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重生為名門世家被人退親的庶出六小姐,
被世人嘲笑,成為家族的恥辱,
不料這一切卻只是一個預謀已久的構陷,
豪門大宅裡疑竇重重,誰是幕後黑手?
看一個注定嫁不出去的名門剩女,如何一步步改變命運,風光大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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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失憶的千金小姐
「怎麼空著手就回來了?我就說你平日裡光會耍嘴皮子,辦正事兒是沒半點兒能耐的。」
「沈嬤嬤,你是沒聽到舒嬤嬤說的那些話,我反正是沒臉再去找她要冰塊兒了,要去你自個兒去。」
「嘿!你個死丫頭,小姐病了你就要造反了是不?你信不信小姐醒了,把你攆出去當粗使丫頭!」
「請好吧您,我倒情願去當粗使丫頭呢,你是不知道現在外頭怎麼說她的,反正呆在這院兒裡的人,都沒臉子見人了。」
「你個死丫頭,小姐平日怎麼待你的?眼下小姐身邊兒要人,你就是這樣回報小姐的?」
「小姐疼我那時她自個兒願意的,我又沒逼著她。你自個兒是個下賤的,難道也要別人跟著你下賤?這侯府裡誰不知道你沈嬤嬤是個打不怕的,小姐越是打你,你還越是貼得緊,這忠僕呀,你自個兒當去吧,也不看是對誰,值不值當,說你是個棒槌,那都是抬舉了你。」
「你這沒良心的死丫頭,你就不怕遭報應?」
「切……」
……
宋清語睡得迷迷糊糊,又聽見這幾日來不斷重複的爭吵,不由得微微皺眉,卻不想牽動了額頭頂上的傷口,疼得她立即清醒過來。
入眼依舊是一幅華美的銀色紗帳,金絲細線勾出鏤空花邊兒,紗帳兩頭掛著黃玉雕花的帳鉤,帳鉤上垂著金絲編織的閃亮流蘇,端的是無盡的奢華。
只是這種奢華原本並不屬於她,甚至不屬於她的時代。
她沒辦法接受自己穿越了這個事實。
剛醒來的幾天裡,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自己只是睡了一覺,一睜眼卻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
那幾天裡,她像個失魂的木偶一般,不聽,不看,不想,任由旁人替她抹藥,餵她吃飯喝藥,在她身邊吵架鬥嘴。她只盼望這一切不過是個夢,盼望著自己再次一覺醒來,就能回到那張睡了好幾年的席夢思大床上,閨蜜還在客廳裡津津有味地看插播在廣告裡的肥皂劇。
但是她一次次地醒來,又一次次地失望,每次睜開眼,看到的都是這幅華麗奢靡的紗帳,聞到的都是刺鼻的中藥味兒,聽到的儘是關於小姐奴婢老爺夫人的閒言碎語,這一切的種種,讓她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自己的確是穿越了。
儘管她很想嚎啕大哭一場,但她知道哭泣不能解決問題,也不能讓糟糕的境況變得好一些,所以她忍著眼淚,不斷給自己打氣加油,自我安慰道:就當是跳槽了吧,這次跳了個巨型的槽,不只工作環境換了,就連生活環境也換了,一切都重新開始了。
其實也沒什麼可怕的,自己既然能風風光光的活一次,自然也能風風光光的再活一次。
她正想著要怎樣面對今後的生活,卻見一位穿著墨綠色暗花綢緞長裙、兩鬢斑白、面色憔悴的老婦人走了進來。
宋清語這幾天雖然不聞不看,但也知道這老婦人便是那小丫鬟口中的沈嬤嬤,雖然這老太太說話嘮叨了些,腦子略略笨了些,但的確算是個好人,而且對這身體的原主也頗為忠心,這麼些天一直侍候著失勢的六小姐,沒見她說過六小姐半句壞話。
至於那位總和沈嬤嬤吵嘴的小丫鬟,名叫小雨,卻是個牙尖嘴利且不留口德的小人,這幾天宋清語一直沒能整理好自己的心境來面對穿越這事兒,所以顯得有些呆傻的,這名叫小雨的丫鬟,沒少當面背面的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話出來。
不過也多虧小雨一天到晚跟沈嬤嬤吵嘴,宋清語從她們嘴裡聽到了不少與她的新身份有關的消息。
她眼下的身份是侯府庶出的六小姐,閨名竟然也叫宋清語,其生父是侯府二老爺,生母好像是已經死了的小妾姜氏,嫡母二夫人從前待她極好,視如己出,把這位庶出六小姐寵得無法無天,膽大妄為,而且行事囂張跋扈,對下人非打即罵,很不受人待見。
更惱火的是,二夫人前不久才給這位六小姐定了門親事,卻在幾天前被男方退了回來,理由不詳。
退親本就是件極不厚道的事兒,按理來說被退親的一方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即便是寬宏大量不求賠償,至少也會要求毀約一方公開賠禮道歉,並細說退親緣由,以還被退親之人的清白。但是這位六小姐被退親,侯府卻沒有半點動靜,既沒有斥責對方,也沒有要求道歉或者賠償。
這樣一來,六小姐被退親的原因就成了一個謎,這個謎的謎底,侯府當家人知道,退親那家知道,但是其他人不知道,所以一時間流言四起,各種猜測層出不窮,人的想像力是無窮盡的,而且六小姐素來行事乖張,素來為侯府下人所不喜,所以那些猜測和想像,多半都是惡意的,甚至是惡毒的。
宋六小姐被退了親,原本就羞憤難當,又被素來寵愛她的二夫人狠狠地責罵了一頓,加上受了大房二房嫡出小姐們的冷嘲熱諷,當場便撞了柱子自盡,嚇壞了一干人等。
但到底是十來歲的小姑娘,力氣能有多大?所以撞了那麼一下,只是暈了過去,流了好多血,卻並沒有死,這才有了這場莫名其妙的穿越。
沈嬤嬤進屋一見宋清語睜著眼,忙上前哭道:「小姐醒了?今日可好些了?傷口還疼不疼?小姐,您可把奴婢嚇壞了,您若是有個好歹,奴婢可怎麼向二老爺二夫人交代呀,小姐,您咋就這麼想不開呢……」
前幾日這沈嬤嬤叨叨的時候,宋清語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聽見也只當沒聽見,但眼下她已經想通了,既來之則安之,她不想再逃避現實,於是便輕聲道:「沈嬤嬤,我沒事。」
「若是二老爺知道小姐您做這種傻事,不知會……」沈嬤嬤又繼續念叨了一句,這才驚覺方才似乎小姐開口說了一句話,忙住了嘴,一臉驚喜地看著宋清語道:「小姐,您真的醒了?」
這還是宋清語醒來後第一次開口說話,也不怪沈嬤嬤滿臉欣喜。
「真的醒了,只是頭有些疼。」宋清語小聲說著,生怕說得大聲了會牽動額頭的傷口。
沈嬤嬤一聽說宋清語頭疼,眼眶裡又蓄滿了眼淚,哽咽道:「太醫說,小姐的傷還得將養幾日呢,眼下天氣又熱,傷口不易好。您也是個狠心的,那麼硬的柱子,您說撞就撞了,若真有個好歹,奴婢可怎麼辦喲。也怪白家那公子,好好的退什麼親,小姐樣樣兒都是好的,他有什麼不滿意的?奴婢就不信,他還能找著比小姐更好的?」
宋清語知道這退親的人家兒姓白,具體是做什麼的眼下還不知道,只是好像這門親事是六小姐自個兒選的。被自己中意的人退親,也許比被陌生人退親傷害更大吧。白家先前既然應了這門親事,後來為何又反悔了呢?這位六小姐到底做了什麼,讓白家不惜得罪侯府,非要退親?
而且聽說二夫人還下令讓她留在自己院子裡,即使傷好也不許出去,這可不就是變相的軟禁麼?可見這位六小姐給她留下的是一個大大的爛攤子,她以後的人生,想來不會寂寞了。
沈嬤嬤叨叨了一大堆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忙住了口,見自家小姐臉色似乎不大好,忙左右開弓地朝自己臉上扇耳巴子,一邊打一邊還不斷地自己罵自己「哎喲,奴婢這張臭嘴,小姐您別惱,奴婢自個兒掌嘴。」
宋清語被她這一下子鬧得猝不及防,待反應過來時,沈嬤嬤已經打了自己好幾個大耳巴子了,兩邊腮幫子被打得紅通通的,顯然是真的下了狠手打的。宋清語也顧不得牽扯到額頭的傷口,大聲道:「快停手,你這是做什麼,趕緊停下。」
沈嬤嬤停住手,淚眼汪汪地道:「都怨奴婢管不住自個兒這張嘴,惹小姐生氣了。」
看樣子,這位六小姐果然是個頂厲害的人,至少眼前這位沈嬤嬤是怕極了她。
宋清語有些無奈地放棄了模仿原主的想法,她原本就是個喜靜的,又素來不喜歡與人爭鬥,哪怕職場上那些無法避免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她也極少參與其中,只管好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便罷了,除非別人定要來招惹於她。
像她這樣平平淡淡的性子,要模仿驕縱跋扈的千金小姐,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不過轉念一想,她也不是非得模仿原主不可,仔細想想,像這樣一個侯府的千金大小姐,被人退了婚,又受盡了奚落嘲諷,身心都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嚴重創傷,性情大變忘記前事什麼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這樣說來,她想要以自己的性子活著也是行得通的。
拿定主意後,宋清語試探道:「沈嬤嬤,我沒有生氣,只是這幾日頭疼得緊,好似把從前的事兒都忘了似的,就連是怎麼受的傷,也都不記得了。」
「不……不記得了?」沈嬤嬤嚇了一跳,忙不迭地轉身朝外頭跑去,還沒出門便大喊道:「小雨,趕緊去請李大夫來,小姐有些不妥。」
外頭的丫鬟小雨清脆地應了一聲,然後便沒了動靜,想來是去請大夫了。
「小姐,都怪奴婢沒伺候好您,當年姜姨娘臨終將小姐托付給奴婢,奴婢卻讓小姐遭這種罪……」沈嬤嬤抹著眼淚叨叨著,近乎於自言自語一般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堆話,還沒等她說完小雨便已經回來了,在外頭脆生生地通傳道:「李大夫來了。」
沈嬤嬤忙將紗帳放下,起身打起門口的簾子,迎了李大夫進來。
宋清語隔著簾子向外看,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跟在一個十五六歲的粉裙少女身後走了進來。
李大夫身材瘦削,個子也不高,臉上蓄著八字鬍,雙眉耷拉著,顯得整個人沒什麼精神。
丫鬟小雨長得倒是頗為嬌俏,齒白唇紅,倒有些小家碧玉的韻味,不過一雙丹鳳眼眼角微微上挑,顴骨也略向外凸出,讓人一看之下便覺得她是個潑辣厲害的。
沈嬤嬤將一隻軟枕墊在床沿上,然後將宋清語的右手從紗帳裡牽出,放在軟枕上,又在她手腕上搭了一塊絲綢的手巾,這才錯開身,讓李大夫把脈。
李大夫還未開口,沈嬤嬤便在一旁念叨道:「李大夫,小姐方才說她有些事記不清了,這可如何是好?」
李大夫並沒有回應沈嬤嬤的問題,閉著眼靜靜地把脈,倒是小雨隔著紗帳朝宋清語看了過來,臉上神色變幻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宋清語對她的印象非常不好,打算等自己好些了,一定把她遠遠地支開,眼不見為淨。
半晌後,李大夫才睜開眼點頭道:「小姐的傷已無大礙,只是或許腦中尚有淤血,一時有些事兒想不起來也是有的,不必過於憂慮,在下這便開張活血化瘀的方子,勞煩哪位隨在下去取。」
沈嬤嬤連連點頭,叮囑小雨照顧好小姐,然後便挑開簾子跟著李大夫出去了。
小雨待沈嬤嬤走後,將紗帳挽起掛在帳鉤上,湊到宋清語跟前,低下頭片刻便將眼眶弄得通紅,薄嘴唇癟了癟,眼看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又裝模作樣地拿了張手巾抹眼道:「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您這一受傷,奴婢好些天都吃不下睡不著,原想著若是小姐有個什麼好歹,奴婢便也隨著小姐去了,也好叫小姐不管在哪兒都有人伺候不是?幸好老天保佑,小姐沒事兒了,定是奴婢日日在佛前祈禱,叫佛祖感動了。」
「你倒是個忠心的。」宋清語笑了笑,說話時額頭依舊有些刺痛,加上她實在沒心思跟這口是心非的丫鬟多費唇舌,於是索性閉了眼假寐。
小雨見宋清語對她不似以往那般熱情,只道她是忘了前事,心裡也不甚在意,只鄙夷地朝閉著眼的宋清語撇了撇嘴,轉身扭著腰肢出去了。

第二章草包六小姐
過了一陣,沈嬤嬤端了個托盤進來,托盤上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濃稠藥汁兒,旁邊還有一小碟子蜜餞兒,沈嬤嬤將托盤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見宋清語閉著眼,上前輕聲喚道:「小姐?」
宋清語聽到是她,便睜開眼應了一聲。沈嬤嬤忙上前將她身體支起來,又塞了個軟枕在她腰間,這才回頭去端來藥碗,用勺子舀了藥汁兒,打算要喂宋清語喝藥,這其間她的嘴也沒停過叨叨。
「李大夫雖比不上王太醫,但醫術也是十分了得的,王太醫這會兒在二夫人那裡忙著呢,脫不開身,趕明兒待王太醫空了,奴婢再去請他來給小姐瞧瞧。」
王太醫,李大夫,聽這稱謂便知道這兩人在醫術等級上有著巨大的差距,不過宋清語卻不是很在意,管他黑貓白貓,能證明自己失憶了的,就是好貓。
看了眼沈嬤嬤手裡的勺子,宋清語笑了笑,卻不張嘴去喝,反倒是抬手從沈嬤嬤手裡接過藥碗,用嘴唇試了試藥溫,見溫度不燙不冷,正適合入口,於是直接端著碗,「咕嚕咕嚕」幾大口將藥汁兒喝了個精光。
沈嬤嬤目瞪口呆地看著臉皺成一團兒的宋清語,愣了一陣才反應過來,接過空了的藥碗放到旁邊的矮桌上,一邊抹淚,一邊念叨著,「小姐從前是最怕喝藥的了,若沒有蜜餞就著,是決計喝不下去的,如今卻連這麼苦的藥汁兒都嚥得下去了,可憐見的……」說著端了那碟子蜜餞過來,拿了一顆送進宋清語嘴裡。
蜜餞酸酸甜甜,倒是很能把那股子苦澀的藥味兒壓下去。
「沈嬤嬤,我如今也算是重活了一回,過去的種種,便讓它過去吧,我有許多事情記不清了,還得靠沈嬤嬤提點才好。」
沈嬤嬤暗地裡打量著自家小姐,只覺得她眉眼還是過去的眉眼,卻總像是有什麼不同了,至於到底是有什麼不同了,她卻又說不上來。只覺得她說話總是帶著三分笑意,看上去竟比長房的四小姐更是好看了幾分,她在心裡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心道小姐這回遭逢大難,竟然被折磨得連性子都變了。但是這樣一想,不由得就又紅了眼眶,順著宋清語的話應道:「對對,小姐說得有理,過去的便過去了,小姐有二老爺和二夫人寵著,誰也休想越過小姐去。待小姐身子好了,看那起子小人還敢不敢猖狂!」
話音未落,便聽見屋外小雨重重地哼了一聲,隨後掀了簾子進來,湊到床前,把沈嬤嬤擠開,一張薄嘴唇翻得飛快地道:「小姐別聽沈嬤嬤的,奴婢可聽說了,她去找管事的舒嬤嬤要冰塊兒,舒嬤嬤不給,她便去求二夫人,結果被五小姐給趕出來了,小姐平日裡最怕在五小姐跟前兒丟人,沈嬤嬤卻偏偏要去那跟前給您丟臉,這不是給小姐找不痛快嗎。」
沈嬤嬤一聽就慌了神,連忙在床邊的踏腳上跪了,吶吶地道:「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想著小姐素來怕熱,額頭上又有傷……」
宋清語笑了笑道:「你起來,我又沒怪你什麼。小雨,你先出去吧,我和沈嬤嬤還有話要說。」
小雨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家小姐,見她正靜靜地看著自己,嘴角雖然帶著笑,目光卻分外冷清,不由得有些心虛,只得憤憤地退了出去,臨出門還狠狠地瞪了沈嬤嬤一眼。沈嬤嬤起身坐在踏腳上,心裡想著,小姐的性子真的是變了,若是從前,聽說自個兒在五小姐跟前給她丟了人,還不得叫人痛打她一頓出氣才怪。
「沈嬤嬤,你且說說我和那五小姐是怎麼回事。」
「五小姐閨名宋清雅,是二夫人親生的嫡小姐,比小姐只大兩個月,小姐與她不怎麼合得來,時常吵嘴,不過二夫人多數是向著小姐您的,整個侯府都知道二夫人對小姐真是比對親生女兒還好。」
宋清語並不怎麼相信世上會有這麼純良的人,自己親生的女兒不疼愛,反而去疼愛小妾生的女兒,就像她不能理解怎麼會有女人主動替自己丈夫納妾一樣。
不過時代不同,所處的環境不同,人的想法和觀念也就會不同,那些她覺得不能理解的事情,興許也有發生的理由,待她以後見了這位大公無私的二夫人,仔細觀察一番便能知道緣由了。
「二夫人倒是個好人。」宋清語笑了笑道。
沈嬤嬤忙緊張地道:「我的小姐,您可真是什麼都忘了,您得叫二夫人母親,庶出的小姐都得叫嫡母母親呢。」
宋清語笑了笑,要她叫一個陌生人母親,她一時還有些叫不出口,於是岔開話題道:「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想得起從前的事情來,沈嬤嬤,你拿面鏡子來,我瞧瞧傷口。」
沈嬤嬤應了一聲,從靠牆的妝奩上拿了一面銅鏡,舉到宋清語面前。
銅鏡裡映出一張稚嫩卻美麗的臉,肌膚勝雪,黑髮如墨,五官無一不精緻到完美。但是宋清語卻像見了鬼似的摀住險些脫口而出的驚呼,瞪大了眼睛盯著銅鏡:這鏡中人,分明就是少女時代的自己。
看來自己這次穿越,並不是老天爺隨機抽給她的大獎,名字相貌都一樣,這就不只是巧合那麼簡單了。
不過,管他呢,既來之,則安之吧。
「沈嬤嬤,替我整理下頭髮,我想出去走走。」宋清語忍著額頭上的疼痛,從床上坐起身來。
沈嬤嬤有些語焉不詳地道:「小姐,您傷口還沒好全,可不能走遠了,否則……」
「我知道,我就在這小院子裡走走,不會出去的。」宋清語知道自己身上有禁足令呢,她不過是想呼吸一下外頭的新鮮空氣而已。扶著沈嬤嬤的手站起身來,試著走了兩步,還好,除了額頭牽扯著有些疼痛外,身體沒有其他不適。
宋清語坐到梳妝台前,讓沈嬤嬤替她整理頭髮,因為纏了紗布,也弄不出什麼像樣的髮型來,只能理順了,看起來不那麼凌亂而已。理好頭髮後,沈嬤嬤從靠牆的衣櫃裡拿出一套桃紅色的長裙,一臉討好地問:「小姐,穿這身衣裳可好?」
宋清語不喜大紅大綠的衣裳,卻又不忍心打擊老人家熱情,只得淡笑著點了點頭。待收拾妥當後,沈嬤嬤這才打起簾子,扶著她出了臥房。
簾子外頭是個過道,面積不大,也沒有多餘的擺設,只左右的白牆上各有一扇小門,正對面的那扇門寬大一些,過道不過三五步長度,出了過道的門,外頭便是個寬敞亮堂的大廳,大廳裡除了正對面是一扇佔了滿牆寬的木門外,其餘三面皆是白牆,靠牆各擺了一張案幾兩張太師椅,三個牆角皆擺著雕花紫檀花幾,花几上放著長得茂盛鮮活的盆景。
大廳裡擺設不多,倒不如臥室那般奢華,宋清語只看了看,抬步就要朝外走,不經意回頭時,卻見正對著大門的那面牆上掛了幅巨大的寒梅圖,即使離得頗遠,也有一股卓然傲氣撲面而來,她不由得停下了腳步,轉身站到畫前細細端詳。
畫的兩邊掛了一副對聯,龍飛鳳舞地寫著「不必踏雪自有寒梅可覓,未逢馬蹄卻是歸去生香」。
再看那寒梅圖上,只有虯枝一段,不懼嚴寒,另有紅梅數朵,傲雪迎霜,畫面極為簡潔,雖畫的是柔若無骨的梅花,而且用色也頗為艷麗,但整幅畫卻有一股掩藏不住的錚錚傲氣透紙而出,讓宋清語不由得對畫者肅然起敬。畫卷左下題了首詩:「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回。村前深雪裡,昨夜一枝開。」
詩文的左下蓋了枚鮮紅的篆體印鑒:白幕遠印。
沈嬤嬤見宋清語站在那幅寒梅圖下沉吟不語,頓時慌了神,忙道:「小姐,奴婢這就把這畫取下來,免得小姐見了心煩。」說著就放開宋清語的手,要去爬上椅子去取那畫卷。
宋清語忙拉住她,心裡猜想,這位白幕遠只怕多少與那位退親的白公子有些關聯吧,於是笑了笑道:「不用,這畫兒挺漂亮的,只是不知是誰畫的?」
沈嬤嬤紅了眼眶道:「小姐竟然連這都忘了?忘了也好,忘了也好。這畫兒是白幕遠白公子畫的,他……他就是與小姐定親那位白家大公子。奴婢這就把他的畫取下來,改日換一幅更好的掛上去。」
看來這位六小姐雖然人品脾氣不怎麼地,但選夫君的眼光卻不算差,只憑這一幅寒梅圖就可以看出,這位白幕遠白公子,還是頗有些才情的,起碼不是紈褲膏粱一類的,只是不知他因何退婚。
不過他已經是過去式了,與如今的自己並沒多大牽連。
「不必了,挺好的,就這麼掛著吧。」宋清語淡淡一笑,邁步走出了大廳,沈嬤嬤忙快步跟上去,扶著宋清語的手,又暗地裡打量了自家小姐好幾遍,見她臉上果真沒有半點不悅,而且面色從容,嘴角含笑,跟從前真是大不相同了,心裡不由得一面慶幸一面疼惜。
大廳外面左右兩邊各有一排房子,大約是丫鬟嬤嬤們的住處,古色古香的建築三面環抱著一座兩三百平米的小花園,花園正中間是一個圓形的水池,池上有假山瀑布,水池周邊是彩色卵石鋪就的小道,其餘地方種滿了各種花草樹木,在這草木繁茂的夏季,顯得生氣勃勃,綠意盎然。
「小姐,這兒只是前庭,花園在後頭呢,要不去花園裡走走?」沈嬤嬤問道。
「好,去走走也好。」
去後花園的路就在正房與西廂之間。
沈嬤嬤扶著宋清語的手剛走近西廂房,便聽到房裡傳來一陣誇張的笑聲,聽起來像是小雨的聲音,大聲地道:「聽說呀,二夫人當時就氣得險些暈了過去,直說今後再也不管她了。你們說說,這六小姐平日裡就跟個草包似的,琴棋書畫一樣不會,刺繡女紅一樣不通,偏偏盡會出些麼蛾子,還成日裡覺得自己比嫡小姐還要尊貴。要說呀,若是我有幸托生在哪位姨娘的肚子裡,只怕都比她像個正經小姐。」
沈嬤嬤氣得臉都綠了,咬著牙就要衝進去,卻被宋清語一把拉住,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另有婦人的聲音應和道:「可不是,倒是生了一幅好相貌,可惜內裡就是草包,想來那位白公子先前也就是看上了她那張臉。」
小雨大笑道:「她有什麼好看的,一副草包樣兒,聽說白公子才沒有看上她呢,不過是不敢得罪侯府,不得已才應承了這門親事,也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事兒,竟逼得白公子寧願得罪侯府也要退親,說不好就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呢?」
那婦人的聲音又道:「可不是,壞了名聲的小姐今後想嫁個好人家兒可就難了,就連給人家做妾,人家還嫌作風不正派呢。依我看,指不定她還不如大丫鬟們嫁得好呢。」
宋清語心裡知道那婦人說得不錯,名聲臭了的姑娘要想嫁個好人家,實在很難,正經人家絕對不會娶個德行有失的媳婦兒,教壞了下一代可怎麼辦?就算做妾,都會被人挑挑揀揀,這還真是個問題,難道重活了一輩子,也逃不掉剩女的命運麼?
她暗暗咬了咬牙,心道這輩子無論如何要把自己推銷出去,絕不給人當妾,絕不當剩女。
正想著,卻聽到另一個年輕的聲音道:「小姐的事兒也是能拿出來隨便編排的?還是留點兒口德吧,若是這些話傳到小姐耳朵裡,還不得把你們都打死。」
小雨嘲諷道:「喲,你不過是個粗使丫鬟,懂個什麼呀,再說了,小姐從前那般寵我,即便有人跟她告狀,你以為她會信?」
那年輕女子又道:「我才沒那工夫去告你的狀,你不是說小姐不記得從前的事兒了麼?若是她連帶著忘了從前有多寵你,那你可就要倒大霉了!」
小雨厲聲道:「柳香,你個死蹄子,是不是找抽了你!」
柳香沒再應聲,不過小雨和那位婦人終究沒再拿六小姐出來說笑了,而是改說了別的。
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話題宋清語沒興趣再聽了,只低頭笑了笑,示意沈嬤嬤稍安勿躁,又小聲地道:「由得她們去說吧,咱們走。」
說罷扶著沈嬤嬤的手就要往前走,卻瞧見東廂這邊的屋子每間大門上都掛著大鎖,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不由得問道:「這邊的房子是做什麼用的?」
沈嬤嬤朝東廂瞅了瞅,「東廂是小姐的書房和繡閣。」
宋清語來了興趣,也不說去花園了,朝東廂努了努嘴,「那咱們就去東廂看看。」
沈嬤嬤面色有些為難,「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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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1:56AM
第三章用人的學問
當宋清語推開東廂的書房門時,一股灰塵味兒撲鼻而來,竟然嗆得她咳嗽起來,猛烈的咳嗽牽動了額頭上的傷口,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再看房間裡面,櫃子上、書桌子上,全鋪著厚厚的一層灰塵,顯然是許久不曾打掃過了,難怪沈嬤嬤提起東廂時顯得有些不自在呢。
沈嬤嬤見小姐被灰塵嗆得直咳嗽,嚇得臉都白了,忙不迭地跪下,告饒道:「小姐,是奴婢失職了。」
宋清語一邊咳嗽一邊將沈嬤嬤扶起來,讓她將門合上,隨後問道:「這裡怎麼會這樣?」
「這東廂是小姐七歲分院兒時二老爺給安排的,四間房分別是書房、繡閣、琴房、小庫房,只是小姐後來對這些東西沒什麼興趣,從前還讓人每個月打掃一次,後來小姐覺著費時費力,又沒什麼用,就吩咐奴婢將這邊鎖著不用打掃了,奴婢若知道小姐今日要來看,定早早讓人打掃乾淨了。」
宋清語笑道:「這不怪你,今天就不去看了,回頭你抽空讓人把東廂打掃一下吧,我現在對這些東西有點兒興趣了。走吧,回去了,不逛了。」說罷扶著沈嬤嬤的手,往回走去。
回到房間裡,宋清語斜靠在床上,讓沈嬤嬤在床邊坐了,笑著問道:「沈嬤嬤,咱們院兒裡眼下有多少人?都是怎麼安排的?」今天聽到的這一番話,不僅讓她為從前的六小姐不平,也讓她生出了把小雨立即打發走的心思。
沈嬤嬤掰著指頭算了算,然後應道:「連奴婢在內,共有六個下人,奴婢原先是侍候姜姨娘的,小姐出生後,奴婢便一直侍候小姐。小雨是前兩年小姐自個兒挑的,那會子小姐統共挑了兩個貼身丫鬟,還有一個叫小雪的,前些日子被小姐打了一頓,打發出去了,後來小姐一時沒挑到合適的人,貼身丫鬟便只得小雨一個。院兒裡還有兩個粗使丫鬟,兩個負責灑掃的媳婦子,平時屋裡侍候的便是奴婢和小雨了,小姐您看是不是再選一個貼身侍候的?」
宋清語搖了搖頭說:「我眼下暫時還需不著多餘的人手,外頭的兩個粗使丫鬟,沈嬤嬤覺得她們如何?」
「那兩個粗使丫鬟,一個叫柳香,一個叫荷香,是前頭一批丫鬟到了年紀嫁人後,跟著小雨、小雪一起被二夫人送過來的,柳香和荷香嘴巴沒小雨和小雪的好使,長得也沒她們俊俏,所以小姐便選了那兩個做貼身丫鬟,讓柳香和荷香做了粗使丫鬟,這兩個丫頭做事兒倒是勤快,挺好的。」
宋清語點了點頭,笑道:「我覺著也挺好,沈嬤嬤,勞煩你把柳香和荷香叫來,我瞧瞧看。」
沈嬤嬤應了聲是,正走到門口要掀簾子,宋清語又道:「哦,對了,打掃東廂的事情,就交給小雨做吧,叫她盡快把那四間屋子打掃出來。」沈嬤嬤愣了愣,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滿臉歡喜地掀簾子出去了。
不過片刻工夫,沈嬤嬤便帶著二香回來了,不過一同進來的還有哭天搶地的小雨。
「小姐,可是奴婢說錯了什麼或是做錯了什麼?小姐您要是惱了奴婢,打罵都成,只要您別氣壞了身子,叫奴婢做什麼都成,只是小姐您可別聽別人瞎說呀,奴婢是什麼樣兒的人小姐還不清楚嗎?奴婢的命都是小姐的,絕對不會對不起小姐。」小雨哭著跪倒在床前踏腳之上,一副痛不欲生我見猶憐的樣子。
柳香和荷香站在門口,看了連哭帶唱的小雨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宋清語一眼,見這位六小姐竟然不怒也不氣,面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不由得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六小姐在院子裡懲治下人的場景她們可是時常能見到的,那威風,那煞氣,叫人看了忍不住兩腿發軟。眼前這個和和氣氣的人,還是那個動不動就暴跳如雷的六小姐嗎?
其實宋清語對小雨談不上恨或者討厭,頂多算是不喜歡而已,畢竟小雨和從前的六小姐有什麼恩怨,那是小雨和六小姐之間的事情,與她沒多大關係,她只是不想把這麼樣一個小人再放在身邊而已,一顆老鼠屎,即使沒有毒,擺在眼前讓你每天看著也會覺得食不下嚥的。
「小雨,你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宋清語勾了勾嘴角,眼光閃了閃,柔聲問著。
小雨原本就猜測打掃東廂的事情是沈嬤嬤出於報復才安排給她的,因為打掃房間和庭院是粗使丫鬟做的事兒,這會兒見六小姐好言好語地跟她說話,便以為自己猜對了,狠狠地抹了把眼淚,指著沈嬤嬤道:「小姐,這個老婆子,叫奴婢去打掃東廂,還說是您安排的,奴婢才不相信小姐會這麼對待奴婢,定是這老婆子瞎說的。」
沈嬤嬤慌了神,一時也猜不出六小姐的想法,又想到她以前沒少因為小雨告她的黑狀而挨打,不覺有些兩股戰戰,就想跪下了,卻聽六小姐不鹹不淡地來了一句「正是我叫你去打掃東廂的」。這雲淡風輕的一句話讓沈嬤嬤頓時有了些底氣,忙站直了身子。
小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驚訝道:「是小姐您安排的?小姐難道嫌棄奴婢了?竟讓奴婢去做這等事情?」
「沒你說得那麼嚴重,東廂是重地,若是交給其他人打掃,我不放心,沈嬤嬤年紀大了,到底不如你年輕能幹,所以這事兒交給你最合適了,我還有話跟柳香荷香說,你這便去吧,先打掃書房,我明日便要用的。」
小雨咬著嘴唇,撒嬌似的喊了一聲「小姐」,抬眼卻看到宋清語雖然嘴角含笑,但目光冰冷地看著自己,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聲是,然後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裡間。
待小雨走後,宋清語才看向二香,笑道:「你們誰是柳香,誰是荷香?我傷了頭,有些分不大清了。」
「奴婢柳香。」
「奴婢荷香。」
柳香年約十四五歲,看上去跟原來的六小姐差不多年紀,頭上梳著雙髻,雙髻下垂著髮辮,穿了一件青色綢布短衫,套了一條深青色碎花長裙,鵝蛋臉,眉毛淺淡,雙目圓而有神,嘴唇微厚,總體來說算不上漂亮,但若是稍微打扮一下,應該也能是小美女一個了。
荷香的髮式與柳香差不多,只是髮髻上綁了粉色的絲帶,穿的是粉色綢布短衫,套了一條桃紅色碎花長裙,瓜子臉,除了眼睛有點兒小,其餘五官倒是頗為標誌。
雖然沒見過被打發走的小雪是什麼模樣,只單從小雨的相貌來看,的確比二香要好看幾分,想來以前六小姐選擇貼身丫鬟,只挑漂亮的,能言善道的。
「這幾日小雨要打掃東廂,暫時不能跟在我身邊,所以,我想讓你們暫時在屋裡侍候著,待她打掃完了東廂再說。」宋清語要換掉小雨,卻又怕二香同樣難以信任,所以才只說是暫時的,不把話說死了,存的就是觀察這兩人的心思。
柳香與荷香忙躬身應了聲是,然後起身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掩藏不住的疑惑:這位小姐今天抽了什麼風,怎麼把最寵愛的小雨弄去做粗使丫頭做的差使,卻又讓最不受寵的自己來臨時充當貼身丫鬟?
沈嬤嬤倒是覺得早就該如此了,小姐今日此舉實在是大快人心,她滿臉喜色,只差沒鼓掌叫好起來。
宋清語又道:「屋子外頭的事兒只怕更多些,我身邊反倒事兒少,這幾日你們便兩人輪換,今日柳香跟在我身邊,荷香依舊做你平日裡做的差事,明日換荷香跟在我身邊。好了,此事暫且如此吧,柳香陪沈嬤嬤去書房,給我找幾本書來,荷香,你也先下去吧。」說罷揮了揮手,打發了三人出去。

第四章初用二香
待人都出去後,宋清語靜下心來,開始分析原來的六小姐給她留下了怎樣的爛攤子。
首先是糟糕的名聲。原來的六小姐風評不好,至少整個侯府的人都知道她被人退了親,至於侯府以外的人,大約也都知道了吧,這樣的姑娘,以後再要嫁人,只怕得下嫁才行了,興許下嫁人家還不要呢。
再次是糟糕的人際關係。原來的六小姐脾氣貌似非常不好,整個侯府,真心喜歡她的人只怕一隻手都數的過來,所以她這一遭難,立即形成了牆倒眾人推的局面,可見侯府上下有多麼的不待見她。
最後是「光輝的形象」。原來的六小姐是個貨真價實的草包,看東廂那四間屋子的遭遇就知道了,灰塵撲得老厚,可見她是從來不去那裡的。顯而易見,那位六小姐琴棋書畫一樣不通,女紅針線一樣不會,就連丫鬟都能瞧不起她。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原來的六小姐不過是仗著父母寵愛在侯府裡橫行無忌囂張跋扈沒心沒肺無知無能無才無德的小女子一枚。既然自己取代了她,不管是不是自願的,卻都得頂著她的身份活下去,所以,她決心要打造出一個全新的六小姐,一個全新的宋清語來,當然,做這一切的終極目標是把自己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要想改變自己的名聲,這事兒目前來說有點難,這種事情不是憑她一己之力可以辦到了,所以暫且放一放。
改善人際關係則要容易許多,在職場裡打滾了這麼多年,宋清語最擅長的便是如何與人相處,雖然她並不善於勾心鬥角什麼的,但是她善於避免被捲入爭鬥之中,並善於跟各種牛鬼蛇神打交道。一個侯府頂破天不過幾百號人,難道還能跟她以前就職的跨國企業相比?她在擁有上萬名員工的跨國企業裡都能混得如魚得水風生水起,就不信在這小小的侯府裡反而混不下去!
至於改變形象,這也不難,她本人的形象氣質在整個公司裡都是無可挑剔的,眼下只是需要充電而已,比如看書、練字、練琴、練畫、學女紅……前幾樣都簡單,她也是有這方面基礎的,畢竟從前是二十七八歲的大齡剩女,沒有男朋友的日子,除了工作以外,餘下的時間都耗在這些上面了。
看書那是每日必須的,跟吃飯一樣重要。練字更是從小就開始了,每週至少有兩三天的課餘時間用在練字上。至於學琴,由於她的母親是音樂老師,所以宋清語從小就開始學習各種樂器,笛子、口琴、小提琴、鋼琴,會的還真不少,其中小提琴和鋼琴還有等級證書呢,想來學彈古琴和古箏,問題也不會很大。
困難點兒的大約就是繪畫和女紅了,她不是繪畫專業畢業的,對國畫基本沒什麼研究,不過她相信自己,只要肯學,就算不能成為大師,學個八九分像還是能夠的。至於女紅,那就有些惱火了,繡花什麼的,她還真是從來沒碰過,但她深信一句話: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自己肯學,真沒什麼學不會的。
宋清語剛把今後的人生做了詳細規劃,沈嬤嬤和柳香便拿了幾本書進來。
柳香大約是還沒能適應貼身丫鬟的角色,捧著書站在一旁,不知道該怎麼回話,沈嬤嬤對不愛說話的柳香倒是頗為喜愛,忙上前替她回話,「小姐,奴婢選了這幾本書,不知可合小姐的意,若是不合意,奴婢再去拿。」說罷示意柳香將書遞給六小姐。
宋清語接過柳香手裡的書,一看封面,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這都是些什麼呀,難道自己還需要看這種啟蒙讀物嗎?
柳香見六小姐似乎對這種書興趣不大,忙道:「小姐若是不喜歡這幾本,不如奴婢再去拿些別的來?」
宋清語把書還給柳香,笑問道:「你識字嗎?」
柳香怔了怔,面色漸漸有些沉重,卻還是應道:「奴婢認得一些,只是不多。」
宋清語不由得有些好奇,「從前讀過書?」
柳香點了點頭,面含悲慼地道:「家父曾經是個教書先生,所以奴婢跟著學了些。」
宋清語見她越說越難過的樣子,也猜到這位教書先生只怕不是臥病在床便是已然不在人世,否則絕不會允許女兒為奴為婢,於是也不再追問,只交代她要拿些什麼書過來。
待柳香出去後,宋清語才對沈嬤嬤道:「方纔你和柳香去書房,小雨說什麼難聽的話沒有?」
沈嬤嬤一拍大腿,眉飛色舞地道:「哎喲,我的小姐,您可真神了,您怎麼知道小雨會說難聽的話?」
宋清語嘴角抽了抽,心說你自己不動腦子,難道別人就都不動腦子了?這種事情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小雨原本多受寵,如今卻被打發去打掃衛生,而且她貼身丫鬟的職位被她從前看不上眼的粗使丫鬟柳香給頂了,她能有好話?宋清語也懶得解釋,只笑了笑道:「你只說說,小雨說了什麼,柳香是怎麼應對的便行了。」
沈嬤嬤滿臉興奮,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小姐,您是不知道,奴婢和柳香進書房時,小雨那張臉可拉得有多長,她叫柳香滾出去呢,柳香也不怵她,只說是小姐要看書,叫她來取,小雨哪裡肯信,拿了幾本書就要來找小姐,柳香就說,小姐與往日已是不同了,你且拿去試試,看她是寵你還是惱你。奴婢就在一旁幫了句腔,說柳香眼下暫代她的位置,當了臨時的貼身丫鬟,嘿,小雨立即就蔫兒了。」
宋清語點了點頭,柳香這丫頭雖然話不多,但是一兩句總能說到點子上,可見是個有腦子的姑娘,恰好彌補沈嬤嬤說話做事不經大腦、拿不定主意的缺憾,雖然說忠誠度眼下還不確定,但忠心是可以是慢慢培養的,自己若是真心待她,不怕她不回報以真心。況且自己又不做什麼大逆不道為非作歹的壞事,也沒有在那種非要別人情願放棄生命也要誓死保守的秘密,只要不背著主人家四處說三道四亂嚼舌根就行了。
沒過多久,柳香又拿了幾本書回來,這回全是按照宋清語的要求找的書,兩本遊記,三本通史,還有一本話本小說,倒是頗讓她滿意。
宋清語額頭上傷口還沒好全,今日又勞心勞神地折騰了半天,剛把通史翻了兩頁,便覺得頭昏起來,只得叫柳香將書都放好,然後躺回床上去了。
第二天荷香進來伺候宋清語喝了藥汁兒,又說沈嬤嬤吩咐的,六小姐的傷口要重新抹藥了,宋清語依言下了床,坐到梳妝台前,任由荷香手哆嗦著,小心翼翼地拆她額頭上纏繞的紗布。
荷香湊得近,宋清語能清楚地看到她的鼻尖和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而且這小丫頭手腳一直抖個不停,一副惶恐的樣子,宋清語不由得對原來的六小姐有了幾分怨言,看看她都做了些什麼好事,這小丫鬟給自己拆個紗布,也能被嚇得汗流浹背,手腳發抖!
「荷香。」宋清語放柔了聲音喚道。
荷香的手猛地一抖,丟了紗布就要跪下,宋清語忙一把拉住她,笑道:「傷口已經好了許久,就算碰到也不會十分疼,所以,你別這麼害怕,你這樣抖抖抖個不停,我看了也緊張不是?」宋清語說著還抖了抖肩膀,模仿荷香緊張得發抖的樣子,逗得荷香忍不住笑了出來,卻又立即摀住嘴,一臉害怕的樣子。
宋清語暗歎了口氣,心知這小丫頭的恐懼心理只怕一時半會沒法消除,只得指了指額頭道:「趕緊上藥吧,我一會兒還得看書呢。」
荷香被六小姐這麼一打岔,已經不那麼害怕了,一邊輕輕地朝傷口塗抹藥膏,一邊說道:「昨兒個李大夫跟沈嬤嬤說了,小姐今日便可拆了紗布,以後只管抹藥膏就成,這藥膏是王太醫按照宮裡的秘方熬製的,祛疤很是有效,小姐只需每天抹一遍,保管半個月後一點兒疤也不留。」
宋清語瞅了瞅銅鏡裡的自己,那道傷疤在左邊額頭的頂上,位置很偏,即使留下疤痕,剪點兒瀏海也能遮得住,倒是不用擔心影響容貌,不過若這膏藥果真有傳說的那麼神效,能不留疤痕,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抹好藥膏後,荷香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要不要重新梳妝?」
宋清語看了看銅鏡,笑著點頭道:「也好,頭髮是夠亂的,你就替我梳個簡單些的髮式吧。」
荷香摸不準六小姐的心性,不敢貿然做決定,生怕自己梳的髮式不合六小姐心意,惹惱了她到時候痛打自己一頓,於是想了一陣後才道:「奴婢給小姐梳個墮馬髻可好?這種髮式比較簡單。」
宋清語從前看過不少古籍,知道墮馬髻是什麼樣子的,倒是個簡潔清爽的髮式,於是點了點頭。
荷香雖是粗使丫鬟,但雙手卻十分靈巧,想來平日裡也練習過梳頭,十指輕柔地在宋清語的頭頂上忙碌著,沒多久就挽好了髮髻,將她垂在腦後的黑髮也都理順了,又問道:「這髮髻只是有些太素了,不如配根髮釵,小姐您看呢?」
宋清語笑了笑,正要說話,卻聽屋外沈嬤嬤隔著簾子道:「小姐,小雨病了,說是求您把她打發回二夫人那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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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1:57AM
第五章打發刁奴
宋清語對荷香道:「去請沈嬤嬤進來說話吧。」
下人們進出小姐的臥房也是有一定規矩的,粗使丫鬟和雜役婆子是沒資格進出的,至於貼身丫鬟和教養嬤嬤,不當值的日子不經通傳也不能隨意進出小姐臥房,只有當值的才能隨意出入。不過,因為大多數教養嬤嬤與小姐的感情都極好,所以多少有點兒小特權,不當值也能隨便進出。
宋清語屋裡原本就沒什麼規矩可言,從前一直是沈嬤嬤兼任貼身丫鬟和教養嬤嬤的角色,小雨從來都是個光說話不做事兒的主兒,卻每日都能在小姐的臥房裡隨意進出。可是如今不同了,六小姐既然安排了柳香和荷香輪值,而且最不守規矩的小雨已經被打發去幹粗活兒了,那些後院兒的規矩自然也被下人們記了起來,沈嬤嬤素來不受六小姐待見,怕自己不夠資格享受特權,所以才會在外頭回話。
荷香打起簾子,對外屋的沈嬤嬤道:「沈嬤嬤,小姐請你進來說話。」
沈嬤嬤這才進了屋,又說了一遍,「小姐,小雨那丫頭說自個兒病了,求您把她打發回二夫人那裡去呢。」
宋清語原本就知道小雨是個慣會偷奸耍滑的,所以才故意派她去幹苦差使,目的就是要將她打發出去,讓她少在自己跟前兒出現。其實她身為小姐,要直接打發她出去也沒人敢說什麼,只是她本著情願得罪君子,絕不得罪小人的想法,盡量不把人得罪死了,省得她心生怨懟,將來若是在關鍵時候給自己下鏈子使絆子,倒也麻煩。有道是閻王好惹,小鬼難纏,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宋清語勾了勾嘴角道:「病了呀,沈嬤嬤,你去請大夫來給她瞧瞧吧,若是真病了,也得治好了再送走不是?若是沒病,就直接送去母親那裡吧。」
沈嬤嬤跺了跺腳,急道:「小姐,您就這麼把她送走未免也太便宜她了,您不知道,這丫頭見小姐您遭了難,早就想另攀高枝兒了,您就這麼打發她回二夫人那裡,她正巴不得呢。」
「由她去吧。」宋清語打的主意是壞人讓別人來做,自己院兒裡不要她,自會有厲害的人收拾她。
沈嬤嬤皺著眉咕噥道:「小姐您太寬厚了,這丫頭的老子娘是二夫人跟前兒得寵的洪嬤嬤,若她是因病了被送回去的,二夫人哪裡會責罰於她?像她這樣的家生子,就算小姐您不用她,她也能去別處當差,說不定還能跟在別的少爺小姐身邊兒,將來掙個姨娘份位,也不是不可能的。小姐,您可不能這麼便宜了她。」
宋清語這才知道原來小雨是家生奴婢,而且有個在二夫人跟前兒得寵的娘親,怪不得行事敢這麼放肆呢,想來就是仗著有人護著,自己這個失寵的庶出小姐,也不敢把她怎麼樣。想到這裡,宋清語不由得無奈,自己還真不能把她怎麼樣,難道要學從前的六小姐,把她狠狠打一頓?
「隨她去吧,若真如你所言,那也是她的造化。」宋清語擺了擺手,不想再討論小雨的事情,又道:「沈嬤嬤今後有事不必在外屋候著,直接知會一聲進來便是了。」
沈嬤嬤聽了這話頓時一臉驚喜,她素來在六小姐跟前兒是個不受寵的,平日裡還時常挨打挨罵,這兩日小姐卻突然待她和善起來,眼下又這般信任她,「莫不是小姐終於察覺到我的忠心了?」沈嬤嬤激動地想著。
宋清語見沈嬤嬤站在一旁愣愣地傻笑著,有些無奈地道:「你且先去請大夫來瞧瞧再說吧,另外,向母親再要兩個粗使丫鬟過來,要老實的,話少的。」
沈嬤嬤這才驚醒過來,忙應了聲是,一張臉笑得跟盛開的菊花似的,美滋滋地掀簾子出去辦事了。
宋清語回過頭來,見荷香正好奇地看著自己,跟自己視線一對上,卻又連忙低下頭去,一臉不安的樣子。她不由得有些想笑,這小丫頭還是很怕自己呀。「荷香也是家生子嗎?」宋清語問。
通過這兩日的接觸,她對荷香和柳香也算有了初步的瞭解,正如沈嬤嬤所說,這兩人話不多,做事情也踏實,她已經打算留荷香與柳香做貼身丫鬟了,所以她想瞭解更多關於她們的事情。
「回小姐,奴婢和柳香都不是家生子,奴婢是八歲時被大夫人買進侯府的。」
「是這樣啊,那你可讀過書,識字嗎?」
荷香搖頭道:「奴婢沒讀過書,咱們院兒的四個奴婢裡頭,只有柳香是讀過書的,奴婢和小雨小雪,都是不識字的。」
宋清語點了點頭又問道:「我聽沈嬤嬤說,你是我母親送來的,怎麼你又說是大夫人買進來的?」
荷香有些詫異地看了宋清語一眼,隨即想到這位六小姐從前的事兒都不記得了,於是也就釋然了,解釋道:「侯府是大夫人當家,買賣奴婢小廝這些事兒,自然是大夫人出面,二夫人這邊須得用人的時候,只需跟大夫人說一聲,大夫人自然會安排合適的人過來。」
宋清語這才知道原來這侯府的當家人不是嫡母二夫人,而是六小姐的大伯母。
「原來是這樣,你先下去吧,我看會子書,哦,對了,咱們這院兒裡有茶嗎?」一邊品茶一邊看書,乃是宋清語的大愛,雖然換了時空,但從前的愛好和習慣卻是難以改變的。
「有的。」荷香應道。
「去沏一壺茶過來吧。」宋清語笑瞇瞇地道。
荷香應了聲是,打起簾子出去了,宋清語拿了本通史在手裡,朝鏤空雕花的木躺椅上一躺,冰涼的雕花椅背貼在她的後背上,帶來一陣涼爽,讓她舒服得忍不住輕歎了一聲。
手裡的通史看了才沒兩頁,沈嬤嬤便在外頭喚了一聲「小姐」,隨後打起簾子進屋來,臉色有些憤憤地道:「小姐,剛才奴婢請李大夫來看過了,那死丫頭根本就沒有生病,您真打算就這麼送她回去?」
宋清語勾了勾嘴角,笑道:「沈嬤嬤,你只管送她去母親那裡罷,裝病的事情照實說就是了,別的什麼也不要多說。去吧。」
沈嬤嬤無奈,只得應了聲是,打起簾子走了,不一會兒荷香端著茶盤進了裡屋,將茶盤放在小桌上後,倒了一杯遞給六小姐。
「已經不燙了,小姐嘗嘗吧。」
宋清語接過茶杯便抿了一口,眉頭幾不可見地微微一皺,心裡感歎了一句「這位六小姐真是暴殄天物啊」。
茶葉倒是上好的鐵觀音,但是泡出來的茶湯味道卻難以下嚥,一來是茶葉被捂著泡得太久,茶湯已經泛黃,色香味全都被破壞殆盡。二來這茶葉似乎也保存得不妥當,總覺得有股怪味兒在茶水裡若隱若現。
「你把這茶葉拿來我瞧瞧,哦,還有裝茶葉的器皿也拿過來。」宋清語吩咐道。
荷香張了張嘴,猶豫了片刻,卻什麼也沒說,轉身出去了,宋清語的注意力都放在茶杯上了,並不曾留意到。
不一會兒荷香便滿頭大汗地抱著一個朱紅色的大箱子費力地挪回了裡屋。宋清語讓她把箱子放在小桌上,又賞她吃了杯茶,這才回過身來仔細打量那大箱子。也多虧荷香從前是粗使丫鬟,否則只怕還真把它搬不動,這箱子足足可以裝下十幾台筆記本電腦,可真夠大的。
再細看時,才發現這箱子竟然是漆器,頂上的蓋子漆著大朵的白色玉蘭花,襯著大紅色的光面底漆,很是妖嬈美艷。
荷香上前打開箱子正面的銅鎖,掀開箱蓋,宋清語朝裡頭一看,只見箱子裡層層疊疊地放著各種顏色花紋不一的紙盒子,至少有二三十盒之多。宋清語有些不能置信地問道:「這裡面都是茶葉?」
「是的,這些盒子裡都是與侯府素有往來的各家公子小姐們送給小姐的茶葉,也有二老爺從外頭給小姐帶回來的,只是小姐並不喜歡飲茶,所以這些茶葉都裝在這箱子裡,鎖在東廂的小庫房裡,奴婢去尋時,灰積得老厚了去。」
宋清語點了點頭,隨手拿起一隻紙盒打開,一股子油漆味兒混著茶味兒撲鼻而來,她到底是沒忍住,一口氣歎了出來,這麼多好茶葉,就被那位六小姐全部糟蹋成爛菜葉子了,真是讓人忍不住想罵她一句「草包」。
「這些茶葉都不能用了,你把這箱子搬去外間,叫個婆子來把茶葉都拿出去扔了吧。箱子還拿回庫房裡放著,待小庫房打掃乾淨了,我再去瞧瞧。」宋清語擔心小庫房裡還有明珠暗投的好東西,被埋沒在那個地方。
荷香應了聲是,又道:「柳香眼下正在打掃小庫房呢,想來小姐下午便可以去看看了,一會兒沈嬤嬤回來,小姐這裡能不能暫時先由嬤嬤侍候著,奴婢去幫忙打掃東廂,若是奴婢和柳香兩個人趕一趕的話,那幾間房明兒個小姐就能用了。」
宋清語對荷香和柳香的勤勞很是欣賞,點頭笑道:「你的建議倒是好的,不過也不用那麼趕,只先把書房和小庫房打掃出來,其他的房間,以後再整理也可以。」
「是,奴婢知道了。」
宋清語笑了笑,還待再要說話,就聽大廳外頭有守門的婆子大聲通傳道:「七小姐、八小姐、九小姐來了!」

第六章小七和小九
宋清語並不知道原來的六小姐和這三個妹妹關係到底如何,但是來者是客,總不能怠慢了客人,於是忙讓荷香挑了根白玉質地的玉蘭髮釵給她別在髮髻上,起身整了整衣裙,由荷香扶著出了裡屋。
外廳的大門敞開著,只見三位嬌俏的少女由三個年輕丫鬟攙扶著,自廳外的小花園裡朝著外廳款款而來。
這三人年齡差距頗大,極易辨認。
年紀最長的一位,約莫十四五歲上下,應該就是七小姐了,她身量苗條纖弱,舉止文靜嫻雅,長了一張鵝蛋臉,皮膚白皙,五官清秀,穿了身杏色長裙,長裙外頭罩了件奶白色的輕紗,頭上挽著雙環高髻,髮環上纏著杏色絲帶,行動之間顯得婷婷裊裊,如弱柳扶風,倒有幾分林妹妹的韻味。
八小姐年約十二三歲,臉蛋圓潤,眉目清秀,穿了身粉綠色的長裙,襯著她白裡透紅的臉頰,像極了一朵粉紅色的出水蓮花,只是她抬頭一瞧見宋清語,小臉兒霎時便白了,低著頭不敢再抬起來,一路盯著自己的腳尖進了大廳。
九小姐完全還是個孩子,十歲左右年紀,圓臉,皮膚白皙,生得濃眉大眼,小嘴吧紅彤彤的,看上去十分可愛,穿了身朱紅色的長裙,頭上梳著朝天雙髻,髮髻上圍著一圈兒朱紅色的細小絹花,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紅梅,生氣勃勃,十分漂亮。
在宋清語打量這三位小姐的時候,這三位小姐也看見了她,除了八小姐一直低著頭外,其餘兩人眼中都閃過一抹驚訝。
此時的宋清語,頭上梳著簡潔清爽的墮馬髻,發間插著白玉髮釵,身上穿了條月白色的長裙,幾縷烏黑的長髮垂在胸前腦後,一舉一動皆恬靜如止水,一顰一笑俱溫婉如春風,讓人一見之下,便不忍再挪開目光,視線被她深深地吸引。
那位神似林妹妹的七小姐眼光閃了閃,然後淺淺一笑道:「六姐姐已然大好了?菩薩保佑,我原本早就想來探望姐姐,只是母親說六姐姐有傷在身,需要靜養,所以這會子才來,六姐姐不會怪我吧?」
說話間,三位小姐並三個丫鬟已經進了外廳,宋清語只覺得一陣香風迎面撲來,彷彿有無數鮮花突然盛開在這房間裡似的。冷清了好些天的她一時有些無法適應,過了片刻才回過神來,笑了笑道:「七妹妹客氣了,我怎麼會怪你呢,這麼熱的天兒你們還來看我,倒是有心了。荷香,去給三位妹妹倒些……水來。」她本來想說倒茶,但是想到自家那些茶葉沒法見人,只得臨時改口說成倒水了。
荷香應了一聲出去了,宋清語笑著招呼三位小姐道:「諸位妹妹快請坐,我自打傷了額頭,從前的事便有些記不清了,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各位妹妹不要見怪。」
九小姐上前拉著宋清語的手,嘟著嘴滿臉委屈地道:「六姐姐果然是不記得從前了,居然也會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客氣話,六姐姐難道忘了從前跟我說的,咱們不學那些才子才女,酸溜溜的假正經嗎?」
宋清語眉頭隱隱抽了抽,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九小姐的話了。只在心中暗罵這位六小姐自己草包還不夠,還要教壞家中的小妹妹,真是過分。
七小姐將宋清語的表情看在眼裡,用手巾擋著嘴嬌笑道:「六姐姐竟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若不是姐姐今兒穿了這身衣裳,我定要以為姐姐是旁人冒充的了。」
宋清語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手一把提到了喉嚨口一般,正要窒息而亡時,那隻手突然又自個兒鬆了,讓她的心臟回到原處,好一陣劇烈地跳動。
她今早選這身衣裳時就覺著它在衣櫃裡看起來格外突兀,滿櫃子都是大紅大紫、桃紅柳綠、艷麗華貴之極的衣裙,唯獨這件兒顏色格外素淨,款式清新淡雅,顯得頗為打眼,在一片喧囂的色彩之中,反倒有些鶴立雞群的感覺,她當時便挑了這件衣裳,讓沈嬤嬤替自己穿上,還記得那時沈嬤嬤臉上的神情頗有些怪異,她只當沈嬤嬤是對她突然改變了穿衣興趣而不習慣,卻沒想到這身衣裳似乎還有什麼隱情,暗合了原來的六小姐的喜好。
待劇烈的心跳漸漸平穩後,宋清語才淡淡地笑道:「七妹妹真會開玩笑,我雖是忘了從前的事兒,但我依舊還是我,還是諸位妹妹的六姐姐,不是嗎?」她一面回應了七小姐的玩笑話,一面輕拍九小姐的手背,安撫於她。
九小姐嘟著的嘴這才有了笑意,一派天真地道:「那是當然,六姐姐不管怎樣都是清緲的六姐姐,不過,我卻覺得,六姐姐這麼一病,倒是比從前更漂亮了,像畫兒上的仙女兒一樣呢,莫不就是他們說的因禍得福?」
七小姐用手巾捂著嘴笑道:「九妹妹的嘴就是甜,難怪母親這麼喜歡你呢。」
九小姐有些得意,歪著頭道:「誰不曉得二嬸子是因寵愛著六姐姐,所以順帶連我也寵上了,我可是沾了六姐姐的光呢。」宋清語這才知道這位九小姐原來是大伯母家的小姐,聽她的語氣,二夫人平時挺寵她的,而且她與原來的六小姐似乎也是極為親厚的。
七小姐聽了九小姐的話,眼神不由得一黯,忙轉開臉看向牆上的寒梅圖,捂著嘴嬌笑道:「六姐姐既然已經忘了前事,想來也不再需要這寒梅圖了,不如送與妹妹吧,只是不知六姐姐可捨得割愛?」
宋清語笑了笑道:「七妹妹喜歡這畫,我自然不會捨不得,只是眼下忘了這幅畫的來歷,若是友人相贈,倒不好唐突了別人的一番心意,不如這樣吧,待沈嬤嬤回來,我問問她再說。」其實她是喜歡這畫,捨不得送給別人。
「七姐姐,你明知道六姐姐素來最稀罕這幅畫兒,就算你趁六姐姐記不得事兒把這畫兒要過去了,待六姐姐想起來了,也是會找你拿回來的。」九小姐宋清緲在一旁歪著頭瞅著七小姐,一臉的不高興。
七小姐眼神掃過宋清緲,隨後停在宋清語臉上,見她神色淡淡,不喜不怒的樣子,雖然沒有表現出不捨來,可也沒有反駁九小姐的話的意思,她發覺自己如今竟然有些看不透這位六姐姐的心思了,這可不是好事,想著不由得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起來,忙用手巾捂著嘴咯咯笑道:「我說著玩兒呢,看你們竟然都當真了,可真是樂死我了。」
宋清語對這位七小姐感覺有些不怎麼好,總覺得她臉上的笑容像是戴了個面具似的,看不出真假來,哪怕是一直悶不吭地站在一旁的八小姐,看上去都比她真實一些。「七妹妹真是有趣,幾位妹妹都坐呀,別光站著說話,多熱呀。」宋清語說著話,把九小姐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七小姐這才笑著落座在與九小姐相鄰的椅子上,外廳裡統共六把椅子,正對著門兩把,左右各兩把,八小姐只得坐到九小姐對面去了,也不知是不是離相熟的人遠了的緣故,她的頭垂得更低了,雙手絞著手巾,極不自在的樣子。
這時荷香端著托盤進來,給三位客人先倒了三杯清水,後又給六小姐倒了一杯,宋清語端著杯子正要喝,卻聽見九小姐哽咽道:「六姐姐,那些下人們是不是都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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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00PM
第七章茶葉風波
宋清語愣了愣,隨後笑問道:「沒有呀,九妹妹怎麼會這麼問?」
「明明就是有人剋扣了六姐姐份例的茶葉?我就知道,這些個小人,見六姐姐被二嬸子關著不能出門,便都落井下石,給六姐姐使絆子。」九小姐嘟著嘴,瞪著眼睛道。
宋清語啞然失笑,只得解釋道:「九妹妹誤會了,並非別人剋扣了我這院兒的茶葉,而是從前的茶葉存放得不妥當,都壞了,味道不怎麼好,還不如清水呢……」話剛說了一半,她突然想到,興許真有人扣了她的茶葉也說不定,因為那漆器箱子裡的茶葉都是陳茶,少說也是三四年前的了,根本就沒有新鮮的,若是有份例茶葉的話,新領的茶葉定然是新鮮的,只是會是誰拿去了呢?
九小姐見宋清語這樣說,不由得大眼睛一瞪,撅嘴道:「六姐姐你就糊弄我吧,上回來還有新鮮茶葉可用呢,怎麼會才十幾天就放壞了?再說了,每個月都有份例的茶葉分下來,怎麼可能都壞了?定是被哪個不要臉的奴婢剋扣了,六姐姐,你素來見不得這種骯髒事兒,如今怎地反倒包庇起賊子來?」
宋清語根本不知道還有份例茶葉這回事,不由得轉頭看向立在身後的荷香。
荷香頓時白了張臉,雙手緊緊攢著裙角走到大廳中央,「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半趴著身子顫聲道:「小姐容稟,原先府裡的份例茶葉,小姐大多都賞給了小雨,卻還是會留一些做待客之用,先前小姐說要飲茶時,奴婢去茶水間,正瞧見小雨把待客用的茶葉都倒走了,奴婢攔她,她卻說:『小姐如今關在芷蘭苑中,哪裡還有什麼客可以待,反正小姐的茶葉素來都是賞給我的,也不會小氣這麼一點兒。』說完就把茶葉都倒走了,奴婢也不知道那些茶葉是不是小姐真的賞給她了,只得去小庫房裡拿了從前的茶葉給小姐用上,是奴婢失察,沒有及時稟報,請小姐責罰。」
宋清語心中瞭然,神色淡淡地道:「起來吧,這事兒不怪你。」
荷香有些詫異地看了宋清語一眼,她原以為因自己一時大意讓六小姐在人前丟了臉,少不了會挨頓打,卻沒想到六小姐只一句話便免了她的罪,看來柳香說得對,六小姐真的跟從前不同了,荷香真心實意地道了句「多謝小姐」,然後起身站回原處。
九小姐瞪著圓眼睛,將桌子拍得砰砰響,恨聲道:「真是太放肆了,六姐姐,你就不管管?記得你從前是最愛懲治這些目無尊上的奴婢的!」
宋清語無奈地笑了笑道:「九妹妹有所不知,就在你們來之前,我已經讓沈嬤嬤把小雨送到母親那裡去了,如今她不歸我管了。」
七小姐捂著嘴笑道:「喲,這事兒可不好辦了,小雨的老子娘可是二夫人跟前兒得寵的洪嬤嬤呢。」
九小姐一陣冷笑,「怪不得敢這麼放肆呢,原來是仗著有個在二嬸子跟前得臉的老子娘,哼,這回她可就沒那麼走運了,二嬸子不拾掇她,自有人拾掇她,紅鸞,你走一趟,跟母親說,六姐姐院兒裡頭出了賊人,如今已經送去二嬸子那裡了,請她給六姐姐做主。」
九小姐身邊穿粉色長裙的丫鬟忙應了聲是,抬腳就要朝外頭走,宋清語不想把事情鬧大,於是忙起身喚道:「紅鸞,你先別去。」又轉頭對九小姐道:「看把你急得,這些許小事兒哪裡就要驚動大伯母呢,快別讓紅鸞去了。」
九小姐小臉兒陰沉著,一臉嚴肅地道:「六姐姐這話清緲可不愛聽了,這是小事兒?奴大欺主,這在哪個府裡都是頂天的大事兒,若不嚴懲,別人還說咱們府裡這般沒規矩呢。六姐姐你到底是怎麼了?從前你最是嫉惡如仇的,怎麼如今反倒處處和稀泥,這般怕事,可不像是六姐姐的性子,就算六姐姐忘了前事,怎地會連素來奉行的做人準則都忘了?」
九小姐清脆的童聲很是動聽,即使是動了氣也不失純真,可這些帶著天真稚氣的語句,對宋清語來說卻像一把把鋒利的尖刀,迎面而來,讓她避無可避,且刀刀直刺要害。經歷過無數職場風雲,見慣大風大浪的她,此刻卻不得不承認,自己被一個十歲的孩子戳中了命門,儘管她並沒有惡意。
宋清語臉色有些慘白,身體搖搖晃晃地跌坐回椅子上,看來今日必須徹底打消這幾位小姐的疑慮,為自己的蛻變找到合理的、眾人都能接受的理由了。她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九小姐的臉上略有些悔意,八小姐依舊低著頭,七小姐臉上掛著笑,食指和拇指捏著手巾放在嘴邊,正看著自己。
宋清語深深地歎了口氣,低聲道:「自打被退親後,我想不開尋了短見,這個你們也都是知道的。我也算是死過一回的人了,躺在床上起不來又死不了的那段日子裡,我想了許多從前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我從前過得那般愜意,所依仗的不過是母親的寵愛罷了,現如今誰都知道我惹母親生氣了,今後母親還會不會再寵愛我,誰也說不準。我還有什麼可依仗的?這個道理諸位妹妹懂,丫鬟婆子們也懂,整個侯府的人都懂,我若還如以往有依仗時那般行事,別人會怎麼看我,又會怎麼對我?雪中送炭固然難得,落井下石卻是容易,如今我已經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不會再如從前一樣生活了。」
九小姐聽了宋清語的話,紅了眼眶,起身走到她跟前,挽著她的胳膊扭著身子搖來搖去道:「六姐姐,清緲錯了,清緲不知道六姐姐這些日子過得……過得這般的辛苦,清緲今後再也不說這種渾話了,你不要生清緲的氣好不好?」
七小姐捂著嘴咯咯笑道:「哎喲喲,真是姐妹情深得叫我這個親妹子看了都嫉妒呢。八妹妹,你說是不是?」
八小姐抬頭惶惑地看了宋清語一眼,不敢應聲,又飛快地低下頭,繼續絞著她手裡的手巾。七小姐眼中的不屑一閃而逝,旋即又笑道:「不過,九妹妹若真是為你六姐姐好,還是得叫紅鸞走這一趟,若是這等惡奴不懲治,只怕今後下人們都敢欺負你六姐姐了。」
九小姐聞言,重重地點頭道:「七姐姐說得是,紅鸞,你現在速去母親那裡稟報一聲。」
宋清語忙說不要,可是話音未落,紅鸞已經出了大廳,一溜煙跑到小院兒門口了,她心知這事兒攔不住了,只得自我安慰道:罷了,眼下的處境已經糟糕成這樣了,還能怎麼再糟糕?就由得她們去鬧吧。
且說沈嬤嬤帶著小雨去了二夫人的頌蘭苑,守門婆子往裡頭通傳後,二夫人姜氏命她二人進去,沈嬤嬤便扯著小雨的衣襟,兩人吵吵嚷嚷地進了二夫人的屋子。
二夫人姜氏不過四十歲上下,身材適中,容貌秀麗,表情溫和,髮髻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髮髻一側帶了一朵白珍珠紅瑪瑙串成的珠花,身上穿了條褐色金絲線繡花的長裙,整個人看上去素雅端莊,沉穩而華貴。
此時她正喝著茶,洪嬤嬤並兩個丫鬟在她身後侍候著,卻見沈嬤嬤和小雨二人拉拉扯扯的進來,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皺眉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拉拉扯扯,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小雨哭著撲到二夫人跟前,抱著她的雙腳嚷道:「夫人,您可得替奴婢做主呀,六小姐她傷好之後性情大變,竟然嫌棄奴婢,打罵奴婢,還讓奴婢幹粗活兒,夫人,您是看著奴婢長大的,奴婢打小身子弱,哪裡幹得了重活兒,六小姐她這是要斷了奴婢的活路呀。」
沈嬤嬤見小雨居然當著她的面指鹿為馬,混淆黑白,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跪在地上,狠狠地瞪著小雨,恨不得撲上去咬她幾口才能出氣。
洪嬤嬤見自家女兒哭得淒慘,不由得心疼不已,忙上前將她拉起來,又上上下下地將她端詳了一番,哽咽道:「可憐見的,攤上這麼一個主子,讓你受苦了。」
姜氏看了看這互相攙扶著的母女二人,眼中閃過一抹憐惜,又將目光轉向跪伏在地的沈嬤嬤,沉聲問道:「沈嬤嬤,小雨說的可是實情?」
沈嬤嬤原本在路上便準備了一大堆說辭,既能讓二夫人記起被軟禁的六小姐,又能讓二夫人知道小雨的可惡之處,但姜氏不問緣由,只問小雨說的可是實情,這下倒把她難住了:不承認吧,似乎那死丫頭說的也不完全是假的,她不能昧著良心把她的話全盤否定,承認吧,卻又對六小姐太不公平。沈嬤嬤素來不會說謊,只得低頭回道:「是,六小姐是讓她做粗活兒了,但是……」
姜氏皺了皺眉,打斷了沈嬤嬤的話,「你們小姐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你就由得她胡鬧?上回她鬧出這麼大的事情來,我還沒責罰你,如今又整出這事兒,若是真的逼死了小雨,鬧出小姐虐待逼死奴婢的醜聞,咱們侯府只怕又會成為京城的笑柄。沈嬤嬤,我看你是越活越糊塗了,清語那兒的差你也不必去當了,我自會派個嚴厲的嬤嬤,對她嚴加管教。」

第八章大夫人上官氏
沈嬤嬤聽了姜氏的話,臉刷地一下白了,一面叩頭一面哀求,「夫人,求您讓奴婢還是侍候六小姐吧,夫人,求您了……」
姜氏不耐地道:「閉嘴,洪嬤嬤,還不請她出去。」說罷嫌惡地看了沈嬤嬤一眼,側身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掀開蓋子抿了一口。洪嬤嬤得了令,忙上前拉扯跪在地上的沈嬤嬤,小雨這會兒也不裝病了,跟她老娘一左一右地架著沈嬤嬤的胳膊,把她拖著朝外頭拽。
「夫人,小姐已經懂事了,夫人,小姐這幾日都在家中看書,夫人……」沈嬤嬤哭喊著。
姜氏聽到看書二字,手一抖,茶杯裡的茶水頓時灑了她一手,又忙將茶杯放下,沉聲道:「慢著,帶她回來,我還有話要問。」
洪嬤嬤和小雨對視一眼,又將沈嬤嬤拖了回來,狠狠地朝地上一扔。
沈嬤嬤顧不得膝蓋上傳來的疼痛,又跪倒姜氏身前,哭道:「夫人,小姐真的已經懂事了,這些日子在院子裡不哭也不鬧,對下人們都和和氣氣的,也沒再提白家的事兒了。」
姜氏淡淡地嗯了一聲,又問道:「你說,你們小姐這些日子都在家中看書?」
沈嬤嬤重重地點頭,「小姐傷了頭,從前的事兒都記不大清了,而且脾氣比以往好了許多,待人也和氣了……」
姜氏沉著一張臉道:「我是問你,你們小姐是不是都在家中看書。」
「回夫人,是。」
「哦?她都看了些什麼書?」姜氏又將茶杯端起來,垂著眼皮盯著茶杯,另一隻手捏著茶杯蓋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發出清脆的瓷器碰撞聲。
「回夫人,奴婢不識字兒,那些個書都是柳香給小姐挑的,小姐看得可認真了,幾天工夫看了三四本呢。夫人,小姐真的是懂事了,求夫人還讓奴婢回去侍候小姐罷。」
姜氏也不答話,瞥了沈嬤嬤一眼,又轉頭看向小雨,重複了一遍方纔的問題。
小雨撇了撇嘴道:「夫人,奴婢也不識字呢,不知道六小姐看得什麼書,不過依奴婢之見,六小姐哪裡是真的要看書,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
看到姜氏瞥過來的冷冷的目光,小雨忙訕訕地閉了嘴,心中卻在暗自揣測,莫非二夫人並不是真的惱了六小姐,這事兒過去後她還會一如既往的寵愛六小姐?如果是真的,那自己這回可就虧大了,若是二夫人還寵愛六小姐,那麼六小姐的親事定然不會定得太差,如果自己還跟著六小姐,以自己陪嫁大丫頭的身份,憑借自己的相貌手段,混個姨娘當,那是輕而易舉的事兒,保不齊比六小姐更受寵也不一定呢。
姜氏瞥過小雨後,又看向伏地抽泣的沈嬤嬤,放緩了語氣道:「沈嬤嬤,你且起來說話,跟我詳細說說,你們小姐最近都做了些什麼。」
沈嬤嬤起身,將六小姐昏迷又醒來後發生的種種事情,不分鉅細,一五一十地都講了一遍,或者幾遍。
她本來就愛絮叨,外加剛才又受了驚嚇,心中慌亂,邏輯有些混淆,所以各種瑣事由她講起來真是顛三倒四,倒四顛三,聽得姜氏頻頻皺眉,卻偏偏還得耐著性子認真地聽著。
好不容易沈嬤嬤總算講完了,姜氏柔聲問道:「你說清語她要兩個老實不多話的粗使丫鬟?」沈嬤嬤聽姜氏對六小姐的稱呼親熱了起來,不再是「你們小姐」這種對待陌生人的稱呼了,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忙應道:「回夫人,是的。」
姜氏抿了口茶,淡淡地道:「看來清語是懂事些了,你且先回去侍候著吧,回頭我會派兩個粗使丫鬟去她院兒裡。」
沈嬤嬤一臉歡喜地起身謝了姜氏就要走,一轉眼看到小雨頓時想起了自己來此地的目的,復又跪下道:「夫人,小雨她欺小姐被禁足,竟然裝病不幹活兒,還望夫人責罰於她。」
姜氏看了沈嬤嬤一眼,卻沒有吱聲,洪嬤嬤聽到有人居然敢當她的面說要懲治自己的寶貝女兒,不由得大聲呵斥道:「沈婆子,你胡說些什麼,我家閨女哪裡是裝病,她素來身子弱,這事兒夫人也是知道的,再說,責不責罰,夫人自有定奪,豈是你說了算的?」
沈嬤嬤還待再說話,卻聽外頭丫鬟通傳道:「夫人,大夫人來了。」
與此同時,一道威嚴的聲音傳來:「她說了不算,不知我說了可算?」
話音未落,一個穿著粉綠色長裙的年輕丫鬟扶著一位身穿深紫色束腰長裙的半老婦人從門外走了進來。這婦人五十歲上下,身材豐韻,體態雍容,頭上挽著飛天髻,髮髻周圍插了好些個明晃晃的金釵玉簪,渾身上下能戴首飾的地方沒有半點空餘,通身的珠光寶氣。出奇的是,她這身打扮卻並不曾使她看起來庸俗或者市儈,反倒顯得貴氣逼人。且她皮膚白皙,又在眉心畫了花鈿,加上生了一雙上挑的劍眉,鳳眼不怒自威,薄嘴唇自帶了三分冷笑七分尖銳,冷厲的眼神俯視著屋子裡的所有人,像是統領天下的女皇一般。
這位紫衫貴婦便是侯府大老爺的嫡妻上官氏,也就是姜氏的大嫂,宋清語的大伯母,九小姐宋清緲的嫡母。
上官氏站在門口將屋子裡所有的丫鬟婆子挨個看了一眼,只看得眾人戰戰兢兢不敢抬頭,姜氏的臉色頗有些難看,沉聲道:「大嫂是忙人,怎地今日有空到我這頌蘭苑中來?快快請坐,玉春,奉茶。」
上官氏冷冷一笑,由丫鬟扶著在屋子裡的客位上坐了,右手一擺道:「罷了,我今兒可不是來喝茶的。」說罷轉臉目光如炬地看向小雨,厲聲道:「賤婢,你可知罪?」
小雨深知大夫人威嚴,在大夫人手裡受罰的奴才死傷頗多,如今見她找上自己,被嚇得不輕,不由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嘴唇哆嗦著竟然說不出話來。
洪嬤嬤心裡對上官氏也有些發怵,但是見女兒被嚇得狠了,也顧不得害怕,就想上前說話,卻被姜氏一把按住。
姜氏沉聲道:「大嫂掌管著整個侯府,定然十分忙碌,我頌蘭苑的奴婢怎好勞煩大嫂教訓,我自會嚴加管教,就不勞大嫂費心了。」
上官氏冷笑道:「弟妹,教訓個把個奴才的小事兒自然需不著我出面,但今兒這奴才犯的可不是小事兒,我不出面還真不成。」
姜氏心裡不由得發沉,今天這事兒來得太突然了,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她甚至不知道上官氏興師動眾的過來,到底所為何事,只得把目光轉向小雨:「小雨,你且說說你說了什麼或是做了什麼,讓大夫人這般惱怒?」
小雨平日裡沒規矩慣了,哪裡想得起來自己到底是哪樁事兒犯了大夫人的忌諱,茫然無措地看著姜氏,搖頭道:「回夫人,奴婢不知。」
「不知!好一個不知!來人,把這個欺主的賤婢拉去見官!」隨著大夫人一聲令下,便有兩個身強力壯的中年媳婦子如狼似虎地衝了進來,先朝著姜氏欠了欠身,算是行過了禮,然後一左一右架著小雨就要朝外頭去。
洪嬤嬤哭天搶地的上前阻攔,三人拉拉扯扯的好一通吵鬧,姜氏氣得臉色煞白,將手中的茶杯朝桌上用力一放,白瓷茶杯「啪」地一聲四分五裂,茶水濺了滿桌子都是。
這聲響動到底是讓拉扯中的三人停了手,那兩個媳婦子得了上官氏的暗示後也不再硬要拉人,而是將已經嚇得四肢發軟的小雨扔到地上,退到大夫人身後站定。
姜氏沉聲道:「大嫂,你要發落我院兒裡的奴才,好歹也該有個理由,再說,哪有些許小事就要去見官的理兒,若真是這樣,丟臉的可不止我二房,到時候老太君問起來,大嫂也脫不了干係。」
上官氏冷冷一笑道:「盜竊主家財物,這條可夠送這賤婢去見官?」
姜氏臉色陰沉地看向小雨,小雨心中有鬼,哪裡敢看姜氏的眼睛,只垂著頭渾身發抖,滿頭滿臉的冷汗。姜氏見小雨眼神閃爍,且沒有替自己辯白,便知上官氏所言非虛,不由得又氣又恨,氣的是自己院兒裡怎麼出了這麼個奴才,恨的是為什麼偏巧就被上官氏拿住了把柄。
洪嬤嬤見小雨的模樣,也知道大夫人所說的大概是真的了,盜竊主家財物的奴才,的確是可以送官的,即便是不送,主人家要將她打死還是打殘,也都是可以的,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冷汗直冒,癱倒在地。
上官氏見眾人臉色難看,皆是無話可說的模樣,心中不免得意,臉色緩了許多,帶著笑意道:「看在弟妹的面子上,這賤婢我就不送她去見官了,省得丟了侯府的臉,不過這起子小人,定是要嚴加懲治的。有道是捉賊要拿髒,弟妹,你不會介意我派人搜搜洪嬤嬤住的屋子罷?」
姜氏氣得臉色鐵青,她處處要強,卻處處爭不過上官氏,如今還要因為奴才的事兒被她刁難,心頭一股惡氣堵得她簡直無法呼吸,但她偏偏沒法發作,甚至不能拒絕上官氏這個要求,只得從牙縫裡逼出兩個字來:「請便!」
小雨一聽要搜洪嬤嬤的屋子,頓時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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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01PM
第九章碩鼠之死
上官氏身邊的兩個媳婦子並姜氏身邊的丫鬟玉春,以及洪嬤嬤本人,一行四人去了洪嬤嬤住的屋子,那兩個媳婦子翻箱倒櫃好一陣翻找,卻是搜出了贓物若干,不只有預料中的茶葉,還有各種首飾衣裳銀兩無數,這些東西幾乎是一個庶出小姐的全部家當了,絕不可能是賞賜,定然是盜取無疑了。洪嬤嬤不由得冷汗連連,若不是有玉春扶著,她只怕是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了。
上官氏命人將兩大包贓物擲於姜氏面前,冷笑道:「弟妹,雖說六丫頭記不得從前的事兒了,但她院兒裡的其他人可不會忘,用不用找幾個人來對質?看看這裡頭,哪些是六丫頭賞賜的,哪些是這賤婢偷竊的?」
姜氏臉色煞白,無力地擺了擺手道:「這賤婢隨大嫂處置罷,我頭有些暈,想是舊疾犯了,就不陪大嫂了。玉春,送客!」
上官氏達到了此行的目的,並不介意姜氏的無禮,當著姜氏的面,命那兩個媳婦子把暈厥在地的小雨拖走,又命貼身丫鬟春熙將這包贓物送回芷蘭苑去,然後起身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沖姜氏笑道:「我說弟妹呀,這院兒裡頭的人哪,還是得好好管著,不然覬覦主家的東西慣了,又多出幾個姨娘來,豈不氣人?」說罷見姜氏慘白著臉,身形搖搖欲墜的樣子,頓時心裡一陣舒坦,心滿意足地一甩帕子走了。
姜氏手扶著額頭靠在茶几上,閉著眼半晌說不出話來,洪嬤嬤立在她身後,不斷地抹著眼淚,卻是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時不時地朝沈嬤嬤剜一眼,沈嬤嬤也被今天的事兒嚇壞了,低著頭站在牆角,根本不敢出聲讓二夫人發現她的存在。
只有姜氏的貼身丫鬟玉春,今兒這事兒跟她關係不大,所以她倒不那麼害怕,上前道:「夫人,要不要請王太醫來看看?」
姜氏閉著眼擺了擺手,玉春又道:「奴婢扶您回房歇著吧?」
姜氏抬起頭來,臉色陰沉地道:「你去芷蘭苑問問,這事兒大夫人怎麼會知道的,趕緊去。」
玉春應了聲,匆匆地出去了,姜氏冷眼注視著沈嬤嬤,直看得沈嬤嬤渾身冒冷汗,哆嗦不停。
沒過多久,玉春小跑著回來了,顧不得渾身的汗,將事情的起因和經過細細地複述了一遍,姜氏冷冷地掃了沈嬤嬤一眼道:「你且回去侍候著吧,另外,跟守門的婆子說一聲,你們小姐尚在病中,禁止一切探望,若是誰有不滿,叫她儘管來找我。」說罷朝著沈嬤嬤一擺手道:「趕緊走,沒事兒別來煩我。」
沈嬤嬤如蒙大赦,忙應了聲是,一溜兒小跑地出了頌蘭苑,那一口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回到芷蘭苑時,那幾位探病的小姐已經離開了,宋清語正讓柳香和荷香替她整理那一包春熙送回來的贓物,銀錢首飾字畫衣裳,分門別類地放回原處。
沈嬤嬤忙上前,將今日二夫人那邊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了一遍,末了又將二夫人禁止旁人探望六小姐的事兒也說了,宋清語正愁怎麼應付這些個姐姐妹妹的呢,聽了這條禁令反倒有些高興,笑道:「不打緊,不探望就不探望吧。」
沈嬤嬤有些替六小姐叫屈,埋怨道:「都怪小雨那死丫頭,自己作死就罷了,還連累小姐,二夫人也真是的,怎地就這般不分青紅皂白,把小姐也怪上了呢。」
宋清語抬起頭來,第一次用嚴肅的語氣道:「沈嬤嬤,我知你是為我不平,但是這種話今後還是不要再說的好,柳香,荷香,你們也聽好,如今咱們院兒裡比不得從前了,說話做事都得謹慎一些,若是出了事,我可保不住你們,懂了嗎?」沈嬤嬤並二香忙點頭應了是。
待被盜走的贓物都整理好後,柳香拿了一張單據給宋清語,單據上羅列著這一包東西的名稱和價值,其中有三分之一是賞賜的銀錢或者物品,另有三分之二便是小雨趁宋清語昏迷病重時私自偷拿的了,這偷拿的物品裡頭,散碎銀子有大約一二十兩,另有胭脂水粉耳環髮釵手鐲項鏈衣裳字畫等許多,柳香按照這些物件購進的價格核算下來,統共價值近兩百兩銀子。
宋清語拿著單子不由得有些驚歎。
一是驚歎小雨夠貪心,要知道侯府裡頭,一個貼身大丫鬟每月工錢不過一兩銀子,粗使丫鬟只得六百錢,教養嬤嬤也才不過一兩五錢銀子的工錢,她這一偷,便是偷了相當於她近二十年的工錢,膽子可真夠肥的,稱其為碩鼠一點兒不過分。
二是驚歎侯府財力雄厚,不過是一個庶出的小姐,流動資產竟然就有二三百兩銀子,闔府上下加起來,那該得有多少?看來自己今後倒也算是吃穿不愁、衣食無憂了。
第二天,沈嬤嬤在外頭聽說,小雨被大夫人打了板子賣了出去,只是剛賣到人牙子手裡,便一命嗚呼了。
到底是一條命,宋清語聽了這消息後難免有些悶悶不樂,也不知二夫人跟前的洪嬤嬤,知道自家女兒被活活打死,會作何感想,會不會連帶著把自己也恨上。
此後的幾天裡,宋清語每天花小半天時間看書,其餘時間要嘛去花園裡走走,要嘛和柳香荷香說話聊天,旁敲側擊地打聽些侯府裡的事情,那幾本通史她只花了幾天便看完了,對這個世界也有了個大概的瞭解。
按通史上所講,這個世界在秦漢唐代之前還是正常的,但是在唐滅以後,卻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五代十國時,周世宗柴榮並沒有死於疾病,而是北伐抗遼成功,統一華夏,大宋的開國皇帝趙匡胤依舊是他麾下大將而已,沒有黃袍加身,也沒有陳橋兵變,原本趙氏的大宋沒有出現,大周朝倒是持續了三百年,周哀帝柴雲荒淫無道,窮奢極欲,導致民怨沸騰天怒人怨,外姓王侯朱應君起兵討伐,振臂一呼,天下應者雲集,征戰三年後,朱氏取柴氏而代之,國號楚。
楚太祖朱應君深知民間疾苦,奪得天下後幾年內平定四夷,再次一統華夏,此後的五年裡,一直減免賦稅,鼓勵農商,讓百姓修生養息,太祖薨後,高祖朱聰繼位,興修水裡,大開科舉,並且勇於革新,嚴懲貪腐,朝野內外一片清明,因高祖在世時年號為永臨,這一時期便被世人稱為永臨盛世。
而此時距離永臨盛世過去不過兩年而已,永臨大帝薨後,三皇子朱子明繼位,年號順昌,今年正是順昌二年。
宋清語合上書本,心中暗自猜想,也不知是哪只穿越的蝴蝶狠狠地扇了幾下翅膀,把歷史改得面目全非,不過這樣好像也不錯,歷史上的此時,應該已是元朝的天下了,漢人在蒙古族的統治下,過得並不怎麼舒坦,現在這樣也挺不錯的。
因為看了通史,她開始對外面的世界好奇起來,好奇永臨盛世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好奇生活在盛世裡的百姓是什麼樣子的,她甚至好奇芷蘭苑以外的侯府裡,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這些天她延長了看書的時間,想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只是無奈小書房的書太少了,統共幾十本書裡頭,還有不少是啟蒙讀物,十天不到,宋清語便將書房裡的書看了個遍,並且比如通史一類的書,她已經開始看第二遍了,她記性本來就好,雖然沒好到過目不忘的地步,但也著實沒有必要看第二遍,於是便想找點新書來看。
向沈嬤嬤一打聽,才知道在二房的西院兒裡頭,書房統共有三個半,二老爺二夫人的頌蘭苑裡頭有一個,嫡三小姐宋清婉的秀蘭閣裡頭有一個,嫡五小姐宋清雅的汀蘭苑裡有一個,至於半個自然是指的宋清語院兒裡的這個了。
三小姐宋清婉跟從前的六小姐屬於互相看不起的類型,就算在外頭碰上,也都是假裝沒看見,連哼一聲都不屑的。至於五小姐宋清雅,跟原來的六小姐則是水火不容型,倆人一見面就得嗆上。所以借書什麼的,去找這兩位姐姐,那就等於自找不痛快。唯一可能借得到書的,只有二老爺二夫人的頌蘭苑,只是二老爺並兩位姨娘在任上,管著頌蘭苑的是二夫人姜氏。
思慮再三後,宋清語決定讓柳香去二夫人姜氏那裡試試,看能不能借到書。

第十章五小姐宋清雅
頌蘭苑裡,二夫人姜氏的臥房中,五小姐宋清雅正陪著她的母親姜氏說話。
五小姐宋清雅只比宋清語大幾個月,長得跟姜氏頗有些肖似,卻因年歲不夠,少了那幾分歲月沉澱下來的端莊,容貌只算得上清秀而已。
臥房裡丫鬟嬤嬤們都被遣了出去,只餘這母女二人,宋清雅扭著姜氏的胳膊,嬌聲道:「娘,您就別再生氣了好不好,為了一個奴婢不值得。那種手腳不乾淨的賤婢,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得您為她慪氣。」
「生氣?誰跟你說我生氣了?」姜氏摸著宋清雅的頭髮,臉上笑瞇瞇的。
宋清雅抬起頭來,驚訝地道:「難道不是嗎?她們都說大伯母懲治了咱們西院兒的奴婢,打了您的臉,還說您是給大伯母氣病的。」
姜氏笑道:「有時,示敵以弱並不代表你真的弱小,懂嗎?你大伯母想來打我的臉我讓她打就是了,咱們頭上還有太夫人在呢,你當太夫人喜歡你大伯母那種咄咄逼人的媳婦兒?」
宋清雅眼前一亮,拍手道:「原來是這樣,我就說嘛,怎麼娘不跟大伯母爭一爭呢,是啦,就連我這種小輩都覺得大伯母的手伸得太長了,祖母肯定也會這麼覺得,祖母本來就不怎麼喜歡大伯母,這樣一來……」說著語氣一頓,恍然大悟般地道:「難怪這幾天聽說大伯母被祖母訓斥了好幾次呢,原來是娘搞的鬼。」
姜氏輕拍了女兒的肩膀一下,嗔怪道:「沒大沒小的,什麼叫我搞的鬼?我不過是讓著她,慣著她罷了。且看她能橫行到幾時。」雖說是在和女兒說笑,但她的眼中卻有一種陰謀得逞的得意之色。
宋清雅正要再說什麼,就聽守在外頭的丫鬟通傳道:「夫人,六小姐屋裡的柳香來了,說是想借老爺書房裡的書。」
姜氏眼神閃了閃,對宋清雅道:「你去打發了她吧,就說我不舒服,讓她過些日子再來。」
宋清雅疑惑道:「那草包竟然會想看書?真是奇了怪了,娘,您不是素來疼她嗎,怎麼又不肯不借書給她?」
姜氏笑了笑道:「我當然疼她,不過她傷了腦子,若是看書多了,只怕好得慢,我這也是為她好。」
宋清雅嘟著嘴道:「娘,您就是偏心,她哪一樣比得上我,您要這麼寵著她?我才是您親生的呢。」
姜氏拍了拍宋清雅的手背,但笑不語。宋清雅只得起身,憤憤不平地跺了跺腳,掀開簾子出去了。
「回去告訴宋清語,叫她好好養著,傷好之前不要看書,免得變得更蠢。」宋清雅一手拿著手巾垂在身前,一手叉在腰上,用下巴朝著柳香,斜著眼睛說道:「哦,對了,你轉告她,就說是本小姐說的,草包怎麼看書都是草包,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這處大廳左右耳房裡住的都是姜氏院子裡今日當值的大丫鬟和嬤嬤們,洪嬤嬤因為小雨的事情恨死了宋清語,但她不敢自己去找六小姐的麻煩,畢竟再得寵的奴婢那也是奴婢,奴大欺主在哪個府裡都是忌諱,但是這會兒有五小姐出面,她倒是不介意踩芷蘭苑的人幾腳,反正天塌下來還有五小姐頂著呢。
「可不是,六小姐難道以為她自個兒是才女?還學人看什麼書,書上的那些個字兒她可認得全嗎?」洪嬤嬤靠在耳房的門上,誇張地笑著,耳房裡頭姜氏的丫鬟們正紮著堆說著家長裡短呢,聽了洪嬤嬤的話,全都哄笑起來,笑聲張揚且肆無忌憚。
柳香氣得臉色煞白,卻知道自己眼下說什麼都是錯,只得咬了咬牙,朝五小姐行了個禮,道了聲「奴婢告退」,然後起身就要出去,卻不料五小姐並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她,杏眼一瞪道:「站住,誰准你走了?真是沒規矩,我今兒就替你們小姐管管你,免得出了事兒丟的是咱們整個西院兒的臉,跪到院子裡去,我不叫你起來就不許起來。」
說完又對看熱鬧的洪嬤嬤道:「洪嬤嬤,你盯著點兒,免得她偷奸耍滑。」說罷冷哼了一聲,扭身進了裡屋。
屋外的動靜姜氏自然知道,見女兒進來,不由得歎了口氣道:「我方才說的都白說了。你眼下的做法,跟你大伯母有什麼區別?好在你爹沒在,不然看他又得訓斥你。」
宋清雅跺腳道:「娘,您就是偏心,您和爹都偏心,她不過是個婢女生的孽種,你們卻都護著她。」
姜氏臉色一沉,怒道:「放肆,她是你妹妹,她是孽種那你是什麼?清語的母親和我雖名為主僕,卻有姐妹之情,金蘭之義,這種話你以後休要再說,凡事對她多忍耐幾分,省得你爹回來知道你待她不好,到時候有你的苦吃。」
宋清雅不敢違逆姜氏的話,只得低頭咬著自己的嘴唇,雙手用力地絞著手巾,姜氏見她完全聽不進去自己的話,只得暗暗歎了口氣,放緩了語氣柔聲道:「你是我十月懷胎生的,我怎麼可能不疼你,有些事情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好了,放那丫頭回去吧,別跟你大伯母似的,只顧著眼前痛快。」
宋清雅悶悶地應了一聲,出了屋子,對跪在日頭下已是汗流浹背的柳香道:「起來吧,以後多學著點兒。」
柳香起身,朝著宋清雅福了福身子,低聲道:「多謝五小姐,奴婢告退。」
宋清雅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似的,冷聲道:「趕緊走,少來煩我。」
柳香鬆了口氣,忙不迭地朝外頭走,卻不料一人迎面而來,速度比她更快,柳香避讓不及,被那人撞了個正著,不由得踉蹌著倒退了幾步,那人也同樣站不穩退了好幾步。
那人抬頭見自己撞到的是個眼生的丫鬟,不由得氣道:「你趕著去投胎呀。」她不認得柳香,柳香卻認得她是二夫人姜氏房裡的大丫鬟玉冬,她不敢惹事兒,陪著小心退到一邊。
玉冬瞪了柳香一眼,轉眼看見宋清雅,忙朝她福了福身,甜甜地喊了聲「五小姐」,宋清雅瞥了柳香一眼,轉頭對玉冬笑了笑道:「大熱天兒的,跑這麼急做什麼?」
玉冬揚了揚手裡的信,「青州來了信,奴婢急著拿給夫人看呢。」
正在朝外頭走的柳香腳步頓了頓,青州,那不是老爺任上嗎,不知老爺的信裡,可有提到小姐。她很想知道那封信裡的內容,但是轉頭看見五小姐已經拿了那封信進去了,而洪嬤嬤跟玉冬兩人守在門口,跟兩尊門神似的,惡狠狠地瞪著她,柳香只得打消了去打探消息的念頭,悻悻地走了。
芷蘭苑裡,宋清語正坐在椅子上,一面喝著茶,一面聽沈嬤嬤講六小姐被退親的前前後後。
「這位白家公子是有名的才子,聽丫鬟們說,還是什麼京城四大才子之首,小雨說,小姐是在今年元宵燈會上見到白公子的,回來後就托了薛家大小姐讓她的兄長向白公子求了那幅畫,薛家夫人聽說了這事兒,就找到小姐跟前兒,很熱心的要替小姐保媒,小姐仰慕白公子才華,自然是肯的,只是薛夫人沒能說通夫人,夫人說白家身份地位跟咱們侯府不般配,但是小姐喜歡,又寫了信去青州求老爺,老爺對白公子印象極好,親自寫信給夫人讓她應承這門親事,夫人拗不過老爺才應下了,說起來還是白家高攀了小姐呢。後來遞庚帖相看什麼的,一切都妥妥當當的,誰料小定之前白家卻變卦了,白家夫人親自來退的庚帖,當時夫人跟前兒沒有旁人,白家夫人說了什麼沒人知道,只知道白夫人走後,夫人就來咱們院兒把小姐痛罵了一頓,說……說……」
沈嬤嬤說到這裡,一臉為難的樣子,支支吾吾地不肯再說了。
宋清語抿了口茶,笑道:「沈嬤嬤,你只管說就是了,這些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夢一樣,不打緊的。」
沈嬤嬤勉強笑了笑道:「夫人說,小姐您不顧廉恥,把咱們侯府的臉都丟盡了,小姐不服,問夫人憑什麼這麼說,後來夫人就把奴婢們都趕出來了,就連五小姐也都被趕了出來,夫人單獨跟小姐說了一會子話,再後來就下令讓小姐閉門思過,不得她的允許不許出門,後來夫人走了之後,五小姐就說……就說小姐是姨娘生的,難怪白公子嫌棄,小姐當時很生氣,指著五小姐說『宋清雅,定然是你害的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然後小姐就碰了柱子……」
宋清語坐直了身子,好奇地道:「我當時說是五姐姐害的我?」
沈嬤嬤點了點頭,「是,小姐和五小姐吵嘴的時候,奴婢和小雨都在呢,當時小姐眼睛都紅了,看樣子是真的恨極了五小姐。」
「那五姐姐當時說什麼沒有?」
「五小姐說:你少無中生有,自己不要臉,還來賴我。」
「然後呢?」
「然後小姐就撞了柱子,五小姐當時嚇得臉都白了,直說小姐是腦子有問題的,後來小雨去請了王太醫來,王太醫說小姐力氣小,撞得不算重,沒有大礙,只是須得將養些時日,五小姐聽說您死不了,就走了。」
宋清語覺得六小姐被退婚這事兒中間肯定有貓膩,但是單憑沈嬤嬤說的這些內容,也沒辦法分析出來之前到底出了什麼事,清楚這件事情的大約只有二夫人和原來的六小姐了,原來的六小姐眼下大約是魂歸九天了,二夫人便是唯一的突破口,她的態度很重要。
「我撞壞了頭以後,母親來看過我嗎?」宋清語問。
沈嬤嬤搖了搖頭道:「沒有,夫人知道小姐撞了柱子,氣得暈過去了,後來就一直病著,還說小姐令她太失望了,她再也不會管您了。」
宋清語點了點頭,心裡揣測著同樣的事情若是放在原來的家裡,媽媽會不會失望到對自己不聞不問。答案是肯定不會,媽媽也許會生氣,也許會難過,但絕不會因此就放棄了自己。這也許就是親生的和不是親生的之間的區別吧。
宋清語不知道二夫人現在對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態度,是真病了還是根本不想搭理這個庶出的女兒,她的態度對現在的宋清語來說十分重要,可以說關係著她的未來。是被軟禁到老死,還是成為別人的小妾,又或者洗刷冤屈還自己一個清白,全憑她一句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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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45PM
第十一章風向突變
不一會兒柳香便回來了,宋清語見她兩手空空且神情有些沮喪,便知所托之事不成。
「小姐,夫人病著呢,讓奴婢過些日子再去,要不,奴婢去求九小姐從東院兒借些書回來?」柳香沒辦好差事,心中愧疚,便變著方兒的想彌補。
其實,宋清語讓柳香去借書,一來是真的想多看些書,二來也是想試探一下二夫人的態度,都說六小姐是二夫人最疼愛的庶女,可是宋清語受傷了二十多天她卻從來沒來探望過,而且還因為一個丫鬟的事情遷怒於自己,禁止旁人探望,讓自己徹底與世隔絕,甚至連借書這種小事情她也毫不通融,這種種跡象表明,六小姐現在是真的失寵了,不管她曾經得到過的寵愛是真的還是假的。
宋清語開始擔心起自己的前途來,二夫人眼下的態度已經十分明確了,想讓她替自己洗刷冤屈大概是不可能的了,這樣一來,頂著被退親剩女的頭銜,她的將來並不美好,等待著自己的結局不是孤獨終老便是與人做妾,真是前景堪憂啊!
不過宋清語也只是煩惱了片刻,便又自我安慰道:不管怎樣,吃飯穿衣總是不成問題的,總比穿越到乞丐或是特殊職業者身上強。想通之後,她對柳香笑道:「算了,不用了,我先就看這些吧,待母親身體好了再說。對了,你的女紅手藝如何?」
不看書總得找點兒別的事情做吧,前幾日東廂房整理出來後,她去看了看,裡頭文房四寶針頭線腦什麼的都是齊整的,既然沒新的書可看,那就學學刺繡,或是練琴練字什麼的,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最保險的還是學刺繡,其他那兩樣得從長計議。畢竟她不知道原來的六小姐彈琴寫字是什麼水平,若是壓根兒什麼都不會,自己在這方面表現得很天才、很牛十三,那可就說不清楚了。
柳香不明白自家小姐怎麼會把話題從看書上頭直接跳到了刺繡上,不過她還是回答道:「奴婢的女紅不算好,但也勉強過得去,荷香的女紅很好,奴婢好些個衣裳都是她做的呢。小姐可是有什麼活兒需要我們做?」
「我想學女紅。」宋清語道。盡人事,聽天命,這是她素來奉行的做人準則。
宋清語是個行動派,這邊才說了要學女紅,那邊立即就叫柳香和荷香把針線上要用的工具搬到廳裡放著,主屋比東廂的繡房涼快許多,而且大廳還是主屋裡頭最亮敞的地方,在這裡做針線再好不過了。
她雖然從來沒做過衣裳繡過花,但好歹也自己釘過紐扣,補過衣裳,所以拿起針來倒也算順手,起碼不會在自己手指上扎滿窟窿。其實學習女紅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關鍵在於氣定神閒、心細手穩,這幾樣條件宋清語都具備,所以半天下來倒也照著荷香提供的參照物在白絹的手帕上繡了朵小小的紅梅,雖然沒什麼針法可言,圖案也只是由單色絲線組成的,基本沒什麼技術可言,但荷香看過後卻直道六小姐有天賦。
吃過午飯,宋清語又拿起手帕繼續練習針法,卻聽外頭守門的婆子在門口通傳道:「小姐,二夫人屋裡的玉春姑娘來了,帶了幾個粗使丫鬟過來,說是請小姐挑選。」
宋清語有些意外地抬起頭來,放下繡架,叫柳香去把人帶進來,心裡卻在琢磨,這二夫人唱的這是哪一出呀,不是病得起不來身了麼,怎麼卻有這精神叫人送粗使丫鬟過來?
心裡頭正疑惑著,就見柳香領著幾個人進了大廳。
玉春上前行禮道:「奴婢見過六小姐。夫人聽說六小姐院兒裡缺粗使丫鬟,便親自選了四個老實可靠的家生子,讓奴婢帶過來給六小姐挑選。」
宋清語禮貌地笑了笑道:「母親在病中還為我操勞,實在是我的罪過。」不過是一句場面上的客氣話,玉春聽了卻眉梢一挑,暗暗地將宋清語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如今言談舉止衣著打扮跟過去截然不同,竟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不由得嘖嘖稱奇,嘴上卻順著宋清語的話說道:「夫人是一直牽掛著六小姐的,原本還想親自來照料六小姐,只可惜夫人身子一直沒有大好,卻是有心無力。」
「玉春姑娘說的哪裡話,母親有疾,我這個做女兒的不能床前盡孝,已是不孝了,哪裡還敢勞母親牽掛,但願母親能早些痊癒,我也好求個心安。現在就請這幾位姑娘自我介紹一下吧。」宋清語在說話時已經把那四個丫鬟仔細看了一遍,客套了幾句後便直奔主題了。
粗使丫鬟負責洗衣和打掃房間,並不需要多麼聰明能幹,只要人實在話不多,不是那種大大咧咧笨手笨腳的就可以了,宋清語一邊聽著她們自我介紹,一邊飛快地從各人的表情和語言上分析她們的性格,第一個被淘汰的就是那個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卻眼珠子亂轉的丫頭,第二個被淘汰的是說話疙疙瘩瘩半天憋不出來幾個字的丫頭,剩下的兩個,一個是外院守門婆子的女兒,姓王,濃眉大眼,身體長得有些壯實,眼神頗為恭順,說話實在,另一個是三小姐跟前孫嬤嬤家的女兒,姓呂,身材中等,相貌清秀,低著頭顯得略有些羞澀,但說起話來卻是條理清晰,可見是個伶俐的。
宋清語指了指要留下的這兩人,對玉春笑道:「這二位姑娘頗合我的眼緣,就留下她們吧,餘下的這二位,還請玉春姑娘送回母親那邊去。」
玉春朝著宋清語行了個禮,領著落選的二位姑娘走了。
沈嬤嬤對選出來的這二人也頗為滿意,笑瞇瞇地道:「奴婢還以為小姐會選那個沒規矩的丫頭呢,幸好小姐沒留下她,不然又是個禍根。整個西院兒誰不知道她是個好吃懶做的主兒,仗著她的祖母是太夫人跟前兒得寵的趙嬤嬤,誰都不放在眼裡,就連府裡的小姐,她都敢隨便編排……」
宋清語咳了一聲,打斷了沈嬤嬤的話,奴婢們偶爾私下裡議論幾句,只要不太過分,她也懶得去管,但是當著她的面說太夫人房裡的是非,就有些過頭了,若是她不制止,傳出去便會落得個對長輩不敬的名聲,不過她也不打算當著新來的兩個丫鬟的面責備沈嬤嬤,免得落了她的臉面以後無法管束她們,只得收起笑容,嚴肅地道:「那些話就不用說了,她只是和我沒緣分罷了。」
沈嬤嬤見自家小姐臉色有些發沉,心知自己說錯話了,忙補救道:「是是,是她和小姐沒有緣分。還請小姐給這兩位姑娘起個名字才好。」家生奴婢的名字通常都是姓氏加個暱稱,比如張三丫頭、李四妞兒什麼的,在自家院兒裡叫著還挺親切,在外頭叫起來卻未免太過俗氣,所以通常小姐院兒裡的丫鬟們都是由小姐重新起了名字的。
宋清語笑了笑道:「我屋裡這兩個叫柳香和荷香,不如你們也從了香字,一個叫書香,一個叫墨香,可好?」
那兩個丫鬟忙跪下磕頭稱謝,宋清語讓沈嬤嬤帶她們下去安排住的地方以及每日的工作,然後又拿起繡架,開始她的女紅練習。
時間就在針與線的親密接觸中緩緩流逝,轉眼到了七月,天氣越發悶熱起來,動作稍微大點兒就是滿頭的汗,不過屋裡還是涼快的,因為屋角擺了兩盆冰塊兒,一股股涼氣冒出來,倒跟後世的空調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些冰塊兒還是管事兒的舒嬤嬤給親自送來的呢,宋清語還記得那位舒嬤嬤送冰塊來時的那種巴結樣兒。
就在玉春送了丫鬟過來後沒過多久,舒嬤嬤並幾個粗壯的媳婦子,抬了一筐冰塊兒過來,還慇勤地用盆子裝了兩盆放在屋裡,又把剩下的放在東廂旁邊的地窖裡窖藏起來。
「六小姐,前幾日沈嬤嬤來拿冰塊,不是奴婢不肯給,實在是冰塊兒短缺得緊,其他院兒的小姐們也都沒得用呢,這不,一到了貨奴婢立即就先緊著芷蘭苑供了,夫人特地關照了,六小姐頭上有傷,須得優先照顧。」舒嬤嬤一張老臉笑得跟朵盛開的菊花似的,跟沈嬤嬤以前形容的刻薄嘴臉大相逕庭。
當然,宋清語不會覺得是沈嬤嬤刻意貶低舒嬤嬤,第一是貶低舒嬤嬤對沈嬤嬤來說並無什麼實際的好處,一個是西院兒的管事嬤嬤,一個是庶出小姐跟前兒的教養嬤嬤,兩人基本不會有什麼利益上的糾葛矛盾。第二是她相信沈嬤嬤,雖然她話多,喜歡說三道四,喜歡沒完沒了的念叨,但是絕不會混淆黑白,指鹿為馬糊弄自己。還有個第三,那就是以前小雨和沈嬤嬤吵嘴時也說過舒嬤嬤故意刁難,而且言辭極為刻薄,說話難聽,可見舒嬤嬤從前對待這位六小姐以及六小姐跟前兒的人都是沒什麼好態度的,那又是什麼原因導致她態度轉變的呢?

