可知道?」

  瑟瑟也一臉茫然,想不出誰會有閒情來送她東西,遂淡淡說道:「我也不知道,讓他們把東西拿進來不就知道了嗎?」

  雲輕狂皺眉道:「拿恐怕拿不來,一大馬車呢,屬下得叫府裡的侍衛過來卸車。」

  夜無煙和瑟瑟面面相覷,什麼東西送了一大車?兩人緩步走出院門,果然見院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這馬車是送貨的車,車上的東西堆得滿滿的,用灰布蒙著。

  送貨的生意人是一個年輕男子,看上去很是精明,他看到瑟瑟和夜無煙走了出來,便趨步上前,臉上堆滿笑意,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您可是江瑟瑟江小姐?」

  瑟瑟掃了一眼送貨的人,淡淡笑道:「是的,我便是江瑟瑟。請問你們送的是什麼東西?」

  夜無煙和瑟瑟以及雲輕狂都站的遠遠的,並未向馬車走去,因為實在不知這車上載的是什麼東西,誰知道是不是什麼危險物品。

  「我給你們打開吧,江姑娘一看便知!」送貨的男子走到馬車前,將罩在馬車上的灰布緩緩揭開了。

  眼前驀然一亮,這一瞬,瑟瑟幾乎懷疑眼前不是一輛馬車,而是一座小小的花園。

  一車的花!

  一車奼紫嫣紅的花!

  紅的熱烈,白的素雅,粉的嬌艷,紫的濃郁,藍的清新……

  各種品種的花,各種顏色的花,各種香氣的花,就那樣堆滿了馬車,妖嬈綻放著,散發著脈脈馨香。

  時令尚是初春,大多數的花還不曾綻放,能夠培育出這樣一大車品種名貴的花,不知要耗費多少銀子多少精力。

  瑟瑟心中說不感動是假的,說不震驚也是假的。畢竟,還不曾有人送過她東西,就是夜無煙也不曾。而且,還是花,滿滿一車的花,哪個女子不愛的。

  她呆愣了一瞬,轉首問送貸的年輕男子,道:「請問,這是何人送的花?可有給我留什麼話?」

  送花的男子搖搖頭,道:「那人沒留名,我不知他是何人。不過,他倒是給江小姐留了信箋。」年輕男子言罷,從衣襟中翻出來一塊素帛,遞到了瑟瑟手中。

  瑟瑟接過來,展開一看,有些熟悉的字體躍然在眼前,赫然是一首詞:

  「淚痕新,金縷舊,斷離腸。遙憶當年時節,綠樹濃,芳草歇,弦音揚,舞步狂。

  到如今,綺羅絲,絲管咽。回別。帆影滅,江浪如雪。

  江上滿帆風疾,孤鸞一隻雲裡去。」

  (出雲不會寫詞,這是借鑒的宋詞,兩首宋詞拼的。汗。。。慚愧地爬走。)

  沒有署名,但那筆跡瑟瑟認得,分明是莫尋歡的筆跡,當年,在夜無涯的府中居住時,她看過他的字。雖字跡龍飛鳳舞,但筆鋒銳利而灑脫,好似無數的自信和柔情,都凝聚在筆端。

  孤鸞一隻雲裡去,孤鸞一隻雲裡去。瑟瑟暗暗念叨著這句詩,心底,劃過一絲交織著悲涼的欣喜。

  這意思是否是說明他沒有死,他不會死?

  瑟瑟趨步走到車前,在一大堆花中,看到了一盆花,那是一盆清蓮。

  蓮花已經抽出尖尖角,隱隱看出翠綠的蓮苞頂上是一抹濃墨般的色澤,那顏色濃郁洋厚,讓人極是期待它花開的樣子。

  沒錯,如若不是莫尋歡,誰還能有這樣的墨蓮。

  瑟瑟就那樣站在墨蓮的面前,回憶起當日在伊脈國,面對著一池清蓮時的情景。那個絕世妖嬈的男子站在他自己培育出來的墨蓮前,向她求親,而她,把他的心意當作了笑話,故意笑的歇斯底里。

  她猶記得,那日,他在為她解盅前問的那句話:瑟瑟,你可曾愛過我?問完,他自己卻不敢去聽她的回答,因為他知曉他心中根本沒她。

  猶記得,當日在皇宮,他對她說:瑟瑟,你恨我嗎?

  恨他嗎?

  好似從不曾恨過。

  對他,只有惋惜和心痛。

  「江小姐,這花是不是要搬到您的院子裡?」送花的小伙子看到瑟瑟盯著墨蓮,良久不語,微笑著問道。

  瑟瑟捏緊手中的素帛,淡淡說道:「嗯,全部搬到院裡去,擺放整齊!」

  夜無煙緩步上前,閒閒地說道:「瑟瑟,是誰送的花,可不能隨隨便便搬到院裡,萬一有毒的話,那可不得了。」

  瑟瑟抬眸看了看夜無煙,淡淡說道:「不會有毒的,放心好了,搬到院子裡去!」

  侯府的下人立刻手腳麻利地把一車的鮮花搬到了瑟瑟所居住的院子裡。整整一車的花,擺滿了一院子。

  尚是初春,原本瑟瑟的院裡就兩株梨樹,開著一樹純白的梨花,看上去純淨而清新,也極是好看。如今,乍然之間,多了這麼多鮮花,頓時奪了一樹梨花的風采。

  這不是一樹梨花壓海棠,倒是,一院鮮花壓梨花。

  麗日高昇,璀璨的光芒照映在花朵兒上,朵朵花兒散發著芬芳,一院子的暗香撲鼻。引得紫迷和墜子還有娉婷玲瓏在花叢中傳穿來梭去,好似幾隻快樂的花蝴蝶一般。

  夜無煙負著手,身著一襲白衣邁著慵懶的步伐從艷麗的花叢中飄過,他一會兒蹲下看看這朵花,一會兒又蹲下瞅瞅另一朵花,一會兒又伸手摸摸那朵花,嘴裡發出一聲聲讚歎,唇邊勾著一抹瀲灩的笑意。好像那花是送給他的一般。

  只是,他心中到底如何想,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瑟瑟親手搬了那一盆墨蓮從車上下來,抬手給了送貨的年輕男子一綻銀子,微笑道:「多謝,請問,讓你送花的,是不是一個年輕男子,生的極是俊美?」

  年輕男子點了點頭,笑道:「是的,說實話,生的真的是很漂亮,比女子還要勝上幾分!」

  瑟瑟聞言微笑道:「多謝!」言罷讓府裡的下人引了那送花的男子離去了。

  她搬著花盆緩步進了院,從花叢中曼步而過。就見夜無煙邁著閒適的步子晃了過來,唇角輕勾,淺笑道:「紫迷,還不過來搬花,怎地讓你家小姐幹這種粗活!」

  紫迷聞言,笑盈盈地過來接瑟瑟手中的花盆,瑟瑟輕笑道:「算了,我都搬了,不用換手了。」言罷,搬著花盆如捧珍寶般徑直向屋內走去。

  墨蓮是夏日裡的花,放在院子裡十有八九活不了,所以,她將墨蓮搬到屋內,放在了窗台上。這邊既能照到日光,屋裡又溫暖。

  瑟瑟凝視著那朵墨蓮的花苞出神,夜無煙緩步踱到了瑟瑟身邊。不以為然地說道:「怎麼,這麼喜歡!不就是一盆花嗎?至於這麼愛不釋手?!」

  那語氣裡,怎麼聽怎麼有一股濃濃的酸味。

  瑟瑟瞧了夜無煙一眼,用杯子舀了水,小心翼翼地澆到盆裡,淡淡說道:「自然喜歡了,哪個女子不喜歡花啊!你看看墜子和紫迷,還有娉婷玲瓏,看她們在花叢中翩翩起舞的樣子,就應該知道啦!而且,你可能不知道,這花,還是別人親自為我培育出來的新品種,你看過墨色的蓮花嗎?沒有吧,這朵便是。」

  言罷,瑟瑟本能地暗暗偷瞥了夜無煙一眼,只見他那原本悠然淡笑的臉,已經迅速地染上了暗沉的陰霾,就連那雙狹長的丹鳳眼都變得不再波光瀲灩,變得幽深暗沉。

  「還有人親自培育花送給你,那人是誰啊?」夜無煙軒眉一揚,頗有些咬牙切齒地問道,「倒真是有心人啊!」

  「這你就不用知道了!」瑟瑟又瞅了瞅花盆裡的墨蓮,淡淡說道。

  夜無煙淡笑著說道:「這世上,也只有那種拈花惹草,風流浪蕩之人才會為了討女子歡心來送花這種俗物。我沒興趣知道他是誰?不過,我覺得奇怪,只有俗女子才會喜歡花,怎地你也喜歡花,你不是應該喜歡刀劍的嗎?趕明兒,我送你一把寶刀,如何?」

  「不用了,我那新月彎刀就是寶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適合用軟乓刃的,新月彎刀是最適合的了。再說了,我可沒說自己高雅之人啊,我就是一喜歡花的俗女子!」瑟瑟盈盈一笑,說道。

  眼看夜無煙臉色越來越黑,瑟瑟起身向院外走去,身著一襲墨色衣裙,在花叢中曼步走過。衣袂飄飄,映著明媚的日光,說不盡的魅惑風流。

  夜無煙臉色再次暗了暗,他緩步走到花盆前,摸了摸墨蓮的花苞,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盆中栽種的果然是墨蓮,送花之人倒真是風雅之人啊!他之前怎地就沒想到送花呢,悠悠歎息一聲,只覺得胸臆內鬱結了一股氣。

  其實夜無煙已經從瑟瑟的表情隱隱猜到送花之人是誰,夜無涯和赫連傲天已經夠他頭疼了,又冒出來一個莫尋歡!

  他起身緩步走到院內,命墜子和娉婷將軟椅放在花叢中,他悠然坐在花叢中,托腮欣賞著滿院的繁花。白衣的衣角繡著大朵大朵的銀色暗花,隨風飄蕩著,使衣角上的花看上去好似活了一般。

  他悠然笑道:「真好,好似在仙境一般。「

  *

  夜。

  夜無煙居住的屋內,亮著柔和的燈光。他斜倚在床榻上,屋內凝立著三道人影,鐵飛揚,雲輕狂和鳳眠。

  「飛揚,莫尋歡怎麼樣了?可打探到他的行蹤了?」夜無煙低低問道,這幾日,鐵飛揚一直在暗中搜尋著莫尋歡的蹤跡。

  鐵飛揚凝眉道:「他已經被蘭庭帶著悄悄出海了,我猜,他們是到海外搜尋良藥了。」

  夜無煙凝眸沉思,靜靜說道:「不用攔他們了,伊脈島這樣的小國,對南越不會再造成威脅。」

  「主上,你說莫尋歡為何要給夫人送花,他就不怕行蹤暴露,被我們所擒?這不是自投羅網嗎?」鐵飛揚頗疑惑地問道。

  夜無煙瞥了一眼鐵飛揚,淡淡說道:「飛揚,你若是真心地愛上一個女子,你就會明白他為何這麼做!「

  雲輕狂轉首,看著鐵飛揚冷酷的臉上,那不解的表情,不禁勾唇笑道:「葬花,你何時不再葬花,知道惜花了,你就會明白!莫尋歡是不想讓夫人認為他為了救夫人的命,而付出了自己的命。他是不想夫人懷著這樣歉疚的心情活一輩子,所以,他才送花告訴夫人他還活著!只不過,莫尋歡真是風雅之人。你們說,我要是學學他這一招,是不是就可以挽回薔兒的心了?」

  鐵飛揚冷哼了一聲,道:「我敢說,你要是送花,風薔兒肯定會把花當作毒花,全部焚燒。」

  「不至於吧!?不過那個妖女或許真會這麼做!」雲輕狂頓時一臉苦相。

  「鳳眠,這些日子你別研製機皇了,你也學著培育一些品種的花,譬如墨蓮,墨梅,墨菊,墨蘭……什麼的。」夜無煙轉首對鳳眠說道。

  鳳眠頓時傻眼,良久才反應過來,淡淡笑道:「主上,我是研究機簧的,研究花,我可不會。何況,還是墨色的,主上你可知道,這墨色的花本就世間少見,要研製這個何其容易。別說三五年,恐怕有人一輩子都是培植不出來的。」

  夜無煙擰了擰眉頭,良久低低問道:「真的很難?「

  鳳眠和鐵飛揚以及雲輕狂連連點頭。

  「不過,既然莫尋歡能培植出來,沒道理我就培育不出來啊!」夜無煙撫著下巴,一臉沉思。

  窗外,夜色正好,明月掛在天邊,將朦朧的光線照耀在窗外光禿禿的才生了幾片嫩葉的樹上。夜無煙忍不住想到了瑟瑟那一院子的花,不知此時籠罩在朦朧的月光下,會是怎生一個美景如畫,暗香浮動月朦朧。

  他越想越心煩,索性脫衣上了床榻。

  睡覺!!!

 

續篇:點絳唇 第三章 送禮風波

  錦繡胭脂坊今日一開門便迎來了一位客人。

  錦繡胭脂坊是京師最大的一座賣女子物品的店舖,今日是掌櫃夫人親自在招待客人,見到進來的那位客人,忍不住怔住了,外加有點失魂落魄。

  錦繡胭脂坊是專賣胭脂水粉和釵環珠翠的,來來往往的客人大多是大家閨秀官家小姐或者小姐的丫鬟,但也時常有一些男子來買東西送給意中人。掌櫃夫人也沒少見一些貴公子,但是,眼前這一位,還是讓她有些驚艷。

  這位客人是一位白衣公子,生的很好看,當然,這好看不是指的面容,因為他臉上是戴著面具的。這種好看是源於他身上那種神秘高雅的氣度。初春的日光有些淡薄,柔柔地灑在他身上。他從光影裡緩步走入,身影清峭而優雅。好似渾身無力一般,走的很慵懶很緩慢,但是一舉一動都如同行雲流水,叫人分外賞心悅目。

  這位翩翩絕世佳公子,逕直朝著櫃檯走來。站在掌櫃夫人面前,微微一笑。隱在面具後的一雙丹鳳眼,波光瀲灩,眸中的神采,好似絕世好玉散發的溫潤流光。

  掌櫃夫人徹底沉浸在那溫潤的笑意裡,直到那位公子連說了三遍:「掌櫃的,我看看這只釵!」

  掌櫃夫人才回了魂,慌忙有些結巴地說道:「好的,這位公子,稍等片刻,……這就給公子拿。」

  掌櫃夫人伸出胖乎乎的手,從櫃檯裡將一個打開著的小匣子取了出來,小心翼翼放在櫃檯的桌面上。那裡面放著一隻鑲金的簪子。是採用累絲工藝製作而成,形狀像一朵怒放的花,花辮中央鑲著一顆耀眼的碧璽。這簪子看上去幾分華麗,幾分高雅,幾分明媚。

  「公子眼光不錯,這個簪子做工非常精良,是簪中極品啊!」掌櫃夫人笑意盈盈地介紹道。

  白衣公子拿起簪子來,左看右看,細細觀賞,良久微微搖了搖頭,將簪子放在了匣子中。

  掌櫃夫人一眼看出白衣公子並不中意這簪子,忙笑道:「公子,如果你看不上這只簪子,我們這邊還有上好的珠釵,請公子一觀。」

  白衣公子隨著掌櫃夫人來到一側的櫃檯前,掌櫃夫人接連捧出好幾個精緻的盒子,裡面全部是精緻的釵環。或耀眼,或華貴,或雅致……

  白衣公子依舊連連搖頭,他黑眸環視一圈,淡淡問道:「你們店裡除了釵環和胭脂水粉,還賣別的物事嗎?」

  白衣公子正是夜無煙,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培育墨蓮,不過,墨蓮到底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培育出來的。所以,他想著先送瑟瑟點什麼東西,好讓瑟瑟的心思從莫尋歡送的那滿園的花花革草中出來。

  當然,其實夜無煙活了二十多年,還從不曾給女子買過東西,更勿論送東西了。如今,被莫尋歡激發了送瑟瑟東西的心思,這自然不是一件小事。他夜無煙第一次送給心愛女子的東西,當然要親自選。所以,夜無煙一早便乘了馬車,破天荒第一次來到這專賣女子物事的錦繡胭脂坊。

