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過,層層雲翳蔽日,幾許清風挾濤聲而至,令那未泯春寒更顯料峭刺骨。

  方出船艙便覺一陣寒風襲來,饒是東方煜前陣子已飽經"磨練",此刻也不由得略微縮了縮身子。

  眸光迅速掃了遍甲板,而在望見那一如既往只著了件薄衫的身影後,快步上前、將早就備好的披風覆上了情人肩頭。

  "甲板風大,莫要受涼了。"

  他柔聲道,同時以臂輕環住青年身子,"天色還早,怎不多睡一會兒?"

  "心裏有事挂著,再躺下去也無法入睡,便索性起來吹吹風,也好讓思路清晰一點。"

  順勢放松力道靠入後方的男人懷中,縱然自個兒的身子已不若往昔寒涼,那包覆而上的溫暖卻仍教白冽予滿足地輕籲了口氣。

  雙掌滑出披風回握上男人寬掌。

  無瑕依舊卻略顯寒涼的十指讓觸著的男人不由得蹙了蹙眉,略一使力反將那雙手覆入了掌中。

  "便是如此,至少也先披件外褂再出來吧?手都給風吹涼了......"

  "不是還有你在麽?"因此刻正努力溫暖自個兒雙手的寬掌而有此言,青年低低一笑,背對情人的雙眸閃過一絲狡黠:"若連身子都給吹涼了不是更好?你就有理由......好好‘溫暖'我一番了。"

  "......這是在暗示我回房?"

  "有何不可?畢竟,咱們也有好些天沒──"未盡的話語,因輕按上唇瓣的指而被迫休止。

  知道情人還在爲前些天有些失控的情事自責,白冽予雖有幾分含住那指尖加以挑逗的念頭,卻終還是按捺了下,安分地靜靜依靠在情人懷中;反倒是東方煜自個兒忍不住輕撫了撫那雙同樣有些微涼的唇,好半晌才克制著收回了手、一聲歎息。

  對象是冽,他的自制力便很難正常發揮功效。

  若不是上回冽昏厥的樣子還記憶猶新,只怕他刻下早就依言將人抱回房裏好好"溫暖"一番了......不讓思緒繼續停留在這種危險的誘惑上,東方煜一個深呼吸後,轉而問:"在煩些什麽?"

  "什麽都有......山莊的事、江湖的事......多半是心中有些忐忑的緣故吧?各種雜念不停湧上腦海。"

  "忐忑?是令兄的緣故麽?"

  "不......"青年搖了搖頭,而在短暫沈吟後,唇畔苦笑微揚:"雖不想承認......可對于隨你前往碧風樓,我終究還是有些不安的。"

  他雖不在意別人怎麽看待自己,卻不能不考慮彼此的關系公開後會對煜帶來那些影響。

  尤其煜是獨子,卻選擇同一個男人長相厮守......這事兒,不用想就知道會引起多大的風波。

  思及此,他眸光微垂,輕聲道:"這趟還是先以‘李列'的身分前去吧?頂多咱們表現得親昵一些充作試探,也好過一下子就那般──"

  "你若不想泄露底蘊,以李列的身分拜訪亦是無妨。

  可不論是李列還是白冽予,你我情逾知己、決意相守之事,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隱瞞的。"

  言下之意,便是說什麽都要表明二人的關系了。

  由那難得的強硬語調明白了情人的堅決,白冽予不禁一聲輕歎。

  "如果是因爲給飒哥撞見的事,你知道我並不在意的。"

  "......那也是原因之一,卻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說著,東方煜雙臂略松、一個使力輕扳過青年身子,將目光直直對向了那雙沈靜依舊的幽眸。

  "你是我深愛著、並且決定相守一生的對象。

  就算不能同一般夫妻那樣有個確切的名分,我也想讓形同親人的長老們明白這一點──當然,如果能得到他們承認就更好了。

  就算不成,至少我也表明了態度,可以讓長老們舍棄那些不切實際的行動和期待。"

  話語至末已然染上了幾分無奈。

  察覺這點,聽著的青年不由得微微一怔:"不切實際?"

  "......像是相親,還有想著抱孫子之類的。

  三、四年前我就說過有意中人所以不打算成親了,可是每次回去還是給長老們設計著和一堆所謂的‘大家閨秀'相親......啊!當然,我一發現是相親就馬上想辦法脫身了,絕對沒和那些小姐有任何進一步的來往。"

  "話雖如此,可這般急著撇清,卻反倒顯得十分可疑了......"

  "冽──"因情人不冷不熱的一句而討饒地喚了聲,東方煜苦著臉正待加以辯白,眼前的青年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般偏了偏頭、問:"你方才說三、四年前......不就是南安寺之事過後麽?"

  "咦?嗯......是啊。"

  "那所謂的三、四年前便有意中人──"

  "自然是你了。"

  眼下都已是如此關系,自然沒什麽好隱瞞的。

  "還記得你被桑建允‘逼走'那事兒嗎?我就是那個時候明白過來的......後來桑淨拿香囊給我時,我也是費了好大的勁才能忍住不將之毀去。"

  頓了頓,回想起當時種種,他有些感慨地笑了笑:"若是毫無所覺也就罷了,可當時既已察覺,面對你如此信任,我自然不能有分毫背叛。

  當初之所以在淮陰事了、你醒轉後便動身離開,就是害怕......哪天我會受不住誘惑,一時衝動傷害了你。"

  "煜......"

  "便是這次重逢,我本也是打著能隱瞞就盡量隱瞞、只以朋友身分陪伴著你的主意的──能有今日這般局面,對一年前的我而言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可即使如此,你卻仍堅持要獨身守著這份......相思?"

  "多半是受了我爹的影響吧?他身在朝中,孤身不娶帶來的壓力比我只大不小,卻依舊爲我娘‘守身'了這麽多年......我要是連這點事也辦不到,又怎配作他的兒子?當然,我比爹幸運得多,才守了三年便得以一償所願。"

  言及此,東方煜語調雖依舊感慨,面上笑意卻已爲深深柔情所染......凝視著情人的目光深摯,他擡掌輕撫上眼前有些怔然的容顔。

  "當我知道李列便是白冽予後,不知多少次在心裏捏了把冷汗──三年前飒予兄有意湊‘白冽予'和‘桑淨'時,我還竊喜過一陣的。

  幸好當時事情沒成,否則現下可就欲哭無淚了。"

  最後的話語,讓本因情人眞切的告白而一陣心揪的白冽予不由得爲之失笑。

  可這笑,卻又旋即化爲了滿載疼惜的溫柔淺弧,對情人。

  他一個傾前、以唇覆住了那雙同樣帶笑的唇瓣。

  所有的心疼不舍全都化作柔情傾注其間,直至良久,緊密疊合的四瓣才稍稍分了開。

  容顔與容顔,卻依舊近在咫尺。

  "表明關系的事便依你吧......只是細節上該如何應對,須得聽我的就是。"

  "嗯?"聽出青年話中有些未竟之意,東方煜心下微訝:"你有什麽打算?"

  "既然要表明關系,能取得長老們的認可不是更好?"

  "這是當然!我也是以此爲目標的,只是......咱們的事,畢竟還是不大──等等,莫非你想到什麽法子了?"

  "有了大概的雛型,可細節的部分仍須得你幫著完善一番。"

  頓了頓,白冽予揚唇一笑:"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有樓主這麽個‘知彼'之人在,事情自是十拿九穩了。"

  東方煜對情人的能耐一向是十分信服的,只是此刻聽他這麽說,心下期待的同時,卻也不知怎地起了幾分算不上好的預感──碧風樓,江湖四大勢力之一,與擎雲山莊、流影谷、柳林山莊齊名,又有"西樓"之稱。

  勢力範圍雖僅限于蜀地一帶,其影響卻深入軍、政及民間各階層,足稱四川土皇帝。

  至于蜀地之外的江湖事務,碧風樓不但極少參與,樓中人物亦多低調行事或對其出身加以隱瞞,故與其它三大勢力關系融洽,頗有幾分超然地位。

  不同于流影谷的世家門閥體制,或擎雲山莊以大莊主爲統籌、旗下各堂主分司其職的方式,碧風樓的日常運作乃是以長老團爲主,所有重要的決議全賴長老團商定。

  樓主雖有實權,可除了在必要時作爲碧風樓之主參與江湖大事外,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在遊曆各地並洞悉天下情勢,藉以調整碧風樓的發展方向,不至于因固守一地而與江湖脫節。

  之所以會有如此特殊的體制,起因還在于創立碧風樓的東方家──碧風樓的立業比之流影谷還要早上一、兩代,卻不似西門家在百年間便發展成世家大族,甚至僅有兩、三個分支,且家族中人幾乎個個性喜漂泊,讓東方家不僅構不著人丁興旺的邊兒,甚至還有過兩代單傳的紀錄。

  再加上曆代樓主多爲特立獨行之人,久而久之,苦心孤詣的家老們便索性組成了長老團處理樓中事務,任憑主子依其所好行事。

  現任樓主東方煜因由長老團扶養長大,還算是少數比較認眞的主子;至于其母──前任樓主東方蘅則是完全相反,不僅不管事,特立獨行的程度在曆代樓主中亦是數一數二的。

  ──說穿了,曆代樓主多是不負責任的主子。

  碧風樓仍能維持其勢力不褪,靠的還是兢兢業業的長老團。

  便如此刻,正午方過,輪值的兩名長老便聚在了議事堂准備共商"大事"。

  看著對側的損友"無墨書生"段言神色從容、一派波瀾不驚的模樣,有天下第一刀之稱的"虬髯刀客"狄一刀不由得一擰雙眉:"書生,煜兒今兒個就要回來了,你倒是想想辦法啊!"

  "想什麽辦法?"

  "還問?當然是煜兒的終身大事了──煜兒也年近而立了,再這麽孤家寡人下去成什麽體統?"

  "我倒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蘅妹不也沒嫁人嗎?"

  "蘅妹那是特例!況且蘅妹雖沒成家,卻也有個煜兒了......"

  "所以你是要我想辦法讓小煜趕緊留後?那容易!找個身家清白的女子送進小煜房裏,再在茶水中加點料,馬上就大功告成了。"

  "你、你......!胸中無墨,肚子裏壞水卻不少!這種手段怎麽能用?"

  "壞水要是少,你還會找我當狗頭軍師?"涼涼一句響應了友人的怒吼,段言倒了杯涼茶,還故作悠閑的吹了吹:"你也不想想,這幾年咱們費了多少心思給小煜安排相親,最後不都一事無成?還讓小煜連回家都要戰戰兢兢地......我也看開了,既然小煜說有意中人,蘅妹和卓大人也都沒什麽意見,咱們何不就順其自然,讓小煜自個兒決定?"

  "你不說還好,一說我就來氣!那個所謂的‘意中人'也不知是個什麽鳥兒?讓煜兒一守就是這麽多年不說,還連對方姓誰名啥、是何身分都不肯說個明白,活像見不得人似的......若不是這些年煜兒當眞爲那女子改了以往周遊花叢的性子,我還眞以爲那是他拖著不想成家的借口。"

  回想起之前談到那所謂的"心上人"時、世侄那溫柔中帶著一絲苦澀的表情,狄一刀挫敗地肩膀一垮、一聲歎息。

  "我說書生呐......"

  "如何?"

  "煜兒是不是搭上什麽有身份的有夫之婦啦?像是西門暮雲那厮的婆娘之類的......"

  "噗──"意料之外的話語讓段言方入口的茶當場噴了出來,"咳咳、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煜兒眼光再壞,也不至于看上那種年紀的......咳嗯、女子吧?"

  "那你倒是說說,煜兒爲什麽從不肯細說他那意中人的事?以咱碧風樓和卓大人的地位,煜兒就是想娶個公主也不成問題,自然不會爲什麽門戶高低而煩惱......想來想去,問題也就只可能出在對方的身分上了,像是有夫之婦、尼姑、還有帶拖油瓶的寡婦之類的......"

  "......這倒是。"

  雖覺得狄一刀舉的例子實在不太好,可段言思前想後,卻也不得不同意了他的猜想。

  見友人也同意自己的看法,狄一刀一個拍桌:"所以說,你趕緊幫我想個計策騙煜兒去相親的計策!我剛找到一個合適的對象,容貌秀麗性情溫婉,最適合相夫教子不過──"

  "這和那是兩回事吧?我覺得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眞要順其自然,我看就直接辦你家穎月和煜兒的婚禮好了!穎月也是咱們打小看大的,又是東方家分支,親上加親倒也挺不錯的。"

  "兩斷,自個兒出的主意自個兒解決,拿別人的女兒來威脅算什麽好漢?況且穎月也只是把小煜當哥哥看,你別自作主張把樓裏搞得烏煙瘴氣的!"饒是段言脾性再好,聽損友把腦筋動到自己女兒頭上也不禁有些動氣了。

  將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擱,他一扭頭正待轉身離去,守門弟子的聲音卻于此時自外頭傳來:"啓禀長老,青堂柳三求見!"

  "喔?"如此一句,讓裏頭正開始鬥氣的兩人俱是一怔──青堂是直屬樓主的行動部門,而柳三便是這趟負責安排煜兒行程的......他會在此,莫非煜兒已經回來了?想到這,二人對望一眼,二話不說當即快步出了議事廳。

  見兩位長老出來了,守門的弟子和一旁候著的柳三均是一個行禮:"參見長老。"

  "不必多禮──煜兒回來了?"

  "是的。"

  柳三恭聲答道,"樓主已先行帶客人回房小歇,並吩咐屬下先行前來報告,說待晚膳時再來向長老們問好。"

  "客人?"對此事一無所知的兩老又是一怔,心中卻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剛剛才談到的、世侄那個虛無飄渺的"意中人"來......

  "那位客人,是哪裏的......姑娘麽?"最後還是由段言做代表開口詢問,那聲"姑娘"卻因思及友人先前的推測而道得有些勉強。

  柳三搖了搖頭,面上神色隱隱流露出幾分尴尬與怪異:"不是姑娘,是位公子。"

  "公子?這麽說是朋友了?難道是那個李列?"李列和柳方宇的交情之好早就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事,狄一刀自然立刻想到了他──可柳三卻又搖了搖頭,回答的語調隱有些吞吐:"不是......"察覺到這點,段言雙眉微挑,心中不知怎地起了些不好的預感......他看了看身旁毛躁的友人,又看了看眼前欲言又止的下屬,終于是認命地直接問出了口:"有什麽隱情,但說無妨。"

  "是......那位公子不是李列,但也不是樓主的‘朋友'......"頓了頓,柳三深深吸了口氣後,方道:"那位公子,是樓主的‘情人'──"

  "......什麽!"半晌後、議事堂前,兩名長老異口同聲地驚吼了出來。

  樓主帶了位男性情人回來的消息,不到一個下午便傳遍了整個碧風樓高層。

  面對這個乍聽之下極爲荒誕不經的消息,所有幹部雖都自覺地對外封了口,可一旦遇上同樣知情的人,不論男女老幼全都瞬間八卦了起來。

  內容從消息眞假到對方身份相貌、兩人情史等一應俱全,短短三個時辰不到便衍生出數十種版本,其中甚至不乏懷疑起樓主和其摯友李列的"有識之士"──不過這個最接近眞實情況的猜測一遇到某個據說是從青堂傳出"內部消息",馬上就被多數人抛諸腦後了。

  原因無他:據那位傳出消息的"內部人士"所言,他們樓主帶回來的情人雖是位公子,卻是個舉世無雙的絕代美人。

  而李列相貌平平可是江湖上無人不知的事,那位美人自然不可能是他了。

  可這個所謂的美人又是什麽人呢?一提到絕世美人,老一輩的人最先想到的自然是昔年的天下第一美人蘭少桦;年輕人則不可免地想起了某本閑書上所載、剛好也是個男人的美人榜頭名──擎雲山莊二莊主白冽予。

  幾年前還曾流傳過一陣關于白冽予的難聽謠言,現下又碰上這檔事,不免又讓部分人猜測起樓主帶回的"美人"是不是就是白冽予了。

  但這種看法同樣很快就給遺忘了。

  畢竟同屬四大勢力之一,碧風樓對擎雲山莊還是有些比較深入的認識的。

  要說白毅傑和蘭少桦會生出一個軟趴趴任人捏扁搓圓的兒子,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個笑話了,更何況是什麽"拿白冽予去侍奉富商貴人"之類的?以擎雲山莊的能耐和白飒予疼愛弟弟們的程度,叫那些所謂的富商貴人們侍奉白冽予還比較有可能。

  ──說也奇妙,一但認定白冽予再美也不會是個軟弱之輩,猜測他是樓主情人的聲音也就少了很多,全忘了對方軟不軟弱和是不是樓主的情人完全是兩回事。

  在此情況下,連同"李列就是樓主的情人",兩個加起來正好完全猜中的推測便這麽被人忽略了。

  當然,閑言閑語漫天飛的同時,一些比較"清醒"的人也多少察覺到了這所謂的"情人"可能代表的意義──姑且不論此人是男是女,自家樓主多年前便因爲某個"意中人"而不再流連花叢,現在卻帶了個情人回來......難道,這個"情人"就是樓主的意中人?若眞是如此,考慮到樓主肯爲此人"守身"三年多,還有樓主的父親、前宰相卓常峰數十年癡心等待的"豐功偉業",狄一刀等長老們想抱孫子的願望只怕要就此破滅了......但不論衆人如何猜想,最主要的關鍵還是在于那個至今依舊撲朔迷離的"情人"身上。

  也因此,晚膳的時間還沒到,膳廳四周便聚集了不少滿心好奇等著看熱鬧、卻又沒資格參與"家宴"的高層幹部了。

  同幾個老友先一步到膳廳裏坐了,聽著外頭的喧鬧聲響,打從聽到消息便眉頭深鎖的狄一刀終于忍不住一個拍桌,雙眼圓睜怒吼出聲:"到底是怎麽回事!明明說了要好好保密,爲什麽外面那一票人全都知道了?還在那邊聚著高聲喧鬧,成什麽體統!"

  "兩斷,你要嘛就直接去外頭訓人,要嘛就安靜的坐著等,保留力氣來對付小煜......光是在這裏同咱們吼,有用嗎?"段言剛聽著那事時雖也愕然了好一陣,可畢竟經過了這麽段時間冷靜,現在卻已能猶有余裕地"勸解"友人了。

  可他不說話還好,一看到他依然這麽副悠哉的樣子,狄一刀更是怒從中來:"酸秀才!你怎麽還能這麽冷靜!那可是男人、男人啊!煜兒帶了個男的情人回來,難道你還要我興高采烈地拍手慶祝?"

  "善哉善哉......煜兒第一次帶人回家就選了位男施主,想必下了很大的決心和勇氣。能有這般敢做敢當的孩子,做長輩的確實應該欣慰才是。阿彌陀佛。"

  這次開口的是段言身旁的無秀大師,一臉慈眉善目好似得道高僧,卻一說話便把狄一刀氣得半死。

  "禿驢!你聽不懂什麽是反話嗎?你們出家人還戒色咧!你怎地......!"

  "善哉善哉......佛門戒色,可煜兒不是佛門中人,老衲看不出這之間有何關聯。"

  "可那個‘色'是男人!"

  "善哉善哉。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還不都是具臭皮囊?煜兒選擇了那位施主便是他的緣法,並無不妥之處。"

  "你、你......氣死我也!那邊的幾個呢?你們難道就沒有一點意見嗎!"發覺再怎麽鼓動無秀也是白說,狄一刀只得挫折地轉移了目標。

  期待的目光望向對側的三名長老,卻發現他們正興致勃勃地打算在用膳前先和段言湊一桌麻將......再多的幹勁此刻也全化作無力,他頹然低下了頭、一聲哀歎。

  "難道就只有我一個人在意這事兒?這可是煜兒的終身大事呐!可惡!要不是老尤他們三個跑去視察,也一定會同意我的看法的......"話到最後越說越哀怨淒涼,瞧那勢頭,就是接著感慨起自個兒身世漂泊孤苦伶仃想必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看他確實頗受打擊,段言和其它三人對望一眼,終還是無奈地開了口:"兩斷,你知不知道什麽叫‘謀定而後動'?連對方是什麽樣的人都不曉得,你是要從何對付起?要是胡亂找麻煩,只怕人還沒趕走,小煜就先給你氣跑了。"

  "......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要你先留著力氣,等弄清‘敵人'是什麽貨色在考慮要怎麽動手。眞是的,你的腦袋要是有刀十分之一好使,還用人解釋嗎?"三人組之一冷冷說完,也不等對方反應便閉上了雙眼不再理會。

  倒是狄一刀頗有自知之明,雖然聽著不大爽快,卻也只得悶聲抱胸靠回椅上。

  膳廳由此恢複了甯靜。

  原先還說著要打麻將的三人組和段言也好似忘了這回事般,同狄一刀一般靜靜坐著等待時間的到來。

  ──說穿了,他們幾人若是全不在意,又豈會還沒開飯就早早在此候著?就是剛才並無反對之意的無秀大師,心裏也多少有些緊張。

  六名長老能有今日的成就,自然也都是懂得定靜之道的。

  外頭的喧鬧聲雖仍不絕于耳,可幾人一旦平心靜氣下來,便也不再爲其所擾、專心"養神"起來。

  直到那陣陣喧鬧聲戛然而止。

  伴隨著突如其來的靜默,兩道足音由遠而近。

  如此變化讓六老立時"驚醒",不約而同地望向了膳廳門口──漫天霞色中,連同從小看到大的世侄一起映入眼底的,是個比單純的"絕世美人"四字更爲眩惑人心的身影。

  青年瞧來不過弱冠之年,修長的身段爲一襲月白長衫所裹,稍嫌纖細的腰肢隱透出一份單薄與柔弱的氣息,再襯上那俊美端麗無雙的容顔和泓若秋水的盈盈眼波,雖一眼便瞧得出是男兒身,卻分毫不減其蠱惑媚人之感。

  "狐狸精......"便在這一片異常的沈寂之中,陷入呆然的狄一刀喃喃道出了某個傳說中的生物。

  明明是個男人卻生得這麽副"禍害"的模樣,還迷惑了一向只喜歡女人的世侄,不是狐狸精還能是什麽?尤其是那雙染著幾分愁意幾分憂怯的眸子,竟然讓一個身材修長、骨架瞧來也不差的青年顯得那樣柔若無骨、楚楚可憐......見鬼了!好好的大好男兒這副模樣成何體統?更別提那模樣瞧來半點也不突兀了!太詭異了......這小子一定是狐狸精,專門來狐媚他家煜兒的狐狸精!一旦認清了這個"事實",狄一刀原先的呆然立即轉爲更勝先前的熊熊鬥志與怒火。

  雖不至于完全表現在臉上,直對著青年的視線卻已充滿了熾烈的敵意,雙拳亦是微微收緊了些許。

  察覺到損友的反應,段言微微苦笑了下,同樣對著青年的目光卻已轉爲銳利──好似想藉此看穿什麽一般。

  似乎是察覺了這點,青年的腳步微微一頓。

  端麗容顔輕擡,卻旋又怯弱地避了開,盈盈雙眸求助般直凝向身旁的東方煜。

  瞧著如此,以及世侄緊接著投來的、懇求般的一瞥,段言心下雖仍覺得有什麽不大尋常之處,卻也只得暗暗一歎,收回了目光。

  也在同時,二人已然進到了膳廳,而由東方煜領著向長老們見禮:"一年未見,煜兒來向幾位叔伯請安了!"

