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凡間百姓若遇坎坷離合會去求神拜佛,可若是神仙呢?

她失去了混沌之劫前三百年的記憶,忘記了她曾經最隱秘的愛戀。

但她不會忘記一個人這六萬年來孤獨相守,不會忘記他在北海深處千年冰封,不會忘記他在青龍臺上挫骨焚身之痛,不會忘記他為她魂飛魄散化為灰煙……

如今,這九州寂寥,三界落寞,乾坤臺上唯剩她孤單的身影。

她知道,這一輩子,她對得起漫天諸神,對得起九州八荒萬物生靈,對得起撒手而去的父神擎天,卻唯獨對不住一個人。

她負他何止十三萬載,欠他又何止三生三世。

這一次,換她等他歸來。縱使千萬年,也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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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後古曆•後池

1.前奏

華淨池的仙地附近,兩個腳踏祥雲的仙人苦著臉巴巴的望著對方,眼底滿是懊悔。

“無虛,這可怎麼辦,咱們把賀禮給丟了,若是讓上君知道,少不了要責備我們一番,早知道就不貪圖華淨池的仙露,早些啟程了,如今……哎,你有什麼辦法沒?”圓臉仙人唉聲歎氣聲不斷,望著一向點子多的仙友焦躁的詢問。

以紫垣上君的脾氣,丟了這麼貴重的賀禮怕是要罰他們上青龍台受鞭笞之刑了。

華淨池乃三界中有名的福地,池中每日旭陽初升時聚集的仙露能增強仙力,對仙基淺薄者更是絕佳的上品,但因著華淨池在古君上神的結界裡,雖不少仙人垂涎,但卻從來無人敢擅自闖進。

東華上君壽宴,他們二人奉自家仙君之令攜禮物先行,途經此處,發現池中仙氣外溢,好奇之下發現結界竟然打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空隙,一時忍不住潛進仙池偷食了些仙露,急急忙忙出來時不小心將賀禮萬年珊瑚樹掉在了池中,再想進去時卻發現縫隙被關住,是以現在也只能對著結界之內的華淨池望洋興嘆了。

被稱為無虛的仙人一甩長袖,抬眼朝不遠處的華淨池瞅了瞅,搖搖頭:“無妄,華淨池在古君上神的結界中,我們若是再私闖進去被發現,罪名可比丟失上君的賀禮重多了,當年那條蛟龍的下場,你沒聽說過?”

無妄背脊打了個寒顫,連連擺手,看著百米遠的華淨池,哆嗦的退後了幾步,差點從祥雲上掉了下來。

無虛說的這事他當然聽說過,雖說有了些歷史,但絲毫不影響眾仙對此事的忌憚傳誦……八千年前,妖界蛟族出了個不世天才無恒,才幾千歲的年紀妖力便達到了妖君巔峰,直逼上古真神境界,連妖皇都對其暫避鋒芒,幸得此妖對皇位不屑一顧,才免了妖族內戰。但他甚喜和人比試,且性情暴戾,被他邀戰者,多是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一時間,九荒八合的眾仙皆是人心惶惶,生怕被此妖找上門決戰,無奈之下閉關的閉關、訪友的訪友,紛紛避走。畢竟這可不是丟面子的小事,弄不好,幾萬年的修為就可能這麼散了。

在妖族中再無對手後,無恒出了妖界,直上華淨池挑戰古君真神,因兩人都是由蛟而化,而且古君真神已有數萬年不現人前,眾神不免抱了幾分期待忐忑的心思。

若是古君上神也戰敗,那……三界中就只有天帝堪為其對手了。

無恒在華淨池外挑釁數日,始終進不得結界,更是連古君上神的頭髮絲都沒有看見一根,明顯人家上古真神懶得理會他。

無恒暴怒之下卷起狂風暴雨,一時間下界成災,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這一來就招了幾位上神的忌諱,要知道這天上地下的神仙都知道三界有一條鐵律——決不可傷害三界之本的人界。

在金曜上君忐忑萬千的奉著天帝之命捉拿無恒的同時,三道墨色閃電從華淨池的結界裡連劈而出,落在了化成蛟體在下界興風作浪的無恒身上。

連哀嚎聲都來不及發出,那條在天空中蜿蜒盤旋的巨大蛟龍在瞬間就化為了飛煙,真正的形魂魄散,數萬年來三界中最接近上神的存在……就這樣以一種極不慘烈、甚至是玩笑的方式消失在了三界。

經此一事後,三界震動,尤其是金曜上君,他親眼看著無恒消失得連點灰渣子都不剩,在他言之鑿鑿、甚為崇拜的渲染下,古君上神輕飄飄的一擊昇華得光芒萬丈,其歷史功績甚至能寫進三界後古史。

而那些在萬年間才成長起來的神仙們這才明白為何三界數十萬年來竟無一人能堪破上君之位,達至上神境界。

無他爾,差距……太大了,尤其是你還不知道這兩個級別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念及此,無妄也歇了私闖華淨池的心思,他朝無虛建議道:“不如我們去拜訪一下清池宮,就說……就說我們途經此處,不小心將珊瑚樹掉入了華淨池裡了。”

無虛以一種看白癡的眼神望著他,兩道眉皺成了一團:“你糊塗了不成?古君上神不在,鳳染上君如今掌管著清池宮,她和我們上君有些過節,怎麼會答應我們的請求?”

無妄知道這提議不妥,這也是沒法子了,他家紫垣仙君貴為上君,哪怕是九重天上也甚少有人敢得罪於他,可是如果是古君上神和鳳染的話……就說不準了。

無妄在祥雲上轉來轉去,終歸是不甘心就這麼回去受罰,眼睛一亮後陡然停住抬高了聲音道:“無虛,古君上神不在,可這清池宮裡不是還有一位上神嗎,鳳染就算是再霸道,也不敢在上神面前發作我們啊!”

無虛腳一軟,急忙伸手捂住了無妄的嘴,他朝四周望瞭望,見甚為安靜才長舒了一口氣,轉過頭對著無妄低聲呵斥道:“你可千萬別提這位上神,若是讓景昭公主知道你曾求助於她,你以後就別想天界有好日子了。這珊瑚樹恐怕是要不回來了,咱們回去稟了仙君再說。”無虛說完轉身就走,竟是管也不管身後的無妄。

無妄是這幾千年才飛升上來的小仙,平時跟著無虛才沒犯什麼大錯,如今見無虛如臨大敵般驚慌,不由得砸吧砸吧了嘴,小聲的應了一聲,跟著他朝遠處飛去,騰上祥雲後,無妄悄悄轉頭朝著越來越小的華淨池瞧去,那裡仍是數萬年來的安靜祥和,佇立在其後的清池宮依然神秘威嚴,就如消失了上萬年之久的古君上神一般。

到底為什麼清池宮裡的那位上神被三界奉為禁忌?無妄悄悄朝前面的無虛望了一眼,打定了注意回去了要和無虛問個明白。

清池宮裡。

金黃的衣袍上展翅的鳳凰如奔九天,純黑的腰帶散散的系在腰間,坐於高位上的女子望著呈到面前足有成人高的珊瑚樹,心情大好,爽朗的笑聲傳得老遠。

“長闕,這次紫垣那個傢伙可是虧大了,嘖嘖,長得這麼高,我琢磨著這珊瑚樹至少有萬年光景了。”

這女子神情張狂,血紅的長髮無風自動,端是貴氣逼人,更遑論她言談動作間有一股常人難及的煞氣。

下首一副書生打扮青年朝她拱了拱手,神情嚴肅:“上君,那兩個仙人膽子大得很,居然敢偷入華淨池,簡直是不把我們清池宮放在眼底,您絕對不能姑息,定要和紫垣仙君理論一番。”

鳳染笑容一僵,暗道可不能讓這人知道是自己故意把結界破了個洞引得那兩個貪心的小仙進了華淨池,否則定會受他嘮叨,當即裝模作樣的擺正了顏色道:“和那個小人有什麼好說的,這次東華老兒壽宴,我要讓他給本仙君好好的賠罪。”

長闕頓了頓,見自家上君意氣風發,忍不住小聲的提了提:“上君,東華上君沒有給您遞請帖。”

東華上君是三界最古老的上君之一,素來德高望重,受眾仙景仰,他醉心修煉,極少舉行宴會,這次也是架不住一眾弟子的勸說才向眾仙發了帖子,在如今平靜無波的三界來說這是一件極大的事了,是以這次就連眼高於頂的紫垣上君也巴巴的趕去祝賀。

可是他家的仙君才當了幾千年上君,樹敵頗多不說,又為三界所不容,人家想整個熱鬧隆重的宴會,又怎會邀請於她?

“這倒也是,我如果不請自去,以紫垣那小人的性格,定會找藉口對我倒打一耙。”

鳳染皺著眉托起了下巴喃喃自語,她朝長闕瞅了瞅,見青年站得筆直,眼珠子不懷好意的動了動,這傢伙,他大概不知道……只要他心虛,總會擺出個格外正經的面孔混淆視聽。

鳳染懸在半空中的腿踢了踢,碰到了青年的衣帶:“說吧,長闕,你一定有辦法。”

長闕搖了搖頭,閉緊了嘴。

“哎,上神消失了這麼久,如今連區區一個紫垣上君也不把我們清池宮放在眼底,長此以往……”

她見青年耳朵動了動,知道戳中了他的軟肋,加重了歎氣聲連連感慨。

“東華上君雖然沒給您送來請帖,可是……給清池宮送了。”顧名思義,就是給清池宮真正的主人古君上神送了請帖。

鳳染咧嘴一笑,從寬大的椅子上躍下來,重重的拍了長闕一巴掌,笑道:“我就知道你有辦法,還不速速把請帖給我,再隔幾日,我們備份厚禮去東華老兒的壽宴。”

明目張膽的狂妄,這哪是給人家祝壽去的,簡直就是磨刀霍霍的挑釁,長闕歎了口氣,接著道:“哪裡有這麼簡單,上君,您也不想想,上神的請帖……您執貼而往,恐怕您還沒出東華上君的府第,就被天帝捉到天界去問罪了。”

鳳染笑聲一滯,苦惱的走了兩步,繞到珊瑚樹邊突然停下,狠狠的拍在了晶瑩剔透的樹杈上,把長闕看得驚心動魄。

鳳染嘴角掛了一絲神秘的笑容,眼珠子轉了轉,朝長闕得意晃了晃手:“我是不敢拿著古君上神的請帖滿三界的跑,可你別忘了……清池宮可不是只有一位上神。”

長闕陡然瞪大了雙眼,他抬手指向鳳染,回過神來後又覺得甚為不敬,忙不迭的放下來,但神情仍舊彆扭的奇怪。

“上君,您該不會是想讓少主拿著上神的請帖去赴東華上君的宴席吧?”長闕磕磕巴巴的問道,眼底猶自帶了幾分荒謬。

“你說的沒錯。”

“可是,少主從來沒有走出過清池宮一步……”

“有什麼關係,我陪著她,總不會讓她吃了虧去。”

鳳染說完這句話,踢踢踏踏的朝著清池宮後面跑去,在大殿裡站著的長闕看著她消失的背影,滿臉自責。

早知道……就不跟上君提這個點子了。

說什麼不讓少主吃虧,以少主的性子……恐怕東華上君的壽宴是毀定了。

柏玄上君,您倒是快點回來吧,要不然……這清池宮就快被鳳染上君給拆了!

天界紫金府。

紫垣上君看著跪在地上的兩人,一臉鐵青的怒喝:“怎麼回事?賀禮呢?”

他正準備駕雲前去東華上君的南山府第拜夀,卻不想還未出門便看到無虛、無妄二人渾身是傷的跑回府。

那賀禮可是萬年才長好的珊瑚樹,他一向寶貝,平時都不捨得讓人看一眼,這次若不是東華上君壽宴,他絕不會捨得拿出來。

“上君,我們二人在祁連山附近遇到妖兵,打鬥中珊瑚樹遺落在那裡,請上君恕罪。”無虛跪在地上唯唯諾諾的道,眼底劃過一抹心虛。

祁連山就是清池宮所在之地,紫垣上君一聽這話,神情愣了愣,怒氣失了大半,但還是心疼那珊瑚樹,遂繃緊了臉道:“即是失落在祁連山脈附近倒也怪不得你們,但你們護寶不力,這樣吧……一人罰一把上品仙劍,明日送到寶庫中去。”

紫垣上君倒是個生了個正義凜然的好相貌,但性子上卻是個剛愎自負又喜好面子之人。

無虛和無妄腳一軟,垂向地面的臉上不免露出了幾分不滿和遲疑,他們成仙數萬年也不過才得了幾把上品仙劍,一向看得跟命根子差不多,這紫垣上君倒是說得輕巧……

“怎麼,你們可是不願……”

倨傲又帶了些威壓的聲音傳來,無虛二人立馬伏倒在地,恭聲道:“不敢,上君厚德,明日我和無妄便把仙劍送來。”算了,失了把仙劍總比去青龍臺上受鞭笞之刑要好。

紫垣上君是出了名的小氣霸道,但他和九天上的大殿下景陽交好,又貴為上君,在天界裡根基雄厚。況且他收門人不限條件,是以許多剛飛升上來的仙人便投在了他門下。

“上君,那……送給東華上君的賀禮……”無妄見久聽不到紫垣上君的吩咐,抬起頭小聲的開口。

“這你們就別管了,明日跟著我一起出發。哼,這次東華上君宴席上,我倒要向各位仙友好好說道說道……鳳染一向霸道,將祁連山千里盡數化為清池宮所有,如今竟看不好古君上神的門戶,讓妖族肆虐九天福地,這回我定要讓她顏面掃地。”

跪著的二人硬生生的打了個寒顫,無妄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被無虛一把拉住,兩人小聲告罪了之後退了出去。

剛走到庭院,無妄便朝四周看了看,見無人在旁忙拉著無虛的長袍急道:“無虛,這可如何是好,上君若是知道我們並非被妖族所傷……”

“你急什麼!以鳳染上君平時的做派,東華上君定不會邀請於她,只要她不出現,又有誰能拆穿我們,更何況祁連山脈連綿千里,仙友稀少,若是清池宮的人否認有妖族,其他上君定會認為是鳳染上君監管不力、為自己狡辯。”

無妄惴惴不安的聽完無虛解釋,長長的舒了口氣,他抹了抹頭上的虛汗。看四下無人,邊走邊在無虛耳邊低聲問道:“無虛,我飛升得晚,很多事都不清楚,要是去了東華上君的府第鬧了笑話就不好了,要不你給我說說鳳染上君的事,我聽說她乃天后一族的族人,怎麼會……為三界所不容?”

兩人一路走著就到了紫金府深處,無虛朝跟在他身後的無妄瞥了一眼,沒好氣道:“你想問的恐怕不止是鳳染上君的底細吧!怎麼,你就這麼想知道那位上神的事?”

“無虛,你瞧……”無妄嘿嘿一笑,從兜裡掏出個小瓷瓶來,打開遞到無虛面前:“我在華淨池裝了幾滴,我們一人一半,如何?”

一陣芳香傳來,聞之沁人心脾,無虛雙眼發光,湊過去聞了聞,彈了彈衣擺朝無妄看了一眼道:“其實這些事也不算什麼秘密,也只有近千年來飛升的小仙才不知道。”

“若是說到這位上神,還要從混沌之劫開始……”

無虛的聲音慢慢變得虛無,追憶往昔的神情中有著對那個時代難掩的崇敬膜拜。

千萬年前的歷史被緩緩開啟……

 

2.上神

天地混沌初開時,上古眾神永生,祖神擎天破碎虛空創造上古界于三界眾生之上。彼時祖神統馭麾下真神,開天闢地,花萬年光景,才有了日後的三界九州。

三界成形之日,祖神功德圓滿,化為虛無,與三界同生。至此之後,祖神麾下——上古、炙陽、天啟、白玦四位真神便成了上古神界的主宰,其中上古真神雖為女神,但因得祖神衣缽相傳,是以最為尊貴。

四大真神神力深厚,統馭神獸治理三界,才千年時間便使得九荒八合初具雛形,不料人、妖二族現於世間之際,混沌之劫降臨,四大真神並一眾上神應劫而化……四大真神為護三界,神形俱滅,和祖神一同化為虛無,唯留下隨身兵器遺落人間,而應劫的眾多上神中,便只餘得三位。

自此,上古眾神消失,上古神界封印於三界之上,永不開啟,上古時代由此終結,三界九州進入了後古時期。

餘下的這三位上神,便是如今九天之上的天帝、天后和清池宮的古君上神,天帝本體為五爪金龍,天后傳承於鳳凰一脈,古君上神乃上古蛟龍,三人皆是上古神獸而化。

如此古老又悠久的神祗,還是傳自遠古時期,也難怪會被三界奉若神明頂禮膜拜了。

至於這第四位上神……著實有些難以介紹,她的上神之位既讓三界無話可說,這神位亦受之無愧……但也讓眾仙覺得這位上神的冊封實乃後古界數萬年來最不可思議之戲事!

三界自上古時代終結後,飛升的神祗皆用‘君位’來劃分級別,仙界的‘上君’和妖界的‘妖君’是最接近於上神的存在,一旦靈力大成,天劫應運降臨後,便自動升為‘上君’、‘妖君’。

千萬年來三界中也只有數百位神仙和妖族能升至上君、妖君之位,觀此便足以知其艱辛。

三界眾仙恪守此規,雖等級嚴明,卻也因此井然有序,一派祥和,從未有人打破這一規矩,直到……第四位上神的出現。

上古傳下來的三位上神中,天帝在後古界來臨之時便登上了天帝之位,是以當初的上神尊號無人知曉,但如今的天后蕪浣上神……一開始卻並不是這麼個身份。

在後古之初,天帝執掌三界九州之時,古君上神和蕪浣上神乃是一對神侶,兩人不問世事,在祁連山脈鑄成清池宮,隱跡世間,逍遙而行,惹眾神羨慕。

千年之後,兩位上神孕育了後代,這本是三界中一件極大的喜事,卻不想那還未出殼的孩子生來便沒有什麼神息,幾百年的時間居然連破殼而出的力量都沒有,並且越來越弱,幾近死亡,上古神君孕育而出的孩子居然如此孱弱,不免讓人大為意外,未免觸了兩位上神的黴頭,眾仙都不敢輕易提起這位小神君的事。

自從這位小神君出生後,古君上神一心只想著如何提高小神君的力量,抱著圓滾滾的蛋到處尋古籍、訪上古真神遺跡,數年不在清池宮是常有的事。而蕪浣上神不知是因為這孩子弱得太過離譜還是不相信她能活下來,對這顆蛋極為冷淡,甚至不願和古君上神一齊出去尋訪,單獨留在了清池宮。

古君上神未免蕪浣上神在宮中無聊,便拜託天帝閒暇時多拜訪清池宮,這一來便過了數千年之久,等古君上神捧著還未破開的蛋憂心忡忡的回到祁連山時,看到的是荒廢已久、敗落冷清的清池宮,蕪浣上神早已不知去向。

古君上神尚來不及得知發生了何事,天帝即將迎娶天后的禦旨便已傳遍了三界九州。天帝大婚,這本就是一件極震動的大事,本該歡慶雀躍,但隨後得知的天后人選卻讓整個九州八荒都陷入了一陣詭異的靜默中,這片靜默甚至夾著淡淡的不安,一直傳到了隔離世間的清池宮中。

眾仙甚至認為平靜了數萬年之久的三界恐怕會有一場毀天滅地的戰爭……而造成這種恐慌皆是因為天帝即將迎娶的天后乃是古君上神的神侶蕪浣上神。

若做下這種事的是其他上仙,恐怕以後將難以在三界之中立足,畢竟奪友之妻,再理直氣壯也總是有些失德的,奈何天帝是三界主宰,是以眾仙雖覺不妥,但到底都不敢出聲。

上古真神的恩怨情仇,並不是他們這些小仙能說是道非的……

誰料一直到天帝與蕪浣上神大婚之前,古君上神都未出現。天帝將成婚之地選在九州福地昆侖山,三界中數得上名號的神仙都受到了邀請,這場婚禮實乃後古界開啟以來的第一盛事……雖然有些美中不足。

這一日,百鳥朝凰,眾仙蒞臨,賓主盡歡,天帝躊躇意滿,就連一向甚為冷清的蕪浣上神也一直面露笑容,當然,從今以後應當稱她為天后。

整個過程都是一片和樂融融的氛圍,眾仙慶倖之餘也不免疑惑——這古君上神當真如此大度,竟不顧天帝奪妻之辱,甘願隱居清池宮?

這份慶倖之感一直到眾仙頌樂之際、遮天蔽日的七彩祥雲出現在昆侖山上空時才被打破。

參加過那場婚禮的眾仙哪怕是隔了萬年之久,都記得當初古君上神在昆侖山降臨的場景。

遠古的威壓籠罩著整座昆侖山,百獸皆驚,眾仙惶恐,伴著七彩祥雲消失在天際,山巔巨大的看臺上緩緩走來了一個青色的人影,如此大的動靜,就算是來人沒有自報身份,眾仙也知道這恐怕就是古君上神了。

除了天帝天后,眾仙皆是跪拜在地,迎接上神之尊。

也迎接著昆侖山上即將到來的一場惡戰……

哪知古君上神竟是理也未理嚴陣以待的天帝天后,竟直接走向了司職仙君命格的靈涓上君處,從懷裡掏出個蛋巴巴的遞上了前讓其測命格。

古君上神稀罕這顆蛋三界皆知,但沒想到在如此重大的日子裡他盛威直壓昆侖山居然也只是為了替這小神君算一下命格,測一下未來吉凶。

這不異於當場打了天帝天后一記響亮的耳光,卻偏偏還讓人發作不得。

天后的臉色當場就變了,氣得差點拂袖離去,也虧得天帝善忍,安撫下了天后才沒讓這場婚禮落空。

在眾仙難以置信的眼神下,抖擻著一副老身骨的靈涓上君擔著三位上神的威壓,亦是惶恐至極,但他好歹也知這顆蛋的來歷淵源,不敢推辭,只得顫巍巍的接過古君上神手中的蛋細細欽測。

豈料這一測就測了好幾個時辰之久,雖說對仙人而言百年亦不過一瞬,但在那種情況下,這時間就顯得相當難熬了。

這場婚禮就這樣詭異的僵在了半途中,眾仙的目光更是死死的放在那顆圓滾滾的蛋上,都希望靈涓上君能聰明點,說幾句好話出來,興許古君上神一欣慰,場面就不至於這麼難堪了,畢竟昆侖乃九天福地,誰都不想自上古之時傳下來的靈山就這麼毀在幾位上神的震怒中。

在天帝都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後,靈涓上君才挪開放在那顆蛋上的手,略一遲疑後,靈涓上君在眾仙難以置信的眼神中顫顫巍巍的說出了一句改變三界命格的話。

“這小神君……恐怕……是上神命格。”

滿座皆驚,眾仙傻眼……出生了幾千年連破殼的力量都沒有,比之一般的仙童都有所不及,這樣的靈力居然會是上神命格?

就算是古君上神威壓再大,這靈涓上君也太敢扯了!

當然,在那種情況下,沒有一位元神仙敢把這句話說出來,就連天帝也選擇了沉默。

眾仙認為古君上神再有閒氣,也應當知道靈涓上君這只不過是句客套話罷了。上神之尊,何等重要,這話聽聽還成,真要作數……那是萬萬不行的。

哪知,一陣長笑聲在眾人驚愕之際響徹在昆侖仙境,古君上神登上七彩祥雲朝東方而去,竟是半點不給靈涓上君再說話的機會。

“有勞眾位仙友為證,從此以後,吾兒後池位居上神之位,天地為鑒。”

由始至終,古君上神對坐於高位上的天帝天后連個正眼都沒瞧一下。

這聲音雄厚至極,也震得眾仙面面相覷,如此輕巧的一句話便讓一個還未出殼的小蛟龍從此位於三界眾生之上,位屬上神,實乃荒謬。可是偏偏是在這麼個場合,說出這句話又是古君上神,是以誰都無法說出反對之詞來。

這麼一耽誤,古君上神消失無蹤,那小神君的上神之位也就這麼給莫名其妙的定了下來。

說出這段歷史的人不勝唏噓,頗為感慨,聽的人臉上也滿是呆愣,咀嚼了半天才算明白過來。

“無虛,你是說那後池上神是在殼中之時便獲得了上神之位?”

無虛點點頭,拿過無妄手中的瓷瓶,放在鼻尖聞了聞,眯起了眼甚是享受。

“那之後呢……”無妄急急忙忙問道,總覺得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

“之後古君上神將清池宮外設了結界,與世隔絕,聽說那位小神君又隔了幾千年才從殼中而出,且自小便不通神法,靈力也是極低,所以古君上神為了她還破例接納了一些散仙進清池宮護衛。”

無妄不可置信的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語道:“難怪仙界中人都說那位上神投了個好胎,原來如此……這倒是頂尊貴的命格……”他話說到一半,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壓低了聲音道:“若是這樣,那九天上的幾位殿下和景昭公主豈不是和這位上神還有些血脈干係?”

無妄朝天上指了指,一臉唏噓,難怪景昭公主不喜人提起那位上神,原來是這麼個緣故。

那位小神君生來便是三界之上的至尊存在,景昭公主的出身未必比她低,但位份卻猶如天壑,兩人身份又極是尷尬,換了是誰都接受不了。

九天之上的幾位殿下和公主都是憑自身之力擠入上君行列,最小的殿下景德努力修行了千年,如今也只不過是個下君而已。

素聞天帝對這位唯一的公主疼若珠寶,極為驕縱,恐怕也是生了歉疚的心思。

“這話不錯,都是天后所出,自是又血脈干係。聽說古君上神遊歷三界,早已不知下落,那位小神君又從未踏出過清池宮半步,是以仙界如今沒人敢提起她來了。”

為天帝一家所忌諱,想活的滋潤點的神仙都不會這麼不懂趣。

如此一來,這位小神君就當真是面子上最風光,裡子裡最淒清了。

“這麼說的話,鳳染上君也是因為小神君靈力弱,才會被古君上神接納進清池宮的?”無妄想到了為三界所棄的上君鳳染,急忙向無虛求證道。

“不錯,鳳染上君出自鳳凰一族,本來身份尊貴,可她卻偏偏是從未有過的火鳳凰,你也知道……鳳凰以金黃為尊,若是紅色則代表邪惡,是以鳳染上君一出生便被族人遺棄在了淵嶺沼澤之中,乃是一千年樹妖將其養大,後來仙界和妖界在淵嶺沼澤開戰,景陽大殿下和妖界三皇子在混戰之中誤殺了那樹妖……”

無虛停了停,以一種格外讚歎的語氣緩緩道來:“鳳染上君一怒沖出淵嶺沼澤,以一己之力迎戰仙、妖兩族大軍,那一戰格外慘烈,數萬大軍盡滅,就連妖族三皇子也喪于她手,要不是我家上君正好路過救了性命垂危的景陽大殿下,恐怕大殿下早就亡於淵嶺沼澤了。也是在那一戰之後鳳染上君威震三界,被尊為上君,只不過獲封上君的同時也為三界所不容。”

“難怪大殿下和我家上君如此要好,想不到竟是有這麼一段淵源。”無虛也歎了口氣,遲疑了半響才道:“鳳染上君畢竟乃是鳳凰一族的族人,況且她亦殺了妖族三皇子,于天界有功,天帝就算是看在天后的份上也不應如此為難於她才對。”

“你當別人不是這麼想的,鳳染上君才不過萬歲便有了上君的實力,前途無量,況且只是一場誤會,天帝當然想招攬,只不過……”

“只不過如何?難道是鳳染上君不願?”無妄見無虛賣起了關子,急忙屈身上前問道。

“她倒不是不願……”無虛挽起了繡袍,砸吧砸吧了嘴道:“只是鳳染上君在淵嶺沼澤中放了話——若是天帝能將景陽大殿下處死,一命換一命,她便願為天帝效犬馬之勞。”

“什麼?”無妄陡然拔高了聲音,瞪大了眼:“這鳳染上君好不識好歹,那妖樹怎可和我天界大殿下相提並論?”

天帝乃上古之神,為仙界至尊,怎麼受得了如此挑釁?這鳳染上君當真糊塗!

無虛也點點頭,露出幾絲不贊同來:“天帝聞此震怒,下令捉拿鳳染上君,鳳染上君力戰數仙,敗退祁連山,性命垂危之際為古君上神所救,是以後來鳳染上君就留在了清池宮,天帝也沒有再追究。”

至於沒追究的原因嘛……無虛二人心照不宣的對看了一眼,天帝對古君上神從來都很是忍讓,想必那次也不例外。

“哎,想不到三界中竟還有這麼一段歷史,我今日真是開了眼界了。”無妄一邊說著一邊搖頭,神色間頗為感慨。

“兩位仙君,上君說明日啟程去東華上君處,請二位仙君準備準備。”不遠處小仙童的聲音傳來,無虛和無妄心神同時一凜,互相使了個眼色朝院外走去。

與此同時,清池宮。

華淨池邊的石岩上,一聲懶洋洋的輕喝聲緩緩響起。

“鳳染,我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出去。不過我甚是喜歡柏玄最近捎進宮的人間故事,這樣吧,我也不為難你,若是你能讓山無棱、天地合……我便答應你,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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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2013-3-5 11:48 PM

3.相鬥

山無棱、天地合……還說不為難我!古往今來三界眾生中能做到的也只有上古祖神一人而已……

望著坐在石岩上拿著釣鉤聚精會神的盯著水面的人,話被噎在半截的鳳染一雙鳳眼瞪得圓鼓鼓的,囂張的紅發也氣得無風自動,她上前一步,盤腳坐在那人旁邊,僵持了半響才支支吾吾道:“後池,你好歹也說個簡單點的……別忘了,上次古君上神回宮的時候,可是我給你提的醒,要不然柏玄給你帶的那些人間戲本早就被發現了。”

‘叮’的一聲響,魚鉤在池中蕩起漣漪,在水面上一圈一圈震散開來。

“鳳染,這都幾千年了,這些年我給你在長闕那裡擔了多少事,早抵了。”被稱為後池的女子停了停,頭也不回,看著手中輕飄飄的魚鉤道:“這些魚變聰明了,現在都不上鉤,真沒意思……”

鳳染聽到這話嘴角抽了抽,長在華淨池裡的魚怎會是凡品,大多早就成精了,也只是為了讓你消磨下時光,它們才不變成人形罷了。

“後池……凡間的魚能上鉤的。”她素來囂張霸道慣了,但面對眼前這人倒是不敢太過放肆,只得討好的笑笑。

“你就這麼想去東華的壽宴?”似是從未見過鳳染如此低聲下氣,拿著魚鉤的女子聲音裡也泛上了幾許疑惑,她轉過身,看著鳳染,眼睛抬了抬,十分困倦的模樣。

轉過身的女孩面容甚是清秀,年歲不過才十五六歲的模樣,一骨碌看上去還帶著幾分孩童的稚感,著一身青色布衣,格外普通。

若不是她出現在這仙家福地裡,面前做低伏小的又是一介上君,任是誰都無法想像她便是這三界中的後池上神。

只有那雙眼看著你時,恍惚間會有一種世間萬物蒼駒白隙的厚重感,若非鳳染已識得她千年,恐怕也會微微愣神。

她初見時也曾驚疑過,後來倒也慢慢明白,小神君就算是靈力再差,破殼而出後好歹也有了幾萬歲,自是不能和尋常仙人相比。

鳳染明白小神君能長成如今這般著實不易,當年她進宮時後池已是十歲孩童的大小,如今過了萬年也未有成人模樣,這些年來看著她一點一點慢慢成長,她才明白古君上神當真不易,若是尋常仙家,以後池這樣的仙基,恐怕早就灰飛煙滅了,也虧得清池宮聚天地靈氣,才能把她養成如今的模樣。

縱使看起來再普通,言語之間也是一般仙人難以企及的威壓,難得見到後池如此鄭重的詢問於她,鳳染怔了怔,回道:“恩,我確實想去。上神的名帖也只有你拿著前往才行,要是我的話……古君上神不在,那些人巴不得我鬧出點事來。”

“那倒是,想來東華也不敢找我的麻煩。”後池點點頭,隨手放下魚鉤,拖著下巴淡淡道:“東華的壽宴是什麼時候?”

“五日後。”

“那你準備一下,我們四日後啟程。”

“恩?”鳳染聽見這話明顯一愣,連忙道:“後池,你願意出去了?”

這倒真是奇怪,寧願數千數萬年呆在清池宮發黴的人居然這麼簡單就答應了?

“鳳染,你來清池宮多久了?”後池抬步朝宮中走去,不緊不慢的問道。

“有一萬年了吧……”

“你還……從來沒有求過我呢……”後池轉過身,朝身後明顯一頓的女子看了看,眼底劃過幾分意味深長。

上君巔峰在三界中都極為少有,鳳染出自鳳凰一族,脾性更是高傲無比,雖說她得古君上神相救甘願留在清池宮,可不代表她會對了除古君上神之外的仙君俯首稱臣。

這萬年來後池都沒有看到過鳳染如此急切懇求的模樣,兩人相處萬載,嘴上不說,但情分卻非比常人,雖然她下意識的不願出這清池宮,可若是為了鳳染,卻也並非破例不得。

“我從未問過你當初為何進了清池宮,你也沒有說過……昨日長闕告訴我,紫垣會去東華的壽宴,你是沖著他去的?”

萬年前的糾葛,她也是昨日才通過長闕之口得知。

鳳染點頭,並未言語。她從不將過去的糾葛帶入清池宮,也沒有借古君上神之勢報仇的心思,在她骨子裡,她永遠都是長於淵嶺沼澤的孤女鳳染,報仇只是她一個人的事,所以也從未將當年的仇怨告訴過後池。

“鳳染,你是仙界上君,不論父親當初下過什麼命令,你做事都不需要畏首畏尾,瞻前顧後,清池宮縱使再不濟,也護得住你。”

鳳染看著說完這句話後顧自離去的後池,複雜的神情過了良久才緩緩恢復,她摸了摸下巴,記起當初古君上神離宮時說過的話,突然有些明白過來。

“鳳染,後池自幼長於清池宮,性子淡泊,從不踏出宮門一步,但她甚是護短,若是有一日,你需要她,只管言明便是。”

想來當初古君上神早就料到了她遲早有一日會找那些人的麻煩,才會這麼吩咐她一聲的吧。

鳳染站在華淨池旁,眼底露出幾分釋然,良久之後,終是忍不住笑著低喝了一句:“不就是想幫我嘛,幹什麼說的這麼大義凜然,真是彆扭。”

東華上君的仙邸在東海之濱的大澤山中,臨到壽宴前幾日,已是高朋滿座,眾仙齊聚。

紫垣上君重新選了賀禮,緊趕慢趕終於在壽宴前一日到達,看著到了的眾仙,眼底不免露出些許笑意,仙人越多,他明日在壽宴上發作起來也就傳得越廣。

與此同時,鳳染滿臉怒火的看著盤著腿坐在祥雲上一臉無賴樣的後池,神情簡直悲憤到痛心疾首:“你說說,你說說……平時讓你在清池宮練練仙法你不練,如今連個祥雲都駕不起來,讓那些仙人看了,還不知要怎麼笑話你!”

後池懶懶的擺擺手,無所謂道:“有什麼關係,我可是上神,你在我身邊就足夠了,三界有誰不知道我的身子骨一向不怎麼樣,難道還能讓我表演不成?”

鳳染苦口婆心的話被噎在了半截,她無奈的甩了甩繡擺,不再去看正大光明壓榨著她的後池。

“記住,東華好歹也是德高望重的老上君,底下徒子徒孫一大堆,你可別上了門還擺出這麼一副臭臉色來,到時候就算你有理也會變成無理。”後池慢條斯理的吩咐鳳染,見她一臉硬氣也知道多說無用,乾脆眯著眼打起哈欠來。

算了,不管她怎麼鬧,總不會讓她吃了虧就是。

不得不說,在一定思維上,這對主僕有著驚人的相似感,當然,一個是拿實力說話,另一個嘛……當然是拿著靠山說話了。

就這般駕著雲一路慢行,鳳染和後池終於在這日深夜趕到了大澤山,只不過像這樣半夜才到的客人少之又少,仙邸前雖是張燈結綵,但卻連個管事的仙君都沒有,唯余幾個焉巴巴的小童垂眼打著哈欠。

這二人一個是在清池宮蟄伏了數千年的煞神,一個是萬年來隻聞其名、從未現過身的稀罕上神,別說是小仙童了,就算是有點眼力的仙君恐怕都識不出來,是以當兩人駕著雲抵達半山腰的仙邸時,守著門的仙童連過來搭理一下都不願。

以東華上君的名號,這些日來舔著臉來沾點好處、結交上君的神仙也不少,為了不讓這些神仙太過難堪,東華上君的大弟子為他們在山腳下安排了住處。這個消息在遞送請帖的同時就廣為眾仙所知,是以未執請帖的仙人都很自覺的去了山腳。

當然,廣為人知並不代表現在站在門口的兩人也知道,當深更半夜兩人孤零零的站在仙邸前面的廣場上等著時,竟生出了幾分淒涼之覺。

鳳染見久未有人來迎接她們,一雙眼當即就瞪了起來,拉著後池大模大樣的就準備往裡走。

守門的仙童見兩人往這邊走,也是一激靈,怕自己看走了眼,急忙恭敬的問道:“不知是哪位上仙?可有請帖?”

這聲音又輕又脆,還帶著幾分惶恐,鳳染就算是再有氣也消了不少,擺正了顏色喝到:“自是有請帖……”

話才說到一半就被身後之人拉住了衣袍,鳳染回過頭,看到後池對著她撓了撓頭,平時清淡的神色裡仿佛帶了十足的不好意思:“鳳染,我忘了找長闕拿請帖了……”

鳳染一愣,翻了個白眼,道:“您還真是好記性……沒關係,報上名號一樣的……”

這邊兩人悄悄私語,那邊的小童卻聽到了模糊的幾句,見兩人久未動靜,便翻了個白眼,不客氣的道:“兩位仙君,我家上君在山腳為客人備了休息之處,仙君移步就可。”

鳳染一愣,她自淵嶺沼澤出來後就一直住在清池宮,論世情其實並不比後池強上多少,聽仙童這話還以為所有客人都在山腳休息,隨即也不囉嗦,拉著後池駕雲就往山下跑。

只有後池眯了眯眼,在雲上朝那幾個小仙童意味不明的望瞭望,驚得幾個小童出了一身冷汗。

山腳的竹林裡橫七豎八的蓋了不少竹廬,意境很是不錯,鳳染隨便挑了一間就進去打坐,後池白日在雲上睡了一整日,勁頭正足,看鳳染閉目凝神,就留了張字條走出去溜達。

後山處仙霧繚繞,靈力充沛,比之清池宮也不遑多讓,但此處靠近東海,海中生靈數萬,依賴大澤山的仙氣而生,按理說這裡就算不枯竭,也不會如此靈氣十足,更何況……這靈氣總讓後池有種熟悉感。

後池雖說靈力不高,但眼界卻是極好的,想著這大澤山中必有蹊蹺,生疑之下便慢慢一個人往後山行去。

兩個時辰後,待她行到後山深處,正準備放棄時,卻陡然驚得愣了下來。

楓林石臺上,成千上萬把斷劍橫插在其中,錯綜交雜,直指天際,遠遠望去,竟有一種遠古的厚重感,帶著蠻荒的蒼涼,源源不斷的靈力自劍塚中間而生,緩緩飄散,最終彌漫在整個大澤山周圍。

這數裡長的無名劍塚,就是大澤山靈力充沛的原因。

後池望著數萬把殘破不堪的仙劍,怔怔的立在了一旁,她竟不知三界中居然會有這麼個地方存在。數萬把仙劍,就算是殘破不堪,也極是罕有,怎麼會為三界所不知,安然存於至今?

“後池,原來你在這!”

身後傳來鳳染松了一口氣的聲音,後池回過頭,見鳳染駕著雲朝這邊飛來。

“你怎麼隨便亂跑,大澤山中仙獸不少,它們可識不得你的上神身份……”鳳染喳喳呼呼的跑來,面上卻並無多少擔心,畢竟古君上神留給後池的護身法寶不知道有多少,等靠近了後池身邊後她才發出一聲輕咦:“這東華上君還真是好閒情,居然在山裡修了這麼大一座空塚。”

後池猛地抬頭,眼底劃過一絲訝異:“你說什麼?空塚?”

“是啊,這坑裡什麼都沒有。”鳳染被後池陡然抬高的聲音驚得一怔,又朝坑裡看了兩眼才道。

“你什麼都沒瞧見?”

“沒有。”

後池轉過身望著一塚斷劍,狐疑的瞧了鳳染兩眼,摸了摸下巴以一種格外神秘的口氣對著鳳染道:“鳳染,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會有上神的命格了……”

鳳染被這語氣弄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看著眯著眼分外愜意的後池,不由自主的問:“為什麼?”

問完之後她就後悔了,這三界中有誰不知,後池上神的命格乃是古君上神在天帝大婚之時給強要過來的。

“天意啊天意,不可說也。鳳染,你先走吧,我還要在這瞅瞅。”後池擺了擺手,圍著劍塚細細打量起來。

“可是天快亮了……”一聽這話,鳳染翻了個白眼,連忙勸道。

晨曦微露,山半腰的鐘聲劃破天際的沉靜,或遠或近的傳遞開來。

見後池根本沒聽到這句話,鳳染歎了口氣,道:“那我就先上去了。”

待鳳染的身影消失在空中後,後池才對著一塚斷劍微微眯起了眼。

為三界所不知,原來是這麼個原因嗎?那為什麼她偏偏又能看得見?

半山腰中的東華仙邸格外熱鬧,紫垣上君站在眾仙之中,滿臉笑容,神情中有著毫不掩飾的倨傲,待他轉過身看到和一眾小仙一起走進大堂的熟悉身影時,眼底劃過一抹微不可見的憤恨,哈哈一笑迎上了前去。

“我道是誰,萬年不見上君出現在三界之中,本君還以為上君早已榮登極樂、得享永生了!”

 

4.對峙

紫垣上君的聲音著實不小,再加上這話聽著讓人覺得甚是刻薄無理,熱鬧的大堂一下子便安靜了下來,眾仙隨著紫垣上君的視線朝大堂門口望去,俱是一愣。

在一眾小仙中,紅衣長袍的鳳染顯得鶴立雞群,再加上面帶傲色,看起來冷若冰霜,不少仙君都下意識的退後了幾步。

聽紫垣上君的話,這女仙君分明是個上君,可是三界中有哪位女上君是如此不好相處、煞氣濃重的?

鳳染的煞名雖為三界所知,但她已有萬年未出清池宮,除了當初和她交過手的一眾上君外,皆無人識得她的容貌,此時宴席未開,其他上君又不像紫垣一般愛好名利,是以堂中便只有紫垣一位上君在此。

鳳染在半山腰時發現和她一同駕雲上來的皆是小仙,才明白昨晚被那小童戲耍,此時心頭正有氣,聽見如此刻薄的聲音,抬頭一望便看見了面上洋洋得意、眼底卻滿是憤恨的紫垣。

“連紫垣上君你都甘願在這凡世中受苦受難,我鳳染又豈會獨享永生!”鳳染壓下臉上的鬱色,斜了斜眼朗聲道,一舉一動間竟頗帶幾分痞氣。

這話當真有趣,那種‘你不先死,我誓不能先去’的意思明顯至極,再加上說出這話的又是一位女仙君,眾仙聽得好笑,皆是忍俊不禁。

但等咀嚼完這話裡的意思,眾仙看著威風凜凜的鳳染,眼底皆都生出了幾分不可思議的神情來,萬年前以一己之力滅掉仙、妖兩族數萬大軍的上君鳳染一直被外界傳得如煞神降世般凶憎可怖,卻不想竟是如此一位傾世脫俗的大美人,看她對著紫垣上君鳳目微凜,滿面煞氣,高挑的身姿硬生生的襲上了幾分尋常女仙君難以企及的英武大氣來,眾仙不自覺的面露讚歎。

女上君之中,除了景昭公主,這般的容貌心氣,竟是難有一人能與之比肩!

看著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眾仙暗歎傳言果然不虛,這鳳染上君和紫垣上君還真是仇怨不淺,縱使萬年亦難以抹平。

紫垣向來在仙界橫行慣了,又是個倨傲的主,見眾仙對著鳳染面露讚歎,眼狠狠的沉了下去。

“鳳染,你不在清池宮裡避世,跑出來幹什麼?外面可沒有人能護得住你!”紫垣哼了一聲,神色倨傲,看著鳳染的眼底劃過一道厲光。

眾仙面面相覷,儘管平時便知紫垣上君驕縱蠻橫,目中無人,卻不想他竟然連古君上神都不放在眼底,竟然如此公然挑釁清池宮。

“本君才不像你一樣需要人相護,這三界我哪裡去不得,倒是你,紫垣,萬年前我見你時你還只是一介下君,如今已位列上君之列,當真可喜可賀,只是……不知景陽珍藏的那些丹藥可還有剩,夠不夠你一人可用!”

鳳染把手背在身後,朝堂中走去,步履閒散,眼底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紫垣於修煉一途素來便沒有天分,當初因緣際會下救了天界景陽大殿下,得了許多珍惜靈藥提高了靈力才有了上君的仙力,但在上君中卻是末等,平時不受其他上君所喜,和眾仙更是只有面子上的交情而已。

紫垣對自己的上君之位一向極是自傲,如今看到眾仙因鳳染之話眼底隱隱露出了不屑,頓時氣急,大喝道:“鳳染,你……”

話說到一半,竟是再也接不下去,面色漲得通紅。他素來沒有什麼人緣,剛才費心和他結交的也不過是些小仙,此時當然不願意得罪有著上君巔峰實力的鳳染,一時間竟無人為他說話,場面登時僵了下來。

而他身後的兩個仙君也不知為何自鳳染進來後便有些神不守舍,是以並不像平時一般勸慰紫垣,也呆愣在了一旁。

就這麼一呼一吸間,鳳染已經走到了紫垣面前,一襲深紅的長袍帶著莫名的剛毅,神情肅然凜冽:“紫垣,當年一劍之仇,鳳染萬年來莫不敢忘,他日若有機會,定當加倍奉還。”

紫垣被面前女子如孤狼一般的目光驚得倒退了兩步,沉壓在靈魂深處的恐懼回憶陡然冒了出來。

當年淵嶺沼澤中,全身浴血的鳳染在重傷之下,還能殺了妖族三皇子,若不是他正好趕到,在暗處祭出仙劍,恐怕還真是救不了性命垂危的景陽,饒是如此,他也受了鳳染一掌,毀了百年根基才勉強逃了出來,那時候的鳳染,還不是上君,就已經如魔神一般可怖難纏,更遑論如今。

看到紫垣面上隱隱的恐懼,大堂裡的仙君面上皆劃過嘲諷之色,仿似不敢相信堂堂上君居然如此軟弱可欺,一片沉寂的尷尬中,儒雅和祥的笑聲在後堂突然響起。

“鳳染上君萬年來不曾出過清池宮,這次駕臨大澤山,東華真是有失遠迎。”身著青色儒袍的東華上君出現在內堂入口處,白髮長髯,神態從容,帶著長者的睿智通達。

東華是三界資格最老的上君,他一出現說笑,剛才凝滯的氣氛倒是鬆動了不少,就連鳳染也記起後池的話,懂眼色的連連擺手稱不敢。

一眾上君跟在東華之後出現在大堂裡,雖未對鳳染有多親近,但看她的神情多是帶著好奇和贊許。東華上君更是丟下了滿堂賓客,和她探討起靈力築基之術來。眾仙皆知東華上君嗜武如命,對他如此舉動倒也不算意外。

這樣一來,紫垣倒顯得被刻意冷落了一般,他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抬眼間不經意掃過身後站著的無虛無妄二人,記起了賀禮一事,眼中劃過一抹恨意,對著堂中幾位上君重重的咳嗽了一聲。

“東華上君,我近日經得一事,實在怨憤難消,今日是您的壽宴,本不該說出來掃興,但您素來德高望重,還望您能評評道理。”

紫垣一邊說著還一邊朝東華上君打了個揖,十足鄭重的模樣。眾人俱都一愣,抬眼朝他看去,東華上君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略帶遺憾的看了一眼鳳染,轉過身朗聲道:“老夫素來不問仙界中事,上君若是遇到不平之事,只管上奏天聽就是。”

聽出東華上君言語中的推脫,紫垣急忙擺了擺手道:“上君,事關妖族,難道……您也不過問嗎?”

仙妖兩族雖說已停戰千年,但堂中仙君大多和妖族仇怨不淺,紫垣話一出口,便惹得眾仙面露凝重之色。

東華上君看紫垣說得煞有其事,斂神道:“若是事關妖族,當然就定當別論了,紫垣上君,你不妨說說看,到底是何事如此重要?”

紫垣見眾仙面帶凝重,唯有鳳染神色淡漠,眼底劃過一道意味不明的暗光,當即擺正了神色怒喝道:“眾位上君,鳳染勾結妖族,欲對我仙界不軌。”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鳳染指去,滿臉大義凜然的摸樣,卻未看見他身後站著的無虛二人陡然慘白了臉色。

“紫垣上君,這話……可有證據?”

他話剛落音,就有上君不客氣的問道,神色中盡是不信。誰都知道紫垣和鳳染仇怨頗深,他說出來的話自是會大打折扣,再說鳳染如今受清池宮庇佑……

“當然。”見眾仙不信,紫垣抬手朝後擺了擺道:“東華上君,我紫垣豈是信口開河之人,無虛、無妄二人前幾日在祁連山遇到妖族,為妖族所傷,連我欲送給上君的珊瑚樹也被擄去。祁連山乃鳳染所轄,若是沒有她的允許,妖族又豈能進入?”

眾仙一愣,抬眼朝鳳染看去,和妖族勾結,這可是大罪!縱使有古君上神庇佑,也免不了九天雷刑。

鳳染挑了挑眉,看見紫垣面露得意,歎了口氣道:“紫垣,這可不是一點小事,難道就憑你身後二人的片面之詞,就要逼著我認罪不成?”

紫垣看鳳染示弱,得意一笑,拉出身後的無妄朝他身上一指:“鳳染,你休得狡辯,有無妄身上的傷口為證。”

見眾位上君目光灼灼的望向自己,無妄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神情惶急,一言不發。

眾仙都察覺到不對勁,只有紫垣一人顧自洋洋得意,東華上君看出不妥,暗自歎了口氣正欲開口,卻被鳳染打斷。

‘噗嗤’一聲響,鳳染雙手背在身後,帶著幾分嘲諷道:“紫垣,你這些年的仙法真是白修了,虧你還位於上君之列,無妄身上的傷口明明是仙法所傷,你連這……都看不出來嗎?”

紫垣一愣,見東華上君也皺著眉閉口不言,便知鳳染說得不差,頓時臉色大變,轉過身怒喝道:“無虛,這是怎麼回事?”

其實也怪不得紫垣,若是沒有如鳳染和東華一般的上君巔峰的實力,的確很難瞧得出來,他若不是急著報復鳳染,興許就瞧出端倪了。

無虛、無妄跪倒在地,神情惶急,揶揄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只一個勁的喊著‘上君恕罪。’

“還是讓我來說吧,前幾日清池宮的仙童發現有外人闖入,遍尋之下沒有找到闖入之人,但卻在華淨池中尋得一珊瑚樹,我還在納悶怎會有人如此膽大包天,敢闖進古君上神布的結界中,今日才知這乃是紫垣上君之物……”

鳳染一邊說著一邊從乾坤袋中取出珊瑚樹放在地上,眼帶譏誚:“紫垣上君,你口口聲聲說我鳳染勾結妖族,大逆不道,如今你縱容手下妄入清池宮,又該當何罪?”

紫垣臉一白,忽的想起當年那條蛟龍的下場,咬緊牙關哼道:“他們二人擅自闖入清池宮,你只管處置就是,與我有何干係?”

就算是景陽大殿下會護著他,天帝也不會讓上神的尊嚴輕受觸犯,紫垣考都沒考慮,直接回了鳳染一聲。

無虛無妄二人跪倒在地,面色蒼白,望著紫垣的眼中猶帶了幾分不可置信。

鳳染像是早就知道紫垣會如此說,嗤笑了一聲懶得再理他,拂袖轉身朝堂外看去。

眾仙見紫垣如此不將手下仙君的性命放在心上,大為意外,不少上君看著紫垣更是面露鄙夷。

東華上君見堂中氣氛凝滯,歎了口氣,知道這壽宴多半是不歡而散了,正準備打個圓場,卻聽到山外陡然傳來一陣鳳鳴,不由得微微一愣。

“東華上君,景澗奉父皇之名前來祝壽,恭祝老上君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不過一句應景的話,卻偏偏被來人說出了溫潤和煦之感來,使人如沐春風。

堂中眾仙聽到此言,急忙朝堂外走去,景澗乃天帝的二子,如今代天帝賀壽,自是不比一般的身份。

鳳染見眾仙一臉的惶恐、紫垣又恢復了趾高氣揚的模樣,撇了撇嘴,跟著朝外面走去,她拂了拂繡擺,眼底泛起幾抹慶倖。

幸好後池還未上山,否則遇到了天帝之子景澗,還真不知會出什麼事來!

仙邸外的空臺上,頭戴冠玉,身襲碧綠蟒袍的青年從一隻青色的鳳凰上走下,見到眾仙相迎,笑道:“讓諸位仙友相迎,景澗實在惶恐。”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一方通體碧綠的錦盒遞到東華上君面前:“這乃景澗數月前在濟安山尋的一株靈草,聽聞閑善仙友不日會渡上君之劫,希望能有幫助。”

東華上君本欲相推,一聽這話面上顯出了幾分喜色,知道景澗所拿定非一般凡品,也不客氣,感激道:“劣徒根基薄弱,勞二殿下費心了。”

眾仙聽到東華上君言語間的唏噓,也不由得有些感慨,閑善仙君乃東華上君首徒,為人正直公道,在仙界人緣極佳,當年和妖族一戰後根基大毀,差點形神俱滅,多虧東華上君一直用靈藥護其本源,才逃過一劫,如今修煉了數萬年才重新迎來天劫,但仙力到底不如從前,應劫一事凶多吉少,是以這件事一直是東華上君的心病。

“景澗受父皇囑託,老仙君不必介懷。”景澗笑了笑,神態間一派高雅從容。

鳳染站在眾仙之後眯著眼細細打量,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天帝一家子都是這麼個德行,慣會籠絡人心,不過……她朝笑得溫文爾雅的翩翩青年看了一眼,暗道:這個景澗比他哥哥景陽那副囂張的樣子還是順眼多了。

似是想起了當年的仇恨,鳳染盯著景澗的目光就有些灼灼起來。

被注視的人似是有所感,略帶疑惑的朝這邊望瞭望,見鳳染一臉不屑的挑眉望著他,倒是一怔,遲疑了一下後對著鳳染笑了笑,眼底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好奇。

這女仙君,倒真是好大的煞氣。

“二殿下,鳳凰一族素來極是高傲,沒想到您居然能收服,殿下真是好本事!”不合時宜的誇讚聲陡然響起,紫垣越過眾人,走上前笑道,還朝鳳染的方向看了看。

鳳染上君的本體乃是火鳳凰,眾仙知道這是紫垣在刻意羞辱鳳染上君,紛紛閉緊了嘴免得遭受池魚之殃。

景澗聽見這話明顯有些不悅,但看開口的是和兄長交好的紫垣,只得抿唇笑了笑,見眾人將目光落在剛才那煞氣極重的女仙君身上,便好奇的問道:“眾位仙友,這位仙君是……?”

“二殿下,這位乃是清池宮的鳳染上君。”紫垣立馬湊到景澗身邊,見景澗因這話面上露出異色,忙不迭的又接了一句:“鳳染上君好大的心氣,不請自來不說,剛才還要發作本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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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2013-3-5 11:55 PM

5.後池

上君鳳染?

景澗不自覺的將這個名字默念了一遍,看著眾仙之後與他遙遙相望的那雙鳳眸,裡面的囂張霸道竟讓他生出了恍惚的熟悉感,就好像他曾經在何處見過一樣。

他壓下來心底的驚疑,暗暗道:難怪會有如此大的煞氣,原來她就是當初重傷大哥,讓父皇震怒、為其在三界頒下誅殺令的上君鳳染?千萬年以來的唯一一隻火鳳凰,果然名不虛傳。

只不過……聽說她已經萬年不曾出過清池宮,這次怎麼會來東華上君的壽宴?

景澗朝氣急敗壞的紫垣看了看,又見鳳染神態間一派悠然,便知這素來跋扈慣了的紫垣定是沒在鳳染手裡討了好,現在是來借他的勢逞威風罷了。

眾仙見景澗面上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俱都暗暗提了口氣,鳳染上君和景陽大殿下仇怨不淺,如今……這場面可如何是好?

“不請自來?”冷冷的聲音劃過眾人耳際,鳳染甩著袍子走過眾仙,看著紫垣怒道:“我倒不知道是何人如此大膽,居然敢冒著東華上君的名號給清池宮送去請帖!至於發作於你,紫垣,你縱容下仙妄入清池宮……別以為景陽為你撐腰我就奈何不了你。”

紫垣被鳳染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氣震得心下膽寒,他退到景澗身後,掩飾性的哼了一聲,穩了穩微微發顫的手。

景澗見紫垣一副往他身後躲的樣子,皺了皺眉,他素來不喜這欺軟怕硬的紫垣,若不是紫垣救了大哥一命,他定不會和此人結交。

只不過沒想到替兄長為東華上君送一場賀禮,竟會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見鳳染眯著眼怒瞪著他,如今又牽扯到兄長的名聲,景澗只得微微抬手,朝鳳染笑道:“原來是鳳染上君,果然名不虛傳,這次我代父皇賀壽,能與上君得見,實乃幸事。至於紫垣上君所說之事……我想這其中定有誤會才是……”景澗一邊說著一邊朝東華上君看去,神情微微帶了一抹疑惑。

既然一個說是‘不請自來’,一個說是‘有請帖為證’,那自然是要讓東道主說句公正話了,誰是誰非,一目了然。

紫垣站在景澗身後,看著景澗的眼裡閃過些許惱色,這二殿下怎的淨說些服軟的話,看來大殿下說的沒錯,二殿下的性子確實太軟綿了。

東華上君聽見紫垣的話也是面色一沉,心底對紫垣的不依不饒暗暗生怒,不管鳳染有無請帖,她擁有上君巔峰的實力,如今又代古君上神執掌清池宮,地位非同一般,肯來已經是給他面子了。

但他幾日前才從洞中閉關出來,自是不知道這些瑣事,只得朝身後的弟子揮了揮手道:“閑竹,你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首徒閑善為了迎天劫早已潛心修煉數年,是以仙邸中的這些事一向二徒弟閑竹安排的。

“二殿下,紫垣上君,我一個月前就已將古君上神的請帖送到了清池宮。”一玄衣儒袍的仙君從眾仙中走出,對著景澗行了一禮才道。

眾仙一聽神情恍然,清池宮以古君上神為尊,送去的請帖自然是以古君上神的名號更為妥當。

東華上君一聽也舒了口氣,打圓場道:“想來紫垣上君是誤會了,老夫素聞鳳染上君于武技一途甚精,早想好好探討一下心得了。”

眾仙聽到東華上君慢悠悠的解圍也是好笑,世上有誰不知鳳染上君一身好武藝皆是當年在淵嶺沼澤中與眾獸相鬥才習成的,光探討有什麼用!

景澗也擺了擺手準備安撫紫垣幾句將此事作罷,哪知卻聽到身後突然傳來紫垣頗有些得意的聲音:“鳳染上君,你既是執了請帖而來,那倒是我說錯話了,我給你陪個不是。”

景澗轉過身看見紫垣嘴裡雖說著道歉的話,眼底卻閃過一抹喜色,直覺有些不對勁,皺起了眉,這紫垣到底還準備惹多少事,為了幾萬年前的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怨,難道還真的要將執掌清池宮的鳳染得罪死了不成?

鳳染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不再說話,算是給東華上君一個面子把此事揭過。眾仙見紫垣道歉,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卻不想這口氣吊在了半途中,差點把人給憋死。

“既然鳳染上君也承認是執的請帖才來的這大澤山,那……請你現在跟著我上九天之上向天帝請罪,不知可好?”紫垣滿臉笑容的對鳳染道,眼底的得色掩都掩不住。

眾仙一愣,連鳳染也狐疑的看了紫垣兩眼,眼底俱是不解。

“閑竹仙友剛才也說了,他送往清池宮的乃是古君上神的請帖,聽聞古君上神難尋蹤跡已久,想必鳳染上君你今日執請帖而來他老人家並不知道,冒上神之名可是大罪,鳳染上君你不會不知道吧?”

廣場上一片寂靜,上神與上君之位差之天壑,鳳染雖代為執掌清池宮,可若是在無命令的情況下執古君上神之貼來此,確實……

東華上君歎了口氣,知道紫垣說得不差,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解圍,只得對鳳染道:“鳳染上君,若是古君上神有令,不妨明言……”

鳳染眯著眼看著得意洋洋的紫垣,又瞧了瞧神色擔憂的東華上君,抿著唇並不言語。

她素來剛直坦蕩,自是不會說出虛假之話來欺騙眾人,可若是用後池的名義……鳳染朝一旁站著的景澗看了看,迅速壓下這個念頭,道:“我無話可說。”

頂多也不過是受九天之上的雷刑、損失幾千年功力而已,她有什麼可怕的!

見鳳染直接承認未受古君上神之命,紫垣臉上的喜色壓都壓不住,從景澗身後走出,朝鳳染不客氣的擺手道:“那就請鳳染上君你隨我走一趟,天帝仁慈,自是不會為難於你,但……上神之尊豈容侵犯,九天雷刑可是隨罪而降,鳳染上君你還是自求多福的好!”

這蠻橫的姿態一掃他剛才的膽怯軟弱,廣場上已經有幾個上君不屑的哼出聲來,紫垣也不管其他,徑直走到鳳染面前,神色倨傲。

鳳染眯了眯眼,看著站在面前的紫垣,皺起眉頭,正準備抬腳,卻聽到……

“鳳染,這大澤山也太難爬了,東華既然肯費力氣整個壽宴,怎麼也不知道把這石階修一修。”

懶洋洋的抱怨聲自廣場之下的石階上傳來,聲音不大,但卻不知怎的整個廣場的眾仙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鳳染和東華是天界數一數二的上君,哪怕是天帝之子見到這二人也得尊稱一句上君,這人是誰,居然敢直呼二人名諱,還如此的不客氣?

難道……想來想去能有這麼個資格的三界中也只有一人,眾仙面面相覷,互相對看了一眼,神情裡皆升起了不可置信的荒謬感,只是一場壽宴而已,不僅萬年未出清池宮的上君鳳染出現在此,就連……

眾仙收住心中所想,俱是眼巴巴的朝發出聲音的石階處看去,就連東華和景澗也不例外,唯有紫垣面色微變,似是不敢相信,鐵青著臉轉過了頭。

鳳染將抬了一半的腳收了回去,歎了口氣,眼底劃過一絲笑意,竟是忘了她仙力不足以駕雲,這般爬著石階上仙山,還明晃晃的抱怨,真是……丟臉丟大了!

延綿千里的石階頂端,玄青色的人影一點一點出現在眾仙眼底,那人慢悠悠的走近,步履緩慢。

古樸的玄青長袍拂過地面,用墨簪挽起的長髮靜靜垂下,腰間銀色的錦帶隨著來人的步履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的流光,墨色的眼眸似是夾著亙古的久遠一般蒼茫靜謐。

難以言喻的尊貴典雅,竟能讓人完全忽視她面上甚是普通的容貌,這後池上神身上,甚至有種劃破時間蒼穹的古樸之感,就似……自遠古中走出一般。

這是他們從天后身上都未曾見過的姿態……

廣場上的眾仙看著一步一步走到面前的女子,愣著眼一動不動,連鳳染也仿似被驚住,抬著手指著不遠處的後池,長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誰能告訴她,這個比女神還女神的傢伙……就是不久之前還在雲上跟她撒潑裝傻的後池?

相比眾仙的驚愕,東華上君倒是清醒得最快,他疾走兩步,低下頭執禮恭敬道:“後池上神駕臨大澤山,東華實在惶恐。”

這聲音雖聽著沉穩鎮定,但卻帶著隱隱的顫音,眾仙俱是一驚,朝著後池的方向執禮恭聲齊道:“恭迎上神。”

整齊劃一的聲音在廣場上響起,帶著格外醒目的尊崇之意。

不論後池的上神之位如何得來,亦不論她本身靈力有多不足,她的上神之尊都受三界所認可,這一點,千萬年來,從沒有任何人能改變。

只是沒人能想到,那個傳說憑著古君上神的蠻橫才能獲得上神之位,靈力極淺、隨時會灰飛煙滅的上神後池,居然會是這般的氣度。

灼灼璞玉,靜世芳華,都不足以形容來人半點風姿。

轉眼之間,廣場上仍站得筆直的就只剩下三個人了,一個是瞪大了眼砸吧砸吧著嘴的鳳染,一個是到現在還滿是不信的紫垣,最後的一個就是……神情複雜,面帶尷尬的景澗了。

無論平時有多不在乎也好,或是經常選擇性的遺忘這三界中還有第四位上神的存在也罷,後池始終都是他們幾兄妹心中的一個疙瘩。

但子不言……父之過……

景澗從未想過會有這麼遇上的一日,他輕輕歎了口氣,快步走上前,微微低下頭,執禮道:“景澗恭迎後池上神。”

後池挑了挑眉,淡淡的瞧了他一眼,神色未變,遂抬頭看著廣場上的一眾神仙,慢悠悠對著東華道:“東華……”

東華上君急忙上前一步道:“上神請吩咐。”

“這石階……”

“小仙明日就吩咐弟子休憩石階,上神請放心。”

後池這時才滿意的‘恩’了一聲,抬抬手道:“諸位不必多禮。”

眾仙聽到這話才直起身,齊齊退後了一步。

紫垣這時才反應過來,對著後池的方向惶恐的正準備行禮,卻被一股力拖住,動彈不得,他看到後池眼底意味不明的笑容,哪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心底咯噔一下,額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暗道:傳言後池上神靈力淺薄,怎的會如此難纏?

“不知這位上君是……?”後池朝紫垣微微抬了抬手,極其細小的弧度,看上去甚是散漫。

“上神,這位是紫垣上君。”也不知是哪個心直口快的仙君,後池還未問完,他便答了出來。

“哦?原來你就是紫垣,剛才我在石階上聽見你言之鑿鑿,要責問鳳染,我今日前來,既未有東華上君的請帖,也未得了我父神的允許,不知紫垣上君你可是要將我押上九天,向天帝伏罪?”

後池清清淡淡的朝紫垣問道,神態間一派從容。

“上神,小仙不……不敢。”紫垣結結巴巴的回道,見難以挪動一步,不由得朝景澗求助的看去。

景澗歎了口氣,朝他搖了搖頭。

“不敢就好,鳳染,你過來。”

鳳染聽見後池裝模作樣的喚她,低眉順眼規規矩矩的朝她走去,眼壓的極低,也讓眾人錯過了她眼底強自壓下的笑意。

轉瞬間,鳳染就走到了後池身後。

“東華上君,你這仙邸我就不進了。”後池轉身朝石階走去,一邊走一邊道:“等明年你這石階修好了,我再來不遲。”

東華上君連連道好,躬身相送,眾仙這才看見由始至終後池上神都未真正踏進這仙邸範圍一步,不由得暗自咂舌,暗道上神的規矩果然極大。

眾仙抬眼看到留著冷汗艱難站著的紫垣上君,正想著他運氣好竟然能逃過一劫,卻聽到不遠處清冷的聲音緩緩響起。

“本上神一向待人寬和,不過既然紫垣上君你說上神之尊不得冒犯,那這先河也開不得……”後池微微回過頭,朝景澗的方向望去,眼底劃過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淡淡的墨色一瞬間變得深沉濃烈起來:“景澗,你將他帶上九天之上,如何懲罰,全憑天帝抉擇。”

這聲音夾著幾許威嚴冷漠,全然不是後池剛才溫和清冷的模樣,眾仙一驚,朝仍然站得筆直的紫垣看了一眼,暗道一句‘自作孽不可活’,皆垂下了眼不吭聲。

被點到名的景澗心底陡然泛起一陣奇怪的感覺,既不是榮幸,也不是憤怒,十足的彆扭,但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對著後池應了一聲:“景澗定會將紫垣帶上九天交與父皇處罰,請上神放心。”

隨著淡淡的一聲回應,七彩祥雲自廣場上升起,直沖雲霄而去。

眾仙看著那玄青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天際,皆是長舒了一口氣,閑竹仙君走到東華上君身後輕輕問道:“師尊,世人皆傳後池上神靈力淺薄,可是……”

東華知道閑竹想問什麼,他緩緩擺了擺手,面色上也顯出一抹疑惑,以他的能力,自是看得出來後池上神身上的靈力並不深厚,只是……那股不屬於同一級別的威壓卻是真真實實的存在,這才是他為什麼能毫不猶疑的彎身行禮的原因。

這種威嚴,他只在天帝和古君上神身上感覺到過,就連天後也不曾有……

難道……東華猛地一怔,想起當年在昆侖山上司職命格的靈涓上君批下的箴言,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眼底泛起了不可置信的驚疑。

難道這小神君當真是上神命格?只是……若是還未出殼便已是如此尊貴的命格,那以後……

東華上君正在暗自咂舌之際,天際又傳來一聲響亮的鳳鳴,他抬眼朝天空望去,暗道:他老人家今年足足七萬八千三百二十一歲,這壽宴能不能過得不這麼折騰人!

 

6.景昭

大澤山的仙邸已隱約不見,鳳染一臉古怪的看著站得筆直神情高深莫測的後池,嘴張了張正準備開口,卻聽到‘噗通’一聲響,身旁的人以一種格外不雅的姿勢癱坐在雲上,片刻間,後池身上的裝扮也變回了之前布衣青釵的模樣,她嘴裡喘著粗氣,臉色蒼白,哪還有剛才半點翩翩濁世的傲然風姿。

“說吧,你有什麼想問的?”後池抬頭看著鳳染,見她一臉好奇,伸了個懶腰道。

“後池,你剛才……是怎麼回事?”

那樣的做派和舉止,根本不是裝裝樣子就可以的,就算後池能將古君上神不怒自威的模樣學了個八九成,剛才在眾人面前也不會是那般的樣子,就好像……一瞬間變了另一個人。

“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想是因為這個。”

後池摸了摸手腕處,將手攤開,一串墨綠色的黑石手鏈在陽光下折射出幽深的色澤,若是細看,還能在不經意見發現上面偰刻著若隱若現的古文,帶著神秘的遠古氣息。

這條手鏈後池戴在身上幾千年了,平時黑不溜秋的,毫不起眼,實在看不出來有什麼異常,鳳染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串手鏈幻化成墨綠色。

“剛才我爬到仙邸時正好聽見你和紫垣的對話,廣場上眾仙雲集,東華又受了景澗之恩,就算我是上神,可是你也知道我的名聲,恐怕連一般的上君都不如,若是不能從一開始就壓著他們的話肯定不能輕易帶走你,懲罰紫垣。”

後池托著下巴懶洋洋的繼續道:“於是我就想著幻化個端莊的樣子再上去,哪知試了半天也不成功,我一著急就把仙力注入了這條手鏈,結果……就變成你看見的那個模樣了。”

剛才的形態舉止完全不由她自己控制,她能感覺到將仙力注入這串石鏈之後,除了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般,其他的她沒有一點自主權。

“真有這麼奇特?”看她雲淡風輕的模樣,鳳染實在難以將‘著急’二字放在她身上,只得將手鏈拿過來細細打量,滿臉狐疑。

“這上面好像有些字,不過我看不清。”鳳染嘀咕了一句,把石鏈遞回了後池手上。

“我也看不清,不過這石鏈確實有些古怪,這是柏玄在我啟智之時送給我的,他說過,此鏈名喚……化劫。”

“化劫?好奇怪的名字。” 鳳染喃喃道,卻沒注意到後池念出這個名字時臉上一閃而過的茫然。

一般自上古之時傳下來的仙器都有靈氣,有名字也不奇怪。

“後池,說不定這是上古時的利器,你拿著也可以衝衝門面,好好帶著。”想著後池那薄弱的靈力,鳳染不由分說的將石鏈戴在了後池手腕上。

充門面?後池想起那道由石鏈上釋放而出打在紫垣身上的仙力,抿著唇沒有阻止鳳染的舉動。

“鳳染,柏玄已經有八千年沒有回清池宮了吧?”

“恩,除了每年他送回的那些戲本外,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鳳染摸了摸下巴道,望著後池眯著眼笑了笑。

柏玄是清池宮中僅次於古君上神的存在,她進宮時他就一直呆在宮中照顧後池,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也沒有人知道他的仙法到底達到了什麼境界。儘管沒有比試過,但鳳染在第一次見到柏玄的時候就知道她遠遠不是柏玄的對手。

無關仙力深淺,那個人,有種能讓人臣服的氣息。

八千年前後池啟智、幻化成少女形態後,柏玄就離開了清池宮,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古君上神的行蹤也開始飄忽不定。

“鳳染,我們不回清池宮了,去瞭望山。”後池淡淡的吩咐了一句,摸了摸手腕處的石鏈。

“咦,不回清池宮?你想去見柏玄?”雖然語氣帶著驚疑,但任是誰都能聽出鳳染聲音裡的興奮,她的職責就是在清池宮中保護後池,若是後池不出清池宮,她是不能離開清池宮半步的,這一萬年可把她給憋壞了。

“對,我得問問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算是靈力再差,她也願意做她的後池,可不想這麼不明不白的變成另外一個人。

下意識的,後池在一瞬間覺得……除了柏玄,哪怕是古君上神也沒辦法告訴她答案。

“好,你坐穩了,我們現在就去。”

耳邊傳來鳳染笑眯眯的聲音,急速的勁風在頸邊拂過,吹散了披在肩上的碎發。

後池垂下眼,突然響起當初柏玄離宮時說過的話,神情陡然怔住。

後池,等你知道我送你這串石鏈的原因時,就是我們再見面之時。

柏玄,你說,現在是不是已經到時候了呢?

為什麼母神自她出生起便厭棄於她,為什麼父神自她啟智後就不在長留清池宮、形跡縹緲,為什麼她是上神之子,卻永遠沒辦法凝聚仙力?

這些,柏玄,你是不是都會告訴我?

天際上空響亮的鳳鳴聲驚醒了眾人,看到轉瞬間出現在廣場上的女子,眾仙除了露出些許意外之色外,臉上反倒沒了平時的熱切。

“景昭公主今日也有空來大澤山,老頭子真是蓬蓽生輝。”東華笑呵呵的迎了上去,看到來人,想到剛剛離去的後池上神,松了口氣。

“老上君多禮了,景昭乃是晚輩,前來賀壽是應該的。”說出這話的女子著一襲深紫廣袖長裙,面容如皎月般清麗涓雅,身形高挑,一眼看去,端是華貴無雙。

只是她嘴裡雖是說著謙詞,但面對眾仙行禮時卻神情倨傲,頭上金黃的步搖甚至在慢走間碰出清脆的撞擊聲。

景澗朝面色微變的眾仙瞥了一眼,暗歎了一口氣,只不過片息之間,景昭就輸得一塌糊塗。

若論氣度莊嚴,她遠遠不及剛才離去的後池上神。

“老上君,今日大宴眾仙,怎的全站在了廣場上?”景昭笑著問了一聲,朝景澗走去,眼底劃過微不可見的笑意。

景澗見景昭面上帶笑,哪還不知道她心底所想,神色一頓正準備開口,卻聽到東華上君略帶恭敬的聲音響起。

“今日後池上神駕臨大澤山,乃小仙之榮,小仙剛剛領著眾仙迎拜上神,還來不及進仙邸。”

東華笑眯眯的說道,眼底劃過一道奇異的笑意,可別怪他老人家不厚道,這景昭公主和後池上神身份尷尬,就算是他這個活膩了老頭子也想知道,天帝一家子若是得知從未出過清池宮的後池上神出現在了三界之中,到底會是個什麼態度?

那可是數萬年前便遺留下來的糾葛啊……

景澗似是想不到東華上君會如此直接的說出來,神情一愣,急忙朝景昭看去,溫和的面容上也帶上了一抹急色,這個妹妹自小便極是不喜人提起清池宮中的那位,若是她在這種場合動怒,傳出去就不好聽了。

景昭面色一僵,倨傲的步子陡然頓住,仿似不敢置信一般睜大了眼,兀然轉身朝景澗看去,見兄長點了點頭,她愣了半響才僵硬的笑了笑,道:“原來是後池……上神到了,景昭還從來沒有見過後池上神,不知她此時何在?”

整個廣場上,任是誰都聽出了景昭公主話語中的堅定和僵硬,俱都暗暗搖了搖頭。

“上神剛才和鳳染上君一同離去了,公主若是有雅興,不妨入我仙邸中飲幾杯酒水,讓老頭子一盡地主之誼。”許是知道這般行為過於為難後輩了,東華上仙笑呵呵的打圓場道,卻不想在一旁呆愣著的紫垣突然喊了起來。

“景昭公主,救救我,我不是故意對後池上神不尊的。”許是抓住了一點曙光,紫垣的聲音格外響亮,但他仍是無法移動自己的身子,望著景昭的眼神惶急而懇切。

景昭朝面色狼狽的紫垣看了一眼,怔了怔,垂下眼,掩下了裡面的一絲情緒,握住的手緊了緊,轉身對東華上君道:“老上君,酒水就先免了,這紫垣上君究竟犯了何事,需要被如此對待?”

她說完後轉身朝紫垣看去,神情一片淡然肅穆:“紫垣上君,發生了何事,你只管說出來,我會讓父皇為你做主。”

東華一愣,似是想不到景昭居然敢當著眾仙質疑上神所下之令,甚至還有拿天帝之名施壓的意思,只得在紫垣搬弄是非前拱手正色道:“景昭公主,紫垣上君對後池上神不尊,乃眾仙所見,並無任何不妥。”

見東華上君言之鑿鑿,似是對自己剛才所說頗為不贊同,景昭眼底劃過一抹怒色,正準備開口詢問,卻被人拉住了衣袖,轉過頭看見景澗朝東華鄭重的行了一禮:“老上君,景昭年幼,行為無狀,還請眾仙不要介懷。”

後池的上神之尊受三界所承認,就算是父皇和母后也只不過是和她同級而已,質疑上神之令,就等於是將四位上神的威信同時棄若敝屣,哪怕景昭貴為公主,若是後池上神真要追究,父皇也不得不罰。

景昭神色委屈的朝景澗瞪了瞪,感覺到景澗握在她腕間的手又緊了緊,只得退後了兩步不再出聲。

景昭乃天帝愛女,眾仙自是沒有傻到憑一句話來得罪於她,紛紛打起圓場來,就連東華也連連擺手稱無事。

“既是這樣,東華上君,我現在就帶紫垣上君回去向父皇請罰。”

景澗走到紫垣身邊,伸手去解他身上的禁制,不料試了半天,竟沒有一點效果,他轉過頭對東華上君道:“老上君,景澗法力低微,還請您看一看。”

他神態坦然,不見半點因解不開禁制而生的窘迫,反倒讓東華上君對他心生好感。

這般的坦然磊落,身為天帝之子,已是極難。

眾仙見此情景不由得暗暗稱奇,景澗的功力已是上君中的翹楚,本以為後池上神只不過對紫垣下了普通的禁制,如今看來倒是不一般。

東華早已瞧出不妥,此時聽見景澗懇求後急忙走上前抓住紫垣的手腕處凝神查看,半響後才道:“真是妙極,這禁制乃是因人功法而化,若要解開紫垣上君身上的禁制,只需要將其仙力化去,再解開就可以了。”

東華上君面露驚歎,說完才發現眾仙神情異常,尤其是紫垣上君更是面色發黑,目眥欲裂,只得尷尬的摸著鼻子道:“紫垣上君不用擔心,並不用化去全部仙力,只要將仙力化去一半,我就能解開了。”

眾仙對望了一眼,面面相覷,上神出手果然不凡,後池上神雖然沒有懲罰紫垣上君,但也等於是變相的毀了他一半仙力,恐怕紫垣要再達到上君之位就難了,更何況……生生化去仙力的痛苦只比剔除仙根輕一點而已,想到紫垣對鳳染的苦苦相逼,眾仙心下感慨,這後池上神倒是個極護短的主。

見紫垣聽完這句話後全身僵硬,東華上君只得朝景澗看去,他和紫垣同為上君,若紫垣不願意,他也不想浪費這個力氣白當壞人。

“二哥,不如我們去請大哥前來,也許大哥有辦法……”景昭湊近景澗身邊小聲道,神情中有著幾分不信,不過區區一道禁制而已,怎麼會要化去一半仙力,這東華上君怕是危言聳聽了。

景昭的聲音雖小,但場上的眾仙是何等耳力,自然聽得真切,一時都有些氣急,東華乃上君之首,仙力深不可測,他若是解不開,難道景陽大殿下就能解開不成?

景澗皺了皺眉,朝景昭看了一眼,眼底劃過一抹警告之色,朝面色不改的東華上君拱手道:“東華上君,還請您解開紫垣上君身上的禁制。”

若是東華都需要化掉紫垣一半功力才能解開,那三界之中除了另外三位上神外根本無人能辦得到,但堂堂天帝天后又豈會為了區區一個紫垣而與清池宮交惡,更何況母后還是後池的……

東華看見景澗言辭懇切,也不多說,對紫垣道了聲‘得罪了’,徑直走上前將仙訣印在紫垣身上。

一陣淒厲的尖叫聲突然在廣場上響起,紫垣面色發白,豆大的汗珠自額上滴落,卻偏偏一步都動不得,只得硬生生的受著,才不過幾息時間,便面色蠟黃,渾像生了場重病一般,好一會後,喊叫聲才停止,東華急忙上前將一粒藥丸塞進紫垣嘴裡,才揮手解開紫垣身上的禁制。

紫垣全身失了力氣,癱倒在地,不知何時從大堂裡走出來的無虛無妄急忙將他扶起站在了景澗身後。

“多謝東華上君相助,景澗告辭了。”

景澗朝東華上君拱手告辭後拉著景昭急忙駕雲離開,隨著他們的離去,半山腰的仙邸徹底恢復了安靜,東華上君看著眾仙笑道:“多謝諸位仙友前來,府中仙露尚還未用,大家隨我進去吧。”

大澤山的仙露雖不如清池宮的那般出名,但也是上好飲品,眾仙一聽便也放下了心中疑慮,面露笑容朝仙邸中走去。

東華上君踱著步子慢悠悠的走在後面,閑竹仙君看左右無人,師尊又是一臉高深莫測的模樣,不由得開口問道:“師尊,何事如此高興?”

“無事……”東華上君擺了擺手,敷衍的道,見弟子一臉不信,笑呵呵開口:“我只是沒想到三界中的最後一位上神不僅有上神之名,還有上神之實。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閑竹急忙湊近了些許,好奇道。

“沒什麼。”這次東華上君倒是閉緊了嘴巴不再言語,他轉頭朝半空中看了一眼,暗道一聲:這景昭公主倒是和天后有八九分相似,但後池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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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7.消失

三日後,當氣喘吁吁的鳳染駕著雲到達瞭望山山腳的時候,眼底的興奮感激能讓整個山頭都有種驟然復蘇的明朗感,盤著腿坐在雲上的後池拖著下巴看著她,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鄙夷之色。

“鳳染,你這上君巔峰的實力不會是吹來的吧,不過就是個瞭望山而已,至於這麼……”後池伸手把鳳染從頭到腳比劃了一下,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道:“沒有風度嗎?為什麼不上山,停下來做什麼?”

盯著懶洋洋坐在雲上的後池,鳳染潮紅的臉色青紫交加,她蹲下身,咬牙切齒道:“也不知道是誰整整三天把我當騾子使,還有,後池,不要告訴我你沒常識到這種地步!你連瞭望山都沒聽說過?”

“聽說過啊!”後池戳了戳鳳染,把她放大的面孔推遠了一些,在鳳染狐疑的面色下悠悠道:“柏玄的修煉之地嘛!”

被毫不客氣的手戳得退到雲朵邊緣的鳳染一張臉徹底黑了下來,她盯著後池,乾脆也盤著腿坐了下來。

“後池,我看古君上神實在是太放縱你了,不出清池宮還好,現在出了清池宮,就等於踏入三界,你這麼……”

“鳳染。”後池打斷鳳染喋喋不休的架勢,笑了笑,眼底露出幾許意味深長的倨傲來:“你覺得我父神、天帝、還有天后需要知道三界中每一處地方的淵源、每一個神仙的來歷嗎?”

“當然不需要,他們……”鳳染極自然的回答,然後頓住,看著後池歎了口氣:“後池,他們是上神。”

“鳳染,我也是,不論我靈力有多差,或是三界中人有多不屑,我都是上神之尊,當初我父神在昆侖山上放棄天后爭來的,就是如此,這也是我今日來瞭望山的原因。”

數萬年前昆侖山上一場舉世矚目的婚禮,古君上神以上神之尊從三界眾仙口中拿來了後池的上神之位,其實說白了只是一場交易而已。

古君上神不追究天帝奪妻之仇,也放過了天后背棄之怨,為的只是彼時不知天命的後池能有在三界中有立足之位——雖然這位子有些駭人。

鳳染一直以為後池自小修身養性,性子淡泊無爭,根本不會把幾萬年前的事記在心上,卻不想她骨子裡的執拗倔強卻是不輸於任何人。

幾萬年來,只聽說那位景昭公主始終對後池忌諱莫深,從不輕易相談,如今看來,身處其中的後池卻也不是全然不在乎。

她想親自為古君上神討回公道,所以才會想去知道當初事情的始末,才會努力的提高仙力,來瞭望山尋柏玄……

鳳染仔細端詳著後池,見她墨色眸子裡帶著淡淡的堅定,突然笑了起來,她伸手在後池的垂下的髮髻上彈了彈,道:“你呀,是就是唄,我來給你說說瞭望山的淵源……”

短短幾句話,兩人都沒有深談,但鳳染卻沒了一開始的懶散興奮,神情裡也多了幾分鄭重之色。

修仙之人劫道難數,她托庇于清池宮萬餘載,總該做些什麼才是。

“上古之時,瞭望山是四大真神之一的白玦上神在下界的修煉之處,上古劫難後,四大真神消失在三界之中,這裡也沒有人居住了。傳說白玦上神的埋骨之處就在此,而且他的隨身兵器也藏在了瞭望山,所以常有仙君來此探尋,不過此處周圍千里之地仙力濃厚,陣法密佈,甚至還有探訪過的上君說這裡有上古神獸守山。從沒有人能駕雲上得了山頂,就連靠近瞭望山都是極難,是以眾仙來此,皆是步行而至。”

鳳染將雲散去,扶著後池站在山腳處,用仙力將二人包裹住,頗有些艱難咂了咂嘴道。

後池望著自靠近瞭望山后就將仙力聚攏了來對抗山中靈力的鳳染,不免有些驚歎,上古真神果然恐怖,光是殘存下來的靈力就能讓鳳染如臨大敵,若是得了白玦上神隨身神器雖說不能獨步三界,但至少能和上神不分伯仲,難怪會惹得眾仙覬覦。

看來三界眾仙雖然修道,卻也沒丟了那權欲的複雜心思。

“如果瞭望山如此可怖,那柏玄怎會選擇在此處修行?”後池看了看被仙力擋得瞧不見前路的深山,一步一步向前挪,朝著鳳染問道。

“我也不知道,古君上神只說過柏玄上君在此,其他的你就要問他自己了。不過柏玄的仙力要比我高深,他能在此修行,我倒是不覺得奇怪,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見鳳染欲言又止,後池轉過了身一眨不眨的盯著鳳染。

“除了清池宮的人,三界中好像從沒有人知道柏玄之名,甚至連三界上君、妖君之列中,也沒有他的存在。”

鳳染凝聚仙力,拉著後池的手朝前走,後池聽見這話眉一挑,斂眉不再出聲詢問。

仙界上君、妖界妖君乃是由天劫而定,凡是過了九天雷劫,都會自動顯現在仙妖交界處的擎天柱上,後古界紀元後從未遺漏過任何一人。

既然鳳染都說柏玄靈力在她之上,那又怎會不為三界所知,也沒出現在擎天柱之上?

除非……柏玄和如今的三大上神一樣,乃是上古神獸所化。

可是,就算是上神也不會被擎天柱遺漏!

山路愈加崎嶇,鳳染臉色漸漸蒼白起來,後池停下腳步,拉住鳳染的衣擺:“鳳染,你剛才說有仙君曾經在瞭望山上看到過有神獸出沒,那……有沒有說是什麼神獸?”

“那倒是沒有,後池……你覺得柏玄有可能是上古神獸而化?”鳳染皺著眉,頗有些不信。

她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可是若他是與天帝天后齊名的上古神獸,又怎麼會屈居於清池宮,甘願在古君上神之下蟄伏?更何況天帝又怎會放任這樣不確定的力量存於三界之中?

“算了,等見到他就會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後池苦惱的撓撓頭,一時忘了兩人所呆之地乃是由鳳染的仙力所圍,大走一步跨了出去,鳳染面色陡變一時情急伸手去拉,卻被強勁的靈力推回了圈內,仙罩內外模糊一片,鳳染回過神來朝外望去,見到外面的場景,眼底的擔憂在瞬間變得不可置信,一雙鳳眼瞪得極大,圓咕嚕的頗有些滑稽的味道。

仙罩之外,後池安然無恙的站在靈力錯亂的空地上,使勁活動著腿腳,左伸伸,右伸伸,一臉無辜的看著鳳染,頗有些質疑的道:“鳳染,你確定這裡是三界中的險境,不會是騙我的吧。”

她一邊說著還一邊將手伸進仙罩內探了探,望著鳳染的眼底帶著十足的狐疑。

鳳染看著外面那張欠揍的臉,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後池,這裡對你沒影響?”

“沒有。”後池眯著眼幹乾脆脆吐出兩個字,徑直朝前走去。“看來當上神真的不錯,就連這山上的靈力也知道讓路。你在後面跟著吧,我來帶路。”

鳳染看著前面蹦蹦跳跳的背影,把仙罩縮小了一半,急忙跟上前去。

這後池,怎的變了一回身後,心智像倒退了一般……咦,不對,鳳染撓撓頭,想到後池至今的成長過程,暗道:應該是正常了才是,現在的性子,倒像是個正常的小神君了。

兩人在靈力密佈的大山中艱難的緩緩移動,卻忽視了後池手腕處的墨石手鏈一閃而過的幽光。

半日後,日近紅霞,後池望著大山深處的小石屋,和鳳染兩人面面相覷。

按照古君上神的吩咐,仔細辨別後,兩人才不得不確定這裡便是古君上神所說的修煉之地。

目及之處,唯見一棟孤零零的小石屋挺立在前,及腰身的雜草遍佈在四周,柵欄之內的地方在雜草後依稀可辨,站在柵欄外,迎面而來的沉朽之氣滲得人心慌。

後池走上前,摸了摸石屋沿腳處被風化的沙粒,轉過身對著鳳染道:“這裡應該至少幾千年沒住過人了。”

鳳染點點頭,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極快的在石屋的牆上用仙力探了探,面色凝重道:“沒錯,我估計至少也有七、八千年了。”

七、八千年,也就是說柏玄離開清池宮後就沒有回過瞭望山。這裡氣息腐朽,過了八千年之久,就算是以鳳染之能,也不可能去追尋柏玄的下落。

後池神情一頓,想到清池宮中每年按時送來的人間戲本,臉色陡然沉了下來,整個清池宮中能命令長闕做這件事的……只有父神一人,如果不是她突然來瞭望山中查看,她永遠都不知道柏玄早就消失了的事實。

鳳染皺著眉在仙罩裡聞了聞,打開小石屋的門走了進去,拾起桌上的一把扇子仔細瞧了瞧,半響後對後池道:“後池,柏玄恐怕出事了。”

“你說什麼?”後池聽見這話猛的一驚,急忙走進石屋問道:“鳳染,你發現什麼了?”

“雖然過了很久,但是這把扇子上有微弱的妖氣,我想柏玄是不是……”

‘吭’的一聲響,劍風劃破空氣的聲音突兀而至,聽到外面清越的劍鳴聲,兩人神色皆是一變,急忙朝外面走去。

漫天金霞之下,從逆光處緩緩走來的青年履履獨行,一襲青衣,看不清面容,只是……在這靈力遍佈的瞭望山中,他亦是閒庭散步一般緩緩而行,那姿態要有多淡然就有多淡然,要多高雅就有多高雅。

後池黑著臉轉過頭看著把自己圍成蛹狀的鳳染,撇了撇嘴不客氣道:“鳳染上君,瞧瞧,這就是你說的上古秘境,隨便一個人都能安然無恙的闖進來,你這個上君巔峰也做的忒可憐了。”

 

8.清穆

鳳染黑著臉看著站在空地上抖動著細胳膊細腿不停挖苦她的後池,哼了哼沒出聲,到底對來人升起了些許好奇,旋即瞪大了眼朝前望去。

及腰身的雜草外,一身青衣的仙君長身而立,顯是瞧見了柵欄裡站著的兩人,也明顯愣了一下,加快腳步走了過來,見到裡面的二人,眼底有幾分意外和了然,冷硬道:“我道是誰能進得這瞭望山,原來是鳳染上君……”

溫潤低沉的聲音讓後池兀的一頓,也將他口中的冷淡之氣消了幾分,她抬眼看向石屋外的青年,眼眯了眯,忍不住讚歎了一聲,這仙君氣質天成,周身仙氣濃厚,輪廓深邃,暗金色的雙眼裡帶著一絲神秘悠遠的氣息,若論起容貌氣度,竟是不輸那天帝之子景澗半分。

盯著那雙暗金色的眸子,後池心底突然荒謬的升起幾分熟悉的感覺來,這人她也許見過,可是明明……千萬年來她從未離開過清池宮半步。

鳳染也被來人的容貌氣度一驚,又見這人開口便說出了她的身份,皺了皺眉道:“仙友怎知……”

“如今三界皆傳鳳染上君並後池上神出了清池宮,瞭望山中靈氣濃郁,陣法遍佈,其他人想是也進不來。”

“你這人,倒是喜歡變相的誇自己。”顯是被這冷冰冰的話說得極是滿意,鳳染眯著眼笑了笑,朝後池丟了個得意的眼神,朝來人拱了拱手:“仙友仙力不在我之下,不知仙友是……”若這人是天帝的人,就有些可惜了。

“清穆。”

鳳染聞言一愣,眼底露出幾分意外來。想不到近千年來三界最出名的人物,竟生得這般模樣,傳言果然不虛。

上君清穆,是近幾千年來唯一渡劫成功的上君,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只是聽說在他之名印上擎天柱後的第二日,他就一人獨行北海,將雄踞北海盡頭的萬年九頭蛇怪斬殺殆盡,這東西乃群居而生,生性殘虐,連北海龍王也不敢輕易犯其老巢,卻不想這般兇殘之物會盡喪於他一人之手,彼時消息傳來,三界震驚。

也正因為如此,天帝的招攬詔書才沒有下到清穆手上,三界自後古時代開啟時便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一般有了上君巔峰實力的仙君,天帝是不能過多干預的。

這也是鳳染在古君上神消失的境況下還敢堂堂正正的在外溜達、找紫垣麻煩的原因,當年她初入上君之位時曾被天帝下詔誅殺,而今除非天帝親自動手,三界中能取她性命的,少矣。

但清穆在名字被印上擎天柱之時就已經具備了上君巔峰的實力,這讓清穆從一開始便成為了三界中的異數,地位超然。若論危險和神秘,他遠超于當年的鳳染,就連萬年前敢上清池宮挑釁的蛟龍無恒也恐是不如他遠矣。

若說三界中還有鳳染忌憚的人,除了不知深淺的三位上神和妖界妖皇以及東華上君外,便是這清穆上君了。鳳染看著面前冷臉模樣的俊俏仙君,壓下了眼底的驚駭。

難怪他能在這瞭望山中來去自如,只是……他來這裡幹什麼?

清穆朝鳳染打量了半響,微微點頭後才轉頭望向自一開始就盯著他的布衣少女,毫不客氣的道:“三界眾仙近日皆傳後池上神芳華濁世,靈力高深,今日一看,想來傳言還是不能盡信為好。不過,看上神在瞭望山中來去自如,想必有古君上神所贈之物庇佑才是。”

後池愣了愣,訝異于這清穆上君的直白乾脆,倒是生出了幾分欣賞之意來,畢竟不是誰都能無視古君上神和她本身的上神之位所帶來的威懾的,如今還敢這樣說的神仙,太少了。

“怎麼,清穆上君是覺得我浪費了這上神之名,大失所望了?”後池失笑一般望著清穆,一雙眼饒有興趣的盯著他。

“位份只不過是些身外物罷了,上君也好、上神也罷,都逃不過天命所歸,後池上神何須介懷。”清穆淡淡回道,雙眼淡漠的掃過後池,眼睛在劃過後池手腕上的墨石手鏈時微不可見的頓了頓,神情裡竟有著些許驚喜和意外。

“不知清穆上君來瞭望山是為了何事?”鳳染知道後池定是不知清穆的身份,急忙小聲的在她耳邊輕聲把清穆上君的來歷說了一遍,接過了話題。

一聽這話,清穆明顯挑了挑眉,奇道:“三日前瞭望山仙氣外泄,靈力大亂,隱隱有金光直射天際,惹得仙界震驚。三界皆傳這乃白玦真神隨身神器炙陽槍現世的徵兆,如今眾仙齊奔赴瞭望山尋寶,難道鳳染上君不是為此而來?”

炙陽槍現世?這恐怕是幾萬年來三界最大的一件事了,難怪一向行蹤飄渺的清穆也會來此。

鳳染和後池對望了一眼,搖搖頭,她們這三日在雲上緊趕慢趕的來這瞭望山,哪有時間打聽這些。

“我有一故友在此修煉,今日特來相尋,若是清穆上君是為了炙陽槍,只管前行便是。”後池心裡記掛著小石屋中沾滿妖氣的扇子,隨意打發道。

“不急,以靈氣外溢之勢,炙陽槍至少也得三個月才能出現,我有件事想問上神,還請上神解惑。”清穆隨意的擺了擺手,突然話鋒一轉繞到了後池身上。

“何事?”後池愣了愣,感覺到一道意味不明的打量投放在身上,皺了皺眉。剛才初見清穆時,他明顯不為她的身份所動,對靈力高深的鳳染還更感興趣一些,如今卻又為何會突然……

“不知上神手腕上佩戴的石鏈,是從何而來?”清穆將視線放在後池的手腕處,沉聲問道。

“幼年時朋友所贈,我並不知其來歷。”見清穆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後池鬼使神差的加了一句:“今日前來瞭望山所尋之人,便是他。”

果然,一聽這話,清穆眼睛亮了亮,神情裡竟是露出比談起炙陽槍時更加熱切的神采來:“不知上神的故友可還在?”

後池聳了聳肩,朝身後指了指:“你也瞧見了,這地方估計至少也有幾千年沒有人住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不過……清穆上君為何會對這串石鏈的來歷如此感興趣?”

“我在找打下這串石鏈之人,他能解我之惑。”淡淡回了一句,清穆揉了揉眉角,看向後池:“不知上神可能找得到他?”

“你識得柏玄?”後池挑了挑眉,鳳染聞言忙道:“這不可能,柏玄已有數千年未曾出現,清穆上君你不過才幾千歲而已。”

這麼一算的話,清穆在神仙中確實已經算得上是極年輕的了,就連鳳染都比他大上幾千歲,更何況是已經不知道在蛋裡折騰了多久的後池了。

見兩人眼底閃過狐疑,清穆神色頓了頓,眼底劃過幾分無可奈何:“我也有這樣的一串石鏈。”他將手上長袖挽起,手腕處顯出了墨黑石鏈的模樣:“有人曾經對我說過,只要能找到這串石鏈的主人,就能解我之惑。”

墨綠色的手鏈泛著幽黑的色澤,神秘而悠遠,除了上面刻下的古文有些許的差異外,和後池腕上戴的幾乎一模一樣。

鳳染眼珠子轉了轉,看到兩人手腕間相似的石鏈,嘖嘖了兩聲,這要是不知道的人,八成會認為是定情信物了……

後池凝神一看,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這個柏玄怎麼到處許些成不了的諾言,留下一大堆難題,自己倒跑了個沒影,想到小石屋中帶著妖氣的扇子,後池眼底劃過一抹擔憂。

柏玄,從來不是這麼不守承諾之人。

“我不知道如何找到他,不過……”

後池轉了轉眼珠子,走進小石屋,出來的時候手裡抓了一把扇子,清穆一見這把扇子就皺了皺眉,道:“上面有妖氣,這人失蹤可是和這把扇子有關?”

後池贊許的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將扇子遞給他:“不錯,這石屋是他修行之處,如今只留下了這麼一把扇子,應該和他失蹤有關才是,若是你,能否自這扇子中尋得印記,找到留下妖氣之人?”

清穆接過扇子,仔細打量一番,輕咦了一聲:“這扇子上有妖皇一家的印記。”他指了指扇骨背面刻得極具煞氣的白虎,對後池道:“妖界妖皇一族以白虎為尊,尋常妖族不敢擅自將其刻上,只要去妖界問問,自是能知道前因後果。”

問問?怎麼問?妖皇雖說不敵幾位上神,可是執掌妖界多年,靈力深不可測,難道要追上門去問?

“清穆上君,你想……”鳳染摸著下巴,眼底燃起一絲暗紅的火焰,她可是很久沒有活動筋骨了。

“去妖界玄晶宮,妖皇一定知道,若是你們想知道究竟,不妨同去。”清穆隨口說了一句邀請的話,轉身朝外走去,從始至終,除了看到後池腕間的墨石手鏈時有些許的感情波動外,其餘時候都是一副淡漠沉靜的模樣。

後池挑了挑眉,跟在他身後,鳳染一聽也樂呵呵的眯起了眼,裹著仙罩跟了過去,走了幾步,她擺了擺頭,覺得好像有什麼忘了告訴後池一樣。

三人駕雲同往,一路上,看見不少趕去瞭望山的仙君,嘴裡談的皆是出現在大澤山的後池上神和即將出現的炙陽槍,但三人被清穆罩在仙罩裡,並無人發覺他們的蹤跡。

不過幾日時間,鳳染就對清穆嘖嘖稱奇,甚為驚歎。後池好歹也是上神之尊,這傢伙竟絲毫未對其假以辭色,甚至三番四次的對後池微弱的靈力和蹩腳的仙法嗤之以鼻,後池坐在兩人身後,倒是罕見的沒有如來時一般爭論。鳳染在一旁看得高興,作壁上觀得不亦說乎。

到達仙妖分界處擎天柱時,晨曦漸露,鳳染看著臉色蒼白、卻倔強忍著的後池歎了口氣,她知道後池在外人面前最是要強,就算撐不住了也不會出聲,頓了頓正準備開口,卻聽到清穆淡淡的聲音。

“休息半個時辰後再去妖界。”

鳳染暗暗舒了口氣,朝清穆瞅了瞅,見他面上的疏離之意淡了不少,也放下了心來。

前去妖界,以她之能並不足以護得後池安全,但以清穆的靈力,就算是面對妖皇也有一戰之力。

三人就這樣沉默而又安靜的在兩界交分之處停了下來。

“這就是擎天柱?”

聽見身後似是帶著些許悵然的聲音,清穆愣了愣,轉過頭朝後池望去,古井無波的眼底也劃過了淺淺的訝異。

盤腿坐在雲上的少女已經不知何時站了起來,仰著眼望著面前高入天際的擎天柱,墨色的眼眸幽深濃切,竟帶著點點蒼茫的氣息。

清穆兀的一愣,轉了轉眼再朝後池望去,卻發現她又變成了十幾歲少女的模樣,全然沒了剛才的氣韻,不由得晃了晃神。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是他眼花了不成?

“不錯,這便是擎天柱,傳說這乃是祖神擎天歷劫後幻化而成,是三界柱石,凡是經歷了九天雷劫的仙君、妖君都會自動顯現名字在上面……”鳳染指了指擎天柱上刻著的名字,突然停住聲,擔憂的看向後池。

擎天柱分三部分,最下面刻著九州八荒的地圖,上面列著仙妖兩界上君、妖君的姓名,銀白色澤,格外醒目絢麗。

中間的部分刻著三界有名的洞天華府,天界天宮處盤旋著威嚴的五爪盤龍和金色鳳凰,祁連山清池宮遨遊著神秘悠遠的紫紅蛟龍,而略居於下方的妖界玄晶宮則臥著一隻威風凜凜的白虎……這裡明顯是三位上神所列之處,至於妖皇,雖未處於上神之尊,但卻因執掌一界而位於擎天柱兩處之中的地方。

世上皆言三界中的擎天柱乃時最為靈性之物,所言所化便是三界準則,千萬年來,後池雖因古君上神之故位於上神之位卻始終未得到眾仙信服,便是因為如此——仙妖交界的擎天柱上,並未有後池的位置。

鳳染看著擎天柱下端刻著的天帝那幾位殿下和公主的大名,眼神暗了暗,悄悄歎了口氣。

怎麼好巧不巧的正好談到這上面了?

“那是什麼地方?”後池的面色絲毫未因鳳染的躊躇改變,反而饒有興致的指了指擎天柱上最上端的地方。

清穆見她面色坦然,眼底露出了一絲欣賞,眉宇間的冷淡之色又消散了些許。先不論這後池的靈力到底如何,就憑這份豁達,心智就足在這上面許多仙君之上了。

後池指的是一片空白之處,上面是極深沉的墨色,黑沉沉的一整片,有種直壓天際的厚重感,是擎天柱最頂端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自三界開闢時起,上古劫難擎天柱出現後那裡就是空白一片,所以沒人知道那裡到底代表什麼。”鳳染搖搖頭,神情裡也有些許疑惑。

倒是清穆,沉眼望向那黑濃濃的頂端,沒有出聲。

後池點點頭,揉了揉肩朝兩人招呼道:“時間不早了,得儘快趕到妖界才行。”

“妖界結界詭異,破壞力極強,你靈力太弱,還是跟著我為好。”清穆見後池轉身就準備走,也回過頭淡淡的說道。

不知怎的,他並不願意後池呆在擎天柱下太長時間,是以極快的做了決定。

鳳染頓了頓,看到已經被清穆拉到身邊的後池,只得撇了撇嘴:“那倒是實話,後池靈力弱,我還不知道就這麼莽莽撞撞的衝破妖界的結界會有什麼後果,跟著你過去再好不過了……”

鳳染的話還沒說完,見後池仍舊打量著那根擎天柱,清穆皺了皺眉,拖住她直接往妖界的結界處闖去。

鳳染‘喲呵’了一聲,摸了摸鼻子,不緊不慢的做著闖結界的熱身運動,腳抬到一半突然僵住,眼底露出幾分意味不明的神色來。

她終於想起有什麼話忘記告訴後池了——三界中傳言那景昭公主幾萬年來一直自視甚高,從未對哪個仙君有過好感,卻唯獨對這冷冰冰、硬邦邦的清穆上君格外青睞。

這傳言連不問世事的清池宮都能聽得到,就足以證明這青睞是多麼的不淺了。

鳳染望著消失在結界中的二人,欲哭無淚的眨了眨眼,迅速朝結界那邊沖去。

一刻鐘後,她望著霧沉沉的妖界結界周圍百米處連只鳥都看不見的空地,這才想起闖妖界結界有可能不會出現在同一處,沉默了半響突然眯著眼嘿嘿的笑了起來。

後池,這可是天意啊,你可得抓緊機會……也許當年古君上神的怨氣,你不用上那九重天,就能全討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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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9.意外

強行穿越兩界結界所耗用的靈力極大,更何況是這般攜人同過,待站定在妖界之中阻擋住迅猛掃來的狂暴妖力後,清穆才輕舒了一口氣,只是他突然覺察到有些許不對勁,兀的低頭朝懷裡用仙力拖著的人看去。

陌生的女童孤零零的被抱在他懷裡,小小的一團,竟有種軟軟糯糯的熟悉感,清穆探了探氣息知道是同一個人後才舒了口氣,只是一雙俊秀的眉毛卻挑了起來。

剛剛在擎天柱下還是少女模樣的後池現在竟然只有七八歲的年紀大小,一身青布麻衣雖然也隨著身形變小,但印在白裡透紅的細緻肌膚上卻有些不倫不類的感覺。

被抱著的女童許是也有些訝異,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嘟囔著‘怎麼回事’從清穆手裡跳了下來。

小小軟軟的身子從懷裡跳下去,甚至還在地上使勁的踹了兩下方才安靜下來,和剛才沉靜冷淡的模樣大相徑庭。

清穆摸了摸鼻子,被這一突發事件勾起了興致,饒有興趣的抬眼朝那一直低著頭的女童看去,這一看,就讓哪怕是剛才看到後池突然變小時也未改變的淡漠面色陡然愣了下來。

以先前後池普通平凡的模樣,清穆絕對想不到幻化成了小童的她會是這般的樣子,圓圓的臉龐上雖帶著孩童的稚氣,但卻依稀可見日後的絕代風華,墨色的眸子泛著漆黑的光芒,流轉著幽潭一般的漩渦,盯著人看時能把人整個心神都吸了進去,斜飛入凝的眉角此時微微斂著,竟有種格外深沉的凜冽,明明只是七、八歲小童的模樣,卻偏偏在舉手投足間有種三界盡握的超然感。

但也只是一瞬間,這股和後池站在擎天柱下似曾相似的氣息從她神情裡緩緩消逝,唯留下了哪怕是孩童之姿也能讓三界動容的不凡面容。

饒是清穆數千年來從未動過心神,此時卻被這巨大的落差震得訝異萬分,難怪三界眾仙皆傳後池上神濁世芳華……咦,不對……清穆眯著眼,仔細打量起站在地上仰著頭滿臉錯愕的女童來。

仙人雖能隨便幻化,可成年後的樣子多半由兒時模樣所定,後池這般變化顯然是因為她靈力過低,不足以在妖氣蓬勃的妖界聚起賴以化形的靈力,才會自動幻化成消耗靈力最少的幼時模樣,可是若後池幼時便有這般的容貌,成年後又怎會如此平凡普通?

難道是有人刻意將她的容貌改變壓下了不成?但是若壓下了容貌,就等於是將她修煉仙力的根基一併封印了,誰會這麼做?

清穆狐疑的摸了摸鼻子,頭一次對這個不怎麼在乎的後池上神升起了幾分好奇之意來,她乃古君上神之女,有誰敢做這種事?

後池低下頭左瞅瞅,右看看,也明白了這是因為自己靈力薄弱而帶來的尷尬,哼了一聲朝滿臉狐疑的清穆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才道:“看來妖界的妖氣又盛了幾分了,清穆上君,我在妖界只能以這般樣子行走,諸事多有麻煩了。”

她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精緻的小臉上帶著不合時宜的尷尬,聲音清清脆脆的,卻偏偏帶了幾分孩童獨有的軟糯,墨黑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煞是可愛,清穆低頭盯著她,眼底閃過古怪的笑意,眉一揚點了點頭。

這般模樣的後池,比之前那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倒是有趣得多了。看來封印的壓制倒使得她在變小後出現了這樣奇怪的變化。

“咦,鳳染怎的還沒過來?”由於突然變小引發的小狀況,兩人這才發現過了半響都未見到鳳染的身影。

清穆朝身後變幻莫測的妖界結界看了看,沉思了片刻道:“強行穿過結界本就有風險,時常不能在出現同一個地方,看來鳳染上君並未與我們在同一處。”

後池點點頭,朝結界邊看了一眼歎了口氣道:“既是如此,那我們先去皇城好了,鳳染知道我們會去找妖皇,應該會去皇城等我們。”

“那好。”清穆收斂了周身席捲的仙力,緩緩將氣息改變,不一會,他四周便纏繞了一種格外冰冷深沉的氣息,無意中竟緩緩生出了一分肅殺凜冽的虛無之意來。

後池挑了挑眉,兩隻小胳膊環胸抱著,抬頭眯著眼盯著清穆不出聲。

哎,這般的身高,真是為難她了!

明明是七八歲的模樣,眼神卻凜冽清冷得不得了,清穆一低頭便看見了後池這麼一副不倫不類的神情,好笑的咳嗽了一聲,走上前把後池環在胸上的手拿下來,規規矩矩的放在腰間,拍了拍她的頭,聲音裡帶上了幾分無可奈何:“妖界雖然和仙界休戰數年,但仙君、妖君卻可以自由挑戰,我這樣也可以免了許多麻煩,等找到了妖皇,說不定還會有一場大戰。”

見後池點頭,清穆轉身就走,走了兩步似是想到了什麼,轉過身看見身後的小孩在雄厚的妖氣裡步履蹣跚、跌跌撞撞的模樣,歎了口氣,走回來蹲下了身把手朝她伸去:“喏,坐上來吧。”

後池畢竟只是個小童模樣,再加上在仙界中一般喜歡用仙力來計算年齡,清穆看著這樣的後池,竟不由自主的把她看成了晚輩一般。

他看著沉默不語的後池,嘴角翹了翹沒出聲 ,這小神君靈力沒有上神的實力,脾氣倒真是一點都不小,居然也不知道先低低頭服服軟,要知道妖族中人向來性情暴戾,絕不會對仙界中人有半點好臉色,要是遇見了,她可沒什麼好果子吃。

後池神情頓了頓,肅穆的小臉沉了沉,見清穆滿臉無奈,也不多說,抓住他的袖子一個箭步蹬上了他的右手,抱著他的脖頸坐好,小手朝前一指,頗有些指點江山的豪邁:“走吧。”

站起身朝妖界中行去,清穆穩穩的拖住手臂上的小不點,沒發覺自己的忍耐力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坐穩了,皇城可不遠。”

“清穆上君,我可是上神,鳳染駕的雲我經常坐。”

清穆眉角微不可見的抽了抽,沒有出聲,哪知手臂上的一團卻神神叨叨的念念有詞起來。

“一旦遇上妖皇,你也不要擔心,父神的寶物我隨手順出來不少,再不濟我也能頂上一二……”

“等鳳染趕到皇城,你們二人聯手,妖皇也奈何不得……”

“咦,你駕得還挺穩的,低點,高處妖氣太厚……”

聽見耳邊軟軟糯糯的挑剔聲,清穆的手抖了抖,目不斜視的加快速度朝前飛去,雖是面無表情,但高度卻不動聲色的降低了些許,他微微低下頭,看著後池頭上挽著的圓嘟嘟髮髻和微微翹起的嘴唇,失笑的摸了摸鼻子,淡漠的眼底染上了溫和的笑意。

他敢保證,這個已經不知道多少萬歲的後池上神一定不止是模樣變小了……這幼童一般的心性真是讓人招架不住,偏偏他還無法拒絕。

罷了,只要能夠弄清他的來歷,這些苦難都是值得的……他這般安慰著自己,不斷催眠著小心的朝密林中飛去。

半日後,妖界週邊巨大的密林中,黑著小臉的後池瞪著一雙鳳眼看著在四周團團轉的青色人影,雙手背在身後悶不出聲,但一雙圓溜溜的眸子裡卻仿似燃起了細小的火焰一般炙熱。

似是被盯得實在有些滲人,清穆長吐了幾口氣,又胡亂的轉了幾圈後尷尬的走回來,看著還不及他腰高的女童黑沉的面色,道:“這妖界我還是一千年前來過,沒想到妖皇竟然將森林中的幻陣全換了個遍,這路……有些識不清了。”

後池攥了攥握緊的雙手,把胸口的濁氣慢慢吐出,小臉一擺:“清穆上君,以你的能力,別說這小小的幻陣,就算是妖界最恐怖的殺陣恐怕也難傷你半分,不善於行而已,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看來外界傳聞清穆上君靈力高深,乃仙界數萬年來的曠世奇才,也是妄言了。”

清清脆脆的童音帶著特別明顯的不屑一顧,甚至那本已上挑的眼睛又些微的抬了幾分,像極了清穆在大澤山時冷訴後池時的神情。

清穆臉色頓了頓,輕輕咳嗽了一聲,臉上罕見的現出了幾分潮紅之色來,他摸了摸鼻子,訕笑的摸了摸後池圓滾滾的髮髻,道:“小孩子家家的,這麼記仇幹什麼,不就是說你法力不深嗎,居然記得如此清楚!”

許是覺得挽成髮髻的小包格外順溜,清穆把手放在後池頭上,反復擺弄了幾下後也沒拿開。

後池眯了眯眼睛,精緻的小臉一皺,猛地打落清穆的手,不自在的哼道:“清穆上君,你逾越了。”

清穆望著渾不自覺間散發著淡淡威儀的後池,怔了怔,眉挑了挑,溫和的面孔上竟突兀的現出了幾分少年人特有的輕漫來,他朝著後池走近兩步,蹲下身,在她錯愕的眼神下一把將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手上,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

這一次,竟是連方向都懶得看,只管徑直朝一個方向走。

“清穆,你幹什麼,放下我,我自己能走。”

“你有仙力抵禦密林中的瘴氣?”青年頭都懶得低,這一次,竟是連一聲客氣的‘後池上神’都懶得稱呼,只是淡淡道。

後池掙扎的動作頓了頓,緩了不少。

“你知道去皇城的路?”青年挑了挑眉,繼續挑釁。

後池停下了懸在空中蹬著的小腿,哼了哼。

“你不想從妖皇嘴裡問出柏玄的下落?”青年揚起了嘴角,低下頭,目光灼灼,暗金色的眸子閃過一閃而過的光芒。

三界之中,在這種境況下能讓一界之主的妖皇說出柏玄下落的……只有他。

這聲音一落定,後池徹底垂下了頭,皺著眉悶不作聲,兩隻小手也無精打采的放在了小腿上,看上去不知怎的竟有幾分可憐的味道。

父神消跡已有千年,這世上,她唯一不能去求的便是那九天之上的天帝和天后……

“後池,只要你和我約法三章,我答應你,無論如何都會從妖皇那裡要到你想要的答案。”

趁熱打鐵,清穆發現這縮小版的後池心性顯然要孩子氣得多,新奇之餘也忙不迭的輕輕開口,話語中滿是誘惑,不管怎麼樣,現在被他抱在手裡的可是一尊上神,還是新鮮透頂,冒著熱氣活生生的……

說到底,他也不過才有個幾千年的年紀,硬要說起來,在神仙中也只能勉強算個成人。

“你想要如何?”後池警惕的抬起臉,一雙黑溜溜的眼睛頓時瞪得極圓,小手也握成了一個半圓。

“妖界中妖君眾多,極是好鬥,且對仙界中人充滿敵意,出了密林之後,若我用仙力飛行,肯定會引來大批妖君,所以只能步行前往皇城,這段時間我們必須要和平相處,而且都不能稱呼對方的名諱。”

後吃勉為其難的點點頭,雖然她不喜這般藏頭縮尾的方式,但也不得不承認,清穆的提議顯然最省事。

後池狐疑的看了清穆兩眼,開始懷疑鳳染對清穆的那些溢詞的真實性來,威震三界的上君清穆,就這麼點膽量?

“別這麼看著我,我討厭麻煩,所以這些麻煩事最好是能省就省。”清穆瞥瞥了撇手裡抱著的後池,摸了摸下巴,格外正色的道:“你如今看來也不過就是剛化形的年齡,這段時間叫我‘師父’吧!”

後池猛地抬眼,本就睜得圓溜溜的眼睛又大了幾分,神情裡滿是荒謬,她乃上神之尊,雖靈力不足,但好歹也跟著古君上神學過不少小仙法的……

顯是瞧出了後池眼底的意思,清穆揚了揚嘴角,對著懷裡的小小孩童道:“後池,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古君上神沒有教過你嗎……什麼時候你願意叫我一聲師父了,我就教你如何凝聚仙力,如何?”

聽見這句不輕不緩的話,本來沉著眼的後池兀的抬頭,眼底明晃晃的閃過幾分不可置信的訝異。

他居然能看出這具身子難以凝聚仙力……可是……明明讓她凝聚仙力,就連父神都做不到,他怎麼可能……

後池看著清穆嘴角勾起的淡淡笑容,把小小的手放在下巴上摸了摸,狐疑的眯起了眼。

這清穆,到底是什麼來歷?

 

10.旅途

未免仙氣外露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一個月以來,清穆和後池選擇了步行走出妖界週邊寬闊的密林,雖然密林中妖獸不少,但大多被清穆肅殺的靈力駭退,一些蠻橫不開眼、妄圖吞噬兩人的妖獸則在清穆手中灰飛煙滅,不留片屢,是以一路走來旅程還頗為平靜。

這般的殺伐果斷也讓後池對他刮目相看,畢竟如今的仙人大多喜歡擺著教化的模樣對妖界中人先動上幾分口舌,像這樣雷厲風行的作風可不多見。

不過,雖然清穆走出密林的方法有些呆板,但不得不說,這般的直線行走,也讓二人終於在一個月後到達了這片龐大的密林週邊。

走出密林,妖界週邊處一直延伸的龐大封印緩緩減弱,就連遮天蓋地的妖邪之氣也消散了不少,一輪深紫的明月掛在半空中,讓整個妖界染上了幾分幽暗神秘的色彩,更是有一股澎湃浩大的能量自天空中散出,蔓延至整個妖界。

後池見得這幅景象微微一愣,雖然早就聽說過妖界的妖月異於其他兩界,但卻不知竟然會有如此澎湃的能量。

“怎麼,小傢伙,傻眼了。”

一聲輕笑聲在耳後傳來,後池轉過頭,見清穆嘴角掛著戲覷的笑容,臉上一雙暗金的眼睛也變成了普通的黑色,知其故意為之,不由得撇了撇嘴:“聽說這妖月是整個妖界的至寶,果然有些不凡。”

“那是自然,妖界中人的戰鬥力強悍雖和他們的心性有關,但最重要的卻是這妖月的原因。妖界分三重天,最底層的妖月之力最為薄弱,中間的居中,第三重天距離妖月最近,是修煉的上佳之處。未免妖族中人混戰,妖皇規定只有在妖界中戰鬥力在前百名的妖君才能進入,因為這妖月,妖界中人很是悍鬥,就算是普通的妖君也要比仙界中戰鬥力較強的上君實力要強,若非是仙界中人多傳自師門大派,渡劫成功率要比妖族中人強上不少,仙界又有天帝、天后兩尊上神坐鎮九重天,否則妖界早已席捲三界,稱王稱霸了。”

聽見清穆娓娓道來,後池亦是點點頭,可愛精緻的小臉上露出了幾許不符合年歲的贊許:“妖皇這手玩得漂亮,只要有這個制度,那妖界的戰鬥力就會一直處於巔峰,這般源源不斷的戰鬥,比什麼歷練都要好。只是這妖月實在太過詭異,想不到竟會有這樣的奇效!”

“傳說三界初生時妖界是沒有這輪妖月的,四大真神隕落後這輪妖月便出現在了妖界上空,而且永不降落,成為了妖界最大的護身符。”

清穆聳聳肩,平淡的面色也掛上了幾抹唏噓,三界之中,總有不少奇景是和當初的四大真神有關,譬如靈力遍佈的瞭望山和這輪紫月……只可惜他們這些仙人出生得太晚,無法去探究當初那個諸神降臨的上古時代到底是何般的光景。

清穆神色裡的悵然讓後池微微一愣,她揚了揚小手,抓住清穆的衣領搖了搖:“喂,別發呆了,我們這麼個樣子,是不是要先弄一下為好。”

脖頸被猛地一勒的感覺並不太美妙,清穆眯著眼垂下頭,眼中的怒意卻在看見懷中抱著的小人一雙咕嚕嚕轉著的墨色眸子裡暗含的關切時慢慢消散,他怔了怔,看著兩人因為連日趕路狼狽不堪的模樣,苦笑的摸了摸後池頭上的小髻,道:“你急什麼,出了這裡最多還有幾個時辰便會到冷穀城,我們去換身裝扮就好了。”

後池拍下他的手,不屑的翹了翹唇,哼道:“最好是這樣,要是你又迷路,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清穆摸了摸鼻子,抱著懷中老不安分的後池,甩了甩灰不溜秋的繡擺,大步朝密林外走去。

深紫的明月被二人甩在身後,散著幽深神秘的光芒照耀在這片大地上。

兩個時辰後,龐大的城池外,一手挽住清穆的脖頸,一手摸著下巴,後池眼底露出滿意的笑容,聲音裡帶了幾絲贊許:“這次你還不錯,沒有讓我失望。”

老氣橫秋的模樣讓清穆不由得好笑,他幻化出一套漆黑的黑袍將自己和後池裹在裡面,吩咐道:“妖界的一重天和二重天都有三大城池鼎足相立,擔當城主的妖君至少都有妖君巔峰的實力,雖說都不是我的對手,但你也不要大意,若是讓他們發現了我們的蹤跡,這麼一重一重的強行闖上去也是件麻煩事。”

他這麼一裹,後池便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了裡面,後池點點頭,把自己的身子朝黑袍裡縮了縮,隨後清脆的聲音便從裡面傳了出來:“放心,我這幾萬歲的年紀可不是白長的。”

女童的聲音帶著桀驁不馴的自傲,清穆嘴角抽了抽,頗有些無可奈何的感覺,自從一個月前他讓後池叫他‘師父’後這女娃娃便一直將自己的老資歷擺出來,偏偏她說得還沒錯,倒讓清穆無可辯駁,輕輕歎了口氣,把懷裡溫軟的小身子緊了緊,清穆周身浮起一股肅冷絕殺的氣息,大步朝不遠處的冷古城走去。

守城的侍衛遠遠的便瞧見了這有些奇怪的黑袍人,但在來人冷厲的煞氣之下慢慢退散開來,竟是問也不問,便面色恭敬的直接將他迎了進去,他可不敢得罪這些實力超群的妖君。顯然,他將煞氣沖天的清穆看作了在密林中歷練歸來的妖君。

進得冷古城裡,人行獸身的妖獸比比皆是,寬大的城池街道兩旁擺滿了地鋪,上面放著不少兵器和丹藥,叫賣聲此起彼伏。看起來雖是熱鬧,但也極是混亂。

“仙界是由各大門派築基而成,一般的門派內仙器和丹藥都藏貨頗豐,但妖界卻是由各大城池構成,妖族人生性野蠻,喜歡自由修煉,需要自己尋找兵器和歷劫的丹藥,所以他們的城池才會這般混亂。”許是感覺到黑袍裡的小腦袋在不停的轉動,清穆低聲解釋了兩句。

“恩,以前只在書上看到過,這妖界果然和仙界是兩個極端。看來那個守衛也是對你的實力頗為忌憚才會讓你進來,只是你堂堂一個仙人,哪裡來的這麼濃的煞氣。”後池點點頭,輕聲嘟囔道,聲音裡有掩不住的疑惑。

這清穆,秘密也忒多了……

“很濃嗎?”清穆摸了摸鼻子,道:“以前在北海那個地方殺了幾頭九頭怪蛇後就有了,前面有個衣飾店,我們去選點東西。”

雖說清穆可以隨意幻化出衣袍,可是如今只能堪堪維持化形的後池倒是沒有多餘的仙力來揮霍,是以兩人只得走尋常的方式來解決後池那一身破破爛爛的布衣。

見清穆含糊帶過,後池也不多問,只是撇了撇嘴,一副不相信的模樣。幾頭怪蛇?那可是上古留下來的凶獸,雖說未起智,可以不是尋常人可以滅殺的!雖是這麼想著,後池心底卻有幾分慶倖,若不是正好遇上了這麼一個實力強橫的打手,她還真的不敢憑著自己半吊子的功力跑到妖界來。

畢竟古君上神的名號雖對妖皇有用,可是對著根本看不出她身份的妖界普通族人來說,可是半點用也沒有,有誰會相信在昆侖山上威懾眾仙的後池上神會是這麼一副不堪的弱小模樣。

衣飾店裡,戰戰兢兢的長臉掌櫃看著面前裹在黑袍裡的不速之客,眼抽了抽,努力擠出一個諂媚的笑容來,聲音親切得不得了:“這位元妖君,可是有什麼需要小人做的?”

他自是看不出清穆的實力來,只是稱呼一聲‘妖君’總不會出錯就是。

“給我拿幾套小童穿的衣服來。”

冷冷的吩咐了一聲,從黑袍裡傳來的聲音嘶啞冷厲,震得那掌櫃的一怵,急忙躬身點頭朝里間走去,不過一會,便抱出了好幾套流光溢彩的衣袍出來。

鋪陳開來的衣袍全都是酒紅或深黑的顏色,極符合妖界的審美觀,感覺到懷中抱著小人不樂意的動了動,清穆嘴角勾了抹滿意的笑容,隨手丟了塊玉佩出去道:“我全要了。”

清穆隨手一招,案櫃上的衣袍盡數收入袖中,轉身就走,長臉掌櫃忙不迭的接過綠佩,一看之下滿臉驚喜,正準備恭聲相送,卻聽見黑袍之下傳來一聲清脆的哼聲,聲音很小,但卻滿是威儀倨傲,他猛地一僵,不可置信的抬頭朝已經走遠的黑袍人看去,一張臉頓時變得鐵青起來。

“掌櫃的,怎麼了?”一旁的夥計看一向頗為圓滑的掌櫃竟然露出如此瞠目結舌的表情,不由得詫異的問道。

“我剛才……自那人之處感覺到了仙氣。”那掌櫃喃喃的嘟囔道,似是極不能接受一般。

“怎麼可能,掌櫃的,自從妖皇五百年前將妖界結界加固後,就連仙界的上君也不能輕易闖過來,更何況那人身上滿是戾氣,仙界中也不可能有這等上君。”

“那黑袍之中應該還有一個人……”

“那有什麼奇特的,也許是那位妖君捉了帶有靈氣的幼小仙獸,還不能幻化成成人模樣呢……”

長臉掌櫃聽到夥計這麼一說,也覺得自己的想法頗為可笑,訕笑了兩聲,摸了摸鬍子捧著玉佩屁顛屁顛的朝裡屋走去。

“都說了讓你注意點,若不是那人靈力低微,你八成就被發現了,若是離了我這保護圈,你這滿身的氣息可就瞞不住了。”

聽見外面懶洋洋的揶揄聲,後池狠狠的哼了一聲:“那些衣服我不喜歡,你怎麼不選幾件白色的?”

清穆光是想想都能猜到黑袍裡的小傢伙肯定是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眼底浮起一抹暗笑,揉了揉她的腦袋:“我覺得挺好看的,你在清池宮裡呆久了,品味早該換一換了。”

“胡說!”軟糯的嬌喝聲響起,一隻雪白的小拳頭從黑袍裡惡狠狠的揮了出來。

清穆急忙把後池的小手往裡面一推,舒了口氣,隨口蹦出了一句話來:“我說的是實話,那九天之上的景昭公主就喜歡打扮的花紅柳綠的,眾仙女都喜歡得緊。”

“哼,別把我和她比,我可丟不起這個份。”冷冷的聲音在黑袍中響起,隨即歸於寧靜。

清穆微微一怔,猛然想起後池和那景昭的淵源,不由得有些後悔,這幾天相處下來,他也知道後池雖生性豁達,但卻對當初古君上神受辱一事頗為在乎,變小後更是對天帝一家有著難以化開的介意……

千萬年前的那場糾葛,看來還並沒有完全消逝,暗暗歎了口氣,清穆將懷裡的後池提了提,解開黑袍上面,對著裡面一雙漆黑的小眼睛輕輕道:“對不起。”

冷著臉後池也是一愣,看著驟然放大的一張俊臉和上面略帶後悔的神情,不自在的哼了哼:“放心吧,我不會計較,好歹你也是個沒成年的小娃娃。”

幾千歲的年紀,確實在仙人中極是年輕,清穆黑了黑臉,猛地落下黑袍,一言不發的大步朝城外走去。

‘嘿嘿’的清脆笑聲自黑袍中傳出,伴著青年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傳得老遠。

一個半月後,不遠千里跋涉而來的二人站在妖界第三重天的不遠處,俱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場多災多難的旅途,總算是極不和諧的結束了。

只是……

“清穆,你不是說過只有在妖界中擁有前百名實力的妖君才能進入,現在要怎麼辦?”

望著不遠處被流光溢彩的能量結界和殺氣騰騰的妖族將士包裹的妖界第三重天入口,後池從黑袍裡露出一對得意洋洋的眼睛,輕笑道。

“你可別還沒見到妖皇,就被扔出妖界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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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11.破關

聽見後池頗有些幸災樂禍的笑聲,清穆揚了揚眉,隱在黑袍下的面容顯出幾分微不可見的據傲來:“這有何難,直接打進去便是。”

後池輕咦了一聲,扒開黑袍,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盯著清穆脆聲道:“我倒是巴不得你能這麼一路打進去,不過……你不是說要隱藏行跡的?”

揉了揉後池烏黑的軟發,入手有種毛茸茸觸感,很是舒適,清穆嘴角不由得掛了一絲和暖的笑意:“妖界前百名的席位可不是一成不變的,每日都會有下兩重的妖君突破原有極限,想升至第三重天來,一旦跨越了這一重天,在妖界的地位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權勢利誘之下,闖第三重天的妖君不勝枚舉。所以妖皇規定第三重天的入口處每日必須有兩位前百名的妖君輪流駐守,凡是打敗了前百名的強者,挑戰之人就能代替被他打敗的妖君,擁有在第三重天修煉的資格。”

“哦,原來如此。”後池點了點頭,重新把頭縮回了黑袍裡,抱著清穆的小手緊了緊,催促道:“那快走吧,等打敗了那兩個守門的妖君,咱們就可以進第三重天了。”

清穆看著縮得比兔子還快的小腦袋,掂了掂懷裡的後池,不由得苦笑:“怎麼,你打算就讓我這麼去挑戰?”

“別裝了,在瞭望山裡你能來去自如,我看連鳳染都遠遠不是你的對手,對付兩個守門的妖君而已,又有何難?”

低低的挖苦聲從懷裡傳來,縮在黑袍裡的小身子還不停的扭動著似乎努力在尋找一個舒服的位置坐好,清穆面色僵了僵,輕輕拍了拍裡面,歎了口氣,認命的道:“知道了。”

“不過,後池,你確定你不是懶得下地走動才會賴在我身上的?”突然想起後池在鳳染所駕之雲上那副能躺著絕對不坐著的樣子,念及數月來她的一雙腳幾乎就沒有沾過妖界的地面,清穆狠狠的抽了抽嘴角,陡然停□問道。

“當然不是,你也知道我的一身仙力連普通的妖族都能發現,若是離了你,肯定不行。”

黑袍中猛地響起雙手擺動的氣流聲,聽見裡面無比誠懇的清脆童音,清穆腳步頓了頓,臉上掛起幾分無奈之色,抬步朝不遠處的第三重天入口處走去。

誰能告訴他,這個把他當騾子使的小娃娃就是那個在三界聞名萬年的後池上神?

沒有道義正氣,不見仙人傲骨,專會撒潑賴皮、狐假虎威……最重要的是——為老不尊!

狠狠的將最後四個字壓下唇邊,清穆長長的吐了口氣,把懷裡不安分扭動的後池使勁揉了揉,停在了殺氣騰騰的入口處。

妖界分三重天,每一重天的進入之處都是戒備森嚴,而這裡泛著妖異紫光的生死門前就更是如此。在無數次的仙、妖兩族大戰中,仙族儘管曾因略占上風而攻入過妖界,但卻始終未曾真正打入過第三重天。

相傳紫月出現於妖界之日,第三重天的結界自動幻化而成,整個第三重天自此渾圓一片,除了那高聳入雲的生死門,並無任何入口可進入,當年就連擁有上君巔峰實力的東華也未能強行闖入過。

深紫的火焰自高聳雲端的生死門上緩緩燃燒,蔓延成大片絢爛幽深的焰雲,森紅的焰心不停的吐著火舌,瑰麗的紫光閃爍其中,讓泛著神秘氣息的生死門雍容而華貴。

生死門百米之處都可感覺到那股灼熱到焚燒靈魂的氣息,守衛在一旁的人身牛首的妖族戰士個個面泛紅潮,精光畢露,一看便知實力不凡。

雖然比不上南天門的雄渾大氣,但這護衛妖界安危的生死門卻也不負那震懾三界的妖異之名。

“來者何人?”嗡嗡的聲音自那牛頭中傳出,頗為雄渾威嚴。

感受到那股灼熱的氣息,清穆眼底緩緩劃過一絲讚歎,掩在黑袍下的面容卻是未有一絲改變。

“闖關者。”

年輕的聲音讓守衛的將士一愣,牛頭侍衛不由得哼了幾聲,這年頭,找死的人怎麼這麼多?

見此情景,黑袍之下也傳來一聲冷哼,肅穆的煞氣自黑袍人身上傳出,一股不輸于守關將士的渾厚靈力自那人周圍緩緩蔓延,片刻之間,百米之內盡被這股氣息籠罩,生死門外妖異的焰火都因為這渾厚的靈力而黯淡了下來,牛頭侍衛見狀皆是大驚,握著長戟的手緩緩顫抖,互相對看了一眼,強自穩下了心神。

千萬年來,還沒有人敢在妖界第三重天如此囂張,竟然敢強行壓制代表著妖界的生死門。

妖界何時出了如此了得的妖君?

不過今日守關的乃是妖界享譽萬年的黑煞、紅煞兩位妖君,這二人擅長聯手克敵,出手一向狠厲,恐怕這年輕人這次討不了好了。

這些將士在第三重天守了千餘載,眼力自是不凡,感覺到清穆散發的強大靈力,不由得為他歎起命苦來。但相對的,他們也有些高興,雖然認為清穆必敗,但能觀得兩方過招也是件不錯的事,要知道,能觀看高手過招也是會受益匪淺的。

“大人請稍後,我們這就去請……”整排的侍衛中,一個個子最大的牛頭侍衛連忙躬身行了一禮,邊說著邊往生死門內走,以清穆剛才展現的實力,已經足以讓他尊稱一聲‘大人’了。

“不用了,何方小輩,竟敢擅闖生死門,活膩了不成?”嘶啞的聲音自門內傳出,一個身穿血紅長袍和墨黑長袍的老者自門內走了出來,濃厚的血腥氣一瞬間將清穆剛剛散發的靈力完全遮蓋。

每日守關的妖君雖是隨意而定,但紅煞、黑煞二人享譽已久,早已有妖君巔峰的實力,且喜歡聯手禦敵,曾讓一些闖關的妖君叫苦不迭,近年來闖關者大多避開了二人所在的日子,是以估摸算起來竟已有數千年沒有妖君敢在兩人守關之時來闖第三重天了。

“我已經說過了,我是闖關者,你們年紀大了,老眼昏花,難道耳朵也有問題了不成?”

冷淡的聲音自黑袍下傳來,讓周圍的眾人一愣,這小子,還真是活膩了不成?

陰鷲的老眼盯著不遠處身形未動的黑袍人,紅袍老者‘桀桀’的怪笑了一聲:“小娃娃,聽你的聲音,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哼,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黑袍下一陣細碎的晃動,清穆正準備開口,感覺到衣袖被拉了拉,微微低下頭,托著後池的手緊了緊:“怎麼了?”

“我不喜歡他們身上的氣味,快點過去。”細小的聲音自裡面傳來,清穆朝不遠處的二人看了看,見兩人滿身的血腥氣,也皺了皺眉,安撫的在後池背上拍了拍:“等一等,馬上就好。”

聽見黑袍下細微的對話聲,不遠處的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對峙了這麼久,他們竟然不知道這黑袍下居然還有一人,而且聽聲音還是個小孩子……

黑煞、紅煞兩位妖君聽見二人對話,臉上的怒意頓時滿溢,這小子居然敢如此無視他們,朝黑袍中望瞭望,兩人對視一眼,眼中升起了一抹凝重,能將氣息隔絕得如此之好,也勉強夠格當他們的對手,念及此,黑煞朝不遠處的清穆喝道:“小子,妖界可沒有那些什麼鬼規矩,雖說你只要打贏了一人便可以進去,但我二人習慣了聯手對敵,你可要小心了。”

聽黑煞言下之意竟是要以二對一,不少將士皆是歎了口氣,目露憐憫的看向不遠處籠罩在黑袍中的青年。

“真是囉嗦,以多欺少而已,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我還以為妖界中人會少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原來也是如此。”

黑袍人一邊說著一邊朝生死門邊行來,淡淡的聲音裡滿是嘲諷。

這份倨傲和淡漠也讓眾人下意識的忽視了他話裡的含義。

“你……”

黑煞、紅煞皆是面色一滯,頓時目露凶光,兩段深綠的長鞭突然出現在二人手中。

“找死!”

喝聲傳來,長鞭如有靈性般卷著兇猛的妖力自空中交錯揮出,連成緊密的大網朝清穆掃去,大網之上綠色的妖光不停閃爍,泛著陰冷的色澤,眾人大驚,想不到這兩位妖君竟如此記仇,一出手便是死招,光看氣勢,這些妖光一旦沾染上勢必性命難保。

長鞭交錯聲‘噗嗤’響起,看到閃也未閃便徑直朝綠光走去的青年,周圍眾人不免吸了一口冷氣,如此不閃不避,這年輕人也太托大了,就算是大皇子也未必接的下這二人聯手的一擊。

不過幾秒時間,那泛著綠光的大網已近到黑袍人身前,轟的一聲響,劇烈的爆炸聲傳來,漫天的綠煙將百米處籠罩。

長鞭自手上飛出,黑煞、紅煞兩君猛地一顫,齊齊退了一步,面露驚恐的看著綠煙中那模糊的身影,雙手不停的顫抖,一口鮮血自二人嘴邊逸了出來。

兩人對看了一眼,神情大震,這人竟是直接將他們的功力化去,至少千年之內,他們絕無恢復功力的可能!

妖界何時有了如此了得的人物?

眾人觀此情形亦是大驚,但誰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只得愣愣的站在原地。片息之後,待到綠煙散去,守關的將士看到綠煙中的光景,不由得瞪大了眼,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爆炸的中心處四周的土地斷裂出一丈來開的大坑,細小的綠光在裡面閃爍,發出哀鳴的聲音,一隻白皙的手印著黑色的袍服散發出濃烈的能量氣息,站在大坑之外的黑袍人單手托著一團綠色的能量拿在手中慢慢把玩。

誰都想不到,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竟然能這般輕鬆的接住擁有妖君巔峰實力的二人聯手的絕命一擊,這種實力,簡直太恐怖了,妖界之中,除了妖皇,根本無人會有這等手段。

想到此,看見站在坑邊的青年輕鬆的將手中的綠色能量團朝天空中拋了拋,眾人額邊驚出了一聲冷汗,不由得在心底狂喊——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得了這種力量的!

“真是無趣。”清穆淡淡的哼了一聲,在眾人驚異的眼神中用力一捏,手中的那團綠光立刻化為了飛煙。

“真是喜歡顯擺。”細微的諷刺聲自黑袍裡傳來,但卻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讚歎。

一招戰勝兩位妖君,就算是鳳染也遠遠做不到!清穆的實力,果然不像她,是貨真價實的強,想到此,後池本就低垂的小腦袋更是聳拉了下來。

清穆低頭朝裡面瞥了瞥,揚了揚嘴角,隱在帽檐中的眉微微上挑,嘴角掛起一絲笑意,抬步朝生死門走去。

見他走來,不僅是守衛的牛頭侍衛,就連原本囂張霸道的紅煞、黑煞二位妖君也齊齊的朝後退了一步,做完這個動作後兩人才感到有些許的尷尬,對看了一眼,但到底沒敢再靠近生死門邊緣。

“千年之內,不要出現在三界之中,否則……”清穆望著二人緩緩開口,話未說完便轉身朝生死門內走去。

紅煞、黑煞二人齊整整的打了個冷顫,恭敬的應了一聲又退後了一步。

妖界之中強者為尊,相比於他二人剛才的殺招,清穆的警告並不算過分。

“這位大人,此乃在第三重天中行走的證明,還請保管好。”見清穆靠近,牛頭侍衛長急忙恭敬的將一塊純紫的玉佩遞到清穆身前。

清穆隨手就準備接下,突然聽到黑袍中急促的聲音:“不要接,我不喜歡這股氣息!”

清穆一愣,聽見後池說出和剛才同樣的話,轉身朝紅煞、黑煞兩位腰間看了一眼,見兩人身上同樣別著這塊綠佩,方才明白後池討厭的原來不是二人身上的血腥氣,而是這塊質地相同的紫色綠佩。

他朝一旁的牛頭侍衛擺了擺手,淡淡道:“拿走,我不需要。”

牛頭侍衛頓了頓,正欲開口,陡然感覺到一股森寒的煞氣自黑袍中湧出,不由得面色大變,急忙將綠佩收了回去,躬身道:“即是如此,我會專門向妖皇陛下稟告,大人在第三重天可以暢行無阻。”

實力如此可怖,就算是妖皇陛下恐怕也只會招攬,而不會得罪。

由始至終,因為清穆靈力中的那股煞氣,沒有一人懷疑過他的來歷。畢竟仙君修煉的仙力極少會是這樣的氣息,估摸算起來,三界之中滿打滿算也只有兩個人有此際遇,一個是數萬年未出清池宮的鳳染,一個就是站在這裡的清穆了。

“恩。”冷淡的回應了一聲,清穆抬腳朝生死門裡走去,走了兩步,在眾人膽顫心驚的眼神中又停在了生死門的門檻之下。

第三重天內,生死門數米之處,錯綜夾雜的石林之中,擎天的石柱佇立其中,兩排漆黑的大字書於其上,遠遠望去,幽冷的氣息上竟帶著遠古的厚重蒼涼。

“生死門,生死由命,乾坤在天。”

背對著眾人,清穆緩緩念了一聲,盯著那漆黑的刻字,一瞬間竟有些微微的晃神,陡然之間,他幻化的漆黑眼眸中突然燃起了燦金的火焰,直逼天際的威壓緩緩自他身上湧出,蔓延至生死門前,一瞬間席捲了千里之處,在這股雄渾恐怖的氣勢下,生死門上那燃燒了數萬年之久的紫色火焰竟然完全熄滅,守衛的將士也是陡然間就朝著那襲黑袍跪了下來,就連那兩個妖君也不例外。

整個生死門內外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安靜中,就連清穆也恍若失去了知覺一般靜靜的眺望著那沉黑幽深的墨字。

一聲清脆的咳嗽聲突然響起,清穆猛地一驚,低下頭看見後池擔憂複雜的眼神,緩緩吐出一口長氣,眼中暗金的火焰緩緩熄滅,他苦笑的摸了摸後池的頭,轉身看向身後詭異跪著的眾人,長袍一甩,暗金的能量緩緩在眾人身上拂過,身形一動,消失在了生死門前。

片息之後,那已然熄滅的紫光緩緩復蘇,但那震懾人心的神秘氣息卻在一瞬間為第三重天所有強者所知,包括——千年未出重紫殿的妖皇。

 

12.懲處

天界玄天殿,乃覲見天帝之處,在三界九州中地位崇高,一直被下界仙君奉為朝聖之地,千萬年來只有發生動盪三界九州之事需天帝決斷時才會啟用。

而今日,已有千年未開啟的玄天殿在修煉出關的天帝一紙詔令下重新升起了厚重的玄天門。

仙界九重天上,銀白的玄天殿漂浮在半空,晶瑩剔透的仙玉完美的契合在大殿之外,濃郁的仙氣籠罩在仙殿百米之處,化成一道紛繁而神秘的結界花紋,一眼望去,巍峨佇立在天界的的玄天殿仿似聚集了天地之靈般莊嚴肅穆,又亙古悠久。

“公主,您別擔心了,陛下不會重懲紫垣上君的,不管怎麼說,紫垣上君也對大殿下有救命之恩。”身著碧綠長衫的宮娥小心翼翼的打量著一旁冷眉肅眼的紫袍女子,輕聲道。

“紫垣只不過和大哥有些交情罷了,我和他素來沒什麼來往,有什麼好擔心的。”景昭頭也不回,聽見身後婢女小聲的安慰,冷哼道,話語中透著一抹不耐煩。

區區一介仙君,有何能耐累得她費心?距離昆侖山上之事已有兩月,二哥早已將紫垣帶回九重天宮受罰,只不過正巧遇上父皇和母后閉關,這處罰一事就這麼給拖了下來,今日父皇回返天宮,聽聞此事後竟開了玄天殿,將一干候在瞭望山中尋訪白玦真神隨身兵器的仙君全給召了回來……只不過是件小事而已,為了那個人,值得動這麼大的干戈嗎?

玄天殿只有執掌司命的上君才有資格進入,外人若是擅闖,絕對會被殿外的守護結界所傷,就算是景昭貴為公主,平時得天帝寵愛,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闖進去看個究竟。

時間慢慢過去,玄天殿的大門仍然沒有開啟,景昭駕雲站在殿外不遠處,翹著的眉眼上佈滿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宮娥素衣瞧著景昭越來越不耐煩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後退了兩步,嘴張了張欲言又止。

她侍候在景昭身邊已有千年,還從來沒有看到這個集天帝天后寵愛于一身的主子如此冷然憤怒的模樣過。

不過想想也是,公主高貴芳華,一直是三界最尊貴的女神,也難怪咽不下這口閒氣。想到近來天界眾仙君對那出現在昆侖山上的後池上神恭敬稱頌的談論,素衣眼底也浮現些許怒意,一群不開眼的仙人,三界有誰不知那後池上神是個藥罐子,哪裡會有那些人說的那麼好。

她是景昭的貼身侍婢,心裡自然向著景昭,對那橫空出世的後池上神沒有半分好感。

時間過得不緊不慢,在玄天殿外的景昭終於失了耐性,冷著眉打算離開時,一道金光穿過大殿中央,透過濃郁的結界散在半空中化成一道金光璀璨的詔書,隨後,渾厚威嚴的聲音響徹於仙界之中。

“上君紫垣,縱下君擅闖清池宮,德行有失,自今日起貶謫下界,受輪回之苦,永不再位列仙班,望眾仙君謹以其行訓誡自持。”

威嚴的聲音緩緩消失,但卻如驚雷一般同時響徹在仙界眾仙所有耳邊,而那金色的詔書在玄天殿上空緩緩流動,炫目的光芒下,散著莊嚴亙古的蒼穹之息。

“父皇竟然動用了敬天之召!”景昭看著半空中瑰麗玄妙的一幕,陡然面色大變,眼底劃過不可置信的憤恨和意外。

一旁站著的素衣也瞪大了眼,張著大嘴閉不攏,半響後才在景昭越來越冷然的神色下回過神來。

敬天之召,上古傳下來的秘術之一,一旦頒下,哪怕是頒下之人,亦永不能改。

這敬天之召已有幾萬年沒有用過了,想不到這次居然會用在紫垣上君身上,素衣小心的抬頭看了景昭一眼,心顫了顫,默不吭聲。哪怕是當年鳳染上君追殺大殿下,劫殺仙界上君,鬧出那些震驚三界的荒唐事,陛下也未曾在她身上下過這敬天之召。

也怪不得守在外面的景昭會如此意外,天帝頒佈的詔書中最具束縛之力的便是這敬天之召,就算是以上神之能,也極難打破這上面覆蓋的靈魂之力。千萬年來,若非是出了那等窮凶極惡之輩,這敬天之召從不輕易動用,沒想到,這次紫垣上君不過是小小的冒犯了那後池,就會被責罰成這樣,如此嚴重的懲罰,就算是將其綁上青龍臺上受鞭笞之刑也要好得多!

永無位列仙班的資格,就等於是剔除了仙骨,從此與這九重天宮再無瓜葛了!

“她有何德何能!居然……”

銀牙幾乎咬碎的聲音在素衣耳邊響起,她心底一慌,見景昭冷著眼欲往玄天殿裡走,急忙拉住了她:“公主息怒,這玄天殿可闖不得呀!”

“放開,我倒要問問父皇,紫垣所犯之罪何以如此嚴重?居然要動用這敬天之召”景昭冷冷的吐出這句話,將仙力積聚在腕間微微一震,甩開了素衣正待離開。

素衣當然知道景昭只是不願後池上神因此而威臨三界,當即死死的拉住她,並不鬆手。

正在此時,玄天殿門被緩緩開啟,司命仙君相攜而出,他們臉上的驚異之色在看到外面這一出鬧劇時緩緩頓住,隨即在景昭微微上挑的細眉下訕訕一笑,急忙離開,儘管在殿中就已知曉,但這些離去的上君們在看到半空中懸浮的金色詔書時,眼中的鄭重和意外一點也不輸于景昭和素衣這一對主僕。

“景昭,你在胡鬧些什麼!”

景澗一出玄天殿大門,就看到了一臉冷意的景昭,朝還未走遠的眾仙君看了一眼,景澗溫和的神色裡也不免襲上了一抹疲倦,低聲對著景昭喝到。

父皇閉關的這幾月,大哥為了紫垣的事沒少找他說項,這個素來驕縱的小妹也不省心,如今當著眾仙擺出這麼一副樣子,豈不是讓眾仙笑話她心胸狹隘。

“二哥。”被突然呵斥的景昭眼眶一紅,看到景澗眼底的怒意,小聲道:“大哥呢?”大哥和二哥一起進的玄天殿,現在怎麼只有二哥出來?

“大哥因為頂撞父皇,被父皇關了一個月禁閉,你還是別瞎想了,父皇暫時不會見你的。”景澗淡淡的看了景昭一眼,歎了口氣道。大哥也真是糊塗,父皇擺明瞭就是要為後池上神立威,他卻不管不顧的要保下紫垣……

景昭眼底劃過一絲震驚,鳳眼微瞪,神情不甘:“把大哥關禁閉,父皇怎麼能這麼做?還有,紫垣並未有大錯,而且對大哥有救命之恩,父皇怎麼能用敬天之召將其逐出仙界……”

“景昭,住嘴。”景澗聽到景昭陡然拔高的聲音,面色頓住,朝玄天殿中看了一眼才轉過身道:“紫垣冒犯後池上神,罪有應得,他救大哥只是為私,冒犯上神卻是三界難容,這件事你以後休要再提,至於大哥,父皇不過微微懲戒而已,等過幾日父皇消了氣自然就好了。”

景昭的質疑景澗並非沒有,他同樣想不到父皇會為後池動用敬天之召!只是……千萬年前的那件事,並不是他們可以介入的。

“後池上神?二哥,別人也就罷了,她不過是個廢物而已,你怎麼能毫無芥蒂的稱她一聲上神,她根本不配!”

景昭神情中的憤恨終於在景澗稱呼後池為上神之後徹底爆發了出來,她能感覺到,景澗的這一聲上神,是真心實意的敬服,可是他們四兄妹,怎麼能對後池俯首而拜?

哪怕三界眾仙都能對著後池行上神之禮,只有他們四兄妹,不可以!

“景昭!”景澗揉了揉額頭,看到景昭泛紅的眼眶,終是不忍再呵斥她,只得拍了拍她的肩,意味深長的道:“無論如何,她都是被三界所承認的上神,父皇如今也只是想彌補而已,更何況後池上神並非如當年的傳言一般孱弱不堪,你以後若是遇到了……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不用你說,現在滿三界都說後池上神仙力深厚,芳華絕代,我區區一介上君,自然是不敢和她一教高下。更何況若是她又縮回了清池宮,我想覲見她一面都難。只是不知道,如此不凡的後池上神,為什麼到如今也沒有出現在擎天柱上,別說是上神之位,就連那刻著上君的地方,也見不到她。”

一口一句後池上神,景昭神情微嘲,在景澗目瞪口呆下說出了這一番話,轉身就走,行了幾步,終是忍不住,微微回轉頭道:“父皇如今為她立威,還不肯見我,等母后閉關出來後,我自然要為大哥討回公道。”

驕縱高傲的聲音一如既往,景澗苦笑了一聲,看到恢復了面色的景昭娓娓離去,一時間倒也不知道是該高興為好還是該生氣為好。

哎,幾個月沒聽到後池上神的消息,按照她以往的性子,也許真的是回了清池宮,如果是這樣也就好了,倒省了許多麻煩。

罷了,先不管這些閒事了,耽誤了這些時日,還是去瞭望山看看好了,景澗朝玄天殿看了一眼,歎了口氣,消失在原地。

與此同時,在仙界為天帝的這一旨敬天之召而驚愕萬分之時,震懾妖界的那股神秘力量也讓整個妖界陷入了一陣兵荒馬亂之中。

妖界第三重天的犄角旮旯裡,後池端端正正的坐在打滑得晶潤光潔石頭上,一張小臉擺得格外嚴肅,她盯著站在不遠處那隱在黑袍下的凜冽身影,突然挑眉道:“清穆,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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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13.糾紛

清清脆脆的童音傳到籠罩在陰影中的青年耳裡時,帶著別樣的較真意味,又糯糯軟軟的格外撓著人心,清穆皺了皺眉,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氣息下意識的不喜被人置喙,但腦海裡瞬間浮現縮小版後池拖著下巴的嚴肅模樣後,眼底又升騰起幾抹笑意,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有這種複雜奇特的感覺,清穆心念一動,隱下黑袍,轉身望向坐在石頭上一本正經的後池,突然挑眉一笑:“後池,你整天嘀咕著自己是三界上神,難道看不出我的來歷嗎?”

被反將一軍的女娃娃看著突然展眉輕笑的青年,心底一突,眉眼一愣,站在不遠處的清穆,好像在剛才那股氣息的洗禮下有了難以言喻的變化,輾轉顧盼間竟硬生生的讓她想起了‘傾世芳華’這幾個在人間戲本裡才會有的字來。

她咳嗽了一聲,小臉頓時繃緊,默念了幾遍‘美色誤事’,才擺正了顏色看向緩緩朝她走來的青年道:“我資格老不代表仙力高,這是全三界都知道的事,我才不矯情呢。說吧,你到底是什麼來歷,就算我再孤陋寡聞,也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個仙君可以讓妖界生死門上的紫火完全熄滅的。當初就連東華闖生死門,用盡了全力也只不過是讓這紫火微微動盪罷了!”

東華乃是老資格的上君了,滿三界也找不出幾個比他靈力高深的人來,若說只讓那生死門上的紫火勢弱,能辦到的倒也不少,可是幾萬年來,就從來沒聽過還有人能憑一己之力讓它熄滅的,更何況,那逆天的氣息,雖只有一息時間……但恐怕就算是妖皇全力施展也難以抗衡。

上君清穆,成名不過千餘載,師出無名,來歷成謎,除了那一身高深莫測的仙力和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性子,到如今也沒有人知道其他關於他的半點消息。

反常即妖,以清穆的年歲,若說能修煉到這種境界,還真有可能成為後古界來的第五位上神了。

“哦,這生死門有這麼大的名堂。”清穆微微挑眉,帶了幾分訝異,在後池正襟危坐的氣勢下攤了攤手道:“別這麼看我了,我也不知道剛才是怎麼一回事,至於我的來歷……我不是說過,我有事要問你的那個柏玄嗎?”

“什麼意思?你是說柏玄知道你的來歷?難道你從哪來的自己也不知道?”後池小手微緊,神情一頓,有些不相信清穆的話,哪有人連自己的來歷也不清楚的,更何況這又和柏玄扯得上什麼關係?

“以你後池上神的身份,尚還有鬧不清楚的事要問他,我不知道自己的來歷有什麼好奇怪的!”清穆走到後池身邊,在她怔忪的神情下微微彎□把她抱起來,轉身朝外面的街道走去,隨後默念口訣,兩人重新被黑袍籠罩。

川流不息的人群緩緩自兩人身邊走過,朝一個方向湧去,在這冷漠殺伐的第三重天,根本沒人注意到兩人的存在,安靜良久,黑袍中才緩緩響起青年清越的聲音,帶著點點點無奈和微不可見的悵然。

“別亂動,我說就是了。我降生于北海深處,蘇醒時沒有任何記憶,全身上下除了手腕上的石鏈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唯一記得的就是……”清穆遲疑了一下,行雲流水般的腳步頓了頓:“有人曾經告訴過我,只要能找到留給我石鏈的人,就能知道我的來歷,這麼多年來,你手上的石鏈是我唯一能找到的線索。”

“告訴你這句話的人是誰?”悶悶的聲音自胸膛口傳來,抱在清穆胳膊上的小手微不可見的緊了緊。

柏玄也告訴過她,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他送她這串石鏈的原因時,就是他們再見面的時候。

“不知道。”肅朗的聲音帶了點嘲意,清穆加快身形朝前走去:“不過總有一日,我會找到他。”

這聲音堅定凜冽,但其中微不可見的遲疑卻未被兩人聽出來。

也許清穆下意識的明白,等從妖皇那裡得知柏玄的消息時,恐怕就是他二人分道揚鑣之日。

一個是清池宮受三界膜拜的上神,一個是仙界千年來最有潛力的上君,並不是說相交不得,只不過上神、上君之分猶如天壑,此事一完,便再也沒有相攜的理由罷了。

仙界無歲月,悠悠千載,輾轉而過,清穆從來不知道,那蟄伏于清池宮中的小神君居然是這般的性子,聰明又弱小,驕橫又霸道,可恍惚間又能蓋盡世間芳華,仿若神秘而瑰麗的至寶。

他清楚自己在後池變小後的改變,他性格孤僻,三界之中甚少結交好友,如此的打鬧說笑,是從未有過的輕鬆時刻。這般模樣的後池給他一種源自靈魂的熟悉感,就好像他已伴在她身邊無盡的歲月一般,可偏偏……他沒有關於她的任何記憶。

他從來不知道,數千年的生命裡,他心心念念執著之事也會因人而斷,踏進了第三重天后才突然覺得,也許……來妖界尋妖皇也並非是一定要做的事。

至於那股在生死門前神秘而起的氣息,他倒不是很意外,當初在北海斬殺那幾頭九頭蛇面臨生死之難時就曾經出現過,這股氣息也是他為什麼會殫精竭慮的尋找身世的根本原因,沒有人希望自己的過去是一片空白,哪怕過往猶如神魔,亦如此。

第三重天雖妖力最為濃郁,但範圍卻最小,層層疊疊的巍峨建築下,那聳立在正中心的重紫殿更是晃眼無比,清穆走得並不慢,幾個閃神間,兩人就靠近了重紫殿百米之處——但也只能如此,再也難近分毫。

肅穆莊嚴的重紫殿百米之處被人群團團圍住,不時有叫好聲和兵器鏗鏘聲傳來,讓剛剛靠近的二人頗為詫異,這重紫殿好歹也是妖界重地,怎會有人不開眼的在此地鬧事,而妖皇……竟然會允許?

不過,能進得第三重天的也不是無能之輩,想必有點真本事才是,而且如此大鬧,妖皇事後定會出來安撫,也省了他不少事。清穆正這麼想著,冰冷凜冽的刀氣在百米內席捲而開,夾著兇橫的爆裂氣勢讓擁堵在四周的眾人連續退了好幾步,趁著這股縫隙,清穆身形一動,抱著後池擠到了人群之前。

看到面前的一幕,饒是以他的定力,都不免露出了些許詫異。

面前打鬥得熱火朝天的兩人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勢,而且兩人都有著妖君的實力。一身勁服的窈窕女子面容嬌好,頗具威嚴之氣,雙手揮舞著大刀步步緊逼,眉眼含怒,威武剛毅的男子緊繃著臉以手為刃毫不妥協,看起來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態度,隱隱之間,那攻勢淩厲的女子慢慢變緩,逐漸被男子厚重的拳風壓制了下來。

兇狠的刀氣在場中席捲,伴著刀勁的鏗鏘聲,地下堅硬的玄墨石碎成了粉末,飄起漫天的灰塵。

如此兇險的打鬥,哪怕說是生死之戰也不過分,可是周圍眾人圍觀的模樣卻甚是輕鬆,顯然對此景習以為常。

眾人瞧不真切,但以清穆的眼力卻看的清清楚楚,那男子未盡全力,甚至……未免傷到那女子,拳勁還有著自傷之意。

一陣爆裂聲響起,打鬥聲戛然而止,漫天的灰塵漸漸落下,露出了廣場上的景況,手中長刀斷成兩半的女子半跪在地,恨恨的看著氣定閑神的站在重紫殿前的男子,大口的喘著粗氣。

“哎,這常沁妖君怎的又來了,想想也知道,她不可能是二殿下的對手的。”圍著的眾人雖為這場戰鬥驚心,但毫無懸念的結果也讓他們忍不住說道說道。

“哎,打不過又如何,二殿下這麼拖著也不是個事,這都多少年了!他自己要報恩,也不能拴著人家常沁妖君不是!”一個身高九尺的大漢嗡嗡道,他看著廣場中跪著的女子,眼底露出幾分火熱和愛慕。

“老四,你嫌皮厚了,要是被二殿下聽到,你就別想豎著走出這第三重天了。”

細小的爭論聲也許對峙在場中央的二人聽不見,可一旁站著的清穆卻聽了個清楚,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感慨,他看向場中半跪在地上的女子,也有些唏噓不已。

千萬年來,妖界得以和仙界對峙萬年而不敗,最大的依仗便是那兩支令人聞風喪膽的軍團,這兩支軍團一個由妖皇一族的二殿下森羽統馭,還有一支便是由擁有上古血脈的妖狐一族最強者常沁率領了。常沁也許妖力比不上森羽,但卻聰明絕頂,是天生的將帥。兩支軍隊鑄成妖界尖刺,為守衛妖界安危立下了赫赫戰功。

兩人相處日久,互相愛慕,妖皇極是滿意這個兒媳,得知兒子有心迎娶常沁後甚至親上妖狐一族提親,兩人好事漸進時恰逢仙妖兩界大戰,森羽在混戰中失蹤,生死不明。

如此大戰中,生死不明也只不過是句安慰之詞罷了,在那個時候,誰都明白,那驍勇善戰的二殿下,恐怕是回不來了。

妖界中人無不扼腕歎息,妖皇萬年前本已因仙界的上君鳳染失去一子,如此一來膝下三位皇子便只余得那潛心修煉的大皇子。本來立婚之人已亡,常沁就已不受盟誓所縛,可自由來去,可她卻不死心,留守重紫殿,她雖為一介女子,但機智過人,又受妖界上下愛戴,竟也憑女子之身為妖皇撐起了偌大的妖界。

輾轉數年而過,光陰不曉,沉默了百年的妖界迎來了久久未歸、早已被視為亡人的二殿下森羽,但可惜,他並非一人而回,伴在他身邊的……是一隻孱弱的雜色小狐狸,聽說那只小狐狸修煉千年,為救森羽將體內妖丹盡毀才會難以化成人形。

森羽回來之後,在盛大的迎接晚會上當著妖界眾人宣佈他將迎娶這只在他落難時救他一命的小狐狸,解除和常沁的婚約。

如此境況下,沒人能指責他什麼,常沁等森羽數年,一心扶持妖界,此乃大義,那只小狐狸以畢生修為救了奄奄一息的森羽,此乃大恩。無論他作何選擇,都終將負其一人,只是令眾人意外的是他負的竟是和他征戰相伴萬餘載,生死與契的常沁。

事已至此,以常沁的高傲,自是不會再留在第三重天,但是離去時卻發現自己根本出不得第三重天。

妖界有規定,第三重天必須聚集百位妖君以鎮守重紫殿,若是不足人數,則不能隨意離去,當年一場大戰後,妖族損傷慘重,實力大損,妖君之數根本不足百人,在生死門的制約下,常沁竟是被強行留在了第三重天,如此一晃,又是數千年。

如今此事已久,那小狐狸還是未化成人形,是以婚禮也一直沒舉行,但妖界妖君之數卻從未滿過百人,至多九十九,就會無人闖關,開始幾百年常沁還只當妖界實力未恢復,可這麼幾千年下來,傻子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只是森羽若是不放話,又有誰敢冒著得罪妖皇一族的風險,強行闖關。

是以自百年前起,常沁便和森羽約定,若她能戰勝他,便可永離第三重天,再不歸來。

這場戰鬥從一開始的數年一次基本上已經演變成了數月一次,看得眾人漸漸都有些麻木了,但是在常沁越來越狠厲的手段下卻無人敢視之為兒戲。

糾葛千年,誰都知道場中二人放不下,只是同是高傲冷毅的性子,當年之事永遠是解不開的疙瘩,如今二人雖仍近在身前,但卻猶如咫尺天涯。

“常沁,你敗了。”堅毅沉穩的聲音自重紫殿前傳來,森羽眼底劃過一抹輕鬆,欲走上前扶起半跪在地的女子,但卻在她冷厲的目光下不自覺的頓了下來。

“放心,輸就是輸,我還不屑做那反悔之事,下一戰我半月後再來。”常沁朗聲道,將手中斷刀隨意一拋,站起身朝於重紫殿相反的方向行去。

常沁言談間英武大氣,一看便是豪爽堅忍的女子,但不知是否歲月亙古,那蕭索的背影,竟帶上了些許蹣跚蒼涼之意。

站在殿下的森羽眼底劃過一抹深切的痛意,嘴唇動了動,突然道:“你練功過於求成,才會如此,不如把半月之期改為三月,你進重紫殿療傷,可好?”