  不過,在店內觀看了一圈,都沒有他合意的物事。

  他記得,瑟瑟並不愛這些珠釵翡翠的,很少見她戴。當然,她也很少用胭脂水粉。是以,夜無煙感覺這些東西,瑟瑟是不會喜歡的。

  其實,這是夜無煙的私心在作祟,他是不希望瑟瑟精心打扮,因為時刻有幾雙別有用心的眼睛在睥睨著她。就連那粉藍綠紅的衣衫都不願她穿了,釵環當然更不希望她戴了。

  掌櫃夫人微微一愣,隨即微笑道:「這位公子,我們錦繡胭脂坊是全京城最大物品最全的店舖,釵環胭脂都是最全最新的貨,要是這些公子都沒看上眼……恐怕到別處更難尋到合心的物事了。」

  夜無煙淡淡笑道:「倒也不是看不上,只是本公子要送的人,她並不喜歡這些俗物,不知掌櫃夫人可還有別的物事。」

  掌櫃夫人聞言瞪大了眼睛,笑瞇瞇地說道:「這位公子,但凡是女子都會喜歡釵環胭脂的,怎麼還有人會不喜歡呢?」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忽然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神秘兮兮地問道:「我這裡倒是還有一種物事。」

  夜無煙眉頭微微一凝,淡淡問道:「什麼物事?」

  掌櫃夫人笑道:「是絕好的東西,除了我這裡,再沒有別處賣了。不過,不知公子是要送給沒過門的意中人,還是送給自己的夫人?」

  夜無煙凝了凝眉道:「她是我的意中人,也是我的夫人。」瑟瑟雖然還不曾真正過門,但在他心裡,她就是他的夫人。

  掌櫃夫人聞言連連點頭,微笑道:「那就好。敢問公子的夫人是不是很纖瘦,弱柳扶風的那種?」

  夜無煙點了點頭,瑟瑟是很纖瘦。近些年吃了不少苦,日後他一定要她好好享福,早日豐滿起來。

  「那就好,我這個東西,保管你夫人收到了,一定會欣喜若狂的!請客官稍等,我進去拿!」掌櫃夫人言罷,便起身回後堂去拿了一個小匣子,外面用一塊繡繁花的錦緞包裹著,打著一個非常漂亮的蝴蝶結。

  夜無煙接過匣子,正要打開,掌櫃夫人一把攔住他,笑盈盈地說道:「公子,您不用看。老身擔保,公子的夫人肯定喜歡。這個錦緞包紮的多精緻,拆了就不好綁了,還是回去讓你的夫人親自拆吧。」

  夜無煙捧著錦匣,鳳眸微微一瞇,道:「這東西,你確定,我夫人一定會喜歡?」

  掌櫃夫人點了點頭,道:「若是公子的夫人不喜歡,您自可再退回來,我賠您雙倍的銀兩。」

  夜無煙望著掌櫃夫人臉上那誠懇和自信的笑意,知曉她沒騙他。在送女子物事這一方面,他的確經驗不足,這個掌櫃夫人推薦的東西,或許瑟瑟真的會喜歡。當下,夜無煙付了銀子,捧著錦匣,轉身出了鋪子。

  他緩步而過,他走過的地方,日光似乎忽然明亮,又隨著他的離去,又忽然黯淡。似乎,日光,本就因他而生。

  店內正在挑胭脂水粉和釵環的姑娘們,望著他緩步離去。心底俱對那個不知名的女子而艷羨不已,能得這位公子的禮物,就算是一塊土石頭,她們也會欣喜若狂的。

  門外隨他而來的是他的貼身侍衛,這次出府,沒讓雲輕狂和鳳眠跟著,送瑟瑟東西,他不願讓這些男子知曉。

  馬車一路疾行,不一會兒便到了定安侯府。

  日光明艷,透過綠葉的間隙,織成一縷縷淡綠色的光暈。偌大的院落內,佈滿了各種各樣的花,燦然綻放著。瑟瑟穿梭在花叢中,手執花壺,為花兒澆水,晶瑩的水珠在花辯上滾來滾去,清新而晶瑩。

  瑟瑟蹲在地上,凝眸打量著那朵新開的蘭花。

  那抹幽蘭,舒展著花瓣,在微風裡搖曳。

  瑟瑟不由得想起了送花的人,心裡還是很感動的。

  「這花真就這麼好看?」耳畔傳來一聲酸酸的話語,「我春水樓那麼多花,也沒見你多喜歡?!嗯?」

  瑟瑟起身,看到夜無煙俯身立在她身後,瀲灩的眸光注視著那朵幽蘭,好似要將這朵花看得枯萎。

  瑟瑟聞到了夜無煙話裡濃濃的酸味,故意不理睬他,轉身向屋內走去。

  夜無煙緊隨其後,大聲打了一個噴嚏,道:「瑟瑟,你何時將這些花搬到花園裡。自從我這病了後,似乎就對花粉有排斥,一聞到花香,就會……」不曾說完,他有又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瑟瑟轉身,笑吟吟地說道:「我看你是得了傷寒了,吃藥才是正理兒。」

  夜無煙輕歎一聲,有些無語,他現在似乎是連這滿園的花都比不上了。

  眼看著瑟瑟緩步進了屋,他從身後將那只錦匣子拿了出來,既然掌櫃夫人說,這東西是絕好的東西,她一定會喜歡。只是不知,是不是能蓋過這滿園的花。

  他捧著錦匣,隨著瑟瑟進了屋,將錦匣子放到了瑟瑟的桌案上,抱臂靠在門邊,微笑道:「送你的,看看是不是喜歡?」

  瑟瑟有些詫異地抬眸,夜無煙竟然送她東西了。這也算是平生第一次收到他的禮物,瑟瑟心中還是很欣喜的,猜測著夜無煙到底送了她什麼。

  她緩步走到桌案前,將包裹的很精美的匣子拿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拆開外面挽了一個蝴蝶結的繡花錦緞,裡面是一個精美的檀木匣子,瑟瑟按了一下鎖扣,匣子便應聲而開。

  看到裡面的東西,瑟瑟有一絲疑惑,隨即玉臉在一瞬間轉紅。

  夜無煙靠在門邊,看到瑟瑟玉臉嫣紅,清眸閃亮,心想掌櫃夫人說的沒錯,瑟瑟看樣子很喜歡呢。

  「喜歡嗎?這可是我千挑萬選,選出來的最適合送你的禮物。」夜無煙揚了揚眉,唇角勾著淡淡的笑意,懶懶說道。

  「這是你千挑萬選的?覺得最適合我的東西?」瑟瑟抬眸衝他嫣然一笑,笑靨如花,可是夜無煙卻隱隱感到她的笑容有一點不對勁。

  「是我選得,你不喜歡嗎?」他凝眉問道。

  「夜無煙,如若我送你一碗補腎壯陽的湯藥,你是不是很喜歡?是不是覺得很適合自己?」瑟瑟笑瞇瞇地說道,語氣慵懶的沒心沒肺。

  夜無煙聞言頓時感覺不妙,他小心翼翼地說道:「只要是你送的,不管是什麼,我都喜歡!」

  瑟瑟冷冷掃了他一眼,唇角的笑意凝住,臉色漸漸轉冷,清眸中迸出了火花。

  夜無煙還從未見瑟瑟如此羞惱過,有些不知所措,剛想去哄她,卻聽她淡淡說道:「你出去!」

  她竟然對他下了逐客令,而他,卻還不知錯在何處。真是後悔,送她之前,應該先看看的,到底是什麼東西,讓她如此羞惱。後悔當時,捨不得解開那精美的錦緞挽成的精美包裹。

  「瑟瑟,其實那個東西不是我挑的,是別人幫我挑的。」夜無煙緩緩說道,詫異於掌櫃夫人叫他送的什麼東西。

  瑟瑟也不聽夜無煙解釋,將那錦匣一把寒到夜無煙的懷裡,凝聲道:「夜無煙,既然對我不滿意,那你就去找你滿意的女子,何必費盡心思送我這個。走吧!」

  瑟瑟起身將夜無煙推到了門邊,冷聲道:「你也別住在我們府中了,乾脆搬出去,方便你去追尋符合你標準的女子。」

  可歎夜無煙此刻的功力根本不是瑟瑟的對手,瑟瑟稍微用了些內力,便將他推到了門外。而後,「匡當」一聲,將屋門緊緊關閉。

  她不僅將他逐了出去,還要他搬出侯府。

  夜無煙知曉事情鬧大了,打開錦匣一看,一股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他拿起裡面的類似膏藥的東西一看,其實,那確實就是膏藥。

  夜無煙實在想不通,掌櫃夫人為何要讓他送膏藥呢?

  再看匣子中的一張素帛上寫著:此膏藥可豐乳,乃宮廷秘方,屢試不爽。

  夜無煙頓時無語,他實在沒料到,掌櫃夫人讓他送的,會是這樣的禮物。若是恩愛夫妻,送這樣的東西,無疑是會討夫人歡心的。但是,他和瑟瑟,分別四年,才剛剛冰釋前嫌,他便送她這樣的東西,難怪她會羞怒。

  轉身看了看關的嚴嚴實實的房門,夜無煙站在門邊苦苦解釋了半天,房門始終沒開,瑟瑟顯然是氣的不輕!

  就在此時,紫迷和玲瓏走了過來,看到夜無煙狼狽地站在門外,兩人頓時一愣。看到緊閉的房門,兩人頓時瞭然,垂首竊笑。

  夜無煙臉色頓時一沉,鳳眸中掠過一絲暗沉,他捧起錦匣,穿過燦然綻放的花叢,漫步走了出去。

  夜無煙平生第一次送心愛女子禮物,最終以吃閉門羹而告終。


續篇:點絳唇 第四章 何為窈窕(上)

  夜無煙捧著錦匣逕自回了自已居住的悠然居。一講屋,便將手中捧著的膏藥匣子扔在了地上,「啪噠」的一聲響,所幸他現在不能用內力,不然那匣子肯定四分五裂了。

  墜子正在屋內打掃,冷不防被響聲驚了一跳,主上的性情可不是暴虐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還從未見他扔過東西。今日這是怎麼了?

  「主上,出什麼事了?」墜子疾步走過來,驚聲問道。

  夜無煙不知墜子在屋內,側眸看她一臉驚詫,秀眉深凝,顯然嚇得不輕。他鳳眸一瞇,若無其事地展顏而笑。

  「沒事!我試試這個匣子是不是結實!墜子,你出去吧,無事不要來打擾!」夜無煙靜靜說道,恬淡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哦……是!」墜子應聲退了出去,到了門外,終覺不安。她跟了夜無煙幾年了,知曉主上越是平靜,怕是事情越不妙。而且,她不認為夜無煙會無聊到去試匣子是不是結實。於是,墜子扔下掃帚,飛步去尋雲輕狂和鳳眠。

  夜無煙看墜子出了屋,臉色沉了沉,抬腳又給那精美的匣子補了兩腳。這兩腳踩上去,那匣子徹底粉身碎骨了,裡面那張素帛露了出來。

  「此膏藥可豐乳,乃宮廷秘方,屢試不爽。」這行大字又展現在夜無煙眼前。

  緩緩垂下微翹的睫毛,唇畔浮起一抹苦澀的笑花。他伸手將素帛拈起來,點燃火折子,將素帛燃為灰燼。這行字萬萬不能被別人看到,否則他一世英名就毀了。

  他倚在籐椅上,軒眉深凝。

  自從再次和瑟瑟重逢後,他還不曾見瑟瑟情緒如此激動過,這似乎並非不好的兆頭。

  夜無煙深邃似寒星的丹鳳眼中掠過一絲笑意,只是,如今她要趕他出府,這可如何是好?!

  鳳眠和雲輕狂急匆匆地進了屋,看到夜無煙懶懶倚在籐椅上,看上去神色如常,只是眉間隱見一絲愁緒。

  雲輕狂緩步走到夜無煙面前,凝眉為他診脈,末了,展顏笑道:「主上,最近恢復的不錯,大約還需半月,主上的手腳應當就恢復如常了。不過,在此之前,還是盡量少摔東西,否則扭了筋骨,就不好恢復了。」

  夜無煙微微挑了挑眉,薄唇彎成了微笑的弧度,雙眸深邃閃亮,他指著地上的匣子的殘骸對墜子說:「墜子,你把這東西收拾了扔出去。」

  墜子應聲彎腰去收拾東西,雲輕狂漫步走過去,伸手從匣子的殘骸裡拿出來一貼膏藥,問道:「主上,你出去拿藥了?」

  「哦。」夜無煙淡淡應了聲。

  「主上,你竟然去拿豐乳的藥?不會是你送給夫人的禮物吧!?」雲輕狂伸指拈著膏藥,憋了半天笑,終究沒憋住,忍俊不禁地問道。

  夜無煙軒眉一凝,他幾乎忘記了,雲輕狂這傢伙不禁醫道高明,且生了一隻比狗還靈敏的鼻子,但凡一些藥物,他只要聞一聞,便知曉這藥是哪幾種草藥製成。如今,他的狗鼻子迅速地發揮了作用,嗅出了這膏藥的成分,知曉了這藥做什麼用的。不僅鼻子靈敏,嘴還快,竟然不假思索便說了出來。

  夜無煙眉頭迅速聚攏起來,臉色暗了暗,最終,他只是優哉游哉地頷首微笑,滿臉的笑容若冬日陽光一般慵懶。

  「是啊,不過夫人並不需要,墜子,扔出去吧!」他淡淡說道,氣定神閒,神色慵懶,語氣平靜無波。

  雲輕狂憋不住的笑頓時收了回去,鳳眠本來唇角已經展開,看到夜無煙淡定如常的表情,和雲輕狂互相使了一個眼色,帶著墜子迅速撤離了再呆下去絕對會有風雨爆發的現場。

  夜無煙送藥這件事,也不知是哪個丫鬟偷偷聽到說了出去,悄悄地在侯府私下傳開了,最終,連在皇宮裡的夜無涯都知曉了。

  夜無煙的一世英名啊!!!

  *

  天氣有些陰沉,涼風拂過剛剛出芽的柳梢,帶起一陣青嫩的羞澀。

  春雷隆然一聲,一滴,兩滴,三滴……曼妙的雨聲響起,淅淅瀝瀝的雨絲好似網一般從天空籠罩而下。

  所有的花木都在雨中恍惚著,飄曳著,朦朦朧朧好似舊時的夢境。瑟瑟坐在廊下,如霧般的水簾便近在咫尺,她纖指不停,錚錚的琴音便隨著雨聲從指下流淌而出。

  這兩日夜無湮沒到瑟瑟的院裡來,偌大的繁華庭院看上去便有些空落落的,陡然生出清冷寂寞來。倘若擱在往日,夜無煙不來這裡,她便自會到他那裡去探望他。不過,如今,她還是有一點拉不下面子來。

  他竟然送她豐乳的膏藥,居然嫌棄她,這真是太讓人傷心,太太太讓人羞惱了,居然要她貼那個膏藥豐乳,還是什麼宮廷秘方,也不知他是從哪裡找來的這秘方。

  不討,說實話,她當日似乎有此激動了,事後冷靜下來一想,他拖著病懨懨的身子,親自出府為她選禮物,這份心,很難得。她還要他搬出侯府,不過好在,他並沒有搬走。只是,這兩日並沒來她這裡。

  這倒是有些令人奇怪,莫非他出了什麼狀況?