  "哼!你還知道已經一年了?天方的事可是三、四個月前便結束了,現在才回來,該不會是被什麽不好的人纏住了吧?"世侄回來雖然令人高興,可一瞧見那緊挨著世侄一起行裏的柔弱身姿,狄一刀便忍不住氣從中來,脫口的話也多了幾分刁難──如此話語讓東方煜神情間立時添上了幾分爲難,一旁的青年亦是難受之色一閃而逝。

  而這種種反應,自然全入了廳中的幾名長老眼裏。

  段言和三人組都有些觀望之意,雖覺狄一刀太過衝動,卻也沒什麽出言化解的意思──如果能趁這個機會摸清煜兒對那青年究竟存著什麽心態自然是最好了。

  至不濟也可從那青年的反應看看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何樂而不爲?至于無秀大師,他對此事本就沒什麽意見,此刻見幾個老友都是如此態度,又見煜兒和那青年十分爲難,心下一軟,朝兩人微微一笑。

  "煜兒,還不請這位施主入座,傻傻地站在門口做甚?"慈祥的音調同那和善的笑容一起打破了隱有些詭谲的氣氛,"難得帶客人回來,可別怠慢了才好......小施主怎麽稱呼呢?"

  "大師請喚聲‘予兒'便可。"

  "雨兒?軟趴趴的,一點兒不像個男子漢。還是煜兒好,有氣勢又好聽。"

  青年低幽音色方落,狄一刀便又搶著開了口。

  這話讓聽著的東方煜又是一陣尴尬,苦笑著安排青年入座後,有些無奈地一聲歎息。

  "狄叔叔,還有其它幾位叔伯,這事兒聽來或許有些荒唐,可予兒是我決意相伴一生的人,希望叔伯們也能接納他成爲碧風樓的一份子。"

  這幾句話語氣十分認眞,略帶苦笑的面容之上亦透著不容動搖的堅決......幾名長老雖多少有了些預期,可實際見著他坦白道出,心中所受的衝擊還是十分之大──便連狄一刀亦有些爲之所懾。

  但後者畢竟十分頑固,沒兩下便又板起臉訓斥道:"煜兒,你怎麽能──"

  "好了吧!兩斷。"

  訓話方始,便給一旁的段言打了斷,"再讓你說下去,咱們還用吃飯嗎?又不怕人跑掉,何必這麽急著把話說完?"言下之意,就是告訴狄一刀來日方長,先別急著動作,好好計畫一番再做打算了。

  狄一刀雖有些不滿,可見席間氣氛已給自己弄得一團糟,世侄臉上更是寫滿了爲難,也只得按下性子不再多說──他心裏還是很疼東方煜的,自也舍不得讓他難過和餓著。

  狄一刀既休了兵,三人組也沒有發難的意思,隨之展開的家宴自然平和許多。

  只是每每看著東方煜寵溺地爲青年夾菜,狄一刀還是忍不住擰眉,幾名長老亦有些不大適應。

  飯雖順利吃完了,詭谲的氣氛卻是從頭到尾都沒斷過。

  也正因爲如此,晚膳方結束,東方煜便以青年身體不適爲由先行告退了;三人組和無秀大師也隨後各自離去......仍留在飯廳裏的,就只有狄一刀和段言了。

  回想起剛才晚膳時的情景,狄一刀眉頭依舊皺著,面上卻已有了些許得色。

  "書生。"

  "怎麽,又要我幫你想辦法?"

  "這倒不用......嘿嘿!我已經想到辦法了!只要計畫順利,這個什麽‘雨兒'的,很快就會知難而退了。"

  "喔?你想怎麽做?"

  "這回就讓我賣個關子好了。哼哼!容貌再美,終究也不過是個軟柿子,想趕走他還不是輕而易舉?"說是要賣個關子,可脫口的話語卻已多少泄露了他的打算。

  瞧他如此得意,段言雖不認爲事情會那麽順利,卻終究還是打消了勸阻的念頭──橫豎也是沒用的,還是省省力氣吧!只是......隨著那張端麗無雙的面容浮現于腦海,先前那種隱約的不安感,便越發強烈結束了讓人如坐針氈的晚膳,樓主和他的"男寵"──青年絕麗的容貌與那柔若無骨的身姿讓見著的人最後做了如此判斷──依舊在衆人的注目下回到了居處。

  畢竟是樓主居住的院落,外頭一幹閑雜人等雖仍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懷有更大的好奇心,卻還是勉強克制了住。

  只是巡夜的弟子不到一刻鍾就在門前巡了兩趟、仆人們更是三不五時就到外頭掃掃地、修修花木什麽的──天曉得如此夜色中會修出個什麽結果來──勤奮的程度比平時高出不下百倍,倒也算是難得的奇觀了。

  察覺到外頭的"熱鬧",東方煜從晚膳前便不斷累積的無奈與懊惱立時又增了幾分,而終是再難按捺地一個上前,將正欲更衣的情人一把擁入懷中。

  "對不起。"

  伴隨著一聲長歎,最先脫口的是濃濃歉意。

  他將頭輕靠在情人肩上,語氣中滿是懊惱:"若不是我堅持要公開,你也不至于給人當成珍稀動物般盯著,還被狄叔叔那樣敵視了......"

  "至少我沒給人一路追打,比你幸運多了不是?"提起了還在擎雲山莊的事作爲安慰,白冽予任由東方煜將自己緊緊抱著,姿態依舊柔順,神態卻已再非先前引得狄一刀火冒三丈的"楚楚可憐"。

  落于肩頸的濕熱鼻息讓他微微眯起了雙眼。

  雖不似方才柔媚,可那交錯著幾分出塵與邪魅的氣息,卻讓青年更顯得蠱惑人心。

  無瑕指尖輕觸上正枕于自個兒肩頭的容顔,而在撫劃過那熟悉的輪廓後、按上了男人本欲說些什麽的唇。

  "比起談些早就在船上說好的事或是繼續自責下去,還不如捉摸著如何度過這漫漫長夜吧?"青年低聲道,唇畔已是一絲笑意漾開:"這可是在碧風樓的第一晚呢!樓主怎能不好好‘寵幸'我一番?尤其刻下這般靠著,本來沒有的興致也給......"話未說盡,誘惑之意卻已是再明白不過。

  面對情人如此邀請,東方煜才有些意動,欲火便旋即高漲了起來──二人畢竟有近十日不曾燕好,這情欲一起,自是一發不可收拾了──緊抱著懷中軀體的雙臂因而一松,寬掌扯落青年衣帶輕車熟路地滑入衣中、直至撫上了那溫涼無瑕的肌膚。

  "冽......"他柔聲低喚,同時就著原先的姿勢以唇吮上了情人優美的側頸、雙掌潛入衣中恣意流連......不到片刻,青年的衣衫已然松垮,領邊亦隨之露出了大片肌膚,那醉人的瑩潤色彩進一步加深了誘惑。

  雙唇由側邊一路吻至後頸、指尖熟練地旋按上乳尖,再加上那已緩緩行至青年下腹的掌,輕易地便讓懷中的軀體由單純的依靠變成了癱軟。

  "煜......這般姿勢卻是有些......嗯、不大公平......"唇間流瀉的低語因男人的撩撥而帶上了些許不穩的氣息,身子卻沒表露出分毫推拒。

  感覺著睽違數日的、肌膚與肌膚緊密貼合的溫暖,以及男人偶帶些壞心卻又無比溫柔的愛撫,本就不期待響應的白冽予輕輕一笑,任由身後的情人更加"不公平"地在自個兒身上攻城掠地起來。

  雖已非初次,可每當那帶著粗繭的寬掌流連于肌膚上,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升起陣陣顫栗......唇間氣息因而更紊亂了少許,而在那滑向下身的掌包覆住根源的同時,輕喘化作了難以按捺地輕吟:"嗯......啊!煜、就這──"滿載誘惑的索求,在察覺到某些不速之客時戛然休止。

  情人的反應讓東方煜愣了一下,而旋即因同樣的理由而垮下了臉──某些應該與"德高望重"沾邊的人物此刻正偷偷摸摸地溜到了主屋外頭,而且似乎還有在牆邊紮根的打算。

  若不是他的聽覺在療傷那次後同樣大有增長,只怕到活春宮上演後都不會注意到。

  "怎麽樣,還要繼續嗎?"見情人也注意到了,白冽予傳音問,原先癱在他懷中的身子卻挑逗地以臀輕蹭起情人下身......明顯在玩火的舉動讓東方煜一陣苦笑。

  若換個狀況,他定是二話不說地便把冽往床上抱的。

  可現在──苦笑過後是一聲歎息。

  雙掌雖仍停留在情人身上,卻已由先前的撩撥恢複成最初的擁抱。

  "我是很想繼續,可在這種情況下,實在......"

  "我倒是不介意......只是你可不能喊‘冽',而得喊聲‘予兒'便是。"

  "那倒是其次,但──"雙臂瞬間緊了緊,依然停留在情人頸邊的雙唇落下低語:"我不想......讓人聽著你那時的聲音。"

  "煜......"充滿獨占意味的言詞,讓青年眸中頃刻盈滿了笑意與柔情。

  他雖有自信把煜誘惑得完全失去理智,可一想到來日方長,又聽得如此情話,便也索性作了罷。

  睽違多日的情事終究沒能延續。

  二人雖十分不情願,卻也只得"收拾收拾"、上榻就寢了。

  熄了燈火、放下軟帳後,東方煜躺上了一年沒睡過的床,並一個側身摟住了旁邊的情人......黑暗中視線並不清晰,可他還是直直對向了那雙幽眸、輕聲道:"這麽說你或許會覺得好笑......但‘和你一同躺在這張床上',確實是我曾無數次做過的美夢──近幾年我雖不常待著,可這,終究是我的家。"

  "那麽......和我一起躺在清泠居的床上呢?"

  "自然是美好到忘我了。"

  忘我到給白飒予"捉奸在床"──一想起那時的情況,東方煜便不由得一陣苦笑。

  察覺這點,白冽予眸光一柔,以指輕拂去他唇畔的苦澀。

  "我本已忍耐下來了,可經你這麽一提,想在這張床上受你‘疼愛'的念頭......便又有些不可收拾了。"

  "冽──"

  "今日放你一馬,可下回就不保證了。"

  頓了頓,"不過咱們就這麽罷手......也算是稱了長老們的意吧。"

  "......確實。"

  "如此,倒讓我更加期待起接下來的‘交鋒'了。"

  會這麽說,自然是猜出了狄一刀等長老的盤算。

  聽著此言,比起擔心情人受長老們刁難,東方煜反倒更擔心起找情人麻煩的長老們了──冽的能耐他可是十分清楚的,叔伯們又給冽裝出來的樣子欺瞞了眼......尤其是狄叔叔,只怕會被玩得很慘吧。

  心下幾分不忍因而升起。

  可自己既然答應了要依冽的意思辦,自也只能在心裏默默祝福他們了。

  見他似乎有些掙紮,白冽予微微一笑,一個傾前更進一步靠入了他的懷裏。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倒是這趟既然來了,不如把伯父伯母的事一並解決了吧?"

  "你是說──"

  "知曉有個‘狐狸精'纏著自己兒子,東方前輩說什麽也會回來看看吧。"

  "以娘親的性子,確實......"

  "如此,咱們便已掌握了先機──"說著,青年將唇湊近情人耳邊,將大概的計劃盡數道了出來。

  沒用傳音之法,也沒有聚音成束,可正是這樣耳鬓厮磨的切切低語,讓外頭的人有所察覺卻偏又無法聽清。

  而東方煜早就給青年的計畫牢牢吸引了住,自然沒想到外頭的某人已經給青年不著痕迹地小擺了一道......長夜,漫漫。

  翌日。

  盡管在遠安時已挪出不少時間處理公務,可東方煜畢竟已有一年未歸,就算只是負責蓋印簽名,累積的工作仍是相當可觀的。

  也因此,好生休息了一晚後,他一大早便不得不離開心愛的情人與溫暖的被窩前去履行樓主的職務。

  此刻,留在碧風樓主房中的,也因而只剩下了作爲客人──甚至可說是不速之客──的美貌青年了。

  雖早在情人梳洗時便已醒轉,也在情人離去前起身吻別了,可隨著那足音漸行漸遠,思量一陣後,白冽予終究還是放棄更衣梳洗的念頭、再次回到了榻上。

  床榻一側仍殘留著些許余溫,衣上亦仍存著屬于東方煜的氣息。

  青年將錦被覆住了其實並不覺得寒冷的身子,一雙幽眸卻始終未曾閉上。

  他只是這麽靜靜躺著,靜靜注視著仍有些陌生的床頂、床帷,任由絲絲甜意于心底蔓延擴展開來。

  昨夜仍只是純粹的情話,刻下卻已成了再實在不過的體驗。

  只要一想到這是煜從小長大、居住的地方,而自個兒此刻正這般躺在他榻上......縱然人已離去,可單是像這樣感受著屬于煜的一切,某種陌生的充實與滿足感,便牢牢占據了心頭。

  明明仍該是十分陌生的地方,可萦繞于周遭的氣息,卻讓人感到無比心安與眷戀。

  ──而連帶著......挑勾起某種壓抑已久的......不期然間,昨夜未能延續的行爲于腦海中浮現。

  青年雙眸微闇,原先輕揪著被褥的指不覺間已然行至腰際、解開衣帶滑落腿間,覆上了已有些蠢動的欲望。

  ‘冽......'腦中輕喚響起的同時,不該存在的濕熱氣息也彷佛落在了頸側。

  青年阖上了雙眸,任由昨夜甚至更早前的記憶主導一切,仿效著情人的動作緩緩套弄起下身要害。

  不同于自己平滑細致得不似學武之人的掌,煜的手有著長年習劍所留下的厚繭。

  觸感雖有些粗糙,卻總在撫劃過每一吋肌膚時帶來陣陣顫栗與酥麻,更在包裹住己身欲望時輕易地便撩撥起波波情潮與熱度......于充滿情人氣息的床榻上回憶起那雙掌所施予的每一個愛撫搓揉,以及隨之而至的刺激與快感,唇間流泄的喘息漸促,白衣下半裸的肌膚亦隨之襲上淺淺瑰紅。

  向來寒涼的軀體,也唯有情動之時才會有那樣溫暖的色彩......指掌的觸感雖然迥異,可單是想象著情人的一切,自體內深處竄起的欲火便愈發強烈地灼燒起來。

  "煜......"交錯著輕喘,呢喃低喚間,神智已然迷眩。

  情熱隨著指尖每一個熟練的撩撥不斷堆棧,而在那如潮快感又一次竄上背脊後、白冽予身子一顫,白濁熱液迸散掌中。

  原先有些繃起的身子再度癱軟回榻上。

  他有些恍惚地望著那依舊垂落的床帷,唇間急促的喘息雖已漸緩,體內的騷動與渴求卻仍難以平息。

  ──那是更爲深處的、爲情人教導後才知曉的欲望。

  而爲混雜了腥膻味的氣息所勾起、因僅余自己一人的床榻而更覺空虛難耐。

  些許寒涼的氣息自帷幔縫隙間滲入,侵襲著淩亂裏衣所未能包覆的肌膚......明明只是個極其微小的細節,卻又那樣鮮明地讓他記起了總是包覆著軀體的溫暖與重量。

  以及......總是深深凝視著自己的......

  ‘讓我溫暖你,好嗎?'唯有彼此緊密相依時,那雙總無比溫柔的眼眸,才會流露出迥異于平時的深沈與占有。

  交染其間的情欲色彩總讓他瞧得心醉,甚至讓已熟知歡愉的身子因期待而升起陣陣騷動......本就有些失神的眸子瞬間更顯迷離。

  任由松垮的裏衣直落至腰際、長發傾瀉于裸背,白冽予有些恍惚地跪坐起身,仍沾染著體液的長指由後輕觸上穴口──淺淺探入的瞬間,熟悉的刺痛與不適傳來,卻反倒更深地激起了自身的渴望。

  他容顔微仰,指尖仿效著情人所爲逐步揉按放松而後緩緩推入,卻旋即因包覆上長指的內裏而一陣顫栗──體內的異物感與指尖指腹所觸著的溫軟都是如此清晰,讓他突然再深切不過地明白了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麽。

  過往情事間,他曾一度見著的、自個兒後穴貪戀地銜著煜指頭的Yin Mi 情景浮現。

  羞恥與淫亂感瞬間湧上心頭、迥異于情熱的薄紅亦隨之襲上面頰。

  白冽予有些狼狽地抽回了才方探入體內的指,下榻取過布巾清水拭去了掌上及下身殘留的體液。

  他到底在做些什麽?掬起臉盆中的冰水一次又一次的潑上面頰,他不斷重複著相同的動作試圖讓自己冷靜一些,那種叫人失措的熱燙卻始終難以減退......足過了好半晌,他才停下了動作,雙掌扶著桌沿一聲長歎。

  這種時候,也不知是該感歎煜對他影響太大,還是自己已再非昔日的純眞童男......拉好衣衫默運眞氣平息依舊有些騷動的氣血後,白冽予于桌畔歇坐並倒了杯涼茶一飲而盡。

  一抹名爲懊惱的色彩亦隨之浮現于眸底。

  太荒唐了!他怎麽會......怎麽會就那般......在一個仍算陌生的地方做出那種事?就算是煜的房間好了,在其它碧風樓中人多少都對他懷有些敵意、而煜又外出了的情況下,怎麽也不是個能讓他如此松懈的地方哪!雖不至于有什麽安全上的顧慮,可像方才那樣讓自己幾乎失了防備的情況,是他平時怎麽也無法容許的事。

  但他卻那樣......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個兒方才的癡態,青年面色一紅,有些懊惱地將頭埋入掌中。

  終究是太過松懈了吧?往日留在山莊時,他不僅要處理冷月堂的事務,還會幫著飒哥分擔一些工作......這趟爲了給飒哥一點打擊而暫時斷絕了與山莊的聯系,冷月堂的事雖沒落下,卻因少了協助飒哥的部份而輕松許多。

  再加上母仇已勉強有了個了結、和煜之間也穩定了下,這些日子來成天卿卿我我的,也難怪他會松懈至此,甚至做出那等不謹慎且失控的行爲......往後可決計不能再出這種差錯了,白冽予在心中暗自警惕道。

  看來還是得找些事兒讓自己振作振作才好......記得煜說過緊鄰著他院落的便是藏書閣,取些書來看應該頗爲方便;再不然就是溜出碧風樓,趁機巡視一下白桦和冷月堂的蜀地分部......那神秘老者與暗青門殘黨之事,終究還是得由他親自處理的。

  于心底暗自檢討了番後,青年這才平複了心緒,起身梳洗更衣。

  ──便也在他著裝完畢的下一刻,無巧不巧,外頭便傳來了陣陣足音。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昨夜幹擾二人情事的禍首,虬髯刀客狄一刀。

  幽眸因而一暗,而在瞧見一旁披覆著的、屬于煜的外褂後,他心念一動,當即褪下外衫轉而披上了情人的衣裳。

  也在同時,足音已然接近門前,敲門聲隨之響起。

  熟練地收束全身功力後,眸間神光隱去,青年眨了眨眼,轉瞬已由那個掌控擎雲山莊近半實力的白二爺變爲了在碧風樓掀起軒然大波的"予兒"。

  踩著以往下過不少工夫的虛浮腳步,他上前應門,而在見著來人後雙眸微微睜大、"訝異"地行了個禮。

  "予兒見過狄叔叔。"

  "叔──誰讓你這麽叫的!"響應了青年的,是理所當然地一聲爆吼。

  打從決定趁煜兒不在來探探這"雨兒"的底子開始,狄一刀便已千遍萬遍告訴自己要冷靜、要以不變應萬變。

  可惜再多的提醒終究敵不過怒氣,讓他一聽著青年的稱呼便忍不住怒吼出聲。

  滿載怒氣的宏亮音聲讓青年縮了縮身子,神情間已然帶上了幾分怯弱與無措。

  盈盈眸光垂落,指掌像是尋求安慰般揪上了肩頭屬于情人的外褂,低聲道:"是爺這麽吩咐的......爺說......予兒從今天起就是一家人,要予兒這麽稱呼狄、狄長老......"

  "那是煜兒一時鬼迷心竅下的胡言亂語!什麽一家人......別以爲煜兒帶你回來你就是這裏的一份子了!眞是的,話說得吞吞吐吐的,像什麽男子漢!"瞧他一派楚楚可憐,那雙低垂著的眼眸更濕潤得好似要滴出水來,狄一刀只覺渾身一陣不對勁,差點沒難受的仰天長嘯幾聲。

  可這番明顯的排拒之語,卻沒換來青年任何話語。

  他只是垂下了頭,雙唇像是忍耐著極大的痛苦般緊緊抿著,同時將身上的外褂又拉得更緊了些,整個模樣因受了委屈而楚楚可憐得更加惹人疼惜。

  即便是滿懷敵意如狄一刀,瞧著瞧著也不禁有些心軟──卻又旋即因認出青年身上披著的衣裳而再次轉爲暴怒。

  這小子可是蠱惑煜兒走上岔路的罪魁禍首,而他居然還有暫時放過對方的想法?果然是個專門誘惑人的狐狸精!可他絕不會屈服的!想他狄一刀刀法如神、心志如鐵,又豈會敗在一個不會武功的狐狸精身上?想著想著,他一聲輕咳,努力回憶起昨夜挑燈擬好背起的講稿、板起臉來冷聲道:"你若還有腦袋,就該多少察覺我碧風樓並非一般殷富人家了。

  碧風樓乃是蜀地第一大勢力,東方家更是蜀地第一名門。

  作爲東方家及碧風樓的繼承人,煜兒可不是你這樣的人配得上的。

  他現在雖一時被你迷了眼,可日後還是要娶個大家閨秀傳宗接代的......你若還有些自知之明就趁早離去,我可以保證你日後一生衣食無虞──前提是這輩子決計不能再見煜兒一面。"

  長長一番話說下來,他雖沒忘詞,語氣卻已遠超過"冷漠"而達到"僵硬"的境界了。

  但這並不妨礙青年理解這番話。

  他容顔輕擡、雙唇微張似想說些什麽,面色卻已是一片慘白。

  青年再次低下了頭,像是下定決心般深深吸了口氣,而後啓唇道:"在予兒最痛苦的時候,是爺救了予兒、給了予兒溫暖。

  今日若是爺不想再見到予兒,予兒定當二話不說地就此離開。

  可一天爺還需要予兒,予兒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難,也一定會守在爺身邊。"

  自青年唇間流瀉的音聲依舊有些微弱,語氣卻是迥異于先前的堅定。

  縱然依舊是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可言詞間表露出的意志,卻讓狄一刀一時有些爲之震懾了。

  心裏暗道見鬼,狄一刀定了定神,一聲冷哼:"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你給我等著!"言罷,他一個甩袖旋身,踩著滿載怒氣的腳步重重離去了。

  望著長者漸行漸遠的身形,半晌後,青年才輕歎著關上了房門。

  ──原先仍一派委屈的容顔,在房門阖上的瞬間染上淡淡笑意。

  方才的話確實有做戲的成分在,可關于情人的那段話,卻是實實在在發自心底的。

  正因爲有東方煜,他才能擺脫過去的陰影重新站起,並再次學會信賴。

  若沒有煜的陪伴,他,絕不會是今日這般模樣。

  因而憶起了彼此相識以來的種種,唇畔笑意隨之帶上絲絲甜意。

  又自輕攏了攏身上的外褂後,他才回到了內室,准備安排接下來的預定行程。

  緊接著那天早上的通牒,狄一刀所謂的"罰酒"很快就展開了。

  要想擊垮一個人的心志,首先便要隔開身邊所有能支持他的人──在這個陌生的碧風樓裏,唯一能支持"予兒"的也只有東方煜了。

  而狄一刀作爲東方煜的長輩,又有其它幾個老友幫襯,想以公務爲由占著他時間自是再容易不過。

  在此情況下,本就積著的事務和長老們刻意加添的工作讓東方煜不得不成天埋首公文中,連想和情人用個午膳都不容易,回房後更是累得直往床上倒──理所當然地,接下來的幾天中,二人也因此依然沒機會做出什麽"逾矩"的行爲。

  或許是認定"予兒"是個容易解決的軟柿子吧?除了讓東方煜忙得沒什麽機會陪在白冽予身邊外,長老們倒沒什麽特別令人困擾的行爲。

  讓下人退離樓主居處且刻意忽視他?沒了在外頭好奇徘徊的家丁護衛,反倒方便了白冽予隨時帶上面具上街逛逛;不送飯菜不送茶水?他從小生活自理慣了,也還沒習慣川菜的口味,倒也樂得如此──何況東方煜不論再怎麽忙,總是會想辦法差人買些好吃的食物回來與他共享,這事兒自然不成問題。

  其實白冽予若有心,是可以連那幾日的"深閨怨婦"都可以不必當的。

  以他處理情報事務的能耐,只要隨著東方煜上書房當幾回"賢內助",那些事務又能耗上多少時間?可這裏畢竟是碧風樓,出身擎雲山莊的他自然不方便隨意插手。

  尤其前幾日才那樣失常過,多禁欲幾日也算是個磨練,索性便由著事情發展下去了。

  ──只是壓抑過久,最後的爆發自也相當可觀。

  華燈初上,合該是晚膳時分的此刻,回響于樓主居室中的,卻是更適合深夜的豔情音聲。

  "煜......啊、好......哈啊......"燈火搖曳間,任由汗濕的裏衣糾結于腰際,近乎全裸的青年跨騎在男人身上,隱沒于雪白臀瓣間的硬挺說明了彼此結合的狀態。

  "你依然......十分精神......"感覺著自下貫穿、充滿著體內的碩大,青年喘息著低聲道,同時絞緊後穴讓身子更爲清晰地感受情人的存在......如此舉措讓下方的東方煜呼吸登時一窒,眸光亦隨之一闇。

  寬掌沿青年腿根而上直滑向渾圓臀丘,卻方至半途,便爲青年微微顫抖著的掌所止。

  見下方的俊朗容顔襲上一絲困惑與難耐,白冽予微微一笑,紅唇輕啓,帶著幾分誘惑地:"我自己來......"