這聲音,任是誰都聽得出來帶了幾分懇求之意。

已經走遠的紫色身影突然一頓,常沁轉過身,眼眸深沉顯出點點疲憊決絕:“森羽,若你放我離去,我常沁感激不盡,其他的話,休要再提,哪怕是受千百次戰敗之辱,我也決不再踏進這重紫殿半步。”

她為了他在這座宮殿等待百年,到最後,滿身疲憊,一身傷痛,如今往事歷歷,情何以堪!

正在此時,青色的光影從重紫殿中咻然而過,一隻青白相間的小狐狸從裡面跑出來,怯懦懦的扯了扯森羽的衣袍,細長的眼中滿是不安。

森羽愣了愣,將它抱起來摸了摸,歎了口氣。

輕聲一哼,常沁看著站在重紫殿下的一人一狐,眼冷了冷,轉身就欲走。

“咦,我倒不知妖界第三重天還有這麼個規矩,難道凡是沒有打過你這個二殿下,就永遠不能離開第三重天嗎?”

囂張的聲音自人群中傳來,帶著不弱于常沁的倨傲霸道,生生的染上了幾分淩厲的煞意。

圍著的眾人大驚,一邊感慨著妖界竟有人敢尋二殿下森羽的晦氣,一邊朝說話的人看去。

 

14.交鋒

說這話的女子著一身金繡銀紋的絳紅長袍,血紅的長髮披散在肩上,肆意灑脫。她上挑的鳳眼微微眯著,橫撇了一眼沉著臉的森羽,神情格外囂張,雙手插攏在胸前,抬著下巴朝轉身欲走的常沁看去,眼底帶著漫不經心的嘲諷:“萬年前我便聞妖界常沁統帥禦領三軍、英勇過人,乃是三界中不出世的奇女子,如今看來竟為了如此一忘信背義之徒滯留第三重天數千年,簡直讓人……可笑。”

鳳染的聲音頓了頓,嘴角含笑,吐出異常冷漠的最後兩個字來。她這輩子活了不過萬餘載,佩服的人極少,但這常沁倒算是一個。

常沁在幾萬年前就已是聞名三界的妖君,善戰之名眾人皆知。在她幼時的記憶裡,從那撫養她長大的老妖樹口中聽得最多的便是這統馭三軍、英氣豪邁的妖君常沁。當年三界曾有言,後古界的女妖君中,常沁是唯一能與那九重天上的景昭公主相媲美之人,由此可見妖界中人對其是何等的推崇與敬服。

只是沒想到,她蟄伏于清池宮中萬年,頭一次進妖界竟看到當年那個聲名赫赫、鳳舞九天的一方戰神竟已變得如此萎靡衰敗。

“若你想走,別說是這區區的三重天,就算是整個妖界也困不住你。”鳳染理也不理這周圍竊竊私語的眾人和滿身怒意的森羽,只是盯著常沁冷冷道,眼底有著微不可見的憤怒和可惜。

常沁看著不遠處站著的紅衣女子肆意霸道的姿態,眼底決絕的疲憊蒼涼緩緩凝住,曾幾何時,她也是如此,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如現在般……如此不堪,在這第三重天中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承受著妖界眾人或憐憫或歎息的目光。

她在妖界縱橫萬年,所擁有的勢力哪怕是妖皇也要忌諱三分,受她所恩之人不知凡幾,當年被悔婚後,只顧著儘快離開,這千年的歲月裡也只想著要打敗森羽,卻從來沒有想過,這第三重天並非只有打敗森羽才能堂堂正正的走出去。

她是妖君常沁,上古妖狐一族的傳人,哪怕是敗落如斯,也不能是如此不堪的一副姿態。

眾人望著重紫殿前囂張得頤指江山的紅衣女子,陡然間死一般的安靜,皆是張大了嘴不敢置信的看著她,除了靜悄悄的站在一旁隱在黑袍下的兩人。

二殿下森羽乃是妖界中除了妖皇陛下和大殿下外妖力最強之人,身份尊貴,妖君常沁傳自上古妖狐一族,血統高貴,雖不再執掌三軍,但千年來依然無人敢小覷于她,從來沒有人能想像在妖界中竟然會有人如此不知死活,主動揭開當年的傷疤。

整個妖界的人都知道,當年之事雖說妖皇一家和妖狐一族並不忌諱,但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指責得了的。

雖說這紅衣女子煞氣逼人,姿態強橫,更有著一股不輸于常沁妖君的倨傲大氣,但也不代表她有在妖界重地重紫殿撒野的資格!

充滿挑釁之意的話傳入森羽耳裡的時候他只是微微一愣,但那句嘲諷常沁的話被說出來的時候整個大殿之前的人都感覺到一股森冷的殺氣緩緩自他身上蔓延開來,冰冷無比,有些人甚至被突兀的逼退了幾步。

龍之逆鱗,觸之必亡,應當如是,不知為何,四周站著的人腦海裡不自覺的浮現出這句話來。

蜷縮在森羽懷裡的小狐狸身子微微的顫了顫,抬頭看著森羽的眼底顯出深切的憂傷和一縷微不可見的憤恨。

千年了,他還是如此……縱使她以性命相救,都始終難以贏得常沁在他心底的地位。

不論什麼時候,她永遠都比不過常沁,當年在族中時是如此,現在仍舊是這般!

別人也許沒看到這可憐兮兮的小狐狸輕顫的身子下嫉恨的眼神,但卻被鳳染敲了個真切,她對著森羽的方向冷冷的哼了一聲,眼底的利芒一閃而過。

這森羽還真是個睜眼瞎,器宇軒昂的深海龍吐珠不要,偏偏選了個爬不上岸的小蝦米。

到了森羽這種妖君巔峰的境界,隨意散發的殺氣都若有實質,淩厲的妖光化成利劍的形態無比精准的朝斜眼挑眉的鳳染眉心而去。

圍著的眾人皆面露驚態,齊齊的退了幾步,看來,這女子當真是惹怒了二殿下,這次可沒有好果子吃了。

輕鏗之下,那股森冷的殺氣在萬眾舉目間於那紅衣女子的一米之外突兀的停滯了下來,只見她微微抬手隨意一揮,仿似如虛幻般接下了森羽所幻化的妖光,眼底劃過一抹嘲諷的冷意,一股不弱於森羽的紅色氣息筆直的撞了上去。

“難道我說錯了不成,即是別人不願,你又何必強人所難!堂堂妖界二殿下,難道只是如此宵小之輩?”

碎裂聲響,伴著這清冷的喝斥,兩股氣息夾著轟然的氣勢撞在一起,漫天碎石飛揚,片息之後,望著逐漸清晰的廣場,圍著的眾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隨意擺手的紅衣女子眉目冷清,定定的站在原處,而森羽卻退後了幾步,微微凝神喘息,目光鄭重而詫異。

雖然剛才他只是隨意一擊,可這女子卻能憑氣息反傷於他,這等實力……妖界何時出了如此人物?

看著始終背對著他的那襲紫衣身影,森羽掩下了眼底的驚愕,嘴角微苦,抬頭看向鳳染的神色逐漸染上了些許怒意:“這是我妖皇一族的家事,閣下管多了!”

“哦?是嗎?”鳳染漫不經心的看了森羽一眼,又望向一言不發的常沁,臉上頓顯一抹淩厲的煞氣:“若是我偏要管,你又能奈我何?”

朗朗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倨傲,森羽眼一頓,看向鳳染,眼微微眯起,抱著小狐狸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冷冷道:“若是閣下要管,也不是不可,贏了我,我自然會兌現承諾,讓常沁離開第三重天。”

“哼,你只管和你的小狐狸過好日子便是,硬扯著別人也不害臊!”鳳染哼了一聲,拂了拂肩上的長髮,抬步正欲朝森羽走,卻猛地一頓。

“剛才多謝閣下教訓,我的事,我自己解決。”

絳紅的長袍被一隻手拉住,鳳染轉頭一望,見到常沁眼中的堅定和一絲微不可見的暖意,微微一愣,模糊的笑意一閃而過,道:“妖君想清楚了就好,只不過,這事我既然管了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她抬手扯出常沁手中的繡袍,眉挑了挑:“妖君應當明白,不該扭捏的時候就不要逞強,再說了,我和這妖皇一家有些過節,今日就算不是為了你,也會出手。”

鳳染咧嘴一笑,一口雪白的牙齒明晃晃的亮了出來,硬生生的染上了幾許森寒之意。

柏玄失蹤的地方有妖皇一家的印記,若真的是妖皇出的手……她懶散了萬年的拳頭也不是吃素的,只不過那拐跑清穆的後池怎的還沒來,讓她在這第三重天裡好等!

“既然閣下冥頑不靈,森羽自當奉陪,只不過既然敢闖我第三重天,閣下大名想必如雷貫耳才是!”到現在,任是誰恐怕都看出這不知來歷的強者是專門挑釁來了。

“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若你能受我一拳,自然有資格知道我是誰?希望你能讓我滿意,妖皇一家可別盡出些孬種!”

看到一幅磨刀霍霍模樣的鳳染,圍在四周的眾人皆是面色古怪,這女子美則美矣,怎的如此粗魯,居然敢在重紫殿挑釁妖皇一族,剛才這句話,豈不是連妖皇陛下都給罵了進去!

“她一貫就是這副樣子?”略帶詫異的聲音陡然響起,抱著小娃娃的手突兀頓了頓。

“倒也不是,我琢磨著鳳染是不是更適合妖界,哎,死氣沉沉的清池宮和仙界把她給拘壞了。”這清脆的聲音裡滿是遺憾,護犢子的口氣溢於言表。

清穆狠狠的抽了抽嘴角,識相的閉上了嘴。

“哼,希望你的實力對得起你這張囂張的嘴!”冷冷的盯著鳳染,森羽輕輕放下手中的小狐狸,凝聚氣息朝鳳染走去,片息間,濃濃的青光籠罩在他周圍,形成一副如翡翠般通透的護甲。

以鳳染剛才的手段,即使是他也不敢托大,一出手便是最強勁的護身之法。

在眾人的驚歎聲中,鳳染神色未動,仍是不緊不慢的朝森羽走去,待行到他五米開外之地時才停住腳步,一股赤紅的氣息緩緩凝聚在她右手之上,不過片息時間便由米粒大小變成深海夜明珠一般大。

光以靈力便能形成如此純粹的力量,這女子當真是可怕,圍著的眾人看著鳳染的眼底顯出了隱隱的驚懼和嘆服。

妖界一貫崇尚實力,儘管鳳染挑釁了森羽,可卻無損於妖界眾人對她的敬佩。

輕喝聲響起,鳳染升騰至半空,手中紅色的能量隨著身形朝同時躍起的森羽而去,極快的速度中,轟的一聲響,紅色的拳勁碰在了碧綠的護甲上,交戰的靈力形成了模糊的結界,將二人完全籠罩在其中。

眾人屏息細看,臉上皆劃過驚愕之色,兩人雖說看起來相峙不下,但二殿下明顯氣息不穩,反觀那紅衣女子,雖亦不復剛才的懶散,但卻要比森羽好得多。

在兩人對峙之下,重紫殿前詭異的安靜了下來,眾人望著兩人周身上下隱隱環繞的靈力,面色激動,如此高手交鋒,可不是常有的事!

‘砰’的一聲脆響,打破了安靜的氛圍,眾人看向聲音傳來處,神色皆是一變——二殿下的護身靈甲上出現了細小的縫隙,竟隱隱有碎裂的跡象!

隨著那護甲上的裂痕變大,屏息凝神的眾人更是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在這詭異的氛圍下,突然一陣青光閃過,如尖刺一般直直的朝著鳳染而去!

鬥陣中如有外人插入,受襲的一方定會重傷,甚至是性命不保亦有可能,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沒想到眾目睽睽之下,竟會有人暗自偷襲,行如此宵小之事!

眾人還來不及驚呼,便聽得一聲冷哼,紅袍女子竟是不管不顧,只是加重了和森羽對峙的靈力,半點不管身後襲來的那縷青光!

轟然之下,青光突兀而至,在眾人歎息的眼神下,璀璨的紅光突然沖天而起,碩大的火紅鳳凰印記出現在紅衣女子身後,揮翅翱翔,擋住了那青色的光芒。

一瞬間,整個天際都似被這股灼熱的氣息所彌漫,森羽身上碧綠的護甲亦完全碎裂,見那青光在火鳳凰之威下垂向地面,對峙中的森羽神情突然頓住,吐出一口鮮血,強行抽出和鳳染對峙的雙手騰向空中接下那青色的光影。

萬籟俱靜,這時候,仿佛連喘息聲都顯得有些多餘和聒噪,火紅的鳳凰圖騰仍在天際在閃爍,熾熱灼烈,但卻沒有一個人敢再為這股力量讚歎——誰都知道,這三界九州裡,火鳳凰唯有一隻,便是那托庇于清池宮,萬餘年前殺了妖界三皇子、重傷仙界大殿下,曾為三界所不容的上君鳳染!

半跪在地的森羽灼灼的望著懸於半空、面色蒼白的紅衣女子,森冷的笑意緩緩從嘴角逸出,他站起身,眼底浮現深切的恨意,手握得死緊,還來不及有所言,忽聞重紫殿中一道渾厚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道是誰敢闖第三重天,想不到竟是鳳染上君大駕光臨,森簡有失遠迎!”

聲聲清冷,帶著無邊的寒意緩緩自殿中而出,讓整個重紫殿百米之處遍然肅穆之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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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15.臣服

伴著這肅冷的聲音,威嚴昂揚的玄色身影緩緩自重紫殿中走出,來人身姿挺拔,神態威儀,面容堅毅,步履間猶見皇者風範,一出場便讓整個廣場一片靜謐,就連懸於高空的鳳染也微微眯了眯雙眼,背於身後的雙手不自覺的緊了緊。

妖皇森簡,不愧為成名萬年的巔峰強者,就連她也只能在那不怒自威的氣勢下強行鎮定身體,甚至能自他身上感覺到一種模糊的心悸,這種感覺——她還只有在面對古君上神時遇到過,但很明顯,森簡還達不到古君上神的那種程度。

眾人看著緩緩自重紫殿中走出的妖皇,神態恭敬,齊齊倒退了幾步躬身行禮,由於圍著的妖君太多,也就沒人看到人群中那始終不動如山的黑色身影。

三界之中,若論尊貴,誰都敵不過那三位碩果僅存的上古上神和清池宮中孱弱金貴的小神君,但若是論到皇者之威,除了天帝,這三界九州中亦沒有人能比眼前之人更盛了。

妖皇閉關已有千年,早已不問世事,沒想到如今卻會因當年的一場糾葛重新現跡於人前,眾人默默的瞟了一眼懸於半空的鳳染上君,暗暗的歎息了一聲。當年三殿下慘死于鳳染之手,平時這鳳染上君蟄伏于清池宮也就罷了,這次竟然敢單獨闖上第三重天,重傷二殿下,恐怕是難以好端端的走出去了!

妖皇的一身妖力早已超越妖君巔峰,深不可測,除了那三位上神,三界中根本無人是其對手。

“有失遠迎談不上,不過我倒是沒想到堂堂妖皇一族,竟然會有如此宵小之輩。”鳳染收起背後的鳳凰印記,緩緩落在剛才戰鬥過的空地上,對著妖皇微微一抬手後,目光陡然掃向森羽懷中抱著的小狐狸,鳳目微挑,神情冷漠不屑。

眾人一愣,鳳染這話說得還真沒錯,數千年前森羽曾許諾會將這小狐狸青漓娶進門,說起來她的確可以算得上是妖皇一家的人,只是眾人沒想到在如此景況下鳳染居然還敢挑釁妖皇,一時間盯著她的眼神裡都滿是驚愕。

這鳳染上君果然不負那狷狂之名!

妖皇沉了沉眼,看向縮在森羽懷裡瑟瑟發抖的青漓,微微皺了皺眉,冷淡道:“青漓背後偷襲,確實理虧,關進禁殿一月以示懲戒。”

森羽感覺到懷中的小狐狸狠狠的打了個寒顫,忍住了面上的尷尬連忙道:“父皇,青漓是為了……”話說到一半,卻在妖皇愈加冷凝的目光下緩緩住口,他知道,若是再說下去,等著青漓的刑罰必然更重。

只不過,他沒看見,在他為青漓求情後,常沁垂在腿間的雙手悄然握緊,輕輕閉上了眼,待到重新睜開時,眼中最後殘存的一抹掙扎猶疑已然消退。

才不過片息時間,靜靜的站在鳳染身後的常沁無聲無息的悄然改變,她眼中細細的流光緩緩劃過,整個人都似襲上了一股淡淡的睿雅之氣,如上好的溫玉一般,靜謐芳華。

“喲呵,妖皇陛下還真是公正嚴明,處罰得毫不留情啊!”鳳染撇了撇嘴,松了松手腕,讓自己因妖皇的威壓而完全緊繃的身子緩了緩。

“鳳染,無需多言,森邢死於你手是他技不如人,我曾允諾過古君上神不會在仙界取你性命,自然不會毀諾。”妖皇淡淡的看著鳳染,眼中微弱的波動一閃而過。

他那幼子,不過才萬歲而已,想到此,冷冷的殺氣緩緩自妖皇身上逸出,漸漸蔓延開來。

鳳染挑了挑眉,沒有出聲,雙拳微微凝聚靈力,她可不會以為妖皇會如此簡單的放過她,那股從妖皇身上逸出的森然殺氣可是從一開始就沒有離開過她半分。

“不過,你既然敢如此倡狂,來了我的妖界,我若是還讓你全身而退,也枉為一界之主。”

妖皇一手負在身後,一手緩緩曲指抬高,不過片息時間,深紫的妖力便在他手上凝聚成碩大的光暈,細微的雷電之光覆在其上,閃鳴之間光華萬千。

妖皇這一番動作,竟是和鳳染將妖力凝聚于手完全一樣,只是力量比之更為宏厚,一出手便震懾了眾人,細微的雷電之聲更是在一陣驚歎聲中緩緩的將整個廣場都給包圍了起來,形成了莫測的雷電之姿。

鳳染眯起眼,盯著妖皇手中越來越大的紫色光暈,凝重的神色一閃而過,血紅的靈力形成一層薄薄的壁壘擋在身前——剛才那只小狐狸的偷襲並非對她毫無傷害,是以現在面對本就強過她的妖皇就更加不利了。

“陛下!”

清雅的聲音在眾人屏息間突然響起,常沁緩緩走上前,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鳳染,旋即朝妖皇拱手道:“陛下,鳳染上君已和二殿下大戰一場,又遭青漓暗襲,若您此時再對她出手,于您威嚴有損,妖界必將為仙界眾仙而恥笑。”

她在千年前就已不再是妖界的三軍統帥,自是不用再對妖皇行跪禮。

只是,慢慢幾句話間,眾人都瞧出了這常沁妖君那卓然於世的姿態,涓爽的英姿下是完全不同於仙君鳳染的風情,俱是一愣,這般模樣的常沁妖君,還真是好多年都不曾見到過了,而她身上那本就濃厚的妖力甚至比以往更甚,就像是突破了某些頸瓶一般!

一旁站著的森羽看著突然走出來的常沁,神情一怔,更是在聽見她那句毫無波動的‘二殿下’之後面色陡然一白,眼底劃過難以置信的訝異和痛楚!

妖皇手中紫色的光暈微微一閃,他抬眼看向不遠處的常沁,眉宇間罕見的緩了緩,皇者的威儀也柔和了幾分:“常沁,這件事你不要插手,這次我出關後,你可以安然的離開第三重天。”

常沁搖了搖頭,立直了身子:“陛下,鳳染上君雖是妖界之敵,但她於我卻有大恩,常沁不是這等忘恩之人,還請陛下手下留情。”

常沁微微低下頭,露出了懇求的姿態。

妖皇皺了皺眉,盯著常沁半響,在她固執的態度下終是緩緩歎了口氣,道:“當年我曾允諾過你,但凡有一日你有所求,我必會答應,這些年你困於第三重天,我還以為你始終會開口,卻不想你如此固執。如今為了鳳染浪費掉本皇的承諾,可是想好了?”

妖皇此話之下,眾人皆是有些難以置信,沒想到妖皇陛下還曾許過如此諾言,也不知道為什麼常沁妖君這些年未用,如今竟是用在了這鳳染上君手上。

“是,陛下。”

隨著常沁鄭重的點頭,鳳染倨傲冷漠的面容也是一怔,她抬眼看向一旁的常沁,眼底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暖意,她果然沒交錯人,這常沁還真當得上當年老頭子一日三頓飯的誇!

“不用了,妖皇,若你能留下我,我不妨在這妖界做做客!”鳳染朝常沁擺擺手,淡淡道,眼底的囂張倨傲更甚剛才。

妖皇眉色一凜,望向神情倨傲的鳳染,冷冷的哼了一聲,背在身後的手輕輕一揮,眾人還未閃神,一股淡紫的光暈就已將常沁緩緩包攏住,常沁被紫光緩緩的推離了幾步,動彈不得,臉上浮現一抹焦慮之色。

“我答應你,會留她一條命,你只管放心就是。”略顯威儀的聲音慢慢響起,妖皇手中凝聚的紫色妖光突然爆發出奪目的光華,格外動人心魄。

“鳳染,你受了我這一拳,無論是生是死,自此以後森邢之死我妖界再也不追究!”

伴著這聲冷喝,澎湃的妖力從那紫光中滿溢而出,如墜千鈞般向鳳染壓去,璀璨光華間,萬千雷動,妖界第三重天的結界也仿似被這股力量喚醒,數千道雷光同時朝鳳染劈了下來。

這股力量,毫不弱於九天之上的雷刑之懲,如此陣勢,如此強橫的實力,妖界萬年難覓!廣場上的眾人都似被這轟然的一擊攝了心魂,一動不動的盯著那紫色的光華讚歎起來。

轟然聲響,如泰山般壓下的紫光毫無阻礙的破開了鳳染身前的護身屏障,毫不留情的朝鳳染劈去,眾人驚呼間,爆炸聲停,浩瀚如海的光芒陡然停住,堪堪落在了鳳染鼻尖處。

如死一般寂靜,一陣細微的金色光芒如有生機般緩緩出現在了鳳染身前,徐徐流動,慢慢的,那金色的光芒幻化成了火苗的姿態,竟一點一點的將那紫色的光芒蠶食,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的朝妖皇的方向湧去。

‘嘶嘶’聲響接連不斷,整個廣場一陣安靜,所有人看著那如戲耍一般將紫光吞噬的金色火焰,張大的雙嘴甚至難以合攏,就連妖皇,也在那金色火焰的遊動下緩緩沉下了臉色,他死死的盯著那金色的沉韻之光,眉宇冷厲。

他倒要看看這金色的光芒壓住了他的妖力,是不是能破掉那如實質一般的妖電!

至於逃過一劫的鳳染只是訝異的挑了挑眉,看著有些熟悉的金色,然後若有所思的朝身後眾人看了看,眼底劃過一抹笑意,這兩個傢伙,總算是到了。

這漫長而又詭異的窒息終於在那不斷追逐的金光吞噬至妖皇和鳳染中間時停了下來,就在眾人壓在心底一口濁氣才舒到一半時,突然間——那緩緩遊動,幾近透明的金光霎時染成了濃郁的金色,化為一道沖天而起的光柱將佈滿廣場上空的紫色雷電全數湮滅,那光柱的威力之強,甚至就連保護著第三重天的結界也在這毀天滅地的力量下震動了起來。

廣場上的眾人甚至因抵擋不住這股力量的餘波而微微的顫抖起來,不少人甚至要調動妖力才能勉強敵住對著那道金光從靈魂深處衍伸出的那股想要臣服的本能!

看著那越來越盛的金色光柱,妖皇終於沉下了眼,他快速揮動雙臂默念,一道道紫色的印訣追趕著金光而去,但卻都在其強勁的震力下被強行推開,若是瞧得仔細的話,會發現那些追逐的紫光在靠近金光時會不自覺的顫抖,甚至是有著一種臣服的恐懼。

別人察覺不到,但妖皇卻能隱隱感覺,他轉身看向廣場,眼神雖不動聲色,但卻壓不住心底的驚懼和膽寒,他已貴為一界之主,三界中甚少有人能讓之臣服,可這金光明明不是那三位上神的氣息,莫非是那個……讓生死門上的紫焰完全熄滅的神秘人?

‘哢嚓’一聲脆響,感覺到那股金光似乎要劃破整個第三重天的結界,妖皇心底一突,面色大變,重喝一聲,手中紫芒大盛,正準備全力以赴,突然之間——卻發現那金色的光芒陡然消失,不見一絲痕跡,徒留下殘破的紫色結界和一干因力量陡散而癱倒在地的妖君!

望著面色蒼白的妖皇,眾人面面相覷,眼中的驚恐之色壓都壓不住,天地間竟然會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這一擊,整個第三重天一片狼藉,一陣竊竊私語中,穩定了心神的妖皇陡然抬眼,雙眼直直的看向那靜靜佇立在人群中的一襲黑袍,凝聲道:“閣下,究竟是誰?”

 

16.教訓

如死一般的寂靜,整個廣場上湧動著模糊不安的詭異氛圍,所有人面帶驚恐、整齊劃一的望向一個方向,因為在這聲勢浩大的金光威壓下,除了妖皇、常沁和鳳染外,那裡有一個在這種境況下唯一站得筆直的人。

顯然,這金光的攻擊是有講究和目的性的。

那人黑袍籠罩,身姿凜冽,但一眼望去遮在黑袍下的氣勢卻又顯得平凡至極,若不是妖皇目光灼灼、面色深沉的盯著那團身影,恐怕沒有一個妖君會相信,他便是造成這種動亂之人。畢竟自後古界開啟以來,便沒有聽說過有一人能將妖界的護界強行劈開的,當然,那三個從來不出手的上神自是另當別論。

那黑袍人遲遲不吭聲,場中眾人的呼吸慢慢變得急促起來,而整個場中,也只有鳳染雙手環抱在胸前、眯眼望向那萬眾舉目的地方,神態愜意。

半響之後,一聲低低淺淺的歎息從黑袍中傳來,透著幾分無奈之意,眾人精神立馬一震,總算有動靜了,只是皆是面帶狐疑之色,這聲音怎麼聽著如此年輕?

“還遮什麼遮,別人都發現了,我都跟你說了不要做這等遮頭蓋臉之事。”清脆的童音突然響起,伴著幾分幹乾脆脆、理所當然的埋怨。

萬眾舉目下,一隻軟乎乎、白嫩嫩的小手陡然拉開了那片遮蓋在頭上的黑袍,裡面的光景霎時顯露在眾人面前,望著不遠處那將近詭異的一幕,本來抱著極大期望的眾人張大了嘴巴,神情間滿是震撼,只是這震撼卻多了幾分荒唐之意。

一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青年抱著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女童站在廣場中間,那女童背對著眾人,看不清模樣,只是頭上兩個鼓囊囊的小包在主人的搖晃下十分打眼,而那擎身而站的青年,輪廓深邃,面容俊美,即便是此刻面色柔和的望著懷中的女童,但他周身上下仍環繞著溫淡冷凝的淡淡壓迫感,漆黑的眼眸裡燃燒著幾縷金色的火焰,和剛才橫空出世阻止妖皇能量的金光一般無二的色澤。

而那縷金色的光芒,讓眾人心中平添了幾分驚懼和膽寒,那種自靈魂深處而出的臣服並不是輕輕鬆松就可以消除的。

似乎是在女童的抱怨下頗為無奈,籠罩在青年身上的黑袍緩緩消失,如上等溫玉般色澤的碧綠長袍出現在眾人面前,神情清冷的青年低下頭,滿臉無奈的望著懷中女童,道:“好了,我這不是聽你的了,別鬧了。”

聲音柔和,哪裡有半點清冷。

鳳染目瞪口呆的望著不遠處視旁人如無物的兩人,眼抽了抽,暗暗咂舌,心底泛起了一絲狐疑,這氣勢洶洶的女童,不會是……後池吧?

只是,兩人這般詭異的相處姿態……想起剛入妖界時那一絲玩笑般的念想,鳳染眯起眼,一雙鳳眼裡閃過狐狸般的笑意。

“閣下闖我第三重天,破我結界,到底是誰?”妖皇不怒自威的聲音緩緩傳來,目光在掃到後池的時候一閃而過,並未有過多停留,只是冷冷的看著不遠處的青年,慢慢將剛才的問題再問了一遍,聲音裡有著隱隱的不耐煩和凝重。

他當然能看得出那女童身上細微得可以無視的仙氣和青年身上那股殘留的龐大氣息,在她看來,這女童應該是青年圈養的小仙獸,平時寵慣了,才會這般驕縱無禮。

青年抬起頭,眼底燃燒的璀璨金光緩緩消失,重新變成了漆黑一片,嘴動了動,冷冷道:“仙界清穆。”

這聲音一出,裡面的清寒之意讓人硬生生的打了個寒顫,但仍舊比不上這冷冷的四個字帶來的震撼。

上君清穆,千年來最神秘強大的仙君,曾獨自一人于北海深處斬殺上古凶獸九頭蛇群,在震驚三界後行蹤成謎,極少有人知道他的面目,卻不想實力竟然強橫如斯,才不過做了區區千年的上君,便能擁有壓制妖皇得力量,簡直讓人心悸。

這般的對手,任何人都不願意擁有,即便是素來喜好戰鬥的妖族中人,是以妖皇的面色亦是微微一變,想到平時三界傳聞清穆的那一身古怪脾氣,眼閃了閃,暗想決不能讓這等人物成為妖界的敵人,立刻勉強掛了幾分笑容道:“原來是清穆上君,仙妖兩界停戰已有千年,素來毫無爭端,不知今日來我妖界,究竟有何事?”

若是調動妖界的護界力量,他未必不能留下清穆的性命,只是這般平白樹敵,倒是不智,能將生死門上的紫焰熄滅的上君,哪怕是天帝也不能隨意調遣,若他能在兩界爭鬥中置身事外,倒也是件好事。

清穆嘴唇動了動,還未說話,一聲軟糯的嬌喝便自青年懷裡傳了出來,一直面向清穆的女童轉過頭,朝著不遠處的妖皇不耐煩道:“大個子,你真是囉嗦,看著這麼明顯的事,還需要問第二遍?”

這孩子聲音乾脆直接,卻讓整個廣場的妖君心底泛起了不可置信的詫異,這清穆上君敢冷對陛下也就罷了,這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來的小仙獸,怎麼也如此不知規矩,剛有妖君想厲聲呵斥,甫一抬頭,看見那坐在清穆上君懷裡的女童模樣,神情陡然化為愕然,眼底露出點點驚疑。

在場的妖族妖君皆是靈力深厚之輩,是以很少有貌醜之人,尤其是場中的妖君常沁和上君鳳染,就更是如此,但場中眾人隱隱覺得,就算是以她們的容顏之盛,也難以比得上坐于清穆上君懷中的那小小女童。

七八歲的年紀,隱隱能看出日後的絕代風華,漆黑的眼眸靈動至極,俏皮伶俐卻又帶著一絲微不可見威壓,雪白的小裘裹在她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尊貴典雅。

這般大氣驚世的容顏,別說在妖界難得一見,就算是仙界,恐怕也極少有人能與之抗衡,這孩子難道是哪個不出世的上君所遺的後代不成?

鳳染目瞪口呆的望著揚著眉、狐假虎威吊在清穆懷裡的女童,眼底泛起一絲震驚之色,這氣息如此熟悉,絕對是後池沒錯,可是她萬年前到清池宮時後池也未長大,卻並不是這般驚世絕倫的模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感覺到女童身上微不可見的仙氣,眾人不禁微微搖頭,這孩子美則美矣,只是恐怕長不大,是個夭折的樣子了!

妖皇自是和別人想的一般無二,他淡淡的盯著不遠處轉過了頭的女童,聲音不自覺的緩了緩,但話語中的淩厲卻是不減半分:“清穆上君,我可以不計較你對本皇的無禮,但至少你應該管好這孩子,難道她家中長輩沒有教過她面對長輩該有何種禮儀嗎?”

現在他也不敢把後池看做仙獸,只當是哪個福澤底厚的仙界世家養出來的嬌貴小孩,跟著清穆出來遊歷的。

清穆看著懷中的後池,嘴角緩緩勾出一抹詭異的弧度,長輩、家教?恐怕整個三界中能擔得起後池用上這些禮儀的,一隻手的數量都顯得有些多,妖皇雖貴為一界之主,但恐怕也沒這個資格。

只是,這小煞神恐怕要發威了,想起後池變小後古靈精怪的性子,他抬頭看向妖皇的眼底露出了些許幸災樂禍的笑意。

“妖皇,森羽當年既已悔婚,讓常沁妖君離開第三重天本是天經地義之事,但他卻強行將人留下,無論從道義而言還是以他妖界二殿下的職責,都是不該為之事,鳳染上君看不過去為常沁出手,他們是同輩中人,也算不得有何過錯。”淡漠清脆的聲音突然在安靜的廣場中響起,坐在清穆懷中的女童在聽到妖皇之言後放下了環在青年頸上的雙手,轉過身直視妖皇,目光澄澈威嚴。

妖皇微微一愣,那冷冷掃過來的目光恍惚間竟讓他感覺到一種完全不同于清穆的威壓,他抬眼看向不遠處的女童,眼底劃過凝重的暗光,這孩子……究竟是誰?

“青漓在兩人戰鬥中出手偷襲,犯了大忌,雖然你有所處罰,但明顯不公。再者你強行和受了傷的鳳染動手,本就勝之不武,雖說是為了當年的喪子之因,可也失了一界之主的氣度,我並不覺得清穆出手有何過錯,你雖是妖皇,可並非是妖界降臨時便已出世,雖能受天之意執掌妖界,可卻無資格將這一界歸於你妖虎一族之下。”

“至於我的家教……你恐怕並無質疑的資格!”仍然是溫溫淡淡的清脆童音,但卻有種能震懾世人的凜冽肅冷之意,就好像……她與生俱來便擁有能這般淩于世人之上的尊貴和威嚴。

鳳染懷揣在胸前的手微微一僵,不自覺的摸了摸鼻子,看著一旁面色紫青的森羽,眼底泛起濃濃的笑意,這個肆意妄為的小神君啊,還真是不負古君上神教導……不過她還真是喜歡。

要知道上神的身份是淩駕於三界之上的,就像古君上神,他雖然選擇將清池宮修建在仙界之地,可並不代表他是仙界中人,他的權利和威望,比起妖皇而言,不可同日而語,如今後池這般的怒斥妖皇,其實說起來也並無不可,只是以她現在的這幅形態,就著實顯得有些荒唐和驚悚了!

竟然說我無資格執掌妖界?好倡狂的小娃娃!

妖皇眼中妖異的瞳孔猛地一縮,他冷冷的望著不遠處一本正經的女童,嘴角緩緩勾起,露出些許氣極反笑的冷意,剛準備開口,便聽到那不遠處的清穆略顯無奈的聲音,那股漲在胸口的怒意瞬間便如卡殼一般停滯了下來。

“小池,這話也太嚴重了,妖皇陛下執掌妖界多年,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你怎麼可以說他沒資格執掌妖界呢?”

小池?清穆的聲音言猶及耳,妖皇望著他懷裡不怒自威的小小女童,倒吸了一口涼氣,眼底露出不敢置信的驚疑之色。

據他所知,上神的名號乃受三界所重,這九州八荒裡以池命名的那個人,數來數去也就一人而已——便是那古君上神懷揣了萬年才千辛萬苦期盼而出的小神君,那還未破殼就已擁有上神之位的……後池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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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17.線索

滿場寂靜,這句話雖然漫不經心又是十足的挑釁,但顯然,那聲格外醒目的稱呼能聽到的只有不遠處神情訝異鄭重的妖皇。場中的妖君只是暗自吃驚這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小娃娃竟敢如此呵斥一界之主,就算是有清穆上君相護,也忒有些不知死活了。

而那些本想上前教訓後池的妖族中人也在清穆強大的仙力和後池不怒自威的面色下停了下來。

妖皇陛下都沉默著,他們實在不適合當出頭鳥。

端坐在清穆懷中的後池聽到這聲稱呼,也愣了愣,她轉頭撇向身後的青年,見他面色如常,眼中流淌著溫煦的笑意,不由得哼了哼,低喝道:“沒大沒小,我好歹長你數萬歲……”

這聲音極低,又帶著小孩子特有的撒嬌軟糯,讓人有種心癢癢的感覺,清穆眼睛眨了眨,嘴角一揚,抱著後池的手緊了緊。

妖皇滿臉的冷凝和殺氣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僵在了臉上,他死死的看著不遠處在清穆懷中坐得極端正的女童,背在身後的雙手緊了又緊,終是緩緩鬆開,驚愕的面色也漸漸回暖起來。

他是一界之主,這麼一息間,已經足以回復正常。

在眾妖君不敢置信的驚訝中,他們偉大的妖皇陛下對著廣場中間懶洋洋站立的綠袍青年的方向微一頷首,好聲好氣的鄭重道:“盛名之下無虛士,清穆上君的仙力本皇領教了,犬子無狀,日後本皇定會教導,還請……”話說到這裡,妖皇略一遲疑,極隱晦的對著清穆的方向彎了彎肩:“閣下不要怪罪。”

就算蟄伏于清池宮的這個小神君再無用,上神之威都不是他可以無視的,光光只是想到後池身後的那位古君上神,妖皇就對剛才說過的話一陣後悔,那些輩分低的妖君也許不清楚,但經歷了三界初開時蠻荒之亂的他比誰都明白,這片廣裘的天地中最可怕的也許不是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那位天帝,而是那低調隱世、不顯蹤跡的古君上神。

他雖不明白後池為何會出了清池宮後就直奔他這第三重天,但也知道這氣勢洶洶的小神君恐怕是把古君上神護短的性子傳了個十成十,他剛才對鳳染的殺意,明顯犯了她的忌諱,否則也不會這般讓他下不來台。

妖皇的舉動太過細微,根本無人發現,眾人只當他是因清穆強大的仙力對其高看一等,才會將這件事輕輕放下,但一旁站著的森羽卻明顯氣不過,剛欲上前怒喝,卻發現難以動彈,驚疑的看了前面的妖皇一眼,被怒氣充斥的臉龐回復了些許清醒。妖界、仙界積怨頗深,遲早是要有一番爭鬥的,以清穆的仙力,就算是天帝也不能約束於他,若是他置身事外,妖界定會少一強敵……

清穆懷裡抱著的女童似是十分滿意妖皇的舉動,微微一抬手,眯著一雙細小的鳳眼便道:“既然陛下求情,我自是不會和一個小輩計較,森羽禁足一年,至於清漓……”

一粒灰不溜秋的仙丹從後池手中拋出,直接飛進了森羽手中,在眾人驚疑的面色下,她眼睛眨了眨,神情略帶笑意:“我剛才的話倒也重了些,清漓偷襲雖然不對,但卻情深意重,讓本君甚是感動,這粒仙丹乃是家父所煉,雖然不能補回清漓失掉的妖力,但化形卻是足以。”

笑呵呵的精緻小臉,充滿贊許的聲音,但場中站著的妖君卻硬是生生的打了個寒顫,這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小仙君果然甚是記仇,全妖界都知道二殿下背負著清漓的恩義,這些年才會將其帶在身邊,恐怕心裡最記掛的仍舊是常沁妖君,若是清漓得以化成人形,恢復了妖力,這其中的糾葛恐怕就要生變了。

清穆看著身前張牙舞爪的後池,嘴角抽了抽,眼底露出幾許無奈之色。這般的聰明又記仇,也不知道是誰教出來的……

一旁站著的鳳染對著賴在清穆懷裡的後池投去個‘你果然很上道’的眼神,揚著的眉狠狠的動了兩下,顯然十分滿意。

就連妖皇和常沁也被後池的舉動弄得有些怔然,後者還好,只是微微皺了皺眉,反觀妖皇,卻隱隱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清漓和常沁的這件事,一直是妖皇心底的一個結,清漓失了妖丹,就連他也治不好,但卻不能強行將其驅逐,若是有了古君上神的丹藥,這個死腦筋的兒子也不會這麼執著了,常沁或許會留在第三重天,重新執掌妖界大軍。畢竟對他而言,一個驍勇善戰的妖界大將比一隻孱弱又不知來歷的小狐狸要重要的多了。

雖然後池並無幫他的意思,但妖皇卻隱隱有幾分感激之意。

森羽看妖皇的神情,也知這女童說得不假,在猜疑她到底是哪家的小仙君時也不由得面色微喜,神情複雜的朝後池拱了拱手,抱著小狐狸的手都感覺輕了幾分,轉頭立馬朝常沁看去,臉上的興奮卻在看到常沁淡然的雙眼時僵硬了下來,但他卻仍舊執著的看著常沁,幾千年了,這是他第一次有底氣看著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像當初一樣放手了。

整個場中,只有森羽抱在懷裡的那只小狐狸看見森羽溢於言表的喜悅後微不可見的抖了抖,瞪大的雙眼裡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惶然和憤恨,她付出了這麼多,籌畫了這麼多年,差一點就要成功了,怎麼可以輕易失敗,她的妖丹早已被森羽煉化,就連妖皇也沒有辦法助她化成人形,這個裝模作樣的小仙童,到底是誰?

場中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了起來,但不論如何,剛才一觸即發的凝重境況在妖皇刻意的緩和下有所回暖,眾妖君也不是愚笨之人,看後池隨隨便便就能拿出效力如此驚人的仙丹,也不由得猜測起她的來歷來……畢竟能比妖皇還技高一籌的前輩,三界中滿打滿算也不過才三人而已,只是都沒聽說過這九重天宮裡和清池宮中出了這麼個小神君啊?

“陛下,鳳染之事……”後池在清穆懷裡挪了挪身子,打了個哈欠懶懶的開口。

妖皇面色一變,朝鳳染的方向看了看,眼底的殺意緩緩凝注,半響後終是緩緩歎了口氣:“鳳染上君若是不再犯我妖界,本皇自是不會再尋其麻煩。”

後池點了點頭,懶得計較妖皇口中模糊的意思,擺了擺手,回轉自清穆懷中勾住他的脖子疲憊的靠了上去,以她的仙力,能在妖皇的氣勢下堅持這麼久已經很是不易了,接下來的事交給清穆就好,畢竟折騰了這麼久,兩人來妖界的目的還未達到。

妖皇也看出了後池的不耐煩,見其並無離開的意思,揮了揮手讓眾位妖君散開,將清穆和後池請了進去,至於鳳染,他只當沒見到,既不搭理,也未驅逐。鳳染摸了摸鼻子,大搖大擺的跟在了幾人身後,常沁皺了皺眉,在森羽期待的目光下也跟了進去,森羽面色一喜,把手中的仙丹收好,急忙抱著小狐狸朝裡跑去,一時間,經歷了一場硝煙彌漫的大戰後,重紫宮門外詭異般的安靜了下來。

重紫宮大殿中,妖皇雖是地位在清穆之上,但奈何後池一直未從清穆懷中下來,他也就只好和清穆一起坐在大殿中間的鎏金沉木椅上。

除了這三人,大殿中並無他人,是以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妖皇踟躕了片刻,對著後池的方向拱了拱手:“不知小神君此次來妖界,可是古君上神有何吩咐?”

後池撇了撇眼,道:“怎麼,難道父神沒吩咐,這妖界我就來不得了?”

清穆看後池狐假虎威的裝神氣,歎了口氣,這不是明擺著的,若是沒有古君上神的威懾,這妖皇肯委曲求全到這個地步才怪!

果然,聽到後池這話,妖皇神色僵了僵,忙擺手道:“上神言重了,只是小神君您從未出過清池宮,此次來我妖界,本皇有些疑惑罷了。”

古君上神在仙妖兩界鬥爭中一直保持中立,他可不想平添個敵人,是以對著後池倒是極和氣。

“我們此次來,是想請妖皇解惑。”把後池拉進懷裡,清穆將後池給他的妖扇拿了出來,遞給妖皇:“近日我和後池尋訪一友,在其住所並未見到其蹤影,只是發現了次扇……”

妖皇聽見這話明顯一愣,神色有些疑惑,看到清穆拿出的扇子,面色陡然變得凝重起來,後池和清穆見他神情有些不對,對看了一眼有些慶倖,看來這妖皇果然知道柏玄之事,只是不知道二人是敵是友……

“後池上神,你們尋找之人可是和古君上神有關係?”沉吟了片刻後,妖皇才緩緩開口。

“可以這麼說……”後池頓了頓,接了一句:“他是我清池宮中人。”

言下的回護之意極為明顯,讓得妖皇和清穆都是一怔,後者看著後池瞬間繃緊的身子,眼眸微不可見的動了動,看來他們要找的這個柏玄,對後池而言……並不簡單。

“上神無需緊張,本皇只不過好奇,是以才有此一問,這些年來能光憑靈力就能壓制住我的,清穆上君你並非是第一個。”妖皇的神情有些感慨,對著清穆緩緩道。

“陛下是說……”清穆有些意動,雖然不在乎仙力的高低,可他卻對這未曾蒙過面的柏玄隱隱有了好奇之意。

“不錯,我曾敗於此人之手,而且毫無還手之力。”妖皇歎了口氣,倒是不在意自己曾經戰敗的事實,隨口而道。

“那是自然。”後池哼了哼,小臉上神采飛揚,對著妖皇頷了頷首,神情十分滿意。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清穆拍了拍後池,繼續問道。

“八千年前,我在天火殿中閉關修煉時發現有人闖宮,便和來人交了手。”見兩人有些不解,妖皇繼續道:“妖界第三重天中的紫火結界乃是妖火殿中的妖火所化,對妖界而言十分重要,平時重兵把守,不過你們所尋之人竟是大搖大擺的闖入,取了妖火就走,我與其交手,不過才一招,便敗在了他手下,慌亂之下將武器祭出……就是這把扇子。”

見兩人面色有些古怪,妖皇咳嗽了一聲忙道:“我知道的就是這麼多了,雖然他取走了妖火,但卻不多,倒也不是太過分,我便沒有追上前去。”

一招就敗了,恐怕是沒膽子吧……後池和清穆聽見妖皇的托詞,眼揚了揚沒有出聲,人家好歹也是一界之主,要面子不是,他們上門是客,還是托著點好。

就這樣?說了跟沒說有什麼區別……見妖皇說完這段話後便住了口,兩人都是有些悻悻然的感覺,他們不辭萬里進了妖界第三重天,沒想到就得了這麼個無用的消息,照這麼說的話,柏玄也只是在八千年前拿走了妖界的妖火,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見兩人沉默不語,擺足了姿態的妖皇咳嗽了一聲才道:“上神不必沮喪,雖然我只和他交了一次手,但也有些發現,那人仙力充沛,幻化的仙光呈火紅之色,且是九轉輪盤之勢,據我所知,三界中能以此為武器的只有傳說中的麒麟神獸,只不過自上古之後,這些神獸就已經滅絕,所以我的猜測到底對不對,就不得而知了……”

清穆和後池俱是一愣,想起瞭望山中曾有神獸出沒的傳言,心底一動,難道柏玄這些年一直隱於瞭望山中了不成?對望之下都有些高興,總算有柏玄的消息了……

清穆朝妖皇拱了拱手,肅冷的臉上也多了抹笑容:“多謝陛下告知,我和後池還有要事要辦,就先告辭了。”

說完起身便走,頗有幾分急切之意,天知道他們趕到瞭望山的時候那只只聞其名、未見其形的神獸還在不在?

“上神,等一下。”清穆還未走出大殿,身後便傳來了妖皇有些遲疑的聲音。

後池騰地一下從清穆懷裡轉過頭,眼神晶亮亮的,倒讓妖皇皮厚的老臉險些承受不住,生怕自己提供的線索不合這小神君的意。

“上神,妖界的妖火一向只存在於第三重天中,對仙界的人無用,除了構建結界外,對修煉妖力的妖君而言也是大補之物,若是您有心尋找那人的話,不妨從此處著手。”八千年來妖力大增之人,恐怕能有那人的消息。

後池明白妖皇的意思,鄭重的朝妖皇點了點頭,拍了拍清穆的手示意他出去,甫一抬頭,卻看到青年明顯有些愕然的神色,旋即疑惑的拉了拉他的袖子,清穆回過神,掩下了神色中的僵硬,對後池搖了搖頭,抱著她走了出去。

重紫殿中,妖皇看著已經走遠的一大一小,眼微微眯起,神色莫名。

一名紫袍男子從大殿之後走出,見妖皇眼神微凝,道:“父皇,這就是您說的後池上神?”

妖皇微微頷首,神情隱隱有所感慨:“果然不愧是古君上神期盼了萬年的小神君,九重天上的那幾個恐怕就只有景澗有與其相比了。”

“怎麼會,我剛才觀之,她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心性都未成熟,他們來妖界幹什麼?”紫袍青年神色淡漠,眼神平靜,英俊的面容下有種蒼涼寂寥的心境。

妖皇轉過身,看大兒子平靜無波的眼神,歎了口氣:“只是尋找一個人罷了,和我們沒什麼大關係,只不過我倒是覺得那人恐怕不會簡單……”妖皇微微停住聲,繼續道:“見過常沁了?”

森鴻平靜的眼眸動了動,終於染上了些許暖色,悵然的道:“她剛才來和我告別了,我想她應該要離開第三重天了。”

妖皇聽見這話微微色變,他本想常沁能留在第三重天,看來恐怕是不行了。

“不過,二弟追過去了。”森鴻抬眼望向重紫殿外,一雙深紅的眸子格外沉寂:“我想知道,她這次會如何抉擇。”

千年之前,你選擇留在這第三重天,盼他回心轉意,這一次,常沁,你會如何選擇?

清穆抱著後池一路出了重紫殿,和鳳染匯合後就朝生死門走去,三人神色皆是有些歡欣,只不過……輕快的步伐在看到生死門前那幾道熟悉的身影時,慢慢停了下來。

 

18.回歸

暗紫深沉的素絹長裙從腰際傾瀉而下,紛繁的花紋層層疊繞在裙擺下端,勾勒出姣柔堅韌的弧度,九尾妖狐的圖騰飛騰於挽袖中,空明而神秘,大氣得有些過分的鏗鏘之顏,隨意披散在背後的及臀長髮,完全不復重紫殿前的頹然低迷,常沁好像突然之間完成了一場蛻變一般,站在生死門前凝視著森羽的目光淡然而透徹。

若不是這氣氛實在有些不對,後池都想如人間戲本裡說的那樣對常沁吹兩聲口哨了,這模樣,這身段,這氣質,比一旁站著的那個不知道強到哪裡去了。她朝唯唯諾諾站在森羽身後的淺紫色女子看了一眼,滴溜溜的眼睛轉了轉,這兩人的服飾竟然是相似的顏色,只是一個看來英武大氣,自有一番風流,一個看來楚楚可憐,惹人垂青。

這青漓倒是好心計,只不過這般做法落了下乘,只是讓自己難看而已。

“阿沁,妖界和仙界這些年來雖然相安無事,可是三千年之期快滿,到時候一場大戰肯定免不了,你何不留在第三重天,軍中的那些兄弟都很想你。”自從當年那件事發生後,常沁執意要離開第三重天,是以早已辭了妖界統帥之職,如今森羽想留下她,只得動之以情。

“二殿下,黑霧早已接替了我的職位,這幾千年他做得很好,並無過錯,殿下無需多言,常沁去意已決。”

冷淡的聲音緩緩傳來,不知怎的,卻有種透過歲月的蒼寂感。常沁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森羽,眼神微微落在一旁的青漓身上,無悲無喜,這些年終究是她太執著了。

“阿沁,你是在擔心青漓?”見常沁看向青漓,森羽立馬走上前兩步,急聲道:“當年的事是有原因的,青漓為了救我失了妖丹,本來活不了,情非得已之下我只能將我本名妖丹中的元力灌入她體內,以延續她的性命,這樣一來,她便不能離我千里之遠。”

將本名妖丹的元力祭出,於壽命有損,乃妖族的大忌。常沁神色一愣,看向神情急切的森羽,微微抿住了唇。青漓為了救他失了妖丹,他以自己的妖丹元力相救,也的確是森羽的性格會做出的事,難怪青漓失了妖丹後還能存活下來,原來是這麼個原因。

只是,對於失去了妖丹的青漓而言,就算是有森羽幫她,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微微遲疑了一下,森羽的聲音低了些許:“青漓為了救我才會變得如此,就算我以妖丹元力為她續命,她也活不過千載,在她完全化成狐狸之前,曾哀求於我,讓她以我未過門的妻子之名留在第三重天中千年,就算是了她心願。常沁,當初我悔婚之舉,實乃……”

森羽停住了聲,神色落寞,一命之恩,他根本無以為報,當初他只能選擇將青漓留在身邊,解除和常沁的婚約,只待千年之後青漓離去後能跟常沁說清楚。對於他們而言,千年本是極短的時間,可他和常沁相處萬載,自是知道若讓常沁這樣離開第三重天,恐怕日後就再無相見之日,是以這些年來他才會竭力將她留在這裡。

生死門前一時變得極為安靜,後池看向聽了此話後明顯沉默了下來的常沁,小手在下巴上摸了摸,嘴角揚起了微妙的弧度。

如此說來,這森羽倒是個老實人,只是實在是太蠢了,那只小狐狸,根本就不簡單……

此時的青漓站在森於身後,淡紫的裙擺緩緩飄展,頭低低的垂下,有種弱不禁風的孱弱感,沒人能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只能看見她放在腿邊的手微微縮緊。

“森羽。”有些悵然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常沁看向不遠處眼中突然迸出驚喜的男子,慢慢道:“我們相識萬載,你應該瞭解我的為人。”

森羽神情一愣,看向不遠處那張平靜至極的臉,是他從未見過的疲憊失望,心底陡然升起一抹不安,就好像……有什麼東西他要徹底失去了一般。

“我妖狐一族傳自上古,雖敬蒼天,但卻不服鬼神,其他人于我,根本毫無干係,若是我,哪怕受人生死之恩,亦不會以此來為難於你。這千年來,你看著我在第三重天中受盡磨難,卻依然不放我離開,而我……之所以留在第三重天,只是為了等你說出原因,只可惜……若非今日青漓能化成人形,你依然不會開口。雖然這是你二人之間的承諾,可同樣你也毀了我們當初之信。森羽,雖然當年在你悔婚時我便說過,但這句話,我想現在說更適合……”

一身紫袍,神情凜冽,此時的常沁驕傲張揚得如萬年前相遇時一般無二。森羽緩緩凝住呼吸,身子一僵,說不出話來,常沁說得沒錯,他守了青漓之義,卻背了和常沁的信義,怪只怪得他想將她留在身邊,卻也因此而真正失去了她。

“我常沁自此以後和你再無半點瓜葛,諸天神佛,皆為我證。”

清冷肅朗的聲音在生死門前緩緩響起,讓後池幾人都忍不住微微動容,素傳妖狐一族性子剛烈驕傲,果然不虛……

“我既親口許諾若不敗你絕不離界,自然說到做到。”常沁轉過身,背影剛烈肅穆。

純粹得透明的紫光從她身上緩緩溢出,沖天而起,滑向天際,看那威勢,竟絲毫不弱於鳳染在重紫殿前的那股能量。

“這是妖狐一族的秘法,常沁在強行提高妖力。”鳳染歎了口,動容道,像她們這種傳自上古的神獸、妖獸之族,有些秘法並不奇怪,只是如此一來,才剛剛恢復的常沁至少要休養一兩年,才能再次擁有妖君巔峰的實力。

九尾妖狐的圖騰緩緩自升高的常沁身後印出,妖冶神秘,古老悠久的氣息緩緩彌漫在生死門前,凝聚成實態的紫光以一種緩慢、但格外韌勁的姿態朝第三重天上的結界沖去。

‘哢嚓’一聲響,微不可見的裂縫緩緩蔓延,逐漸連成大片。

森羽僵硬的看著升自高空的那襲紫色身影,妖界千萬年來從未破裂的結界在她手中顫慄晃動,心底冰冷一片,難以言喻的後悔鋪天蓋地般湧來,直至吞沒了他所有心神。

妖狐一族,竟能有此力量!他此時才真的明白,這千年時光,常沁並非不能離去,她留在第三重天,只不過是一直在等他做出決定而已,而他親手葬送了一切。

經受了清穆衝擊後的結界顯得脆弱了很多,才不過一刻鐘時間,在紫光衝擊下的裂縫逐漸清晰了起來,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

升至半空的常沁回轉頭,面色蒼白,深紫妖冶的眼瞳定定的掃過森羽,緩緩拂過,最後落在了青漓身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團紫色的光芒化成了長劍一般的模樣,直直朝結界沖去,不堪重負的結界發出清脆的響聲,終於破裂開來。

伴著紫色的光芒劃破結界,常沁懸在半空的身影也一同消失不見,唯有她最後望著青漓的那頗具深意的一眼留在了眾人心頭。

結界破碎,第三重天也隨之震盪,但這種狀況還未過一瞬,就已被壓下,妖皇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結界破裂的地方,渾厚的妖力極快的修補破損的結界,不過一息時間,結界便完好如初。

後池看到這一幕微微有些訝異,妖界結界乃是由天地而生,普通妖族根本難以統馭,沒想到妖皇坐鎮妖界多年,竟是能將這股龐大的力量指揮一二,難怪數萬年來能穩坐妖皇之位。

恐怕等他將妖界結界之力化為己有的一日,就是他問鼎上神之位之時!

“哎,想不到常沁竟如此剛烈,這幾千年是本皇太不公道了。”沉重的歎息從妖皇口中傳出,他走到後池一行人面前,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後池不願意暴露身份,他也就懶得做些虛禮了。

後池眼眯了眯,眼底有幾分笑意,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恐怕這妖皇是故意讓常沁出這口氣的,看來妖狐一族在妖族中的地位比她想像的還要高出很多。

整個廣場中,仍然呈呆滯狀態的就只有森羽一個了,他愣愣的看著常沁消失的地方,眼底灰暗一片,青漓站在她身後,安安靜靜的,竟有些詭異的從容。

“二殿下,我們也不叨擾了,就此告辭。”清穆冷聲說了句好不容易擠出來的客氣之詞,對那邊看起來著實有些可憐的森羽頷了頷首,抱著後池朝生死門走去。

森羽也懶得理會他們,隨意擺了擺手轉身就走。

“等一下。”三人已經走到了生死門邊,後池突然拉了拉清穆的手,轉過了頭,下巴抵在清穆肩上,硬生生的將軟軟的身子扭曲成了麻花狀。

清脆的童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淡淡威嚴,森羽停住腳,眉微微一皺轉過了身,詢問的目光落在了後池身上。

“森羽,當年你所負之傷若是不用青漓的妖丹,可能痊癒?”

森羽一愣,遲疑的點點頭,當初他雖身負重傷,陷入昏迷,可妖族之人只要有一線生機便不易死絕,更何況他還傳於妖皇一脈,就算是不用青漓的妖丹,也只不過需要多一些時間養傷罷了。

“要不是你知道青漓活不過千載,可會毀掉和常沁的婚約?”

森羽猛然搖頭,他當初如此選擇,只是希望千年後能毫無愧疚的與常沁在一起,對妖族而言,千年並不長久,若非這小仙君有續命的靈藥,青漓恐怕沒有幾年可活了。

“多謝閣下賜藥,青漓才能保住性命。”這張牙舞爪的小仙君他雖然不喜,但看在那粒仙丹的份上,他好歹也要道聲謝。

後池轉過頭,在森羽愕然的眼神下拉著清穆的袖子示意他離開,三人走出生死門,突然消失在原地。

“森羽,鳳染欠你一家一條命,我便還你這個人情,你這小狐狸就算不吃我父親的仙丹,也不是個短命的相,別說幾百年,我看再活個上千年也絲毫不是問題。”

略帶模糊的聲音緩緩自天際傳來,森羽聽完這句話,倏的轉頭,眼底是壓不住的震驚複雜。

那小仙君雖然跋扈張揚,可骨子裡的驕傲恐怕更甚於他,這種假話,她決不屑於去說。

一直低著頭的青漓在聽到後池的話後同樣抬起頭,神情愕然,在看到森羽震驚的面容時面色終於變得慘白起來,這仙童究竟是誰,居然能看出她藏了千年、連妖皇都不得而知的秘密。

根本不需要開口,青漓蒼白的臉色證明了後池所言不虛,森羽望著她,紅色的眼眸中仿似流淌著火焰般的怒火,他緩緩閉上雙眼,過了半響後才長出一口氣,慢慢睜開,森羽推開青漓慌忙伸出的手,面色冰冷。

他真是瞎了眼,這一千年來,為了她傷盡了常沁,讓妖界兩大種族不和。

森羽生來便是妖界二殿下,統馭妖君萬年,心機手段都不差,若不是青漓的這幅姿態實在太過無害,又以本命妖丹相送,他也絕不會被瞞騙至今。

“青漓妖君,森羽有眼無珠,這些年倒是怠慢了您,若是日後再入第三重天,森羽一定倒履相迎。”冰冷的話一字一句慢慢吐出,森羽轉身朝重紫殿走去,身影格外決然。

連他父皇都看不出來的偽裝,恐怕叫聲妖君都是怠慢了。森羽心底微微自嘲,嘴角牽出苦笑的弧度,再也沒有轉過身來。

青漓看著那道走遠的身影,面上的蒼白柔弱漸漸消失,碧綠的眼睛裡閃過一道幽暗的異光,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她當初到底救了森羽,陪了他千年,所以他現在才會如此簡單的放她離開,如果等妖皇知道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她在策劃,憑妖皇的手段,恐怕她就真的走不出這第三重天了。念及此,青漓複雜的朝森羽消失的方向看了看,身形一動,消失在了生死門前。

妖界上空,清穆抱著後池坐在鳳染幻化出來的雲上,神態模樣心安理得的不得了。

鳳染鄙視了一下這兩個光吃乾飯不幹活的人,左瞅瞅、右瞅瞅,實在忍不住了才舔著臉坐在後池面前道:“後池,你是怎麼知道那青漓不止幾天活頭的?”

就連她也沒瞧出來那只小狐狸有半點不妥,小後池這麼點仙力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你沒瞧出來嗎?那只小狐狸的本體和常沁一樣,都是九尾妖狐,只不過她的血脈要淡一些罷了。”後池彎著腦袋眼睛笑眯眯的,替清穆把吹到身前的繡擺擺正,對著鳳染道。

“也是九尾妖狐?這我倒是沒瞧出來。”鳳染神情一愣,吶吶的開口,摸了摸鼻子,見清穆不為所動,頗有幾分恭敬的問道:“清穆上君,你也瞧出來了?”

自從清穆進妖界後,她能感覺到比起在瞭望山時,清穆身上多了種難言的威壓和震懾,尤其是那雙眼睛變成純金的時候……

清穆微微頷首,把在懷裡亂扭的後池抱好,淡淡道:“青漓確實是九尾妖狐之後,只不過血脈淡薄,又有人在她身上下了印記,所以你們才瞧不出來。”他一邊說著一邊朝後池看了看,神色瞬間轉為柔和贊許:“只是我沒想到,你竟然也能看出來。”

“那當然。”後池揚了揚嘴角,細小尖利的虎牙就露了出來,煞是可愛。

鳳染看到眼前這一幕,抽了抽嘴角,這兩個人倒真是絕配,看到後池精緻的小臉,突然道:“後池,你原本不是這麼一副容貌吧,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你吃化形丹了?”

“我也不知道。”後池微一沉吟,摸了摸肥嘟嘟的下巴,朝清穆看了一眼:“也許等找了柏玄,就會明白了。”

“恩,我們去瞭望山。”

看著離第一重天的結界越來越近,清穆將後池放在雲上,站起身來,懷裡空蕩蕩的,有些不適應的感覺,但是穿越過妖界結界後,後池自會變成原本的模樣,總不能再這樣坐在他懷裡了。後池倒是一臉自然,仍舊盤著小短腿坐在雲上,伸手打了兩個哈欠,眼睛都睜不開了。

極快的飛過森林,停在妖界結界邊上,鳳染駕著雲直接沖了過去,反正連妖皇也知道他們來了,沒什麼好顧忌的,當然是怎麼方便怎麼來。

一息時間後,擎天柱下,清穆和鳳染望著站在兩人面前的後池,愣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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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19.序幕

短小的四肢,圓鼓鼓的眼睛,雪白的小裘仍然裹在身上,大小合宜,蓮藕般白嫩的小手緊緊的拉著清穆的衣袍,水潤潤的大眼睛昂頭看著你時,會讓人瞬間柔軟起來。

這般模樣的後池,清穆足足面對了幾個月,但此時,也只有哀歎的心了,這孩子,好像知道該怎麼來應對他才最適合。

“後池,我們已經出妖界了。”鳳染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有些無可奈何:“你要是真喜歡這副樣子,回清池宮了再幻化不就成了。”

許是覺得太過丟臉,鳳染甚至連牙齒都咬得‘咯吱’作響起來,清池宮的萬年盛名啊!

清穆沒說話,牽過後池的小手,蹲了下來,這孩子神情明顯不對:“怎麼回事?”

後池小嘴一撇,肥嘟嘟的小手在清穆手上拍了一下,十足的委屈:“變不回來了。”

“怎麼回事?”鳳染也覺察到不妥,圍了過來。後池的仙力雖然微弱,可是出了妖界,怎麼會連變回原本模樣都不行?

後池搖搖頭,眼睛裡的神采黯了下去。清穆看得心底一緊,摸了摸她頭上的小髻。

“試試將你的仙力灌入石鏈,看可不可以?”見後池不出聲,鳳染急忙道,也不管清穆是不是在旁邊了,小神君被她活蹦亂跳的帶出清池宮,若是變成了這般模樣回去,她恐怕會被長闕給念叨死。

清穆聽到這句話,眼睛微不可見的閃了閃,後池身上的封印也許和那串石鏈有關,難道封印住她的是那個神秘莫測、連妖皇都難望其項背的柏玄上君?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我靈力太差了。”後池沮喪的低下頭,小手在清穆手裡攪了幾下,歎了口氣:“父神看到我這樣恐怕會更加失望了。”

在大澤山上時,她尚能依靠那石鏈的幻化之力威懾住一干上君,可現在她卻連變回成人的力量都沒有。

文不成,武不就,別人只當清池宮的小上神何等了得,其實也不過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擺設罷了。

別說給父神撈回一口氣,恐怕下次遇到九重天上的那幾人……後池歎了口氣,有種從未有過的沮喪感。

“無事,我們去瞭望山,一定可以找到柏玄,到時候一切都會明白。”清穆拍了拍後池的小腦袋,把她重新抱了起來。

青年的聲音有種讓人信服的魔力,後池點了點頭,‘恩’了一聲,下巴放在他肩上,舒服的哼了哼。

鳳染狐疑的看了後池一眼,腹誹道:這傢伙剛才不是在裝可憐吧。

三人駕雲朝瞭望山而去,卻沒看見,就在他們踏出妖界的那一瞬間,擎天柱上那原本混沌黑暗的無名之處開始顯現出模糊的印跡來。

大澤山距妖界不過幾日路程,三人一路行來卻並不快,神兵即將降世的消息在三界傳得沸沸揚揚,不少仙君都趕赴了瞭望山瞻仰奇觀,清穆獨來獨往慣了,要避著眾仙,又要隱掉三人的氣息,只得慢慢駕雲。

五日後,三人終於到達了山底。還未靠近,便能感覺到一股濃郁的仙力彌漫在瞭望山周圍,形成天然的屏障保護著整座山脈,和三個月前進去的難度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在山外徘徊猶疑的仙君著實不少,大多是些來瞻仰瞻仰神跡的小仙,人多了八卦自然就多,這神仙雖然活得久,但歲月絲毫難以阻止他們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

“靜思仙友,你聽說了嗎,天帝竟然以敬天之召處罰了紫垣上君,將其逐出仙界,受輪回之苦,永遠不得位列仙班,嘖嘖,這可是件奇事啊,你說說,這這敬天之召都已經有多少年沒出現過了,況且紫垣上君還對大殿下有恩,天帝怎會處罰得這麼重?”看起來一臉和氣的仙君對著一旁的仙君歎了口氣,神態間頗有幾分不明。

倒也是因為這句話,讓原本準備進入瞭望山,隱在暗處的三人停住了腳。

“廣曲仙友,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明面上天帝是為了處罰紫垣上君,可有誰不知道這是他老人家在為清池宮的小神君出一口氣呢,那紫垣上君得罪了後池上神,被景澗二殿下親自壓上了天宮,罪名可大得狠呢。”

“聽說那小神君風華絕代,姿顏無雙,連景昭公主尚有所不及,也不知道傳聞是否屬實啊?”

“甭管屬不屬實,咱們見著了也只有恭敬行禮的份,紫垣上君的前車之鑒,你可別忘了……”

“哎,小神君當真是好命格啊!一生下來就是上神之尊,如今還有天帝相護,尋常人哪裡及得。”廣曲仙君搖頭晃腦的感慨了一句,突然神來之筆的點睛道:“你說這次瞭望山神兵出世,天宮上的幾位殿下和景昭公主定會前來,這若是遇上了後池上神,又該如何是好?”

“連敬天之召都為後池上神頒下了,我看幾位殿下也只有守禮的份吧……不過素聞景昭公主極受天帝陛下和天后的寵愛,若是兩人相見,還真是不好說!”

當這句不疼不癢的話遠遠傳來的時候,清穆已經抱著後池走進了瞭望山中。

“怎麼?介意了?”清穆看了看板著個小臉嚴肅著不出聲的後池,晃了晃她的小身子,笑道。

“有什麼好介意的,若不是我父神的名頭金晃晃的壓在這三界之上,你看他會不會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哼’了一聲,後池斜眼瞧了瞧清穆,一臉鄙夷。

“你倒是挺不喜歡天帝的……當年那件事撇下不說,這些年他這個天帝倒還是稱職。”

“奪友之妻,不義;縱女驕橫,不正;仙妖失和,不公。清穆,你倒是說說他哪一點稱職?”後池漫不經心的轉過頭,淡淡道,墨黑的眸子裡有種動人心魄的灼熱篤定,一股淡淡的威壓更是緩緩襲來。

一旁的鳳染神色僵了僵,苦笑一聲,小神君身上的這股威壓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每一次出現都能把人弄得心驚肉跳。

心下一愣,青年歎了口氣,頗為無奈的道:“怎麼,不裝小孩子了?”古君上神絕對是個寵孩子的父親,這三界中敢這麼義正言辭的斥責天帝的恐怕也就只有她了。

後池頓了頓,扭過了頭,一張小臉嚴肅得不得了。

“你不想和那幾個打交道就直說,若是在山中遇到了,讓鳳染隱去蹤跡就是,你如今這般模樣,恐怕也沒人認得出來。”清穆朝一旁的鳳染擺了擺手,摸了摸後池的頭,加快速度朝山中行去。

瞭望山中仙氣濃郁,實力高強的仙君如今比比皆是,若是想尋找麒麟神獸,就必須要加快腳步了,否則難保不會讓那些仙君生出覬覦之心。後池也知是這個理,點了點頭不再出聲。

當年之事雖說終究不是鬧劇二字就能揭過,可畢竟和後輩無關,若真的遇上了……

不過幾日,瞭望山中仙君的蹤跡便更多了起來,甚至連一些妖君也出現在了此處,因著這裡到底是上古秘境,再加上紛繁複雜的仙陣阻攔,兩族高手也只得沉住心,安心靜待神兵降世。

三日後,滿身狼狽的鳳染從不知名的犄角旮旯裡竄出,望著一臉雲淡風輕的清穆,神色很是不滿。

“清穆,你確定妖皇說過柏玄是麒麟神獸?瞭望山裡根本什麼都沒有!”鳳染恨恨的念叨著,拍打著袖子上的蜘蛛絲,那還有平時的半點風姿。

清穆抱著小後池,這幾天使喚她倒是不遺餘力,也因著這幾日的相處,她對清穆的敬畏之心消了不少,知道這個傳聞中的清冷上君雖是面冷心淡,但對後池倒還真是很不一般。

後池的性子她也知道,驕傲冷淡得不得了,兩人相處融洽,也許還真是應了一句民間的話,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

“並不算完全找遍。”清穆沉吟了一下,淡淡回道,神色中有些明悟。

“你是說?”後池抬眼,似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抬起頭。

“恩。”清穆朝天空望了一眼,濃郁的仙氣如有實質般漸漸朝瞭望山頂一裡處靠攏,就連他也無法再靠近。“唯有神兵出世之地,我們未曾踏足過,古來相傳神兵入世必有奇兆,想來有神獸相護也是常理。”

“若是這樣的話,看來我們一定要上山巔了。”朝仙力濃郁的山頂看了看,鳳染面上也不由得顯出幾分唏噓之意來,“不過那些想奪神兵的仙君就有苦頭吃了,有麒麟神獸守著,恐怕脫層皮都不止。不過,後池,你當真要去?”

鳳染一轉頭,望向後池的眼底飛快的劃過一抹複雜。

後池抬頭,訝異的挑了挑眉。

“三界傳說,若得上古神兵,便能擁有上神之威,景昭想得到這把炙陽槍,恐怕三界中無人不知。”

天帝為父,天后為母,卻屈居於後池的神位之下,那個傳聞中心高氣傲的景昭公主,恐怕從來沒有平過氣吧……麒麟神獸若真的守護著那把炙陽槍,雙方定會有一番爭鬥。

“若柏玄真的是麒麟,誰傷他,我便誅誰!”

淡淡的聲音自眯著眼的女童口中傳來,平添了幾分冷冽。清穆倏的一愣,低下頭,卻只能看見後池的側臉,唯一眼,竟陡然怔住。

幼童稚嫩的臉龐,面帶凜色,灼熱迫人,有種殺伐端華的凝重,仿似頃刻間褪下了所有無害,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威懾甚至讓周圍的氣息出現了片刻的紊亂,這般模樣的後池,他竟是從來不曾瞧見過。

那人到底是天后之女,後池,這柏玄對你,竟是如此不同一般嗎?

“也好,我們上山頂。”歎息間,清穆聽見自己平淡如水的聲音。他隱隱有種感覺,也許當這把三界矚目的神兵真的出世時,便到了他和後池分別之日。

瞭望山腳,一聲響亮的鳳鳴出現在眾人耳中,守在山腳的仙君皆是心神微凜,面露嚮往,這般陣勢,恐怕是天宮中的那位景昭公主來了。

“二哥,你為何拉住我?”天空中,金色華裙的少女悶聲看了身後的青年一眼,面色有些不虞。

“景昭,此處乃上古秘境,騰雲而進本就極是不敬,更遑論馭鳳而入。”上古白玦真神的修煉之地,其兇險程度不弱於三界中那些有名的凶地,就連父皇恐怕也沒把握在此處全身而退。

“哼,上古真神早就化為雲煙,若他真有那麼厲害,也不會連隨身的兵器也護不住了。二哥,這次你就幫幫我,將那炙陽槍降服吧。”景昭拉了拉景澗的衣擺,十足的小女兒姿態。

景澗歎了口氣,有些無奈:“景昭,你的隨身兵器羽化傘乃是母后親自所煉,比神器也差不了多少,何必如此執著,此次父皇昭告三界,炙陽槍能者居之……”

“二哥,你不是不知道原因,何必搪塞於我,若是得了炙陽槍,我定能成為上神,就再也不用在她之下。”景昭突然抬頭看向景澗,神色幽幽,眸中劃過一抹執拗的色彩。

“三妹,老二那個軟性子你就別指望了,大哥幫你。”渾厚粗獷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半空中,帶著一股子先聲奪人的氣勢。

看見景陽出現,景昭頓時面露驚喜,淺淺一笑,迎上了前去:“大哥,父皇放你出來了。”

景陽的臉色頓時尷尬了幾分,悶不作聲的把此事揭過,略帶怒意的道:“父皇還在氣頭上,等我幫你把槍奪了再回去向他老人家請罪,這件事要重要得多。更何況當年縱使父皇不對在先,可古君上神也為那小蛟龍求了個上神之位,我們又不欠她,何必顧慮這麼多,三妹,你放心,大哥定會幫你拿到炙陽槍,讓你晉入上神之位。”

“恩,謝謝大哥。”景昭露出個安心的笑容,一雙鳳眼裡流淌著奪目的色澤。

“大哥,炙陽槍乃是上古神兵,靈性遠非常物可比,定會自己擇主,若是我們強行將其束縛,恐怕不妥。”想起來時天帝的交代,景澗急忙道。

“無妨。”景陽擺了擺手:“仙君之中還無人敢於我們爭奪,至於妖君,哼……若是他們敢出現,我定會讓他們有來無回。”

看著這二人三言兩語就做下了決定,景澗只得暗暗歎了口氣,到時候再見機行事好了,神兵出世,哪是如此簡單的事……

三人正待進山,景昭卻突然停了下來,景陽和景澗看著面色紅潤的小妹,面色疑惑。

“二哥,你說這次神兵降世,他會出現嗎?”

景澗面色一愣,似是想到了什麼,看見景昭眼底隱隱的期待,笑道:“應該會吧,畢竟這件事三界皆知,就算他在修煉之中,如此強大的仙力波動,他也會感覺得到。”

景昭眼底劃過微不可見的喜色,拉著面帶疑惑的景陽朝瞭望山中沖去。

上君清穆,千年來最為神秘出色的仙君。當年他初上擎天柱時,便獨自一人深入北海,斬殺九頭凶蛇一族,天帝下旨敕封,他和景昭是頒旨之人,可那人竟連看都懶得看,便消失於三界之中,自此行蹤成謎,想來,也是因為那一次,景昭才會生了這等心思……

景澗跟在二人身後,突然憶起了北海深處那個玄衣長袍的青年,濁世獨立,亙古悠綿,竟和當初在大澤山中出現的後池有種恍惚的重合感……

 

20.見面

瞭望山頂凝聚的仙力猶若實質般濃郁,甚至讓穩定的空間都隱隱有些紊亂,尋常仙君根本難以到達山巔之處,景昭一行三人靠近山頂的時候,除了極少數成名已久的上君和妖君,大多數仙、妖二族之人都被攔在了山巔的光暈數米之外。

炙陽槍即將降世的威壓和麒麟神獸的獸王之勢籠罩著整個山巔,前來的仙界上君、妖界妖君大多都只能聚攏在一起來調動體內的靈力抵禦這龐大的氣勢。只不過,在這五光十色的光暈中,所有仙君和妖君都選擇了對其中最高的一處隱隱閃避,甚至在望向那個方向的時候眼露驚歎之意。

一襲藏青長袍,黑發落於身後,剛勁肅穆的身影,閒散立於山巔,仿佛在蒼穹間定格了亙古蒼涼的烙印一般。

眾人望著站在山巔之處、周身上下連一絲靈力也未逸出的青年,暗暗打量的目光悄無聲息的移動了些許,沒有一位元仙君認識那昂首立于高處的青年到底是何身份,只知道在所有人來到此處之前,他就已經站在那裡,巋然不動。相較於仙君的驚疑,倒是有不少從妖界第三重天趕來的妖君面露了然。

而這本應熱鬧的尋寶之地也在青年無聲的威壓下變得極為安靜,甚至有種窒息的感覺。

景昭一行人到達山頂的時候,看到的就正是這麼一副眾人忐忑、一人獨尊的場景,幾乎是在看到立於山巔之處的背影的一瞬間,景昭原本傲然的神色瞬間變成了掩不住的驚喜和哀怨。

受了眾仙之禮,她快走了兩步,正欲說話卻被身後之人抓住了手腕。轉過頭,便看到了景澗有些嘆服和複雜的神色。

“景昭,別過去。”

“為什麼?”景昭面露不悅,清穆一向行跡飄渺,這千年來,她也不過才見過幾次而已。

景澗朝周圍明顯露出了好奇之意的仙君看了一眼,歎了口氣:“那裡靈力太過濃郁,以你現在的仙力,還抵禦不了。”

景昭聞言一愣,朝靈力濃郁的山巔看了一眼,察覺到體內仙力流轉得極是緩慢,這才停住了腳步,眼底卻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讚歎……他好像比當初在北海斬殺九頭蛇凶獸時更加強大了。

景昭生於九重天宮,天帝為父,天后為母,乃是三界中頂頂尊貴的身份,千萬年來,對其傾慕的仙君不計其數,她從未看在眼裡,只有這清穆,千年前一見,眼裡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二哥。”景昭眼底現出一絲扭捏,手放在身後,高傲的神色裡罕見的出現了一抹靦腆,看得一旁的景陽嘖嘖稱奇。

“你說他可還記得我?好些年不見,他不會有了心儀之人吧?”她轉身望向景澗,狹長的鳳眼裡滿是期待。

眾人幾曾見過這位高傲冷冽的天宮公主如此小女兒的姿態過,當即不由得朝山巔之上的神秘青年多看了幾眼,心底隱隱有些明瞭,素聞這景昭公主幾萬年來也只對一位仙君動過心,想來便是這一位了。

景澗也沒想到自家三妹竟然對清穆用了這麼深的心思,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得僵硬的點點頭,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手:“不必太擔心,這些年來也沒聽說過有哪家的女仙君入了他的眼。”

“那當然。”景陽此時也明白過來,走到景昭身邊,神情張狂:“這三界之中還有那個女子能比得上你,三妹,你這可是庸人自擾了!”

景昭一聽這話,眼底染上了遮不住的笑意,她抬眼看向不遠處的青年,微微勾起了嘴角。

“也罷,炙陽槍降世還有一會,如果他想奪炙陽槍,我便幫一幫他,就算我沒有這把神兵,也不輸那人半分。”微歎的聲音裡盛滿了勢在必得的驕傲,景昭素手負在身後,眼波流轉。

景澗看向不遠處的清穆,卻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以清穆的靈力,在場眾人鮮少有人是其對手,他根本無需早早守在那裡,威懾眾人,他這般的姿態,與其說是爭奪,不如說是守護還更為恰當。

倒是一旁的景陽聽見這話,眉毛微不可見的翹了翹,這小子,還是要試試真章才好,他們天宮的小公主,也不是誰都能要得起的。

山巔之處被濃郁的靈力割成了另一個空間,清穆所處之地正好處於這混亂空間的邊緣地帶,下面的熱鬧他自是懶得理會,把懷中睡得昏天暗地、口水直流的女童換了個舒服的位置,淡淡的朝一旁有些紊亂的空間處掃了一眼。

“怎麼?就這麼恨景陽?”連氣息都差點掩不住,鳳染對景陽的執念倒是比他想的還要深。

“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二人很重要,不會沒有分寸的。”

略帶了絲疲憊的聲音緩緩傳進清穆耳裡,紊亂的氣息和空間重新恢復了寧靜。

“倒是你,景昭可不是個好惹的主,等會要是小池醒了,你估計就麻煩了。”語氣中的幸災樂禍自是不少,但也有幾分道理,清穆朝下面掃了掃,感覺到炙陽槍降世的時間不多了,皺了皺眉正準備下去。

“等一下,清穆……”鳳染遲疑的聲音成功的讓清穆止住了腳步,他微微挑眉,看向一旁虛無的空間,這麼吞吞吐吐,可不像鳳染的性格。

“這裡的靈力陣法應該是麒麟神獸布下的吧?”鳳染頓了頓,繼續道:“你為什麼能靠近?”

下面的仙君、妖君就算比不上清穆,可這麼多人合起來布下的仙力罩也最多只能靠近十米範圍之外,而清穆……她能感覺到,這山巔之處的靈力根本不排斥他的進入,應該是說,整座瞭望山都不排斥他,所以他才能進到這裡。

這裡是上古白玦真神的修煉之地,麒麟神獸守護之處,怎麼會讓區區一個後古界仙君來去自如,鳳染不敢猜想,因為任何一種假設都太過荒謬和震撼。

清穆回轉頭,神情有些意味深長,墨色的眸子裡突然劃過金色的印記,然後緩緩消失,但卻已經足夠讓隱在空中的鳳染感受到一陣源自靈魂的震懾和驚懼。

“若是我知道原因,就不會跟著她一起找那個柏玄了,鳳染,你放心,在古君上神出現之前,我會保護好她。”微揚的眉角劃過一抹暖意,清穆抱著懷裡軟軟的身子,身形一動朝下面走去,卻錯過了後池微微睜開的雙眼和裡面一閃而過的訝異。

他怎麼會知道父神行蹤不明,消失在三界之中了?

一雙鳳眼緊緊盯著清穆的景昭幾乎在清穆轉身走下山顛的第一瞬間就迎了上去,只是滿心的歡喜和羞澀還來不及付諸於口,就在來人越來越近的身影下變得有些蒼白和錯愕起來,不過很顯然,覺得詫異的並不止她一個,守在一旁的仙君面上大多是驚異之色。

披著雪白小裘的女童安安靜靜的被青年抱著懷裡,面容精緻,眼睛緊閉,濃黑的睫毛投下淺淺的剪影,有種靜謐的乖巧,仔細說起來,這女童的年齡雖小,但姿容比起一旁站著的景昭竟是不差半分。

青年藏青的身影越來越近,竟是毫不避諱的直朝景昭一行人而來。眾人悄悄打量之下,將目光投在了景昭身上,微微起了些好奇之意,這小女童竟會被清穆上君如此對待,也不知到底是何身份?

景昭面色複雜的看著走近的青年,略退了一步,昂起頭,神色恢復了以往的高傲。景陽不動聲色的眯著眼,若不是景澗拉著,他恐怕早就走上前質問了。

“清穆上君,百年不見,仙力更甚往昔了。”景澗拱了拱手,面帶笑容,目光落在清穆懷中的小童身上,問道:“不知這是……”

景昭對清穆別有心思,就算是舔著臉,他也要問一問了。

眾人一聽這話,也算是對這神秘青年的身份徹底明瞭了,難怪會讓幾位天宮的殿下如此看重。

“小孩子而已,二殿下不用記掛。”清穆淡淡的回了一句,直接道:“幾位可是想要炙陽槍?”

景昭見清穆瞧也不瞧她,面色微微一變,欲說出口的話一轉,就帶上了幾分倔強:“是又如何,炙陽槍乃是無主之物,能者得之,難道清穆上君想要強自驅逐我們不成?”

景昭身為公主,話語中素來的高傲嬌慣便被帶了出來。景澗搖了搖頭,輕輕歎了口氣,以清穆的實力,就算是父皇也會以禮相待,三妹如此說話,有些過了。

“公主言重了,神兵出世必有神獸相護,清穆只是希望你們不要和守護的神獸起爭端,特有此一問罷了。”清穆淡淡的掃了景昭一眼,見她眼帶不屑的看著懷中的後池,眉微微一皺,道:“只不過既然公主說‘能者得之’,還望公主言而有信。”

似是感覺到山巔上的靈氣更加濃郁,甚至伴隨著若隱若現的吼叫聲,清穆說完轉身就走,卻被擋住了去路,他抬眼看向面前的景昭,不悅的眯了眯眼,道:“公主還有何賜教?”

景昭臉色通紅,在清穆淩厲的注視下退後了一步,好半天才‘哼’了一聲道:“你何必如此傷人,若你想要炙陽槍,我幫你便是,找這些理由幹什麼?”

這語氣神態實在太過幽怨,連清穆也不由自主的愣了愣,面色一僵。

“三妹,神兵降世確有神獸相護,父皇也曾說過,清穆上君並未虛言。”景澗見清穆面露不快,急忙接了一句。

“二哥,我哪有說錯,若不是為了炙陽槍,他來此處幹什麼?還有你懷裡的是哪家的小童,怎麼如此不知規矩,見到我們竟然也不行禮?”

清穆感覺到周圍仙君、妖君投射過來的視線,眉頭微皺,目光登時冷了下來。這景昭好歹也是堂堂公主,怎的如此難纏。正欲開口,卻感覺到懷中小人微微一動,忙低下頭,看到後池墨黑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盯著景昭,立馬閉上了嘴,看後池這個樣子,恐怕這個天界公主是真的討不了好了。

“好吵。”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墨黑的眸子有種綺眷的瑰麗,小女童轉過頭,對著清穆突然道:“爹爹,這個女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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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21.天雷

清脆的聲音帶著毫不客氣的天真率直,甚至在這有些安靜的氛圍裡過於響亮了。

萬籟俱寂之下,別說是景昭三人,就連一旁站著看熱鬧的仙妖兩族眾人也一個個面帶詭異之色,瞪大了眼瞧著那口出驚人的小小女童。

這種玩笑可開不得,清穆上君雖說在三界中是出了名的神秘,但也不至於有了家室也不為外人所知吧!更何況有誰不知那九重天宮的景昭公主青睞於他,又怎會有女仙君敢如此大膽!

景昭面色慘白,看清穆沒有反駁,神情更是幽怨,她抬了抬手,指向後池,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清穆,她喚你什麼?你何時有了……有了妻子?”

似是極艱難才把最後兩個字從嘴中吐出,景昭眼眶微微泛紅,眼中滿是不信。景陽面色陰沉的看向清穆,冷冷的‘哼’了一聲。

而一旁站著的景澗卻在女童睜開眼的一瞬間感覺到一絲些微的熟悉感,揉著眉頭使勁打量起後池來。

清穆的身子也是一僵,面色古怪的看著後池,見她墨黑的眸子緊緊的盯著自己,歎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額頭,揉了揉額間的碎發,神情寵溺:“好了,別胡鬧了。”

景昭何曾見過他如此神態,眼底劃過一抹冷意,指尖微微縮緊,朝後池看了看,突然眼睛一亮,不屑的道:“如此淺薄的仙力,想必也是遺傳自你母親才對吧。”

清穆面色微沉,感覺到後池的身子僵了僵,暗道不好,果然,她已經轉過了身,坐在清穆懷中的姿勢變得極為端正,一雙眼懶懶的景昭,神情中透著說不出的玩味,明明是七八歲的孩童,卻突然讓人生出了一絲凜冽殺伐之意。

景昭被這目光對上,陡然一愣,竟倒退了兩步,說不出話來。

“公主說得不錯,也許我這微弱的靈力還真是因為如此。只是,公主這一身仙力也托庇於此,還是不要妄言為好。清穆,走吧。”微凜的小臉淡淡的吩咐了一聲,垂下了眼不再出聲。

景澗一聽這話,神色大震,眼底劃過一絲訝異。能對清穆如此稱呼,還說出這種話,難道她是……

“這孩子是舊識家的小童,剛才稱呼不過一句玩笑話而已,公主說話還請自重。”

清穆神色冷淡的望了景昭一眼,抬步就走。

景昭聽得此言,臉上清白交加,又帶著隱隱的驚喜,一陣委屈,她不過說了句實話而已,這小童也太過不知好歹了,淨說些不知禮數的話,她貴為天帝之女,怎能有人敢和她相提並論?

“只不過是舊識家的小童而已,你何必如此看重……我對你的心思,難道你不知道嗎?更何況,她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如此不懂規矩!”不顧景澗拉過來的手,景昭朝向她揚眉的景陽看了看,心底有了底氣,朝已經走遠的清穆硬聲道。

眾位仙君看向氣勢洶洶的景昭公主,暗暗歎了口氣,這情況看起來明顯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

藏青色的人影停了下來,低聲的輕歎微不可見的響起。清穆轉過身,目光灼灼,看向景昭的面上帶了一抹凜冽:“景昭公主,她的事,清穆做不了主。”

景昭被清穆冷厲的聲音驚得一顫,看著清穆懷中坐得穩穩當當的後池,眼底劃過一抹怒意,道:“有什麼做不了主的,你分明是偏袒於她,難道她還真的是你的什麼人不成?”

仙界無歲月,若是清穆想等她長大,也並非不可能的事,想及此,景昭眼底的冷色更深,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小仙,也敢和她爭!

“景昭公主,你真的……想讓我向你行禮?”後池從清穆懷中跳了下來,伸了個懶腰,慢慢的朝景昭走來,一雙眼斜斜上挑,墨色的流光四溢,有種驚心動魄的沉然。

“你這小童何出此言,以我的身份,難道還受不了你一禮?”似是被女童眼中那種如看螻蟻般的隨意所刺激,景昭眼神微縮,一甩長袖冷聲道。

景澗越看越覺得這女童和大澤山上的後池神態語氣間有幾分相似,見景昭如此要強,心下一急,準備上前說和,卻被景陽拉住了衣擺。

“清穆待這女童很是不同,看來他們關係不一般,讓三妹挫挫她的銳氣也好,我還沒有見過敢如此不把我們放在眼底之人。”

看見景陽眼中的怒意,景澗也只得按下心神,仔細打量那女童,大澤山上的後池上神神力濃厚,也不是這麼一副模樣,更何況從未聽說她和清穆上君有何瓜葛,也許真的是他猜錯了。

“我的一禮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受的,景昭公主,你可不要後悔……才好。”後池站定在景昭面前,墨黑的眸子裡突然染上了說不出的意味,嘴角一揚,說完最後一個字後,她微微彎下肩,低下了頭。

極淡的一個禮,若不是她擺出這麼個姿態來,根本沒人會覺得這是在行禮。

“哼,不過一個小仙童而已,我……”景昭見小童低下了頭,雖然這禮有些格外的輕,也就懶得計較了,只是她的話都還未說完,一陣驚雷聲就陡然響徹在天空中。

雷聲陣陣,竟有種毀天滅地的威嚴感,璀璨的光芒劃破天際,直直的朝著景昭的方向而來。

眾人俱驚,還未反應過來,景陽就已經面色難看的接下了這雷霆的一擊。唯有清穆不動聲色的看了後池一眼,面露驚歎。

眾仙見此情景皆是面色古怪,雷電乃是仙界司職天雷的上君所控,可這天雷上君就算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把天雷往景昭公主身上劈啊!

而且,這威勢、這力量……就算是和妖族交戰時天雷上君恐怕也沒這麼賣力過!這突降的天雷,來得也太稀奇古怪了!

雖然景陽接下了這一擊,但雷霆聲卻依然未斷,無邊無際的雷雲竟是在這瞭望山上積聚著一道又一道的雷電劈了下來,看著越來越多的雷電,景陽的面色變得蒼白起來,神情更是陰沉。

“該死的天雷上君,他在幹些什麼?”

景昭望著連綿不斷的天雷驚懼得說不出話來,她是承受之人,比誰都能切身的感受到這天雷之中所藏的審判毀滅之意。

只是,這三界中,有誰敢審判於她?

眾人望著一道道劈下的天雷面面相覷,卻忽視了那由始至終都未將頭抬起來的小童。

景澗被天雷聲突然驚醒,他看向景昭面前的女童,陡然間似是明白了什麼,面色大變。

上神之威,竟能震懾至此,這突然出現的天雷根本就是由三界制衡之力自己生成,景昭……真是糊塗!

這三界中能受得了她一禮的屈指而數也不過才三人而已!

從古至今,從沒有人敢讓那三個人行過禮,所以也就根本無人知道,上神之位,竟能以天地之力為制衡,尊崇至此!

若是她不抬頭,恐怕就算是父皇來了,也不能讓這懲罰之雷給停下來!

景澗朝咬牙抗衡著天雷的景陽和面色驚惶的景昭看了一眼,急忙走了幾步,停到後池面前,彎下身,在眾人驚疑的神色下極鄭重的行了一禮道:“舍妹無狀,還請小神君不要計較,景澗定會稟告父皇,日後定當嚴加管教。”

若是可以,以他和後池的尷尬身份,他真的不想在眾人面前朝眼前之人低頭,只可惜,時不待他,景昭實在是過於任性了。

這聲音極低,卻也極為誠懇,後池挑了挑眉,微一抬眼,見是大澤山上的見過一面的景澗,明白他估計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抬起了肩,連看都懶得看景昭一眼,走到清穆身邊牽起了他的手朝山巔走去。

“景澗,你告訴她,若哪日她還想再受我之禮,只管說就是!”

在女童直起身的一瞬間,天上奔騰的雷電瞬間消失,一切歸於寧靜,仿佛從未發生過一般,眾人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面面相覷,這小童到底是何來歷,她的一禮竟能引出天雷降下懲罰於受禮之人!

景昭似是想到了什麼,神情驟然一變,猛然轉過頭看向牽著清穆手的女童,面色變得慘白。

“她是,她是……她居然是……”

景昭抬起手,話還未說完,一道恢弘的金光直直的從山巔處直射向天際,仿若連蒼穹都被劃破了一般,怒吼聲從金光中傳出,千里之內百獸臣服,金光夾著的龐大威懾一瞬間席捲了整座山脈。

“神兵降世了……”不知是誰喃喃的低語了一聲,迅速消逝在威嚴的怒吼聲中。

“大哥,我一定要得到炙陽槍!若有阻擋,哪怕是神獸,我也照殺不誤!”

璀璨的金光下,景昭冷冷的看著天際中緩緩出現的虛影,神情凜冽。

 

22.降世

如槍狀般的幻影在金色能量的覆蓋下緩緩上升,到達天際的一瞬間金光陡然散去,長槍化為一道墨色的閃電劃破蒼穹,無窮的威嚴自槍身身上緩緩蔓延,佇立在瞭望山頂峰處的炙陽槍冷漠而凝重,似神靈般俯瞰世間。

比剛才更加濃郁的仙力將整個瞭望山籠罩,甚至有股灼熱的氣息伴著這靈力緩緩朝眾人襲來,山中萬年不變的仙境竟有隱隱枯萎的態勢,來自上位者的威壓更讓在場的所有仙君、妖君難以站立,豆大的汗珠自他們額上滴落,眾人面露驚恐的看著那把玄墨的長槍,簡直難以相信造成這恐怖效果的竟然只是一把兵器而已。

上古傳說,炙陽槍身負三界真火,可焚燒萬物,果然不虛,如此恐怖的灼熱之力,恐怕也只有此物能有。

白玦上神,不愧為四大真神之一,就連隨身兵器也能厲害至此。如此想著,眾人看向炙陽槍的目光更火熱了一些,如果得了這把槍,就算要憑此晉為上神也未必不可能,但覬覦的心思在看向場中其餘兩方人馬時,都不免涼了涼。

整個場中,還能泰然自若的就只有抱著後池的清穆和景昭三人了,景陽頭頂上懸著一把碧綠的小傘,碧色的光芒將三人裹在其中,三人看起來面色坦然,想來在這把傘的庇佑下並未有絲毫的不妥。至於清穆……眾人望向一步步坦然向頂峰走去的青年,頭一次明白就算是上君巔峰也是有高下之分的,滿山神祗此時無一人不為這個傳說中的神秘上君而心驚。

也只有如此人物,才能在炙陽槍如山般沉重的威壓下毫無所懼。

“大哥。”景昭面色複雜朝清穆的背影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散落在墨綠長衫下的雪白小裘上,神情一冷,朝景陽點了點頭。

景陽會意,看向炙陽槍的神色中滿是讚歎,身形一動,駕馭著羽化傘朝山頂炙陽槍的方向而去,碧色的仙光瞬間超越了清穆,如眾人預想的阻攔並未出現,羽化傘劃開籠罩在炙陽槍外的金光,極快的靠近了炙陽槍三米範圍之內。

“清穆……”後池也驚愕於那把碧綠小傘的威力,抬頭朝清穆看了看,面色有些凝重。

“沒事,不會這麼簡單的。”清穆安撫的拍了拍後池的腦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那把懸於山頂之巔的炙陽槍,眼底劃過一絲莫名之色,瞳中金色的印記若隱若現,讓盯著他看的後池猛地一愣……這熟悉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

越是靠近,氣息越是灼熱,炙陽槍觸手可及,景陽眼底飛快的劃過一抹驚喜,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伸手拿去……‘轟然’一聲巨響,整個山脈都為之震動,炙紅的焰火自炙陽槍下百米處突兀而出,兇猛而迅速的朝景陽而去,灼熱的火海瞬間將碧綠的小傘裹住,景陽消失在眾人眼中。


紅光中兩股仙力隱隱交錯,難以辨清孰強孰弱,景昭面上的喜色亦陡然僵住,她不安的朝景澗看了一眼:“二哥,怎麼回事,大哥他……不會出事吧。”

“無事,這股氣息應該是……麒麟神獸所控,有母后的羽化傘護著,大哥就算不能取勝,也不會受傷。”景澗面色凝重的看著空中灼熱的火浪,拉住了準備沖上前的景昭,他轉頭朝仍然一步一步朝山頂而去,似是絲毫未被空中激鬥所影響的清穆二人,眼底劃過一抹複雜的歎息。

景澗話音未落,一聲怒吼聲在山腹中陡然響起,遠古蠻荒的威勢緩緩彌漫至整座山脈,眾目睽睽之下,龐大無比的火紅光團自炙陽槍下的山腹中浮現,伴著灼熱氣息的消散,一頭足有丈高的的巨獸踏雲而出,升至半空,在炙陽槍半米處緩緩停下,金色的眼睛威嚴冷漠的俯視著山脈上的眾人。

儘管這巨獸已有千萬年未曾在三界中出現,但在場的眾人仍是一眼就認出了這龍頭馬身,背後雙翼昂展的彪悍大物乃是傳自上古時代的麒麟神獸。

而一直未曾停下腳步的清穆也停了下來,盯著空中的麒麟面露疑色……這麒麟真的是柏玄?

後池早就忍不住撐起個小身子朝空中仰望,半響之後,她眼中的希冀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如此冷漠空洞的眼神,根本就不是柏玄,妖皇曾說麒麟神獸八千年前闖過妖界,可上面的麒麟根本就只剩下一縷殘魂在支配身軀而已。

“爾等何人?竟敢擅闖白玦真神修煉之地,覬覦炙陽槍!”

上古神獸之威三界盡知,麒麟的戰鬥力更是其中翹楚,炙熱的火海瞬間席捲天空,冷漠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仙妖兩族之人看著空中被卷成一團的景陽,暗暗心驚,竟無一人敢答話。

“麒麟神獸,在下景澗,乃九重天宮中人,數月前感應到神兵出世,今日特來瞭望山收服,還望不要插手。”景澗朝半空中拱了拱手,行了個虛禮,以他的能力,自是能看出空中的麒麟只靠一縷殘魂在支配著行動,是以並不像一開始般如臨大敵,在他看來,麒麟若是要阻擋奪槍之人的話,這瞭望山上的仙妖二族,包括清穆都是同盟者。

“九重天宮?那是什麼地方,我紅日只知道這世上唯有上古界中四位真神為尊,其他的一概不理,不過你倒是直白,不算虛偽。我奉命守護炙陽槍,除非神槍下一任主人出現,否則,誰越雷池一步都不行。”

這聲音聽著實在蠻橫,也讓眾人有些面面相覷,景澗更是苦笑一聲,歎了口氣。

這麒麟神獸恐怕自白玦真神隕落之日起就奉命沉睡守著炙陽槍,到如今千萬年已過,竟是不知三界早已歲月輪換,不過天帝並三位上神其實說白了也只是遠古的神獸而已,比起老資格來,也許還真不如這沉睡了不知多少萬年的火麒麟。

後池聽到這番話,眼底最後一絲期盼也陡然沉寂,若是柏玄,絕不會不知這世間歲月,對她視若無睹。

“麒麟神獸,上古界早已永久封存,如今三界以我父皇為尊,景昭只想要炙陽槍,無意與您作對,若您將炙陽槍相讓,景昭感激不盡。”景昭朝空中的麒麟行了一禮,昂著頭朗聲道,褪掉了蠻橫的她隱隱也帶著一絲剛強,只是神態間依然傲然。

“哼,不過是鳳凰與金龍之子而已,竟也敢妄想染指炙陽槍,簡直可笑!”麒麟掃過地面上的景昭,冷冷的哼了一聲,金色的眸子無聲逡巡,緩緩的落在了半空中對它凝目而視的清穆和後池身上,那巨大的金色眼睛陡然一愣,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疑惑……

“你……”

景昭面色一沉,氣得渾身發抖,正準備踏雲而上,卻被景澗拉住了衣袍:“三妹,這麒麟不知怎麼回事,沉睡千萬年,精魂早已被磨掉,此時不過是靠著一縷殘魂撐著而已,等大哥出來了你再動手不遲。”他也注意到麒麟對清穆二人的特別,遂抬眼朝清穆懷中的女童看去,若是動用上神之威,也不知道這麒麟神獸會不會將炙陽槍拱手相讓。

“你們是何人?”麒麟朝清穆和後池二人朗聲道,聲音裡有一絲疑惑,它雖然只剩下一縷殘魂,可是卻從這二人身上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熟悉感,尤其是那個青年……

“在下清穆,這是清池宮的後池,這次來瞭望山,只是為了尋一人,不知閣下可識得柏玄?”清穆抱著後池朝山頂走去,緩緩道。

“柏玄?不認識。”麒麟搖搖頭,龐大的身軀帶起炙熱的火浪在空中翻滾,“不過清穆這名字也真夠奇怪的。”

清穆神色一愣,看向空中神態溫和的麒麟,眼底劃過一絲古怪之意。

“麒麟神獸,你說要等炙陽槍下一任主人,如今神兵已現,若是那人不出現,難道我們便沒有一爭之力嗎?”

空中交錯的仙力隱隱有突破的跡象,景澗知道景陽即將出來,急忙對著麒麟問道。

麒麟朝空中懸掛的炙陽槍瞥了一眼,眼底劃過一絲悲痛和緬懷。

“真神有令,神槍自會擇主,你們不用妄想了。”麒麟淡淡的朝地面上的眾人看了一眼,如洪鐘般的聲音冷冷響起:“若想奪槍,誰也走不出這瞭望山。”

這句話剛落定,奔騰的火海瞬間將整座山脈的上空籠罩,山脈四周金光閃爍,形成巨大的仙力罩,眾仙面面相覷,這麒麟神獸竟然將白玦真神布下的護山陣法啟動,難道還真的想將眾人都留在這裡不成?

景澗面色凝重的朝四周看了看,聽見空中‘哢嚓’一聲脆響,心下大定,朗聲道:“諸位仙友,請齊力將護山仙罩打破,麒麟神□與我三人便是,至於妖族的各位,此番若能不插手,景澗必有重謝。”

景澗乃天帝之子,人緣極好,此番話一說出來,大部分仙人都祭出仙劍朝護山陣法攻去,而妖族之人竟然也真的未動。

清穆看向不遠處的青年,挑了挑眉,他倒是沒看出來,天帝三子之中,能擔當大任的居然是這個一向溫和內斂的景澗。

伴著話音落下,‘砰’的一聲脆響,濃郁的綠光出現在空中,漫天的火海終於被遏制了些許,景陽面色凝重的出現在眾人眼前,華麗的衣袍被燒得有些黑不溜秋,想來即便是靠著羽化傘他也在這火海中吃盡了苦頭。

“速戰速決。”景陽朝景澗的方向打了個手勢,將羽化傘朝景昭拋下,手中長戟突現,朝著懸于空中的麒麟而去,強盛的仙力,竟是不輸於他駕馭著羽化傘時半分。

後池朝他手中的長戟看了一下,心裡有些明瞭,這恐怕是天帝為景陽所造的兵器,難怪這三人即使面對著上古麒麟,也如此有底氣,就是不知道景澗的仙力到底如何……

“清穆……”

“放心,我不會讓麒麟出事。”清穆拍了拍後池的手,卻抬眼朝半空中始終不動分毫的炙陽槍望去。

如此熟悉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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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23.傳承

“景昭,去拿炙陽槍,如今神兵無主,你只要將血滴入,神槍應該會自行認主。”

景澗手中白光一閃而過,朝景昭喊道,玄白的長劍直直的朝麒麟而去,卻在半空中被紅色的長鞭攔住。

火紅的長髮無風自動,陡然出現在空中的鳳染挑了挑眉:“景澗,你的對手是我。”

景澗一愣,看到這有些過於熟悉的眸子,歎了口氣,長劍光芒頓時大漲,迎了上去。

感覺到龐大的仙力瞬間爆發,鳳染面色一變,神情中也多了些凝重,景澗的靈力,竟然絲毫不比她低,隱隱間,她甚至有種景澗未盡全力的感覺,鳳染面色複雜的看著眼前神情溫和的青年,眼中極快的劃過一道流光。

在鳳染出現的同時,景昭將手中的羽化傘化成一丈大的模樣,朝清穆上空扔去,濃郁的仙力將清穆和後池二人完全束縛其中。她自己則化成一道流光,朝半空中的炙陽槍而去……和景陽纏鬥在一起的麒麟見到此景,怒吼一聲,翻騰在空中的火浪又猛烈了幾分,但始終難以打破景陽對其的制衡。

在靠近炙陽槍一米之處,炙陽槍周圍突然染上了一層金黃的光暈,將景昭牢牢的堵在了外面。

清穆望著那陡然出現的金色光暈,神情一頓,抱著後池的手僵了僵,這金色光芒,竟讓他生出了一種本源之感。

景昭面色一變,朝周圍混戰的情形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清穆懷間的那抹雪白上,咬了咬唇,雙手結出複雜的印記。

一聲響亮的龍吟和鳳鳴陡然在瞭望山脈中響起,眾人一凜,忙朝半空中看去,一道金色的虛龍和彩鳳幻影出現在炙陽槍外,朝著金色的光暈而去。

天帝和天后的靈力幻影!望著漸漸破碎的金色光暈,感覺到那龐大的威壓,眾仙皆是面露愕然,想不到景昭公主身上竟有天帝天后的靈力相護,難怪敢如此肆無忌憚。

與此同時,天界九重天宮中傳來一聲緩緩的歎息,帶著些許無奈之意。而更深的仙境深處,正閉目修煉的白袍女子陡然睜開了眼,一股浩瀚的靈力迅速朝三界之中探尋而去。

“奇怪,昭兒並無生死之危,怎麼動用了我為她準備的護身印記?三界中到底出了何事?”

因著白玦真神所遺留下來的陣法,探尋之力在瞭望山脈一閃而過,並無停留。只是三界中瞭望山脈之外的地方,都感受到了這股磅礡靈力的威壓和恐怖。

“看來,我也該出去了……”伴著這聲輕柔的歎息,白袍女子緩緩閉上了眼。

‘哢嚓’一聲脆響,金色的光暈被擊破,景昭近到炙陽槍面前,劃破指尖,鮮血順著靈力朝炙陽槍而去……麒麟神獸望著這一幕,眼底劃過一絲悲寂,如果連炙陽槍也沒有了,那白玦真神殘留在這世間的印記就真的不復存在了。它憑著一縷殘魂守了千萬年,到最後依然……

空中交戰聲不斷,濃郁的仙力在四周爆炸,可清穆此時卻無暇顧及,他看著那道漸漸破碎的金光和金光中恍若悲鳴的炙陽槍,突然感覺到一股無盡的悲涼荒渺之意在心中湧現。

蒼茫孤寂的上古神槍,沉睡守候的麒麟神獸,古墨悠久的瞭望山脈……還有……那立於天端將炙陽槍鎮入山底的玄白身影……

“紅日,從今日起,你便代我守著這瞭望山,等她回來。”

恍若真實的一幕如幻境般在腦海中突然湧現,紛亂沉重……那是難以承受的寂寥絕望。

低沉到極致的歎息,猶若劃破蒼穹般亙古悠久,清穆緩緩閉上的雙眼陡然睜開,金色的印記如有實質般在眼底顯現,耀眼的金色光芒從他身上席捲開來,比剛才充斥在炙陽槍周圍的更加炫目威嚴,籠罩在兩人頭頂上的羽化傘也被這股靈力沖散了開來。

正在半空中纏鬥的麒麟陡然愣了下來,這股氣勢……是……它眼底驟然劃過難以置信的驚喜和惶然,停住了攻擊朝清穆看去。

與此同時,即將被景昭的鮮血染到的炙陽槍也爆發出一陣磅礡的氣勢,清越的長槍破空聲化為一道歡快的鳴響,一直屹立不動的炙陽槍化為一道奪目的塵光劃破景昭的桎梏,直直的朝清穆而去。

見此奇景,一直打鬥的眾人都停了下來,就連鳳染和景澗也愕然的朝清穆所在的方向看去。

眾目睽睽之下,飛快的從景昭身邊逃走的炙陽槍在清穆身邊旋轉了幾圈,然後迅速變小,直直的停留在清穆面前,而它周身上下環繞著的灼熱氣息也緩緩消失。

仿若有靈性般,眾人甚至能感覺到它發自靈魂的顫抖喜悅。

神兵擇主,竟然真有其事!看這景況,明眼人都知道炙陽槍將清穆選為了下一任主人。

眾人朝空中面色陰沉的景陽和不知所措的景昭看了一眼,歎了口氣,這幾位殿下累死累活的爭了半天,到頭來還是兩手空空,一無所獲。

清穆複雜的看著面前的炙陽槍,感受到它的喜悅迫切,沉吟半響,伸手將炙陽槍握在手中——陡然間,炙陽槍如墨的色澤一寸一寸脫落,炙紅的槍身出現在眾人面前,火紅到精純的能量自槍頂而出,龐大的靈力將清穆籠罩,整座山脈都開始震動,甚至連白玦真神布下的護山陣法也漸漸破損開來。

不少仙君和妖君對著那火紅的光芒不由自主的臣服跪拜了起來,眾人心下惶然,只不過是一個認主儀式而已,竟能造成如此恐怖的效果。

擇主後的炙陽槍,明顯比剛才強上數倍不止。無需猜測眾人也知,等炙陽槍和清穆的靈力完全融合後,恐怕清穆真的會成為世間除了三位上神外無可比擬的存在。

愕然讚歎的眾人中,只有麒麟望向裹在紅光中的清穆時眼中湧現了壓抑不住的驚喜和緬懷,鬥大的眼眶漸漸變得濕潤起來,它望著在清穆懷中絲毫不受炙陽槍灼熱之力影響的女童,似乎有些明瞭。

只可惜……無法再為你們做什麼了,這已經是我能撐到的極限了,歡迎回來,我的……

神情中劃過一抹遺憾,麒麟神獸眼中的最後一絲清明也緩緩消散,一絲細弱的殘魂從麒麟頭上逸出,緩緩朝清穆飄去,最後融進了炙陽槍中,而麒麟神獸龐大的身軀也轟然消散,灼熱的火浪瞬間消失在瞭望山之巔。

“紅日……”低沉的歎息緩緩響起,紅光中的人影慢慢睜開了眼,金色的眼眸中有著自己都難以察覺的悲傷和歉疚。

伴著麒麟神獸的消失,清穆周身上下籠罩的紅色光芒也漸漸消散,抱著後池的他出現在眾人面前,炙陽槍被他握在手中,沉默而安靜,他垂下頭看著手中的炙陽槍,神色難辨。

這出乎了所有人預料的景況讓眾人面面相覷,神兵已經自行擇主,他們再留在這裡也沒多少意思,只是護山陣法已開,也不是他們想走便能走的。

半空中,景昭面色複雜的看著握著炙陽槍的清穆,神情黯了黯,歎了口氣,朝景澗飛去。只有景陽面色陰沉的望著清穆,冷冷的哼了哼,但到底也未出手。

“恭喜清穆上君了,炙陽槍既然已經擇主,我們就不再強求了,就此告辭。”景澗朝清穆拱了拱手,收起手中長劍。眾人皆知,認了主的神兵,除非是主人隕落,否則絕不會為下一任主人所用,除非他們能殺了清穆,否則就算是奪了炙陽槍,也根本無用。至於仍然罩在山脈四周的陣法,憑他三人之力,打破陣法應該不是難題。

天空中的青年依然沉默,低垂著眼,景澗愣了愣,向清穆懷中的後池看去,見她也是一臉疑惑的仰頭盯著清穆,穩了穩有些不安的心,朝回到清穆身後的鳳染看了一眼,領著景昭就準備走。

“闖我修煉之地,傷我護山神獸,你們當真以為可以如此簡單的離開這裡?”

無窮無盡的威壓自低垂著頭的青年身上湧現,磅礡的神力將周圍的護山陣法完全擊碎,浩瀚的氣息蔓延至三界的每一處角落,甚至連九重天宮和妖界三重天中都能清晰的感覺到。

臣服,絕對的臣服,無法抑制的威壓……來自上位者的怒氣席捲了所有人的心神。

聽見這匪夷所思的話語,景澗猛然抬頭,朝清穆看去,眼底劃過濃濃的荒謬,就連景昭也止住了腳步,身影陡然僵住。

修煉之地,護山神獸……整個三界中能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早已隕落在千萬年之前,化為塵埃了。

後池同樣不可置信的望著清穆,抓住他的小手驟然縮緊,這是怎麼回事,她居然能從清穆身上感覺到一股熟悉到令人心慌的氣息……後池眼中漆黑的瞳色在此時化得如墨般深沉,竟染上了些許的威嚴蒼茫之意。

寬大的衣袍下,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兩人手腕上系著的石鏈發出了微弱的光芒。

一片令人窒息的靜默中,懸于半空中的青年緩緩抬頭,瞳中金色的印記如實質般亙古悠久,荒涼的上古氣息緩緩蔓延,他抬眼望向不遠處的景昭三人,神情冷冽威嚴。

“竟敢讓紅日消於世間,爾等……當誅!”

冷漠的聲音響徹於瞭望山脈,景澗三人目瞪口呆的看著懸於半空中的清穆,感覺到鋪天蓋地的殺伐之意朝自己湧來,一絲遲來的恐懼漸漸彌漫至三人心頭。

 

24.天帝

“白玦……真神?”

恐懼顫慄的聲音喃喃響起,因著那磅礡浩大的靈力而半跪在地的眾人看著眼中印著金色印記的青年,眼底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驚愕。

早已隕落在千萬年前的上古真神,怎麼還會存在於三界之中?

然而還未有回神的時間,青年手中的長槍就已緩緩升至半空,金色的能量化成一道火海夾著漫天的威勢朝景澗三人而來,炙熱的氣息重新蔓延至瞭望山脈,比火麒麟的更加恐怖威嚴。

火海瞬間撕裂景昭三人頭上的羽化傘,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將那團碧綠的光芒完全吞噬了進去……後池拉著清穆的小手瞬間一頓,低喝道:“清穆,不可……”

儘管她從來不曾承認,可卻也磨滅不掉景澗三人和她血脈相連的事實……就算景陽和景昭自負狂妄,可至少,景澗並無大錯,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死在清穆手中。

吞噬一切的火海微微頓了頓,但卻沒有收回,後池抬頭,急切的神情在看到清穆冷漠空洞的眼神時陡然怔住,面前的這個人……根本……不是清穆,只不過是一股受意念所控的傀儡罷了。難道……她看向懸於半空的炙陽槍,有些明瞭,一定是剛才炙陽槍認主的時候白玦真神殘留下來的意念控制了清穆。

碧綠色的光芒越來越淡,景陽三人的氣息漸漸消散,懸于上空的青年冷漠垂眼,金色的光芒震懾眾人,在場的仙君竟無一人敢出手相助。千鈞一髮之際,一道低沉的歎息在瞭望山脈上空響起,一隻巨手化為的擎天掌突兀出現在那片金色的火海中,將狼狽萬分的景昭三人撈了出來。

看著昏迷的三人,眾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白玦真神,本帝教子無狀,景陽三人闖入真神修煉之地,確是大錯,還請真神念在我和蕪浣的份上,能夠就此放下。”

肅朗威嚴的聲音從天際傳來,飄渺淡然,似是絲毫未曾在意從清穆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讓天地都為之顫慄的威壓。

聽著這聲音和語氣,後池心底陡然生出一種煩悶的感覺來,她抬頭看著神情仍然空洞的清穆,面色複雜的歎了口氣。

天帝,她不曾上那九重天一尋當年究竟,卻不想在這瞭望山中居然能狹路相逢。父神消失千年,難道真是因為還不能放下當初的事嗎?

來的居然是天帝!千年未出九重天宮的天帝居然都被驚動了,那清穆難道還真的是白玦真神不成?

眾仙面露愕然的看向懸於半空的冷漠青年,又望瞭望那天際中將景陽三人托著的擎天巨掌,齊皆跪了下來:“恭迎天帝!”

“眾卿平身。”伴著這淡淡的一聲,一道紫色的身影出現在那巨掌之上,俯瞰著瞭望山,靜靜的看著半空中的清穆。

後池朝巨掌中的紫色人影看了一眼,撇過頭淡淡的哼了一聲,難怪景澗三人面相都不差,原來是遺傳的好……只是,這麼個花裡胡哨的樣子,中看不中用,有哪點比她家老頭子強!

“你是……暮光?”平板冷漠的聲音緩緩自清穆嘴裡吐出,他眼中金色的印記消散了些許,遲緩的抬起頭,似是在緩緩回憶一般。

巨掌之上的天帝抬手一揮,一道柔和的光芒注入昏迷的景陽三人身體中,隨後才望向疑聲詢問的青年,點了點頭:“不錯,白玦真神,雖然你只剩一道意念,但本帝無意冒犯,清穆既然是你選定的炙陽槍主人,日後我定當禮遇三分。”

只是一縷意念……聽見天帝的話,眾人看著懸于半空的青年,心底滿是震驚,只不過是一縷殘存的意念而已,竟也能如此撼動天地,讓眾仙臣服,若是當年的白玦真神臨世,又將是何等的風采?

天帝垂眼,清穆眼中的金色印記猶為的刺眼和熟悉,在他看來,這只不過是傳承炙陽槍的象徵罷了。當年的白玦真神也擁有同樣的印記,只不過卻是在眉心處,清穆雖然傳承了炙陽槍,甚至借著白玦真神的意念能瞬間暴漲仙力,可他卻並不是真正的白玦真神,等這股意念消失的時候,自然會恢復正常。

天帝眼中劃過一道複雜的感歎,他比誰都清楚,當年的四大真神早已化為塵埃,永遠消失于世間,若非如此,如今他也不敢對著白玦真神的一縷意念有如此強硬的姿態。

“螻蟻而已,紅日已亡,他們沒有存在的必要。”清穆冷冷搖頭,手微微抬起,空中的炙陽槍周身頓時燃燒起金色的火焰,長槍朝著站於擎天巨掌上的天帝飛去,毫不遲疑。

“若你是白玦真神,還有對本帝說這句話的資格,只不過,你如今只是一縷殘念而已……”

淡淡的歎息聲響起,天帝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道紫金的屏障,將炙陽槍的火海隔絕在外,哪怕那槍勢迅猛無比,也在這屏障的阻攔下再也難進分毫。

後池看著不遠處的一幕,眼猛地一縮,清穆的靈力本就已如此可怖,可那天帝居然還能隨隨便便的就擋下了這一擊,上神之力,難道真的如此強悍?

念及自己微弱的仙力,她眉間隱隱一暗,輕輕歎了口氣。

冷冷的望著那不動分毫的紫金屏障,清穆眼中金色的印記流轉,一道光芒自眼中射出,落于那炙陽槍上,槍身上的火光陡然大漲,如灼日般耀眼,在這股力量的摧毀下,紫金的屏障也微微後移了些許,只不過,與此同時,清穆眼中的金色也在迅速消散,他眼底漸漸生出了些許掙扎之意來。

天帝輕咦了一聲,面色微微凝重,想不到這縷意念竟是打定了寧可自己消亡也要兩敗俱傷的念頭,眼不由得沉了幾分。

天帝雙手微抬,結出紛繁的手勢,複雜的文脈出現在紫金的屏障上,將炙陽槍上金色的光芒盡數吞噬,不過半刻時間,炙陽槍便露出了敗勢,金色的光芒緩緩消散。

“你若是再堅持,清穆的肉身也會承受不住我的一擊,爆體而亡,你何必徒增殺戮。”天帝朝面色泛白的清穆看了一眼,淡淡道。

“紅日伴我守在這瞭望山中千萬年,早已相生相息,暮光,若不是我只是主人遺留下來的一縷意念,否則我絕不會讓你這三子再存於世間。炙陽槍,以後你便自由了。”

無聲的歎息在天際突然響起,裹在金光中的人影看著遠處的炙陽槍,緩緩垂下了頭,空洞冷漠的眼神在看到後池的時候微微一頓,隨即輕輕顫動,卻再也不起一絲漣漪。

伴著炙陽槍上的焰火逐漸消散,清穆眼中的金色印記亦緩緩消失,恍若感應般,正在對峙中的炙陽槍突然停止了攻擊,槍身輕顫,調轉槍頭,似是淡淡的哀鳴。

後池被炙陽槍的反應弄得一愣,抬眼朝青年看去,發現清穆眼中的金色印記果然已經完全消失,眼底恢復了清明,不由的一喜,但看著恢復了正常的清穆,卻發現心底有一股連自己也說不出來的悵然遺憾,就好像她徹底失去了什麼一般。

天帝看著那抹金色的印記徹底從清穆眼中消失,眼底也劃過隱隱的歎息和複雜,他將景陽三人罩于紫金的光暈中,對著下面的一干仙君道:“炙陽槍既然已經擇主,此事就此了結,眾卿回返仙山,至於妖族中人,速速離去,不得滯留仙界。”

眾仙心神微凜,清穆上君如此冒犯天帝,雖然不是出自本心,但剛才的一場大戰卻是出自他的手筆,想不到天帝竟然還會讓炙陽槍留在他手中,並告誡眾仙。

後池感覺到一道探尋的眼神落在身上,雖極淡卻隱隱含威,心下明瞭,抬眼朝空中看去,神情微微一斂,對著天帝挑了挑眉,在天帝有些愕然的面色下轉過了頭。

“後池,三年後你母親會在天宮舉辦壽宴,既然你已出了清池宮,若是有時間,三年後不妨來九重天宮一趟。”

平緩柔和的聲音在耳際響起,後池微微一愣,見眾仙一無所感,知是天帝暗自告知,低低的哼了一聲,垂下了眼悶不作聲。

伴著天帝的聲音緩緩消散,擎天巨掌瞬間消失在瞭望山頂,剛才風雲變色的大戰就似從來不存在一般消失於無形,眾仙朝半空中氣息不穩的清穆看了一眼,暗暗歎了口氣紛紛離去,清穆上君得了炙陽槍,恐怕日後三界中的仙君,無一人能是其敵手了。

那些從天帝出現開始就小心得有些過分的妖君也是不甘的朝炙陽槍的方向看了看,正準備離去卻似感覺到了什麼一般面上瞬間劃過驚喜,停了下來。

轉眼間,瞭望山脈變得極為安靜,鳳染朝氣息不穩的清穆看了一眼,冷哼一聲警告的看向那些不願離去的妖君,旋即出現在清穆身後,青年的身影搖搖欲墜,明顯是一副靈力耗損過度的模樣,她剛欲從清穆手中接過後池,一道人影自虛空處突然出現,朝他們緩緩走來。

居然有人還不開眼的想搶炙陽槍,鳳染眼一眯,挑眉朝來人看去,卻陡然愣住。

玄白的長袍,隨風而展的黑髮,如墨般深沉濃烈的瞳色,妖冶絕世的容顏,明明沒有白玦真神降臨清穆之身時的威嚴,也沒有天帝出現時的華貴端莊,但僅僅是他身上那種飄渺到極致的氣息,竟然都能讓人感到微微的惶恐和顫慄……

這人是誰?早已將訓斥的話自顧自的滾回了肚子裡,鳳染吞了口唾沫,竟然在來人不動聲色的步履下不自覺的退了一步。

而地下的一眾妖君則是面露驚喜,對來人彎腰執禮,一副極是恭敬的樣子。

似是被這股氣息所惑,清穆和後池俱都抬頭朝來人看去,只一眼,清穆便神色大變,抱著後池的雙手驟然縮緊,眼底露出幾許不可置信的意外來。

而後池……她愣愣的看著一步一步緩緩走來的人,面色突然變得蒼白,小手死死的抓住清穆胸前的衣襟,茶墨色的眼睛變得漆黑一片,竟露出幾許不知所措的惶然來。

這股該死的連靈魂都在灼燒的顫慄感,到底是怎麼回事!

後池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握住清穆衣襟的手越發用力,眼睛卻一眨都不眨的看著來人。

“後池……”

後池聽到清穆的低喚,茫然的轉過頭,見到青年眼底的擔憂,搖了搖頭,這麼一息時間,那人已經走到了兩人身前。

“你就是……後池?”

清冽的嗓音突然響起,後池微微一愣,不知所措的點了點頭。

“你可識得我?”似是帶著幾許歎息,聲音又低了幾分。

後池搖頭,指尖微縮,過於靠近的容顏,竟讓她生出了幾分恍惚之感。

“沒關係,如果想見我,就來妖界紫月山找我,我名喚……淨淵。”淨淵笑了笑,伸手朝後池頭頂摸去。

聽到這話的鳳染微微一挑眉,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清穆眼一沉,靈力結成屏障佇在兩人面前,面色不善的看著淨淵。

那只手毫無阻礙的穿過清穆的屏障,落在後池鼓囊囊的小髻上,使勁揉了揉,旋即才對面色微變的清穆道:“不要以為贏了妖皇,傳承了炙陽槍便能縱橫於三界,你出世不過千年,三界之大遠超你所想,就算是有白玦真神的殘念相護,以你的靈力,也遠不是天帝和天后的對手,日後還是慎行得好。”

清穆冷冷的哼了一聲,不著痕跡的拂過淨淵落在後池頭上的手,低頭道:“既然後池不認識你,還請閣下離去,瞭望山不歡迎你。”

“哦?清穆上君莫不是以為繼承了炙陽槍,便成了這瞭望山的主人不成。”淨淵臉上仍是言笑晏晏,只是眼角卻微微眯了起來。

清穆冷淡的看向他,緩緩道:“至少……比閣下有資格。”

“說得不錯。”

見清穆一臉冷淡,淨淵挑眉笑了笑,朝一眨不眨望著他的後池點點頭,然後伸手朝山下一揮,剛才還留在山底的妖君瞬間消失。

“小神君,你若是有時間,不妨來紫月山一趟,淨淵定盡地主之誼。”

淨淵緩緩消失在半空,唯留下一句話隔空傳來。

直到那身影徹底消失,鳳染才一個大踏步的走到後池面前,長舒了一口氣:“不愧為紫月妖君,果然如傳說中的一般。”

“紫月妖君,你是說淨淵?”後池看向淨淵消失的地方,眉心微微一皺。

“恩,若說仙界近千年來最有名的上君是清穆的話,這妖界最神秘的便是這淨淵了,他是數萬年來唯一一個能將妖界的紫月之力化為己用的妖君,雖然實力強橫,卻從不介入妖界皇位之爭,受妖皇所敬,如今看來他的妖力恐怕比妖皇更勝一籌,三千年前此人出現於妖界之中,我現在想來……天帝在仙界得勝的情況下還肯如此簡單的和妖界停戰,八成是因為此人。”

“可是,他並不曾出現在擎天柱上。”後池朝鳳染看去,有些不解,若是擁有超越妖皇的妖力,怎麼會不曾出現在擎天柱上?

鳳染攤了攤手,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柏玄的靈力那麼強,不是一樣沒出現在擎天柱上。我看那擎天柱也算不得准數,你日後不必再耿耿於懷了。”

後池知她是指自己也未出現在擎天柱上的事,撇了撇嘴不吭聲。

“後池……”

一聲低喚傳來,抱著她的雙手似乎松了松,後池猛地一愣,見清穆面色不知從何時起變得蒼白,雙眼漸漸閉緊,無力的朝地面垂去,心底猛地一揪,驚喊道:“清穆,你怎麼了!”

身上陡然一陣失重感,兩人急速的朝地面摔去,後池吸了口氣,試圖用靈力將兩人裹罩,但微弱的靈力卻連雲都駕不穩妥,暗自憤恨間,炙陽槍突然出現在了兩人腳下,將清穆穩穩接住,發出清越的鳴響。

“後池,看吧,連炙陽槍都笑你了。我就說你還得再學學,如果日後三界傳聞你和清穆摔死在這瞭望山,就真的是貽笑大方了。”

鳳染得意洋洋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後池暗呼了一口氣,急道:“鳳染,你快看看他到底怎麼了?”

鳳染詫異的挑挑眉,朝後池看了一眼,暗歎一聲,古君上神這個如珠如寶的小神君,恐怕是守不住了,這才幾個月時間,就急成這樣了。

“無事,可能是剛才與天帝和淨淵交手,耗損過大,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了,不過不知為何他的靈力在迅速消失,最好不要隨意搬動。”鳳染朝山下看了一眼,道:“柏玄在山中有一處住處,我們去那吧,我看短時間內你是回不了清池宮了。”

後池點點頭,朝閉眼昏睡的青年看了看,歎了口氣。

三人駕雲朝山中而去,很快消失在天空,瞭望山脈徹底恢復了寧靜。

與此同時,一直關注著瞭望山景況的天帝和剛剛離去的淨淵同時睜開了眼。

“咦,白玦真神布下的護山陣法不是已經破損了,怎麼會重新出現?”天帝皺了皺眉,眼底劃過一絲意外,他的探知之力竟然被重新攔在了瞭望山外,就如過往的千萬年一般。

“後池……我終於找到你了。”

低沉的歎息自玄白的身影中緩緩溢出,破碎虛空處的人影驟然回頭,嘴角微微揚起,眼中一片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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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25.兩年

山中無歲月,待鳳染第三次踏進瞭望山時,早已離那場驚天動地的神兵之爭兩年有餘。

三界眾仙對炙陽槍自行擇主多有感慨,眾說紛紜,但混亂荒誕的傳言在清穆的消跡下慢慢平靜了下來,畢竟比起白玦真神的殘念和天帝的神力較量,他的傳承倒顯得不那麼顯眼了。

至於被救下的三位殿下聽說一回仙界便被天帝送進了聚仙池中修煉,同樣也有兩年未出現在仙界之中。眾仙驟聽此訊時皆驚愕萬分,聚仙池乃仙界泉眼,入其中修煉雖說對靈根大有裨益,能使得靈力增加迅速,但其過於濃郁的靈氣也會使得入內修煉的仙人飽受洗髓之痛,想不到天帝竟能狠下心來讓這三位殿下入內修煉。

也因為景昭公主入了聚仙池,那在炙陽槍出世之日曾陪同清穆一起出現的小仙君便引來了眾仙的一陣猜測。雖說當時情形混亂,讓人無暇顧及那降在景昭公主頭上的天雷到底是何原因,但在場的那些個仙君哪個不是成了精的老怪物,回去一細想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再加上上君鳳染也出現在了瞭望山,那小仙君的身份倒有些呼之欲出了,只是眾人實在很難將那精緻可愛的小小仙童和清池宮的後池上神放在對等地位上罷了。

只不過,單單只是一禮便能引得天雷降下的的位份也讓眾仙對這位小神君充滿了好奇。雖說礙于景昭公主的顏面並未有上君將此事過於渲染,但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仙界歲月悠久,向來可供八卦的事極少,這事傳來傳去便成了三界中公開的秘密,景昭公主尚在聚仙池,眾仙就更是無所顧忌了。

至於後池和清穆停留的瞭望山……當初火麒麟橫空出世,護山陣法在幾場爭鬥下大損,上古秘境連帶著也遭了秧,不過也才兩年光景,這山中便恢復了當初的模樣,陣法密佈,靈氣濃郁得更勝從前。

一陣吆喝聲在半山腰響起,若是從雲端上往下看,這仙氣繚繞的仙山裡也只有半山腰的木屋處有點人氣了。以前圍在木屋外的木欄被全部拆掉,半山處全載滿了木竹,在仙氣的孕養下,兩年時間,便勝似人間數十年之功,蔥蔥翠翠的占滿了山頭,風起時竹葉飄揚,漣漪似海。

“什麼鬼地方,居然一次比一次難上來!”

當鳳染無比艱辛的從山腳爬到這裡,一屁股攤在地上,見到半蹲在不遠處逗著小狗玩的後池時,嫉妒的目光簡直能燃燒起來。

你說一個實力還不及下君的小屁孩都能在瞭望山裡奔得比誰都歡,怎麼她這個上君想來一次就這麼難?

不過倒也奇怪,清穆醒來後後池便恢復了成人的模樣,三人找不出來原因,後池堅定的認為是瞭望山靈氣濃郁,適合她修煉,是以便在這裡留了下來,清穆拗不過她,便陪她一同在此。

“鳳染,你來了。”

後池把在地上撒潑打滾的小狗用手撥了撥,糊著泥巴的手在布衣上隨便擦了擦,朝鳳染走了過來,她身邊的小狗忙不迭的跑開,那奔命的速度絕對不比一般的仙君弱。

鳳染看著一身髒兮兮的後池,嘴角抽了抽,這好歹也是一上神啊……

面前的少女容貌普通,十七八歲的模樣,布衣襲身,頭髮隨便用根竹篾子挽起,若不是她對後池熟悉至極,否則她怎麼也不肯承認這比凡人還入木三分的女子便是他們清池宮的小神君,受眾仙欽贊的後池上神。

“後池,最近大黑怎麼樣了?”

鳳染朝小狗消失的方向看了看,撇著嘴問道。這小黑狗是後池在清穆昏迷的時候在後山發現的,當時它奄奄一息,後池給它喂了不少仙藥才給救回來,後來就一直養到了現在。只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仙藥給養出脾氣了,這小東西除了仙藥什麼都不肯吃。

“還不錯,長大了很多,清穆發現它喜歡山澗後面的火石,大黑吃了後長得快。”後池朝院子裡的木椅走去,躺在上面哼唧了兩聲才道:“你不知道它脾氣大著呢,給少了還不樂意。”

“長大了自然食量就大,吃少了你心疼,吃多了又嫌難養,後池,現在大黑的法力都快比你高了,你再懶下去,就不用出山了。”

溫潤的聲音自木屋邊傳來,鳳染抬頭,正好看見同樣一身布衣的清穆站定在門口,聲音無奈,但臉上卻分明是一副縱容的模樣。

清穆看到後池的樣子,皺了皺眉,返回房間拿著塊濕布走出來,他把後池從木椅上拉起來,替她擦乾淨了臉,重新梳了個髮髻才道:“不過這半月你聚的靈力倒是有些長進,再過些時日,就可以達到下君的實力了。”

後池一聽這話雙眼頓時彎起,拍了拍清穆的肩笑眯眯的道:“這瞭望山果真是個好地方,才呆了兩年便能有如此進步,看來留在這裡是對的。”

清穆眼簾微動,接過她的手一併擦乾淨,嘴角勾了勾並不言語,若不是他每日用靈力將她體內的封印一點點鬆動,否則別說是這在這瞭望山,恐怕就算是泡在聚仙池中也沒用。

那封印之強橫,就算是憑他之力也難以撼動,到如今也不過是微微有點成效罷了。只是他想不通,上神之女,體內靈脈弱小也就罷了,怎還會有封印暗藏在靈根深處,若不是他傳承了炙陽槍,或多或少有了白玦真神的一絲神識,否則的話也瞧不出來。

“真的?”

鳳染聽見這話倒是有些驚異,後池的體質她很清楚,就算是再好的仙丹灌進去,也跟無底洞似的,根本難以聚攏靈力,這幾千年整個清池宮的好藥材都折騰光了也沒見半點效用,倒是沒想到清穆只花了兩年時間便能有如此成效。她可不比後池,會真的以為是瞭望山的功勞,畢竟清池宮也是三界中難得的福地,也沒見後池的靈力有什麼長進。

鳳染當即長舒了一口氣,朝清穆點點頭,投去個感謝的眼神。

清穆眯了眯眼,點了點頭並未出聲。手中的濕布在後池指尖輕輕擦拭,眼中眸光微動,若是能把她這樣留在瞭望山,似乎……也不壞。

“對了,鳳染,你這次出去,有沒有什麼發現?”

後池想起了一事,轉頭朝鳳染看去,眼中滿是關切,清穆聽見此話握著她的手卻是微微一僵,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複雜之意。

鳳染搖搖頭,道:“沒有,這次連冥界我也去了,生死薄中並沒有柏玄的名字,想來他並沒有轉世投生到凡間去。”

冥界和人間息息相關,乃輪回之所,位於九幽之底,和人間並為一界,雖是仙界仙君所管,但和仙妖二界的牽連卻極少。

自兩年前開始,知道麒麟不是柏玄後,後池和清穆留在了瞭望山,鳳染便在三界中尋找柏玄的蹤影,只可惜,至今仍然一無所獲。

聞言後池歎了口氣,雙手托住下巴,眼黯淡了幾分:“還是沒有消息嗎?”

“這兩年我跑了不少地方,人間也好,仙界也罷,都沒有柏玄的氣息,當初在妖界的時候我也有留意,不過也沒有。”鳳染摸了摸下巴,嘀咕道:“現在只剩下四海和蠻荒之地沒有去了,這些地方大多是大凶之地,上古凶獸頗多,以我的能力就算去了也要花費數十年之功才能一一探訪完。哎,若是古君上神在的話就好了……”

後池聽見這話神情頓了頓,父神不在,可是這三界中卻並非只有一位上神……此念一起便被她壓下,無論如何也不能去九重天,可是柏玄……若不是出了事,為什麼這八千年竟沒有一絲消息。

見後池皺著眉,清穆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腦袋:“無事,瞭望山的護山陣法雖然依靠我體內靈氣補充,但如今也恢復往常了。等再過半月,你的靈力徹底晉入下君後,我便陪你出山,先去四海看一看,那些龍王和我有些交情,若是請他們幫忙,應該會快上不少。”

後池一聽這話精神振奮了些,忙不迭的點頭,一雙眼彎了起來。

鳳染看見兩人相處自得,微不可見的挑了挑眉,後池雖說模樣恢復了,可是這性子,在清穆面前倒是和變小的時候差異不大,也不知是何緣故。

朝神情溫和、眉目帶笑的清穆看了看,鳳染也輕輕舒了口氣,當初相見時清穆雖說客氣,卻有一股天生的疏離之意,不過才兩年光景,和後池朝夕相處下,他早已改變頗多,如今倒覺得若是他陪在後池身邊,也不失為一件良事,只不過……可惜的是,他偏偏是景昭喜歡的人。

想起後池和天帝一家錯綜複雜的淵源,鳳染搖了搖頭,拍了拍袖子朝木屋旁邊搭建的幾間小竹屋走去。

因著後池和清穆居住在此,木屋旁邊修建了兩三間別致的木屋,只是她覺得有些奇怪,明明用仙法就可一氣呵成,清穆卻偏偏花費了數日時間親手搭建。

夜晚,清穆抱著一隻打著飽嗝的小黑狗從後山回來時,就看見後池坐在竹屋外的石凳上歎氣。

小黑狗渾身黑不溜秋的,的確對得起它的大名,見到後池,它‘哼唧’了兩聲,舔了舔爪子,渾圓的眼睛一眨,迅速從清穆懷中跳下,朝屋中跑去。

“也不知道它怎麼就不待見我,難道是知道我嫌棄它了。”後池懶洋洋的看了大黑一眼,托著下巴朝清穆道。

“吃了那麼多仙藥,成精了也不為怪。”清穆走過來,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好笑道。“怎麼不休息,這半個月也要加緊凝聚仙力,否則會很難晉為下君。”

後池搖了搖頭,不吭聲,神情裡有一抹惆悵。

“捨不得離開了?”

青年溫潤的聲音傳進耳裡,後池一愣,點了點頭,聲音中有幾分理所當然:“這竹林是我親手布下的,如今才長成這般模樣,我就要離開,自然捨不得。”

“你是想在這裡等柏玄吧,畢竟這是他最後出現的地方。”清穆摸了摸後池的腦袋,聲音有些悶。“我一直在想,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能讓你為他費這麼多心思。”

後池抬頭朝清穆看去,眼中的戲覷一閃而過,隨即哼了哼,道了句‘他自是值得我為他費神’,見清穆面色一僵,才‘嘿嘿’的笑了兩聲,捂著嘴眼睛亮晶晶的:“你和柏玄不一樣。”

見青年挑眉望向她,後池想了想才道:“我自小長在清池宮,雖說不出世,可三界的傳聞也不是不知道,天帝天后威懾三界,景陽他們四兄妹花團錦簇,以我的靈力,若是出來了,少不了會被比較一番,我倒是無所謂,只是我父神為了我奔波數萬年,甚至為我爭了上神之位,雖說那些仙君明裡不說,可背後裡指不定怎麼笑話。我怎可讓他因我被三界恥笑,所以就算是再無聊,我也乖乖的呆在清池宮,從不出世。”

清穆一愣,轉眼看去,少女溫潤的雙眸淡柔輕暖,突然心中一軟,後池雖尊為上神,可她身上肩負的擔子卻並不輕。

“只是……”後池頓了頓,眼底有抹微不可見的堅定:“自我出殼之前,柏玄就在清池宮中伴著我,以靈力為我孕養生機,若不是他,我絕對難以存活下來,所以就算是鳳染當初不求我,我也會從清池宮中出來尋他,只是我沒想到會遇見你……這也算是意外之喜。”

“你當柏玄是你至親之人?若是你找到他了呢?”清穆摸了摸下巴,靠近後池些許,見少女面上猶帶竊笑,挑眉問道。

“他是除了我父神外于我而言最親之人,我要知道他是否平安。”後池答得理所應當,眉眼一笑,攬住青年的肩膀,一把拉近,得意得像只狐狸:“放心吧,本君上神之尊,言而有信,不會扔下你的。”

漆黑的眼睛靠得有些過分近,帶著一縷孩童的稚氣和認真,清穆突然想起兩年前在他懷中撒潑打滾的小小孩童,開玩笑道:“當真?這三界六道,九州八荒,無論你去哪,都不會扔下我?”

“恩。”似是被清穆眼中的神采所惑,後池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清穆的後背,眼中一片盛然:“當然,無論三界六道,九州八荒,只要我還在,就不會扔下你。”

清穆身子一頓,略帶笑意的眼睛陡然一縮,不可置信的抬眼朝後池看去,見她目光堅定,隨即笑道:“好,後池,你要記住你今日所言。”

我于北海而生,無牽無掛,孑然一行,後池,我就當你此諾為真,三界六道,九州八荒,我且陪你一試眾生,但又何妨!

兩人身後,仙境似古,遍山竹林,青翠搖曳,鳳染倚在門邊,望著嬉鬧的兩人,唇角微彎。

此人此境,但願十年、百年、千年後,依舊如昔。

 

26.晉位

半月之後,三人出瞭望山,啟程前往南荒之地的淵嶺沼澤。

因著後池靈力的小小進步,駕雲這等小事便落在了她身上,鳳染美其名曰:殺雞焉用牛刀。

淵嶺沼澤于上古時代時便凶名昭著,只因藏於其中的凶獸不知凡幾,極難對付。只不過凶獸雖生來便極為強橫,可靈智卻不及神獸之萬分,甚至連妖獸都不如,即便是上古凶獸,就算修煉了千萬載也只有混沌之思,除非遇大造化,否則永難進化。

只不過面對上古凶獸,就算是以上神之力,要滅殺它們也很難,傳說淵嶺沼澤中就遺留有不出世的上古凶獸。所以萬年前天帝便立下敕令,淵嶺沼澤中的凶獸只要不出其地域範圍,便不受三界律令所限。

世人皆知上古凶獸愚鈍殘暴,嗜殺成性,可卻不知,若是靈智開啟,以凶入神的上古凶獸其神力猶在上古神獸之上,只不過數萬年來,並無上古凶獸進化成功的先例,是以三界之中無人知曉罷了。

因著清穆已將四海之處的尋找託付給了四位龍王,所以他們三人便先入了這蠻荒之地的淵嶺沼澤尋找柏玄的蹤跡。

一朵飄忽不定的仙雲出現在天際,停在了淵嶺沼澤上空,隨後扭曲成麻花狀顛簸著飄下,落在地上時甚至發出了轟隆一聲響,震得沼澤週邊的小妖俱是一驚,紛紛隱藏了痕跡。

這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仙君真是不知死活,竟敢在這個時候在沼澤外鬧出動靜來。

“我怕了你了,後池,下次還是我來駕雲吧。”等不及後池散開仙雲,鳳染已經灰頭土臉的從雲上跳了下來,面帶悲色。

仙雲散開,後池一身塵土,挽好的髮髻散在頸上,形象全無,她彈了彈青布衣,得意洋洋道:“這次算不錯了,居然可以駕三個時辰,鳳染你快說,本神君是不是天資聰穎,駕馭仙力的能力遠遠高於一般仙君。”

鳳染苦著臉看著後池,皺著眉頭半天都說出一句溢美之詞來。見清穆唇角帶笑,慌忙轉移了話題:“清穆,等會入了沼澤,你可要把你那一身仙氣給藏起來。”

清穆挑了挑眉,走過來替後池重新挽好發,有些訝異:“你當初在淵嶺沼澤中修煉了上千年,還需要如此謹小慎微?”

鳳染點了點頭,面色有些凝重:“你不瞭解這個地方。”她吐了一口氣,望向不遠處被灰霧籠罩的地域,眼中浮現一抹平時未見的悵然來:“當初我被鳳凰一族遺棄在此,自生自滅,若不是有樹妖照拂,恐怕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此處當真如此兇險?”後池挑眉問道。

“淵嶺沼澤形成於上古時期,乃天下獸類聚集之地,裡面妖獸眾多,實力達到上君巔峰的不少,只不過這裡自成一片天地,只要不出沼澤就可以不受擎天柱的影響,所以即便達到了妖君的位份也不會出現在擎天柱石上,我當初和景陽大戰後離開此地,才會受三界之律的制約。”

“哦?還有此事?”清穆從來不曉得這天地中竟然還有一處可以不受擎天柱的影響,畢竟那擎天柱是祖神遺留在世間的唯一化身,能制約三界生靈。

“不錯。”鳳染點了點頭,見後池也是一臉好奇,頓了頓才道:“而且我在淵嶺沼澤中的千年也不過是在週邊修煉罷了,那中心地帶卻是一次都未去過。”

“那中心之處……可是有上古之時遺留的凶獸?”連鳳染都被震懾而不敢踏足,清穆想起了關於淵嶺沼澤的傳言,猜測道。

“不錯,你可曾聽說過萬年前有一妖獸曾經闖過清池宮?”

清穆點頭:“聽說過,妖界的蛟龍無恒擅闖清池宮,後來被古君上神劈成了飛灰。”

他一邊說一邊朝後池看去,也不知道這丫頭有沒有繼承到古君上神的好脾氣。

“其實無恒出自淵嶺沼澤,只不過它叛了出去,後來去了妖界而已,它的實力和我差不多,在淵嶺沼澤中算不得頂尖,最多也只不過是個二流罷了,淵嶺沼澤中心之處的三首火龍才是這裡的主宰。這三首火龍傳自上古,妖力遠高於一般的凶獸……”鳳染一邊說著一邊朝清穆撇了撇嘴:“你不是在北海和九頭蛇戰過,那東西實力如何?”

“甚是難纏。”想起那次驚天之戰,清穆皺了皺眉回道。

“那九頭蛇不過是後古的凶獸而已,論起妖力,不及那三首火龍千分之一,我猜如今這三首火龍恐怕已經擁有半神的實力了。”

“半神?”清穆和後池都有些驚愕,就算清穆傳承了炙陽槍,也沒觸到上神的門檻,這三首火龍確實有些本事。

“你們也不用擔心,它雖然不喜外人,但卻不嗜殺,只要我們進去後不生事端,它是不會搭理我們的。而且中心處不去就是了,柏玄是不會在那裡的。”

“恩。”清穆點點頭,在後池身上布了一道靈力,才拉著她朝灰霧中走去。

灰霧之中的淵嶺沼澤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般陰森可怖,只是煞氣濃厚,有股子血腥之意充斥其中,使這廣裘萬里成了生人勿近的凶地。這裡只有外部是沼澤所圍,進得裡面,才發現自有乾坤,茂密的叢林一眼望不見底,此處的妖林隱隱呈現赤紅之色,隨處都能感覺到一股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鳳染用靈力探了探,輕咦了一聲:“淵嶺沼澤受三首火龍的妖力影響,這裡的炙熱之氣比萬年前強了不少,看來它的妖力果然大漲。平時這裡雖不見得血鬥不斷,可也不會這般安靜,想來是這股妖力太攝人了的緣故。”

“這裡的妖力濃郁得有些不正常,我感覺整個淵嶺沼澤的妖氣都在向中心地帶彙聚,三首火龍的修煉地應該出了問題才是。”

清穆的神情也有些凝重,牽著後池的手緊了緊,鳳染也許感覺不出來,但他能自這股凶戾中感覺到一絲遠古蠻荒之氣,想來這三首火龍並不好惹,也難怪天帝會讓淵嶺沼澤成為三界中的例外,存在至今。

“不管他,我們只是來探尋柏玄的氣息,我先帶你們去一處安全之地,你再用神識試一試。”

鳳染對此處最為熟悉,一路行來並未有不開眼的凶獸出現,就算是有一些隱晦的氣息,也在清穆的威懾下躲了開來。

三人行了一個時辰,才靠近一處桃花盛開之地,這裡的桃林也染上了赤紅之色,看起來更為妖冶奪目。

“凶煞之氣比剛才更濃了,而且我感覺到灰霧外有股龐大的能量在聚集,這裡是不是安靜得有些過分異常了?”清穆朝四周看了看,神色凝重。

“那我們就不要深入了,這裡已經是外部的中心地帶,你在此處用靈力感知,若是感覺不到柏玄的氣息,我們就馬上離開,記住,靈識不要靠近最中心的炙熱之地,要是驚動三首火龍就不妙了。”鳳染停了下來,朝清穆打了個手勢。

“我布下陣法,只要靈罩不破,三首火龍就感應不到我們的存在。”

清穆點頭,在桃林外布下靈力屏障,盤腿坐在地上,雙眼緊閉,手中印訣自指尖浮現,浩瀚的靈力緩緩向周圍擴去。

鳳染望著氣息平穩的清穆挑了挑眉,心底有些驚異,就算只是週邊之處,涵蓋之地也有數千里,想不到清穆竟然能在這炙熱之地讓神識散佈得如此之遠。不過看他那樣子,顯然沒什麼收穫。

半個時辰後,清穆布下的靈罩已經漸漸無法阻攔越來越濃郁的煞氣侵入。來自淵嶺沼澤中心處的那股炙熱之力甚至有劃破那層灰霧的預兆,天際上空電閃雷鳴,轟隆之聲緩緩傳來。

“難道這三首神龍要晉位了不成?”望著這愈加明顯的異兆,鳳染神色突變,失聲道。

後池正一眨不眨的看著清穆,聽見鳳染的聲音,疑道:“晉位?你是說……?”

“九天玄雷異象,只有晉為上神時才會出現,三首神龍數萬年前就已經是半神,看來這次……它要衝擊上神之位。”

後池聞言也是一愣,後古界數萬年來,從來沒有一人能憑自身實力達到上神之尊,若是這三首火龍成功,倒真是一件開天闢地的大事,想不到在遠離三界的蠻荒之地,竟也能看到如此奇觀。

“難怪以它的實力也甘願藏在這淵嶺沼澤中不見天日,原來是怕天帝提前感應到後會阻攔它應劫,現在時機已成,若是它應劫成功,倒真的會成為三界中的第五位上神了。”

“天帝……?”

後池挑了挑眉,明白鳳染話中的意思,如今三界體系已成,天帝積威甚重,若是再出現一位上神,勢必會打破如今的格局,讓三界大亂,也會威脅到天宮在三界中的地位。

與此同時,一股龐大凶煞的妖力自中心的炙熱之地拔空而起,終於衝破了淵嶺沼澤上空的灰霧,這股凶蠻之氣瞬間傳遍了仙妖二界,轟隆的九天玄雷夾著一股毀滅天地之勢聚集在淵嶺沼澤上空,肅朗的晴空陡然間不見天日,變得暗沉起來。

上神晉位的異象,而且晉位者還是凶獸!明白這九天玄雷代表的含義,一時間三界仙妖俱驚,所有的目光都朝淵嶺沼澤處投來……

沒想到這世間居然還隱藏著如此恐怖的上古凶獸!

一陣細微的波動突然在靈海中顯現,清穆陡然睜開了眼,皺著眉朝桃林外望去:“有人朝這邊來了,而且靈力還不低。”

“是不是三首火龍發現你了?”鳳染急忙開口,隨即立馬皺眉:“不對,它進階神位如此重要,怎麼還會顧及你的存在?”

“不是,此人身上仙氣濃厚,不是淵嶺沼澤中的妖獸,只不過他顯然是在逃跑,應該是出了事……”

清穆話剛落音,一道璀璨的白光在淵嶺沼澤深處突然顯現,碩大的白色光輪化成半圓籠罩在天際,其中炙紅的火焰飛濺,一條三首虛龍幻影在其中翻騰衝撞,驚天動地的怒吼聲傳來,震人心魄。

“那是滅妖輪,竟然有人想在這個時候降服三首火龍,難道瘋了不成?以滅妖輪的靈力,根本束不住擁有半神實力的三首火龍!”

看著這一幕,鳳染陡然睜大了眼,神情中滿是驚愕,後池也沉下了神色,有些不解。

“先不管他瘋不瘋,這滅妖輪顯然有效。”清穆朝空中指了指,感應到那股仙力離桃林越來越近,挑了挑眉,這氣息,好像有點熟悉,是……

伴著三首神龍的怒吼,空中聚集的九天玄雷緩緩有消散的跡象,那股沖天的蠻荒妖力也黯淡了下來。

“衝擊上神之位必須是巔峰之時,那滅妖輪雖然殺不了三首神龍,但能化去它的妖力,只要它的妖力退回到半神的地步,自然不能渡劫,也就不能晉為上神,這人倒是好魄力。”

怒吼聲不斷,看著在滅妖輪中翻騰的三首火龍,感應到沼澤外的玄雷徹底消失,清穆挑了挑眉,讚歎道。

“好什麼好,等三首火龍從滅妖輪中闖出來,我們就遭殃了,半神也不是我們可以對付的。”鳳染哼了哼,急忙道:“快走,在它沖出來之前我們必須離開沼澤。”

“遲了。”清穆歎了口氣,漆黑的瞳孔中突然倒影出赤紅的火海,他朝天上指了指,神色有些凝重:“它已經沖出來了。”

‘哢嚓’聲突然響起,懸浮在半空的滅妖輪驟然破碎,化成一道白光在桃林不遠處落下。

“竟敢阻撓本尊晉為上神,爾等人類,這淵嶺沼澤,定讓你們有來無回!”

驚天動地的怒吼聲響徹天際,瑰麗的火龍飛騰在半空,赤紅的雙眼死死的望著偌大的沼澤之地,一股遠古的蠻荒氣息迅速籠罩了萬里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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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27.逃脫

炙熱的氣息瞬間淹沒了淵嶺沼澤,清穆沉下眼,濃郁的靈力自體內湧出,雙手飛速印出咒訣,金色的光芒將即將傾頹的陣法覆蓋,與此同時,一道白光駕著仙劍朝桃林而來,清穆挑了挑眉,倒是未加阻攔,在白光入內後才徹底將陣法合攏。

三首火龍的怒吼聲被隔在了陣外,連帶著那股血腥的殺意也阻攔了不少,鳳染隔著模糊的陣法看著外面騰飛的龍影舒了口氣,至少可以擋得一時半刻,還來不及露出笑容便看到闖進桃林的人,眼頓時沉了下來。

一米開外,青年身上藏青的長袍被燒得破破爛爛,甚至連頭髮和眉毛都變成了焦黑狀,半蹲在地上喘著粗氣,臉上是劫後餘生的慶倖,雖然沒有瞭望山時的高貴溫雅,但卻多了一份平時沒有狡黠和生氣。

“景澗,你不是在聚仙池中修煉,怎麼會在這裡?”

鳳染面色不善的看著蹲在地上的青年,語氣不悅。景澗腰間別著的破輪子還泛著微弱的白光,她想想也知道這三首火龍晉位失敗是怎麼回事,這個天宮二殿下吃飽了沒事幹居然去惹這個煞神,淵嶺沼澤被灰霧籠罩,難見天日,這次就算是死在這裡,天帝恐怕也無法在一時之間趕來。

景澗苦笑一聲,收起破損的仙劍,站起身,面色猶帶蒼白,但眼中卻別有一份神采:“聚仙池中只能強行凝聚靈力,根基未穩只會適得其反,景昭素來吃不得苦,母后才會讓她進入,順便讓大哥在裡面護她周全,至於我,與其在裡面浪費時間,還不如來這淵嶺沼澤歷練,在這裡靈力反而凝聚得更快。清穆上君,剛才多謝相救了。”

他神態平和,雖是滿是狼狽,但卻未絲毫失禮,朝清穆拱了拱手。

“景澗,剛才是你用滅妖輪將三首神龍束於其中,破壞了他的晉位?”朝正欲發火的鳳染招了招手,後池沉吟一下,溫言問道。

站于一旁的清穆和鳳染俱都挑了挑眉,想不到後池對天帝一家都不待見,對這景澗倒是與眾不同。

“沒錯。”下意識的回答了一句,景澗明顯愣了一下,這才抬眼朝清穆旁邊的少女看去,此時的後池既無大澤山時的遺世獨立,也沒有化身孩童時的精緻無雙,面上甚至帶了幾分平常少女的稚氣,唯一雙眼睛是同樣的墨黑深沉,景澗猛地一瞧,面上不由得劃過幾分訝色,遲疑了一下才道:“後池上神?”

後池點了點頭,挑眉道:“想不到天帝竟然會讓你來這裡歷練。”

景澗見後池提到天帝的神情,也感覺有些尷尬,眼眨了眨才道:“上神,就算我是天界的皇子,可是仙力還是要靠自己修煉而成,淵嶺沼澤雖說兇險,可妖獸眾多,是修煉靈力的好地方,我來此一年,一直沒有去三首火龍的修煉地,本來打算今日離開,想不到竟發現了它正欲進階神位,故才用滅妖輪阻止。”

“你倒是和鳳染一樣,當初她也在淵嶺沼澤裡歷練了千年,不過你應該知道,就憑你的靈力,根本無法逃出去。”

鳳染朝景澗哼了一聲,顯然對後池的這句話意見不小。

景澗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什麼,看向鳳染的眼裡露出幾許驚喜,對著後池也不含糊,直接道:“上神應該也知道如今三界穩定,若是三首火龍晉為上神,定會影響三界安危,況且清穆上君的靈力我在瞭望山領教過,所以剛才清穆上君探知的時候我隱隱有所感覺,所以才……”

他這話一出,三人都有些驚愕,就算是把人當靶子使也不用這麼老實交代吧!後池和清穆還好,只是苦笑著對望了一眼,沒有出聲,景澗實話實說,他們反倒不好說什麼了。

鳳染立時就豎起了眉,一雙鳳眼瞪得渾圓,朝景澗撇了撇嘴:“原來你是知道我們在此,才會對三首火龍出手,堂堂天界二殿下,居然如此做派,真是夠磊落!”

景澗也不反駁,朝清穆二人歉意的看了一眼才道:“剛才我探知的時候只感覺到有兩股強大的靈力,並未發現後池上神也在此,否則的話,我一定不會對三首火龍下手……將它引來……”

以後池的靈力,在清穆和鳳染的影響下,能探出來才怪!

鳳染對著後池擠眉弄眼,頗有些幸災樂禍,陡然聽到清穆布下的大陣清脆的破裂聲,面色一變,朝天空望去。

靈力罩外,咆哮聲不斷,赤紅的火焰從三首火龍嘴裡噴出,落在金色的陣法上,發出‘嗤嗤’的響聲,金光逐漸薄弱,眼見著就要被破開。

“鳳染,景澗受傷,現在根本無力應戰。這陣法擋不了多久,等會我和三首火龍交戰時,你和景澗帶後池離開。”清穆沉下了聲音,眯著眼睛望向空中的赤紅龍影,淡淡道。

鳳染還來不及答應,後池就挑起了眉,斷聲道:“不行。”見她神情堅定,鳳染張了張嘴,反倒不知道怎麼勸。

景澗也急忙搖頭:“清穆上君,三首火龍已經接近半神,你一個人根本攔不住它,這件事因我而起,我留下來幫你。”

清脆的破裂聲逐漸加劇,清穆朝面色蒼白的景澗看了一眼,搖了搖頭,走道後池身邊:“後池,三首火龍乃是上古凶獸,它不會顧及古君上神的威懾,若是它大開殺戒,我攔不住它。你跟鳳染先走,我一定會出去。”

“不行,除非你跟我一起走,否則我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裡。”後池搖頭,朝鳳染擺了擺手:“鳳染,你把景澗先帶出去。”

見後池不肯先走,清穆臉上的神情終於凝重了起來,剛準備開口,卻被一旁的鳳染打斷:“清穆,如果我能暫時拖住三首火龍的話,你有幾成把握可以用陣法將它困在裡面?”

“三成,你有辦法拖住它?”清穆奇道,鳳染的靈力他很清楚,若是攻擊的話還行,拖延的話恐怕就不是很擅長了。

“不是我,是這片桃林,當初我就是在這裡長大的。那個老頭子本事沒多大,保命的東西倒是琢磨了不少。”

鳳染朝林中看了一眼,神色中有一抹悵然,話音剛落,她手中長鞭便化為一道紅光,擊在桃林中的空地上。

霎時間,十裡處的桃林開始快速的移動起來,密密麻麻的細小妖光自桃樹上而起,穿破金光,朝天空中怒吼的龍影襲去。

與此同時,金色的陣法終於承受不住火焰的吞噬,完全碎裂開來。

“鳳染,帶後池走。”清穆朗聲道,朝空中飛去,此時萬千桃林幻化的光線也瞬間朝三首神龍襲去,落在巨大的龍身身上,竟讓那三首火龍一時動彈不得。

鳳染眉色凝重,拉住正欲禦劍幫忙的景澗和面色突變的後池,揮出一道仙力裹在三人身上,急速朝淵嶺沼澤外飛去。

“想逃跑!哼!一群卑劣的仙人!”

轟隆的聲音自空中傳來,在細線束縛下的三首神龍龐大的龍頭越發猙獰,三隻嘴中同時吐出炙熱的火浪朝三人襲來,清穆突然出現在半空,擋下了大半炙熱的能量,同時將後池三人向遠處推去。

“快走!”

“清穆!”後池還來不及回過頭,只感覺一陣晃動,就已經出現在了淵嶺沼澤外。

殘餘的火浪追趕而至,眼看就要落在三人身上,景澗祭出仙劍擋在火浪上,拉住後池和鳳染連退數裡。清脆的碎裂聲響起,仙劍應聲而毀,景澗嘴角逸出鮮血,面色變得更加蒼白。

與此同時,炙熱的火息瞬間將淵嶺沼澤全部籠罩,一時間竟難以靠近那片灰霧所在之地。

鳳染一把拉住就要往裡面沖的後池,大聲道:“後池,不要進去,你根本幫不了清穆。”

這聲音如此刺耳,讓後池頓時停下了腳步,她縮緊指尖,緩緩閉上了眼。

裡面轟隆爆炸聲不斷,但鳳染和景澗卻能聽到後池清晰到慘然的聲音:“所以,我就只能讓他一個人留在淵嶺沼澤?”後池回過頭,墨黑的眸子定定的看著鳳染:“鳳染,放手。”

那雙眸子中化不開的濃墨深沉讓景澗兀的一愣,仿佛突然間,大澤山上的後池和面前的少女緩緩重合起來,一樣的威嚴凜冽。

“後池,以清穆上君的靈力,若是一個人在裡面,還有自保的可能……”景澗一時情急,竟連尊稱也忘了,急著對後池道。

鳳染亦是微微一怔,她猛地咬住嘴角,手抓得更緊:“後池,不要忘了古君上神和柏玄在你身上花的心血,若是你出事,如何對得起他們?我去幫清穆,景澗,帶後池離開,越遠越好。”

景澗頓了頓,正欲接過鳳染遞過來的手,卻聽到淵嶺沼澤中三首神龍沖天的吼聲。

“炙陽槍!你怎麼會有炙陽槍!”