  「紫迷,你去悠然居一趟,打聽一下明公子的病情!」瑟瑟淡淡說道,心裡著實有些擔憂。

  紫迷瞧了瞧瑟瑟心不在焉的樣子,抿嘴笑了笑,道:「小姐,我馬上就去。」當下,撐了傘,不一會兒便消失在雨霧中。

  瑟瑟坐在廊下,纖手無意識地撫著琴。愁人的春雨淅瀝瀝敲在台階上,雨珠破碎的聲響,聽的令人格外愁悶。

  紫迷的行動倒是快,不一會兒便回來了,說是在半路碰到了玲瓏,聽聞夜無煙昨晚感染了風寒,眼下已臥病在床。

  瑟瑟聞聽,頓時心疼和內疚起來,他原本身子還沒大好,如今又感染了風寒。雖說有雲輕狂那樣的神醫在側,她著實還是不放心。頓時再也坐不住,起身命紫迷撐了花傘,便向悠然居而去。

  瑟瑟居住在內院,夜無煙居住的悠然居是前院客房,所以走過去,還是有一段不遠的距離的。出了內院,剛到前院,便瞧見雨霧裡綻放著幾朵花朵般的綢傘,撐傘的是一個黃衣內侍和幾個小太監,看樣子正要離去。

  瑟瑟心中有些納悶,這下雨天的,這幾個公公來府裡做什麼?莫非是夜無涯又來了?不過看樣子不像,無涯來侯府,一般都是微服的,小太監也不會穿宮內的宮服的。或許是有什麼旨意吧,大約是傳給爹爹的,瑟瑟也沒在意。帶著紫迷逕自向悠然居而去。

  悠然居。

  住在悠然居的夜無煙並不悠然,他是真的風寒了,昨日天氣忽冷,春雨綿綿,他不小心淋了些雨,晚上便燒了起來。一晚上都昏昏沉沉的,雲輕狂熬了些湯藥,裡面大約加了催眠的草藥,他一直睡到了現在,才醒了過來。

  淋個雨也能風寒了,他的身體何時這麼不濟了,手腳恢復後,該好好練功了。他躺在床榻上,可能是因他得的是風寒,是以,床榻周圍帳幔低垂。他正要起身,隱約聽到外間雲輕狂和鳳眠的低語聲伴隨著雨聲悄然傳了過來。

  「也不知主上怎麼想的,竟然送夫人那樣的膏藥?!夫人哪裡用的著那樣的藥物啊!」雲輕狂低低說道。

  鳳眠溫雅的聲音不帶波瀾地輕「哦」了一聲。

  「其實呢,女人啊,並不需要胸大,挺,才是最要緊的。主上竟然嫌棄夫人,真不知他怎麼想的。在我看來,夫人的身材可算的上是極品了。夫人是練武之人,腰窈窕修長,纖細柔韌,胸部挺翹。穿上束腰裙子,那是絕美妖嬈。只有沒見識的人,才會認為胸大就是美。我一直認為主上是很有見識地,可是,唉……」雲輕狂頗為沉痛地歎息,「大約是咱們主上多年不近女色,是以變得如此沒見識了!」

  雲輕狂這廝,一向是吊兒郎當沒啥正經,之前給夜無煙吃了安眠發汗的藥物,以為夜無煙正睡的沉,所以有些口無遮掩。

  鳳眠修眉微擰,低語道:「你別說了,連夫人你竟然也敢睥睨!」

  雲輕狂神色一凝,悄聲道:「我哪敢啊,我不過是說實話而已,難道你不覺得夫人窈窕婀娜嗎?」

  「依你說,夫人的身材真的是絕好的?」鳳眠頓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悄聲問道。一張臉,不由自主地慢慢紅了。

  「那自然是,我哪敢騙你!」雲輕狂淡笑道,他指了指侍立在床側的兩個華裳美人,挑眉道,「你看聖上剛剛賞賜來的這兩個美人,夠豐滿吧,可是看上去有夫人窈窕?有夫人美?」

  鳳眠側眸對那兩個美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墨玉般的黑眸閃了閃,頷首道:「確實如此!果然不如夫人!」

  兩個美人聞言,玉臉頓時黑了黑,她們最引以為傲的便是胸前夠豐滿,可是竟眼睜睜被這兩個男人肆無忌憚地詆毀。

 

續篇:點絳唇 第五章 何為窈窕(下)

  「所以說吧,夫人的身材是最窈窕的。」雲輕狂微笑道,忽見的鳳眠神色一僵,黑眸凝視著床榻的方向,緩緩站起身來。

  雲輕狂心中頓時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僵硬地扭過身子。

  床榻上低垂的帳幔已經掀開,夜無煙淡然倚在床榻上,一張俊顏陰沉的好似窗外的天空,深邃黑幽的鳳眸微瞇,視線銳利猶如刀刃。他就用那能殺死人的眼神看著雲輕狂,四周的空氣在一瞬間冷凝了。

  雲輕狂想起方才自己所說的話,頓時連大氣也不敢出了。他後悔的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他還是忽略了主上的內力,竟然提前醒了過來。

  瞧瞧他都說了什麼啊,在主上背後評論夫人的身材。

  主上可不是一般的醋罐子,如今被他聽到,這,這不是找死嗎?

  「輕狂,你過來,給本樓把把脈!」夜無煙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靜靜說道。

  他說得輕描淡寫,看似漫不經心慢條斯理,然,雲輕狂卻覺得心咯登一下,暗覺不妙。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緩步走到夜無煙面前,伸出手指,為夜無煙診脈。良久,澀聲道:「主上的手足還需要再靜養十多日,便可恢復如常了。」

  「風寒呢?」夜無煙依舊保持著和煦的笑臉,然,內斂的黑眸中,卻滲出一絲半冷凝之氣。

  「主上昨晚用了藥,又酣眠一覺,病情已經減輕,只需再服用兩服藥,便可痊癒。」雲輕狂小心翼翼地說道,唇角僵硬地勾著,擠出一抹笑意來。

  「這麼說,最後我這裡也用不到你了?」夜無煙靜靜瞥了一眼雲輕狂,挑高的眉梢顯得高深莫測。

  「哦!」雲輕狂的笑容頓時僵住。

  其實,夜無煙的手腳上的傷確實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不過,如今,他其實應該把主上的病說的嚴重點的,這樣主上就離不開他了。

  他腦子真是被驢踢了!

  雲輕狂心中那個悔啊!

  「主上,這個……」雲輕狂慘兮兮地笑顏:「那個……其實你的病……」

  「輕狂,如果我記得不錯,今年你也二十有五了吧!」夜無煙貌似無意地問道。

  「是!屬下今年二十五歲了。」雲輕狂不知夜無煙何以將話題轉到了他的年紀上,盯著主上和煦如春風的笑容,他心中一沉,臉上竭力保持著優雅的笑容。

  「嗯,也到娶親的年紀了,這些年來春水樓,你為了樓裡的事情,鞠躬盡瘁,都把親事忽略了。這都是本樓主的疏忽啊,接下來的日子,你也不用照顧我了,樓裡的事情也不用管了。本樓主給你一個特別的任務,限你一個月的工夫,去把風薔兒娶到手!你若是做不到的話……也就別在春水樓呆了!」夜無煙唇角輕勾,淡笑著說道。也該有個人管管雲輕狂了,屆時看他是不是還有膽子還有閒工夫睥睨他的夫人!

  「什……什麼?」雲輕狂的笑容徹底被擊潰,一雙桃花眼瞬間瞪得老大,嘴更是張開了合不攏。

  他之前也是做過錯事的,不過主上都是說說,還沒有真正的懲罰過他。而這次,卻是真的罰他了。竟然要他一個月娶到風薔兒,一個月,還是娶那個妖女。先不說那妖女是在春水樓,來來回回去一趟就得個把月時間。而且,那個妖女也不見得會嫁他啊,要是一生氣,給他弄個三步倒,五步醉的毒藥,他豈不是慘了!

  果然是不管得罪誰,千萬別得罪醋罈子啊!

  一個月的期限,這真是赤果果的報復啊!他不就是誇了誇夫人身材好麼,至於這麼狠嗎?!

  雲輕狂凝眉思索自己眼下的處境,可是,他越是思索,越是覺得不可能,一個月的工夫,怎麼可能完得成這麼巨大的任務。自己如今真是處境堪虞,前路渺茫,怎一個悲催了得?

  雲輕狂還想要再求兩句,看到夜無煙冷然暗沉的臉色,餘下的話都嚥了下去。

  「鳳眠!」夜無煙冷瞥了一眼雲輕狂,視線又轉到鳳眠的身上。

  鳳眠倒是神色淡然,只是夜無煙想起方才鳳眠那微紅的臉色,還有那句,夫人的身材真的是絕好的?他頓覺頭疼,「你也老大不小了,前段日子,玄機老人和我提過,是希望你早日成親,他等著抱重孫子呢。這樣吧,鑒於,你還沒有心儀之人,本樓主給你時間寬一些,春水樓的事情你也不用管了,也給他們都傳個話,一樣是半年期限。」夜無煙意味深長地低聲歎息,如泓潭一般的雙眸中閃過兩簇幽亮的光芒。

  按理說,這事關終身的大事,不該他這個樓主操心。不過,他不下命令,看樣子他們是打算一輩子光棍下去了。尤其是鳳眠,整日裡呆在暗室裡研製機簧,去哪裡見識女子的萬般風情,恐怕會一輩子將瑟瑟記在心裡了。歐陽丐他倒是不擔心,只是鐵飛揚也是一大難,就他那冰山般的性情,讓多少女子噤若寒蟬。

  春水樓裡杵著這麼幾個光棍,他怎麼可能安心?!

  夜無煙的命令一下,鳳眠有些傻眼!

  但是,他看主上的臉色,絕不像是開玩笑,睫毛眨了眨,認命地接下了這個任務。只覺得這個任務,是平生接下的最騅的任務了。

  「你們兩個下去吧,該如何行動便著手準備吧!」夜無煙淡淡說道。

  「是!」兩人默默後退。

  臨出門前,雲輕狂不怕死的說道:「主上,你既然是我們的樓主,恐怕不能落在我們後面,是不是在這之前,得先把樓主夫人娶回來!」

  言畢,雲輕狂飛步退了出去。

  夜無煙臉色黑了黑,長吁了一口氣,緩緩躺倒在床榻上。

  以後的日子,有得他們忙了,不過,他也該著手準備了,總不能落在手下的後面,得趕在他們面前,把瑟瑟娶到手。

  窗外的雨聲淅瀝瀝,室內一片靜謐。

  那兩個一真沒說話的美人見雲輕狂和鳳眠退走後,蓮步輕移走到床榻前,跪倒在地上,向夜無煙施禮問安。

  夜無煙淡淡掃了他們一眼,冷聲問道:「你們兩個是何人?」

  「奴婢二人是聖上賞賜給您做奴僕的,請主人要收留婢們吧。」一個溫柔甜膩的聲音緩緩說道。

  夜無煙冷冷一笑,夜無涯賞的?他又不缺奴婢,無緣無故賞他兩個奴婢做什麼?夜無煙從床榻上欠身,一手支著下頜,這才將眸光轉到這兩個女子身上。

  這兩個女子皆身著素雅的束腰羅裙,生的花容月貌。而且,詫異的是,兩人胸前皆是很豐滿,衣領很低,露出素色的抹胸和一截雪白的皓頸,看上去真是風情萬種,極是撩人。

  夜無煙看了一眼,唇邊漾起一抹冷笑,這麼說,他送禮的事情已經傳到了宮裡了。其實也並不稀奇,夜無涯天天無事都會來定安侯府轉一轉,聽到些風聲也在意料之中。顯而易見,他這五哥對瑟瑟還沒有死心。

  「你們兩個,真的要做我的奴婢?」夜無煙淡淡問道。

  「是,奴婢們心甘情願為主人效勞。」兩人抬頭,粉腮紅如胭脂,美眸脈脈含情,濃密的睫毛微微顫著。

  夜無煙冷峻一笑,道:「既然聖上將你們賞給了本樓,那麼你們的去處可由本樓決定了。一會兒到我侍女那裡領些銀子,歸家去吧!」

  *

  瑟瑟來到悠然居,從夜無煙門內出來開門的,竟然是兩個陌生的女子。生的極是美貌,最撩人的是,那身材極是妖嬈,邁著蓮步,婀娜多姿的從面前走過。

  那兩個女子見到瑟瑟,她們自然猜到眼前這女子便是雲輕狂和鳳眠口中的那位夫人,方纔那兩人將她們兩個和這位夫人比較多時,此時見到瑟瑟,美目流轉,對瑟瑟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

  瑟瑟大吃一驚,怎麼也沒料到,會從夜無煙房門冒出來兩個美貌豐滿的女子,還對她這般肆無忌憚地打量。

  「你們兩個是什麼人?」瑟瑟淡淡問道,她怎麼不記得府內有這樣兩個侍女。

  兩人垂首道:「奴婢們是明公子的奴婢!」

  瑟瑟微微凝眉,疾步向屋內走去。

  室內沒有夜無煙的人,床榻上帳幔低垂。

  夜無煙打發了那兩個女子出去,聽到瑟瑟說話的聲音,便再次仰躺在床榻上。

  「夜無煙,那兩個女子怎麼回事?」瑟瑟掀開帳幔,冷聲問道。

  話一說完,她便呆了呆,床榻上,夜無煙懶懶躺在那裡,雙眸緊閉,睫毛微翹,一頭柔順的墨髮如瀑布般披散在枕上,愈發襯得臉色很蒼白,優美的薄唇緊閉,唇色有些慘白。

  瑟瑟心中一軟,伸手撫上他的額頭,還沒摸出所以然來。只見夜無煙的睫毛顫了顫,纖細的腰肢忽然被他緊緊攬住,他的身上,透出淡淡的竹香,這味道讓她極是懷念。

  瑟瑟輕聲問道:「怎麼樣,風寒好點了沒?」

  夜無煙眨了眨眼睛,濃密的睫毛開闔間透著幾縷倦意,眸間卻含著幾分笑意,柔聲說道:「還不見好,不舒服的很!」他的嗓子可能是因為風寒有些啞,那種沙沙之音,令人聽的很心疼,卻也帶著幾分性感。

  瑟瑟感覺到擁著她的這個懷抱溫暖的燙人,還有他鼻息間呼出的灼熱的氣息,感覺到他傷寒確實沒好,便柔聲道:「既如些,你放開我,我叫雲輕狂進來看看。」

  「不用了!」夜無煙懶懶說道,腰間的手臂一緊,翻身覆到瑟瑟身上。

  瑟瑟未料到夜無煙會突然襲擊,忍不住驚呼一聲,抬眸對上他含笑蘊情的溫柔眼眸,剛要開口責怪他兩句,一張口,所有的話語都被吞入到了他的嘴裡。

  瑟瑟睜大眼睛望著夜無煙,哪裡有這麼無賴的人,玉臉早已如塗抹了胭脂般嬌艷欲滴,清澈的雙眸中也如同籠了一層水汽。

  夜無煙大手扳過她的身子,纏綿溫柔細細密密的吻落在她甜蜜的唇間,靈活的舌頭得寸進尺地撬開了她的貝齒,唇齒相戲,欲罷不能。

  壓抑了四年多的情慾如燎原的星火,一發不可收拾,他的大掌早已從半敞的衣衫滑入到她的胸前,撫摸著她的柔軟。

  「瑟瑟……」他低低地誘惑著她,灼熱的手掌不容抗拒地桎梏著她的纖弱的腰際。

  瑟瑟望著眼下夜無煙生龍活虎的樣子,哪裡還有一絲風寒的症狀,知曉她又被他騙了。這麼一想,就忽然記起門口那兩個豐滿妖嬈的美人來。

  瑟瑟伸手一把推開夜無煙,氣急敗壞地道:「夜無煙,方才從你屋裡出去的兩個女子是怎麼回事?她們是誰?」

  夜無煙頗無奈地說道:「那是無涯賜給我的婢女,我已經打發她們走了!」

  瑟瑟一呆,笑盈盈地問道:「為什麼打發她們走,你不是喜歡她們那樣的嗎,她們可不用貼什麼膏藥,便窈窕多姿的!」

  夜地煙被瑟瑟推開,卻並沒走身的打算,他身子往前傾,將瑟瑟困在他的雙臂間,伸指挑起她鬢邊一縷髮絲,臉龐眨起一抹危險而魅麗的笑意,他靠近瑟瑟耳畔,口吻輕緩柔和地說道:「她們窈窕不窈窕,干我何事。我只知道你是最窈窕的,這就夠了!」