  "不要緊麽?都已經第三回──嗚!"擔憂的話語,因青年輕挪腰肢再次坐落的舉動而轉爲悶吟。

  知道他是在表明自己同樣"精神",東方煜苦笑微揚,卻旋又化作了難以遏制的粗喘。

  因爲上方已緩緩展開律動的青年。

  即便在連綿情事後,那包覆住己身欲望的溫軟內裏也依舊緊致得令人瘋狂。

  仰望著跨坐在自個兒身上的情人,迥異于平時的姿勢讓他得以將情人此刻的模樣清楚地盡收眼底。

  款擺的腰肢、襲染上豔色的肌膚,以及因沈淪入情欲中而失神的無雙容顔......如此香豔的景象讓他單是瞧著便已欲火中燒,更何況他遠遠不僅于"看"。

  讓青年展露如此媚態的,是他;讓青年此刻晃動腰肢迎合、取悅著的,也是他。

  縱然不似平時那般主導著情事,可映入眼底的美景與深深占有了青年的事實,卻讓他無論身心都感到無比滿足。

  ──卻又極其矛盾地,升起了更爲強烈的渴望。

  "如此分神......是表示......嗯、我還......不夠嗎......"察覺了下方男人的分心,泛著薄霧的幽眸微眯,白冽予含怨道,流瀉的音色卻因交錯著喘吟而更顯豔麗。

  騰挪的腰部挑釁般加快了律動,承受著情人的幽徑亦是一縮。

  陡然加重的刺激讓東方煜臉色一變,險些就因那潮水般席卷而來的強烈快感而早早棄械。

  強忍著力挽狂瀾不讓自己就此"兵敗",原先爲青年所制住的寬掌轉而盈握上細腰,而後循腰背輕輕滑下,直至觸上臀丘間聯系彼此的秘所。

  情人的碰觸令白冽予身子一顫,原先激烈的律動亦因而緩下。

  無瑕指掌再次握上男人腕部,卻終究沒有發力制止他的動作。

  見青年沒有拒絕,原先只是觸著的指也順理成章地不規矩了起來。

  指尖沿幽穴輕輕撫劃過周遭微吐的媚肉,而後嘗試著潛入了已爲自個兒分身深深填滿的秘徑。

  "啊......!"侵入的長指讓穴口又被強行撐開少許。

  熟悉卻又陌生的感覺與隨之傳來的痛楚令青年歎息般地一聲輕吟,握著男人手腕的掌卻依舊沒有制止。

  迷蒙幽眸深深瞅著男人幽暗的雙眸,目光隱帶嗔怪,卻更多是困惑與期待。

  "方才分神......便是爲此......?"

  "不......這只是一時興起,想看看你的反應......"闇啞低語脫口的同時,指尖又自深入了少許,同時輕輕搔刮起那溫軟內裏。

  如此舉動讓青年又是一顫,唇間喘息漸蹙,原已靜下的腰肢亦有些難耐地淺晃起來。

  完全爲情欲所擄獲的模樣讓東方煜瞧得又是一陣迷眩,不禁一聲歎息:"像這般清楚地瞧著你每一個姿態......又怎能教我不分神迷醉......?"有些辯解意味的話語,卻仍讓聽著的白冽予心裏一甜。

  唇角淡笑淺勾,當下已自俯下身子,于情人唇上印下深深一吻。

  "就衝著這句話......接下來全由著你......亦是無妨......"四瓣微分間,他輕輕道,語氣聽似平淡,卻是滿載著誘惑的暗示。

  知道他是指自個兒加添著潛進他體內的指,東方煜微微一窒,卻終究還是捺下了衝動、同時抽回了已探入不少的指。

  "我不想傷著你,還是別吧。不過......"話語未盡,仍停留于情人臀瓣的掌卻已陡然擡起青年身子、挺動腰部向上頂入那熾熱幽徑。

  猛烈擦劃過內壁直刺入深處的力道讓青年驚吟一聲,緊接著竄上背脊的快感更讓本就有些不穩的軀體一陣癱軟。

  白冽予雖勉強撐住身子不讓自己癱倒于情人胸口,緊揪著被褥的單臂卻已難掩輕顫。

  他松開原先握著男人手腕的掌打算撐持著進一步挺起身子,可下方的男人卻于此時故技重施、再一次深深貫穿了自己。

  "嗚......!"狠狠撞入體內的熾烈衝擊讓青年終是再難禁受,卻方乏力地伏趴上情人胸膛,便旋即因男人規律的頂刺而又是一顫。

  原先仍掌握著主導的身子此刻卻只能隨波逐流地迎合著情人的每一個舉動。

  雖是自己的誘惑間接導致的結果,可難以挽回的劣勢還是讓青年有些懊惱,索性絞緊了內壁以最直接的方式"回報"下方的情人。

  "冽、別那麽......!"下身規律抽送著的此刻,溫軟內裏緊箍住己身欲望的舉動無疑是更加深了刺激。

  東方煜強忍著就此解放的衝動抗議道,換來的卻只是青年明知故問地一句:"不舒服......?"

  "冽──"瞧東方煜蹙起了眉,青年喘息著低低一笑:"這可......是你教會我的......"

  "啧......"知道他沒有半分收手的打算,東方煜苦笑了下,挺進情人身子的律動未斷,原先捧覆著臀瓣的掌卻已轉而包握上青年腹間半挺的分身。

  自前方傳來的刺激讓青年先是一震,而旋即爲那熟練的套弄激起陣陣呻吟。

  "煜......這麽、太......啊、狡猾......"下身的侵略雖不若方才劇烈,可眼下給情人前後夾攻,挑起的情潮卻只有更加強烈。

  技巧撩撥著的指、一次次頂入深處的碩大,青年雖不似初時生澀,此刻卻也只能任由連綿刺激逐步淹沒一切。

  但覺神智迷蒙間,熾烈快感猛然竄上腦門。

  青年腦中一白,瀕至極限的欲望終于潰決;也在同時,一股熱流亦伴隨著于體內釋放了開。

  整個內室彷若于瞬間靜止,只剩下沈浸于情事余韻中的輕輕喘息回蕩其間。

  足過了好半晌,東方煜才打破沈默先一步開了口。

  "還好嗎?"見青年依舊伏趴在自個兒胸口,他有些擔心地問,同時以掌輕撫過那貼覆著濕發的裸背:"抱歉,我又有些過了......"

  "不要緊......"青年搖了搖頭讓他無須在意,同時略爲使力撐起上身──如此舉動讓東方煜想起了什麽,雙掌握上他腰臀便要將青年從身上抱下,卻給青年先一步制止了。

  "先這樣就好。"

  "可──"

  "我還想......再多感受些你的存在。"

  頓了頓,無雙容顔漾起了一抹有些無奈的笑意:"不論以往再怎麽清心寡欲,一旦知曉了情欲,便也知曉了空虛。"

  縱然日日相伴依舊,可一旦跨越了界線,就算能忍,身子的空虛也只會不斷累積。

  白冽予雖沒什麽"閨怨",但重溫情事後,渴求多時的軀體便難免貪戀著爲情人所充滿的感覺--盡管激情過後的黏膩感同時困擾著他。

  明白他的心思,東方煜輕輕一歎,一個使力將青年深深鎖入懷中。

  "是我不好......明知長老們有意隔開我倆,卻還是一勁兒認命地埋首公文堆裏。"

  "你只是想早點處理完一切,不是嗎?"說著,他微微一笑:"如此,長老們便也沒理由說我害得樓主不務正業,只思沈溺逸樂了。"

  "......我就罷了。可你若能多‘沈溺逸樂'一些,反倒更令人放心。"

  "怎地如此說?這些日子來,我不是已十分沈溺了?甚至還......"回想起多天前自個兒荒唐的舉動,縱使是彼此仍然結合著的此刻,青年也不禁微微紅了臉。

  未盡的語句和頰間的霞色引起了東方煜的注意,他雙眉一挑,訝異道:"發生了什麽事麽?"

  "......一時荒唐而已。"

  見他問起,白冽予猶豫了會兒,終究還是將那日的事大概說了出來。

  可他不坦白還好,這一坦白,最直接的結果便是男人再次硬起的欲望──光是聽著、想象著冽一個人在這榻上想著他自渎的情景,欲火便難以控制地延燒開來。

  東方煜一陣困窘,雙唇微張正想將情人勸離自個兒身上以免自己失控,耳畔卻已是一陣低笑傳來。

  "你當眞十分精神。"

  "沒辦法,光想著你那般......嗚、別亂動......"

  "爲什麽?"

  "爲什──這不是明知故問麽?再這麽下去,你的身子......"

  "你明日仍有公務?"

  "沒有。接下來的幾日也不會再有了。"

  "既是如此,咱們就放縱著繼續沈溺逸樂又何妨?我雖不若樓主‘高強',卻也沒嬌弱到受不住樓主連番‘寵幸'......"

  "但......我本打算明早帶你四處逛逛的......"

  "晚個一兩個時辰或一兩天也無所謂吧?"

  "確實如此,但──"東方煜仍想說些什麽,可索盡枯腸卻仍卡在了一個"但"字上。

  尤其刻下先起反應的是自己,任何理由也都顯得格外薄弱了。

  見情人已理屈詞窮,白冽予索性一個傾身,主動封住了那雙仍在"但"的唇瓣──縱然在情事上仍遠遜于對方,可論起誘惑撩撥,他可是十分有自信的。

  狄一刀現在很懊惱。

  本料定以那雨兒楚楚可憐的性子,定如菟絲女蘿、一失倚靠便再難獨存,所以他才沒用上什麽激烈的手段,只刻意用一些不那麽必要的公文絆住世侄,好讓那個雨兒體會一下被整個莊子裏的人冷眼看待、刻意忽視的滋味。

  只要讓他知道碧風樓並不歡迎他,就算他眞死賴臉皮住下去也只會天天過著這般日子,這雨兒想必很快就會像自己服軟、乖乖接受安排離開煜兒。

  可他失敗了。

  聽四周觀察的下人所言,那雨兒遭此冷遇,便也認份地將自己關在煜兒房中,僅偶爾拿煜兒給的令牌上藏書閣取書看看。

  那無雙容顔雖總帶著幾分哀婉淒楚,卻仍咬牙耐了下。

  而這份堅定與耐力,確實是超出自個兒預期的。

  但失敗之處還不僅于此──他小看了雨兒的耐性,更小看了煜兒的認眞。

  煜兒向來不擅長處理那些個公務文書,常常看沒兩下便頭痛地四處晃開。

  可這趟他不但每天都乖乖地在桌前坐了好幾個時辰,還把往日需得耗上近半個月的公務在八、九天內便處理完畢......雖然每每忙到近深夜才能回房,可他卻仍盡量在中午抽空回去同雨兒用膳,用心之深可見一般。

  雨兒雖遠比他以爲的要來的堅強一些,可若沒有煜兒這般支持,想必也撐不了多久的--說到底,他最大的失誤,就是錯估了煜兒的態度。

  他沒想到煜兒眞對一個人認眞起來竟會是這般模樣,而這個失誤現在正清楚的化作報應展現在他眼前......作爲當世屈指可數的絕代高手之一,狄一刀年紀雖然不小了,眼力卻沒衰退太多。

  也因此,在他的怒然瞪視中,前方畫舫上某兩人卿卿我我的樣子,理所當然清晰地映入了眼底。

  "啪"地一聲脆響,掌中木筷又一次給他折成兩段。

  "兩斷,你再折下去,等會兒就只能用手扒飯了。"

  瞧了瞧已經散落一地的斷筷子,又瞧了瞧狄一刀咬牙切齒怒火中燒的模樣,段言涼涼開口,對自己跟來看熱鬧的決定感到再明智不過。

  由于東方煜遠比預期還要快地完成了公務,做長輩的自也沒有理由阻止他帶人出外散散心,所以正午方過,有些晏起的兩名年輕人便出了碧風樓前往近郊遊玩。

  可人家散心便罷,狄一刀卻說什麽不放心、不甘心什麽的而非得跟著,結果就是前方二人遊湖,他也找了艘船追附其後,然後因爲兩人親密的樣子而搞得食不下咽。

  一如既往,段言事不關己的口吻更加深了狄一刀的怒氣。

  後者扔下手中斷筷怒氣衝衝地回頭,指著前方畫舫吼道:"他們那個樣子成什麽體統!居然在大庭廣衆之下──"

  "這裏是湖上,方圓百呎內只有咱們兩艘船。"

  "你這沒墨的還有閑情跟我掉書袋!煜兒居然那個樣子......一定是給那個雨兒帶壞了,才會......氣死我了!"

  "煜兒既說了他們是情人,卿卿我我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頓了頓,段言擡眼看了下前方畫舫內的情景:"也不過就是躺在人家腿上給人餵點葡萄,又不是什麽頂天大的事。你上青樓時難道沒給這麽服侍過?那就是做人的問題了。"

  "什──我當然給這麽服侍過!想我狄一刀......不對,問題不在這--"

  "嗯......那雨兒手倒挺巧的,葡萄剝得很漂亮。我家那婆娘雖比蘅妹溫婉不少,卻也沒這般手藝。煜兒可眞享受哪......"

  "段言!"見損友不但不把自己的話當一回事,甚至還煞有介事地品評起那雨兒剝葡萄的技術,狄一刀更是氣得暴跳如雷:"那雨兒一個好端端的男人,又給人躺大腿又給人剝葡萄地,成什麽樣子!"

  "所以你是在氣雨兒不成材?"

  "我、我、我氣他不成材做什麽?那小子跟我非親非故──反、反正我就是看他們那卿卿我我的樣子不順眼!從一早就那般膩著,不煩嗎?"

  "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啊。"

  "什──"

  "你沒聽過‘小別勝新婚'嗎?若不是你先前讓小煜忙得沒時間陪人家,他至于這般粘著嗎?"

  "那事兒你也有份吧!"

  "可我沒像你這般,一看到人家親親密密就氣成這般呐。"

  依舊是那般不慢不緊的悠哉語調,可直對向前方畫舫的目光,卻已帶上了幾分迥異的淩厲。

  目標,自然是正將一粒剝了皮去了籽的葡萄送入世侄口中的青年。

  盡管沒瞧出什麽破綻,可對于這個雨兒,他心底還是有著不小的疑問。

  碧風樓在蜀地之外的情報網雖比較薄弱,可會連自家樓主是怎麽遇上人家的都查不到,就不能不說有什麽問題了──這雨兒就像是憑空冒出來般,出現在衆人面前時,便已是小煜身邊楚楚可憐的"男寵"了。

  雖不乏小煜刻意讓人隱瞞的可能,可一個讓人查不出來曆的人,怎麽想都不會簡單。

  而且......他也不相信打小看到大的侄兒,會只因爲那青年的容貌身姿便迷上人家。

  小煜以往的紅顔知己也不乏楚楚可憐的美人兒,卻也不見小煜表現出分毫于此刻的沈溺──雖說容姿有所不及,可之間的差距,卻不是這點不同就能解釋的。

  ──除非這雨兒眞是個狐狸精。

  因一瞬間閃過腦海的想法而一陣苦笑,段言收回了目光,將最後一雙完好的筷子遞給氣得七竅生煙的友人。

  "兩斷,你往好處想嘛!這雨兒肯爲小煜這般上心,也算是小煜的福氣。而且比起在這裏氣,繼續想想其它手段不是更好?"

  "......也是。"

  知道損友說得在理,狄一刀挫敗地一歎,終于下定決心強迫自己轉過頭、不再繼續盯著前方畫舫上的兩人。

  ──兩位長老所不知道的是:畫舫上看似完全沈溺于甜蜜氣氛中的小情侶,同樣也在注意他們的動靜。

  "段前輩在懷疑我呢。"

  又剝了粒葡萄將果肉送進情人唇間,白冽予輕聲道。

  俯視情人的眸中不僅不帶有一絲憂慮,甚至還有著幾分笑意。

  察覺這點,熟知他性子的東方煜笑了笑,指尖輕梳過青年垂落頸側的長發。

  "表姨丈──我是說段叔叔──對舞文弄墨一竅不通,可論及心術計謀,也只稍遜莫前輩一籌。"

  莫九音的智計謀略在同輩高手中向來是首屈一指的,故有此言。

  "能最先看出破綻的,也多半是他──若不是你戲演得太成功,事情又有些突然,只怕表姨丈早就瞧出你的身份了。畢竟,天下間能孕育出如此容姿氣度的,也只有伯父伯母了。"

  "如此話語,卻把樓主自個兒的一表人才置于何地?"青年含笑回道。

  話語用得客套,可伴隨著輕撫上情人唇瓣的指,卻又透露出無比的親昵。

  那含笑幽眸讓正對著的東方煜心神一醉,情不自禁地張唇便將那光潤無瑕的長指含入了口中。

  方剝完葡萄的指仍殘著些許甜味。

  他輕攫住情人掌心以舌循指緣勾畫舔舐,品嘗般一寸一寸細細流連而過。

  "這般撩撥我......不怕一發不可收拾嗎?"瞧他嘗得起勁,白冽予容顔輕垂,避過可能的窺視朝男人露出了個惑人而略帶挑釁的笑:"眞勾起了我的興致,到時你就算想停,我也不會允許的......"

  "......也是。"

  雖覺冽的話聽起來有些怪怪的,可思及自個兒薄弱的理智和他認眞誘惑自己時的威力,東方煜也只得認命地"放過"了情人的指──饒是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執著皓腕以唇輕輕摩娑青年腕側肌膚。

  溫潤細致的觸感讓他不禁回想起昨夜的縱情,而又是一陣心亂難持。

  如此眷戀難舍的模樣讓青年不由失笑,幽眸亦隨之一柔。

  "既然這般惦著我身子,何不幹脆上岸回房好好溫存一番?"

  "湖才遊了一半,眞正的美景都還沒見著呢!怎能輕易回去?"說著,東方煜使力坐起,一個反身將青年攔腰抱入懷中。

  "況且,我也好幾天沒像這樣......輕輕松松地和你好好說上話了。"

  最後的一句隱帶哀怨,倒是比刻意給人晾著的白冽予更有幾分"深閨怨婦"的味道......他半是哀歎半是滿足地將頭埋入情人頸間,讓自己沈浸在這相對安詳的溫存中。

  給情人這般撒嬌也不是頭一回了。

  白冽予心下絲絲憐意升起,索性也放松了身子由他這般靠著。

  可一雙幽眸,卻已乍作不經意地輕輕掃過了長老們所在的方向──狄一刀氣得臉紅脖子粗拍桌大罵的模樣,隨之映入了眼簾。

  他雖沒刻意"回敬",可單是同煜這般親密依偎便已有了相當的效果,倒也無須費心應對了......就不知接下來還會有些什麽手段?照段言方才的反應來看,說不准下回就是這位前輩出手試探了。

  心下思量間,先前一度感覺到的淩厲目光再度望來。

  白冽予像是全沒察覺彼此視線相對般又自靜靜看了會兒,而後才垂下眸光,放空思緒靜靜享受這沈靜而甜蜜的氣息......收回了依舊一無所獲的視線,回想著方才見著的情景,段言終在一陣思量後,若有所思地朝始終火氣難消的友人開了口:"兩斷。"

  "什麽?"

  "你不是還想再鬥鬥那雨兒?那麽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安排吧──"一連半個月,就在東方煜領著情人四處遊玩中過去了。

  狄一刀依然不死心地跟前跟後,給世侄問起還硬是找了個理由說是擔心他二人安危──"雨兒"瞧來柔柔弱弱又不會半點武功,到也算是十分合理──偏偏一見著兩人親親我我的樣子就忍不住火冒三丈,只苦了被他輪流拖去"跟監"的其它幾名長老。

  簡而言之:除了狄一刀的尾隨外,這半個月基本上可說是十分風平浪靜的。

  也因此,白冽予雖然有些在意段言的反應,卻仍是盡量放寬了心由著東方煜帶他四處散心遊賞、享受彼此相處的甜蜜時光。

  畢竟他本就無意將身分一直隱瞞下去,就算讓段言發現了"眞相",也不過是讓他少了點樂趣而已。

  至于會不會給人拆散什麽的,從來就不曾讓白冽予煩惱過。

  因爲實力,也因爲對情人和家人的信任和倚仗。

  將碧風樓附近的名勝全遊了遍後,幾個輕松愉快的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再次累積的事務讓東方煜又只得認命地延續先前和公文幹瞪眼著生活,而白冽予也一如既往地給獨自留在了房中。

  閑來無事地練了兩個時辰的內功後──托狄一刀如此冷遇的福,他的修爲打來到碧風樓後又有了長足的進長──青年爲自己沏了壺茶,並取了本書到屋外園子裏歇坐品茗。

  此時正當春末夏初,天候已染上了幾分燠熱。

  白冽予一襲薄杉裏身,在加件東方煜昨日套著的外褂,既掩住了緊實柔韌的肌理,也善盡了狐狸精的"本分"。

  看似沈浸于書中而格外恬靜的精神,每每讓路過的家丁弟子護衛一個接一個看傻了眼。

  ──而打破了這份甯靜的,是一陣由遠而近的、曼妙而富有韻律的足音。

  是名不會武功的女子。

  打察覺的瞬間便開始估量起來人身分,可隨風清掠過鼻間的、那似曾相似的香氣,卻讓青年不由得微微一怔。

  香名"依柳"。

  初次嗅著,是四年前給情人硬帶上嶽陽醉芳樓那次......據關陽所言,這香是東方煜的紅顔知己之一,醉芳樓的頭牌爲了他而特意訂制的。

  也就是說......來的這名女子就算不是那醉芳樓頭牌,也必定是個"依柳"之人。

  是煜......昔日的紅顔知己。

  段言多日來毫無動靜,原來是爲了安排這一出。

  于推想的同時明白了此間因果,卻在思及自己早就清楚的事實時,心口蓦然一縮。

  白冽予擱下了書本,對自己隱隱失控的反應感到些許不安。

  他默默穩定心緒提杯清啜了口茶,直到那足音徑自步入園中,他才故作驚覺地擡起了頭。

  映入眼簾的不是別人,正是本尊的那個"依柳",醉芳樓頭牌含煙。

  曾一度見過的女子依然容貌豔麗、豐姿綽約。

  極富韻律的動作讓她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萬種風情,可眉宇之間,卻多了四年前初見十位有的愁色。

  從一開始便直直凝視──或者說是瞪視──著青年的目光冷澈,而在幾番打量後自顧自地于青年對側歇坐,眸底怨怼一閃而逝。

  可唇畔勾起的,卻是抹從容而豔麗的笑。

  "公子便是‘雨兒'吧?奴家含煙,此番冒昧相擾,還望雨公子莫怪。"

  "含煙......姑娘客氣了。"

  適切地做了略帶困惑與不安的神情,白冽與幽眸爲垂輕輕颔手,將那份楚楚可憐到讓狄一刀抓狂的氣質清晰展露于女子眼前。

  "姑娘若是來找爺......找樓主的,只怕得要失望了。"

  低幽音色帶著幾分輕愁,如水秋波似有意打量,卻又因女子的氣勢添了幾分怯怯。

  瞧著如此,含煙笑意未減,眸中所藏的冷冽卻又更加深了幾分──甚至是一個擡掌、極其輕薄地撫上了青年面龐。

  "好一個我見猶憐的絕代佳人,也難怪柳......東方公子會如此著迷了。便是奴家,單這麽瞧著,也禁不住要心生憐惜呢。"

  "予兒蒲柳之姿,當不起姑娘如此贊譽......"爲女子如此舉動所驚,青年別過容顔逃開了那只纖纖素手,神情困惑不安外以更添了幾分無措,"爺此刻該在書房處理公務,姑娘若有事相詢,還是......前往一探的好。"

  "可奴家眼下想見的,只有雨公子。"

  見他驚著,含煙抽回了手,掩唇一笑:"畢竟,東方公子周遊花叢雖是出了名的,可說起寵幸男人......雨公子還是第一位。"

  說著,她像在期待什麽般饒有興致地直盯著眼前令人羨豔的無雙容顔,而在望見那眸中閃過地幾分難過與酸楚後,滿意地放緩了語氣,又道:"瞧雨公子如此神情,想必已陷得極深......也對,溫柔如東方公子,是怎麽也不屑去做那等強擄逼就之事的。雨公子自然是一片情深,才會身爲男子卻甘願以色事人了。昔年奴家亦是盼著東方公子垂憐,才舍下賣藝不賣身的規矩。"

  含煙音色婉轉、語調溫柔,卻在言詞間清楚表明了自己和東方煜的關系。

  而這番話,讓聽著的青年瞬間白了容顔,身子亦是一震。

  足過了好半晌,他才有些艱難地啓唇,輕聲問:"含煙姑娘......是爺的......"