第十二章姜姨娘
宋清語心裡頭嘀咕著,面上卻帶著笑,讓沈嬤嬤拿了兩百個錢打賞給舒嬤嬤,並送她出去。
舒嬤嬤能混到管事嬤嬤的位置上,可見也是個老人精兒了,最善於觀顏查色,揣摩主子的心意,她對待自己的態度發生這種轉變,很可能代表著主子態度的轉變,那麼,是哪位主子對待自己的態度改變了呢?難道是二夫人身體好了,開始過問自己的事兒了?又或者有比二夫人地位更高的人過問了自己的事兒?如果是真的,那又會是誰呢?祖母太夫人?大伯母上官氏?還是其他什麼人?
宋清語想不明白,也猜不透,見沈嬤嬤臉上帶笑地進來了,於是問道:「沈嬤嬤,咱們西院兒最近可有什麼大事兒?」
沈嬤嬤笑道:「奴婢正想跟小姐說這事兒呢,方才奴婢向舒嬤嬤打聽了一下,她說老爺可能過些日子就要回來了。」
宋清語有些難以置信地道:「莫不是誤傳?父親才到任上不過一年半而已,怎麼會就要回來了?不是三年才會有調動的嗎?」
沈嬤嬤也有些疑惑,歎息道:「小姐說得極是,也許是舒嬤嬤搞錯了,哎,若是老爺真的回來就好了,小姐就不用再受這些苦。」
二老爺宋元義,也就是六小姐宋清語的親爹,據說是整個西院兒裡最疼愛六小姐的人,又據說二老爺統共五個女兒四個兒子,其中最受寵的,絕對是庶出的六小姐,他對六小姐的寵愛程度甚至超過了身為嫡長子三少爺宋玄儒。作為一個庶女,她有著跟嫡子嫡女幾乎完全一樣的待遇,她的衣裳比所有嫡出小姐的都多,她住的院子比幾個嫡出小姐的更大更漂亮,而其他庶出小姐則是幾個人共用一座小院兒……
可是……「即使父親回來,也改變不了我被人退了親的事實,說不定連父親都會惱我壞了侯府的名聲呢。」宋清語自嘲地一笑,淡淡地道。
沈嬤嬤忙道:「老爺才不會惱小姐呢,您就瞧著吧,若老爺真的回來了,白家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哼,憑他們也敢退侯府的親,真是膽大包天。」
宋清語笑道:「瞧你說得,好像父親是個仗勢欺人的人似的,如果真是我做錯了什麼白家才退親的,父親也不可能找白家的麻煩。」
沈嬤嬤撇了撇嘴道:「那是您忘了從前的事兒才這麼說,老爺可從來不會覺得小姐會有什麼錯,您忘了您小的時候頑皮,打壞了老爺最喜愛的唐三彩,小姐怕挨罵,嚇得哭了,老爺卻不說是小姐調皮,只說是自個兒沒把那唐三彩放對地方,還累得小姐受了驚嚇,竟是一句責罵的話也沒說過。」
「……」
想不到自己的父親竟然是個這麼不分是非黑白溺愛孩子的人,那他是怎麼做官的?若是在官場上也是這個樣子,那豈不是任人唯親,朋黨營私?而且還有侯府做他的後盾,那他不是更可以肆無忌憚、為所欲為了?若真是這樣,那這個家遲早都得完蛋,除非皇帝昏聵,但是據通史記載,皇帝朱子明在還是皇子的時候便頗為聰慧,而且能在宮闈傾軋中存活下來,並當上皇帝,可見是手段非常的人,這樣的人即使是昏君,也是個聰明的、不容易唬弄的昏君,更何況從當下的政局來說,這位皇帝不僅不是昏君,還是位大大的明君呢。
沈嬤嬤見宋清語皺著眉,一臉擔心的樣子,疑惑道:「小姐在擔心什麼?」
宋清語展顏笑道:「我在想,爹爹到底是不是個好官呢。」
沈嬤嬤不平道:「小姐怎麼會這麼說?老爺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好官,奴婢可不是瞎說的,您去外頭打聽打聽就知道了,誰不知道老爺清正廉明剛直不阿,就連先帝爺都對老爺讚許有佳呢。雖說老爺是對小姐偏心了些,溺愛了些,可是老爺絕對是個好官。」
「我不過是說笑罷了,看把沈嬤嬤急得。」宋清語說笑著,心裡卻在責怪自己想得太多了,這位二老爺也許不過是個極為護短的父親罷了,為官想來還是頗有原則的。
過了這麼些天,也沒有弄清楚二老爺要回京的消息是不是正確的,不過從那天以後,舒嬤嬤倒是派了人按時按量地送冰塊兒過來,數量只多不少,而且這幾天送來的飯菜賣相和味道也比從前好了許多,各種品質遠高於份例的好茶葉也被源源不斷地送來,甚至還帶著裁縫冒著烈日來為自己量身,說是定制夏季的衣裙,並拿出今年新款的極品綢緞面料讓自己挑選。
沈嬤嬤在一旁看著舒嬤嬤和裁縫師傅都一臉小心翼翼的樣子,臉上不禁露出鄙夷的神色來。
宋清語注意到了沈嬤嬤的臉色,待裁縫離開後才問道:「沈嬤嬤怎麼了?」
沈嬤嬤紅了眼眶道:「小姐您是不知道,侯府裡定制夏衣素來都是有規矩的,六月初就該縫製了,偏偏那會兒小姐剛被白家退了親,芷蘭苑裡正兵荒馬亂的,沒人顧得上做衣裳的事兒,但後來小姐都好了一個多月了,也沒人想起來給小姐定制夏衣,前些日子奴婢去找舒嬤嬤說這事兒,她還說小姐如今足不出戶,定制夏衣浪費了,穿去年的就成,真是太欺負人了。現在又算什麼意思?都上趕著來巴結小姐,當小姐是什麼人了?奴婢看著舒嬤嬤她們的嘴臉就會想起前些日子她們刁難奴婢們的樣子,想到小姐受了那麼些日子的委屈,心裡就難受。」
宋清語笑了笑道:「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別人要怎麼對待我們那是別人的選擇,但是我們要過什麼樣的日子,是我們的選擇,沈嬤嬤不必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做的事情難過,我們自過我們的日子,與她們無關。」
聽了宋清語的話,沈嬤嬤臉色好了許多,含淚笑道:「小姐傷好了之後果然與往日不同了,說的這些話就像老爺和姜姨娘說的話一樣,怪有道理怪好聽的。」
「姜姨娘?就是我的生母嗎?」宋清語問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是怎麼死的呢?」
沈嬤嬤望著宋清語的臉,目光柔和且悠遠,彷彿她的目光可以透過眼前的這張臉,透過時間的河流,回到若干年以前似的。「若是姜姨娘的容貌沒有被毀掉的話,應該跟小姐一樣的漂亮吧,可惜奴婢沒有見過,奴婢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臉已經毀掉了,一條好大的傷疤從額頭一直到嘴角,那時候她剛懷了小姐,奴婢就被夫人安排去伺候她,姜姨娘是個溫柔的好女人,脾氣也好,從來不跟人置氣。記得吃年夜飯的時候,大夫人當著全家人的面羞辱姜姨娘,說她是窯子裡賣出來的賤女人,姜姨娘竟然也不生氣,一臉的溫和,還是太夫人看不過去,把大夫人狠狠訓斥了一番。後來奴婢安慰姜姨娘,誰知她反而還來安慰奴婢,奴婢記得姜姨娘當時說的就是這句話。」
「窯子裡賣出來的?什麼意思?」難道原來的六小姐的生母竟然是特殊職業者?宋清語有些不確定,按理來說像侯府這種名門世家是絕不可能納一個風塵女子為妾的。
沈嬤嬤道:「那是大夫人瞎說的,姜姨娘是夫人娘家的家生子,有次出門不小心被人拐走了,說是打算要賣到窯子裡去,不過老爺和夫人趕到得及時,那人牙子還沒把人送進去就被老爺和夫人救了下來,不過可惜的是,姜姨娘為了保全清白,用髮釵把自己的臉劃花了,老爺請了太醫治了好久卻還是留了疤。」
宋清語暗道這位姜姨娘倒也是烈性女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由得對她生出些敬佩來。「姜姨娘是我母親的婢女?又怎麼會成了姨娘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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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45PM
第十三章一張請帖
「哎,還不是大夫人惹出來的事兒,太夫人給長房的大老爺納了位姨娘,大夫人心裡不舒坦,卻又拿太夫人沒法子,便想著把咱們家老爺和夫人也拖下水,見天兒的埋怨太夫人不公平,說是大房有姨娘怎麼二房卻沒有,太夫人於是給咱們老爺也納了一位姨娘,這位杜姨娘的家裡是前朝的門閥世家,雖說周朝滅亡了,他們家也跟著敗落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杜姨娘也算是個大家閨秀,人長得漂亮不說,還知書達理,為人處世都不錯,更難得的是還挺有學識,是個才女,誰都知道老爺最是愛才,所以杜姨娘一抬進來就深得老爺的寵愛。」
宋清語見沈嬤嬤把話題扯到杜姨娘頭上去了,怕她跑題歪樓越跑越遠,便打斷沈嬤嬤的話,問道:「姜姨娘跟杜姨娘又有什麼關係?」
沈嬤嬤道:「怎麼會沒關係?當然有關係了。小姐您別打岔呀,聽奴婢慢慢說給您聽。杜姨娘不是一直很得寵嗎,不過老爺最是守規矩的人了,不管杜姨娘有多得寵,反正總不會讓她越過夫人去,杜姨娘倒是一直聽懂事兒,在夫人跟前兒小心伺候著,所以倒也一直相安無事,可是後來夫人懷了五小姐,王太醫說夫人這一胎不穩,須得靜養,這樣一來,老爺只能天天去杜姨娘那裡了,這位杜姨娘得了專寵,就開始不把夫人放在眼裡了,夫人惱她不懂為人妾侍該有的本分,便做主將姜姨娘收了房,結果沒過多久姜姨娘就懷了小姐您,又後來杜姨娘也懷了七小姐。所以呀,小姐您說這事兒跟杜姨娘有沒有關係?」
宋清語瞭然地點了點頭,心裡卻暗自發笑,這西院兒裡從前上演的戲碼可真是既狗血又八卦呀,而且,沈嬤嬤這嘴也確實太沒個把門的了,這種事關夫妻生活的內院瑣事,她居然也敢沒遮沒攔的就跟自己這種未婚的閨閣小姐講,也幸好這裡沒外人,不然若是傳出去,有她受的。
不過,大嘴巴也有大嘴巴的好處,打聽消息不費力氣,宋清語心裡還有許多疑問,於是又問道:「那我父親寵愛姜姨娘嗎?」父親那麼寵愛自己,搞不好就是愛屋及烏,但是,姜姨娘不過是一個劃花了臉的婢女,有那麼值得愛嗎?
「算不上吧,姜姨娘抬了姨娘後,倒是很少侍寢,反而是伺候筆墨的時候居多,尤其是後來姜姨娘有了身孕,老爺基本都是歇在書房裡的,連杜姨娘那屋也不去了。不過老爺和夫人對姜姨娘倒是十分關照的,尤其是在她有了身孕後,也不叫她立規矩,也不叫她伺候人,只讓她好吃好喝的養著,把肚子裡的小姐養得白白胖胖的,小姐您生下來的時候可足足有八斤重呢。」
宋清語笑了笑道:「這麼說來,姜姨娘倒是幸運,母親和父親對她都極好。」
「可不是嗎,姜姨娘還是婢女的時候,夫人就待她極好,就跟親姐妹似的,只可惜姜姨娘福薄,去得太早了,若是她還活著,見到小姐這般懂事,不知會有多高興呢。那會兒小姐還在姜姨娘的肚子裡時,奴婢便時常見她隔著肚皮跟小姐說話,可見她有多喜歡您。」沈嬤嬤說著便抹起了眼淚。
宋清語見沈嬤嬤哭著,自己也覺得有些心酸,又想起了再也見不到的媽媽,不由得紅了眼眶,過了許久後才漸漸平復了情緒,深吸了一口氣問道:「姜姨娘是怎麼死的?」
「姜姨娘生產的時候難產,先前王太醫看過,說是胎位什麼的都是好好的,不會有問題,姜姨娘生產的時候倒是順利,可是小姐出生後不過半個時辰,就突然說是血崩了,王太爺來看了也沒能救得回來,就這麼去了。老爺和夫人哭得可傷心了,後來夫人心疼小姐生下來就沒了親娘,就把小姐養在自己跟前兒,打小就寵愛得緊,比對五小姐還好呢。」
宋清語轉開臉,將眼裡的淚水逼了回去,隨後勉強笑了笑道:「那我也是個幸運的,竟然能得母親這般疼愛。」只是可憐了那位姜姨娘,拿命換來的女兒到頭來卻要叫別人母親。
「可不是……」沈嬤嬤的話剛起了個頭,就見荷香一臉喜色地從園子裡走來,於是便停了話頭退到一旁。
荷香見宋清語和沈嬤嬤都在大廳裡,於是忙加快腳進了屋,朝宋清語笑著行了個禮道:「小姐,剛才夫人屋子裡的玉秋姐姐送了張帖子過來,說是女兒節時,由太后娘娘做東道,在宮中御花園裡設宴,邀請各家未婚女子參加,小姐也得到邀請了呢。」
宋清語雖然也是宅得住的人,但是主動宅和被動宅性質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再加上她對這個陌生的世界本就十分好奇,眼下能有機會出去走走看看,怎能不叫她欣喜若狂。不過她到底也是實際年齡二十六七歲的成年人了,平日裡也總是以熟女自居,所以即便是她十分歡喜,神情卻也是淡淡的,只是眼睛比平日裡亮了許多。
「你的意思是,母親准我去?」宋清語問道,畢竟她還在禁足期間呢。
荷香狠狠地點了點頭,滿臉笑容地道:「這是太后娘娘下的帖子,誰敢攔著小姐不讓去?」
沈嬤嬤在一旁笑瞇瞇地道:「那敢情好,恰好今兒做了那麼多夏衣,想來不到女兒節就能送來,小姐穿得漂漂亮亮的去赴宴,看誰家小姐能比得過咱們小姐的美貌去。」
宋清語笑了笑,沒有響應沈嬤嬤的讚揚,而是問道:「平日裡這種宴會多嗎?都邀請些什麼人?有什麼講究沒有?」
荷香畢竟年歲淺了,不如沈嬤嬤見識得多,所以只望向沈嬤嬤,希望她能回答小姐的問題,沈嬤嬤本就是個話嘮,這會兒她有了顯擺資歷的地方,一張圓臉頓時笑得花兒開,得意地道:「小姐的問題可算是問對了人,奴婢自幼在侯府長大,對這些事兒可是見得多了。要說呀,皇宮內院設宴款待閨閣千金,還真的不常見,上一回設宴是多久來著?哦,對了,上一回是先帝爺還在位的時候,那時太后娘娘還是皇后呢,據說設宴是為了給當時還是三皇子的皇上選皇子妃,後來呀,聽說上官家的大小姐因為長得漂亮又知書達理,被先帝爺和太后娘娘看中了,聘為皇后呢。」
「等等,沈嬤嬤,當今皇后姓上官?大伯母也姓上官,她們是親戚嗎?」宋清語打斷了沈嬤嬤的八卦,好奇地問道。
「可不是親戚嗎,皇后娘娘是大夫人的嫡親侄女兒呢。」沈嬤嬤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好像那位皇后侄女兒是她家的一樣。
難怪大夫人敢在侯府裡那麼橫呢,原來是娘家出了個皇后娘娘,難怪了!宋清語心中瞭然,笑道:「這麼說起來,咱們侯府勉強也能算是皇親國戚了。」
沈嬤嬤得意道:「哪裡勉強了,咱們忠睿侯府可是貨真價實的皇親國戚呢,小姐您是忘了,且不說二夫人跟當今的姜太妃是嫡親的姐妹,小姐您跟四王爺是表兄妹,就說咱們侯府裡出去的敏貴太妃,那也是不得了的貴戚呢,敏貴太妃雖然沒有子嗣,但是與太后娘娘親如姐妹,皇上對她可敬重著呢。」
宋清語原本只以為侯府有錢,卻沒想到侯府還這麼有勢,可以說侯府是跟皇家緊密聯繫在一起的,各種關係盤根錯節,她想了好一陣才理清了這其中的關係,侯府跟上官家和姜家都是姻親,但是上官家代表的是當今皇帝,而姜家代表的卻是在野黨四王爺,至於敏貴太妃,應該代表的是去世的老侯爺和尚且建在的太夫人吧,雖然偶爾發威也叫人害怕,但畢竟已經不是當家作主的人了。
也難怪二夫人姜氏爭不過大夫人上官氏,姜氏的侄兒不過是個沒有實權的王爺,說穿了也就是先帝庶出的兒子,而上官氏的侄女卻是皇帝的正妻,當今的皇后,兩者的地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即使四王爺再不得勢,那也是王爺,比自己這個庶出的侯府小姐不知道強了多少倍,不過宋清語並不打算深入討論這個問題,她想知道的是關於七夕宮中宴會的具體情況,於是笑了笑道:「原來我還有一個這般尊貴的親戚呀,沈嬤嬤,你再說說關於宴會的事兒吧。」
「哦,好,說宴會。這宴會呀,據奴婢猜測,太后娘娘不會無緣無故的弄這麼大的場面,八成又是為哪位皇子選妃。不過,皇長子如今才五歲,不至於那麼急吧,要不就是給仁親王和四王爺選妃,對對,就是這兩個,這兩位王爺至今還沒娶王妃呢。」
「仁親王是誰呀?」宋清語問道。
沈嬤嬤面露鄙夷地道:「就是當今皇上的胞弟,以前是五皇子,後來皇上登基了,封了親王,都二十好幾的人了,還沒正兒八經成親。」
宋清語笑道:「沈嬤嬤好像對這位仁親王有偏見哦,四王爺不是也還沒成親麼,四王爺的年紀總比仁親王的大吧?」
沈嬤嬤道:「那怎麼能一樣,四王爺可是有學問得緊呢,哪裡像仁親王,誰不知道他是京城四大名枕,一看就是繡花枕頭……」沈嬤嬤說到這裡臉色就變了,方纔的洋洋得意或是鄙夷不屑都收斂起來,露出誠惶誠恐的表情來,就連站在旁邊聽得興致勃勃的荷香也都變了臉色,有些驚惶地看著宋清語。

第十四章關於四大名枕
宋清語察覺到此刻氣氛有些怪異,仔細回想方才沈嬤嬤說的那句話,似乎沒什麼值得她們害怕的,要說可疑,就是那句四大名枕和繡花枕頭了,這中間莫非有什麼貓膩?「四大名枕是什麼意思?又是哪四個人?」宋清語笑著問道。
沈嬤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嘴裡說道:「小姐贖罪,奴婢一時口快,不是故意這麼說的。」
宋清語歎了口氣,上前扶起沈嬤嬤,柔聲道:「荷香,沈嬤嬤,以後沒經過我的允許,不准隨便下跪,當然了,該有的禮數還是得有,尤其是在外頭,好了,都別戰戰兢兢的了,好像我是要吃人的妖怪似的,沈嬤嬤儘管說吧,我不生氣,我真的是忘記了,難道我也是四大名枕之一?」
沈嬤嬤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宋清語的臉色,見她的確不像生氣的樣子,才點頭道:「是,都是那些自以為了不起的才子才女們給小姐起的諢號,說是可惜生了一副好皮相,卻偏偏是草……草包。小姐別搭理他們,他們知道什麼呀,自以為了不起。」
宋清語笑道:「皮相好也是優點呀,又不是想要有一副好皮相就能有的,這是老天爺的恩賜,別人求還求不來呢,我幹嘛要生氣。這四大名枕,除了我跟這位仁親王,其餘兩個是什麼人?」
沈嬤嬤道:「一個是夫人的大侄子四王爺的表弟姜玉峰,還有一個是薛家的三公子薛木李。」
宋清語不由得失笑,看來這些人還真是抬舉自己呀,四大名枕的四個人裡頭,只有自己一個是姑娘,其餘三個都是帥哥呢,能與三位帥哥並列題名,也不失為一樁趣事,若是有機會,定要見識一下其餘那三隻繡花枕頭到底繡的是什麼花。
自嘲一番後,宋清語再度把歪到一邊的樓板正,笑了笑道:「不說這個了,也不知太后娘娘都邀請了些什麼人。」
荷香忙道:「小姐,這個奴婢知道,玉秋姐姐說了,凡是京中五品以上官員家未出嫁的小姐都得了帖子,她還說具體內容帖子裡都寫了的,不過奴婢不識字,小姐您先看看吧。」說罷將一張明黃色的卡片狀名帖雙手遞給宋清語。
那帖子封面上燙著「請柬」二個金色大字,打開後,只見明黃色的紙面上用雋秀的小楷寫著:遵太后懿旨,於順昌二年七月初七,於宮中御花園,設女兒節晚宴,酉時初始,戌時末止,將有賽巧、乞巧之娛,望各家千金移步與太后同樂,欽此。
賽巧和乞巧宋清語倒是明白的,看了那麼多書也不是白看的,賽巧就是些娛樂性的小比賽,可能有綵頭,也可能沒綵頭,比的就是誰家千金手巧,民間多是比穿針、做糕點一類的,至於宮中比什麼就不是她所關心的了,反正她不過是想走出芷蘭苑看看,並不是想得冠軍出風頭,至於乞巧,也算是祈禱的一種吧,但她只聽說過,卻從來沒有見過。
「嗯,帖子上寫得挺清楚的,時辰地點都有了,到時候是宮裡負責接送還是自己去?」宋清語琢磨著,若是自己去宮裡,能夠提前出門就好了,四處走走看看,也好滿足一下她最近日益旺盛的好奇心。
沈嬤嬤笑道:「宮裡哪有那麼多馬車,五品以上的官家小姐少說也有好幾十個呢,哪裡接送得過來,都是各家自派人將小姐送到宮門口,再由宮中的軟轎抬進去。咱們侯府裡未婚的小姐就有六個,只怕會派兩輛馬車專程接送各位小姐。」
宋清語有些失望地點了點頭,看來自己那點兒小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了,不過能出芷蘭苑的門,也算是一個不小的突破了,想到這裡,她笑了笑道:「荷香,這些天就要麻煩你了,我把女兒節的講究忘得一乾二淨了,你得好好跟我說道說道,還有民間風行的賽巧法子,你也得教教我,免得進了宮什麼都不會,那可是丟人丟到皇宮裡去了。」
荷香點頭笑道:「遵命,小姐這般聰慧,學這些個小玩意兒定然容易得很。」
此後的幾天裡,宋清語學了好幾樣賽巧的技能,比如穿針、穿珠子、縫紐子、縫製荷包、按花樣繡花等,對待這些比賽用的技巧,宋清語抱著只求學會不求出彩的態度,比賽的時候能矇混過關就成了,所以學得倒是很快,而且還有空餘的時間繼續練習女紅。
收到帖子後的第三天,舒嬤嬤親自把做好的夏衣送到芷蘭苑裡來,宋清語想從她嘴裡套些消息出來,便命荷香奉茶,留她坐下來聊會子天。
舒嬤嬤滿臉堆笑地落了座,喝了口加了冰塊兒的蜂蜜紅茶,不由得咂巴了一下嘴,讚歎道:「奴婢這才知道原來茶水涼了喝竟然味道更好,也就是六小姐這般玲瓏剔透的人兒才想得出這般別緻的喝法,都說六小姐忘了前事,依奴婢看,六小姐倒比從前活得更自在些了,反倒是因禍得福了,指不定將來就能飛上枝頭,奴婢們還得借六小姐的光呢。」
舒嬤嬤不愧是人精,這馬屁拍得如行雲流水一般,不過她越是態度恭順謙卑,宋清語就越是能想像她從前落井下石編排自己時的嘴臉,但宋清語不想跟這等逢高踩低的小人撕破臉,也不想平白無故的添這麼難纏的一個敵人,所以只當她是真心讚揚自己,臉上帶笑地道:「那就承舒嬤嬤的吉言了,清語若是真有那麼一日,定然不會忘了舒嬤嬤的好。聽說,父親大人就要回來了,可是真的?」
舒嬤嬤笑了笑,卻沒有立即回話,宋清語見她笑得古怪,忙對沈嬤嬤道:「舒嬤嬤大熱天的給咱們送夏衣,沈嬤嬤拿些錢請舒嬤嬤喝酒消消熱。」
沈嬤嬤忙從荷包裡取了兩小串大錢遞給舒嬤嬤,舒嬤嬤拿在手裡掂了掂,知道大約是兩百文左右,一張老臉頓時笑得更開了,客氣道:「六小姐真是仁厚,奴婢也就卻之不恭了。老爺要回來的事兒夫人不讓朝外頭說呢,奴婢還是聽奴婢家那口子說的,六小姐興許是忘了,奴婢家那口子打小就是老爺跟前兒的書僮,後來老爺得了官,奴婢那口子就給老爺做了長隨,前年老爺去任上,也把奴婢家那口子帶去了。這事兒可是千真萬確的,萬歲爺下了一道聖旨,宣老爺回京述職呢,聽說接替老爺的那位知州大老爺是跟著聖旨一同到達青州的呢,奴婢家那口子在信裡寫得清楚明白得很。想來夫人那裡也有老爺寫的信,因不知這事兒是福是禍,所以夫人不讓奴婢們到處說。」
宋清語心裡一突,暗暗揣測那道召父親回京的聖旨到底是什麼用意,通常外放的官員任期未滿是不能回京的,若是奉旨回京的話,情況不外乎就那幾種,要嘛是貪贓枉法被人彈劾了,回京待審,要嘛就是家中死了父母回鄉丁憂,或者就是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皇帝,皇帝不想讓你繼續留在任上,沒有任何理由把你撤換掉。
第一種情況不大可能,若真是有罪被人彈劾了,那侯府還不得兵荒馬亂呀,絕對不會像現在這麼平靜。丁憂就更不肯能了。那麼也許就是第三種可能了,父親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了皇帝,被撤換掉了。宋清語只希望自己是想錯了,雖然她對這位父親還沒什麼感情可言,可他跟自己畢竟是一家人,若是他倒霉了,自己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裡去。不過若真是他出了事,自己也無可奈何,只能祈求這位父親大人平安無事,步步高陞了。
「母親素來是極有遠見的,此事的確不宜張揚。」宋清語違心地說著客氣話,父親要回來的消息只怕整個西院兒甚至整個侯府的人都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其他人是接到的正式通知,還是和自己一樣得到了什麼小道消息。要說自己現在的生活水平得到改善,只怕還得歸功於父親要回來了的消息吧,雖然眼下自己還是處於精神生活極度匱乏的狀態,但是好歹物質生活有了一定的水準,也還算是不錯。
舒嬤嬤臉上堆著笑道:「可不是嘛,六小姐明白就好。夫人可是最疼六小姐的了,這不,這次的夏衣裡頭還有六小姐新提上來的兩位姑娘並沈嬤嬤的呢,若是尺寸有什麼不合適,儘管叫奴婢過來,奴婢就不打擾六小姐養傷了,這就告退了。」
舒嬤嬤起身行了個禮,宋清語示意沈嬤嬤送她出去後,轉頭對荷香道:「打開看看吧。」
荷香依言打開包裹,見裡頭整整齊齊地疊著十二套衣裳,從面料和顏色上來看,其中有六套是僕人們穿的,有六套是屬於宋清語的,但凡是女人,對新款式的衣服都是缺乏免疫力的,宋清語也不例外,忙不迭地將屬於自己的六套衣裙一一抖開,放在身前比劃了一番。
六套衣裙裡頭,一套是月白色的曲裾深衣,整套衣裳鑲著同色的繡花寬邊,配著同色繡花腰帶,顯得輕盈淡雅,在炎炎夏日裡給人清爽飄逸的感覺。一套月白色的罩紗長裙。一套是家居常服,月白色的背子配白色襦裙,適合家中內院穿著,涼爽隨意。一套鵝黃色長裙,鑲銀色寬邊,陪銀色腰帶,一套鵝黃色家居常服,一套粉綠色長裙,鑲邊的綠色寬邊上繡著白色玉蘭花。
六套衣裙裡頭,竟然有一半是月白色,可見宋清語對這種似藍似白的淡雅顏色偏愛到了何種地步。
只是,她並不知道,這種月白色的衣裳,還有另一個她早有耳聞卻從未見過的人也同樣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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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出門
第二天便是農曆七月初七,宋清語午飯後按慣例睡了半個時辰午覺,又重新沐浴了一番,換上了新制的月白色長裙,由荷香給她梳了個流雲髻,選了三朵淺藍色鴿子蛋大小的薄紗絹花和一枚花式相同的金鑲玉步搖別在髮髻根部,銅鏡裡映出一張淡雅精緻的年輕臉龐,面如春水,色若桃花,顧盼間雙眸神采飛揚,端的是一個青春貌美的名門貴女。
荷香盯著鏡子裡的宋清語看了好半天,將一盒粉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宋清語見她舉止怪異,一副舉棋不定的模樣,不由得奇道:「你在做什麼?」
荷香咬了咬嘴唇,狀起膽子道:「奴婢在想,到底要不要給小姐擦粉。聽小雨說,小姐平日裡出門是必須擦粉的,不過奴婢以為,小姐的皮膚這麼好,不需要擦粉。」
宋清語點頭微笑道:「嗯,你說得很對,的確不需要,再說天這麼熱,擦了粉出汗反而容易鬧個大花臉。」
她一直很注意培養她親自挑選的這兩個貼身丫鬟的各種能力,培養柳香的見識,培養荷香的膽色。她總是在不經意間讚揚或者肯定荷香的一些舉動和話語,讓她慢慢地敢於說出自己的想法,不再像剛升為貼身丫鬟時那樣膽小怕事害羞內向了。
荷香見宋清語肯定了她說的話,不由得羞紅了臉,半晌後才擠出來一句「小姐,您生得真好看。」
主僕二人正說著話,就聽沈嬤嬤在外頭通傳道:「小姐,夫人屋裡的玉春姑娘來了,接小姐去二門登車。」
宋清語起身走進廳裡,玉春見到裝扮一新的她先是一愣,眼裡滿是驚艷,過了一陣才醒悟過來,忙不跌地朝她行禮道:「六小姐,夫人叫奴婢來伺候六小姐進宮。」
「哦?你伺候我進宮?」宋清語心裡十分不快,卻只得用這句話來掩飾自己的情緒變化,話音落下後,她臉上的神情已經換成了雲淡風輕的微笑,彷彿剛才突然沉下來的臉色只是因為驚奇而已。
玉春神態恭敬,卻掩藏不住她眼裡的傲然,微微行了個禮道:「回六小姐,這是夫人的吩咐,因奴婢曾多次隨夫人入宮看望姜太妃娘娘和敏貴太妃娘娘,對宮中禮節比較熟悉,夫人怕小姐忘了前事,不記得宮中禮節,所以特地吩咐奴婢隨行,也好時刻提點六小姐。」
宋清語淡淡一笑道:「母親顧慮得極是,那就有勞玉春姑娘了。」
玉春又是一禮道:「不敢,請六小姐隨奴婢走吧,這就要到時間了。」
宋清語不由得有些歉然地看了荷香一眼,原本說好了的是由荷香隨同她進宮去見識一番,卻不料半路殺出個玉春來,硬生生擠走了荷香的名額。
荷香乍一聽說自己不能進宮去了,心底裡也是有些不樂意的,但是又覺得玉春說的不無道理,再加上小姐臨走時的溫暖目光,心裡的那丁點兒不愉快便也煙消雲散了,忙朝著宋清語笑著點了點頭,用眼神告訴她自己並沒有覺得不高興。
宋清語這才放下心來,由玉春攙扶著穿過前庭,出了芷蘭苑,門口停了一頂青色小轎,銀色轎頂,轎頂四周垂著銀色流蘇,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立在轎子前,見宋清語出來,忙行了禮後各自歸位,玉春扶著宋清語上了軟轎坐好,自己則在一側隨行。
宋清語第一次坐轎子,不由得滿心的好奇,但是有一個神情倨傲的玉春像幼兒園老師一樣板著臉立在一旁,她不管有多好奇也不敢流露出來,只得靜靜地坐著,眼光在不能隨意轉動脖子的情況下四處轉悠。
芷蘭苑外頭還有一個更大的花園,一眼望不到邊,亭廊水榭綠樹紅花環繞著一個巨型的人工湖,湖上飛鳥咻咻而鳴,花草間蝴蝶翩翩飛舞,一副世外桃源般的景象。繞著湖泊走了片刻便見到另一處院子,白色的圍牆,青瓦牆頂,圓形的門洞頂上掛了一塊黑色的木匾,木匾上燙著三個鎏金大字:雅蘭軒。
那圍牆後面有翠竹青青,掩映著樓閣飛簷,顯得十分清淨雅致,宋清語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只是軟轎速度頗快,只一轉眼的工夫,便遠離了那處院子。
過了雅蘭軒再走了近一刻鐘後到了一座圓形的門洞前,婆子們停了軟轎,玉春上前道:「六小姐,二門到了。」
宋清語由她扶著下了軟轎,那兩個婆子又上前行了禮,然後抬著軟轎走了。
宋清語左右看了看,卻只見二門外等著的馬車而不見其他人,又轉頭看了看低頭垂首立在一旁的玉春,心知是自己來得太早了,只是不知到底是玉春故意帶自己早來一些,還是湊巧自己來早了。
「六小姐且等等,其他小姐隨後就到。」玉春抬頭看著宋清語的眼睛道。
宋清語不以為意,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四下裡看了看,其實二門內的風景挺不錯的,園子裡鮮花盛開,不時有蝴蝶蜜蜂流連其間,透過林立的樹木,隱約還能看見遠處的亭台樓閣,頭頂又有大樹枝繁葉茂,投下一大片蔭涼,她從前就是耐熱的體質,又加上心靜,再加上此地不時有涼風吹過,非但沒覺得燥熱難安,反倒是感覺比呆在芷蘭苑裡更涼爽舒適一些。
玉春神情緊張,不時地偷看宋清語一眼,見她神態自若,沒有半點動怒的跡象,不由得心中慌亂起來,心一亂,便覺得四處都有熱氣襲來,一股股一團團燥熱圍繞著自己,就連不時吹過的風都帶著一陣火辣辣的炙熱,片刻工夫,玉春的額頭鼻尖便冒出了密密的汗珠,衣衫的後背也開始有了汗漬。
她不由得又回想起上午發生在頌蘭苑中的那一幕,心中更是焦躁了許多。
今日早飯過後,她沏好了茶水送去二夫人房裡,恰好五小姐也來看望母親,見玉春進來,便笑著說要討一杯茶喝,玉春哪裡敢說半個不字,忙又去拿茶杯給五小姐倒茶,出門前卻聽五小姐說:「……有這麼一個被人退了親的妹妹,我也得跟著丟人,四姐姐只怕不知道怎麼編排我呢……」
玉春知道五小姐要喝茶只是借口,有話要和夫人說才是正經,於是只管磨磨蹭蹭了半天才拿了一個茶杯另泡了一杯茶,估摸著她們私房話說得差不多了,這才放重了腳步走到臥房門口,聽見屋裡只有五小姐抱怨的聲音了,這才打起簾子進去。
五小姐宋清雅接過茶杯,臉上帶著明顯不懷好意的笑,將玉春上下打量了一眼後對姜氏道:「娘,這事兒我看就玉春姐姐去辦合適。」
姜氏嗔怪道:「你呀,什麼時候才能懂事些?姐妹間開些玩笑是可以的,但是千萬莫要傷了姐妹情誼,否則我定不饒你。」
宋清雅聽姜氏的意思是默許了,不由得眉開眼笑地用力點頭,然後將那杯沒喝過一口的茶朝茶几上一放,起身挽著玉春的手就把她朝外頭拉,玉春抬眼看了看夫人,見她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半瞇著眼躺在床榻之上,似乎沒話交代,只得任由宋清雅拽著她出了臥房。
宋清雅一邊拽著玉春朝外頭走一邊嘟囔道:「我的好姐姐,這次你得幫我,你也知道,六丫頭這次丟人可是丟大了,若是她也去了,我少不得要跟她一塊兒丟臉,不如索性想個法子讓她去不成。」
玉春嚇了一跳,腳步立即頓住,有些惶惑地看著宋清雅,心裡七上八下的,生怕眼前這位小祖宗想出什麼鬼點子來,自己少不得要替她背黑鍋,若是平時也就罷了,頂多是被夫人責罵一頓,但是眼看老爺就要回來了,若這時得罪了那位老爺放在心尖兒上疼著的六小姐,可就不是被罵一頓那麼簡單的事情了,一個不好就得步了洪嬤嬤家小雨的後塵。「小姐,奴婢人微言輕,能幫上小姐什麼忙?」玉春開始掙扎著不肯隨著宋清雅走了。
宋清雅轉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眉梢抖了抖道:「你是害怕吧?放心,她做了那檔子醜事,就算爹爹回來也定然不會向著她,你只管放心好了,再說,我又不是要你害她,你沒聽見我娘說嗎,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而已。」
玉春臉色變了變,想到夫人那時默許似的態度,心中便有些了然了,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夫人和五小姐不想讓六小姐去參加宮中的宴會,想讓自己去阻止六小姐。眼下自己已經是被架到火上烤著沒有回頭路了,應下這差事吧,說不定就得被老爺發落了,不應下吧,立即就會被夫人發落了,相比之下,應下差事大約還能活得稍微長久一些。
「小姐想要奴婢怎麼做?」玉春硬著頭皮問道。
宋清雅道:「很簡單,你去接她入宮,提前一刻鐘去,讓她在二門等一刻鐘,她最是怕熱的了,不消片刻定然熱得汗流浹背,到時候只怕她妝也花了,衣裳也濕了,肯定是要回去重新梳洗打扮的,她一打扮,少了半個時辰不行,趕得上宮中的宴會才怪。你瞧,玉春姐姐,我不會害你吧。」
玉春心想,只是把出發時間提前一刻鐘,問題的確不大,而且就算中間出了問題,也責罰不到自己頭上來,於是點了點頭道:「小姐說的是,奴婢一定照辦,只是,奴婢覺得六小姐跟從前有些不大一樣了,若她等得了一刻鐘呢?」
宋清雅冷笑道:「你照辦就是了,她等得了一刻鐘才怪。」

第十六章二門
玉春時不時地抬頭看看日頭,心急如焚的情況下,即使什麼都不做,也把她熱得不輕,卻只能在心裡無奈地估算著時間,眼下已經快到與五小姐約定的一刻鐘了,站在樹蔭下的六小姐卻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並沒有表現出一丁點兒的不耐煩,而且還時不時地半瞇下眼睛,似乎很愜意涼爽的樣子,倒是她自己,背上的衣裳汗濕了一大片,還好她不化妝,不然一張臉指不定得花成什麼樣子。
只是不知道一會兒五小姐來了見到這位不怕熱的六小姐,會作何感想,會不會遷怒到自己頭上來,埋怨自己沒辦好她交代的差事。
有時候生活就是這樣,你越怕什麼它就越是來什麼,玉春才剛這麼一想,遠遠就見一頂翠綠色軟轎抬著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裙的盛裝麗人出現在園子的一頭,不是五小姐宋清雅又是誰?
轎子停下後,宋清雅由她的貼身大丫鬟佳玉扶著下了轎子,抬眼便見到她的六妹妹還好端端的站在那裡,而陪在一旁的玉春卻一副曬得快要打蔫兒了的樣子,心裡頓時來了氣,又見這位與往日大不相同的六妹妹即使素面朝天,容貌卻依然勝過精心打扮的自己,臉色就更是陰沉了,冷哼了一聲道:「從來不守時的六妹妹竟然會來得這麼早,真是稀奇了。」
宋清語笑了笑道:「姐姐過獎了,我也是剛剛才到呢。」其實她說的不過是一句客套話而已,純粹的、沒有任何其他含義的客套話,她完全沒料到,自己這句隨意的客套話能把玉春給坑了,更想不到自己眼前這位看起來脾氣不大好的姐姐,會把這句客套話當了真,只當是玉春向著宋清語,沒按照她的吩咐辦事,不由得眼神如刀地剜向玉春,直把她看得臉色蒼白汗如雨下。
玉春心知自己這回是把五小姐給得罪狠了,這件事情只能以後慢慢跟她解釋,不過這位脾氣跟六小姐有得一拼的小姑奶奶會不會信,那就不好說了,也不知道回頭她會在夫人跟前怎麼編排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玉春越想越是心情沮喪,臉色越是慘然起來。
「六妹妹,我看玉春姑娘似乎身體有些不適呢,不如你送她回去找大夫瞧瞧?你也知道,她是娘跟前得用的人,看在娘素來疼你的份上,她身邊的人病了,你也應該照顧一二才是。」宋清雅眼珠子一轉,笑著對宋清語說道。
宋清語轉頭看了看玉春,見她臉色果然不好,忙問道:「玉春姑娘,你沒事吧?要不要回去請李大夫給你看看?」
玉春剛想搖頭說不用,卻見五小姐正狠狠地瞪著她,殺雞抹脖子似的給她打眼色,她只得嚥了口唾沫,違心地道:「有勞六小姐了,奴婢是有些不舒服。」
這二人暗地裡擠眉弄眼的,宋清語在一旁卻是看了個清楚明白,她原本還不能確定這位口口聲聲喚著自己「六妹妹」的人到底是四小姐還是五小姐,不過現在卻是知道了,她就是那位向來與自己不對盤的五小姐宋清雅。這位五小姐和原來的六小姐對上,向來是輸多贏少的,可見她雖然看起來氣勢洶洶,卻只能算是紙老虎。既然如此,那自己也沒必要故意讓著她,做得太刻意了,反而顯眼。
「玉春姑娘先別著急,想來一會兒就有其他姐妹要到了,到時候借用她們的軟轎送你回母親那裡去豈不是比我送你回去更快一些?再說,我記不得從前的事了,就連回芷蘭苑的路怎麼走都忘記了,又如何能送你去母親的頌蘭苑?你還是再等等吧。」宋清語面帶關切地說道。
玉春臉色白了白,看了眼五小姐,卻見她正恨恨地咬著嘴唇瞪著自己,不由得心裡更是慌亂,這會兒倒真有幾分不舒服了,只覺得渾身直冒冷汗,眼前一陣陣發黑,彷彿隨時可能暈倒似的。
四人靜靜地站在二門口,氣氛頗為尷尬,宋清語是不想說話,玉春則是不敢說話,宋清雅卻是生著悶氣不樂意說話,佳玉是不明所以,不知道該說什麼。
就在一片靜默之中,林間小路盡頭又有兩頂軟轎同時過來了,卻是宋清語見過的七小姐宋清秀和八小姐宋清芳。二人皆是盛裝,妝容美輪美奐,姿色各有千秋,七小姐是體態嬌柔可人的弱柳,八小姐是眉目清秀的含羞草,若是要比較起來,倒是嫡小姐宋清雅的氣場更弱一些,既不美艷,也不嬌羞,更沒有什麼才女的氣質,若是非得把她歸一個類的話,倒有些像刁蠻公主,只是她偏偏缺了那股子潑辣勁兒,反而失了那種讓人愛恨兩難的韻味兒。
七小姐宋清秀還在軟轎上時便遠遠地瞧見這邊站著的主僕四人,目光只在臉色難看的宋清雅身上掃了一下便轉向穿著月白色長裙的宋清語,側身對跟在軟轎一旁隨行的貼身丫鬟掩嘴笑道:「聽說喜歡一個人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會不由自主的模仿那個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那丫鬟名叫曼婷,伺候七小姐宋清秀也有三年多了,卻一直鬧不明白自家小姐心裡在想些什麼,見她突然跟自己說這種話,不由得愣了愣,今年才十六歲的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種感情問題。好在宋清秀也沒指望她回答,或者說,她其實是在自言自語,不過是想要找個人當聽眾罷了。
宋清秀下了軟轎婷婷裊裊地向眾人走了過來,拿著手絹抵在下巴上嬌笑道:「喲,兩位姐姐來得真早,咦?玉春姑娘這是怎麼了?好像臉色不大好呀?」
宋清雅心中正憋著一肚子火,聽著七小姐的話裡似乎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要你多事,一天到晚拿著手絹遮著半張臉,你是有多見不得人呀?」
宋清秀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嫡姐一陣數落,卻只用手絹遮著嘴唇,暗地裡咬緊牙齒,目光冷冷地望向宋清雅,卻並不回應她的唇槍舌劍。宋清雅有心想找個人撒氣,奈何宋清秀沒有接招,一肚子火沒地方撒,又看向自從下了軟轎便一直低頭不語的八小姐宋清芳,冷哼一聲道:「一個有出息的都沒有,難怪大房的人總欺負咱們二房的人呢。」
宋清秀扭著小蠻腰走到宋清語跟前兒,用手絹捂著嘴,小聲地嘲諷道:「說得也是,她自個兒不是也同樣沒出息嗎,還是嫡小姐呢,我說她還不如六姐姐您呢。」
宋清語挑了挑眉,嘴角勾起,這位庶出的七小姐,不簡單哪,若是從前的六小姐,只怕被小七這幾句話一挑唆,便要上前跟鬱悶中的小五對著幹了吧,可惜了,自己在她們跟前,也算是個老妖怪了,活的年月足有眼前這兩人的年紀加起來那麼多了,又如何會上這種當?
宋清語根本沒把兩個小丫頭片子的那點兒小伎倆放在眼裡,但宋清雅卻像是被點燃的炮仗似的,聽了宋清秀的話,高聲道:「宋七,你說什麼呢你?我哪裡不如她了?你倒是說呀?她不過是個姨娘生的草包,也就長了一張狐媚子臉,我哪裡不如她了?」
宋清秀卻不理惱怒的宋清雅,只拿手絹捂著嘴,笑瞇瞇地看著宋清語。
宋清語不耐煩跟這兩個小姑娘磨嘴皮子,只冷冷地看了宋清雅一眼,隨後喚住正要離開的抬軟轎的婆子,笑道:「這兩位嬤嬤,我母親屋裡的玉春姑娘病了,勞煩兩位嬤嬤送她往頌蘭苑去一趟吧。」
那兩位婆子對看了一眼,兩人心中都是不願意的,畢竟伺候小姐們和伺候一個丫鬟,性質是全然不同的,但見這裡統共四位小姐都看著自己,且似乎一個個都是面色不善的樣子,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只得暗叫一聲晦氣,點頭應了,兩人上前扶了玉春上轎,然後抬著她朝頌蘭苑去了。
宋清雅目送軟轎走遠後,朝宋清語冷笑道:「哎呀,這下可糟糕了,六妹妹身邊沒了伺候的人,進宮去可有失體統呢。」
宋清語不清楚入宮的規矩,心裡琢磨著難道自己轉來轉去還是被這個小丫頭片子算計了,沒法出這個二門?正懊惱間,卻見宋清秀親暱地挽上自己的胳膊,嬌笑道:「五姐姐多慮了,六姐姐身邊哪裡會沒人伺候呢,我跟六姐姐有曼婷就夠了,再說宮裡不是有專門的宮女待客嗎,下人根本進不去御花園,帶不帶玉春去又有什麼關係呢?」
宋清語聞言頗有些驚喜,忙看向宋清雅,見她憤憤然咬牙切齒卻又無話可說的樣子,便知小七說得不錯,入宮可以不帶婢女,只是不知道小七眼下幫著自己到底有什麼目的,不過她好歹也算是臨時性的幫了自己一個忙,所以,宋清語對小七笑了笑道:「多謝七妹妹了。」
說話間,又有兩頂軟轎同時而來,轎子裡坐的是兩個風格迥異的絕色佳人,一個是如紅色玫瑰花蕾一般明艷卻嬌嫩的長房庶出九小姐宋清緲,另一個自然是如白蓮一般素潔高雅風骨清奇的長房嫡出四小姐宋清蓮了。
宋清蓮不愧是京城四大名媛之一,名不虛傳,就連舉手投足這等小動作彷彿都是經過了精心設計似的,無一不文雅優美得剛剛好,唯有完美二字可以完整的形容出這位京師名媛的風采氣度。
宋清語也算是經歷了兩世的人了,雖然從前她自己也是美女一枚,而且屏幕上見過的美女也算是不計其數了,可在乍見宋清蓮時卻還是失了神,心裡由衷地感歎著造物的偏心,這位堂姐,應該算是老天爺最傑出的作品了吧,無論是相貌氣質還是風度才情,無一不是頂尖的,出類拔萃的,倒有些像曹植筆下的洛神,完美得不像人間所有。
只是,為什麼這位神仙一樣的四姐姐看自己的目光就好像有些不大對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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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47PM
第十七章仁親王登場
這位名動京城的宋四小姐宋清蓮,不僅人長得眉目如畫,就連表情也都是清冷而淡然的,宛若一朵靜水中盛開的白蓮一般冷傲卓然,彷彿就連芸芸眾生注視她的目光,對她也都是一種褻瀆似的。
宋清語乍見絕色佳人之下微微失神的目光大約導致了宋四小姐的不快,這位絕世名媛秀眉微顰,清冷的目光掃過宋清語的臉龐,旋即轉開,就好像看到了什麼髒東西似的,眼神中有著毫不掩飾的厭惡,那種厭惡的眼神,就好像她眼中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堆寵物排泄物似的。
宋清語自嘲地一笑,她兩輩子加起來也算活了有二十七八年了,這還是第一次被人用看排泄物的目光看著,雖說她並不十分介意別人的目光,可心裡到底還是有幾分委屈的,從前的六小姐也不知道做了些什麼,讓自己這個無辜的人來替她承受各種非議與白眼。她暗自正埋怨著,一轉眼卻看見七小姐宋清秀正用同情的目光看著自己,想來細心的小七是看到了什麼,宋清語朝她笑了笑,示意自己並不介意。
這時宋清蓮轉身由丫鬟扶著朝二門外走去,邊走邊道:「清芳,你過來與我和九妹妹同車。」她的聲音婉轉清脆中帶著一線清冷,與她的人一樣孤傲卓然,卻帶著一股不容反駁的意味。
八小姐只抬頭看了眾人一眼,又迅速低下頭朝宋四小姐走去,小九卻留在原地,撅嘴道:「四姐姐,我想和六姐姐同車,讓六姐姐來吧,好不好?」
宋清蓮回頭淡淡地看了小九一眼,冷聲道:「你想與她同車,自去便是了,清雅,你與清緲換吧。」她再度開口,依舊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
宋清雅是慣於跟任何人唱反調的,柳眉一豎就要開口反駁,宋清蓮好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似的,不等她開口又道:「你若是不想換,就派人去再叫一輛馬車吧,只是誤了進宮的時辰,可不能怨我。」言下之意就是,她反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跟宋清語同車的,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宋清雅被她一句話堵得說不出話來,深吸了幾口氣後才冷笑起來,沒好氣地道:「換,怎麼不換,能跟京城聞名的四大名媛同車,可是我的榮幸呢。」說罷轉頭狠狠地瞪了宋清語一眼,扭身率先走了。宋清語被她瞪得莫名其妙找不著北,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又復自嘲地一笑,心道自己這位六小姐在眾多姐妹中人緣還真不是一般的差呢。
宋清蓮與宋清芳跟在宋清雅身後也出了二門,由丫鬟們扶著上了第一輛馬車。宋清秀見她們的馬車走遠後,才上前挽著宋清語的胳膊,柔聲安慰道:「六姐姐,別和她們一般見識,她們不過是仗著托生在了正妻的肚子裡而已,要我說,她們還不如六姐姐呢。」
小九宋清緲忙在一旁點頭附和道:「七姐姐這話說得好,六姐姐就是比別人好。」
宋清語笑了笑,嗔怪地瞪了小九一眼,卻對小七的這一套說辭並不置可否。
且不說她自己有幾斤幾兩重自己心裡明白,就說原本的六小姐吧,顯然是整個侯府都公認了的草包,如何能跟身為京城名媛的四小姐相比?只怕比那個刁蠻的五小姐都不知差了多少呢,想來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只是不知道小七次次都捧著自己,把自己捧得比那兩位嫡小姐還高,到底是出於什麼用意?討好自己或是討好父親母親?還是捧了同為庶出的自己,就能彰顯得她的身份也高了一些?又或者是有其他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目的?
宋清語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將這個疑問暫且放到一邊,轉頭對清秀和清緲道:「七妹妹,九妹妹,我們也上車吧,誤了時辰可不好。」
清秀見清語並不理會自己的讚揚,不由得愣了愣,隨後嬌媚地一笑道:「六姐姐說的是,我們也走吧。」說罷上前挽著清語的胳膊,清緲見狀也不甘示弱,挽了清語的另一隻胳膊,三人手挽著手地出了二門,上了馬車。
清語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將車窗上的簾子掀起一角朝外看,卻聽清緲笑道:「六姐姐真是什麼都忘了,這會兒才出了二門,還要走一刻鐘的夾道呢,兩邊都是圍牆,有什麼好看的?」
清語無奈地一笑,回過頭來道:「待在芷蘭苑裡久了,想看看外頭的天是不是變得不一樣了。」其實她何嘗不知道外頭沒什麼可看的,剛掀起簾子時就看見外頭是夾道了,只是那位林妹妹似的七小姐一直用探究的目光看著自己,看得臉皮素來比較厚的她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只得假裝看外面,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清秀用手絹掩嘴笑道:「自然是不一樣了,心情不一樣,看什麼都不一樣了,是不是呀,六姐姐?」
清語不明白她拐彎抹角的想表述個什麼,只得淺笑著點了點頭,清秀又道:「不知六姐姐聽說了沒有,這次太后娘娘宮中設宴,很可能是為兩位王爺選妃呢,六姐姐可有什麼想法?」
清語笑著搖了搖頭道:「沒有,七妹妹難道有想法?」對待別人不合時宜的提問的最好辦法就是把這個提問原封不動的返還給她。
清秀掩嘴笑道:「六姐姐說笑了,我能有什麼想法,像我們這樣的庶女,哪能配得上王爺那樣的天潢貴胄,能配個正經的富貴人家就算造化了,我可沒有六姐姐您這麼受寵,就連婚姻大事,父親母親也都要聽聽你的意見,像我這種不受寵的庶女,多半就是母親隨意許一戶差不多的人家了事。」
清語見她說著話眼眶就紅了,忙笑著打岔道:「你才多大點兒呀,就學人家談婚論嫁了,羞也不羞?」
清秀俏臉一紅,拿眼角瞪著宋清語,嗔怪道:「這兒不是就咱們姐妹三人嗎,有什麼可羞的!我就不信,六姐姐不擔心自個兒的婚姻大事。」說完後彷彿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似的,忙用手絹捂著嘴,一臉愧疚地看向清語。
清語聞言一愣,隨後笑道:「擔心,怎麼不擔心呢,只是擔心又有什麼用呢。」
說實在的,她是真的有些擔心自己的親事,不過她並不是怕自己嫁不出去,當老姑娘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嫡母將她胡亂許給哪家的紈褲子弟,或者乾脆就是成了哪個達官貴人家的小妾,那可就是再慘不過的了,不過想來以侯府的權勢,再加上父親的寵愛,母親應該不至於這麼對待自己吧?
清緲見她二人說得傷感,忙在一旁插話道:「六姐姐不要擔心,二嬸那麼喜歡姐姐,定然會給姐姐選個好人家的。」
清語見她說得一派天真爛漫的樣子,不由得笑道:「咦,咱們的九妹妹也懂得選人家了呀?是不是也想嫁人了?」
清緲捶著清語的胳膊,撒嬌道:「六姐姐也變壞了,學會取笑人家了。」清秀也在一旁用手絹掩著嘴嬌笑,姐妹三人笑鬧著,馬車很快便從侯府正門旁的角門駛出,載著姐妹三人向皇城駛去。
而此時的皇城裡,太后居住的萬壽宮中,太后杜雅琴正斜靠在白玉矮榻上閉目假寐。
玉榻周圍簇擁著五個容貌秀麗的宮裝麗人,四個年輕一些的,其中兩個手持孔雀羽毛製成的羽扇在太后左右兩側輕扇著,另外兩個,一個跪在玉榻之上給太后捏著肩,而另一個則跪在玉榻的踏腳上替她捶著腿。另一個年長一些的,垂手站立在玉榻一旁。
玉榻一側的床櫃上擺著一個白玉琉璃盞,底座是一盞七彩琉璃燈,燈上懸空掛著一個晶瑩剔透的白玉盞,玉盞內盛了半盞清水,琉璃燈上一朵細小的黃色火苗不時地輕撫白玉盞底部,一股茉莉花的清香味兒自清水中飄出,瀰漫在整個房間裡,讓人身心說不出的舒暢。
在玉榻左手邊的太師椅上,端坐著一位年輕男子,頭戴白玉冠,身穿銀線繡盤龍的白色綢緞長衫,腰間束了條銀色腰帶,年齡在二十歲上下,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施朱,劍眉入鬢,鼻樑挺直,五官幾乎無一不顯得英氣勃勃,帥氣逼人,唯獨一雙眼睛,總是半瞇著,時不時地朝那位替太后捏肩膀的宮女眨一眨眼,將那名宮女逗弄得臉色緋紅,想低頭不看他,又捨不得不看他。
這位英俊得不像話,卻又帶著兩分輕浮,三分邪氣的年輕男子,就是傳說中與宋清語齊名的四大名枕之一,仁親王朱子文。
「今兒個會來好些名門閨秀,那四大名媛哀家也都給你請來了,無論如何,你得去瞧瞧。」太后歎了口氣說道。
杜雅琴今年不過也才四十八歲,因保養得宜,看起來也就四十歲左右的樣子,體態雍容,豐滿卻不肥胖,面容祥和,眉眼彎彎,即使不笑也面上自帶了三分笑意,只是眼下這張慈愛溫和的臉上卻帶著淡淡的愁容。
朱子文朝著椅子後背上一靠,抬手將手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掌心托著下巴,對著那位捏肩膀的宮女眨了眨眼,見她羞紅了臉低下頭後才懶懶地應道:「母后,兒臣不想去。」

第十八章花花公子
太后從玉榻上坐直了身體,板著臉問道:「為什麼不想去?難不成你還不想娶王妃?你也不看看你都多大年歲了,你皇兄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已經幫著先皇打理朝政了,再看看你,都二十有二了,卻連個正經的王妃都沒有,你那親王府裡養那麼多亂七八糟、來路不明的女人,沒有一個王妃管著怎麼行?還是說你想把那些個不正經的女人扶正?我告訴你,想也不要想!」
朱子文見太后有些生氣了,忙直起身來,正色道:「母后不要生氣,兒臣不會亂來的,只是兒臣眼下還沒有遇到中意的女子,不想將就著草率成婚。再說,那些個名門閨秀,一個個的假正經,無趣得很。」
太后氣得笑了起來,咬牙沉聲道:「什麼假正經?好人家的女兒難道不該正經?還是你就喜歡不正經的?」
朱子文見太后是真的生氣了,忙道:「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的意思是等遇見了喜歡的姑娘再娶妻不遲。」
太后臉色緩和了些,嗔怪道:「盡說些不著調的話,倘若你一輩子遇不上喜歡的姑娘,難不成你就一輩子不成婚了?」
朱子文笑了笑,原本顯得輕浮的眼神此刻難得的正經了些,頓時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與方才邪氣輕浮的樣子完全不同了,竟是說不出的俊逸非凡、英姿勃發,直看得那幾個宮女羞紅了臉不敢再看他。
只是他才只正經了一轉眼的工夫,眼睛便又立刻半瞇了起來,笑容重新變得輕浮,懶懶地道:「若是真遇不上,那也是兒臣的福氣,沒人管束著,自由自在的,多好呀。」
太后沉聲道:「胡鬧,真是胡鬧,看來哀家平日裡是太慣著你了,今兒再不能凡事都依你了,今日來的閨秀,你必須得選一個做你的王妃,否則哀家便替你挑選一個。」
朱子文朝椅背上一靠,懶洋洋地道:「那就有勞母后了,兒臣也覺得自己選王妃實在是太麻煩。只是皇兄的承諾大概是不能兌現了,母后也是知道的,皇兄當著母后的面說過,兒臣的婚事由兒臣自己做主的。」
太后見朱子文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無賴樣兒,心知這回是自己逼得太急了,只得暗暗歎了口氣,放緩了語氣道:「皇帝也真是的,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倒好,做哥哥的越俎代庖,竟替哀家應了你這事兒,既然是你皇兄應了你,哀家也就不替你張羅了,只是你自個兒也得著緊些才是,你看看你皇兄,才比你大七歲,都添了好幾個皇子公主了,你卻連個正經王妃都沒有,哀家想抱孫子,心裡著急呀。」
朱子文認真地看了太后一眼,目光中少了些輕浮與邪氣,多了幾分孺慕之情,笑著道:「皇兄添了那麼多皇子公主,還不夠母后抱呀?」
太后想到自己的那些個皇孫,臉色終於舒緩了些,眼裡流露出滿滿的慈愛,然後笑著嗔怪道:「你的是你的,你皇兄的是你皇兄的,能一樣嗎,哀家就是盼著你們兄弟倆都能過得高高興興和和美美,你皇兄倒是個省心的,偏偏你是個最讓人操心的了,小時候那麼乖巧的孩子,怎麼長大了卻變得這麼不聽話了?」
朱子文見太后說著話就紅了眼眶,似乎是想起了從前,忙岔開話題道:「母后說得是,兒臣馬上就去御花園裡候著,一定選個讓母后滿意的王妃。」說完後身體卻還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眼巴巴地看著給太后捏肩膀的那位宮女,直把那宮女看得面若紅霞。
太后哭笑不得,只得無奈地擺了擺手道:「哀家就知道你惦記著我身邊的這幾個人兒。罷了,雲錦!」
那位名叫雲錦的宮女忙跪著應道:「奴婢在。」
太后瞇了瞇眼道:「你可願去伺候仁親王?哀家可將醜話說在前頭,在宮裡,凡事都有哀家替你做主,但若是出了這皇宮,你可就是仁親王的人了,他要打你要殺你,那都是他對你的恩典,哀家可就再也護不著你了,你可要想好了。」
雲錦紅著臉,匍匐在玉榻上,細聲細氣地應道:「太后,奴婢願意去伺候王爺。」
太后暗暗地歎了口氣,她是過來人,見雲錦眼下這般模樣,便知道這丫頭早被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迷得神魂顛倒了,哪裡還聽得出來她話裡話外的警告,只怕她眼下一心想的就是要離開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吧。
若這丫頭真能得到子文的青睞,自己顧念與她主僕一場的情分,倒也能成全她,別的不說,一個親王側妃的位置是跑不掉的,可是子文是絕不可能真的看上雲錦的,她自己生的兒子自己心裡清楚,別看子文的親王府裡什麼樣的女人都有,但那些女人對他來說,不過是玩物而已,連小妾都算不上,隨便就可以送人的,像雲錦這樣的丫頭如果真的進了親王府,那就等於是踏上了一條不歸路,跟那些個被送來送去的女人差不多了。
想到這個伺候了自己四五年的丫頭未來一片慘淡,太后的心裡不由得有些發堵,又暗歎了一口氣,復又斜靠在玉榻上,閉上眼擺手道:「罷了,以後你就是仁親王的人了。子文,你且去御花園候著吧,只是要記得一條,即便是你中意了哪家的小姐,也絕不可孟浪,只記下姓名即可,若是唐突了人家,哀家這張老臉也就不用要了。」畢竟是她設宴邀請的各家閨秀,若是中間出點什麼差錯,哪怕她貴為太后,也絕脫不了干係。
朱子文聽聞太后要把雲錦給了他,頓時一臉輕浮地笑了起來,聽到太后的警告後,忙朗聲應道:「母后放心,兒臣省得的。」說罷起身朝太后行了個禮,又道了聲「兒臣告退」,待雲錦正式地向太后磕頭拜別後,忙上前牽起雲錦的手,還特地用拇指在她手背上揉了揉,撩撥得她臉紅心跳後,這才拉著她的手離開了萬壽宮,朝御花園去了。
待朱子文和雲錦離開後,太后幽幽地歎了口氣,屏退了剩下的三名年輕宮女,獨獨留下了年長的那一位,待人都出去後,才歎道:「承恩哪,你說一個人怎麼會變化就那麼大呢?子文小時候是那麼的聰明乖巧,怎麼長大了卻反而糊塗了呢?盡跟一些個偽君子小人交好,成天沒事兒就四處拈花惹草,你看看,他那親王府裡,來路不明的女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了,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偏偏他的皇兄還總寵著他,做什麼都由得他,哎!」
承恩見太后難過,忙勸慰道:「娘娘,依奴婢拙見,殿下可不像是那等糊塗的人,說句越禮的話,殿下也算是奴婢打小看著長大的,從小就懂事,又有善心,哪怕他眼下貪玩一些,但本心必然是不會壞的。」
太后聞言目光沉了沉,像是想起了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只長歎了一聲道:「哎,隨他們去吧,年輕人,就是喜歡折騰,我們都老了,管不著他們了。」
……
「王爺,您放開奴婢吧,這個樣子被人看見不好。」出了萬壽宮後,雲錦想從朱子文手裡抽出手來,但是兩人力量懸殊,再加上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接觸自己心目中的偶像,情動之下,早就渾身發軟了,哪裡掙脫得開,一路上從前的姐妹們都用羨慕或是嫉妒的眼光看著她,害得她渾身不自在,只得紅著臉哀求他放開手。
朱子文停下腳步,回頭笑道:「哦?什麼樣子被人看見不好?是這樣?還是這樣?」他一邊說,一邊伸出空著的那隻手挑了挑雲錦的下巴,又摸了摸她的臉蛋,隨後將修長的手指沿著雲錦的臉頰一路向下遊走,才劃過她的脖子,雲錦便已經受不了了,身體軟得像一團棉花似的,搖搖晃晃地就要倒向他。
這時朱子文卻鬆了手,退開兩步,正色道:「雲錦姑娘說得對,被人看見了的確不大好。」說罷一抖衣袖,轉身就朝御花園走去。
雲錦滿腔的柔情頓時被一盆涼水兜頭淋了個透,一股涼意從腳底冒出來,直達頭頂,她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得罪了王爺,還沒有得寵便要失寵了,更不明白剛才還對自己柔情萬種的王爺,怎麼會說翻臉就翻臉了,但見王爺頎長的背影就要消失在道路盡頭了,她沒時間細想是哪裡出了錯,只能連忙跟了上去。
御花園內有一條蜿蜒的林蔭小路,小路的右邊擺放著許多奇異的山石,原本在山石中間有一條小道通向山石後面的涼亭,不過太后為了仁親王偷窺方便,將這條通向涼亭的小道用盆栽的花卉堵了,從此處經過的人只能透過山石看見後頭不遠處的涼亭一角,卻無法看到涼亭內部的情形,但坐在涼亭裡頭,卻能透過盆栽的花卉隱約地看到小路上來回的佳人們,若是有心的話,趴在山石上,還能看得更清楚一些,而且若是想中途離場也很方便,涼亭背後有一條隱秘的小路能離開御花園,可以說這座涼亭是偷窺的絕佳位置。
當今的皇后上官氏,便是因為參加了當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杜雅琴舉辦的宴會,在經過這座涼亭時,被躲在裡頭偷看的當年的太子、如今的皇帝相中,納為太子妃,當年陪著太子偷看各家千金的,就有那時才十二三歲的五皇子如今的仁親王朱子文,所以他對這個地方並不陌生。
吩咐侍衛搬開盆栽花卉後,朱子文踏上那條小道,雲錦自然是忙不迭地跟上。
在轉過幾塊巨大的山石後,一個四角飛簷亭出現在小道盡頭,不過涼亭裡並不是朱子文想像的那樣空無一人,亭子中央擺著一套白玉的一桌四椅,其中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年輕男子,穿了一身明黃色常服,相貌與朱子文有七分相似,不過卻少了些輕浮與邪氣,多了些浩然正氣,讓人一見之下便忍不住打從心眼兒裡敬畏。
朱子文乍見此人,不免有些驚愕,不過只一愣後,便大步上前,在涼亭外一揖道:「臣弟見過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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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48PM
第十九章皇帝登場
涼亭裡坐著的這人正是仁親王朱子文一母同胞的親哥哥,當朝皇帝朱子明,而他身後站著的那位中年褐衣宮人,則是皇帝跟前兒最得用的太監大總管陸蒙。
在朱子文向皇帝見過禮後,陸蒙也上前朝著朱子文打了個千,面上帶著笑道:「奴才參見王爺。」
同時,一直跟在朱子文身後的雲錦也朝著皇帝見了個禮,皇帝這才注意到她,用探究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後便轉向朱子文,問道:「這不是母后身邊的雲錦麼?怎麼也到這裡來了?」
朱子文轉頭朝雲錦拋了個媚眼,一臉壞笑地應道:「雲錦姑娘以後便是臣弟的人了,皇兄羨慕吧?」
皇帝眼中閃過一抹疼惜,卻恰到好處地用低頭端茶杯的動作掩飾了過去,抿了一口茶後又轉頭對陸蒙道:「你帶雲錦去外頭候著,朕有話同王爺說。」
待目送陸蒙領著雲錦走遠後,皇帝才輕噓了一口氣,柔聲道:「子文,這裡沒有外人,你就不用再裝了。」
朱子文抖了抖衣袍,在皇帝身邊的白玉椅子上坐了,又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後迎向皇帝的目光,勾著嘴角笑道:「皇兄,臣弟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哪裡是裝。」
皇帝皺了皺眉,低聲道:「我和你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兄弟,你是什麼樣的人,我能不清楚?你就不能做回原來的你嗎?」
朱子文收起了笑容,低頭注視著自己面前的茶杯,良久之後才又抬頭看向皇帝,笑道:「臣弟現在這個樣子難道不好嗎?仗著皇兄和母后的寵愛,成日裡胡作非為,想調戲哪個良家女子就調戲哪個,皇兄難道忘了,臣弟小時候的夢想可不就是投生在富貴人家,提籠架鳥當惡少嗎?」
皇帝劍眉微顰,如深潭般的黑眸定定地注視著朱子文,半晌後才無奈地搖頭一笑道:「罷了,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想怎樣就怎樣吧,只是你要記得我……朕現在說的話,不管你想要什麼,朕都會給你,不管你要的是什麼,不管是在什麼時候。」皇帝在說到「不管你要的是什麼」的時候加重了語氣,目光堅定地看著朱子文。
朱子文有片刻的愣怔,清亮的黑眸裡泛動著陣陣漣漪,但是那陣漣漪卻被他迅速地壓了下去,那雙方纔還明亮如星辰的眼眸微微一瞇,頓時又變成了邪氣輕浮的樣子,嘴角勾了勾,笑道:「這可是皇兄自己說的,臣弟可是早就惦記著皇兄收藏的那幅前朝世宗皇帝的墨寶了,皇兄就把那幅字捨給臣弟吧。」
皇帝靜靜地注視著自己從小看到大的親弟弟,目光漸漸溫柔起來,從前的記憶緩緩復甦,他開始回想起子文前幾年那些毫無芥蒂的清朗笑容,回想起他小時候跟在自己身後依依呀呀地叫自己「皇兄」時的稚嫩童聲,回想起嬰兒時的他那張稚嫩無邪的容顏,再看如今的他,戴著厚重得摘不下來的面具,做一些他從小就鄙夷的人才會做的事……
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他信任?難道我就妒賢嫉能到會加害自己的嫡親弟弟?皇帝想著,不由得心中發堵起來。
朱子文見皇帝表情凝重,心中也沒由來的難受起來,忙轉開眼看著不遠處的山石,勾起嘴角笑道:「皇兄該不會是要反悔了吧?」
皇帝暗暗地歎了口氣,勉強笑道:「你什麼時候想要便什麼時候去拿,我怎麼會反悔。」
朱子文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盯著皇帝看了好一陣,直看得皇帝不自在了才奇道:「從前臣弟想要那幅字,皇兄說什麼也不肯給臣弟,今日怎麼突然大方了?」
皇帝回想起從前,不由得悶聲笑了起來,道:「我什麼時候對你不大方了?你忘了母后說的,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就不會珍惜,我不過是要教你學會珍惜罷了。」
朱子文一雙劍眉耷拉下來,悻悻地道:「原來如此。」
皇帝又道:「一會兒各家閨秀就要來了,你且好好看看,母后特地在這條路上設了個觀景點,各家閨秀路過這裡時都是要停一停的,你看仔細點兒,看看有沒有你中意的閨秀,不管你看上了誰,我都替你做主。」
朱子文將手肘抵在白玉桌上,手掌托著下巴,另一隻手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渾不在意地道:「只怕是臣弟看得上別人,別人卻看不上臣弟。」
皇帝劍眉一豎道:「以你的相貌和才學,就算是比那幾個所謂的才子也是不遑多讓的,又有親王的爵位,若真有看不上你的,那可是瞎了她的狗眼,若真是如此,那等沒眼光的女子,要來有何用?」
朱子文苦笑道:「皇兄難道不知道他們是給臣弟起了什麼諢號?」
皇帝想起朱子文的諢號,不由得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卻是深深的無奈,只得暗暗地歎了口氣道:「你若是想擺脫這個諢號,我自有一百種一千種法子讓你洗清這個污名,你可願意?」
朱子文懶洋洋地擺手道:「別!臣弟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了這麼個諢號,洗清了多沒趣,一天到晚守著規矩做正人君子,多累呀。」
皇帝笑道:「倒也有些道理,不過卻實在有些可悲復可笑,人人都只當你貪酒好色,腹中空空,又有幾人知道,被他們稱為四大名枕之一的仁親王,其實是個滿腹才學的曠世奇才呢?你呀,卻是將天下蒼生都愚弄了一番。」
朱子文將一杯茶當成了酒,仰頭一飲而盡,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笑道:「虛名而已,與我何干?我本不欲愚世人,奈何世人看不清。不過,臣弟倒是聽說,這四個繡花枕頭裡頭還有一個是忠睿侯府的千金呢,臣弟倒是好奇,什麼樣的奇女子居然能跟臣弟這樣的人齊名。」
皇帝在記憶裡搜索了一番,隨後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兒,我聽說那位小姐最近被人退了親,也不知母后邀請她沒有。你若是好奇,儘管讓母后單獨請她進宮來,給你瞧個夠。」
「別,臣弟只是這麼一說,能見著就見,見不著也就是沒緣分吧。」朱子文並不是十分在意能否見到與他齊名的宋清語,因為兩外那兩個枕頭他早就見過了,也結交了一番,那兩人倒是有些名副其實,兩人都是生得俊美無雙,卻也真的都是內裡一包糠的,所以他對那位宋六小姐,也提不起什麼興趣來了。「不過,皇兄今天來這裡做什麼?難道是要選妃?」朱子文奇道。
皇帝笑道:「記得我選太子妃那年,你十二歲,母后讓我在這裡等著相看各家的千金,可你非得要跟來,我那時不大好意思,不願意要你跟著,你就說我小氣,還說將來你選媳婦兒的時候,要我也來看,怎麼,難道你要反悔?」
朱子文一拍額頭懊惱地道:「皇兄,那麼久遠的事情虧你還記得?臣弟是真的忘了,不過,皇兄想來看就看吧,順便再選幾個妃子也挺好的。」
皇帝悶聲笑道:「選妃的事兒自有你皇嫂操心著,我不過是來給你湊個趣兒,也順便圓了你兒時的承諾,你且隨我來。」他說著便起身,抓住朱子文放在白玉桌上的手腕,拉著他朝不遠處的山石走去,朱子文看著興致勃勃地走在前頭皇兄,腦中閃過年幼時皇兄這樣牽著自己的手在御花園中遊玩的場景,不由自主地喚了一聲「皇兄」。
皇帝沒聽出異樣來,抓著朱子文的手腕頭也不回地道:「過來,這個地方可以看到外面,你來看。」
朱子文聞言湊到山石旁,只見那古怪嶙峋的山石中間有一個碩大的石洞,石洞外頭被什麼樹葉擋了一些,透過樹葉的縫隙能清楚地看到外頭的情形,但是在外頭卻看不清石洞裡有什麼,朱子文奇道:「皇兄怎麼會知道這種地方的?」
皇帝微微彎著腰,透過石洞看向外頭的小路,目光卻飄得有些遠了,彷彿看到了從前,那時他們的母后還只是妃位,掌管六宮的是皇后李氏,「子文,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帶著你在御花園裡玩耍,就是在這裡,我和你正看見李皇后發落我們的母妃,我那時才十三歲,懵懵懂懂的,就抱著你去找李皇后理論,結果我們把她推倒了,磕壞了她的額頭,她要以不孝之罪命太監將我們拖出去杖斃。」
事發那時朱子文才只有六歲,只有一些模糊且片段的記憶,「臣弟只記得那時的李皇后好嚇人,滿頭滿臉的血,直喊著要打死我們兄弟二人,母后抱著李皇后的腿哭得好厲害。後來好像是有個姑娘,拚死攔住了李皇后,我們才得以逃走,保住了性命。」
皇帝點頭道:「嗯,聽說那姑娘是李皇后的堂妹,不過李家被滅族以後便不知去向了,不說這些了,我留在這裡你難免會覺得不自在,罷了,我這就走,一會兒各家閨秀來了,你好好看看。」說罷拍了拍朱子文的肩,轉身走了。
朱子文朝石洞外看了看,笑著搖了搖頭,回到涼亭裡坐下,又替自己倒了杯茶,對著夕陽,悠然自得地品味著。
而此時,被陸蒙帶走的雲錦回來,正瞧見目光悠遠地看著遠處,氣度與往日完全不同的仁親王,不由得看呆了,竟然在路口呆愣愣地站了半晌。直到朱子文輕輕地咳了一聲後,她才滿臉通紅地回過神來,忙走進涼亭,摸了摸玉桌上的茶壺,見茶水已經涼了,就要提著茶壺去重新沏茶。
朱子文卻拉著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扯到自己懷裡,雲錦嚇了一跳,白瓷的茶壺滾落進了涼亭旁的花壇,茶水倒出來滲進了泥土裡。雲錦的心狂跳著,目光迷離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英俊面龐,對將要發生的事情即害怕又期待,嬌羞地喚了聲「王爺」。
朱子文修長的食指豎在自己的朱唇前,輕聲道:「噓,我們來玩個不能出聲的遊戲。」

第二十章民風
馬車穿街過巷,迎著烈日驕陽駛向皇宮。
清語一邊不時地和清秀、清緲閒聊幾句,一邊不時地掀開馬車的窗簾朝外頭看。
街道乾淨而寬闊,兩旁種著蒼翠的喬木,樹下盛開著團團簇簇的鮮花,哪怕是在炎炎夏日裡,也給人一種清爽整潔的感覺。
清語驚奇地發現,折扇、團扇、綢傘,這三樣東西在街上幾乎隨處可見。
可以說,街上所有的男性,不管老少,無論職業,幾乎人手配備了一把折扇,哪怕是小販在向客人兜售大白菜時,也會時不時地拿出折扇來,「啪」地一聲打開,瀟灑無比地扇上那麼兩下,就連趕馬車的車伕,短衫的腰帶上也要別上那麼一把,手上一旦得了空,總要拿出來打開搖一搖。
至於街上的女性,獨自一人的,起碼會有一把團扇,若是有丫鬟僕婦跟隨的大家小姐,則必有綢傘一把,由下人們拿著,遮擋陽光。
「怎麼感覺滿街都是才子佳人似的?」清語回過頭來笑著問。
清秀伸頭朝著清語掀開的窗簾外面看了一眼,一雙美目又在清語臉上轉了一圈,隨後掩嘴笑道:「六姐姐果然是忘了前事,咱們高祖皇帝和先帝爺具是才華卓然的大才子呢,對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尤為擅長,文武百官自然也受了些影響,時間久了,哪怕是民間的販夫走卒,不管識字不識字的,也都能鸚鵡學舌似的吟出兩句詩來。」說著美目一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語氣怪異地道:「在人人都以能詩善賦為榮的京城裡,如六姐姐這樣不附庸風雅、特立獨行的奇女子,還真是不多見呢,六姐姐在京中,名頭也不小呢。」
清緲睜大了眼睛,圓圓的黑眸如兩顆晶瑩剔透的黑葡萄似的,秀眉微微地皺在一起,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忿和無奈道:「我最羨慕的便是六姐姐了,人生得美不說,二嬸和二叔還那麼疼你,准你不讀書,我就不行了,母親成日裡逼著我唸書,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學不好嬤嬤們還要打我,偏偏我就不是學那些的料。」說著伸出手來,掌心向上攤開伸到清秀和清語的面前,撅嘴道:「哪,六姐姐、七姐姐,你們看,昨兒挨了打,今天手都還沒好呢。六姐姐,你說我母親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清語凝目一看,果然清緲白白嫩嫩的掌心裡有一條條的紅腫,像是戒尺抽打過的痕跡,不過已經消了大半,並不影響手部的活動,顯然那些個嬤嬤們也算是手下留了情的,清語笑著用指尖輕點了一下清緲的額頭,柔聲道:「傻丫頭,你母親逼著你學那些東西,那是為你好,是喜歡你的表現,懂嗎?每個人所學到的知識都是她一生中最大的財富,不管是誰都搶不走的財富,現在有人上趕著讓你發財,你還不知足?」
清緲聽了清語的話後,眼睛亮閃閃的,面上的表情滿是欣喜,片刻後卻又轉為疑惑,睜圓了黑葡萄似的眼睛問道:「不對呀,六姐姐以前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雖然……雖然六姐姐現在說的好像更有道理一些,但是……但是……」
不只清緲疑惑,就連清秀也都用手絹掩著唇,卻掩不住眼中的驚異,用看天外來客似的目光看向清語。
清語心知自己話說得太多露了破綻,只得笑著解釋道:「以前是我不懂事,經過了那樣的事情後,難道我還要再繼續不懂事下去嗎?」
清秀美目流轉,嘴角含笑道:「六姐姐的確是跟從前大不同了。」
清緲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小嘴兒一開一合的小聲咕噥著什麼,片刻後卻瞪大了眼睛,驚道:「不對呀,六姐姐,你說母親逼著我學習是寵愛我喜歡我,那二叔二嬸豈不是不寵愛不喜歡六姐姐?因為他們都沒有逼著六姐姐讀書!」
清語的臉色頓時為之一凝,心中不由得暗讚,小九雖然人小,但腦子卻轉得極快,這麼快便看到了問題的關鍵,其實她自己也早就懷疑二夫人對待自己的態度了,父親經年累月的在任上沒法回家,教育自己的責任便落到了二夫人頭上,她把好好的一個姑娘慣成了眼下這般模樣,到底是溺愛過度,還是一種放任自流的不管不問?
她心中雖然疑惑,卻不能在旁人面前置疑自己的父母,只笑道:「每個父母疼愛子女的方法都是不一樣的,有的父母嚴厲,有的父母溺愛,母親和父親對我應該就是後者吧,咱們是各有各的福氣,各有各的緣法,不用羨慕彼此。」
清緲點了點頭,眼中的疑惑盡去,清秀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含笑看著清語,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卻反而從那雙妙目中透出來一股冰冷的涼意,「或是溺愛,或是嚴厲嗎?呵呵……」清秀掩著嘴極小聲地嘀咕著,恰好馬車窗外一個貨郎搖著撥浪鼓走過,叮叮咚咚的撥浪鼓聲掩蓋住了清秀不明所以的低語。
***
馬車一路不緊不慢地走著,很快便抵達了皇宮的一處宮門口,各家千金一一下了馬車,於皇宮門口等候軟轎,清語姐妹三人也不例外。
清語由清秀身邊的大丫鬟佳玉扶著下了馬車,環顧四周,只見不遠處便是巍峨高大的宮牆,牆面暗紅色,牆頭蓋著碧色琉璃瓦,宮牆外是一片寬廣空曠的廣場,廣場上樹立著許多整齊的、一人多高的漢白玉雕花拴馬樁,一輛輛馬車停靠在此,車伕們坐在各自的馬車上,手搖折扇,或偷偷地或明目張膽地觀賞著這往日裡難得一見的名媛薈萃的場面。
閨秀們似乎早就習慣了被陌生異性注視,面色從容,行動之間娉娉婷婷,舉止極盡優雅之能事,倒像是刻意要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給人看似的。只有極少數性格內向的閨秀臉色微紅,腳步匆匆,急急忙忙地由丫鬟扶著上了宮中御制的軟轎,由青衣太監抬著進了宮門。
清語心中暗暗稱奇,對這個陌生的社會又多了一條新的認知:民風比較開放。雖然沒有開放到男男女女公然在大街上摟摟抱抱拉拉扯扯的地步,但街上總能不時地看到一臉坦然地行走於販夫走卒之間的大家閨秀,可見男女之妨並沒有嚴格到被人看一眼就要以身相許的地步。
正想著,就聽見清秀說了句「五姐姐居然在等我們」,清語忙朝著扎堆的閨秀們望過去,果然看見穿了一身粉嫩鵝黃色衣裙清雅正朝這邊看呢,見到這邊的姐妹三人,忙提著裙擺走了過來,開口就是一句訓斥:「磨磨蹭蹭幹什麼?別以為長了張漂亮臉蛋就有人愛看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名聲。」
清語笑了笑,一雙美目平靜無波地看著清雅,並沒有理會她的責難,在這種地方若是姐妹倆吵起來,不僅自己姐妹幾人丟臉,整個侯府也會跟著丟臉。
清雅見清語沒頂嘴,自己也覺得沒趣,冷哼了一聲道:「跟好了,別亂走,你今天必須一步不差地跟著我,否則回去要你好看。」
清語還沒開口,清緲卻不幹了,撅著小嘴不滿地道:「五姐姐,你未免也太霸道了吧,六姐姐又不是小孩子,為什麼要跟著你?」
清語卻拉了一下清緲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說,她倒是想看看,這位五姐姐到底要玩什麼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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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49PM
第二十一章木村和沐紫
姐妹四人陸續上了軟轎,由兩名眉清目秀的青衣太監抬著,自皇宮側門而入,進了內城。
整個皇宮內城分為內宮和外宮,內宮是皇后及嬪妃們的住處,有東六宮與西六宮之分。外宮統共有三宮三殿,三宮分別是太后居住的萬壽宮,皇帝居住的乾清宮,以及皇子們居住的承乾宮,三殿分別是含元殿、養心殿和交泰殿,含元殿是大朝或者祭司用的宮殿,養心殿則是皇帝日常上朝處理政務的地方,交泰殿則是起了個御書房的作用。
整個皇宮內城裡,花園無數,但是能被稱為御花園的卻只有一個。
御花園是位於內宮與外宮的交界處的一座大型庭院,是皇宮裡規模最大的花園,佔地頗為廣闊,內裡奇花異草隨處可見,珍禽異獸數不勝數,亭台樓閣無不精美華貴,水榭迴廊皆是富麗堂皇,有容貌秀麗的粉衣宮女和眉目清秀的青衣太監不時地穿梭其間,手裡端著新鮮精緻的瓜果茶點,顯得忙碌而又井然有序。
清語四姐妹在御花園外下了轎,便有一位容貌端莊的綠衣宮女領著數名粉衣宮女迎上前來,朝著姐妹四人行了禮,不卑不亢地道:「奴婢承恩,勞煩各位小姐將請帖交給奴婢。」
在場諸人,除了清語以外,其餘的都知道承恩乃是太后萬壽宮的宮女總管,在內宮之中可謂權勢滔天,態度不由得都小心了幾分,清語雖然不認得承恩,但是她待人的態度素來是不卑不亢的,倒也不會失禮。
清語四人將請帖交給各自跟隨的丫鬟,再由丫鬟們再將帖子交給了承恩,因為清語身邊沒人跟著,倒是由清秀的丫鬟佳玉替她交的帖子,是以承恩看了帖子後,有意無意地多看了清語幾眼,雖然她將情緒隱藏得很好,但清語還是能察覺得出那股子淡淡的鄙夷來。
承恩驗過請帖後,喚了四名粉衣宮女上前,不急不緩地向著那幾名宮女吩咐道:「這四位是忠睿侯府的千金,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和九小姐,你們四個好好侍候著,不得怠慢。」
那四名粉衣宮女齊齊應了聲是,上前各自扶了清語姐妹四人朝御花園裡去了,餘下的三名侯府丫鬟,則由另一名粉衣宮女領著,去專門的地方候著去了。
且說清語由那粉衣宮女扶著自一道圓形的拱門進了御花園,只見拱門內左右兩邊站了兩排共八名侍衛。
這些侍衛,一個個手持長槍,甲冑鮮亮,面上的表情很是嚴肅,彷彿隨時都會遭遇敵手,拚死搏鬥似的,渾身上下冒著殺氣。
清語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幾眼,卻見這幾個殺氣騰騰的侍衛裡頭,其中有一個年約十八歲左右、模樣生得清俊風流的侍衛,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見自己終於注意到他時,忙朝著自己擠眉弄眼,那一身的殺氣頓時消彌於無形,一時間盔甲兵器附著在他身上,都有了一種滑稽的違和感。
清語不明所以,不敢有所回應,回頭看向清緲,清緲眉開眼笑地上前幾步,湊到清語身邊小聲地道:「那是木村哥哥,六姐姐不認得他了嗎?」
清語搖了搖頭道:「不記得了,我和他很熟嗎?」
「他是沐紫姐姐的孿生兄弟,跟六姐姐好得跟親兄妹一樣呢。」清緲小聲的提示著。
清語心中茫然,不知道沐紫又是什麼人,只得朝清緲點了點頭,又向仍在朝她眨眼的木村微微一笑,算是打過了招呼,正要轉頭,卻見木村突然咧開嘴,眼睛鼻子狠狠地皺到了一起,露出一嘴白牙,做了個誇張的鬼臉,配著那一身正氣凜然的盔甲,模樣說不出的好笑。
清語險些笑出聲來,好不容易才忍住,奈何清緲忍耐的功力不如清語,見了木村的鬼臉,已經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看了過來,疑惑之中帶著些許責備。
清緲窘迫之下恨恨地瞪向木村,卻發現木村的表情瞬間已經恢復成了正經嚴肅殺氣騰騰的樣子,彷彿剛才搞怪的人不是他似的。
清語心中暗想,這小子倒是個有趣的人,只是不知怎麼會被拘在皇宮這樣的囚籠裡,還領了個最最不自由的差使。她心裡想著事,腳步卻一刻也沒有停留,被粉衣宮女攙扶著,行走在御花園的小路上。
此時太陽已經漸漸西沉,日光也不再那麼毒辣了,再加上御花園中綠樹成蔭,不時有涼風吹過,空氣中不只不見絲毫燥熱,反倒帶著一股涼氣,讓人覺得清爽宜人。
清語一行人沒走多遠便到了一處張燈結綵的迴廊裡,迴廊高大寬闊,每隔不遠便立著紅色圓木柱子,柱子中間連結著美人靠和飛來椅,漆色錚亮。整個迴廊呈一個巨大的「凹」字型半圍合,三面的迴廊中間圍著一個碩大的水池,不時有異石自迴廊的底下探出,幾株垂柳生長在異石之上,柳枝垂於水面,情趣盎然。
寬闊的水面上,一半鋪滿了碧綠的荷葉,一半則是墨藍色的池水,當有風吹過時,荷葉與水面皆是波浪層層,一陣陣清幽的香氣撲鼻而來,讓人感覺心曠神怡。
迴廊裡已經坐了不少官家小姐了,三三兩兩地圍坐成小圈子,吃著茶,聊著天,這些小姐們,一個個裝扮精緻,衣著華美,舉止言談無一不是得體的,只是這多麼無可挑剔的美人聚在一起,倒讓清語覺得,這莫非是在開假面舞會?
宋家四姐妹的到來讓各自團在一起聊得正愉快的官家小姐們停住了話頭,紛紛抬眼看向這邊,當然,受到關注最多的還是最近鬧出了退婚事件的清語,自然的,那些投過來的目光裡,大多都是鄙夷不屑的,討厭憎惡的,善意的幾乎沒有。
在片刻的寧靜過後,整個迴廊裡像是被捅了的馬蜂窩似的,嚶嚶嗡嗡響起了無數的竊竊私語聲,不用猜也知道,清語的到來為這條死氣沉沉的迴廊帶來了新鮮的血液,或者說是新鮮的話題,原本還帶著假面具的官家小姐們,有了一個讓人激動且感興趣的話題,紛紛摘下了面具,臉上帶著千奇百怪的表情開始議論起來,一邊議論還一邊不時地看清語一眼,更有過分的,還抬手朝這邊指指點點,所謂的名門閨秀,竟然跟大街上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的閒聊的民間婦女沒有半點兒區別。
清雅感受到了這些人對清語的敵意,不由得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清語,咬牙切齒地低聲說道:「一會兒給我消停些,別惹事兒,否則就算爹爹回來,也沒你的好果子吃。」說著恨恨地瞪了清語一眼,哼了一聲道:「也不知道你腦袋裡想的什麼,這種時候還非得出來湊什麼熱鬧,還嫌臉丟得不夠是不是?你看那些人是怎麼看你的?」
清語看了這些閨秀們的架勢,其實心裡也認同清雅的說法,今日真的不該出門,但是不該來也已經來了,還能怎麼樣?於是只得笑了笑,小聲應道:「五姐姐說的是,不過我越是呆在家裡不出門,她們就越是以為我做了虧心事,雖然我不記得我以前做了什麼,但我不認為我真的做了什麼虧心事。五姐姐,你說是不是?」
清雅咬了咬嘴唇,定定地看著清語,正要再說什麼,卻見迎面走來一位身穿粉綠色曲裾長裙、眼睛大而明亮的妙齡少女,那少女的目光滴溜溜地在清語四姐妹身上轉了一圈,隨後便只看著清語,朝她走來。
那綠裙少女還未走到跟前,清緲便歡喜地迎了上去,挽著那少女的手臂,親熱地叫了一聲「沐紫姐姐。」

第二十二章杜九小姐
沐紫抬手在清緲的圓臉蛋上捏了一把,笑嘻嘻地道:「這小臉兒越來越粉嫩了,恨不得咬兩口才好。」
說話間沐紫已經走到了清語跟前,雙手叉腰,皺著眉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自語似的道:「看上去也不像是傻了呀,怎麼會不認得人了呢?喂,我說小語,你真的不認得我了?」
清語這個冒牌的六小姐自然不可能對她有半點印象,但是見她對待自己的態度自然而親暱,不像是裝出來的,想來她應該是前六小姐的朋友,而且她的眼神表情皆是一派坦蕩率真,與清緲頗有些相似,清語心中對她已是有了幾分好感,於是笑了笑道:「我雖然不認得你,但是總感覺應該是見過你的。」
說出這句話,清語不免心中暗笑,自己居然把泡妞兒的經典台詞都給用上了。
沐紫眉頭微微皺了皺,隨後卻展開,一雙大眼睛轉得溜溜圓,臉上露出壞笑,賊賊地湊到清語面前,伸出兩根水蔥似的手指頭,在清語眼前晃了晃道:「忘記了啊,小語,你還差我二百兩銀子呢,你可不是個喜歡賴帳的人,怎麼樣,今天就還給我嗎?」
清語看她的樣子便知道她是在開玩笑,她實在是懷念這種與人坦然相處的感覺,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從前的閨蜜,頓時放鬆了警惕,笑道:「好啊,沐小姐可有我的借據?若是有,我這就還銀子給你。」清語之前聽清緲叫那侍衛木村哥哥,又叫這位少女沐紫姐姐,便想當然地認為他們姓沐了。
誰知沐紫卻瞪大了眼睛,一臉古怪地驚叫道:「你叫我沐小姐?」說著轉頭看向清雅,臉色瞬即轉為狠厲,清語這才看出來,沐紫的模樣的確是跟方才在御花園門口看到的那位年輕侍衛有八九分相似,整個人顯得有些殺氣騰騰,倒不愧為孿生兄妹。
沐紫語氣凜冽地向著清雅責問道:「宋五,你們家是怎麼搞的,難道就因為小語是庶出的,所以你們就這麼虐待她?都病成這樣了,怎麼也不請大夫看看?」
清雅也是個見不得火的炮仗,聞言立即大聲回道:「姓薛的,你少胡說八道,誰說我們家虐待她了?誰說沒請大夫給她看?說話可得講憑據,你什麼都不知道,瞎說些什麼?」
清語這才知道自己鬧了個大烏龍,見這兩人眼看就要吵起來了,迴廊裡的小姐們目光也都朝這邊匯了過來,忙小聲勸道:「別吵,這裡可是御花園。」她一邊勸架,一邊懊惱自己竟然犯了這種低級錯誤。
清雅和薛沐紫聞言四下裡看了看,見的確已經有不少人注意這邊了,還有人朝著這邊指指點點的,於是忙停止了爭吵,卻都不情不願地互相瞪著,像兩隻隨時準備幹架的鬥雞似的。
清語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抽,心底裡對清雅的厭惡卻是減少了幾分,覺得她雖然跟自己不對盤,但到底也算是個性格率直的小姑娘,想來原本的六小姐,本身也有很多做得不對的地方,一來二去的,就成了眼下這般水火不容的局面。
清雅正和薛沐紫賭氣,卻見迎面走來一個生得十分清秀的白衣少女,那少女的白色長裙散發著瑩瑩的光暈,一眼便能看出用料不凡,一頭黑髮用一根白玉薔薇髮釵挽了個清爽簡潔的流雲髻,精緻小巧的耳朵上垂著一對白玉薔薇耳墜,臉上脂粉未施,只一雙黛眉略有修飾。
她的容貌不如宋四小姐那般絕美出塵,也不如清語那般柔美清雅,甚至比不上宋七小姐的嬌弱秀美,但不得不說,她是個極會打扮自己的人,這一身的裝扮使得她看上去猶如畫中走出來的白衣仙子一般,氣度上已然完勝了精心裝扮過的眾人,對於這樣一個仙子般的佳人,又有誰還會無聊到一定要用她的五官相貌與別人相比呢?
眾人的目光被這白衣女子奪去,愣是過了片刻後才注意到她的身後還跟著另一位絕色佳人:宋四小姐宋清蓮。只是這位絕色佳人的臉色卻不大好,一雙秀美微微顰著,眼中透著不耐與隱忍。
「諸位妹妹,不介意我來湊個熱鬧吧?」那白衣少女朝宋家四姐妹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說著,說話時不自覺地眨了眨眼,顯得狡黠而可愛。
清雅跟這位小姐貌似也不怎麼對盤的樣子,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倒是七小姐清秀迎上前去,掩嘴笑道:「杜九小姐客氣了,你是與四姐姐齊名的四大名媛之一,我們怎麼會介意呢?」清秀的表情帶著些許逢迎和刻意討好的味道,讓人看了心裡不舒服。
清秀此言一出,除了清秀本人與那杜九小姐以外,其餘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大好。
杜九小姐笑得有幾分得意,只算是眉清目秀的面容也因這笑而顯得容光煥發,倒也不負她京城四大名媛的名氣,「我呢,來叨擾你們主要是有兩件事,第一呢,是看看宋六小姐,聽說傷得有些重,不記得事了,是真的嗎?」
清語正要開口回話,清雅卻趕在她前頭沒好氣的應道:「這種事情還能有假?你有什麼要說的,趕緊說完,我們還沒找著地方坐呢,你別擋在這裡。」
這話說得就十分不客氣了,一點不買太后娘家人的帳,杜九小姐不由得臉色沉了沉,但是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卻又笑了起來,笑容裡帶了幾分詭異,上前挽著清語道:「第二件事呢,是想介紹一位新朋友給送諸位小姐認識,宋六小姐不會介意吧?」
清雅已經化身為清語的代言人了,依舊是不等清語開口便問道:「你說的新朋友是誰?這些名門閨秀裡頭還沒有我不認識的呢,需要你來介紹嗎?」
杜九小姐笑道:「這個人你們還真的不認識,走吧,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說著就要拽著清語朝前走。
清雅和薛沐紫同時想到了什麼,臉色均是一沉,互不對盤的兩人竟然異口同聲地道:「不要去。」
清語心中雖然疑惑,但她眼下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再加上又有兩位強力代言人替她出面,所以她這個當事人反而不著急,只等著看這幾個小姑娘到底要搞什麼花樣。
杜九小姐轉頭看向宋四小姐,臉上掛著狡黠的笑容,勾著嘴角道:「清蓮,你看你的妹妹們怎麼能這樣,人家可是一番好意呢。」
清蓮眉梢微挑,平靜無波的眼中怒色一閃而過,卻又很快地壓了下去,恢復成了萬年寒冰般的聖潔模樣,不鹹不淡地道:「不關我事。」說罷,目光轉向迴廊外頭的蓮花池,彷彿這裡的若干人都與她不相干似的。
杜九小姐沒說動清蓮替她說項,臉上不免有了幾分懊惱,隨後似笑非笑地看向宋七小姐清秀,專注的、大有深意的,一直看著她。
清秀拿手絹掩著嘴角,有些慌亂地錯開眼,隨後嬌笑道:「哎呀,你們這是怎麼了嘛,杜九小姐也是一番好意,不如去看看吧,九妹妹,你難道不想結識新朋友嗎?」
清緲雖然自小聰穎,但畢竟年幼,不知道人心險惡,被清秀這麼一說,便拿期盼的目光看向清語,她也聽出來了,這位杜家姐姐想要介紹一位新朋友給六姐姐認識,但是沐紫姐姐和五姐姐不同意,不過她們為什麼會不同意呢?她心中好奇,越是想不出來原因,便越是想要去看看那位新朋友到底是誰。「六姐姐,我們去看看吧。」
清秀笑道:「就是呀,去看看吧,你看九妹妹也想去呢。」說罷上前挽著清語的另一隻胳膊,不由分說地扯著她向前走去。
清語看她這架勢,明顯是和杜九小姐站到一邊去了,又有不明真相的清緲在一旁助威,這樣一來,慫恿她去的和不同意她去的兩方倒是勢均力敵了,如果她再不拿定主意,只怕又是一番吵鬧,自己少不得又會成為這番爭吵的主角,而且,有些事情躲是躲不過去的,既然人家找上門來,總是躲著也不是辦法,「那就去看看吧。」清語說著,心裡卻在想,這麼多人在一起,那位杜九小姐總不能做得太過分,大不了也就是羞辱而已。
杜九小姐眉開眼笑地道:「就是嘛,去看看又不會怎麼樣。」說罷挽著清語的手臂,和清秀一起,親親熱熱地簇擁著她朝迴廊另一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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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49PM
第二十三章白水心
清語第一次覺得,像迴廊這樣的既長且只能一條道走到黑的建築結構,是極為不科學不合理的,是早就應該取締掉的一種建築形式。
因為從迴廊的這一頭走到另一頭,統共幾百米的距離,卻讓她有了一種萬里長征的感覺,尤其是被兩位心懷叵測的佳人一左一右地架著,沿途又有無數或鄙夷、或蔑視、或厭惡、或嘲笑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讓她不由得產生了不太美妙的聯想:自己其實並不是去結識什麼新朋友,而是被兩名劊子手推出去梟首示眾。
這也是清語第一次親自感受到了人言可畏這句話的真正含義,虧得眼下走過這迴廊的人是自己這位冒牌的宋六小姐,若是原來的六小姐,只怕僥倖活下來後還得被氣得再死過去一次。迴廊裡的幾十名閨秀,在清語一行人經過時,大聲地竊竊私語著,說什麼難聽話的都有。
這些名門閨秀的嘴上功夫絕對了得,能有氣得人死去活來、再活來死去的本事,圍繞著宋六小姐被退親這一個話題,衍生出了無數的、常人難以想像的惡意揣測,哪怕是作為一位穿越人士,一位在職場奮鬥了七八年的大齡剩女白骨精,清語此刻也不得不承認,她的想像力遠不及這些「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名門閨秀們。
好不容易,一行人頂著唇槍舌劍以和目光炸彈穿過了大半個迴廊,來到杜九小姐所說的那位新朋友面前。
在迴廊一端的紅色圓木柱子旁的飛來椅上,坐著一位穿著月白色長裙的弱質少女,年約十五六歲,生得眉目秀美,只是身體略顯瘦弱了些,甚至比七小姐宋清秀看起來更要虛弱幾分,面色也呈病態的蒼白,她的身側站了兩名粉衣宮女,身邊卻並無其她名門閨秀圍繞,顯然這兩名宮女都是被差遣來侍候她的,在其餘小姐都只有一名粉衣宮女侍候的情況下,她倒顯得有些特殊了。
這位病西施見到眾人打量她,神情頓時顯得有些緊張,忙起身,求助般地望向杜九小姐,細聲細氣地問道:「九表姐,她……她們?」
杜九小姐一臉笑容地上前扶著她坐下,輕言細語地道:「這幾位是忠睿侯府的千金,那位,就是曾經與你哥哥說過親的宋六小姐。」杜九小姐的纖纖玉指朝著清語指了指,臉上的笑容十分詭異。
原來這位病西施就是清語前未婚夫白幕遠的妹妹,她與清語的關係,可以說是尷尬、曖昧與危險並存,搞不好就會鬧得不可開交起來。
清蓮冷冷地瞥了一眼一臉得意的杜九小姐,只說了句:「原來如此。」隨後一抖衣袖,看也不看其餘諸人一眼,轉身便走了,服侍她的那名粉衣宮女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清雅狠狠地跺了跺腳,憤憤不滿地瞪了杜九小姐一眼,又恨恨地瞪向清語,像是恨不得要用目光將她的臉瞪出個洞來似的。
薛沐紫和清緲則是一臉擔憂地看著清語,前者更是緊張地拉著清語的衣袖,生怕她突然脾氣發作起來,若是傷了那位病弱的白家小姐,事情可就鬧大發了。
而這出鬧劇的副導演七小姐宋清秀則是一臉笑意地站在一旁,依舊用手絹捂著嘴,眼中的幸災樂禍一閃而過,旋即低頭掩飾住了,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又是一臉和煦的淺笑了,彷彿她真的是希望清語能交到一位新朋友似的。
諸人的表情可謂異彩紛呈,反倒是身為當事人的清語暗暗地鬆了口氣,對她來說,不過是見見前未婚夫的妹妹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白家小姐聽了杜九小姐的話,見自己被宋家幾姐妹圍著,心裡不由得萬分驚恐,臉色頓時刷地一下就白了,又見宋四小姐拂袖而去,更是嚇得連嘴唇都發白了,起身以求助的眼神望向杜九小姐,哆嗦著嘴唇不安地道:「九表姐,宋四小姐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杜九小姐笑道:「怎麼會呢,水心這麼可愛,她哪裡捨得生你的氣。來,你和宋六小姐好好聊聊,你們差點成了姑嫂,也算是有緣分了,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說罷笑容詭異地轉身挽了清秀的胳膊,又朝清雅和薛沐紫遞眼色,示意她們不要留下,根本不管白水心在她身後殷殷切切地喚她「九表姐,不要走」。
清雅是打定了注意要留在這裡監督清語的,而薛沐紫則是要留下來陪著清語,至於清緲也是跟清語綁在一起的,打定了主意不管她的六姐姐在哪裡,她都要跟著。
只是,杜九小姐拉著清秀離開時卻對那些粉衣宮女道:「你們,還不帶這幾位小姐去她們的位置休息?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你們怠慢了貴客,這罪責你們可擔待得起?」
杜九小姐是太后的娘家親侄女,經常出入皇宮,所以宮女們都認得她,也都知道她在太后跟前得寵,若她真的在太后面前說些什麼,只怕太后真的會信以為真,所以她此言一出,粉衣宮女們都慌了神,忙輕聲勸留下的眾小姐離開,名門閨秀們雖然身份尊貴,但是能尊貴得過太后去?再說了,再顯赫的身世也只是在皇宮外頭好用,哪怕就是一朝宰相親臨,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後宮裡來吧?是以宮女們也算是有恃無恐了,連勸帶拉的把留在原地的清雅、薛沐紫和清緲全弄走了。
其實這處迴廊說大也挺大的,容納幾百號人不成問題,若說小的話,也的確算是小,杜九小姐說是不打擾清語和白水心說話,其實她走得並不遠,不只可以完完全全地看到這邊的情形,而且若是這邊說話稍微大聲些,她那邊也都能聽得到。
清語見白水心在人都走開後便一臉惶恐地低著頭,根本不敢看自己,一雙纖瘦的玉手把一塊白色手絹攪得滿是褶皺。
清語知道從前的六小姐的確是名聲不大好,所以才會把這位白家小姐嚇成了這樣,而杜九小姐引自己來見這位小姐的目的,大約就是希望自己突然發作起來,把這位膽小又身體虛弱的白小姐嚇出個好歹來,讓自己人前出醜,更讓整個宋家蒙羞。
如果此刻這身體裡的靈魂依舊是原來的清語,或者清語還保留了絲毫的關於從前的記憶,那麼杜九小姐的小伎倆很可能便已經得手了,即使脾氣再好的人,遇見了被退婚的前未婚夫家裡的人,那態度能好嗎?而眼前的這位白小姐,明顯是個比林妹妹還要嬌弱三分的人,若自己擺個臉色給她看,估計就得嚇暈過去了。
好在,清語是個冒牌貨,而且還是個見慣了各種鬼蜮伎倆的職場白骨精,再加上她本來就是個好脾氣的人,輕易不會生氣,所以杜九小姐的如意算盤鐵定是打不響了。
「白姐姐,我們今天穿的衣裳顏色一樣呢,你說這算不算是一種緣分?」清語在距離白水心一米多遠的飛來椅上坐下,側身面向她,笑著說道。
一米二,是人類的安全距離,太遠了說話必然需要大聲一些,太近了又會覺得被唐突而且不安全。
白水心停止了絞手帕的動作,抬起頭來,一雙杏眼水汪汪地看著清語,像一隻受驚過度的小兔子,驚惶中帶著三分防備,「是……真的是呢。」
跟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談衣裳首飾,絕對是個不錯的話題,清語見她雖然還是有些害怕,但肯跟自己說話,也算是開了個好頭了,於是再接再厲地將這個話題進行了下去。
「我很喜歡這個顏色,清爽恬淡,尤其適合夏天,白小姐也喜歡這個顏色嗎?」
白水心臉上的驚惶散去了不少,終於有了些許笑意,略有些羞澀地道:「喜歡,我哥哥也喜歡這個顏色。」只是她剛說完,惶惑的表情又回到她的臉上,臉色比方才更是慘白了幾分,一臉驚恐地看向清語。
清語心中頓時覺得有些無力,這白小姐的膽子未免太小了吧,提了一下自己的哥哥而已,至於被嚇成這樣嗎?我什麼時候有了止小兒夜哭的煞氣了?她暗地裡自嘲地一笑,又在心中抱怨從未見過的白幕遠:都被你家退親了,還要哄你妹子玩兒,你說我是欠了你們白家什麼呀?
抱怨歸抱怨,清語即使心中有氣也不願朝著無辜的白水心撒,而且身體病弱的小姑娘本來就容易博得人的同情,使人產生憐惜,清語對她更是壞不起來,只得暗地裡歎了口氣,朝白水心善意地笑了笑,輕聲道:「白小姐不用擔心,從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再說,即使記得,這件事情也與你無關呀,你不用害怕。」
白水心見清語並沒有立即發難,略略鬆了口氣,卻不敢相信她說的話,杏眼睜得大大的,定定地凝視著清語,想分辨她到底是說的真話還是隨口的敷衍,但見清語面上一直帶著和煦的笑容,眼眸清澈,眼神中蕩漾著一種她極為熟悉的溫柔。
她便像是被這眼神深深吸引住了似的,不由自主地吶吶道:「你和我哥哥很像呢。」說完後又驚醒過來,用那種受驚小動物般的目光看著清語。

第二十四章朋友
清語聽了白水心的話後奇道:「是長得很像?」對這位造成自己穿越事實的始作俑者之一,清語說不清是個什麼感覺,反正沒有恨也絕沒有愛,但是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她對他很好奇。
白水心說起她的哥哥,眼神頓時閃亮起來,也不復方才怯弱的樣子,嘴角帶著甜甜地笑道:「真的很像呢,模樣倒是不像,但是你們的性子很像,哥哥他也喜歡月白色的衣裳,也喜歡像你這麼笑,剛才你笑起來,我就好像就看見我哥哥坐在我面前似的。」
清語有些驚訝,自己可是混跡職場多年的老妖婆了,而白幕遠不過才十八歲而已,居然會跟自己神似,這就有點兒奇怪了,又想到他那幅寒梅圖中所隱含的傲骨錚錚和孤芳自賞的氣韻,心中不由得對白幕遠這個人越發的好奇起來,「你和你的哥哥長得像嗎?」清語問道。
白水心的表情頓時黯然了下來,長睫毛蓋住了眼眸,有些悻悻地搖了搖頭道:「我和我哥哥不是一個娘親生的,哥哥長得像他的娘親,我長得像我的娘親。」說著低頭理了理自己的裙擺,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就算也穿這樣的衣裳,可總及不上哥哥風采,我學不來。」
清語不由得失笑道:「你是女孩子,你哥哥是男孩子,你為什麼要學他呢?」
白水心垂眸凝視著自己的月白色裙擺,長長的睫毛蓋住眼眸,神色黯然地道:「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我若是能夠像他,想必能招人喜愛一些吧,到時候就會有朋友肯跟我玩了。」
「你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好了呀,而且,你看我不是在陪著你玩嗎?」清語對白水心有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和憐惜,見她自怨自艾,竟然顧不得忌諱交淺言深,便想著要安慰她幾句,讓她高興起來。
白水心抬起頭來,帶著一臉的希冀,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肯和我做朋友嗎?」
清語笑道:「我們不是已經是朋友了嗎?」這種對白對於二十七八歲的清語來說,真的顯得很幼稚,卻也是真的覺得很窩心,她可以感受得到,白水心是個單純且善良的人,值得交往。
白水心的臉上帶著濃濃的笑意,就連眼眸中流動的也滿是歡喜,她坐的位置朝著清語這邊挪了些,一雙杏眼定定地凝視著清語,頗有些羞澀地道:「我怎麼覺得你跟她們說得不太像呢?不,不是不像,是完全不同,難道真如哥哥所言,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嗎?」
清語笑了笑道:「她們怎麼說我?你哥哥又是怎麼說我的?」她縱然是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待自己,但是有機會多瞭解一下宋六小姐的過去也是好的,若是能再瞭解一下前未婚夫白幕遠的事情,那就再好不過了。
白水心想來是極為渴望朋友的,見清語問起,便打開了話匣子,她本就是個極溫柔羞怯的人,聲音也是甜美中帶了三分羞澀,從她口中道出了許多清語想知道卻無從知道的大事小事。
原來白水心和白幕遠是同父異母的兄妹,白幕遠的母親才是白家老爺的嫡妻,而白水心的母親卻是白老爺後來才娶的繼室,白水心和白慕楓就是繼室所出。說得通俗一些就是,白幕遠有個後媽。
白幕遠的這個後媽姓杜,乃是當今杜太后族裡旁支的庶妹,背景雖然顯赫,身份卻實在是有些低微,根本幫不上白老爺什麼忙,不過白老爺敬重她是太后的娘家人,所以家中大小事務也都交給她打理,也就是說,她是白幕遠的直接上級,可見這位著名的才子,生活過得也不怎麼地。
而白水心則是自幼體質虛弱,有寺廟的高僧批過她的八字,說她宜養在外祖家中。白夫人原本是不肯的,那時的杜妃被李皇后壓得死死的,李皇后一黨權勢滔天,她只怕自己勢沒借到,反而成了李皇后的出氣筒。不過後來杜妃成了杜皇后,杜家地位暴漲,她心中的那點小算盤自然也就打響了,送了白水心去杜皇后父母家中養著,這一去就是七八年。而實際上,白水心的親外祖,並不是這位國丈大人。
白水心養在杜家,地位尷尬,所以但凡有什麼聚會遊樂的活動,都被杜家的當家主母杜九小姐的親娘以表小姐身體不適為由給推了,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再邀請這位默默無聞的表小姐了,這次宮中七夕設宴,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再加上白水心身體也略好了些,所以才得以成行。無奈她久不入塵世,竟然一個朋友也無,孤零零地坐在這邊的角落裡。
至於杜九小姐,原本也是瞧不上白水心的,幾乎不怎麼跟她說話,是在鬧出白家退親的事件後,她才開始突然跟白水心交好起來,時不時地跟她說些外頭的事情,當然,說得最多的還是這次退親事件的主角之一,宋六小姐。不過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自然是沒一句好的了——宋六小姐,脾氣古怪,在府中動不動就打罵下人,甚至手裡還出過人命,而且斗大的字不識幾個,粗俗無比……總之,她唯一的優點便是生了副好相貌,其餘的地方,沒一處好的。
儘管杜九小姐一再的詆毀清語,但白水心雖然膽小怯弱且沒見過什麼世面,可人卻不傻,如今見了面,清語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自然有了自己的看法,不由得對那位平日裡看著倒還親切的九表姐多了兩個字的評語:騙子。
而白水心和清語碰面這場戲的總導演杜九小姐,因急於見到清語惹禍而不時地關注著迴廊的這個角落,眼見應該大打出手的清語跟白水心兩人竟然聊到了一處,似乎還頗為投契的樣子,心中不由得大為光火,看來放任她們自由發展是不行了,杜九小姐心裡想著:得加把火才行!
於是杜九小姐臉上露出盈盈笑意,娉娉婷婷地朝聊得正開心的清語和白水心走來,偏巧這時清語和白水心聊的話題正是跟杜府有關的,見杜九小姐走來自然停了住了話頭齊齊看向她。杜九小姐心中暗恨,臉上卻帶著笑道:「看來你們倒是一見如故呀,要怎麼謝謝我這個媒人呢?」
媒人自然是跟男女親事有關的,杜九小姐一來就想將兩人的心思都朝退親這件事情上引,可惜清語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清語了,不管她怎麼挑撥,怎麼謀劃,注定都只會失敗。
清語初見杜九小姐時對她印象還算不錯,覺得她雖然生得並不美麗,卻擅長打扮自己,應該是個比較懂得生活的女孩子,可見她出詭計陰自己,而且還一副一計不成再生一計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心中不由得對她有了幾分厭惡,懶懶地應道:「倒是真的要謝謝杜九小姐,不然我怎麼會跟白小姐成為朋友呢。」
白水心聽清語在人前也承認自己是她的朋友,不由得臉上帶了三分羞澀的笑意,杜九小姐看得心中惱怒,臉上卻笑道:「你們也算是有緣分的了,差點兒就成了姑嫂了呢,只是不知我那姑母是怎麼想的,好好的一門親,硬是給退了。」
白水心聽聞此言,笑容凝結在了臉上,面色頓時蒼白了許多,有些擔憂地看向清語,清語卻朝她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擔心,又轉頭看向杜九小姐,正色道:「自古婚姻大事,遵從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夫人退親,自然是因為我與白公子不合適。作為晚輩,我當然無條件地尊重白夫人的決定,更不會去臆測長輩們的想法。」這話說得就有些重了,直指杜九小姐置疑長輩的決斷,臆測長輩的想法。
杜九小姐和白水心都是聰明人,清語話中的深意已經十分明顯了,她們自然不會聽不出來,兩人聽了清語的話,一個是面色發沉,暗咬著嘴唇,另一個卻是微微鬆了口氣,臉上也有了些笑容。
杜九小姐悻悻地還待再要說話,卻見迴廊裡粉衣宮女和青衣太監一下子多了起來,又是抬桌子又是端盤子的,原本那些站在路中間扎堆兒閒話的小姐們自然就擋了這些宮人的道了,忙不迭地讓開,嘴裡說著客氣話,這樣一來,原本無人的那些角落反倒成了黃金寶地,因為是在角落裡不會擋道,於是眼尖的話多且還沒說得完的小姐們便朝角落裡轉移,於是白水心和清語坐的位置倒成了香饃饃,至少有三四個小姐坐了過來,杜九小姐自然不會在人前顯示她惡劣的一面,只得看了看迴廊外的天氣,面帶和煦的淺笑道:「看來是要擺宴了。」
正說著,那名叫承恩的中年綠衣宮女帶著兩名粉衣宮女走到了迴廊中間站定,面帶笑容地道:「各位小姐們,奉太后娘娘口諭,在開宴之前,請大家玩個小遊戲,純粹是玩鬧,求的就是給大夥兒消消食兒,一會兒好多吃些。」
眾小姐們很捧場的笑了起來。
承恩指了指其中一位宮女手上的木盒子道:「這遊戲是由兩個人同時完成的,一會兒各位小姐們上來抽籤,凡是號碼相同的便是一組了,能抽到一組也算是緣分,還望各位小姐們互相配合,這遊戲一個人是鐵定完不成的。太后娘娘給了綵頭,以這沙漏為準,但凡在沙漏走完之前完成了的,有賞,在沙漏走完之後才完成的,一會兒宴席上罰酒三杯。」
一時間眾小姐們紛紛互相耳語起來,猜測到底是個什麼遊戲,又有什麼獎勵,卻只有杜九小姐和清蓮似乎早就知道了些什麼,眼眸中褶褶生輝,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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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50PM
第二十五章遊戲
承恩的目光在眾閨秀臉上掃過,白淨的臉上帶著笑意,又道:「現在就先請各位小姐來奴婢這裡抽籤。」
承恩說完轉頭示意站在她身後端著抽籤盒子的宮女上前來,各家小姐們免不了趁機表現一下自己的風度,互相禮讓客氣一番,結果倒成了一群小姐們圍在那宮女身邊嘰嘰喳喳,卻好一陣子也沒見有人動手抽籤,承恩嘴角抽了抽,乾咳了一聲道:「諸位小姐還是不要再客氣了,這簽每個人都有的,莫要耽誤了時間才好。」
眾閨秀臉上訕訕的,這會兒也不禮讓了,圍上來七手八手的每人拿了一隻簽。
說是竹籤,其實倒有些像竹板,生得四四方方的,四邊都雕著吉祥紋,打磨得十分光滑,竹籤的正中間則是刻著黑色的篆體字。
清語待人少一些後,才與白水心上前,每人從那盒子裡摸了一塊竹籤出來,退下後兩廂一看,清語的竹籤上寫的是十二,白水心的卻是六,兩人顯然不是一組的了,白水心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來,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清語忙小聲安慰她道:「一會兒和你的搭檔好好玩,說不定她也可以成為你的朋友呢。」
正說著話,薛沐紫蹦蹦跳跳地湊了過來,一把奪過清語手中的竹籤,看過之後神情頓時萎靡了下來,撅嘴道:「我都不是跟你一組的。」說著有些懨懨地又把竹籤遞回給清語。
清語順便瞥了薛沐紫手中那塊竹籤一眼,只見上面寫的是六,不由得笑道:「你和白小姐是一組的呢。」
薛沐紫對白水心可沒什麼好感,在她看來,白水心那個狗屁哥哥也忒不是東西了,當初既然答應了親事,憑什麼又無緣無故的非要退,害得清語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罪,想來他的妹妹也定然不是什麼好人。
清語見薛沐紫一臉不屑的樣子,忙笑道:「我和白小姐一見如故,現在已經是朋友了,你若是不想跟她一組,不如把牌子換給我?」
薛沐紫抬眼朝白水心看了過去,見她小臉蒼白,微微低著頭,長睫毛因害怕而微微顫抖著,心中也生出些憐惜與不忍來,又想到退親這事兒大約與她關係不大,於是心中便把白水心與白幕遠劃分成了兩類人,見清語這個當事人都接受她了,自己可不能輸給她,忙上前挽著白水心的手臂,一臉壞笑地道:「才不呢,我也要和白小姐做朋友。」
白水心喜出望外地抬起頭來,一臉的不敢置信,清語笑著對她說:「你看,我就說吧,你會有很多新朋友的。」白水心激動得臉色微紅,含笑重重地點了點頭。
說話間,所有的閨秀們都抽到了簽,這時有四名粉衣宮女捧著兩個籃球大小的皮球走到承恩面前,承恩清咳了一聲,頓時所有竊竊私語的閨秀們都停了下來,幾十雙眼眸都朝著承恩看了過去。
「各位小姐們都看到這兩個皮球吧,這就是我們今天遊戲的道具了,這個遊戲的名字叫做雙鳳戲珠,同組的兩位小姐將手綁在一起,從這迴廊中間出發,帶著一個皮球繞著荷花池走一圈兒,再回到這迴廊中間,就算是完成了遊戲,當然,最好是趕在沙漏走完之前,好了,多的話奴婢就不多說了,遊戲開始,叫到號的小姐們請站出來,哦,對了,太后娘娘口諭,但凡私下裡換號的,做棄權處理,罰禁足一個月,請各位小姐自重。」
聽到承恩這句禁足一個月的話,清語、薛沐紫和白水心三人偷偷地對視了一眼,薛沐紫誇張地吐了吐舌頭,清語也是暗道了一聲好險,卻隨後想到自己本來就在禁足中,罰了也是白罰,倒覺得有些啼笑皆非了,卻是白水心最為開心,一臉興奮的樣子,方才三個人險些同時犯禁,讓她有了一種好朋友一起偷嘴時被抓了個現行的小心虛,卻也讓她覺得自己跟這兩個人更為親密了一些。
承恩並不理會閨秀們私下裡的小動作,那些方才換了竹籤的閨秀這會兒又悄悄地換了回去,她也只當沒看見,待閨秀們消停了之後,她才道:「現在就請抽到一號和二號簽的小姐們上前來。」
人群中有四名閨秀應聲而出,五小姐宋清雅也赫然在列,作為第一組參加的遊戲,難免會吃虧一些,所以清雅的臉色不怎麼好,並且,當她看到跟她同組的是個嬌滴滴邁著小步故作斯文的大家閨秀時,臉色更是難看了。
到遊戲開始時,清語才看出了些端倪,這不就是現代的二人三足遊戲改成的二人三手遊戲嗎,兩名閨秀統共四隻手,其中兩隻十指相扣,用緞帶綁在一起,於是兩個人便只剩三隻手了,用三隻手搬動那只籃球大小的皮球,到達指定的目的地。皮球上了蠟,滑不溜秋的,不好好配合的話確是有些困難。
四名閨秀,統共兩組,同時從迴廊正中間出發,一組向左,一組向右,還沒走出迴廊,清雅那一組的皮球便掉在了地上,清雅性急,狠狠地跺了跺腳,要去撿球,奈何跟她同組的閨秀非得端著大家千金的儀態,蓮步輕移,竟是半步也不肯邁大了,兩人拉拉扯扯了好半天才把球撿了起來,而此時另外一組閨秀早就出了迴廊,沿著荷花池走了一陣後,轉進了山石之間的小道上不見了。而此時的沙漏,也走了有四分之一了。
很快,第一輪遊戲便有了結果,兩組閨秀回來時沙漏都走完了,四位閨秀都被收走了竹籤,只能等著宴席時被罰酒了。當然,清雅的那一組耗時更久,承恩為此還特地再次叮囑,請各家小姐注意配合,不要浪費大家時間。
有了第一輪遊戲的失敗做榜樣,此後的幾組便順利得多,四組閨秀裡頭,倒有兩組在沙漏走完之前回到了迴廊裡,白水心和薛沐紫的那一組竟然也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了遊戲,拿竹籤在承恩那裡換到了一枚小巧的烏木牌,據說晚宴時太后娘娘會親臨,屆時憑烏木牌前去領賞。
待承恩喚到十二號時,清語愕然地發現,與她同組的竟然是她的四姐姐宋清蓮!這個分組讓她有些為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這位四姐連看自己一眼都會覺得噁心,若要把她的手和自己的手綁在一起,不知道她會不會噁心得暈過去。
不過顯然是清語多慮了,清蓮並沒有什麼過激的行為,而是面無表情地任由粉衣宮女將她們的手綁在了一起。此後又有粉衣宮女將那皮球遞了過來,清語和清蓮忙伸出自由的那兩隻手小心翼翼地捧著,生怕一不小心那皮球就會掉到地上去。
清語和清蓮在眾人的注視下手托著皮球朝迴廊外走去,從踏出迴廊的那一刻,滿滿的沙漏倒了過來,計時開始。
出了迴廊後不久,在避開了眾人的視線後,清蓮冷冷地說了一句:「當心些,我可不想因為你被罰酒。」
清語有些詫異,在她看來,這位四姐姐是打死也不肯跟她說一句話的,現在居然主動跟自己說話了,簡直是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嘴上忙應了聲「是」。
姐妹倆一路小心翼翼地走著,而此時清蓮的腦子裡卻正天人交戰得厲害,只因前幾日她的娘親在她耳邊叮囑的那些話。
「你想想看,你到年底也該滿十八歲了,此時不定親更待何時?姑娘家若是過了二十歲還不嫁人,那可就是人家挑剩下了的老姑娘了,難道你想當受人白眼的老姑娘?」
「京中跟咱們侯府門當戶對、又跟你年齡相當的男子裡頭,有哪個是你看得上眼的?既然都是些你看不上眼的,何必不挑一個俊俏的、又對咱們侯府有助力的?」
「再說了,雖說王爺口碑不好,可他終究沒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不是?他是好色了些,貪財了些,可他對身邊的女人好啊,王爺對待那些出生卑賤的女人尚且極好,對待他的妃子豈不是更好?而且你若是嫁給他,那可就是親王正妃,品級跟他一樣大的,你可以管著他呀,他貪的那些財還不都是你的呀。」
「還有,你嫁到誰家去不得侍奉公婆?有些人家家裡頭公婆年輕的,到你老了公婆都還沒老呢,指不定一輩子都得小心翼翼地做人,遇上惡婆婆,還得天天叫你立規矩,你這麼傲的性子,可怎麼生受得了?嫁給王爺就沒這些麻煩事兒了,你的婆婆是當今太后,住在皇宮裡,自有皇上和皇后娘娘侍奉,哪裡輪得到你?還不是你們兩口子關起門來過小日子,整個親王府裡頭你就是當家主母,還能有比這更好的親事?」
「你自個兒想想,我可是你親娘,難道我還能害你?」
清蓮心中反覆地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也覺得她的娘親此言甚是,嫁給仁親王的好處的確不少,雖然他名聲不大好,而且為人無才無德,但是相貌的確十分英俊,可說是楚王朝罕見的美男子,既然自己眼下並沒有中意的對象,湊合些嫁給他算了,反正父親也正欲交好於他,以圖獲得陞遷,自己此舉也當是報答了父母的養育之恩吧。
她竟是把堂堂的一位親王,當成了一件唾手可得的物件似的。
而此時正在山石後的涼亭裡與宮女雲錦玩著不開口說話遊戲的朱子文,狠狠地打了個噴嚏,自語道:「是哪個美人兒在念叨本王呢?」