  「我窈窕嗎?」瑟瑟淺淺笑道。

  「嗯,窈窕!非常窈窕!」夜無煙頷首道,「就算不窈窕我也喜歡,你什麼樣我都喜歡!就算有一天你變老了,頭髮白了,牙齒掉了,背僂了,我還是喜歡!」夜無煙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沉沉的聲音,就是最溫柔的蠱惑,「那膏藥我根本就沒看,不知道是什麼,早知道是絕不送你的。」

  夜無煙刻意低聲說道,溫熱的氣息似有若無地撩撥著瑟瑟敏感的頸窩,他身上有著異於常人的淡香,似竹非竹,幽幽淡淡的。

  夜無煙越逼越近,薄唇幾乎再次貼到瑟瑟臉上,她忽然記起,他手腳還沒好利索,眼下又染有風寒,毫不客氣地起身,用力將夜無煙推開,將他安置在床榻上,淡淡說道:「乖乖躺著,我去給你熬藥!」

  「夫人,不用服藥,運動運動就好了!」夜無煙可憐兮兮地說道。

  「不行!」瑟瑟起身,決絕地說道。


續篇:點絳唇 第六章 並蒂蓮開花爛漫

  悠然居。

  春意越來越濃,幾棵夾竹桃正在日光裡綻放,如火如荼,院內暗香隱隱浮動。

  高遠的天空漂浮著絲絲雲縷,天色湛藍,澄澈如水。日光並不算強烈,柔和地折射在院子裡。院子裡草木扶疏,光影分明,一道道斑駁的暗影伸張開來,點點亮光如同遺落的星子,璀璨奪目。

  沒有一絲風,院內異乎尋常的靜謐。

  夜無煙凝立在院內,他從腰間輕輕撥出佩劍,輕輕抖了抖手,挽了幾朵清冷的劍花。

  他依舊靜靜立在院內,亭亭如一株修竹,微微瞇眼,凝視著手中的劍尖,唇邊勾起一抹淺笑。

  他開始緩緩舞劍,寂靜的院內,忽然慢慢地有了風,極細微的風,輕緩而溫柔,似晚來潮汐,一浪一浪拍打著沉默的岸。桃花的花瓣在空中打著旋,悄然無聲地繞著夜無煙飛舞著。

  劍花飛舞,起初動作極是緩慢,如若用樂曲來形容的話,那就是一曲溫婉深情的樂曲,緩慢悠長,輕盈處似蜻蜓點水,柔和處似風拂落花。

  隱隱地,劍招越來越快,宛如一曲冷峻肅殺的曲子,金戈鐵馬,塑風怒雪,愁雲慘淡萬里凝,蕭肅殺氣酷烈而肆意。

  玲瓏娉婷還有墜子靜靜地侍立在一側,被冷峻的劍氣所迫,連大氣也不敢出。

  終於,綿綿的劍意漸漸消失,夜無煙旋身而立,數瓣桃花飄上他的衣袂,宛若輕紅盛開於雪野,魅惑難言。

  玲瓏娉婷和墜子一起拜倒在地,朗聲道:「恭賀主上貴體痊癒!」

  夜無煙淡淡一笑,日光之下,他的黑眸如同被渡上了一層琥珀,透明的清澈中帶著一絲難以琢磨的深邃。

  身子痊癒,有些事情也該辦了!

  *

  已是四月初,各色的花卉都開的如火如荼,天邊的絢麗晚霞映照之下,顯得異常美麗。

  墜子匆匆進屋,手裡捧了一套簇新的羅裙簪子,放在瑟瑟面前。

  瑟瑟詫異地挑眉,問道:「哪裡來的?」她沒記得讓她們為她做新衣啊。

  墜子抿唇笑道:「這是我們主上送的,這次的禮物可中意?!」

  想起膏藥事件,瑟瑟的臉頓時紅了。

  墜子和紫迷一起動手,將瑟瑟身上的青衫換下,穿上了這件簇新的羅裙。淺紅水雲紗衣,裙角撒著朵朵並蒂蓮花,栩栩如生,滿室生香。

  瑟瑟蹙眉,「不年不節的,我穿這麼新衣做什麼?」

  墜子輕笑道:「今晚主上擺宴,特地慶祝主上身體痊癒。是以,主上早已將夫人的尺寸送到了「名衣坊」,今日才做出來。」

  晚宴?!

  瑟瑟凝眉,事先她怎麼不知道?

  「在哪裡擺宴?」如若在侯府,她何以一點風聲也未曾聽到。

  墜子道:「是在璿王府。」

  兩人不等瑟瑟再問話,又將她拉到妝台前,不一會兒便為瑟瑟梳妝完畢。

  臉上妝容淡淡,眉如黛染,唇如朱點。髮髻如隨雲捲動,靈轉俏麗又簡潔清麗,髻上再攢了一支紅玉含芳簪,更添靈秀婉轉。整個人看上去靈秀飄逸,輕盈雅致。

  妝成後,屋外的天已經浙漸暗了下來。

  墜子微笑道:「夫人,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去了!」

  瑟瑟點點頭,幾人坐上馬車,向璿王府而去。

  一路上,瑟瑟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哪裡有人因為自己病好,還要擺宴慶祝的。倒是看看夜無煙又搞什麼?

  世人眼中,璿王夜無煙已經故去,所以璿王府一直閒置,大門前極是冷落。雖然今日晚宴,門前已經極是清冷,連個燈籠都沒桂。

  瑟瑟她們的馬車是從後門一直駛進璿王府的。到了後花園的月亮門前,幾人下了馬車,緩步向園內走去。

  晚宴據說還是擺在新月湖中間的星星小島上,不過今日星星小島上沒有燈光,黑漆漆一片。只是湖邊倒是亮著幾盞宮燈,照亮了一片湖光瀲灩。

  湖面上聚攏了層層淡白色的輕煙薄霧,縹緲而輕靈。湖水中,明月與漫天星斗齊齊倒映在水中,璀璨而瀲灩,華美令人窒息。

  而真正令瑟瑟窒息的並非這些,而是湖中的花。

  她記得,新月湖中,種的都是睡蓮。而此時,湖中,盛開的朵朵蓮花,竟然都是並蒂蓮。

  並蒂蓮是蓮花中的珍品,一莖雙花,生成的幾率很低。而眼前的湖水中,除了並蒂蓮,還是並蒂蓮。色澤更是奼紫嫣紅,白色、紅色、粉色、紫色、淡黃色,還未到盛夏,竟然都夢囈一般綻放。

  瑟瑟看得如夢如幻,就見蓮叢中蕩出一葉小舟,夜無煙一襲華服,坐在船上,悠然划著槳。不一會兒,小舟便來到瑟瑟面前的湖水中,夜無煙從小舟上站起身來,爾雅地微笑著,伸出手,請瑟瑟上船。

  瑟瑟挑了挑眉,從岸上輕盈地飄起,像一團迷霧一般在岸上散開,又在船頭聚攏。

  小舟緩緩行駛,眼前忽然先出一枝墨色的並蒂蓮,開在奼紫嫣紅之中,分外清麗優雅。

  瑟瑟伸指去觸摸那株墨色的並蒂蓮,兩朵花開在一枝莖上,並頭而開,相依相偎,兩朵花皆嬌艷雅麗,在宮燈的照耀下,輕輕綻放,一層層花辮,在風裡舞動它至美的年華。

  瑟瑟抬首,清澈的眸子在燈光下透出極亮的光來,溫柔的眸光望進夜無煙那雙漆黑的眸中。

  他眸中,是掩不住的灼灼光華,他眸中,是藏不住的深深柔情。

  她沒有問,他是如何弄到這些並蒂蓮的,也沒有問,他是如何使這些並蒂蓮在春日裡綻放的,也或許,這一切根本就不是他做到的,縱如此,她心中依舊暖暖的,滿是欣喜。

  夜無煙伸手,握住瑟瑟溫暖柔滑的手腕,一顆心軟的已經融化。

  「瑟瑟,有件事,我思來想去,還是得預先知會你一聲!」夜無煙湊到瑟瑟耳畔,輕聲說道。

  「什麼事?」瑟瑟淡笑著問道。

  「這件事,可能會讓你受驚,所以,你心裡先要有點準備!」夜無煙深吸了一口氣,淡淡說道。

  「到底什麼事,你這樣說,不是和沒說一樣嗎?」瑟瑟嗔道。

  「你馬上就知道了!」夜無煙輕笑著說道。

  月影婆娑,他的臉在搖曳的燈光裡忽明忽暗,唇角勾起來的笑意,好似掛了一抹淡淡的月光。

  小舟靠了岸,星星小島上依舊一片暗黑,夜無煙牽著瑟瑟的手,緩步上了岸。

  瑟瑟也就那麼一晃眼的工夫,就見的星星小島上一盞一盞的燈光忽然亮了起來,霎那間,將小島照的亮如白晝,整個一亮光璀璨的琉璃世界。

  那些燈都是宮燈,掛在樹梢上,由侍女們同時點燃。

  瑟瑟捂著眼,待適應了眼前的光亮後,瞇眼瞧去,只見,眼前的地面上放滿了成千上萬朵的紅花,那種花瑟瑟並不認識,開的很嬌艷,花色玫紅,花香馥郁,遙遙地,便能聞見清香撲鼻。

  瑟瑟還沒從震驚中平靜下來,就見的一個小小的身影向她快速奔了過來。

  「娘!娘!……」那小人兒扯著嗓子用清澈的嗓音喊道。

  瑟瑟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已是在做夢,直到那小人兒奔到她面前,撲到了她懷裡,瑟瑟才知曉,這不是夢,她的澈兒,真的回來了!

  幾個月不見,澈兒比離開時高多了。藉著燈光,瑟瑟發現,澈兒那張白皙的小臉,也變得黝黑了,看上去結實健壯了。

  「娘親,你想澈兒了嗎?」澈兒笑瞇瞇地摟著瑟瑟的脖子問道。

  「娘親當然想澈兒了,娘日日想夜夜盼,我的澈兒終於平安回來了!」瑟瑟抱著澈兒,欣然淚下。

  「娘,你看我們帶回來的花好看嗎?」澈兒擦去瑟瑟眼角的淚,笑瞇瞇地問道。

  瑟瑟點頭道:「好看,很好看。」

  怪不得這花瑟瑟不認識,原來是歐陽丐從海外帶回來的。

  「小姐!」青梅在澈兒身後向瑟瑟施禮道。

  「青梅!這些日子辛苦你了。」瑟瑟微笑道,青梅這丫頭比之離開時,也成熟穩重多了。

  瑟瑟抬眸望去,眼前湧出來一大堆的人。

  雲輕狂和風薔兒,青梅和小釵,歐陽丐,鳳眠,鐵飛揚,還有一女兩男,模樣極是陌生,瑟瑟並不認識。

  「娘親,那個女子是歐陽丐在海外帶回來的夫人,是妥妥國的公主,那兩個男子,也是妥妥國的貴族!」澈兒摟著瑟瑟的脖子,在瑟瑟耳畔輕聲說道。

  瑟瑟一愣,未料到那女子竟然是歐陽丐的夫人,還是從海外帶回來的。

  瑟瑟忍不住細細掃了那女子幾眼,果然生的異於中原人,但是,卻生的另有一種風情,也是極美的。肌膚雪白,如冰雪塑就一般,那雙眼睛,如同湛藍的海水一般,清亮而瑰麗。

  幾個人一一上來見禮。

  這大約就是夜無煙說的,讓她吃驚的事情吧。不過,這倒像他想的那樣,驚到她。

  但是,瑟瑟頗有些不滿,很顯然,澈兒並非今日才回來,大概前兩天就回來了,一直住在璿王府。可是,夜無煙竟然讓她今日才見到他。

  風薔兒見到瑟瑟,極是高興,長睫毛眨啊眨的,別有意味地笑著。

  「夫人,一會兒還有驚喜呢?!」她低低說道。

  瑟瑟微微一愣,還有什麼驚喜?她沒放在心上,看到雲輕狂和風薔兒極是親密的樣子,很顯然,雲輕狂已經成功地完成了夜無煙派下來的任務,將風薔兒的一顆芳心徹底虜獲。只是不知,雲輕狂費了多大的艱辛,別的不說,瑟瑟發現雲輕狂臉上一串的紅點,就知曉,他沒少受風薔兒的荼毒。

  眾人一一見完禮,就在此時,一陣錚錚的琴聲響起,奏的是《鳳求凰》。琴音之後,緊隨著琵琶聲和古箏聲,各色音調自然地融合。演奏曲子的人大約是宮裡的樂師,配合的極是和諧。

  一曲而終,島上一片靜謐,就在此時,蕭聲響了起來。

  依舊是鳳求凰,悠揚,動聽,纏綿,如魔咒一般,傳入每個人的耳畔。

  只見夜無煙手執洞簫,踏著柔膩的燈光,緩步走來。風華無雙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燈光照射到他眼眸深處,好似幽黑的夜空,點綴著璀璨的繁星,又似清澈的潭水,倒影了炫目的彩霞。

  他舉止自信優雅地走來,悠揚的洞簫聲不斷,眸光始終凝注在瑟瑟身上

  瑟瑟只覺得一顆心忽然緊張起來,不知夜無煙當著眾人到底要做什麼。就在此時,身畔的人忽然閃開,青梅說道:「小姐,你看這些花!」

  瑟瑟詫異地轉首,細細看那些花,這才發現,那麼多盆盛開的紅花,竟然擺成了兩個字:嫁我!

  這是搞什麼?

  瑟瑟心內一陣恍惚,這時,夜無煙已經走到了她的身畔,鳳求凰的曲子一曲而終。

  他捧著一束並蒂蓮,深情款款地跪倒在地,沉聲道:「江瑟瑟,嫁給我吧!」

  瑟瑟抑視著他的目光,心底忽然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溫柔,他知曉,他一直是介意當初風暖向她下跪求親的。而此刻,他如此鄭重地跪在他面前,令她心頭一陣發酸。

  她伸手正要接過他手中的並蒂蓮,青梅和紫迷忽然在一側說道:「明公子,你能保證這一世永遠對我家小姐好嗎?」

  夜無煙平靜地抬眸,眼裡沒有一絲波瀾起伏,淡淡說道:「我明春水可以對天發誓。」

  他依舊跪在地上,仰面說道:「皇天在上,我明春水向天發誓,生生世世專心待我妻江瑟瑟,不離不棄,白首偕老,絕不負心,如若有違,必遭天譴!」

  他的聲音,溫雅清澈卻也堅定至極,在幽靜的夜裡,蕩漾著無邊的優雅,一絲絲地滲透到瑟瑟的心中來。

  她沉靜的心湖攪出了難以平復的驚濤駭浪,一時間有些怔愣。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只是專注地望著他,什麼都忘了。她真的未料到,夜無煙,竟然為了她,發了這樣的誓言。

  身側的風薔兒輕輕動了一下瑟瑟的衣角,笑道:「夫人,快接花啊!」

  瑟瑟這才醒悟過來,彎腰接過了夜無煙手中的那捧並蒂蓮。

  夜無煙燦然而笑,瑟瑟還從未見他笑的這麼開心,這笑容讓瑟瑟想起了純淨無暇的初雪,純白透明的沒有一絲雜質。就是純粹的歡喜,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喜悅。有點像得了糖吃的孩子,喜不自勝。

  眾人一陣歡騰,那邊的晚宴也擺好了,瑟瑟被紫迷和青梅擁著,到席間用晚膳。

  就在此時,有一個探子到夜無煙身畔,低語了幾句,夜無煙的眉頭微微凝了起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瑟瑟擔憂地問道。

  夜無煙溫雅而笑,道:「無事,夜無涯和赫連傲天來了。」今夜,夜無煙並未請夜無涯和赫連傲天,一來,自然是因為這兩人對瑟瑟有非分之想,他唯恐節外生枝。二來,夜無涯畢竟是皇帝,來了眾人會不自在。

  不過,在京城裡,這事要瞞住夜無涯確實也不容易。好在他的消息得的並不及時,到現在才趕了過來,想阻止瑟瑟嫁他,已經晚了。

  只見湖對面一片燈籠輝煌,那葉輕舟載著夜無涯和赫連傲天向著星星小島,悠悠蕩了過來。

  這一次,夜無涯並非微服而來,而是身著明黃色宮裝,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極是肅穆,眉宇間,暗隱著絲絲鬱結。他身前身後尾隨的都是宮裡的禁衛軍高手。

  夜無煙見狀,只得率領眾人對夜無涯跪拜行禮。

  夜無涯從小舟上緩步走下來,慢慢踱到眾人面前,沉聲道:「免禮,平身吧!」

  眾人依言起身,夜無涯展眉一笑,一派氣定神閒的樣子,他撩袍坐在席間的一把椅子上,淡笑著對江瑟瑟道:「江瑟瑟,你是定安侯的千金,今日有喜事,怎地不知會朕一聲。朕特地趕來恭賀,可歎來晚了,這裡有美酒一杯,特賜給江小姐。」

  瑟瑟聞言眉頭一顰,只見無涯身後的內侍端了盤子,盤中有一盞酒杯,緩步走到瑟瑟面前。

  酒杯中果然是一杯酒,緋紅色的酒液,聞之酒香撲鼻。

  瑟瑟雖然對於無涯忽然賜酒有些奇怪,但是,他知曉無涯是絕不會害她的,當下伸手就要去端酒杯。

  「皇上!吾妻不善飲酒,這杯酒還是讓明某代她飲下吧!」夜無煙言罷,伸手在瑟瑟之前,將酒杯端了過去。

  夜無煙自然也知曉無涯不會害瑟瑟的,但是,他還是不放心,雖然酒裡不會是毒藥,但是,卻一定有古怪。所以,他絕不能讓瑟瑟飲下。是以,夜無煙端起酒杯,晃了晃酒杯,一飲而盡。

  夜無涯眼見得夜無煙飲下了那杯酒,唇角勾起一抹促狹的笑意。

  赫連傲天靜靜佇立在暗影裡,眼見得夜無煙和瑟瑟郎才女貌,劍眉微縮,暗暗歎息一聲。他知曉,他是該死心了!