 

28.受傷

看著三人消失,三首神龍正欲追趕,卻突然感覺到一股熟悉氣息席捲而來,源自靈魂的恐懼讓它打了個寒顫,盯著已經近到身前的槍身,頓時停止了攻擊,龐大的身軀甚至生生的後退了數米。

“你是誰?炙陽槍怎麼會在你手裡?”

暗啞的聲音從空中傳來,嘴裡噴著黑紫的濁氣,三首火龍巨大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盯著清穆手中抓著的兵器,裡面有一絲驚恐和不可置信。

它命格屬火,又是上古凶獸,本來甚少有兵器或陣法能克制於它,可偏偏天地間生了一把能焚萬物的炙陽槍,乃是它天生的剋星。只是炙陽槍自白玦真神隕落後便消失了,如今怎麼會出現在這年幼的仙君手中?

“在下清穆,這炙陽槍乃是在瞭望山傳承而來,我等無意打擾尊上晉位,還請讓我們離去。”清穆升至半空,沉著眼望著不遠處盤旋的三首火龍,鄭重道。

“胡說,炙陽槍怎麼會傳承!”三首火龍鬥大的嘴一張,嗤笑了一聲,隨即盯著炙陽槍的眼神變得火熱起來:“不過就是你運氣好,拾到了這把炙陽槍罷了,小子,要是炙陽槍在白玦真神手中我還會忌三分,可是在你這等小輩手中,也妄圖讓我罷手,簡直可笑,待我吞了這炙陽槍和你,自然會靈力大增,到時候晉為上神指日可待,就算是天帝亦不能奈我何!”

三首火龍龐大的身軀扭動,頂著炙陽槍的威懾迎面而來,大嘴張開,紫紅的龍息從它嘴中吐出,籠罩在清穆周身上下。

清穆臉色頓沉,握著炙陽槍的手猛的縮緊,赤紅的火焰自炙陽槍頂端而出,和火龍的龍息纏鬥到一起。但很顯然,雖然火焰的力量更精純,但卻頂不住延綿不斷的龍息灼燒,三首火龍龐大的身軀離清穆越來越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它嘴中的那股濃郁的腥臭之氣。

清穆的臉色變得蒼白,細微的汗珠從額邊滴下,握著炙陽槍的手腕處甚至被沁透的龍息劃開一道道傷口。看見逐漸抵擋不住的清穆,三首火龍眼中劃過一抹得意,巨大的龍爪朝前面那抹玄色的身影抓去。

“去死吧!”

在龍爪即將抓到清穆的瞬間,他傷口的鮮血同時滴入了手腕處那條墨色的石鏈和炙陽槍中。幾乎是立時間,一股強盛的金光自石鏈和炙陽槍中而出,朝迎面抓來的龍爪襲去。

金光穿過龍爪,直直的射進了三首火龍其中的一個龍頭中,那龍頭瞬間化為飛灰,不留一絲痕跡。

清穆愣愣的看著腕上的石鏈,突然感覺一陣疼痛感自腦海中傳來,面色頓時蒼白無比。見三首火龍還來不及反應,迅速收起炙陽槍,身形一動,瞬間消失在了桃林上空。

與此同時,在灰霧之外的後池亦感覺到手腕上的石鏈流淌過一陣灼熱的感覺刻在上面的印記似乎更加清晰。

幾乎在清穆消失的一瞬間,火龍巨大的身子在空中翻騰,嚎叫聲憤怒無比:“你竟敢毀我一首,清穆,本尊和你不共戴天!”

淵嶺沼澤之外,正準備重新闖入的三人看到禦槍而出的清穆,面色一喜,迅速駕雲離開。

半個時辰後,終於遠離了淵嶺沼澤千里之外,後池看著面色蒼白的清穆,緊握著手不出聲。

清穆見後池神色冷冷的,站到她身邊將頭髮拂了拂,笑道:“後池,別擔心,我沒事。”他握住後池緊縮的雙手,慢慢舒展開,見白嫩的掌心處深深淺淺的印痕,眼中的心疼一閃而過,隨後慢慢握緊,拍了拍後池僵硬的身子,輕輕攬住了她:“後池,我沒事。”

半響之後,後池才埋到清穆肩膀上,聲音悶悶的:“是我沒用。”

清穆搖頭,感覺到一股灼熱的刺痛感從額間而出,咬住了牙,努力平緩了一下氣息才道:“不是,後池,這不關你的事。”

見後池的神色冷冷的,鳳染摸了摸鼻子,知道惹這個小神君不痛快了,歎著氣站到了一旁,景澗見到清穆和後池的相處,眼中有些明瞭,見鳳染苦著個臉,打算緩和下氣氛:“鳳染上君,多謝你剛才在桃林中出手相救。”

“不用謝我。”鳳染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底劃過一抹嘲諷:“二殿下難道不知道我是被千年樹妖養大的嗎?那桃林裡的陣法是那個老傢伙留下的,你要謝就謝他,和我沒什麼干係。”

“那那位老妖君……”

景澗被鳳染冰冷的眼神弄得一愣,淵嶺沼澤的千年樹妖……鳳染的修煉之地……還有那片桃林,似是想到了什麼,他心底原本的一絲竊喜徹底變得冰涼起來。

“看來二殿下是想起來了,萬年之前,仙妖兩界在淵嶺沼澤開戰,你要謝的人,早就死在你兄長手中了。”

冷厲的話語一字不落的傳入了景澗耳中,看見鳳染眼底的仇恨和厭惡,他長吸了一口氣,本就蒼白的臉色徹底變得慘白,伸向鳳染的手無力的垂下,眼底劃過一絲黯然。

你一定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鳳染。

這萬年來我無數次走進淵嶺沼澤,就連這次也不例外,可是卻不知道,當初救我的女童居然是你。

萬年前,他年輕氣盛,入淵嶺沼澤歷練,和妖獸大戰後身受重傷昏倒在一片桃林外,是一個小女童救了他,那女童年紀不大,一看就知是剛出生的妖獸,但性子卻跋扈無比,一雙鳳眼格外伶俐,也不知是何原因,他竟然無法看穿她的本體,醒來時就已經被扔在了淵嶺沼澤的灰霧之外。

因為受傷過重,花了數百年時間他才慢慢恢復,所以才錯過了那場仙妖大戰,只可惜等他回淵嶺沼澤找那女童時,卻再也難覓其蹤影。

眼底的暗淡被徹底掩蓋,景澗收回了伸出的手,悄然握緊,面上卻恢復了一貫的溫和從容:“鳳染,我兄長之過,景澗願一力承擔。”

“一力承擔?老傢伙神行俱滅,連輪回之路都進不了,景澗,你如何承擔?”鳳染冷冷的朝景澗掃去,卻因他眼底那份認真猛地一怔,心底升起怪異的感覺來。這傢伙,好像並不是在說笑……可是那又如何,她憤憤的轉過頭,正好看到清穆額間的赤紅之色。

“清穆,你怎麼了?”

聽見鳳染的聲音,後池心底一凜,連忙從清穆懷中掙脫,朝他面上看去,赤紅的血絲自清穆額上湧現,逐漸朝全身蔓延,清穆緊抿住唇,密密麻麻的冷汗自他眉角沁出。

“三首火龍已擁有半神之體,它的龍息太過霸道,侵入了清穆上君的體內。”景澗急忙走過來,用靈力在清穆體內探知了一番才道。

“後池,別擔心。”清穆扯著嘴角笑了笑,安撫的拍了拍面色大變的後池。

“不要緊的,我這裡有父神留下的丹藥……”後池急忙解下腰間別著的乾坤袋開始翻找。

“上神,沒有用的,三首火龍乃上古凶獸,龍息太過霸道,會逐漸化去清穆上君的仙力,最後靈根盡毀,父皇說過沒有任何一種仙藥可解。”

後池翻找仙藥的手頓住,猛地抬頭朝清穆看去,他額間的紅線已經蔓延至頸間,漆黑的瞳孔也染上了赤紅的色彩。

“誰能救他?”後池轉過頭,一眨不眨的盯著景澗,神情冷冽。

似是被後池眼中的冰冷凝住,景澗頓了頓,才道:“三首火龍的龍息雖然厲害,可是畢竟只是半神而已,若是以更強的龍脈之力凝入他體內,就可以化去。”

聽著的三人俱都愣住,更強的龍脈之力!三首火龍已經是半神之體,比它更強,這天地間只有本體為五爪金龍的天帝和上古蛟龍而化的古君上神才有這個能耐,古君上神早已不知所蹤,唯一能救的只有……九天之上的天帝!

可是龍脈之力乃是神龍本源,天帝又豈會輕易答應相救?哪怕是景澗親自相求,恐怕也不見得會成功。

“回瞭望山。”清穆連想都沒想,抓住後池的手朝鳳染道,眉頭緊皺。

手被抓得很緊,炙熱的氣息一點點侵入骨子裡,赤紅的血線森冷可怖,後池閉上眼,隨即睜開,定定的看向清穆:“不,我們去天宮。”

“後池……”鳳染猛地起身,不敢置信的望著後池筆直的身影,出了清池宮,為了找柏玄,就算是再困難,後池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尋求天帝和天后的幫助。

“不行,後池,你不能去天宮。”清穆面色蒼白,神情卻堅定無比:“無論如何,你都不能為了我去求天帝,絕對不行。”

“哪怕是我靈脈盡毀,淪為凡人,你也絕對不可以去九重天宮。”

後池看著清穆,沒有出聲。場面一時冷了下來,仙雲飄蕩在天際,鳳染吶吶的站在一旁,眉頭緊鎖,景澗站在她旁邊也歎了口氣,若是清穆堅持不入天宮,根本就沒有辦法可以救他,以三首火龍的龍息之力,最多不過一月,便能讓他靈脈盡毀,與凡人無異。

“我父神說過,若是有一天兩全不能相得,便讓我擇其重。清穆,我一定要去天宮。”

後池的石鏈中陡然爆發出一陣強大的靈力,將清穆完全裹在其中,清穆緩緩閉上了眼,最後只來得及看到後池格外堅定的神情。

“後池……”鳳染面色一變,失聲道:“你能用石鏈中的力量了?”

就算清穆受了傷,可是如此簡單就能將其制住,這石鏈也太古怪了?

“剛才在淵嶺沼澤外突然能凝聚靈力了。”後池將清穆放好,背過身,清冷的話語自口中而出:“鳳染,我們去天宮,就算要借助外力,我也要試一試。”

後池說話之間,鳳染愕然看到,一股墨色的靈力從石鏈而出湧進後池身體裡,幾乎是頃刻間,她身上的青色布衣化為絳紫的古樸長袍,大開大合,火紅的桃花之景從腰際緩緩蔓延直至袍邊,長髮披散,碧綠的發簪將其斜斜挽住,黑色的金紋長靴踩在她腳下,神秘而莊嚴。

這樣的她,和大澤山時的氣度神韻一般無二,好像在頃刻間變了一個人般。

“後池。”鳳染喃喃的開口,伸出的手緩緩收回,站在這紫色的身影之後,她竟有種恍惚的驚豔感。

看著這樣的後池,景澗蒼白的臉色泛起一陣奇異的神色,眼底劃過不可置信的異樣和無措。

如果這樣的後池,出現在母后面前……她可否會後悔,錯過了陪她長大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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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本帖最後由 connie062222 於 2013-3-6 01:54 AM 編輯

29.天宮

後古界開啟以來,仙界天宮始終屹立九重之巔,受人間萬民朝聖,三界眾生臣服。天帝掌管三界數萬年,載物厚德,恩享天地,和天后同禦三界,其威望尊崇早已超過了數萬年前就已消失的上古界眾神,雖說仍有古君上神名隱三界,但毋庸置疑,天帝才是三界之中名副其實的主宰之神。

所以說,讓天帝將龍脈之力自體內剝離,三界之中,古往今來都無人有這等膽量和勇氣。但自淵嶺沼澤中而出的三人未有絲毫停滯,端著這一目的駕著祥雲直接停在了南天門外。

後池並未遮掩身份,甚至不用景澗先出口吩咐,就這樣領著鳳染大搖大擺的自南天門正門走來,景澗用靈力將清穆扶好跟在她身後,行走之間堪堪只是和鳳染處於同樣的位置,落了後池半步。

守護天門的天將早已看到遠處而來的一行人,只是那一馬當先的女子紫袍襲身,冠玉於額,清冷的面色間夾著淡淡的冷冽和疏離,觀之便似風華萬千,甫一抬頭,便怔在了當處。

轉眼見二殿下景澗恭謹的跟在那女子身後,平時常有的呵斥話便哽在了喉間,隨即狠狠的吞了下去。

儘管仍不知道這紫袍女仙君是誰,但天將仍是低下了頭,行了半禮迎接不遠處的幾人。

低頭的天將在掃到鳳染的時候,眼中的一絲疑惑瞬間變成了驚愕,上君鳳染蟄伏清池宮中萬載,雖說認識她面貌的人不多,可這性子卻是三界眾知,面前的紅衣仙君紅發披肩,神態狷狂,幾乎不需要辨認,她一出現,守門的天將便看出了她的身份,轉念間,愕然抬頭望向景澗和鳳染身前的紫袍女子時便帶上了不敢置信的訝然。

鳳染上君伴隨左右,天界二殿下恭謹跟隨,三界之中,能有此身份的——不過也就一個清池宮的後池上神了。

只是沒想到清池宮中傳了萬餘載的小神君,竟然是這樣的灼灼芳華,威儀高雅。

幾乎是立時間,原本只是頷首微行半禮的天將手中長戟本能的鏗然向前,半膝跪地,面容肅朗,眼底有著連自己也未察覺的尊崇嘆服。

上神啊,還是活得,這都多久沒見到了。

“見過上神。”

清越的聲音鏘然入耳,已經一隻腳踏進南天門的後池微微一愣,眼中劃過一抹波動,垂眼掃過跪倒在地的天將,頷了頷首走了進去。

鳳染挑了挑眉,嘴角一勾緊跟其上,只有後面扶著清穆的景澗,見到這一幕似是有些怔然,眼落在那些天將的身上時多了一抹複雜,他在天宮活了數萬載,從未想過天界的仙君對後池竟有種近乎本能的尊崇,他輕輕歎息一聲,見後池和鳳染已隱隱不見蹤影,急忙快走幾步跟上前去。

看來,後池的到來對仙界眾君的影響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大。

在景澗的帶領下,三人繞過九重淵閣,華貴宮殿,停在了一座古樸的殿宇之前,門前守著的小童正在打盹,聽到聲響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見到景澗面色一喜。

“二殿下,您回來了。”小童虎頭虎腦的,清脆的聲音在看到鳳染的時候停了停,待一雙大眼落在後池身上時,眼珠子更是立時便瞪了起來,嘴微張,神情呆愣。

“平遙,吩咐下去,將殿后的紫松院收拾出來,帶後池上神過去休息。”景澗看自家小童呆傻的模樣,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擺了擺手。

“後池上神……”平遙低聲嘟囔了一句,沒站穩,打了個趔趄,待回過神來才猛地站直,連聲應著,看向後池的眼底滿是稀罕,黑滾滾的眼珠子轉溜著,在門口賴著就是不願進去。

“平遙,還不進去。”這臉丟的!景澗臉色頓時黑了下來,牙咬得‘嘣嘣’響,平時溫淡的面色頭一次陷入了破裂。

這小童一副憨厚可掬的模樣,倒讓後池心底有幾分意外的喜歡。也明白平時景澗定是沒什麼架子,才養出了如此性情的小童來。

“二殿下,我這就去。”平遙回過神,見自家二殿下臉色黑沉,唬了一跳急忙朝裡奔去。

看見後池面有憂色的望向昏迷的清穆,景澗忙道:“上神,父皇應該在玄天宮中,清穆的情況我去說一說,待會再回來。”

後池點頭,知道此事由景澗先為提及更好,鳳染從景澗手中接過清穆,兩人跟著平遙就欲往裡走。

“景澗,此事拜託。”行了兩步,後池終是停住了腳步,對著急急轉身的景澗輕聲道,回首之間,神色沉然。

景澗面色微怔,腰間的雙手猛的握緊,看到面前少女垂眼之間的懇切,心底竟詭異的生出了一絲豪氣干雲的兄長之責來。

“好好,你不要擔心,清穆是為我而傷,我定會讓父皇出手相幫。”景澗愣愣的看向後池,乾巴巴的擺手連道,伸出手去扶後池——可那深紫的挽袖卻在他觸到的一瞬間躲避開來。

後池愣了愣,看向自己的雙手,眉宇間有些愕然,她並未解釋,只是皺了皺眉,轉過了頭。

見到後池下意識一般的動作,景澗收回手,尷尬的搓了搓:“你別急,我現在就去玄天宮。”

話未說完,人已跑得老遠,鳳染看著那有些尷尬消失的身影,看向後池:“看來你不是不介意。”

後池並未說話,轉身朝裡走去,鳳染眉宇微動,跟在她身後。

短短片息時間,鳳染充分體驗到了天宮消息傳開的速度之快,一路行來,不時會有小仙娥冒冒失失的從犄角旮旯裡跑出來請安,看後池的眼神都有種瞧珍稀物種的稀罕感,鳳染哭笑不得打發了一波又一波,在後池的臉色徹底變黑之前終於走到了紫松院。

平遙守在院門前,對著一群靠近的仙娥、童子張牙舞爪,頗有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只是那小身板著實有些不靠譜,他看見後池走進,嘴一咧樂顛顛跑來:“上神,紫松院已經收拾好了,我帶您進去。”

“不用了。”後池擺擺手,話還未說完,見他臉上瞬間浮現的沮喪感,頓覺有些好笑,從袖中掏出個木盒朝平遙扔去:“這是清池宮後山上的松仁,十年開花,百年結果。”

一聽這話,平遙的眼眯成了一條線,立時將木盒抱得死緊,藏在了衣服裡,忙不迭的行禮道:“多謝上神,上神吉祥。”

此話一出,萬籟俱靜,不遠處的仙娥童子個個捂緊了嘴面帶憂色的看著嘴無遮攔的平遙。

後池抬起的腳一頓,輕舒一口氣,面不改色的跨進了院門,只是速度卻快了不少。鳳染聽見這話,朝前面的後池瞥了一眼,嘴角抽了抽,使勁端正了肅容跟著一同走了進去。

院門‘轟’的一聲關上,鳳染見後池面色不善,一個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說說,你給這小傢伙一盒松子幹什麼,自討苦吃。”

“他本體是只松鼠,想必喜歡吃。”後池歎了口氣,也覺得有些丟臉,擺手道:“把清穆送進房間吧,景澗等會就會回來,若是天帝不答應,明日我親自去一趟。”

鳳染見提到這事,面色一整,點點頭,扶著清穆朝院中房間走去。

紫松院中簡樸清素,在這威嚴端莊的天界別有一番意味。院中栽滿松樹,蔥翠欲滴,仙氣繚繞,是個養病靜心的好地方。

此時已近傍晚,因心中有事,後池乾脆坐在院中石凳上,杵著下巴發起呆來。數萬年來,她對仙界天宮的抵觸之意從不曾少,是以從來未曾踏足此處,但一路行來,卻也發現,她不喜的也只有那九天之上掌管三界之人,至於仙界其他人,她並無怨憤……若是天帝不肯答應景澗,那明日面對那人,她要如何開口……

後池歎了口氣,聽見院門外略顯急促的腳步聲,眉角微皺,轉過了頭,正好看見景澗面色凝重的推開院門朝裡走來,不由得心底微沉,看來……天帝並未答應。

“上神。”看到後池微沉的眼神,景澗有些愣然,連忙疾走幾步,道:“不是你想得那樣,父皇未在天界,我沒有見到他。”

“哦?”後池怔了怔,舒了口氣,眼底的冰冷也稍稍化了開來:“不在天宮,那天帝何在?”

“我去淵嶺沼澤已近半年,剛才去玄天殿,才知道父皇兩月之前離開天宮,並未交代去向,但他亦有留話給司職天君,說是三月內必回。”景澗娓娓道來,見後池面色稍緩,暗舒了一口氣。

“你可有方法找到天帝?”後池皺了皺眉,問道。

“沒有,我們四兄妹中只有景昭身上留有父皇金龍印記,危險時能讓父皇感知,只是她在聚仙池中閉關已近兩年,不知道何時才能出來。”

“也就是說,還有一個月天帝才會回來。”清穆體內龍息發作的時間也正好是一個月,後池算了算,點頭道:“即是如此,我便留在天宮等天帝回來。”

父神消失,天地間唯一能救清穆的唯有天帝,她不能不等。

“那好,你就在紫松院中休息,若是想出去走走的話,可以讓平遙帶路。”景澗看著面色凝重的後池,眼眨了眨,從挽袖中掏出一物遞給她:“這是東海的萬年玄冰,雖然不能遏制龍息的發作時間,但能夠減少身體灼熱之苦,放在清穆上君額間便可。還有……這是聚仙果,乃聚仙池中以靈力孕育而出,能聚天下之靈氣,我聽聞你靈氣始終難以凝聚,不妨試試。”

後池微愣,見景澗神情小心,手中的玄冰寒氣內斂,溫潤如玉,略一遲疑,接過了玄冰,點頭道:“多謝,只是幼年時我已經服過聚仙果,並無作用,二殿下費心了。”

見後池神色淡漠的轉身朝裡走去,景澗嘴唇動了動,還是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很失望。”

後池停住,未轉頭也未言語,只是垂眼間,如水的眸色驟然深了起來。

“大哥性子高傲,敗於鳳染之手後心有不甘,這萬年來從未打開過心結,對紫垣護短也是如此。三妹生來便只聽得到稱讚,以為凡事只要她想要就能得到,才會養成如今這般驕縱的性子,而我……”景澗頓了頓,咬了咬牙:“明知道三首火龍只是對父皇有威脅而已,還冠冕堂皇的利用清穆和鳳染之力將其晉位之事挫敗……”

“後池,你是不是很失望,我們只不過如此而已。”是不是很失望,母后當初放棄了孱弱的你,遠離清池宮,卻只能把我們教成如此模樣?

溫潤清越的聲音飄然入耳,後池轉過頭,眼神幽深,眸色隱隱波動,看著景澗淡淡道:“貴家之事,與我何干,二殿下言重了。”

說完轉身就走,深紫的長袍拂過地面,一地漣漪。

景澗怔怔的看著走遠的身影,低聲道:“後池,你在殼中萬年才出,本來我比你年長的……”

已經走遠的背影微不可見的頓了頓,終是未曾停留,緩緩走遠。

既然生而對立,又何必強求?

鳳染站在回廊後,看著不遠處暗自神傷的青年,挑了挑眉,轉身離開。

 


30.生變

 


一月時間轉瞬而至,紫竹院中拜訪的上君絡繹不絕,但都在得知清穆上君抱恙、後池上神心情不佳後被景澗委婉的送了出去。


還有三日便是清穆體內龍息毀掉靈脈的時間,而天帝依然沒有出現,紫竹院中的氣氛降到了冰點,原先還喜歡在院外徘徊的仙娥、童子們全不見了蹤影,見到面色低沉的鳳染一個個恨不得繞著圈走。


鳳染推開房門,見後池趴在床前一眨不眨的盯著躺在床上的清穆,歎了口氣。


“後池,你不要太擔心了……”話說到一半,她抬眼掃過清穆蒼白透明的面色,停住了聲,任是誰都能看得出來,清穆現在的狀況很不好,根本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天帝還沒有回來嗎?”後池低落的聲音在床邊響起,有氣無力的。


“恩,景澗剛剛去了玄天宮,希望這次能有好消息帶回來。”想到那個一日三次准點到玄天宮報時的二殿下,鳳染聲音中也少了幾許戾色,無論如何,他總歸是在盡力補救。


後池巴巴的看著清穆,眼眨了眨,突然轉過了頭:“鳳染,我們去淵嶺沼澤,既然龍息是三首火龍的,那它應該能救清穆。”


望著後池亮晶晶的眼神,鳳染心有不忍,但還是搖了搖頭:“如今龍息已經侵入了清穆的靈脈,若是三首火龍晉位上神,或許還能救清穆,可是現在它被清穆毀了一首,對我們恨之入骨,根本不可能。”


後池眼底剛剛升騰的希望一點點散開,她回轉身,將手放在清穆額間,一片滾燙,若不是玄冰的奇效,這具身子恐怕都會被焚燒,赤紅的血線已經蔓延至心脈附近,詭異而妖冶,而清穆手腕處沉黑的石鏈毫無動靜,甚至連靈力都越來越淡。


房間裡令人窒息的沉默緩緩蔓延,鳳染嘴唇動了動,終是歎了口氣退到了一邊。


片刻之後,房門外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兩人俱是一愣,朝門口看去,見到來人面色一緩。


景澗一推開房門,就看到兩雙瞪大的眼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唬得倒退了一步才急道:“上神,父皇回來了。”


一句話便讓房中的兩人振奮了精神,後池兀的站起身,眼露喜色:“天帝回來了?走,你帶我去玄天宮見他。”


“等一下,上神。”景澗攔住了就要往外走的後池,遲疑了一下才道:“剛才去玄天宮才知道父皇一回來便去了朝聖殿,現在不在玄天宮中。”


“朝聖殿?”後池停住了腳步,默念了一遍,道:“那是什麼地方?”


“朝聖殿在仙界九天之上,乃是一處靈力錯亂的空間,傳說是上古眾神隕落時而留,所以便有了這麼個稱呼,但是聽說除了天帝和天后以外,還沒有人能進去那裡。”鳳染皺了皺眉,想不到清穆會提起此處,擔心的看了後池一眼才道。


古君上神當年離開時曾說過,永遠也不要讓後池知道三界之中還有這麼個地方的存在,她一時疏忽,竟忘了此事。


“為什麼進不去?”後池皺了皺眉。


“因為朝聖殿外自誕生之日起便自成結界,哪怕是擁有巔峰實力的上君,只要靠近,便會灰飛煙滅。”景澗見鳳染面色有異,瞥了她一眼才接著道,只是心底暗自訝異,鳳染為何如此不喜他提起朝聖殿?


“灰飛煙滅?”後池心下有些奇怪,清池宮裡的古籍中根本沒有一處曾經提到過三界中還有這麼一處奇特的空間。“有沒有辦法可以將天帝喚出?”


“沒有,除非有人能進去裡面。”景澗搖頭,眼落在了後池身上,有些深意。


“景澗,你的意思是……讓後池去?”鳳染眼一瞪,眉立馬豎了起來:“你明明知道那裡危險重重。”


“那裡只有父皇和母……”提到天后,景澗頓了頓,看了一眼後池才道:“才能進去,所以我想會不會是上古界留下的某種規則,只有上神才能不受阻攔的進入那裡。”


鳳染皺著眉,面色不善的看著景澗,‘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一雙眼沉得可怕。


“景澗,你帶我去。”後池沒有理會鳳染的阻攔,起身朝門口走去,朝景澗擺了擺手。


景澗的猜想不是沒有道理,更何況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清穆靈脈盡毀,淪為凡人。


“後池!”鳳染面色微變,見後池神情執著,伸手去拉,眼底有了急色。


“鳳染,不用擔心,你在這裡看著清穆,我會把天帝帶回來。”後池抬腳朝門口走去,對景澗道:“我們走。”


景澗點了點頭,看向面色擔憂的鳳染,鄭重道:“放心,我一定會把她平安帶回來。”


兩人走出房間,轉瞬沒了蹤影,鳳染歎了口氣,跟了兩步還是退了回來,一轉頭,正好看見清穆眉間微動,不由得一喜,忙彎下身。


“清穆,你醒了!”


話還來不及說完,鳳染臉上的驚喜緩緩凝住——青年睜開的雙眼裡,金色的印記如有實質,蒼茫威嚴,空洞無神,和瞭望山時一般無二。


他定定的看向那抹紫影消失的方向,空洞的眼神逐漸變得蒼涼痛楚,仿似盛入了千萬年的悲寂。


“後池,不要成神……千萬……不要成神。”


低低的呢喃聲從清穆嘴中吐出,他眉間顯出一抹掙扎痛苦之色,隨即漆黑的顏色緩緩將那一抹金色化去,恢復了正常,眼又重新閉上。


鳳染愣愣的看著這一幕,一種詭異的感覺襲上心頭,她面色凝重的盯著重現陷入昏迷的清穆,眉微微皺起。


不要成神……是什麼意思?清穆,你到底是誰?


朝聖殿位於仙界深處,薄薄的墨色結界籠罩在外,裡面的光景瞧不真切,但隔得老遠都能感受到一股濃厚的威壓氣息緩緩逼來。


頂著混亂的靈力風暴,景澗停在結界不遠處,他朝面色如常的後池看了一眼,知道自己猜想未錯,也緩緩舒了口氣,有些慶倖:“上神,看來這裡對你並無影響,你應該可以進入,若是找到了父皇就儘快出來,清穆的時間不多了。”


後池點頭,看向景澗的眼底多了一絲暖色:“景澗,多謝。”


景澗撓了撓頭,眼底有些驚喜,忙擺了擺手:“不用,你進去後一定要小心,畢竟還沒人知道裡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後池點頭,抬腳朝墨黑的結界而去,景澗見她毫髮無傷的走過那片混亂的靈力之處,眼底染上了幾分感慨。


三界之中的上古秘境不少,當年的瞭望山和這個朝聖殿都算是,但能夠闖進的人卻極少,可是這兩處對後池而言都沒有任何阻攔,他隱隱有些疑惑,當初古君上神為後池掙得的上神之位難道就是她能出入無阻的真正原因?可是,若是受三界規則所接納,那擎天柱上,卻又為何沒有後池之名?


在後池闖過墨黑結界的一瞬間,微弱的靈力自虛無空間而出,湧進了她身體裡,但卻未像往常一樣迅速散去,反而凝聚在她體內,徹底的沉澱了下來。後池猛地一怔,眼底劃過一抹不可置信的驚喜。


若是在此處呆上百年,她的靈力一定可以達到上君巔峰,想不到天界中的朝聖殿居然會有如此奇效。


只是,這等地方,萬年來,怎的從沒聽父神提過?


一聲爆炸聲自遠處響起,白光隱隱而現,想起來此處的目的,後池斂下心神,迅速朝爆炸的地方飛去。


這片虛無空間無比宏大,後池足足飛了半個時辰,才看到那爆炸的地方,白光閃耀之處一條巨大的五爪金龍升騰而起,濃厚的靈力不斷自四方湧來注入那龐大的身軀,使得白光更加耀眼。


趕來的後池看到的正是這麼一副光景,她心底暗自訝異,也隱隱明白天帝能坐擁三界數萬年,恐怕和這個虛無空間也有關係。


“後池?你怎的來了此處?”渾厚的聲音自半空中傳來,巨大的龍嘴噴出一道白光,落在後池腳下,將她緩緩托起,升到和金龍一般的高度才停下來。


後池的神情有些僵硬,但還是拱了拱手:“天帝,清穆在淵嶺沼澤中中了三首火龍的龍息,只有您能治好,所以我帶他來了天界,已有一月了。”


“想不到你竟然也能進這裡。”金色的龍眼裡露出些許詫異,盯著後池看了半響才緩緩道:“三首火龍已接近半神,確實只有本帝才能救他,只是若要救他,必須得用本帝的本源之力,你可知道?”


後池點點頭,神情鄭重:“天帝,還請援手。”她微微低頭,紫色長袍緩緩飄曳,眼中猶帶倔強。


虛無的空間中陷入了沉默,半響後才聽到一聲歎息:“後池,本帝答應你。”


後池一愣,舒了口氣,腳下的白光一閃,就降到了地上。甫一抬頭,見半空中盤旋的巨大金龍已經化為了人形,朝地面飄來。


“天帝,多謝你相救之恩。”無論怎樣,本源之力對天帝太過重要,他肯如此簡單的答應救清穆,已經出乎了後池的意料。


見後池神情僵硬,天帝歎了口氣:“也不是我托大,按輩分,你該叫我一聲伯父。”


後池頓了頓,眉色微皺,並未開口。


天帝擺了擺手,道:“既然你不願,那就算了,是景澗帶你來的?”


“天帝如何得知?”


“他半年前去了淵嶺沼澤,想必和你們碰見了,以你和清穆的性子,三首火龍的事應該是他的手筆,清穆即是為他所傷,我相救也是應該。只是,我沒想到你竟然能入這朝聖殿。”


“天帝,我不明白,這裡只是一片虛無空間,為什麼會以殿命名?”後池朝四周看了看,面色疑惑,若不是這地方太過怪異,她也懶得去問天帝。


“你父神沒有跟你提過這裡?”天帝看到後池面上的疑惑,眼底有絲訝異。


“沒有。”後池搖搖頭。


天帝揮了揮手,虛無的空間中突然出現了一張石桌和兩把石凳,他拂了拂鎏金的長袍,抬步坐在石凳上,朝後池道:“坐下吧,既然你對這個地方有興趣,不妨聽聽。”


後池挑了挑眉,坐了下來。


“你應當知道,我們如今所處的三界乃是後古時誕生,在上古之時,還有一片空間處於三界之上。”似是回憶起那段遙遠虛無的時光,天帝眼底劃過一抹不自覺的悵然。


“你是說上古界?”第一次聽到上古之時的事,連後池心底也有了一絲好奇之意。


“沒錯,這虛無空間的上面就是上古界,祖神擎天消逝後,混沌浩劫降臨,上古真神攜其他三位真神抵禦浩劫,最後上古真神在彌留之際將上古界永久封閉,隕落在了此處。”


“你是說上古真神是在這裡消失的?”後池有些怔然,沒想到這個地方竟然是上古真神消逝之處。“那其他三位真神呢?”


“不知道,混沌之劫來臨時整個上古界一片混亂,我當時也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上神而已,若非上古真神最後的那一場爆炸太過可怕……”天帝頓了頓,眼底劃過一抹異色,並未繼續說下去。


即便千萬年過去,當初那一場毀天滅地的劫難想來都仍然讓人心悸,還有……


聽見天帝提及往事,後池的呼吸滯了滯,竟生出了些許煩悶和不耐的感覺來:“那為何會稱此處為殿?”


“因為傳說當初上古界中上古真神的殿宇散落在這片虛無空間中,所以才會稱此處為朝聖殿。混沌之劫後這裡雖然靈力渾厚,卻很是兇險,若是不到上神之位根本無法進來,這千萬年來,我便是在此處修煉,不過上古真神失落在這虛無空間中的殿宇,我卻一次都未瞧見。好了,時間也剩不了多少了,你若對上古諸神的事有興趣,我日後再說與你聽,今日還是先出去,救了清穆再說吧。”

天帝站起身,眼底劃過些許悵然,見後池一副沉思的神情,笑道。

“也好。”聽天帝如此說,後池點點頭,她也掛念清穆的病情,況且進來的時間也不短了。

天帝轉身朝結界出口而去,後池跟在他身後,突然之間,一股灼熱的感覺從手腕處傳來,她停下腳步,垂眼望去,沉黑的石鏈隱隱顫抖,源自靈魂的呼喚仿似從遠方緩緩傳來。

眼底墨黑的印記一閃而過,後池兀然回轉頭,望向虛無的空間,神情怔然。

“後池,怎的還不走?”未聽見身後有腳步跟來的聲音,天帝回轉頭,朝後池望去,卻陡然愣住,千萬年未曾動容的面色緩緩凝住,眼底劃過難以置信的驚愕。

金光在整個空間內鋪灑,虛無的空間仿似被破開一條隧道,一座古樸的宮殿緩緩自遠處飄來,停在了兩人上空,遠古的氣息籠罩了整個空間,無窮無盡的威壓自那殿宇周身散發而出,竟讓天帝也不得不退後了幾步。

“這是……這是上古真神的宮殿……”天帝面色動容,看向不遠處似乎呆掉了的後池,急道:“後池,快過來……”

後池卻恍若未聞,她愣愣的看著不遠處懸空而立的殿宇,手微微抬起,眼底的清明漸漸消失,慢慢變得混沌一片。

天帝皺了皺眉,伸手去拉後池,陡然間,一道光芒自殿宇中而出,落在了後池身上,後池緩緩升至半空,源源不斷的靈力進入他體內,竟然讓天帝難以靠近她半分。

“難道這殿宇選擇了後池為傳承者?”望著被金光籠罩的後池,天帝喃喃道,面色有些複雜,半響後才緩緩的歎了口氣:“如此也好,古君,就當是我還了你一個情,後池靈脈薄弱,若是能得到朝聖殿中的力量,想必不會再有夭折之禍,我也算是對得起你了。”

“那清穆……”傳承並不是一時三刻的事,想到後池的懇求和天宮裡危在旦夕的清穆,天帝遲疑了一下,朝結界飛去。

片息之後,飛到結界處的天帝望著黑沉的結界,臉色終於變得凝重了起來。

後池的傳承儀式,居然將這虛無空間封閉了起來,他竟然出去不得。

天帝轉過頭,看向半空中金光籠罩的後池,喃喃道:“後池,這一次,清穆的命就真的是握在你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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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31.上古

鳳染守在紫竹院中,看著清穆身上已經侵入到心脈的赤紅絲線,心沉到了穀底。

三日已過,雖然景澗傳來口信說後池成功的進入了朝聖殿,可鳳染依舊擔心,若是她來不及趕回來,清穆恐怕……

念及此,她起身朝外走去,推開房門,‘咚’的一聲,一個青色的人影砸在了地上。

“鳳染上君,您要出去?”迷糊的聲音帶著點驚訝,平遙擦了擦嘴邊的口水,看見鳳染推開房門,忙不迭的從地上爬起來。

見這小童依然一副迷糊樣,鳳染抽了抽嘴角,點頭:“我等不了了,你帶我去朝聖殿。”

平遙應了一聲,擔心的朝房內瞅了一眼,道:“二殿下有交代,讓我聽上君的,我現在就帶您去。”他轉過頭,又盯著鳳染瞧了瞧,聲音一轉,帶上了幾分笑眯眯的討好,烏黑的眼珠晶亮晶亮的:“上君,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我家殿下對人這麼上心,我看他八成是看上您了,您真是好福氣。咱們家殿下在三界中那可是都排得上號的,龍宮的幾位公主為了爭他一幅墨寶曾經打得頭破血流……”

“胡言亂語。”鳳染眉色一僵,沒好氣掃了平遙一袖子,道:“喜歡上本上君,那是他的福氣,帶路。”

被呵斥的平遙也不惱,只是‘嘿嘿’笑了兩聲歡快的朝紫竹院外跑去。

朝聖殿外的結界仍舊平靜無波,景澗面色凝重的看著那黑沉的一片,歎了口氣。

“景澗,後池可有消息?”

鳳染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景澗回過身,見她面色冰冷,搖頭道:“沒有,自從三日前上神進去後,就沒有半點動靜了。”

“那可有辦法探知裡面出了何事?”鳳染抬步朝近處走去,卻被景澗伸出的手陡然拉住。

“不要過去,以你的靈力,一旦靠近便會灰飛煙滅。”

青年面色鄭重,拉在腕上的手僵硬無比,鳳染點點頭,退了回來,想必這三日景澗守在此處,擔心得也並不少。

“三日之期就快到了,希望後池能在日落前出來。”

輕輕的歎息聲在安靜的廣場上響起,景澗轉頭朝鳳染看去,眼底溫情淡淡:“放心,父皇一定會把後池平安帶出來的。”

猛不及防的被這樣注視,鳳染兀的一愣,這雙眼,她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虛無空間裡,天帝盤腿坐於半空,看著不遠處仍然籠罩在金光中的後池,暗自讚歎,上古真神的傳承果然不俗,這殿宇不過是當初上古真神的遺物罷了,所留的靈力算不得多,但三日時間卻讓後池低微的靈力飆升至上君,若是繼續下去,她要達到上君巔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天帝眉頭微皺,再這樣耗下去,清穆恐怕就真的沒救了,那龍息根本不止是毀掉靈脈如此簡單!

後池若只是靈力傳承的話,早該結束了……

源源不斷的靈力自大殿中湧出,注進後池體內,模糊的光暈下只能看到她微皺的眉角和緊握的雙手,伴著傳承逐漸落下尾聲,一道細微的靈魂印記從殿內飄出,後池陡然睜開眼,目光灼灼,手中印訣而出,化成一道濃郁的屏障,但那金色的靈魂毫無阻攔,直直的射入了後池的雙眼中。

陡然間,繞在後池周身的金光如若實質般燦金渾厚,一股逆天的威壓瞬間自她身上朝四處散去,盤坐於旁的天帝兀然睜開眼……這股力量根本不是純粹的靈力,竟隱隱有著上古真神的印記……難道千萬年的時間,都不能化去刻於靈力中的靈魂印記嗎?

上古真神到底可怕到了什麼地步……?壓下心底因這靈魂印記而莫名升起的驚駭,天帝看著那團金光,神情複雜。

在金色光芒的籠罩下,完全看不清裡面的光景,隨著那靈魂融入後池眼中,她眼底的清明逐漸變得黯淡起來,茶墨色的眼睛也慢慢變得空洞,竟一點一點的生出了古老蒼茫的氣息,散落在肩上的黑髮一寸寸變長,長及腳踝,純紫的長袍瞬間化為古樸深沉的墨黑之色,鎏金的錦帶散散系在腰間,回轉之間,容貌絕世,世間芳華盡失。

靈海深處,後池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變化,她用盡全力也不能離開,只得抬眼朝四周望去,但抬手間見到遠處虛無空間中的天地景象,神情陡然變得愕然。

人間界兵亂興起,百姓流離失所,鬼界失去秩序,幽魂飄蕩在世,妖界被洪荒掩蓋,妖魔肆虐人間,仙界諸神再無司職眾生之靈力——三界大亂,世間蒼茫孤寂一片,永無寧日。

這是……千萬年前混沌之劫降臨時的三界眾生之像!

可是,如此末日之下,上古界何在?上古諸神何在?後池喃喃而語,眉頭緊皺,就算是她,也從未想過混沌之劫降臨竟是如此可怕的存在……人、仙、妖、魔,世間盡毀,再無一寸淨土。

畫面驟轉,恢弘廣闊的空間中,靈山遍佈,鳥語安寧,一片祥和之氣。四座蒼穹而立的殿宇位於四方,仿若柱石般撐起了偌大的世界,無窮無盡的靈力自這四座殿宇中而出,化為濃郁的結界擋住了外面的一切災難。這裡似是三界中僅剩的淨土,但卻顯得格外的空曠孤寂,後池看到其中的一座殿宇和朝聖殿格外相似,便明白此處定是早已塵封的上古界。

上古界的景象緩緩消失,一座祭台安靜的飄蕩在洪荒之中,墨石的鎖鏈自祭台而出連於天際,紛繁的古文偰刻其上,透著點點蒼涼。

這古怪的一幕,僅僅只是看著,心底都能生出湮滅絕望的感覺來,後池垂下眼,感覺到手心漸漸沁出的冷汗,輕舒了一口氣,朝祭台望去。

那裡,一身黑袍的女子站在祭台邊緣,背對而立,長髮無風自動,石刻的木簪隨意的挽住長髮,擎身而立,蒼茫宇宙中,仿似只剩下了她孤身一人昂對這天下劫難。

“上古,停手吧,就算能保下三界,你也會化為飛灰,可是只要你不滅,上古界不滅,三界遲早會有重生的一日……”

身著玄白長袍的男子被攔在祭壇外,看不清模樣,只是那聲音卻透著無盡的不甘。

“三界乃父神的心血,他化為天地之前曾將三界託付給我,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三界在我手裡毀滅。”

蒼寥的聲音緩緩響起,無悲無喜,卻又蘊著看透世間的失望,女子微微轉頭,看向祭壇之外的人,眼中終於露出些許歉疚,輕歎一聲,朝祭壇中心走去。

“上古,若不是他讓你失望,你可會放棄上古界,放棄我們,放棄你自己。”

白袍人突然站定在祭壇外,雙手輕擺,巨大的光暈自他身上發出,朝祭壇外的陣法轟去,但卻無絲毫效果,他猶不死心,一遍又一遍的奮力朝祭壇中闖去。

“三界之亂,混沌之劫因我而起,若非我一念之差,也不會造成今日大錯,無關其他,我主宰世間萬年,當承擔後果,拯救眾生。放棄吧,這陣法乃我本源之力所化,沒有人能劈開,以後……三界眾生就託付給你了。”

祭壇四周沖天的紅光伴著這句話瞬間而起,黑衣女子站於祭壇中央,龐大的靈力夾著毀天滅地的氣息緩緩自祭壇處蔓延,甚至是暴亂的三界都在這股力量下隱隱顫抖,發出哀歎的轟鳴。

爆炸聲響,祭壇之中的人影閉上眼,神秘悠久的梵文飄蕩在天地之中,古老的吟唱聲響徹在天際,金色的光芒自她身上浮現,與祭壇的紅光合為一處,朝混亂的三界湧去。

金光所到之處,潮汐退卻,妖魔歸位,萬物重生,三界生機立現,但金光中的人影,純黑如墨的髮絲卻在頃刻之間化為雪白,褪至透明。

“上古,求求你,停手吧!”

悲寂的喊聲湮滅在這天地的巨變中,玄衣人跪在半空中,望著金光中那道逐漸虛幻的人影,眼底盛滿絕望。

“若是你不在,我就毀了三界,你聽到沒有,你聽到沒有!”

嘶啞的吶喊聲傳過祭壇,終於落在了即將消失的人耳邊,低沉的歎息緩緩響起,黑衣女子回轉頭,眼底帶著一抹連自己也未察覺的留戀不舍。

“對不起,眾生乃我之責,自此以後三界為我,我為三界,以後就……拜託你了。”

伴著這如歎息般的低喃,那抹黑色的人影一縷縷消失,化為飛煙,消逝在了這廣裘的天地間。

上古真神,自此隕落,與天地同在。

“上古,你讓我與三界永生,六道亙古,可你若煙消雲散,這蒼茫世間,我如何永生,如何亙古,如何……守著九州八荒……等你回來!”

到最後,祭壇之外的男子抬眼間,只來得及看到她回首之際的最後一抹笑容,空靈世間,芳華絕代。

毀天滅地的劫難緩緩消失,唯留下玄衣男子孤寂的站在重生後的三界彼岸,端看世間,玄白的背影似是在這片天地中化為了亙久的墨色,濃郁絕望得將整個世界渲染。

靈海裡變得寧靜安詳,後池愣愣的看著那玄白的背影,眼眶發熱,指尖狠狠紮進手心,突然感覺連呼吸都變得疼痛起來,難以言喻的哀傷襲上心頭,她緩緩抬手,似是要觸到那飄渺的背影,但……瞬息之間,所有的畫面消散,一切重新歸於虛無。

後池愣愣看向自己的掌心,那灼熱得仿佛能將人燙傷的觸感讓她暗自心悸,不過是上古真神遺留下的一縷殘魂而已,竟然能對她產生如此之大的影響。

剛才的一幕應該就是千萬年前上古真神在混沌浩劫中救下三界的場景,只是……沒想到這一幕竟然能殘留在這古樸的宮殿中,曆千萬年都不曾化去。

若是上古真神以一人之軀救了三界,那其他三位真神又是如何消失的,上古界又為何會封存……還有,後池緩緩抬頭,看向那虛無的空間,神情複雜,那玄衣男子又是誰?

心念數轉間,後池猛然感覺到靈魂深處傳來鈍痛的感覺,一股吸力將她從這黑暗處拉出,向光亮的地方而去……

就在後池靈魂恢復的一瞬間,她身上純黑的長袍,及至腳踝的青絲以及絕代芳華的容顏全都恢復了正常,再也不落一絲痕跡。

而那恢弘古樸的宮殿也突然消失,重新淹沒在這廣裘的空間之中。

金光漸漸變淡,守在一旁的天帝眉角一動,飛至後池身邊,神念在後池身上微微一探,心底有些訝異,想不到如此傳承,後池也只止步在上君實力,甚至連巔峰都未達到,不過隨即一想這也是大機緣,便也釋懷,畢竟若是靠自身修煉,千年時間恐怕都難以將靈力凝聚到如此地步。

靈海中無歲月,根本不知道時間流逝了多久,後池睜開眼,驟見光亮,竟讓她有種仿若重生的疲憊感,感覺到體內的靈力升至上君,她眉間的冷意稍緩,想到清穆,見天帝守在一邊,急道:“天帝,我們快回天宮。”

“後池,已經遲了,三日時間已過,即便是我回去,清穆也回天乏術了。”天帝搖搖頭,望向黑沉的結界之外,歎了口氣,在後池蘇醒過來的一瞬間他就發現這片虛無空間的禁錮已經被解開了,只是又拖延了幾個時辰,就算是他去,也沒有辦法。

聽見天帝的話,後池猛地一怔,眼底顯出幾許驚惶來:“怎麼會,清穆若是靈脈盡毀……”

“後池……”天帝頓了頓,遲疑了一下才道:“有一件事連景澗也不知道,三首火龍是半神之體,他的龍息不止是毀掉靈脈這麼簡單。”

“什麼意思?”後池身子一僵,看向天帝,心底隱隱不安。

“龍息沁入體內,首先是靈脈盡毀,然後他的身軀會承受不住高溫灼熱,被完全焚燒,煙消雲散。”

“怎麼可能……”後池愣愣的看著天帝,喃喃道。

靈脈盡毀,身軀焚燒,煙消雲散……

若不是她突然接受了朝聖殿的傳承,若不是她被困於那虛無靈海中,清穆根本不會有事,後池眼底滿是後悔和自責,朝結界處沖去。

天帝看後池滿是驚惶,搖搖頭,歎口氣,也跟著一同朝外飛去,只是……在靠近結界處,他突然停住腳步,面色大變,隔著濃郁的陣法兀然抬頭望向天宮之處——那裡風平浪靜,只不過卻正是清穆休養之處。

 

32.龍丹

後池從結界中出來,遠遠的看到景澗和鳳染面色凝重的守在外面,來不及打聲招呼,就朝天宮裡飛去。

守在外面的兩人只感覺一道流光飛過,人就已飛遠。待仔細看清雲上的人影,鳳染不由得面色一怔,眼底劃過幾許驚疑,區區三日之間,後池身上的靈力竟然已經達至上君,簡直匪夷所思。看來後池在朝聖殿中必有際遇,但她也明白此時並非詢問的好時機,是以急忙拉著景澗駕雲追著後池朝天宮裡飛去。

三日時間已過,清穆恐怕……

一道白光從結界中而出,瞬間超過二人,方向直指天宮中景澗的宮殿,這白光氣勢洶洶,卻帶了幾分急切和威壓,景澗神情微動,暗自思索,父皇怎會如此失態……

以後池如今的靈力,飛至紫松院不過是瞬息間的事,但當她真的停在了院門外的時候,反而有種近鄉情怯的懼怕感,連天帝都救不了,若是她進去,清穆已經……

“砰”的一聲,來不及細想,後池肅著眉,推開院門直奔房間而去,縱使逆天改命,她也不會讓清穆出事!

安靜的房間裡,她離去時青年蒼白的面色猶在眼底,可此時,空蕩蕩的床上只剩下那塊玄冰,清穆卻沒了半分蹤跡。

化為飛煙……想起天帝說過的話,後池惶然無措的站在床邊,不敢置信的看著這一幕,手心輕顫,突然似失了所有力氣一般半跪在床邊,心猛地縮緊,幾乎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從踏進瞭望山開始,清穆就一直陪在她身邊,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她轉身,就一定可以看見他的身影……習慣了他的存在,到驟然失去時,才會如此恐懼。

“後池,你怎麼了?”

清朗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聽在後池耳裡猶如天籟一般悅耳,她兀的轉回頭,眼變得濕潤起來。

青年倚在院中松樹下,紅衣襲身,錦紋金繡的緞帶束在腰間,懶懶散散的,黑色的長髮隨意的披在肩上,面容消瘦,嘴角噙著淡淡笑意,清冷之意立消,一雙眼格外清亮,溫柔綺眷的看著她。

後池怔怔的看著院中的清穆,突然鼻子一酸,聲音裡帶了幾分哽咽,眼睜得大大的,滿是驚喜:“清穆,你沒事?”

還未等青年回答,她已經一個箭步沖到院子裡把人死死的抱住:“天帝說你會煙消雲散……他淨不說好話,我父神說的對,他就是個嘴無遮攔的騙子,我就不該相信他!”

委屈的控訴聲帶著細微的顫抖在院子裡響起,若是細聽,甚至還夾著幾分不確定的惶恐和害怕。

從來沒有看到後池有過如此擔心的模樣,清穆微微一怔,眸色驟然一深,感覺到抱著自己的雙手那微不可見的顫抖,眼底劃過一抹心疼,手抬起落在後池頭上,劃過她的青絲:“別急,別急,慢慢說,我在這。”

身體的觸感溫熱燙人,後池抬頭,從他懷裡鑽出來,捏了捏清穆的臉龐,確認道:“三首火龍的龍息已經消除了?”

清穆點點頭,把臉湊到她面前:“你看,已經沒事了。”

平時清冷的臉龐不知為何竟多了幾分深邃攝人之意,後池眨了眨眼,耳後根頓時泛起幾抹紅色,急忙離他遠了點,咳嗽了一聲才道:“不用,不用,我看得清。”

見後池如此反應,清穆微微一愣,眼底劃過一絲狡黠之意,眉挑了挑,一本正色道:“是嗎?真的看得清?”

後池瞪了他一眼,面色一正,握住清穆的手:“別動,我看看。”隨即愕然,清穆靈脈的根基比之以前更加穩固,甚至連靈力也渾厚了不少,她看向清穆,狐疑道:“這是怎麼回事,你的靈力……難道……?”

“恩,我猜我應該是把三首火龍的龍息給吸納到靈脈裡去了,雖然現在還沒有全部煉化,但估計過不了多久,便可以了,到時我的靈力應該會更上一層。只可惜,我醒來時床邊空塌,竟是連一人都沒有。”清穆隨意的打量了一下後池,亦是愣了愣,道:“後池,你的靈力晉到上君了?”

見清穆完全沒事,還有心思開玩笑,後池的一顆心也放了下來,點點頭:“我去朝聖殿尋天帝,卻不知為何得到了上古真神殿宇中遺留的靈力傳承,機緣巧合之下靈力大漲,甚至還……”想起上古真神消逝的一幕,後池頓了頓,神情悵然,停住了聲。

“朝聖殿?”清穆默念了一遍,眼底浮現一抹連自己也未察覺到的莫名之意:“想不到你竟然能進那裡,那地方果然是只有上神才能進。”

“你知道朝聖殿?”後池眨了眨眼,看向清穆。

“身在三界,自然聽過,那地方神秘莫測,相傳來自上古之時,只不過除了天帝和天后還沒有上君能進得去……”

清穆的話還未說完,兩人同時眉頭微皺,朝空中看去,一股龐大的靈力陡然出現在紫竹院上空,夾著幾許雷霆莫測之勢,隱隱含威。

玄色的人影懸於半空,目光灼灼的盯著清穆,暗沉的眼底蘊著微不可見的驚怒,兩人還未來得及開口,天帝已從空中落在了紫松院中。

“清穆見過天帝。”

這眼神絕對算不上善意,可自己似乎沒做過冒犯天宮的事,清穆納悶的朝後池看了看,該不會是這丫頭做了什麼吧……

後池連忙搖頭,朝天帝看去,見他一副快吃了清穆的樣子,狐疑道:“天帝,出了何事?”

聽見後池說話,天帝的面色總算緩了緩,但仍是盯著清穆,眼眯了眯:“清穆上君,你體內的龍息可是已經清除了?”

清穆點點頭,見天帝面色不善,把後池往身後拖了拖,擋住了他投來的目光,道:“多謝天帝掛念,龍息已經被吸納進我體內,不日便可煉化……至於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

天帝看見清穆的動作,眉頭皺得更緊,眼底劃過一份莫名之意。

清穆挑了挑眉,並未多說。他可沒說假話,昏迷的時候他神志不清,待醒來時體內的龍息已經全部被吸進靈脈中,要說個中淵源,他也只能說是自己運氣好了。

伴著天帝的沉默,紫竹院的氣氛陷入了一片低沉之中,陡然,天帝朝清穆看去,渾厚的神力自他手心而出,不容置疑的落在清穆身上,雖只是探查之意,但仍是讓清穆直覺的皺起了眉,天帝的神情委實有些古怪,但他並不知道有做過何事得罪於天帝。

片刻之後,天帝收回了神力,神情隱隱複雜,他擺了擺袖子,一言不發的朝紫竹院外走去,景澗和鳳染從外面跑進來,只來得及看到他暗沉的臉色。

鳳染眼一斜,連招呼都沒打,直接從天帝身邊走過,景澗卻若有所思的頓了頓,朝天帝的背影行了一禮才朝紫松院中而去。

還未進門,便看見一紅一紫兩道人影立在綠松下,青年神情溫和,目光專注的看著她身邊的女子,少女眉目嬌軟,漆黑的眸子裡盛著滿滿的笑意。

他看著不由一愣,這滿天的仙君裡,若說沁到骨子裡的驕傲,還真沒人能越過後池去,只是想不到她竟對清穆的在意如此不加掩蓋。

同樣古樸素雅的長袍,如此相攜而立的兩人,竟讓他轉念間生出了‘神仙眷侶,不過如是’的念頭來,想到景昭對清穆的心思,景澗歎了口氣,走了進去。

鳳染正對著清穆稀罕的直感歎,若不是後池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盯著她,她恐怕也要欺上前揉捏揉捏了。

“清穆上君,你體內的龍息……”景澗走上前,拱手問道。

見景澗一臉擔心,清穆點頭道:“已經被吸納進靈脈了。”

“淵嶺沼澤中多謝上君援手,救命之恩,景澗銘記在心,若有吩咐,但敢不從。”景澗對著清穆鄭重的行了一禮。

“二殿下言重了,既然遇到,本就是機緣。”清穆隨意擺擺手,見鳳染面露深意的打量景澗,微微有些詫異,但也未去深究,道:“既然我體內的龍息已經解決,那明日我們便啟程去北海,想來這些時間,幾位元龍王也應該有消息了。”

天宮之中並非久留之地,更何況他並不想後池留在此處面對天帝與天后。

後池點頭,朝景澗道:“我們就不向天帝請辭了,二殿下明日代我們說一聲便是。”

“明日便走……?”景澗愣了愣,朝鳳染看了一眼,忙道:“景澗和幾位龍王甚熟,不妨同路,若是你們有需要,我也可以幫得一二。”

後池擺了擺手:“不用了,此去尋人,並無大事。”

“我們可不敢,若是你再惹幾個上古凶獸回來,我們恐怕連骨頭都剩不下來。”鳳染斜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還說只有天帝的本源之力才能救清穆,你這是騙誰呢?弄得我們擔心了好幾日,如今清穆不僅自己煉化了龍息,靈力還更上一層,早知道就不聽你胡謅了。幸好後池進了朝聖殿得了機緣,否則我才懶得聽你在這裡客氣來客氣去。”

景澗本來聽得訕訕的,但神情猛地一愣,看向鳳染:“鳳染上君,你是說清穆上君不僅吸納了龍息,就連靈力也增加了?”

鳳染被他逼視得微微一怔,朝清穆指了指,沒好氣道:“我還騙你不成,沒錯,不信你問他。”

清穆點點頭,道:“的確如此,二殿下為何如此大驚?”

龍息進體內,必會有損靈脈,就算是強行吸納,也不可能靈力不減反增,除非……

景澗驚疑的看著清穆,面色變得遲疑起來,想起天帝剛才難看的臉色,突然面色一變,急急的朝清穆拱了拱手,道:“無事,清穆上君,景澗突然想起還有一事要處理,明日再來替你們送行。”

話剛落音,他便急急的朝外面跑去,神態間全然失了平時的鎮定自若,竟是絲毫不再提明日跟他們一同去北海之事。

三人面面相覷的望著跑遠的景澗,對這對父子奇怪的行為頗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感覺。

“後池,進去休息吧,明早我們就出發。”清穆拍了拍後池的肩膀,溫聲道。

後池點點頭,朝房裡走去,行了兩步,轉回頭,望向景澗消失的方向,心底陡然生出一陣不安。

景澗趕到玄天宮後殿時,遠遠的便看到天帝站在後花園中的溫泉旁,即便是不靠近,他也能感受到天帝周身震怒的氣息和威壓。

“父皇。”景澗緩緩走進,忐忑的喊了一聲,幾千年了,即使他們三兄妹上次被白玦真神的殘念所傷,他也未見父皇如此生氣的模樣,若是他所料不差,景昭這次實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景澗,去聚仙池,把你大哥強行叫出來,至於景昭……將她禁於鎖仙塔中,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能將她放出來。”震怒的聲音中有著毫不掩飾的失望,天帝背著身子,擺了擺手。

“父皇,三妹只是一念之差,還請父皇三思,更何況……鎖仙塔有損靈根,她如今的身體並不適合被禁於鎖仙塔中。”

景澗急忙跪倒在地,神情急切,面色擔憂。

“有損靈根?我和她母后這幾萬年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如今她自討苦吃,與人無怨,若是那清穆中意於她也就罷了,現在這般結果,難道還讓我去求人不成?”

天帝兀然轉身,臉色鐵青,暴亂的靈力讓周圍的空間驟然渙散,懶得去聽景澗的求情,天帝一甩袖跑,消失在了溫泉旁。

看來只有等母后回來替景昭說說情了……

景澗歎了口氣,站起身,抬頭望向天宮東處靈氣濃郁的聚仙池,神情複雜。

清穆對父皇而言不過是一介上君,父皇會願意看在後池的份上用本源之力來救他,可卻絕對不會同意三妹以本命龍丹的代價相救,甚至以後為此淪為妖魔一途……

三界盡知天帝三子一女,但卻不知三子皆是鳳凰本體,唯有這一女才算是傳承了其五爪金龍的神脈,是這天地間除了天帝以外唯剩的上古金龍血脈,這也是為什麼數萬年間天帝對景昭疼若珠寶的真正原因。

上古神獸和上古凶獸唯一的區別便是體內的內丹之分,神獸體內的靈丹能吸納天地靈氣,所以在修煉一途上等於是邀天之功,所需時間大大少於一般仙人,而凶獸只能憑著自身**一點點積累妖力,但也正因為如此,凶獸若成正果,則比神獸更強橫一些。

景昭本為上古金龍血脈,若是失了龍丹,本體損傷是小,但以後的修煉就只能和凶獸一般憑藉自身之力,一個不慎,便有可能萬劫不復,淪為妖魔之道。

三首火龍擁有半神之體,它的龍息豈是能簡單相抗的,景澗也是剛剛才想到,這天地間除了父皇之外,還有景昭的本命龍丹可以助其煉化,只不過……龍丹被掩蓋在三首火龍的炙熱龍息下,就連清穆也無法察覺,可是卻逃不過父女血脈天性的共鳴,剛才父皇在朝聖殿的結界中應該就已經察覺了,所以才會如此失態……

如今……那龍丹已和三首火龍的龍息一起被清穆吸入靈脈之中,雖未完全煉化,可若是強行拿出,龍丹必遭大毀,清穆亦是必死無疑,這也是父皇震怒,卻也不曾將龍丹自清穆體內強行取出的原因。

景昭用龍丹助清穆乃是自願,如今強取清穆性命,即便是天帝也站不住理,更荒唐的是,景昭如此妄意行事,受益之人顯然對此一無所知……

景澗苦笑一聲,恐怕,她自己也明白,那人若是知道,可能根本不會接受!

只是,景昭明明在聚仙池中修煉,與外界隔絕,又怎會知道清穆身受龍息之苦,甚至能瞞過大哥,從聚仙池中而出……卻又未驚動任何人?

景澗轉頭朝紫松院的方向看去,景昭失了龍丹,母后必會知道,以她對景昭的疼愛,定會拿回清穆體內的龍丹,可是母后若是面對後池,又待是如何的光景?

而清穆和後池一旦知道真相……

一盤棋局,一子錯,滿盤皆亂……無論如何選擇,都是錯。

淺淺的歎息聲緩緩飄散在後殿之中,素衣青年看著池水中的自己,揉了揉眉角,朝聚仙池飛去。

聚仙池外。

面色蒼白的景昭倚在池邊假石下,揚眉看著不遠處言笑晏晏、神情嫵媚的青衣女子,冷冷道:“青漓,這裡乃是九重天宮,你一介妖君,也敢長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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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33.天后

碧玉的裙擺長及腳踝,輕紗下的姣好身姿若隱若現,騰空坐在聚仙池旁靈樹上的女子容顏妖媚,垂下頭彎著眼看著明顯一副強弩之末的景昭,笑容清脆張揚:“景昭公主,我幫你瞞過了景陽殿下,讓你從聚仙池中出來,還告訴你用何種方法可救得你那清穆上君,你何必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

景昭神情一頓,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妖君,若是被我父皇發現,少不了要落得個煙消雲散的下場,早早離開有何不可?”

“你是怕我告訴那清穆上君,他的命是你救的吧!”懸空的雙腳蕩了蕩,踢在枝葉上,靈樹上的仙露隨之落在地上,青漓‘嘖嘖’了兩聲,嬌笑道:“想不到天宮的景昭公主倒是個癡情種子,只不過,你以本命龍丹相救,心上人卻全然不知,豈不可惜?”

景昭蒼白的臉色襲上一抹不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青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清穆豈是森羽那種人可比,你以為他會為了我的一顆龍丹就留在天宮嗎?當年你的手段如何,三界盡知,如今何必在這裡妄作好人!”

聽見此話,嘴角噙笑的青衫女子神情一頓,眉色間劃過一道厲色,她眯了眯眼,聲音裡滿是嘲諷:“景昭公主,你又何必故作清高,你以龍丹相救,不也是希望清穆可以為此感恩,留在你身邊,更何況就算你不說,天帝和天后遲早也會知道,不要以為你的心思可以瞞得過別人,你口口聲聲不願讓他所知,說得大義凜然,其實和我又有什麼區別!”

也許生來便為天之驕子,享眾仙尊崇,景昭從未聽過如此刻薄而又不屑的話語,但句句卻直指人心,藏在心底的幽暗根本無所遁形,倚在假山上的景昭登時低下了頭,她甚至沒有理會青漓言語間的冷屑,乾枯的唇角狠狠咬緊,散亂的髮絲靜靜垂下,沉默而又狼狽。

俏坐在靈樹上的青漓冷冷的看著她,半響後,才聽到景昭的聲音。

“你說的不錯,但我至少願意用我的命去賭一次。青漓,你比我更可憐,花了萬年時間去織造謊言,一朝夢醒,可會後悔?”景昭抬頭,定定的看著坐在樹上的青漓,神情認真而篤定。

青漓眼底的嘲諷緩緩化去,她眯著眼,眼眸深處泛起一絲波動,突然勾唇笑了起來:“自是不會,至少他陪了我萬年光景,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景昭公主,既然你願意賭,那我就看看,清穆是會為了一命之恩留在天界,還是會回到那清池宮的小神君身邊?”

說完這句話,青漓看了一眼天宮的方向,驟然消失在了聚仙池旁,不見蹤影,唯有她剛才坐過的靈樹上,留下了一股異香。

聽見青漓最後說出的那個人,景昭眨了眨眼,手微微縮緊,神情露出些許不甘,沉默的閉上了眼。

千載之前北海深處,玄衣仙君,一眼相望,自此萬劫不復,清穆,若我願意押上所有賭一次,你可會為我駐留腳步?

片刻後,景澗出現在聚仙池旁,他面色複雜的看著虛弱的倚在假山旁的景昭,歎了口氣道:“三妹,你這又是何苦?你明明知道……”

“二哥,不用多說了,父皇他待如何處罰我?”景昭打斷了景澗的話,眼睜開,裡面劃過一抹決絕。金龍內丹對她而言有多重要,父皇就一定有多失望……

“父皇說……讓你去鎖仙塔。”景澗遲疑了一下,說出了天帝的諭令,但看到景昭面上的冷寂,急忙道:“三妹,你別擔心,父皇最是疼你,他只是一時之氣罷了,等他消了氣,就會沒事的。”

景昭面色蒼白,並未言語,只是眼底劃過隱隱黯然。

“景昭,你是如何得知清穆中了三首火龍的龍息,又是如何從聚仙池中出來的?”景澗頓了頓,還是將心底的疑問問了出來。

“二哥,你不用問了。大哥在聚仙池中,你將他喚醒吧,我現在就去鎖仙塔。”景昭搖了搖頭,站起身,身影孱弱,眼底劃過一抹倔強。

景澗看得一急,忙伸手去扶,卻被景昭身上突然出現的五彩之光拂開,那光芒靈力濃郁,暗蘊威壓,將景昭籠罩其中,才不過片息時間,她蒼白的面色便恢復了幾分紅潤。

景澗眉心輕緩,知道是何緣由,不動聲色的退後了幾步,立直身子,眼底登時襲上了一抹恭敬之色。

“景昭,你這性子怎麼還不改改,都如此模樣了,還要逞強?”

五彩的光芒自景昭身上緩緩消失,清冷的聲音在虛空處響起,帶著一抹怒意和疼惜。

“見過母后。”

天后閉關修煉已有千年,她的壽宴還有數月才會舉行,平時景澗也極少有機會見到她,但卻不想她竟會因此事驚動,提前破關。

景昭抬頭,看向空中的那抹虛影,眼底的委屈終於決堤,泛紅的眸子溢出滿滿的霧氣:“母后,景昭不敢。”

一聲嬌呼,便讓虛空中人周身的怒意減了不少,天后的聲音緩緩傳來:“我和你父皇花了幾萬年心血教導你,如今你卻為了區區一介上君弄得自己如此狼狽,母后問你,你當真屬意於他?”

“母后……”景昭一愣,面色頓紅,竟露出了些許小女兒的嬌態和不知所措來,忐忑的開口:“您知道了?”

“你體內的龍丹在那仙君體內,我神識一探便知,豈能瞞得過我?不過他靈力深厚,在仙君中也算罕見,我竟不知仙界千年來竟出了如此人物……”天后的聲音頓了頓才道:“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要取回他體內的龍丹,景昭,他不過一介凡君,你怎能用龍丹相救?”

母后已有千年不曾過問仙界中事,就連上次他們三人受傷,她亦只是傳話讓他們入聚仙池而已,不知道清穆很正常,景澗面色一頓,正準備出聲,卻被景昭急急打斷。

“母后不可,他若沒了龍丹,必定毫無生機……”景昭跪倒在地,眼底滿是慌亂,她瞭解天后對她的疼惜,若是她因此事而遷怒清穆,清穆日後定是再難在三界中容身。

“景昭!你失了龍丹,日後修煉必會大損,你可知道這後果有多嚴重?”看見景昭如此冥頑,虛空中的聲音陡然變得嚴厲起來,甚至帶上了濃濃的失望。

“母后,景昭不悔,還望母后成全。”景昭兀然抬頭,嘴唇抿成脆弱的弧度,但神情卻格外倔強堅持。

空中的浮影沉默了下來,隔了半響才道:“也罷,他可曾向你父皇求親?”

此話一出,景澗眉頭微皺,暗道一聲‘不好’,在母后想來,景昭願意以龍丹相救,兩人自然是情投意合,若是她知道……

“什麼?”景昭愕然抬頭,明白天后的意思後臉色陡然慘白起來,她咬緊嘴唇:“母后,他並不知道是女兒救了他……”

“你說什麼?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母后,他另有屬意之人……若是知道女兒以龍丹相救,必定不會答應。”

“哦?那女子是誰?”

預料中的怒喝沒有傳來,但天后的聲音卻陡然冷了下來,景澗心底一突,歎了口氣。恐怕在母后眼中,三界之中都無人能及得過景昭吧,她是否早已忘了……清池宮裡那個被遺落在三界之外的後池?

“是……後池。” 似是極艱難,景昭緩緩吐了口氣,終於說出了這兩個字。

聚仙池旁突兀的陷入了沉默之中,空氣瞬間冷凝了下來,半響後兩人才聽到天后有些莫測的聲音。

“是嗎?”那聲音停了停,突然變得淡起來:“景昭,你回宮休養,你父皇那邊由我來交代。景澗,明日讓她來見我。”

儘管天后沒有說明,可是任是誰都知道,這話裡的‘她’說的是誰。

留下這句話,虛空中的淡影緩緩消失,立在聚仙池邊的景澗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轉過身,將景昭從地上扶起來,神情複雜:“三妹,你……”

“二哥,我不會拿回清穆體內的龍丹的。”

“可是你明知道,母后若是介入,他遲早會知道實情!”

“我想賭一賭。”景昭垂下眼,指尖插進掌心:“就這麼輸給她,我不甘心。”

景澗眉角微皺,輕輕歎了口氣,抬眼看向天宮深處,神情莫名。

天宮的清早一如既往的安寧祥和,後池坐在紫竹院中,面帶笑容的聽那名喚‘平遙’的仙童嘮嗑著人間趣事,不時的扔給他幾顆松子以示嘉獎,兩個牛頭不對馬嘴的人倒也生出了幾分和樂融融的氣氛來。

景澗走進紫松院的時候,瞧見的正是這麼一副光景,後池眉角帶笑,整個院落都因她的存在變得柔和安寧了下來,也是這一幕讓院中短短幾步距離變得猶如天壑一般難以跨越。

“景澗?”景澗進院的腳步聲並不輕,後池拍了拍平遙的肩,示意他退下去,轉過頭,眉宇間的冷色淡了不少,道:“你可是來送行的?”

景澗遲疑了一下,背在身後的雙手微微握緊,半響後才在後池愈加古怪的面色下緩緩道:“後池,母后想見你。”

這一次,他沒有稱呼後池為上神,而是直呼其名。

輕輕一句話,卻讓剛才還安寧平和的氣氛陡然冷了下來,後池垂下眼,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指尖合成半圓敲打在一旁的石桌上,發出清脆的抨擊聲,她眼底現過一絲悠遠的神情,淡淡道:“天后……想見我?不必了,天后乃三界之主,身份尊貴,豈是我隨便可以覲見的?”

嘴裡雖是如此說,可後池神態間並無半點誠惶誠恐的意味,景澗眼底劃過淡淡的歎息,苦笑了一聲:“就算是不樂意,你好歹也裝一下……”

後池斜過眼,眸色突然變得深沉起來,神色間竟有了些許凜冽之意:“二殿下,這天上地下,我只認我父神一人,其他人與我毫無干係。”

“後池……”景澗微微一愣,歎道:“母后畢竟是你……”

“笑話,我尚在龍殼、生死不知的時候她不在……年幼衰弱、難以化形的時候她不在……靈脈斷絕、受三界恥笑的時候她亦不在,彼時她高坐雲端,受眾生敬仰,萬靈朝拜,可曾記得我?如此之人,遑論為我後池之母?”後池眉色一正,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漫不經心卻又極盡認真。

這聲音實在太過冷淡,若是由別人說來,景澗定會以為這是悲憤難當之詞,可由後池淡淡道來,他竟感受不到絲毫憤怒,就好像她只是極認真的在陳述一段事實一般。

直到此時,景澗才真切的感受到,他們四兄妹引以為傲的母后,受三界景仰的上神,在後池眼底也許……真的是不屑一顧。

或許,後池有多在意古君上神,對母后就有多厭惡……

院中的一襲紫影好似突然染上了剛烈的意味,景澗呼吸一滯,竟說不出半句辯解的話來。

半響後,他眼底終於劃過一抹釋懷,道:“後池,你和清穆離開吧,現在就走,回清池宮,或者瞭望山。”

整件事因他而起,本就該他承擔責任,景昭失去的龍丹,無論用什麼辦法他也會盡力補償,但若是清穆和後池留在天宮……

後池狐疑的看向突然嚴肅起來的景澗,聽他話中有意,皺眉道:“景澗,到底出了何事?你是否有事瞞著我?”

後池的眼神太過透徹,景澗心底一沉,讓面色變得更自然些,道:“沒有,只是若你不想見母后,還是儘早離開的好。”

景澗此話剛剛說完,後池還未有反應,紫松院突然被一股五彩之光籠罩了起來。

“後池,過門而不入,你父神這萬年來……便是如此教你的嗎?”

淡漠的聲音響徹在紫松院上空,虛無縹緲,蘊著一抹漫不經心的威壓和不容置喙,後池微微眯起眼,突然笑了起來。

 

34.相見

五彩金光拂照,威嚴之音質問,這動靜在紫松院內外著實算不得小,附近得知發生了何事的仙君們目瞪口呆看著那已千年未曾在仙界出現過的五彩金光,戰戰兢兢的跪在院外,滿臉惶恐,聽到聲音走出房門的清穆和鳳染眉角緊皺,擔心的看向院中倚在紫松下的後池,神情擔憂,唯有景澗一人嘴張了張,滿臉憂色的垂下了眼。

只是,一片冷凝之下,這本該威嚴肅謹的紫松院中,卻突兀的響起了一聲極淡的笑聲。

笑聲極近漠然,明明清朗悅耳,卻又帶著說不出的嘲諷之意,讓院中眾人俱是一愣,也讓籠罩在紫松院上空的五彩金光隱隱波動,逸出了一絲冷意。

“過門而入?天后,後池自小長於清池宮,與你毫無瓜葛,何來過門而入一說?”垂下眼的女子神情淡淡,手漫不經心的拂了拂挽袖,眉宇煥然。

景澗聞言面色一僵,沉默的看向後池,他沒想到,後池會一句話便撇開了與母后的干係,乾淨俐落,毫無遲疑。

虛空中的聲音似是頓了頓,愈加肅冷起來:“後池,即便如此,我亦是長輩……你來拜見理所應當……”

後池微微挑眉,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打斷了虛空處的聲音道:“後池竟不知,天后已為這後古界曠古爍今的頭一位真神,只是不知天后為何沒有廣禦三界,讓我等聆聽禦旨呢?”

“後池,休得妄言?本後何時說過我已晉為真神?”淡漠的聲音從天際傳來,隱隱帶上了薄怒。

這千萬年來,四大上古真神隕落後,還沒有人敢以這種口氣和她說話!更何況,還是清池宮的後池……?

“既然天后不是真神,數萬年前在昆侖山時後池便已位列上神,我又何須向天后請見?天后數萬年未回清池宮,難道是將此事忘了不成?”

微抬的鳳眸凜冽肅冷,遙遙望向天際,後池站直身子,雙手背負於身後,深紫的常服搖曳及地,勾勒滿園靜謐。

數萬年前,昆侖之巔,天帝和天后大婚之日,亦是後池晉位上神之時,三界之中仙妖之途莫不知曉,可卻從來無人敢於提起。卻不想,這清池宮的小神君居然如此妄為,跪在院外的一眾仙君面面相覷,生生驚出了一身冷汗。

清穆定定的看著後池清冷淡漠的側臉,眼底劃過微不可見的心疼。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紫松院上空的五彩金光卻緩緩變淡,一道光束陡然落在院中,將後池完全籠罩,倏爾之間,耀眼刺目,待眾人回過神來才發現院中的後池已全然失了蹤影。

“你們別擔心,我去禦宇殿,後池應當在那裡。”景澗面色一怔,朝神情亦是大變的二人道,急急的朝院外跑去。

禦宇殿乃天后之宮殿,鳳染和清穆相視了一眼,眼一沉,默契的隱去身形朝紫松院外飛去。

只是到半路,鳳染卻悄悄的轉了個彎,片息之後,出現在了另一條小徑上的景澗面前。

此處離禦宇殿不過數米之遠,卻偏偏和清穆所行的方向岔了開來,景澗看著不遠處挑眉看著他的紅衣女子,停下腳步,歎了口氣。

“景澗,你才剛讓我們儘快離開天宮,天后便找上了門來,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鳳染眉色暗沉,盯著景澗,口氣不善,若不是聽到了後池和景澗的談話,她也不會這般猜測。

“鳳染,你多心了,沒有什麼事。”景澗抿住唇,笑了笑,努力讓神情看起來輕鬆些,可平時溫潤的面容卻怎麼瞧著怎麼彆扭。

“我特意繞開了清穆來問你,是看你昨日神色有異,是不是和清穆體內的龍息有關。”

“鳳染,此事你無需過問,母后只是和後池說說話,不會把她怎麼樣的?”

鳳染瞥了他一眼,眼底沉鬱一片,冷冷道:“沒事?難道你要告訴我天后把後池丟在清池宮中不管不問幾萬年,現在突然覺得愧疚於她,要敘敘親情了不成?”

紫松院上空的冷聲質問根本不是一個做母親的能說出來的話!

這話說得著實嘲諷之意十足,景澗眉間微皺,他看向鳳染,聲音也冷了下來:“母后之事,還輪不到你來說,鳳染上君,你逾越了。”

無論天后做了什麼,他身為人子,也不能看著天后被鳳染如此說道而無動於衷。

“景澗,你沒有看到後池是如何在清池宮長大的……”看到景澗轉身欲走,鳳染眉間的怒色稍緩,多了幾分心疼之意:“後池自小靈脈便弱,根本無法積聚靈力,古君上神自她啟智後就離了清池宮,下落不明,我照看她長大,萬年光景,清池宮就算是百看不厭的仙邸秘境,也總有會呆得厭煩的一日,可她卻從來不出清池宮,你可知道為何?”

景澗腳步一頓,聽見鳳染有些疲憊的話語,心底忽而生出了幾許苦澀之意來。

他如何不知,父皇母后神禦三界,等著看後池笑話的仙君、妖君不知凡幾,失了古君上神的庇佑,後池靈力微弱,又怎會隨意行走三界,讓別人看了笑話去。

只是這萬年來,他亦是隨眾人一般刻意的將那清池宮遺忘在三界中罷了。

見景澗沉默不語,鳳染揚了揚眉,道:“她不願墮了古君上神在三界裡的名聲,安安靜靜的活在清池宮,我將她了帶出來,自是要護她周全,即便那人是天后,我也不會相讓半分,景澗,我再問你一次,到底發生了何事?”

鏗鏘凜冽的話帶著濃濃的煞氣撲面而來,望向鳳染赤紅的眸子,景澗忽而才驚覺面前站著的這女子乃是從淵嶺沼澤的血腥戰場中生存下來的曾讓三界膽寒的煞君……可就算是如此,母后決定了事,三界中有誰能相抗?更何況他根本不知道母后到底有什麼打算?

“鳳染,此事的確和清穆體內的龍息有關……景昭她……”景澗歎了口氣,知道拗不過她,長舒了一口氣在鳳染愕然的面色下將景昭以本命龍丹救清穆的事緩緩道來。

略帶沉重的聲音消逝在小徑深處,不遠處假山後斜靠著的紅衣男子卻突然僵直了身子,嘴角輕抿,眉宇緊緊皺了起來。

空蕩的花園深處,叮咚的泉水聲潺潺,濃郁的仙氣將此處籠罩,生出了幾分與世隔絕的空靈來。

大概猜到了此處是何地,突然出現的後池斂眉朝小徑深處走去,嫣紅的牡丹盛開在小徑兩旁,使這安寧之地染上了幾分皇者的尊貴,深紫的裙擺拂過零落在兩邊的花朵,走過木橋,看到花園古樹下背對而立的白色身影,後池緩緩停了下來。

這便是天后嗎……?

“後池,想不到清池宮那麼平淡的地方也能養出你這樣肆意妄為的性子來,怎麼,剛才那番話,是你父神讓你來問本後的嗎?”

白衣女子緩緩轉過身,眉眼淡然,黑髮間夾著幾縷五彩之色,容貌瑰麗,清冷疏離中透著淡淡的尊貴。

只是,後池看著這樣的天后,卻突然愣了下來。

古樸素白的長袍,系於腰間的金色錦緞,隨意披于身後的長髮……還有額間偰著的剔透碧玉,站在後池面前的天后竟然和她在朝聖殿中曾看到過的上古真神有著一模一樣的裝扮。

除了衣飾色澤的不同,她竟挑不出半點不一樣的地方來。

只不過上古真神是真正的空靈悠遠,抬眼間便能藏盡世間滄華,說是奪天之功也不為過,而天后……卻只是形似而神不似,越是相同的打扮,反而能更清楚的看出兩人之間差若鴻溝的區別來。

雖是盛然美麗的容顏,清冷高潔的氣韻,但卻硬生生的降了幾分本該有的瑰麗,反而有些不倫不類的感覺。

後池一眨不眨的盯著天后,眼底滿是古怪,甚至連她出聲相問也忘了回答。

天后同樣斂神看向不遠處的少女,神情亦是一頓,眼底生出了幾分微不可見的驚訝來,如此普通的容貌,若不是那一身肖似古君的氣韻,她都要懷疑……她是否真的是古君的女兒!

“後池?”許是後池的目光實在太過怪異,天后神情頓了頓,眼底劃過一縷不耐之色:“本後問話,你為何不答?”

“天后,我父神已有萬年沒有回清池宮了,他怎會讓我來問話,剛才只是後池一時妄言罷了。”後池斂眉輕道,神色平緩,似是絲毫未曾察覺天后眼中的不耐,緩緩吐了口氣。

直到此刻真實的面對天后,後池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這個當初將她拋在清池宮的人,或許是清池宮幽靜的歲月太過長久,或許是父神毫無保留的疼愛,亦或是柏玄的平淡相伴……無論是何原因,除了對她那身過於相似的裝扮的驚異,她此刻竟對天後生不出半點別樣的感情來。

除了,靈魂深處那抹連她自己也未察覺的……漠然。

血濃於水,竟是毫無牽絆,若不是三界盡知她乃是天后所出,否則後池都想正大光明的懷疑一下,她和面前所站之人是不是真有干係?

“不知天后要見後池到底所為何事?”見也見過了,雖然沒什麼討厭的意思,卻也喜歡不起來,後池乾巴巴的開口,想走的意願十分明確。

“也不是什麼大事,本後想把清穆留在天宮,特意告訴你一聲而已。”天后朝後池看了一眼,淡淡道。

“把清穆留在天宮?為何?”後池突然一愣,隨即面容一整,眼底瞬間襲上一抹凝重,道:“清穆不屬天宮所轄,就算你貴為天后,也沒有權利隨便留下他。”

雖然這麼說,但看到天后眼底有些玩味的笑容,後池心底竟隱隱生出了些許不安來。

“後池,清穆好歹受了我皇族大恩,讓他留在天宮,又怎能說是本後強人所難?”

“什麼意思?”後池兀然抬頭,神情驚訝。

“你以為三首火龍的龍息就憑他一介仙君便能煉化,若不是景昭以本命龍丹相救,他又怎能活下來?”天后抬眼,看著驚愕的後池,淡淡道:“三首火龍的龍息已經伴著龍丹入他靈脈之中,一旦龍丹取出,就算是天帝的本源之力也救不了他,龍丹對金龍一脈何等重要你應該清楚,若不是景昭苦苦相求,你以為本後到現在還會留著清穆的命嗎?”

後池垂在腰間的手猛然握緊,眼底莫測一片,嘴唇微微抿住,勾勒出細小的弧度。

景昭的本命龍丹?難怪天帝和景澗昨日都如此古怪,原來竟是如此原因,想起那個在瞭望山驕縱高傲的公主,後池眼底染上了莫名的複雜之意……想不到她竟然願意用龍丹來救清穆……上古神獸一旦失了內丹,以後修煉……必將淪為妖魔一道!

“你不用想了,除非清穆是上神之身,否則他根本無法在取出龍丹的情況下活下來,我不能,天帝不能,就算是你父神……也不能。”

見後池沉默不語,天后拂了拂衣擺,毫無感情的聲音在提到古君上神的時候微微頓了頓,甚至在看向後池的時候突然多了一抹微不可見的厭惡。

“天后,你到底……想如何?”後池斂神看向天后,神情卻突然定了下來。

“不是本後想如何……”天后笑了笑,聲音淡淡,眼底純黑一片,透著讓人看不清的意味:“而是你要如何選擇。”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朝花園深處走去,白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小徑深處。

“什麼意思?”見天後即將消失,後池握緊雙手,才忍住不追上前去質問。

“是讓清穆將體內龍丹取出,自此煙消雲散……還是讓他留在天宮,陪在景昭身邊,本後都隨你選擇。”

清冷的聲音自小徑深處傳來,回轉之間襲上了幾分冷意,後池咬唇站在原地,眸色陡然深沉濃烈起來。

無論如何抉擇,她都會失去清穆。

後池從來不曾想過,有一日會被逼至如此進退兩難之地步,而讓她抉擇之人,竟會是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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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35.抉擇

平靜如水的夜晚,禦宇殿中亮如白晝,龍眼大小的夜明珠整齊的鑲嵌在鳳柱之上,散發著薄薄的光霧,白玉的階梯連著燦金的王座,華麗尊貴。殿宇之中空蕩安靜,唯有一身白袍的天后閉著眼,姿態高雅的端坐在王者之位上,神情莫名。

低沉的腳步聲自殿外響起,天后睜開眼,看著來人,淡淡道:“我已經讓景昭回宮了,你明知道她失了龍丹,怎麼還處罰得如此之重?”

“蕪浣,龍丹對金龍一脈何等重要,景昭如此妄為,本該重罰。”天帝踏著月色從殿外走來,滿室銀輝下,他望著王座上已近千年未曾見過的人,黑色的眼眸中劃過淡淡的思念,但卻被很好的掩下。

“你倒是公正!”天后抿嘴,眼底神色莫名,她坐直身子,朝御座後靠去:“不過你不必擔心,那人不過區區一凡君,還煉化不了景昭的龍丹,我會為景昭拿回來的。”

聽見此話,天帝明顯一愣,脫口而出:“可你今日在後殿中,不是跟後池說隨她選擇?”

“你果然在……”後天意味深長的看了天帝一眼,手輕輕扣在禦椅邊緣,漫不經心的道:“選擇自是由她,可是……無論她怎麼選,我都不會讓清穆把景昭的龍丹帶出天宮,不過一介凡君而已,他的命,豈能和景昭日後的修煉相提並論!”

“蕪浣,清穆已經傳承了白玦真神的炙陽槍,日後抵禦妖界必是一大助力,更何況他是為了景澗才被三首火龍龍息所傷,這也是我為何沒有取回景昭龍丹的原因,如此做……實在有違天和!況且後池畢竟是你女兒,你怎能讓她在如此境況下做出抉擇?”

天帝的聲音帶上了些微惱意,眉宇漸漸變得冷峭起來。他畢竟是天帝,司職三界,就算此事景昭吃了虧,可他也不能做事不管。

天后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眼底劃過淡淡的嘲諷:“暮光,後池的事你不用管,這是我的事。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你會為了那個叫清穆的仙君寧願讓景昭失了龍丹,看來當年上古真神選你為三界之主還真是明智,金龍一脈果然是司天下命格,公正得緊。”

“蕪浣,真神當年為三界而亡,恩澤九州,你畢竟是她座下神獸,怎可如此口出妄言!”天帝眉色一正,聲音裡終於多了幾許怒意。

數萬年來,天帝極少說過重話,哪怕是現在知道她為難後池,也沒有過多在意,可是只要牽扯到上古真神,對她卻從來不會假以辭色。

明明你已經死了千萬年了,可為何還要如跗骨之俎,如何都消失不了……

天后輕叩在禦椅上的手猛的一僵,眸色驟然變深,頭上五彩的碎發也輕輕揚了起來,她按捺下心底的怒意,聲音軟了幾分,道:“我如何不知上古真神對你恩重於山,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你我夫妻相處數萬載,難道我在你心底還及不上你對上古真神的敬意?”

這聲音說著就帶上了幾分柔弱的埋怨,一反天后剛才的肅冷倨傲,天帝皺著眉,歎了口氣,朝殿中又走了幾步,道:“好了,不說這些事了。當年我們之事本就有愧于古君,後池身體孱弱,我們理應多照拂一些。”

“後池之事,你不要插手。” 此話一出,天后眼底明顯帶上了幾分古怪之意,她眉色一凜,見天帝面色不虞,站起身朝天帝看去,緩緩道:“我們已有千年未見,你難道真要為了幾個外人和我置氣不成?”

天帝神情一頓,見天後目光灼灼的望著他,終是緩緩歎息一聲,擺了擺手:“蕪浣,都依你,只要你不做得太過了便是。”

“放心吧,我豈會和幾個小輩計較,我去看看景昭。”天后皺了皺眉,顯是不太滿意天帝話中的保留,但仍是終止了這次對話,轉身朝殿外走去。

禦宇殿中瞬間變得安靜清冷起來,天帝看著天后消失的身影,神情漸漸變得複雜起來。

千萬載之前,三界初創,一片混沌。他那時不過是上古界中一個普通的上神而已,恰逢上古真神尋找能禦下界之人,發現他是金龍命格,擁有帝主之相,於是悉心傳導他帝王之術,也就是在那千年時間裡,他愛上了上古真神座下神獸——五彩鳳凰蕪浣上神。

只可惜,上古界尚存之時,神祗眾多,而他亦不過一下界小神而已,蕪浣乃上古真神身邊之人,追求她的上神不知凡幾,他根本沒有機會。混沌之劫降臨後,上古真神和其他三位真神一同消失,眾多神祗隕落,到最後,上古界封存,一切平息時,竟只剩了三位上神,可蕪浣卻又偏偏瞧上了突然晉為上神之尊的古君。

此時他已為三界之主,身份早已今非昔比,但他畢竟與古君同級,縱使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他與古君漸成莫逆,平淡相處。只是沒想到千年之後,後池降生,他苦澀之餘卻也發現後池是個早夭的命格,古君悲痛之下四處走訪上古神跡之處以尋生機,將蕪浣留在清池宮,給了他機會,最後便成了如今的這番局面。

到現在又是數萬載光景,他仍是不知……蕪浣終究是愛這天后之位多一些,還是在意他更多一些。

清冷的紫松院中多了絲莫名的冷意,皎潔的月色下,後池坐在院中石凳中,單手托住下巴,茫然的望向紫松搖曳的方向,寂靜無語。

鳳染站在回廊處,神情隱隱擔憂,後池從禦宇殿回來後便一直是這麼副模樣,三人也默契的沒有提離開天宮之事,她咬了咬牙,正欲走上前,卻微微愣住,停下了腳步。

一身玄衣的青年從房中走出,隱在月色下,步履緩慢,卻隱隱透著鎮定人心的力量。

清穆將黑色的大裘披在後池身上,見她轉過頭神色茫然,隨手替她拿掉發間的松葉,笑了笑,神色柔和:“雖然你仙力升了不少,可身子到底還弱,天宮清冷,還是當心點好。”

溫潤的月色下,後池只覺得這笑容格外珍貴,她猛不丁的握住清穆的手,道:“清穆,我一定不會讓你出事的。”

這話著實說的有些令人摸不著頭腦,後池說完後才反應過來,立馬閉緊了嘴,低下頭掩下了眸中的黯然。

聽見後池的話,清穆被握住的手微微一頓,看著埋下的腦袋,眼底漸漸變得柔軟起來,他拍了拍後池的肩,道:“我知道。”

聲音溫潤柔和,莫名的能讓人鎮定下來,後池抬頭,眼眨了眨,道:“清穆,我想瞭望山了,栽下的竹子肯定都已經長好了,留下大黑看家,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守得住……明日我們便回家吧。”

家……嗎?似是被這句話擊中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清穆盯著後池,目光陡然變得濃烈深沉起來。

“好嗎?”

後池眼底的墨色濃而柔軟,她望著清穆,眼底盛著淡淡的期待和幾許微不可見的急切,清穆點頭,將她攏在懷裡,唇角輕勾,答:“好。”

後池重重的點頭,手心微微縮緊,既然無論如何選擇她都要失去清穆,那她就要選一條絕對不會失去他的方法……

天帝天后震怒也好,眾仙譴責也罷,哪怕是景昭會因此而淪為魔道……她也不會放開清穆,她破殼而出的萬載生命裡,這是她唯一不想失去的……

清冷的月色下,靜靜相擁的二人,滿園靜謐,半響後……

“清穆,你說……若是父神知道我丟了他的名聲,會不會生氣?”

“……”

“不管了,他把我丟在清池宮裡這麼多年,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怪我。”

“後池……”

“恩?”

“後池,你不會的。”

清越的聲音緩緩傳入耳際,後池抬頭,朦朧的月色下,只能看到清穆模糊的側臉,卻也錯過了他眼底淡淡的不舍和篤定。

從後池房裡出來,清穆眼底的輕鬆和暖瞬間消失,整個人都冰冷了起來,他穿過回廊,看見倚在紫松下的女子,微微一愣。

“鳳染,你怎麼在此處?”

“清穆……”鳳染從陰影裡走出,神色鄭重:“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清穆眼底的驚訝恰到好處,他抬眼望向鳳染,疑惑道:“你在說什麼?”

鳳染面色頓了頓,狐疑的看了他幾眼,見他面色實在不像作偽,擺了擺手轉身就走,幾步之後,終是停下了腳步,歎了口氣,轉過了頭。

“無論你知不知道,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做讓後池傷心的事,你應該明白,你對她有多重要,明日我們便回瞭望山,那裡有白玦真神的陣法護著,天后輕易也闖不得。”

說完這句話,鳳染消失在了院中,清穆目光微閃,望向身後不遠處後池的房間,輕輕歎了口氣。

晨曦漸白,整個仙界一片安寧。

景昭換上了一件鎏金色澤的長裙,靜靜的坐在窗前,半響後,她將妝臺上的碧綠步搖插在頭上,看著鏡中的自己,輕輕笑了笑。

鏡中人端華高貴,抿唇一笑,便勝似人間無數風景,只是,慢慢的,那眉宇間的驕傲一點點淡了下來,到最後,唯剩一抹微不可見的擔憂和害怕……

“景昭,你這又是何必……?”景澗出現在門邊,看著端坐在窗前,明顯一夜未睡的景昭,歎了口氣。

“二哥,你說他會如何選擇?”景昭仍只是定定的看著鏡中的自己,慢慢開口。

“你比我更瞭解清穆,我現在擔心的是母后只見了後池,我怕她會……”

“她有什麼好擔心的!上神之位也好,清穆也罷,凡是我求而不得的,她都唾手可得……如今就連你也要為她擔心,難道我景昭註定一世都不如她不成?”似是被景澗話中的擔憂所觸,景昭兀然回頭,看著景澗,眼中盛滿怒意。

景澗微微一愣,看到景昭眼中毫無掩飾的不甘,搖了搖頭,並未多說,只是道:“母后昨日定將你龍丹之事告知了後池,清穆遲早會知曉,他們都不是拖延之人,想必今日就會有決定,若是清穆執意要出天宮,你待如何?”

“我……”聽見此話,景昭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她咬住嘴唇,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若離宮,母后必定震怒,屆時定會強行將龍丹從他體內拿出來……”

“母后她不會的……”景昭急急開口,看見景澗眼中的篤定,頹敗的低下了頭,以母后對她的疼愛,若是清穆真的如此選擇,她一定不會手軟……

“景昭,其實你早就知道……最後的結果會是如此。”景澗神情一暗,眉宇間多了幾分怒意和歎息,他看向景昭,一字一句定定道:“你賭的根本不是你的龍丹,而是清穆的命,你不是在救他,而是……在逼他!”

逼他放棄後池,也逼後池放棄他……

景昭的臉色一點點變得慘白起來,看見景澗神色裡的失望,她惶恐的抬頭,喃喃道:“不是的,我只是想救他,二哥,我真的只是想救他……”

說到最後,景昭痛苦的閉上眼,放在妝臺上的手猛的縮緊,顯出青紫的痕跡來。

“若是最後他決定取出體內的龍丹,你……”

景澗話還未說完,一道響亮的鳳鳴聲突然在天宮四野響起,端是淒厲無比。

“有人闖進了青龍台!”辨別出這慘叫乃是看守青龍台的鳳凰所發,景澗微微一愣,不由得驚訝道。

“青龍台是眾仙受天雷刑罰之地,誰會去闖那裡……?”景昭喃喃自語,聲音突然頓住,神情變得僵硬惶恐起來:“二哥……”她看向景澗,嘴唇不停地顫抖。

“景昭,你怎麼了?”景澗見景昭面色不妥,神情一變,急忙走過來扶住她。

“快去,快去青龍台!”景昭的聲音突然變得淒厲起來,神情倉惶:“清穆體內的龍丹深入他靈脈之中,尋常方法根本取不出來,只有青龍台的九天玄雷才可以,一定是他去了青龍台,你快去阻止他,一旦龍丹取出,他會灰飛煙滅的!”

那鳳鳴聲越加淒慘,景澗神情一怔,愣愣的看向窗外青龍台的方向……然後,猛然朝青龍台飛去。

青龍臺上,天際剛剛現出第一縷亮光。

一身紅衣的青年站在青龍台下,遙遙望向天宮深處,眼底溫柔綺眷。

“清穆,你說……若是父神知道我丟了他的名聲,會不會生氣?”

“後池,你不會的。”

紅衣青年緩緩勾起嘴角,在他身後,懸於半空的炙陽槍發出淡淡的哀鳴……

你不會的,終我一世,我也不會讓你去抉擇……

所以,抱歉。

我終是不能陪你回瞭望山,守著那木屋,看你親手栽下的竹林,等柏玄歸來……

 

36.雷刑

第一縷白曦出現之際,淒慘的鳳鳴聲響徹在了安寧平和的九重天宮之上,安逸了數千年的仙君們還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何事,如晨鐘暮鼓般厚重的驚雷聲已經一道道傳來,緩緩朝三界蔓延而去。

轟……轟……轟……

傳自青龍台的雷聲連綿不息,仿佛永無止盡,足足七七四九之數,待那雷聲停下來時,整個仙界陷入了一片無比詭異的寂靜之中,就連玄天宮和禦宇殿也不例外。

三界皆知,青龍台傳自上古之時,乃諸天仙君受罰之處,雷刑極損仙人靈脈根基,非大過從不輕易動用,更何況天雷之刑太過霸道,十道天雷足以重創一位仙君,就算是上君巔峰也不過挨得十五下而已。

天地之中,無論仙、妖、魔都是受雷劫而晉位,天雷一旦超過三十六道,便被稱為九天玄雷,乃晉升上神必經之途,可這七七四九之數……別說後古界開創數萬年來未曾出現,就算是上古之時都很少有。

所以,當青龍臺上預示著即將降臨的天雷之數終止時,整個仙界的仙君幾乎都不受控制的朝青龍台飛去。

無論是何人引發,這都必定是後古界來最震撼之事!

玄天宮和禦宇殿中同時響起了一道詫異的驚疑聲,然後白光一閃,天帝和天后消失在了各自的殿宇之中。

在紫松院中等著清穆的後池狐疑的朝雷聲之處看了看,抬眼見到急匆匆從清穆房中走出來的鳳染時,心底生出了些許不安。

“後池,清穆不在房中,剛才青龍臺上是怎麼回事?”顯然鳳染也聽到了那聲勢浩大的雷聲,望著後池不安的眼神心底猛然一震,清穆他該不會……

“是四九之數,有人強行以仙力引動了玄雷,我想應該是有仙君要晉升為上神了,這是個好機會,天宮大亂,天后定然不會注意到紫松院,清穆去哪裡了?”後池心不在焉的回應了一聲,看鳳染神情有些不對經,急忙問道。

“後池,清穆恐怕知道了他的命是景昭用龍丹就回來的……我怕……”

“你怎麼知道?”後池神情一頓,手心猛然縮緊:“是景澗說的。”

九天玄雷……若是龍丹深入清穆靈脈深處,就只有青龍臺上的天雷才能將其強行逼出!

十五道天雷就足以重創於他,若是四十九道天雷劈下……更何況一旦龍丹取出,清穆也會被龍息焚身,灰飛煙滅。無論結果如何,他都不可能活下來。

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後池心底冰涼一片,她怔怔的抬頭,望著鳳染,眼底是不知所措的茫然:“鳳染,他昨天答應了我,會陪我回瞭望山的。”

“後池……”鳳染眼底滿是疼惜,伸手朝後池肩上拍去:“恐怕已經太遲了。”

玄雷之聲響起,那就說明清穆已經入了青龍台……

但她歎息聲還未完全消逝,後池就已經化為一道青光,朝青龍台而去。

青龍臺上,青年一身紅衣,面色冰冷的看著空中積蓄待發的雷霆之電,神情漠然。

而他四周,青龍台一米之處,竟生出一層由雷電而化的帷幕,將整個青龍台都籠罩了起來。

刺眼的電光下,青年凜冽的身影格外單薄,冰冷的氣息緩緩蔓延,渾厚的靈力自他身上湧出,朝天空中的雷電隱隱抗去。

可是他身上的靈力再渾厚,也遠不到晉升上神的地步,引下玄雷無異於送死!聞訊而來的仙君看到站於青龍台之中的紅衣青年,面面相覷,臉上皆是驚疑不定的神色……

景澗和景昭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麼一副光景,看見清穆站在雷電之下,景昭推開景澗,跌跌撞撞的朝青龍台跑去,卻被那層薄薄的雷電帷幕擋在了外面。

‘噗嗤’聲響起,淡淡的雷鳴化成電光朝景昭而來,景澗急忙飛過來擋住,擔憂的看向景昭:“三妹,太遲了,玄雷已經引下,現在除非他能抗完四十九道天雷,否則這屏障根本不會消散。”

四十九道天雷,恐怕還未劈完,就已經……

“不會的……”景昭惶然轉頭,面色慘白,全然不顧四野懸在天空的眾多仙君,朝清穆喊道:“清穆,我不要你留在天宮了,你快出來,要是龍丹取出來,你會死的!”

四周圍著的仙君聽見此話俱是一愣,也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何事,在青龍臺上引下九天玄雷的想必就是清穆上君了,前些時間聽聞清穆上君身受三首火龍龍息之苦,後池上神帶其上天宮求助於天帝,看來這清穆上君八成是被景昭公主以龍丹相救了……

瞭望山神兵降世後,傳聞清穆上君和後池上神情意相投,如今看來此言果然不假,景昭公主恐怕是神女有夢,襄王無心了。

“景昭公主,多謝你以龍丹相救,不過,清穆的命,我自己來做主。”冰冷的聲音緩緩從青龍臺上傳來,連身都未轉,仿佛絲毫未曾在意景昭和眾位仙君的到來,清穆只是定定的看著天際積聚的雷電,面色淡然。

“清穆,不要受雷劫,快出來……”景昭仍是在青龍台外苦苦哀求,眼底滿是後悔,發釵散亂,碧綠的步搖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碎片滿地。

一旁的仙君哪裡看過向來華貴端莊的景昭公主如此狼狽的模樣過,站在一旁嘖嘖稱奇,俱低下了頭裝作沒看見。

“景昭,你這是在幹什麼,成何體統!”盛怒的呵斥聲從天際傳來,兩道白光閃過,天帝和天后出現在虛空處,看著下面的一幕,面色皆有些難看。

“母后,你快把屏障打破,讓清穆出來,若是玄雷降下,他肯定扛不住。”景昭惶急的朝天后所在的方向跑去,毫不在意天帝的呵斥,神情急切。

“景昭,玄雷之幕乃天地而生,除非玄雷降完,否則根本不可能破損。”天后垂眼看了一眼景昭,歎息了一聲,複又轉頭朝青龍臺上的清穆看去,神情莫測:“清穆,你當真寧願受九天玄雷,也不願意留在天宮?”

她從沒想過,清穆的性子居然如此決絕,寧願受死,也不想受天宮束縛。

冰冷的威壓伴著天后的這句話緩緩朝臺上的清穆而去,在天雷的轟鳴聲下越發讓人膽顫心驚。

青龍臺上半響無語,良久後,才聽到青年冰冷得有些過於淡漠的聲音。

“蒙天后厚愛,龍丹一出,清穆不再欠天宮任何情誼,也和景昭公主再無半點關係。”

景昭站在青龍台外的空地上,愣愣的看著那抹決絕的紅影,眼眶瞬間變得模糊,身子不知所措的顫抖起來。

他怎麼可以如此無情,三界皆知她傾心於他,甘願以龍丹相救,如今眾目睽睽之下,哪怕是鐵石心腸,他也不該說出這種話來!

不是他不欠,恐怕是想說後池不欠吧……

景澗擔心的看著景昭,暗暗歎了口氣,走到景昭身邊,將她扶住,清穆此話,是說給父皇和母后聽的。

淩空站於天際的天后和天帝聽到這句話,臉色都是一變,天帝甩了甩手,退後一步不再出聲,天后神色一沉,眼底也襲上了一抹冰冷之色。

“既然如此,那本後倒要看看清穆上君是不是能抗下這四十九道九天玄雷!”

天后此話一完,一道青光劃破天際,出現在眾人面前,從雲上走下的少女一身青衣,面容素淡,但全身上下都有種古樸淨悅的醇和氣息。

看到景昭公主陡然繃緊的面色,不用多猜,眾仙也知道來人是誰了!

玄雷下的背影格外刺眼,後池一步一步從雲上走下,緩緩朝青龍台而去。

她定定的看著清穆,自她身上沖天而起的憤怒氣息讓整個廣場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似是有所感覺一般,一直背對著眾人的紅衣人影在這詭異的安靜下緩緩握緊了背在身後的雙手,眼微微垂了下來。

後池站定在那層雷電之幕外,雖然無風,但青色的長袍卻不知怎的漸漸揚展了起來。鳳染駕著雲從遠處飛來,看到這一幕,停在了後池身後不遠的地方,擔心的看著她。

“你必須要出來,靈脈盡毀也好,淪為凡人也罷,就算是被龍息焚燒得只剩下精魂,你也要給我出來。”

無比篤定的聲音在青龍台外響起,不帶一絲猶疑和驚慌,就像是在陳述一件無比真切的事實一般,後池的話中,一反平常的淡然,竟帶上了濃濃的煞氣。

“你需要一世輪回,我便等你一世,十世黃泉,我便守著黃泉十世!”

天帝和天后望向後池,眼底帶了絲別樣的意味。相比于景昭在青龍台外的苦苦哀求,後池不過區區一句話……

青龍臺上的身影兀然一頓,然後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正在此時,璀璨的雷光劃過天際,轟鳴聲響起,一道天雷終於在青龍台上空成型,朝清穆降下。

轟……

濃郁的靈力自清穆身上發出,裹著炙陽槍化出一道紅光,和降下來的雷電狠狠的撞在了一起,雷電的精魂之力沿著炙陽槍被引進了清穆體內,深入靈脈之中,緩緩引導著龍丹從體內出來,而攻擊的雷光漸漸消散,炙陽槍下的人影紋絲不動,如磐石一般。

後池緊握的手微微鬆開,輕輕的吐了口氣。

以自身靈力相抗,然後將精雷之力引入身體,這在青龍臺上是從沒出現過的事,眾仙一邊驚訝于清穆的靈力,一邊感慨於這雷電的威力,玄雷果然不一般,才剛剛開始,便有著如此氣勢。

天帝輕咦一聲,眼底也劃過些許疑惑,他望向天后,神情凝重:“蕪浣,這玄雷是否有些古怪,三首火龍晉升上神之位時,威力大不如此,而且只有三十六道,這清穆怎麼引下了七七之數……這是怎麼回事?”

“玄雷是看受劫之人的靈力深淺而來,三首火龍是凶獸,按上古典籍記載,確是引下三十六道玄雷沒錯,七七之數只有上古時一些神脈深厚的仙人在晉升上神時才能引下,可是清穆論靈力遠在三首火龍之下,也不知怎的居然會引出來……”天后搖了搖頭,將眼神放在青龍台外紋絲不動的後池身上,道:“也許清穆日後機緣不淺,所以這天雷才會降下,不過玄雷之力一道重於一道,到最後更是層層疊加,以他現在的靈力,要把四十九道玄雷抗完根本不可能。”

隨著天后的話落音,又一道天雷隨之降了下來,和炙陽槍化成的紅光相抗。

轟轟轟……

天雷的速度越來越快,才不過一息時間,十五道天雷就已降完,青龍臺上短暫的平息了下來。

紅光散開,圍在四周的仙君看著只是微微喘氣的清穆,俱是驚呆了眼。

十五道天雷,已經是一般上君的極限,就算是有炙陽槍相幫,清穆上君的靈力也太過恐怖了。

看著青龍台中微微喘息的身影,後池的腳步抬了抬,終是握緊指尖,停在了原處。

眾人的驚歎還未完,雷電之勢又起,比剛才更加可怖的雷電重新積聚,朝著清穆而來,一道道雷電之下,那穩如泰山的紅色身影終於微微顫抖了起來,炙陽槍身上的紅色光芒也被漸漸削弱……

‘哢嚓’一聲脆響,紅光完全消失,炙陽槍發出淡淡的哀鳴,從空中掉落在清穆身邊,景昭驚呼,捂住嘴,臉色蒼白的看著猶若實質的雷電直接劈到了清穆身上。

每一道雷電消失,青龍臺上的身影就彎曲得越加厲害,終於,一聲悶哼響起,鮮紅的血跡緩緩從清穆唇邊逸出,他全身顫抖,半跪在地,手狠狠的拄在了地上。

後池定定的看著青龍臺上的人影,突然將輕顫的手握緊,抬步朝雷電之幕闖去,卻被一雙手死死拉住,在她身後,鳳染的聲音緩緩傳來,盛著慢慢的歎息。

“後池,你幫不了他。”

雷電毫無顧忌的劈在他身上,血肉之軀,完全承載了雷霆之怒,紅色的長袍漸漸染成了暗紅色。後池甚至不知道,那紅色到底是由多少鮮血才能染成那般濃烈,暗沉。

她轉過身,玄墨的眼眸深沉一片,裡面竟隱隱的沁出了血紅之色,鳳染瞧得一愣,怔怔的鬆開了後池的手。

“我知道,鳳染,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痛恨過自己的無能。”

淡而清冷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空洞的蒼白。

身為上神,卻靈力低微,別說幫助清穆抗下天雷,就連這帷幕也跨不過一步。

我只能在你一米之外,看你為我受盡諸天神罰,清穆,你讓我情何以堪!

一道道數著,轟鳴的雷電聲漸漸讓人變得麻木起來,眾人看著那仿佛永遠也不會倒下的身影,眼底的驚訝漸漸變成了嘆服。

最後五道雷電降臨之前,整個天際安靜了下來。鮮紅的血跡緩緩自清穆手上滴落,染紅了青龍台,那身影搖搖欲墜,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已是強弩之末,若再降下幾道雷電,等龍丹從他體內被逼出,恐怕清穆連抵抗體內龍息的靈力也沒有了………

最後五道天雷在眾人凝神屏息下緩緩聚集,但卻遲遲沒有降下,正當眾人奇怪之餘,卻發現……那五道雷電居然緩緩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毀天滅地之勢,濃濃的威壓自那雷電中傳來,甚至讓站得近的仙君隱隱有臣服叩拜的感覺!

後古界以來,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抗下九天玄雷到如此地步,也就從來沒有人知道,最後五道雷電其實是疊加而成!

眾人面色大變,別說取出龍丹,恐怕這最後一道天雷降下之際,就是清穆灰飛煙滅之時!

“母后,我求求你,救救他,我不要龍丹了,我後悔了,我不賭了!”景昭喃喃自語,突然朝天后的方向跪了下來,眼底滿是惶恐和絕望。

“景昭,太遲了,如今天雷之勢已成,無人能夠逆轉,若是他不接下,受這雷刑就會是整個天宮。”天帝緩緩搖頭,眼底同樣滿是意外和驚疑。

他與蕪浣和三首火龍一樣,都是受三十六道玄雷晉升為上神,也從來不知,七七之數到最後會有如此恐怖的威力,在他看來,清穆能接下前面四十五道天雷本就已經是奇跡了,況且他能感覺到,現在的清穆不過是靠著一絲靈氣將命吊住罷了,救或不救……其實根本都沒有活下來的希望……

天后對著景昭看了一眼,沒有出聲。

“父皇,母后,求求你們了。”景昭神色哀戚,緩緩倒在景澗懷裡,眼底滿是後悔:“二哥,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求求你救救他。”

景澗緩緩搖頭,面色不忍,歎了口氣。

“清穆,告訴我,你會活著出來。”滿室寂靜下,後池緩緩開口,眼底深沉一片,鮮紅的血跡自她掌心滴落,她面色仍是一片淡然,甚至連眉角都沒有皺一下,但聲音卻顫抖冰涼得如同冬九臘月的冰石一般:“清穆,說話!”

“後池,我答應你,一定……一定會活著出來!”

虛弱的聲音自青龍臺上傳來,半跪在地的青年緩緩轉過頭,大口大口的鮮血自他嘴中湧出,髮絲散亂的披在肩上,容顏模糊,但一雙眼卻明亮得猶如晝夜的星辰一般。

眼睛漸漸變得模糊濕潤,後池突然無可自抑的顫抖起來,她望著跪在青龍臺上的清穆,眼底竟恍惚的出現了朝聖殿中那難以忘懷的一幕。

懸於天際的祭台,一身黑袍的上古之神,席捲三界的洪荒世界,還有……那被阻擋在陣法之外,眼睜睜看著上古消失的玄色身影。

無盡的悲涼和痛恨,能如潮水一般將整個人淹沒……

無論你是誰,千萬年之前,你是否也曾同我此時一般,無比的憎恨被隔絕在這一米之外的地方,只能看著那人的生命緩緩流逝,卻寸步難盡,無能為力!

如果是,那這世上最絕情之人,一定是將你置於如斯地步的人!

“清穆……”

伴著後池的低喃,毀天滅地的雷電從天際劈來,整個天空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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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37.古君

烏雲盡染下,整個天地陷入了短暫的黑暗之中,轟然的雷鳴不絕於耳,待那聲音陡然停止時,眾人只覺一片靜謐,淡淡的光暈打破沉寂的黑暗,緩緩自青龍台上升起。

金黃的龍丹盛著蓬勃的能量自青龍台中飛出,落在了靠在景澗懷中的景昭面前,幾乎是本能的感應,龍丹愉悅的散發淡淡的能量,鑽進了景昭口中。

龍丹入體,景昭蒼白的面色瞬間變得紅潤,但眼底卻滿是驚慌,她抬眼朝青龍台看去,躺在景澗懷中的身子瑟瑟發抖。

比起龍丹重回景昭身體之中,眾仙更在意的是那受下了九天玄雷的清穆上君到底是死是活。

整個廣場一片死寂,後池手心鮮血滴落在地的聲音反而格外清晰起來,她靜靜的凝望著模糊的青龍台,眼底的眸色濃到了極致,一片蒼涼。

烏雲漸漸散開,雷劫過後,青龍臺上伏倒在地的紅色身影仿佛沒了聲息一般,龍丹出體,炙熱的龍息不受控制的開始在身體各處蔓延,甚至連暗紅的長袍邊角都隱隱有燃燒的錯覺。

雖然在雷劫下活了下來,但那微弱的氣息,眾人毫不懷疑,清穆根本不可能再去和體內尚存的龍息對抗。

萬籟俱靜下,背對著後池、躺在地上的紅色身影突然動了動,在眾人不可思議的眼神下緩緩爬了起來。

極是艱難,甚至連挪動指尖都要顫抖的完成,但那紅色的人影卻一直沒有放棄。

後池握緊雙手,努力睜大的雙眼慢慢變得濕潤,因為青龍臺上顫抖的身影而跟著無可自抑的心悸起來。

謝謝你,謝謝你還活著,清穆,只要你還活著………

雙手微彎,半跪於地,氣息微弱得好像馬上就要隨風而逝一般,散亂的黑髮披散在身後,是從未有過的衰敗狼狽。

儘管面容被鮮血沁得模糊,但後池卻看見一雙燦若星河的眸子朝她看來。

微微上揚的嘴角,暖意沁人,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她只能模糊的看見那微動的嘴唇輕輕吐出兩個字:“後池……”

無聲的靜默,龍息帶來的灼熱氣息甚至連青龍台周圍都能感覺到,衣袍邊角處模糊的火光漸漸變得清晰起來,眾人這才看見——龍息被籠罩在一層薄弱的靈力之下,而現在,最後僅剩的靈力也有了衰竭的現象,最靠近龍息的衣袍緩緩化為飛灰,在火光之下的人影越發的模糊起來……

“清穆,不要…不要…”後池喃喃開口,朝青龍台闖去,卻被鳳染拉住。

“後池,不要過去,雷電之幕沒有散開!”

後池這才抬頭朝前往去,青龍台一尺之地,由雷電化成的界幕竟然沒有消失!

怎麼可能,四十九道玄雷明明已經全部降完了!

眾仙望著這一幕也面露愕然,龍息焚身之下,就連天帝和天后出手也救不了清穆上君,灰飛煙滅已成事實,可這雷幕怎麼還不散開?

天帝望著下面的場景,暗自蹙眉,沉吟道:“蕪浣,玄雷降完,這雷幕是怎麼回事?”

天后搖了搖頭,面帶疑惑,朝下面的景昭看了一眼才道:“不管怎麼樣,受了四十九道雷劫,又失了龍丹護身,清穆肯定活不了,幸好龍丹能穿過那層雷幕,重回景昭體內,我也就安心了,我看他最多不過撐得一息時間,我們走吧。”

天帝點頭,朝青龍台外的後池看了一眼,眼底劃過些微的不忍。

眾仙看著一動不動的後池,面露歎息,都轉過了眼不去看那裡的一幕。

灼熱的龍息漸漸蔓延至發尾,模糊的面容甚至疼痛得僵硬扭曲起來,但那雙望向後池的眼睛卻始終明亮深沉,溫暖如昔。

後池慢慢滑倒在地,嘴唇抿得死緊,面色蒼白,雙手顫抖。

“你答應了我的。”後池空洞的看著一尺之外即將消失的清穆,臉色突然鎮定到了極致:“你答應了我的,所以,你一定要活著出來!”

無聲無息,冰冷而蒼白的話緩緩自她口中吐出,帶著深沉的悲切和痛楚,絕望的氣息甚至隔著那層猶若實質的雷幕,傳到了半跪在地的清穆耳邊。

紅色的身影陡然抬頭,望著不遠處的後池,長髮無風自展,眼如黑曜石一般漆黑明亮,雖是滿身血跡,紅光襲身,卻突然之間有著不輸於任何人的滔天氣勢。

“後池,我答應了你的,一定會做到!”

這聲音明明極淡,但卻不知為何,青龍台內外竟無一人聽不見,眾人望向半跪在地的清穆,為這話中的執著暗暗心驚。

雷劫之下,仙體支離破碎,又有龍息焚身,即將灰飛煙滅,他到底憑什麼還能如此篤定能活下來!

伴著這句話落定,青龍臺上半跪在地的身影陡然站了起來,鮮血自他手腕如柱淌出,落在掉落在地的炙陽槍上,炙紅的槍身發出璀璨的紅光,向天際劃去!

本來已經平和安靜的天空突然大變,消散的雷雲重新聚集,甚至產生了不可思議的恢弘能量緩緩朝青龍台而來……

轟…轟…轟……

一聲接連一聲連綿不息,跟數個時辰前傳遍三界的雷聲一般無二。

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待雷聲停止時,就連準備離開的天帝和天后也面露震驚的停下了腳步。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天后喃喃自語,兀然轉身,望向青龍臺上挺拔堅忍的人影,華貴端莊的面容漸漸扭曲,甚至連聲音都瞬間變得尖銳恐懼起來:“他怎麼能引下九九之數的玄雷?這不可能!”

剛剛天際又重新響起了三十二道天雷之聲,和已經降下的四十九道加起來,正好是九九八一之數!

天帝一向淡然的面容也失了鎮定,朝天后安撫道:“蕪浣,也許只是……”話說到一半,連他也停住了口,望向青龍台的神情變得莫測起來。

世人也許不知,可他和蕪浣卻清楚,九九之數的九天玄雷自混沌初開來也不過才出現過四次,因為只有真神誕生才能引來如此氣勢恢宏的玄雷之劫!

上古,白玦,天啟,炙陽……自此四大真神之後,無一人能有此造化。

可是已經接近灰飛煙滅,甚至連靈力都化為虛無的清穆怎麼還能引下這等玄雷?

看著那杆懸浮在清穆上空的炙陽槍,天帝嘴角慢慢變得苦澀起來,聲音也帶了絲不確定:“蕪浣,在瞭望山,清穆繼承了炙陽槍,我原本以為他只是傳承者……”

“你是說…他是…”天后急忙搖頭,眼底明滅不定,斷聲道:“不可能,白玦真神早就隕落了!當年……”不知想到了什麼,天后急忙收聲,看向青龍臺上的血紅身影,手緩緩握緊。

“四大真神到底有多大能耐我們根本不知道,若是當年白玦真神尚留精魂在世,如今蘇醒也不是不可能,更何況清穆來歷不明,才修煉千年,一身靈力渾厚無比,我看……”

天后擺擺手,面色漸漸恢復鎮定,打斷了天帝的話,眼底襲上些許暗沉:“暮光,先不急,不管他是不是白玦真神,也要看他能不能抗下這剩下了三十二道玄雷,更何況歷劫之時本就虛弱,我們只要……”

“蕪浣,不要胡來!”聽見此話,天帝驟然變色,語氣凝重:“不管他是不是白玦真神,若是他歷劫成功,將來或可晉升真神,若是知道你橫加插手,到那時便是我們的滅頂之災……”

“你擔心什麼,現在他不過是區區一介上君罷了。”天后雖如此說,底氣到底也有些不足,負在身後的手微微握緊,眼眯了起來。

做了三界主宰數萬年,她自然不甘心到頭來為他人做嫁衣,若真有真神重新降世,於她無半點好處。

見天帝、天后面色凝重的停在空中,其他仙君也只得面面相覷的看著青龍臺上的莫名狀況。

再引下玄雷,這清穆上君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不成?

後池面色凝重的望著那一襲挺立的紅色身影,緩緩道:“鳳染,他到底要做什麼?”

“不管怎麼樣,後池,只要清穆不放棄,就一切都有可能,你要相信他。”略帶遲疑的聲音緩緩自身後傳來,鳳染看著雷幕中的清穆,心底暗暗嘆服,在這種境況下,現在發生的一切簡直匪夷所思,他居然只靠著最後一息靈氣和魂脈重新將玄雷引下……

雷電緩緩凝聚,不再一道道降下,反而四道成雙的匯合在一起,朝懸浮空中的炙陽槍而去,澎湃的雷電之力通過炙陽槍進入清穆體內,那繚繞在身體之中的龍息火光黯淡了些許。

“他是要以雷電之力將龍息化為已有,重塑其身,簡直太瘋狂了!”喃喃的聲音自鳳染口中吐出,帶著毫不掩飾的驚疑。

“鳳染,什麼意思?”後池心底一突,兀然轉頭朝鳳染看去。

“經過前面四十九道玄雷,清穆的身體應該已經支離破碎,龍息灼燒之下靈脈更是盡毀,可是天地間最霸道的就是玄雷之力,他引雷電入體,焚燒龍息,化為己有,重塑身體靈脈。”

後池一頓,手猛然握緊,輕抿的嘴唇勾勒出倔強的弧度,心猛地沉了下去。同化龍息,重塑靈脈,聽起來簡單,可是即便是削去仙骨的疼痛都遠不及此,更可況,一個不慎,便有可能在玄雷之下萬劫不復。

彙聚的雷電響徹在天際,一道道降下,清穆身上的龍息漸漸化為虛無,後池剛剛鬆口氣,卻發現龍息消失的同時清穆身上突然湧現出一道幽深的紅光將雷電之力包裹,緩緩進入他體內。

紅光轉瞬即逝,若非她靠得極近,否則一定看不出來,但那濃郁的氣息卻分明是——妖力!

這股力量根本不是由外面湧進,而是本身就存在于清穆體內,甚至連他被龍息焚燒時也不曾出現,直到現在重塑靈脈才能隱約感知。

降生於仙界的上君清穆,體內怎麼會隱藏著如此澎湃可怖的妖力?

後池神情微怔,嘴唇慢慢抿緊,顧不得其他,擔憂的朝迎著雷電而抗的身影看去。

在這股氣息消逝的同時,懸於天空的天后和天帝面色同是一變,眼沉了下來。

“清穆體內怎麼會藏有妖力?”天后朝天帝望去,美目微揚,聲帶怒意。

“想不到他體內的妖力竟隱藏得如此之深,別說我們看不出來,我看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曉。”

“難道他是妖界中人?”天後手微揚,一團濃郁的五彩靈光出現在她手中。

“我看不是,當年他晉升上君後在擎天柱上出現在了仙界一方,不可能是妖界中人,更何況與他體內妖力相比,仙力明顯更加渾厚。蕪浣,現在一切都不清楚,你不要隨意出手。”天帝皺了皺眉,朝天后手中的光暈看了看,神情明顯不贊同。

“不管他來歷如何,既然體內有妖力,我就絕不能讓他完好的抗完這雷劫,否則日後定成我仙界大患,暮光,別忘了,當年要不是一個來歷不明的淨淵插手,三千年前我們就已統一三界,何來如今的仙妖之爭?”天后眉色一正,望向清穆的眼中多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上古真神將三界交給你,希望你能讓三界一統,福澤九州,你也知道古君從不插手仙妖之爭,若是清穆日後相幫妖界,我們又待如何?”見天帝神色微有和緩,天后繼續勸說道。

似是被觸動,天帝眼中的掙扎緩緩壓下,錯開了擋住天后的手。

對受劫中人出手,以他作為三界至尊的身份而言,已是極為卑劣不堪。

五彩的靈力從天后手中拋出,劃過天際,朝青龍台而去,後池似是有所感一般,猛然飛身至雷幕之前,擋住了這雷霆一擊。

看著突變的景況,眾仙俱是一愣,望著相持的兩方面面相覷。

清穆上君尚在受劫,天后出手突襲,也太過……

“母后!”

“母后!”

全神貫注的看著清穆的景澗和景昭不可思議的看著空中面色淡漠的天后,神情震驚。

“後池,你應該知道我出手的原因,不要以為我不會傷你,讓開!”天后冷冷的看著擋在雷幕之外的後池,面色沉了下來,剛才她就發現後池已經看出了那妖力的不妥,再這麼耗下去,等清穆歷劫出來,就遲了。

“天后,清穆從來不曾冒犯天宮,更何況不過一縷妖力而已,清穆身受妖龍龍息焚身,如今煉化了龍息,體記憶體有妖力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你怎可妄加定斷!”後池定定的看著空中的天后,一步也不退讓。

眾仙聽此話暗驚,難道這清穆仙君體內還有妖力不成,看向那火紅的身影,聽見後池的話,也不由得暗暗點頭。

上君清穆自晉升之日起便存於擎天柱上仙君一列,怎麼可能是妖界中人?天后著實有些草木皆兵了!

聽見此話,天帝明顯一怔,頓了頓,眼底也劃過幾分贊同,拉住了天后的衣擺。

“蕪浣,的確有這種可能……還是查清楚了再做定斷。”

“母后,清穆上君為了救我才會被龍息所傷,一切過錯皆在我身上,還請母后手下留情。”

景澗將景昭扶好,朝懸于雷幕之前的後池飛去,站在她身旁,朝天后鄭重行了一禮。

後池微微一怔,看向景澗的眼底多了絲暖意,鳳染眉一挑,也飛到了二人身邊。

“他身負妖力,你又怎知他不是妖界中人,仙妖兩界勢同水火,若是日後釀下大禍,你們有誰能承擔!景澗,還不讓開!”

天后似是被景澗的行為所觸怒,一團更加濃郁的五彩之光出現在她手中,見景澗絲毫不動,冷哼一聲,朝後池而去。

上神之力,根本不是區區仙君能夠抵擋,五彩的靈光瞬間劃至雷幕邊緣,三人用盡全力,還是有些許靈力進入了雷幕之中,但卻被炙陽槍的光芒擋了下來。

三人之中屬後池靈力最差,悶哼一聲,後池嘴角逸出血跡,面色變得蒼白起來。

景澗和鳳染神情俱是一變,鳳染望向天后的眼底滿是氣憤,急忙扶住了後池。

天帝也朝天后看了一眼,急道:“蕪浣,莫傷了後池!否則你日後如何和古君交代?”

青龍臺上閉眼受劫的身影似是有所感應一般,炙陽槍身上的紅光突然黯淡了下來,一道雷霆擊在清穆身上,讓外面看著的仙君一陣驚呼,如此危急時刻,任何一點閃失都會鑄成大錯。

“清穆,我無事,你安心渡劫便是。”

聽到四周的驚呼,後池眼底一急,朝身後的清穆朗聲道,看向面色冰冷的天后,咬咬牙,突然將鳳染和景澗推開數丈,雙手微動,以體內靈脈結出無數道印訣布在雷幕之外,面上竟隱隱帶了玉石俱焚的倔強。

“天后,你要傷他,除非我死。”濃濃的煞氣從後池體內洶湧而出,被推開的鳳染和景澗看著她,暗自心驚。

後池竟然以本源之力燃燒為代價,瞬間將靈力提高到了上君巔峰的層次。

看見後池眼底毫不相讓的憤怒,天后臉色更冷,數萬年來,還未曾有人如此不將她放在眼中,她眯著眼,無盡的殺意自身上席捲而來。

“後池,你不要以為……古君為你得了個上神之位,我就真的不敢傷你!今日我就帶古君好好教教你這目中無人,無法無天的狂妄性子!”

冰冷的話自天后口中吐出,她素手一揮,兩團光霧迅速將景澗和鳳染二人困住,不顧面色大變的天帝,天后手中突然出現一把小巧的五彩鳳羽之扇,朝後池而去。

五彩的神力伴著嘹亮的鳳鳴出現在天際,無窮無盡的上神之威朝整個天宮彌漫而去。

鳳羽扇,天后神兵,從來未曾現世,聽聞一扇便可誅天下妖魔,蕩九州魑魅。

若是真的降在雷幕之上,雖說只會重傷後池上神,可是那正在受劫的清穆上君卻是非死不可!

後池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但一雙眼卻極為堅定的望著天后,神情淡然,青袍揚展,頭上挽發的木簪碎成粉末,消逝於天際,青絲垂於腰間,在恍惚間竟有種動人心魄的沉著大氣。

雷幕下的身影動了動,似是努力睜開眼朝後池望去,炙陽槍發出不安的哀鳴,微微顫抖起來。

眾仙大驚,清穆上君竟然要強行中斷受劫,如此一來,必定前功盡棄!

鳳羽扇化成數丈大小,五彩的光芒夾著毀天滅地的威勢朝青龍台而來。

千鈞一髮之際——淡漠而威嚴的聲音劃破蒼穹,響徹在死寂一般的天宮之中。

“蕪浣,你若敢傷後池,本君便讓你整座天宮陪葬!”

 

38.求娶

降在後池身前的鳳羽扇被一隻虛空出現的大手突然拖住,然後猛地一掃,化成淩厲的攻勢反朝天后而去,五彩靈光在眾仙的驚呼中緩緩凝住,天后堪堪接下這一擊,被逼得後退了幾步,在天帝的幫助下站穩,看向天際空間撕裂處,一雙美目中滿是驚愕憤懣。

她怎麼也想不到,已經消失了近萬載的古君竟然會突然出現,而且還當著眾仙如此不顧情面的斥責於她。

一道濃郁的靈光亦出現在青龍台四周,將整個雷電之幕包裹了起來。現在,任是誰,恐怕都無法打破這道屏障,再去干擾受劫的清穆。

聽見這聲音,後池臉上浮現幾縷驚喜,但她卻揚了揚眉,狠狠的轉過頭,不去看空中的人影。

別以為你出現的正是時候,我就會原諒你把我一個人丟在清池宮中上萬年不管不顧!

伴著天后五彩靈力威壓的消失,青龍台中原本浮躁的受劫身影也重新沉定了下來。炙陽槍發出歡快的鳴響,紅光大震,朝九天上降下的玄雷沖去。

破碎虛空處,毫無預兆的出現了一個身影,任是誰都已經從剛才那句豪氣干雲的話中猜出了來人的身份,是以守在一旁的眾位仙君擦了擦眼睛,俱是抬高了眼巴巴的朝那人看去。

這是個多麼難得的場景啊!天帝、天后、古君上神……因緣糾葛了幾萬年,雖說平時不敢提及,可又有哪個神仙敢拍著胸脯說‘我一點也不期待這三個人的重新相聚’!

自當年昆侖山天帝天后婚禮後,古君上神就極少出現在人前,這個傳說中最神秘、但卻被帶了數萬年綠帽子的三界至強者,誰都想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模樣,畢竟就算是上神之威,也總不能把人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給撲滅了不是?

但……眾人眼中的灼熱在來人愈加清晰的容顏下漸漸變成了詫異,不少仙君乾脆閉緊了嘴,相對一眼極有默契的點了點頭,難怪天后當年會選擇天帝啊!

一些曾在昆侖山上見過古君上神的老仙君卻個個張大了嘴,像是合不攏般怔怔的顫抖著手指向空中的人,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驚訝。

誰能告訴他們,當年那個在昆侖山上神人之姿,容顏俊美,滿身浩氣的古君上神……怎麼變成了一個乾癟癟、灰不溜秋、邋裡邋遢、神情猥瑣的……老頭!這才不過萬年時間而已啊!

上神之力足以恩澤九州,永駐長生,你倒是用在自己身上啊!幾乎是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心裡哀歎了這麼一句。

俗話說的好,期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那句聲勢浩大的警告讓眾仙對古君上神的期望達到了難以攀登的頂峰,所以當現實如此反轉時,眾人只覺得一陣噎得慌。

坐在虛空處的古君上神翹著腿,瞥了天后和天帝一眼,不慌不忙的甩下一道靈力降在臉色蒼白的後池身上,見她面色回暖,才懶洋洋的對天帝道:“暮光,你好歹也是三界之主,你答應過我在三界之內會護後池安全,現在蕪浣不顧身份出手對付幾個小輩,你就這麼不管不顧的站到一旁,怎算信守承諾之輩?”

淡淡的嘲諷迎聲而來,天帝面色微變,朝後池和清穆看了一眼,道:“古君,此事是我考慮不周,你……”

“古君,清穆身負妖力,一旦他受完九天玄雷,於我仙界將是大患,我出手有何不可,你有什麼資格怪罪天帝!”似是從古君上神突然出現的震驚中回過神,天后面色複雜的看向古君上神,打斷了天帝的話。

“仙妖之爭與我何干?更何況,天帝是三界主宰,我和他說話,蕪浣,你一介婦道人家,插什麼嘴!”挑著眉的老頭看都沒看天后,在眾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涼涼撇了撇嘴,道。

婦道人家?所有在場的仙君敢說,他們過去或數千或數萬的生命裡,絕對沒有任何一句話能比這四個字更有震撼力!

如果說出這話的人不是古君上神,眾人只會說這人忒有勇氣,但望著渾然不覺的古君上神和嘴唇都氣得發抖的天后,眾仙識相的齊齊後退了幾步,暗地裡朝古君上神比了個大拇指,歎道:您還真不是一般的有勇氣!

一聲冷哼傳來,古君上神看到後池抿成了一道線的嘴角,急忙放下不正經翹著的腿,抓了抓頭髮朝她急道:“閨女,你可是我的心肝寶貝,別拿自己和一般人比較,咱可不掉這份!”

裝模作樣的聲音傳進耳裡,這次就連後池也忍不住嘴角微揚,一直緊握的雙手緩緩松了開來。

“真狠。”鳳染低語了一聲,充滿讚歎的看著天空中那個吊兒郎當的老頭,心滿意足的落在了地上,不再插手眼前的場景。

不是她插不進,而是她完全相信,古君上神的一張嘴足以抵擋千軍萬馬!

仙人一貫端莊自持,有誰聽過說話這麼刻薄而且攻擊力有效的話語,更何況說出這話的還是三界中的至強者,眾人望向空中懸著的古君上神,面面相覷後一起直愣愣的轉頭朝天帝和天后看去。

“古君,就算蕪浣處置得不妥當,你如此說話也太過分了。”天帝聲音微惱,抬步走到了天后面前,目光如電,隱隱含怒。

即便當初他對不起古君,可蕪浣如今畢竟是他的妻子,貴為天后,他怎可讓他隨意辱之。

“暮光,你這天帝倒是有趣得緊,清穆為救你家的兒子中了龍息,你女兒甘願以龍丹來還恩,本就一報歸一報,兩不相欠。可蕪浣卻以此為由逼他留在天宮,讓他不得不以九天玄雷來取出龍丹,又以雷電塑身之苦來保命,如今蕪浣更是僅憑一道妖光便要取他性命,我倒要問問,難道只有你天宮中皇子的命是命,別的仙君之命便一錢不值了不成?”

古君上神一字一句慢悠悠的問道,讓天帝啞口無言,一時難以答話。

古君雖說說話難聽,但句句占理,他有失偏頗,確實無話可說。

景澗面色慚愧的站在一旁,忙拱手道:“上神,景澗大錯,為己之私連累清穆上君身受雷劫之苦,甘願受罰。”

古君朝他看了一眼,擺了擺手,眼一橫:“算了,你們一家子也就你順眼點,老頭子我就不計較了。”

難言的窒息之際,空中五彩的靈力在四周的空間處慢慢紊亂,暴躁的氣息逐漸自天后身上蔓延,似是怒到了極致,天后看著古君上神,突然笑了起來,那神情說不出玩味不屑,她冷冷的掃過後池,複又重新落在了古君上神身上。

見她如此一副模樣,古君心底暗暗尋思,這囂張跋扈慣了的鳳凰不會是被他給氣狠了吧,可別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才好,他略帶警告的看了天后一眼,玩世不恭的臉上現出一抹凝重。

“古君,我將清穆留在天宮有何不可,景昭即便驕縱了些,可到底也是這九重天宮的公主,身份尊貴,總比母不詳的後池要好上千萬倍。”

天后嘴角含笑,說出的話卻如刀鋒一般銳利冰冷,她看著古君陡然陰沉下來的臉色,心裡說不出的暢快。

沒有誰比她更清楚古君有多重視後池,重視到當初寧願欺騙世人也要給她一個淩駕於三界眾仙之上的身份,若是她當初沒有離開清池宮,嫁給暮光,那古君絕不會闖上昆侖上為後池要來上神之尊,畢竟父母皆為上神便足以讓後池一世尊貴。

天后的話餘音繚繞,在空寂的天宮顯得格外清晰,但看著渾身怒意猶若實質的古君上神,沒有一個仙君敢大口吐氣。

母不詳?世人皆知清池宮中古君上神稀罕了萬年的小神君乃天后所出,怎麼會母不詳?但……這世上任何一人說出此話都可能是笑話,卻唯有天后不會。

萬年前小神君身在蛋殼時,不受母喜,三界皆知,到頭來,竟原來是這麼個原因嗎?後池上神並非天后所出,所以才會遭棄,那天後當年背棄古君上神……也許並不是無法理解……

整個廣場更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天帝愣愣的看著面帶笑意的天后,隱隱察覺到不對勁,古君絕對不是會背叛妻子的人,若是後池並非蕪浣所出,那就只能證明當初古君並不喜蕪浣,甚至根本不曾在一起過,可他從不曾拒絕蕪浣的愛意,難道是為了……想起昆侖山上古君所做的一切,他面帶複雜的看著青龍台外同樣神色不定的後池,心底滿是震驚。

難道僅僅只是為了給後池一個絕對無法讓三界詬病的身份不成?

站在地上的景昭和景澗同樣面色怔然,只不過一個是驚喜中帶了點解恨,另一個則是茫然中全是遺憾。

安靜得無比詭異的氛圍中,唯有天后一人嘴角含笑,定定的看著懸于半空的古君上神。

無比恢弘的威壓緩緩自那原本佝僂的身影四周蔓延,古君上神直起身,望著神情明滅不定的後池,背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握緊,蒼老的臉上怒意奇跡般的消失,眼底竟帶上了毫不掩飾的殺意,他看向天后,眼微微眯起:“蕪浣,當初我們有言在先,如今既然你毀諾,但願你有承擔一切後果的自信。”

天后微微色變,但仍是昂著頭冷冷的看著古君上神,臉上雖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但眼底卻劃過一抹微不可見的驚懼。

古君的神力在她和暮光之上,若是真的拼個玉石俱焚,讓她隕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天帝看著劍拔弩張的雙方,心微微一沉,直歎‘不好’,正準備開口,卻被一聲格外清爽的笑聲打斷。

在這種時候,這笑聲確實有些不合時宜,尤其是笑出聲的人,就連古君上神也愣愣的朝青龍台外的身影看去,眼底滿是心疼,這孩子……會不會是受的打擊太大了……

“老頭子,她說的是真的?”後池望向古君上神,神色不明,抬手朝天后指了指,道。

古君上神神情一黯,飛速的點了點頭,極小心的朝後池看了看,巴巴的道:“後池,父神不是……”

“行了。”後池果斷的打斷了古君上神正準備長篇大論的伏罪書,眉一揚,淡然的臉上竟現出神清氣爽的朝氣蓬勃來:“我本來還以為你這輩子不會做什麼好事,看來還是低估你了,老頭子,看在這件事讓本神君龍心大悅的份上,你把我丟在清池宮的事就這麼算了!”

古君愣愣的看著眼神晶亮、神情毫不作偽的後池,小心的道:“後池,你不生氣?”

母不詳……放在誰身上都是難以接受的事,所以當初就算蕪浣成為了天后,他也沒把真相說出來。

“有什麼關係,即便是母不詳,也要比現在好上千萬倍,老頭子,你幾時如此死腦筋了!更何況,本神君貴為上神,本來就位極三界,哪還需要其他東西點綴。”後池大氣的擺擺手,看都不看臉色漲紅的天后,笑道。

看著洋洋自誇,滿身神氣的後池,古君上神把心從嗓子眼放回了原處,忙不迭的應和:“你說的極是,是父神糊塗了。”

一身諂媚的模樣,哪還有剛才煞神臨世的半點風姿。

似是覺得這場景實在太過詭異,而且畢竟是當初的一些往事,也不太好在眾人面前細說,天帝咳嗽了一聲,道:“大家各退一步,古君,這些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追究了,等清穆受完雷劫,你們回清池宮便是。”

天后眉一皺,剛要反對,卻被天帝掃過來的凜冽視線一震,嘴唇抿了抿,拂袖道:“隨你,不過最後四道天雷威力極大,他能不能活著出來尚是未知之數。”

剛才的交談實在太過跌宕起伏,再加上古君上神布在青龍臺上的靈力也讓眾人忽視了連綿不斷的雷聲,經天后這麼一提,眾仙這才轉頭朝青龍台看去。

那裡,炙陽槍通紅的槍身隱隱泛白,極是艱難的懸在清穆頭頂,而那襲血紅的身影卻被一股金色的靈力完全籠罩了起來,模糊不清。

最後四道雷電夾著萬鈞之勢聚集在了青龍台上空,一時間天地變色,整個世界完全黑暗了下來,唯那一襲金光格外璀璨。

原本垂倒在地的守護鳳凰竟突然鳴叫了起來,飛至半空,在青龍台外面繞著雷電之幕劃出渾圓的軌跡,竟似隱隱守護一般。

天帝、天后、古君上神面色複雜的看著即將降臨的最後四道雷劫,朝青龍台外跪了滿地的仙君看了一眼,心底皆是震撼。

能晉升為真神的九天玄雷果然不是凡品,僅僅只是雷勢,就能讓他們產生臣服的共鳴感,若非位於上神,根本對此毫無抵抗之力。

但很奇怪的,後池仍是定定的站在青龍台外,似是毫無所感,古君似是對此理所當然,天帝和天后看了她一眼,壓下了心底的異樣和震驚。

四道彙聚的雷電在天際中連成了廣裘的一片,最後化成了一道槍影的模樣,若是仔細去看,竟隱隱和炙陽槍有幾分相似,一息之間,淡藍色的雷電襲上了純金的色澤,和光幕中的金色人影漸漸契合。

望著這瑰麗的一幕,眾人眼中滿是讚歎,九九之數的九天玄雷,後古界開啟以來從未出現,想不到卻是如此的奇特震撼。

金色的槍影緩緩停在青龍台上空,和炙陽槍遙相呼應,恍若實質,令人窒息的寂靜中,青龍臺上的身影緩緩抬頭,手一揮,長嘯一聲,主動將半空中的玄雷引下。

轟……轟……

一聲震響下,整個仙界為之震動,連遠隔萬里的妖界都受到波及,護界陣法破碎,豔陽的人間界更是突兀的黑暗了下來。

幾乎是在一息之間,山嶽傾頹,河流改道,萬獸朝拜,四海沉浮。

三界的異象讓整個世間都陷入了短暫的死寂之中。

青龍臺上,‘哢嚓’一聲脆響,似乎是雷幕結界終於破碎。

一道金光劃破蒼穹,三界瞬間恢復明亮與安寧。

青龍台外百米之處化為粉碎,唯有一座孤台空蕩的漂浮於虛空之上。

在那上面,血紅的身影背對眾仙,似飄渺卻又亙古於世間。

恢弘而強盛的靈力蔓延到三界每一個角落,然後瞬間,又化為虛無。

九天玄雷之劫居然成功了!這幾乎是每一個看到了這一幕的仙君心底隱隱的感歎和難以置信。

後池定定的看著青龍臺上紅色的身影,呼吸突然變得極是緩慢,眼眶慢慢紅了起來。

那人轉過身,望向後池的金色眼眸中似是承載著世間最柔軟的溫煦。

他嘴角一勾,沒有抬步,反而轉頭望向了半空處的古君上神。

“古君上神,下君清穆,願以身為聘,迎娶後池上神,還望古君上神答應。”

空際辰星閃耀,上神齊聚,萬仙叩首,百獸臣服。

長髮披肩,金色的錦帶散散系住,暗紅的長袍隨風而展,孤傲冷絕的神君低下頭對著彼時的三界至強者執下後古界來最古老悠久的上禮。

很多年後,凡是親眼目睹了這場曠古爍今的雷霆之劫的仙君,從沒有一個人能忘記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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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39.約定

“古君上神,下君清穆,願以身為聘,迎娶後池上神,還望古君上神應允。”

同樣一句話,清朗而不容置喙的聲音響了三遍,一次比一次堅定執著。

眾仙還未從那驚世駭俗的九九雷劫中緩過神來,更具衝擊性的一幕就已經發生。

神情肅朗的清穆神君,微微愣神的後池上神,哀戚悲絕的景昭公主,難以置信的天帝天后……以及面色相當之精彩的古君上神。

儘管經歷了九天玄雷的清穆上君未晉升為上神,可那一身恐怖的仙力依然讓所有人心懼,作為最有可能成為後古界來第五位上神的仙君,他的求娶,也不知道古君上神會不會答應?

等待回應的不止是這百米之內的天宮中人,不遠處的虛空中,斜斜靠在由紫光凝聚而成的王座上的白衣人,眼角勾勒出危險的暗光,撐著下巴定定的看著這一幕,左手合圓輕叩,面無表情。

詭異的安靜,安靜之後緩緩流動著不安,所有人悄悄瞅了瞅各種顏色都在臉上齊聚的古君上神,識相的把呼吸緩了下來。

好吧,雖然清穆上君的深情動徹天地,讓他們這些外人都感動至深,可現在,誰都看得出來護犢子又稀罕女兒的古君上神不爽了,他們可不想沖上前當炮灰,還是閃著點好。

極致的安靜下,後池愣了半天,才似回過神來一般猛然抬頭朝清穆看去。

青年固執的低垂著頭,行著古老的上禮,一身暗紅長袍格外奪目,如烈焰一般炙熱。

她勾了勾嘴角,眼微微眯起,雙手垂在腰間微微合攏。

以身為聘,清穆,你倒是狂妄。以老頭子的性格,會輕易答應你才怪。雖然這麼想著,她眼底還是染上了微不可見的期待,慢悠悠抬眼朝半空中已經正襟危坐的古君上神看去。

“求娶後池?清穆……”古君上神端著架子,面無表情,道:“你憑什麼以為本君會答應你?就憑你挨過了這九九雷劫?”

似是料想到了古君上神會這麼說,清穆將手從肩上放下,定定的看向古君上神,道:“清穆對天起誓,我在一日,這三界之內,九州之中,神傷她,我便誅神,魔辱她,我便誅魔,若違此誓,他日必定萬魔嗜心,魂飛魄散。”

清穆的眼神太過篤定堅決,古君上神微微一愣,掃到自家女兒暗自期待、微微震驚的神情,暗歎一聲,眼神也變得鄭重了起來。

“清穆,你既然願意為後池受九天玄雷之苦,我也不為難你。”

古君上神此話一出,清穆眼底瞬間劃過一抹驚喜,抬眼朝古君上神看去,倒是後池,古怪的看了古君上神一眼,摸了摸下巴,似是不相信他如此簡單便答應。

古君上神掃了掃兩人的表情,手背在身後,道:“雖然本君不介入仙妖之爭,但清池宮卻位處仙界,兩界交惡,遲早會生戰火,蔓延至清池宮,我讓你留在仙妖交界處百年,平息戰端,若是你能做到,百年之後的今日,無論仙妖二界是如何景況,我都不再阻止你和後池的親事。”

意料之中,卻又出人意外,誰都知道寶貝女兒的古君上神不會輕易答應,可是卻也沒人想到他會提出這麼個條件,對仙君而言,百年光景,實在說不上長,只是駐守兩界相交處,平息戰端,卻不是個簡單的事。

難道古君上神想以此來測驗測驗准女婿的能耐,眾仙慢慢琢磨著,覺得定是這樣,望向清穆上君的眼底就帶了些同情,看來岳父太過有能耐,還真不是件好事啊……

不遠處的虛空處微微蕩起一抹細小的波動,但又轉瞬即逝。

清穆和後池同樣被這有些莫名其妙的條件弄得一愣,清穆皺了皺眉,轉頭朝身後的後池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我答應,定會守在兩界之處,百年內不讓兩族開戰。”

“那就好。”古君上神頷首,凝重的神色瞬間變得眉飛色舞,突然從半空中飛下來,落在後池身邊,舔著臉道:“閨女,你看我這個主意怎麼樣,他守在別處,就沒時間打擾咱們父女相聚了,父神新學了不少人間手藝,走,回清池宮,父神給你弄頓好吃的。”

後池抽了抽嘴角,不耐煩的把靠得過近笑的跟菊花一樣的臉推遠了些:“我和清穆還有事,你先回清池宮等我吧。”

古君上神笑臉一皺,垂拉著腦袋,眼淚汪汪:“閨女,你不喜歡老爹了,你要跟這個臭小子去哪啊!”

這幅仇大苦深的脆弱模樣實在太過不堪入目,眾人轉過了身,暗念一遍‘這絕對不是古君上神’後,默默的垂下了頭,看著光潔的地面使勁的淨化著自己的眼球。

就連天帝和天后也一甩挽袍,很是不善的看著他。

被稱為‘臭小子’的當事人卻仍是一臉笑容,仿佛從剛才古君上神答應他親事起,他就什麼都不關心了,看整個世界那都是陽光燦爛得不得了。

“回瞭望山再說。”許是那笑臉太過燦爛,後池面色一凝,哼了一聲,擺擺手,懶得理古君上神的裝瘋賣傻,顧自的朝天宮外飛去。

古君上神一愣,撓了撓頭,朝一旁的鳳染看了看,道:“咋回事,啥時候咱家變成那鬼勞子的瞭望山了?”

“您不知道的事可多呢!”鳳染涼涼的看了他一眼,朝清穆指了指,對他使了個眼色:“你家閨女是惱羞成怒了,清穆上君,還不快去。”

清穆頓了頓,隨即滿臉帶笑的朝後池追去。鳳染撇了撇嘴,朝面色難看的景昭瞧了一眼,不慌不忙的跟上前去。

景昭神色一黯,身子動了動又停了下來,這番舉動落在天帝了眼中,更是讓他生氣。

古君上神正準備離開,不知想到了什麼,轉過頭朝空中的天帝道:“暮光,最多一月,我會讓清穆去仙妖結界處,他守在兩界之處百年,也算是我還你一個人情,以後無事的話,最好還是不要相見了。”

“景澗,把景昭帶回鎖仙塔,百年之內不准踏出塔一步,否則定懲不怠。”

天帝面色微沉,沒答應也沒回絕古君上神,只淡淡的朝景澗吩咐了一句,一甩袖擺,拉著神情大變的天后一起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景昭滿臉震驚,景澗‘諾’了一聲,知道父皇定是大怒,朝景昭歎了口氣,同樣隱去了仙跡。

古君上神也不管他們,哼著小調,在雲上邁著八字步晃蕩著身子,眼卻朝不遠處的虛空處淡淡一瞥,神色一凜,朝瞭望山而去。

一場雷劫平安結束,不僅消失了萬年的古君上神重新現世,就連後池上神不為天后所出之實也被牽扯了出來,但這些仍舊沒有這千年難遇的求娶來得震撼。

望著消失的主角,看得心滿意足的眾位仙君砸吧砸吧著嘴角各自朝自己的仙山而去,一時間,仙袂飄飄,天宮之中一片蕩漾。

“咦,被發現了!看來古君的神力果然遠超暮光和蕪浣。”白衣男子挑上一隻腿橫放在王座上,手拂過胸前散開的一縷黑髮,妖孽的臉上笑意盈盈。

“主公,古君也是上神,更何況還是在天帝和天后之後晉升,怎會實力相差如此之大?”不解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所以有趣啊……他突然出現在三界之中,突然晉為上神,甚至神力遠超擁有神獸之身的暮光和蕪浣,你不覺得……他很有趣嗎?”

“主公,如今清穆渡過了九天玄雷,靈力大增,遲早有一日他會……除了您,妖界中恐無敵手,若是他守在交界處百年,豈不壞我們的大事。更何況,百年之後便是他與後池上神的婚期,您……”

一旁的紫衣男子忽視了白衣人嘴邊的讚歎,低下頭,滿臉凝重之色。不知是急清穆阻礙了兩界之爭,還是怨憤兩人的婚事。

“紫涵,急什麼,上君又不是上神,我倒要看看,這個古君究竟在賣什麼關子,至於清穆想娶後池……”他微微上挑著眼,望向後池消失的方向,喃喃道:“除非……我再死一次。”

伴著這充滿戾氣的聲音消逝在空中,虛無之中的兩人緩緩消失,不留一絲蹤跡。

天宮深處,天后冷著眼看著天帝,怒道:“暮光,你怎能讓古君他們如此簡單就離開,還讓景昭受百年鎖仙塔之刑!”

“蕪浣。”天帝淡淡看了她一眼,神情失望:“古君和後池位列上神,與我們同位,清穆、鳳染不曾觸犯我仙界條律,我以何理由將他們留下?景昭貴為公主,卻性子驕橫,百年刑罰不過磨練她心智而已,你雖為母親,但也是堂堂天后,怎可如此視三界之律為無物?”

天后神情一僵,似是不能相信天帝居然指責於她,看到天帝臉上的淡然,突然有些驚慌,木著臉道:“你寶貝了景昭數萬年,我就不相信你忍心?”

“不忍心只是害了她,你以為今後三界還能安穩不成?”天帝神色凝重,手背在了身後。

“什麼意思?”

“清穆經受了九九之數的玄雷之劫,卻依然沒有晉升為上神,你就一點也不奇怪?”

“你是說……”

“所承受的玄雷之劫越強大,在體內聚集的靈力就越深,我敢斷定,最多不過千年,他必定位列上神,甚至神力很有可能在我們之上,待那時,他和古君必會連為一線,三界制衡被打破,你以為還會有寧日?若是景昭還是這麼一副性子,日後就連我們也保不下她。”

天后眉色微皺,望著面色忡忡的天帝,眼底開始現出一絲後悔,不再說話。

若是知道清穆會借這場玄雷之劫擁有晉為上神的神力,她一定不會逼他拿出龍丹,也不會……只是如今,一切晚矣。

在她回首之際,天帝也轉過頭,面色漠然,卻神情悲哀。

即使讓我承受內疚之苦數萬年,蕪浣,你都不曾告訴過我,你其實和古君完全無關,不是嗎?

瞭望山中,小木屋前。

大黑看著歸來的眾人,撒著歡在竹林裡跑來跑去,順便面帶鄙夷之色的看著賴在籬笆外的老頭,‘噗嗤噗嗤’的直哼哼。

後池自動忽視了小心翼翼跟在身後的清穆,神氣赳赳的指著一排木屋和籬笆對著被攔在外面古君上神道:“老頭子,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種下的,房子也是清穆親手蓋的,你要是想進來,行,自己動手蓋間房子,記住,不准用仙力!”

“好閨女,你不是不生父神的氣了?”古君上神怏怏的看著後池,兩隻手抓住籬笆,乾癟的身子吊在上面晃蕩著,滿臉委屈。

“我是不計較你把我一個人留在清池宮中萬年。”後池將‘萬年’二字咬得極重,拍拍手,手一揮,一把木躺椅出現在了院子中,躺了下去:“可是,我很計較你居然讓天后擔了我數萬年的母親之名,這可比你把我留在清池宮裡嚴重多了。”

聽著又被後池咬重的‘數萬年’三個字,古君上神可憐兮兮的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寶貝閨女,一轉頭,朝准女婿看去:“臭小子,快點想個辦法讓我進來,要不然你就在那個鬼地方呆上兩百年再回來。”

看這位名義上德高望重的上神絲毫沒有‘信守承諾’的美德,清穆神色一肅,深感成親之路漫漫,討好岳父更是艱難,但還是極快的朝古君上神使了個安心的眼色,彎下腰,從懷裡掏了掏,拿出個東西朝後池遞去。

他這動作古怪,鳳染和古君上神看見他掏出的東西後神色更是古怪,後池在這窒息的氛圍下,懶洋洋低下了頭,同樣立馬頓住。

面前修長光潔的手上,極小心、極諂媚的捧著個滑不溜秋的蛋,若不是蛋上金銀之光隱隱交錯,她幾乎可以認為這個不過拳頭大小的玩意絕對只是個普通的雞蛋而已。

“這是什麼東西?”她愣愣抬頭,愣愣看著清穆,愣愣問。

“咱倆的。”青年笑了笑,一臉的慈眉善目,如是說。

 

40.將行

聲音清澈悅耳,猶帶幾分滿足,說的人臉上含笑,聽的人卻全身僵硬。

後池抬頭,輕輕轉了轉眼珠,立時坐直了身子,一眨不眨的盯著清穆,指著蛋,目光如電,道:“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霎時間氣勢之洶洶,直逼清穆而去,她可不記得什麼時候有過這種事,難不成清穆……?

“你想到哪裡去了!”看後池一副馬上就要炸毛的神情,清穆聲音裡滿是無奈,把手中的蛋又捧近了些,道:“我在青龍臺上受劫時,九天玄雷的力量實在過大,所以我便利用炙陽槍將一部分分離,這股力量一開始只是沾上我的血,後來不知怎的竟將你留在雷幕之外的血也給吸了進來,後來渡劫完後,就發現它變成這樣了。”

清穆把蛋巴巴的遞到後池面前,指了指:“你看,這上面有雷電之光,是不是?”

後池仔細一看,見金銀之色內果然有一層淡淡的藍色雷電覆於其上,裡面還有一層古老的花紋,煞是瑰麗,這才緩下了臉色,接過清穆手中的蛋,用靈力感知了一下,發覺裡面竟有生命力,神情微微一愣,道:“那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純粹的能量怎麼會產生生命力?”

她一邊說著一邊漫不經心的上下拋著,清穆臉色一白,忙不迭的左右托著,生怕後池一個不小心給滑了下來。

“我也不清楚,應該是裡面有了我們的血,才會有這種變化。”清穆隨口說了一句,轉頭朝籬笆外已經被遺忘的古君上神道:“上神,您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古君凝了凝神,看了後池手中的蛋好幾眼,才裝模作樣的摸著鬍子道:“九天玄雷乃天地自然而生的至剛至強之靈物,它們本是混沌一片,你強行將其融合在一起,自然會產生微弱靈智,生成保護殼,至於吸收了你們的血……應該是雷電之靈剛剛凝聚成形,缺少養分。”

“你是說日後這玩意會破殼而出?”後池朝古君上神隨意瞥了一眼,問道。

見自家寶貝閨女神情緩和,古君上神心中暗喜,忙道:“那是自然,我看數百年之後,這蛋就會有動靜。”

一聽這話,後池折騰著蛋的手明顯頓了頓,動作多了份小心:“既然如此,那我就勉為其難的養著了,以後說不定能比大黑管用些,鳳染,你回清池宮查查,看這種天地而生之靈喜歡吃什麼,我好早些做準備。”

聲音滿是糾結,但裡面的喜意急切任誰都聽得出來,清穆眉一揚,手背在了身後,開始後悔把這顆蛋如此早便拿了出來,對於剛剛求親的他,後池明顯更關注這顆奇異的蛋。

鳳染撇了撇嘴,懶洋洋朝身後的竹幹上靠去,道:“急什麼,不是還有好幾百年,等清穆從仙妖結界處回來後再查也不遲。”

“不用查了,平時以靈力孕養,時機成熟後自會破殼而出。”古君摸了摸鼻子,睜大眼朝後池看去:“閨女,你看我也挺頂用的,要不也把我留下來吧?”

“怎麼?不去人間遊歷了?”後池涼涼的打量了他一眼,臉色一板。

“不去不去,我還要陪閨女呢!”

“不去蠻荒之地了?不去四海之極了?不去上古遺跡瞎轉悠了?”

後池每說一句,古君上神的眉毛就抖一抖,話說完後他才朝後池道:“閨女,你真神了,怎麼啥都知道?”

後池哼了一聲,這些年來她不是沒找過古君上神的蹤跡,只不過往往剛剛尋到點蛛絲馬跡,便又被這老頭子給跑遠了……

“我哪也不去了,就守在這裡,等我的小金孫出世。”古君上神笑意盈盈的朝清穆擠了擠眼,道。

後池拿著蛋的手一僵,狼狽的咳嗽了一聲,立時起身朝木屋內走去,隨意嘟囔道:“隨你。”

青色的身影走得飛快,但所有人都瞧見,那耳後根卻悄悄紅了起來。清穆朝古君上神拱了拱手,無奈的笑了笑,急忙跟了過去。

古君從籬笆上跳下來,看著那一紅一青兩道人影,眼微微眯起,眉頭皺了起來。

難怪經受了九九之數的九天玄雷,清穆依然沒有晉為上神,看來至少有一小半的雷電之力進入了這蛋之中,等這顆蛋破殼之時,便是清穆成神之日。

他剛才沒有說,靈力孕養固然能讓蛋成長,但卻不能讓它破殼,除非……

百年之後,到底會發生何事,此時就算他擁有三界盡握的神力,卻也預測不出未來之劫。

倚在竹上的鳳染隨意回轉頭,不經意間看到古君上神眼底一閃而過的擔憂,神情一頓,心底陡然生出了些許不安的感覺,再一抬眼,見籬笆外的小老頭神情猥瑣,一個勁的想扒拉掉籬笆往裡面沖,無奈的笑了笑,暗道果然是最近出事太多,自己撞邪了。

夜晚。

後池和清穆爭論了好大一會,終於達成了後池五日、清穆兩日養蛋的友好協議,兩人在房裡研究了半響,後池才小心翼翼的將靈力注入蛋中,觀察了一會見沒什麼變化,撇了撇嘴,把蛋朝清穆手中一丟,邁著步子出去溜達了。

也是,老頭子說要幾百年才能破殼,現在能看出來才有鬼。

走出木屋,看到和大黑已經打成一片,在地上撒潑耍賴的古君上神,後池慢慢踱上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手背在身後,眼慢慢眯起,道:“老頭子,我們聊聊。”

抬眼瞥見後池端正的面色,古君上神心裡打了個突,忙不迭的爬起來,笑嘻嘻道:“閨女,啥事啊?”

