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鳳鳴中了文蘭之毒,夜夜受無邊惡夢折磨,西雷國境也傳來政局有變的消息。

雙重的煎熬,讓西雷王容恬焦頭爛額。西琴的局勢,他能妥善派出人才布局,但如何安撫驚恐不安的鳳鳴,才是英明的西雷王最棘手的。

鳳鳴雖已非當初剛剛穿越時空而來的他,但這樣嚴重的毒發症狀,不僅折磨他自己,更折磨著他身邊所有人的心。

且令人擔憂的是,能解毒的搖曳夫人目前下落不明,而能壓下毒性的安神石又遭余浪盜走,鳳鳴的病情,是否能有解套的機會!?

 

 

  第一章
  鑽入鼻尖的焚香,令人有一種很不安的感覺。
  本來,應該是安定心神的作用,聞起來確實也很舒適,但不知為何,卻是一股熟悉而透著危險的味道。
  為什麼?
  這種香味如此熟悉。
  它是……好像是……
  離國王宮的焚香!
  鳳鳴仿佛被驚雷在太陽穴附近一聲炸響,猛然在床上坐直,驚魂未定地喘息。
  幸虧,只是噩夢一場。
  看來當日被若言擒入離國王宮的舊事,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跡,直到如今也無法通通抹去。
  “容恬?”鳳鳴習慣性地叫了一聲,擺動著頭去尋找最能給予他溫暖和保護的人。
  但他看見的,只有繡著古樸莊重花紋的掛毯,和垂在床邊,隨著清風飄舞的白色輕紗。輕紗後,影影綽綽的矮幾屏風。
  “容恬?”
  還是沒有人回答。
  而鼻尖那股淡淡的香味,仍然來自離宮的記憶。
  可惡,這焚香的味道為什麼總是揮之不去呢?
  鳳鳴反感地蹙起雙眉,伸手撥開擋住視線的輕紗,目光接觸紗後的一瞬,嚇得不敢動彈。
  這是哪裡?
  不是西雷,不是太子殿,不是蕭家的大船,也不是佳陽的城守府!
  那屏風的造型,那擺設的青銅壺,那銘刻在壁上的符紋……一切,都並不陌生。
  正是這不陌生的一切,讓鳳鳴魂不附體。
  這裡是————離國的王宮!
  鳳鳴的脊背,頓時硬生生被逼出一層冷汗。
  “在找本王嗎?”出現在床前的男人,高大的身軀幾乎遮擋了所有光線,居高臨下地把黑影投射在他身上。
  似笑非笑的弧度驕傲地微揚唇邊,仿佛魔王臨世般的危險氣勢,欣賞獵物般的戲弄眼神。
  正是這座宏偉宮殿的主人,離王若言。
  鳳鳴心裡長歎一聲。
  他還以為自己醒了。
  原來,還是陷在噩夢裡面。
  “不是警告過你嗎?不許再提容恬的名字。”
  隨著黑影的靠近,下巴也感到一股劇痛,鳳鳴抵不過男人的力氣,被迫抬起頭,對上陰鷙般叫人不安的淩厲眼神。
  若言。
  根深蒂固的懼意,從腳底鑽入,直沿著脊骨慢慢爬上背部,對於曾經被若言囚禁整整半年的鳳鳴來說,哪怕被丟進毒蛇窩也比再次面對面遇上若言要好。
  可是現在,他必須壓下這股懼意,才有逃生的可能。
  用了所有力量控制自己的表情,鳳鳴露出反抗的眼神,冷冷和他對視。
  倔強的模樣,反而讓男人唇邊的笑意擴大了。
  “在想什麼?竟然對本王露出這麼誘人的眼神。”
  “你不是真的。”
  “什麼?”
  “你只是,我的夢境而已。”
  若言看著他的樣子,像看著一個喝醉了酒的人,皺了皺一下眉頭,低沉地說,“你睡太多,睡糊塗了。”
  “我沒有糊塗,現在的一切,都只是夢境。”鳳鳴說話的聲音大了一點,用力咬了咬牙,仿佛是在對若言說話,又仿佛是在提醒自己,一字一頓地說,“我中了沉香和文蘭的混毒,每次睡著都會做噩夢。所以,現在我面前的你,不過只是夢裡的人而已。你不能傷害我,我也不會怕你。”
  是的,是的。
  他已經中毒了。
  拜離國的卑鄙小人所賜,他從那一天開始噩夢纏身。
  他夢見了阿曼江的沖天大火,江水和鮮血是一樣的顏色,江邊開出的妖豔花朵,花瓣在太陽升空的一瞬間滴淌下點點血滴,散發腥味。
  他夢見了東凡王宮內到處躺著發臭的屍首,那些屍首上還殘留著可恐的一粒粒天花痘痕,瞪著死不瞑目的眼睛。當他在一地的屍首中赤腳步行到天地宮前,卻看見鹿丹如當日一般美貌丰姿,抱著懷裡的一具枯骨,傷心地對他說,“我把他交給你的,你答應過,會保他平安,讓他享盡榮華富貴。”
  “你為什麼騙我?”
  “為什麼騙我!”
  “為什麼騙我……”
  他感到無比的愧疚傷心,倉惶地想逃走,卻怎麼也找不到離開的方法。
  不但如此,他還夢見了鴻羽。
  鴻羽清秀的臉上露著笑容,對他說,“那一天如果不是你急著讓我去勸同國大軍,我就不會死了。看,鳳鳴,為了你,我就倒在路上永遠都起不來了。”
  驚隼島,也在夢中。
  漫天的炸彈,飛舞的巨石巨矛,士兵在臨死前發出的慘叫,不絕於耳。
  在夢裡,鳳鳴看不到勝利和逃生的驚喜。
  只看到死亡。
  只有,死亡。
  每一次醒來,他都哭著和容恬說再也不要入睡。
  但那只是一廂情願的事,不管他怎麼堅持,連機器都需要休息,何況血肉做的身體,累極了,眼睛忍不住閉上,心裡拼命說不要睡著的,卻不知不覺就入了夢,還永遠是噩夢。
  容恬每一次在他醒後,都會緊緊抱住他,和他說,“鳳鳴,記住,不管你在夢裡看見什麼,都是假的。只要你不害怕,任何人都無法傷害你。只要你不害怕,你就一定可以讓自己睜開眼睛,從噩夢中醒過來。”
  為了容恬的這番話,鳳鳴不斷鼓起勇氣,希望可以對抗無止盡的噩夢。
  但是,情況似乎越來越糟。
  連離國王宮和若言都出現了,情況真的,糟到了不能再糟的地步。
  “嗯,本王不能傷害你……”若言拖長了語調,玩味地打量著他,輕輕吐出兩個字,“是嗎?”
  鳳鳴硬生生把想往後縮的潛意識衝動按捺住,保持目前兩人的距離,冷淡地回答,“正是。”
  “好大的膽子呀。”若言危險地輕笑一聲,淡淡地問,“你再說一次?”
  即使是在夢裡,這樣,也靠得太近了。
  強大的氣勢,壓得人喘不過氣。
  鳳鳴感覺著肺部的擠迫難受,咬著牙使勁,才把話清清楚楚地說出來,“這只是一個夢,我不怕你,你根本就是假的,不可能傷害我。”
  “呵。”
  若言那總是看不出情緒的眼睛眯起來,像打量一盤可口的食物一樣打量著鳳鳴,露出被挑逗的興奮光芒。
  下一刻,風聲掠過耳邊。
  驟然湧來的大力讓鳳鳴坐不住,滾跌在床上,正要撐著雙臂起來,腰肢被人抓住狠狠一翻,被迫仰面躺在床上。
  鳳鳴瞪著壓在他身上,露出惡魔般微笑的男人。
  壓住身體的力量,噴在臉上的熱氣。
  太……逼真了。
  “現在,你還確定本王不能傷害你嗎?”連耳邊低沉的男音,都毛骨悚然地逼真。
  鳳鳴急促地喘息,不知第幾次咬牙,“我確定。”
  若言忽然一笑,舌頭在顫抖的耳垂上舔了舔,戲謔著說,“本來就沒打算傷害你,本王想做的,只是好好疼愛你罷了。”
  布帛撕裂的聲音,也很逼真,嘶嘶直透耳膜。伴隨赤裸在空氣中的肌膚越來越厲害的涼意,身上的男人的重量,仿佛也在不斷增加。
  像一座無法撼動的巨山一樣,壓在胸口。
  快無法呼吸了。
  醒過來吧。
  快點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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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容恬坐在床邊,凝望著入睡的鳳鳴。
  剛剛因為驚隼島大捷,而聲望再一次攀上高峰的鳴王,熟睡的時候卻像一隻冬天的小貓,修長柔美的四肢蜷縮起來,透露著不安地抱著胸。
  濃密翹挺的睫毛覆在眼瞼上,猶帶淡淡濕痕。
  容恬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心如墜鉛。
  在秋星和尚再思成親的那天晚上,鳳鳴忽然中毒暈倒,當時他最害怕的,就是鳳鳴無法醒來。
  看著鳳鳴長睡不醒的痛苦,鹿丹曾讓他嘗過一回,痛不欲生。
  這種痛苦,任何人都不想再嘗第二回。
  包括容恬。
  所以,當鳳鳴不久後悠悠醒來,容恬忍不住對上天感激涕零,他以為那是天神對鳳鳴的又一次偏愛,讓鳳鳴成功從文蘭的毒性中逃脫出來。
  可是,他大錯特錯。
  此刻,他倒寧願讓鳳鳴像上次那樣長睡不醒,至少鳳鳴在夢中是恬靜安詳的。
  而不是像眼前這樣,痛苦地猜測這沉靜無辜的睡容,隱藏著怎樣險惡可怕的折磨。
  一道筆直的人影在到達門邊停了下來。
  “大王,是我,還有羅總管。”容虎的聲音。
  “都進來。”
  看著心腹手下從門外進來,容恬再垂首,用溫柔的目光拂拭了鳳鳴一眼,幫他把身上鋪的錦被往上拉了拉。
  像要拭去周圍沉重的空氣一樣,慢慢的,優雅地站起來。
  走到書桌那頭,目視垂手站立的兩人,“有什麼消息?”
  容虎知道鳴王正在入睡,唯恐驚醒他,低聲道,“在永逸王子的插手下,永殷國內已經開始戒嚴,設置多處關卡搜捕餘浪。博間王族也已經收到大王發出的文書,不過他們……對於這一次鳴王中毒的事情,博間王族內分裂成好幾派……”
  “知道了。”容恬打斷容虎的話,冷冷道,“博間和離國關係錯綜複雜,這種時候,也不指望他們幫上什麼,以博間王的膽小怕死,絕不敢插手離國和西雷的事。”
  視線轉向肅立一旁,臉色比平日沉重許多的羅登,“搖曳夫人還是沒有消息嗎?”
  “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老主人多日前曾經在來儀現身。他是忽然出現的,在蕭家開設在來儀的馬館裡取走了幾匹最好的駿馬。”
  “他和搖曳夫人一道?是否知道我們正四處尋找搖曳夫人?”
  羅登苦惱地搖搖頭,“馬館的主管當時已經接到尋找老主人和夫人的急令,見到老主人要離開,立即趕上前報告原委,想探明夫人下落。但老主人不知為了什麼,忽然大怒,拿著馬鞭就把主管抽到一邊,一個字都沒有留下就策馬遠去了。”
  眾人凜然。
  高坐馬上,用馬鞭抽人,換了平常人,只是有些囂張跋扈而已。
  但以蕭聖師之威,這樣一個舉動足以把人活活駭死,更不用說蕭縱的一鞭有多淩厲。
  只是遙想,就可猜到當時一幕多麼驚險可怕。
  容恬沉思著道,“此事不妥,師傅很少這樣動怒。”
  羅登點頭,“西雷王說得有道理,這也正是最讓我擔心的地方。不會是老主人那邊,也有什麼變故吧?我已經派人趕去同國郊區的小谷,向那裡的主管查問老主人離開時的詳細情況,希望可以快點得到答案。”
  明明大批高手守在少主人身邊,卻讓少主人中了敵人的詭計,已經夠叫人難受的了。
  這個對蕭家忠心耿耿的老總管,此刻最不願看見的,就是蕭家的狀況雪上加霜。
  容虎也知道尋找天下第一解毒高手搖曳夫人是當前第一要務,對蕭縱的去向非常關切,皺眉道,“如果我們可以猜測出蕭聖師的去向,也許可以派人先一步截住他。蕭聖師在來儀現身,應該是為了換馬,這表示他正急著去某個地方。”
  “老主人是在同澤動身的,計算時間,必須日夜兼程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到達來儀。他一定有要事在身。”
  “來儀位於繁佳和離國邊境,但如果是從同澤出發,要進入繁佳和離國,來儀都不是一條最便捷的路徑。”
  容恬無須多加思索,斷然指出,“他是要趕去宴亭,那正是搖曳夫人的故鄉。”
  雖然蕭縱一向不喜歡提及自己的私事,但容恬身為最得他垂青的弟子,至少是曾經最垂青的弟子,手下又有屬於自己的龐大情報網,對於搖曳的情況,多少比旁人更為瞭解。
  羅登猛地一怔,半晌,歎了一口氣道,“這麼說,問題很可能發生在夫人身上了。”
  氣氛為之一沉。
  搖曳夫人如果真在在這個最需要她的時候出了問題,那就實在像鳳鳴說的那樣——屋漏偏逢連夜雨了。
  容恬知道這種時候最忌氣餒,俊臉平靜無波地吩咐,“搖曳夫人的事暫時不要妄做猜測,我們先假定師傅的目的地是宴亭,立即給宴亭的蕭家各駐點傳信,要他們密切留意蕭聖師和搖曳夫人的行蹤,一有消息,立即報來。”
  羅登忙道,“這個我會處理。”
  “容虎。”
  “屬下在。”
  “安神石的下落至關重要。餘浪這個人大不簡單,永殷的哨卡不可能抓到他,最多只能阻一阻他的行程。但估計一下時間,他可能已經攜安神石到了安全的地方。本王要你把手下的密探分出一半人手潛入離國,隨時注意離國王族內每個人的動向,尤其是離王若言。”
  “是。”
  做出安排後,羅登便匆匆忙他的事去了,容虎也要離開,容恬叫住他,沉默片刻,溫和地問,“烈兒好點了嗎?”
  自從鳳鳴中毒後,容虎一直不顧寢食地四處奔走,強撐著裝出一副硬朗的模樣,此刻聽見容恬一問,眼圈驀然微紅,輕輕叫了一聲,“大王……”
  雙膝跪下,額頭直抵到冰涼的地面。
  容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沉聲問,“你怕我處死他?”
  容虎低頭屏息,一字不發,肩膀不斷微顫。
  “聽說他自殺了好幾次。”
  “……是……”容虎長長地吸了一口,才控制住聲音中的顫慄,跪著低聲答道,“唯恐他再做傻事,現在房中一切可以傷人的東西都被拿走了,永逸王子守著他,日夜不離一步。”
  頭頂上,一段幾乎讓人窒息的寂靜後,傳來一聲長歎。
  “叫他過來,伺候鳳鳴吧。”
  容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猛然抬起頭,看向站立在面前,剛直壯偉猶如神詆的容恬,“大王!”
  激動地叫了一聲。
  容恬淡淡道,“別再說那些無用的話了,現在並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本王更不希望因為處置烈兒而給鳳鳴再加一道負擔。既然永逸王子竭力周旋,本王又已經叫烈兒回到鳳鳴身邊,從今日起,不許任何人,包括烈兒本人,再提烈兒在此事中犯下的過錯。這是王令。”
  “是,大王。”
  “起來吧。”
  容虎萬萬想不到事情能這樣解決,感動得無以復加,一邊從地上起來,忍不住用手背擦拭了眼角溢出的淚水。
  但是,看了看不遠處床上的鳳鳴,剛剛輕鬆少許的心情又沉重下來,欲言又止。
  隔了片刻,忍不住張口,“鳴王他……”
  “一天比一天糟。”容恬的目光在燭光中幽幽跳動,“他今天和我大吵一場,然後又哭了,因為我禁止他繼續飲用提神的湯藥。他為了逃避那些噩夢,已經兩天沒有合眼,再這麼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鳳鳴在入睡前哭得很可憐。
  容恬記得很清楚,把鳳鳴抱到床上時,鳳鳴張著小羚羊般黑亮的眼睛,咬著下唇,淚珠從眼角默默滾下來。
  仿佛要他躺在床上,就等於把他送上刑場。
  也許,確實如此。
  不知道這一刻,他在噩夢裡又遇見了什麼可怕的事。
  容虎遠遠瞅一眼,正沉浸夢中的鳳鳴臉龐明顯消瘦,憔悴不堪,腸子打結似的難受,“鳴王前幾天下令,要我們見到他睡著,就立即把他推醒。他說,他所做的噩夢和別人不同,不管在夢裡見到怎樣的可怕事情,都無法自行驚醒,一定要睡到了一定時候,經歷過最糟糕的那一幕,才能醒來。”
  容恬說,“他也和我說過這一點,這也許是文蘭的毒性所致。但見到他睡著就推醒的方法,絕不可行,就算是最強壯的人,不睡覺也撐不了多久,這是要我們親自下手,慢慢把他逼到油盡燈枯的地步嗎?”
  想起鳳鳴孤身被囚禁在噩夢中活活受苦,一瞬間,心臟撕裂般的劇痛。
  容虎不禁切齒,“這種毒實在陰險。等抓到餘浪,一定要在他身上用盡天下所有的酷刑,才能為鳴王這番苦楚報仇。”
  容恬眸中射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焰,淡淡道,“這些人終會得到他們應得的下場。”
  正在這時,用各種貝殼串成的精緻珠簾被人小心地掀開,互相觸碰間發出細微清脆的聲音。
  秋星手捧著盛著溫水的小銀壺走進來,向容恬屈膝行禮,她是伺候鳳鳴的大侍女,每夜總要和秋籃互相換著,進來照看數次。
  她身後卻跟著尚再思,看見容恬,上前迅速行禮,一邊直起身來一邊壓著聲音稟報,“冠隆來了,要求立即覲見大王。”
  容恬濃眉擰起來,“他應該呆在西雷,怎麼忽然到了這裡?”
  尚再思說,“屬下一見到他,就過來稟報大王了,別的都沒有問。要屬下先去問清楚來稟報大王嗎?”
  容恬思忖片刻,沉聲道,“不用了。他必是為西雷的事情來的,本王這就去見他。”
  走到門外,不放心地又轉回來,對跪在床邊照看鳳鳴的秋星吩咐,“記得鳴王一醒,立即告訴我。”
這才領著容虎和尚再思去見剛剛抵達的冠隆。