  這場原本應該欣喜歡騰的晚宴,因為來了兩個怨男,就再也歡騰不起來了!

 

續篇:點絳唇 第七章 搶妻大戰

  三日後,在江南的春意盎然中,夜無煙和江瑟瑟的大婚順利舉行。

  作為春水樓的樓主,在京城娶親,原本是應當低調的。但是,未料到最後卻還是辦的極是繁華。

  夜無煙如今已不是璿王的身份,和皇家是再扯不上任何關係的。但是,嘉祥太上皇非要封瑟瑟為纖纖公主。這樣一來,皇家嫁女,這場婚事想不奢華都難。

  瑟瑟是從宮裡嫁出去的,嫁妝拉了一車又一車。瑟瑟心裡明白,這些東西其實嘉祥太上皇給夜無煙的。

  大婚的前一日,瑟瑟在夜無煙的默許下,帶了澈兒去見了嘉祥太上皇。

  嘉祥太上皇如今沒住在皇宮內,而是居住在□雲山的皇陵。

  去冬,瑟瑟在此居住為夜無煙守靈之時,這裡還是漫山遍野的積雪,眼下,春意已濃,山上處處濃蔭翠峰,飛泉流溪。

  瑟瑟帶了澈兒,沿著濃蔭蔽日的山道蜿蜒而上,林間空氣清新,鳥兒的叫聲在樹枝上婉轉空靈,陽光透過參天古樹,灑落點點金光。

  澈兒在山道上奔跑,不時地采朵花兒,捕只蝶兒,極是歡喜。

  行至山腰處,視線豁然開朗,眼前是一大片綿延的草地,穿過草地,便看到波光粼粼的湖水。

  嘉祥太上皇的內侍韓朔早迎了上來,輕聲道:「纖纖公主,請這邊來!」

  瑟瑟和澈兒隨著韓朔來到湖畔,湖邊遍植著綠樹翠竹,風景秀美。湖水清澈見底,水中有游魚游來游去。搖頭擺尾,一群群,一簇簇,映著碧水白石,分外亮麗。

  湖畔,嘉祥太上皇端坐在一塊巨石上,一襲粗布灰衣,幾乎和灰色的巨石融為一體。

  瑟瑟在嘉祥太上皇的身後站定,靜靜地望著眼前的背影。背有些佝僂,背影中透著寂寞和蕭索,再也看不出,這灰色背影的主人,曾經是南越叱吒風雲的九五之尊。

  他手執著釣竿,一動也不動,湖水中的魚兒競相爭搶著他釣竿上的魚食,而他,卻並不曾起桿。

  「老爺爺,你的魚上勾了,你怎麼不起桿啊?」小澈兒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嘉祥太上皇的身畔,指著水中的游魚,奇怪地問道。

  嘉祥太上皇驚詫地回眸,一雙龍目閃耀著灼灼光芒,凝注在澈兒身上。

  日光明麗,照在澈兒的白衣上,閃著耀目的光澤。然,不管日光如何璀璨,似乎都不能奪去眼前這小小孩兒的風姿。粉妝玉琢的臉蛋,驚人的美,瀲灩的鳳眼,目光灼亮,帶著一絲好奇,打量著眼前這位老者。

  嘉祥太上皇確實是老了,按說他這樣的歲數,還不應如此老態,可是他確實是老了。原本俊朗的臉上,滿是滄桑。

  到底是因為愁,是憂,還是思,抑或是悔……

  不管是哪一種情感,都是催人老的毒……

  嘉祥太上皇凝視著澈兒,冷酷滄桑的臉上,滿是震驚,似乎極是難以置信。

  「孩子,你……你是……」嘉祥太上皇說話有些語無倫次。

  他是知曉夜無煙和瑟瑟有一個孩兒的,只是,他以為這一世他是見不到這個孩子的,他的皇孫。

  「我是無邪公子!」澈兒瞪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說道。

  「澈兒,不得無禮,快拜見太上皇!」瑟瑟道。

  嘉祥太上皇忙說道:「免禮免禮!」

  「太上皇,是你嗎?」澈兒瞪大眼睛,定定問道,「你是皇上的爹?」

  嘉祥太上皇點了點頭,臉上浮起一絲笑意。

  「我叫皇上叔叔的,那我是不是該叫你爺爺?!」小人兒繞了一個彎子,頗為認真地問道。

  來之前,瑟瑟並未告訴澈兒,他和太上皇的關係。因為夜無煙目前的身份,是明春水,不再是夜無煙。可是,看到嘉祥太上皇滄桑憔悴的模樣,瑟瑟彎腰撫了撫澈兒的髮,輕聲道:「澈兒,太上皇就是你爺爺,他也是你爹爹的爹爹!」

  嘉祥太上皇帶著一絲殷切看著澈兒。

  他心中清楚,瑟瑟既然帶了澈兒來見他,定是得了夜無煙獲准的。頓時熱淚盈眶,這就足夠了,他如今就是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爺爺!」澈兒抬臉叫道。

  嘉祥太上皇擦了擦眼角的濕潤,欣喜地答應著。

  祖孫倆倒是很投緣,在湖邊開始一起釣魚。湖面上,山中,迴盪著一老一少爽朗和稚嫩的笑聲。

  「太上皇堅持要住在這裡,是在陪著一個人吧?」瑟瑟低聲問身後的韓朔。

  「是!」韓朔歎息一聲道,「他是在陪著璿王的母妃,太上皇其實一直是極寵愛她的,可惜的是,因為一些誤會,使他們生生分離。」

  瑟瑟遙遙望著湖畔的太上皇,輕輕歎息一聲。

  相愛的人,為何不能相依相守呢?!

  *

  春水樓在緋城,本就有處宅院。以前,夜無煙作為明春水的身份來緋城,都是住在那裡。那裡,也就是夜無煙為瑟瑟解媚藥的那處宅子。那處宅院不大,平日裡沒什麼人住,只有幾個奴僕負責看管打掃。

  迎親的轎子,便是將瑟瑟迎到了那裡。

  原本,夜無煙是打算拜完堂,將所有賓客招待好後,便將他們轟走的。因為,這裡宅院不大,倒是有幾間客房,但沒準備被褥。有人想在這裡夜宿,是不可能的了。

  不過!夜無煙忘了,他的屬下,可都是風裡來雨裡去,這些年沒少受苦,別說睡覺沒有被子蓋,就是一夜不睡,甚至幾夜不睡,也是不怕滴。

  晚宴結束,夜無煙邁著輕快的腳步到了洞房。宴席上雖然喝了不少酒,但是都被他用內力逼了出來,良辰美景,他可不打算稀里糊塗地過。

  洞房外,靜的有些詭異,一瞬間,夜無煙便感覺到這裡聚了不下十人。

  怪不得方才晚宴結束,那些人痛痛快快極爽利就離去了,卻原來都躲到洞房這邊來了。

  夜無煙微微瞥唇,淡笑著推開房門。

  燭台上,兩支龍鳳紅燭燃燒的正旺,映出一室的旖旎溫馨。

  瑟瑟坐在床榻上,頭上蓋著大紅的蓋頭,身側的大紅透明紗帳搖搖曳曳。紫迷和青梅在一側隨侍,看到夜無煙進來,笑盈盈地退了出去,將門輕輕地關好了。

  夜無煙緩步走到床榻前,伸手去揭瑟瑟的蓋頭,鳳眸的餘光,瞧見房樑上一塊衣角,他淡淡一笑,鳳眸中閃過一抹精光,轉身走到桌畔。

  桌子上擺放著一些喜餅,還有一個大托盤,裡面擺著花生栗子棗子,夜無煙隨手捏了幾粒,衝著房間各處,彈指射去。只聽得「哎呀」,「哎呦」,此起彼伏的聲音從屋裡四面八方傳來。

  房樑上躍下來幾個,屋角里爬出來幾個……

  雲輕狂從床榻上躍下來,拍了拍被棗子打了一個洞的衣衫,挑眉笑道:「我都說了,主上內力早恢復了,你們不信。看吧,被現抓了吧,瞧,我的新衣服都被打破了,主上你出手也太狠了!」

  「是啊,主上,出手太狠了!也不用這麼急吧!」歐陽丐大聲嚷道。

  南越皇帝夜無涯從屏風後慢悠悠跺了過來,意味深長地凝視著夜無煙,似笑非笑道:「六弟,恭喜了!」隨後眸光複雜地瞥了一眼瑟瑟,淡笑著退了出去。

  四大公子原本還打算鬧一會兒的,但是,瞧見主上比鍋底還黑的臉,以及那殺人般的眸光,只好哈哈笑著作鳥獸散。

  慾求不滿的男人,發起火來,那可是了不得啊。而且,鳳眠和鐵飛揚還沒完成主上的任務呢,若是主上一個心情不悅,再把半年期限改成三個月,那就糟了。

  一室的人退了個乾乾淨淨,夜無煙滿心歡喜地走近床畔上的人兒,柔聲道:「瑟瑟,等急了吧!」

  一伸手,便將瑟瑟頭上的蓋頭掀了下來,眼前一亮,他有些怔愣地打量著自己的妻。

  三千青絲綰了起來,露出冰雪般瑩潤的嬌顏,兩汪秋水般清澈的眸子,含情瀲灩,玲瓏精巧的鼻子下,抹了胭脂的淺唇隱隱帶笑。一身鮮艷的火紅色嫁衣,更是襯了那無與倫比的嬌艷,竟是那樣的嫵媚而撩人。

  夜無煙看得有些癡了,黑眸緊緊盯著她,彷彿一生一世都看不夠一般,俯下身,以吻封緘她的唇。

  「別這樣……」瑟瑟笑盈盈地說道,「還有人!」

  「哦?!」夜無煙愣了一瞬,眸光卻還是捨不得從瑟瑟身上移開。

  「哪裡有人了?!」夜無煙眸光一轉,凝注在床榻上。

  床榻上堆滿了令人眼花繚亂的鴛鴦錦被,從五彩鮮艷的錦被下方露出一點兒腳尖!雪白的,尖尖的,在五顏六色的床榻上極為醒目,有點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五彩錦被的上方露出的是一雙眼睛,清澈見底的黑,極是專注地望著他和瑟瑟,帶著一絲好奇和研判。

  夜無煙嚇了一跳,臉色頓時一沉,他只顧著收拾他的屬下了,完全沒想到在瑟瑟身後還有這麼一尊大神。

  他軒眉深凝,伸手一把掀開錦被,他的小澈兒正大咧咧地躺在錦被堆裡,倒是悠哉地很,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眼下躺的地兒是別人的地盤,更沒意識到他已經觸怒了自己的老爹。

  他因為身子瘦小,藏在錦被中倒是很難發現。

  「娘,澈兒也要親親,像爹那樣親親!」澈兒見夜無煙發現了他,竟然毫不在意,從被子堆裡爬起來,就要去學著夜無煙的樣子去親瑟瑟。

  夜無煙俊臉一片隱晦,他一把拎起澈兒的衣領,怒聲道:「你不能親你娘,只有爹爹才可以親!以後,再不許碰你娘!」

  澈兒在夜無煙凌厲的眸光下,小嘴一瞥,黑眸中浮起兩汪淚泡,似掉不掉的,看上去極是哀怨,甚是楚楚可憐。

  「你欺負澈兒,你娶了澈兒的娘親,以後澈兒就不能娶了,你還不讓澈兒親娘親!你不是一個好爹爹,我要換個爹!」極委屈的語氣。

  瑟瑟一看澈兒眼淚汪汪的樣子,一顆心立刻就軟了,她伸手從夜無煙手裡將澈兒奪了過來,將澈兒抱在懷裡,用愛憐的語氣軟語安慰道:「澈兒乖!娘親親一個!」說著,在澈兒額頭上臉頰上,小嘴上,叭叭叭親了幾下。

  澈兒立刻破涕為笑,從瑟瑟的臂彎裡露出小臉,兩隻漆黑靈動的眼珠定定望著夜無煙,頗為得意地笑了笑,那模樣那神情,絕對是挑釁啊挑釁。

  「無煙,你嚇到澈兒了!」瑟瑟不滿地說道。

  夜無煙頓覺挫敗,他這樣子是嚇到了?

  他真有些後悔,這麼早把這小傢伙從海外接回來了,早知道,他會來和他搶妻子,他應該,應該過個十年八年,不,最好是等他長大娶妻了,才接他回來的。

  他真是失算啊失算!

  夜無煙真想將澈兒從洞房裡轟出去,可是,看瑟瑟護犢子一般抱著澈兒,知曉來硬的是絕對不行的。他決定採用誘哄的戰術,想辦法將無邪小魔頭哄出去。

  「澈兒,你……在這裡做什麼?天晚了,該睡覺了!」夜無煙綻開一抹慈父般溫柔的笑意,柔聲說道。

  「是該睡覺了,所以澈兒才來這裡啊!娘親,我們蓋那個繡著兩隻鳥的被子好不好,那被子真好看!」澈兒指著那個紅底繡著一對花鴛鴦的錦被,甜甜問道。

  夜無煙眉頭一皺,這什麼意思?

  我們蓋?這小傢伙要在這裡睡?

  剛要發火,就見瑟瑟淡淡瞥了他一眼,一股濁氣頓時憋在了胸臆間,尋不到出處。

  「那被子好看,澈兒就拿走蓋去吧!」夜無煙笑吟吟地說道。

  「好哦,那澈兒就蓋了!」澈兒笑嘻嘻地從瑟瑟懷裡鑽出來,手腳麻利地鋪好了床榻,厚顏無恥地鑽到了鴛鴦錦被裡,四腳馬叉地躺好,那樣子,怎麼看,也是覺得自己睡在這裡是理所應當。

  「娘親,天色不早了,快脫衣睡吧!」澈兒甜甜說道,「娘,你看你戴著這麼重的鳳冠,要不,澈兒給你摘下來吧!」

  「不用了,我來就行了!」夜無煙淡淡說道,伸手小心翼翼地將瑟瑟頭上的鳳冠摘下來,這可是他這個做夫君的活,怎麼能讓兒子搶了做?接著又將瑟瑟頭上的鳳釵一一拔下,瑟瑟的一頭黑髮頓時傾瀉至腰間,襯著身後大紅紗帳,怎一個嫵媚了得。

  夜無煙忍不住攬住瑟瑟的腰肢。

  瑟瑟嬌嗔地瞪了他一眼,揮手將他的手從腰間甩落,夜無煙頓時汗顏,他幾乎忘了小魔頭還在這裡!