  "忝爲一紅顔知己......雨公子也如此嗎?而且還是撲火飛蛾......明知他不會爲己動情,卻還是忍不住將一顆心捧到了他面前,只盼著他能多瞧自己一眼,盼著承歡身下時那令人心醉的憐惜和占有。"

  以一個女子來說,這話已是直白到十分不莊重的地步了。

  可含煙不僅毫不在意,更因回想起什麽而露出了一個十分幸福的笑容。

  "奴家雖只有東方公子一人,卻也知道像東方公子這般眞正懂得溫柔憐惜、甚至情願爲青樓女子披衣梳發的男子,實在是萬中無一了。尤其東方公子還善于丹青之道......記得一回雲雨後,奴家累極睡去。待倒轉醒,本以爲公子該已離去,卻沒想到公子竟就那般在旁守著,取過筆墨繪下了奴家......"這廂含煙因昔日沒好的回憶而沈醉不已,那廂聽著的青年卻已是臉色越漸蒼白,看似無比單薄的身子更是難掩輕顫。

  他垂下眼別過頭像是想避開女子光彩的神情,可入耳的字字句句,卻仍不斷的重擊著他。

  "只可惜奴家也只得了那麽一卷......以雨公子的絕世之姿,想必已收了無數幅吧?卻不知奴家可有榮幸一觀?"如此話語,讓聽著的青年渾身劇震。

  眸中薄霧微泛,長睫輕扇似想隱去什麽,目光卻已一片空洞。

  "予兒承恩日短,尚沒能......得爺賜繪......"

  "那可眞是十分可惜了。雨公子如此容姿一旦繪成,必然繪成爲傳世名作的。"

  含煙以著有些惋惜的口吻道,眸中卻已閃過幾絲憐憫與雀躍。

  "記得往年各式佳節,東方公子只要在嶽陽,便會請嬷嬷放人,帶奴家逛城遊湖,看遍燈會花火......奴家發上的這支鳳钗,便是幾年前燈會時東方公子爲奴家挑戰燈謎贏來、後來親手簪上的。日後雖也收過公子不少禮物,可這支鳳钗,卻是奴家心底僅次于那幅畫的重要事物......"邊回想邊將昔日與東方煜相處時的美好記憶悉數道出,女子依然神姿綽約、風情萬種,偶爾摻上一兩句詢問的敘述音調亦是溫柔和婉......可便在這一字一句間,青年那交錯著難受之色的楚楚可憐,不知何時已化作了毫無表情的冷淡。

  而這個改變,爲不遠處監視著的段言清楚收入了眼底。

  他之所以刻意安排這一手,一方面是爲了應付損友狄一刀,一方面則是想試試這個雨兒。

  至于雨兒會不會因此給逼走,他倒是不怎麽在意的--他在意的是雨兒的身份。

  特地找來含煙,就是想從這番對話裏尋出些蛛絲馬迹。

  除非雨兒眞的毫無隱瞞,否則給個情敵這般挑釁,怎說都會露出一些破綻的--可雨兒的一切表現,卻完全符合他一向表露在外的形象。

  就是最後的那副淡冷,亦像是痛至深處而近乎麻痹的表現。

  畢竟,那含煙所言雖沒有直接的指責諷刺,卻連他這個不相幹的人都覺得十分刺激人。

  若是雨兒沒有任何更明顯的反應,反倒讓人感到虛假。

  在一切都全無異常的情況下,這次"測試"中唯一能算是收獲的,就是讓他知道了侄兒未曾爲雨兒繪像這點。

  小煜向來有爲紅粉知己繪圖相贈的習慣。

  他的畫藝已臻大師境界,補捉神韻的能耐一絕。

  就是人不在眼前,他也能輕易繪出一幅靈動而肖似的畫像--可他卻沒有爲雨兒畫。

  段言不認爲雨兒所說的"承恩日短"會是理由。

  小煜和他認識的時間或許不若其它紅顔知己長,卻從沒有一個紅顔知己能像雨兒那般日日同小煜朝夕相對、同床共寢。

  眞要仔細數算,雨兒和小煜相處的時間比起那些女子只會多不會少。

  也許,小煜不是不畫,而是畫不了了。

  那無法像畫其它紅顔知己那樣捕捉到雨兒的神韻,無法用自己的筆畫出他心中的雨兒,所以他才沒有贈圖,因爲他畫不出來──如果眞是自己所推測的情況,那麽小煜沒爲雨兒繪像,就不是因爲不在乎,而是太過在乎。

  在乎到讓他無法置身物外靜心觀察,無法下筆的地步。

  雖說早在小煜待人回來時便該有所覺悟了,可段言還是直到此刻,才眞正了解到世侄的用情究竟到了什麽地步。

  看來兩斷想趕走這雨兒的願望......多半是沒可能實現的了。

  于心底一聲暗歎後,他已然動身上前,准備帶離含煙以結束這場由自己一手引出的鬧劇......伴隨著雨天特有的潮濕氣息,潇潇雨聲,自半啓窗隙泄入屋中。

  陰郁的天色讓室內顯得無比幽暗,可此刻置身其間的青年,卻沒有起身點燈的打算。

  他只是靜靜躺臥榻上,幽眸明睜、容顔之上神色冷淡。

  盡管外表看似平靜,心底卻已是暗流洶湧。

  ──聽含煙說到後來,他不是麻痹,而是再也沒法控制著自己表現出雨兒的酸楚與難受了。

  不斷累積的情緒衝垮了他一貫的冷靜,到最後,呈現于外的,已完完全全是屬于白冽予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失控了,也知道段言定然將一切收入了眼底。

  可聽著那字字句句,光是壓抑住胸口翻騰的情緒便以耗盡他所有心力,又怎有余裕去顧及是否露出破綻?即便是段言現身帶人離去時,他也僅能勉強依禮應對了一番。

  至于面上的淡冷,卻是怎麽也藏不住了。

  不速之客離去後,他連書籍茶具都沒收,轉身回房就往榻上倒了下。

  屬于東方煜的氣息,亦如既往的淡淡飄散于其間。

  他將頭埋入被中想藉此衝淡鼻間殘留的"依柳",可彷佛交混在一起的氣息,卻讓他胸口不由自主地一陣緊揪。

  前所未有的強烈酸楚,頃刻間溢滿心頭。

  說也好笑......他早就知道"柳方宇"是花間能手、紅顔知己衆多,也曾見過東方煜給姑娘架離的場面。

  幾年前暫居東方煜于嶽陽的處所時,東方煜不也有次因同含煙相好而晚歸嗎?他早就知道兩人的關系,可爲什麽聽著含煙的每一句話,明知是舊事、明知是挑釁,卻仍這樣......心酸難當。

  他早就知道東方煜周遊花間的風流史,卻直到今日......才完完全全理解到那究竟代表了什麽。

  不僅是字面上的認識,而是深切體會到了那四字的涵義。

  不光是肉體上的接觸而已......東方煜也曾溫柔的爲那一個個紅粉知己梳發披衣,也曾將那些個醉人的笑容與目光與耳鬓厮磨時的聲聲甜言蜜語分享給他的"紅顔知己"們。

  ──四年前,他第一次回抱住東方煜的那個夜晚,那突然緊緊擁住自己的身子,其實不久前才剛擁抱、疼愛過含煙。

  平日沒什麽機會想到的細微瑣事,此刻全都再清晰不過地于腦海中浮現。

  縱然清楚那時他們仍只是"知己",一切也全都是過去的事,可心頭的酸楚疼痛,卻怎麽也無法平息。

  怒氣,亦同。

  明知這是段言刻意設計、含煙有意所爲,可心口翻騰的情緒卻怎麽也無法控制。

  他清楚應該讓自己冷靜下來,可全然放松的仰臥榻上的此刻,卻開始一遍又一遍地于腦海中不斷缭繞。

  ‘記得一回雲雨後,奴家累極睡去。待倒轉醒,本以爲公子該已離去,卻沒想到公子竟就那般在旁守著,取過筆墨繪下了奴家......'回想起來,讓他開始失控的,就是這麽一句。

  東方煜于書畫之道頗有鑽研的事,他早在識得之初便已知曉。

  他也聽過東方煜善于捕捉神韻、且會爲紅顔知己繪圖的傳聞,卻直到含煙提及,他才恍然憶及:東方煜從來沒有畫過他。

  明明是向來不大在意的事,卻一旦驚覺,便讓名爲嫉妒的酸楚于心底劄了根,進而茁壯蔓延。

  ‘記得往年各式佳節,東方公子只要在嶽陽,便會請嬷嬷放人,帶奴家逛城遊湖,看遍燈會花火......奴家發上的這支鳳钗,便是幾年前燈會時東方公子爲奴家挑戰燈謎贏來、後來親手簪上的。日後雖也收過公子不少禮物,可這支鳳钗,卻是奴家心底僅次于那幅畫的重要事物......'論起和東方煜結伴遊山玩水、尋幽訪勝,他的次數比起含煙只多不少,更別提兩人曾數度生死與共了。

  可禮物──或者說是定情信物?第一次受東方煜饋贈,是初見時在官道上的小茶棚裏、那包價比黃金的極品鐵觀音;第二次,則是九江一別前他硬塞給自己的幾張錢票。

  這些事物的"價值"確實遠過于一支鳳钗,可作爲定情信物,卻也太煞風景了些。

  就連近幾年讓猶不懂情的他聊慰相思的,也是那只沾了東方煜的血、實際上卻是出自淨妹之手的香囊。

  他很清楚彼此相處的種種時光便已勝過任何信物,也明白嫉妒一個"前"紅粉知己是再愚蠢不過的事──含煙眞說起來還是他的"手下敗將",要嫉妒不甘,也該是她而不是自己啊!可他仍是吃醋了。

  思及這個聞名已久、卻還是頭一回這樣深切體驗到的詞匯,白冽予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他終究還是失策了吧?盡管早就想過長老們可能會用這種手段,可他卻錯估了自己的氣量。

  以及......對東方煜的在乎。

  他知道自己對東方煜用情極深,可每每遇上這些個挑釁,便又一次驚覺這情究竟能深到怎麽樣一個程度。

  他不氣段言的手段,也不氣含煙的挑釁缭撥──他氣的,是煜也曾屬于別人、是自己沒能完完全全獨占煜的事實。

  滿腔的酸楚與難受,全都隨著心底的了然而化爲更深的怒火。

  對煜,更對明知是自個兒太過小心眼、卻仍控制不住地氣著煜的自己......

  "冽?天都暗了,怎不點個燈?"中斷了思緒的,是自門口傳來的熟悉聲音。

  這才發現自己竟出神到連他回來都未曾察覺,青年微微苦笑,卻已沒有起身噓寒問暖的余力......他依舊靜靜躺在床上,明睜的幽眸一瞬也未曾移向門前的情人。

  他知道自己氣得沒道理,所以盡管胸口怒火中燒,仍是竭力克制著不對情人發作──可這樣明顯的失常,又怎能逃過東方煜的眼睛?不曉得先前曾有過那麽番鬧劇,見青年明明醒著卻一反常態地躺在床上不理不睬,東方煜直覺便是他病了,心下一緊,擡步便往床畔直奔行去。

  "怎麽了,身子不舒服嗎?"音調溫柔一如以往,卻因滿腔擔憂而顯得有些急切。

  他順勢于榻邊歇坐以探視情人的狀況,可隨之映入眼底的、那無雙容顔之上透著的淡冷,卻讓瞧著的東方煜爲之一驚。

  相識相之多年,以他對冽的了解,自然知道這神情代表什麽──那不是麻木,而是需要冽竭力控制的強烈情緒。

  冽在生氣。

  可,爲什麽?難道是狄叔叔趁他不在的時候又來......不,冽對狄叔叔的挑釁根本不痛不癢,又怎會如此動怒?難道是段叔叔......思及此,他心口又是一疼,卻仍是按下了滿心焦急、放緩音調柔聲問:"冽,出了什麽事?是不是段叔叔對你說了什麽?有什麽難受不快千萬別一個人背著。

  有我在這兒陪你,不是嗎?"說著,他寬掌輕擡,是愛憐亦是不舍地撫上了青年面龐。

  貼覆上頰側的熟悉溫暖讓白冽予微微一震。

  幽眸對上滿載溫柔與關切的俊朗面龐,女子的聲音卻已再一次于腦海中響起。

  ‘奴家雖只有東方公子一人,卻也知道像東方公子這般眞正懂得溫柔憐惜、甚至情願爲青樓女子披衣梳發的男子,實在是萬中無一了。'

  煜......也曾像這樣守在含煙榻邊嗎?像這樣......輕撫著那女子的容顔、關切地柔聲探問......如此念頭浮現的同時,勉強壓抑著的怒氣終于再難控制。

  青年忽地攫住男人寬掌使力一扯、一個反身,只在電光石火間,原先仍坐在榻邊的男人給青年一把反壓在身下。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猝不及防的東方煜連反抗都不及就著了道。

  直到背脊靠上了床榻,他都還有些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困惑的目光迎向上方驟然發難的青年,卻方想開口詢問,便給陡然欺進的麗容直接封住了雙唇。

  在熟悉不過的溫軟唇瓣,挑起的卻是迥異于平常的、掠奪般的深吻。

  早給交得青出于藍的舌輕易便化解了自身抗拒潛入口中恣意撩撥。

  東方煜心下微驚,單臂圈攬上情人腰支正欲回敬,情人微涼的指掌卻已先一步滑入下杉,隔衣缭繞上了己身欲望。

  "嗚......"緊密交纏的唇舌未分,紊亂的吐息卻已逐漸加重。

  縱有意反擊,可失了先機的此刻,他連想扛住那過于侵略的吻都有些困難,更何況是下身技巧的撩撥?感覺到熟悉的刺激與酥麻不斷竄上腰背,東方煜身子微軟,一時竟有些怨歎起情人過人的天分。

  可便連這點胡思亂想的余裕,也在緊接而至的連綿愛撫中消耗殆盡。

  包覆住欲望的指掌雖不似情人體內那般緊致溫軟,靈巧的撫弄卻同樣叫人瘋狂......沿前緣輕輕勾畫搓揉的指挑起陣陣快感、自先端傳來的刺激更讓欲火不斷灼燒著理智。

  突來的激烈愛撫輕易地令他徹底淪陷,沒多久便解放在情人掌中。

  "哈啊......"解放之後,原給緊緊攫獲的唇也終于失了禁锢。

  東方煜癱軟的身子失神地仰靠榻上急遽喘息,足過了好半晌,才在緩緩平息後望向了上方失常的青年。

  此刻,同樣凝視著自己的幽眸所流露出的,是平時總深藏于眸底的渴求。

  名爲欲念的色彩與積聚的濃烈情緒交染其間,讓那雙眼眸更顯幽深難測。

  一如方才讓人無法抵禦的強勢。

  "冽......到底出了什麽事?你怎麽會......突然就......"過往情事間,冽雖偶爾會有些挑釁的舉動,骨子裏卻仍是柔順地由著自己爲所欲爲的......就連少數幾次易位而處時,冽也只是堅定立場而已,從未像現下這般強勢、這般激烈而鮮明地......流瀉出深切的情欲與可望。

  可青年卻只是靜靜地回望著他,望到東方煜都有些按耐不住後,青年才俯下了身子將頭偎近他頸側,輕聲道:"我想要你。"

  心裏雖多少有了預感,可聽期盼已久的低幽音色道出這麽句話時,東方煜仍是不可免地微微一震。

  幾分複雜自眸中一閃而逝,答案卻終究只有一個。

  一旦冽認眞要求,他是怎麽也不可能拒絕的──更別提是在這樣不尋常的情況下了。

  還抱在情人腰際的臂微微收縮少許,深吸了口氣後,東方煜引頸就戮般閉上了眼。

  "溫柔一點......"這話剛說完,他自個兒都窘得想找個地洞鑽下去──可換來的,卻是青年短暫沈默後的一聲輕笑。

  依舊埋于頸側的容顔,湊向耳畔,輕聲道:"我有哪一次不溫柔嗎?"

  "......也是。"

  東方煜雖應得有些郁悶,但見情人似乎逐漸恢複成平時的樣子了,心下也不禁松了口氣。

  可一切,究竟是怎麽──只是這萦繞心頭的困惑終究沒能得解,潛入衣中輕撫上胸膛的指、吮咬著貼覆上側頸的唇......緊接著而至的熟練愛撫很快便占據了他所有心思,直至再度沈淪進情人所挑起的熾烈情潮......當身下的情人羞窘地道出那句"溫柔一點"時,胸口積聚了整個下午的陰霾,就在那瞬間一掃而空了。

  之所以會那麽急切的想要對方,是因爲滿心的醋意與獨占欲。

  可煜對著事兒明明遠比他來得排斥,卻連半分抗拒都沒有就接受了他的要求......縱然帶著一份從容就義的精神,但默默承受、包容著他的臂膀,卻亦如平時輕易地抹去了他所有不安。

  就算曾有過那些個紅顔知己,畢竟也是幾年前的事了。

  煜的情意他難道還不清楚?單是那份支持著他眞正堅強起來的關懷與溫暖便足以令他傾心相待了,更何況......唯有在他面前,向來以風度翩翩、溫柔爽朗聞名的柳公子才會有那樣羞澀無措而令人憐惜的可愛表情。

  迥異于擁抱自己時的帶著些許強勢的成熟溫穩,爲自己所抱時,那張俊朗容顔總會露出那種交錯著不甘與倔強的神情,向是竭力抵抗著自己所激起的每一波快感,卻又禁不住爲情欲所迷。

  而高潮過後,煜那怎麽也不肯承認自個兒有陶醉其中的別扭樣子,更讓他瞧得胸口一陣滿溢──爲情。

  縱非煜唯一的"經曆",可能像這樣擁抱著、占有著煜的,終究也只有他一人。

  外頭的雨聲依舊,心情卻已是兩般。

  情事過後,替彼此清理好身子的白冽予一反先前地靠入了情人胸前,柔順的模樣半點瞧不出前一刻才那樣需索掠奪過。

  強烈的差異讓東方煜一時有些難以適應,但還是緊緊還抱住了懷中的軀體。

  "平靜一些了嗎?"他輕聲問,而在感覺到懷中青年一個颔首後,側過身子將頭對向了情人的。

  入眼的容顔沈靜淡然一如平時。

  先前讓他心驚膽跳的淡冷此刻已見不著分毫,心頭壓抑已久的困惑卻只有更爲加深。

  見那雙幽眸一派平靜,誘人的紅唇也沒有半點開口說明的迹象,只得任命地主動開了口:"是因爲我吧?讓你......如此難過的原因。"

  "是我自個兒受了挑撥,一時想不開而已。"

  聽出情人語氣中已存了幾分自責,白冽予搖了搖頭,輕聲道:"我既已想通,這事兒便也不再重要了。"

  "可我在意──能讓你那般失常的又怎會是小事?是段叔叔安排了什麽,對不對?"語調因青年的反應而轉爲急切,東方煜沈聲問道,僅揪著青年的目光亦帶上了幾分少有的強硬與堅持。

  知道自己是沒可能將這事就此接過了,白冽予一聲低歎。

  伴隨著午後的記憶湧現,女子的聲音再次于腦中響起。

  胸口雖仍有些酸澀,但此刻的他卻已能坦然面對。

  青年眸光微垂,將今日的事情悉數道予了對方──而聽著的人,則隨著那字句的流瀉逐漸蒼白了臉。

  盡管冽從未對他過往的風流史有過明顯的情緒,可對此,東方煜心裏一直是有著幾分愧意、幾分忐忑的──怎料冽還沒怪他,昔日的紅顔知己卻先一步給家中長輩找上門來傷害冽......這事兒,他不論怎麽說都難辭其咎。

  可冽卻依舊沒有怪他。

  以冽的性子,方才妒火中燒時──盡管心懷愧意,知道冽爲他吃醋時,東方煜還是竊喜了一下──除了氣他的風流史外,只怕有更多是在氣自己爲何如此不禁挑撥吧!想到這,心下愧疚與憐意更甚,便連身子殘留的不適都給抛諸了腦後。

  濃濃自責浮上俊朗面容,他雙唇微張想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就算說一些"我現在只有你一人"、"那些都已經過去"之類的話,終究也不過是幾句空泛的言詞。

  過去的一切都是確實發生的,他不能也無法否認;而對冽的情意,比起出言強調,身體力行還比較時在......要說有什麽是可以好好解釋一番的,也就只有畫的問題了。

  眞正讓冽受了刺激的,便是這一點吧。

  "畫的事......"他邊思量著措辭邊謹慎地起了個頭,而在察覺到懷中軀體一瞬的輕顫後心疼地收緊了臂膀,續道:"我曾說過吧?發覺自己對你懷有遠超過友誼的情感......是湘南劍門一別後的事。"

  "在我爲了尋你而守在嶽陽的那段時間裏,除了出外探聽消息外,我最常做的,就是一個人關在書房中對著紙筆不斷回憶你的音容樣貌,想藉此成畫以慰相思之情。"

  "可我做不到。"

  暗含挫折的話語,讓聽著的輕年又是一震,心下已然隱隱明白了什麽。

  "即便是重逢後親眼望著你的容貌身姿,我都沒能畫出一幅象樣的畫。"

  回想起昔日種種,東方煜一陣苦笑:"更好笑的事......就連失敗的畫搞我也舍不得丟,全給收著然後帶回了碧風樓。這些日子來我依舊沒放棄過嘗試,卻始終沒能成功......"