第二十六章姐妹
雲錦被朱子文抱在懷裡,臉紅得像是快要滴出血來似的,聽到他的自語,忙嬌聲道:「王爺,您犯規了。」
朱子文低下頭看著雲錦,雙眼微瞇著,眼神顯得迷茫而又魅惑,直看得雲錦的心越跳越快,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窒息時,卻聽見朱子文笑道:「是啊,本王犯規了,就罰本王親你一下吧。」說罷嘴角帶著壞笑,就要湊上去親雲錦的嘴。雲錦未經人事,又被他這情場老手揉搓再三,早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再見他邪笑著靠近的俊臉,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跳得快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似的,一口氣沒吊得上來,竟然暈了過去。
朱子文見雲錦紅著臉暈了過去,緩緩地收起了臉上的壞笑,低聲喃喃自語道:「要當個壞人也不容易呀。」
說完後,他一手摟著昏迷的雲錦,一手把四張椅子拼在一起,將手中的佳人平放到臨時拼湊出來的床上躺好了,又扯了塊桌布細心地替她蓋上,收拾妥當後才起身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飲而盡,然後朝那塊有一個大洞可看外面的山石走去。
而此時在離涼亭不遠的山石拐角處,清蓮和清語正捧著那皮球快步向這邊走來,當然,所謂的快步只是比平日裡步行的速度略快了些而已,若是再快,只怕那皮球就在她們手上待不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湊巧,就在走到山石旁邊的拐角處時,清蓮腳下一歪,身體朝著清語這邊倒了過來,看樣子像是突然扭了腳。
清語忙丟了手裡的球去扶清蓮,只是清蓮的年歲較大,身形體重遠非比她小了好幾歲的清語可比,倒過來的勢頭極猛,竟撞得清語向一側退了一大步。
清語的頭頓時便磕在了一旁的山石之上,雖然不見得有多疼,但那山石之上稜角甚多,清語轉頭的瞬間,便被山石上的稜角劃亂了頭髮,而她關注的是清蓮有沒有扭傷了腳,並沒留意到自己的髮髻已經亂了。
清蓮見清語頭髮散亂,眼中閃過一抹淡淡的笑意,卻轉瞬即逝,有些力竭似的以手扶住山石,手指輕輕地在青色的山石上摩挲了幾下,小聲地道:「倒是我連累六妹妹了。」
清語有些擔心地道:「四姐姐說的哪裡話,倒是看看有沒有扭傷腳?」她看向清蓮的腳,奈何長裙蓋住了鞋面,什麼也看不到,於是又轉眼看向清蓮方才扭到腳的那路面,卻見那路面平整得像塊鏡子似的,沒有半點兒不平,心中不由得疑惑:四姐姐怎麼會在平路上扭了腳?
清蓮休息了片刻,直起身道:「好了,我們繼續走吧,不然就得被罰酒了。」
清語點了點頭,正要彎腰去撿那滾落到山石下的皮球,清蓮卻突然道:「六妹妹,你臉上好像有個小蟲子。」
清語不疑有他,被嚇了一跳,忙抬手在自己臉上摸了摸,卻什麼也沒摸到,只能急道:「四姐姐幫我看看,在哪裡呀?」
清蓮抬手在她臉上摸了一下,神色淡淡地道:「好了,走吧,不要誤了時間。」
清語暗暗覺得此刻的清蓮有些奇怪,卻又想不出來她哪裡奇怪,只得點了點頭,與清蓮二人合力將那皮球撿了起來,沿著山石中間的小路朝著迴廊走去。
於是,呈現在朱子文眼前的景象便成了這樣:
有一名絕色美人兒與一個狀似瘋子的小姑娘捧了一個皮球經過,那絕色美人兒儀態萬千,語句溫柔,不僅絲毫沒有責備那狀似瘋子的小姑娘儀容不整,反而對她極為照顧,而那狀似瘋子的小姑娘,在不經意間一回頭,嚇了朱子文一跳,一張白淨的臉蛋兒上畫了好幾道黑色的印記,想來是剛剛才弄花的,但她自己卻渾然未覺,樣子看上去頗為滑稽。
可也正是這份滑稽,讓朱子文對她產生了些許的好奇:這是誰家姑娘呀,花著個小臉兒就敢在皇宮裡轉悠?
不得不說,俗話裡有一句「弄巧成拙」,有的時候還真有些道理。
朱子文身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美女見得不知有多少,再加上他花名在外,自有善於溜鬚拍馬、阿諛奉承之輩投其所好,年年進貢各色美女與他,他那親王府裡,不同品種的美女數以百計,甚至連番邦外域的美女也有好幾個,倒比皇帝的宮中美人更多些。
所以清蓮暗地裡使了不少的力氣,掛亂了清語的髮髻,又抹花了清語的臉,目的全是為了突出她自己的美貌,可誰曾想她反而弄巧成拙了,朱子文只看了美艷不可方物的她一眼,其餘的目光卻全落到了狀似瘋子的清語身上。
「四姐姐,我怎麼覺得有人在看我們呢?」清語總覺得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盯著自己,可她四下裡看了一圈,卻見怪石嶙峋之間,只有她們姐妹二人,她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楚,也顧不得這位四姐姐根本瞧不上自己,壯膽似地問了一句。
清蓮被問得心中一突,用探究的目光看向清語,暗自懷疑她是不是也從某個渠道得知了王爺會在這裡相看各家千金,所以試探自己。「怎麼可能,那是錯覺。」清蓮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柔和一些,只是她的變化卻讓清語更覺得摸不著頭腦了,今天這遊戲處處透著詭異,與清蓮的態度突然發生改變莫不是有什麼關聯?
清語腦子轉得飛快,迅速地將七夕宴會的關鍵詞拎了出來:七夕,王爺,各家閨秀,太后主持,賽巧……
連起來不就是七夕太后為王爺相親嗎,那麼四姐姐突然變得親切起來,難道是因為她知道某位王爺或者是太后有可能會在這裡出現?清語越是細想,越是覺得這種猜測的可能性極大,清蓮的娘是皇后娘娘的親姑母,探聽點兒內幕消息應該不難吧。
難怪了!清語為自己猜中了清蓮的小心思而暗暗得意,隨後卻想到清蓮方才不小心扭了腳那事兒,既然她如此看重這七夕宴會,斷然不會如此不小心,那她方纔那麼做又有什麼目的呢?細想之下,清語只覺得自己頭髮上臉上處處都有些不妥,奈何她的手裡托著皮球,不敢貿然放開,只得暗暗地著急,不知道自己身上被清蓮動了什麼手腳。
剛巧這時兩人遇見了另一組反向而來的閨秀,那一組閨秀看見清語後,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好一陣偷笑,清語此時已經能肯定自己的身上肯定被清蓮做了手腳,不由得咬牙暗罵清蓮卑鄙。
她倒不是對王妃的位置有什麼想法,不過被一個還不到十八歲的小姑娘算計了,感覺總不怎麼好,於是她眼珠子一轉,便想到了噁心自己這位四姐姐的法子。
「四姐姐,聽說咱們侯府的姐妹裡,你是最愛看書的一個了,是嗎?」清語故作天真地問道。
清蓮面帶淺笑地點了點頭道:「算是吧。」
「那四姐姐的書房裡定然有很多藏書咯?」清語繼續扮天真,反正她眼下才十四歲,放到前世,還是個在讀初中二年級的純真蘿莉一枚,裝嫩正合適。
清蓮已經感覺到麻煩在向自己靠近,但她沒辦法給出否定的回答,因為眼下這個位置,正是她那當皇后的表姐告訴她的相看地點,而且她也感覺到了有人正在注視著她們姐妹二人,敢在這御花園裡偷窺各家閨秀的,除了那位色膽包天的仁親王還能有誰?罷了,且讓他看個夠吧,反正早晚是要嫁給他的。清蓮心中不無破罐子破摔的認命感,順嘴答了清語的問題「嗯」。
不過,清蓮在順嘴「嗯」了一聲後便後悔了,因為清語接著說道:「我最近突然想看書,可不可以請四姐姐借些書給我,四姐姐最好了,定然會派人送來的哦?四姐姐也知道我還在禁足呢,不能出芷蘭苑的。」
若是放在平時,她定然會理也不理清語,一抖袖子直接走人,但是眼下卻不是時候,只得暗恨了一陣,從牙縫裡逼出來一個「好」字來。
清語勾起嘴角笑了笑,又道:「四姐姐,我頭髮是不是亂了?怎麼感覺有些怪呢?」
清蓮臉色一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因為知道此刻已經離開了仁親王的視線範圍,所以她不耐煩再應付這個令人討厭的堂妹了,冷冷地道:「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清語見她態度驟變,便猜到此刻大約是已經走過了清蓮需要裝十三的地段了,自己再說什麼也討不到便宜了,於是作罷。
姐妹兩人靜悄悄地托著皮球,繞著荷花池走回到了迴廊裡,在各家閨秀的嘲笑聲中交了皮球,鬆開了手上的絲帶,因為沙漏裡的沙走完了,所以遊戲失敗,二人交了竹籤回到各自的小圈子裡。
清語剛在白水心身邊坐下,清雅便怒氣沖沖地跑過來,指著清語的頭髮道:「是不是宋四弄的?你是傻子嗎,被人家搞得灰頭土臉的?」
清語見她一副炮仗模樣,哪裡敢說實話,只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亂的。」
清雅恨聲道:「你少糊弄我,在家裡就是個不爭氣的,就只知道跟我橫,出來怎麼不見你跟宋四橫?你敢說你臉上這灰也是你自己弄的?沒用的東西,走,跟我找她說理去。」說著就要來拉清語的胳膊。
清語莫名地覺得,清雅說的這些話,本意並不是在責怪她弄得灰頭土臉的丟了人,而是埋怨她不該著了清蓮的道兒,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清語覺得清雅其實是在替自己抱不平。
不過,不管她是不是出於好意,清語卻不能由得她去找清蓮,否則只怕又是好一番吵鬧,屆時宋家姐妹大概都要出名了,於是忙拉著清雅,小聲地道:「五姐姐,你難道要讓我就這個樣子在御花園裡走來走去給人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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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51PM
第二十七章同樣的花招
清雅跺了跺腳道:「看見你就討厭,還不趕緊收拾一下,真是丟人。」說著從圍過來看熱鬧的七小姐清秀手裡劈手奪過了手絹,遞給清語道:「先把臉擦乾淨。」卻又在清語伸手來接時將手縮了回來道:「算了,沒鏡子你怎麼擦,我來吧。」
說完也不等清語答應,就俯身湊了過來,粗手粗腳地擦著清語臉上的灰,好在手絹質地細滑,只用幾下就擦乾淨了,否則她定要被清雅粗魯的動作弄得擦破皮,清雅擦完後還輕輕地用嘴吹了吹,一股如蘭似馥的溫暖馨香撲面而來,清語不由得暗暗地歎了一句:「真香!」
而後,清雅起身歪著頭看了看清語的臉,咕噥了一句:「長得倒是人五人六的,可腦子不好使也沒用!」說完才將手絹遞給一旁的清秀,清秀卻不接,不知從哪裡又拿出來一張手絹,捂著嘴笑道:「就送給兩位姐姐了。」
清雅瞪了她一眼,把那手絹扔給了清語,又看了看她亂糟糟的髮髻,瞪眼道:「趕緊把頭髮弄好,亂糟糟的跟個瘋婆子似的。」
清語訕訕一笑,收起手絹,轉頭對白水心道:「白小姐幫我理下髮髻吧,好像有些亂了,沒鏡子,我自己不好弄。」
白水心有些羞澀地道:「我……我也不怎麼會梳頭。」
清語笑道:「不用拆開重新梳,只把亂了的頭髮塞回髮髻裡,旁人看不出來就成了。」
白水心鬆了口氣,笑著點了點頭道:「那倒是容易。」說罷起身,一雙纖纖玉手在清語頭頂遊走,片刻工夫便將那些被山石稜角勾出來的青絲塞回到了髮髻了,粗略一看倒是看不出什麼問題來。
恰好此時又有兩組閨秀回來了,卻只聽幾聲尖叫,隨後迴廊中一片嘩然,眾閨秀們像炸了鍋似的,吵嚷著像迴廊的中間跑去,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兒,清語這幾人聽聞喧鬧,不免心中好奇,也都起身朝那邊趕去。
待她們趕到迴廊中間時,就見一大群閨秀圍在迴廊中間,清語等人擠不進去,只聽見人群中有人哽咽著說道:「我和杜九小姐走到蓮花池對面的山石旁邊時,她不知為什麼推了我一下,我一時不小心,頭就磕在那山石上了,承恩姑姑,我額頭好疼,是不是流了很多血,會不會死呀?」
「我是扭了腳!」杜九小姐高聲辯解道。
然後就聽承恩安慰道:「柳二小姐請稍等片刻,奴婢已經差人去請女太醫了,稍後就到,依奴婢看,柳二小姐傷口不大,想來只是破了點皮而已,不會傷及性命的。」承恩是太后跟前的人,而杜九小姐時太后的嫡親侄女,她自然是要為杜九小姐開脫一二的。
清語聽了柳二小姐的話,不由得心中暗笑:看來這杜九小姐和自家的這位四姐姐還真是有默契呢,就連坑人的招數都是一模一樣的,不過四姐姐顯然是手下留情了的,至少沒把自己撞出個好歹來,鬧到要看太醫的地步,只是,不知道這招數是兩人默契地想到了一處,還是杜九小姐現學現賣的,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杜九小姐和四姐姐一樣,都是有內幕消息的特殊人群。四姐姐的消息來自於皇后,那麼杜九小姐的消息定然是來自於太后了,看這兩人面和心不合的樣子,估計太后和皇后關係也有些緊張吧,自古婆媳難相處,皇宮內院的婆媳也不會例外。只是不知道這次選妃的到底是哪位王爺,能惹得兩位名媛為了他不惜使用陰謀詭計。
正想著,便聽見有人喊道:「快讓開,太醫來了。」
清語轉頭看過去,果然有一名粉衣宮女領著一個穿白衣的中年女子進了迴廊,正朝這邊趕來,圍觀的閨秀們自覺地讓開一條路,清語這才得以看清被人群圍在中間的受害者是位眉清目秀的少女,容貌秀美,儘管此時額頭上鮮血淋淋,秀髮散亂,卻也難掩她的天生麗質。
而杜九小姐此刻卻站在柳二小姐身旁,臉色有些慘白,大約是被嚇到了,頭髮也有些散亂,使得原本出色的裝扮也因此而徹底報銷,顯得她像一隻褪了毛的雞似的,就連站在一旁侍候著的宮女,容貌氣質也勝過她幾分。
看杜九小姐的模樣,清語猜測她的動機應該是和四姐姐一樣,只是想讓同組的隊友出個醜罷了,弄亂頭髮弄花臉什麼的,只不過杜九小姐貌似力道沒掌握得好,把人弄得滿頭鮮血,這事兒就不小了,哪怕她是太后娘家嫡親的侄女,出了這種事,太后也是不可能包庇她的。
此時的杜九小姐神情有些恍惚,低著頭在一旁喃喃自語道:「我是扭了腳,我真的是扭了腳,我不過是輕輕碰了她一下,她是故意撞的,她是故意撞的……」
只是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柳二小姐和那白衣女太醫的身上,沒人去關注杜九小姐的低語了。
那女太醫手腳利落,很快便清理乾淨了柳二小姐額頭上的血漬,眾人這才得以清楚地看到她額頭上的傷口。
柳二小姐的傷並不重,任誰都看得出來,真的只是蹭破了一塊皮,那女太醫只是說:「不嚴重,過幾天就好了,不會留疤。」然後便拿出藥膏來,在那黃豆大小的破皮處均勻地塗了一層,這其間柳二小姐嚎叫得好像她不是在抹藥而是在生孩子難產似的,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
那太醫近距離地承受著她的哭叫,起初時還忍著,只是深深地皺著眉,直到忍無可忍後才說了一句:「這藥膏裡加了少量麻佛散。」
「可是我真的很疼嘛。」柳二小姐有些訕訕地止住了嚎叫,美目含淚地說道。
太醫見慣了宮中爭鬥,這種小姑娘誇大傷害程度使得別人被責罰的小把戲根本難入她的法眼,她只是皺眉看了柳二小姐一眼,卻不置一詞,收起藥箱向承恩說了句告辭,轉身便要走,卻又被承恩叫住,「麻煩太醫再看看這位小姐的腳扭傷得嚴不嚴重,需不需要上藥。」承恩指著失神落魄的杜九小姐說。
她倒是出於好意,可是杜九小姐一聽她這話,臉色更白了,連連擺手道:「已經好了,承恩姑姑,我已經好了,不用看了。」
承恩也是個老人精,一看杜九小姐的神色便知道她並沒有扭傷腳,心中暗自惱恨她不知自重,搞這些小手段敗壞了太后娘娘的清譽,卻也拿她無可奈何,只得對那太醫笑道:「既是如此,不看也罷,有勞太醫了。」
那太醫點了點頭,提起藥箱轉身走了。
清語不由得想到,若是叫這位太醫也給自家的四姐姐看看腳上的扭傷,不知四姐姐會是個什麼表情,她這樣想著,便下意識地抬眼在人群中尋找宋四小姐的身影,卻正與清蓮的目光碰了個正著。只是清蓮的臉色似乎不大好看的樣子,正咬著嘴唇,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
清語勾著嘴唇笑了笑,將右手抬高,做出一副好像要揮手喊人的樣子,只見清蓮的臉色刷地一下子白了,眼中帶著驚惶,哪裡還有半點兒清高樣兒。清語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便朝清蓮壞壞地一笑,卻是把手扶上自己的髮髻,理了理髮髻旁的白玉髮釵,然後又將手放了下來。
身為四大名媛之一的宋四小姐幾時被人這樣耍弄過?清蓮心中又是急又是怒,只想衝過來狠狠地抽清語兩耳光,卻又怕把她惹急了真叫那太醫來瞧自己的腳,只得憤憤地轉開眼,不再看清語。
此時,眾閨秀們也看出了些端倪來,大家議論紛紛,顯然大多數人都是站在額頭受傷見了紅且正哭得雙眼通紅的柳二小姐這一邊的,至於一直高叫「她是故意的」的杜九小姐,則是眾人鄙夷的對象,誰會相信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家,會願意把自己的頭撞破了。
承恩見場面有些失控,只得清咳了一聲道:「好了,諸位小姐都入席吧,稍後太后娘娘便要到了,此次得到烏木牌子的小姐們,坐中間的這一排席面,沒有得到烏木牌的小姐們則要委屈些,只能坐迴廊兩頭的席面了。」
太后必然是坐正中間的那一桌的,所以若是坐在中間的席面上,便有機會近距離與這位楚王朝最尊貴的女人接觸,坐在迴廊兩頭的,只怕是連太后娘娘長得什麼樣子都看不到了。
拿到烏木牌的各家閨秀們自然得意洋洋爭先恐後地搶佔距離太后主座最近的位置,而沒有烏木牌的眾人則悻悻地朝迴廊兩邊散去,各自尋找平日裡要好的朋友,相約坐在一起。
白水心和薛沐紫兩人是得了烏木牌的,就連才十歲的清緲也是得了牌子的,宋家姐妹裡頭,反倒是年紀長一些的這幾人,一個牌子都沒拿到。薛沐紫很是得意地沖清語揚了揚手裡的牌子,白水心卻有些遺憾地道:「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清語笑道:「不打緊,宴席過了還能一起玩的。」白水心點了點頭,還要再說話,卻被薛沐紫和清緲兩人拽著胳膊拉走了,說是要去搶位置。
清語剛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清雅便不請自來,嘴裡念叨著「我得看著你,免得又出洋相丟人」,還很不客氣地瞪了清語一眼,彷彿很不情願似的在她身邊坐了。
另一邊杜九小姐邀請清秀與她同桌,奈何杜九小姐眼下是特殊人物,閨秀們見了她都繞道走,清秀便推說要和姐妹們坐一起,腳底抹油到了清語這桌,惹得杜九小姐咬牙切齒地暗罵她牆頭草。
而一進御花園便彷彿自動消失了、到入席時又自動冒出來的、存在感低到不存在的八小姐宋清芳,此時也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裡鑽了出來,幽魂似的低著頭一言不發地入了清語這一席。

第二十八章夜宴
大家入席後枯坐了約莫一刻鐘時間,便聽見不遠處有太監拖長了聲音喊了句「太后娘娘駕到」,於是眾閨秀們忙起身離席,恭謹地站在座位旁邊等候太后娘娘大駕光臨。
按規矩來說,原本應該各家閨秀聚集到一處朝太后行過大禮後才能入席的,但因為舉辦此次宴席的目的本來就頗為曖昧,又加上迴廊不夠寬大,若是硬要將閨秀們聚集起來的話,太后的安全和舒適便得不到保障了,所以才讓閨秀們先入座,再行禮。
眾人朝著太后御座方向行過大禮後,便靜悄悄地聆聽太后訓話,因是在戶外,清語這一桌又位於迴廊兩側最靠後的地方,所以太后的訓話傳到她耳朵裡時,便已經有些聽不大清了,隱約是些什麼「借了年輕小姐們的光」、「今兒都來陪我這老婆子」一類的客氣話,只有最後一句「今兒都要盡興」,清語聽得最是清楚。
太后訓完話後,便由承恩替她發賞,凡是手裡有烏木牌子的,都能領到一個紅木雕花的精緻珠寶盒子,當下就有閨秀按捺不住好奇打開了,裡頭卻是一顆足有半個鴿子蛋大小、散發著迷人光暈的南珠,頓時有閨秀被這南珠奪去了神智,忘了規矩,一時間驚呼聲四起。
太后也年輕過,自然知道這樣一顆南珠對於閨秀們的誘惑力,見閨秀們紛紛打開了盒子,拿出珠子來把玩,甚至還有閨秀拿珠子互相比大小,她竟然也不生氣,只笑瞇瞇地道:「這些珠子都是哀家叫人特地篩選過的,甭比了,一樣大,趕緊收起來吧,回頭做成珠花什麼的都成。」
太后雖是笑瞇瞇地說著話,可閨秀們哪裡還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孟浪了,忙紛紛跪地告罪,求太后責罰。
太后笑道:「趕緊都起來吧,今兒是請你們來玩鬧的,可不是請你們來立規矩的,不然就把宴席擺在萬壽宮中,豈不省事兒?大家放開些,別拘禮了。」
閨秀們這才釋然了,謝恩起身,收好了太后的賞賜,都規規矩矩地坐了。
領完了賞自然就該輪到罰了,承恩端起酒杯朗聲道:「先前遊戲沒過關的小姐們罰酒三杯,太后娘娘本欲與小姐們同樂,奈何御醫不許娘娘飲酒,是以便由奴婢替娘娘陪諸位小姐們飲上三杯。」說罷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各家閨秀哪裡敢有半點兒意見,紛紛地將粉衣宮女倒滿的一杯酒喝了個底掉。
雖然是只能裝一錢酒的小瓷杯,但是三杯下來也有三錢酒了,閨秀們喝得個個面若紅霞,媚眼如絲,反倒比先前端著小姐架子時要自然了幾分。
清語這一桌裡頭居然還有一位小姐直接喝趴下了,想來平日裡是滴酒不沾的,其餘人倒還撐得住。
清語原本是能喝酒的,但是奈何現在這身體年紀太小,沒什麼酒量可言,三杯下肚也是有些頭昏腦脹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不過好在罰酒之後承恩便命宮人開始陸續地上菜了,第一道菜是甜品,冰糖燉燕窩,那些個喝得有些高了的小姐們由粉衣宮女侍候著喝了一碗甜品後,酒也就醒了大半了。
因為有太后娘娘坐鎮,所以各家閨秀都表現得相當的好,沒人敢再出什麼蛾子了,一頓飯吃得倒是規規矩矩的,而且都遵循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整個迴廊裡竟然靜悄悄的,只有太后娘娘偶爾和承恩說笑兩句。
太后見自己在這裡閨秀們放不開手腳,都頗為拘謹的樣子,吃了幾口菜後便笑道:「哀家宮中有事,就不陪各位小姐們了,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承恩說,今兒大夥兒務必要玩得高興些。」說罷起身,由一名粉衣宮女扶著就要離開,各家閨秀們見太后要走,忙都放下筷子,起身行了個福禮道:「恭送太后娘娘。」
太后命眾人不必多禮,再三叮囑大家放開些,這才扶著那宮女的手走了,卻在穿過迴廊一側時,看見行完了禮還未來得及坐下的柳二小姐,這柳二小姐也不知心中是怎麼想的,方才宴席時還好好的,見太后經過,卻一副搖搖欲墜要暈不暈的樣子,讓太后一下子便注意到了她。
太后見到柳二小姐這幅樣子,眼中不悅一閃而過,臉上卻帶著關切的笑容,問道:「這是怎麼了?可需要叫太醫來?」其實太后在來之前便已經聽說這事兒了,這中間的彎彎繞繞她心裡清楚得很,這柳二小姐和自己那侄女兒都不是省油的燈,她本來是不想管這檔子事兒的,但眼下柳二小姐這個樣子,明顯是想把事情鬧大,只怕自家那侄女兒這次要吃些虧了。
果不其然,柳二小姐聽聞太后問話,忙上前跪下,正正兒地擋了太后回宮的路,嘴裡說著「求太后娘娘恕臣女失儀之罪」,眼中卻含著淚,一臉委屈的樣子。
太后心中惱恨她多事,卻不得不命人扶她起來,詢問一二,那柳二小姐依仗著母親是皇后的親姐妹,並未把杜九小姐放在眼裡,明裡暗裡的意思都直指杜九小姐故意傷她,太后只得命人去把坐在迴廊另一頭的杜九小姐叫來問話,偏巧這事兒杜九小姐的確是故意的,這會兒被人告發,竟然無法為自己辯駁,翻來覆去就只有一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過是輕輕撞了她一下……」
太后心中暗自氣惱她被人下了套還不自知,只得沉著臉道:「如月行為冒失,雖屬無意,但傷了人是事實,哀家便罰你禁足一個月,你可服氣?」如月是杜九小姐閨名,太后此時叫她的閨名,用意很明顯,就是告誡柳二小姐適可而止。
杜九小姐心中本是不服的,卻見太后目光深沉地看著她,哪裡還敢再分辨什麼,只得乖乖地行禮認了罰,太后又道:「既是認了,這便回家去閉門思過吧。」說罷看也不看柳二小姐一眼,由宮女扶著離開了迴廊。
杜如月恨恨地瞪了柳二小姐一眼,扔下一句「你等著瞧」,然後氣哼哼地走了。柳二小姐朝著她的背影嬌笑道:「哎喲,我好怕。」
太后一走,眾閨秀們紛紛活泛起來,開始向柳二小姐打聽此次宴會的內幕,柳二小姐雖然知曉此次宴會的目的,也實在很想顯擺一下她的後台,但奈何此事關係皇家體面,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把這事兒說出去,只得胡謅了幾句遮掩過去了事。
晚宴過後,日頭西沉,大半個天空被夕陽映得一片金黃,御花園裡的亭台樓閣也都被夕陽勾勒出了一道金邊。
外頭光線尚好,迴廊裡卻已經點了燈,照得四下裡一片明亮。承恩命人將八仙桌換成了長條型的案幾,貼著迴廊的內側擺了一圈兒,案几上放著若干籐編的圓形小簍子,簍子裡裝著珍珠和絲線,清語知道,這便是賽巧的道具了。
待一切都準備妥當後,承恩宣佈了賽巧的規則和獎勵,同樣是一個沙漏的時間,用絲線將打了孔的珍珠串起來,以數量取勝,前三名有獎勵。
這倒是不難,清語之前在家中練習過,只是絲線柔軟,想要將珍珠串起來還真不容易,一個沙漏的時間過去後,清語也不過串了二十幾顆而已。
比賽的結果是清語沒拿到獎勵,卻也不是最後一名,最後一名是清緲,為此她很是撅了一陣子嘴,頭名卻是不顯山不露水的白水心,她得了一對玉如意的獎勵,轉手就想要送給清語,說是當成新朋友的見面禮,清語哪裡能收,卻是與她交換了髮釵,互為見面禮。
七夕晚宴的最後一個項目便是乞巧了,承恩早命人在御花園中露天之處擺好了香案巧果香爐等物件,眾閨秀們依次於香案前焚香禱告,對天乞巧,至此,這次由太后牽頭舉辦的七夕宴會算是圓滿結束了,各家閨秀們得了一盒兒宮中御制的巧果,由粉衣宮女們扶著出了御花園上了軟轎抬往入宮時走過的那處宮門。
此時夕陽已經徹底西沉,皇宮內外各處都已經掌了燈,雖然尚有天光,但已是漸漸昏暗了。
清語下了軟轎,等著向白水心和薛沐紫告別,她尚在禁足當中,母親又不允許外人探望,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她們了。
片刻後,白水心的軟轎出了宮門,正由貼身丫鬟扶著下了軟轎,朝這邊走來,清語笑著迎了過去,一晃眼卻看見斜對面也有一個身穿白衣的人朝白水心走去,清語並沒有多想,只以為是來接白水心的僕人,待兩人靠近些後,她才發現那人是個年輕男子,穿的是一件月白色束腰長衫,相貌英俊,風度翩翩。
那人也看見了清語,在離她約莫三四米遠之處停住了腳步,並朝著清語淺笑著點了點頭,顯然,他是認識清語的。
清語也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腳步,定定地看著那人。
天光灰暗,原本看一切都應該是模糊不清的,可不知道為什麼,清語就是能清楚的看到那人的臉,他的眼神,他嘴角的微笑,她很肯定自己從來沒見過他,卻也很肯定,他就是白幕遠。
只是他與清語想像中的白幕遠並不完全一樣。
在清語的想像中,白幕遠應該是與四姐姐清蓮有些類似的人,孤傲且清高,孤芳自賞,目下無塵,眼神凌厲如寶劍出鞘,氣度高華如神祇臨世。但眼下的白幕遠卻是溫文爾雅的,含蓄內斂的,與那寒梅圖中所展示的鋒芒畢露的氣韻完全不同。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白幕遠?
「哥哥,你怎麼來了?」白水心見清語和自家的哥哥正兩兩相望,不由得心裡一緊,忙出聲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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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51PM
第二十九章人生若只如初見
白幕遠轉頭看向白水心,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柔聲道:「父親過幾日便要回來了,我本想去國公府候著,待你宴會完了再接你回去,恰好遇見杜九小姐先回來了,想著你這邊沒有馬車,便跟國公爺商量了一下,接你直接回家去住些日子。」
白水心心中歡喜,美目含笑,點頭道:「太好了,爹爹真的要回來了?不是任期還沒有滿嗎?」
白幕遠笑了笑道:「真的要回來了,前些日子收到父親的信,說是已經出發了,想來這兩日便該要到了,走吧,天色晚了,不好再耽擱了。」他只回答了白水心前一個問題,卻避開了後一個問題,顯然是礙於有清語在場,不方便說。
清語頗覺得有些尷尬,正要上前告辭,白水心卻快步走上前來,拉著清語的手歉然道:「真是對不住,我見了哥哥一時心急,竟冷落了你。」
清語不由得朝白幕遠看去,見他也正用一種溫柔而探究的目光看著自己,忙轉開眼對著白水心淺笑道:「我只是等著跟你道個別,眼下有你哥哥來接你,我便告辭了。」
說著就要走,白水心卻拉著她的手,依依不捨地道:「不然中元節的時候,我們相約去放河燈吧,可好?」
清語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道:「我尚在禁足呢,今日若不是有太后娘娘的懿旨,我還出不來呢,不過別擔心,總會有機會再見面的。」
白水心立即便想到了清語眼下在侯府的處境,不由得心中愧疚,低頭紅了眼眶道:「對不起。」
清語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道:「哪裡的話,你沒有對不起我。先隨白公子回家去吧,我還得等另幾位妹妹出來才能走。」
白水心點了點頭道:「那好吧,我就先走了,改日來……再約你。」她本想說改日來探望你,但想到侯府大約是不會歡迎姓白的人的,便改了口。
清語笑著應了,目送著她朝馬車走去,不期然地,目光又與白幕遠相遇,卻覺得那雙燦爛如星輝的眼睛裡剎那間流露出了太多的情緒,有好奇,有愧疚,還有淡淡的憐惜與同情。卻也正是他眼中的憐惜與同情,刺痛了清語的心,讓她突然為從前的六小姐憤怒不平起來,原本平靜無波的眼眸中帶上了一抹冷然,嘴角勾了勾,卻是冷笑。從前的六小姐,已經被他們白家害死了,那些廉價的同情和憐惜拿來又有什麼用?
白幕遠見清語變了臉色,不由得一怔,臉色有一瞬間的黯然,卻立即又恢復了淺笑平淡的表情,對白水心柔聲道:「我們走吧。」
清語剛目送白家兄妹二人上了馬車,就聽見薛沐紫在她耳邊憤憤地道:「你怎麼不罵他一頓,出出氣也好呀。」
清語嚇了一跳,方纔她的眼中只看得到白家兄妹,竟然沒察覺到薛沐紫什麼時候出來了,而且已經走到了自己身邊,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後才道:「罵他有什麼用,若真鬧起來,丟臉的只能是我。」
薛沐紫思索了一番後,點了點頭道:「說得也是,要不,請我大哥和二哥什麼時候約這小子出來,胖揍他一頓,給你解氣?」
清語腦補了一下英俊儒雅的白幕遠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樣子,不由得失笑,她是對他有怨氣,不過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原來的這位六小姐,至於薛沐紫這種黑社會性質的建議,還是不要實踐的好。
「那倒不必了。」清語笑了笑道:「有些事情也不是他可以做得了主的。」尤其是在他家裡頭還有一個生了兒子的後媽的情況下,不過這話清語沒有說。
「好吧,既然你說不要,那就不要了,你什麼時候想了,就什麼時候知會我一聲,我定會叫他好看。」薛沐紫揮了揮拳頭,一副暴力小辣椒的派頭。
清語笑著點了點頭,卻見薛沐紫皺著眉朝宮門口望去。
此時各家閨秀大多都出來了,平日裡寬敞空曠的宮門口擠了許多人,來接人的丫鬟婆子們,抬軟轎的太監們,以及同小姐們一同進宮的丫鬟婆子們,還有各家的閨秀們,來的時候零零散散沒有湊到一個時候兒,倒還不覺得擁擠,走的時候卻一湧而出,把這處宮門口弄得熙攘而喧鬧,倒有些像搶購超市打折蔬菜的場面。
清語見薛沐紫似乎頗有些急切的樣子,便好奇地問道:「你還要等人嗎?」
「我等木村那小子。」薛沐紫道:「他今兒當完了值,明兒個休沐,說好跟我一起回去的,還不出來。」
清語笑道:「這門口扎堆兒的大家閨秀,他敢這會兒出來嗎?還是再等等吧。」
薛沐紫側過頭來上下打量了清語一番,壞笑著調侃道:「我就覺得你很奇怪,怎麼還變得比我聰明了?我都沒想到的,你竟然想到了,莫不是那麼一下子就開了竅?回頭讓我三弟木李試試,看能不能把他撞聰明了。」
清語笑著瞪了她一眼道:「還用叫你弟弟試?你自己試試不就得了。」
兩人正說著話,清雅和清緲找了過來,兩人大約是被那一群人擠得上了火,臉色都不大好,清雅憤憤地道:「還是你這死丫頭跑得快,居然這麼早就出來了,我們後面出來的,擠得沒話說了,宋四她們還在裡頭沒擠得出來呢。」
幾人說著話又等了一陣,宮門口的人才漸漸地少了,不一會兒宋家姐們便聚齊了,清語向薛沐紫道了別,上了馬車,朝侯府去了。
而此時,在離皇宮不遠的街道上,白幕遠坐在馬車外頭的車轅上,夜風吹得他衣袂飄飄、長髮飛舞。他的面上帶著一股淡淡的冷傲,一種對任何事情都滿不在乎的冷漠與傲然,與方才人前溫文爾雅頗的他完全不同。若是清語能看到眼前的白幕遠,定然會覺得,這才是應該在雪地裡怒放的那一枝寒梅。
馬車裡的白水心掀起簾子,有些遲疑地小聲喚道:「哥哥。」
白幕遠轉頭朝白水心笑了笑,臉上已是恢復了溫和與淡然,「有事嗎?」他問道。
白水心咬了咬嘴唇,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唐突,有些不合禮數,但是耐不住心裡的好奇,她有些膽怯地道:「你可不可以和瑞雪換下位置,我……我有話想跟哥哥說。」
白幕遠笑著點了點頭,令車伕停住馬車,隨後他下了馬車,待瑞雪在車轅上坐穩後才進到車裡,令車伕繼續前進。
白水心有些侷促不安,雖然是異母的親哥哥,但他們很少這樣單獨相處過,尤其是在如此狹小的空間裡。白幕遠素來知道她的性子,臉上掛著淡淡的笑,也不催她,側頭看著並未掀起的窗簾,免得令她更是不自在。
沉默了良久,白水心才鼓足了勇氣,很小聲地問了一句,「為什麼要退親呢?」問完後卻又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有些自嘲地苦笑道:「是我娘的意思吧?」
就像白幕遠瞭解白水心一樣,白水心同樣瞭解她的娘親。
白幕遠點了點頭,輕輕地應了聲是,臉上的笑容卻漸漸隱去。
白水心根本不敢看他,所以並未發覺他的異樣,低著頭又問道:「那你喜歡她嗎?我是說,宋六小姐。」
白幕遠回想起往日見過的那個性格火辣的、喜歡穿得艷麗非凡的姑娘,暗暗地歎了口氣道:「談不上喜歡,只是不討厭罷了,她,今日沒有為難你吧?」
白水心搖頭道:「沒有,她對我很好,以前聽九表姐說她脾氣很壞,人也很壞,我今兒還害怕呢,結果她不僅沒有為難我,反倒是和我做了朋友,哥哥,她真的人很好,脾氣也好。」
白幕遠有些疑惑地問道:「脾氣好?你說的是宋六小姐嗎?」
白水心把今日御花園遊戲時發生的事兒講了一遍,「她臉上的污漬明明就是宋四小姐抹上去的,我看得真真兒的,宋六小姐兩隻手都是乾淨的,怎麼可能是自己弄花的?可她都沒生氣,也沒跟宋四小姐吵鬧,跟九表姐說的完全不同。」
白幕遠目光深幽地望著車窗,回想起了他在路邊親眼見到的她使人砸了人家珠寶鋪子的那一幕,只因那家鋪子賣的高檔珠花裡頭,有一兩樣是殘次品。
那樣一個敢愛敢恨、稜角分明的女子,是怎麼被磨去了稜角,變成了如今這幅淡然平和的模樣?
「是我們白家對不住她。」白幕遠暗暗地歎了口氣道。
白水心咬了咬嘴唇道:「爹爹不是快要回來了嗎?何不與爹爹商量一下,再與侯府議親?」
白幕遠啞然失笑,搖頭道:「且不說退親本就有父親的意思在裡頭,現在就算是白家願意,侯府也不會同意的。」還有一句他沒有說,從前的宋六小姐,看自己的目光熾熱而大膽,而今的宋六小姐,看自己的目光卻平淡中帶著疏離,哪裡還像是有半點喜歡的模樣?就算兩家都沒了阻力,只怕她也不肯了吧。
白水心卻不知道這些,只黯然地低下頭道:「也對。」頓了頓後,又抬頭問道:「爹爹為什麼會提前從任上回來?」
白幕遠微微地皺了皺眉道:「是皇上下了聖旨,命父親回京述職,接替父親職位的人隨著聖旨一同去了。」這事兒透著古怪,只怕是皇上在朝堂上會有一番大動作了,他心裡想著。

第三十章她們不配
清語回到侯府二門處時天已經黑透了,侯府不比皇宮那般奢華處處燈火明亮,只在主要通道上每隔著二三十米遠點了一個石燈籠,散發著幽幽的光,卻越發顯得四下裡黑漆漆的。
同馬車擠回來的清雅、清秀和清芳三個,已經由丫鬟侍候著上了軟轎回各自的小院子去了,清語因為沒帶貼身丫鬟,本以為會自己一個人冷清清地坐軟轎回芷蘭苑去,卻不想剛轉進二門,就看見沈嬤嬤和今日不當值的柳香墨香二人提著燈籠站在二門裡頭等著,也不知等了多久,夜色之中那兩盞燈籠散發出橙色的光芒,二門外的寂寥夜色彷彿被這光芒一下子沖淡了,讓她的心中生出些淡淡的暖意來。
清語忙快步迎上前來,笑問道:「你們怎麼來了?等了很久了吧?」
三人朝著清語行過福禮後,沈嬤嬤上前應道:「小姐身邊兒沒個伺候的人,奴婢不放心,便說要來瞧瞧,喏,這兩個小丫頭卻又不放心奴婢年紀大了一個人來這裡,就說要陪著奴婢迎小姐回去,這不,都來了。倒是荷香和書香當值,有事兒做,不然只怕芷蘭苑的丫頭們都到二門來了,奴婢幾個也是踩著時候過來的,才剛來,小姐上轎吧,咱們回去了。」
清語心中頗為感動,在如此的逆境下,身邊卻依然有為自己著想、善待自己的人,這是原來的六小姐給她留下的最大財富。「今兒不想坐轎了,不如我們四個走回去吧,反正也不太遠。」清語笑著說道。
那兩個抬軟轎的婆子忙歡喜地點頭,沈嬤嬤三人卻有些遲疑,柳香回道:「走著回去會很熱的,小姐還是坐轎的好。」
清語心想:難道你們走著就不熱了?嘴裡卻說的是,「難得有機會在園子裡走走,回去又不知什麼時候兒才能出門了,走吧,你們也讓我圓一次心願才好。」她實在是不好意思讓這麼多人跟著自己的轎子走路,更何況還有年事已高的沈嬤嬤在。
這三人見清語都這樣說了,便應了下來,那兩個抬軟轎的婆子忙歡歡喜喜地朝清語行了禮,告辭走了。
沈嬤嬤上前接過清語手裡的盒子,柳香和墨香則一手提著燈籠,另一手扶了清語和沈嬤嬤二人,四人藉著燈籠的微光,朝著芷蘭苑走去。
沈嬤嬤是個嘴上閒不住的,一邊兒小心地看著路走著,一邊兒還萬分好奇地問道:「小姐可見到太后娘娘了?有沒有見到其他人呀?」
清語笑了笑道:「只遠遠地看了一眼,看不真切,至於其他人嘛,倒是有很多,宮女太監都有,沈嬤嬤,難道宮裡還有你的熟人?」其實她心裡清楚沈嬤嬤所說的其他人,是指的那兩位今天可能會來相親的王爺,其實她也有滿肚子疑問想要向沈嬤嬤尋求解答,但是眼下卻不是說話的時機。
「小姐,您就可勁兒跟奴婢打啞謎吧,明知道奴婢問的不是宮女太監。」沈嬤嬤嗔怪道。
「我今天見到了白家的小姐。」清語不想讓沈嬤嬤繼續問相親的事情,畢竟妄議皇家的事,被人聽去了可不大好。
沈嬤嬤聞言心裡一驚,忙著急地問道:「小姐,您沒把白小姐怎麼樣吧?」
「當然沒有,我是那樣的人嗎?」清語說得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柳香和墨香卻雙雙對視了一樣,心中暗道:您可不就是那樣的人?
沈嬤嬤鬆了口氣,拍了拍胸口道:「可嚇壞奴婢了,小姐您是不知道,那位白小姐雖然身份不怎麼地,可她和太后娘娘是有些緣分的,據說太后娘娘見過小時候的白小姐,說她長得像早夭了的長公主,那可是太后娘娘的心頭肉呢,就連先皇都對長公主疼愛得很,可惜長到七八歲時,不知道怎麼就沒了。後來過了很多年,太后娘娘見了白家小姐,還傷心了好一陣子呢,據說還慪出病來了。雖說後來國公爺不許白小姐再進宮去見太后娘娘,而且太后娘娘也再不提及白小姐的事,可有這麼一層淵源在裡頭,若是白小姐在宮裡受了欺負,想來太后娘娘是絕不會不管的,幸好您沒對她怎麼樣。」
難怪了,清語心中暗道,難怪白小姐在宮裡會有那樣的特殊待遇,原來是因為長得與不知隔了幾房的表姐相相似的緣故,至於那位長公主,想必又是宮中權力鬥爭的犧牲品吧,皇宮裡的孩子,能活到結婚生子的,都可以算得上是奇葩了。
主僕四人一路說說笑笑,走了約莫一刻鐘才回到了芷蘭苑,四人皆出了一身汗,幸好小廚房裡煮飯的婆子燒了不少熱水,夠這麼些個人洗澡了。
清語洗漱妥當後,命人擺了一盆冰在臥室裡,又叫荷香喚了沈嬤嬤進來,說是有話與她單獨談,荷香叫來沈嬤嬤後,很識趣的行了禮退了出去在外間的門口守著,留下清語和沈嬤嬤主僕二人說悄悄話。
「小姐,今兒可有見到哪位王爺?」沈嬤嬤十分八卦地問。
清語笑著搖了搖頭道:「我這會兒叫嬤嬤來,也是想問這事兒。王爺我是一個沒見著,卻看到四姐姐和杜九小姐耍小手段了,她們定然知道今天是為哪位王爺相親,我就是好奇,她們是為了哪位王爺竟然不惜用上這般惡劣的手段。」
清語把清蓮和杜九小姐的那些破事兒跟沈嬤嬤講了一遍,急得沈嬤嬤起身就要來看她是不是又撞傷了。
清語再三保證她絕沒有受傷後,沈嬤嬤才消停了下來,皺眉道:「小姐,這個奴婢還真猜不出來,依奴婢看嘛,這兩位王爺裡頭,當然是四王爺更好一些,雖說府裡也有幾個侍妾,但那都是正經的妾侍,可不像仁親王似的,府裡頭全是沒名沒分的女人,再說了,四王爺可沒什麼不好的名聲,那仁親王卻是花名在外的主兒,誰不曉得他仗著太后娘娘和皇上的寵愛,貪財好色呀。奴婢就覺著吧,嫁人就得嫁四王爺這樣的人……不過也說不準,雖說四王爺的名聲和人品更好些,但是仁親王身份地位畢竟擺在那兒呢,又有太后娘娘和皇上的寵愛,而且人又長得俊,這些小姐們說不好也可能是衝著他去的。」
清語心中暗道:這不是白說了麼。卻只得笑了笑道:「算了,反正我也只是好奇而已,猜不出來也就懶得猜了,沈嬤嬤今兒也累了,早些下去歇著吧。」
沈嬤嬤有些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行了個禮出去了。清語躺在床上,頭下枕著白玉枕頭,涼悠悠的,又有冰盆裡冒出的一股股涼氣,竟是一點也覺不出夏天的炎熱來,很快便睡了過去。
而此時太后的萬壽宮中,身為今日晚宴未出場的主角之一的仁親王朱子文卻正被太后拎著訓話。
他其實在閨秀們賽巧時便帶著雲錦從另一條小道離開了涼亭,正想離開御花園溜出宮去,就被太后跟前兒的宮女綺羅叫住了,傳了太后娘娘的口諭,要他於萬壽宮中用膳,稍後太后娘娘還有話要問。他無奈之下只得回了萬壽宮,提心吊膽地用了晚膳,調戲一下萬壽宮中的宮女以打發時間。
晚膳過後沒多久太后就黑著臉回來了,朱子文一看太后的臉色,頓時就知道今天不好矇混了,也不等太后發話,上前就行禮道:「母后,時候兒不早了,兒臣告退了。」
太后冷哼了一聲,也不答話,沉著臉在主位上坐了,又接過綺羅遞上來的甜湯喝了一口,這才沉聲問道:「怎麼,今兒這麼多閨秀小姐們,就沒有一個你看得上眼的?」
綺羅見這母子二人說的乃是關於仁親王的婚事,哪裡敢還留在正殿裡,忙給宮女太監們遞眼色,紛紛地退了出去。
待正殿裡只剩他們母子二人時,朱子文才低下頭,小聲應道:「只看一眼哪裡能知道是好是壞?」
太后將那湯碗朝著手邊的茶几上種種一放,怒道:「你的意思是,哀家還得請這些個小姐們在宮裡住個十天半個月的,讓你好好挑挑揀揀咯?」
朱子文忙道:「兒臣不敢,只是今兒這些小姐們鬧得也太過了……兒臣不想娶這樣的人,鬧得後宅不寧。」他指的是杜九小姐,太后心中其實最希望的莫過於讓他娶了杜九小姐,不過他對那杜九小姐印象一直不好,覺得她心眼兒太小,完全容不得人。
太后也知道杜九小姐和柳二小姐今天鬧的這一出實在太不像話了,所以她也不好再勉強什麼,只得暗暗地歎了口氣道:「罷了,哀家也不迫你娶誰,你不著急娶妻也成,但是你好歹抬一兩個側妃,給哀家生個孫子也好呀。這樣吧,今兒的閨秀裡頭,有沒有稍微順眼些的,哀家給你做主,放到你府裡當側妃吧,至於親王妃,往後你有中意的人了,哀家再替你張羅。」
朱子文低著頭,有一陣沒有說話,宮中正殿裡雖然燈火通明,但他低著頭的時候臉卻有一部分沉在陰影裡,看不真切他的表情,靜默片刻後,他才沉聲應道:「母后,您還記得嗎,皇姐去的時候兒臣便發過誓,決不讓後院兒的女人因爭寵而傷害到兒臣的至親骨肉。兒臣若要子嗣,必然得是兒臣的王妃所出,其他女人,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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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52PM
第三十一章轉折
太后聞言立刻便紅了眼眶,怔怔地望著朱子文,隨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顫抖著嘴唇憋了一陣後才將那口氣長長地吐了出去,右手握拳重重地錘在自己的胸口上,面色悲慼地道:「你這是在戳哀家的心窩子呀你!明知道哀家只要想起你的皇姐,這心口便無時無刻不在痛著,你還偏要提起。」
朱子文的臉隱在一片陰影中,面上的表情晦澀難明,只聽他沉聲道:「母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當初失了皇姐,您和父皇該有多心疼,難道要兒臣也遭受一遍您和父皇受過的痛苦嗎?」
太后聞言不由得一怔,心下卻一片黯然,仰頭讓眼眶中的眼淚流回肚子裡去,半晌後才道:「你說得也在理,罷了,哀家不逼你娶妻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太后說完這番話便閉上了眼睛,以手指撐著額頭,斜靠在茶几上,臉上一片悲慼。
朱子文見太后一臉難過的樣子,心中不忍,但為了自己後半生的安寧,卻也只能咬了咬牙,放緩了語氣地道:「還望母后保重鳳體,兒臣告退。」
太后只無力地擺了擺手,卻沒有再說話。
一夜無話,第二天是七月初八,一個很普通的日子,即不在什麼節氣上,也沒什麼可值得紀念的,一年統共三百六十日,像七月初八這樣的日子大約就有三百個之多吧。
可這一日對於清語來說,卻是不同的,不僅是不同,還可以稱之為人生的轉折點。
在若干年後,清語每每回想起順昌二年的七月初八,都會忍不住地想感謝諸天神佛一番,不為別的,就因為在這一年的這一天裡,一個改變她命運的人回來了。
這個人便是六小姐的生身之父,前任從四品青州知州,忠睿侯的第二個兒子,侯府的二老爺宋元義。
其實有的時候,清語自己也不知道該感謝誰,這一切都是由若干個巧合組成的,若沒有這些巧合,或者巧合之中少了一環,她的人生絕不會是這樣。
若是二老爺沒有去青州任上,那麼她絕不會被白家退親,沒有退親這檔子事情,六小姐就還是原來的六小姐,不會是她這個冒牌貨。
若是二老爺在青州任上待滿了三年才回來,那麼她指不定已經被禁足到得了自閉症,或者已經被許給了什麼不理想的人家,早早地嫁了過去,過著絕不會如意的生活。
可事情就有這麼巧,二老爺即去了青州任上,讓她這冒牌貨穿越類過來,又未能在任上待滿三年,早早地便被一道聖旨調了回來,彷彿是特地趕回來解救她似的。
這不同尋常的一日對當時的清語來說,與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她早早地起了床,才想起來昨日帶回的御賜巧果,忙命當值的墨香和柳香拿下去與眾人分了,也好在那果子是油炸的,雖然是在大夏天裡,但放個兩三天還不至於壞掉。
梳洗妥當用過早餐後,清語便又開始了一天的學習,不過眼下有師傅教的便只有刺繡女紅而已,雖說整日裡擺弄針線頗有些無聊,但清語性子還算堅毅,中間又有沈嬤嬤等人不時地聊天說笑,倒也堅持了下來。
午睡過後,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辰,清語命人在外廳裡擺了兩個冰盆,讓手頭沒事的丫鬟們都進來涼快涼快,也順便從她們的閒聊當中搜尋一些有用的信息。
二夫人房裡的玉秋進來傳話時,正看見清語一手拿了個圓形的繡繃子,一手拿著穿了彩色絲線的繡花針,像模像樣地飛針走線,周圍簇擁著三個年輕的丫鬟並一個婆子,屋子裡還擺著兩個冰盆,一副愜意舒適、其樂融融的模樣,不由得心中氣惱。
她只要一想到跟自己情如姐妹的玉春昨日回去因這位六小姐挨了十個板子,眼下還趴在床上起不來身,眼中的怒氣便再也按捺不住,也顧不得主子奴婢的身份了,冷笑道:「喲,六小姐倒是好興致呢,夫人要您禁足,是讓您閉門思過來著,您倒是好,竟然丫鬟婆子的都叫到一處來閒磕牙,這是什麼規矩?」
清語眉梢微微一挑,抬眼朝玉秋看了過來,二夫人身邊的四玉她雖沒全部見過,但也都聽說了,玉春、玉夏,性子比較綿軟,凡事都不出挑,也受得氣。玉秋和玉冬卻是兩個潑辣貨,不過玉冬到底還拘著些禮數,不敢如此放肆,只有玉秋,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生了一副小姐的脾氣,卻偏偏是個丫鬟的命。
清語勾了勾嘴角,沒有說話只定定地看著玉秋,倒是沈嬤嬤和新來的墨香書香有些氣短,忙起了身,朝清語行了個禮就要退下,清語卻道:「都給我坐好了,我的話還沒有訓完呢,誰讓你們退下的?」
說罷又轉臉去看著玉秋,拖長了聲音道:「規矩嘛……」
玉秋頓時醒悟過來,不甘不願地朝著清語草草地行了個禮,嘴裡憤憤地道:「奴婢玉秋,見過六小姐,老爺回來了,請六小姐往頌蘭苑一見。」
清語勾著嘴角笑了笑道:「這倒是不急,玉秋姑娘先說說看,我這兒哪裡不合規矩了?」
玉秋心知自己逞一時之快,話裡頭出了破綻被這位六小姐逮住了,但想到她出門時夫人對老爺講的那些話,便覺得沒什麼好怕的了,老爺當時的臉色難看成那樣了,八成會應了夫人的請求,把六小姐嫁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
「六小姐恕罪,是奴婢逾越了,不過六小姐這樣做的確不合禮數,哪有當小姐的把下人們都聚在廳裡說說笑笑的呀,若是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看六小姐?指不定還以為六小姐喜歡跟丫鬟婆子扎堆兒,自甘下賤呢。」
清語氣得笑了起來,點頭道:「你說得倒是在理。玉秋姑娘今兒過來就是傳老爺夫人的話,叫我去頌蘭苑的吧?」
玉秋見自己話說得這麼重六小姐竟然也沒生氣,不由得心中疑惑,卻是順著清語的話點了點頭,應了聲是。
「那麼,老爺和夫人想來是沒其他吩咐了?」清語又笑著問了一句。
玉秋不明所以,卻見清語笑得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應了聲是。
清語面容驟然轉冷,厲聲道:「老爺和夫人不過是叫你來傳話而已,你卻在我的院子裡指指點點,說三道四?說一次我饒了你,你便當我是泥捏的不成?還敢再三的出言辱我,我倒是有心不與你計較,但這規矩可不能廢了,沈嬤嬤,對主子不敬的奴婢該怎麼罰?」
沈嬤嬤見清語發落玉秋,雖覺得心中解氣,但也怕她做得過了火,惹了老爺和夫人不快,今後更是失了依仗,但這會兒眼見玉秋那小蹄子一臉囂張地瞪著自家的小姐,滿臉不服的樣子,不由得心中惱恨,咬了咬牙道:「這得看小姐的恩典,可以掌嘴二十,也可以杖責二十。」
玉秋梗著脖子一副死不低頭的樣子,清語心中暗恨,雖說她不欲與人結怨,但這奴婢都已經明目張膽的欺負到自己頭上來了,倒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不過她也不想直接就發落了她惹人話柄,只冷笑道:「你是我母親房裡的人,我不打你,柳香,你隨我去頌蘭苑走一趟吧,且看母親怎麼說。」
說罷起身,看也不看玉秋一眼,由柳香扶著出了芷蘭苑,上了院子外頭等著的軟轎,頂著火辣辣的日頭,一路朝頌蘭苑去了。
而此時頌蘭苑的正廳裡,二老爺宋元義正臉青面黑地坐在主位上,那臉色陰沉得像是能滴出墨水兒來似的。而二夫人姜氏則坐在另一個主位上,臉上帶著些許溫柔的關切,不住地寬慰他,「老爺別氣壞了身子,六丫頭雖然行為是孟浪了些,可這事兒也不是全無辦法,妾身已經替她想好了出路,老爺儘管放心。」
宋元義不置一詞,只咬著牙生悶氣,姜氏頗有些無奈,說了幾句見他沒反應,也就住了嘴。
這時門外通傳,「六小姐到了。」姜氏看了宋元義一眼,忙道:「叫她進來。」
清語進了正廳,抬頭看見主位上坐的這一對中年男女,似乎臉色都不大好的樣子,忙規規矩矩地跪下行了個大禮,嘴裡說道:「女兒拜見父親,母親。」跟在她身後的柳香也忙不迭地跟著跪了下去。
這是清語第一次見到宋元義和姜氏。
這位侯府二老爺約莫四十歲左右,穿了一件青色的長褂子,裡頭套了一件淡青色長衫,長相頗為斯文,只是鼻子下邊兒留了一溜兒鬍鬚,使得他那張白白淨淨的臉看起來多了幾分男人味兒。
姜氏是個容貌秀麗的中年婦人,面容白淨素雅,穿了一件薑黃色鑲金邊兒的束腰長裙,倒有幾分低調的華貴在裡頭。
宋元義臉色稍霽,側過臉看了姜氏一眼,卻見她正低頭喝著茶,只得清咳了一聲道:「都起來吧。」
「謝父親母親。」
「謝老爺夫人。」
柳香扶著清語起身,主僕二人像等候審判的犯人似的,心中忐忑不安地立在大廳中央。
宋元義上下打量了清語一番,見她雖然比從前瘦了些,但人卻是長高了一截,衣裳穿得也是整整齊齊的,頭上沒有留下什麼傷疤,眼神也很清澈,不像是瘋了的樣子,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卻又沉著臉,將那桌上的一封信遞了過來,沉聲道:「這信,可是你寫的?」
柳香上前接過信封,轉手遞給清語,清語垂首一看,只見信封上寫著「白幕遠親啟」四個大字,頓時抬頭一臉驚詫地看向宋元義。

第三十二章二老爺宋元義
「老爺,此事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何必再拿出來說,讓大家臉上都不好看?清語聽了也難過不是?」姜氏在一旁柔聲勸著,一臉不忍心的樣子,又岔開話題道:「清語呀,怎麼這麼久才來?叫我和你父親好等。」
清語淡淡一笑,抬眼看了站在姜氏身側的玉秋一眼,朝姜氏福了福身道:「回母親,玉秋姑娘方才在芷蘭苑裡教了女兒不少規矩,是以女兒來得晚了些,還望母親恕罪。」
玉秋心中不忿,狠狠地瞪了清語一眼道:「奴婢不敢。」
姜氏轉頭看了玉秋一眼,又轉向清語,淡淡地道:「哦?你也是該好好兒學些規矩了,說說看,玉秋都說了些什麼,耽誤了這好半天工夫?」
玉秋哪裡敢讓清語來陳述這件事情,忙不迭地在姜氏跟前跪下道:「回夫人,奴婢去傳話時,只見六小姐那屋裡坐滿了丫鬟婆子,一群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奴婢覺得這樣有些不妥,擔心是六小姐忘了前事,一時被下人們蒙蔽了,所以多了幾句嘴,提醒了六小姐一下,免得惹人笑話,還望夫人莫怪。」
姜氏點了點頭道:「罷了,你也是一番好意,起來吧。」
玉秋起身,用眼角瞥了清語一眼,眼中得意之色不加半分掩飾。
清語朝著玉秋勾了勾嘴角,笑道:「倒是多謝玉秋姑娘了,既然你這般真心待我,我也該投桃報李,提醒一下玉秋姑娘,良藥雖苦口,但是若太苦了,未免難以下嚥,忠言逆耳,若是過於逆耳了,聽起來就像是在罵人,以後像自甘下賤這一類的忠言,玉秋姑娘還是莫要再說的好,免得旁人聽了去,還以為你以奴婢之身羞辱小姐呢。」
姜氏變了臉色,沉聲道:「說的什麼話?你一個大家小姐,豈可把那些污言穢語掛在嘴邊?」
宋元義臉色也不大好,皺著眉看向玉秋。玉秋則是恨恨地瞪著清語,恨不得撲上來咬她兩口才能解氣。
清語聽聞姜氏的斥責,低下頭一臉誠懇地道:「真是抱歉,女兒不該重複玉秋姑娘說的那些污言穢語,還望母親恕罪。」
宋元義大怒,指著玉秋道:「你可有說過這等話?」姜氏也看向玉秋,嘴裡卻道:「老爺莫生氣,還是問清楚了再罵妥當些。」
玉秋心中暗恨不已,但老爺已經問起,她也只能跪地為自己辯駁道:「回老爺,奴婢只是一時口快……」
她話還沒說完,宋元義已然是怒不可遏了,狠狠地拍了椅子扶手好幾下,憤然道:「真是放肆,一時口快你就敢出言羞辱小姐?我們宋家可養不起你這樣的奴婢,夫人,這等刁奴,便交給你發落吧。」
玉秋本是姜氏身邊的一等大丫鬟,平日裡在西院這邊也算是可以橫著走的人物了,有姜氏護著,就算是小姐們見了她也都是客客氣氣的,從沒吃過什麼虧,所以膽子倒是一日大過一日,今天卻恰好碰上宋元義回來,算是撞到了鐵板,遇到了硬茬,這會兒嚇得魂兒都飛了,不住地朝著姜氏磕頭求饒,「老爺,夫人饒了奴婢這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姜氏卻把目光轉向清語,臉色有些發沉地問道:「玉秋的事兒先緩緩再說,倒是清語,你可有整日裡跟丫鬟婆子混到一處,說說笑笑?」
清語心中發冷,暗道這就是所謂的寵愛?面上卻帶了笑,朝著姜氏福了福身子道:「回母親,女兒雖不記得從前的事了,但是規矩還是曉得的,只因前幾日院兒裡新來了幾個丫鬟,女兒便叫她們進來訓話,沈嬤嬤年事已高,所以女兒准她坐下回話,倒是讓玉秋姑娘誤會了。」
姜氏笑了笑,只是笑意未達眼底,慢條斯理地說道:「幾日不見,清語倒是會調理下人們了。」
宋元義聽得不耐煩了,冷哼了一聲,沉聲道:「夫人還不趕緊把這欺主的奴才處理了?還留在這裡作甚?」
姜氏柔聲道:「妾身不過是想問清事情的原委罷了,既然清語都說了只是誤會,那就小懲大誡吧,玉秋,你自去領罰,杖責二十,可有不服?」
宋元義皺了皺眉,覺得這懲罰有些不痛不癢的,心裡頭頗為不滿,卻不想拂了姜氏的面子,只得擺了擺手道:「罷了,今後別讓我再看見這奴婢了。」
玉秋哪裡敢說不服,忙不迭地朝著宋元義和姜氏磕了個頭,逃也似地出了正廳,自去找相熟的嬤嬤領罰去了。
宋元義見此事已了,又指著清語手裡的信封道:「趕緊看看,這信是不是你寫的。」
姜氏又想出聲阻止,宋元義卻道:「夫人,此事交給為夫處理罷,你且歇著,莫要累壞了。」姜氏悻悻地閉了嘴,端起茶杯品起茶來。
清語心裡也是萬分好奇,當下便打開信封,抽出裡頭的信紙,抖開後細細地看了起來,抬頭寫的是「幕遠公子如晤」,至於中間的內容則有些不堪了,大體分了三段,第一段說的是兩人如何有緣分,一見傾心什麼的,第二段寫的卻是白家身份如何低微,自己是如何的不嫌棄他,第三段則是憧憬美好的未來,要白幕遠一定要對自己好,如此的話,白家便能青雲直上了云云……最後的落款是「清語」。
清語看完了信,臉色不由得有些難看,就這信裡寫的內容,但凡是有點兒自尊心的人,看了都會受不了,都會提出來退親,尤其是那句「白家雖然與侯府門不當戶不對,可我不介意,你若是肯真心待我,白家飛黃騰達指日可待」,這不是紅果果的打白家的臉嗎?誰能受得了這種氣?哪怕就是人家真有這借勢的心思,也架不住你這麼直白的說出來呀。
不過還好,這信極有可能不是原來的六小姐寫的,雖然前六小姐那夯貨極有可能幹這種找抽的事兒,但是從字跡上來看,應該不是她,因為這封信的字跡頗為雋秀,雖然有些字被刻意的寫得東倒西歪,但是從筆劃上看,寫這封信的人應該是經常練字的,而前六小姐,據說是個連書房都沒怎麼進過的人,她可能花時間去練字嗎?
「回父親,女兒不敢確定,不過,核對一下筆跡想來就能知道這信是不是女兒從前寫的了。」清語建議道。
宋元義點了點頭,對一旁站著的柳香道:「你,趕緊回去拿你家小姐從前寫的字來,快去。」
柳香忙應了聲是,一溜兒小跑地出了正廳。
姜氏臉上帶著笑,在一旁柔聲勸道:「老爺,您趕了一宿的路,又忙活了這一天,想來也累了,不如就先歇會兒吧,清語的事兒不急,明兒再說也是一樣的。」
宋元義的確是連夜趕路回來的,雖然是坐的馬車,可一路顛簸,還真是有些累了,再加上一大早沒來的及進家門便先進宮面聖述職,回來後又馬不停蹄的去給太夫人請安,再然後又把幾個兒子女兒都叫到一起,挨個詢問功課,這才發現清語被禁足了,於是又立即遣了其他人先回去,單獨把清語叫過來問話,真是片刻也沒休息過。他是把清語看得金貴無比,卻聽姜氏說清語的事兒不急,心中頓時不快,沉著臉道:「事關我閨女的終身大事,如何不急?再沒有比這件事更急的了。」
姜氏頓時語塞,有些悻悻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宋元義也知自己說話的語氣沖了一些,忙補救道:「夫人身子還未大好,若是累了,不妨回屋裡躺著歇會兒,莫要累壞了身子。」
姜氏勉強笑了笑道:「不礙事,老爺還未休息呢,妾身又哪裡歇得下去。」
宋元義見她雖然臉色不太好,但精神尚可的樣子,便不再多說,而是轉頭詢問起清語最近的生活狀況來。
別看宋元義是個大老爺們兒,問的話卻十分細緻,衣食住行、吃穿用度,無一不關心,就連清語屋子裡用的冰塊兒足不足這些小細節都問到了。他越是問得仔細,一旁的姜氏喝的茶水也就越多,待到他注意到此事時,姜氏已經連喝了三大杯茶,宋元義奇道:「夫人怎地這般口渴?茶水應當適量少飲,飲得太多容易脹氣,反而不美。」
姜氏咬著牙笑了笑道:「妾身見你們父慈女孝,一時感動,失了神,倒是飲得有些多了,不礙事。」
說話間,柳香已經拿了原六小姐的手稿來,跑得滿頭大汗,背心和胸口處的衣裳都被汗水浸濕了,「回老爺夫人,小姐的手稿就這些了,奴婢全拿來了。」
這些手稿清語未曾見過,心中也是好奇,不過柳香卻以為這些東西只有老爺感興趣,急切切地遞給了宋元義。
清語伸長了脖子向宋元義手中的手稿看去,卻是原來的六小姐臨摹的那幅寒梅圖上的詩句,統共二十來個字的一首詩,被她寫得歪歪扭扭,比蟲爬的好不了多少,這臨摹詩句的筆跡跟那封「情信」的筆跡兩廂一對比,高下立顯,完全不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
宋元義將那信紙猛然朝茶几上一拍,把那兩盞茶碗震得「光當」一聲脆響,怒喝道:「白振海,你欺人太甚!這事兒我跟你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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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53PM
第三十三章冤屈
白振海乃是白幕遠的父親,也是前一任的揚州知州,官居從四品。
他與宋元義相似之處頗多,年齡都在四十歲上下,又都是眼裡夾不得沙的直性子,就連官職也都是同樣大小,更巧的是,青州與揚州乃是近鄰。按理說,鄰州的父母官之間關係應該挺好才是,可是這兩人關係卻十分不好,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糟糕。
原因其實很簡單,只因白振海是科舉出生的寒門士子,家中祖輩都是商人,雖說小有資產,但畢竟只能算是小富之家。儘管後來他娶了靖國公府的庶出小姐為繼室,但一路從八品芝麻小官兒爬到從四品的位置上,卻都是靠的自己的實力,靖國公府並沒有半點相幫。
而宋元義卻是名門世家,父親兄弟俱是朝廷大員。
白振海看不慣宋元義,覺得他不過是靠著祖宗庇佑才做到如今這一步的,跟自己這種白手起家的人完全沒法比,宋元義也看不慣白振海,覺得他不過是商戶人家出生,言談舉止卻一點不含蓄謙讓,反而犀利傲慢,很是不懂禮數,通身都是毛病,唯一的優點便是生了一雙好兒女。
是以,這互相看不順眼的兩人,到了相鄰的任上,立即便驢不是驢、馬不是馬地嗆上了,兩人暗地裡較著勁,什麼都要拿出來比一比,人口、稅收、民風、學子數量和質量、土特產,等等等等,他們這一鬧騰,得了實惠的卻是青州和揚州兩地的老百姓。在得知這兩位父母官離任的時候,前來送行的老百姓硬是給他們各自塞了滿滿一車的當地土特產。
這兩人原本就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的,有了退親這事兒在中間夾著,更是恨不得咬上對方幾口才能解氣,奈何兩人為官都頗為廉明,在地方上口碑極好,互相都抓不到什麼把柄,只得乾瞪眼。
如今宋元義拿了這封信在手,頓時覺得一股子火氣壓不住地冒了出來,他這麼暴怒,一來是因為女兒被人誣陷壞了名聲,實在氣憤不過,二來,也是因為那人是白振海,所以心中加倍的氣憤,只想著要讓他好看。
姜氏在一旁見宋元義一副怒火中燒的樣子,忙柔聲勸慰道:「老爺莫要動怒,免得氣壞了身子,依妾身看,這字雖不是清語親筆寫的,但是也未必就不是她找人代寫的,眼下她不記得事兒了,怎麼能證明她沒叫人寫過這封信?若是老爺就這麼沒憑沒據的鬧到白家去,只怕會讓人看了笑話,越發敗壞了咱們侯府的名聲。」
宋元義轉臉瞪著姜氏,憤憤地道:「名聲?你也知道名聲?清語她小小年紀便受人構陷,受這等的委屈,你這做母親的不說替她分辨一二,竟然還不問緣由地責罰她!你這麼做,旁人會怎麼看?旁人只會以為她真做了什麼十惡不赦見不得人的事兒!你說說你是怎麼做嫡母的?別人家的閨女,哪怕真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兒,人家也一推三六九,推得乾乾淨淨的,你呢?生怕清語名聲不臭似的,上趕著罰自家的閨女,屈得清語都尋了短見你還不鬆口,這是什麼道理?清語被人壞了名聲,對侯府有什麼好處?對你有什麼好處?」
宋元義的話可謂字字誅心,直說得姜氏臉色發白,一口氣憋在喉嚨口,上不來也下不去。她嫁進侯府也有二十多年了,這還是第一次被他當面斥責,尤其是當著這個庶女和她的丫鬟的面,她這會兒羞憤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才好。
宋元義辟里啪啦地把姜氏數落了一陣,覺得心頭這口氣總算是順了些,轉頭看向站在大廳中央正低著頭的清語,眼光中滿是慈愛,聲音有些嘶啞地道:「清語,為父這些年未在家中,累你受委屈了。」
清語自小就是個自己摔倒了不會哭,但若有人安慰就會忍不住哭出來的人,聽得這一句「累你受委屈了」,頓時眼眶一熱,淚水就滿了上來。
她問自己,從文明開放的二十一世紀來到這個什麼都不大方便的古代,委屈嗎?莫名其妙地離開了養活自己二十幾年的生身父母,無法盡孝,卻要來給不認識的人當女兒,委屈嗎?被關在院子裡,連看書的自由都沒有,委屈嗎?前些日子才被丫鬟偷了庫存,今兒又被丫鬟指著鼻子罵了一頓,委屈嗎?
她從來不敢去想自己這些日子過得委屈不委屈,只是每天清早起床時都會自我安慰一番:「好歹是穿越到了大戶人家家裡,好吃好喝的養著,肩不用挑背不用磨的,這日子,千金難買。」然後便又有了笑臉去過這一天的生活了。
不去想不代表她不委屈,如今被這位陌生的父親勾起了心頭的脆弱,眼淚頓時有遏制不住的趨勢,想要奔流而出。
她也想找個可以依靠的肩膀痛哭一場,細說自己心裡的委屈,只是她也知道,眼下不是哭的時候,忙生生地忍住眼淚,朝宋元義福了福身子道:「回父親,女兒不覺得委屈,母親待女兒極好,哪怕是身子不適,都還惦記著張羅女兒院子裡的事,還請父親明鑒。」
雖說這位父親看起來是真心疼愛自己的,可誰知道他能在京中待多久?搞不好一道聖旨又去任上了,到時候自己的未來還不是得著落在這位嫡母身上,得罪了她可不是什麼好事。
一旁的姜氏聽聞此言,那口堵在喉嚨裡頭的氣才算順了,垂下眼眸,以手絹拭淚,嚶嚶地低泣起來。
宋元義聞言大感欣慰,以讚許的目光看著清語,臉上也有了些笑容,點頭道:「一年多不見,懂事了。」
說完又轉頭看向姜氏,柔聲道:「好了,有孩子在這裡看著呢,你也好意思?為夫也知道你疼清語,先前說的話是重了些,還望夫人莫怪,不過清語這事兒你處理得也的確是很不妥當,須知此事可不單只是壞了清語的名聲,只怕連帶著整個侯府的閨女也都遭人詬病了。白家憑著一封不知哪裡弄出來的信便要退親,你卻不問清楚,草率地同意了,這只會讓人覺著咱們侯府理虧,讓人覺得清語真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好在是我回來了,不然清語得被屈成什麼樣子?」
姜氏自知理虧,又知道宋元義素來不喜歡後院兒的女人哭鬧,見他已是軟了語氣,便藉著台階下了,哽咽著說道:「老爺說的這些道理妾身也明白,只是事出突然,妾身當時被氣得暈了過去,後來又臥床了好些天沒能起身,倒是沒將此事處理好,後來這些日子,身子也一直沒好利索,倒是委屈了清語這孩子。」
宋元義頷首道:「這些日子辛苦夫人了,如今兩位姨娘也回來了,家中的瑣事便讓她們幫你料理一二吧,你也好安心將養身體。」
姜氏聞言,身體頓時僵住,眼角不可遏制地抖了抖,她雖然沒法子拿到整個侯府的管家大權,但是整個西院兒的管家權卻是牢牢地握在她手裡的,誰想到那兩個姨娘才從任上回來,就要奪她的管家權,這讓她實在有些難以接受。但此事是宋元義提出來的,她也沒法辯駁,暗地裡深吸了好幾口氣後才點頭應道:「如此甚好,多謝老爺關愛。」
宋元義目光轉向清語,對她笑了笑道:「好了,為父趕了這一天的路,的確是乏了,你自回去吧,想去哪裡玩便去哪裡玩,今後沒人再拘著你了,去吧。」
清語聽他這意思是要解了自己的禁足令,心中頗為感動,下意識地便將眼前這個長得斯文白淨的中年男子與時常在自己夢裡出現的那個戴著眼鏡總是慈愛地望著自己笑的父親的影像重合了起來。
兩世為人,能得到這一份同樣如山重的父愛,已經是上天給予的恩賜了。清語是個很容易知足的人,這一刻她心中有的全是對生命的感激,以及對父親的懷念。
清語的心中被一團溫暖的熱氣填滿,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她害怕自己再多留片刻就會忍不住哭出來,忙朝著宋元義和姜氏福了福身子道:「多謝父親、母親,還望二老保重身體,女兒告退。」言罷,見宋元義笑著朝自己揮了揮手,而姜氏卻低頭看著桌上的茶碗,似乎沒聽到自己說話似的,清語心中有數,也不等她發話,由柳香扶著,轉身走了。
走到無人處,柳香一臉欣喜地道:「恭喜小姐今日終於洗刷了冤屈,回頭跟沈嬤嬤她們說了,還不知得高興成什麼樣兒呢。」
清語含笑點了點頭道:「眼下看來好像是這樣的,不過,此事還得由父親和母親定奪才是,你且不要聲張,免得事若不成,徒惹笑話。」
柳香有些愕然地抬頭看了看清語,雖說她早就適應了這個變得冷靜睿智的六小姐,但見她遇事考慮得如此周詳,還是不免有些疑惑:碰傷了頭會讓一個人有如此大的改變嗎?竟像是徹頭徹尾地換了一個人似的?
不過,這種變化對於柳香這樣的僕人來說倒是好事情,跟著一個聰明溫和的主子,絕對好過跟著一個暴躁粗鄙的主子。
「到底是小姐,比奴婢考慮得周詳多了。」柳香感歎道。
清語笑了笑,對柳香的恭維不置可否。她當然也想立刻就證明自己的清白,只是今日見了嫡母姜氏,卻對能否洗刷自己的冤屈一事不那麼的肯定了。
如果說禁足期間姜氏對待自己的態度讓自己產生了其實並不受寵的錯覺,那麼今日她對待自己的態度,卻是實實在在地讓她感受到了,所謂的六小姐極受父母寵愛,真的只是一句以訛傳訛的謠言罷了。
父親對六小姐的寵愛倒是真實的,沒有參假,可姜氏的態度真的很讓人齒冷,自己的女兒被奴婢指著鼻子罵了,她竟然還能不痛不癢地說是誤會。更不要說關於退親這件事情了,清語一直認為白家退親是證據確鑿的,卻沒想到姜氏根本沒有懷疑過那封信的出處,便任由白家給六小姐定了罪,如果被退親的人是清雅,她還會這樣做嗎?
又想到以前沈嬤嬤說的六小姐撞柱自盡時的情形,想必那時的六小姐也是覺得屈辱和憤怒吧,哭天搶地的申述了卻無人相信,所以那樣的烈性女子,才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誰想到卻被別人扭曲成了無理取鬧,越發地坐實了她的罪名。
這位嫡母,真不簡單呢,對待庶女如此的不公平,卻還落下個寵愛庶女勝過自己親生女兒的好名聲,真是高人呢!
清語想到此處,不由得嘴角勾了勾,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冷笑,心中默默地說道:也不知你有沒有替我孝敬我的父母,不過,我既然替你活了下來,那麼,便由我替你孝順父母,替你伸冤吧。我定要叫,害你的人自食惡果!

第三十四章道德經
回到芷蘭苑後,清語並未大肆宣揚此事,而是單獨將沈嬤嬤喚進裡間,跟她講了關於那封信的事情,沈嬤嬤聽後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真是可恨哪,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寫那樣的信誣賴小姐?莫非是白家?」
清語搖了搖頭,其實她在知道那封信不是出自原六小姐的手筆後,第一時間懷疑的也是白幕遠,不過卻又立即推翻了自己的這點懷疑。
按理來說,這樁由原六小姐主動提出來的親事,最大的受害者應該就是白幕遠了,所以他有足夠的理由導演這麼一出鬧劇來抗拒這門不如意的親事。
如果沒有大廳裡掛的那幅寒梅圖,如果昨日她沒有與白幕遠相遇,她也許會真的懷疑這事兒是他幹的。可是在見過他之後,她突然不願意以那樣惡意的懷疑去揣測他,那個遠遠地朝她走來、帶著一身月華清輝、如玉般溫和的男子。
「應該不是他。」清語喃喃地低語著,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然後抬起頭來提醒道:「沈嬤嬤,眼下這封信還沒能定論是不是我找人寫的,所以,此事還是莫要外傳的好,待事情真相大白的一天,再公之於眾也不遲。」沈嬤嬤是個嘴巴閒不住的,就怕她一不小心說走了嘴,平白添些麻煩。
沈嬤嬤有些不理解這等好事為什麼要藏著掖著,但她素來不會置疑清語的決定,忙點頭應道:「是,奴婢一定不會到處亂說的,小姐請放心。」
清語笑著點了點頭,心裡卻還在想著那封信的事情。
那封信到底會是誰寫的呢?
清語拋開那些影響她思考的感性因素,將此事理智地分析了一番,發現這事兒還真不能詳細推敲,因為可能性實在太多了。
第一種可能是,這信就是原六小姐找人寫的,雖然清語情感上不願意這麼去想,但是有的事情不是你不願意承認便不存在的,不過,這種可能性應該是比較小的。
第二種可能是,這信是白幕遠找人寫的,這種可能也是清語不願意承認的,而且就白幕遠昨日對待自己的態度來說,如果他不是奧斯卡影帝的話,那這事兒他完全能排除嫌疑。
第三種可能是,這信是跟原六小姐不睦的人寫的,這是最貼近事實的一種可能,也是嫌疑人最多的一種可能。單說這侯府裡,明面兒上跟原六小姐不睦的人已經不少了,最突出的就是清蓮和清雅了。還有那些暗地裡放冷槍的,比如姜氏,這還是清語自己發現了的,沒發現的又有多少,誰知道呢?
第四種可能是,這信是白幕遠的仰慕者寫的,原因嘛,很簡單,嫉妒的力量是強大的。
分析了半天,嫌疑人列舉了一大把,卻半點實質性的進展也沒有,清語不由得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暗道自己居然這麼惡趣味,拿這種事情來過了一把當柯南的癮。正想著,就聽柳香在外間傳話道:「小姐,四小姐屋裡的蓮心姑娘來了。」
清語起身扶著沈嬤嬤的手出了裡間,便見等在大廳裡的蓮心朝著自己行了個規規矩矩的福禮,這丫頭雖然禮數周全,但神態之中的傲慢與鄙視卻是絲毫不加掩藏的。
「奴婢見過六小姐,奴婢是替小姐送書過來了。」蓮心說完,雙手遞上一本書來,沈嬤嬤上前接了過來,遞給了清語。
清語一看封面上的書名,氣得笑了起來,卻聽蓮心又道:「回六小姐,我們小姐說,這書是送給六小姐的,不用還了,請六小姐慢慢地、仔細地、好好地看。」
清語笑了笑道:「有勞蓮心姑娘了,替我謝謝四姐姐。」
蓮心有些愕然地抬頭看了清語一眼,心道:這台詞不對呀,小姐不是說,六小姐定會發脾氣的嗎?還說她定會提起昨日裡御花園什麼的,屆時自己只需要回她一句「小姐說了,這事兒六小姐愛跟誰說跟誰說去」,然後便可以回去交差了。
「請問六小姐還有別的吩咐嗎?」蓮心有些不死心地問了一句。
清語曉得這丫頭是等著自己發脾氣呢,她其實也早料定了清蓮會事後賴帳,只是她沒想到的是,昨日的事情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怎麼這位四小姐還好意思特地派個小丫頭來找自己的晦氣,倒好像她才是受害者似的,這是什麼道理呀?
「有,為了感謝你們小姐的美意,我也回贈她一本書,你且等等,我命人去拿。」清語勾了勾嘴角說道,隨後令柳香附耳過來,跟她耳語了一句,柳香聽後便點點頭去了書房,片刻後拿了一本書遞給蓮心。
蓮心看了一眼書名,臉色頓時有些不大好,道了謝行過禮後便腳步匆匆地走了,沈嬤嬤在一旁看得是一頭霧水,待蓮心走後才問道:「小姐,您送給四小姐什麼書呀?奴婢怎麼覺著蓮心姑娘臉色不大好呢?」
「道德經。」清語壞壞地一笑,四姐姐送過來一本《女則》,我還她一本《道德經》,說起來,《道德經》更厚一些,用的紙張筆墨更多一些,算起來還是自己吃虧了呢,清語不無調侃地想著。
「把這書收起來吧,指不定什麼時候桌腳不平了,還可以用呢。」清語將那本《女則》翻了一遍,確定裡頭沒什麼貓膩了,才對柳香吩咐道。
至於她送去出的那本《道德經》,則從西院兒的芷蘭苑裡轉悠到了東院兒四小姐居住的秀蘭苑中,片刻後便進了秀蘭苑的小廚房,的灶間,為一碗銀耳蓮子羹增加了幾許書香之氣,而且這碗原本為四小姐準備的銀耳蓮子羹,又被盛怒之下的四小姐賞賜給了院子裡某位婆子養的狗。
不過這些事兒清語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她眼下正梳妝打扮了,準備去給長輩們請安呢。
第一站自然是前往頌蘭苑向姜氏請安,清語帶了沈嬤嬤和柳香二人,乘軟轎前往,不過卻吃了個閉門羹。
守在門口的是與清語打過交道的洪嬤嬤,她進去通傳了一聲後,出來對清語陰陽怪氣地道:「回六小姐,夫人身體不適,讓您不必多禮,夫人還說了,往後的請安都免了,待她身體康健後,自會使人傳您來請安的。」
清語面不改色地道:「還請洪嬤嬤轉告母親,以前是女兒不懂事,讓母親費心了,還望母親好好保重身體。至於晨昏定省,乃是做人兒女應盡的孝道,母親雖身體不適無法相見,做女兒的卻不能不來。」說罷朝著姜氏房間的方向行了個福禮,然後轉身朝外走去,卻聽見身後有人冷笑道:「這是誰呀,看見我這個嫡姐怎麼連個招呼也不打呀?」
清語回頭一看,卻原來是佳玉扶著清雅從姜氏屋裡出來,看來這位嫡母還真是不待見自己呢,說是身體不適不想見人,只怕是不想見自己這位庶女才是真的。
清語心中腹誹,臉上卻帶著笑,朝著清雅行了個福禮道:「見過五姐姐。」
清雅本是想挑事兒的,卻沒想到清語居然規規矩矩地朝自己行了禮,頓時愣住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不過經過昨日後,她也隱隱地感覺到清語跟從前不同了,所以只愣了瞬間,隨後頗覺得無趣地扯了扯嘴角道:「算你識趣。」
清語也不和她計較,笑問道:「五姐姐可是要去給祖母請安?不如我們同去吧,路上也好有個說話的人。」
清雅白了她一眼道:「我跟你有什麼話可說的?」頓了頓卻又道:「走吧,這路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又不能不讓你走。」說罷扶著佳玉的手走了,清語扶著柳香的手跟了上去,走到門口卻正碰見結伴而來的清秀和清芳姐妹二人。
「六姐姐怎麼從芷蘭苑裡出來了?」清秀用手絹捂著嘴笑問著,眼中滿是疑惑。清芳也難得地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粉嫩的小臉,有些羞怯地看著清語。
清語笑了笑道:「父親解了我的禁足令,所以往後我會跟各位姐妹一起向母親和祖母請安了。」
清秀道:「父親寵六姐姐真是寵得沒邊兒了,犯了這麼大的事兒,竟然不說罰六姐姐,還解了禁足令,嘖嘖,若是我和八妹妹犯了這樣的事兒,只怕早被父親打死了。」清秀的語氣酸溜溜的。
清語也不介意,只是低頭笑了笑。清秀又道:「我和八妹妹還要去給母親請安呢,就不耽誤兩位姐姐了。」
清雅白了她一眼道:「娘今兒身體不適,你們不用去白跑一趟了。」
清秀奇道:「今兒母親陪著父親見我們的時候不都還好好的嗎?怎麼又不適了?母親身體不適,我們這些做女兒的,更要去請安了,兩位姐姐請先走吧。」
清雅見她執意要去,也懶得說她,扶著佳玉的手出了院門,上了軟轎,朝太夫人居住的安和園行去,清語的軟轎緊隨其後。
安和園位於東院兒和西院兒的中間,在二門以內,所以此去倒是不遠,清語和清雅趕到那裡時,清蓮和清緲也正剛巧趕到,清緲想過來跟清語同路,卻被清蓮死死地牽著手拽進了院子裡。
看著清緲眼巴巴地望著自己時那可憐兮兮的樣子,清語只得朝她無奈的笑了笑。
「你少和宋四來往。」清雅目送清蓮和清緲進了院子後,在清語身旁小聲但語氣頗重地說道。
清語有些愕然地轉頭看向她,不知她這話從何說起,清雅也看著清語,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院兒裡的事,她派了丫鬟送書給你,你還回贈了禮物,你們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清語很想問一句「你怎麼知道的」,但突然又覺得這問題太傻了,院子裡肯定有她們的人盯著,消息這麼靈通也不足為奇,於是笑了笑道:「四姐姐送的是一本《女則》。」
清雅倒是不笨,聽了之後好像是鬆了口氣的樣子,隨後卻一臉嘲弄地道:「丟人都丟到東院兒去了。」
清語笑了笑,卻沒有反駁,這時在頌蘭苑同樣吃了閉門羹的清秀和清芳也到了,二房的姐妹四人算是聚齊了,一同進了安和園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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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53PM
第三十五章傳聞
安和園的規模和佈局跟頌蘭苑和芷蘭苑有很大的區別,院門裡頭迎面是一座巨大的黑色假山,假山上種著許多造型奇異的花草樹木,或倒垂、或懸掛在假山上,頗有些黃山迎客松似的另類美。
更有微縮版的陶瓷小橋流水人家置於黑色的山石之上,垂釣的老翁、煮飯的阿嫂等等,顯得十分有趣且生機勃勃。一道山泉自假山的縫隙中潺潺流下,跌入水池之中,循著水路繞過假山,入眼便是一片寬闊的荷花池,眼下正是荷花盛開的時節,微風吹過,一大片碧油油的荷葉波浪層層,一朵朵或粉或白的荷花隨風搖曳,讓人下意識地便想深吸一口氣。
在荷葉匯成的碧綠世界裡,有一座曲橋凌駕於水面之上,通往荷花池對面的一處迴廊,那迴廊繞著荷花池轉了小半圈兒,盡頭連結著安和園的主建築:一座有著一人高白色圍牆和圓形拱門的大型院落。
清語四姐妹進了那道圓形拱門,拱門裡頭是一個小小的院壩,三面圍著的全是房子,中間是一條石板砌成的平坦路面,路的兩旁全是造型千奇百怪的盆栽花木,按高矮順序依次擺放著,倒像是等待檢閱的士兵似的。路的盡頭再上三步梯步便是正屋了。
屋子外頭有一條遮陽避雨的迴廊,迴廊下坐著兩個妙齡的丫鬟,見了清語姐妹四人,忙起身行禮,嘴裡說道:「奴婢見過各位小姐。」然後其中一人便拐進了屋裡通傳,留下的這一個則忙不迭地招呼清語姐妹四人稍等。
片刻過後,進去通傳的那丫鬟又走了出來,對清語四姐妹笑道:「太夫人正念叨著小姐們,請小姐們趕緊進去呢。」
清雅由佳玉扶著率先進屋去了,清語朝著那兩個丫鬟點頭笑了笑卻沒說什麼,也跟在清雅身後朝屋子裡走去,倒是清秀十分熱情,上前握住傳話那丫鬟的手道:「有勞臘梅姐姐和冬雪姐姐了,待我見過祖母,回頭再來找你們玩。」
臘梅不著痕跡地將手抽了出來,笑道:「好小姐,趕緊進去吧,免得太夫人等久了。」
清秀笑著點了點頭,快步上前挽住清語的胳膊,姐們三人一起進了屋子。
屋子門口擺了一架八扇的黑檀木鏤空雕花屏風,每扇屏風的中間都有一副繡品,以花鳥蟲魚為主題,最中間的兩扇卻是兩塊團狀蓮花繡品拼成的一副圖,待走近時便能看清,那黑檀的雕花鏤空,也全都是蓮花的圖案,可見這屋子的主人是個極為喜愛蓮花之人。
清語轉過屏風,只見偌大的大廳裡頭坐了竟有十多二十個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真正是人丁興旺、鐘鳴鼎食之家。加上一旁侍候著的丫鬟婆子們,只怕這大廳裡的人數不會低於三四十個,興許還要多。
清語抬頭朝前望去,正對著雕花屏風的主位上坐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六七十歲的樣子,體型豐韻富態,頭上戴著金線繡花的黑雲錦抹額,髮髻旁戴著滿綠翡翠製成的串珠花,耳朵上戴的也是金鑲翡翠耳釘,身上穿了條薑黃色綢緞長裙,外頭罩的是一件黃褐色繡金花長褂子,通身的打扮簡潔卻不失貴氣,端莊大方。白淨豐滿的臉上,各種皺紋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副慈祥的表情,可見她素來就是個好脾氣的、愛笑的人。
清語見到這位太夫人時,立即便想到了老版本紅樓夢裡頭的那位老太太,而且越是細看,越是覺得這兩人模樣有那麼七八分相像,氣韻簡直就是像了個十足。
太夫人身側站著兩個年輕丫鬟並一個與她年紀相若的老婆子,在太夫人的下首右側坐著一個類似移動珠寶架的半老胖婦人,紫色衣裙,通身上下掛滿了珠寶玉器首飾,整個人顯得貴氣逼人,清語一眼就認出來,這人便是她的大伯母,長房的嫡妻上官氏。
上官氏這一側坐的全是女眷,按年齡順序依次往下,挨著上官氏坐著的是個中年女人,穿的是一條暗紅色束腰長裙,長得濃眉大眼,頗有些英氣勃勃的樣子,清語知道這應該就是她的三嬸子鄭氏了。
清語從沈嬤嬤那裡聽說過,已故的老侯爺一共有三子二女,太夫人姜氏親生的有三個,分別是大老爺宋元罡、二老爺宋元義、大姑奶奶宋文敏,而三老爺宋元勇和二姑奶奶宋文君則是另外兩位太姨娘所出。
宋元勇乃是柳氏所出,走的是武官的路子,眼下任正七品致果校尉,他的妻子鄭氏,娘家亦是武官出身,所以形貌倒是與其他女子頗為不同,清語一眼就認出她來了,至於其他的年輕媳婦們,清語是沒辦法分清楚誰是誰的。
在上官氏的對面,太夫人下首的左手邊坐的是清語今日才見過的,她的父親,宋元義。
宋元義那一側坐的全是大老爺們兒,清語只匆匆地掃了一眼,除了她的父親外,其餘的全是年輕男子,想來便是她的哥哥弟弟們了,這些男子也都是按著年齡順序坐的,全是些生面孔,清語是一個名字也叫不出來的。
就在清語飛快地打量屋子裡眾人的時候,屋裡所有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她們幾姐妹的身上,而此時先進屋一步的清雅正在朝太夫人行禮問安,倒是無意中給清語展示了一個請安的範本,清語學著她的模樣上前福了福身道:「孫兒見過祖母,給祖母大人請安。」
清秀和清芳也跟著行禮請安,主位上的太夫人笑瞇瞇地道:「乖,都去一旁坐下吧,今兒老二回來,我心裡頭高興,你們就都留下來一起吃個團圓飯吧,也讓老婆子我跟著熱鬧熱鬧。」
清語幾姐妹謝過太夫人後便轉身朝著宋元義行禮問安,然後再轉過身來向上官氏和鄭氏行禮問安,這一堆的禮行下來,直轉得清語頭暈,好在都只是福禮,若是換成磕頭禮,那還不知得暈成什麼樣子。
就在清語暈頭轉向地跟在清雅後面想要入座時,卻聽見上官氏好奇地問道:「喲,清語不是給弟妹禁足了嗎?怎麼今兒又出來了?」
清語頓時覺得大廳裡幾十雙眼睛幾乎全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她不得不停下腳步,朝上官氏福了福身子道:「回大伯母,父親今日解了我的禁足令。」
上官氏哈哈一笑道:「怪不得弟妹今兒又病了呢,原來是這麼回事,這禁足令解得好呀,快坐下吧,別拘禮了。」
宋元義聽不慣上官氏這種幸災樂禍的口氣,有些不悅地道:「大嫂莫要嚇壞了清語,夫人她的確是身體不適,跟清語的事沒半點兒關係。」
上官氏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道:「是嗎。」
宋元義還要再分辨一二,主座上的太夫人卻岔開話題道:「方纔那個穿得素素靜靜的閨女是六丫頭?老婆子我老眼昏花了,還當是老二家的三丫頭回來了呢,原來是六丫頭呀,六丫頭,趕緊過來給祖母瞧瞧,從前不是總喜歡穿紅著綠的嗎,怎麼如今倒是轉了性子?害得祖母一下子沒認出你來。」
清語只得頂著眾人的目光上前幾步,在太夫人跟前不遠處行了個禮,好讓她瞧個仔細。
太夫人笑瞇瞇地將清語上下打量了一番後道:「這樣倒是不錯,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兒了,今後莫要再做那等糊塗事兒了,閒來無事也少去外頭胡鬧,莫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丫頭胡混,這回這事兒保不齊就是那些個野丫頭教壞的你。今後多跟你四姐姐學學才好。」
看來這位祖母大人對原六小姐也並無多大好感,雖說語氣慈祥且親切,可說出來的話卻是紅果果的指責,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支持自己的人,唯有父親而已。不過也怪不得這位老太太不喜歡自己,清語心裡頭想,但凡這樣兒孫滿堂的老人家,誰會把一個喜歡胡鬧又恃寵而驕的庶出小姐當成珍寶寵著?
至於老太太說的不三不四的野丫頭,清語猜想大約是指的薛沐紫了,心中不免有些替薛沐紫不忿,咬了咬嘴唇,猶豫著要不要替薛沐紫分辨兩句,卻聽到她的父親宋元義替她開脫道:「娘,您這可就是冤枉清語了,那信根本就不是清語寫的,兒子已經托人捎信給白家了,最遲明兒個就會有回音,兒子一定要讓白家還清語個清白。」
清語不由得心中感激,抬眼看向宋元義,心中滿是感動。
太夫人奇道:「竟然還有這等事?那是得找白家好好說道說道,別以為咱們侯府是他那種小家人戶兒也可以欺侮的。」
上官氏聽聞太夫人此言,忙唯恐天下不亂地說道:「娘說得對,他白家也太過分了,竟然敢朝咱們侯府的閨女身上潑髒水,害得弟妹都在打算把清語許給人家做小妾了,咱們侯府清清白白的閨女,竟給他們禍害成這樣,真是沒有天理了。」
上官氏此言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在座的諸人聽後無不悚然色變,臉色變得最厲害的要數太夫人和宋元義母子倆了,反倒是清語這個當事人,臉上沒什麼表情,倒不是她有多鎮定,而是她著實被這消息給嚇呆了。
給人當小妾?應該不是真的吧?清語心裡頭想著,傳說那位嫡母還是很疼愛自己的,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小妾跟現代社會的二奶、情人一類的合法婚姻以外的女人,完全沒什麼可比性。
第一沒有人身自由,沒有生孩子的小妾,可以被丈夫、婆婆、以及正妻,隨意轉賣或者贈與他人,就像隨手送出一件貨物一樣簡單合法。第二沒有尊嚴,小妾在家中的地位只比丫鬟小廝高了那麼一星半點兒,見了小姐少爺們得喊主子,哪怕是自己生的孩子,在他們的跟前,也得自稱奴婢,可以被家長隨意處死,不需要通告族長。第三沒有希望,按照大楚律法,妾侍永遠不得扶正,一日為妾,終身為妾,哪怕是正妻死了,也只能外聘繼室,決不能將小妾扶正,否則於國法所不容。
總的來說,小妾就是給這家男主人生孩子的高級奴僕婢女,只有盡不完的義務,沒得半點享受的權利,直到終老。
誰敢想像侯府的千金小姐去給人家做妾是個什麼光景?會被別人怎麼看?
「大嫂,有些話還是不要亂說的好,你說夫人她要將清語許給別人做妾,可有憑據?」宋元義已經氣得呼吸都不順暢了,雙手緊緊地抓著椅子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冒得一股一股的。
「憑據?那我可沒有,不過是聽說罷了,二弟回去問問弟妹不就知道了?」上官氏彷彿絲毫沒覺得她的話給眾人帶來了怎樣惡劣的影響似的,渾不在意、全不負責地應了一句。
這時太夫人身邊的那位婆子湊到太夫人的耳邊耳語了幾句,也不知說了什麼,聽得太夫人頻頻皺眉,抬眼便見宋元義已經怒氣沖沖地起身了,忙呵斥道:「好了,都少說兩句,沒憑沒據的話就不要到處亂說了,成何體統?老二,你給我坐下,這事兒回頭再說,老大媳婦兒,你家男人怎地還不回來?」

第三十六章王爺的妾
上官氏聽聞太夫人問起她的丈夫,不由得臉色微微一沉,轉瞬卻恢復了笑容,起身應道:「回娘的話,您的兒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應酬多著呢,今兒說是要去請王爺吃飯喝酒,有事情要談,想來是不會回來用晚膳的了。」
太夫人皺了皺眉道:「王爺?哪個王爺?他一個吏部尚書,跟王爺有什麼事情可談的?真是糊塗。」
上官氏一臉無奈的樣子,歎了口氣道:「可不是嘛,我也是這麼說的,可老爺偏說他與仁親王殿下情投意合,很是投緣,這些日子走得是近了些,我也拿他沒法子呀。」
上官氏這話言下之意就是,這些事兒都是你兒子的主意,你要找就找他去,別來找我的不痛快。
清語趁著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上官氏身上,忙悄悄地走到清雅身旁的空位上坐下,卻正好見到她的四姐姐清蓮在聽到上官氏說「仁親王」三個字時,睫毛微顫,臉上多了一抹不自然的紅暈。
清語不由得感到有些詫異,難道七夕宴會相親的人是仁親王?可仁親王不是名聲不好嗎?高傲得像女王一樣的四姐姐,怎麼可能對他青眼有加?這未免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不過她細細一想,又覺得大伯父和四姐姐突然對仁親王熱衷起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們這是在另尋靠山呢。
雖然清語對侯府過往的認知,僅限於那些出自丫鬟婆子們之口的小道消息,不過作為又活了一輩子的白骨精來說,通過這些小道消息,也能分析得出來侯府眼下的境況。
侯府依仗的靠山乃是先皇,先皇薨後,侯府可以說是失了保障了,若是侯爵能一代代的承襲下去,那麼至少五代之內還不至於敗落,可問題就出在老侯爺臨去之前,特地上表請求,自願放棄侯爵世襲的權利。
雖說先皇一直未允,可是老侯爺過世時,先皇已然病重,侯府無人上表襲爵,先皇也就忘了此事,直至新皇登基也沒人提爵位一事。
如果說先皇是病重無暇管理此事,忘了讓侯府的後人繼承爵位,那麼年紀輕輕的新皇絕不可能是忘了這事兒,唯一能說明的便是,先皇薨後,侯府已經沒有了靠山。
只怕太夫人這位一等侯夫人一旦辭世,忠睿侯府一家子連繼續住在侯府的權利都沒有了。
畢竟宋家官位最高的大伯父,也不過是從一品的吏部尚書而已,離一等候的品級還差了不知多少級呢。而且他這個從一品的官位,都還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呢,這麼多年在這個官位上半步都沒動過,而且新皇明顯並不寵信於他,怎不讓大伯父一家人心惶惶?
要知道,有的東西若是從未得到過,倒還可以不去奢望,可是一旦得到過了,卻眼看著要丟掉,這種心理落差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為了不讓已經到手的榮華富貴從指縫中溜走,作為嫡長子的大伯父一家子,怎麼可能不著急,怎麼可能不想著重新巴結一個新的、穩固的靠山?雖說大伯母乃是上官皇后的親姑母,可是誰敢保證皇帝不會動皇后的娘家人?想當年李皇后寵冠六宮,李家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可最終不是也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麼?可見皇后這個靠山並不那麼牢靠。
同為皇宮裡最尊貴的兩個女人,拿太后和皇后一比,太后的地位明顯就要穩固得多了,畢竟人們只聽說過廢皇后的,可有誰聽說過廢太后的?太后眼下還年輕,再活個十年二十年不是難事,攀上仁親王這條線,也就等於攀上了太后這條線,同時也等於攀上了新皇這條線,誰不知道仁親王跟皇帝是同過生死共過患難一起長大的親兄弟?誰不知道皇帝寵仁親王寵得無法無天了?
所以,清語這麼一想也就釋然了,在權勢和地位面前,什麼才華呀、清高呀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只是,這仁親王到底長得有多「枕頭」呀?竟然讓聖潔高雅的四姐姐為這些名利浮雲「犧牲」得一臉心甘情願、甘之如飴的樣子?
清語正腦補著仁親王能帥成怎麼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樣子,就聽見太夫人不悅地道:「老大媳婦兒,你也是名門大族出身,有的時候目光要放得長遠些,老大這事兒做得不地道,你這個當媳婦兒的就要勸著他,莫要讓他去做糊塗事兒。」
上官氏笑了笑道:「娘,您可不是為難我嗎,我哪裡勸得動我們家老爺呀,還是娘見到他,親自勸勸吧,老爺最是聽娘的話了。」
太夫人被上官氏這一番話噎得說不出話來,侯府裡誰不知道這位大老爺跟她這個親娘不和呀。
太夫人和已故的老侯爺一直怎麼不喜歡老大的圓滑世故,對他言辭間一向苛責頗多,最初的時候他老大還一直隱忍著,直到老侯爺上表辭了爵位的世襲,這才讓老大心底裡落下了埋怨,對老侯爺和太夫人的訓斥再也不聽了,二老稍微多說幾句便來個拂袖而去,把老兩口涼在那裡。
到老侯爺去世後,老大發現自己襲爵的事沒有半點動靜,就更是對二老不滿了,極少來給太夫人請安,雖說還沒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可上官氏說的那句「老爺最是聽娘的話了」,還是紅果果地打了太夫人的臉。
太夫人頓時不悅,冷冷地哼了一聲道:「當著這一群兒孫的面,我本不想說這些,我也知道我這老婆子說什麼你都不會聽,不過我最後提醒你一次,莫要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眼睛,招子放亮些,免得憑空招惹了禍端。至於你們愛聽便聽,我這老婆子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們愛怎麼折騰,便怎麼折騰去吧。」
宋元義聽聞此言,心中頓時惱了他大哥一家,沒事總惹得母親不痛快,見太夫人一臉寒心的樣子,忙勸慰道:「娘,您還年輕呢,玄禮家的允兆都滿十歲了,再過些年,您就可以當曾曾祖母了,莫要再操心這些瑣事,安心地等著抱曾曾孫兒才是。」
宋玄禮乃是長房嫡長子,坐在宋元義下首第一位,年近三十歲,倒是個頗為敦厚的年輕人,他見自己的娘跟祖母說話嗆起來,心裡也是頗為不安的,這會兒見自己二叔轉移了話題,忙接過話茬道:「祖母,二叔說得對,您就安心等著抱曾曾孫兒吧。」
九歲大的嫡長孫宋允兆坐在靠後的位置上,他這個年紀正是對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時候,聽到大人們說起生孩子什麼的,不免臉紅害羞,偏好他的十二叔宋玄松今年才六歲,比他更為懵懂,聽聞抱曾曾孫一類的話,又聽大人們點了宋允兆的名他居然不上前回答,忙小大人似地道:「允兆,你還不趕緊回祖母的話,現在就給祖母生個曾曾孫出來?不然小心我這個做叔叔的罰你哦。」
允兆臉紅得快要滴出水來,深深地埋著頭悶悶地回了一句:「十二叔莫要胡說,那又不是我一個人生得出來的。」
玄松眨了眨大眼睛,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啊,那也沒關係呀,如果是要兩個人生的話,我這個做叔叔的也可以幫你的。」他每句話必得加一句「我這個做叔叔的」,偏偏加在這句話裡,喜劇效果頗為突出。
一屋子人愣了片刻,旋即哈哈大笑起來,清語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心道這倆孩子莫不是從腐女的世界穿過來的吧?怎麼互動起來這麼有愛呀?
太夫人在主座上拍著扶手笑得喘不過起來,老半天後緩了下來,一臉笑意地道:「孩子還是你們長大了再生吧,好了,時候也不早了,咱們就擺飯吧。」
一直站在她身側的那位婆子聞言忙朝太夫人行了個禮道:「奴婢這就去傳膳。」
片刻過後,晚膳就擺好了,太夫人帶頭領著眾人移步去了飯廳,大戶人家家裡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吃得幾乎是寂靜無聲,只有宋允兆和宋玄松兩個小不點兒時不時地偷偷說兩句話,童言童語,惹得大人們發笑。
吃晚飯後,宋元義便向太夫人告辭了,臉青面黑地去了頌蘭苑。
進了裡屋見了姜氏他也不說話,只黑著臉在椅子上坐了,一雙眼睛看著姜氏,直看得她心虛不已,不安地問道:「老爺,你這是怎麼了?莫不是大嫂又氣你了?」
宋元義點頭道:「大嫂說,你要將清語許給人做妾。」
姜氏臉色一變,卻轉瞬恢復了正常,一臉嘲諷地笑道:「大嫂還真是妾身肚子裡的蟲子呢,妾身只是動了動這個念頭,她都能知道了,老爺,妾身雖是有這麼個想法,但是沒問過老爺,哪裡敢擅自做主?」
宋元義臉黑得像要滴出墨汁兒似的,一言不發。姜氏心中發虛,忙解釋道:「老爺莫氣,妾身也只是當時也那麼一想罷了,今兒你一回來,妾身知道清語這丫頭是被冤枉的,便打消這個念頭了,再說,清語要許的這個人,也斷然不會辱沒了她的。」
宋元義看著姜氏,面無表情,冷冷地道:「那倒是請夫人說說,怎麼個不辱沒清語法?」
姜氏極少見到宋元義用這種態度對她,不由得心涼了半分,暗暗地咬了咬牙根後道:「給王爺做妾,不算辱沒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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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54PM
第三十七章四王爺朱子優
宋元義冷冷地道:「夫人難道忘了曾經答應過玉卿的話:寧為百姓妻,不為王侯妾!」
姜氏似乎被這個名字深深地刺痛了,不復方纔的冷靜與隱忍,厲聲道:「老爺,咱們侯府只有姨娘姜忘,沒有什麼玉卿!老爺莫不是想讓侯府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宋元義神色為之一凝,隨後長吸了口氣道:「為夫一時忘了,所幸眼下無外人,也不甚要緊。」
姜氏面露哀色,似乎方纔那個聲色俱厲的人不是她似的,微微顰眉,幽幽地歎了口氣道:「其實妾身又何嘗不是日日夜夜地忘不了妹妹,只是時常忍著罷了。至於答應過她的話,妾身更是片刻不敢遺忘,只是清語之事,事出突然,妾身愚鈍,也只想到了那一個法子最為穩妥,子優乃是妾身的親侄兒,貴為王爺,更是清語的表哥,清語若是能許給他,想來他也會特別關照一二,定然不會讓清語吃虧的。」
宋元義臉色緩和了些,點頭道:「夫人倒是一番好心,可是險些辦了壞事呀。子優那孩子為夫是素來知道的,齊大非偶,不是咱們家閨女的良配,否則為夫也不會拒絕把清婉許配給他做王妃了。清語和清婉同樣是為夫的孩子,雖然一個是庶出,一個是嫡出,可她們身上流著的,同樣是為夫的血,為夫連他那王妃之位尚且不允,你竟然打算把清語許給他做妾?你叫為夫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去見姜姨娘?」
清婉是宋元義的嫡長女,在侯府小姐裡排行第三,先前太夫人說的三丫頭便是指的她了。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年初時孝期剛滿,便嫁給了靖國公府的嫡長孫杜若衡為正妻,按理來說杜若衡的身份地位的確是比不上四王爺朱子優的,可宋元義就是不許,至於這其中原因倒是皇家秘辛了,鮮少有人知道,不過,這其中不包括宋元義。
四王爺朱子優其人,生得英俊瀟灑,待人也溫和寬厚,在京城口碑極好,京中無論達官貴人還是小老百姓都讚他是賢王。
只是,盛名之下其實難符。
人前的朱子優是個賢王,人後的朱子優卻是個近乎於冷血屠夫一類的變態,他那王府的內院裡時常有太監宮女被他刑虐至死,只是他規矩森嚴,內院的人嚴禁出二門,所以不曾有人活著把他那些骯髒事兒流傳出來,即便是有些許零星的傳聞,旁人也當是有人故意潑他的髒水而已。
宋元義以前也當那些傳聞是謠言,從不肯輕信的,直到他有次有事去王府見朱子優,恰巧朱子優當時有事,未能及時出迎,外院兒的總管便讓宋元義在王府二門外的花園裡走走。
宋元義當時一路欣賞著風景,就走得有些遠了,卻突然聽到圍牆裡頭有女子傷心啼哭,另有一女子在旁勸慰,二人言談之間吐露出了不少王府的秘辛,叫路過的宋元義聽了去。他這才知道,這位外表看起來溫和無害的賢王,竟然是個虐待狂,心情不好便虐待內院的宮女太監們,心情好了就虐待王府裡的侍妾。這王府的內院裡,隔三差五就得死上一兩個人,屍體都埋在後院一處荒廢的園子裡。
宋元義聽得心頭大駭,忙遠離了那處圍牆,在二門外的花園裡隨意找了處地方坐了。過了片刻朱子優出來,宋元義竟然發現他官靴的白底子上沾了不少鮮血,當即被嚇了個夠嗆,沒說幾句話便匆匆地離開了。
回家後聯想到從前朱子優的王妃身故時,有王妃的娘家人在皇城外告御狀,說是王妃死得不明不白,要先皇還他們家一個公道,只是那時先皇已經病重,哪有精力管這些閒事兒,其他人又沒資格管,然後這事兒就這麼不了了之了,後來又有傳聞,說王妃的娘家人其實是污蔑四王爺的,目的不過是想要點兒實惠罷了。
在此之前,宋元義自然更願意相信朱子優是無辜的,可在他親耳聽到那些話之後,又親眼見過朱子優鞋上的鮮血後,他心中已經把這位身份尊貴的妻侄與妖魔鬼怪劃上了等號。
在前王妃過世後不久,就有官媒前來撮合朱子優和三小姐宋清婉,說是要親上加親,宋元義是想也不想的便拒絕了,姜氏問起他原因,他卻只說是齊大非偶,哪敢據實相告。
當初那門親事姜氏雖然也比較心動,可畢竟朱子優只是個無實權的閒散王爺,而且又不是太后親生的,於侯府也沒什麼助力,見宋元義不允,她也沒有勉強。
宋元義只當她已經死了跟朱子優親上加親的那份心思了,沒想到如今竟然舊事重提,而且還是以做妾這樣更為不堪的方式,怎能不叫他火冒三丈高?若不是他並沒有告訴姜氏關於朱子優的那些齷齪事,他簡直要懷疑自己的妻子是故意要把玉卿留下的女兒往火坑裡推了。
宋元義想到朱子優的種種劣跡,又想到清語若是真的給他做了妾會是個什麼光景,不由得心中發寒,看著姜氏,目光中帶著些懷疑。
姜氏眼神一跳,忙低下頭,以手絹拭淚,委屈地道:「若清語當真是冤枉的,那妾身的這個下策自然是用不上了,清語是妾身親自養大的孩子,妾身能不心疼她麼?素來好吃好喝的養著,份例都是跟清婉和清雅一樣的,清雅有的,她都有,清雅沒有的,她也有,妾身對她比對清雅還好,還不就是看她是老爺的親骨肉,又是妹妹的孩子,想到我那苦命的妹妹,我這心就……」
宋元義聽聞姜氏此言,不由得雙目微紅,轉開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屋裡的氣氛一下子微妙起來,宋元義和姜氏都沒有說話,卻聽屋外洪嬤嬤通傳道:「老爺,夫人,白夫人來了。」
宋元義深吸了幾口氣,平復好了情緒後才朗聲道:「請她小廳稍坐,我和夫人這就去。」說罷聽得外頭應了一聲後,又轉頭對姜氏道:「夫人陪為夫去見見白夫人吧。」畢竟孤男寡女單獨見面是於理不合的。
姜氏點頭道:「妾身自當同往。」
夫妻倆仔細地整理了儀容,這才起身出了裡屋,朝東廂的小廳去了。
白夫人因是繼室,要比姜氏年輕許多,只是姿色卻及不上姜氏半分,因為她的身材十分的……胖,通身圓滾滾的,圓臉,圓腰,圓肚皮,像個戴了假髮穿了裙子的彌勒佛似的。
宋元義夫婦倆走進小廳時,白夫人正拿手絹不停地擦汗呢,抬眼見到人來了,忙起身行了個福禮,笑道:「喲,見過宋大人、宋夫人。」
白振海跟宋元義品級相同,白夫人和姜氏的誥命自然也是相同的,白夫人這一禮不過是普通的見面禮節罷了,按理來說,宋元義和姜氏夫婦應該還以一禮,才算是合乎身份和禮節,但是宋元義是在氣頭上,姜氏又是自恃家世顯赫,竟然都沒有還禮的打算,倒是讓白夫人的臉色頗有些難看。
不過到底是大戶人家出生的庶女,打小兒就看人臉色長大的,耐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強,白夫人臉色只沉了沉,立即便恢復了笑容,一張胖臉笑得眉不見眼的,親熱地道:「上次見到宋大人,還是兩年前我去城外送我家老爺赴任時,這不,一晃眼就是兩年沒見了。」
宋元義在主位上坐了,不冷不熱地道:「白夫人還是先說正事兒吧,稍後再敘舊不遲。」
白夫人訕訕一笑道:「好,就說正事兒吧,其實六小姐這事兒吧,我們白家也挺遺憾的,那信,著實是傷了我們白家的臉面,想必宋大人也看過那信了吧。」
宋元義冷哼了一聲道:「我給白振海寫的信裡難道沒說清楚?那信根本不是我們家清語寫的,你們是從哪裡得來的一封信,便要拿來污蔑我們家清語?」
白夫人笑道:「宋大人這話說得可就過了,那信是六小姐的貼身婢女送來的,如若不是六小姐授意,別人使喚得動她身邊的大丫鬟嗎?」
宋元義心頭一跳,皺眉道:「信是誰送的?送到誰手裡的?」
「那信是六小姐身邊的小雪姑娘送來的,送到了門房上,說是請門房上交給我們家大少爺,門房上哪裡敢替人私相授受呀,自然是把信給了我,我一不小心就拆開看了看,乖乖,幸好我看了,不然……」白夫人絲毫不覺得拆看繼子的信有什麼不妥,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宋元義看不慣白夫人這種繼母欺壓嫡子的行為,臉色越發陰沉了,轉頭對姜氏道:「請夫人差人把那個名叫小雪的丫鬟帶過來。」
姜氏為難地道:「老爺,那丫鬟早就不在咱們侯府了。」
白夫人聞言,臉上閃過一抹冷笑,道:「看看,這不是畏罪潛逃了嗎。」
姜氏冷冷地瞥了白夫人一眼,嘲弄道:「你們白家既然知道小雪曾經是清語的貼身丫鬟,卻怎麼不知道她早就被趕出侯府了?」
宋元義沉聲道:「怎麼回事?」
「回老爺,若那信是小雪送去白家的,就證明清語的確是被冤枉的了,小雪早在侯府跟白家議親之前就被清語打了一頓趕出侯府去了,她又哪裡去找清語親筆寫的信送去白家?莫不是白家想悔婚找不著名頭,故意收買了小雪那賤婢來誣賴清語的吧?」
「宋夫人,話可不能這麼說,搞不好就是那丫鬟挨了打,懷恨在心,自己寫了那封信來誣告她主子也不一定。說起來,我白家也冤著呢,這好好的一門親事讓一個丫鬟攪黃了,找誰說理去?」白夫人四兩撥千斤,把自己的責任摘了個乾乾淨淨,而且還將那火糰子又扔回到了姜氏手裡,一臉惋惜地笑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事兒也是他們兩個沒緣分,若是當時宋夫人問上這麼一句,那丫鬟的陰謀不就敗露了?咱們兩家何至於鬧到退親的地步?這明顯就是沒緣分嘛。」
姜氏聽了這話,不由得臉色難看,這事兒她的確無從分辨,否則只能越描越黑。
宋元義心中雖然也十分不滿姜氏的所為,但是卻也不願在人前落了她的面子,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朝著白夫人冷哼道:「這事兒不算完,明兒下了早朝,我倒要跟白振海好好說道說道,做什麼要污了我閨女的清白,他若是不給我個說法,我就到聖上面前告御狀去。來人,送客!」