  第二章
  正在外廳裡坐著等待的冠隆,一看見容恬進來,立即站起來,向他恭敬的行禮,“大王。”
  “這種時候不要講究禮數,”容恬把手在空中虛虛一抬,“你從這麼遠趕過來,已經很勞累,坐下來聊正事。”
  自己先在中間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尚再思則垂手肅立在他背後。
  “多謝大王。”冠隆聽命坐下,偷瞧身旁氣度威儀猶盛從前的大王一眼。
  “西琴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聽見容恬的發問,冠隆把注意力轉回來,答道,“按照大王的計畫,原本是想借郝垣絛弄丟了蘇錦超一事,激發容瞳一黨內亂,趁機奪回西雷。可惜大王臨時離開,計畫被迫中止……”
  說到這裡,不由自主看一眼容恬,帶了一點輕微的感慨。
  如果不是鳴王這個時候惹翻同國大軍,出現驚隼島的險情,也許現在坐在西雷王位上的人已經是它最恰當的主人了。
  對於這個地位特殊的鳴王,冠隆很難定義自己對他的感覺。
  固然,鳴王對西雷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同時也是大王最珍愛的人。
  但從西雷這個國家的角度來看,事情又會呈現出令人不安的另一面。
  至少鳴王會讓大王在軍國大事上作出不理智的決定,當初大王為了救出被困東凡的鳴王,放棄了西雷王權,就是一個極糟糕的先例。
  而這次大王為了去驚隼島救援鳴王,放棄了在不損害西雷國力的情況下重奪王權的最好時機,又是一個糟糕的先例。
  一方面知道鳴王是個很不錯的人,他天真活潑,聰明伶俐,使大王感受到人世間最美好的愛情,並且越來越呈現仁慈溫和的君王之風。
  另一方面,鳴王同時也是一個隨時可能令大王犯下第三次大錯誤的危險人物。
  冠隆心中半愛半恨的心情,可想而知。
  容恬在冠隆目光移向自己的那一刻就察覺到了,對自己這個忠誠的臣子到底在擔心什麼,他心裡有數,問冠隆道,“冠隆還在為計畫的失敗而責怪本王嗎?”
  冠隆趕緊低頭道,“屬下不敢。”
  “計畫雖然失敗,但我們並非一無所得,恰恰相反,我們得到的,遠比我們失去的要多得多。冠隆,你堅持要計較其中的得失的話,本王親自給你算一算這筆賬,如何?”
  冠隆一怔,“冠隆斗膽,請大王指點。”
  “好,先說我們失去了什麼。”容恬輕鬆地道,“我們失去的,不過是一個奪回王位的機會,但這個機會,本來就是我們製造出來的。既然本王可以製造出一個機會,當然也有把握製造出第二個機會。所以,並不需要對此耿耿於懷。”
  他說話的聲音不高,顯得穩重安詳。
  從容自若的神態,有條不紊的言談,讓急馳了很長一段路程匆匆趕來,原本心情焦躁的冠隆在不知不覺中安定了很多。
  “那麼,請問大王,我們得到了什麼呢?”
  容恬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回答他道,“我們得到的,實在太多了。首先就是最珍貴的人才,在整個西琴計畫中,首先千林第一次向我們展示了他的軍事特長。”
  提到越重城那不殺一人,勝得極為漂亮的一役,連冠隆心情也不禁開朗起來,微笑點頭贊同,“確實,千林是個難得的將才,這是計畫失敗後,屬下想起來唯一覺得可以自我安慰一下的地方。”
  容恬朗聲笑起來,“就這樣你就滿足了嗎?別忘了,我們還有更大的得益,就是在你心目中造成這次計畫失敗的罪魁禍首,鳴王!本王確實錯失奪回王位的時機,趕去驚隼島救援鳴王,但事實卻證明,他不但有自保的能力,而且還有不斷創造奇跡的能力。我問你,當今十一國中,有哪一個將領有本事在驚隼島那樣的惡劣形勢下,以少勝多打敗龐大的同國大軍?從今以後,我們西雷多了一位各國都要忌憚的名將,任何人想對付西雷,首先都要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打得過屢創奇跡的西雷鳴王,是否可以對付鳴王層出不窮的妙計。一得一失,你不覺得是得大於失嗎?讓瞳兒在王位上多呆幾天又如何?他在上面多呆一天,只不過多擔驚受怕一天罷了,他的所作所為,只能讓他越來越不得人心。”
  冠隆把容恬的話仔細想了一會,又笑又歎,輕輕搖著頭道,“最厲害的還是大王,看事犀利精准。屬下來的時候心裡確實陰霾密佈,不過聽大王說了幾句,竟然又覺得前途一片光明了。”
  容恬動這一番唇舌,正是為了鼓起西琴部屬們的鬥志。
  他又指著站在身後的尚再思,微笑道,“另外再給你一個小驚喜,我們得到的不僅有名將,還有年輕有為的軍事和武器設計師,尚再思在驚隼島大捷中功不可沒,他協助鳳鳴指揮了大戰。那個把同國神話般的三桅船弄沉的新武器炸彈,也至少有大半是他的研究成果。這小夥子晉升為侍衛已經有兩年,如果不是發生這些事情,可能再給他兩年也無法嶄露頭角。你不覺得老天爺讓西雷經歷這些風雨,正是為了向我們展示它有多麼照顧西雷嗎?”
  尚再思完全沒想到容恬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
  聽著至高無上的大王忽然當面對自己說出如此高的褒獎,尚再思激動得渾身顫抖,猛地單膝跪下,“屬下只是做了分內事,當不起大王這樣的誇獎。”
  “這段時間本王一直在觀察你,知道本王最喜歡你什麼嗎?是你聰明而自謙。聰明的人不少,但只有聰明是不夠的。必須是聰明而懂得自謙的人,做事才會謹慎,周到。”容恬和藹地低頭看他,“很快就會有發給你的王令,把你的權力再做提升,到時候,你和容虎一樣,可以調遣其他的精英侍衛。起來吧,讓我們繼續聊正事。”
  尚再思眼眶熱熱的,不敢在大王面前失儀,努力把熱淚逼回去,站起來,筆直地守護在容恬身後。
  “好了,冠隆,你繼續說西琴的消息。”
  冠隆已經被容恬把狀態調整過來,眼裡生機盎然,清清嗓子,用比剛才從容許多的口氣,條理更為清晰地道,“首先要說的還是那句話,大王在西琴局勢最關鍵的時候去了驚隼島,錯失引發西琴進一步內亂的最好時機。本來,按照原定計劃,屬下原本應該以臣子身份建議偽大王容瞳殺掉郝垣絛。但事情既然有變化,為了把這個機會稍稍挽留,屬下只好改變立場,不但不能勸他殺郝垣絛,還要百般幫郝垣絛求情,求容瞳先將郝垣絛關在死牢裡。”
  容恬細心地問,“你這樣忽然改變立場,瞳兒不會懷疑你嗎?”
  冠隆露出有信心的笑容,“大王放心,屬下還是秉承一向的風格,說了郝垣絛那群老臣子不少壞話。至於為什麼要暫時不殺郝垣絛,對容瞳那個賊子的解釋,是說只殺郝垣絛一個太便宜了,應該趁此機會一舉消滅所有老臣。這恰好符合賊子的想法,所以他還覺得我很忠心呢。”
  聽得人不禁莞爾。
  冠隆接下去說,“再加上,朝中老臣一派,尤其是掌握兵權的瞳劍憫,都竭力為郝垣絛求情,容瞳可能也怕莽撞殺人會引發眾怒,翻了他的王位,所以他下令先把郝垣絛關在天牢,把蘇錦超失蹤一案調查清楚再做最後處理。”
  “後來發生了什麼變故?”容恬問。
  他問這一句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如果沒有變故,西琴的情況只能還不錯來形容。
  冠隆沒必要辛辛苦苦親自過來一趟。
  一定發生了什麼意想不到的事。
  果然,冠隆臉色微沉,“大王猜得很准。郝垣絛被關入天牢後,朝廷裡新老兩方應該暫處一個平衡的狀態,但一件忽然發生的事,卻打破了所有的平衡。”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冠隆沉默了片刻,才歎了一口氣,低聲說,“瞳劍憫在城郊狩獵時失蹤了。”
  尚再思臉上掩不住驚訝之色。
  容恬一怔之後,沉下聲問,“是瞳兒幹的?”
  目光咄咄逼人。
  冠隆搖了搖頭,“不知道,也沒有人敢去問他。整件事情非常蹊蹺,誰都不明白瞳劍憫為什麼要在這種緊張的時候去郊外狩獵,而且身邊帶的人手不多。他出城之後,再也沒有露面,跟隨他的手下一個都沒有回來。”
  容恬和尚再思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瞳劍憫是容瞳的親叔叔,而且正掌握著西雷最大的軍權,如果容瞳連他都敢害死,而且事情做得如此乾淨俐落,那麼對於容恬一方來說,事情就大為不妙了。
  容恬問,“關於這件事,朝臣們有什麼反應?”
  冠隆露出一個不清楚的表情,解釋說,“這是關係朝局的絕密消息,容瞳那個賊子得知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封鎖消息,暗中軟禁他叔母和幾位堂兄弟,對外宣稱他叔叔正在養病靜休。因為瞳劍憫此前和容瞳發生爭執,曾經以生病為由拒絕上朝,這個理由還算可以搪塞得過去。此事他只告訴了幾個信任的臣子,其中包括屬下在內。屬下一得到消息,就立即出發,趕過來和大王商議此事了。西琴如今狀況如何,連屬下也不好說。”
  “老臣們難道不知道瞳劍憫失蹤?”
  冠隆猜測著說,“容瞳是絕對不會主動把這件事告訴老臣們的,不過那班老臣子也各有自己的勢力,估計現在應該已經發現事情不對勁了。”
  他看了看容恬,語氣凝重地說,“大王,局勢隨時可能再起變化,屬下這一趟趕來,就是想請大王立即趕回西琴,坐鎮指揮,不要再次錯失良機。”
  說完,充滿期待地注視著容恬。
  霎時,廳裡變得如同外面的漆黑天空一樣安靜。
  尚再思深知鳴王自從中毒後,狀況一天比一天差,這種時候要大王離開鳴王,簡直就是要大王把心血淋淋地掏出來,棄之不顧。
  但如果再次坐失良機,大王又怎能再維持自己在眾人心目中的威信?
  設身處地為大王設想一下,竟是左右為難,讓尚再思的心也不禁狠糾起來,只能屏住呼吸,靜靜等著容恬發話。
  容恬沉默片刻,心平氣和地道,“不如讓我們先討論一下西琴各方面的狀況,再下決定。首先,瞳劍憫失蹤的事,是否瞳兒下的手?”
  冠隆抵達後,已經知道鳴王中毒的事,知道要請大王跟自己回去難上加難,但不管怎麼難辦,怎麼都要試一下的,皺眉道,“此事屬下已經稟告給大王,目前無法查出到底是誰幹的,只要大王跟屬下回到西琴,屬下會立即加派人手調查。”
  “那好,這第一件事,先放到一邊。”容恬頜首,從容如流,“第二件要弄清楚的,是瞳兒在瞳劍憫失蹤後會做些什麼。尚再思,你說說你的看法。”
  尚再思忽然被容恬點名,楞了一下,趕緊答了一聲,“是!”
  這不啻於一次殿前臨時考試,連尚再思也不禁感到緊張。
  定了定神,才努力保持鎮定地開始分析,“不管瞳劍憫的失蹤,是否是容瞳的詭計,但可以這麼說,這一件事對容瞳鞏固他的王位大有好處。只要他有一點腦子,一定會利用這個機會,把西雷的軍權弄到手。說不定,在我們商量的這會兒,他已經這麼做了。”
  “如果你是瞳兒,你會怎麼做呢?”容恬接著問。
  他已經想到答案,不過既然鳳鳴竭力向自己舉薦尚再思,還是應該給予尚再思適當的表現機會。
  對於認識人才的眼力,容恬自問不差。
  但是平心而論,他卻不得不佩服鳳鳴誘發他人才幹的能力。
  天神給予的禮物總是帶著令人啼笑皆非的雙面性,鳳鳴單純善良的天性,雖然讓他常常被人所趁,但同時也讓他多了一種令人安心的魔力。
  在他身邊,每個人都會有發揮自己一份力量的衝動。
  所以,幾個原本只知道伺候人更衣吃飯的嬌弱侍女,才能製造出神奇又輕便的棉甲,而原本是眾侍衛中並不起眼,甚至內向少言的尚再思,表現出讓人另眼相看的傑出才能。
  唉。
  如果鳳鳴此刻還像驚隼島大捷相遇時那麼活蹦亂跳的健康,那有多好。
  想起心愛的小東西也許正在噩夢裡無助的掙扎哭叫,容恬真恨不得立即丟下煩人的公事,回到內室,緊緊守護在鳳鳴身邊。
  可恨他不能這樣做。
  他並不僅僅是鳳鳴的愛人,同時也是西雷臣民的依靠。
  “如果我……”跟著鳴王的日子久了,尚再思多少也習慣了平起平坐的交談方式,不知不覺說了一個“我”字,趕緊驚慌地改正過來,“如果屬下是容瞳,一定會做三件事情。第一,封鎖瞳劍憫出事的消息,為自己爭取時間。”
  冠隆道,“這件事,容瞳已經做了。”
  尚再思眼神自然地看了他一眼,“第二件,就是對付西雷軍中的第二號人物。因為瞳劍憫一去,軍權很自然會落入另一名大將手中。容瞳要打擊將領中的老一派,現在是最佳時機。”
  容恬笑道,“以軍中威望而言,第二號大將那就是楚孝了。”
  大將軍楚孝也是西雷著名的將軍,尚再思身為西雷王的侍衛,當然對這個朝廷中的重要人物有所瞭解。
  尚再思說,“楚將軍對王族是忠誠的,但他年紀已大,聽說還常犯腿疼。而且,他一沒有瞳劍憫和容瞳那種親密的叔侄關係,二沒有瞳劍憫那麼強硬,只要他在接掌大權的時候稍有遲疑,或者不敢和容瞳正面衝突。容瞳有很大機會,可以用大王的王權,趁機取得軍權。”
  冠隆掌心暗暗冒汗,有些焦急道,“既然如此,我們更不能坐視不管,必須立即行動。此前我們的優勢,是朝中新舊老派互相內訌,大王可以從中取利,一旦讓容瞳把王權軍權都拿到手,他會一一剷除老臣勢力,到時候要動搖他的王位,那就非常難了。”
  容恬淡然一笑,“先聽完尚再思的第三件事吧。”
  朝尚再思輕輕做個手勢,“你說下去。”
  這無疑是給了尚再思一個極大的鼓勵,尚再思按捺著心中的激動,平靜地道,“如果奪到軍隊指揮權,接下來要做的當然是對付朝廷中和自己作對的老臣子一派。這些老臣子中,武將帶頭的是瞳劍憫,文臣則以郝垣絛為首。屬下覺得,容瞳會下令將郝垣絛處死,以炫耀他至高無上的王權,並且趁機處死膽敢反對他決定的任何人。”
  這樣分析局勢,非常合情合理。
  冠隆卻是越聽越急。
  瞳劍憫一失蹤,郝垣絛再一完蛋,西雷可以制約容瞳那個偽大王的力量豈不是煙消雲散?
  就算剩餘幾個老臣,也再沒有人敢挺身而出和容瞳頂撞。
  從前定下的分化策略,將徹底失去作用。
  容恬看著冠隆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朝他溫和地擺了擺手,要他先不要說話,轉過頭,向尚再思道,“你站著不好參與討論,過去坐到冠隆身邊。”
  這相當於又一個獎勵。
  尚再思感激地行禮後,才走過去,以非常端正的姿勢坐下。
  容恬犀利的視線緩緩掃過他們兩人,才開口說,“本王先問你們一個問題,越重城一戰,瞳兒究竟敗在什麼地方?”
  冠隆和尚再思都楞了一下,然後深思起來。
  尚再思首先反應過來,身軀一震,“他敗在缺領這個致命點上!”
  “不錯,”容恬欣賞地看了他一眼,“千林雖然有長進,但如果那一次帶兵攻擊越重的人是瞳劍憫,他絕不可能得到如此完美的勝利。瞳兒就算拿到軍權又如何?大部分有資歷的將軍都是瞳劍憫這些老臣帶出來的,他們都不屬於新派,瞳兒更不會信任他們。所以,只要瞳兒得到兵權,他會竭盡所能換走那些能幹忠誠的將領。”
  冠隆聽到這裡,如同撥開滿天烏雲,明月總算露出臉來,不再一團黑漆漆的看不見爐。
  他也是聰明人,此刻對於容恬的思路已經大致瞭解,忍不住介面道,“但撤換將領後,找誰來補充這些將領的位置呢?容瞳信任和一直努力提拔的人,幾乎個個都是只懂欺善怕惡的紈絝子弟和流氓,要他們欺壓百姓可以,要他們領兵打仗,絕對一個個都吃敗仗。”
  尚再思眼睛裡充滿好奇,“大王到底有什麼妙策對付取得軍權的容瞳?”
  容恬輕描淡寫地說,“很簡單,從容瞳手裡把軍權接收過來好了。”
  “接收?”
  冠隆和尚再思同時輕叫一聲,彼此交換一個眼神。
  顯然,對方也把握不到大王這句話的真意何在。
  只好一起把目光又放回容恬身上。
  “試想一下,當容瞳得到了軍權,卻發現手下通通都是不會帶兵的廢物,他最渴望的,就是得到一個真正的良將。”容恬輕鬆地說,“我們不妨滿足他的心願,主動送他一個。只要這個將領可以為他領兵打敗越重城的千林,一洗曾經受到的恥辱,瞳兒一定會非常高興,那時,他將會任命此人為大將軍,替代瞳劍憫的位置,把西雷軍權交到這個人手上。”
  廳裡又一陣沉默。
  “你們有什麼想法?”
  冠隆和尚再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晌,冠隆才勉強開口道,“大王的想法出人意料。不過有一個執行起來很關鍵的問題,容瞳現在越來越多疑,他絕對不會信任任何來歷不明的外人。軍權交予非同小可,即使像屬下這樣,辛苦經營終於打進內部,卻也從不敢提出任何想得到軍權的要求,以免引起他的懷疑。就算我們送一個人過去,那個人又怎麼可能得到容瞳這麼大的信任呢?”
  “這一點無須你們擔心,本王恰好有一個非常適合的人選,保證瞳兒對他極為信任,因為他們從小時候起,就是很要好的朋友。”
  “誰?”
  容恬露出高深莫測的邪魅笑容,“蘇錦超。”
  不等兩個下屬驚訝後再做出反應,容恬露出王者威嚴的一面,以下了決定的低沉語調命令,“冠隆。”
  “屬下在。”
  “你今晚不能休息了,必須立即出發。本王要你儘快和綿涯取得聯繫,把今晚我們討論的事情告訴他,並且向他傳達一道王令。”
  “大王請頒令。”
  “本王要綿涯,”容恬眼中射出堅毅光芒,一字一頓道,“在最短的時間內,不惜一切代價,讓蘇錦超為我所用。”
  “是。”冠隆站起來,肅然答應了一聲,然後看看容恬,試探著問,“那大王……”
  容恬果斷的截住了他的話,不容置疑地說,“西琴鬥爭的關鍵,並不在於本王是否在場,而在於策略運用是否得宜。本王現在即使人在西琴,事情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這是清楚明白的表示,他不會在此時離開鳳鳴了。
  冠隆心裡暗歎一聲。
  不過,在聽過大王的分析和佈置後,心情怎麼也比到達的時候好一點。
  希望蘇錦超的神奇作用,真的可以如大王所言。
  “屬下遵命,事不宜遲,屬下立即啟程。”
  尚再思也立即站起來,“我去為冠隆大人準備糧草和錢,以備路上不時之需。冠隆大人的坐騎已經辛苦了幾天,我會為你準備另一匹駿馬。”
  他出了廳外,把事情都準備好了,親自將冠隆送到側門,目送冠隆單人單騎消失在夜空下,才回來向容恬覆命。
  容恬卻似乎累了,有點心不在焉,喝了一口侍女奉上來的熱茶,抬頭看看門外的天色,低聲說,“再過大概一個時辰,鳳鳴就會醒了。他最近都是這個時候醒的。”
  醒過來後,一定又會像受到驚嚇的孩子一樣大哭。
  不知道他還能承受多少次這樣的噩夢。
  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多少次,這樣撕裂般的心痛。
  世上沒什麼事情,比眼睜睜看著自己深愛的人受苦卻無能為力更痛苦,這種時候,會發現自己手中握有的權勢其實只是一團美麗而無用的雲煙,讓人感覺既悲涼又無助。
  即使是堅強如鐵的容恬,也不想再面對這樣的痛苦。
  可他必須面對。
  無論再怎麼心痛,無論所看見的一幕再怎麼令他如曆酷刑,他都必須忍受,繼續陪伴在鳳鳴身邊,讓他在醒來時可以躲進自己的懷裡,貼著自己的胸膛流淚。
  在找到解藥之前,他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讓鳳鳴保持反抗毒性的信心,撐到最後。
  淩晨前,最黑暗的蒼穹覆蓋大地。
  夜風沿著窗邊吹進小廳,帶來一絲陰冷之意。
  容恬深吸一口氣,沉默地積蓄著面對新一天的力量。
  尚再思安靜地垂手站著,絲毫不敢破壞眼前這一刻的沉靜。
  忽然,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大王,”秋星的身影出現在門邊,緊張地屈膝行禮,“鳴王醒了……”
話未說完,容恬已經霍然站起,大步朝內室走去。