  蒼天!這可是他的洞房花燭夜啊!

  他等了四年零三個月的洞房花燭夜,他作了四年零三個月獨身漢的洞房花燭夜。再憋下去,他就要從和尚立地成佛了!

  他心裡燒了一團火,偏偏澈兒還火上焦油!

  「娘親,都說有了爹爹是好事,可是,澈兒怎麼沒覺得呢,爹爹總是和我搶娘,澈兒可不可以不要爹爹!」澈兒可憐兮兮地說道。

  因為澈兒自小患有寒毒,所以,直到四歲了,還是一直跟著瑟瑟睡,方便萬一澈兒寒毒發作,能及時照顧。是以,澈兒對瑟瑟,其實是很依賴的。前段時間和瑟瑟分開了幾個月,小傢伙想娘想得很,這個時候,自然捨不得離開瑟瑟!

  夜無煙聞言鳳眸微瞇,什麼叫他和他搶娘?明明是他來搶他的妻,小孩子家真能顛倒是非!而且,還想不要他!?

  他握了握手,又鬆開,呼了一口氣,才平復了氣息,淡笑著說道:「澈兒,只有吃奶的娃才跟著娘親睡呢,澈兒已經是大男子漢了,不應該跟著娘親睡了,不然,別人會笑話的!「

  「澈兒就想跟著娘親睡,澈兒不怕別人笑話!」小傢伙是存心要和他作對到底了。

  兩父子在鬥嘴,瑟瑟卸了妝容,將大紅吉服褪下,只穿一件素色的單薄羅衫,掀開被子,鑽到了澈兒的錦被裡,輕聲對夜無煙說:「無煙,你先出去,讓我把澈兒哄睡了!」

  夜無煙凝立良久,眼前還浮現剛剛看到的瑟瑟輕羅薄衫下的玲瓏身段,眼看著瑟瑟鑽到了被子裡,他不甘心地說道:「澈兒,你想不想要一個小弟弟?他可以天天陪著你,叫你哥哥,和你一起玩耍,陪你一起練武,還可以和你一起去尋漂亮的小姑娘玩,想不想呢?」

  澈兒這次頗為心動,從錦被中探出頭來,道:「好啊,澈兒喜歡小弟弟!」

  「那爹爹給澈兒要一個小弟弟,怎麼樣?」夜無煙微笑著說道。

  「好!」澈兒脆生生地答應道。

  「不過,」夜無煙語氣一轉,正色道,「你要是和娘親一起睡,你今生今世就永遠也不可能有小弟弟了,知道嗎?」

  「爹爹你故意嚇我!我才不信呢!」澈兒一見夜無煙亮出不讓他跟瑟瑟睡招牌,頓時回身鑽到了被窩裡,不再理夜無煙。

  夜無煙最終敗在了兒子手上,氣惱地將燭火熄滅,坐在桌畔的椅子上。

  好,看在他親親妻子的面子上,他等!

  如若不是因為瑟瑟寵著他,他早將他扔出去了!

  不過,小傢伙今夜不知是被夜無煙刺激地,還是怎麼地,精神特別旺盛,一直纏著瑟瑟問這個問那個,末了,開始講起他在海外的所見所聞。

  「娘親啊,日後你一定要到海外去看看哦,那妥妥國和我們南越可是大大的不一樣的,那裡的人啊,都是藍眼珠,白皮膚,還有黃頭髮的呢,金黃金黃的。澈兒剛到那裡時,看了這些人很奇怪地,不過看久了,覺得她們也很美麗的,尤其是那裡的小姑娘都很漂亮,也很熱情,她們見了澈兒都很喜歡呢,說澈兒生的美呢。」澈兒得意地說道。

  「是啊,那是我們無邪小公子魅力無窮!」瑟瑟微笑著說道。

  夜無煙輕輕「嗤」了一聲,還不是因為老爹生的美!否則,你哪能這麼美!?

  「娘親,你知道那個妥妥國公主是怎麼樣成為歐陽丐的夫人的嗎?」澈兒神秘兮兮地問答。

  「小孩子家,這些事不該你知道的!」瑟瑟輕嗔道。

  澈兒嘟嘴道:「其實啊,是那個妥妥公主先喜歡上歐陽丐的。她每日都給歐陽丐送花,還給歐陽丐唱歌呢,她唱的歌可好聽呢……」

  澈兒絮絮叨叨,從妥妥國人的外貌,說到妥妥國的小姑娘,再自戀地說到自己的俊美無雙,又說到歐陽丐的情史,最後,還說到了妥妥國的一些習俗。

  滔滔不絕,大有說一整夜的苗頭。

  夜無煙似乎初次發現,他的小澈兒,怎地這般能說會道!?

  偏偏瑟瑟沒去過海外,對澈兒說的這些見聞頗敢興趣,竟然聽的上了癮,似乎是忘記了這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更忘記了她的任務是要哄這個小魔頭睡覺!竟然時不時地插話,母子倆大有徹夜暢談的趨勢!

  似乎早已經將他這個夫君忘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一直到了三更,小魔頭還精神抖擻的像清晨初醒一般。

  夜無煙實在是忍無可忍,他忽然起身,疾步向床畔衝了過去。

  瑟瑟聽到耳畔一陣風聲響起,藉著淡淡月色,見夜無煙飛步走來,心中一跳,道:「夜無煙,你做什麼?」伸掌便擋住了夜無煙的手腕。

  夜無煙爾雅地笑笑,道:「瑟瑟,我只是幫助這小子睡覺而已!」言罷,靈巧地一翻手腕,指尖如飛,已經點到了澈兒的睡穴上。

  可憐的澈兒,終於酣睡過去!兒子想和老子鬥,還嫩了點。

  夜無煙呼了一口氣,咋的他方才就沒想起來點睡穴呢!!!

  可憐的澈兒無邪小公子輸的太冤了,在夢裡他咬牙切齒地發誓,一定要勤練武功,早日超過他那卑鄙無恥的爹爹!竟然暗算他!

  父子倆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夜無煙笑瞇瞇地將澈兒用被子嚴嚴實實地包裹住,打開門,叫來侍女玲瓏,讓她帶了澈兒到別的屋中去睡!

  關好房門,他回身望著坐在床榻上的瑟瑟,唇角綻開一抹璀璨的壞笑。

  終於,可以為所欲為了!


續篇:點絳唇 第八章 慾火難消 纏綿悱惻 九千隻鴨子

  慾火難消

  屋內的一對龍鳳喜燭再次被點燃,柔亮的燭光點亮了整個內室,屋內蕩漾著朦朧而旖旎的光影。

  瑟瑟斜倚在床畔上,身上只披著一件素色的內衫,柔順的頭髮如瀑布般服帖地披散在身後,淡黃色燭光透過帳幔,映照在她清美的嬌顏,宛如鍍了層薄霧似的光輝。

  她眼簾低垂,聽到房門上鎖的聲音,睫毛如羽蝶般輕顫。緊接著便覺得一陣風吹到了床上,雖未抬首,卻也可以感受到面前兩道熾熱的眸光正燒灼著她。她輕輕地咬了咬唇,抬睫迅速掃了他一眼,眸光望進他那雙漆黑的眸中,深不見底,滿漾著濃濃的溫柔和灼亮。

  「瑟瑟……」他溫柔地喚她,伸手將她的纖纖玉手握在掌心,眼睫一彎,唇角的弧度輕揚,稍一用力,瑟瑟的身軀便落入他溫暖的懷裡。她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在她脖頸後吹拂,惹得她身子一陣顫抖。

  「煙,我們……還沒有行合巹、結髮之禮呢!」瑟瑟臉一紅,囁嚅道。

  夜無煙挑了挑眉,這才想起洞房花燭之前果然還有這麼一道程序,他伸手抬起瑟瑟的下巴,含笑瀲灩的眸光鳳眸直直鎖住瑟瑟嬌羞的容顏,低笑道:「瑟瑟,你在逃避什麼?」

  瑟瑟被他語氣裡的低笑惹惱,抬臉嗔道:「這禮可不能廢的!」

  夜無煙看著瑟瑟的眼,睫毛纖長細密,瀲灩著深深的恍若一夢的深情。如此的美,讓他情不自禁地暈眩,沉淪。她的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深深擺佈他的一切情緒,從喜怒到哀樂。

  「好,為夫聽你的,我等了四年多,又怎麼會等不了這一時?不過,瑟瑟,不管你如何逃避,你也逃不掉了。」他淡笑著說道,用無比熱烈的眼神凝視著面色嬌紅的瑟瑟,輕輕地在她耳邊說道:「我有整整一夜的時間,今夜,你是絕對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成功地看到瑟瑟的玉臉由白皙轉為緋紅,他低低一聲朗笑,回身從桌案上拿了酒杯,斟滿了遞到瑟瑟手中。兩人喝了合巹之酒。夜無煙又親手從瑟瑟的柔亮的烏髮上剪了一簇青絲和著自己的一簇,裝入一個香囊袋中。

  這便算是完成了合巹、結髮之禮。

  「還有什麼事嗎?」夜無煙柔柔笑著問道,聲音低沉粗啞,一邊將香囊袋珍寶般藏到貼身衣袋中。

  瑟瑟其實確實有些緊張,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多年不在一起了,更重要的原因是,當年在春水樓,她和他在一起時,他還是明春水的身份,臉上都是帶著玉石面具。她和他親熱時,雖然他都是熄燈摘下面具,但是,她從未看過他的臉。

  而今晚,面對他含笑瀲灩的鳳眸,蕩漾著笑意的唇角,風華絕艷的俊臉,她有些不知所措。再想起皇帝賜婚那一次的洞房花燭夜,他撂下的那些狠話。

  「當然有事了!」瑟瑟定住心神,緩緩說道,神色清冷。

  「什麼事?」夜無煙淡笑著說道,一雙鳳眸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瑟瑟,手底卻沒閒著,緩緩地抽下腰間的虯龍玉帶。

  「你到別屋去睡吧!」瑟瑟冷淡地說道,眼底深處滑過一絲慧黠的笑意。

  「怎麼了?」夜無煙一愣,笑容在唇邊凝住。

  「你別做夢了,本王這一輩子都不會寵幸你的!」瑟瑟學著夜無煙的聲音,冷而狠地說道。這些話,以前在春水樓,她不知明春水就是夜無煙,是以,這筆帳還從未算過。

  夜無煙聽到瑟瑟的話,俊臉頓時一曬,臉上神色變幻,看他那樣子似乎恨不得將舌頭咬下來。

  「好夫人,這筆帳就以後再算好不好?」他柔聲求道。

  「我可不是什麼賢惠的好夫人,我嫁給你,從此後,我要做悍婦!」瑟瑟笑盈盈地說道。

  「好!不過,悍婦是什麼樣子的?」夜無煙唇角勾著笑意,柔聲問道。

  「悍婦啊,就是說一不二,為所欲為,就是要管著你!當我要星星時,你不能給我月亮,我要往東,你就不能往西。你是春水樓的樓主,我也要干涉你樓裡的內政,我要手握樓裡的大權,要四大公子都聽我的號令。」瑟瑟語氣堅決地說道。

  「好,我同意。哦,那還有別的嗎?」夜無煙微笑著問道。

  「你們樓裡不是有一些刑罰嗎?我也要制定一些刑罰,專門針對你。譬如你做錯了事,我可是要懲罰你的。譬如什麼靜室之刑啦,譬如跪搓衣板啦,譬如……」瑟瑟越說越離譜,夜無煙笑吟吟地聽著。

  「那,我豈不是娶了一個老妖婆回去。」夜無煙低笑著說道。

  「是啊,我就是老妖婆,你知曉的太晚了!」瑟瑟瞇眼笑道,「不過,今晚悍婦的說一不二就要開始,你現在立刻出去睡!」

  夜無煙哪裡肯,猛然俯身,一口吻住瑟瑟喋喋不休的小嘴,將她所有的話都堵了回去。

  「瑟瑟,我愛你!」他戀戀不捨地咬了咬她的耳珠,在她耳畔輕輕宣判道。

  然後,他起身,大手一掀,將大紅色吉服丟棄在地板上,然後褪去紅色的中衣,再然後是裡面雪白的裡衣。

  瑟瑟望著他裸露的胸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淡淡燭光籠罩下,他是如此美麗,修長白皙的身軀清美如仙,卻也妖嬈如魔。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燭光勾勒出他完美的線條,修長、道勁、勻稱、蠱惑。

  瑟瑟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胸口上,白皙光潔瑩然如玉的肌膚上,遍佈著幾道交織的疤痕,枝枝椏椏,就如同素白的綢緞上綻放的妖嬈的花紋。

  「煙……」瑟瑟凝注著那些疤痕,心中一酸。

  她知曉這些疤痕其實可以不用留下的,以雲輕狂的醫術,絕對可以不留疤的。可是,他卻還是留下了,為了她背後那些疤痕。

  「這些花紋,是不是很美,和你背上的一樣。」他淡淡的聲線,慵懶地響在她的耳側。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他敞開的他身子向前一傾,一張俊臉瞬間在瑟瑟面前放大,他低首,噙住她的紅唇,舌頭長驅直入,翻攪著她口中的馨香。他逼人的男性氣息瞬間侵佔了她的唇舌,他不斷地加深著他的吻,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瑟瑟滑落在他的懷裡,瞬間被他高大的身軀所淹沒。她的手抵著他堅硬光滑的胸膛,從他的肌膚上隱隱地散發著炙熱的觸感,溫暖灼熱,燙的她幾乎無所適從。

  他的大掌揉捏著她纖細的肩,將她整個人緊緊壓在懷裡。

  他將她一把壓在床榻上,頎長的身軀緊緊壓上她的嬌軀。激情的吻從她的唇移到她的脖頸,再到她的胸前,不知吻了多久,正在瑟瑟幾欲窒息的時候,夜無煙忽然一個翻身,滾到了她的身側。

  「睡吧!」他彈指滅了紅燭,嘶啞的聲音略帶一絲氣惱在黑暗中響起。

  他拿起被褥,溫柔地將兩人的身子覆住,他伸臂將瑟瑟的身子撈在懷中,緊抱著她,可是,卻再也沒有別的舉動。

  瑟瑟躺在黑暗裡,臉上的潮紅很久才褪去。

  她覺得有些疑惑!

  他這樣戛然而止,難道是因為他的手足還沒有好利索?可是,他方才抱著她時,明明是很有力的。但是,這事情,瑟瑟卻沒有問,只好回身抱住他的身子,隱隱感受到他的心不規則地跳動著。

  夜無煙躺在黑暗中,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他明明心中有欲,偏偏卻在關鍵時刻,不行了。

  他自然沒忘那日無涯賜的那杯酒,他一直覺得那杯酒有問題,卻未料到,原來,那杯酒原本就是無涯算準了他會替瑟瑟喝,所以,專門用來對付他的。

  他倒是沒料到,他的溫雅如玉的五哥,也這麼腹黑。竟然在酒裡給他下這樣的藥,怪不得方才夜無涯從屏風後出來時,笑瞇瞇地恭賀他。

  此時,他幾乎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可是,這種事,他卻不能在瑟瑟面前說的,更不能去找雲輕狂看病,只能啞巴吃黃連,那樣比前番送禮還要丟面子。

  他只能暫時忍著。

  *

  夜無煙最近過的甚是煎熬。

  他進宮去向夜無涯討要解藥,夜無涯便開始向他埋怨朝政事務不易處理,多麼繁重,多麼艱難,令他夜不成寐。又無比怨念地抱怨說,父皇已經派人開始著手為他選妃。

  夜無煙面無表情地聽著,其實他明白,夜不成寐的原因怕不是朝政吧?!所以,他就算再同情夜無涯,也只得鐵下心來,對他的抱怨充耳不聞。

  夜無涯見自己說了半晌,夜無煙只是神色淡漠,凝眉道:「六弟,你總不能自由和美人都得了吧?你若是要解藥,好,朕可以給你,但是,你必須替朕處理一段時日的朝政!」

  夜無煙徹底崩潰。

  這樣的條件他才不答應呢!