後池朝他勾了勾手指頭,朝籬笆外走去,古君上神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後,不時的打量她的神色。

“老頭子,你為什麼要讓清穆去擎天柱百年時間,不要告訴我是為了磨煉他,這種理由騙騙天帝天后他們還行,對我可沒什麼用!”

木屋百米之處,後池停在了竹林深處,轉過身,遠遠瞧見木屋中的幾點亮光,複又收回目光,灼灼的看著古君上神。

古君上神臉上的嬉笑緩緩收起,見後池一臉正色,半響後才道:“閨女,你可知道清穆在青龍臺上經受的是什麼雷劫?”

“九九之數的九天玄雷,據我所知,古來晉為上神都只需要六六之數便可,清穆怎麼會……”聽見古君上神提到雷劫一事,後池眼底也多了一抹疑惑,問道。

“晉為上神之時經受雷劫之數越多,將來的地位就越高,上古界時僅有四位真神晉位時受了九九之數的雷劫,清穆是古往今來的第五個。”古君上神摸了摸鬍子,眼底現出淡淡的追憶和惆悵。

後池卻因這話一驚,若是如此,那清穆豈不會成為……可是他現在明明連上神都還不是?

看見後池眼底明晃晃的疑惑,古君上神遲疑了一下才道:“受劫之時,清穆將力量分離,形成了那顆蛋……”古君朝木屋處指了指,接著道:“所以他沒有立即晉位,但是他體內聚集的靈力卻一點都不弱於上神,我估計著,最多百年,他便會憑藉自身之力晉為上神。”

“晉位就晉位唄,這和你將他送到那裡有什麼關係?”後池不解道。

“後池,我會這麼做,是因為我根本不確定百年之後他會是三界中的第五位上神……還是,後古界開天闢地來的第一位真神。”

古君上神的聲音不大,卻讓後池猛然愣神,真神……清穆嗎?

“閨女,上神雖說淩駕於眾仙之上,但好歹也處於三界之中,逃不掉這世俗。可是真神……司職萬物,擁有蒼穹之力,定會以天下蒼生為己任,難以顧及到身邊之人,到那時,清穆絕非良配,父神不能冒險。”

後池斂眉,眼微微闔緊,眉角輕顫,她知道古君上神說得不錯,甚至還說得輕了才是。

真神淩駕於世間,就連上神也不過是其眼中螻蟻,清穆成神之日,也許便是他們永離之時。

心底微微泛涼,腦海裡卻陡然出現青龍臺上暗紅凜冽的倔強身影,後池緊握的手漸漸鬆開,重新睜眼,望向古君上神,眼底滿是信任和堅定。

“老頭子,清穆不會的,無論他是上神也好,真神也罷,都沒有關係,我相信他。”

後池眼底的神采如同焰日一般明亮,古君上神微微一愣,佝僂的身影竟站直了不少,他壓下眼眸深處的歎息,緩緩道:“後池,你相信就好,一個月後他去擎天柱下駐守百年,如果百年之後一切安然,父神便為你們主婚。”

清穆能傳承炙陽槍,能引下九天玄雷,還有那只黑不溜秋卻需要以炙熱仙石為食的黑狗,所有的一切都昭示著一個可能,但……後池既然願意相信,他便再等上百年又何妨。

後池點了點頭,青色的長袍在月色下飛舞,隱隱勾勒出銀輝的流光,和那顆蛋上交錯的銀光一般無二。

古君上神看著那銀光,神情微凜,暗自凝神,卻不經意間聽到一旁的閨女輕輕問:“老頭子,你一個人總不能把我給生出來吧,我母親到底是誰啊!”

古君上神面色一僵,像是沒聽到一般打了個哈欠,嘟囔道:“哎,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才站一會就腰酸背疼,我得去休息休息。”

話音剛落,一陣風刮過,人影就消失在了竹林深處。

後池看著好笑,眉色一揚,嘴角微勾。

知不知道母親是誰根本不重要,殼中陪她數萬年的是父神,啟智之前陪著她長大的是柏玄,清池宮萬年孤寂時光中她有鳳染,如今和她一起勾畫未來的是清穆……

她的人生早已不缺任何人,有他們在,一切足矣。

半月時間轉瞬即逝,大黑習慣了和乾癟癟的小老頭一起躺在草叢裡曬太陽。鳳染在清池宮和瞭望山裡來來回回,收拾古君上神出現後的一大堆爛攤子。後池整天抱著蛋在院子裡瞎轉悠,期望能快點看到它變大。清穆趁著這個空隙又搭建了好幾間木屋,得了古君上神一頓嘉獎後幹得更是賣力。

平淡而安寧,當眾人都沉醉在這悠閒的生活中時,照例從外面回來的鳳染帶回的消息卻打破了所有安靜。

“鳳染,你說什麼?”

院子裡,坐在躺椅上的後池猛然起身,握著蛋的手微微用力,似是極不能相信一般。

“後池,北海老龍王昨日送來消息,說是清穆拜託的事有了眉目,半月前北海出現了一處冰封千里的怪異洞穴,他們試了幾次都不能進入,想著可能和我們所找的人有關,便將消息送到了清池宮來。”

半月之前,正是清穆經受九天玄雷之時,彼時四海翻騰,深埋的東西被弄出來也不奇怪,那未必是柏玄,老龍王也許並不確定,但存在著總歸是北海的禍患,父神如今出現,他多半是想借父神之力。後池想了想,又覺得老龍王見多識廣,總不會妄言才對,想著應該是沒錯了,如此反復之下,心神便有點不寧。

手中的蛋被輕輕接過,突然出現的青年拍了拍她的肩,神情和暖:“別擔心,我陪你去看看就是。”

聽見清穆的聲音,後池心底突然安定下來,她點點頭,朝古君上神招了招手:“老頭子,去打扮打扮,要出遠門了。”

這一聲中氣十足,也讓鳳染和清穆放下了心來。

見清穆一句話便安撫了後池,古君上神撇了撇嘴,朝一旁的大黑猛敲了一下,吆喝一聲:“大黑,老頭子要出門了,你記得守好門戶啊!”

渾圓的眼睛不屑了看了古君上神一眼,大黑哼了哼,尾巴動了動,重新躺了下來。

不消一會,四人整裝完畢,駕著雲浩浩蕩蕩的朝北海而去。

雲上,後池在挽袖中摸了摸,臉色微變:“怎麼辦,我把蛋給掉在家裡了。”

“沒事,我記著呢。”清穆在腰間一摸,蛋出現在他手中,被捧到後池面前。

後池忙不迭的接過,複又抬頭,看見回轉過身的清穆,正準備調侃他的慈父精神,卻陡然愣住。

青年披在肩上,用絲帶系住的墨黑長髮的發尾處,在她沒有發覺的時候,竟隱隱現出了微不可見的純正金色。

華貴瑰麗,但……卻陌生冰冷。

後池緩緩閉上眼,百年之後,清穆,你還會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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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41.北海

騰雲駕霧幾日,北海近在眼前,後池駕著仙雲於北海面上打了個轉,在三人詫異的神情中停了下來。

她轉身看向古君上神,面色凝重:“父神,你可知道柏玄的來歷?”

這聲問得極為突兀,古君上神明顯一愣,隨即擺擺手,笑道:“閨女,當初他自投清池宮,我日日要出去為你尋靈藥,沒有時間照顧你,見他靈力深厚,便把他留了下來,當初我和他約好他隨時可以離開,所以柏玄離開清池宮後我也沒有尋過他。”

古君上神言辭閃爍,這番說辭鬼都不信,後池眯了眯眼,不再多問,轉身駕著仙雲朝下而去。

等她找到了柏玄,自然能問出究竟,看到時老頭子還有何話說?

四人停在北海邊上,後池隨手將玲瓏剔透的避水珠扔進海裡,平靜的海面頓時分開,掀起數丈波浪,一隻老龜從深海中浮出,化成人形,叩首立拜。

“恭迎後池上神,清穆上君,鳳染上君。”

“龜丞相,勿需多禮,老龍王可好?”後池一向不喜應酬,鳳染瞧了瞧三人的神色,認命的攀談了起來。

“多謝鳳染上君掛念,龍王身子硬朗著呢。”

龜丞相叩拜完,抬起頭,見面前三人男的俊俏,女的儀態非凡,暗道天上仙君果然好模樣,龍王寵愛的幾位公主這一比立時就不夠看了。還沒感慨完,轉頭卻見一形態鬼祟的老頭歪歪斜斜的站在三人身後,想起近半月來沸沸揚揚的傳聞,腿一軟,隨即就是一個伏倒在地的大禮。

“小仙眼拙,見過古君上神。”老丞相的聲音顫顫巍巍,撐在地上的手直哆嗦。古君上神消失了萬年,半月前出現在天宮青龍台,不僅逼退了天帝,還讓天后顏面無存,最後肆意而去,對他這等小仙而言,能得見一面已是天緣,如今冒犯上神……

“無事無事,龜丞相,你帶路吧。”古君隨意擺擺手,領著三人朝避水珠分開的水路而去。

龜丞相高應一聲,展現出與老態龍鍾的形態完全不符的高速度腳力,一馬當先的移到古君上神身側,小心翼翼的彎著身領路:“上神,您慢點,別咯著腳了。”

“放心,我人老了,眼還利著呢,龜丞相,你也慢點。”

“哎,得上神體恤,小仙實乃三生有幸啊。”

被冷落的三人滿頭黑線的對看了一眼,隨即齊退了一步默默的慢下了速度。

他們倒是不知,這北海龍宮的龜丞相,竟還是個如此的妙人!

劈開的通行之路深入北海,四人一路緩行,水幕之外的水族沿著這條路擠得密不透風,瞧著裡面的幾人稀罕得不得了,不少人身魚尾的漂亮水族甚至在不遠處朝著清穆暗送秋波。

後池臉色一板,手背在身後,哼了一聲。清穆摸了摸鼻子,朝後池低語了幾句,才讓她面色好轉起來。鳳染笑了笑,暗暗咂舌,仙人多矜持,唯有海底水族生性奔放,如今看來果然不虛,只是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天宮中平遙的那句‘龍宮中的幾位公主曾為我家二殿下的一幅墨寶爭得頭破血流’,突然就沒了取笑二人的興致了。

心神各異下,龍宮已近在眼前。金碧輝煌的紫晶宮殿格外耀眼,四根銀白的透明柱石雕偰著上古梵文,將宮殿簇擁,分散在四處,隱射出朦朧的靈光,將紫晶龍宮籠罩,渾圓成一整體,佇立在深海之中,如最閃耀的瑰寶一般。

身穿紫金龍袍的北海龍王站在宮殿之上,遠遠望見眾人,先是一愣,隨即面色一變,迅速走下看臺,對著已經走近的古君上神彎腰行禮:“龍虛惶恐,不知古君上神親臨北海。”

也難怪北海龍王大驚,北海突現異象,他雖是打著借助清池宮的心思,可也沒想到頭一遭古君上神就親自前往,看來這愛女之名確實不虛。

“龍虛,當年昆侖山後,我們已有數萬年未見,這次後池任性,攪得四海不安,倒是麻煩你了。”古君仍是笑意盈盈,朝龍王虛抬了一下。

清穆雖說拜託了四海龍王,可說到底,人家也是看在清池宮的面子上,要不然也不會這麼快便有消息。

龍王一聽這話,連忙搖手:“上神言重了……”

“龍王,可否帶我們前往那冰封之處?”兩人還未寒暄完,淡淡的聲音就插了進來,古君上神立馬閉上了嘴,殷切的看向身後已經不耐煩的閨女。

龍王抬首,見後池眼底隱隱帶有急切,心底一‘咯噔’,忙道:“讓小神君久等了,我們這就去,不過小神君舟車勞頓,且等一下。”

龍王說著,隨即長袖一擺,一隻袖珍小船出現在不遠處,瞬間,那船長成丈來高,紅漆楠木,十來顆腦袋大小的夜明珠鑲於船身之上,和那紫晶龍宮一般的奢華璀璨。

後池嘴角微勾,開始明白這北海龍王的喜好來。

想起清池宮中堆得滿滿的奇珍異寶,她朝一旁明顯眯起了眼的古君上神看了看,歎了口氣。

龍,果然是天下間最會斂財的物種。

只是,還好,她沒有遺傳到這種頗為丟臉的優良品質。

“上神,那冰封之處極為冰冷,一般水族難以承受,本王帶你們前往便是。”龍王招出紅船後,只他一人上前,見眾人面色微疑,立時解釋道。

後池點了點頭,朝幾人招呼了一下,登上了紅船。

紅船在海中的速度竟不比駕雲慢,在北海行了一個時辰後,終於進了深處地域。

這麼點時間,活了不知多少年歲的龍王自是看出了這一行人誰做主,望著愈加湛藍的深海,朝後池道:“小神君,清穆上君曾拜託我搜尋北海,本來一無所獲,半月之前九天玄雷降世時,這冰封之處竟從海底翻騰而出,浮於海面上,將周圍數千里之海域完全冰封,就連群居於此的水族也無一倖免,本王曾嘗試進入,但卻無功而返。本想上奏天帝,但想到清穆上君的囑託,所以便先行告知於您了。”

後池點點頭,拱拱手:“多謝龍王。”這麼一說,也就算是承他的情了。

龍王摸了摸鬍子,面色更加溫和,繼續道:“雖然本王難以靠近,但卻感應到冰封之處的中心地帶有股極強的仙力,小神君等會當心。”

說完指了指不遠處的地方,退到了一邊,他可是吃足了那冰封之處的苦頭。

前面湛藍的大海漸成冰封一片,一眼望去,廣裘千里,冰冷刺骨的寒氣自海面上傳來,望下去晶瑩透徹,自成冰雪世界,不少水族被冰封前的神態竟然一覽無遺。

紅船停靠在冰塊不遠處,後池用靈力探了一下,輕咦道:“這些水族居然還活著?”

古君上神走上前道:“冰塊中仙氣濃郁,又只過了半月,足以讓這些水族活命。”說完率先從船上飛下,朝冰面上而去。

古君上神觸冰的一瞬間,徹骨的寒氣化成千萬隻冰箭自冰下而出朝他襲去。

龍王驚呼,伸手欲攔,見遮天蔽日的冰箭在古君上神揮手間化成雪水散落在冰面上,訕訕的放下了手,收起了擔憂之色。

三界至強者在此,還有什麼地方是他去不得的?

古君上神站於雪白的冰面上,手裡化出一把長劍的虛影,輕輕朝冰面砍去,冰面應聲而碎,長劍在前面開路,不一會一條直通海底的渾圓通道便被開鑿而出,感覺到裡面的氣息,古君上神挑了挑眉,走了進去。

後池四人跟在他身後,越是深入,那仙氣越加濃郁,感應到那熟悉的靈力,後池一反平常的鎮定,眼底滿是驚喜。

片刻之後,行到了海底深處,光亮突現,見到前面領路的身影緩緩變慢,後池心底陡然生出些許不安的感覺來,她快走一步朝前跑去,清穆拉之不及,竟只能堪堪碰到她的挽袖一角。

見後池似是全然忘記了他的存在,清穆眼神微黯,身影一頓,苦笑的勾了勾嘴角。

鳳染同情的瞥了他一眼,拍著清穆的肩道:“看開點吧,柏玄是除了老頭子外她最親的人了。”

清穆點點頭,神色一振,挺了挺背,朝前走去。

一旁的老龍王眼觀鼻鼻觀心,完全把自己當成了隱形人處理。

幻影的長劍只開闢到那光亮處便停了下來,古君隨手一揮,長劍消失,通道盡頭的世界觸目可見。

一行人停下了腳步,除了古君上神,眾人皆是怔然。

所有人都想不到,這冰封的海底深處,竟然會是如此一副光景。

通道盡頭,數丈寬的冰穀躍然入眼,由冰雪化成的冰樹由上而下佈滿了整座山谷,晶瑩瑰麗,谷底冰石上臥著一座冰棺,裡面隱約躺著一個玄色身影。

那裡仙氣濃郁,赫然便是整座冰穀和這千里冰封之處的生機源頭。

定定的看著那座冰棺片刻,後池瞳孔緊縮,突然咬住唇一眼不發的朝下飛去。

鳳染也輕咦了一聲,面色微變,清穆看她們的神色,知道這棺中躺著的八成便是後池口中所說的柏玄,也跟著飛了下去。

棺中人面容平凡,但那一襲玄袍加於其身卻有種昂立世間的沉穩鏗然,黑色的長髮靜靜置於肩上,雙手交叉胸前,神態安詳。

四人靠近冰棺時,後池已經一言不發的閉眼站在那裡,片刻後,她才兀然睜眼,望向古君上神,神情凝重。

“老頭子,怎麼回事?被冰封在這裡的水族都有生命,可柏玄明明滿身仙氣,怎麼會連一點靈魂之力都沒有?”

言下之意,這只是一具空有仙力的軀殼而已,棺中之人,靈魂皆散,早已亡逝了。

看著聯手都微微顫抖的後池和她身上如若實質的怒意,老龍王識相的後退了幾步。他本以為這冰封之處的仙力如此濃郁,小神君所尋之人定是無憂,現在……

“別急,閨女,柏玄身軀仍在,卻靈魂消散,只有一個可能。”古君上神微微沉吟,在後池越來越黑的臉色下道:“他的魂魄入冥界六道,輪回去了。”

“什麼意思?”若不是這身體仍是仙氣滿溢,毫無衰敗的跡象,後池都要以為柏玄早就不在了,聽見古君上神此話,她眉峰微挑。

“後池,你也知道,仙人壽命悠久,有時候日子過的久了,自然就喜歡找點樂子,柏玄既然將身體冰封安置於此處,那就證明並無人逼迫於他,所以他肯定是去人間體驗世情了。”

仙君輪回托世的例子並不少見,後池也算是接受了古君上神這種說法,隨即一想不對,又道:“老頭子,人間壽命不過百年,就算是把六道都輪回一遍,也不需要萬年之久,他怎麼到如今還不醒來?”

聽著後池聲聲質問,古君上神抹了抹額上不存在的虛汗,道:“若是到如今靈魂還未歸來,那就是說……”他頓了頓,繼續道:“他的靈魂現在遭遇重創,碎成粉末漂浮於三界之中,憑自己之力根本無法附體。”

“為何會被重創?以他的仙力,在三界中甚少有人能出其左右。”

“閨女,靈魂之力本就衰弱,離體而出就更是如此,他若是轉世之時遇上劫難,誰也說不準會有什麼後果。”

“古君上神,如何才能救他?”看著棺中之人,清穆竟生出了些許熟悉莫名的感覺來。難道這就是當初為他留下石鏈之人?

古君上神神情一頓,沒有開口。氣氛陡然沉了下來,清穆無措的看著低著頭的後池,手伸了伸,又縮了回來。

後池神色黯然,雙手緊緊扶在冰冷的棺蓋上,看著棺中沉睡得如同死去的柏玄,眼眶慢慢紅了起來。

老頭子為了讓她活得更久,四處尋藥,空蕩蕩的清池宮,永遠只有她和那些花草樹木化成的仙童。

柏玄出現之前,清池宮只有孤寂和黑暗。破殼之後的那幾千年,若是沒有柏玄陪在她身邊……此時,後池甚至都不敢去回憶那時的孤寂。

“本王聽說,若有人魂魄散於三界各處,只要將此人身軀連同聚靈珠、煉妖幡一起投入鎮魂塔下,聚人間靈氣煉化百年,就能將靈魂重聚,歸附於體。”一旁埋了半天頭的老龍王突然靈光一閃,隨口便說了出來。

見到愣住的三人,一時嘴快的老龍王恨不得甩自己兩個嘴巴子。如此之事,雖說古老隱秘,鳳染和清穆上君有可能不知道,可是古君上神卻絕對沒有不知道的道理,他之所以沒有說出來……只是因為這其中的干係實在太大了。

這三件寶物一同傳自上古之時,聚靈珠為天帝所有,乃仙界靈氣本源,命理所系,傳說鑲于天帝玄天殿中的皇座之上,保天宮命脈,若是取走,仙界必遭大禍。

聚妖幡為妖界印璽之象徵,乃歷代妖皇所持,此寶能聚天下眾妖,妖虎一族能掌管妖界,靠的便是此物的號召之力。妖族中人尚武,若是失了此物,在沒有上神坐鎮的情況下,妖界定然大亂。

而鎮魂塔……世間千萬年,怨魂無數,凡是未能超度之厲鬼全被震於塔下,鎮魂塔立於冥界之底,保人間百姓安寧。

此三物,說是這九州八荒的至寶也不為過,更何況若是放在一起煉化,這百年時間三界必然大亂,為了救一人而付出如此代價,別說天帝做不到,就算是古君上神,恐怕也不能罔顧三界之危,受盡天下之責而如此肆意妄為。

所以,他不是不說,而是……這根本就不可能。

想是也明白此事有多嚴重,後池愣了半響,望向古君上神,見他轉過頭,眼中的光亮驟然消失,鬆開了放在冰棺上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清穆看得心疼,頓了頓還是抬手環住了她的肩。

眾人一陣沉默,鳳染瞧瞧幾人的神色,搓了搓手活躍起氣氛來:“後池,先別灰心,清池宮中古籍不少,一定會有喚醒柏玄的方法,這次來也不算是無功而返,至少找到了他的這副臭皮囊,我們先把他弄回去再說。”

後池點點頭,剛轉過身,清穆就已經單手扛起了冰棺,青年面色溫和,拍了拍她的頭:“別擔心,我們回去後從長計議,他一定會沒事的。”

後池神情微頓,嘴角勾起,終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來。

眾人轉身朝通道外而去,古君上神神情複雜的望著那冰棺,複又看向扛著冰棺的青年,沉默的跟在了幾人身後。

聚靈珠,聚妖幡,鎮魂塔……失之定會三界大亂,柏玄,你究竟要幹什麼?

 

42.離山

四人走出冰底通道,踏入紅船的一瞬間,萬丈冰穀頹然傾覆,千里之地瞬間融化,晶瑩的世界一寸寸褪色,被冰封的水族重獲生機,波浪卷起翻天之勢……似是隨著那冰棺中人的離開,這片隱藏在海中的神秘世界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片息後,萬物歸於寧靜。

回行的路上一片沉寂,老龍王瞧著心思各異的眾人,心底敲著的小鼓一直沒有停下來。

聚靈珠,鎮魂塔,聚妖幡……就算是那小神君,應該也沒膽子動吧…應該吧……

後池站在船舷處,望向遠方,神情莫測,長髮迎風而展,透過那凝住的背影,唯餘下冷漠的氣息緩緩蔓延。

老龍王朝後池所站的地方飛快的看了一眼,他實在是不敢隨便猜測這小神君的心思,能將天帝天后棄之敝屣的性子,還有什麼能制得住她?也許古君上神能……

他鬍子一抖,徑直朝古君上神看去,見這位後古界來三界中的至強者搓著手、委委屈屈的望著自家的閨女,老龍王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背了過去。

算了,他還是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吧!

清穆看著自出冰谷後連一眼也沒有望過冰棺的後池,握著的拳頭始終沒有放開。

窒息的氛圍下,一行人匆匆回了北海龍宮,老龍王躊躇再三,終是在後池冰冷的面色下歇了將他們留下的心思。

紅船停在北海邊,他將三人送上岸,道別後望著朝瞭望山飄去的祥雲,渾然不覺的抬頭站了良久。

“殿下,小神君的事難道沒辦妥?”不知何時從海底龍宮跟來的龜丞相見老龍王憂心忡忡,低聲詢問。

“辦妥了。”龍王低應了一聲,轉身朝海上走去,行了幾步,停住了腳步,擺擺手道:“老龜,你回去代本王說一聲,北海暫時交給龍軒打理,你從旁協助。”

龜丞相一愣,背上重重的殼一抖,急忙小跑幾步跟上前:“殿下,您這是要……”

龍王出門遠遊、將北海交給大殿下打理不是沒有過,只是卻從來不會如此突然,更何況古君上神才剛剛拜訪了北海……

“本王已經很久沒有閉關修煉了,這次入深海龍族禁地閉關,若非是威脅我北海生死之危的事,否則你們就不必來打擾本王了。”

老龍王一句話說完,身形一動,化為一條青色的盤天巨龍,朝海底而去,片刻間便不見了蹤影。

龜丞相還沒從這句話中回過神來,看著已經撂擔子落跑的老龍王,哭笑不得。

殿下,平時讓您修煉就跟要了您的命一樣,這次您究竟是闖了什麼禍啊!

瞭望山,日頭漸落。

大黑懶洋洋的躺在木屋前的草地上,四隻爪子撲騰著飛舞的蝴蝶,紅紅的肚皮露在外面,軟軟的一團。

天空中突然出現一點光亮,它眯著眼聞了聞氣味,愉悅的叫了兩聲蹦起來朝院子外跑去,正好趕上了後池一行從雲上下來。

清穆抱住撲上前的大黑,在它毛茸茸的耳邊摸了幾下便放了下來,道:“一邊玩去。”

遭到了冷遇,本來精神十足的耳朵瞬間聳拉了下來,它在地上轉了幾圈才發現院子的空地上出現了一副冰棺,不解的叫喚了幾聲,見沒人搭理它,只得怏怏不樂的朝裡屋走去。

四隻腳慢悠悠走過那冰棺,隨意一瞥時,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身子一抖,大黑目不轉睛的盯著冰棺中人停了下來。

沒人有心情去顧及大黑奇怪的神情,古君上神望著面色低沉的後池幾度欲言又止,但最後也只是歎了口氣走進了自己的竹屋。

清穆拍了拍後池的肩,本想說什麼,突然感覺到懷中的蛋到了補充靈力的時候,眉頭皺了皺進了屋。

鳳染左瞧瞧右看看,實在不想和一隻神情呆愣的黑狗對視,也跺了跺腳身形一轉消失在了院子裡。

院子裡寂靜無聲,日頭慢慢的不見了蹤影,冰棺正好放在了竹林的石椅旁,後池走過去坐下,托著下巴,手放在寒冷徹骨的冰棺上,眼眶終於漸漸變紅。

不想去為難父神,他位極上神,雖然懶散又不問世事,可是卻一直心系人間百姓。

聚靈珠也好,聚妖幡也罷,引起的後果她都不在意……可是鎮魂塔乃人間安寧所在,若是丟失,惡鬼肆虐,人間將百年無平靜歲月,她又何以忍心?

所謂神位,受世間萬民朝拜,所享有的從來不只是尊榮而已,責任重於泰山,若為一己之私讓天下傾覆,她又有何資格位列上神?

可是…是柏玄……需要鎮魂塔來活命的是柏玄。

百年人間黑暗,能換他重生。後池,你當真不願嗎?

閉上眼,感覺到心底的交戰,後池壓下顫抖的雙手,望著冰棺中沉睡的身影,抱住肩低下了頭。

在她身後,不遠處木屋的窗口處,清穆抱著手中因靈力灌注而隱隱發燙的蛋,眼漸漸變得黯然。

他低下頭,神情在一瞬間變得堅決起來。

“真是拿她沒辦法,你說是不是……希望你破殼以後能消停點。”似是歎息,似是玩笑,但終究緩緩消逝在了漸落的夕陽中。

沉默而安靜的氛圍籠罩著整個山頭,後池整日怏怏的坐在冰棺旁,不時的說些清池宮的往事希望能喚醒柏玄,雖然她心情低落,但也沒忘了每日替那只‘嗷嗷待哺’蛋補充靈力。

其他三人看在眼底,急在心底,雖然鳳染把清池宮中的古籍全搬到了瞭望山,堆滿了木屋,但清穆一時也沒找到解決的方法,古君上神不忍心每日看見後池神情怏怏,乾脆搬回了清池宮,鳳染難以置身世外,被這彆扭的老頭子抓回去當苦力。

半月後,夜晚。

鳳染回了清池宮,清穆照舊在房間裡尋找讓柏玄蘇醒的方法,後池抱著大黑懶洋洋的坐在冰棺前繼續每天的回憶……

剛坐在石椅上,後池就身子一僵,驚呼一聲,望向冰棺的眼底帶著不可置信的震驚和驚惶。

隔著窗戶,感覺到院子裡的氣氛不對,清穆抬首,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朝外道:“後池,出了何事?”

被這聲音一驚,後池急忙轉過頭,瞧見清穆眼底疲憊的血絲,忙緩了緩僵硬的神情,面不改色道:“無事,大黑的爪子抓到我了。”

被冤枉的大黑不滿的哼了一聲,但不知怎的,感覺到抱著它的那雙顫抖得不能自已的雙手,它沒有像往常一樣傲嬌的甩甩尾巴離開,反而抬起肉嘟嘟的爪子輕拍了後池兩下。

這一番景象落在清穆眼底就變了個意思。“沒事就好。”見一人一狗相處愉快,他笑了笑,沒有過多關注,重新埋下頭翻看桌上堆得如山高的古書。

後池轉過僵硬的身子,看著冰棺中的情形,嘴抿成了脆弱的弧度。

冰棺中,玄衣人神態安詳,面容未改,但靈氣卻漸漸變得衰弱……雙腳之處甚至變得有些虛幻起來,就好像在以微不可見的速度慢慢消失一般。

這變化其實很小,若非後池天天在這裡盯著柏玄,否則也很難發現。

但很顯然,若是繼續下去,總有一天,這幅軀體終會消失,完全化為虛無!

而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幕變成事實。

指尖的顫抖無法自抑,但眼神卻逐漸變得堅決,墨黑的瞳孔甚至染上了幾許微不可見的煞氣,後池長吐一口氣,將大黑放在地上,朝木屋走去。

木屋裡,清穆整個人都像被淹沒在堆積如山的古書中,伏在桌上的身影帶著濃濃的疲憊,他右手翻看著古書,左手還不時的將靈力灌注到那金銀交錯的蛋上,偶爾轉過頭看向桌上那枚蛋,眉眼溫和,眼底帶著淡淡的喜意。

屋中夜明珠投射的淡淡光芒,落在他身上,靜謐而安詳。

看著這一幕,站在門邊的後池剎那間竟難以挪動腳步,紮進掌心的指尖幾度鬆開,最後還是緩緩握緊。她揉了揉臉,眉頭鬆開,輕咳了一聲,走了進去。

聽到聲響,清穆抬頭,見是後池,眼底帶了些許詫異:“今日怎麼這麼早就進來了……”

話一說完,見後池挑了挑眉,發現這句話中不由自主的醋味,清穆忙擺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都說完了唄,哪有那麼多事可以說。”後池笑了笑,倒了一杯茶遞給清穆,神情淡然:“老頭子既然說他也許過個幾百年會自己醒來,我等著就是了,八千年我都等了,也不在乎這麼幾百年的時間。”

聽見這話,清穆一怔,看後池面色放鬆,不似作偽,也舒展了眉頭:“你能放心就好,這半個月我真怕你悶出病來。”

“讓你擔心了。”後池接過清穆手中的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盯著它猛瞧:“清穆,你說他出來後會是個什麼樣子?我好想看一看……”

見後池睜大一雙眼巴巴的望著那枚蛋,清穆失笑,道:“你急什麼,再過百年它就破殼了,到時候自然知道。”

“還有百年啊……”後池似是歎息,似是遺憾:“我怕我等不到了。”

後面這一句太低,清穆沒有聽清,但見後池似是有些悶悶不樂,眼神一轉,拍了拍她的頭,從古書中抽出一張紅色的請帖,遞給她。

“古君上神向天帝為我延後了半月時間,我暫時不會去兩界之處,這半月時間我就在這裡查看古書,看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方法,若是你悶,不如邀鳳染一起去妖界玩幾天,再過幾日便是妖界的年節,應該會很熱鬧。”

隨著清穆渡過九天玄雷,他的地位在三界中也今非昔比,妖界年節由妖皇主持,從不邀請仙界中人,但這次卻破天荒的為清穆送來了一貼。當然,古君上神和後池在往年時便會有此待遇。

看著手中妖冶得赤紅的請帖,後池眼一眨,似是漫不經心的道:“我記得妖界年節的次日,就是天后的壽誕吧?”

清穆頓了頓,點頭道:“沒錯。”遲疑了一下,將埋在古書中的另一封請帖拿了出來,揉了揉眉頭:“這是天宮送來的,想來不是天后的意思。”

後池接過來一看,嘴撇了撇:“應該是天帝,他倒是講客氣。”

見後池嘟嘟囔囔的,清穆彈了彈她的腦袋:“好了,別想了,回清池宮去邀鳳染吧,現在出發能提早些時間到妖界,還能好好玩玩。”

“恩,我也想出去走走,你就留在瞭望山和大黑一起看家。”

後池點頭,看著手中的蛋,眼底劃過一絲不舍,但最後還是狠了狠心,把它朝清穆拋去,清穆手忙腳亂的接住,臉色微變,無奈的看著後池。

見清穆神情無奈,後池尷尬的笑了笑,揮了揮繡擺,轉身朝外跑去。

“我走了啊!”

紅色的身影跳上祥雲,朝天際飛去,空中傳來模糊不清的道別聲,清穆笑了笑,繼續埋首於古籍中。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如果在這半月之內還沒有找到方法,恐怕就真的只能那樣做了……

消失在瞭望山上空的祥雲轉了個圈,並沒有朝祁連山的清池宮飛去,而是穿過九重雲海,落在了人間。

冥界和人間界並於一界,位於九幽之底,雖是天帝所派仙君執掌,但卻和天宮中的聯繫並不緊密,若是她先取了鎮魂塔,則還有緩衝的時間去奪聚靈珠和聚妖幡,無論如何,這件事也不能把清穆和鳳染牽扯在裡面。

九幽之底雖說建在邊荒之地,可那鎮魂塔作為三界至寶,除了執掌的仙君,便只有天帝知道其隱藏之處了。

若是以前,來了人間,後池一定滿腹好奇的到處觀賞,可是現在她卻沒了這個心思。憑著以前看古書的記憶,將靈力一點點釋放,搜尋兩日後,後池終於在京城近郊的龍脈之處找到了埋藏於地底的鎮魂塔。

人間陽氣至盛之處莫過於皇家龍脈,想來那鎮魂塔在此處的靈力定是發揮到了極致,若是失去了鎮魂塔,那人間……明白歷任執掌九幽的仙君將鎮魂塔放於此處的意圖,後池神情一頓,咬了咬嘴唇,朝鎮魂塔所在之處飛去。

瞭望山。

將古籍搬到了院中的清穆低垂著頭,難得的小寐了一會,感覺到空中急速而來的破空聲,抬起了頭。

半空中,將長鞭踏於腳下,一身黑衣的鳳染破空而來,英姿颯爽,鳳眉微挑,十足的肆意霸氣。

見她還是這麼一副張揚像,清穆無奈的扯了扯嘴角,低下頭正準備繼續尋找,卻發覺到不對勁,陡然站了起來。

後池回了清池宮邀她去妖界,鳳染怎麼會一個人來這裡?似是猜到了什麼,清穆的臉色陡然變白。

鳳染落在院中,見清穆愣愣的站在冰棺旁,石桌上還擺著一堆書,笑道:“清穆,你倒是專心,找到方法了沒?”

問了一句,見清穆沒有反應,她環顧四周看了一下,輕咦了一聲:“後池怎麼沒守在這裡看住她的寶貝柏玄,她倒是捨得離開!”

聽見這話,清穆身子猛地一僵,兀然抬頭,眼底隱隱帶了血紅之色:“鳳染,後池沒有回清池宮?”

這聲音太過冷硬,鳳染一頓,覺得氣氛實在凝重,搖了搖頭,低聲道:“後池沒有回去,清穆,出了什麼事?”

清穆垂頭,手慢慢握緊,眼卻在不經意間瞥到棺中的柏玄,似是發現了什麼,面色陡然大變。

“該死的,我竟然沒有發現。”他低聲道,聲音中滿是懊惱。

鳳染聞言看向冰棺,見柏玄雙腳處若隱若現,面色亦是一僵:“清穆,柏玄何時起了變化?”

“應該是幾日前。”想起那日後池言詞和神情的不對,清穆轉身道:“鳳染,後池應該去了人間界拿鎮魂塔。”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去了妖界或仙界?”鳳染挑了挑眉,道。

“不會。”清穆搖頭:“妖界兩日後是年節,妖皇主持大局,勢必會有所疏忽,天宮三日後是天后壽誕,也是如此,人間界與兩界來往不多,後池定是想先取了鎮魂塔,再去妖界和仙界。”

“我們快攔住她,清穆,若是後池真的這麼做,就算有古君上神護著她,也一定會難容於三界。”鳳染急道,轉身就準備往人間去。

“來不及了。”清穆拉住她,輕聲道,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輝:“鳳染,來不及了。”

“那怎麼辦?”

“既然不能阻止,那就幫她。你把它帶回清池宮,拖住古君上神,我先去妖界,然後再去仙界。”清冷的聲音自他嘴中吐出,格外鎮定,就好像他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一般。

看著遞到面前的蛋,鳳染頓了頓,突然笑了起來:“逞什麼英雄,時間緊迫,仙妖兩界你一個人根本不行,我把蛋送回清池宮,你去仙界,我去妖界。”

清穆搖頭:“鳳染,你不必捲入其中,這件事非同小可……”

“清穆……”鳳染擺了擺手,神情凝住,打斷了他的話:“萬年前我就不容於三界,難道你以為我會怕了不成!”

望著鳳染臉上雲淡風輕的笑容和一瞬間爆發出來的濃濃煞氣,清穆頓了頓,也笑了起來,清冷的面容瞬間變得溫和如玉,華光內斂。

“好。”

清穆幾時對鳳染有如此的好臉色過,更何況一笑之下,容顏俊美,超凡脫俗,世間璀璨一時盡失。

鳳染心底打鼓,‘哎呀’一聲,忙接過蛋道:“清穆,想不到你還挺俊的,不過你還是對著後池笑吧,本仙君對定過婆家的可是無福消受。”

說完這句,長鞭向空中一揮,駕著雲落荒而逃。

清穆一愣,隨即哭笑不得的望著消失在空中的黑點,搖了搖頭。

他轉過身,日頭剛落,瞭望山萬丈霞光,漫山遍野的竹林搖曳。

一座冰棺落於院中,冰冷徹骨,裡面躺著的人安詳寧和。

一隻黑狗乖巧的蹲坐在冰棺旁,純黑的毛髮在無人看見的時候漸漸變成了血紅之色。

幾間竹屋錯落的置於院中,靜謐舒適。一草一樹,一桌一椅,都是他親手所布。

他靜靜抬首,望著暈紅日頭下的小院,似是看見後池推開木屋,手裡彆扭的捧著蛋,一張臉苦巴巴的。

“清穆,你看,他怎麼還沒動靜,我都等不及了!”

清穆伸手欲接,但那火紅的人影卻緩緩消失,他揚起嘴角,勾勒出堅毅的弧度。

後池,我一定會讓你親眼看到他出世。

百年而已,你還有千年萬年,一定可以陪著他長大。

他垂首,對著冰棺旁的黑狗,如往常每一次離家時般道:“大黑,守好家,等我們回來。”

黑狗似懂非懂,望著消失在院中的白衣人影,聳拉著腦袋垂下了頭。

瞭望山一片寧靜,冰棺靜靜置於山脈之中,沉睡的身影淡漠一切,就好像再也不能醒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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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43.三寶(上)

龍脈之處自是守衛森嚴,但人間兵力對仙君而言如同虛設,後池隱去身形,用仙法定住守衛的將士,沿著通道深入地脈之中。

淡淡的靈光自地底逸出,祥和安寧,但沖天的哀嚎怨怒隱隱交錯于靈光之中,幾欲破土而出,使這天下至陽之處帶上了濃濃的邪肆之意。一道渾厚的喝聲傳來,紛繁的咒法壓制住這狂暴的氣息,使地底重新歸於寧靜。

後池並未感到意外,鎮魂塔傳於上古,乃三界至寶,所在之地,自會有靈力高深的仙君守護。是以她自入了這地底後,就一路正大光明的前行,並未刻意隱去蹤跡。

半個時辰後,一座巍峨的地宮出現在後池眼前,丈高的碧綠之塔屹立於地宮中央,上古的梵文偰刻其上,莊嚴而雄偉,淡綠色的光暈照耀著整座地宮,化成了渾圓的光暈,將地底咆哮的鬼魅壓制其中。

鎮魂塔就在眼前,但後池卻未再前進一步。

塔中間鎏空之處的古樸坐墊上,一身白袍的古稀老者靜靜的望著她,一雙眼帶著歷經世間萬世的透徹和明悟。

“鎮魂塔處三界眾生止步,上神緣何來此?”蒼老的聲音自塔中響起,繞著渾厚的回音,落在了後池耳中。他神情平和,並未因後池的身份而有半點觸動。

後池一點也不意外這守塔的仙君能看出自己的身份,相傳鎮魂塔中守護仙君碧璽伴塔而生,歷經數世輪回,早已超脫三界之外,就連天帝也干涉不了他對鎮魂塔的掌控。

“碧璽上君。”後池彎腰執禮,未有絲毫不耐,沉聲道:“後池有私事欲借鎮魂塔百年,還望仙君應允。”

這一人一塔早已共生,如若碧璽不願,就算鎮魂塔毀,她也難動分毫。

聽見此話,碧璽仙君眼中現出點點波動,但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後池上神,鎮魂塔關係人間界安危,若無它鎮守,人間將惡鬼肆虐,再無寧日,你可知曉?”

“後池知道,但……情非得已。”後池上前一步,神情鄭重。

“上神位極天地至尊,本應守護世間,怎可因私情而忘三界之本?”碧璽仙君望著後池,沉聲道,眼底滿是失望與不贊同。

“碧璽上君,後池絕不會置凡間百姓于不顧。”後池輕聲道,見碧璽眉色微動,雙手背負於後:“上古之書記載,鎮魂塔乃上古擎天主神所留,非混沌之力不可破,需上神以本源靈力灌注才能擁有鎮壓鬼魅之力量,否則終會傾覆,是也不是?”

這半月以來,清穆遍查古籍,她也沒有歇著,清池宮中關於鎮魂塔的記載清清楚楚,再過百年若鎮魂塔還尋不到上神本源之力的注入,就會崩潰。若不是有了說服碧璽的方法,她絕不會來這裡。

後池的聲音在空曠的地宮中顯得格外清晰篤定,碧璽低頭沉默片刻,伸手在花白的鬍鬚上摸了摸,良久後,才看向後池,目光灼灼:“清池宮中藏書果然不凡,小神君說的不錯,若沒有上神本源之力的灌入,鎮魂塔的確撐不過百年之久。小神君既然知道此事,今日前來,又待如何?”

鎮魂塔需上神本源之力在三界中算不得秘密,可是上神的靈力終究比不上混沌之力,若要啟動鎮魂塔,除非耗掉一位上神至少半數本源之力,可是無論是哪位上神,又怎會捨得如此白白犧牲?畢竟失了一半本源之力,就會立即降為半神,三界格局立變。

“仙君,這百年時間,後池會將畢身靈力盡封於此,代替鎮魂塔鎮守人間妖魅,百年之後,願以半數本源之力為代價,助鎮魂塔永守人間。”後池抬頭,神情誠摯懇切,一字一句慢慢道。

碧璽沉著的臉色一變,眼挑了挑:“小神君,半數本源之力,此話當真?”

“後池絕不妄言。”清朗的聲音響起,後池望向碧璽,眼中盛光灼灼。

“好!”半響後,碧璽長笑一聲,蒼勁有力:“有舍才有得,小神君,老朽答應你,若你百年之後甘願以一半本源之力助鎮魂塔永守人間,那這百年,我便替你守在此處。”

“碧璽仙君,你……”後池一愣,似是不能相信,失了鎮魂塔,以碧璽仙君之力,難道還能鎮守住這人間至邪至惡之處?

碧璽沒有錯過後池眼中的詫異,他微微一笑,盤腿浮在空中,雙手合成半圓,輕聲念動咒語,丈高的鎮魂塔緩緩縮小,變成拳頭大小落在了他手心上。

隨著鎮魂塔的消失,地宮深處淒厲暴虐的咆哮聲突然變得聲勢浩大起來,竟隱隱有破土而出的趨勢。

碧璽上君輕‘哼’一聲,一道綠光自他體內發出,升至半空,變幻成小一號的鎮魂塔模樣,落在了地宮大殿上,轉瞬間,剛才還囂張無比的嘶吼聲就歇了下來,甚至還帶著隱隱的驚懼向地底深處逃竄而去。

後池眉眼一挑,心底讚歎不已。世人只知碧璽上君擁有掌控鎮魂塔之力,卻不知兩者早已融合為一,其本身實力更是絲毫不弱於鎮魂塔。若是他飛升九天,未必不能晉為上神,難怪他能大言不慚的說代她守住人間百年!

“小神君,你這一身靈力應當另有別用,老朽就不將你留在此處了,你走吧。”他話音落地,掌心碧綠的小塔從半空中飛來,停在後池面前。

看來她要做的事瞞不過這碧璽仙君,後池神情微動,接過小塔,朝半空中的老者鄭重行了一禮。

“碧璽上君,百年之後,後池定來還恩。”

“去吧,鎮魂塔失,天帝天后遲早會察覺,若是救不到你想救之人,神君這半數的本源之力,就當真是浪費了。”

笑吟吟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後池頓了頓,眼一眯,朝碧璽深深的看了一眼,轉身朝地宮外而去。

“碧璽,百年之後後池上神將鎮魂塔送回,你當真要取她半數本源之力?”清清脆脆的聲音在地宮裡突然響起,碧璽仙君身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隻碧綠色的小仙獸,它身軀肥胖,四隻短小,背後的翅膀晶瑩剔透,一雙眼水潤潤的,煞是可愛,對著碧璽上君沒有半分恭敬。

“碧波,百年時間,一切都做不得准,若是混沌之力現世,鎮魂塔日後定然無憂。”碧璽仙君摸了摸鬍子,眼底帶著瞧不透的深意。

“混沌之力,不是只有祖神擎天才有嗎?”碧波揮舞著小翅膀,嘴嘟了起來,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混沌之力,除了擎天祖神,繼承了他血脈的上古真神也同樣擁有。”

碧波搖頭晃腦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碧璽仙君話中的意思。

碧璽伸出手,小仙獸撲騰了一下,落在了他手上。

“碧波,去後池身邊,陪著她,你是水凝神獸,有治癒之力,若她日後有危險,你就幫她一幫。”碧璽點了點碧波的頭,道。

“不去,不去,碧波哪裡都不去。”碧波一扭身子,透明的翅膀連忙收攏,滿臉不樂意。

“她身上有幼生上神的氣息,若你能和那還未出生的小上神簽訂契約,以後就不必日日修煉了。”碧璽見碧波擺明瞭懶得動,摸了摸鬍子,誘惑道。

“真的?”碧波連忙轉頭,翅膀展了展,見碧璽滿臉正色,遲疑了一下,從他掌心裡站起來,撲騰著肥嘟嘟的身子歪歪斜斜的朝地宮外飛去。

比起日後上千上萬年的修煉,它還是現在勤奮點,聽碧璽的話去幫幫那個小神君好了。

“碧璽,你不准騙我,要不然等我回來了拔光你的鬍子。”

清脆的聲音從老遠傳來,正在摸著鬍子的老仙君手一抖,一不留神扯下了幾根,疼得眉都皺了起來。

在後池趕往妖界的同時,鳳染變了容貌混在一眾道賀的妖君中,躡手躡腳的摸到了妖皇的後殿裡。

妖界每年的年節盛大無比,第三重天更是在這一日被擠得水泄不通,妖皇和兩位殿下自清早起便離了重紫殿,只剩下一些妖君守在這裡。

聚妖幡乃妖皇的心頭寶,自然不會隨便放在一處,鳳染搜尋了半日,才隱隱感應到重紫殿深處的石室中有股強大的氣息,但當她小心的行到石室處,卻再也難進一步。

看著石室外面妖力厚重的紛繁陣法,鳳染眉眼微皺,摸著下巴沉思起來。

強行破掉陣法,定會驚動妖皇,到時候一定沒辦法把聚妖幡帶離妖界……

“怎麼,天不怕地不怕的鳳染上君也會有擔心的時候?”

戲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鳳染一驚,沉著眼回轉頭,見不遠處一身青衣的常沁倚在橫欄處,她神情一松,變回了自己的模樣。

“常沁,你怎麼會在此?”上次一別後,兩人便再也沒見過面,鳳染挑了挑眉,一臉疑惑:“還認出了我,我分明變了樣子。”

常沁失笑道:“我代表妖狐一族來第三重天道賀,在大殿口見到了你,見你行跡鬼祟,就一路跟過來了。幸好妖皇不在重紫殿,否則你這一身張揚的氣勢,恐怕連後殿也走不進來。”鳳染身上本就帶了幾分邪氣,是以才能如此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第三重天,但遇到妖皇,恐怕一眼就能被認出來。

“是嗎?”鳳染摸了摸鼻子,頗有些不好意思,她還覺得自己挺低調的。

“鳳染,這裡是重紫殿重地,你來這裡做什麼?”常沁朝鳳染身後看了一眼,眉色一正:“你是為了聚妖幡而來?”

鳳染點頭,道:“後池需要聚妖幡來救人,我今日來妖界便是為此,只是沒想到這裡被妖皇布下了陣法,真是傷腦筋。”

“聚妖幡是妖界至寶,自然不會疏於看守。”常沁神情鄭重,站直了身子道:“要不要我幫你?”

“常沁……”鳳染一愣,搖頭道:“不用了,我不想將你牽扯進來,聚妖幡對妖界而言太過重要……”

“無事,自從淨淵妖君橫空出世後,聚妖幡的效力早就大減,況且只要我妖狐一族不與妖皇爭權,他的位置就無人能撼動。就算他發現了,也不過是斥責幾句罷了,我欠你一個人情,現在正好還給你。”

常沁說完話,笑了笑,默念幾聲,陣法散開,石室的大門被緩緩推開,血紅的聚妖幡置放在室中石臺上,煞氣滿溢,泛著沖天的紅光。

她伸手一招,聚妖幡從石室中飛出,落在了他手中。

“鳳染,快走,聚妖幡被盜,妖皇一定會察覺,你要儘早交給後池,否則定會生變。”

鳳染愣愣的接過聚妖幡,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當初她和後池不過是舉手之勞,路見不平的出了一下頭而已,現在常沁居然幫他們到這個地步……

尖銳的怒吼聲從石室中傳出,讓她猛然驚醒,抬首見常沁面帶毅色,神情堅持,也不多說,拉著她就朝重紫殿外跑去。

“鳳染,你幹什麼?”常沁一愣,急道,若是沒有她攔住妖皇,常沁想出第三重天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鳳染可不是個不講義氣的人,怎麼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承受妖皇的怒火,常沁,有沒有興趣和我逃亡一次試試看,妖界以外的山河倒也不錯!”爽朗的聲音在空中響起,鳳染將聚妖幡收入乾坤袋內,禦鞭而行,回轉頭,對著常沁揚眉笑道。

鳳染一身黑衣,血紅的長髮在空中飛舞,肆意灑脫,常沁先是一愣,隨後長笑一聲,眉眼璀璨:“有何不敢,本妖君橫霸妖界時,你恐怕還是個奶娃娃。”

兩人暢笑片刻,朝外面逃去。

聚妖幡丟失,陣法被觸動,正在主持年節的妖皇面色一沉,眼中精光直閃,丟下廣場上的妖族眾人直直的朝第三重天入口處飛去。

重紫殿中,兩道人影出現在石室上空。

“主公,聚妖幡如今雖然沒什麼大用,可卻是歷代妖皇的信物,您開口讓常沁妖君幫鳳染奪了聚妖幡,豈不是讓妖皇顏面掃地,他和鳳染上君有殺子之仇,這次抓住了她的把柄,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紫涵望向一旁的男子,疑聲道。

“以常沁的性子,就算是我不開口,她一旦知道了此事,也定會幫助鳳染,我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淨淵鳳眼一眯,容顏魅惑,唇邊帶著十足的笑意:“況且,他不放過鳳染更好,我真想知道,惹得仙妖兩界之主同時震怒,後池究竟會如何收場!”

這聲音魅惑纏綿,不像是質問,反帶了幾分輕柔的期許之意。

紫涵眉角微皺,神情怔了怔,抬首看向身前的白衣青年,似是聽見一聲微不可見的低喃。

“後池,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44.三寶(中)

空中祥雲浮過,飛速劃過天際。

後池站於其上,神色微急,她在人間耗得太久,就算是現在趕到妖界,恐怕也錯過了年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妖界近在眼前,不遠處的擎天柱隱隱可見,她松了口氣,朝前飛去。

仙界天宮。

因著清穆上君在青龍臺上的風波,後池上神的身世被揭開,天后失了大臉面,景昭公主更是被天帝關進鎖仙塔,非百年不得解禁,這一連串的事壓的整個天宮近月來死氣沉沉。

為了重振天宮威嚴,也為了讓天后能忘掉之前的不愉快,這次天后壽誕,天帝自半月前便廣發請貼,甚至連一些不出世的老上君也被他請入了九重天宮,自是沒人敢推脫天帝之邀,一時間,這場壽宴盛大無比,眾仙皆臨,三界盡知。

天后壽宴之日,眾仙雲集,比當初大澤山上東華老上君的壽宴不知熱鬧了凡幾。清穆手持請帖,輕輕鬆松的入了天門。聞他前來,正在修煉的景澗怔了怔,露出幾許意外之色,但還是親自前來接引。

經受了九天玄雷的清穆早已今非昔比,一身藏青長袍,頭上鬆鬆垮垮的插著根木簪,身材修長,容顏清高俊美,發尾墨黑的色澤漸漸染上了琉璃的金色,更是使其周身上下多了一分尋常仙君難以企及的貴氣和神秘,他一出現,便奪了天宮中大多數女仙君傾慕的目光。

但任誰都知道數月前青龍臺上那場驚天動地的求娶,是以雖然傾慕,但敢上前的人卻少之又少。

畢竟人家清穆上君擺明瞭中意清池宮的小神君,連堂堂天宮公主景昭都鎩羽而歸,她們還是歇停點,為自己留點臉面的好。

清穆一身冷意,在眾仙的寒暄下頗有些不耐煩,但想了想,還是沒有徑直離開。以現在的時間來看,後池應該已經拿了鎮魂塔,趕往妖界才是,希望鳳染能夠成功。他們約在擎天柱碰頭,正是算好了後池前去的時間。

景澗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麼一副場景,感覺到清穆不自覺間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勢和那滿身的尊貴,他著實一愣,不過才一月而已,清穆身上的變化也太大了。

“清穆上君,你能親自前來,父皇一定會高興的。”景澗上前一步,越過眾仙,近到清穆身邊,並未行禮,無論清穆靈力是高是低,他畢竟是天宮皇子,只要清穆一日不是上神,他便沒有行禮的必要。

“殿下言重了。”見清穆微微點頭,神情稍緩,景澗眉宇間也露出些許笑意,引著他朝一旁走去。

眾仙見二殿下景澗親自前來接引,一邊感歎清穆上君位份之尊,一邊默默的為二人讓出了道來。

景澗喜靜,天宮侍婢知道他的喜好,是以他的宮殿四周一般都極為安靜。小徑上,兩人相伴而行,感覺到清穆眉宇間隱隱的郁色,景澗遲疑了一下才道:“後池……她可還好?”

知道景澗自淵嶺沼澤一役後心底一直將後池當妹妹看待,清穆面色柔和了些許,但想到如今他要取聚靈珠,勢必會和天宮再起波瀾,唇角一斂,道:“她無事,很好。”

還未等景澗再問,清穆又飛快的補了一句:“鳳染也很好,生龍活虎,每頓能吃三大碗飯。”

景澗面色一怔,似是被戳破了什麼一般,耳際突然染上了一抹紅色,聲音也變得磕磕巴巴的:“清穆上君……”

“景澗殿下,你與鳳染……”清穆頓了頓,直言道:“並不適合。”

景澗臉色一白,腳步一僵,眼微微垂下。良久之後,他才道:“我知道。”

鳳染看不看得上他是一回事,就憑他兄長和鳳染的死仇……以及母后與清池宮的恩怨糾葛來看……他們兩人就根本不可能。

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凝重,但清穆到底不是尋常人,片刻間便恢復了常態。

他朝清穆拱拱手:“壽宴下午才會在玄天殿舉行,你不如先到我殿裡歇一歇?”

玄天殿?聽見景澗的話,清穆眼底微起波瀾,不慌不忙道:“玄天殿一向只議正事,陛下此次怎會將宴席開在此處?”

景澗有些尷尬,猶疑了一下,歎了口氣:“這是母后的意思。”

清穆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天后失了顏面,自然要找回場子,沒什麼能比她威臨玄天殿更能顯示她的尊貴了。

清穆朝四周看了看,漫不經心道:“我看如今天宮靈氣滿溢,比當初更甚,想必是聚靈珠的功勞,聽說聚靈珠被放于玄天殿中,鎮守仙界,可是屬實?”

景澗見清穆突然提起聚靈珠,有些不解,但還是搖了搖頭:“宮中靈氣滿溢和聚靈珠並無多大干係,自從月前你經受九天玄雷後,天宮就一直是如此。其實只要父神坐鎮天宮,仙界就不會出事,聚靈珠只不過是被三界誇大了神力罷了。”

“那……聚靈珠放在玄天殿中可否安全?”

“自然。”景澗眼中泛起些許疑惑,但又迅速掩下,想了想低聲道:“清穆上君,玄天殿由父神本源之力相護,若是沒有父皇允許,除非擁有上神之力,否則就連一步也靠近不得,更會被其護殿靈力所傷,你……三思而後行。”

他並不知道清穆有何打算,但清穆不會毫無緣由的問起聚靈珠,便猜到他此次來天宮絕不尋常。玄天殿由天帝本源之力所護,他並不擔心聚靈珠的安危,卻也不願意清穆惹怒天帝,故才言明。

聽見此話,清穆明顯一愣,笑了笑並未多說,輕舒了口氣,見紫松院已近在眼前,他朝景澗擺擺手:“二殿下,多謝,紫松院到了。”

景澗見他神色淡然,以為是自己太過小心,也笑了笑,拱了拱手隨後離開。

清穆眯著眼見他遠行,轉身進了紫松院,隱去身跡,朝玄天殿而去。

此時已接近正午,壽宴在下午舉行,已經沒時間了,與其等天帝天后齊聚玄天殿,還不如在此時動手。

玄天殿懸浮在天宮正中央的空中,一直只有在天帝處理政事時才會開啟,此次天后壽宴安排在此處,讓很多仙君都有些意外。但一想到天帝對天后的感情,便也釋然了。

此時玄天殿外只有一些守衛,並未有前來道賀的上君人影,清穆還未靠近,便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白色靈力充斥在那座懸浮的宮殿四周,眼微微一沉,靠近的身影停了下來。

看來景澗說得不假,玄天殿並不是守衛虛弱,就憑外面環繞的這股靈力,就極少有人能靠近。

非上神之位不能強進……?想起景澗說過的話,清穆微一斂神,一道金色的靈力自周身而出,環繞在他身上,幾乎是立時間,玄天殿外的那股白色靈力竟然在這金色的柔光下泛起波動,微不可見的向玄天殿退去,仿佛在躲避一般。

清穆見之一愣,俊逸的眉峰一揚,將指尖金色的靈力打了個旋,加深了些許。自從青龍臺上九天玄雷後,這股金色的靈力便慢慢在身體中出現,想不到今日使來竟然會有這種效果。

周身金色之光大漲,清穆抿了抿唇,看向不遠處守衛的仙將,朝玄天殿走去。

鎖仙塔中一片漆黑,靈氣薄弱,唯有一絲光亮從塔上的小窗中映入。

景昭一身素白長袍,面色漠然的盤坐於塔中,雙眼微閉,比青龍臺上的狼狽多了幾分淡然之感。

外間一日,鎖仙塔中一月,所以外面雖只過了一月之久,但塔中卻已近一年光景。

小窗外踢踏聲傳來,景昭眉色未動,似是毫無所感。

“公主殿下,青漓前來探望,你怎能置之不理?”

嬌笑聲在窗外響起,景昭皺了皺眉,睜眼朝外看去,一身碧綠長裙的青漓虛浮在塔外,言笑晏晏,她轉回頭,並未答話。

“景昭公主,我們好歹也是老朋友了,雖說不至於倒屣相迎,可你總該問候一聲吧,難道被關進了鎖仙塔中的天宮公主就連這點氣度都沒有?”

景昭抬頭,眼中眸色透明,淡淡道:“青漓,當初之事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但卻也知曉你絕非好意,此處乃仙界,你還是速速離去的好。”

她言語淡然,絲毫未在意青漓的挑釁。

青漓揚了揚眉,笑道:“鎖仙塔果然名不虛傳,真是個磨練性子的好地方,公主殿下就不想知道我為何而來?”

“不想。”冷冷吐出兩個字,景昭眼都未抬,手放在袖擺上輕輕彈了彈。

“天后壽誕,宴諸天仙君,若是清穆上君弄砸了這場宴會,又沒有古君上神相護,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像上次一樣好運!”嬌笑聲響起,清漓眼波流轉,掩著嘴笑了起來。

景昭神情一震,目光灼灼,道:“清漓,你究竟想說什麼?母后壽宴,關清穆何事?”

“只要他不想著去討好那清池宮的小神君,自然……是不關他的事。”清漓微微眯眼,歎道:“清穆上君還真是個癡情種子,上次為了後池上神甘願受九天玄雷,這次也是為了她闖玄天殿,奪聚靈珠……”

景昭兀然抬頭,聲音失色:“聚靈珠……他怎麼會去奪聚靈珠!”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景昭公主,該說的我已經說了,至於清穆上君會不會殞命於天宮,我……就拭目以待了,不過……他的時間可是不多了喲!”清漓聳了聳肩,眼睛一眨,消失在了鎖仙塔外。

景昭站起身,仰著頭,神情莫測,小窗外,一律微弱的光亮灑下,頓時覺得一陣刺痛。

景昭,就算你出去了又如何,救了他又如何,他眼裡永遠只有後池,看不到你半分好!

與此同時,正在禦宇殿中與天后商討壽宴的天帝突然神情一頓,望向玄天殿的方向,面色微有不安。

“暮光,出了何事?”天后一身金凰錦衣,純紫的領口在脖頸處翻開,祥雲飄曳,從腰際傾斜而下的錦袍上五彩鳳凰栩栩如生,如翔天際,端是華貴無比。

“無事。”天帝回轉頭,低聲暗道:“玄天殿那裡有我本源之力,應該無人能夠闖進去。”

後面一句話太輕,天后沒有聽見,但見天帝最近心情尚佳,便道:“暮光,今日我壽宴,還是讓景昭出來吧,她好歹也是天界公主,百年禁期免了可好……”

天后神情婉轉,天帝頓了頓,心底也升起一絲不忍,他同樣也疼女兒,可是景昭的性子若是不磨一磨,日後定惹大禍。

見天後面帶懇求,天帝遲疑了片刻,還是松了口:“今日你壽宴,就讓景昭出席,壽宴完後再回鎖仙塔,禁期改為十年。”

聽見此話,天后雖然不是特別滿意,但也知道天帝已經做出了讓步,遂點點頭,當是同意了。

想起送到清池宮和瞭望山的那幾張請帖,天帝也拿不准古君、後池以及清穆會否前來,但到底要事先和蕪浣說一聲,正準備開口,卻感覺到一陣強烈的靈力波動自玄天殿傳來,讓整個天宮為之震動。

他神情一頓,面色沉下,猛然站起身朝禦宇殿外看去。

“暮光,出了何事?”同樣感覺到玄天殿的異動,但天后卻沒有天帝知曉的清楚,亦起身問道。

“蕪浣,有人闖進了玄天殿。”天帝輕聲道,眼底的金色飛快的閃過,又緩緩沉寂下去。

天后眉色一斂,暮光本體為五爪金龍,雖瞳色為黑,但極怒時瞳色卻會有變化,她垂下眼,道:“暮光,玄天殿乃是你本源之力所化,若非上神之力,根本難以進入,可是……古君來了?他所求為何?”

天帝意味深長的看了天后一眼,搖了搖頭:“不是古君……玄天殿中能有什麼,那人不過就是為了聚靈珠而已。”說完這話,見天後神情一松,他眼神暗了暗,道:“我只是沒想到,他居然能闖進玄天殿,我倒真是小瞧了他!”

“暮光,你說的是……”天后聽出了天帝話中的意思,也是面色一凜,似是不敢相信:“怎麼可能,你不是說他至少還有百年才能晉為上神!”

“百年……”天帝輕輕吐出兩個字,望向金、白之光交錯的玄天殿,眼微微眯起,殺機彌漫:“也要他有那個時間才是!”

“聚靈珠乃我執掌三界之印璽,他居然也敢覬覦!本帝數萬年不問世事,難道三界中人皆以為我天宮可欺不成!”

天帝兀然轉頭,眼中盛光灼灼,睥睨天下的至尊之氣立現,鎏金的龍袍輕輕揚展,禦宇殿中一片冷凝。

天后怔怔的望向面色漠然、但卻毫無笑容的天帝,心下微凜,他已經……有萬年沒有在她面前稱過‘本帝’了……

“這次,就算是古君前來,本帝也不會甘休,這個世間該知道了……到底誰,為三界主宰,掌萬物蒼生!”

冰冷的話音久久回蕩在禦宇殿中,天帝擎身而立,雙手負於身後,望著漫天雲霞,唇微微勾起,不帶一絲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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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45.三寶(下)

玄天殿裡外,守衛的仙將感覺到一股龐大的靈力突然降臨,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金光一閃,清穆就已經出現在了大殿中,神情淡漠而冷凝。

金光威壓下,他們看見那守護了玄天殿數萬年之久的白色靈光緩緩後退,甚至到最後瑟瑟發抖的龜縮到了角落裡。

白色靈力乃天帝本源之力所化,極通人性,平時高傲自矜,何曾有過如此模樣,仙將望向來人,感覺到自己不能動彈,一時間面色大驚,神情陡變。

認出了清穆的仙將眼底除了驚懼外,還帶著明顯的疑惑,清穆上君怎麼會擅闖玄天殿……循著清穆的眼神,他們看見清穆直直的朝著王座走去,神情一震——清穆上君難道打的是聚靈珠的主意?

聚靈珠乃仙界至寶,他怎會如此大膽?

王座頂端處,泛著白光的聚靈珠被鑲嵌在四四方方的水晶之中,溫煦尊貴的氣息自王座上蔓延,籠罩著整座宮殿。

不愧為三界主宰的印璽,清穆眯了眯眼,無視殿中仙將噴火的眼神,抬步走上了王座。

“清穆上君,快住手,聚靈珠乃玄天殿支柱,你如此做,會毀了玄天殿的!”

仿似沒有聽到仙將惶急的呵斥一般,清穆破開王座前顫抖的白色靈光,手在觸摸到水晶的時候微微一震,被彈了開來,輕挑俊眉,他加重了指尖處的金色靈力,震碎水晶,將聚靈珠拿了出來。

聚靈珠脫離王座的一瞬間,整個玄天殿開始震動散落,王座瞬間化為飛灰,萬丈靈光自聚靈珠周身擴散,突然出現的濃郁靈氣讓天宮的仙君一陣驚慌,紛紛抬頭望向天宮中央懸浮的玄天殿。

那裡,白光驟現,一抹金光交雜其中,似是尊貴無比,隱隱劃破天際。

感覺到兩股無比強大的氣息朝玄天殿而來,清穆皺了皺眉,將聚靈珠收好,朝殿外的天門飛去。

正在仰頭端看的仙君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何事,就看到數位守殿的仙將被蠻橫的扔了出來,然後一聲巨響,屹立在天宮數萬年的玄天殿轟然倒塌,化為虛無,隨後,一道金光自其中飛出,朝天門而去。

看著空蕩蕩、著實有些寒磣的天空,眾仙面面相覷,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毀了天帝的玄天殿?

“清穆,你膽敢盜聚靈珠,毀玄天殿,本帝絕不放過你!”

威嚴而冰冷的聲音劃破天際,一道玄色人影從天宮深處飛來,正好停在了天門面前,擋住了清穆。

天帝虛站在空中,望向清穆的眼底逸出絲絲冷意,眾仙這才知道發生了何事,望向空中一玄一青兩道身影,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清穆上君經受了九天玄雷,遲早會晉為上神,成為天地之中的至尊存在,怎麼會在天后壽宴之日做出了這種傻事來!

白光驟現,巨大的開天斧自天帝手中而出,朝清穆劈去,排山倒海的威壓襲來,清穆眸色一暗,化為數道身影迎上前去。以他如今的實力,要戰勝天帝根本不可能,更何況還有一個同樣擁有上神之力的天后還沒出現,所以他只能選擇這種方式,利用金光幻影突襲出去。

“熒熒之光,也敢相爭皓月!”

冷哼一聲,無數把開天斧應聲而現,擋在了清穆化作的虛影前,居然毫無破綻。

清穆面色微變,眼底顯出一抹凝重,天帝根本就是在全力以赴,絲毫沒有手軟的打算,他歎了口氣,幻影重新重合在一起,金光之下,炙陽槍擋在劈來的開天斧面前,清穆瞬間提快速度,竟是絲毫不在意背後的安危,徑直的朝天門而去。

望了一眼朝天門外沖去的清穆,天帝眼一沉,手一揮,一道玄光劈下,直直的落在了他身上,看著那青色人影頓了頓,但卻不肯停下來,天帝怒火漸燒,最後一絲耐性被磨光,手心處靈力驟現,純粹的白色靈光開始在空中聚集,晴日雷鳴,一時間整個天門都仿似暗了下來,巨大的擎天巨掌出現在天際,朝清穆拍去……

天門近在眼前,背後淩厲的掌風襲來,清穆抿了抿唇,執拗的朝前飛。

連九天玄雷都扛過來了,他就不相信這次逃不出去。

“嗷……”

巨掌降下之際,一條金龍突然出現在空中,生生的接下了這一掌,然後又和炙陽槍對峙的開天斧纏鬥在了一起,擋在了天帝面前。

望著空中匪夷所思的一幕,眾人眨了眨眼,似是不能相信。

三界中除了天帝外,唯一的一條金龍,便是天后所出的景昭公主。

“景昭,你竟敢幫他,難道你不知道清穆奪聚靈珠,毀玄天殿,犯我天規嗎?”

炙陽槍突然回到手裡,意識到不對勁,本已逃出的清穆回轉頭,聽見天帝口中的怒言,愣愣的看向擋在天帝面前的金龍,停了下來,懷中的聚靈珠也似乎在這一刻變得灼熱滾燙起來。

巨大的金龍懸浮在天際,身上龍鱗翻飛,傷口處血痕累累,它望向天帝,金色的大眼裡滿是懇求,然後回轉頭看向清穆。

“還不快走,我不知道你要聚靈珠幹什麼,但是如果你走不了,闖天宮奪寶又有什麼用!父皇向來疼我,他不會怪罪於我的!”

急怒聲從金龍嘴裡吐出,清穆頭一次在那雙眼睛裡除了愛念和擔憂,還看到了一抹決不放棄的執著。

他神情複雜,長吐一口氣,收起炙陽槍,朝景昭道:“景昭公主,今日之恩,清穆日後定報。”

話音落定,他深深的朝天際看了一眼,身形一動,朝妖界的方向飛去。

“父皇,請您手下留情。”金龍回轉頭,緩緩開口,在開天斧下的巨大身軀又被逼退了少許,聲音低落。

到最後,他還是只願意稱她一聲‘景昭公主’。

“你簡直執迷不悟!”天帝一甩長袖,看清穆消失在天門處,神情冷凝,怒道:“景昭,你身為公主,卻為一己之私不顧天規,這數萬年我就是如此教育你的嗎?”

望著景昭,天帝眼底滿是失望和痛惜,最後一擺手,眼底的情緒盡數消失,化成了冰封一般的毅然,隨後,天帝恢弘的聲音傳遍天際。

“公主景昭,助上君清穆出逃天宮,自今日起,削上君之位,禁押鎖仙塔萬年。”

“暮光,不要!”幾道人影自遠處飛來,落在了天帝身邊,天后的目光落在傷痕累累的景昭身上,眼底滿是心疼,急道:“昭兒,還不向你父皇請罪。”

景陽和景澗亦是擔心的望著她,卻說不出話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景昭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膽量來對抗天帝。

景昭金色的眼睛眨了眨,並未化成人形,龍身微彎,低下頭,道:“兒臣罪犯天規,甘願受罰。”

見景昭甘願領罰,天帝眼底多了些許意外,盛怒的面色稍稍回暖,但他仍是一揮手,無視天后懇求的眼神,道:“既然如此,你且去吧。”

話音剛落,天宮深處的鎖仙塔出現在天門之上,化為丈高,泛著幽冷光澤,將傷痕累累的金龍完全籠罩其中。

光幕下,巨大的龍身漸漸縮小,她朝天帝天后看了一眼,眼底猶帶不舍,道:“父皇母后,景昭不孝,兩位兄長……保重。”

天后眼眶微紅,狠狠轉過了身,不去看她,天帝仍是一片冷色,拳頭微緊,手一揮,金龍被收入鎖仙塔,鎖仙塔在空中打了個旋,然後朝天宮深處飛去,落入一片蒼茫之中。

天門處冷凝之氣緩緩蔓延,感覺到天帝天后的震怒,眾仙噤聲低頭,心中暗歎,一場好好的壽宴,卻以聚靈珠被搶,玄天殿被毀,景昭公主被押而收場,這次恐怕就算是古君上神求情,天帝也不會輕易收手了。

“四大天君何在?”威嚴的聲音自天帝口中吐出,他緩緩掃過天門下聚集的一眾仙君,神情莫測。

“臣在。”司執風火雷電的四大上君聽見天帝點將,毫不猶豫的走出來,跪倒受命。

“你四人點齊兵將,隨本帝一起捉拿上君清穆。”話音落定,天帝一馬當先,朝清穆消失的方向飛去。天后、景陽頓了頓,跟隨在天帝身後,景澗神色複雜,望了一眼鎖仙塔消失的地方,重重的歎了口氣。

清穆並沒有搶聚靈珠的理由,除非是……為了後池,那鳳染會不會也被牽扯其中,想到這裡,他神情一僵,飛快的朝天帝天后消失的方向追去。

“天帝敕令,三軍歸位,捉拿上君清穆。”

四大天君站起身,對著天際頒下律令,眨眼間,數萬天兵出現在空中。

銀白盔甲,火紅纓絡,冷硬長戟,肅殺的氣息緩緩在天門之前蔓延。

呼嘯一聲,四大天君各執一軍,朝著天帝的方向而去。

遮天蔽日的仙雲,萬年未動的仙界大軍,泛著冰冷的色澤,在仙界通向妖界的上空,化成濃墨肅殺的死神鐮刀,仿似收割著即將消失的生命。

 

46.自懲(上)

擎天柱下,從人間趕來的後池遠遠見到兩道熟悉的人影朝這邊飛速逃竄,狐疑的迎上前去,待看清了兩人的面容,不由得一震,心底生出不安的感覺來。

“鳳染,你和常沁怎麼會在此?”後池急道,她們明顯是在被追趕,難道鳳染去妖界盜了聚妖幡?

一物從鳳染手中拋出,落在後池手上,赤紅的聚妖幡刺痛了後池的眼,她停了下來,眉頭微皺,眼底滿是不贊同之色。

“鳳染,你不該管這件事,更不該把常沁捲進來。”

“後池,憑你一人之力,根本不能同時拿出聚妖幡和聚靈珠,我知道柏玄出了事,當年清池宮裡他對我有恩,我不會置之不理。”鳳染拉著常沁從空中降下,落在擎天柱邊。

“後池上神,我們相識一場,你這個小神君該不會是不想和我這個妖族中人結交吧?”常沁揚了揚眉,英武大氣的容顏上帶著一抹調笑。

這一聲將周圍冷凝的空氣吹散,後池眉角微展,將聚妖幡收入袖中,朝常沁道:“常沁妖君善戰之名天下皆知,後池素來拜服,今日得你相助,實乃幸事。”

她說得極為鄭重,常沁愣了愣,但笑不語。

“鳳染,清穆是不是去了仙界?”回轉頭,後池望向鳳染的眼底多了一份篤定。既然鳳染會去妖界盜聚妖幡,那清穆的行蹤幾乎是不言而喻了,她早該想到,她奪寶的行為是瞞不過這二人的。

“沒錯,清穆去了天宮,我們約好了在擎天柱下碰面,按道理他也快來了。後池,等會清穆一到,你們就和常沁離開,回清池宮也好,瞭望山也罷,今後百年,這件事平息下來之前,都不要再出來了。”

“你呢?”聽出了鳳染話中的意思,常沁搖頭道:“鳳染,你一個人擔不住的。”

“我一個人……足矣。”鳳染張嘴,神情堅毅:“當初老傢伙丟的命,我也該收回來了。”望向天宮的方向,鳳染妖冶的面容上現出一抹決絕來。

恢弘壯麗的擎天柱下,三人的身影顯得格外渺小,看著鳳染,後池突然放鬆了下來,笑了笑,朝擎天柱走去,讓二人皆是一愣。

少女清麗的面容下,如墨般深沉的瞳孔蕩起一圈圈漣漪,竟讓人一時琢磨不透。

“恐怕不只你是這麼打算的吧?”輕歎一聲,後池靠在擎天柱下,唇角微挑:“若是我猜的不錯,清穆一定也是這麼想。”

“後池,你……”鳳染一愣,自從出了清池宮,她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後池這樣一幅雲淡風輕的樣子了。

“鳳染,這件事,你擔不住,清穆也一樣。而且,你也好,清穆也罷,我都不希望因我的任性而讓你們出事,這是我的責任,必須由我來解決。”

清越的聲音緩緩響起,後池抬手,落在了擎天柱身上,面色沉寂。

“聚妖幡、聚靈珠乃妖皇和天帝掌控一界的印璽,我如今搶來,等於是質疑他們統馭一界的資格,無論緣由為何,為了妖界、仙界的安穩,他們都不可能將此事輕易放下。”

身子動了動,似是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後池掩下眉,手輕輕敲打在身後的擎天柱上,唇微斂:“更何況清池宮雖不問世事,卻是三界中的一股隱形力量,仙妖兩界大戰一觸即發,不論父神偏頗任何一方,都會影響大局,清穆渡過九天玄雷,遲早會晉為上神,他們不會坐視清池宮繼續壯大,出現第三位上神。我並無上神之靈力,卻居上神之位,父神當初在昆侖山的執意而為,想必他們這數萬年來心中也不痛快。”

後池侃侃而談,鳳染卻驚異於她話語中的清醒和通透,嘴張了張,沒有接話。

清池宮中不問世事的小神君,鳳染以為她什麼都沒有想過,一直都只是率性而為。

可卻不想,她只是……難得糊塗而已。

“鳳染,這些我都懂,只不過是遲早的事,我這次奪了聚靈珠和聚妖幡,等於是給了他們發難的藉口,仙妖兩界之主的責難,你們扛不起,就算是父神,這次也不能將他們等閒視之。”

後池望向仙界的方向,眼微眯,神情悠遠坦然:“所以,無論等一會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插手。”

似是後池的神情太過淡然,鳳染心底微微不安,手心竟沁出了冷汗來。

常沁站在鳳染身旁,拍了拍她的肩,對她搖搖頭,示意她不用太擔心。後池平日看著無法無天,可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一定有解決的方法才是。

擎天柱下,一身玄服的後池靜靜站立,如雪的肌膚透出不正常的紅暈,墨黑的雙瞳印照著蒼茫萬世中屹立不倒的亙古天地,整個人生出了荒涼的感覺來。

鳳染怔怔的看著她,眼神掃到了擎天柱最上端的部分,神情陡然一變——什麼時候,在書寫三界上神之尊的上面,那片墨黑的無名之處竟隱隱透出了些許金光來。

還來不及深想,森冷的妖風自妖界中席捲而來,一身蟒紫長袍的妖皇沉著臉從妖界中飛出,在他身後,殺氣凜然的妖君在瞬間將妖界入口處的地方擠滿。

見到三人施施然的站在擎天柱下,妖皇明顯一愣,滿身的煞氣稍稍一緩,望向鳳染,沉聲道:“鳳染,聚妖幡乃本皇執掌妖界的信物,若你歸還,本皇或可看在古君上神的份上,只散你一重仙力即可。至於你……”

妖皇看向常沁,眼底透出毫不掩飾的失望:“常沁,你是妖狐一族的繼承人,本皇不便插手懲罰,待回妖界後,你交由妖狐一族的長老發落。”

“陛下,常沁自知有罪,甘願領罰,但可否……”

她話音未落,妖皇便神色一凜,怒道:“鳳染盜我妖界至寶,難道你還要為她求情不成。”

見妖皇呵斥常沁,鳳染眉頭緊皺,正欲說話,後池卻擺了擺手,雙眼微眯,淡淡道:“妖皇,聚妖幡是本君讓鳳染去拿的,這件事與她們兩人無關。”

清冷的聲音似是透著主人的漫不經心,妖皇眼中極快的劃過一抹不快,但到底還是顧及著後池的身份,微一拱手,沉聲道:“後池上神,即便你位極三界,可也不能將我妖界至寶說拿就拿,更何況清池宮素來不介入仙妖兩界之爭,難道如今你要破例不成?”

他話說著,聲音裡便帶出了些許冷意來,古君疼後池是不假,可是後池的靈力根本不足以問鼎上神之位,更何況……擎天柱上偰刻上神之名的位置,從來就沒有後池的名字。

按捺不住了嗎?壓下眼底淡淡的嘲諷,後池微一仰頭,朝天宮的方向望去,輕聲道:“妖皇,等一會,本君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至於聚妖幡,本君借用百年,百年後定當歸還。”

百年?妖皇神色一凜,正欲說話,突然感覺到一道青影朝這邊飛來,青影周身上下夾著淡淡的金光,看上去甚是狼狽。

清穆遠遠的便看見後池三人和妖皇的對峙,微一斂神,停下來落在了後池身邊,迎上後池擔憂的神色,他擦了擦嘴邊逸出的鮮血,笑道:“不妨事,一點小傷。”

清穆出現得莫名其妙,一時間倒讓妖皇有些錯愕,尤其是清穆身上的金光竟然讓他有些許的壓迫之感,妖皇不由得暗生警惕,望向清穆的眼中多了一抹凝重。

不愧是經受了九天玄雷的上君,只是……他怎麼會如此狼狽?

“清穆,是不是天帝發現了?”看著清穆身上的傷,後池眸色微暗,輕聲道。

清穆點點頭,還未說話,鳳染便咋咋呼呼的問:“那你是怎麼逃出來,難道天帝手下留情了?”

清穆面色一頓,遲疑了一下才歎然道:“是景昭救了我。”

此話一出,一旁的三人俱是怔了怔,鳳染撇了撇嘴,沒有說話。後池眼底飛快的劃過一抹複雜之色,但隨後釋然道:“你能平安就好,日後再謝她不遲。”

清穆點頭,將懷中的聚靈珠拿出來放在後池手上,笑了笑:“還好,我……幸不辱命。”

妖皇一時好奇,朝兩人凝神看去,待看清了後池手中的東西,不由得倒吸一口氣,失聲低呼:“聚靈珠……”

她居然將這件東西也弄了出來,聚靈珠乃玄天殿支柱,還是天帝的印璽,後池……也太大膽了,同時得罪仙妖兩界,她到底要幹什麼?

乳白色的聚靈珠散發著淡淡的色澤,後池拿在手裡,心底發熱,但瞬間她便恢復了常態,看向清穆,目光灼灼:“清穆,你不怪我?”

清穆定定的看著她,神情一如既往的溫潤平和。

見他不說話,後池走上前一步,站在他一步之遠的地方,定聲道:“我奪聚靈珠、鎮魂塔、聚妖幡,罔顧父神的意願……你當真不怪我?”

聽見後池的質問,一旁的妖皇卻有一種全身石化的感覺。聚靈珠、鎮魂塔、聚妖幡……她還真敢說!突然想起這三件東西放在一起的效用,妖皇心神一凜,暗道,難道後池要復活什麼人不成?

傳言只有靈魂飄散於三界,無法回歸本體的人才需要這三物同時煉化,難道是為了他們當初來妖界尋找的人?只是,到底是誰,竟然能讓後池做出這種驚天動地的事來?

“鎮魂塔失,人間可好?”似是絲毫未曾在意妖皇投過來的眼神,清穆看向後池,輕輕開口。

“碧璽上君答應替我守人間百年。”

“妖界若失聚妖幡,會如何?”

“妖界由兩大種族支撐,只要妖狐一族不亂,憑妖皇的威望,聚妖幡可有可無。”

“仙界沒了聚靈珠呢?”

“天帝天后位居上神,他們的地位無可爭議,聚靈珠如今只有印璽之用,威脅不到仙界根本。”

“後池,既然如此,那我為何還要怪你?”清穆眨了眨眼,神情一派從容。

“可我壞了三界鐵律,為了柏玄讓你和鳳染為我的任性奔波……”

“如果你不這麼做,你就不是後池了,既然三寶都已經到手……”清穆壓低了聲音,靠向後池道:“你和鳳染快回清池宮救柏玄,古君上神能護住你。”

果然是這樣,他從頭到尾都準備一力承擔。

後池未動,眼輕輕闔住,握著聚靈珠的指尖微微泛白,片刻後,一聲輕笑響起。

“清穆,人活一世,確實能逍遙肆意最好,可是我闖出來的禍,絕不會讓你和鳳染來承擔,這……是我後池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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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47.自懲(下)

少女墨黑的瞳色能清晰的印出自己的模樣,滿是堅持和倔強,清穆在聽到‘原則’這兩個字時,心底卻陡然生出了煩悶的感覺來,就像他極不喜歡後池說出這個詞一般。

“後池,你……”

他話還未完,略帶冷硬的聲音響徹在天際,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意。

“後池,原來清穆闖天宮奪聚靈珠是為了你,本帝還在想他為何會如此大膽!”天帝魁梧的身影出現在空中,眼底隱含失望:“你位居上神,本應福澤三界,如今怎可為了一己之私讓三界動盪?”

頓了頓,天帝還是緩了語氣,道:“交還三寶,本帝不會重罰於你。”

天后、景陽、景澗沉默的出現在天帝身後,三人身上都帶著些許沉寂,竟破天荒的沒有開口。

隨著天帝的出現,他身後黑壓壓的仙將如潮水般湧來,銀白的盔甲折射出冰冷的色澤,肅殺的氛圍在擎天柱下緩緩蔓延。

看著這麼一副場景,妖皇暗自咂舌,這回天帝不僅親自出馬,竟然連仙界最善戰的天將也一起帶來示威,看來是真的動怒了……也難怪,聚靈珠和玄天殿都是他掌管一界的象徵,如今一個被盜,一個灰飛煙滅,他能坐得住才是件奇事!

“天帝,聚靈珠、鎮魂塔、聚妖幡,我要相借百年。”後池淡淡道,迎上前去,單薄的身影在數萬大軍殺氣的壓制下毫不膽怯,如墨般深沉的長袍迎風而展,竟有種動人心魄的沉然。

“後池,不要任性,擾亂三界的後果,就算是古君護著你,你也不能全身而退。”見後池執意如此,天帝神色漸冷,怒聲道。

“我從來沒想過要父神來替我承擔,自然是一人做事一人當。”後池突然笑了笑,對著虛無的天際揚了揚眉,道:“老頭子,你說是不是?”

她聲音清越,望向天際的眼中有種肆無忌憚的張揚和從容,眾人一愣,朝後池抬眼的方向望去。

半空中,擎天柱邊,身著灰袍的老者現出身形,面色凝重的望著下方,神情莫名。

“老頭子,你說過,這天地間,我可以不敬蒼天,不信鬼神,不履上神之責,只管任性而為,逍遙一世便成,對不對?”後池仍是言笑晏晏,似是想起當年她尚年幼之時,古君離宮時蹲在門口對她說的話,眼底泛起淡淡的追憶和悵然。

這是什麼話?哪怕是再疼愛子女的父親也不敢說出這種無法無天的話來,可面前這人,卻偏偏是古君上神,威臨三界的至強者。

眾人被噎了口氣,一下子回不過神來,只得愣愣的看著這對父女。

“沒錯,後池,無論什麼事,父神都會替你承擔。”古君在空中虛跨一步,正好站在天帝和妖皇的中間,保護後池的強硬態度不言而喻。

天帝和妖皇皆是面色一僵,皺著眉對望了一眼,破天荒的竟產生了某種默契來,正準備說話,卻被一道略帶執拗的聲音打斷。

後池向前走了一步,正好脫離古君上神的保護圈,低頭斂眉,聲音虛無:“老頭子,不可能的……”

古君一愣,看著微微低頭的後池,蒼老的面容竟現出些許不知所措來。

“從你在昆侖山上為我爭得上神之位起,就不可能了。我既享上神之尊,受世間尊崇,又豈能不履上神之責。”

淡淡的歎了口氣,後池兀然抬頭,眼中盛光卓然:“況且我長於清池宮,絕不會讓清池宮成為三界中的笑柄。老頭子,我要你答應我,無論我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你都不能干涉。”

幾乎是一瞬間,一身玄袍的少女滿身上下竟有種衝破世間的凜冽豪氣,昂立天地中似是無可摧毀。

看到這樣的後池,古君上神神情恍然,似是陷入了一種極為悠久的回憶中,半響後,才在一片寂靜中點頭,輕聲道:“好,後池,我答應你。”

古君上神話音落地,後池升向空中,立於擎天柱旁,站在古君上神前,正好和天地、妖皇平視。

清風下,極腰的黑髮迎風而戰,後池朝他二人看去,鄭重道:“天帝、妖皇,我說過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她雙眼微抬,望向擎天柱上刻有上神之名的地方,神情莫測,這萬年來,無論她多努力,這個地方始終都沒有她的名字,她從來沒有被天地法規真正承認過。她空有上神之名,可卻沒有能駕馭這份盛名的實力……父神雖想給她天地間的至尊身份,可卻從來不曾想過,她也許……根本要不起!

“上神後池,盜聚靈珠、鎮魂塔、聚妖幡,動盪三界,罪無可恕,今自請削去上神之位,以息眾怒,維三界法規之重!”

清穆、鳳染聽見此話,面色大變,後池這是要一力承擔!他們剛欲阻止,卻被一道深厚的靈力絆住,古君朝他們輕輕搖了搖頭,渾濁的眼底看不清情緒。

天帝和妖皇同是一怔,上神之位何等重要,想不到後池竟然會甘願放棄!

當年昆侖山上,雖說只是古君上神一句話,但後池的上神之位到底也得了諸天神佛的贊成,如今想不到她如此輕輕鬆松便願意交了出來。

“上君後池,挑釁天帝、妖皇界主之威,致使兩界不穩,罪犯天條,甘願削去上君之位,以維三界法規之重!”

後池此話一出,眾人臉上強自的鎮定蕩然無存,就連上君也削去了……

古君上神背在身後的手猛的握緊,渾濁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明。

後池,若你擁有威臨三界的實力,你根本不必對著這三界眾生低頭。

當所有人都以為已經結束的時候,空中的玄袍少女卻突然望向雲海之下的地方,神情決絕漠然,墨黑的眼瞳猶如席捲的漩渦一般深沉濃烈。

“下君後池,為一己之私煉化三寶,難容於三界,願放逐無名之世百年,以維三界法規之重!”

鏗鏘凜冽的話語響徹在天際,淡漠冷傲,就好像一切懲罰加於其身也不過如此而已。

古君、鳳染和清穆似是想到了什麼,神情微變,卻沒有出聲阻止。

應該說,他們已經來不及阻止了……為了將他們從這件事中完全撇開,後池選擇了最決絕、同樣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死一般的安靜,就連天帝和天后也微微發愣。無名之世存在於虛無空間中,就連上神也不敢輕易進入,唯恐被捲入時空亂流,自此迷失。自我放逐無名之世,若是回不來,恐怕就真的是回不來了。

不對,為什麼是百年?天帝心神微凜,暗道不好,一道銀光已經劃破天際,籠罩在垂首站立的後池身上。

從後池手腕上的石鏈中釋放出來的銀色靈力將混沌暗然的仙妖交界處點亮,一座水晶冰棺自人間而來,衝破九重雲海,落在擎天柱前。

棺中之人面色淡然,容顏俊逸,雙眼緊闔,仿佛早已永離世間。

鎮魂塔化為數丈之高,燃起碧綠色的焰火,將冰棺籠罩其中,聚靈珠和聚妖幡從後池掌心脫落,落入塔中,紅、白之光交錯,煉化的力量劃破天際,直沖雲霄。

那束銀色靈光照耀下,天帝竟然難以靠近後池周身數米之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將三寶連同那冰棺中人一起煉化。

巨大的防禦銀光耗光了後池的靈力,她面色蒼白,不再去看天帝和妖皇,轉身朝古君拜首道:“父神,後池不孝,辜負父神好意,甘願放逐無名之世百年,父神保重。”古君上神當初頂著三界的不滿為她爭了上神之位,如今卻被她輕易放棄……

“不必多說!”古君擺擺手,掩下了眼底的疼惜,長笑道:“後池,父神等你回來。”

後池頷首,回轉身,對鳳染道:“鳳染,我父神和清池宮就拜託你了。”

鳳染鄭重的點點頭,將心底的擔憂壓下,朗聲道:“放心,我會把老頭子養的白白胖胖的!給……他陪著你會更好。”鳳染手腕一動,一枚蛋被拋了出來。

後池接住,微微一怔,隨即恍然,點了點頭。

沒有人發現天后在看到那枚蛋時眼底一閃而過的狐疑和震驚……

一身藏青長袍的青年同樣面色蒼白,但一雙眼卻格外精神,他站在擎天柱下,待後池轉過頭來時輕輕一笑,面容溫和,神情煥然。

“清穆……”

“我在這裡等你,百年並不長久。”

“百年之後呢?”

“等我擁有掌控三界的實力,我會接你回來。”

“然後呢?”

黑髮少女言笑晏晏,靜靜的聽著青年的話,唇角微勾,仿似世間便再也沒有了什麼困難一般。

“我們成親。”

青年微微仰頭,身上流轉的金色靈力更加濃郁,竟恍惚在一瞬間有壓過天帝和古君上神的神秘悠遠之感。

“好。”

話音落定,再也沒有多說一個字,後池手一揮,銀色的靈力朝擎天柱後的虛無空間劈去,人身大小的黑洞出現在眾人眼前,黑暗森冷,仿似能吞噬一切。

後池握著鎮魂塔,轉身朝黑洞飛去,決絕坦然。

恢弘的擎天柱,冰冷的仙界大軍,位極三界的上神之祗,仿佛在這一刻,都淪為了那天地間一襲玄袍的背景。

轟然巨響,黑洞吞沒了那襲身影,日月星辰重新閃耀在天空。

擎天柱下,三界沉寂。

自此一事,上神後池,自削神位,放逐天際,永無歸期。

 

48.百年(上)

天佑大陸,蠻荒之地。

一座孤山被掩藏在十萬沼澤的大山裡,茫茫霧瘴下,唯此山周圍數裡之處芳草繁盛,綠蔭繚繞,生機勃勃。

山頂上錯落有致的蓋著幾間竹坊,明明是極冷的寒冬,但一山楓葉卻開得燦紅,仿若臨至仙境。

竹坊之間的院落裡,一團碧綠色的不明物體正哼哼唧唧的翻弄著爪子中泛著光的蛋,大大的眼睛裡滿是護犢子的稀罕。

見青衣女子從竹坊裡走出,它忙不迭的把蛋藏在身後,碧綠色的眼睛眨了眨,脆生生的聲音便出來了:“後池仙君,這都一年了,裡面燒著的那個還是沒動靜?”

布衣木釵,長髮隨意挽起,走出來的女子身上少了當初傲立眾神的煞氣和張揚,多了一抹沉靜和內斂,聽見碧波的話,她眉一揚,朝它身後看去,慢悠悠道:“這才一年,你急什麼,把他給我,到灌注靈力的時間了。”

碧波老不情願的把蛋交出,亦步亦趨的飛在後池身邊打轉,一雙大眼眨都不眨的盯著後池手上的蛋。

“好了,我還能吃了他不成!”對碧波的小心,後池簡直哭笑不得,隨手把它揮走,朝竹坊裡走去。

“後池仙君,昨日那幾個凡人又闖進山裡了,我化作人形,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們弄出去,領頭的那個說我們目無王法,霸了這座山!”碧波嘰嘰喳喳的叫住後池,想起昨日那衣著光鮮的幾人,臉皺成了一團。

這十萬沼澤中,遍草不生,荒蕪至極,偏生後池無意間被時空亂流送到了這裡,她懶得動,就直接在這裡隱居,哪知這無名的凡間靈力極少,後池只是住在這一年光景,三寶和後池周身的靈力便讓這座山變了個模樣,這才引來了凡人的注目和驚歎。

“目無王法,這話倒說的對。來就來吧,不過是一些凡人,你把他們再送出去就是了。”後池滿不在乎的道,無視了碧波眼底的糾結。

“後池仙君,你既然用陣法隔絕了凡人進入,怎麼不乾脆把靈氣束縛在這裡,這樣外面就不會再變化,自然就沒有人會來了。”碧波搖搖腦袋,短短的四肢在空中劃拉了幾下,脆生生問道。

“這片空間靈氣微弱,十萬沼澤更是荒蕪毒瘴之地,我既然有緣來此,不如造個福緣,我不束縛靈氣外溢,百年時間,這塊大陸有什麼造化,就看天意了。”後池眼神微閃,似是想起了那因她之故失了鎮魂塔的人間,輕歎一聲,緩緩道。

碧波見後池朝竹屋裡走,眼珠子轉了轉,飛上了前:“後池仙君,昨日那人問了,既然我們占山為王,這山總該有個名字,主人家也該有個名諱吧!”

頓了頓,後池略一凝神,回轉頭:“既然隱居於此,此山便稱隱山,我的名諱……”她低頭朝腕間的墨色石鏈看了看,道:“墨閑君。”

“墨閑君,墨閑君……”碧波默念了兩遍,揮舞著透明的小翅膀朝山腳下飛去:“本仙君得掛麵大旗,想個名號出來,免得那些凡人再闖進來。”

聽見外面尖細的嘀咕聲,後池搖了搖頭,失笑的朝裡走去。

被時空亂流送到這片空間已經一年了,只是沒想到碧波居然會跟著到了這裡,水凝神獸傳自上古,擁有治療奇效,儘管未曾見過,但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知道它是碧璽上君所派後便也聽之任之了,畢竟在這片空間裡,她也需要一個人作陪,儘管……碧波只是一隻神獸。

只是……後池低頭望瞭望手中的蛋,小傢伙是不是對這顆蛋太過不一般,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它生的!

竹坊中鎮魂塔仍然燃燒著碧綠色的火焰,冰棺中的身影依舊神態安詳,雙眼緊閉,但卻停止了消失。

後池欣慰的看著這一幕,緩緩撫摸著手中的蛋,低頭,唇角微勾。

清穆,你看,終究還不是太壞,百年很快就過去了,等我回來。

十萬沼澤,隱山腳下,幾頂帳篷被悄然豎了起來,看那材料,是絕對的金碧輝煌,奢侈招搖。

隨行的護衛統領看著自家小郡王端著一本破舊的紙書念念有詞,恭身上前道:“小王爺,帳篷已經搭好了,您今日還要上山?林先生說了這大山深處群獸出沒,極是危險,您還是回去吧,若是讓王爺知道您來了這裡,末將怕是擔待不起……”

“文軒……”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卻生了一雙古靈精怪的眼,圓溜溜的眼睛眨了眨,朝身後的護衛統領擺擺手,道:“這山裡必有古怪,你看……”他朝周圍指了指:“除了這裡,四周皆是荒野,想必裡面的主人必定不凡,昨日那童子一眨眼就把我們給送了出來,不就是最好的證明,我尋遍了天佑大陸,才在此處有些發現,你可別掃我的興。”

“小王爺,仙人傳說不過是些民間說法,又豈能當真?”文軒遲疑道,雖說昨日的確有些古怪,可讓他相信這世上真有仙人,也確實困難。

“我日日在這裡守著,他總會有見我的一日,誠心懂不懂?”少年搖頭晃腦:“我百里秦川可不會這麼容易就放棄!”

文軒見自家小王爺一臉堅定,暗暗歎了口氣,去指揮手下將士多尋些乾柴和食物來。

西北百里一族,掌邊疆軍權,世襲異姓王,頗受聖眷,只可惜王爺四十上下喜得的幼子卻愛好尋仙訪古,數月前自進了這十萬沼澤後便說什麼也不願意出去了,眼看王爺壽誕在即,他們若是還不歸去,恐怕……

翩翩少年郎還在信誓旦旦的做著成仙夢,望著數米之外仿若仙境的隱山,嘴角笑容憨厚真摯。

但他卻不知,這世間,的確緣也份也,他機緣巧合走進這萬里大山,在將來的某一日,隱山會在他手裡開闢出左右天佑大陸山河的聖權,而數千年之後,他百里一族的後人會和一個喚墨寧淵的女子策馬山河,共創盛世。

彼時楓葉正紅,十萬沼澤皆為隱山所屬,名動天下,但那創始之人,卻早已無蹤,當然,這是後話。

清池宮。

鳳染坐在大殿裡聽著長闕回稟著仙妖二界的動靜,神情認真,絲毫不見以前的懶散,血紅的長髮被端正的束在肩上,額間配著一塊血玉,隱隱可見赤紅的煞氣。

雖然已有一年,但長闕似是還未習慣鳳染如此正經的模樣,見到她時老是愣神。

聽見聲音又停了下來,鳳染抬頭,眯眼,手在案椅上敲了敲,聲音威嚴:“長闕,這麼說仙妖兩界都沒有任何動靜?”

被這聲音一震,長闕急忙回神,點頭道:“自從清穆上君坐鎮擎天柱後,別說異動,就連平常的小摩擦也沒有了。”

鳳染嘴角微嘲,微微闔眼。後池被逼自削神位,放逐天際,天帝和妖皇明知道古君上神大怒,又怎會在這種時候犯他的忌諱,這兩界恐怕百年之內都不會再興兵災了。

除非,後池平安回來,否則清池宮這頭蟄伏的猛獸會讓兩界之主寢食難安。

“老頭子去哪了?”

聽見鳳染的稱呼,長闕嘴角一抽,自從小神君離去後,風染上君完全繼承了這一稱呼,這也太不成體統了。但他也只是想想,有鳳染上君在,古君上神好歹也會多點笑容。

“上神在後山閉關,說是這幾年兩界都翻不起浪來,就不要再打擾他的。”

“他倒是看得透徹……”鳳染笑了笑,站起身:“也罷,清池宮交給你,我出去幾日。”

“上君可是要去擎天柱?”長闕抬頭問道,話一出口,見鳳染神情微凝,便知道說錯了話,低下頭不再出聲。

“沒錯。”輕歎聲傳來,似是帶了些悵然:“他聚天地靈氣修煉,這般的速度古往今來都極少,更是危險之極,哎,我真怕他太過逼自己,反而會適得其反……”

鳳染話未說完,長闕卻明白她的意思,擎天柱位於仙妖交界之處,所盛靈氣也混亂複雜,清穆上君選擇匯天地靈氣修煉,也就是說同時吸納了仙妖之力,日後恐怕會有成魔的危險。

鳳染身形一動消失在大殿,卻無人看到,一道飄渺的靈光突然出現在清池宮後山。

仿若隔了一個世界般,後山霜葉盡枯,蒼涼孤寂,古君上神獨坐樹下,雙眼微闔,手放在膝上,聽見腳踩落葉的聲音微微睜眼,看到來人眉頭皺了起來。

“蕪浣,你不該來這。”

冷漠的聲音冰冷徹骨,天后眉一揚,眼裡劃過暗光:“古君,你何必如此不客氣,後池失了神位乃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她放逐天際是不假,可我的景昭同樣被關在鎖仙塔中萬年,難道就只有你有發脾氣的資格不成!”

景昭之事古君略有所聞,倒也的確是受了後池和清穆的牽連,不好與她爭辯下去,古君淡淡道:“你來這裡是為了何事?”

天后頓了頓,沉吟了片刻,才在古君狐疑的眼神下開口:“後池被放逐天際的那日,手中所握之蛋,可是當初清穆在青龍臺上受的九天玄雷之力所化?”

古君神情微動,掩下了眼底的波動:“你既然親自前來,應該是已經查明了那顆蛋的底細,有什麼好問的。”

一年之前發現的事,到現在才來問,以蕪浣的性格,必然已經查清楚了。

天后挑了挑眉,道:“那顆蛋上有清穆和後池的氣息,想必是以他們的精血為生,本源之力供養,本後只是沒想到,區區兩個仙君而已,竟然能衍生出這種光靠精魂便能出世的天地間至強之物來,你應該清楚,這天下間,也曾經有過一位……”上古真神便是如此誕生的,凡是上古之時遺留的神祗都不可能不知道。

見古君不吭聲,天后頓了頓,似是心底最深的回憶被觸動,眼底泛起不屑:“清穆也就罷了,他好歹經受了九天玄雷,百年後自會晉為上神,可是後池,不過一仙君爾,她何德何能……?”

話說到一半,天后走上前幾步,素白的長袍拂過地面,她停在古君面前,俯視著他蒼老的容顏,突然蹲了下來,定定的望著他。

“古君,你說的沒錯,我是弄清楚了後池手中那顆蛋的底細,可是數萬年過去了,你始終沒有告訴我,後池從何而來,到如今,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交代?”

她聲音柔軟,竟帶了幾分懇求出來。

古君上神眼底蒼然一片,似是未聽到天后的低聲懇求,漠然道:“蕪浣,這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與我無關……”眼底的自嘲遮都遮不住,天后肅著眉,嘴角上揚:“你為了她奔波千年,將我留在清池宮棄若敝屣,為了她在昆侖山上毀我成親之禮,為了她不惜和暮光為敵,讓我女兒被鎖萬年,甚至為了她甘願化成蒼老容顏,如成腐朽…到如今你說…與我無關!”

天后站起身,聲音似是冷到了極致,竟生出了凜冽肅殺的氣息來:“古君,你當真以為我便這麼好欺負不成!”

“蕪浣上神相伴古君真神千萬年,上古界中,億萬神祗,有誰不對你傾心愛慕,對我,你不過是不甘心而已。”古君淡漠的看著她,到最後,只剩下一聲歎息:“只是,蕪浣,你終究不是真神,何必拘泥於過往,暮光真心待你,你應當珍惜。”

輕飄飄一句話,卻讓天后勃然變色,她冷冷的看著古君,良久後才冷哼一聲道:“我遲早會查出後池的來歷,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誰。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比不過上古,可是……她終究是死了,現在縱橫三界的是我蕪浣!”

話音落定,不顧古君周身陡然泛起的殺機,她恨恨的一拂長袖,消失在了古君上神面前。

蕪浣的性格說到做到,若是她知道後池的身份,絕對會……

古君抬眼望向蒼茫天際,唇微抿,渾濁的眼底竟現出了不符合他蒼老面容的凜冽容光來。

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這三界眾生,我都不會再給任何人可以折辱她的機會,哪怕毀棄諾言,我也會讓她重臨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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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49.百年(中)

擎天柱上空,一縷金光隱隱綽綽,曾經昏暗蒼涼的空間被染上了鎏金的色彩,金光籠罩周圍數裡,強盛而冷漠的氣息讓人望而生畏。

藏青的長袍印上了斑駁的暗色,盤坐在擎天柱上空的身影不動如山,眉眼微闔,墨黑的長髮無風自動,自末梢處蔓延出金色的流光來。

只是靜坐於此,便能生出一股天地間唯我獨尊的睥睨之勢來,難怪仙妖兩界最近這麼安靜,這交界處硬是半點兵戈都未起。

鳳染落在金光之外,看著虛坐在半空中的清穆,神情微凝,清穆身上的金光比一年前更盛了,緩緩打量著揚展在他身後黑髮上的金色,她頓了頓,還是忍住了聲……

清穆身上有太多秘密,根本無法用常理來解釋。

他自上君時便能在瞭望山來去自如,不僅得到了炙陽槍的傳承,還在青龍臺上度過了九天玄雷,體內甚至藏有不明的妖力,還有……古君上神對他不一般的容忍和縱容。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仙君能做到的,可是他偏偏對自己的來歷一無所知……

“鳳染。”

低沉的輕喚傳入耳中,鳳染兀的回神,抬眼朝清穆看去,卻為他金瞳中隱隱的血紅之色而怔住,才不過一年而已,吸納妖力入體內,這便是代價嗎?

“清穆……”鳳染頓了頓,神色微斂,道:“還有百年,你不用太急。”

若是以成魔為代價來換回後池重回三界的自主權,後池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清穆凝神,望向擎天柱後的蒼茫空間,沉聲搖頭:“鳳染,百年時間太短了,若是不如此,恐怕就不能在後池回來之前晉位了。”

他在擎天柱下,發現竟能輕易的將妖力化為己用,雖不知為何,但卻極為高興,三界之中,只有上神才算得上至尊的存在,當初他若是上神,絕對可以在天帝天后以及妖皇的威逼下保住後池。

鳳染歎了口氣,見清穆神情堅定,轉移了話題:“只要你坐鎮在此,仙妖兩界便不會再生事端,待迎回了後池,你可還會介入兩界之爭?”

清穆搖頭,雙手微抬放在腿上扣了扣:“等後池回來,我會帶她回瞭望山,兩界之爭我不會插手,不過……”他頓了頓,才道:“景昭如今如何?”

“被押鎖仙塔,天帝下了諭令,非萬年不得出。”鳳染似是早已猜出清穆會有此一問,極快的回答,頓了頓忍不住道:“清穆,這次天帝是動了真怒,不會輕易將景昭從鎖仙塔中放出來,若是沒有萬全的打算……”

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勸才好,景昭因他們之責被禁鎖仙塔,可是因為後池被逼放逐天際的緣故,讓她去求天帝,她是一萬個不願意。

“你放心,這件事我來解決。”清穆擺擺手,天門之下景昭以本體相護助他逃脫,恐怕這份恩,遲早是要還的。

見清穆神情悠遠,鳳染遲疑了一下才問:“清穆,你可知……後池放逐之地是何處?”

清穆斂神皺眉,微微一頓後才道:“以我如今的靈力,根本查不到,古君上神可說過後池如今在哪?”

見鳳染搖頭,清穆眉頭皺得更緊,眼中的血紅之色也驟然加深。

感覺到磅礡的靈力在他周身蔓延,甚至有種溢滿的趨勢,鳳染神情微凝,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以後我恐怕不能經常來了。”她撇了撇嘴,牽出一抹笑容,伸了個懶腰:“老頭子把清池宮交給我,如今來投的散仙越發多了,我可是忙得很。”

清穆眼中染上暖意,看向鳳染道:“清池宮和瞭望山就拜託你了。”清池宮一向不過問世事,鳳染又是個張揚不羈的性子,如今願意任勞任怨的呆在清池宮,絕對是因為後池的緣故。

“你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還沒進清池宮的門就把自己當女婿使,算了,你好自為之,我還是回去得了。”鳳染搖頭晃腦的丟下一句,對著清穆擺了擺手朝遠處飛去。

看著鳳染消失在遠處,清穆回轉頭,目光落在漫天的晨星中,良久之後,才緩緩回神,重新闔上眼。

他盤坐的身影立於擎天柱之上,竟恍然亙古一般蒼涼悠久。

十年後,天佑大陸,隱山腳下。

一個身穿布衣的青年拿著蓮子滿臉笑容的看著離他一米開外的童子,神情討好:“碧波,看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童子身著上好的碧綠錦袍,腰間配著暖玉,額發整整齊齊的束在腦後,唇紅齒白,一雙大眼上挑著,十足的世家小公子模樣,他趾高氣揚的看了不遠處的青年,哼了聲道:“不過才幾顆蓮子而已,百里,你真當我是沒見過世面的凡夫俗子不成?少拿這些東西來糊弄我!”

聽見這驕橫的聲音,百里秦川絲毫不惱,仍是笑容滿面,他從懷裡掏出個盒子打開,頓時一陣清冷異香飄來,碧波眉毛動了動,朝他手中的盒子看了看,眼睛頓時變得晶亮,但仍是沒有靠過來。

兩人之間不過一米之遠,但卻是兩番天地。

一處如春暖之季,綠意渙然,一處如寒冬臘月,冰冷料峭。

百里秦川打了個哆嗦,抬步靠近了幾分,但終究在碧波面前停了下來:“碧波,這是塞外進獻給我父王的天山雪蓮,可遇而不可求……”他頓了頓,眼底有了幾分黯然:“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央你帶我進去,已經十年了,這些年父王身體一直不好,我也該是時候回去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的望著碧波,掩下了眼底的狡黠,相處十年,這小仙童的性子他可是摸得不能再透了。

聽見這話,碧波嘴角的驕橫頓時一斂,他轉頭望向近在咫尺的青年,黑色的眼珠轉了轉。

除了那人,這隱山就他和後池仙君兩個能說話的活物,要是這個走了……雖說一開始他不喜歡這些個凡夫俗子闖進來,可是這個百里青川像個牛皮膏藥一樣在山外一黏就是十年,吵嘴伴架的這些日子一晃也就過去了。

他如今要走,倒也有幾分捨不得,更何況……後池仙君這些年也不是不關注他,念及此,碧波朝百里秦川橫橫眼,道:“若是仙君願意見你,你可還是要回去?”

百里秦川眼底驟生驚喜,忙道:“碧波,你有辦法?”

碧波搖了搖腦袋,轉回頭,眼底滿滿的狐疑:“你父王不是病重了,你怎麼還如此高興?”

百里秦川尷尬的搓搓手,把手中的盒子扔進了隱山範圍中,朝碧波笑了笑:“仙君大能,定可保我父王平安康壽。”

碧波斜瞥了他一眼,看了看地上的天山雪蓮,手一揮,便進了他的袖中,但小臉仍是一板,道:“這等小事豈用勞煩神君,本仙君就能做好。”

說完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百里秦川傻乎乎的蹲在山腳下拔弄著地上的枯草。

神君?百里秦川頓了頓,想起曾有幾次驚鴻而過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加深,也不知道是哪位師姐?

守在這裡十年,看來隱居在此的老神仙總算是願意接納他了。

他生於王府,雖說是自小嬌慣,但卻聰明伶俐,碧波松了口,想來是山中的主人對他有了興趣才是。

山頂燦金一片,楓葉下的石桌上刻著一副棋盤的模樣,上面歪歪斜斜的擺著黑白兩子對壘的陣勢,硝煙未見,卻是安寧沉寂。

坐于右首的青年容顏俊美,似是傾城,一身鮮紅的長袍,搖曳及地,湛藍的錦緞系在腰間,鬆鬆垮垮,猶見幾分從容不迫的飄逸,此時的他比當初突現瞭望山時多了一抹淡雅,但那股子沁到骨頭裡的妖冶倒是絲毫未減,只是一眼,端端便有風華絕代之姿。

身著墨黑常服的女子坐在他對面,面容平凡,低著頭,眉角微闔,一動不動如老僧入定一般,手中拿著的棋子摩挲了半響也落不下去。

紅衣青年杵著下巴笑意吟吟,候了半響,也不見對面的人有落子的打算,只得扣了扣石桌,發出一聲悶響,拖長了聲調道:“怎麼,後池,你又要悔棋了?”

聲音清越篤定,後池皺了皺眉,面不改色把桌上的白子換了個地方,才將自己手中的黑子放下,道:“淨淵,你這步棋走得不妥,我替你改改。”

她神態自然,將過去十年間做了無數次的事又來了一次,讓淨淵一點火都發不出,他朝棋盤旁放的蛋看了看,歎道:“這樣下棋有什麼意思,你也是快當娘的人了,怎麼還如此喜歡耍賴?”

“你堂堂一個上神,讓一讓我有什麼打緊的。”輕飄飄一句話,就讓淨淵閉上了嘴,他悶聲看向對面的後池,道:“你到如今也不想知道我的來歷?”

“不想。”後池抬頭,笑眯眯的看著他,清冷的眼睛裡有一閃而過的戲覷:“淨淵神君風姿濁世,後池望塵莫及,是以甘願成神君身邊一粒塵埃,免得妖界眾多女妖君對後池頗多微詞。”

“何意?”淨淵挑眉,勾了勾唇:“你還有怕的時候不成?”

“那是自然。”後池正襟危坐,面容端然:“我讓仙界女仙君失了好夫婿已是整日惴惴不安,再斷了妖界女妖君的期盼,豈不是罪過?”

淨淵斂眉輕笑,掩下眼中的情緒,落下一字不再出聲。

後池瞥了瞥他,撐著下巴抱著蛋繼續下起來。

十年前淨淵突然出現在了隱山,帶來了清池宮、老頭子以及清穆和鳳染的現狀。時空亂流讓眾仙止步,就算是天帝和父神也輕易進不得,她承了他一份情,雖說彆扭,可到底還是故人,他不走,她也趕不得,就只能這樣不生不熟的相處起來,好在他也不常來,十天半月的才顯蹤跡,下一盤棋,喝一壺酒後便消失無蹤。

但是……能在父神都望而止步的時空之間來去自如,又怎麼會是常人,想來當初仙界大勝之下,天帝卻放棄唾手可得的妖界,休戰千年,便是因為他的緣故,只要妖界中同樣出現了上神,這三界便不再是仙界獨尊的局面。

他的來歷,他不說,她便也從來不問。

只是淨淵這個人,說起來還真是個妙人,從不和她談論三界中的任何事,除了嘮嗑嘮嗑隱山的花草,便只和她下下棋,品品茶,如此一晃,便是十年。

雖說嘴上不說,但後池知道,十年時間,終究是生出了些許默契出來。

她不想談及的事,他亦是從來不問。

兩人都很清楚,仙妖遲早有一戰,清池宮亦會被捲入,世事難料,還不如此時以尋常故友相交。

只是,每每念及他的來歷,她總會有種不安的感覺,尤其是想起了放逐之前在清穆身上顯現的金色時就更是如此。

有時候,她甚至想,她心心念念想從柏玄那知道的……是不是淨淵都能回答她。

 

50.百年(下)

正凝神細想著,碧波清脆的聲音已經從老遠傳來。

“後池仙君,那小子要回西北了,你見見他吧!”碧波扇著翅膀費力的靠近後池,在看到淨淵的時候不自覺的縮了縮,眼底有毫不掩飾的懼意和敬畏了,但他仍是小心的拉著後池的繡擺,大眼睛裡滿是懇求。

後池隨意落下一子,轉頭挑眉道:“哦?他捨得走了?”

當年碧波轟下山的那個凡人這些年倒是在隱山外面生了根,她曾經見過幾面,那人身上有微弱的靈氣相護,顯然非富即貴,難得的是有顆赤子之心,品性純良,若是好好教導,入閣拜相,列土封疆都並非難事。

他在隱山一等便是十年,這種堅韌心性更是不易,也讓她漸生了愛惜之心。

隱山周圍的十萬沼澤這些年在靈氣的滋養下漸漸生了改變,陣法也日趨成熟,就算她不在,待百年之後,這裡也定會是福澤之地,能滋養一方水土,就這麼捨棄,倒的確是不舍……

“怎麼?那小子入了你的眼?”

戲覷聲傳來,後池抬頭,見淨淵一雙眸子定定的瞧著她,抿唇不語。

“既是瞧中了,叫來便是,後池,你幾時變得如此婆媽了?”淨淵挑眉,眉宇間竟帶了一抹挑釁。

後池斂眉,指尖的蛋轉了轉,朝碧波揮手道:“把他喚來。”

碧波瞧著後池手中的蛋,急得直哼哼,但也不敢拂了她的一意思,揮著翅膀朝山下飛去。

“你可知水凝神獸天生便有治癒的奇效?”淨淵望著飛走的碧波,眼底若有所思,道。

“知道,聽說只要人還有口氣在,碧波就能救得了。”後池懶懶回答,並未在意:“水凝神獸伴鎮魂塔生,想必是碧璽仙君遣他來的,不過他和這小傢伙倒是投緣。”後池朝手中的蛋指了指,眉角柔了下來。

淨淵瞧她這幅模樣,微微一愣,隨即輕歎,掩下了眸中的波動:“你這樣子,倒還真是稀罕。”

“你說什麼?”聲音太低,後池沒有聽真切,抬頭問道。

“沒什麼。”淨淵隨意擺擺手,朝竹屋中望瞭望,回頭道:“水凝神獸伴鎮魂塔生倒是不假,可這鎮魂塔卻是當年上古真神用混沌之力為人間煉化而成,碧波喜歡他……”淨淵朝後池手中的蛋看了看,略帶深意道:“也算是緣法。”

“你怎麼知道?”後池微微錯愕,從淨淵嘴中提到上古真神,讓她有種莫名其妙的恍惚和熟悉感。

“我好歹也是上神,要是不知道些秘密,豈不是太掉價了?你若是告訴我想知道我是誰,我便對你說緣由,如何?”淨淵眯起眼,調笑道。

後池懶懶的瞥了瞥他,低下頭執子。

相伴十載,她始終明白,淨淵的身份便是一道鴻溝,絕對不可逾越。

她習慣了清淨的日子,只待百年之後見清穆回瞭望山,別的是非,她不願意再捲進去。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碧波變幻成小童模樣,領著個青年走近了兩人。

淨淵依舊是一副妖孽模樣,手撐在下顎上,抬眼掃過百里秦川,見他雖面色繃得很緊,但卻神情鎮定,也明白後池看上他的原因來。

能在他的威壓下面色不改的人,妖界的妖君中也不見得有幾個。

端方如玉,溫良似錦,卻難得一身傲骨,像極了後池,難怪她會喜歡。

布衣草鞋,早已失了富貴之家的驕縱傲氣,只餘得這些年獨守深山的成熟內斂,又不失貴氣芳華。

後池暗暗點頭,打量著百里秦川,默不作聲。

百里秦川遠遠的瞧見楓林下坐著的兩人,一紅一玄,便似劃破了天地一般,一個強勢冷厲,一個淡然飄渺,只那番風韻,就勝卻了他在世間瞧過的任何一人。

那男子天人一般的容貌先是讓他一愣,但隱隱的俯視也讓他有些不快。百里秦川不由得挺起胸膛朝那人看去,幾乎是直覺,他知道隱山的主人應當不是他才對。轉過眼,見一女子懶懶的打量著他,一雙墨色的眸子平靜無波,卻深沉內斂。

碧波站在她身後朝他使眼色,百里秦川不由得心神一凜,走上前行了一禮。

看來他猜錯了,這座山的主人不是什麼老神仙,應當是這個他見過幾面的女子才是。

“仙君,在下百里秦川。”清朗的聲音帶著些許緊張,但望向後池的眼底卻滿是堅定。

“你來隱山十年,從少年時便在此,可曾想過離去。”沉默良久,後池問道。凡間尋仙訪古的不在少數,可卻極少能如此人一般心志堅定。

“不曾。”百里秦川搖頭,執肩道:“還望仙君能收百里為徒。”

“不要急著求我。”後池轉過身,端正了神色,定定的凝視百里秦川,聲音清越。

“你要知道,這片空間靈氣極少,即便留在隱山,你也不一定能得道飛升,可還願意?”

“但求一試。”

“若你留在隱山,便要繼承我衣缽,遵守我制定的鐵律,將隱山傳承下去,永遠不准入主朝堂之爭,插手天佑大陸榮辱興衰,你可願意?”

“願意。”幾乎是毫不猶疑的回答,後池挑了挑眉。

“為何?隱山清苦,既比不得王府富貴榮華,也不如凡塵逍遙自在,更何況你父王年邁,你願意讓他承受失子之痛?”

後池輕輕開口,目光灼灼。這句話實在太過鄭重,就連淨淵也丟下了手中的棋子朝百里秦川望去,他倒想看看這個在隱山守了十年的青年會如何回答。

被質問的青年沉默良久,緩緩抬頭望向不遠處的兩人,在他們身後——漫山楓葉,燦爛正紅,竹屋散落,安寧祥和,雖是世間絕麗風光,但無人能窺得其中一二。

他微微抬首,望向後池,笑道:“仙君可曾執著於一物?”

被反問的後池微微一愣,然後點頭。

“那……可值得?”

青年笑容煥然,後池沉默不語。

她執著于柏玄的生死,卻也因為如此累得父神、鳳染、清穆百年,自己更是被迫放棄神位,放逐天際。

值得嗎?當然。

看著百里秦川臉上堅定的神采,後池笑了起來,果然像她。

“王府雖富貴,可富貴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何用?我不喜兵戈,但生為邊疆王府中,卻又不可避免。更何況兄長敦厚,必能在父王身邊承歡膝下,可我若回去,以父王對我的疼愛,或會興起世子之爭,我不如留在隱山,還能全我兄弟情義。”

百里秦川緩緩道,尚還年輕的臉龐有種看破世情的通透:“仙君,世間有舍便有得,你又怎知,我如今不是在得?縱使百年隱居,終有一日歸於塵土,也是逍遙一生,恣情而活。”

有舍便有得……後池笑了起來,長袖一擺,道:“好,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墨閑君的徒弟。”

百里秦川臉上一喜,急忙上前行禮恭聲道:“師尊。”

後池倒是不含糊,受了他一禮,擺擺手,朝楓林後的山指了指,懶洋洋道:“你到底出生王府,身子薄,讓碧波帶著你在山中先跑幾圈吧。”

百里秦川面色一怔,還沒回過神,就已經被碧波提著朝山後而去,微一抬頭,見平日面色和善親切的童子磨牙霍霍,心底一陣泛涼,正欲驚呼,卻不想被碧波看破,‘咻’的一聲直接駕雲遠去,兩人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恭喜你,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會收徒弟。”淨淵感歎一聲。

“還要看他的造化。”後池落下一子,棋局漸成尾聲。

“後池,你可曾相信前世今生?”似是被剛才的一番話感慨,淨淵手中棋子慢慢旋轉,流光溢彩。

終於來了……她一直在想,淨淵一介上神,三界至尊存在,實在沒必要和她窩在一個小小的隱山,每日陪她閒話家常,悔棋消遣。

除非,他有非這麼做的原因不可。她從來不曾忘卻,瞭望山時,他問她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可識得我?’……

他分明是認得她的,或是認得那莫須有的前世。

只是,她生來便為古君上神之女,還真的有前世不成,待她回去,要好好問一問老頭子才是。

這等糊裡糊塗的孽緣,還是不沾為好。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相信。”後池點頭,人間輪回,喝掉孟婆湯,走過奈何橋,前塵盡忘,便又是一世,就算是仙妖兩界入凡間歷劫的仙君、妖君也不少。

“那你可願意相信,你前世……”淨淵頓了頓,眼中劃過微不可見的悵然和追憶:“與我有故。”

他輕聲低問,握著棋子的手緩緩放在後池面前,聲音纏綿輕柔,淡淡的紫光自他周身而出,自發的形成渾圓的光體,將兩人籠罩在內。

妖冶的容顏竟在這一刻無比的認真和期盼起來,他望向她,就似劃過了萬年的等待一般。

清風拂過,枯葉吹落,滑在光幕上,被輕輕彈落在地。

寂靜隔絕的世界裡,她只能看見他的容顏,傾世絕代,卻有著化不開的憂傷。

熟悉,悲傷,冷寂……無數種情緒湧入心間,恍惚一瞬間,後池腦海中竟浮現出上古真神在混沌之劫中回望一眸的蒼涼寂冷來。

她伸出手,緩緩覆上他的……淨淵眼中猛然迸發璀璨的亮光,唇角勾了起來。

在即將觸到的一瞬間,那雙手卻停了下來……他眉宇微愣,緩緩抬頭,卻見剛才還迷茫恍惚的眸子燦若星辰,熠熠生光。

“相信又如何?”後池收手,負在身後,看著他,輕聲道:“淨淵,我只是後池。”前塵過往,又與我何干?

話未說完,但聽的人卻何等聰明,他收回手,定定的看著那雙墨黑的眸子,道:“好,從今以後,我只當你是後池。”

百年時間,後池,就算你甘願前塵盡忘,又豈會知你心心念念的那人不會改變?

後池釋然一笑,算是放下一件心事,朝淨淵拱手道:“棋未完,再來。”

隱山之巔,仍是四季如春,漫山楓葉正紅。

竹屋中的鎮魂塔燃燒得正旺,見證著如水的歲月流逝。

天佑紀元前341年,邊疆百里世家小世子在十萬沼澤之地失蹤,老王爺舉數萬大軍親自領軍查探,歷經數月,雖無功而返,但歸府後一頭白髮卻返璞歸真,花甲之年猶如青年一般,他回邊疆後將王位傳于長子,自此潛心歸隱,不再打理兵事。

天佑紀元前321年,隱山橫空出世,掌控十萬沼澤之地,獨立於天佑大陸,其強盛的財力和偶爾流出的玄幻兵法惹得各大王朝垂涎,一時間各國結十萬大軍進犯,聲勢浩大,唯有大業王朝百里世家未聽調令,孤守西北。

一月後,天將異雷於各國皇宮,上天警示之言沸沸揚揚,十萬大軍被迫退出萬里沼澤,自此以後,隱山無人敢犯。

天佑紀元前300年,大業王朝西北安國王以百歲高齡逝於王府,逝後加封一字並肩王,世代承爵,福蔭萬世。

葬禮的那一日,曾有人見過隱山腳下一騎輕塵,朝西北之地,萬里獨奔。

兜兜轉轉,歲月之巔,一晃百年之期,便只餘得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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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51.晉位

隱山之巔,楓葉紅了百年,鎮魂塔上的碧綠火焰亦燃燒了百年,所有的一切都在改變,隱山周圍的十萬沼澤綠茵遍野,唯有冰棺中人依舊神態安詳,只是近幾年的面容比往日多了一點生機,若說枯燥無味的百年等待還有什麼是值得後池高興的,恐怕便是在於此了。

如過往百年的每一日般,隱山安靜祥和,若世外桃源。

碧綠的火焰緩緩燃燒,剔透晶瑩,有種瑰麗的靜謐。

身著絳紅古袍的女子靜靜的坐在冰棺不遠處,手持一本古卷,眉眼安然,書頁翻動的聲音沙沙作響,從外往裡看,美好得猶如畫卷一般,寧靜而淳樸。

一個年約二十七八的青年推開竹門,喚了一聲‘師尊’,在女子蹙眉抬頭之際笑道:“淨淵師叔來了。”

他尊後池為師百年,那個時常來蹭飯的妖孽仙君硬是撿了個便宜師叔當,後池沒反對,這事便也定了下來。

“不見。”後池不耐煩的擺擺手,眼仍舊定在書上:“百里,你去告訴他,我這裡不是酒館,哪裡有跑得這麼勤的道理。”

聲音一出,清越入耳,猶帶幾分淡淡的威嚴,百里秦川吐了吐舌頭,現出幾縷俏皮來,完全不似已經百歲高齡的人。

“他說百年之期快到了,你就不想聽聽那人的消息。”百里秦川學著淨淵的口氣拖長了聲調,眨眨眼。

握著書的手明顯一頓,後池拂了拂繡擺,漫不經心道:“我也有許久沒見他了,嘮嗑嘮嗑一下也行。”說著抬步朝外走去,雖不說用上仙力,但卻也是腳下生風了。

百里秦川撇著嘴笑起來,師叔果然說得沒錯,師尊還真是一聽這話就坐不住了。也不知道師尊喜歡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竟連師叔那樣的都比不上?

算了,不想了,還是去後山找找碧波,他又不知道把那顆蛋抱到哪裡去睡覺了!

楓林下,石桌上刻著的棋盤似是被百年的時光風化,隱隱透出滄桑的痕跡來,一旁坐著的青年仍是黑髮披肩,殷紅長袍,面容俊美,和百年前沒什麼區別,只是眉宇間的那股戾氣倒是平和了不少。

他見後池走來,眼底劃過清淺的笑意,只是不知想到了什麼,終是一斂,面色變得淡起來。

“後池,百年之期快到了。”

後池還未坐定,淨淵的聲音便已經傳到了耳裡,她嘴角微微一勾,道:“我當然知道,淨淵,你就是來說些廢話的嗎?”這麼說著,平時波瀾不驚的眼底已經泛起了光芒。

“那邊怎麼樣了?”

細長的鳳眼朝上瞥了一下,示意她坐下,淨淵撐著下巴道:“還能怎麼樣,不過是老樣子罷了,仙、妖兩界沒什麼爭端,清池宮閉宮謝客,你父神聽說在修煉還未出關,至於那個在擎天柱上傻坐的傢伙……”

“他叫清穆。”後池的聲音帶了絲不樂意,斂眉不客氣的提醒。

“是,是……要說如今三界最不尋常的地方就是擎天柱了。”想起那片被整個金光已經籠罩數年之久的區域,淨淵掩下眉間的異色,緩緩道:“我估計著他最多半年便能晉為上神,你當真要等到一年後再回去?”

“這麼快!”後池頓了頓,眼底浮現一抹驚異,隨後搖了搖頭:“不了,百年之約還有一年,一年之後我父神會來接我,況且柏玄在鎮魂塔中,也還需要一年時間來煉化。”百年時間她都等了,多等半年又何妨。

聽見後池的話,淨淵的面色有些複雜,他朝竹坊中望去,神情是罕見的鄭重:“後池,雖然以前也有過在鎮魂塔中煉化以喚回靈魂的例子,但是這種事情全看天緣,畢竟靈魂離體會變得衰弱,柏玄的靈魂若是已經消散在天地中,恐怕……”

“我知道。”後池打斷他,眉一挑,定定道:“我相信他沒事。”

這份篤定淨淵看了百年,到如今也習慣了,只得收住了聲,沒有繼續說下去,她既然相信,那就不妨一年之後再看結果。

“那好,我半年後再來。”淨淵轉頭笑了笑,消失在了石桌旁。

後池面色一怔,看著空蕩蕩的對面,心底一陣狐疑,平時攆都攆不走,今天怎麼這麼乾脆,難道真的只是來說一下情況?

來不及細想,碧波清脆的聲音就遠遠傳來,抬頭,正好看見百里背著碧波朝這邊走來。

“百里,你走快點,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怎麼沒半點力氣,難怪這些年你除了個駐顏術就什麼都沒學會!”

百里秦川捧著蛋小心翼翼的走著,歎口氣道:“碧波,老朽今年虛歲一百零七。”

碧波斜瞥了他一眼,橫鐵不成鋼道:“那算什麼,本仙君已經足足三萬又四千兩百四十五歲了。”

百里秦川身子一僵,挫敗的彎下了腰,嘟囔了一句‘老妖怪’加快了速度。

看著這一幕,後池眼底拂過淡淡的笑意,起身朝竹坊走去。

一年而已,她可以等。清穆,我會在柏玄醒來的時候,回到你身邊。

擎天柱下,耀眼的金光形成一個巨大的渾圓,將裡面的人影層層疊疊的裹住,金光的邊緣地帶,身披銀輝盔甲的仙將和赤紅盔甲的妖兵緊張的對峙在兩邊。

鳳染翹著個二郎腿虛坐在半空中,東瞅瞅西看看,對涇渭分明的兩隊人馬明顯的不屑一顧。

長闕站在她身後,低聲道:“上君,您已經在這裡等了三個月了,清穆上君怎麼還沒一點動靜?”

鳳染擺擺手,眯著眼望向不遠處的眾人,哼了一聲:“他們都不想清穆能成功晉位,我若不來,他們少了忌憚,誰知道能做出什麼事來。”

半年之前,清穆所處的擎天柱方圓千米範圍內瞬間被一層金光籠罩,強大的靈力讓整個三界為之不安,天帝、妖皇派遣仙君、妖君查探詳情,卻連那層金光都穿不過,但所有人都知道定是在擎天柱駐守兩界的清穆生出了變化,如此浩蕩的靈力,早已超越上君巔峰,直達上神。雖然感慨于清穆晉位之快,但這還不足以讓天帝放下臉面來遣人打探,鳳染很清楚,他們之所以如此忌憚,是因為……金光中夾雜的赤紅妖力絲毫不遜於仙力,甚至遠遠蓋過了仙力的氣息。

仙君晉位,竟是以妖力護體,後古界開啟以來,這還是頭一份,無論是天帝,還是妖皇,都不可能再坐視不理。

金光漫天的一個月後,綿延千里的靈光向著擎天柱回攏,最後只剩下十米的混元一處,便再也不曾縮小,雖範圍不大,但那靈光卻隱隱有著毀天滅地之勢,這才引得仙妖兩界大軍駐守在此,人人如臨大敵。

如今半年已過,清穆恐怕隨時都有晉位的可能,她自然是不能隨便離開。

正在想著,‘哢嚓’一聲清響,似是微不可聞,但鳳染仍是神情一震,朝光暈形成的帷幕看去。

耀眼的金光深處翻滾著赤紅的光芒,細小的裂痕在渾圓的金光屏障上蔓延,片刻之間,竟成了摧枯拉朽之勢,轟然一聲巨響,金光碎裂,赤紅的妖光直逼雲霄,遠遠看去,血海漫天,堪破天際。

望不到盡頭的血紅之色淹沒了眾人的眼睛,那股毀天滅地的強大靈力更是讓近九成仙君妖君忍不住的伏倒在地,鳳染怔怔的看著赤紅妖光中靜坐的身影,蹙著眉擔憂的站在原地。

血紅的浪潮侵入仙妖兩界,橫掃三界的強大的神識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被三界的強者感覺到,連一盞茶的時間都不到,無數隱居在三界八荒中的仙君、妖界從四面八方急速趕來。

晉位上神可是千古難逢的奇景,後古界來還沒有一個人成功過。清穆若是成功,三界格局立時便會改變。

但他們還沒靠近擎天柱,便被那連天的赤紅之光和柱下跪著的仙妖兩界的將士驚得說不出話來。

竟能以神識壓制數十萬大軍,如此強大的神力,恐怕比之天帝也不遑多讓。

兩道光影驟現,天帝和天后出現在擎天柱上空,見到跪倒在地的仙將,眉俱都皺了起來,天帝手一揮,仙力化成的巨掌隨意的朝那片赤紅的妖力拍去。

清穆初晉上神,他也不想鬧得太僵,只是提醒他一下,讓仙將臣服,如此大的動靜實在是太過了。

正在此時,天際劃過兩道流光,古君上神和妖皇同時出現在擎天柱邊緣,正好看見天帝揮出巨掌。

古君微微皺眉,未發一言,望向金紅之光中的身影,緩緩歎息了一聲。

暮光這些年太過自大了,讓他吃點教訓也好。

電光火石間,天帝揮出的巨掌還未觸到那赤紅之光,原本紋絲不動的妖光發出巨響,迎上了巨掌,瞬間將其淹沒,咆哮著朝天帝而來。

天帝臉色一沉,數道巨掌立在身前,還未還未來得及呵斥,便被那漫天的紅光逼得倒退了兩步。

眾仙面色大變,俱都抬頭朝狼狽的天帝看去,但瞬間,天帝身前的紅光消失無蹤,重新回到了擎天柱上的身影旁,就似完全沒有移動過般。

死一般的安靜,直到有人不自覺吞唾沫的聲音打破了這抹平靜。

後古界開啟以來,天帝位列三界至尊,唯有天后與古君上神能與其比肩,但就算是這兩者,也不可能在一息間便能將其擊敗。

可是剛才……

清穆上君修煉不過千年,哪怕是經受了九天玄雷,也不可能會有如此恐怖的神力,那裡面的人……到底是誰?

幾乎是同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朝紅光中的人影看去。

鳳染看了一眼清穆,突然轉頭看向古君上神,見他面上無一點意外,心沉到了穀底。

她和後池到底被隱瞞了什麼,清穆他……究竟是誰?

天帝面色僵硬的看向擎天柱的方向,背在身後的手微微顫抖,眼底是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慘白。

這種力量……他一直以為,清穆就算是經受了九天玄雷也不過是會晉為上神而已,可是剛才……那分明是真神才會擁有的毀天滅地之力。

雖然還未完全成熟,可是卻絕非上神能比擬!

天后同樣面色難看,可她並不相信暮光比清穆弱,也許只不過是一時大意而已,她走進天帝,低聲道:“暮光,剛才是怎麼……?”

天后的話還未完,低沉的聲音已經自擎天柱邊傳來,淡漠清冷,夾著淡淡的遠古氣息。

“暮光,數萬年不見,你近來……可好?”

天帝和天后頓住,不可置信的睜大眼,朝那片血海看去。

那人站起身,仿似涅槃的身影周身纏繞著淡淡的金光,緩緩朝這邊走來。

漫天的血光被驅散,三界重回光明,擎天柱上,印著上神之位的上面,環繞了數萬年的黑霧在緩緩消失。

俊逸的面容,鎏金色澤的長髮,深綠的古袍,系在腰間的金色錦帶折射出尊貴古雅的氣息。

那雙眼格外的淡漠,金色的印記偰刻在額間,仿若尊貴的神祗,低頭一望間,世間皆為螻蟻。

鳳染看著走出來的身影,猛然握緊指尖,面色泛白。

這樣的氣息……那根本就不是清穆。

天帝怔怔的望著來人,目光落在他的額上,猛然瞳孔微縮,低喃道:“白…白訣真神……”

他聲音極低,沒有幾個人能聽到,天后站在他身後,兀的朝後退了一步,望向白玦的眼底滿是恐懼。

上古真神白玦,居然就是清穆,想起當初在青龍臺上她的決定,天后心底發涼,垂在腰間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遠古神祗,四大真神便是至高的存在,她雖然跟在上古身邊千萬年,但卻依然不敢冒犯白玦的尊嚴。

天帝嘴唇動了動,心神恍惚,欲朝白玦行禮,卻被一股神力托住。

白玦站在了天帝不遠處,淡淡道:“你如今是三界之主,不必如此。”

聲音清冷淡漠,卻有著不容置喙的肯定,天帝點頭,拱手道:“神君大量,暮光惶恐。”

天后愣愣的站在天帝身後,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能看見她過於蒼白的指尖和微微泛青的面色。

看到天帝服軟,周圍不明緣由的仙妖兩界眾人俱是一陣驚愕,晉位後的清穆上君竟能讓天帝禮遇至此,簡直匪夷所思。

鳳染神情複雜,看著自出現後連目光都未落在自己身上的清穆,腳一動就要上前,卻被人拉住,她回轉頭,看著古君上神,一言不發,眼卻挑了起來。

後池不在,她必須要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鳳染,別輕舉妄動,他不是……清穆。”古君上神望著擎天柱上的那人,眼緩緩垂下,神色沉寂。

“暮光,我沉睡在此人體內,如今才算是功德圓滿,有件事還需要你來解決。”白玦的聲音有些漫不經心,聽著的眾人心裡卻有了個大概,這清穆仙君想必前身了得,竟能以仙君的身份在三界中修煉。古來仙君渡劫,只能到凡間輪回曆世,哪比得上他此般大氣,竟直接用仙君之體。

“神君請說……”暮光恭聲道,垂眼朝身後的天后看了看,若是白玦真神降怒蕪浣,他說什麼也不會同意。

白玦雖然擁有真神之力,可如今並未完全恢復,他若是和蕪浣聯手,誰勝誰負還是未知之數。

白玦並未答話,手一揮,劈開仙界的空間,一股金色的神力直朝天宮而去,天帝臉色微變,還來不及說話,一座漫著蠻荒氣息的塔就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鎖仙塔!”看見此物,立馬便有仙君驚呼,只是這驚愕中明顯帶著對清穆的崇拜。

一息間能將鎖仙塔從天宮深處帶出,晉位後的清穆上君果然了得。

“神君,你……”天帝微怔,似是明白了什麼,但又有些疑惑。

“我雖不是他,但這具身體好歹也受過景昭之恩,我便向你討個人情,這萬年禁閉之期就此作罷,可好?”

“神君之言,但敢不從。”

天帝一派從容,朝鎖仙塔揮了揮手,白玦此舉正合他意,他似是有些明瞭,當年縱橫上古的白玦真神是何等人物,他既然欠了人情,自然會還,只是不知道後池……他又會如何對待?

白光閃過,景昭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百年時間,鎖仙塔中已近千年,她身上的驕縱和不可一世蛻變為沉穩,只是周身上下都有種難言的沉悶之色。

她朝天帝天後行了一禮,才轉身看向不遠處的清穆,神情怔怔的,似是不能接受他如此大的改變一般。

天帝收回鎖仙塔,朝景昭道:“景昭,有神君為你求情,你的萬年之期已經廢除,自今日起,就回天宮吧……”

他的話還未完,白玦已經朝景昭走來,明明是虛無的半空,卻響起了沉穩的腳步聲,一步一步的將所有人的心神牽扯了過來。

他站定在景昭不遠處的上空,微微俯身,金色的長發揚展,目光靜謐柔和,似是帶著淡淡的柔情。

“景昭,你為我被禁鎖仙塔中千年,我欠你一恩,只要你想,我可以滿足你的任何願望。”

如此的輕聲細語,就好像俯瞰世間的神祗只為了你低頭一般。

這樣的畫面,靜謐而美好。

鳳染的面色一瞬間變得憤怒無比,她鳳眉一揚就欲上前,仍是被人拉住。

古君上神在她身後,眼底蒼涼一片,只是低聲重複:“鳳染,他不是清穆。”

真神之尊,沒有人可以冒犯!

景昭怔怔的看著觸手可及的青色身影,手微微伸出,握住白玦的手,似是鼓足了勇氣,頭昂了起來。

“清穆,你可願娶我?”

這句話她百年之前說不出口,百年之後,望著已完全不同的那人,卻突然想起當初青龍台外他的求娶來。

那樣的轟轟烈烈,可堪相傳萬世。

就算你不願,就算只是報恩,至少這次以後,我不會再後悔。

天帝和天后的面色一時間變得極為難看,清穆是上君時尚不願意娶景昭,更可況已經恢復了真神的身份!

漫長的死寂,待景昭都已經垂著眼絕望的時候,清淺的笑聲卻在天際迴響起來。

“清穆不願,可我……白玦願意。”

明明是極低的聲音,卻猶如晴天驚雷一般,所有人望向空中的一襲綠影,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說他是誰!

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那人伸手一揮,金色的流光朝三界盡頭而去,蠻荒之地就被籠罩在金光之下。

“暮光,自今日起,蠻荒乃我居所,三月之後,我與景昭大婚,三界賓客,無論仙妖,皆可前來。”

聲停,白玦和景昭消失在了擎天柱邊,金色的流光伴著強大的威壓緩緩消散。

被留在此處的眾人顯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卻無人敢詢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他們只是安靜的瞅著從頭至尾都未發一言的古君上神,面面相覷。

百年之前,清穆上君的求娶還歷歷在目。

不過,如今那人卻是……

古君懸浮在半空,站在他身後的鳳染神情沉鬱,半響後,她才看到古君緩緩的朝擎天柱上看了一眼,她隨著望去,猛然怔住,眾人見她神色不對,亦是朝擎天柱看去。

那裡,位列上神之上的地方,有四分之一處纏繞萬年的黑霧消散無蹤,金色的上古之文偰刻其上,尊貴而威嚴,恍如那人剛才帶來的震懾般俯瞰天地。

白玦。

直到此時,眾人才相信,數萬年前,上古界塵封之時就已消失於三界的至強者,重新降臨。

三日之後,隱山之巔。

“後池,清穆要成婚了。”淨淵對著緩緩朝他走來的後池,如是說。

此時,離百年之期,還有半年。

 

52.前奏

隱山上很安靜,一如往常的百年一般清冷。

百里秦川抱著蛋走進竹坊,看到在書桌前閉眼沉思的身影,放輕了腳步,把蛋放在桌子上正準備出來,一轉身卻看到後池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的眼,停了下來。

那雙眼深沉冷寂,夾著點點茫然,百年時間,他從來沒有看到後池如此模樣過,頓了頓,走上了前輕聲喚道:“師尊。”

後池回過神,見百里秦川站在她不遠處,一張臉皺成一團,神色擔憂,不由笑道:“怎麼了?”

百里秦川舒口氣,指了指桌上蛋,摸了摸鼻子:“我剛才帶他去散了會步,感覺到他震動了一下。”

後池聞言一愣,忙拿起桌上的蛋,閉上眼分出一縷神識包裹住,半響後睜開眼,神情中有掩不住的驚喜:“百里,他快出殼了。”

百里秦川頓時笑眯了眼,忙道:“我去告訴碧波,那小子一定會樂壞了。”跑了兩步,覺察到不對,轉過身走了回來狐疑道:“師尊,上次淨淵師叔來的時候說過他至少還有十來年才出殼,怎麼一下子快了這麼多,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百里秦川巴巴的睜大眼,望著後池手中的蛋,手動了幾下想去接過來看看,但又放下了。

後池神色微頓,眼底劃過一道黯然,見百里擔心,半響後才道:“他是我和清穆的精魂之力化成,如今靈力大漲,提早破殼,只有兩個可能……”

似是疲倦到了極點,後池笑了笑:“我的靈力大漲或是……清穆已經晉位。”

昨日聽到淨淵傳來的消息時,她起先是覺得荒謬,然後是茫然,她懷疑過清穆的來歷,可是卻從未想到他竟然是上古四大真神之一的白玦,更想不到白玦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和景昭成婚。

幾乎不用想,她都能猜到真神覺醒帶給三界的震撼以及那場三個月後讓所有人趨之若鶩的婚禮,一如她當年的那場求娶。

上古真神,只存在於傳說中,淩駕於三界之上的主宰,就連天帝,也難與其比肩。

可是,她的清穆呢?白玦醒了,清穆到哪裡去了?

沒人會在白玦覺醒的同時去問這個問題。一介上君而已,比起白玦真神而言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所有人都會這麼認為。

百里秦川在隱山百年,早就知道後池出現在天佑大陸的原因,也知道百年之後便是她的歸期,如今聽到此言,也只是一愣,便道:“難道清穆仙君晉位了?”

後池點頭,將蛋放回百里手中,輕聲道:“他晉位了。”不僅如此,還恢復了真神的身份。

百里秦川見後池的神態實在不似歡喜,問道:“師尊,可是出事了?”

後池起身,站到鎮魂塔前,塔中,柏玄仍是雙眼緊閉,碧綠色的火焰在他身上燃燒,百年未曾熄滅。

後池看著,突然生出了些許疲憊來:“沒什麼大事,百里,百年之期快到了,我走之後,隱山交給你,這些年,你雖沒有修仙的仙緣,但佈陣之法卻大有長進,我在隱山之外的陣法可保得此處平安。”

百里秦川早就知道這一日不遠了,但百年相處,一世師徒情分,當即眼眶便有些紅,挺直了肩背恭聲道:“師尊,我會將隱山一直傳承下去,若有一日你回來,定會看見一個更強大的隱山。”

“隨心就好,不過……我給你留下的東西太過逆天,切忌不可讓隱山隨意介入凡間之爭。”

百里秦川點頭,抱著蛋朝外走去,行到門口,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轉頭,看著後池清冷的背影,喚道:“師尊。”

後池‘嗯’了一聲,沒有轉身。

“當年父王過世時你曾經問過我……‘選擇修仙可會後悔?’”百里秦川的聲音有些低沉,完全不同於往常的清越跳脫。

後池回轉身,便見到一雙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著她,青年嘴角勾起,神情堅定認真。

當年老王爺過世時,她曾經問過百里這個問題,那時候,青年沒有回答她,只是一人沉默的回了西北,半年後才歸來。

“大哥告訴我,父王安享晚年,無病無災,走的時候很安詳。”百里秦川頓了頓,繼續道:“雖然不後悔,可我仍會遺憾沒有陪父王走完最後一程,那之後我才明白,有些人,不會在原地等你,世間最無奈的莫過於‘來不及’三個字,師尊,你為了柏玄仙君都能自削神藉,放逐百年,那你掛念了百年的清穆仙君一定值得你回去。”

昨日淨淵來時,他隔得並不遠,雖未聽得完整,但看後池的樣子,也知道一定是清穆仙君出了事,有些事,當局者迷,反而旁觀者清。

他能說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百里說完,徑直轉身朝外走去,陽光之下,他的背影似是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淡光,強大而堅韌。

後池怔怔的看著他,才驚覺,百年時光,她一直視為孩子的百里秦川竟然在她不經意間已經變得如此成熟。

昨日淨淵除了帶來話,還問她願不願意現在就回去,她謝絕了。

如今的三界中,除了淨淵外,還有一人也能隨意的穿梭時空,也許……她正是抱著這樣的期待,不願意相信淨淵說的事實,才會拒絕他的提議,執意留在隱山度過最後半年。

可是,百里說的對,這世上最過無奈的便是‘來不及’,不管晉位後的是清穆還是白玦,她留在這裡,永遠都不會找到答案。

後池抬眼朝鎮魂塔看去,冰棺中的人影神情依舊安詳。

她輕聲道:“柏玄,我們是時候回去了。”

半月後,淨淵再次踏足隱山,見到楓林下靜坐的後池時,微微一愣。

不過才半月而已,她竟一掃之前的頹散,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子堅韌和銳不可擋的氣勢來。

“你來了。”後池抬頭,見不遠處的淨淵定定的望著她,笑道,擺擺手:“我正好擺了棋局,不如最後再來一盤吧!”

淨淵挑了挑眉,走上前,坐下,見後池兩手執黑、白兩子,正完得不亦樂乎,道:“你倒是好閒情。”

“等你來,當然要做點事打發一下時間。”後池眼都未抬,直直的盯著淨淵落下的白字,皺起了眉,冥思苦想。

“你考慮好了。”淨淵一怔,隨意落下一子,給了後池翻盤的機會,對面的人立馬眉開眼笑。

“自然。”後池道,趁淨淵閃神的時機連連攻城掠地。

“好了好了,讓你贏了便是,你這是什麼腦子,都一百年了,棋還是下的這麼臭。”淨淵抬手告饒,將手中白子丟下,頓了頓,還是正色道:“後池,你真的準備好要回去了。”

雖然他將清穆晉位的事告訴後池是想讓後池回去面對,可當後池真的做了決定時,他反而有些猶疑,其實若以後都能像這百年時光一樣,倒也不壞。

“有些事遲早要面對的,淨淵,我一直想問你。”後池突然抬頭,朝淨淵看去,目光灼灼:“如果清穆是白玦,那……你究竟是誰?”

能隨意穿梭于時空亂流之中,淨淵的身份幾乎呼之欲出……

淨淵抬眼,俊美的臉上魅惑十足,勾起了嘴角,笑道:“怎麼,終於想知道我是誰了?”

“不想。”後池極快的回答,將最後一子落定,站起身:“不外乎也就那幾人之一而已。”

她朝竹坊走去,淡淡的聲音傳來。

“三日後來接我吧。”

淨淵看著她走遠的身影,眼中流光緩緩溢出。

後池,你真的確信……還能喚回清穆嗎?

是夜。

百里秦川在院子裡抱著蛋和碧波嘮嗑,囑咐他回去後注意的事情,碧波雖是不喜這些瑣碎的事,但破天荒的老老實實坐在百里秦川身邊,垂著頭聽他吩咐。

後池坐在竹坊裡,眯著眼看他們說話,突然間,似是有所感,驟然回過頭,朝鎮魂塔中的冰棺看去,那裡,柏玄緊閉雙眼,沒有任何變化。

後池眼底泛起淡淡的疑惑,她剛才明明恍惚感覺到有人在看她,難道……只是錯覺而已?

清池宮後山。

冬雪壓在樹枝上,晶瑩透徹,搖搖欲墜。

仿若冰雪的國度,寒冷孤寂,唯有最中心的古樹下有個身影靜坐在那裡,他周身的空間似是被凝固,雪花自古袍上滑落,掉在地上瞬間化成雪水。

極致的安靜中,低沉的腳步聲響起,一步一步似是敲擊在心底。

古君上神睜開眼,看著突然出現在後山的不速之客,並沒有如天后當年來此地時一般漠視,而是站起身,輕輕頷首。

“古君,別來無恙。”清越的聲音在古樹不遠處響起。

“神君大駕光臨,應該不是來看我這個老頭子的吧。”古君上神眉角帶笑,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反而整個人都因此人的存在透出一股子僵硬和遲疑來。

如果有人在此,一定會被古君上神此時鄭重的模樣嚇住,即便是在白玦真神蘇醒時都能保持鎮定的古君上神,居然會如此的如臨大敵。

來人一身紫袍,俊美的面容傾盡世間芳華,墨黑的長髮散落在身後,鎏金的長裘披在他肩頭,一直拖在地上,拂過冰雪,奢靡而尊貴。

漆黑的瞳孔印著空靈的世界,和白玦俯瞰世間時的神情一般無二。

他淡漠的看著古君上神,笑道:“說來上次見你都已經是幾萬年前的事了,古君你倒是老得厲害。”

“比不得神君與世長存的神力,神君不是一直住在紫月山,今日怎會來清池宮。”古君上神牽了牽嘴角,似是想讓自己變得更放鬆些,但仍是被淨淵的威壓壓得喘不過氣來。

“古君,我也不和你兜圈子,暮光是上古所選,這些年我隱居在紫月山不問世事,至於當初幫妖界,純粹是妖皇求到了我面前罷了,三界誰做主我沒興趣,也不會干涉。”

淨淵的話有種冰涼的冷酷感,古君聽得微微一愣,當年他為了幫妖界不惜滅掉十萬仙兵,這些年來也是暗中部署不斷,如今怎麼會突然這麼說?

難道生了什麼變化不成……想起已經放逐百年的後池,古君心底突然生出不安的感覺來。

“白玦已經蘇醒,想來你當初知道他傳承了炙陽槍時便猜到了他的身份,所以對他的求娶才會定下百年之約。”淨淵看著神情不安的古君,聲音中帶出了點點笑意,眉微微揚起:“不過我倒是要承你這份情。”

低沉的笑聲中夾著危險的感覺,古君頓住,眼中的僵硬消失,走前了幾步,但近到淨淵一米開外時便被擋住,他眉間的鬱色更甚,佝僂的肩背挺得筆直,看向淨淵,定定道:“神君,你此話何意?後池的事與神君無關!”

“古君,萬年前我便問過你可有上古的蹤跡,你可還記得當初是如何回我的?”

淨淵兀然轉身,望向古君的眼底冰冷徹骨,透著微不可見的寒意,全然沒了對著後池時的溫和無害。

淡淡的紫光自他手間揮出,落在古君身上,古君面色陡然變得蒼白,一聲悶哼,跪倒在地。

“下君…下君…不知……”古君喘著氣,在紫光的籠罩下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要以為你可以反抗我的真神本源。”淨淵冷冷的看著他,一字一句道:“白玦不過剛剛蘇醒,你都知道不去觸怒他,可你當初竟敢欺騙於我,將上古藏在清池宮中數萬年,若非百年前她觸動了大澤山的劍塚,我根本就不知道她還存於世間……”

“我不殺你,只因為你撫養她長大,是她這一世至親之人。”淨淵低下頭,漆黑的瞳孔中陡然燃燒起幽紫的光芒:“可是,有些東西,你享用了數萬年,該還回來了。”

話音落定,他深深的看了古君一眼,然後消失在了雪地中。

冰冷的聲音猶在耳邊回蕩,古君上神身上一松,癱倒在地,望著已經消失的人影,嘴角劃過一抹苦笑。

果然不愧為完全覺醒的真神,竟然讓他毫無抵抗之力,只是不知道覺醒了的清穆,比之又會如何?

竟然他已經知道了後池的身份,那這百年時間,他一定陪在了後池身邊,難道這就是他放棄席捲三界的原因?

上古四大真神,到底有什麼因緣糾葛?

古君上神望著皚皚白雪,眼底意味不明……

還回一切嗎?他張開手,枯敗頹老的肌膚突然變得光潤柔和,和青年人一般無二。

你又怎麼知道,我是心安理得的享用這一切。

他抬眼朝山外望去,目光似是透過茫茫雲海,落在了一處。

那裡,正是三界之濱,九州之岸,蠻荒沼澤之處,蘇醒後白玦真神的所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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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3-6 05:51 PM 編輯

53.回歸

隱山之巔,楓林石桌旁。

碧波抱著百里秦川的手不肯撒手,眼眶泛紅,嘴扁著,腳不停的在地上劃著圈,不願意抬頭。

百里秦川摸了摸他的腦袋,在他疏好的小髻上捏了捏,飛快的掩下眼底的感傷,笑道:“碧波,你都是幾萬歲的老頭子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一樣,以後有機會你還可以回來看我。”

碧波輕哼一聲:“我是神獸,現在還在幼生期,不是什麼老頭子。”他遲疑了一下,覺得這種時候實在不適合耍小性子,拉住百里秦川的手老氣橫秋的吩咐起來:“百里,你仙基不穩,這些年就算有後池仙君幫忙,恐怕也只有一百來年的壽命……”

百里秦川還以為這孩子又要老掉牙的鄙視他的仙緣,嘴角抽了抽,準備洗耳恭聽,卻不想碧波朝竹坊中看了看,小心的轉過身從懷裡掏出個東西巴巴的遞到他面前:“百里,這是我的靈液所化,百年之後你服下它,再活個千歲不成問題,後池仙君凡事講究天緣,你可別讓她知道了。”

百里秦川低下頭,朝碧波看去,碧綠的袍子被隨意的裹在身上,小髻上的紅絲條一晃一晃,是他早上系上去的,看著碧波認真的神情,他想起了百年前第一次見到碧波的時候,那時候他驕橫得不得了,整天對著他‘凡人’‘凡人’的叫。

可現在……百里秦川接過碧波遞過來的仙藥,朝懷裡放好,揉著他頭上毛茸茸的軟發,笑了起來:“放心,碧波,我會等到你回來看我。”

碧波連連點頭,眼眯成了一條縫,把蛋也遞了過去:“你再抱抱他吧,等過些年,他出殼了,我和他一起回來看你。”

百里秦川頷首,眼底揚起笑意,正準備說什麼,紫光一閃,淨淵已經出現在不遠處。

“淨淵師叔,你等一會,我去喚師尊。”百里秦川對淨淵道,把蛋遞回給碧波,轉過身,卻看見後池已經朝這邊走來。

絳紅的長袍,長髮披在肩上,用木簪散散挽住,一兩縷頭髮飄在額間被吹散,額間冠玉血紅深沉,鳳眼微挑,倨傲張揚,緩步走來,漫山盡染楓林都不及她周身氣息灼熱熾烈。

這樣的後池,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百里秦川突然明白,這才是那個在碧波口中敢在擎天柱下獨臨三界,自削神位,放逐百年的後池神君。

這麼一呼一吸間,後池已經走到了他面前,百里低下頭,恭敬道:“師尊,保重。”

後池頷首,眼中流光微動,並未多說,走到淨淵面前,道:“走吧。”

碧波朝百里秦川看了一眼,化成仙獸模樣,抱著蛋,飛到後池肩膀上,眼濕潤潤的。

淨淵朝楓林下的石桌上看去,那裡,棋局散亂,恍惚如昔,他垂下眼,半響後,抬頭道:“是該走了。”

手一揮,紫光撕裂空間,龐大的光圈出現在他們面前,後池抬步走入,朝身後擺了擺手,消失在光暈中,淨淵身形一動,也消失在了原地。

淡紫的光芒在空中緩緩消散,隱山之巔一片安靜,比以往百年的任何時候都要清冷。

楓葉仍是靜靜盤旋,然後落下,棋盤上的棋子被風吹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碰擊聲。

十萬沼澤之外的天下,仍是紅塵滾滾,天佑大陸,王朝興衰更迭,唯有隱山之巔的一襲白影,靜靜站立,仰望天空,時光在他身後偰刻成洪流。

三界彼端,蠻荒沼澤。

這裡原被一層迷霧籠罩,終日不見天日,雖被三首火龍所攝,但自來便是無主之地,不受三界天規所轄。自一個月前金光驟降後,此處被掩藏的全貌便被掀了開來,一眼望不到底的蒼翠茂林中心地帶,原本是三首火龍棲息地,如今數百丈寬的巨石高聳雲端,恢弘蒼茫的大殿憑空出現,巍峨佇立其上,仿似穹宇般俯瞰世間。

這座完全由仙木建成的大殿不同于後古界中的任何一座殿宇,遠遠望去,火龍印記偰刻在頂殿四端,昂首咆哮,張揚威嚴。

渾厚而強大的神力將整個蠻荒沼澤籠罩,短短時日,這裡比三界中的任何一處都更稱得上洞天福地一詞,拜訪投誠的仙君妖君不勝枚舉,竟隱隱有壓過天宮之勢。

紫光閃過,後池一行出現在了巨石下的茂林中,她看著面前突如其來的一幕,望著高聳入雲的巨石,同樣有些怔然。百年前她和清穆還來過這裡,明明不是這般模樣,而且……淨淵不帶她回清池宮,來這裡做什麼?

後池似是想到了什麼,斂下眉沉聲道:“淨淵,這是何處?”

“淵嶺沼澤啊!”身後之人打了個哈哈,笑道:“你百年前不是在這裡鬧得天翻地覆嗎,怎麼,記不起來了?”

他的聲音有絲不同尋常的冷,又似是拖長了腔調調侃,後池沒有察覺出異常,道:“這裡怎麼會變成這樣?”

“半月之前,白玦覺醒,這裡是他現在的居所。”淡淡一句話,卻讓後池陡然愣住。

淨淵朝巨石上的雲霄指了指,嘲道:“你不是想見他嗎?他就在上面。”

後池站在原地,沒有出聲,只是昂起頭,眼底彌漫著淡淡的茫然。

“送你回來,我的職責已經盡了,我該回妖界了,以後要如何,全憑你自己。”淨淵說完,輕輕一笑,消失在了原地。

絳紅的長袍拂過地面,後池良久未動,直到伏在她肩頭的碧波揉著眼睛醒過來打斷她的沉思。

“後池仙君,這裡是哪裡?咦,淨淵仙君去哪了?”碧波緊緊的抱著手中的蛋,聲音有些迷糊。

“這裡是淵嶺沼澤,白玦住的地方,至於淨淵,他回妖界紫月山了。”後池淡淡回道,抬步朝不遠處的桃林走去。


她記得這裡,當初被三首火龍追殺時,便是被鳳染帶到了這。

碧波聽見後池的話,忙不迭的用手捂緊了嘴,聳拉著耳朵不出聲了。

桃林外芳草萋萋,溪流潺潺,一派仙家氣象,後池還未靠近桃林,便停住了腳步。

不遠處的小徑上行來一排仙娥,容顏俏麗,個個手捧玉盒,神情忐忑,卻掩不住眼底的期待羞怯。

後池遲疑了一下,也沒躲閃,只是朝一旁的古樹走了幾步,讓開了小徑。

“靈芝,天后可真是疼公主,聽管理天宮寶庫的姐姐說,這次景昭公主大婚,天后可是快把寶庫的東西搬光了。”綠衣輕紗的仙娥推了推一旁的紫衣少女,輕聲道,聲音裡有壓不住的豔羨。

“何止……素娥,這些東西不過是後古的寶物罷了,娘娘那有不少上古奇物,都是留給景昭公主的,否則也不會讓大殿下親自送來了。”靈芝眨了眨眼,聲音微微拔高:“這場婚禮,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那當然,白玦真神可是上古真神,連陛下都敬幾分呢!公主可真是好福氣,要是這次公主能看中我,將我留在蒼穹殿服侍就好了。”素娥歎了口氣,道:“不過,我仙力低微,怕是沒希望了,靈芝你加把勁,說不定就可以留下了。”

“哎,素娥……”那個喚靈芝的仙娥沒有搭腔,反而低下了頭小聲道:“聽說當年白玦真神向清池宮的後池仙君求過親,現在怎麼又要和咱們公主成親了?”

後池本來準備轉身離開,聽到仙娥的話,停住了腳步。

碧波不滿的朝那幾個仙娥‘嗚嗚’了幾聲,後池拍了拍它的肩,沒有出聲,神情低沉內斂。

“靈芝,你仙緣雖比我好,可是飛升得晚,有好些事都不知道。”素娥揚了揚脖子,聲音裡不免帶了幾分得意:“向後池仙君求娶的是清穆上君,要和咱們公主成親的是白玦真神,自然是不一樣的。”

靈芝撓了撓頭,道:“有什麼不一樣,不都是一個人嗎?”