第三十八章白夫人
白夫人有些懵了,她見過不講理的,但是卻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事情會弄到如此地步,很明顯是侯府的人自己處理得不妥當,雖然白家也有那麼一丁點兒的責任,可絕對不是該承擔主要責任的一方。但這位宋大人,居然還好意思一臉義正言辭地說要去告御狀!
再看了一眼宋元義那副「你走著瞧」的潑皮無賴樣兒,白夫人胖臉上的肉不由得抖了抖,勉強擠出來個笑臉,起身告辭道:「那我就先告辭了,後面的事兒就請宋大人跟我家老爺商談吧。」
她是再也不想管這檔子破事兒了!
其實這樁婚事她原本是挺看好的,既能靠上侯府這棵大樹,又能給白幕遠娶個凶悍的妻子回來,不時地鬧他一下子,若是那兩口子惹得白振海不痛快了,指不定就把他倆分出去單過了,到時候繼承白家家業的不就只有自己生的兒子了麼?
算起來倒是兩全其美的事兒,可臨到親事都定下了,白振海在任上不知從哪裡聽到了風聲,死活要退婚,堅決不肯娶侯府的這位六小姐,還威脅自己說,若是這位六小姐進了白家的門,她這位四品誥命恭人也就到了要捲鋪蓋走人的時候了。
所幸有人送來了那封信,她自然是不問青紅皂白地就提出了退親,而且沒想到侯府的人見了那封信,竟然也爽快地就應了,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至於後來那位六小姐尋死覓活什麼的,跟她可就沒半點兒關係了,反正她只管退了親,能跟白振海交代就成了。
白夫人原本覺得她自己就算是有些不講理的人了,可是一連遇上兩個比她還橫、還不講理的人,她能怎麼辦?只能退出,讓那兩個不講理的比比看,誰更不講理。她倒要看看,這事兒那兩個人該怎麼收場。
見洪嬤嬤送白夫人出了門,宋元義的臉色越發地陰沉了起來,扭頭看著門外,此時天色已經不早了,太陽沉入了地底,天光開始昏暗,已是到了掌燈時分,他卻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這位結髮妻子了,他怕自己一靜下來就會忍不住的斥責她。
「夫人,為夫還有些事,要去書房一趟,你且先休息吧,今晚為夫便歇在墨苑了。」宋元義說罷,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墨苑就在頌蘭苑的隔壁,乃是宋元義的書房,不過裡頭有廂房可以住人。
姜氏看著他的背影,不自覺地咬了咬牙,喚了玉冬進來吩咐道:「去把玉夏給我叫來。」
姜氏身邊有四大婢女,玉春、玉夏、玉秋、玉冬,人稱四玉,玉春和玉夏性子好,比較好拿捏,至於玉秋和玉冬,則是兩個厲害的,玉春和玉秋如今挨了責罰,正趴在床上起不來,姜氏身邊可用的人便只有洪嬤嬤和玉夏、玉冬二人了。
不過片刻工夫,今日不當值的玉夏便走了進來,朝著姜氏行了個禮。
姜氏沉著臉打量著她,這丫頭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相貌倒是生得周正,不過卻算不上漂亮,頂多是中人之姿,不過眼下她也沒合適的人可用了,只得退而求其次。
「玉夏,今晚你去伺候老爺吧。」
玉夏聞言心頭一跳,忙「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以頭搶地道:「夫人,奴婢只願一心一意伺候夫人,求夫人成全。」
姜氏忙給玉冬使了個眼色,讓她上前把玉夏拉起來,「趕緊起來,莫要磕壞了頭,這事兒我已經決定了,你即便是不情願,也沒法子了。」姜氏冷冷地道。
玉夏被玉冬強行扶了起來,眼裡含著淚,聽了姜氏的話,更是咬著嘴唇眼淚掉得厲害。
「你不為你自己想,總該為你的家人想想吧,給你一炷香的時間,梳洗打扮好了,自己去墨苑。」姜氏說完便扶著玉冬的手,回自己的房間去了,留下一臉悲慼的玉夏,站在原地,哭得梨花帶雨。
玉夏是侯府的家生子,這也就意味著,玉夏的爹娘都是在侯府裡當差的,若是她惹惱了姜氏,只怕她的娘老子就得遭殃,玉夏抹了一陣眼淚,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認命了,胳膊拗不過大腿,她根本沒有抗爭的資格。
玉夏靜靜地站了一陣後,擦乾眼淚,自回了屋,換了身衣裳,臉上略擦了些粉,然後自己提了盞燈籠朝頌蘭苑隔壁的墨苑去了。
只是她才走到墨苑門口,便遇上了杜姨娘和她的丫鬟白玉。
「喲,玉夏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這是要做什麼去呀?」杜姨娘笑得嬌俏,原本就婀娜的體態隨著她的動作顯得越發的妖嬈起來,她如今也才三十多歲,又保養得當,自有一種成熟嫵媚的風韻在裡頭,哪裡是玉夏這樣的丫鬟可以比擬的。
玉夏心中暗暗地鬆了口氣,遇上了杜姨娘,想來自己是不用去伺候老爺了,她為此感到高興,絲毫不介意杜姨娘話裡頭帶的刺,朝她笑道:「回杜姨娘,夫人擔心老爺在書房沒有使喚的人,便命奴婢過來聽候老爺的差遣。」
杜姨娘嬌笑道:「倒是勞夫人費心了,只是老爺的書房呀,向來是不許外人進去的,玉夏姑娘還是回去吧,老爺那邊,還是我去伺候妥當些。」說罷扶著白玉的手,娉娉婷婷地進了墨苑,只是她沒料到,自己才到書房門口,也吃了個閉門羹。
***
清語從太夫人那裡出來後,被清緲拉著在二門內的大花園裡走了半天,直到天色暗下來後她才離開。清語也回到芷蘭苑裡,正打算洗漱歇息,卻聽柳香通傳道:「小姐,老爺身邊的海棠姑娘來傳話,說是請您去墨苑一趟。」
清語心中猜測,也許是白家那邊有了回音,於是忙叫沈嬤嬤進來替她整了整衣裳髮髻,然後帶著沈嬤嬤並宋元義的大丫鬟海棠,坐了軟轎朝墨苑去了。
墨苑規模不大,統共五間房呈凹型排列,正廳的位置是書房,東廂是主子的臥房,西廂是下人們的住所。平時本就清淨的墨苑,今日更是靜悄悄的。
大廳外頭有個丫鬟守著,見了清語一行人,忙笑著迎了上來,道:「奴婢桂花,見過六小姐,老爺等您多時了,快進去吧。」說完上前挽著沈嬤嬤,笑道:「沈嬤嬤,我們多時未見了,今兒正好說說話。」這意思就是老爺有話要單獨和六小姐說,你就別進去了。
沈嬤嬤雖然話多,但卻不笨,忙對清語道:「小姐,您趕緊進去吧,老爺在等您呢。」
清語笑著點了點頭,抬步進了大廳,大廳裡燈火明亮卻空無一人,這時從裡間傳來宋元義的聲音,「清語來了?進來吧。」清語抬眼四顧,只見大廳的左側面有道門,門上掛著簾子,裡頭應該是另一個房間了,清語自行上前打起簾子,走了進去。
房間裡的一切讓清語不由得咋舌:這才是正經的書房嘛。
寬大的房間裡,三面牆全是到頂的書架,裡頭擺著滿噹噹的各類書籍,唯獨進門的這一邊牆空著,宋元義正站在一張椅子上,往這面空著的牆上掛東西。
「女兒見過父親。」清語朝著宋元義行了個禮。
這時宋元義剛好把畫掛妥當了,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對清語道:「來,坐下說話。」
清語依言在靠著書架的一張椅子上坐了,抬眼朝方才宋元義掛的那張畫看去,那面白牆上掛了兩幅畫,從畫紙的捲曲程度看,這兩幅畫應該都是才剛掛上去的,兩幅都是人物白描,一副畫的是一位芳華正茂的美貌少女,另一幅則是畫的一位英俊儒雅的年輕男子。不過白描的作品,對清語來說太過抽像了,雖然恍惚間覺得這兩人有些面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他們。
「那封信的事情,白家方才回了話,說是你從前的貼身丫鬟小雪送過去的,你還記得小雪的事情嗎?」宋元義在書桌後的椅子上坐了,喝了口茶後問道。
清語搖了搖頭道:「女兒記不得她的事情了,不過聽沈嬤嬤說,小雪是因為不小心打壞了女兒心愛的琉璃繡屏,所以才會被趕出侯府的,而且時間上……應該是在退親之前吧。」
宋元義點頭道:「不錯,為父已經叫人問過你院子裡的人了,小雪是三月被你趕出侯府的,定親的事情是在四月,退親則更遲一些,可見這事你是冤枉的,八成是那丫鬟懷恨在心做下的孽,為父已經派人去找她了,想必明日便會有回音,你放心,為父定會嚴懲於她,還你一個公道。」
清語心中感動,忙起身行禮道:「女兒多謝父親。」
雖說眼下此事看上去是找到真兇了,可是清語心中的疑惑卻反而更重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荷香說過,小雪根本不識字,她怎麼可能寫得出那種信?
而且,定親的事情可不比退親,一般小定之前兩家都不會張揚,就怕萬一不合適,傳出去不大好,那麼,一個被趕出了侯府的丫鬟,是怎麼知道侯府的小姐跟別人定親的事情的?她又是找的誰寫的那封信?還是,小雪根本不是此事的主謀,不過是個跑腿的人物而已,真正的主謀,另有其人?
如果說這種推斷成立的話,那麼真正的主謀定然是侯府或者白家的人,因為當時只有這兩家的人知道定親的事,而能夠找到小雪並差遣她做事的,十有八九是侯府的人。
清語心中雖然懷疑,卻不敢把這懷疑告訴宋元義,她打算待找到小雪後看情況再決定說不說,免得落下個多疑的罪名。
「我是你父親,理當對你負責。好了,就是怕你著急,所以得到消息便叫你過來了,眼下天色以晚,你也回去歇著吧,今後有什麼需要儘管派人來告訴為父。」宋元義目光慈愛地看著清語,笑著說道。
清語應了聲是,行了個禮正要退下,卻看著屋子裡滿噹噹的書,有些挪不動腳,乾脆行禮請求道:「父親,女兒可否借閱這裡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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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55PM
第三十九章遺物
「你要看書?」宋元義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怔怔地問道。
清語點了點頭道:「是,只是不知父親這裡的書方不方便借給女兒看?女兒保證好好愛惜,不會弄壞。」
宋元義眼中閃過一抹狂喜,卻壓抑著,有些激動地問道:「怎麼突然想看書了呢?」
清語笑了笑道:「女兒受傷後醒過來,只覺得腦子裡空空的,似乎只有多學點東西才能充實一些。本想學學琴棋書畫什麼的,不過沒人教,再加上前些日子被禁了足,也沒多少書可以看,便跟著沈嬤嬤和荷香她們學了刺繡,只是女兒大概沒那個天賦,練了好些日子也沒什麼進步……」
清語只覺得跟這位父親說話心裡很放鬆,有一種穿越後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和信任感,所以不自覺地便打開了話匣子,難得地話多起來,卻驚覺聽著她說話的父親大人突然表情就不大對了,定定地看著自己,嘴角雖帶著淡淡的笑,但眼眶裡卻有了隱隱的淚光,清語只道是自己說錯了什麼,忙停了下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宋元義忙轉開眼,深吸了一口氣,笑道:「不打緊,你接著說。」
清語見宋元義一臉難過的樣子,哪裡還說得下去,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咬著嘴唇不敢再說了。宋元義勉強地一笑道:「為父只是……只是太高興了,為父這些年心裡頭做夢都盼著你能像現在這樣,肯看書,肯學東西,肯聽為父說話,如今可算是盼到了,為父心裡頭高興,高興呀。這書房裡的書,你今後隨時可以來拿,若是這裡沒有的,你便叫人列個清單,為父去替你找來,放到你書房裡,慢慢看。」
清語心中一酸,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她讀書的時候家裡頭條件不怎麼好,看書向來是借別人的,想慢慢地看卻又害怕借得久了別人會不高興,怕以後再不借書給她了,所以每次借書回來便是沒日沒夜地加緊看,甚至時常熬夜,爸爸心疼不已,便與媽媽商量了,每月節省二十塊錢的生活費,給清語買書。
到後來家裡條件越來越好,每月固定買書的費用從二十漲到了兩百,以至於她們家不大的客廳裡,擺了好幾個書架,裡頭全裝的是她愛看的書。
所以,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不管他來自哪個時空。清語眼眶發澀,心中激盪,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你娘若是在天有靈,見你這般懂事了,定然也會高興的。」宋元義感慨道。
「我娘?您是指的姜姨娘嗎?」清語有些不確定地問,要知道按規矩來說,只有嫡出的女兒才能管生母叫娘,庶出的女兒只能把嫡母稱為母親,管生母叫姨娘,沒有叫任何人「娘」的權利。
宋元義目光慈祥地看著清語,點頭道:「你娘生前唯恐我將你寵壞了,再三叮囑要嚴加管家,奈何為父時常不在家中,又怕任上苦寒,怕你跟去吃不好住不好,便一直將你養在你母親跟前,她也是寵你的,卻把你寵成了那樣的性子,為父這心裡,時時想起來便會愧疚,覺得對不住你娘。」他特地將這句話的前頭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有的時候,太過遵守規矩,未免顯得過於不近人情了,他希望聽到女兒叫玉卿一聲娘,而不是生分的姜姨娘。
清語隱約感到自己的生母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大概不是尋常小妾那麼簡單,他對自己這麼好,大約也是愛屋及烏的緣故,她不由得對那個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女人好奇起來,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即使是毀了容貌,也能得到父親的寵愛,並且在身故那麼多年後,還讓父親念念不忘。
「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清語問。
宋元義一時沒有說話,只轉頭看著空的那扇牆壁,許久後才哽咽著念起了《洛神賦》裡頭的一段話:「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閒。柔情綽態,媚於語言……攘皓腕於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餘情悅其淑美兮……」他語速極慢,飽含深情地念著,念到最後,竟然哽咽不能語,聽得清語不禁也為之動容。
一時間,書房裡寂靜無語,只有壓抑的哽咽聲不時地響起。
又過了許久,宋元義才仰頭沉聲道:「你娘親,是這世上最好的女人,她這一生,雖然短暫如曇花一現,卻叫見過她的人,眼裡心裡,再容不下其他人了。」
是怎樣刻骨銘心的愛,能令這個為人夫、為人父的人說出這樣傷感的話來?
清語聽了宋元義的話,不免心中難過,卻又有些疑惑,按理來說她娘親的身份不過是嫡妻姜氏的婢女而已,真有父親說的那麼完美嗎?聽那詩句裡的形容,竟是比如今的京城四大名媛還要完美,這種完美,能是一個奴婢所擁有的嗎?
「為父失態了……」宋元義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朝清語勉強笑了笑,隨後從書桌下頭的抽屜裡拿出來一個黑檀木雕花首飾盒子,放到桌上,對清語道:「這個,你可還記得?」
清語搖了搖頭道:「不記得了,這是什麼?」
宋元義道:「這是你娘親留給你的,如今,你可願拿去保管?」為了這盒子遺物,宋元義沒少傷心,也不知清語從哪裡聽了些謠言,說她的生母出身不清白,是個污穢之人,所以當她十一二歲稍稍懂事些時,他曾將這遺物交給她過,誰知她竟然說這是「不乾淨的人留下的髒東西」而拒絕接受,若不是他攔著,只怕這盒子已經被她摔得四分五裂了,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便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裡,恨自己沒有把玉卿留下的唯一血脈教好。
清語根本不知道從前的事,點了點頭道:「既然是娘留給女兒的,女兒自當妥善保存。」
宋元義見她說得誠懇,沒有半點虛以委蛇的樣子,不由得暗暗地鬆了口氣,雙手將那木盒子朝前推了推道:「那為父便將它交給你了,你可得好好收著,莫要弄壞了。」
清語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心情不免也有些沉重,為這一世的父母那段沉痛的、天人永隔的愛戀而感到悲哀。
「父親放心,女兒定會好生收藏。」她鄭重地承諾道。
宋元義點頭道:「好了,時候不早了,你且先回去吧,這幾日為父便為你尋個合適的人,教你琴棋書畫、針線女紅,不過你可得好好學,不能再像往日那樣半途而廢了。」
清語驚喜,忙行禮道:「是,多謝父親。」
回到芷蘭苑後,清語屏退了下人,在燈下打開了那黑檀盒子。
盒子裡頭有兩層木格,上頭一層放的是一些珠花玉器,其中一枚玉蟬佩很是打眼,清語將它拿在手裡,這玉珮雕工精美,線條流暢,且入手溫潤細滑,讓人不能罷手,清語立即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了這個小玩意兒,將它拿在手裡久久不放,卻不知正是此物,在不久後的將來,給她帶來了殺身之禍。
清語將玉珮放回原處後,又打開了盒子的第二層,第二層裡頭裝的是兩隻手鐲,一隻是金鑲白玉鐲,另一隻是通體翠綠的翡翠鐲,清語對翡翠玉器並無多大研究,只覺得那翡翠鐲子綠得清透,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而那白玉鐲子上的鑲金也是做工精細華美,比她自己的那些首飾不知道精美了多少倍,可見其檔次也是極高的。
清語心中的疑問越發的多了,這是自己那位婢女出生的娘親的遺物嗎?怎麼感覺不太像呀?她心裡頭沒底,只覺得這事兒處處透著蹊蹺,頓時歇了想將那玉蟬佩拿出來戴的心思,將這些昂貴的遺物連同那黑檀的盒子一併收到櫃子裡鎖了起來。
一夜無話,第二日清語照例去向姜氏請安,也照例是吃了個閉門羹,她也不介懷,又去了安和園向太夫人請安,出來正遇見前來請安的小九清緲。
清緲一見到清語便歡喜地奔了過來,搖著清語的手臂撒嬌道:「六姐姐,陪清緲出府去玩好不好?聽說玲瓏閣這回又推出了好些個新款式的珠花,我想去看看,但是母親不許我一個人出門,若是六姐姐陪我去,母親定然會准的。」
清語心裡頭還記掛著父親說的去抓小雪的事情,在得到結果前,她並不想出門,而且沒有得到父親的同意便擅自出門,只怕會讓父親覺得她沒規矩吧,她不想讓他失望。
「今天怕是不行了,你看,我都沒跟父親說一聲,不如等我問過父親後再說,行嗎?」清語其實也想出去走走。
清緲點頭道:「嗯,也好,二叔中午就會回來吧,六姐姐一會兒問了,我們下午去好不好?」
清語失笑道:「看你心急得,下午這麼熱,你也不怕曬化了?即便是我這邊問過了,也得明天早上去才好,放心吧,那些珠花沒這麼快賣完的。」
清緲撅嘴抬頭看了看天,再想了想下午的熱辣日頭,雖然心急想出門,卻還是點了點頭,然後辭別了清語,進屋請安去了。

第四十章和稀泥的皇帝
晌午時分,宋元義回來了。
他直接回了墨苑,然後便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誰也不想見,連飯也不想吃。
宋元義憋著一口氣坐在書桌旁,回想起早朝後發生的事情,不由得心中郁氣難消。
下早朝時,他為了清語的事情叫住了白振海,打算跟他理論一番,誰知那廝根本不承認退親這件事白家有什麼不對,反而還說他們白家也是受害者。宋元義自然不肯善罷甘休,於是兩人便在金殿外頭吵了起來,於是這事兒就被耳聰目明的皇帝陛下知道了。
雖然宋元義之前威脅過白夫人,說他要告御狀,可是那畢竟只是威脅,他沒想過要把這件事情鬧得這麼大,畢竟事情鬧得越大,對清語的影響也就越是不好,甚至,還會影響到姜氏的名聲,她一向是最看重這個的。只是,眼下的情況卻由不得他做主了。
皇帝面帶微笑地看著跪在御座前頭還在互相瞪眼的兩個臣子,輕咳了一聲,以提醒他們,這是在御前。
「都起來說話吧。兩位愛卿到底因何事爭吵?宋愛卿先說,白愛卿稍等,長話短說,撿緊要的說。」皇帝見他二人終於靜了下來,笑著吩咐道。
宋元義應了聲是,然後將退親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雖說在御前他不敢有所隱瞞或是歪曲事實真相,但是偏著侯府這一方卻是可以的,在他說來,白家就是不分青紅皂白的草菅人命之輩,將自家閨女生生逼得尋了短見,這樣的人,即便是做官大約也是為禍一方云云。
皇帝笑瞇瞇地聽著,心道,這可是私人矛盾演變成了政治攻擊了呀。
換白振海述說時,自然語氣是偏向了白家,講白家的感情是如何受到了那封信的傷害,並且在提出退親後,侯府又是如何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卻事後又翻舊帳,藉機敲詐勒索自己,品德極為敗壞云云。
皇帝心想,這傢伙可是為了撇清自己不惜向對手進行人身攻擊了。
這兩個傢伙平日裡沒少在朝堂上爭吵,而且兩人嗓門都不小,他們根本不知道在金殿裡,唯一能將所有聲音放大一倍的地方就在階梯之上的龍椅那裡,所以他們也不會知道,每次他們爭吵不休時,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陛下有多麼想喊人把他們叉出去砍了。
皇帝算是吃夠了他們的虧,心裡想著,反正你兩個是冤家,索性就把你們綁到一起,讓你們天天吵得了,省得你們精神那麼好,在金殿上吵個沒完。思索片刻後,皇帝微笑道:「你們兩家倒是各佔了各的理,若是此事一直解決不了,只怕會影響兩位愛卿之間的友情,不如,就由朕替兩位愛卿解決此事,可好?」
白振海和宋元義哪裡能有什麼意見,兩人齊整整地跪下謝恩,求皇上主持公道。
「這件事情的本質,其實就是耽誤了兩位愛卿成為兒女親家,既是如此,兩位愛卿再次結為兒女親家不就解決問題了?朕記得白愛卿府裡有個未出閣的千金吧?不如就把她許給宋愛卿家裡那個探花郎為妻,如何?若是兩位愛卿沒有異議,朕就充一回紅娘月老,替他們二人賜婚了。」
白家的女兒自然就是白水心了,至於皇帝說的探花郎,乃是侯府的八少爺,宋元義的嫡次子,今年才滿十八歲,性情模樣和才情都像極了宋元義,所有的孩子裡頭,除了清語以外,最受重視的便是這位八少爺宋玄書了,宋元義對這個兒子的寵愛程度甚至超過了嫡長子宋玄儒。
在宋元義看來,宋玄書這樣的才華和家世,配皇家公主也是足夠的,白家的那閨女,名不見經傳,如何能配得上自己年少多才的兒子?
至於白振海,他的心裡也是不樂意這門親事的,倒不是看不上宋玄書這人,只是自家閨女自小體弱多病,他是想將她嫁進杜家,不是要巴結靖國公府,而是因為記掛著高僧說的白水心須得生活在她外祖家中才能健康長壽這話。
只是皇帝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來了,白振海和宋元義還能有什麼意見?敢有什麼意見?雖然心中老大個不願意,但也只能磕頭謝恩了。皇帝辦事效率也高,當下便命人筆墨伺候,一道聖旨下去,就把這事兒拍了板兒了,直讓還抱著僥倖心理的宋元義和白振海傻了眼。
從御書房裡出來,白振海和宋元義都沒有再吵了,倒不是因為將要做親家了,突然就變得相親相愛了什麼的,他們是不敢再吵了,怕再吵吵指不定又得被皇帝整出些什麼事兒來。
兩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一起離開了皇宮,然後各自冷哼了一聲,上了自家的馬車回了家。
莫名其妙地多了個不怎麼如意的媳婦兒,宋元義的心情本來已是十分的不好了,又在侯府門口碰到小廝四喜來回話,說是那位名叫小雪的丫鬟已經於一個多月前掉到井裡溺水死了,這消息讓宋元義的心情越發地糟糕了,沒能抓著那丫頭,沒能讓她親口承認那信不是清語讓她送的,他要怎麼堵住悠悠眾口,還清語一個清白?
回到侯府後,宋元義獨自在墨苑裡枯坐了很久,直到海棠在書房門外通傳,說是六小姐來了,他才起身打開了書房的門,喚了清語進去,又把小雪的事情跟她說了一遍,然後滿臉自責地道:「這事兒是為父處理得不妥當,眼下小雪那奴婢就這麼無緣無故的死了,沒有她的證詞,就算這事兒暫時壓下去了,只怕將來人們說起時,你少不得還是會受些委屈。」
他是怕這件事終究會影響清語的婚配,更怕她嫁人後,因為這件事情被婆家嫌棄。
小雪的死對清語來說也是頗為突然的,雖然她之前曾經想過小雪可能會被滅口,但是出於一種鴕鳥心理,她刻意地忽略了這種可能。眼下,所有的線索到這裡便斷了,到底那封信是誰寫的,這事兒估計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找到解答了。
清語本來有些難過的,但是看到父親用一種愧疚自責的目光看著自己時,心裡的難過便也就煙消雲散了,哪怕沒有半點證據,他也選擇站在自己這一邊,無條件的相信自己,有這樣一個不顧一切維護自己的父親,能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似乎也不那麼重要了。
「清者自清,女兒不介意別人怎麼看我。再說,有父親寵著,誰敢讓女兒受委屈呢。」清語笑著安慰道。
宋元義見清語笑得一臉坦然的樣子,心情不由得也好了些,勉強笑道:「你倒是看得開。」
清語壞壞地一笑道:「當然要看得開了,不然怎麼辦?不吃飯?那女兒可辦不到,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父親,您就不餓嗎?」
宋元義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道:「你這麼一說,為父倒是真的餓了。」
「女兒已經讓海棠姑娘重新給您熱了飯菜,就擺在外頭呢。」清語走到門口打起簾子,宋元義忙起身出了書房,只見大廳裡的桌子上果然擺了些熱氣騰騰的飯菜,心中不由得大感欣慰。
清語待宋元義在桌前坐下後便向他行禮告退,在離開之前又順便請示了一下明日出行的事情,宋元義不僅贊成,還讓她可以多玩一會兒,中午在外頭吃也行,只是叮囑她一定要多帶些人,這倒是讓清語心中驚喜,將小雪的死訊帶來的負面情緒抵消了多半了。
清語傍晚去安和園請安時,與清緲約好了,明日一早請過安就出發,清緲高興之餘也表示,不管那丫頭死不死,她都相信那封信絕不是清語寫的,這讓清語有些感動,這位年幼的堂妹,對自己倒是真的關心,至少眼下是。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清語吩咐荷香和墨香先去二門那裡等著,然後同沈嬤嬤出了芷蘭苑,去安和園給太夫人請安,中途照例去了頌蘭苑向姜氏請安,不過還是沒見著人。
太夫人雖然並不見得有多喜歡清語,但是面子上卻也還算過得去,每次見面少不了要嘮叨她幾句,卻從來沒有真正刁難過她。
清語和清緲從安和園裡出來,二人上了軟轎直奔二門去了。
二門那裡早就套好了一輛馬車,荷香和墨香在馬車旁的蔭涼處等著,馬車上,車伕身邊坐著個乾瘦的中年男人,見到清語和清緲兩姐妹,忙從座位上跳了下來,上前朝著清語二人做了個揖道:「奴才張友順見過兩位小姐,請小姐們上車吧。」
清緲奇道:「咦,你不是跟二叔去任上的那位張管事嗎?你要跟我們出去?」
張友順佝著身子點頭笑道:「是,奴才奉老爺之命跟著小姐們,沿途替兩位小姐跑跑腿兒什麼的。」
清緲用胳膊肘捅了捅清語的腰眼,低聲道:「還是六姐姐面子大,連二叔身邊的管事都驚動了,這下倒好,有張管事跟咱們一起,買東西估計都能便宜些了。」
清語根本不知道張友順是什麼身份的人,只覺得他面相看起來實誠,但是眼神中卻透著精明,如今聽說他是管事,倒真覺得讓他跟著兩個小丫頭逛街是大材小用了,忙推辭道:「我和九妹妹只是隨意逛逛,怎敢勞張管事跟著,若是耽誤了張管事的正事,倒是讓我們不安了。」
張友順臉上帶著笑,但眼中的詫異卻一閃而過,這位六小姐果真如傳聞一樣,跟從前不同了,從前的六小姐對他們這些下人從來不會有好臉色的,哪會這麼客客氣氣?「六小姐言重了,奴才伺候主子,就是比什麼事情都要緊的正事,更何況老爺吩咐了,要奴才照顧好六小姐,還請兩位小姐上車吧。」
清語見說不動他,便也就不推辭了,畢竟出行在外,有個男子隨同的話,要方便許多,比如討價還價或者應付一些突然事件,男人總比女人方便些。
「不知六小姐想要先去哪裡呢?」張友順見清語扶著沈嬤嬤的手正要上馬車,忙問道。
清語想了想道:「我想先去小雪家裡看看,沈嬤嬤知道路,她會跟你說怎麼走的。」
這事兒她出來之前就跟清緲商量過了,清緲自然是沒有意見的。
清語的想法很簡單,雖然小雪死了,但是她的家人說不定知道些什麼,雖然希望渺茫,但是她絕不會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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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57PM
第四十一章線索斷了
小雪家的房子位於京城內城南門附近。
京城的內城北面是皇宮,東面西面和南面三面是坊市,不過東西兩面的坊市檔次較高,那裡的經營者通常是大商家,擁有的都是大鋪面,動輒以某某樓命名,而他們接待的客人也都是非富則貴的大人物。至於南面的坊市則檔次略低一些,那裡擁有為數眾多的小商販、小作坊,所接待的客人,也都是以平民百姓為主。
小雪的父母便是這城南小商販中的一員,據說他們家曾經也是南市的富戶,生意極好,在自信心爆棚的情況下,一度想要將生意規模擴大,將鋪面搬到東市去,奈何京中關係複雜,並不是有手藝就能將生意做得好的,東市根本沒有他們的立錐之地,於是他們投入的積蓄打了水漂,血本無歸,這才不得已將小雪賣進了侯府,並用那筆銀子重新回到了南市,從零開始。
南市雖然是平民區,但是跟貧民窟還是有很大差別的,畢竟這裡是京城,天子腳下,那種骯髒雜亂、地痞流氓橫行的場面是不大可能出現的,整個南市的街道也算是乾淨整潔了,馬車的專用車道也是四車道,寬闊得很,唯一的缺憾便是,南市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哪怕是在車道上,行人也是不少,這樣一來,馬車的行進速度便跟步行差不多了。
一行人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才總算是到了小雪家門口,馬車停下後,張友順率先下了馬車,上前拍了拍緊閉的大門。
不多時房門便開了,一個身材微微有些發胖的中年婦人站在門口,有些疑惑地看著張友順以及他身後的馬車,大嗓門地問道:「你們找誰呀?」
張友順道:「我們家小姐想見見小雪的父母,不知這位大嫂是小雪的什麼人?」
那婦人似乎對這名字有些陌生的樣子,想了一陣才應道:「小雪?哦,我知道了,你是說我們家二丫頭呀,她……您是?」
小戶人家的女兒大多是沒有名字的,通常是排行第幾便被稱為幾丫頭,至於外人對她的稱呼,則在前頭加個姓,比如侯府若是小戶人家,那麼清語的稱呼就是宋六丫頭,更直接的稱呼是宋六。至於嫁人後,那更是連名和姓都沒有了,嫁給了誰就冠上了誰家的姓,比如張六嫂子,馬二嬸子一類的,所以,女孩子的姓名使用頻率那麼低,有誰還勞心勞力地給女兒起名字呢?疼愛女兒的人家,也不過起個小名叫著,那已經算是對閨女很重視的了。
「我是侯府的管事,姓張,這位大嫂是?」張友順對這婦人雖然客氣,可畢竟是從侯府出來的,身上自帶了三分傲氣。
那婦人一聽說侯府,態度頓時恭順了不少,一張臉堆滿了笑,道:「小的正是二丫頭……哦,小雪,小的是小雪的親娘,馬車裡的可是六小姐?」
張友順點頭道:「正是。」
那婦人一聽說馬車裡坐的是清語,忙從衣襟裡掏出一張手絹,抹著眼角道:「我那沒福氣的女兒,先前就跟小的說,過不了多久就能回小姐身邊兒去了,誰料卻……如今六小姐真的來接她了,她卻沒那個命去享福了……」
清語見她說話越來越大聲了,不由得皺了皺眉,扶著沈嬤嬤的手下了馬車,對那婦人道:「這位嬸子,進院子裡再說吧。」
那婦人頓時止住了啼哭,讓到一邊,小心翼翼地道:「是是是,小的就怕地方小,髒了小姐的鞋子,小姐若不嫌棄,就進來坐坐吧。」
清語扶著沈嬤嬤的手正要進門,清緲卻帶著紅鸞從馬車上下來,挽著清語的胳膊道:「六姐姐,我也要去看看。」
清語知道她對凡事都存著好奇心,便也不攔她,跟她一道進了門,張友順自然是要跟著的,至於荷香和墨香則留在車裡等著。
小雪家的房子不算寬大,不過那是跟芷蘭苑比,就清語看來,這房子已是很不錯了,青瓦白牆的四合院,房屋至少有數十間,中間是個小院壩,種了些花草,收拾得乾淨整齊,可見這家人也算是小康之家了。
進了正廳,那婦人忙用袖子擦了擦主位上的椅子,慇勤地道:「小姐請。」
清語心中有事,也懶得跟她客氣,便在那椅子上坐了,見那婦人眉開眼笑地道:「小姐稍坐片刻,小的這就去給您泡茶。」
清語不想耽誤時間,忙道:「嬸子先坐下吧,我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那婦人只得訕訕地一笑,回來在清語跟前站定了,討好地道:「小姐有話便問,小的站著說就是了。」
「你把小雪回來後發生的事情都講一遍,越詳細越好。」清語道。
那婦人一聽說小雪的名字,又作勢要哭,抬眼卻見清語冷冷地看著她,忙正了正神色,開始講起來。
小雪回來的時候是挨了打的,險些把一條腿給打瘸了,不過好在原六小姐並沒有沒收她的財物,那些月例銀子和平日裡的賞賜都交給她帶了回來,數量倒是不少,再加上她家裡眼下日子也好過了,不缺錢,所以小雪好吃好喝地養了一個多月,倒是養得白白胖胖的了,只是心情一直不好,過慣了侯府錦衣玉食的日子,再來過這種小戶人家的寒酸日子,哪裡還習慣得了,成日裡挑肥揀瘦的,就連她父母給她張羅的親事,她都嫌棄對方的身份不如侯府的小廝體面。
在她傷好後不久,有一天清早,有人在外頭敲門,當時是小雪去開的門,說是侯府的人來看她了,歡天喜地的就上了停在門口的那輛馬車,小雪的娘沒敢跟去,只在門口偷偷地看了那馬車一眼。沒過多久小雪便回來了,說她有機會回六小姐身邊去了,然後便換了件體面的衣裳,高高興興地出門去了。
後來又過了幾日,小雪去街上去買東西,也不知道在外頭遇到了什麼,回來時整個人就像掉了魂兒一樣,一直念叨著:「完了,完了,這下可把小姐害苦了,小姐定是恨死我了。」
那一整天小雪都是失魂落魄的,晚飯的時候家裡便找不著人了,第二天一早被人發現淹死在井裡,家裡人都覺得她大概是受了什麼刺激,自己投井死的,所以也沒有報官,只將她葬了。
清語聽完那婦人的話後便已經肯定了,指使小雪去送信的定然是侯府裡一個說得上話的人,並且那人大概還承諾了小雪,若是事情辦好了,六小姐定然會原諒她,讓她回侯府。只是小雪直到死也沒能說出來指使她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大約也正是因為她什麼都沒說,所以她的家人才得以存活下來吧。
清語不想再繼續探究下去了,若是這家人真的知道了什麼,大約她也不會有機會見到活著的他們了,於是命沈嬤嬤給了那婦人二十兩銀子,然後一行人上了馬車,離開了南市。
線索雖然到這裡就斷了,但清語的心情並沒有很糟糕,至少她證明了那信跟原來的六小姐沒什麼關係。至於隱藏在暗處的敵人,她相信那人一次沒能得手,還會有下次的,壞事做多了,總會露出馬腳,若是被她抓住了,定要讓那人好看。
玲瓏閣位於東市與西市之間,正處在兩市相接的黃金地段,又加上鋪面修得富麗堂皇,首飾的款式比別處新,生意沒辦法不火爆。
清語帶著三個僕人,而清緲只帶了紅鸞,加上張友順,一行六人在玲瓏閣背後的專用廣場上下了馬車,繞了一小段路進了玲瓏閣。
鋪子裡光線本來就充足,又點了無數盞明燈,照得牆上多寶格裡頭的各類首飾熠熠生輝,滿室華光。清語第一次來這裡,一進鋪子,不由得被滿室的珠光寶氣晃得瞇了瞇眼。
多寶格前頭隔著一長排櫃檯,客人不能直接靠近多寶格拿取首飾,而櫃檯裡頭則有若干個中年女人給客人們拿首飾或是推薦合用的首飾,這些女幫工在這個時代應該叫店夥計,在現代,則有個專業名稱:珠寶銷售員。
清緲挽著清語的胳膊貼著櫃檯一路轉了一圈,途中不時地遇到其他客人,不過因為都是女眷,所以問題也不大,不是你讓讓我便是我讓讓你,總之也就那麼過去了,當然,也有不長眼的橫人,堅決不讓的,不多時就會有個女掌櫃出來,問清楚這人的家世姓名,然後攆出去,拒絕她再上門來了。
典型的店大欺客,但是還就沒人敢不服,因為據說這玲瓏閣,皇后娘娘是佔了干股的,誰敢活得不賴煩了,在太歲頭上動土?
清語對珠寶首飾一類的物件,興趣並不大,一來她不喜歡色彩鮮艷的混搭型首飾,她喜歡的多是顏色素淨的純色的東西,所以玲瓏閣裡頭的這種艷光四射的首飾珠寶,並不能打動她的心,當然,純粹欣賞還是可以的。二來,清語身上沒帶多少銀子,當然,她本身也沒什麼銀子,這裡的首飾珠花,動輒便要幾百兩銀子一件,她那點兒家當,買一件就得要傾家蕩產了。
「母親只給了我三百兩銀子,讓我自己看著辦,真是愁啊,這裡漂亮的珠花那麼多,買哪一個好呢?真想全買下來呀,可惜銀子太少了。」清緲撅著嘴,看著專賣珠花的那架多寶格,有些拿不定主意,喃喃地自語道。
清緲嗔怪道:「知足吧你,你母親待你夠好的了。」
清緲不服氣地撅嘴道:「才沒有呢,這是我連續一個月沒出門,天天在家寫字看書彈琴學畫,悶了整整一個月才給的的獎勵呢。」
清語聞言心裡沒由來地有了一丁點兒小小的不平衡,同樣是庶女,為何清緲的母親就對她那麼好,不僅對她嚴加管教,敦促她的學習,還想方設法地用銀子來調動她的學習興趣。上官氏那樣刻薄的一個人,竟然會對庶女那麼好,這叫她該怎麼想呢?
不過那點兒小妒忌轉瞬便被清語掐死在了搖籃裡,「我不是也有個寵我寵上天的父親麼?夠別人羨慕嫉妒恨了。」清語心裡想著,只是她沒想到,她這類似自我安慰的想法,很不幸地暗合了某些事實。

第四十二章無塵閣
清緲最終自己掏腰包補了一百多兩銀子,買了兩朵讓她實在難以取捨的珠花。
一朵是由一百多片花瓣狀的雞血石組成的火紅石榴花,一大兩小,紅得鮮艷且通體晶瑩剔透,艷麗而不失純淨,極為適合愛穿紅色衣裳的清緲。
另一朵則是黃金製成的鑲嵌著各色寶石的蝴蝶珠花,最巧妙的是蝴蝶的兩扇翅膀與肚子間的連接處用金絲做了軟連接,微微一抖,那蝴蝶的翅膀便會煽動起來,栩栩如生,很是精緻新奇。
一行人出了玲瓏閣的大門,清語正想讓張友順推薦一家吃飯的酒樓,卻被清緲拽著朝街對面走去。
「六姐姐,我們去看看四姐姐給無塵公子的畫題的詩吧,聽說那首詩賣了一百兩黃金呢。」清緲一臉羨慕地道。
清語完全不明白她說的什麼,但那句一百兩黃金卻是打動了她,沒出來逛街之前她還覺得自己挺有錢的,手裡頭有三四百兩銀子,夠普通人家一家五六口生活一輩子了,出了門才知道,她那點兒銀子完全不夠看,連買朵高級點兒的珠花都不夠。
「什麼無塵公子呀?詩詞還可以賣錢嗎?」清語好奇地問。
清緲一臉「你落後了」的表情,指了指街對面的那棟三層樓高的大鋪子,得意洋洋地道:「喏,那裡就是無塵閣了,是專門賣字畫的地方,東家名叫無塵公子,據說才情甚至凌駕於京城四大才子之上呢,不過這只是傳說啦,畢竟他們從來沒在一起比試過。無塵公子擅長作畫,他經常畫些沒有題詩的畫,懸賞題詩,若是誰家的詩合了他的意,便贈與黃金,從十兩到千兩不等,聽說得價最高的是白公子的詩,得了黃金三百兩呢。」
清語不由得愕然,這無塵公子倒是個有意思的人,只是這麼搞,他收得回成本嗎?想了想,她不由得笑道:「這麼說來,這位無塵公子豈不是成了散財童子了?」這人若不是善於造勢的營銷奇才,便是地道的敗家子,只是不知道他是哪一種。
清緲笑道:「原來也有六姐姐說傻話的時候呀,嘿嘿,我爹和母親都說了,這無塵閣可是個賺錢的鋪子呢,六姐姐可不要小看了無塵公子,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說罷不由分說地挽著清語進了那間無塵閣。
而就在無塵閣的二樓的窗台上,氤氳的日光下,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男子,歪坐在窗台上,斜靠著窗框,上半張臉帶了個金色的面具,遮住了眼睛周圍鼻子以上的部位,露出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挺直的鼻樑,和性感紅潤的嘴唇,以及白玉一樣圓潤的下巴。
「咦,這小姑娘不是……有意思。」青衣面具男勾了勾嘴角,看著從玲瓏閣出來的清語,淺笑著說了半句話。
這時從樓梯處走上來一個窈窕佳人,身材高挑,體態婀娜,白淨的臉上戴著一個銀色的面具,款式花色與窗台上的青衣男子所戴的面具一模一樣,這位面具佳人微微咬著嘴唇,不滿地道:「為什麼每次出來奴才都得扮成這樣啊?」
佳人的聲音軟糯而甜膩,讓人聽了後忍不住地想揭開她臉上的面具,看看面具後有一副怎樣驚艷的容顏。
那青衣面具男卻似乎一點兒不為這佳人所動,目光依舊落在街上,準確地說,是落在朝這邊走來的清語身上,懶洋洋地道:「我的藍小姐,你可以選擇不來這裡。」
藍小姐一邊說著「奴才不敢」,一邊朝著窗戶走來,探頭朝下頭看了一眼,隨後也奇道:「咦,那個小姑娘挺漂亮的呀,主子莫非對她有興趣?」
青衣面具男從窗台上跳了下來,拿手裡的白玉折扇在那藍小姐的頭頂上用力一敲道:「別隨便猜測本公子的興趣,懂了嗎?」
藍小姐雙手捂著頭頂,撅嘴道:「是,奴才不就是順嘴那麼一說麼,您就看在奴才這張如花似玉的臉的份上,您也下得去手?」
青衣面具男揚了揚手裡的折扇,笑罵道:「記吃不記打是吧?還皮癢是吧?」
藍小姐忙捂著頭退開幾步,嘟囔道:「不敢了,奴才不敢了。」
青衣面具男將手腕一抖,將那柄白玉折扇「啪」地一聲打開,轉動手腕搖了搖,瀟灑無比地笑道:「把隔板拉起來,你去把那個小姑娘領上來,咱們逗逗她。」
藍小姐一臉「我就知道」的樣子,繞過樓梯,在那扇雪白的、掛著幾幅畫軸的牆壁上輕輕一拉,頓時那牆便嘩啦啦地折疊了起來,更奇的是,那牆上掛著的畫也跟著折了起來,被拉開的牆後面是一個小隔間,裡頭有一張十分豪華的雕花檀木軟榻,軟榻的一頭擺了個花幾,花几上有一盆蘭花,不過此時只有綠色的葉子,條條舒展開來,透著一股淡雅。軟榻的另一頭則放著一張茶几,茶几上瓜果茶點俱全,可見此間的主人是個樂於享受生活的人。
青衣面具男搖著折扇,笑瞇瞇地走到隔板後頭,在那張軟榻上歪歪地一坐,然後便半躺下了,這時藍小姐才撇了撇嘴,將那隔板又嘩啦啦地拉回到原位,頓時那隔板又變成了一扇白牆,完完全全的白牆,只差沒在上頭寫上「我其實是牆壁」幾個字了。
「主子,奴才下去引她們上來了。」藍小姐對著隔牆做了個鬼臉道。
青衣面具男「嗯」了一聲,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藍小姐下到底樓時,清語一行人剛走進這無塵閣,樓下的掌櫃見這一行人個個穿得體面光鮮,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忙熱情萬分地迎了上去,剛要開口,就聽見身後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王掌櫃,這幾位貴客便由奴家來接待吧。」
王掌櫃有些驚訝地轉過頭來,看見帶著銀質面具的藍小姐,忙朝她行了個禮道:「如此,便有勞藍小姐了。」說完便退到了一邊。
藍小姐婷婷裊裊地迎向清語等人,待行至她們跟前時才款款地屈膝行了個福禮,聲音甜膩地道:「奴家藍美人,給各位小姐請安了。」
清語忙朝藍美人回了個禮,清緲卻拍了拍巴掌,驚道:「啊,你就是無塵公子的紅粉佳人藍美人?」
藍美人笑著點了點頭道:「正是奴家。」
清緲興奮地搖著清語的胳膊,急切地道:「六姐姐,我們運氣真好呢,好多才子慕名前來,都想見藍美人一面,沒想到咱們今日隨便來逛逛,竟然見到她了,回去跟哥哥們說了,定會羨慕死他們。」
清語拍了拍清緲的手,示意她不要激動,她身上只帶了百來兩銀子,方才給了小雪的娘親二十兩,如今只剩八九十兩了,而清緲更是把帶出來的銀子花了個精光,若是跟這藍美人太過親近了,到時候人家陪著你閒聊個半天,自己這群人卻什麼都不買,大夥兒都下不來台可就不大好了。
「藍小姐不用客氣,我們只是隨便看看而已。」清語很客氣地說著,言下之意就是她很可能只看不買,讓這位藍小姐別瞎忙活表錯了情。她其實倒是想在美女跟前裝一把財大氣粗呢,可惜腰包癟癟的,氣兒粗不起來。
藍美人心裡頭犯了嘀咕,這小姑娘不好應付呢,臉上卻笑著,甜甜地道:「這位小姐隨便看看,奴家也就隨便跟您講講,咱們兩不耽誤。」她也表了態,不管您買不買,我今兒非得給你講講。
清語也不是那扭捏的人,見人家都這麼說了,只能坦然地一笑道:「那便有勞藍小姐了。」
「這一樓以出售字畫為主,其中大多是文人墨客們寄售的畫作,那邊的畫則是無塵公子親筆所繪的了,有大部分畫作的題詩乃是公子高價買來的,小姐們可以隨便看看,二樓則是一些還沒有題詩的畫作,小姐們若是有興趣的話,不妨提筆一試,興許便被公子看重,高價購下了也未必。」藍美人笑著解說道。
清語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就在一樓看看就成了,做詩什麼的,我和妹妹都不會,就不上去了。」說罷牽著清緲的手,朝那些要出售的畫走去。
藍美人心中懊惱,腹誹道:這真的是十來歲的小姑娘嗎?怎麼戒心這麼重呀,別家的小姐一聽說可以題詩賣銀子,那可是不管會不會都死命地朝樓上跑的,這位小姐卻居然毫不動心,真是個怪胎。
不過她又轉念一想,興許這位小姐是聽說過咱們這裡的規矩,怕自己過不了上樓的那一關,怕人前出醜,於是忙勸道:「小姐們就上去看看吧,既然到了無塵閣,卻不去樓上瞧瞧,豈不是白來了?若是兩位小姐要去,奴家便做主免了上樓的試題,兩位小姐只管上去便是了。」
此言一出,那王掌櫃和張友順都有些吃驚了,眼神來回地在藍美人和清語之間溜來溜去,清語不知道這裡的規矩,那兩個人可是清楚得很的,一切王公貴族、哪怕是皇帝來了,都沒能破過例呢,沒對上對聯的,絕對不給上二樓,今兒卻為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破了例,未免太讓人驚訝了。
清語根本不知道這些,只覺得此刻的氣氛很怪異,便拽著清緲的手,想將她拉走。
清緲卻站在原地死賴著不肯走,跟著勸道:「六姐姐,上去看看嘛,這兒規矩很大的,要想上二樓,每個人都得對一副對聯呢,還不准別人代作,我上次跟四姐姐來,她對上了對聯上去了,我卻沒上得去,如今這位藍姐姐說要請咱們上去看看,不去豈不可惜?」
清語深知反常即為妖這個道理,這裡規矩這麼大,如今卻為了自己破例,這是什麼緣故?難道是身為主角兒,王八之氣側漏了?她可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反而她很懷疑,前面是不是有個坑等著自己跳。
「還是不去了,怎麼能勞藍小姐為我姐妹二人破例呢。」說罷拉著清緲就要走,清緲的腳卻像是釘在那裡了似的,死拽著清語的手不肯動。
清語想走走不成,又不願意去那個明顯是個坑的二樓,場面頓時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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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58PM
第四十三章無塵公子
藍美人心道,我能把你兩個小丫頭片子拐去賣了還是煮來吃了呀?自問我今兒這態度已經很是客氣很是熱情了,怎麼這個小姑娘還防著我跟防賊似的呀?
藍美人心裡頭焦急萬分,恨不得上前將清語姐妹二人生拉上二樓去。
這時一直在一旁默默注意著這邊的張友順走到清語身邊,小聲地道:「六小姐,這無塵閣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老爺曾經上樓去過,回來後說,這位無塵公子的畫,確實值得一看,其中的意境,不是普通人能理解得了的。小姐不妨上去看看吧,奴才就守在樓下,若是……」
張友順這意思就是,我們就在樓下等著您,若是真有什麼事情,您叫一聲,我們保準衝上去救您。
清語笑了笑,她倒不是怕上二樓會有什麼生命危險,畢竟這裡是京城,而且開在這裡的鋪子只怕都是有背景的,她怕的是原六小姐得罪的人太多了,萬一此間的東家恰好也在被得罪的人裡頭,那麼自己這一去,還不是送到人家跟前去被人羞辱麼?
不過眼下她想不去是不成的了,騎虎難下呀。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就有勞藍小姐。」清語想著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乾脆地應了算了。
藍美人暗暗地鬆了口氣,朝著清語笑道:「請!」
清語拉著清緲的手,二人朝樓梯口走去,只見在樓梯口的位置放著一個白玉雕花的盒子,盒子的頂上開了個圓形的洞口,可以容人的手臂伸進去。
「這裡頭裝的全是對子的上聯,好難的,上次四姐姐帶我來這裡,我們兩人各抽了一張,四姐姐倒是對上了,我的卻對不上,在樓下乾等了半天。」清緲指了指那個盒子,撅嘴抱怨了一句。
清語笑道:「別不高興了,你今天不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嘛,今後呀,要好好讀書,將來總有一天能憑自己的學識對上那裡頭的對子,自由自在的,想去二樓就去二樓,想在一樓就在一樓,多好啊。」
清緲重重地點了點頭道:「嗯,我聽六姐姐的。」
藍美人走在清語和清緲的身後,兩人的對話她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朵裡,不由得有些想笑,心裡倒是對這位奇怪的「六姐姐」生出了幾分好奇,問道:「奴家糊塗了,忘了問兩位小姐貴姓?」
清語還沒說話,清緲卻搶先說道:「免貴姓宋,我排行第九,這是我家六姐姐。」
清語頓時有些無語,自己眼下可是京城裡的知名人物啊,被人知道了身份,還不得被圍觀呀。她有些不安地停下腳步,回頭看了藍美人一眼。
藍美人正默默地念叨著「姓宋,排行第六」,念完後猛地睜大了眼睛,抬眼看向清語,一臉見鬼似的表情,愕然道:「您就是宋六小姐?」
清語微微地聳了聳肩,笑道:「正是。」
藍美人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抽,訕笑道:「久仰久仰,宋六小姐請上樓吧。」清語點了點頭,轉身朝樓上走去。
藍美人撇了撇嘴,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愛好真特別啊。」這句話卻被幾人的腳步聲掩蓋住了,沒人聽見。
上了二樓,清語四下裡一看,只見此間的二樓是一間完整的大房間,三面牆上掛的全是大型的卷軸畫,以窗戶和樓梯為軸線靠牆對稱地擺放了兩套雕花木桌椅,光線極好,卻並沒有其他什麼人在,她心裡微微地鬆了一口氣。
「兩位小姐請隨意,這裡掛的都是奴家的主子,哦,也就是此間的東家,無塵公子的大作,按規矩呢,每位上得二樓來的貴客都可以為這些畫作題詩,不知宋六小姐可有興趣一試?」藍美人站在一側的桌椅旁,一邊用桌上小火爐裡煮的熱水沏茶,一邊笑著問,還特地把「宋六小姐」幾個字加重了語氣。
只聽得樓梯那頭靠牆的位置發出「噗」地一聲,而藍美人此時也「恰好」失手將茶杯的蓋子落到了茶盤上,「匡」地一響,倒是將那怪聲遮掩了過去,藍美人臉上掛著怪異的笑,嘴唇動了動,卻終是沒有再說話,看來隔間裡的那位,自己也不知道他感興趣的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宋六小姐呢,真是有意思!
這時清語笑著搖了搖頭道:「藍小姐說笑了,我不擅長詩詞的。」清語的語氣很是謙虛,不過鑒於她的好名聲,不管她說什麼,在別人聽來,都帶著喜劇效果。
「不擅長?」藍美人嘴角抽得厲害,重複了一遍。
清語也不理會藍美人語氣裡的怪異,牽著清緲的手走到離她最近的一副卷軸畫前,認真地欣賞起來。
沒有題詩的畫統共有近十幅,每一幅清語都看得十分仔細,雖然她自己並不會作畫,可是並不代表她不會欣賞,每看一張畫,她都會在心裡讚歎一句「這無塵公子真是了得」,不為別的,只因這裡的每一幅畫都擁有靈魂。
尋常的畫者,他們的作品通常只能表達他想要表達的意境的十分之三,再有七分的意境是靠題詩來表達的,能表達上五分的意境,那便是高人了,當然,也有一丁點兒意境都表達不出來的畫者,那便脫離了藝術的範疇,只能稱之為「工匠」了。
可是無塵公子的這些畫,每一幅的意境都是完整的,根本不需要題詩就能讓人明白他想要表達的內容,也難怪他會出高價懸賞合適的題詩了,因為要在一張自身就已經很完美的畫上題一首相得益彰的詩,那實在是太難了。
清語將所有掛著的畫全部欣賞了一遍,最後在一副長卷前停住了腳步,這是一幅寬幅的宴樂圖,只是沒有題款,且圖面上的人皆是陌生,所以沒法看出這畫的歷史人文背景,只覺得這畫中的女子個個美貌端莊,畫中男子亦是俊逸非常,倒是十分的養眼。
這幅圖用色十分大膽,摒棄了普通水墨畫的清淡素雅,反而是濃墨重彩,極盡喧囂華麗之能事。
藍美人見清語靜靜地站在那畫前,竟像是被迷住了似的,忍不住走到她跟前,帶著些調侃和不屑,隨意地問道:「宋六小姐看出些什麼來了?」
清語正想得入神,甚至沒反應過來是誰在提問,眼也沒轉地順口應道:「孤獨,一種難以表述的孤獨。」
然後便聽得隔間裡發出「咚」地一聲,似有什麼物件落在樓板上的聲音,這聲音倒是驚醒了清語,她朝著那面牆看了過去,疑惑道:「剛才是什麼聲音?」
藍美人有些心慌,支吾道:「是外頭,外頭的聲音,指不定是哪個調皮的小毛孩子在敲咱們的牆壁呢。」
不過這漏洞百出的解釋並沒能安撫清語的不安,反倒是讓她更為警惕起來,這裡是二樓,哪個小毛孩子能扔東西扔到這上面來?這位藍美人明顯是知道那聲音的由來的,卻編這種三歲小孩兒也不信的謊話來哄騙自己,為的是什麼?
反正自己也算來二樓走了一遭,眼下離去,也不算辜負了藍美人破例的美意了,於是清語也不深究,只笑道:「我與妹妹已在貴店叨擾多時,便不耽誤藍小姐的正事了,這就告辭了。」說罷不由分說地牽起清緲的手便一口氣「咚咚咚」地跑下樓去了。
直到看見依舊在一樓等著自己的張友順和沈嬤嬤幾人,清語懸著的心這才落回到了肚子裡,長長地吐了口氣。隨後向王掌櫃告辭,一行人出了無塵閣,往其他地方去了。
而此時的二樓上,藍美人有些沮喪地對著隔間道:「主子,這可怎麼辦,那位宋六小姐跑得飛快,就跟有鬼在後頭追著似的,要不要再去請她回來?」
隔間裡的人許久沒有說話,過了好一陣才道:「不必了。」
藍美人聽那人的聲音似乎心情有些不大好的樣子,不由得心裡發楚,忙替自己辯解道:「主子,您也真是的,要知道奴才騙她上來有多不容易,您是不知道,這小姑娘軟硬不吃的,奴才險些都用強了,您這一出聲,就把人嚇跑了,這可不能怪奴才辦事不利哦。」
這時隔間的那扇假牆壁「嘩啦啦」地朝旁邊開了,無塵公子,也就是那個青衣面具男,嘴角帶著幾分玩味的笑走了出來,絲毫不理會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推卸著責任的藍美人,逕直走到方才清語駐足觀賞的那幅宴樂圖前,靜靜地看著那幅長卷,許久後才笑著歎了一句:「宋六小姐,有些意思。」
藍美人此時也走了過來,很是認真地看了看那幅畫,撇了撇嘴道:「這麼熱鬧的場景,那宋六小姐竟然說孤獨,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看來她這四大名枕的稱號,還真不是浪得虛名呢。」
無塵公子轉過臉來,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他的嘴角甚至還帶著一抹笑,卻嚇得藍美人連忙閉上了嘴,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去庫中提兩千兩黃金送去忠睿侯府,交給六小姐,就說是無塵公子買宋六小姐的題字,一字千金。」
無塵公子勾著嘴角,臉上帶著淡淡的笑,那口氣平淡得彷彿他說的不是黃金兩千兩而是說的兩千個銅錢似的。一旁的藍美人驚訝地張大了嘴,無塵公子卻並不理她,只將那長卷小心翼翼地捲了起來。

第四十四章黃金效應
清語根本不知道她在心不在焉的情況下說出的那句話給她製造了多大的麻煩。
此時的清語,正牽著清緲的手,歡歡喜喜地進了一家酒樓的雅間,至於沈嬤嬤和張友順幾人,則按規矩在雅間外頭另開了一桌,雅間裡頭只留了伺候兩位小姐用飯的荷香和紅鸞二人。
「六姐姐,我怎麼瞧著你方纔的表情不大對勁呀,莫不是那位藍小姐為難你了?若是你心裡頭不舒服,咱們回頭去砸了她家的店就是了。」清緲坐下後,見店夥計還沒有進來,忙抽空問了一句。
清語笑著瞪了她一眼,嗔怪道:「說得倒是輕巧,只怕你前腳剛砸了人家的店,後腳就被抓起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在這兩條街開這麼大鋪子的人,身份背景會簡單麼?」
清緲滿不在乎地道:「那又怎麼樣,我們可是侯府的小姐唉,就算砸了她的店,頂多是賠錢了事,難道她還能為這事兒叫皇上砍我們的頭?六姐姐膽子變小了哦,以前又不是沒砸過別人的店。還是你教我的,誰敢叫我不痛快,我就叫誰更不痛快。」
「……」清語一時有些無語,眉頭抽抽了一陣後才勉強笑道:「沒那麼嚴重,那位藍小姐對我還算客氣,只是我在二樓的時候,感覺有些不舒服罷了,而且現在已經好了。」
清緲點了點頭道:「這樣啊,那這次就不去找她的麻煩了,哎呀,糟了,我忘了看四姐姐題的詩了!六姐姐,我們吃完飯再去無塵閣一次好不好?去看看就走。」
清語一點兒也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去了,忙笑道:「下次再去吧,今兒時候已經不早了,咱們吃過飯就回去吧,免得時間晚了,日頭太大,曬黑了可不美了哦。」
清緲一聽說會被曬黑就已經是猶豫了,再看了看隔著窗戶透進來的熱辣日光,便徹底歇了再回無塵閣去看看的心思,一臉悻悻的不再提回去看看的話了。
很快店夥計便端著茶水進來了,清語和清緲姐妹二人點了幾個特色菜,待飯菜上了桌後,清緲乾脆把荷香和紅鸞二人也差了出去,姐妹二人痛痛快快、無拘無束地吃了一頓飯。
一行人吃飽喝足後,上了馬車,於半個時辰後回到了侯府。
清緲玩得有些意猶未盡,不肯回東院兒去,硬賴著跟著清語坐軟轎到了芷蘭苑,姐妹二人剛進了屋還沒來得及換衣裳,就聽到外頭好一陣吵鬧。
「小姐,小姐,您快出來看看,有人送東西來了!」沈嬤嬤在外廳裡急惶惶地喊著。
清語聽得直皺眉頭,心說這沈嬤嬤平日裡也不是咋咋呼呼的人呀,怎麼今兒有外人在反倒咋呼起來了?到底是什麼人送了什麼東西來,值得她這樣大呼小叫的?清語心裡頭疑惑,忙將解了一半的腰帶又綁了回去,對著銅鏡整了整衣裳和髮髻,這才拉著清緲出了裡屋。
一進外廳便看見沈嬤嬤一臉驚詫的樣子,清語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淡淡地問道:「怎麼回事?」
沈嬤嬤有些結巴,「金子……好多,小姐您去看看就知道了。」說罷扶著清語,朝院子裡走去。
這會兒芷蘭苑的院子門口內內外外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了,芷蘭苑的丫鬟婆子們倒還好些,只是站在院子裡默默地圍觀。站在院門外頭的那些別院兒的丫鬟婆子們可就沒那麼規矩了,七個八個地擠在門口,一個個賊頭賊腦地朝著院子裡頭探頭觀望不說,還七嘴八舌地嘀咕議論。
清語看著那一堆的看熱鬧的人,不由覺得腦仁一陣陣地疼。
沈嬤嬤扶著清語走出大廳後,忙衝著擠在路上的下人們喊道:「快散開,快散開,小姐來了,你們趕緊讓出條道兒來。」
眾人聽了沈嬤嬤話,忙不跌地朝後退開,畢竟宋六小姐可是名聲在外的,在這侯府裡,除了頌蘭苑裡的那幾個丫鬟以外,還真沒人敢不買她的帳。
待人群退開後,總算是露出了芷蘭苑的院子大門,和院門口的地上擺著的金晃晃的幾個大箱子,以及站在那些箱子後頭的帶著銀質面具、笑面如花的——藍美人。
「藍小姐?」清語被這海量的黃金晃得一陣眼暈,生怕是自己看錯了人。
藍美人朝著清語款款地行了個禮,笑道:「宋六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清語還了一禮,似笑非笑地道:「是又見面了,只是不知藍小姐這是做什麼呢?」
藍美人指了指擺在地上的幾箱黃金道:「我們公子覺得宋六小姐那句話點評得極好,值得一字千金,所以想以兩千兩黃金買下宋六小姐說的那兩個字,還望宋六小姐莫要推辭。」
清語微微皺了皺眉,思索著自己說的哪句話值得兩千兩黃金,想來想去總算是想明白了,應該是「孤獨」二字吧。
不過,無塵公子擺出這等陣仗,是真的要買那兩個字,還是單純的想給自己找麻煩?又或者是想借此造勢打廣告?看著源源不斷地湧來的圍觀群眾,清語能夠預見到她此後的生活絕對不會再寂寞了。
清語看著那幾箱黃金,就好像看到了無窮盡的麻煩撲面而來。
最可恨的是,這藍美人抬來的箱子,竟然全是沒有蓋子的,幾箱黃金就那麼紅果果地穿街過巷,招搖過市,抬到了芷蘭苑,這都安的是什麼心呀?這不就是變相地逼著她不能拒絕麼,那麼多才子才女,人家題詩也都是收了金子的,若自己不收,讓藍美人再原封不動地抬回去,別人會怎麼看她?被罵成裝十三或者是矯情,那都還是輕的。她若是拒絕,只怕就是自絕於群眾了吧?
至於這些黃金帶來的其他麻煩,不管她收不收,也是絕躲不過的了,所以,還不如索性坦蕩蕩地收下,就當是無塵閣拿自己做筏子造勢打廣告而付出的廣告費吧。
「無塵公子倒是個妙人,如此,我也就卻之不恭了,勞煩藍小姐替我感謝你們公子。」想通了之後,清語只能無可奈何地認了。
藍美人微微一愣,隨後笑道:「多謝宋六小姐,奴家這便回去覆命了,告辭。」說罷朝清語行了個禮,也不等清語吩咐人送她,自己轉身出了院門,上了門外停著的軟轎離開了。
待藍美人走遠後,清語才掃了圍觀的眾人一眼,輕聲,卻又威嚴之極地道:「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有要留下來繼續看的,不妨進來一坐,我定會好生款待的。」
此言一出,圍觀的眾人頓時飛快地散了,不過也有幾個不死心的,離開後在距芷蘭苑頗遠的地方,三個兩個地聚在一起,指指點點說東道西,不過那卻不在清語的管轄範圍內了,她也懶得去搭理她們。
待人都散去後,清緲才一臉驚奇地道:「六姐姐,好多黃金呢,只是我怎麼不記得你賣了什麼話給無塵公子呀?」
清語攤開手聳了聳肩道:「我也不記得了,不過,管他呢,有錢不收,豈不是犯傻?」
她是不打算把自己那個賣了兩千兩黃金的詞說出去的,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第六感突然爆發,反正她直覺地感到,那位無塵公子絕不會希望她把那個詞公之於眾。所以她乾脆裝傻,反正原六小姐不是草包麼,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也是常有的事兒,至於為什麼要這樣做,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也許,是那個人的孤獨也感染到了她吧。
清緲聽了清語的話,忙點了點頭道:「對,有便宜不佔是傻蛋。」
清語聽得一笑,用指尖輕點了點她的額頭,低聲地叮嚀道:「今天的事情可是我們倆的秘密哦,不管別人問什麼,你只推說不知道就是了,下次咱們再上街,我給你買那朵紅珊瑚的珠花。」
清緲烏黑的眼珠一轉,一臉天真懵懂地道:「當然啦,清緲本來就什麼都不知道嘛。」
清語見她一臉古靈精怪的機靈樣子,不由得好笑,忙讓沈嬤嬤吩咐院子裡的雜役婆子們將這幾箱黃金抬去小庫房裡鎖著,自己則拉著清緲回到了裡屋。
姐妹二人剛梳洗了一番,換了件衣裳,就聽得外頭通傳,說是五小姐、七小姐還有八小姐、十小姐來了。
清語衝著清緲笑了笑道:「麻煩來了。」
清緲學著清語方纔的樣子,攤開手聳了聳肩,滑稽可愛的模樣倒是讓清語心中的煩悶消退了不少。
姐妹二人手拉手地出了裡間,便見清雅、清秀、清芳,還有才跟著李姨娘從任上回來的十小姐清秋進了外廳。
清秀見了清語,臉上帶著笑,蓮步輕移地走上前來,將清緲和清語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美目微微一瞪,風情無限地嬌嗔道:「好啊,你們兩個偷偷地就出去玩兒了,竟然不叫上我,還鬧出這麼大動靜兒來,妹妹我可不依,不過……六姐姐若是肯跟我講講今兒發生的事兒,這事兒嘛,便就這麼算了。」
清雅也難得地和清秀統一了戰線,叉腰瞪眼道:「宋六,你太過分了,明知道人家仰慕無塵公子許久卻不得見,你竟然悄悄地就去見他了,這事兒你不說清楚,我跟你沒完。」
清芳和清秋都是李姨娘生的,別看清秋才七歲,那性子卻是跟清芳一樣,兩個人一進了外廳便立即化身為小透明,姐妹倆手牽著手站在一旁,根本不理會這邊鬧騰得歡。
清語扯了扯清緲的手,對她笑道:「這事兒還是由九妹妹來跟你們說吧。」畢竟小孩子說的話,比較容易取信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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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2:59PM
第四十五章都是無塵惹的禍
「就是這樣了,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清緲的小嘴巴上下翻動著,將她與清語今日的行程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甚至連午飯時點了幾個菜,哪個菜味道好,哪個菜頗有些鹹了這些瑣事也沒漏掉,聽得在場眾人眉頭直抽抽。
清雅在一旁瞪著眼,憤憤地咬牙切齒道:「當然有要問的,你說了這麼多,卻沒說你們是怎麼見到無塵公子的,清語到底跟無塵公子說了什麼話,值那麼多金子?」
清緲攤開手聳了聳肩,似乎她已經很習慣做這個動作了,烏黑的眼眸中滿是狡黠,卻耷拉著眉頭,用無奈的語氣說道:「我都說了,我和六姐姐根本沒見著那個什麼無塵公子,我們見到的人是藍小姐,至於六姐姐說過的話,我剛不是都重複了一遍了嘛,誰知道是哪兩個字對了藍小姐的眼,值了這麼多金子呀,要不,五姐姐和七姐姐去問問藍小姐唄,若是問到了,別忘了也告訴清緲和六姐姐一聲兒哦,我們也好奇呢。」
清雅倒是信了,畢竟清緲只有十歲多點兒大,應該不可能將謊話說得這麼天衣無縫。
而且清雅也不願意相信草包成那樣兒的清語能說出什麼不得了的話來,一定是她在那裡大放厥辭,大約恰好就有那麼兩個字讓無塵公子中了意,所以才有了一字千金一說,反正無塵公子行事灑脫不羈,做這種事情倒是合乎他的風格。
不過清秀卻不肯信,一雙美目在清語和清緲之間掃來掃去,臉上帶著明顯的狐疑,隨後上前挽著清語的手臂,撒嬌道:「六姐姐和九妹妹真是太促狹了,竟然這般糊弄哄騙我們,我們又不是三歲的小娃兒。我的好姐姐,你就跟我們說說吧,到底你說了什麼,讓那無塵公子要一字千金來買,你不說,我們可都得好奇死,只怕是連晚飯都吃不下了呢。」
清語無奈地道:「九妹妹說的都是實情,實際上我們並沒有見到無塵公子,當時二樓上只有我們和藍小姐在,至於我說的話,因為我實在說了太多的話,而且又都是跟九妹妹私下裡說的,我還真的不知道是哪兩個字打動了藍小姐,而且,我和九妹妹走的時候,藍小姐也並沒有說要買什麼話呀,這不,我也是到了家才知道這事兒的呢。不信你去問問這院兒裡的下人們,藍小姐送東西來的時候,我跟她們一樣嚇了一跳呢。」
清雅在一旁鄙夷地道:「說得也是,就你那樣兒還能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來?八成就是恰好無塵公子心情好了,想找點兒樂子,這種事兒他以前又不是沒幹過,難道你們忘了,去年的時候,他在南市遇見一個挑糞的老頭兒,那老頭兒自己一邊挑糞一邊兒哼小曲兒,無塵公子也不嫌臭,就纏著那老頭兒教他唱那小曲兒,完了還給了那老頭兒一百兩黃金呢,說是值,我看哪,清語說的話大約就跟那挑糞老頭兒唱的曲兒差不多,也就是合了無塵公子的意罷了,沒什麼了不起的。」
清語聽得眉頭直抽抽,這五姐姐說話還真是直接,把她的文化水平跟挑糞的老頭兒擺到一個檔次上去了。
清緲在一旁嘀咕了一句:「兩千兩和一百兩不是差不多好不好,是差很多唉,五姐姐該學學算術了。」
「宋九,你個臭丫頭,在這裡瞎說什麼?這裡是西院兒,趕緊回你的東院兒去,我們幾姐妹說話,干你什麼事兒?」清雅像被上了發條的鬥雞似的,立馬跳了起來,指著清緲訓斥。
清緲躲到清語身後,探出頭來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得意洋洋地道:「偏不,這裡是六姐姐的院子,我才不走呢。」
清雅雙手叉腰,憤憤地瞪著清緲,似乎隨時要動手的樣子,清語忙笑道:「好了好了,五姐姐說得是,我也就跟挑糞老頭兒差不多了,今兒也算得了不義之財,不如明天請眾姐妹去京城裡最貴的酒樓吃一頓,如何?」
清雅見清語這般說,也笑了起來,點頭道:「這還差不多,不過吃一頓未免太便宜你了,我前些日子看上了玲瓏閣的一款珠花,不過太貴,當時沒捨得買,明兒你陪我去買來送給我就成了。」
清語聽得心頭一陣肉疼,玲瓏閣裡的珠花她算是見識過了,普通的幾兩到幾十兩銀子一朵不等,貴的得四五百兩銀子一朵呢,她自己還沒捨得這麼奢侈過,眼下卻要對別人這麼慷慨,心裡頭不由得十分的捨不得,而且這屋裡還有另外三個姐妹呢,給嫡姐姐買了,不給庶妹妹買,豈不是平白地得罪了人?
清語暗地裡咬了咬牙,不斷地催眠自己「不義之財如流水」,散了也就散了,然後發狠似的點了點頭道:「這樣吧,玲瓏閣的珠花每位姐妹都有份兒,不過為了公平起見,我給姐妹們一人出兩百兩銀子,多了的你們自己出,可好?」
這兩百兩銀子對清雅來說或許不算什麼,但是對於庶出的另外三位小姐來說,可就是很大一筆銀子了,因為侯府嫡出小姐的月例銀子是二十五兩,而庶出小姐的只有二十兩,就算她們什麼都不做把那月例銀子全存起來,也得要存近一年才夠。
清芳難得地開了次口,抬起頭來,有些羞澀地朝著清語行了個標準的福禮道:「多謝六姐姐。」
白淨得跟雪娃娃似的清秋也學著她姐姐的樣子,奶聲奶氣地朝清語行禮道謝,這小姑娘害羞內向卻長得可愛無比,清語打心眼兒裡喜歡她。
至於清雅,則是撇了撇嘴道:「真是小氣。」不過她話雖是這樣說,可心裡還是滿意的,她看重的珠花也不過是二百三十兩銀子,如今她只花三十兩銀子就能買到以前不捨得買的東西,還有什麼可不滿意的?
清秀卻在一旁嬌笑道:「六姐姐真的是財大氣粗呢,兩百兩銀子,夠我們這些庶出的小姐們存一年的了,於六姐姐來說卻是一句話的事兒,哎呀,真是同人不同命呢。」
清雅最聽不得她這酸溜溜的口氣,頓時火道:「你不樂意要可以不要,少說什麼嫡的庶的,好像侯府短了你吃喝似的。」
清秀忙上前挽著清雅的胳膊,撒嬌道:「五姐姐莫要生氣,我不過是一時眼熱罷了,難道五姐姐見了那麼多黃金不眼熱?還不興人家感歎幾句呀。」
這話倒是說到了清雅的心坎上,她也不矯情,爽快地點了點頭道:「倒也是,的確眼熱,眼熱呀眼熱。」
清緲從清語身後跳出來,攤開手聳了聳肩道:「我也眼熱呢,可有什麼法子呢。」
清秀正要說話,卻見沈嬤嬤在外頭傳話道:「小姐,老爺請您去頌蘭苑一趟呢。」
清語愣了愣,隨後轉頭歉然地對眾姐妹道:「我得去父親那裡一趟了,就不陪各位姐妹了,九妹妹,你是現在回去,還是等我回來?」
清緲攤開手聳了聳肩道:「你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算了,我還是先回去了,明天給祖母請了安之後就去玲瓏閣哦,不許耍賴。」
清語嗔怪道:「知道啦,少不了你的。」
清雅和清秀等幾人說說笑笑地跟著清語出了芷蘭苑的大門,各自上了軟轎,朝著不同的方向走了。
清語心中歎道,送走了一批麻煩,又得去面對另一個麻煩了,若是父親在墨苑見我該多好呀,為什麼偏偏要在頌蘭苑呀。無塵公子啊,我跟你沒仇吧,你看你給我惹了多少麻煩呀……
而此時頌蘭苑的正廳裡,姜氏坐在主位上,有一口無一口的喝著茶,臉色倒是尋常,看不出喜樂。宋元義卻像發條玩具似的,左一趟右一趟地不停走著,還不時地抬起頭來,自顧自地點頭笑笑,一臉的眉飛色舞。
「老爺,您就消停些吧,事情還沒問清楚呢,看把您樂得。」姜氏被走來走去的丈夫晃得眼暈,忍不住地抱怨了一句。
宋元義也不生氣,頗有些興奮地道:「你知道什麼呀,這可是給咱們侯府長臉的事情,你沒看到,四丫頭不就是因為賣了首詩給無塵閣嘛,後來京中的才子才女們評什麼四大名媛,不就評上她了嗎?為夫倒是不在意這些虛名,不過這事兒對清語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為夫怎麼能不高興?」
姜氏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再說話,沒過多久就聽見洪嬤嬤進來回話:「老爺夫人,六小姐來了。」
話音剛落,清語便由沈嬤嬤扶著進了廳裡,朝著宋元義和姜氏行了個福禮道:「女兒見過父親母親。」
宋元義這才在主位上坐了,一臉興奮地道:「快坐下說話,趕緊跟為父說說,你今兒都跟那無塵公子說了什麼,竟然得他看重,一字千金買你的話。」
若是此地沒有姜氏,清語定然會一五一十地把今日發生的事情全都說給宋元義聽,但是眼下姜氏在場,她只能拿敷衍清雅那幾姐妹的話來敷衍父親了,而且她也不可能以後再單獨的告訴他真正的原因了,因為她不可能對她的父親說,她根本不信任這位看似寵愛她的嫡母。
「你倒是個好運氣的人。」姜氏聽完了清語的話,放下茶杯淡淡地說道:「不過,你一個小姑娘家,放這麼多金子在身邊也不妥當,還是叫人拿來放在我這裡穩妥一些。」
清語聽得一愣,這是什麼意思?沒收非法所得嗎?

第四十六章躺著也中槍
宋元義也是一愣,有些不解地問道:「夫人這是為何?」
姜氏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清語年紀還小,身邊放著這麼多銀子,妾身怕她失了分寸,胡天胡地的揮霍,妾身不想她小小年紀便養成了窮奢極欲的性子,這對她可不是好事。」
宋元義笑道:「原來夫人是擔心這個呀,多大點兒事兒?莫說咱們侯府養得起她,就算養不起了,她將來不是還得嫁人嘛,為夫給她找一個能養得起她的夫婿不就得了?再說,清語現在也懂事了,難道夫人覺得就那兩千兩黃金就能讓清語學壞了?」
說著又轉頭對清語道:「別聽你母親的,那些金子你可勁兒用,就算明兒都花光了,那也是你該花的。」
清語抬眼看了看姜氏黑得跟鍋底似的臉,忙朝姜氏和父親行了個禮道:「女兒知道母親是為了女兒好,不如女兒留下一小部分金子自己支配,其餘的都交給母親替女兒保管,可好?」
她可不想在嫁出去之前跟姜氏鬧得不可開交,而且反正這筆銀子是意外之財,就算被姜氏沒收了,她也不會十分心痛,頂多九分心痛罷了。再說,姜氏也說了是替她保管,只要父親健在,她可不信姜氏敢吞了這筆銀子,何不拿別人的錢,替自己賣個乖呢。
姜氏臉色稍霽,正要點頭,卻聽得宋元義爽朗地道:「哪用那麼麻煩,為父已經說了,你自己掙的銀子自己花,莫說是兩千兩黃金,就算是兩萬兩,二十萬兩,兩百萬兩,為父也不會拘著你分毫,你只管用到當用的地方便是了,好了,你且退下吧,這幾日要見你的人只怕是不會少,哪些當見哪些不當見,全憑你喜歡,你若是不想見的,哪怕是天王老子來了,你也不必理他,莫要憋屈了自己,凡事有為父給你頂著呢。」
清語聽了他這一番話,只覺得眼眶澀得發燙,心中被一股暖流包圍著,說不出的舒暢,說不出的窩心,她怕自己再待下去會被感動得哭出來,忙行了個禮說了句:「多謝父親母親,女兒告退。」然後扶著沈嬤嬤的手,匆匆地離開了頌蘭苑。
為了躲避麻煩,清語決定頂著烈日走回芷蘭苑去,沈嬤嬤便遣退了抬軟轎的婆子,扶著清語出了頌蘭苑,穿過花園,朝芷蘭苑走去。
在路上時,清語有些擔憂地道:「今天這事兒,父親和母親不會吵起來吧?」
沈嬤嬤歎道:「就算是吵起來,老爺的心裡也是高興的。」
清語笑了笑道:「大概是吧,畢竟一字千金什麼的,還是比較有面子的事情,父親他應該也是替我高興的吧。」
沈嬤嬤又歎了口氣道:「奴婢說的不是這個。」
清語見她一直唉聲歎氣的,心中不由得好奇,笑道:「沈嬤嬤有話便說,幹嘛吞吞吐吐的。」
沈嬤嬤紅了眼眶,聲音有些哽咽地道:「老爺待小姐是從來就很好的,可是小姐待老爺……卻是諸多埋怨,埋怨老爺讓您托生在了姨娘的肚子裡,埋怨老爺去任上總不帶上您,說句逾越的話,小姐您每次跟老爺吵嘴時,奴婢的心就疼得跟什麼似的,老爺也沒法子選擇讓小姐托生在誰的肚子裡,至於不帶小姐去任上,那是擔心任上生活艱苦,怕小姐您跟去受苦。也不知那些年裡頭,老爺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好在如今小姐懂事了,老爺也算是熬出頭了,您現在體貼又懂事,老爺別提有多高興了,就是我們這些做奴婢的看了心中也跟著歡喜。」
清語聽得心中發堵,手腳微涼,原來這份父愛還曾經受到過這樣的質疑和考驗,而這位飽受委屈的父親卻從未動搖過半分對女兒的回護之情,對這份沉重的父愛,清語只能感歎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對這個堅定的父親,她唯一能報答他的,便是孝順他,做一個讓他驕傲的女兒。
「我會讓父親一直高興下去,永遠。」
這是清語重活了一世後,除了平安地活下去以外,第一件想要堅持的事情。
而此時的頌蘭苑內,宋元義和姜氏並沒有如清語擔心的那樣吵起來。
「老爺,您對清語太過寵溺了,妾身只擔心您把她寵壞了?」姜氏一臉擔憂地道。
宋元義哈哈一笑,指著姜氏道:「夫人,你倒好意思說我寵她,你自己不也寵她嗎?咱們侯府誰不知道為夫娶了個賢內助?夫人對清語可是比對清雅還好的,再說了,自古就說慈母多敗兒,可沒聽說過慈父多敗兒的,為夫我呢,就當慈父得了。」
宋元義一席話把姜氏捧得高高的,卻又堵得她無話可說,只得黑著臉端起茶杯喝起茶來。
再說清語這邊,跟沈嬤嬤兩人磨磨蹭蹭地回到芷蘭苑後,果然聽荷香說,幾位少爺方才來過了,說是有要事想要見她,不過在聽說她去了頌蘭苑後,都等不住地走了,說是要去東院兒那邊找清緲。
很明顯,這些哥哥弟弟們也是為了無塵閣的事而來,好在她回來得晚了,沒遇上他們。清語暗暗地鬆了口氣,總算是暫時地躲過了一個麻煩。
不過,麻煩這東西,躲過一個還會冒出來千萬個,又有一句俗語叫做: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清語看著客位上坐著的一言不發的四姐姐,心中恨恨地抱怨著:我初一都沒躲過呢,更別說十五了。
清蓮打從進了這屋子就沒開過口,只靜靜地把目光落在清語身後的那幅寒梅圖上,彷彿她今兒就是來跟清語比賽誰定力更好似的。
清語是主人,當然不能怠慢了這位四姐姐,忙命荷香泡了一杯茶來,臉上帶笑地道:「四姐姐請喝茶。」
只是清蓮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連眼角餘光也不瞧那茶杯一眼,更別說隨口說幾句客氣話什麼的了。
清語見她是存了心要給自己難堪,也懶得再搭理她,叫荷香去拿了她的繡繃子,乾脆自己埋頭繡起花來。
「宋清語,你不要太過分了。」清蓮的聲音猶如雪山裡融化的雪水似的,沒有半點溫度,似乎這冰山美人就連生氣都帶著一股子要把人凍僵的冷意。
只是,她憑什麼來跟我生氣?清語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清蓮道:「四姐姐何出此言?」
清蓮冷冷地道:「清緲是我東院兒的人,她要說什麼做什麼,輪不到你管。」
清語更是茫然了,心說我和清緲的關係好著呢,我管她什麼了?「四姐姐言重了,我和清緲亦是姐妹,而且我也從來沒有干涉過她的自由。」清語有些不快地應道。
清蓮冷哼了一聲,「沒有?今兒你們在無塵閣發生的事情,難道不是你不許清緲跟別人說的?我們東院兒的人,還輪不到你來管。」
清語氣得笑了起來,繞了一圈兒,原來還是為這事兒呀,還一副興師問罪的腔調,其實不過就是從自家親妹子那裡沒能探聽到八卦消息,所以惱羞成怒而已。虧得長了一副高雅得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模樣,卻也不過如此罷了。
「四姐姐年紀也不小了,說話得注意分寸,我何曾管過你們東院兒的事?清緲雖然是個孩子,但也是個有主意的人,她小小年紀尚且知道什麼是當說的,什麼是不當說的,四姐姐倒是要跟她學學了。」
清蓮猛地站了起來,纖纖玉指指向清語,指尖顫抖著,可見她心裡有多憤怒,「逞口舌之利有什麼用處?能改變你一無是處的事實?你若真有本事,就當在下回詩文節上和我一較高下,別讓我瞧不起你,別污了侯府的名譽!」說罷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逞口舌之利?污了侯府的名譽?清語真有些啼笑皆非,這都是些什麼跟什麼呀!都是那無塵公子惹的禍,這下好了,自己可算是躺著也中槍了。
什麼詩文節一較高下?她是明知道自己什麼也不會,故意要讓自己出醜的吧,而且清語幾乎可以肯定,那所謂的詩文節,就算她不去,這位四姐姐想方設法也會把自己弄去的。「若真是把我逼急了,我不會寫詩還不會抄詩?宋朝以後的詩詞那麼多,隨便抄幾首,還不嚇掉你的大牙,哼!」清語憤憤地自語道。
過了清蓮這一波麻煩後,清語算是暫時地消停了一會兒,匆匆地洗了個澡,睡了一小會兒午覺,然後便到了要去給太夫人請安的時辰了,清語很是想裝病不去,可是她才出了這麼大的風頭,哪裡敢在這風口浪尖上落人口實,只得梳洗打扮了一番,乘軟轎先去了頌蘭苑。
這回姜氏倒沒有稱病不出,而是讓洪嬤嬤請了清語進來,待清語行過禮後,還給她看了座,然後頗為感觸地道:「你這回受了傷,的確是變了許多,從前是跟我最親的,如今跟我也不親了,我這心裡……」說著竟然有些哽咽了,幾不成聲。
清語忙惶恐地起身應道:「回母親,女兒跟母親一向是最親的,只是母親這些日子在病中,女兒唯恐母親見了女兒會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倒是來得少了些,若是母親不嫌女兒煩著您了,女兒定當每日抽些時間來陪母親說話聊天。」
姜氏眼角抖了抖,慈愛地一笑道:「你倒是個有孝心的,不過每日來倒是不必了,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過法,時時拘在我這老婆子身旁,莫要把你也拘得老了。」
清語笑道:「母親一點兒都不老呢,若是母親和女兒一起出去,不認識的人只怕以為我們是姐妹呢。」
姜氏嗔怪道:「看你這嘴甜得,以前可沒見你這麼哄過我。聽你父親說,你要學琴棋書畫針線女紅?」
清語點了點頭道:「回母親,是的。」
姜氏笑道:「想法倒是好的,不過恐怕不大能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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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00PM
第四十七章姜氏的打算
清語微微一愣,隨後臉上帶著笑道:「女兒不懂,還請母親示下。」
姜氏卻並沒有立即回答清語的問題,而是端起了桌上的茶,儀態端莊地抿了一口,然後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道:「你從前實在是太過頑劣,你父親為你請的教習嬤嬤們根本管不住你,不是被你打傷了,便是被你氣走了,眼下要再去找教習嬤嬤卻是難了,誰還敢再來教你呢?」
姜氏頓了頓,抬眼看了看清語的臉,見她並沒有如自己預想的那樣露出憤怒或者不甘的表情,不由得一怔,隨後繼續說道:「再者,你眼下年齡也大了,早已是過了學那些東西的年紀了,就算你父親千方百計地為你尋來了教習嬤嬤,你能學得進去嗎?你莫要憑著一時興趣就使喚你父親為你忙這忙那的,須知你父親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呢。」
「當然,我也是贊成你多學些知識的,不過,我認為還是得等你想好了再決定,對吧?免得你父親勞心勞力的替你找了教習嬤嬤來,你卻學個三五天又不想學了,豈不是讓人傷心?」
清語其實不是那種別人說東她非得往西的倔強女子,但凡中肯的建議她也是能接受的,但姜氏的說法卻令她心中十分不快,哪有女兒想學好,做母親的卻偏偏推三阻四的?各種緣由說了一大堆,唯一的目的就是讓她改變主意,繼續當草包,偏偏還說得一副賢惠豁達、知書明理的樣子,也不知侯府的人是瞎了眼還是瞎了眼還是瞎了眼,竟然會覺得她寵愛庶女超過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回母親,女兒已經想好了,這次絕對不會再叫父親和母親失望了,請母親放心。」清語朝姜氏行了個禮,語氣十分鄭重地說。
姜氏的臉色有些發沉,點了點頭道:「罷了,你既然已經想好了,我也就不再勸你了,我不過也是心疼你罷了,學習這麼多課業,十分辛苦,我怕你吃不了那等的苦,不過你既是要堅持,那就隨你吧,好了,我累了,你自去吧。」
「請母親多保重,女兒告退。」清語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規規矩矩地行過禮後走了。
在清語走後,姜氏有些疲憊地靠在椅背上,語氣頗為沉重地道:「這丫頭跟姜姨娘越來越像了,要不了幾年,保管又是第二個姜忘。」
洪嬤嬤上前輕輕地替姜氏揉著太陽穴,鄙夷地一笑道:「夫人多慮了,六小姐自幼長在您身邊,她是什麼水平,連我們這些做奴婢的都知道麼,怎麼會有姜姨娘的才情?再說,您怎麼也是她的嫡母,不管怎樣她這輩子休想越過您去,而且,再過三四年她也得嫁人了,她要嫁給誰,還不是夫人說了算。」
姜氏臉上總算有了些笑容,搖頭道:「這種話以後還是莫要說了,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是希望每個女兒都好的,尤其是清語,我那麼疼她,自然是希望她什麼都好的,若是真與我那情如姐妹的姜姨娘一樣,那才是真的好。」
姜姨娘,毀容破相,難產早亡,紅顏命薄。
洪嬤嬤手上頓了頓,隨後瞭然地一笑道:「夫人言之有理,六小姐自然是事事都隨她生母的。」
安和園的正廳裡,侯府的諸人除了姜氏以外基本算是到齊了,清語因為和姜氏多說了一會兒話,所以倒是來得比往日遲了些,不過她並沒有遲到。
上官氏看向清語,臉色不快地道:「清語,怎麼的才出了風頭就不守規矩了?」
清語只能朝上官氏行了個禮道:「大伯母請恕罪,是侄女來遲了。」就算是沒有遲到,她也直接地認了錯,懶得爭辯,看上官氏和清蓮的臉色,她知道自己若是一爭辯,定會被扣上更大的帽子。
不過她不爭辯上官氏也沒打算放過她,冷哼了一聲就要發難,卻聽太夫人笑道:「不晚不晚,沒錯過時候兒,老大媳婦兒你就別嚇著她了,六丫頭趕緊說說,你說了話什麼賣了兩千兩黃金?竟是比四丫頭的詩價錢還高,老婆子我好奇得緊。」
太夫人此言一出,清蓮和上官氏的臉更黑了幾分。
清語一臉羞愧地道:「祖母,您又不是不知道孫兒這水平,能說什麼有價值的話?孫兒若是知道是哪兩個字賣了銀子,定然每天去無塵閣說上即幾遍,那可不就不愁吃喝了嗎。」
太夫人笑了起來,隨後又道:「這麼說來,你自個兒也不知道是哪兩個字?」
清語搖了搖頭道:「回祖母,孫兒的確是不知道。」
這時清秀卻笑道:「祖母莫要擔心,六姐姐明兒還要去呢,到時候讓六姐姐再去無塵閣問問不就知道了。」
太夫人點點頭道:「六丫頭,明兒你就去問問吧,老婆子心裡頭好奇得緊。」
清語只得無奈地點頭道:「是,孫兒明日便去問。」好吧,你們要逼著我去問,那我就去問吧。問不問是我的事兒,回不回答那可就是無塵公子的事兒了,到時候人家什麼也不說,可怪不得我。清語篤定無塵公子不會希望旁人知道他的事情,所以心中倒是頗為放心的。
雖然清秀的話是給清語製造了一些麻煩,可同時也替她解決了不少的麻煩,原本清語的各位兄弟以及上官氏都是打著一會兒出門拉著清語問個清楚的打算來的,如今被清秀這麼一說,眾人也都打消了那個主意,只等著明日來太夫人這裡聽結果。
第二天一早,清語去安和園請了安後,就被眾姐妹拉著出了安和園,正要上轎,誰料清蓮竟然也不請自來,說是要跟著一起去看看。當然,她對清語始終是沒有好臉色的,而且現在比從前更是糟糕了。
清語猜測這位四大名媛之一的四姐姐,大概非常不想看到自己吧。不過想來也是,這事兒估計擱誰心裡都不會好受,在文學這專業上頭,清蓮應該算是專家,而自己卻是門外漢,而如今專家卻被她長期踩在腳底的門外漢用她不知道的方式超越了,這叫一直生活在雲端裡的宋四小姐心中如何能平衡?
好在出行人數眾多,清蓮和清語的關係眾人都知道,是絕不能同車的,於是跟七夕晚宴時一樣,分成了兩車,清蓮清雅和清芳一車,清語清秀還有清緲一車,至於最小的清秋,眾人一致決定不帶她出門。
馬車到了玲瓏閣的後面,眾人都下了馬車,唯獨清蓮留在了車上,她倒是早就知道眾人要打清語的秋風,只是她那樣的性子,又加上昨日撕破了臉,怎麼可能跟著眾人去選珠花,就連跟清語一起進玲瓏閣,在她看來也都是對她的一種侮辱。
清語見清蓮識趣不來,心裡倒是高興的,免得她真的跟來了,自己還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掏銀子給她買珠花,那還不得憋屈死。不過她到底不放心清蓮一個人留在馬車裡,雖然她自有丫鬟跟著,這裡聚集的大多是些車伕,若真有個什麼衝撞,人少了難免吃虧,於是清語乾脆建議眾人把丫鬟都留在馬車裡,只帶了一個專門管付款的沈嬤嬤提著銀子跟隨她們進了玲瓏閣。
進了玲瓏閣,眾姐妹就像放出籠子的小鳥似的衝向了櫃檯,清語卻沒有跟著她們一起,而是單獨走到價錢較為適中的珠花這邊,為姜氏和太夫人以及剛從任上回來的兩位姨娘挑選起珠花來。
有道是禮多人不怪,又道是不義之財見者有份,那麼多人都看到了那幾箱黃金,而且這浮財來路又那麼蹊蹺,自己不破點兒財還真會激起民憤,再加上晚上請安時沒有太夫人想要的答案的情況下,更需要這些東西來堵悠悠眾口了。
因為清語要送禮的這幾位,不是中年人便是老年人,所以她們當用的珠花價錢倒是便宜,哪怕是材質極好的,也比年輕小姐們佩戴的珠花要便宜許多,因為中老年人用的東西,都講究個大氣簡練,做工往往就不會那麼複雜,而且花樣也更少,饒是這樣,清語選了四枚珠花,也還是花了二百兩銀子,讓她肉疼得一抽一抽的,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有些銀子,當用就得用。
選好了送禮的珠花,清語又轉到價錢更為便宜的櫃檯前,細細地挑選了五枚樣式簡潔大方的銀質髮釵,這幾樣是給院子裡的下人們的,純銀的首飾,人家得用時可以用,不用了可以直接換成銀子,雖然美觀度差了點,但是實用性更強一些。
清語一口氣花了近三百兩銀子,買了一大堆珠花,那邊扎堆兒的姐妹卻還一朵珠花都沒能挑得出來,女人逛街就是這樣,超過三個人以上同行,那就真沒法買東西了。
清語見她們挑來選去,總是七嘴八舌每個定論,誰也挑不出所有人都滿意的珠花出來,於是忙走上前去,壞笑道:「再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若是還選不出來,咱們的約定就作廢,你們自個兒掏銀子買。」
此言一出,姐妹幾個頓時不依了,尤其是小九,上前扭著清語的胳膊撒嬌道:「不行,六姐姐你怎麼能賴皮。」
清雅更是瞪眼叉腰道:「你敢!」
清語無奈地搖頭道:「不是我賴皮,四姐姐還等在車裡呢,再說了,你昨天不是已經看好了一個嗎,今天直接買下就是了,還跟著瞎摻合什麼?」
說罷頓了頓,又轉頭對還在猶豫不決的姐妹們道:「大家都稍微選快點吧,我倒建議你們就挑第一眼看上的,畢竟每個人的欣賞眼光都不同,沒有任何一樣首飾能保證所有人都喜歡,適合自己的就好了。」
眾人一想,倒也是這個道理,於是便紛紛拿起自己第一眼喜歡上的珠花,遞給櫃檯的女夥計要求付款了。
那女夥計叫來了掌櫃的結算,掌櫃的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精瘦精瘦的,皮包骨似的手指在算盤上辟里啪啦一劃拉,價錢就算出來了,姐妹四人統共選了五朵珠花,總造價八百六十兩,扣去清雅自己出的那三十兩,她原本預計的是一千兩銀子,竟然還剩下一百七十兩。
再一看各人領到手的珠花,心裡頓時明白了,清緲的那一朵最貴,二百四十兩,清雅的次之,二百三十兩,清秀的一百九十兩,清芳和清秋姐妹二人的卻是最便宜的,兩朵加起來才恰好兩百兩,清秋雖然沒來,但是清語答應了要給她,自然是算了她那一份的,看著清芳挑選的兩朵珠花,清語心中疑惑,便故意笑著打趣清芳道:「八妹妹,你可是故意替姐姐我省錢了吧?」
清芳抬起頭來,眼中有一絲慌亂,急忙忙地搖頭道:「沒有,六姐姐,我沒有,我只是恰好喜歡這兩朵珠花而已,真的。」說罷像是害羞似的,忙又低下了頭。
清語瞥見她低頭的瞬間,眼眶似乎有些發紅的樣子,忙笑道:「今兒我倒是省了,中午請你們吃好的補上,走吧,莫讓四姐姐等急了。」
清雅和清秀走在前頭,清芳走在中間,清語和清緲走在後頭,清語抬眼看向前頭的姐妹三人,聯想到這幾姐妹截然不同的性格,不由得感歎,庶出的小姐活得都不容易呀。
比如清秀,一副八面玲瓏的樣子,逢人未語三分笑,其實這何嘗不是一種自保手段?
而清芳以及初回侯府的清秋,這兩姐妹難道會是天生的小透明嗎?清語不信姐妹兩人會都生成這樣的性子,那麼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教的,至於原因,當然是自保了。
只有原來的六小姐,除了父親的寵愛外大約便再無其他自保的方法了吧,所以才會成為出頭鳥,被收拾得好慘,最終香消玉殞,含恨而終,若不是自己成了她的替補,或許六小姐的死會成為京城好長一段時間的笑談。
不過她來了,一切都不同了,她不會是那個除了擁有父親的寵愛以外,什麼都不會的草包小姐了。