  "煜......"以白冽予的才智,此時自己弄清了此間因由......原已平息的情緒再度翻騰起來,卻不再是熊熊怒火,而是滿腔的柔情蜜意。

  唇畔憐惜的笑意因而勾起,他輕輕擡掌,有些不舍地撫上了那張依舊帶著自責與懊惱的面容。

  "如此,便也夠了。"

  他柔聲道,幽眸直凝向情人的,"若有天你眞畫出了,理由卻是再不爲情所迷......那麽,我甯可你永遠也畫不出。"

  "我不知自己有沒有畫出的一天,可要說不再爲情、爲你所迷,卻是絕無可能的事。"

  響應的語調堅定無比,眸光,亦同。

  聽著、瞧著,那沁入心底的深深情意讓青年一陣迷醉,而終是情不自禁的一個傾前、輕輕吻上了那流瀉著醉人情話的唇。

  片刻後,唇分。

  將額輕抵著情人的,白冽予擡掌撫上了俊朗容顔,低聲道:"畫像的事就罷了......可我還是想要畫。"

  "什麽樣的畫?"

  "只要是你盡心而繪的,什麽都好。"

  "只要是爲你而繪,自然是盡心之作。"

  頓了頓,"還有......冽"

  "嗯?"

  "以往的事......我是說......就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想將過往的事情說個清楚,脫口的話語卻怎麽也沒法延續。

  東方煜有些懊惱的一歎,深吸了口氣正想重新來過,卻給身旁的情人以指輕按住了雙唇。

  "如果是那些個紅顔知己的事,要說我全不介意,自然是不可能的。"

  "我──"

  "可那些畢竟都過去了,不是嗎?早在你我兩情相悅以前,你便已主動將那些關系做了了結,甚至還打算什麽也不說就那般默默陪著我......如此情意,怎不值得我傾心以待?"

  "但是......我還是......"迎著那雙無比溫柔的幽眸,東方煜心頭愧意更甚,"能得你垂青,對我而言可說是三生有幸的事,所以一想到自己過往的愚昧,便......"

  "怎麽也無法寬心?"

  "......嗯。"

  他苦笑了一下,"若是給你很很斥責一頓也就罷了。可你卻只是那樣生著悶氣,想開後便是顧慮著我的想法而打算瞞著一切......雖知你向來如此溫柔,可心底,卻仍是難免......"

  "所以你希望我出言責怪......或者懲罰你?"

  "......算是吧。"

  雖然情人的話聽來有那麽點不對勁,可他還是老實地應了過,"而且,看著你吃醋......也是挺令人高興的。"

  "你眞這麽想?"

  "嗯。"

  "那好吧。"

  語音初落,方才仍在情人懷中的白冽予陡然一個反身、再次壓上了對方──如此變化讓東方煜吃了一驚,而在思及方才的對話後登及色變。

  "冽,你不會是想──"

  "不是希望我‘懲罰'嗎?你......"俯視著男人的容顔勾起誘人笑意,"不過是這麽點要求,你就想反悔嗎?"

  "可、可是──你不是才剛剛......"

  "你要我的時候......也鮮少一次就休兵吧?"

  "但你向來──"

  "凡是總要有個開始嘛。"

  說著,青年幽眸微暗,指尖循情人胸腹而下直落至腿間,"況且,就算已經想開了......剛聽著那事時,我可是氣得連戲都演不了了呢......"此話一出,東方煜就算仍有些抗拒,此時也只得通通吞回了肚裏──何況一切不過是無謂的自尊心作祟,如果能讓冽眞正寬心,這點"小事兒"自然算不上什麽......

  "怎麽又一副從容就義的模樣?"才剛下定決心做好准備,緊接著入耳的"從容就義"四字便又讓東方煜一陣尴尬。

  他苦笑了下正想出言辯白,滿載誘惑的低幽音色卻已再度響起:"我可是你一手教出來的,就這麽沒信心嗎?方才還明明那般享受的......"

  "冽──"脫口的一喚因情人挑逗的話語而帶上了幾分討饒,俊朗容顔亦是一陣面紅耳赤。

  瞧著如此,白冽予心下莞爾,眸光亦隨之一柔。

  "呐......煜。"

  "怎麽了?"聽他的語氣有些不尋常,東方煜面上霞色未褪,神情間卻已流露出幾分擔憂:"還在......難過嗎?"

  "不。"

  青年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告訴你......有而想這般堅持著抱你的理由。"

  "......嗯。"

  雖知刻下就是這麽一回事,可情人道出"抱你"二字時,仍讓聽著的東方煜又是一陣羞窘──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青年微微一笑,俯身將唇湊近他耳畔:"因爲唯有這麽做的時候,你的一切,才是完完全全只屬于我一個人的。"

  近似呢喃的低語,卻蘊含著鮮少表露的獨占意味。

  可正是這樣情感強烈的話語,讓聽的的男人瞬間湧起滿心狂喜。

  他雙臂一張,將上方的身子緊緊箍入懷中。

  "能聽著這些,就算從此......我也甘願了。"

  中間幾個字突然消音,卻足以讓聽著的白冽予明白過來,笑道:"當眞?"

  "呃......雖然我還是比較喜歡......像平常那樣......"

  "放心,我也挺喜歡那樣的,所以不會總是這般要求你。不過......"

  "不過?"

  "不過今天不論你做什麽,我都不會改變主意的......"會有這麽一句,是因爲男人已悄然探向自個兒臀縫的指。

  給他道破了居心,東方煜尴尬一笑,流連于雪白臀丘間的掌卻終究沒舍得移開。

  倒是白冽予早習以爲常,當下也不阻止,只是輕輕含咬上情人耳垂,配合著停留于他腿間的掌再次展開了撩撥──白冽予難得地一夜縱情需索,後果就是自愈能力不如他的情人險些給操到直不起腰來。

  饒是事後白冽予已爲他好生擦藥推拿了許久,隔日起身之時,腰間的酸軟仍是讓東方煜差點想就這麽攤在床上不起來。

  可他還是起來了。

  爲了在含煙離開前找她將事情好好說清楚以杜絕她癡心妄想,以爲了向長輩表明決心、杜絕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盡管白冽予已無意追究,東方煜來是堅持著前去拜訪段言,打算由該處下手以了結一切。

  知道他是顧慮自己的心情,又擔心他太過勉強自己,向來在人前總是任由東方煜將自己摟抱在懷中的白冽予于是破天荒地回摟住了情人腰際。

  如此舉動讓一路上見著的人都暗自猜測小兩口是不是感情又有增進,便連上前應門的段言也有些訝異地一個挑眉。

  雖說他那麽做本意只是在測試,到沒存著將雨兒趕跑的想法......可沒試出個結果卻讓兩人感情更爲穩固,看來他也沒資格嘲笑兩斷了。

  "難得瞧你這麽早上門......有什麽是嗎?小煜?"明知兩人定是爲了昨日的事而來,可段言還是故作驚喜地開了口,"你表姨剛備好了早膳,一起用吧?這幾個月你表妹出門在外,可讓他好生寂寞呢!"

  "您的好意侄兒心領了。侄兒此來是爲了那含煙之事,還望表姨丈告知含煙所在,也好讓侄兒同她將話說個清楚。"

  見段言猶自裝傻,東方煜雖也依禮應對,冷硬的聲調卻已明白地透露出了他此刻的不快。

  腰間的酸軟和體內身處彷佛仍殘留著的、爲情人占有的感覺在在提醒著他昨晚的一切。

  雖說心中的排斥多還是出在害羞和無所謂的自尊上頭,可一想到事情的起因和昨晚冽生悶氣的模樣,東方煜就不禁氣不打一處來。

  知道侄兒動了眞怒,聽著如此,段言心下暗歎,到了聲"稍等"進屋交代一番後,出外便領著二人往他給含煙安排的住處行了去。

  有段言在前,二人自然不好說什麽悄悄話。

  尤其白冽予,由于有個"雨兒"的身分在,除了略微收緊還抱情人的力道以表心意外,也只得裝著一副柔弱認份的樣子任由段言領著、東方煜摟著默默前行。

  三人一時陷入了尴尬的沈默中。

  領頭的段言閑著也是閑著,索性邊帶路邊打量起雨兒。

  只是青年的表現一如既往,仍沒能瞧出什麽破綻。

  莫非眞是他多心了?但這個雨兒從出現到與小煜相知相遇的情況都是一團迷,又豈容得他不懷疑?尤其過去一年裏,一直跟小煜形影不離的該是那個歸雲鞭李列才對,兩人的行蹤碧風樓也都大致有掌握......爲一比較成迷的,也就只有滅了天方之後到回到碧風樓間的那兩、三個月了。

  可兩人若是在這之間相識相戀的,扣掉回來的路程,剩下的時間也不過一個多月......在一個多月裏從相識到相愛、從而決定私守終身,未免也發展得太過了些吧?雖說感情來時往往也顧不得適當與否,可這畢竟與小煜的作風相去太遠,也不符合他當初陷入情網、決定"金盆洗手"的時間......這麽說來,小煜突然"洗心革面",是在白毅傑和西門暮雲的南安寺一戰後。

  在那段時間之前,和小煜相處機會最多的......也是李列。

  上一回同李列分別後,他便直接帶了個情人回來......時間點如此剛好,要說是巧合,實在有些......可這與李列又有什麽關系?總不會說這雨兒就是李列吧?容貌能假、氣質能假,歸雲鞭李列的一身武藝卻是假不了的。

  但這雨兒分明不會武,又怎麽可能是他?雖說......若小煜昔日單相思的對象是李列,很多事情便能有了完滿的解答。

  例如他爲何從不肯說出對方的身分。

  如在以往,段言是說什麽不可能懷疑到李列身上的。

  可在表侄帶了個男性情人回來後,本來不可能的事好象也變得可能了。

  只是這推理再合理,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雨兒卻是現擺著的。

  除非能證明他就是李列,否則事情仍然沒辦法理解。

  但,可能嗎?這雨兒的身形看似單薄,可若忽略他那身柔弱的氣質,細瞧之下其實頗爲挺拔。

  狄一刀也曾說過他的骨架看來不錯,論起資質也能與一流高手相媲美──可他不會武卻是實實在在的。

  就算是歸雲鞭李列突然遭逢大難失去武功好了,舉手投足也定會流露些許迹象才對。

  但這雨兒看起來就像是個從沒學過武的人,如此表現,又豈是一蹴可及?除非他隱瞞成了習慣。

  可李列長年在江湖上行走,又有什麽必要改換容貌、隱瞞自己不會武?改換容貌還能理解──如果雨兒的容貌是眞,那麽以前這副容貌行走江湖確實太惹眼了些;但武功呢?莫非李列還有什麽暗藏的身分......讓他必須裝成一個不會武的人?要說起容貌如此出衆又不會武的年輕男子,江湖上最爲著名的,自然就是擎雲山莊的白冽予了。

  思及此段言悚然一驚。

  李"列"、"雨"兒......一般人在易名時通常有從本名取字做變化的習慣。

  若李列和雨兒眞是同一人,列和雨,兩個字連在一起便與"冽予"同音了。

  而且小煜這趟也是由江南啓程......江南,不就是擎雲山莊的大本營了嗎?對了......南安寺事後,李列正是給向來"敵視"他的擎雲山莊救治的。

  之後白毅傑狀況見衰到亡故的那段時間裏,江湖上也沒怎麽聽說李列的消息。

  而和擎雲山莊有深仇大恨的青龍和天方,也均是亡在李列的手裏。

  如此念頭一旦浮現,以往看似平常的事情便一個個成了左證......段言心下驚疑更甚,面上雖未顯露分毫,打量著青年面貌的時間卻增加了少許。

  是啊......他怎麽就沒發現呢?除了那身楚楚可憐的氣質根本不見兩人的豐采氣度外,這雨兒的面貌根本就是蘭少桦和白毅傑的結合啊!──也許"雨兒"從一開始就不是"雨兒",而是"予兒"。

  是他們幾個老的瞧著這青年如此柔弱,自以爲是地認爲的。

  盡管整個推測看來太過大膽與荒謬,可細細一想,可能性卻只有越來越大。

  李列就是白冽予......這事兒若是眞的,絕對是近年來江湖上最轟動的消息。

  畢竟,白冽予若能有這番心計和武學造詣,整個擎雲山莊的實力便絕不只此外表所見的──本以爲白飒予在白毅傑亡故後還能穩住擎雲山莊是仗著莫九音的幫榇,現在看來說不定是他這個弟弟在台面下暗中運作也不一定。

  可若雨兒就是李列、白冽予,卻和小煜這個碧風樓主成了愛人?一想到這事兒所能帶來的影響,段言便忍不住一陣頭疼──若因此和擎雲山莊"聯姻",那麽擎雲山莊和流影谷眞正撕破臉時,向來中立的碧風樓又該如何是好?難道白冽予正是爲此,才和小煜──察覺自己想得有些過了,段言暗暗苦笑,略一定神將心思拉回眼前的事情上。

  也就在這麽一出神間,目的地的屋舍已然映入眼簾。

  示意後頭的兩人稍待後,他上前敲了敲門:"含煙姑娘,是我,段言。"

  不一會兒,便聽得女子足音漸近,而隨著房門開啓,女子一席輕裝的身影展現在衆人面前。

  爲施脂粉的曆容顯得素淨淡雅,榇上眉間隱隱約約的愁色,倒是予人幾分不同于平實的美感。

  見著段言,含煙盈盈施禮,道:"段爺,奴家正在准備行裝,還需得半個時辰才──"未盡的話語,在瞧見段言身後那讓她全心惦記著的身影、以及其懷中依偎著的人兒時乍然休止。

  盡管昨日說了那麽多話刺激對方,可含煙心中其實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不論柳公子是怎麽樣看待雨兒的,自己都沒有涉足其中的份兒──單是柳公子未曾加自己帶回"家"中、未曾告訴自己他其實姓東方這點,自己便已輸雨兒一籌了。

  更何況雨兒還是正受著他寵幸的人?細數彼此的過往、看著雨兒心痛難受的模樣雖令人快活,可一切,卻也終究只是喪家之犬的痛吠而已。

  這不,昨日她才上門過,今兒個人家就摟摟抱抱地上門示威來了。

  瞧著東方煜緊緊擁著雨兒,凝視著他的眸光滿載溫柔,卻又在望向自己的同時轉爲嚴厲,含煙心頭一酸,淚水瞬間已然盈滿眼眶。

  他不堪承受地別過了頭,不想讓自個兒醜類的嫉妒與怨恨展現在那人面前。

  可緊接著入耳的聲音,卻摧毀了她最後一絲的自制──"含煙,你我之間早已結束了,我不曉得段叔叔是怎麽告訴你的,可予兒是我眞心所愛、決意厮守一生的對象。這次的事雖不是因你而起,但我還是希望你明白,我絕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予兒──即使是你,也一樣。"

  悅耳依舊的音色,道出的,卻是比別離那日更爲決絕、冷徹的話語。

  "眞心所愛、決定厮守一生......?呵!"喃喃重複著男人的話語,含煙突然笑出了聲......本已別過的容顔再次擡起,眸中的憤恨與怨怼卻以再難掩飾。

  "公子眞以爲奴家全無所覺嗎?呵!什麽雨兒、什麽眞心所愛......"她將視線對向了"雨兒",聲音淒厲,目光卻以染上近乎瘋狂的快意:"雨兒,你眞以爲自己得到他了嗎?你只是個替身而已!柳公子眞正愛的人不是你,是李列!"如此一句,讓在場三人俱是一震。

  尤其段言,一聽著女子這番與自己推測相符的話語當即轉頭望向表侄──而緊接著入眼的、俊朗面容上錯愕卻沒有慌亂的表情,進一步證明了他的猜測。

  如果雨兒不是李列,不論含煙說的正確與否,小煜都該會因擔心雨兒的想法而有所反應。

  但他所表露的卻只有被揭露心事的震驚,而服分毫緊張或匆忙向雨兒辯解的意圖......也就是說,小煜雖愕然于含煙所言,卻不認爲這會影響到他和雨兒。

  之所以不看雨兒,是因爲如果自己的猜測正確,則以此人做戲的能耐,必然很難看出什麽;至于表侄,以他的了解,自然不愁有這種問題。

  也就在段言肯定了自身猜測的同時,東方煜也察覺的自己的失誤。

  略一側首望向身旁青年,卻只見他容顔爲垂,雙唇緊抿、眸間滿是複雜之色......這似眞似假的表情讓他有些無措,卻又沒法出聲問對方,只得一聲長歎,同長輩一個點頭示意後、帶著情人轉身離開的此地。

  含煙反應已如此激烈,再堅持說什麽也只會是火上加油。

  加上方才給她那句話驚得一時忘了作戲,多半已被長輩瞧出了他的破綻......與其繼續留著多做多錯,還不如趁早退場的好。

  段言並沒有出聲相留,也沒有緊隨而上,而是留在了原處安撫含煙。

  也因此,走了一段路、確定該沒人注意後,一直如坐針氈東方煜終于忍不住開了口:"冽,我是不是露餡了?"

  "多半吧......問題在于段前輩能夠從這一點聯想到多少。"

  響應的是青年但然依舊的音調。

  白冽予打聽著含煙那句話時便以驚覺不好,又是當著段言的面,就是想補救也難,自己的動作能挽回多少就很難說了。

  見自己果然把事情搞砸了,東方煜不禁懊惱地又是一聲歎息。

  倒是一旁的白冽予本就有所覺悟,安慰地輕拍了拍他的背。

  "我的身分遲早也是要暴露的,又何須如此介懷?扮成‘予兒'也好一段時日,該有的效果都已經有了;而且就算段前輩就算猜到我的身分,也並定會先想辦法證實之後才會加以說穿......與其擔心這些,咱們還是先辦好伯父和伯母的事,余下得再臨機應變吧。"

  "好。"

  明白他說的不錯,東方煜雖仍有些沮喪,卻仍是一個颔首應了過。

  打推測出"雨兒"的眞實身分後,段言一方面加深了對青年一舉一動的觀察,一方面也開思索起青年和表侄之間的關系可能帶來的影響。

  在擎雲山莊與流影谷對峙日深的此刻,曾有過的疑慮一旦升起便難以忽略。

  畢竟,以白冽予化名易容"李列"行走江湖暗中謀劃報仇的心計,刻意接近、拉攏小煜並非不可能的事──若有碧風樓相助,在與流影谷的鬥爭中,擎雲山莊便能在"江湖"這個層面上勝其一籌......再加上小煜生父卓常峰在朝中的影響力,從官面上也能與流影谷相抗衡。

  兩面皆贏下,完全可說是穩操勝券了。

  可幫著"盟友"的代價,卻可能是向來獨立且超然于外的碧風樓自此再難絕于江湖紛爭之外......甚至擎雲山莊若有異心,可能還會來個狡兔死走狗烹、讓碧風樓從此成爲擎雲山莊的附庸。

  一想到這些可能的結果,段言對白冽予便是一陣反感──他本就是深思熟慮之輩,遇上一個下手對向適自個兒表侄的同類,又怎會欣賞到哪裏去?比起白毅傑和蘭少桦,這白冽予似乎更向那個滿腹詭計的莫九音。

  可這種反感,卻又在思及青年的年歲及與表侄相遇的經過後減輕許多。

  不論心思再怎麽深,昔年出道的"李列"也不過是個青澀稚嫩的十七歲少年,是否眞那麽能幹還很難說,更別提還是小煜先主動接近對方了......況且,就算有意拉攏,也得先知到柳方宇就是東方煜才成。

  段言雖不曉得問題是出在那個環節,卻也不認爲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能如此算無遺策,不僅一開始就知道小煜的眞實身分,還知道怎麽樣遇上他、怎麽樣刻意引起他的興趣......若擎雲山莊的情報能力眞好到能讓他定下這樣有效的策略,又何須拉攏碧風樓?直接針對流影谷下手豈不更加幹脆。

  更別提二人刻下的關系了。

  算是偏見吧?今天那"雨兒"眞是那樣個柔柔弱弱、楚楚可憐的人兒,爲了生活委身于一個男子似乎也不是那麽令人訝異的事──可李列、白冽予?能讓一個才智武學均高,同時家世背景也極好的青年承歡于另一個男人身下,不是受了逼迫就是爲了情而甘願如此吧。

  但白毅傑的死不過是一兩年前的事,白飒予疼愛弟弟也是出了名的,兩人都沒可能爲了山莊的發展讓親人去做這種事,自然不大可能是受人逼迫。

  更別提以白冽予扮演李列時所表露的武學造詣和那份才智心計,用美人計還是屈材了!比起誘惑男人,讓他專注于山莊事務上只怕還更有幫助些。

  既然沒有受逼迫的可能,余下的,也就只有一個"情"字了。

  回想起先前給損友拖著跟在情侶倆身後見著的,青年任由表侄躺在腿上、細心地剝葡萄送到他嘴邊的情景,以及青年依偎在表侄身上的每一幕......盡管總是裝出一副怯弱的模樣,可凝視著表侄時,青年雙眸中所流露出來的溫柔與深情,卻怎麽也不像作僞。

  ──也許眞是他多心了吧?小煜不是單純到會任由人操控玩弄的孩子,閱曆也比"雨兒"多了不少......而且若眞是白冽予有意勾引,小煜又怎會有那段相思難盡的苦戀經曆?也許他們眞只是單純的愛上了彼此而已。

  畢竟,論起感情事,說是小煜帶壞人家還比較......突然浮現的念頭讓段言嚇了一跳。

  從自家孩子被帶壞到帶壞人家,這之間的差別也實在太大了些──只是不論眞相爲何,事到如今,以小煜對他的用情之深......想阻止,多半也是不可能的了。

  考量到這點,段言便也明白了白冽予刻意扮成那副模樣的理由。

  如果白冽予今日是以眞正的身分前來,在接不接受這個青年作爲小煜的伴侶前,他和其它長老們便會先給那"擎雲山莊二莊主"的身分吸引了注意,而不是他和小煜的感情有多深;可換成了"雨兒"那副楚楚可憐的怯弱模樣,他和其它長老們在意的也只會是"雨兒是個男人"、以及小煜的用情有多深、能不能阻止他選個男人而已......如此,等他們都體會到小煜的認眞,並且因而接受了"雨兒"後,就算知道了青年的眞實身分,也會因爲顧慮到小煜的心情而難以反對。

  就像他。

  即使不管小煜樓主的身分,單以一個長輩的立場來說,他又怎舍得從小看到大、養大的表侄再次爲情所傷,甚至如他父親那樣一輩子孤身苦守?考慮得再多,他所能做的......也頂多只是勸勸表侄、並防範一下"外人"而已。

  盡管已經猜到了雨兒的眞實身分,可對方的計策,終究還是成功了。

  體認到這點,段言雖仍對白冽予存有幾分疑慮,卻也不禁由衷佩服起他的手段。

  "眞是有一手啊......年輕一輩裏能有這等能耐的,說不定也只有流影谷的西門晔了......"

  "嗯?段兄剛才有說什麽嗎?"感慨的自言剛脫口,一旁便緊接著傳來了一陣提問。

  聞言,段言先是一怔,這才驚覺自己竟不知不覺地想出了神,連自個兒正在議事廳裏和其它長老聚會的事兒都忘了......見一旁出聲的無秀面露困惑之色,段言心念一動正想問問他意見,可還沒來得及開口,議事廳的大門卻于此時被人一把踹開來。

  ──路這樣踹議事廳的門的,放眼整個碧風樓也只有一人而已。

  "氣死我了!那個可惡的狐狸精!"伴隨著"碰"的巨大聲響,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一如既往地于門前響起。

  狄一刀怒火衝衝地走入屋中,瞪大了雙眼掃視屋內,准備等廳中同僚們問起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可面對這早已司空見慣的反應,屋中的五名長老包含段言在內都懶得應付。

  尤其是段言,才正想和人商議一下便給打斷,這事兒又不可能當著狄一刀的面說,讓他索性擱了念頭、轉到一旁准備和另外三人湊一桌麻將。

  本就看法不同的無秀也不願觸黴頭,幹脆閉上眼睛專心念起佛來。

  見他們湊麻將的湊麻將、念佛的念佛,竟是無一人搭理自己,狄一刀更是氣從中來,上前一個拍桌:"你們倒是說點話啊!那可惡的小狐狸精都幹出那種事了,你們難道就沒有半點感覺嗎?"