“清穆上君不過是白玦真神覺醒前的一個身份罷了,如今白玦真神醒了,清穆上君自然就消失了。”

站在樹後的後池斂下了眉,嘴抿成了一條線,神情微怒。

果然,對所有人而言,清穆存不存在根本沒什麼區別,因為在他們眼底,清穆就是白玦,只不過是他的附屬品罷了。

“哎,那後池仙君怎麼辦,她不是被放逐百年嗎?若是回來了,白玦真神已經和公主成了親,那可如何是好?”

“你管這麼多幹什麼,她是古君上神的女兒,三界中向她求娶的仙君不知有多少,還輪得到你來操這份閒心。”

靈芝聽來覺得有些牽強,暈沉沉的點了點頭,跟著素娥朝前走去,卻突然頓住。

前面古樹下影影綽綽的站著一個絳紅身影,看不真切她的模樣,但蒼穹殿附近從來沒有閒人敢闖入,更何況還是桃林附近,當即不由得板了臉,輕喝道:“誰在那裡!”

那人本來沒有動,幾個仙娥緩緩靠近,到只有幾步之遠時卻見那人大喇喇的走了出來。

絳紅的長袍,修長的身姿,墨黑的青絲披在身後,額間的血玉張揚深沉,鳳眼微微揚起,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笑容,大氣而鏗鏘,古樸又高貴。

幾個小仙娥怔怔的看著來人走近,瞬息間仿似被奪了聲息。

這般模樣氣質的女仙君,究竟是哪家的?

聽到‘啾啾’的響聲,眾人這才回過神來,朝那紅衣女仙君肩膀上看了看,見一隻碧綠的小仙獸捧著個蛋對她們齜牙咧嘴,這才急忙朝後池行禮:“不知是哪處仙府的仙君,可是走錯了路?可需要我等帶仙君去蒼穹殿覲見公主?”

如此模樣姿態,定是哪位老上君的弟子,近來入淵嶺沼澤向白玦真神道賀的仙君著實不少,是以她們便將後池也當做了其中之一。

覲見公主?後池淡淡的打量著面前的幾個仙娥,眼中流光微動,沒有說話。

感覺到後池身上的冷意,素娥還以為是剛才的喝聲觸怒了面前的女仙君,心底也是微惱,她畢竟是天宮禦宇殿的仙娥,在天后面前一向受寵,哪裡受過這等輕視,她眼珠轉了轉,拉著靈芝退後了一步,姿態放得更低,道:“仙君恕罪,淵嶺沼澤不比別處,白玦真神一向不喜拜訪的仙君隨意走動,若是仙君想去桃林中逛逛,不如先向公主稟告,公主定會欣然陪您前來。”

竟然搬出白玦和景昭來壓她,這仙娥倒真是有趣,聽她剛才所說,應該是禦宇殿中的人,後池垂下了眼,歎了口氣,天后好歹也是一介上神,怎麼調教出這樣的下人來了。

半響沒有聽到回聲,素娥小心的抬頭,卻見那女仙君只是懶洋洋的看了她們一眼,摸了摸肩上小仙獸的腦袋,便徑直轉身朝桃林走去。

“仙君,桃林不可闖!”幾個仙娥見後池往桃林走,也急了起來,忙不迭的跟上前,卻被一股靈力輕飄飄的擋住。

後池回過頭,眉宇微斂,淡淡道:“蒼穹殿太高,我旅程疲乏,懶得多動,不如……你先回去問問景昭,看我是不是要經過她的允許,才能進得這裡。”

紅衣女子轉過身的剎那,如火的長袍微微揚展,有種動人心魄的沉然和張揚。

幾個仙娥似是被這股氣勢所攝,怔怔的立在當處,大氣都不敢喘,眼睜睜看著後池朝桃林而去,半響後才回過神來。

“這仙君是誰,好生可怕!不過她竟敢直呼公主名諱,當真是無禮。”

一個諾諾的聲音響起,驚醒了素娥,似是想到了什麼,她猛然抬眼朝桃林深處的熾烈紅影望去,頓了頓臉色大變,燒得通紅,將玉盒朝靈芝手中一放,急道:“遭了,出事了,我去回稟公主,你們守在這裡,不要讓旁人靠近。”

說完便朝空中飛去,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只留下幾個仙娥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半空中出現兩個人影,仍舊一身紫衣的紫涵站在淨淵身後,輕聲道:“主公,後池仙君已經走遠了。”

淨淵怔怔回神,揉了揉眉角,笑了起來:“我還怕她會吃虧,真是瞎操心,她這個性子,誰遇上誰倒楣,你說古君也是個溫吞的主,她這牙尖嘴利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紫涵可不敢搭腔,頭死命的低下,當做沒聽到。

“算了,回去吧,兩個月後的婚禮可是後古界來的頭一籌,我還得備些厚禮才是。”

他話音落定,兩人消失在了半空中,淡淡的紫光也隨之消散。

後池一邊拍著碧波的翅膀,一邊慢慢的觀賞風景,這裡比百年前繁盛了不少,放眼望去,難以及底,漫天的桃紅色,溫雅安然,淡淡的香氣在鼻尖彌漫,沁人心脾。

這片桃林,說是人間仙境也不為過。他倒是好享受,一句話就把這淵嶺沼澤給占了,後池正想著,卻陡然頓住了腳步……難怪她們見她走進桃林,會急成這樣……

十米開外的地方,白袍襲身的人影靜坐在桃樹下,容顏清冷俊美,雙眼微闔,似在沉睡,手中握著的書卷在輕輕晃蕩,被風吹起,書頁發出清脆的響聲。

後池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他,突然想。

原來,這世間,真有一眼萬年之感。

清穆,我如約回來了。

可是,你還在嗎?

 

54.消失

延綿十裡的桃林,漫天落花,溪水在林外緩緩流淌而過,還有……那人手中書頁被輕輕吹動的聲音,仿佛奇妙般的將這片天地隔絕開來。

‘啾啾’聲響起,碧波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後池的衣袍,她回過神,安撫的拍拍他,朝不遠處閉目冥想的人走去。

清穆也好,白玦也罷,她總要弄個清楚明白才是。

與此同時,巨石上的後殿中,景昭怔怔的看著低下頭的素娥,握著步搖的手不自覺的縮緊,喃喃道:“素娥,你說什麼?”

素娥低著頭,聲音中滿是忐忑:“公主,那仙君甚是無禮,奴婢猜著恐怕是後池…後池仙君回來了。”她小心的抬頭,見自家公主面色難看,又迅速垂了下去。

那人的氣質談吐像極了傳說中的後池上神,雖然不敢相信她突然歸來,但對公主而言,這絕對是頭等大事。

見景昭神情恍惚,素娥輕聲提醒道:“公主,後池仙君朝桃林的方向去了。”

‘桃林’二字猶如驚雷一般讓景昭兀然清醒,她站起身,覺察到自己的失態,這才朝素娥擺手道:“素娥,這件事不要傳出去,也不要告訴母后。”說完徑直朝殿外而去。

看著景昭消失在殿外,素娥咬了咬唇,從袖中掏出個紙鶴低聲說了幾句,吐了口仙氣在上面,紙鶴便歪歪斜斜的朝天宮的方向飛去。

桃林中,後池每一步都走得極輕,待離白衣人只差幾步之遠時,乾脆連呼吸也降了下來,那人似是察覺到異樣,皺了皺眉,閉著眼道:“東西放在地上,下去吧。”

半響未聽到放東西的動靜,腳步聲亦仍是未停,那人終於覺得不對,睜開了眼,逆光下,睫毛微動,漆黑的瞳孔中印著不遠處的風景。

一身絳紅長袍的女子定定的看著他,神情沉然冷冽,卻偏偏夾著劃不開的溫柔,白玦打量著她,神情淡然清冷,眼中流光一閃而過,額上的金色印記突然變得更深起來,但又極快的恢復原狀。

後池微微一愣,縱使她一直在告訴自己清穆不可能消失,但是在看到白玦睜開眼望向她的一瞬間,她還是有些許無措。

清穆從來不會這麼看著她,陌生而淡然,沒有一絲溫度。

面前的這個人舉手抬足間便有著超越常人的從容優雅,這…不是她的清穆。

面前坐著的人似乎沒有先開口說話的打算,後池走上前,慢慢開口:“你是……?”

白玦放下手中的書,手一揮,石桌上出現兩個茶杯,淡淡道:“後池,別來無恙,寒舍簡陋,請用。”

後池神情微黯,看著茶杯中逸出的仙氣,坐下來,眼中意味不明,道:“我還以為真神會說不識得我。”

“雖然當初我沉睡在清穆體內,但有些事還是知道的,說不認識太過妄言了。”白玦淡淡擺手,聲音中未見絲毫波動,仿佛對他而言後池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後池早就知道……他既然會因為景昭當初的恩情而答應這場婚事,那就不可能會不認識自己,只是……她寧願他假裝不認識她,這樣她才能告訴自己面前的這個人還是清穆,只是有苦衷而已。

如今他坦然相對,沒有半分扭捏,對著她時,眼中除了漠然,竟見不到一絲別的情緒。

“白玦真神,清穆在哪裡?”後池懶得多話,冷聲問道。

就算清穆只是他覺醒前的替身,可是他憑什麼奪去他的存在,對她而言,白玦連清穆的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

“我覺醒了,他的使命已經完成,自然就消失了。”白玦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霧氣浮上來,遮住了他斂住的神情。

“什麼意思!”後池心神微震,眼睛睜大,握著茶杯的手猛然縮緊,周身泛起了淩厲的煞氣。

“一具身體當然只能有一個魂魄,我醒了,他消失,天經地義。”淡漠的聲音似是不帶一絲感情,白玦完全無視了後池的憤怒,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後池,這句身體本就由我所煉化,當初我在北海之地沉睡,這句身體有了自主意識,才會衍生出清穆,如今我不過是收回自己的東西而已,有何不對?”

後池神情微黯,但仍是固執的看著他,道:“就算是靈魂消失,總該有個去處吧,清穆即便是沒有身體,他的靈魂也不會輕易消散在三界中,你一定知道他在哪。”

白玦沒有回答,只是抬眼看了看她,突然道:“後池,聽說當年你與清穆本有百年之約……”

後池頓了頓,點頭。

“可是你為了喚醒柏玄妄動三界至寶,這才在擎天柱下自削神位,放逐天際百年……”白玦停聲,漠然的看向後池,緩緩停住了聲。

“白玦真神,你究竟想說什麼?”

白玦低下頭,嘴角勾起,聲音冰冷而嘲諷:“你當初既然已經做了選擇,又何必在百年後再回來惺惺作態,清穆和柏玄,你當年就已經選了,不是嗎?”

低沉的聲音,仿似自九幽地底飄然傳來,後池兀然怔住,面前的人明明是清穆,可如今卻只會冷冷的看著她,說出如此殘忍的話來,後池全身的血液驟然間像是被凝住了一般,冷到了骨頭裡。

這百年放逐,即便孤寂,可她卻從未覺得難捱,只因她堅信,清穆在等她回去。

“當初是我的錯,但我不能眼睜睜……”後池握緊指尖,輕聲道,眼微微垂下。

“錯便是錯,後池,清穆已經消失了,你若想找回他,也不是沒有辦法。”

白玦淡漠的聲音傳來,後池精神一振,急忙道:“什麼辦法?”

“你花了百年世間來救柏玄,如今怎麼倒不記得了!”

“你是說……”後池睜大眼,神情中滿是訝異,他的意思是………

“只要我死了,拿我的身體在鎮魂塔中煉化百年,或許……他就會回來。”

後池怔怔的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算是什麼辦法?

“當然,這三界中還沒有人能殺的了我,所以,也算是沒有辦法。”白玦垂下頭,攤了攤手,似笑非笑,眼中流光微微劃過,竟有幾分戲覷之意。

知道自己被耍了,後池眼底頓生薄怒,但不知為何她覺得白玦剛剛的模樣似有幾分清穆的神態,便怔在了當處。

白玦也覺察到不妥,眼眯了起來,端起茶杯沒有出聲,眉宇間多了一抹淩厲之色。

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難得的安靜下來,後池肩膀上的碧波‘啾啾’的喚了後池兩聲,巴巴的把手中的蛋遞到後池面前:“後池仙君,他餓了。”碧波譴責的看著後池,那模樣心疼的不得了,活像後池是個不盡職的後娘。

後池尷尬的揉了揉眉頭,正欲接過碧波遞過來的蛋,卻不想那蛋竟然直直的朝著白玦飛去,落在他面前,就再也不動了。

趕到桃林的景昭正好看到這一幕,身子一僵,神情複雜難辨。

白玦眼中的尖銳冷漠不易察覺的緩了緩,伸手接住了面前的蛋。

後池僵硬的看著這一蛋一人,伸到半空的手尷尬的放了下來,頹然道:“他性子有點皮……”嘴張了張,見白玦面色怪異,便沒有再說下去。

景昭停住腳步,神情微黯,她定定的凝視著不遠處的兩人,手微微握緊。

白玦沒有吭聲,只是愣愣的看著手中的蛋,見他在自己手中挪了挪,似乎在找個更舒適的地方,眼底泛出些許驚異之色,但又迅速隱下。

似是察覺到景昭的出現,白玦朝她的方向遠遠望去,眉眼變得柔和起來,景昭一愣,似是有些激動,眼眶微微泛紅。

後池看著這一幕,覺得猶為刺眼,面色沉了下來。

這人憑什麼頂著清穆的樣子在這裡和景昭眉來眼去的!

朝景昭安撫的笑了笑,白玦生硬的把蛋遞到後池面前,道:“他是你當初和清穆的精魂所化,按理說我應該照拂,但……我即將大婚,難以周到,後池仙君的靈力想必足以讓……”

白玦話未說完,後池已經站了起來,周身泛著冰冷的怒氣,眉宇凜冽:“無需白玦真神費心。”接過白玦手中的蛋,轉身朝外走去,行了幾步,後池朝景昭的方向微微一瞥,突然轉身看向白玦,漆黑的眸子熠熠生光:“白玦,你不必如臨大敵,真神又如何,在我眼裡,尚不及清穆萬分之一。”

話音落定,乾淨俐落的轉身,後池朝天際飛去,消失在了桃林中。

白玦握著書的手緩緩垂下,神情仍是淡漠清冷,他轉過頭,朝不遠處的景昭招招手,笑道:“怎麼有空過來?難道你母后送來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景昭聞言臉色有些赫然,走近道:“我聽素娥說皇兄又送了些東西過來,都是上古的奇物,所以來邀你去看看。”

白玦笑了起來,似是很滿意未婚妻子的嬌羞,聲音輕柔:“無事,你先去吧,我還有卷書未看完,等會就來。”

景昭‘恩’了一聲,格外聽話的點點頭,朝桃林外走去。

行了幾步,轉回頭,那人眉間仍是帶著淺淺的溫柔,安靜的看著手中的古書,溫潤而高貴,全無剛才面對後池時的冷漠尖銳。

她來白玦身邊只有短短一月,可是也同樣明白,這個人真的是上古真神白玦,而不是她心心念念了千年的清穆。他永遠高高在上,如一輪明月,俯瞰世間,讓人只能仰望。

可是卻對她真心相護,所以,有什麼關係呢,她能陪在他身邊,就已經很好了。

景昭嘴角勾起滿足的笑意,朝外走去,突然感覺到一陣冰冷的疼痛,她張開手,上面鮮血緩緩流下,尤為刺眼。

剛才她太心急,從後殿中趕出來,手中握著的步搖一直沒鬆開,看到後池時,驚慌下竟劃破了手掌。

她停住腳步,頓住,心底微冷,明明是如此溫柔的人,這麼明顯的傷,他怎麼會沒看見呢?

也許……是沒發現吧。景昭掩下心底的不安,緩緩朝外走去。

清池宮外,後池怔怔的看著走上前迎接她的鳳染,抱著蛋的手突然微不可見的顫抖起來,似是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張揚般靠在了鳳染肩上,聲音極低……極低。

“鳳染,他對我說……別來無恙。”

“鳳染,他說是我親手放棄了清穆。”

“鳳染,他說他要和景昭成婚。”

“鳳染,他真的不是清穆,清穆…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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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55.辱

清池宮內一如既往的安靜,但卻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氣息。

大殿上的鳳染沉著眼聽長闕回稟近來上淵嶺沼澤朝拜的仙君如過江之鯽,嘴撇了撇,手一揮道:“長闕,不用說了。”

她的聲音有些疲懶,揉了揉眉又道:“以後這些事就不用回稟了,免得後池聽到。”

長闕明白鳳染的意思,歎了口氣,頷首,低頭不語。

白玦真神大婚將近,三界中的仙妖神魔全都上趕著去祝賀,天宮更是一掃之前對清穆上君的敵視,極力促成此事,清池宮雖格外沉默,但仍然無法在這場前所未有的盛事中置身度外。

小神君和清穆上君當初的婚約並未作罷,如今白玦真神要迎娶的卻是天宮的景昭公主,實在應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句話,如今不少仙人雖不明著說,但打量清池宮中人的目光難免別有深意。

清池宮在三界超然了幾萬年,何曾受過此種侮辱,但……自從白玦真神覺醒後,古君上神便下令清池宮人不得隨意滋事,眾人受的閒氣多了,最近乾脆不出宮門,窩在了清池宮懶得出去。

而小神君……自那日回來後便一直呆在後山,甚少踏足別處,整日神情倦怠寡歡,就跟當年柏玄仙君消失後的情形一模一樣,甚至更為嚴重。

“鳳染上君,一月後便是白玦真神大婚,昨日請帖已經送來了。”長闕沉思半響,磨磨蹭蹭的從袖袍中掏出一物,遞到鳳染面前。

金色的請帖泛著濃厚的靈氣,透著尊貴的意味。

鳳染盯著那請帖,恨不得看出個窟窿來,最後哼了一聲,極快的收好,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上君,我們送什麼禮物為好,又由何人出席?”長闕站得紋絲不動,繼續道。

雖然也覺得討論這件事甚為彆扭和不忿,但長闕一向把清池宮的禮節看得極為重要,如今處於非常時期,就更是要做得面面俱到,以免落人口實。

“你去吧。”鳳染站起身,敷衍的擺擺手,朝後殿走去:“至於禮物,華淨池中的仙魚隨便撈幾條,系個紅綢帶,弄得喜慶點,送過去應應景就行了。”

長闕滿頭黑線的看著消失在大殿中的鳳染,眉頭抽了抽,臉上神色各種變幻,甚是精彩。

鳳染上君,人家好歹也是上古真神,讓我去祝賀也就罷了,可這禮物是不是也太寒磣了!

想起百年來鳳染為後池和清穆大婚搜刮的堆滿了寶庫的各種奇珍異寶,長闕歎了口氣,朝外走去。

清池宮後山。

鳳染遠遠的便見到古君上神站在後山涼亭中冥神沉思,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上了前。

“老頭子,這是蒼穹殿送來的。”鳳染沒頭沒腦的說完,用指尖夾起燙金請帖的一角,朝古君上神扔去,十足的嫌棄。

古君上神接住,看也未看便收進了袍中,道:“我知道了。”

“老頭子,後池這幾天怎麼樣了?”見古君上神不想談論此事,鳳染也懶得再提,問起了後池。

清池宮後山西北角有一處山谷,四季如春,與世隔絕,後池幼時曾住在那裡,長大後很少踏足,這次回來後進了山谷後便沒有出來過。

涼亭位勢頗高,鳳染往山谷裡瞅了瞅,有些喪氣:“這都什麼時候了,她怎麼還沉得住氣。”

古君聽見這話,波瀾不驚的神情動了動,道:“鳳染,你此話何意?”

“清穆快大婚了啊!”鳳染看了看古君上神,漫不經心道。

“他如今是白玦真神。”古君上神板著臉色沉聲道。

“那又如何,在他是白玦之前,他先是清穆。”鳳染眯了眯眼,神情有些悠遠:“就算白玦為上古真神又如何,他早在十幾萬年前就不存在了,我認識的,生死相交的是在淵嶺沼澤中並肩而戰、在擎天柱下寧願受百年妖力之苦也要等後池回來的清穆,與他何干?”

古君微微一怔,似是想不到到如今三界皆將清穆視為白玦之時,鳳染還能說出此話來,果然也只有心思如此質樸之人,才能一根筋到頭。

“老頭子,後池是不會放棄的。”見古君上神神情淡淡,鳳染輕聲道:“如果連我都能如此想,那後池就更不可能放棄清穆,只不過……。”後池何等心性,當初清穆為她做的,只怕這世間無人能及,只是面對如今的白玦,即便有心,也徒留下無力罷了。

古君上神聽懂了鳳染的意思,剛欲說什麼,一道白光從天際劃下,降在了二人面前。

感覺到這股神力來自何人,兩人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白光之中,一道金黃的古卷虛浮其上,慢慢展開,泛著強大的氣息。

古君和鳳染皆是一愣,什麼事如此重要,天后居然會用仙界禦旨的方式來傳話?

古卷上面,一個個字慢慢浮現,金色的光芒,倨傲又盛氣淩人。

幾乎在看清禦旨之意的瞬間,一股龐大的神力自古君上神身上湧出,那道金黃的古卷瞬間被撕得粉碎。

混亂的靈力在涼亭中亂竄,看著數萬年來從沒有變過臉色的古君上神盛怒的模樣,鳳染心底微震,但同樣氣急。

天后和天帝共同執掌仙界,自然也有頒發禦旨的權利,這道聖旨一看便是天后所為。

下君後池,妄入蒼穹之地,禮儀不規,降為仙君,緊閉清池宮,自思己過。

禦旨一旦頒出,便會為三界所知,天后這是要對三界眾仙立威,告訴所有人,在地位上,如今的後池,難及景昭萬分之一。

“她怎麼敢……怎麼敢?”古君上神指尖微顫,眼底蒼綠色的漩渦無聲的旋轉,整個後山都被這股威壓籠罩,一時間極為安靜。

古卷消失的瞬間,冰冷的聲音隨之在白光中響起,然後瞬間化為虛無。

“古君,景昭和白玦真神即將大婚,若是你不能管好女兒,本後不介意為你分憂。”

一道懲罰,一句問責,先禮後兵,冷嘲熱諷,好一個天后,好一個蕪浣!

念及此,古君上神閉上眼,背在身後的手慢慢握緊。

蕪浣,這天下間無人敢問責於她,遠古神祗不可以,後古鬼仙不可以,你……同樣也不例外!

鳳染沉默了一會,見古君上神盛怒的面色微緩,稍稍安心,一言不發的轉身朝外走去。

這件事不能讓後池知道,剛才老頭子的神力波動這麼大,她得先去瞧瞧後池怎麼樣了,也不能讓後池出宮,否則外面的那些仙君還不知道能說出什麼話來。才走到一半,便迎上了匆匆而來的長闕。

“鳳染上君,小神君不在山谷中。”

長闕面色有些怪異,鳳染看得狐疑,忙道:“怎麼回事?”

“小神君最喜歡去華淨池釣魚,只不過華淨池中的都修成精了,滑的不得了,所以我便在池中多放了幾條從凡間抓來的魚,想讓她開開心,剛才去山谷叫她,桌上只剩下一張字條,碧波和小小神君都不見了。”

那顆蛋的存在在清池宮不是什麼秘密,鳳染沉下眼,道:“後池說什麼了?”

“小神君說……她去凡間遊歷了,不日歸來,讓我們不必憂心。”

鳳染沉下的神色驟然變得僵硬,不信的挑了挑眉:“她真的這麼說的?”

長闕忙點頭,神情裡也是不解,這都什麼時候了,小神君居然還有心情去凡間遊歷。

“長闕,你守好宮中就是,我出去找找後池。”凡間……想到瞭望山,鳳染匆匆丟下一句話,朝宮外飛去。

清池宮外的松樹下,一身青袍的景澗見鳳染飛出,眼睛一亮,想迎上前,但想了想,還是退了回去。

這百年時間,他時常會來清池宮,但極少進去拜訪,每次只是在鳳染出來的時候遠遠看一眼,以前鳳染見到他還會點點頭,但自從白玦真神覺醒後,就連看都懶得看了。

他知道,若非當初父皇逼得後池自削神位,放逐天際百年,清穆也不會強行吸納妖力入體,這麼快就覺醒,而他當時……在擎天柱下,沒有幫後池。

他畢竟是天宮皇子,後池觸犯了三界法規,他實在難以開口,況且在那種情況下,他若開口,父皇恐怕怒意更甚。

半空中的赤紅人影突然停下,然後朝地面飛來,景澗眼中浮過一抹驚喜,想迎上前去,但又有些赫然,反而踟躕在原地,見鳳染越來越近,最後長吸一口氣走上前,眼神晶亮亮的:“鳳染,你近來可……”

話還未完,便頓在了當處,他愣愣的看著鳳染,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雙以往張揚的鳳眼裡滿是不屑,甚至夾著滔天的怒意,即便是在後池被逐的那日,他也不曾被她如此厭惡的注視過。

“景澗,以後不要來清池宮了。”

冷冷的聲音,似是多看他一眼都嫌煩,景澗指尖微緊,苦澀道:“鳳染,我知道當初父皇他……”

“和天帝無關,你有時間守在這裡,還不如回天宮,看天后究竟做了些什麼!”鳳染淡淡開口,掩下了眉間的怒意,轉身便走,行了幾步,回轉頭,眉角冷峭,笑容清冷決絕。

“景澗,你何必如此,這天上地下,九州八荒,我就算是看上任何人,也唯獨不會是你,天后蕪浣之子,景澗!”

說完這句話,決然離去,赤紅的身影消失在天際。

景澗神色驟然一變,無力的朝一旁的古樹靠去,隔了半響,突然笑了起來。

“鳳染,你為了大哥怨我,為了父皇怨我,如今為了母后怨我,你怎麼永遠不會回頭看看我,只是我……”

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微不可聞,古樹旁的一道青影垂下頭,手抬起,遮住了眼睛,仿似世間再也不剩一點光亮。

與此同時,天宮禦宇殿。

天帝沉著臉走進大殿,看王座上的蕪浣一副安然的模樣,沉聲道:“蕪浣,你怎麼能頒下這種禦旨!”

“有何不可?”天后笑了笑,眉間滿是傲色。

“你如此做,視清池宮為何物?視古君為何物?以他對後池的疼愛,勢必不會忍下這口氣。”

“他忍不下又如何?當年為了後池,景昭被禁鎖仙塔百年,如今後池竟還敢去淵嶺沼澤見白玦真神,為了景昭,我小小懲戒她一下又有何不可?”

“蕪浣,這樣一來,只會顯得咄咄逼人,給三界留下口實,況且對後池而言也太過……”

“暮光!”天后打斷天帝的話,冷冷道:“我只是為女兒做點事罷了,如今有白玦真神在,你何必再忌憚古君,更何況……我就是要後池不敢面對三界中人,免得景昭大婚那日她還來攪局,不要忘了,古君當初的大禮,我們在昆侖山上是受過一次的,難道你想要景昭再承受一次嗎?”

天帝一時被堵,說不出話來,只得一拂袖擺,消失在大殿中。

妖界紫月山,紫涵一邊小心的稟告天后剛剛頒下的禦旨,一邊打量著面前之人的神情。

“蕪浣……這幾萬年她恐怕是過得太舒服了。”淨淵打斷紫涵的稟告,聲音幽幽,說不出的冰冷漠然。

他望向蒼穹殿的方向,喃喃道:“時候快到了啊……”

鳳染在瞭望山等了三日,還是未見到後池的身影,只得怏怏的回去了。

十日後,後池一身布衣,路過瞭望山底,靜靜凝視片刻後轉身離開,一步也未踏入。

一個月後,淵嶺沼澤大婚將近之時,鳳染終於在清池宮外的華淨池前看到了拿著魚竿垂釣的後池。

彼時,她一身玄衣,微微轉頭,揚眉輕笑:“鳳染,百年之期到了,我該履行諾言了。”

鳳染突然記起,百年之前,擎天柱下,清穆曾對後池說…待你歸來,我們便成親。

那時,後池說……好。

一句一生,一諾一世,原來,後池從來不曾忘記。

三日後,白玦真神大婚前夕,清池宮關閉了數月的大門重新開啟。

 

56.婚(上)

後古曆六萬三千四百二十一年,六月初五,真神白玦昭告三界的大婚之日。

這一日才清晨,淵嶺沼澤之下便已賓客滿至,雖然白玦真神請帖中言明一切從簡,但提前送上蒼穹殿的賀禮仍是延綿不絕,一個月來十萬沼澤中光是禦劍飛行化成的靈光,就足以讓這片廣裘的地域黑夜如晝,直到三日前,白玦真神以大婚在即為由禁止任何人入淵嶺沼澤,才讓這股瘋狂地勢頭緩了下來。

直到這日大婚,蒼穹殿才重新開啟。

但無數道飛劍在離淵嶺沼澤十米之處的地方便停了下來,站在劍傷得仙君、妖君面面相覷的看著不遠處的奇景,一時間都失了言語。

世間皆聞上古真神神力通天,與天壽齊,淩駕三界眾生之上,直到此時,他們才有了真切的理解。

洪荒沼澤中心處連接天際的千丈巨石四周,如神跡般化出了四道浮梯,千萬塊小石頭漂浮在空中,一階一階的朝上堆砌,金色的靈光籠罩在浮梯四周,凝出點點星光,仿若銀河中的一道流雲。

同時,一股強大而浩瀚的威壓緩緩自天梯中蔓延,直逼他們而來。

眾人心領神會的對望了一眼,落在地上,朝巨石邊的浮梯走去。

好在婚禮是在黃昏舉行,還有數個時辰,他們還有時間可以爬上去。

四道連接天際的金梯突然出現的含義不言而喻,這時候可沒有人去講究什麼神仙、妖魔的傲骨,這座天梯由白玦真神神力凝聚而成,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完,但至少能到達蒼穹殿的人,就已經獲得了白玦真神的承認。

一時間,四道天梯上靈光千幻百變,五光十色,遠遠望去,形成了一道奇觀。

與此同時,蒼穹殿后殿中。

天帝和天後坐在臨窗口,天后一臉沉思,神情似是有所不安,天帝則面露感慨的看著外面,摸著鬍鬚道:“白玦真神真是好手段,當初我還在想,賀禮的人太多,蒼穹殿會無法容納,想不到他竟是如此安排,我倒是多慮了。”

“你倒是好脾性,他根本沒和我們商量有這種打算,若不是我們記掛著景昭的婚事提早幾日前來,是不是今日也得和那些人一樣爬著梯子上來?”天后沒好氣的看了天帝一眼,有些恨鐵不成鋼。

“蕪浣。”天帝的神色倒是端正起來:“雖然他快成咱們的女婿了,可是你別忘了,他是真神白玦。”聲到低處,甚至夾著些許凝重。

萬年之久的時間,他真怕蕪浣已經忘了他們如今面對的人是誰。就算現在上古界塵封,上古真神的威懾力同樣也不容小覷。

端看今日的陣勢便知道,不是誰都能有這種魄力敢讓三界眾生如此心甘情願的受著神力威壓爬這望不到盡頭的萬米天梯。

天后神色一變,握著茶杯的手縮緊,剛想說什麼,一個身著紫衣的侍女走了進來,她替天帝天后加滿茶,恭聲道:“兩位陛下不如去偏殿中休息,真神說大婚在即,煩瑣事多,不便接見兩位。”

這侍女的聲音洪亮,但卻極為守禮大方,天后面色微變,眼眯起,倨傲的看了她一眼,覺得和個侍女計較實在失了身份,眉微挑,道:“一連三日都沒空接見我們,白玦真神真的如此忙?”

紫衣侍女躬身,神色更加恭謹:“天后海涵。”說完便也不做聲了。

天后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一拂袖袍:“下去吧。”

待紫衣侍女出去,天后才忍不住怒意對天帝道:“這是什麼下人,這麼不懂規矩!”想起前幾日白玦把她送來的侍女全給遣了回去,天后的聲音不由得冷了下來。

“蕪浣,這些人都不簡單,我算是知道為何白玦真神會選此處為居處。”天帝頓了頓,才道:“此地原為淵嶺沼澤,妖獸不知凡幾,三首火龍更是接近上神之力,白玦真神如今坐擁這裡,即便是對著仙妖兩界,實力亦不遑多讓。這些下人皆是妖獸所化,他們受白玦真神神力照拂,修煉起來一日千里,自是甘心奉其為主,那三首火龍如今想必也是他坐下之獸。”

天后哼了一聲,繼續道:“但這算個怎麼回事,我們來了三日,除了這麼好吃好喝的打發著,竟是連他一面都見不上?”

天帝也是眉頭微皺,但仍是道:“蕪浣,我們也沒什麼大事,你這麼急著要見白玦真神,到底是為了什麼?這幾日我瞧著你心慌意亂,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天后面色一僵,掩下了神色道:“沒什麼事,就算他是真神,可景昭好歹是我女兒,他怎可如此折辱於人?”

“蕪浣,你說實話,這幾日我想來,就算你再不喜後池,降下一道密旨到清池宮也就是了,可你偏偏以禦旨名義昭告三界,這實在有些過分………你到底在不安什麼?”天帝揉了揉眉,歎道:“景昭馬上就要成婚了,你到底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就是景昭即將成婚,我才會擔心。”見天帝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天后也不在掩飾眼底的擔憂,道:“暮光,我們傳自上古,那四位真神的心性你是知道的,你說……白玦真神怎麼會娶景昭?”

“就算是景昭當年對清穆有恩,但以白玦真神的身份,他有一千種可以報恩的方法,也絕對會令人無話可說,可是怎麼會偏偏……是娶景昭?”

天后定定的看著天帝,神情鄭重。景昭是她百年懷胎所生,血濃於水,她比誰都瞭解當年的四大真神性子倨傲到了什麼地步,所以才會這般擔心。

“蕪浣,你多慮了,上古之時,白玦真神便是出了名的重情義,這沒什麼不能理解的……況且,現在是後古時代,早就和當初不一樣了。”

天后皺皺眉,沒有說話,她明白暮光話中的意思,如今的後古界中,能超過景昭身份的根本沒有,白玦真神看上她是理所當然。

“不是,暮光,我只是在想……”天后的聲音有些悠遠:“如果白玦能重生,是不是其他幾位真神也……”

天后的聲音艱澀到了極點,天帝聞言一頓,手中握著的茶杯發出清脆的碰擊聲,凝神半響才道:“其他兩位真神我不知道,不過……上古真神絕無再臨世間的可能。”

聽見天帝話語中的篤定,天后眼中微不可見的流光閃過,似是如釋重負一般輕輕舒了口氣,道:“暮光,你何以如此肯定?”

“蕪浣,不要忘了當初混沌之劫降臨,上古真神以身殉世,以自身混沌之力將洪荒自三界清除,才能保得天下安定,世間清滌,只有混沌之力才能救世,如今三界安然幾萬載,全是上古上神之功。”

“而其他三位真神,是在上古真神隕落後的大戰中才會消失,跟上古真神不一樣。”天帝歎了口氣,似是有些悵然:“到如今,沒人知道當初上古界塵封,其他三位上神同時消失的真相。現在白玦真神既然已經重新降世,我猜想著其他兩位真神或許尚在世間。”

“什麼意思?”天后微微一怔,忙道。

“蕪浣,不要忘了,三千年前仙妖兩界大戰,妖界的紫月妖君淨淵擋住了我一擊,雖說我未用全力,可是他卻也絲毫不弱於我。”

“當時你不是猜想他可能是上古界遺漏的上神嗎?”第一次聽暮光談起此事,天后瞳色驟變,忙問道。

“當時我的確是這樣想,但如今白玦真神蘇醒,我才覺得淨淵恐怕不簡單,因為從始至終,我都沒有見過他的樣子,若非是識得我,否則他又怎會刻意如此?”天帝歎了口氣,放下手中握著的杯盞,徐徐道:“你長年閉關,這些事我便一直沒有告訴你。不過,蕪浣,就算是真神覺醒,也沒有什麼,我們畢竟執掌三界數萬年,地位無可撼動,再說他們根本不會介入三界之中,你應該明白,對他們而言,這三界其實也只不過是俗世而已。”

天后良久無語,直到天帝握住她泛涼的手時,點點暖意才讓她驟然回神,她笑了笑,神色不復以往清冷,但眉宇間的憂色卻更重。

如果連他也蘇醒了,那白玦遲早會知道她當初做下的事,到時候……就會是整個天宮的劫難!

天后朝窗外看去——萬米天梯上,人群攢動,靈光溢彩,熱鬧非凡。

無論如何,這場婚禮,一定要順利完成,不能有任何紕漏!

天帝看著神色鬱然的天后,心底微微不安,蕪浣,你到底還瞞下了什麼?

此時,鳳染、長闕、後池三人駕著祥雲,正朝淵嶺沼澤而來。

長闕不時的朝鳳染和後池看一看,見兩人神色正常,顛了顛手中籃子裡系著紅絲帶的仙魚,平時一本正經的面容上滿是哭相,鳳染上君還真是說到做到,這樣入了蒼穹殿,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

只是,小神君就這樣去淵嶺沼澤,真的會無事嗎?

鳳染見長闕眉毛皺著都快打成結了,吆喝道:“長闕,輕鬆點,咱是去參加婚禮的,不是去打劫的,你這麼一副樣子,別人會誤會的。”

她說的極為認真,長闕忍不住在心裡吶喊,就您這幅兇神惡煞的模樣,誰會信啊!

後池冷凝的神情被二人鬧得哭笑不得,她朝長闕手中提著的魚看了一眼,摸了摸鼻子道:“是挺寒磣的,長闕,我記得你以前挺大方呀,怎麼這次準備的賀禮如此‘別出心裁’?”

長闕面色驟然變黑,朝鳳染看了一眼,委委屈屈的低下頭,愁大苦深的不做聲了。

鳳染眉毛挑了挑,‘嘿嘿’一笑,剛想說什麼,一身青衣的古君上神已經出現在三人面前,擋住了去路。

後池看著來人,面色有些遲疑,沉聲道:“老頭子,你是來攔我的?”

古君上神一拂手,朝鳳染道:“你和長闕去蒼穹殿,我們等會便來。”

鳳染朝二人看了一眼,點頭,拉著長闕先一步而去。

以白玦如今的神力,他們這股生力軍中如果沒有古君上神,全都是炮灰的命,如今老頭子願意摻合進來,自然是極好。

空中只剩下兩人,後池被古君上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了頭:“父神,我知道清穆如今是真神,可是我真的不相信他靈魂消散……”

古君上神打斷後池的話,一揮手,兩人便出現在了祥雲之下的仙山上,他朝四周看了看,道:“後池,你可知道此乃何處?”

古君上神話語中有股平時未見的凝重和認真,後池有些怔然,頓了頓才道:“知道,這裡是昆侖山。”

“當年我便是在這裡,為你爭了上神之位。”古君上神的聲音有些悠遠,似是記起了往昔的歲月。

“父神,是我不爭氣,讓你擔心了。”還以為古君是在為她百年之前自削神位之事撼然,後池有些愧疚。

“不過是些虛名罷了,當年我看不透,反倒讓你受累。”古君上神面色似是有些遺憾,沉默良久,然後突然轉頭,鄭重道:“後池,即便清穆已經不在了,你還是要去蒼穹殿?”

後池點頭,神色堅定:“父神,這是我欠他的。鳳染告訴我,他為了能早一點晉位,不惜在擎天柱上吸納妖力,讓自己成魔,他等了我一百年,我必須要去,就算是……死在白玦手裡,我也要履行當年放逐之前對他的諾言。”

她今日去淵嶺沼澤,的確抱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想法……

這世上沒有人必須無條件為另一個人付出,可是清穆為了她一直如此,她或許不欠任何人,但惟獨清穆除外。

“是嗎?”古君上神轉頭,昆侖仙境,萬年如一日,仙氣繚繞,猶若當初。

“後池,這萬年來,我一直想給你無上榮光,想讓你淩駕于三界眾生之上,現在才發現,我根本做不到。”

他轉過頭,眼中是深深的無奈:“這個世間,強者為尊,從來便是如此,我教會了你傲立三界的性格,卻忘記了,沒有匹配的實力,這一切根本就無法做到。”

“父神,是我仙基太差,與你無關。”後池輕聲道,神情釋然。

“不是你仙基太差……”古君緩緩收聲,看向天宮的方向,一時間神情凜冽,強大的神力在昆侖山仙境內旋轉,然後凝聚成一道光柱,直沖雲霄而去。

及目之處,靈力泛著銀輝的色澤,覆蓋天地,神秘而悠遠。

後池震驚的看著這一幕,老頭子的神力怎麼會突然間上升得如此恐怖,根本不是上神這種級別的存在!

“後池,我妄想改變你的命運,到頭來卻發現,我什麼都做不了,如今還能為你做的,便是再給你們一次選擇的機會。”

古君轉過頭,望向後池,眼中似是不舍,他拍拍後池的肩,抱住她,輕聲道:“這是父神唯一還能為你做的。”

話音落定,銀色的光芒落在後池身上,將她定住,在後池愕然的眼神中,古君上神緩緩朝天空飛去,朝著淵嶺沼澤的方向,消失在空中。

父神他要……似是明白古君話中的意思,後池兀然回神,凝聚仙力掙扎,但古君上神定下的仙咒卻紋絲不動,情急間想起腕間的石鏈,她急忙凝神聚氣,化出仙劍將手腕劃破,鮮血注入石鏈中,只有微弱的靈力逸出纏上古君的仙咒。

後池微微一愣,父神的神力……竟然能克制石鏈的力量,這是怎麼回事?

仙咒稍稍鬆動,後池顧不得多想,指揮仙劍劃大腕間的傷口,鮮血如注湧進,靈光強盛了些許,仙咒終於以微不可見的速度鬆動起來。

昆侖山巔,滿世樂土,後池看著這瓊瑤仙境,心底卻陡然生出了蒼涼孤寂的感覺來。

淵嶺沼澤,一身紅衣的白玦立於蒼穹之巔,景昭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同樣一身紅衣,她踟躕良久,才走近了幾步道:“白玦,我母后只是為我擔憂才會降旨懲處後池,她和父皇已經在後殿住了三日了……”

三日前,天帝天后拜訪蒼穹之境,白玦以大婚繁忙為藉口拒不相見,景昭下意識的覺得,是那道懲罰後池的禦旨的緣故。

白玦轉過身,眼帶柔情,走過來把景昭攏在懷裡,笑道:“你怎麼會這樣想,這幾日有些忙,才怠慢了他們,等今日婚禮一完,我定和天帝天后把盞言歡。”

“真的?”景昭眼帶喜意,被白玦這樣抱著,面色微微泛紅。

“自然,你去休息吧,今日大婚,等會賓客滿至,就沒有休息的時間了。”白玦拍了拍景昭的肩,朝一旁的侍女淡淡吩咐:“陪公主進去休息。”

“白玦,那我先進去了。”景昭此時才看到還有侍女在旁,臉一紅,急忙從白玦懷裡掙脫,朝大殿跑去。

白玦含笑的看著她消失在大殿口,唇角勾起,只是那笑意,卻未曾達到眼底。

他轉過身,俯瞰世間,在他腳下,千萬靈光在天梯中閃爍,勾勒成一副奇妙的畫卷。

“古君,我們的命運數萬年前就已經有結局了,哪怕你逆天而為,也不可能會有任何改變……”

蒼穹之巔,虛無的聲音緩緩消散,化在了連天的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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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57.婚(中)

蒼穹之境,大殿外,沉石階梯上漂浮著兩把金光籠罩的石椅,左手下方立著絳紅沉木龍椅,右首置放著雕著妖虎族徽的王椅。

廣場上,宴桌延綿百米,一眼望不到盡頭,桌上器皿流光溢彩,玉璧生輝,無一不是上古靈物。大殿之頂,三首神龍盤旋其上,三口不斷噴出小火球,在空中聚成花火盛宴,成群的鳳凰在空中飛舞,鳴出優美歡快的聲音,仿似仙境。

費了老勁爬上天梯的眾仙妖初時出現在大殿之外時,久久不能回神,皆是連聲感慨。真不愧是上古真神,成婚之日,竟以天梯為橋,神獸為舞,妖獸為興,哪一樣放在三界都足以被人津津樂道,偏偏這場婚事還占了個全,實在是羨煞旁人,不少女仙君更是眼冒紅光,稀罕的看著這場景,滿臉豔羨。

尤其是守候在旁的下人,侍女謹然有禮,大方謙和,侍衛方正鏗鏘,煞氣滿溢,且個個靈力高深,不少花白頭髮的老仙君顫顫巍巍的摸著鬍子,猜出了這些下人的來歷,不由得驚歎白玦真神的好手段來。

淵嶺沼澤中的兇悍妖獸聚三界之總,就連妖界都有所不及,想不到短短時日,白玦真神竟能全部收為己用,且馴服得如此服帖。

大殿外人聲鼎沸,一片歡天喜地的景象,遠道而來的客人被安排得妥妥帖帖,眼見著吉時快到,不少人便一個勁的朝著大殿中瞅著,眼中敬畏之色有,激動之意更是不少。

白玦真神覺醒三界皆知,可真正見過真神模樣的卻少之又少,不少人雖說是來賀新婚之喜,可讓他們心甘情願的受著神力威壓爬完這千丈天梯的,可不是那如嬌似玉的新嫁娘。後古界來最盛大的一場婚禮,來之賓客無不奔著上古之時就已隕落的真神白玦而來。

而落座的賓客中,只有一處地方極為安靜,眾人也都是躲著那處坐下,生怕一時不慎,會有池魚之災。

宴桌靠前之處,面色冰冷的鳳染端著酒杯小酌,目不斜視的長闕站在她身後,抱著籃子,安撫著裡面蹦躂的仙魚,一副格外正經的模樣。

鳳染察覺到四周打探的目光,神情未變,眼角微不可見的沉了下去,她從未想到,一場婚禮,白玦會鬧得如此盛大,光是懸浮於空的四座天梯,便足以讓三界敬畏。

她一路上來,眼裡見的、耳裡聽的幾乎全是對白玦的溢美之詞和對這場婚禮的期待,見到她和長闕時眾人神情中也總會不自覺的閃現尷尬,然後告罪一聲躲避開來。

鳳染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沉著眼望向大殿中的空曠處,神情複雜。

“嗷……”

一聲龍吟突然響起,盤於大殿之頂的三首火龍昂天而嘯,數丈大小的身軀瞬間縮小成迷你形狀,朝大殿中飛去,飛掠的龍身在半空中劃出火紅的虛影。

似是猜到了什麼,坐於下首的眾人皆是噤聲,朝大殿翹首望去。

石階頂端,蒼穹殿之上,大紅的身影,就這麼突兀的出現在眾人眼中。

沒有禦劍飛行,沒有腳踏神獸,甚至沒有祥雲懸空,那襲火紅的身影只是一步一步自殿上走下,緩緩朝著眾人而來,縮小的三首火龍緊緊跟在他身後,不停地發出低沉的龍嘯聲,似是臣服,又似是驕傲。

極簡單的衣飾,極單調的色澤,但著於此人身上,卻偏偏有種尊貴到了極致的感覺,不同於三界中的任何一位仙君,淡雅飄渺,出塵絕世。那人就這樣俯瞰著眾人,逶迤行來。

本是喧囂熱鬧的廣場,因著此人的出現陡然生出了詭異而肅穆的安靜來。

直到白玦安然坐於那把由金光籠罩的石椅之上,眾人才驚覺回神,齊齊起身,恭聲道:“見過白玦真神。”

聲音之恢弘嘆服,讓大殿中正準備走出去的幾人腳步一頓,尷尬的停了下來。尤其是天帝,剛才的那聲龍嘯他聽了個真切,想到自己的本體也是五爪金龍,竟不知為何這步子就有些邁不出去了。

無論這數萬年來他是何身份,也改變不了上古之時他連四大真神坐下神獸都不如的實情。

天后似是有些恍惚,竟一反常態的沒有發怒。

站在一旁的妖皇朝二人看了一眼,心底微微感慨,天帝天后懾服三界數萬年,可現在看來,對外面這些仙妖的影響竟比不上才覺醒幾個月的白玦真神,恐怕如今就算白玦真神娶了景昭公主,兩人也未必會真的與有榮焉。

“勿需多禮,今日之宴,望諸位盡興。”

白玦伸手虛抬,一股柔和的神力托著眾人而起,金光在半空交錯,最後化為碎光,消失在宴桌旁,朝白玦再頷首道謝後,眾人才紛紛落座。

“請三位出來。”見眾人坐定,白玦才擺擺手,道:“今日兩界之主前來,蒼穹之境不勝榮幸。”

此言一完,白玦收聲,便不再說話了。

兩排侍女走進大殿,朝三人行禮恭聲道:“幾位陛下請。”

請安之語雖是簡潔,但也挑不出錯來,反正都是陛下。

三人一聽,知道出場的時間到了,俱都不由自主的朝身上的衣飾看了一眼,唯恐出了錯,回過神來皆是不由得苦笑,尤其是鬥了幾萬年的妖皇和天帝,輕歎一聲,對視了一眼朝著殿外走去。

眾人一聽白玦真神的話,哪還有不知的道理,正準備站起行禮,此時,白玦的聲音卻淡淡響起:“今日是本君大婚之日,虛禮皆免,諸位安坐便好。”

於是,三位正裝齊待的陛下走下蒼穹殿,看到整個廣場紋絲不動的仙君、妖君時,俱是一愣,天后臉色微變,沒有出聲,只是一拂袖擺,徑直朝下走去。

大概知道幾位陛下的表情不會很好,眾人識相的垂下頭,做眼觀鼻鼻觀心狀,但等了良久,也未聽到三人落座之聲,正在狐疑時,天后憤怒的聲音已經自石階上傳來。

“白玦真神,你這是什麼意思?”見侍奉的侍女一路把她朝廣場引,天后這才發現不對,朝白玦座下看了看,臉色鐵青。

白玦座下,一左一右只安排了兩個座椅,龍椅、虎椅,一看便知是天帝和妖皇的,竟是沒有她的座位,難道她堂堂上神,天后之尊,還要和那些仙君、妖君同坐不成?

天帝此時也發現了異狀,連下幾階,臉色微變,看向白玦一言不發。

妖皇倒是事不關己,能讓在三界中呼風喚雨的天后吃癟,他可是求之不得,於是朝白玦拱手行了半禮,坐在了屬於他的位置上,眼眯起,甚至端起了面前的杯盞,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見此情景,天后臉色更鬱,她一動不動的看著白玦,似是要討個說法。

大婚還未開始,氣氛就已如此尷尬,眾人望著石階上和白玦真神對峙的天帝天后,小心的觀望起來。

“暮光。”似是絲毫不曾在意天后的怒意,白玦只是懶懶的掃了天帝一眼,淡淡道:“仙界之主,由誰所立?”

沒有人知道白玦真神問這句話的意思,俱都朝天帝望去。

天帝神色一正,沉聲道:“上古之時,暮光受上古真神之令,執掌仙界,已有六萬餘年。”

白玦頷首,看向妖皇,道:“森簡,那你呢?”

白玦真神神情淡淡,妖皇心底一凜,忙恭聲道:“後古界開啟之時,擎天柱降世,森簡受天地之令執掌妖界,六萬餘載,從無懈怠。”

天帝臉色一變,終於明白了白玦真神的意思。他和妖皇是受天之令,可是蕪浣……卻是因為和他成親才能得以享有天后的尊榮,這是不爭的事實。

只是他沒想到,白玦竟會以此為由來折辱蕪浣。即便不看在景昭的份上,蕪浣畢竟當初也是上古真神座下的神獸,白玦真神怎會刻意當著三界賓客,讓蕪浣大失顏面?

不知怎的,天帝竟突然想起了數日前蕪浣頒下的那道禦旨來……

白玦擺了擺手,滿意的看了妖皇一眼,這才垂眼朝天后看去,額上金色的印記驟然變深,瞳色蒼茫:“蕪浣,天帝受上古真神之令,森簡有祖神之命,你來告訴本君,你又憑何坐在此處?”

朗朗的聲音在大殿下迴響,眾仙妖目瞪口呆的看著神情一派安然的白玦真神,小心的咽了口口水,個個睜大了眼生怕錯過了好場景。

天后臉色數遍,石階之下各種打探的眼神讓她如坐針氈,偏偏白玦真神的話還一點錯都挑不出,她這幾萬年養尊處優慣了,哪裡受得了這種折辱,正準備說話,卻感覺到一股冷冷的視線自上首掃來,不由得心神一凜,垂下了頭:“真神,剛才是蕪浣失禮。”

她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艱難,仍舊倔強的不肯低頭,白玦冷冷的看著她,浩瀚的神力突然自上首壓下,天后額間漸漸沁出了汗珠來。

天帝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朝白玦行了半禮,道:“白玦真神,蕪浣並無冒犯之意,還請真神海涵。”

蕪浣怎麼到了如今,還看不明白,真神覺醒,三界格局早已變化,她若是執意如以往一般,將來定會有大苦頭吃。

整個廣場上一時極為安靜,眾位仙君、妖君大氣都不敢喘,低下了頭,此時,一道不合時宜的輕笑聲卻突然響了起來,在這種境況下尤為刺耳,眾人抬首一看,見鳳染上君滿是揶揄之意的望著對面,循著她的眼望去,所有人不由得恍然。

此時已近吉時,賓客滿至,座無虛席,唯鳳染上君對面還餘一空位,眾人起先還沒在意,此時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這擺明瞭是白玦真神留給天后的。

天帝聽見笑聲,眼一掃,見鳳染安坐下首,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天后正欲呵斥,一直沉默的白玦卻突然道:“此事作罷,免得誤了吉時,蕪浣,你落座吧。”然後朝後擺了擺手:“去請公主。”

侍女應聲離去,白玦的眼神落在鳳染身上,微微頓了頓,便朝天后看去,神情冰冷。

鳳染聞言一愣,望向坐于頂端的白玦,眼眯了起來。

天后臉色變幻了數下,最後還是忍下了怒氣,走下石階,坐在了鳳染對面,天帝舒了口氣,也落了座。

不管如何,總得讓婚禮完了才是。

終於是塵埃落定,但是天后的落座也讓廣場上的仙君、妖君覺得極其不自在,眾人抹了抹不存在的虛汗,個個都似突然對宴桌上的佳餚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恨不得瞧出個窟窿來。

一時間,整個廣場落針可聞,眾仙妖正襟危坐,靜靜的等待今天的新嫁娘前來,唯有白玦輕靠在石椅上,望向遠處,目光似是落在雲海彼端,神情淡然莫測。

蒼穹殿后殿,景昭一身大紅喜服,華貴的步搖斜插在發間,黑髮披肩,整個人端莊而華貴,此時,她端坐在木雕空鏤的銅鏡前,沉著眼聽靈芝稟告殿前發生的事,手中握著的絲巾甚至因為用力而陷入了指甲之中,半響後,才在小仙娥忐忑的眼神中淡淡說了一句:“靈芝,我知道了。”

靈芝聞言一愣,見自家公主神情未變,不再說話,安靜的退到了一邊。同來的姐妹前幾日都被公主送了回去,惟獨留下了她,她想,她現在知道原因了。在這蒼穹之境裡,公主需要一個足夠順從、卻又不會惹麻煩的耳目。

“景昭公主,吉時已到,神君請您出去成禮。”

外面侍女的聲音輕輕響起,景昭握著絲巾的手緩緩鬆開,眼底不明的光芒緩緩劃過,整個人都似是因為這句話而明豔鮮活了起來。她站起身,背挺得筆直,大紅的喜服搖曳及地,神情一派大方,美麗不可方物,靈芝一時看呆了眼,直到景昭穩穩走出門的腳步聲傳來,她才猛然驚醒,連忙跑著跟了出去。

遠遠的,夕陽之下,景昭的身影搖曳在漫長的大殿過道中,竟有一種劃破時空的剛烈和璀璨。

“景昭公主到。”

片息之後,蒼穹殿外,等待的眾人終於迎來了今日的新娘,看著盛裝出現在石階上的景昭公主,任是誰都無法不讚歎一句。

瑤華之姿,高貴明豔,正是應極了此時的景昭。

白玦面上露出柔和的笑意,竟破天荒的從石椅上站起,主動迎上前去。

天帝和天后眼底閃過一絲欣慰,對看了一眼,放下了心。以白玦的驕傲,既然能親迎景昭,那想必對他而言,景昭定是不同的。

景昭站在離石椅幾米之遠的地方,安靜的等著白玦緩緩走近,然後握住他遞過來的手,一起朝下走去,二人停在了懸浮的金色石椅之下,眾賓之上。

此時,落日西垂,天際盡頭瑰麗而神秘,整個蒼穹之境都被染上了絳紅的喜意,古老的鳳凰神獸在大殿上空飛翔,召喚出五彩祥雲漂浮在空中。

無論是誰,都為這場浩大而尊貴的婚禮嘆服,他們望著石椅之下的一對璧人,面露笑意,就連鳳染,在這種情景下,眼底都生出了錯雜的神色來。

蒼穹大殿之下,兩界之主在側,三界賓客至臨,世間最重承諾不過此境。

眾人靜待白玦真神開口,卻不想此景之下,他竟輕笑起來。

這一笑,讓整個蒼穹之境肅穆的氣息都染上了暖意。

“本君聽聞人間成親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新人需獲賓客頓首,才算禮成,今日本君便落個俗套,問問諸位……今日本君與景昭成婚,諸位可有異議……?”

白玦真神言笑晏晏,神情一派大方,座下的仙君,妖君一時間似是被他所染,俱都大笑起來。

“神君無妨,成親便是,我等只管胡吃海喝就已足矣。”

“景昭公主可是等不及了,長夜漫漫,神君還是快些完禮吧!”

“神君,時辰可是不早了,咱們沒有異議。”

………

叫喊聲此起彼伏,一些妖君說話尤為大膽,仙君倒是含蓄得多,但也是面露笑意,景昭靜靜的看著一旁的白玦,臉色微紅,眼彎了起來。

廣場上一時間熱鬧非凡,和樂融融,還真如一場凡間婚禮般美滿,但世間哪有十全十美之事,一場戲華麗開幕,過程又豈少得了喧囂波折。

熱鬧的恭賀聲中,一道清冷而又淡漠的聲音在空中如驚雷般響起,仿佛遠在天邊,但聽著卻又近在咫尺。

“白玦真神,本君若是不同意,你又當如何?”

銀色的流光自天邊劃來,勾勒出無比壯麗的銀輝之色,整個天際,都似在這一瞬間,被化成了白晝。

 

58.婚(下)

漫天的銀海化成一座天橋,古君步於其上,緩步而來,滿臉肅穆。

浩瀚的神力壓得四周的空間微微扭曲,就連鳴樂的鳳凰神獸和三首火龍也被逼得從空中落下,臣服在了廣場上瑟瑟發抖。

天帝和天后的面色俱是一變,古君的神力何時變得如此可怕了!難道他平時竟藏了真正的實力不成?尤其是天后,看著古君身邊起伏的銀色神力,掩在繡袍中的手竟驚懼的顫抖起來。

怎麼會?怎麼可能,這種神力……?她神情恍惚的看著眼前似曾相識的一幕,臉色煞白。

廣場上的眾人看著緩步走來的古君上神,剛才還嬉笑怒玩的神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了起來,對視了一眼後極為默契的朝白玦真神看去。

後池神君和清穆上君的事三界盡知,只是在白玦真神的覺醒下,這件往事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尤其是在那小神君還被放逐百年,歸期未定的時候。

但早些時日天后的降罪禦旨一下,一些老仙君就知道這件事恐怕沒那麼容易善了了,後古界來,古君上神護短的名聲他若是認了個第二,就絕沒人敢排在第一。況且,擾亂一場婚禮……古君上神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你不同意?古君,本君的婚事,你有什麼資格反對?”白玦掃了古君身邊滂湃的銀色神力一眼,眉微微皺起,瞳色清冷。

“真神曾當著眾仙對我清池宮立下婚約,不過百年而已,真神難道忘了不成?”古君停在離廣場一米之遠的半空中,神情淡淡,面色冷凝。

“立下婚約的是清穆,與本神何干?”白玦放開了景昭的手,淩空走了幾步,手一揮,金光拂下,廣場上瑟瑟發抖的神獸精神一振,重新恢復了生氣。

手心處空落落的,景昭定定的看著白玦的背影,不安的感覺生了出來。

“景昭的恩情也是清穆欠下的,若按真神之言,又與真神何干?真神曾乃蒼生之主,位極上古界至尊,怎可言而無信,厚此薄彼?”古君嗤笑道,看向朝他走來的白玦真神,目光灼灼。

白玦瞳孔緊縮,冷冷的看著古君,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眼底劃過毫不掩飾的警告。

古君一挑眉,輕哼一聲,當做沒看見。

“古君,今日白玦真神與景昭成婚,昭告三界,你怎可如此為老不尊,竟來擾亂婚禮?”聽到古君提到景昭的名字,天后一時間也顧不得心底的驚懼,忙站起身,怒道。那種匪夷所思的擔心根本不可能,她何必再庸人自擾?

“為老不尊?我怎麼為老不尊了?”古君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玦,竟掰著指頭數了起來,半響後才道:“蕪浣,我實在不知道白玦真神比我年長多少歲,算起來你的年歲也比我長,想必是知道的,不如你來告訴我,可好?”

他極是認真的看著天后,天后神情一僵,霎時間臉色青紅交錯,指著他顫抖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來,古往今來,不論地位如何,女人對自己年歲的看重都是沒什麼區別的。

看著滿臉嚴肅的古君上神和氣得不輕的天后,若不是這場景實在過於莊重,廣場上的眾仙妖實在是憋不住這滿肚子的笑意,青龍台雷劫後,眾仙早就知道古君上神言辭之犀利非一般人可比,但想不到這種境況下他也能說出這種話來。誰不知道四大真神降世于亙古之時,與天同齊,怎麼可能會有具體的年歲?

天帝見景昭和天后一個神情不安,一個面色鐵青,眉角皺了起來,眼中怒意一閃而過,古君也太過分了,正準備起身,卻見白玦真神陡然抬首,望向了空中那大片雲海之外。

“既然來了,又何必躲在一旁看戲,難道你也要阻撓這場婚事不成?”

見白玦真神望著空蕩蕩的天空突然說了這麼一句,眾仙妖俱是一愣,抬首朝空中望去。

古君似是猜到了什麼,眼眯起,來人的氣息一點不漏,若不是白玦,他根本感覺不到,看來,就算是不再留手,用盡全力,恐怕也未必能阻止白玦。

雲海之上,沉寂了片刻,突然紫光劃過,空間似是被撕裂,一把華麗的座椅漂浮在紫光之中,呈現在眾人眼前。

琉璃王椅,玉石滿嵌,淡紫色的古紋蔓延至椅角,奇異的華麗。

椅上斜座著一人,籠罩在那人身上的紫色光霧由深及淺,緩緩消失。

及腰黑髮,傾城容顏,絳紫古袍,懶懶朝下一瞥,明明擁有魅惑世間之相,卻又偏偏尊貴出塵,難以讓人企及。

絳紫的長靴在半空中虛點,似是有看不見的光紋朝天際蔓延,浮雲朵朵,逐漸變幻成純紫的色彩,在他身後沉澱成瑰麗的光幕。

明明奢華到了極致,卻讓人無法生出半點厭惡,任是誰,都能模糊的感覺到……這個人擁有和白玦真神相同的氣息。

“淨淵妖君……”不少妖界中人已經驚呼出聲,望著來人,眼底滿是驚愕。

淨淵妖君在妖界中擁有不下於妖皇的地位,只是數千年來一直隱居在紫月山,極少現面,識得他容貌的更是甚少,但那一身標誌性的紫色卻讓人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唯有天帝和天后猛然起身,怔怔的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怎麼?暮光……你怎麼如此驚愕,三千年前我們交過手,你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慵懶的聲音自琉璃王座上傳來,帶著笑意的淨淵望著天帝言笑晏晏。

“天…天…”天帝艱難的開口,行了半禮,但怎麼都無法把來人的稱謂叫出口。雖然早有猜想,可他沒想到,隱居在紫月山的淨淵居然是早就隕落的真神天啟。

天啟真神在四大真神中性格最是古怪暴戾,當年眼底除了上古真神,旁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天后的面色變得慘白,她茫然的轉頭朝天帝望去,一絲驚懼從眼底劃過,他竟然真的重新覺醒了?

眾人莫名其妙的看著天帝和天后的模樣,一時間俱是不解,就算妖界淨淵妖君名氣再大,也不至於讓仙界主宰失態成這種模樣吧!

“天啟,你不呆在紫月山,來我的蒼穹之境幹什麼?”

白玦真神清冷的聲音猶如一聲驚雷,震得廣場上的眾人一時間回不過神來,就連妖皇也從王椅上猛然起身,死死的盯著半空中的淨淵,眼底滿是驚愕。

天啟?上古四大真神之一的天啟真神?後古界安靜平和了幾萬年,眾人甚至覺得那無數場仙妖大戰都及不上今天的半日光景來得精彩震撼。

白玦真神大婚之日,古君上神引來的餘波尚未解決,上古天啟真神竟然橫空出世!

眾人朝妖皇看去,原本以為白玦真神娶了仙界景昭公主會讓格局失衡,現在看來也不儘然,妖界有天啟真神壓著,也不輸陣。

“我們也相識了……”淨淵也掰著指頭裝模作樣的數了數,才道:“我也不知道多少年了……”

眾人滿頭黑線的看著他,冷汗直流。

“好歹你也是我們四個當中唯一一個成婚的,我自然要前來賀喜,以全我們之間的情誼,你說是不是,白玦?”

白玦冷冷的看著他,清冷的瞳色倒映出淨淵囂張的面容,背在身後的手緩緩握緊。

“天啟,既然如此,緣何不落座?”白玦手一揮,妖皇和天帝之上的地方便出現了一把石椅。

“不要叫我天啟,老掉牙的名字了,我可不怎麼稀罕,我現在叫淨淵,你喚我一聲淨淵妖君足矣。”

“讓我喚你淨淵……你竟然還沒有完全覺醒?”白玦掃了淨淵一眼,聲音略起波瀾。天啟比他早醒三千年,居然到此刻神力都未完全覺醒。

“我可沒有讓眾生俯拜的好習慣,那些東西膈應得慌。本來你大婚,我應該好好恭賀恭賀,不過……我也贊同古君的話,你當初畢竟對後池求娶了,也算是欠清池宮一個解釋,如今什麼都不說就和景昭成婚,不妥吧。”

淨淵勾著嘴角,笑意十足,只是和白玦一樣,眉角的笑意卻未及眼底。

眾人一聽俱是覺得稀奇,白玦真神和天啟真神皆是上古四大真神之一,怎麼如今聽這話,倒是有向著清池宮的意思。

古君看著淨淵,眉皺了起來,他可不相信天啟會如此好心,成全後池和清穆當初的婚約。

“你要如何?”白玦定定的看著琉璃王座上的人,神情冰冷,漆黑的眸色中如降霜雪。

“只要你承認當初對後池的求娶不算數,親口毀了這門親事,自此以後你們再無干係,我就不再插手,你要娶誰都和我無關。”

淨淵緩緩站起身,看著白玦,唇角笑意微斂,一派從容。

“我若不答應呢?”

“不答應?白玦……”淨淵笑了起來:“你若不答應,那我是不是該喚你一聲清穆才對?”

淨淵此話一出,滿座俱驚,真神白玦降世,上君清穆消失,這幾乎是公認的事實,當年青龍臺上的求娶還歷歷在目,若是清穆上君還在的話,又怎麼可能會和景昭公主成親?

景昭眼中不明的神色劃過,她掩在喜服下的手交錯相握,泛出青白的顏色來,她定定的望著空中的大紅身影,嘴唇微微抿住。

“我早已說過,清穆已經消失了,你相信便相信,不相信我也無話可說。若是誰還想阻撓這場婚禮,我絕不會手下留情。”白玦朝古君看去,冰冷的眼神最後落在淨淵身上:“就算你是天啟,也不例外。”

死寂一般的空中突然響起的聲音威嚴莫名,眾人似是被這話中的煞氣所驚,抬頭朝空中望去。

半空中,金色的暗光將古君上神和天啟真神的神力死死壓制,白玦真神漆黑的瞳色完全幻化成金色,竟不再有一絲感情起伏,他額上的印記似是湧動成火焰的形狀,泛出妖異的赤紅光芒來。

整個廣場都被這股霸道肆虐的神力所攝,竟無一人敢大聲呼吸。

白玦冷冷的環顧全場,然後在虛空中轉身,朝大殿之下、一身喜服的景昭走去,明明是踏在虛無的空際,但一步一步,卻偏偏似是響起了澎湃到了極致的鼓點,恍若奏樂的序章。

“誰都無法阻攔你?如果是上古呢?白玦,如果是上古在這裡,你還是會如此回答嗎?”

鼓點驟然消失,不留絲毫痕跡,就和出現時一般。

在離景昭一米之遠的地方,白玦停在原地,再也沒有走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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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59.絕(上)

昆侖山頂,後池抿住唇,臉色蒼白,光潔的手腕處交錯著無數道傷口,深深淺淺,猙獰無比,鮮血自她腕上流下,湧入石鏈中,靈咒的束縛越來越松,終於……‘鏗’的一聲,縛身靈咒完全消失。

後池面色一喜,顧不得傷口,匆匆駕著祥雲朝淵嶺沼澤而去。以老頭子的脾氣,再加上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鳳染,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蒼穹之巔。

蒼老而篤定的聲音在安靜的廣場中回蕩,圈成漣漪,猶如在腦海中紮了根一般嗡嗡作響,難以消散。

有多久沒有聽到過別人提起這個名字了,是一千年,一萬年,還是更久……久到那段歷史被掩埋、風化,遺忘……就如塵封的上古界一般。

上古,有人問我,如果你在,我會不會還做出這種選擇……他根本不知道,如果是你,你永遠也不會開口?

白玦緩緩回頭,然後看見,漫天的銀海中,一身佝僂的老頭緩緩破開他布下的金光屏障,朝他走來,眼中莫名的堅韌一如他當初在大澤山發現他時一般。

破空一聲碎響,赤紅的炙陽槍從大殿中飛出,湧出炙熱的火焰,化為洪流,擋在了古君面前。

“古君,就算是上古在此,我的答案也不會變,若你再進一步,炙陽槍出,我不會手下留情。”白玦緩緩升高,俯瞰著古君,聲音冰冷徹骨,金髮在空中揚展,恍若神魔。

“白玦真神,我既為後池之父,自然要有做父親的樣子,女兒受了委屈,我又怎麼可能視而不見。就算你是上古真神,我也要逆天而行,攔不住又如何,我只要對得住自己便是!”

古君步履未停,仍是朝白玦而來,手一揮,泛著綠光的金石巨輪出現在他手上,然後化成數丈大小,直朝炙陽槍而去。

銀色的光芒恍若卷起雲海巨浪,肅殺的氣息噴湧著朝白玦而來,遮天蔽日,不留一絲餘地。

恢弘的神力將整個蒼穹之境化為了一片銀色海洋,竟是比之前白玦布下的金光還要雄渾和可怕。

天帝和天后怔然的看著這一幕,似是不能相信般睜大了眼。

淨淵陡然眯起眼,輕叩在膝上的手猛然停下,盯著雲海中的古君目光灼灼。

古君,他居然隱藏了如此龐大的神力,他根本就不止是繼承了上古的混沌之力這麼簡單!想到上次被他輕而易舉便壓制的古君,淨淵便知他一定是刻意將神力給隱藏了起來。能騙過他和白玦,就只有一種可能……淨淵懶散的神情頭一次變得凝重起來,指尖紫光流轉,勾勒出渾圓的弧度。

被銀海襲來的白玦同樣皺起眉,眼中劃過一絲訝異,遲疑間,竟被銀光籠罩在了光幕中,銀色的光幕瞬間隔絕在了廣場上空。

炙陽槍在金石巨輪的壓制下,炙熱的火焰緩緩熄滅,眾人望著這番景象,面面相覷,幾乎不能接受這種結果。

上古真神白玦,居然不是古君上神的對手,說出去多可笑。

景昭臉色蒼白,急得就朝銀色光霧跑,卻被天帝定住。

“景昭,這不是你可以插手的。”天帝淡淡道,眼中有種不自覺的歎然。

景昭抿住唇,停了下來,挺直肩背,望向銀海的眼底滿是堅決。

場上唯一還能保持鎮定的恐怕就只有淨淵一個人了,他朝雲海中的古君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古君不是上古,就算他傳承了上古的神力,可也發揮不出混沌之力真正的威力來,最多也只能一時克制住白玦罷了,除非他出手,否則古君必敗。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窒息的沉默中,渾厚的金光自銀白的光幕中劃出,擊在古君身上,‘哢嚓’一聲脆響,銀光碎裂,金石巨輪壓制下的炙陽槍再次發出清脆的鳴響,槍頭的火焰驟然升騰,將金石巨輪狠狠逼開,朝白玦的方向飛去。

古君倒退幾步,悶哼一聲,嘴角逸出鮮血,喘著氣,神情明滅不定。

大紅的人影自銀光中走出,白玦臉色微微泛白,看來強行破開那銀色的光芒,就算是他也不能輕易辦到。

白玦虛握住赤紅的槍身,看著古君,神情冰冷。

“古君,我說過,炙陽槍出,我不會再手下留情。”

話音落定,他手中的炙陽槍升騰入空,雷電轟鳴,自天上降下,和炙陽槍的赤紅火焰合二為一,夾著毀天滅地之勢直朝古君而來。

古君周身上下瞬間泛出銀色的光芒,將他整個人籠罩在內。

整個天際一片黑暗,只能看到紅色的雷電焰火渾圓成球,落在那銀色的護身罩上。

受傷的古君根本難以抵擋白玦的驚天一擊,細細的碎紋緩緩蔓延,瞬間消散,紅光降下,生死就在這一瞬。

此起彼伏的歎息聲連番響起,千鈞一髮之際,一雙手將古君拖離原地,接住那赤紅的圓球。

修長的骨節,絳紫的長袍,一雙鳳眼中滿是薄怒。

淨淵看著不遠處懸在天際的白玦,冷聲道:“白玦,你瘋了,若是古君死在你手上,上古這輩子也不會原諒你。”

“那又如何?”白玦淡漠道:“她不是早就死了嗎?天啟,我為什麼要為一個死人受掣肘?”

淨淵看著白玦眼中的涼薄,眼底頭一次劃過難以置信的荒謬:“白玦,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明知道上古她……”

“她以身殉世,拯救三界,早就死了。”白玦冷冷打斷淨淵,嘴角泛起淡漠的嘲諷:“天啟,你還是顧及你自己吧,連神力都沒有覺醒,你憑什麼插手我的事?”

“你……”炙紅的火焰在頭上懸掛,淨淵額間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來,他朝神情冰冷的白玦看了一眼,又掃了掃身後萎靡的古君,咬住了牙。

他不能退,否則古君必死無疑,以上古的性格,若是有一日她歸來,絕對不會原諒他。可是他若是覺醒,那整個妖界……

炙熱的火海擋住了淨淵的視線,他抬首,恍惚之間,似是看到……隱山之巔的楓樹下,後池對他揚眉輕笑。

‘淨淵,我家的那個老頭子,總是刀子嘴豆腐心……要是日後有機會,你們可以見見面……’那時候的後池,只有在提到清穆和古君時,眼底的笑意才是真正的溫暖真切。

他可以威脅古君,但是古君……不能死。

似是下了決定,淨淵緩緩閉上了眼。

轟鳴的聲音自遙遠的天際傳來,一波高過一波,淨淵身上,點點紫光驟起,將他整個人渾圓籠罩。

眾人不由得朝天邊聲響處傳來的地方看去,面面相覷。

在淨淵出現後就正襟危坐的妖皇猛然起身,不敢置信的看著掌間迅速消失的妖力,不由得大駭,似是想通了什麼,朝淨淵的方向喊道:“天啟真神,不可!”

幾乎是同時,所有在場的妖君都驚駭的發現體內的妖力在迅速消失,而天際的那股聲浪卻越逼越近……

剎那間,深紫的光芒仿若劃破蒼穹,浩大而深邃的妖界紫月就這樣淩空出現在了蒼穹之巔上。

所有人都被這陡然的劇變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此時,安靜的廣場上唯有白玦真神的聲音空蕩蕩的自空中傳來。

“天啟,你居然將一半本源之力化為紫月,以整個妖界的靈氣來助你覺醒,難怪你會比我早醒三千年。”白玦的聲音中有著隱隱的動容,將一半本源之力抽離體內,供養整個妖界,然後將妖界靈氣納為己用,助自己覺醒,也只有淨淵的性格才能做得出來,不過……他此時若將紫月收回,那妖界中靠紫月修煉的妖君必將損失一半的妖力,至於已經和紫月之力化為一體的妖皇……

天啟,你果然沒變,還是和當初一模一樣,只要是為了上古,這三界八荒,任何人你都可以犧牲,包括……你自己。

白玦看著將紫月之力吸入體內的淨淵,眸色深沉如海,眼底有著微不可見的歎然和複雜。

他掃了一眼廣場上面露恐慌的妖君,手一拂,金光落在他們身上,妖力停止了消失,但也只能保住半數之力。

不少妖君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面露感激的朝白玦行了大禮。

唯有妖皇,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身上的妖力化為虛無,跌倒在王椅上,瞬間似是蒼老了十歲,整個人都透出一股荒寂的感覺來。

天帝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歎息了一聲,一代王者,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妖皇恐怕寧願戰死在仙妖之戰中,也不願意淪為普通妖族吧……

紫月在逐漸變小,一縷縷神力逐漸進入淨淵體內,他周身上下的靈力變得精純無比,澎湃而浩大。

‘哢嚓’一聲脆響,空間被驟然撕碎,混沌的黑暗中,點點幽光浮現,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後古界開啟以來就佇立在仙妖結界處的擎天柱出現在蒼穹之境的上空。

擎天柱上,刻著的淨淵之名在緩緩消失,頂端處,有四分之一的黑霧在逐漸消散,淡淡的紫光自其中逸出。

“天啟真神要覺醒了……”

不知是誰輕聲說了一句,半空中的紫月完全消散,純紫的光芒自淨淵身上逸出,向整個天際蔓延開來。

擎天柱上,黑霧完全消失,泛著紫光的‘天啟’印刻在頂端,和‘白玦’並駕齊驅,亙古攜眷。

‘叮’一聲細響,淨淵周身的紫光驟然碎裂,修長而光潔的手伸出來,朝頭頂覆蓋的赤紅火焰握去,火焰在他手中似是小玩意般,被肆意擺弄,然後瞬間化為灰燼。

絳紫的人影浮現,淨淵眼底似是有紫紅的火焰在緩緩燃燒,額上紫月的印記魅惑深沉,他含笑看著空中的白玦,鳳眼眯起,聲音冰冷清越。

“如你所願,白玦,這世上再無淨淵。”

 

60.絕(下)

紫光和金光在空中對峙,分庭抗禮,天啟張開手,手中被神力湮滅的炙火灰燼在空中化為虛無。

“白玦,你說現在我還有沒有資格插手你的事?”

鳳眼微挑,一身紫袍的天啟淩於空中,望著眉目清冷、毫無所動的白玦,眼中紫光流轉,魅惑天成。

“我說了,誰都一樣。”白玦冷冷的看了天啟一眼,目光微轉,對著他身後的古君道:“古君,今日有天啟保你,你走吧。”

他說完,轉身朝景昭走去。

天啟似是沒想到剛才還毫不留情的白玦會輕易甘休,微微一怔,隨即明白,神情立馬有些惱怒,白玦根本就沒想過要殺古君,剛才只不過是要逼他出手,完全覺醒罷了。

只不過白玦沒想到自己已將本源之力化成紫月,覺醒會造成妖界的損傷,這才用神力來替這裡的妖君療傷。

“古君,我們走。”天啟知道自己被白玦算計了,一肚子火沒地方發,黑著臉,轉身對古君道。

神情蒼白的古君搖頭,從天啟身後走出來,看著朝景昭而去的白玦,沉聲道:“白玦真神,古君技不如人是真,可你若想完成這場婚事,除非……我死。”

前進的腳步陡然頓住,白玦定在原地,闔下眼,垂在腰際的手輕輕合攏。

沒有人能看清那冰冷的容顏上有什麼神情,唯有景昭,在白玦垂下眼的一瞬間,臉色變得蒼白。

朗朗的聲音在天際迴響,眾人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半空中面色凝重的古君上神,十足的疑惑。天啟真神以妖界半數妖力覺醒為代價才逼得白玦真神罷手,不再追究此事,不過是百年前的一句承諾而已,古君上神何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即便是為了那個放逐百年的小神君,也太過了!

“古君,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天啟沉著眼看著古君,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怒道。

“天啟真神,多謝你剛才出手,不過這是清池宮的事,無論後果如何,古君願意一力承擔。”古君低聲對天啟道,然後灼灼的望著不遠處的白玦,手中銀輝浮現,金石巨輪重新出現在手上。

無論如何,哪怕是死,他也要阻止這場婚禮。

如果萬年前的遺憾已經註定,萬年之後,哪怕是逆天,他也不能退後一步。

“古君,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回你的清池宮,本君既往不咎。”白玦轉身,緊閉的眼重新睜開,回望古君,聲音淡漠。

“不行,一百年前的青龍台,我答應了清穆將後池許配給他,白玦真神,你既然不是清穆,又憑什麼替他做主。”

“你……”白玦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惱怒,手一揮,炙陽槍落在他掌間。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沒有在一百年前應允於他。白玦真神,清穆雖只有千年時光,可一生際遇是非,也無需你來做主。若你是他,百年等待,你何以忍心應諾之人回來,卻見面不識。”

“若我不是他呢?”幽幽的聲音響起,白玦一步一步朝古君而去。

“若你不是他,我這滅天輪也要逼得他出現才肯甘休。”

古君話音落定,手自額間劃過,天眼頓開,照在手上,滅天輪銀光大漲,朝白玦而去,而他的面色也在滅天輪離手的一瞬間變得蒼白起來。

纏纏密密的靈力,化成大網,將白玦團團圍住,白玦神情緊繃,背在身後的手緩緩握緊,良久之後,他望向銀海中的古君,眼閉了起來。

古君,有些事,不是你想,就可以挽回的。就像他和後池,從他在擎天柱下覺醒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白玦的手緩緩抬起,炙陽槍鳴出厚重的嗡聲,如有靈性般在他掌間來回挪動。

“去吧。”

低沉的聲音頓起,炙陽槍身上金色的神力與赤紅妖光交錯,焰紅的火流化為血龍的模樣,劃開銀網的束縛,直朝古君而去。

滅天輪在血龍的咆哮下一寸寸斷裂,最後化為飛灰,銀海驟降,緩緩消失。

“白玦,住手!”

天啟神情一僵,眉頭緊皺,剛想上前,赤紅的三首火龍化為丈高,擋在了他面前。

“滾開!”天啟怒喝,一掌拂向三首火龍,火龍嚎叫一聲,被掃到廣場上,翻騰幾下,大眼一閉,開始裝死。

就這麼一息時間,炙陽槍已經近到古君面前,古君被逼得化為蛟體,蛟龍盤於天際,但仍止不住這毀天滅地的攻勢,轟的一聲巨響,炙陽槍從龍體而過。

“嗷……”

巨大的龍身在空中翻騰,鮮血灑滿天際,雲海瞬間被染成紅綢,遮住了所有人的眼。

炙陽槍在空中凝滯片刻,飛回白玦手邊,沉默著不再動彈。

天啟面色鐵青,朝空中的巨龍飛去,卻被一聲響徹天際的叫聲頓住。

“父神!”

遠遠的天邊,一道銀光劃過,玄色的人影突然出現在蒼穹之境,朝空中的蛟龍而去。

“後池。”坐於下首的鳳染面色愕然,低聲喃道,從古君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後池一定是被古君給強逼著留在了昆侖山,老頭子肯定不願意她捲入今日的這場爭鬥中,想不到她還是來了。

白玦定定的看著空中的玄影,握著炙陽槍的手緩緩縮緊,明明是炙熱無比的槍身,竟讓他生出了凍霜寒月的徹骨寒冷來。

他傷了古君,而且……還是在後池面前。

蛟龍似是也發現了後池,化為人形,朝後池落來。

後池接住古君上神,眼眶發紅,手止不住的顫抖。

頭髮鬍鬚被燒得焦黑,腹部拳頭大小的傷口深可見骨,血像是流不盡一般,染紅了衣袍,這樣的古君,是後池從未見過的狼狽虛弱,但即使如此,望向她時,蒼老的面容上笑容依舊溫暖縱容。

“丫頭,你還是來了。”深深地歎息響起,見後池急得說不出話來,古君染滿鮮血的手抬起,卻始終沒能握住後池的手,後池忙接住他的,抿住嘴唇:“父神,你別動。”

古君笑了笑,嘴唇僵硬:“丫頭,我沒事,真沒事,你別急。”

古君的手慢慢變得冰冷,後池覺得心都涼了起來,她惶然轉頭,只能看到,清穆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手習慣性的抬手,他的眼神卻冰冷無比……

後池猛然記起,他不是清穆,只是白玦,只是毫不留情能對古君出手的白玦。

“後池,古君沒有大礙,你不用擔心,炙陽槍只是毀他根基,並沒有傷他性命,休養個幾年就好了。”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莫名的熟悉,後池轉頭,淨淵單膝跪在她身邊,神情擔憂。

她怔怔的看著淨淵額上妖異的紫月印記,朝不遠處的擎天柱看去,聲音有些乾澀:“你是真神天啟?”

篤定無比,就似早已預料到了一般。

天啟頓了頓,才緩緩道:“後池,我是天啟,也是淨淵。”

唯有對你,天啟也好,淨淵也罷,都只是那個人而已。

似是被他眼中的深沉所觸,後池避過了眼,低聲道:“父神真的沒事?”

天啟眼底有一閃而過的黯然,他拍拍後池的手:“放心,古君無事,我們回清池宮……”

話到一半,卻陡然愣住,玄色的袖袍下,濃濃的血腥氣傳來,不是古君身上的,他掀開後池的挽袖,眼神瞬間變得深邃凜冽:“這是怎麼回事?”

白皙的手腕上,深深淺淺的傷口,血肉模糊,滿是劍痕,也虧得她穿著玄色的衣服,血流到衣擺上完全看不出,他竟到現在才發現後池臉色蒼白,一雙眼漆黑得透明。

古君聽到不妥,眉一皺,想起身,牽動了傷口,血又流了出來:“丫頭,你怎麼了?”

後池急忙掩住手腕,道:“父神,我無事。天啟真神,你幫我看好父神。”似是沒聽到天啟的質問一般,後池站起身朝不遠處的白玦看去。

大紅的喜袍,冰冷的容顏,他冷冷的望著她,不帶一絲感情。

景昭站在他身後,花容月貌,華貴端莊,一對璧人,佳偶天成。

淵嶺沼澤,百年前,三首火龍追殺下,他曾經冒死將她送出去,最後身受龍息之苦。

蒼穹之境,百年後,他要和景昭成婚,不僅對她視若無睹,還對父神趕盡殺絕。

同樣一張臉,同樣一具身體,可是……後池,他們不是一個人。

你回來允諾了,但那個給你諾言的人早就不在了。

“白玦真神,我父神今日擾亂婚禮,全是為了我,若是真神允許,我願意向景昭公主賠罪,只求白玦真神能原諒我父神冒犯之罪。”

後池走到白玦不遠處,背脊挺得筆直,她看著白玦,昂著頭,一字一句,聲音響徹在蒼穹之境的天際,染著血的手掩在繡袍中死死握緊。

“後池!”天啟愣愣的看著那個在空中朗聲而立的身影,整個人因為氣憤竟微不可見的顫抖起來。

她怎麼能夠朝區區一個景昭低頭!怎麼可以!

“丫頭……”古君同樣怔然,顫抖的手掩住了眼,不再去看那玄色的身影。

她的後池,心性比天高的後池,當初寧願自削神位,放逐天際,也不肯朝天帝天后低頭的後池……現在居然為了他,對著白玦求情。

白玦握著炙陽槍的手猛的一抖,金色的瞳孔中是死寂一般的深沉。

“古君冒犯於我,也受了我一槍,此事作罷便可。”

“多謝白玦真神不罰之恩。”

後池開口,茶墨色的眸子淡漠而冷清,白玦躲過那雙眼的注視,微微移開了眼。

“不必如此,後池神君言重了。”

看到白玦眼底的狼狽和躲閃,後池一怔,欲轉的身子陡然僵住,她一步一步走上前,停在了白玦一米之遠的地方,定定的凝視他,瞳色是極致的透明:“真神今日大婚,後池來得匆促,為謝真神海涵,後池願解百年之約,以祝白玦真神與景昭公主琴瑟和鳴,福澤延綿。”

白玦僵硬的看著她,竟差點被後池緩步走來的氣勢逼得退了一步,那雙眼底的期待和驚喜太過明顯。

後池仰頭,聲音極輕極低:“白玦真神,可願受後池之禮?”

清穆,如果是你,如果你有苦衷……

在白玦身後,景昭的手緩緩握緊,顯出蒼白的痕跡來。

“後池仙君既然如此深明大義,那……白玦多謝。”

□的氣氛中,淡漠而有禮的聲音似是打破了最後的一絲期待,後池猛然收緊指尖,突然感覺到腕上的傷口疼痛到了極致,像是冷到了骨子裡一般,她垂下頭,似是苦笑,又似是自嘲,轉身朝古君走去。

“等一等。”

清冷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後池頓住腳步,頭也未回,道:“真神還有何吩咐?”

“後池,把聚靈珠、鎮魂塔,聚妖幡交出來。”

“你說什麼?”後池兀然轉頭:“白玦真神,我自知不該奪這三寶,累得清穆在擎天柱受百年罪過,可是還有三個月就是柏玄醒來之期……”

白玦對柏玄耿耿於懷,想必是當初清穆用這具身體在擎天柱下以妖力化體百年的緣故。

“那又如何,你盜了三寶是事實。柏玄生死,與本君何干?”白玦淡漠的看著她,冷冷揮手,一道金光籠罩在後池上空。

袍中鎮魂塔微動,竟在金光的召喚下朝空中飛去,後池攔之不及,金光照拂下,她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的看著鎮魂塔落入白玦掌中。

“白玦,休要傷後池!”見後池受制,天啟眉一豎,便朝這邊飛來。

“白玦,將鎮魂塔還我。”後池雙眼赤紅,看著白玦,心底陡然生出不安的感覺來。

“往日恩怨,皆因此三寶造成,後池,自此以後,你歸於清池宮,本君既往不咎,自會還你和古君安寧。”

白玦靜靜的看著她,陡然升高,赤紅的火海將後池和趕來的天啟隔絕在外。

他瞳中金色的火焰慢慢的猶如實質,掌中的鎮魂塔被火焰籠罩,發出沉鈍的哀鳴聲,冰棺融化,裡面青色的人影慢慢變得模糊。

“白玦,你要幹什麼,住手!”天啟一解開後池的禁制,她就朝火海跑去,卻被天啟拉住。

“後池,不要過去!”天啟皺著眉,紫光揮出,那片火海竟紋絲不動,驚得他連忙拉住後池,白玦的神力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可怕了?

火海之後的身影昂立天際,靜靜俯瞰,似是遠離世間,他手中的鎮魂塔一寸寸化為粉末,連同裡面的冰棺,再也不留片縷。

後池不敢置信的看著這一幕,眼底染上了赤紅的血絲,她倒退一步,驟然抬頭:“白玦!盜三寶的是我,讓你在擎天柱下差點淪為妖魔的也是我,有本事你就殺了我!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柏玄?”

為什麼你奪走了清穆,就連柏玄也不放過!

只有三個月了,她在隱山之巔等了一百年……只有三個月,柏玄就能醒了,她明明……都已經感覺到柏玄的氣息了。

懸浮在天際的人瞳色清冷,俯瞰而下,眼中金光流轉,似是嘲諷,又似是淡漠。

火海仍在燃燒,廣場上的眾人看著這一幕,早已沒了參加婚禮的喜慶心思。

天啟真神覺醒,古君上神重傷,還有柏玄仙君驟死,這場婚禮,早就超出了界限,他們實在想不出,還能生出什麼事端來!

火海內外,兩重世界。

紅衣長袍,真神白玦,似能主宰世間眾生命運。

玄衣黑髮,仙君後池,茫然哀戚就如卑微螻蟻。

浮在雲上的古君靜靜的望著這一幕,恍惚看到,當年祭台之外,無論被擋在陣法外的人如何絕望悲傷,都只能看著裡面的人一寸寸化為飛灰的場景。

兜兜轉轉,數萬年往矣,往日一幕,到如今,竟沒有絲毫改變。

“天啟,你說的對,有些東西,我早就該還回去了。”

飄渺的聲音陡然在空中響起,天啟轉頭,看著飛至半空的古君,神情緩緩凝住。

古君他……不會是想……?

一寸一寸的銀色靈光自古君體內而出,緩緩蔓延,就連白玦身前的火海也被銀光瞬間吞噬,後池茫然回頭,只能看見古君眼底的決絕和一絲……不舍。

“父神……”

“後池,我不是你父神。”

古君輕聲道,望著後池,手抬起,似是要握住她的,又緩緩垂下。

後池怔怔的看著古君,似是未聽明白他的話一般。

“我不是你父神。”古君重複了一遍,神情悠遠空明,複雜難辨:“這數萬年來,我一直在想,若你只是後池,只是我古君的女兒,該有多好。”

整個蒼穹之境都被銀色的靈光籠罩,朝天際連綿而去,似是無窮無盡一般延展。

古君身上的傷口一瞬間完全癒合,後池怔怔的看著他,眼底的茫然逐漸變為驚愕。

半空中的年邁老者,幾乎是在一瞬間變了一個模樣。

花白的頭髮一寸寸化為墨黑之色,佝僂的身軀一點點挺直,褶皺的皮膚光滑白潔,容顏英俊,輪廓深邃,眼神深沉如海,唯有那抹溫煦一如往昔。

古有鮮聞,上神古君,溫潤如玉,容顏俊美,三界少有,可是自從清池宮的小神君出世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當初禦臨三界時的俊俏模樣。

“父神。”後池站起身,幾乎不能言語。

“後池,這才是我原本的樣子。”

“那為什麼……?”

“我不過是個俗人罷了,若是我不幻化成那副樣子,你開口叫我父神,我根本做不到平心接受。”

古君苦笑一聲,一步一步朝後池而來,銀光點點,自他體內湧進後池身體中。

“後池,三首火龍不是這世間第一個以妖化神的妖獸,我才是。”古君停在後池不遠處的上方,神情微苦:“我自以為是的為你爭來了上神身份,以為可以讓你自此在三界無憂,卻忘記了,身份越高,束縛就越大。”

“你如今之苦,全因我私心而起,若不是我,你不會自小便受夭折之苦,若不是我,你萬年來也不會聚不齊靈力,連一般的仙人都不如,若不是我,這世間有誰敢對你有半分不敬,。”

“後池,我最想保護的人是你,可是讓你陷入如斯境地的卻是我。”

“後池,擎天柱不是沒有你的名字,你只是……沒有覺醒而已。”

沉寂的聲音戛然而止,眾人怔怔的看著站在後池上方的古君上神靜靜闔眼,擎長的身軀彎下,仿若叩拜古老的神祗。

“下神古君,見過真神。”

天帝和天后神情大變,不敢置信的望著空中的古君和後池,似是想到了什麼,眼底滿是震驚。

銀色的靈力如浩海一般,霎時充斥天際,恢弘的氣息朝後池湧來,將她整個人籠罩。

看著這一幕,白玦眼底的淡然終於被打破,他眼底緩緩顯出驚訝來,良久才恢復鎮定,眼中明滅不定。

他看著古君,實在是不知道該怒還是歎。

這萬年來,古君不僅騙過了他,也騙了天啟,他不止是傳承了上古消失時留下的神力這麼簡單,他根本就是將後池的整個本源之力完全融在了自身的妖丹中……可是,這也就意味著屬於上古的本源之力若消失,他也會……妖丹盡碎,化為劫灰。

他算准了所有事,以為後池這一世不會覺醒,卻偏偏想不到他尋了上萬年的上古本源,竟然就在古君體內。

如今,古君以靈魂燃燒為代價,來歸還原本屬於後池的上古本源,他根本無法阻止。

他阻止不了後池成神,就跟數萬年前他阻止不了上古殉世一般。

“父神……”

後池似是明白了什麼,眼中大慟,伸手朝古君觸去,卻……只能抓住他衣袍的一角。

古君身上的銀色靈光越來越淡,整個人朝天際飄去。

古君抬首,望向雲海之外,那裡,白玦和天啟擎身而立,仿佛亙古便在。

這世間,一定還有人比我更在乎你。所以,後池,你要珍重。

他不過是上古界中一條小小蛟蛇,卻因緣際會親眼看到了上古真神的隕落,而那原本應該和上古真神一齊消逝於三界的上古本源,卻落在了他體內,他一夕之間由蛇化蛟,由妖入神,這本就是世間極大之幸。

他能位極三界數萬載,全是因此之故。

而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只剩下把這本源之力還給後池。

即使……他違背了當初對上古真神神識的最後囑託。

上古不願成神,可是,她如今是後池。

碧綠的身影在緩緩消失,就連面容也漸漸變得模糊,直到最後一絲靈力從古君身上消散,他垂下眼,聲音似是已經低不可聞。

銀光束縛下,後池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古君一點一點完全消失,化為飛灰。

“後池,保重。”恍惚之際,這是她聽到的古君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上神古君,灰飛煙滅,自此不存。

父神,你讓我保重,可是這世間,你若不在,我獨自一人,如何保重?

整個世界仿佛淪入了黑暗之中,骨血冷盡,靈魂破碎,後池幽幽抬首,眼中一片血紅。

伴著古君的完全消失,後池身上的銀光驟然大漲,直沖天際。

銀光之中,那本是極腰的長髮緩緩變長,及至腳踝,深沉的古袍迎風而展,銀色的錦帶勾勒在腰際,璀璨而神秘,漆黑的瞳孔深邃悠遠,銀白的水紋印記在額上浮現。

回首之間,容顏絕世,芳華亙古,睥睨世間。

廣耀的天際,一片銀白,恢弘的樂章似是自遠古奏響,四海潮汐盡退,九州萬獸沉寂,蒼穹之巔,仙、妖、神、緩緩淩空,俱被籠罩在這片浩瀚之海中。

天帝朝著銀光中心處的身影彎下腰,眼底俱是臣服,渾厚的靈力威壓下,天后緩緩垂首,行下古禮,神情驚駭莫名。

整個蒼穹之境,唯有白玦和天啟能昂首而立。

轟然之聲自下界響起,千萬把斷劍劃破空間,陡然出現在蒼穹之境,旋轉間,凝為一把銀色巨劍,落在後池面前。

後池轉頭,十米之外,白玦淡漠而立,手中握著的灰燼似乎還未完全消失。

後池眼中血紅一片,她手持巨劍,朝蒼穹殿而去,轟隆巨響,毀天滅地。

聲停,風止。

鮮血滴落的聲音猶為真切,眾人抬頭,只看見……白玦的身影擋在蒼穹殿前,巨劍穿體而過,在空中,竟詭異的停滯下來。

仿似恢復了清明,後池緩緩抽出巨劍,看著白玦蒼白到透明的臉龐,瞳色深沉凜冽,卻又夾著世間無盡痛楚。

“無論我是誰,白玦,這一世,我到死都不會原諒你。”

巨劍離體,從手間揮落,夾著毀天之勢朝三界而去,銀光流轉,整個世界驟然混沌一片。

後池臉色蒼白,嘴邊鮮血流出,眼微微闔上,整個人漂浮著朝萬丈天梯下落去。

恍惚之間,她看見,那人一身紅衣,立於蒼穹之巔,眉目清冷,凝望著她,神情決然冰冷。

仿若神祗,尊臨世間。

“後池,等你回來了,我們便成親。”

“後池,等你知道我送你石鏈的原因時,就是我們再見面之時。”

“後池,保重。”

……

耳邊似是有聲音在迴響,一句一句,越來越清晰,可她眼底卻只剩下血紅的世界,再也辨不清這世間的景象。

清穆,柏玄,父神……這世上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三個人,全都不在了。

這世上,她還有什麼,還剩什麼?

即便是她死,又如何,即便是那個人醒來,她消失,又如何。

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後池這個人存在了。

她朝下垂去,長髮在空中飄蕩,好像墮入了永無止盡的無邊地獄。

三界彼端,九州之岸,白玦,恍然回首,生生世世,我只願我是後池。

只願,我能恨你,此生不滅。

混沌的世界緩緩消散,唯有那垂落的玄色身影仿佛定格成亙古不變的畫面。

死寂之中,蒼穹之巔上空。

擎天柱上,四分之一的黑霧緩緩散開,‘上古’之名印刻其上,銀色的光芒緩緩劃過,然後又歸於沉寂、黯淡。

虛無的擎天巨門陡然出現在半空,古老的文字在空中浮現,三界內所有的靈獸如有召喚般朝那道古門湧去。

模糊的古文漸漸清晰,唯有八字。

遠古神祗,上古為尊。

頃刻間,恢弘蒼茫的氣息驟然在三界中回蕩,轟然巨響,四道靈光從天際劃來,照耀世間。

後古曆六萬三千四百二十一年,六月初五。

上古界開啟,真神上古重臨世間。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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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下部 上古曆•上古

61.涅槃

天地乾坤,九州烈火,至尊莫過於真神之火。

百年前古帝劍自蒼穹之境落下,一劍分天壑,將仙妖二界之間劃開千米鴻溝,深不見底,底部炙火燃燒,已餘百載。

後古曆最後一年,蒼穹之境上古真神攜天啟真神降世,四大真神三者已出,為敬真神之神威,九州八荒歷年更改,上古曆重啟。

新元上古曆三年,妖界之皇森簡妖力大失,勢微於仙界,仙妖之爭頓起,妖界不敵,妖皇戰死沙場。大皇子森鴻三上蒼穹之境,求庇于真神白玦,雙方交戰一年之余後,白玦真神終於開口保下妖界,森鴻率妖族眾部投於蒼穹之境下,尊白玦為皇。天帝無法,只得退兵妖界。

自此,真神白玦為妖界至尊,與仙界分庭抗禮,但白玦言明待大皇子森鴻晉升上神之日,妖界之主便重歸妖虎一族。

以白玦真神之尊,介入三界之爭,本為奇事,追其原因,不過是當年上古界開啟,卻又莫名關閉導致。

而天帝之所以敢和白玦真神對峙,不過也就是仗著清池宮中隱居的天啟真神和上古真神罷了。

一百年前,古帝劍橫空出世,白玦真神重傷,休養於蒼穹之境,天啟真神帶著昏迷的上古真神回清池宮,一消跡便是百年。

唯有當年白玦真神接管妖界時,天啟真神昭告三界他站於仙界一方一事而已,上古真神由始至終都未再出現在三界之中。

雖眾說紛紜,但到底無人敢提。

當年蒼穹之境上,白玦真神大婚之日,上神古君隕落,上君柏玄身死,後池仙君覺醒,倏爾一轉,已有百年。

清池宮。

鳳染哼著小調走進後山,手中提著個鑲金帶綠的鳥籠,眼睛轉了轉,在一處緊閉的山門前停了下來。

這裡一百年前由天啟所建,後山自有他入住後,就甚少有人敢踏足了。

見不遠處的碧波在樹上撲騰,鳳染眯著眼道:“來,碧波,我去了凡間一次,給你帶了個禮物,瞧瞧喜不喜歡?”

碧波飛近,在鳥籠附近轉了幾圈,大眼睛一眨,聲音脆蹦著就冒出來了:“鳳染仙君,這是什麼?”

“我見凡間的鳥都是住在裡面的,就給你在大戶人家中順了一個回來,給你。”鳳染把鳥籠朝碧波一推,壓低了聲音道:“裡面怎麼樣了?”

碧波搖頭晃腦的,撲騰著翅膀急忙接住鳥籠,嘟囔著:“還是老樣子唄,那個紫毛妖怪守在洞裡,除了阿啟誰都不讓進。”

鳳染眼角抽了抽,努力忽視碧波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稱呼史上最尊貴的真神為‘紫毛妖怪’這一驚悚的事實,她吞了吞口水,擺擺手:“你去跟阿啟說說,讓他帶我進去唄,這清池宮又不是天啟真神的,他占山為王也就罷了,還一占就是一百年,也太沒有做客的自覺性了。”

“就知道你沒這麼好心,我可不敢說。”碧波哼了一聲,抓著鳥籠朝山洞入口處飛去:“你以為我傻啊,紫毛妖怪一巴掌就能拍死我,我還沒等到後池神君醒過來,我就去地府報導了。”

就你這惹事的麻煩精,地府鬼君敢收才怪!鳳染忍不住在心底埋汰了一句,卻終究因為碧波的最後的一句話歎起氣來。

三界滄桑變幻百年,唯有後池,沉睡在清池宮後山,不知人間歲月,也不知何時才會醒來。

恐怕一百年前的事已經磨盡的她的骨血,否則也不會在沉睡之際為即將破世的小神君取那麼個名字——棄。

父棄母棄,為天地所棄。

幸得天啟真神在清池宮,在他破殼啟智後改了另一個音,阿啟,這便是當年清穆與後池精魂所化的孩子,如今清池宮的小神君。

鳳染望向巋然不動,緊閉了百年的洞門,眼緩緩垂下,神情難辨。

後池,一百年了,無論當年糾葛是非,都已經過去了,你該……醒了。

朝聖殿后殿。

因為已近一年未回天宮的景昭公主突然駕臨,整座宮殿是落針可聞的安靜。

天后自殿外走進,見景昭坐在椅上等她,冷著臉轉身,卻被跑上前的景昭一把拉住衣擺。

“母后。”景昭聲音低低的,有些微不可見的請求:“您都已經一年沒同我說過話了……”

景昭執掌蒼穹之境百年,久居眾人之上,心性脾氣早已非當年可比,天后見她一副久違的小女兒姿態,也有些不忍,但還是轉身拂手,硬聲道:“你如今在蒼穹之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裡還需要我這個母后!”

“母后,神君雖說接掌了妖界,可是從來不曾對仙界不利,也無損您和父皇的尊位……您怎麼到如今還要生氣?”

“景昭,你應該知道,從天啟和上古降世,上古曆開啟之時啟,三界八荒就不可能再以你父皇為尊了,這些好聽的話,你就別再敷衍我了。”想著這些年終歸因為景昭在蒼穹之境的緣故,三界對她和暮光的敬重不減反增,天后的聲音柔了下來:“我生氣的並不是當年妖界之事……”

因為天后的話,景昭面上劃過一絲驚喜,可這喜意還未到達眼底,就硬生生的僵住。

“我生氣的是這都多少年了,雖說當初婚禮被打斷是情非得已,可你在蒼穹之境名不正言不順的呆了一百年,這到底算是怎麼回事?”天后的聲音有些恨鐵不成鋼:“景昭,雖然如今妖界和仙界偶有摩擦,可有天啟和白玦在,不會有什麼大亂,你若不趁早在蒼穹殿正了名分,若是有一日,後池……不是……上古真神若是出了清池宮,你該如何自處?”

極不情願的吐出那兩個字,天后揉了揉眉角,坐在了一旁的椅上。

整個三界都知道當初的後池便是如今的上古真神,雖說不知道她為何這一百年不出清池宮,可卻無人不清楚當年的一段因緣糾葛。

比起身份尊貴,連三大真神都不及上古,又何況是如今的景昭?

景昭沉默了下來,良久後才端起桌上的茶盅抿了一口,神情有些悠遠,但卻淡漠的有些不正常:“母后,不管她身份如何,總歸沒有強搶別人夫婿的道理,如今陪在神君身邊的……是我。”

她緩緩抬頭,眼中竟有骨子完全不輸於天后的久居高位的貴氣和倨傲來。

天后微微一怔,隨即暗自歎了口氣,為了能名正言順的站在白玦身邊,這百年來,景昭到底改變了多少,又隱忍了多少?

“那你今日前來又是為何?”天后轉過眼,看著景昭,慢慢道。

“下個月是東華老上君的壽誕,他給蒼穹殿送了請帖,我想和母后一起出席。”景昭抿了抿嘴角,算是揭過了剛才的話題,想起來意,笑了起來。

“是大澤山的東華上君?”天后心底一突,見景昭眉宇未動,提醒道:“兩百多年前的東華上君壽宴,我聽說她……”

“母后,都過去了。老上君壽宴,我們一起出席,也算是給足了他臉面,不會有什麼閒話的。”景昭神色淡淡,輕聲道。

天后頓了一下,明白了景昭話中的意思。

無論上古身份有多尊貴,只要她不出現,而景昭又能一直站在白玦身邊,這三界中受眾仙景仰的永遠都只會是景昭。

她沉默片刻,終於在景昭微微期待的眼神中歎了口氣,道:“好。”

景昭得了天后的保證,閒談一會便離開了,天后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禦宇殿外,揉著眉頭,眼角出現了一抹疲憊。

已經一百年了……從古帝劍出世,後池覺醒的那一刻開始,她已經戰戰兢兢的活了一百年了。

每一日都在惶恐中度日,唯恐上古會出現……到如今,她竟及不上景昭的膽子和心氣。

景昭,如果你經歷過上古亙古悠久的歲月,伴在那人身邊千年萬年之久,你就會明白,這世上,有些人,生來便能主宰世間,位極眾生。

蒼穹之境中,三首火龍無聊的盤在大殿上,打著哈欠,用爪子拍拍大嘴,遠遠的看見景昭的身影出現在空中,噗嗤一下,揮著翅膀朝天梯下飛去,一下子便沒了蹤影。

淵嶺沼澤桃林中,垂眼端坐的人感覺到炙熱的氣息靠近,微微抬眼,見巨龍蹲坐在他不遠處,道:“三火,怎麼了?”

“神君,景昭回來了。”三首火龍縮為手臂粗細,盤在半空中,聲音嗡嗡的。

“你何時喜歡管這些事了?”白玦淡淡道,握在手中的書不緊不慢的翻著。

“她和天宮的關係近,我們和仙界的仗就打不起來了!”三火不悅的擺擺腦袋,靠近了白玦幾分。

“仙妖之爭本就妄生殺孽,當年我替你修補一首,本想助你成神,你如今若是相幫森鴻,日後渡劫可是會難上不少。”

“有什麼關係,老龍我活了幾萬歲了,難得有看得上眼之人,更何況我也算妖族,當年妖皇妖力大失之時,仙界乘機攻打妖界,致使妖皇戰死沙場,於我妖族而言乃是奇恥大辱,怎可不報?”

三首火龍說得頭頭是道,白玦拍了拍他的腦袋,拂手道:“好了,我當初便說過,雖會庇佑妖界,但不會介入妖界政事,森鴻他要如何,我不會插手,若是你們有自信能贏得過暮光和蕪浣,只管出兵就是,我不插手,天啟自然也會如此。”

白玦一番話說下來,三首火龍的頭垂了下去,嘟囔著‘那我還是等一等吧,老龍的命也是很值錢的’,轉身飛走了。

片刻後,景昭的身影出現在桃林外,她看著林中坐著的白玦,一身的倨傲凜冽緩緩消失,腳步頓在原地。

那人金黃的長髮不知從何時開始恢復了墨黑,素白的長袍,淡漠的眉角,好像從百年前的那一天開始,整個人都是清冷的。

景昭不知道上古之時他原本便是如此,還是從上古真神覺醒的那一刻開始他才改變的。

“怎麼站在那裡不說話?”白玦轉頭,見景昭愣在一旁,輕聲道。

“哦。”景昭回過神,靠近了些許,但還是在白玦一米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她很久以前就發現,她離他這個距離時,他的面色最為滿意。

“一個月後東華上君壽宴,我和母后會一同前往,你……可有時間?”景昭輕聲道,見白玦不自覺的皺了皺眉,急忙開口:“我只是說說而已,東華只是一介上君,不需要你親自前往,殿內還有些事要處理,我先回去了。”

景昭匆忙轉身離去,白玦合上書,眼底有片刻的怔忪……東華的壽宴嗎?

腦海裡不自覺的浮現百年前天啟出現在蒼穹殿上的怒容,白玦抿住唇,神情漸漸悠遠。

快步走出桃林的景昭停住身,緩緩回首,林中人影似有還無,她心底漸漸生出了悲涼的感覺來。

一百年了,她還是不知道他到底是白玦,還是……清穆……

百年前賓客散盡的蒼穹之境,上古界開啟的三界狂歡之下,空曠無人的蒼穹之巔上,她眼睜睜的看著那人在王座上三日三夜不眠不休。

胸口的鮮血似是已經流盡,大紅的古袍上甚至只能看到觸目驚心的暗紅之色,她以為,那個人會那樣端坐在這世間至高處,就那樣死去。

直到……天啟出現的那一刻。

“白玦,後池重新沉睡了,如你所願,上古永遠也不會覺醒。”

冰冷的話語說完,就再也沒了聲息,待她跌跌撞撞跑進去時,只能看見鮮血染盡的王座,空蕩蕩的蒼穹大殿,空無一人。

那時候她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有了白玦,也沒有了清穆。

直到一年後,她才在這片桃林中重新看到白玦。

那時,他一身白衣,黑髮盡染,回轉頭,神情淡漠清冷。

可對景昭而言,那已是世間最美風景。

從那以後,對她而言,無論他是白玦,還是清穆,都已經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還活在世上,她能站在他身邊,就已是最好。

清池宮後山。

“碧波,告訴鳳染,讓她安心打理清池宮便是,後池的事不用她擔心。”天啟如往常一般拒絕著嘰嘰喳喳的碧波,腳步不停的朝洞門處走,卻陡然頓住。

在他身後抱著個鳥籠聲音倍兒脆的碧波停之不及,整個身子都撞在了鳥籠上,一時眼冒金星,便也不客氣起來:“紫毛妖怪,你停下來做什麼……”頭一伸朝前望去,大眼一瞪,打了個隔,聲音哆嗦起來:“天、天啟神君……門、門開了……”

“我知道。”

格外冷靜的聲音從天啟嘴中吐出,竟有種不能承受之感,就連碧波也在這深沉的氛圍中乖乖的閉上了嘴。

“我去告訴阿啟。”碧波說完,瞬間消失。

天啟怔怔轉身,似是想到了什麼,轉身朝來處跑去,眼底有不能抑制的狂喜。

片刻後,清池宮華淨池前。

天啟看著宮門口紋絲不動,似是回不過神,愣愣看著池中心的鳳染,一步一步走過去。

華淨池中,大片的荷葉下,一身玄袍的女子靜靜站立,青絲及腰,似是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緩緩回首,瞳孔靜默。

片刻後,才倏爾輕笑,一派雍容悠遠,大氣鏗鏘。

“天啟,下個月月彌上神十五萬歲大壽,你準備了什麼賀禮?不妨替我一起備了!”

天啟怔在原地,望著池中的女子,瞳中劃過不可置信的訝異。

上神月彌,上古界上神,和四大真神一向關係篤佳。

可是她的那場壽宴,早就淹沒在洪荒的歲月中,六萬多年前就不復存在了。

上古,你終究是回來了?

可是,我怎麼覺得……我卻已經失去了你。

 

62.緣由

“混沌之劫?上古界關閉?六萬年前?天啟,你是說現在已經是六萬年後了?”

王座上的女子懶洋洋的翹著腿,朝下瞥著的眼裡有抹微不可見的驚訝,但沉在英氣靜默的黑瞳中,只覺得這份驚訝實在是太過微不足道,甚至激不起一絲漣漪。

輕叩在王座上的手合成半圓,清越的聲音在大殿中緩緩迴響,淡漠而凜冽。

鳳染抬頭,面色複雜的看著高居王座之上的玄衣女子,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出聲。

她早就知道,覺醒後的後池再也不復當初,可卻從來沒有想過,後池竟會完全消失,如今端坐王位,回首間便能震懾三界的只是六萬年前主宰蒼生的真神上古。

天啟坐在離上古不遠的地方,右手托腮,紫發垂在腰際,神情輕鬆愜意,點頭道:“自然是六萬年後了,當年混沌之劫降臨,上古界中的上神隕落的隕落,避世的避世,沒剩下多少,到最後還是靠你用本源之力化解,才解了這場劫難。之後上古界塵封,你也沉睡了幾萬年,覺醒前的身份是清池宮的小神君後池,不過一百年前你覺醒的動靜鬧的有點大,如今你的身份三界盡知,倒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鳳染兀然抬頭,朝天啟看去,眼中神情意味不明,如此簡單幾句話便抹殺了當初哪些事的存在。

“哦,是嗎?”上古摸了摸下巴,淡聲道:“你既然在此,那白玦和炙陽呢?”

大殿裡有瞬間的靜默,斜靠的紫色人影僵了僵,然後迅速抬眼,聲音有些沉:“當年你應劫之前,曾指定暮光為三界之主,由他統領仙界,但上古界塵封後,擁有祖神之力的擎天柱降世,另立妖界之主森簡,兩人對峙了幾萬年,三千年前我覺醒後一直隱居在妖界,百年前白玦覺醒,創蒼穹之境,後來仙妖大戰,妖皇戰死,因大皇子森鴻和暮光神力懸殊,白玦便接管了妖界,近百年來,兩界沒生什麼事端。”

“白玦他如今在蒼穹之境,就是當初的蠻荒沼澤,至於炙陽……我不知道。”

天啟的話音落定,上古鳳眼微抬,狐疑道:“這是什麼話?四大真神靈犀相通,三千年時間,就算他與你們一樣沉睡,也足以讓你尋到他的蹤跡。”

四大真神亙古存世千萬載,沉睡轉生亦不過是件尋常小事罷了,可卻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尋不到蹤跡的道理。

“尋不到就是尋不到,我有什麼辦法。”天啟眼一橫,轉過臉不再說話,但掩在袖袍下的手卻微微彎了起來。

“好了,這件事日後再說,你說我之前的身份是這清池宮的神君後池,即是如此,這後池可有親人朋友?”上古打斷天啟的嘀咕,問道。

待她恢復全盛之時的神力,找到炙陽也只是件簡單事,天啟在四人中素來脾性最大,她還是不要追究的好。

“自然有。”

鳳染本以為天啟會不提及,正在擔心,卻不想他倒是答得乾脆,不由得一怔。

“她就是把你撫養長大的人。”天啟朝鳳染指了指,一派從容:“清池宮的上神古君很久以前渡劫不成,已經隕落了,鳳染如今執掌清池宮。”

鳳染猛地起身,朝天啟看去,目光灼灼:“天啟神君……”

“我知道你心念古君,我只不過是提提而已,你何必介懷。”天啟抬眼,朝鳳染看去,在上古看不到的地方,瞳中深沉凜冽,一派肅殺。

鳳染心底陡生寒氣,見上古面帶狐疑的朝她看來,緩緩坐下,低聲道:“上古神君,古君上神隕落後,清池宮便由我代為執掌。”

“你是上古鳳凰一族?咦,還是只不常見的火鳳凰?”上古朝鳳染看了看,突然轉頭朝天啟道:“蕪浣如何了?可在混沌之劫中隕落?”

“沒有。”天啟輕描淡寫道:“上古界塵封後,她嫁與暮光為妻,育有三子一女。鳳染因天生便為火鳳凰,被族人棄于淵嶺沼澤,後來仙妖兩界大戰,照顧鳳染的樹妖死於妖界三皇子森雲和仙界大皇子景陽之手,她殺了森雲,傷了景陽,同時交惡於仙妖二界,後來被古君收留,所以便留在了清池宮撫養於你。”

“原來如此。”上古望向鳳染的眼中有些訝異,帶著隱隱的讚賞:“你這脾性倒是對我胃口,既然你是撫養我宿體之人,以後稱我為上古即可。至於和仙、妖兩界的糾葛,若是他們還有不滿,只管對我說便是。”

她說完,一揮手,淡淡的銀光便落在了鳳染身上:“這神力可護你周全,若非上神,傷不了你。”

上古話音落定,還未等鳳染有所反應,便站起身對天啟道:“下界的事知道這麼多就行了,上古界如今可還是關閉的?”

“恩,當年你覺醒之時曾短暫開啟過,不過你沉睡之後又關了,怎麼,你想去看看。”見上古朝殿門口走去,天啟站起身,眼底有轉瞬即逝的遲疑。

“當然,下界終究不是久留之地,怎麼,對這裡樂而忘返了?難道有哪個女仙君吸引了你不成?”上古回頭促狹道,眼底有著淡淡的疑惑:“我倒是很意外,你和白玦居然能在這麼個下界之處呆上如此之久。”

天啟腳步頓了頓,不動聲色的跟上前,笑道:“不過是勝在新鮮而已,這句話,你應該去問問白玦,或許他會給你答案。”

“哦,是嗎?你可別告訴我,我一覺醒來,你們個個都已經兒孫滿堂了!”

談笑聲漸遠,兩人消失在大殿門口,端坐在木椅上的鳳染渾身僵直,良久未動,她身上的銀光慢慢沁透身體,體內的靈力頓時變得渾厚無比。

鳳染苦笑一聲,站了起來,望向殿門口,低聲道:“果然是上古真神啊,連護短都如此霸道,這一點倒是和後池一樣。”

“只是……天啟真神,一百年前的事,你到底能藏住多少呢?”

仙妖分界處,千米鴻溝下炙火生生不息的燃燒,半空中,擎天柱佇立。

兩界將士皆是嚴陣以待,隔著千里鴻溝,一片肅殺。

自從百年前妖皇戰死沙場後,雖說有白玦和天啟的壓制與斡旋,大的兵戈未起,可血仇結下,又豈是短短百年就能忘懷的,這些年來,兩界交界處,小的摩擦和紛爭從來就不曾斷過。

只不過,當年上古界門曾在此處開啟,所以炙火燃燒處,擎天柱邊百里之地,倒是從來不曾有仙兵或是妖兵踏足,這幾乎也已經成了不成文的規定。

這一日,眾目睽睽之下,擎天柱邊驟然劃過兩道浮影,一銀一紫,出現在這百里之處的中心地帶。

兩軍將士還未回過神,一道強大的神力自紫光中泛出,將那兩人百米之處給裹了起來。

神力波動之盛讓雙方的數萬將士皆是一陣膽寒,似乎是猜到了來人,兩方軍隊的將領不動聲色的齊齊下令朝後退了十米。

“這地方怎麼這麼多人?”朝不遠處的仙兵、妖兵看了一眼,上古皺眉道:“而且此處的煞氣也太濃了,暮光執掌下的下界,怎麼會生出如此多的怨氣來?”

“交戰之地,古來便是如此,你何必介懷。”天啟道了一句,嘀咕道:“還不是你選出來的三界之主。”

“果然是父神遺留的神力所化。”上古沉著眼,沒再說這個話題,朝擎天柱頂端看了一眼,奇道:“炙陽竟然還未覺醒?”

“天啟,剛才我便想問你,當年我應劫之後,到底發生了何事?為何你三人沒有守護上古界,反而相繼沉睡,讓上古界塵封?”上古轉頭,瞳色清冷,眼中有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真神司職天地神力,若非遇大劫難,否則根本不需要沉睡如此之久,她既然將三界交由暮光執掌,那就說明當初她早已料到了自己絕對不止是簡單的沉睡那麼簡單,她應該是做好了隕落的打算,六萬年前的那場混沌之劫,當真如此可怕?

“你沉睡後,我們遍尋不到你的本源精魄落於何處,上古界又太過乏味,所以我們三人便決定將上古界封閉,相繼沉睡等你歸來。你也知道,歲月太悠久了不是什麼好事。”天啟沉聲道,魅惑的聲音中難得的夾了一份滄桑和疲憊。

上古頓了頓,眼眸微動,不再詢問,朝擎天柱上虛無的空間走去。

“上古界門果然關閉了。”上古一揮手,一道銀色的大門在空中若隱若現,但卻不現蹤跡。

“當年窮我們三人之力才將它完全關閉,百年前你覺醒的時候它出現過,但不知為何還是關閉了。”

“因為古帝劍。”上古朝擎天柱下深不見底的鴻溝看去,淡淡道:“古帝劍中有一部分上古本源,它如今在鴻溝之中,界門便沒有任何神器可以開啟,你可知為何古帝劍會落入這裡?”

“它本來在大澤山的劍塚中,一百年前你覺醒的時候神力混亂,後池的仙基又太弱,駕馭不了突然湧現的龐大神力,所以後池沉睡前將古帝劍投入這裡,之後百年炙火便沒有再熄滅過,你可以讓它熄滅嗎?”

真神本源化成的炙火,世間根本沒有一種力量可以讓其熄滅,否則他和白玦也不會讓這裡百年不得安寧了。

“不能。”上古搖頭,眼底有著淡淡的訝異:“若是我全盛時期,或許可以,現在我剛剛覺醒,上古本源耗去太多,辦不到,照你所說,後池不過擁有仙君之力,想不到也能造成如此可怖的破壞。不過這火勢最多只有一年便會熄滅,一年後我便可取出古帝劍,打開上古界。”

“一年嗎?”天啟的聲音有些飄渺,停了停才道:“那這一年……”

“留在清池宮,對我們而言,凝聚神力,一眨眼一年就過了,走,回去。”上古擺了擺手,剛欲轉身,似是想到了什麼,道:“妖界勢微,白玦庇佑妖界我能理解,不過暮光怎麼有膽子和他對壘?怎麼,你插手了?”

“恩,兩界勢力最好均衡,不過白玦他不會出手幫妖界,所以暮光也只是借我的名號罷了。”

上古點點頭,駕著祥雲和天啟朝清池宮的方向飛去,耀眼的紫光和銀光驟然消失在擎天柱旁,就和來時一般突兀,兩界的將士面面相覷,半響後才轟然回過神議論起來。

那道紫光定是天啟真神無誤,至於另外一人……三界有誰不知百年前真神上古覺醒,銀色神力破世間萬物,無需猜便知道來者是誰了。

上古真神覺醒後隱居清池宮百年,到如今才現世,怎能不引得三界矚目。

眼見著清池宮將近,上古想起剛才兩軍靜默的景象,笑了起來,揶揄道:“對了,你還沒說,當年我覺醒,怎麼鬧的動靜大了?”

“當然動靜大,你覺醒的地方是白玦在下界的居所,蒼穹之境,至於覺醒的時間……”天啟頓了頓,聲音意味不明,卻又有著淡而莫測的慵懶:“是白玦大婚的日子。”

前面走著的人兀然回首,蘇醒以來神情中的淡然頭一次被打破,她看著天啟,神色古怪,不可置信的重複了一句:“你說什麼?白玦成婚了?和誰?”

天啟站在離她一步之遠的地方,神情有些莫名的悠遠,聲音極輕極淡。

“上古,我忘了告訴你,白玦一百年前要成婚的人,是暮光和蕪浣的女兒,名喚景昭。”

祥雲上有片刻的安靜,天啟背在身後的手微微握緊,一眨不眨張大眼看著上古面上的表情。

對面的女子挑了半天眉,朝天宮的方向看了一眼,半響後聲音都變了調:“天啟,白玦娶了暮光的女兒,那按道理我豈不是要稱暮光一聲‘伯父’,蕪浣一聲‘伯母’?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天啟滿心的緊張在上古這一聲憋屈的‘伯父’,‘伯母’中蕩然無存,他眼底浮出一抹笑意,聳了聳肩,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你現在還不需要擔心,一百年前你覺醒的神力禍及範圍太大,那場婚禮沒進行下去,已經拖了一百年了,不過景昭如今執掌蒼穹之境,也算是半個女主人吧。”

上古擺擺手,看著近在咫尺的清池宮,慢悠悠道:“沒過門就好,你跟白玦說一聲,這一年就不要讓那個景昭到處亂晃了,等我回了上古界,隨他在下界怎麼折騰。”

兩人說著已經近到了清池宮大門處,天啟隨意道:“為什麼不讓景昭在外面晃?”

上古回轉頭,眼底瞳色分明,理所當然道:“我總是要出門的,不讓她避著,難道還要我避著?她不過一介仙君,讓我避著,豈不是折了她的壽元,損了她的福蔭,我可不幹這種缺德的事,更何況本神君幾千萬年的清名,怎麼能毀在她身上!”

天啟腳步一頓,嘴角實在無法抑制,終於上揚了起來,道:“我明白了。”

上古滿意於他的順從,擺手道:“你別跟著我了,總歸就這麼大點地方,連我擱腳都不夠,不會迷路了就是。”說著便消失在了清池宮門口,自顧自的朝裡殿走去。

玄色的身影逐漸不現,天啟臉上吊兒郎當的神色緩緩隱下,他朝華淨池旁看了看,眉一挑,道:“鳳染,出來吧。”

鳳染從池邊假山後走出,道:“我沒指望能瞞得過你,怎麼樣,上古界能開啟了?”

“一年後就可以了,鳳染,去天界一趟,告訴暮光,以後三界中任何人都不得再提起後池當年的事,包括清穆和古君的存在。”

“他如今只能管得了仙界,妖界的事他可插不了手。”鳳染聳了聳肩,道。

“妖界你不用管,只要讓清池宮裡的人不要亂說話就是,我會親自去一趟蒼穹之境。”天啟揉了揉眉角,淡淡道。

“你就那麼想將後池的一切掩埋,不要忘了,就算她是上古,可她同樣也是後池。”見天啟面上的無所謂,鳳染沉下眼,聲音突然變得激動起來。

“鳳染,選擇放棄那段記憶的是後池,不是上古。你知道為什麼上古蘇醒後連問都沒問古君和後池的事嗎?”天啟抬眼,定定看向鳳染,深紫的瞳孔中一片幽深。

鳳染微微一怔,抿住唇不再出聲。大殿之上,上古問了上古界,問了四大真神,就連天後蕪浣也有所提及,可是卻偏偏對清池宮原本之主古君和自己以前的宿體後池隻字未提。

“你也看出來了,不是嗎?她是上古,對她而言,下界之事根本就不值一提,清穆也好,柏玄也好,古君也罷,都只是後池至親至愛之人而已,她是上古真神,這世上,她若不想,根本不會為任何人頓足,後池的記憶,對她來說,微不足道。”

鳳染頓在原地,見天啟的背影隱隱已不可見,閉上了眼。

“那阿啟呢?為什麼你篡改了所有事,卻偏偏沒有跟她說阿啟不存在,你是真神,只要你想,要藏起阿啟根本不是難題。只要連阿啟都沒有了,她才是真正的上古,和後池沒有半分干係的上古,不是嗎?”

跨進殿門的身影微微頓了頓,沒有回答,消失在了殿門口。

天啟,你要如何解釋……阿啟的存在?

鳳染垂下眼,頹然靠在假山上,久久沒有離開。

清池宮的仙君不多,但也不少,不過半日時間,上古真神蘇醒的消息便傳了開來,好在鳳染平時執掌甚嚴,是以也沒鬧出什麼笑話,只是平日裡本來極為安靜的宮殿一時間如沸騰了的爐鼎一般。

上古在後山溫泉泡了一會,一邊感慨天啟六萬年都沒什麼長進,只顧著享樂,一邊暗自腹誹這地方以後就歸她了。

服侍的仙娥小心的將更換的古袍放下,臉憋得通紅,在上古期盼的眼神裡細聲細氣的說了一句‘神君慢用’就跑走了。

上古女神君個個活了千萬年,都是些張揚傲氣的主,上古哪裡見過如此軟綿綿的仙娥,眼睜著好一陣詫異。不久前她見了鳳染那跋扈的性子,還以為如今的女仙君沒什麼變化,卻不想竟一個個成了這般弱不禁風、花裡胡哨的模樣。

下界果然非久留之地,靈氣不足也就罷了,還個個長得囫圇,上古嘀咕一句,閉上了眼。

溫泉藏在山中,四周小徑通幽,極是安靜,正閉目養神的上古聽到一陣嗚咽聲,時斷時續,明顯是小孩子的音調,不由得蹙了蹙眉。

本想不理會,可又想到她如今畢竟也是個做客的,俗話說的好,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這千萬年的教養也不是白搭的,隨即朝溫泉石岩旁紛繁舒適的古袍看了一眼,歎口氣穿好衣袍朝小徑深處走去。

大片竹林後,一個紅彤彤的小身影蹲在水塘邊,頭上的小髻順著身體的晃動而搖晃,一隻胖鳥在他附近忽高忽低的飛著,嘴裡脆蹦著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

難道是後山剛剛化成形的小精怪?

上古狐疑的靠近,終於聽清了那背對著她的小娃嘴裡的話,面色古怪的停了下來。

“小白菜啊,地裡黃啊,兩三歲啊,沒了娘啊……”

上古發誓,她千萬年的生命歲月裡,從沒有在一個才幾歲的小娃兒嘴裡聽到過如此哀怨的腔調過。

這情景,簡直比六月飛雪,冬日驚雷還要讓人驚悚。

難道,才六萬年時間,不止是英氣威武的女仙君沒有了,就連朝氣蓬勃的小精怪也絕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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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63.阿啟

靜默的池塘邊,紅袍小娃還在聲淚俱下的一遍遍控訴,一旁飛著的胖鳥在圍著他轉了無數圈後終於發現了他們身後的上古,隨即大眼一瞪,‘哇’的歡叫一聲撲騰著翅膀朝上古懷裡沖來,卻在離上古一米遠的地方陡然停住,高速轉了個圈停滯在半空中,對著上古彎了彎圓滾滾的身子,小翅膀揮到胸前,頭略低,恭聲道:“碧波見過上古神君。”

這模樣,這聲音,絕對一本正經,挑不出一點刺來。也虧得是上古在此,要換做是清池宮中任何一個熟知碧波本性的人,定會驚歎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上古神獸也有懂禮的一日。

上古對這只胖鳥的飛行天賦歎為觀止,難得分了點注意力在它身上,打量了一眼後,眉挑了挑:“想不到水凝神獸也傳了下來,無需多禮。”

碧波拍了拍翅膀,直起身,淩空退後了一步,朝身後嚷道:“阿啟,阿啟,是上古神君……!”

紅袍小孩撅著屁股,晃蕩的腦袋不知從何時開始停了下來,聲音由淒涼哀怨變得古板老成:“碧波,別叫了,我知道。”

“阿啟?真是奇怪的名字……”上古不自覺的念了念,心底生出些許奇怪的感覺來,她抬眼朝轉過身的小孩看去,隨即頓住。

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年紀,紅的有些俗氣的短袍胡亂的裹在身上,額上的碎發沾了泥土,黏答答的,手上抓著幾隻不停扭動的蚯蚓,小娃兒直直的盯著她,嘴扁著沒有出聲。

但無論看上去多狼狽,上古都不得不承認,這世上的確有比剛才的那一幕更驚悚的存在,那就是她居然在沉睡了六萬年後看見了……一張和白玦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臉。

“上古神君……”碧波見上古神色古怪,阿啟又一副死活都不開口的模樣,試探的叫了叫,道:“他是……”

“我知道。”上古擺了擺手,徑直朝面前的小孩走去,神情幽幽。

阿啟見她走近,玄色的古袍散在地上,靜謐淡雅,他捉著蚯蚓的手縮了縮,不自覺的藏在了身後,漆黑的眸子閃了閃,帶上了霧氣。

“白玦為了那個女仙君,居然把你藏到了我這裡。”上古蹲□,拉過他的手,把他手上的蚯蚓和泥土掃掉,挑眉道:“看來,六萬年沒見,他倒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這孩子的模樣,和白玦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說他們沒一點關係,上古怎麼也不信。

碧波愣在一旁,為上古強大的思考邏輯感到不可思議,但什麼也沒說,怏怏的飛到了一旁。

上古挑著眉,問道:“阿啟,你娘親是誰?”

阿啟怔怔的看著她,朝握著他的那雙手看去,觸感溫暖清爽,不由得抿住嘴,一聲不吭,他眼中的霧氣慢慢驅散,反而生出了些許倔強來:“紫毛大叔說她睡著了,不要阿啟了。”

睡著了?想起凡間界不少人在親人亡故後都會以此來敷衍少不更事的小孩,上古呻吟片刻,有了結論,這孩子的娘親定是凡人,否則阿啟也不會看起來神力如此薄弱!難怪他會被送到這裡來,對真神而言,和一個凡人有了後代不是什麼可以值得誇耀之事,更何況白玦如今還和景昭定了婚約,阿啟出現得的確不是時候。

畢竟是白玦的孩子,四大真神存世千萬載,還從來沒有衍生過後代,頭一個難免要看得嬌貴些,上古心底罕有的生出了幾許疼惜來,孩子還小,心底脆弱難免,她想了想,才道:“阿啟,再過些年,你長大了,你娘親就會醒了。”

輪回轉世,就算喝過了孟婆湯,也總能尋得到那女子的蹤跡,等阿啟懂事些了,她不妨去冥界問問,找到那女子轉世之身,也好了了這孩子的心結,讓他安心修煉。

幾歲的孩子,聲音軟軟糯糯的,眼眶微紅,看著上古,扁著嘴說出的話都帶了哭腔:“可是,她醒了,不記得阿啟了怎麼辦?沒有娘親,誰給阿啟做飯,洗澡,說故事……碧波說沒有娘親,將來阿啟長大了連媳婦都娶不上……”

孩子抽抽噎噎的,鼻頭通紅,一個勁的看著上古,說不出什麼感覺,上古一下子就慌了起來,連忙抱起他,安撫道:“沒事沒事,阿啟這麼聰明,等你成年了,我讓暮光舉辦三界宴會,哪家漂亮的小姑娘,你看上了我便給你求娶過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淩厲的掃了碧波一眼,碧波圓滾滾的身子打了個顫,差點從空中掉了下來,大眼眨了眨,一臉委屈。

突然的擁抱讓阿啟抽噎的聲音陡然頓住,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上古,突然一下子把她抱得死緊,小小的手指甚至因為用力過猛而蜷縮起來,頭埋在上古肩上,聲音小小的:“真的?你不會不要我?等我長大了還會給我娶媳婦?”

這孩子也太沒安全感了,上古有些心疼,歎了口氣,摸了摸他頭上的小髻,掰開阿啟的手指,笑道:“自然,我說話向來一言九鼎,現在去泡個澡,晚上我給你說故事。”

“碧波,等會讓天啟來見我。”

上古說完,抱著阿啟朝剛才過來的溫泉走去。

“講什麼故事,鬼故事嗎?阿啟最喜歡聽了!”

上古腳步一頓,朝孩子精緻的小臉看去,聲音低了幾分:“誰給你講的鬼故事?”

“紫毛大叔啊!他還說過些時候帶我到冥界去看看那些吊死鬼,一點都不可怕,很可愛呢!”

不遠處的碧波看那微微有些僵硬的玄色身影,忙用翅膀捂住了嘴偷笑起來。

紫毛妖怪,讓你平時慣著阿啟吧,這臭小子嘴無遮攔,你有大苦頭吃了。

只是,阿啟為什麼不說實話呢?碧波撓了撓腦袋,打了個旋朝前殿飛去。

“阿啟,你剛才在池塘邊做什麼?”

“種娘親啊,碧波說等到它開花的時候,阿啟的娘親就會醒來了,我都已經種了一百年了。”小娃娃伸出手,上面一排晶瑩剔透的種子,因為握得用力沁出了水漬出來:“昨日紅綢告訴我,凡間種東西,都會有蟲子鬆土,所以我剛才才挖了不少。”

上古低下頭,微微一愣,歎了口氣,這是天界罕有的無花果,即便是種上萬年,也不會有開花的時候,想來也是天啟糊弄孩子的把戲。

“阿啟,以後不要再種了。”上古輕聲道,聲音有些沉悶。

“恩,以後不種了,有人給阿啟討媳婦了。”小孩子的聲音裡滿是炫耀,讓上古笑了起來,剛才沉悶的心情一掃而空,笑道:“阿啟,你的名字是誰取的?”

“紫毛大叔說是我娘親睡著前取的。”

阿啟小小的身子突然微不可見的僵了僵,但上古卻沒察覺到,朗聲道:“啟萬物而開,你娘親給你取了個好名字。”

腳步漸行漸遠,聲音慢慢的不可聞,假山之後,天啟看著二人消失的背影,神情複雜難辨。

後池,如果這就是你沉睡之前想要的,那麼,如你所願。

他封住了阿啟體內的神力,哪怕是上古,也不會知道,這孩子自出殼起,便擁有真神之力。

“神君,我已經將當初臣服於您的妖族身上的印記全部消除,日後不會有人知道他們曾經追隨過您。”紫涵悄聲出現在天啟身後,恭聲道,見天啟未出聲,猶疑了一下才道:“神君,當初我們隱居在紫月山,為了不讓暮光獨大於三界,您才接受了那些妖君的臣服,這一百年來我們從來未曾回去過,亦沒有插手妖界的事,如今又何必再費周折去消除印記?”

“當初我召回紫月,才使得妖界大亂,妖皇身死和我也有些干係,這麼做不過是告訴白玦,日後我不會再插手妖界的事,森鴻的地位將無可爭議。”天啟擺了擺手,道:“青漓是否回了妖狐一族?”

“沒錯,她雖然血脈有些遠,但到底是上古妖狐一脈的族人,如今仙妖之爭愈來愈激烈,多一個戰鬥力他們想必也是樂意的。常沁這些年一直駐守邊疆,對這件事不曾過問。”

天啟搖了搖頭,道:“以後她的事就不要管了,若是我知道她會惹出這麼多事來,當初就不會在她體內留一道神力,你下去吧。”

當年他隱居在紫月山,若非青漓帶回了大澤山劍塚的消息,他恐怕永遠都不知道上古還活著。只是那只小狐狸竟用他賜下的神力騙了森羽幾千年,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紫涵點了點頭,消失在原地。

天啟朝溫泉的方向看了片刻,半響沒有出聲。

明明百年沉睡只是封印了和後池有關的記憶,可是為什麼他卻覺得就連上古本身的一些記憶和感情,也同樣像是被封印了一般。

混沌之劫前發生的事,上古怎麼會遺忘?

難道是古君,將屬於上古的記憶封印?

天啟神情凝重,百思不得其解,歎了口氣,朝天宮而去。

 

64.埋葬

天宮蟠桃園,枝丫蔥翠,蟠桃碩碩,天后正坐在石椅上和仙娥對弈談笑,天帝信步走了進來,一旁候著的仙娥急忙行禮。

見暮光神色有些不對,天后擺了擺手,讓一眾仙娥退了下去,臉上猶帶笑意:“你今日怎麼得空來了我的蟠桃園?”

因著和景昭把話說開,天后最近的心情倒是不錯,對著天帝也是難得的沒有冷臉。

天帝看了她一眼,沉吟道:“今日天啟真神遣鳳染傳話……”

天后臉色一僵,掩在繡袍下的手瞬間握緊,猛然起身,道:“什麼話?”

天帝被她緊繃的模樣弄得一怔,道:“你這麼急做什麼,沒什麼大事,只不過是讓我禦傳三界,以後誰都不得再提起上古真神覺醒前的事。”

天后亦是微微一愣,將手中的棋子放下,起身道:“你是說禁止再提和後池有關的事?為什麼?”

“我也猜不透,當年天啟真神把上古真神帶回了清池宮,之後就沒了上古真神的消息,我猜著她應該是在閉關凝聚神力,所以這些年來我履上清池宮,才沒有接見於我。至於天啟真神的禦旨,我們照辦就是,日後自然會知曉原因。半月之後東華壽宴,你要和景昭同往?”天帝提起另一事,問道。

天后點頭,重新坐下,神情依舊有些恍惚。

“景昭如今執掌蒼穹之境,仙妖又有嫌隙,你還是慎行得好。”雖然白玦真神並沒有真正統馭妖界,可仙妖百年爭端,血仇早已結下,仙界諸仙君對景昭必定是恭敬有餘,愛戴不足。

“這些事你就不用管了,白玦真神畢竟超脫三界,沒有人敢得罪景昭,怎麼,景澗還是不肯從羅剎地回來?”

“他執意如此,羅剎地乃是兩軍交戰最為兇險之處,這些年也虧得他守在那裡,森鴻才難以惹出大的紛爭來,當年我進攻妖界,本想讓三界安穩,卻不想森簡寧願以身戰死,也不願讓妖界歸於我統馭之下,哎,如今想來,倒是我當初一意孤行之錯。”天帝搖了搖頭,神情有些惆悵,他和森簡鬥了幾萬年,卻不想竟是這般結局收場,如今仙妖仇怨結下,再也難解。

天后擺了擺手,道:“隨他吧,他呆在羅剎地,總比一天到晚記掛著那個鳳染要好。”

天帝頓了頓,眉一挑,轉移了話題:“明日我再去一次清池宮。”說完便消失在了蟠桃園。

天后沉默片刻,起身正準備將仙娥召進,抬眼看到不遠處蟠桃樹下的紫衣人影,神情驟然僵住,眼底現出微不可見的驚懼來。

紫袍飄曳,神跡飄渺,一如當年,可她心底卻再也沒了崇敬恭順之心,唯留下驚懼惶恐。

“見過神君。”天后頓了頓,走上前對著那背影行了一禮,到底統馭了三界幾萬載,心氣早已非當年可比,縱使驚慌,可也沒有失了禮數。

蟠桃園中仙氣繚繞,越發襯得那人不可親近,天啟久久沒有搭腔,天后只得彎著腰,不敢有半分放肆。

“蕪浣,這六萬年來,最讓我意外的,是你。”

清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慵懶,天后微微垂頭,瞳色數變,最終沉下。

“我當初還以為你真的對古君情有獨鍾,改了你那自私的性子,卻不想他死後,你依然在天后之位上甘之如飲,毫無悲痛。”

感覺到那股壓迫緩緩逼近,天后瑟了瑟,沒有出聲。

“我們四人死的死,傷的傷,十不存一,可你卻毫無思悔之心,不知這六萬年天地至尊,你坐得可安好?”天啟回轉頭,看著低下頭的蕪浣,嘴角勾勒出危險的弧度:“我可是萬年來都不敢忘記你當初拜賜給我們四人的大恩大德!”

冰冷刺骨的煞氣迎面而來,嘲諷似穿透了骨血一般,無形的大手勒住蕪浣的脖頸,將她提離地面,蕪浣整個人呈現青白的死氣來,她睜大雙眼,不敢反抗,面上再也沒了往日的高貴倨傲,滿是驚恐。

似是過了億萬年那麼久,天啟看了她一眼,手一揮,將她放了下來。

天后落在地上,腿一軟,跪倒在地,聲音顫抖:“蕪浣自知身犯大過,還望神君看在往日情分上……恕罪。”

天啟看著跪倒在地的蕪浣,神情中滿是嫌棄。當年他們四人身邊皆有靈獸陪伴,千萬載下來,早已將他們當成了至親之人一般,可不想他如此相信於蕪浣,最終卻因她之故害了上古,更致使四大真神相繼隕落,上古界塵封。

可是,當年的事他必須瞞下去,對如今的上古而言,蕪浣還是那個陪了她千萬載的人。

“我可以讓你安安穩穩的做暮光的妻子,天界之後,當年的事我也不會告訴上古和白玦。”

天后頓住,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到的卻是天啟眼底徹骨的寒意。

“但是……蕪浣,你記住,若是你日後敢再提起半句關於後池的事,我一定會讓你墮入九幽煉獄,永世不得超生。”

幽幽的聲音在園中回蕩,天后握緊顫抖的手,兀然朝天啟的地方望去,卻看到蟠桃樹下空空如也,唯留一支冰冷的紫色靈箭插入地上,泛著凶冷的光澤,隨即那靈箭緩緩消失,化為靈氣散在了園中。

九幽之地,乃真神天啟鍛造的煉獄,專押天地間至邪之物,入者永世不得超生,這支九幽令箭已有數十萬年不曾出現過了。

天后倒吸一口涼氣,握緊的雙手隱隱泛白,倒在地上,良久之後,她兀然抬頭,神情複雜憤恨,手一揮,蟠桃園中大半仙樹全部化為灰燼。

上古,六萬年了,你還是陰魂不散!或者我是不是該認為天啟千辛萬苦瞞住屬於後池的一切,也是因為你!

回到清池宮的天啟,沒有停歇便朝上古的房間走去,臨近時,看到一群仙娥輕手輕腳慢行,便也輕輕靠近。

推開房門,上古斜靠在榻上,手裡端著一本書,換了一身清爽小白袍的阿啟趴在她膝頭睡得正酣,兩隻小手緊緊的抓住上古的衣角,他神情微微和緩,剛才見到蕪浣的戾氣也消了不少。

“怎麼,還有人敢惹你生氣?”上古合上書,見天啟一臉煞氣,笑了笑,抬手拿起一旁擱置的布巾擦了擦阿啟嘴角的口水,隨即對天啟道:“這孩子是白玦的?”

天啟早知道上古鬧了個誤會,但如今也找不到更好的說辭,倒也不戳破,點點頭:“阿啟自出生來便在清池宮,她娘親……已經過世百年了,白玦如今顧不到他,我就把他留在了這裡。”

“我倒是沒想到以他的性子也會有這種事發生,那凡間女子模樣生得可算周正?”

天啟極快的掃了上古一眼,道:“模樣周正,氣質上佳,就是有些小脾性。”

“真是可惜,她如今不在了。”上古歎了口氣,抱著阿啟起身,朝內室走去:“今晚就把他放在這裡吧,明日再讓鳳染把他領走。”

天啟看著一大一小兩人消失在外室,笑了笑走了出去。

鳳染站在門外,看著天啟走出,皺著眉道:“天啟,這是怎麼回事,碧波說……”

“鳳染,這就是最好的解釋。”

“可是阿啟知道他娘親是……”

“那孩子比你聰明,他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留在上古身邊。”天啟回頭,見鳳染抿著唇神情憤然,突然苦笑起來。

“我一直以為,這百年,我是最迫切的等著她醒來的人,如今才發現,或許這份執念我還不如阿啟。”

想著那孩子在沉睡中還緊緊抓著上古衣角的樣子,天啟轉身朝院外走去,低沉的聲音卻悄然傳來。

“也許上古會有恢復記憶的一日,但那一天真正到來時,她最不能面對的,不是白玦,反而是阿啟。”

那孩子,成熟懂事得讓人心疼,百年前的糾葛放在他身上,太沉重了。

但是,想起阿啟身上血緣的另一半,天啟的臉立馬便沉了下去,落腳的聲音都有些兇狠起來。

蒼穹之巔,桃林中。

坐在石椅上的白玦端著塊木頭,手中握著雕刀慢慢雕刻,木頭上小孩的模樣活靈活現,煞是可愛。

察覺到天際的氣息,白玦頓了頓,將手中的東西放入袖袍,朝來人看去。

天啟落在他不遠處,連看都懶得看他,懶洋洋的丟了句‘上古醒了,但是她只記得六萬年前了,你好自為之’後又消失在了原地。

這句話的意思不言而喻,世間再也沒了清池宮的小神君後池,唯有重新覺醒的真神上古。

桃林中一片靜默,坐在石椅上的人低著頭,握著雕刀的手泛出青白的痕跡來,他重新拿出挽袖中的木頭,垂著眼,良久之後,那只拿著木頭的手卻突然毫無預警的顫抖起來。

清風拂過,他身後挽著長髮的錦帶落在地上,長發揚展,恍惚之間,似是看到……

那一頭墨黑長髮,漸漸化為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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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本帖最後由 connie062222 於 2013-3-6 05:02 AM 編輯

65.火鳳

大澤山的東華上君歷經上古,在仙界威望極高,但這小老兒活了幾萬年,也有不少怪癖,不喜熱鬧便是其中一件,自從兩百年前的壽宴後,他就鮮少出現在人前,這一次還是他座下首徒閑善仙君重曆大劫,晉為上君,他一高興,便應承了一眾徒兒舉辦這次壽宴的事,但只要一想到兩百年前那次不甚平坦的宴會,這個幾萬歲高齡的小老兒總會唏噓幾聲。

當年的座上客紫垣仙君早已在凡間歷經幾世,受盡輪回之苦,二皇子景澗駐守羅剎地百年,堪為一方將神,景昭公主掌管蒼穹之境,貴不可言……而當初一步也不曾踏入過大澤仙邸的後池上神更是覺醒為上古真神。

白駒過隙,物是人非,說的便是如此,他這個糟老頭子幾萬年的日子,還不如三界幾百年的變化來的精彩紛呈。近一月來,壽宴越發臨近,東華上君的感慨便越是多。

“師尊,昨日景昭公主的侍女來了一趟,說明日天后會和景昭公主一起前來拜夀,讓您老人家做好迎駕準備。”

東華上君在後山空塚邊上叼著根野草打坐,二弟子閑竹在仙邸裡半響尋不到人,想到此地,這才匆匆趕來。

“哎,夭壽哦!老頭子過個壽宴,還得迎駕!我就跟你們說了別弄什麼壽宴,這不,麻煩來了吧!”東華上君歎了口氣,拍拍膝上的塵土,本就皺巴巴的臉看起來越發愁大苦深。

“師尊,此話何意?天后親自前來為您祝壽,仙界哪個仙君會有您這份榮光?更何況景昭公主如今身份更是不同尋常……”

東華上君擺擺手,見徒弟一臉疑惑,苦笑道:“天家素來排場就大,更何況還是天后出行,你明日且等著看吧,十鸞鳳駕總是少不了的。而且不管怎麼說,如今白玦真神庇佑著妖界,我仙族和妖族開戰百年,仇怨積深,景昭公主雖身份尊貴,可到底還是會引得一些仙友不滿。”

閑竹聽得此話,也頗為贊同,但見東華上君隱帶愁容,便安慰道:“師尊無需多慮,天后身份尊貴,停之定然不久,至於景昭公主,代表蒼穹之境前來,諸位仙友想必能夠諒解,您只管做好明日的壽星公就是。”

見東華上君神色怏怏,閑竹懂眼色的行了一禮退了下去,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一事,回頭問道:“師尊,今年上山的階梯,是否還如往年一般用仙力打點打點?”

自兩百年前的壽宴後,東華上君每年都會下令在他壽辰的前一日將大澤山的石梯休憩一番,數百年來,從未間斷。

這麼一說,剛才還悶悶不樂的老頭子立馬來了精神,大手一揮,道:“當然要,這可是老頭子我當年應允了後池上神的,你只管按往年一樣就是。”

閑竹低應了一聲,暗道師尊‘老頑童’,領命而去。

“哎,也不知道這百年來為何大澤山的靈氣降了不少。”東華上君重新拔了根野草,朝一旁的空塚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繼續打坐。

清池宮這邊,上古抱著拽著她衣角不撒手的阿啟正在後山裡打轉。

“姑姑,不對不對,碧波不吃這種蟲子。”

上古拿著跟木棍,上面幾隻小蟲子可勁著折騰,阿啟嫌棄的看了一眼,立馬擺手不屑一顧。

“阿啟,碧波是水凝神獸,只需要以靈藥餵養就可,不需要吃什麼蟲子。”上古掰過阿啟昂在後面的小腦袋,不遺餘力的耐心教育。

碧波飛在二人不遠處,不停地點著頭,看著木棍上的蟲子一臉慘白。

“碧波不是鳥嗎?鳥不就是要吃蟲嗎?我以前找的那些白白嫩嫩的蟲子,它都吃了。”阿啟撓了撓頭,朝上古看去,眼底滿滿的寫著‘快誇我吧’‘快誇我吧’的小驕傲。

聽見這話,上古狐疑的朝碧波看去,舉了舉手上的木棍,神情裡就有了絲不可思議:“碧波,你喜歡這玩意?”

“阿啟,你還說,明明是你逼我吃的!”在上古匪夷所思的目光下,一旁憋屈得說不出話的碧波終於爆發,扭著肥胖的身子在空中胡亂的轉圈,尖利的嗓音穿透後山,一下子驚走了不少鳥兒。

阿啟扁扁嘴,一把抱住上古的脖子,扭了扭小身子,嚷道:“姑姑,你別聽它說,明明是它喜歡吃的。”

上古被這兩個傢夥折騰得啼笑皆非,拍了拍阿啟的腦袋,笑道:“好了,阿啟,你是個小男子漢,怎麼還這麼喜歡撒嬌。”

阿啟抱著她‘哼哼’了兩聲,把頭伏在她肩上,沒隔一會,便睡著了。

上古喚了碧波一聲,朝前殿走去,路上正好遇到處理完瑣事的鳳染,便邀了她一起回清風苑。

鳳染跟在她身後,神情倒是比前幾日剛見上古時輕鬆了不少,她性子本就大大咧咧,位別之分一向看得不重,更何況和阿啟相處了幾日,上古剛蘇醒時的那股子冷清和漠然淡了很多。

只是,她終究是上古真神,鳳染可以敬重,但卻再也無法像對待後池那般親近隨意。

“神君,不知您有何事要問?”鳳染侯在室外,等上古把阿啟安排妥當出來後,才恭聲問道。

聽見鳳染的稱呼,上古靠在軟榻上,看了她一眼,倒也沒有如上次那般特意糾正,道:“天啟沒在清池宮?”

“天啟神君有事外出了。”

“問你也一樣,當初我覺醒之時古帝劍是否是銀白之色?”

鳳染心底打了個突,驟然抬頭朝上古看去,道:“神君可是記起了百年前之事?”

上古驚訝於她的失態,搖搖頭:“古帝劍乃我用混沌之力鍛造萬年才成,經銀白方化墨黑,百年前我覺醒時神力不穩,定然無法將它完全喚醒,自然只會是銀白之色。”

鳳染想起剛才的失態,眼底的驚喜慢慢退卻,尷尬道:“下君不知此事,還請神君……”

“無事,這不重要,我只是想問一問你,你可知當年古帝劍是從下界何處而來?”

聽天啟說古帝劍是在她覺醒之日突然出現的,那這幾萬年來自然有存世之處,古帝劍中蘊含的混沌之力渾厚無比,也許那地方遺留的神力可以讓她的早日恢復全盛之勢,開啟上古界。

鳳染這才明白上古提及古帝劍的原因,答道:“我聽天啟神君提過,古帝劍以前埋在大澤山下的空塚之中。”

“大澤山?”上古挑了挑眉,表示疑惑。

“是東華上君的洞府之處,在東海之濱,兩百年前我和你……”鳳染頓了頓,才道:“和神君曾一同為東華上君祝過壽。”

上古也知道鳳染說的是後池,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鳳染知道她已經問完,行了個禮正準備退出去,淡淡的聲音卻自身後傳來。

“鳳染,你張揚霸道本是天性,若是在我面前服服帖帖,誠惶誠恐,反倒失了本心,我看著也累,以後還是不要拘謹了。”

鳳染頓了頓,她實在不知為何上古會在這個問題上如此執拗,遂轉身攤了攤手,神情有些無可奈何,道:“神君,不是我放不開,只不過你是上古真神,我只是一隻後古的小鳳凰而已,咱倆的距離恐怕用擎天柱也量不出來,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後古的小鳳凰?”上古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鳳染,突然道:“鳳染,你可知為何當初鳳凰一族會將你驅逐?”

鳳染見上古盤著腿撐著下巴一眨不眨的盯著她,那樣子十足像是盯著珍饈美味一般,渾身打了個激靈,道:“我自有記憶起便在淵嶺沼澤中由妖樹撫養,並不知道原因,不過後來我曾悄悄回過鳳凰一族的棲息地,問過一些族人,他們說我降世時火雲滿天,被族長視為不祥之兆,乃邪惡之身,所以才會……”

“鳳凰一族的族長?雲澤那個老傢夥是這麼說的?”上古挑了挑眉,神情頗為詫異,眉角皺起。

“雲澤老族長在混沌之劫到來時就隕落了,現在的族長是天后蕪浣。”鳳染搖了搖頭,道。

“是蕪浣?”上古朝鳳染看去,有些明瞭,半響後才道:“鳳染,上古諸神司職天命,與天地同生的神獸一般也各有異能,白玦的火麒麟紅日和天啟的上古蟒龍紫涵皆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神獸,至於炙陽,他司職大地,故座下神獸是一隻萬年玄龜,乃玄武一族的王者……”

見上古開始講解四大真神座下神獸,鳳染雖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也明白了上古話中對那四隻神獸毫不掩飾的讚揚之意。

想起天后的德性,她突然道:“我鳳凰一族的老族長不是尚在,神君你怎麼選了天后為坐下神獸,難道是早就看出她將來有一日會成為我鳳凰一族的王者?”

上古打量了鳳染一眼,慢悠悠道:“十萬年前,鳳凰一族的皇者承我父神之令為我坐下神獸倒是不假,不過當初鳳凰一族的皇者並未降生,還只是一顆蛋,雲澤便讓我先隨便擇一人在身邊,我見蕪浣聽話懂事,便帶她回了朝聖殿。”

鳳染神情愕然,見上古看她的眼神越發古怪,心裡有些發虛,道:“你是說……天后蕪浣並非我鳳凰一族的皇者?”

“那是當然,五彩鳳凰雖少見,但在修煉神力上卻並非拔尖之資,若以她的神力也能為皇者,那你鳳凰一族又怎可占上古神獸鼇頭千萬載?”

“那真倒楣,自老族長死後,天后是族人中修煉最高者,我族皇者既然未出世,她當族長也是理所當然。”鳳染聳聳肩,道。

“誰說鳳凰一族的皇者沒出世?”上古慢悠悠的把鳳染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半響後,頗為意猶未盡的眯著眼道:“鳳染,火鳳凰擁有涅槃永生之力,乃鳳凰一族的皇者,每一代的火鳳凰自願放棄永生後,新一代皇者要十萬年才會降生。不過,此事只有我和雲澤知道,你們族人並不知曉此事,所以當初你降生後他們才會把你遺棄在淵嶺沼澤。”

上古抬眼,眉角煥然,見鳳染睜大眼,臉上色彩紛呈,心情一時變得極好,她站起身,走到鳳染面前,伸手挽過她長及腰間的血紅長髮,行了個古禮,看著鳳染,揚眉輕笑。

“你好,十萬年不見,我的神獸。”

 

66.拜夀

人世間有些緣分說來巧妙,就算是上古也辨不清其中因果,但不得不說,當她沉睡萬年,在華淨池旁看到這只張揚霸道的火鳳凰時,心底絕對是歡喜的。

她等待了十萬年的神獸,如今已然長大,英姿颯爽,俊俏大氣,是她心底期待的那個模樣。

可鳳染卻偏偏對她裝作一副唯唯諾諾、高高供著的態度,她是真神,不是泥塑的菩薩,對著這樣的鳳染著實有些無奈。

此時,她看著對面那雙往日有些呆板的狹長鳳眸在她的古禮下慢慢眯起,勾勒出危險的弧度,上古嘴角的笑容愈加煥然起來。

這才對嘛,上古倨傲霸道的火鳳凰,就該是這般的模樣!

一身青袍的女神君似模似樣微彎腰,指尖摩挲著她的紅發,唇角似笑非笑,甚是滲人,以至於讓鳳染背後沁出了些許涼意來。

鳳染突然覺得,她以前怎麼就相信了這個自遠古時就亙古長存的神君是真的端莊淡儀,溫雅清高呢?既然天啟可以狡詐如狐,白玦可以決絕淡漠,那面前的上古自然也有著常人不知的一面。

譬如……此時將她看做砧上魚肉、甕中鱉鯉的鬼祟眼神。

鳳染微微後仰,將發尾自上古手中抽出,聲音微微上揚了一個調,莫名的有些危險:“神君,這話可有些不好笑,遠古鳳凰偌大一個族,怎會只有雲澤老族長一人知道火鳳凰乃皇者之體?若是他出了什麼意外,我鳳凰一族豈不是永無皇者!”

上古退後了幾步,重新坐在軟榻上,手撐著下巴,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鳳凰一族雖是神獸,但和你們為敵的遠古妖獸也不少,在你正式成我座騎之前,我不太方面介入種族之爭,上一任火鳳凰涅槃後,鳳凰一族一直過得有些低調。你尚在蛋殼時自保之力不足,雲澤自然要對你的存在秘而不宣,只是我沒想到他竟然沒有留下隻言片語給你們族人就隕落了……”

可依雲澤的脾性,分明不會做出這樣安排。上古蹙了蹙眉,將此事按下,繼續道:“更何況鳳凰一族的皇者對族人有著天生的威懾之力,就算雲澤沒留下話,他們也會感覺得到你的皇者血脈。”

鳳染狐疑的看了看自己,撇了撇嘴:“我倒是沒看出來我有這麼大的來頭,況且若真如你所說,天后對著我怎麼就一點感覺都沒有,我可沒看她對我手下留情過?”

想起天啟提過鳳染和蕪浣長子有仇,上古倒不好在此事上添一把火,遂在鳳染身上晃了兩眼,打了個哈欠,道:“就憑你如今這點神力,自然不足以對蕪浣造成震懾,等你晉為上神,血脈蘇醒,鳳凰一族的人自然會感覺到,你如今可想回族,若是想回去,我可以幫你正了名分?”

聽見此話,鳳染突然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中有釋懷,也有不屑:“我自小在淵嶺沼澤長大,以妖獸為父,習慣了自在,可不耐煩做什麼鳳凰王者,還是免了吧。更何況,就算有皇者血脈,我實力不如天后,回去了也名不正言不順。”

“恩。”上古竟然也不反對,理所當然道:“我一向覺得頭把交椅就是個勞碌命,你不願也好,還是留在清池宮,當我的座騎更有前途,想當年……”

鳳染打了個激靈,這才明白上古兜兜轉轉、不耐其煩的解釋了半日就是為了說這句話,遂黑了臉,眼角一斜,袖擺一甩,連禮都不行直接走了出去。

上古看著比剛才放肆大膽了不少的鳳染,笑了起來,眼底也多了一抹暖意。

她摸了摸下巴,這才想起忘記告訴鳳染,火鳳凰天賦異稟,一生有三次涅槃機會,第一次降生,第二次晉位,第三次圓寂,鳳染若是想晉位,只需要涅槃一次就可以,不需要再修煉千萬載。

算了,還是一步一步修煉來得好,她敲了個響指,一回頭,見阿啟抱著個軟枕躲在屏風後,不由得笑了起來。

“出來吧,屁股都翹出來了。”

屏風後的小身影不甘不願的挪了挪,晃出個腦袋,兩隻眼睛眨了眨,道:“姑姑,你真壞,居然欺負鳳染。”

上古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對阿啟的指責置若罔聞,反而挑眉對著小傢夥教育道:“阿啟,鳳染是長輩,你怎麼能對她直呼其名?”

阿啟聳了聳肩,兩隻小爪子整個趴在了屏風上,道:“紫毛大叔說我對著真神以下的……”他歪著腦袋想了想:“無論仙、妖、魔都只叫名字就行,叫重了,他們受不起。”

阿啟的娘親雖然是個貨真價實、凡胎凡骨的普通人,但白玦卻位居真神,資格算得上頂老。

上古一想,也覺得是這麼回事,便朝阿啟招了招手:“他說的倒也沒錯,真算起輩分來,只有幾個上古的老上神比你高那麼一點點,算了,以後你就以名字稱呼那些仙君吧。”

阿啟眼一眯,小跑幾步,跳到上古膝上,轉了轉圓咕嚕的眼睛,悄聲道:“姑姑,你是不是要出去玩了?”

上古看了他一眼,抱著他坐端正,神情漫不經心:“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帶我去吧,帶我去吧,阿啟保證不添亂。”

阿啟拉著上古的衣擺使勁搖,頭晃得跟撥浪鼓般,上古看得眼睛疼,佯裝怒道:“阿啟,小孩子要聽話,不要跟小潑猴一樣。”

她這聲音比平時高了一點點,帶了些不自覺的威嚴出來,阿啟果真被鎮住,停止了搖晃,小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後仰了仰,上古還以為他怕了,滿意自己果真威懾力一如往昔,得意洋洋朝他看去,卻見小傢夥眼眶微紅,手背在身後,坐得端端正正,扁著嘴道:“阿啟活了一百歲,還沒有出過清池宮,阿啟沒娘親疼,最可憐了……”

悲悲戚戚的樣子,讓上古陡然想起初見面時他蹲在地上唱‘小白菜’的場景來,不由得心裡頭有些發虛,阿啟生成了這般模樣,確實很難在三界中走動……只是他老子犯的錯,憑什麼他來受?