  第三章
  離國。
  都城裡同。
  四周帷幕低垂的靜室,清淡若無的焚香,從青銅鶴狀香爐細密的排孔中逸出,點綴著眼前優雅安寧的一幕。
  妙光跪坐著,凝視了面前擺滿七色棋子的棋盤片刻,秀眉思索般的微微蹙起。
  終於,她把捏在指尖已有好一會的紫色棋子放回棋盒,歎一口氣,“這一盤,我真不得不認輸了。恭喜,媚姬姐姐的七色棋,下得越來越好了。”抬起臉,露出一絲微笑,看向自己的對手。
  七色棋是非常流行的一種鬥棋,顏色繽紛,玩法幽深別致,各國權貴大多樂於以此消遣時光。
  妙光身為離國公主,又聰穎過人,對宮廷中人人都會上兩手的七色棋自然有所研究,而媚姬曾以天下第一美人的身份在繁佳與眾多權貴周旋,博得多才多藝的美名,當然也精通棋道。
  自從若言暗示妙光應該逐漸和媚姬加強接觸,妙光每隔數日,就會過來和她鬥上幾盤。
  但像今次這樣在棋盤上廝殺苦戰,從晚上鬥到天快亮的,仍屬首次。
  聽見妙光開口認輸,媚姬輪廓優美的臉龐露出一絲溪水般清澈的笑意,也學著妙光的模樣,把手裡捏著一顆綠棋放回棋盒。
  “媚姬姐姐,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答應當我的王嫂呢?”妙光伸個懶腰,把在光滑地板上像花一樣撒開的裙擺撥到一邊,換成慵懶疏散的坐姿,微微上挑的靈眸斜看著隔幾跪坐,正以優美動作將棋盤上的七色棋子一顆顆放回棋盒的媚姬。
  “離王給我的期限,已經到了嗎?”
  “呵,姐姐別誤會,王兄並沒有對姐姐定下任何限期。真奇怪,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王兄對一個人如此有耐心。姐姐一向體貼人,難道察覺不到王兄對你的特別嗎?”
  媚姬禁不住又微微一笑,“他確實對有的人很特別,不過並不是對我特別,而是對公主心裡的那個人特別。”
  妙光心裡驀地輕震,面容卻一絲波瀾也沒有,用玩笑的口氣道,“我知道了,我問你的婚事,你一害羞,就說這些亂糟糟的話來蒙混我。我才不上你的當。媚姬姐姐,你再這麼糊弄我,我就什麼也不管了,以後不叫你姐姐,索性就叫你王嫂,叫到你答應我才行。”說完,走過來挨著媚姬坐下,挽著她的手臂,連叫了幾聲王嫂。
  媚姬被她纏得無奈,只好把收拾到一半的棋盤放到一邊,轉過身來對著妙光,“好了,好了,虧你還是公主殿下呢,在離王面前,你也這樣撒嬌嗎?”
  妙光嘻地笑了一聲,“王兄也最怕我這一招。好王嫂,只要你不敷衍我,我就不用這法子煩你。”
  “誰敷衍你了?不過你既然這麼說,正好,趁著現在只有你我二人,我們聊點知心話。”
  “好啊。可聊什麼好呢?”
  媚姬笑著說,“聊什麼都行,來,我問你,今天這盤棋,怎麼你就輸了?”
  妙光想也不想地回答,“你下得比我好,我自然就輸了。”
  媚姬素知離國公主聰敏厲害,但看著眼前的妙光嬌憨可愛,還是忍不住伸手在她臉上撫了一把,才低聲說,“你在撒謊。一整個晚上,該下黑棋的時候,你捏了紫棋,該下紫棋的時候,你又選了黑棋。剛才這一盤,只要再細心看一看,就可以發現至少還有兩處可下棋子,你卻棄子認輸,完全不像平日的你。為什麼這樣心事重重?你賴在我這裡一個晚上,絕不會只是為了替你王兄追問我的答覆。”
  妙光聽她說完這番話,眼瞼緩緩垂下,剛才的嬌態去了小半,顯得乖乖的,心不在焉地用指尖纏著玉佩上的穗子玩,隨後問,“人家哪裡心事重重了?是你多心了。”
  “鳴王出事了,對嗎?”
  妙光雖然竭力掩飾,但臉頰一瞬間掠過的複雜表情,並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媚姬沉默片刻,冷靜地問,“難道他已經落入離王手中?”
  妙光猶豫片刻,眼中光芒驟閃驟斂,半日,緩緩吸了一口氣,不知是喜是憂地說,“暫時還沒有。但他已經中了劇毒,如果沒有安神石作解藥,他很快就會心力枯竭而亡。現在王兄正急切地等待餘浪把安神石帶回來,這樣他就可以以此為要脅,逼容恬把他心愛的鳴王雙手奉上。”
  媚姬秀麗的細眉忽然微皺,“離王真的這麼想?”
  妙光心裡一顫,坐直身子,“媚姬姐姐有別的看法?”
  “離王憑什麼斷定西雷王肯將鳴王送來呢?容恬很清楚,因為過去的遭遇,鳴王對離王懷有深深的恐懼,把鳴王讓給離王,不但是對他自己的折磨,更是對鳴王的折磨。公主殿下試想一下,以容恬的作風,會採取這樣兩相折磨的方法嗎?”
  “會,因為容恬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鳴王死去。”妙光微歎一口氣,“如果有別的選擇,容恬當然不會這樣做。但鳴王已經深中劇毒,容恬再無他路,為了鳴王可以生存下去,他再不甘心也必須接受事實。我們對此深具信心,畢竟這樣的事從前就發生過一次,那一次容恬也是出於無奈,對王兄提出必死的挑戰,但在他心裡,其實也明白鳴王很難逃出王兄的追捕,實際上他是默認了鳴王會被王兄擁有這種可能性。也就是那一次,媚姬姐姐你做了容恬的救命恩人,唉,直接導致的後果便是讓我離國損失慘重的阿曼江大戰。”
  媚姬輕描淡寫地道,“當了人家救命恩人的,又何止我一個呢?公主殿下在阿曼江,不也是當了某人的救命恩人嗎?他回到西雷後,對妙光公主的救命之恩一直都念念不忘呢。”
  晶眸輕轉,意味深長地深深看了妙光一眼。
  回憶起阿曼江邊那刀光劍影,火焰沖天的緊張一刻,妙光笑容變得有點苦澀,“這些往事,提它幹什麼?我是救了鳴王,但又能代表什麼呢?只要他一天沒有歸順王兄,他只能是離國的敵人,我們就必須不擇手段地對付他。就如媚姬姐姐這樣,救過容恬的命又如何,他還不是遲遲不肯回兵救援,任你落入王兄手中?”
  室內驟然安靜得嚇人。
  妙光這才發覺自己因為談及那個讓人又愛又恨又擔憂的鳴王,影響了原本平靜無波的情緒,有的話竟沒有經過思索就衝口而出,連忙伸出小手,輕輕搖著媚姬寬大華麗的衣袖,內疚地道,“媚姬姐姐,是我不好,你別生我的氣。”
  媚姬沉默著。
  好一會,才握著妙光的手,讓她和自己幾乎肩靠肩般的親密貼坐著,偏過頭用柔軟好聽的聲音耳語,“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和容恬的過往嗎?其實有一件事,一直藏在我心裡,我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你想不想聽?”
  妙光立即用力點了點頭。
  媚姬幽幽歎息一聲,帶著回憶的臉多了一種深遠朦朧的動人,在妙光期待的目光下,輕啟朱唇,“這件事發生在阿曼江的岸邊。那一天,離國大軍終於抵達阿曼江,離王帶著鳴王在船頭時,重傷痊癒的容恬領著埋伏多日的兵馬,也終於在對面岸上現身。兩軍隔江對峙的那一刻,我與容恬策馬並肩,所有人都在大呼王后,王后。”
  那是夢一樣的時刻。
  即使知道這是曇花一現的虛幻,卻依然動人。
  當然,同樣也傷人。
  “為了讓離王堅信容恬真的對鳴王負心,容恬不但在眾人面前表明和我相愛篤深,更故意下令向對面船頭放出亂箭,甚至將鳴王也列入攻擊範圍,以顯示鳴王在他心中已經無足輕重。”
  妙光當日也是參與者之一,聞言輕搖著頭說,“事後想起來,我們都是一群大傻瓜,相信容恬會拋棄鳴王已經夠愚蠢,更愚蠢的是,又相信鳴王會因為容恬的負心而投向離國,從而採用了鳴王的連環船之計。其實只要看看容恬為了鳴王不惜冒被王兄獵殺的危險,就應該知道,容恬絕對不是那種會放棄鳴王的人。”
  媚姬臉上驀然掠過一絲神秘到極點的微笑,有趣地打量著妙光,“當初你們錯估了容恬,導致了阿曼江的慘重損失,那麼這一次呢?會不會又因為錯估了容恬,而導致另一次的慘重損失?”
  妙光咦了一聲,“媚姬姐姐,你似乎一直都在暗示妙光,用安神石換鳴王的計策不可行哦。”
  媚姬俏臉平靜地道,“是否可行,公主自己考慮吧。容恬絕對不是那種會放棄鳴王的人,這一句話,不正是公主自己得出的結論嗎?如果公主的結論沒有錯,那麼堅持這條計策唯一的後果,就是害死了鳴王。要鳴王的命,恐怕並不是離王和公主的初衷吧。”
  妙光瞳孔驟然一縮。
  轉瞬恢復過來,伸著懶腰笑著抗議,“姐姐剛才的故事才說到一半,怎麼就說到別處去了?那件一直藏在姐姐心裡的事到底是什麼?快點說來聽聽。”
  媚姬點點頭,以優美的姿勢坐端正了,臉上再次出現沉浸在回憶中的靜謐悠遠,低聲道,“那一天,容恬按照原先定下的計策,假裝忘記鳴王,對船頭的鳴王放箭。把離國大船逼得暫時退回對岸後,我們一起回到了帥帳中。容恬一進帥帳,立即摒退所有人,接著,他忽然緊緊抱住了我。”
  妙光注視著她似夢似幻般美麗的臉龐,柔聲說,“可見容恬並非無情之人,姐姐對他的一片心意,他還是知道的。”
  “妹妹,你又猜錯了。”媚姬輕搖螓首,“他這樣緊緊的抱住我,只是因為他太害怕。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但是我可以感到他的肩膀和手在不斷顫抖。即使在他重傷即將斃命的那一刻,他也沒有這樣脆弱過。他就這樣抱著我,抱了很久,最後,終於問了我一句話。”
  妙光忍不住道,“他問了你什麼?”
  媚姬仿佛已全心神地重回了那一刻,眸中顫光連連,沉默片刻後,才用一種充滿淒美的低低聲調答道,“他問我——我傷到他了嗎?”
  既是問他射出的箭,同時,也是問他在鳳鳴面前製造的假像,對鳳鳴心靈的傷害。
  妙光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生於宮廷,從小面對的大半是諂媚討好,阿諛奉承之輩,就算偶爾收羅到一些忠心耿耿的人,但亦只供驅使,可用則用,有功則賞,不能用則棄。
  唯一不同的是王兄,這是她嫡親哥哥,在妙光幼小的心靈中,王兄是天底下最能幹、最英明、最厲害的男人,妙光受他照顧,被他寵溺縱容,對他敬服崇拜。
  但,即使是王兄,也從來沒有給予過她如此深沉而不可測度的感情。
  也許這種感情存在,只是從未表達。
  像容恬那樣的王者,和鳴王那樣活潑好動的人,是怎樣到達這令人心馳神往的一步的?
  明明是兩個人,卻可以心有靈犀,可以你為我死,我為你亡。
  仿佛兩人一體,這一個快樂,那一個就快樂,而這一個人痛苦時,另一個也陷入深深的痛苦。
  甚至讓他們的敵人也會感到,把他們活生生拆開,實在是天底下最殘忍的事。
  妙光怔怔地思忖著,低聲問媚姬,“那姐姐你是怎麼回答容恬的呢?”
  媚姬寵溺地笑道,“傻妹妹,你還沒明白嗎?這時候任何的話都是蒼白無力的。只有當鳴王平平安安地重新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刻,容恬這個問題才能得到回答。在此之前,他只能獨自吞咽現實的苦果,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地站在那裡,陪著他。”
  妙光沉默著,說,“他一定傷透了姐姐的心。”
  媚姬的目光悄悄轉來,投在她身上。
  妙光微詫地問,“難道我又猜錯了嗎?如果我看見心上人這樣迷戀另一個男人,我一定會傷心透頂,說不定還恨不得殺掉那個礙眼的傢伙。”
  “你這樣說,只是因為你還太小。”
  “嗯?”
  “人對人的感情,永遠奧妙難懂。你不身臨其境,不會明白那種永生難忘的感受。”媚姬烏黑的秀髮隨意自然地垂下數縷,襯出臉頰肌膚賽雪,奪人心神,充滿感慨地低語,“當容恬抱著我顫抖的時候,我忽然間明白過來,這樣就已經很好,不該再強求什麼。你知道像容恬這樣的人,在別人面前表現出這種致命的脆弱,意味著什麼嗎?從抱住我的那一刻起,他選擇了我做他心目中一個具有特殊地位的女人,這種地位是獨一無二的。所以那一天起,我不再奢望任何名分,我只是想幫他生一個孩子。但是,他既然連孩子都不想要,那麼我就離開。在西雷王宮,我不是恨著他而走的,我是愛著他而走的,只要他需要我,我隨時會回到他身邊。”
  妙光明白她說的是實話。
  因為當媚姬說這番話的時候,她的雙頰微微現出一點紅暈,仿佛不勝酒力的模樣,使她更為嬌鮮欲滴,優雅動人。
  心懷著深深怨恨的女人,不會擁有這樣的美麗。
  “他讓我親眼見過他最脆弱的一面,我們兩人之間,已經有一種撕扯不斷的聯繫,雖然這種聯繫不是我一直期盼的愛情,但這並不影響它的美好和深邃。”媚姬唇邊逸出一絲淺笑,“你王兄確實是非常精明的王者,在挑選王后這一點上,他看似率性,其實考慮得比任何人都長遠。因為不管容恬有多愛鳴王,容恬永遠不會忘記我。把我變成離國的王后,就是對容恬無形中的制約,可能還附帶很多別的好處。”
  可見媚姬這個美女不但外貌過關,而且也具有一定的政治眼光。
  她很清楚,自己在若言手中,不但可以充當人質,還可以充當棋子,甚至是一條遇到危機時的自保後路。
  簡單的說,萬一有一天離國和西雷分出勝負,王后的問題會完全影響勝方對戰敗方的處置。
  如果離國贏了,毫無疑問的,若言會手起刀落幹掉所有西雷王族,尤其是和容恬有血緣關係的任何人,以免死灰復燃。
  如果西雷獲勝,而媚姬是若言的王后,問題卻比較複雜了。首先,如何處理媚姬,將是容恬極為頭疼的事。更重要的是,媚姬要是曾為若言生下子嗣,那又該如何處置呢?
  要是不殺媚姬而殺媚姬的孩子,不但媚姬會以死抗爭,甚至連鳳鳴也會出言反對。
  僅此一條,在子嗣的安全性問題上,至少若言已經占了很大的便宜。
  鳳鳴不是說過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任何有遠見的君王,都一定會考慮自己最失利的情況,並且留有後招。
  妙光也不是笨蛋,當然多少明白王兄的算盤,當然不可能在媚姬面前把話題往自己王兄不利的方向引,嬌笑著說,“如果王兄知道我的未來王嫂誇他是精明的王者,他一定很高興。”伸個懶腰,站起來道,“下了一整個晚上的棋,我該走了。”
  向媚姬告辭。
  才出了房門,忽然又轉回來,對媚姬隨口道,“哎呀,有件事忘了說,王兄已經下令,從今日起,姐姐從密室移到精粹殿暫住,而且可以隨意走動。除了王兄處理國務的幾個宮殿外,其他地方都可以去逛逛。我這兩天叫思薔帶幾個侍從宮女來伺候姐姐搬地方吧。”
  說完,這才真的走了。
  妙光從密室裡出來,猛地滿眼燦紅。
  遠處高高的宮牆上,旭日露出小小的半圓,輝映著朝霞,正光芒四射。
  散發著新生氣味的橘色光明讓人心頭暢快,妙光不禁彎著嘴角輕輕一笑,下一刻忽然想起媚姬的話,心裡又猛地一沉。
  餘浪設下的安神石之計,最終會要了鳴王的命嗎?
  笑意從唇邊消去。
  妙光不再有心思欣賞美麗的日出,從殿裡沿著臺階步下。
  正在殿外等候多時的心腹蔡司在轉角處迎住她,小聲稟報,“公主,余浪公子剛剛抵達都城。”
  妙光神色一動,“他把安神石帶回來了嗎?”
  蔡司說,“這個屬下不清楚。不過,抵達都城的消息一到,大王立即就起來了,並且傳令即刻召見,應該也是為了安神石一事。”
  妙光默默思忖,片刻後,忽然掩著嘴打了個哈欠,“嗯,我知道了,既然有王兄過問,我正好樂得偷懶。讓我先回宮睡一覺再說吧。”
  博間,身中劇毒的鳳鳴再一次從噩夢中醒來。
  正從簾子後轉出來的一名侍女,差點撞到匆匆往內室裡走的容恬身上。
  看清楚面前的容恬,侍女驚惶地輕呼一聲,“大王……”
  垂下頭,連忙屈膝行禮。
  容恬沒功夫理會她的顫慄,黑眸看向被簾子遮掩的深處,低聲問,“慌慌張張的幹什麼?鳴王醒了嗎?”
  侍女不敢抬頭地小聲道,“鳴王剛剛才醒,鳴王說……他要沐浴,吩咐奴婢立即叫人準備熱水澡桶。奴婢因為趕著去,所以才一時不小心沒看見大王……”
  “沐浴?”容恬皺眉,“這個時候?”
  瞥一眼窗外。
  離黎明應該還有大半個時辰,空氣濕濕冷冷。
  天空宛如一塊毫無瑕疵的黑布,把天下萬物籠罩得嚴嚴實實,連月亮星辰都失去了蹤影。
  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憑空生出沐浴的念頭。
  “忙你的去吧。”容恬揮退戰戰兢兢的侍女,自己撩起簾子往裡面走。
  鋪設著華麗軟錦的大床出現在視野內,同時在沉著的眼眸中倒印出的,是鳳鳴從側邊看起來更顯瘦削的身影。
  鳳鳴確實已經醒了,正坐在大床的一角,雙手抱著曲起的膝蓋,臉故意朝著往裡的方向。
  這種姿態,與其說是坐,不如說是躲藏和防備。
  容恬的心沉了一沉。
  “大王回來了,”秋藍下半夜就過來和秋星一起侍奉鳳鳴了,她正坐在床邊稍傾著上身向鳳鳴低低說著什麼。看見容恬走進來,秋藍連忙站起來,臉上露出稍微松了一口氣的神情,“鳴王說什麼也要立即沐浴,奴婢怎麼勸都不聽。大王,這個時候,沐浴容易著涼呢。”
  “知道了,讓本王和他說吧。”
  秋藍站到一旁侍立。
  容恬替代了她剛才的位置,在床邊坐下,溫柔低沉地喚了一聲,“鳳鳴。”
  抱膝坐在床上的鳳鳴肩膀輕輕顫了一下,片刻,才慢慢把臉轉過來,視線落在容恬臉上。
  容恬挪近了點,露出充滿力量的寵溺微笑,“秋藍說你想沐浴?”
  “嗯。”
  “現在是潮氣最重的時候,佳陽又靠近江海,沐浴很容易生病。天快亮了,等天亮再沐浴,好嗎?”
  鳳鳴搖了搖頭。
  容恬打量著他,“怎麼了?”
  “我剛剛又做噩夢了,流了一身冷汗,很不舒服。”清秀俊美的臉頰,異常蒼白。鳳鳴咬著又細又白的貝齒,“我要沐浴。”
  “再等一下,天亮了我就陪你……”
  “難道我連沐浴的權力都沒有嗎?!”鳳鳴突如其來的反抗態度,帶著令人詫異的憤怒。
  一旁的秋藍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容恬愕然失笑,把手伸向柔軟的纖腰,打算把他抱到自己懷瑞安撫,“鳳鳴……”
  “別碰我!”鳳鳴仿佛受到驚恐似的拼命躲到床的盡頭,把修長的身體儘量收起來,縮在角落。
  容恬怔了一下,似乎醒悟到什麼。
  眸光倏然犀利,臉上的線條卻更為柔軟,輕笑著問,“你到底怎麼了?”
  “別過來!”
  “好。”容恬張開雙臂,“想要我不過去也行,你自己到我這邊來。”
  “我不。”
  “為什麼?”
  “都說了,我渾身都是汗,很臭。”看見容恬此刻看來比平日更為高大壯實的身體一點一點向自己靠近,鳳鳴驟然呼吸急促起來,嘶啞著嗓子叫,“走開!不要過來!”
  回憶起噩夢中另一個人靠近時無法形容的心悸。
  他明白。
  現在不是在夢中。
  面前的男人,不是若言,而是他最愛、最信任、願意為他付出性命的容恬。
  這些他統統明白。
  可是,噩夢還殘留在他身上,那種被強制、被壓迫、被撕裂的感覺,那種味道……
  對!那種味道!
  另一個擁有魔鬼般力量的可怕男人,覆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地留下刺鼻的味道,淫靡的腥味沾滿了他全身。
  他不要容恬聞到自己身上這股難聞的氣味。
  “走開!我不要你抱!”
  聽見鳳鳴變得竭斯底裡的叫聲,容恬驀然停下動作。
  心愛的小東西從來沒有這樣慘烈的抗拒過他的接近,即使在他們第一次不愉快的相遇時也不曾如此。
  鳳鳴絕望的眼神,顫抖的十指和一陣陣抽緊的喉結,清楚表明了他心中的恐懼激動。
  唯一的解釋,就是鳳鳴夢見了他最害怕的人,而那個人在夢中對他……
  不!
  刺穿心臟的劇痛傳遍全身,一瞬間,容恬把這些全部掩飾在自己的溫柔之下。
  知道此刻任何魯莽的舉動都會讓鳳鳴更受傷害,他必須狠狠控制住想把鳳鳴抱到懷裡的欲望。
  快觸碰到鳳鳴白皙肌膚的大手,在半空中慢慢收回來。
  “鳳鳴,你看,我走開了。”容恬謹慎地往後退,退到床邊,唇角保持著溫和的微笑,朝鳳鳴打開雙掌,“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逼你做任何事,知道嗎?”
  當男人充滿壓迫性的體型離自己有一段距離後,鳳鳴的緊張立即得到了緩解。
  鳳鳴激烈的起伏著胸膛。
  好一會,呼吸才漸漸平復。
  他抬起頭,看著仿佛化身做談判專家,正努力緩慢的做著安撫性動作,讓自己冷靜下來的容恬。
  剛才的自己,實在太失態了。
  誰能想到一個噩夢的影響會如此巨大?
  “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
  嗓子變得沙啞了,鳳鳴輕輕咳嗽了一聲,才能比較正常的說話。
  “我只是中了毒,又不是得了失憶症,連你是誰都認不出來。”
  “那就好。”容恬好脾氣的應了一句。
  他的臉上帶著淺笑,眸子卻深深的藏著一絲令人害怕的精明。
  鳳鳴和他眼神一觸,心裡頓時泛起會被他輕易揭穿的感覺,下意識地別過視線,“我剛才是……渾身髒髒的不舒服,等我沐浴之後,再讓你抱吧。”
  他的掩飾,怎麼可能瞞得過容恬?
  容恬的心像泡在沸水裡般縮成一團,最難受的是還要裝作毫不知情。
  在鳳鳴如此脆弱的狀態下逼問噩夢中的事情,只會讓鳳鳴百上加斤。
  “秋藍。”容恬轉過頭。
  秋藍連忙應道,“奴婢在。”
  “你去催一下,要他們把沐浴的東西都準備好,多燒熱水,不要讓鳳鳴冷到了。”
  “是。”
  秋藍剛要出去,簾子忽然被撩起來,剛剛撞上容恬的那侍女小步快走著進來稟報,“大王,鳴王沐浴的器物已經準備好了。”
  “很好。”鳳鳴立即從床上下來。
  他還穿著睡覺時的白褻衣,隨手拿了一件外衫披在肩上就往外走。
  容恬朝秋藍使個眼色,要她跟過去侍候。
  秋藍不由驚訝,小聲問,“大王不一道去嗎?”
  容恬搖頭,“他現在不想接近我,讓他冷靜一會。”接著沉聲道,“你們任何人都不許問他夢見了什麼。”
秋藍哪敢違逆他的王令,緊張地點點頭,匆匆行禮後追著已經掀簾子走到外面的鳳鳴去了。

 

  第四章
  侍女們往大浴桶中倒入一桶桶熱水後,蒸騰的水汽很快籠罩了整間浴房。
  離開容恬後,鳳鳴的臉色依然蒼白如紙,但比起剛才,已經鎮定多了,他掃視一眼捧著紗巾衣裳等物,垂手侍立的侍女們,“不用你們伺候了,都下去吧。”
  “是,鳴王。”
  侍女們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行禮退下,鳳鳴的視線又落到另一邊,“秋籃,你也退下。”
  “鳴王,我……”秋籃小聲道,“鳴王沐浴,一向讓奴婢在旁伺候的啊。再說,大王有令,要奴婢好好服侍鳴王,奴婢要是出去了,怎麼向大王交代呢?”
  鳳鳴歎了一聲,低聲問,“你只聽容恬的話,不聽我的話嗎?”
  秋籃吃了一驚,連忙搖頭,“不不,奴婢不是這樣的意思……”
  “那你就出去。”
  “鳴王……”
  “我想一個人待著,這也不行嗎?”
  看見鳳鳴堅決冷淡的臉龐,眸子卻不知是否因為室內氤氳的水霧,蒙上一層晶瑩,仿佛快碎掉的寶石似的,秋籃更加有些怕了,不敢在這時候和鳴王強擰,萬一又刺激到精神不濟的鳴王就糟了。
  屈膝蹲了蹲,輕輕說,“是,奴婢這就出去。”
  退到檻外,萬般不放心地再看了鳳鳴僵直的背影一眼,才伸手把門掩上。
  她當然不敢就此走開,寸步不離地守在門外。
  聽見身後的房門關上,鳳鳴卻沒有立即沐浴。
  他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
  小手指的尾端,隱約在發麻。
  終於,鳳鳴做了一下深呼吸,鼓起勇氣,解開腰側的細布帶,脫下潔白如雪的褻衣。
  上身的肌膚裸露出來,卻沒有感到冰冷,充滿室內的水汽,把他溫暖的包圍起來,好像容恬的擁抱一樣。
  想起自己剛才拒絕容恬的靠近,心裡就非常難受。
  容恬,我並不想這樣的。
  可是……
  鳳鳴咬了咬牙,才敢低頭往自己身上看。
  胸膛肌膚細膩光潔,因水霧舔舐而蒙上淡淡的濕氣,這是容恬最愛撫摸和親吻的地方之一。
  太好了!
  鳳鳴猛然松了一口氣。
  沒有傷口,更沒有噬咬折磨的痕跡。
  在夢裡,惡魔一樣的若言把他折磨得好苦,只為了聽他臣服求饒,在他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又咬又掐,胸膛幾乎佈滿滲血的齒印,就像當年在離宮中那個名叫敏兒的宮女,被食人魚咬得無一寸完膚的小腿。
  痛苦和屈辱如此真切,讓他即使到現在,還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從身上傳來的一陣陣痛楚,甚至連牙齒咬到肉上的痛感都一清二楚。
  就算醒來後,他還是忐忑不安,夢境殘留的痕跡太深,深得令人匪夷所思,身上無一處不難受,這種難受,不是簡單的跌打摔傷,或刀劍造成的皮肉傷,而是……仿佛被另一個人的氣息,甚至說靈魂,侵入到骨髓中的感覺。
  真怕這一切不是夢,而是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真怕容恬抱他的時候,會看見自己身上被別的男人抱過的痕跡,聞到別的男人留下的味道。
  不過,萬幸,確實只是夢。
  感激老天爺。
  雖然鳳鳴自從中毒之後,就非常淒慘,不過此時此刻,還是忍不住抬頭,喃喃道了一聲多謝。
  夢境不管多逼真,畢竟不是現實。
  如果現實中,他真的落入若言手裡,而且遭到那樣的淩辱,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想到這裡,鳳鳴松了一口氣,勉強振作起精神,把褻褲也脫了,光溜溜地扶著木桶邊緣,緩緩坐進熱水裡。
  清水溫柔地撫摸著年輕的肌膚,卻也再次引發一些不好的聯想,熱熱的水波刷過時,乳頭仿佛自動回憶起夢裡被舌頭含住撕咬的慘況,驀然敏感地一跳。
  鳳鳴眼睛猛然一張,低頭看看身上,還是好好的,甩甩濕漉漉的腦袋,對自己叮囑,“沒事,不要再想就好了。”
  不要再想,再想非瘋掉不可。
  坐在裝滿熱水的木桶裡,鳳鳴忽然想到一個從生理到心理上消除噩夢留下的不良感覺的“主意”,考慮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決然,拿起搭在木桶邊上的擦身巾,往身上用力擦去。
  “嗚!”
  可能是由於力道過猛,毛巾擦過前胸,頓時火辣辣的,肌膚上起了一道紅痕。
  鳳鳴一邊嘖嘖呼疼,一邊卻覺得這個方法雖然疼,還比較不錯,至少有把若言從身上擦掉的成就感。
  臉上忍不住露出各種忍疼的怪相,吸氣呲牙,把全身上下都用毛巾狠狠搓了幾遍,搓得遍體皮膚發紅,才從木桶裡出來。
  秋籃等知道他不喜歡束縛,近日又都只在院內走動,為他準備了輕便的居家錦袍。
  鳳鳴把在桌上擺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拿起來穿上,系好腰帶。
  昨晚雖然做了噩夢,但畢竟是睡了一覺,比之前兩天沒有睡覺的極度疲累,精神狀態好了不少,頭也沒有再強烈的劇痛。
  洗了一個澡,人更清爽一點。
  心情沒那麼糟糕,就想起容恬來。
  是不是要去哄哄他呢?
  唉,昨天晚上為了不肯睡覺的事和容恬吵了一架,雖然自己有自己的苦衷,但是仔細想想,容恬也是擔心自己撐不下去才會強迫自己睡覺,說到底是為自己著想。
  沒想到睡醒了,又立即因為噩夢而逃避容恬。
  那傢伙……雖然面上不做聲,心裡一定很難受吧。
  鳳鳴一邊想,一邊隨手把門咿呀一聲打開。
  “鳴王出來了!”一直在外面等候的秋籃趕緊迎上來。
  鳳鳴對她點了點頭,目光往別處一掃,頓時愣住了。
  房前階下跪著一人,肩腰幾乎全伏在地上,額頭緊緊抵在冰涼的石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的,顫著聲低聲叫道,“鳴王……”
  雖然瞧不見臉面,但那身形聲音,鳳鳴是絕對不會認錯的,當即大叫起來,“烈兒!”
  跑下臺階,把烈兒從地上扶起來,驚喜道,“你的傷好了?真是太好了!快讓我看看。聽說永逸王子為了你的傷,四處派人採集珍貴山藥,他本人還一刻不離的照顧你。唉,我一直想去看你,但是容恬和蕭家那些不聽話的手下們個個都死活不讓我去,我也有點擔心你見到我會不會情緒有變化,如果影響到傷口痊癒就不好了……你跪著幹什麼?快點起來啊!”
  烈兒不肯讓鳳鳴攙扶,堅持跪著,頭也一直低著,恨不得把臉埋到地裡去,哽咽道,“烈兒沒臉見鳴王,烈兒無知愚蠢,輕信奸人,害得鳴王中毒。今天是特意來請死的,請鳴王賜死烈兒吧!”
  鳳鳴詫異地問,“你也是被奸人所害,又不是故意的。我聽說那個叫餘浪的也把你害得很慘,我們應該同仇敵愾才對,為什麼要自相殘殺。”
  秋籃這幾個侍女和烈兒交情很好,一直把他當自己兄弟看待,見一向愛玩愛鬧的烈兒形容憔悴,淒淒慘慘地跪在那裡請罪,心裡也難過極了,走過來柔聲勸道,“烈兒,鳴王這些天一直為你擔心呢,他又怎麼會賜死你呢?快點起來吧,大王不是下了王令,要你來伺候鳴王嗎?可見連大王也知道你是無辜中計的。”
  烈兒卻非常倔強,額頭死命抵著粗糙堅硬的石板,幾乎磨出血來,咬著牙說,“不是無辜,而是死有餘辜,下屬早就知道餘浪心狠手辣,卻依然相信了他的鬼話,鳴王中毒是我一手造成的。永逸不該救我,他如果真的喜歡我,那一晚就不應該攔住我,而應該讓我一劍了結自己,免得生而愧對鳴王,愧對大王。”
  他顯然是愧疚到了極點,好像黏在地上一樣,鳳鳴扶也扶不起,拖也拖不起,對他教育起來,“烈兒,你這樣說永逸就不對了,他就是因為喜歡你,才不肯讓你這樣了結生命。再說,那一晚你已經自殺過一次,雖然沒成功,但也算鬼門關前逛了一個來回,就算有些許罪過也已經抵消了。快點起來好不好?你這樣跪著,我看著很難受啊。”
  烈兒堅持不肯,“鳴王,屬下已經想清楚了……”
  “你想清楚什麼了?”忽然插進來的一把低沉男聲,讓周圍的氣壓立即變低。
  烈兒不用抬頭,也知道誰到了,身子立即伏得更低,幾乎貼在地上,怯生生地喚了一聲,“大王。”
  自從自刎未遂,他一直被永逸和哥哥容虎輪流看護著,卻沒有再見過大王一面。
  這並不奇怪。
  自己身為大王看重的心腹,本來是被大王派來保護鳴王的,卻害得大王最重視的鳴王身中奇毒,如此昏聵瀆職,大王哪裡還會再看他一眼?
  甚至,大王連下令殺死他的興趣都沒有了,他就像一個污濁的沒有分量的存在。
  沒想到,今天大哥忽然告訴自己,大王讓他回來伺候鳴王,烈兒的心頓時沉下去。
  這不是赦免,而是更糟糕的譏諷——事到如今,他怎麼可能還有臉面留在鳴王身邊?
  “你剛剛說,想清楚了什麼?”
  “大王……”
  “說。”充滿威懾力地一個字。
  匍匐在大王腳下,知道後頸上熱刺的感覺,是大王犀利的目光正在打量自己,烈兒的身軀一陣微顫。
  “屬下想清楚……屬下不死,不足以贖罪,再說……屬下沒有面目再伺候鳴王……”
  頭頂上,傳來一陣壓抑的沉默。
  良久,才聽見容恬冷笑,“這些事,是你可以做主的嗎?”
  烈兒感到寒冷似的縮了縮脖子,囁嚅道,“大王,烈兒並不是……”
  “你的生、死、榮、辱,不是由你決定。有權下決定的,是本王。明白嗎?”
  “屬下……明白。”
  “明白就好。”容恬輕哼一聲,冷冽地說,“立即給本王起來。你還想讓鳴王去扶你嗎?”
  烈兒身子僵了僵,答了一聲,“是。”
  從地上站起來,垂著頭,兩手垂下大腿兩側,規規矩矩地站著。
  容恬盯著他看了一會,“本王知道,你想以死贖罪。不過,你的一條命,可以和鳳鳴的命相抵嗎?把鳳鳴害成這樣,就想一死了之,豈不太便宜你了。從今天開始,本王要你留在鳳鳴身邊,悉心伺候。若有一絲差錯,本王不殺你,卻會讓你吃盡皮肉之苦。聽到了嗎?”
  烈兒見了容恬,比小貓還乖,低著頭應道,“是。”
  “鳳鳴一向喜歡你玩鬧活潑的性子,你以後在鳳鳴身邊,不許哭喪著臉,影響他的心情。”
  “是,屬下遵命。”
  容恬這才點了點頭,審視烈兒一番,劍眉又微微一皺,“看你,把身上跪得髒兮兮的,不成體統。還要人伺候你換衣服嗎?快點自己換過一套乾淨的過來。鳳鳴該吃早飯了。”
  烈兒答應一聲,不敢怠慢,立即去換乾淨衣服了。
  看著他走了,容恬轉過頭來,看著鳳鳴笑,“洗好澡了?”
  鳳鳴瞪著他問,“你幹嘛對烈兒這麼凶?他瘦了好多啊,你沒看見嗎?還這樣凶他!”
  “我是為他好啊。”
  “什麼?”
  容恬解釋著說,“他現在心裡愧疚太多,我們對他越好,他心裡越難受,倒不如對他凶一點,他心裡會舒服一點。”
  鳳鳴奇道,“有這樣的事?”
  “鳴王,奴婢覺得大王說得有道理呀。”秋籃在鳳鳴身邊小聲說,“鳴王想一想,我們剛才怎麼勸,烈兒都不理不睬,一個勁要尋死。可是大王凶他兩句,他就起來了,還很聽話地去換衣服。”
  鳳鳴琢磨一下。
  好像也有點道理。
  看來,說到知人用人,還是容恬這個西雷王高杆一點。
  現在烈兒被搶救回來,還恢復到可以回自己身邊繼續當侍衛的狀態,真是一件好事。
  想起這個王令是容恬下的,鳳鳴免不了對容恬生出一絲滿意,瞅著他說,“嗯,這件事就不怪你了。肚子餓不餓,一起吃早飯吧。”唇角露出一絲微笑。
  容恬正是擔心鳳鳴昨晚的噩夢而過來的,還在想怎麼哄沐浴後的鳳鳴放開心結,不要躲避自己,看見鳳鳴這樣,倒是大出意料。
  雖然臉上沒什麼血色,眼底也依然藏著抑鬱,但可以瞧見鳳鳴振作起來,努力和噩夢作出對抗的俊美笑容,已經是很珍貴的禮物。
  “啊!奴婢這就去吩咐把早飯送來。”秋籃盡心盡責地下跑著去了。
  容恬攜著鳳鳴,一邊聊一邊往側廳方向走。
  鳳鳴邊走邊抬頭看看他,“容恬,你生不生我的氣啊?”
  “我為什麼會生氣?”
  “嗯……因為昨天我把你罵得很凶。”
  “何止凶,還咬了我一口。”
  “有嗎?”鳳鳴無辜地張大眼睛。
  “當然有,咬在肩膀上,很大一口。”容恬斜過眼,“要不要給你看看本王肩上的牙印?”
  “呃,不用了。”
  “那,本王可以回咬一口嗎?”
  “不可以。”
  “有點不公平啊,嘖嘖,本王好吃虧。”為了讓鳳鳴高興,容恬一直用輕鬆的口吻和他說話。
  “放心啦,本鳴王可是很公道的,不會讓你吃虧的。雖然不可以讓你回咬,但是允許你回抱,如何?”
  容恬眼睛一眯,“真的?”
  鳳鳴臉頰微紅,挺起胸膛,“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當然是真的。”
  已經狠狠洗了一個澡,把若言的味道洗掉了。
  但是,更徹底忘記那個該死的噩夢的方法,應該是讓自己身上多多沾點容恬的味道才對。
  嗯!
  就這麼辦!
  “哇哇!”雙腳忽然離地騰空,讓鳳鳴發出一聲驚叫,朝把自己打橫抱起的容恬做鬼臉,“不用這麼心急吧?我還沒有吃早飯呢,等一下沒有力氣的。”
  “早飯遲一點吃不要緊,你還是先喂飽本王吧。至於力氣,嘿嘿,反正花力氣的是本王,又不是你鳴王。你只要乖乖躺著享受就行了。”
  “你這個不顧人家肚子餓的昏君!”
  容恬抱著鳳鳴,不再往側廳走,而直接朝臥室那邊去。
  進了臥室,把鳳鳴放在床上,正親自解下床邊兩側的帳幕,忽然聽見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很快,門外出現幾個急匆匆的身影。
  來不及通報,來人已經徑直撥開門口的珠石垂簾大步走了進來,原來是羅登。
  羅登一向老成穩著,此刻卻容色緊張,一見他們就說,“少主,殺手團的兄弟們回來了!根據永逸王子的眼線打探到的消息,他們在離國邊境終於截住餘浪那群賊子,卻沒有足夠的時間準備伏擊,雙方血戰一場,讓那狠心奸賊負傷而逃。”
  容恬忙問,“那安神石呢?在不在餘浪手上?拿到了嗎?”
  羅登黯然地搖頭,“沒有到手。”
  鳳鳴本來是躺在床上的,早在羅登入門時就坐起來了,聞言也是一陣失望,卻將心比心地安慰羅登說,“羅總管不要難過,他們處心積慮的害我,當然不會輕易讓我們把可以解毒的安神石搶回來。這次雖然無功而返,但只要大家平安回來就好,我不想再見到任何傷亡了。”
  羅登遲疑了一下,聲音低沉起來,“還有一事,要稟告少主。”
  “怎麼了?”
  “曲邁他們是回來了,可是洛雲……洛雲他不見了。”
“什麼?!”鳳鳴一驚,從床上跳起來。