第四十八章四大才子之舒暢
「你說什麼?」清雅氣哼哼地瞪著無塵閣的王掌櫃,怒道:「你再說一遍!」
那王掌櫃苦笑道:「小姐,這話說一百遍也只能是這樣啊,東家吩咐下來,我們這些跑腿兒打雜的,怎麼敢改?東家說了,這兩個字買進來時用了兩千兩黃金,賣出去就得兩萬兩黃金,一文錢也不能少,若是要買的,便得一次性付清銀子,我家公子自會將那兩個字公佈在一樓了。」
清語心中偷笑不已,這無塵公子還真是夠狠的,自己隨口說的兩個字,他居然敢要價兩萬兩黃金,那不就等於二十萬兩白銀嗎,就算是再財大氣粗的富商,也不能花二十萬兩白銀買兩個字來聽聽吧,而且最關鍵的是,那兩個字還會被公開,那些一文錢沒花的人也都會知道,這不是明擺著的嗎,誰買誰就是傻蛋。
清秀在一旁嬌笑道:「掌櫃的,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嗎,你看,那兩個字是我家六姐姐賣給無塵公子的,她眼下自個兒忘了自己說過的話,想來問問,這也不行嗎?」
王掌櫃搖頭道:「公子說了,就算是宋六小姐親自來問也不行,他說賣出去的東西就是別人的了,豈有要回去的道理?」
清秀語塞,竟找不到話來反駁王掌櫃,一時咬著貝齒,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清蓮在一旁冷冷地道:「掌櫃的,那兩個字你不說也罷,不過那幅畫總該可以拿出來給大家欣賞一下吧?」
王掌櫃很客氣地道:「宋四小姐有所不知,那畫東家已經拿回去了,就算小的想拿給小姐您看,也是不能夠的了。」
清蓮聞言,用眼角掃了清語一眼,目光中帶著冰冷和鄙夷,然後轉頭對王掌櫃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勉強了,只是不知無塵公子今日可在?」
王掌櫃搖頭道:「回宋四小姐,東家和藍小姐今日都不在無塵閣。」
清蓮知道她鐵定是問不出什麼來的了,心中縱使不甘,卻也拿無塵閣沒法子,只得冷冷地哼了一聲,對清緲道:「清緲,我們走。」
清緲正要說不想走,卻見門口走來一個年輕公子,身邊跟著一個青衣小廝。
這位公子年約二十歲左右,身材挺拔頎長,黑髮如墨,白衣勝雪,容貌俊逸無雙,氣度瀟灑非凡。才走到門口便猶如一台移動的聚光燈似的,將在場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即便是清高無比的清蓮,一時間也不由得看得失了神。
那公子頗為適應這種被眾人圍觀的場面,將手中的折扇輕輕一抖,「啪」地一聲打開,然後放在腰間微微地扇了兩下,臉上帶著一抹溫和的笑容道:「今天真是幸運,竟然在此遇見了侯府的小姐們,在下見過諸位小姐。」言罷,微微欠身朝眾人一禮,目光中流露出來的溫柔與和煦,讓侯府眾小姐忍不住地心跳加快,就連當了兩輩子剩女的清語,也都不由得怦然心動。
不過清語到底是在電視裡見多了美女俊男的,又看過不少唯美的漫畫,對於美麗事物的免疫力要比其他姐妹高了那麼一點點,所以她最先警醒過來,收回了膠著在那年輕公子身上的目光,轉開頭看向了其他地方,清蓮則是第二個回過神來的,聲音清冽地道:「舒公子客氣了。」
舒公子笑著說了一句「理當如此」,然後將目光轉向清語,柔聲道:「六妹妹,可還認得在下?」
清語被他看得頗有些不自在,搖了搖頭道:「抱歉,以前的事情我不記得了。」
舒公子英俊的臉上帶著些惋惜,眼神中也有些淡淡的哀傷,歎了口氣道:「記得你小時候還叫過我舒哥哥的……」不過他臉上明媚的憂傷轉瞬即逝,隨後帶著彷彿是久別重逢的欣喜,高興地道:「不記得也沒關係,我們再重新認識一次吧,在下姓舒,單名一個暢字,六妹妹可以像從前一樣叫我舒哥哥。」
清語暗暗地打了個哆嗦,什麼舒哥哥,我跟你很熟嗎?雖然你很帥,但是我是很有原則的。清語朝著舒暢行了個福禮,淡淡地道:「清語見過舒公子。」
清語的態度淡漠而疏離,不過舒暢似乎並不介意,臉上帶著笑道:「怎麼變得這麼客氣了。」
清語淺淺地一笑道:「理當如此。」
舒暢將折扇一搖,「啪」地一聲收了起來,負手笑道:「今日這麼巧能夠遇見各位小姐,不如就由在下做東,請各位小姐去飄香樓一聚可好?」
飄香樓是京城東市最高檔的酒樓之一,據說最便宜的菜也是十幾兩銀子一道,清語不知道這位舒暢舒公子是個什麼身份,出手這般闊綽,不過她可不想吃人嘴軟,便想著該怎麼開口拒絕。
但是她在眾姐妹裡頭顯然不是最說得上話的那個,清蓮已經在她之前開口了,「多謝舒公子盛情,不過今日不大方便,不如……」
清蓮是想說,不如改日再聚吧,清雅卻在一旁道:「方便,怎麼不方便,難得小公爺請客,說什麼也是要去的。」
清雅其實並不是想去吃那麼一頓飯,而是她發現先前舒暢跟清語敘舊的時候,她的四姐姐清蓮臉色十分不好看,本著敵人讚成的我就要反對的觀點,清雅才決定一定要去吃這頓飯,讓清蓮繼續不高興下去。
舒暢卻是不知道這些的,見有人贊同他的意見,忙笑著又勸道:「還請四妹妹賞臉一聚,畢竟在京城這麼大的地方我們都能遇見,也是緣分不是,還望四妹妹莫要再推辭了。」
姐妹幾個,除了清語不想去,其餘的都用一種期盼的目光看著清蓮,彷彿她若是定要拒絕舒暢的話,便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似的,清蓮無奈,只得冷著張臉點了點頭。
見眾姐妹多是贊成去的,清語也不願意掃了大家的興,便沒再說什麼,而是默默地跟在清雅身後,挽著清緲的手出了無塵閣。
一行人各自上了馬車後,清語才小聲地問清緲:「九妹妹,這位舒公子是什麼人?」
清緲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搖頭晃腦地道:「這說來可就話長了。」
清語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道:「少來,長話短說。」
清雅卻接過話頭道:「看來你真的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忘得可真徹底。鎮國公府你知道吧?看你這樣兒也是不知道的了,鎮國公跟咱們的祖父一樣,都是楚國的開國功臣,不過鎮國公是武將,而咱們祖父是文官,老公爺早些年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戰,幾個兒子死的死,傷的傷,到眼下是一個都沒剩了,唯獨長子留下了一根獨苗兒,喏,就是舒暢了,老公爺寶貝得不得了,再也不肯讓他去繼承祖業做武將了,便從小讓他讀書,這舒暢也是了得,能文能武,跟咱們八哥哥是同殿的進士,而且是當科的狀元。所謂的什麼京城四大才子,其中就有他一個。」
原來是鎮國公府唯一的繼承人哪,難怪那通身的氣度看起來不像是尋常的少爺公子哥,人家的底氣在那裡擺著呢,不是誰都能比的。就算是忠睿侯府,跟他們也是沒法比的。
鎮國公府跟忠睿侯府有一個很大的差別,那就是舒暢是先皇下了旨確定了爵位繼承權的,也就是說,老公爺死後,舒暢就是新的鎮國公,而宋家,卻不會再有一個忠睿侯了。
馬車很快便到了飄香樓前,清語等人下馬車時,舒暢已經等在那裡了,他就像個發光體,不管走到哪裡總是有人圍觀,酒樓門口原本過往的客人就多,所以雖然他只比清語她們早到了片刻,卻已是有不少人圍在街上看他了。
舒暢正要走下酒樓的台階,過來迎接宋家姐妹,卻見酒樓裡走出來一個人,一邊走一邊笑道:「本王一見有人扎堆兒,便知道是小公爺來了,下樓一看,果然如此。」
這人二十多歲,看上去比舒暢略大一些,紫衣玉冠,相貌甚是英俊,不過跟舒暢站在一起卻只顯得他相貌普通了,而且這人膚色略有些蒼白,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顯得他帶笑的面容也有了些陰霾,全然不若舒暢那般健康陽光,溫潤如玉。
「見過四王爺。」舒暢朝著那人行了個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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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00PM
第四十九章針鋒相對
「不知小公爺今日可有空?本王做東,請小公爺喝兩杯如何?」四王爺出來後便站在舒暢的身側,兩人面對面地講話,倒是沒有看到清語一行人從馬車上下來。
舒暢歉然地拱手一笑道:「多謝王爺美意,只是今日事有不巧,在下約了人,倒是辜負了王爺的一番情意。」
他自然知道朱子優是刻意地交好於他,可是他卻偏偏不樂意。
其一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敏感,祖父手握重兵,自己又是鎮國公府唯一的繼承人,祖父早就叮囑過,少跟王公貴族打交道,尤其是那兩位王爺。
其二嘛,則是他實在不喜歡朱子優,沒有原因的不喜歡。
所以即便是他以王爺之尊相邀,舒暢也是想也不想地便拒絕了。
朱子優卻不以為意,笑了笑道:「哦?不知小公爺約的是哪位?可方便引薦一下?」
舒暢臉上掛著溫暖的淺笑,眉頭卻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眼角餘光瞥見宋家姐妹大多已經下了馬車朝這邊走來,現下再想瞞著也瞞不住了,只得朝那邊抬了抬下巴,對朱子優道:「這幾位,王爺也是認得的。」
朱子優朝著那邊看過去,卻見是清語幾人,臉上雖然還帶著笑,但眼中難掩失望,有些悻悻地道:「原來是幾位表妹啊,既然小公爺佳人有約……」他本想說「那本王便不打擾了」,只是話還沒說完便看到第二輛馬車上,清蓮正提著裙擺走了下來,忙改了語氣道:「不知可歡迎本王來湊湊熱鬧?」
舒暢見朱子優說得一臉坦然的樣子,似乎絲毫沒察覺到自己不歡迎他似的,只得勉強笑道:「在下自然是歡迎之至,只是不知幾位小姐意下如何。」
此時清雅、清語還有清緲已經先一步走過來了,正聽到舒暢和朱子文的對話,清雅朝著朱子文行了個禮道:「見過王爺。」清語這才知道跟舒暢站在一起的人是某位王爺,忙和清緲跟著行了禮。
「王爺表哥還是不要來湊熱鬧的好,有您在,我們都得拘著禮,多不自在呀。」清雅倒是一點兒也不客氣,雖然朱子優是她的嫡親表哥,但她素來不喜歡他,一來是她方才說的,跟他在一起少不了得禮過來禮過去的,說話也有諸多忌諱,難免不自在,二來,她每次看到他,都會無緣無故的心裡發毛,就好像被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盯上了一樣,會不由自主地起一身的雞皮疙瘩,這種情況下,她如何能對他喜愛得起來?
朱子優被清雅當面拒絕了,臉色頓時有些不自然,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陰沉,勉強笑了笑道:「五表妹說的哪裡話,本王什麼時候讓你拘著禮了?你呀,就是個最沒禮數的,回頭得跟姨母說說,讓她好好管管你才是。」
清雅被他一席軟刀子刺得連假笑都撐不出來了,卻又不敢像對待其他人那樣肆無忌憚地罵一頓,只得忍了氣,沉著臉不再說話。
舒暢臉色也不大好,自己請來的客人被這位不請自來的王爺這麼奚落著,他面子上也有些過不去,臉上的笑容已經有些勉強了。
清語根本不認識這位王爺,見此刻氣氛尷尬,便知趣地拉著清緲的手,跟在清雅身後,低著頭假裝小透明,正好清蓮、清秀和清芳走了過來,三人上前朝著朱子優行了禮後,清秀便嬌笑著上前道:「真是巧,王爺表哥竟然也在這裡,咦?你們是怎麼了,怎麼不進去?莫不是小公爺不想請客了?」
舒暢笑道:「怎麼會,能請到諸位小姐是在下的榮幸,怎麼可能不願意,只是王爺殿下想來湊熱鬧,在下怕小姐們不自在,故而遲疑了片刻而已。」他是眼見朱子優已經讓這幾個客人不自在了,便在話裡明裡暗裡地暗示他,不要來自找沒趣。
朱子優臉上掛著笑,眼裡卻儘是陰沉。
清秀就像沒聽懂舒暢的暗示一樣,笑道:「怎麼會不自在呢,我們和王爺表哥一向多有走動,自是相熟的,今日倒是巧,竟然在這裡遇上,以小女子拙見,相請不如偶遇,既然遇上了,不如就一起吧,姐妹們覺得如何?」
這次清秀的話倒是有些自絕於群眾的味道了,宋家幾姐妹全都看向她,卻沒有一個人附和她的意見,尤其是清蓮和清雅兩人,看向清秀的目光更是多了幾分鄙夷和不屑。
不過清秀其人,臉皮韌性十足,怎麼可能被眾人沉默的抗議打敗?她渾然未覺地朝著舒暢嬌笑道:「姐妹們都默許了,小公爺這下該不會再有意見了吧?」
舒暢勉強地笑了笑道:「那是自然,如此,就請把,王爺先請。」說完側身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攤開,微微躬身做了個「請」的動作,儀態完美且優雅,讓人無可挑剔。
朱子優用帶著讚許的目光看了清秀一眼,哈哈一笑,率先進了酒樓,其後才是宋家幾姐妹,舒暢則走在最後。
進了雅間,朱子優理所當然地在主位上坐了,然後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朝著清蓮笑道:「四表妹,來坐這裡,本王今日想和你論論詩文。」
清蓮的嫡親表姐是皇后,對關於朱子優的那些秘辛頗有耳聞,見他處處著眼自己,心裡頭不由得打起鼓來,臉色一片蒼白,冷冷地道:「多謝王爺美意,只是我今日咽喉有些不適,恐怕無法與王爺論詩文了,不如讓妹妹們陪王爺論詩文吧。」
一個親熱地喚「四表妹」,一個冷冷地回一聲「王爺」,朱子優無疑是拿熱臉貼了清蓮的冷屁股,而且還被她當場拒絕,臉色便有些不大好了,眼中陰沉之色越發地濃了。這時清秀卻嬌笑著走上前來,似有些害羞地低頭道:「四姐姐昨兒是著了些涼,王爺表哥若是不嫌棄,便由小女子陪王爺論論詩文吧。」
朱子優的臉色略微緩和了一些,勉強笑著點了點頭。
舒暢鬆了口氣,見眾人都坐下了,這才喚了店夥計進來,吩咐他把拿手的菜都上一份,又點了兩壺蜜釀梅子酒,話音剛落,朱子優卻搖頭道:「小公爺,你也太女氣了吧,喝梅子酒作甚,不如來點兒烈性的吧?」
舒暢朝著朱子優行了個禮道:「回王爺,這梅子酒是替小姐們點的,潤喉之物而已,至於在下,今日也略有些不適,不能飲酒,王爺素愛烈性酒,倒是在下疏忽了,不知王爺喜愛什麼酒?」
朱子優討了個沒趣,搖了搖頭道:「罷了,既然小公爺都不喝酒,本王一個人喝也無趣,梅子酒就梅子酒吧。」
舒暢擺了擺手,讓店夥計出去了,隨後在朱子優左側的空位上坐了,朝著清語笑道:「聽聞無塵公子以一字千金的價格買了六妹妹的兩個字,不知六妹妹可方便透露一二?」
清語眉頭幾不可見地抽了抽,原來這位小公爺請吃飯,竟然是為了這事兒呀,果然那兩千兩黃金不是那麼好收的。
「舒公子客氣了,並非我不願以實情相告,實在是我也忘了當時說的是什麼了,今日原本想找藍小姐問一問,誰知無塵閣的掌櫃竟然把那兩個字抬高了價錢出售,我也沒法子了。」清語對這位舒公子倒是頗有好感,起碼比坐在他身邊那位臉上帶笑卻從眼底裡透著陰沉的王爺要好了許多,而且這位舒公子,感覺上是個十分體貼女性的人。
舒暢歉然地一笑道:「原來如此,倒是在下唐突了,六妹妹莫要介意。」
朱子優卻在一旁頗有些不屑地一笑道:「本王倒是不知六表妹什麼時候有了一字千金的本事了,倒是稀奇呀,哈哈。」
此言一出,除了清秀和清蓮以外,其餘眾人包括小公爺舒暢在內,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這不是當面打臉嗎?
舒暢臉上帶了些歉意,朝著清語無奈地笑了笑,眼神倒是頗為真誠,清語淺笑著轉開目光,表示自己根本不在意。冷嘲熱諷聽多了,自然會有些抵抗力了。
「可不是嘛,王爺表哥大概還不知道吧,六姐姐最近要找人教琴棋書畫呢,不過我聽說教習嬤嬤們都怕了六姐姐,不肯來,不知是不是真的?」清秀見清語沒有回應朱子優的話,忙接過話頭說著,一張臉笑得嬌俏,卻明顯不懷好意。
舒暢聞言,朝清語看去,見她被自家妹妹當面取笑竟然也沒生氣,不由得大感驚奇,又聯想到關於她失憶了的傳聞,不覺對她好奇起來,卻見清語淡淡地一笑道:「既然是聽說,那便是謠傳了,謠言豈可當真?」
清秀愣了愣,隨後用手絹捂下巴,笑道:「呀,六姐姐碰傷了頭之後,倒是比從前伶俐多了,可見是因禍得福了,真真是叫人羨慕啊。」
被清秀這麼沒完沒了地嘲諷,清語脾氣再好也難免有些生氣了,心想老四針對我尚且有道理,畢竟是我搶了她的風頭,老五針對我也有道理,畢竟是我奪了她的寵愛,你個老七幹嘛處處跟我過不去?時不時地在人前夾槍帶棒、含沙射影地嘲笑自己幾句,完了還能像沒事兒人似的,六姐姐長六姐姐短地跟自己親熱得不得了,真是一朵自己活了兩輩子也沒見過的奇葩。
清語心中憤憤,正想予以還擊,卻聽見清雅哼了一聲道:「你若是羨慕,大可以自己去把頭碰傷嘛,又沒人攔著你。」
清語聞言險些忍不出笑出聲來,心頭的火氣頓時消了下去,想想自己還真是沉不住氣,都奔三的人了,竟然被十幾歲的小姑娘激起了火氣,若是在外人面前吵起來,別人該怎麼看自家這幾姐妹?
清秀被清雅拿話一堵,頓時訕訕地說不出話來,目光飽含委屈地看向朱子優,但朱子優的目光一直在清蓮身上轉悠,半眼也不瞧她,倒是讓她自討了個沒趣。
此時正好店夥計端著托盤進來了,率先上來的是兩壺蜜釀梅子酒,和幾份贈送的開胃小菜,舒暢見場面氣氛尷尬,心中頓時有了主意,笑道:「菜大約還沒這麼快做好,不如我們先來行一圈兒酒令如何?這梅子酒度數不高,妹妹們縱使喝個兩三杯也是絕不會有問題的。」

第五十章噁心的人
宋家姐妹尚未表態,朱子優便拍了拍巴掌笑道:「好,就行酒令吧。」
目的相同的一句話,從舒暢嘴裡說出來便讓人覺得被尊重,被重視,從朱子優嘴裡說出來,卻變成了不容置疑的命令,讓人免不了心生不快,可見怎樣說話,真的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
宋家姐妹見東道主和地位最高的人都贊同了這個遊戲,便都相繼點了點頭,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舒暢見眾人沒有反對,便轉頭看了看年紀最小的清緲,然後笑道:「九妹妹年紀太小,若是遊戲難度太大,未免對她不公,依在下拙見,不如咱們就玩個簡單些的吧,就詩句接龍吧,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清緲見舒暢特地照顧著她,心中也是有些歡喜的,忙十分捧場地拍手道:「好啊,就詩句接龍,我舉雙手贊成。」說完才恍然驚覺到自己的六姐姐似乎不會做詩,於是忙有些羞愧地轉頭看向清語,一臉怯怯地喚了一句「六姐姐」。
清語這才注意到,在場眾人都在等她表態呢,想來也是,這裡一個大才子,一個大才女,其他的人至少也是略通詩文的,唯獨她頭頂著草包的光環,要說玩兒詩句接龍什麼的,最有可能提出反對意見的便是她了。
清語頗有些尷尬,忙道:「我也沒意見。」
舒暢暗暗地鬆了口氣,面帶笑容地道:「不過呢,也不能太簡單了,否則這兩壺酒豈不是沒人喝了?」見眾人都贊同地笑著點頭,他頓了頓又道:「這樣吧,頂針聯珠,且要韻腳一致。各位意下如何?」
頂針聯珠的意思就是第二句的第一個字,必須是第一句的最後一個字,取首尾相連之意。
至於韻腳,其實就是每句最後一個字的韻母發音了,這種遊戲規則,說難不難,說易也著實不易,若是胡謅一句話,其實也能做到上述要求,但是這麼多才子才女看著呢,誰好意思胡說八道呀?傳出去還不得貽笑大方?
清緲雖然年紀小,但是該學的她都是學了的,自然不需要別人替她解釋遊戲規則,不過她天賦有限,覺得這遊戲頗有些難度,於是撅嘴道:「舒哥哥還說讓著人家,這麼難,怎麼玩嘛。」
舒暢見清緲一臉不滿的樣子,忙笑道:「九妹妹若是覺得難了,不然就取同音吧,不必同字,可好?」
遊戲的難度一下子就降下來了,清緲忙歡喜地點了點頭道:「好啊好啊!」
舒暢拿起一根筷子,輕敲了一下酒杯道:「在下毛遂自薦,當一回酒司令,以三聲為限,若是三聲敲完還沒想出來,便罰酒一杯,若是有半數以上的人覺得詩句不通,也要罰酒一杯,規矩就是這樣了,現在開始遊戲,請王爺起個頭吧。」
朱子優點了點頭,做出一副沉思的樣子,用折扇輕敲著手掌,頭微微搖擺著,然後似有所得,將目光看向清蓮,笑著吟道:「碧荷清蓮淡淡香。」
詩句算不上好,而且這裡頭又紅果果地嵌著宋四小姐的閨名,就算舒暢想熱鬧一下氣氛叫一聲好也是不能夠了,宋家姐妹齊齊地轉頭去看清蓮,而當事人的臉色卻越發地蒼白了,就連嘴唇都快變成白色的了。
場面一下子冷了下來,舒暢忙看向清秀,用筷子敲了敲酒杯道:「七妹妹,該你了。」
清秀先前正在為朱子優的那句詩心中妒恨,而且又沒想到會從她那邊開始,一時間哪裡想得出來,只得妖嬈地把腰一擰道:「這怎麼能算,王爺念完就該小公爺才是。」
舒暢笑了笑道:「這就是七妹妹的不對了,任何酒令都是從右起的,何曾見過左起?」
清秀想了想,覺得似乎的確是這麼回事,見眼下眾人都在看她了,只得十分幽怨地瞪了舒暢一眼,說是瞪,其性質跟媚眼估計也差不多了,舒暢渾然未覺似的轉開了眼,清秀無奈,只得端起面前的酒杯,用手絹遮掩著,仰頭喝了。
梅子酒度數與現代的紅酒差不多,又是拿那種二錢的小杯裝的,所以就算是沒酒量的人,估計喝個十杯八杯也不會醉的。
罰了酒遊戲還得繼續,而且行酒令的規矩便是,即使你罰了酒也還得將詩句接下去,若是承認不會,那就對不住了,三杯。
清秀倒是在外頭玩過酒令的,所以心裡頭知道規矩,開始飲酒之前便將下一句想出來了,放下酒杯後便念道:「湘竹輕舞微微涼。」
這兩句意境倒是一致,眾人都贊成她過關,然後舒暢又敲起了酒杯,清秀下面一個是清芳,三聲輕響剛完,她便念道:「涼風入水層層浪。」
清蓮緊接著念道:「浪碎夕照點點光。」清語接的是:「光灑幽荷處處香。」
清蓮聽聞此句,淡淡地瞥了清語一眼,荷與香兩字已經跟朱子優的首句重複了,若是嚴格說來,該算犯規的,不過眾人都驚訝於清語竟然接上了詩文這事兒,又見她對仗還算工整,又是押對了韻腳的,不由得都有些難以置信,一時間倒沒人注意到她已經犯規了。清蓮見眾人都不開口,酒司令舒暢也沒有發話,便輕哼了一聲,轉開了臉。
清語旁邊便是清緲,清緲烏黑的眼珠轉了兩圈,然後念道:「香餚美酒通通搶。」
眾人大笑,坐在清緲旁邊的清雅卻憤憤地道:「這個怎麼能算,簡直俗不可耐,而且搶字怎麼接呀?」
舒暢笑道:「五妹妹,只有你反對哦,沒有其他人反對的話,九妹妹就算是通過了。」
見眾人都不反對,清緲高興地拍手笑道:「我通過了,我通過了。」
其實清緲那句詩,嚴格說來是沒法通過的,不過眾人念她年幼,一來是不想為難她,二來是怕她飲酒對身子不好,所以便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她過了,清雅若不是恰好悲催地坐在清緲下首,也不會刻意去反對,所以舒暢說清緲過了,她也就無奈地認了。
至於那個搶字,她是接不上來的,很乾脆地道:「罷了,算我倒霉,認罰,我接不上來,小公爺,這個難題交給你了。」說罷端起酒杯,以袖遮掩,然後一飲而盡,隨後又連飲了兩杯。
清雅剛放下杯子,就聽見舒暢念道:「牆外柳花絮絮揚。」他倒是避重就輕,音同字不同地矇混了過去。
按道理來說,詩句接到這裡就該是位於舒暢右邊的朱子優繼續往下接,舒暢抬起筷子都打算敲酒杯了,卻聽朱子優笑道:「好了,這詩文遊戲便到此為止吧,本王對各位的才華仰慕之至,在這裡便借花獻佛,敬各位一杯。」
說罷,自己端起杯子,做出一副很是豪放的樣子,一口氣兒把酒喝了個底掉,眾人心中難免有些不舒服,就好比兩個人說好了出題互考,結果你絞盡腦汁兒答上來對方的題,到你出題時,對方卻喊不玩兒了一樣。
不過儘管眾人心頭不爽,卻也不敢明著不給這位王爺面子,雖然他的確是在太后和皇帝面前都不得寵,可他畢竟是王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座的諸人,除了小公爺他動不得以外,其餘的估計只能被他任意拿捏。
宋家姐妹和舒暢不得不端起了各自面前的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就連小九清緲也不例外。
看著尷尬地坐在席上,一言不發的眾姐妹,以及那渾然未覺眾人不喜歡他,依舊在那裡對著舒暢高談闊論的朱子優,清語心中暗歎:每一個群體裡頭,都會有那麼一個人,讓你看到他就吃不下飯,而這位四王爺,明顯就是這種人。
好在不多時飯菜便送了上來,雖然眾人都沒了胃口,但是自清蓮坐在那裡不動筷子,被朱子優特別關照後,所有人不管吃得下吃不下,都紛紛地拿起了筷子,埋頭苦吃起來。
「四表妹,本王見你似乎氣色不大好,你看你,病得連飯都不想吃了,還強撐著,不如去本王府裡讓劉御醫給你瞧瞧吧?」這是朱子優見眾人似乎不想吃飯時對清蓮說的話。
清蓮當時就打了個冷戰,萬年寒冰一樣的臉上竟然硬生生地擠出了一抹笑道:「多謝王爺關懷,方纔我是有些不舒服,不過現在好些了。」然後便拿起筷子,開始讓她身後的丫鬟替她布菜了。
這樣一鬧,眾人便只能忍著各種不適勉強自己吃菜了,舒暢一直面色愧疚地坐在那裡,終於在朱子優又要敬眾人酒時,站了起來,朝著朱子優拱手行禮道:「王爺,在下看諸位小姐今日都有些累了,似乎不勝酒力,不如在下改日再請王爺喝酒如何?」
朱子優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然後笑著問道:「改日?是哪一日?」
舒暢低頭應道:「中元節如何?不知王爺那日可否有空?」
朱子優此行的目的達到了,哈哈一笑道:「有空,自然是有空,不過小公爺可得多約幾個朋友才好,那樣才能盡興。」說罷,放下酒杯,站起身來,對宋家姐妹道:「本王便不陪表妹們了,中元節小公爺請喝酒,你們也可以來湊湊熱鬧,哈哈。」說完,領著他的手下搖著扇子走了。
清語這才看出來,原來那朱子優百般地讓眾人不愉快,目的就是要和舒暢搭上關係呀,這舒暢倒是挺仗義的,為了讓眾人解脫,竟然捨身喂狼,只是不知那四王爺到底圖他什麼,是身份地位?
還是……色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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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01PM
第五十一章票友
雖然在座的大多數人都覺得被朱子優看重,而且還得再和他約會一次,是一件十分不愉快的事情,不過也有例外,就有人覺得能被身份最貴的王爺所看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似乎那就意味著替她贏得了身份、地位、權利和財富一般,在眾人都拿同情的目光看向舒暢時,唯獨她是一臉的羨慕。
這人自然就是七小姐宋清秀,不過她此刻並不知道那位所謂的天潢貴胄是個什麼德行的人,待她知道時,已經是後悔不及了。
不過那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朱子優離開後,舒暢自覺愧疚,臉上的笑容帶著幾分無奈,對宋家姐妹道:「今日倒是在下唐突了各位妹妹,理當自罰三杯。」說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杯子尚未離手,他身後的小廝忙又替他斟上了。
舒暢連飲了三杯後才道:「過幾日在下將在家中擺宴,請各位妹妹前來賞荷,不知妹妹們屆時是否有空?」
清雅笑道:「小公爺請客,沒空也得有空呀,聽說鎮國公府綠香園的荷花池,是全京城最別緻最漂亮的,怎麼也得去看看才是。」
清緲更是拍著手直喊「好啊好啊」。
就連高傲冷漠的清蓮也難得地開了次口,點頭道:「卻是給安國夫人添麻煩了。」
安國夫人乃是舒暢的親娘,鎮國公的嫡長媳,在鎮國公長子病亡時,她才只有二十四歲,那時的舒暢也不過才兩歲大,國公爺是個開通的人,不忍媳婦兒年紀輕輕就守寡,曾勸其改嫁,但這位亡將的遺孀卻堅決不肯,誓言要替丈夫孝敬公公,撫養兒子。
雖說楚王朝並不禁止寡婦再嫁,但是像舒夫人這等忠義女子卻始終是值得人們敬佩的,先帝為了感激她照顧開國功臣及其後人,便賜了她一品夫人的誥命,號安國。整個楚王朝,一品夫人倒是有十幾個,不過有封號的,卻只有她。
舒暢見清蓮提起他的母親,臉上的笑容更是溫柔了三分,道:「你們都來,娘親才高興呢。」
眾人又閒聊了幾句,卻到底是被朱子優敗了興致,眼下都提不起什麼精神來,於是舒暢便體貼地止住了話題,笑道:「罷了,妹妹們逛了大半日,想來也累了,在下雖然不捨,卻也不敢讓妹妹們太過勞累,不如今兒就散了吧,明日在下便將賞荷宴的帖子送往侯府,咱們賞荷時再見,可好?」
舒暢此言正合了宋家姐妹的心意,眾人正要起身告辭,卻聽得樓下有人喊道:「王爺在鳳鳴閣登台了,咱們得快些去,晚了連站的位置都沒了。」
清緲奇道:「王爺怎麼會去當戲子?而且他不是才從咱們這兒出去嗎,怎麼這麼快就要登台了?」
鳳鳴閣是東街上知名的大戲樓,據說東家是個挺有背景的人,清緲雖然對聽戲興趣不大,但也跟著姐姐們去過幾次,不過每次都是聽得昏昏欲睡就是了,倒是對鳳鳴樓這名字倒是印象深刻,一聽人說起,立即便想起來那是什麼地方了。
清秀嬌笑道:「他們說的想必是仁親王殿下吧,四王爺是絕不可能去那種地方粉墨登場的。」
舒暢將手中折扇「啪」地一聲打開來搖了搖,點頭笑道:「七妹妹說的是,今日在鳳鳴閣中登台的確實是子文,在下原本是想用過午膳便要去給他捧場的,卻不料遇到了眾位妹妹,險些將此事忘了,在下在鳳鳴閣中預定了雅間,倒是不怕人多擁擠。妹妹們可有興趣隨在下同往?」
清蓮有些意動,不過沒有主動開口,清語和清緲兩人對聽戲興趣不大,不過卻對親王登台唱戲這事兒頗為好奇,所以一時倒沒想好到底去不去,倒是清雅直截了當地點頭道:「好啊,去湊湊熱鬧也好,反正這會兒日頭也大了,回去路上熱得慌,不如就去看看吧。」
既然有人開了口,其餘眾人也自然隨聲應和了,於是舒暢讓那小廝先行去鳳鳴閣打點一切,自己卻隨著宋家姐妹慢慢地一路朝著那邊閒逛了過去。
鳳鳴閣離飄香閣並不算遠,眾人不過片刻便到了。
這座三層樓高的大戲樓門口,擠滿了沒買到座位的戲迷和純屬來圍觀王爺的非戲迷,將那一截街道堵得水洩不通,那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莫說想要擠進去一個人了,估計就連小貓小狗都很難擠得進去。
不過舒暢等人卻不必去跟那些人擠,在鳳鳴閣的左邊有一座清幽的小院兒,但定了雅間的人,皆是從那小院兒進去,然後從鳳鳴閣的側面上樓,直接進入雅間。
舒暢定的雅間位於戲台的正對面,位置極好,與之相鄰的還有另外四個雅間,巧的是,隔壁很快便傳來人說話的聲音,卻是剛與他們分開不久的四王爺朱子優。
舒暢頗有些無奈地朝著眾人笑了笑,卻並沒有開口說話,宋家眾姐妹也都很默契地保持沉默,不想發出點兒什麼動靜來,把那個讓人不愉快的人給引過來了,倒是清秀一臉驚喜地想開口說話,卻被清雅狠狠地扯了一下胳膊,低聲威脅到:「你若是把四王爺引過來了,回去我叫娘罰你禁足,你信不信?」
這威脅十分有效,唬得清秀一臉訕訕地閉上了嘴。
很快就到了開戲的時辰,配樂的師傅們都已經在戲檯子旁邊就坐,手裡拿著樂器,端起了架勢,只等著大掌櫃一聲令下便開始演奏,但等了又等,卻始終不見大掌櫃出來下令,漸漸地,樂師們坐不住了,看台上的客人們也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開始議論起來,場面頓時有些失控。
鳳鳴樓的大掌櫃一邊用手絹抹著額頭上的汗,一邊掀開後台上的紅色幕布,從裡頭鑽了出來,站在了戲台上,清了清嗓子道:「諸位看官,請稍安勿躁,今兒因為是王爺殿下玩票首場客串,行頭太多,所以準備得久了一些,還請看官們見諒。」
客人們眼見稍稍安靜了些,後台的紅色幕布又卻一下子掀開了,一個臉上抹著油彩身上穿著銀白色軟甲戲服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朝著那大掌櫃一笑道:「掌櫃的,這戲文到底是改還是不改?」
那大掌櫃苦著一張臉,點頭哈腰地道:「您就別為難小的了,這戲文小的真不敢那樣改呀,要不您改點兒別的?」
那人聞言也不生氣,只將他身上穿的銀白色軟甲拔了下來,朝著大掌櫃扔了過去,冷笑道:「那好,這戲本王不唱了,今兒來的人,本王賠三倍的票價,你先墊著,回頭派人去親王府領就是了。」說罷轉身就走。
大掌櫃聽聞王爺要罷唱,頓時一張老臉更是愁苦了,額頭上的汗水冒個不停,擦也擦不完,腳下不停地跟了上去,嘴裡念叨著「王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
原來那戲妝男子竟然就是仁親王朱子文。
看台上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是因他而來,所以一聽那大掌櫃喊王爺,便紛紛地站起身來,朝他看去,奈何他臉上抹著油彩,扮相雖然十分俊俏,卻難以看出真面目來,只覺得他哪怕只穿了一件白色單衣,也頗有些玉樹臨風的味道,讓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客人裡頭有大膽的,便開始喊了起來:「大掌櫃,王爺要改戲文你就讓他改唄,趕緊開唱才是正經。」
此言一出,立即贏得了一片「就是,就是」聲。
此時朱子文已經退回到那紅色的幕布後面去了,大掌櫃正要跟進去,聽到眾人起哄,只得轉過身來,一臉苦笑地解釋道:「諸位看官,小的也為難呀,王爺先前說要改戲文,小的倒是應了的,只是這戲文不能那樣改呀……」
立馬便有客人咆哮了,「大掌櫃的,你太不厚道了,連王爺你都敢忽悠呀,也就是仁親王脾氣好,換了別的王爺,還不拆了你的鋪子?既是答應了改戲文,改便是了,婆婆媽媽作甚?」
這位五大三粗的咆哮男子很是暢快地發洩了一通,卻不想觸到了某位「別的王爺」的霉頭,不一會兒工夫就從人群裡消失了,過了許久才被人從麻袋裡放出來,不過已經是讓人揍得連他老娘也不認得他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只說那咆哮男子吼了那麼一嗓子後,客人們立即隨聲附和:「王爺改你的戲文那是看得起你,你還不歡天喜地的改了?」
「趕緊改。」
「改改改!」
大掌櫃一張臉更是苦了,朝著客人們做了個揖道:「不瞞各位看官,不是小的不想改,是不敢改呀,今兒這一出,預備的是《大登殿》的戲文,講的是王寶釧寒窯苦守十八年,最後與薛平貴夫妻重逢,與薛平貴後來娶的春花公主共事一夫,被封為平妻的故事。王爺便說要將這兩人的名分改一改,說是王寶釧先進門,又是明媒正娶的嫡妻,為什麼反而最後只落得個平妻的分位?王爺說,要讓春花公主做平妻。小的一時鬼迷心竅便應了此事,但是東家說了,這麼改有對皇室不敬之意,小的眼下哪裡還敢改那戲文?各位看官,你們倒是說說,這可怎生是好?」
【關於守寡這事兒,解釋一下,在宋朝以前,寡婦都是可以再嫁的,而且那時的禮制對待女性並沒有那麼刻板嚴格,女子是可以成群結隊的出遊的,而且離婚的女子再嫁也極為普遍,但是自宋朝中期,推行程朱學,就搞得女人不像人了,此文雖然理論上來說是宋朝以後的事情,不過因為蝴蝶效應,沒有了宋朝,自然也就沒有了程朱學,所以,這時的女性相對來說,倒是比較自由的。】

第五十二章伯牙子期
台下有客人一擺手道:「怎麼這麼麻煩呀,平妻正妻,不都是薛平貴的妻子麼,一字之差,有什麼可爭的?」
又有人說:「王寶釧不過是平民出生,春花貴為公主,哪裡有讓平民為妻,公主為平妻的道理?」這話說得似乎頗得人心,客人們紛紛表示贊同。
宋家姐妹也趁著樓下吵鬧不休時,私下裡小聲地議論著此事,只有清語略有些失神地看著那幅尚且晃動不止的紅色幕布,心中不由得對仁親王其人好奇起來。
一位親王,地道的官二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兒,居然肯自降身份登台唱戲,這已然算是離經叛道之極了,莫說是在這等級森嚴的古代,就是擱到開放到沒邊兒的現代,又有幾個官二代出來當演員或是當歌星的?雖然對小老百姓來說,這一類的從業者也能被稱為藝術家,但是對於當權者來說,這個行業卻始終是屬於下九流的,上不得檯面的。
再加上他要將戲文裡的春花公主改成平妻,讓平民出身的王寶釧當正妻,這做法更是絲毫沒把身份這兩個字放在眼裡,沒有把皇室的超然地位當回事,若是普通老百姓有這個想法倒是可以理解,但是一個尊貴無比的人竟然也能這樣想,未免就太過稀奇了。
不過,他對戲文的改動,倒是暗合了清語的心意。
她以前看到電視裡演王寶釧的故事時,心裡頭的想法其實跟仁親王的做法頗有些相似:不管春花是公主還是平民,也不管她跟薛平貴是真心相愛還是利益的結合,在薛平貴和王寶釧的這段婚姻中,她扮演的始終都是一個不光彩的第三者,憑什麼到最後她成了正妻,而被辜負了十八年的王寶釧卻是平妻?
平妻說好聽點兒是妻,說得難聽點兒,其實就是大只一些的妾而已,正妻和平妻,一字之差,待遇卻完全不同,正妻生的兒子叫做嫡子,而平妻生的兒子卻只能叫庶子,嫡子優先享有繼承權,這就是區別。
眾姐妹議論紛紛,不過大多是不贊同仁親王這樣修改戲文的,都覺得公主理當高高在上,豈是一介民女可以比擬的。只有清蓮一語不發,也同清語一樣,靜靜地注視著那紅色的幕布。
舒暢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輕搖著手裡的折扇,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傾聽著宋家姐妹的議論,自己卻一言不發。
這時隔壁傳來一聲嗤笑,隨後一個聲音大聲地道:「讓公主給臣子當貴妾,五皇弟還真是不把皇家的體面放在眼裡呢。」平妻的另外一種叫法就是貴妾,雖然多了個貴字,但總歸是妾。
場面上頓時安靜了下來,誰都知道說話的這人是誰,而他針對的人又是誰,這會兒還有哪個敢不要命地搭話?
卻聽那紅色幕布後面傳來一聲輕笑,一個聲音朗朗說道:「皇家的體面不是用來放在眼裡,而是要放在心裡的。至於春花公主該不該當小妾,那是前朝舊事,與本王何干?從今往後,便再沒有玩票唱戲的朱子文了,各位,告辭。」
隨後便聽得後堂裡頭遠遠傳來一個如吟如唱的聲音,「子期未見,伯牙安在」,飄渺而動聽的聲音漸行漸遠,大掌櫃一愣之下忙將那紅色幕布拉開,裡頭卻已是人去樓空,哪裡還有朱子文的影子?
不知為什麼,清語聽到朱子文臨走時的那句話,心中泛起一股深深的孤獨感,就好像她看到那幅《宴樂圖》時的心情一樣,身邊越是喧囂,越是吵鬧,越是繁華熱鬧,卻越是讓她生出一股「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寂寥來。只覺得這天下雖大,她卻只是她,也只有她。
大掌櫃這下算是自食惡果了,當初聽說仁親王想玩一票,找個場子登台唱戲,他便托了東家的關係請了他來,當成活菩薩一樣供著,答應改戲文,答應按他的想法來演繹這齣戲,誰料臨到要開唱了,他才接到東家的通知,說是戲文不能那樣改了,因為他得到消息,已經有人已經盯上了這事兒,若是真改成那樣,只怕這鳳鳴閣便開不下去了。大掌櫃無奈,便跟朱子文商量,看能否通融一二,但朱子文別的事情都能通融,唯獨這段戲文卻堅持要改,兩人僵持不下,於是便有了仁親王罷唱的這一幕。
眼下,這齣戲的主角已經瀟灑地離去了,留下眾多因為沒看到戲而心中不滿的客人,吵吵嚷嚷地要喊大掌櫃給個說法,大掌櫃抹著額頭上的汗水,賠笑道:「諸位看官,方才王爺已經說了,今兒各位的損失由他來賠償,還請各位來小的這裡登記領銀子吧。」
客人裡頭倒有一多半人欣然地接受了這個結果,高高興興地領了銀子走人,也有少部分的人不樂意,但是不樂意又能怎麼樣呢,這鳳鳴閣的東家乃是太后的親弟弟,仁親王的親舅舅,雖然人家無官無爵,但是有那樣深厚的政績背景,誰能把他怎麼樣?頂多也不過是埋怨幾句,拂袖而去罷了。
清語幾姐妹與舒暢十分默契的沒有先行離場而去,而是等著朱子優離開後又過了一陣才離開。
眾人在鳳鳴樓左邊的小院子裡再次告別,然後各自上了馬車朝家去了。
馬車裡,清雅埋怨道:「仁親王也真是的,平妻和正妻差別能有多大?非得改那麼一句,害得我們連戲也沒看得成,宋六,你倒是說說看,他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
清語笑了笑道:「這個還真不大好說,若你我二人是那王寶釧,嫁給了薛平貴,苦等了十八年,沒有和離文書,丈夫又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好不容易熬出頭了,才發現丈夫已經另結新歡,而自己的身份從妻子變成了妾,你會作何感想?」
清雅握拳道:「我搞不好會殺了那對狗男女。不過,我怎麼可能是王寶釧嘛,我可是侯府千金,又不像那王寶釧是平民出身。」
清語笑道:「你當王寶釧是平民出身嗎?她曾經也是大家閨秀、千金小姐,只因為她看上了薛平貴,但是家裡人卻堅決不同意把她嫁給薛平貴,她便拋棄了自己所擁有的身份和地位,跟薛平貴私奔了……」
「薛平貴這個王八蛋,真該千刀萬剮了去,氣死我了。」清雅還沒等清語說完,便狠狠地捶了一下馬車的坐凳,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就好像那薛平貴辜負了十八年的人就是她似的,不過轉眼卻又疑惑道:「咦?奇怪,你怎麼會知道這些的?我記得你以前不愛聽戲吧?」
清語愣了愣,隨後笑道:「我是不愛聽戲,不過前些日子不是禁足嗎,無聊便看了許多書,這事兒是書上看來的呢。」
清緲在一旁插話道:「這麼說來,仁親王要改戲文倒是義舉了,可惜那鳳鳴閣的掌櫃不讓改,辜負了王爺的一番好意,難怪他不肯唱了,若是我,我也得甩袖子走人。那一朝的皇帝也真是的,怎麼就不懲治那負心漢呢?」
清雅也道:「清語,你趕緊說說,後來怎麼樣了,公主和薛平貴是不是對王寶釧很好?很敬重她?書上是怎麼說的?」
「後來?」清語歎了口氣道:「後來王寶釧進了公主府,據說是開開心心的生活了十八天,然後無疾而終。」
「……」清雅沉默了。
「原來戲文裡唱的,都是騙人的。」清緲有些悻悻地咕噥了一句。
清雅和清緲二人皆是熟知宅院裡頭的陰暗面的,一聽說無疾而終,便自然而然地想成了「死得不明不白」,不由得心情都有些沉重。
姐妹三人一時間沒人再說話,都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裡。
回到侯府後,眾姐妹便各自回了院子。清語洗了個澡,美美地睡了個午覺,傍晚去給太夫人請安時,太夫人問起清語今日去無塵閣詢問的結果,在知道無塵公子將那兩個字作價兩萬兩黃金銷售時,便也就不再追問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中午時分,宋元義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倒是讓清語覺得昨天那一趟沒有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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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02PM
第五十三章名師
「安國夫人終於願意教你了。」墨苑裡,宋元義滿臉興奮地對清語道。
因為昨天吃飯時聽清蓮提起過安國夫人,所以清語回到芷蘭苑後便向沈嬤嬤打聽了一下關於她的事情,這才知道這位鎮國公的媳婦兒身份著實不簡單,她不僅是楚王朝唯一的一位有封號的一品夫人,而且還是當今太后的親妹妹,是靖國公的親生女兒,更是當今皇帝和仁親王的親姨媽。
而且,這位安國夫人當年也是知名的才女,無論是名氣還是才學,都絲毫不遜於如今的四大名媛,能請動她教自己琴棋書畫,的確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不過……
「為什麼是終於願意了?難道父親曾經被安國夫人拒絕過?」清語笑著問道。
因為她把宋元義當成了真正的親人,所以在他面前說話便多了幾分隨意與坦然。在清語看來,客氣、謹慎和防備,那都是對待外人才應該保持的態度。
宋元義大約是沒料到清語會這樣問,興奮的表情為之一窒,臉色有些不太自然,訕笑道:「是有那麼回事,你從前確實是有些頑皮,不太聽話,大約是安國夫人也聽到了些什麼傳言吧,所以,這回你可不能再任性了,否則為父哪怕是尋遍天下,也再找不到一個人品才學都勝過安國夫人的人來教你了。」
清語聞言不由得心中酸澀,可以想像得到,為了自己突發奇想似的一句話,這位父親不知托了多少關係,碰了多少釘子,忍受了多少冷嘲熱諷,但他卻一句怨言也沒有,原六小姐那樣惡劣的性格,在他看來,不過是有些頑皮和不太聽話罷了,真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呀。
「是,女兒這次一定好好學,絕不會再讓父親失望了。」清語認真地承諾。
宋元義卻並沒有太當真,他遍尋名師的目的,不過是希望清語多學一些有用的東西,將來嫁到別人家裡頭,日子能好過一些,不會因為蒙昧無知而太過吃虧罷了,至於她能學成什麼樣子,會不會成為才女名媛什麼的,他卻從來沒有考慮過。
「你也不用太過緊張,能學多少算多少,別把身體累垮了,知道嗎?」
清語眼眶有些澀澀的,卻笑著道:「知道啦,女兒省得的,您要不要再多叮囑幾句,比如天冷了多加件衣裳,天熱了別捂著什麼的呀?」
宋元義瞪了清語一眼,嗔怪道:「竟然嫌為父嘮叨了罷了,我也不囉嗦了,安國夫人讓你明日先去見見她,讓她瞭解一下你現在的狀況,然後她好替你安排課程。」
清語笑著應了聲是,宋元義又道:「往後你可得兩頭跑了,早上早些出門,晚上晚些回來,倒也不會太熱,不過,你最是怕熱的了,不然,就在馬車裡放個冰盆……」
清語用手掌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哀怨地道:「父親,女兒已經快滿十五歲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說,女兒是去學習的,又不是去享福的,難道父親以前唸書時,夏天也有冰塊兒?冬天也有暖爐?」
宋元義愣了愣道:「那倒是沒有。不過那時和現在哪裡能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父親能吃的苦,女兒也能吃,再說,女兒覺得一點兒也不苦,真的,父親,您不用操心這麼多,女兒若是缺什麼想要什麼,自然會張嘴跟您討要的。」
宋元義緩緩地歎了口氣,一臉欣慰地道:「好好好,為父便不操那些閒心了,你自己安排吧。至於你母親和祖母那裡,為父已經跟她們說過了,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不過你得閒時,也還是得去請安敘話,免得生分了……」宋元義嘴上說著不操心了,卻還是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堆注意事項,直到玉春來傳姜氏的話,請他去吃飯時,他才總算止住了話頭,讓清語自行回去了。
清語回到芷蘭苑後,便將此事告訴了沈嬤嬤,讓她也跟著高興了一番,到傍晚去向太夫人請安時,清語少不得又被太夫人和上官氏你來我往地再次叮嚀囑咐了一番。
太夫人一臉慈祥,不過目光中卻透著嚴肅,對清語笑道:「能得安國夫人的青睞,也算是你的造化,你可莫要再像從前那般頑劣,若是氣壞了安國夫人,當心太后娘娘不饒你。」
至於上官氏說得就更是直接了,「你往日裡在侯府鬧得雞飛狗跳便也就算了,如今是去鎮國公府學習,可莫要再做那些個三不著兩的事兒了,丟了你自己的面子是小,失了侯府的體面得罪了安國夫人事大,懂嗎?」
三夫人鄭氏也道:「安國夫人是個極好相處的人,你也莫要太過拘謹了,凡事過猶不及,禮數做到就成了。」
清語對於這些或善意或惡意的叮囑,哪裡能說半個不字,只得一一地向她們行禮道謝。不過,這還不算完,大約安國夫人要親自教導清語這事兒對侯府影響頗大,就連平日裡極少跟清語交流,見面也不過是一禮了事的哥哥們,也都紛紛地表示了自己對此事的關注。
三少爺宋玄儒,也就是姜氏所出的二房嫡長子,臉上帶著冷笑道:「十分期待六妹妹能學出點兒名堂來,明年三月的詩文節上若是能一展風采,那也不枉你跟著安國夫人學了一場,不過就是不知道六妹妹能不能堅持學到明年三月了,哈哈。」
八少爺宋玄書忙道:「三哥哥那是變相的激勵你,望你莫要半途而廢,知道嗎?」不愧是探花郎,一句話便化解了清語被宋玄儒奚落的尷尬。
清語自然是分得清楚好賴的,忙朝著宋玄書一禮道:「是,多謝八哥哥教誨。」
其他哥哥們自然也少不得要叮嚀幾句,清語一一回了禮,好不容易熬到太夫人說乏了,叫兒孫們自行散去,清語才總算從眾人矚目的焦點裡頭脫離了出來,逃也似的離開了安和園,不過身後還跟了一大一小兩條尾巴,大的是清雅,小的是清緲。
「宋六,你給我站住,死丫頭,你倒是真能瞎折騰,還要去學什麼琴棋書畫?你也不自己照照鏡子,你是這塊料嗎?」清雅氣哼哼地追了出來,在清語上軟轎之前攔住了她。
清語也不生氣,站在軟轎旁,面上帶著笑道:「是不是這塊料,也得試過才知道,不是嗎?」
清雅其實是不忿她一句話便指使得父親為她忙這忙那的,安國夫人雖然脾氣性格好,但是人家身份地位擺在那裡,要請動她教一個四品官的女兒學才藝,那得有多難?清雅心疼父親,又怕父親的付出再度打了水漂,所以才來勢洶洶,想教訓教訓清語,卻沒想到清語根本不動怒,更沒有像往日一樣跳起來跟她吵架,倒是讓她一肚子的邪火沒地方撒了。
「哼,試吧試吧,若是我知道你在鎮國公府又做了什麼丟人的事兒,定然不會輕饒你!」清雅揚了揚拳頭,憤憤地哼了一聲走了。
清緲這時才敢走上前來,挽著清語的胳膊吐了吐舌頭道:「五姐姐好凶啊。」
清語卻笑道:「她也就是嘴巴凶,其實人挺好的。」
清緲瞭然地點了點頭,隨後撅嘴嘟噥道:「六姐姐以後要每天去鎮國公府學習,都沒人陪我玩兒了,而且母親也說要加緊我的學業了,哎,人為什麼要長大呢,長大了一點兒都不好玩。」
清語見她皺著一張粉嫩嫩的小臉學人老氣橫秋地歎氣,不由得失笑道:「沒那麼嚴重,還是有許多時間能在一起玩的,你母親對你挺好的,你要好好的學,知道嗎?」
清緲點了點頭,姐妹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道了別,各自回各自的院落去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清語早早地往頌蘭苑和安和園請安,姜氏照例是沒見她的,倒是太夫人讓她暫時不用來晨昏定省了,免得誤了去見安國夫人的時辰,清語行禮道謝後退了出來,直接上了軟轎去了二門。
管事張友順早就侯在那裡了,見到清語過來,忙上前做了個揖道:「見過六小姐,老爺說,本該他親自領六小姐去見安國夫人的,奈何今日不當休沐,且安國夫人也是指定了請小姐早上過去,是以老爺便命奴才陪六小姐走這一趟,也好替小姐跑跑腿兒什麼的。」
其實,原本這種事情應該由身為嫡母的姜氏出面的,奈何她一直稱病,就連太夫人那裡的晨昏定省她都不去,更別說叫她出門應酬了。
嫡母指望不上,還好有父親體貼,清語心中感動,點頭笑道:「還是父親考慮得周詳,有勞張管事了。」
張友順忙躬身道:「不敢當,請六小姐上車吧。」
清語點了點頭,扶著沈嬤嬤的手上了馬車,這次去鎮國公府,她只帶了沈嬤嬤,畢竟年紀大一些的人,懂的規矩更多,而且見識也更廣些,多少能對自己此行有些幫助。
鎮國公府離忠睿侯府並不遠,兩家都在同一條街上,不過一家在街頭,一家在街尾罷了,馬車走了不到一刻鐘便到了。張友順在馬車外道:「六小姐請稍等,容奴才先去遞帖子。」
清語應了一句「有勞張管事了」後,便靜靜地等在馬車裡。
張友順拿著清語的拜帖走到鎮國公府的大門口,剛想拍門,卻見那大門旁邊的角門開了,一輛馬車自角門出來,那車伕旁邊的小廝見到侯府的馬車,忙朝著馬車裡頭說了幾句什麼,然後便見馬車上下來一個年輕男子,這人眉目如畫,風度翩翩,正是小公爺舒暢。

第五十四章安國夫人
「車裡可是六妹妹?」舒暢行至忠睿侯府的馬車前,笑著問道。
沈嬤嬤忙打起簾子,要扶清語下馬車回話,舒暢忙擺手道:「六妹妹不用下來,在下是奉家母之命前來迎六妹妹的。」
清語不敢托大,還是扶著沈嬤嬤的手臂下了馬車,朝著舒暢一禮道:「夫人太客氣了,有勞舒公子。」
此時已經走到大門口的張友順也轉了回來,向舒暢見了禮。
舒暢對清語笑道:「六妹妹還是回車上吧,在下引你們進去。」隨後一行人各自上了馬車,自角門而入,進了鎮國公府。
鎮國公府的面積不如忠睿侯府那般大,不過花園卻是一樣的別緻精巧,只是各種建築少了幾分浮華,顯得更古樸厚重些,馬車進了角門沒走到半刻鐘便到了二門處,眾人下了馬車後,舒暢便領著清語和沈嬤嬤進了內院。
也許是因為國公府的內院不如忠睿侯府大的緣故,在二門進內院處並沒有軟轎相侯,倒是需要三人步行進內院。
舒暢笑道:「在下記得六妹妹這是第二次來鎮國公府了吧?」
清語愣了愣,隨後笑著應道:「我是真的一點兒也不記得了,以前想必給府上添了許多麻煩吧?」
舒暢難得地笑出了聲來,轉頭看了看清語,搖頭道:「沒有,六妹妹小的時候很有意思,記得是宋二伯帶六妹妹來的,那時六妹妹還說要嫁給舒哥哥做妻子呢。」
「……」清語尷尬地笑了笑,一時倒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舒暢見到清語尷尬,笑了笑道:「在下說笑呢,六妹妹別放在心上。」
說話間,一行人來到一座小院門口,圓形的拱門頂上有一塊匾額,上面寫著「流霜居」三個字,清語見舒暢在院子門口停了腳步,便知道這裡就是安國夫人的居所了。
一個守門的婆子見到舒暢一行人,忙上前行了禮,然後請了幾人進去,自己卻飛快地跑進去通傳了。
自進了院子後,清語時不時地會看到向她行禮的僕人,這些個丫鬟婆子一個個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禮貌的微笑,無論是禮節還是儀容,基本都是無可挑剔的,可見安國夫人是個治下有方的人。
反觀姜氏管著的忠睿侯府西院兒,丫鬟婆子們禮節周全的竟然只是少數,餘下的不是盛氣凌人便是膽小委瑣,以前沒有比較時,清語還覺得興許高門大院的僕人們都差不多是這個樣子的,如今兩廂一比,才曉得姜氏和安國夫人的差距,只怕不是一星半點兒。
流霜居並不大,進門後穿過一座清幽的小院兒,便到了一幢小樓跟前。
主樓是一樓一底的閣樓式建築,跟忠睿侯府裡常見的四合院式樣的平房風格迥異,且這小樓的線條過於冷硬,讓人一眼看上去不會覺得這是一個女子的住所,反倒是有些像書房、議事廳一類的建築。
舒暢見清語眼中帶著疑惑,便笑著解釋道:「這流霜居以前叫做遠香閣,乃是前朝某位大學士的書房,先皇將這府邸賜給祖父後,這裡曾經是家父的書房,後來,家母為了紀念家父,便將住處移到了這裡。」
安國夫人的勇敢和堅強,以及對感情的忠貞,讓清語心中不由得欽佩,她輕歎了一口氣後道:「原來是這樣啊,夫人真是一位值得人敬佩的母親和妻子。」
舒暢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靜靜地看了清語一眼,卻沒有再說話。
閣樓前守著的丫鬟想來是已經得了安國夫人的令,見了清語和舒暢也不再朝裡頭通傳,而是直接請了他們進去。
此處大廳頗為寬敞,不像普通起居住所的大廳那般溫馨小巧,比芷蘭苑和頌蘭苑兩處的大廳加起來還大,甚至比安和園那處超大的客廳還大上幾分。
大廳中間主位上坐著一位身穿月白色廣袖長裙的青年女子,容貌清麗非凡,氣度高華無雙。
清語知道這位看上去只有三十多歲的美麗女子便是舒暢的母親安國夫人了,與她想像中的寡居婦人不同,這位安國夫人既沒有因為生活艱辛而一臉愁苦,也沒有因為常年思念亡夫而形容憔悴,更沒有因遭受太多冷眼與奚落而雙目渾濁神情麻木。
與之相反,安國夫人的面容溫和柔媚,眼眸清澈如少女一般,從容且自信的氣度讓人不由得便對她心生敬佩。
清語打量安國夫人時,這位身份超然的奇女子也在打量清語。只見眼前這少女一身粉藍色的衣裙,身段窈窕,妝容淡雅,儀態從容,眼裡裝著滿滿敬意,唇角帶著淡淡微笑。雖然身量臉蛋兒還未長開,但是已經可見名門閨秀絕世佳人的雛形了。
這就是傳說中不學無術、脾氣暴躁、頑劣不孝、驕縱狂傲的忠睿侯府六小姐嗎?是我瞎了眼還是世人瞎了眼?安國夫人杜雅雯暗暗地自問。就在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時,卻見清語上前一步向她見禮道:「清語見過安國夫人。」
杜雅雯忙收起心中的疑惑,笑道:「快快免禮,安國夫人這稱呼未免太過見外了,你該稱我伯母才是。」
清語愣了愣,似乎忠睿侯府和鎮國公府還沒有熟絡到這種地步吧?
舒暢見清語臉色有些許茫然,忙在一旁解釋道:「六妹妹,母親說得是,原本祖父和老侯爺是結拜兄弟,宋二伯與家父也素來是兄弟相稱的,只是後來……走動得少了。」
清語略略一想後便懂了,以前老侯爺還在,兩家身份地位相當,父輩又是結拜兄弟,自然走動得多,但是舒暢的父親去世後,安國夫人便成了寡居之人,叔叔寡嫂什麼的最是容易為人詬病,宋元義哪裡還敢再隨意登門?偏偏娶的姜氏又是個宅的,不喜外出應酬交際,宋元義無奈,只能每逢年節時下差人往鎮國公府送禮請安,那時舒暢年紀尚幼,也不能上門還禮,於是這樣一來,兩家便幾乎沒什麼走動了。
至於老侯爺和國公爺這老一輩的人為什麼走動得少,那就更是不用想便能明白的,一個文臣,一個武將,一個能頂半邊天的,在和平時期若是關係還那麼緊密,總是容易讓上位者產生一些不好的聯想出來的。
清語想明白後,便也釋然了,安國夫人此舉大約是在告訴自己,儘管多年未曾走動,忠睿侯府和鎮國公府的感情卻從來沒有斷過,於是清語也不矯情,重新朝安國夫人行禮道:「侄女清語,見過伯母。」
杜雅雯見清語舉止坦然,目光純淨,心中已是有幾分好感了,又見她進退有度,一點兒也不嬌柔做作,心中更是喜愛,忙笑道:「快快免禮,先坐下再說吧。」說完後又轉頭吩咐她身後的丫鬟道:「去取些烏梅湯給宋六小姐嘗嘗。」
那丫鬟應了是聲出去了,杜雅雯又笑瞇瞇地看向舒暢道:「暢兒不是約了你表哥說事情嗎?怎麼還沒去?莫非是捨不得你六妹妹?」
清語聞言頗有些不自在,抬眼向舒暢看去,卻見他一臉坦然地點頭笑道:「娘說得是,兒子這便告退了。」說著朝杜雅雯行了個禮,又轉頭對清語笑道:「六妹妹陪母親多聊聊,在下便不在這裡耽誤你們說話了。」說完後朝清語拱了拱手,然後轉身走了。
杜雅雯見兒子臉上半點異色也無,眼中不由得閃過一抹失望,在目送舒暢離開後,才對清語笑道:「咱們兩個女人說話,留他在這裡反而不方便,來,坐下說話吧。」
清語頗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應了聲是,然後在安國夫人左手邊的第一個位置上側著身子坐了。
杜雅雯笑道:「其實,原本我是不想教你的,宋二哥曾經來找我說起過這件事,當時我並沒有同意,一是聽聞你素來不喜這些,我怕是宋二哥一廂情願地替你張羅的這事兒,要知道學習這種事情,若不是出於自願,是絕不會有什麼成效的。二來,我也從來沒起過收徒的心思。不過前天暢兒在外頭遇見了你,便跟我說傳言未必是真,而且你的確是可造之材,請我無論如何要應下這事兒,我這才起了心思。」
這話的用意十分明顯,只差沒明白地說「我要教你,是因為舒暢求情,你要感謝他」了,清語不笨,雖然不懂安國夫人此言的目的是什麼,但也十分上道地起身行禮道:「清語給伯母添麻煩了,改日清語定當好好感謝舒公子的舉薦之恩。」
杜雅雯說完話後便一直笑望著清語,見她提到自己兒子時臉上並沒有諸如害羞傾慕一類的情緒,眼中的失望之色更濃了,不過清語微微低著頭,並沒有發現。
失望歸失望,杜雅雯還是臉上帶笑地道:「這個嘛,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了,你們自己解決,坐下說話吧。」
清語淡淡地一笑,又坐了回去,卻半晌沒聽到安國夫人說話,不由得抬頭看向她,卻見她也正定定地看著自己,似乎入了神,眼中還帶著一抹疑惑。
清語心中開始緊張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著裝,似乎沒有問題,又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和臉頰,似乎也沒有問題,這時卻聽安國夫人道:「抱歉,方才是我失禮了。你先前一進門,我便覺得你眼熟,當時以為是見過小時候的你,不過剛才你一笑,我就覺得不對,你的氣度和容貌,都跟我從前認識的一個人有些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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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04PM
第五十五章剩男也煩惱
「真的很像嗎?」清語聽聞不是自己的儀容出了問題,頓時鬆了一口氣,然後好奇地問。
想必任何人聽說有跟自己容貌相似的人,都會忍不住好奇吧。
杜雅雯點了點頭道:「有五分相似吧,容貌有五分像,氣度卻是十足的像。」
清語眼睛睜圓了一些,驚歎了一句:「天下竟有這樣巧的事情。」隨後又笑道:「不知日後與伯母說的那位夫人相見,會是何等場面。」
杜雅雯神色一黯,沉聲道:「相見?大約是不可能了,那位小姐當年家中遭遇變故,滿門老少皆……搬離了京城,從此以後下落不明,我曾多次派人尋找,卻也只是徒勞,我和她,估計再無相見之日了吧,也不知她此時身在何處,有沒有受苦……」
清語聽著覺得有些奇怪,怎麼會有「滿門搬離」這種說法呢,她只聽說過滿門抄斬……雖說她心中疑惑,但見安國夫人越說越是哀傷,還是連忙安慰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興許她在別的地方生活得很好也說不定呢。」
杜雅雯從袖子裡抽出手絹,在眼角按了按,勉強笑道:「清語說得是。我是關心則亂,那位小姐當年與我十分要好,可以說是情如姐妹,至今已是十多年未見了,倒是見了你,讓我越發想念她了,哎,不說這些了,跟我說說你的情況吧,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天文地理醫學術數,你比較喜歡哪一樣?有沒有基礎?」
清語先前被那句「十足像」震驚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又被安國夫人的話再度震驚了,「這些,我都能學嗎?」她原本想問這些你都能教嗎,不過那樣未免有些不太禮貌。
杜雅雯淡然一笑,點了點頭道:「當然,不過,在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上,我倒是頗有心得,天文地理醫學術數卻只是紙上談兵,略有些瞭解罷了,不過你我出身如此,也沒辦法學以致用,能瞭解一二也就不錯了。」
清語回過神來,不由得對這位安國夫人佩服萬分,而且她總算知道了,為什麼寡居多年的她卻依然顯得生機勃勃、風華無雙了,知識的力量,真的能充實一個人的靈魂,讓人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不可逼視的美。
「伯母博學多才,實在讓清語欽佩。清語從前不學無術,伯母說的那幾樣,我幾乎都沒什麼基礎,詩詞歌賦不過是背得一些前人的名篇,琴棋書畫則只是從書上瞭解了些大概,也沒有上手練習過,術數倒是略通,不過天文地理和醫術,則是全然不懂了。」
清語說的基本就是她的實際情況了,不過是在實情的基礎上略說得保守了一些罷了。
杜雅雯點了點頭道:「倒也不算太糟糕,知道自己不會,總比以為自己什麼都會要容易學好一些。這樣吧,我這裡有一些啟蒙的書,是以前為了教暢兒自己編寫的,你且先拿回去讀讀看,待中元節後再開始正式上課。以後的課程,上午學習詩詞歌賦,下午學習琴棋書畫,至於天文地理和醫學術數,每天只安排一樣。每上兩天課程休息一天,至於這一天你是要玩耍還是要溫習功課,都看你自己,就是這些了,你看如何?」
清語忙起身朝她行了個禮道:「伯母安排得極好,清語定然會努力學好,不讓伯母失望。」
杜雅雯笑了笑,眼中帶著些意味不明的算計,對清語道:「不必多禮,那些書頗沉,待暢兒回來後,我叫他找人給你送去。」
清語有些不明所以,只覺得安國夫人對她不像是有惡意的樣子,雖然心中不大願意麻煩舒暢,但也不好拒絕安國夫人的好意,只得道:「多謝伯母,只是那樣未免太麻煩舒公子了。」
杜雅雯笑了起來,直道:「不麻煩,一點兒也不麻煩。」心中卻想:暢兒待這位宋六小姐倒是有些不同,若是她真的能治好暢兒的頑疾,倒也算是良配,雖然忠睿侯府已經注定了會沒落,但是暢兒不走仕途,對他的將來倒也沒有影響,況且眼前這位宋六小姐,與傳聞中的那等草包截然不同,倒是挺知進退明事理,只是不知她對暢兒可有此心,不過,不管有沒有,多給他們製造一些相處的機會總是不會錯的。
而此時的舒暢正坐在親王府書房裡的椅子上,與歪在軟榻上的他的表弟仁親王說話,卻突然皺了皺好看的眉頭,抬手摸了一下耳朵道:「誰在念叨我?怎麼突然覺得耳朵有些燙?」
半躺著的朱子文懶洋洋地一笑道:「八成是姨母又在給你尋覓意中人了。」
舒暢略一思量,便覺得此事大有可能,不由得苦笑道:「倒真的是很有可能,看你一副悠閒的樣子,難道太后娘娘最近沒有逼你娶王妃?」
朱子文臉上的笑容也變成了苦笑,搖頭道:「怎麼可能,時時刻刻也不忘這事兒呢,到底是親姐妹,就連手段都是一樣的,不過唯獨有一點不同,母后才不會管我娶個什麼樣兒的妻子,只要娶了給她生個大胖小子就算完事兒,姨母卻是一定要讓你找一個能讓你真正動心的女子,看來,你只怕比我更難。」
舒暢暗暗地歎了口氣,苦笑道:「哪裡是難,簡直就是不可能,我都說了,我的婚姻可以由母親做主,她決定了就成,相敬如賓、生兒育女,我還是能做到的,可母親非要讓我找一個我自己中意的,我若是能真心喜歡上一個人,還用等到現在嗎?」
朱子文翻身坐了起來,略皺了皺眉道:「我在前朝的一本雜書上看到過,說是你這樣的情況屬於一種心病,說是有藥可以治的,你要不要找宮裡的御醫瞧瞧?」
舒暢搖了搖頭道:「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要怎麼跟御醫說?說鎮國公府的小公爺因年幼時被吐血而亡的父親刺激到了,從此自封,變得無法對任何事物產生好感了?你覺得傳出去會怎樣?別人會怎麼看待鎮國公府?我可不想因此成為世人的笑柄。」
還有一句話舒暢並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即使有藥,他也不願意治,沒有在乎的人和事物,就永遠不會面對失去的痛苦。
父親死時的慘狀,實在是給年幼且早慧的舒暢造成了太大的影響,兩歲便能背幾百首詩的他,竟然在六歲之後才又開始重新說話,可見心理損傷嚴重到了什麼程度。
朱子文暗暗地歎了口氣道:「你放心,這事兒不會傳出去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會再有第三個人……哦,不對,還有姨母知道,絕對不會再有第四個人知道了。」
舒暢笑道:「我自然是放心你的,不然也不會跟你說這些了,我們倒真是難兄難弟呢,我是想湊合,母親卻不讓我湊合,你是不想湊合,太后娘娘卻非讓你湊合,哈……真是有意思。」
由此可見,找不到合適的對象,痛苦的不只是剩女,剩男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呀,這兩隻眾人眼中閃閃發光的鑽石王老五尚且有無盡的煩惱,更別說那些不放光的光棍兒們了。
朱子文又懶懶地躺了下去,淡淡一笑道:「慢慢找吧,總會遇見那麼一個人的,聽說姨母要教宋六小姐才藝?」
舒暢也算是看得開的人,見他轉了話題,便也不再糾結此事,而是點頭笑道:「是,母親原本是不肯教她的,你也知道,關於宋六小姐的傳聞都不怎麼好。」
朱子文冷冷一笑道:「傳聞能當得真?你忘了別人是怎麼傳我的?」
舒暢點頭道:「我自然是不信傳聞的,不過宋六小姐的確是變了許多,跟從前判若兩人,我對她倒是有些好奇。」
朱子文斜眼看了看舒暢,見他說「好奇」二字時,臉上的神色並沒有半點波瀾,心中篤定他說的好奇,真的只是好奇而已,沒帶任何感情色彩,於是沒由來地心中一鬆,笑道:「她倒是跟傳聞有些不同……」話還沒說完卻驚覺自己似乎說錯話了,因為舒暢此時正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看著自己。
「你幾時見過宋六小姐?我怎麼不知道?」舒暢笑著問。
朱子文轉開眼,一臉無所謂地道:「七夕的時候見過,不過她沒看見我,我卻看見她了。」
舒暢有些不信,笑得意味不明,追問道:「只是如此?」
朱子文斜睨了舒暢一眼,淡然地道:「當然只是如此,不然你以為呢?聽說你前日碰到老四了?他沒對你怎麼樣吧?」
舒暢笑了笑道:「他能對我怎麼樣?不過是些不入眼的小把戲罷了,只是因跟那時宋家姐妹也在,我怕她們難堪,所以答應中元節請他喝酒。」
朱子文聞言臉色微微有些發沉,坐直了身子問道:「哦?他有沒有表現得對宋四小姐特別感興趣?」
舒暢奇道:「你怎麼知道他會對宋四小姐感興趣?是了,想必是你故意在他面前說你對宋四小姐有點兒意思吧?這樣可不好,你不知道,那天宋四小姐的臉色有多難看。」
朱子文無所謂地一笑道:「她臉色好不好,關我什麼事?倒是你,自己要當心些,凡是跟我走得近的,他都會變著方兒的找麻煩。」
舒暢笑道:「他能蹦躂得出什麼浪花兒來?頂多是噁心一下人罷了。」
朱子文一臉高深地冷笑著,心道那可未必。不過這些事情尚且還在調查當中,縱然他跟舒暢是無話不談的死黨,但事關皇族秘辛,還是不能不有所保留。

第五十六章看穿
且說清語與安國夫人聊了小半日,頗為投契,不知不覺間便到了晌午十分,清語婉拒了安國夫人留飯的美意,告辭了出來,回到忠睿侯府,還沒來得及洗漱,便聽見外頭墨香傳話,說是夫人差人來請小姐過去一趟。
清語皺了皺眉,心想這人莫不是一直在芷蘭苑門口等著?否則怎麼可能這麼巧,自己前腳剛到,後腳便來請了?而且此時正是晌午時分,已經到了飯點不說,日頭還火辣,這會兒出去,還真是遭罪。不過嫡母相請,她怎麼敢不去?只得草草地拍了些涼水在臉上,去了汗擦乾,又整理了一下髮髻,這才帶著柳香出門朝頌蘭苑去了。
饒是清語並不十分懼熱,但是這個時辰出門也還是出了一身的毛毛汗。
而此時的姜氏卻坐在房間裡慢條斯理地品著茶,屋裡擺了冰盆,一點兒也不熱,洪嬤嬤立在她身側,拿了把團扇輕輕地扇著。
「怎麼玉春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洪嬤嬤不時地望一望門外,不過在裡屋又怎麼能看得到外面,她是著實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姜氏放下茶杯,冷冷一笑道:「故人之女相見,怎麼也得多說幾句才是,杜四原本就跟那賤人頗為投契,如今見了她的女兒,指不定會覺得一見如故呢。」杜四,指的便是安國夫人杜雅雯。
洪嬤嬤驚道:「六小姐和姜姨娘的確是長得有幾分像,若是被安國夫人認出來,可怎麼了得?」
姜氏轉頭瞥了一臉驚慌的洪嬤嬤一眼道:「怎麼越活越回去了?再怎麼像也不會有人猜到她是那賤人的女兒,更何況她毀了容貌已經有十幾年了,又有多少人還記得她當年的相貌?你別沒事兒自己嚇唬自己。」說罷冷笑起來,臉上帶著一股深深的恨意道:「又有誰會料到,當年名動京華的才女,竟然會給她的舊情人做了小妾呢,哈哈!」
洪嬤嬤低頭正看見姜氏猙獰扭曲的笑臉,這是她第一次見姜氏這個樣子,心裡不由得一突,有些害怕起來,手不可遏止地抖了抖。
「夫人,當心……當心隔牆有耳。」
洪嬤嬤顫聲提醒道,她不明白素來善於掩飾自己情緒的夫人怎麼會突然發作了,即便是當年老爺決定要救那姜姨娘回來,即便是當年老爺將那姜姨娘敬如上賓,她也從沒有露出過半點兒不滿和憤慨來,今兒是怎麼了?
「您今兒是怎麼了?」洪嬤嬤是打小跟著姜氏一起長大的家生子,是姜氏從姜家帶過來的心腹,所以她對姜氏的關心倒是真心的。
姜氏漸漸地冷靜了下來,臉色慢慢地恢復了平淡,眼中卻帶上了一抹哀怨,面有悲色地道:「心姐,我這心裡苦啊。」眼見那賤人生的女兒越來越聰明,越來越像那賤人,她卻越來越力不從心,那顆被煎熬了二十多年的心又如何能平靜得下來?
心姐是姜氏兒時對洪嬤嬤的稱呼,不過自打她長大後便不再這麼叫她了,洪嬤嬤乍聞這聲「心姐」,不由得心中一軟,輕歎了一聲道:「夫人,奴婢知道您的苦楚。」前些日子,因為女兒小雨的死,她也曾經埋怨過,埋怨夫人不念舊情,埋怨她心狠,若是她肯出面求情,小雨怎麼會被大夫人活活打死?
只是,這一聲「心姐」,到底是讓她心軟了,這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小姐呀。自家小姐這些年,過得有多憋屈,有多苦,自己也是親眼見著的,又怎麼還狠得下心怨她、怪她?
洪嬤嬤抬手輕拍了拍姜氏的背,柔聲勸慰:「您若是覺得難過便哭一場吧,哭出來或許心裡會好受一些。」
姜氏側身攬著洪嬤嬤的腰,將頭靠在她腰間,回想起這些年自己的辛苦,不由得悲從中來,哭訴道:
「老爺的心裡從來就沒有我,他心裡只有那賤人,這麼多年了,我為他生兒育女,為他忍著娘和大嫂的刁難,從不與她們爭,怕讓他心煩,就連那賤人生的孩子,我都好吃好喝地養著,我本有千百種法子讓那丫頭夭折,可就是怕老爺難過沒有下手,為什麼他心裡還是只有那賤人?看不見我半分的好?那賤人有什麼好?不就是會裝腔作勢的吟詩作賦嗎?不就是會琴棋書畫麼?她會的我也會,為什麼他從來不覺得我好?」
姜氏發洩了一番,心頭稍微好過了一些,忙坐直了身子,低頭用手絹在眼角按了按,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再抬起頭來時,臉上已經是帶了三分陰狠,沉聲道:「他想讓那賤人的女兒有個好名聲,嫁個好人家?我偏不能嚥下這口氣,我倒是要看看,她那樣的品行和性子,能嫁個什麼好人家。」
洪嬤嬤柔聲勸道:「就是,六小姐不過是庶女,再怎麼也越不過夫人您去,她想要嫁人,還不是得夫人您點頭,您若是不同意,老爺也得考慮考慮,不然,那寵妾滅妻的罪名,可不是誰都擔得起的。」
說話間,便聽得外頭通傳道:「六小姐來了。」
姜氏再用手絹細細地擦了擦眼角,又起身在銅鏡前左右照了照,確定臉上沒有哭過的痕跡後,這才扶著洪嬤嬤的手出了裡間,往正廳的主位上坐了。
當清語扶著柳香的手臂走進頌蘭苑的正廳時,便見姜氏與洪嬤嬤主僕二人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尤其是姜氏,目光中滿是冷意,讓人忍不住心中發冷,遍體生寒。清語打了個冷戰,再細看時,卻見姜氏正面容和藹的看著自己,嘴角帶了三分笑,哪裡還有半分陰冷,難道方才是自己看錯了?
清語按下心中的疑惑,上前行禮道:「清語見過母親。」
姜氏淡淡地道:「不必多禮,來坐下說話。」
清語依言在客位上坐了,很快玉秋便端來了茶水,竟然也給清語倒了一杯,此舉倒是讓清語心中警惕起來,有道是反常即為妖,從前來這頌蘭苑裡見姜氏,不說有茶,連杯水也是見不到的,今兒卻破了例,只是卻不知道這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清語並不害怕,她相信只要自己一直客客氣氣的,遵紀守禮,想來也不會有什麼麻煩。
「見到安國夫人了?」姜氏問。
清語微微點頭道:「回母親,見到了。」
姜氏笑了笑道:「不必如此拘束,我叫你過來,一是祝你得遇名師,二是想問問你與安國夫人相處得如何。」
清語忙起身行禮道:「多謝母親,安國夫人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姜氏臉色轉冷,嘴邊卻依然帶著笑道:「坐下說話吧。雖說安國夫人看起來和藹好相處,不過你也不可失禮,懂嗎?」好相處?當年自己可是見識過她有多「好相處」的。
清語依言坐下,應道:「是,清語省得。」
姜氏見清語一臉低眉順眼的模樣,心中不由得朝外突突地冒火,臉上卻笑道:「你倒是越來越知禮了,這樣好倒是好,不過你父親卻是素來最喜愛你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樣子,如今你這般拘禮,讓你父親瞧見,怕是得怪我把你管得太緊了。」
此言一出,莫說是清語了,就連站在她身後的柳香都察覺出了姜氏的話裡頭隱含的意思了:「你父親不喜歡你太有禮貌,你越是無禮,他越是喜歡。」
柳香是個聰明的,從前她不過是粗使丫鬟,根本沒機會接觸到什麼高層人物,今兒親眼見到夫人是怎麼把小姐朝歪路上拐的,聯想起她前些日子來借書時受到的奚落和冷遇,又想到從前那些關於小姐的傳聞,心中便已是瞭然了。
她不敢抬頭去看姜氏,只能低著頭,有些同情地看著自家小姐,心道:原來所謂的二夫人寵愛庶女勝過嫡女的傳聞,是這麼來的,難怪從前小姐身邊儘是些不中用的人呢,原來竟然是這樣。看來這大戶人家的齷齪事,還真的是不少呢。只是,如今的小姐大約不會再被輕易教壞了吧?
果然,柳香沒有失望,只聽清語低眉順眼地應道:「清語從前不懂事才會犯糊塗,在父親和母親跟前沒大沒小的,還望母親莫要怪罪。」
姜氏心中暗恨,卻怕自己的表情洩露她的心事,忙低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待放下茶杯時,臉上已是恢復了慈愛的笑容,點頭道:「的確是長大了,懂事了,我倒是沒有白疼你。此去可有見過小公爺?」
清語照實說道:「回母親,見到了。」
姜氏笑道:「哦?你們可有說什麼?」
清語搖了搖頭道:「沒有,舒公子是奉命來門口接清語的,向安國夫人交了差後便走了。」
姜氏點頭笑道:「原來是這樣啊,你覺得小公爺如何?是不是比白家公子強上許多?」
這是什麼意思?
清語心中發冷,這問題她該怎麼回答?說是?那豈不不是說自己對舒公子中意?說不是?就成了對白幕遠舊情難忘?這問題真是前後都是陷阱呢,若是原來的六小姐,只怕「噗通」一聲就跳進去了。
這位嫡母還真是片刻也不讓自己消停呢,清語心中的怨氣蹭蹭地往外冒:這原六小姐到底是傻子還是傻子還是傻子呀?姜氏這麼明顯的仇視和敵意,她竟然察覺不到,還以為自己有多受寵,還敢在侯府裡張揚跋扈,還敢恃寵而驕,侍寵你妹呀,除了父親,這侯府裡大約就沒一個待見她的人,還受寵?有這麼受寵的嗎?
清語在心裡頭把原六小姐大罵了一通,不過臉上卻不動聲色。
姜氏拋出來的問題能難住原六小姐,卻又怎麼難得住已經升級換代了的她,她不僅可以不跳進那陷阱裡,還能把姜氏繞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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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04PM
第五十七章自尋煩惱
不過,清語並沒有打算立即便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地反擊。在自己沒嫁人之前,不宜跟嫡母撕破臉,否則她三天兩頭找自己麻煩,這日子還怎麼過?
姜氏的刁難,糊弄過去就成了。
「母親說笑了,清語跟他們不過是一面之緣,並無深交,又怎麼能知道誰好誰不好呢。」
姜氏聞言一愣,隨後側頭對洪嬤嬤笑道:「你看,這丫頭還不好意思了呢。」
說罷又轉頭看向清語,笑道:「到底是長大了,竟也會害羞了,罷了,我也不逼你,待你想說的時候再來跟我說吧,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會幫你。」
清語還能說什麼?只得起身朝姜氏行了個禮,含羞帶怯地應了一句:「多謝母親。」
姜氏點了點頭道:「退下吧,我也有些累了。」說罷以手撐著額頭,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清語禮貌地關心了幾句,然後便行禮告辭,扶著柳香的手出了頌蘭苑。
清語前腳剛走,姜氏後腳便不再疲憊了,咬著牙齒滿臉陰沉,抬手將桌上的茶杯抓到手裡,朝地上狠狠地砸了下去,「啪」地一聲,茶水和碎瓷片濺了滿地。
「夫人,您消消氣兒,老爺只怕差不多也該回來了,若是他看到……」洪嬤嬤小聲地勸慰。
姜氏其實是個最愛惜羽毛的人,平日裡不管有多恨有多不滿,也從來不會被旁的人瞧出來,她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名聲,只是這幾日見宋元義滿嘴的「清語越來越像她母親了」、「清語越來越懂事了」給氣壞了,所以才壓抑不住地爆發了出來。
在她看來,宋元義此舉完全是在故意讓她不痛快。
其實是她自己想左了,宋元義一直以為姜氏是個賢妻良母,救下姜姨娘,成全他和姜姨娘,善待他們的女兒,這一切的種種,都讓他覺得自己的妻子並不介意他心裡的人是姜姨娘,而且姜氏素來自稱和姜姨娘情如姐妹,他便只當姜氏是真心疼愛清語,故清語每一點微笑的進步,他都十分積極地拿出來與姜氏分享。
可見他對於這段婚姻,其實也是在努力維護的,至少沒有如姜氏所言:完全沒把她放在心裡。
所以,有的時候一個人過得不愉快,並不是別人要跟你過不去,而是你自己跟你自己過不去,簡而言之,也就是自找不痛快,庸人自擾。
姜氏便是這樣的人。
不過雖然她這幾天憋悶壞了,但剛才砸了杯子,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如今見洪嬤嬤相勸,便也就忍了怒火,起身進了裡屋。
洪嬤嬤忙喚了玉春進來,讓她在正廳外頭守著,這才轉身進了裡屋。
姜氏見洪嬤嬤進來,臉色猙獰地道:「我也不怕他看到,反正不管我做得好還是不好,他心裡頭始終是沒有我,我又何苦再裝?那賤人在的時候,他滿心裡都是那賤人,那賤人死了,他滿心裡都是那賤人生的賤種,我算什麼?我就是要鬧一鬧,他總不敢休了我,我可是先皇賜婚的,他若是敢休妻,那便是對先皇不敬,整個侯府都要跟著遭殃!」
洪嬤嬤忙上前安撫道:「我的好夫人,您可千萬別說這種氣話,侯府遭殃了,小姐少爺們可該如何是好?您就是不替自個兒想,能不替八少爺和五小姐想?您若是這麼一鬧,八少爺還能有好名聲?五小姐還能嫁好人家兒?」
姜氏聞言愣了愣,隨後像個洩了氣的皮球似的,滿臉疲憊地道:「洪嬤嬤說得是,是我想差了,我怎麼能為了那小賤人便壞了兒女的前程呢。不過是個庶女罷了,我有的是法子讓她跟那賤人一個結局。」
洪嬤嬤點頭道:「夫人到底是夫人,一下子便想通了,您可是六小姐的母親,還不是想怎麼擺弄她,便怎麼擺弄她。」
姜氏的臉上已經恢復了古井無波的平靜,淡淡地道:「清語身邊可有得用的丫鬟?可別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在她屋裡亂走才是。」
洪嬤嬤見姜氏總算是正常了,懸著的心這才放回了肚子裡。她怎麼能不害怕?以前好多惡事都是她動的手,若是自家夫人和老爺鬧翻了,翻出那些舊事來,夫人是先皇賜婚的嫡妻,自然不會有事,自己這個劊子手卻是難逃一死的了。
洪嬤嬤心有餘悸地應道:「回夫人,六小姐身邊兒那兩個大丫鬟都是從她院兒的粗使丫鬟提上去的,要不,夫人尋個得用的人給六小姐送去?」
姜氏點了點頭道:「倒也是,清語年紀小不懂事,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應該多替她操心一二,就把玉秋撥去芷蘭苑吧,讓她教教芷蘭苑的下人們什麼是規矩,這事兒你去辦。」
洪嬤嬤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領了差使退了下去。
這主僕二人的演技已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哪怕是屋裡屋外清了場,一個觀眾也沒有,還能演得這麼出彩,真是一對兒影后的好料子啊。
且說清語出了頌蘭苑,臉色便有些不大好了,一路無言地回到了芷蘭苑,柳香好幾次有話想說,卻又咬了咬牙,生生地忍了下去,待看到清語的臉色後,卻又釋然了,自家小姐明顯是看出來夫人的動機了,否則不會臉色不好,看來倒是自己多慮了,現在的小姐,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糊弄得了的了。
午飯後沒過多久,舒暢便頂著烈日將安國夫人借給清語的啟蒙書籍送了過來,他倒是個守禮的人,只將書送到二門的門口,然後再由二門的婆子送到芷蘭苑去,原本這些東西只需要差個小廝送來就行了的,可他的母親非要讓他親自送,他只得巴巴地送了過來,原想著送過來就離開的,可事有湊巧,就在二門門口處碰到了從宮裡下朝回來的宋元義。
一聽說小公爺是親自來給清語送書的,宋元義哪裡能讓他就這麼回去,忙將他請進了墨苑,又命丫鬟海棠去喚了清語來,說是要讓她當面向舒暢道謝。
清語正洗了澡要睡下,聽聞父親喚她過去,只得重新穿了長裙,梳好了髮髻,帶著柳香去了墨苑。
「見過父親,見過舒公子。」
舒暢起身回禮,笑道:「在下唐突,打擾六妹妹了。」
人家特地送書過來,清語自然是要客氣幾句的,兩人剛說了幾句話,便聽得宋元義笑道:「你們兩個怎麼這般客氣?比我這老頭子還多禮,都趕緊坐下吧。」
清語這才驚覺自己和舒暢都是站著說話的,倒的確是有些客氣過頭了,臉上不由得有些發燙,暗暗地瞪了父親一眼,在客位上坐了。
舒暢見清語一臉不自在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想笑,又見她微微嘟著嘴唇朝宋元義瞪眼,頓時沒忍住,嘴角上揚,眉開眼笑起來。心道:這丫頭還真有些意思,從前見她時,只覺得她驕橫刁蠻卻也天真直率,後來再見時,只覺得她比往日低調了許多,一臉的恬靜淡然,如今卻見到了她俏皮可愛的一面,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呢?
舒暢正暗自疑惑著,卻聽見宋元義問道:「夫人的身體,最近還好吧?」
舒暢笑應道:「家母身體一向康健,勞伯父掛心了。」
宋元義點頭道:「那就好,這些年我在任上,我們兩家倒是走動得少了,如今我恐怕一時不會外調,暢兒若是得空,可以多來走動走動,指點一下你弟弟們的功課也是好的。」
舒暢乃是新科狀元,這「指點」二字,他自然是當得起的,不過他並不是那等托大的人,這侯府裡還有一個探花郎呢,他哪裡好應下宋元義的話,只是笑道:「伯父說笑了,八弟年少俊才,十八歲便中了探花,是他指點在下才是,不出幾年,八弟的成就定然勝過在下。」
恭維的話誰不愛聽?就連宋元義也不例外,聽了舒暢的話後,他只覺得心裡無比的舒服,笑道:「暢兒客氣了,玄書的才華不及你,這點我是知道的,不過你們倒是各有所長,你學的是錦繡文章,他學的是輔政之方,你們倒是可以互相學習。」
說罷又對清語道:「你舒哥哥博學多才,幾乎無所不通,你若是有不懂之處,該多多向他請教,不要揣著糊塗裝明白,知道嗎?」
清語聞言大窘,舒哥哥……這稱呼把她雷得不輕,但父親的問話她卻不能不答,只得起身應道:「是,女兒明白。」又對舒暢一禮道:「以後還請舒公子多多指教。」
舒暢心情沒由來的大好,笑道:「指教不敢當,但凡六妹妹有疑問,哥哥定當知不無言,言無不盡。」
清語暗地裡咬牙,這小子都自稱上「哥哥」了,可真能順桿子往上爬呀,你就使勁兒美吧,反正我是不會叫你哥哥的,這又不是韓劇,哥哥來哥哥去的。
儘管清語心中不滿,卻還是很客氣地一禮道:「那清語就先謝謝舒公子了。」
對於這兩個小輩的互動,宋元義十分滿意,倒不是他有什麼別的想法,而是覺得,他這一輩的人,因為種種原因無法跟鎮國公府常往來,但是年輕的一輩卻沒有這種顧忌,他們多往來,也算是替他了卻了一些心願。
清語不知道父親的想法,只覺得跟舒暢坐在一間屋子裡頗多不自在,寒暄了幾句後便起身告辭了。
出了墨苑,回到芷蘭苑,清語還沒下軟轎便聽見院子裡有人在大聲嚷嚷,一個不算太陌生的聲音很大聲地道:「從今兒起,我得教你們學學,什麼才是規矩,別以為主子沒規矩,你們也可以沒規矩!」

第五十八章所謂規矩
什麼叫「主子沒規矩」?這芷蘭苑的主子可不就是清語嗎,這是紅果果的打臉呀,清語氣得笑了起來,扶著柳香的手下了軟轎,緩緩地走進了院子。
玉秋穿了件水紅色的長裙,正背對著院子的大門,站在一小片兒樹蔭底下,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她面前的芷蘭苑諸人,趾高氣昂地訓斥著。
芷蘭苑的下人們,除了跟著清語出了門的柳香外,其餘無一倖免,全都被叫了出來,成排地站在日頭底下,也不知在外頭站了多久,被曬得滿頭滿臉的汗水,年紀大些的沈嬤嬤,已經搖搖晃晃的快要支持不住了。
清語原本是想看看玉秋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來的,但是見眾人都曬得快要中暑了,只得出聲道:「這是要做什麼?」
玉秋這才驚覺芷蘭苑的正主兒回來了,忙轉身行禮道:「奴婢玉秋,見過六小姐。」
清語也不理她,朝著院子裡眾人擺了擺手道:「都退下吧,這麼多人堵在院子裡,成何體統?」
玉秋調到芷蘭苑來就是想要給清語添堵的,哪裡肯罷休,忙出聲喚道:「六小姐,她們還不能走。」丫鬟婆子們走到一半又都停了下來,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該聽誰的。
清語看也不看玉秋,只朝著下人們呵斥道:「怎麼,我說的話你們聽不懂是不是?還不趕緊退下。」
清語的聲音聽起來凶巴巴的,有幾分過於嚴肅,但在芷蘭苑眾人聽來,卻像天籟一樣,丫鬟婆子們像得了特赦令似的,一哄而散,兩個呼吸的時間,這偌大的院子裡便只剩下清語、柳香,還有不速之客玉秋了。
清語像是沒看見院子裡有這麼個人似的,扶著柳香的手臂,越過玉秋,直接朝大廳走去。
玉秋在後頭跺著腳叫道:「六小姐,您怎麼能這樣,奴婢是夫人派過來替您教這些人規矩的。」
清語轉過身來,看著玉秋冷笑道:「規矩?原來玉秋姑娘也知道規矩?你是母親派過來的人,原本我不該說你,可是,第一,你沒有到我這裡來報備聽候差遣,第二,沒有任何人通知我這件事情,也就是說,你現在還是頌蘭苑的丫鬟,沒經過我的允許,卻跑到我芷蘭苑裡來指手畫腳,這是什麼規矩?你就在外頭站著吧,待你什麼時候懂規矩了,再進來見我。」
前幾日玉秋因為清語的緣故挨了打,心中本就不忿,如今她是領了差使過來,這可是尚方寶劍在手啊,她急不可待地想報那一箭之仇,所以才有了先前的那一出兒,誰知仇沒有報著,還要被罰,她如何能甘心?
「六小姐,您不能罰奴婢,奴婢是夫人派遣過來替您教她們規矩的,奴婢沒有做錯事情,您不能這樣對奴婢。」玉秋嚷嚷道。
先前逃過一劫的下人們如今都待在西廂房那邊,偷偷地從門縫裡、窗縫裡關注著這邊的情況,見玉秋被罰,眾人心中無不歡喜,此時卻見玉秋抬出夫人來當擋箭牌,眾人心中便打起鼓來,一個是庶出的小姐,一個是嫡母,這麼鬧下去,也不知六小姐會不會吃虧?
眾人倒是替清語擔憂起來。
清語笑道:「你口口聲聲說是母親派你過來的,我倒是要問問你,是母親叫你不用知會我一聲便擅自代替我訓斥下人?是母親叫你趁我不在便在來芷蘭苑作威作福?知道的人倒只會說是你不懂規矩,假借母親的名義胡作非為,不知道的人只怕會以為這些都是母親的意思呢,你倒是說說,母親哪裡對不住你,你要這般潑她的髒水?」
清語這些話可謂字字誅心,饒是橫慣了的玉秋也被問得無言以對,只氣得嘴唇直哆嗦,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事兒的確是她自作主張了,夫人只是吩咐她來芷蘭苑裡當大丫鬟,天天跟著六小姐,把那些個丫鬟婆子些盯緊點兒,教教她們規矩,並每日向她匯報芷蘭苑這邊的動向。
是她自己想要給眾人一個下馬威,是她自己想給六小姐一點兒顏色瞧瞧。可如今事情似乎辦砸了,挨罰不要緊,若是壞了夫人的事兒,只怕回去日子不會好過。
這時清語又道:「你今兒認罰我便不將這事兒鬧大了,你若是不服,咱們便去找個你服的人來說說理。」
玉秋心中怎麼可能服氣?但是她出錯在先,被六小姐揪住了把柄,不服也得服,只能咬牙切齒地道:「服,奴婢怎敢不服?」說罷恨恨地退到她方纔所站之處,正好有片小樹蔭的地方。
清語並不想將人趕盡殺絕,所以也不揭穿她,轉身扶著柳香的手,進了正廳。
芷蘭苑眾人見玉秋受了罰,心知她們暫時脫離了危險,便也就不再龜縮在西廂裡,而是紛紛出來,該幹嘛幹嘛去,不過玉秋站的那處,卻是沒有一人敢靠近的,落井下石的事情人人都愛干,可也得人家落井裡去了才能下石呀,誰都知道,玉秋只是暫時的被自家小姐壓制住了,待這關過了,她還能在芷蘭苑裡橫著走。沒辦法,誰叫人家是夫人派來的人呢。
沈嬤嬤進了大廳,臉色有些愁苦地道:「小姐,您不該跟那玉秋姑娘撕破臉的,她可是夫人派來的,奴婢幾個,忍忍也就過去了。」
清語擺了擺手道:「這臉又不是今兒才撕破的,沈嬤嬤難道忘了,我跟這位玉秋姑娘是早就撕破臉了,沈嬤嬤以為我忍著她、讓著她,她就不會找我的麻煩麼?」
沈嬤嬤歎了口氣道:「小姐說得有理,可她到底是夫人派來的,得罪狠了,夫人那裡可不好看。」
清語笑了笑道:「沈嬤嬤以為母親派了她來是為什麼?反正都已經不好看了,再不好看一些又有何妨?」她不會主動去招惹誰,但是並不代表她是軟柿子,任誰都能來捏吧捏吧的。
「不過,你們這段時間就得分外小心了,沈嬤嬤去給墨香她們都說說,沒事兒少出去溜躂,逢人客氣些,別讓人抓著了把柄,另外,頌蘭苑那邊,能不去就不要去了,免得惹禍上身。」
清語怕的就是她這邊剛拾掇了玉秋,保不齊那邊姜氏就會動手拾掇她院子裡的人,而且說不定還會加倍奉還,所以有必要給自己得用的那幾個丫頭打打預防針。
不過,清語相信,只要芷蘭苑的人不主動送上門去,料想姜氏的手不至於就伸到這邊來了,尤其是在她一直稱病的情況下。至於玉秋,既然是來教規矩的,便就先讓她熟悉熟悉什麼是規矩吧。
玉秋在院子裡站了足足一個時辰,跟向日葵似的隨著那一小片樹蔭走,不過到底還是被熱得不輕,雖不至於中暑,但也相去不遠了,清語在她要暈未暈之際,讓柳香去請了她進來。
幾杯涼水下肚後,玉秋才總算是緩過氣兒來,在清語跟前跪下道:「奴婢玉秋,奉夫人之命,教芷蘭苑一干奴婢禮儀規矩。」
玉秋這算是來報備了,在她看來,從此往後,芷蘭苑就是她的天下了,除了六小姐外,其餘的人,她要誰生,誰就能生,要誰死,誰就得死。聽說如今六小姐跟前兒最得寵的奴婢是那姓沈的老婆子,回頭就拿她開刀,倒要讓六小姐看看,誰比誰狠。
不過,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清語怎麼會給她機會把刀懸在自己人的頭上?
「玉秋姑娘確定是來教規矩的?」清語重複了一遍,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玉秋沒得清語的令,也不敢起身,不過哪怕是跪著,她也是輸人不輸陣仗,趾高氣昂地點了點頭道:「回六小姐的話,是夫人差奴婢過來教下人們規矩的。」
清語點頭笑道:「你且起來說話吧。」待眼見玉秋起身後,清語才又笑道:「玉秋姑娘可知道要如何教下人們規矩?」
玉秋朗聲應道:「回六小姐的話,自然是嚴加管教,有錯便罰了。」
清語搖了搖頭道:「玉秋姑娘說的倒是有理,可惜步驟錯了。你想想看,若是三歲小兒學識字,什麼都不會,你也能嚴加管教有錯便罰嗎?對待全然無知的人,須得先是言傳身教,待她們學會了之後,才能嚴加管教,有錯便罰,你說是不是?」
玉秋直覺地感到六小姐的話裡頭有文章,只是她站在外頭曬了半天,眼下頭昏腦脹的,一時也覺不出來裡頭到底有什麼文章,但六小姐的問話她又不能不應,只得點頭道:「是,六小姐說得有理。」
清語笑道:「看來這事兒我們算是達成共識了,這樣吧,為了玉秋姑娘能教好我這院兒裡的人,就勞煩你辛苦一下,每天上午抽一個時辰的時間對她們言傳身教,言傳身教懂吧?就是玉秋姑娘在一旁示範禮儀和規矩,讓下人們學習,另外的時間,請玉秋姑娘把侯府的規矩和禮儀都寫下來,也好方便今後查驗我這院兒裡的人是不是都做到了。柳香,去把小書房的鑰匙交給玉秋姑娘,好了,都退下吧。」
玉秋被打擊得不輕,好半天回不過神來,待她反應過來時,廳裡已經不見六小姐的身影了,只餘下晃得厲害的簾子。
就這麼輸了?玉秋不敢相信,她竟然被草包六小姐擺了一道,而且還沒地兒訴苦去,而且,最關鍵的是:
「奴婢……奴婢不識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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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06PM
第五十九章中元節祭祖
當姜氏知道自己派過去給清語添堵的人沒起到半點作用,並且還得一天到晚只能待在芷蘭苑的小書房裡學認字時,她完美的演技再次受到了挑戰,只覺得心頭的火氣突突地往外冒,連續摔了兩個茶杯才總算勉強把那口氣消了下去。
儘管她很想直接殺到芷蘭苑去,將清語劈頭蓋臉地痛罵一頓,將那院子裡的丫鬟婆子統統暴打一頓,以洩她的心頭之恨,但她也只能是這樣想想而已。
因為她還在「病中」呢,若是立時痊癒,便不得不每日去安和園請安立規矩了。兩廂一比較,還是裝病來得合算些。至於清語那丫頭,她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清語並不知道姜氏又在想著新招數來給她找不痛快了,此時的她正看著手裡的帖子發笑。
帖子是薛沐紫差人送來的,邀請她和清緲兩姐妹明日去汴河邊上放河燈,順帶請她去飄香樓吃頓好的,雖然只有寥寥數語,但她的用詞十分俏皮,讓清語看了忍不住發笑。
明日便是中元節,在這個朝代算得上是個大節日了。
中元節是在每年的七月十五日,這日裡,家家戶戶都得把祖宗的牌位請出來供著,供桌上得按時擺上一日三餐,請祖宗們享用,到了傍晚,子孫輩則要在供桌前依次祭拜,所以薛沐紫說的去吃飯和放河燈,那都是得在傍晚之後了。
清語收起了帖子,又將安國夫人借給她的書拿起來翻看,這些啟蒙性質的讀物,對她來說實在是有些淺了,不過她還是一字不漏地仔細看了一遍,須知任何知識經過成百上千年的時光,都會有許多變化,她不想因為不小心忽略了這些變化而導致自己人前出醜。
傍晚時分,墨苑的大丫鬟海棠來了,請清語往墨苑一趟,說是老爺要見她。
海棠並沒有將清語領進書房,反而是讓清語自己進去,而她則守在墨苑的院子門口,讓清語感覺到她的舉動頗為不同尋常。
在墨苑書房的裡間,宋元義的書桌不知何時被人從書架之間移了出來,擺到了那面白牆下,而白牆上原本掛著的兩幅肖像畫,如今只剩了女子的那一副,書桌上收拾得乾乾淨淨,上面擺了香燭果盤等供奉。
清語進到裡間時,正看見父親隔著書桌凝目注視著畫中人。
看這情形,清語已經猜到了,那畫中人應該便是自己早亡的生母姜姨娘了,難怪當初覺得那畫中人有些眼熟,原來竟是與自己有五分相似。
「今兒雖然不在正日子上,但你母親沒辦法入族譜進宗祠,也不能享受供奉,只能早一天私下裡祭拜了,為父……對不住你母親。」宋元義轉頭看著清語,面帶悲色地道。
清語上前行了禮,安慰道:「父親莫要難過,母親若是在天有靈,見到父親為她這般難過,又如何能安心呢?」
宋元義勉強笑道:「為父不過是一時感慨罷了,哪裡就十分難過了,來,趕緊給你母親上柱香。」
香爐裡頭已然插了三支香,燒了一多半,想來是父親先前祭拜母親時點的,旁邊的蠟燭也已經燃了一小半,清語接過父親遞來的三支香,雙手握著在那蠟燭的火苗上點燃,然後正對著畫像,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後,才將那三支香插進了香爐裡。
上完了香,又在書桌前的蒲團上跪了,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響頭。
清語磕頭時,宋元義一直在旁邊看著,見她態度虔誠,臉上沒有絲毫不喜和不耐煩,不由得心中感慨,激動得連說了三聲「好」,待她磕完頭後,忙將她扶起來,滿臉欣慰地道:「這還是你母親第一次受你的禮呢。」
清語聞言不由得心酸,對那位素未謀面的生母充滿了同情,目光落到那畫上,只見畫中人身段窈窕,面容絕美,氣度風華是清蓮和杜九小姐這些所謂的四大名媛拍馬也及不上的。
上次清語乍見這畫時沒來得及細看,今日倒是站得近,才發現畫的左邊題了詩,正是曹植的《落神賦》,詩的下方蓋了一枚鮮紅的印鑒,印鑒上刻著「宋元義印」四個篆體字。
看來這幅畫是父親為母親畫的肖像畫了,那麼上次看到的那幅男子肖像畫,會不會是母親為父親畫的呢?清語心中好奇,不過終究沒有出言相問,畢竟今天這樣日子不大適合問這些問題。
父女二人待香燭燃盡後,默默地將書桌上的供品收了起來,然後合力將書桌擺回了原處。宋元義道:「往後每逢清明節、中元節還有你的生辰,為父便與你在此處祭拜你的娘親吧。」
清語的生辰,正是她母親的祭日。自己既然繼承了別人女兒的身體,那麼替她盡孝也是應該的,於是點頭應了聲是。
宋元義又問道:「聽說你母親派了那個叫玉秋的丫鬟去你的院子裡?」
清語心中篤定父親不會為難自己,於是點頭應道:「是,母親怕女兒管不好院兒裡的人,所以派她過去教下人們規矩。」
宋元義撇了撇嘴道:「她自個兒的規矩還沒學好,就能教別人規矩了?你就先讓她自個兒把規矩學好了,待你查驗覺得合格了,再讓她說什麼教規矩的事兒。」
清語暗中發笑,心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沒想到父親處理這事兒的態度竟然跟自己一樣,清語忍著笑點頭應道:「是,女兒也是這麼想的。」
宋元義又道:「若是你母親問起,你就說是為父的意思。好了,你且回去吧,明日一早還得去安和園請安呢。」
清語行禮告退,回到芷蘭苑,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清語帶著沈嬤嬤去了安和園,因為今天日子特殊,就連一直稱病不出的姜氏也都破例地由洪嬤嬤扶著,早早地到了安和園點卯。
清語到得還算早,向太夫人請安過後便挨著清雅坐了,片刻後又聽見外頭通傳,說是大老爺到了。
清語對她的這位大伯父也算是早有耳聞了,不過今日才是第一次見到。
這位一品大員,朝廷的吏部尚書,約莫五十歲上下,生得微胖,穿了件黃褐色的金線繡花錦緞褂子,裡頭是一件薑黃色繡金邊兒長衫,長得倒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雙眼睛透著精明。
「兒子給娘請安。」宋元罡朝著太夫人行了個禮,朗聲道。
太夫人素來不喜這酷愛鑽營的大兒子,神色淡淡地道:「倒是難得見你在家一次,坐下吧。」
話音剛落,又聽得外頭通傳,說是三老爺和三夫人請安來了。
三老爺宋元勇乃是太姨娘柳氏所出,走的是武將的路子,如今是正七品的致果校尉,平日裡住在軍營,因今日中元節,所以才有機會回侯府來請安。
宋元勇是同鄭氏以及鄭氏所出的兩個兒子一起進來的,這夫妻兩個雖然沒有手拉手,但是兩人目光流轉中帶著的那股子濃濃的甜蜜,卻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而且宋元勇如今已是四十歲了,身邊卻只有鄭氏一個女人,莫說是小妾,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而且身邊得用的全是上了年紀的婆子,不然就是小廝和武將副官。
所以三夫人鄭氏,哪怕她嫁的男人只是個七品官,而她自己連個誥命都沒有,但是她卻是所有已婚女子嫉妒的對象。
見這一家四口上前來行禮,太夫人笑道:「你們兩個倒真的是夫唱婦隨,恩愛得緊,老婆子我原想著一碗水端平嘍,既然給老大和老二都送了兩個侍妾,按理說也該給你屋裡送兩個的,奈何紅袖不肯收,這可如何是好?知道的只說是你夫妻二人恩愛,不知道的,只怕會說我這老婆子偏心了。」紅袖乃是三夫人鄭氏的閨名。
宋元勇一禮道:「母親過慮了,不要侍妾乃是兒子的主意,兒子常年不在家中,何苦耽誤了別人的良緣,還望母親見諒,至於偏心,若是誰敢背地裡嚼舌根,母親儘管告訴兒子,兒子軍中的弟兄也不是吃素的。」
太夫人嘴角抽了抽,勉強笑道:「你們這些武將啊,成日裡喊打喊殺的,怪怕人的,趕緊坐下吧。」
老三兩口子剛坐下,外頭便通傳說是二老爺到了。
宋元義進得正廳,朝著太夫人一禮道:「兒子給娘請安,來晚了些,還望娘莫要怪罪。」
太夫人只有這會兒是真的笑得歡喜,直道:「不晚不晚,一點兒都不晚,趕緊去坐下。聽說六丫頭要跟著安國夫人學藝了?還是你有法子,竟然能說動她教六丫頭,可見六丫頭也是個有福的。」
姜氏在一旁不冷不熱地道:「可不是,不過清語這閨女老是不定性,指不定學上個三五日就沒了興趣,還平白地欠了鎮國公府老大一個人情。」
太夫人喜歡二兒子,卻一點兒沒有愛屋及烏地喜歡上二兒媳婦兒,聞言冷哼了一聲道:「女不學,母之過,你看看你是怎麼教的,把好好一個六丫頭教成了這樣。」
一席話說得姜氏臉上無光,每次都是這樣,只要她一開口,不管說什麼總能在太夫人跟前碰一鼻子灰。
上官氏聞言笑道:「娘說得極是,況且鎮國公府什麼身份?能欠他們人情也是人家看得上咱們。」
上官氏的話未免有些自降身份了,太夫人也不愛聽,根本沒搭理她,只看著宋元義道:「走吧,去宗祠把祖宗牌位請出來。」
一大家子人這才結束了閒聊,起身朝宗祠去了。
忠睿侯府起家於戰亂時期,老侯爺父母兄弟皆早亡,可以說宋家這一脈基本上沒有別的什麼旁支,所以宗祠就建在侯府裡頭,沒有建在老家。
女子是不能進祠堂的,所以請靈位的事情全是宋家三兄弟在張羅,原本擺在宗祠內堂的靈牌,如今被一一地請了出來,擺在了外堂,以便承受子孫們的供奉和祭拜。
待靈牌都擺出來後,兒子孫子曾孫子們便進了外堂,在那裡頭磕頭祭祖,而所有女眷則在祠堂外頭的院子裡擺上蒲團叩頭祭祖。
儀式頗為繁瑣,這一日裡按早中晚接連著進行了三次,直到傍晚時分才總算是結束了,宋家三兄弟又將靈牌全部請回到祠堂內堂擺好,將供桌擺進內堂,擺上飯食酒水,這才算完成了中元節的祭拜。
清語因為跟薛沐紫有約,昨兒已經早早地就請示過了宋元義,得了他的准,待儀式一結束,便拉著清緲向太夫人告辭,兩人出了二門上了馬車,朝相國寺橋去了。

第六十章四大名枕之薛木李
相國寺橋位於內城的東面,汴河之上。
清語姐妹二人在離相國寺橋不遠的廣場裡頭下了馬車,帶著沈嬤嬤和紅鸞二人朝約定的地點走去。
此時太陽已經快要沉入地底了,夕陽的餘暉照耀在寬闊的汴河之上,粼粼波光折射著道道金芒,頗有些炫目,清語和清緲手挽著手,迎著夕陽朝橋上走去,還未上橋便見薛沐紫在橋上使勁地揮手喊道:「在這邊,怎麼來得這麼晚,我都快餓死了。」
清語朝她笑了笑,卻沒有回答,橋上人多且嘈雜,若是要回應薛沐紫的問題,必然得像她那樣大吼大叫才能讓她聽清自己說的話,清語可沒有在公共場合高聲喧嘩的習慣。
待兩廂走得近了,清語才解釋道:「家中祭祖,耽擱了些時間,讓你們久等了。」
薛沐紫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除了有她的丫鬟,還跟著兩個年輕男子,一個是清語見過的,在宮裡當護衛的她的孿生哥哥薛木村。
另一個年紀要小一些,十五六歲光景,穿了一件紅黑相間的束腰長衫,身材頎長而完美,相貌更是美得雌雄莫辯,烏黑的長髮在頭頂上挽了一個簡單的髮髻,用一頂小玉冠束著,腦後有少量鬚髮柔順地垂在脖頸兩側,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施朱,眉如遠山,目似寒星,顧盼之間彷彿漫天的光彩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了似的,耀眼得讓人挪不開眼。
清語猜想,這絕色美少年應該就是傳說中與自己齊名的、四大名枕之一的薛家三公子薛木李了吧。
那美少年一見清語就皺起了眉,莽聲莽氣地道:「清語妹子,我姐說,你打算就這麼放過那姓白的小子了?」聽那語調、看那表情,哪裡還有半點兒美少年的樣子,活像個混黑社會的小混混似的,彷彿只要清語一搖頭,他就能擼起袖子操起傢伙,衝上去把人海扁一頓似的。
清語還沒說話,就看見薛沐紫揚手一巴掌拍到那美少年的後腦勺上,打得那美少年呲牙咧嘴、抱著頭哀怨道:「姐,你幹嘛打我呀?」
薛沐紫咬牙切齒地道:「叫你今兒不許說掃興的話,你非得哪壺不開提哪壺,欠打是不是?」
薛木村在一旁訕笑著扯了扯薛沐紫的衣袖,輕聲道:「你嚇著清語妹子了。」
薛沐紫聞言朝清語看了過來,果然見她正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頓時頗覺尷尬,臉色也有些泛紅起來,面對變了個人似的從前的摯友,她一時摸不準清語現在的喜好,所以不管做什麼說什麼,都顯得有些束手束腳,有些過分地在意清語現在的感受了。
清語忙擺手道:「沒有嚇到,我只是一時沒回過神來罷了,其實沒什麼的,我已經不記得從前的事情,談不上掃興不掃興的。」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清語實際上卻是被這兩姐弟雷得不輕,不過這還不算,第一道天雷才剛滾滾而過,那美少年緊接著拋出了第二道天雷:「忘了?忘了正好,那姓白的小子不肯娶你,我娶你……」
「小李子,你閉嘴!」那對孿生兄妹十分默契地吼了起來。
小李子……小李子……這翩翩美少年的暱稱居然是小李子這暱稱跟他說的話一樣雷人,乍聽之下感覺像是慈禧身邊的大太監穿越過來了似的。
接二連三的天雷已經炸得清語說不出話來了,倒是清緲看出了清語的尷尬,忙上前搖了搖薛沐紫的胳膊,撅嘴撒嬌道:「薛姐姐,你剛才不是說餓了嗎?趕緊去吃飯吧,我也很餓了。」
薛沐紫這才狠狠地點了點頭道:「你不說我倒忘了,都怪小李子在一旁打岔。」
薛木李十分不服地瞪眼道:「怎麼又怪我,明明是你自己話多好不好?」那樣子,那做派,那腔調,哪裡還有半點絕世美少年的樣子?
薛沐紫白了她弟弟一眼,沒有搭理他,走過來挽著清語的胳膊道:「甭搭理他,今兒二哥請客,請你吃頓好的。」
飄香樓也在城東,離相國寺橋並不遠,此時太陽已經落山,氣溫不再炎熱,一行人步行不過半刻鐘的時間便到了飄香樓。
今日恰逢節氣,傍晚出來放河燈的人實在太多了,而這些放河燈的人裡頭,又有一小部分是要在外頭用飯的,直接導致飄香樓客滿為患,幸好薛沐紫差人提前定了位置,不然就得更那些沒定位置的人一樣,站在飄香樓外頭傻等。
一行人進了雅間,片刻後店夥計進來點菜,孿生兄妹還沒說話呢,薛木李便已經朝著那夥計打了個響指,粗聲粗氣地道:「撿好吃的上一桌兒,甭管多少銀子。」
店夥計躬身應了個喏,轉身出去了,薛沐紫轉頭狠狠地瞪了她弟弟一眼道:「這裡已經沒有外人了,你能別這麼說話麼?我聽著彆扭。」
薛木李粗聲粗氣惡形惡狀地道:「我不這麼說話,別人就不當我是爺們兒。」一句話堵得薛沐紫無言以對。
她這弟弟的確是長得太美了,從小出門就會被人當成是女扮男裝的千金小姐,不時有人圍追堵截,打聽他姓甚名誰,是誰家的千金,更有不開眼的,竟然上前調戲。他和自己一起出現時,還曾經有人問他:「你才是薛家小姐吧?」所以有外人在的時候,他一向是舉止粗魯化,言語粗俗化,以彰顯自己是個純爺們兒。
這時薛木村也使勁兒點頭道:「是啊,我也覺得你這樣子,我看著彆扭得很。」
清語先前就覺得薛木李的行為有些粗魯過頭了,不說話的時候舉止優雅得體,完全是合格的翩翩佳公子一名,一開口卻像變了個人似的,如今聽了他們兄妹三人說的話,才知道哪些不合時宜的動作和話都是裝出來的。
薛木李有些沮喪地道:「我也不想這樣啊,但是不這樣的話,老是被人當成女扮男裝的小姐,惱人得很。」總不能每次被人調戲了,都找兩個哥哥來替他出頭吧,況且這兩個哥哥都有差使在身,哪裡還能像以前那樣隨傳隨到。
薛木村也頗有些無奈,搖頭歎道:「這倒是有些麻煩,但你也不能總這樣吧,而且,即使你裝成這個樣子,也還是有不開眼的把你當成姑娘。」
薛木李顯然是回想起了不愉快的記憶,頓時漲紅了臉,沉聲道:「以後出門帶上父親的護衛,我就不信他們還敢來。」
薛沐紫搖頭道:「那也是治標不治本,你越是防得嚴實,越是有不開眼的想要硬碰硬,哎呀,真是煩人,你幹嘛要長成這樣真是禍害。」一席話說得本來就沮喪得不行的薛木李更是沮喪了,頭都快垂到桌子上了。
看來他們是沒有找到解決這個問題的法子了,清語不想薛家兄妹繼續被這個問題困擾,忙笑道:「不知薛三公子可有練過武?」
薛沐紫搖頭道:「我大哥和二哥都是武將,全是能打扛摔的主兒,小李子在外頭有了麻煩,都是大哥和二哥幫他解決的,再不濟也還有我這個做姐姐的給他撐腰,他從小就乖,誰捨得叫他去遭那個罪呀。」
原來如此。
「其實……」清語原本是有些忌諱交淺言深的,但她跟薛沐紫實在投緣,而且那薛木李也的確是合她的眼緣,她不願意看到他因為生了一幅好相貌而遭受不公的對待,更不願意他為了讓人覺得他是男人而故意朝自己身上抹黑,其實想要有男人味兒,方法有很多,並不是越粗魯越好的。
「薛三公子若是想改變自己的形象,倒是可以練武試試,不過,練武辛苦,不那麼容易堅持下去。」
清語說這句話的時候,完全沒想到因為自己一時心軟,竟然為大楚王朝造就了一位今後被人稱為「玉面閻羅」的鐵血將軍。不過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薛沐紫聽了清語的建議,一拍巴掌道:「哎呀,我們以前怎麼沒想到這個法子呢?化妝、貼鬍子、蒙面、戴帷帽,什麼法子都想過了,唯獨沒想到讓小李子學武。」
薛木村也是一臉欣喜地道:「對哦,大哥和我也長得挺斯文的,但是就沒人敢說我和大哥不像爺們兒,來調戲咱?那更是找死。」
薛木李沉著臉想了一陣,然後鄭重地點頭道:「清語妹子的這個提議正合我心,二哥,我以後就跟你學武好不好?」
薛木村搖頭笑道:「我哪有時間教你,回頭讓父親調個高手來教你豈不是更好?不過,父親的手下都是些厲害的,只怕你得受些苦了。」
薛木李臉上絲毫沒有懼色,很認真地點頭道:「我不怕,回頭我就跟父親說。」
清緲在一旁插話道:「木李哥哥練好了武藝,以後誰敢笑話你,你就狠狠地揍他。」
薛木李笑著點了點頭,清緲又道:「以後有人欺負我,木李哥哥也替我揍他。」
薛木李重重地點頭道:「當然,誰敢欺負咱們九妹妹,看哥哥不打得他滿臉桃花兒開。」
說話間店夥計開始上菜了,這才幾天工夫,飄香樓的特色菜就已經換了品種,今天這一桌跟前些天那一桌截然不同,也難怪生意會那麼好了。
薛木李的煩惱有了解決的法子,便不再故意粗聲粗氣地說一些粗俗的話了,言談舉止自然了不少,這樣一來,他倒是成了這雅間裡的一道風景,一顰一笑一投足彷彿都透著萬千風情,讓人百看不厭。
待幾人吃完飯後出來,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不過因為各個酒家店舖門口都掛著明晃晃的燈籠,又加上天氣好,月兒正圓,如水的月光傾瀉了滿地,能見度還是挺高的,又加上是在節氣上頭,街上行人倒是不少,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越是臨近相國寺橋,行人便越多,燈火也就越是明亮。這個時候橋面上已經沒有多寬的路可供人通行了,橋面兩邊全是賣荷花燈的小販,中間則是想要購買荷花燈的遊人,有挑剔的人在中間擠來擠去,這家那家地看燈問價,橋面上熙熙攘攘,分外熱鬧。
薛木村朝橋上瞅了瞅,回頭對眾人道:「你們去那邊的柳樹邊上等我,我去買燈,橋上太擠,你們別跟來。」
他指的那株柳樹就在離橋不遠處的河邊上,眾人一面聊天兒一面沿著河岸朝那邊走去。
清語的目光一直被水面漂浮著的各式荷花燈吸引著,眼也不轉地盯著那些漂亮的流動的光點,直到清緲不停地扯她的衣袖,她才轉過頭來,有些疑惑地看向清緲。
清緲也不說話,直朝著一個方向努嘴,清語抬頭朝那邊看去,卻見是白幕遠帶著他的妹妹白水心,以及白水心的丫鬟瑞雪,三人正站在不遠處,朝這邊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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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07PM
第六十一章偶遇
無可避免的四目相對。
彷彿只是一瞬間,又彷彿是過了一萬年那麼久,那個迎著粼粼波光而來的人,溫柔如水的目光,像是最細膩的絲線,隔著時間與空間的距離,一點一點溫柔而細密地向她纏繞過來,讓她在這一瞬間裡,只看得到他,只聽得到他,只感受得到他。
清語只覺得現在她的整個世界裡,一片漆黑,四周空蕩蕩的,只有那人白色的身影緩緩而來,耀眼奪目。
直到感覺到手臂上傳來一股向下的力道時,清語才回過神來。
「我們要不要避開?他們好像在朝我們走過來耶。」是薛沐紫扯著清語的衣袖,小聲地問話。
清語低頭笑了笑道:「不用,若是避開,白小姐只怕會難過吧。」
她不想避開,一來是擔心白水心會因此而難過,二來也是想看看那個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自己的男人到底要做些什麼,想聽聽那個對親事由始至終一聲不吭卻逼得前六小姐自盡的男人到底要說些什麼。
「在下白幕遠,見過三位小姐、薛三公子。」
所謂的翩翩佳公子,大約就是指的白幕遠這樣的人吧,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不管在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點,他的禮數總是極為周全的,哪怕是迎著薛家姐弟和清緲凶狠萬分的目光,他的臉上也依舊是帶著淡淡微笑的。
到底是礙著清語的面子,生怕吵鬧起來讓她下不來台,薛沐紫和薛木李姐弟倆只是對白幕遠嗤之以鼻,雙雙冷哼一聲把頭轉開,卻最終沒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
清緲年紀雖小,卻也是生的七竅玲瓏心,見六姐姐朝白幕遠客氣地回了禮,便也按捺下心中的憤恨,跟著回了禮。
白水心低頭跟在白幕遠的身後,雖然也向著清語一行人見了禮,卻始終低著頭,臉色微紅,一言不發,這時見清語並沒有因為見著自家兄妹二人而不愉快,才怯怯地抬起頭來,朝著清語羞澀地一笑道:「宋六小姐,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
清語笑著點了點頭,猜想著白水心會跟自己說什麼,轉頭輕輕拍了拍挽著她胳膊的清緲的手,小聲道:「我一會兒就回來。」清緲這才不情不願鬆開了手,目送清語和白水心二人朝前頭無人處走去。
兩人在離眾人十步遠的地方站定,這裡離水邊有十幾步的距離,雖然岸邊放河燈的人不少,但嘈雜中兩人說的話反而不會給別人聽到。
白水心有些扭捏,臉色通紅,低著頭絞著手絹,幾次開口卻最終一個字也沒擠出來,看她這架勢倒有些像小姑娘對心上人表白了,清語怕薛家姐弟等得太久,於是開口問道:「白小姐?」
白水心有些慌亂地抬起頭來,見清語臉色平靜,嘴角帶著淺笑,似乎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忙問道:「難道你沒有聽說嗎?關於……關於……我的事情?」
清語徹底被她弄懵了,只能搖頭道:「不知道白小姐說的是什麼事情?」
白水心臉色白了白,笑容帶著幾分慘淡,吶吶地道:「果然是這樣的嗎?其實侯府根本不想要我這個媳婦兒?」
清語這回才總算是摸到了一點兒門道,小心翼翼地道:「白小姐的意思是,白家和侯府聯姻了,是你和……?」
「宋八公子。」白水心一臉自嘲地補充道:「這一屆的探花郎。」
清語有些驚訝,這件事情她的確是半點兒風聲也沒有聽到的,看來白水心說的侯府不想要她這個媳婦兒,倒是有些憑據的,不過這話白水心可以說,清語卻不能說,只得柔聲安慰道:「雖然我沒有聽說這事兒,但是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想來這事兒是八九不離十的了,父親應該是私下裡跟母親商量過了,我猜他們是想等小定過後才公佈出來的,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提前就嚷嚷得滿世界都知道?你說是也不是?」
「好像……是這麼個理兒。」白水心想了想,覺得清語說得有理,不由得紅著臉低下頭,開始害羞起來。
清語笑道:「八嫂,這會兒開始害羞了?」
白水心羞惱萬分,絞著手絹道:「早知道你這麼壞,我就不問你了,你……你再笑話我,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清語怕自己再玩笑下去真的惱了白水心,便正色道:「好了,我不跟你玩笑了,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按理來說,出了我跟你哥哥的事情,我們兩家應該是不會再結親了才是。」
白水心臉上羞澀依舊,不過卻還是把她知道的內情詳詳細細地跟清語講了一遍。
清語一聽這事兒是皇帝點的鴛鴦譜,便猜到父親大約是真的不太願意結這門親,畢竟一個十八歲的探花郎配一個四品官的女兒,怎麼算怎麼都是虧了,更何況這個四品官還是跟他不對盤且結了怨的。不過不願意又能怎麼樣,聖旨都拿到手裡了,還能抗旨不成?
想到白水心方才患得患失的樣子,清語真的很想說一句:皇帝御賜的姻緣,還不夠你臭屁的呀。
不過白水心臉皮薄,清語可不敢真的那麼取笑她,只得笑道:「有聖旨,這事兒是跑不掉的了。」
白水心紅著臉道:「這事兒我只跟你說了,你可別告訴其他人。任何人,好不好?」
清語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承諾道:「好,我答應你,這事兒絕不跟第二個人說,行了吧?」
白水心抬頭朝跟薛家姐弟站在一起的哥哥看了一眼,見他正看著自己,想到他前幾日拜託自己的事情,今日正好有機會,於是幾不可見地朝他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拉著清語的手,分外慎重地問道:「你的心裡,還恨我哥哥嗎?」
清語笑著反問道:「為什麼要恨他?」
白水心有些不安地道:「我爹和娘提出退婚,哥哥他並沒有反對,後來害得你……害得你……這件事情,他一直覺得很對不住你,你若是恨他,也在情理之中。」
清語淡淡一笑,恨嗎?真的談不上,若非要說有恨,恨他的那個人應該是原來的宋六小姐吧,而且即使是原來的宋六小姐,大約恨的也不是退婚這件事情,而是恨他對自己的無情吧。
「沒有誰對不住誰,婚姻大事豈是我們做得了主的?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而我也已經將過去忘得乾乾淨淨,所以呢,你也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了,我不恨你哥哥,真的。」
清語的本意是想讓白水心寬心,卻沒想到她的回答倒是給自己惹上了麻煩,不過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白水心將清語請到一旁,將心中的煩惱都一一解決了,兩人這才笑容滿面地回到薛家姐弟這邊,還沒近身,就聽見薛沐紫不滿地道:「你們兩個,商量什麼去了?看你們笑得那樣兒,準是有什麼好事,趕緊老實交代。」
白水心有些怯怯的樣子,她摸不準薛沐紫的性子,不敢答話,清語卻笑道:「白小姐說一會兒放了河燈要請我們吃宵夜,是不是?」
白水心忙點了點頭道:「對,我請吃宵夜,聽說相國寺橋旁邊有家冰鎮酸梅湯味道很好,我們一會兒去嘗嘗吧?」
這些閨閣千金平日裡錦衣玉食慣了,街邊的小吃對她們的吸引力倒是比飄香樓的美味佳餚更大一些,清緲和薛沐紫都非常積極地表了態,只有薛木李還端著架子,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幾人說笑著,就聽見身後有人憤憤地問道:「怎麼這傢伙也在這裡?」
清語等人回過頭,卻見薛木村手裡提著幾盞荷花燈走了過來,目光落在白幕遠身上,臉色不善。
薛沐紫忙迎過去,接過他手裡的荷花燈,小聲地提醒道:「你別亂說話,免得掃興。」
白幕遠像是沒聽到薛木村說的話似的,淡淡地笑著上前拱手道:「許久不見,薛二公子一向可好?」
白幕遠跟薛家的大哥薛木林有些交情,所以薛木村也不想把他得罪得狠了,再說當事人清語自個兒都不介意了,他們還非得擰著那事兒不放,未免就有些太過狗腿了,所以見白幕遠主動示好,薛木村也就不再擺臉色給他看了,還了個禮道:「還行,汴河岸邊放燈的地方這麼多,竟然都能遇上,可見也是有緣分的。」
白幕遠聽聞緣分二字,淺笑著點了點頭,卻將目光落在了清語身上。
清語此時正從薛沐紫手裡拿過一盞荷花燈,提在手上仔仔細細地研究,沒注意到白幕遠的目光,倒是清緲在一旁看得清楚,小臉上帶著一抹瞭然的笑。
一行人分了河燈,每人一盞,就連跟出來的丫鬟們都有,眾人歡歡喜喜地順著堤壩的梯坎走到水邊放燈。
薛木村倒是個心細的人,就連火折子都是買好了的,將那竹筒打開吹著了火,挨個兒地把荷花燈全部點亮了,眾人這才態度虔誠地將荷花燈放入水中,然後雙手合十,默默地祈禱,待心中所願祈禱完畢後,才放下雙手,目送著荷花燈隨波遠去,直到它變成黑暗中的一點微光為止。
點點花燈氤氳著波光,晃亂了眾人的心神,薛沐紫卻是最早回過神來的一個,大聲笑道:「完事兒了,吃宵夜去。」
這時沈嬤嬤卻扯了扯清語的衣袖,小聲地道:「小姐,外頭的吃食兒不乾淨,萬一吃了鬧肚子,可不是玩兒的。」
清語卻渾不在意,笑道:「有什麼要緊,若是真鬧肚子,有這麼多人陪著,也不孤單了,豈不是更好?」
沈嬤嬤難得見自家小姐這般高興,便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眾人離開水邊,正要沿梯坎回到堤壩上,清緲卻猛地停住了腳步,死死地拉住清語的衣袖,指著堤壩上的一群人道:「別上去。」
清語順著清緲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一群身著錦衣玉帶的年輕男子簇擁著一個俊秀非凡的年輕公子從堤壩上走過,這群人裡頭倒有兩個清語認得的熟人,一個是小公爺舒暢,另一個卻是不討人喜歡的四王爺朱子優,只是不知道能被這二位簇擁著的,會是個什麼身份的人了。
鑒於先前跟朱子優吃飯的不愉快記憶,清語停住了腳步,假裝回頭看河面上的風景,薛家兄妹和白家兄妹自然只得停了下來,陪著清語和清緲姐妹二人盯著倒映著一輪圓月的河面發懵。
清語等了一陣,然後回頭再看時,發現堤壩上已經沒了那群人的身影,這才假裝看夠了風景,轉身朝堤壩上走去。
一行人走上堤壩,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兒,便聽到一個討厭的聲音道:「看吧,我就說是六表妹在下邊兒,你們還不信。」