  "阿彌陀佛,不知狄兄的‘那種事'所指爲何?一老衲之見,與施主並未做出不合適的舉動。"

  估計是看他一個人氣得可憐,向來最是悲天憫人的無秀終究還是停下念佛接過了話頭,卻因立場相左而讓狄一刀聽得額上青筋突起、怒上加怒:"他每日黏在煜兒身上跟進跟出,甚至還和煜兒一道進書房辦公,這叫沒有任合不合適?"

  "煜兒並非不知輕重的孩子。老衲相信他的眼光。"

  言下之意,就是世侄既然相信雨兒、覺得將雨兒帶進書房也不礙事,他也沒有任何意見。

  給無秀這麽一說,倒好想是他對自己一手栽培的世侄沒信心了──狄一刀被這話氣得跳腳,辯白道:"我當然知道煜兒不會不知輕重!可雨兒是個狐狸精哪!煜兒給那個狐狸精迷了眼,本來分得了輕重的刻下也分不了了,才會做出這等荒唐的事──"

  "善哉善哉......荒唐也好,不荒唐也好,問題還在于煜兒有沒有因此耽誤了正事......據老衲所察,自從有雨施主相伴後,煜兒處理公務的速度比以往快上了不只一倍。即便荒唐,這事兒,終究還是有助于煜兒的。"

  "是啊。"

  一旁的麻將組也在此時差了話,"先前瞧煜兒比往常早結束,還以爲他是爲了提前解脫所以虛應了事......可我仔細翻了翻公文後,發覺他不但處理得比以往有條理許多,上頭的批注也更簡潔明了。若非字迹仍是煜兒的,我眞以爲這是換了個人批的呢。"

  "有心愛的美人兒在旁隨待,自然得表現得能幹一點了......所謂的紅袖添香,莫過于此吧。"

  說著,除了段言之外的三人"嘿嘿"一笑,露出了個"是男人就知道"的表情──半點聽不出反對之意的話語和有些猥瑣的神情讓狄一刀更是氣得咬牙,怒道:"你們本來不也相當反對嗎?那可是個男人,還是個狐狸精啊!"

  "話雖如此,可煜兒都認定了他,咱們哪還有插手的余地?先前你耍過幾次手段,最後不也都無功而返?尤其人家雨兒對煜兒也是一往情深,又懂得知所進退、安安分分地......仔細想想,到也是個不錯的對象。"

  "而且和雨兒在一起後,煜兒不但沒荒廢公務,辦事能力還猶有長進......雖說對象是男人讓傳宗接代之事有些麻煩,但眼下還有老段家的穎月在,自然不愁東方家會斷了香火。"

  "正所謂木已成舟,咱們任命點接受也就是了,何必那般費神使勁,氣壞自己也害煜兒傷心難過?別忘了他爹是什麽樣的人物......就算眞趕跑了雨兒,以煜兒的癡情,學他爹爲蘅妹守身那樣耗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三人組輪流發表意見,卻都一面倒的支持起雨兒和東方煜的事。

  如此劣勢讓狄一刀面色挫敗地一陣鐵青,只得將矛頭轉向了至今始終未發一語的損友。

  "書生!你上回不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對付雨兒嗎?"

  "我是這麽說過。"

  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意外從剛才對話中聽到想要的答案的段言悠哉地同三人組搓著麻將,"所以呢?"

  "所以?那此刻正在書房裏的那只狐狸精是怎麽回事!以你的能耐,要想逼走他還不是小菜一碟!"

  "我只說要和予兒鬥鬥法,可沒說要把他逼走。"

  "你──"

  "況且無秀說得不錯──他既爲小煜所認定,咱們就該相信小煜的眼光。兩斷,你難道就這麽不相信小煜嗎?"讓段言心中陰霾盡解的,便是無秀的那一番話。

  也因此,他這番複述說來格外深切,竟讓狄一刀一時有些語塞:"當然不是!可、可......"

  "那麽,你爲何明知煜兒可能會因此黯然神傷,卻還是執意逼走予兒?"頓了頓,"比起延續香火之類的理由,我看你從頭到尾就只是看‘予兒'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不順眼吧?"明顯帶著幾分質問意味的話語,另聽著的狄一刀神色又是一變,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地,好半晌才勉強擠了句:"那又如何?我就是看不慣他那軟趴趴的樣子,覺得他配不上煜兒!"

  "你的意思是,如果予兒不是那般柔弱又楚楚可憐的樣子,你就會接受?"

  "總、總比刻下這個樣子好多了......"話雖說得有些勉強,卻已聽得出贊同。

  聽著如此、瞧著損友不甘不願的表情,段言心下再次恍然──原來白冽予還有這層考量。

  他想必從小煜處聽說了狄一刀是長老之中最固執的一人,所以不僅隱藏了身份,還刻意裝成個楚楚可憐的模樣,先讓狄一刀討厭他到極點,在逐漸展漏出不同的一面。

  如此,等狄一刀發現他實際上並非那樣柔弱不堪後,心中的接受程度自會大上許多。

  能考慮得如此全面,又有"相夫"的才能──小煜的長進與其說是有美人相伴所以突然發威,說是得"高人"從旁指點還比較解釋得通──如此才華,倒也難過小煜一片癡情了。

  再加上那可能的身世,則此人不論才貌門戶都不遜于小煜,除卻二人同爲男子外,倒眞是段合適的姻緣了。

  段言這一想便又出了神,把狄一刀給徹底晾在一邊。

  瞧友人們一個個都是這副德行,狄一刀更是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當下再度拍桌正想放話說"你們不肯幫我就自己來",卻又在脫口的前一刻猛然憶起自己早已無計可施。

  滿腹怒火瞬間轉爲沮喪。

  看著滿廳的"敵人",狄一刀張了半天的嘴都沒能說出什麽,終于挫敗地閉了口、轉身默默離開了議事廳。

  瞧他就這麽走了,廳中衆人反倒一怔。

  先前鬧他鬧得愉快的麻將組也有些面面相觑,忍不住擔心地開了口:"老狄他......沒問題吧?"一旁的無秀也點了點頭,望向門口的目光染上憂色:"阿彌陀佛......咱們是不是太過頭了些?狄兄的反應委實不大尋常啊......"

  "放心吧,他要是眞那麽脆弱,還是狄一刀嗎?"見老友們如此擔憂,段言反倒笑了笑,"況且,他也是時候冷靜下來好好考慮一下了......咱們都明白的事,他沒理由想不通的。"

  "也是......"見與狄一刀最爲要好的段言都這麽說了,幾人便也放下了憂慮。

  倒是段言自個兒剛說完,便因思及狄一刀的事而怔了一怔。

  按理來說,白冽予計畫的目的應該都已經達到了才對──爲何還要繼續裝著那副柔弱的模樣?──難道,他還有著其它目的?想到這,段言心下一驚,不由得再度陷入了思緒當中。

  時序推移,一轉眼,白冽予也已經在碧風樓待上兩個月了。

  自上回在一衆同僚處大受挫折沮喪離開後,明白大事抵定的狄一刀雖依舊難免爲"雨兒"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卻沒再鬧過什麽。

  至于段言,他雖心存疑慮,卻也只是默默觀察著,沒再惹出什麽是來。

  先前的風波好似就此平息,"雨兒"也逐漸爲長老們所接受......而碧風樓年中幾大盛事之一的端午會,也就在這暌違已久的風平浪靜中到來了。

  說起端午會的頭籌,就是下午舉行的龍舟大賽了。

  這場由樓中子弟自行組隊參加的比賽向來競爭激烈,且由于比賽地點不在碧風樓的莊園內,一般民衆都能參觀助威,所以總難免有一些好事之徒占座出售、或者設盤口賭輸贏之類的事端。

  也因此,這端午會雖然熱鬧,在警備上卻頗爲勞師動衆。

  而在一幹長老眼裏,打今年起最需得提心吊膽多方照料的,就是看來弱不禁風的雨兒了──就是存有疑慮的段言,在眞相尚未厘清前也不敢有任何冒失──畢竟,自家樓主對雨兒的珍視是有目共睹的,若因此給人當成了把柄設計擒住雨兒加以威脅,事情可就麻煩了。

  也因此,白冽予雖對這龍舟賽頗有興趣,卻也只能和東方煜一起坐在遠離人群的樓台上,和那鎮天喧囂遠遠區隔開來。

  "我有些膩了。"

  原望著下方龍舟入水前祈福祭拜的熱鬧場景,軟軟依偎在情人身盼的青年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

  聞言,東方煜先是一怔,而旋即明白了過來:"你是說‘予兒'?"

  "嗯......頂著這個身分,要想好好活動一下筋骨都不容易。尤其段前輩多半已經猜出來了,其它幾名長老也已經受了你我的關系......若不是還有一事未了,我早就不想再扮下去了。"

  "也是......可眞的沒關系嗎?讓長老們知道你的身分......不論是李列還是白冽予,畢竟都是你刻意經營許久的......"

  "當初讓我這麽做的主因已經消失。這身分雖還有用處,卻已不是那般要緊,眼下也不過是提早讓一部份人知道而已......尤其碧風樓的議事廳和書房我都進去過了,若是不開誠布公一些,只怕要當成間諜呢。"

  "洌......"

  "倒是‘那件事'......我這邊已經安排妥當了。你呢?"

  "已接到我娘入蜀的消息了。可她行蹤向來飄忽不定,何時會回碧風樓實在相當難說。"

  "不要緊。令堂既已因你我之事而入蜀,見面也是遲早的問題了。至于後續,只要能見著令堂,一切自然好辦。"

  "嗯......這次若能成功,可就了卻我幼時的一個心願了。"

  "是啊。"

  知道他是指一家人終于能夠團圓,白冽予微微一笑颔首應過,眸間卻已閃過幾絲怅然。

  ──對他而言,這"團圓"二字,打十四年前便以再不可及......

  "你也是其中一員,冽。"

  便在此際,熟悉音聲自耳畔傳來。

  青年微怔擡眸,只見東方煜面帶微笑,凝視著自己的目光無比溫柔:"我爹早已將你當成了一家人,就是我娘,見著你後也定會十分歡喜的。"

  如此話語教聽著的青年心頭爲之一暖,容色稍霁,挑眉笑問:"那麽,我算是什麽?"

  "什麽什麽?"

  "既說了是一家人......"雙睫輕扇、唇畔淡笑轉深,白冽予雙臂撐地略一靠前傾身壓向情人:"那麽,我是媳婦兒......還是女婿?"

  "自然是媳......呃......"東方煜本想回答媳婦兒,可此刻情人周身透著的氣勢卻讓他不得不憶起自己的"立場"也不是那般穩固......在同樣答不出"女婿"的情況下,這答案就這麽硬生生地卡在了喉頭,上也不得、下也不得──"報!"解除了他窘境的,是外頭護衛的一聲喝。

  原先"本性畢漏"的青年立時恢複成了楚楚可憐的予兒,東方煜也得救般長籲了口氣,問道:"何事?"

  "青堂柳三求見主人、夫人。"

  "讓他進來。"

  "是"外的護衛恭敬應道,卻不知他先前的那一聲"夫人"讓才剛扮好予兒的青年差點破功......見情人眸間喜色一閃而逝,白冽予依舊軟軟地依偎在他身上,左臂卻已勾下情人頸子將唇湊近他耳畔、輕聲道:"原來我是‘夫人'呢......也罷,這回就讓你吧。"

  ──而當柳三掀起帳幕入閣時,入眼的親昵場景還是讓他忍不住重重一咳,而後方道:"青堂柳三參見主人、夫......公子。"

  多半是受外頭護衛的影響,明明早知道青年的身分,可他還是險些喊出了"夫人"二字。

  最後勉強改了口,可那短暫的失言仍給閣中二人聽得一清二楚,也因而引得東方煜尴尬一笑、青年則似笑非校地一個挑眉。

  柳三瞧得有些頭皮發麻,忙轉入正題道出了自身來意:"屬下方接獲確切消息,有不肖份子打算趁龍舟大賽時襲擊樓中人員。"

  "喔?長老們知道了吧?"

  "是。長老們已經加派人手保護女眷們。屬下此來一是爲了禀報此事,二是爲了在危急之時保護......呃、公子離開。"

  最後的話說得有些勉強,因爲清楚自己只怕沒有那個能耐。

  可二人自然不會在意這等小事。

  覺得事情有些不大妥當,東方煜雙眉微蹙,問:"怎麽不讓女眷們先撤離?對方的人數呢?"

  "是段長老的意思,說是爲了避免打草驚蛇......照遺留的形迹判斷,對方人數約在十五人上下,只是已經混入人群中,難以分辨出來。"

  "來頭呢?實力如何?"

  "身分不明,但據探子所察,水平在一、二流之間,只有一名領的男子算得上一流高手。"

  "即使如此還是不能大意......"雖因敵人的規模不大而松了口氣,可東方煜還是難以放心。

  眼見下方龍舟已給台下河畔,距離大賽開始也只是半個時辰之間的事,他沈吟一陣正想在吩咐什麽,外頭卻已再度傳來了一聲:"報!"

  "何事?"思緒被中斷讓他有些不快。

  可緊接著入耳的一句,卻讓聽著的三人都是一怔──"啓禀樓主,有名自稱是白桦使者的男子奉上名帖求見‘柳方宇'。"

  會到碧風樓來見"柳方宇",就表示此人對東方煜的底細很是清楚。

  再加上那"白桦"二字,也難怪來人只是拿個名帖、卻足以一路通報到此了......看了眼旁邊同樣爲露訝色的情人後,東方煜一個點頭示意柳三取過名帖,而後直接交到了情人手中。

  "是關陽......想來也是爲同一件事吧。"

  由名帖的用紙格式和印記確定了來人身分,白冽予颔首道。

  知道是關緊要,一經他確認,東方煜立即命令護衛放行。

  不到片刻,便見得了關陽熟悉的身影掀帳入內,手中還擡著個錦盒。

  "關陽見過二爺。"

  一入屋中便望見主子毫無掩飾的神色,關陽遂也不再顧忌,無視于一旁柳三的打量徑自行至青年身前躬身行禮。

  可白冽予只是微一搖首,眸光微凝。

  "眼下就別顧這些虛禮了......你是爲了襲擊之事來的吧。詳細情形?"

  "屬下是在追查暗青門一行時得到的消息。敵方約有十多人,是四年前淮陰行動時漠清閣竄逃的殘黨,因聽聞碧風樓涉及此事,故借機圖謀報複。"

  "這麽說來,倒還是受我牽累了......也罷。"

  青年心下暗歎,而望了眼一旁眉頭深鎖的情人後,朝下屬吩咐道:"動員所有閑置人馬去人群中散布關于‘樓主的情人'的流言。"

  "是。"

  知道主子的用意爲何,關陽手中的錦盒往地上一擱領命正待退出,原先仍沈浸于思緒中的東方煜卻于此時明白了過來,忙一聲疾呼出言阻止:"等等──冽,你這是要把自己當成誘餌?"

  "此事終歸是因我而起,自也該由我來承擔。"

  "但──"

  "關陽,你先去。"

  沒等情人"但"出個結果,白冽予便示意屬下先行離去,並朝柳三道:"轉告段長老,他的意思我明白,讓他一切放心。"

  這麽做雖已有所逾越,可眼下事態緊急,自也容不得東方煜在那猶疑了。

  柳三也清楚這一點,所以盡管眞正的主子有意反對,他還是點頭應道:"是,‘夫人'。"

  之所以改了稱呼,自然是爲了將白冽予由"外人"變成"內人"──白二莊主無從命令青堂子,樓主夫人卻是可以的。

  也就在這一聲應後,他無視于一旁氣急敗壞的東方煜,一個行禮匆匆離開了閣樓。

  "等──"阻止的話語終究沒能奏效。

  耳聽那足音漸遠,東方煜無力一歎,而旋即將目光對向了身旁的情人。

  先前曾有過的、那種不大妥當的感覺,在聽著青年吩咐柳三的話語後得到了答案。

  也因此,除了單純的憂心外,凝視著情人的目光中也帶上了幾分複雜。

  "段叔叔之所以不撤離女眷......是故意要測試你的反應?"

  "算是吧......當然避免打草驚蛇也確實是原因之一──將毒瘤早早除去,總比留著它然後時刻提心吊膽的好。"

  "可用這種事來測試你,未免也太......這不是擺明了要你把自己當成誘餌嗎?而你居然還讓關陽就那麽──"

  "總比讓他們襲擊不會武的女眷們要來得好吧?不僅能盡量減少傷亡,還能來招甕中捉鼈......"白冽予將唇湊近他耳畔:"當然,是在你我配合得宜的情況下。"

  這麽做自然有些"美人計"的味道在,可東方煜明知如此,還是給他如此親昵的舉動和那句"你我配合得宜"挑起興致,轉移的注意:"喔?怎麽個配合法?"

  "不論敵人是將我還是將女眷們當作目標,都必然會先在龍舟大賽上制造騷動以轉移人們的注意,再來個調虎離山之計使目標周遭的警備變得薄弱。而你所要做的,就是制造出讓襲擊者認爲挾持‘予兒'會較爲有利的形式。我會盡量纏住敵人,你則趁機除掉漏網之魚並派人加以合圍。你我裏應外合之下,自能將這幫人一網打盡。"

  "可這麽一來,你就得面對這計畫中最大的凶險了。"

  "但若柳三的消息屬實,也許在你趕來之前,敵人便已被我收拾幹淨了。"

  "......也是。"

  "況且,關陽都替我准備好了,我不趁這個機會大展身手怎麽成?"說著,白冽予取過方才下屬刻意留在閣中的錦盒將之打開──裏頭擱著的,是他的配劍"月魄"和一束紙箋。

  青年對此並不意外,當即拿起紙箋展開細讀;可一旁東方煜卻給盒中的月魄弄得一呆:"他怎麽知道你會需要?"

  "關陽一向這樣──我臨行前特意將月魄交給他保管,正是爲此。"

  頓了頓,看清紙箋上頭所書的內容後,青年揚唇一笑,將之遞給了依舊一臉憂色的情人:"這下所有的事情都能一次解決了。"

  "嗯。"

  雖對情人和關陽主仆之間的默契有些吃味,可紙上的文字仍是讓瞧著的東方煜心下一喜,面上的憂慮也隨之緩和了少許,"可你還是得小心一點,別總想著要擔起責任而讓自己陷入困境。"

  "我不會的──龍舟大賽也要開始了。咱們到窗邊去吧?"

  "好。"

  這一年,碧風樓不僅迎來了個男的"樓主夫人",還迎來了一個混亂的龍舟大賽。

  最初的騷亂是由某支參賽隊伍"意外"翻船開始。

  按理來說,懂得泅水是參賽弟子的必備條件。

  可翻船之後,落水那支隊伍中確有幾人不僅沒遊向岸邊,還漏出了溺水的征兆,讓在旁觀看的人群立時一陣混亂。

  幸得碧風樓舉辦這龍舟大賽已行之有年,當即分派人員一方面下水救人、一方面安撫民衆並阻止熱心人士下水,以免發生救人不成反被救的情形。

  可人還沒救上來,岸上百姓便因陣陣突來的爆竹聲而亂了套。

  也不知是誰將爆竹扔進了人群裏,讓才剛平息下來的民衆下得驚慌走避,更有人在一片推擠中失足掉進了河裏。

  眼見情況即將失控,長老們立時加派人手前去支持,並安排慌亂的民衆離開現場。

  只是本就有限的人員在敵人刻意施爲下更顯不足,就連原先重重把守住樓台的弟子也給調離了大半。

  適才有如衆星拱月的樓台如今卻好似被孤立在茫茫人流中,連帶讓圍欄邊獨自倚靠著的身影看來格外淒清。

  不意望見了此景,正忙著指揮旗下弟子救人的狄一刀略一錯愕,卻方欲同損友提起此事,便見著本該守在樓台上的世侄出現在眼前、朝已一個示意後當即加入了指揮的行列。

  "煜兒?你來這兒做什麽?"發覺本該在陪伴著"雨兒"的世侄竟也跑到了河邊救人,狄一刀不由得瞠目結舌:"你的小情人呢?"

  "有柳三守著,必要時會馬上帶著他離開,不要緊的。"

  明白狄一刀多半不曉得段言打的主意,給情人派來"制造有利形勢"的東方煜順著套路答道,"刻下最重要的是先處理好眼前的混亂,予兒能明白──"

  "明白個頭!"可這回答未完,便給狄一刀的怒斥與一記拳頭打了斷──如此變化不僅入東方煜和無秀大師爲之一呆,就連一旁的段言也漏出了幾分詫色。

  "兩斷,你做什麽──"

  "書生,你閉嘴!"一聲大喝制止了損友的插話,狄一刀怒氣衝衝地揪起了世侄衣領,圓睜的雙眼滿載責難:"像你的雨兒那般楚楚可憐的人物,看見如此情況會有多心慌?你既然如此深愛他,就該在旁陪著讓他安心才是!冒冒失失地衝來,是看不起我狄一刀、覺得我沒法應付這種情形嗎?啊?"

  "狄叔叔......"沒想到會從一向反對二人之事的狄一刀口中聽到這番話,東方煜呆然間已是幾分狂喜湧上心頭;一旁的段言也在短暫的怔然後理解了損友的心思,心下暗歎他終于也淪陷了,面上卻已是調況地一笑,道:"兩斷,原來你挺喜歡‘予兒'的嘛。"

  "少、少啰唆!我只是要煜兒別小看我們而已!才沒有對那個狐狸精......總、總之!煜兒,你快給我滾回台上!繼續待著或帶他離開都好,總之是不准離開他身邊,知道嗎?"

  "......煜兒明白了。"

  長輩都發話了,他要是還堅持留下反倒顯得不自然了......向一旁的段言投了個"怪不得我"的眼神後,東方煜當即轉身准備循原路返回樓台──便在此際,異變突生。

  茫茫人海中陡然閃出七道人影、揚手便是幾把不知名的粉末朝四人灑來。

  饒是四人皆爲當世有名的高手,爲免波及到無辜民衆,此時也只得倉皇屏息掩鼻退避;瞧偷襲見效,七人登時手持兵器而上迅速搶攻,雖沒能造成什麽傷害,卻仍讓匆忙應付的幾人一陣狼狽。

  "可惡,若不是顧忌著傷到無辜百姓,就你們幾個跳梁小醜也敢來老子面前獻醜?"憋著一身功夫沒法使出的情況讓狄一刀一陣惱火,索性再不退讓由著兩把鋼刀迎面砍來。

  圍攻的兩人還以爲是方才的毒粉奏效,可面上喜色初現、一刀劈下時,眼前卻已虛無一物。

  "別以爲老子沒刀在手就由得你們胡來哩!"伴隨著宏亮嗓音而至的,是頸後的一記重劈。

  二人還來不及回頭,頸子便給那剛猛無匹的力道硬生生地劈了斷。

  "兩斷,你的掌刀依然如此犀利啊。"

  "阿彌陀佛,明明不必要何需枉造殺業呢,狄兄?"

  "少啰嗦!你們兩個還在磨蹭什麽?還有煜兒,才一個小角色需要那麽長時間嗎?"見兩個老友明明還在那兒不知纏鬥個什麽徑還有閑調侃他,狄一刀沒好氣地應了句,同時轉身"督促"起眼前只有一個敵人,卻還在那兒掩著鼻子狼狽後退的世侄,"那點藥粉早就被風吹散了!快點把人收拾幹淨吧!"給他這麽一催促,"奉命"拖延的東方煜心下暗暗叫苦,卻也只得放下了衣袖認眞應付。

  原先的纏鬥瞬間改觀,不到片刻,剩下的五人也一並倒了下──兩個死了,三個半死不活。

  可事情並未就此了結。

  就在狄一刀正爲自己督促有功大感得意之際,樓台方向卻傳來了一陣驚呼。

  他心下一驚轉頭望去,只見八名臂系紅巾、穿著碧風樓服是的"弟子"正同守護樓台的護衛厮殺著。

  盡管護衛們竭力抵抗,可畢竟人手不足、敵方又暗招不斷,竟仍有三人穿過重重阻擋朝頂端的賞景閣奔了去!"可惡!調虎離山嗎?煜兒?還不快上!"知道中計,狄一刀一聲大喝、輕功全力運起便朝樓台直奔而去;東方煜則在見著人數與屬下禀報的所差無幾後隨即跟上,只留下無秀大師和段言繼續處理善後。

  "段兄看來很是放心。"

  目送世侄離去後,無秀回頭正待繼續指揮弟子,便因瞧見同僚面上全無憂色的模樣而一陣訝異,"雖說敵人已無路可逃,可段兄難道就不擔心賊人將雨施主挾作人質嗎?"