  「六弟,你不答應也好,明日朕便離宮出走,屆時——」夜無涯接下來的話沒說下去,但是,夜無煙心中卻清楚地知曉了他要說什麼!

  好吧,看在他救了他一命,看在他還是情場失意,他就委屈一下自己吧!不然,如若他真的離宮出走,事情就糟了!他知曉無涯並非說笑,他心中清楚,無涯自小對這個皇位就沒有野心的。

  所以,自此後,每日裡,夜無煙都要到皇宮御書房裡報到,悄悄躲在那裡替夜無涯批奏折。夜無涯似乎是存心要將他作勞工使,現在的奏折,以及前一段時日積壓下來的奏折,在桌上接的都快到屋頂了。

  春日濃濃,風和日麗,他這個新郎官,卻困在黑沉沉的屋子裡,辛勤勞苦!

  幾日下來,夜無煙深深體會到,皇帝不易做!

  是以,愈發地同情起夜無涯來。不過,當他從皇宮疲憊地回到府中,看到夜無涯正坐在他們的屋內,陪著瑟瑟談笑風生時,同情瞬間化為烏有!

  天是寂寥的藍色,月是皎潔的白色,室內的燭火是淡淡的橘黃色,燭火下的男女看上去也是那般和諧。

  夜無煙瞇了瞇眼,壓下心頭的鬱結,薄唇彎成微笑的弧度,雙眸深邃閃亮,銳利的神色自眸間一閃而逝。

  屋內的紅木矮桌上,擺滿了一碟碟的糕點,那糕點做的精緻而好看,隱隱有精純美妙的香氣飄了出來,不濃烈,飄散在室內,讓人想起悠悠的花香。

  夜無煙知曉這是京裡著名的糕點坊團糕坊的糕點,他府裡沒有,一猜就是夜無涯著人買來的。

  「六弟,怎地這般晚才回來?」夜無涯坐在籐椅上,氣定神閒明知故問道。

  夜無煙揚起眉梢,飛揚入鬢的軒眉顯出極為完美的弧度,唇角綻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不是也這般晚還沒回宮嗎?」夜無煙毫不客氣地回道。

  夜無涯微笑道:「六弟,你如何一回來就下逐客令!?朕竟是這般討人厭的嗎?」

  他緩緩起身,回首對瑟瑟道:「天色的確是不早了!」

  夜無涯淡笑著告辭離去,俊逸的身影漸漸融入到夜色之中。孤絕的身影在暗夜裡越走越遠,似乎有些說不請道不明的情緒湧洩而出,讓人無端地想要歎息。

  他行走在夜色之中,望著天邊皎潔的明月,深吸一口氣,他強壓下心中撕裂般的痛苦與不捨,抑制住胸臆間不斷泛起的心酸與苦澀,把所有的悸動和深情化成了波瀾不驚的死水。

  他愛她,原以為得到才是愛,所以他努力地讓自己變得強大。最終,他發現,他還是沒能走到她心裡,是不是一早緣分就已經注定了他和她的有緣無份?

  如今,當他看到她和六弟幸福的笑容,他心中,竟也為她感到欣慰。

  只要她幸福,他就是幸福的!這,才是真正的愛吧!

  他會永遠遙望著她的幸福,為了她的幸福,他甘願去做他不願做的帝王。雖然,他和夜無煙一樣,渴望閒雲野鶴般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瑟瑟遙遙望著夜無涯漸漸消失的背影,心中一片淒然。

  她想起今日夜無涯來找他,他對她說的那句話。

  他說:「瑟瑟,你一定要幸福!」

  是的!她一定要幸福,也希望無涯會幸福!

  *

  纏綿誹惻

  瑟瑟斟了一杯酒,放到夜無煙的面前,「我送你的禮物!」她慢條斯理地說道,唇角勾著促狹的笑意。

  夜無煙凝了凝眉,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酒入候微辣,帶著濃濃的藥香。夜無煙鳳眸一瞇,眸間滑過一絲深邃。很顯然,以瑟瑟的聰慧,她早已知曉了他的事情,這酒裡的藥,應當是他從夜無涯那裡討來的。

  「瑟瑟,你終於送了我壯陽藥了!」夜無煙勾唇笑道,他還記得上次,他送她膏藥時,她氣急敗壞地說道,如若她送他壯陽藥,他會不會歡喜?

  瑟瑟嫣然一笑道:「是啊,我這是還你的禮!」

  夜無煙起身一把攬住瑟瑟,將她禁錮在他的懷裡,慵懶地說道:「那我可不能讓夫人失望。」

  他禁慾太久太久了!

  而如今,他每夜和她一起睡在一個床榻上,為了不讓她胡思亂想,他都是摟抱著她在睡。他心中的慾望越來越強烈,每每從夜間甦醒,他便再也睡不著,嬌妻在抱,他卻無能為力。

  這種滋味,沒有經歷過,是永遠不會體會出來的!

  此刻,他攬著她柔軟的嬌軀,感受到他的慾望開始蓬勃,候間好似有烈火在熾熱地燒灼著。

  他俯身,灼熱的唇朝著她的芳香壓了上去,他張嘴便含住了她的唇,伸舌攪弄著她的丁香。

  這個吻霸道而強烈,近乎掠奪,他的手緊緊攬著她纖細的腰,他像頭猛獸在吞噬獵物般,飢渴的吻著她,將舌餵入她口中,吞嚥她的喘息。他吮吸著她的唇,他的瘋狂,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在她就要頭暈地快要窒息的時候,他倏地放開了她,在她紅腫的下唇上輕輕地咬了一口。

  她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感覺有些酥麻和疼痛。

  他眸色微黯,攬住她的腦袋,輕輕撥開她耳際的秀髮,突然開始親吻她嫩白的耳廓。

  瑟瑟一聲嬌吟,夜無煙眸光一深,嘶啞著聲音道:「瑟瑟,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我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搶走你的!」

  他狂霸地在她耳邊宣告著主權,一手拔下她頭上的玉簪,讓她滿頭的青絲倏地垂落在她的身上。

  他懷抱著的是他深愛的妻!是多少人都艷羨的妻!

  他驀地將木桌上的碟子糕點揮落在地上,一手從床榻上拽了一條錦被,溫柔地鋪在几上。又一把將怔愣的她抱了起來,讓她坐到桌上,唇依舊與她密密地纏綿著。

  他肆意而狂熱地吻她,吻得她全身無力。因為他攝人心魂的吻,瑟瑟忍不住身子輕顫。她掙扎著,雙手卻被他鉗握住,一動也不能動,只能感覺到他的唇舌和觸摸都是那麼的滾燙。

  似乎,他就是一團火。

  灼熱的肌膚,灼熱的呼吸,燒灼得她腦子暈乎乎一團,什麼都沒有辦法思考。

  慢慢地,他的唇開始移動,放開了她的唇,滑到了她細白的脖頸上,輕輕噬咬著她滑膩的肌膚。他的舌尖輕輕舔著她,換來她不住的顫抖。

  他火熱的手掌,緊緊地握著她的腰,似乎是要將她狠狠揉碎在他的懷裡。

  吻由唇到頸側再慢慢游移到了她胸前,他伸手撕開她的衣衫。手指溫柔地從她的肌膚上滑過,就好似折磨她一般,手指每滑過一處,唇也隨之而來,深深淺淺地輕吮著她幾近透明的冰肌玉膚,帶來難以言喻的觸感,令她顫抖不已。

  不一會兒,瑟瑟全身上下便只剩下肚兜和褻褲了,他的視線在她素雅的肚兜上凝視,伸手到她的頸後,解開了肚兜,再微微用力,便將那件單薄的兜兒扯了下來,她的身子便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

  他凝視著柔軟馥香的嬌軀,伸出手掌,摩挲她細緻如玉的肌膚,滑過她每一寸肌膚、每一道曲線,彷彿懷裡的她,是最最珍稀的寶物。

  溫熱的手指滑到她後背上,撫摸著她背上蜿蜒的傷痕。他忽然反轉她的身子,俯下頭,細細輕啄那一道道傷痕,珍寵一般,吻得那麼動情,那麼親密,那麼疼惜。

  「瑟瑟,我愛你!」他轉過身子,親吻著她的耳廓,低低柔柔地說道。

  他快速褪下自己最後的衣物,重新抱緊了她,溫熱的胸膛緊緊貼著她香軟的身軀,肌膚相貼,一股強烈的感覺重新喚起了往昔曾經歷過的歡愉。

  他低下頭,溫柔地吻上她的胸口,在最接近心臟之處慎重地吻著,像是要用唇吻寫下他對她愛的誓言。

  「瑟瑟……」他低喃著,飽含火焰的雙眸牢牢鎖住她,隨著最後纏綿的尾音輕輕軟軟地消散,他雙手扶住她纖細的腰。

  瑟瑟身子後仰,如虹一般,玉手撐在桌上,她有些緊張,有些不知所措,又有某種強烈的期待。

  他感受到她的不安和羞怯,他緩慢地直起高大的身軀,伸手將她拉的更近。

  他壓抑著膨脹的慾望,溫柔地小心翼翼地進佔她的嬌柔,他凝視著她如明月嫻花般的玉臉上那密密的晶瑩細汗,看到她如處子般嬌羞,他的心深深地悸動著。

  他悍然的給予她他的一切,他不容許她拒絕或逃避,他對她強取,輕索,讓她欲生,欲死,他帶著她摹上一陣陣歡愉的高浪。

  當最後那絢爛的一刻到來,瑟瑟幾乎昏厥過去,只覺得眼前一片煙花綻放,一片朦朧。

  她渾身癱軟地躺在桌案上,朦朦朧朧中,她感覺到他離開了她,伸臂抱著她上了床榻。身下是柔軟的錦褥,她以為一切已經結束了,她想要睡去。

  可是,他並沒打算饒過她,灼熱的唇準確地找尋到她的,再次吻住了她,再次霸佔了她的呼吸,佔有了她的唇瓣,吞沒了她的喘息。

  好半晌,他才緩慢地鬆開她的唇,靈活的舌由她的頸蜿蜒而下,一路上反覆地啃咬舔吻,用盡一切手段來挑起她的熱情。

  他的手在她薄汗淋漓的嬌軀上滑動著,她的身子,一寸寸被喚醒,一處又一處還未全然熄滅的火苗,再一次被他引燃。

  瑟瑟虛弱地喘著氣,腦子裡昏昏沉沉的,她已經愈來愈控制不了自己了,身子如風中落葉般輕輕顫抖,隱約感覺他親吻著她嬌軀上的薄薄汗水。

  「煙……不要……不要了……」她無力地低喃,知曉了他的意圖,柔軟的雙手抵在他胸膛上,徒勞地掙扎著,試圖阻止他繼續。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再承受一次這麼瘋狂的歡愛。可是,他並不說話,只是輕吻著她的紅唇,溫柔地將她壓回到床榻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深邃的眸中火星點點。他不肯放過對她的控制,霸道纏綿的吻一直蔓延到她身體的各處,無所不在。

  他就這樣桎梏著她那軟弱的掙扎,一路親吻著她,挑逗著她,也不知他究竟對她施了什麼魔法。一陣緊似一陣的渴求,一陣比一陣強烈的慾望,隨著他的吻,隨著他大掌的撫觸,將她的意志力瞬間擊垮。

  直到她再也忍不住,終於顫抖著向他索求,他幾乎立刻就答道:「好,為夫這就給你!」

  他翻身而上,對她攻城略地。她發出一陣陣婉轉嬌吟,被他擺佈得神智盡失。這一次,他的進攻遠比上一次更深、更重,似乎要將她揉碎在他的體內。仿似驚濤巨浪,吞噬了她所有的身志,她的身子,只是一副軀殼,任他欲求欲取。一波接一波浪濤似的激烈的感覺,從他的身體源源不絕地湧向她。

  她的意識漸漸變得混沌不堪了,她真的好累。可是,隱隱約約的,她感覺到他又在吻她,輾轉吸吭,溫柔繾綣,一點一點,撫平她的掙扎,吸盡她的神志。

  然後,他又開始愛她,不再那麼激烈,而是溫柔的,纏綿的,繾綣地,綿長的,似乎是想將這甜蜜延長到永遠……

  這一夜,不記得他究竟做了多少次,直到最後,他讓她沉睡在他汗濕的胸膛上,一整夜都對她說著最溫柔的情話。

  她的唇邊帶著一抹笑,趴在他的胸膛上,整夜都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陷溺在溫暖的夢境中。

  翌日清晨,瑟瑟從沉睡中甦醒,睜開眼,眼前的景致令瑟瑟心中大驚。

  她起身,這才發現自己身處馬車寬大的車廂裡,所躺之處,是馬車華麗的臥榻。

  怎麼回事?

  瑟瑟疑惑地凝眉,只見車簾掀開,小釵彎腰鑽了進來。

  「夫人,你醒了?」小釵柔柔地淺笑著。

  「小釵,我們,這是要回春水樓嗎?」瑟瑟淡淡問道。

  小釵淺笑道:「是,主上連夜吩咐我們,準備好了一切,帶著小公子,天未亮,這便出了京!也不知主上何以這般急匆匆?」

  小釵有些不解地自語道,瑟瑟卻是心知肚明,淺淺笑了笑,沒說話。

  馬車外,夜無煙騎著一匹駿馬,馳騁在馬車一側,他心中清楚,夜無涯一直以來對瑟瑟都是沒有死心的,所以,他可不敢冒險再在京裡待下去了。更何況,他若在京裡,不知何時,夜無涯可能就會離宮出走,將國事丟到他的身上。

  所以,昨夜,瑟瑟睡熟後,她點了她睡穴,趁著月黑風高,吩咐屬下備好馬車,連夜出了京城,向春水樓而去。

  天邊,朝霞瀲灩,太陽明媚地掛在天邊,將天地映照的一片輝光。

 

澈兒番外一則:九千隻鴨子

  無邪公子明澈,一直以來都很想要一個弟弟。因為,他的爹爹曾經誘哄過他,有一個弟弟是多麼好多麼好的事情。弟弟可以天天陪著他玩耍,陪著他練武,所以,自此後,他便一直盼望著能有一個弟弟。

  因為他在春水樓其實是很寂寞的,一方面是練武很枯燥,另一方面,是因為他沒有伴兒。因為他樓主公子的身份,春水樓的孩子們陪他玩耍時,都很小心翼翼。

  不過,他的希望在六歲那年春天破滅了。

  那一年的二月份,在春水樓的摘月樓裡,他的娘親生了一個娃,是個愛哭的女娃。看到爹爹抱著妹妹笑的嘴都歪了,一直在說自己的女兒漂亮,可是,他沒看出來妹妹哪裡漂亮了。皺巴巴的小人兒,哭聲像貓一樣。

  好在摧花公子雲輕狂的夫人也快要生了,他便再次開始期盼。如果狂瘋子的夫人生一個男娃吧,也同樣可以陪著他玩耍,陪著他練武。

  可是,他的希望再一次落空了。

  三月底,狂瘋子的夫人風薔兒生了,也是個女娃。

  無邪公子真的很落寞很落寞。

  到了五月份,簪花公子歐陽丐的夫人妥妥國公主也要生了,雖然妥妥國公主不是中原人,她的孩子有可能面貌很怪,不過,要是個男娃,能和他玩耍他也就不嫌他生的怪。

  可惜的是,老天不從人願,妥妥國公主的孩兒依舊是個女娃,藍眼睛的女娃娃。

  在這一年接下來的日子裡,澈兒又接連失望了幾次。

  惜花公子鳳眠的夫人,葬花公子鐵飛揚的夫人,最後還有青梅和紫迷,青梅嫁給了南星,紫迷嫁給了北斗,大約是因為南星和北斗是雙生子的原因,青梅和紫迷居然生的都是雙生子,都是女娃。

  一年內,春水樓添了九個孩子,無一例外都是女娃!

  澈兒真的感覺好悲催!