第六十二章六小姐是大白菜
朱子優有些得意洋洋地用扇子指著清語,雖然稱呼顯得頗為親密,但是語氣中卻帶著淡淡的輕蔑。
站在朱子優和舒暢中間的那位俊美公子也朝這邊看了過來,眼中帶著一抹戲謔的笑意。
「五皇弟,你且仔細看看,六表妹可是與你齊名的美人兒呢,你們站到一起比比看,誰更好看些?」朱子優不開口看起來倒也算是英俊,一開口卻一如既往地讓清語覺得討厭。
不過朱子優的話雖然難聽,卻也讓清語知道,那位被眾星拱月般簇擁在人群中的人竟然是傳說中與自己齊名的,四大名枕之一的,仁親王朱子文。
清語心中雖然極為討厭朱子優,但卻也拿他沒辦法,只得假裝沒聽到他那一副看好戲的調調的話,不著痕跡地偷偷看了朱子文一眼,見他穿著一襲素淨之極的白色束腰長衫,頭戴玉冠,通身沒有半點兒多餘的裝飾,卻讓人覺得他渾身都泛著一股莫名的光暈,讓人看了挪不開眼。
清語頗有些不捨地收回目光,又回過頭來看了看同為四大名枕之一的薛木李,發現這兩人完全可以合拍一部電影了,起個名字就叫《絕色美男的成長史》,薛木李眼下的年齡剛脫離了正太的範疇,正朝著美少年的方向發展,而朱子文卻已經脫離了美少年的範疇,正朝著魅力成熟的極品帥哥方向發展了。
兩人都生了一幅絕世的容顏,唯一的不同是,薛木李的相貌生得頗為中性,但朱子文的相貌卻十分男性化,美則美矣,卻絕不會讓人懷疑他的性別。
清語第一次覺得所謂四大名枕的稱號是不是有些過於抬舉自己了,她絕不會認為自己的相貌能和薛木李比,更別說俊美得近乎妖孽仁親王朱子文了。在她自己看來,她的容貌不過勉強能算得上中等偏上而已,就算是跟四大名媛之一的清蓮相比,也略輸了幾分顏色。
不過那只是她自己的看法而已,在眾人的眼中,從前的清語是一朵怒放的玫瑰,有著鮮艷奪目的璀璨顏色,引人入勝的同時卻渾身是刺,叫人無從下手,而現在的她則是一朵空谷幽蘭,失去了玫瑰的艷麗,卻多了一種遺世獨立的風姿,溫柔從容,恬靜怡然,讓人一見難忘。
朱子優見他的親王弟弟並沒有回應他的問題,目光不由得帶著些探究,在清語和朱子文之間轉來轉去。
舒暢上前一步笑道:「四王爺的興致來了真是什麼也擋不住,眼下六妹妹就在跟前,你這樣說也不怕唐突了佳人?」
朱子優眼底閃過一抹陰沉,臉上卻帶著笑道:「怎麼會唐突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本王也是好奇嘛,怎麼樣,五皇弟,你素來最愛自詡憐香惜玉,眼下美人兒當前,你不品評幾句?還是你覺得我家六表妹不如你,不屑讓你評價一二?」
朱子文並沒有把朱子優的咄咄逼人放在眼裡,邪氣地一笑道:「都說女子是用水揉成的肌膚,以玉為骨,乃是上天的寵兒,男子卻通體都是泥捏的,這其中有著雲泥之差,怎麼可以放在一起比較?四皇兄可真會焚琴煮鶴大煞風景呀。」
朱子文的這番歪理邪說倒有些像某位姓賈的小帥哥的瘋言瘋語,一席話說得朱子優眼中的陰沉越發濃郁起來。
清語卻聽得直想發笑,這位據說後院兒裡擁有美人三千的親王殿下,還真的是什麼話都敢說呢。
趁著場面尷尬無人說話的空擋,清語和薛沐紫等人忙朝著兩位王爺見了禮,還沒起身卻聽見朱子優笑道:「本王的確是慣會煞風景的,不過本王今兒高興,倒是可以應一下景兒,五皇弟,你府裡還缺個王妃吧,你看我家六表妹如何?」
侯府的六小姐是菜場裡的大白菜嗎?竟然可以拿出來供人隨意挑揀?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齊齊變了臉色,就連一向好脾氣的清語也忍不住破了功,臉上再也掛不住笑容了。
薛沐紫更是咬牙切齒地瞪著朱子優,若不是薛木村死死地拉著她,恐怕她早就衝上去跟他理論了。
白幕遠臉上依舊帶著雲淡風輕的微笑,只是看向朱子優的目光卻帶了幾分鄙夷,至於白水心,已經被濃濃的火藥味兒嚇得頭都不敢抬了,只能躲在她哥哥的身後,偷空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清語。
今天這場戲,明顯就是四王爺和仁親王之間的拉力賽,不過清語很不幸地成為了掛在繩索中間的那條紅綢帶,被人以這樣不堪的方式曝露於人前。
朱子文看了清語一眼,目光閃動,帶著一股意義不明的光彩,卻飛快地轉開眼,臉上的邪笑換成了冷笑,哼了一聲道:「四皇兄,這個玩笑一點兒也不好笑。」說罷一臉憤憤不平的樣子,拂袖轉身而去。
朱子優一臉歡笑地對清語道:「哎呀,今兒唐突六表妹了,改日本王請你吃飯,聊表歉意。」說罷哈哈大笑,朝著朱子文離開的方向跟去。
舒暢看向清語,欲言又止,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搖了搖頭,也轉身快步離去。
先前便跟在這幾人身後的年輕公子們自然也都紛紛地跟著那幾人走了,不過看向清語的目光大多充滿了同情,只有少數幾個帶著一臉鄙夷,似乎很是不屑的樣子。
薛沐紫憤憤地跺腳道:「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清緲也咬牙切齒地道:「四姐姐還說仁親王是個好人,好什麼好,還不是跟四王爺一樣的貨色。」
清語才從打擊中回過神來,就聽見清緲說這種話,忙一把摀住她還在不停翻動的小嘴,慎重地道:「這些話怎可在這種地方說?」
清緲抬眼環顧四周,發現剛才被那一群天潢貴胄引來的圍觀群眾並沒有完全散去,還三三兩兩地聚在周圍,朝著這邊指指點點,清緲吐了吐舌頭道:「我一時惱怒,倒是忘了,六姐姐,你就一點兒也不生氣嗎?」
被人當面羞辱,不生氣才怪,清語只是比常人更沉得住氣罷了,並沒有修煉到唾面自乾的境界,此時卻只能無奈地一笑道:「生氣?怎麼可能不生氣,只是生氣有什麼用呢?他們是什麼身份的人?我們是什麼身份的人?我們即使生氣了,是能打他們一頓還是罵他們一頓?好了,別這樣,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就當是一場不合時宜的玩笑罷,走啦,去吃冰鎮酸梅湯。」
薛沐紫無言地歎息了一聲,拍了拍清語的肩膀小聲地道:「說得沒錯,遇上他們就只能自認倒霉了,你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吧,還可以慶幸,沒有流血,多好啊,是吧?」
清語笑了起來,這時白幕遠也上前柔聲勸慰道:「別放在心上,四王爺經常這樣拿人玩笑的,比這更過分的都有。」說著聲音小了下去,用只有這幾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我們都當他不存在的,根本沒人聽他說了些什麼。」
見有這麼多人向著自己,幫著自己,清語心中感動,臉上帶笑道:「謝謝你們,沒事了,走吧,去吃酸梅湯,我只要多吃一碗,就什麼事兒都忘了,白小姐,你該不會捨不得吧?」
白水心忙搖頭道:「怎麼會,宋六小姐要吃多少碗都管夠。」
一行人說說笑笑地朝東市走去,卻沒人注意到,就在離他們不遠處的柳樹後面,斜靠著一個身材略有些瘦小的黑衣男子,這人方才一直默默地跟在仁親王朱子文身後,在朱子文拂袖而去後,他卻默不做聲地留在了這裡,注視著清語等人的一舉一動,待清語他們離開後,才從樹後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一抹玩味的笑,朝著仁親王一行人離開的方向走去。
清語和眾人一起到了東市,在賣涼茶的小攤上買了幾碗冰鎮酸梅湯,酸酸甜甜的滋味確實不錯,不過清語並沒有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多吃一碗,因為這小店的老闆實在太厚道,裝酸梅湯的碗都快趕上清緲的腦袋那麼大了,一碗冰涼涼的酸梅湯喝下去,肚子裡便再沒有多餘的空間裝其他食物了。
雖說大家面上都盡力的維持著笑容,但到底還是給朱子優壞了興致,吃過酸梅湯後,便不約而同地有了退意,於是相約著回到了相國寺橋的廣場,上了馬車,各自回家去了。
又說那名柳樹下的黑衣男子,在追上朱子文一行人後,復又默默無語地跟在朱子文的身後,化身小透明。
朱子文似乎還在為方纔的事情憤憤不平,不管朱子優在旁說什麼,他都不再應聲,直到朱子優笑說道:「五皇弟即便是不滿意我那六表妹,也不至於這般生氣吧?莫不是其實是看上她了,卻不好意思?」
朱子文怒道:「六表妹六表妹你口口聲聲都是你那六表妹,既然她樣樣都好,你怎麼不自己娶了她?你那府裡不是也缺個王妃嗎?不如本王就去求母后給四皇兄賜婚如何?」
朱子優頓時回想起了他六表妹砸人家鋪子時的潑辣樣兒,訕訕地笑道:「你還真的生氣了啊?算了,當本王沒說,行了吧?」
朱子文冷哼了一身,拱手說了一句「你們慢慢玩,本王不奉陪了!」,然後一甩袖子走了。回到馬車上,吩咐車伕擺駕回親王府,在確認了沒有其他人跟著以後,他才向馬車外喚道:「古嵐,你進來。」
隨後一個年輕男子掀開車簾走了進來,大咧咧地在旁邊的位置上坐了,連基本的禮節都省了。這名叫古嵐的年輕男子,正是方才躲在柳樹後面的那個黑衣人。
「她怎麼樣了?」朱子文目光閃了閃,冷著聲音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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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08PM
第六十三章殃及池魚
「她?」古嵐一臉壞笑地裝傻充愣,「主子是想問哪個她呀?」
朱子文心裡頭正窩著火呢,抬手就用扇子狠狠地敲了古嵐的腦袋,咬牙切齒地道:「別挑戰本王的耐性。」
古嵐擠眉弄眼地伸手捂著額頭,笑得見牙不見眼,嘴裡還嘟囔道:「嘖嘖,這下糟糕了,咱們親王殿下春心動了。」
「你若是不想被我踢下去,就正經些。」朱子文惡聲惡氣地道。
古嵐笑瞇瞇地點了點頭,「是是,奴才正經些。」然後竟然就真的收起了笑臉,一臉嚴肅地道:「不知主子問的是她哪方面哪?」
朱子文低頭想了片刻,然後道:「我們走後,她怎麼樣?是不是被氣壞了?」
古嵐搖頭道:「主子倒是低估了這位宋六小姐的耐性。」他才正經了沒有片刻工夫,就端起了淑女的架勢,臉上擺出淡然的笑容,卻沒想到他素來走的是詼諧路線,突然地露出那種笑臉,喜劇效果有多麼強烈,「生氣?怎麼可能不生氣?只是生氣有什麼用呢?……走啦,去吃冰鎮酸梅湯。」古嵐模仿著清語的語氣和神態,把她說的那一段話一字不漏地學了下來,學得惟妙惟肖。
其實朱子文一見他擺出那種彆扭的笑容時,便知道他是在模仿清語了,又見他「溫柔而淡然」地說了那一通話,腦子裡不由自主地便出現了清語的臉,以及她說那一番話時的模樣,心中沒由來地一軟,臉上的表情也不自覺地溫和了幾分。
馬車裡一時安靜了下來,古嵐卻適時地冒出來一句:「王爺,人家好難過。」依舊是模仿清語的語氣和神態,不過這話可就有點兒膩歪了,朱子文嘴角抽了幾下,從牙縫裡憋出來兩個字。
「噁心。」
古嵐哈哈一笑,「這話從奴才嘴裡說出來自然是噁心,若是從宋六小姐嘴裡說出來,只怕就是甜蜜的了吧?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哪。」他說著說著,眉眼便皺到了一處,一副傷心不已的樣子,「主子有了新人就不要舊人了,枉奴才跟你簽了十年的賣身契,十年還沒到呢,你就另結新歡了。」
這下朱子文不僅是嘴角抽抽了,整張俊臉都有抽抽的趨勢,咬牙切齒地道:「你是嫌十年太短了是不是?你若是捨不得本王,就再簽十年,你就是想簽一輩子,本王也養得起你,怎麼樣,簽是不簽?」
古嵐忙擺手道:「得,是我錯了還不行嗎?你讓我這大老爺們兒成日裡裝太監,裝女人,還想讓我替你賣命一輩子,我還沒娶妻生子呢,古家可是三代單傳,就剩我這一根獨苗了。」
古家經營著大楚王朝規模最大的鏢局,而古嵐則是古家鏢局的少主。古家明面上的營生是鏢局,但暗地裡的身份卻是綠林豪俠的總壇,古家的家主實際上是傳說中的武林盟主。
古嵐少年時期偶遇同樣年少的朱子文,見他生得漂亮,便忍不住起心調戲,結果反被朱子文的手下拿住,古嵐也是被寵慣了的,又自恃文武雙全,心裡當然不服,朱子文便與他定下賭約,結果嘛,自然是古嵐輸得一塌糊塗,被迫簽下了十年的賣身契,那時他才十六歲,須得等到二十六歲時才能恢復自由身,還有四年的時間,夠他熬好一陣子。
朱子文一想到這小子將來會接手古家的生意,成為威風凜凜的武林盟主,便不由得發笑,扮女人、扮太監的武林盟主,還真不是一般的另類呢。
不過現在可不是想那些的時候,朱子文很嚴肅地道:「關於宋六小姐的事情,你的嘴巴可得嚴實些,對誰都不可提起,不然可就害了她一輩子了。」
古嵐也難得地正經了一回,點頭道:「這個奴才自然心裡有數,只是,你總這樣遮遮掩掩的也不是個辦法呀,聽說宋六小姐十月便要及笄了,她自有父親和嫡母替她做主,到時候被許配給了什麼阿貓阿狗的,王爺豈不是白瞎了一番心意?」
朱子文白了古嵐一眼,頗有些不自在地道:「哪裡就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本王……本王只是覺得她頗有些與眾不同罷了,沒你想得那麼複雜,她若是許了好人家,本王自然替她高興,若是許得不好……」許得不好會怎麼樣,朱子文沒有說,其實他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清語許的人家好還是不好,結果都是一樣,她絕對不可能嫁給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不過朱子文從來不喜歡說沒有把握的話,他雖然對清語動了心思,也下了決心,只是眼下還有兩重障礙,最大的障礙是清語的心,如果她的心裡有其他人,如果自己走不進她的心裡,勉強她嫁給自己,兩個人都不會幸福。如果真是那樣,自己這點兒小心思不提也罷。
還有一個障礙則是老四,這廝慣於攔截一切他想要得到的東西,須得想個法子把這個麻煩甩掉才行。
至於清語那裡,他大可以用另一個身份接近她而不必擔心被朱子優這變態發現。朱子文在心裡把未來的行動計劃方方面面都想了個妥帖,直到他覺得應該是萬無一失了,臉上這才有了些笑容。
古嵐見朱子文笑得雲淡風輕的樣子,搖頭歎道:「嘖嘖,我預感宋六小姐要遭殃了。」
回答他的卻是朱子文手裡的扇子跟他額頭的親密接觸。
清語此時已經回到了芷蘭苑,正打算洗漱歇息,根本不知道她已經被人盯上了。
而且還不只一個。
且說朱子優此時也正在馬車上,坐在他身邊的是一個身穿褐衣的老太監,都說物似主人型,這兩人雖然外貌相去甚遠,但是卻都有一雙陰仄仄的眼睛,兩人的眼中有著同樣無法掩飾的深沉和陰狠。
「奴才倒是覺得王爺多慮了。」老太監小心翼翼地說,他是朱子優身邊兒的老人兒了,從小就跟著他伺候他,越是這樣,他對待這位王爺的態度也就越是恭謹,因為他太瞭解他了,別看自己是他身邊最為倚重的人,但若是一個不小心,喪命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這位王爺,是個絕對不會念舊情講情面的主兒。
朱子優拿著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自己的手心,面色陰沉地道:「哦?江總管不妨說說看。」
江總管被王爺的舉動弄得有些膽戰心驚,硬著頭皮道:「那位宋六小姐從前根本就沒有見過仁親王,而且忠睿侯府跟鎮國公府也是多年沒有來往了,安國夫人教宋六小姐這事兒,想來應該是小公爺突發奇想而為吧,誰都知道宋六小姐那脾氣,哪裡是能學得下去的人?想來小公爺也是料定了她學不長,所以鬧著玩兒罷了。」
朱子優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倒是有些道理,我也不認為我那庶出的六表妹能有什麼能耐,能得了舒暢和老五的青睞,從今兒老五的反應來看,他是不可能對宋六那個草包有興趣的,倒是聽說他最近和宋元罡那個老匹夫走得頗近,莫不是在打宋四小姐的主意?」
宋元罡是清語的大伯父,宋四小姐的親爹,與其說是仁親王朱子文跟他走得近,還不如說是他跟朱子文走得近,這中間主動和被動的關係,除了當事人,還真沒幾個看得清的。
江總管沉思了片刻,點頭道:「王爺此言甚是,想那宋元罡佔著吏部尚書的位置多年,若是和親王殿下結成了姻親,只怕更是如虎添翼了,以後吏部都是親王殿下的人,王爺行事只能越發的束手束腳了。」
朱子優冷笑道:「結成姻親?想也不要想,老五那樣的草包,一輩子當個閒散王爺也就罷了,跟本王爭,他還不夠看。」
江總管適時地奉承道:「王爺天縱英才,豈是親王殿下那樣的糊塗浪子可以比擬的。」
這馬屁拍得正好,朱子優不由得仰天大笑起來。江總管的眼神卻瞬間黯淡,這樣一個喜怒無常,無半點兒容人之量的主子,還妄想……自己這把老骨頭只能隨他折騰,什麼時候把命折騰沒了,也算是為姜家盡忠了。
朱子優根本不知道他所依仗的江總管並不看好他,還在那裡做著他的春秋大夢,馬車的車輪轉動著,在石板地面上走過,重重的碾壓,卻不會留下半點兒印痕。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清語早早地起床梳洗打扮妥當,吃過早飯後便帶著柳香往二門去了。
按理來說,去鎮國公府那種地方,帶上見多識廣的沈嬤嬤會穩妥得多,但是奈何沈嬤嬤忠心有餘,機敏不足,清語估計以沈嬤嬤的才智,很難從安國夫人那裡學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所以倒不如帶上柳香,一來柳香聰慧且識字,必然能學到不少東西,二來,也可以培養一下她的忠誠度,清語從來不信一個人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就能讓別人一輩子死心塌地的誓死相隨,在她看來,忠誠跟友情和愛情一樣,需要兩人交心,且不時地培養灌溉,才能來得長久。
當然,清語也不打算當什麼默默無聞的無名英雄,施恩望報在她看來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昨兒回來她就跟柳香講清楚了,以後每天去鎮國公府都會帶上她,至於能學到多少有用的東西,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能有跟著一品夫人學習的機會,柳香的心中自然是感激的,她原本就是聰慧的人,所以才能在眾人都嫌棄六小姐的時候站穩了腳跟,絕不跟著那些小人落井下石,如今她的堅持總算有了回報,她很慶幸自己能入了六小姐的眼,而且她也很肯定,跟著六小姐,前途絕對不會差。
清語和柳香在二門處上了馬車,一路到了鎮國公府大門外,早有小廝等在角門,見了她們的馬車,忙將角門打開,直接放她們的馬車進了門。馬車在國公府的二門外停了下來,清語扶著柳香的手臂下馬車時,正見到小公爺舒暢站在那裡,似乎是專門在等她的樣子。

第六十四章錯過的是否可以再重來
「見過舒公子。」清語上前朝著舒暢行了個福禮。
舒暢抱拳還了禮,笑問道:「六妹妹,可否借一步說話?」
清語心中疑惑,不過卻還是轉頭朝著柳香使了個眼色,柳香會意地點了點頭,朝著旁邊退開幾步,保持著既沒有離開二人的視線、又無法聽清二人談話的距離。
「舒公子請說吧。」清語對柳香的見機頗為滿意,畢竟在這個朝代,男女大防還比較重要,若是被有心人看見,傳了出去,於閨名總歸是有礙的。
清語面上帶笑地看著舒暢,心中猜測著他到底會跟自己說什麼,卻冷不丁兒地瞧見他轉過身來,朝著自己長長地一輯,口中說道:「在下先在這裡向六妹妹賠個不是。」
清語不明所以,忙側身避開這一禮,疑惑道:「舒公子何出此言?」
舒暢站直了身子,面上帶了三分愧疚,歉然地道:「我們邊走邊說吧,免得耽擱了六妹妹的時間。」
清語點了點頭,「也好。」
舒暢笑了笑,做了個請的動作,然後舉步向前,清語跟在他身後,兩人保持了半步的前後距離,一步的左右距離,柳香則遠遠地跟著,錯開了十幾步。
「昨日的事情,是在下連累了六妹妹,所以理當向六妹妹賠罪的。」舒暢小聲地說道。
清語有些愕然,昨天的事情如果定要說誰有錯的話,那麼錯的人也應該是四王爺朱子優才是,怎麼也算不到舒暢的頭上,這位小公爺未免也太善於自我批評了吧?
「舒公子此言差矣,昨日的事情只能算我運氣不佳,卻怎麼也不能算是被你連累的吧?」清語笑了笑。
舒暢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見她說起昨日的事情並沒有氣惱,反而是一臉的淡然,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道:「六妹妹有所不知,四王爺他之所以會那樣針對你,是因為你最近與在下走得太近的緣故。」
清語瞬間腦海裡出現了一幕幕舒暢和朱子優之間互動的曖昧畫面。
雖說她前世不是腐女,但卻有個鐵桿兒腐女的閨蜜,清語長期受到這位閨蜜的荼毒,對事情的反應難免會有些小腐,而且她眼前的舒暢又是一副欲言又止、頗有些為難的模樣,這更是讓她篤定了自己的猜測,會意地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啊。」
舒暢見清語並沒有如他想的那樣好奇追問,也沒有生氣或者不滿,心中倒是對她越發好奇起來,試探道:「六妹妹倒是有些出乎在下的意料,若是以你往常的性子,昨日定然已經跟四王爺鬧將起來了,誰料你竟然能忍了下來,倒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清語已經不是初來乍到那會兒,聽到人說換了個人什麼的,還會炸毛,還會言辭激烈地反駁,如今的她,已經算是站穩了腳跟,得到侯府諸人的承認了,所以倒不會再做賊心虛,反而是淡然地一笑道:「經歷過那些事情後,怎麼可能還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呢?」
舒暢笑著點了點頭道:「六妹妹說得有理,在下原本還擔心六妹妹若是跟四王爺嗆上,難免吃虧,但見六妹妹行事不似以往,倒是讓在下鬆了口氣。須知四王爺的性子頗為偏執,你越是反抗掙扎得厲害,他便越是覺得有趣,倒是如六妹妹這般忍了,反倒使他失了興趣。」
清語見舒暢說話的語氣,似乎不像是跟四王爺有什麼曖昧的樣子,話裡話外反倒是向著自己的,心中不由得疑惑,臉上卻帶了淡淡地笑道:「不忍還能怎麼樣?他是王爺,我不過是一介臣女,尊卑有別,我豈敢造次?」
舒暢點了點頭道:「你能這麼想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往後六妹妹若是再遇上四王爺,不管他說什麼,你都別往心裡去,也最好莫要和他對著幹,在下和子文還有其他幾個要好的朋友,沒少在他那裡吃癟,吃著吃著,也就吃慣了,無所謂了,但也有忍不下去的,結果卻……」
清語這下是聽明白了,舒暢和朱子優不僅沒有半點兒曖昧,而且搞不好還是敵對關係,朱子優對舒暢這一系的王孫公子們很是不感冒,但凡跟舒暢走得近的,大約都在他那裡受過些氣。
「沒什麼忍不下去的。」清語知道舒暢跟她說這些是出於善意,心中也領了他的情,這會兒倒覺得這位高高在上的小公爺,其實除卻身份不談,也是值得相交的一個人,所以語氣也沒有平日裡那般拘謹了,淡然地一笑道:「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他自萬般刁難,我自不動如山。」
清語說得隨意,卻不料舒暢聽了這話,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定定地看著她,臉上的神色頗有些驚訝。
她這才驚覺自己似乎話太多了,忙訕訕地一笑,道:「是清語失言了。」
舒暢回過神來,微微搖頭道:「沒有,六妹妹說得很好,在下受教了。聽了六妹妹這一席話,在下便覺得往日裡諸多的忍讓和遷就,其實也並不是那麼的不堪,端看自己在意與否罷了。若是在意了,自然心中難受,若是不在意,自然可以不動如山,在下應該多向六妹妹學習才是。」
舒暢態度真誠,說這話時表情很是嚴肅,不過他越是這樣,卻越是讓清語覺得難為情,自己不過是仗著比他多了一千年的見識,一時胡謅幾句,卻被他贊成這樣,到底是受之有愧的,清語不想他繼續說下去,於是笑說道:「你就取笑我吧,多向我學習?舒公子是忘了我今兒是做什麼來了?」
舒暢卻正色道:「在下絕沒有取笑六妹妹的意思。不管怎麼說,六妹妹至少在心態上比在下強了不止數倍,就單只這一點,已是足夠讓在下景仰的了。」
清語笑道:「越說越玄乎了,到地方了,舒公子也要跟我一起去上課?」
舒暢抬頭一看,果然前面不遠便是母親居住的流霜居了,他今日在二門口等著清語,不過是為了提點她幾句,怕她日後再碰上朱子優,萬一脾氣突然發作,激怒了那個變態,會有她難以承受的後果。
他以為只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兒,卻不料一路聊得愉快,竟然不知不覺地跟著她走到了流霜居來,而且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這還是他第一次跟一個女子講話講得這般投入,投入得連時間和地點都給忘了。
想到這裡,舒暢的胸口莫名地重重抽痛了一下,兒時瞥見的那一幕在腦海裡反覆出現,父親嘴裡的鮮血,母親的眼淚,祖父絕望的哭喊……
「不喜歡就不會害怕失去,就不會有痛苦。」心中有個聲音在對他說。
「你怎麼了?」清語見舒暢突然皺眉不語,似乎有些難受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擔心。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舒暢皺眉,前幾次相見,他除了微笑,臉上幾乎沒有出現過別的什麼表情。
舒暢被清語的聲音驚醒,這才從兒時的可怕噩夢裡走了出來,心口的劇痛已經過去,只是他臉色卻有些蒼白,勉強朝著清語笑了笑,卻連笑容也泛著些蒼白的味道,「我沒事,六妹妹趕緊進去吧,我就不陪你進去了。」
說罷朝著清語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清語看著舒暢的背影,總覺得他突然變得有些奇怪,琢磨了片刻,才想起來,他方才沒有自稱「在下」,而且走的時候雖然行了個半禮,卻沒有說「告辭了」,更是不等自己回禮便走了。
這些小小的、不算失禮的失禮,放在其他人身上自然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對於平日裡禮數周全的舒暢來說,還真是十分異常呢。
清語還沒琢磨出個名堂來,卻見柳香從後頭迎了上來。
「小姐,舒公子方才出去的時候,好像臉色不怎麼好。」柳香上前扶著清語的手,小聲地說。
不隨意亂打聽,清語對柳香的滿意又多了一分。這丫頭很懂得自己的本分,只說她看到了什麼,卻不問小姐做了什麼,這樣很好。
清語點了點頭道:「嗯,大約是身體有些不舒服吧,沒事,我們進去吧。」
流霜居裡頭,早有守在門口的丫鬟見到舒暢和清語聯袂而來,並瞧見這兩人似乎相談甚歡的樣子,然後將此事匯報給了安國夫人,所以這一上午,清語都覺得安國夫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異,只是她想破頭也想不出來原因。
與之同時,白府白幕遠的書房裡,白水心正跟她的哥哥說著話,話題的內容自然是關於清語。
「哥哥,昨日我問過宋六小姐了。」
此時,白幕遠站在書桌前,左手負在身後,右手執筆,正全神貫注地揮毫潑墨。
白水心站在白幕遠身側,目光雖然被他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吸引,但她此行的主要目的並不是來看他畫畫,而是來說事的。
白幕遠沒有抬頭,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卻問道:「她怎麼說?」
「她說她不怪你。」
白幕遠嘴角掛著一抹笑,又問道:「還有呢?」
「她說,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是你和她能做的了主的,所以她不恨你。」
白幕遠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卻沒有再說話。
這時白水心臉色微紅,偷偷地看了白幕遠一眼,見他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於是小聲地道:「關於我的那件事情,哥哥怎麼看?」
白幕遠依舊沒有抬頭,只問道:「什麼事情?說說看。」
「就是……就是……就是皇上為我和宋八公子賜婚的事情……」
白幕遠手微微一抖,筆下那朵蘭花的花瓣上便多了一筆不和諧的墨跡,像是一隻蒼蠅附著在那上頭似的。
白水心正害羞地低著頭,並沒有發現白幕遠已經停了筆,直起了身子,臉色有些發白。
「你說,白家和侯府又是姻親了,不過是你和宋玄書?」白幕遠希望是自己聽錯了,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
白水心羞得頭都抬不起來了,哪裡能發現哥哥的異常,極小聲地「嗯」了一聲。
「挺不錯,」白幕遠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道:「宋玄書是個挺不錯的人,聰明上進,學問人品具是不錯。」
白水心這才發覺白幕遠似乎已經停筆了,忙朝那畫看去,卻一眼見到那一筆敗筆,連忙捂著嘴,歉然地道:「是我吵到哥哥畫畫了嗎?」
白幕遠搖了搖頭,目光看向窗外,似自語一般地道:「心不靜,所以就容易出錯,畫錯了,可以重畫,有些事情錯了,卻不知能否重來?」
白水心滿臉疑惑地道:「哥哥,你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呢?」
白幕遠轉頭看著自己的妹妹,淡淡地一笑道:「以前我什麼都不爭,什麼都順其自然,現在,我打算爭爭看了,我想看看,錯了的事情,是不是還有機會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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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08PM
第六十五章捧殺
「你說什麼?」白振海懷疑是不是自己年紀大了,耳朵有些不好使了,「你再說一遍」
「兒子想娶宋六小姐為妻。」白幕遠恭恭敬敬地又重複了一遍方才說的話。
白振海沒有如白幕遠想的那樣暴跳如雷,不過臉色卻有些陰沉,原本是穩穩地坐在書桌後的,現在也站了起來,負著手在書房中間這片兒不大的空地上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來回走了好幾趟,他才站定在白幕遠面前,不死心地問了一句:「你是認真的?」
白幕遠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是,兒子求父親成全。」
白振海深深地吸了口氣,頗有些無奈地道:
「你平日裡所求不多,按理來說為父怎麼也該成全你,只是,幕遠哪,這事兒委實是不好辦,原先你母親給你張羅了這門親事,為父便是怕委屈了你,所以再三逼著你母親把親事給退了。」
「若是當時你寫封信把你的想法告訴為父一聲,為父又怎麼可能非得逼著你母親去退親,得罪了侯府不說,還落了你母親的埋怨。這宋元義豈是個好相與的人?退了的親事還想說回來,只怕難了。」
「還有一事,為父還未來得及告訴你,皇上已經下旨給你妹妹賜婚了,男方正是侯府的八公子,有了這門親事在前,哪怕是沒有先前退親那事兒,你的事也難了,嫁出去個女兒換回來個媳婦兒,這是換親哪。」
「換親是小戶人家才有的陋習,白家雖然門第不高,可也不是那等沒見識的小家人戶,才嫁過去一個女兒,就想著從宋家娶回來一個媳婦兒,宋元義那廝怎麼會肯?保不齊他會趁機狠狠羞辱為父一番,若是羞辱一番後他能應下這門親事倒也罷了,只怕……難,實在是難。」
白振海對這個兒子還是頗為疼惜的,一來是因為想念亡妻愛屋及烏,所以疼愛兒子,二來也是如他所言,自己這個兒子平日裡真的是所求不多,從小就十分的乖巧懂事,從來不給他添麻煩。所以,儘管白幕遠所求之事無異於癡人說夢,可他還是十分有耐心地給他分析形勢,以圖說服他知難而退。
別的事情白幕遠或許就知難而退了,不過唯獨這件事情,他想爭一爭,他很少覺得自己做錯過什麼事情,除了退親。
「父親,聽聞宋大人十分寵愛宋六小姐,此事若是她自己願意,想來宋大人應該不會阻攔才是。」
白振海沉吟了一陣後點頭道:「確有此事,不過你能確定宋六小姐會願意?」
白幕遠想到先前妹妹說的那些話,聯想到中元節時與宋六小姐相處的情形,其實他也感覺得到她並不恨他惱他,只是,她到底願不願意嫁給自己,這件事情他真的說不準,如今的她完全像換了個人似的,讓他猜不透,看不清。
「兒子不能確定宋六小姐是不是願意,不過兒子想試試,她若不願便罷了,若是願意,兒子定然會好好待她。」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白振海聽聞兒子這樣一說,怎麼會不明白他對宋六小姐是動了真心,不由得暗暗地歎了口氣道:「罷了,你既然有這心,為父便捨了這張老臉,去找那老匹夫說道說道,不過,這事兒你也別抱太大的指望,只怕多半是……」
白幕遠也知道父親的為難,見父親答應去說合此事,心中稍定,淡淡地一笑道:「兒子明白的,盡人事聽天命吧。」
清語並不知道一場是非正朝著她悄然地走來,此時的她正在同晦澀難懂的文言文死磕呢,饒是她自詡是個文化人,但遇到各種她從未讀過的古文,還是不得不乾瞪眼。不過這倒也不是壞事,至少暗合了她曾經是草包的身份。
一上午的課業結束後,杜雅雯對清語越發的滿意起來,雖然對她只有四個字的評價,但可以明顯看出她對這個徒弟抱有很大的希望。
「孺子可教。」這就是杜雅雯結束了上午的課業後對清語說的一句話。
清語的午飯是在鎮國公府吃的,杜雅雯安排的膳食,簡單卻不粗糙,葷素搭配適宜,卻也不會過於鋪張浪費,菜式品種倒是跟現代的營養學說頗為契合。
午飯過後有半個時辰的午休時間,杜雅雯特地將流霜居正廳旁邊的一間耳房拾掇出來當成清語的休息室,房間不大,只有十幾平米左右,卻有一扇大窗戶,窗外是一叢芭蕉,透過鏤空的窗花格子望出去,入目是濃濃的翠綠,讓跟古文較勁了半天的清語心情一下子平靜了下來。
下午的課業安排是學習琴棋書畫,相對於古文來說,下午的課程清語倒是覺得更容易一些,畢竟她是有這方面基礎的,所以無論是古琴、圍棋還是書法,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熟悉這個時代規則的過程罷了,至於繪畫,倒是需要重頭學起,不過清語相信,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她肯下工夫學,沒有學不好的。
及至傍晚時分,清語結束了一天的課業,向杜雅雯辭行離去,待她出了流霜居,杜雅雯才對一直站在她身後的一位中年宮裝麗人道:「承謹,你覺得清語這孩子如何?」
這位承謹姑姑跟太后身邊的承恩姑姑是親姐妹,兩人一道在宮中任職,後來同時被太后相中,一個留在宮裡伺候太后,一個則被太后娘娘賞給了安國夫人。
承謹應道:「回夫人的話,奴婢覺得這位宋六小姐與傳聞相去甚遠,只是不知是傳聞不實,還是以前的她故意藏拙。」
杜雅雯點了點頭道:「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前幾日我見她時只覺得她聰慧且知進退,不似傳聞中的那般粗俗無禮,頑劣不堪,今日再見,才發覺她各方面天賦都不差,不,不是不差,而是很好,雖然在詩文和繪畫上的天賦不及暢兒,但是其他方面卻是比暢兒當年更強一些。一想到她從前的那些個傳聞,承謹,你不覺得奇怪嗎?」
承謹笑了笑道:「奇怪?回夫人的話,奴婢倒不覺得奇怪。」
「哦?說說看。」
「夫人難道忘了,這位宋六小姐乃是庶出的小姐,她的生母生下她就去了,這大宅門裡頭的齷蹉事兒多了去了,死個把姨娘,誰會放在心上?但是夫人不覺得奇怪嗎?沒了生母的庶出小姐,卻能在侯府裡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養成了傳聞中的那種性子,要說這中間沒有貓膩,奴婢第一個說不信。」
杜雅雯聞言一愣,隨後黯然地一笑道:「承謹所言極是,我根本沒朝著那上面去想,只是覺得清語這孩子跟傳聞完全不同,便覺得傳言不公,想替她報不平,沒想到還會牽扯到侯府的家務事,我是獨居得太久了,忘了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
她是個寡居之人,即便是想看這些爭鬥,也是沒有機會的。
承謹聽她的話裡透著一股濃濃的孤寂,忙歉然地道:「請夫人恕罪,是奴婢失言了。」
杜雅雯釋然地一笑,擺了擺手道:「沒有什麼,我不過是一時感慨罷了,你再說說,你覺得這中間有什麼貓膩?」
女人天生愛八卦,這話不知道是誰說的,哪怕是尊貴如安國夫人,也不能例外。
承謹道:「回夫人,這第一件不妥的事兒,便是那姨娘的死。侯府當時傳出來的消息,說是那位姨娘難產,產後血崩而死,夫人想來從未理會過外頭的傳言,所以沒聽說過此事。不過那時奴婢還在宮裡,所以對此事頗為清楚,那位替姨娘檢查身體的王太醫當時就十分不滿,跟宮中的同僚抱怨過,說那姨娘絕不會是難產死的,因為那姨娘生產之前他曾經給她檢查過,胎兒體型不大,而那位姨娘骨盆開闊,胎位又正,絕無難產的可能。」
「不過死的只是一個小妾而已,即便那王太醫對傳聞有諸多不滿,卻只是在同僚處抱怨了一番,也沒有深究此事,那王太醫的同僚時常在宮中各處來往,這話就傳出來了,依奴婢看,那位姨娘的死因只怕有蹊蹺。」
杜雅雯奇道:「等等,既然你說這事兒在宮中傳得沸沸揚揚,那麼想來姐姐也是知道的了,她當時就沒說管管嗎?」
承謹笑道:「夫人您有所不知,那時太后娘娘才剛受封皇后,在宮中地位並不十分穩當,又加上當時廢皇后李氏剛剛被滅族不久,朝局也頗為動盪,宋二老爺的髮妻乃是姜妃娘娘的親妹妹,又是先皇親自賜婚的,太后娘娘怎麼好插手此事?若是得罪了姜妃,不只於娘娘無益,只怕於朝局也無益。那事兒不是娘娘不管,而是沒法管。」
杜雅雯搖了搖頭,無奈地一笑道:「想不到一個小小的姨娘,也能牽扯到朝廷局勢什麼的,真是……呵,你繼續講,這才說了第一件事兒呢,還有其他的?」
承謹點頭笑道:「自然是有的,這第二件不妥的事兒,便是那些關於宋六小姐的傳聞了。父親寵愛庶女的先例雖然不多,但好歹還是有的,所以宋二老爺寵愛六小姐倒也無可厚非,有例可循。只是,嫡母寵愛庶女,這可是沒有先例的,沒有哪個女人能大度到那種地步,待與自己爭寵的妾侍的孩子如己出,夫人想想看,傳言是怎麼說的?說宋二夫人寵愛庶女勝過親生女兒有道是反常即為妖,明眼人一看就曉得這其中有貓膩。」
杜雅雯點頭道:「這莫非就是《風俗通》裡說的捧殺?不過,這麼簡單的道理連你我都懂,沒道理宋二哥會不知道吧,他怎麼會坐視不理呢?」
「宋二老爺常年在任上,待他發現六小姐的不妥時,已經是沒法更改了,就算他知道是宋二夫人故意為之,但又能如何呢,寵妾滅妻可是大罪,他能怎麼樣?」
杜雅雯歎了口氣道:「只是可憐了清語這孩子,懵懵懂懂的,給人害了都不知道。」
承謹笑道:「夫人您就別難過了,要說宋六小姐以前也許真的不知道她被人捧殺了,但是現在,她定然是知道的,否則也不會一心想要學好了。」
杜雅雯笑了笑道:「倒也是,我是關心則亂,也不知怎麼地,我對這丫頭一見便頗為投緣,大約是因為她長得肖似玉卿的緣故吧。也不知玉卿她現在何處,過得可好。」
承謹是知道玉卿流落何處的,只是她不敢跟安國夫人說罷了,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幸福得多。

第六十六章暴跳如雷的宋大人
白振海把兒子的請求放在了心上,第二日下了早朝,便在殿外把宋元義叫住,為了預防兩人一言不合吵將起來又驚動了聖駕,白振海心不甘情不願地對宋元義輕言細語道:「宋大人,今兒家裡無事,下官做東,請你去飄香樓一敘,如何?」
宋元義的脾氣是看人下菜的,對眼的人,不管來軟的硬的他都吃,不對眼的人,那就對不住了,軟硬不吃。
「敘什麼敘?下官跟白大人有什麼好敘的?莫不是著急想嫁女兒了?」宋元義對白振海那可是相當的看不順眼,可謂積怨已久了,不逮著機會就給他難堪才怪。
白振海險些又在殿外暴跳起來,卻生生地忍住了,心裡頭罵道:「你才著急嫁女兒,誰不知道你宋元義,女兒還沒及笄就忙著說親了,姐姐們都還沒定親呢,卻把中間的女兒先訂了親,最是沒規矩的一個人了。」
不過,他也只能在心裡頭罵罵,面上卻還得帶笑地道:「下官是有些事情想與宋大人商量一二,如何?賞臉去吃頓飯?下官請客那可是少有的事情。」
見白振海沒有跟他紅眉毛綠眼睛地吼上,而是讓了自己一手,宋元義也見好就收,笑道:「那倒是,白大人請客,那的確是稀罕,走吧。」
兩人出了宮門,宋元義先給跟班的小廝知會了一聲,讓他回府去告訴二夫人,中午不回去吃飯,然後才上了馬車,朝飄香樓去了。
飄香樓的雅間裡,白振海給宋元義倒了杯酒,笑道:「你我同朝為官多年,卻難得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吃飯喝酒,來,下官先敬宋大人一杯。」
宋元義卻不去端那酒杯,而是笑道:「白大人,有話還是先說話好了,想說什麼說清楚了,這酒再喝不遲。」
白振海眼睛瞪圓了,卻又立即瞇了回去,換上笑臉道:「行,那咱們還是先說事吧,下官也就不拐彎抹角了,今兒請宋大人來,的確是為了兒女親事,不過卻不是為了小女的事兒,她的事兒自然是由聖上全權做主的,下官想說的是犬子跟貴府六小姐的親事。」
宋元義猛地站了起來,冷笑道:「白振海,你別欺人太甚,專程叫我出來,就是為了羞辱於我?」
白振海心裡偷偷地樂,心想你這老匹夫也有痛腳了?嘴上卻道:「哎呀,宋大人消消氣兒,你覺得下官是那等吃飽了沒事兒幹的人嘛?下官是真的有正事要說。宋大人請坐。」
宋元義氣哼哼地坐下,等著白振海的下文。
「宋大人,犬子與令千金的親事,中間其實是有些誤會,是下官的內子處理不當,讓令千金受委屈了,在下自罰一杯,給宋大人道個歉。」白振海說罷,真的仰頭喝了一杯,將杯底擺給宋元義看了看。
宋元義臉色好了幾分,冷冷地道:「賠罪道歉的話就不用再說了,事情已經過去了,這事兒又有聖上定了案,以後無需再提。白大人有什麼話就直說。」
白振海訕笑道:「是這樣的,犬子想求娶貴府六小姐為妻。」
宋元義像是屁股底下裝了彈簧似的,「噌」地一下彈了起來,「白振海,你個老匹夫,竟然擺的是鴻門宴哪你,這事兒不算完,咱們去聖上那裡講理去。」說著就要朝外頭走。
白振海連忙拉住他,嘴裡解釋道:「宋大人息怒,下官不是在跟您商量嗎?」
「商量?這事兒沒得商量。」宋元義說罷將衣袖狠狠一抖,掙脫了白振海的手,抬腳就朝雅間外頭走去,他是被氣得狠了,哪有這樣欺負人的,一門好好的親事,先是要退,逼得自家女兒自盡,鬧得滿城風雨,如今那風波剛平息下來,又來求娶,真當侯府的小姐是大白菜不成?
這飯眼看是吃不成了,白振海忙追了出去,到門口卻被店夥計拉住了,「白大人,菜錢不用您給,但是酒錢……」
白振海氣急,從腰間的荷包裡掏出一錠銀子,氣哼哼地遞給那店夥計,剛想走,卻又被那店夥計拉住了,「白大人,用不了這許多銀子,您等著小的找補給您。」
白振海朝外頭一看,見宋元義已經走到樓梯上,眼看就到一樓了,自己再追是追不上了,只得靠著過道的欄杆,朝著樓下的宋元義喊道:「宋大人,您就是不同意這親事,也總該問問令千金的意思吧?她必然是肯的,您擅自做主替她拒絕犬子,她將來若是知道此事,就不會怨您?」
宋元義抬起頭來,眼神像刀子一般鋒利,狠狠地瞪了白振海一眼,一甩袖子出了飄香樓。
白振海心知自己這回是把宋元義得罪得狠了,在大庭廣眾之下吼這一嗓子,也是他情急之下想的餿主意。
既然你宋元義完全不聽商量,那自己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此事聽到的人越多,宋元義越是不可能回家瞞著宋六小姐,這事兒成不成,便完全取決於宋六小姐的態度了,只是不知宋元義會為了女兒妥協到什麼地步。
飄香樓裡不乏熱愛八卦的大楚子民,白振海吼那一嗓子,把各雅間裡的客人們都震了出來,而當事人之一的白振海已經到了樓下,正等著店夥計給他找補銀子,大堂裡人來人往,沒人注意到他,不過自有店夥計會把才纔發生的事情繪聲繪色地講給客人們聽。
也有不用聽店夥計講解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人。
世上就有這麼巧的事,白振海定下的雅間隔壁恰好就是舒暢定下的雅間。
這雅間與雅間之間的隔音效果還是挺不錯的,卻僅限於正常說話的音量,而白振海和宋元義這兩個能吵得皇帝直喊腦仁兒疼的傢伙,怎麼可能正常地說話?交流基本都是靠吼的,所以這兩人說了什麼,隔壁雅間基本上都一字不落地聽全了。
舒暢看了看對面帶著金色面具笑得一臉陽光的人,笑道:「真是有意思,這位六妹妹最近還真是炙手可熱呢,先有公子你一字千金買了她一句話,如今又有退親的白公子再度上門求親,真是有意思。」
舒暢宴請的人,正是無塵閣的東家,無塵公子,以及無塵公子的紅顏知己,藍美人。
無塵公子搖著手中的折扇,勾著嘴角一笑道:「她素來是個有意思的人,在下對她也是很有興趣呢。」
舒暢略微楞了楞,隨後笑道:「這麼說來,公子見過她?」
無塵公子眼神閃了閃,笑道:「在下見過宋六小姐,但是宋六小姐卻沒有見過在下,在下正愁無人引薦,不得與佳人一敘,不知小公爺可願搭橋牽線?」
「這……」舒暢的深心底裡是不願意的,這原因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但是素來良好的修養卻讓他沒有順從自己的心願拒絕無塵公子,而是點頭笑道:「這還得問過六妹妹才能定下,她若是肯,在下自然樂意之至。」
無塵笑道:「那在下便先謝過小公爺了。」
舒暢微微瞇了瞇眼,笑道:「不過,在下可不能白幫這個忙。」
無塵瞭然地一笑道:「小公爺請講。」
「那幅畫……」
無塵笑道:「那幅畫小公爺曾經看過的,乃是在下於今年三月詩文節上所畫的《宴樂圖》,小公爺可還有話要問?」
舒暢淺笑著搖了搖頭,那幅畫他早前看過,那樣大膽的用色,除卻誇張與浮華之外,卻透著一股莫名的沉重,只是他一時也說不上來那份沉重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很顯然,他那位素來以負面消息聞名於世的六妹妹是看透了畫中的意境,得到了這位多才多藝到讓人髮指的無塵公子的承認。
那沉重背後到底是什麼呢?舒暢好奇得緊,只是顯然這是六妹妹和無塵公子兩人之間的秘密,看來這謎不是那麼容易解開的了。
「小公爺覺得宋六小姐可會應這門親事?」無塵見舒暢一時沒有說話,狀似無意地問道。
舒暢回過神來,笑了笑道:「在下猜,這事兒宋二伯不會那麼快告訴六妹妹的。」
聰明人說話就是愛打機鋒,什麼都不明說,一旁的藍美人聽他們說話聽得都快睡著了,這會兒好不容易聽到有八卦消息,才總算活了過來,眼神亮晶晶地盯著兩人,生怕聽漏了一個字。
無塵側過臉,暗暗地瞪了雙眼發光的藍美人一眼,然後轉頭對著舒暢笑道:「倒也是,宋六小姐先前受了那麼多委屈,不管她應不應這親事,宋大人定然是不會就這麼便宜了白家的。」
無塵說完這話,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這時舒暢卻笑得有些意味不明,點頭道:「是啊,只是不知道宋大人會便宜了哪個混球兒。」
無塵好險忍住了,沒有一口酒噴出來,怪笑道:「哈,在下倒是覺得,小公爺很有希望成為那個混球兒,不都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嗎?」
舒暢笑道:「我一直當宋六小姐是妹妹的,哪有做哥哥的打妹妹的主意的道理?這玩笑公子以後可不能再開了。」
無塵抱拳道:「是在下唐突了,小公爺莫怪。」
「無妨,明日六妹妹休息,在下便替公子問問,若是六妹妹願意相見,不知公子明日可有空?」
無塵想了想道:「自然是有空的。」
舒暢又笑道:「只是不知在下那位親王表弟,明日可有空,不如一起約出來,也省的六妹妹尷尬。」
無塵笑道:「在下雖然更想與宋六小姐單獨相約,不過若是小公爺約了其他人,也無妨。」
舒暢見無塵說得十分坦然無懼的樣子,心中雖然還有些懷疑,但疑慮卻是去了七八分,只想著回頭再試試子文的態度,若是他肯來,那不就證明自己從前的猜想都是錯的了嗎?其實無塵就是無塵,跟子文沒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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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09PM
第六十七章八卦的太夫人
清語在結束了一天的課業後,扶著柳香的手走到鎮國公府的二門,抬眼便見到小公爺舒暢等在那裡。
此時日頭已經西斜,柔和的夕照美化了院子裡所有的事物,也包括本身就十分完美的舒暢。
清語有片刻的愣神,隨後被那人炫目的光彩晃得瞇了瞇眼,笑著上前行禮道:「見過舒公子。」
「六妹妹有禮了。」舒暢回禮,又道:「在下有一事相請。」
「舒公子請講。」
「無塵閣的東家無塵公子,想見六妹妹一面,不知六妹妹可願一見?」舒暢斟酌著言辭,抬眼見清語有些驚訝的樣子,又鬼使神差地補充道:「若是六妹妹不願前去,在下替你回了他就是,不必為難。」
清語咬了咬嘴唇,「好奇心能殺死貓」,這句話她是知道的,但是她就是對無塵公子好奇,十分好奇,能有什麼辦法?
「見吧,他可是金主呢,就當是售後服務吧。」
舒暢聽清語說「見吧」,心裡莫名地有些失望,不過想到明日能夠驗一驗那無塵公子的真實身份,又振奮了起來,笑問道:「售後服務?是什麼?」
清語勾著嘴角一笑,眨了眨眼睛道:「我胡謅的詞兒,意思就是賣出去的東西,負責到底的意思。」
舒暢大笑起來,「哈哈,若是店家都像你這麼賣東西,還不得虧到沒邊兒呀。」
清語有些怔怔地看著舒暢,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不是禮貌客氣地微笑,而是真正歡喜縱情地笑。這樣笑著的他,看上去很陽光,很有生命力,最關鍵的是,很好看,好看到素來自詡審美眼光非常高的清語,也不由得看得失了神。
她真的很想說一句:「你應該多像這樣笑。」不過終究忍住了,這裡畢竟是古代,這樣的話說出來就顯得有些逾越了。
「什麼時候呢?」清語看著舒暢,笑著問。
舒暢的笑容收斂了一些,又恢復了以往的禮貌和客氣,淡淡地笑問道:「明日如何?在下想約了子文同去,他早就想會會無塵公子了,不知六妹妹意下如何?」
子文?那不就是仁親王嗎?說實在的,清語對朱子文印象並不好,且不說那些花邊新聞,只說中元節那日晚上,他那一臉傲嬌的小樣兒,全然不顧女士感受地拂袖而去,留她一個人獨自忍受屈辱,清語對他的印象就很難好得起來了。
「明天啊?沒問題,我可不可以也帶個人去呢?」別人要來她攔不住,不過,她可以把小九帶上,一來清緲一直心心唸唸要去看四姐姐的畫,正好帶她去滿足她的心願,二來若是到時候場面尷尬,自己大可以不理其他人,只跟小九說話。
舒暢笑道:「自然是可以的,那就這麼說定了,明日辰時末在無塵閣碰面,如何?」
「好啊,明天無塵閣,不見不散。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清語說完朝著舒暢行了個禮,待他抱拳回禮後扶著柳香的手上了馬車。
舒暢卻還站在原地,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嘴裡念了一遍:「不見不散嗎?」
不過,他也只是沉吟了片刻,然後便去書房寫了帖子,命人趁著天色還沒黑透,送去了親王府。
而這邊,清語回到侯府後,也讓柳香去東院兒走了一趟,讓她去問問清緲明日可有空同去無塵閣,柳香傳回來的信兒是:「九小姐說她非常非常有空。」
這件事情便就這麼定下了,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清語帶著柳香去頌蘭苑和安和園請安,雖然姜氏和太夫人都答應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但是禮不可廢,若是有時間,清語還是不介意跑這一趟的。
姜氏依然是稱病不出,根本不見清語,倒是太夫人顯得十分高興,笑瞇瞇地問:「六丫頭,安國夫人教的課業,你還跟得上吧?」
清語上前行了個禮,笑著應道:「回祖母的話,夫人這兩日教的都是啟蒙課程,孫兒倒是勉強跟得上。」
太夫人臉上的笑容又深了幾分,點頭道:「跟得上就好,你和安國夫人相處得如何?」
「夫人是個極好相處的人,跟祖母一樣,親切和藹,孫兒和她相處得極好。」
太夫人大笑了起來,笑了一陣後才嗔怪道:「這丫頭,兩日不見嘴就這麼甜了,老婆子我可是記得,雅雯那閨女可不見得是個好相處的人,她不喜歡的人,多說一句話都是難的,更不會拿好聽的話哄人,你這些話莫不是跟那位小公爺學的?」
太夫人話音剛落,大廳裡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便朝著清語看了過來,清語心中暗暗叫苦,臉上卻不得不帶著笑應道:「回祖母的話,孫兒哪裡敢欺瞞祖母,夫人當真是極好相處的人,至於舒公子,大約是有正事要忙,孫兒這兩日只與他打了個照面,沒時間說話。」
太夫人的眼睛亮閃閃的,笑得頗為曖昧,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啊,六丫頭,你還不知道吧,安國夫人肯教你,還是小公爺給你說的好話呢,你可得好好謝謝他才是。」
祖母大人,您這是,要做什麼?
清語一時間有些茫然,不過瞬間便想通了,這件事情只有當事人舒暢和安國夫人知道,那麼放消息出來的便只能是他們母子二人中的一個,清語覺得舒暢是絕不可能做這種事情的,那麼就只有安國夫人了。
再聯想到那位高貴的夫人對待自己的態度,清語不難猜出她這是想要替自己的兒子牽紅線呢,先製造點兒輿論壓力,讓自己注意到這件事情,舒暢本來就是個招人喜歡的人,注意他的時間越多,越是容易陷進去。
只是,自己不過是個四品官的庶女,無才亦無德,安國夫人怎麼會看上自己的?難道就因為自己肖似那位故人麼?那位與自己相似的故人到底是什麼人,值得她這麼信任?連只是有六七分相似的自己都能得到她額外的關照?看來有機會得多多打聽一二才是。
至於舒暢,一來是他本身太過完美了,新科狀元,又長了那樣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可謂是才貌雙全,這樣完美的人,要什麼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二來是他的身份地位比自己高出太多,世襲的國公呢,齊大非偶,清語對他只有欣賞,卻沒勇氣生出些別的什麼想法來。
一念及此,清語反倒淡定了下來,面對著太夫人燃燒著熊熊八卦之火的雙眼,淡然一笑道:「是,孫兒定然會知恩圖報的。」
太夫人見清語臉上並無異色,連一絲羞惱都沒有,不由得頗為失望,笑容也淡了許多,擺了擺手道:「嗯,你能這樣想自然是好的,罷了,時候兒也不早了,老婆子我也有些累了,你們都退下吧。」
清語連同眾兒孫們齊齊地向太夫人行禮告退,然後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到最後,待人都散去後,才和一樣磨磨蹭蹭留到最後的清緲一起,手挽著手地離開了安和園,乘了軟轎去二門,然後上了馬車,直奔無塵閣去了。
「六姐姐,你沒騙我吧?真的能見到無塵公子?」清緲看上去頗為興奮,有點兒小小追星族的感覺。
清語笑著點了點頭,「十有八九能見到他。」
清緲拍著手,歡天喜地地道:「那太好了,我可不可以請他給我寫幾個字,拿回去給四姐姐看看,免得她不信我見到了無塵公子。」
清語笑道:「等會兒見到他,你自己問問吧,我們清緲這麼可愛,他應該是不會拒絕你的。」
馬車朝東市駛去,而此時舒暢正從親王府裡出來,頗有些失望的樣子,因為他方才沒能見到朱子文,守門的小廝告訴他,一大早皇上就差了人來,喚王爺進宮說話去了,說是還要留飯,估計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來了。
舒暢轉回到馬車上,命車伕往東市無塵閣去,自己卻在琢磨著這件事情。若是子文真的在皇上那裡,這事兒定然會有許多雙眼睛看到,到時候自己找人一打聽就能知道真假。
那是不是可以肯定子文不是無塵公子呢?
按理來說,應該可以這麼下結論了,但舒暢心頭的疑惑並沒有半點兒減少,反而是更多了。
第一,這兩人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第二,這兩人的身形頗為相似,第三,記得子文年幼時也是酷愛繪畫的,而且在這上面的天賦令教他的師傅們都汗顏。
若只是這樣,倒是容易下定論,說子文就是無塵公子,可蹊蹺的是,無塵公子雖然戴著眼部的面具,但是他臉上其餘露出來的部分與子文卻並不相似,子文的下巴要小一些,無塵公子的則稍稍圓一些,子文的鼻子挺拔秀美,但無塵公子的鼻尖卻略有些勾,顯得更為深沉一些。
而且兩人的聲音也大不相同,子文的聲音圓潤動聽,無塵公子的聲音卻要尖銳一些,這就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兩個人相似之處頗多,但是不同的地方也不少,真是……難猜呀。
還沒等舒暢想出個所以然來,馬車便已經到了無塵閣。
舒暢下了馬車,正看見清語和清緲姐妹二人也下了馬車,三人相視一笑,互相見了禮,一同向無塵閣走去。

第六十八章以茶會友
無塵閣的王掌櫃見到舒暢一行幾人,忙上前做了個揖,笑道:「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請幾位貴客上樓一敘。」
清緲高興壞了,眉開眼笑地問:「不用對對子嗎?」
王掌櫃笑呵呵地道:「今日公子發了話,但凡是隨小公爺和宋六小姐一起來的客人,都無需答題,可以直接上樓。」
清緲搖著清語的胳膊撒嬌道:「六姐姐,舒哥哥,清緲今日可是沾了你們的光呢,不然我只怕是對不上來那些個對子的。」
舒暢微微一笑道:「九妹妹年紀還小,再過上幾年,那些對子可難不倒九妹妹了。」
清語也拍了拍清緲的手道:「你呀,好好用功學習,總有一天能把這裡所有的對子都給對上。」
清緲一聽讀書學習的話題,頓時苦了臉,朝著清語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可愛的樣子惹得舒暢和清語齊齊笑出聲來。
「那紅鸞她們也可以上去嗎?」清緲見眾人心情都挺好的樣子,忍不住替自己的婢女求起情來,指了指紅鸞和柳香,笑著問王掌櫃。
她總聽到紅鸞和紅玉兩個人聊天時說,「若是能進那無塵閣的二樓,親眼見一見無塵公子,就算立即死了,也都知足了。」然後,兩人都是一臉嚮往不已的樣子。
如今有了機會,清緲自然想起了她們的心願,不等紅鸞開口相求,自己便問了出來,讓紅鸞心中感動不已。
王掌櫃忙點頭笑道:「可以,自然是可以的,來者皆是客嘛。」
這事兒倒不是王掌櫃擅自做主,而是無塵公子定下的規矩向來便是如此:凡事只看規矩不看身份。
能對上對子的人,不管你是殺豬的還是賣豆腐的,都可以上二樓去,不能對上對子的,哪怕你是王公貴族,只怕也寸步難行。
既然今日東家開了口,但凡隨六小姐來的客人都可以無需通關直接上二樓,那麼丫鬟和隨從自然也是算在客人裡頭的。跟著無塵公子久了,王掌櫃對身份什麼的,也看得不那麼重了。
柳香和紅鸞聞言是最為興奮的,柳香還好,稍微持重一些,紅鸞則興奮得拍手直笑道:「奴婢竟然也可以上去,真是太好了,回頭得讓紅玉羨慕死。」
一行人說笑著朝樓上走去,快到二樓時,清語察覺有異,心中一動,抬眼便朝上看去,只見一位身穿淡青色束腰長衫的年輕男子正站在二樓樓梯欄杆的旁邊,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搭在欄杆上,正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自己,這人臉上帶著蝴蝶型的金色面具,遮住了眼睛周圍的小半張臉,卻越發顯得他那雙眼睛明亮且熠熠生輝。
那人見清語看他,便朝著清語勾了勾嘴角,臉上帶出了幾分淡淡的笑意,眼睛卻是越發地璀璨起來,烏黑的眼眸彷彿就是一整個夜空,而他眼裡的光彩,便是漆黑夜空裡閃亮的繁星。
清語覺得自己像是要在那星夜之中迷失了自我似的,心頭頓時警鈴大作,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連忙低頭假裝看路,臉卻不自覺地有些發燙,大約是有些紅了。
二十七八歲的老女人了,居然會因為被人看了一眼而臉紅,這還真是……怪事。
清語頗有些埋怨自己居然會有這種小女兒的情態,尤其是當著陌生人的面。
短短的樓梯,對清語來說卻像是爬華山那麼費勁,簡直可以說是舉步維艱,因為她即使不抬頭也能感覺到,那人一直維持著方纔的姿勢,而且,那星空一般的雙眸,也一直緊鎖在自己的身上。
好不容易上了二樓,剛出了樓梯,便見那人站在樓梯欄杆旁邊,臉上帶著笑,朝著清語和舒暢等人抱拳行禮道:「在下無塵,見過宋六小姐,小公爺,宋九小姐。」
清語幾人忙回了禮,舒暢目光在二樓環視了一圈兒,笑問道:「怎麼不見藍小姐呢?」
「她今日身子有些不大好,在家中養著呢,若是小公爺想見她,待她身子安好了,在下再請她出來與你相見就是了。倒是小公爺,不是請了仁親王前來嗎,怎麼不見他的大駕?」
無塵一邊說著話,一邊將眾人帶向桌椅處。
屋子中間擺了張條桌,條桌上擺著各式茶具,一座小巧精緻的紅泥小火爐正燃著火,爐子上擱著青花白瓷壺,茶壺嘴兒冒著熱氣,顯見水已經燒熱了。
條桌兩旁各有兩張椅子,另外兩頭各有一張椅子,清語上次來這裡時見到這套桌椅原本是靠牆擺的,今日大約是為了煮茶招待客人,所以特地搬到屋子中間來了。
而原本掛在牆上的諸多畫作,卻一幅也沒有,不知是被主人家賣掉了,還是收到什麼地方去了。
舒暢見無塵主動問起仁親王,頗有些意味不明地笑道:「我那王爺表弟今日事有不巧,進宮伴駕去了,公子若是想見他,在下改日定當邀他前來與公子一敘。」
無塵笑了笑道:「那是在下與王爺沒有緣分了,既然如此,又何須刻意強求?當見時,自然能見著。」
舒暢當下頷首道:「公子此言有理,在下記得這二樓似乎有不少還未題詩的畫作吧?怎麼今兒一幅也沒有了?」
「今日在下要煮茶會友,怕霧氣繚繞,潮壞了卷軸,是以早早地收到三樓的庫房裡去了,小公爺若是想看,一會兒在下便帶各位上樓去看看。」
清語一直聽著他們二人你來我往地說話,沒有插嘴,這會兒聽到無塵說怕煮茶的霧氣會潮壞了畫,便覺得這無塵公子不僅是個挺細心的人,也是個真正愛畫的人。
無塵見清語一直沒有說話,似乎有些拘謹的樣子,朝著清語一笑道:「在下只顧著說話,竟然忘了招呼兩位漂亮的小姐,實在是罪過,幾位快請坐,不知可有興趣試試在下煮茶的手藝?」
清語淡淡地一笑道:「有勞公子了。」
清緲則拍手歡喜道:「好啊,四姐姐肯定不會信我竟然能喝到無塵公子親手煮的茶。」
清語姐妹二人在條桌的左側坐了,紅鸞和柳香靜靜地站在她們身後,舒暢則坐在右側的首位。
無塵將主位上的椅子拉開,卻並不坐,而是站在條桌一頭,提起瓷壺,將熱水倒進茶洗裡,把所有茶具用滾水燙了一遍,然後一一用黑檀木夾子取出晾乾後擺在茶盤裡。
待紅泥小火爐上的水開始沸騰後,才用木勺子取了茶葉裝進紫砂茶壺中,用二沸水沖泡,打去浮沫,蓋上蓋子,又用滾水淋茶壺,待壺身水漬干後,又將茶壺裡的茶水倒入茶海之中,再從茶海之中來回均勻地倒入一字排開的三個白瓷小茶杯裡。
這過程聽起來無趣,但親眼見到的話,不僅不會覺得無趣,反而會覺得十分養眼。
無塵的手指白淨修長,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齊,帶著健康的光暈,看這樣一雙手煮茶,頗有賞心悅目之感,又兼他那身長衫衣袖有些寬大,每每提壺注水時,須得用一隻手攬住衣袖,另一隻手持壺,露出一截白淨勻稱的手腕,動作優雅得像是在跳芭蕾舞似的。
「看公子煮茶,真是人生一大快事。」舒暢笑道。
清語暗想,幸好不是只有自己覺得他好看,再側頭看清緲和紅鸞柳香幾人,柳香還稍稍好些,雖然也看得入神,但見自己看她,還能回視一眼,羞澀地笑笑,清緲和紅鸞則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無塵的手,連有人注視都察覺不到了,倒真的是物似主人型,兩人一樣的狂熱。
清語有些暗自慶幸,自己方才雖然也入迷,不過還保留著清醒,沒有入神倒失神的地步。
「好了,請各位品嚐。」
無塵放下茶海,從茶盤裡順位拿起第一杯茶遞到舒暢的面前放下,然後又取了一杯遞給清語。
清語起初並沒有伸手,她以為他會像方才一樣將茶杯放到桌上,誰料無塵並沒有放下,而是一直拿著,似乎在等著清語接過來。
清語怕燙壞了他白玉似的手,只得伸手接了,那茶杯只有兩個拇指大小,要接過來就會無可避免地碰到對方的手,也不知是茶杯發燙,還是無塵的指尖發燙,反正清語覺得自己被燙了一下,接過茶杯後便忙不迭地放到了桌上,但那股滾燙的感覺卻依然順著她的指尖一路爬升,一直升到了她的臉頰。
無塵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清語的異常,再將另一杯茶親自遞到了清緲的手裡,清語這才發覺是自己想多了,他並沒有特殊對待自己,而是特殊對待舒暢。
舒暢起身將茶杯放到鼻下輕輕一聞,然後一口喝掉,品味一番後讚道:「甘澤入喉,唇齒留香,好茶。」
清語也起身將茶飲盡,細細地品味了一番。
若是在從前,她是可以通過茶湯的味道品出茶葉的產地和出產時間的,還可以品出煮茶用的是什麼水,燒到什麼程度,不過因為換了時空和地點,她可不敢胡亂說話,再加上原六小姐是個不喜飲茶的,她也只能跟風似地道:「的確是好茶。」
誰料無塵卻神采奕奕地注視著她,順著她的話,笑問道:「不知可否請宋六小姐點評一二?」
這……什麼情況?怎麼又躺著中槍了?明明是跟了一句風,怎麼又把自己單獨拎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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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26PM
第六十九章她是誰?
清語頗有些無奈,只能勉強一笑,然後思索著要怎麼評價這茶,才能既不會顯得自己有多出挑,又不會太過糟踐了無塵的心意。
在清語略略顰眉思索的當口,無塵已經將三個空杯全部收了回去,放在茶洗裡用滾水燙了一遍,然後復又一一夾出來晾乾,再倒了三杯茶,親手遞給站著的紅鸞和柳香二人,自己則端了最後的一杯,一飲而盡。
且不提紅鸞和柳香如何的受寵若驚,單說清語見到無塵此舉,對他也是頗為讚許的。這人沒有高喊什麼人人平等的口號,也沒有一來就邀請兩個丫鬟跟主子平起平坐,卻能在適當的時候給別人以尊重,這比任何漂亮口號都來的實在一些。
無塵喝完杯中茶,朝著清語一笑道:「宋六小姐莫非覺得在下這茶,不值一提嗎?」
清語勾著嘴角笑了笑道:「恰好相反,我是覺得公子這茶實在是妙不可言,所以正在細細地回味呢。」
「倒是在下浮躁了。」無塵聞言笑了笑,一雙眼睛亮閃閃的,用充滿期待的目光注視著清語。
清語對無塵的目光著實敏感,被他看得有些招架不住了,只得轉開眼,順嘴說道:「公子這茶色澤翠綠,香氣濃郁,口感醇厚,應該是以山泉水煮成的明前龍井。」
無塵是特地打聽過的,這位宋六小姐不愛喝茶,家中的優質茶葉都賞給了下人,他讓她來評茶,其目的不過是想看看她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會怎麼應變而已,說難聽一點,就是個小小的惡作劇。
這時卻聽她一字不差地將茶葉和水的來處都說了個清楚明白,頓時愣了一愣,隨後連擊了三掌,笑道:「真是真人不露相呀,想不到宋六小姐竟是精於茶道之人。」
清語暗惱自己衝動,頗有些後悔地道:「哪裡敢說精於此道,我不過是聽見父親這麼評過茶,鸚鵡學舌罷了。」
無塵目光閃了閃,故作驚訝地道:「那可真是巧,宋大人飲的茶連同煮茶的水,竟然都恰好與在下的相同,實在是太巧了。」
舒暢也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清語,他倒不知道前六小姐不喜歡喝茶,不過他自己也算半個茶學通,卻僅僅能品得出茶葉的產地和品質,至於是用什麼水煮出來的茶,雖然也小有些心得,卻不能保證每言必中,如今清語竟然說自己是猜的,他一來是不信會有這麼巧的事,竟然能讓她蒙對了,二來也覺得頗為匪夷所思,這位六妹妹,究竟還會帶給他什麼樣的「驚喜」?
清語知道自己一時慌亂說錯了話,卻也無法再多解釋了,只得打了個哈哈,訕笑道:「是嗎,那的確是很巧。現在能去三樓看看公子的畫嗎?」
無塵知道清語是在轉移話題,也不說破,只笑道:「自然可以,各位若有興趣煮茶,也可以親手一試,若是想去樓上,請隨在下前往。」
煮茶什麼時候都可以煮,但是無塵閣的三樓卻從來沒聽說過有人上去,孰重孰輕自然是不用說了。
無塵見幾人都起了身,沒人要留在二樓煮茶,便將那青花白瓷壺從小火爐上提開,單獨放到一旁,這才領了眾人上了三樓。
無塵閣的三樓佈局十分奇怪,偌大的房間竟然連一扇窗戶也沒有,屋頂也看不到木質的屋樑和承塵,入目的是一整塊雪白的不明材質的頂棚,除了樓梯口這唯一的通道,整個三樓像是一個巨大的白色密封盒子,而且還是不能掀開蓋子的那種。
無塵見到眾人頗為驚訝的目光,笑著解說道:「三樓乃是庫房,為了防止一些愛好特殊的雅賊光顧,故而沒有窗戶,只有一條通道,這條通道平日裡一旦閉合,尋常人是不大容易打開的。」
清緲人小鬼大,聽了無塵的話便朝樓梯口一看,發現隱藏在三樓的樓板中間有一道白色滑動門一樣的平面擋板,那擋板明顯是玉質的,從厚度上來看,頗為沉重,的確不是尋常人能拉得動的,「難道有機關?」
清語和舒暢這時也看到了那白玉擋板,從寬度上來看,若是滑過來,剛好能蓋住樓梯的入口,沒個上千斤的巨力,只怕真的很難挪動它。
無塵朝著清緲讚許地點了點頭,笑道:「宋九小姐真是聰慧,的確是機關,不過,這機關具體在什麼地方,在下可不能告訴你了。」
清緲得了無塵的表揚,已然是十分滿足了,哪裡是真的想知道機關的位置,側頭得意地朝著清語眨了眨眼。
清語朝她笑了笑,然後環顧四周,卻沒發現無塵公子所說的畫在哪裡,不由得問道:「敢問公子,畫在哪裡呢?」
無塵轉過頭來看了清語一眼,目光中閃著光亮,笑道:「不如就把這個問題當成謎題,請幾位猜上一猜,這畫在下究竟放在何處,若是說得對了,在下這裡的畫作便可以讓說對的人隨意挑選一張,當成是獎品,如何?」
他這話雖然是對眾人說的,但目光卻一直不離清語的左右,讓她覺得自己的臉頰只怕又開始升溫了,所以清語一等他說完話,便當先笑了笑道:「自然是好的,我且先找找看。」
說罷朝其中一扇白牆走去。
清語抬手輕輕地敲了敲牆壁,實心的,不像是有機關的樣子,她有些失望,不死心地四面牆都敲了敲,卻發現四面牆都是實心的,根本沒地方放置畫軸。
舒暢也和清語一樣,四下裡敲敲打打,卻每每只能失望地搖頭,清緲帶著紅鸞則像是在逛商店一樣,這裡摸摸,那裡看看,很是稀奇的樣子。
無塵見眾人找不著機關,一臉懊惱的樣子,便笑道:「猜對的也算,宋六小姐運氣是最好的,不如你先猜猜看,試試能不能再次猜對?」
清語臉色微紅,暗惱他存心讓自己失了方寸,這會兒又故意提起方纔的事,讓她好不尷尬,於是沒好氣地指了指平整而光滑的屋頂,有些負氣地道:「我猜畫就是放在那上頭的。」
舒暢笑道:「既然六妹妹猜了那裡,在下便猜別處吧,到時候總有一處是對的,也總算沒有白走這一回。」說完朝著四面牆中的一面眨了眨眼道:「就那面牆吧。」
餘下的清緲幾人,受到了舒暢的提示,自然是把剩下的三面牆都猜了一遍,除了地板沒人猜,其餘幾面可以說是面面俱到了。
待眾人都胡亂地蒙了一番後,無塵才看向清語,朝著她笑了起來,道:「宋六小姐果然是有大氣運之人,竟然真的胡亂猜也猜得到地方。在下實在是佩服。」
嘎……真的猜對了?
清語有些不敢相信地仰頭看了看屋頂,卻始終看不出來那平平整整的屋頂有什麼地方能藏得住畫。
無塵走到一面白牆邊上,五指按著一處牆面用力往下一壓,便見屋頂的白色頂棚從中間打開了一條縫,隨著他的手越往下按,那牆壁上的一塊方磚便越是深陷,而頂棚則徐徐地朝兩邊打開,露出了中間掛著的,無數大小不一的卷軸。
清語一行人都仰頭看著那高高懸掛著的畫軸,頗有些無語,清緲喃喃地道:「六姐姐竟然真的猜對了,只是這些畫都掛得那麼高,怎麼看嘛。」
無塵笑了笑卻並沒有應聲,在那方磚徹底按不動了之後,才從衣襟上解下來一塊玉珮,朝著那方磚上的一處凹陷插了進去,輕輕一扭,便聽見頂棚處傳來機括聲,那些畫卷緩緩地下落,直到與人的視線齊平。
清語有些啼笑皆非,這是神馬?莫非是古代的「好太太自動晾衣架」?
無塵見眾人目瞪口呆的樣子,笑著解釋道:「這是在下特地請箇中高手設計製作的機關,倒不是為了防盜,只是兒時仰慕那些高來高去的武林豪俠,所以便在此處設置了機關,算是為了,好玩兒吧。」
為了好玩就弄出這麼多機關?這位無塵公子倒真的是一個隨性的人呢。清語在心中想著。
舒暢看著冉冉從屋頂降落的如林的卷軸,笑道:「這機關倒是設計得巧妙,將畫都這樣掛著,省地方不說,找起來也比較容易,我那書房裡,各種卷軸多了,若是記不住哪一幅畫用的什麼紙張和卷軸裝裱,找起來還真不是一般的費勁。」
清語待那些機括停下滑動後,向著無塵笑道:「我的獎品,是這些畫中的任意一幅嗎?」
無塵攤了攤手,笑道:「任隨六小姐挑選。」
那機括上每隔二十厘米便掛了一幅卷軸,從側面只能看到一少部分畫中的內容,不過吊著卷軸的機括卻是活動的,可以左右滑動,若是想細看哪一幅畫,只需要橫向滑動出來,便可以一睹此畫的全貌了。
清語幾人穿梭在畫林裡,只覺得每張畫都是精品,每張畫都值得細細品味。
清緲在一旁大聲問道:「無塵哥哥,這些話都是你畫的嗎?」
「不,有些是在下的收藏。」
清緲又道:「難怪我覺得有些不大一樣呢。」
清語好奇地朝清緲那邊走去,見清緲從機括上滑出來的那幅畫是一張肖像畫,筆法稚嫩生澀,像是初學白描不久的人所畫,但是各個細節卻無一錯漏,顯然是練習過無數次的。這樣一幅類似於初學者作品的畫掛在那些精品畫作中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過,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的是,畫中人,與墨苑中掛著的清語生母肖像畫中的那個人,相似度在九成以上。
換句話說,這幅畫的畫中人,極有可能是清語的生母。
但是怎麼可能呢?她的娘親不是婢女嗎?怎麼可能會有肖像流落在外,而且保存在無塵閣這樣高檔次的地方?難道只是相似而已?
「無塵公子,可否問一問,這畫中人,她是誰?」

第七十章並蒂蓮
無塵聞言走到清語身邊,低頭看了那幅畫一眼,目光閃了閃,笑道:「宋六小姐這個問題可把在下難住了,在下答不上來。」
清語不動聲色地道:「這幅畫難道不是公子所畫?」
「宋六小姐眼力不錯,這畫的確不是在下所繪,乃是在下一位朋友舊年練習繪畫時的作品,至於這畫中人,在下真不知道是誰。」
清語笑道:「原來如此,不知公子這幅收藏,能否割愛?」
無塵頗有些為難地道:「這……還望六小姐見諒,在下得食言而肥了,這裡其他的畫可以任六小姐挑選,唯獨這幅實在不能。當初在下拿走這畫時便沒有經過畫主人的允許,又豈敢再不經他首肯便轉贈他人呢。」
清語見他言辭頗為懇切,不像是作偽,便也不勉強,只點頭笑道:「公子說得有理,那我再選其他的吧。」
別看清語笑得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其實她心裡好奇得跟貓抓似的,一句「不知這畫作者是誰」,都溜到牙齒縫邊上了,卻被她生生地忍了回去。她覺得,關於這畫中人的事情,還是回家去問自己的父親好一些。
清語依依不捨地將那幅肖像畫放回了原處,又去看其他的畫,不過看了沒兩幅,卻發現無塵竟然一直含笑靜靜地跟在自己的身後,保持著一步遠的安全距離。
她先前沒注意到他的時候倒還沒覺得有什麼,如今見到他一直跟著自己,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轉悠,清語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竟是窘迫得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朝哪裡放了。
這下叫她怎麼選畫?又不能直接跟他說:你別跟著我,你跟著我我渾身不得勁兒。
清語磨磨蹭蹭地東看看,西摸摸,再也靜不下心來領悟每張畫的不同意境了,只覺得入目皆是繁華與浮躁。
這時,卻聽見始作俑者在一旁笑道:「六小姐選畫的方式還真是獨特呢,不如教教在下,這是不是什麼新的看畫方法?」
最可恨的是,他不只一臉歡笑地說那種欠抽的話,更是學著清語的樣子,這幅畫摸一下,那幅畫拉出來看一眼,然後又回頭去摸摸先前摸過的畫……
清語大窘,咬了咬牙道:「君不聞診脈有望聞問切一說嗎?我這選畫的方式是從醫術上演變過來的,看一看,摸一摸,才能知道這畫是何意境,才能知道繪畫者的心意。」
無塵聞言大笑起來,就連跟過來瞧熱鬧的舒暢也笑出了聲來,清緲不明所以,更是一臉天真地道:「六姐姐,摸也能摸出畫的意境?」
清語自詡論淡定的話,她稱了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了,如今卻每每被無塵逼得破功,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咬牙渾說道:「那是自然,人說三分畫七分裱,一幅畫裱得好不好,能直接體現出畫主人對這幅畫的中意程度,以及裝裱之人對此畫的重視程度,一幅畫裱得好不好,用摸自然也能摸得出來。怎麼,你們不信嗎?」
這已經是純粹的歪理邪說了,但從字面上聽起來,還是頗有些道理的,把不懂字畫的清緲唬得一愣一愣的,直點頭說「對哦,六姐姐說得有道理」。
但這番話卻唬不住懂畫的無塵和舒暢二人,不過這兩人卻也看出來清語有些惱了,便不再繼續與她玩笑,很是有默契地轉移了話題。
「六妹妹還沒有選出來嗎?」舒暢笑著問。
無塵也笑道:「這樣吧,為了彌補在下方才食言,六小姐可以選兩幅畫,算是在下向六小姐賠不是了。」
清語見無塵沒有繼續糾纏方纔的問題,暗暗地鬆了口氣,如今有台階遞到面前來了,她怎麼可能不就著台階下?當下也不跟無塵客氣,笑著點了點頭道:「那我可就不跟公子客氣了。」
為了早些結束此間的尷尬,清語迅速地選出了兩幅畫,一副是寒梅圖,另一幅還是寒梅圖。
這大約是清語跟原六小姐唯一的共同愛好了吧。
無塵筆下的寒梅,比白幕遠筆下的寒梅多了幾分自在寫意,婉約柔美,少了幾分殺伐之氣,若說要以畫看人的話,那麼從兩人畫上的表現來看,一個是看似玩世不恭浮華放縱的浪蕩公子,卻擅長以柔克剛滴水穿石,而另一個則是看似溫和無害的謙謙君子,實則卻如出鞘寶劍般鋒利,通身鐵骨錚錚,隱藏著一股不服輸的傲氣。
「六小姐鍾情紅梅?」無塵見到清語選了兩幅寒梅圖,略有些驚訝地問。
清語笑了笑道:「也不能算是鍾情,只是就畫而言,比較喜歡寒梅圖而已。」
若是真正的花,清語更喜歡臘梅,喜歡臘梅那種「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溫暖香氣,喜歡如黃玉一般潤澤剔透的臘梅花瓣。
無塵笑道:「在下本以為六小姐會喜歡蓮花的,沒想到卻喜歡紅梅。」他見到的清語,一向打扮素雅,頗有蓮花的風采。
「蓮花高潔素雅,很好,只是,我卻覺得它太孤單了,孑孓獨立,形單影隻,好不淒涼。」清語其實是覺得蓮花太過孤傲清冷,心中不喜罷了。
無塵卻當了真,疑惑道:「蓮花怎麼會孤單?到了夏季,滿池的蓮花荷葉,又怎會孤單?」
清語淡淡一笑道:「蓮花高高在上,又怎肯與荷葉為伍?至於蓮花與蓮花之間,即使靠得再近,也是不同心的,公子可曾見到過一根花莖上開出過兩朵蓮花?」
無塵愣了愣,然後收起臉上的笑意,正色道:「六小姐的說法,在下雖然是第一次聽說,但的確是很有道理。今日在下受教了。」說著竟然就要朝清語行禮。
清語忙避開了,笑道:「這不過是我胡謅的罷了,當不得你這般認真。」
她卻不知道,對無塵和舒暢這樣見慣了各式各樣人物、交遊廣闊的人來說,像清語這樣有獨立的看法,不會人云亦云的人,是多麼的難能可貴。
此時這兩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了些變化,只是這兩位都是藏得住心思的人,誰也沒有說出來罷了。
清語見無塵一臉正經的樣子,頗有些不習慣,忙笑道:「而且世事無絕對,也並不是所有蓮花都孤單的,並蒂蓮雖然少,但也不是沒有。」
無塵回過神來,笑了笑道:「並蒂蓮,六小姐可曾見過?」
清語笑著搖了搖頭,文縐縐地道:「未曾,心嚮往之。」
無塵目光閃了閃,心中有了計較,卻岔開話題道:「六小姐既然這般喜愛紅梅,不如選上兩首詩,由在下替六小姐題於畫上,也算是全了這兩幅寒梅圖了。」
若是在方纔,無塵是絕不會這麼好相與的,只叫她選詩,那簡直是太便宜她了,至少也會惡作劇似的叫她親自題詩,或者即興賦詩兩首,以為難她為樂。但是聽她說了關於蓮花的話後,他卻突然不想作弄她了,而是在心底裡,對她隱隱地有了一絲莫名的心疼,更多的則是,尊重。
這時一直在旁沒有說話的舒暢也上前道:「在下聽你們說得手癢了。」說著朝無塵看了一眼,露出個「你懂的」的表情,笑道:「不知公子可願割愛,讓在下也練練手?」
「求之不得,素聞小公爺的字千金難求,在下的拙著今日倒是沾了六小姐的光了。」
舒暢的字倒未必是大楚第一,但是京城第一卻是絕對錯不了的,無塵說他的字千金難求,還真的是沒有怎麼誇張。
舒暢的身份頗高,又向來無慾無求,對名利和地位並不十分看重,他的字多半只贈與朋友和親人,極少有流落到市面上的,但越是這樣,就越是導致了一字難求的局面。
「這樓上沒有文房四寶,我們還是去二樓罷,在下也正好可以再煮上一壺茶,與諸位好好聊上一聊。」無塵將清語選出來的兩幅寒梅圖捲了起來,抱在手上,對眾人笑道。
眾人下了樓,無塵將畫軸放在條桌的另一頭展開,又從櫃子裡拿出文房四寶,朝柳香和紅鸞二人笑道:「不知兩位姑娘可會磨墨?」
紅鸞雖然沒有正經讀過書,但是伺候清緲筆墨那是經常的事兒,磨墨自然不在話下,柳香雖然沒有伺候過筆墨,但是從小跟在她父親身邊,是正經讀過書的,哪裡有不會磨墨的道理。
不過,柳香並沒有立即答話,而是看向了紅鸞。
紅鸞卻沒有什麼顧忌,笑著應道:「回公子的話,奴婢自然是會的。」
「如此甚好,有一個會就可以了,這位姑娘,便由你來磨墨吧。」無塵把墨和硯台推到了紅鸞面前,然後又轉身從櫃子裡拿出兩摞寫了字的紙,對清語笑道:「這些都是上得二樓來的才子佳人們為拙著留下的詩詞,六小姐可以從這裡頭選出兩首來,由在下和小公爺題於畫上。」
無塵將那兩摞紙遞給清語後,便去條桌另一頭燒水煮茶了。
清語拿起寫著詩文的紙,一一翻看,才發現竟然全是詠梅花的詩句,顯見這些詩作無塵都是極為重視、且收藏得極好的,不然也不會不用翻找便能直接拿出與畫作對應的詩文來。
清語將每首詩都默讀了一遍,然後從裡頭抽了一首她最滿意的詩,朗聲念道:「雪虐風號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過時自會飄零去,恥向東君更乞憐。」
舒暢拍手讚道:「好詩,好氣節!」
煮茶的無塵卻沒有作聲,而是微微低著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眸,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提著瓷壺的手指卻不自覺地緊了緊。
「公子,這首詩可好?」清語揚了揚手裡的紙,笑著向無塵問道。
無塵捏著瓷壺手柄的手指微微鬆了松,仰起頭來朝著清語笑了笑道:「甚好。」
此時清緲在一旁好奇地問:「無塵哥哥,這詩是誰做的?會得多少黃金呀?」
舒暢也看向無塵,笑問道:「倒忘了問,有這等氣節的奇人,不知到底是誰?」
無塵臉色微微變了變,卻定睛注視著清語,嘴裡吐出來三個字:
「白幕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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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27PM
第七十一章心動
清語只覺得拿在手裡的那一頁薄薄的紙頓時有些重得出奇,她很想立刻將它放下,但此時一屋子人都在看著自己,她又哪裡敢就這麼放下,那豈不是做賊心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嗎?
但是要就這麼拿著,清語又覺得那一頁紙有些燙手,她知道此刻自己應該說點兒什麼,但旁邊有無塵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自己,她只覺得此刻頭腦裡頭漿糊一團,生怕說多錯多,於是乾脆保持沉默了。
倒是舒暢看出了清語的尷尬,接過那一頁紙,拿在手裡細細地端詳了一番,然後笑道:「白公子實乃大才也,若非今年恩科他因有事未能參加,這頭名狀元花落誰家還是未知之數呢。」
清緲是個好奇寶寶,聞言忙問道:「舒哥哥,他能有什麼要緊的事?竟然連科考都耽誤了?」
舒暢的笑容有些發沉,那笑意裡頭帶著三分無奈和同情,沉聲道:「據說是吃壞了肚子,臨時無法上場。」
「怎麼可能!」清緲小聲地驚呼道:「我家八哥哥要臨考的時候,二嬸子不知道伺候得多小心,飯菜都是定了量的,吃多了怕撐壞了,吃少了怕餓著了……」
清語暗暗地給清緲遞了個眼色,清緲機靈著呢,連忙住了嘴,朝著眾人吐了吐舌頭,笑道:「誰不知道舒哥哥文采了得,就算那位白公子上了考場,定然也不是舒哥哥的對手。」
舒暢臉上的陰霾去了不少,笑道:「九妹妹的嘴可真是甜,誇得舒哥哥都不好意思了。」他說完又轉頭看向無塵,笑道:「不如這首詩就由在下代勞,題於公子大作之上,可好?」
無塵此時已經恢復了常態,正手法熟練地燙杯、煮茶、淋罐,聽聞舒暢相問,抬眼看了看他,笑了笑道:「那就有勞舒公子了。」
清語見此事就此揭了過去,不由得暗暗地鬆了口氣,她很怕這位明明沒什麼惡意,卻總愛針對自己的無塵公子扭著這件事情不放,把她跟白幕遠的那點兒破事翻出來說,那豈不尷尬。
其實是她想多了,無塵這會兒是打死也不會願意在清語面前提起白幕遠的,先前她抽出了白幕遠的詩,已經是讓無塵緊張得不能再緊張了,又怎麼會自找不痛快地再提及這個人呢?
「還有一幅呢,六小姐再選一首吧。」無塵看向清語,笑道。
清語點了點頭,又拿起另外一摞詩,挨個兒地默讀起來,最後選中了其中一首,念出聲來:「萬樹皆無色,此枝獨有花。凌寒梅開處,卻艷誰人家?」
舒暢聽她念這首詩,臉上的笑容頗有些古怪,無塵也笑著看向舒暢,笑容依舊是透著些古怪,清語頓時心慌了,暗想:這字跡明明跟先前的不一樣,難不成又是白幕遠寫的?沒這麼巧吧?
無塵轉臉看向清語,笑道:「這首詩,乃是小公爺的佳作。」
清語暗暗地鬆了口氣,點頭笑道:「倒是巧了,這些詩句裡頭,我唯獨喜歡這一首,最喜歡這一句『卻艷誰人家』。」
舒暢也不拿喬,笑道:「在下自己也很喜歡這一句。」
無塵將茶遞了一杯給舒暢,對清語笑道:「六小姐的想法倒是與在下不謀而合,這首詩在下原本也是打算題在這幅畫上的。」說著又遞了一杯茶給清語。
這時在一旁磨墨的紅鸞抬起頭來道:「墨已經磨好了。」
舒暢笑了笑,提筆蘸了墨便在先前那幅畫上飛快地寫了起來,不過片刻工夫就將那首七言絕句題在了畫上,隨後放下筆,對無塵笑道:「該你了。」
無塵放下手裡的茶具,走到條桌這一頭來,拿起筆蘸了墨,甚至沒看那張寫著詩文的紙一眼,提筆就將那首詩默了上去,寫完後拿出印章,在詩文的下面輕輕一摁。
「好了。」無塵收起印鑒,將兩幅畫推到清語身前,笑道:「等墨乾了再收起來。」
清語裝出一副財迷的樣子,笑道:「今日可是賺了不少,得了無塵公子的畫,又得了舒公子題的詩,嘖嘖,這一趟走得划算極了。」
無塵笑出聲來,目光熠熠地看著清語,道:「你若是願意,每天來走一趟,在下也是歡迎的。」
這話可就有些曖昧了,清語只覺得自己的心有些不受控制地跳得快了起來,忙轉開眼,有些心虛地笑道:「難道每天來,公子都有字畫相送?若是真的,我倒是樂意走這一遭。」
無塵笑了笑,臉上的表情卻突然認真起來:「自然是真的,你若是肯每天來,我便是每天為你提筆作畫也未嘗不可。」
清語的心跳得飛快,臉也開始發燙了,小聲地道:「那還不得把公子累壞了?再說我也沒那時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說著就要去收桌上的畫,無塵卻喊了一聲「等一等」,清語心頭猛地一跳,怕他再說出些什麼讓自己招架不住的話來,於是瞪了他一眼,憤憤地道:「怎麼,公子要反悔了?」
無塵勾了勾嘴角,笑道:「六小姐想到哪裡去了?墨水還沒乾呢。」
清語忙鬆了手,低頭咬著嘴唇,只恨這墨水乾得太慢。
舒暢雖然沒怎麼開口說話,卻是一直在一旁默默地注視著這邊的,見清語臉色微紅的低著頭,猜測她大約是被無塵的直白和孟浪嚇到了,人是自己帶來的,他自然不希望無塵唐突了佳人,於是頗有些不滿地看了無塵一眼,卻見無塵的眼眸清澈如水,裡面透著認真和執著,根本沒有他想像的調笑和孟浪。
難道他是認真的?
可是怎麼可能呢?他們這才是第一次見面呀。
清語和無塵的確是第一次碰面,但卻不是第一次見面,上次的那幅畫,清語說的那兩個字,是實實在在地觸動了無塵的心,那是一種來自靈魂的共鳴,一種尋覓到了知音的驚喜,不是當事人,很難明白那種感觸。
無塵其實也擔心清語當時只是隨口胡謅,碰巧說中了自己的心思而已,所以這次請她來,存的是試探之意。只是她那番關於蓮花的說辭,讓無塵肯定了,她當初說的話絕對不是胡謅的,她是真正的懂了那畫的含義,她就是那個真正懂得自己的人。
無塵對清語這種不是知己勝似知己的微妙感情,舒暢自然不會知道,當他意識到無塵對清語很是認真的時候,只覺得心裡頭有些發堵,似乎無塵的認真對他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可是他又說不清楚到底為什麼不好,只是覺得心口的位置,有什麼東西重重地堵在那裡,讓他呼吸都開始隱隱地不順暢起來。
莫名地,他不希望清語再留在這裡,甚至不希望清語今後再來這裡。朝那兩幅畫看了一眼,舒暢勉強笑道:「好像墨已經乾了。」
清語心中一喜,忙細細地看了看畫上的墨跡,果然已經乾了,於是一邊卷畫,一邊笑道:「既然墨已經乾了,那我這就告辭了,今日多謝公子的款待,多謝公子贈畫,改日有緣再聚。」
舒暢也幫忙捲著另一幅畫,對清語道:「在下今日未帶印鑒,不如這兩幅畫就由在下帶回去,補上印鑒之後,明日再交給六妹妹,如何?」
清語笑著點了點頭道:「好,只是又要麻煩舒公子了。」
無塵在一旁面上帶笑地看著,心中卻暗恨自己太過心急,嚇到了清語,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因此而討厭自己,心中一半彷徨,一半焦急,苦苦思索著能有什麼法子挽回。
他在一旁乾著急,卻不知道清語其實並沒有討厭他,著急回去,只是不想再尷尬下去罷了。
儘管無塵希望那兩幅畫永遠也卷不完,可終於還是卷完了,舒暢將那兩幅畫抱在手裡,對無塵笑道:「今日承蒙公子款待,在下不甚榮幸,下次便由在下做東,還望公子賞光。」
無塵笑道:「咱們難得聚一次,不如用過午膳再回去吧。」
舒暢看向清語,徵求清語的意見,清語卻搖頭道:「公子客氣了,今日就免了吧,我回去還有些事情呢。」
無塵見留不住人,也只能無奈地放行了。
清語幾人跟他客套了一番,只說下次再聚,然後便下樓離去。
清語卻不知道無塵站在二樓的窗口,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她,直到她上了馬車。
這次聚會,無塵和舒暢兩人十分默契地誰也沒有提昨日聽到和看到的事情,就彷彿那件事情從未發生過似的。
馬車上,清緲問道:「六姐姐,先前說白公子的事情,你怎麼不讓我繼續說了?本來就很奇怪嘛。」
清語暗暗地歎了口氣道:「是很奇怪,所以才不能說,白公子好好的怎麼會吃壞了肚子?九妹妹難道不知道,白公子的母親是他的繼母。」
清緲反應極快,用手摀住了嘴,大大的眼睛裡滿是驚訝,「原來是這樣。」
這個話題誰也不願意再深入地討論下去,姐妹二人想起那個雲淡風輕的人,心情沒有來的都有些沉重。
一路無話,且說清語回到侯府,心中記掛著那畫像的事兒,草草地吃過午飯,便帶著柳香直奔墨苑去了。
清語趕到墨苑的時候,宋元義正在吃午飯,待他吃過午飯聽到海棠的通傳時,清語已經在墨苑門口等了一陣了。
「你這孩子,怎地不早些叫海棠來通傳?這日頭下,還等這麼久,曬壞了怎麼辦?」宋元義掏出鑰匙,打開墨苑正廳的大門,一邊推開門扇,一邊責怪清語。
清語笑道:「女兒哪有那麼嬌氣,曬一會兒就能曬壞?女兒又不著急,若是累得父親吃不好飯,那豈不是女兒的罪過?」她不是不著急,是很著急,十分著急。
宋元義領著清語進了大廳,柳香和海棠十分默契的沒有跟進去,而是在大廳外的遊廊裡尋了個地方坐了,兩人盯著墨苑大門,開始天南地北地閒聊起來。
進了大廳,宋元義又拿出另外一把鑰匙,開了側面書房的門,推開後對清語道:「進來吧。」
清語跟在宋元義身後進了書房,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畫像。
這會兒牆上又是掛的兩幅畫像了,一幅是自己的生母姜姨娘的畫像,另一幅則是姜姨娘為父親畫的肖像。
清語湊過去想仔細看看父親那幅畫像的落款,卻發現那畫像上出了題的詩以外,並無落款,哦,不是,不是沒有落款,而是落款和印鑒被紙糊住了,那紙張跟原畫用的紙頗為相似,裱糊的工藝又極為精湛,只是略略一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那個地方曾經還有過落款和印鑒這種東西。
只是,父親為什麼會把娘親的落款和印鑒遮住呢?