說起來上古也是個蠻橫的主,當即便對面前抽抽噎噎的小娃娃保證道:“阿啟不可憐,明日姑姑去大澤山,帶你一同去。”

阿啟一聽這話,立馬眉開眼笑,眼角的淚毫不費勁的憋了回去,抱著上古啃了兩口,從軟榻上爬下來往外跑:“姑姑,我去跟碧波說,你可不許耍賴啊!”

話音還在迴響,人卻跑了個沒影,這個小傢夥……上古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古書翻看起來。

東華上君的壽宴,在仙界來說還是比較稀罕的,尤其是聽說天后和景昭公主會一同駕臨後,這場宴席就更加讓人趨之若鶩了。這一日才拂曉,駕著祥雲的仙君便絡繹不絕的奔赴大澤山,生怕落在了人後,少了些熱鬧看。

大澤山下有一座數千階的石梯,石梯由玉石欄杆堆砌,水晶瑪瑙引路,地面鋪著一層淡淡的金粉,頗為華麗壯觀。

雖然沒有仙人去耐煩爬這座石梯,但從天上飛過時卻總是忍不住多看幾眼,只是當一些老仙君聽著小徒弟嘟囔著‘天后駕臨果真不一般,東華上君竟把石梯打扮得跟凡間皇宮有得一拼’時,他們總會搖搖頭,歎一句‘老上君不過是在履行一個約定而已’,小徒弟們再追問,他們便不肯多說一句了。

笑話,天啟真神前幾日降下的禦旨還在耳邊迴響,他們可沒有嫌自己活得長久了的道理。

賓客滿至,仙邸前的閑竹代師接待仙友,忙了個夠嗆。更何況記掛著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天后一行,就有點晃神起來。

時近響午,數聲嘹亮鳳鳴在半空中迴響,聚在仙邸外的一眾仙君抬眼朝天際望去,一陣嘆服之聲頓時此起彼伏。

十隻彩鳳,駕著黃金鳳鑾,浩浩蕩蕩而來,威嚴尊榮,一派天家氣象。

天后和景昭公主站于其上,灼華之姿,氣質天成。

鳳鑾落于仙邸外的廣場上,一眾仙君早已躬身行禮候駕,東華上君許是聽到了動靜,也出現在了仙邸外,對著天后的方向微微彎腰,笑道:“小老頭虛長年歲,得天后駕臨,實乃蓬蓽生輝。”

東華上君資格老,仙力高,兼又桃李滿天下,在如今仙妖大戰的關鍵時刻來說絕對是個寶,他對天后這禮也算不得輕,天后受用,走上前幾步,虛抬道:“老上君勿需多禮,本是我和景昭叨擾了才是。”

景昭遂上前,行了半禮,笑道:“祝老上君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東華上君卻有些晃神,忽而想起兩百年前景澗二皇子代天帝拜夀時也曾說過此話,如今憶起往事不免有些唏噓,朝景昭的方向虛行了一禮,道:“承公主吉言。”又朝天后道:“陛下言重了,小徒布了些仙果泉水,您不如和公主進去慢用,稍作休息。”

“大澤山靈脈孕養的醉玉露,本後一直記在心裡,老上君可不要怪我奪你心頭所愛才好!”天后笑道,竟似笑非笑的開起了玩笑。

一旁候著的仙君臉上多有異色,天后雖說不甚嚴厲,可與天帝執掌仙界幾萬年,歷來是個不苟言笑的性子,今日怎麼這般放得開。

眾人看了看天後身邊端莊得體的景昭公主,方才有些明瞭,想來是怕一些仙君對景昭公主有抵觸心理,所以天后才這般放得下架子吧。

東華上君嘴裡一邊念叨著‘不敢,不敢’,一邊把天后和景昭迎進了仙邸,他退後了幾步,小聲的吩咐二徒弟去山下空塚附近的泉眼裡取些醉玉露後,便苦著臉伴著貴客去大堂寒暄了。

他一把老骨頭了,著實不想朝理這些個瑣碎事,但耐不住天后的尊貴身份,也只得委屈自己了,心裡頭卻忍不住把要舉辦壽誕的一眾徒兒罵了個狗血淋頭。

大澤山上喧囂熱鬧,抱著阿啟、身後還跟著只胖鳥的上古直接循著古帝劍的氣息尋到了山腳,正好看到空中浩浩蕩蕩十來隻鳳凰飛過,遮天蔽日,霎時讓她生出了蝗蟲過境的感覺來。

“哇…姑姑,你看…好多隻鳥,顏色還怪好看的!”阿啟指著天空,充滿童真的咋呼著,聲音裡滿是豔羨。

上古頗有些丟臉的感覺,幾隻鳳凰而已,連給朝聖殿看門的資格都沒有,這小傢夥卻稀罕成這樣,哎,這孩子怪可憐的。

“阿啟,那是鳳凰,百鳥之皇,不是尋常的鳥!”碧波鄙視的看了阿啟一眼,轉了個圈哼道。

“那不還是鳥唄!”阿啟擺了擺手,兀自朝空中望著,嘴角咂了咂,似是回味無窮,嘟囔道:“也不知道烤著好不好吃?”邊說著邊朝碧波打量了兩眼。

碧波心生寒意,忙飛到上古身後,用翅膀把自己裹住,藏得嚴嚴實實。

“好了,阿啟,別嚇碧波了。”上古敲敲阿啟的腦袋,把他放下來,牽著他的手道:“山裡面有古帝劍的氣息,我們進去看看。”

阿啟乖巧的點點頭,跟著上古邁著八字步亦步亦趨的朝山裡走。

片刻後,上古停在了空塚前,似是覺得有些莫名的熟悉,卻又想不起何時來過,不由有些愣神。

碧波見上古不走了,拍拍翅膀道:“神君,這裡什麼都沒有,停在這裡幹什麼?”

上古笑了笑,沒出聲,古帝劍乃混沌之力化成,當初落下三界後化為萬柄斷劍存留在此,有混沌之力孕養,故才生成了大澤山這片仙澤福地,只是混沌之力生於萬象,並非所有人都能瞧見其化身,碧波雖是神獸,可瞧不出此處蹊蹺,倒也是情理之中。

“碧波,那裡混混沌沌的好大一團仙氣,你怎麼說什麼都沒有?”

阿啟鄙夷的看了碧波一眼,抱了剛才的一箭之仇,覺得甚是爽快,咧嘴一笑,尖尖的小虎牙便晃了出來。

上古緊了緊阿啟的手,眼底有些驚訝,低頭道:“阿啟,你能看見空塚裡面的仙氣?”

“對啊,姑姑瞧不見嗎?”阿啟撓了撓頭,問道。

“姑姑能瞧見。”看來白玦的血脈也不是沒用,上古嘀咕了一句,道:“算了,白來一場,我們走吧,這裡的神力不能取。”

“為什麼?”碧波搖搖晃晃飛來,奇道:“神君不就是為了神力來的?”

“古帝劍在這裡休養生息六萬年,借山脈靈氣斷劍重鑄,孕育的混沌之力早就和此處合二為一,若是取了這團神力,大澤山的靈脈不出百年便會枯竭,恐怕再難造福一方了,既然它選擇了留在此處報恩,我又豈能毀了它的恩義。此山靈脈極具靈性,說不準有一日它還能修成正果,化為仙身。”

空塚中的仙氣似是聽懂了上古的話,幻化成一個虛無的幻影,隔空朝她行了個禮,然後又化為混沌一片。

阿啟和碧波似懂非懂的點頭,見上古轉身,碧波急忙撲騰著翅膀叫喚:“神君,反正也來了,先別急著走嘛!鳳染常說大澤山下的醉玉露是仙界難得的上品佳釀,我聽見那邊有泉水的聲音,咱們去看看吧!”

阿啟一聽,腳一停,立馬露出嚮往的神情,拉著上古的挽袖釘在地上不肯動了。

“姑姑,去吧,咱們裝一點回去給鳳染和紫毛大叔喝。”

上古被四隻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珠子望著,無奈的歎了口氣,拖著兩個小油瓶朝泉水叮咚響的地方走去。

泉眼果然離得不遠,醉人的清香緩緩飄來,阿啟歡叫一聲,朝碧波劃了下手,兩個小傢夥就一頭撲到了泉眼邊喝了起來。

“這東西喝多了要醉的,少喝點。”上古慢騰騰的跟在後面,不急不慢的隨便喊道,這些天生妙品有築基的奇效,讓他們喝個飽,也算是這趟沒白來了。

泉眼下有個一掌來寬、一米見深的小池,泉水一滴一滴落下,積累得甚是緩慢,兩個小傢夥喝了個飽,碧波本就甚圓的肚子更是鼓成了球狀,乾脆癱在地上哼哼起來,阿啟則從腰上結下個小葫蘆,放進小池裡裝起來,只是這葫蘆看著雖小,裡頭卻是八寶乾坤,這一裝,小池就有些見底了,估計要一年半載才能累積成剛才這般模樣。

“給後山的老槐樹仙也帶點,還有紅綢、悅晶……”

上古見阿啟眯著小眼,嘴裡一個個念叨著清池宮仙娥的名字,心裡一軟,也就對他這種強盜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算了,改日讓鳳染送些清池宮築基的林丹果來……算是給那老仙君壓驚了……

“呔,兀那小賊,竟敢上我大澤山偷盜仙泉,還不快快放下!”

看著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已經見底的仙泉,修了上萬年仙的閑竹仙君終於脫了那一身老好人的外皮,悲憤的在半空中嚎叫起來。

上古正想著,突然聽到半空中一道晴空怒喝,臉便苦了下來。

哎,睡了幾萬年,唯一一次正兒八經出來吧,還被當賊給抓了個現行,她這個真神,裡子面子全沒了,阿啟真是她命裡的魔星啊!

阿啟,若是本神君早醒個一百年,絕對會在月老那裡走一遭,給白玦那個倒楣催的重新換根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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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67.再遇

雖然心裡恨不得把那個死捏著葫蘆還不肯放手的臭小子踹他個十腳八腳,但秉著自家小孩還是該護著的小氣吧啦心裡,再加上示弱就等於坐實了小賊的名聲,上古活了如此悠久的歲月,怎會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聽到身後憤然的腳步聲,她眉一挑,眼微微眯起,慢悠悠的轉過身,看向來人。

深墨綠的長袍對襟立領,腰間系著純黑的腰帶,上面用銀線勾勒出紛繁的古文,挽袖上火鳳飛舞,如臨九天,修長的身姿,龍紋步履在古袍下若隱若現。

就算是閑竹隨了東華上君的性子,是個不喜歡在三界走動的主,可幾乎是在看到這身裝扮的立時間,他憤怒的神情便僵在了臉上,怒喝聲更是戛然而止。

上古梵文襲身,手馭火鳳,腳踏帝龍……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仙君,就算是剛剛駕臨仙邸的天后也未必有這個勇氣和膽量敢穿著這一身出現,偏偏來人卻忒坦蕩,神力看不出深淺,站在那裡渾然華貴,氣質天成。

閑竹心底生了納悶,一寸一寸的抬頭朝轉過身的那人望去,待看到那副容貌時先是一怔,待瞧見那雙微凝而又淡漠的黑瞳時,心底竟生出了惶恐而不敢直視的感覺,腳步一僵,乾澀的拱手道:“在下東華上君之徒閑竹,剛才一時情急,出言才多有不遜,不知仙友緣何在此,為何糟蹋我家仙池……?”

極艱難,他才把‘偷竊’給換成了‘糟蹋’一詞……

阿啟朝上古冷凝的背影看了看,複又埋下頭專心致志搜刮露水,碧波打了個飽嗝,朝那個剛才還一雙眼瞪得渾圓,現在服帖得跟小貓一樣的可憐仙君看了一眼,歎了口氣。

上古神君沉睡的這些年,天啟真神在三界裡不知搜刮了多少好東西,把上古神君醒來後要用的東西備得齊齊整整,這身行頭自然也不例外,雖不說多華麗,但碧波敢擔保,天啟真神備下的任何一樣東西,除了上古神君,硬是沒有一個人敢穿著出門。

只是,它轉著眼珠子朝斂眉的上古望去,心裡嘀咕道:您千萬年的道行,盡用來欺負晚輩,也忒不講道義了。

“途經此處,小輩頑劣,見貴山仙露爽口,不免多飲了點,還請仙君擔待。”到底是自己這方先做了錯事,閑竹又一副神情惴惴的模樣,上古收凝了神力威壓,難得多說了幾句解釋。

“原來如此。”明知這解釋著實牽強,閑竹還是不由自主的應和,但念及尚在山頂等著醉玉露的天后,臉色便有些發苦。

上古見他這般模樣,也知道這露水多半是為仙基淺薄的弟子準備的,道:“閑竹仙君無需擔憂,明日我會讓人送些築基的靈果來,以示補償。”

築基靈物在三界中只有罕見的洞天福地才有,閑竹見她神情坦然,隨便誇下海口,便知這女仙君來歷必定不凡。

後池見他神色仍是不虞,眼底便多了抹不耐,眉微凝,閑竹見狀,知其會錯了意,忙道:“仙友海涵,今日師尊東華上君大壽,天后駕臨,故小仙才來此取些醉玉露以待賓客……”

他朝空空如也的小池看了看,見那低著頭的小童將裝滿了醉玉露的葫蘆系在腰間,不由得拱手道:“仙友可否將醉玉露割讓一二,也好讓我回了師尊。”

明明是自家的東西,卻像是在討要一般,閑竹覺得滿天下找不出一個比自己更悲催的人了,可一見那女子的神色,卻偏生軟了氣,連一句硬話都說不出來。

東華大壽,天后駕臨……?上古眉一挑,朝身後的阿啟招了招手:“阿啟,過來,將乾坤葫裡的醉玉露倒一半出來。”又轉頭對閑竹道:“尊師大壽,我們既然趕了個巧,理當拜訪,不知可否?”

“當然可以,貴客臨門,師尊必然大喜。”閑竹一聽上古願意交還一半醉玉露,當即大喜拱手。

阿啟有些哀哀怨怨的挪著腳走過來,仰頭道:“仙露離了我這乾坤葫定會靈氣逸散,等上了山,你有了靈器,我再給你。”

阿啟看著不過幾歲的年紀,在閑竹面前卻別有一番威嚴老成,上古饒有興致的看了他一眼,眼底透著幾分滿意。

閑竹原本以為這孩子只是面前女仙君家的仙童,此時聽見他說話才正兒八經的打量了他一眼,心底暗暗嘀咕,好俊俏的小娃娃,隨即又有些納悶,這孩子的容貌怎會這般眼熟,仿似在哪裡見過一般。

阿啟見他不答話,臉一板,道:“閑竹仙君,覺得這樣可行否……”

一個‘否’字拖得長長的,小眼掃來,讓閑竹打了個激靈,忙道:“當然可行,當然可行。”

上古見兩人磨蹭,拍了拍阿啟的腦袋,率先一步朝山外走去,碧波打了個轉落在阿啟肩上就不動彈了,閑竹在後急急跟上。

未到片刻,便行到了山腳的石梯下,金輝銀耀的石梯讓兩人一鳥都有些怔然,瑪瑙開路,金粉鋪面,這著實有些誇張了,上古暗暗沉吟,都說大澤山的東華上君是個清心寡欲的老仙君,怎麼喜歡這些個花裡胡哨的東西?

閑竹見他們停住,苦笑一聲解釋道:“仙友見諒,師尊當年對人曾有一諾,言在他壽宴之日必會好好打點這上山的石梯,以待那人到來,是以每年都會如此折騰一番。”

既然是與人有諾,那倒是無妨,上古點了點頭,再看了看,覺得順眼些了,道:“聽你這話,那人竟是到如今也還未來?”

閑竹點頭,神情有些追憶悵然:“允諾至今,已兩百年有餘,況且諸位仙友上山都是駕雲,這石梯佈置了幾百年,倒還真沒人走過。”

聽起來這話不無悵然,上古懶得打聽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反倒覺得這石梯佈置了兩百年都無人走著實可惜,遂牽著阿啟朝石梯走去。

閑竹跟在他們身後,愣道:“仙友,駕雲上山只需片息光景,這走石梯,恐怕要個把時辰……”

“無妨,素聞大澤山乃三界福地,我正好可以觀賞一番。”

可是仙邸裡的天后還在等著醉玉露啊……閑竹哀歎一聲,見前面女仙君的身影一步一步,閒散之至,突然想起一事,提聲問道:“剛才一時情急,還未問及仙友仙號為何?”

已經走得老遠的女子停下腳步,挽袖處的火鳳展翅欲飛,回轉頭,鳳眉垂下,道:“仙號?”她微微勾唇,神情淡然:“這我倒是有的,百年前我叫後池,如今你可以喚我一聲上古。”

說完她轉身一步一步朝山頂走去,閑竹愣愣的立在原地,看著前面似真似幻在石梯上緩行的身影,突然風馬牛不相及的有種老淚縱橫的感覺。

這石梯他打點了兩百年啊,明年總算可以歇一歇了,感慨完後才徹底反應過來剛才那女仙君說了什麼,腿一軟一個踉蹌直接從石梯上滾了下去。

‘砰’的一聲響,上古回轉頭,見草叢裡一陣窸窣,半響不見人影,忽聽一聲惶恐聲至:“神…神…君,小仙容服不整,愧見聖顏,神君……神君先行,小仙隨後緊至。”

聲音哆哆嗦嗦,上古挑了挑眉,牽著偷笑的阿啟信步朝大澤山頂而去。

半響後,草叢裡爬出個慘不忍睹的身影,哀嚎起來:天啊,我居然把上古神君當成了小賊……

他百年前未去參加白玦真神的婚禮,自然是不知道覺醒了的上古真神真容為何,如今想來,才明白她未一開始表明身份的原因。

火鳳為翼,帝龍踏足,這天上地下,九州八荒,三界眾生之中,除了真神上古,又有誰有這個能耐?

閑竹跌跌撞撞的起身,挪著小步爬著石梯一步步小心追去,在上古真神頭上駕雲,他可還沒修煉出這個膽來!

先不管山腳下的混亂,仙邸大堂中管弦絲竹,鶯歌妙舞,座下的仙君相談甚歡,天后高居上座,東華和景昭坐其左右。

這時距離天后駕臨已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原本天后打算喝過了醉玉露,說幾句客套話便離去,但半個時辰過去,前去取露的閑竹還沒有蹤影,東華望著天后漸漸有些不耐的神色,也耐不住一張老臉頻頻朝大堂外望去。

堂中眾仙看出了端倪,喧囂玩鬧之聲也淡了下來,望著天后的神色皆有些惴惴。

半山腰裡,牽著阿啟的上古仍是不緊不慢,碧波則乾脆窩在阿啟懷裡睡了起來。

閑竹仍舊吊在他們不遠處,小心的跟著,遂……大澤山幾百年沒人爬過的石梯上形成了一道奇特的風景線。

又小半個時辰後,三人終於爬上了頂頭,閑竹望著不遠處的仙邸,頓時有種如獲新生的感覺,不管如何,這壓下來的泰山就得擔在師尊身上了。

只不過,眾人沒發現,那原本在廣場上懶洋洋躺著的數十隻鳳凰,在上古出現的一瞬間,全都單腳叩地,在地上瑟瑟發抖起來。

神獸的感知一向強于一般仙人,從這點來說,倒也沒錯。

門口守著的仙童見閑竹出現在仙邸前,大喜於色,急忙跑來:“師叔,師祖問了好幾遍了,您怎麼才上來。”話一說完,朝一旁的上古望了一眼,就給愣在了當下。

閑竹見自家弟子如此撐不住場面,早就忘了自己剛才的熊樣,呵斥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快去稟告師尊,就說神……貴客到來。”

小童被驚醒,見向來好說話的師叔色厲內荏,也不驚慌,忙吐了吐舌頭道:“師叔,您還是快將醉玉露呈進去吧,天后陛下還等著呢……”

閑竹一愣,這才想起此事,朝上古看去,神情忐忑恭敬。

剛才不知上古的身份,他還有膽量討要半葫醉玉露,現在他恨不得雙手供上,哪還敢再說半句話。

上古拍了拍阿啟的頭,對閑竹道:“阿啟,你先跟著閑竹仙君去將醉玉露放好。”

阿啟‘恩’了一聲,解下了腰間的乾坤葫放在手上把玩。

“那神君……”

“我不喜熱鬧,府上後花園想必有清淨地,你讓仙童領我去便是。”

閑竹哪敢執拗上古的意思,對著小童招手道:“水鏡,你帶神君去後園中歇息,記住,好生伺候。”

水鏡似懂非懂點點頭,領著上古入了大門朝另一方而去。

阿啟則看了閑竹一眼,手一揮,道:“閑竹仙君,帶路吧。”

大堂中絲竹之聲漸罄,東華見高居上位的天后似是忍耐已到了頭,也覺得自己著實有些招呼不周,不免臉色有些赫赫,低聲稟道:“堂中悶熱,陛下不如去花園中散散步,待閑竹將仙露取來,東華再邀陛下共飲。”

天后點頭,道:“這樣也好。”複又轉頭望向景昭:“若是氣悶,不如跟我同去。”

景昭搖頭,仍是坐得端端正正:“母后去休憩便是,眾位仙君在此,景昭尚陪一二才是。”

天后朝座下的一眾仙君看了看,點點頭,領著幾個仙娥便離了大堂。

後園裡有一池睡蓮,此時開得正盛,上古見此處風景不錯,便將小童打發,一邊等阿啟,一邊觀賞起來。

東華上君的仙邸雖不華貴,但難得清雅脫俗,天后一行直入後園,自然隔得老遠便看到了那一池甚廣的睡蓮。

“陛下,不如去池邊稍作歇息,也好打發下時間。”跟著前來的仙娥是天后從天宮帶來的,自是知曉天后的喜好,見天後面色不虞,不免多獻了點殷勤。

“也好。”睡蓮姿顏雅態,天后見之心喜,面色也好看了些。

身後的仙娥聽見這話,連忙拿著備好的鎏金幔布走上前打算鋪好。

一行人緩緩走近,先行的仙娥見池邊隱約立著一人,嬌聲喝到:“哪家的仙君,難道沒見到天后陛下在此嗎?還不過來見禮?”

那人良久未動,出聲的仙娥許是覺得有些丟臉,俏媚一豎,連走幾步,卻在數米開外,便再也難靠近池邊分毫。

天后聽見仙娥的話語,見有人知她前來也不拜見,倒生出了好奇的心思,心想如今剛飛升的仙君倒是傲氣得很,也不知是哪個上君領入仙界的,不由略微加快了腳步朝池邊走去。

甫一靠近,見先行的小仙娥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由氣極反笑,朝池邊人看去,正好望見那墨綠的修長身影,黑發揚展,挽袖上火鳳飛舞。

那人站在池邊,負手而立,側臉微現,蕪浣兀的退後兩步,恍惚間覺得,這六萬年歲月,竟如此短暫,不過此般光景便已似到了頭一般。

 

68.懲處

仙邸大堂裡,一片和樂融融之景。

景昭如今代白玦執掌蒼穹之境,地位更甚往昔,她含笑和一眾女仙君談笑,不見半點架子,讓本來對她頗有微詞的仙君也紛紛面露讚歎。

一小童悄悄跑進大堂,來到東華身後,低聲語:“師祖,師叔回來了。”

東華上君一口氣憋了個把時辰,正想著好好給這個沒眼力見的二徒弟甩臉子,一聽這話,當即眉毛一瞪,聲音便若洪鐘般響了起來:“還不讓他進來,沒看到眾仙友都還在等著醉玉露呢!”

小童被這聲音震得一愣,縮縮脖子撒丫子跑了出去。

在座的仙君哪個不知東華老上君最是護短,此般做派也只是做做樣子罷了,皆含笑道‘無妨無妨’。

哪知這聲過後半響,眾仙伸長了脖子,也不見閑竹仙君進來,一時面面相覷,東華上君眉毛翹得更高,正欲說話,堂外腳步聲已響起。

“阿啟,到了,到了,你快點。”這聲音脆脆蹦蹦,實在辨不出是個什麼東西發出來的。

“閉嘴,碧波,你吵死了。”鎮定中帶著軟糯,這個想必是個小娃兒。

“小神君,您慢點,門口有坎,您可別磕著了!”

這個聽出來了,是閑竹仙君的聲音,喊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關懷備至……當然,這是客氣的說法,往實裡了說,‘諂媚’二字足矣,眾人朝面色開始發黑的東華上君默默的掃了一眼,極默契的朝門口看去。

到底是什麼人,居然能讓東華上君座下之徒說出這麼沒有身份的話來?

踢踏的腳步聲漸近,小小的身影慢悠悠的走進大堂,進入眾人眼底。

五六歲的年紀,精緻俊俏的小臉,帶了點孩童特有的圓潤,一雙眼亮晶晶的,勾出微挑的弧度來,身上套著件淡綠色的小馬褂,踩著流雲靴,頭上帶著個瓜皮帽,咋呼一看,絕對是個富貴的小公子哥,他手裡抱著只胖鳥,兩人咕嚕嚕轉著的大眼分外相似,這出場雖說詭異了點,但絕對不是一般的討喜,不少女仙君頓時眼底母愛氾濫,只差把這小娃兒抱在懷裡好好疼愛一番了。

倒是景昭公主身後站著的兩名仙娥先是‘啊’的一聲輕呼,然後齊愣愣的朝自家公主看去。

景昭端容帶笑的面色亦在那孩童走進來的瞬間僵硬起來,她挺直了脊背,看著小童的眼底帶著不可置信的驚愕。

那小孩一走進,先是眨著眼睛看了兩圈,眼落在景昭身上的時候呼溜一下就過去了,先朝東華客客氣氣的拱了拱手,似模似樣的賀壽:“東華上君,祝您壽如玄龜。”

此話一出,賓客大嘩,唯有東華上君聽著心裡舒坦,不由得仔細打量起這突然出現的孩童來。

玄龜乃上古真神炙陽的神獸,壽命比如今的三界都要長久,他聽著雖彆扭,但也只有高興的份,只是……後古界裡,知道這件事的仙君極少,這是哪家的孩子?他睜著一雙老眼,待仔細落在那小娃兒臉上時,兀的一驚,駭得直接站了起來!

雖說有近百年未曾見過,可當年蒼穹之境上的白玦真神容顏歷歷,這堂中的孩子竟和他有九分相似,若說有哪個仙君敢化了這麼一副樣子來拜夀,他怎麼都不信,大驚之下,竟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堂中一些仙君自東華上君和景昭公主面上亦看出了些端倪來,打量那粉雕玉砌的小娃兒眼底不免多了幾分狐疑。

此時,跟在後面的閑竹總算跑了進來,見堂中一片寂靜,忙走到東華上君耳邊說了幾句,眾人看著東華上君面色幾經變幻,最終沉寂到愕然,心裡直癢癢,都想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閑竹,你不是說有人等著醉玉露的?”阿啟見滿堂安靜,把手裡的乾坤葫晃了晃,朝著東華上君的方向道。

“小殿下,東華惶恐,累得殿下和神君親自送來。”東華上君想出去向上古請安,卻又不知上古願不願意見他,彆扭了一陣,還是決定先把這頭處理好了再說。

他朝景昭看了看,轉過頭朝阿啟行了一禮,親手接過阿啟遞過來的乾坤葫,放到閑竹手上:“去,為諸位仙友滿上。”

眾人俱驚,就連景昭公主出現時,東華上君亦只是半禮而已,這孩子,到底是什麼來歷?

景昭眉色動了動,笑道:“老上君,不知這是哪家的孩子,生得如此機靈聰明?”

東華還未答,她又低頭灼灼看向堂中的阿啟,不輕不重的加了一句:“只是府中長輩不知是如何管教的,小小年紀,竟不知向座上的仙君見一見禮。”

這一聲,明顯帶了呵斥的意味,東華上君氣一悶,差點昏厥過去。

公主殿下,您受了刺激,可也別把我這個老頭子拖下水啊!景昭如今執掌蒼穹之境,背後是白玦真神,他惹不起,可是堂中站著的孩童,他更是惹不起……

堂中仙君不知就裡,倒是覺得景昭公主說得沒錯,這小娃靈力低微,就算是來自仙緣洞府,也最多不會超過百來歲,可這大堂裡的,哪個沒有萬把歲高齡?

東華硬著頭皮朝景昭道:“公主,他是……”

“東華上君,醉玉露已經送到,姑姑還在等我。”阿啟朝高位上的景昭看了看,沉著眼,嘴抿住,似是沒聽到般,轉身欲走。

“慢著……公主殿下問話,你怎麼不答!”景昭身後的仙娥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見那小童快要跨出大堂,尖聲喝到。

尖利的聲音滿是倨傲,在大堂裡迴響,想必是橫行慣了的,景昭淡淡的看了身後的仙娥一眼,沒有說話,神色卻緩了不少,這孩子和白玦的容貌如此相似,想必已有人看出了端倪來,她若不問清楚,日後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流言傳出來。

“公主殿下,他……”東華眼見場面凝重,急忙打圓場。

“老上君不必多言,讓他自己說。”

景昭單手輕叩在椅上,清脆的敲擊聲緩緩響起,淡望著下方,神情微凝,頓時滿室俱靜。

眾仙望了她一眼,暗道,景昭公主執掌蒼穹之境百年,果然積威甚重,遠甚於惜。

門邊的小身影頓住,緩緩轉身,望向景昭,神情有一絲倔強:“公主,我名喚阿啟,至於我父母為誰,若你真想知道,不妨來清池宮一問究竟,若是我姑姑肯見你,我便告訴你,如何?”

軟糯的童音帶了幾分堅鈍的意味,滿堂俱驚,這才明白剛才東華上君的小心謹慎從何而來。

這小神君八成和隱居清池宮的上古真神脫不了干係!

景昭更是神情大變,想起剛才東華對這孩子的稱呼,驟然起身:“你說你從哪裡來?”

“清池宮啊!”阿啟轉身攤了攤手,神情無辜,眼睛眨了眨:“姑姑說我輩分夠大,除了上古界的幾位老上神,不用向其他的仙君行禮,景昭公主,可是覺得我姑姑說得有錯?”

這話再明白不過了,三界之中,敢這麼教孩子的,除了上古真神,還能有誰?

景昭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紫,唇抿得死緊,半響後,才斂下眉道:“不敢。”

聲音簡短,竟有著一股子微不可見的煞氣。這孩子,來自清池宮,還長得和白玦如此相似……景昭壓下了心底那個匪夷所思的猜測,臉色驟然變得蒼白。

不可能的……這孩子的存在瞞不了白玦,若是白玦當初知道他的存在,又怎麼可能會在蒼穹之境和她成婚?

阿啟不再看她,轉頭對一旁裝死的東華上君道:“老上君,姑姑在後園休息,不喜熱鬧,阿啟不識得路,老上君可願同往?”

東華眼底頓時露出激動的神色,忙道:“神君駕臨大澤山,乃東華三生之幸。閑竹,替我好生接待眾位仙友。”話音未落,已搓著手急急從堂上走下,直朝阿啟而去。

阿啟眼底露出淺淺的笑意,面色一緩,主動牽上了他的手。

東華立時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身背挺得倍直,和阿啟走出了大堂。

聽聞上古只是在後園休息,景昭松了口氣,坐下後才陡然想起天后入了後園,頓時只覺一陣寒氣沁入心底,一陣慌亂,立時起身,朝後園而去。

堂中眾仙面面相覷,猶疑了半響,也跟著出了大堂。

上古真神駕臨,他們怎麼可能還坐得住?

此時,後園裡,一眾仙娥惴惴的看著神情大變的天后,不知該如何是好。

上古回轉身,神情莫測,望著天后,目光灼灼:“蕪浣,我倒不知,如今的仙界規矩如此之大?不知本君該如何行禮……才算全了對天后之敬?”

天后面色惶然,聽到上古的話後才猛然驚醒過來,急走幾步,恭敬的朝上古行了一禮,顫聲道:“蕪浣見過神君,不知神君在此,請恕蕪浣不知之罪。”

吸氣聲此起彼伏,滿園的仙娥看著這一幕,皆面露愕然,回過神來後一個個駭得立時跪倒在地,話不成語,而那個先行的小仙娥更是如遭雷劈,瑟瑟發抖,面色慘白。

她們當然知道,三界之中能讓天后如此小心翼翼對待的女神君,唯有百年前覺醒的上古真神一人而已,只是她百年不出清池宮,如今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東華上君的後園裡。

池邊落針可聞,半響後才聽到上古淡淡的聲音傳來:“蕪浣,你如今倒是變了很多,本君差點就認不出你來了。”

天后一愣,抬起頭,恰好見到上古垂眼朝她望來,眼中有著萬年不見的悵然,卻偏偏沒有後池當初對著她時的厭惡冰冷。

怎麼回事?上古就算是不知道當初那件事,可是有後池的記憶,對著她時怎麼可能會如此平靜?

還來不及細想,上古已朝池邊涼亭走去:“蕪浣留下,其他人退下。”

一眾仙娥如蒙大赦,低應一聲,一息都不到,便退了個乾乾淨淨,蕪浣見上古坐在亭中瞧著她,瞳色幽深,強自鎮定,上前幾步恭聲道:“神君,當初蕪浣不知您沉睡于後池體內,才會幾番出言不遜……蕪浣甘願受罰。”

上古雖然淡漠,但對她卻頗為照拂,她好歹陪在她身邊幾萬年,只要她先認了錯,就算是要為後池出氣,也總不會重罰於她才對。

“哦?你和後池有過節?這我倒是不知。”上古食指稍合,輕叩在石桌上,見蕪浣神情怔然,淡淡道:“這次沉睡的時間過長,這六萬多年裡發生的事我並無記憶。”

天后掩在繡袍下的手猛的握緊,神情驚愕萬分,見上古神色不似作偽,才明白天啟數日前親上天宮的原因……難怪在三界中下令嚴禁提及後池,原來重新覺醒的上古根本沒有百年前的記憶!

不對,六萬多年……那就是說上古界塵封之前的事也……

“那神君可還記得當初混沌之劫降臨時的事……”天后小心抬頭,輕聲道。

“也記不太清了,我只記得月彌大壽將至,一醒來倒有些物是人非。”上古看著蕪浣神色變幻,突然挑了挑眉,道:“蕪浣,你我主僕六萬年不見,你想問的難道只是我是否還記得往昔?”

“蕪浣不敢。”天后不知上古怎麼會突然發難,道:“蕪浣一直以為神君已在六萬年前隕落,直至百年前才知道神君沉睡在後池體內,否則,定會尋找神君。”

“哦?那這百年,我怎麼沒聽說過你入清池宮求見於我?”聽鳳染說,暮光倒是來了不少次……可蕪浣,卻連一次也沒有。

上古不知經歷了多少萬年的歲月,怎會不知蕪浣的心思,她當了幾萬年天后,早已習慣了淩駕眾生的感覺,又怎麼會希望她重新降臨。

只是,畢竟幾萬載主僕,她不想將她想得如此不堪,才會有此一問,如今倒覺得自己實在多此一舉。

“神君容稟,當年您覺醒之後便被天啟神君帶回了清池宮,蕪浣想著不打擾神君重聚神力,這才未入清池宮求見。”蕪浣低下頭,輕聲道,神情落落大方,一派坦然。

“是嗎?倒是我多心了。不過,你沒有想問的,我倒是有,蕪浣,有件事我一直不明,希望你能據實以告。”

上首傳來的聲音清冷淡漠,天后握緊指尖,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上古抬眼望向一旁的睡蓮,輕聲道:“當初雲澤是如何隕落的?”

蕪浣松了口氣,道:“當初混沌之劫降臨,三界大亂,連上古界也不例外,老族長吩咐我將鳳凰一族遷至下界後,和一眾老神君歷劫而隕。”

上古垂下眉,繼續道:“那他可曾告訴過你……鳳凰一族的皇者血脈如何辨別?”

天后抬頭,見上古定定的望著她,輕輕舒了口氣,篤定道:“不曾,當初老族長走的匆忙,未曾留下隻言片語便隕落了,說來,我鳳凰一族也有十萬年沒有皇者降臨了。”

蕪浣信誓旦旦,上古眯著眼,卻差點笑了出來,她以前怎麼不知,這只跟了她幾萬年的小鳳凰膽量竟如此之大,或者……一直如此,只是她從來未曾發覺而已。

上古看著蕪浣,瞳色漸深,聲音中也失了剛才的淡漠,緩緩道:“蕪浣,我再問你一次,雲澤可曾告訴過你該如何辨別鳳凰一族的皇者血脈?只要你說實話,本君會既往不咎。”

蕪浣感覺到一股淡淡的壓力自上首傳來,體內靈力竟有種紊亂的感覺,大駭之下,跪倒在地,急聲道:“神君,蕪浣絕無虛言,老族長並未告訴蕪浣該如何……”

“住口。”

薄怒的聲音在涼亭中陡然響起,整個後院驟然被銀色的神力籠罩,淡淡的威壓彌漫而來,剛行到園外的東華見到外面倉惶跪著的一排仙娥,忙定住腳步,拉住了阿啟。

“小殿下,此時不宜進去,我們不如等一等。”

阿啟點點頭,抱著碧波的手緊了緊,見為上古引路的小童躲在不遠處,朝他招了招手道:“裡面除了姑姑,還有何人?”

“天后陛下也在裡面。”

阿啟一聽這話,眉便皺了起來,東華忙捏了捏他的手,低聲擠眉弄眼道:“小殿下莫急,上古之時天后曾為神君坐下神獸,神君絕對不會吃虧了就是。”

阿啟一想也是,看東華的神情立時便多了抹滿意,轉頭眼巴巴的朝園中望去。

蕪浣怔怔的望著打斷她的話的上古,一時竟不能言語,她從來沒有看到過上古眼中有過如此清晰明瞭的失望。

“蕪浣,你若是想說假話,就應當聰明些。”上古淡淡的看著她,神情複雜:“雲澤既然有時間囑咐你將鳳凰一族遷入下界,又怎會忘記告訴你火鳳凰便是鳳凰一族的皇者血脈?”

天后想起剛才自己所言,神情閃爍,一時大悔。

“你若是不知鳳染就是鳳凰一族未來的皇者,又怎麼會在她降生之時便在族中宣佈她為邪惡之身,將她棄於妖獸群集的淵嶺沼澤?若非有妖樹相護,她萬年前就死了。”

“雲澤當初說過,鳳凰一族中,若是晉為上神,則會自行感應到皇者血脈的所在,你數萬年前就已經擁有上神之力,又怎會不知鳳染便是鳳凰一族的皇者?”

“神君……我……”天后垂下頭,臉色蒼白。

她沒想到,上古竟對鳳凰一族的隱秘知道得如此清楚。

“不要忘了,父神當年為我選定的神獸是鳳凰一族的皇者,這些我當初將你帶回朝聖殿時就已知道得一清二楚。”

聽見此話,不知憶起了什麼,天后抿住唇,垂下的眼底滿是怨憤。

“不過才六萬年時間而已,這天后尊榮,族長榮耀,對你而言,就如此重要?雲澤將鳳凰一族交給你,你如何對得起他?”

“蕪浣鑄成大錯,有負老族長所托,神君恕罪。”

上古起身,見蕪浣面露哀求,轉身不再看她:“蕪浣,我念在雲澤那個老頭子的份上,饒過你這次,但你我數萬年主僕情誼,自今日起,再也不復,他日我重啟上古界,你永遠不得再踏進一步。”

天后怔住,失聲道:“神君……”

無論她在三界中地位多高,可終究只有上古界才是她的家……蕪浣見上古神情淡漠,死死咬住舌尖,恭聲道:“謝神君開恩。”

上古歎了口氣,不再看她,撤開園中神力,朝外而去。

龍紋步履踏過蕪浣身邊,再也沒有一絲遲疑。

上古早已知道阿啟來了園外,以他的性子,定是會不管不顧的闖進來。蕪浣就算做錯了事,可畢竟是天后之尊,她雖斷了情誼,卻終究還是要為她留份臉面。

短短一條小徑,不過片息就已走完,上古出現在園口,跪了一地的仙君差點恍花了她的眼,阿啟扭著屁股從一群仙娥中殺出條血路沖到她懷裡。

“姑姑,你怎麼才出來。”

上古啞然失笑,為東倒西歪的仙娥歎了口氣,抱起阿啟拍了拍他的腦袋。

“見過上古神君。”其他仙君可沒有阿啟的膽子,規規矩矩的請安,個個低著頭聲音頗有幾分忐忑不安。

上古擺擺手正準備說什麼,一道絕對不合時宜的聲音響了起來,夾在這請安的眾位仙君中更是顯得格外突兀。

“不知神君駕臨,景昭迎之不急,還望神君恕罪。”

上古聽著身後恭謹有禮的聲音,勾起了嘴角,她倒不知,從幾時起,她說下的話,竟有人如此有膽量,連一月也未到,便敢打破得如此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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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69.憑何

後園入口,跪倒的眾仙身後,景昭略行半禮,一派從容,端莊得體,上古背對眾人,懷裡抱著突然安靜下來的阿啟。

阿啟抬頭看著不遠處的景昭,握緊上古的挽袖,嘴唇倔強的抿了起來。上古似是有所感,拍了拍他的手。

滿園寂靜,東華悄悄抬頭飛快的掃了上古的背影一眼,歎了一聲‘阿彌陀佛’後默然的退後了一小步,眼觀鼻鼻觀心的念起清心咒來,兩百年前,他自認為那一場壽誕已經過得足夠驚心動魄,迂回婉轉,哪知比起今日的光景,那一日簡直不堪一提,甚是上不了檯面。

當年白玦真神悔婚,在蒼穹之境迎娶景昭公主才致使古君上神隕落,此事雖已過去百年,可那一幕的慘烈卻甚少有人能夠忘懷。

即便四大真神相交千萬載,可上古真神到底是從後池仙君身上覺醒而來,若說她心裡沒有半點疙瘩,有誰能信?

這種意料之中的尷尬,景昭公主未必猜不出,可她卻仍然出現在此處……想著那白嫩嫩小娃娃的容貌,東華心底倒有幾分了然。

看來無論是修仙千年也好萬年也罷,情劫都是個埋汰人腦子的妙物,要不……景昭公主也不會如此想不開了!

東華上君有此一感,絕非空穴來風。

凡經歷了上古的神仙,皆知上古界中炙陽真神豪爽公義、白玦真神儒雅清冷、天啟真神肆意灑脫……卻惟獨對上古真神難下定義,無他爾,實乃這位神君著實太難捉摸。

有誰相信,這三界裡頂頂尊貴的存在,其實是個睚眥必報又陰人不見血的主,這是不少老神君在臥薪嚐膽了數萬年後,給下界芸芸眾生傳遞的血淚教訓。

話說上古界亙古悠久,眾神活得長久了,難免枯燥乏味,四位真神體恤眾神,便立下了每百年一位上神需下凡歷劫的規矩,當然,四位真神不在此列。

哪知上古神君有日生了興致,也欲下凡塵歷經生死輪回一番,惹得眾神個個磨拳霍霍,打算這百年就靠著上古神君的下界日子來打發時間了,可臨近下界之期,這事卻沒了音信,眾神皆不解,只當是神君歇了心思,都有些憾然。

百餘年後,一次瓊漿盛宴上,上古神君有事缺席,一眾上神談笑宴宴,上古界中掌管下界因緣的普華上神於酒後對眾神戲言,言他幾經周折,輾轉百世,都難以為上古神君牽出一根合適的桃花線,以致讓上古神君下界之事慘遭擱淺,他亦終身為憾。

眾神一聽,頓時來了興致,哪有不刨根問底的可能,皆問:緣何難找?

普華上神答:神君言明,她下界所遇之夫君,要有天啟真神之貌,白玦真神之性,炙陽真神之義。他縱觀三界六道,著實尋不出一人能擔此重任,又不能憑空揉捏出來,只好秉了天聽將此事作罷。

眾神聞言,皆大笑‘上古神君忒貪心也……上古界中待嫁的女神君不知凡幾,她竟想一人獨得三位真神,著實罪過。’

此次瓊漿盛宴,上古界中神君去了半數,半日之後,恐怕十之**都知道了上古真神想娶個三神合一的媳婦,一時間,諸位女神君紛紛怨言,卻又不敢埋汰上古真神,只得在另外三位真神殿外日日垂淚,惹得三位神君苦不堪言。

那普華上神酒醒後大悔,見事情鬧大,在他的姻緣洞裡一躲就是一千年,千年之後,這事早已成了昨日黃花,上古真神更是提都未曾提過,普華上神便安心的下界歷劫輪回去了。

這事在上古界沒什麼人注意,直到五百年後,上古界又一屆瓊漿盛宴,看到盛裝出席的上古神君,眾神才想起當初鬧了烏龍事的普華上君竟還未歸來,不由得心生好奇,朝掌管生死的顏宇上神詢問其近況來。

顏宇上神閉目凝神,未言一語,只是半響後拿出一方水鏡讓眾神觀賞。

上古界一日,人間百年,眾神花了半日時間,津津有味的看完了普華上神幾十年遭遇,個中辛酸過往皆唏噓不已,想著如此曆世總該圓滿歸來,卻不想水鏡中卻顯出一句話來。

‘上神普華,執掌姻緣萬載,本君念其功澤三界,特允其歷經千世情劫,圓滿之日,當歸上古界。’

話完,水鏡停止流動,新一世輪回開啟。眾神默默在心裡數了一下,五百載時間,這普華上神不過才過了五次情劫而已……千世……只是在心裡為那剩下的九千五百載哀歎一聲後,眾神相當聰明的在這萬年裡不小心遺忘了普華上神的存在。

自此以後,朝聖殿千里之內,神魔絕跡,約有千年。

東華一邊回想著上古界傳聞中那個悲劇的普華上神,一邊垂著頭擺出個愁大苦深的模樣。

片頃,待眾仙稍稍感覺到膝蓋跪得有些累的時候,那一襲背對著眾人的墨綠色背影終於轉過了身,著實想知道這個當初的後池仙君、如今的上古真神對著景昭公主會有何態度,眾仙一時忘了忌諱,睜大眼齊齊抬頭朝上古看去。

唯一眼,便都愣在了當下,轉過身的上古嘴角含笑,似是絲毫未有不悅,只是……那眼,卻連瞧都未瞧向景昭公主的方向。

“眾仙起來吧。”清朗的聲音響起,上古放下阿啟,朝東華的方向看去:“東華上君,你今日大壽,本君也來不及備下禮物,這丸渡劫丹,算是我的心意。”

上古在挽袖裡掏出個東西,手一揮,落在東華面前。

渡劫丹?眾仙聞之大驚,渡劫丹乃仙界至寶,傳聞仙君晉位上神時,若有此丹護住靈脈,則九天雷劫定保無憂,但此丹唯有四位真神才能以天地靈氣煉化,遂後古界開啟以來,只聽聞天宮裡頭藏著幾粒,還無人能見過模樣,卻不想上古神君竟隨便將之送人。

拇指大小的丹藥散發著淡淡的銀光,澎湃的神力從丹丸中彌漫而出,東華眨了兩下眼,不顧儀態一把抓住塞進懷裡,大走幾步,鄭重的朝上古行了一禮:“神君厚禮,東華拜謝。”

眾仙望著眼都笑成了一條縫的東華上君,俱都大悔,暗道東華上君撿了個大便宜。早知如此,自己壽宴時也該將請帖送入清池宮的,可根本就沒想到真神會赴仙君宴席,所以送至清池宮的帖子大多都是給鳳染上君的。

“東華上君不必多禮,我聽鳳染說過,老上君于上古之時便在下界修行,仙吉德緣甚厚,想必歷劫晉位之日不遠,此丹可保上君靈脈不損,聽聞上君於茶道一途上頗有見解,晉位之後,若上君得空,不妨來朝聖殿坐坐。”

上古朗聲道,一派大方得體,扶起東華,唇角含笑,望之使人如沐春風,眾仙皆是受用,剛才的敬畏之心一下便淡了不少。

這些仙君哪個不是修煉了千萬年,自然能瞧得出天后和景昭雖同樣言笑晏晏,可骨子裡的高傲卻不曾埋下一分,上古真神身份尊貴,可眼底瞧著眾人時卻一片平和,既沒有刻意拉進距離,也沒有顯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得真神吉言,小仙若能晉位上神,自當去朝聖殿叨擾叨擾……”東華上君顫著鬍子,話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道:“神君此話,可是不日將返上古界?但上古界門百年前就關閉了……”

“一年之後,我會重啟上古界門,阿啟頑劣,醉玉露一事,還請老上君擔待。”上古拍了拍阿啟的頭,道:“去認個錯。”

阿啟規規矩矩的朝東華行了半禮,一板一眼道:“老上君,阿啟知錯了。”

東華連忙避過,將阿啟扶起,道:“小殿下言重,小仙萬萬不敢當。”

這個小娃兒身份來歷不知何其尊貴,他可受不起這麼大的禮。

上古聽見東華對阿啟的稱呼,眉微挑,倒也不說話,牽過阿啟的手,道:“本君還有事,先行告辭了。”

說著便朝園外小徑走去,眾仙行禮回首,看到一旁臉色青白交錯的景昭,這才想起景昭公主方才向上古神君見禮,竟從頭到尾都沒得到上古真神的半點回應……就好像她從來沒有聽到過一般。

也因著如此,景昭一直保持著見禮時的姿態,頭略微低下,手執半禮,一直都未能抬起來。眾仙面面相覷,跟著上古身後而過,不敢多言。

景昭獨自站在小徑旁,剛才上古背對著她,她不曾見過上古的容貌,此時低著頭,見上古牽著那個喚阿啟的孩子從她身邊走過,仍只能看到那翻飛的火鳳挽袖和龍紋步履,她知道覺醒了的上古縱使再大度,也不會願意見到她,可卻沒想到上古竟然會全然無視她的存在,讓她難堪到這種地步。

終究是太過不甘,明明惶恐到了極點,明明知道仙君和真神有天壑之分,她仍是在上古走出她視線的最後一瞬間抬起了頭,朗聲道:“仙君景昭,見過上古神君。”

聲音不大,卻極為堅定,本來徐徐自景昭身邊走過的仙君皆是一滯,他們不可思議的望了景昭一眼,終是不敢說什麼,沉默斂神,不敢妄語。

園門口沉穩的腳步聲停住,略帶玩味的聲音半響後緩緩響起,和剛才的清朗和煦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景昭,我沉睡數萬載,仙界之事大多不清楚……是以不知你今年多大年歲了?”

她可以對蕪浣當年之事不再追究,全看在那幾萬年的情分上,她存世千萬載,景昭連她殿前守護神獸都不如,竟妄圖挑戰她的威嚴,簡直可笑。

若今日站在這裡向她請安的是白玦三媒六聘正式迎過門的神侶,她尚能為她留一份顏面。

 

70.瞭望

聽見此話,原本憋足了勁的景昭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見一眾仙君眼巴巴的望著她,耳朵豎得老高,只得道:“回上古神君,景昭數年前已滿了二萬歲。”

“哦?兩萬年歲……倒是不小,那本君問你,這兩萬年間,你可曾執掌三界,造福蒼生?”

清冷的聲音透過隱在逆光中的身影淡淡傳來,讓人聽不出其中深埋的含義。

景昭垂眼,指尖微縮,道:“不曾。”

她生來便是天宮公主,自小受人敬仰,萬人之上,三界瑣事哪裡輪得到她操心。

“那你可曾開宗立派,如東華一般桃李滿天下,為三界安危略盡薄力?”

“不曾。”景昭咬住唇,眸色微暗。

一陣安靜,眾仙朝徐徐轉身的上古看去,只見她眉峰微挑,神情蘊威,儀態淡然:“既無尊榮之德,亦無居功之能,景昭,本君問你,你憑何求見於我?難道就憑你區區仙界公主的身份?”

此時才看到上古容顏的景昭兀的一怔,一陣心慌,這番話落入她耳裡,就更似一個驚雷,立時便將她震得恍然無措,景昭臉色一陣青白,嘴唇動了動,硬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是後古時才降生的仙君,自然不知上古時期,連進入上古界都必須要上神之力才可以,想要見到上古,就更是個飄渺的事。

看著景昭強撐著搖搖欲墜的模樣,眾仙把一口涼氣默默的吸回肚子裡,垂眼不語。

上古界裡的幾位真神性子高傲三界盡知,更遑論是位極至尊的上古神君了。

景昭公主這次不是撞到了南牆,恐怕連西海無極冰地雪山的堅韌度亦不過如此。

唯有東華上君默念了一遍普華上神的名諱,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他暗自想,也不知道若是上古真神存了讓景昭公主輪回曆世的心,會為她準備什麼樣珍饈盛宴?

走到園口的天后不知前因,正好聽見了上古的最後一句話,估計也對上古當年的荒唐事知之甚詳,見景昭愣在一旁神情難看,心裡一急,也顧不了一向看得甚重的顏面,疾走幾步喝到:“景昭,還不跪下,神君之威,豈能容你冒犯。”說完此話,又行到上古面前,彎腰行下大禮,恭聲肅眉道:“神君,景昭年幼,望神君海涵。”

她原本以為這百年歲月,景昭已經磨礪得夠好,如今才知,她終究只是強撐而已。天后不經意間瞧見上古身邊站著的小娃,心底一驚,面色愕然,但又極快的將眼中的異色壓了下去。

景昭本就在上古不怒自威的壓勢下膽顫心驚,天后的呵斥,更是讓她紅了眼眶,見一向寵她的天后眼底俱是焦急,更是對上古恭敬至此,才驚覺自己剛才的舉動有什麼後果,咬緊唇,心底暗暗後悔,可偏生一雙腿卻又著實跪不下去。

上古瞧了她一眼,擺擺手,一片雲淡風輕:“罷了,本君座下之禮,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行的。你雖無什子功績,仙力也一般般,但奈何白玦瞧上了你,我給他一分顏面,你且回蒼穹之境,一年內不要出來了。”上古看了蕪浣一眼,轉身朝堂前而去。

眾仙急忙跟上,天后握緊指尖,看著臉色蒼白的景昭,眼底幽深一片,並未言語,拉了她一把亦跟了上去,景昭懵懵懂懂,強忍著眼淚被天后拖著走。

仙邸大堂外,東華領著一眾仙君送別上古,天后趕到時,正好是此般光景。她強吸一口氣,神情端肅,走到眾仙之前,禮儀規矩,半分不曾出錯。

上古駕上祥雲,徐徐上升,瞬間便不見了身影,眾仙正欲舒口氣,一道銀光自天際降下,落在了廣場鑾駕前束著的十隻彩鳳上。

彩鳳驟失禁制,皆飛騰入空,放聲鳴叫,好不自在。

“鳳凰一族乃上古神獸,自今日起,三界之中,若鳳凰不願,任何人不得以之為騎,但若自願,一切隨緣即可。”

威嚴而淡雅的聲音自天際落下,響徹在廣場上,眾仙俱驚,跪行半禮,抬首應答:“謹遵真神禦旨。”

鳳凰一族本就高傲,若非交心之友,哪有甘願成為別人座騎的道理。眾仙朝空中肆意歡鳴的彩鳳看了看,見天後面色肅容,終是明白了上古真神此話為何意。

看著匆匆離去的天后和景昭公主,東華上君讓二徒弟遣了賓客,一個人喜滋滋的捧著渡劫丹窩回了洞府潛心修煉不提。

一場壽宴喧囂鑼鼓開席,威嚴肅穆落幕,雖不是一派和樂,但總歸是讓來赴宴的仙君觀了場酣暢淋漓的好戲。

只是,後古真神秉性到底為何,倒是真要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祥雲上,阿啟抱著昏昏欲睡的碧波,朝上古小心的看了好幾眼,直到上古慢悠悠轉過頭看著他,他才道:“姑姑,以後我也要和你一樣。”

上古知他話裡的意思,盤坐在雲上,彈了彈他的腦袋,笑道:“阿啟,等你日後出息了,可以撐得起整個三界時,再將這話說與我聽吧。”

阿啟在她懷裡拱了拱,哼哼唧唧的‘恩’了一聲,不一會就睡了過去。

上古望著悠悠雲海,神情卻有些惆悵。

三界之主不是好當的,要統領整個上古界的她就更是不容易。當初父神創下三界後,她和炙陽、天啟、白玦花了上萬年力氣才讓三界秩序謹然,各守其道,卻不曾想,一場混沌之劫後數萬載,當年一派和樂的仙妖二界如今已勢如水火,兩不相容。

她不是沒想過頒下禦旨,讓兩界言歸於好,可也明白,就算她以真神之威壓下兩界異議,卻終究難以消除數萬年來的血仇。

這不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戰鬥,可卻偏偏將天啟和白玦都攪在了裡面,很多事情她不問,是對天啟和白玦最起碼的信任,可六萬年歲月,真的什麼都不曾改變嗎?

她作為後池時,到底曾經經歷過什麼?以至於潛意識裡對蕪浣和景昭的厭惡竟可以壓制住她絕對的公正之心?

下界似有紅光閃過,上古被驚醒,朝不遠處望去,心底泛起狐疑,還未有動作,鳳染的身影已從遠處飛來。

“神君,你和阿啟去了大澤山?”鳳染見上古神情尚算和暖,心底暗暗松了口氣,天知道她從長闕嘴中知道上古帶著阿啟去了大澤山時的忐忑,天后和景昭也在那裡,遇到了指不定會出什麼事。

上古點頭,道:“鳳染,你來的正好,把阿啟帶回清池宮,我有事要辦。”說著就把懷裡的阿啟遞給鳳染,消失在了半空中。

看著空蕩蕩的祥雲,鳳染眨了好幾下眼,才歎口氣抱著阿啟朝清池宮而去。

瞭望山。

綠竹數百年生長,早已連綿成海,蓋盡了整座山頭。

半山腰上,幾間竹坊錯落有致,院前的籬笆泛出暗黃堅韌的歲月痕跡,竹坊前一隻暗紅色大狗懶洋洋撐著肚皮曬太陽,時不時的撲騰著兩隻爪子朝空中揮幾下,悠然自得,只是偶爾望向竹坊的眼底會有幾分難以察覺的懷念。

輕微的腳步聲在籬笆外響起,大狗打了個哈欠,心裡想著這座山頭的仙靈妖怪都被它折騰了好幾百年,竟還有不開眼敢跑來的,著實勇氣可嘉,和那只老玄龜的蠢勁有得一拼……

腳步聲停在了籬笆外,它不耐煩的翻著白眼轉過了頭,撲騰的爪子僵在了半空中,扭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一眼望去甚是可笑。大狗眨了眨大眼,看著籬笆外一身墨綠古袍的女神君,驚愕的不能言語,甚至用爪子使勁的揉了揉眼。

“紅日,好久不見。”上古推開籬笆,見那紅毛大狗張口結舌的看著自己,走了進去。

她從未在天啟口中聽他提起過紅日的消息,便想當然的以為紅日也隕落在了六萬多年前,卻不想剛才在雲上竟然感知到紅日的氣息,雖然白玦當年在下界逗留時曾將瞭望山作為居所,可如今他在蒼穹之境,作為他坐下神獸的火麒麟紅日,怎會獨自留在瞭望山,還……幻化成這般模樣?

見上古越走越近,紅日打了個滾,從地上爬起,抖擻了兩下毛,立馬變成了腳踏火雲,龍頭馬身的丈高模樣,它提溜著轉了兩圈,似是確定了什麼,溫順的半跪下巨蹄,聲音嗡嗡響,若洪鐘般,抖擻了一地落葉。

“上古神君,您怎麼來了?”

上古被震得皺了皺眉,見紅日身上的火焰有將四周點燃的趨勢,不知怎的有些心疼,擺手道:“你還是變回來吧,這地方盛不下你。”

紅日朝四周看了看,老不情願的點頭,卻沒變成剛才那大狗的模樣,只是把真身縮小了不少,只有半人大小,火焰也給收了起來。

上古打量了紅日身後的幾間竹坊一眼,道:“紅日,你怎麼沒在白玦身邊?還變成了剛才那般模樣?”

“上古神君,主人在蒼穹之境,我替他守著這裡,就沒去。下界的那些小妖小怪道行不高,若我用真身,恐怕就沒人敢進瞭望山和我嘮嗑嘮嗑了。”

上古心底泛疑,道:“白玦覺醒後曾在此處住過?”

“是覺醒之前,還有……”紅日一個驚疑,脫口而出的話生生轉了個彎,才道:“還有我,當初主人沉睡,我在瞭望山替他守著炙陽槍,我等了六萬年主人才回來,只餘下了一縷精魂,幸好當年主人為我留了一粒回天丹,後來我在瞭望山裡休養了幾百年,神力才恢復,主人覺醒後便讓我守在這裡了。”

上古歎了口氣,道:“真是難為你了,不過此處如今無人居住,你倒是沒有守在這裡的必要。”

紅日連連點頭,兩隻爪子在地上使勁刨,極是贊成上古此話。

天啟性子肆意張狂,他的神獸紫涵冷靜沉穩,白玦清冷淡然,紅日卻又偏生是個喜好玩鬧的主,上古至今都在想,當初選擇神獸時,他倆是不是配錯了對。

上古見紅日一副抓耳撓腮的可憐模樣,嘴角還來不及揚起,身後清冷的聲音已傳入耳裡。

“上古,當年在上古界裡你若能讓我好好管束紅日,它必不會到如今還是這幅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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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本帖最後由 connie062222 於 2013-3-6 05:38 AM 編輯

71.見面

落在紅日頭上的手有片刻的停頓,上古回轉頭,看著竹海中漫步走來的人影,微微有些恍然。

六萬年歲月,終究不短。上古曾以為,有些人縱使萬年不見,再相逢時亦不會有多少改變,譬如白玦和天啟。可這次醒來,天啟已不再是當初的肆意倨傲,而白玦……

緩緩走近的男子一頭黑髮,神情清冷,瞳中隱有紅光閃過,上古神情微怔,幾乎不能相信面前的人就是白玦,除了相似的容貌和額上金色的印記,她甚至從來人身上感覺不到一點白玦當年的氣息。

就好像有東西阻隔在兩人之間,再也難尋數萬載前默契熟稔。但幾乎是在看到白玦的一瞬間,一股極難言喻的悲絕湧入心底,上古掩在袍中的指尖竟毫無自覺的顫抖起來,這是完全不屬於她的情感……莫名且濃烈。

上古暗自詫異,眼底有片刻的疑惑,挑了挑眉,緩緩凝氣將這股濁氣驅除,笑道:“紅日本性如此,拘了倒不好。”

紅日在一旁打著轉,腦袋直點,見白玦和上古懶得朝理它,‘哼哧’兩聲跑遠了。

“這話也對,你難得來一趟,不妨坐坐。”

上古點頭,彈了彈袖擺直接朝竹林旁的石椅邊走去,步履嫺熟,仿似極為熟悉此處一般,白玦眼眸一閃,坐在了對面,靜靜看向上古。

墨綠古袍,帝龍黑靴,眉眼淡然,一如當初。

就仿似她從來不曾將這六萬年歲月的消逝印入心底一般。

“你的頭髮……”白玦一頭琉璃的金髮,竟全然成了墨黑。

“畢竟是在下界,太張揚了不好,等回了上古界我自會換回來。”白玦笑笑,將這個話題掩過。

“怎麼,聽你剛才的話,倒是想以後就在這裡招待我了?你的蒼穹之境……難道我還去不得了?”上古撇了撇嘴,朗聲道,瞳色琉璃如煥溢彩。好歹幾萬年不見,撇開景昭和阿啟的事不說,此時能見到白玦她是打心底高興。

“你想多了,蒼穹之境再好,也比不得上古界,何況有景昭在,你大概是不願意去的。”白玦搖頭,手一揮,石桌上便出現兩盞冒著熱氣的濃茶。

上古見他直言不諱,再加上著實對這百年間的事有些興趣,不由問道:“你既然看上了景昭,當年又怎會有阿啟,那凡間女子縱使地位不如景昭,以你的能耐,助她成仙也不是難事,如此不乾脆的作為,倒不像是你的性格。”

以白玦的心性,不管是人是妖,是仙是魔,認准了自然便是一輩子的事。讓她相信白玦朝秦暮楚,著實是個笑話。

“凡間女子?天啟應該沒跟你說過……”白玦斂眉,笑容有些玩味,聲音不急不緩:“我覺醒前和你一樣,有個身份……是仙界的清穆上君,那時候我認識了阿啟的娘親,求娶景昭是覺醒後的事。”

上古愕然,不知怎的聽得有些彆扭:“那這麼說……你沒有清穆的記憶?”難道白玦和她一樣,覺醒後完全不記得過往,若是這樣,倒也算不得背信棄義。

見白玦不答,上古接了句:“那倒是和我一樣,天啟說這幾萬年我是清池宮的後池仙君,是古君上神之女。我以前從未聽說過上古界裡頭還有個古君上神,他是這幾萬年裡才晉位的?”

百年之前,後池為了古君和柏玄在蒼穹之境不惜以古帝劍傷他,如今,竟是完全記不起這二人了。

當然,同樣被忘記的……還有清穆。

白玦看著她,神情意味不明,半響後,終是笑了起來:“他是在後古界時晉位的上神,你不知道很正常。不記得了也好,你終究是要回上古界的,這些下界的瑣事無虛多理會。”

上古辨不清他嘴角的笑容有什麼含義,端起杯盞抿了一口,道:“這些年你和天啟有什麼過節,這次醒來後我見他竟是連提都不願意提起你。”

“阿啟的娘親和他有些交情,他不忿我對阿啟和那女子棄之不顧,所以才會如此。”

上古倒是不曾想竟有這般緣故,皺了皺眉,道:“那阿啟的娘親如今……”

白玦握著茶盅的手頓了頓,看著上古,淡淡道:“百年前她就不在了。”

上古明瞭,不再提這個話題,想起一事,突然揚眉道:“景昭是蕪浣的女兒,你真的要娶她?”

白玦點點頭,神情淡遠:“她現在替我執掌蒼穹之境,沒什麼不妥。”

“我不是這個意思。”上古扣了扣手,有些不耐煩:“她乃蕪浣之女,年歲先不管,這輩分就是個大問題。你若迎她過門,我日後要如何應對她。”這事她當初聽說時便跟天啟說過,想起今日在大澤山的事不由得一肚子火。

“你回了上古界,她不出現在你面前不就是了。”

“我讓天啟傳到蒼穹之境的話你難道不知道……?”

“我知道。”

“那她今日還去大澤山參加東華的壽宴?難道就因為半隻腳跨進了你的門,就敢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她不知道你今日會去,所以才會和蕪浣前往。看你剛才的神情,不像是吃了虧的,當初在上古界時便沒人敢惹你,景昭的那點心思,怎麼及得上你。”

“那倒是,我剛才在大澤山讓她在蒼穹之境呆一年,別沒事出來轉。但是這種品性和模樣,上古界裡的女神君一抓一大把……你這次也忒沒眼光了!”

“她終究還年輕,上古,你年長甚多,如此計較幹什麼。”白玦將手邊的杯盞轉了個圈,眉眼淡淡。

“不是這麼個理……我只是覺得……”上古擺擺手,話到一半,見白玦突然抬首望向她,瞳中幽深明滅,不由得有些怔怔,道:“怎麼了?”

“上古,以景昭的身份,你平時看都不會看,現在簡直是在胡攪蠻纏,你到底……怎麼了?”

黑白分明的眸子似是帶著迤邐的溫柔,往裡了看,卻只能見到一片淡漠,上古頓了頓,自己也覺得著實有些奇怪,剛才這些話簡直不像是她能說得出來的,錯過白玦投來的目光,她笑道:“相識千萬載,難得見你想找個歸宿,我不過是覺得景昭不適合而已。”

“僅僅如此?”白玦勾了勾嘴角,似是嘲諷,道。

“當然。”上古正襟危坐,肅聲道。

“那誰適合?月彌?覺芬?還是禦琴?”白玦敲了敲桌子,嘴唇抿緊,看向上古:“上古,你當年便是如此,上古界裡的女神君,誰求到了你面前,我便得一一和她們好好相處個數年。我想我一定忘了告訴你,以後這種爛好人的事去找天啟,我不情願。”

“白玦,你……”上古看向白玦,有些怔然。相識千萬載,她還從來沒見過他如此不耐煩的模樣過。

“若我喜歡,縱使她毫無仙基,命弱如凡人,又如何?若我不喜,縱使那人尊臨三界,我亦不會多看一眼。”白玦抬頭,目光透過上古,落在她身後的竹屋上,無悲無喜,瞧不清其中的意味。

“你竟如此喜歡景昭?這我倒是沒想到。”見白玦面色凝重,上古有些詫異。白玦醒來不過百年而已,想不到就已對景昭情深至此,為奮鬥了幾萬年的月彌和禦琴歎了口氣,她一時間倒有些訕訕。

四大真神雖說私交甚篤,但畢竟是別人的姻緣,當年在上古界時她確實做了不少缺心眼的事,白玦能忍到現在才發作本就是件奇事了。

“不是……”聽見上古的嘀咕,白玦回轉頭,堪堪只落下兩字便不再言語。

“好了,你的事我不再插手了。”上古擺擺手:“我的神力一年後就會恢復,到時候我重啟上古界,你把阿啟接回白玦殿,就算你將景昭看得再重,阿啟總歸是你的骨肉。”

白玦搖頭,看向上古的目光有些沉:“上古,這就是我今日來這裡的原因,我不打算認阿啟,你回了上古界,這孩子跟著你便好。”

上古抬頭,皺眉道:“白玦,縱使我再疼阿啟,總不能代替他至親之人的存在,不管你有沒有清穆的記憶,阿啟都是你的責任。”

“上古,那你呢……”見上古挑眉,白玦淡淡道:“你可會因為曾經是後池的身份而留在下界,執掌清池宮?”

“這怎可同日而語?”

“有什麼不一樣,上古,凡塵一世,不過百載,即便是後池和清穆的存在長久了些,可對我們而言,又有什麼不同?你從不過問有關後池的任何事,不也正是因為如此。況且,你和阿啟投緣,既是如此,你幫我照顧於他,有何不可?”

白玦神情鄭重,上古知他好不容易遇到個合意的,卻偏生又拖家帶口,景昭若是面子薄的話,的確是件傷情分的事,只得板著臉點頭:“我懶得聽你這些歪理,阿啟我帶著便是,總不會虧了他,待日後我養大了孩子,你可別舔著臉再跑來認親。”

“不會,他留在你身邊,我很放心。”

不知怎的,上古聽著白玦這句話,有種格外沉然的感覺,狐疑的瞟了他一眼。

“一年後你回上古界?”

“恩。怎麼,你不打算回去?”

“下界之事未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聽鳳染說了,現在的妖皇只是上君之位,的確遠不能和暮光與蕪浣相比,但兩界相爭總不是好事,你當年為何不阻止?”

“仙妖相爭已久,本有宿怨,再加上暮光在上一任妖皇森簡重傷之時進攻妖界,以至森簡命喪戰場,森鴻自是不肯甘休。”

“暮光怎麼會做這種事?不過以暮光和蕪浣的神力,妖界失陷是遲早之事,除非……你出手。”上古皺眉道:“白玦,下界之事你若介入,我不會不管的。”

“放心,我不會介入,當年我幫森鴻,不過是因為暮光失了公正仁德而已。”白玦抬頭,突然道:“但是上古,我希望一年後你返回上古界,不要再插手下界之事。”

“什麼意思?”上古沉聲道。

“森鴻身負血仇,勢必不會善罷甘休,我希望日後無論三界如何變幻,這一百年,你都不要插手。”

上古沉默不語,淡淡的掃了白玦一眼,剛才對著他的溫和無害全部收斂,眼中瞳色驟深,道:“白玦,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見上古終於認真起來,白玦亦凝住了神色,道:“自然。”

“我現在可以容忍他們相爭,不過是因為這場戰亂還不太嚴重而已,若是仙妖禍亂,牽連人界,我不可能置之不理,又豈能答應你如此荒謬之事。”

“上古。”白玦歎了口氣,眼中有些莫名的意味:“即便是我剛才告訴你暮光趁人之危,強攻妖界;或是你知道這萬年來他對蕪浣和景陽的縱容,致使仙妖嫌隙越來越大,你也從來沒想過將他的天帝之位除去,對不對?”

上古頓了頓,然後點頭:“他司職下界天命,統領三界理所應當。若是有錯,懲罰便是,削去天帝之位,尚不至於。”

上古說得沒錯,也足夠公正,白玦卻笑了起來:“所以……就算是森鴻最終贏了暮光,你也不會讓他成為三界之主?”

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們四個不插手,森鴻怎麼可能贏得了暮光和蕪浣?上古懶得理他,沉默不語。

“我不會下禦旨讓他們停戰,但妖界輸是遲早的事。”上古道。

“我偏不信,我答應你,絕不會讓這場戰亂捲入人界,所以,無論仙妖之戰結局為何,只要我不介入,你都不能插手,如何?”

“好,但你必須告訴我,為什麼執意如此?”見白玦承諾讓仙妖之戰不牽連人界,上古此時也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便答應了他,但著實不能理解他的固執。

“因為……我要證明,你一直堅信的那些所謂天命……根本無需遵從。”

白玦的聲音有些淡,他站起身,朝園外走去,背影清冷。

“天命宿格是父神所制,是支撐整個三界的律法,白玦,你不可能打破的。”

上古被他口中決絕震動,陡然起身,沉聲道。

“那又如何,上古,我們活了千萬載,總不可能一直守著祖神的律法規條活下去,若是如此,我們即便擁有悠久壽命,又有何用,甚至不如凡人百載時光來得精彩。”

白玦回轉頭,神情寂滅,輕聲道:“上古,六萬年前上古界就已經毀了。除了天啟,除了你我,除了暮光,除了蕪浣……所有神祗都應劫而亡,即便是你有一日重啟了上古界,又能如何?”

他的神情太過悲涼,上古心底一震,眼微微閉起,半響後才睜開。

“這是我的事,就算上古界毀了,我也要重新建起來。千年不行,就萬年,萬年不行,就花十萬年。”

上古神色堅定,掩在袍下的手緩緩握緊。她何嘗不知道白玦說的是實話,當年應劫後,根本沒有人知道上古界變成了什麼樣,也許她開啟後裡面只是廢墟一片,可那又如何,她終究不能放棄那裡。

“罷了,你有你的立場,我有我的堅持,若有一日,回了上古界,我再和你大醉一番,如今終究不適合。”

白玦轉身朝外走去,背影漸行漸遠。

上古抬眼,整座山頭的翠竹突然映入眼底,古樸的院落,守候的紅日……仿似福如心至般,她突然開口:“白玦,你愛的究竟是景昭,還是那個百年前死去的凡間女子?”

緩行的人影突然頓住,白玦回轉頭,黑髮在陽光下竟有種透明的光澤,他沉著眼,看向籬笆中駐足的上古,突然笑道:“上古,若是六萬年前你這般問我,我定會以為你對我有意。”

只是如今,無論你在意誰都好,我都不會再自作多情。

看著白玦消失在原地,上古怔了半響才明白他方才說了何話,一雙眼瞪了半日,才一甩挽袖朝清池宮而去。

仙妖大戰她可以不管,可上古界門生在兩界交戰處,她總得讓鳳染去盯著,好歹也是她家的大門,白玦不心疼,她還是得顧著。

不對……行到半路,上古才想起剛才竟然忘了問白玦炙陽之事……

雲海之上,上古摸著下巴犯起了難,她到底是要先回清池宮支使鳳染奔波呢……還是去蒼穹之境和那個今日才照過面的倒楣公主再切磋切磋?

 

72.蒼穹

若說如今的九州八荒引人嚮往之地,不外乎蒼穹之境和清池宮兩處所在。清池宮不問世事,兩位真神隱居百年,傳聞連天帝拜見數次都未得見上古真神聖顏,是以百年來敢上門拜訪的仙君少之又少,但卻無損其在三界中的神秘威嚴。反之因為自塊真神對妖界的庇佑,致使三界格局變幻莫測,百年來蒼穹之境卻是一派盛然之態。

上古一路慢行,待到達蒼穹之巔時己至傍晚,眯著眼看了半響那四道直入雲雷的天梯,她哼了一聲‘裝模作樣’駕雲徑直落在了殿外的廣場上,百年來還未有人敢如此大膽闖入蒼穹之境,是以上古突然出現的時候,廣場上的守衛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夜幕漸至,加上上古裹在一團靈氣中,辨不清窖貌,自然就被當成了擅入者,守衛正欲呵斥,一條火龍己從大殿頂端飛撲而來。

“爾等何人,竟敢擅闖蒼穹之境 ”

火龍劃出一道火光,巨大的龍身朝上古而去,廣場上的守衛但是當初洲嶺沼澤的妖獸所化,自然知曉三首火龍的妖力,見此情景,默默的退後幾步,為闖入的人歎了口氣,這老祖宗被神君嚴令不得插手妖界戰場之事,手癢了幾百年,這人算是撞到槍口上了。

哪知,咆哮的火舌在靠近那人的瞬間驟然熄滅,三首火龍巨大的龍身被一隻虛無的手自頭頂按住,身軀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在半空扭由成滑稽的麻花狀,觀之甚是可笑。

眾人怔怔的看著這一幕,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三首火龍的神力早就晉至半神,沒想到來人竟能將其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

停滯在半空中的三首火龍駭得瞪大眼,冒著火的長須頓時焉了下來,心底生出一陣寒意,知道踢到了鐵板,苦著臉朝靈氣中的人影看去。

“想不到這裡還有一頭半神的妖龍 ”上古將火龍掃在廣場上,笑道:“你做這守殿神獸也不算失了自塊的體面。”

淡淡的聲音響起,靈氣散去,三首火龍看著淡笑蘊威的女神君,又小心的瞅了瞅她一身華服,本己化成了金剛石的心一抖,曲下了兩爪,怪模怪樣的作揖:“不知神君殿下到來,小妖罪該萬死。”

下界妖獸本來甚不講體統,三首妖龍初次見上古,便被抓住了小鞭子,低眉順目得不得了,只是這稱呼,著實有些棍亂。

守衛的妖獸這時才知來的竟是上古真神,跪倒了一大片,連連行禮,只不過那眼總是忍不住朝上古身上招呼。

“不知者無罪,白玦呢?”上古擺擺手,道。

“神君出去了,還未回來,殿下從來未曾到訪蒼穹之境,不如留下幾日,好好觀賞觀賞,淵嶺沼澤大得很,殿下定會喜歡。”

三首火龍懶得麻煩,乾脆省去了上古的稱謂,直接喚她‘殿下’。

白玦竟然還未歸?上古本就行得慢,料想白玦應該早就回來了才是,想必是被其他事耽擱了

景昭應該隨蕪浣回了天宮,難道他去天宮接人了不成?

上古眯起了眼,眼中利芒閃過。這還了得,還未過門就給寵成這般,以景昭的小性子,日後還不知要驕縱成何樣?

“帶路吧,聽聞蒼穹之境景色不錯,我正有這個打算。”上古睜著眼睛說瞎話,起了留下來勸誡白玦的心思。

三首火龍一聽,大眼裡帶了喜意,立刻化成一個俊俏的青年,引著上古朝殿中而去。

清池宮外,華淨池旁的天啟接過鳳染懷中睡得昏丟黑地的阿啟,眼微微垂下,神情難辨,額上的紫月印記似是散出妖冶的淡光。

鳳染覺得自己未將上古帶回,有負天啟所托,有些赫然:“天啟神君,上古神君醒來後一直悶在清池宮,出去走走也好。”

“你不是不知道她的秉性,別說是一年,就是十年賴在一處也是尋常事,若不是想見的人對她很重要,她是不舍費這個神的。”天啟揉了揉額角,神情有些倦總。

“您是說......”

“她去了蒼穹之境。”天啟將懷中的阿啟挪了個舒服些的位置,轉身朝大殿而去。

鳳染沉默的站在遠處,半響後才歎了口氣。

上古沒有後池的記憶,對待白玦自然便是六萬年前的態度,可落在天啟眼中,定不是個滋味。

天宮禦寧殿后園,守在園外的仙娥個個自著臉色,大氣都不敢喘,不時望向園內,生怕天后怒急便將這座仙園給毀了。

浩浩蕩蕩駕著十鸞彩鳳張揚拜夀,歸來時卻是駕雲而回,大澤山的事不過才半日時間,便己傳遍了仙界。

上古真神降下的禦旨讓天后和景昭公主失了大臉面,只是沒人敢提罷了。

國內,景昭看著沉默不語的天后,突然跪了下來:“母后,是景昭沒用,才累得母后受此大辱。”

天后見女兒眼眶泛紅,心底一軟,扶起了她,道:“景昭,不怪你,一百年前白玦天啟和上古覺醒時有些事我便應該告訴你。”

景昭見天後神情鄭重,有些愕然:“母后,您是指何事?”

“你可知道上古界的由來?”天后轉身朝園中涼亭而去,坐了下來。

“知道,相傳是祖神擎天破碎虛空所創,是三界之上的空間。”景昭跟著天后走進了涼亭。

天后點頭:“祖神擎天是天地間第一個神祗,乃天地棍沌之力所化,除了他以外,上古界中只有炙陽白玦天啟同樣於丟地之力中誕生,所以才被尊為真神,其他的上神全是在這之後被祖神用神力創造,所以地位遠不如三位真神。也因為每一個降生的神祗都太過強大,上古界的神力愈加充癤,到後來只有擁有上神之力的神祗才能進個介面。”

景昭頓了頓,才道:“那上古真神......”

“祖神用棍沌之力在上古界神力最濃郁處孕育了十萬年,才有了上古真神的陣世,她完全繼承了祖神的棍沌之力,成為了上古界中除了祖神之外最尊貴的存在。也是為了紀念她的陣世,祖神才開始耗盡心力創造上古界以外的世界,這才有了人界妖界仙界這些所謂下界的出現。”

“後來呢......”難怪四大真神地位如此尊崇

“每一個介面都需要龐大的棍沌之力來支撐,為了三界永恆,祖神擎天將所有神力注入三界之中,化為虛無。祖神隕落後,上古真神和其他三位真神用神力支撐起上古界,地位雖無分高低,但他們四人中卻一直以上古真神為尊。”

“母后......”景昭見天後神情凝重,輕聲喚道。

“景昭,你出生之時,上古界已經塵封,母后以為它永遠都不會開啟,所以從來沒有對你細說過上古界的事,才會讓你今日差點鑄成大錯。現在,你記住......”天后沉著眼,一字一句仿佛用盡了全力,連嘴唇都變成了青自之色:“不要去挑戰上古的威嚴,至少現在絕對不可以。

景昭睜大眼,見天後語氣嚴厲,道:“母后,上古真神終宄是後池,當年是我和白玦的婚約才會讓古君上神隕落,她不會放過我的。”

“這點你不用擔心,只要你不觸怒她,以她的驕僦,她不會對你如何。”天后見景昭不信,沉聲道:“她如今根本不記得後池的事,只有六萬年前的記憶,所以今日在大澤山她才不至迂怒於你。”

景昭神情頓住:“原來如此,那她豈不是也忘了清穆?”

看著景昭眼底滿滿的驚喜,丟後點頭道:“上古只記得當年的白玦,所以對你如今沒什麼影響......不過,你應該見到了她今日帶在身邊的孩童......”

景昭臉上頓時血色全無:“母后,若是白玦知道了那孩子的存在......”來自清池宮,還和白玦長得如此相似,幾乎不用想她便知道這孩子生父是誰,只是......這孩子怎麼會憑空出現?

“你放心,這麼大的事瞞不了白玦神君,他既然沒有認那個孩子,自然是不想將此事在上古面前說破,至於那孩子的來歷......我想應該是他二人精魂之力所化。”

景昭聽了這話,才算好受些,但只要想到那孩子的存在,如鯁在喉的憋悶感便揮之不去。

天后明自她心裡所想,道:“景昭,以上古和白玦的交情,只要你能一直執掌蒼穹之境,留在白玦身邊,她就不會對你如何。”

景昭點頭,起身道:“母后,我明白你的意思,景昭日後定不會再給母后添麻煩,我先回去。”

景昭整個人似乎都失了神采,再也不見這百年來執掌蒼穹之境時的意氣風發。天后看著她漸漸消失的蕭索背影,閉上了眼。

景昭,你再忍耐些時間,我不會讓她永遠淩駕於三界之上,俯瞰眾生的,我們失去一分,就定要她用十分來還。

當年我能做到的 如今一樣可以。

上古拜訪蒼穹之境的消息不脛而走,整個秘境裡都是一片沸騰狀態,還是三火用了點老餘威,才將場面控制了下來。儘管如此,伺候上古的侍女仍是熱情同到甚隆,上古被她們引著泡了溫泉後,此時正蜷縮在大殿裡欣賞妖界舞姬的樂舞。

白玦對妖界有恩,森鴻每年進來的妖姬不知凡幾,景昭又要裝成賢慧大度的模樣,進來者不拒,全都留了下來。是以這場表演讓上古有點震撼的同時,也絕對滿意,上古界裡的女神君高僦的高僦,矜持的矜持 哪像這殿上的女妖 個個腰瘦臀圓,火辣熱情。

上古抿著三火遞到手邊的酒,眼都看得鼓了起來。

整個大殿喧囂熱鬧,但觀賞者卻只有一人。白玦回來的時候,見到的正是這麼一副場景。

王位之上斜靠著的女神君一身大紅常服,頭上挽了個木簪,發尾似有水漬沁下,眼淡淡垂著,眸色墨黑,許是飲了酒的緣故,頰上略帶一抹紅暈,有別於平常的清冷,整個人靜謐淡美,華貴不可方物。

朝殿中暗進秋波的舞姬和使勁勸酒的三火看了看,白玦眼底沉了幾分,他長吸一口氣,瞬間出現在王座之旁,拉住上古的手,兩人都消失在了原地。

“三火,馬上散了宴席,蒼穹之境下還缺個湖,半月時間,不准用真身和神力,給我挖一個出來。”

略帶薄怒的聲音在殿中迴響,化成人形的三火手一抖,端著的酒杯掉在了地上,瞬間四分五裂,聲音倍兒響。

兩人出現在內殿走廊上,上古被拖著打了個踉蹌,見白玦背著身子臉色難看,哼了聲道:“白玦,你這麼小氣做什麼,我還沒有怪你養了這麼一班子舞姬在蒼穹之境,卻不請我和天啟來觀賞一番呢”

白玦轉頭,正準備呵斥,卻兀然楞住。

三火備下的衣服都是妖界進獻的,自然是怎麼妖冶豪放就怎麼來。剛才斜靠著時白玦還只是覺得這一身格外招人眼,卻不想這常服竟是自頸間開口而下,此時一起身,領口開出一大片,肩頸全露在了外面,他狼狽的轉過眼,沉聲道:“你這是穿的什麼衣服,成什麼體統 ”

上古瞅了瞅自己,神情無辜:“三火說如今妖界時興穿這種,我覺著挺正常的,有什麼打緊。再說我睡了六萬年,總得知道如今的年月時興什麼才是。”

白玦板著臉:“我就應該讓那傢伙多挖幾個湖!”

“好了,他沒什麼錯,你的這些舞姬倒是挺不錯的,如今上古界的神力肯定不如當初,即便是妖君也可以進入,到時候你讓我帶幾個回去吧。”

見上古眯著眼,十足一副享受的模樣,白玦歎了口氣,幻化出一件黑色斗篷,轉過身系在她頸上,道:“你怎麼沒回清池宮,反倒上我的蒼穹之境來了?”

“有件事忘了問你,所以就來了,這裡景色不錯,我打算多住幾日。”

白玦朝後殿走去,聽見這話腳步頓了頓。

“你不是不想見到景昭?”

“不是你說我年長許多,不該計較的。”上古掃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怎麼,你不願意?

“隨你。”沉默半響,前面走著的人吐出兩個字,腳步不停。“我帶你去後殿休息,對了,你想問什麼,以你的懶性子,竟然還眼巴巴的跑到蒼穹之境來?”

“我想知道炙陽在哪?”

腳步聲戛然而止,自塊轉頭,神情有些莫名的意味:“我不知道。”

上古皺了皺眉,她沒想到白玦竟然和天啟的答案一樣,但一想他只覺醒百年,倒也有些釋懷:“我們三人都己覺醒,看來他定是托了凡人的身,才會如此之慢,算了,等一年後我神力恢復,再去人界找找。”

“恩,這樣也好。”白玦垂眼,帶著上古繼續朝後殿而去。

“白玦,你剛才沒去天宮接景昭?”這聲音聽著有點不自在,畢竟上古下午才被白玦翻過幾萬年前的老賬,臉皮再厚也有個度。

回廊上的夜明珠投下的光亮溫潤淡漠,被問的人嘴角似是揚起了細小的弧度,道:“怎麼,你不樂意?”

“那是當然,你好歹也是真神,怎麼能被個小丫頭片子牽著鼻子走,傳出去臉面何存?”

“你倒是歪理多”白玦輕斥了一聲,懶得再理她。

長長的回廊,空靈而寂靜,唯剩下兩人相伴走過的腳步聲。

半響後,才能聽到上古有些歎然的聲音。

“白玦,我著實想了一會,六萬年還真不算短,等我開啟了上古界,我們一起去朱雀台飲酒吧,還有天啟和炙陽......”

白色的身影似是頓了頓,最後輕聲答:“好,到時候一起去。”

深夜,風塵僕僕的景昭自天宮趕回,才剛走進蒼穹之境,就看到化成了人形的三火靠在殿前的柱子上,打著哈欠一副惺松的模樣。

殿外的侍衛倒是格外精神,目光如炯,肩背筆直,只是未再像往常一樣行禮,這些妖族本就對她不喜,平日也是看在白玦的份上才不至於對她不敬,思及可能是大澤山上發生的事傳了回來,景昭抿了抿唇,臉上恢復成淡漠的神情,走上前去。

還未靠近,一根長棍就橫在了她面前,三火抹了下留著口水的嘴角,道:“公主,老龍等你很久了。”

這三首火龍向來高傲,平時見了景昭絕對躲著走,今日竟守在殿外候她回來,雖說這方式不太禮貌......景昭有些受寵若驚,擠出了個端莊得體的笑窖,道:“夜己晚,龍尊還相候景昭

“別整這些酸的,老龍聽不懂。我只是來傳個話 ”三火擺擺手,對著景昭憨厚一笑,

道:“神君有令,上古真神拜訪蒼穹之境,非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入後殿,公主,你去偏殿休息吧。”

三首火龍見景昭臉上的笑窖僵住,面色青紫,好心情的聳了聳肩,拖著棍子朝蒼穹之境下而去。

他要挖半個月湖,總得拉個墊背的不是

括了幾萬年,這個淺顯的道理他還是明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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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73.事端

蒼穹之巔上除了一座宏偉的大殿,沒什麼可讓上古打發時間的,但那只懂眼色的妖龍倒是極對她的胃口,她算是瞧了個明自,這傢伙把見風使舵狐假虎威這些個詞揉捏得爐火純青不說,還偏生讓人瞧得順眼,尤其是在那些侍女將三首火龍和景昭對上的場景傳得有模有樣了之後。

對景昭的事如此上心,說來她也覺得有些奇怪,上古自是不肯承認她失了真神的氣度,和個小輩斤斤計較,所以鬱悶了兩日後便不再打聽這事了,畢竟景昭還是知道進退的,這幾日她日日在大殿四處遊蕩,兩人硬是連一次都沒碰到過,想來是景昭有意避著。

享用了侍女奉上來的妖界果釀,上古慢騰騰的從軟榻上爬起來,整了整衣袍,交代了一聲‘我去四處溜溜’就消失在了房間裡。

服侍上古的侍女一個名喚雲珠,一個喚雲溪,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模樣,難得的是一個柔靜,一個張揚,平日看著也可解悶。

此時兩個小姑娘對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神君准是去找妖龍殿下’後便散開去廚房準備點心了。

上古身份尊貴,連帶著她們這些侍奉的人也在蒼穹之境中水漲船高起來,景昭從天宮帶來的人處處讓著她們不說,上古也是個大方的主,平時賞下的靈丹更可讓妖力大漲,她們自是卯足了本事好好伺候。

白玦神君平日裡高高在上,蒼穹之境氣氛一向威嚴,自從上古來了之後,整個蒼穹之境都平和散漫了不少。

比起古板端嚴的景昭,她們自是覺得張揚古樸的上古和白玦更配。只不過兩人相處時明顯一副日友樣,她們也不敢隨意打趣兩位真神。只是一些知道當年舊事的侍女,總會不自自主的歎氣,若是當初覺醒的白玦真神履行了和後池仙君的婚約,而不是求娶的景昭,那該有多好。

蒼穹之境下的湖己初見雛形,上古出現的時候,三火正揮著鐵棍直忙括,她瞅了瞅那棍子上系著的鐵鏟,嗤笑一聲:“小龍,你攢著一身神力幹什麼,變個鐵鍬出來不就行了,真是寒磣!

湖裡清水潺潺,上古看著投人,乾脆脫了木展,把一雙腳放在了裡面晃蕩。

三火光著膀子踩在不遠的地方,臉上還耷拉著幾團黑泥,聽見上古的聲音,覺得這身難以見人,遂在湖裡打了個滾才跑過來,道:“白玦神君說了不讓用神力,我可不敢不聽,再說了我這神力攢著可是要應雷劫的,用光了,老龍我被雷給劈死了怎麼辦殿下,您一身神力無人可及,
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一月相處,三火顯然摸清了上古的脾性,也知道這位神君說不準一肚子壞水更甚于他,全不似看上去那般無害。

“那倒是,你這麼點神力,著實不夠看。”上古似模似樣的點頭,抬眼朝跑來的三火看去。

湖水洗去了他滿身泥沼,模樣俊俏青澀,混實的肌肉更是在日頭的照射下熠熠反光,上古‘喲’了一聲,眯起了眼,贊了起來:“好身材,三火,你這幅身板,年紀也不小了,怎麼也技不到個相好的,一個人過日子忒淒涼了,你看看,你在這裡忙括,連個知冷知熱倒杯茶的都沒有

三火警戒的看了上古一眼,抱著自己的鐵棍退了兩步:“神君,你可別又想給我技條妖蛇,就算我是妖龍,也是有尊嚴的......”

“沒有沒有,這次准給你找個好的。”上古擺手,朝三火看了幾眼,狐疑道:“小龍,你這一身妖力倒是不弱,按理說早就應該渡劫了才是,怎會拖到今日還只是半神?”

三火一聽這話,眼裡寒光直閃,哼道:“天帝那個老傢伙不是個東西,當年老龍窩在淵嶺沼澤渡劫,他的兒子景澗用滅妖輪突襲於我,害我功虧一簀,若不是 ”溜到口的清穆二字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反應過來的三火揮了揮鐵棍,甕聲甕氣道:“格老子的,等神君准許老龍出蒼穹之境的那一日,我定要技那景澗報了此仇......”

上古倒不知竟有此事,眉微微皺了起來:“景澗?這名字有些熟悉,難道是聽鳳染提過?不過,你堂堂半神,竟讓一個仙君阻止了晉位,真是丟人。”

三火知道說漏了嘴,也不管上古的嘲諷,忙靠近上古低聲道:“殿下,老龍向你打聽個事。”

上古見他賊眉鼠眼的樣子,來了興致,笑道:“何事?”

“當年在上古界裡,白玦神君難道沒有心儀的女子?”

這話問得上古一愣,想起那群一看到白玦就失了氣節的女神君,上古擺手:“怎麼沒有,多得我那朝聖殿都裝不下,當年本君可是為了白玦的婚事耗了不少心力,只不過他看不上罷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三火聽見這話,歎了口氣:“老龍實在看那個景昭不順眼,更何況仙妖遲早大戰,你說她一個仙界公主,夾在裡面做什麼,看著晦氣,偏偏神君就還順著她。”三火和天界的人有大仇,自是巴不得想趕走景昭。

“白玦既然選擇了她,自然是放在了心裡,再過個幾萬年,說不定她的性子能轉轉。”

“殿下,你說要是白玦神君再喜歡上其他人,是不是就不會將景昭留在蒼穹之境了。”三火轉了轉眼珠子,看著上古若有所思。

“應該吧......不過,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看他動心,估計讓他重新喜歡上別人,很難。”上古回憶了一遍過往數萬年曆史,神情肯定。

“一般的女仙君老龍知道肯定不成,不過有一個人......一定可以。”三火拖長了腔調慢悠悠道。

“哦?真的?”上古奇道:“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殿下,我相信,若是您出手,白玦神君定是手到擒來,逃不出您的五指山!”三火來了勁,見上古瞪大眼,再接再厲勸道:“您的地位神力容貌在三界那是無人可敵,景昭怎會是您的對手?”

這樣赤裸裸的讚揚上古還沒聽過,任是她一張老臉也有些泛紅,咳了一聲道:“這是什麼話?你讓我堂堂一個真神去和景昭爭風吃醋搶男人?”

三火見上古明顯動怒,倒也不怕,竟提高了聲音喊道:“殿下,我家神君儀錶堂堂,位極三界,聽您這話倒是嫌棄於他,瞧他不上!”

上古愣了愣,見三火怒髮衝冠,一副忠心護主的模樣,抿了抿唇:“我不是這個意思......”頓了頓不知如何解釋,乾脆道:“當年我給他撮合了幾段姻緣,他記恨我到如今,若是我再拿這事去捉弄他,毀了他的婚事,恐怕他會把我丟出蒼穹之境。”

“嘿嘿,老龍敢擔保,以您和神君的交情,他是絕對不會生氣的。”

“三火,你說我絕對不會生氣什麼?”

清冷的聲音突然自空中傳來,兩人僵了一下,直著腦袋往上望,白玦一身青衣,駕著祥雲在兩人頭頂上不遠處。

“我是說......神君素來待人以厚,澤被蒼生,即便是老龍惹了大禍,神君也絕對不會生氣。”

三火連忙道,整個人都似繃成了一根弦:“這池子還未挖完,老龍告退了。”

說完化成泥鰍大小,一頭鑽進了泥沼裡,死括不肯出來了。

上古暗笑一聲,擺正了顏色若無其事道:“你今日怎麼得空出來了?”

她和白玦的房間一西一東,中間隔了半個殿,一月時間除了屈指幾面,平時連他的人影都看不到。

“妖皇今晚會來拜訪蒼穹之境,你若想見他,晚宴不如一起出席。”白玦從雲上落下,看了上古一眼,神情輕飄飄的:“我看你和三火處得甚好,剛才在說什麼,竟是連我來了都,沒發現?”

上古縱使臉皮再厚,也不會承認她和三火在橫插他的那檔子婚事,遂轉過了眼:“隨便聊聊而己,妖皇......你說的可是森鴻?”

白玦點頭:“還有兩個時辰便到了,上古,他到底是一界之主,就算你不放在心上,也要注意儀態,莫失了氣度。”

上古自然知道白玦對她那日所穿的衣袍恥恥於懷,不善的看了他一眼,哼道:“還有兩個時辰,現在回去做什麼,難道還要我候著他不成?”

“那倒不是,我來喚你,是因為清池宮來人了。”白玦朝上古淌在水裡的雙腳看了一眼,眼眸動了動,一言不發的走了過來。

上古一頓,有些不明所以。

白玦靠近,蹲在地上,握住她的腳,用衣擺細細擦乾,白玦神情自然,上古卻是陡然一僵,眼底有些慌亂。

她小時候也算是白玦和炙陽帶大的,這等事平常得很,可是自從她成年後,倒是從來不曾有過......更何況是以這樣的姿勢。

她垂眼朝面前半蹲的人看去,一身青衣,惜如當初,歲月似是沒有印下痕跡,黑髮垂落至腰間,輪廓分明,睫毛細長,掌間溫潤暖和......上古猛然回神,乾咳了一聲,把腳從白玦手裡抽出來,套上木展:“這樣就行了,你剛才說清池宮來了人,是鳳染?”

白玦不慌不忙的看著眼神躲閃的上古,道:“不錯,你怎麼知道?”

“若是天啟,恐怕早就闖進來了,還需要等你來叫我。”上古被白玦盯著,有些不自在,轉身朝蒼穹之巔飛去,身影甚是狼狽。

“上古,你在這裡住了不少時日,應該回清池宮了,既然鳳染來接,你便跟她回去吧。”

半空中的人影頓了頓,聲音有些不耐煩:“我知道,你幾時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先回去了再說。”

白玦頓足半響,眼底一片漆黑,終是歎了口氣,消失在原地。

半響後,三火從湖裡鑽了出來,他游到湖邊,化成人形,若有所思的朝空中看了看,眼一眯,悄悄的朝蒼穹之巔而去。

後殿涼亭裡,上古隔得老遠便看到鳳染拉長了個臉坐在一群鶯鶯燕燕的舞姬中,心裡一樂,剛才的事眼一眨就忘了,走上前道:“鳳染,你怎麼不提前遞個信,我可以為你好好準備一番。”說完還對著鳳染朝那群舞姬擠了擠眼。

鳳染臉色黑沉,哼了哼沒理她。

“都下去吧。”

白玦的聲音遠遠傳來,圍著的舞姬和侍女行了一禮連忙退下。

鳳染臉色緩了幾分,抬頭見上古和自塊一前一後走來,神情僵硬,忙起身見禮:“見過白玦真神上古神君。”

她極是客氣疏離,行完禮後規矩的站在了一旁,上古有些訝異,鳳染對白玦的態度幾乎可以用惡劣來形容,但更奇怪的是白玦竟毫不在意。

白玦徑直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看了鳳染一眼道:“你來的正好,上古準備回去,待晚上妖皇拜訪之後,你們便可以一起回清池宮。”

上古見白玦已經做了決定,再加上蒼穹之境也沒什麼好玩的了,倒也沒反對。

鳳染點頭,仍是沉默的立在一旁,氣氛一時有些低悶,上古瞧了那板著臉的二人一眼,有些不耐,道:“那我進去睡會,等妖皇來了再喚我。”

涼亭裡只剩下鳳染和白玦二人,一人坐著,一人站著,倒是都未動。

“說吧,鳳染,你這麼一副樣子,想必是有話想說才是。”

“白玦真神,你如今可還是和百年前一樣,非景昭不娶?”

“鳳染,本君要娶何人,還輪不到你來過問。”白玦淡淡的掃了鳳染一眼,神情淡漠。

鳳染神色一頓,長吸了一口氣,緩緩道:“真神,百年前古君上神以死相逼你都沒有改變主意,如今何必又對著失了記憶的上古神君演戲,後池已經不在了,阿啟沒了娘親百年,當年孰是孰非都好,鳳染只希望清池宮往後一如這百年平和安靜,也算對得起古君上神和柏玄上君。”

鳳染的話一字一句,堅定低沉,似有有種不堪重負的疲憊感。

白玦眉眼微垂,半響後起身朝小徑外走去。

“鳳染,你想多了,我待上古,不過是萬年前的日友而己。”

“如此......便最好。”鳳染躬身低頭,終是忍不住,朝白玦看去,目光卻陡然凝住。

陽光之下,白玦那一頭墨色的黑髮,似是泛著點點銀光。

她凝神細看,長髮如墨,沒有絲毫該變,再也難尋剛才的銀自流輝。

“公主,剛才後殿的雲巧傳來話..說是清宮的鳳染上君來接上古真神了,待夜宴妖皇后兩人便會離去。”靈芝走進房間,見景昭小心的擺弄天后進來的仙草,低聲稟告,眉間帶了一縷喜色。

因著上古真神的到來,公主這一月來一直呆在偏殿裡,連房門都沒出過,如今總算是把這段時間熬過來了。

“妖皇晚上會到?”景昭眉色一挑,神情莫名。

“是,殿裡已經在準備了,聽說上古真神和鳳染上君都會出席。”

“靈芝,替我備一喜衣服,樸素大方即可。”景昭撥弄著窗前的仙草,笑著吩咐。

“公主,上古神君今晚就走了,您已經忍了一個月,又何必爭這一時之氣 ”靈芝有些不解,勸道。

“上古和鳳染畢竟是蒼穹之境的客人,妖皇乃一界之主,神君怎會不讓我出席。”

只要她還是白玦昭告三界的未婚妻,哪怕是看在天宮的份上,如此場台,白玦也不會冷落於她。

景昭話音剛落,便有侍女走了進來朗聲稟告:“公主,神君請您準備一番,今晚妖皇會拜訪蒼穹之境。”

“公主知道了,你下去吧。”靈芝吩咐一聲,見侍女遠去,轉身笑道:“果然不出公主所料,神君還是記掛著您的。”

“好了,去為我準備衣袍吧。”景昭笑了笑,轉身朝內室而去。

偏殿拐角處,剛才進入景昭房裡稟告的侍女小跑著過來,見三火鬼鬼祟祟的蹲在牆角,忙道:“龍尊,都按您吩咐的做了。”

三火痞著眼,讚揚的看了侍女一眼,笑道:“不錯,有前途,不愧是跟了老龍幾萬年的老部下了,上古神君的衣袍你也給備下了?”

“早就吩咐後殿的姐妹了,不會出差錯的。”那侍女頓了頓才道:“龍尊,您說這麼做真的能把上古神君留下來?”

“這我可不知道,但總比什麼都沒做強,我看啊......神君和殿下只要撮合撮合,准成。”

三火嘀咕了一句消失在原地。

為了謀略性的攆走景昭,他可是費了不少腦子,總得有點成效不是。

一個半時辰後,上古被侍女喚醒,得知鳳染已經先行一步,這才慢騰騰的從榻上爬起來開始著衣。

上古半睜著眼,迷糊的被侍女套上衣服,插上配飾,擺擺手便搖搖晃晃出去了,全然沒見到一旁侍女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的神情。

“哎,雲珠,你說神君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把我們都給......”

雲溪比了個抹脖子吐舌頭的動作,眼珠子咕嗜嗜轉。

“應該不會吧......”雲珠話語有些遲疑,頓了頓道:“不管了,到時候推到龍尊身上去,神君寵他,到時候頂多讓他多挖幾個湖。”

兩人對視了一眼,套好了說辭。

上古遣了一眾跟著的侍女,獨自迷迷糊糊朝外走,涼風傳來,倒讓她清醒了不少,只是夜色昏暗,上古又是個不識路的,一晃競走到了大殿后角的犄角旮旯裡來,鄙夷了自己一下,正準備騰空朝最亮堂的大殿飛去,卻突然頓住了腳步。

“妖全,大殿裡可真熱鬧,守在前殿的兄弟們有眼福了,聽說鳳染上君和妖皇都來了,連上古神君也會出席。”低獷的聲音沉沉響起,若非是上古的耳力,還真是聽不清楚。

“那是,我在蒼穹之境這些年,還沒見過妖皇呢?你說要是仙妖真的大戰,神君會讓我們去妖界幫忙不?”

“說不準啊,神君雖說庇佑妖界,可亦對天帝的女兒景昭另眼相看...... ”

“我就看不慣那女人,天天在蒼穹之境擺著公主的架子狐假虎威,當初若不是後池仙君被天帝放逐......”

“妖精,住口.....神君下過令,若有人敢提當年之事,必受神形俱滅之罰,你不想活了! ”

兩人爭辯的聲音戛然而止,不遠處,上古沉著眼,佇立良久,才轉身朝燈火通明的大殿走去。

 

74.留下

蒼穹殿玉石滿地,琉璃焰火,大殿中妖姬樂舞,媚態橫生,絲竹管弦,風情萬種。

白玦坐於上首,一身玄衣,眉眼清淡,眼似落在森鴻和鳳染你來我往的熱鬧中,只有細看,才會發現他不時的望向大門處,眼神有些飄忽。

森鴻和鳳染居左右之位,森鴻雖為一界之主,卻難得平易近人,毫無架子,再加上鳳染和常沁的關係,兩人之間便多了一分默契。這兩人一個霸氣儒雅,一個張揚豪爽,寥寥數句,倒是頗有相見恨晚之意。

酒漸酣,森鴻抬首望向白玦身旁的空座,聲音略顯恭敬:“神君,上古真神莫不是有事耽擱

雖說他此次前來確有一瞻上古尊容的意思,但上古身份尊貴,即便是不出席他也不會太過失落,只不過主座上白玦神君的一雙眼膠在了大門口,奈何他當了百年妖皇,察言觀色遠甚往昔,想瞧不出來都難,自然是要體恤上意才是。

白玦朝旁邊的空座看了一眼,順勢擺手道:“她那個德行,定是賴在了床上,雲水,去後殿看看。

立在一旁的侍女應聲而去。

白玦話音剛落,一個身影自偏殿而進,朝三人走來,腳步聲落地可聞,畢竟要見的是上古界中最尊貴的神抵,森鴻忙咳了一聲,扶了扶額冠,收了剛才的儒雅,目光如炯,一界之主的氣度立顯,正襟危坐轉頭朝後看去,手抬到一半,僵硬的停了下來。

本來看森鴻這幅做派看得正樂的鳳染也沉下了臉,瞧了一眼來人,抬眼朝白玦瞥去,眼底有著明晃晃的嘲諷和怒意。

白玦亦是頓了頓,有些詫異,他朝一旁的空座看了一眼,神色不明。

屏風之後,景昭著一身淡綠長裙,不施粉黛,容顏雋秀,清麗秀雅,嘴角嗜著淡淡的笑意。

“見過妖皇。”景昭對著妖皇的方向行下半禮,才朝大殿中走來。

森鴻尷尬的回了一禮,略點頭,轉過身悶頭悶腦的灌了一大口酒,才算把滿身的不自在遮了下去。

“神君,景昭來遲,還望神君勿怪。”景昭朝著白決盈盈一拜,白哲的脖頸立現,一雙眼定定的看著王座上的人,柔情似水,哪還有半點平時的據傲驕縱。

鳳染撇了撇嘴,轉頭看向了別處,杯中的佳釀也覺得甚是無味。

沉默了半響猶不解氣,默念了一遍‘男盜女娼,和清心咒才緩下氣來。’

“即是來了,便坐下吧。”

白玦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朝鳳染的下麵一指,景昭前進的步履一滯,朝白玦身邊的空座看了一眼,嘴唇一抿,應了聲‘是,朝鳳染下座而去。

鳳染一聽這話樂了,覺著白玦總算說了句人話,比自己念那什麼清心咒管用,心裡一舒坦,朝對面的妖皇遙遙舉杯,眯了口小酒。

妖皇眼底浮出淡淡的笑意,看鳳染的狐狸樣,總算明白常沁和鳳染寥寥幾面,卻交情如此之深的原因了。

這只火鳳凰,倒是實誠得甚是可愛,也不知誰人能把這性子降服。

酒過半巡,妖皇看著殿中舞姬,朝白玦朗聲笑道:“神君,殿上舞姬皆是我妖族珍寶,神君可還滿意?”

這話就有些意有所指了,妖族之女奔放大方,容顏絕麗,個個都是銷魂的主,尋常的仙君瞧了恐怕連一刻都把持不住。景昭聽見此話,神情有些僵硬,朝森鴻看了一眼,端莊的面容劃過一抹怒氣。

這妖皇也不知是何意,百年來送上蒼穹之境的舞姬竟己逾百數,平常她看著都礙眼……也幸得神君從不曾將這些女妖放在眼底……

“甚好。”白玦一本正經的朝殿中的舞姬看了一眼,慢慢答。

下座的三人俱是一怔,神情裡滿是意外,景昭更是睜大了眼,嘴唇緊抿。

“上古喜歡,你明年多備一些,送入上古界。

妖皇一喜,明白白玦話裡的意思,忙道:“森鴻回去定當在各族選些姿容上佳者,為上古真神留著。”

天啟真神明擺著支持仙界,若是上古真神能中立,就己經足矣。

“妖皇,那本君就先承你這個情了。”淡淡的聲音自大殿外傳來,慵懶而散漫,卻又帶著點點餘韻。

殿中的人一頓,轉頭朝外看去。唯有白玦撐著下巴,神情莫名。

殿中舞姬緩緩移動,徐徐散開為大殿留下一米漸寬之路,舞動的絲條上妖力交相輝映,流光溢彩。

走進的女神君一身玄色古裙,領口微開,銀線自腰際搖曳而下,落在大開大合的裙擺上,勾勒出栩栩如生的並蒂蓮,似真似幻,盛開而奢靡,黑髮如墨,散在頸間,血紅的冠玉配在額間,容顏絕世,惑人妖冶。

如果說平時的上古淡雅如仙,那此時的她毫無疑問更適合‘妖’之一詞,說是擁有魅惑眾生之貌都不為過。

殿外琉璃燈火,萬丈紅塵,都似在上古緩步走來之間逕自傾頹。

白玦半靠的身子不知從何時開始坐得筆直,他靜靜的看著一步一步靠近的上古,突然起身,自王座上走下,朝上古而去。

殿中的三人被驚醒,看著緩緩靠近的二人,這才發現……白決一身玄色古袍,慢走之間,夔金的並蒂蓮在下擺處若隱若現,竟和上古身上的如出一轍。

妖皇倒吸了一口氣,大腦堆成了一團漿糊……並蒂蓮,三界皆知乃是夫妻和美之寓意,若說沒有這二人的允許,他實在想不到誰有這個熊膽,敢為這二人穿上這麼一身衣服。

鳳染神情複雜,送到嘴邊的杯盞被她放回了桌上。

景昭怔怔的看著迎上前的白玦,臉色蒼白一片。她從未如此時一般如此清楚的看到……她和上古之間如隔天壑。

白玦永遠不會這樣看她,就好像眼底再也盛不下萬物一般,

母后萬年來對上古界中之事都耿耿於懷,是不是也正因為如此,這世上,無論你如何努力,也永遠難及那人分毫。

上古被白玦堵在大殿中,瞧了他一眼,挑眉道:“你倒是客氣,竟下來接我,難道還怕我丟了你的臉不成?”

白玦垂下眼,掩住瞳中的幽深,道:“我們一同上去。”

說完引著上古朝王座而去,上古看著前面的玄色背影,眼微微眯了起來。

待兩人坐定,三人對上古一一見禮後,森鴻亦恢復了從容,似是沒看到白玦和上古的那身衣服,朝上古舉杯道:“能得見上古神君,乃森鴻之幸。

“無需多禮,聽白玦說妖界這百年來在你手裡頗為欣榮,你如此年輕,倒是難得。”

上古看了森鴻一眼,有些意外。這個妖皇雖說出身妖族,但卻眉目清明,觀之便曉其並非妖那之輩,更難的是全身妖力純粹,毫無戾氣。

“真神贊言,森鴻愧不敢當。”森鴻道:“真神之威,森鴻甚仰之,聽鳳染上君說神君不日即歸清池宮,實乃憾事……”

他可是聽說了大澤山上天后被訓得灰頭土臉的事,若非白決真神,想必上古必不會對他如此和顏悅色。清池宮遠在仙界祁連山,不似蒼穹之境位於兩界之中,以他的身份,上門拜見實有些不便。

“不急。”上古擺了擺手,徑直道:“鳳染會去仙妖交界處守住上古界門,我還會在蒼穹之境留一段時問,你若想來,隨時都可以。”

此話一出,鳳染、景昭同時一怔。唯有白玦皺了皺眉,見上古言之鑿鑿,並未開口打斷。

森鴻當做投看到三人的異樣,笑道:“即是如此,那森鴻日後可是多有叨擾了。”

上古擺手示意無事,和妖皇一時間倒是言笑晏晏,無分尊卑。

唯有景昭眉色輕掩,袖擺下的手漸漸握得死緊。

宴席終了,景昭一聲不響的回了偏殿,仿似她從來役有出現過一般靜默。送走妖皇后,鳳染黑著臉去了仙妖結界處,竟是一句話都未再同上古說。

上古和白玦一前一後朝後殿走去,一路行來,見到兩人的侍女皆是一副花癡狀,嘴角徜口水尚不自知。

上古看著納悶,道:“怎麼回事?剛才在大殿裡我瞧他們三人神色就不太正常,難道是我這衣服不妥?”

白玦停住腳步,回轉頭,神情有些不可思議:“你不知道?”剛才他還以為這身衣服是上古自己選中的。

“是雲珠和雲溪給我套上的,怎麼,有什麼不妥……”說完才低頭朝自己身上的衣袍看去,頓時一愣。

月色下,一金一銀兩朵並蒂蓮熠熠生輝,交相映錯,著實有些暖昧紛繁。

“這是他們為你和景昭備下的吧,想必是送錯了。”上古斂下眉,神色有些淡。難怪所有人都一副傻了眼的模樣,原來如此。

“後殿不會為景昭備衣,她的衣飾都是自天宮帶來的。”白玦說了一句,皺眉道:“你不是準備和鳳染回清池宮的,怎麼又改變主意了?”

想起後殿裡的那幾句含糊不清的對話,上古抬眼朝白玦看去,道:“白玦,你和天啟可有事瞞著我?”

清池宮和蒼穹之巔,若說這兩處有人能做主瞞下她,除了這二人,上古根本不做他想。

“自是沒有。”白玦眉眼自然,看上古神情狐疑,笑道:“我們有什麼好瞞著你的。”

“和後池有關的呢?也役有嗎?”

白玦眼睛眨了眨:“後池畢竟也有幾萬年的壽命,過往不可能一片空白,你若想聽,我便告訴你。”

上古見他一片雲淡風輕,搖頭道:“不用了,你既然覺得不重要,那便沒有必要。”

兩人說著,己走到了上古的房門口,雲溪、雲珠早己收到了上古會多留些時日的消息,正翹首以盼,見二人回來,忙迎了上來。

“見過神君和殿下。”

白玦擺了擺手,把上古送進房間就回去了。上古倒是役有像往常一般和兩人玩鬧,朝內室走去,淡淡吩咐道:“替我拿身簡便的衣服來換了”

兩人對望了一眼,瞧不出上古面上的表情,小心的進了內室替上古換了一套常服,取下額問的冠玉。

“把三火叫來。”見兩個脾子戰戰兢兢,上古也懶得為難她們,擺了擺手道。

兩人一聽,如聞大赦,飛快的朝外跑去:“殿下稍等,我們這就去喚龍尊。”

上古有些失笑,散了頭髮拿了本書靠在了外間的軟榻上,神情微凝。

有膽子在她和白玦的衣服上耍這些小心思的整個蒼穹之境只有三火一人。

以她的心性,自是不會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叫三火來,不過是為了今晚在後殿聽到的一席話罷了

後池有什麼事……是需要白玦和天啟一同瞞下的?

她對蕪洗和景昭的厭惡……是不是和當初後池的記憶有關?

神格覺醒並不會忘記前塵往事,就像白玦擁有清穆的記憶……可是她的覺醒卻伴隨著後池的完全消失,這本身就不尋常。

既然白玦和天啟有心隱瞞,即便她開口,他們也不會說真話,還不如留在蒼穹之巔找到答案。

縱使後池幾萬年的歲月在她的生命中不過片隙,可她也不能否認,無論當初那些歲月她覺醒與否,後池即是上古,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的人生,從來就不需要別人來做選擇,即便那人是後池,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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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75.好戲

待三火墊著步子小心翼翼踩進房間的時候,上古手中的佛書已經翻過了一小半,她神情如常難辨喜怒,想著報信的二人忐忑萬千的模樣,三火打起精神挺直腰背走上前。

“不知今日晚宴殿下可還滿意?”他停在上古幾步之遙的地方,選了個自以為安全的距離,輕聲細語,十足小媳婦做派。

“妖皇見識不俗,知情識趣,本君與他相見甚歡。不過,我倒是沒想到森鴻才幾萬歲,便擁有半神的妖力,他體內蘊含著兩顆妖丹,這是怎麼回事?”

聽上古只提到此事,三火面上明顯一喜,道:“殿下眼若火燭,果然瞧得通透,上任妖皇森簡當初雖說妖力散了大半,但一生精血盡藏妖丹之中,臨死之際他將妖丹傳給了森鴻,這種方法極為兇險,當初也是白玦神君出手相助,才能讓森鴻化險為夷。”

“哦,是嗎?”難怪森鴻對白玦如此敬服,其中竟有這樣一段淵源。

懶洋洋的聲音自榻上傳來,上古眼也未抬,眉宇未動。

三火滿腹的諂媚在上古不溫不火的態度中熄滅,嘴巴咂了咂,正準備再接再厲,榻上的人己抬眼朝他望來。

“今晚我很滿意,尤其是那一身衣袍,華貴細緻,想必費了大心思,本君六萬年來頭一次接見妖族皇者,倒是勞累了你。”

上古眼中沉黑一片,頗為玩味,三火心底一凜,忙跪倒在地:“殿下自怒,三火拼非有意壞了殿下名聲......只是,只是........”

“只是你想借我之手氣走景昭,讓白玦和仙界徹底斷了干係,日後仙妖大戰中好為妖界靠山。又讓妖皇以為我和白玦關係匪淺,他乃一界之主,定會左右妖族中人的口風,此事一傳出去,仙界亦會以為我傾向妖界,致使仙界人心惶惶,自亂陣腳。”上古將手中的書擱在膝上,垂眼道:“不傀是淵嶺沼澤曾經的王者,一箭雙雕著實是妙。三火,難道你想在這蒼穹之境搭個戲臺,讓我和白玦當著三界眾人來為你唱上一場不成?”

三火在想什麼她心知肚明,這事說小了不過一場鬧劇而己,說重了......自是能讓他百口莫辯。

“殿下,三火確實是這個心思,也沒想過能瞞過殿下,但三火只是不忿天帝和天后,想借殿下之手激走景昭而己,萬沒有存心戲弄殿下的意思。”三火抬起頭,聲音裡滿是委屈。

“別來搪塞於我,你自己一肚子壞水,還想把責任推到他人身上”上古神情有些不悅,斥責道。

“殿下,您有所不知。”三火沉聲道:“後古界啟,三界本各安其事,天帝不滿妖皇森簡只有上君巔峰之位卻執掌一界,遂發動了對妖界的戰爭。這一戰......就幾萬年沒停過,兩界死傷無數,到如今仇深如梅,根本難以並存,我雖有半神之力,但也只能護這洲嶺沼澤區區彈丸之地的平安而己。而天后蕪浣......縱女成嬌也就罷了,當初景陽在下界遊歷時不慎傷了凡人,本該受天雷鞭苔之刑,可卻被天后堂而皇之護住,三界眾生莫不敢言。鳳染上君剛破殼時便被天后下令丟棄在洲嶺沼澤,若非老龍見她可憐,讓一顆千年妖樹撫養於她,恐怕在這凶獸遍佈的淵嶺沼澤,她根本括不下一日,將族中幼子棄于凶地,如此之人,心性又能好到哪裡去,天后憑何執掌一界?清池宮屹立三界數萬年,當年既能庇佑鳳染上君,那想必同老龍想的不差!”

“眾人皆說我妖族嗜血如命,狂暴好戰,蠻化未開,可我們至少括得磊落,憑什麼仙族中人能永遠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我們妖族就被視為洪水猛獸,誅之而後快,殿下..生而為妖有什麼錯?我在洲嶺沼澤偷偷摸摸藏了六萬年,既沒有為禍凡間,也沒有禍亂仙界,只為了能成神而己,可天帝憑何讓景澗奪了我晉位的機會,讓我功虧一簀......”

“你不是說......是景澗恰巧來洲嶺沼澤......”

“殿下,半神和上君相差甚遠,若非天帝覺察到我要晉位,景澗怎麼可能正好出現在洲嶺沼澤,還隨身拿著仙界至寶滅妖輪?”

上古語塞,看著憤慨萬千的三火,有些歎然。

暮光,蕪浣......六萬年不見,他們似是從前,又好像再也不識一般。

“如今兩族交戰在即,天帝天后皆是上神,我妖族差之太多,三火己下定決心,無論白玦神君同意與否,我都會離開蒼穹之境,和妖皇並肩一戰。”

三火定定的凝視上古,眼底的忐忑不安慢慢化為了鎮定堅持。

上古瞧了他半響,見他瞪得眼睛都累了,緩緩道:“這麼憤慨做什麼,今晚之事,我不追究了便是。”

這些事若是一般人遇到,定會憤怒萬千,但連森鴻都知道按壓於心,八面玲瓏,三火活了幾萬年,心性早就磨成了銑石,又豈會做不到,憤怒不滿是有,可也絕不到這股子需要到她面前指天對地的程度。

“謝殿下,我剛才守在偏殿外,您沒看到......景昭回去時的那個臉色,嘖嘖......”一聽這話,三火立馬變了神情,笑眯眯道。

“剛才這番話,白玦教了你多久?”上古突然道。拖到現在才來,想必是被白玦喚去了。

“也沒多久,不過一炷香......”三火捂住嘴,神情有些尷尬懊惱。剛才白玦神君說殿下人雖懶,心思卻括絡得很,他還不屑一顧來著。

哪知不聽老人言,果然吃虧在眼前。

“出去吧。”上古擺擺手,看了他一眼,倒是沒生氣,只是神色有些莫名。

三火如蒙大赦,一骨碌往外跑。

“三火。”身後幽幽的聲音突然響起,三火頓住腳步,回轉頭,心裡小鼓直敲。

“區區一套並蒂蓮的衣袍而己,你為什麼肯定不僅能亂了景昭的心神......還能讓妖皇誤會我和白玦的關係?”

望過來的眼底蕩著微不可見的疑惑,三火面色一緊,心底直喊娘,上古神君啊,您老也太難纏了

“老龍只是死馬當括馬醫,碰巧而己。”

“出去吧。”

上古低下頭,重新抬起膝上的佛書,三火行了個禮,奔命般飛快的消失在門口。

良久,上古微微抬眼,望著三火消失的方向,手指輕叩在軟榻邊上,神情悠遠。

想必是白玦先交代了什麼,這傢伙才會一直顧左右而言他,把她的注意力引到仙妖如今的僵局上去,不得不說白玦很瞭解她,她一直以為暮光雖護短,可至少沒失了公允之心,但三火晉位失敗之事,明顯和他脫不了干係 而蕪浣將鳳染棄於淵嶺沼澤,他也定是知道其中原因,但卻選擇了不聞目不問

如今仙界井井有條,要說也是暮光的功勞,兩相權衡,瑕不掩瑜,可終究......他再也不是六萬年前那個在朝聖殿熱血沸騰學習下界之事,一心只想好好替她打理仙界的青澀少年。

六萬年......終宄是太長了。

上古從榻上站起,走到窗前,圓月自空中印下,落在蒼穹之境上朦朧圓滿,她微微抿唇,朝隔了半座殿的白玦房間看去。

三火什麼都沒提......可他卻說......清池宮屹立三界,也定會瞧不來暮光和蕪浣的做派。

言語之間滿是篤定之色,古君上神早己不管清池宮之事,他真正想說的......是後池。

後池和天宮之間有什麼淵源......或糾葛,能讓他潛意識裡說出這種話來。

白玦和天啟千方百計想瞞下的那段關於後池的往事......是不是就是景昭和森鴻今晚看到那套衣袍時失態的原因。

上古斂神,將手中佛書仍在榻上,朝內室而去。

不管他們在打什麼主意,她都必須要在上古界開啟之前弄個明自.畢竟上古界的事要比這些瑣事重要得多。

後殿東邊的房間燈火通明,白玦靠在沉木椅上微微闔眼,手邊置放著一盞熱茶,伺候的侍女都退了下去,隔得老遠聽到三火猴急火燎的腳步聲,白玦抬了抬眼,朝門口看去。

“神君,我回來了。”三火剛靠近門口,就一個勁的嚷嚷:“您說的對,殿下太可怕了。”

白玦皺了皺眉,道:“以後別耍這些小把戲,這些手段你比她差得遠了,她只是懶得和你計較。”

三火心有餘悸的點頭,猶不知死括道:“神君,殿下穿那一身和您站在一起真是沒話說,那個景昭簡直沒得比,放著深海龍吐珠您不要,偏要撿個小魚小蝦,您的眼光忒有問題了。”

白玦冷冷掃了三火一眼,三火迅速噤聲,討好的後退了兩步。

白玦沉默了半響,突然起身,屋外候著的侍女聽到動響走了進來,見白玦一副要出去的架勢,忙取了屏風上的鎏金黑紋斗篷替他披上。

三火道:“神君,這麼晚了,您還要出門?”

“她若是生了心思,沒弄明自是不會放棄的,我要去天宮一趟。”

“您要去見天后?”

白玦頓足,搖頭道:“不,以上古的性子,她會去見暮光,你在殿內候著,我答應了妖皇去妖界一趟,等我明日回來,你陪我一同去。”

白玦抬步走出房間,剛行過後殿,就見到景昭站在殿外的假山旁,仍是晚宴時的裝束,怔怔的看著他,他皺了皺眉,走上前。

“見過神君。”完全沒想到白玦此時會出現,景昭先是一怔,臉上劃過一抹喜色,急忙見禮。

“如此晚了,怎麼還在這裡?”

“景昭半月未曾進過後殿,不知神君近日可好,服侍的人可是用心......”純自的常服外披著鎏金的黑色披風,白玦靜靜站立,月光下窖顏俊冷,景昭一時有些晃神。

“景昭,你應該聽說過......”白玦打斷景昭的話,面色有些玩味:“四大真神自上古時便存世,年歲比仙界裡最古老的聚仙樹還要悠久。”

“景昭自是知曉,神君此話何意?”

“有些話不該說便不要說,我轉生曆世不知凡載,著實看得有些膩歪。”白玦看著面色陡然變得蒼白的景昭,淡淡道:“明日你便回天宮吧。”

景昭愣愣的看著她,幾乎不能言語,面前這個清冷決然的白玦顯然和她這百年來面對的大不相同,尤其是他剛才說出口的冷漠驅逐之詞。

“神君,你......”

“我不想再多說一遍,你自己回去,總比我派人選你回去要好看。”白玦繞過她朝外走去。

“為什麼! ”聲音陡然變得尖銳憤懣,景昭眼底佈滿血絲:“這一百年我這麼努力,就是為了能名正言順的站在你身邊,既然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接受我,那又為什麼在擎天柱下答應我! ”

白玦頓住腳步,回轉頭,乍一看去,竟帶著淡淡的憐憫:“景昭,你愛的人是百年前的清穆,根本不是我,這百年努力你也只不過是為了能站在我身邊而己,當年你尚還能真心愛慕清穆,現在,你愛的只是這蒼穹之巔的權利而己。百年時間,你應該早就知道,我不是他。”

“那為什麼會有那場婚禮,你知道我愛的是清穆,當初為什麼還願意娶我”月色下,白玦的瞳色一片淡漠,景昭似是突然明自過來,後退了幾步喃喃道:“你早就知道......後池會回來,也知道古君會來阻止,你算准了那場婚禮根本不可能完成! ”

她發狠一般看著白玦,神情痛苦而悲涼,眼淚自臉上滑下:“你為什麼要如此對我,為我準備三界最盛大的婚禮,就是等著把我棄之敝屣的那一刻......我竟然會騙自己......認為你還是清穆!”

“你是真神白玦,主宰天地,眾生景仰,為何偏偏要如此對我?”

“誰說真神就一定要仁厚公義,小姑娘,你怕是上古神話聽多了吧。”白玦眼底泛著莫名的暗光:“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就算是真神也不例外。”

六萬年時光,改變的又豈是暮光和蕪浣。

“這百年你留下我是因為後池,現在上古根本沒有後池的記憶,所以你就不需要我了,對不對?”

“你愛的是上古,可是後池卻愛上了清穆,你根本不能接受她喜歡上除你之外的人,哪怕那個人是你的分身,你也不願意,所以才讓後池對你義斷情絕,對不對?”

景昭踉蹌著步伐,低聲問,手扶住一旁的假山,握得死緊,鮮血緩緩流下。

白玦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轉身遠去。

“白玦,我詛咒你,這一世永遠也不會如清穆一般得到上古的愛。”

淒厲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白玦終於停住腳步,回轉頭,嘴角微微勾起。

“一世太短,景昭,你若真如此恨我,不如永生永世,如何?”

白玦轉身,消失在小徑處,景昭愣愣的立在原地,最後記起的,只剩他眼底似是淹沒在深淵的死寂和靜默。

白玦走出蒼穹殿,卻沒有直入天宮,反而朝著淵嶺沼澤深處飛去。

大片的沼澤和密林後,有一片廣裘的空地,遍地黃沙,延綿數裡,荒涼寂靜。

數十座人像石碑立在空地上,仿佛亙古便在,歲月在石碑上風化,最後只剩下模糊不清的面容,他們遙望蒼穹,仿似在希冀仰望什麼一般。

白玦一步一步走過,最後停在一座女石像面前,笑了起來,溫暖清明,哪還有剛才面對景昭時的冰冷漠然。

“月彌,上古回來了,對不起,我晚了一百年才告訴你。”

空地上的石像毫無聲自,風吹過,轟鳴聲響起,仿似劃破時空的悲鳴在旋轉。

第二日清晨,上古打了個招呼直接駕雲去了天宮,三火蹲在大殿角落裡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暗歎,白玦神君果然猜得不錯,也不知天帝會如何應付上古神君,剛想完,白玦就出現在大殿門口。

“神君,您回來了。”三火屁顛屁顛迎上前,道。

“準備一下,換身衣服,我們要去妖界一段時間。”

“這麼急,您是如何說服天帝的,聽說以前天帝對上古神君可是惟命是從。”

“不需要他欺騙,只要在上古回上古界前躲著她就可以了。”白玦掃了三火一眼,道。

“您真有辦法。”三火由衷的贊了一句,眼露崇拜。

白玦轉身朝上古消失的方向看去,勾了勾嘴角,神情有些嘲諷。

他不過是讓暮光在蕪浣和對上古的忠誠之間做個選擇而己,毫無疑問,他選擇了前者。

看看,上古,這就是你當初耗盡了永生之力也要救下的人。

若是知道當初的一切,你..可會後悔?

想起一事,白玦的腳步頓了頓:“三火,景昭可回了天宮?”

三火嘴一咧,眼睛放亮,忙點頭:“咋兒個您走了不久她就和貼身宮女一起回天宮了。”

想起昨晚聲聲質問的景昭,白玦眯起了眼,他確實有一句話沒有回答她。

他選中她不止是應為在當時她最適合,而是......她是蕪浣的女兒。

六萬年歲月,莞浣,這不過才剛剛開始而已。

讓你死算什麼,你犯下的罪孽,哪怕是下九幽地獄也不足以補償萬分之一。

你所珍視在意嚮往的一切,我會一個一個讓你自己親手摧毀。

白玦回過神,看向三火:“準備一下馬上就走,等上古回來,我可不擔保她不會放火燒了我的蒼穹殿。她見不到我,過幾天自然就會消停了。”

三火點頭,兩人消失在大殿中。

上古難得勤快一次,起了個大早風塵僕僕趕赴丟宮,她一路打著哈欠,隔得老遠便見天門外豎著個老頭,留著花白的鬍子和她做著同樣的動作。

她收了手,立馬站得筆直,直覺告訴她,這個老頭不像是來站崗的。

果不其然,祥雲才靠近,天門附近的仙將嘩啦啦跪了一地,甚是整齊,白鬍子老頭疾走幾步,頭差點撞在柱子上,朝她的方向拱手:“小仙華日恭迎上古真神。”

上古從雲上走下,看著這情況,眉頭有些皺:“暮光可在天宮?”

“回神君......”華日仙君哆嗦著聲音,小心翼翼的稟告:“天帝不巧去了南海龍王處下棋,

要有數月才能歸來,小仙特來相迎上古神君。”

上古頓住腳步,肩上的披風掃在地上,神情凝住。

“此處離南海不過數日,那我便去南梅尋他。”

“神君......”那華日老頭顯是極為惶恐,臉漲得通紅,聲音如蚊子‘嗡嗡’般大:“是小仙記錯了,天帝怕是去了昆侖山言舜上君那......”

“是嗎?老上君年歲恐高,南海和昆侖山相隔萬里,怕是有些遠吧。”上古的聲音有些淡,站在天門前不再移步。

威嚴冷峻的氣自在天門前蔓延,一地的仙將滿是惶恐之色,那華日更是駭得跪倒在地:“神君喜怒,神君喜怒。”

“待暮光回來,告訴他,六萬年不見,他確實讓本君甚是意外。”

上古轉身,再也不看身後的天宮,朝淵嶺沼澤而去。

能猜到她會來天宮而且還能讓暮光避走的只有一人,白玦。

她只是很意外,暮光竟然會聽白玦的話,對她避而不見。

記憶中的少年如今已是一界之主,上古在天門外卻生出了疲憊的感覺來,她突然發現,六萬年後,唯一沒有改變的人,竟然只有她而己。

玄天殿內,天帝得知上古連天門都未踏進,神情肅穆,望向天際,久久未有言語。

華日忐忑萬千的將上古的話重複了一遍,只聽到高坐之上傳來一聲淡淡的知道了’便再也沒了聲息。

天后寢宮。

天后聽著仙娥小聲稟告天門口發生的事,心底有些解氣,但面上卻不顯露半分,只是揮手道:“真是不巧,天帝昨日才說要去昆侖山拜訪言舜上君,今日倒是未說一聲就起行了。”

暮光一向唯上古之命是從,這次怎會對上古拒之不見,回過神來的天后覺得有些不對,皺了皺眉,正準備起身,卻聽到門外一聲驚呼。

“公主殿下,您這是怎麼了?”

天后一愕,起身朝外走去,愣在了當下。

景昭一身素衣,站在門外,臉色蒼白,雙眼失神微陷,指尖深刺進手掌,鮮血在掌間乾涸,極是恐怖。

“景昭。”

天后輕輕喚了一聲,景昭似是突然回神,看著面前的天后,突然抱住她, “ 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母后,母后......他一直在騙我。”她伏在天后肩上,仿似悲涼到了極致,歇斯底里,聲聲哀戚:“我要怎麼辦,我要怎麼辦......”

“景昭,別怕,別怕,母后在這兒。”天后把景昭摟在懷裡,在景昭身上拂過一道靈力,景昭緩緩臺上眼,天后將她放在榻上,蓋好被子,才從內室出來。

她抬眼掃向門外打著哆嗦跪在地上的靈芝,聲音似是冷到了骨子裡。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公主怎麼會變成這樣 !”

蒼穹之境。

回到後殿的上古得之白玦和三火一起去了妖界,倒是沒一把火燒了大殿,只不過是勞駕自己把三火前幾日才挖好的湖給重新填了起來,再加上了三層厚而己。

看,這世間,不用暴力,也是能夠解決很多事的,對不對?

所以,上古,緩口氣,等白玦回來了再算帳也不遲,是不是?

 

76.禍起

擎天柱下仙妖兩族對戰已有百年,血腥之氣直沖雲雷,蔓延數裡,幸得鴻溝下千里炙火焚燒,才使得這三界中的肅穆之地存有一絲靈氣,未至於毀於一旦。

鳳染數日前奉上古之命來到此處時,也為這驚天的煞氣-驚,但清池宮中立己久,她不便介入,和兩方統帥打了個招呼後白日就飄著一朵雲躲在不遠處偷懶。

仙妖二族皆知上古界門藏於擎天柱上的空間中,這百年來也未曾做得太過分,交戰時皆有意避開此處,如今兩界關係越發緊張,鳳染的到來倒是使得此處僵局一緩,畢竟無論仙妖,都不敢拂了上古真神的面子,她不願上古界門前殺戮成災,兩方統帥便只能稍稍偃旗自鼓。

鳳染單腿橫臥在雲上補眠,一陣狂風掃過,眼一睜,便見常沁身著深紫妖甲,扛著一把染血的巨刀站在她面前威風凜凜,眼角斜挑猶帶煞氣。

“這是鬧得哪一出?”鳳染挑了挑眉,從雲上甚是不雅的爬起來,盤著腿道。

“也不知仙界最近在發什麼瘋,那些上君全跟不要命了一般,我剛才在黑迷島和金曜戰了一場,正要回妖界稟告,路過此處,聽說你在這,便插個空來瞧瞧你是死是活。”常沁把鳳染一腳踹遠,給自己挪了個地坐了下來。

“你們進攻了百年,仙界又不是泥捏的,自然也有脾氣。”鳳染沒好氣道,對常沁這種只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的行徑嗤之以鼻。

“這次不一樣。”常沁神情有些凝重,緩緩搖頭:“仙妖之爭雖無法避免,可除了百年前的那場大戰,除了羅剎地,兩方爭鬥一向並不嚴重......算了,你向來不管仙妖之爭,我們難得見面,就不說這些了。我也有好些年沒看到阿啟那個昊小子了,聽說上古神君醒了,還去了蒼穹之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鳳染,覺醒後的上古神君和當年的後池可有不同?”

常沁和鳳染交好,這百年她也曾繞過仙界中人去清池宮拜訪過幾次,是以知道後池沉睡百年之事,只不過近年仙妖局勢緊張,她一直守在邊界,便沒再去過。

鳳染歎了口氣:“常沁,以後別再叫她後池了,她現在未必還識得你。”

“什麼意思?”常沁面色愕然,道:“該不會是和清穆一樣,覺醒的完全是另一個人吧!”

“我覺得她們是一個人。”鳳染的聲音有些低:“只不過上古完全沒有了後池的記憶,只記得混沌之劫前的事。”

聽見此話,常沁神情古怪,憋了半響才道:“這些上古真神,真是一個比一個更會折騰人,阿啟也太可憐了。”

鳳染苦笑,沒有搭腔,反而提起另外一事:“聽說妖皇將青漓召回了妖狐一族,如今也在邊境執掌一方?”

常沁哼了一聲,神情漫不經心:“森鴻就喜歡整些事來膈應我,當初妖界元氣大傷,青漓自薦鎮守邊界,她一身妖力不惜,森鴻自是不會白白放過進上門的苦力,這百年她倒是沒有負了森鴻的期許,如今妖界最難守的羅剎地便是自她坐鎮。”

羅剎地?鳳染鳳眼一眯,神情有些異樣。

“妖皇倒是懂得不拘一格用人才,難怪百年時間便將妖界治理的更甚往昔。”

常沁是什麼眼力,自然能看出鳳染顧左右而言他的心思,撇了撇嘴,笑道:“那只花裡胡哨的鳳凰沒再去清池宮技你,怎麼,先望了?”

百年前常沁一時心血來潮,繞道去了清池宮,不巧正撞見天宮二皇子對著這只火爆鳳凰表白的一幕,她一向覺得仙界中人虛偽做作,難得尋到一個對胃口的鳳染,自是不願她一頭紮進火坑,是以對鳳染毫不留情踹了景澗的壯舉深表贊同,但這百年,也投少拿這事來打趣她。

鳳染臉一板,眼角抽了抽,道:“胡扯。”

“鳳染,說正經的,我倒是要收回百年前對他的評價。”常沁正色擺手:“你應該知道羅剎地,那裡是仙界另一入口,瀕臨四梅,妖獸眾多,是仙妖爭鬥最凶之處,森鴻一直想拿下此處,每年增派的妖兵不知凡幾,但一直都未成功。我敢肯定,換了仙界任何一個仙君,都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你何時對他評價如此之高了,當年不是還笑他只會躲在天帝天后的羽翼之下,難成氣候,讓我遠著點嗎?”鳳染皺眉道,有些不信。

百年前,自她將景澗從清池宮趕走後,便再也沒有見過他了,這些年來也甚少打聽他的消息,只知道他駐守羅剎地,已有百年未回天宮。

“我活了幾萬載,倒是極少有看錯的時候,不過景澗......我確實是看走了眼。”常沁神情微凝,道:“這百年時間,青漓曾強攻羅剎地不下千次,戰況慘烈之時常有,據我所知,哪怕很多次已經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景澗守在羅剎地仙界邊緣,從來未曾退過一步。”

鳳染有些動容,繞著紅發的手一頓,朝常沁看去。

“雖然景澗是我妖族的敵人,但我不得不說,他是個值得敬佩的對手,若不是實在不願看到青漓那張妖精臉,我早就去羅剎地和他過過手了。”

見鳳染低頭不語,常沁笑道:“這麼婆媽做什麼,我看你還是有些記掛那小子的,景澗除了出身有些膈應人,其他的也還過得去,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仙妖大戰後他還能括下來,不如試試得了。好了,我趕著回第三重天,你自己保重。”

說完也不管鳳染,乾脆得緊,飄忽著來,一眨眼忽悠一下就遠去了。

鳳染苦笑一聲,見常沁消失,微微一歎。

她和景澗,緣不對,份不對,日後更是沒有半點可能。

她只是詫異,在常沁口中,短短百年,當年那個溫潤和雅的青年,竟似己變了個人般......也許,鳳染看向遠方,神情有些悠遠,是她從來未曾真正瞭解過他。

“鳳染上君 ”遠遠的,一人從仙將陣營處飛來,鳳染看著來人,眉頭微微一皺,倒也沒有似往常對著其他仙君一般避之不及。

上古鳳凰一族善戰,不少族人被派遣至此處,現在飛來的,正是鳳凰一族的二長老鳳崎,這鳳崎雖古板,卻極是愛護族中子弟,當初鳳染避走三界時,曾聽聞他在天后面前為她求過情,是以對著他,鳳染倒有幾分敬重。

“鳳崎長老,何事尋我?”鳳染起身,淡淡問道。

鳳崎並不為鳳染和上古如今的親近關係而故意套熱乎,仍是和百年前遇到時一樣的態度:“鳳染上君,天宮傳來諭令,天后有一道密信希望由你進至一處。”

鳳染面色不虞,道:“鳳崎長老,你應該知道上古真神有令,清池宮不准介入仙妖之爭。”

天后對她下令送信,真是可笑。她轉身欲走,但看著鳳崎皺著一團的表情,道:“難道整個天宮連個送信的人都沒有?”

“倒不是如此。”鳳崎顯然也有些苦惱:“羅剎地和此處界門相隔甚遠,一路上妖兵遍佈,天后擔心尋常仙君不能將此信進至,我本想親自前去,只是近日仙妖局勢愈加緊張,我擔心那些年輕的族人貪功冒進,有些不放心他們獨自留在此處。”

鳳凰一族年輕的精銳幾乎盡在擎天柱下,難怪鳳崎擔著一副老骨頭也要守在這,天后常駐天宮,其實對鳳凰一族的傳承和壯大並不放在心上,若不是那幾個長老幾萬年來兢兢業業,恐怕鳳凰一族老早就衰落了。

她一直不明自,既然天后當初將她棄在洲嶺沼澤是為了族長之位,可為什麼又對鳳凰一族採取這種聽之任之的放養態度?

羅剎地?鳳染心底微動,到底對鳳崎有些不忍,道:“往來三日足矣,我正好無事,便替長老跑這一次。”

鳳崎臉色一松,眼底劃過感激,朝鳳染拱手道:“多謝鳳染上君。”說完便將一封信箋交到鳳染手裡,扯了幾句就回仙界陣營了。

鳳染將信箋在指尖彈了彈,有些嫌棄,隨便扔進挽袖裡,消失在原地。

天后寢宮,蕪浣坐在床邊,一邊細心的為床上昏睡的景昭擦乾額上的冷汗,一邊淡淡的朝著躬身靜立的仙娥靈芝道:“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

“回陛下,前頭傳來消息,說是鳳染上君領了陛下的禦旨,去了羅剎地。”

天后抽回手,眉角有些冷:“鳳染是領了上古的禦旨而來,她在擎天柱下,我就不便開戰,將她引走,之後會有什麼事便由不得她了。景澗當年好歹在青龍台幫了他們,鳳崎又對她有恩,她不會拒絕這道諭旨。”

靈芝手抖了抖,順從的上前接過天後手中的布巾,沒有出聲。

天后也似乎並不需要她說話,只是將心中所想找人說說罷了。

“去珍寶閣裡再取些碧綠露來,替公主服下。”天后擺擺手,靈芝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待走出房間,才驟然卸下心神,長長的松了口氣,面色微苦。

半月前她隨著景昭公主自蒼穹之境回來後,天后便在公主身上施了神力,讓公主一直處於昏睡狀態,天后在聽了她的稟告後並未動怒,突然變得極為平靜,甚至是天帝將她拒在玄天殿外,她也未必生氣......只是臉上再也沒有了暖色。

白玦眯著眼,歎,一晃,竟已有百年。

他在這座空蕩冰冷的大殿裡,竟有挨過了百年。

整座天宮似是自那日起突然變得冰冷空洞起來,兩位陛下有意相避,半月來未曾見過面,只是......一道道命令自禦寧殿頒下後,仙妖交界處自此再也沒有安寧過。

她隱隱有種感覺,這三界......恐怕要出大災難了。

待上古將雲溪和雲珠準備的衣袍換至第十五套時,白玦和三火才姍姍自妖界而歸。

他們回來時己近黃昏,淵嶺沼澤籠罩在落日的餘暉中,似是抖落一境燦黃。

兩人在蒼穹殿前停了下來,三火看了看殿前的場景,有些拘束,搓了搓手,擔憂的看了白玦一眼,在他的示意下默然的退了下去。

有些事,遲早是要來的,大殿前的人,除了神君自己,沒有人可以代替他面對。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再踏進蒼穹之境一步。”白玦一身藏青長袍,看著來人,神情似是有些蒼自疲憊。

“你該知道,她不回去,這一趟我總歸是要來的。”

“既然來了,又為何不進?”

“你不回來,我如何能帶他進蒼穹之殿?”

大殿前,侍衛跪了滿地。

一身火紅古袍的天啟淡然而立,眉眼矜貴。

他手裡,牽著低著頭,嘴唇輕輕抿著的小小孩童。

一張臉,精緻可愛,和白玦有九成相似。

餘暉落在那孩童身上,有些單薄稚嫩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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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77.前因

蒼穹殿前落針可聞,跪了一地的侍衛眼觀鼻鼻觀心,個個裝傻充愣,對大殿前的詭異景象視若無睹。

白玦定定的看著天啟旁邊的孩童,良久之後,輕歎一聲。

那聲音仿似拉斷了繃緊的弦,決堤的情緒摧枯拉朽,阿啟甩開天啟,轉過身邁著短短的腿朝大殿裡跑去,瘦小的身影竟有些跌跌撞撞的狼狽。

天啟一愣,淩厲的朝白玦掃去,眼卻微微眯起 面前的藏青人影消失在原地,瞬間出現在大殿前攔住了往裡沖的阿啟。

‘砰’一聲響,阿啟撞在白玦身上,一個踉蹌,白玦一把撈住差點摔在地上的阿啟,提著他的領子朝裡走去。

天啟看著這一大一小消失在大殿前,朝一旁的侍衛隨便指了指,抬眉道:“帶我去見上古。

被點將的侍衛受寵若驚,忙不選的自地上爬起,恭敬的引著天啟朝後殿而去。

那一襲火紅的身影本是閒散緩慢,但行過幽靜空茫的長廊,經過後園一方可觀蒼穹之境萬里遠景的玉石看臺時,終是停了腳步,目光落在萬里雲梅之下淵嶺沼澤的廣裘沙地時,唯剩純粹的遺憾和悔恨。

“放下我快放開我......”阿啟昂著頭,把自己扭成麻花狀,懸在空中的腳在白玦身前踩了

不少黑腳印,右手扯住他胸前的衣袍尖聲道。

小孩子的聲音本來就又尖又細,如此聽來更是憤懣驚惶,平添了幾分可憐的味道。

白玦低頭看著阿啟發紅的眼眶和瞪得渾圓的眼珠子,眼底飛快劃過一抹疼惜,瞧了瞧自己被踩得發黑的衣袍,他將阿啟放在地上,眉微微斂起:“小小年紀,哪裡學的如此胡攪蠻纏?”

阿啟脫了束縛,也不理白玦,轉身就往外跑,被一股柔和之力擋在亭內,出去不得。

“讓我出去。”阿啟回轉頭,握著拳頭嘴抿住:“我爹娘都沒有,哪裡來得人管! ”

白玦背在身後的手一頓,半響後,皺眉道:“天啟通古博今,鳳染武技超群,清池宮的長閥更是對三界之事了若指掌,他們一直在你身邊,你怎會沒有人管?”

阿啟早著頭:“那你是誰?我沒教養又和你有什麼關係有本事你就自己教我,憑什麼怪別人”

白玦臉色微變,見面前精緻可愛的孩子張牙舞爪兀自強撐,緊了緊聲音,道:“我怎麼不能管,我......”

這話半日也接不下去,到最後似是有些氣短,眼輕輕垂下:“有些事,你還小,等日後,便會明白......”

“我不明白! ”阿啟大聲道:“我永遠都不想明自。”

“你知不知道我叫什麼,不是阿啟,是阿棄,娘親不認識我,你不要我,那當年為什麼還要讓我出世”

白玦靜靜的看著聲嘶力竭,眼眶中嗜著淚花的阿啟,用盡全身力氣才能讓自己一動不動立在原地。

“鳳染跟我說,我阿爹是百年前的仙界清穆上君,我娘親是後池上神。”阿啟邁著短腿突然上前幾步,拉住白玦的衣擺,小聲道:“白玦神君,我知道你不是我阿爹,你把我阿爹還給我,好不好?鳳染說我在殼裡的時候,他每日都會給我念書,會和我說話,還在瞭望山親手給我建了一間小竹房......我不要很久,就一個月......”

看著靜默的白玦,阿啟帶了幾分忐忑的祈求:“十天......五天......”

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微不可聞,甚至輕輕抽噎:“一天,一天好不好,白玦神君,讓我見見我阿爹......”

“阿啟,鳳染天啟待你全心全意,上古日後亦會如此,他們在你身邊足矣,我不是清穆,做不了你父神。上古在後殿臥室休息,你去找她吧。”

淡漠的聲音在亭中響起,亭外的屏障被兀自解開,白玦不去看阿啟的神情,轉過了身。

長久的靜默伴著短促的呼氣聲,淩亂的腳步聲自亭中跑出,便再也沒了聲息。

白玦回轉頭,看著空蕩蕩的涼亭,剛才還活靈活現的阿啟仿佛只是一場臆想。他臉色蒼自,手死死的握住橫木,閉上了眼。

百年時間,他竟然都不能將清穆帶來的影響完全消除。

剛才他差點就抱上了那個孩子,差一點......差一點就功虧一簀。

你是白玦,不是清穆。

長長的歎了口氣,白玦挺直脊背,消失在小徑深處。

上古睜開眼,對上的便是一雙耶魅妖惑的鳳眼,隔得太近,甚至讓她有些許的不適。她推開天啟,打了個哈欠:“怎麼來蒼穹殿了,阿啟呢?”

天啟眼一瞪,怒極反笑:“你倒還記得阿啟,就這麼把他丟在清池宮,這小子日日鬧騰,著實討人嫌。”

對著天啟的怒喝,上古心裡竟有些不自覺的發虛,仿佛將阿啟丟在清池宮是件極不負責任之事,乾咳了一聲:“我在蒼穹之境有些事,白玦去了妖界,我在等他回來。”

“他和那只妖龍剛才回來了,在大殿前碰到了阿啟,把阿啟帶走了。”

“哦?”這麼一說,上古立時來了興致:“他見到了阿啟,什麼反應?”嘴上說著,她心底劃過一抹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期許。

天啟看著她,眼閃了閃,從軟榻邊離開,端起桌上的果釀抿了一口:“沒什麼反應,他若真在乎阿啟,這百年就不會把他扔在清池宮不聞不問了。”

上古皺了皺眉,盤腿坐直,手輕叩膝蓋,淡淡道:“天啟,六萬年前發生了什麼事?你和白玦當年雖不如和炙陽親近,可也不會如此討厭於他。”

天啟自知失言,哼道:“他乃仙力所化之真神,而我本源之力乃妖力化成,白玦向來清高,哪看得上我,當年我們關係就不好,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胡說,仙妖之力乃三界根本,無分高低貴賤,若他真是如此,如今又怎麼可能對妖界處處相幫,說實話!”上古沉著眼朝天啟看去,神情不悅。

天啟挑眉,上古一向不在意他們之間的相處,這次倒是古怪的緊,難道瞧出了什麼......

還未來得及說話,零碎的腳步聲在外面響起,一連串的‘小神君’都喚之不住,阿啟沖進房間,頓了頓,看見劍拔弩張的上古和天啟二人,一頭紮進上古懷裡,昏天黑地的哀嚎起來。

“姑姑,姑姑,姑姑......”聲聲驚天動地,實乃痛徹心扉。

上古所有的疑慮瞬間消失無蹤,忙抱住他:“阿啟,不哭,怎麼了,跟姑姑說。”

“還能怎麼了,准是白玦惹出來的。”天啟嗤笑一聲,哼道。

上古淩厲的掃了他一眼,也知道天啟八成沒猜錯,摸了摸阿啟頭上的小髻,神情溫和:“別怕,姑姑在這裡。”

阿啟漸漸停止了抽噎,昂著頭抓住上古的衣擺,小聲問:“真的?”

“恩。”上古點頭,眼帶柔和:“我最疼阿啟,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阿啟點點頭,使勁抱住上古,把頭埋在上古肩上,想是哭累了,一會便睡著了。上古由始至終都小心的拍著他的後背,嘴唇輕抿,一副正兒八經的慈母像。

看著這樣的上古,天啟眼微瞪,頗有些不能置信。

“我們也不能在這裡久留,有什麼事今晚便問了白玦,解決完我們明日就走。”怕上古提及剛才之事,天啟抬腳朝外走去。

上古眼眨了眨,垂下的頭突然抬高,看著天啟消失的背影,神情有些玩味。

果然驚慌了,天啟,看來你瞞下的東西也不少。

西界之濱,此處乃除了擎天柱外唯一一個仙妖通入口,歷來便為仙妖兩族必爭之地,兩界之間寬約數丈的黑梅沼澤,便為羅剎地,這裡終年被黑黴籠罩,瘴氣橫生,遍草不生,亦是三界之中最苦瘠之地。

鳳染花了足足兩日時間,才從擎天柱下來到此處,千里之遠時便看到沖天的煞氣和血腥氣彌漫了數百里之遠。

畢竟清池宮不介入兩界之爭,鳳染默念了一道隱身訣,靠近羅剎地,哪知離將營十裡之處時,一道自光閃過,巨大的螺旋大陣在營帳上空熠熠生光,將鳳染困在其中。

她輕咦一聲,感覺到身上的牢牢束縛,倒是生出了興致來,紅色的靈力自掌中而出,朝頂端的陣法抗去。

動靜鬧得如此之大,仙界陣營中的將士聽到聲響,手持劍戟嚴陣以待,不見半點慌亂,只是看著大陣中一陣紅光閃爍,卻不見人影,皆有些詫異。

在二殿下布下的陣法中還能一直用靈力隱去身形,此等人物倒是少見。他們在羅剎地駐守百年,比一般的仙將強了不知凡幾,眼界自是不同,更何況那陣中的靈力雖霸道,卻隱隱透著仙氣,眾將暗舒一口氣的同時也對來人生了好奇之意。

難道是哪個老仙君來羅剎地了?

陣法之中,紅自之光隱隱交錯,交相對峙,一時難分伯仲,一人自陣營大帳中飛出,落在眾人之前,揮散陣法,沉聲道:“何處仙友,擅闖羅剎重地?”

“見過二殿下。”陣前仙將收戟行禮,退後一步。

“百年不見,你倒是威風不少。”見己露了行跡,鳳染也不含糊,撤去環繞在同身的護身靈力,出現在半空。

景澗一身銀自仙甲,眉目堅毅,手握佩劍,目光如電,比之百年前,著實變了不少。

半空中一身火紅長袍的女子眉目淡淡,狷狂一如往昔,景澗一時有些晃神,失聲道:“鳳染,你怎會來此?”

“自是有事才來,怎麼,不請我進去坐坐。”鳳染自空中落下,停在景澗面前。

“你肯來此,我失了遠迎。”景澗聲音有些低,朝前擺擺手:“走吧,此處雖苦瘠,倒也有些外面沒有的好東西。”

兩人消失在營帳前,周圍的仙將此時才知這一身煞氣,容顏大氣鏗鏘的女仙君乃是清池宮的鳳染上君,一時心底都有些躍躍。

營帳內,景澗脫下仙甲,一身深藍儒服,將黑髮俐落的用布條纏在腦後,若不是常年奮戰而襲于身的戰意,鳳染都要以為面前之人只是個凡間的教書先生而己,比起百年前的貴氣溫和,如今的景澗仿若脫胎換骨了一般有股子將帥的殺伐之氣。

大帳佈置得甚為樸素,幾張木椅,一張木桌,一方床榻,便空空如也。鳳染走進去,大大咧咧的往木椅上一靠,頗有些感融,若非常沁,她恐怕永遠也想不起去親眼看看景澗如今到底過得如何。

“上次在瞭望山,你故意留手了吧。”鳳染看景澗端著一杯濃茶走近,挑眉問道。

剛才大帳外的陣法和景澗的靈力殊連同歸,應該是他所設,如此靈力,並非朝夕可至,想來當初在了山爭炙陽槍時,景澗並未盡全力。

“炙陽槍本就不屬於小妹。”景澗笑道,看著風染,眼神有些深:“這百年你可還好?”

鳳染眼皮子動了動,端起茶灌了一口:“好,挺好的。”

想起百年前她因為景昭和天后的緣故,對景澗遷怒頗深,甚至還累得他避走羅剎地百年未歸,一時有些歉疚,道:“景澗,當年是我口無遮攔,你母后的事我不該全怪在你身上,待仙妖之戰結束後,你就回仙界吧。”

對面端坐的青年有瞬間的失神,似是憶起當初清池宮外的一幕,苦笑一聲:“鳳染,當年之事是母后太過分,怪不得你。我早就放開了,留在羅剎地和此事無關,你不必介懷,我很高興,他日相見,我們仍是朋友。”

鳳染聽見此話,見景澗神態坦然,頓感自己實在太自作多情,一時大為尷尬,‘哈哈’笑了兩聲:“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鳳染,你今日來此,可是有事?”景澗垂眼,將鳳染灌光的茶杯重新添上,道。

“天后給你陣了一道密旨,鳳崎不放心那些小鳳凰在擎天柱下,此處又凶陛,便托我走這一道。”鳳染突然想起還有正事,在挽袖裡掏了掏,半響才揉出個皺成團的紙片,丟到景澗手裡。

景澗看著面前揉成團的密旨哭笑不得,展開來看,片刻後眉頭微皺,朝鳳染道:“母后讓我嚴陣以待,鳳染,最近外界的仙妖之爭是否更嚴重了?”

鳳染點頭:“我來之前見過常沁,確實如此,羅剎地如何?”

“羅剎地百年都是如此,倒是沒什麼好緊張的,不過,我挺佩服那個妖狐一族的青漓妖君的。”

鳳染挑眉,眼底飛快的劃過什麼,漫不經心道:“怎麼說?難道百年時間,你們駐守此處惺惺相惜了不成?”

“你在胡說什麼 ”景澗有些愕然,失笑道:“我只是單純覺得這個女子太過恐怖,百年時間,她在羅剎地掀起了上千場戰爭,無所不用其極,死去的妖族不計其數,若是我恐怕早就放棄了。

“你做的很好。”就算再堅韌,景澗眉間淡淡的疲憊總歸是騙不了人,鳳染定住眼,道:“我知道你做的很好,若不是你,妖界大軍恐怕早就自羅剎地而進,仙界的福地仙邸,遲早會毀於一旦。”

兩界之爭,並無誰對誰錯之說,只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

但比起菩喜說教的仙族,妖族確實要蠻橫好戰一些。

景澗被那雙狹長的鳳眼看著,溫和的聲音入耳,一時似是緩不過勁來,半響後才回過神,有些狼狽的轉眼:“光憑我不行,若不是父皇當初在營帳後的界門前施了屏障,我也難以堅持到現在。青漓性子陰狠,羅剎地非久留之地,鳳染,讓你送信已是為難,你還是回清池宮吧,有天啟真神和上古真神在,這場劫難不會牽扯到你身上。”

“羅剎地再危險你不是也在這裡撐了百年,更何況青漓的那些手段我還看不上眼,我休息一日,明日再回清池宮。”

聽見此話,景澗也不好多言,點頭應允,神情仍有些凝重。

羅剎地另一端,妖族一名將士悄悄走進中帳旁邊的營帳,見案首上一身將服的妖異女子凝神思索,小聲的稟告:“青漓妖君,剛才那邊進來消息,說是清池宮的鳳染仙君來了羅剎地。”

“哦?”青漓蹙眉,道:“可看准了?”

“千真萬確,鳳染上君觸動了景澗布下的大陣,這才露了身形,唯恐生變,那邊的探子才急忙將消息傳過來。”

“好,我知道了,此事不要和別人提起,我會親自稟告陛下。”青漓擺手,妖將退了下去。

該死,她等了這麼久總算能將景澗除去,鳳染怎麼會突然來這裡?憶起當年第三重天中鳳染和常沁對她的所作所為,青漓緊緊抿住唇,眼中妖光驟現。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陛下改變心思,只要拿下了羅剎地,常沁就不能再壓在她頭頂上,這羅剎地,她要定了!

蒼穹之巔,傍晚,當落日只剩下最後一縷余暉時,天啟走過疊嶂重重的密林,出現在一片淵嶺沼澤廣裘的黃沙之中。

那裡,數十座石像立天而望,蒼涼靜謐。

天啟緩緩停住,伸開雙手,細沙從指間滑落,滾燙灼熱。

他知道今日白玦所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何意。

這些年來,除了那場婚禮,他從來不曾踏進過此處半步。

白玦不能面對的是阿啟,而他不能面對是這空洞毫無生機的數十座石像。

那些葬送在他妖力之下的上古界眾神。

上古,我有罪,只不過,你忘了而己。

我慶倖的不是你忘了後池的記憶,而是棍沌之劫來臨前的三百年,你已經忘記。

 

78.往事

六萬三千年一百年前,上古界。

朝聖殿右雲臺上養著一池蓮花,幾萬年時間,連綿百里,經年盛開,靈氣彌漫,如今已是上古界中難得的美景。

上古真神不喜弄這些花花草草,朝聖殿除了個宏偉的空殼連個像樣的擺設都難見。六萬年前上古神君將鳳族蕪浣領回後,便將朝聖殿交給她打理,數萬年過去,朝聖殿早己變了個樣,許多老上神都說,上古神君身邊的丫頭比這朝聖殿的主人更似模似樣些。

此時,右雲臺上,一眾或高貴或威武的上神眾星拱月般伴著一位氣質出眾的女神君,鶯歌燕舞,頗為熱鬧,朝聖殿歷來便是上古界聖地,再加上上古神君甚不喜喧鬧,此景在數萬年前連想都不敢想,但蕪浣上神深得上古真神寵愛,地位尊貴,她在此舉辦宴會已有千年,近來倒也成了上古界裡頭的一道傳統。

“蕪浣,這是你族中長老送來的鳳棲血玉,前幾日我去找雲澤下棋,他說這塊血玉鳳族孕養了幾萬年,讓你好生保管,切不可弄丟了。”

淡淡的吩咐聲在蓮池邊響起,宴席被打斷,見一眾神君忙不選的起身行禮,心底--驚,蕪浣轉過頭,見是禦琴上神立在不遠處,忙起身連行幾步,接過她手中的鳳棲血玉,恭聲道:“多謝禦琴上神轉達,蕪浣定會好好保管血玉。”

禦琴上神乃是上古真神的好友,即便上古再寵她,她也不敢在禦琴面前擺架子。

鳳棲血玉數萬年才能孕養出一塊,是鳳凰一族的珍寶,能快速凝聚神力,想必是雲澤看她如今在上古界有了根基,才會這般討好於她,也不想想當初在族中時對她是何等的嚴厲古板。

蕪浣聲音雖恭敬,但眼角淡淡的不屑卻瞞不過禦琴上神,她眉角微皺,並未多說,擺手隨意說了聲‘你們盡興’便入了朝聖殿。

禦琴上神不比性子火爆的月彌上神,素來便是個冷情靜默的性子,是以蕪浣也未對她的冷淡生疑,見她遠去才重新坐下玩樂。

宴席重開,一旁便有女神君嬌聲豔羨:“蕪浣上神真是好福氣,上古真神寵著不說,連雲澤老族長也如此看重於您,您不過七萬來歲便有了上神之力,哪像我們,修煉了足足十幾萬年才從下界飛升,真是半點也比不得神君您。”

蕪浣聽得受用,見眾人欽羨,端著酒杯輕抿了一口:“我也不過是承了上古真神的福氣罷了。

“我等飛升幾千年,還未曾見過上古真神尊顏,聽說上古真神近日遊歷回殿,今日這醉蓮乃是百年來最盛之時,釀的酒格外香甜,蕪浣上神何不替我們為上古真神獻上一杯,以盡我們的心意?”這女神君乃是這些年才飛升至上古界的,連上古的模樣都未見過,自是要抓住時機在蕪浣面前多爭些臉面。

蕪浣勾唇,笑了起來:“這有何難,我這就去為真神獻上一杯,就說是你們的心意,如何?