  第五章
  風塵僕僕的蕭家高手們一見到鳳鳴就集體跪下了,個個垂頭喪氣,年輕的臉上滿是羞愧內疚。
  “到底怎麼回事?洛雲究竟到哪去了?”鳳鳴最著急的,當然是洛雲的下落。
  不管洛雲平時對他如何冷淡,偶爾還會凶他這個當哥哥的,但兄弟就是兄弟,血濃於水。
  蕭家眾人聽見鳳鳴問起,腦袋灌了鉛似的,垂得更低。
  蕭家眾人聽見鳳鳴問起,腦袋灌了鉛似的,垂得更低。
  連問了兩聲,其中的崔洋才鼓足勇氣,抬起頭,唯恐挨駡似的小聲說,“少主,屬下們也不知道洛雲現在的狀況……我們在邊境水道上和那姓余的混蛋拼戰一場,眼看要活抓了他,卻一步留神被他施放了迷煙,讓他和幾個手下突圍奪馬而逃。當時,我們這邊這好幾個兄弟被迷煙熏倒,屬下忙著救治傷者,洛雲卻不肯就這麼讓賊子跑了,和曲邁兩人繼續追敵。後來等我們追過去,在阿曼江邊見到曲邁躺在亂石攤上。他脖子上中了一箭,流了很多血,幸虧及時止住了,否則性命也不保。馬匹也被射死了,倒斃在一邊。”
  鳳鳴聽見曲邁受傷,心裡咯噔一下,後來見說性命無礙,才松了一口氣,更為洛雲擔心起來,掩飾不住焦急的問,“那洛雲呢?”
  崔洋抿了抿乾裂的嘴唇,“曲邁說,他中箭墜馬後,洛雲見他性命沒有大礙,叫他留在原地等其他兄弟援助救,自己就繼續追擊敵人去了。”
  “什麼?”鳳鳴大急,跺著腳說,“這傢伙不要命了嗎?餘浪又會射箭又會放毒,他身邊還帶著手下,一個人追上去不是自投羅網嗎?洛雲真是……等他回來,我一定要用少主兼大哥的身份好好教訓他!”
  容恬就站在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沉聲說,“稍安勿躁,等他們說完再做打算。”
  鳳鳴知道他說的對,忍這心裡的焦慮,對崔洋說,“你繼續說下去。後來你們有派人往前面接應洛雲嗎?”
  崔洋說,“當然有。可往前追了五十多裡,越過離國邊境後,敵人的所有蹤跡忽然斷了,連洛雲也憑空消失了。”
  “憑空消失?”鳳鳴一驚。
  跪在崔洋身邊的冉青這時候開口道,“少主,我們蕭家人追躡敵人時,必會在路上特殊記號,好通知後面的同伴。但這一次,竟找不到洛雲留下的任何記號。”
  容恬插進來問了一句,“你們確定查看清楚了?”
  “看得很清楚。”崔洋篤定地說,“發現線索斷了以後,我們把人馬分了兩隊,一隊繼續往前,看看能否有運氣撞上敵人或者洛雲,另一隊立即原路返回,對一路上可能留下線索的各處再三查看,以免疏忽下漏過了洛雲給我們留下的記號。但反復查驗後,還是一無所獲”
  情況如此詭異,連不大懂殺手這個行當的鳳鳴也知道非常不妙,皺起眉來,苦惱地思索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洛雲不是那種會讓別人為自己擔心的人,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留下消息的,除非……”
  鳳鳴猛地打個寒顫,又拼命晃晃腦袋,把浮上來的不祥想法摔開。
  呸呸,洛雲是他西雷鳴王唯一的寶貝弟弟,而且劍術高明,做事謹慎。
  連他這個沒本事的大哥都能活得很好,洛雲當然更能保護自己。
  一定的!
  相比於鳳鳴的感性,容恬卻更熱衷於實際問題,切中要點問崔洋,“你們殺手團的人,常常會遇上各種危急情況,難道沒有可以針對當時情況的應急方法嗎?”
  崔洋說,“有是有的。按照慣例,如果在執行任務時和同伴失去聯繫,同一隊的兄弟會在的失蹤者最後見面的地點等待十二個時辰。十二個時辰後,如果還沒有失蹤者的任何消息,那麼同伴會視其為已經犧牲,將情況上報給負責的總管。”
  他一邊說,一邊偷窺面前僵立的少主,發現鳳鳴臉色一陣白一陣青,連忙補充道,“不過事情未必糟糕到這種地步,從前也試過有已經被報告犧牲,但最後又平安回來的例子。大概是執行任務時受傷昏迷,暈倒在哪個山坳裡,後來醒轉來自己想方法回到蕭家的。”
  容恬問,“你們等了十二個時辰就回來了嗎?”
  “不,”崔洋說,“洛雲的情況的一般同伴的不同,他現在其實是殺手團新任的主管,因此我們等待了二十四個時辰,並在等待中不斷派出人手在附近查問來往漁人樵夫。可惜,一點收穫也沒有。因為擔心少主等待這邊消息,最後只好留下受狎不宜騎馬的曲邁和八個功夫上好的兄弟,讓他們繼續在當地駐守。我們則回來向少主報告情況。”
  鳳鳴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搖搖頭。
  這種時候,真讓人不由地懷念起現代科技來。
  如果洛雲有手機,該有多好啊。
  或者在洛雲身上裝個追蹤器……
  這樣知道至親遇到意外,對具體情況卻一無所知,提心吊膽的滋味,真非言語可以形容。
  “請少主不要太擔心。”羅登知道這位少主和從前的蕭家家主有很大不同,仁慈心軟,而且又很重情義,唯恐因為這件事,讓他身上毒性更為加重,也在一邊安慰著說,“洛雲是蕭家這群年輕人中做事最周密細緻的,劍術又好,而且對各國地形和風土都很熟悉。就算不慎受傷,他一定有能力保護自己,給自己找一個安全的養傷之處。”
  鳳鳴點點頭。
  現在也只能這樣努力自我安慰了。
  “你們都起來吧,不要跪著了。”鳳鳴看著地上這一班年輕高手,平常一個個意氣風發,現在卻像犯了錯的小朋友一樣戰戰兢兢,伸手在崔洋肩膀上拍拍,“是洛雲決定獨自追趕敵人,失蹤的責任,他自己要負上大部分。你們在這麼短時間內能追上逃匿的餘浪,又經過一番血戰,已經很不容易了。”
  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起來。
  “都起來,你們沒聽見嗎?”
  崔洋低著腦袋,甕聲甕氣地說:“屬下們沒有成功擊殺餘浪,追回安神石,又和洛雲失去了聯繫。請少主責罰。”
  “我已經說了,這不是你們的錯。責罰就免了。”
  “少主不可以這麼做。”
  “嗯?你說什麼?”被冉青斬釘截鐵,充滿力度的反駁一句,鳳鳴愣了,“我身為蕭家少主,不想責罰自己的屬下,這一丁點的權力總該有吧?”
  “少主,家規不可廢。”冉青抬起頭,“不是屬下狂妄,膽敢不遵少主命令。但近照蕭家祖規,執行任務失敗者,一定要受到懲罰。如果有錯而不罰,對蕭家人而言,不但不是施恩,反而是一種羞辱。這個羞辱,要背負到犯錯者為自己的過錯受到應有的懲罰為止。”
  鳳鳴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對於這裡通行的上下尊卑制度,甚至帶著某些自虐性質的自請懲罰風氣,已經深有感受。
  雖然一直力倡人權和生命平等、可貴論,但內憂外患之際,實在犯不著就這個老話題和蕭家這群小頑固又囉囉嗦嗦地說上一大輪。
  “一定要我來罰你們嗎?”鳳鳴揉揉太陽穴。
  “這個,”冉青實話實說,“本來照規矩,應該由殺手團總管來決定處罰,但現在洛雲不在……”
  “好吧。”鳳鳴環視屋內眾人,下了決定,“你們說的也有道理,祖規不可違,有錯不能不罰。那就別怪本少主心狠手辣了。”
  “請少主示下。”
“我罰你們每人背上負重一袋米,圍著城守府跑三圈,哦不,五圈!”