  "他本人都說不要緊了,咱們就靜觀其變吧。"

  "本人?雨施主?"給段言的一番話弄得莫名其妙,無秀大師困惑地問了句,卻只得到段言莫測高深的一笑:"我說了,靜觀其變嘛──"劈開帷帳衝入閣樓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門前手持雙匕警戒地瞪視著己方的青衣護衛,以及後方圍欄邊雙手環劍輕輕顫抖著的白衣青年。

  說是雙手環劍,可瞧青年那副楚楚可憐的神態和急促而微弱的吐息,誰也不認爲那把劍能造成多大的威脅。

  明白這一點,紅巾頭領一個手勢示意下屬直接抓人,同時身影電閃提刀便往青衣護衛招呼去。

  他身法極快,那青衣護衛雖已察覺不好,卻仍沒能在給他纏上前爲主子阻下那二人。

  便在此間,兩名下屬已然行至圍欄邊,只差一步便能構著那楚楚可憐的白衣青年──"別過來!"瞧著二人步步進逼,青年麗容一白,眸中怯色與絕決交錯,"铮"地一聲拔出了長劍:"再過來,我便──"

  "便怎麽著?瞧你連劍都拿不穩......"見頭領已死死纏住了那青衣護衛、眼前的青年也已是甕中之鼈,兩名紅巾賊人不由得松懈少許,脫口的話語也帶上了幾分調笑意味,"明明是個男人,卻生了這般我見猶憐的容貌和身段,也難怪那碧風樓主如此寵幸了......放心,我們不會傷著你的。畢竟,你可是重要的人質呢!"

  "與其成爲爺的負擔讓爺因此受害,予兒還不如一死了之!"似乎是明白大勢已去,白衣青年斬釘截鐵地這麽道了句後,提劍作勢便往頸上一抹;二人眼見不好匆忙撲上,可迎來的,卻是劃斷咽喉的淩厲劍光──看似刎頸的劍勢,在二人襲來的瞬間驟然變向。

  毫無防備的兩名紅巾賊人連驚喊也沒能脫口,就給這橫頸一劃斷了性命。

  此時紅巾頭領仍與那護衛纏鬥不休。

  他武功雖猶勝對方一籌,可對方擺明了只守不攻糾纏到底,卻也硬生生地將他拖在了原地。

  出乎意料的情況讓他心下不由得驚疑大起:這護衛理當比他更爲心急才對,爲何卻只顧著纏住他?莫非──"辛苦了,柳三。"

  便在他心覺有異之際,低幽音色挾破空聲自身後響起。

  頭領心下一驚匆忙側身閃避,肩上卻仍給那淩厲的一劍劃出了到口子。

  而持劍的,正是理當給屬下擒住了的白衣青年!見正主兒上場,青衣護衛──柳三登即閃到了一邊,邊調息邊饒有興致地欣賞起"夫人"和這賊頭的對峙。

  "可惡,是圈套?"沒想到前一刻還那樣柔弱無依的目標轉瞬間竟變得強橫若斯,頭領揚聲厲喝道,背後卻已是冷汗涔涔──雖說碧風樓一向臥虎藏龍,卻一向有秘密入江湖曆練的習慣。

  若眞有如此高手,絕不會連一絲傳聞都沒有的:"你究竟是什麽人?"

  "你不是知道嗎?"唇畔淡笑淺勾,白冽予一個旋身避過襲向右肩的一刀,同時長劍一反尋隙直刺向他心口,"碧風樓主的愛人、予兒......每一項都是眞的。"

  "怎麽可能......"勉強一退躲開了那當胸一劍,紅巾頭領長刀一挑斜身反擊,卻給青年輕巧閃過、同時暗運眞氣進一步加緊了攻勢。

  迎面而至的淩厲劍勢綿密如雨,縱已竭力架檔,自縫隙穿瀉而入的劍光仍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數道口子,更有一股寒意隱隱自傷處流竄入經脈......如此變化讓頭領突然想到了什麽,駭然道:"李列?不對,李列的劍法絕沒有你這麽好,眞氣也該更爲森寒才──"

  "我都還沒否認,你又何必急著替我解釋?"

  "什──嗚!"耳聽情人足音已至門前,白冽予淡淡一句脫口,長劍一挺、趁著敵人錯愕的瞬間直接貫穿了他胸口──當狄一刀慌慌張張地領著世侄衝入樓閣的那一刻,望見的,就是"雨兒"這速度與技巧均備、完全展現其過人劍術的一擊。

  "怎......這......"過于驚人的景象讓他當場張大了嘴,雖勉強吐出了幾個字,卻怎麽也難以成言......瞧著如此,青年微微一笑,掣出長劍拭淨血迹還劍入鞘中。

  "煜,外頭的都打點好了?"

  "嗯。沒事吧?"

  "自然。"

  含笑同世侄交談的明明是同樣一張臉,卻已見不著分毫讓他一看就覺得渾身不對勁的楚楚可憐之色,而是一派淡然沈靜,幽眸透露出明澈的光采......注意到他稱呼世侄的方式也由之前的什麽"爺"的變成了一個"煜"字,世侄也很理所當然的應了答,難道......

  "狐、狐......你以前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狄一刀本要像以往那樣喊他狐狸精,可看著青年白衣染血卻依舊出塵的模樣,那狐字脫了口,剩下兩個字卻怎麽也擠不出來,只得含糊地問完了剩下的話。

  盡管早有預料,可如此錯愕的表情仍是讓一旁的東方煜忍不住"噗哧"一聲,柳三亦是咬著了唇死命憋笑。

  倒是當事人的白冽予神色依舊,提劍抱拳朝狄一秋一個施禮:"此間詳情複雜還望容後再提。下方的人群該已疏散完畢,狄前輩何不先下去一趟,也好讓大師放心?"

  "也、也是......"狄一刀仍給青年的變化弄得一陣混亂,迷迷糊糊地應了便轉身往回走去──後頭的柳三和東方煜因而忍得更辛苦了,不過顧慮到長輩的面子,兩人終究還是沒有笑出來,跟在狄一刀身後一左一右地陪著青年走下了樓台。

  此時段言和無秀大師正吩咐著弟子清理混亂過後的現場,聽到幾人的足音登時迎上了前。

  青年白衣染血的樣子讓無秀大師瞧得一驚,可見幾人都無慌張之色,便也按捺了沒有發作;倒是段言見著損友張大了嘴的癡呆模樣,毫無顧忌地便笑出了聲:"兩斷......哈哈哈......想不到你嘴原來有這麽大......"

  "吵、吵死了!"給他這麽一笑,原本還呆楞著的狄一刀立時驚醒,"我只是一時太驚訝,所以──"

  "你們兩個還是一樣老愛鬥嘴嘛。"

  便在此際,一個突如其來的女聲響起、中斷了他未盡的話語。

  在場幾人除柳三外無一不是江湖上出名的高手,卻全都直到此刻才有所驚覺、匆匆望向了聲音的來源──那是一名瞧來約三、四時許,容貌明麗、英姿飒爽的女子,一深紫衫極爲惹眼。

  瞧衆人都給她嚇了一跳,女子挑眉一笑,將一個同樣綁著紅巾的人扔到衆人身前。

  "漏網之魚。方才看見就順便解決了......唔?你就是‘雨兒'?可這臉怎麽瞧來有點面善......"說著,她也不管旁人的反應便自走到了白冽予身前捧起他的臉細細端詳──白冽予還因此楞了一下──道:"啊!你是蘭姊姊的兒子?"極其准確的一句,讓不知情的無秀大師和狄一刀再次錯愕;費心猜了半天的段言一陣黯然;東方煜則是一陣苦笑,在情人確認的目光中提步上前,換了聲:"娘......"這名女子,正是前任碧風樓主,東方煜的母親、與黃泉劍聶揚並稱的一代高手──紫衣神劍東方蘅。

  給漠清閣殘黨一攪和,那龍舟大賽自然沒可能繼續下去。

  安排好余下事宜後,一行人當即回到碧風樓,關起門來將先前沒能延續的話題接了下去。

  ──至于柳三,一來身分不夠,二來另有任務在身,還沒進大門就在主子的暗示下同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關陽接頭去了。

  此刻,齊聚在議事廳裏的陣容,可說是近年來最爲"豪華"的一次──原因無他,刻下在廳中的不僅有長年在外雲遊難得回來一趟的太上樓主東方蘅,還有一個身分大白的擎雲山莊二裝主白冽予。

  人雖然是同一個,可不在掩藏的氣勢與他身後的背景,卻讓青年身處議事廳中的地位有了相當微妙的變化。

  畢竟,自二十多年前東方蘅負氣絕交以來,擎雲山莊的人如此"深入"碧風樓還是頭一遭,更別提來人的身分還是四位莊主之一了。

  江湖上雖盛傳白冽予這二莊主之名只是需的,可親眼見著白冽予在無掩藏的豐姿氣度後,誰也不會這麽認爲。

  "先前多有隱瞞,還望諸位前輩見諒。"

  于東方煜的幫榇下將事情的經過大概說了遍後,白冽予起身步至廳中,朝幾名長輩正式見禮:"擎雲山莊白冽予,拜見東方前輩和諸位長老。"

  "善哉善哉,老衲和令尊薄有交情,賢侄又是煜兒愛侶,怎麽都算是自己人,雨施主......不、白賢侄就不必如此客氣了。"

  瞧青年這一行禮便要一拜而下,一旁的無秀大師趕緊扶起了他。

  只是這一扶,那清晰入眼的容顔卻讓無秀不禁又是一聲歎息:"唉,老衲怎麽就是沒瞧出來呢?這樣子活脫拖就是令尊和令堂的結合嘛!"

  "別說你了。在座的長老有大半都是識得白兄的,還不是沒有一個人認得出?就連我,也是在含煙那件事後才猜到的。"

  這次發話的是段言,語氣不無感慨,一雙眼卻一直死命盯著端坐主位的東方蘅──可還沒見她有什麽動作,狄一刀便已跳了出來、走近青年身前哈哈笑道:"賢侄這個樣子不是挺好的嗎?何必弄出那副狐......楚楚可憐的樣子?不過咱們家煜兒的眼光果然不一般,眞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若不是爲了對付你,多半也沒那出戲了。"

  瞧狄一刀喜得連自個兒曾經大力反對都忘了,段言忍不住冒了這麽句,心裏卻也再次體認到這個"侄媳"的能耐。

  一旁的長老也紛紛點頭道是,而理所當然地挑起了狄一刀的火頭。

  也就在段言注意稍移、幾名長老圍著狄一刀鬥起嘴來的時候,原先仍然端坐著的東方蘅突然起身走向白冽予、再次捧起了那張臉──雖已不是第一遭,可面對著情人的母親、又是個有些難以捉摸的人,即便是白冽予也不禁有些局促起來:"東方前輩......"

  "嗯......這張臉眞是越瞧越討喜,聲音好聽,性子也挺不錯的,比起我家煜兒好太多了......"東方蘅邊說著還邊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此模樣讓一旁知悉娘親性子的東方煜聽得神色一變,上前喊道:"娘──"

  "你是叫冽予吧?冽兒,你就舍棄那個呆煜兒跟著我吧,如何?"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讓東方煜當即面如土色,也顧不得刻下的場合攔腰便把情人抱進懷裏:"娘,孩兒與冽兩情相悅,您這麽做不是棒打鴛鴦嗎?"

  "可冽兒若選了我,便也稱不上兩情相悅了,又怎叫棒打鴛鴦?"頓了頓,她一把撥開了兒子放在青年腰間的掌,朝青年盈盈一笑:"像你這麽好的孩子,配給煜兒眞是可惜了。怎麽樣,有沒有興趣跟著我?有很多好處的呢!"

  "娘──"瞧自個兒娘親又把情人搶了過去,東方煜雖知她是在胡鬧,卻也沒法眞那樣和她搶來搶去,只能既是告饒又是無力的一喚,同時朝情人投以了求救的一瞥。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此時已多少摸清東方蘅作風的白冽予唇畔笑意淺勾,道:"若能在識得煜之前認識前輩,就是前輩不願,冽予也定當誓死相隨的。"

  "唔,這張嘴眞甜,果眞和我家煜兒不同......"

  "只是,前輩眞正在意的......恐怕不是冽予吧?"

  "怎麽會呢?我自然──"戲弄的話語,在察覺到逐漸靠近議事堂的足音時戛然休止,前一刻還優遊自在的東方蘅瞬間臉色大變:"糟糕!他怎麽會......"喃喃低與間,她松開青年便要奪門而出,怎料還沒走上兩步,身子便已突如其來地一陣乏力、竟連半點眞氣也提不上!"失禮了,前輩。"

  繼之傳來的低幽嗓音說明了事情的始作俑者。

  想起青年提過他師從醫仙聶昙之事,東方蘅暗道失算,卻也只能怒瞪著雙眼任由兒子和"媳婦"將她攙扶著安放到了椅子上。

  察覺此間變化,一旁本自鬥著嘴的長老們齊齊一驚正待喝問,可緊接著入耳的、那由遠而近的足音,卻讓他們當下由震驚化作了了然──甚至是有些幸災樂禍的。

  "原來如此,看來賢侄早就安排好了。"

  由青年和世侄相對而笑的反應明白了什麽,段言哈哈大笑,朝東方蘅道:"蘅妹,你這下終于栽了吧!"一旁同樣領會過來的幾名長老也猛點頭,歡喜之情溢于言表。

  "煜兒,你這媳婦兒討得可眞好。"

  "太好了,蘅妹終于有人制制了!"

  "你們──"長老們額手稱慶的模樣讓急上眉梢的東方蘅一陣惱火,偏偏身子又乏力得連坐直都有些勉強,再氣也只能動嘴罵罵而已......耳聽那足音已至廳前,她不禁脹紅著臉低下了頭,羞于面見來人的情緒一望可知。

  廳中衆人也都極爲自發地屏息收聲,就等著見證這曆史性的一刻、決定性的瞬間。

  可開門聲卻始終沒有響起。

  明明該是極不想見著那人的,但聽著外頭久無動靜,東方蘅還是忍不住擡起了頭,秀眉微蹙、輕斥道:"沒膽鬼......"也在此時,外頭的人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猛然推門而入──襯著漫天霞色,一道衆人都頗爲熟識的身影隨之映入眼簾。

  那是東方煜的父親、幾年前告老引退的前宰相卓常峰。

  "蘅兒......"很輕很輕的一喚,可其間醞釀了數十年的情思,卻讓聽著的東方蘅微微一震、有些無措地再次別過了容顔......二人因而又是一陣僵持。

  但女子面上難得一見的羞怯,卻證明了身爲人子的東方煜猜測無誤。

  兩老早已兩情相悅,只是東方蘅總是躲著避著不願面對,所以才一拖就拖到了今日。

  知道外人此刻再留著也是尴尬,一衆長老當即連同兩小一道離開了議事廳,臨走還不忘爲兩人關上門,讓暌違多年的他們得以好好一訴情衷。

  ──只是"外人"是不是眞的走了,廳中的兩人自也無暇注意了。

  ‘蘅兒,你......還好嗎?'

  ‘坐也坐不直地、這個樣子算好嗎?'

  ‘怎麽回事?你身子不舒服嗎?不如讓冽兒爲你診斷一下,他是醫仙高徒,想必──'

  ‘哼!若不是栽在著個醫仙高徒手上,本姑娘還會在這兒同你啰唆?你倒是厲害,媳婦兒都還沒過門就給你收買了,還串通了兒子一起對付娘......'

  ‘蘅兒,冽兒也是一片好心,就別怪他了──'

  ‘我有怪他嗎?那般可愛的孩子,必是給你教唆了才會這麽做。'

  "嗚,這倒是錯怪爹了......"議事廳牆根下、運足了功屏氣凝神展開偷聽大業的人群裏,蓦然響起了這麽句。

  雖然知道裏頭的人估計是聽不到,可幾名長老仍是回過頭很很瞪了出聲的人一眼、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後,才又繼續專注在裏頭的動靜上。

  給長老們的一瞪弄得有些委屈,東方煜一把抱住了身旁的情人充作安慰。

  幸好青年五感本就極爲敏銳,到也不受他騷擾,含笑傳音道:"你說,我到底算是過門了沒?"這話自然是因東方蘅的那一句而起。

  至于那"媳婦兒"幾字,既然人人都這麽想,白冽予便也無意否定了。

  沒想到他這麽問,東方煜楞了一下:"這個......咱們也沒拜堂什麽的......應該算沒有?"

  "可我都住到你家來了──雖只是暫時。"

  "這倒是......而且人家洞房花燭夜才做的事,你我也都做盡了。"

  "不過說起過門......令尊令堂事了後,是不是還得補辦場婚禮才好?"

  "這......聽來是挺不錯的,可除非你給我娘下足了藥量同時加緊功夫准備,否則婚禮上包准見不到新娘身影。"

  "嗯......以前輩的修爲,確實是無人可以奈何的。"

  想起先前東方蘅無聲無息就來到幾人身旁的那手輕功,白冽予實在很能夠理解情人爲什麽一直沒能促成這一段姻緣。

  同情人相對苦笑了下後,兩人不再多說,繼續關心起廳中兩老的動靜。

  ‘這些年來,若不是有九音兄所贈的畫卷相伴,我眞不知該怎麽度過那無數個思念著你的日夜。'

  ‘就會說好聽話。'

  響應的女聲聽似斥責,卻又帶有那麽一絲難以掩藏的喜悅、心疼和甜意。

  男子像是受此刺激,又道:‘就連煜兒尚在單相思時,我看著他有些憂郁的臉龐,心中疼惜之余,卻也不禁想著:煜兒至少還能見著他所愛的人。可我,卻只能對著一個畫軸,控訴滿腔情意。'

  ‘你現在不就見著本人了?看畫看了那麽多年,突然見著年華老去的眞人,想必令你很受打擊吧!'

  ‘你眞認爲我是這麽想的嗎?'卓常峰音調微提,‘即便九音兄畫藝再好,終究也不過是一紙畫而已。

  畫中的人不會動、不會生氣,不會對著我喊"沒膽鬼",更不會像這般......明明在意得不得了,卻又倔強的忍著,不肯有分毫示弱。'

  最後的語調轉柔,腳步聲隨之響起,繼而是衣袂相摩擦的聲音傳來。

  聽著如此,牆根下的幾名長老不約而同地做出"抱上去了"的口型;白冽予則是有些恍然大悟地看著情人,深深明白了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道理。

  對此,東方煜也只能無辜地搖了搖頭──他還是第一次見著爹娘相見的場景,哪曉得他爹說起情話來也這麽有一手?只聽卓常峰又道:‘不論多少年過去,你依舊是我心中的那個蘅兒......況且,比起你來,這二十多年間,怕還是我老得更多吧?你我並肩一站,不知情的人瞧了......還以爲是父女呢。'

  ‘誰讓你總是不顧自己的身體操勞到半夜?就是憂心國務,也不能把自己的身子也賠進去啊!連個外褂也不披伏案就睡得跟個死豬似的,好幾回還勞駕本姑娘──'話語未盡,便因察覺自個兒說漏了嘴而戛然收聲。

  可卓常峰仍是明白了這點,似有些情不自禁地"呵呵"笑出了聲。

  ‘你是故意套我話的?可惡──'

  ‘蘅兒......'

  ‘做、做什麽?'

  ‘你我虛耗了二十多年了,也夠了吧?'頓了頓,‘我知道你不喜拘束,不可能總停留在一個地方。可至少......往後當你行經白蓮鎮時,能讓我看一看你。'

  不說"看一看我"而說"讓我看一看你",自然是針對東方蘅的性子而言。

  ‘......一個月。'

  ‘什麽?'

  ‘我說一個月。'

  像是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來,東方蘅悶聲道,‘一年裏,我陪你一個月。'

  ‘我看得見你的?'

  ‘......嗯。'

  ‘碰得著你的?'

  ‘你、你別得寸進尺──'

  ‘蘅兒。'

  ‘又有什麽事?'

  ‘我愛你。'

  ‘......嗯。'

  女子沈吟半晌後終于羞澀地一聲輕應,牆根的一群高手們也都緊跟著心滿意足地一陣長籲。

  其中,自然以身爲人子的東方煜感受最爲深刻──而這一切,全都得歸功于懷中的情人。

  若非白冽予利用山莊的渠道將卓常峰送來蜀地,就別無可能瞞得過作爲碧風樓太上女皇的東方蘅,更別提耍什麽手段將她留下了......因而朝情人投以感激的一瞥。

  響應的,則是無雙容顔之上的一抹淡笑。

  "前輩的藥效也快退了。"

  伴隨著笑容響起的卻是這麽一句,"咱們先回屋子避避風頭吧。"

  "咦?嗯......好,不過......"東方煜有些犯難地看了看一旁仍舊興致勃勃地偷聽著的前輩們,而在猶豫半晌後一聲歎息,拉著白冽予徑自離開了議事廳。

  ──也就在二人離開不久,議事廳前傳來了一陣陣慘絕人寰的悲鳴。

  盡管因在外偷聽而給發現了的東方蘅又羞又怒地很很修理了一頓,可晚膳時,長老們還是摒棄了"前嫌"、興高采烈地擺起了團圓宴。

  東方蘅和卓常峰在此,主位自然是由他們坐了。

  身分大白的白冽予終于獲得認可第二度進了膳廳,理所當然地以"夫人"的名義給安排在東方煜身旁。

  因故遲了一些進廳的青年,方道門前卻引來了廳中衆人的目光與贊歎。

  平日穿慣的月白長衫因染血而換了下。

  由于情人的堅持,青年難得地穿了一身樣式複雜的錦袍出席。

  合宜的剪裁襯托出修長挺拔的身形、高雅的設計盡顯過人的豐采,讓已經入座的前輩們不約而同地望出了神,而後紛紛感歎起他當眞繼承了父母的相貌,難怪身爲男子卻仍給評爲了新一代的美人榜第一。

  當然,這"美人"之稱雖改不了,可刻下的白冽予卻是絕不會再讓人有分毫"男寵"的聯想了──對于這點,感慨最深的,自然是原先反對得最強烈的狄一刀了。

  看著青年再無掩飾的身形氣度,他忍不住點了點頭,撫著自豪的虬髯笑道:"果然咱們家煜兒的眼光就是好啊!像冽兒這樣出色的媳婦兒,打著燈籠還找不著呢!來來,你一定也餓了,趕緊坐下吧!"幾個時辰前還喊人家"狐狸精"的,刻下便連賢侄也不叫,親熱地直接喊起了"冽兒"......如此改變讓一旁的其它長老都有些好氣又好笑,段言更是直接了當地出言奚落道:"你現在倒是相信起小煜的眼光了?不知是誰先前還嚷著反對到底,一定要拆散人家啊?"

  "算我一時迷了眼不行嗎?臭書生,偏得在這時候拆我的台。"

  因段言的一番話轉頭朝他怒瞪了眼,而後,狄一刀再次回過了頭,對向青年的表情卻有些尴尬:"呃......冽兒,狄叔叔以前對你有些失禮之處,你可千萬不要介意啊!"