第七十二章秘密
宋元義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女兒到書房裡來的目的,只以為她是真的前來借書,一臉欣慰地指著其中一排書架對清語道:「喏,這裡全是關於詩詞歌賦的書,你自己過來挑吧。」
清語卻並沒有動,而是回過頭來,注視著她的父親,小心翼翼地問:「父親,這幅肖像是娘親給你畫的嗎?」
宋元義不疑有他,頭也不抬地應道:「是,這是你母親親生前畫的。」
「那麼,娘親的落款和簽章呢?」清語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宋元義,生怕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
宋元義神色為之一凝,怔了片刻後才緩緩地抬起頭來,看向清語,勉強笑道:「沒有落款和簽章,你母親親不愛在畫上落款的。」
清語淡淡一笑,眼神卻暗了暗,一種苦澀滋味漫上了心頭:父親,他在騙我。
清語轉開臉,看向姜姨娘的肖像畫,小聲地問道:「娘親,她真的一直是母親的貼身婢女嗎?」
宋元義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過了一陣後才沉聲應道:「當然,一直是。」
很顯然,這也是一句謊話。
清語相信父親騙自己是不得已的,是有難言的苦衷,但是,儘管她心裡覺得自己應該理解,應該不介意,可她卻又不能不介意,因為騙她的這個人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相信的人。
「娘親她……生前可有至交好友或是閨中密友?」清語又問。
宋元義走到清語身邊,面帶關切地問:「沒有,你今兒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
清語搖了搖頭,默默地歎了口氣道:「父親,女兒今日在無塵閣看到一幅畫像,畫中人跟父親筆下的娘親有九成相似,所以,女兒以為那幅畫像上的人,也是娘親。」
宋元義一驚,駭然道:「你沒有跟旁的人提起過此事吧?」
清語搖頭道:「女兒怎麼會把這等沒憑沒據的事情告訴旁人?父親,您是不是有事情瞞著女兒?」
宋元義穩了穩心神,正色道:「關於你母親的畫像,此事只可你知我知,切不可再讓第三人知道,否則就是潑天的大禍,清語,你可聽明白了?」
清語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被父親凝重的表情嚇了一跳,只是好奇勝過了恐懼,她顫抖著聲音問道:「女兒不明白,娘親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不能對別人講她的事情?」
宋元義歎了口氣,眼神中帶著悲傷,沉聲道:「關於你母親親的事情,你還是不要再問了,總之,你只需要知道,關於你母親的一切都是禁忌,是不可以對任何人提及的禁忌就是了。但凡有人問起,你只管推說不知道。你要知道,為父絕不會害你。」
清語見到父親一臉疲憊憂傷的樣子,再多的疑問也不忍心說出口了,只點頭應道:「是,女兒知道了,絕不會向其他人提及此事。」
宋元義擺了擺手道:「好了,你不是來借書嗎?自己去選吧。」
清語聞言點了點頭,走到書架邊上,隨意地拿了幾本書,然後便向著宋元義行禮告辭了。
回到芷蘭苑,清語屏退了下人,獨自一個人留在房間裡,把她娘親留下的遺物翻了出來,又再一一地查看了一遍,每一件首飾都精緻華美,價值不菲,卻沒有一件上面有能證明她娘親身份的印記,也不知是有印記的首飾都被銷毀了,還是原本就沒有印記。
只是,她的娘親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才能夠得上潑天大禍這個詞?汪洋大盜還是殺人犯?又或者是前朝公主?叛黨千金?
清語看了看手裡的名貴首飾,覺得前兩種可能性極小,反而是後兩種設想更接近事實。
她的父親雖然護短又固執,但絕對是一個充滿正義感的人,絕不會容納宵小之輩、不法之徒,那麼,她的娘親定然是一個好人,卻有一個不容於世人的身份,所以父親才會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收留於她,而且還生下了可能會成為罪證的自己。
看來,父親應該是很愛娘親的,所以才會對自己這麼好。可見這又是一個悲劇的愛情故事,若這種事情出現在小說裡、電影裡,清語定然會笑一句:又狗血了。可是,當事情放到她自己的頭上時,她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了。
而且,清語現在懷疑,無塵閣裡的那幅畫,以及安國夫人口中所說的故友,所指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娘親了。只是,要從無塵公子和安國夫人那裡打聽關於娘親的消息,委實有些危險,自己的容貌本就與娘親肖似了,再打聽關於她的事情,那不是在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出身很有問題嗎?
清語思索了許久,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先按兵不動,待有機會再慢慢地探聽關於娘親的消息。她將娘親的遺物收回盒子裡,放進小庫房的大箱子裡,裡三層外三層地鎖好,然後回到房間裡拿了一本辭賦,靜下心,逐字逐句地讀起來。
剛讀了沒幾句,便聽見沈嬤嬤在外頭通傳,「小姐,玉秋姑娘想見您。」
清語心中冷笑:這才幾天便熬不住了?她不願在裡間見玉秋,那樣顯得太過親密了,於是拿了書走到廳裡,對等在廳裡的沈嬤嬤笑了笑道:「喚她進來吧。」
沈嬤嬤應了聲是,轉身出去喚了玉秋進來。
幾日不見,玉秋已經不像前幾日那般犀利了,看清語的目光也少了幾分傲氣和鄙夷,而是帶著淡淡的懼恨,她上前朝著清語行了個福禮道:「奴婢見過小姐。」
清語笑道:「玉秋姑娘找我有事?可是那些個規矩禮儀都寫好了?」
玉秋咬了咬嘴唇,挺起胸膛道:「回六小姐,奴婢根本不識字,又如何寫得出來?夫人只是讓奴婢過來教下人們規矩,若是因奴婢寫不出來規矩禮儀,耽擱了夫人的差使事小,耽誤了六小姐院兒裡的人學規矩事大呀,還望小姐將那規矩和禮儀交給會寫字的人來寫,免得誤了時間。」
清語笑了笑道:「誤了時間?能誤了什麼時間?玉秋姑娘不用為我這院兒裡的人擔憂,誤不了的,你看,我都不急你急什麼?你還是先好好把規矩禮儀寫下來的好,至於認字什麼的,所謂技多不壓身,我這也是為你好,時間嘛,我等得起的,我院兒裡的人也是等得起的,都等了十幾年了,再多等幾年又如何?」
這芷蘭苑十幾年沒人來教過規矩,養出些個背主欺主的奴才,這會兒她才清理乾淨了,那位卻想起來要教規矩了,早幹嘛去了?
「六小姐,您這是在埋怨夫人嗎?」玉秋自以為抓住了清語的把柄,臉上有些小得意。
清語勾了勾嘴角,笑瞇瞇地道:「擅自揣測主子的心思,這就是玉秋姑娘的規矩嗎?看來,要等你教規矩,還得等上很長一段時間呢,好了,你下去吧,自己先好好學學規矩才是正經。」
玉秋不肯走,有些憤憤地道:「六小姐,您不能這樣,我是夫人派過來的,您這樣對我,就不怕夫人怪您嗎?」
清語還是笑瞇瞇的,「我怎麼對你了?是打你了還是不給你飯吃了?還是,我這個小姐該怎麼做,也輪到你來教了?」說著把臉一沉,冷冷地道:「還不趕緊出去還等著我教你規矩?」
玉秋素來是膽大妄為的,但此刻見了清語的冷臉,卻忍不住地打了個哆嗦。
不知為什麼,她本能地覺得,自己若是再不走,只怕真的會有不好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她覺得,這位自從受了傷之後便像變了個人似的、成日裡笑瞇瞇彷彿極好拿捏的六小姐,其實並不如她想像的那麼好拿捏。
跟她對著幹的那些人,都吃著什麼好果子了?
原先對六小姐不敬的那個婢女,洪嬤嬤的女兒,被活活打死了,玉春領了五小姐的差使沒辦好,挨了打,自己不過是嘲諷了她幾句,也挨了打,雖然這些事情樁樁件件似乎都不是六小姐親自叫人動的手,但是這樁樁件件卻都跟她脫不了干係。
玉秋想到這裡,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暗道:以後自己得多加小心了,不然吃了皮肉之苦事小,丟了性命事大。
其實的確是玉秋想得太多了,清語雖然不介意給那些對她不敬的人吃些苦頭,但是論到讓人丟了性命這樣的事情,她還真的做不出來。
玉秋心中有了恐懼,態度一下子恭敬了許多,朝著清語一禮道:「是,奴婢告退。」
清語已經將視線轉到了手裡的書上,聞言頭也不抬地擺了擺手,待玉秋走後,才對一旁的沈嬤嬤道:「沈嬤嬤,你坐下,我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沈嬤嬤見自家小姐把玉秋治的服服帖帖的,心裡頭一半高興一半擔心,心事重重地應了聲是,在一側的凳子上坐了。
「嬤嬤對從前的舊事想來也是有所耳聞的吧?十幾年前的。」清語斟酌著字眼,笑著問道。
「知道一些,不知小姐要問哪樣?」
「這幾日總聽安國夫人提起她的舊友,我心裡好奇得緊,卻又不好打聽夫人的舊友都有哪些人,嬤嬤,你聽說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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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28PM
第七十三章有一腿
「小姐問這個呀?這奴婢還真不是太清楚,十幾年前,那時京中也有四大才女什麼的,記得安國夫人也是四大才女之一,不過那會兒奴婢還只是夫人院子裡的粗使丫鬟,每天活計重著呢,哪有心思去關心那些個大家小姐們的事兒,只是聽說,安國夫人那會兒十分清高,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倒沒聽說過她有什麼閨中密友。」
清語笑著點了點頭,順著沈嬤嬤的話題說道:「竟然是這樣啊,想不到溫和慈愛的安國夫人,年輕的時候竟然是跟四姐姐一個脾氣的。」
沈嬤嬤笑道:「誰年輕的時候沒點兒脾氣呢,就是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夫人,年輕的時候兒氣性也大著呢,不過是嫁給老爺後,才慢慢變得好脾氣罷了。」
清語沒探聽到想知道的事情,這會兒聽聞沈嬤嬤說起夫人的舊事,便當成是一樁意外收穫,順著她的話問道:「啊?竟有此事?母親她年輕的時候脾氣也不好?」
見自家小姐一臉驚奇不信的樣子,沈嬤嬤不由得有幾分得意,嘖嘖地道:「奴婢怎麼敢拿假話糊弄小姐,您是不知……」說著神神秘秘地瞅了外頭一眼,壓低了聲音道:「那會兒夫人剛嫁給老爺,有次去參加了鎮國公府舉辦的什麼宴會,回來後就朝老爺發了好大的脾氣,把頌蘭苑的瓶瓶罐罐砸了個精光。後來老爺為這事兒生了夫人的氣,有半年沒進過頌蘭苑呢。」
清語難得露出一回八卦的表情,好奇地問:「嬤嬤可知母親因何動怒?」
沈嬤嬤又朝著外頭瞅了一眼,小聲地道:「奴婢聽那幾個貼身丫鬟說,是夫人在鎮國公府受了氣,被鎮國公府的媳婦兒羞辱了一番,據說還是當著哪位跟老爺有一腿的貴門小姐的面兒,不過這話奴婢可不信,老爺那麼正直的人,怎麼可能跟哪個小姐有一腿?」
清語心中一緊,父親的性子她自然知道的,正直而不好女色,在素來妻妾成群的豪門大家裡,她的父親可算是個異類奇葩,家中統共三個侍妾,兩個是太夫人硬塞進來的,還有一個是姜氏自己做主抬的,除此以外,父親從來沒有主動納過一個妾,沒主動抬過一個通房丫頭,他那書房裡伺候的丫鬟個個水靈,卻都被他早早地定下了親事,只等年齡一到,便要從丫鬟轉成管事媳婦兒的。
若說父親會跟哪家小姐有一腿,清語絕對不信,但是沈嬤嬤這人,雖然話多,卻也不是那等喜歡胡編亂造的人,她說的話八成就是當時盛行的傳言了,雖然傳言未必可信,但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清語皺眉想了想,若傳言非虛,真有那麼一位小姐存在,而且還使得父親為了她跟姜氏置氣了半年之久,那麼這個人是誰簡直是呼之欲出了,除了她那位被父親深愛著的娘親,還能有誰?
如果這個推測成立,那麼接下來便會有一連串的推測:自己的生母曾經是位名門閨秀,與父親情根深種,卻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在一起,然後父親娶了姜氏,又被姜氏知道了父親的心思,姜氏出於嫉妒,便陷害了母親,讓她為世人所不容,在她走投無路時,又將她毀了容帶進侯府,成了她的貼身丫鬟,最後成了父親的小妾……
若這些推測都是真的,那麼如今日日稱病不出的姜氏,該有多麼的可怕?而自己那位正直護短的父親,豈不是與這可怕的女人在一起生活的二十多年?
清語打了個寒戰,暗道自己是不是宮鬥宅鬥的小說看多了,否則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推測?
是了,那些捕風捉影的謠傳,一定不是真的,清語被自己的推測嚇到了,然後很烏龜地給自己換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也不信。」清語如釋重負一般地出了一口長氣,笑道:「父親對母親那麼好,怎麼可能做那樣的事?」
沈嬤嬤忙點頭隨聲應和,「是啊,老爺從來不在外頭拈花惹草的,那些個人呀,就是見不得別人好,什麼話都敢說。」
清語點頭笑了笑道:「好了,沈嬤嬤你去忙你的吧,我再看會兒書。」
沈嬤嬤應聲出去了,清語翻開書頁,心卻久久靜不下來,那個被她否定了的推測,一遍又一遍地在她心中反覆出現,而且,她隱隱地覺得,方才被她否定的那個推測,很有可能無比的接近事實。
清語強迫自己暫時遺忘那些找不到證據的猜想,將心思放到了手裡的辭賦上。
傍晚去安和園向太夫人請安時,清語發現自己再一次成為了眾人關注的對象,雖然她最近本來就一直備受關注。
「清語,聽說你今兒去無塵閣見到了無塵公子?」
清語剛向太夫人行禮問了安,便聽見清雅有些驚奇地大聲問著。清語朝她笑著點了點頭,在位置上坐下後,才小聲地問道:「是有這回事,五姐姐這麼快就知道了?」
清雅似乎受到她的影響,也降低了音量,難得一次沒有跟她嗆起來,而是笑瞇瞇地道:「方纔九妹妹已經替你顯擺了一遍了,你沒看見宋四那張臭臉嗎?」那語氣,彷彿清語打敗了清蓮,她也與有榮焉似的。
清語聞言朝坐在清雅另一邊的清蓮看去,見她平日裡冰冷如霜的表情果然有了些鬆動,眉宇間帶了三分鄙夷七分嘲諷,正看向自己,牙關咬得緊緊的,似乎在忍耐著什麼。
這時清緲卻在隔了幾個位置遠的座位上火上澆油地道:「六姐姐,你跟他們說說,我說無塵哥哥向你行了禮,還親口說他受教了,他們都不信。」
坐在另外一邊的三少爺宋玄儒一直關注著這邊,聽了清緲的話,冷笑道:「九妹妹,那無塵公子素來喜歡幹些離經叛道的事情,他說的話做的事,有幾件是靠譜的?」
八少爺宋玄書卻搖頭道:「三哥此言差矣,無塵公子無論是書畫還是文學造詣都在你我之上,他雖然行事不拘小節,卻是真有大才之人,他的見識與胸襟,豈是你我可比的,他若是讚揚六妹妹,那必然是六妹妹有值得他讚揚之處。」
宋玄儒嗤笑道:「八弟,你就別朝她臉上貼金了,你看她有什麼值得讚揚之處?」
清雅臉色有些不大好,自己這個嫡親的三哥還真是不懂事呢,明明是個給二房長臉的天賜良機,他卻著急地跳出來搞窩裡反,讓大房看笑話,真是愚不可及。
「三哥,清緲人小,不會說謊,她說有,那必然是有的,九妹妹,你跟大夥兒說說,你六姐姐都說什麼了,無塵公子那般讚她?」
清雅笑著把話題朝她期望的方向引。二房被大房壓制的太久了,急需翻一回身了。二房雖然出了個探花,但是總體水平卻依舊是比不過大房的,大房不僅出了個上屆的榜眼,還有出了一個大才女,二房卻只得一個探花郎。難得平日裡最不爭氣的老六揚眉吐氣了一回,她怎麼也得顯擺一番,長長二房的志氣才是。
清緲哪裡知道聚在一起歡歡喜喜的至親之人,竟然還會生出爭鬥之心來,她只想著給六姐姐長臉,於是站起身來,歪頭想了想後道:「六姐姐說,她不喜歡蓮花,卻喜歡紅梅,無塵哥哥就問為什麼,六姐姐就說,蓮花很孤單,高高在上不肯與荷葉為伍,而且跟其他的蓮花也絕不可能同心,所以即使開得再多,也是孤單的。」
清語很想以手扶額,哀歎一句命衰,那番關於蓮花的歪理邪說,在任何地方講都是可以的,唯獨在四姐姐面前說,只怕是會很糟糕了。
清語偷眼朝清蓮看去,見她果然如自己猜想的那般,臉色鐵青,有些神不守舍的樣子。她不由得開始擔心清蓮會不會突然朝自己發難了。
這時卻聽得宋玄書擊掌笑道:「六妹妹見解獨到,難怪無塵公子會這般欣賞,便是你八哥哥我,也只能說一聲受教了。」
宋玄儒卻是冷哼了一聲,轉頭一言不發了。
太夫人此時也笑道:「這六丫頭,才跟著安國夫人學了兩日,便這般的不同了,倘若再多學些日子,怕不得成為女中諸葛?」老人家雖然對待兒孫輩會有所偏愛,不大可能一視同仁,但任何一個兒孫若是有了出息,她也還是會一樣替她高興的。
太夫人此時誇著清語,其實就是想其他人跟著她一起誇,讓氣氛更歡樂一些。
但卻就有不懂事兒的。
上官氏頗有些不以為然地道:「那倒是,只是不知她能堅持學幾日。」
此言一出,太夫人臉色不由得沉了沉,神情頗有些不悅。
這時三夫人鄭氏卻笑道:「我看六侄女倒是懂事了,跟從前比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定然能學得極為出色。」
這位三嬸子極少說話,一開口卻是幫著自己,清語不由得看向她。
鄭氏穿了一件墨綠色的暗花長裙,腦後挽著團髻,頭上只配了一根翠玉釵,耳上帶著翠玉耳釘,打扮得頗有些樸素,跟花團錦簇、珠寶滿身的大夫人上官氏比起來,簡直就顯得有些寒磣了,只是她生得濃眉大眼,臉蛋兒容長,鼻樑亦是長且挺直,那相貌倒不似普通婦人那般或柔媚或刻薄,反倒顯得十分英氣勃勃。
這等氣度,跟上官氏通身的富態比起來,竟也是不輸半分的。
鄭氏見清語看自己,朝她友善地笑了笑,卻不再說話了。
太夫人聽了鄭氏的話,神色緩和了一些,笑著讚了一句:「老三媳婦兒說得在理,老婆子我看哪,六丫頭這回真的是懂事了。」
這時沉默了一陣的三少爺宋玄儒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似的,朝著臉上神色變幻不定的清蓮冷冷一笑道:「我說怎麼有個人沒說話呢,原來是咱們的大才女四妹妹呀。四妹妹的名字不就是蓮花嗎,六妹妹,你那話是不是衝著四妹妹去的呀?」

第七十四章想見不能見
清雅暗暗地咬牙,小聲罵了一句「蠢貨」,心裡卻在想,同是一個娘生出來的,怎麼自己這位三哥就能蠢成這樣呢?
首座上的太夫人見宋玄儒竟然當著自己的面挑撥姐妹間的是非,頓時臉色一沉道:「三小子,不會說話就別說話也不知你母親是怎麼教你的。」
這純粹是遷怒了,老太太不喜歡二兒媳婦兒,卻喜歡二兒子,素來都只聞「養不教、父之過」,在老太太這兒,卻成了「養不教,母之過」了。
要說這三少爺宋玄儒,在侯府裡頭也算得上是個橫的,因為是二房的嫡長子,太夫人愛屋及烏,從小就特別寵他,誰知他越長越像姜氏,這還是其次,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表現越來越差,見識短、氣量小、資質差,莫說比不過他的同齡人,就連比他小的弟弟們,在見識和胸襟上,也比他強太多了。
資質不行,又長得像姜氏,於是他漸漸地失了太夫人的寵愛。
這還不說,平日他跟兄弟們談詩論文時,常因觀點角度狹隘而被取笑,往常還有太夫人彈壓著,兄弟們不敢太過了,失了太夫人的寵愛後,大房的那幾個堂兄弟可就委實有些不客氣了,時常把他駁得體無完膚。
宋玄儒受了委屈沒地兒述說,姜氏又是個不管事的,父親也在任上,常年不在家裡,他的待遇便是從雲端跌落到泥裡,這樣的逆差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了的,所以宋玄儒的脾氣越發的怪異起來,竟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了,那脾性和做派,倒跟從前的六小姐相差無幾。
不過,宋玄儒雖然橫,雖然渾,卻也知道這侯府裡最不能得罪的人是誰,這會兒聽見太夫人呵斥他,也不敢辯解,更不敢回嘴,只訕訕地住了口,不再說話了。
清語心中暗惱這位三哥無事生非,原本她在無塵閣說了這番話就有些後悔了,雖說姐姐們的名諱不需要刻意避諱,但是她那一番話若是被人曲解一二,難免會讓清蓮心中不滿,當然,即使自己什麼也不說,清蓮也不會對自己有多滿意,但如今被這位三哥拿出來在眾人面前這麼一說,性質就有些變了,她還真不得不解釋一番。
畢竟,得罪了四姐姐事小,惹了太夫人不快事大,好不容易這位老太太才對自己親近了些,她可不想又退回到原點,看看嫡母姜氏就知道,被太夫人所不喜,會有多悲劇。
「三哥哥說笑了,咱們侯府,就算是年齡最小的九妹妹和十妹妹,對四姐姐也是仰慕且親近的,更莫說咱們這些年紀稍長一些的了。咱們侯府的姐妹眾多,又怎麼會有孤單一說呢?」清語笑著解釋道。
「嗯,六丫頭說得有道理,四丫頭也不是那等小氣的人,斷然不會計較這些的。」
太夫人這幾天越看清語越是覺得喜歡,從前最不懂事的一個人,如今卻變得落落大方,溫順懂事,前後反差極大,想讓人不注意都難,老太太本來就喜歡乖巧聽話的孩子,從前對清語的那點兒不喜,便也就慢慢地散了。
而且,她這幾日暗暗地拿六丫頭跟四丫頭比了比,發覺六丫頭雖然不及四丫頭有才華,不及她名氣大,但論起脾氣和態度,還是這個六丫頭更招人喜歡一些,雖是兩人一樣的素淨,但六丫頭總是笑瞇瞇的,不像四丫頭那樣,冷得跟冰坨子似的,除了請安的時候能說一兩句話外,其他時候基本上從不開口。
而且,六丫頭如今算是投到了安國夫人的門下了,即便她和那位小公爺沒什麼可能,但至少也算是安國夫人的徒弟,身份不同往日了。不過,這一條只存在於太夫人的潛意識裡,她絕不會朝著這方面去想。
清蓮面色依舊不太好,只是卻沒有什麼負面的表情,就連往日裡的清高孤傲也少了幾分,聽了太夫人的話,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回祖母,正是如此。」
太夫人笑瞇瞇地點了點頭,然後擺手道:「好了,時候兒也不早了,都散了吧。」
於是眾人紛紛行禮離去,清語走到大廳門口,卻被清雅一把拉住。
「清語,無塵公子長得什麼樣兒?」
清語見她問得神神秘秘的,不像是故意取笑自己的樣子,不由得奇道:「難道你沒見過他?」
清雅撇嘴抱怨道:「你當無塵公子是咱們府裡的守門小廝嗎?說見就能見?他很少在人前露面的,上回詩文節據說是來了,不過卻是待在屋子裡,根本沒出來,門口又有人守著,哪裡進得去。問你就趕緊說,別說那些有的沒的。」
清語現在已經基本上適應了清雅的說話方式,有的時候她的抱怨,只是抱怨某件事情而已,並不是對你這個人不滿了。
只是,聽了清雅的話,清語不由得回想起無塵的樣子,心口頓時一緊,臉也有些發燙起來,小聲地道:「戴著面具呢,怎麼看得清他的長相?」
清雅有些不滿,用胳膊肘拐了拐清語道:「少來,你當我不知道,那面具只遮得住眼睛,其他地方你總該看得到,快說,不然我撓你癢癢。」
清雅說著,雙手抬起,十指彎曲成爪狀,眼看著就要碰到清語的腰了。
清語可不想這裡跟她打鬧,忙側身避開,直道:「別撓,別撓,他……很好看……」
以前也不是沒有跟閨蜜或是女同事討論過男人的長相,無論是電影明星還是漫畫主角,或者是公司的BOSS和男同事,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難以啟齒過,她只吞吞吐吐地說了句很好看,便羞得臉都紅了。
清雅只以為清語是不好意思跟她討論男子的相貌,對她紅通通的臉也沒怎麼在意,反倒是一臉嚮往地道:「很好看呀?若是我能親眼見見他就好了。」
清語很快恢復了正常,見清雅雙手握拳放在胸前,一臉花癡的樣子,不由得笑道:「其實小公爺也挺好看的,你想見無塵公子,還不如見小公爺,至少小公爺臉上沒有面具,而且也更容易見到。」
清雅白了清語一眼,撇嘴道:「這你就不懂了,越是不容易見到,越是看不全的,越是有吸引力,懂嗎?小公爺自然是想見就能見到的,反而不稀奇了。」
清語頓時語塞,好像清雅說得也有些道理。這時清雅又道:「下回你再去見無塵公子的時候,帶上我吧,我也想去看看呀。」
下回?清語心頭一跳,有些不敢想像自己再次與他碰面的情形,只能含混地應道:「好,好的,五姐姐,我先回去了。」
清雅見她應了,也沒在意,點了點頭,又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當中。
清語逃也似的離開了清雅,卻在門口遇到了清蓮。她似乎正在等著自己,但是見到自己出來,卻只冷冷地說了一句話:「有的時候,還是不要大放厥辭的好。」
清語正想反駁,清蓮卻已經扶著丫鬟蓮心的手,施施然地走了。清語只能搖了搖頭,無奈地一笑,扶著墨香的手上了軟轎,回芷蘭苑去了。
第二天,清語繼續去鎮國公府學習,中間有好幾次,她都忍不住地想問關於她娘親的事情,但是一想到父親說的潑天大禍,她頓時忍了下來。
到傍晚結束學習後,清語出了流霜居,在門口見到了抱著卷軸等在那裡的舒暢。
舒暢見清語出來,笑著迎上前來,將那兩幅卷軸遞給她道:「六妹妹,印鑒已經蓋好了,白公子的那首詩,在下也已經請他親自在上面蓋了印鑒。」
清語接過卷軸朝著舒暢行了個福禮,笑道:「真是多謝舒公子了。」
「在下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六妹妹應該謝的人是無塵公子才對。」
清語本不想提起無塵,但奈何舒暢已經提起了,自己也只得順著話題接下去,不然未免顯得太不通人情世故了,「你們兩位清語都該感謝,不如改日由清語做東,請舒公子和無塵公子一聚,聊表謝意,不知舒公子意下如何?」
舒暢笑道:「在下自然是榮幸之至,不過,只怕這一聚的時間得推遲了,今日在下經過無塵閣時,聽王掌櫃說,無塵公子有事離京了,只怕一時半會兒不能回來。」
清語聞言一愣,她雖然不想立即就見到無塵,但是總覺得若是自己願意的話,想見還是有機會再見到的,如今聽說他不在京城,那可就想見也見不著了,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原來是這樣啊,那就等無塵公子回來後再聚吧,時候不早,清語這就告辭了。」清語淡淡地一笑,朝著舒暢行了個禮,待舒暢抱拳回禮後,將卷軸遞給柳香,扶著她的手上了馬車。
那兩幅蓋了好幾個重量級印章的卷軸在侯府的年輕一輩中倒是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風波,不過眾人圍觀了一兩天後,也都淡了性質,由得清語把這兩幅昂貴的卷軸收藏起來,束之高閣。
此後的一段時間裡,清語的日子過得平靜而充實,每日往返與鎮國公府和忠睿侯府之間,偶爾會在出門時遇見舒暢,那時兩人便會站在流霜居的門口聊上幾句,然後各自回家。
清語以為她的生活會一直這麼平靜下去,卻不想還沒過幾天,便被一段流言終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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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29PM
第七十五章紙包不住火
七月末,天氣已經開始慢慢地有些涼爽了。
清語這天剛好休息,沒有去鎮國公府上課,此時拿了一本詩集歪在臥房窗前的矮榻上,正津津有味地讀著,卻見沈嬤嬤小跑著進來,滿頭大汗,喘得十分厲害的樣子。
清語抬起頭來,看著沈嬤嬤笑問道:「怎麼了?跑得這麼急?」雖說清語給了沈嬤嬤進裡間不用通傳的特權,可是沈嬤嬤進來之前總是會在外頭支應一聲的,像今日這般直接衝進來,還是第一次。
沈嬤嬤扶著門框喘了好一陣後才勻過氣兒來,一臉興奮地道:「小姐,喜事,喜事呀。」
清語笑道:「喜事?莫非是給嬤嬤漲了月例銀子了?」方才沈嬤嬤便來稟告過了,說是要去舒嬤嬤那裡領月例銀子,清語實在想不出除了漲銀子,還會有什麼別的喜事。
清語眼下可不缺銀子,這事兒對她來說,算不得喜事。
「不是,不是奴婢的喜事,是小姐的!」
清語這才有了點兒興趣,將手裡的書合上,從矮榻上坐直了身子,笑問道:「我能有什麼喜事?」
「奴婢聽說,白大人又向老爺提親了,替白大公子求娶小姐呢。不過聽說老爺當時沒答應,白大人卻說請老爺問問小姐的意思,他說小姐一定是肯的。小姐,這下可好了,您的心願總算是達成了。」沈嬤嬤說得眉飛色舞,彷彿即將嫁得如意郎君的人是她自個兒似的。
清語將手裡的書放到一旁的矮几上,皺了皺眉道:「嬤嬤是從哪裡聽來的這消息?」她可不認為這是什麼好消息,更不會是喜事。
沈嬤嬤應道:「奴婢方才去舒嬤嬤那裡領月錢,見舒嬤嬤正在跟夫人院兒裡的洪嬤嬤說話,奴婢聽她們說起六小姐,就在外頭站著聽了一會兒,結果就聽見她們說的是這件事情,而且洪嬤嬤還說,這事兒夫人已經知道了,還說夫人已經下了帖子給白夫人,準備商議此事呢。」
清語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又緩緩地坐了回去,「沈嬤嬤,你確定你沒有聽錯?」清語只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有些走樣了。
沈嬤嬤只當清語的異樣是因為高興的緣故,笑道:「奴婢怎麼會聽錯?聽得真真兒的呢,這種大事情,奴婢可不敢亂說。」
清語臉色有些發沉,全然沒有了平日裡的冷靜從容,袖子底下的雙手緊握成拳,緊咬著牙關才不讓自己的憤怒爆發出來。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再看會兒書,這事兒不可妄加議論,知道嗎?」清語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柔和,但是語氣卻頗重。
沈嬤嬤有些納悶兒地應了聲是,打起簾子出去,一路走一路在想,看小姐的樣子,似乎並不怎麼高興呀?
清語怎麼可能高興得起來?且不說她對白幕遠並沒有什麼感情,儘管見了幾面,但感情上也只能算是些微的欣賞和淡淡的同情而已,哪裡能上升到談婚論嫁的高度?不過這些倒還是其次,這個時代的婚姻,有幾個是有感情基礎的?
關鍵的是,她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嫁給白幕遠,否則世人會怎麼看待自己?會怎麼看待自己的父親?會怎麼看待侯府?
自己和白幕遠的親事,中間夾著太多的忌諱和阻礙,已經成了絕無可能的事情了。
第一個障礙是白家曾經退過親,怎麼可能會有退了親還能繼續的親事?這種事情放到現代倒還算正常,分分合合後還能走到一起的情侶也不在少數,可是在古代,只怕是絕無僅有的,況且,別人不知道,清語是最為清楚不過的了,她和白幕遠之間,夾著六小姐主僕的兩條人命,怎麼可能繼續?
第二個障礙是白水心和宋玄書的親事,那是御賜的姻緣,有了這一門親事珠玉在前,自己若還要嫁到白家,便是犯了換親的忌諱。侯府的小姐,居然要靠換親才嫁得出去,這事兒傳出去,侯府顏面何存?
第三個忌諱便是清語的名譽。以前的親事誰都知道是侯府的六小姐主動提出來的,在這個朝代,這樣的行為已經是十分的不矜持了。宋六小姐的大膽卻只得到了被人退了親的結果,這會兒若是還要答應,未免……清語只想到一個字來形容這種行為:賤。
清語篤定,就算現在這個身體裡的靈魂不是自己,而是原來的六小姐,她也斷然不會答應此事,受了那般的侮辱,承受了那麼多的委屈,有多少的仰慕與喜愛,只怕都被消磨乾淨了吧。
可恨姜氏,居然能,居然敢,擅自就想替自己應下此事,想讓自己成為一個眾人眼中恨嫁的侯門剩女,成為一個為了一己私慾便敗壞侯府名聲的罪人,她是想讓自己為侯府所不容,為世人所不容啊!
清語心中一半是憤恨,一半是著急,不過轉念一想,今時不同往日了,以前父親在任上,管不得她在自己身上動手腳,如今父親在家中,她的那些鬼蜮伎倆,怎麼可能瞞得過父親?
想到自己的父親,清語翻騰著的心總算稍稍定了一些,勉強自己靜下心來,又拿起那本詩集翻看起來。
如清語所料,下了早朝回來的宋元義剛到家門口,便恰好遇見門房拿了姜氏的帖子要往白家送去,他心裡頭有數,截了帖子打開一看,便見是姜氏邀請白夫人到侯府來商議清語的婚事的帖子,頓時氣得臉都青了,一臉陰沉地進了頌蘭苑。
頌蘭苑裡,姜氏正在裡間跟洪嬤嬤說著體己話,宋元義板著臉就進來了,冷冷地看了洪嬤嬤一眼。
洪嬤嬤猜到老爺大約是為了六小姐的親事發火,忙見機地行禮告退。
洪嬤嬤前腳剛走,宋元義後腳就沉聲埋怨道:「夫人,你好生糊塗!」儘管他心裡頭已經是怒不可遏了,卻還是盡量地抑制著怒火,沒有對姜氏大吼大叫。
姜氏揣著明白裝糊塗,一臉委屈地道:「不知老爺動怒,所為何事?」
宋元義在椅子上坐了,深吸了口氣道:「方纔為夫下朝回來,正遇見門房要送帖子去白家,為夫便將那帖子收了。前些日子白振海那廝正跟我提了議親之事,外頭已是傳得沸沸揚揚了,夫人這時還是不要與白家過往甚密的好。」
姜氏笑道:「老爺說的是這件事情呀,妾身倒覺得這是好事,妾身正是聽說白大人向老爺提了親,所以要叫白夫人過來商議此事,老爺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回來還瞞著妾身?」
宋元義冷笑:「好事?夫人倒是慧眼,從哪裡看出來這是好事?」
姜氏心中自有她的篤定,這會兒聽見丈夫拿那種話擠兌自己,也不氣惱,笑著應道:「自然是好事,老爺難道不知道清語的心意?如今能與白家議親,豈不是正滿足了她的心願?這難道不是好事?」
宋元義聞言為之一愣,其實他心中並不能確定清語的想法,所以才將此事瞞了下來,只想著眼下清語身邊優秀的兒郎那麼多,盼著她能看上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以借此忘了白幕遠。
雖然他以前曾經看好過白幕遠,但是現在論起來,那人並非良配,尤其是當他知道白幕遠誤了考期是因為吃壞了肚子的緣故後,更是覺得當初白家退親反倒是善舉了,不然若是清語真的嫁過去,不知幾時就會給自己抬回來一具或是兩具屍體了。繼母不讓繼子有子嗣,這可是最常見的嫡庶鬥爭現象之一呢。
「夫人難道以為清語現在還對白家那小子還有興趣?」宋元義的語氣不那麼肯定了,臉色越發難看起來,反問道。
姜氏笑道:「老爺何必在這裡跟妾身猜這些呢?不如把清語叫過來,一問便知。」
宋元義見事已至此,再要推脫已是無用了,而且只怕這消息早就通過下人之口傳入了清語耳朵裡,要再瞞卻是瞞不住了,若她真有此心,自己這般橫加阻攔,她會不會又回到從前那般模樣,對自己冷言冷語,再不親近了?宋元義一念及此,頓時心亂如麻,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只木然地點了點頭道:「如此,便喚清語過來吧。」
姜氏見他有些神不守舍的樣子,頓時覺得自己計謀得逞了,臉上帶了笑意,喚了洪嬤嬤進來,請她親自去請清語過來。
洪嬤嬤出去的時候,朝著姜氏眨了眨眼,姜氏則暗暗地朝她點了點頭,兩人十分默契地當著宋元義的面打了個暗號,露出會心的一笑。
卻說洪嬤嬤到了芷蘭苑,命丫鬟通傳,說是老爺和夫人要見六小姐,請六小姐走一趟。
片刻後,清語扶著墨香的手從裡間走了出來,對洪嬤嬤笑道:「天氣這般熱,還勞煩洪嬤嬤親自走這一趟,真是辛苦了。」
洪嬤嬤對清語是有恨的,雖然自己的女兒不是直接死在她的手裡,但也跟她脫不了干係,她原本是沒有什麼好臉色對清語的,不過她身上有任務呢,怎能不強顏歡笑?
「六小姐客氣了,這是奴婢的本分,還請六小姐隨奴婢走吧。」
清語點了點頭,正要吩咐備轎,卻見洪嬤嬤上前一步笑道:「六小姐,奴婢有些私房話想對小姐說,不如請小姐隨奴婢走走可好?」
清語暗暗冷笑,說客都用上了,看來姜氏還真是十分想玉成此事呢。「那好吧,我就隨洪嬤嬤走走,墨香,你就不用跟著了。」
墨香正想說什麼,卻見清語給她遞了個眼色,忙應了聲是,然後退到了一邊。
清語扶著洪嬤嬤的手,兩人慢慢地走著,洪嬤嬤瞥見四下裡無人,對著清語頗有些諂媚地一笑道:「奴婢恭喜六小姐。」
清語走得筆直,頭也沒轉地笑道:「不知喜從何來?」
「白大人向老爺提親了,六小姐難道還不知道?」
清語笑道:「先前才知道此事。」她是一句多的話也不想說,真正需要她說話的時候還沒到呢。
洪嬤嬤見清語臉上帶著笑,想當然地認為她對此事是不反對的,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屑,暗想,夫人還特地叫我來勸說於她,看她這樣兒,分明是願意的,哪裡還需要勸說?不過,既然夫人吩咐下來,我還是照辦的好。
「六小姐這次可算是得償所願了。」洪嬤嬤笑道:「那白公子乃是人中龍鳳,才華與小公爺不相上下的,雖然去年未能應考,但再過兩年,必然是狀元及第呀,到時候六小姐可就是狀元夫人了,那是何等的風光呀。且白公子待人溫和,本就是個好性子的人,又聽說這次白大人提親,就是白公子提出來的,可見白公子對六小姐也是有心了,郎情妾意,六小姐嫁給白公子,今後必有享不盡的清福,奴婢實在是替六小姐高興呢。」
這話說得,好像不嫁給白幕遠就是錯失了大好姻緣似的。

第七十六章失策
清語冷笑,這老婆子口才倒是好,若是自己跟原先的六小姐一樣,不清楚自己眼下的位置和處境,只怕還真給她說動心了,的確,那白幕遠可以說是樣樣都好的,而且說他有狀元之才,清語也信,嫁給他成為一品夫人大約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可是問題的關鍵不在白幕遠這人好不好,而在自己能不能嫁給他。
哪怕他千好萬好,自己是絕不能嫁給他的。
「白公子的確很好。」清語笑著回應洪嬤嬤的賣力推銷。
洪嬤嬤在清語受傷之後便沒再怎麼跟她打過交道了,所以她對清語的認識還停留在以前,還覺得這位六小姐是個說好就表示喜歡,說不好就表示不喜歡的頭腦簡單的人。
「既然六小姐也心悅白公子,那此事便成了,回頭老爺問起,六小姐只管直言相告便是了,老爺素來疼愛小姐,定不會拂逆了小姐的意思。」洪嬤嬤直接把意圖抖了出來。
清語冷笑,卻沒有回頭,只含混地應了一聲:「這樣啊。」
洪嬤嬤卻把清語這種模稜兩可的回答當成了因為害羞而不方便應承的暗許,聞言當下大喜,滿臉堆笑地道:「正是如此,奴婢就先恭喜小姐了。」
清語這次連含混的應承都沒有了,直接冷冷地一笑,沒有吱聲。
洪嬤嬤覺得自己完成了夫人交代的差事,也懶得再應付這個害死自己女兒的仇人了,便一路無話地扶著清語向頌蘭苑去了。
到了頌蘭苑的大廳裡,清語朝著臉色不虞的宋元義和臉上帶了淡淡笑意的姜氏行了個禮道:「女兒見過父親、母親。」
姜氏笑得頗像一個慈祥的母親,柔聲道:「你可知我與你父親喚你過來所為何事?」
清語抬眼看了看父親,見他皺著眉,臉色有些陰沉,便猜到父親是不願意自己應承這門親事的,頓時暗暗地鬆了口氣,搖頭笑道:「回母親,女兒不知。」
「咳,這事兒還得怪你父親,明明是好事情,卻非得藏著掖著,外頭的人都知道了,偏把我們娘兒倆蒙在鼓裡。」
宋元義見姜氏說得歡喜,臉色已是陰沉了幾分,又見清語臉上帶著笑,看不出半點兒不喜的樣子,心中沒底,臉色便更是難看了幾分。
姜氏才說了幾句便停了下來,臉上帶笑地看向清語,似在等她詢問。
清語心中冷笑不已,姜氏這是在等著自己上鉤呢,可自己偏不如她的意,你想讓我主動發問,我偏裝傻充愣。她臉上露出些許好奇和疑惑的表情,有些發愣似的看著一臉期許的姜氏,卻一言不發,只等著姜氏的下文。
姜氏見清語不搭話,神情一僵,立即看向立在一旁的洪嬤嬤,見她微微地朝自己點了點頭,表示事情辦妥當了,姜氏頓時放下心來,自行將話題圓了下去。
「清語大概還不知道吧,白家公子托他的父親向你提親了呢。你自打上元節見了白家公子後便一直心心唸唸地想要嫁給他,這下倒是好了,雖然中間頗多波折,但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姜氏說完,便定定地看著清語,只是,清語的表情讓她十分失望,既沒有驚喜,也沒有羞澀,彷彿自己眼下說的,不是關於她的婚事,而是今天中午要吃什麼菜似的,平靜得讓人心慌。
到這時,姜氏才隱隱地感到事情出乎了她的預料了,記得上一次跟白家議親之時,自己才這麼一說,清語便已經是滿臉嬌羞了,眼中滿是驚喜,甚至激動得在這頌蘭苑的大廳裡走來走去,一副興奮得不能自已的樣子。而如今她聽到此事,卻冷靜得有些過頭了。
在姜氏臉色發沉的同時,宋元義的臉色卻稍稍有了些好轉。看來女兒並沒有欣喜若狂,這麼說來,她未必會應承這門親事。
清語的沉默令姜氏分外尷尬,她以驚喜且欣慰的語氣說出來的話,沒激起清語半點兒應有的回應,就好像一個人絞盡腦汁講了十幾個笑話,聽得人卻一絲笑容也沒有一樣,這多少讓姜氏有些下不來台,於是乾咳了一聲,笑道:「你這閨女,莫不是高興壞了?連話都不曉得說了?」
宋元義沉聲道:「高興?我看是不願意吧?」他自然期望清語不願意的,但凡有點兒氣節的人,應該都不會願意。
「老爺,不是說好了這事兒得問清語自己的意思嗎?清語,你自個兒說說看,你願不願意?別不好意思,有母親替你做主呢。」姜氏笑道。
清語的目光掃過姜氏的臉,那笑容虛偽得讓人一眼就能看穿,以前的六小姐難道沒長眼睛嗎?竟然會覺得這樣一個虛偽的女人會真心的寵愛她?
「回母親的話,女兒不願意。」清語毫不猶豫地應道。
姜氏有些懵了,又向洪嬤嬤看去,卻見她也是一臉茫然的樣子,心中頓時惱怒,暗道自己居然被這小丫頭片子給擺了一道,在老爺面前丟了這麼大的人。
她之所以讓洪嬤嬤去接清語,一則是為了說服清語答應這門親事,二則卻是為了讓洪嬤嬤提前給自己知會一聲,若是清語執意不肯,自己也有其他應對的方式,不管怎樣,她在老爺面前的威信和顏面是絕對不容有失的。
可是洪嬤嬤給回來的消息是她肯,而她此刻的回答卻是不肯,這怎麼能讓提前做了一番準備的姜氏不惱怒?
只是她的惱怒也只能放在心裡,面上卻不得不帶著笑道:「你這閨女,這種事情也是可以拿來置氣的?你定是惱他白家曾退過親?那事兒不是已經查出來是誤會了嗎?俗話說好事多磨,有點兒波折,才能更珍惜你們的緣分,不是嗎?」
姜氏說了一大堆話,卻見清語只是低著頭,臉上帶著笑,根本沒有半點兒回應,心中頓時氣急,臉色沉了沉,又恢復了笑容道:「再說,白公子乃是狀元之才,人品氣節性情無一不好,乃是良配,論身份,他是白家嫡子,你卻是侯府庶女,配你只高不低,你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宋元義聽姜氏當面說清語是庶女,言語中頗有自家女兒配不上白幕遠之意,不由得臉色又是一沉,剛要出聲,卻見清語淡笑著抬起頭來,聲音清脆地道:「回母親,女兒只有不願意,卻未曾猶豫過。白公子就算是千百樣好,但是婚姻大事豈容兒戲?豈有訂了又退,退了再訂之理?若是這樣兒戲的親事女兒竟然都應承了下來,世人會怎樣看待女兒?會怎樣看待侯府?」
宋元義聞言臉上的不快一掃而光,點頭笑道:「清語果然沒有讓為父失望,拿得起,放得下,顧全大局,好,很好!」
姜氏如今已是徹底對此事不報希望了,看著用殷切的目光注視著清語的宋元義,她只覺得心頭一股惡氣怎麼也嚥不下去。
從前那個女人在世的時候便是如此,不管那女人做什麼都是對的,都是高雅的,都是高尚的,而自己卻永遠都是粗鄙的,庸俗的,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
好不容易那個女人總算是死了,可如今她的女兒不僅繼承了她的容貌氣度,還同時繼承了自己丈夫全部的寵愛,憑什麼?這丫頭不過是個沒教養的粗俗之人,憑什麼自己連她都比不過?
姜氏暗暗地咬著牙,只覺得眼前這父女倆的笑容十分可惡,尤其是見到清語笑得一臉雲淡風輕地看向自己時,她只覺得頭腦裡嗡地一響,頭腦中那一絲殘存的理智也消失了,只餘下了滿腔的憤怒,以及想讓清語難堪的決心。
「你是不是覺得你眼下跟小公爺走得近了,就能攀上高枝兒另結新歡了?別妄想了,那也是你能肖想的人?你……」姜氏有些口不擇言了,宋元義猛地一拍桌子,怒喝了一聲「住口」,打斷了她後面的話。
姜氏稍微清醒了些,雖然心中依舊惱怒,但理智漸漸回爐,心中也後悔起來,不該當著老爺的面說這些話的,她後悔的不是當著清語的面說了難聽的話,而是後悔壞了自己在老爺心目中的形象。
清語則微微有些發愣,當初聽說自己跟舒暢走得近時,姜氏明明是一臉樂見其成的樣子,怎麼這會兒卻這樣說?
不過她一想也就明白了,是啊,姜氏怎麼可能對自己安了什麼好心?她不過是想慫恿自己再次出個更大的醜罷了,舒暢是什麼身份,而自己是什麼身份?莫說是說親,就算自己對他有了什麼不該有的想法,只怕世人知道了也會罵自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
這個女人,好險惡的用心。
清語看著面容扭曲的姜氏,心中發冷,臉上的笑容也冷了三分,道:「母親此言差矣,我與那白公子一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無私相授受私定終身,即便清語另許他人,哪裡就算得上是另結新歡了?」
姜氏被清語一席話問得無言以對,又轉臉見到宋元義正沉著臉瞪著自己,不由得惱恨自己今日衝動了,如今只能盡量地挽回局面才是要緊,於是勉強笑了笑道:「倒是我用詞不當了,我這也是替你著急呀,怕你被鎮國公府的富貴迷了眼睛,看不清誰才是良配了,可惜白公子人中龍鳳,你卻……哎,以後要再想找出一個強過他的如意郎君,只怕難了。」
宋元義冷冷地道:「行了,這事兒我本來就不同意,如今清語也不願意,還有什麼可說的?白家那邊,你暫時不要聯繫了,至於老八的婚事,自有皇上說了算,你莫要自作主張,招惹是非,今後清語的婚事自有我替她做主,夫人身子不好,還是少操心這些事情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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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29PM
第七十七章撕破臉了
姜氏收起了擠出來的笑容,眼中帶著濃濃的委屈,泫然欲泣地看向宋元義,哽咽道:「老爺,您這是在怪妾身?」
清語見姜氏的臉色片刻之間數變,從先前的慈祥和藹,到後來的循循善誘,再到後來的怒其不爭,雖然她的情緒一度失控變成了冷嘲熱諷,但事情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她竟然還能擺出「一番苦心付東流」的姿態,這演技,真的是太到位了。
清語不得不暗讚一句:奧斯卡什麼的,都是浮雲,真正的演技派,原來在我們身邊呀。
宋元義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是眼神中已經有按捺不住的不耐了,卻生生地忍著,小聲安慰道:「夫人言重了,為夫沒有責怪夫人的意思,只是夫人行事,確實是越來越過急躁,思慮的太不周詳了,連清語這等半大的孩子都考慮到的問題,夫人難道就沒有想到?」
姜氏正低頭拭淚,沒注意到宋元義眼裡的不耐,聽他口氣軟化了,忙替自己委屈地解釋道:「老爺,妾身這不也是關心則亂嗎?妾身當時便只想著,當初清語想來是極為心悅白家公子的,否則也不會退了親便鬧到要自盡的地步,如今白家既然再提親,清語哪有不肯的,妾身委實沒想到這閨女變心也忒快了,才一兩個月工夫,便怎麼又不肯了呢,是妾身考慮不周,哎……」
清語氣得笑了起來,這姜氏黃口白牙顛倒是非的本事還真是大呢,這說得,好像自己不應下白家這親事,倒成了負心女子似的。
清語還沒反駁,便見宋元義已是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道:「夠了!你總是這樣,做錯事情從來不問自身緣由,錯的永遠都是別人!清語還沒及笄,她不過是個孩子,懂什麼心悅不心悅的?你這個做母親的不說把她朝正途上引,還慫恿她給我寫信求姻緣,你莫要以為你做的事情我不說就是不知道,夫人,我不過是敬你為我生兒育女,敬你為我操持家務,敬你替我孝順父母,所以處處敬你讓你,不代表我是瞎子是聾子,你做了什麼,我聽得到也看得到!」
姜氏被那幾句敬你讓你徹底激起了怒火,是啊,他對自己從來就只有敬和讓,從來沒有半點兒的愛,哪怕是連喜歡都欠奉。
姜氏一念及此,頓時心如刀絞,一時間理智全無,尖叫道:「老爺既然什麼都知道,怎麼不休了我!你倒是休了我呀!可惜了,老爺即便是休了我,那個女人也永遠只能是妾,只能是奴婢!永遠不可能是妻!」
宋元義十多年前便見過她這麼撕破臉狀若瘋癲地鬧過一回,後來她一幅大徹大悟、痛改前非、修心養性的樣子,脾氣收斂了許多,也再不提從前的事兒,他便信了她,以為她會從此轉了性子。想不到如今時隔多年,她卻又故態復萌,原來過去那些溫厚純良的種種表現,不過是裝出來的罷了。
宋元義想起往事,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夾雜著無奈的悲憤和淒涼,朝著洪嬤嬤呵斥道:「還愣著做什麼?你主子腦子不清醒了,你還不送她進屋去歇著!」
洪嬤嬤見事情突然就鬧得不可收拾了,心裡頭也惶恐著呢,聽了這話忙上前拽姜氏的胳膊,想將她朝裡屋拽。
可惜姜氏此刻腦子裡翻騰著的都是自己的苦楚,哪裡還有半點兒理智,她只想著自己多年來的辛苦算計、努力經營,卻始終沒能贏得這個男人的心,心裡的痛苦此刻如潮水一般翻湧出來,絞痛著她的心,讓她恨不得砸碎眼前的一切,包括那張噩夢裡時常出現的臉
洪嬤嬤拽得賣力,但姜氏理智已失,哪裡肯就走,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聲,抬袖朝桌上的兩盞茶杯一掃,頓時那兩盞盛著熱茶的茶杯便朝著清語飛了過來,好在清語動作敏捷,堪堪地避開了,不過碎瓷片和茶水卻依舊濺了她滿裙擺都是。
「你倒是休了我呀!宋元義,你不敢是不是!我是先皇御賜的嫡妻,你不敢休是不是!」姜氏臉上已經有了淚水,手捂著胸口大聲叫嚷著。
宋元義冷哼了一聲,站起身來道:「我的確是不敢,也只是不敢而已。」
說罷不再看姜氏一眼,拉起清語的胳膊,便朝外頭走去。
父女兩人剛出了大廳,便見到院子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紛紛、還不時地朝大廳張望的眾奴婢,宋元義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冷哼道:「這就是頌蘭苑的規矩?海棠!」
海棠是跟著宋元義來的,一直跟玉春一起守在大廳外的迴廊裡,見自家老爺臉色陰沉地出來,便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後,這會兒聽到他喚自己,忙應聲道:「奴婢在。」
「去叫舒嬤嬤派人來,好好管束一下頌蘭苑的奴婢。」宋元義說著,指了指那些個還沒來得及散去的看熱鬧的奴婢,冷冷地道:「一共十二個人,每人領二十板子,若是留下的人不夠,那麼頌蘭苑的所有奴婢,每人領二十板子!」
宋元義此言一出,那些剛想腳底抹油開溜的奴婢們只得生生地站住了腳,等著挨打。
宋元義夾著怒氣發落了頌蘭苑的奴婢,帶著清語去了墨苑。
這一路清語走得有些不安,才進了墨苑的書房,便朝著宋元義行了個禮道:「父親,女兒給您惹麻煩了。」
宋元義笑得有些淒涼,擺了擺手道:「這事兒不怨你,你別往心裡去。為父這一輩子也只能如此了,所以才想讓你嫁一個與你兩情相悅的好郎君,清語,那白家公子雖然是個不錯的,可他不是良配,他那樣的性子,斷然不會為了你開罪他的繼母,今兒見你說不願意,為父倒是放心了。」
清語見父親並沒有因為他跟母親吵了架而遷怒自己,暗暗地鬆了口氣,卻依舊帶著些不安,內疚地道:「女兒和白公子緣分已盡,斷然不會再有什麼牽扯了,倒是母親那裡,該如何是好?」
宋元義笑了笑,笑容帶著幾分無奈,歎道:「能如何是好?她向來便是如此,哪怕是自己摔倒了,也總是怪地不平,怪奴婢嚇到她了,怪椅子桌子沒擺對地方,卻從來不會覺得她自己有什麼不對。永遠都是這樣。今兒這件事情,你母親定然會覺得錯的人是你,哎,也是為父衝動了,不該讓她叫你來,要你平白承受她的遷怒,她日後待你,只怕不會再如從前了。」
宋元義說得一臉的愧疚和擔憂,清語卻笑了笑,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姜氏明裡暗裡針對自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就算她遷怒自己又能怎樣?
往日裡不過是擔心她插手自己的婚姻大事,拿這種事情來噁心自己,所以才對她處處忍讓罷了,如今父親已經剝奪了她過問自己婚事的權利,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只要父親還活著,姜氏就再不能把手伸到自己頭上來了。
「父親不必自責,女兒不怕的。」清語倒反過來笑著安慰宋元義。
宋元義見女兒如此懂事,心中一暖,也笑道:「不過你的確是不用怕的,有為父在呢,為父只怕短時間內是不會去任上了。不過,倘若為父不在家中,你遇到你母親還是得客氣些,禮不可廢,懂嗎?」
清語以為父親這樣說是怕自己仗著他的寵愛去給姜氏添堵,心中雖有些不痛快,但是卻覺得理當如此,於是點頭應道:「女兒省得的,母親始終是母親,女兒自當敬她如昔。」
宋元義笑著點了點頭,卻沒有解釋,他這樣要求女兒,不過是不想讓她落下忤逆嫡母的名聲罷了。在他的心裡,姜氏從來都不是清語的娘,也從來都不是她的母親。
「好了,既然你能這麼想,那再好不過了,回去吧,以後找為父直接來墨苑,為父大約會有很長時間住在這裡了。」
清語其實很想問,不是還有兩位姨娘麼,不過看著父親一臉疲憊的樣子,頓時打消了探聽這些隱私的念頭,點了點頭,行禮告退,回了芷蘭苑。
而此時的頌蘭苑裡卻哭喊聲一片,十二個奴婢,這其中包括二夫人姜氏身邊的貼身丫鬟玉夏和玉冬,另有粗使丫鬟四個,雜役婆子四個,還有兩個門房上的婆子,一整排十二個老中青三代女人,趴在院子裡的長條凳子上,另有十二名長得極為壯實的中年僕婦手持長棍正在行刑。
「夫人,夫人,這可如何是好啊?您不該這般衝動呀,夫人!」姜氏的房間裡,洪嬤嬤呼天搶地地哭喊著。
此時的姜氏已經恢復了理智,不過臉色青得發黑,摁到硯台上差不多就可以直接用來研墨了。
「閉嘴!」姜氏冷冷地呵斥道。
她自己也後悔來著,怎麼見了清語那張冷靜淡然的臉就什麼理智都丟了,可是後悔又有什麼用?
她上回發火還是十幾年前,因為在鎮國公府的宴席上受了奚落,回來後便砸了幾樣東西,在他面前嘲諷了那個女人幾句,卻被他冷落了近半年,那時的她還年輕,只覺得被他冷落後,她的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了,心中對那個女人的恨更是炙熱到了可以焚燒一切的程度。
現在她已經老了,即使再被他冷落半年,也早就習慣了,無所謂了吧?
只是,可恨那個死丫頭,這麼「好」的一門親事,她竟然會不願意,而且還騙了洪嬤嬤,讓自己在他面前出了這麼大的醜,實在是可恨!
「夫人,您去勸勸老爺吧,再打下去,會有人受不住的。」洪嬤嬤雖然慌亂,但是理智還在,聽見外頭的慘呼聲,心裡著急,再這麼打下去,整個頌蘭苑在西院兒還怎麼立足?夫人還有什麼威信管理西院兒?
姜氏卻已經完全沉浸在了滔天的恨意中,對洪嬤嬤的請求充耳不聞,時而皺眉時而冷笑,半晌之後終於大笑了起來,有些癲狂地道:「我想到法子了,哈哈,洪嬤嬤,我想到法子收拾那個死丫頭了。」

第七十八章敲打
清語並不知道頌蘭苑裡發生的事情,她離開墨苑後便直接回到了芷蘭苑,吩咐門房的婆子閉門謝客。然後又把院子裡所有的丫鬟奴婢們全部召集了到了院子裡,連在小書房學規矩的玉秋也不例外。
待丫鬟僕婦們都到齊站好後,清語才命沈嬤嬤從客廳裡搬了一把椅子出來,在離眾人面前一丈遠的地方坐了。
「我本不是個愛把規矩放在嘴上的人。」清語極為難得地板著臉,一臉嚴肅的樣子,說了一句後便轉眼看向玉秋,見她此刻倒還算規矩,沒有露出什麼不滿的表情來,她原本想殺她這隻雞儆猴兒的,不過見她規規矩矩的,也就算了。
清語瞥了玉秋一眼後,又轉頭看向眾奴婢,朗聲道:「平日裡,你們只需要遵守侯府的家規便成了,不過這幾日卻是不成了,我聽到不少關於我的傳聞,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這中間,大多是造謠中傷之言,想必這幾日會有不少侯府裡頭或者侯府外頭的人,跟諸位打探消息,我今兒就把話放在這裡,誰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跟別的人嚼七嚼八的胡說,那她以後也不用再留著那張嘴吃飯說話了!」
此言一出,滿院子的丫鬟奴婢頓時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清語也不攔著,任由她們嘀嘀咕咕地竊竊私語,待到她們聲音漸小後,才冷冷一笑道:「說夠了?若是說夠了,便閉上嘴巴,沒有說夠的,我給你們時間,繼續說。」
她這麼一說,哪裡還有人敢繼續私聊?忙都住了嘴。清語掃了一眼眾人,沉聲道:「今日便罷了,若是過了今日,諸位再這般嘴上無門,休怪我不客氣。」
清語的語氣越說越是狠厲,說到最後那句「休怪我不客氣」時,已是聲色俱厲、殺氣騰騰了,頓時唬得丫鬟婆子們跪了一地,口裡告饒道:「小姐恕罪,奴婢不敢了。」
清語見眾人跪地瑟瑟發抖,十分驚懼的樣子,暗道自己今兒鬧這一出,勉強算是達到目的了,鼓了許久的那股子氣頓時洩了下去,臉色恢復了淡然,放緩了語氣道:「都起來吧,我也不是那等不分青紅皂白的人,諸位若是無錯,我斷不會罰你們,不過若是有錯,也決不可輕饒。我也沒別的多餘規矩要諸位守著,只有一條,請諸位謹言慎行,少說話多做事,管好自己那張嘴。若是!」
清語說到此處頓了頓,掃了跪地不敢起來的眾人一眼,冷冷一笑道:「若是諸位在外面亂嚼舌根,被我發現,定不輕饒,初犯杖責二十,再犯的發賣出去,另外,若是舉報她人的,一經查實,賞錢一貫。若是知情不報的,以同罪論處!」
此言一出,下人們頓時白了一張臉面面相覷,不過清語方才吼那一嗓子的餘威尚在,沒有人敢交頭接耳便是了。
這院子裡的下人最是沒規矩的,清語忍了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些個丫鬟婆子,除了清語貼身的那幾個,其餘的人哪個不是一得空便三個兩個的聚在一起嚼舌根?說別的院子的閒話倒還好些,可這些丫鬟婆子們,大多數時候說的可是關於自家小姐的閒話,是可忍孰不可忍!
原本玉秋領了姜氏的令來教眾人學規矩時,清語曾想過就讓她敲打敲打眾人的,不過轉念一想,玉秋是姜氏派來專門下自己面子的,她大約想敲打的人應該是自己才對,若是由得她鬧下去,遲早是自己身邊的人倒霉,所以她才出面護下了眾人,發落了玉秋。
她不讓玉秋動這些人,不代表她自個兒不動。
這院子裡的人鬆散已久,只怕沒見到鮮血淋淋的教訓是很難守規矩的,原來的六小姐雖然經常打罵下人,不過卻最是不講規矩的一個,當罰還是當賞,全憑她自己的喜好,這院兒裡的僕人們又怎麼可能真心的敬她畏她?
若是再不整飭,只怕這些人會給自己捅出大簍子來。
以前自己跟姜氏還沒撕破臉,她就算不喜歡自己,要動什麼手腳,都是暗地裡來的,今天這事兒一出,算是徹底的撕破臉了,今後她要怎麼對付自己還很難說,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最怕的就是這些個沒規矩的奴婢給自己惹麻煩,所以有必要在這個時候敲打一二,不管有用沒用,總比什麼都不做的好。
清語暗暗地歎了口氣,朝眾人擺了擺手道:「諸位也不用害怕,平日裡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只是聽別人說是非長短的時候,自己少摻和,只帶上耳朵聽就成了,好了,當說的我也說過了,都退下吧。」
眾人聞言,這才叩頭謝了小姐,起身散去。
沈嬤嬤和柳香幾人並不知道今日頌蘭苑裡發生的事情,不過見自家小姐一回來就召集下人訓話,隱約也猜到了大概是出了什麼事,幾個人的臉色都有些惶然而不知所措。
回到客廳裡,清語單獨將四香和沈嬤嬤叫到了跟前,反正這件事情遲早也是摀不住的,還不如自己先說了,倒還可以讓這幾個人看到自己對她們的信任。
「沈嬤嬤大約知道,我方才去頌蘭苑,是為了什麼,你們幾個大約也聽到傳言了吧?」清語坐在主位上,笑著問。
沈嬤嬤和柳香幾人對視了一眼,略有些不安地點了點頭。
清語笑了笑道:「白家的親事,我沒有同意!」
除了柳香,其餘四人皆是愕然,沈嬤嬤更是不解地問道:「小姐,這種事情怎麼可以意氣用事?您縱使心中埋怨白公子,也不能拿親事玩笑呀?」
清語笑著搖了搖頭,轉臉看向柳香,笑道:「我看柳香大約是明白的,你跟沈嬤嬤她們說說,這親事為何不可應。」
柳香有些遲疑,看向清語,咬了咬嘴唇,卻沒有開口,清語笑道:「你只管說,這會兒是我要你說的,不管說得對不對,我都不會怪你。」
柳香聞言上前朝著清語行了個福禮道:「回小姐,奴婢也覺得這門親事不能應。第一,白家退婚在前,退婚一事查出來是有人陷害小姐後,白家一沒有公開致歉,二沒有闢謠給小姐一個交代,若是小姐就這麼答應了他們的再次提親,世人只怕會覺得小姐是個沒有血性之人。」
柳香說到此處停了下來。
清語見她正看著自己,神色有些不安,於是忙對柳香笑道:「說得很好,你才說的其一,餘下的也說說吧。」
柳香再行了個禮道:「回小姐,這第二條奴婢卻是不好說了,奴婢怕壞了小姐清譽。」
清語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麼了,擺了擺手道:「但說無妨。」
「是,小姐有令,奴婢便造次了。那白夫人乃是白公子的繼母,而且白夫人又自育有一子,白老爺府上原本是以商傳家,家產頗豐,這其中免不了嫡庶之爭,白公子地位已是尷尬,小姐若是嫁入白家,地位豈不是更尷尬?自古婆媳就難處,白家這樣的關係,就更為難處了。奴婢觀白公子其人,顯得謙遜溫和,甚是知禮,斷不是那等強勢護短的人,若是小姐與白夫人有了紛爭,白公子想來是不會出面護住小姐的。」
柳香越往下說,沈嬤嬤等幾人的臉色便越是羞愧,清語卻越聽眼神越亮,直到柳香說完最後一句,清語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鼓掌笑道:「柳香大才,真乃女中諸葛也。」
柳香俏臉一紅,行了個禮道:「奴婢僭越了,小姐不怪罪已是恩賜,奴婢哪裡當得起小姐的誇讚。」
她自被賣進侯府起便一直是粗使丫鬟,莫說是主子的表揚,便是主子的好臉色也是難以一見的。如今不僅得了六小姐的重用,提升為一等丫鬟,更是有機會時常聆聽安國夫人的教誨,對柳香來說,知遇之恩、提攜之恩,已然是無以為報了,此時又聽聞六小姐的讚揚,心中沒有得意,只有對六小姐的感激。
清語對柳香點頭道:「不驕不躁,很好。」說完又轉頭看向沈嬤嬤幾人,笑問道:「現在,你們還覺得我不應下白家的親事,是在置氣嗎?」
沈嬤嬤等幾人聽了柳香的話已經是羞愧難當了,這會兒聽聞清語問起,哪裡還有勇氣回答,個個紅著臉低著頭,清語見她們大約是認識到自己的錯處了,於是笑道:「你們也不用過於在意,不過以後記得,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要多想想緣由。」
說罷頓了頓又道:「我不應承這門親事,還有另外一個緣由,你們大約過些日子便能知道了,皇上為八哥哥和白家小姐賜婚了,只是婚期未定,沒有宣揚罷了。」
這下沈嬤嬤等幾人和柳香的臉色齊齊地變了變,沈嬤嬤更是憤憤地道:「還道白公子是個好人呢,沒想到連換親都不避諱,真是太欺負人了,幸好小姐沒應這門親事。」
清語笑著點了點頭道:「這件事情沒有公開之前,還請你們不要聲張,另外,今日我沒有應承此事,母親有些不高興,你們幾個算是跟我最貼心的人了,若是母親有事傳你等過去,一定要記得守規矩,母親如有問話,你們只需如實相告便是,不可失禮,不必隱瞞,知道了嗎?」
四香待清語剛說完,便聽懂了她話裡的意思,一個個臉上帶著感激地向清語行禮道:「是,奴婢知道了。」
只有沈嬤嬤反應最慢,仔細思索了片刻後才醒悟過來,這是小姐在給自己幾個人提醒兒呢,意思就是夫人這幾日大概心情不好,不能得罪,若是夫人問話只管照實應答,免得出錯挨罰。小姐這是在保護她們呢。
沈嬤嬤心中感動,紅了眼眶道:「小姐,奴婢皮糙肉厚,挨打挨罰倒是無事,只是小姐您可怎麼辦?」
沈嬤嬤此言一出,四香也面含擔憂地看向清語,清語卻笑道:「嬤嬤多慮了,母親哪怕是惱了我,頂多是訓斥兩句罷了,總不能對我棍棒加身吧?訓斥嘛,我受得住的,無事。你們在外頭走動時,聽到什麼記得回來說給我聽,至於那些是是非非,你們還是少做評論的好,免得引火上身,好了,都散去吧。」
目送她們離開後,清語才朝著椅背上一仰,頭向著天,重重地出了口氣,「真累呀。」清語自語道:「但願今後嫁的人,家裡頭人口簡單些,不然還這麼勾心鬥角,只怕會未老先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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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30PM
第七十九章獻媚失敗
再說墨苑裡頭,大廳的右耳房才是一間正經的書房,左耳房卻是一間臥室,不過自打宋元義回來,墨苑重新投入使用後,那間臥室卻一直荒廢著,因為這些日子宋元義都宿在頌蘭苑裡。
不過這會兒宋元義卻走到那臥室的門口,對跟在他身後的海棠道:「一會兒叫桂花和你一起把這間屋子收拾出來,我夜裡要歇在此處了。」
海棠最是知進退的人,雖然自家老爺此舉頗為奇怪,但她依舊什麼也沒問,行禮應了聲是,然後便退下了。
宋元義回到書房裡,才坐了不過片刻,便聽聞海棠隔著門簾通傳道:「老爺,杜姨娘求見。」
宋元義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道:「這裡是書房,豈是她能來的地方?你且問問她有什麼事,若沒什麼要緊事便請她回去。」
海棠站在門簾外頭臉色有些僵硬,杜姨娘雖然份位只是妾侍,比自己這個奴婢的身份高不了多少,但終究是半個主子,自己將她阻攔在門外,雖說是老爺的命令,但那杜姨娘明顯認為是自己故意刁難,方才說話間雖然臉上帶著笑,但話裡話外冷嘲熱諷夾槍帶棍的著實不少,聽得海棠暗惱不已。
不過又能有什麼辦法呢,自己不過是個奴婢罷了,海棠暗暗地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絲毫怨懟,恭謹地道:「奴婢已經問過了,但是杜姨娘說有要緊事要見老爺,而且已是在外頭等了一陣了,奴婢不敢擅自做主,還望老爺恕罪。」
宋元義只得起身掀開簾子進了大廳,在主位上坐了,對海棠道:「你去叫她進來吧。」
海棠暗暗地鬆了口氣,應了聲是出去了,片刻後,打扮得如同出水芙蓉似的杜姨娘施施然地進了大廳。
杜姨娘是宋七小姐的生母,雖然她曾經一度頗為受寵,不過遺憾的是,她只得宋清秀這麼一個女兒。
而另一位看上去不怎麼受寵的李姨娘,膝下卻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而且,李姨娘的所出的七少爺宋玄慶,去年中了貢士,雖然殿試失利,未能金榜題名,風頭被弟弟宋玄書宋探花徹底掩蓋住了,無人提及,但他還年輕,再過三年未必沒有考中進士的機會,一旦他中了進士,通過科舉進了官場,那麼李姨娘的身份定然水漲船高,以後就連主母姜氏,也得對她禮讓三分。
對於有個前途無量的貢士兒子的李姨娘來說,得寵不得寵似乎並不是那麼重要,但是對於只有一個未出閣女兒的杜姨娘來說,卻是十分的重要的。
所以,杜姨娘總是會想盡辦法不著痕跡地出現在宋元義的面前,以期望得到他的注意,再生個一兒半女自然是不能指望了,不過再不濟,也能替女兒尋一個自己可以依仗的好婆家吧。
「奴婢見過老爺。」杜姨娘微微欠身,朝著宋元義行了個福禮,儀態嫵媚端方,優雅得如同大家閨秀。
這位杜姨娘長得頗為嬌美,身材瘦削高挑,皮膚白淨,瓜子臉,眉眼中帶著三分嬌弱七分嫵媚,即便是已經三十多歲年紀,卻保養得宜,看上去十分動人。七小姐宋清秀的容貌,便與這杜姨娘有著六七分的相似,就連弱不禁風的嬌媚,也與她一般無二。
宋元義看向她,淡淡地道:「有事便直說吧,不必多禮了。」
杜姨娘微微低著頭,眼神頗為哀怨且嫵媚地瞪了宋元義一眼,嬌嗔道:「老爺,您就這麼忙嗎?連聽奴婢說話的工夫都沒有?還叫海棠那婢子攔著奴婢,不讓奴婢進來,老爺!您真有這麼狠心嗎?」
宋元義微微皺了皺眉道:「是我叫海棠攔著你的,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杜姨娘也不是蠢人,看出來老爺似乎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便趕緊收起了媚態,面帶幽怨地道:「老爺,您看能不能給七小姐單獨撥個院子?三小姐出嫁後,那秀蘭閣還空著呢。」
宋元義臉色一沉,有些不快地道:「胡鬧,你也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人,怎地說出如此逾越的話來?」
大多數名門世家都有這個規矩,嫡出的小姐才能享受單獨的院落,庶出的小姐一般都是兩個三個共用一座院子的。就像嫡妻可以有一座單獨的院子,但是所有的姨娘都必須擠在一個院子裡一樣。
杜姨娘的表情頓時顯得十分為難且委屈,眼角濕潤,目光盈盈地看著宋元義道:「老爺,奴婢也知道此言逾越了,但是眼下七小姐、八小姐和十小姐都住在雅蘭軒裡,主子加上奴婢,好幾十個人呢,未免有些擠了,秀蘭閣反正空著,老爺何不通融一二呢?」
宋元義正色道:「禮不可廢,畢竟嫡庶有別,我若是應了你,怎麼跟夫人交代?再說,若是我給清秀通融了一二,那清芳和清秋是不是也要通融一二?那玄慶和玄玉是不是也要通融一二?西院兒統共只有這麼大,夠通融幾個的?你怎地這般糊塗?」
宋玄慶和宋玄玉都是李姨娘所出的庶子。
杜姨娘目光閃了閃,泫然欲泣地道:「老爺,既然嫡庶有別,那為何六小姐單獨住在芷蘭苑裡?老爺若真是為難,不如讓七小姐去和六小姐同住芷蘭苑可好?」
這才是杜姨娘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早就料到老爺不會同意讓清秀去住秀蘭閣,她之所以先說秀蘭閣,就是為了給後面的話做個鋪墊。至於搬去芷蘭苑,則是她和清秀商量之後的結果,眼下清語算是炙手可熱了,跟鎮國公府的人關係匪淺,還得了無塵公子的賞識,若是清秀能跟她住到一起,今後少不得同進同出,指不定也能和那些人物搭上關係,未來豈不是十分美妙?
宋元義原本對杜姨娘只是有些不耐煩,但聽她說起清語了,不耐煩頓時變成了厭煩,冷哼了一聲道:「清語的生母臨終托孤,囑咐我好好照顧於她。她一個沒有生母的孤女,我怎能不厚待一二?你若是羨慕,也可以臨終托孤,我也會給清秀一座單獨的院落,莫說是秀蘭閣,就是清雅住的汀蘭苑也由得她選。」
杜姨娘被宋元義這句話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靜默了片刻後才哀怨無限地跺腳道:「老爺,您委實太偏心了,您怎麼能這樣?」
宋元義冷冷地道:「你何苦跟一個打小就沒有親娘的閨女計較?沒得顯得你容不得人,好了,這事兒我就當沒聽過,你且退下吧。」
杜姨娘心中暗恨不已,不過她自然不會恨宋元義,她恨的是清語。
人往往就是這樣,明明追根究底,她應該埋怨應該恨的人都另有其人,可是這個人她惹不起,或者恨不起,她便可以有選擇地把怨懟轉嫁到不相干的人頭上,而且還可以恨得有憑有據,有聲有色。
見宋元義要逐客了,杜姨娘哪裡肯應,她好不容易才進了墨苑,怎麼可能就這樣出去,於是朝著宋元義行了個禮道:「老爺,是奴婢錯了,請老爺莫怪。」起身後,又指了指左邊的耳房,一臉好奇地道:「奴婢方才見桂花在收拾這裡,莫非老爺要住這裡了?」
宋元義點了點頭,沒有應答。
杜姨娘心頭暗喜,她來之前便聽說老爺跟夫人大吵了一架,拂袖而去。她之所以在這個當口來墨苑求見,首要目的便是打探消息,次要目的才是為了解決女兒的問題,如今見老爺點了頭,便知道傳言是真,老爺和夫人果然是鬧了矛盾,自己的機會可不就是來了嗎?
杜姨娘強自按捺下心中的欣喜,一臉擔憂地道:「那……今後奴婢是在這裡伺候,還是依舊去頌蘭苑立規矩呢?老爺一個人在這邊,沒個貼身的人伺候,只怕也不方便,不如就讓奴婢來伺候老爺吧。」
宋元義擺了擺手道:「不必了,你還是去夫人那裡立規矩吧,我這兒你就不必來了,書房乃是我處理公務之地,你若無事,還是少來的好。好了,事情說完了就退下吧。」
說罷也不理會杜姨娘依依不捨的目光,起身進了書房。
杜姨娘自然不敢跟進書房裡去,只得瞪著依舊搖晃不已的書房門簾,憤憤地跺了跺腳,一扭腰肢,轉身走了。
離開墨苑後,杜姨娘直接去了雅蘭軒見了清秀,母女倆不知說了些什麼,杜姨娘離開片刻後,清秀便上了軟轎,朝芷蘭苑去了。
芷蘭苑裡頭,清語才訓完話沒多久,大門還處於關閉狀態,清秀帶著她的貼身丫鬟曼婷坐著軟轎來到了芷蘭苑門口,對著緊閉的大門看了看,然後便命曼婷上前敲門了。
門房的婆子才剛受了訓,這會兒禮數倒是頗為周全,開了門朝著清秀行了個禮道:「奴婢見過七小姐。」若放在平日,這婆子定然是白眼一翻,似笑非笑地來一句「喲,七小姐,來找六小姐呀?」沒辦法,誰叫清秀不過是個不得寵的庶女呢。
清秀乍見這婆子客氣有禮的樣子,有些轉不過彎來,過了片刻才道:「你家小姐在家吧?怎麼把大門關起來了?」
門房的婆子哪裡敢說什麼,只道:「是方才風大,小姐怕吹壞院子裡的花花草草,所以命奴婢關了門,七小姐是來見小姐的嗎?奴婢這就去給您通傳?」
清秀哪裡會信這婆子編的謊話,冷冷一笑道:「有勞嬤嬤了。」
那婆子飛快地跑進去通傳了,清秀扶著曼婷的手下了軟轎,穿過花園朝著客廳走去,待她快要走進客廳裡時,清語正好從裡間出來。
「七妹妹來了,快請坐。荷香,去沏杯茶來。」清語面上帶笑地張羅著。
清秀笑著在客位上坐了,開門見山地問道:「六姐姐,不知道你聽說了沒有,白家大公子又托白大人向你提親了。」

第八十章寧為鳳尾,不為雞首!
清語在主位上坐了,淺笑著點了點頭道:「今日父親已經跟我說過此事了。」
清秀笑得嬌媚,微微低頭垂眼,目光閃閃地道:「這下好了,六姐姐總算是得償所願了,妹妹恭喜六姐姐。」
「父親問我是否同意時,我拒絕了。」清語淡淡地補充了一句。
清秀愕然抬頭看向清語,神色有片刻怔忪,吶吶地道:「拒絕了?」雖是問句,但她卻是知道答案的,這三個字剛出口,卻自己笑了起來,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點頭道:「是了,六姐姐現在跟舒公子走得這般近,自然是不會再應允白公子的提親了。」
清語知道旁人大約都會有這種猜測,所以也不見氣,只正色道:「七妹妹說笑了,我是什麼身份,舒公子是什麼身份,這等話豈是可以拿來玩笑的?」
清秀用手絹掩著嘴角笑道:「哪裡是玩笑?話本小說裡不是都愛這麼寫嗎,皇親貴戚戀上貧民庶女什麼的,況且六姐姐的身份雖然不及舒公子尊貴,但到底也是侯府千金呢,能差到哪裡去?再說,妹妹可聽說安國夫人對六姐姐是極好的,想必不會在乎六姐姐的身份吧?真是沒想到呀,白家這一退親,反倒是成全了六姐姐。」
清語笑了笑道:「七妹妹是話本小說看多了吧?還是七妹妹自己對舒公子有意?若是七妹妹真有此意,我倒是可以做個中間人,替你說和說和,不知七妹妹意下如何。」
清秀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沒料到清語會是這個反應。
其實她說這些,不過是習慣性地拿話慫恿清語罷了,從前的六姐姐眼高於頂,從來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覺得自己配什麼人都是配得起的。誰料她這回居然不肯上套兒了,反倒把球踢回到了自己面前,倒是讓她覺得好生無趣。
至於清語說的替她說和,清秀雖然也嚮往,不過她最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舒暢那樣的家世,不是她能肖想的,她這樣的庶女嫁過去,頂破天是個平妻的身份,說不好還只是個小妾,至於嫡妻,那是想也不要想的了。
通常如她們這樣的庶女,最好的選擇是按照自己的家世,向下一個檔次嫁給那家的嫡子做正妻,比如當初清語選擇的白幕遠,其實若是中間不出這些事情,若是白幕遠的母親不是後母,倒真的是極好極好的姻緣。
又或者選擇一個門當戶對的庶子,嫁給他做嫡妻,這個就要比前一種差一些了,庶子成年後可以分府單過,但是家產可就分不到多少了,相當於一切重新開始,若這人是個有出息的,倒也可以跟著享福,若是這人沒什麼出息,那可就慘了。
還有一種選擇,就是給顯貴們做妾侍,不過侯府的女兒極少有給人做妾的可能,哪怕幾年之後侯府也許會不存在了,但以自己父親的性格來說,大約是不會允許女兒給人做妾的。
清秀原本最嚮往的,是嫁給一個身份地位不如侯府的官家嫡子做正妻,在當時的她看來,白幕遠無疑就是這其中最佳的人選,四大才子之一呀,相貌英俊儒雅呀,這些優質的特性,必然能使他前途無量,若是自己能嫁給他,那今後的榮華富貴想不要都難。
那時的她,心中對白幕遠還是有些懵懂的愛戀和仰慕的,所以才不時地跟清語說起他的好處,誰料竟然說得清語也動了心,更是直接寫了信去青州,求嫁給白幕遠為妻,而且她的父親竟然就真的同意了,當清秀聽說白家竟然向侯府提親,求娶六小姐時,無疑是晴天霹靂炸在了她的耳邊,讓她久久回不過神來。
不過,那已經是過去了,現在的清秀對嫁給官家嫡子已經沒多大興趣了。
在見識過四王爺朱子優如何刁難小公爺舒暢之後,在見識過四王爺如何為所欲為、想發落誰便發落誰的威風之後,清秀的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寧為鳳尾,不為雞首!
小公爺又怎麼樣?還不是被四王爺壓得死死的,處處忍讓還備受奚落。就連小公爺那樣身份的人都越不過四王爺去,更莫說那些個普通的官家子弟了,若是自己能嫁給四王爺,哪怕是為妾,身份也比官家嫡妻尊貴不少,若是能憑藉著自己的姿色和手段爬上側妃的寶座,到那時,如清蓮、清雅、清語之流,見了自己還不得乖乖地行禮,稱自己一聲「王妃」?
不過,要達到這個目的,討好眼前的人還真有些必要,跟她親近便能時常見到小公爺,時常見到小公爺,遇上四王爺的可能性便更大一些,只要多見到四王爺幾次,不怕他不對自己動心。
清秀心中越想越美,嬌笑道:「六姐姐說笑了,妹妹哪裡能有那樣的想法,先前的話不過是玩笑,六姐姐不會怪妹妹吧?」
清語哪裡知道片刻工夫清秀的腦子裡便拐了好幾個彎了,見她不再繼續糾纏那個問題,只笑著搖了搖頭道:「那倒不會。」
清秀笑著起身,走到大廳門口,朝著外頭四處看了看,一臉羨慕地回頭道:「六姐姐的芷蘭苑真是寬敞啊,不像妹妹住的雅蘭軒,擠得連院子裡都是人。」
說話間荷香端著托盤進來,將兩杯茶擺到客位和主位的茶几上,然後朝著清語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清語笑道:「七妹妹請喝茶吧。我倒是覺得雅蘭軒挺好的,只是還沒進去看過,遠遠便看見種了許多竹子,很是雅致。」
清秀轉身回到位置上坐了,幽幽地歎了口氣道:「雅致倒是雅致,不過六姐姐大約不知道吧,如今十妹妹回來了,也住在雅蘭軒裡,原本住了個八妹妹就有些擠了,又加上十妹妹,丫鬟婆子的一下子多了十幾個人,簡直擠得沒法兒過了。」
清語方纔還鬧不明白她想說什麼,但是這會兒總算是明白過來了,敢情這位七妹妹是在等著自己伸梯子過去好讓她好順著梯子爬過來呢。
如果說這話的人是八妹妹清芳或者是十妹妹清秋,清語只怕都已經應下了,唯獨這個七妹妹,讓她覺得有些膈應。
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清語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心中便一直隱隱有個感覺:這位時常面帶笑容,嬌弱嫵媚的七妹妹,對自己不懷好意。
「這樣啊,七妹妹難道沒跟父親說嗎?」清語一臉同情地問。想要梯子?抱歉,沒有。
清秀有些失望,不過臉上並沒有表露出來,而是歎了口氣道:「說過了,三姐姐出嫁後,不是空著個秀蘭閣麼,妹妹本想那裡空著也是空著,倒不如姐妹們搬進去住,但是向父親提了提,父親卻沒同意,說是不合規矩。六姐姐,你這裡還有空餘,不如妹妹搬來和你住,可好?」
清語暗笑,這七妹妹還真是不簡單,沒有梯子也能爬過來,只是她怎麼可能因為一時心軟便給自己招個長期的麻煩回來?「好倒是好,不過這種事情我也做不得主,不如七妹妹先跟父親商量一下,若是父親同意,我自然是不會反對的。」
清秀絞著手裡的手絹,幽怨地道:「若是我去跟父親說,八成是不行的,父親素來寵愛六姐姐,若是六姐姐去跟父親說,倒是十有八九能成,六姐姐,你便去跟父親說一聲吧,你一個人住在芷蘭苑裡,難道就不孤單麼?妹妹過來跟你做個伴兒豈不是更好?」
清語冷笑,暗道她還真當自己是傻子呢,為她的事情去求父親?我是吃多了撐呀,還是吃多了撐呀?說得好像自己跟她有多要好似的。在清語的心目中,這位說話陰陽怪氣的七妹妹的份量,還不及說話難聽直接的五姐姐來得重。
「我三天倒有兩天不在家中,只怕妹妹搬來沒人陪,反倒落單了,豈不是我的罪過?再說,今兒父親發了好一通火,我哪裡敢在這當口去求他呀。」清語把事情推了個乾淨,父親今兒發了火這是實話,只不過自己沒提他是跟誰發的火罷了,也不算騙她。
清秀聞言,咬了咬嘴唇道:「那還是算了吧,妹妹還是擠在雅蘭軒裡算了,不過,妹妹的心卻是一直跟姐姐在一起的。」
清語笑著點了點道:「那是自然。」
清秀見清語點了頭,目光閃了閃,略略低頭面帶委屈地道:「才沒有,只有妹妹一個人是這麼想的吧?六姐姐才沒有跟妹妹一心呢。六姐姐前幾次出去玩,都沒有帶上妹妹,姐姐心裡便只有九妹妹才是你的妹妹!」
這嬌嗔,這幽怨清語暗暗地打了個寒戰,心道這小姑娘拈酸吃醋起來還真是不分對象呢。
「沒有,沒有,怎麼會呢!」清語很少詞窮,但這回卻是真的有些無言以對了。
清秀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著清語,「真的嗎?那六姐姐下次出去玩,一定帶上妹妹,好不好?」
嘎……原來是個坑啊。
「好。」除了說好,她還能再說什麼呢?
清秀露出個發自內心的笑,衝著清語點頭道:「六姐姐既是答應了,可不許抵賴哦。」
清語有些無力地點了點頭,心裡只想著趕緊把清秀打發出去。
清秀倒也知趣,見她的六姐姐一幅懨懨的樣子,而且自己的目的也差不多達到了,於是也不久留,又說了幾句客氣話後便告辭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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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30PM
第八十一章雞同鴨講
傍晚時分,清語開始為去不去頌蘭苑向母親姜氏請安而煩惱。
不去吧?怕被人指責她恃寵而驕,罔顧孝道,況且以前休息在家時,雖然見不著姜氏的面,但清語必然是早晚都去請安的,如今突然不去了,只怕有心人會浮想聯翩了。
去吧?中午才見到父親那樣怒氣衝天地發作了母親,而且還是因為自己的事情,不用猜也知道她正惱自己呢,這會兒湊過去,會不會有示威的嫌疑?
清語為難了片刻,咬了咬牙暗道:「去吧,反正已經是得罪她了,去不去她都不會喜歡我了,還不如走一趟,以堵住悠悠眾口。」
想通了個中關鍵,清語帶著沈嬤嬤出了芷蘭苑,朝頌蘭苑去了。
進了頌蘭苑的大門,自然有門房上的婆子進去通傳,清語扶著沈嬤嬤的手慢慢地朝裡頭走,還沒走近大廳便見洪嬤嬤迎了出來,笑容僵硬地道:「奴婢見過六小姐,今兒夫人身體不適,托奴婢轉告六小姐,不必來請安了。」
清語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又朝外頭走去,這一幕幾乎她每次來都會發生,差不多同樣的人,同樣的台詞。
不過,今天似乎又有些不同了,清語還沒走到大門口,便聽到屋子裡頭傳來「啪」地一聲,聲音清脆響亮,顯然是瓷器墜地的聲音。「叫她滾!」一個熟悉的聲音歇斯底里地尖叫。
清語回頭朝房子那邊看了一眼,撇了撇嘴,心道人一旦撕破了偽善的面具後,還真不是一般的醜陋呢。
她轉過頭來,卻迎上了沈嬤嬤擔憂的目光,「小姐,您是不是惹夫人生氣了?」
清語點了點頭。
沈嬤嬤歎了口氣道:「雖然奴婢不知道晌午發生的事情,但是,小姐,您實在是不該惹夫人生氣啊。」
清語笑問道:「嬤嬤知道母親為何生我的氣嗎?」
沈嬤嬤搖了搖頭道:「奴婢不知。」
「我這位母親哪,希望我能嫁給白公子,但是父親卻不希望,而且,我自己也不希望,所以我拒絕了,於是她憤怒了,就這麼簡單。嬤嬤,你覺得我應該應下這門親事討好母親,讓我自己和父親都失望嗎?」
沈嬤嬤一聽事情是這麼回事,頓時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停下腳步,嘴裡說著「奴婢該死」就要往下跪,清語反應倒是快,一把托住了她,笑道:「嬤嬤這是做什麼?我又沒怪你,趕緊起來。」
沈嬤嬤老臉羞得通紅,低著頭道:「奴婢老糊塗了,竟說這樣的渾話,小姐,您罰奴婢吧。」
清語拍了拍沈嬤嬤的手背,笑道:「嬤嬤,這不怪你,只怕許多人都是如你這般想的吧。走吧,我們還要去安和園向祖母請安呢,遲了可不好。」
沈嬤嬤心下稍定,不過濃濃的擔憂又籠上了眉間,小聲地問道:「只是,小姐惹惱了夫人,以後可怎生是好?」
清語搖了搖頭道:「嬤嬤,你又說錯了,不是我要惹惱母親,而是她自己在和自己過不去。」
沈嬤嬤一輩子簡單慣了,哪裡聽得懂清語話裡的隱含的意思,只吶吶地道:「奴婢不懂。」
「就好比我以往每天都要打墨香一頓,每次打她,她都從不吭聲,也不躲開,笑瞇瞇甘之如飴地承受著,但是我今兒打她,她卻喊了聲痛,還想躲開,我一時打不上她,於是便惱了她,一直悶悶不樂,嬤嬤你說,此事算是我自找的,還是怪墨香?」
「這……」沈嬤嬤很想說怪墨香,在她心目中,奴婢丫鬟們,自然是主子隨時想打都可以打的,不躲不吭聲那是應該的。
清語說得頗為語重心長,轉過頭卻看見沈嬤嬤一臉的遲疑,頓時明白了她的想法,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得了,不問你了,是我這比方打錯了,你只要知道,不是我想去招惹母親,是她自己想不開就成了。」
沈嬤嬤暗暗地鬆了口氣,直點頭道:「是是,小姐說得是。」
清語已經沒心思再跟她說什麼了,一路無話地上了軟轎,直奔安和園去了。
大廳裡坐了不少人,清語進了大廳,還沒來得及行禮,便聽得太夫人問道:「六丫頭,聽說你拒了白家的親事?」
清語不知道太夫人問這話的用意,心裡頭有些惴惴不安,忙上前行了禮,正色道:「孫兒見過祖母,回祖母的話,孫兒的確是拒了白家的親事。」
太夫人點頭笑道:「拒得好!白家的小子雖然人是不錯,可有那麼一個老子娘,你若是嫁過去也不見得就能好得了,再說,咱們侯府的閨女,也是他想娶就娶,想退就退的?你倒是個明白的,比你那不懂事的母親強多了,趕緊去坐下吧。」
清語鬆了口氣,看來這位祖母是父親這一國的,不是跟母親一系的,那麼自己以後的日子就要好過得多了。
她心頭這樣想著,剛要入座,便迎上了清雅頗為不善的目光。
「哼!」清雅無視清語善意的微笑,重重地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清語先是有些詫異,不過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祖母說得那個「不懂事的母親」可不就是清雅的親娘嗎,難怪她眼下會是這種狀態了,看來,清雅護短的這性子還真是跟父親很像呢,完全是不分青紅皂白,幫親不幫理。
清語才坐下,便聽見對面的三少爺宋玄儒陰陽怪氣地道:「六妹妹現在眼界高了,尋常人哪裡入得了她的眼?只怕咱們侯府,要再出個一品夫人了,這真是……」
侯府裡已經有兩個一品夫人了,一個是太夫人姜氏,一個是大夫人上官氏。
清語臉色有些發沉,抬頭看向宋玄儒,目光如刺。
宋玄儒見到清語的目光,莫名地打了個寒戰,把餘下的話吞回到了肚子裡。
這邊才打發了宋玄儒,清雅卻跟著起哄,怪腔怪調地道:「可不是?真真是要做一品夫人的人了,連嫡母都不放在眼裡了。」
清語笑了笑,語氣淡淡地道:「我自然不會把母親放在眼裡。」
看著清雅因暴怒而微微扭曲的臉,清語心情有些好,喘了口氣道:「我從來都是把母親放在心裡的。」說完還朝清雅眨了眨眼,那模樣說有多無辜就有多無辜。清雅一口氣提起來,險些沒落得下去,頓時被嗆得咳嗽起來。
清雅咳了一陣,面紅耳赤地指著清語,卻只說得出來一個「你」字。
這時,主座上的太夫人笑瞇瞇地掃了清語一眼,又接著看向清雅,目光深沉,清雅雖然莽撞,卻不笨,看見太夫人的臉色,怎會不知道她是要護著清語,心裡雖然很想為母親出一口惡氣,眼下卻也是無可奈何。
太夫人笑道:「兄弟姊妹之間,和和氣氣是最好的了,哦,對了,我這老婆子倒險些忘了正事,八月十五,靖國公府奉了太后懿旨,舉辦中秋遊園會,想來今日或是明日,帖子就要下來了,還未定親的小子丫頭們,可得好好準備準備了,哈哈。」太夫人越說越是歡喜,到最後竟然大笑起來。
上官氏也跟著笑道:「太后娘娘也是有趣,竟然明著讓老公爺設宴相親,這倒是大楚王朝頭一遭呢。」
太夫人難得一次沒有跟上官氏對著幹,笑道:「哪裡是第一遭,早前那些什麼宴,還不都是衝著這個去的?只是以前沒明著說罷了。其實這倒是好事,總比盲婚啞嫁,掀開蓋頭誰也不認識誰強啊。」
上官氏又道:「娘,您看這回要相親的是靖國公府的哪位公子或是小姐?」
太夫人就是想給府裡的少男少女們提個醒兒,所以也不避諱,笑道:「依老婆子看,靖國公府到了定親年紀的後輩只有杜四公子和杜九小姐,只怕這回是一勺兒燴了,兩個都要選的。」
「那倒是好,杜四公子和杜九小姐都是嫡出,而且杜九小姐才名遠播,定是良配,杜四公子雖然走的是武將路子,但也是文采風流的翩翩公子,定然也不差,若是咱們府上……」
太夫人說話喜歡點到即止,見上官氏說著說著就要把話挑明了,忙出聲打斷道:「好了,說這麼多做甚?時候也不早了,都回去吧,好生準備就是了。」
清語待人走得空些了,這才扶著沈嬤嬤的手,朝門外走去。
誰料清雅正等在門口呢,見了清語出來,又是冷哼了一聲,也不顧忌旁邊還有其他人,上前一把抓住清語的胳膊,把她朝旁邊無人處拽。
清語甩了幾下,沒甩掉,見她也不像是失去了理智的樣子,便也就由得她了。
到了無人處,清雅憤憤地將清語的胳膊一甩,辟里啪啦地罵道:「宋六,你腦子裡裝的是爛菜葉子還是臭豆腐?白幕遠有什麼不好?你要拒絕他家的提親?你以前不是喜歡他嗎?怎麼,攀上高枝兒轉眼就變心了?還是你以為你配得上小公爺?也不看看你自個兒是什麼身份,我告訴你,鎮國公府那樣的家世,你嫁過去只能是個妾,連婚禮都沒有,一頂轎子抬進去就了事了,你想想清楚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母親勸你嫁給白幕遠,那是為你好!白眼兒狼似的,你這種人,怎麼能是我的妹妹呢?」
清語揉了揉被清雅捏得發痛的胳膊,冷冷一笑道:「五姐姐倒是熱心人呢,你說得是有些道理,可白家退親在前,明明是冤枉了我,卻連一個說法都沒有,還要再結親,我若是應了,世人會怎麼看我?會怎麼看侯府?」
清雅愣了愣,她根本就沒想這麼多,只覺得母親一番好心被人誤解,更是因此跟父親鬧了矛盾,她聽聞此事,除了對母親的心疼之外,便只有對清語的憤怒了,想到自己這些日子對她這般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哪裡還能細想這樁婚事有什麼問題?
「跟你的終身幸福比起來,那些個虛名算什麼?我往日裡看你倒是個敢做敢當不畏虛名的人,宋六,我看錯你了。」清雅很快便回過神來,理直氣壯、義正言辭地斥責道。
清語歎了口氣,無奈地道:「我個人的虛名倒是不重要,五姐姐想來還不知道吧,八哥哥跟白家的小姐被皇上賜婚了,我若是再應下此事,不就成了換親?這壞的可不只是我的名聲,連五姐姐你,也得受牽連呀。」
清雅愣住了,這事兒她的確不知道,現在從清語嘴裡說出來,像是一記悶棍,將她敲暈了,讓她一時說不出話來。賜婚的事情,她自然不知情,可是母親卻定然是知情的,為什麼她明明知道換親的忌諱,卻還要撮合清語跟白幕遠?
清語抬眼看了看天色,不欲在與清雅糾纏,勉強笑道:「五姐姐若是沒什麼說的,清語便先告退了。」
清雅還沒回過神來,只愣愣地擺了擺手,卻沒有說話。
清語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朝清雅行了個禮,扶著沈嬤嬤的手,轉身走了。
才回到芷蘭苑,便見柳香拿著一張帖子過來,清語笑道:「這是靖國公府的邀請帖?」
柳香朝著清語一禮後起身,搖頭道:「回小姐,不是國公府的帖子,是白家小姐差人送來的。」

第八十二章我娶你
「白家小姐?」清語說了個肯定式問句,也沒等誰的回答,便接過帖子打開了,只見土黃色的帖子上寫著:宋六小姐如晤,多日不見,甚是想念,特冒昧相邀,還望六小姐約定時間地點,水心定與家兄敬候。
字跡雋秀工整,顯然是出自女子手筆,字裡行間帶著淡淡的拘謹與羞澀,字如其人,清語相信這帖子應該是白水心親筆寫的。
只是這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是白幕遠要見自己嗎?
見他?或是不見他?
心中的顧慮不過是一閃念間便打消了,清語決定赴約,去見見白家兄妹。
反正過不了多久兩家也會是親戚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總躲著也不是個事兒,況且,白幕遠除了有一個糟糕的母親,以及跟原六小姐有個解不開的死結外,其餘真沒什麼值得人記恨和詬病的地方,何不見面把話說清楚,大家都解脫呢?她在這一世朋友並不多,要說起來白水心也能算是朋友之一了。
「柳香,去取帖子來,筆墨伺候。」清語將帖子遞回給柳香,淡淡地吩咐道。
柳香應了聲是,拿著帖子去了小書房。
清語回到房裡,靜靜地等著筆墨,同時也在思索著,這樣情形下的見面,應該約在什麼地方才好。
酒樓、茶樓、客棧一類的地方是絕對不能的,怕免不了有暗室之嫌,但是在大街上也不行,人來人往受人矚目不說,也根本沒法說話。清語想來想去,便想到了相國寺橋邊的堤壩,那裡風景不錯,而且現在還沒出夏季,那裡平時人不多,視野又開闊,若是自己要和白幕遠私下裡說話,也可以叫身邊的人遠遠地看著,避了私相授受的嫌。
正想著,柳香已經拿了帖子和筆墨進來,將東西擺在几案上,不等清語吩咐便拿過硯台磨起墨來。
片刻後,柳香將硯台朝清語這邊微微一推,小聲地道:「小姐,墨硯好了。」
清語回過神來,笑著點了點頭,提起筆蘸了墨,想了想後在帖子上寫道:「白小姐如晤,八月初七巳時初,清語在相國寺橋相侯,不見不散。」
清語寫完後放下筆,拿起帖子仔細看了看,沒發現有簡繁體搞錯的字,字跡也還算清秀工整,心裡微微放心了些,她就怕自己一提筆便下意識地寫簡體字,讓人看出破綻來。
待墨干後,清語合上帖子,遞給一直等在一旁的柳香道:「你親自跑一趟吧,務必要把這帖子親手交給白小姐。」
清語如今跟姜氏結了怨,做事顧忌便多了,凡事都要再三小心。她怕這帖子中途轉了手,保不齊那天等在相國寺橋的就是什麼齷齪猥瑣男一類的,到時候萬一出點兒什麼事兒,那自己可就是百口莫辯了。
柳香見清語說得鄭重,便也鄭重地點頭應道:「是,小姐請放心,奴婢一定親手把帖子交到白小姐手裡。」
清語朝她點了點頭道:「去沈嬤嬤那裡領三百文錢,不然怕你使不動二門的馬車,若是有剩,你便自己留著吧。」
柳香也不推辭,應了一聲,又朝清語行了個禮,然後出去了。
柳香是個明白人,自然知道那三百文錢其實是小姐立了個名目在打賞自己。就算花錢從外頭雇一輛馬車,從侯府到白家這點兒距離,也要不了一百文,更何況小姐如今正是得寵,又是安國夫人的高徒,自己替小姐辦事,二門哪個不開眼的敢端架子?不過,小姐既然要為這賞錢找個名目,那自己便領下這情,日後辦差認真妥帖些,便也算對得起小姐的一番心意了。
清語待柳香走後,尋了本詩書,就在大廳裡細細地品讀起來。
半個時辰後,柳香便回來了,朝著清語一禮道:「回小姐,奴婢已經親自把帖子交給了白小姐,白小姐讓奴婢給小姐帶句話,說她那日定然準時赴約。」
清語笑著點了點頭道:「此事辦得甚好,天色不早了,下去歇著吧。」
一夜無話,第二天,清語如往常一樣早早地起床,洗漱梳妝後上了馬車,往鎮國公府去了。
因為時辰尚早,路上的人並不多,街上頗為安靜,除了馬車輪軸發出的吱嘎聲,外頭的議論聲很清晰地傳進了清語的耳朵裡。
「看,那是侯府六小姐的馬車。」
「可不是嘛,去鎮國公府呢,聽說她最近跟小公爺打得火熱,難怪看不上白公子了。」
「咦,你也知道這事兒了?前些日子有人聽見白大人在飄香樓向宋大人求親,結果宋大人怒氣沖沖地走了,當時在下還以為只是宋大人不肯呢,昨兒才知道宋六小姐竟然也是不肯的,不是說被白家退親時還撞柱自盡了嗎?還以為她多癡情呢。」
「想必是以為能攀上小公爺這根高枝兒吧,依在下看,只怕難嘍。」
「……」
議論的聲音隨著馬車的遠去而漸漸地變小,直到什麼也聽不見。
柳香面帶憂色地看著清語,卻沒有開口。
清語迎向柳香的目光,淡淡地一笑道:「拒絕白公子的提親時,我就知道可能會有這種傳言,只是沒想到會傳得這麼快,昨天晌午才發生的事情,竟然一天不到便傳得滿大街都是了。」
柳香先前只是擔憂,並沒有深想,這會兒聽清語說起,才想起來,似乎的確傳得太快了,「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散播謠言?」
清語其實基本能肯定這傳言是人為放出去的,而且她也大概能猜到是誰在造謠生事,不過她不想說沒憑沒據的推測,只是笑道:「誰知道呢,也許是吧。」
「只怕這樣的謠言,會影響到小姐的親事了。」柳香有些擔憂地道。
清語點了點頭,「是會有些影響,但是謠言總歸是假的,是有時限的,頂多傳上三五個月,若是我和舒公子之間清清白白沒有曖昧,到時候謠言便不攻自破了。我還沒及笄呢,不著急說親,呵,三五個月半年一年,我等得起,只怕花了大力氣散佈謠言的人,這回是費力不討好了。」
柳香聞言,臉上的憂色盡去,眉目間帶了些笑意道:「小姐說得極是,是奴婢想多了。」
清語笑了笑道:「你的擔憂是有道理的,若我今年已是十八歲了,只怕就真的糟糕了,謠言一時半會兒不會散去,必然沒有哪家公子敢娶我,屆時已經到了婚配年齡的我,只能急巴巴地找個人嫁了,可能嫁給小戶人家當正妻,也可能嫁給大戶人家做小妾,總之,不會嫁得好就是了。」
大楚王朝的婚俗,姑娘必須十八歲之前說親,二十歲之前嫁人,十八歲之後才說親的姑娘,那就只能被別人挑剔了,任何人都可以懷疑你是品行不端還是相貌醜陋,男方會要求見面相看,而且會帶上他們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來看你,真真是羞死個人了。
柳香頗有些慶幸地道:「幸好小姐年紀還小。」
說話間,馬車到了鎮國公府,在二門處下了馬車後,清語扶著柳香的手朝流霜居走去,卻在中途遇見了舒暢。
舒暢一襲白衣,頭頂的髮髻上箍著一枚白玉束髮,束髮上插了一根白玉簪子,襯得他豐神如玉,眉目如畫,晨風拂過他的衣擺,衣袂飄飄間,真如謫仙一般。
只是這個完美到令人髮指的人,此刻卻是清語的魔障。
清語沒有如以往一樣迎上前去和他問安閒聊,而是遠遠地朝他行了個禮,然後扶著柳香的手,從旁邊的小路繞過去了。
舒暢本來是想親自通知她要在府中舉辦賞荷宴的事兒,所以才算準了時辰等在她的必經之路上,遠遠地見她走來,正要迎上去,卻見她面上帶笑地朝自己一禮,然後竟然從旁邊一條路上走了。
她這是怎麼了?
舒暢怔怔地站在原地,心裡有些發堵。其實從禮數上來說,今日清語的表現無可厚非,頂多算是不如平日那般親近罷了,只是人一旦形成了習慣,若是發生了改變,就會十分的不舒服。舒暢便是如此,往日裡清語見了他,總會笑著迎上來,多多少少會說上幾句話,然後才分開,但是今天……
她今天到底怎麼了?
舒暢帶著這個疑問離開了鎮國公府,但是沒過多久,他便知道清語為什麼會突然地對自己疏遠起來了。
到傍晚時分,舒暢又等在了清語的必經之路上。
清語完成了一天的課業從流霜居出來時,如早晨一般,看見他便遠遠地行了個禮轉身就想走,舒暢卻是有備而來,三兩步迎了上來,喚道:「六妹妹,請等一下。」
清語正在猶豫要不要假裝沒聽到,卻聽舒暢又喚了一聲:「清語!」
這一聲稱呼把清語的腳步定在了原地,想假裝沒聽到已經是不行了。清語轉過身,臉上帶著勉強的笑,等著舒暢走上前來。
柳香很識趣地退開十幾步遠,保持著能看到這邊卻聽不到兩人說話的距離。
「你為什麼要躲著我?」舒暢心裡頭有些光火,這種不受控制的負面情感,對他來說是陌生而新奇的,他甚至不能如往常一樣彬彬有禮地維持著禮數,「難道就因為那些無聊的謠言?」
清語無奈地聳了聳肩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又何必再問呢?」
舒暢深吸了口氣,穩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緒,歉然地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在下本以為六妹妹不會在意那些傳言。」
清語有些無力地笑了笑道:「有些傳言自然是不必在意,但是……有些傳言,我卻不得不在意啊。」
「若是……」舒暢輕輕地咬了咬嘴唇,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若是六妹妹擔心自己的將來,在下可以娶六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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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31PM
第八十三章不是犧牲
清語從來沒想過,她兩輩子以來的第一次被人求婚,竟然是發生在這種情形下:沒有曖昧和旖旎,沒有玫瑰和戒指,甚至連結婚必須的互相傾慕都沒有。
就這麼隨意地,絲毫沒有準備地,在鎮國公府花園的角落裡,進行了。
清語心中五味雜陳,竟茫然不知自己是該難過還是該高興了。愣了好一陣後,才後知後覺地紅了臉,語氣生硬地道:「舒公子怎能開這種玩笑?」
舒暢見她有些氣惱,忙小聲地解釋道:「在下沒有開玩笑,若真是因為在下的緣故耽誤了六妹妹的親事,在下願意負責。」
倒是個有擔當的男人。
清語心中感激,肯為子虛烏有的謠言負責的男人,只怕不多見吧。不過,感激是感激,婚姻是婚姻,這是兩碼事,「我是不會給人做妾的。」清語淡淡地應道。
舒暢看著清語的眼睛,認真地道:「在下說娶六妹妹,自然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將六妹妹從正門抬進鎮國公府。」這就是娶正妻的意思了,這種規格的婚禮,只有正妻才能享有。
清語怔住了,不得不說,她這會兒是真的有些動心了。未來的鎮國公夫人,多閃亮的頭銜呀,這大概是她目前為止能尋覓到的最最好的姻緣了吧。
可是,也只是有些動心而已。
清語抬頭看向舒暢的眼睛,那裡面有著急,有羞窘,有擔憂,有疼惜,唯獨沒有半點兒愛意。
若她的婚姻只能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麼她大約會欣喜萬分地認了,可是她明明可以有選擇,她的父親明明給了她很大程度上的婚姻自主權,她為什麼非要嫁給一個自己不愛,而他也不愛自己的人?
清語笑了笑道:「舒公子未免把婚姻大事看得太隨意了吧?雖然外頭是有一些關於你我的謠言,但是我想只要我們稍微避諱一些,那些謠言過不了幾個月便自會散去,舒公子完全無需做出這麼大的犧牲。」
舒暢搖了搖頭道:「六妹妹怎麼會覺得在下是在犧牲?」
「難道不是嗎?」清語坦然地看著他,笑問道。
舒暢還是搖頭,「對在下來說,不是犧牲,家母很喜歡你,要知道,能讓家母喜歡的小姐委實不多,若是在下能娶你,她定然會高興的,哪裡算得上是犧牲?」
清語被他清澈的目光看得臉上發熱,心裡卻隱隱有些埋怨,這樣一個完美無缺的翩翩公子,即便明知道他不愛自己,可這樣面對面地說他要娶自己,怎能不讓人心猿意馬魂不守舍?
明明是個無情的人,卻非得說一些讓人臉紅的話,真是毀人不倦呀。
她需要多大的定力,才能不被那雙眼睛迷惑,才能保留一絲清明,堅持自己的原則,而不是隨波逐流地點頭答應?
不過,埋怨只有一點點,她心中更多的還是感激,暗暗地歎了一口氣,清語低頭苦笑道:「你是這樣看的嗎?可是,我卻覺得兩個人若是要在一起的話,最好還是兩情相悅的好,畢竟是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人。」
「兩情相悅?」舒暢望著清語,喃喃地自問。
清語笑了笑道:「所以,不需要這麼麻煩的,我們只要略微保持一點兒距離,不被有心人鑽了空子,便足以應付眼下的麻煩了,哪裡需要牽扯到婚姻大事呢?」
舒暢歎了口氣道:「好吧,既然六妹妹已經拿定了注意,那便如你所願,只是,在下說過的話卻不會收回,六妹妹可以再考慮一下。」
清語笑了笑,朝著舒暢一禮道:「清語多謝舒公子的好意,只是我還是嚮往兩情相悅的婚姻。時候不早了,清語告退。」說罷提著裙子,小步子邁得飛快,朝柳香那邊去了。
待舒暢回過神來時,清語已經走得很遠了,只剩下一個窈窕的月白色背影,漸行漸遠。
舒暢暗暗地歎了口氣,無奈一笑:兩情相悅嗎?若自己真的能做到,只怕母親早就抱上孫子了吧?
這天傍晚發生的事情清語和舒暢都十分默契地沒有跟任何人提起,包括身邊最為親密的人。
清語還是一如既往地往返於侯府和鎮國公府之間,承受著一些無憑無據的閒言碎語。只有當她的馬車穿街過市被人指指點點的時候,她才會下意識地回想起來,那天有個人曾說過,他要娶她。
而在那件事過去後,清語便沒有再見過舒暢了,在這規模並不十分大的鎮國公府。甚至連偶遇都再沒有過了。
就連八月二十賞荷宴的帖子,舒暢也是按照規矩差人送到侯府去,然後幾經周折才轉到了清語的手上。
隨著那帖子一起來的,還有清雅和清秀兩姐妹。
因為這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所以清語壓根兒就沒想到這個當口還會有人來芷蘭苑拜訪,她已經散了髮髻,打算歪在躺椅上就著燈火看會兒書便歇下的,聽聞外頭通傳說兩位小姐來了,倒是手忙腳亂地整理了一番儀容,這才出來見這姐妹二人。
「如今六姐姐每日去鎮國公府學習,要見一面還真是難呢。」清秀笑著打趣道。
清語笑了笑,「這不是見到了嗎?不知五姐姐和七妹妹這個時候來芷蘭苑,所為何事?」
清雅就是個嗆死人不償命的小辣椒,聞言立即變了臉色,冷哼了一聲道:「怎麼,沒事就不能來你這裡嗎?」
清語頗感無力,無奈地一笑道:「自然是能來的,五姐姐想什麼時候來,便什麼時候來。」
「誰稀罕?」清雅又哼了一聲。
清語覺得跟犯渾了的清雅說話實在是難,於是乾脆閉嘴不說了,清秀見狀,忙笑道:「哎呀,看我把正事兒都忘了,喏,這是舒公子送來的帖子,邀請咱們姐妹幾個去鎮國公府參加賞荷宴呢。」
清秀從她身後的丫鬟手裡接過帖子,遞給了清語,然後便一直用探究的目光看著她。
清語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卻沒有多說,只笑道:「多謝七妹妹了,這帖子隨便差個人送過來便是了,竟然勞煩七妹妹和五姐姐親自跑一趟,實在是罪過。」
清秀噗嗤一笑道:「的確是六姐姐的罪過,不過嘛,六姐姐可以贖罪。」
清語嘴角抽了抽,暗道自己不過是說了一句客氣話,這位七妹妹還就順著桿子往上爬了,也罷,我就把桿子再伸長點兒,看看這兩個好姐妹到底要幹什麼。
「哦?怎麼贖罪?」
清秀見清語發問,頓時笑得嬌俏而狡黠,眨著眼道:「一會兒妹妹問的話,六姐姐都照實回答,便是贖罪了。」
這是要玩兒真心話大冒險呀,清語暗笑,大約已經猜到清秀要問什麼了,事無不可對人言,而且她也不至於傻到什麼都往外說的地步,於是點了點頭道:「七妹妹問吧。」
「六姐姐和小公爺怎麼了?莫不是鬧矛盾了?」
清語搖了搖頭,照實答道:「沒有怎麼,也沒有鬧矛盾。」
「那這宴會的帖子為何小公爺不親自交給六姐姐,反而送到侯府裡來?六姐姐,你就說實話吧,若真和小公爺鬧了矛盾,我們姐妹的又不會取笑你,指不定還可以幫六姐姐化解一二呢。」
清語的笑容有些冷,這位七妹妹倒真是說得好聽,不會取笑我?若真的不會取笑我,何必天都黑了還特地拿著帖子跑過來,又何必還問這些讓人討厭的問題?
清語想也不想地應道:「我若真的跟舒公子鬧了矛盾,這帖子怎麼可能會有我的一份?再說,舒公子把帖子送到侯府來,完全是按規矩辦的,合情合理,這就說明在他的心目中,我和諸位姐妹並無區別,外頭的傳言,根本就是子虛烏有。這個回答,七妹妹可還滿意?」
清秀被清語的回答給堵住了,微微皺了皺眉,思索著還要怎麼問,才能套出更多的話來。
清雅卻冷笑道:「倒是越來越牙尖嘴利了,依我看,定然是小公爺聽到了外頭的傳言,所以故意躲著你,是不是?」
清語被清雅的話戳中了痛腳,表情頓時有些僵硬,雖然清雅只說對了一點點,但那句「故意躲著你」,卻是讓清語感到難過了,心裡堵得慌。
畢竟,她是真的把舒暢當成是朋友了,哪怕只是普通朋友,平日裡每天見面相談甚歡,卻因為那種無聊的原因而不得不漸漸疏遠不見,任誰的心中都不可能好受吧?
更何況,製造這場風波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說這話的人的嫡親呢?
「是,那又怎樣?」清語心裡頭不舒服,口氣難免就有些沖。
從前的宋清語是慣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所以清雅根本沒覺得她這語氣有什麼不妥,依舊冷笑道:「我就知道是這樣,小公爺倒是好心人,竟然會為你的名聲著想,你該謝謝他才是。」
這時清秀在一旁扯了扯清雅的袖子,一臉好心地道:「五姐姐,你別這麼說嘛,六姐姐好像真的很難過的樣子。」
清雅轉頭白了清秀一眼,惱道:「有什麼好難過的?早點兒看清現實才是應該的,那些不該有的念想,早些斷了,對她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懂什麼?」