  第六章
  “呼!”
  把一干強烈要求更多懲罰的下屬趕走,鳳鳴松了一口氣,毫無儀態地歪倒在床上,“唉,蕭家真是一個自虐的大家族。”
  容恬笑著坐到床邊,掌心曖昧地扶著他的腰側,“蕭家一向以冷漠無情著稱,規矩繁雜嚴苛,到了蕭聖師一代,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只要看你爹怎麼對待他自己,還有他的妻兒,就可想像一二了。不過,剛剛你竟然沒有和他們糾纏,而乾淨俐落地下達了一個處罰的決定,倒讓本王有些驚喜。雖然這個處罰有些奇怪。”
  鳳鳴翻個身,抗議著說,“哪裡古怪了?這個處罰是一石三鳥的典範,既可以讓他們過了自己的心理關,又免了我和他們苦口婆心地磨嘰,還可以鍛煉身體。簡直就是英明。”
  容恬溫柔地看著他,“嗯,我的鳴王是天底下最英明的。”
  “算了吧,別哄我開心了。”在容恬面前,鳳鳴不用辛苦地掩飾,真情流露地歎了一口氣,鬱悶地說,“如果我英明,就不會整天被小人害得苦兮兮的了。現在連洛雲都不見了,我這個當哥哥的卻措手無策,真叫人灰心喪氣。容恬,我真的很擔心洛雲……”
  容恬正擔心他為此鬱鬱,此刻卻無法空口說白話的安慰,沉吟著說,“等我想想辦法。”
  思索起來,凝神不語。
  鳳鳴側躺在床上,一隻手撐著腦袋,看著容恬認真思考的模樣,忍不住坐起來,在容恬唇上啄了一口,甜蜜笑著,“你想事情的樣子真帥。”
  容恬順手把他拉到自己懷裡坐了,嗅著他沐浴後清新撲鼻的後頸,“喂本王一頓好吃的,說不定立即就想出好主意來了。”
  他一句話,把剛才被蕭家眾人打斷的情事重勾起來。
  鳳鳴橫了他一眼,眸中卻沒有任何不樂意的表示,還主動地後仰脖子,把後腦靠在容恬肩上。
  雙手上舉,慵懶地伸個腰。
  “有膽的就來吧。”
  “讓你看看本王有沒有膽。”容恬立即在他脖子上小咬一口,在鳳鳴扭頭叫癢的時候,把他放到床上平躺著。
  褪下衣物,容恬的目光一變。
  “身上怎麼紅紅的?”
  “呃……”
  “大腿這一片皮膚上都快冒出血絲了。”容恬把勻稱漂亮的大腿左右拉開,皺起眉頭檢查,“你在沐浴時幹了什麼?”
  “沒有啊,只是用毛巾搓了幾下。”
  想洗乾淨身上奇怪的味道而已,不想讓你聞到……
  “你不說蕭家自虐,我看最自虐的就是你這個蕭家少主。”容恬心疼地看著被鳳鳴自己蹂躪得紅紅青青的身體,舉起大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記,“下次不許你再單獨洗澡。”
  “啊!”鳳鳴大聲地叫疼。
  不過,心裡卻很溫馨。
  只要有容恬在身邊,就算被容恬偶爾小揍,也是快樂的。再說,容恬從來不捨得真的為難他。
  “還敢不敢虐待自己的身體?”
  “不敢啦。”
  “疼不疼?”
  “好疼。”
  “要不要幫你揉揉?”
  “要!”
  “……真是個叫人頭疼的小東西……”容恬哭笑不得地搖頭,“虧你還是天下聞名的鳴王,整天的叫本王放心不下。”
  被劍柄磨出薄繭的大手,順著肌肉的起伏,逐寸撫摸細滑的肌膚。
  這種觸感讓鳳鳴很舒服,像被順毛的小貓一樣,微微抬起下巴,發出細細的哼哼。
  嗯,還是容恬的觸碰最迷人,那麼火熱,又那麼溫柔,不管力度是大是小,都令人心曠神怡,享受異常。
  這才是人和人之間那種親密無間之事的感覺,和被那個人觸碰時的恐懼厭惡完全不……
  唔?
  ……
  …………
  為什麼會想起那個人?!
  不!
  我不要想起他!
  “鳳鳴?”正悉心撫摸的身體忽然變得僵硬繃緊,容恬頓時感覺到不妥地停下動作,“怎麼了?”
  低頭,雙唇體貼地親著微微冒汗的額頭。
  “沒什麼……”
  “哪裡不舒服嗎?”
  “沒事。”鳳鳴搖搖腦袋,吐了一口氣。
  不怕,那是做夢。雖然夢裡面很痛,但是身上一點痕跡都沒有,而且男人微腥的味道,也只是做賊心虛下的幻覺。
  就算不算幻覺,可也已經洗過澡了。
  明明什麼都洗乾淨了。
  “有心事?”容恬令人安心的聲音鑽進耳道,引起耳膜微微震動。
  耳垂被熱唇含住輕輕吮吸的動作,極大地幫助了鳳鳴安撫驚疑不定的心靈。
  鳳鳴轉過頭,貼上容恬的唇,和他輕輕地啄吻。
  容恬抱著他,兩人一起躺在床上。
  “不如我們先閒聊一下,再做別的?”
  “閒聊?”鳳鳴驚訝地瞥一眼容恬。
  一向視變身大色狼為己任的容恬,居然能在這種時候提出閒聊這種大煞風景的建議,真是要下紅雨了。
  “聊什麼?”
  “都可以。只要是從你嘴裡出來的話,本王都愛聽。”發覺鳳鳴沉默下來,容恬輕描淡寫地誘導,“你想不想和我說說昨晚做了什麼夢?”
  “不想!”鳳鳴反射性地斷然拒絕。
  抱在懷裡的身體僵硬到像快會碎掉的程度,容恬一顆心沉沉地直墜下來。
  鳳鳴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如果不是在噩夢中備受淩辱,他不會對自己的試探如此激烈地抗拒。
  需要再給鳳鳴一點緩和的時間。
  “好,好,不想說就不說。”容恬一邊吻著他的眼睛、鼻樑、雙唇,柔聲說,“我們聊別的好不好?”
  鳳鳴搖頭。
  他現在什麼也不想說。
  如果說著說著,不小心把夢裡若言對他做的事說漏了嘴,那他怎麼面對容恬?
  他寧死也不要讓容恬知道他被別的男人碰過。
  就算只是夢裡也不行!
  鳳鳴倔強的不合作態度,讓容恬只能默默苦笑,用指尖順著鳳鳴柔軟的髮絲問,“你累不累?”
  鳳鳴警惕起來,“我不要睡覺。”
  “那好,不睡覺。你在我懷裡閉目養一下神吧。”
  “不要。”
  容恬歎了口氣,“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到底要我怎樣呢?”
  鳳鳴把頭埋進容恬胸前,悶悶地說,“我要你抱我。”
  這樣直接大膽的要求,對鳳鳴來說可是不常見的。
  讓人心動的身體主動靠上來,容恬不由自主心跳加快,這陣子因為鳳鳴的身體不適,他已經克制了自己好些天,如今小寶貝主動邀請,真是一場對意志力的嚴重挑戰。
  可是,鳳鳴顯然並不是因為情欲高漲而提出要求,這種時候只求滿足自己的色欲,太沒有擔當了。
  容恬深深吸了一口氣,“鳳鳴,你不要勉強……”
  “我要你抱我,容恬,”鳳鳴用臉蹭他的胸膛,討食的小動物一樣撒嬌,“抱我,抱我。”
  只有容恬的擁抱是最真實的。
  容恬的味道,可以把一切噩夢趕走。
  “鳳鳴……”
  “容恬,你不喜歡抱我了嗎?”
  懷裡抬起的臉上,滿是可憐兮兮。雖然初見時那個小傢伙已經長大長高了,但當日那分誘人的稚氣依然不變。
  讓人想狠狠把他揉進胸口裡,永遠也不放出來。
  容恬把八爪魚一般盤在身上的鳳鳴從身上抓下來,按在床上,俯身又愛又憐地親了幾口,讓鳳鳴曲起雙膝。
  撫摸著充滿彈性的雙丘。
  “唔……”慢慢挺身進入時,鳳鳴發出輕微的哼聲,把腰肢微微抬高。
  主動迎合的動作,帶著一股天真坦蕩的淫靡,讓容恬瞬間欲火高漲。
  但念及鳳鳴日漸虛弱的身體,仍要努力控制著節奏進行,緩緩抽動埋在鳳鳴體內的熱物。
  壓抑下的欲望,卻像岩層中湧動的岩漿,另有一種焦灼的沉默快感。
  “受得了嗎?”
  “嗯。”鳳鳴細細喘息,汗津津的身子攀在他身上。
  如癡如醉的粉紅俊臉,是容恬一輩子也看不夠的。
  如果失去鳳鳴,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容恬不敢想像。
  損失的錢財,可以再賺回來;覆滅的大軍,可以重新招募;失去了王位,也可以奪回來。
  天下沒有什麼是他容恬不敢放手的,除了身下這個正沉醉在他的愛意中,一身一心都獻給他的小東西。
  他唯獨不敢對鳳鳴放手。
  因為每一次,就算只是短暫的分開,也讓他心神不定。鳳鳴似乎懷著奇異的命運,這種只有天神可以主宰和改變的命運,即使強悍如容恬,也常生畏懼之感。
  天神把鳳鳴賜給了他,卻又一次次的把鳳鳴從他身邊帶走,仿佛在天神的眼中,鳳鳴也是一件珍貴的主物,雖然賜予了西霸王,卻忍不住心生懊悔,想把心愛的寶物重收回來。
  鳳鳴,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容恬在心中低喊著,把火熱的精華送進最愛的小寶貝體內。
  扯過絲被,輕輕拭去肌膚上的汗水。
  雖然還精力充沛,但這麼粗壯持久的一次,對鳳鳴目前的體力來說已經足夠了,容恬低頭,看著鳳鳴一臉滿足地挨在自己懷裡,小聲吩咐侍女打來熱水,親自幫鳳鳴稍微清理。
  秋藍早就來了,因為聽見裡面聲息,不敢擅闖,直到聽見結束了,才從門那邊跨了進來,小聲說,“大王,飯菜還在灶爐上溫著呢。”
  容恬這才驚覺,一早起來,兩人竟還餓著肚子。
  “要請鳴王起來,先吃一點嗎?”秋藍問。
  容恬搖頭,“不,鳳鳴累了,讓他先睡一會。”
  鳳鳴剛剛經歷了一場高潮,渾身乏力,身上只披著一層薄被蜷在容恬懷裡,昏昏沉沉,忽然聽見一個“睡”字,卻情不自禁心裡一跳,強睜開眼說,“我不睡覺。”
  容恬低聲道,“不睡,你閉上眼睛,歇一下再吃。”
  對秋藍打個手勢,“你先去準備吧,他最近腸胃不好,多弄點軟適的事物。”
  鳳鳴聽著容恬的聲音,稍感安心,聽話地枕著容恬肩膀閉目養神,本來準備歇一下就去吃飯,無奈激烈運動後,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松松懶懶的,越歇越軟,漸漸呼吸平和,睡意襲上。
  眼瞼也越來越重。
  不可以睡著!
  鳳鳴迷迷糊糊的神志像感到危機似的,猛然清醒過來。
  睜開眼睛,跳入眼簾的是強壯結實的頸項,自己的腦袋依然靠在容恬寬厚的肩膀上,感受到容恬的手掌正愛撫著自己的腰側,不由松了一口氣。
  “醒了?”
  “嗯。”鳳鳴應了一聲。
  下一秒,呼吸驟然一停,渾身冰冷。
  那傳入耳中的低沉男聲,並不是容恬溫柔悅耳的聲音,而是來自另一把熟悉的,帶著可怕邪氣的嗓門。
  “別碰我!”鳳鳴一僵之後,猛然把正抱著他的若言用力推開。
  “鳴王真是翻臉不認人啊。”若言臉上怒色一掠而過,很快收斂為從容但充滿危險的淺笑,“剛剛還在本王懷裡睡得像只乖乖的小貓,一醒過來就變了另一副樣子。看來,本王昨天對你還真是太溫柔了。”
  心裡寒流竄過的同時,也帶動了身上強烈的痛楚。
  鳳鳴低下頭,臉色慘白。
  未著一縷的身上到處滿布男人留下的痕跡,尤其是胸部和下腹、大腿內側,有這大片的瘀痕,上面殘留明顯的齒印。
  昨晚經歷的一切仿佛瞬間在身上殘忍的重演,記起若言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鳳鳴硬生生打個冷戰,把床上的錦被當成救命稻草一樣撿起來擋在身前,拼命往床角處縮。
  若言兩手環在胸前,微笑著,看著鳳鳴徒然地逃避,“今天不說本王是假的了?如果這只是你的夢,那你怕什麼呢?不如乖乖的過來,和本王在夢裡雲雨一番?”
  “你做夢。”
  雖然是夢境,但……還是很疼。
  再說,就算一點都不疼,他也絕對不想被若言碰!
  “呵,本來還擔心昨天粗暴了一點,會讓你變得畏畏縮縮呢。很好,本王就喜歡你倔強的樣子。”若言不懷好意地打量他藏在被子下的身體,“這樣,你哀求本王的時候,才會更加有趣。”
  鳳鳴不管怎麼害怕,這種時候,卻絕對不願向若言露出怯態,逞強地說,“你只是我腦子裡的產物,換一種說法就是無用的幻覺,我才不會哀求你!”
  聽見他的反抗之語,若言簌然沉默。
  刀削似的的臉龐上,覆上一層叫人頭皮發麻的陰冷。
  鳳鳴在這種居高臨下的壓力下,不由自主地感到呼吸困難。
  “今天,本王換個花樣,”若言緩緩開口,露出一絲令人難明的笑容,“先請你看一場好戲。”
  轉身對外揚聲道,“來人,把本王準備的禮物帶上來!”
  鳳鳴疑惑地看向門口那頭,首先進來的侍從,手裡持著一個木漆方盤,盤中似乎放著一個小盒子,因為視線角度的關係,一時看不清楚裡面裝著什麼。
  隨後進來的一組卻讓鳳鳴大吃一驚。
  那個被兩名離宮侍衛夾在中間,身上五花大綁的人,竟然是洛雲。
  “洛雲!”鳳鳴看見洛雲雙眼緊閉,不知是生是死,心頭一顫,裹著身上的薄被就急忙跑過去。
  經過若言身邊,卻被若言好整以暇地伸手一撈,強拽到自己懷裡,“本王送的兩件禮物,你喜歡哪一件?”曖昧地往耳上一舔。
  鳳鳴又氣又恨,“快放開我弟弟!”
  “看來,你比較喜歡這一件禮物。”若言指著洛雲,朝兩邊的侍衛示意。
  侍衛們立即抬來一桶冷水,嘩地潑在洛雲身上,又用腳往洛雲腰間一陣亂踢。
  鳳鳴看得心如刀絞,大叫道,“不許踢!你們不要傷他!洛雲!洛雲!”
  不一會,洛雲發出低微的聲息,悠悠醒來,聽見鳳鳴的聲音,艱難地抬起頭,看到鳳鳴赤身裸體被若言強抱在懷裡上下其手,厲聲喝罵,“若言,你放開我哥哥!不然我殺了你!”
  若言只輕蔑一笑。
  侍衛把洛雲從地上抓起來,強按著他跪在若言腳下。
  鳳鳴拼命在若言懷裡掙扎,卻絲毫也逃脫不了他的桎梏,若言像豹子逗弄掌下的獵物一樣,戲謔地問,“鳴王既然這麼寶貝他,本王就把他送給你吧。”
  “好!”鳳鳴沒想到若言這麼好商量,一口答應,“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他現在是我的了,你現在立即放了他。不許反悔!”
  “哈哈哈,本王是什麼人,怎麼會對鳴王反悔?”若言簌然止住笑聲,冰冷的眼眸盯著鳳鳴,沉聲說,“不過,這個抓來的奴隸頑鈍可惡,不但會打架,還常常口出譏諷之語。本王唯恐他在鳴王身邊,會令鳴王不快。所以,還是在送出之前,先給他做一點小小的改變為好。”
  鳳鳴背脊一陣發涼,“你想對他做什麼?”
  若言高深莫測地別過臉,無情地打量著被強按在地上跪著,猶自掙扎反抗的洛雲,冷冷下令,“來人,把這奴隸的舌頭割掉,抽去右手手筋。”
  “不!”鳳鳴駭然驚叫。
  “留著一隻左手給鳴王端茶就夠了。”
  “住手!你不是答應把他送給我嗎?怎麼可以隨便傷害他?”鳳鳴氣憤地問。
  “禮物送出去之前,本王總可以做一點適當的修飾吧。如果送的是一條會咬人的狗,當然要先把它的牙敲掉。”若言轉過頭,泰然自若地說,“沒了舌頭,少一隻手算什麼?能被鳴王挑中他當禮物,就是他的福氣。”
  雖然是強詞奪理,但鳳鳴早就明白若言並不是一個講理的人。
  現實中就不是個好東西,在夢裡更加是個冷血的混蛋!
  與其和他爭論,還不如主動結束這場爭論。
  “等一下,我不要了。”
  “什麼?”
  “我不要洛雲當禮物。”
  “這樣啊……”若言拖長了音調,臉上的表情讓鳳鳴泛起很不妙的預感,“本王送出的東西從來不收回。如果鳴王不挑這件禮物的話,那就必須收下另一件禮物了。”
  另一件?
  鳳鳴瞄向一直沒怎麼重視的方盤。
  那個盒子裡面,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拿過來,給鳴王看看。”
  侍從應諾一聲,上前跪下,把手裡的方盤高舉到頭頂。
  方盤中的盒子色澤偏黑,鳳鳴原以為是木質,近看才知道是金屬製成,不用手指觸及,只靠近一看,就覺得陰寒入骨,不由打個寒顫。
  猛然想起,容虎從前給自己講課時,說過離國王族擅長壓毒,據說其中一樣秘術,是將樸戎境內稀有的黑玄玉用某種配方浸泡,假以時日,玉質將逐漸轉為金質,顏色黝黑,堅不可摧,而且寒氣逼人,永遠不散,即使炎炎烈日下也能把人凍得直打哆嗦。
  難道就是這東西?
  若言為什麼送這麼個怪盒子給自己?
  “禮物在盒子裡面。”
  若言打開盒子,露出裡面一個小指頭大小的圓環,看那冰冷色澤,好像和盒子是同一材料製成。
  鳳鳴探頭過來,發現圓環介面處,伸出一道幾乎目力不可見的紙勾,仿佛女人耳環上的勾針,愣了一下。
  他不會……打算把這個東西掛到自己身上吧?
  鳳鳴頓時心裡毛毛的。
  明明只是個噩夢,居然也可以這樣變態?!可見若言在自己心中的印象實在是惡劣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這件禮物,鳴王打算掛在哪裡?”
  “什……什麼?”大概可以猜出對方的意思,但這種時候絕對不宜顯得聰明過頭。
  “掛在耳上,雖然有點女氣,不過也可以增添嫵媚……”
  “不要!”
  “不要?那麼,戴在乳頭上好了,鳴王的乳珠小巧可愛,正配此物。本王本來想做大一點的,但怕它寒氣太甚,把鳴王活活凍僵了,還是這般大小好。戴上它,鳴王會像冬天的小貓一樣,隨時都想往本王懷裡擠,再也不會不識趣地推開本王了。”
  原來是為了這種下流的理由,才弄出這麼個禮物?
  發現若言拿著圓環在自己胸前比劃,一陣寒氣掠過,鳳鳴害怕得叫起來,“打死我也不戴!拿開!”
  “放開他!”洛雲也發出怒吼。
  若言不以為許,通情達理地說,“既然鳴王不要這件禮物,本王還是把這個奴隸送給鳴王好了。”
  把圓環丟回盒中,輕描淡寫地道,“來人,去舌抽筋。”
  侍衛高聲答應,當初就動起手來,一人扼住洛雲牙關,硬把嘴撬開。
  另一個抽出匕首就往洛雲嘴裡探進去。
  “住手!”鳳鳴被若言圍在雙臂裡,看得眼眶欲裂,不顧一切地慘叫起來,“不要傷我弟弟!我要另一件禮物!”
  若言打手指止住侍衛,眸中暗藏得意,“鳴王這次真的想好了嗎?再反悔,本王就不給你機會了。”
  “我……”鳳鳴看著洛雲,又看看盒子裡的圓環。
  洛雲是夢,圓環也是夢。
  反正……都是夢。
  如果要眼看著洛雲被人割舌頭,抽手筋,那種心痛倒是貨真價實的,倒不如選擇圓環,最多是忍受一下皮肉之苦。
  沒關係,只要醒過來,什麼痕跡都不會留下。
  “我……選那一件,就戴在……戴在耳朵上吧。”嘴唇微抖地說出這一句。
  “這可不行。”
  “什麼?”
  “鳴王剛才反悔,已經失去本王給你的權力了。現在,只能由本王選擇給你掛在身體上哪一處。嗯,依本王看,就這樣,如何?”若言的手指,輕輕點在鳳鳴因為寒意而恐懼挺立的左乳上。
  鳳鳴渾身一顫。
  “你……你……”鳳鳴氣得難言地盯著若言。
  “如果鳴王還不接受,那本王就只好再挑一個地方。怕只怕,本王另挑的地方,鳴王更受不了。”若言的目光,曖昧地往下瞄。
  鳳鳴大吃一驚。
  要是掛在下麵,痛都要痛死了。
  這個噩夢太長了,為什麼還不醒了?
  希望立即就醒過來。
  不過,這個毒性,好像每次都是最恐怖的地方過去了才會蘇醒的,難道這次也要如此?
  那麼至少……千萬要一掛上就立即醒啊!
  唉,這真是貨真價實的早死早超生。
  縱使千萬個不願意,鳳鳴也只好鼓起勇氣,“不用再挑,你要掛就快掛吧。”
  與鳳鳴所期待的相反,若言卻一副悠閒的樣子,拿著寒氣四溢的圓環,逗弄似的,沿著鳳鳴胸膛上挺立的花蕾緩緩打著圈,把鳳鳴凍得一陣陣哆嗦。
  “鳴王還沒有多想本王呢。”
  什麼?!
  憑什麼要我多謝你這個變態啊?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鳳鳴的眼神已經充分說明了他所思所想。
  “本王辛苦給鳴王準備禮物,難道不應該得到鳴王一句感謝嗎?”危險滴反問,圓環也慢慢下滑,停在結實漂亮的小腹上。
  本來移動的觸碰已經夠嗆,一旦停住,比和冰塊直接接觸更驚人的寒意直透進肌膚,瞬間變成刺骨的痛苦。
  那個該死的若言,為什麼他拿著圓環就可以忍受這種寒冷啊?
  啊不,他根本就沒有感覺,他是夢裡的人。
  該死的!不公平!
  為什麼我夢裡感覺就這麼逼真呢?尤其是痛感……
  鳳鳴忍不住發出艱難的呻吟。
  “嘖嘖,鳴王叫得真誘人,但為何面帶痛苦之色?難道向本王道一句謝,竟如此困難嗎?”
  好冷,肚子好像被凍成冰磚了,好難受……
  反正都已經為了洛雲豁出去了,說一句多謝又不會死。
  “多……多謝……”
  “鳴王客氣了,”若言得償所願,唇邊泛起一絲滿意的微笑,但這只是滿意,卻並非滿足,這個夢中由鳳鳴潛意識製造的人物,似乎和真實的若言有著一樣的得寸進尺的本能。把頭微微低下,貼著鳳鳴的耳廓,要脅更多,“現在,求本王給你戴上。”
  有沒有搞錯?!
  鳳鳴惡狠狠的瞪視,得到的,只是若言加深的笑意。
  “不肯服輸的話,本王還是會給你細緻地戴上這個。不過,你那個寶貝的弟弟,就要為鳴王的倔強吃苦頭了。”
  “你說過放過洛雲的!”
  “嗯?本王有說過嗎?”
  “…………”好像沒有。
  氣死人,夢裡的幻覺人物怎麼也會這麼狡猾?!
  “求不求本王?”
  “…………”
  容恬說過,做噩夢的時候,不要對夢境服輸。
  只要堅持告訴自己夢境是假的,情況就會好轉。
  可是……好像不怎麼管用,每次都堅持告訴自己夢境是假的,還是會疼,會難受,會遇見各種糟糕的事。
  昨晚那個噩夢糟透了,他還是咬緊牙關,沒向若言求饒,但若言最後還是達到了目的,在夢裡再三強迫地進入了他。
  現在,洛雲失蹤的消息剛剛傳來,洛雲就在夢裡出現了。果然,噩夢會反映自己最害怕的事。
  “還嘴硬嗎?那就不要怪本王無情了。來人,把這奴隸的眼睛挖出來。”
  “不不!”
  就算明知道是夢境,還是不能眼睜睜看著洛雲受到傷害。
  確實很討厭向若言服輸,但保護弟弟,當大哥的責無旁貸。
  “求你……”
  “嗯?鳴王求本王什麼?”
  “求你把那個……那個東西……幫……幫我戴上。”鳳鳴斷斷續續,屈辱萬分地說出不堪的請求。
  “既然鳴王相求,本王就幫你這個忙吧。記住,這份禮物不叫這個那個東西,它叫透魄冰環。這是本王送給鳴王的定情之物,鳴王戴上它後,神志魂魄就歸本王掌管了。來,本王幫你戴上它。”
  “啊----”
  沉睡中的鳳鳴身體驟然一彈,引起容恬的警覺。
  “鳳鳴?”把挨在自己肩上的臉頰輕輕扳過來,觸手異常的冰冷,讓容恬暗覺心驚。
  根據這些天來對鳳鳴的觀察,文蘭中毒的症狀,雖然是惡魔不斷,但沉睡的人容貌安詳,不會出現這樣痛苦的表情。
  難道毒性惡化了?
  容恬當機立斷,把懷裡的人搖醒,“鳳鳴!醒一醒!醒過來!”
  一陣搖晃。
  鳳鳴終於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睜開眼睛。
  “容恬!”看見眼前的男人,鳳鳴像受傷的小獸一樣狂撲上去,“容恬!容恬!”
  容恬把他摟在懷裡,心疼地問,“又做噩夢了?”
  “抱緊我,好冷。”
  容恬連忙把他抱緊,“這樣好點嗎?”
  “好冷,用力抱緊我。”
  再用力,鳳鳴纖細的腰杆就要被勒斷了。
  容恬不敢再用力,發現鳳鳴在懷裡打顫,仿佛真的冷得受不了,趕緊命人取了一件厚毛外套,給他披上,又派人把秋藍叫來,“鳴王已經醒了,快先端一碗熱湯上來。”
  秋藍趕緊去端了。
  一碗熱熱的鹿肉湯下肚,還要繼續窩在容恬胸前,感受容恬的手掌撫摸在脖子臉頰上所傳遞過來的溫度,鳳鳴似乎才好一點。
  但乳尖上的刺骨的冰寒劇痛還沒有完全消除,鳳鳴用手緊緊捂著左胸,眉目微微扭曲,一臉默默忍耐卻難以忍耐的模樣。
  “鳴王?你胸口疼嗎?”秋藍疑惑地問。
  “沒……沒有……”
  容恬剛才也已經留意到這一點,幫鳳鳴穿衣時,已經特意查看了他的左胸,可是,並沒有發現任何傷痕。
  難道剛才的噩夢裡……
  雖然打算給鳳鳴更多的時間對自己敞開心扉,把噩夢中遇到的不堪事情說出來,不過,如果這樣而導致毒性加劇,豈不糟糕?
  考慮到這一點,容恬不得不再一次試探,“鳳鳴,是不是夢裡面發生了什麼,讓你受傷了?”
  聽見容恬溫柔的詢問,鳳鳴一陣淒然,抬起頭,眸子蒙了一層濕氣。
  沉默半晌,還是羞恥感占了上風,垂下目光,搖搖頭,“沒有,什麼也沒有發生。”
  如果讓容恬知道自己向若言求饒,還允許若言在自己乳頭上掛上可恥的東西……真不敢想像容恬會怎麼反應。
  這麼明顯的謊話,連秋藍也一眼瞧出來了。
  只是有容恬嚴令在前,秋藍一個字也不敢問,小心地說,“不如奴婢去把熱飯菜端過來吧,鳴王和大王就在房裡用膳吧。”
  “我不餓。”
  “從早上到現在,鳴王只喝了一碗湯。不管有什麼大事,總要吃飯呀。再這麼下去,腸胃越發虛弱了,身體又怎麼受得了?鳴王不是覺得冷嗎?吃飽了就不冷了。”
  “那……好吧。”
  “是,奴婢這就去。”
  秋藍趕緊出去端飯菜,到了房門,呼地轉進來一個人,把她嚇了一跳,捂著亂跳的心窩,抬頭一看,原來是換過一套乾淨衣服的的烈兒。
  自認為犯了大錯的烈兒還是比較拘束,不敢像秋藍他們那樣在鳳鳴房中直進直出,在門口就停下步子,打算正正經經地通報。
  鳳鳴卻剛好一抬頭瞧見了他,不管噩夢清醒後怎麼難受,也努力打起了一點精神,把手舉在半空,招了招,“烈兒,快進來。”
  “大王,鳴王。”烈兒走進來,在他們面前站好,稟報說,“剛才屬下過來的時候,遇見佳陽城和副城守登門拜訪。他們被奴僕請到側廳等候,剛好看見屬下經過,請屬下代為通報一下,說他們已經來過好幾次,希望可以探望鳴王,但都遭到大王拒絕。希望這次大王可以恩准。”
  鳳鳴對此一無所知,茫然道,“他們見我幹什麼?”轉頭看看容恬。
  容恬輕哼一聲,“他們只是因為你在佳陽城中毒,擔心本王和蕭家把帳算在佳陽頭上,所以三番兩次地想借探望之名,給佳陽說些好話。你最近身體不好,何必還要費事應付這種小事,本王都替你婉拒了。”
  “這樣不好。”鳳鳴皺眉,“他們已經夠擔心了,你還這樣冷待人家,不是存心讓他們更不安嗎?好歹他們才是主人,我們只是客人。再說,那個城守大人連自己的城守府都讓出來給我們三了,你就不能對他們好一點嗎?”
  容恬淡淡道,“讓他們不安也是應該的。你是在佳陽中的毒,不管他們有沒有參與,本身就免不了負上一份疏漏安全的責任。”
  鳳鳴愣然。
  這就是說……
  如果我在佳陽被毒死,容恬會連無辜的城守都列入報復名單?
  這算不算是古代秦始皇殘暴的連坐制的另一種發展模式?
  可能和容恬相處久了,見慣了容恬溫柔的一面,所以早把容恬從前暴力霸道的一面忘光光了。
  這傢伙……從前也是個典型的暴力狂……不然那個假太子安荷身上也不會有那麼多傷痕。
  簡直就和若言那個恐怖的男人差不多。
  不不!容恬絕對不是若言!容恬比若言好一千倍,一萬倍!
  求求你,老頭,不要再讓我想起若言了!!
  鳳鳴悄悄咬牙,用力攥緊掌下的床單。
  “大王,”烈兒說,“佳陽副城守還說,他們這次還帶來了一本藥學古籍,上面有記載文蘭的相關消息。”
  “記載著文蘭的古籍?”容恬神色一凝。
  “是,他是這麼說的。”
  “既然這樣,鳳鳴,不如本王去見一見他們?”容恬看看鳳鳴。
  鳳鳴衝口而出,“不!要去就一起去!”
  做過那種恐怖的噩夢後,他絕不想容恬離開自己的視線一刻。
這世上,恐怕也只有容恬的溫暖,可以克制噩夢中的若言帶給自己的寒意了。