眾人大喜,自是稱好。

“諸位稍等,我去去便來。”

蕪浣端著一壺醉蓮酒,起身朝朝聖殿中而去,心底不無得意感慨。

她在鳳凰一族資質並非上佳,素來不得老族長和長老看重,平時就連歷練也會被頗多苛責,可自從六萬年前上古真神將她選為座騎,帶入朝聖殿后,她的命運便翻天覆地,再也不復往昔。

上古真神用神力為她梳理仙脈,讓她不過千年時間就晉為上神,還對她寵愛有加,整個上古界的神君皆對她禮讓三分,如此尊榮,是她以前做夢都想不到的,六萬年來,她記著上古真神的恩惠,盡心盡力打理朝聖殿,不敢有半點差池,只望上古真神能記著她的好,對她疼寵依日,她便心滿意足了。

蕪浣這樣想著,心情有些雀躍,端著酒壺,步子加快了些。

朝聖殿分三重,最外面乃是上古大殿,只有萬年一次的朝聖之會時才會開啟,第二重乃是宴客之處,經過摘星台才到第三重,那裡為上古居處,除了幾位真神和一些老資格的上神,從未有人敢踏足。

禦琴繞過重重回廊,見上古一身布衣,抱著個葫蘆在摘星臺上小憩,凝了個水訣朝上古扔去,清水自頭頂落下,上古兀的睜開眼,隨手一擋,望向禦琴,沒好氣道:“你這是怎麼了?我幾千年不回來,你好歹也該擺個宴席迎接迎接,怎的朝我發脾氣?可是哪個男神君又冒犯了你,你只管跟我說,我去他家門前栽顆黴樹,保管他倒楣個千把萬年!”

話到後面,便帶上了幾分得意,禦琴掃了她一眼:“幸好你經常消失個幾千幾萬年,要是讓那些剛飛升的小神知道你這幅德行,我和炙陽還不如找根布帶尋棵樹好了,一了百了,免得陪著你丟人。”

“上古界裡的樹都是成了精的,我看他們哪個敢吊死你們?”上古斜著眼,毫不理會禦琴的威脅,神態吊兒郎當。

禦琴一口氣沒上來,素來平和的臉色皺成了一團,半響才道:“怎麼出去了幾千年,還是這麼個樣子算了,我也不指望了,上古......其他事先不說,你對蕪浣是不是太縱容了,我看她心性浮躁,不適合替你執打理朝聖殿。”

“怎麼說?”上古斂眉,有些詫異。她千年前離殿遊歷時,上古界裡那些老傢伙可是對這丫頭喜歡得緊,是以她才放心將朝聖殿交給蕪浣。

“萬年來她的確將朝聖殿打理得井井有條,可是我看她心性未定,這些年性子有些驕縱,她終歸是你從鳳凰一族帶來的,我不便多說,你找個時間敲打敲打她。”

禦琴想了想,簡單的提了一下,蕪浣雖有些驕縱,卻也謹守本分,從來不曾有越軌之處,況且這六萬年她一心替上古做事,也著實有些功勞。

“她不過才七萬歲,性子難免掏氣些,想想我七萬歲的時候,整個上古界都快被我掀亂,這樣吧,技個時間我跟她說說,讓她收斂收斂。”上古不以為意,蕪浣是個小丫頭時便呆在她身邊,這些年來情分非同一般,她也是真把蕪浣當成了自己人看待。

“鳳凰一族的皇者快出世了吧,你當年鬧著要個座騎,祖神說替你選了鳳族的皇者,你還高興了挺久來著。”不過是個小小的蕪浣,禦琴也沒放在心上,倒是想起另外一事,突然問道。

摘星台外的回廊處,蕪浣停住腳步,握著酒壺的手猛的一頓,抬眼朝摘星台中看去,見一向玩世不恭的上古神君眼底瞬間滿是神采,那份喜悅能滿溢而出。

“禦琴,還有三萬多年,不久了,在她出世前我就去雲澤那守著,待她一陣世,我就把她帶回朝聖殿讓炙陽他們幾個好好瞧瞧。”

“瞧你這稀罕模樣。”禦琴有些好笑,道:“那蕪浣怎麼辦,等火鳳凰出世,你自然便不需要她當你的座騎了,可是要讓她回鳳凰一族?”

“那就讓她回去吧。”上古眯著眼大大咧咧道,抱著葫蘆眯起小酒來。

蕪浣望著摘星台中笑意吟吟的兩人,悄無聲息的遠離開來。

直到無意識的走了很久,她才發瘋一般朝朝聖殿外的密林跑去,手中的酒壺被隨意棄在地上,全身不自覺的發抖,蕪浣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裡,看著外面光鮮明媚的世界心底冰涼一片。

原來她不是上古的選擇,當初在鳳凰一族時她被選中只不過是因為鳳凰王者還未陣世,上古真神只是需要一個玩物而己。

六萬年忠心恥恥,原來只是可有可無,六萬年感恩戴德,一句話便毀了她所有期待。

蕪浣朝朝聖殿第三重的至高處摘星台看去,神情迷茫,只是因為她是上古真神,尊臨上古界,所以便能將她視如草芥,隨意擺弄嗎?

她不甘心,不過才六萬年尊榮,怎麼夠?她不要回鳳族受人自眼,她要留在上古界中,受眾神景仰。

蕪浣死死的看著朝聖殿頂端,眼底的最後一絲懦弱沉沒,幽深一片。

摘星台中,禦琴詫異的看著上古抱著葫蘆神態壓意,道:“你真的要把蕪浣進回鳳族?雖然雲澤對族人一視同仁,可那裡終宄比不得你的朝聖殿,她又是個心氣高的......”

“你想到哪去了,當初蕪浣求我助她成神,我用神力替她強行凝聚仙脈,她才能晉為上神,只是體內神力終宄不純,她本體乃是鳳凰,在鳳族的梧桐古樹上潛心修煉百年,神基必會大穩,待百年後回來便是,我偌大個朝聖殿,難道還會窖不下她?”上古看了禦琴一眼,漫不經心道。

禦琴點頭:“這倒是個正理,神力不純會影響日後修煉,早些解決也好。”

身後腳步聲傳來,兩人轉頭朝摘星台外看去,見一青年眉目清秀,眼帶正氣,端著一盅清茶而進,不自都有了笑意。

他們這些上神盡心盡力培養了數萬年,總算能看到青年獨當一面了。

“暮光,這千年過得可好?”上古一掃剛才的玩鬧,認真問道。

這青年本體乃是五爪金龍,再過三百年,便能回歸下界,執掌一方,她也可真正松了口氣,不負父神對三界的一番心血。

“回神君,下界之事暮光己盡數習得,隨時可替神君分憂。”暮光將清茶奉好,神態恭敬,端正了身子一板一眼回答,面色頗為緊張。

“不急,上古界中靈氣濃郁,你再留段時間,待神力鞏固了再去下界。”上古神態和緩,想了想道:“月彌的壽辰快到了,你替我傳話去她府上,就說我十六那日會晚到,別提早了在門口眼巴巴的等我。”

暮光似是早就知道上古的脾性,只是乾巴巴的行了一禮,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怎麼,今年月彌的壽辰你肯去了?”禦琴抿了一口茶,道。

“她這把年紀,辦了不知多少次壽宴了,我是懶得和你們胡鬧。”上古哼了一聲:“聽說她把我去年托土地神送給她的那只老龜清燉了,我今年自然要送份重禮。”

禦琴神情一僵,放下手中杯盞朝上古看去,神情狐疑:“上古,你該不是為了這件事才專門從下界回來的吧?”

上古一瞪眼,格外正經:“怎麼可能 ”說完擺手,立馬換了話題:“最近炙陽他們如何

“炙陽和白玦被那些新飛升上來的女神君鬧得慌,躲在殿裡閉關,已經兩百年沒看到人影了,至於天啟......你不在,他自是代替你守在乾坤臺上。”

乾坤台位於上古界中心之處,乃是當初擎天祖神逝後神力而化,平時需有一位真神將自身神力注入其中,才能保上古界靈氣濃郁,長盛不衰。

“以他的性子也呆得住,真是奇怪。我去睡個幾日,等月彌壽辰到了,你記得來喚我一聲。”上古有些納悶,嘀咕了幾句朝後殿而去。

見她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禦琴暗自歎了口氣:“上古,你這是在欠債,遲早是要還的。”

有些事,冥冥中註定,若是蕪浣聽完了這番對話,也許上古界的命運會改寫。

亦或許,天命如此,即使強如上古,也終宄是無能為力。

只是六萬年後,一切己成定局,那些淹沒在洪荒中的真相,縱使記起,又有何用?

仙界天宮。

“陛下,陛下。”

略帶焦急的聲音傳入耳裡,蕪浣緩緩回神,見靈芝忐忑萬千的站在她身旁,才恍然回神,將手中涼透的碧綠露遞給靈芝,穩下心神,淡淡道:“重新換一碗來,替公主喂下。”

靈芝應了一聲,端著碗恭敬的退下,低眉順眼......一如她當初。

蕪浣長長吐了口氣,有些詫異自己竟會突然想起當初在上古界中的日子,那些忐忑萬千,步步為營的歲月。

她垂眼朝床榻上的景昭看去,神情淺淺凝住,就算是為了景昭,她也不能回頭,是上古對不起她,她沒有錯。

只有把天啟和白玦都捲入仙妖之爭,才能真正影響到上古,無論她幫哪一方,三界局勢定會生變,她遲早會有機會,就如當年一般。

只是......要讓所有仙將仙君聽令,必須要有暮光的支持。蕪浣斂眉,似是下定了決心,消失在禦宇殿,朝玄天宮而去。

蒼穹殿下的荒漠中,天啟對著那數十座佇立的石像神情晦暗,良久後才轉身欲離去,卻愣在當下。

白玦一身雪自長袍,站在他不遠處,臉色微自,瞳色幽深。

“我還以為你已經不記得他們葬身在這裡了,你覺醒三千年,甘願藏在妖界紫月山,也未曾踏入此處一步。”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白玦,你在上古面前說了什麼,我看她對過去好像有些生疑。”天啟皺眉,將此事揭過,一雙狹長的鳳眼微凝。

“你怕什麼,就算上古恢復了後池的記憶,恨的也只有我,你難道是擔心她想起你當初布下滅世血陣,累得月彌他們慘死在下界之事?天啟,你當初一意孤行,難道如今才來後悔不成?”

“你到底想如何?”見白玦聲自淡淡,天啟挑眉道:“白玦,百年前你明明知道後池就是上古,為何還要滅了柏玄的身軀,逼古君自毀神脈......以上古的性格,若是知道此事,即使是千萬載交情,她也不會原諒你。”

“無所謂,天啟,你什麼時候活得這麼唯唯諾諾了,不原諒就不原諒,難道我白玦要永遠在上古之下仰她鼻自而活?”

白玦眼中泛著透徹的清冷,天啟定定的看他半響,朝蒼穹之境而去,在經過白玦身邊的一剎那,停下了腳步,勾起的薄唇有些嘲諷:“白玦,你這幅樣子,騙得了蕪浣和暮光,騙不了我。我知道......”他轉頭,面色悠遠:“當初上古在祭台以身殉世後,你是真的想殺了我。你和炙陽只是把我封印在下界六萬年,實在是太便宜我了,不是嗎?”

白玦背在身後的手緩緩握緊,眉眼沉下。

“當初我被封印後到底發生了何事,炙陽又去了哪裡,你到底還藏了多少秘密,你就不怕上古開啟上古界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白玦猛地抬頭,朝天啟看去,漆黑的瞳色極快的劃過一抹血紅之色:“天啟,不要多事,當初我能封印你一次,現在一樣可以!”

“你雖是仙力鑄體,但我們二人同為真神,當初若非炙陽幫你,你以為你能奈何得了我?”天啟嗤笑一聲,神情不屑。

“若不是炙陽,當初我絕不會留你性命,天啟,你因一己之私差點毀了整個三界,難道到如今就一點都不後悔?”

“毀了三界又如何,我做下之事,從不會後悔。白玦,你如今不是同樣介入仙妖之爭,致使下界生靈塗炭,你有何資格說我?下界生靈,對我而言不過螻蟻,當初如此,如今依日。”

天啟眉宇邪肆,冷聲道,消失在荒漠中。

白玦臉色微白,望向空中,神情難辨。

深夜,上古將阿啟哄入睡,才起身朝白玦的房間而去,途徑庭院,見那裡火光照耀,甚是熱鬧,便移了腳步上前一看。

庭院中,兩堆篝火被點得正旺,一根粗壯橫木架在兩端,一隻縮小版火龍四爪纏繞被倒吊在篝火上,鬥大的眼裡驚恐萬分,滿殿的侍衛婢女靜靜站立,望著庭院角落處誠惶誠恐。

上古走近,才看見天啟斜躺在角落玉石塌上,雙眼微閉,三火裝模作樣的朝著他討饒。

“天啟神君,小妖再也不敢了,您大人大量......”三火哼哼唧唧的說著軟話,見上古現身,爪子動了動,歡喜道:“上古神君,您可得替三火做主,這一個月咱可是盡心盡力服侍您,可沒有半點怠慢!”

他怎麼知道當初一身衣袍竟會惹得天啟真神震怒,今日這老臉算是丟定了。

這場景著實好笑,上古眯著眼忍了半天才讓自己端莊得體些:“是盡心盡力,不過就是太周到了。”連拂了拂手,轉身離開。

三火一身神力,區區火焰,哪能傷得了他半分,准是見天啟心中有氣,這只聰明的火龍故意討饒罷了。

“上古說得不錯,三火,我還沒見過膽子這麼大的半神,敢插手我們之事,明日清早你再下來吧。”天啟許是玩累了,懶洋洋道,起身朝後殿而去。

三火一喜,心想眼一閉一晚就過去了,看來天啟真神的性子也沒傳說中惡劣。哪知,這想法還未落地,一道紫光自天啟手中拂來,落在火焰上,火焰瞬間化為深紫色,三火皮上頓時冒出‘嘶嘶’聲響,烤焦的香味在庭院蔓延。

真神之火?三火心底一寒,忙將全身神力凝聚在同身,但仍能感覺到一陣灼熱侵入體內。

大頭一抬,見天啟已經走得老遠,身影閒散,三火眼淚汪汪,咬牙切齒暗罵一句。

格老子的天啟真神這是口中乏味,想吃生烤龍肉了不成

後池在蒼穹之境住了一月,這還是頭一次到白玦的房間來,房內無人,讓恃婢退下,上古走進,隨意坐在桌邊,以她的性子,候了一盞茶時間已是極限,失了耐心後進乾脆繞到內室翻看起白玦收藏的古書來。

抬眼見一方墨水匣被置放在案架上,一時好奇,打開來看,神情緩緩凝住。

墨色的石鏈,泛著柔和的色澤,沉默而安寧的靜臥在墨水匣中。

絕望的悲涼感直入心間,深沉濃烈,碧色的人影在腦梅中一閃而過,讓她握著墨水匣的手抖了抖,臉色泛自。

跟以前幾次一樣,這是完全不屬於她的情緒。

上古掀開挽袖,刀痕交錯的手腕上,墨色的石鏈印入眼底,有股子沁到骨頭裡的炙熱感。

當初她醒來之時,曾問過天啟這條石鏈的來歷,他說乃是古君上神送給後池之物。

可是白玦怎麼也會有......

後池,清穆,景昭......上古沉下眼,臺上墨水匣,眉角微凝。

一百年前後池沉睡之前的事,她是時候弄清楚了。

上古走出房間,一旁候著的仙娥忙迎了上來。

“白玦在何處?”聲音清冷威嚴,上古眼底懶散盡失,一派肅窖。

被詢問的仙娥一怔,急忙回道:“神君去了偏殿羽化池淋浴,尚未歸來。”

上古眉宇未動,轉身朝偏殿而去,手中握著的石鏈灼熱難耐。

遠遠望去,她一身玄袍,格外凜冽。

與此同時,清晰的腳步聲在安靜的玄天殿響起,端坐在王座上的身影緩緩抬首,望著緩步而入的天后,神情複雜晦暗。

“暮光,仙妖即將大戰,你躲在這玄天殿中做什麼?”暮光神情頹廢,和半月前簡直大相徑庭,蕪浣有半月未見他,不免有些訝異。

玄天殿中半響無語,暮光靜靜的看著大殿中的蕪浣,輕聲一歎。

他以為蕪浣一直是數萬年前性子驕縱,忠心護主的女神君,卻不想,這些年來他竟是從來未曾瞧清枕邊人究竟生了一副怎樣的心腸。

他靜靜抬眼,聲音極輕極輕,如重鼓般敲在心間。

“蕪浣,當年棍沌之劫來臨,上古真神隕落,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只問你這一次,若你說真話,無論真相多不堪,我都不怪你。”

天帝自王座上站起,朝蕪浣走來,一步一步,仿似用盡了全力。

一代王者,竟有遲暮之感。

掩蓋數萬年的秘密被突然揭開,而那人竟是她如今最大的依靠,看著暮光冷淡失望的眼神,蕪浣遍體生寒,恍惚之間,似是回到了六萬多年前摘星臺上的那一刻。

彈指輕笑間,那個人就能主宰她的命運,讓她所有努力毀於一旦。

六萬年了,她以為她已經逃出來,最後才發現......

幻象皆滅,不過是她自欺欺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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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79.開戰

成仙萬般好,長生不老不說,仙界亦被傳誦得美好安寧,凡間之人終其一生,求神拜佛,菩事做盡,訪仙尋古,也只是為了能一登仙位,得享永生,只是他們哪知,這仙人不過是括得長了點,癡嗔怨恨這些個俗情一點也不比凡間來得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句話真是半點也沒有唬人。

羅剎地自後古界開啟以來便是仙妖必爭之地,六萬年歲月,無數仙妖將士戰死於此,怨氣直達九天,千里之地,寸草不生,終日昏暗,如臨末日。

鳳染自大帳走出,看著黑雲沼澤對面嚴陣以待的妖兵,心底暗暗感慨,以她的心性,在此處不過一日,都頗為壓抑,更別說千百年駐守此處的將士了。

“鳳染,羅剎地黎明拂曉之時仙氣最盛,你在這個時辰離開,破開外間妖障會輕鬆不少。”

鳳染轉頭,見景澗自中帳走出,銀自的仙甲披在他身上,肅殺之氣迎面而來。

她點頭,笑道:“你不必如臨大敵一般,再過半刻我便離去。”

“青漓心智不惜,她這百年被我束在此處,對我早己恨之入骨,當年妖界的事我略有所聞,你和常沁交情篤深,她若是知道你在此,保不定會橫生枝節。”

仙妖之事她不便插手,鳳染知道景澗說得沒錯,正欲應答,卻看見他仙甲右肩處有一道淺色的血漬,指了指道:“景澗,你這裡受過傷?”

仙甲乃靈力所化,即便是受過傷,也不應有血漬殘留才對。

景澗低眼,怔了怔,搖頭:“在這裡百年,傷受過不少,但這裡不是。”

他抬頭看向黑雲沼澤那頭,神情悠遠,眼中盛滿鳳染瞧不清的空茫和成熟。

“鳳染,當初我會來羅剎地,的確是因為你的緣故,一時賭氣而行,過去六萬餘年羅剎地都是老上君眠修駐守,我雖為天帝之子,但他對我一視同仁,你應該不知道,我光是守將門便守了十年。”

鳳染有些訝異,眠修之名她聽說過,後古界來三界最善戰的仙君,堅守羅剎地六萬年,未曾走出過此處一步,和風族長老鳳崎大澤山的東華上君齊名,只是聽說幾十年前已經戰死在羅剎地了,當時消息時傳來,仙界一片震驚。

她抬首朝景澗看去,見他右手輕放在腰間佩劍上,一派肅窖,連斂神靜聽。

“十年時間在仙界不過一瞬,可在羅剎地,卻恍若百年之久,仙妖兩族戰死者不計其數,魂飛魄散更是屢屢皆是,在外界的仙君,永遠都不會知道三界中有這樣一處煉獄,對我們而言如是,對妖族亦如是。戰得太久了,到最後連仇恨都已經麻木,所有人想著只要能贏,就能有走出這裡的一日。當初我也是這麼想的......”

“八十年前青漓利用蝕月之時仙氣薄弱之刻,用一萬妖界士兵的性命化成血刀開戰,仙君死傷無數,最後是眠修上君以兵解之法用畢生仙力摧毀了青漓所控的血刀,可是他自己最終血肉無存,亦化為羅剎地的一縷怨氣。”

景澗將手輕放在肩上,回轉頭,凝視著鳳染,靜靜道:“他最後是守在我面前,替我擋了血刀死去的,肩上的血漬是他那時候留下的。眠修上君臨死之前告訴我,若是不想讓整個仙界變得和羅剎地一樣如鬼蜮一般,就決不能退後一步。鳳染,我身後有想守護的人,所以,我一定會堅持下去。”

晨曦破開第一縷亮光,羅剎地昏暗的世界仿若被打破,景澗轉身淡笑,眼神情澈堅定,鳳染眨了眨澀然的雙眼,她知道景澗的意思。

親人故友是他守在這裡百年的真正原因,連笑道:“好,等仙妖之爭結束,我在清池宮備下世間最烈的好酒,為你洗塵。從今日起,你是天帝之子也好,落魄仙君也罷,我鳳染只認你景澗,一世為友。”

鳳染將手伸到景澗面前,笑容張揚煥然。

景澗微微一怔,壓下眼中極深的情緒,面色溫暖柔和,握住鳳染的手:“好,鳳染,待我歸來,即使你要縱飲百年,我亦相陪。”

“不過......”他收回手,朝黑雲沼澤外看去:“你是時候回清池宮了。”

鳳染亦不是扭捏之人,點頭,看了看天色,一聲‘好’還未出口,刺耳的轟鳴聲自沼澤那頭妖兵將營中傳出。

“這次怎麼沒有消息傳來,難得消停幾日,看來青漓又要出兵了,鳳染,你快些離去。”景澗朝遠處看了一眼,眉頭微皺,匆匆返回營帳。

“雲覺上君何在,立刻整兵備戰。”

喝聲在帳內響起,仙界這邊的將士列陣而出,朝空中飛去。

鳳染踟躕片到,朝妖兵陣營看了一眼,總覺得有些不放心,隱在了一旁。

這次妖兵出戰沒有一點預兆,青漓不會做無用之功才對。

片自時間,兩軍便在黑雲沼澤上空對峙而視,數千數萬年的交戰,雙方都已經麻木,看不到戰爭的欲望,所有將士眼底唯剩堅持。

景澗出營,朝將門前看了一眼,見鳳染已經不在,舒了口氣,飛至仙將之前,看著對面一身綠裙的青漓,淡淡道:“青漓,今日還是按老規矩來?”

當年以妖族將士血肉之軀煉血刀後,妖皇便下令再也不能使用此法,這幾十年,有天帝在仙界界門前布下的仙陣,青漓奪不下此處,便和景澗約定,一月為期,雙方交戰一次,輸的一方必須讓出十裡之地,這些年來,幾十位上君的隕落,才使仙界將士的犧牲減到了最小。

青漓一該平日的嬌媚,難得的肅穆,她身上的綠裙化為妖甲,透著耶魅的冷意:“都幾十年了,景澗,你怎麼還沒膩了這一套,今日我們玩個新花樣,如何?”

“青漓,你想毀約?”薄怒聲自景洞口中而出,他看向青漓,眉眼肅穆。

“是又如何,你真當我這幾十年怕了你不成,若不是天帝布下的陣法,這仙界界門早就為我妖界所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要你項上之首,為我妖族祭旗!”

青漓揮手,遮天蔽日的妖族自營帳中而出,飛至半空,將仙族團團圍住。

景澗朝四周看了一眼,見青漓笑意吟吟,臉色微變,仙妖兩族駐守羅剎地的將士百年來都沒有大的改變,皆因無論是從妖界還是仙界來此,都需經過幾日時間,破開層層黴障,若是增派將士,另一方也定捨得知,可是......現在出現在羅剎地的妖族,比平常多了十倍,這根本不可能

即便是有父皇的陣法相護,也難抵擋到援軍來此,還好鳳染已經走了。景澗眉角微皺,朝身後打了個手勢,手中長劍緊握,沉聲道:“青漓,你還真是好手段,竟然能將整個仙界都瞞住。”

“二殿下見笑了,青漓的手段一向入不了殿下之眼,難得殿下這次有興趣,若二殿下肯投降,我不會傷你仙界一兵一卒,如何?”青漓上前一步,眼中不無得意。

“笑話,你能取我景澗項上人頭就只管來 ”景澗朝身後仙將看了一眼,見雲覺消失,心底微安,又觀將士,見他們雖有駭意,卻難得堅定,心下有些安慰。

“景澗,青漓取不了你的性命,那本皇又如何?”

‘咚’的一聲響,雲覺被束成一團自天際落下,摔在仙將之前,景澗神色微變。

威嚴的聲音響起,妖族將士行下半禮,讓出一條路,一身紫袍的青年緩緩行來,面色淡然,容顏英武,皇者之氣立現。

看著妖皇出現,景澗心底沉了下去,終於明自青漓的自信從而何來,連森鴻都來了此處,想必這次妖族是勢在必得,只是他應該明自,若是連他也出手,那父皇母后定不會再留在天宮觀戰。

“妖皇,你可知你若參戰,那仙妖之爭將再也不可避免。”

“百年前我父皇戰死的那一刻開始,仙妖兩界就是不死不休之局景澗,廢話少說,你今日可敢與本皇一戰 !”

森鴻揮手,渾厚的妖力瞬間蔓延,將整個羅剎地籠罩,君臨天下的威壓自他身上而出,將整個妖族的士氣點燃。

仙族將士被壓得半跪在地,景澗連退兩步,失聲道:“上神之力......森鴻,你居然晉位上神了......

景澗在羅剎地百年,早就修至上君巔峰,可森鴻竟能讓他毫無戰意,除了上神根本沒有第二種可能,難怪妖族將士能憑空出現,定是森鴻的掩護,才能騙過仙族,可是這怎麼可能......上神晉位必有天雷陣世,擎天柱上也會現名,三界中怎麼會沒有一人得知此事?

仙界將士聽得此言,皆神情驚恐,面色泛自。若是妖皇己晉位上神,哪怕是有天帝在界門前布下的仙陣,他們也守不下界門,到那時,妖兵大舉入界......

隱在仙營中的鳳染亦是一怔,半月前她在蒼穹之巔見森鴻時他還只是半神而己,怎會晉位得如此之快,還瞞下了三界中人?

“不錯,景澗,本皇己位列上神,三界再也不是你仙界獨尊,我父皇的血仇,你們是時候還了!”

森鴻眼底紅光閃爍,升至半空,微微抬手,四周的妖兵在青漓的指揮下朝仙將沖來。景澗抽劍率仙將迎敵,霎時間,黑雲沼澤上空,仙妖之光交錯,一陣腥風血雨。

仙妖人數差距實在太大,縱使仙界將士悍死以戰,也敵不過潮水一般的妖兵圍剿,不斷有仙將戰死,包圍圈越來越小,景澗被青漓纏住,眼底血紅一片,祭出羽化傘,擋住青漓,朝潰敗的仙將而去。

妖兵在景澗全力搏殺之下難留片履,見景澗殺出了一條血路,冷哼聲自半空響起,森鴻揮手,恢弘的神力揮下,景澗被束在半空,銀白的仙甲支離破碎。

神力化成的赤色長戟朝景澗頭上而去,千鈞一髮之際......銀白的靈光突然出現在景澗上空,化成巨大的屏障將他護住,兩股神力交錯,轟然巨響,整個羅剎地如沐白晝。

廝殺聲止,交戰的雙方看向半空,匪夷所思的停了下來。

羅剎地,居然還有仙人能擋住上神一擊,這怎麼可能?

景澗手握長劍,鮮血自唇角超出,頹然半跪在地,看著空中驟然出現的紅色身影,剛才巨戟襲身時都不曾動搖的面色終於破碎開來。

鳳染......

“鳳染,你怎麼會在這裡?”

妖皇看著擋下他一擊的鳳染,面色沉了下來。

青漓站在妖兵之前,眼微微眯起,劃過暗沉的光芒。

即便妖皇忌憚上古真神,可是在數十萬妖兵面前,他也不可能因一個鳳染放棄進攻仙界,讓整個妖族數萬年的希望毀於一旦。

鳳染,這一局,我贏了。

蒼穹之巔。

行過漫長的回廊,待上古手中的炙熱之感逐漸變得冰涼時,她才看見一處金碧輝煌的內室隱有霧氣超出,想必便是婢女口中的羽化池。

遠遠便有婢女見上古走來,她們朝室內望瞭望,有些愕然,但仍迎上前行禮道:“殿下,神君在裡面,若是您需沐浴,尚要等......”

清冷的目光淡淡掃來,莫名的威壓,婢女話還未完,便臉色蒼白跪倒在地,不敢再言。

上古抬步朝室內走去,吸氣聲此起被伏,伺候的侍女觀她臉色,跪了一地。

十米步階,玉石滿地。

一步一步走過,眼落在池內之人身上,目光複雜難辨。

上古玄色的身影倒映在霧氣彌漫的羽化池邊,沉默凜冽。

許是這沉默來得太過詭異和室自,池中之人終於發現不對,回過頭,見上古立在羽化池邊一米處,平時清冷的面色驟然碎裂,面色極是古怪。

黑色的長髮披於肩上,眼底猶帶潤澤的霧氣,上身不過簡單披了一件薄薄的裡衣,水珠自他頸間滑落,滴入池中,在安靜的大殿內有些莫名的暖昧。

白玦容貌雖不如天啟妖冶,但眉目如畫,在上古界中也難有神君能與其比肩,上古哪裡見過他這幅模樣,氣勢洶洶闖進來,此時撞到如此香豔的場景,倒是有些後悔。

顏態魅惑,卻偏偏帶著謫仙的清雅華貴。

凡間之人逛青樓時常為美人一擲千金’說的便是如此吧

大抵是白玦眼中的驚訝太過晃人,上古微微移開眼,轉過身,輕飄飄道:“白玦,我有話問你。”

白玦神情莫名,見上古轉身,才自池中走出,招了招手。

一旁呆愣的婢女回過神,忙拿著長袍披在他身上。

水珠濺落在地的聲音格外清晰,許是太安靜了的緣故,就連婢女為白玦換衣的褶皺聲也一步不落的傳人上古耳裡。

輕輕舒了口氣,指尖融到冰涼的石鏈,上古才穩下心神,恢復了常態。

腳步聲自身後響起,上古回轉身,見白玦著一身雪自長袍走來,雪緞拂過地面,臉上猶帶溫泉蒸騰過的霧氣。

“出了什麼事,你竟這麼直闖進來了?”白玦眉角輕蹙,問道。

上古輕咳一聲,緊了緊手中石鏈,低聲道:“白玦,你和後池是什麼關係?”

白玦神情微怔,面色自若:“後池?當年我覺醒之後不久她就沉睡了,我們能有什麼干係。”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白玦,你有清穆的記憶,告訴我,清穆和後池到底有何關聯?你和天啟宄竟有什麼事瞞著我?”上古慢慢走近,聲音肅冷。

“上古,誰跟你亂嚼舌根了......”

“不需要別人來說。”上古眯眼,緩緩道:“景昭對我的敵意太過莫名先不說,我醒來之後,除了你和天啟,沒有一人在我面前提起過後池,這本來就不正常,更何況......”

她將左手伸出,手腕上石鏈光澤如昔,攤開右手,幾近一樣的石鏈呈現在白玦面前。

“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白玦瞳孔驟然縮緊,定定的看著上古手腕處猙獰交錯的傷痕,聲音有些暗啞:“你的傷,怎麼來的......”

“我不知道,應該也是後池留下的。”上古垂下頭:“她幾萬年的歲月,倒是比我過去的千萬年都要精彩,你說是不是,白玦?”

白玦沒有出聲,只是氣息有些莫名的不穩,上古走近,她突然頓住,面色微變:“白玦,你用了本源之力?”

她揮出一道神力朝白玦身上探去,剛才進來的情景太過慌亂,她竟然一時沒發現白玦神力渙散,氣息飄忽,明顯是動用本源之力過多的情況。

白玦皺眉,退後兩步,化出一道神力擋在身前,彈開上古的探測,皺眉道:“上古,這是我的私事,與你無關......”

甫一抬頭,卻見上古神情訝然,望著他的目光灼灼其華,幽深一片。

“你身上怎麼會有古帝劍的氣息?”

白玦猛然握緊雙手,朝後退去,在妖界動用本源之力太多,竟讓上古察覺了。

銀色的神力在殿中拂過,光華耀眼,跪著的婢女只見上古神君一揮手,自家神君上身的衣袍便碎成了粉末,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實在琢磨不清這是個什麼狀況,紛紛低頭。

“上古”

聞訊前來的天啟正好撞上這一幕,愣在大殿門口,臉色青白交錯,一時極為精彩。

白玦右胸處,深可見骨的劍痕歷歷在目,百年時間,竟一如當初,恍如昨日所傷。

這世間能在白玦身上留下傷痕的,唯有她的古帝劍。

她怎麼可能會傷白玦?

冰冷徹骨的哀痛如潮水一般襲來,大紅的喜袍,消逝在半空的蒼老人影,還有..那絕望悲涼的一劍。

上古靜靜朝白玦走去,白玦,他們究竟是誰?

白玦停在原地,定定凝望一步一步朝他走來的上古,聽她一字一句,低沉肅冷,莫名悲涼。

“白玦,當初你究竟做了什麼,竟能讓我用古帝劍來傷你?”

整座大殿落針可聞,天啟光是看著上古的冷冽的背影,都似被這話語中的深沉所攝住,站在大殿門口進退不是。

上古,你是不是記起了什麼......

後池那麼愛清穆,如果你記起來了,是不是,會和她一樣?

“上古。”明明只是一瞬,卻仿若百年千年般悠遠難熬,白玦微闔的眼緩緩睜開,艱澀的開口:“我......”

他話音未落,轟鳴聲自遠方傳來,響徹三界。

三人抬頭朝外看去--極西之處,暗紅銀白的神力隱隱交錯,殺伐之間,動徹天地。

“是鳳染......”上古朝外走去:“那是什麼地方,和鳳染交手之人竟然擁有上神之力不是暮光和蕪浣的氣息......”

“是西界之濱的羅剎地,仙妖在此處駐有重兵,鳳染不是守在擎天柱,怎麼會去那裡?”天啟亦朝外走去,神色狐疑。

仙妖交戰處上神?想起這本月來白玦的行蹤和他所失的本源之力,上古兀然回頭,看向白玦:“白玦,是你以本源之力助森鴻晉位,瞞過了所有人?”

“不錯。”白玦點頭:“我欠森鴻一個人情......”

轟鳴聲自雲梅之上傳來,西境之處猶如燃起了永不熄滅的火雲一般森冷恐怖,感覺到那股銀色的神力越來越弱,上古朝白玦看了一眼,拂袖朝西境飛去。

“白玦,我帶鳳染回來之時,希望你能給我一個交代。”

上古消失在大殿之前,銀色流光劃過天際,天啟欲追,終是停下回轉頭,看著白玦蒼白的臉色,道:“以你的神力,那道劍傷,怎麼會一直都沒有復原?”

白玦沒有回答,披過婢女進上的衣袍,轉身朝內殿而去。

“白玦,有些事做下就是做下了,我的罪洗不清,你的......又何嘗不是?”

天啟說完,消失在殿內,朝上古追去。

大殿中,白玦頓住腳步,垂眼看著胸前的傷口,眼靜靜落下。

神情蒼涼淡漠,一如百年前他端坐王座之上,眼睜睜看著古帝劍在擎天柱下燃起永不熄滅的炙火一般。

他知道,那火焰,是後池的恨。

碧落黃泉,永生永世,生生世世。

 

80.揭露

玄天殿中,天后看著停在她幾步之遙處的天帝,臉色微變。

明明天啟說過只要她不在上古面前提起後池之事,他就不會將當年之事說出去,暮光他知道了什麼,又是如何得知的?

“暮光,你這話什麼意思,當初上古以身殉世整個上古界皆知,此事與我何干?”天后眉眼微冷怒聲道。

天帝眼底劃過濃濃的失望和憤怒,他抓住天后的手腕,厲聲道:“與你無關?當初隨你下界規勸天啟真神的月彌簡莘十幾個上神一個都沒有回來,也與你無關!”

天后眼底驚惶,臉色泛自,尖聲道:“暮光”見他瞳色黑沉,滿腔怒色,她長吸一口氣,稍稍一軟,聲音低了些許:“暮光,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當年天啟真神在下界築起滅世血陣,月彌上神他們被上古真神派下去勸回天啟神君,我不過是隨行而己,皆困誤入血陣靈眼之處,才會釀成慘事,況且當時我一身神力散之八九,也是上古真神用棍沌之力耗費三日時間才將我救回,你怎可將此事算在我頭上!”

六萬多年前,許是活的歲月太過久遠,生命亙古長存,真神之一的天啟竟生了超越祖神與天比齊之心,在下界築起滅世血陣,妄圖以三界中所有仙妖人之靈脈煉化擎天祖神遺留在下界的棍沌之力,成為曠古爍今的第二位創世神祗,此事為上古界眾神所知之時,為時己晚,但數千萬年相交,上古炙陽白玦三位真神皆不信天啟真神會做出此事,遂派遣月彌等數十位神君下界規勸天啟真神......但最後,卻只等到了奄奄一自昏倒在上古界門前的蕪浣以及因滅世血咒而降下的棍沌之劫。

數十位上神慘死下界,屍骨無存,這是祖神開天闢地以來從未發生過之事......

暮光清楚的記得,那一日,上古神君看著月彌上神的神位自乾坤臺上消失的那一刻,自責茫然到極致的神情。

所以她才不惜動用本源之力不眠不休救下蕪浣,只是因為她心存愧疚,以為是自己之過才會累得蕪浣神力盡散,差點一同死在下界。

後古界開啟,所有的歷史隨著上古界的塵封被淹沒,如今的仙君妖魔根本不知道當年那場差點毀了三界的棍沌之劫其實是天啟真神妄圖毀掉三界而引下的。

只是,如果......這不是全部的真相呢?

如果月彌上神他們不是死在天啟真神手中,上古真神當初可還會......

他本來不願意相信那人所言,可是捫心自問,這六萬年來他真的沒有懷疑過當初之事嗎?

暮光閉上乾澀的雙眼,這半月來,他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卻沒有答案。

萬年教誨,月彌對他如同恩師,上古對他有再造之恩......

“蕪浣,當初上古真神只派了月彌上神他們下界,據我所知,是你自己要跟隨他們一同前去的。”

“當初我受上古寵愛,和天啟關係交好整個上古界都知道,我不過是想盡一份力而己,暮光,就憑這點定我的罪,你會不會太過分了 !”蕪浣嗤笑道,臉色鐵青。

“我聽到了。”暮光兀然睜眼,神情暗沉,盯著蕪浣,一字一句。

“你胡說什麼......你聽到什麼了?”蕪浣抬頭,指尖驟然縮緊。

“你在朝聖殿外攔住月彌上神時,對她說‘你知道天啟真神在下界隱藏的居所......”看著蕪浣血色盡失的臉龐,暮光眼底劃過一抹乾澀的嘲諷:“你不知道吧,我當年便一直戀幕於你,只要你回了朝聖殿,就會偷偷跟在你身後,看你喜歡些什麼,好暗暗記下來,沒想到卻正好聽到了這些話。當初你一身神力盡毀,昏倒在上古界門前,我根本就沒有想過懷疑你,只是為你擔心而己。”

“蕪浣,你說與你無關,那你告訴我,當年你是引路者,就算技錯了地方,可是最先走進血陣的應該是你,為何你能保住一條命,月彌上神比你的神力強了數十倍不止,怎會屍骨無存”

質問聲落下,冰冷徹骨,蕪浣被逼得連連倒退,聲不能言。

當年那一幕,怎麼會這麼巧正好被暮光瞧見!

“除非你早就知道他們走進之處是血陣靈眼,你提早躲了開來。”暮光拉住蕪浣,不再讓她退後。

被信任之人親手推入絕境,月彌上神彌留之際,又該是何等悲涼?

那樣張揚豪爽的月彌上神,他敬仰欽佩之人,怎麼能是這種結局?

而造成這一切的人,他竟然寵了六萬年,信了六萬年,愛了六萬年!

暮光,你簡直瞎了眼

死寂的靜默,除了沉重憤怒的喘息聲,整座大殿仿若窒息了一般。

良久之後,蕪浣微微抬眼,掙脫暮光緊梏的手腕,嘴唇輕動:“所以呢?”

似是被她眼中的冷漠所觸,暮光心底狠狠一沉。

“什麼所以?”

“若是真如你所說,是我將他們引入了陣眼,你又會如何?”

“為了三界的公理正義,將我進上青龍台......還是為了當年的教導之情,親手殺了我?”

暮光沒有出聲,垂在腰間的手死死握緊,不可置信的看著蕪浣,粗重的喘息。

蕪浣不再後退,反而朝前走來,眼底劃過幽冷的光:“暮光,我是你妻子,我陪在你身邊六萬多年,為你生兒育女,難道還比不過一群死了幾萬年的人?”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他們都很疼你......尤其是上古真神,你怎麼能親手害死她的摯友,讓她自責到要以身殉世! ”

暮光臉色青自,連嘴唇都氣得發抖。

“不要跟我提她 ”蕪浣尖聲道:“他們是疼我,不過是疼上古看重的我罷了那些上古界的老上神,還有上吉他們根本不會看得起我們這些小神,你看看景昭,被白玦所棄,糟蹋成什麼樣子了,在大澤山時,上古又可曾給過我一分顏面,暮光,你別傻了,有他們一日,我們就什麼都不是,什麼天帝天后,不過就是一場笑話而己!”

看著憤慨萬千的蕪浣,暮光心底一片悲涼,蕪浣,你究竟知不知道,白玦神君會這麼對景昭,只是因為......你當初做下的事而己!

這也是他會選擇幫妖界的真正原因。

暮光靜靜的看著蕪浣,嘴唇動了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蕪浣一把拉住他,神情瘋狂:“暮光,你聽我說,只要仙妖棍戰,我們就有機會,一切都沒有成定局,我們不會輸的。”

“你想幹什麼?”暮光此時才回過神來,反抓住蕪浣的手:“蕪浣,你做了什麼?”

白玦真神只是因為不想讓上古真神覺察到當年之事,才會暫時放過蕪浣,若是蕪浣再做出什麼事來,不僅是白玦,就連天啟也不會放過她!

“半日之前我降下禦旨,讓擎天柱下駐守的十萬仙將強攻妖界,現在他們想必已經拿下第三重天了。”

“十萬仙將?蕪浣,你瘋了,這會讓仙妖兩族再也沒有言和的可能 ”暮光臉色大變,十萬仙將,等於仙界三分之一的戰力,怎麼能妄入妖界?這半月時間,他只顧著回想當年之事,將自己關在玄天殿中,卻不想蕪浣竟然做出這等瘋狂之事來?

蕪浣眼微揚,冷聲道:“妖界連上神都沒有,又怎會是我們的對手......”

她話音未落,惶急的腳步聲在玄天殿外響起,駐守天門的仙將臉色驚惶的跑進。

“陛下,陛下。”

“出了何事,如此不成體統 ”蕪浣回頭,怒喝道。

“天后陛下,剛才鳳崎上君進回消息,說是......說是今晨攻入妖界的十萬仙將在第三重天被困入九幽妖陣中......”

天帝天后臉上皆露出訝異的神色,九幽大陣乃上古妖陣,非有上神之力不可築,妖界怎麼會有此等威力攝人之大陣?

“如何?那十萬仙將如何了?”天帝疾走幾步,沉聲道,心底隱約有些不安。若是妖界真出了上神之力化成的大陣,恐怕討伐的仙將......

“玉石長鐵鳳泉......等數十位上君以兵解之法破開大陣一角,助仙將逃生,逃回擎天柱下的仙將只剩只剩五千之數。”

‘轟’......玄天殿內鑲嵌在金紋柱身上的夜明珠頃刻之間被碎成粉末,堅硬的玉石地面裂開可怖的縫隙,天帝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回轉頭,朝天后看去。

“沒有弄清妖界底細就妄自出兵,你以為當年白玦真神對妖界的庇佑之詞真的只是說說而己玉石,長鐵,鳳泉乃是我仙界柱石還有九萬五千條仙界將士的性命,蕪浣,這代價你可還的起”

天帝聲聲悲憤,顏容似是瞬間蒼老了下來,如暮臨的雄獅。

天后退後幾步,眼底猶自是不可置信的荒謬:“這不可能,有上古在,白玦不可能對仙界將士出手,他怎麼敢在妖界築起......”

“你沒聽到嗎?那是妖陣,只有妖族晉位的上神才能做到白玦不會對付仙將,難道以他真神的能耐,還不能為妖族造出一個上神來嗎?不要忘了,當初也是上古真神助你,你才能晉升上神之位”

怒吼聲在殿內響起,天后看著天帝,眼神肅冷:“就算是有白玦幫忙,也要有半神之力才可,不要忘了,當年就連森簡也沒有這種能耐......”

“傳朕禦旨,令金曜上君領五萬仙將速速奔赴擎天柱下,守住仙界界門。”天帝沒有回答,反而凝聲對殿內的仙將下令。

“是,陛下。”跪在地上的仙將領命,消失在殿內。

天帝疲倦的看了天后一眼,朝玄天殿外飛去,才剛出殿,暗紅的光芒從極西之處傳來,衝破九重天宮,威懾三界,與之交錯的,隱隱還有一縷微弱的銀色神力。

“那是上神妖力......妖族真的有上神了 !”匆匆自殿內沖出的天后看到這一幕,眼睜大,喃喃道。

“不對,那裡是羅剎地,羅剎地!”突然間,天后回過神,慌忙看向天帝,語不成調:“暮光,景澗在羅剎地”

兩人對視一眼,眼底皆有些慌亂,不止是景澗在羅剎地的原因,仙界在第三重天已經折損了數十萬仙將,若是羅剎地的仙界界門也被妖族佔領,那仙界將陷入後古界開啟以來的最大危機。

兩人壓下心底的不安,極默契的將剛才爭吵的事放下,毫不遲疑的朝極西之處的羅剎地而去。

羅剎地黑雲沼澤之上。

森鴻看著死死護在景澗和最後幾百個仙將之上的鳳染,臉色難看。

鳳染只是一介上君,竟然能和他抗衡如此之久,更麻煩的是,他還不能對她出重手。

“鳳染,上古真神曾有言,清池宮絕不介入仙妖之爭,你這麼做,豈不是讓上古真神背棄諾言,陷入兩難之地只要你停手,我就會放你離開羅剎地,絕不傷你分毫!”森鴻這幾句話的時間裡,鳳染頭頂的赤紅長戟被凝聚成實體,妖力更甚。

鳳染臉色蒼自,嘴角隱有鮮血超出,雙掌之間的銀色神力趨近崩潰,明顯己成強弩之末,若非是上古在她身上殘留的這一道神力,恐怕她早就撐不住了。

“森鴻,你不必多說,我既然出了手,就不會再讓開。”

“鳳染......”景澗單手握劍,神情急切,看著鳳染光幕之下護著的數百仙將,說不出一句話來。

“真是冥頑不明,鳳染,你和天宮有仇,如今為何還要護下他們 !”妖皇拂袖,怒聲道。

“和我有仇的是景陽,與他人何干,我鳳染活了萬來歲,還從來沒有迂怒於他人的道理。”鳳染眼一揚,聲音響徹在羅剎地上空:“要我眼睜睜看著這些仙將死於你妖兵圍剿之下,做不到”

佇立半空的女神君一身火紅長袍,黑發揚展,眉眼間但是堅定,森鴻眉角緊皺,知道鳳染的性子,竟被逼得一時進退不得。

“陛下,妖族被仙族欺淩數萬年,幾番被他們攻入妖界,戰死的將士不計其數,就連老妖皇當年亦死於天帝手中,陛下,我族與仙界仇深似梅,您可不能寒了數十萬將士的心啊 !”青漓看妖皇隱有不忍,跪倒在地,聲聲入耳。

不少妖族將士眼底亦露出悲憤的神色來,望向妖皇的眼底但是期待。

妖皇長吸一口氣,深深的看了鳳染一眼,再抬首,眼中滿是毅色,暗紅的神力自他同身擴散,化成巨大的渾圓球形朝鳳染湧去。

‘哢嚓’一聲脆響,鳳染頭上的銀色光幕破碎,千鈞一髮之際,鳳染揮出長鞭,纏住森鴻的長戟,以身為屏,擋在襲來的妖力前,用盡全力將景澗和那幾百個仙界將士朝仙界界門前扔去。

白光驟起,景澗以血祭陣,仙界界門之前天帝布下的大陣終於被啟動,景澗和最後幾百位仙將的命被保住,而鳳染則被森鴻的長戟破去仙力,失去戰力,套在了妖力帷幕中。

隔著一層厚厚的仙障,兩方人馬再次對峙在羅剎地上空。

鳳染看著景澗,長舒了一口氣,有天帝的陣法保護,至少還能撐下一段時間。

青漓看到此景,眼底一沉,鳳染有上古真神庇佑,妖皇不會傷她,羅剎地的戰況瞞不了太久,若是天帝和天后趕到,所有的部署都會功虧一簀,妖族幾萬年的努力和希望

“景澗,你堂堂仙界皇子,居然靠一個女人保護,真是笑話! ”森鴻沉聲怒喝,將鳳染懸於一邊,望向仙障之中的景澗輕慢不屑。

即便是他,也要耗去大量神力來破掉天帝布下的仙障,可他沒想到鳳染竟然寧願自己被擒,也要護景澗周全。

仙障之內,景澗死死的咬住唇角,鮮血自手臂上留下,順著仙劍滴落在地。

妖皇的話傳人耳裡,刺耳冰冷,他喘著粗氣,將一眾紅了眼就要往外沖的仙將攔住:“羅剎地就剩下你們了,連你們都死了,這裡誰來守,你們要讓整個仙界都變得和羅剎地一樣嗎! ”

剛才若不是這幾百仙將,他一定不會讓鳳染獨自一人面對森鴻。

父神的仙障自他的血力啟動,如果連他也死了,仙界門戶必會大開,九天洞府,再也攔不住森鴻征戰的腳步。

他回轉頭,看著數米之外的鳳染,眼底幽黑一片。

不屈的眼神,淩厲囂張的鳳眼,幾千年來,似是都不曾改變。

鳳染,你救了我兩次,我景澗,欠了你兩條命。

“景澗,守住仙界界門,不要出仙障,否則你如何對得起在這裡戰死的數萬將士,又如何對得起當年化為血水的眠修上君”怒喝聲自空中傳來,鳳染半跪在地,臉色蒼自,一雙眼卻若星河般燦爛。

景澗沉默的站在仙障之中,眼滑過雲梅,落在了半空中一身紅袍的鳳染身上,整個人都似乎忍耐得顫抖起來。

羅剎地死一般的寂靜,妖皇降下神力臂在界門前的仙障之上,見仙障紋絲不動,眼也有些沉,看來要破開此障,並非一時之功,這樣耗下去......

守在四周的妖兵也被這氛圍所感染,不安的情緒緩緩彌漫開來。

“景澗,你若不出,我就讓你親眼看著鳳染死在你面前! ”

青漓朝空中望了一眼,咬咬牙,突然起身飛至空中,她袖中黑沉的盒子散入空中,爆裂開來,十來朵泛著紫黑光澤的花朵出現在空中,化為丈高大小,尖牙利齒,陰森恐怖,在半空咆哮.

“弒神花”

“青漓,快住手! ”森鴻面色大變,怒聲道。

不少妖兵亦神情驚恐,駭得朝後退去。

傳說在鬼蜮之底,生長著一種以仙魔為食的花朵,通體紫黑,數丈大小,三界之中,上神以下,沒有仙君和妖君能奈何得了它們,是以才稱它們為弒神之花。只是,它們被鎮壓在煉獄之底,從來未曾出現在三界之中。

弒神花沒有神智,空有殘暴戾氣,只是嗅著仙妖的靈力胡亂攻擊而己,它們一半沖向鳳染,一半脫離了青漓的掌控,竟朝著一旁的妖界將士襲來。

不過頃刻間,便有數百妖兵喪入弒神花口中,慘叫聲此起彼伏,青漓臉色蒼白,看著這一幕,莫名驚恐,神情後悔。

妖皇沉著眼,看了遠處的鳳染一眼,轉身朝攻擊妖兵的弒神花而去。

他是帝者,無論何時,他都不能拋棄他的子民。

就算森鴻殺伐果斷,動作再快,待他騰出手去救風染時,也已經遲了。

半空中,腥風之下,眾人只看見,數朵弒神花將鳳染團團包圍,張開大口朝她吞去。

漫天的濃霧中,鳳染隔著被鮮血染盡的雲梅,最後能看到的,唯剩一雙漆黑決絕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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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81.離歌

嘹亮的鳳鳴在羅剎地上空響起,穿透心神的力量攜著耀眼的自光驟然降臨,眾人只覺眼前一陣刺眼的光芒劃過,轟鳴的爆炸聲在那剩餘的五朵弒神花邊響起..待繚繞的霧氣散盡時,萬物都似靜止。

通體雪自的鳳凰身擎半空,巨大的翅翼護在鳳染之上,白色的仙力自它口中而出,擊在弒神花身上,尖利的哀嚎聲此起被伏,片息時間,醜陋腥然的花朵緩緩凋零,最終頹然的朝黑雲沼澤落去,瞬間被淹沒在沼澤深處。

天帝屏障中的景澗赫然消失,看著那只展翼的雪白鳳凰,眾人微微有些明瞭。森鴻亦想不到景澗居然會為了鳳染從仙障中出來,青漓雖然差點釀成大禍,但這點倒是看得極通透,這個天宮二皇子,對鳳染不是一般的上心。

只是弒神花能吞噬仙妖之力,凡是上神之下,即便是上君巔峰,對上了這等魔物,亦沒有活下的道理,景澗他......

“陛下,青漓妄行,險些對族人釀成大禍,陛下恕罪。”青漓臉色慘自,跪倒在地,叩首請罪.

“弒神花不得出煉獄之底,乃三界律條,你如此妄行,致使族入慘死,此戰之後,你入淬妖洞苦修,受百年冰刑。”

森鴻壓下怒氣,沉聲道,若不是青漓在羅剎地堅守百年,此戰亦有她之功,他絕對不會如此簡單便揭過此事。幸得鳳染無事,否則若因她一己之私惹得上古震怒,那將是整個妖界的災難。

青漓神色似有不甘,但見妖皇目光冷凝,遂低應了一聲退到了後面。

反正景澗已經出了仙障,這羅剎地他們勢在必得,只是......景澗居然能抗下弒神花,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鳳染怔怔的看著她上空的雪白鳳凰,輕聲喚道:“景澗?”

雖是知道這必是景澗無疑,只是他怎麼可能陡然之間神力強到這種地步?

頭頂上的巨鳳破開妖皇的妖力,抬起翅膀,在鳳染頭上拂過,眼神溫和明朗,低聲嗚叫了一聲,似是在讓她釋然。

“強行動用鳳族秘術將仙力提至半神,景澗,從今以後,你修煉之途再難進半步,你有這等魄力,倒是讓本皇刮目相看。”森鴻出現在兩人不遠處,淡淡道。

鳳染神情大震,猛然抬首,臉色略有慌亂:“景澗,你......”

“鳳染,我無事。”鳳凰口吐人言,嘴咧開,似是露出一點笑容。它身上原本白色的仙甲化成薄如蟬翼的護翼,白色的神力籠罩在鳳染周圍將她護住。

鳳染心底酸澀,一時竟開不了口。景澗一身仙力早已是上君巔峰,也許不用千年便可晉位上神......

“景澗,本皇再給你一次機會,若你肯讓出仙界界門,本皇可饒你性命。”森鴻上前一步,腳步落在虛無的半空中,聲露威嚴,壓住景澗周身湧出的神力。

雖不如上神,但半神之力亦不可小覷,若是要擊敗景澗,絕不會如剛才一般簡單。更何況,這樣肯犧牲仙途來救鳳染性命的景澗,和天帝天后的秉性差了太多,竟讓他一時有些不忍下手。

雪白的鳳凰未出聲回應,只是將眼掃向數米之外仙障之中的仙將身上,然後緩緩回落,看向身後的鳳染,清澈的眸子劃過淡淡的不舍,似是如梅般深沉,又猶如席捲的炙火般濃烈,直讓人心染成灰。

鳳染心底升起一絲不安,手抬起欲輕撫景澗的翅膀,卻見他己陡然回轉身形,朗聲道:“妖皇,我是仙界皇子,可以戰死,絕不投降,更不會將仙界界門拱手相讓。要奪界門,除非從我屍體上走過去”

話音落地,鳳鳴聲響,巨大的鳳爪抓住鳳染朝仙界界門飛去。

“你既不識好歹,我便成全你”見景澗欲逃,森鴻眼帶煞氣,妖力自掌間湧出,空中凝出數十根赤紅長戟,化為漫天羅網朝巨鳳而去,渾厚的妖力,將整個羅剎地籠罩。

雪自的鳳凰在空中用盡全力飛翔,在它身後,遮天蔽日的妖力席捲而來,似是要將整個仙界界門淹沒,眨眼間,景澗飛至界門前,將鳳染扔入仙障內,朝仙將吼道:“看住她。”

隨即轉頭,翅膀化為巨大的屏障,鳳凰之身重新化為人形,佇立在半空,仙劍自手中飛出,七彩之光在界門前閃爍,泛著濃郁靈氣的內丹從他口中而出朝仙劍祭去。

“是兵解之法”鳳染站在仙障中,臉色煞自,喃喃出聲。

自古以來,仙人和妖君凡是用了此法,皆魂魄俱毀,不能往生輪回,亦無法再劫重生,必將消失於三界。

對於仙妖而言,是真正的消逝和死亡。

這一幕讓森鴻也微微震驚,他斂神看著不遠處的白衣青年,神色鄭重,攻去的長戟不減分毫,甚至又加了幾分妖力。

景澗以兵解之法抗衡,爆發的仙力不會比他差多少。

仙障外自色的神力恢弘悲烈,鳳染突然回過神,朝仙障外沖去,卻被身後的仙將死死拉住:“鳳染上君,殿下有交代......”

“滾”怒喝聲自鳳染口中喊出,她揮手甩開仙將,一步就移到了仙障邊,卻被無形的力量攔住,再難躍出半步:“景澗,鬆開 !”幾乎是立時間就明白了原因,鳳染抬首朝障外的景澗看去,神情憤慨。

遮天蔽日的赤紅長戟被景澗的內丹和仙劍化成的力量阻擋,爭得片息時間,景澗回轉頭,看著幾步之遙的鳳染,緩緩走回。

他臉色蒼自,似是失盡了血色,長髮枯敗,步履微微踉蹌。

鳳染心底酸澀,凝聚仙力落在虛無的仙障上,怒聲道:“景澗,快把內丹收回來,兵解之法若完成,你......”話到一半,眼眶泛紅,甚至隱有哽咽。

隔著一層薄薄的仙障,景澗站定在鳳染面前,靜靜的凝視她,半響後,突然笑了起來,漆黑的眼下,笑容安寧醇和,他抬手靠近仙障,輕輕拂過,似是要隔著這一尺距離劃過鳳染的眉眼。

鳳染被這笑容怔住,不自覺的朝仙障走去。

“鳳染,我告訴過你,這百年,因為身後有守護的人,所以我從來不曾放棄。”他看著她,一眼一眼烙在心間:“我守護的人裡一直都有你,從來都有你。”

只是再也來不及告訴你。我遇見你在最好的年華,可惜卻不是最恰當的時間。

溫柔的聲音如情風拂過,低沉情深,鳳染眉間緊皺,看著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突然拼盡全力朝仙障砸去:“你這個棍賬,不要等到要死了才跟我說這些話你要是死了,我絕對不會記住你”

暮鼓般的巨響在仙障上炸開,一直紋絲不動的仙障竟微微晃動,鳳染眼底血紅一片,看著景澗,神情悲涼。

‘哢嚓’一聲響,赤紅長戟衝破景澗的阻擋,伴著渾厚的殺意朝界門前湧來,天帝布下的仙障在鳳染和森鴻的同時夾擊下碎開裂縫,幾近崩潰,景澗朝身後看去,半空中的內丹緩緩和仙劍融合,只差一步了

“鳳染”景澗回轉頭,低聲輕喚,眼中似有無盡的懇求:“鳳染,我求你,求你,不要出來。”

聲聲如泣血,鳳染猛然頓住,仙力被困在掌中,眼死死的抬起,嘴唇咬出了血,弓著身不停的喘著粗氣。

“景澗,你這個棍蛋”

“鳳染,我等了你八千年,你一定要括下去,至少,要把欠我的八千年還完。還有......如果可以,不要再恨我哥了。”

景澗最後看了鳳染一眼,歉疚不舍.釋懷......到最後唯剩眷念。

緣起緣滅,緣結緣散,若有來生,我不是天后之子,鳳染,我會在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告訴你。

於我而言,世間最美好之事,不過是你回過眼,眸中僅剩我的容顏。

景澗的身影越來越遠,鳳染無法抑制的顫抖起來,她努力抬眼,看著白色的仙力自他身上潮水般湧出,和懸於天際的內丹台二為一,看著他護身的仙甲一寸一寸碎成粉末,化為虛無,看著他舉著仙劍沖進漫天的赤紅妖力中......看著白色的神力籠罩在羅剎地,昏暗的世界如陣白晝。

無可比擬的恢弘耀眼,一世一瞬,卻是由死亡來築基。

聲停,神力散開,整個羅剎地被分成兩半,仙劍劃開黑雲沼澤,一瞬間所有妖力被摧毀。

妖皇張開結界護住妖將退後十米,這才抵住了這股仙力的恐怖爆炸。

半空中,白色的身影手握仙劍,昂視遠方,神情堅毅,只是那眼卻再也不會睜開。

整個羅剎地上空,死一般的靜默。

萬里之遙的天帝天后陡然頓住身形,看著極西之處蔓延的白色仙力,神情大慟,相視一眼,慌亂的朝羅剎地而來。

就在剛才,他們感覺到......景澗的氣息在三界中消失了,完全的消失了。

火紅的鳳羽自空中落下,穿過仙障落在鳳染手中。

轟然巨響,內丹和仙劍在空中化成粉末,白色的人影重重的朝地上落來。

血紅的仙力自掌間而出,仙障不堪最後一絲重創,破碎開來,風染躍入空中,接住景澗落下的身體。

懷中的青年容顏依日,卻再也不會對著她溫暖的笑。

手中火紅的鳳羽炙熱滾燙,鳳染突然憶起,兩百年前洲嶺沼澤外景澗驚喜莫名的神情,那時候他想說的話,卻被她聲聲斥責攔了下來。

八千年前,她在老妖樹的庇護下在洲嶺沼澤中括得如魚得水,曾經在桃林外救過一個和妖獸鬥法,重傷昏迷的少年,她一時好心,將少年進到洲嶺沼澤外,只留下一根鳳羽,卻不想當年那少年竟是景澗。

八千年,她早己忘了此事,被救的人卻記了八千年,念了八千年。

兩百年來,她因他兄長厭他,因他母后惡他,卻從來不曾好好看看他,待她後悔時,那人卻再也不會睜開眼。

血紅的淚水自眼中滴下,落在手中的鳳羽上,懷中的身軀漸漸冰冷,鳳染緩緩閉上眼,掩下眼中漸漸升騰的白色火焰。

要等到來不及了才知道,當初的執念是多麼可笑,她錯過了這世間最在乎她的人,卻偏偏在他死後才明自。

佛日: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八者,最後之五,她全占。

鳳染抬眼,看向數米之遙的妖皇,神情淡漠,眼中的血淚緩緩凝固。

景澗,若什麼都太遲,至少你拿命守下的仙界界門之前,還有我。

幾近透明的自色火焰突然憑空在羅剎地燃起,一寸一甘,一縷一縷,席捲大地,迅猛聚集著朝鳳染而來。

仿若天地間驟然而生,凡觸者,灰飛煙滅,化為劫灰。

連尖叫聲都來不及響起,地上的妖將便消失了一半,妖皇神情大震,用盡全力才堪堪保住最後半數妖兵。

青漓臉色蒼自,看著這如陣神魔的駭人場景,喃喃道:“那火焰是什麼?”居然連上神之力都不可及!

“上古時曾有言,鳳之皇者,涅涅盤生之火焰,擁有淨化萬物的神力。”森鴻看著火焰中心的鳳染,神情複雜難辨:“想不到鳳染竟然就是鳳凰一族早己失落的皇者。”

鳳皇?青漓驚得不能言語,眼底顯出驚恐:“陛下,不能讓她涅盤成功,景澗死於我們之手,她會成我妖族心腹大患! ”

“來不及了......”

妖皇話音剛落,盤旋在四周的白色火焰朝鳳染鋪天蓋地湧去,化成巨大的火球,將她和景澗籠罩在裡面。

火球升至半空,護在了仙界界門前,巨大的火舌如有靈性般咆哮著朝妖兵而去。

森鴻面色凝重,將妖兵護在身後,掌間妖力蓄勢待發,卻陡然怔住。

一道銀白的人影自天際落下,劃開咆哮的火舌,落在火球和森鴻之間。

剛才還威風凜凜的白色火焰瞬間縮回火球邊緣,對著來人瑟瑟發抖,臣服下來。

“上古神君! ”森鴻神情凝重,心底有些忐忑,雖說兩界交戰,無分對錯,可到底也是他逼得鳳染涅盤,生死不知。

掃了半空的火球一眼,上古回轉頭,皺眉道:“森鴻,是你逼得鳳染涅盤?”

“回神君......是。”森鴻略一遲疑,點頭道。

“這裡怎麼會有弒神花的氣息?”

森鴻上前一步,行下半禮:“森鴻之過,願受神君懲罰。”

見上古眉間冷色更甚,青漓壓下心底的驚恐,瑟瑟發抖,昂首道:“上古真神,兩軍交戰必有死傷,是鳳染先介入仙妖之爭,才會受到弒神花牽連,與陛下無關,真神素來公正明義,定不會迂怒於我妖族!”

上古垂眼,手一揮,銀色的神力將火球籠罩,移到一邊,仙界界門前憑空出現一把石椅,上古緩步走去,坐於其上,玄色的衣袍在空中揚展,神情威嚴凜冽,

她俯視著半空中僅剩的幾百仙將和妖兵,聲音極輕極淡。

“仙妖之爭我可以不管,但若鳳染出事,妖皇也好,仙將也罷,誰傷了她,我便要誰的命!”

她看著石座之下的眾人,眉微微揚起:“公正明義?妖族的小姑娘,你來告訴本君,那是個什麼東西?”

 

82.神罰

高坐上首的上古真神輕描淡寫丟下一句話,羅剎地卻陷入了詭異的靜默之中。

被半空中沒下的清冷目光緩緩掃過,青漓額間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面色驚愕,說不出一句話來。

數千數萬妖族齊齊抬頭,眼瞪大,僅剩的百來個仙將屏氣垂著眼,當做沒聽到一般,就連一直保持著風度的妖皇面上也露出了古怪之色。

公正明義?仙族一向自詡上仙,做人做事自是無可厚非的按著這個原則來,妖族雖說天生好戰,性子邪肆,可要執掌一族,這四字也缺不得。

亙古便執掌上古界,淩駕于眾生之上的上古真神卻當著仙妖說出‘公正明義是個什麼東西?’的話來,眾人荒誕之餘也只得心下淒淒:您老要是不遵守,這的確還真不是個東西!

青漓嘴唇動了半天,望著上首之人才堪堪吐出三個字:“不是個......”東西一詞便再也說不出口。

“本君雖有言在先不介入兩族之爭,但弒神花不出地獄乃上古律條,妖皇,是誰將弒神花帶出地獄?”上古不再看青漓,將目光投在妖皇身上,神色冷凝。

森鴻雖己晉位上神,但上古看羅剎地上喪命的妖兵中死於弒神花的亦不少,以他的秉性,自是不會將此等魔物帶出禍害族人,

妖皇還未說話,不少妖兵和仙將倒是齊刷刷的朝森鴻身後的青漓看去,見眾人此般模樣,上古焉有不知的道理,略一挑眉,目光重新回到青漓身上。

“區區妖君,竟能將弒神花從地獄帶出?”

“神君容稟,青漓一時錯念,才會......”青漓跪倒在地,俏麗的面窖略顯驚慌,朝妖皇求助看去。

“神君,青漓犯下三界律條,我己罰她在淬妖洞中受過百年,還請神君網開一面。”青漓就算再錯,也是為了妖界,森鴻凝神片刻,上前一步求情。

上古單手輕叩在石椅上:“妖皇,若你今日不在,弒神花逃出羅剎地,你可知三界會有怎樣的禍亂?”

想起剛才喪生在弒神花下的妖兵,妖皇一時滯聲,面色遲疑,不再言語。

見上古沒有息事寧人的意思,青漓掩下的眼底劃過一抹憤恨。

上古揮手,一道神力落在青漓身上,淡淡的紫光超出,擋開了上古的神力,護在青漓身前,上古挑了挑眉:“這便是你能將弒神花帶出地獄之底的原因?”

妖異的紫光帶著淡淡的神威,讓青漓周圍的妖兵不自覺的退讓開來。

青漓突然退後幾步,神情障慌,臉色慘自。眾人訝異的看著這一幕,連妖皇神情也略有動容。

當年青漓用妖丹救了森羽一命,之後不僅安然無事,妖力亦大漲,妖界中人只當她妖狐一族血脈覺醒才會有此造化,哪裡想到青漓體內竟有如此強橫的妖力護體,若是他沒看錯,這分明是真神的氣息!

“百年拘於淬妖洞? ”上古抬眼朝妖皇看去,笑道:“森鴻,有這股妖力護著,恐怕這淬妖洞的冰刑也不過如此吧! ”

森鴻低頭,壓下心底的驚駭,恭聲道:“神君,是森鴻失察。”

這股神力想必就是青漓妖力大進的原因,上古神君未必不知來於誰,卻偏偏刻意不提......

“青漓,你將弒神花帶出地獄之底,妖皇罰了你百年冰刑,本君就網開一面,從輕處罰。”上古似是漫不經心,看著跪在地上的青漓,神情越發淡漠。

弒神花乃三界至耶之物,將此花帶出之人,心性必是陰沉鬼魅。將這神力留在她身上,遲早會出禍事。

青漓聽之一喜,抬首欲謝,卻在看到上古面上神情的時候心底狠狠一沉。

“這護身神力散於你身..便是你禍亂三界的代價!”

聲停,銀光自上古手中揮出,凝成閃電朝青漓身上劈去,紫色的光幕碎裂,青漓整個人升至半空,淡紫的神力一縷一縷自青漓眉間超出,消散於空中。

“神君手下留情”青漓懸在空中,面色驚恐,她在妖族中能有如今的地位,全憑當初天啟贈與她的一道神力,若是失去,還不如要了她的命!

銀色的神力在青漓同身籠罩,眾人只看見青漓臉色瞬間慘白,求饒聲戛然而止,妖嬈的面容扭曲而怪異,神力從身體散出的聲音猶為刺耳。

青漓能從一介下君修煉至此,想必妖丹早己與那古怪的妖力融為一體,若是要強行除去,無異於剔骨去肉之痛......更何況在妖族中強者為尊,她日後恐怕再無半點前途可言!

望著石座之上面色平靜淡漠的上古,在場的仙妖齊齊打了個寒顫,低下頭神色更為恭敬。

忐忑的靜默中,兩道強橫的神力在羅剎地天際傳來,妖皇眯了眯眼,不動聲色的讓身後的妖兵退後了數米。

看來天宮的人終於到了......

兩道人影出現在羅剎地上空,看著懸於空中的青漓,亦是一愣,朝上古行了一禮天后才怒聲道:“森鴻,你對景澗做了什麼! ”

“陛下,二殿下為了護住界門,已經...... 已經 ...... ”一旁的仙將哽咽難語,低下頭眼眶泛紅。

天帝臉色沉到了極點,同樣怒視妖皇,眼中有股子化不開的悲痛。

上古倒是沒想到暮光和蕪浣會有此一問,連皺眉道:“景澗...... ?”

她來的時候鳳染已經涅盤,自是不知道還有個景澗,天啟倒是提過鳳染和暮光之子景澗有些瓜葛,難道她選擇涅盤,也和此人有關?不知為何對這個名字有些莫名的熟悉,上古抬眼朝兩方看去。

“天后,你何必如此憤慨,當年我父皇不也同樣被你們逼得戰死,今日景澗的下場不過是因果迴圈而己 !”森鴻眼帶煞氣,冷聲道。

“你...... !”

鳳羽扇陡然出現在天后手中,化為半丈大小,朝森鴻而去。天帝亦是臉色鐵青,負在身後的雙手青筋畢露。

赤紅的長戟迎上五彩羽扇,龐大的靈力讓整個羅剎地上空扭曲起來,森鴻既要護著妖兵,又要迎戰天后的怒火,自是有些不敵。

被這交戰的神力影響,天界界門前的灰自火焰發出微弱的悲鳴,上古眼一冷,銀色的神力降在半空,將兩股靈力化為虛無,兩人被震得退後數步,齊齊望向石座上臉色冷凝的上古。

“我再說一次,仙妖之爭我不會插手,但是在鳳染涅盤之前,誰要在羅剎地動武,便是與我作對”

兩方陣營間驟然燃起炙火,威嚴冷清的聲音在羅剎地上空響起。

天后這才注意到仙界界門前的炙白火焰,臉色一變,嘴唇抿緊退到天帝身邊。

一旁仙將朝上古跪下:“真神,二殿下他是為了我們才會用兵解之法來護下界門的,還請神君撤下炙火,讓我等與妖皇一戰,即便身死,也在所不惜!”

‘我們...... ’這個‘我們’自然也包括了鳳染,看著仙將眼底毫不掩飾的仇恨,上古歎了口氣,交戰萬年,兩族血仇結下,誰對誰錯,早己無法評說。

“你們若是死了,景澗這條命不就是白丟了。”上古肅聲道,朝暮光看去,見他眼底悲涼一片,有些不忍,歎聲道:“暮光,六萬年不見,想不到再見竟是此般光景。”

天帝朝上古望去,躬下了身:“神君,暮光傀對神君所托,仙妖萬年不得安寧,皆乃暮光之錯,身為一界之主,本該息事事寧人。只是...... ”暮光抬首,聲音似是瞬間蒼老下來:“喪子之仇,若不報,枉為父者”

他對著上古低下頭,行半禮,身形蕭索。

妖皇輕哼一聲,嗤笑道:“暮光,你仙族人命值錢,難道我妖族就是泥捏的不成?當初天后在戰場上逼死我父皇時,何等風光,兵臨我妖界時,又是何般狂妄,你可曾想過也有今日?仙妖之戰非我族之錯,即便今日不敵,我森鴻也不會再退半步”

森鴻上前一步,眉目凜冽,比之天帝的悲涼,背水一戰之心亦不遑多讓。

“說得好,我妖族皇者當如是者 ”豪邁的聲音自遠處響起,兩道人影劃過天際出現在羅剎地上空,一身青袍的三火笑意吟吟,滿腔讚賞:“森鴻,你倒是比你老子有膽子得多!”

常沁朝界門前灰自色的火球看了一眼,輕舒一口氣,退到妖皇身後,看著三火的神情有些無奈。

她得知鳳染來了羅剎地,便知道不好,緊趕慢趕還是遲了。

妖皇神色驚喜,朝三火點了點頭,頗為感激。三火雖是半神,可他在白玦真神身邊多年,一身神力比之他亦不遑多讓,有他在,即便是天帝天后出手,也能全身而退。

上古懶洋洋的看著兩方劍拔弩張,三火滿腔囂張,裝沒看到她,眉揚了揚,正欲說話,青漓己從半空中掉了下來,她這才想起被暮光和蕪浣一打岔,剛才這事倒是忘記了結尾。

見眾人都不出手,常沁想了想,上前一步用妖力拖住青漓,對這情景有些訝異。

青漓用力推開她,摔倒在地,渾身顫抖,她努力站起,卻連一絲的妖力也使不出,一身妖力散之八九,比低等妖將都不如。常沁望過來的目光猶若針刺,青漓抬首,望向上古的方向,滿腔怨恨,突然笑了起來,神情可怖。

她轉過頭,看著幾步之遠的常沁,一雙眼紅的詭異:“常沁,你滿意了,我現在妖力盡失,再也和你搶不了森羽了,你是不是很得意?”

常沁皺眉,冷聲道:“我和森羽幾百年前就沒有瓜葛了。”

“哦...... 我差點忘記了,你在第三重天和他恩斷情絕。”青漓嘴角帶笑,轉頭望向上古:“當年還是鳳染和上古神君幫的你,你看我這記性。”

常沁臉色微變,朝上古看去,嘴角發苦。

數月之前,天啟真神和白玦真神同時在三界頒下禦旨,令仙妖兩族任何人不得再提後池上神之事。此前她聽說上古真神在不久前拜訪蒼穹之境,常沁心底狐疑,以後池的性子,即便是恢復了真神的身份,也不可能對古君柏玄之死毫無芥蒂,剛才遇到了三火,相問之下才知原來覺醒的上古真神早己不記得百年前後池之事,心下唏噓之餘也有些慶倖,當年的事若被上古真神知曉,上古必會和白玦真神反目成仇,那受白玦真神庇佑的妖界...... 危矣。

上古緩緩坐直身子,眼中漫不經心的神色消失,看著面色微變的眾人眼角微揚。

“上古神君,此事才過兩百年,想必您還沒忘記。”青漓笑意盈盈,見上古神色微凜,從地土爬起,拂了拂裙上的灰塵:“當初之恩,今日之情,青漓真是受寵若驚,不敢相忘。”

“你這小狐狸真是有趣,說說吧,我這恩情,你想怎麼報?”上古托著下巴,神情莫測。

“青漓不敢。”青漓低下頭,一步一步朝上古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似用盡了全力,卻偏偏毫不停歇:“神君說我罔顧三界律條,可我青漓縱使再離譜,又怎及上古神君...... 盜聚靈珠鎮魂塔聚妖幡,為一己私利棄三界眾生於不顧,怎及神君被兩界之主放逐無名之世百年,淪為三界笑柄,怎及神君當日在蒼穹之巔...... ”

“住嘴,妖狐,神君座下,安有你妄說之地 ”天后突然出聲,神色冷厲看向青漓,負在身後的手微微顫抖。

當初天啟所說之話言猶在耳,若是上古知道一百年前的真相......

青漓偏頭望向天后的方向,眼露不屑,嗤笑道:“天后陛下,聽聞你在上古界時乃上古神君座下神獸,百年前的那些小事,到如今上古神君也沒有發作於你,想必沒有放在心上,你又何必擔心。”

她不知道為何白玦真神舍嚴令妖界不得提起後池之事,但如今她一身妖力盡毀,半生盡送,還有什麼好怕的,那些威風凜凜的上神,也有不堪的過往,高坐雲台又如何,亦不過是些惜物罷

別人不敢說,她偏要當眾提起,踩盡上古的顏面!

“你...... ”

天后臉色鐵青,心底不安更甚,五彩靈力現於手,朝青漓揮去,卻在觸到她額間的一瞬間被人接住。

似是被天后眼底的陰鬱殺氣所驚,青漓倒退兩步,終於有些後怕起來。

“蕪浣。”上古收回神力,朝蕪浣掃了一眼,聲音略高:“盜三寶被兩界之主放逐天際?

見蕪浣浣神色略帶慌亂,暮光亦有些無措尷尬,上古從石座上起身,神情幽幽,立於半空,緩緩朝青漓走來。

她停於青漓上方,黑發揚展,神態睥睨:“盜三寶?青漓,聚靈珠鎮魂塔聚妖幡乃我當年用棍沌之力所創,這三件東西,本就歸我所有,區區三件靈器,我若要,還擔不起‘盜’這個字。”

“至於放逐天際...... ”上古唇角微勾,眼微垂:“我是上古也好,後池也罷,除非我願意,否則沒有人可以逼我放逐無名之世。”

玄色的衣袍逶迤華貴,青漓怔怔的看著上古,被她眉宇間的淡漠威嚴壓得喘不過氣來,她說的沒錯,當年擎天柱下,是後池自削神位,自我放逐天際,即便是兩界圍剿之下,她亦沒有半句討饒。

“至於蒼穹之境...... 本君之事,還輪不到你來評說。”

即便是她忘卻前塵往事又如何,她上古之事,是是非非,自有她來斷定。

天后聽到此話,暗自輕舒一口氣,緊握的雙手緩緩鬆開。

上古停聲,立於半空,看向仙妖兩方,眉宇肅然。

“傳本君禦旨,妖君青漓,妄動地獄弒神花,違三界鐵律,幽於地獄之底弒神花之畔,他日喪於弒神花之妖兵魂歸本位之日,方是青漓出地獄之時。”

銀色的卷軸劃破蒼穹,出現在羅剎地被端,墨色的上古梵文現跡於天際,凝聚成形長久未化。

“謹遵神君禦旨。”

羅剎地上空,整齊劃一的聲音響徹雲雷,天帝天后妖皇退後一步恭聲行禮,仙妖兩族半跪於地。

眾人垂下的眼底震驚莫名,皆未曾料想上古真神竟會降下如此懲罰來。

喪於弒神花之口的妖兵,魂魄大多散於三界,運氣好的幾百年便可輪回再生,若運氣不好,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亦有可能,那如此一來青漓之刑皆自枉死的妖兵緣法來定,不可謂不公。

但地獄之底,炙火永生,萬世黑暗,世間最兇惡孤寂之地莫過於此。

青漓臉色慘白,退後幾步癱倒在地,眼底但是恐懼,上古高立雲端,仿若神祗,神情淡漠,視她如螻蟻。

滿座仙妖,無人敢說半句話。就連剛才神情倨傲的天后亦臉色泛白,唇角輕抿。

她蜷縮著退後,指尖融到一物,回轉頭,唯有常沁皺著眉看她,神色間似有憐憫。

千年為敵,若她當初不曾對森羽心生妄念,處處和常沁一教高下,一步錯,步步錯,可會淪於至今。

可是 若她無欲念,到如今也只能是一隻掙扎於妖界底端的小小妖狐,又何來和森羽的千年相守,妖界中百年尊崇,她沒有錯......

青漓眼底但是瘋狂,抬首朝上古望去:“上古,你是真神又如何?我詛咒你,他日如我一般生死不得”

上古淡漠的看了她一眼,手一揮,黑色的光柱自地獄而出,穿過雲梅,將青漓籠罩在內,淒厲的喊叫戛然而止。

眾人心驚之餘,只看到黑色的火舌將她的面容吞噬,咆哮著朝雲梅之下而去,翻騰落入地獄之底。

羅剎地無聲靜止。

上古掃視四周,重新坐于石座之上,垂眼道:“本君知道仙妖之爭已有數萬年,也無意介入這次爭端,但今日鳳染涅盤,此地兵戈必止,他日誰勝誰敗,本君承諾,絕不干涉。”

肅冷之聲在羅剎地上空淡淡響起,眾人心中一凜,恭聲稱是。

青漓的下場歷歷在目,多深的仇怨也得暫時放下,即便是天帝天后也不敢在這種情景下去犯上古逆鱗。

焰火燃燒的聲音自仙界界門前傳來,眾人抬首看去,只見那純白的火焰似是凝聚成實質,威壓襲來,天后猛地倒退幾步,按住心口,額間沁出冷汗來。

雖然在玄天殿內暮光對蕪浣失望透頂,可到底剛剛才失去兒子,見她這模樣亦有些不忍,忙扶住她低聲道:“蕪浣,你怎麼了?”

“鳳染涅盤...... ”蕪浣怔怔的看著那團灰白的火球,眼底莫名空洞:“鳳皇降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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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3-6 05:53 PM 編輯

83.鳳皇

吞吐的火蛇如有實質,凝成絢爛的火焰,炙紅的靈力隱隱超出,轟然聲響,巨大的光柱劃開羅剎地上空的黑霧,瑰麗的火鳳凰圖騰緩緩升起,映照在三界西境。

威嚴霸道的鳳鳴聲在羅剎地上空響起,似是開啟遠古征戰的序曲。

遠在千里之外的擎天柱上纂印上神之處,如火般濃烈的火鳳凰悄然現跡,鳳染之名躍然其上。

南梅梧桐島上的所有鳳族長老幾乎在立時間便感受到了這股來自靈魂深處的召喚,狂喜之下朝西境羅剎地飛來。

一時間,三界上空,竟似出現了萬凰騰飛之奇景。

灰白的火焰持續燃燒,將近一個時辰後,‘哢嚓’一聲響,火球終於自中心處破開,咆哮的火舌化出一條火焰之路,模糊的人影自其中緩步走出。

上古起身,壓下心底的喜悅朝火球中看去。

十二萬年了,屬於她的神獸終於陣世。

半空的鳳凰圖騰緩緩消失,走出的人影情晰入眼,所有人都靜默下來。

火紅的衣袍,淡漠的眉眼,如世間最醇烈的美酒,但卻靜默無方。

半日之前那個張揚肆意的鳳染上君似在一自之間陡然消失,她眉間微垂,懷中抱著的青年早己失了生機。

天帝天后眼眶泛紅,幾欲上前,但看鳳染走向上古,不免生了一絲希望來。

天后一時間甚至覺得,若是景澗能複生,她這尊崇仇怨不要了也罷。

“上古,景澗他 ”鳳染停在上古面前,古井無波的眼神終於有了一抹神采。

上古拂過一道神力在景澗身上,歎了口氣,搖頭:“鳳染,他用了兵解之法,魂魄盡失,我沒有辦法。”

若是景澗氣息剛斷之時她趕到,用棍沌之力保下景澗一絲魂魄,或許尚能有一線生機,只是現在太遲了。

鳳染眼底黯然沉寂,抱著景澗的手微微顫抖。

天后陡然間似是失了所有力量一般,倒在天帝身上,咬住嘴唇,低聲哽咽起來,望向鳳染的眼底滿是怨恨:“鳳染,你還我景澗的命來,若不是為了你,他怎會用兵解之法!”

她剛才從仙將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有三火在,她一時半刻奈何不了妖皇,只得把一腔憤怒投到了鳳染身上。

聲音落定,卻見上古身旁的鳳染微微回頭,眼神墨沉,靜靜的望著她:“住口,蕪浣,你根本不配為他之母。”

冰冷的訓斥直擊入靈魂深處,天后喘著氣,面色泛自,這才想起鳳染皇者血脈覺醒,早己今非昔比。

“若不是你貪念權利,當年妄動兵戈,仙妖又怎會結下血仇,景澗是在受你之過。”鳳染眼底似有血紅之色:“你知不知道這百年在羅剎地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

天后啞口無言,眼底雖有悔色,但仍昂首怒視鳳染,不肯低頭。

這些年來她做下的一切皆困鳳染的皇者血脈而起,到如今,早就回不了頭了。

“鳳皇,縱使我們二人有錯,但景澗已經......”天帝將天后拉至一旁,上前幾步,神情悲涼:“請將他屍首還於我們,葬於天辭山。”

天宮皇族自有埋骨之處,景澗已經過世,他這個做父親的總不能讓他死後亦不得安息。

鳳染垂下眼,沒有出聲。

上古歎了口氣,剛欲說話,一陣鳳鳴聲自遠處響起,數十隻鳳凰出現在羅剎地上空,化為人形,匆匆朝這邊趕來。

平時見慣了容顏俊俏的仙君妖君,此時十幾個鬍子花白的老頭一同出現不可謂不稀奇,更何況這些老頭個個仙力繚繞,皆是一身渾厚仙力。

妖皇挑眉,想來是鳳皇陣世,這些鳳族長老趕來迎接了,聽聞當年鳳染是以邪惡之身被驅逐出鳳凰一族,如今這等情景倒真是笑話。

鳳染見此景,亦是眉頭微皺,但她皇者血脈覺醒,繼承的不止是自上古時便存於火鳳凰一脈中的神力,祖先傳下來的使命和責任亦同樣烙入血脈深處。

她尚是鳳染時可以對鳳族不管不顧,可是無論她承不承認,她如今是鳳皇。

十幾個老頭精神抖擻,轉著眼珠子呼溜一下無視了天帝,接著是天后,然後是妖皇,待轉到上古時亦只是匆匆行了一禮,便急急的朝著沉著一張臉的鳳染奔去。

天后臉色微變,強吸一口氣,掩在袍下的手猛的握緊。

天帝看了她一眼,神情複雜,最後,唯剩失望。

到如今,蕪浣還是將這些虛無的尊榮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火鳳凰的圖騰映照三界,再加上鳳染血脈裡的皇者威嚴,這些鳳族長老現在還不知道鳳皇是誰才真是古怪了。

上古倒是有些理解他們,她等鳳染陣世等了十幾萬年,這些因皇者血脈遲遲不降臨眼都盼傻了的鳳族長老,就更是如此了。

“陛下。”

老頭子們前仆後繼,實有老淚縱橫之態,鳳染擺手,將他們止住,不耐煩道:“不用行禮了,我會跟你們回梧桐島。”

她自在慣了,當初又有被棄之怨,如此應答已是極限。

她朝上古看了一眼,見上古點頭,抬步朝妖皇走去。

眾位鳳族長老摸不著頭腦,但仍忙不迭的讓開一條路,氣勢洶洶的跟在鳳染身後。

自家鳳皇輾轉數十萬年才涅盤,甭管遇到誰,總不能輸了氣勢不是。

“鳳染...... ”見鳳染走來,常沁輕歎,上前一步,攔在了她面前,神情隱隱懇求。

無論妖皇做下何事,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鳳染對森鴻出手而不管不顧。

鳳染沒有說話,微微避過她的目光,抬眼朝森鴻看去,眼底黑沉一片。

森鴻繞開常沁,迎上前,凝視鳳染:“鳳皇,若再來一次,本皇依日會如此選擇。”

鳳染點頭,眼底的沉色被完全掩下,淡淡道:“我知道,森鴻,他日若仙妖之戰你能活下來,南梅梧桐島,本皇候你一戰。”

一字一句,鏗鏘凜冽,鳳染轉身抱著景澗朝天帝而去。

兩族之爭到如今己難分對錯,景澗縱使是因妖皇而死,可罪不在整個妖族,她今日若和森鴻大戰,必將禍亂整個妖界。

鳳凰一族源自上古,三界之爭從不介入,這些年來蕪浣做錯的事,她不可以延續下去,否則又與她何異?

只是...... 鳳染垂眼,看著懷中的青年,心底酸澀,景澗,你可會怪我。

妖皇見她緩緩走遠,背影蕭索清冷,忽而記起蒼穹殿宴席上張揚豪爽的女神君來,神情莫名悠遠。

仇深似梅,兩族對立,有些人縱使一見如故,但到底還是做不成朋友。

鳳染停在天帝面前,沉默良久,終是緩緩將景澗遞到他懷裡。

暮光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她已經極快的轉身,飛身至半空。

“自今日起,梧桐島鳳凰一族不再介入仙妖之爭,鳳崎,傳下本皇諭令,若有違者,將受永世驅逐之刑。”

黑雲沼澤上一眾鳳族長老躬身稱是,天后神情一震,鳳染己朝她看來。

“至於天后...... 即是執掌一界,當是不受此律所制,但仙妖之爭結束前,天後身系仙界,自是不便再入梧桐島。”

天后面色鐵青,盯著鳳染眼帶怒火,話說得好聽,這和將她驅逐了有什麼區別欲上前爭論,卻被天帝拉住。

“蕪浣,鳳染如今是鳳皇,她未提起當年被棄於洲嶺沼澤之事,已是看在景澗的份上了。”

聽見天帝的話,天后退後兩步,臉色冷凝的看著半空的鳳染,無力的感覺湧入心底。

上古覺醒,鳳染涅盤,景昭被棄,景澗身亡,到最後她不僅失去了至親之人,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六萬年前,沒有絲毫改變。

天帝看著似是瞬間蒼老了下來的天后,不忍的別過眼。

世間因果,便是如此,蕪浣,到如今,你可後悔?

鳳染轉身朝上古看去:“上古,我要回梧桐島一趟,待族中事了,再來見你。”

在景澗死前,她一直覺得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但景澗閉上眼的那一刻,她才明自,只要還活著,就永遠不是終結,屬於後池的人生,其實在上古醒來的那一刻起,便開始了新的輪回。

鳳染領著一眾鳳族長老消失在天階盡頭,三火護著妖皇退回了妖界,天帝和天后帶著景澗的屍骨去了仙族埋骨之地天辭山。

羅剎地上空的腥風血雨塵埃落定,一時間,黑雲沼澤上空似是有些空寂靜默。

上古仍舊高坐雲端之上,看著九重雲海之下的世界,良久後,才對著虛無的空間抬眼看去。

“天啟,青漓身上的神力是你施下的?”

紫色神力驟現,天啟出現在空中,有些尷尬,摸著鼻子道:“當初她幫過我一點小忙,我便賜了她一道護身神力,想不到她膽子如此大,會生出這麼多事端來。”

“這些我不想知道,你去蒼穹之境把阿啟帶來見我。”

上古從石椅上起身,朝遠處走去。

“你不回蒼穹之境了?”

天啟一怔,上古明明看到了白玦身上的傷,怎麼可能將此事放下不提?

半空中的上古微微回眼,眉間清冷攝人。

“天啟,這世間我最信任之人不過是你們三個,可是...... 我很失望。”

她垂眼,笑道:“三界都知之事唯有我不知曉,就連妖族的一隻小狐狸都可以當著兩界之主詰問於我...... 你們瞞下所有事,難道就只是想看到這一幕?”

天啟啞口無言,手微抬:“上古...... ”

“既然你們都不願意說,那就由我自己來找到真相。”

上古轉身朝遠處飛去,背影凜冽,不再有一絲遲疑。

“你去哪裡?”天啟跟上前去。

“擎天柱下。”

清冷的回答順著風傳來,乾淨俐落,天啟追著的腳步頓住,愣在了原地。

擎天柱下,古帝劍燃起的炙火焚燒了百年,生生不息。

他和白玦其實都知道,世間能封印後池記憶的神器唯有古帝劍而己。

屬於後池的數萬年人生,被湮沒在那片炙火之中,己逾百年。

古帝劍重回上古之日便是後池記憶開啟之時,所以他才一直問白玦,上古界若開啟,他可會後悔。

天啟望著那襲玄色的背影,神情蒼涼。

上古,即使強行聚合本源之力,你也要拿回屬於後池的記憶,只是,那時...... 後池的怨和恨,你是否也會一併拾起?

 

84.憶起

十萬仙將慘死於妖界第三重天,仙界二皇子景澗兵解隕落的消息在一夜之間傳遍了九州大地。仙妖之爭迎來了六萬年來最慘烈的戰局,在顛覆三界的兩族之恨下,鳳染和森鴻晉位這等大事都似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雖上古鳳凰一族退出戰鬥,但征戰的號角仍蔓延至三界的每一個角落。

滿界肅穆之中,唯有蒼穹之境仍是一如既往的安寧祥和與......靜默。

鳳染覺醒,景澗喪命于黑雲沼澤的這一日,大雪漫天,覆蓋三界,入目之處,唯剩雪白。

白玦撤了守護陣法,站在大殿前看著蒼穹之境一夜素白。

待晨曦微白,日照大地時,他才轉身朝後殿走去。

後花園裡,阿啟裹著一件雲珠連夜趕出來的流雲錦紋小棉襖撒丫子跑得正歡,也才兩三日時間,他初見那孩子時的擔憂己消了不少,阿啟不像清穆,也不像後池,反而隨了上古的性子,堅韌倔強。

白玦隱在假山後,摸了摸挽袖中雕好的木頭玩偶,猶疑良久,終是轉身朝園外走去。

“鳳染在羅剎地覺醒你也沒有出現,就是想在這裡陪陪阿啟?”

略帶嘲諷的聲音在小徑處響起,白玦微不可見的皺皺眉,抬首見天啟倚在不遠處的假山旁,樣子雖閒適,但仍掩不了一身風塵僕僕,滿面滄桑。

“我說過,我的事你少插手。”

“既然舍不下,當初又何必如此絕情。”天啟撐了個懶腰,朝花園裡的阿啟看去:“白玦,我這一世最羨慕的不是你,反而是清穆。我們兩人千萬載壽命,都不及他千年時光,活得不如他肆意,愛得也不如他純粹。阿啟最想見的是他,後池最愛的人也是他。”

白玦頓住腳步,朝園子裡看去,阿啟鼓著嘴角和雲珠折騰,眼底的笑意天真爛漫。

“就算當初後池愛上了情穆,你又何必逼死古君,將柏玄肉身毀掉,給自己不留半分退路。

”天啟神色微斂,嘴角輕抿:“不要說什麼你是你,清穆是清穆這種混帳話,這些話騙騙當初的後池也就罷了,上古一旦想起,就會明白以真神之體曆世,根本不可能有兩個靈魂。上古是後池,白玦就是清穆,到時候你讓她如何自處?”

白玦沒有回答,反而轉身朝天啟望來,神情莫測:“天啟,你可知當初為何我只將你封印在妖界?”

“不是炙陽攔住了你,你會有這麼好心?”

“不是,手下留情的人不是我和炙陽。”白玦斂眉:“是上古。”

天啟怔住,突然站直身子,道:“你說什麼?那時上古明明已經...... ”

“上古界所有人都以為上古以身殉世是對你失望透頂,對月彌他們歉疚之下才如此選擇,但我和炙陽知道...... 她是為了救你。”白玦抬首,神色寂然:“你在下界布下滅世大陣,混沌之劫陣臨,他日你回上古界,即便你是真神,上古律法之下,也只能魂飛魄散,只有三界不滅,你才能罪不至死。上古拿命救三界,也是在救你。”

天啟,上古她在六萬年前就選擇了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己。

而清穆,不過是在她人生中留下了微不足道的痕跡罷了。

天啟似是不相信白玦的話一般,眼通紅,身子微微顫抖,見白玦漸行漸遠,長吸一口氣,疾走兩步道:“白玦,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月彌是被蕪浣領入陣眼,才會隕落在淵嶺沼澤的?”

白玦猛然回首,眼底默然一片。

“先是景昭,再是十萬仙將,你甚至不惜動用本源之力幫森鴻晉位上神,這些全是因為蕪浣,對不對?昨日我在羅剎地看暮光神色不對,想必也是知曉了當年之事,如果不是我和上古,

那就只有你的話能讓他對相伴了六萬年的蕪浣心生懷疑,是不是就連鳳染在羅剎地覺醒也在你預料之中?”

白玦既不承認,也沒否認:“當初如果不是那些事都爆發在一起,我們又何至於被蕪浣欺騙,更不會留她活到如今。她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插手了。”

暮光雖糊塗了幾萬年,可到底是他們四個親手教出來的,儘管不願意,但他會知道該如何取捨。

“白玦,當年上古界關閉你沉睡時尚不知道此事,但兩百年前你從清穆身上覺醒時選擇了和景昭成婚,便是對蕪浣懲罰的開始...... ”天啟走到白玦面前,盯著他,一字一句,沉聲道:“那你到底是何時知道的?”

白玦從沉睡到覺醒,根本毫無過程,清穆又沒有上古界的記憶,他是如何確定又是何時確定的?

白玦微微避過眼,眼神警告:“天啟! ”

“白玦,難道...... 你蘇醒過?”

稍稍遲疑的聲音漸漸變得肯定,天啟攔住白玦,眼帶質問。

“你何時變得這麼喜歡多管鬧事了。”白玦繞開天啟,瞥了他一眼,轉身朝小徑深處走去。

“因為上古去了擎天柱下,因為當年你和炙陽只是將我封印,因為阿啟還只有一百歲,因為當年我在隱山陪了她百年,她心心念之人,是你。”天啟怒聲道:“炙陽不知生死,上古界只剩下我們三人,但凡還有一點可能,我都不希望在上古眼裡,你跟死了沒什麼兩樣 !”

白玦轉身,眼底幽深,看著神情憤慨的天啟,突然道:“當年你為什麼會選擇滅世,引下混沌之劫?”

天啟噤聲,負在身後的手微微握緊。

“己所不欲,匆施於人。天啟,你沒有資格來問我。”白玦淡淡開口,消失在小徑深處。

“紫毛大叔”院子裡撒丫子跑的阿啟終於發現了假山後的劍拔弩張,朝這邊跑來,雲珠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生怕這尺來高的厚雪把小神君給跌著了。

天啟揉了揉臉,轉身,見阿啟頂著白玦的臉一副軟糯糯的表情,突然心情好了起來,一把抱起他轉了兩個圈,大笑道:“小阿啟,這才兩日,怎麼又壯了不少 !”

“阿啟這不叫壯,叫...... ”阿啟抓了抓頭髮,眼睛晶亮:“威武雄壯! ”

天啟嘴角抽了抽,陡然一陣無力感,阿啟搖了搖他的手:“大叔,他們說鳳染已經晉位上神了,那姑姑怎麼還不回來?”

天啟看了阿啟一眼,阿啟有些心不在焉,盯著白玦消失的方向神色懨懨。

“阿啟。”他擺正阿啟的小臉,正色道:“你娘親要回來了。”

微垂的腦袋猛然抬高,阿啟瞪大眼,抓著天啟的手緩緩鬆開,眼底除了期盼,還有不安。

天啟看著酸澀,把他攏到懷裡,低聲道:“我們走吧,你娘親在等你。”

小徑盡頭的石柱後,白玦看著消失的二人,緩緩垂下了眼。

他攤開手中捏著的木偶,神情靜默。

清穆是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可又有什麼用,輾轉百年,他終究不是兩百年前那個一心只在擎天柱下等著後池歸來的青年。

天辭山頂,景陽和景昭趕到時,只看到景澗的玄石棺立在仙族無數座棺塚中,天帝天后立在一旁。

景昭當即便紅了眼眶,景陽眼色血紅的往仙界沖,被天帝攔住。

“父皇,你攔我做什麼! ”景陽臉色可怖,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你要幹什麼去?”天帝看了他一眼,冷聲道。

“點軍發兵妖界。”

“發兵妖界?你當仙將人命如草芥不成! ”天帝氣得臉色鐵青,怒道:“仙界十萬將士一日盡喪,景澗為了護下仙界界門慘死羅剎地,到如今你還只知道逞兇鬥狠,景陽,你日後如何禦領仙界”

景陽被天帝聲語中的震怒驚住,負氣轉過頭,閉上嘴一言不發。

仙塚中,景澗的棺木猶為刺眼,他注目良久,終是轉身道:“父皇,是我沒有考慮周全,但如今我們與妖族已是不死不休之勢,就算我們肯講和,他們也不會罷手,不如早做準備,以免到時措手不及。”

天帝有些欣慰,點點頭,朝泣不成聲的景昭和神情怏怏的天后看了一眼,朝景陽道:“帶你母后和景昭回天宮,最多兩日,我便會回來。”

景陽點頭,見天帝消失在天辭山,陪著天后和景昭回了禦寧殿。

擎天柱下,仙界一方的陣營格外安靜,牽引魂魄安寧的白幡處處皆是,上古出現在炙火之上的空間時,甚至都未引得眾人注目。

她朝素白的下空望了一眼,朝炙火中的古帝劍而去。

不遠處的仙妖只能看到一道銀光被吞噬在那片炙火之中。

棍沌之力護身,這延綿千里能將仙妖盡焚的真火不能傷她一分。

上古停在火源一米之外,看著紅光籠罩中通體黝黑的古帝劍,靜默無語。

百年前的蒼穹之境...... 每個人都在問她,可還記得那日。

那一日到底發生過什麼?

阿啟的降世,景昭的怨憤,暮光的隱忍,那串墨石手鏈,還有白玦身上古帝劍的傷痕

她不是沒猜到端倪,只是終究不敢相信。

上古抬步朝古帝劍走去,一步一步,仿似用盡了全力。

她握住古帝劍,銀色的靈力在她周身旋轉,蔓延千里的炙火朝古帝劍處湧來。

天啟抱著阿啟落在擎天柱下不遠處,看著炙火中虛無的身影,默然無聲,阿啟抓著他的衣袖,小臉上皺成一團,沒有半點笑意。

上古握住劍柄的一剎那,古帝劍中龐大的棍沌之力釋放,隨之...... 鋪天蓋地的記憶洶湧而來。

時間一息一息流逝,上古眼底逐漸血紅一片。

後池的人生,超出她意料,竟似已是遠不能承受之重。

她到底錯過了什麼,又放棄了什麼。

清池宮裡,古君寵溺告饒的眼神,陪著她在華淨池邊嬉鬧的柏玄......

青龍臺上,支離破碎差點灰飛煙滅以身為聘的清穆...... 還有她盼了一百年的阿啟。

她怎麼捨得將他們忘記,捨棄。

後池,你怎麼捨得?

上古垂眼,冰冷的淚水自眼角滑下,落入漫天的火焰中,悄然消逝。

古帝劍被拔起,炙火匯於一處,漸漸熄滅,銀色的靈力朝天際湧來。

擎天柱上上古之名泛起銀白的光輝,照耀大地,仿似將整個介面點燃,世間如臨白晝。

蒼穹之境大殿前的白玦閉上眼,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握緊。

已經近到梧桐島邊緣的天帝亦猛然回首,望向天際的那一抹銀白神色悵然。

世間有些事,因果種下,終究不能避免。

銀色的光團自裂谷中緩緩升起,上古破開光幕,看著蒼穹之境的方向,神情冰冷決絕。

她不止記起了古君柏玄...... 同樣,那個毀她婚約,在蒼穹之境上逼死古君的白玦,她從不曾忘,亦不敢忘!

千萬載壽元,她從未想過,竟會有如此痛恨一個人的時候,痛恨到哪怕那個人是白玦,也會希望他能立到死去。

一道劍傷,百年孤獨,怎抵得了後池六萬年斑駁歲月?

白玦,或許我該喚你一聲清穆。

我曾經愛過你,是這世間最可笑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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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85.放下

天啟抱著僵成了一根棍子的阿啟看著上古自光幕中緩緩行來,手心沁出了薄汗,他素來漫不經心的臉色有些莫名的緊張,突然想起白玦在蒼穹之境中說的話來

救下你的不是我和炙陽,是上古......

天啟屏住呼吸,朝一身玄袍的上古看去,上古,當年,你是不是有什麼話忘了告訴我?

上古站定的天啟面前,許是他的眼神太過專注,微微挑了挑眉:“天啟?”

天啟回過神,尷尬的轉過眼,沉聲道:“上古,你想起來後池的事了?”

懷裡的阿啟低垂著頭,兩隻小爪子死命的抓住天啟的袍子,一副生怕被遺棄的可憐模樣。

上古沒有回答天啟,垂眼看向阿啟,無聲的靜默中,突然一把撈過垂頭喪氣的小娃兒,提著他的領子,道:“阿啟,我怎麼教你的,背要挺直,胸要抬起,這麼一副膿包像,以後怎麼找媳婦兒”

天啟寬下心,嘴角彎了彎後退了兩步。

阿啟懵懵懂懂抬頭,大眼迅速眨了眨,對上上古略帶薄怒的眼,兩隻短腿晃了半天,哆嗦著嘴唇喚了聲:“姑姑...... ”

上古掄起袖子,在他後腦勺上一拍,清脆的聲音響起,阿啟還來不及呼痛,上古抬高他的頭,一眨不眨的盯著他,茶墨色的眸子劃過瞬間的歎息。

“阿啟...... ”上古把阿啟摟在懷裡,手有些僵硬的抬起,落在阿啟背上,輕輕拍了拍,最後無比自然,輕聲道:“我是你娘親。”

被塞在上古肩膀裡的阿啟起初一僵,待上古的手落在他背上時,哭聲陡然陣臨,小娃兒哭得歇斯底里,兩隻小手使勁抱著上古,恰有黃河氾濫之勢。

“娘親...... 娘親...... ”

哭聲初時驚天動地,到後來演變成抽抽噎噎止不住的局面,上古聽得酸澀,緊了緊懷裡的孩子,眼裡俱是自責。

初見阿啟時,他蹲著小小的身子,在清池宮種著永遠都不會開花的無花果,小心翼翼的靠近她,喚她姑姑......

他的恐懼不安期盼...... 她應該早就能覺察才是,竟然還會愚蠢的以為阿啟是凡間女子所出。

她期盼了百年的阿啟,她在隱山百年裡唯一的慰藉,她怎麼忍心讓他被棄,甚至為他取名阿棄。

後池,你當真是糊塗透頂,白玦再怎麼混帳絕情,阿啟終究是無辜的。

憶起蒼穹之境上那身大紅的喜袍,那人冰冷的眉眼,上古嘴角劃過一抹自嘲,垂下眼...... 上古,那又何嘗不是你的選擇?

後池是你,你為後池,藉口再多,都無法改變你們只是一個人而己。

可終究,就如覺醒了的白玦不再是單純的清穆一般,她...... 也永遠回不到當初。

後池可以任性,上古不可以。

後池可以愛的純粹,上古不可以。

後池可以為一人負盡蒼生,上古不可以。

雖然失望憤怒,但她甚至都不用去問天啟瞞下她的原因。

她愛了清穆一百年,在隱山抱著這樣的信念過了一百年,甚至在他大婚之日都不曾放棄。

可是她的不放手害得古君魂飛魄散,柏玄屍骨無存。

她做得最錯的事不是愛上清穆,卻是太過固執,到頭來,害人害己。

上古長歎一口氣,斂下心神,將縮在肩上抽噎的阿啟揪出,捏了捏他的手,溫聲道:“阿啟,是娘親的錯,以後無論發生何事,我都不會再拋下你。”

這是和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她最親近,最在乎的人。

阿啟抿著嘴,狠狠的點頭,眼腫的像核桃一般,但裡面的神采卻仿似能照耀世界。

上古把他眼角的淚痕擦乾,慢慢道:“阿啟,以後,你名喚...... 元啟。”

萬物之首,啟天地而生。

她的孩子,端得起如此之名,也是她最淺薄的祝願。

一旁的天啟愣了愣,朝阿啟看去,見到那張和白玦相似的臉,突然有些苦澀,上古最重視親人,如今,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天啟,是你封印了阿啟的真神之力?”上古神力聚攏,自是能看出阿啟身上那息被籠罩的混沌之力。

天啟回過神,點頭,道:“阿啟的陣世干係太大,所以我才封印了他的力量。”

混沌之力雖淩駕於天地,但說來...... 卻也是最沉重無奈的神力。

混沌之劫陣臨時唯有棍沌之力方能解,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阿啟只是單純的繼承了白玦的仙力而己。

上古眉微皺,將阿啟交到他手裡,沉聲道:“天啟,送阿啟回清池宮,我在蒼穹殿等你。”

天啟接過仍有些念念不舍的小娃兒,見上古抬步便走,突然道:“上古! ”

上古轉身,靜靜地看著他。

“你不怪我?”

“怪,怎麼不怪?”上古垂眼,神色有片到的怔忪,聲音莫名沉重:“可隱山百年相陪,照顧阿啟之義,當初在蒼穹之境上為我覺醒之情,天啟,這些我都還不起。”

最重要的是,你和炙陽,無論發生何事,對我而言,都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不是。”天啟跑過來,站到上古面前,定聲道:“我說的不是這件事,上古,當年...... ”他頓了頓,眼底陡然升起忐忑的希冀來:“你為何會選擇殉世?”

是不是真如白玦所說......

“不知道,我想應該是為了救三界吧。”

上古的聲音沉靜冷淡,天啟似是失去了力氣,垂下眼。

上古瞧了他半響,突然道:“天啟,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天啟瞳孔微縮,轉過眼:“你說什麼?”

“我只有後池的記憶,混沌之劫到來前的三百年,我仍然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我?”

天啟眼微睜,失聲道:“上古,你說什麼,那三百年的記憶,你還是沒有恢復?”難怪不曾怪他引下棍沌之劫......

只是這怎麼可能,除了古帝劍的棍沌之力能封印上古的記憶,世間還有誰能做到,除非祖神擎天降世...... 可祖神數萬年前就已經化為虛無了!

上古見天啟詫異的模樣,也不再提此事,道:“把阿啟帶回清池宮,我在蒼穹殿等你,若你想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也不遲。”

上古轉身,朝蒼穹之境飛去,天啟頓了頓,朝懷裡可憐巴巴的阿啟看了看,苦笑道:“臭小子,我又被你娘親丟下了。”

阿啟抓了抓天啟的手,小聲道:“紫毛大叔,你還有阿啟。”他說著在天啟懷裡蹭了蹭,和往常一樣。

天啟神情微怔,笑道:“你這個昊小子! ”被阿啟這麼一弄,心裡也好過了不少,彈了彈阿啟的額頭,朝清池宮而去。

南梅梧桐島。

島內數丈高的仙樹濃郁蒼翠,極東之處的鳳皇殿因著鳳染的回歸被佈置得煥然一新,但鳳染堅持在殿后搭了一間竹屋,以做平時休憩之用。

族中長老盼了十萬年才盼回這麼個寶貝疙瘩,自然萬事都依著她來。火鳳凰鳳染之名萬年來在三界都是火爆的代名詞,覺醒後回到梧桐島的鳳染卻一反常態,甚是沉著篤靜,亦讓一眾擔心的長老欣慰不己。

鬍鬚花自的鳳崎長老推開竹坊的門,見鳳染正襟危坐,手裡捧著長老敬獻的書劄坐於案前神情專注,心底有些感慨。

當年三界難容性子張狂的鳳染如今終於也有了皇者的樣子。

待他落重了腳步聲,鳳染抬頭朝門口看來,眼底有淡淡的疲憊,笑道:“鳳崎,再寬些時日,族中禮數太多,即位的規矩也多,我這才看到一半。”

大長老風雲閉死關已有萬年,族中大事一向是二長老鳳崎做主,這次她回來登位一事便是由鳳崎一手主持。

歷來鳳皇登位,都邀上古眾神觀禮,下界小仙朝拜,如今三界動盪,便一切從簡,只是鳳凰一族傳承上古,即便是如此,紛繁的禮數也讓鳳染苦不堪言。

“無妨,陛下從未在梧桐島住過,自是對很多事多有生疏,待以後熟悉了便好,哎...... ”

見鳳崎歎氣聲又起,這幾日著實被一眾長老的請罪聲折騰得夠嗆,正準備安撫的鳳染卻聽鳳崎話鋒一轉:“陛下,天帝在島外也守了半日,他為一界之主,是否有些不妥?”

天帝半日前出現在梧桐島外,卻不入島半步,鳳染聽後,也只以即位事忙為藉口打發了他了事,便不再過問,天帝執掌仙界數萬載,鳳崎自是會覺得如此安排有些不妥當。

鳳染搖頭道:“鳳崎,他此時來無非是想將我鳳旌拉入仙界陣營,我己在羅剎地領下風皇律令,此事絕不可能。”

鳳染說得斬釘截鐵,鳳崎微微有些動容,憶起妖界第三重天中慘死的鳳族,亦歎聲道:“我也不贊成鳳族介入仙妖之戰,當初鳳族無皇,自是只能聽天后調遣,哎,我也做了不少糊塗事。

“往事己矣,長老無需介懷。”見鳳崎和她想的一樣,鳳染心下安慰,卻見鳳崎張了張口,似是有些難言,道:“長老有何想法,但說無妨。”

“陛下,我並非為天帝說話,只是這些年來他對我鳳族庇佑,確是事實,他今日來,恐怕不是為了將鳳族拉入仙界,否則,他不會止步於島外,陛下不如見他一面,如何?”

鳳染眉角微皺,朝鳳崎看去,見他一派坦蕩,連笑道:“長老何以如此確信?”

鳳崎雙手攏在懷裡,道:“因為天帝不是天后,景澗殿下性子淳樸質良,想必與其父教導不無關係。”

鳳染面色微頓,心底狠狠一抽,將手中書劄放下,點頭,沉默良久,朝竹坊外走去。

景澗的父親,她縱使不願,也終究無法將他拒之門外。

梧桐島外亂島林立,天帝站於外島的一處古桑樹下,神色有些追憶。

身後腳步聲響起,他回轉頭,見鳳染一身暗黃帝服,眉眼含威,不自有些欣慰,他做錯了那麼多事,到如今,總算有一兩件能夠回到原來的軌跡。

“鳳染,景澗在天辭山,日後若有機會,你去看看他也好。”

不是不知道那孩子的心思,只是到如今,一切都太遲。他和蕪浣的罪,老天不是沒有落下,只是卻降在了景昭和景澗身上。

鳳染瞳色驟深,道:“陛下來此,總不會只為了說這一句。”

“自然不是,鳳染,當年蕪浣將你放逐洲嶺沼澤,確實是因為她知道你是鳳旌的皇者,這件事,是我們...... ”

鳳染擺手,打斷天帝的話:“陛下當初可知道?”

天帝苦笑:“當初雖未確定,可卻猜想過,此事是我之過,我不會推卸。”

“算了,若不是身在淵嶺沼澤,也沒有我之後的際遇,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景澗的死, 已經將天后的罪孽承擔,她實在無法對著他的父母再去討回當初的公道。

見鳳染隱有不耐,天帝也不再說此事,仙訣念動,手中出現一道金黃卷軸,他頓了頓,在鳳染狐疑的神情中朝她遞去:“我今日來,確有一事相求,還請鳳皇能應諾。”

見他語色鄭重,亦以鳳皇相稱,鳳染沉聲道:“何事?”

“請鳳皇出島,入天宮。”

鳳染未接,皺眉道:“天帝,日前我已有言,想必你並未忘記。”

“不是鳳族。”天帝微微沉聲:“只是鳳皇你一人,我希望鳳皇能繼任天帝之位,禦領仙界,渡過此次劫難,這是傳位詔書。”

鳳染緩緩眯眼,道:“天帝,你此話何意?”

暮光乃上古選出,六萬年來執掌仙界居功至偉,怎會突然做出這種決定?

天帝長歎一口氣,朝身旁的古桑樹看去,突然道:“鳳染,你想去上古界看看嗎?”見鳳染不語,又道:“那裡是上古鳳族的家,你應該回去看看。”

“天帝之位,需剛正不阿,我沒有做到,要秉公而斷,我卻私心過重,鳳染,仙妖之爭迫在眉睫,但我和蕪浣都不能再禦領仙界,不是我們退卻,而是...... 從一開始,我們便失了資格。”

鳳染沒有回聲,聽暮光這話,想必是當初上古界時,天后便做過什麼錯事...... 只是,這與她何干?他們兩夫妻的醃臢事,犯不著讓她來收尾,當即便冷冷丟下一句轉身朝梧桐島而去。

“我說過,鳳凰一旌不再介入,自是也包括我在內。”

“鳳染,景澗用命守下的仙界,我相信只有你能替他護住,若你願意,三日後天宮玄天殿,我會親手將天帝之位傳於你手。”

天帝的話在身後靜靜響起,鳳染停住腳步,良久後回首,古桑樹下空無一人,唯剩金黃的卷軸浮在半空。

鳳染低頭,拿出袖中的火紅鳳羽,緩緩閉上眼。

景澗,如果你還在,你會希望我如何去做?

淵嶺沼澤下的桃林外,上古沿著小徑緩緩走進。

桃花滿天,如詩如畫,小溪潺潺,風光無限。

當年她從隱山滿懷希冀而回時,曾經走過這條路。

回首百年,物是人非,唯有此景,一如當初。

她站定在小徑盡頭,看著嫣紅的桃林下閑坐的自衣青年,佇立良久。

他微微垂首,容顏如昔,長髮如墨,唇角柔和。

只是,上古卻陡然憶起百年前蒼穹之巔上他決絕的眉眼,冰冷到殘忍的聲語,毫無留念的冷漠背影。

白玦,後池的怨憤在古帝劍下的炙火燃燒百年,你呢,可曾睡得安穩?可曾想起有過一個喚後池的人,信你百年,愛你百年,又...... 恨你百年!

上古抬步朝桃林下的白色人影走去,嘴角勾勒出莫名的弧度。

不過,真可惜,我只是上古而己。

和你相識千萬載,卻從來不曾愛過你的上古。

那個曾經愛你愛到卑微的後池,在古君消失的那一日,被你親手葬送在蒼穹之巔。

你,可會後悔?

 

86.了斷

步履緩行,玄色的人影走進桃林,樹下端坐的白玦抬首,定定的望著她。

還是一如六萬年前啊......

滿界桃花,億萬神祗,都不及她走來時,眉間一抹風華。

白玦將手上書簡收好,倒了一杯溫茶,垂下眼:“坐。”

上古拂袖,端坐在他對面,瞳色沉黑,似蘊著幾萬年浮雲糾葛的滄桑。

她端起茶,輕抿一口,微怔。

茶香清甜,入口微甘,是她一貫喜歡的口味。

是上古喜歡,不是後池。

“你記得真清楚,早些年那些下界的小仙都喜歡送些極甘的茶種入朝聖殿,總是叫我不知該如何推卻。”

她素來看重面子,自是不想讓小仙知道她這個執掌上古界的真神有些個小姑娘的愛好,但白玦卻從來沒弄錯過,無論是她喜歡的服飾,茶味,還是吃食。

白玦笑了笑,神色依日淡然,道:“我見擎天柱上你的名字已經恢復,想必已經取了古帝劍,有了後池的記憶。”

上古握著茶杯的手輕頓,微微蹙眉,抬首道:“白玦,你當年何必做到如此?”

白玦垂眼,不答,顧自沉默。

“古君柏玄都是我這一世至親之人,雖然...... ”她停住聲,話語漸漸清冷:“你如此做,可曾想過若我覺醒,該如何自處?殺了你為他們報仇,還是既往不咎,當做這些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她看著白玦垂下的眉間,屈身靠近,一字一句道:“你明明知道我都做不到,為什麼還要把我逼到這種地步?”

兩人靜靜對峙,一人低頭不語,一人眼帶憤慨。

桃花自樹上吹散,跌落在地的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安靜。

白玦將手邊的茶杯繞了兩個圈,靜靜抬首,劃過上古的眼,道:“上古,後池愛清穆,那你呢?”

這一次輪到上古逕自無言,她蹙眉看向白玦,神色微有不耐。

“你我相識千萬載,應當知道,不喜便是不喜,我有清穆的記憶,不代表我同樣愛後池,你不也是一樣?”白玦淡聲道。

隔著繚繞的霧氣,上古掩在袍中的手猛的一緊。

這便是原因?他不愛後池,怕惹上麻煩,所以才會做到這種地步?真是混帳,白玦說不愛,難道她上古還會舔著臉一廂情願不成!

“你說得不錯,我雖有後池的記憶,但到底不是她,那些俗不可耐的你情我愛,看著都讓人礙眼,若是我當初便有自己的記憶,絕對不會愛上清穆。”

上古冷聲道,眉眼淡漠,將心底莫名的澀然壓下。

有些事發生了,終究不能一笑而過,因為在乎過,所以才難以面對。

白玦神色一僵,定定看了上古半響,才端起茶杯,低聲道:“是嗎?原來是俗不可耐啊......”

聲音低沉,竟有一抹難言的寂寥,上古抬眼看去,卻只見他神情清冷,不由得暗下自嘲,轉過了眼。

到如今,竟還會妄想他有一絲歉疚,上古,你真是可笑。

“那你恨我嗎?上古,我逼死了古君.毀了柏玄的屍身,棄了後池的婚事,你恨我嗎?”

“恨,當然恨。”上古道:“但我不止是後池,後池恨你,我不能,後池恨不得你去死,我也不能。”

千萬載友誼,白玦,我怎麼去恨你?即便你做到這一步,我又能對你如何?

“當初的事,你要一筆勾銷不成?”

“不,我會重開上古界,整個下界交給你,仙妖兩族之爭我不會再過問。”

“為什麼交給我,你就不怕我助森鴻滅了仙族?”

“無論當初你做了什麼,你都是真神白玦,你會對後池無情,可不會拿三界安危開玩笑。”

“說得真好,上古,你這些大道理幾萬年了,還是沒丟下,我呢,你要如何處置與我?”

“留在蒼穹之境,永世不能踏足上古界一步。”上古抬首,緩緩開口。

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處罰,剛才她無法說完的那句話...... 古君和柏玄是後池這一世至親之人,可白玦卻是她上古永生永世最重要的人。

她無法抉擇,也分不清孰輕孰重,到最後,只能都失去。

白玦笑了起來,眼底劃過莫名的意味,垂眼:“上古,我害死了古君和柏玄,只是將我放逐在下界,是不是太輕了?”

他嘴角微嘲,上古不知怎的,竟感覺此時的白玦格外涼薄。

她眼底盛起薄怒,壓下心底的冷意,轉過眼,卻見天啟不知何時己站在了不遠處的桃林中。

上古輕舒了一口氣,道:“既然來了,怎麼不出聲?”

“我又沒有躲躲藏藏,你自己沒發現,怎麼賴在了我身上。”天啟眉一揚,朝兩人走來,大喇喇的坐在白玦和上古中間,端起桌上備好的茶,嘴角一勾:“看來你是知道我要來,選的又是上古喜歡的俗味。”說完偏向上古,斜眼看她:“都是當娘的人了,怎麼也不改改?”

白玦低頭抿茶,面上雲淡風輕。上古白了他一眼,輕哼一聲懶得理他。

桃林之外的世界,管它三界傾覆,恩怨糾葛,他們三人只管端杯飲茶,淡看流水,六萬載時光,仿似從未逝去。

千萬年前便是如此相處,到如今,還能坐在一起,已是世間難得之事。

只不過,誰都知道,這恐怕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若炙陽在這裡,便也無憾了。”上古唇角微勾,茶杯碰在石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終於打破了這難得的氛圍。

“白玦,炙陽在哪裡?”

“上古,還是我來說吧,有些事,我確實瞞了你。”天啟打斷上古的質問,看向上古,眼底是莫名的堅持。

白玦微怔,眉頭皺起。

“你說。”上古轉頭,看向他。

“你沒有那三百年的記憶,所以有些事你不知道。你蘇醒時我曾經告訴你棍沌之劫是天地劫難,其實不對,混沌之劫是我引下的。”

一句話如石破天驚,上古眼底劃過淺淺的驚訝,白玦亦轉首朝上古看去。

上古丟失了那三百年的記憶嗎?

“當初我以九州大地為爐,燃三界血脈,卻不慎引下了混沌之劫,你才會以身殉世。”天啟看著上古,一字一句,沉聲道。

“你派月彌他們下界勸我,他們卻慘死在我布下的滅世大陣中,是我害死了他們。”

上古面色沒有一絲表情,天啟卻突然松了口氣,他瞞了那麼久,甚至因此縱容蕪浣的所作所為,到現在,都沒有必要了。

“你為何要燃盡三界血脈?”上古盯著天啟,問道。

“為了超越祖神,成為曠古爍今的存在。”

“我不信。”上古輕飄飄的丟下一句,回轉頭,懶得再看天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兩人同時朝上古看去,白玦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天啟卻怔住,啞聲道:“上古,我說我六萬年前滅世,害死了月彌,也累得你殉世,這都是事實。”

“我再說一遍,我不信。”上古兀然轉頭,目光灼灼:“你若在下界布下滅世大陣,我只會相信你另有苦衷,若月彌真的死於大陣中,也不可能是你所為,我若殉世,一定是因為...... 那是救你的最後辦法。天啟,我們認識多久了,就算三界明日就毀滅,我也不會相信是你甘願所為!

上古扯過天啟胸前的領子,硬聲道:“因為你是天啟,所以那些該死的請罪理由都給我丟到九天外頭去,我答應你絕不問你當初滅世的原因。”

“上古...... ”這樣怒髮衝冠的上古他已經很久沒看到了,可是,天啟卻沒有錯過她眼底深切的悲痛。

不是怪他滅世,而是怨他不能告訴她滅世的理由,無法相信於她。

也不是怪她害死了月彌,而是她已經失去了月彌。

六萬年了,他從不認為當初的選擇有錯,即便回到過去,他依然會如此抉擇。

只是,他卻無法否認,他所做的一切,給上古帶來了永世無法釋懷的傷害。

天啟垂下頭,眼底唯剩無奈。

上古朝白玦看去,道:“有些事,一次解決了也好,我們以後大概不會再見了。”

白玦笑了笑:“我也是覺得如此甚好,炙陽在上古界,你回去了,自然能看到他,上古,以後...... ”他頓了頓:“算了,古君和柏玄之事,是我的錯。”

“不必,他們已經不在了,就算你道歉,也換不回兩條人命。回上古界之前,我不會再來蒼穹之境了。”

上古起身,行了兩步,卻微微怔住,垂眼看著被拉住的手腕,回轉頭。

白玦站在她身後,一眼一眼,仿似空洞無物,卻又溫柔至極。

“上古,以後,你要照顧好自己。”

白玦,你真是這個世上最殘忍的人。可以冷酷到毀滅我,也能溫柔得讓我錯以為你還愛著我。

手腕處溫熱的觸感傳到心底,上古突然靠近白玦,將他擁住。

天啟怔在一旁,轉過了眼。

白玦渾身僵硬,手朝她肩上落去,卻又在最後一息時,停了下來。

“清穆,我不再愛你了。”上古望著漫天桃林,聲音點點蒼涼。

這是後池一百年前就應該說的話,就算太遲,她終究要說。

淵嶺沼澤裡拼死讓她先逃的清穆,青龍臺上以身為聘的清穆,擎天柱下等她歸來的清穆

拾起了記憶,卻不能再抬起感情。

她終究早己失去了那個溫柔堅韌的青年,只是一直不肯承認而己。

在上古看不到的地方,白玦看著遠方,似是釋懷,又似是歎息。

“我知道。”

手腕處的溫暖儘管能沁入心底,卻不能抹平當初一劍一劍劃下的傷痕。

古君和柏玄儘管已經死去,但她終究不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阿啟已經長大,可他們卻欠了他百年時光。

銀色的神力在指尖彙集,古帝劍在白玦身後凝聚成形。

上古心底冷到了極致,無法抑制的疼痛。

白玦微微勾起嘴角,閉上了眼。

天啟面色大變,來不及靠近,古帝劍己從白玦胸前穿過。

鮮血染盡了他素自的衣袍,白玦面容蒼白,垂下眼,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有些人,相處了千萬載,早己命脈相連,可終究也有成陌路的一日。

“白玦,一百年前那一劍是後池所刺,這一次,你記清楚,是上古,不是後池,也不是這世間任何一人,是我上古。”

“柏玄古君之死,我們一筆勾銷。”

“淵嶺沼澤之義,青龍臺上之情,從此不再。”

“上古時教導之恩,朝聖殿陪伴之誼,永不回首。”

“白玦,我上古以祖神的名義向天起誓,生生世世,不恨你,不愛你,淪為陌路,永無再見之期。”

上古的話一字一句傳入耳裡,白玦卻突然覺得,古帝劍刺骨而過的寒冷,竟不及上古話語的半分。

上古,好像我高估了自己能承受的程度,也低估了你對我的恨。

不過,這樣也好,真的很好。

他看著古帝劍從他胸前一寸一寸抽出,看著上古消失在桃林,看著天啟匆忙的追了出去。

看著整個世界又只剩他一人,和百年前的蒼穹殿一般無二。

鮮血沿著挽袖劃過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仿似盛開的桃花。

白玦陡然失去了所有力氣,轟然跪倒在地,面容失盡了血色。

漫天雲霞,世界嫣紅。

唯有他一頭黑髮,轉眼間唯剩雪白。

這世間真有朝生夕死嗎?上古,我只怕你還不夠恨我。

你能恨我,是我六萬年來最大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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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87.帝歿

桃林之外,天啟跟在上古身後,亦步亦趨,聽著古帝劍劃在地上的鏗鏘聲,眉頭緊皺。

不知行到了哪裡,偌大的淵嶺沼澤,蔥翠茂林逐漸消失,前面那人好像不知疲倦,亦失了心神。

終於,銀色的神力在上古掌間化為虛無,古帝劍消失,上古停在一顆盤天古樹下,無聲靜默。

天啟腳步輕頓,停在了上古身後,看她筆直的肩背一點一點傾頹,茫然的轉過頭,輕聲喚他“天啟......”

上古嘴唇輕動,眼中墨黑深沉,聲音低到似是要湮沒在這無聲的世界中。

“我傷了白玦。”

話音落定,竟毫無預兆的朝古樹倒去,天啟大駭,忙跑過去接住她,見她臉色蒼白,才覺察到不對,待探到她體內混亂的神力,才怒聲道:“上古,你明知強行聚攏神力取出古帝劍己傷了本源,如今還用古帝劍去傷白玦,你尋死不成!”

他慌得不成樣子,嘴唇氣得發抖,他們在上古界時寶貝了她這麼些年,平時連本奏摺都捨不得她費神批,到如今,她竟如此作踐好不容易才重生的軀體,想想這六萬年時光,天啟心裡頭憋屈得狠,也怪他們,才讓上古養成了如今這般固執決絕的性子!

上古卻不管天啟的惱怒,只是垂著眼,低聲,一字一句。

“天啟,我傷了白玦。”

天啟微怔,嘴抿起,源源不斷的神力注入上古手心,道:“我看見了。”

“天啟,我把他放逐在下界,永無歸期。”

“我聽見了。”

“天啟,我以父神的名義起誓,以後和他只是陌路。”

“我知道。”

“天啟,可他是白玦。”仿似荒涼到了極致,上古抬眼:“他是白玦。”

“上古。”天啟歎了一聲:“你還有我阿啟鳳染,炙陽還在上古界等你。”

上古垂下頭,默然無聲。

茫然亦只有一瞬,待她再抬眼時,又是往常那般清冷淡漠的樣子。

上古站起身,蒼白的臉色襲上了些許紅潤,天啟舒了口氣,見她轉身欲走,突然開口:“上古,為什麼你相信我不會為了私欲滅三界,卻認為柏玄和古君之死全是白玦之錯?”

他話語中有股難得的淡靜堅持,上古轉身看向他,神情莫名:“古君和柏玄之死原本就不只是白玦一個人的錯,若不是我當年堅持從隱山回來,在他大婚之日去蒼穹之境,他們都不會出事。”

看著上古眼底的寂寥,天啟暗下了眸子,上古,真是如此嗎?

你可以原諒月彌之死,卻無法釋懷古君和柏玄的逝去,是不是因為歿...... 白玦對你而言,太過重要,重要到你根本無法承受他出現在你眼前,也無法接受他是害死古君和柏玄的人?

“還有一件事,了斷了我們就回上古界。”許是天啟的目光太過透徹,上古移開眼,打斷天啟的沉思,道。

天啟斂下心神,朝她挑了挑眉。

“你引下棍沌之劫的原因我不再過問,但是月詐...... 她怎麼會誤入你布下的大陣,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天啟頓了頓,突然拉著上古朝淵嶺沼澤極東之處飛去。

淵嶺沼澤的荒漠盡頭,上古看著數十座孤寂佇立的石像,怔了半響,許久之後才回轉頭,道:“天啟,這就是你當初布下滅世大陣的靈脈之處?”

天啟站在她身後,點頭,神色沉重。

上古朝前走去,行到一座仰望蒼穹的女神君石像前,伸手朝她握去,卻在觸到她指尖之時,死死停住。

月彌,你竟在這裡,等了我們六萬年嗎?

雨雪風霜,日升月落,不知歲月的等了我們六萬年嗎?

她回轉頭,眼底深沉凜冽,似是冷到了極致:“天啟,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上古,有些事,我該告訴你了。”低歎聲消逝在風裡,兩道人影淹沒在淵嶺沼澤極東的荒漠中。

天宮禦寧殿后花園裡,天后正在仔細觀看仙將進來的交戰圖,仙妖兩族交界處接連爆發戰火,妖族來勢洶洶,若非仙界幾萬年的根基擺在那裡,恐怕仙界早己失守。

聽著侍女輕聲問安的聲音,天后抬頭,見一雙子女相攜而來,頓時笑了起來:“景昭,你這幾日氣色好了不少,看來讓你做點事還真是對了。”

如今天宮的大小事宜皆自景昭執掌,她一心只在兩族交戰上。自從景澗不在後,她倒是不如往常一般心心念念著將白玦和天啟攪入戰局,只想著能保住這一雙兒女的尊榮安樂便好。

“前些時候累得母后擔憂,是景昭不懂事。”景昭走上前,在天后肩上小心揉捏。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事,胞兄慘死,族人被誅,讓她成熟了不少。

“母后,三妹將天宮管得甚好,您只管放心便是,各洞府的仙將亦奔赴邊界,妖族成不了大氣候。”景陽粗著嗓子,沉聲道。

“有你們在,我相信仙界定會無憂。”天后拍了拍景昭的手,神情欣慰,道:“今日怎麼一同來了?”

景陽微怔,道:“母后,父皇喚我和景昭一同前來,我還以為您知道。”

暮光?蕪杭愣了愣,神色微黯,但馬上斂住,笑道:“准是你們父皇有事交代...... ”在天辭山送走景澗後,暮光不知所蹤,看來應該是回來了。

“你們來了。”天帝出現在院門口,走進來對一旁的仙娥吩咐道:“去把瓊露取出來。”仙娥急忙應聲離去。

天后見他神色和緩,微微松了口氣,道:“你這幾日哪裡去了,如今妖族步步緊逼,你怎麼能不坐鎮在天宮?”

“隨便出去走了走,你們坐。”天帝朝景昭和景陽招招手,道。

“父皇,瓊露可是每年母后壽宴才會拿出來的,您今日怎麼有興致?”景昭已有百年未曾好好和家人相聚,心裡有些歡喜,倒有些數百年前的跳脫樣子。

“遲早要飲,又何必等到那一日。”天帝笑道,見仙娥將瓊露奉上,親手一一倒上,讓幾人微微一怔。

“父皇......您...... ”景陽忙接過天帝手中的瓷壺,面帶忐忑。

“無妨,我們一家人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對飲了。”天帝面容慈和:“大戰之前,難得有這個機會。”他看向景昭和景陽:“轉眼間,你們都這麼大了,我平日裡執掌仙界,倒忽視了你們。”

景昭眼眶微紅,別過了眼,景陽也有些唏噓,心生暖意。他們一家雖父嚴母慈,但卻少有溫情相聚的時候,如此這般相處,幾萬年來真的極少。

天后眼眸微動,端起桌上的酒杯輕抿了一口,看著輕聲慢談的三人,嘴角露出了笑容。

只是,終究在看到那空了的位置時,生出了濃濃的悲傷來,若是景澗還在,該有多好。

黃昏漸過,月上枝頭。景昭和景陽酒酣飯飽,見一對父母端坐不動,長眼色的退了出去。

行到園口,聽到天帝淡淡的喚聲:“景陽。”

景陽和景昭一起回轉頭,見天帝望著他們,眼中似有看不清的複雜之色。

“你長大了,以後要好好照顧景昭。”

景陽微征,點頭,還未不及應答,天帝已經回轉身,擺手道:“明日邀群仙人玄天殿,我有事宣佈,你們下去吧。”

一雙子女離去,園裡又恢復了靜默,良久後,天后朝天帝看去,道:“暮光,你明日召集群仙,是為了和妖族正式開戰之事?”

天帝既沒否認,也沒點頭。

“那日在羅剎地,為什麼你沒有告訴上古神君當年的事?”

天帝沒有回答,只是端著酒杯沉默。

“為了景澗,還是景昭和景陽?”天后自嘲,勾了勾嘴角。

“蕪浣。”天帝突然抬頭,神色寂寥:“你嫁給我已經六萬年了。”

天后被天帝突然的一句話怔住,隨即悵然道:“是啊,已經六萬年了。”

時光匆匆,當年上古界時,她從未想過,日後的夫君會是那個在朝聖殿潛心學習下界帝王之術的單薄青年。

“當年,謝謝你能選擇我。”儘管我知道,你可能更喜歡古君。

蕪浣轉眼,微微有些不自在。

“還有景陽景澗和景昭,他們每一個,都是我的驕傲。”

“蕪浣,我一直沒有說過,我喜歡的,不是上古界塵封後這世間最尊貴的女神,而是當年努力打理朝聖殿,會為了上古真神一句嘉獎高興一整天的蕪浣。

天帝起身,不再看愣在座位上的天后,一步一步,朝園外走去,極慢也極堅定。

蕪浣,那日在羅剎地,我什麼都沒有說,不是為了任何人,只是因為你。

無論你做過什麼事,犯下什麼錯,你都是我妻子,我兒女的母親,我拼盡性命也要守護的人。

當年的事,縱使無法挽回,也想要盡全力彌補。

天帝消失在園裡,天后望著空無一人的園口,獨自端坐在那裡,很久很久。

日落余暉,初月新掛。

上古站定在石像前,聽著天啟的話終於落下帷幕,眉角難辨神色,只是道:“這就是月彌慘死下界的真相?”

天啟點頭:“我沒有想到蕪浣會把他們引入陣眼,當時大陣已經布成,我遠在千里之外,等趕回時已經來不及,蕪浣不知所蹤,你隨之關閉上古界,等我闖進上古界時,你已經殉世,之後炙陽和白玦聯手將我封印在妖界紫月山,三千年前,我才醒過來。”

“她做這麼多事,到底為什麼,我把朝聖殿交給她,難道還薄待了她不成?”上古轉身,冰冷的聲線微微起伏。

“不過是人心不足罷了。”天啟歎道,蕪浣害死月彌,讓上古匆忙關閉上古界,選擇殉世,炙陽白玦悲痛之下聯手將他封印在妖界,之後的事他雖不知曉,但為了救回上古,炙陽和白玦想必也付出了代價,否則上古界也不會塵封,那些上神更不會全部消失。

說來說去,他們四人命運,雖是自己選擇,卻全因蕪浣一時之念而致。

“走吧。”上古看著天宮的方向,微微眯眼,瞳中劃過一抹肅殺之意,回轉頭,朝月彌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念起雲訣朝淵嶺沼澤外飛去。

天啟低應一聲,跟在她身後。

剛出沼澤,皎月之下,卻見一人己等在了密林外的古樹下。

暮光著一身素袍,迎了過來。

上古眼皮子都懶得抬,徑直從他身旁飛過。

“神君。”直挺挺的磕地聲響起,帶了一絲懇求,上古頓住,停在原地。

天啟輕歎一聲,退到一旁,暮光和蕪浣都是上古一手教出來的,論失望和痛心,恐怕沒有人能及得過她。

上古回轉頭,看著當初寄予厚望的青年跪倒在地,掩下眼底的情緒,道:“暮光,蕪浣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暮光點頭,但是自責:“全怪我沒有...... ”

上古皺眉,拂袖而過,怒道:“暮光,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擔著,六萬年前你二人尚不是夫妻,她做下的事與你何干?月彌教導你萬年,你就是如此報答她不成?”

這千萬年來,她極少動怒,今日先與白玦決裂,後又得知蕪浣背叛,現在...... 當初一手教導的青年,也成了這般模樣,上古一時氣急,渾厚的神力便朝暮光揮去。

天啟擔心上古的身體,見她只是雷聲大雨點小,那神力落在暮光身上,只讓他結結實實受了一巴掌,倒也放下了心。

“神君。”暮光垂下頭,面露苦澀,滿眼愧疚。

“做出這麼一副樣子做什麼,如今你那幾個孩子的年紀都比我的壽元要長,我可承受不起!

上古見他半天不出聲,怒哼一聲就要走,暮光以頭觸地,怦然清響,額頭顯出血跡。

“神君,蕪浣大錯,無論您如何懲罰,還請看在我的份上,免她下九幽煉獄之苦。”

天啟真神創下的九幽煉獄,乃世間最森冷陰寒之地,永世難以超生。

天啟嗤笑一聲:“你倒是猜得准,我正有這個打算。”

上古看著暮光以頭碰地,沉默下來,竟沒有阻止,直到半響之後,天啟看著暮光那滿頭的鮮血都有些不自在時,上古才突然喚道:“暮光!”

聲音冷且厲,暮光兀然抬頭,見上古神色間一片冰冷,陡然怔住。

“蕪浣嫁給你六萬年,陪伴你左右,為你生兒育女,你護她,沒有錯。”

她眸中的瞳色一點點沉下,卷成盛怒的漩渦。

“但你可想過,她六萬年高坐雲端,享世間無上之譽,和你琴瑟和鳴,兒女成雙,月彌卻在這荒漠之中,六萬年不得安息。”

“我和月彌盡心教導你萬年,是願你做這三界九霄上最尊崇的一方帝王,而不是跪在我面前如此卑微的為一個狠毒至此的人祈求原諒。”

“你當真讓我失望!”

上古拂袖,轉身離去,乾脆俐落。

暮光怔怔的看著她消失的背影,嘴角慢慢變得苦澀。

半響後,隱在一旁的金曜仙君從古樹後走出,扶起天帝,歎聲道:“陛下,您這又是何苦?

天帝望著天宮的方向:“金曜,上古之時,總有小仙認為神君淡漠,其實她是個心軟的性子,若我讓她再失望些,恐怕她就不會傷心了,況且,上古神君知道,我是真的在替蕪浣求情。

“本帝是不是很自私,明知她犯下大錯,竟還讓上古神君左右為難?”

金曜眼眶微紅,道:“陛下,您真的要如此做?如今妖皇步步緊逼,仙界怎能少了您?”

天帝拍了拍他的手:“鳳染會比朕做得更好。”他將手中自金龍靈氣鑄成的禦牌交到金曜手上,沉聲道:“把朕的禦牌帶回去,傳下朕的禦旨,這樣便不會有人阻撓她即位。”

“陛下......”見天帝轉身欲走,金曜上君不知該如何挽留,急道:“若鳳皇明日不來,仙界該如何是好?”

天帝頓了頓,徑直朝雲霄而去,聲音隱隱自空中傳來。

“金曜,她會來的,從此以後,鳳染乃仙界新主,你要好好輔佐於她。”為了景澗,鳳染一定會出現。

暮光垂眼看向蒼穹之境,似是看到那佇立在荒漠中的數十座石像,待眼落在昂揚蒼穹的女神君身上時,微不可見的歎聲消逝在風中。

晨曦初現,跨過九重雲梅,宏偉的天門己近在眼前,上古停在半空中,望著天門若有所思。

天啟看了看,提聲道:“上古......”

“天啟,月彌性子高傲,活了那般歲數,也只是收了暮光一個弟子,天門上的字,還是她題下的,說是送給暮光的出師禮。”

“上古,暮光他......”

“我知道,他是故意而為,我最討厭什麼樣的人,他很清楚。”上古頓了頓,聲音漸漸低沉:“只是蕪浣這過錯,太大了。”

她停住聲,抬步朝天門而去,卻眉頭微挑。

浩大的古鐘聲自天宮深處傳來,威嚴的龍吟響徹天際,繚繞在四海盡頭。

“怎麼回事?”

“這是仙族十年一次朝聖之時才會敲響的龍帝鐘聲。”天啟看向上古,眉眼微挑:“仙界恐怕要出大事了。”

 

88.鳳隕(上)

帝龍鍾聲經久不息,越來越多的仙人自天門而入,朝玄天殿飛去,上古和天啟早已藏了身形,隱在玄天殿外。

“天啟,你說仙界會有何事發生?”

“在這種時候,也許什麼事都有可能吧。”天啟朝大殿內看了看,道。

殿內威嚴肅穆,金曜上君之下,各司職上君皆位列,天后、景陽、景昭匆匆趕來,見這般鄭重情景,也有些詫異。

不過是商量對妖界出兵事宜而已,何需如此勞師動眾,敲響龍帝古鐘,召眾仙覲見?步入大殿,待見王座上並無暮光身影時,天后才隱隱察覺到不對,朝平時監管龍帝古鐘的金曜上君看去。

“金曜,天帝何在,你為何敲響龍帝古鐘?”

金曜上君直挺挺地站在王座下,神色肅穆,朝天後行了一禮,道:“天帝陛下行前如此吩咐,讓下君召集眾仙,頒下諭令。”

“哦?”天后越發覺得不對勁,沉聲道:“那天帝何時歸來?”

聞此話,金曜上君兩道眉峰抖了抖,神色有些暗淡,但仍然一派肅穆:“陛下稍等,龍帝鐘聲停時,天帝自會出現。”他說著,朝玄天殿大門處望去,眼底藏著一抹懇切的希冀。

天后微怔,神色有些不快,但到底眾仙聚目,她也不便發作,只能沉下眼坐在了王座下的副位上。

一息一聲,當旭日躍上天宮之頂,光澤大地時,四十九道龍帝鐘聲終於在四海盡頭落下悠遠繚繞的終章。

滿殿肅靜下,燦紅朝陽中,金色的巨風自蒼穹盡頭飛過,落在玄天殿前,化為人形的鳳染一身暗黃帝袍,長髮高挽,眉目肅宇含威,朝大殿內走來。

隱在一旁的上古眉間微挑,眼底劃過明瞭。

大殿中眾仙訝然,唯有王座之下的金曜上君輕歎一聲,松了一口氣。

天后斂目,望著正裝而來的鳳染,心底忽而生出一抹不安。

鳳染走進大殿,一片請安行禮聲接踵而來,她乃鳳凰一族的皇者,兼又位列上神之尊,身份之貴,比天后尤甚。

只是,眾仙著實猜不出以鳳皇和仙界的宿怨,何會此時出現在玄天殿?

這一派請安聲此起彼伏,倒是讓高坐副位的蕪浣著實有些難堪,她位份上本不輸鳳染,但奈何鳳染乃鳳皇,按規矩,她亦是要行下半禮才是。正在她面色微沉,不知該如何對待鳳染時,金曜上君已朝鳳染迎去。

“鳳皇,您總算來了,下君也可安心了。”金曜神色激動,朝鳳染行下一禮。

鳳染眉頭皺了皺,並未避過,結結實實受了他一禮,沉聲道:“天帝何在?”

這聲著實算不上禮貌恭敬,甚至帶了點冷硬和淡漠的意味,天后微有不悅,冷下聲道:“今日群仙聚首,商議發兵妖界之事,鳳皇數日前在羅剎地已頒下鳳族禦旨,退出仙妖一戰,不知今日何以大駕禦臨玄天殿?”

鳳染瞥了天后一眼,見滿殿仙君翹首待她解惑,朝四周望瞭望,眉一挑,從挽袖中掏出一物,朝下首挺屍的東華上君扔去。

古樸的卷軸泛著威嚴的氣息,東華手忙腳亂地接住,才一觸到手,見卷軸邊角金色的古文時隱時現,花白的鬍子抖了抖,暗呼倒楣。

敬天之召?不少仙君神色微震,兩百年前天帝處罰紫桓上君之後,便再也未曾出現了,鳳皇今日攜此召前來,絕對不會是小事。

眾仙的眼珠子隨著那道卷軸在東華身上移動,又見一向淡然的東華上君眉頭緊鎖,頓生好奇之意,朝這邊看來。

“東華,究竟是怎麼回事?”天后沉著眼,淡淡道。

天后發了話,東華只得不情不願地打開卷軸,才開了個邊,便神情頓住,隨即慌忙展開,眼底俱是訝異。

這麼一副模樣更是讓人生疑,景陽沉不住氣,朗聲擺擺手:“老上君,到底是怎麼回事,您倒是給個話啊?”

東華吞了口唾沫,低聲嘟囔:“天帝陛下有言,將……”

他吐詞不清,眾人聽得著急,景昭移步道:“老上君,您說什麼?”

“陛下禦旨,即日起,天帝一位由鳳皇接任,仙界眾君,皆奉鳳皇為尊。”東華被景陽一問,頓時提高了嗓門,中氣十足。

鳳染眉挑了挑,硬是忍了下去。

滿殿俱驚,唯有東華上君嚎叫的聲音在殿內會響,頗有些滑稽驚悚。

側殿,天啟朝上古看了一眼,道:“你早就猜到了?”

上古不語,突然抬首朝副座位上得蕪浣看去。

到如今,蕪浣,天后尊位之於你,是否還如此重要?

在上古移眼的瞬間,滿殿仙君不是看向即將即位的鳳皇,反而齊刷刷朝天后看去。

敬天之召降下,即便是天帝也不容更改,若是仙界由鳳皇執掌,那天後又該如何自處?這個念頭一升起,眾仙君的目光著實有些微妙了。

天后僵坐在副位上,感覺到殿上探尋的目光,眼中盛怒之色席捲而來。她看向金曜上君,厲聲道:“金曜,這是怎麼回事?陛下到底去了哪裡?如此重要之事,怎可隨便降下一道旨意?”

敬天之召,在天后口中眨眼就變成了一道隨意的旨意。鳳染眯眼,嘴角勾了勾。

“天后陛下……”金曜垂下眼,沉吟半晌,突然轉身面向眾仙:“天帝留下禦旨,眾仙友過目。”

他手一揮,金龍神牌自掌中出現,緩緩升空,虛無的人影出現在眾人面前,天帝一身素袍,神態威儀。

鳳染沒想到天帝居然真的不出現,只留下一道神力藏于金龍禦牌中,遂抬首朝空中看去。

“眾仙聽旨,今朕將天帝之位傳於鳳皇,眾卿受令之時,便是鳳皇即位之日。”

親耳聽到天帝的傳位之語,大殿上的仙君紛紛對望,一時不免有些慌張。鳳皇雖為上神,但年歲尚輕,仙界重擔不知可否擔起?更何況仙妖之爭迫在眉睫,天帝卻在這種時候突然遜位,著實讓人費解。

虛無的人影頓了頓,才望向遠方,神態有些空茫。

“吾執掌仙界六萬載,得眾卿相助,才能創仙族太平繁盛之容,然吾對妖界心生執念以致如今三界不穩,仙妖血仇難平,此乃吾生平大錯之事,悔之晚矣,故無顏再掌天帝之位,統馭眾仙。”

天帝垂下首,似是看向滿殿仙君,眉宇鄭重請托。

“鳳皇公正嚴明,心無兩界之爭,乃仙界執掌帝位最合適之人選,望眾卿盡心輔佐,以渡仙妖之劫,護仙界永世萬全。”

虛幻的人影緩緩消逝,空中的金龍神牌暗淡下來,落在鳳染手上,隨之變幻成傲翅金鳳的模樣,威風凜凜。

滿殿無聲,眾仙望著鳳皇手中的金鳳禦牌和臉色鐵青的天后,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擎天柱下,一身素袍的王者最後望了一眼身後的仙界,目光一凝,化為巨龍騰空而起。

天際龍吟驟響,如臨九霄,擎天柱下仙妖交界處,五爪金龍騰飛於空,浩瀚的神力向四周蔓延。最後,巨大的龍身朝古帝劍開天闢地而出的巨穀飛去。

受炙火焚燒百年、毀於灰燼的大地煥然復蘇,生機驟現,平地之上,古樹纏繞,溪水潺流,仙力彌漫,金龍落地,轟然巨響下,三界為之震動,待萬物寂靜,神光消散時,兩界之內的族人才察覺到此處蔓延百年的血腥戰意一掃而空,長達數百丈的巨龍石像屹於仙界彼端,塵封千里。

渾厚的仙障自巨龍周身湧現,陡生於兩界之內,將仙妖兩界隔開。

古來有傳,上古神獸若晉上神,其軀體所化仙障,堪比真神神器,這世間,唯有真神才能破開。

“五爪金龍,老天,那是天帝!”兩界彼端的仙妖聚攏而來,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忽而有一人打破靜默,驚呼道。

隨即而來的是漫長的無措,無論妖仙。

天帝暮光自後古界而開時便執掌天界,禦臨眾生,他在位六萬餘載,仙界昌盛,安享太平,但他的存在亦是妖族頭上不可逾越之高山。

儘管如今仙妖混戰,勢如水火,可卻從來沒有一個仙君或妖君能否認他對三界所做的貢獻,在上古眾神消失,上古界塵封的六萬年裡,若說能讓蒼生信服者,不是神隱消跡的至強者古君,也不是手腕強硬的天后蕪浣,而是端坐玄天殿上得王者暮光。

五爪金龍暮光,一代皇者,奉上古之名執掌下界,數萬年後掀起兩族之爭,卻在仙妖爭戰不休時以身化石,守在仙族邊界,以畢身神力讓滿目瘡痍的擎天柱下重回百年之前。

是矣,非矣,功過六萬載,誰能評判?

金龍蜿蜒數丈,巨石化成的龍眼望著仙界九重雲霄之上的地方,蒼茫凝固,似守護蒼生大地。

天宮玄天殿,幾乎在那道幻影消失、龍吟響徹天際,白色的神力湧現在擎天柱下地一瞬間,大殿中得仙君俱都朝外飛去。殿外,即使隔著九重雲海,那蜿蜒千里的巨龍仍然依稀可見。

眾仙靜默,景昭雙眼泛紅,景陽呆立在仙君中,全身僵硬,記起昨日禦宇殿后天帝的話,將景昭攏住,茫然地朝天后看去。

天后仿似此時才回過神來,一步一步自副座上走下,朝殿外行來。

她停在眾仙之後,卻突然是朝下望的勇氣,她以為,這數萬年最磨難悲痛之事不過是送走景澗而已,如今暮光竟然……

對上一雙兒女悲切的眼神,蕪浣挺直背,僵在原地,嘴唇狠狠抿緊,全身似在顫抖。

他怎麼可以將他們全都拋下,暮光,你怎能如此狠心?

不遠處,上古看著雲海之下的巨龍,歎息一聲,緩緩閉上眼。

天啟在她肩上拍了拍,輕聲道:“上古,這是他的選擇。”

月彌化身石像在淵嶺荒漠中六萬餘載,魂魄早已消散世間,可暮光以神力將軀體石化,布為仙障,靈魂禁錮石像中,他若要護仙界千年,則魂魄不散千年,要護萬年,便萬年不得解脫。

也許對他而言,這便是他唯一能做的彌補。

鳳染沉默垂眼,半晌之後,似是下定決心,走到眾仙之前,隔著九重雲海對著那巨大的石龍微微頷首,行下半禮。

金曜、東華對視一眼,攜眾仙隨著鳳染行下叩拜之禮。此時,東華手中的敬天之召升騰入空,傳位鳳染的禦旨在空中若隱若現,勾勒出金色的弧線。

“拜見天帝。”叩拜聲在玄天殿外響起,鳳染回頭,見廣場上得仙君跪了滿地,亦頷首道:“眾卿無需多禮,鳳染定不負天帝所托。”

朝日之下,極少有人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天后和景陽景昭二人,不知何時失了身影。

消失在玄天殿外地三人被一團神力裹住,突然出現在一處虛無縹緲的混沌之境,察覺到仙力完全受制,景陽心底駭然,扶住景昭朝天后道:“母后,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之中唯有天后尚能站立,景昭和景陽在這股神力威懾下甚至微微發抖。裹著他們的神力消失,空茫的世界中,一座神殿自遠處劃開迷霧,降臨在三人面前。

“母后,這是哪裡?”古樸的大殿泛著威嚴遠古的氣息,殿外的女神石像裹在一層神力中,讓人看不清模樣,景昭抓住天后的挽袖,低聲道。原本因為天帝驟逝而發紅的眼底又多了幾分忐忑不安。

蕪浣放開景昭的手,行了兩步,怔怔地看著那座大殿,停了下來。

除了上古,沒有人會比她更熟悉這個地方。

位於最外重的上古大殿已有六萬年不曾有人踏入,墨石鑄成的大門緩緩開啟,沉木聲不絕於耳,蕪浣仿若逆過歲月洪荒,重回六萬年前。

那時,她猶是看管朝聖殿的女神君,四大真神執掌上古界,三界安樂,世間俱是淨土。

“那是朝聖殿。”她昂著頭,垂在腰間的手緩緩握緊,如是,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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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89.鳳隕(下)

“景陽,等會看好景昭,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亂來,知不知道?”

天后轉身看向一雙兒女,話說到最後,已帶上了幾分厲色,景陽神色一凜,猜到了什麼,點點頭。

世上能讓母后如此鄭而重之的,不過就是那幾位覺醒的真神而已,鳳染和上古真神交好,如今父皇將天帝之位傳給她,這上古神君在這種時候把他們虜來,想必是不想讓他們壞了鳳染的好事。

看來三界敬重尊崇的真神,也不過如此!景陽眼露不屑,心底陡生憤慨。

“蕪浣,既然來了,朝聖殿你想必熟悉得緊,就不需要本君親自來請了吧。”稍帶冷漠的聲音自大殿中傳出,蕪浣繃緊身子,朝景陽、景昭點點頭,領著他們朝大殿內走去。

大殿王座之上,上古著暗紅古袍,額間冠玉如墨,神色凜冽淡漠,俯瞰而下瞥過她時的目光,與看螻蟻一般無二。

天啟懶懶閑坐一旁,額上紫月印記幽幽而閃,容顏邪肆中帶了一抹冷厲。

蕪浣行到大殿中央,望著王座上的兩人,沉默良久,終是垂下眼,沉聲叩拜道:“見過上古神君、天啟神君。”

暮光突然將帝位傳於鳳染,化身石龍,上古又和天啟一同出現在仙界將朝聖殿自混沌之境中帶回,看來當年的事……她知道了。

說不上解脫還是懼怕,臨到頭,蕪浣除了想保景陽和景昭平安,腦子裡一時竟想不到任何辯解的話來。

上古大殿雖空寂無聲,但景陽和景昭在看到王座上的二人時不約而同的頓了頓,心底莫名敬畏,跟著天后沉默的跪下。

尤其是景昭,眼底如死灰一般寂然,她不是第一次見上古,卻是頭一次見到此般模樣的上古真神,睥睨世間,如皓月之光。

低頭的那一瞬間,才似突然醒悟過來,她在蒼穹之境陪在那人身邊百年,卻從來不曾留住他目光的原因。這世間,如果曾經愛過如上古一般的人,又怎麼再能愛上其他的女子?

可是,景昭突然想,白玦,若上古不愛你,便也是你一世最大的劫難。

“蕪浣,本君不是個喜歡追憶往昔的人,更不喜歡挑自己的過失,若說還有什麼事實在後悔,便是十二萬年前將你從鳳凰一族帶回朝聖殿。”

長久的靜默後,淡淡的聲音在殿中響起,讓人聽不出主人話語中的情緒。蕪浣緩緩抬首,道:“神君言重了,蕪浣何德何能……竟能入了神君的眼?”

“不,你有這個資格。”上古伸手在王座上扣了扣,發出清越的聲響,似是一聲聲敲擊在蕪浣心頭:“你我主僕情誼早斷,將你帶回朝聖殿,而不是在玄天殿處罰你,便是我為暮光留的最後一絲情面。”

隨著上古的最後一個字落地,蕪浣猛地一僵,神色似乎突然黯淡了下來,景昭眼中帶淚,見天后如此狼狽,正欲上前,卻被景陽拉住,回轉頭,見景陽眼帶急切,抿著唇朝上古看去。

“神君乃世間主宰,要降罪於蕪浣,蕪浣無話可說,只是景昭、景陽與當年舊事無關,還請神君不要遷怒。”

蕪浣將景陽、景昭護在身後,眼底襲上了破釜沉舟之意,看著滿受感動的景昭和景陽,上古眯起眼,神情有些玩味。

“蕪浣,你倒是個好母親。”她嘴角微勾,卻不帶半點笑意。“我不在眾仙面前懲罰你,不代表你的一雙兒女不能知道真相。”

蕪浣猛然抬頭,眼底終於有了些許驚慌和躲閃。

景昭、景陽卻是一愣,見天后此般神情,心底隱隱升起不安。

“你的罪,萬死難贖其一。”

冰冷凜冽的審判聲在上古大殿響徹,景陽、景昭愣愣抬首,見上古緩緩自王座上站起,滿臉肅容。

“六萬年前,你將月彌、修緣眾神引入滅世大陣靈眼,害得他們慘死下界,誅殺遠古上神之罪,此為其一。”

沿著沉石階梯,上古一步步走下。

“你受雲澤之托掌管鳳族,一萬年前卻將下任鳳皇棄於淵嶺沼澤,任其自生自滅,竊族長之位,此乃其二。”

似是感覺到景陽、景昭不敢置信的眼神,蕪浣挺直的肩背微不可見的抖了抖。緩緩閉上眼。

“你位居天后,本該福澤三界,卻權慾薰心,擅挑仙妖之爭,累得兩族生靈死傷無數,三界難安,此乃其三。”

上古站定在石梯中間,停住腳步。

“蕪浣,別說是天后之位,就連這上神之尊,你又有何資格享有?”

蕪浣睜眼,抬首,眼底的驚懼漸漸散去,聲音幽幽。

“神君,你高高在上,生來便位居眾神之上,若是你跌落雲端,化成人腳下塵泥,不知還會不會端著這幅架子來教訓我?”

“我不過是為了自己,何錯之有?若當初月彌不亡,你怎會以身殉世,累得上古界塵封,我怎麼成為後古界六萬年來最至高無上的存在?我為鳳族兢兢業業六萬年,鳳染不過是生了好命而已,她又憑什麼一出生便是鳳族皇者,永遠壓在我頭頂上?”

上古看著眼帶瘋狂的蕪浣,突然想起當年鳳族人群中踮著腳尖望她時蕪浣清澈堅韌的那雙眼來。

到底是何時,她變成了此般模樣,面目全非,狠毒至此?

“蕪浣,你以為上古生來便是真神?”看著殿下咄咄逼人的蕪浣,天啟突然開口。

“什麼意思?天啟神君,這世間本就不公,人人為己,我又為何不行?”蕪浣一怔,昂首道。

“上古雖是祖神以混沌之力塑造,但啟智之初便入凡間輪回萬世,每一世皆歷盡劫難,貪、嗔、癡、恨、愛、惡、欲……無一不受,若是失敗,便歷劫往生,如此十萬年輪回,才修成正果,以混沌之體晉位真神。至於鳳染,每一任鳳族皇者其實皆是一人,只不過她會不斷重生,不斷曆世,不斷滅亡而已,鳳皇能活永生永世,卻永遠都記不起上一世所愛之人,嘗世間百苦,這才是鳳皇為何會曆十萬年才重新降世的緣故。”

“這世間沒有任何事不需要付出代價,到今天這種地步,你當真從來沒有後悔過?”

蕪浣眼底漸漸顯出迷茫,望著天啟紫色的眼眸,失神道:“不,我沒有錯,我沒有錯……”

景陽和景昭擔憂的看著神情恍惚的天后,想攙扶,卻突然伸不出手來。

在他們心底,天后高貴威嚴,是這世間他們最崇敬之人,可如今……

“即便是因為你的權欲之心害得景澗慘死羅剎地,暮光為你甘願化為石龍,受永世禁錮之刑,你也不後悔?”