  不過,這還不是最悲催的,到了澈兒十二歲以後,才是他最悲催日子的開始。

  那幫小魔女們都大了,不說別的,九個加一起,光哭起來就能將春水樓搞的天翻地覆。更勿論那些爹爹們都疼他們的乖女兒疼到了骨子裡。

  澈兒倒不是怕她們哭,而是怕她們纏著他。

  本來,這些小魔女們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那一日,他在後花園湖畔練武,看到她們仰臉朝著一棵大樹上看,嘰嘰喳喳地商量著什麼。然後,他看到他自家小妹明淨兒手中捧著一隻不會飛的小紅鳥,其他幾個女娃正摩拳擦掌要爬樹。

  後來,沒爬上去,一個個摔了下來,就有個女娃開始嗚嗚哭了起來。

  澈兒當時練劍正練到興頭上,被擾的心煩意亂,再看她們梨花帶雨的樣子,心中一軟,便將劍插入劍鞘內,施展輕功,從花叢上凌波飛過,白衣翩翩落在她們面前。

  「出什麼事了?」他凝立在樹下,淡淡問道。

  「大哥,這隻小鳥從窩裡掉出來了,我們要把它送回窩裡去!」明淨兒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笑盈盈地說道。

  「拿來吧!我幫你送!」澈兒輕輕鎖了鎖眉,酷酷地說道。

  明淨兒聞言,粉妝玉琢的小臉上浮起一抹明媚的燦笑,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將手中的小紅鳥放到了澈兒的手中。

  澈兒接過小鳥,足尖輕輕點地,身子便飄然而起,向樹上躍去。他尋到小鳥的鳥窩,將小鳥放在了窩中,便飄然落地,白衣飄蕩,在風裡飛舞。

  他甫一落地,九個小姑娘便向他圍了過來。

  「澈兒哥哥好棒啊!」

  「澈兒哥哥就好像神仙一樣!好厲害!一下子就飛了起來。」

  「澈兒哥哥,我好喜歡你礙!」

  「澈兒哥哥……你教我們練武吧!」

  「澈兒哥哥……你陪我們玩吧……」

  ……

  澈兒微微顰眉,低頭看著圍在自己面前的一個個嬌小的身影,看著一張張如花般嬌艷的小臉,一雙雙清亮明澈的眼睛,忽然感覺自己好像是被蝶兒盯上的花兒,被獵人盯上的獵物。

  「你們繼續玩!」澈兒冷冷說道,施展輕功就要逃。

  無奈,衣衫被一雙雙胖乎乎的小手牽住了,就連腰帶都被拽住了。

  「澈兒哥哥,陪我們玩一會兒吧!」

  「澈兒哥哥,我們一起去撈魚吧!」

  「澈兒哥哥不要走啊!嗚嗚……」

  ……

  伴隨著一聲聲哀求,還有哭聲。

  澈兒如若知曉幫忙的結果是這樣的,他是萬萬不會出手的,打死也不會出手的,可是此時後悔,卻已經是晚了。

  自此後,這些小魔女們便盯上了他,且對他的興趣日漸增厚。每日裡,無事便來纏著他,他只好想方設法地躲著她們。可是,這一群小魔女們也不知用的什麼法子,不管如何都能找到他。

  後來,澈兒才知曉,原來,雲輕狂的女兒雲朵兒從她娘親那裡要了一隻會聞味的小白鼠。也不知什麼時候在他身上下了香料,不管他躲到哪裡,她們都能利用小白鼠找到他。

  他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不管走到哪裡,後面都跟了一群七歲的小女娃。跟就跟吧,偏偏聒噪的很。聽說一個女孩子就是一千隻鴨子,現在他後面日日跟著九千隻鴨子,他不被吵死才怪。

  一直到了十五歲那年,澈兒才終於熬出了苦海。爹爹准他出去見識一番,於是,在貼身護衛的保護下,他離開了春水樓。

  他不會忘記,他離開前,那些小魔女們的失落和傷心。

  他表面也傷心地勸慰著她們,心裡卻早已樂開了花。

  終於,終於可以擺脫她們了,他終於可以清靜了,阿彌陀佛!

  澈兒在江湖上闖蕩了一年,結識了不少的江湖朋友,頗為志同道合。其中有兩個朋友,一個叫唐鈺,一個將封冰,都是少年英雄。

  第二年,澈兒和唐鈺封冰遊蕩到了帝都緋城,一日,三人行到了攏翠樓。

  澈兒想起初見時,封冰曾經誇讚澈兒生的俊美,比之京城攏翠樓的姑娘還要美。

  「封冰,你曾經拿我和這樓裡的姑娘們相提並論,想必這裡的姑娘一定很美,今日,本公子倒要去見識見識了!」澈兒驀然來了興致,淡笑著說道。

  「這個,好像是不太好吧……」封冰說道,他只是隨口打了一個比方,並沒想到澈兒竟然當了真,其實他壓根就沒見過攏翠樓裡的姑娘。

  「為什麼不好?」澈兒凝眉。

  「咱們的年紀太小了,那種地方是大人們去的!我們是不可以去的!」封冰和唐鈺齊聲說道。

  「年紀小怎麼了?本公子四歲時還在青樓住過呢!現在都十六歲了,難道倒去不得了?青樓不是只認銀子不認人嗎?」澈兒淡淡說著,邪邪一笑。

  於是乎,三個少年,邁著優雅的步子向攏翠樓而去。

  他們沒逛過青樓,這會子進去,正是晌午,並非尋歡作樂的時候,樓裡的那些姑娘們有些還在酣睡,有的才剛剛起床。

  一進到攏翠樓的大廳,唐鈺便對迎上來的老鴇道:「把你們的姑娘們都叫出來,小爺們要聽曲觀舞!」

  老鴇看到是三個孩子,冷冷笑了笑,懶得招待他們,直接示意守門的把他們轟出去。立刻便有幾個五大三粗的打手向澈兒他們走了過來。

  唐鈺和封冰看勢頭不對,就要動手。

  澈兒燦然一笑,示意他們不要動手。

  他不慌不忙地從腰間摘下來一個精美的荷包,拿在手中把玩。一不小心,荷包的口子開了,一顆拇指大的殊子從裡面掉落了出來,在地面上彈跳著,滴溜溜地打著轉,映得地面一片珠光瀲灩,一看就是上好的夜明珠。

  那兩個正要打發他們出門的打手立刻就傻了眼,瞇眼一瞥,依稀看到澈兒荷包中珠光璀璨,頓時呆若木雞。青樓是花天酒地的場所,他們在青樓也多年了,卻還從未見識過這麼大這麼珍貴的夜明珠。

  老鴇是一個精明人,一看這種情況,慌忙從屋內走了出來,臉上陪著笑,彎腰拾起了那粒夜明株。澈兒卻正眼也不瞧她,淡淡說道:「既然你撿了起來,那就送給你吧!」澈兒慵懶地說道,伸手又從荷包裡拈出一粒珍珠,放到眼前,瞇眼瞧著,自言自語道:「聽說攏翠樓的姑娘們很貴,不曉得我這些珍珠瑪瑙夠不夠聽她們唱曲兒!」

  老鴇笑盈盈道:「三位小公子,快到裡面雅間坐。你們來的太早了,我們的姑娘們正在梳妝,我這就去叫她們來!」

  老鴇說著,親自將他們領到了二樓雅室,吩咐丫鬟呈上了糕點酒水。

  澈兒在椅子上落座,淡淡說道:「把你們的姑娘都叫出來吧!」

  老鴇笑瞇瞇地說道:「小公子,都叫出來,那價錢可貴著呢!」

  澈兒冷然道:「我知道!少不了你的銀子。「

  老鴇笑瞇瞇地出去了,不一會兒便把攏翠樓的姑娘全部叫了過來,那些姑娘們有的本來還在睡覺,不情不願地被叫了過來。不過一看到澈兒,都是兩眼放光。雖然說澈兒年紀尚小,不過,生的實在俊美脫俗,兼之氣質絕佳。那些姑娘們頓時都精神抖擻,期盼著能被澈兒看上。和這樣仙兒一般的小公子,就算是說說話,也是好滴。

  可是,澈兒卻負著手,顰眉在這些姑娘們面前走了一圈,不禁大失所望。

  之前,封冰拿他和攏翠樓的姑娘們比,他還真的以為這裡有人間絕色呢。孰料,比起那九千隻「鴨子」來,倒是差得遠了。

  說起那九個小魔女,當真是個個姿容絕麗,卻又各自有各自的風采。

  澈兒輕輕地搖了搖頭,哀怨地說道:「我還真以為有人家絕色呢,不過如此,比我的那些妹妹們,差得遠了!」

  唐鈺和封冰瞪大了眼睛,在他們眼裡,這攏翠樓的姑娘們也算的上美貌,可是,未料到,竟然根本就入不得澈兒的眼。

  老鴇聽到澈兒貶她樓裡的姑娘們,自然不高興了,冷笑著說道:「我說小爺,你說你的妹子們漂亮,帶過來也讓我們見識見識!不然,可別在這裡胡吹!」

  那些小魔女們都在春水樓呢,自然是過不來。所以澈兒也不和她們爭執,這就要帶著唐鈺和封冰離開,忽聽得樓下一陣喧鬧。

  剛剛提起那九千隻「鴨子」來,也不知是出現了幻覺還是怎麼地,樓下嘰嘰喳喳的聲音,像極了「鴨子們」聒噪的聲音。

  澈兒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探頭從雅間的窗內向樓下大廳望了過去,這一望,一顆心頓時「咯登」一下。

  老天爺啊,怎麼那九個小魔女在這裡現身了,莫不是做夢吧!?

  因為正值晌午,攏翠樓人很少,所以樓下來了幾人來的什麼人,便一目瞭然。

  來的是九個小姑娘。

  時值初夏,天色正是不冷不熱之時,九個小姑娘皆身著輕羅裙裳,色澤有素雅有鮮艷,在大廳翩然凝立,如一隻隻小蝴蝶。模樣更不必說,是一個賽一個的絕色出塵。

  攏翠樓的老鴇聽到喧鬧聲,急匆匆地下了樓,站在那裡,自己先看呆了。她是青樓的老鴇,自然是閱美無數,然而,從未見過這般美貌的小姑娘們。她樓裡要是有一個這樣模樣的,她的攏翠樓恐怕早就名震京師了。

  何況,是九個啊!

  為首的一個小姑娘,一襲白色衣裙,十來歲的年紀,容顏清艷絕麗,眉目如畫,紅唇緋麗,一對濃黑的睫毛撲閃如蝶翅,皎白的臉上,那雙清澈明麗的大眼晴,流轉間波光瀲灩。

  她便是明淨兒,此時閒閒地坐在大廳的一個椅子上,神色恬淡地望著老鴇。

  雲輕狂的女兒雲朵兒凝立在明淨兒身側,生的嬌俏可愛,臉上掛著令人心醉的笑意。鳳眠的女兒鳳凰人如其名,生的明媚艷麗,然性子卻極是溫柔,此時悄然站在人後,但是她的風華,卻是不經意間悄然流露。

  歐陽丐的女兒歐陽蠻,模樣是中原人的模樣,但一雙眼晴卻是湛藍色的,好似晴朗的夜空,流轉間勾魂攝魄。鐵飛揚的女兒鐵柔清冷絕艷。還有兩對雙生子。青梅和北斗的女兒寧寧和靜靜,一模一樣的美麗和嬌俏。紫迷和南星的女兒溫溫和柔柔,也是一模一樣的美麗和清雅。

  老鴇盯著九個姑娘,徹底看暈了,半晌反應不過來。莫不是進了天宮,見到了玉帝的七仙女,不過,七仙女可是七個,這可是九個。

  雲朵兒懷裡抱著一個白色的毛茸茸的小白鼠,她把它放到大廳中,拍了拍小白鼠的腦袋,笑道:「快去找無邪哥哥。」

  小白鼠吱吱叫了兩聲,逕直朝著老鴇衝了過去,到了老鴇腳下,仰著頭不斷地吱吱叫著。

  老鴇駭了一跳,厲聲道:「你這小東西,幹嘛衝著我叫?快走開!」

  「絨絨,別叫了!」雲朵兒走上前去,伸手將小白鼠捧了起來,拍了拍小白鼠的頭。

  「這位媽媽,你是不是拿了我哥哥的珠子?」明淨兒坐在椅子上,淡淡問道。

  方纔澈兒荷包裡滾出來的那顆球子,被老鴇順手撿了去,一直揣在懷裡,藏的很嚴實。不知這白衣小姑娘是如何知曉的。

  到了手的珠子,她當然不肯承認了。

  「你哥哥是誰?老身不認識,老身沒拿過他的珠子!」老鴇定定說道。

  歐陽蠻撲哧一聲笑道:「這個媽媽沒說實話唉!拿了就拿了,怎麼不肯承認呢。」

  「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我拿了?」老鴇狠狠說道。

  明淨兒倒也不急,只是淡淡向雲朵兒使了一個眼色。

  雲朵兒笑瞇瞇地伸手一拂,老鴇只覺得眼前一陣香風襲來,她即刻感覺到自己面部有些僵硬,不舒服。樓裡的其他姑娘齊聲尖叫道:「媽媽,你的臉。」

  早有腿快的拿了鏡子過來,老鴇拿住鏡子一照,只見自己臉部的肌肉奇怪地抽搐著,鼻子眼睛生生歪斜了位置。老鴇好歹也是樓裡的老鴇,年輕時也是一美貌女子。此時自己的容貌生生被毀,嘴歪的更是說不出話來了。

  「把球子交出來,再告訴我們珠子的主人去了哪裡,我們就將你的容貌復原。」明淨兒站起身來,笑容瀲灩地說道。

  和珠子相比,這臉面還是比較重要的。老鴇慌慌張張地從懷裡將那顆珠子掏了出來,雙手奉到了明淨兒的手中。她又伸手指了指樓上澈兒藏身的那間雅室,這般容易便把澈兒賣了出去。

  澈兒透過雅間的窗手將大廳裡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原來,香粉是下在了他的珠子上,知曉他出門必須要花銀子,珠子是肯定會隨身帶的。

  此時,澈兒眼見得老鴇將他的行蹤洩漏了出來,又看到幾個小魔女抬首向他這裡望了過來。眼尖的鳳凰看到了澈兒,高聲喊道:「我看到澈哥哥了!澈哥哥在那間屋子!」

  一時間,樓下的小姑娘們,都揮舞著手臂,欣喜若狂。

  眼看著幾個小姑奶奶們已經沿著樓梯衝了上來,澈兒只覺得額上青筋亂跳,頭已經開始隱隱發疼。他飛速將腰間的荷包解下來,隨手扔給呆呆站在一側的唐鈺和封冰,急急說道:「兄弟們,這些珠子送你們了,我們後會有期!我要先走一步了。」

  言罷,澈兒翻身來到雅間後窗處,推開窗子,從樓裡飛身躍了出去。

  「澈哥哥!你別跑!」九個小魔女衝到雅間,透過半開的扉窗,看到無邪小公子在街角一閃而逝的身影。

  寧寧和靜靜一眼看到怔愣在一側的唐鈺和封冰,看到他手中拿著澈兒的荷包,一把奪了過來,淒然道:「怎麼辦,澈哥哥把珠子都丟了。」

  「你們放心好了,」雲朵兒笑吟吟地說道,「小姐還在澈哥哥的髮簪上和寶劍上熏了香。就算他捨得扔了珠子和髮簪,寶劍他是萬萬不肯扔的!」

  「太好了!」小汝占娘們歡呼雀躍道,「這麼說,我們總會找到澈哥哥的!」

  「但是,澈哥哥幹嘛一見到我們就跑啊!我們可是好不容易才尋到他的。」溫溫疑惑地說道。

  「就是,我們可是冒著被爹爹懲罰的風險,逃出來尋他的。他卻不理我們。」柔柔說道。

  「是啊,非追到他不可!」鳳凰定定說道。

  九個小姑娘也從窗子裡飛身躍出,施展輕功,向澈兒離去的方向追去。

      路邊綠樹紅花,香氣馥郁,日光明麗地將她們籠在光影裡。她們奔跑在緋城繁華的街道上,就是一道亮麗如虹的風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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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rasu 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