  第七章
  離國。
  都城裡同。
  余浪舉步,緩緩踏過盤旋而上,多達數百級的石梯,登上最高的平臺後,恭謹地止步。
  狂風撲面。
  眼前景象,豁然開朗。
  這裡是離國王宮中最高的建築物景台的最上一層,和各國常見的觀景台不同,最上層不但沒有結實的石柱尖銳朝天的聳立,也沒有給人安全感的護欄。
  站在這裡,可以沒有絲毫障礙地將都城裡同盡收眼底,但這樣的高度上,強風勁洌,伸手又找不到可以握緊穩住身體的東西,擔子稍微差一點的人,只要站上片刻,便會因為腳下的景觀而頭暈目眩,心驚膽戰。
  而此刻,在餘浪到達之前,已有另一人站在平臺上,靜靜站在一失足就會跌至台下的石台邊緣,聽著風聲呼嘯,衣擺飛揚。
  沉默的背影不動如山。
  “微塵餘浪,拜見大王。”餘浪伏身行禮。
  片刻後,才聽見一把低沉醇厚的聲音傳來,“免禮,到本王身邊來。”
  餘浪答應一聲,站起來,走到若言高大雄壯的身軀旁。
  他雖然持才自傲,卻一向嚴守君臣之禮,儘管奉了王命,仍不肯和若言並肩,站得稍比若言退了半步。
  極目遠眺。
  在晨光下蘇醒的都城,屋舍成片,街道縱橫交錯,兩條護城河仿佛玉帶一樣,交纏圍繞都城內外,遙遠的距離下,走動的行人變得極小,縱使以餘浪眼力之佳,也完全看不清其面目。
  餘浪和其他王族一樣,都出生在裡同,對這故鄉感情深厚無比,這些年為國四處奔波,即使偶爾秘密潛回,也是和大王秘議一番後匆匆上路,哪有登上小時候最愛的觀景台,再重嘗當日飽覽都城風光的機會和時間?
  此刻終於重臨,即使心冷如鐵的餘浪,亦不禁生出感慨,微歎一聲。
  “目睹此景,你想到了什麼?”若言聽見他的歎息,並沒有轉過頭,目視著遠處,淡淡發問。
  餘浪思忖片刻,徐徐回答,“微臣想到的,是我們的王祖父奚銳。正是他,大膽改變前幾代大王的觀點,採用以軍強達至國強的國策,毅然下令將國庫所有金錢用於軍備,甚至不惜犧牲王族的用度,以厚祿供養善戰的將領,最終,才為離國建立了實力強大的軍隊,是他領軍征討十數年,讓四方驚懼順服,奠定離國在這片大地上高貴顯赫的地位,從此以後,除了和離國相隔一個永殷,遠在南方海邊的西雷外,其他各國都對離國恭敬畏服。也正是他,驅數萬民役重建輝煌的離國王宮,並特意修築這座觀景台。先人的英明勇烈,讓餘浪緬懷感佩。”
  若言微微一笑,“你是在暗指本王比不上王祖父嗎?”
  “微臣不敢。”餘浪不卑不亢,“微臣只是奉大王之命,說出此時此刻心中的真實想法而已,並沒有絲毫指摘大王的意思。”
  若言對他的辯解不置一詞,從容自若地看著自己掌管下的城池。
  “目睹此景,你想到的,是早已不在人世,無法再有作為的王祖父。那,你知道本王想到的是什麼嗎?”
  “請大王訓示。”餘浪恭然請教。
  “本王想到的,是天地的浩大無窮,人力的渺小,還有神靈締造萬物,而又能在須臾間翻覆萬物的,詭秘莫測的手段。”
  “大王?”
  “例如文蘭,其色幽黑暗邪,其氣卻香豔無以倫比,本來相悖的東西,為什麼竟要出現在同一樣事物上,又例如安神石,如果沒有文蘭和沉玉的混毒,本來只是一塊不起眼的石頭,偏偏神靈造出一種奇異的毒來,卻又給予獨一無二的解藥。我們離國王族自古就愛鑽研各種毒方,竭盡所能的製造更烈的毒藥,可是當終於制出一種無藥可解的劇毒後,卻又會開始不惜一切地尋找解毒的方法。這不是徒費心思嗎?這麼多先人,總有幾個聰明人,為什麼他們看不透?放著榮華富貴,不好好享受,卻要把心力放在這種不討好的事上?已經貴為王族,要殺誰,不是一句吩咐就行了?何必定要毒藥呢?”
  他似感歎似自嘲的一番話,讓餘浪微微一怔,低聲道,“大王的問題,高深莫測,微臣無話可答。”
  “這個問題,並沒有那麼高深,餘浪,你只是從來不肯去深思而已。你想知道本王的答案嗎?”
  “請大王示下。”
  兩人交談以來,若言終於不再目視遠方,緩緩把頭轉過來,一張棱角分明,充滿懾人氣勢的臉,映入餘浪眼簾。
  “問題的答案,就是人性。”
  “人性?”
  “人性也是神靈賦予我們的禮物,而且是最有趣的禮物,就是因為人性,所以人才不像走獸一樣無情,才會有喜怒哀樂。才會有我們的先輩明知費力不討好,卻毅然將一生耗盡在毒藥的研究上,那叫性之所衷。所以有的人,才會明知困難無比,卻仍要冒著極大的風險去取得心愛的事物。”
  余浪目光轉冷,低聲道,“可是這件名叫人性的禮物,也常常讓人在面對兩難的抉擇時,難以理智行事,從而做出懊悔終身的錯誤決定。尤其是有的事物,外表漂亮,內裡帶毒,如果還要冒著風險去摘取,更是不智之舉。最安全的方法,莫過於早點毀了它,免得害人害己。”
  若言視線驟然犀利,臉上露出危險的微笑,“終於忍不住把你心裡的怨言說出來了嗎?”
  余浪默然。
  “你心中對本王有很多不滿,本王心裡明白。念你立了大功,本王不和你計較。”若言眼中的笑意,像刀鋒一樣銳利,淡淡道,“不過,有一件事你必須記住,本王心愛之物,不管有沒有毒,輪不到你妄加評論,更不忍你糟蹋毀壞。明白了嗎?”
  “微臣……明白。”
  “安神石帶來了嗎?”
  餘浪略一猶豫,咬牙道,“安神石目前不在微臣身上。”
  “嗯?”
  “微臣在國境附近,遭到蕭家殺手團攔截,危急之下,唯有將安神石交給心腹,微臣吸引蕭家人的注意,他則趁機遠逃。按照約定,只要他平安無恙,必會在三日內到裡同和微臣會合,到時候,安神石將平安送到大王手中。”
  打量餘浪一番後,才低沉地開口,“好,本王就等你三日。”
  “多謝大王。”
  “先和你說一聲,在和你碰面之前,本王已經去信蕭家,告知他們安神石在本王手上,要他們送上鳴王,由本王親自用安神石為鳴王療毒。如果鳴王來了,安神石卻沒有出現,本王的怒氣會有多大,你應該想像得到吧?”
  餘浪感覺到巨大的壓力,臉上卻保持著平淡恭敬的表情,低聲道,“微臣明白。”
  安神石的事至此已經談完,若言本想揮手叫他退下,目光一掃,卻頓了頓,“你受了傷?”
  “是。”
  餘浪與覲見離王前,已經儘量包裹傷口,掩藏傷勢,沒想到還是沒能逃過若言的利眼。
  “傷在肋下?誰幹的?”
  “是,劍傷,刺在肋下。是在阿曼江邊陷入被圍戰時,蕭家一個神色冰冷的年輕人下的手。”
  “蕭家,”若言冷冷一笑,“看來鳴王手下的能人,越來越多了。”
  餘浪沉默以對。
  若非倉促之間遭到襲擊,對方人數又佔優勢,以他的劍術,又怎會受傷?
  而蕭家人如此憤怒狂烈,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對待成為毒餌,最終導致他們少主中毒的烈兒。
  “你先下去吧。”
  若言的聲音傳來,打斷余浪的思緒。
  “有傷在身,就不要再到處奔走,先暫住宮中的來英閣,先王在世時,你還年幼,就曾在那裡住過。需要什麼珍藥,只管向宮中司藥索取。如遇要事,隨時吩咐侍衛領你來見本王。”
  “是,微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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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幾次快要吃飯的時候都被突如其來的事情打斷,這次在秋藍力勸下,和佳陽正副城守的會面,變成了氣氛詭異的共進午餐。
  主客見面各自安席後,早已準備好的熱騰騰的菜肴端上桌。
  “城守大人,不要客氣,請起筷。”雖然剛剛經歷過一場糟糕的噩夢,不過可以蘇醒過來已是令人高興的事,同時,鳳鳴也努力履行做一個有風度的鳴王的義務打起精神來招待看起來忐忑不安的佳陽城守,“先不說別的,嘗嘗這個,是秋藍的拿手菜。容恬,P你也吃點。”
  “謝謝謝……謝……鳴王……”
  即使面對秋藍巧手製作的美味,孔葉心仍然毫無食欲。
  當然啦,聲名赫赫的鳴王兼蕭家少主竟然在他管轄的佳陽城內中毒,雖然自己絕對和下毒者毫無關係,但光是“防守不嚴、疏忽致禍”八個字,已經夠讓他吃不消的了。
  一知道發生這樣可怕的事,孔葉心第一時間就是給博間都城送去報告消息的快信,估計現在都城也炸開鍋了。
  恐怕此刻,大王給自己的懲令也快到了。
  不過,這些都不要緊,最讓他擔心的,是萬一鳴王抗不住毒性,不小心死在佳陽……那位現在坐在鳴王身邊,看起來一臉從容的西雷王會不會對佳陽甚至博間採取報復性的舉動?
  唉,蕭家人也不是好打發的,聽說蕭聖師雖然武功高強,但是性格古怪,睚眥必報,還很護短。
  還有還有,那位天下人都不敢招惹的用毒高手搖曳夫人,人家小情侶沒有得罪她,只是因為看不順眼,她就會下毒要人家的命。
  如果那兩位知道寶貝兒子在佳陽出事,肯定大禍臨頭。
  都說鳴王出現的地方一定會有災難,果然。
  這一次,不會真的被自己不幸言中——屠城?
  老!天!啊!
  求你保佑佳陽的百姓吧,錯都錯在我孔葉心無能……
  “城守大人。”容恬忽然開口。
  低沉至可震動心扉的男音,讓孔葉心越來越災難性的猜想簌然中斷,立即把注意力轉回當前,緊張地放下手裡碗筷,“西西西……西……”
  “西雷王有何指教?”他最貼心的副將昭夢庵又一次拯救他於水深火熱,同時也放下手中碗筷,擺出正式商談的姿勢,不卑不亢地代他發言。
  “聽說城守大人那裡,有記載文蘭的古籍?”
  “容恬,先讓人家吃點東西再聊嘛。”鳳鳴不滿地用筷子戳戳身邊的男人。
  其實吃東西也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要這樣凶巴巴地威脅人家,可憐的城守大人已經被你身上散發的氣勢嚇得臉都青了。
  “鳳鳴,你多吃一點。他們不餓。”容恬朝鳳鳴綻放一個溫柔的笑容,射向佳陽兩位地方官的眼神,卻不那麼友善,“副將大人,我們繼續聊正事。”
  如果對方沒有找到有用的資料,是否要好好修理他們一頓呢?
  嗯,直接拿博間出氣也不錯。
  這些天來心情壓抑,現在更眼看著鳳鳴在夢中遭遇不堪言之事,卻還要假裝毫不知情,容恬真的很想找人來發洩一下。
  他還沒有失控到拿自己的手下發洩,蕭家人是鳳鳴的下屬,愛屋及烏,對他們只有更仁厚的份。
  但是,博間這些關係不大的小角色嘛,哼哼。
  “不瞞西雷王,有關文蘭的古籍,我們確實找到了一本。”昭夢庵從懷裡掏出一卷竹文,珍而重之地展開,“這上面不但記載了文蘭的原性,還記載了文蘭香氣和沉玉混合後出現的毒性……”
  看見眾人盯著展開的竹文,臉上都帶上一點古怪,昭夢庵了然,解釋道,“哦,這古籍年代極為久遠,上面所用的是我博間一個名叫拓照族的秘族的文字,這種文字也叫拓照文。拓照文失傳已久,現在就連博間也鮮少有人可以看懂。因此各位看不懂,並不奇怪。”
  容恬掃一眼,“那副將大人如何確定這上面有文蘭的記載呢?”
  “我只是說鮮少有人看懂,並沒說絕對沒有懂。碰巧的是,在座就有一人懂得這種文字,那人正是我們的城守大人。”
  鳳鳴哦了一聲,“城守大人原來如此博學,是幹考古的啊。”
  “過過過過……過……”
  沒等孔葉心把後面那個“獎”字說出來,容恬已經不耐煩地道,“那就請孔城守把上面的文字翻譯出來,讓我們仔細看看。來人,取筆墨。”
  “西雷王且慢。”昭夢庵卻提出異議,看容恬一眼,用恭敬卻暗含力道的語調說,“在把古籍上的內容告訴各位之前,我想先告訴各位,我們是如何得到這份古籍的。”
  容恬臉上掠過一絲不悅,正要說話,袖子卻忽然被鳳鳴扯著晃了晃,明白鳳鳴大概是對口齒不靈便的孔葉心生出同情,所以處處維護。
  唉,這小傢伙,對誰都這麼好,為什麼偏偏這麼多人想害他呢?
  “副將大人請說。”鳳鳴輕咳一聲。
  “各位之所以可以看見這卷古籍,全虧了城守大人。”昭夢庵把手朝孔葉心一指。
  孔葉心年輕的臉蛋頓時有點微紅,羞赧地笑笑。
  鳳鳴不禁覺得有趣,這模樣,讓他想起了築玄。
  “城守大人是敝國有名的博學之士,閱書萬卷,未為官前,曾四處遊學,每到一處,必先想盡辦法,飽覽當地古籍名卷。自從得知鳴王中毒後,城守大人焦灼萬分,茶飯不思,獨坐苦憶了一日,才想起曾經翻閱過的古籍中,曾有一卷提及文蘭和沉玉。就是大家眼前看到的這一卷。”
  鳳鳴愧疚地說,“城守大人辛苦了。是我不小心中了毒,卻讓佳陽的主人家吃不下睡不著,真是過意不去。”
  孔葉心和昭夢庵一愕,臉上都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驚訝。
  權貴他們見得多了,每個都是遇到事情委過於人,把憤怒和不甘不問青紅皂白的發洩在弱小身上。
  鳳鳴卻反其道而行。
  竟自己做出檢討來,還表示歉意?
  容恬卻問,“既然早就回憶起來,為何現在才說?”
  “城守大人雖然回憶起自己看過這麼一本古籍,但因為卷上用的是拓照文字,內容晦澀難明,而且毒物又非大人所好,當時並未細讀,只能記得大概。所以城守大人回憶起來後,立即派我親自攜巨金到古卷所在地,向古卷主人購買此卷。快馬來回,已經到了今天。”
  這樣辛苦奔波,只為了自己的病情,鳳鳴大為感動。
  容恬在意的卻只是結果,點點頭說,“這就是兩位取得古籍的過程,本王知道了。先說說古籍上寫了些什麼吧。”
  事關鳳鳴身上的毒,他肯聽那麼多廢話,已經是看在鳳鳴面子上,不料昭夢庵嘴巴張了張,又停下,低頭想了片刻,最後才抬起頭來,毅然道,“古籍上的內容非同小可,我們要用它和鳴王換一個條件。”
  “哦?”容恬發出一聲冷笑,心中大怒。
  本王不找你們算帳,你們就應該偷笑了,這種時候竟然還敢拿本破書來勒索?
  掃孔葉心一眼,卻發現孔葉心手足無措,比在場任何人都驚慌,似乎事前並不知道昭夢庵會這樣做。
  容恬正準備給門外侍衛發令,將兩人生擒下來嚴加拷問,偏偏鳳鳴又充當了好奇寶寶,“咦”了一聲,“副將大人想和我換什麼條件?”
  昭夢庵也猜到容恬行動在即,趕緊說出要求,“我只想請求鳴王將城守大人收歸麾下。”
  “什麼?!”
  “什什什……什麼?!”
  鳳鳴和孔葉心同時驚叫起來。
  堂堂一城之守向他國人投誠,這不是叛國罪嗎?
  “城守大人還在都城的時候,就曾因為反對雙稅制而得罪博湖和博耀兩位殿下。前次為了佳陽百姓的生計,又違抗了兩位殿下的嚴令,允許百姓將佳陽特有的貝繡販賣給鳴王的屬下們。”
  孔葉心結結巴巴道,“夢……夢……此此事……”
  “城守大人,你就讓我說完吧。”昭夢庵看他一眼,繼續對鳳鳴坦陳,“現在鳴王在佳陽中毒這件事,消息已經傳達都城,兩位殿下絕對會借此機會給城守大人扣上罪名。這樣的大罪,縱使太子殿下憐惜城守大人的才華,也無法回護。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大王懲令下來前,由鳴王成為城守大人的新主。要懲罰城守大人的罪名,本來就來自鳴王,以鳴王和西雷王的聲勢,大王會不得不給兩位一個面子。”
  鳳鳴眨眨眼睛,懂了大半,不過還是有些糊塗,轉過頭,低聲問容恬,“難道他們那個什麼貝繡賣給我們是犯法的嗎?”
  容恬也是當大王的,對這些國家弊政比鳳鳴瞭解得多,即使起初並不知情,聽昭夢庵一說,也已經大概猜出原委,對鳳鳴解釋道,“這是王族牟取私利的一種手段。將某地特殊的出品全部據為己有,不允許製作這些貨物的百姓向別人出售,自己卻低價收來,再高價賣出。這樣,他們可以賺到最多的錢,而做出這些精美物品的小百姓卻貧困無依。”
  鳳鳴驚訝地問,“難道博間的律法這麼霸道嗎?”
  容恬搖頭,“這並不寫在律法上,但卻應該屬於公開的秘密。地方官誰敢和王子殿下對抗呢?這個佳陽,看來應該是博間王兩個兒子的聚財庫之一。”
  視線緩緩掃過,落在孔葉心身上。
  看不出來,這人說話結結巴巴,倒有幾分為民抗命的膽識。
  “事情就是這樣,鳴王是否可以……”
  “副將大人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城守大人的。”鳳鳴一口答應下來。
  挺身而出,保護好人,是他西雷鳴王兼蕭家少主的義務。
  何況這次保護的還是一個稀有的考古文字學家,嗯,不知道丞相知道了會不會表揚。
  “可是,那副將大人您怎麼辦?”
  “我?”
  “是啊,城守大人投靠了我,不如你也一起來吧。”
  昭夢庵含笑搖頭,“多謝鳴王美意。但城守大人一去,佳陽必須還有官員維持。按照博間律法,城守棄城,副將代領其罪。如果城守和副將同時棄城,則全城大小官員一同領罪,而且,城中百姓徭役三年內都要加倍。”
  鳳鳴臉色一變,“那你豈不是要代替城守大人受罰。”
  “心甘情願。”
  “不不不……不不!不……”孔葉心急得拼命擺手。
  “城守大人,你不要急,著急更說不出話了。”昭夢庵道,“大人你和我不同。昭夢庵只是一名武夫,死不足惜。但大人卻是博間的財富,大人心中的學識,對博間古雅的瞭解,是其他人無法替代的。無論如何,夢庵一定要保護大人。”
  一邊說,一邊向孔葉心伸出手。
  孔葉心早急得眼眸帶了濕氣,見昭夢庵伸手過來,不由也伸手出來相觸。
  不料昭夢庵卻並非這樣打算,長臂伸過來,仿佛要繞過搭上他肩膀一般,手腕卻猛地一翻,在後腦上靈活地一擊,力道恰到好處。
  孔葉心立即不省人事,身子軟倒在昭夢庵懷裡。
昭夢庵憐愛地看他一眼,將他交給容恬的侍衛,“讓他睡一會,我來向鳴王和西雷王說明古籍上的內容吧,城守大人收到古籍後,已經和我講解了一遍,我一一記下來了。”


  第八章
  被打暈的孔葉心被帶下去好生照顧,眾人歸坐到已被侍女們收拾好的桌子四周。
  揭示文蘭毒性的重要時刻,終於來臨了。
  昭夢庵第一句就道,“根據城守大人對古籍的研究,文蘭和沉玉混合後所出現的毒,被拓照人稱為撒布,也就是——心毒。”
  心毒?!
  這個名字叫眾人心臟一縮,尤其是鳳鳴,身為當事人,為此嘗夠了苦頭,更是心有戚戚。
  這種毒無損無傷,表面上看來無跡可尋,卻令人心靈大受摧殘。
  心毒這兩個字,果然非常貼切。
  容恬表情嚴肅,沉聲道,“願聞其詳。”
  “心毒這個形象的比喻,是城守大人取的。”昭夢庵提及他的城守大人,臉上掠過一絲既敬又憐的神色,但很快就收斂起來,臉色平靜地向眾人繼續解說,“這種毒不會傷害中毒者的身體,卻會讓中毒者心靈受盡煎熬,例如鳴王身上的毒,症狀只在夢中才顯示出來,醒來後則一切無恙。”
  容恬皺眉道,“這個我們早就知道,本王更想知道別的,例如我們得到的消息,都說安神石可以解此毒,但除此之外,並未有詳細的解毒記載。如果我們奪回安神石,又該如何使用它呢?”
  鳳鳴暗暗點頭。
  容恬就是容恬,果然事事想得比他周到,他只想著找回安神石就萬事大吉,卻沒有想到還有一個解毒方法的問題。
  也對。
  到底找回來,是抱著安神石睡覺呢?還是用來熬湯當補品吃呢?總得有個解毒說明書吧。
  怪不得容恬除了派蕭家高手截殺余浪外,還不斷發佈命令,要四方尋找各種記載有文蘭毒性的典籍。
  “其實,城守之所以急著過來見鳴王,正是為了這件事……”昭夢庵看了容恬一眼,似乎不好措詞,思忖片刻才說出來,“安神石可以解文蘭沉玉一毒的傳言,並不確切。”
  “什麼?!”
  眾人全都被這句石破天驚的話嚇了一跳,齊叫出來。
  容恬臉色更是難看,“你是說,就算找到安神石也毫無作用嗎?”
  昭夢庵忙道,“也不能說完全沒有作用。據古籍上的說法,安神石原本就是拓照族用秘傳的方法製造出來的東西,只有不知情的外族人,才會以為它是一塊天地間自然生成的讓人好好睡覺的石頭。”
  鳳鳴小聲嘀咕,“不管是天然的還是人工的,只要能讓人好好睡覺,就是一塊好石頭。唉……”
  當初見到杜風,不,見到那個冒充杜風的壞蛋余浪的時候,真不該這麼大方。
  誰能想到,那樣一個風度翩翩的公子,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呢?不但騙他的東西,還對他下毒,更可惡的是,竟然還這樣傷害烈兒!
  當然,這也是自己太天真,那是時候要是聽容虎和洛雲的話,哪裡會有今日?
  現在悔斷了腸子也……晚了。
  容恬最洞察鳳鳴心情,大手在他後頸安慰地撫了兩撫,朝昭夢庵說,“安神石既然不能解毒,那它到底有什麼用呢?”
  昭夢庵看看鳳鳴,“這一點,鳴王應該最清楚,尋常人如果做噩夢,往往會從噩夢中驚醒。但中了這種心毒後,不管做怎樣可怕的噩夢,都是無法自行驚醒的。”
  “嗯嗯,就是這樣!”鳳鳴用力點頭。
  “安神石最大的作用,就是它雖不可以解毒,卻可以令中毒者重新擁有從噩夢中驚醒的本能。”
  “哇!”鳳鳴眼睛一亮,“贊啊!”
  這麼說來,安神石的作用很大嘛。
  至少他再夢見若言的時候,可以立即被嚇醒過來,不用對著他那麼久。
  “可是,情況一旦惡化,毒性加重後,安神石能很難影響中毒者了。”
  “什麼?!”鳳鳴打個冷顫,“還會惡化?”
  難道現在還不是最糟糕的情況?
  總不會到時候噩夢成真吧?
  不……要……啊……
  “心毒令人恐懼的地方,在於它的詭秘多變。”昭夢庵一開口,眾人都安靜下來,專注地聽著,“最開始,中毒者會不斷做噩夢,在夢中經歷他或厭惡、或害怕、或悲傷的種種舊事,而當經歷諸夢,心毒會根據中毒者對噩夢的反應,尋找出最能傷害中毒者的夢境。”
  “根據反應尋找夢境?”
  “是的,中毒者對哪種夢境反應最激烈,最受打擊,則心毒就會竭力讓中毒者不斷進入同一夢境。”
  秋藍等人面面相覷。
  這個,真是匪夷所思了。
  難道這種毒是活的,還可以看出人的反應不成?
  只有鳳鳴看過一些科學雜誌,雖然沒有提及這種神秘的心毒,卻可以借鑒其他知識來稍加理解。
  例如,病毒。
  人體有強大的免疫系統,而病毒就像隨時準備進攻堡壘的偷襲軍,許多病毒就會尋找保護脆弱的臟器加以攻擊。
  至於心毒,攻擊的則是心靈的縫隙。
  哪裡最脆弱,就攻擊哪裡。
  知道古籍有關少主身上的毒性,羅登等蕭家心腹在飯後也匆匆趕來參與會議。
  聽到這裡,比較務實的羅總管提了一個問題,“那怎樣才知道心毒找到那個所謂的,最能傷害中毒者的夢境沒有?”
  昭夢庵顯然從孔葉心那裡聽過這一點,立即答道,“當中毒者不斷重複同一個噩夢,而且夢境竟會如現實中發生的事情一樣,每一場夢都會發展相連時,那就代表心毒選中了它喜歡的夢境了。”
  “竟會如此?”
  眾人的眼光,不禁同時投向鳳鳴——不知道鳴王(少主)被心毒找到那個最害怕的夢沒有?
  鳳鳴的臉刷一下蒼白。
  發展相連的夢?
  那不就是連續劇一樣的夢嗎?不就是昨晚和剛才那一場……
  烈兒隨侍在鳳鳴身邊,一直很乖巧安靜,偷窺到鳳鳴臉色異常難看,心中猛地一顫,終於難以按捺心中的擔憂,低聲問,“鳴王的夢境是否已經……已經相連了?”
  容恬的大手伸過來,緊緊包裹住鳳鳴冰涼的指尖。
  鳳鳴抬起頭,和他眼光對上,感受到他強大溫柔的力量,做了一個深呼吸,點點頭,小聲說,“是的。我現在的夢境,都是相同的,遇見同一個人,而且頭尾情節都可以串聯起來。”
  至於夢見的是誰……
鳳鳴垂下眼,沒有說出來。
“請問鳴王,”昭夢庵開心地問:“這樣的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作的?”
“昨晚。”
昭夢庵送了一口氣,“很好,可見我們總算來得及時。”
蕭嫁人臉色詭異。
我們少主最可怕的夢境都被找到了,你算什麼幾時啊?
“我之所以說來得及時,是因為慶倖鳴王在惡夢中必須注意的事情”
“啊?”
鳳鳴的眼睛都圓了。
什麼新一輪的傷害啊?
又不是打網路遊戲,還可以升級不成?居然還有什麼惡夢中必須注意事項?
就算是古代的神秘毒藥也不用這麼誇張吧!
“惡夢中藥注意什麼?請昭大人詳說。”容恬咳一聲。
他這個高傲的西雷王,居然如此禮貌地稱昭夢庵為昭大人,可見他已經感到不妙,因而對昭夢庵的話極為重視了。
昭夢庵被他以禮相待,但否認也知無不言,“用城守大人的話來說,心毒就像一個有心計的惡夢。”
在座者俱都微微一震。
這種形容,實在令人不寒而慄。
“尋找中毒者最難以承受的夢境,讓中毒者被迫面對最不想面對的人,那只是心毒的初步試探。一旦找到它最能利用的夢境,它會開始對中毒者施加種種壓力,威逼利誘中毒者接受它開出的條件。拓照人稱其為滿庫匕潭,意思是,和惡夢達成的契約。”
屋裡陡然一靜。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不可思議。
見鬼!世上竟然會威逼利誘,還會提條件的毒?
“幸虧鳴王只是從昨晚開始,心毒尚未有更多時間對鳴王用出它的手段。否則假以時日,中毒者不斷進入同一個夢境,不知情的人會因為受不住夢中的壓力而妥協,讓心毒得以趁虛而入,情況將不堪設想。”昭夢庵瞅鳳鳴一眼,安慰地說:“鳴王不用擔心,對抗心毒最重要的,是拒絕它提出的任何條件。它若不能得逞,會在夢中做出許多傷害,使你害怕的事,但那都只是幻象,總之,不管在夢中見到何情何景,都要記住,那正是它企圖進一步加害於你的表現。只要鳴王牢牢記住這一點,情況就不會繼續惡化。”
鳳鳴原來的臉色,已經從蒼白變成道地道地的鐵青。
容恬感到握著的纖細五指一陣陣微顫,驀地升起一股不祥,臉上卻不敢顯露出來,挨近了鳳鳴的身子,柔聲問:“鳳鳴,他剛才說的,你聽到了嗎?”
大家察覺到鳳鳴的不對勁,擔憂的眼神紛紛落在他臉上。
容恬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鳳鳴才從沉默中回過神來,僵硬地轉著脖子,看向昭夢庵,“副將大人,那個……那個條件,一般會是什麼樣的條件?”
昭夢庵答允了什麼條件,並不重要,因為心毒只是要尋找一個加深毒性的契機。中毒者在妥協的一瞬間,嚴密守護的心靈會露出一處縫隙,心毒則可以趁機侵入心神深處。”
他環視一周,大多數人都聽得臉色怪怪的,歎一口氣道:“城守大人實在太博學了,這種詭異的事,我也是第一次聽人提及,各位聽了覺得不敢相信,也是正常的,不過鳴王既然這樣問,難道……”
他打量鳳鳴雙眼,聲音低沉下來,“難道鳴王在夢中,已經答應了什麼?”
鳳鳴勉強露出一個苦笑。
乳尖上那刺骨的嚴寒,忽然颶風般重現,又疼又冰,讓他身子忍不住一陣陣顫!
容恬雖然並不瞭解心毒的本質,卻憑藉過人的智慧,仿佛早有預感一般,多番叮囑你要堅強,面對惡夢不要妥協,以免陷入更不可自拔的夢境。
你卻一點毅力都沒有……
居然還讓若言,不,是讓那個該死的心毒,在你乳頭上掛上那個鬼東西!
“少主……”
鳳鳴打個手勢,制止打個手勢,制止屬下們關切的慰問,表示現在不想回答任何問題。
容恬靠過來,抬起一雙手臂,鳳鳴就像一雙冬天裡快凍僵了的貓終於找到熱源一樣,顧不得在屬下們面前丟臉,下意識地鑽到容恬懷裡,把臉貼在熟悉強壯的胸膛上。
閉上雙眼。
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湧出。
與其說擔心毒性加深,還不如說讓他難受的是自己的幼稚和愚蠢。
他真是——一個不值得西雷王去愛的軟弱的大笨蛋!
該怎麼和容恬解釋呢?
看昭夢庵開始那一副放心的模樣,應該以為中毒的自己在面對心毒的威逼利誘時,至少可以堅持個幾天吧?
所以才會說來得及時。
沒想到,這個所謂的西雷鳴王,所謂的蕭家少主,卻是一個連兩天也沒堅持過去的懦夫。
這一刻,鳳鳴恨極自己的怯懦和無能!
周圍墳墓般的安靜。
看著鳳鳴開口,都已經明白,那個罪該萬死的心毒,已經誘惑鳳鳴答允了某個條件。
此時此刻,竟然沒有人會開口問鳳鳴他到底答應了什麼。
那只能令鳳鳴傷上加傷,而且昭夢庵已經說了,是什麼條件,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毒性會進一步加重。
羅登凝重滴說:“少主千萬不要喪失鬥志,只要有一絲希望,蕭家人是絕不會放棄的。”
唉,蕭家人真是噩運當頭。
洛雲失蹤,生死不知,現在少主又這個樣子。
叫他這張老臉怎麼去見老主任?
不對,老主人現在好像也下落不明……
想到這裡,這位蕭家資歷極高的老總管真想現在就跪在蕭家列祖列宗的靈位前大哭一場。
“副將大人……”羅登把自己從他可憐的少主身上收回來,轉向昭夢庵,沉重地問:“如果毒性加劇,有什麼應對的方法嗎?”
“這……”昭夢庵沉吟不語。
古籍上記載的資料也是有限的,孔業心告訴他的,他已經全部說完。
他的想法,和孔業心的想法其實是一樣的,既然古籍上沒有寫明解毒的方法,那麼當務之急,就是防止鳴王毒性進一步惡化。
沒想到,心毒這麼快就把鳴王給騙到了。
他默默抬眼。
此刻縮在西雷王懷裡的那個纖細脆弱的身影,實在令人難以和那個叱吒風雲,炮製出許多傳奇話題,新近還差點把同國毀之一旦的西雷鳴王聯繫起來。
“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昭夢庵一字一句,仔細斟酌著說:“拓照族流傳至今的典籍已經非常罕見,心毒更是他們族中至高無上的用毒秘技,我們可以知道這麼多,已屬不易了。”
同情地看了鳳鳴一眼。
容恬顯然因為鳳鳴的狀態而出現情緒波動,渾身散出一股低沉陰冷之氣,開口道:“來人,立即把城守大人請過來。“
既然昭夢庵已經不能提供更多的資料,現在可以做的,現在可以做的,當然是進一步盤問更瞭解拓照文化的孔業心。
烈兒立即答應一聲,快步出去領人。
“鳳鳴,你累了嗎?不然,我先送你到房裡去?”容恬用指腹摩挲鳳鳴光滑的下巴。
鳳鳴在他懷裡搖了搖腦袋,慢慢地坐直身體,沙啞著聲音說:“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容恬不放心地問:“你還好嗎?”
鳳鳴點點頭,又呆了一會,像要把所有雜念晃出去似的用力搖搖頭,咬牙道:“你放心,我好歹也是蕭家少主,沒那麼脆弱。”
小佳人本來擔心他喪失門志,聽到這一句,頓時大感振奮。
曲邁第一個喝彩,“好!少主就是少主!”
鳳鳴挺了挺腰杆,臉上流露出一絲不甘倔強。
可惡!
在夢中向什麼破爛毒投降,已經夠丟臉了。
到了此刻,埋怨和後悔只能讓事情變得更糟。
還不努力振作的話,他豈不是就會被若言,哦不!是被那個惡魔一樣的心毒吃定了?
絕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了!
羅登說得對,未到最後一刻,絕不輕言放棄,這正是蕭家人的精神。
“鳴王,請潤潤嗓子。”秋藍最細心的,聽見鳳鳴聲音沙啞,感覺端了一杯熱茶來,等鳳鳴接了,又悄悄從袖子裡掏出一條絲帕,小心翼翼幫鳳鳴把臉上濕濕的淚痕拭去。
不一會兒,烈兒就回來覆命了。
“大王,孔城守來了。”
孔業心似乎剛剛才蘇醒,腦子還暈暈乎乎的,被烈兒扶著跨進門,視線首先落在昭夢庵身上,眸中寫滿了委屈的控訴,張口道:“你……你你……”
昭夢庵苦笑著攤開手,“城守大人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鳴王一件答應接受和保護城守大人。從今日起,佳陽城歸我昭夢庵負責,與大人再無關係。實話實說吧,這件事我早就謀劃好了,今天和城守大人一道出賣前,我已經毀掉了大人的城守官印和大人當初被任命的詔令,公文我也全部燒了。唉,我大概也不該再教你城守大人了。”
孔業心顯然對自己“被出賣”的事實無法接受,愣了一愣,非常受傷地看著昭夢庵,還是張口說同一個字,“你你你……”
昭夢庵苦澀地說:“我不能再追隨大人了。算了吧,時間不多,閒話休談。請大人過來,是因為西雷王而對於拓照族有一些疑問,希望可以從大人那裡得到一些答案。”
這番言辭說得非常懇切。
從他內心而言,也很希望孔業心可以回答容恬的問題。
因為只有這樣,容恬這個看重實際的打我才會對孔業心予以真正的重視和保護。昭夢庵非常明白,這個說話結結巴巴,才華橫溢卻一直鬱鬱不得志的男人,實在是全博間最值得保護的一件珍寶。
昭夢庵還在不斷的“你你你……”,昭夢庵卻似乎已經不想再對他說什麼了,轉而看向容恬,“城守大人說話不方便,請取筆墨,讓大人以書作答。”
鳳鳴問:“副將大人不能代為轉達嗎?”
昭夢庵悵然道:“他日後跟在鳴王還是要習慣他用筆墨代替說話的。這裡已經沒我的事,先告辭了。”
歎息一聲,朝容恬和鳳鳴拱拱手,瀟灑地轉身離去。
臨走前竟硬著心腸,沒有再看孔業心一眼。
孔業心見他跨出門去,急著嘴裡只“你你你”個不停,正要追上去,羅登年老但是絕對靈活的身軀出現在他前面,一臉誠懇地道:“城守大人放心吧,副將大人不會離開佳陽城的,你可以晚點再過去找他。現在,先拜託城守大人和我們解釋一下拓照的心毒這種東西。”
“正是!我們少主的身家性命就指望你了。”
曲邁看見孔業心一臉不解,趕緊把他昏迷時,昭夢庵和眾人的對話簡短複述了一遍,最後著急地問:“按那個副將說的,我們少主現在已經和拓照族那個什麼滿庫什麼潭的,反正就是已經中了奸計。現在該怎麼辦?”
孔業心聽到這裡,也是臉色微白,明白事情嚴重性了。
只好暫時放下昭夢庵的是。
羅登說得對,至少昭夢庵暫時不會離開佳陽。
“城守大人?”
秋藍已經準備好筆墨,就放在桌上,孔業心思忖了一會,拿起毛筆,蘸了墨,刷刷寫了幾行,“古籍年代太久,不少地方破損,其中有半根殘竹,上面有一個拓照族很少使用的子岩,阿布拿,也就是引魂。”
“引魂?”
又一個聽起來讓人心裡毛毛的古怪字眼……
“拓照有稱陽魂陰魄的習慣,魂,一般只指活人的心神。”孔業心運筆如風,“而阿布這個詞,在拓照族文字中,除了有帶領和引導的意思,有時候也代表了相聚。”
“活人的心神,帶領,引導……相聚?嗯,相聚……”鳳鳴困惑地喃喃這幾個詞,忽然一驚,“難道是說我和若……”
說到一半時,眼角掃到容恬的臉,猛地把剩下的那個“言”字硬吞下肚,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承受著眾人詢問的視線,期期艾艾地結上下半句,“我和那個…..那個…..惡夢裡的壞蛋,要相聚?不過,不是早就在噩夢裡碰面了嗎?”
他還一家隊伍做出了很多令人不齒的行為,還無恥地利用羅雲要寫我,所以我才會答應……
“不一樣。”孔業心用筆寫上三個字。
“怎麼不一樣?”
“心毒是拓照族最古老而神秘的秘密,據說只有一族之長才有資格知道,古籍上並沒有詳細解說。”孔業心頓了頓,又繼續寫道:“在古代,拓照族曾經擁有很大的勢力,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這個強大詭秘的老族,卻在大概一百年前忽然消失,就像被憤怒的神靈伸手從博間大地上抹去一樣,只留下少許殘缺流散的典籍。但也許是由於博間人對拓照族還殘留著過去的恐懼,在偏僻的民間,現在依然流傳著不少關於拓照族的故事。我曾聽過兩個關於拓照族的傳言,可能和鳴王的問題有關,鳴王想聽一聽嗎?”孔業心停下筆,抬起頭來看看鳳鳴。
鳳鳴點點頭,“嗯,城守大人,請你儘管說,哦不,是儘管寫。”
孔業心又刷刷地寫起來。
“其中一個傳言,是說拓照族的組長是一個不死的邪魔,雖然他的身體像常人一樣,會受傷和衰老,但他卻會一種可拍的秘術,可以讓自己在死亡前,重新擁有一副健壯的身體,所以,他的陽魂永遠不會死去,也是天底下最強大的。另一個,則說拓照族中擁有高深法術的人,可以偷偷進入別人的夢境,在夢中慢慢寢食那人的心神,直到那人變成無任何意識的軀殼,而他則可以趁機佔有已經無主軀殼。”
“再推斷一下,大概可以這樣來想——拓照族的組長掌握著可拍的心毒,每當身體變成他最畏懼的人;然後,組長會用毒藥尋覓他心神的漏洞。”
“被害人中毒後不斷作惡夢,自然會夢見自己最恐懼的族長,當他經歷了滿庫匕潭後,就會被毒性進一步侵入,族長強大的陽魂,將藉此進入中毒者的夢中。”
“這個時候,中毒者見到的不再是毒性造成的幻象,而應該是真正的組正本人的生魂,也就是所謂的引魂。”
坦白地說,孔業心寫字的速度,實在比他說話的速度好太多了。
其中超凡的想像力和推論,更讓眾人目瞪口呆。
不到一會,一張書寫的薄帛被他寫得密密麻麻,秋蘭趕緊幫他換上一張新的。
孔業心感謝地朝秋藍笑笑,把毛筆伸到硯裡蘸了蘸墨,寫下他的結論,“結合鳴王身上所中的心毒和這兩個古老的故事,再參照我平生所看過的眾多典籍,我覺得,鳴王所快要經歷的,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移魂之術。”
移魂!‘鳳鳴猛地一愣,下意識回過頭,和容恬對看一眼。
怎麼這麼巧?
他和這莫名其妙的破爛移魂術……還真是有緣啊。
蕭嫁人並不知道他們可愛的少主是移魂到這個世界的,只覺得鳳鳴和容恬等人神色古怪,還以為這只是一味聽見移魂之術這個陌生字眼。
羅登好心地解釋,“少主,移魂是一種歹毒的法術……”
“呃,羅總管,這個我知道。”
而且很熟。
“說什麼文蘭,什麼心毒,搞來搞去,原來是這種歹毒沒人性的巫毒!”曲邁罵了一句,恨不得把餘浪抓過來戳幾十個透明窟窿,問孔業心:“城守大人,看起來你對移魂也挺有研究的,就不要再和我們說前因後果了, 直接說,現在我們少主該怎麼辦?如果真的有別人的陽魂進來,少主該如何應對?總不會真的讓別人占了他的軀殼吧?”
如果那樣,後果就嚴重了。
重要的是,他們這群屬下以後怎麼知道現在見到的是不是他們真正的少主呢?
孔葉心刷刷了寫了一行,“事到如今,有一個辦法,也許可以嘗試。”
烈兒忙問:“什麼辦法?”
只要可以就鳴王,要他粉身碎骨都沒問題。
孔業心卻不太有把握,“這個辦法,只是我猜想的,並不能保證有用。”
“不要囉嗦啦,擺脫你快寫吧!”
孔業心卻沉默片刻,看一眼正為了紓解心中的緊張捧著熱茶不斷輕歎啜的鳳鳴,最後,毅然決然地,在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下幾個大字——“和進入你夢境的陽魂好好相處。”
噗!
鳳鳴一口茶,直接噴到了桌對面羅登的老臉上。