  "狄叔叔也只是爲了煜著想,冽予明白的。"

  白冽予對那些事從來沒有在乎過,自然也不會有什麽介意與否的問題了。

  含笑搖搖頭請長輩無須挂懷,卻方側身入座,便給一旁的情人輕扳過身子。

  "怎麽了?"

  "衣帶沒系好,我幫你整理一下。"

  言罷,東方煜也不等青年反應便自解了他衣帶、將裏頭的衣裳拉好後重新打結......雖只是打點一下外衫,可在飯廳裏當著一衆長輩的面上演這一出,卻讓白冽予心下甜蜜之余也多了些尴尬。

  但長老們顯然不在意這些──或者說,他們在意的和白冽予所擔心的完全是兩回事。

  "年輕眞好啊!"

  "唉,這般甜甜蜜蜜的,看得我這孤家寡人都有些吃味了。"

  "這衣料是‘錦華'綢緞莊的吧?煜兒特地去訂作這麽件難穿的衣裳,該不會就是想以整理衣裳爲由大大方方地在我們面前對人家動手動腳......?"

  "胡說!煜兒是這種陰險人嗎?"

  "這種小心思哪算陰險?充其量也是......嘿嘿!年輕人嘛!"聽幾名長輩越說越不堪,東方煜趕緊朝情人猛搖頭表示清白。

  也就在席間衆人都給引開注意的同時,主位上的卓常峰似是受了啓發般,悄悄側過身子爲身邊的東方蘅理了理因先前"活動筋骨"而有些淩亂的衣裳。

  原先還隨著長老們瞎起哄的東方蘅見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個兒身上,面色一紅便想阻止對方。

  可卓常峰卻只是朝她溫柔一笑,道:"放心,沒人注意的。"

  "我、我又不是因爲怕人注意才......"東方蘅有些別扭地喃喃道了句,卻終究沒再打斷"孩子他爹"的動作。

  如此又是一番折騰。

  直到菜肴陸續上齊後,衆人才終于靜了下來准備用膳。

  ──可幾名長老才剛拿起筷子,便又因桌上不同于往常的菜色而楞了一下。

  "口味和平常不太一樣呢......不過挺好吃的。"

  總是最快動手的狄一刀首先嘗了口,"咱們最近換廚子了?"

  "不是的,是夫人讓李叔歇息,說今兒個晚膳由他來准備的。"

  剛上完菜的仆人恭身答道。

  可話中的"夫人"二字,卻讓長老們又是一怔。

  這"夫人",指的自然不可能會是東方蘅了──她要是會做菜,豬都會飛上天了──最先省悟過來的段言因而有些詫異地望向了神色淡然依舊的白冽予.."賢侄之所以來遲,便是爲了准備這一桌菜肴?"

  "是的......冽予這些日子來嘗過不少蜀地特有的菜色,對此頗有些心得,所以趁著今兒個團圓宴的機會鬥膽一試,不知還合段叔叔的口味嗎?冽予還另外做了些東北和江南的特色小菜,您也可以嘗試看看。"

  "表姨丈,冽的手藝可是一流的,趕緊嘗嘗吧!"一旁的東方煜跟著幫腔道,面上滿是自豪,讓瞧著的段言不由得爲之失笑。

  當下點了點頭依言夾菜用膳,目光卻依舊停留在正同狄一刀和東方蘅交談的"侄媳"身上。

  青年的應對進退十分得體,在無掩飾卻更顯蠱惑人心的面容帶著淡淡微笑,靜穩澄幽的眸子蘊藏著淡定自若的氣度──卻總在對向世侄的同時,不經意地添染上一絲溫柔。

  不是"予兒"時那種刻意展露的柔情似水,而是和暖卻深切的、彷佛科劃入骨的情意。

  先前曾有過的疑慮,隨著入眼的情景徹底煙消雲散。

  段言含笑嘗了口方才由表侄推薦的菜色,心下不禁感歎起他這媳婦兒還眞是找得挺好的。

  "嗚!冽兒可眞是好手藝哪!太好了,蘅妹,你這做婆婆的不會做菜也不要緊了,有個這麽能幹的媳婦兒在呢!"同樣有此心情的狄一刀自然不像段言那麽"悶",脫口就是一句稱贊,還不忘鬧了東方蘅兩句。

  後者本來正手忙腳亂地處理卓常峰夾入碗中的菜,乍聽此言不由得擱筷擡眸,沈聲道:"狄一刀!你就是非得強調將這些瑣事放在嘴上不可嗎?"

  "哇啊!河東獅吼!"

  "你──"

  "蘅兒,別跟狄兄一般見識。也嘗嘗這個吧,很不錯的。"

  "......嗯。"

  東方蘅雖仍有些氣憤,可得卓常峰溫言安撫、又見碗中的菜色幾乎已要堆積成山,只得趕緊低頭應付。

  先前短暫的怒氣,也逐漸給些許羞澀和甜意所取代。

  將父母的表情收入眼底,多年來只當是奢望的情景讓東方煜瞧得心頭一熱,忍不這擱下碗筷,于桌面下緊緊握住了情人的手。

  ──若不是顧忌著刻下的場合,他早就直接抱上去了。

  "謝謝你,冽。"

  東方煜輕聲道,"這是我......一直以來都期待著的......"

  "......你我之間,又何須說謝呢?"反手回握住那溫暖依舊的寬掌,白冽予笑意轉柔,道:"你不也說了?我也是其中的一員,這......也是我的家人。"

  "嗯......"

  "好了,趕緊吃吧?再不動手,等會兒可就沒得吃了。"

  "咦?"經他這麽一提,東方煜這才驚覺案上的菜肴已給長輩們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清了大半。

  當下趕緊動手把想吃的菜先一步夾到碗裏──可還沒來得及動口,門前卻已響起了一聲"報"。

  "......進來吧。"

  見來的人是柳三,東方煜也只得再次放下碗筷、認命地將他招到身邊:"怎麽了?"

  "啓禀樓主,有客人。"

  "客人?找我的?不能晚點再說嗎?"

  "樓主,客人是來找夫人的。"

  "冽?怎麽會──"

  "對方自稱是夫人的兄長。"

  柳三低聲道。

  方才他本也在用餐,門房卻突然拿了張拜帖進來說是有人相尋......由于那張拜帖的樣式與白日由那"關陽"處接到的無異,他心下訝異匆匆趕去,見著的卻不是夫人的下屬,自稱是"夫人的兄長"要找夫人的男子。

  知道自家"夫人"眞實身分的柳三馬上就想通了"夫人的兄長"是什麽角色,趕忙請他到內院偏廳歇坐,同時匆匆忙忙地趕來膳廳同主子和夫人報信。

  一聽著那"夫人的兄長"五字,東方煜面色便是一白;倒是一旁的白冽予神情平靜依舊,問:"人在偏廳候著嗎?"

  "是的。"

  "我這就過去......煜,你也一起來吧。"

  "這樣好嗎?令兄見著我,只怕又要──"

  "飒哥想必是已有所決意才會來此,當不會二話不說就開打才是。"

  頓了頓,"碧風樓的事記已順利了結......刻下,也是時候好好回頭處理了不是?"

  "我也明白,只是......唉。"

  話到最後終只得一聲低歎。

  知道自己是避不過也不能避了,東方煜苦著臉起了身,向長輩們告了聲罪後同情人雙雙離開了膳廳。

  見兩人突然欠身離去,正忙著吃的狄一刀不由得楞了下,手肘頂了頂身旁的段言,問:"煜兒和冽兒去哪兒啊?"

  "好象是有客人來找白賢侄,刻下正在偏廳候著。"

  "客人?誰呀?有必要這麽急著去嗎?"

  "這個我也沒聽清......"

  "我倒是有聽到。"

  對桌本埋首苦吃的另一名長老突然擡起頭、插進了二人的對話,"柳三說是‘夫人的兄長'。"

  "夫人是指白賢侄吧?夫人的兄長......等等,那不就是──"

  "白飒予?"不知是誰喊出的名子讓長老們瞬間沈默了下──"予兒"身分大白後,幾人雖明白了白冽予才智和武學造詣都相當不凡,卻多仍以長輩的目光看待這個故人之子和侄媳婦兒,而爲眞正體認到青年那"擎雲山莊二莊主"的地位和手中握有的權力。

  相較之下,白飒予的突然來訪,自然是相當令人震撼的事了。

  畢竟,在江湖中人眼裏,他才是眞正繼承了白毅傑的地位領導擎雲山莊的人。

  就算是晚輩,也不能不好好......

  "不會是想把給煜兒拐走的弟弟帶回家吧?"可諸般心思還沒個結果,便給東方蘅突來的一句打破了沈默。

  如此話語讓幾名長老先是一怔,而後齊齊轉過頭,有些錯愕地望向了她:"拐走?"

  "至少在人家哥哥眼裏是這樣吧。"

  見衆人猶自不解,東方蘅推了推身旁的卓常峰示意他說明給這群驽鈍的人聽。

  後者微微苦笑了下,但仍是啓唇解釋道:"我第一次見著冽兒,便是青龍那事兒的時候......那時他仍在喪期,又面臨報仇大計的關鍵時刻,整個人眉宇間都透著淒楚,十分教人心疼,後來雖因煜兒的陪伴而好了一些,也順利解決了事情,可那種總是背負著什麽、自責著壓抑著的感覺,卻始終隱約存在著──在我看來,打那件事發生後的十多年裏,這孩子一直是懷著愧疚、以報仇爲目的而活著的。"

  頓了頓,"正因爲他滿心思只惦著這個,所以盡管和煜兒之間已親昵得有些異乎尋常,煜兒對他也有些情難自禁,可他卻仍毫無所覺,只當兩人之間仍是至交好友。"

  "......也就是說,直到那時......白賢侄都還是個不曉情字的楞頭青?"

  "噗!書生,雖然你說的沒錯,可把這詞用在冽兒身上實在挺怪的。"

  接過了話頭的東方蘅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不過你們想想,向來不識情字的單純弟弟居然選擇了一個周遊花叢出名的風流人物作爲伴侶,誰都會認爲是弟弟給人騙了、拐了吧?"

  "呃......好象眞是如此......但......"一群長老想起先前還把人家當成欺騙、蠱惑自家樓主的狐狸精,事實卻是自家樓主拐騙了對方......這等轉變,也實在是讓人有些尴尬了。

  不過......

  "蘅妹,白飒予要眞是來帶人回去的,情況豈不是相當嚴重?你怎麽還笑得出來?"

  "煜兒既然這麽做了,這就是他必須克服的難關不是?我聽柳三說了,你們也沒少爲難冽兒吧?"

  "可──"

  "要是連這點小事都搞不定,他還配做我東方蘅的兒子麽──好了,不跟你們廢話了。走吧,墨水。"

  最後一聲喚的卻是卓常峰。

  後者似乎早已習慣這種稱呼,微微一笑當即起身跟了上──可一旁的長老們瞧著又是一怔。

  "蘅妹,你們要上哪?"

  "自然是去看看煜兒的狀況了。"

  "咦?可你不是說這是他必須克服的難關,不要插手嗎?"

  "我只說了不插手,又沒說不去看──這麽有趣的情況怎麽能錯過?要是去晚了沒戲看可就不好了。"

  言罷,她不再多說,同伴侶一道離開了膳廳。

  見兩人走了,給留在廳中的長老們先是面面相觑了會兒,而旋即"唰"地起身,一個接一個匆匆忙忙跑了出去──目的地,自然是即將要上演好戲的偏廳了。

  下午才剛上演過的情景,不到幾個時辰後便又換了個地方再度發生了──只是這回,被人偷聽的和偷聽人的調換了角色。

  一個前宰相和一群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高手就這樣大失風範地蹲在牆邊,屏氣凝神努力聽取裏頭的對話。

  當然,廳中已隱隱形成對峙之勢的三人自是無暇注意這些的。

  見兄長沒像上次那般二話不說便出手攻擊,卻仍一看到東方煜就擰起雙眉,白冽予心下暗歎,面上卻仍是一個淡笑揚起、行至兄長身前輕聲道:"別來無恙,飒哥。"

  "......你看來比離莊前又好了許多。"

  沈吟半晌後終還是開了口,白飒予眉頭緊鎖依舊,對向弟弟的目光卻已轉爲了略帶幾分複雜的柔和,"這......也是因爲他?"雖未明言,可這個"他",指的自然是暫時給晾在一邊的東方煜了。

  知道兄長盡管難以接受,卻已想通了一些事情,白冽予一個颔首,道:"一直都是如此的......這點,飒哥不也十分清楚麽?"

  "......是啊。"

  響應的聲音沈沈,神情間卻已再添了幾分交雜。

  對他而言,二弟的離莊確實是一記重擊,讓他不得不壓下因見著那驚人的一幕而起的熊熊怒火,靜下心來仔細思量整件事情究竟該何去何從──而在一一回顧過往後,有些挫敗地認清了其實早該知道的事實。

  弟弟能從過往的夢魇中獲得解脫,那個男人絕對居功厥偉。

  但......

  "爲什麽你們不能只是朋友呢?至交、知己......繼續維持像以往那般的交遊不好嗎?爲何偏偏跨過那條線,像這般──"

  "飒哥,我們從未刻意想改變什麽。只是在不知不覺間,一切就這麽走向了這步。"

  青年回眸望了眼一旁正有些局促不安的情人,"仔細想想,當初雖然全無所覺,可會因香囊沾了煜的血便將隨之身帶著的我......也許早在那個時候,心中存著的,便已不再是單純的友情了。"

  "冽──"

  "剛明白自己的心意的時候,我也曾經猶豫過:大仇未報,究竟有何資格醉心于兒女情長?可盡管知道自己不該,我卻還是陷入了、放縱了......"頓了頓,"而那還是我這十四年來,除了報仇和光大山莊之外......第一次清楚地有了想尋求什麽、想得到什麽的欲望。"

  如此話語,讓聽著的白飒予不由得爲之一震。

  這麽多年來,他也是頭一回從弟弟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不是爲了報仇、不是爲了家人和山莊,而是"白冽予"這個人單純地渴望什麽、想要什麽......一直以來總是背負著愧疚與自責、一心只爲複仇與山莊而活的弟弟,也終于懂得爲自己而活了。

  但卻是因爲那個男人。

  望著眼前神色淡然一如既往、卻已不再像以往那樣總是帶著防備卻又故作堅強的弟弟,以及一旁正無比關切地凝視著弟弟的男人......那俊朗面容之上毫無造作的在乎,令白飒予終只得一聲長歎。

  他一個擡掌,輕輕撫上了弟弟的面龐。

  "你眞不後悔麽?像這種......不同于常的感情......以你的條件,日後定能遇到許多合適的好姑娘的。可你若眞選擇同東方煜相守,萬一不幸暴露,一世清名,便也......"

  "‘白冽予'本就無甚清名可言,又何需在意這些?"

  "可我卻一直盼著你眞正站在陽光下散發出璀璨光華的一日──爹若在世,定也十分期望見到的。"

  "成就如何與名聲如何可是兩回事。當初那些好事之徒會因我的容貌就妄加揣測侮蔑,又豈會眞正在乎我是什麽樣的人?假使有朝一日我眞能不負爹的威名有所成就,說不定他們還會自顧自地因我未曾婚配而安上什麽‘除武道之外別無他求'之類的名聲......若所謂‘清名'就是靠這些人來評判的,我又有何在乎的必要?"

  "冽......"

  "在我而言,只要我所重視的人們能理解我,也就夠了。"

  說著,他神色一柔:"就如飒哥,當初雖撞見我和煜裸身相擁而眠,卻也未曾怪我敗壞門風,而是氣煜對我出手......不是嗎?"

  "事實本就是如此。"

  雖明白弟弟提及那事兒的用意,可一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白飒予就不禁怒從中來:"你連姑娘的手都沒牽過幾次,又從不流連清樓......會發生那種事,自然是給東方煜拐騙迷惑了。"

  說到最後幾乎是有些咬牙切齒了,讓充分感受到"大舅子"怒火的東方煜不由得冷汗涔涔,心想自己是不是應該認命地給他打個一兩掌泄泄憤比較好?可白飒予似乎沒有動手的打算──他只是狠狠瞪了眼東方煜後,回過頭歎息著輕輕抱了抱多年來總是放不下心的二弟。

  "也許我這輩子都無法原諒東方煜......可這既然是你的選擇,我也會尊重的。"

  頓了頓,"當然,東方煜若敢負你,就是拼著與碧風樓爲敵,我也覺──"

  "我不會的。"

  威嚇的話語未完,便給東方煜斬釘截鐵的一句話打了斷。

  聞言,白飒予雙眉一挑,淩厲的視線再次望向先前始終保持沈默的男人。

  只見俊朗面容之上一派毅然,早先一直有些心虛地閃避著自己的眸光,此刻卻再筆直不過地與己相對。

  染滿了那雙深邃眼眸的,是名爲堅定不移的色彩,以及瞥向二弟時自然流露的深摯情意。

  東方煜走上了前,當著白飒予的面輕執起情人的掌將之緊緊收握。

  "我發誓,今生今世,絕不負冽。"

  沒有刻意加重音調,更沒什麽"若違此誓,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之類的詛咒......可正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讓白飒予終還是松開了弟弟,任由男人將他一把攬入懷中。

  原先淩厲的目光,亦隨之轉爲了幾分無奈與交雜。

  縱仍有些不情願,但身爲兄長的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相信二弟的選擇,並繼續守護著二弟而已。

  東方煜的人品還是相當不錯的,將冽交給他,應該不會有問題才是。

  不過......想起自己此行的另一個目的,從進門到現在始終保持著正經的面容瞬間轉爲頹喪。

  "冽,你此來碧風樓......玩得還盡興吧?"

  "嗯。"

  "那麽,你打算何時回山莊?熾和塹都很惦著你呢!而且這些日子來少了你的協助,書房都快給公文堆滿了。"

  "既是如此,飒哥還有閑千裏迢迢地來找人?"

  "我可是千拜托萬拜托才說服了莫叔代爲應付一陣,接著便馬不停蹄地趕來的,怎麽稱得上‘閑'?不過說起莫叔......他好象也猜到了這件事,臨行前還托我傳話給東方兄呢。"

  "咦?"知道"大舅子"從滿口的"東方煜"變爲原先的"東方兄"就是代表他已承認了自己,東方煜方松了口氣,便旋即因白飒予的話而爲之一怔:"莫前輩?"

  "嗯。他要我轉告,說‘你很幸運,要好好把握'......應該也是在警告你別辜負冽吧?"

  "......我看起來當眞那麽不值得信任麽?"給白飒予所言弄得無比沮喪,東方煜歎息著將頭靠上情人肩頭,委屈的音調讓聽著的青年不由得一陣莞爾。

  輕拍了拍男人擱在自個兒腰際的掌充作安慰,白冽予略一思量後,才同兄長回答了先前的問題:"應該就在近日吧?此來碧風樓的目標都已達成,也確實是時候離開了......煜,你呢?"

  "自然是要跟著你了。"

  "那咱們就先定七日後啓程吧?難得伯父伯母團聚了,也得讓你多享享天倫之樂才好......"

  "好,我晚點就去向爹娘禀報此──"

  "那倒是不需要。"

  "爲什麽?"

  "算是現世報吧?咱們下午做過的事......刻下也在外牆邊上演呢。"

  先前確實因憂心兄長的反應而疏忽了,可一旦事情了結、懸著的心放了下,廳外的動靜自然逃不過他的注意。

  ──畢竟,外頭的高人們裏還有個最爲德高望重,卻半點不會武的卓常峰。

  其余二人這才注意到了隔牆有耳。

  東方煜因而一陣尴尬;不清楚前因後果的白飒予則是有些困惑地望向了二弟。

  可白冽予卻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他都將話點明了,在外關切的長輩們自也沒有必要繼續遮遮掩掩下去。

  也就在青年一笑揚起的同時,偏廳的門由外而啓,幾名長輩神色各異魚貫而入。

  可多少明白這些人身分的白飒予還沒來得及見禮,長輩們卻已先一步七嘴八舌地開了口──"喔!這位小兄弟便是冽兒的大哥飒予吧?不僅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還比咱們煜兒穩重多了,眞是值得信賴啊!白兄能有你們幾個兒子,想必十分寬慰。"

  "唉......反觀煜兒,想不到他竟敢在人家哥哥眼皮下拐騙弟弟,還給抓......那個在床,實在是我們幾個叔伯教養無方,還望白賢侄多多擔待、大人不計小人過呐!"

  "是啊!而且小煜以往風流史雖不少,這幾年卻早已金盆洗手,就是給請去青樓也頂多是聽聽曲聊聊天而已,絕沒有任何逾矩的行爲。他對白賢侄──我是說冽予──的一片癡情日月可鑒,絕對不會辜負冽予的。"

  "飒予賢侄,你放心!煜兒要眞敢辜負冽兒,我狄一刀首先跟他過不去!"也不等他有所反應,幾名長老便一個接一個地又是道歉又是勸解的,讓從沒見過這等陣勢的白飒予完全楞了住。

  一旁的東方煜則是給長輩們先數落一番才幫著他說話的舉動弄得好氣又好笑,心中卻已是一片暖意。

  "煜兒,你還挺有一手的嘛!就這樣拐了人家的弟弟。"

  便在此刻,熟悉的女聲響起,正是同樣從頭聽到了尾的東方蘅。

  見娘親也給他安上了一個"拐人"的罪名,東方煜有些委屈地正想辯駁,卻見母親面上笑顔逐開,露出了一個十分滿意的表情:"拐得好,眞不愧是我東方蘅的兒子。你說是吧,墨......常峰。"

  "是啊。"

  一旁的卓常峰也欣慰地笑了笑,繼而轉頭望向了"媳婦兒":"冽兒,煜兒就麻煩你多多擔待了。"

  "伯父客氣了。若不是有煜的陪伴,冽予絕無可能像今日這般......眞正走出過往的陰影。"

  "欸,都是一家人了何必客氣這些?倒是冽兒啊!"東方蘅突然一把扳開兒子將青年拉到了一旁,"煜兒要是欺負你或是背著你在外頭亂來,你可別默默忍著,爲娘定會爲你討個公道的。"

  她說這話時聲音半點也沒壓低,故雖做出了同青年"借一步說話"的樣子,卻仍讓東方煜聽了個一清二楚。

  沒想到自個兒親娘居然也唯恐天下不亂地說出這種話,東方煜心下憋屈更甚,哀歎道:"娘,怎麽連你也──"

  "煜不會這樣的。"

  輕輕一句接替了情人的話語,白冽予含笑開口,雙眸卻因東方蘅那"爲娘"二字而微微濕潤了少許......

  "冽予相信他......娘。"

  最後的一喚稍顯微弱,卻已足讓姓東方的母子倆清楚收入耳底。

  聽著如此,東方煜一陣寬慰,東方蘅更是喜上眉梢,興高采烈地抱住了青年。

  "眞是的,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孩子......你就把碧風樓當成第二個家,娘會好好疼你的!"這廂做婆婆的講得高興,一旁做兒子的卻因情人又給搶走而只得無奈地一聲歎息,浮現于俊朗面容之上的,卻是一抹滿足的笑意。

  看著一旁正疲于應付長輩們的白飒予、正忙著"安撫"娘親的父親,以及剛從"魔掌"下解脫,走近身前輕握住自個兒掌心的情人......略一使力再次將他摟入懷中後,東方煜略一傾身,趁著廳中衆人無暇注意的空檔輕輕吻了下青年。

  "怎麽,等不及了?"瞧他小心翼翼地像是做賊一般,白冽予調侃道,凝視著情人的幽眸卻已是一暗:"橫豎事情都已告了個段落,就此離開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照眼下的情況來看,咱們就是走了,一時半刻也不會有人察覺的。"

  後頭的話語是湊在情人耳邊輕聲說的。

  微微蹭過頸側的唇瓣,明白無誤地表露了挑逗的意味。

  聽著如此,本就有些心癢的東方煜自然更難按耐。

  環顧四周確定當眞無人注意後,當即一個颔首,隨情人離開了偏廳。

  碧風樓的夜晚,今日依舊熱鬧非常。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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