上古垂下眼,輕聲道,神色難辨。

蕪浣失神的眼漸漸恢復神智,她猛然回轉頭,看著景陽、景昭驟然蒼白的臉色,伸手朝他們抓去,卻被二人躲開時,整個人都頹敗下來。

“景昭,景陽……”蕪浣眼底急切,似是要努力解釋些什麼:“母后不想的,我不知道景澗和你們父皇他……”

話語在一雙子女悲涼絕望的眼神中戛然而止,天后兀然回頭,狀若妖魔,雙眼赤紅:“上古,你為什麼要回來!你為什麼要回來!你毀了我六萬年一手建立的尊榮,毀我暮光對我的愛護,毀了我兒女的期待,你還要做什麼?把我打入九幽煉獄?我告訴你,我不怕,也不後悔……”

“我後悔了。”僵硬顫抖的聲音在蕪浣身後響起,她怔怔轉頭,見景陽定定的看著她,嘴角死死咬住,沁出了血跡來。

“母后,我不後悔為父皇的兒子,景澗的兄長,但若有選擇,景陽唯願永不為母后之子。”他最後看了一眼天后,用力朝地上叩拜三下,站起身朝大殿外走去,步履蹣跚,卻再也沒有回頭。

蕪浣全身顫抖,臉色慘白,眼底似有血淚湧了上來,景昭看著不忍,到底沒有跟著景陽一同出去。

“蕪浣,我不禁你於九幽煉獄,也不讓你魂飛魄散。你如今罪孽,皆由我當年一念之錯而起,也當由我了斷。”上古轉過身,不再看蕪浣,銀色的神力自她手中而出,將蕪浣裹住。

當年若不是她助蕪浣晉位上神,她或許到最後不會變成這般模樣。

景昭一驚,想靠近天后,卻被那股神力狠狠彈開。

蕪浣升至半空,五彩的神力自她掌間湧出,消失在大殿中,她面色慘白,終於後怕起來:“神君,你要做什麼!”

“當年我助你晉位上神,才讓你生了貪婪之心,蕪浣,你已無資格位列仙族,你身上的神力和鳳凰一族的神脈,我一併收回。”

耀眼的白光在蕪浣身上纏繞,神力緩緩抽離,仙骨盡斷、溶於血液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世間最痛之苦,莫過於此,蕪浣面容扭曲,哀聲嚎叫起來。

景昭哭紅了眼,只一個勁的朝著上古磕頭求情,沉石地面清脆的響聲夾在蕪浣的哀嚎聲中,顯得分外可憐。

上古緩緩閉上眼,沒有停止,更渾厚的神力朝蕪浣湧去,天啟歎息一聲,別過了眼。

半個時辰後,聲停,上古收回神力,蕪浣自空中落下,摔倒在景昭身邊。

素白的衣袍上點點血跡暈染,蕪浣艱難的抬起頭,讓一旁哭紅了眼的景昭立時便捂著嘴哽咽起來。

沒了神力和仙脈的天后,失了尊榮華貴的氣勢,形容枯槁,狀若老婦。

她抱住天后,一個勁的顫抖,似是陡然間失了言語。

“上古神君,當年你所賜也已收回,是不是到了將我打入九幽地獄的時候了?”蕪浣抬首,聲音嘶啞,眼神空洞。

由始至終,上古都沒有回頭。天啟卻看見,她淡漠的面容上,滿是疲憊。

“蕪浣,你禍亂三界,本君將你逐出仙班,亦不能入輪回之道。不老不死,不容於仙、妖、人,游離三界之外,受十萬年孤寂永生之苦。”

上古頓了頓,才道:“蕪浣,本君從來不曾毀了你任何所有,造成今日之局者,唯你而已。”

話語落地,上古和天啟消失在上古大殿中,景昭看著絕望死寂的天后,心底悲涼到了極致。

不容於三界,被至親之人所棄,以凡人之軀永無輪回,歷盡病痛,十萬年不得解脫……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對母后而言最重懲罰不過如此,上古神君,這世間最殘忍之人,莫過於你。

她扶起天后,朝著朝聖殿外走去,身影孱弱佝僂,失了生機。

後元上古曆重啟的第一百個年頭,征戰不休的三界在一日之內迎來了數萬年來最匪夷所思的幾件大事。

天帝暮光化身石龍永守仙妖邊界,鳳皇即位天帝……還有執掌仙界六萬餘載的天后當年在上古界時的舊罪被揭露,受上古真神懲罰,一夕之間神位仙脈盡喪,永遠消失在三界。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變成了何種模樣,只知道,自那日起,這世間有一人被三界眾生所棄,非人、非仙,非妖、非魔,永世孤寂。

 

90.歸來

不知因何緣故,清池宮外守護了六萬年之久的仙障竟然在鳳染登帝的那一日驟然消失,常年四季如春的清池宮也在那日夜晚降下了一場漫天大雪。

天啟和上古自天宮回來時,恰好看到阿啟抱著圓滾滾的碧波十分應景的裹著雪白小裘蹲在大殿簷下,整個縮成了一球狀,一人一鳥只露出四隻黑漆漆的眼珠子口無遮攔的點評被凍成了冰棒的仙魚,琢磨著哪只夠肥口感鮮嫩,好宰殺。長闕抱著溫熱的茶盅站在一旁,苦哈哈的看著這兩個把華淨池當成了殺生地的小崽子,悲憤無言。

“怎麼不把冰池給化開?”天啟落在華淨池邊,望著一池在冰渣子裡打著哆嗦的仙魚,好看的眉皺了起來。

“小神君不讓,說是這群仙魚平時機靈著,現在才好打撈。”長闕沉聲控訴阿啟的罪狀,嘴皮子停都不停一下。

看著出現在華淨池旁的兩人,阿啟歡呼一聲,立馬丟了碧波朝上古跑來,碧波咋咋呼呼飛到半空,不停撲騰翅膀。

上古一把接住阿啟,笑著道:“你倒是個吃貨!”

阿啟仰著腦袋‘嘿嘿’笑了兩聲,脆聲道:“娘親,長闕說鳳染當天帝了,拿她就是仙界最大的官了!”

上古點頭,見阿啟眼珠子直轉,道:“鳳染當天帝,你這麼高興做什麼?”

“她做了天帝,等我長大了就可以隨便在仙界找媳婦兒了。”阿啟理直氣壯直哼哼。

上古臉色僵了僵,朝天啟剮了一眼,天啟也覺得頗為丟臉,咳嗽了一聲別過了頭,他可不願意承認是他這百年家教失敗。

上古轉過眼,看著阿啟鄭重其事道:“甭急,兒子,等你成年禮的時候,娘親把四海八荒的閨女都給你弄到朝聖殿,讓你選個夠。”

阿啟一聽樂了,響亮一聲,在上古臉上‘吧唧’一口,彎著眼道:“娘親,你真好。”說完才搖頭晃腦道:“朝聖殿,那是哪裡……”

“是上古界,半月後,娘親帶你回家。”上古突然降低了聲,緩緩垂眉:“那裡已經被這個世間遺忘六萬年了啊……”

她把阿啟遞給天啟,顧自沉默著朝清池宮而去。

一襲玄衣,背影清瘦,竟顯得格外沉寂蒼涼。

天啟抱著阿啟,久久未能回過眼,半響之後,才突然抵著阿啟的額頭,輕輕一笑,眉眼魅惑深沉。

“臭小子,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啊。”

如果上古已經放棄了後池對清穆的感情,那這之後,沒有誰會比他更近水樓臺先得月了,不是嗎?更何況,這滿界神佛,有誰比他更有資格立於上古身旁?

白玦棄之敝屣的,他天啟可是一直都當寶貝疙瘩含著捧著。

後殿臥室裡,上古摒退侍婢,走進內室,隨手布下仙障,臉色漸漸變白,眉皺了起來。

她掀開衣袍,胸前的劍傷觸目驚心,鮮血早已凝固,她沉下眼,換下玄色的衣袍,不管不顧傷口,隨意披了件內袍在身上,隨後坐在軟榻上。

若不是剔除蕪浣仙骨再次動用了本源之力,也不必這麼著急趕回清池宮,生怕天啟看出了端倪來。

蒼穹之境的桃林中,古帝劍自白玦胸前刺過時,竟毫無自覺的插進了自己胸前,上古垂下頭,眼緩緩縮緊,半響後終是閉上眼,輕聲歎了口氣。

無論如何,白玦,我們兩不相欠了。

上古欲歸上古界的消息被天啟著人送到了天宮。半月後,鳳染從一堆瑣事中劃拉點時間奔赴清池宮,正好瞧見阿啟叉著腰在大殿裡挑揀著一堆子寶物往乾坤袋裡放,上古黑著臉站在一邊,眉擰著,鳳染想著若不是上古真是對阿啟寵得緊,沒准會把這丟臉的小子扔在清池宮自生自滅得了。

老子娘親都是響噹噹的真神,偏生生下的小崽子是個不折不扣的守財奴,也不知道隨了誰的性子。

鳳染出現的時候上古有些訝異,隨即朝斜靠在柱石上的天啟看了一眼才回眼朝一身帝袍的鳳染瞧來。

挽袖上金鳳展翅,眉間帝王之姿灼灼,倒是沒負了這幅鏗鏘容顏,憶起當年在清池宮陪她插諢打科的流氓女神君鳳染,上古心生感慨,眼眯起,挑眉道:“如今清池宮廟小,可容不下您這尊大佛!”

“我瞧著也是,這地方著實寒磣了點,不過你的朝聖殿想必裝得了我,上古,那些人間戲本,你可還要我給你送上幾本入上古界?”早已從天啟處得知上古恢復了記憶,鳳染自是針尖對麥芒,懶得留什麼臉面。

上古嘴角僵了僵,一把撈起拱在寶物裡的阿啟,道:“鳳皇執仙界,不比我這孤家寡人,想必忙得很,還是算了。日後沒什麼事,你還是別入上古界得好,省的汙了上古界的靈氣。”

阿啟見勢頭不對,忙把手中的靈芝往乾坤袋裡一塞,彎著眼朝鳳染喊道:“鳳染,娘親和我要換洞府了,紫毛大叔說是這天下間最大的一處山洞,等咱們安頓好了,你記得來打秋風啊,我讓碧波多打幾隻兔子,好酒好肉的招待你。”

天啟尷尬的移開眼,這個臭小子,哪裡是勸和,簡直是火上澆油。

鳳染眉一揚,大笑,響亮的聲音傳得老遠:“還是阿啟知恩圖報,也不枉我這百年又當爹又當娘的把你拉扯大,哪像你娘親,飛黃騰達了拍拍屁股走得乾淨,連句知冷知熱的話都沒有。”

上古輕飄飄的看了鳳染一眼,道:“仙妖兩界適婚的郎君不少,鳳皇雲英未嫁,想必有不少仙君願自薦枕席,本君不介意再多留幾日,當個現成的媒人。”

鳳染瞪著眼,朝面色淡淡的上古看了半響,才一聳肩,頹聲道:“你以前可不是這麼個不討喜的性子。”

“你以前也沒有如此牙尖嘴利,趾高氣揚。”上古不客氣的回敬了一句,終是笑了起來:“好了,我明日便要回上古界,今日你留一晚,陪陪阿啟。”

鳳染點頭,問道:“天啟說你前些時日妄動古帝劍傷了本源,明日就開啟上古界,沒問題吧?”

聽見這話,天啟也神色一重,朝上古望來。

“無事,不過是小傷而已,等開啟界門後休養幾日就好了。你如今是仙界之主,可曾想過如何應付妖皇?”上古隨意擺擺手,拉著鳳染朝殿后而去。

“過幾日我準備去一趟妖界,希望妖皇能暫止兵戈,若他仍固執己見,恐怕不出五年,仙妖間一場大戰免不了……”

五年不過彈指一瞬,看來仙妖之爭勢成水火,上古皺眉聽著,和鳳染消失在側殿口,天啟看著漸行漸遠的兩人,負在身後的手卻悄悄握緊。

如此快便轉換了話題,上古,你當真無事?

第二日,上古將長闕留在清池宮看管門戶,便和天啟朝擎天柱下的仙妖結界處而去。

經過一夜努力,上古終於說服阿啟放棄將清池宮大小物什搬到朝聖殿,只拖了一個小娃兒和那只胖鳥了事,一身輕鬆。

擎天柱下,巨龍化成的仙障連綿萬里,綠樹成蔭,仙脈潺潺,上古在雲上望了好大一會,才對鳳染叮囑道:“暮光將仙界交給你,鳳染,在尋到合適的人前,我希望你能不負他所托。”

鳳染眼裡飛快的劃過一抹訝異,苦笑一聲:“還是被你看出來了,我無意留在仙界,但看在景澗的份上,仙妖之爭結束前,我不會撒手不管的。”

上古點頭,道:“如此便好。”說著朝東方看了一眼,灼然回首,將阿啟遞給天啟,朝半空中飛去。

銀光驟起,古帝劍出現在空中,以劃破蒼穹之勢朝虛無空間劈去。

浩瀚的神力如潮汐般湧向天際,古樸的界門緩緩出現在眾人眼前。

仙妖結界處守著的將士聞聲而出,望著半空中的上古和古帝劍,跪了滿地。

上古神君出現在此處,看來上古界終於要重新開啟了,那個塵封了六萬年,自上古時便流傳於三界的空間,終於重臨世間。

古帝劍以破竹之勢劈開界門前的古文烙印,守護神力緩緩消逝,背對著眾人,上古臉色漸白,眼底眸色卻黑沉一片,她輕哼一聲,古帝劍上神力驟漲。

天啟似是察覺到什麼,面色微變,正欲上前,上古界門前一聲脆響,守護神力完全消失,界門破開迷障,清晰的出現在眾人面前,浩瀚威嚴的神力自界門洶湧而出,擎天柱下蒼茫恢弘之氣彌漫,一片安靜與窒息。

古帝劍重回上古之手,一身赤紅古袍的女神君緩緩回首,望向天啟,眼底終於露出了重生以來最燦然的笑意。

轟然聲響,界門緩緩打開,似有古老的鳴樂聲自界門中傳來,兩界將士注目之下,天啟抱著阿啟朝上古走去。

若不是那清池宮小神君的身世已經被傳開,瞻仰的眾人定會覺得此幕無比美好,只可惜……

“恭送上古神君,天啟神君。”恭敬肅穆之聲自擎天柱下兩界彼端傳來,上古微微垂眼,看了一眼鳳染,眼落在兩界將士之上。

“他日爾等榮登上神之日,吾在上古界靜待諸位之身。”

淡淡而帶著莫名威壓的女聲自天際響起,待眾人抬眼時,只看到上古界門隱在虛無空間中,界門之前已沒了兩位真神並一位小神君的身影。

鳳染最後看了上古界門一眼,正準備離去,卻不經意瞥到巨龍仙障之外的人影,皺了皺眉,終是朝地面飛去。

巨龍化成的仙障神力濃郁,別說妖族近不了身,就連尋常的仙將想要靠近也是極難,至於凡人,在百米外便只能望而止步。

鳳染落在一處低暗的土石旁,見一老婦靠在土石上愣愣的望著霧中的龍首,鳳染沉默的看著她,半響未動。

不過半月時間,除了那依昔的眉眼,恐怕世間任何一人都無法從眼前之人身上找到曾屬於天后的半點神威和風采。

即便再見,也無話可說,似是想起那個在臨別之際還記掛著親人的青年,看了一眼化為石像的巨龍,鳳染突然有些不忍,轉過身,卻見景昭站在她身後,面色怔怔。

往昔驕縱的少女終於斂了滿身的倨傲,輕輕行了一禮,低聲道:“見過陛下。”只是嘴唇抿緊,還是有些悲憤難堪。

鳳染不欲多說,點了點頭正欲走,嘶啞的聲音已從身後傳來。

“鳳皇,你說她是不是早就想到了,凡人之軀永遠都近不了這百米之處。”

鳳染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她給了你機會,十萬年後,你若悔改,還能再世為人。”

“是啊,十萬年,她還真是瞭解我。”蕪浣不再理鳳染,只是複又回轉頭望向那石龍,輕聲道:“鳳皇陛下,你來這裡,總不會只是想感慨一番吧。我當年把你丟棄在淵嶺沼澤,奪了你的皇位,你可是來討債的?”

“景澗走的時候,這些事我就已經放下了。”

聽見此話,蕪浣眼底微微有些起伏,沒有出聲。

“我只是想告訴你,景陽昨日請旨去了羅剎地,並言永不再回天宮。我只是覺得……你該知道罷了。”

鳳染話音落定,朝遠處走去。

靠在土石上的蕪浣僵硬半響,終於在鳳染即將消失的時候閉上眼,緩緩道:“鳳皇,我從不欠人人情,我告訴你一事,就當是還你今日相告之情。”

鳳染停住腳步,回轉頭。

蕪浣從土石邊站起,身形有些踉蹌,景昭忙跑過來,蕪浣擺擺手:“景昭,你退到一邊。”

景昭怔了怔,點頭,行到遠處瞧著她們。

她不知道母后說了些什麼,只是看到鳳皇面色訝異,神情微帶震撼。

想必也是上古界時的一些舊事,以前她會刨根問底,只是如今,卻突然不想探知這些了,縱使知道得清清楚楚又如何,她從來都插不進去,不過始終是在別人的愛恨情仇裡來來去去罷了。

這麼想著,景昭移開眼,望向石龍的方向,眼帶懷念。

上古界,界門前。

寬餘數丈的印天河靜靜流淌,深紫的彼岸花在河的兩岸盛開,銀光璀璨的神之焰火照亮在浮游盡頭,炙紅的雪點飄曳在界門之前。

這是每一個晉位上神的神祗們踏入上古界時可看到的第一眼光景。

素白的印天河,深紫的彼岸花,燦銀的火焰,還有炙紅的雪點。

這是他們四人送給滿界神君初登神位的賀禮。

億萬年時間,縱使他們消失又重生,上古界仍在,他們的心意仍在。

只是,上古有些不解,她在下界沉睡六萬載,上古界塵封,縱使沒有毀滅,又怎會如此生機勃勃?

阿啟抱著碧波瞪直了眼,望著河上連綿千里的琉璃階梯,傻笑道:“娘親,這裡盡是寶貝啊!”

上古回過神,彈了阿啟的腦門一下,抱著他朝琉璃階梯另一頭飛去,笑道:“以後這裡都是你的,等入了朝聖殿,娘親便把你的封印解開……”

話到一半,卻陡然收住聲,她身後的天啟也愣在半空中,看著上古界印天河這頭的景象神色怔怔。

神之福地,上古界古來便獲三界眾生如此贈言。

繁盛千里的古樹圍繞在河的盡頭,即便萬年時光已過,依然支撐著這片空間。

古樹之下,各類神獸隔著仙幕靜靜閉眼,蟄伏於那片廣裘的茂林之中。

上古界裡,神獸之下的仙獸俱都生活在印天河盡頭的古林中,上古看著它們,走上前落在古林邊,神色微微激動。

這些仙獸身上仙力微弱,但卻無一失了生機,只是陷入沉睡而已。

似是想到了什麼,上古突然飛至半空,抬首朝天際望去。

四座神殿橫臥四方,靜靜佇立,昂望蒼穹。

上古界正中,乾坤臺上炙紅的神力若隱若現,她眼底劃過不可置信的驚喜,朝乾坤台快速飛去。

天啟跟在她身後,抱著阿啟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乾坤台邊緣,炙紅的仙障將裡面的光景隔絕,上古放慢腳步,將仙障驅散,頓在了原地。

她蘇醒以來,從未像此時一般感謝過上天的存在。

望著數米之外的地方,上古眼角緩緩濕潤,微微泛紅。

乾坤台中心百里之處,炙陽盤腿居中,雙眼緊閉,一身深藍古袍,面容堅毅,恰如六萬多年前。

在他四周,數百神祗席地而坐,化成巨大的陣眼,陣法頂端,渾厚的神力注入乾坤臺上的光幕中,在介面上空散成點點螢光,整個上古界,便是在這股生生不息的神力滋潤下生機依舊。

這就是她殉世後上古界眾神消失、上古界塵封的真相。

為了將上古界延續下去,炙陽和上古眾神選擇了沉睡,以畢身神力來供養整個介面。

他們從來沒有消逝,也沒有死亡。

他們在等她歸來,縱使選擇沉睡的那一刻,沒有人知道,那一天何時到來。

上古曾經想過,上古界仍在,可若所有的一切都已消失,她即便歸來,又有何意義?她從來不知道,這六萬多年時光,炙陽為她守住了一切。

上古緩緩回首,望向天啟深紫瑰麗的眼,眉角輕挑。

“如果祖神聽得見,我真想感謝他。”天啟走上前,一把將上古攏在懷裡,輕聲道,嘴角俱是笑意。

“父神一定聽得見。”上古把擠在兩人懷裡瞪著大眼的阿啟撈出來,眉眼彎彎,看著天啟魅惑但又帶著樸實笑意的容顏,突然有些怔然。

天啟定定的凝視她,仿似看見當年那個經歷了十萬年輪回終歸上古界的少女,洗盡鉛華,笑容溫煦。

他忽而感謝起這六萬載生離的日子來,歲月如醇酒,再見面時,你如我記憶中那般美好,一如當初。

上古,你還能活著和我同歸上古界,真的已是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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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91.故夢

當未來充滿希冀和感恩時,時光總是奔得倍兒快,即便是對活了不知多少萬年的真神,也是這麼個理。

天啟和上古兩年前重歸上古界,按天啟的說法,兩人是抱著一顆追憶往昔、恨不當初的心境回來收拾殘局的,哪知上古界雖被塵封數萬年,但在炙陽的守護下頭髮絲都沒少一根。滿界上神安在,只是為了供養上古界沉睡而已,大喜之下,兩人自是把三界的事先擱置在一旁,一心喚醒眾神。

本來上古重新歸來,上古界所需的混沌之力便再也不缺,只是上古在下界之時傷了本源之力,遂花了兩年時間才慢慢將乾坤臺上的一眾上神喚醒,而位居大陣之中的炙陽、禦琴、雲澤等人神力和上古界完全相連,即便是上古,也還需要些時日才能讓他們蘇醒。也因為如此,上古這兩年大多呆在朝聖殿蓄養神力,遂將上古界的瑣事交給天啟處理。

六萬年前的混沌之劫雖說是上古界亙古未遇的大災難,四大真神亦因此分崩離析,整個神界也被迫塵封,但如今到底時過境遷,況且也知月彌等神慘死下界之事乃蕪浣一手造成,眾神沉睡六萬載,感念於上古神君當時的殉世之舉,遂也對當年天啟真神布下血陣一事選擇了默契的遺忘,蘇醒的上神如今各司其職,上古界總算恢復了數萬年前的欣榮和繁盛。

如此一轉,兩年轉瞬即逝,按眾神的猜測,炙陽真神恐怕不過半年,便能重歸上古界。

眾所周知,上古界四位真神中,炙陽沉穩,白玦儒雅,上古淡漠,是以這三人的大殿別有一番厚重空靈之感,唯有天啟殿則隨了主人的性子,張揚瑰麗,整得跟凡間皇宮有得一拼。

此時,大殿主人端坐在內殿中,俯瞰著下排一溜須上神,輕飄飄的將雨花上神的意見壓下:“還有數十位上神未蘇醒,瓊漿盛宴還是等一年再辦吧。”

天啟身上本就有股子華貴倨傲之氣,這兩年代上古執掌上古界,積威甚重,話一出口,便帶了幾分不容置喙的意思。

雨花上神乃執掌四季的女神,上古之時每百年一次的瓊漿盛宴便是由她舉辦,當年浩劫已過數萬年,上古界百廢待興,眾神唏噓之餘,便不免想熱鬧的聚一聚,只是天啟想著炙陽等人還未蘇醒,舉辦宴會總有些不太圓滿的味道,便想也未想就否定了。

雨花上神見天啟眉色倦倦,也知道這提議有些不妥,遂道:“神君說得有理,還是等炙陽真神醒了再辦不遲。”

顏宇上神主生死,生得一副浩然正氣的模樣,想起今天湊著來天啟殿的原因,心底直哀嚎,磨蹭了半響,才不自在的咳嗽一聲道:“神君,元啟小神君昨日和碧波出了上古界……”見天啟眯著眼朝這邊望來,立即坐直了身子乾巴巴的將一小撮紙團躬身放在天啟案桌上,指了指:“小神君就留下了這個。”

顏宇上神臉色巋然不動,眉毛卻止不住的抖,當年上古神君只是禍亂朝聖殿和其他三位真神,哪知這小神君盡得上古神君的真傳,和那只水凝神獸把整個上古界都禍害了……普華老兒的紅線樹聽說到如今還是一團漿糊,擺弄不開。

明明上古神君和白玦神君都不是這麼個性子……想到這裡,顏宇上神心底‘咯噔’一下,不動聲色的朝天啟真神瞅了瞅,才舒了口氣。

他們這些睡了幾萬年的古石疙瘩剛醒來時對著重生的上古神君雖說也是老淚涕流,可什麼悲傷春秋的感觸都在見到元啟小神君的時候給硬生生的嚇了回去,那小娃兒和白玦真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先不說,還喚著上古真神‘娘親’,若不是他們實在是大風大浪經歷了不少,恐怕蘇醒的時候就要被這駭人的一幕給活生生的再嚇暈過去。

眾神雖不入下界,可也就幾日時間,著實好奇的上神們便把這萬年來的事打聽了個徹底,這不打聽還好,一打聽整個上古界都靜默了。

即便是凡間最曲折離奇的戲本也沒有這麼糾結曲折的,眾神其實也只是聽了個大概,傳起來這戲本便是……沒有覺醒的白玦神君和上古神君看對了眼,有了元啟小神君,哪知天宮的公主景昭橫插一腳,白玦真神移情別念,更在大婚之日將照料上古神君的古君上神給了結了……之後便是橋歸橋、路歸路,上古界誕生以來最般配的一對神侶就這麼沒了。

如今白玦真神不歸上古界,留在下界那麼個鳥不生蛋的地方,聽說也是因為這些個事的原因。

顏宇在心底默默的感慨了一下,又小心的朝天啟真神瞅了兩眼,歎著幸好還有個候缺的,便收回了目光。

天啟被顏宇的幽幽眼神掃得有些火氣,但顧及著一眾上神在側,只得收起紙團,道:“他願跑就跑吧,等回來了讓他關幾天禁閉就成了。”

顏宇正色點頭,字正腔圓道:“所謂玉不琢不成器,小神君天資卓越,又有水凝神獸陪著,是該出去闖闖。”好讓我們喘口氣,後面這句話,他識相的沒有說出來,天啟真神對小神君的寵愛,只要長了兩個眼珠子的人都瞧得出來。

“大家無事便回去吧,等半年之後炙陽醒來,我親自重辦瓊漿盛宴。”天啟對著雨花上神淡淡道。

眾神應聲,正準備離去,卻見普華上神眉毛動了動,走上前,道:“神君,白玦真神還在下界,是否要在炙陽真神醒之前將白玦真神請回?”

眾神一片默然,暗自豎著大拇指感慨起普華上神的風骨來,如今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狀況,誰敢說出這話,才是真英雄大丈夫啊!

天啟眼眯了眯,見底下一眾人精裝模作樣的面色不動,耳朵卻豎得倍直,拖長了腔調道:“此事待議,等炙陽醒來了再說。”

一干上神肩一跨,互看一眼心領神會的退了出去。

內殿恢復了安靜,天啟伸手輕扣在案桌上,神色有些悠遠,他知道請回白玦的事遲早會被提起,四大真神執掌上古界乃是天地法則,若因個人恩怨糾葛將此規矩打破,他們作為真神,才是真正的無視祖神擎天的律法,難以服眾。

無論白玦在下界時和上古有何恩怨,在這些經歷了無數歲月的神祗看來,其實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畢竟對他們而言,下界中仙魔,不過是浮雲而已。也虧得他們到了現在才將此事提出。

天啟有些悵然,本來他以為這些沉睡的上神蘇醒就能得知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哪知這些人也只知道他和白玦、炙陽大戰,之後被封印在紫月山,白玦也因受傷過重隨之下界沉睡,整個上古界只剩下炙陽一個真神,不得不選擇塵封整個上古界來等上古重生,其餘的事,便不知曉了。

觸到指尖的紙團,天啟想起阿啟的事,不由長歎一口氣,起身朝朝聖殿而去。

天啟殿外,顏宇上神落在後面,拉住了普華上神,悄聲道:“普華,你今日怎麼犯了糊塗,怎麼提起白玦真神的事來了,若是將上古神君惹惱了該如何是好,當年那十萬年情劫,你莫不是忘了?”

普華打了個寒顫,臉色紫紅,猶疑了半響欲言又止:“我也不想,哎,你不懂……”說著便嘴裡胡亂鼓搗著走遠了。

他蘇醒後洞府裡的姻緣線還來不及整理,便被那小神君給胡亂的搗成了一鍋漿糊,下界生靈千千萬,如今滿界悠閒的上神,就屬他一個人忙得要死要活,這都不說了……那團小神君弄混前的紅線他曾經驚鴻瞥過一眼,瞧見了裡面一根,當時駭得手腳亂抖,沒敢細看,等鼓足了勇氣,卻早已混在了千萬姻緣線中,找不著了。

算了,世間情愛,有緣定能相守,無緣對面不識,他管天管地,管妖管魔,還能管得了那幾個歡喜折騰神的真神不成!胡亂安慰了自己一把,普華上神哼著小曲慢悠悠貓回了他的姻緣洞。

天啟飛至朝聖殿,將手中的紙團揉捏了兩下才一步步走過大殿朝後殿行去,行至摘星台,遠遠見上古著一身藏青古袍盤腿坐於軟榻上,雙手合成半圓,渾厚的神力隨著她指尖逸出摘星閣,和整個上古界融為一體。

他眉間的冷峭登時便柔和下來,靜靜地凝視著古紗間的上古,滿滿的慶倖和喜悅佔據了他所有心神。

兩年時光,真的不長,算起來也只有七百多日,只是慢慢數起來也會覺得這日子著實有些彌足珍貴,雖然大半時候都是上古在摘星閣上聚攏神力,而他在天啟殿處理瑣事再加養著阿啟。

和六萬年前的日子沒什麼不一樣,他想說出口的話依然沒有說出口,仍然只是靜靜的呆在她身邊,隔著幾米的距離看著她,天啟想著,再過些時日,等炙陽醒了,他埋了不知多少萬年的話定要跟上古一次性搗騰個清。

“怎麼,外面有事?”

清雅的聲音驟然響起,天啟回過神,見上古收攏神力,朝這邊走來,搖頭:“不是,阿啟和碧波出了上古界,我來跟你說一聲。”

“哦?他們去了哪裡?”若是溜出去玩,想必天啟不會專門走這一趟。

“去了天佑大陸,想必是碧波想秦川了,這些年沒回去,也不知道隱山變成什麼模樣了。”天啟笑道,把手中的紙團遞給上古,對那兩個古靈精怪的小傢伙頗有些無奈。

“阿啟真神之力已開,跨越介面不成問題,反正留在上古界也只會鬧事,出去折騰也好。”見紙團上歪歪斜斜寫著幾個大字,上古倒是有些漫不經心,炙陽和禦琴快醒了,她所有的心神都放在這上面,自是對阿啟的胡鬧沒放在心上。

天啟點頭,轉身隔著摘星閣外的千里光景,朝正中央的乾坤台望去,低聲道:“是啊,他沉睡這麼久,也是時候了。等雲澤那個小老兒醒了,把鳳染召上上古界來一次吧,雲澤當年盼她便盼得緊。”

上古點頭,道:“下界仙妖局勢如何了?”

“愈演愈烈,森鴻不是個會妥協的性子,妖界如今壯大不少,自是不願和談,好在有鳳染在,仙界也沒吃了大虧,只是我觀下界,倒是覺得那裡的戾氣更加重了。”

上古皺眉,眼底有抹無可奈何:“你也發現了,兩族相爭到底有傷天和,待炙陽醒來後你下界一趟,讓鳳染和森鴻做個了結。”

天啟‘嗯’了一聲,見上古起身,有些明瞭:“又去桃淵林?”

“那裡景色不錯,你若有空,不如一起去坐坐。”

上古點頭,步履未緩,徑直消失在摘星閣上。

天啟並未跟著,反是停在了原地,走進欄邊,眺望不遠處的景色。

月彌的洞府在朝聖殿東方處不遠,兩處居所間便隔了這麼一處數裡桃林,繁花似錦,嫣紅如瀑,月彌一個蠻橫的性子,卻硬生生的為這地方取了個附庸風雅的好名,桃淵。

天啟也是這兩年才發現,從摘星臺上往下望,正好便可瞧見那處桃林一角,上古這兩年無事總喜歡往桃淵林跑,想來也是有追憶往昔的心思,天啟對月彌之死始終難安,遂一步也未曾踏入過。

上古界遼闊恢弘,再加上月彌是個霸道的性子,這桃淵林占地之廣可想而知,若要是誰真藏在了裡面,找的人絕對要費不少勁。

上古是真的喜歡這地方,原因稀裡糊塗,反正她也說不上來。

雖然眾神蘇醒,炙陽和禦琴也毫髮無傷,但都說人心貪婪,上古最近越發覺得這句話沒錯,見到的舊人愈多,她愈加想念六萬年前的上古界,月彌和白玦都還在的那些日子。

哪像如今,一個生離,一個死別。

上古懶洋洋的靠在一棵歪脖子桃樹下,隨手撚起地上謝落的花瓣,悲傷春秋唏噓道:“哎,天啟是個喜歡嘮嗑的,阿啟慣又折騰人,若是你還在,還能替我抽抽那個臭小子……”

這個‘你’,自然便是當年上古界中脾氣最火爆的月彌上神了,上古這兩年獨處慣了,也養成了這麼個老太婆囈語的習慣。

她一人說了半天,也覺得有些無趣,乾脆頭一仰,閉眼睡了起來。

偷得浮生半日閑,等炙陽和禦琴醒來了,當年殉世的事少不了要被教訓一通,現在還是能悠著就悠著吧。

神識迷迷晃晃的,肩膀有些累,一陣風吹過,上古被驚醒,迷糊的睜眼,見不遠處站著的那人,微微一怔。

盛開的桃林,豔紅的桃花,萬千美景,都似比不上那人一頭金髮光澤耀眼。

筆直的肩背,側過的臉頰,溫煦的眉峰,只是眯著眼看,仿佛胸腔的呼吸都灼熱疼痛起來。

上古淡淡的,以一種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眼神洗禮著桃樹下背對著她的白色身影。

她沒有動,因為她無比清晰的知道,這只是一場重複了無數次的夢,一場她懷念的六萬年前的夢。

那時候的白玦,是她最好的摯友,如今的白玦,是她永生永世都無法再面對的人。

她從來不曾喚過夢裡的白玦,每一次都只是淡淡的望著那個背影,直到她醒來。

她也從來不肯承認,她不敢動……或許只是害怕夢會在一瞬間驚醒,隨後便是漫長孤寂的空洞和茫然。

她靜靜的看著他,等著這場夢如往常一般慢慢醒來。

只是,今日這夢與往常著實有些不同,上古目不轉睛的看著白玦回轉頭,朝自己靠的這顆歪脖子樹走來,步履瀟灑,足下生風。

她轉了轉眼珠子,抬了抬手,頓覺頭重腳輕,便知這還是夢裡,說不上失望還是慶倖,上古眯著眼看著將手伸到她面前的白玦,嘴角微微勾了勾。

“月彌的壽辰快到了,路過桃淵林的上神不少,你這般模樣,被小神看到了,成什麼體統?”

無奈的聲音劃過耳,上古心底一樂,果真是夢啊,還是以前那副古板樣子,上古握住他的手順勢起身,卻頓了頓。

溫潤沁然,指節分明修長,上古眼角不知為何突然一酸,忙斂下眉,道:“偏你喜歡管著我,這林子是月彌的地盤,有誰敢進來討她的嫌。”

白玦笑了笑:“什麼蠻理你都說得出。”

他領著上古朝桃林深處走去,上古亦步亦趨,話也不多說,總覺著一多說這夢就給醒了,著實划不來。

行了半柱香時辰,才到桃林深處裡來。一條小溪自林中穿過,溪邊一顆古桃樹生得嫣紅芬芳,倍兒好看,白玦靠在樹下,指了指一旁。

“這裡比你剛才囫圇靠的那地強多了,以後就來這裡看桃花。”

上古順著白玦的指尖朝四周看,點頭:“這裡九彎十八拐,你是怎麼尋到這地兒的?”

白玦眼眯了眯,嘴角突然勾出一抹笑意來,伸出一根手指在上古眼前搖了搖:“想知道?我不告訴你。”

上古臉色頓黑,朝地上一歪,靠著白玦身後的桃樹,懶得理他了。

不過是她夢出來的影子罷了,竟還給她擺譜,她眼一睜他就得消失。

心裡這麼想著,卻又捨不得,上古貓在白玦身後,戳了戳他,決定把這場夢做完:“月彌大壽,你備了什麼禮物?”

“她心火旺,我讓下界佛道高僧抄了一段心經給她,去火。”

懶洋洋的聲音自耳後傳來,感覺到白玦也靠著樹坐下,上古‘噗嗤’一笑:“你在她壽宴上讓她灰頭土臉,她准會把你的殿宇都給掀了。”

上古嘴角還噙著笑意,甫一抬頭,見白玦正看著她,一雙眼極是黑沉認真,忽然有些怔然。

白玦靜靜道:“我好歹也是真神,她頂多也只敢在我的殿宇外張狂張狂,若不是仗了你的膽,你真當她有膽子敢和我叫喚?”

上古見白玦擺著認真的模樣一本正經的說著埋汰月彌的話,面上不動,嘴角卻彎了彎,道:“恩恩,你說得對。”

白玦滿意的哼了一聲,複又轉過頭不再開口。

兩人靜靜靠在一起。

耀眼的金髮不經意從上古指尖劃過,上古垂眼,小心翼翼碰了碰,卻始終不敢纏上。

她閉上眼,背後溫暖的觸覺太過真實,她沒用的希望時間能停下來。

樹的另一頭,上古看不到的地方,白玦不知何時轉過了頭,定定看著她,手微抬,似要拂過她的眼,卻又緩緩凝住。

他的眼底,黑沉一片,溫柔,眷念,如海般浩瀚,如山般厚重。

就像億萬年情感,在一瞬間,定格成永恆不變的絢爛。

最後,他的手終於落在她的眉間,一遍一遍輕柔劃過。

他輕輕伏上前,嘴唇落在上古耳邊。

“上古,再見。”

微不可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又似自遠方傳來,上古猛然睜眼。

落眼之處,仍是那顆歪脖子桃樹,仍是這片陳舊的桃林。

她散亂的坐在地上,如一個落寞的凡人。

沒有嫣紅紛繁的古樹,沒有幽回別致的小徑,沒有清澈潺潺的小溪。

沒有……白玦。

上古,你該醒了,六萬年前的那些歲月,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上古突然仰頭,看著上古界浩瀚湛藍的蒼穹,輕輕告訴自己,卻突然,淚流滿面。

 

92.天啟

幾個月的時間如流水滑過,聽著神將稟告近日上古界門前有阿啟的氣息攢動,天啟琢磨著這個臭小子總算是玩累了,知道回家了,舒了口氣,遂眉頭一展,把當初叫囂著要關禁閉的話丟到了九霄雲外,急哄哄的吩咐仙娥將阿啟喜歡的吃食備好。

這樣猶覺不足,天啟想起這小子老是念叨著當年在清池宮種下的無花果,便一聲不吭的出了上古界,打算悄悄的把那幾株根苗給移回來,無花果乃上古界的神果,也只有神力充沛的上古界,才能讓它盛開。

祥雲落在清池宮外,見一人遠遠坐在華淨池旁,一身墨綠帝王古袍,眉間肅冷,天啟微一挑眉,走近道:“鳳染,你怎會在這裡?”

鳳染倒是此時才發現他,也是一怔,端起石桌上酒杯朝他一敬,笑道:“天宮裡頭規矩大,著實麻煩,無事的時候我便來清池宮透透氣。天啟,你今日怎麼突然下界了?”上古界的情況天啟早已著神將傳了消息下來,鳳染自是知道如今上古界全賴天啟執掌。

反正時間還早,又久逢故友,天啟乾脆坐到鳳染對面,道:“阿啟前些時候溜出去玩,這幾日快回來了,我回清池宮把無花果給移回朝聖殿去,他見著了也能歡喜些。”

鳳染愣了愣,見天啟提及阿啟時眼底滿滿的笑意和寵溺,突然道:“天啟,你真的不介懷……阿啟是白玦的骨血?”

坐在對面端杯抿酒的人放下酒杯,看向鳳染,深紫的瞳孔裡是純粹的淡然,笑了笑:“恐怕這幾年那些老上神也想這麼問我,我瞧著都替他們憋得慌,鳳染,這話你想問很久了吧?”

鳳染面色有些尷尬,端著杯子隨意灌了一口,眼移了移。

“阿啟出世的時候只有巴掌這麼大……”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中,天啟看著自己的手比劃了兩下,眯著眼,望向清池宮的方向,瞳色出神:“那時候上古沉睡,整個清池宮兵荒馬亂,你又是個不經事的,他天天哭,明明一出世就有真神之力,丟到妖獸群裡也沒人敢招惹他,我卻偏偏擔心怕把他養不大,養不好。”

估計也是想起了那個時候天啟整天抱著個奶娃娃在華淨池邊哄著的情景,鳳染眉角一揚,接了聲:“是啊,那個臭小子看著好養,其實是個禍害人的金貴命,偏生除了你,他誰都不讓碰。”

“等他再大一點,我都懶得去朝理蕪浣的那些醃臢事,整天想著他要是長大了,問我他娘親去哪了,父神去哪的時候,我該怎麼告訴他,他才不會難過,可是他比我想像中更堅強,更勇敢。”

瑰麗的眸子裡閃著柔和的光芒,天啟看向鳳染,神色隱隱驕傲:“鳳染,那是我親手帶大的孩子,他傳承了我的意志和驕傲,這一點,誰都無法改變。”

縱使這六萬多年世界洪荒倒轉,縱使他不願承認後池和清穆當年的刻骨銘心,縱使他看著阿啟一天天長大、和白玦相似的臉,可是那又如何……阿啟是蒼天賜下的禮物,不止是他,還有上古,將來之于炙陽,同樣如此。

他們殘破坎坷的六萬年空白,也因為阿啟的存在,被渲染上了不可思議的奇跡和色彩。

沒有人比鳳染更明白這百年的陪伴裡阿啟對天啟的重要,她看著天啟邪肆的眉眼一點點染上溫情的暖意,卻突然想起兩年前天後對她說過的話,心底酸澀起來。

“天啟,即便上古永遠也不能如當年的後池對清穆一般的對你,你也不介懷?”

天啟笑了笑,舉杯,不語。

“即便是將來她永生永世只能視你為友,你也不打算告訴她……對你而言,她遠不止如此?”鳳染不知為何眉間染上點點怒意,聲音凜冽起來。

景澗離去後,若說這天下間還有什麼能讓鳳染輕易動怒的,便是那些……用盡生命去愛,卻到死都不肯開口的混帳。

他明明知道,以上古的心性,他若不說,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鳳染……”明白鳳染為何生氣,天啟揉了揉眉角,正準備告訴鳳染他的打算,卻被她淡淡的一句話定住了身。

“即便是六萬年前你差點為了她毀盡三界血脈,受下界蒼生永世唾棄之恨,你也從來不打算告訴她,對不對?”

鳳染的聲音裡有抹蒼涼的疲憊,她看著陡然眯起眼的天啟,毫不相讓的迎了上去。

兩年前,在天帝化為石龍的擎天柱下,蕪浣最後告訴她的,便是如此。

上古界時,月彌大壽的那一年,天啟替上古看守乾坤台,感應到了祖神擎天自虛無中降下的禦旨——混沌之劫會在一千年後在下界降臨,上古的混沌之力,能挽救蒼生,阻止這場浩劫,讓三界存活下去。

可同樣,耗盡了本源之力,救下了所有人的上古,也只有煙消雲散這一種結果。

六萬多年前,天啟根本不是為了煉化三界布下滅世陣法,而是借滅世陣法來提早引下混沌之劫,以三界的混沌之力來阻止這場遲早會降臨的劫難。

沒有人知道乾坤臺上祖神曾經降下過禦旨,除了不小心替上古帶話給天啟的蕪浣。沒有人知道他背下了所有駡名,不惜耗盡千萬生靈的血脈,只是為了讓真相被淹沒在毀滅的世界之中。

天啟是上古真神,執掌蒼生,他冷漠狷狂,肆意倨傲,可不代表他不珍惜他們耗費了萬年心血才創下的三界生靈。

上古是世間唯一擁有混沌之力的真神,只有她才能阻止混沌之劫,滅仙、妖、人三界,是唯一的……能救上古的方法。

六萬年前,鳳染幾乎不能想像,當選擇了滅三界來救下上古的天啟,在下界知道上古以身殉世,挽救蒼生的那一刻,到底是什麼心情。

所以他才會闖回上古界,沒有心神顧及上古消逝後的上古界該如何存活下去,反而不顧一切的和不明真相的炙陽、白玦大戰,直到逼得他們將他封印在下界。

因為對他而言,是他提早引下的混沌之劫,毀了上古最後千年的歲月。

池邊碧波蕩漾,清風拂來,鳳染抬眼,看向天啟,初升的旭陽在他身上落下淡淡的餘影,頭微垂,眉宇緊皺,向來瑰麗魅惑的容顏仿似在頃刻間頹散下來,紫發輕輕落在肩上,卻了無生機。

她望著這樣的天啟,突然間,失了言語,不知如何寬慰。

華淨池旁,靜默無聲。

仿佛過了無比長久的歲月,又仿佛只是天地初開劃過一道曙光的時間,天啟緩緩抬頭,看向鳳染,紫色的眸子依然深沉,卻又多了點點笑意和希冀。

“老掉牙的黃曆了,鳳染,你什麼時候也跟那些碎嘴的婦人一般歡喜說這些陳年舊事來。”

鳳染神色一僵,瞥了他一眼,懶得理他。撐吧,看你們這些老妖怪能咬著牙撐多久!

“無論當初如何,如今總歸萬事太平,有些事,你就當做從來都不知道好了。”

這是警告她……別讓她在上古面前提起嗎?鳳染皺眉,見他神色認真堅持,點了點頭。

“時候也不早了,我替阿啟拿了那幾株無花果就回上古界了,等得了閑,你回上古界一趟吧,我看上古嘴上不說,心裡還是念著你。”

天啟起身,朝宮內走去,行了幾步,卻又頓住,背對著鳳染,緩緩開口。

“鳳染,不要以為是上古欠了我,在六萬年前她以身殉世來救我的時候,早就不欠了。”

如今早已雨過天晴,當年孰是孰非,又有什麼關係呢,他還能等到上古歸來,守在她身邊,所有的過往,都不再重要。

輕緩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鳳染輕歎一聲,複雜的回望了一眼,回了天宮。

清池宮內,長闕迎了上來,天啟朝他點點頭,兩人行到了後山。

長闕將幾株無花果裝在乾坤袋裡,起身見天啟眺望後山內穀,笑道:“神君在清池宮住了百年,還沒有去過內穀吧。”

天啟點頭,道:“聽鳳染說過,那是後池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長闕點頭,想起一事道:“神君是為了小神君才回來移植無花果的吧?”

天啟咳嗽了一聲,眼晃了晃,點頭。

“自從小神君去上古界後,他的寶貝我都收在了內穀,神君不妨一起帶了回去。”

想起兩年前阿啟在上古的高壓下將一眾寶貝留下來時的哀怨模樣,天啟點頭道:“反正也來了,能拿就拿回去。”說著便朝內穀飛去。

穀內不大,卻別有乾坤之境,綠意盛然,小橋盡頭,幾間小屋錯落有致,大片的蓮池在屋外環繞。

長闕指著中間的屋子道:“那是後池神君小時候住過的,左邊那間置放著阿啟小神君的寶貝。”

“想不到古君看著邋裡邋遢,倒是頗有雅趣之人。”天啟笑道。

長闕搖頭,神色訝異:“神君難道不知?這裡不是古君上神佈置的。”

“不是古君,還能是誰,莫不成是鳳染那個大老粗?”天啟微微疑惑。

“是柏玄上君。”長闕說著,行過了小橋,近到置放阿啟寶貝的小屋前,將木門推開。

即便是在清池宮住了百年,天啟也極少聽到關於柏玄的事,只知道他照顧了後池幾萬年,卻在後池啟智後失蹤,再發現時,已冰睡在北海。

小屋內乾淨樸素,不少小玩意林林總總,天啟將阿啟的寶貝從案架上拿下裝進乾坤袋,掃到桌上一物時,卻陡然怔住。

活靈活現的木雕小蛟龍安靜的被壓在一堆金燦燦的寶貝之下,卻沒有黯淡失色,反而看著淳樸質然,煞是可趣。

“長闕,這是……”

長闕見天啟盯著那小蛟龍,恨不得戳出個窟窿來,撓了撓頭:“這個啊,後池神君小時候仙力微弱,老是不能化形,柏玄上君便雕了這個小玩意給她玩。”

她本就不是蛟龍,能化形才怪!

“這是柏玄雕的?”天啟的聲音暗啞得有些不正常,長闕怔怔的點頭。

“長闕,柏玄是什麼時候來清池宮的?”

天啟神色間帶了一抹不自覺的冷凝出來,長闕穩了穩心神,老實道:“下君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意思?”長闕在清池宮資格最老,甚至比鳳染也要來得長久,怎會不知道柏玄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那時候下君還只是這祁連山脈裡的一顆松樹精怪,還未修成仙,不過在下君被古君上神招入清池宮前,柏玄上君就在了,好像是在天后去了天宮,古君上神帶著小神君回這裡時,柏玄上君也一起回來的。”長闕頓了頓,仔細回憶:“後來古君上神常年在外仙遊,這裡便交給柏玄上君打理,外界中人一直以為清池宮是古君上神建下的,其實不然,當初天后離去後,此處便廢掉了,這座清池宮是柏玄上君後來重新修建的,只不過清池宮很少有仙君踏足,所以這件事並不為外人所知。”

清池宮的守護陣法明顯是上神之力才能布下,天啟一直以為是古君,如今……他才明白,清池宮從來就不止古君一個上神。

長闕話音落定,天啟突然抓住小蛟龍,轉身朝隔壁的小屋走去。

轟然聲響,木門被推開,天啟站在門前,神色緩緩凝住。

比起隔壁乾淨簡樸的佈置,這間裡面絕對算得上奢華,即便是塵封數百上千年,也可以看出當初主人耗下的心力。

天啟慢慢走近,眉頭一點一點皺緊。

北海深處的龍涎香,萬年梧桐樹雕刻而成的毛筆,孕養千年才得數滴的玄英石墨靜靜的被置放在絳紫的案桌上。

即便是天宮也難得有如此浪費的佈置,可這不是最重要的,重點是,這上面全都是上古慣用的東西。

天啟的眼落在案桌一角的茶爐上,端起聞了聞,眼眯了起來,清甜微甘,是上古喜歡的口味。

他回轉頭,屏風上掛著幾件不大的衣袍,純黑淺白的色彩,花紋簡單,古樸大方,是上古一向的風格。

他幾乎不用再繼續看,就比誰都明白這間房的佈置出於誰的手筆,整個上古界,只有那個人會比上古自己更瞭解她。

他垂下頭,看著手間的小蛟龍,苦笑一聲,也只有他,才能雕出這種神力充沛、活靈活現的木雕來。

天啟無比憎恨自己的好記性,才會在一眼間就看出了這只蛟龍的來歷來。

他若是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會更好一些。

這裡從來都不是為了後池備下的,從一開始,這座清池宮,長闕,鳳染,甚至是古君和這六萬年安寧平和的人生,都是白玦一點一點,一步一步為上古準備的。

難怪當初古君在蒼穹之境上煙消雲散時清池宮的護山陣法沒有消失,因為這座宮殿的真正主人,從來都不是古君,而是白玦。

柏玄,清穆,白玦。

兜兜轉轉,到最後,竟然都是他。

六萬年日升日落,月滿星沉,他居然連一瞬時間都沒有從上古的人生中真正消失過。

很多很多年後,天啟說,他這一世,只有兩個瞬間曾感覺到恐懼不安過。

一個是上古殉世的時候……他內疚絕望到生無可戀。

還有一個,就是在知道柏玄是白玦的那一刻……不知原因,無分因緣,卻呼吸到難以自持的明白,他失去了上古,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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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93.質問

淵嶺沼澤數百年前遮天蔽日的濃霧早已消失,浩瀚正氣的神力充斥在這千里大地之上,作為留在凡間的唯一一位真身,白玦居住的地方,早已成了三界的朝聖之地。天啟站在淵嶺沼澤外,摩挲著手中的木雕蛟龍,唇角輕抿,眼中凝著鬱沉之色。

他幾乎明白白玦是柏玄的一瞬間便選擇來蒼穹之境問個清楚,並非他喜歡舔著臉不恥下問,而是……他心底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沒時間了,若是不快點,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被封印後上古界為何會塵封,白玦隱瞞身份的原因,還有古君煙消雲散,也要喚醒上古的真相……是不是不想表面看到的那般簡單。

若清池宮真正的主人是白玦,當年古君隕落時不曾消失的護山大陣,為何會在兩年前鳳染即位天帝時悄然崩潰,那是他沒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才驚覺不妥,護山大陣與築法之人相連,以白玦對清池宮的看重,但凡堅持住,也絕不可能讓大陣消散。

不對,天啟神色一緊……鳳染即位的前一日,在逃林裡,上古用古帝劍傷了白玦!

念及此,他消了猶豫,朝淵嶺沼澤裡飛去,不是千里雲梯上恢弘的蒼穹之境,而是幻境中的那片桃林。囫圇一下子被白玦擺了六萬年的道,天啟這次悄悄的進了淵嶺沼澤,臨近桃林感覺到白玦的神力時更是斂了全身的氣息,只是待看到林下坐著的身影時還是怔在了原地,腳步停了下來。

白玦一頭白髮,靜靜的坐在桃林之中。

怎麼可能,他怎麼會……?

上古諸神,雖能隨意變換頭髮顏色,但卻沒有一個上神幻化成雪白。

因為諸神皆知,一旦到了化為雪白的那一日,就意味著這個神袛即將消失或死亡。

無論擁有多長的壽元,即便是上神,也終有隕落的一日,可白玦是真神,早就跳出天地桎梏,怎麼可能會死亡?

或者說,怎麼能如此悄無聲息的死亡?雙眼逐漸變得暗紅,天啟眸中現出暴戾之氣,陡然出現在桃林中。望著一派閒散的白玦,居高臨下冷冷道:“白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明顯沒料到天啟會突然出現,再用神力幻化頭髮顏色已經來不及,白玦怔了怔,神色淡淡:“什麼怎麼回事?天啟,你這張狂的性子若不改,以後如何幫上古執掌介面?”

天啟冷哼一聲,眯起眼,把袖中的木雕蛟龍扔在石桌上,臉色鐵青:“少說這些沒用的,白玦,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就是柏玄,當初在蒼穹之境上你為什麼還要毀了你的肉身來騙上古,你明明知道她對柏玄的蘇醒抱了多大期望!”

我怎麼會不知道,就是因為知道的太清楚,才會選擇這樣做。白玦斂眉,看了一眼石桌上的雕龍,風輕雲淡:“天啟,上古界如今可安好,炙陽和禦琴他們什麼時候能蘇醒?”

天啟複雜的看了他一眼,請吐出一口濁氣:“你果然知道他們用沉睡來守住上古界,白玦,炙陽馬上就醒了,我們四人都在,無論什麼事都難不住我們,你一身神力,怎麼會散成這樣?”

白玦的氣息微弱得如燭火一般,偏生他還瞧不出來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世間就算是上古也不可能將白玦傷到此般地步!

許是聲音太過沉重,又或許是磕磕碰碰的千萬年,白玦還從來沒看過天啟如此沉重的模樣,他怔了怔,指了指石桌對面,道:“難得還有機會和你敘敘舊,天啟,坐吧。”

天啟眼中能竄出活來,但看白玦這麼一副模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他悶悶的坐到白玦對面,抿著唇角默不作聲。

“天啟,你還記得當年上古殉世的時候,你心裡是什麼感受嗎?”白玦靜靜看向天啟,眼神平淡。

什麼感受?作為真神,卻只能選擇滅世來救她,甚至連代替她死去都不可以,到最後還害死了她……天啟嘴角掛起苦澀的笑意,能有什麼感受,活著不如死去,大抵便是如此。

“你只是聽到她殉世的消息就能不管不顧得沖回上古界與我和炙陽大戰,可是我,是親眼看到她在我眼前……”白玦望向桃林深處,墨黑的眸色暈出空寂的蒼茫來:“一點一點,一分一毫灰飛煙滅。”

回憶的聲音低到暗啞靜默,天啟不由得僵直了身子,看著白玦神色怔忪,放在膝蓋上的手緩緩握緊。

他們三人在上古降世前就相處了數萬年,若論冷靜淡漠,就連炙陽也及不上白玦,他這樣冷心冷清的性子,竟也會有這種炙火般濃烈的情感。

“他就站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我卻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了。我罔活了千萬載歲月,護了三屆蒼生,護了上古界,卻護不了她。” “所以那時候你看到回上古界的我,是真的想殺了我吧。”天啟撇了撇嘴,話語莫名低沉。摯愛之人在面前消失,無論是誰,看恐怕都無法接受。

“一開始的確如此,可是天啟,我們認識的歲月比三界衍生還要長久,如果上古和炙陽都相信你有苦衷,我又憑什麼不能相信?我並沒有沉睡,六萬多年時間,可以忘記很多事,也可以想清很多事,如今你還是不願意將你滅三界的真正原因告訴我?”

天啟神色微震,看著徐徐轉過眼的白玦,嗓子裡突然吐不出話來,他狼狽的偏過頭,過了半晌,才頹然道:“月彌過壽的那一年,祖神於虛無中在乾坤臺上降下預示,混沌之劫會在千年後降臨。”

他當年以為能一力擔下此事,卻不想妄自尊大,惹出了如此多的禍亂,到如今對著白玦,還有什麼不能說的。不過才一句話,就道出了所有恩怨糾葛的緣由,天啟他……也只是為了救上古而已,即便是被上古界諸神怨憤,即便是要毀了三界生靈,即便是被塵封在下屆六萬年,他應該也從來沒有後悔過。

原來如此啊,似是放下了一件心事,白玦眼中浮現出一抹欣慰,冷峭的眉角也緩了下來。

“白玦,你若是早已對當年之事釋懷,又為何在月彌的石像前質問於我?”天啟皺眉,突然福靈心至般看向白玦:“和推開上古一樣,你不希望我留在下界,難道一百年前你覺醒後娶景昭,將蕪浣逼到絕境,也根本不是為了復仇?”

他早就應該想到,白玦一直都沒有沉睡,那他必然早就知道了月彌之事是蕪浣一手造成,六萬年時光,他擁有真神之力,若要懲罰蕪浣,有無數種方法,尤其會用區區一個景昭來報當初之仇?逼自己做到這種地步,甚至是將無關的人牽連進來,到底有什麼緣故?白玦沒有回答,天啟話音落地的同時,他已經站起身,朝桃林深處走去,雪白的長髮在空中揚展,清冷決絕。

“天啟,上古界安在,炙陽也無事,三界能保下來,你知道這些就行了,其他的就不要過問了。”

淡淡的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淡漠,和以前一樣的疏離,天啟兀然起身,怒道:“這不可能,若你不說個清楚,我今日就把你帶回上古界,你神力散了又如何,乾坤臺上孕育個幾萬年就可以了!”

“哦?天啟,你以為我神力散了,便可以將我帶回上古界?” 緩緩前行的白玦頓住腳步,頭微傾,指尖輕動,浩瀚的神力朝天啟湧來,金光中泛著赤紅的神力,威壓直逼天際,竟在瞬間壓得天啟微微變色。

他眯著眼,看著不遠處面容肅冷的白玦,心底驚濤駭浪。

明明連神力都散到了這種地步,白玦怎麼還會有如此浩瀚可怖的威壓,竟比六萬年前的他強了數倍不止?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六萬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是天氣心底也松了送,還能有如此強大的威壓,也許白玦並不像他想的那般神力散盡。白玦回轉眼,毫無血色的面容又蒼白了幾分,想來要挾制住天啟也耗費了他不少的神力,只是他一雙漆黑的眼眸深沉透徹,恍惚間竟有種讓人難以直視的力量,白玦看著天啟,一直一句,聲音冷靜而篤定。

“天啟,我做的所有決定都是我的選擇,如果你還記得當年上古殉世後你的感覺,就把今天你知道的所有事都吞進肚子裡,到死都不要說出來。半月之後來蒼穹之境,我有東西要交給你。”

話音落定,白玦消失在桃林中,天啟身上的神壓瞬間消失,他看著白玦消失的方向,神色冷凝,鳳眼微揚,一聲不吭的朝上古界飛去。

管你要做什麼,難道你不聽勸,我還死乞白賴的勸著不成!天啟的身影狼狽而僵硬,他只是不敢承認,在那雙清高凜冽的眼中,他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懇求,有那麼一瞬,他在想,就這樣是不是便是最好的結局。

無論白玦在經受什麼,要面對什麼,只要上古界無事,炙陽無事,上古和阿啟無事,他能陪在他們身邊,是不是就足夠了?

天啟,這是你觸手可及的,企盼了六萬年求而不得的幸福。

 

94.混沌(上)

上古界朝聖殿,阿啟抱著神情倦倦的碧波探頭探腦的東躲西藏,還是被守殿的神將木羽給攔在了殿外。

破爛的凡間布衣,小臉上灰不溜秋,阿啟瞪著大眼望著木羽,討好的拱了拱手。

木羽看到阿啟一臉鬱悶像,心想著這小神君溜出去玩就玩吧,怎麼才這麼點時間就又給竄回來了,著實沒氣魄,遂木著臉悶不吭聲。

“別這麼瞅著我,要不是這只胖鳥折騰得沒了情緒,我也不想這麼快就回來。”阿啟看著碧波直歎氣,嘴角撇著能掛個葫蘆。

碧波別過眼不看他,翅膀一揮蓋住了自己水汪汪的大眼。

“木羽,我娘親是怎麼說的?”他悄悄溜出去,早就知道回來會受罰了。

木羽嘴角抽了抽,行了個禮道:“小神君,上古神君有交代,說您要是回來了……”他頓了頓,才學著上古的語氣一板一眼道:“就自個找個洞把自己埋幾年再回朝聖殿。”

阿啟臉一跨,眼眨了眨,抱著碧波直搖:“壞了壞了,碧波,娘親生氣了,怎麼辦,怎麼辦!”碧波不理他,頭埋在翅膀裡躲清靜。

上古界裡難得有這麼小的娃娃,雖說平時被阿啟鬧得頭疼,但總歸是寵著的,現在阿啟叫喚得淒涼可憐,木羽看著有些不忍,手中的神戟便不由自主的松了松,低聲道:“小神君,炙陽神君快醒了,上古神君心情不錯,要不您進去………”

他話還沒說完,阿啟已經竄得沒了身影,紅團團的小身子在遠處歡快的蹦來蹦去,唯有清脆的聲音傳來:“木羽大叔,謝啦。”

木羽嘴角一揚,只是那笑意還未達眼底,便‘哢嚓’一聲碎了個乾乾淨淨,握著神戟的手哆嗦起來。

小神君,您可真是折我的壽元啊!咱這輩分,當不起您一聲叔啊!

阿啟貓著腳靠近摘星閣,見上古好整以暇的坐在軟榻上朝他這個方向看來,小臉堆滿了諂媚:“娘親,我回來了。”

他抖著一身小肥肉朝上古撲來,哪知在靠近上古一步之遠的地方被一股神力阻在原地,兩隻手僵在半空,眼瞪得渾圓,頭上的小髻一晃一晃的,看著著實可趣好笑,上古唬著臉,道:“有膽子跑出去,怎麼沒膽子受罰?”

“娘親娘親,我是陪著碧波去看看那個百里秦川,不是故意跑出去的。”見上古不為所動,阿啟低著頭,搓著手小聲道:“娘親,我錯了。”

聲音軟軟的,偏生有種可憐兮兮的味道,饒是上古知道這是他耍慣了的小把戲,心還是瞬間就軟了下來,笑道:“好了好了,去後殿洗浴一下,也不看看髒成什麼模樣了,見人就往身上撲,等會到天啟殿走一遭,免得天啟記掛著你。”

“恩,娘親最好了。”阿啟抬頭,大眼眯起,笑了起來,朝上古揮揮手,往後殿跑去。

上古看著無精打采在空中撲騰的碧波,疑道:“碧波,怎麼了?這次去隱山,秦川可還好?”憶起隱山上那個堅韌聰慧的弟子,上古眼中染上了些許懷念和暖意。

碧波化成清瘦少年的模樣,眼眨了眨,有些紅,低聲道:“神君,秦川不在了。”

上古神情一怔,聲音微抬:“你說什麼?”

“我和阿啟去了隱山,才知道秦川沒有吃我當年給他留的靈藥,而是用那顆藥救了他的弟子。”碧波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他幾年前在隱山過世了。”

上古皺著眉,半響無言,起身走到欄邊,神色幽幽:“他可入了輪回道?”

碧波點頭:“我去鬼君那查了查,他已經輪回了,因為身上有神君的靈氣,所以出生便是皇族之命。”

上古回轉頭,眼底有些明瞭:“以你的能力,只要他魂魄未散,替他開啟前世的記憶想必不是難事,你為何沒有這麼做?”

碧波眨了眨眼,泛紅的眸子看上去有些可憐,但神色卻又極為堅韌:“他已經輪回了,就算開啟記憶,他也不會是當初的百里秦川,神君,若是他還願意修仙,我會在上古界等他來。”

明明是極單純的理由,卻又帶著執拗樸實的信念,還真是淳樸的少年郎啊!

上古不知為何心生感慨,只是笑了笑,道:“他是我的弟子,總有一天,會來上古界的。”

話音落定,碧波已經把一張信箋遞了過來,道:“神君,這是秦川留給您的。”

上古笑著接過,展開雪白的信箋,眉間的笑意頓住,神色微怔。

大片空白的信箋上,只有一句話,再簡單不過。

她當初還是後池時亦聽過,只是到如今,再回首,才驚覺時光匆匆,竟又是百年。

她此生唯一的弟子,隔著遙遠的空間和歲月,為她送來了最後一句話。

師尊,這世間,最無奈之事,不過一句‘來不及’而已。

上古眺望遠方,良久未言,直到聽見阿啟隔得老遠的喚聲,才將信箋折好放進挽袖,轉身一把接過撲上來的阿啟時,已沒了剛才的鬱色,眉角飛揚:“阿啟,慢點,給娘親說說,這次下界碰到什麼事了。”

看著搖頭晃腦、一本正經的阿啟,上古眼底俱是柔軟的笑意。

秦川,你不懂,這世上也許有時候只要你伸出手,就會來得及,但還有一種說法,叫……緣分已盡,覆水難收。

碧波站在一旁,不知道是否是錯覺,總覺得上古神君眼中突然劃過的一些東西驟然消逝了。

摘星閣裡飄蕩著阿啟清脆歡快的童聲,天啟站在閣外,看著淺淺帶笑的女子和愁眉苦惱的少年,卻突然不敢踏進去。

是不是只要不說出口,只要假裝不知道,他就能守住所有的一切。

心裡想的還未沉下,遠處乾坤臺上火紅的神力驟然大漲,天啟眉角一緩,上古已經發現了他,望來的眼底俱是驚喜。

“天啟,乾坤臺上有異動,看來炙陽和禦琴他們要提早蘇醒了,我去看看。”上古說著便朝乾坤台飛去。

阿啟回轉身,見天啟站在閣外,揮著手朝天啟跑來,天啟笑著接住他,只是眼底,卻微微凝住,看那神力的威勢,想來最多半個月,炙陽就會蘇醒,白玦讓他半月後去蒼穹之境,到底要交給他什麼?

三日後,淵嶺沼澤外,妖皇望著天際駕著雲慢悠悠到來的鳳染,眼神一閃,轉身朝蒼穹大殿飛去。

數年交戰,又摻雜著景澗的死,即便當初有些交情,也早就磨光了。只是森鴻實在想不出,仙妖大戰前夕,白玦真神怎會將他們二人同時招入蒼穹之境來,若是要止戰,當初也不會任由兩族交惡到如今這種地步。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大殿外,守殿的仙將迎了上來:“兩位陛下稍等,神君馬上就到。”

森鴻和鳳染俱是眉頭一皺,侯在了殿外,兩人身份雖貴,但在白玦面前卻是擺不起譜,還好只是一炷香的功夫,低沉的腳步聲便自殿內傳來。

只是兩人面上自持的神色在看見來人時,卻都是猛的一震。

白玦一身藏青古袍,腰間系了根銀帶,面容肅冷,雪白的長發落在身後,有種疏離的淡漠和凜然的華貴。

這般模樣的白玦不是他們所見過的任何一種姿態,高山仰止,淡淡的威壓自他周身逸散,兩人對望了一眼,上前一步行禮道:“見過神君。”

白玦掃了他們一眼,墨黑的瞳孔中浮現一抹金色,點頭:“勿需多禮,隨本君前來。”說完便直接朝淵嶺沼澤深處飛去。

兩人心底狐疑,但不敢違抗,只得跟在白玦身後,飛過遼闊的密林,落在了蒼穹之境的盡頭。

無邊無盡的荒漠似是要將蒼穹淹沒,荒漠盡頭一片黑暗,似是被陣法掩住,瞧不清裡面的光景,但站在這裡,便有一陣荒蕪恐懼的感覺襲上心來,兩人望向不遠處的藏青身影,心底暗驚,蒼穹之境明明是白玦的居所,被神力籠罩,理應浩瀚正氣,怎會生出如此陰森鬼魅的氣息來。

良久無聲,直到鳳染都覺得有些不適時,淡漠的聲音才在不遠處響起。

“森鴻,鳳染,若本君讓你們即刻停止仙妖之戰,你們可願意?”

森鴻眉頭輕皺,雖是膽寒,仍恭聲道:“神君,當初您有過承諾,不會介入仙妖之戰。”

鳳染揉了揉額角,有些莫名其妙,白玦要插手,怎麼會到如今才管?

“若我違背諾言呢,你有異議?”白玦回轉頭,看著森鴻。

明明是柔和無比的聲音,落在森鴻耳邊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和冷峭,森鴻緊了緊有些僵硬的手,迎上白玦的目光,沉聲道:“當初得神君相護,我妖界才不至被滅族,能有如今的光景,若神君下令停戰,森鴻絕不違背神君之意,只是,此戰乃舉族之意,森鴻即便是妖皇,也不能負了族人的期待……”

“所以呢?”白玦望著他,神色未變,只是聲音卻淡了下來。

“妖族需要一個解釋,除非神君能給我妖族一個非停戰不可的解釋,否則即便是神君將森鴻這條命拿去,妖族上下也難以信服。”

白玦的眼落在鳳染身上:“鳳染,你也是如此?”

鳳染點頭,眉間亦帶上了淡淡的苦澀:“神君,休戰自然好,只是仙界失在戰場上的命實在太多了,不是我們說止,便能止的。”

“解釋?”白玦迎上兩人的目光,突然轉頭望向荒漠盡頭的黑暗之中。

“本君給不了你們解釋,只有選擇,你們是要選擇仙妖兩界俱毀,寸草不留,還是停手罷和,都隨你們。”

白玦的聲音實在是太冷,落在他們耳裡有種格外真切的感覺,就好像他真的是在讓他們抉擇——三界是毀滅,還是重生?

只是,說出這話的怎會是上古真神之一的白玦,他庇佑世間,俯瞰眾生,怎麼能說出如此可怖的話來?

森鴻皺著眉看了鳳染一眼,鳳染會意點頭,上前一步,道:“神君,您此話何意?”

白玦沒有應答,只是抬手朝遠處揮去,金色的神力落在虛無的黑暗封印上,像是劈開了帷幕,荒漠盡頭的陣法被撕裂,深埋在地底仿若無邊無盡的巨穀出現在兩人面前。

炙熱的火漿在巨穀中咆哮,血紅的蠻荒之力自陣法邊緣洶湧而出,毀天滅地的氣息似是能將世間一切生靈抹殺,逸出的殘虐之氣朝鳳染和森鴻襲來,竟讓他們心底生出不可抵抗的陰冷寒意來。

這種氣息,這種破壞之力,早已超脫世間,即便是上神之尊,在它面前,亦猶如螻蟻一般!

若不是陣法壓著,恐怕鳳染和森鴻難靠近此處百里之近的地方,這到底是什麼東西,蒼穹之境怎麼會有如此邪惡恐怖的存在!

“白玦神君,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鳳染壓住心底的驚駭,望向白玦,聲音低啞暗沉,妖皇的臉色也青得可怕,一雙眼緊盯著白玦。

“你們應該知道六萬年前混沌之劫降世之事。”白玦回轉頭,漆黑的眼竟似被血紅的氣息染上了些許妖異之色。

鳳染點頭,有些莫名其妙:“當然知道,六萬年前那場混沌之劫差點毀了三界……”

話到一半,兩人俱是一怔,齊聲驚道:“這是混沌之劫!”

老天,這怎麼可能!三界盡知上古神君的殉世換回了三界安寧,混沌之劫怎麼可能還存在於世間,況且,如此逆天劫難,又有誰能將它壓在世間六萬載?

不對,似是抓住一抹靈光,鳳染眉頭皺了起來,若是只有上古的死才能阻止一切……可上古重生了,也就是說從一開始混沌之劫就沒有被阻止,所有人都忽視了這一點,上古活著,劫難沒有消失。

看如今的情形,分明是白玦用神力將混沌之劫壓在淵嶺沼澤下六萬年!鳳染心底驚濤駭浪,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的一切。

太瘋狂了,他竟然將能滅世的混沌劫難強自壓住,若是它掙脫封印,那三界一夕之間就會毀於一旦,生靈塗炭。

難怪他讓他們選擇,他們根本沒得選,在滅族之災前,仇恨算得了什麼?可是混沌之劫明明只有混沌之力才能阻止,難道要讓上古……

不對,若是白玦有這個打算,也不會等到六萬年後,鳳染和森鴻互看了一眼,點點頭,心底達成共識。

鳳染沉聲道:“白玦神君,混沌之劫不是早就消失了,怎麼會還存在於世間?”

“這不用你們過問,鳳染,森鴻,本君再問你們一次,你們可願休戰?”

“神君,還說什麼戰不戰,混沌之劫若降臨,三界都難保,我們戰下去又有什麼意思。”森鴻嗡聲道,神情頹然,當年上古殉世救了三界,如今難道還要再為了他們讓上古殉世一回,光是這麼一想森鴻臉上就臊得慌,聲音也低了下來。

“只要你們罷手,仙妖之間再無征戰,本君答應你們可保三界生靈毫髮無傷。”

清冷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世間最篤定的承諾,有種震撼人心的力量,鳳染和森鴻朝白玦望去,見他蒼白淡漠的面容下漆黑的眼熠熠生輝,亮得驚人,心底的驚慌陡然間安定下來。

鳳染和森鴻點頭:“若神君能保下三界,我們定當守諾,願停仙妖之爭,兩族修好。”

“此事暫時保密,仙妖之戰十日內不能停,一個月之後,你們再昭告三界,回去吧。”白玦擺擺手,神色淡漠。

“記住,今日之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也是我保下兩族的條件。”

鳳染和森鴻神情複雜,嘴唇動了動,望著荒漠盡頭那仿似沒天地淹沒的身影,格外鄭重的行了一禮,良久才緩步離開。

淵嶺沼澤外,森鴻看著一言不發的鳳染,突然道:“鳳染,你是不是猜到什麼了?”

鳳染眉角緊皺,眼底滿是沉鬱之色,沒有回答。

兩人此時都明白,白玦這次將他們召來根本不是威脅,而是勸解,畢竟在三界覆沒面前,再深的仇恨都算不了什麼。


只是他有些不解,如果當初連上古真神都只能選擇殉世來抵抗混沌之劫,那白玦要如何做才能阻止這場浩劫?

白玦不是上古,就算是散盡畢生神力,也不見得能阻止,但剛才,兩人都知道, 那個人沒有說謊,他說能護下三界,就一定能護下。

可是之後呢……沒有人知道答案。他們二人剛才除了遵從,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因為無能為力,因為即使犧牲的那個人是白玦,又如何?

他們身為天帝和妖皇,守護族人和千千萬萬個生靈,才是最重要的,可是那種從心底湧出的無力和悲涼感,卻不會消失。

森鴻歎了口氣,心事重重的消失在淵嶺沼澤外。

鳳染沒有動,她抬眼望向擎天柱所在的地方,眼中滿是倦意。

後池,我們是不是都錯了,白玦他……是不是一直都是清穆,從來沒有消失過。

如果他在擎天柱下覺醒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消失在世間,那時候他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只因為……那其實是對你最好的保護。

也是他唯一還能為你做的事。

蒼穹之境深處。

藏青色的身影立於荒漠盡頭,雪白的長髮在風中揚展,白玦望著黑暗中咆哮著似能吞噬萬物的炙火濃漿,手輕抬,落在胸前——被古帝劍傷過的地方。

微微垂眼,唇角輕抿,眉間冷寂,絕世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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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95.混沌(下)

朝聖殿內,上古將一眾來問炙陽境況的上神打發走,行至摘星閣,見天啟抱著酣睡的阿啟神色鬱鬱,眉挑了挑,走上前來。

“天啟,這臭小子又睡了?”

聲音突兀落在閣內,天啟神色微怔,見是上古,掩下眼中的鬱色,笑道:“恩,怎麼,他們都走了?”

上古點頭:“炙陽還有幾日便醒了,雨花提議將瓊漿盛宴提早辦,算是迎接炙陽和禦琴他們歸來。”

天啟嗤了一聲,手繞上拂在阿啟身上的紫發:“總歸就是在上古界,不過是沉睡了而已,偏生他們喜歡做些場面上的事。”

“上古界塵封六萬多年,想必也憋壞了他們,熱鬧一下倒是無事……”

見上古聲音微凝,天啟疑道:“他們還說什麼了?”

“沒什麼大事,只是普華說這等盛宴上古界同慶,理應把白玦請回來。”

天啟眸色驟深,抱著阿啟的手緊了緊,似是漫不經心看向上古:“你覺得呢,上古,請回白玦,你覺得如何?”

“我?”上古拂袖,淡聲道:“等炙陽醒了再做決議,白玦乃執掌上古界的真神,請回他與否,並不能由我一人做主。”

“上古,與其他無關,我只問你,你想讓白玦回上古界嗎?”天啟打斷上古的話,眼中有少見的執拗。

上古頓住,眼微微眯起,聲音突然清冷下來:“天啟,當初在蒼穹之境裡,我想你應該知道了我的決定。”

話音落定,上古轉身朝內殿走去,身影肅冷,負在身後的手,不知何時緊握了起來。

憶起那毫不留情的一劍,天啟眉頭蹙起,瑰麗的眼眸深處不知名的情緒一點點暈染開來。

上古,如果不是太瞭解你,我竟不知道,只不過是提起白玦,你便能在意到這種地步。

他低下頭,懷中的小娃睡得昏天暗地,肥嘟嘟的臉上帶著細微的紅暈,兩隻手扒拉在他袖袍上,憨厚可愛,天啟歎了口氣,抬眼複又望向不遠處的那片桃林。

臭小子,你娘親啊,真是個禍害!

幾日後,即便是滿心不情願,天啟還是如約站在了淵嶺沼澤外,白玦並未派人出來迎接,感覺到自沼澤深處散發出來的神力牽引,天啟一聲不吭的隨著那股神息入了淵嶺沼澤。

越過密林,飛過大片荒漠,隔著漫天黃沙,在荒漠盡頭,天啟看到了白玦赤紅的身影。

神色微疑,他落在白玦幾步之遠的地方,望著不遠處的景象心底生出了難以自持的涼意,不可置信的驚在原地。

原來如此,原來竟是如此?

妖邪暴虐的氣息在金色大陣內翻滾,幾欲咆哮而出,毀天滅地的力量衝擊著封印,將封印內的千里廣裘之地席捲焚毀,不留半點生機。

天階盡頭被黑暗籠罩,整個蒼穹之境的荒漠深處,只剩下冰冷慘絕的死寂。

唯有那襲血紅身影,佇立在天地之間,無窮無盡的神力自他身上逸出,和整個蒼穹之境合為一體。

“這就是你藏到現在的秘密。”篤定暗啞,不知過了多久,天啟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望向白玦,臉龐隱在繚繞的霧氣中,難辨神色。

白玦沒有回頭,只是靜靜站在陣法邊緣,荒漠之中,靜默無聲。

陡然間,紫色的神力自天啟掌間拂出,朝封印而去,卻被猝然掃回,消散在空中,天啟睜大眼,他的真神本源竟然不能侵入封印半分!

他強自壓下顫抖的手,話語中是從未有過的冰冷疲憊:“白玦,你當年到底做了什麼?混沌之劫為什麼還會存在?”

六萬年殘破扭曲的歲月,到如今,竟沒有半點改變,白玦,你讓我情何以堪?

“天啟。”白玦回頭,輕聲道。

天啟微微怔住,白玦那雙清冷淡漠的瞳中染上了不可思議的妖異之色,血紅的炙火在他身後,竟勾勒出逆天的違和感來。

“說吧,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初上古殉世,我在陣法成功的最後一刻阻止了她的本源之力祭入混沌之劫,因為我出手太遲,所以她的魂魄還是散在三界八荒中,本源也不知所蹤,但她耗損的神力也暫時將混沌之劫強壓了下來。之後你闖入上古界,我怨憤你害了上古,所以和炙陽合力將你封印在紫月山。”

“炙陽知道你毀了陣法,將混沌之劫強壓在這裡,也知道上古沒有死?”天啟神色僵硬,眼垂下,冷聲問道。

“是,上古界失了上古,沒有混沌本源支撐介面,炙陽、雲澤和禦琴最後決定用神力守住上古界,塵封介面,等上古重生。”

“那你呢,我被封印,炙陽沉睡,白玦,這六萬年,你做了什麼?”看著神色淡淡的白玦,不待他開口,天啟話中的惱怒幾欲洶湧而出:“你一個人守在清池宮,花了四萬年時間為上古聚攏魂魄,以柏玄的身份把她撫養大,然後消失在北海,又弄出來一個清穆和她相愛,最後以白玦的名義傷她至深,白玦,如果你愛她,就好好愛她,如果不愛,從一開始就不要招惹她,她是上古,不是這世上任何一個可以被你玩弄的人!”

白玦漠然的面孔微微扭曲,清澈的眸子不自覺的縮緊,半響後才冷冷道:“天啟,如果可以,我希望重生後的上古和我沒有半點干係,清穆的事超出了我計畫之外……”

“計畫!混帳,後池幾萬年人生就只是你的計畫!”天啟怒喝道,見白玦臉色蒼白,頹然擺手:“罷了,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混沌之劫你打算怎麼辦,如今只有上古和阿啟才擁有混沌之力,我們和六萬年前一樣什麼都做不了,還有,上古的神力最多也只能將混沌之劫強行壓住幾千年,這六萬年你是怎麼把它壓下來的?”

“六萬年前我把我的真神本源和混沌之劫合二為一,只要我神力不滅,它就不能從封印中出來。”

“合二為一,白玦,你瘋了……”混沌之劫若被毀,白玦一樣活不成,可是他的真神本源卻不足以消滅混沌之劫。

白玦轉頭,望向封印中的火海,聲音極輕極淡:“天啟,這一次,我不會再看著上古消失在我面前。”

他的聲音中有抹強大到逆天的自信,使人不由自主的信服,天啟怔住,想起數日前桃林中白玦身上強大到不可思議的神威,猛然抬眼:“白玦,難道你體內現在擁有的不是仙力,而是……”仿似極艱難,他才吐出幾個字來:“混沌之力!”

話說出口,連他自己也感覺一陣荒謬,天地神祗所擁有的神力本源,降生時便已註定,他是妖力,炙陽和白玦是仙力,上古是混沌之力,若是可以隨意轉化,當初他也不會被逼到選擇滅世來救上古。

不對……隱隱察覺到不對勁,天啟望向白玦,見他瞳中妖異之色濃厚,憶起當初清穆在青龍臺上經受雷劫時爆發的護體妖力,沉聲道:“白玦,仙妖之力混為一體,是不是便能化成混沌本源?”

眼底劃過訝然,沒想到他只是一句話天啟便猜了個大概出來,白玦點頭:“不錯,天地之間只有如此一途才能衍生出混沌之力。”

得到答案,看著白玦淡漠到寂冷的眉眼,天啟瞳孔緊縮,負在身後手不自覺的握緊。

他說得輕巧,世上沒有什麼事不需要付出代價,天地之力豈能隨意更改,真神得天獨厚,執掌天地之力更是如此,要將一半仙力生生化成妖力,無異於剔骨焚身,硬生生將血脈盡毀,重塑肉身,更需要無比悠長的歲月……

“你在北海沉睡,衍生出清穆,是為了將妖力煉化?”天啟聲音低沉莫名。

“沒錯,畢竟柏玄的身體只能承載我的仙力,我在北海用神識重塑了一具身體煉化天地間的妖力,卻沒想到清穆會擁有自己的靈識,在我覺醒之前提早千年出了北海,更和後池……”白玦眉角微皺,神色悵然。

“你激怒蕪浣,不是為了復仇,而是逼她重卷仙妖之爭,因為我和上古覺醒打亂了你的計畫,只有三界紛爭,戾氣橫生,才能把混沌之劫的滅天死氣掩藏,否則我們也許會在混沌之劫爆發前就發現淵嶺沼澤的秘密,上古也定會繼續六萬年前的選擇,對不對?”

白玦沒有回答,眼落在天啟身上,悄然沉默。

“你在蒼穹之境上毀了自己的原身,也只是因為那具身體在鎮魂塔中煉化百年,所擁有的仙力早已超越上神,你怕被我看出端倪才會在眾仙面前連同鎮魂塔一起毀掉,人間失了鎮魂塔百年,妖魔未起,碧璽也根本沒有求助於仙界,是因為你已經擁有混沌之力,再煉化一座鎮魂塔根本不是難事,對不對?”

說到這裡,已經不是質問,而是肯定,天啟的聲音越來越沉:“古君呢?古君是不是知道所有事,當年他自毀神脈是不是也另有原因?”

“古君是唯一知道的人,我在北海沉睡的八千年,便是他替我守住了淵嶺沼澤,我並不知曉上古的本源在他體內,也沒料到他會在蒼穹之境上突然喚醒上古,你如今應該知道,上古界能開啟,炙陽能蘇醒全賴上古的混沌之力歸位,古君他……”

天啟眼底劃過了然:“古君自毀神脈,喚醒上古,是因為他知道只有如此才能救上古界,喚醒炙陽,讓一切回到當初,他之所以等到六萬年後才將本源之力還回,是因為捨不得丟下後池。”

“白玦,到如今你才把一切告訴我,是不是因為……混沌之劫你已經壓不住了。”見白玦沉默不語,天啟疾走幾步,抓緊他胸前的袍領,嘴角掛起嘲諷的弧度:“你既然已經偉大犧牲到這種地步,又為何不帶著這些該死的秘密和混沌之劫一起化為虛無,到最後還要把所有事告訴我!”

“因為最後的秘密我需要你代替我繼續守下去。”白玦一點一點掰開天啟的手,眉宇鄭重:“天啟,這是我的選擇,六萬年前就已經註定了。”

從他攔下上古殉世,和混沌之劫化為一體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註定,再也不能留在上古身邊。

他不能讓上古知道這一切,絕對不能。

見天啟臉色沉鬱冰冷,白玦垂眼,掌中突然出現一個水晶冰盒,裡面銀色的神光若隱若現,封印在上面的金色神線卻黯淡無光。

天啟神色一僵,臉色難看的望向白玦,眼中閃著怒火。

這是上古的神識,混沌之劫降臨前上古丟失的三百年記憶,居然在白玦手中!

“天啟,當年上古在最後三百年也發現了混沌本源可以由仙妖之力化成,所以我只能在她還未啟智之前便封印她的記憶,否則她一定能從清穆身上發現我的意圖,我希望你能將這三百年記憶封存,永遠也不要讓上古記起。”

如果他和混沌之劫一起毀滅,就無力再封印這三百年的記憶,而世間除了沉睡的炙陽,便只有天啟能做到。

這就是他在最後才說出一切的原因!天啟怒道:“你還打算一直瞞著上古?阿啟呢,你有沒有想過我就算再好,也不是他親爹!”

“如果遲早要失去,還不如從來沒有得到過。”看著白玦眼底的淡漠,天啟臉色數變,眼睛氣得發紅。

水晶冰盒被放在天啟手上,白玦金色的眸子裡清冷褪去,襲上了淡淡的懇求,他轉過身,掩下眼底的情緒:“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你走吧。”

手中的冰盒灼熱燙手,天啟沉著眼看著白玦決絕的身影半響,終是轉身準備離去。

“天啟,我一世都沒有求過你,唯此一事,在我和混沌之劫一起消失後,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告訴上古真相。”

一定要讓她好好的、平安的活下去。

離去的腳步聲微微停頓,然後悄無聲息的消失。

黃沙滾滾,炙火滔天,仿若無間地獄。

白玦伸出手,向虛無抓去,只是手中終究什麼也握不住。

他不是一個盡職的真神,為了掩埋混沌之劫的秘密,他不惜讓仙妖兩族百年征戰,生靈塗炭。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阿啟自出生之時起,他便沒有陪過他哪怕一日光景。

可是,他又怎會不想守在他身邊,那個孩子是他最大的驕傲,如果可以,他只想像個尋常的父親,看他一世無憂,足矣。

只是終究,失去不如從來不得。

他花了六萬年時間,一步一步,一點一點,費盡心神布下這一切,只是為了在他消失的那一日,上古不會如他當初一般,縱使榮華千世,卻生死絕望,萬丈傾頹於一夕間。

那種痛苦,他嘗過,才會終其一生,都不願上古面臨如斯境地。

六萬年了,他守著沉睡的上古界,守著上古破碎不堪的魂魄,守著三界蒼生,所有的生命,沉寂得只剩下孤獨。

世間萬物俱在,一人永生的孤獨。

到最後他已經什麼都不再祈求,只願上古能平安歸來,能再見她展顏,便是極好。

雪白的長髮飛舞,血紅的身影一步一步朝血祭中走去。

上古,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倖,能以清穆的身份,曾經名正言順的陪在你身邊,光明正大的愛過你。

至少,我千萬年的生命,再也沒有遺憾。

不知歲月,無關風景。

那身影停在岩漿深處,金紅交錯的神力一點一點化為銀白,浩瀚威嚴。

逆光之中,他微微回首,望向虛無的天際,唇角淺淺勾起。

只是那眼中到底帶了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遺憾。

上古,萬載時光,我待你歸來,伴你長大,候你重生,將三界重新奉於你手,卻惟獨不能告訴你,我愛你。

比三界亙古,比蒼天永壽,比千世萬世更長久,從你輪回之時開始,卻不會在我死的那一刻結束。

這才是,我最後還能為你做的事。

 

96.回溯(上)

淵嶺沼澤即便再大,也不過千里之地,身後暗沉的氣息墮於虛無之中,一點一點沉寂,恍若那片能令神魔俱隕的天地從來不存在一般。天啟握著冰盒,足足三個時辰,行在荒蕪的沙漠中,步履艱難,會回轉轉竟不能踏出此地半步。

很多話他沒有問出口,可並不意味著不懂。六萬年荒蕪歲月豈是如此簡單的言語可以道盡,他即便憤慨難平,可對著封印盡頭和混沌之劫化為一體的白玦,還能如何?

六萬年前,他為了上古選擇滅三界,而白玦,卻花了六萬年光景為上古救三界。

他不是不愛,不是不絕,不是不狠,只是終究敵不過白玦。

腳步無知覺停下來,天啟抬頭,看見幾米開外的數十座石像,苦笑一聲,月彌,若你還在,此般光景,你會如何選擇?

解開上古封塵萬年的記憶,告訴她真相,讓她之後千萬年的歲月在後悔和自責中渡過,還是花不知光景的時間,用無數個謊言把淵嶺沼澤即便再大,也不過千里之地,身後暗沉的氣息墮於虛無之中,一點一點沉寂,恍若那片能令神魔俱隕的天地從來不存在一般。天啟握著冰盒,足足三個時辰,行在荒蕪的沙漠中,步履艱難,會回轉轉竟不能踏出此地半步。

很多話他沒有問出口,可並不意味著不懂。六萬年荒蕪歲月豈是如此簡單的言語可以道盡,他即便憤慨難平,可對著封印盡頭和混沌之劫化為一體的白玦,還能如何?

六萬年前,他為了上古選擇滅三界,而白玦,卻花了六萬年光景為上古救三界。

他不是不愛,不是不絕,不是不狠,只是終究敵不過白玦布了六萬年的局走下去?

封塵六萬年的女神君面容模糊,只能從她依稀斑駁的眉眼裡觀出曾經擁有的風采神韻。

這兩年來,他以為當年的歲月都已尋回……只是,在這蒼穹深處,幾近化為塵埃的石像旁,天啟才堪堪明白,何為滄海桑田,再難複還。

當初肆意談笑的摯友已不再,上古亦多了後池數萬載歲月,白玦更是……

天啟慢慢走近,停在月彌的石像前,神色寂寥,良久之後,終是緩緩歎息一聲,握上女神君微微探出、伸向天際的手。

月彌,你能告訴我,我執著了六萬年,到底是對還是錯?

荒漠深處只剩下悠遠單薄的風聲,沉默凝望蒼穹的石像再也不能告訴他答案,天啟苦澀地搖頭,準備離去,突然手背一涼,他神情一怔,不可置信的抬頭,

凝著石沙的眼淚從石像眼中一粒粒滴落,濺在手背上,散開冰冷荒蕪的溫度。

天啟嘴唇輕抖,猛然死命地抓緊石像的手:“月彌,是你,你還在對不對……”

悲愴的聲音戛然而止,極淺極淡的靈力自石像手心逸出,緩緩將天啟攏住,靈力觸到他的一瞬間,六萬年前上古界繁盛的光景在他眼中一點一點湧現,天啟陡然明白……這是月彌留在世間的最後一抹記憶。

他只是不懂,到底是什麼過往,竟然能讓她固執地侯在這裡六萬年,不得解脫。

時間一息一息過去,夜幕沉下,繁星耀空,仿若過去了億萬年光景,那縷淡淡的靈光最終消散在夜空中,

僵硬的人影兀然睜眼,天啟抱著水晶冰盒,半跪與地,雙手握緊,眼神空調茫然,喃喃自語:“月彌,你想告訴我的,便是如此嗎?”

女神君靜靜的望著他,模糊的面容似是透過洪荒的歲月映過淡淡的欣慰,手中握著的石像如流沙般開始消散,從指間滑落,天啟猛然驚醒,看著空蕩蕩的荒漠,眼落在手中的冰盒上,複又轉向荒漠深處,一時明滅不定。

“不行,上古她必須知道。”

天啟陡然起身,握著冰盒的手因為用力顯出輕微的顫抖,他猛的揮手,渾厚的神力劃破蒼穹,空間被撕裂,上古界突兀的出現在荒漠上空,天啟狼狽的朝界門沖去,身影消失在蒼穹之境。

擎天柱下,鳳染一身素衣,在半空中和森鴻遙遙對望,兩人覺察到這股強大的神力波動,看著上古界門,俱都皺起了眉。

但再大的驚訝也在他們抬眼一瞬間沉寂了下來,半空中,擎天柱上印著的白玦之名逐漸黯淡仿佛預示著忙著為千萬年昂立於世間的神祗即將消失一般。

上古界乾坤臺上,錯綜交雜的神力彙聚在半空,勾勒出絢麗璀璨的神光,上古虛月臺外,望著裡面即將蘇醒的炙陽等人,眉角輕揚。

神力籠罩的百米之外,數百上神靜靜守候一旁,眼底俱是分明的喜悅和激動,

六萬多年的光景,終於等到了上古四位真神齊聚一堂的時刻!

“哢嚓”聲響,細細的裂縫在光圈上徐徐蔓延,在眾神的期待中以摧枯拉朽之勢轟然碎裂。

乾坤臺上,位於最中心、一身藏青袍的男子眉角動了動,僵硬的身子一點一點舒展開來,然後猛然睜開眼,升至半空,足以映照半個上古界上空的巨大青色古龜印記浮現在他身後,恢弘古樸。

在這之後,接連數位古老神祗一一醒來,含笑站在炙陽身後,望著一界勝景略帶感慨。

“恭迎真神歸來。”整齊激動的聲音在乾坤台週邊響起,等候的上神彎腰行禮,神色恭敬。

“無需多禮,劫難已過,諸位看盡安心神,這六萬年,炙陽多謝諸神全力相守。”炙陽手微抬,聲音深沉威嚴,平凡的容貌,卻有種震懾人心的信服感。

眾神再行一禮,件上古神君看著覺醒的幾位老上說神色略微不安,反觀炙陽神君冷著一張臉,俱都識相的退後了數量。

四位真神中最尊貴的是上古真神,可在祖神消逝後,真正執掌一界、積威甚重的卻是炙陽真神,其他三位真神自來便是奉其為長,即便是性子狷狂的天啟神君,在炙陽真神手裡都翻不過天。

當年混沌之劫下,上古神君悄然殉世,引得天啟真神大戰上古界,致使上古界險遭滅界之禍,累得滿界神祗不得不以本源之力供養介面,沉睡六萬載,想必此時上古神君是不知該如何面對炙陽真神了……

幾步遠的距離,上古眼角酸澀,嘴唇動了動不知如何開口。

炙陽的眼落在數米之外一身紅袍的上古身上,臉仍是冷著:“上古,這六萬年,你可還好?”

他聲音不急不緩,卻在那“好”字上用的格外字正腔圓,上古神色一頓,期期艾艾,難得的有幾分尷尬沉默。

她當初殉世,雖是唯一的法子,可終究對兄長隱瞞到了底,生死之際,連告別都不曾有,想來他是真生了氣。

場面一時沉寂下來,炙陽身後的禦琴和雲澤對視一眼,搖了搖頭,正準備上前相勸,一聲清脆的童音卻突然響起,在此等莊嚴肅穆的場景,著實有幾分突兀意外。

“娘親,這就是你說的炙陽大伯?”一個小腦袋從上古身後伸出來,墨黑的小碎發在額頭上落下幾縷,打著旋,他探頭探腦的睜大眼望著炙陽等人,小手扒拉在上古身上,眼珠子咕嚕嚕的不停轉。

這聲稱呼實在太有殺傷力,再加上那張臉帶來的衝擊,即便是以冷靜淡定享譽上古界的炙陽和禦琴也免不了怔了怔,剛睡醒的小老頭雲澤便沒有這等定力,一口氣沒順好,差點又給背了回去。

數米開外站著的一溜排上神個個神清氣爽,他們兩年前被驚嚇了一番,此時瞧著卻覺得著實公平。

炙陽瞧著憑空冒出來的小毛頭,嘴角微不可見的僵了僵,朝上古看去,眼神黑沉,未帶半語,卻帶著明晃晃的質問。

上古把躲在身後的阿啟揪出來,乾巴巴道:“炙陽,這就是阿啟,我和……”

上古話還未完,阿啟已經甩了甩小胳膊,一個衝刺朝炙陽跳去,圓潤的一團在空中勾勒出驚心動魄的弧度,準確的落在炙陽懷裡。

“炙陽大伯,我是阿啟,娘親說你是上古界最英俊善良的神君,我最喜歡你了,比紫毛大叔還喜歡!”清脆的聲音咯嘣響,阿啟的眼彎成了月牙狀,親親熱熱的勾著炙陽的脖子,膩呼得不得了,

上古眼角抽了抽,真想找個坑把自己埋進去,太丟人了!

炙陽頓了頓,神色柔和下來,臉上帶了一抹笑意,把懷裡的阿啟舉高抱到胸前,笑聲渾厚:“你娘親糊塗蠻纏了十幾萬年,總算說了一句明白話,你這小娃娃到對我胃口。”

他揉了揉阿啟鬆軟的額發,朝上古看去:“這混小子和他父神在性子上倒大不一樣。”話剛落定,還未等到上古開口,炙陽已擺了擺手,聲音有些沉:“這些事以後再說。先回摘星閣,上古,我有事要問你。”

“雲澤,鳳皇已蘇醒,如今在為仙界之帝,若你想見,等幾日我便讓她上界。”

見炙陽神色凝重,上古有些疑惑,點頭,讓眾神退散,對鳳族大長老雲澤叮囑一聲後,和炙陽、禦琴朝朝聖殿的摘星閣飛去。

摘星閣內,上古看著一言不發的二人,等了良久終究失了耐性:“炙陽,當初我考量欠妥,可如今一切安好……你到底有何話問我?”她話說到一半,眼落在禦琴身上,停了下來。

昔日她與禦琴、月彌形影不離,如今月彌已不在,又怎可算得上一切安好?

炙陽起身,把扭著的阿啟交給仙娥帶下去,走回廊邊,看著朝聖殿外不遠處露出一角的套園林,突然問道:“上古,白玦他……可還在?”

這聲帶著些許遲疑,實在不想炙陽的性子,況且這話問得著實古怪,即便是素來不喜提起白玦的上古,也聽出了些端倪來,她皺起眉:“炙陽,你此話何意?白玦百年前覺醒,如今還在下界好得很,你若想讓他回上古界,我讓人頒下一道諭旨,請他回來便是。”

炙陽沒有回應,卻長久的沉默了下來,一邊的禦琴走上前,看著對峙的兩人,輕聲道:“炙陽,當年我們沉睡時你曾答應過我,若有這一日,定會告訴上古真相,無論你當年是否承諾白玦,我們都不能繼續將真相掩埋下去,更何況如今還有阿啟……”

禦琴回轉頭,看著神色愕然的上古:“上古,我不知道沉睡的這些年你和白玦究竟發生了什麼,但若你們之間有嫌隙,那絕不是事實,白玦他……”

“上古,阿啟自出生便擁有混沌之力?”炙陽轉過身,聲音篤定。

“不錯,阿啟繼承了我的本源之力。”上古皺著眉,“炙陽,禦琴,什麼真相,你們說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上古,你沒發現嗎?”炙陽揉了揉眉角,神色歎然:“阿啟的本源之力純正無雜,和你不相上下。”

“這又如何?”上古眯著眼,望向炙陽,甚是不解。

“白玦擁有上古界最正統的仙力,並不弱於你的混沌之力,你們的孩子,混沌本源怎麼可能如此精純?”

上古被問得一愣,神色微微沉下,炙陽說的不錯,她從來沒有想過,阿啟即便繼承了她的混沌本源,也不該如此正統,一出世便是真神。

除非……陡然想到一種可能,上古不可思議的抬眼,眼底深沉凜冽:“炙陽,你知道原因?白玦他是不是講仙力……?”

“上古!”

話還未完,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打斷了上古的質問,閣內的三人轉身,見天啟站在幾步之遠的地方,神色肅穆,他手裡捧著一個水晶冰盒,裡面銀色神力閃爍,盒上的封印淺得即將消逝。

“天啟?”上古的眼落在那個水晶冰盒上,心底突然有些不安。

“上古。”天啟走進來,把冰盒遞到上古面前,輕聲道:“這是月彌讓我帶給你的,上古,這是混沌之劫到來前你丟失的三百年記憶,它會告訴你所有的答案。”

上古聞言微微抬眼,結果天啟手中的冰盒,一股熟悉的氣息自盒中湧現。

盒上勾勒的封印雖已有六萬年不見,可只消一眼,她便認出,這是白玦的神力。

“所有答案嗎?”她輕輕開口,聲音有些恍惚,突然轉身朝摘星閣外的回廊走去。

“他竟然選擇隱瞞,甚至為此不惜將我的記憶封印六萬年,我便如他所願。”冷靜得莫名的聲音緩緩傳來,帶著淡淡的荒涼,消失在回廊深處。

天啟欲上前,炙陽一把拉住他:“天啟,不用上去了,上古她恐怕已經猜到了。”

“不是,還有她不知道的,那三百年……”天啟看向上古消失的方向,桃源林中,上古火紅的長袍隱下一角,他的聲音突然安靜篤定下來,“炙陽,上古她會打開的,那裡面有她最重要的東西。”

“天啟,上古三百年的記憶裡,到底藏了什麼?”禦琴走上前,靜靜開口。”

“白玦從來不知道的……上古選擇放棄的……月彌守了六萬年的秘密。”

三人一直未離開摘星閣,只是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桃林,半響之後,淡淡的銀光終於自林中逸出,恢弘的神力講整個桃林籠罩起來。

上古她……終究還是開啟了冰盒裡的記憶。

天啟輕輕歎息,抬頭,上古界的天空空靈清澈,如六萬多年前一般。

那一年,月彌大壽,也是那一年,他感應到了祖神傳下的禦旨,選擇下界滅世。

他曾經以為,這便足以勾勒上古界最後三百年的所有圖景,如今才知那不過是一界億萬生命中的一粒沙礫罷了。

上古,若我當年便知道真相,你珍視的一切,我都會替你守護,而不是……害得你在祭壇之上,洪荒之中,眼睜睜放棄所有。

我不是輸給了後池和清穆的兩百年,而是輸給了六萬年前的你和六萬年後的白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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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nnie062222 時間: 7 天前

本帖最後由 connie062222 於 2013-3-6 11:44 PM 編輯

97.回溯(下)

六萬三千八百年前,那時年華靜好,上古還依昔有著少年時狂放倨傲的性子。

上古界,月彌上神大壽之日。

上古界上神萬年才辦一次大壽,月華府在壽慶半月前已張燈結綵,足是一派喜樂之像。

萬年歲月悠久,這等熱鬧在上古界並不常有,按理說眾神都應爭先相聚道賀,但……凡萬年一次的月彌上神大壽,許多老上神皆是避之不及,無他爾,月彌上神喜好珍寶,資歷又老,平時若看上了什麼好寶貝,壽宴前三月定會將她想要的拜夀之禮一同謄於請貼上,大凡她看上的,皆是各洞府鎮府之寶,如此泣血割肉之壽,誰能歡喜得起來。

偌大個上古界,掰著指頭算也不過才四人她不敢如此罷了,只不過,能被她如此邀請的,又決計不會是這四人之一。

是以每萬年到了這般時候,四位真神的神殿門檻都有被訴苦的上神踩破之勢,無奈之下,四人只得能躲就躲,能藏就藏。

這一年也是如此,上古數著日子,硬是撐著在外遊歷了好些時日才在正日子這天清晨悄悄潛回朝聖殿,卻不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在大殿口便被月彌派來的四個膀寬腰粗的仙娥給堵了個嚴嚴實實……

上古雖說自小便在上古界無法無天,卻偏生對照拂她長大、教她使壞的月彌發不出脾氣,她躲災不成,只得苦著臉卷著一身灰不溜秋的布衣、極不體面的被擰進了月華府。

熱鬧鼎盛的大堂旁,月彌專門劈出一間內堂來擺置賀禮,此時她便坐在山堆似的禮物後,靜靜聽著立在一旁的仙童清點,眼微微眯起。

小仙童的聲音清清脆脆,端坐的女神君身襲鎏金長裙,和堂內的富貴堂皇相得映彰,上古被趕鴨子似的擁進內堂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麼一幅場景。

金燦燦的物什晃得她眼花,說是入眼之處俗不可耐吧……偏生端坐軟榻的女神君卻是一副沉靜如水,靜若芳華的模樣,她算是明白那些訴苦的上神因何怨來如潮水,擋都擋不住……

真神的責任感頓時滿溢於心,上古輕飄飄拂開身後四個仙娥,大踏一步走上前還未開口,月彌已慢悠悠睜開眼,拖長了腔調不緊不慢道了一句:“月華府廟小,上古,算起來,我這又過了八次大壽,才總算在我這洞府裡瞧見了你一次。”

上古腳步一頓,神奇般的想起了自己屢次逃遁下界的事實,滿身氣勢如戳破了的皮球瞬間消失,摸了摸鼻子倒退一步尷尬道:“月彌,你也知道,父神消失後三界事多,暮光又還未能撐得起大局,我這也是鞠躬盡瘁……”

“少來。”月彌橫了她一眼,接過小仙童遞過來的禮單,氣勢十足:“除了天啟和你一樣懶散,白玦和炙陽可是兢兢業業守了上古界十幾萬年,就下界那麼芝麻點地,你也好意思舔著臉說你鞠躬盡瘁!”

上古攤手,神情痞痞,做無賴樣:“月彌,有時候人太實誠了不好。”她指了指月彌手上的禮單:“譬如說這些東西……你是上古界老資格的上神了,什麼事都能說上一二,他們遲早有求到你面前的時候,到時候你勾勾手指,就全是你的,何必像如今這般受些閒話,連帶著讓我們四個跟著你一起遭殃?”

“你知道什麼,這叫興致,我就是歡喜看到他們一副捨不得寶,又要咬著牙送到我面前的彆扭模樣。”

月彌彈了彈手指,那四位長得渾圓的仙娥熟練的將寶物一盒盒搬走,頓時內室便被清空,等待著下一批待宰的羔羊走進。

上古見滿屋子的主僕配合默契,視她如無物,被擠得只能站到旮旯裡,委屈道:“你這個渾不怕事的,禍害這一界也就是了,硬把我拉扯進來做什麼!”

“本神君在上古界也算有頭有臉,你們八萬年都未出席我的壽宴,我顏面上自是不好看,這次不論如何,總得逮一個來。”

上古想著月彌原來是需要門面架子,立時擺起了譜,哼哼道:“既能如此作威作福,有本事去尋他們三人的晦氣……”

哪知已經行到門邊的女神君一揚眉,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色,嗤道:“小上古,原來你也知道你是……最軟的那個!”

最後幾個字拖得格外悠長,彼時上古心高氣烈,哪受得了這等擠兌話,臉一黑,挽袖一甩就要出去,被月彌伸出一隻腳攔住:“上古,你今日若在大堂呆上一個時辰,我便帶你去個好地方,看出好戲,如何?”

許是月彌臉上的誘騙意味太過露骨,上古腳步遲疑了片刻,仍是不為所動:“我一個時辰的身價,難道就值一齣戲,月彌,幾千年不見,你倒是越活越回頭了!”

“這齣戲日日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上演,我可是瞧了幾千年了,你若瞧了,保管不膩味,也不會捨得再離開上古界,去那些個下界晃悠。”月彌伸出兩個指頭在上古面前搖了搖,一臉真誠。

上古蹙眉,微微意動:“此話當真?”

“比老龍王在我這忍痛割愛的定海珍珠還真。”話音落定,月彌拉著上古朝正堂走去:“奏樂聲響,開席了,走吧。”

被忽悠的上古為著月彌的一句‘比珍珠還真’的實誠話,憋著氣著一身布衣在月華府對著一堂誠惶誠恐的上神,當了足足一個時辰的人面石像。

此後三百年,她一直覺得這個交易是她出世以來最划算的一個,但再往後數的六萬年,若她還記得這一日,定會希望……她從不曾在這一日回過上古界,入過月華府,見過那個人。

一個時辰後,月華府後山一處隱秘樓閣內,趴在橫欄一角的上古怒哼哼看著在一旁吃著碎嘴的月彌:“這是什麼鬼地方?”

“月華府啊!”

“戲臺子呢?”

“哎,在那。”月彌伸出個小指頭,朝樓閣背面指了指:“瞧見那處桃林沒?”

上古循著她的比劃,極艱難的扭了個弧度朝後看去,眯著眼道:“看什麼……”話到一半,卻是微微一怔。

桃淵林內桃花盛開,把裡面的萬千風景遮得嚴嚴實實,但繁景之下卻有一角極隱秘的暴露在了閣樓回廊的視線內。

數裡桃林,木橋流水,石座之旁,一白衣青年側對著兩人,靜靜安坐。

清瘦的臉頰勾勒出溫潤的弧度,眼瞼深邃,薄唇輕抿,手上拿著一小截木頭慢慢雕刻,神情因專注恍惚有種別樣的攝人和魅惑,完全不同於那人往日的溫純清淡。

即便是素來對自己定力極有信心的上古,也怔忪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這場面著實有些靜謐美好,但若說能觀上千年,倒是言過其實了,上古轉頭,隱下心底的感慨,露出個疑惑的神情:“不就是白玦對著桃花和流水刻小人,這也算好戲?”頓了頓,她不滿道:“你明知他就藏在這裡,還只犯著勁折騰我,月彌,白玦那廝對你許了什麼好處!”

月彌似是聽不見上古的低問,只管小口品著果子酒,半響後才別有深意的朝上古看了一眼:“小上古,你這一走就是幾千年,上古界可是多了不少新規矩,你怕是還沒聽過吧。”

“什麼規矩?”

“桃淵林神力濃郁,溪水有築基之效,在上古界可是個稀罕地,雖歸我所有,平時卻罕有人敢踏進,你以為我的面子真這麼大,能唬住那些老傢伙?”

“你是說……”上古看向白玦,抬了抬眉。

月彌點頭:“可不是,這地兒幾千年前被裡面那位鳩占鵲巢,早就不是本神君的管轄地了,雖未言明,可滿上古界的神祗都知曉,誰若是不經允許進了桃淵林,便是和執掌上古界的真神白玦作對。”

“咦,還有這麼一個說法,我倒是不知道白玦立了這麼一條規矩。”上古笑道:“他緣何如此?”

“誰知道呢?”月彌起身,走向橫欄處,聲音悠悠:“我都說了會讓你看一出好戲,等會你自己瞧不就是了。”

月彌話音剛落定,窸窣的腳步聲遠遠自桃林中傳來,上古精神一振,藏好自己,抬眼朝林中看去。

一著水蔥色長裙的女神君出現在兩人視線裡,那女子略施粉黛,容顏娟麗,眉眼煥然,更帶了一抹不自覺的傲然清冷,按往日上古和月彌對上古界女神君的劃分,這來人倒是個優質的!

上古默默的朝月彌看了一眼,月彌會意,低聲道:“這是三千年前下界晉上來的梅神,你經常下界遊歷,想是沒見過,如今這位在上古界可是香饃饃,很多神君都心儀於她。”

上古得了答案,又轉回了頭,對月彌說的‘香饃饃’倒是不置可否,但不知是不是月彌將場面製造得過於神秘,連帶著上古也有些緊張起來。

畢竟這等場面,她再怎麼不通人情,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果不其然,略帶輕柔的聲音不遠不近的傳入兩人耳裡。

“梅若見過真神。”

這女神君極守規矩,站在離白玦三步之遠的地方,行了一禮,聲音既不軟糯,也不驕橫,反而帶了一抹冷靜的自持,上古點點頭,難怪才入上古界三千年便能讓月彌記住,這個梅若神君確實有讓人如此待她的資質,白玦這次倒是豔福不淺!

“哪個梅若?”白玦手中雕刻的動作不停,只淡淡的問了一句。

先不管那個梅若神君聽了是何感想,躲在一旁的上古倒是極艱難才把笑聲給壓了下去,白玦那副能煞死人的清冷性子,真是一點未變。

“神君位高,自是不會注意我等小神,梅若執掌梅花四季之景,三千年前晉入上古界,五百年前在瑤池盛宴上,曾有幸得見神君聖顏。”梅若眉頭輕皺,仍是畢恭畢敬回答。

“若無大事,盡速離去,你即已入上古界三千年,就應當知道本君不喜外人妄入桃淵林。”

“若是神君相等之人永不回應,難道神君也要等下去?”

手中的動作戛然而止,白玦終於抬了眼,看向一旁信誓旦旦的女神君,眉頭挑了挑,不清不淡的來了一句:“何意?”

即便是隔著數十米之遠,上古也著實想和白玦同樣問上一句‘何意’,她才不在幾千年,難道白玦就已經有主了不成?

似是被白玦這樣打量著壓力過大,梅若不自覺的後退半步,臉頰隱過一縷緋紅,眨了眨眼才定聲道:“這些年來,界中姐妹履入桃淵林,沒有一個能讓神君看上眼,所以……大家都在傳神君在桃淵林中相等之人,必是上古界的遠古之神。”她頓了頓,繼續道:“梅若也不過是猜測而已,神君勿怪,此處原乃月彌上神所有,離月華府最近,神君在此一等數千年,想必對月彌上神情根深種。”

她言語裡外格外篤定,最後幾個字更是千回百轉,讓聽在耳中的三人同時一怔,只是個中滋味,便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上古默默的看了月彌一眼,神色詭異,月彌張口結舌,對著上古連連擺手,一口果子酒終是忍不住,噴在了回廊邊。

“月彌,真是想不到,你這看戲之人,也有被擺上戲臺的時候啊!”

聽著上古話裡話外的揶揄,月彌不知想到了什麼,橫了她一眼,突然正色沉聲道:“上古,你這話,說得過早,不如……繼續看下去。”

白玦並未應答,只是在聽到梅若說出月彌的名字後,複又埋首專心致志刻起小人來,就似從來沒有聽到面前女神君說出的話一般。

雖是冷靜克制,但到底年齡過淺,對上的又是白玦這等老妖怪,梅若臉上一直掛著的淡然微微破碎,終是忍不住上前兩步,離近白玦,提高聲音道:“神君,上古界雖乃世間至尊之處,神君執掌萬物,坐擁四海,但歲月亙古悠久,您一人苦守終是太過冷清,難道幾千年還不夠,您要無休止的等下去?梅若自知處處不及月彌上神,但……對神君之心可昭日月,梅若不求名分,只求神君允許,能留在神君身邊端茶遞水,服侍神君一二,餘願足矣。”

略帶羞澀的聲音纏綿入耳,一旁藏著的上古聽得目瞪口呆,她倒是不知如今的上古界自薦枕席之舉都是此般說道,說是有情有義、敢於犧牲吧,卻偏生落在耳裡又不對味,著實有些彆扭。

一直沒動靜的白玦緩緩頓手,將略見容貌的小像至於手心攏住,忽而抬頭,望向梅若。

“幾千年?”他話語中有抹淡笑,難辨神色,冷銳冰誚:“你候了五百年,便以為能到我面前說出這種話,若我說是足足十三萬年呢?”

白玦神色再冰冷,也敵不過他突兀而出的話,十三萬年?到如今也不過才兩萬多歲的梅若被這有些分量的時間一驚,嘴動了動,一時怔得說不出話來。

十三萬年?回廊上的上古皺了皺眉,不知為何竟覺得這時間有些耳熟,但一時又似毫無頭緒,她還真不知,白玦何時對一位女神君心儀了如此長久的歲月,畢竟整個上古界,年歲這般長久的女神君屈指可數。

不過,奈何……月彌正是其中之一。

“我等了十三萬年都未有個結果,你憑什麼認為本君該為你五百年的妄念承責?”

話語如銳劍,直指人心,但顯然幾百年苦等足以磨礪人的心智,現狀的發展雖和意料大相徑庭,梅若仍昂首道:“神君,月彌上神她何以值得您如此相待?”

“月彌不值,難道你又值得?”清冷的聲調低回深沉,打斷了女神君嬌聲的質問。

梅若微愣,看著面前一直懶懶而坐的白玦突然坐直身子,朝她望來。

“梅若,這話本君只說一遍,聽完之後你立即離開桃淵林,永遠不准再入此處。”

“我所鐘之人,無論她位列真神,抑或塵如凡土,於我而言,都毫無區別,我愛者,戀者,傾者,慕者,唯她而已。”

“十三萬年也好,三十萬年也罷,我願意在這桃淵林,一世相等。”

“她未必是世間最好,卻是我眼中獨一無二,無可替代。”

一字一句定言過耳,趴在橫欄上的上古悄然頓住,呼吸不知為何突然緩了下來,這話,太重,她從未想過會從白玦口中而出。

亦或是從未料到,聽到這話的一瞬間,竟恍惚有種心悸的感覺。

到底什麼樣的人,才能擔得起這份情深,如此鍾情?

她太過專注,也就錯過了倚在一旁的月彌投眼而過感慨和笑意。

“神君,你……”連上古的心性初聞這話都不免動搖,更遑論站在白玦面前的梅若了,她臉色微變,嘴唇輕抿,著實被驚得不淺。

“你何必驚愕,本君所慕之人,定當得了本君這份情深,再者……誰說本君相等之人是月彌?”

“桃淵林,能望得的難道只是一個月華府嗎?”

桃淵林,能望得的自然不止是一個月華府,還有……梅若陡然抬眼,朝東方不遠處死死望去,臉色大變。

她及眼之處,摘星閣隱隱綽綽,神秘尊貴,那是自她入上古界來便嚮往尊崇卻從未踏足的地方,朝聖殿。

若白玦屬意的是上神月彌,她還有勇氣說出剛才這番話,可若是上古大殿中的那位,她何敢相爭?

循著梅若的目光,上古亦是陡然頓住,眼底劃過幾分意外與驚愕,兀然回首,不敢置信的望向桃樹下石座旁的白衣青年。

她降世十五萬年,十三萬年前正好是她成年入下界輪回歷練伊始。

“上古真神她、她難道不知曉神君的心意?”極艱難,梅若才將這句話磕磕絆絆道出。

十三萬年,如此漫長,那人即便位極蒼生,又怎能對如此情深視而不見?

“上古知曉如何,不知曉又如何?她過她的日子,我候著守著便是。”

“她若眷念蒼生,我便為她守住輪回;她若看重世間生靈,我便為她護下三界,她若願九州繁盛,我便為她滌蕩八荒,她若想四海安寧,我便讓這天下無垢。”

“我所鐘之人,名喚上古,只不過正好是這一界之主,三界真神罷了。”

“於她,雖千萬人吾往矣。”

端坐的男子緩緩展開手心,手中小像已見端倪,赫然便是上古的模樣。

白玦唇角帶笑,神情專注而柔和,萬千世界,都似已不及他眼中一景。

上古緩緩起身,鳳眼微微眯起,嘴角輕勾。

說不高興是矯情,只是她比誰都明白,心底稍稍溢出的感覺或許不止是高興這麼簡單。

她曾經以為一見傾心這種不靠譜的絕對是混話,卻不想,認識那人十五萬年之後,卻突然在一個瞬間毫不猶疑的動了心。

或許說出這話的人不是白玦,她不會如此,可偏偏那人是白玦。

為他的那句‘雖千萬人而往矣’,為他的情深,為他的隱忍。

很久以後,她漸漸開始明白,或許她花了三百年才真正愛上白玦,可一開始,她只是單純的愛上了他的這份情深。

古桃林下,溪水潺潺,靜默無聲。

白玦如此神情,堅定認真得讓抱著滿腔情愫而來的女神君面色青白,沒有人會懷疑面前之人說出的話是真是假,她甚至相信,對白玦神君而言,即便是上古界毀滅,恐怕也不及上古真神在這桃林中彌爾一笑來得珍貴。

那人冠絕三界,溫潤如海,只是到底,她不是上古神君,也不敢是那個人,更擔不起這份姻緣。

“數千年來進桃淵林的姐妹,神君想必都說了這些話吧。”自嘲一笑,梅若低頭,輕聲問道。

若非如此,那些抱著期待的女神君何會在出了桃林之後全都歇了對白玦真神的心思,且又絕口不提是如何被回絕的。

如何敢不忿糾纏?白玦真神如此執著,偏他心心念念之人還是上古界的至高者,混沌女神上古。

只是……終究不夠圓滿啊,那個被如此相待的人,並不知曉,不是嗎?

不是是該歡喜,還是該苦笑,梅若撐起精神,對著垂首的白玦突然開口:“神君,以後梅若絕不入桃淵林,也定會斷了對神君的念想,但……我是不會告訴上古神君您的心思的。”

話音落定,言之鑿鑿的女神君轉身離開,竟格外的俐落乾脆,只是那背影遠遠望去卻是十足的沮喪僵硬。

閣樓上靜立的上古對著石座旁的一襲白影靜觀許久,久到一旁候著的月彌隱有不耐時才突然轉身道:“月彌,這就是你看了幾千年的好戲?”

月彌說得沒錯,她取笑月彌言之過早,所謂戲中人,卻原本是她。

月彌不答,只是舉杯淡笑。

“既已知曉千年,又何會到今日才讓我明白?”上古神色清冷,眼中流光隱過,帶了一抹暗含的怒意。

十三萬年,縱使只是一想,便長久得讓人無法忍受。

“怎麼,心疼了?”月彌朝桃林裡的白玦看了一眼:“我又不是月老,可不願攤上這種麻煩事,只不過雖我自認早就鑄了一副金鑽心,卻偏生是個慈悲的,若是十次百次也就罷了,上古,幾千年光景,這番話不說日日入耳,可也總隔不過幾日便會落入我耳中。”

“白玦那傢伙實在愚笨,以你的性子,他這麼熬下去,恐怕哪一日上古界湮滅了,你也未見得會知曉他的心思。前幾日他許諾會在我壽宴之日送一份大禮入府,我也不是個不知恩的,好歹幫他一把,也算是做回善事。這座閣樓我暫且借給你了,這台戲你想看多久,便看多久。”

“只是,他日若姻緣天定,我可是恭候著你朝聖殿內那一百零八座神獸玉石雕像入我府內珍寶閣。”

月彌擺擺手,提著一壺果釀,晃晃悠悠朝假山下行去,回廊入口,卻又微微頓住,回轉頭,目光灼灼。

上古期待了半響,終是聽她極不情願的吐出了一句。

“上古,撈到這麼一條深海龍吐珠,你還真是走了狗屎運。”

怎會聽不出這話裡隱隱微妙的羨慕,能讓性子桀驁的月彌說出這話來,雖不若冬雷夏雪,亦不遠矣。

上古眼底的笑意一點一點暈染,抬眼望向桃林中不知何時已席地靠在古樹下的青年。

白衣古袍,長髮如墨,眉眼溫純,不知何時,回眼之間,竟能絕了風華。

這樣的人,沒有再錯過下一個十三萬年,是她上古的幸運。

彼時,她那般想。

只可惜……

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濃墨豔彩的記憶悄然消退,如山水潑墨留痕,不留片履。

有何可惜?上古,你在可惜什麼呢?

六萬三千年後的上古,恍若被指引般,一步一步走進桃淵林深處,站在白衣青年曾靜坐千年的石座旁,如是問自己。

桃林嫣紅,小溪潺流,漫天雲霞朝陽似海,一切恍若未變,就似數萬年光景從來不曾劃過蒼穹,荒蕪歲月。

她一抬首,透過層層疊疊的桃花,眼落在咫尺可望的摘星閣上,面容似帶淡笑,偏生瞳中卻滿是蒼寂悲涼。

仙妖之力融合能衍生出混沌本源,這便是你做下這一切的真正原因嗎?

她沒有死,那混沌之劫自然也沒有消失。

他封印了她三百年的記憶,是不想她憶起混沌本源之事,卻不想陰錯陽差的一同封印了那三百年她對白玦最隱秘的愛念。

緣也,份也,因也,果也。

到如今,我們誰也怨不了誰。

只是,六萬年後,我到底是該喚你清穆、柏玄,還是白玦?

當年她耗費了三百年去延續那場由白玦開始的愛戀,在月華府後山閣樓自以為是看戲百年,卻錯過了坦言的機會。

可惜什麼呢?可惜她等不到告訴白玦她早已愛上了他、卻迎來了毀滅三界的混沌之劫。

世間因緣或許便是如此,她壽元亙古,以為還有千年萬年可相守,卻不知這緣分卻斷在了伊始。當初殉世,她雖履真神之職,擔起三界重責,卻親手放棄了那個等她十三萬年的青年。

她以為六萬年前自混沌祭臺上跳下時屬於上古的一切就已終結,卻不知輪回兜轉,再回首,卻一如當初,唯一不同的是……六萬年前是她將白玦置於祭壇之外,生死相離,而如今,是……

上古拂過石桌,沙礫成灰,自指縫間滑下,散落在桃林上空。

最後的三百年,或許是真想體會被人那般情深對待是何種滋味,她總會不自覺的陪在白玦身邊,下棋,飲茶,論道,散遊,果真如月彌所說,她一步都未再踏出上古界。

龍紋長靴踩在垂落的枯葉上,‘吱呀’聲驟響,平添幾分空寂。

也是那時,她才知曉,那人到底是如何來愛她。朝聖殿每一處佈置,她每一套衣袍,甚至是平時慣用的筆墨,飲慣的茶水,都是白玦替她備下。

在她無知覺的時候,白玦早已潛入她的生命,無聲無息,她知道時,卻已逃不開。

古樹散開繁盛的枝幹,上古抬手接過驟然墜落的桃花,輕輕一握,額頭抵在皺紋橫生的樹身上,眼淺淺闔住。

因為執念太深,所以到最後才連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

若他從來不知道,至少她走後,他還能靜靜的活下去,遇到讓他動心的女子,陪他到老。

所以白玦,這世上沒有人能比我更明白這六萬年你做下一切的緣由。

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身體裡的力氣一點一點消失,上古半跪在古樹旁,神色茫然空洞,指尖刺進掌心,鮮血留下,無聲枯寂。

可是,九州八荒上萬年孤獨,北海深處數千年冰封,青龍臺上挫骨焚身之痛,怎能……都是你?

一世我已還不起,更遑論三世……

你怎麼……怎麼忍心,將我置於如斯地步?

上古仰望蒼穹,深沉的天空印入瞳中,恍惚間白衣青年言笑晏晏的模樣依昔還在。

你怎麼能就這麼死去?從來沒有告訴我你愛我,也沒有聽我說過一聲……我愛你。

怎麼可以!

恢弘的神力瞬間照拂大地,介面被破開,玄色的身影狼狽的奔向天際,消失在上古界。

摘星臺上,天啟回轉身:“她還是去了蒼穹之境,只希望不要太遲,炙陽,真的沒有辦法嗎?”

炙陽沒有應答,良久後,歎息聲輕輕響起。

蒼穹之境內,赤紅的岩漿化為巨獸,憤怒咆哮,將整個荒漠吞噬,陰詭森冷的氣息朝三界蔓延,四海卷起滔天巨浪,山嶽傾頹,仙魔顫慄,百姓惶恐不安,似是末世降臨。

但總歸有一點曙光在這災難盡頭,鳳染和森鴻領著仙妖聚在淵嶺沼澤外,遠遠望去,巨獸頭頂,金銀交錯的封印將其壓制,一襲赤紅的身影懸於半空,若隱若現。

隨著神力的擴散,巨獸的咆哮聲愈加不甘絕望,眾人精神振奮,心下稍安,但望向白玦的眼底也帶了一抹擔憂。

岩漿上空,萬千咆哮中,白玦最後遙望了一眼上古界門的方向,閉上眼,金色的火焰自周身燃燒,手持炙陽槍縱身朝岩漿中飛去。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銀色的流光劃過蒼穹,用盡全力朝淵嶺沼澤而來。

上古,珍重。

還有,我愛你。

混沌炙火焚燒萬物,頃刻間,混沌之劫歸於沉寂,世間驟明,仿若一切劫難從未發生。

蒼穹之境外,趕來的身影戛然而止,上古停在原地,靜靜闔眼,良久之後,望著虛無燃燒的蒼穹之境和跪了滿地的仙魔,驟然轉身朝遠處走去。

到底還是遲了……

朝陽在她身後緩緩入空,三界重歸安寧。

狹長的身影孤寂冷清,仿似一日之間,腐朽荒蕪,再也沒了生機。

“白玦,我以祖神的名義向天起誓,生生世世,不恨你,不愛你,淪為陌路,永無再見之期。”

一語成鑒,世間輪回倒轉,我最後悔的,便是曾經對著你說過這句話。

白玦,我不會去見你,因為你不會死……也不能死。

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束的一日。

因為,我永遠都放不下。

我在瞭望山等你歸來。

這一次,縱使千年萬年,我也不會再離開。

此生,我只願再聽你喚一聲:上古。

於我而言,世間最歡喜之事,大抵便是如此。

 

98.結局

瞭望山,半山腰處,幾間竹坊錯落有致,一身素布衣袍的女子靜坐在樹下,身旁的石桌上布著一局棋,洋洋灑灑。此處仙家氣韻濃厚,卻襲著幾分普通低調,閑坐的女子眉眼沉靜,寬大的布衣裹在身上乍看去略顯幾分單薄。

恐怕三界九州裡頭,換作誰在此,見到樹下之人都不免會驚呼幾聲,大歎稀罕,無他爾,上古界朝聖殿裡的那一位在三界中消失有一段時間了,卻不想會出現在座小小的山頭上。

三年前,上古界最後一位真神炙陽蘇醒之日,混沌之劫在淵嶺沼澤降世白塊真神以身殉世,自此灰飛煙滅,事後也不知是上古界裡哪位神君所說,只白塊一力承擔三界滅世之責六萬載的事到底是被傳了下來.

要知三界滅亡亦不損上古界半分,白塊真神此舉對三界億萬生靈有救世恩義。只可惜上古界四位真神分崩離析六萬餘載,到最後也來不及再見一面又天人永隔,此事一出,便被引為三界憾事。

自那日起,便沒有人知道上古的下落,別說一般的神君,就連上古界裡老資格的上神也對上古的去處毫無頭緒,只聽聞朝聖殿裡的小神君日夜啼哭了數月,也喚不回上古神君,只少數幾個仙君記得白塊神君隕落之時的蒼育之境外,曾依稀見過上古的身影。

四大真神交情篤深,眾仙皆說上古神君眼睜睜看著白塊神君隕落,替她受過,怕是受了大刺激,入輪回道解傷去了.。

三界仙妖並上古界諸神數著過日子的時候,只盼能早日迎回上古真神,讓那朝聖殿的小神君也多能一人照拂。

世間鬥轉星移,春秋易逝,瞭望山的竹海蒼翠又泛黃了三個年頭後,總算迎來了頭一位故人。

炙陽落在半山竹屋外,觀了樹下女子半晌,才遲疑走進籬笆,坐在她對面,斂眉喚了聲“上古”。

想是早就知道他要來,上古手邊擱著一壺茶,熱騰騰冒著煙,她隨手倒了一杯,放到炙陽面前笑道:“炙陽,別來無恙?”

“能吃能睡,倒也還好。”炙陽抿了口茶,眉毛一挑,“甘茶?”

上古飲茶素喜清甜之味,從來不愛甘茶,這點習性十幾萬年都改不了,如今不過三年……

“都這麼多年了,我總歸是有一些變化的,哪還能淨如以前一般”。

炙陽放下茶杯,溫厚的面容隱在霧氣下,聲音有些模糊,“上古何時回去?”

上古撐了個懶腰,“真是對不住,我這懶勁一發,又做了幾年甩手掌櫃,我瞧著這裡還好,上古界你和天啟多看顧著點便成。”

“你就不問問阿啟現在如何了,難道他就不需要看顧?”灸陽的聲音有些沉,帶上了微不可聞的怒意。

上古握著壺的手僵了僵,眉眼未變,只是道:“有你們在,他總歸不會受了委屈就是。”

“上古!”’

炙陽正欲多言,卻見對面靜坐的上古已抬起了頭,眼底是化不開的沉鬱,

“炙陽,我沒法見阿啟。”

那雙眼只剩荒涼,炙陽微微一滯,想到阿啟繼承的容貌,輕聲歎息,“我以為你肯打開晾望山外的守護陣法,原是已經想通了。三年前你在山外布下的陣法用了你半生神力,連我都闖不進來,當初何必做到如此?”

“怕不是如此,這三界恐怕早就沒了。”抿了一口茶,“我原以為歷經十萬年磨煉,早己滿心滿意如父神所願,以三界存亡為本,卻不知三年前他消失的時候,我寧願……這三界從來不曾存在過。”

上古說出的話有股子徹骨的寂冷悲傷,炙陽回轉眼,望向身後的竹坊微微一歎.他們四人執掌上古界,尊崇萬世,到頭來卻拼不過天命……

“我琢磨了許久,總覺得還是該來一趟。”炙陽沉默半晌,突然開口,“我覺醒後白塊就出了事,你在這裡一躲便是三年,有些話我還來不及告訴你。”上古抬眼,眼中一貫的雲淡風輕,只是在聽到白塊這兩個字的時候,狠狠,鈍鈍地縮了一下。

“當年你於情字上一直沒開竅,是以我雖瞧出了白塊的心思,但卻也沒在意,總以為時間久了他便會放棄,卻不想你殉世之時,他拼著上古界毀於一旦的後果也要救下你,那時候我便知,若是我不幫他,若是我不幫他,便是真的全不了我們數十年的情誼”。

上古眼愣愣的,看著炙陽,唇角漸漸抿緊。

“上古,我想白塊他大抵是不希望你知道這一切的,要不這六萬年也不至於費了如此多的周折,但即便我們誰都不說,在清穆身上,我想你總歸是能瞧出些分明來的。”

“再說我們三人雖沒有打破祖神定下來的天命,但白塊他做到了,算了,我言盡於此。”炙陽起身,行了兩步又道,“阿啟終歸是你們的骨血,他需要你,你若想通了,便早些回朝聖殿,錯過了白塊,莫要連他留給你的最後念想,也一併棄了。”

炙陽的身影消失在竹海中,上古怔征回首,看著身後竹坊,眼中的淡漠頃刻瓦解,唯餘徹骨的哀傷。

她何嘗不懂,清穆,傾之,慕之?白塊六萬年前桃淵林裡一席話,便是清穆此身的由來,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回首時竟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 明明她才是那個擁有混沌之力必須殉世的真神,可白塊卻花了六萬載扭轉乾坤,硬生生改了天命。數年前的瞭望山上,她蘇醒時尚不知真相,曾在這裡聲聲質問,如今想來,那時他心底該是何等甘苦?

三載時光,千百個日夜,她候在此處,原以為已將心煉作了金剛石,卻不想炙陽漫不經心幾句,便能讓她築起的高牆頃刻倒塌。

怎麼能忘?桃淵林,清池宮,淵嶺沼澤……三界及目之處,皆是他的身影。世人皆說歲月輪轉世事清,可偏生在她這裡行不通,只是越發清晰罷了. 那人執著十幾萬載,一步步侵入,豈是區區三年可相比擬?

她害死了白塊,又哪裡有顏面去見阿啟?

瞭望山腳,己及成人腰身高矮的孩童眼巴巴望著自半山腰飛下的炙陽,迎了上來,“大伯,我娘親她……”話到一半,眼先紅了半圈。

炙陽摸了摸阿啟的頭。“先回去吧,你娘還沒想通,等想通了會回上古界”。

“大伯,父神他還會回來嗎?” 半晌後,小小的聲音自炙陽身後響起,久陽腳步一頓,沒有回應,良久後才轉身道:“阿啟,你父神頂天立地,望你亦能如此。將來上古界的重擔必壓在你身上,你任重道遠。如今他不在了,我和天啟替你父神照料你,這百年天啟對你不忍嚴苛,你神力雖純,卻不穩,再加之上古界諸神對你頗多照料,留在上古界並非好事。”

阿啟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點頭道:“大伯說的是。”

“仙界大澤山的東華上君再隔幾百年便能晉位上神,他挑李滿三界,厚重.適合為你啟蒙之師,過幾日我封你神力,將你模樣幻化,你便入他洞府裡做個記名弟子好好修煉,待仙法大成,再回上古界由我和天啟教導。”

阿啟朗聲回了聲是,眼底的傷感沖淡了不少,“大伯,是不是我從大澤山回來,便能見娘親了?”

“阿啟,你娘親到如今還沒有真正想明白,一切待她想通了再說吧。”炙陽答非所問,搖了搖頭,望向仙妖交界擎天柱的方向,攜著阿啟朝上古界門而去。

瞭望山的護山陣法大開,加上炙陽走了這麼一遭,一些知世情的老神仙便知道失蹤幾年之久的上古神君怕是一個人埋在這地兒悲傷春秋去了.歲月漸過,斯人己逝,追憶不過徒增傷感,因著這個古理,各洞府喜慶的請帖如雪花般職進了;瞭望山峰。

望著堆滿了半間竹坊的帖子,上古挑著的眉皺了又松,松了又皺,半晌後才哼一聲,“滿天的神仙都是些懶散貨。揮揮衣袖從中抽了一張關上門遠遊去了。

若是將那請帖翻開,自可看見幾行龍飛鳳舞、甚為囂張的大字。

梧桐鳳島,新降火鳳,同邀諸神,與吾共慶.

曆夾風凰一族的火鳳十萬年誕生一隻,且一脈相承,皇族血脈向來單薄,也難怪一隻幼生鳳凰降世,風染會這般高興張揚,邀三界共慶了。

也是該看看老朋友了,雲澤那小老兒想必也念她得緊,上古這麼想著,著的雲不免更穩了幾分.

她可不會承認,自炙陽來了晾望山后,每每望著那幾間竹坊,心窩被刻著一樣,一刀刀軟和熱乎著進,血淋淋地出。

在九州濱海遊晃幾日,上古總算在十五這日傍晚,踩著點到了梧桐島.

梧桐島門禁森嚴,鳳凰一族又向來高傲,平日絕少有拜訪的賓客,這次舉島同慶,加之雲大長老回歸,自是熱鬧得緊,島的邊緣擺滿了數不清的辟水珠,隔得老遠,上古便見數十隻彩

陸地驟生,硬生生將島嶼向四鳳列陣相迎,周橫擴了一倍.數以千計龍頭大小的夜明珠懸於半空,梧桐島明月爭輝,瑰麗非凡,將東海深處印照得如白晝一般。

阿啟點頭,念念不舍地朝晾望山看了一眼,聾拉著腦袋亦步亦趨地跟著炙陽朝山外走。

在九州濱海遊晃幾日,上古總算在十五這日傍晚,踩著點到了梧桐島。

梧桐島門禁森嚴,鳳凰一族又向來高傲,平日絕少有拜訪的賓客,這次舉島同慶,加之雲澤大長老回歸,自是熱鬧得緊,隔著老遠,上古便見數十隻彩鳳列陣相迎,島的邊緣擺滿了數不清的辟水珠,陸地驟生,硬生生將島嶼向四周橫擴了一倍,數以千計龍頭大小的夜明珠懸於半空,梧桐島明月爭輝,瑰麗非凡,將東海深處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到底是自上古時便繁衍昌盛的鳳凰一族,如此大的手筆,除了當年善斂財的月彌,即便是在上古界裡,也難找出第二家來。

上古哼了哼,幻了個模樣,跟著來訪的賓客朝入島處走去,梧桐島的請帖尋常神仙做不了假,是以守島的仙童也只是掃了掃,打了個哈欠便將上古放行了,碰巧後面的仙君是個火爆脾氣,一個不留神便將仙童手中一疊請帖撞了個滿懷,請帖落在地上,仙童忙不迭拾起,掃到請帖內迎請之人的名諱,頓時瞪大眼,鼓足了勁撥開眾人朝走遠的人群看去,嘴裡哆嗦著“上……上……上……”一字落不下音。

他身旁的灰衣仙童見一眾仙君等得不耐煩了,編戳他一下,“文松,到底是哪位上君來了,有何事等會兒再說,先顧著這邊要緊!”

文松被灰衣仙童一撞,也回過了神,回轉身模樣有些可憐,巴巴道:“敦覓,不是上君,是上古真神來了!”

他將請帖打開,上面流光四溢的“上古”兩字著實打眼。

此話一出,周遭俱靜,眾人睜大眼循著仙童的目光,望著遠處熙攘的人群,卻再也難見那持帖之人的身影。

梧桐島內茂林參天,鳳皇寢宮位於島內深處,因今年來鳳皇宮久居天宮,這處寢殿平時極為安靜,這次難得的盛宴,才迎回了主人。

寢殿之後百米便是臨海處,百米之間有一山谷,景色秀麗,當年景澗亡故後,鳳染重回梧桐島,便在山谷內起了一座石屋用來居住,三日前她風塵僕僕自天宮趕回,便歇在了此處。

此時,她斜靠在石屋外的一棵古樹旁,正閉目養神。

兩個鳳娥將一套暗紅鑲金長裙輕放在院中石桌上,見鳳染老神在在,笑道:“殿下,大長老有言,請您好好拾掇拾掇,晚宴只有一個時辰了。”

自風然皇者血脈覺醒後,雲澤便自動降為鳳族長老。

“知道了,老頭子一把老骨頭了也不嫌累得慌,你們一個兩個的,也不勸著點!”鳳染懶洋洋擺手,見身後半晌無語,輕咦了一聲,“你們如今真是嬌貴了,說都說不得……”

回轉的身形頓住,鳳染看著不遠處石桌旁含笑而立的女子,眼一眯,帶出幾分薄怒來,“你倒還捨得出來,怎麼不一輩子躲在瞭望山算了,我的天宮可經不起阿啟灑著眼淚鬧騰!”

話到後面,也帶了幾分哽咽,上古眨眨眼,有些欣慰,“鳳染,你這天帝也做得越發有派頭了,何必跟我置氣,我這不是一聽到你們鳳族填了血脈,就巴巴的趕來了麼?吶,這是上古界元神池裡化出的火凰玉,當年本來是為你準備的,如今借花獻佛,算是我對小輩的一點薄禮。”

鳳染哼了一聲,終是在瞥見上古眼底的寂寥時微微一頓,擺手道:“算了,你能來就好了,還整這些做什麼。”

話雖這麼說,鳳染也知道上古備下的定是上品,況且尚在殼中的火鳳脈息微弱,日後降世,有火凰玉護體,倒也萬全些,遂點點頭接下了。

“你們鳳族火鳳一脈自來便是單傳,這次有新鳳降世,倒也稀奇,但我觀它逆天而降,將來修神之途必定坎坷,你要多加照拂才是。”

鳳染點頭,“這個自然,我想著它還有百年出殼,待那時我將天帝之位傳于金耀,便回梧桐島安心照顧於它。”

說這話時,鳳染素年來清冷淡漠的眸子帶了幾分暖意和柔軟,讓坐於一旁的上古怔了怔,不由道:“鳳染,你還記掛著景澗?”

說出口便已後悔,鳳染一頓,見上古面上略帶幾分尷尬,繞起落在肩上的紅發,嘴角帶了苦澀調侃之意,托著下巴杵在桌上瞧著上古,“上古,凡間百姓若生離死別,多求我們神仙庇佑,你說,我們若是遇到了這般事,又該去求誰?我覺著吧……我們兩個大概流年不利,三界神君千千萬,我們怎麼就瞧上了那麼兩個混蛋?過幾日我請普華神君下界走一遭,替我們尋個好姻緣,你說可否?”

鳳染眼巴巴望著她,腦袋垂著一點一點的,插於發上的火紅鳳羽明晃晃地落入哭笑不得的上古眼裡,她兀地一怔,半晌後才幽幽道:“鳳染,你這話可真,若想求份好姻緣,我明日便讓普華來梧桐島,上古界諸君,任你挑選,只要是你瞧上的,我便替你保個大媒,保准辦得風風光光,三界難及,但若你放不下心底的那個……”

似是覺得上古此話著實挑釁,鳳染眉毛一挑,怒道:“怎麼不敢,這都什麼年頭了,我一個水蔥蔥的黃花閨女,還興在一棵樹上吊死不成!”

上古似是沒聽到鳳染的咆哮,只是輕飄飄道:“鳳染,你當真如此想?”她看著因為鳳染的話愈加泛紅的鳳羽,突然落下了眼,聲色悠遠,“你說錯了,他們兩個雖然都混蛋,但景澗比白玦好,至少……他從來都舍不下你。”

鳳染眉眼一怔,托在下巴上的手猛地握緊揚聲道:“上古,你說什麼?當年在羅剎地你不是說景澗他……”

“我從未見過用兵解之法後還能留一息魂魄的仙君,想來當初景澗已踏入半神,或是……他執念太深,哪怕是附魂於鳳羽上,再難重見世間天日,也要留在你身邊。”上古俯身,自鳳染髮間拿過那只別著的鳳羽,略帶歎然,“鳳染,你當真幸運。”

鳳染巴巴地瞧著上古,剛才的倨傲張揚消之不見,眼底帶了幾分忐忑脆弱,只一個勁地說著胡話:“上古你在說什麼,景澗不是已經灰飛煙滅了?你別騙我,我可不信,我才不信……”

“當年我以為他魂飛魄散才會如此說,卻不想他竟寄了一縷魂魄在這支鳳羽上。”上古看著泛出微微仙力的鳳羽,笑道,“你知道混沌本源擁有造世之力,等孕育個幾十年,我替他重塑軀體,等魂魄引進便好了,你且等段時間,我定會還你一個身體康泰,四肢健全的新郎。”

鳳染望著她,頓了頓才聽明白上古話中之意,眼睛濕了又潤,潤了又濕,好半晌才瞪著個大眼看著上古,沉默無言地催促她儘快履行諾言。

上古摸摸鼻子。受不得鳳染的可憐樣,虛空凝出一方玉盒,將銀色的神力注入其中,然後將鳳羽放在裡面,銀光一閃,鳳羽便被裹了起來,絲絲生機自玉盒中逸出。

上古將玉盒封印,遞給鳳染,囑咐道:“裡面的神力可保他魂魄百年無虞,景澗畢竟是鳳凰一族,混沌之力只能孕養,要聚齊魂魄還得靠他自己,你可將他置放於鳳族梧桐古樹下,於他必會大好。”

上古頓了頓,見鳳染眉開眼笑的模樣,忍不住潑了句涼水,“也不懂剛才是誰說要請下普華牽段好姻緣,等景澗醒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鳳染此時一心系著玉盒,哪管上古的挖苦,擺手準備隨便拾掇她幾句,卻瞧見上古眼底一閃而過的淡漠悲慟,撓了撓頭,小聲問:“上古,那之後……你有沒有去過淵嶺沼澤,或許當時白玦也……”

上古笑了笑,並未回答,只是道:“晚宴的時辰快到了,你這個當家的遲到了可不成,我身無長物,剛才的火凰玉算是對小鳳凰的薄禮,至於這個新郎,算是我送你出嫁的禮物好了,還有不少仙府等著我大駕光臨,我就不湊熱鬧了。”

上古擺手,起身朝外行去,片刻後卻是緩緩停了腳步,暈染的滿月在她身後升起,大地光輝無垠,卻偏生寂寥清冷。

鳳染抬首,見月下素衣古袍的女子停在古樹旁,回轉頭,眉眼低沉,眸中明明含笑,卻讓人陡然憶起南海深處,因不能哭泣而早已被世人遺忘的鮫人一族。

只是,鮫人花了上萬年時間才能抑制與生俱來哭泣流珠的本性,而面前的人卻只過了三年光景,就好像在她眼中世界唯剩下灰白的色彩。

“鳳染,百年之後,好好待他,千萬……別辜負了這份情深。”

有些人或是註定一世都難有這份幸運。

話音落定,上古消失在古樹旁,滿院靜謐,滿月清冷。

鳳染良久未言,唯輕歎一聲,此後經年,她都未再見過上古,匆匆一別,再見已物是人非。

空中一朵雲漫無目的地飄著,搖搖晃晃除了東海。幾個時辰後,顫顫巍巍落在了一處,上古睜開眼,悶不作聲地自雲上走下,身形單薄立於淵嶺沼澤外,眼垂下。

沼澤內荒蕪一片,草木皆焚,大地是驚心怵目的焦黑色,三年光景,當初混沌之劫烙下的毀滅痕跡還來不及消失乾淨,白玦當年花了大力氣建起來的蒼穹之境早已煙消雲散——如同那個縱聲飛入岩漿的赤紅身影。

若是六萬年前,有人能這麼對她說一句,她必不捨得辜負了那份深情。

世間萬物若留片縷魂魄,皆能以混沌本源塑體重生,可偏偏與天地同壽的四大真神不能,更何況,足足三年,九州八荒中,她連白玦的一絲氣息也不曾感受到。

上古靠著一塊岩石,失了力氣,緩緩倒下,手捂在臉上,微不可見地顫抖。

無論告訴自己多少遍,她都知道其實騙不了自己,白玦他……三年前就已經死了。

死在她眼前,死在淵嶺沼澤,死在混沌之劫裡。

上古靜坐在三年前毅然轉身的地方,仿佛與天地化成了一體。

時間於她而言與靜止無異,她只覺得月落了又升,升了又落,一晃一月過去,上古一身素衣古袍經風塵毫不留情地打磨,活生生堪比凡間灶上的抹布。頭上肩上沾滿枯葉,十足的慘不忍睹,別說仙氣繚繞的仙君,她此時的模樣,怕是就連凡間乞討之人都不如。

直到一道喚聲傳入她耳裡,粗狂沉厚卻又小心翼翼。

上古睜開眼,映入眼底的是火燎燎的渾然大物,她怔了半晌,才瞧出是紅日盯著原身站在她面前,銅鈴大小的眼睛瘮得人心底不實成,上古此時著實不想見到和白玦有關的任何物種,遂搭了搭眼皮子,不耐煩道:“紅日,何事?”

白玦亡後三火回了妖界做一方霸主,至於紅日這幾年去了哪裡,她還真沒閒心去知曉。

“神君,我給您送東西來了。”紅日化成人身,一副憨憨厚厚的粗獷模樣,從袖子裡掏出個東西遞到上古面前。

上古瞥了瞥,微怔,“鎮魂塔?”碧綠的小塔內焰火焚燒,裡面的東西瞧不真切,當年白玦在蒼穹之巔毀了一座,想必這是他之後重新煉化的。

上古提起了點精神,杵了杵面前的鎮妖塔,“這裡面是什麼?”

“主人三年前把鎮魂塔交給我,趕我去了西海龍族老巢,讓我講塔中人的原體孕育好了再交與您。”紅日粗著嗓子哼哼道,“我想著裡面好歹是個故人,當年在瞭望山上也算是結了幾面善緣,再加上他還對神君您有撫養之義,我便在那深海裡守了幾年,你知道咱麒麟最不喜歡冰冷冷的水,這些日子可算是苦死我了。”

撫養之義?時間能但此言的不過區區兩人,父神擎天早已化為虛無,第二個……

上古抬首,聲音乾澀暗啞,“這裡面……是古君?”

紅日點頭,見上古一幅悲愴的模樣,粗神經地撓撓後腦勺,“神君,主人已經不在了,您節哀。”

上古垂眼,接過鎮魂塔,嘴角一撇,覺得紅日說的話著實難聽得緊。

當年蒼穹之境,古君將混沌本源歸還,灰飛煙滅時想必被已擁有混沌之力的白玦給保下了,怕她探出究竟來,才會讓紅日帶去西海深處。

破開鎮魂塔外的火焰,裡面墨綠碧盒中小龍蜷著身子睡得正酣,源源不斷的仙力自外界湧進,灌入它的身軀裡。

以龍身孕養魂魄,古君覺醒時雖會忘記前塵往事,但卻能免掉以妖修神的坎坷之途,日後前程想必是極好的。

端著鎮魂塔,上古心底說不出什麼滋味,閉眼半晌後突然抬頭,盯著紅日,眼底有些兇狠的意味,“紅日,你們夠了沒有,那個混帳東西做的事能不能一次說完,這麼軟刀子磨著,還不如把我投到轉世輪裡清淨。”

“等我十三萬年,好,我受著,他白玦不過是真神之一,本君貴為上古界之主,受得起他這份情!”

“化身柏玄護我幾萬年,也行,反正他也不是頭一次了!”

“一個人擔著三界和混沌之劫毀滅,無甚大錯,這種混事我當年也不是沒做過!”

話語落地,上古如爆發的火山,到最後幾近嘶喊,“悶不作聲救了古君也沒什麼,也是他這個真神應做的,紅日,你說,還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一次說出來,好歹我們認識十幾萬年,給個痛快!”

紅日被逼得倒退幾步,吶吶地看著處於爆發邊緣的上古,實成道:“沒有了。”

安安靜靜三個字,上古卻陡然靜默下來。

是啊,他已經不再了,在守護了她所有放在心底的人,為她做完所有事後,還能留下什麼呢?

千年、萬年之後,當她的記憶也開始慢慢褪色之時,白玦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懷裡抱著和暖濕潤的鎮魂塔,上古骨子裡卻沁出冰冷的寒意來,直到……一串墨黑的石鏈陡然出現在上古的視線裡。

“主人送我走的時候說……將來若有機會便將此物交於神君,給神君留個念想……”

話未完,石鏈就被上古搶了過去,蹲下的女神君風塵僕僕,死死拽著石鏈,耷拉著腦袋著實有些可憐。紅日暗想任務也完成了,實在沒必要守在這看上古傷春悲秋的慫樣,遂道了聲晚安,準備去過自己的逍遙日子,卻冷不丁聽到上古有些委屈喑啞的聲音。

“紅日,你跟隨白玦十幾萬年,炙陽和他情義深厚,怎麼如今一個兩個的連滴便宜眼淚都不留,這算什麼義氣?”

聽聽,這話說的,十足無理取鬧。想著上古終究比自己年幼個萬歲把,紅日眼珠子轉了轉,決定不和她計較,只是慢悠悠轉過身,長歎了一口氣。

這聲歎氣有些悠遠憋屈,不是紅日平日裡的調調,上古眼眨了眨,總算消停下來。

“神君,你這狀態不稀奇,六萬年前您以身殉世,上古界塵封,主人和天啟真神大戰,我被迫壓在瞭望山下時,差不多就是您這個模樣。”紅日指著上古比劃了兩下,見上古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一時來了精神,猛地拔高聲音口水橫飛,“可是後來您猜怎麼著?”

上古愣愣搖頭。

“喲呵,紅日我一覺睡醒,您這個死了六萬年的真神就披著後池的皮大喇喇地出現在瞭望山,旁邊還有主人的分身陪著,當時我就想……”紅日難為情地揉揉鼻子,憨笑道,“若是您這個連灰渣子都不剩的人也可以回來,那這世上就沒什麼事值得再掛心了,我們神族的壽命亙古悠長,只要信念不變,總會有心想事成的一日。”

“神君,您的奇跡是主人換來的,既然如此,為了他,您怎麼就不去試一試呢?”

紅日施施然說完最後一句,拍拍屁股騰雲而去,只留下上古孤零零地蹲在岩石旁。

試試,怎麼試?當年她只是魂魄散於三界,白玦如今才真是連渣子都不剩!上古狠狠嘟囔了一句,垂下了肩。

紅日說的一點沒有錯,她不敢試,她怕就算試過了,白玦也不會回來,到那時,就連等待也會變成奢望和折磨。

不知道如何抉擇,上古靠在岩石上,抱著鎮魂塔縮成一團,眼一點點沉寂湮沒下去。

淵嶺沼澤外冷風颯颯,四肢有凍僵的勢頭,上古想著她怎麼也是個真神,如此落魄著實丟臉,不甘不願地挪了挪胳膊,卻不想手中握著的石鏈一不留神掉進了懷裡的鎮魂塔。

清脆聲響,鎮魂塔內火焰驟起,上古感覺到剛才還剩個囫圇尚能跳著的心臟頓時聽了下來,甚至還能聽到自己血液沸騰倒流的轟塌感,她哆嗦著嘴,手忙腳亂地伸手朝鎮魂塔里探去。

鎮魂塔是混沌之力所鑄,能融化世間任何神器,何況一方石鏈?

白玦已經不再了,難道連他的念想都留不下來?

從小蛟龍的碧盒旁摸到石鏈,上古舒了口氣,臉上恢復了些紅潤,忐忐忑忑地拿出手,正準備看著這九死一生的石鏈是否健全時,目光卻凝在了當下。

石鏈上墨色的外衣已經漸漸褪色,露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小字來。

“上古……”

短短兩個字,熟悉的字跡,卻仿佛帶著千般糾纏的餘韻和未了的無奈。

上古揉揉眼,不知想到什麼,急忙將自己手腕處的手鏈摘下來,銀色的炙火自掌心燃起,將石鏈包裹其中,墨黑的外色逐漸脫落。

上古屏住呼吸,眼一點點睜大,到最後,瞳孔深處竟出現了血紅的色澤來。

一字一句,上古嘴唇動了動,音落耳中,心底茫然一片。

“我是……白玦。”

全身上下一寸寸止不住顫抖,眼淚無聲無息悄然落下,落在掌心處交纏的一對石鏈上,灼熱刺痛。

上古抬首,透過朦朧的眼,望向淵嶺沼澤深處白玦煙消雲散的地方,突然間,毫無預兆地嚎啕大哭,四肢骨骸裡是從未有過的撕心裂肺和茫然無措。

上古,我是白玦

你最後留給我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這些年,你到底是怎麼走過來的?六萬年前的清池宮,你對著懵懂的後池,最想說的,最想教的,是不是終究只是這一句?

我是上古,你是白玦。

不是柏玄,不是清穆,不是這世間任何一人,只是那個在桃淵林默默守望十三萬載、說“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白玦。

我以為你足夠決絕心狠,到最後才發現……

這六萬年,連一個可以告訴我你是誰的機會,我都不曾給過。

我負你何止十三萬載,欠你又何止三世?

這一輩子,我對得起漫天諸神,對得起九州八荒萬物生靈,對得起撒手而去的父神擎天,唯獨單單一個你,即便我記上千載萬載,都還不清。

白玦,我該如何做?

我從未如此時一般篤定——六萬年前,我就該在祭臺上死去。

荒蕪的風景在視線裡漸漸模糊,上古垂眼,收好鎮魂塔,將手中石鏈一左一右系於手腕上,突然起身駕雲朝上古界門而去。

白玦,若你不信天命,我便陪你賭最後一次,可好?

半日後,上古界,乾坤台。

消瘦的身影著一身破爛布衣跪在乾坤台中央。

那人面容蒼白,瞳中神色卻極為堅定,她定定地凝視著乾坤台邊緣方尺大小的元神池,唇角抿成堅韌的弧度。

蒼穹下,筆直的身軀定格在浩瀚廣袤的上古界,凜冽剛強,似和天地化為亙古。

“炙陽,你說……會有希望嗎?”摘星閣上,天啟望了一眼乾坤台,回頭道。

“不知道,但元神池是最後的機會,上古能這麼快想通,也是件好事。”

天啟點頭,元神池是上古界真神誕生的源泉之處,白萬年來也不過才出了四個,他司職真火,炙陽司職大地,白玦司職四海,上古司職萬靈。

各為其責,又互相制衡。

按天地規則,凡遇真神隕落,由混沌之神敬告蒼天開啟元神池後,再推一千年便會有新的真神誕生以替代隕落之神的職責。

“可重新誕生的四海司職者極難是白玦,你應該知曉,擎天柱上屬於他的封號已經完全消失,如果連這次機會也消失,新的真神誕生後,白玦再不會有重臨世間的可能。”

若不是如此,上古也不會拖到今日才回上古界開啟元神池。

“那也總好過如今,她一個人後悔自責皆是無用,不如賭一賭。”

“賭?”天啟一愣,“賭什麼?”

“凡間百姓若遇坎坷離合會求神拜佛,若是我們神呢?”炙陽平日裡莊嚴的眉角帶了絲古怪,望向乾坤台神色悠悠。

“你是說,”天啟挑眉,“以上古一心崇敬那位的性子,她會如此做?”

所以才說她想通了啊,炙陽笑了笑,沒有回答。這件事還真是只有上古能做,換了其他人,恐怕此時早已被天地雷罰給劈沒了。

能打破三界律條又不受諸天之罰的,世間畢竟只有早已化為烏有的那位。

這次說好聽了是上古希望上天念白玦之功,說難聽了……便是一個女兒死乞白賴地逼父親把女婿給還回來。

祖神擎天在世間若有掛念或虧欠,必只有上古一人。

只是,千年之後在元神池中誕生的是否是白玦,誰都不會知曉。

“若是祖神不答應,上古恐怕會一直跪下去,其實他們二人都是一般的性子。”天啟歎了口氣,終是釋懷一笑,對炙陽道,“聽說小阿啟在大澤山惹了不少麻煩,我下界一趟,上古界就交給你了。”

炙陽知他想避開,點頭算是接下了這樁苦差事,只是在天啟駕雲的時候對著 天空遙遙道:“若是想開了便早些回來,別錯過了一千年後新神誕生之日。”

絳紫的身影擺擺手算是應答,到底也沒有再轉過身看乾坤台一眼。

真神白玦隕落的第四個年頭,消失已久的上古神君重歸上古界,以混沌之神的身份開啟元神池。

乾坤臺上風霜雨雪,春秋數年,跪拜的身影塵土浮身,毫髮未動,似早已坐化一般。

十年後,元神池靈脈覺醒,預示著新一任司職四海的真神會在九百九十年後降世,三界聞訊同慶。也是同一日,乾坤台神光照拂,在臺上跪求數年之久的真神上古被一道自蒼穹而降的神力推出了乾坤台。

又是數年,一日,天啟回了上古界,見到在摘星閣臥躺在浮雲上的女子,吊兒郎當地問:“聽說你在乾坤臺上傷了腿,留了殘疾,怎麼不喚人治治?”

“等白玦回了再說。”上古抬了抬眼皮子,是這麼回的。

“你應當知曉,讓白玦回來已經是難事,他前生記憶或許會遺忘。”天啟問這話的時候,神色有些忐忑彆扭,總覺得自己小心眼,像是在攛掇著上古放棄等待一般。

很多年後,他都記得榻上的女子蹙起好看的眉,瞅著他淡淡道:“沒關係,我記得。”

天啟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真正放棄上古是在那一瞬間,所在當上古挑眉問他“何時玩膩了回來執掌介面”時,他只是笑了小,然後道:“現在。”

此後百年,路過朝聖殿外的神君瞧見最多的,便是摘星閣中休養的上古神君,遙望那一方桃林的模樣。

消息傳來的那日是個豔陽天,彼時上古正抱著一卷書在桃林裡休憩,傳諭的小神話還未完,她便丟了書,轉身便朝桃林外跑去。

因跑的太急,甚至連將桌上的茶水掃到小神身上,連帶踩了他一腳這等頗失顏面的事也顧不得。

乾坤臺上有異動,新的真神要降世了……那小神是這麼說的。但還只過了一百多年,新神怎麼不會莫名其妙地降世?難道元神池處理問題,還是父神終究沒有全了她的心願。

越想越急,全身上下都打著哆嗦,上古就這麼跌跌撞撞地飄著雲囫圇到了乾坤台外。

下雲的時候腿腳發軟,還是天啟扶住了她,這時已經聚了不少神君,炙陽和禦琴都在,上古頭一次感謝自己的位份著實高,免了和一眾請安的神君打招呼的虛禮,只是隨意擺擺手就著天啟的胳膊挪到了乾坤台外,睜大眼,見乾坤臺上象徵真神降世的碑文泛著淡淡金光,才悄悄舒了口氣。

但她仍是盯著霧氣彌漫的元神池不敢大意,畢竟以往真神降世,莫不是神獸齊臨,祥瑞之兆現於世間,這次也太安靜了。

一口氣還沒松完,迷霧中模糊的人影緩緩清晰,恐怕最多一刻便能瞧見模樣,上古卻不知為何突然失了勇氣,對著天啟說了一聲“等會兒傳個紙鶴告知我結果”便一溜煙駕著雲落荒而逃,留下一眾上神目瞪口呆。

上古回了桃淵林,藏在古樹後捧著白玦留下來的石鏈直發愣。

良久後,她回過神,想起自己剛才的窩囊樣子,扯了扯嘴角,有些苦澀。

天啟問的時候說得比誰都冷靜,臨到了頭才知道自己也是個紙糊的。

腳踩枯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一步步朝這邊而來。

上古怔了怔,起身,回首。

那人緩緩走近,耀眼的陽光在他身後隔著煙霞一般的桃花,擲下淺淺的虛影。

青袍黑髮,面容依舊。

恰如六萬年前她在月彌府裡遙望過的模樣。

上古眨眨眼,望著他淡漠的眉眼,不敢出聲。

他也許根本不記得她是誰。

藏在挽袖裡的手輕輕緊握,她看著那人,終是有了勇氣,眉一點點揚起,落下的聲音卻帶了幾分顫抖。

“柏玄?”她問,那人神色如常,瞧她的眼神恍若路人。

“清穆?”又問,依舊如此。

桃林深處一片靜默,只聽得到溪水潺流而過的聲音和上古隱忍忐忑的吸氣聲。

上古垂眼,來不及無措,歎息聲已響起。

她兀然抬首,那人瞧著她,沒勞什子溫柔,只是微挑的眉角一如往昔。

“上古,我是白玦。”

青年眉峰如墨,瞧著她的眼神無奈又執著,如是道。

萬千煙霞,她的時間陡然只剩他立著的身影。

那個時候,上古突然覺得,十幾萬年的光景,她等著的不過就這麼一句而已。

如此,縱使日後百萬載歲月浮沉,都不及此時片息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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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rasu 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