第九章
“那麼說,搖曳那個惡婆娘和她的男人是到宴亭去啦?”
佳陽城最大的客棧,早在多日前就已經被出手大方的豪客整間包下,此時,一樓大廳完全變了模樣。
四處的門窗,加掛了顏色亮麗,會隨風飄動的絲簾。
原本掛滿大廳的二十七、八張木桌不知被丟到哪裡去了,騰出來的地面鋪了幾張前後連續繡著五彩海魚的厚毯,擺滿了軟綿舒適的緞枕。
放置於一旁的矮幾,則用於盛放從各處運來,誘人垂涎的珍奇佳果,和盛滿醇香美酒的銀壺,隨時供人享用。
“是的,王子,蕭縱最後一次露面,地點恰好是在來儀,那是通往宴亭的快道。而且,樹下進過不少周折,終於得到確切的消息,搖曳本身就是出生宴亭的貴族。這次搖曳和蕭縱同時失蹤,最大的可能就是到宴亭去了。”
“逃得還真遠啊,”賀狄將烈酒一飲而盡,重重把銀盃放在矮幾上,細長的眼眸狠勁驟閃,果斷地下決定說:“叫所有人準備一下,我們到宴亭去。”
“但是王子,我們目前,還並不知道搖曳到底在宴亭何處藏身。”空流思索了一下。
試探著建議,“我們為什麼不像王子先前所決定的,繼續守在鳴王附件,等待她和鳴王聯繫呢?這樣總好過貿然去宴亭碰運氣。”
“不,我們絕不能繼續等待。”何地搖頭否定,“你想一想,鳴王中毒已經有好些天,以蕭嫁人遍佈天下的情報網,卻至今無法和搖曳取得聯繫,這不是意見非常奇怪的事嗎?難道她不在乎自己唯一的兒子的死活?”
在驚隼島上得到搖曳不知所蹤的消息時,還可以認為是她又丟下一切四處漂泊去了,只要跟在鳴王身邊,過一段時間她自然會現身和兒子聯繫。
到時候,何地自然可以趁機問她要子岩的解藥。
但是,照現在的情況看,內情絕不會如此簡單。
不管多狠毒的女人,對自己的子女總是疼愛的。
如果搖曳真的像他們原本想的那樣,只是找個地方和蕭縱過甜蜜小日子,她又怎麼可能鳴王中毒的消息傳開後,依然無動於衷?
身為鳴王的親身母親,她理應在第一時間趕到佳陽,為鳴王解毒,不是嗎?
“王子的意思是……”空流也已猜到賀狄話裡的含義,臉色微微一變,“搖曳也許並不是不在乎鳴王的死活,而是物理或無暇去理會鳴王的死活?這不可能吧?她此刻應該正和蕭縱在一起,以蕭聖師和搖曳的本事,難道竟也會遇到意外?”
賀狄冷冷道:“就算在海上活了一百年的最精明的老水手,也不敢保證自己絕不會被巨浪吞噬。一天行船,一天就有死在海上的危險。蕭縱和搖曳遇上令他們無法脫身的意外,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如果搖曳真的遇上意外……”
“在交出子岩的解藥前,那個女人絕不許出任何意外!”賀狄掃空流一眼,低沉地說:“現在,你明白本王子為什麼要立即出發了吧?”
空流凜然道:“是!屬下立即去通知所有人準備上路。可是……”
頓了頓,又把頭往前湊過來一點,似有難言之隱地說:“……王子,二首領那邊……出發前往宴亭的事,他要是不肯配合,屬下恐怕……”
提起子岩,賀狄臉色也不禁微微一變。
他和子岩之間的激烈矛盾,是在鳴王中毒的那個晚上發生的。
一知道子岩焦切萬分地打算去看中毒的鳴王身邊聽候差遣,賀狄當機立斷地強行把子岩關在了客棧的三樓。
這當然遭到子岩激烈的抗拒。
“賀狄!你這個混蛋!你竟敢用鐐銬鎖我?放開我!”
“放了你的話,你就會去見鳴王,是嗎?”
“當然!鳴王出了這樣的意外,我就在佳陽城中,理應侍奉左右,隨時聽命。”
“本王子絕對不允許”
“為什麼?!”
“原因很簡單,自己想。”面對子岩的憤怒,賀狄這一次的態度,出奇強硬。”
其實,他是不得不用暴力的手段阻止子岩接近鳴王——只因為太擔心!
上次偶爾延誤了給子岩解藥,痛得子岩在自己懷裡打滾,那種要命的心疼,讓賀狄瞻顫心疼,記憶猶深。
而根據所得的消息,鳴王是先吃了一種沉玉,再開了一種叫文蘭的想起,兩種無毒無混在一起成了奇毒,才中了這禍心深遠的一招。
我的海神啊!
毒居然還有混著下來的!
賀狄一變感歎天下用毒的詭異之法如此之多,一變又不禁暗暗擔心。
既然兩種無毒的東西混一混都可以搞出點怪毒來,那麼兩種奇毒撞到一塊,會不會又混出點更可怕的東西來吧?
原本身上已經中了搖曳夫人奇毒的子岩,要是去見那個倒楣透頂,到處惹禍的鳴王,會不會……被鳴王身上的帶的那種怪毒,誘發了子岩身上原有的毒性呢?
這種莫名其妙鑽出來的想法,讓賀狄不寒而慄。
下定決心。
為了子岩的安全,絕對不能讓他去見鳴王!
就算用上鐐銬,把他綁起來丟放假裡,就算讓他恨死自己,也在所不惜。
雖然賀狄知道自己一向不怎麼講理,但這一次衝突,他認為自己絕對是站在有道理的一方。
當然啊,子岩明明已經是他的人了,從頭到尾是屬於他賀狄的,憑什麼一知道鳴王中毒,立即就提出要去鳴王身邊效力這種荒謬的要求?
自己最珍惜看重的男人,卻總是想把自己丟在一邊,對西雷王還有什麼鳴王表露出關切,真的讓賀狄非常、非常、非常不滿意。
“殿下,那二首領那邊……”
“本文會親自處理。”
唉,這個倔強的男人,為什麼總是不肯乖乖聽話呢、?
打發了空流去做出發前準備,賀狄離開舒服的厚毯,直上客棧三樓,手持兵器守衛在樓梯和木廊各處的屬下,紛紛讓路。
賀狄在最豪華的客房門外停下腳步,低聲問門口的景平,“裡面什麼情況?”
景平小心翼翼地回答:“兩個時辰沒動靜,不知道是不是在裡面睡了。”
賀狄思忖片刻,下命令說:“把門打開。本王子進去後,你們都走遠一點,不許待在門口。”
“是。”
景平從懷裡掏出鑰匙,把門上沉甸甸的銅鎖打開,推開房門,等賀狄跨進房後,趕緊把房門掩上,領著兄弟們迅速下樓。
嘿,大首領要親自對付被惹毛的二首領,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還年輕,不像死得太慘,當然得有多遠逃得多遠!
“我的專使大人。”
看見被鐐銬鎖住手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修長身影,賀狄難以自持地在唇角露出一絲邪魅笑意。
走到床前,停步。
“還在生本王子的其嗎?”
目光,落在那張有著極健康膚色,剛正年輕的臉上。
挺直的鼻樑,倔強緊抿的薄唇,閉上的雙眼,無一不表示這張臉的主人正處於極大的憤怒中。
而他憤怒的物件,正是這位元無法無天,霸道專制的王子。
“專使大人,我心愛的子岩小寶貝,不要再生氣了,”賀狄歎氣,“其實,本王子又何嘗捨得用鐐銬綁住你呢?雖說你戴上鐐銬,實在很誘人……”
感覺男人的手不老實地摸到身上,子岩募然睜開眼,“別碰我!”
“小心肝,你終於肯和王子說話了?”
自從鳴王中毒後,就被何地強行限制了自由的子岩,一見到這嬉皮笑臉的痞子王子就一肚子怒火,臉比鍋底還黑,冷然問:“你這麼想我和你說話?”
“當然,我最喜歡和子岩乖寶貝說情話了。”
“拿好,你就鬆開我手腳上的鐐銬。”子岩磨牙,“我一定用我的劍,和你這混蛋,好好地,說、說、情、話!”
充滿挑戰的有神雙眸,讓賀狄心跳募然加速。
“子岩寶貝,你永遠知道怎麼讓本王子興奮難抑。”一邊別有用心地邪笑,一邊慢慢解開緊扣到脖子處的領口,故意做出考慮的表情,“嗯,要不要在出發前,先把你做到暈過去,再把你丟上馬車呢?”
“賀狄!”子岩沉下聲,“你敢這樣羞辱我,以後別怪我絕情!”
淩厲而冰冷的眼神,嚴肅的表情,終於讓賀狄產生了一點地忌憚.
已經探入領口的大手沒有繼續進一步放肆,改而輕輕撫摸衣料下手感迷人的鎖骨。
“子岩寶貝,你還不明白嗎?”賀狄用他所能說出的最溫柔的聲音,低低解釋,“我把你鎖起來,不許你去見鳴王,並不是為了羞辱你。你已經中了怪毒,還要去見另一個中了怪毒的人,如果你出了意外,毒性提前發作,那讓我怎麼辦呢?”
子岩一怔。
這幾天,雖然賀狄態度強硬蠻橫,不肯多做解釋,但他多多少少也猜到自己被賀狄強行關起來的原因。
讓子岩沒想到的是,賀狄此刻,居然會這樣溫柔,甚至有些低聲下氣的語調, 親口坦承自己看似滑稽的擔憂。
鼻子,有點微微的發熱。
大概是天生的個性吧,耿直的子岩,面對強權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抗爭到底,唯獨面對突如其來的溫柔,總會措手不及,狼狽不堪。
“你……別亂想了,有人告訴你鳴王身上的毒,會誘發我身上的毒性嗎?這都是你自己空擔心而已。”
“沒有。”
“那……”
“可是也沒有人告訴我,絕對不會誘發。”
“……”子岩實在不知道怎麼說服這個偏執的傢伙。
堂堂海盜王子,在還殺昂加過多上風浪都不怕,居然唯獨他身上的度,驚懼得疑神疑鬼。
“所以,本文子絕不冒險”
“……”
“永遠不要忘記,你是本王子對海神發誓要一輩子保護的男人。”
“……”
“子岩,我心理想的,已經全部實話告訴你了。現在,我只想認真地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可以同樣認真地回答我。”
“我已經得到消息,搖曳夫人應該到宴亭去了,等一下我們就要出發到宴亭去找她。”
“嗯,然後呢?”
“你應該……不介意我們在坐上顛簸的馬車前,先親密一下吧?嗯?子岩寶貝,專使大人,你被鎖鏈綁著的樣子真是太迷人了,嘖嘖,本王子實在忍不住了……”
片刻後,滿客棧正準備出發的海盜們都聽見了二首領生機勃勃的怒吼——“賀狄!我要殺了你!”


第十章
離國王宮。
餘浪走進自己暫時居住的來英閣,剛要跨進殿門,心裡忽然泛起一種奇異的直覺,驀然停步。
他身形微動,巧妙地挑選一個角度,視線從兩扇殿門中微開的縫隙探進去,殿中不速之客的身影,映入眼底。
看清楚來者,餘浪這才輕輕推開殿門,含笑而入,“沒想到,冷清的來英閣竟然也會有貴客親臨。”
妙光跪坐在案前,正百無聊賴地隨手撥弄著上面擺放的筆硯,慵懶地抬起眼,微笑道:“公子到哪去了?”
餘浪撩起袍襬,瀟灑地和妙光對案而坐,“常年在外,太久沒有回來,忍不住道宮內舊地重遊,賞玩了一番,竟然不知不覺花了兩個時辰。公主忽然過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妙光噗地輕笑,嬌嗔地瞅了他一眼,“一定要有什麼事,我才能見一見自己的堂兄嗎?別忘了,這個來英閣,我小時候可是常常過來的。那時候堂兄住在這裡,總藏著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對妙光來說,這裡就像一個神奇的寶庫。可惜啊,自從堂兄離開,這裡就變得冷清多了。”
余浪在多年後重新回到這個飽含幼年回憶的居所,也是感觸良多,苦笑道:“好像很久沒有聽過公主這樣乖巧地叫我堂兄了。記得公主當年還小,每一次來,總要四處翻搜一番,不找到自己覺得有趣的玩意,就哭哭鬧鬧,決不甘休。害得我為了敷衍你,不得不常常在殿內的案底、塌下藏兩、三件可愛的小玩具,好讓你找到,哄你高興。不知道……”
似能看穿任何人的精明雙眸中,如火花般光芒募地一閃,瞬間又收斂起來。
“公主這個小時候的習慣,改了沒有?”
妙光在他隱隱具有壓迫力的眼神下,甜甜笑道:“堂兄取笑人家呢。”
接著,又微風般低聲道:“不過,回憶從前的事,不由人不感慨,時光流逝得真快,似乎所有人都在一夜間長大。從前溫柔的堂兄,變成能狠下心腸,把心上人殘忍地利用殆盡的余浪公子,王兄則成了一句話就決定別人生死的離王。可是,富貴愈盛,錦衣玉食又如何呢?哪怕是傾盡一國之力而得到的寶物,在我妙光眼裡,也未必比得上當初堂兄藏在塌下,故意讓我找到的一把小木弓,所能給予我的快樂。”
輕歎一聲。
潔白無瑕的臉上,露出一絲黯然之色。
餘浪似乎也被她的歎息感染,目光轉柔,凝視她片刻,從容道:“公主已經搜藏過此處,應該知道,安神石確實不在此處。另外,想必公主已經得到消息了,我已經和大王預定,以三天為期,屆時必向大王獻上安神石。”
“王兄說,他已經派快馬日夜兼程給容恬送信,承諾只要鳴王肯踏足離國的都城裡同,王兄將親自持安神石,為鳴王解毒。”妙光沉吟道:“公子對於容恬的答覆,會作何設想?”
雨量輕描淡寫地道:“這是大王的決定,我這個做臣子的,自然是盼著容恬一口答應,讓大王達成夙願。請問公主,對此事,你又作何設想呢?”
話鋒一轉,反問到妙光身上。
妙光垂下眼瞼,似在思索什麼,半日忽然站起來,隨口道:“坐了這麼久,我該回去了。日後有空,再來拜訪。”
餘浪很有風度地把她送到來英閣外,目送她背影越去越遠。
轉回殿盡頭的內室,鵲伏暗處閃身出來,向餘浪行禮,“公子,那個叫媚姬的女人,今天已經被放出來,搬到了精粹殿,名義上雖是暫住,但宮裡提供她的各種使用物品,包括分配來伺候她的侍女從的人數,都屬於最高規格。”
餘浪目光透出一絲冷意,“大王真的打算娶她做王后嗎?”
“大王目前並沒有正式下達冊封的王令,對媚姬的身份也沒有做成任何解釋。但在大臣們中,都有她將被冊封為王后的傳言。”
鵲伏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公子對此,有何想法呢?”
“妙光對鳴王一向心懷同情,而且曾有過背叛大王放走鳴王的前事,不可信任;媚姬原本就是容恬鳴王一黨,更是隱藏在離國王宮中極不安定的因素;甚至大王,他竟在和我見面前就已向容恬發出書信,藉此明白地向我表示,他要得到鳴王的心意從不會有一刻動搖。”余浪不疾不徐地道:“這位西雷鳴王,人未現身,已經讓我離國王宮中人心紛亂,如果他真的進入王宮,勢必惹出極大的禍患。”
鵲伏非常贊同他的分析,“不錯,他確實是一個到了哪裡,哪裡就要發生大禍的角色。如果容恬真的答應大王的條件,把他送到裡同,公子打算怎麼對付他?”
“不會有這麼一天。為了我離國,為了離國千千萬萬的百姓,鳴王必須中毒死去,雖然這同時也會讓大王心碎傷心。”餘浪緩緩掃鵲伏一眼,那眼光不帶一絲感情,如冰天雪地一樣清冷,一字一頓道:“我已經下了決定,三天后,決不把安神石交給大王。”
“公子!”鵲伏渾身巨震,雙膝落地,仰頭跪求道:“求公子三思,公子已經答應大王三天后會獻上安神石,如果到時候不交出來,大王一定不會放過公子的!”
餘浪泰然自若地問:“你是說,他會殺了我嗎?”
“公子?”
餘浪淡淡一笑,“如果能用我餘浪一死,換來鳴王的死,換來我離國最強大的敵人容恬的瘋狂和潰敗,換我們離國至高無上的富強和統一,那麼這一筆買賣,是我餘浪占大便宜了。”
………………
就在餘浪決定拋棄唾手可得的獎賞和地位,把自己置身于危境,為了離國的未來,不惜付出性命時……
遠在同國的都城——同澤城內,卻有另一個人,正在不惜一切代價,要逃出眼下的危境,挽救自己的小命。
這是一處看似普通,卻裡外都有人秘密把守的隱蔽民宅。
“哼!我遲早會逃出去的!”
蘇錦超踩在桌子上,艱難地把頭靠到只有拳頭大的透氣窗邊,抓緊機會朝外面窺看。
他已經被關在這個小屋子裡好些天了,吃的是乾麵疙瘩,喝的是清淡無味的白水,身上穿的,是窮到極點的賤民才會穿的粗布衣裳。
本少爺受夠啦!
再不找機會逃回西雷,就算這些惡徒不動手殺他,他恐怕也會被惡劣的飯食和磨皮膚的布料折磨死。
還有那個可惡的、該死的、應該被人每天抽上十幾鞭的惡棍綿涯……
嗯!?那個,不就是綿涯嗎?
從透氣小窗探出去的視線,轉了一圈,掃過灰沉沉的屋簷、爬著青苔的舊石柱、透著陽光的庭院,驀然停下,停在遠處正站著說話的兩個男人身上。
綿涯正和一個男人低聲說著什麼,那男人的背影看起來有些熟悉,但一直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蘇錦超只想了一會,就把注意力又轉回綿涯身上,現在,他的大半個正面正對著蘇錦超的方向,讓蘇錦超恰好可以看見他此時的表情——震驚,窘迫。
啊?那個是……臉紅嗎?
蘇錦超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個毫無廉恥,亂咬自己屁股,還差點把自己餓死的惡賊,居然也會臉紅!?
但是很快,綿涯的臉就已經不紅了,臉沉下來,表情變得很嚴肅,和對面的男人竭力爭辯,只看他雙手揮動的動作,就知道他很不滿意男人所說的話。
可惜距離太遠,兩人說話似乎也都儘量壓著聲音,就算蘇錦超豎直了耳朵也聽不到隻言片語。
很快,綿涯就帶著憤憤的表情離開了。
看著另一個男人也快速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連背影也消失了,蘇錦超歎了一口氣,跳下桌子。
滿腹疑問。
他們剛才到底在爭論什麼呢?
難道綿涯被安排了危險的任務,而他不願去做?
還是說,蕭家那小子的錢都揮霍光了,沒錢發他們的餉銀,把綿涯氣得發瘋?
大有可能,像這種窮困的平民,沒有貴族的氣節和風度,為了錢什麼事幹不出來?現在綿涯追隨容恬,只是以為容恬有朝一日可以重登王位,得到享之不盡的財富,一旦知道容恬復位無望,不能給他足夠的金銀珠寶,當然會心生怨恨,並且萌生去意。
嗯,如果是這樣,自己到可以趁機利誘,只要綿涯肯把他放走,不,只要綿涯肯護送他會西琴,他蘇錦超一定好好報答。
例如,讓綿涯當自己的貼身侍衛?
嗯嗯!這個主意不錯!
綿涯身體強壯,耐力又好,如果當了貼身侍衛,以後出門打獵的時候,累了可以不騎馬,直接叫綿涯來背。這一點,蘇錦超是有足夠的個人經驗的,上次從同澤邊境下山的那一段長路,就是綿涯背著他走過來的。
平心而論,這個壞蛋當馬匹一樣使喚還是不錯的……
正打著如意算盤,忽然,外面傳來開鎖的聲音。
蘇錦超乾淨用髒髒的衣袖把桌子上的腳印擦乾淨,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的坐回原處。
“喂,吃飯了。”端著碗進來的綿涯臉色已經恢復如常,把大瓦碗放在桌上。
“又是這種難吃的東西?”蘇錦超瞅一眼,大皺眉頭。
綿涯冷笑,“不喜歡,儘管不吃好了。但是,別指望我會送別的食物給你。”
“你這個賤……”看見綿涯眼光一沉,蘇錦超嚇得趕緊改了字眼,“……平民。喂,你今天說話惡狠狠的,怎麼了?遇到什麼不高興的事了嗎?”
綿涯募地沉默下來。
半晌,狐疑地瞅瞅他,“你怎麼知道?”
蘇錦超洋洋得意,“哼,本公子一向目光犀利,你隨便一根眉毛動動,我也可以看出你藏著心事。怎麼樣?被我說中了吧?來來來,趁著這個機會,你我坐下,好生談談。”
自己的修養真是又上了一層樓了,竟能對一個平民這樣謙和寬厚。
“先說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綿涯坐在椅子上,垂下眼瞼,想了想,似乎忽然之間,覺得將要提及的事雖然可氣,但也頗為好笑,聳聳肩道:“好吧,反正告訴你也沒什麼想幹。我剛剛接到大王的一道王令,要我去執行一個我絕對不想執行的任務。”
蘇錦超更是好奇,“什麼任務?”
心中也暗暗興奮,如果可以刺探到容恬的機密,也不枉他吃這麼多苦頭。逃回西琴後,只要向大王報告,大王一定會重重誇獎他的。
如此,蘇家也可以門楣有光。
“大王要我用最快的方式佔據你的心身,讓你為我所用。”
蘇錦超猛地一僵。
好一會,才大著舌頭問:“什麼?你你……你再說一次……”白皙的臉上,表情所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大王要我用最快的方式佔據你的心身。”綿涯毫不在意地重複一次。
“佔據我的心身,是是是……什麼意思?”
綿涯冷冷地說:“別裝傻了,你這種貴族子弟,很早就對各種淫亂的事瞭若指掌了吧?一個男人佔據另一個男人的心身,除了幹那種被窩的事,還能有什麼別的意思?”
蘇錦超大怒,白淨的臉龐紅的幾乎飆血,“容恬真不是東西,竟想出這樣惡毒下流的主意!”
對象是男人還是女人,那倒還是其次,反正西雷權貴中本來就盛行男風。
但叫人難以忍受的是——竟然叫一個平民!對他這樣高貴的工資!做這種事!
真是把天地之間的神律都給毀掉了!
幸好,綿涯這個平民,還知道點本分。
“怪不得你不願意,”蘇錦超對綿涯的觀感大為改善,看向他的眼神也和藹了不少,高高在上地誇獎道:“你做得對!這樣的事,換了任何一個有腦子的人都絕不會去做的。”
綿涯點頭道:“那當然,我綿涯堂堂男兒,大王如果要我拋頭顱灑熱血,我眉頭也不會皺一下。但若要我去抱比女人還要軟弱無力,脫光後看起來活像一條白肉蟲的蒼白身體,我寧死不屈。”
蘇錦超臉色一下子青了,霍然跳起來,“混蛋!你說什麼?誰比女人還軟弱無力?誰脫光了好像一條白肉蟲?”
綿涯神情自然,轉頭打量他一眼,“你說呢?”
蘇錦超氣得大叫一聲,揮拳就打。
綿涯怎麼可能被他中看不中用的拳腳打中,上身往後一翻,避過一拳,右手往前伸,牢牢箝住蘇錦超送到自己面前的手腕,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我說錯了,肉蟲的力氣,恐怕還比你大一點。對了,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來給你送飯了。像我這樣的大好男兒,體魄健壯,英勇堅毅,沒有女人不愛的,若一時不慎,被迫和一個懦弱無用的貴族公子捆子一起,那才叫淒慘呢。”
不管蘇錦超如何怒駡咆哮,瀟灑地大步走了。


第十一章
“一定做不到的啦!”
一聲哀歎,在佳陽太守府邸裡,再次挫敗無比地響起。
這怎麼可能嘛?鳳鳴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來來回回地踱步,“什麼好好相處?和那個恐怖 家傢伙好好相處,除非天下紅雨,太陽從西邊出來,大海乾枯,喜馬拉雅山垮掉,聯合國倒臺。”
“又在說別人聽不懂的話了。”
“容恬!”
鳳鳴猛然轉身,眼睛大亮,朝剛剛跨進房的容恬跑過去,沒站穩就問了一連串,“怎麼樣?和城守大人談了那麼久,有沒有什麼進展?有沒有商量出什麼辦法?那個什麼陽魂能不能用什麼方法趕出去?他一定要到我的夢裡面來嗎?
容恬搖搖頭。
鳳鳴歎道:”哎,我早就說了,讓我一起參與討論,幹嘛中途硬說我需要休息,把我趕出來一個人乾著急?如果我加上我這個現代化的腦袋,說不定就商量出辦法了。
容恬微笑著聽他的抱怨,不置一詞。
之所以中途把鳳鳴趕開,是因為他和別人商量幫助鳳鳴的辦法之前,不得不說出鳳鳴夢中即將遇見的陽魂來自何人,和鳳鳴現在現實中曾經有過怎樣的接觸,為何導致鳳鳴把他視為最可怕的惡夢。既然鳳鳴對若言入夢如此介意不安,這些有關若言的事,自然不應當著鳳鳴的面提起。
“鳳鳴,”容恬摟著他的腰,把他帶到塌上,柔聲問:“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容恬沉吟道:“這件事,我本來想等你主動和我說的,但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得如此急迫,根據孔業心的估計,今晚在你入睡後,對方的陽魂就會和你真正接觸了。我必須知道,你上一次做夢,究竟夢到了誰?”
鳳鳴猛地一怔,臉色蒼白,低下頭。
容恬低聲道:“是若言嗎?”
鳳鳴聽容恬問出這個名字,明白容恬也許早就看出問題來了,心裡反而暮的一松,偷偷抬眼,窺探容恬,確定他臉上沒有太糟糕的氣色,才塌著肩膀,犯錯小孩似的點點頭,蚊子一樣小聲地問:“能不能不要問我夢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一點也不想說。”
容恬心臟猛地一下抽痛,很有風度地淡淡笑道:“那當然。”
伸出手,把鳳鳴頭上散落的碎發一絲絲掠好。
“鳳鳴,下一次睡著,你可能就會碰見若言了。”
“......”
“此事如果真的發生,你打算怎樣應對?”鳳鳴抬起頭。
期待答案的眼神,說明他對容恬的依賴之心有多重。
容恬看著他水潤水潤的黑眸,既心疼又不舍,“鳳鳴,這一次考驗,你必須親自應對。”
鳳鳴一震,失聲道:“你不幫我想辦法嗎?”
天啊!
在惡夢中見到潛意識中的若言幻象,已經夠糟了,現在還要見到代表若言本人的陽魂,那和見到若言本人有什麼差別?
只靠他自己一個赤手空拳,豈不是立即完蛋大吉?
那個可怕的男人,估計在夢裡也會擁有強大力量和恐怖的氣勢......
“我當然會幫你”容恬在鳳鳴不會隱藏心事的臉上,完全看出他此刻所思所想,強擠出一個英俊的笑容,“只是需用另一種辦法。”
“原來還是有辦法的?”聽見容恬沒有打算對自己置之不理,鳳鳴稍微松了一口氣,趕緊問:“什麼方法?”
“我會竭盡全力地幫你......”容恬沉著的臉上,激烈針紮的痕跡一線即逝,壓抑著自己渾身的難受,平淡地開口:“......解開對若言的心防。”
“什麼?”
鳳鳴差點從容恬懷裡跳起來,極度不解地瞪大眼睛,“你說解開對誰的心防?”
容恬長歎一聲。
心裡充滿憤怒的無奈。
如果有另一種方法可以化解眼前的危機,他怎麼可能接受孔葉心的建議?
但是。
如孔葉心坦白指出的那樣,加入鳳鳴一件若言就驚慌失措,掙扎躲藏,唯一可以遇見的後果,就是強烈刺激到若言,使若言的野心和侵犯愈大為膨脹。
這是所有強大的男人在見到弱小又企圖逃離自己掌心的獵物時,自然而然會生出的,恃強淩弱的佔有心態。
不管容恬怎麼抗拒這種想法,但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後,捫心自問,容恬也不得不承認,換做他是若言,見到思慕已久,卻一直拒絕逃避自己的鳳鳴,也很可能會做出暴戾殘忍的事來。
別無胎髮。
即使再去多麼難受和嫉妒,他也必須打開鳳鳴對若言的心防。
夢中的陽魂相遇,是精神上生死存亡的較量。
只有鳳鳴對若言一直以來存在的恐懼和厭惡收斂起來表現出強大的信心和從來的態度,才能避免鳳鳴在夢中被若言的陽魂進一步傷害。
想不到,竟要開導自己最心愛的人對自己最憎恨的敵人和顏悅色。
容恬心情值複雜沉重,沒有任何詞語可以形容。
但目前鳳鳴所陷身的狀況,已經不容他有一絲逃避的餘地。
“來,聽我慢慢說。”容恬將身上以優雅瀟灑的姿態倚在塌上,示意鳳鳴靠在自己胸前。一邊讓鳳鳴聽著自己強壯的心跳,一邊緩慢地開口,“還記得我嗎第一次見面嗎?在西雷王宮,太子殿的浴池裡。”
“嗯。”
“那個時候,你身上有很多傷痕。其實,那都是我在你這個身體的前任主人,真正的安荷身上,親手弄出來的。鳳鳴,你知道嗎?容恬曾經也是一個你所討厭的暴戾殘忍的男人.......”“不!不許你這麼說!”
“我說的只是實話。只要你仔細回想一下我們初期的相處,就可以發現在我身上,有許多和若言相同的地方。我和他一樣,出生在富貴的王族,天生就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利,別人的生死何痛苦,對我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我們要得到的東西,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弄到手。”
“不要說了!你和若言根本就不同,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鳳鳴痛苦地捂住耳朵。
不想聽。
容恬怎麼可以這樣。
將自己和若言那樣殘暴可惡的你那人相比?
容恬其實比鳳鳴更痛苦,卻只能繼續他目前所想到的,超乎常人想像,匪夷所思的辦法,拿開鳳鳴捂住耳朵的兩雙潔白的玉手,在秀場美麗的直接上輕輕吻著。
“是不改變了我,鳳鳴。在遇見你之後,你令人好感的自信,活潑的性格,種種出人意表的言行,完全改變了我。對著相貌一模一樣的安荷,我是輕視而肆意妄為的,我利用他滿足我一時的欲望表現出隊伍絕對的權威。欺淩弱小無力的人,你最看不起這樣的男人,對嗎?”
鳳鳴毫不猶豫地搖頭。
開什麼玩笑?容恬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自己怎麼可能看不起他?
雖然第一次發現自己身上一大堆奇怪的傷痕時,是比較驚訝,而且剛剛相處時,容恬還曾經把他弄得暈過去,還害他差點咬舌自盡……
不要!
不許想容恬的處境!
“可是,和對著安荷時完全不同對著你,我卻會每天都生出奇妙的感覺,因為每一次和你相處,我都會聽見我從未聽過的花,發現你小腦袋裡取之不盡的新鮮電子。你對天下統一的看法,對百姓生計的關注,對人的生命和價值的尊重,讓我歡喜不已,讓我一點點地改變。”容恬深情地凝視著他的雙眸,沉聲說:“鳳鳴,你是我的無價之寶。”
聽見情人這麼由心的讚美,鳳鳴眼眶微熱,赧然地低聲道:“容恬,你也是我的無價之寶啦。”
如果這只是兩人間竊竊私語的情話,那又多好。
可惜實情並非如此。
該說的,還是要說。
容恬快發狂的嫉妒在每一根序貫裡侵蝕流竄,在心底發出一聲長歎,不得不說出讓自己心如刀割的話,“鳳鳴,把若言當成過去的我,好嗎?”
“可是……”鳳鳴臉現遲疑。
“我並不是在要求你愛上他,今生今世,我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要求。我只想要求你,在夢中見到他的時候,重現你當初見到我時令人震驚的驕傲與自信,用你所繪的一切去左右若言的行為,壓制住他心裡的暴戾之氣,讓他對你充滿好奇。
只有挑起若言更強烈的好奇心,才能讓若言暫時放下強行侵佔的衝動,更耐心地去挖掘在於鳳鳴身上的所有答案。”
這是爭取更多緩和時間的唯一辦法。
鳳鳴對容恬所說的似懂非懂,不可思議地道:“左右若言的行為?天啊,我怎麼可能做到?他可是極度自大、自負、喜歡暴力的傢伙。後來不也是被你輕鬆擺平了嗎?”
容恬的雙唇在鳳鳴頭上輕輕印了一下,溫柔地凝望他,“想當初我們的第一次,三番二次地 被你叫疼中斷,我可是生平第一次為了對方而苦苦壓抑自己的需求,幾經周折,最後才心滿意足地和你攻讀魚水之歡。可見你的魅力之大,足以令任何男人在心疼煎熬的同時又強行自製,努力不做出傷害你的事情。只要你使用同樣的手段,我保證若言在你夢境中變得像我當初一樣乖。
鳳鳴無辜地從鼻子裡哼哼一聲,“什麼使用同樣的手段?你這個說法,好像我對你用了奇怪的手段似的。”
容恬忍不住溢出一絲微笑,寵溺地道:“哪裡,是我太禁不起誘惑。你還什麼手段都沒有用,我就已經被你迷得昏頭轉向,把身體和這顆心雙手奉上了。
“容恬,我看是你在隊伍用手段吧?”鳳鳴滿是委屈地瞥他一眼,“每次都說不同的甜言蜜語,讓我糊裡糊塗就任你擺佈。現在,你又想用甜言蜜語去哄我和若言好好相處……”
危險當前,一向在容恬勉強笨笨的鳳鳴,也變得機靈了。
容恬唇邊的笑意,真是苦澀道極點。
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會甘心去哄自己的心上人和情敵好好相處呢?
容恬露出正容,無比認真地盯著鳳鳴的眼睛,“鳳鳴,答應我,再勇敢一點,用盡你一切可以想到的方法去應對若言,好嗎?”
“只是……”鳳鳴咬著下唇,“這個辦法,真的有用嗎?”
“一定會有用。”
因為,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可我……真的不知道見到他要怎麼辦?我見到他就背脊涼涼的,一被他靠近就渾身寒毛直豎。深知只要見到他那張臉,就會……”鳳鳴猛然緊閉嘴巴。
就會…..想起當初被他囚禁時,每次被他抱在懷裡,整夜整夜連手指頭都不敢亂動一下的恐懼和僵硬。
鳳鳴眉心幾乎糾正一處,低聲道:“難道我真的要像你說的那樣,把若言想像成你嗎?”
容恬的心臟就像被人狠狠戳了一劍似的,卻不得不如實回答:“是的。”
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這樣窩囊酸澀的滋味。
這簡直是逼他不得不把雪白誘人的小雪鹿送進裝有猛獸的牢籠裡 。
雖然容恬臉上努力保持從容淡定,但鳳鳴怎麼會不明白他心中的痛苦。
鳳鳴閉上眼睛,努力地配合著想像了片刻,最後睜開眼睛,語帶挫敗地歎氣,“容恬,不是我不聽你的話。可是……他和你……他和你……真的一點都不像。”
要他對著若言,想像自己正對著容恬。
就好像對著一根味道明明很糟糕的羅蔔,卻要把它想像成一根美味無比,萬中無一的千年人參一樣。
這難度,未免也太大了吧?
肯定搞不定的呀……
鳳鳴臉上的難色,毫不隱藏地袒露無疑,可憐兮兮的求救眼神投向容恬。
容恬心底,再次發出一聲長歎,
壓抑著自己的真實感受,柔聲道:“先不要焦急。讓你突然接受這樣的事,確實很不容易,不如未免想一些辦法使你慢慢適應吧。”
“嗯?什麼辦法?”
“你不妨試著……”容恬猶豫片刻,才毅然把話說出口,“……在相處的時候,把我當成若言,也就是喚我為若言。”
“什麼!?”鳳鳴不可思議地失聲叫出來,“你是說真的嗎?”
“本文不會那這種事開玩笑。”容恬眸色深沉。
狠狠的,咬緊牙關。
身上每一處都叫囂著快把人逼瘋的嫉妒。
那個對鳳鳴下毒的名叫餘浪的惡徒,如果他在眼前,容恬一定會親手把他撕成碎片!
“可是我……”
“不要再猶豫了,既然這是唯一的辦法,未免就必須果斷去做。”容恬以壯士斷腕般的沉重語氣,要鳳鳴打消疑惑。
“嗯。”
“鳳鳴!”
鳳鳴鮮少見容恬這樣嚴肅威嚴地叫自己的名字,也知道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咬咬牙,點頭道:“好,我聽你的。”
容恬此刻的新簽,真不知該說是欣慰,還是更加的難受。
把鳳鳴抱在懷裡,摟得緊緊的。
房中,好一陣沉默。
“鳳鳴,你現在……試一下吧。”
“呃,把你當做若言嗎?”
“是的。”
天知道,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讓容恬心平氣和地說出這兩個字來。
鳳鳴偷偷打量容恬的臉色,忐忑 不安地說:“那……我真的開始練習了?”
“那個…...”
“不要猶豫,也不要吞吞吐吐。”
“我有在努力啊,至少給我一點醞釀的時間好不好?”鳳鳴吧眼睛閉上,培養情緒,努力需找這種明顯屬於自我欺騙的感覺。
不要緊。說到底,這不過就是演戲。
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
從前看過這麼多電影和連續劇,正式該利用和學習的時候。
奧斯卡影帝要騙過所有觀眾,而他,唉,他只要騙過若言一個就好。
何況,還有容恬這麼自我犧牲,肯幫他磨練演技……
狠狠地做了一番自我安慰,又挨在容恬結實有力的胸膛裡,鳳鳴終於下定決心,鼓起勇氣,接受這個前所未有的挑戰。
抿緊的雙唇,好不容易張開。
“呃……若……若言大王,你好。呵呵……”鳳鳴蹙腳地傻笑兩聲,在容恬鼓勵的目光下,硬著頭皮繼續,“這麼久不見,你……你帥了好多啊,越來越像……我家容恬了……”
容恬其實也瞬間掙扎了一下,才以無比的堅毅讓自己進入角色,“多謝鳴王的誇獎。”不過……後面那一句像容恬之類的話,依我看,鳴王還是免了吧。”
“哦……”
“繼續吧。”
“嗯,容恬啊……”鳳鳴欲言又止。
“怎麼了?”
“我忽然之間,想到一個好像還不錯的主意,也許可以讓我早點習慣,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容恬溫柔地凝視她,“只要對你有好處,任何事我都會肯的。是什麼好主意?
“那…….我可以畫個面具讓你戴上嗎?因為看著你的臉,我真的很難聯想到若言。”
“……”
“還有就是,”鳳鳴瞟瞟容恬的表情,小小聲地問:“我想在面具的額頭上寫個大大的“若言”的兩個字,就和提詞機的原理差不多吧,隨時提醒我面對的是若言。呃,你覺得這個辦法怎麼樣?”
“……”
具有高難度挑戰性,不可思議的練習,就這樣,正式開始了。
時間的車輪,總是不管世間變還,不疾不徐地轉動著的。
日落西山。
暮靄遮住城牆上的樓閣,落單的烏兒在失去光亮的空中盤旋哀鳴。
轉眼,最後一絲餘輝散盡,就是夜幕降臨的時候。
此時是身在離國王宮的若言,對文蘭沉玉這種氣勢來自拓照族的毒性並無深知,他所期待的,只是安神石能換來鳳鳴刀自己的身邊罷了。
想到余郎已經承諾在期限內交出安神石,到時候藉此要寫容恬,得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個人,若言心情舒暢。
像往常一樣把臣子們送上來的奏摺全部批閱好叫侍衛們分頭派出等待執行的王令,若言在侍女們伺候下舒舒服服地沐浴一番,召來思薔侍寢。
即將得到鳳鳴的想發,讓他心靈和身體都極為興奮,把這些興奮發洩在閉上眼睛後河鳳鳴神似的思薔身上,知道思薔被弄得渾身發軟,連嬌喘的力氣都不剩了,若言才滿足地放開懷裡軟綿綿的X細身軀,翻身在禦床上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
沉睡中的若言睜開雙眼。
禦床上除他以外,沒有別的人,昨晚侍寢的思薔,應該明白自己的身份,早已在勉強恢復可以走動的力氣後,識趣地悄悄退下了。
上方,是熟悉的寢宮屋頂的圖案,飄入鼻尖的,也是熟悉的立國王族喜愛的焚香味道。可為什麼,會有這種突如齊來的,心弦仿佛被撩動的微妙剛絕?
他驟然翻身坐起,毫不遲疑地取出藏在枕頭下的鋒利短劍,如機警的野豹,迅速而靈敏地掀開遮擋他親線的簾帳。
雙足穩穩地踏上冰冷的地板,抬眼一掃。
強壯高大的身體,驟然巨震。
“若言大王你好。別來無恙吧?”
那個讓若言時時刻刻惦念不已,不惜動用所有力量強奪到手的人,此刻離若言僅十步之遙。
他正倚在若言平時很喜愛的一個高軟枕上,略有一些放任,卻悠閒自得的高雅姿態,優美而令人不敢輕易破壞褻瀆。
他的眼睛,比若言記憶中的還要閃亮。
甚至,比從前更俊美的臉龐上,還帶著若言從沒見過的燦爛笑容。
如此燦爛的笑容,令人炫目。
若言可以感覺到,眼前的人是真實地在笑著的。
確實如此。
在經過白天非常努力的嘗試和鍛煉後,鳳鳴的小腦袋裡,已經深深刻下了容恬頭戴著“若言”二字的面具搞笑模樣。
以至於猛一見若言,就忍不住想像若言頭上也……
奇怪,原來把自己害怕的人想像得很滑稽,果然就不會那麼懼怕了。
雖然也不是一點也不懼怕,只是,還是會忍不住地想笑。
“鳴王!?”
從若言臉上窺到一絲不敢置信的震驚表情,鳳鳴信心大增,趕緊照著容恬所教導過的臺詞,雙唇輕啟,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和善友好的態度,對若言發出“好好相處”的第一稿信號——“若是,我想請若言大王坐下來,陪我聊聊天。不知道……若言大王是否會答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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