第八十四章錯過的,便不是你的
清雅說的話,委實有些難聽,但清語卻不覺得生氣。
比起這種直來直去的發作,反倒是清秀那樣明裡暗裡的落井下石、冷嘲熱諷,讓她更厭煩一些。
清語不想這麼晚了還跟清雅吵起來,怕惹得自己一宿睡不好,只能無奈地苦笑道:「是,五姐姐言之有理。」
清雅沒想到清語居然會順著她的話往下說,頓時有些驚訝地看向她,卻看到清語此刻的表情,不由得心中一軟,便順口道:「你也需不著自怨自艾,便是我,也是不敢想那些的,比你強不了多少,咱們都差不多。」
若是鎮國公府還有其他非爵位繼承人的嫡子,以清雅的身份倒是配得上的,可是鎮國公府就這麼一根獨苗兒,又加上舒暢本身就是狀元郎,才貌雙全,這樣的人配公主郡主,那都是綽綽有餘的,更何況是爵位不能世襲的侯府小姐呢。
清語見清雅把她自個兒說得跟自己這個庶出女兒一樣了,感到有些意外,真心地說了句:「謝謝五姐姐。」
「誰稀罕你謝?別給我丟人才是正經,哼!」才說了不到兩句,清雅便故態復萌,又開始嗆起人來了。
清秀在一旁見這姐妹二人越說越沒了脾氣,心知她再說什麼也討不到好了,於是乾脆又拉了拉清雅的衣袖道:「五姐姐,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了吧?」
清雅抬眼看了看天色,發現的確已經有些晚了,便點頭道:「也是。」說著又轉頭瞪了清語一眼,憤憤地道:「消停些,別又鬧出什麼新的亂子來。」
清語頗為無語,好在清雅也沒指望她回答,扶著丫鬟的手轉身走了。
清語撇了撇嘴,命門房的婆子鎖了大門,這才轉身回了裡屋,散了髮髻歪在躺椅上,讀起書來。
一夜無話,第二天辰時末,清語帶著柳香如約來到了相國寺橋。
白家兄妹果然已經等在那裡了,她二人身後站的是白水心的丫鬟瑞雪。
白幕遠早就看見清語主僕二人走了過來,只是距離有些遠,他也沒開口,只靜靜地看著清語。
這樣的情形下見面,三人都有些尷尬,清語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上前行禮道:「清語見過白公子、白小姐。」
白幕遠和白水心忙雙雙還禮,白水心行完禮後,上前挽著清語的胳膊道:「我也知道這種時候約六小姐出來,有些唐突,但是,我哥哥他……」
白水心頓住話頭,不知道該如何說了,白幕遠朝著白水心笑了笑,轉頭朝著清語抱拳道:「是在下有些話想親口問問六小姐,所以冒昧打擾了,還望六小姐莫怪。」
清語淡笑著點了點頭道:「白公子客氣了,有些話,的確當面說清楚會比較好。」
白幕遠目光深邃,看了清語一眼,又轉頭看了看堤壩邊上的那棵大垂柳,問道:「不知可否請六小姐借一步說話?」
「當然可以。」清語點了點頭,那處地方視野開闊,從相國寺橋這邊都能看到那裡,不怕被人說什麼暗室相欺的閒話。
白幕遠見清語同意了,便做出個請的姿勢,示意她先走,清語也不客氣,真的先行了一步,白幕遠隔著一步的距離跟在她身後,片刻便到了河邊的堤壩上。
「這裡再無路人,白公子有話不妨直說。」清語走到柳樹邊上,停下腳步,轉身面對著白幕遠,笑著說道。
白幕遠卻並沒有立即說話,而是靜靜地注視著清語,目光深幽,彷彿是想要一眼將她看透似的。
清語既然拒了婚,自然不會再讓白幕遠對自己生出些什麼曖昧的想法來,讓他誤會自己對他餘情未了什麼的。此時見他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便索性轉開眼,目不斜視地盯著流淌的河水出神,彷彿她的心思全放在風景上頭似的。
「你不敢看我?」白幕遠的聲音悠遠而怡然,只是柔美的嗓音卻無法掩蓋他怨婦似的語氣。
清語突然有些想笑,不過到底是生生地忍住了,這種時候笑場,未免太不厚道了,「君不聞非禮勿視嗎?」她只在說話的時候才轉過頭來看了白幕遠一眼,然後又將視線投到了河面之上。
「六小姐是在埋怨在下嗎?埋怨在下當日沒有替六小姐辯解一二,害得六小姐蒙受了不白之冤?」白幕遠柔聲問道。不知他是受了清語那句話的影響,還是覺得沒有回應的注視實在沒有意義,說完這句話後,他也將目光放在河面之上。
清語淡淡地笑了笑,微微垂首道:「埋怨嗎?談不上,只是覺得你我大約是有緣無份吧。」
「事在人為,六小姐就此放棄,又如何能知道究竟是有緣有份還是有緣無份呢?」
清語將目光轉向白幕遠,正色道:「白公子難道不覺得,你我如今再重提訂婚之事,已經是十分不妥了嗎?」
白幕遠也轉過頭來,看向清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有何不妥?」
「貴府退親在前,即便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卻也沒有給出個說法來,此為不妥之一。」
「白公子想必也知道令妹與家兄已經有聖旨賜婚了吧?我若是應下此事,必然讓兩家背上換親之名,此為不妥之二。」
清語想了想,只說了這兩條,她總不能當著白幕遠的面說,不妥之三是因為你母親是個後媽吧?
「只因為這兩樁,六小姐便打了退堂鼓了嗎?」白幕遠問道:「什麼時候六小姐也成了愛惜羽毛的人了?」
清語靜靜地注視著白幕遠,眼神中帶著些哀傷,緩緩地道:「並非我愛惜羽毛,怕世人詆毀,實在是,那個肯為白公子不顧一切、甘願忍受世人側目、承受千夫所指的宋清語,她已經不在了。」
是啊,那個人,她已經不在了,清語眼中悲色漸濃。
白幕遠以為清語會為自己辯駁,卻沒想到得來這麼一句話,莫名地,他覺得自己心口的位置抽痛了一下,似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進去,又忽然地離去,只在那個最為脆弱、卻曾經被自己保護得滴水不漏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難以磨滅的印記。
過了許久,白幕遠才從那一絲莫名的疼痛中回過神來,近乎自我安慰般地問道:「六小姐不是還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嗎?」
靜默了片刻後,清語才小聲地道:「我已經不再是那個我了。」
說完這句,清語轉頭看向江面,晨風拂過,揚起她的衣擺和髮絲,宛如臨凡的碧波仙子。
白幕遠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清語,目光卻透過她,彷彿看到了另一個她:那個永遠色彩艷麗的清語,那個喜歡爽朗大笑的清語,那個生氣了會砸人家鋪子的清語,那個敢愛敢恨敢對著自己說「我心悅你」的清語,那個傳聞中觸柱自盡了的清語。
那個人才是他記憶中的清語,而眼前這個清語,一襲白衣,平淡如水,純淨如冰。
她的確已經不是那個清語了。
白幕遠只覺得眼前突然一片鮮紅,那顏色如此刺目,令他的眼眶發熱發燙,一種他即陌生而又恐懼的東西似要從他的眼裡流出來,他不由得緊緊地閉上了眼,心口的疼痛卻在隱隱地加劇。
「我錯過了什麼?」白幕遠閉著眼,自言自語般地問道。
清語沒有回頭,只淡淡地應道:「你什麼也沒有錯過,既然已是擦肩而過,那便不是你的,屬於你的,還在前方等待著遇見你。」
白幕遠本就不是個情重的癡情之人,他素來把自己保護得很好,雖然不至於像舒暢那般索性失去愛的能力,但也極為不易為誰動心。
此番情動如此,一是因為得不到,二是因為失去了,沾上這兩條,哪怕是方外高人也絕難看得開,所以他才會感覺備受煎熬,不過,如今聽了清語的一番話,他隱隱有些明悟,竟然自己從刺痛中走了出來。
深深地看了清語一眼後,白幕遠鄭重地一揖道:「在下受教了,六小姐一席話,使在下如醍醐灌頂,明悟了不少,多謝六小姐。」
清語側身避開,淺笑道:「白公子客氣了,我不過是深有感觸罷了,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不如就此別過吧。」
白幕遠點了點頭,臉上恢復了平素的淡然與溫和,笑道:「也好,六小姐有事便先請吧,在下還想再停留片刻。」
清語聞言朝白幕遠行了個禮,待白幕遠還禮後,便轉身朝著相國寺橋走去。
白幕遠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然後轉頭看向河面。他雖然是看開了,但卻也知道,這次,自己只怕是再也放不下而且也永遠得不到了。
且不說白幕遠心中如何放不下,單說清語這邊,自覺跟白幕遠什麼都說清楚了,也解開了他的心結,便萬事大吉了,身心愉悅地走上相國寺橋,笑著對白水心道:「中秋在靖國公府的宴會,白小姐會去嗎?」
白水心有些擔憂地看了看還留在堤壩上的哥哥,回過頭來朝著清語笑了笑,應道:「若是收到帖子,自然會去,到時候六小姐可要陪我玩,別嫌我煩才好。」
清語笑道:「怎麼可能嫌你,你可是我的八嫂呢。」
白水心俏臉一紅,假裝沒聽到那句八嫂,低頭嘟噥道:「我打小身體就不好,她們都不怎麼肯跟我玩兒呢。」
「太醫不是說了麼,你的身體根本就沒問題。我倒是覺得你只是太瘦了,多吃點兒飯菜,身體應該慢慢就會好起來的。」清語笑著安慰道。
白水心小聲地道:「我娘親不准我多吃呢。」
「……」這下清語有些無語了,「為什麼?」
「我娘親長得有些豐滿,她怕我體型肖似她,所以從小就不許我多吃。」白水心小聲應道。
清語只覺得眉頭抽得厲害,原來白水心所謂的從小身體不好,就是這麼來的呀,這可不就是營養不良嗎?
不過她也沒法現在就跟她說什麼營養均衡的話題,讓她回家跟她的親娘對著幹,一切只能等她嫁到侯府來再說了。
兩人正說著話,清語遠遠便看見白幕遠朝這邊走來了,於是忙向白水心告辭,帶著柳香避開了。
主僕二人回到侯府,剛下了軟轎,門房上的婆子便迎了出來,對清語道:「奴婢見過小姐,上回給小姐送金子來的那位藍小姐又來了,說是要見小姐,奴婢便自作主張請墨香姑娘帶她去客廳等著了,還望小姐莫怪。」
清語點頭笑道:「這事兒你辦得好,我怎會怪你。」
送金子來的人,誰會將她拒之門外?只是不知她這一次來,又是為了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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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31PM
第八十五章不教清麗染塵埃
清語扶著柳香的手進了大廳,抬眼便看見帶著銀色蝴蝶型面具的藍美人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正笑瞇瞇地朝自己看過來,眼神裡有著七分玩味和三分「看你怎麼辦」似的幸災樂禍。
清語微微一怔,不自覺地眨了眨眼,再看時,藍美人的眼中卻只有溫柔和恭順,哪裡還有半分的狡黠和惡作劇的樣子,難道方纔那一眼是室內外光線差異所產生的幻覺?
「實在抱歉的很,讓藍小姐久等了。」清語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快步上前,朝藍美人行了個禮。
藍美人面上帶笑地迎上前來,柔聲道:「宋六小姐客氣了,奴家也不過才來了一會兒,不算久等。」
「藍小姐快請坐。」清語招呼藍美人坐下後,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了,開門見山地道:「不知何事竟然勞動藍小姐親自走這一趟?」
藍美人笑著看了清語一眼,然後從旁邊的茶几上拿起一個卷軸,雙手托起,對清語道:「奉我家公子之命,送一幅新作來此,請宋六小姐品鑒。」
清語奇道:「聽聞無塵公子有要事離京了,莫不是已經回來了?」
藍美人看著清語,朝她嫣然一笑,只是那笑中包含了許多意味不明的東西,讓清語有些費解,「公子昨兒夜裡回京的,今兒一早便命奴家將畫送到貴府上來了。」
清語有些不敢看藍美人的眼睛,下意識地轉開眼看向柳香,示意她將畫接過來。
柳香知道無塵公子的畫價值不菲,所以接過卷軸時分外小心,生怕弄壞了,把她賣個幾十遍也賠不起。
清語接過卷軸,指尖捻開束在卷軸上的綢帶,將卷軸平放在茶几上,徐徐展開。
這是一幅蓮花圖,不過不同的是,這蓮花長得有些不同尋常,一條碧綠的花莖上開了兩朵淡粉色的蓮花,背對背緊緊地依靠在一起……
這是?
「並蒂蓮?」清語只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都有些變調了,這卷軸若不是放在茶几上,只怕也已經被她失手跌落在地了。
藍美人臉上的神色顯然也有些驚訝,似乎她也並不知道這幅畫的內容,聽聞清語這一聲驚呼,頓時顧不得什麼主客禮數了,匆匆起身湊了過來,嘴裡念叨著:「竟然真的有並蒂蓮花?竟然真讓他找到了?」
清語此刻全部的心思都被那朵異樣的蓮花所奪,哪裡還聽得到藍美人的念叨,只覺得她的整個世界,就只有這一朵並蒂蓮了。
片刻後,清語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在畫的左上角還題了一首詩,字跡瀟灑流暢,正是無塵公子的筆跡:「幽蓮碧池思語處,為酬知己並蒂開。生本婷直何懼浪,不教清麗染塵埃。」詩下的落款是:「辛酉年七月末無塵於揚州瘦西湖畔書。」
思語處?清語的臉上有些發燙,細細地品味著這三個字,暗想:這是什麼意思?肯定不會是想念我的意思吧?對的,肯定不是,大約只是想起了誰說的話,定然就是這個意思了。
所以,有的時候人不但會騙別人,騙起自己來,也絕不含糊。
清語無視那曖昧之極的三個字,只想著:原來他所謂的有要事離京,便是去了揚州麼?他是專程去找尋並蒂蓮,還是只是有其他事情要辦,順路而已?是順路的吧?清語心裡頭這樣不斷地自我催眠。
只是,不管她怎麼自我催眠,潛意識裡總有個聲音在說:他就是為了你去的揚州,他寫那句詩,也是為了你。
一念及此,清語的心便跳得飛快,臉上也燥熱得有些不像話起來。
暗暗地深呼吸好幾次後,她才總算按捺住了跳得比以往歡實得多的心臟,抬起頭來看向藍美人,臉上帶著淡淡的笑道:「此畫甚美,還請藍小姐將它帶回給無塵公子吧。」
她記得先前藍美人說過,這畫是送過來給她品鑒的,而不是送給她的。
藍美人此時已經回到了她的位置上,見清語臉色微紅,含羞帶惱的模樣,頓時起了作弄她的心思,笑道:「奴家臨出門之前,公子曾吩咐過,若是宋六小姐見到此畫時,臉上的表情還算歡喜的話,那此畫便贈與小姐了。」
清語的臉騰地一下更紅了,心中直罵,無塵這傢伙太卑鄙了,竟然用這種方式來試探自己的心意,實在是太氣人了。
實際上,無塵將畫交給藍美人時,原話是這樣的:「你且把這畫交給她,請她當面打開品鑒。若是她不見動怒話,你便告訴她,此畫是我送給她的。若是她臉色不好看,或是惱怒羞憤的話,你便趕緊離開,免得更是惹她不快。另外,這畫你決不能打開看,否則,後果你知道的。」
藍美人倒是個信守承諾的人,答應了不打開看,就愣是沒看,直到清語打開後,她才湊上來看了一眼。
待看到旁邊題詩的第一句時,她才知道無塵為何會有此一說了。
「幽蓮碧池思語處」,嘖嘖,可真夠大膽的,難怪一貫膽大妄為、無法無天的無塵公子也會害怕這位宋六小姐生氣了,堂而皇之地把人家的閨名寫在詩裡,關鍵是前頭還冠了一個「思」字,這比一句紅果果的「我想念你」好得到哪裡去?
若是宋六小姐對無塵沒什麼好感,只怕見了這句詩立即便會發作起來,罵人扔東西還是輕的,脾氣差些的,只怕直接就撕畫了。
若是宋六小姐並不討厭無塵,或者有幾分好感,見了那句詩就不會有太大的不良反應,頂多是害羞,或者覺得對方有些唐突,但是見到並蒂蓮的驚喜應該能彌補所有的不足。
所以,無塵其實是用這幅畫在試探清語對他的態度,是有好感,還是不喜歡。
清語先前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當她醒悟過來再想補救時,已經是來不及了。她承認自己對無塵是有好感的,可是,這些許的好感,她並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好感就是不討厭而已,能說明什麼問題呢?
對一個人有好感,或是淡淡的喜歡,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但眼下被無塵這樣試探出來,到底讓她臉上有些掛不住,神情中的驚喜早就沒了蹤影,只餘下羞憤和滿腔的惱怒。
藍美人見清語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眼中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濃,嘴角掛著一抹得意的笑,暗道:叫你瞞著我替你試探宋六小姐,這下我可是幫了你的大忙了。
實際上無塵只是讓藍美人送畫,卻沒讓她將他的話轉述給清語聽,如今被藍美人這麼一鬧,他千辛萬苦找到並蒂蓮並畫於畫上送到佳人眼前的心思,只怕是付之東流了,而且搞不好還因此狠狠地得罪了宋六小姐。
藍美人暗自好笑的同時,也有些擔心起來,若這位宋六小姐真為此事惱了無塵,並就此跟他老死不相往來,那自己日後的日子只怕就不大好過了。
一念及此,藍美人頓時收起了笑意,急急忙忙地起身朝清語行了個禮道:「奴家的差事算是辦完了,就不再打擾六小姐了,奴家告退。」說罷,也不等清語還禮,腳步極為輕快地邁出了大廳,待清語想起來應該送送她的時候,她已經出了芷蘭苑不見人影了。
清語轉頭看著桌上的畫,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撕了?她捨不得,也下不去手。不知道是誰說過,悲劇就是親手把美麗的事物打破,她並不是喜歡製造悲劇的人,這樣美麗的作品,她怎麼捨得撕掉?留著?想到先前藍美人看她的眼神,和她說的那些話,頓時讓她如坐針氈,腦子裡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叫囂著:不能留,留不得。
猶豫了好一陣,清語總算是下定了決心,抬頭對低眉垂眼看不清表情的柳香道:「把這畫收起來吧,放到小書房裡,跟上次那兩幅畫放到一起。」
既然他敢送,自己幹嘛不敢要?以後若是落難了,指不定還能拿去換銀子呢。
柳香應了聲是,走到茶几前來卷畫。
清語一抬眼恰好瞥見她咬著嘴唇,要笑不笑的樣子,臉又不爭氣地紅了起來,只是自己也不好指責她什麼,怕顯得自己做賊心虛,只得憤憤地起身,一甩袖子進裡屋去了。
且說藍美人回到無塵閣,無塵竟然在樓梯口迎她,還沒等她開口,便急切地問道:「怎麼樣?她……宋六小姐見了畫是什麼表情?」
藍美人一臉壞笑地道:「如主子所願,宋六小姐高興著呢,盯著畫出神了好久。」
無塵鬆了口氣,恢復了往常的瀟灑與淡然,正要轉身朝座椅走去,卻在聽到藍美人說了兩個字後,頓時又猛地轉過身來,一臉緊張地看著她。
「但是……」藍美人說。
說完之後,卻一直看著無塵的表情,見他一臉急切的樣子,反倒停了下來,不說了。
「但是什麼,你倒是快說呀。」無塵有些著急,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
藍美人收起了臉上的笑,一臉愧疚地看著無塵,可她的眼裡哪有半點兒愧疚,幸災樂禍倒是滿噹噹的,「主子恕罪,奴才好像把差事辦砸了。」
「辦砸了?你不是說她見到畫很高興嗎?」
「是很高興,可是當奴才把主子說的話轉述了一遍後,她就不高興了。」
……

第八十六章她不見你,你可以去見她
第二天傍晚時分,清語完成了一天的課業回到芷蘭苑後,當值的墨香呈上了兩張帖子。
一張是靖國公府舉辦中秋遊園會,邀請忠睿侯府宋六小姐參加的帖子,另一張則是無塵公子邀請清語擇日前往無塵閣一敘的帖子。
清語看過帖子後命墨香收起來,又讓柳香伺候筆墨。
靖國公府的邀請帖自然是不用回的,到時候持帖子前去赴宴就是了,倒是約見的帖子不得不回,但是,怎麼回,卻全憑清語高興了。
所以,第二日清晨,當清語的回帖送到無塵閣時,無塵的怒火熾熱得險些把他的金色面具烤化了,當然,他的怒火不是衝著清語去的,而是藍美人。
尤其是當這件事的始作俑者藍美人還興致勃勃地湊過來看向他手裡的帖子,一臉幸災樂禍地說「嘖嘖,小美人兒生氣了,說沒空見你呢」的時候。
「我看你是想當一輩子女人,是吧?」無塵的眼中怒火中燒,但聲音卻冷得出奇,冷熱交織下,藍美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連連擺手,訕笑道:「沒有,沒有,生那麼大氣幹嘛。」
無塵將清語的回帖朝桌上重重一拍,咬著牙冷笑道:「生氣?我怎麼會生氣?我一點兒都不生氣,我高興得很,感謝你還來不及呢。嗯,作為感謝,我打算在你繼承祖業的大典上,當著天下綠林的面,送一份厚禮給你,讓你今後的下屬們,都能瞻仰瞻仰你女裝時的絕世風姿。」
「啊……」藍美人目瞪口呆,嘴巴張得都快能塞進去一隻雞蛋了,哪裡還有半點兒平日裡巧笑靚兮的樣子。
他竟然連這樣的威脅都說出來了,顯然是真的氣壞了,藍美人看著無塵冷得掉冰渣的臉,此刻不由得開始後悔起來,埋怨自個兒只圖了一時之快,卻惹惱了兩個她惹不起的人。
「主子,奴才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藍美人知道無塵是說得出來就做得到的,如果他和宋六小姐的事情真的砸了,只怕他說的將來就會變成事實,若真是那樣,自己還有什麼臉立足江湖?
藍美人一想到自己悲劇的將來,頓時沒了看無塵笑話的心思,哭喪著臉,哀聲求饒。
她可是個輕易不肯服輸的人,這會兒肯這麼伏低做小,委實不易。
無塵見她這樣,火氣也消了不少,臉色稍稍好轉,眉頭卻皺了起來,不再說話,只看著桌上的帖子犯愁。
藍美人見無塵皺眉不展的樣子,立刻又覺得,自己雖是捅了馬蜂窩,可能把無所不能的他愁成這樣,也算值了。
無塵對著帖子無語了半晌後,自語似地問道:「該怎麼辦?她不肯見我。」語氣裡倒有了幾分無助。
藍美人見他這般模樣,也沒心思再看他笑話了,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心想,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關心則亂?看來自己將來還是莫要對誰動情的好,隨便找個看得過去的女人湊合一下傳宗接代就行了,免得動情之後癡癡傻傻的樣子,讓旁人看了笑話。
可不就是笑話麼?這麼簡單的事情,用腳趾頭都能想明白的事情,這個聰明到令人髮指的無塵公子竟然會一籌莫展。說出去,誰會信呀?
「她不肯來見你,你去見她不就得了。」藍美人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無塵微微一愣,眼中有了些神采,旋即卻又暗淡了下去,有些沮喪地道:「莫說我進不去侯府的二門,就算進得去,我也不能去……」
對於侯府這樣的人家來說,若是二門進去了個陌生男人,這可不止是壞了清語一個人的名譽了,整個侯府內院的名譽只怕都給他壞光了,到時候他和清語恐怕不止沒可能在一起,反而要成為仇人了。
不過這些個規矩對於身為江湖兒女的藍美人來說卻顯得有些過於迂腐了,好多普通人家家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內院外院之分,更沒有二門可言,甚至家中來了外客,也都是男女主人一齊接待的,留飯的話,通常不過是一間屋子裡擺上兩桌,男客一桌,女客一桌。至於江湖豪俠,那就更不消說了,同息同止都是正常的。
只有這些死抱著老規矩不肯放的所謂門閥世家,還守著這些個可笑的規矩,藍美人撇了撇嘴道:「侯府的二門?很稀罕嗎?我都進去過兩次了。」
無塵目光似刀般地朝她掃過來,冷冷地道:「你如果不想當一輩子女人,最好別再提你曾經進過侯府二門的事。」
藍美人收起了臉上的滿不在乎,訕笑道:「是是,不提就不提,我……奴才其實是想說,主子若想見宋六小姐,法子多得很。」
無塵這回倒是沉住氣了,冷冷地從牙縫裡逼出來一個字:「說!」
藍美人笑瞇瞇地從袖子裡掏出張帖子來,遞給無塵道:「喏,靖國公府送來的帖子,請公子去赴宴呢,想必宋六小姐也是要去的吧,到時候不就見著了?」
無塵接過帖子,打開來看了看,雖然他往日裡並不喜歡這樣的宴會,但想到這的確是能見到她一種法子,心裡微微好受了些,不過轉念又一想,這宴會中秋才開呢,這會兒離宴會還有好幾天,這中間他卻什麼都不能做,既不能見到她的人,又不能解釋幾句,先前好起來的心情,頓時又有些灰暗了。
不過片刻後,無塵卻警醒起來,暗自責怪自己怎麼就失了方寸,為了一個才見過幾面的小姑娘便患得患失到如此地步,這簡直不像是他了,有目標是好的,但是為了這個目標而迷失了自己,這樣可一點兒也不好。
不提無塵心中的掙扎,且說清語自回了無塵的帖子後,便把此事放在了腦後,第二日一早,如往常一般,梳洗穿戴整齊後,乘馬車去了鎮國公府。
流霜居的大廳裡,杜雅雯笑瞇瞇地看著清語,表情和藹地問道:「清語,你這幾日可有見到暢兒?」
清語聞言一愣,心中暗自思索著安國夫人問這話是什麼用意,臉上卻一笑,應道:「回伯母的話,這幾日清語都在背琴譜呢,沒有出過門,所以沒見到舒公子。」
杜雅雯依舊是笑瞇瞇的,「你這閨女,還跟我打起馬虎眼來了,你當我不知道?從前你們每天都在園子裡說一陣話才走的,這幾日卻不見他來找你,怎麼,吵嘴了?告訴伯母,他若是欺負你,我定不饒他。」
清語沒想到安國夫人會過問此事,頓時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紅著臉搖頭道:「沒有,舒公子待清語極好。」
杜雅雯點了點頭,笑道:「如此便好,我們老一輩的是走不動,你們年輕人嘛,就該多走動走動,親如兄妹才好。」
其實杜雅雯更想直接問清語願不願意嫁給舒暢的,但看到自己才擦著邊兒提了提舒暢,這丫頭便這般的不自在了,若自己再往下說,只怕會適得其反,她是過來人,自然知道感情的事情向來強求不得,所以哪怕她心裡著急上火,卻也只能順其自然。
再說此時的舒暢,正在仁親王府朱子文的臥房裡,探望病了十幾日不能起床的朱子文。
「表哥這幾日身子可有力氣些了?」舒暢看著躺在床上的朱子文,有些擔憂地問。
朱子文笑呵呵地用手支起上半身,從床上起身,笑道:「自然是好了,別擔心,太醫不是說了嗎,是老毛病,不打緊的。」
舒暢有些狐疑地看著朱子文,雖然這些日子以來他每隔兩三日便要來王府探望一次,雖然他每次來都親自見到了朱子文的面,但是他始終有些懷疑,怎麼會這麼巧,無塵公子剛有事離京,自己這位嫌疑很大的表哥就病了,臥床不起。請了宮中御醫來看,也只說是那個過度,身體虛弱,並沒什麼大病。而且巧的是,無塵公子剛回來,這位表哥又無藥而癒了。
真是邪門
舒暢心中疑問頗多,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笑道:「那就好,不過表哥還是應當適量節制一下,壞了身體可不好。」
朱子文聞言,一口氣兒岔了,撐在床沿上的手頓時一軟,險些摔倒在床上,聲音有些悶悶地道:「我心中有數,勞表弟費心了,倒是你,外頭的傳聞是怎麼回事?」他不得不岔開話題,關於御醫的診斷,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總不能說,他是被人誣陷的吧?他本就花名在外,就算他解釋,有誰會信呢。
舒暢一聽朱子文提起傳言,也顧不得關心他的病情了,神情苦澀地道:「是有人故意針對宋六小姐,至於我,不過是身份如此,又恰好跟她走得近,所以順便搭上罷了。」
朱子文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些,他所關注的重點不是其他人做了什麼,而是舒暢對此事的態度。
「那你打算怎麼辦?」朱子文看著舒暢的眼睛,試探著問。
舒暢無奈地一笑:「我本打算娶她為妻。」
朱子文聞言臉色一變,卻怕被舒暢發現,只微微地低下頭,沒有說話,也看不清他的神色,這時只聽見舒暢又道:「可惜她拒絕了。」
朱子文抬頭瞪著舒暢,咬著牙道:「我說表弟,你說話能不能不要大喘氣兒?」
舒暢笑了笑道:「我這不是難過嘛。」
「難過?」朱子文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你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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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32PM
第八十七章兄妹之情?
「喜歡嗎?」舒暢微微皺眉想了想,搖了搖頭道:「大概有一些吧,你知道的,我母親很喜歡她。」
朱子文眼神黯了黯,臉上卻帶著幾分誇張的笑容,嘲諷道:「你就跟我胡謅吧,姨母喜歡她跟你喜歡她有什麼關係?喜歡了就喜歡了,這對你來說是好事,有什麼不好承認的?」
舒暢苦笑道:「若是真的喜歡,我有什麼不好承認的,只是,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我總覺得,她年紀這麼小,像我的妹妹似的,所以,雖說是真的待她有些不同,卻不是男女之情。」
朱子文鬆了口氣,笑容正常了些,白了舒暢一眼道:「既然不是男女之情,你為何又說要娶她?萬一將來你遇上了真正喜歡的人該怎麼辦?難道要委屈你喜歡的人做妾?或者是到時候休了宋六小姐娶她?」
舒暢無奈地一笑道:「哪有那麼容易,怕是這輩子都遇不上了。」
朱子文雖然心裡是同情舒暢的,但莫名的,他此刻心情卻非常好,眉梢眼角都帶著笑,問道:「那也未必,那宋六小姐拒絕你時是怎麼說的?倒是個奇怪的小丫頭,莫非你這樣兒品貌身份的她還看不上?」
舒暢笑了笑道:「說起來,她和我們也算是同一種人,她說,她希望所嫁的人能和她兩情相悅。」
朱子文心中大定,眉開眼笑地點頭道:「是嗎?倒真真是個有趣的丫頭。」他說完這句,抬眼一看,見舒暢正定定地看著自己,目光中帶著三分探究七分疑惑。
朱子文臉上的笑收斂了些,有些心虛地側頭看向床邊,問道:「怎麼?」
「我發覺,你對宋六小姐好像很有興趣。」舒暢笑瞇瞇地道。
朱子文被說中了心思,訕笑道:「哪有這回事,我統共才見過她兩回呢。」
舒暢哪裡肯信,又追問道:「是麼?那不然你怎麼老提起她?」
「我是聽說了你和她的傳聞,以為你跟她有什麼,因為關心你才問的,怎麼,表哥我就不能關心關心你?」朱子文方纔的確是有些慌亂,但很快便鎮定自若起來,這種問題哪裡難得住他。
舒暢還有些不信,但是仔細一想又覺得朱子文說得有些道理,他先前可不就是因為關心傳言的事情所以才提到她的麼?一念及此,他的心微微地放鬆了些,至於自己為什麼會覺得放鬆了,他卻並沒有仔細想過。
「表哥說笑了,自然是能的,我先前答應了忠睿侯府的諸位小姐要請她們賞荷,定在八月二十日,不知表哥可有興趣來湊湊熱鬧?」
朱子文有些猶豫,心裡想去,但是又覺得不應該去。以這個身份去面對她,萬一情不自禁地說了什麼,不止給自己找麻煩,只怕也會給她帶來無窮盡的麻煩吧?猶豫了片刻後,他搖了搖頭道:「還是算了吧,我對侯府的那幾位小姐沒什麼興趣,跟她們吟詩作賦什麼的,還不如跟王府裡的姬妾玩耍呢。」
「……」舒暢頗有些無言以對,嘴角抽了抽後道:「表哥你這是何苦呢?我還不知道你?」他府上的姬妾,有幾個不是擺設?
朱子文沒有答話,只笑了笑。
舒暢深知他的性子,也不再問,只暗暗地歎了口氣,岔開了話題,表兄弟二人又閒聊了幾句後,舒暢便告辭離開了。
再說清語這天結束了課業回到芷蘭苑,還沒來得及歇上一口氣,便聽聞沈嬤嬤在外頭通傳道:「小姐,七小姐來了。」
清語皺了皺眉,心裡疑惑著這位七妹妹趕在這個時候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片刻後,清秀帶著丫鬟曼柔,婷婷裊裊地進了大廳,朝著清語一禮道:「妹妹見過六姐姐。」
清語還了個禮,笑道:「七妹妹不必客氣,請坐吧。」說罷,自己在主位上坐了,又命柳香上了茶,然後便一直笑瞇瞇地看著大廳門口的雕花屏風,不再說話了。
清秀原本是想等清語問自己此行所為何事,然後她再順著她的話把自己的來意說出來,誰想到清語竟然只盡了禮數後便穩坐不動了,這倒讓她有些為難起來。
不過,清秀是什麼人呢?沒梯子總會自己製造梯子爬上來的。
「六姐姐,聽說無塵公子給你遞了帖子,邀請你去無塵閣,不知傳言是不是真的?」清秀一臉好奇地問。
清語暗暗冷笑,看來這位七妹妹還真不簡單呢,門房和二門八成是有她的人,否則怎麼可能昨天剛發生的事情,她今天便知曉了?
清語因為覺得自己反正不會去赴約,所以無塵的帖子也沒什麼要緊,於是跟他往來的帖子都是走的正規流程,從芷蘭苑送到二門,由二門轉到門房,再由門房的人送到指定的地方。侯府每天往來的帖子不說有幾十張,十幾張總是有的,清語覺得,清秀不可能每個人的帖子都會去關注,她現在懷疑,清秀是吩咐了門房,自己一旦有點兒動靜,首先便要通知她。
「的確是有這回事,七妹妹消息倒是靈通。」清語心中發冷,臉上帶著淺笑說道。
清秀似乎沒聽出來清語話裡的諷刺,用手帕掩著嘴角笑道:「六姐姐如今真是炙手可熱呢,不僅跟小公爺走得近,就連無塵公子那樣的大能之人竟然也願意親近六姐姐,教妹妹好生羨慕呀。」
清語扯著嘴角笑了笑道:「七妹妹言重了,我跟他們並無深交。」
清秀抬眼看向清語,眼中風情萬千,笑道:「六姐姐何須如此謙虛,不知六姐姐打算何時去無塵閣,妹妹想與姐姐同去,不知可否?」
清語道:「七妹妹既是聽說了無塵公子送帖子過來的事情,想必也聽說了我已經回了帖子的事情吧?我最近在背琴譜,比較忙,沒時間去無塵閣呢。」
清秀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後露出幾許哀怨來,嬌嗔道:「六姐姐上回去無塵閣便只帶了九妹妹,這回六姐姐說什麼也該帶妹妹去見識一番的。」
聽說四王爺對無塵公子的畫推崇備至,而且還親自上二樓去替無塵公子的畫題過詩,雖然沒聽說被取用,但也足以看出他對無塵公子是比較看重的了,自己若是跟無塵公子相處得好,那麼四王爺定然會高看自己一眼的。
清語哪裡知道她的七妹妹正打著曲線救國的主意,聽著清秀幽怨地對著自己撒嬌,只覺得渾身一陣陣的發冷發麻,臉上的笑容便再也繃不住了,冷著臉道:「下次吧,這次我已經回絕了無塵公子,怎好出爾反爾又說要去呢?」
清秀眼中的不滿一閃而過,暗惱道:你當自己是誰呀?拒絕了無塵公子一次後還想再有下次?真當自己是塊料了?
「六姐姐,就當是幫妹妹的忙不好嗎?你這會兒寫張帖子送去還來得及,六姐姐明日休息,正好帶妹妹去漲見識,六姐姐,算妹妹我求你了。」清秀強忍著心中的不耐,柔聲懇求著。
實際上清語比她還要不耐煩一些,卻不得不耐著性子勉強笑道:「七妹妹,不是我不肯,一來是這會兒時間晚了,送帖子過去也未必送得到無塵公子的手上去,若是送不到,我們明日興師動眾地去了,到時候他不在,豈不是白跑一趟?二來,我的確是要留在家中背琴譜,安國夫人留了功課,若是後日去時背不下來,我臉上無光不說,咱們侯府也丟人不是?」
清秀哪裡聽得進去這些,只覺得自己都這樣求她了,她還找諸多理由推辭搪塞,頓時怒上心頭,刷地站了起來,憤憤地道:「六姐姐不肯便直說罷了,還說這麼多歪理做甚?是妹妹強人所難,讓六姐姐為難了,曼柔,咱們走。」
清語撇了撇嘴,沒有半點解釋或者挽留的意思,她的確是不肯的,而且清秀也的確是強人所難了,要討好清秀必然就要為難自己,她可沒那種損己利人的優良品質。
清秀雖然已經憤然起身,而且也已經扶上了丫鬟曼柔的手,身子卻還站在原處,等著清語開口挽留,但是等了好一陣也沒聽見清語出聲,不由得轉頭朝清語看去,卻見她正臉上帶笑地看著自己,眼神卻冰冷,哪裡有半點兒要挽留她的樣子。
清秀恨得牙癢癢,此時卻拿清語無可奈何,只能憤憤地冷哼了一聲,扶著曼柔的手氣急敗壞地走了。
清語目送著清秀主僕二人離開後,這才鬆了口氣,柳香站在她身側,頗有些擔憂地問:「小姐,七小姐這樣走了,會不會不大好?」
清語擺了擺手道:「是不大好,但是能怎麼辦呢?你知道我不想去無塵閣,而她卻很想去,當兩個人的利益發生衝突時,總有一方會不滿,你覺得我該是成全她,還是成全我自己?」
柳香上前幾步朝著清語一禮道:「小姐恕罪,是奴婢失言了。」
清語笑道:「不打緊,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想我對她再客氣些。其實當兩個人的利益不能統一的時候,不管你態度有多好,說得有多動聽,其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又何苦為難自己,跟她多做糾纏呢。」
柳香想了想,覺得小姐說得的確很有道理,就算方才自家小姐挽留了七小姐,但若最終不答應明日帶她去無塵閣的話,只怕結局還是一樣。「小姐說得是,奴婢明白了。」
清語笑了笑,沒再說話,晚飯過後梳洗了一番便抱著琴譜翻看起來,其實她根本不需要背這個的,她的樂感和記憶力都很好,但凡彈奏過的曲目,自然就記下了,不過既然尋了這個由頭做借口,自然得裝裝樣子,誰知道清秀的人都安插在哪些地方了呢?指不定自己這屋裡就有。
一夜無話,第二天是清語休息,她如往常一般帶著墨香早早地去了頌蘭苑,奇怪的是,今日清語卻沒有被拒之門外,而是被洪嬤嬤請了進去。
看著洪嬤嬤笑得客客氣氣的臉,清語心中就是一突,暗道了一聲要糟。

第八十八章問責
清語懷著忐忑的心情進了大廳,抬眼便見姜氏正冷著一張臉看向自己,目光頗為不善。
這位嫡母,前些日子做了那麼多小動作,今兒怕是要等著驗收成果了吧?
「女兒見過母親。」清語規規矩矩地上前,朝姜氏行了個禮。
姜氏冷哼了一聲道:「我委實不敢當你這一禮,你如今可是靠上了鎮國公府這棵大樹,還會把我這嫡母放在眼裡?」
清語努力使自己的面上看起來像是帶著幾分不安的樣子,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可是女兒說錯了什麼話或是做錯了事,惹得母親生氣了?」
姜氏見清語竟然還筆直地站在原處,而不是惶恐地朝她跪下,心中對她越發氣惱起來,冷笑道:「錯?你有什麼錯?現在外頭誰不讚你這侯府的六小姐有手段?前腳剛拒了白家的親,後腳就勾搭上了鎮國公府的小公爺!誰不說你好手段好本事!」
清語被氣得笑了起來,見過不要臉的,但是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這事兒明明就是姜氏自編自導自演的一出鬧劇,她竟然還敢惡人先告狀,給自己冠上這些莫須有的罪名,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母親說的這些罪名恕女兒不敢接受,若是女兒認下了,只怕壞的不僅是女兒自己的名聲,連姐妹們的名聲都壞光了,還望母親明鑒。」
姜氏冷笑道:「你有什麼不敢的?敢做卻不敢認?侯府的名聲早被你敗光了」!
清語挺直了腰身,正色道:「女兒未曾做過,又如何能承認。拒絕白家的親事,不止是女兒一個人的意思,這門親事父親也是不同意的,就連祖母,也是不贊同的,可見女兒拒絕白家的親事並未做錯。至於勾搭舒公子,那更是無稽之談。安國夫人教女兒學藝這事,乃是父親不辭辛苦替女兒求來的,而且女兒學藝的地點又是在安國夫人的流霜居裡,母親難道覺得安國夫人會這般不識禮數,讓舒公子隨意進出流霜居,唐突女客嗎?還請母親莫要輕信謠言,辜負了父親和安國夫人的一番心意。」
清語一點兒也沒說她自己是個什麼感受,只把話題引到父親和安國夫人頭上,有這兩座大靠山,不用是傻瓜。
姜氏沒想到清語竟然變得這麼能言善道,以往的清語,只消隨意撩撥幾句,立即便會暴跳如雷,摔盆砸碗的,最後鬧得不可收拾。
姜氏特地選在今天見清語,就是想利用清語性格中的弱點,激怒她,讓她暴跳如雷,最終此事鬧大了,哪怕最後有老爺護著,自己不能把這丫頭怎麼樣,但是若有人把她大鬧嫡母住處的事與先前她拒親的事聯繫起來的話,這丫頭攀高枝兒且不服嫡母教誨的名聲基本上算是坐實了。
中秋遊園會她是必須得去的,那裡人多口雜,還怕沒人趁機落井下石?至少,她就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是極為樂意做這種事情的。
可是,眼下的局面跟自己的設想完全不一樣,這死丫頭不僅不怒不氣,還一副據理力爭為侯府眾人著想的樣子,似乎自己若是再說下去,便是對不起丈夫對不起安國夫人了似的。
姜氏醞釀了一晚上的各種台詞就這麼被堵了回來,心頭的火氣是噌噌地往上竄,拍著桌子怒斥道:「好一張利嘴,我是在說你行為不檢的事兒,你扯到你父親和安國夫人頭上去做甚?莫非你以為你搬出他們來替你擋著,我這個做嫡母的便要怕你,便不敢治你了?」
清語見姜氏一副怒火中燒的樣子,反倒越發的冷靜了下來,將先前那點兒倔強和犀利也都盡數收了起來,臉上帶著恭順的微笑道:「女兒不敢,不管女兒有沒有做錯事,母親要責罰女兒都是應當的,女兒認罰,只是女兒沒做過的事情,絕不冒人,還望母親明查。」
「明查?空穴來風,未必無音,我倒是情願相信這些都是謠傳,但是,外頭傳得沸沸揚揚,莫非都是假的?難道世人都是在惡意的詆毀你?外頭有人說,見到你和小公爺親親我我地從飄香樓裡出來,直指你行為不檢,莫非也是假的?」姜氏見清語竟然還笑得出來,頓時氣得有些失去理智了,說話也開始口不擇言起來。
清語立即便抓住了她話裡的漏洞,朝著姜氏一禮道:「自然全都是假的,也不知傳這種謠言的人居心何在!女兒的確跟舒公子去過一次飄香樓,但絕沒有半點兒不合規矩之處。那一日不僅舒公子在,四王爺也在,侯府的姐妹除了十妹妹不在,其餘的都到了,若女兒真有行為不檢點之處,難道眾位姐妹還會包庇女兒不成?這傳話之人,分明是在指責侯府諸位姐妹與女兒乃是一丘之貉,如此居心叵測地製造謠言詆毀侯府眾姐妹的名節,簡直是其心可誅。女兒覺得,母親最好將此事轉告父親,這已經不只是後院兒的事了,事關重大,還望母親三思。」
姜氏已經被氣得頭昏腦脹了,她這些年時常稱病不出,已是好些年沒有跟人鬥過嘴了,完全不知道該怎樣應付眼前這個不急不怒、說話頭頭是道的清語,只用一隻手撐著自己的額頭,一隻手指著清語,不停地說道:「強詞奪理!強詞奪理!」
清語依舊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從容神情,朝著姜氏一禮道:「女兒不敢。」
「出去,你給我滾出去!」姜氏捂著額頭,朝著清語使勁兒擺了擺手,像趕蒼蠅似地道。
既然姜氏自己趕人了,清語自然是不願久留,她朝著姜氏盈盈一禮,道了聲「女兒告退」,然後便扶著墨香的手轉身走了。
出了頌蘭苑的大門後,清語才對墨香笑道:「你看你,衣裳都汗濕了,有這麼害怕嗎?」
墨香心有餘悸,慘白著一張臉,魂不守舍地道:「小姐,奴婢本以為今兒是不能活著出來了。」
按照常例來說,小姐受罰,頂多是罰跪或者是罰閉門禁足一類的,但跟在小姐身邊的奴婢可就沒好日子過了,不是打死便是發賣,極少有逃脫得了的。
清語一愣之下便明白了墨香的驚恐,再一細想,只覺得今天真的是好險,若不是自己徹底激怒了姜氏,讓她神思不屬,若當時被激怒的人是自己,冷靜的人是姜氏,那麼墨香的擔憂便會成為事實了。
清語些愧疚地道:「抱歉,是我大意了,下回若再來頌蘭苑請安,你們就等在外頭罷,免得受了牽連。」
墨香急忙道:「小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怎敢扔下小姐獨自偷生。」
清語聽墨香的語氣像是世界末日災難降臨似的,心裡反倒好受了些,笑道:「沒你說的那麼誇張,母親就算再是惱我,總不能打我一頓,倒是你們,動輒便有性命之憂,孰重孰輕,我心中清楚,不必再說了。走吧,去安和園,再不走就遲了。」
墨香張了張嘴,還想再勸,但是回想起方才夫人盛怒之下帶給自己的恐懼和絕望,又悻悻地閉上了嘴,想了想後,又道:「奴婢縱使被打死或是發賣,也是奴婢該當的,卻不能因為害怕,就讓小姐獨自受辱。」
清語重重地捏了捏墨香的手臂,笑道:「傻丫頭,若是能護住你等的性命,就算受些屈辱又如何?況且,有些事情,我自己不覺得是屈辱,那便不是屈辱,她越是想令我生氣,我偏越是不氣,她能奈我何?」
墨香聽聞此言,只覺得鼻子發酸,眼睛發燙,一時吶吶的,竟是說不出話來了。
在這些小姐夫人們的眼裡,奴婢的命都是明碼實價的,十兩到二十兩銀子一個不等,身價最最高的,也不會超過五十兩銀子。而這些小姐夫人們的面子卻大多都是千金不換的,金貴得不得了。
但是在自家小姐眼裡,人命卻比她自己的尊嚴和面子都重要,雖然小姐極少在自己這樣的下人面前說漂亮話,也極少搞那一套恩威並施的把戲,但墨香此刻卻明白了,小姐是真心地把她們這些奴婢當成跟她一樣的人來看待的。
清語沒有再看墨香,也沒有趁機說些煽情的話拉攏已經是感動得一塌糊塗的墨香,反而上了軟轎,轉頭吩咐墨香跟上。
清語越是這樣,墨香反而越是心中感動,只覺得自己能被小姐選中,簡直是自己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了。
到了安和園,眾姐妹都已經聚齊了,清語是最後到的一個,剛行禮請安後退下,還未入座,便聽見清秀陰陽怪氣地笑道:「六姐姐真是大忙人呢,就連給祖母請安都快沒時間了吧?」
清語臉色不變地沖清秀笑了笑,道:「七妹妹說笑了,再忙,給祖母請安的時間還是有的。」
清秀用手絹掩著嘴角,嬌笑道:「這麼晚才來,還以為六姐姐今兒不來了呢。」
清語不耐煩跟這小丫頭片子暗地裡刀光劍影地打機鋒,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後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
清秀討了個沒趣,更沒有其他人響應她對清語的奚落,又加上太夫人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她到底是怕太夫人的,只得悻悻地閉上了嘴,沒有再找清語的麻煩了。
到午間時分,宋元義下了早朝回來,聽聞今兒在頌蘭苑發生的事,忙派海棠去把清語叫到了墨苑。
「今兒你母親斥責了你?」宋元義皺著眉,坐在書桌後面,臉色不大好。
清語點了點頭道:「回父親,是女兒惹母親生氣了。」
宋元義擺了擺手道:「為父知道此事不能怪你,你也不必急著把責任朝自己身上攬。」
清語苦笑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只有不孝的兒女,不管此事因何而起,終歸是女兒的錯。」
宋元義滿臉欣慰地看著清語,眼中幾番掙扎,幾番為難,卻最終歎了口氣道:「罷了,不說這些。為父叫你過來,並不是想探究誰的責任,而是想問問你,可有心悅之人,若是沒有,為父替你挑選一個,先將你的親事定下來,待你及笄後,便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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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33PM
第八十九章追問
清語只覺得父親的話有如悶雷一般炸在了自己腦海裡,震得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父親,這是為何?」
難道被自己視為最大的依仗、最親的親人的父親,已經厭煩自己了嗎?他是不是覺得把自己留在侯府裡會攪得家宅不寧,所以想把自己早早地打發出去了,好落得個清淨?
清語一想到這種可能,心中不由得一半難過,一半委屈:不是我要惹事,而是事要來惹我啊!那姜氏就像瘋狗似的,成天的沒事兒找事兒,這能怨自己嗎?
宋元義歎了口氣道:「為父也捨不得你這麼年幼便要嫁人,只是……為父不想讓你被上一輩的恩怨所累,今兒她對你還只是斥責,明兒又會是什麼?為父這些日子以來,心裡日日夜夜都在擔心,擔心……為父實在是害怕……」宋元義說著,語調竟是哽咽了。
清語聽得心中一酸,原來父親並不是想趕我出門,他不過是擔心我的安全罷了,他並沒有嫌自己給他添麻煩。
「父親,女兒會當心的,父親不必擔憂。」清語心中好受了一些,抬眼見父親一臉難過的樣子,忙出聲安慰道。
宋元義歎了口氣,滿臉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況且,她名義上始終是你的嫡母,又有先皇賜婚,便是為父也不能把她怎麼樣,為父在家中時倒還能護你周全,若是為父一旦去了任上,哪裡還能護得住你?只有嫁了人,你才能真正安全,為父才能真正放心。」
聽父親的語氣,似乎若是他不在府中,自己就會被姜氏生拆入腹似的。父親並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難道真的已經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了嗎?
看來,是自己把後院兒的爭鬥想的太文明了。
清語一直以為,內宅爭鬥無非就是口舌之爭罷了,今兒散佈幾句關於自己的謠言,明兒嘲諷自己幾句,頂多是毀了自己名聲罷了,再誇張一些,大約便是拿了自己院子裡的下人做筏子,打死幾個,給自己點兒難堪,讓自己難受。
但是她今兒聽了父親的話,見到父親這般的擔心,便明顯感覺到她一直把後院兒的女人想的太善良了。
如果只是口舌之爭,父親絕不會因此就叫自己提前嫁人,要知道嫁得太早,於姑娘的名聲也是有礙的。可見父親定然是覺得,若是失去了他的保護,自己會遭遇到的事情比失了名聲更為嚴重,所以他才會兩害相權取其輕。
要說能有什麼比壞了名聲更嚴重的後果,那麼大概就是丟了性命了吧。
清語原本還有些不敢相信,後院兒鬥爭真的能上升到這種高度,但是冷不丁兒地想到自己那難產死去的娘親,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難道這種血腥的爭鬥曾經出現過?
清語抬眼看向父親,見他眼中透出一股深切的悲痛,頓時隱隱地覺得,自己似乎是猜對了,一念及此,清語的臉色頓時開始發白起來。
這回可真算是掉進了狼窩裡了。
清語勉強笑了笑道:「可是父親,女兒不想這麼快嫁人,女兒想多陪陪父親。」
一來,她是真的沒做好嫁人的心理準備,就算姜氏恨死了自己,恨不得要自己的命,可是有父親護著,她下手的機會也不多。二來,她年紀實在是太小了,開玩笑,十五歲嫁人,萬一懷孕了怎麼辦?年紀太小生孩子也是會死人的。
宋元義其實也有這種隱隱的擔憂,微微皺眉沉默了半晌後,歎道:「也罷,此事是為父考慮不周。為父其實也捨不得讓你這麼早便嫁人。罷了,暫時不提這些了,為父眼下沒有新的任命,也未必就會調到任上去,待任命下來再說吧。往後,你不用去你母親屋裡請安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外為父會有一個合理的說辭,不會叫你難做的。」
清語忙朝著父親一禮道:「女兒多謝父親。」
宋元義沒有答話,皺眉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做。
清語見宋元義想問題想得入神,便也不再打擾,行了禮告辭,退了出來。
清語帶著一肚子的疑惑,回到芷蘭苑後,便將沈嬤嬤叫進了裡間,並屏退了所有的下人,獨留了柳香守在大廳的門外,禁止任何人進入大廳。
沈嬤嬤第一次見清語這般嚴肅,頓時有些緊張,下意識地左手搓右手地道:「小姐,怎麼了?」
清語勉強笑了笑,抬手擺了擺道:「沒事,嬤嬤,我有些話想問你,不過你不必驚慌,我只是有些好奇從前的事而已。」
她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給沈嬤嬤打著預防針,雖然這番安慰委實拙劣,但是應付頭腦簡單的沈嬤嬤足夠了。
沈嬤嬤鬆了口氣,笑嘻嘻地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小姐可嚇著奴婢了,奴婢還以為有多大的事兒呢。小姐放心,只要是奴婢知道的,不敢有半點兒隱瞞。」
清語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了,指著屋裡的六角矮凳道:「嬤嬤坐下說吧。」
沈嬤嬤依言側著身子在矮凳上坐了,滿臉是笑地道:「不知小姐想聽什麼?」
清語笑了笑道:「我想問的,是關於我的生母姜姨娘的事情,嬤嬤不妨把跟她有關的所有事情細細地跟我說一遍,從入府開始,直到她離開人世。」
她倒是很想直接問自己的生母是怎麼死的,但一來是怕嚇到沈嬤嬤,二來也太著痕跡了,只怕萬一傳了出去,打草驚蛇,讓姜氏以為自己知道了什麼,更加肆無忌憚地下手對付自己。
沈嬤嬤完全沒察覺到清語的用意,一聽說小姐是問這些陳年舊事,頓時來了興致,她本就是個超級話嘮,得此機會自然是興致勃勃、唾沫橫飛地說了起來。
「……老爺那會兒跟夫人成婚都有好幾年了,奴婢還記得,那時府裡剛添了八少爺,夫人剛出了月子不久,後來大約是夫人的娘家人提起,說是夫人留在家中的舊僕被人拐賣到青樓去了,夫人心善,哪裡能允許自己身邊的人遭那個罪,便托了人去交涉,聽說走了不少關係,才把人救出來,不過還是去得晚了些,那姑娘已經用髮釵把自己兩邊臉頰都劃花了,血淋淋老大兩條疤,怪嚇人的。」
清語聽到這裡,打斷了沈嬤嬤的話,問道:「嬤嬤確定姜姨娘是被人從青樓裡救出來的?」
沈嬤嬤點頭道:「自然是確定的,當時奴婢還是粗使丫鬟,所以也跟著夫人去那兒接了人的,那種地方,怎麼會弄錯?」
清語不免心中疑惑,從父親的言辭和母親的遺物等種種事物來看,自己的娘親曾經應該是位名門閨秀,雖然是曾經,但是有什麼樣的變故,能讓一位原本是名門閨秀的千金小姐流落到青樓去呢?這又不是亂世,不大可能有那麼大膽的人販子,膽敢拐賣官家女眷,除非是罪臣!
但是這也說不通呀,罪臣女眷都是賣做官婢,終身為奴,哪有將罪臣的女眷賣進青樓的道理?
「嗯,請嬤嬤繼續說吧。」清語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點了點頭道。
「是,後來夫人憐憫姜姨娘被毀了容,又曾被拐去過那種地方,怕她再想起從前傷心,所以就賜了姜姨娘新名字,叫做姜忘,然後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做了貼身丫鬟。後來,太夫人做主把杜姨娘送了過來……杜姨娘原先還對夫人恭恭敬敬的,但是後來老爺獨寵杜姨娘,她便開始對夫人不恭不敬起來,夫人不忿,便將姜姨娘送去老爺的書房伺候,還做主把姜姨娘抬了姨娘。」
清語又聽出來問題了,擺了擺手道:「等等,那時李姨娘不是已經進門了嗎?按理來說,那會兒七哥哥都已經出世了,就算母親懷了五姐姐不能陪在父親身邊,不是還有李姨娘麼?怎麼會把毀了容的姜姨娘送去給父親做姨娘?」
沈嬤嬤聞言怔了怔道:「李姨娘素來不受寵,跟夫人和老爺都不怎麼親,有她沒她都沒什麼區別。」
清語點了點頭,示意沈嬤嬤繼續說,心裡卻在想,這位李姨娘真的是個有本事的,為父親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卻被人看成是不受寵的了,而杜姨娘一輩子統共只生了一個女兒,卻人人都知道她曾經獨寵後院兒,還勞動姜氏親自抬了個姨娘來對付她,杜姨娘的手段跟李姨娘一比,高下立判。
這位李姨娘,不簡單呢。
「……後來,姜姨娘懷了小姐,原本身體一直很好,無病無災的,老爺請王太爺親自來看過,說是姜姨娘身體康健,孩子胎位也正,不會有問題,不過因為姜姨娘身份不夠,王太醫也只在姜姨娘臨產前來看過一次,此後就沒來過了,誰知道姜姨娘生產時卻出了問題,小姐出世後,姜姨娘突然大出血,怎麼都止不住,只托了奴婢照顧小姐便去了。」
清語微微皺了皺眉,王太醫乃是宮中御醫,自然是不會沒憑沒據的亂說,那麼,是不是可以由此推斷,娘親的死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姜姨娘臨產那段時間,都有誰在身邊侍候?」清語按捺住心中的憤恨,語氣平淡地問。

第九十章架空
沈嬤嬤哪裡知道清語心中的想法,還老老實實、一臉感激地應道:「原本是奴婢一直伺候姜姨娘的,後來夫人說生產這事兒奴婢這樣沒許人家兒的大姑娘沒經驗,便派了伺候過夫人生產的洪嬤嬤過來,跟奴婢一同照顧姜姨娘,不過洪嬤嬤只在姜姨娘那兒伺候了三天,然後姜姨娘就臨盆了。」
清語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帶著滲人的笑容,冷森森地道:「母親對姜姨娘真是關懷備至呀,我得好好報答她的恩情才是。」
沈嬤嬤這一輩子活得極為簡單,哪裡琢磨得出來清語話裡的恨意,還只當她是真的這麼想,忙一臉笑意地點頭稱是。
看著沈嬤嬤笑得一臉無知的樣子,清語只覺得心中一片火燒似的疼痛,似有什麼在啃咬著她的心臟,讓她連呼吸都苦澀得發痛。
原來,這根本不是什麼計劃周密的陰謀,原來一切的罪惡和迫害都是那麼明目張當地擺在明面上的。
姜氏和洪嬤嬤兩個人,毫不避諱地害死了自己的生母,而且竟然還敢,她們怎麼還敢在事後做出一副疼愛自己的噁心模樣來?還有臉跟下人們吹噓,她和自己的生母情同姐妹?
真真是無恥沒下限呀!
不過,那個時候自己的父親在幹什麼呢?他不是那麼深愛著娘親嗎?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妻子迫害自己愛的人?是不知道這回事,還是他不想管,或者是管不了?
他真的如自己想像的那樣靠得住嗎?
若他真的靠得住,為什麼不預防這種慘禍發生,他只需要親自派人守著姜姨娘,便不會有意外發生!
若他真的靠得住,為什麼在知道真相後,沒有半點兒動作?甚至連一句斥責的話都沒有,任憑兇手逍遙法外?清語不信他不知道姜姨娘死得蹊蹺,不信這麼明顯的陰謀他會看不到。可是他什麼也沒做。
若他真的靠得住,為什麼縱容姜氏把前六小姐教養成那幅德行?哪怕是把自己帶到任上去,也總好過留在姜氏身邊呀。
清語細細地回想起這幾個月來的經歷,頓時覺得心中發冷,但是一想到父親那張飽含悲痛和無奈的臉,又覺得他不像是那種懦弱無能的人,更不會是一個冷漠無情的人。
或者,他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清語深心底裡不想用惡意的猜測來揣度自己的父親,雖然事實擺在眼前,讓她不得不朝壞的方面去想,但她潛意識裡還是覺得,也許父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也許這一連串的事情背後其實另有隱情。
思緒翻騰了許久後,清語的情緒稍微平復了些,這時卻正聽到沈嬤嬤自顧自地說著:「……對小姐是真心的好,小姐能體會到夫人的一番苦心就好,那些不曉得事的人瞎嚼的閒話,小姐可不能聽。」
「什麼閒話?」清語問。
沈嬤嬤頓時有些扭捏,惴惴而不敢言。清語原本心裡就十分難過,這會兒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頓時沉下臉來,冷冷地道:「嬤嬤難道是要瞞著我嗎?」
沈嬤嬤慌了神,忙起身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是怕小姐聽了這些謠言,壞了您跟夫人的母女之情。」
清語冷著臉道:「嬤嬤難道以為我是那等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糊塗蟲嗎?」
清語其實更想直接把這句「是非不明,黑白不分」扔到沈嬤嬤的臉上,但看見她比實際年齡顯得蒼老十幾歲、皺紋深深且惴惴不安的一張老臉時,卻又不忍心了。糊塗,大約是她的天性吧,也許什麼都不懂,比什麼都懂要活得快樂許多。
清語總算明白了某位先生說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是什麼感覺了,真是恨的時候恨不得踹上兩腳,但是真提起腳想踹的時候,又覺得狠不下心了。
夾著氣,清語並沒有讓沈嬤嬤起身,而是從牙縫裡憋出來一個字:「說」。
「是,奴婢不敢隱瞞。奴婢曾聽見大夫人身邊的袁嬤嬤說過,說姜姨娘死得蹊蹺,還說夫人這般縱容小姐,是不安好心。奴婢倒覺得,她們才是不安好心,想挑撥夫人和小姐的關係。」
清語已經被沈嬤嬤氣得沒什麼脾氣了,擺了擺手道:「知道了,起來吧,嬤嬤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沈嬤嬤跪在地上應了聲是,然後才起身出去了。
清語無力地靠在椅背上,想到自己那位謫仙似的娘親,在她最為困難的時候,遇到沈嬤嬤這樣的糊塗愚笨的爛好人,她是不是也感到很無力?以娘親的才智,想必應該能察覺得到洪嬤嬤來意不善吧?眼看著自己身邊唯一可以依仗的人,待洪嬤嬤那劊子手卻敬如上賓,不知她心裡是何等苦悶和無奈?
哎,算了,不想了,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再想那些有什麼用呢。
清語這邊努力說服自己放下思想包袱,那頭宋元義卻在大刀闊斧地整改後院兒的局勢。
他先是命海棠去傳話,叫杜姨娘和李姨娘一起到墨苑來一趟,然後這頭又叫來了桂花,讓她去請舒嬤嬤等管事的媳婦婆子也到墨苑來一趟。
杜姨娘和李姨娘是住在一處的,又都是在二門內,所以來得比較快,進了大廳雙雙朝著宋元義行禮道:「奴婢見過老爺。」
李姨娘的臉上即無憂也無喜,淡淡的沒什麼表情。
倒是杜姨娘的臉上略帶著些失望。她方才聽到海棠傳話時,還以為是有什麼好事兒呢,心裡那個興奮歡喜呀,走路都是帶著風的,還特地美美地打扮了一番才出門。
結果一走到門口才發現原來李姨娘竟然也是要去的,才曉得是自己想錯了方向,頓時心裡各種不舒坦。
宋元義哪裡顧得上杜姨娘高興不高興,見這二人來了,便朝她們點頭道:「都坐下說話吧,今兒叫你們來,是要正式向你們兩位和總管嬤嬤們知會一聲,今後西院兒的各種雜務,就由你們二人協同管理了。」
杜姨娘一聽,頓時喜上眉梢,先前那點兒失望早就丟到九霄雲外去了,嬌滴滴地笑道:「老爺竟是當真要奴婢二人管理西院兒?上回老爺說起時,奴婢還當是老爺一時玩笑呢。」
宋元義哪有心思跟她說笑,沉著臉道:「這等大事,豈是能拿來玩笑的?」
杜姨娘碰了個釘子,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後訕笑道:「是是,奴婢失言了,只是不知此事夫人怎麼說?」
「正是因為夫人身子不好,所以才要你二人協同管理西院兒,此事我早就跟夫人商量過了,她也是同意的,你二人若遇到難以決斷的事,也可以向她請教一二,不過夫人最近身子越發不利索了,不是大事,最好不要去打擾她休息。」宋元義神色淡淡地道。
杜姨娘嬌笑道:「奴婢省得的,定然不會給夫人添麻煩。」她嘴上是這般說,心裡頭卻在想:誰耐煩去請示她,巴不得她永世不出頌蘭苑才好呢。
宋元義看見她眼中壓抑不住的得意之色,頓時皺了皺眉,不過在轉眼看見低眉順眼、自打進屋除了問安外一句話都沒說過的李姨娘後,又略略鬆開了些,對二人語重心長地道:「既然這西院兒的事我交給你們二人協同處理,那麼凡事都須得你們二人商量著來,若是你二人意見相左,就須得問過夫人或我後才能決斷,不得自專,你們可明白?」
杜姨娘一聽這話,眼中的得意之色頓時去了大半:凡事都要商量著來,那她還有什麼權利可言?別看李姨娘成日裡跟悶葫蘆似的,大事小事從來不吭聲,但她絕對是個有主意的人,誰能從她手裡討到便宜?
不過,杜姨娘縱使不滿,卻也不敢當著宋元義的面擺臉色,聽了他的問話,只得老老實實地行了個禮,跟李姨娘一起道了一聲「奴婢明白了。」
說話間便聽見外頭桂花通傳道:「總管嬤嬤們到了。」
宋元義道:「請她們進來。」
話音落下後不久,門口進來了四個平均年齡在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
這四個中年女人雖然模樣並不出色,也沒什麼氣韻可言,但她們的身份可不一般,可以說,她們四個走出去,許多品級低一些的官家女眷見了她們也得客客氣氣的。
這四個女人,一個是西院兒大總管孫嬤嬤,一個是日用物件總管舒嬤嬤,一個是日用錢糧總管許嬤嬤,還有一個是人事總管周嬤嬤。
至於其他品級稍低的管事嬤嬤,統統是歸這四個人管的,比如管廚房的李嬤嬤,便是孫嬤嬤的直接手下,但管廚房採買的劉嬤嬤,卻是許嬤嬤的手下。
通常一個部門裡頭的各個管事嬤嬤,都分屬不同的總管,好讓她們互相牽制,彼此監督。
這四個總管嬤嬤進了大廳,齊齊地朝宋元義行了個禮道:「奴婢見過老爺。」然後又朝著杜、李二位姨娘行了個半禮道:「奴婢見過杜姨娘、李姨娘。」
宋元義自是不必還禮的,但是兩位姨娘卻不得不起身還禮,她們雖說名義上是半個主子,但是實權還不如這幾位總管嬤嬤大,在這西院兒之中,說話的份量連那些總管嬤嬤麾下的管事嬤嬤都不如。
不過想到這些平日裡不大瞧得起自己這個姨娘的總管嬤嬤們今後也得聽自己的調遣了,杜姨娘免不了心裡一陣暗爽,臉色也不復平日的虛偽客氣,竟是帶了幾分傲然,在給那幾位總管嬤嬤還禮時,已經開始拿眼角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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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33PM
第九十一章親情?
這幾位嬤嬤都是從丫鬟一步步地爬到總管的位置上來的,哪個不是修煉成了人精的老妖怪?杜姨娘那點兒小動作,怎麼可能逃得過這幾個老女人的火眼金睛?
就是這麼點兒小動作,幾個嬤嬤已經隱約地猜到,老爺叫自己這幾個人到墨苑裡來,大約是跟杜姨娘有些關係的,但卻想不出究竟能有什麼事兒,須得把這麼些總管嬤嬤都叫到一處來。
於是眾人心中疑惑,不由得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由孫嬤嬤牽頭上前朝著宋元義一禮道:「不知老爺叫奴婢幾個來,有何吩咐?」
宋元義暗暗地歎了口氣道:「夫人身子一向不好,這你們也是知道的,我剛從任上回來時便跟夫人商議過了,由兩位姨娘協同夫人管理西院兒,只是夫人怕兩位姨娘不熟悉個中事務,給各位添麻煩,所以倒是耽擱了不少日子。」
「這幾日夫人的身子越發不爽利了,這件事便不能再拖了,從今兒起,由兩位姨娘共同管理西院兒,當然,大事還是由夫人做主的,不過,你等若是遇上難以決斷的事,萬不可直接去找夫人,免得擾了她的清淨,對身子不宜。若有要事,稟告兩位姨娘即可,若是她們決斷不了,自會請示夫人或是我,再由我們來決斷。都聽明白了嗎?」
孫嬤嬤幾個忙行了個禮道:「是,奴婢明白。」
幾個主管嬤嬤嘴上都應得快,臉上也看不出半點兒異色來,可是幾個人的心裡可都是雪亮的:老爺這是要奪夫人的管家權呀!
宋元義和姜氏發生爭執的事情在侯府並不是什麼大秘密,而且從那天起,宋元義便搬到了墨苑居住,這也是眾所周知的,只是眾人沒見他有其他動作,便都以為只是尋常的兩口子吵架罷了。這床頭吵床尾和的,過不了多久就會好起來。
如今驚聞兩位姨娘要管家,頓時都覺得老爺和夫人的關係,只怕是沒那麼容易好起來了。
但凡能爬到總管位置上的人,有幾個是真正的愚忠之輩?
這些人都機靈著呢,誰的大腿能抱,誰的大腿堅決不能抱,那是分得清清楚楚的,雖然夫人平日裡待她們還算和氣,但她們心裡都明白,夫人的心腹永遠只有洪嬤嬤一個,自己這些個奴婢是入不了夫人的眼的,如今夫人失了管理後院兒的大權,對這些奴婢來說,並沒有多大影響。
從前她們是抱夫人的大腿,如今夫人大權旁落,但是這幾位總管嬤嬤心裡清楚,兩位姨娘的腿細,萬萬不能抱,唯一可以抱的便是老爺的大腿了。跟著老爺的風向走,不會有錯,而且道義上也說得過去,畢竟老爺才是這個家的正主子。
片刻工夫,幾位總管嬤嬤便拿定了主意,今後她們便是老爺這一派的人了。
孫嬤嬤抬眼看了看兩位姨娘,低頭彷彿不經意似地問道:「奴婢等自當一切聽從老爺和兩位姨娘的吩咐,只是不知兩位姨娘意見相左時,奴婢等人該當如何?」
就算是一個人做主,主意都還拿不定呢,更別說是兩個人了。
宋元義點了點頭道:「孫嬤嬤不愧是府裡的老人了,看問題果真透徹。這點我也考慮過了,前期總會有意見相左的時候,若實在難以決斷,便讓兩位姨娘來回了我或是回了夫人再說吧,總之務必要意見一致,免得讓各位為難。不過,若是兩位姨娘意見相左的次數實在太多,便只能選一個來主事了。想必時間久了,各位也能看清楚,誰更適合主事了吧?」
這意思就是說,若誰想故意沒事兒找事兒,唱反調,不識大體,讓大夥兒為難,那就對不起了,過上十天半個月的,您就下課了。
宋元義此話一出,讓心裡頭打著小算盤的杜姨娘臉色頓時難看了幾分,先前隱隱得意洋洋的笑容也僵硬了不少。倒是李姨娘,臉色依舊是淡淡的,沒有絲毫變化。
幾個總管嬤嬤聽了老爺的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忙齊齊上前行禮道:「是,奴婢明白了。」
宋元義擺了擺手道:「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回頭我會讓兩位姨娘和夫人辦好交接,明日開始,你們回事,便去兩位姨娘的院子回吧。都退下吧。」
眾位總管嬤嬤行禮退下後,宋元義對兩位姨娘道:「一會兒你們便隨我去一趟頌蘭苑,跟夫人把交接的事情辦了,還有,夫人院子裡的四玉,年紀也大了,到了該打發的時候了,待過上幾日,夫人身體略好些的時候,你們便與夫人商議商議,看看把四玉許往何處妥當,當然,那四個丫頭是夫人跟前得用的人,一切以夫人的意思為準。」
四玉,指的是姜氏身邊的四個大丫鬟:玉春,玉夏,玉秋,玉冬。這四個丫鬟的確是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了,最年長的玉冬已經滿了十九歲,最年幼的玉秋,也有十七歲了,但是當家主母房裡的丫鬟,按理來說還可以再留上兩三年,待府裡管事嬤嬤的位置有空缺時,再讓她們嫁人,然後直接提成管事娘子。
只是,宋元義既然決定了要讓清語留在侯府過幾年安穩日子,又怎麼會允許姜氏把她屋子裡的人放到管事的位置上去?
杜姨娘也不傻,聽宋元義這麼一說,已經是明白了他的用意,腦子裡頓時謀劃開來,是不是留幾個好位置給自己屋裡的大丫鬟,到時候自己屋裡出去的人也混個總管嬤嬤當,豈不是很給自己長臉?
且不說杜姨娘的那點兒小打算,只說宋元義帶著兩位姨娘進了頌蘭苑,卻沒在大廳裡見著姜氏。
姜氏今兒是真的病了,被清語給氣的,這會兒正躺在床上靜養呢。
宋元義本想帶著兩位姨娘一起進去的,但是走到門口時看到屋裡熟悉的陳設,回想起姜氏平日裡對自己的好,頓時又有些心軟了,忙回頭讓兩位姨娘等在外頭,自己進了臥房去見姜氏。
姜氏見宋元義進來,忙扶著洪嬤嬤的胳膊從床上撐起身來,臉色微微有些蒼白,眼中帶著三分委屈,七分幽怨,哀哀地換了一句:「老爺……」然後竟是無語凝噎了。
宋元義這人,正直熱血,這是優點,但是有這兩樣特性的人,往往還有另一個優點:柔情萬種!
縱然他對姜氏的感情與愛無關,但總歸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就算沒有愛情,親情總是有的,怎麼可能說割捨就能割捨得下?這會兒他見到姜氏委屈脆弱的模樣,哪裡還硬得下心腸,忙上前替了洪嬤嬤的位置,扶著姜氏的手臂,放柔了語氣道:「你身子不好,就別起來了。」
「老爺,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見我了。」姜氏轉頭雙眼含淚,凝目注視著宋元義。
宋元義歎了口氣道:「怎麼會,我們畢竟是夫妻,你且好好將養身體,不要想太多了。」
姜氏順著宋元義的手臂,緩緩地將身體靠向他的胸膛,臉上帶著淡淡的溫柔和濃濃的深情,卻在接觸到他的身體時感覺到他身子猛然間僵硬起來,滿腔的柔情頓時煙消雲散,眉眼之間籠上了一抹厲色,心中暗恨:「他跟我之間,始終隔著那個賤女人!」
「老爺,您是專程來看望妾身的嗎?」姜氏的臉上溫柔盡去,又恢復了往日裡死氣沉沉的表情。
宋元義將她扶著靠在床頭上,又拿了枕頭墊在她腰下,然後起身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了,點了點頭道:「為夫前來,一是來看看你,再就是想讓兩位姨娘跟你交接一下,往後院子裡那些個雜務,你就不要再操心了,免得累壞了身體。」
姜氏猛地坐直了身體,直愣愣地看著宋元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前他說要讓兩位姨娘管西院兒,她從來都只當他是說氣話罷了,沒想到竟然是真的,他竟然真的要奪自己的權
沒有丈夫的寵愛,沒有公婆的庇護,如今更是連管家的權利都被奪走了,我還剩下些什麼?姜氏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淒厲,半晌後竟然大笑起來,帶著哭腔道:「老爺真是心疼妾身啊,竟然為妾身想得如此周到,妾身應該怎麼感謝老爺的厚愛?」
宋元義被姜氏狀若瘋癲的表情狠狠地刺了一下,這麼多年來,他因為對這位賜婚的嫡妻心懷愧疚,所以待她百般的好,不管她做了什麼,自己從來不忍心斥責於她,也許正是自己的這種態度縱容了她,才會讓她覺得世人都對不起她,都負了她。
賜婚的姻緣並不是只有他們這一樁,彼此不相愛的夫妻也並不是只有他們這一對,在那個動盪不安的年代裡,多少有情人因為家庭和朝廷的緣故,被生生地拆散,然後各自婚嫁,卻從來沒有哪一對,過得像他們這樣撕心裂肺,過得這麼心驚膽顫。
「你用不著這麼說,我自問這麼多年,從未做過對你不起的事情。將管家的事情交給杜氏和李氏,的確是為你的身體考慮,待過上兩三年,你的身子好些了,你想管家,便拿回去管就是了。」再過兩三年,清語也十八歲了,到嫁人的時候了。
一旁的洪嬤嬤見兩人似乎又要吵起來了,忙借口去沏茶,出去了。
姜氏冷笑道:「好一個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情,你心中念念不忘那個賤人,也算是對得起我?」
宋元義歎了口氣道:「靜柳,你說話講講道理行不行?我和玉卿認識在你之前,我跟她都到議親的地步了,先皇卻突然賜婚,然後我倉促地奉旨娶了你,雖然這門親事並不是我自願的,但自打你進門後,我可有刻意冷落過你?我可有到處拈花惹草?我可有還跟玉卿私下裡來往?我怎麼對不起你了?」

第九十二章半瘋
靜柳,乃是姜氏的閨名,在清語出生之前,宋元義一直是喚姜氏閨名的,在清語出世後,才冰冷而客氣地改稱呼她:「夫人」。
姜氏聽了宋元義的話,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你娶的人是我,心裡想的卻是她!這還不是對不起我?既然你那麼不情願,當初為什麼不抗旨?既是你這般深情不忘,為何當初不跟那賤人私奔?為什麼要娶我?」
宋元義皺眉揉了揉太陽穴,沉聲道:「你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怎麼說話還這般不懂事?難道你認為,我應該圖個一時的郎情妾意,便拋棄父母、置他們的安危於不顧?且不說我不會那麼做,只說若我真的抗旨拒婚,只怕你更有怨恨我的理由了吧?那才是更傷顏面的事情。」
「靜柳,當年的事,大家都是不得已,被賜婚並不是只有你我二人,那麼多夫妻,為什麼他們可以過得和和美美,你卻非要自尋煩惱?玉卿已經逝去了那麼多年,為何你還是放不下?」
姜氏雙眼通紅,狀若瘋癲,指著宋元義高聲道:「不是我放不下,放不下的人是你!是你!」
宋元義歎了口氣道:「我放不下?這十幾年來,我對你怎樣你不清楚嗎?還是你以為你做過的事情我不清楚?靜柳,做人要講良心,你如今還執迷不悟,就不怕死後在碧落黃泉裡見到玉卿時,無顏以對嗎?」
姜氏怔了怔,眼中漸漸有了恐懼,身子朝著床裡頭縮了縮,片刻後卻梗著脖子道:「我為什麼要怕?是她對不起我,即使見到她,無顏以對的人也應該是她,不是我,再說,她那樣的賤人,死了該下地獄,我卻是要往生極樂的,怎麼可能遇見她!」
宋元義聞言定定地注視著姜氏,目光猶如在看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帶著幾許憐憫與無奈,半晌後才歎了口氣道:「有些事情沒辦法公諸於眾,讓眾人評個是非曲直,但是老天爺看著呢,靜柳,你就一點兒悔意都沒有嗎?」
姜氏冷笑著厲聲道:「我為什麼要悔?是你們對不起我的,該悔的人是你們,不是我。」
宋元義見姜氏這樣,知道她是死不悔改,而且絕不會罷休的,心中不由得深感失望,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也抵消不了她心中因妒而生的恨意。
宋元義緩緩地起身,冷眼看向姜氏,沉聲道:「夫人定要如此,為夫也無可奈何,交接一事,夫人可交給洪嬤嬤處理,也可以親自和兩位姨娘商議,李氏和杜氏就等在外頭,還望夫人今日便處理好此事,莫要耽誤了正事。」說罷轉開眼,不再看她,轉身拂袖而去。
姜氏氣得抓狂,咬牙切齒,額頭上的青筋更是一股股地朝外頭鼓著,滿腔的怒火卻找不到地方發洩,只得將墊在身後的條枕抽出來,狠狠地朝門口摜去。
恰好這時洪嬤嬤端著茶盤進來,她先前一直等在門口不敢進來,這會兒見老爺一臉陰沉地拂袖而去,才端著茶盤進了裡屋,被不料那硬邦邦的條枕砸了個正著,一時猝不及防,摔倒在地,茶水倒了一身,胸口也被那枕頭的邊子砸得生疼,忍不住地「哎喲」了一聲。
怒氣正盛的姜氏卻顧不得安慰被誤傷的洪嬤嬤,只坐在床上,捂著臉痛哭起來。
洪嬤嬤仰面跌坐在地,低頭看著自己滿身的茶水和茶葉渣滓,眼中的不滿一閃而過,見夫人並沒有出言安慰自己的意思,只得撐著身子自己慢慢地爬了起來,誰料起身時手掌不小心摁到了一塊碎瓷片,頓時手心兒裡一陣鑽心的疼痛,抬手一看,已是滿手鮮紅了。
洪嬤嬤雖然親眼見過不少血腥場面,但自個兒身上的血還真是見得不多,這會兒乍一看滿手的鮮血,頓時覺得自己頭也暈了,身子也無力了,冷汗嗖嗖地朝外頭冒,歪歪斜斜地想倒下,卻一眼瞥見滿地的碎瓷片,又不敢朝地上倒了,只盼著夫人能過來扶自己一把。
姜氏這會兒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哪裡顧得上洪嬤嬤有沒有摔著?
洪嬤嬤見姜氏由始至終一直捂著臉,連頭也沒抬一下,眼中的不滿之色更重了,但想到夫人眼下的處境,那點兒不滿也就散去了。
眼看著自己手上的血一直流個不停,洪嬤嬤頓時顧不得收拾地上的爛攤子,轉身便出去了,頂著杜姨娘看好戲似的目光,尋了玉夏替自己包紮了手掌,待傷口處理好後又急急忙忙地換了身衣裳,這才拿著掃帚折回主屋裡,這時姜氏還維持著方纔的動作,動也未動過。
洪嬤嬤歎了口氣,將地上的狼藉收拾乾淨後,坐到床邊,柔聲道:「夫人,您這身子骨兒可經不得這般慪氣呀。」
姜氏抬起頭來,本就不怎麼漂亮的臉此刻更是被她自己弄一塌糊塗,有些慘不忍睹了。
洪嬤嬤忙掏出手絹,仔細地替姜氏擦拭著臉上的眼淚和鼻涕,用的恰好是方才受了傷的那隻手。
手掌纏繞的白色紗布上殷紅點點,就那麼在姜氏面前晃來晃去,姜氏卻愣是像沒看見似的,一句關切或詢問都沒有。
「洪嬤嬤,他要奪我的權,他要奪我的權呀二十年夫妻,他卻是一點兒臉面也不給我留,洪嬤嬤,我該怎麼辦?」姜氏拉著洪嬤嬤受傷的那隻手,哭訴著她心中的委屈。
洪嬤嬤被姜氏按到了傷口,疼得臉上都冒汗了,卻不得不耐著性子柔聲安慰道:「老爺不是說了麼,讓兩位姨娘管家,只是暫時的,待夫人身子養得利索些了,管家的大權還是要還給夫人的。」
姜氏這會兒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滿懷希望地道:「你真的這麼看?我只怕權利這東西,拿出去容易,收回來難。」
洪嬤嬤暗暗咬牙忍著手上的疼痛,柔聲安慰道:「依奴婢看,是夫人前些日子對六小姐做的事情被老爺察覺到了,所以老爺才想到要拿回管家權,您聽奴婢一句勸,那姜姨娘已經死了十幾年了,六小姐也被您壓了這麼多年,說句難聽的,她也算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夫人不如就別再管她了,反正她早晚也是要嫁人的,自有那凶悍的婆婆替夫人收拾她,這樣既解了夫人的氣,又得了老爺的歡心,兩全其美,豈不是很好?」
姜氏起初還有些動容,但是一想到清語那張能讓自己時常在午夜被噩夢驚醒的臉,一想到她身上流著那個女人的血,一想到她越來越酷似那個女人的相貌和儀態,頓時便覺得一股邪火壓不住地衝了上來,猛地甩開洪嬤嬤的手,雙手抱頭使勁兒搖著尖叫道:「你被她收買了是不是?連你也覺得她是好人是不是?那個賤人就是好手段,教人人都覺得她好,我偏不,她就是個賤人賤人賤人賤人!都該死,都該死!」
如果是清語看見這樣的姜氏,八成只會用說三個字:她瘋了!
姜氏此時的確是位於半瘋不瘋的邊緣了,她半輩子都活在玉卿的陰影下,原本便已經是瀕臨崩潰的邊緣了,如今宋元義算是給了她臨門一腳,讓她一腳踩進了瘋癲的邊線上,不過,還是留了一半清醒在外頭罷了。
洪嬤嬤覺得這樣的夫人看起來有些駭人,她一來是怕再被姜氏抓著痛手,二來的確是被她那歇斯底里的模樣嚇到了,於是悄悄地從床邊起身,緩緩地挪到了床邊擺著的矮凳子上,跟姜氏保持了一尺多遠的距離,嘴上卻勸慰道:
「夫人,您消消氣兒,姜姨娘再有手段不也死了嗎?可見她還是比不上夫人的,她永遠鬥不過夫人。至於六小姐,更是您想把她搓圓便搓圓,想把她捏扁便捏扁,夫人何必太過在意。」
聽了洪嬤嬤的安慰,姜氏緊繃得像要炸裂似的神經總算稍稍鬆了一些,憤憤地道:「我只是不甘心,我不甘心。她臉都爛成那樣了,老爺卻一點兒也不嫌棄,她憑什麼?若早知道老爺不嫌棄她那張醜臉,我當初就該讓她留在青樓裡,任她被千人踩萬人騎。」
姜氏想了想,又覺得自己說得不對,搖頭笑道:「我倒是忘了,她不會,當年我托哥哥將她賣去那個地方後,她就尋機自己劃花了臉,那麼深的傷口啊,都能看見骨頭了,她竟然下得去那個手,我看見那張臉都吃不下飯,他竟然不嫌棄她,早知道,就該讓她死在青樓裡的。」
姜氏憤憤地抱怨著,卻忘了正是她自己,想讓當初的名媛才女,成為世上最卑賤污穢的女人,為世人所不齒,所以才不惜動用姜家的勢力,買通的刑部的人,將原本要被賣做官婢的玉卿賣進了青樓裡。
在得知玉卿為了保全自己的清白,竟然劃花了自己的臉時,她一計不成又生了一計,想讓自己的丈夫親眼看看他心心念念不忘的人那張恐怖猙獰的臉,想讓他日日面對著她,慢慢地厭惡她,看見她就噁心,於是她又大費周折地弄了個爛了臉的屍體替下了玉卿,並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帶回了侯府。
誰知世事難料,她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卻偏偏出現了意外,宋元義並沒有如自己期望的那樣討厭玉卿,雖然他見到玉卿時,眼中全是深深的痛苦和無奈,但是絕沒有一絲一毫的厭惡。
她的計劃再次被破壞,心中對玉卿越發痛恨起來,原本打算將玉卿留在身邊,待她犯了錯便將她打死,但玉卿偏偏循規蹈矩,從來不主動跟他多說一句話,也從來都恪守奴婢的本分,絕不逾越半步,讓自己挑不出半點兒錯處來。
她無可奈何之下,便想著就這樣讓玉卿給自己當一輩子的丫鬟也挺有意思,素來高高在上的名媛才女,這會兒像條骯髒的野狗似的,跟在自己身後,頂著一張鬼一樣的臉,為自己做這做那,感覺也挺不錯。
誰知這時杜姨娘進門,一切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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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34PM
第九十三章中秋
整個西院兒,誰不知道杜姨娘受寵,誰不知道自打她進了門,老爺歇在她房裡的時間最多?
那時,姜氏曾以為,這位看上去情深似海、癡情不渝的老爺,其實也不過是個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男人罷了,男人的通病不都是這樣嗎,喜新厭舊。有了新歡,哪裡還顧得上容顏盡毀的舊愛?
這個認知,曾經讓姜氏狠狠地高興過一陣,玉卿被宋元義冷落,這讓她終於找回了一丁點兒自信,讓她覺得自己終於擺脫了那個女人帶給自己的陰影。
在姜氏看來,失去了宋元義庇護的玉卿,已經是一枚廢棋了,不需要自己再變著方兒地讓她難堪,因為她本身就已經夠難堪了。雖說是廢棋,自己卻可以廢物利用,於是自詡聰明的姜氏,做了她這輩子以來最後悔的一個決定,將玉卿抬成姨娘。
最初宋元義是不肯接受的,沒有任何理由,只是不肯,他一心想把玉卿送離京城,在郊外買個小院兒,安置兩三個僕人,讓玉卿平靜地安度餘生,但打定了主意要廢物利用的姜氏哪裡肯,只說是離得遠了,她放心不下,硬生生地將玉卿調去了墨苑伺候。
過了一個月她就後悔了,雖然她的目的算是達到了,杜姨娘失寵了,可問題是,從那以後,宋元義便成日待在書房裡,除了上朝,哪裡也不去了。最讓姜氏氣惱的是,種種跡象表明,宋元義和玉卿根本沒有圓房,兩人就這麼清清白白地膩在書房裡,談天說地,辯古論今,哪裡像是主子和小妾的關係,倒像是情投意合的好友似的。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多月,最後是姜氏按捺不住,使了點兒小手段,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微妙關係,也正是那一次,玉卿懷孕了。
為此,她如今深感後悔。因為在玉卿懷孕後,宋元義對她的寵愛簡直到了一個無以復加的地步。
而如今的這一切,無一不是她親手造就的,她怎麼能不悔恨交加?
「我不甘心!看到那賤人的孽種還好端端地活在世上,我這心裡就難受!」姜氏手握成拳,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回想起舊事,滔天的悔和恨,幾乎要把她掩埋。
她當然不可能後悔當初那麼對待玉卿和清語,她不過是後悔自己沒早早結果了玉卿的性命還一手促成她跟自己丈夫的好事罷了。
洪嬤嬤見她越說越是不堪,忙起身坐到床邊,低聲勸道:「夫人,這話可萬萬不能說,當心隔牆有耳呀。」
姜氏身為嫡妻,要弄死個把小妾,當然沒人吃飽了撐來管她,但是若是弄死了庶出的兒子或女兒,那可就不一樣了,除非這孩子沒出生,一旦落了地,那可就是這家的主子了,出了事一經查實,休妻還是輕的,罪行惡劣的,殺頭也是有的。
這也是為什麼姜氏想盡了各種辦法折騰清語,卻始終不敢一包毒藥弄死她的原因了。
因為是先皇賜婚,所以宋元義不能休她,也因為是先皇賜婚,姜氏不敢殺清語,否則便是打了先皇的臉,會給世人留下了話柄:「先皇賜給侯府的嫡妻,竟然是個容不下庶女的妒婦。」到時候倒霉的不僅是她自己,只怕連姜家和宮裡那位太妃都會受到牽連。
姜氏淒淒惶惶地道:「聽見了又怎麼樣?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洪嬤嬤歎了口氣道:「夫人想想少爺和小姐們,八少爺年紀輕輕便中了探花郎,前途不可限量,夫人難道就忍心帶累了他?」
姜氏怔住了,是啊,用自己這一大家子的前途,去換一個賤人生的孽種一條命,值得嗎?
「可是我不甘心。」姜氏冷靜了些,咬著牙不願鬆口。
洪嬤嬤道:「奴婢知道夫人不甘心,且先讓她再蹦躂個兩三年吧,待她嫁了人,夫人再動手不遲,到那時,橫豎是在她婆家出的事兒,誰能賴到夫人頭上?豈不是兩全其美?」
姜氏有些驚訝地看著洪嬤嬤,吶吶地點頭道:「嬤嬤說得有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洪嬤嬤勉強笑了笑道:「夫人不過是被氣糊塗了而已,想通了就好了。」
姜氏這才注意到洪嬤嬤手上纏著白紗布,紗布上已經透出了點點血色,忙一臉關切地問道:「嬤嬤受傷了?要不要請李大夫來瞧瞧?」
洪嬤嬤擺了擺手道:「沒事,夫人不必擔心,方纔已經包紮過了,不過是破了點兒油皮,哪就那麼嬌貴了?倒是夫人,您這些日子就好生養養身子吧,待養好了身子才能說以後的話。」
姜氏點了點頭道:「嗯,我最近的確是被氣昏了頭,做了許多糊塗事,以後我再動氣,嬤嬤記得提醒我。」
洪嬤嬤點頭道:「是,奴婢省得的。」
主僕二人又說了一番體己話,一說便是一個多時辰,似乎全然忘了外頭還有兩個姨娘在等著,幸好杜姨娘和李姨娘是跟著宋元義來的,進來的時候玉春給這兩人看了座,否則還不知得站成個什麼樣兒。
不過,儘管姜氏主僕二人有意無意地拖延時間,但在天黑之前,還是不得不跟兩位姨娘把交接辦了,把對牌及各種鑰匙、名冊,統統交給了她們。當然,這其中的刁難與刻薄,不是幾句話說得完的。
再說清語回了芷蘭苑,並不知道因為自己跟姜氏對著幹了一回,便引起了這一系列的連鎖反應,依舊把日子過得跟往常一樣,每天一早去鎮國公府,臨到傍晚才回到侯府,只是每隔兩天休息時,真的沒有再去頌蘭苑請安了。
至於說辭,宋元義早就安排好了,第二日下朝後便請了宮裡的王太醫回來,替姜氏瞧病。
王太醫是個實在人,是那種有什麼就說什麼不會拐彎抹角的人,替姜氏把了脈後有些不耐煩地道:「夫人這是老毛病了,肝火旺盛,虛火上浮,並沒有什麼大問題,只需心平氣和地靜養便成,還按上回開的方子拿藥即可。」
王太醫頗惱姜氏這種沒病裝病的行為,連方子都沒開,說完這番話便板著臉走了,宋元義送他出去後回到頌蘭苑裡,又再對姜氏做了一番思想工作,這回姜氏倒是不怒不氣了,卻是躺在床上,把臉朝著牆壁,對他的苦口婆心來了個充耳不聞。
宋元義無奈,只得離開,第二天下了早朝又去請了個善於看風水算八字的陰陽先生回來,請他看看頌蘭苑的風水格局可有問題。
因為忠睿侯府是前朝王爺的府邸,所以風水佈局什麼的都是極好的,那陰陽先生看了一陣,沒看出來有什麼礙主的破局,便請宋元義把姜氏的生辰八字交給他算算。這一算之下,就有問題了,這位先生推算出來,姜氏的生辰八字跟屬羊且生在十月的人相剋,但凡屬羊且生在十月的人,最好不要靠近這座院落方圓半里以內,否則主家的身體會受到影響。
宋元義鄭重地把這位神神叨叨的陰陽先生親自送出了大門,回來後便讓杜姨娘和李姨娘二人挨個兒地核對整個西院兒屬羊的人的生辰八字,但凡生在十月的,一一都列在名單上,以方便今後給她們安排不用靠近頌蘭苑的差使。
這樣一番排查下來,清語肯定是被列在不能靠近頌蘭苑的名單裡的,她恰好是丁未年十月生的人,屬羊,又生在十月,合乎那陰陽先生的要求。名單上另外還有三個人,一個是十小姐宋清秋身邊的小丫鬟,還有一個是打掃花園的粗使丫鬟,另一個是廚房裡的一位廚娘,那粗使丫鬟和廚娘倒還好說,原本就沒機會接近頌蘭苑的,倒是清語和那個小丫鬟,被宋元義叫到墨苑裡來,再三告誡,不得靠近頌蘭苑半里範圍內。
於是,這件事情就這麼在清語的暗暗竊笑中定了下來。
不用去頌蘭苑受折磨的日子是美好的,尤其是在頌蘭苑的四玉被許給了侯府位於郊外莊子上的幾個總管的兒子後,清語的日子更是越發地美好起來,姜氏沒了管家權,爪牙也被剪了個七七八八,估計她短期內是不要再想找自己的晦氣了。
愉快的日子總是過得比較快,一轉眼便到了八月十五。
因為過節的緣故,安國夫人特地放了清語三天假,讓她好好玩幾天。這倒是讓清語想起了從前的長假,不過,從前的她對長假充滿了嚮往和期待,如今卻沒有這種感覺。因為從前放長假時,有父母在家中期待自己回去,有閨蜜等待自己陪她們玩鬧,而如今卻什麼都沒有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期待她,等她,沒有人在家中盼著她回去。
對家的想念和渴望,在月圓時節越發地明顯起來,越發地讓她覺得形單影隻,孤獨不已。
不過,幸好靖國公府舉辦了這個什麼相親遊園會,讓自己有機會跟一群狂歡的人一起孤單。
清語在靖國公府的花園門口下馬車時,自嘲地想著,嘴角不自覺地帶了一抹苦澀的笑。
隨後,清芳、清緲和清秋也跟在清語身後下了馬車,因為清緲和清秋都還年幼,所以即便是四個人外帶四個丫鬟坐同一輛馬車,也不會顯得很擠。
另一輛侯府來的馬車這時也停在了花園門口,清蓮、清雅和清秀依次從馬車上下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清語總覺得今日的清蓮跟平日似乎有些不同了,模樣倒是沒有變,依舊是那麼的美得不可方物,而且表情神態也依然是如往常那般清高冷傲,但是清語總覺得她有什麼地方不同了。
不過清語始終沒分辨清楚,清蓮到底是哪裡不同了,出於好奇,她頻頻地看向清蓮,待姐妹幾個被靖國公府的嬤嬤迎進了花園後,她才總算想起了清蓮到底是有什麼不同。
她看自己的目光不同了。
以往清蓮看自己的眼神除了鄙夷和不屑外,還有深深的厭惡,那種看見骯髒生物的眼神,那種生怕多看了自己一眼便會髒了她的眼睛似的眼神,清語至今印象深刻。
但是今日清蓮看她的目光卻跟看其他幾個姐妹的目光幾乎一樣,雖然也清高,雖然也帶著些冷傲和隱約的優越感,沒有厭惡、鄙夷、不屑,倒是讓被清蓮鄙夷慣了的清語有些摸不著頭腦,並且深感不習慣。
一想到自己竟然會覺得不習慣,清語便在暗中狠狠地啐了自己一口:真是受虐狂。

第九十四章有情況
清語幾人跟在那位嬤嬤身後進了花園。
此時的花園裡已經聚集了不少大家閨秀,三三兩兩地散佈在各處,入眼儘是點點桃紅柳綠,幾十個年輕的姑娘湊在一起閒聊,場面怎麼也不可能安靜得下來,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四面八方撲面而來,讓清語覺得自己不是進了花園,而是靠近了一座倦鳥正在歸林的小樹林。
那位引路的嬤嬤笑著指了幾個地方,對宋家姐妹道:「各位小姐,那邊是倚梅軒,這邊是聽風閣,那是碧蓮香榭,還有……這幾處地方均是劃出來供小姐們賞玩的,以那清溪為界,小溪的那一邊是公子少爺們遊玩的地方,小姐們若是想過去那邊看看,請務必多邀上幾個人同去,另外,那邊的公子少爺們興許也會到小姐們這邊來走走,若有唐突之處,還望小姐們原諒則個。」
雖說現在很多人已經不講究諸如「男女七歲不同席」這樣的老規矩了,但是人有不同,保不齊就有那等特別保守、特別講規矩的小姐介意這些,所以這位嬤嬤提前給眾位小姐交代了一番,若是不能接受不時會有年輕公子出現這個現狀,現在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免得徒然遇上,驚聲尖叫然後抱怨自己被人唐突了什麼的,鬧得大夥兒臉上都不好看。
不管這次受邀的小姐中有沒有保守派,但至少侯府的諸位姐妹是不介意這些的,年年的詩文節,可不就是男女同席麼,卻沒見誰嚷嚷著不合規矩便不去的。
那嬤嬤將該說的都交代了一番後,便朝著眾人行了個禮道:「那些亭台水榭裡頭都有丫鬟伺候,小姐們若是想好了去哪裡,只管去便是了,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侯府眾姐妹朝她還了個半禮,待她離開後,清緲忙上前挽著清語的胳膊,撒嬌道:「我反正是要跟著六姐姐的,你可不許扔下我。」
清蓮神色冷淡地朝這邊看了一眼,然後扶著丫鬟蓮心的手自己走了。
清雅撇了撇嘴道:「竟然扔下這麼多妹妹自己先走了,什麼人啊,這是?」
清秀身形站得頗為婀娜,掩著嘴笑道:「四姐姐這是怕咱們丟了她的臉面,墜了她名媛的名頭呢。」
清緲見不得別人這麼說她的姐姐,一臉不滿地看向清秀,憤然道:「才不是,四姐姐只是不喜歡人多吵鬧罷了。」
清秀笑意盈盈,不過眼中的不以為然卻十分明顯,「四姐姐若真的那麼喜歡清靜,每年的詩文節那麼吵鬧嘈雜的聚會,她年年不落地參加,又是為何?」
清緲畢竟年幼,哪裡說得過比她年長四五歲的清秀?聞言只氣鼓鼓地瞪著她,卻找不到話來辯駁,又見清秀笑得越發可惡了,於是憤憤地朝著清秀翻了個白眼,然後挽著清語的胳膊道:「六姐姐,咱們去那邊玩。」
清語也覺得跟清秀說話即累又憋悶,於是朝著眾人歉然一笑道:「我陪九妹妹走走。」
清緲的年齡比清秋長了兩三歲,卻是這一行人裡頭跟她年紀最為接近的人了,所以小清秋見到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姐姐要走,忙抬步就想跟上去,卻被一直站在她身側的清芳一把拉住了,清秋轉頭疑惑地看著自己的姐姐,卻見她朝自己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清緲拽著清語沒走多遠,便在一座涼亭外頭碰見了走在一起的薛沐紫和白水心。
薛沐紫依舊是那副大咧咧的樣子,遠遠地看到清語姐妹二人,忙連蹦帶跳地跑了過來,撅著嘴嗔怪,「你最近怎麼不來找我玩了?你不知道我這些日子有多無聊,就連木李那小子都去了軍營,家中閒著的就我一個,都快無聊得發霉了。」
清語笑道:「不是我不來找你,而是這些日子跟著安國夫人學藝呢,平日裡又有功課,沒什麼時間玩耍。」
薛沐紫白了清語一眼道:「早十幾年不學,臨老了才想起來學這些,你也不嫌晚?」
白水心此時才堪堪邁著小步走到幾人跟前,正聽到薛沐紫說十五歲不到的清語「臨老了」,頓時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清緲更是很不給面子地笑道:「我家六姐姐還不到十五呢,你就說她老,沐紫姐姐今年快滿十八了吧?那豈不是變成老太婆了?」
薛沐紫怪叫著撲上來,將手伸向清緲的腰間,一邊撓一邊嘴裡嘟噥道:「好你個小丫頭片子,竟然敢說我老,看我不收拾你。」
清緲本就在笑,這會兒被薛沐紫這麼一撓,更是笑得喘不上氣來,求饒道:「好姐姐,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清語將清緲朝自己身邊帶了帶,讓她脫離了薛沐紫的魔掌,笑道:「好了,別鬧了,這裡人多,都看著呢。」
薛沐紫四下裡一看,果然四處的小姐們都在朝這邊張望呢,她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她們愛看便看,我自行我的樂,關我們何事?」
清語雖出聲制止了她,但實際上她與薛沐紫交好,正是因為她的這份率真,所以聽薛沐紫這麼說,她心底裡其實是贊同的,所以也沒出聲辯駁,這時卻聽到身後傳來拍手的聲音,一個男子聲音中帶著笑,低聲道:「不錯,說得好,的確是不我們什麼事。」
清語等人齊齊轉過身朝那人看過去,卻見來人是位年輕公子,年紀在二十五六歲上下,一襲青色束腰長衫稱得他猿臂蜂腰,身材看上去很是健康勻稱,雖然不是眼下流行的瘦高個兒,但看上去卻十分養眼。
這人的相貌也不是現在時興的白瘦和清秀,臉上的皮膚顏色較深,帶了幾分健康的古銅色,五官生得濃眉大眼,鼻直口方,少了幾分文弱,多了幾分陽剛俊朗。
薛沐紫回頭一見說話的人是他,頓時沉下臉來,不悅道:「杜四公子,這裡是女眷遊玩之地,你這個做主人的怎可監守自盜,跑到女眷的地盤上來撒野?」
杜四公子朗聲笑道:「沐紫說話還是這麼有趣,在下可沒有到這邊來撒野,而是有話對舍妹講,所以特地尋過來的。」
清語本不認得這位杜四公子,不過聽薛沐紫說他是這家的主人,出於禮貌,她和清緲還有白水心,都朝著他行了個禮,不過因他一直在和薛沐紫說話,所以清語等人並未出聲打斷他們。
這杜四公子也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一邊朝著清語等人抱拳回禮,一邊嘴裡還依舊跟薛沐紫說著話。
薛沐紫板著臉冷哼了一聲道:「既是有事,就別在這裡說東說西的了,還不趕緊去?」她這個做客人的,竟然趕起人家主人來了。
杜四公子也不惱,臉上帶著笑道:「在下見了沐紫,又不想去找舍妹了。」
清語聞言一愣,先是看了看笑得一本正經的杜四公子,然後又將目光轉向薛沐紫,見她一張俏臉脹得緋紅,卻不知道是被這句曖昧之極的話給氣的,還是被他那種類似於表白似的語氣給羞的。
「杜若衡,你什麼意思?」薛沐紫喚杜四公子名字的時候,聲音挺大,但是後面那句話卻是從牙縫裡憋出來的,因為她已經看見,有不少閨秀在朝這邊走過來了。
杜四公子收起臉上的笑,正色道:「字面上的意思,若是沐紫沒聽明白,在下可以詳細解釋一二。」
清語見這兩人,一個星目含情,一個俏臉含羞,頓時覺得他們之間肯定有問題,於是八卦的血液沸騰呀沸騰,原本應該立即跟清緲一起化身小透明消失的她,卻無論如何也挪不動腳步了,心裡還為自己找了條冠冕堂皇的借口:我若是走了,他們單獨在一處,豈不是有私相授受的嫌疑嗎?
薛沐紫憤憤地轉身拉住清語的胳膊,一邊扯著清語朝涼亭走,一邊回頭瞪了杜若衡一眼,扔下一句:「誰要你解釋。」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進了涼亭。
涼亭裡已經有兩三個閨秀聚在那裡了,杜若衡跟了幾步,瞥見那幾個人好奇的目光,只能頓住腳,深深地看了薛沐紫一眼,然後轉身離開了。
待杜若衡走後,清語湊到薛沐紫耳邊,小聲且八卦地問道:「你和那位杜四公子認識?」
薛沐紫咬著牙道:「認識,當然認識。」
清語笑著用手肘拐了拐薛沐紫的手臂,怪笑道:「幹嘛這麼生氣?我看那位杜四公子對你好像有點兒意思。」
先前因為有陌生男子在場,一直沒敢抬頭的白水心此時也活泛了起來,跟著清語一起打趣薛沐紫道:「就是,我們都看出來了。」
薛沐紫這會兒卻不氣惱了,難得地保持沉默,心情頗為沉重的樣子。
清語和白水心都察覺到了她的異常,便也都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神色漸漸地肅穆起來。
清語輕輕地推了推臉色沉重的薛沐紫,小聲問道:「怎麼了?你不喜歡杜四公子麼?若是你討厭他,我們不說他便是了。」
薛沐紫搖了搖頭,臉上帶著三分羞澀七分無奈道:「他跟我爹是同僚,素來以平輩論交的,幾年前,我爹還曾經逼著我管他叫過杜四叔,如今他這樣兒,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清語聞言頓時僵住了,就這麼點兒破事兒,也值得她為難成這樣?
「你和那杜四公子可有親戚關係?」清語問。
薛沐紫搖了搖頭,「沒有。」
清語又問:「那你父親可曾跟他焚香結拜?將名帖送入宗族祠堂?」正式的結拜是有手續的,可不只是一句空話而已。
薛沐紫又搖了搖頭,「不曾。」
清語笑道:「他跟你既不是真正的親戚,又沒有和你父親結拜為異性兄弟,以平輩論交也不礙你什麼事兒呀,他自己願意在朋友面前降一個輩分那是他的事,你這般介意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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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36PM
第九十五章又有情況
薛沐紫低著頭,絞著手帕,小聲地道:「可是自打我小時候喊過他杜四叔,後來便一直覺得他是長輩兒了,他這會兒卻這樣對我,我……」
清語見她一副小女兒的情態,不由得有些想笑,但同時也不得不感歎愛情力量的強大,不管是多彪悍的人,一旦動了情,也都會是這般扭捏的模樣。
「你可討厭他?」清語決定臨時充當一回知心姐姐,開導開導這個動了心的小女人。
薛沐紫想了想,紅著臉搖頭道:「倒不見得有多討厭他,只是,覺得彆扭得很。」
清語都已經看出來薛沐紫的心意了,可當事人自己卻還渾然未覺。
為了讓薛沐紫早些看清楚她自己的心意,於是清語笑道:「今兒這中秋遊園會,你可知是因何而設?」
薛沐紫沒想到這頭正說著關於杜四公子的事,怎麼突然清語就跳轉了話題,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片刻後應道:「不就是想聚在一起過節熱鬧些嗎?不然還能是為什麼?」
清語頓時覺得自己被薛家的人打敗了,用手心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懊惱道:「天,令尊大人和令堂大人難道就一點兒沒告訴過你關於這回中秋遊園會的事?」
薛沐紫木然地搖了搖頭道:「沒有,我爹和我娘大多數時候都在軍營裡,哪有閒工夫關心這些什麼會呀宴呀的,肯讓我參加就已經是很難得的了。」此言一出,其餘幾人都能想像得到薛家二老粗獷的形象了,頓時都咬著嘴唇偷笑起來。
清語仰頭望了望天,然後無奈地出了一口長氣兒,看向薛沐紫,很嚴肅且鄭重地道:「今兒這遊園會,是侯爺夫人向太后娘娘請了懿旨,為杜九小姐和杜四公子選親,特意開設的,你以為只是普通的聚一聚?熱鬧、熱鬧?」
薛沐紫猛地站起身來,眼睛瞪圓了,一臉不敢相信地道:「你說什麼?他要選親?」
清語四下裡一看,見坐在另一邊的那幾位陌生的小姐正朝這邊看呢,她忙拽著薛沐紫的胳膊,將她按坐在位置上,低聲叮囑道:「你別嚷嚷啊,這裡到處都是人,你也不怕別人看見。」
這回薛沐紫沒有再放什麼豪言壯語了,彷彿沒聽見清語說的話似的,吶吶地道:「你說的是真的?他要選親?」
清語點了點頭道:「我只知道這遊園會是為選親而設的,至於是什麼人要選親,我倒是不太清楚,不過靖國公府到了婚配年齡的公子和小姐,大約只有杜四公子和杜九小姐吧,說起來,杜四公子已經過了婚配年齡了,怎麼還是單身?」
薛沐紫聽了清語的話,已經自己一邊兒走神去了,根本沒心思回答清語的問題,倒是白水心在一旁小聲地應道:「這件事情我倒是知道,四表哥十六歲時曾經定過親,不過定了親後過了兩年,那位小姐還沒等嫁過門便得了疾病死了,後來就有人說四表哥克妻命硬什麼的,那時的傳聞頗有些不堪,但是卻也還是有許多小姐不在意這些的,不過四表哥自己倒是在意上了,所以但凡媒人上門,一概都拒絕了,這事兒一拖便是兩年,再後來四表哥去了軍營,就更沒心思考慮這些了,所以倒是耽誤了他的終身大事。」
清語聞言點頭笑道:「竟然知道得這麼清楚,看來,你也是個好打聽的。」
白水心瞪了清語一眼,小聲嗔怪道:「我才沒有好打聽,他是我的表哥,我又在靖國公府住了這麼些年,若是連這個都不知道,豈不是傻的?」
清語笑容放大了些,指了指還在發愣的薛沐紫,對白水心擠眉弄眼道:「這個才是傻的。」
白水心聞言捂著嘴嗤嗤地笑了起來,笑了半晌後才嗔怪道:「你真是促狹,人家薛小姐大概都快煩死了,你還拿她玩笑。」
清語微微提高了音量,正色道:「現在煩總比將來再煩要好,現在煩,還有機會後悔,還有機會爭取,將來煩,可就沒得後悔藥賣了。」
白水心這時才領悟到清語這一番笑鬧的目的,不由得點了點頭,有些擔憂地看向薛沐紫道:「說得也是。」
這時薛沐紫總算回過神來了,朝著清語和白水心微微地一笑道:「謝謝你們,我已經想明白了。」
清語難得有一次取笑人的機會,而且薛沐紫絕對是那種開得起玩笑的人,她不把握這個機會才怪,見薛沐紫一臉正經的樣子,清語又拿胳膊肘拐了拐她,怪笑道:「你想明白什麼了?」
薛沐紫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咬著嘴唇跺腳道:「不興拿這個取笑人家,不然等你嫁人的時候,看我不羞死你。」
清語還想拿嫁人這事兒洗刷薛沐紫幾句,這時卻聽見不遠處有人喊了一嗓子:「快看,那是不是無塵公子?」然後立即有人應道:「是無塵公子,天哪,無塵公子竟然真的來了。」
清語幾人還在愣神的當口,原本坐在涼亭裡的另外幾位小姐早就按捺不住了,紛紛起身扶著自家丫鬟的手,朝驚呼聲傳來的方向奔去,更有心急的,把丫鬟扔在了原地,自己提著裙子,飛快地朝那邊跑了。
清緲這會兒也起了身,扶著紅鸞的手打算朝那邊去,就連一向穩重的白水心也微微動容,這四個人裡頭,就只有薛沐紫和清語沒有動了。
「六姐姐,無塵哥哥來了,我們去見見他可好?」清緲上前抱著清語的胳膊,搖來搖去地撒嬌請求。
清語想到無塵,頗覺得不自在,別彆扭扭地道:「你又不是沒見過他,湊什麼熱鬧?」
清緲年幼,不懂這些大人們的花花腸子,只覺得六姐姐原本不是跟無塵哥哥挺好的麼,怎麼這會兒突然就變了?於是一臉奇怪地問道:「六姐姐不是和無塵哥哥是好朋友嗎,怎麼又不願意去見他了?」
清語咬了咬嘴唇道:「清緲別亂說,我幾時跟他是好朋友了?」
這時薛沐紫歪著頭用探究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清語,然後怪笑道:「哼哼,有問題,一定有問題,你這反應,太奇怪了。」
人都是這樣,吹自己家的稀飯時怎麼吹怎麼不冷,吹別人家的湯圓兒時卻是一吹就冷。看不清自己,卻總能很清楚地看清別人。
清語強作鎮定,一本正經地問道:「有什麼問題?我反應怎麼奇怪了?」
薛沐紫先前被清語和白水心合夥兒取笑了一番,這回逮到機會報復了,還不狠狠地找回場子?聽聞清語問話,頓時怪笑道:「當然是有問題,你從前不是最仰慕無塵公子和白……那個人的嗎?」
薛沐紫本來想說白幕遠,但是想到了什麼,中途改了口,偷眼看了看清語,見她臉上並無異色,這才放下心來,接著說道:「以前你可是想方設法地想見無塵公子,還說過你若是能親眼見到他,就是死了也是高興的,可惜,那時你肚子裡的墨水兒還不如我多,我都去不了的地方,你同樣也去不了,怎麼,如今學了藝,對故人便不屑一顧了?」薛沐紫特地將故人兩個字重重地說了出來。
清語笑著攤了攤手道:「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忘了從前的事,自然是將從前仰慕過的人也都忘記了。」
薛沐紫點頭道:「好吧,算你過關了,但是,你和無塵公子什麼時候成為好朋友的?為什麼我不知道?你別跟我說你只去過無塵閣一次就跟他成了朋友了,說吧,我不會怪你有事瞞著我的。」她一臉我不計較的表情,明明是探聽別人的隱私,卻一副大公無私、我是為你好的模樣,跟先前的清語何其相似。
清語咬了咬嘴唇,抬眼見到白水心和薛沐紫一臉八卦地看著自己,大有自己若是不招供,她們鐵定會嚴刑逼供的架勢,不由得在心裡哀歎了一聲:報應來得真快呀,她剛剛才八卦了別人,現在輪到自己被人八卦了。
無奈之下,清語只得把與無塵公子的兩次見面挑不要緊的給那兩個好奇寶寶講了一遍,至於剩下的那些,為什麼會被自己看成是要緊的,她自己也不清楚。
聽完清語的講述之後,薛沐紫和白水心臉上的八卦之色更濃了,薛沐紫更是上前挽著清語的胳膊,壞笑道:「走,我們去見見他。」
清語的力氣比不過將門世家的薛沐紫,又加上有清緲在一旁大義滅親地推波助瀾,於是一行人半拉半拖地拽著清語,朝方纔那幾位閨秀去的方向走去。
清語幾人沒走多遠便來到了那條被作為男女分界的小溪邊,這一段溪流的水面有三四米寬,小溪的駁岸上種著各種灌木,這些茂密的灌木形成了隔離帶,又為兩岸增加了三四米寬的距離。
隔著近十米遠的距離,在小溪的對面,無塵公子正站在一棵大樹的樹蔭底下,金色的面具閃閃發光。在他的周圍,眾星拱月一般地擠滿了慕名前來的年輕的公子和小姐們,可奇怪的是,儘管沒有人維持秩序,但這些人卻統統與他保持著兩米遠的距離,在中間形成了一塊小小的真空地帶,哪怕後頭再擁擠,也沒人越雷池一步。
無塵似乎正在跟那些人說著話,不過他是側面對著這邊的,所以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薛沐紫站在小溪邊上,左右看了看,沒有找到能通向對岸的橋,忙問白水心道:「怎麼過去呀?」
白水心指了指不遠處的水榭,「要穿過那條水榭後才會有橋,不過待我們走過去,只怕他們已經到別的地方去了吧。」

第九十六章杜九小姐的挑戰
薛沐紫朝無塵公子那邊望了一眼道:「應該不會吧,我看他們好像是在說話的樣子,應該沒那麼快離開的。」
清緲也朝那邊看了看,然後一臉嚮往地在一旁攛掇道:「不遠的,我們過去看看吧。」
清語小聲地道:「那邊人太多了,你們不覺得擠嗎?要去你們去,我可不去。」說罷就回身要往方纔的涼亭那邊走,白水心也笑道:「我也不去了,我和宋六小姐去涼亭那邊等你們吧。」
薛沐紫一張俏臉頓時沉了下來,不滿地撅嘴道:「你們都不去,只我和九妹妹去有什麼意思?算了,回去吧。」
清語正暗暗地鬆了口氣,卻聽見清緲有些興奮地喊道:「六姐姐,無塵哥哥看見我們了,你快看,他在看你呢。」
清語的心突然漏跳了兩拍,只想著立即離開此地,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一味逃避,只得轉過身,朝無塵那邊看去,果然,被圍在人群中的無塵,正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朝這邊看過來,也不知是戴著金色面具的緣故還是其他什麼原因,清語只覺得他的目光亮晶晶的,有一種奪人心魄的美。
清語只看了無塵一眼,見他也正看著自己,眼眸中飽含著一種她不熟悉的卻感到有些害怕的情感,清語微微一愣,然後若無其事地將目光挪向無塵身後的那棵大樹,心卻不爭氣地跳得飛快。
兩人的目光都是一觸即收,所以沒人察覺到這隔著近十米遠的兩個人有什麼不對勁。
清語扯了扯薛沐紫的衣袖道:「看也看過了,走吧,若是你的杜四叔見到你在這裡看別家的公子,指不定心裡一惱,就跟別家小姐訂了親,到時候你可沒地兒哭去了。」
薛沐紫頓時紅了臉,咬著嘴唇道:「他定親就定親,誰稀罕他,誰要哭?」說罷一跺腳,轉身飛快地跑了。
清語暗笑,看來自己轉移話題成功了,這會兒堅持要見無塵公子的正主兒都走了,她自然不願多留,便也扶著柳香的手朝涼亭那邊走去,感覺到身後傳來的灼人目光,清語不敢回頭,只在心中默念:是錯覺,是錯覺,是錯覺。
回到涼亭時,卻發現涼亭裡竟然坐了幾位熟人,清秀和清雅自然是不必說了,另有一位竟然是這次宴會的主角兒、上次在七夕宴會上找過清語麻煩的杜九小姐。
「嘖嘖,我道這位神仙似的小姐是誰呢,原來是新晉的名媛宋六小姐呀,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哪,宋六小姐當日可曾想過現在的風光?」這位杜九小姐一開口便是咄咄逼人,彷彿跟清語有八輩子的血海深仇似的。
清語微微欠身一禮道:「杜九小姐客氣了,清語當不得這名媛二字,更莫說什麼風光了,杜九小姐莫要捧殺了清語才是。」
杜九小姐誇張地笑道:「呀,謙虛什麼,說宋六小姐風光自然是有原因的,聽說你拒絕了白公子的提親,以你這樣的身份和才學,白公子那樣的人你都瞧不上,這還不是風光是什麼?」
白水心在一旁聽見杜九小姐提到自家的哥哥,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目光中帶著些擔憂地看向清語,清語察覺到她的目光,回以一笑,然後轉頭看向杜九小姐,笑道:「若這也算是風光,清語倒是願意把這風光讓給杜九小姐。」
杜九小姐聞言臉色驟變,胸口劇烈起伏,彷彿是在竭力地忍著怒氣,清語的話似乎無意間戳中了她的痛腳。
「誰稀罕!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杜九小姐說話開始尖酸刻薄起來,竟然連名媛的形象也不顧了。
清雅在一旁冷笑道:「請問杜九小姐,我妹妹的身份怎麼了?她可是貴府發了帖子鄭重請來的客人!」
眼見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杜九小姐心知自己衝動下說錯了話,咬了咬牙朝著清語欠身一禮道:「是我說錯話了,還望宋六小姐莫怪。」
清語有些愕然,她一來是沒想到清雅居然會幫自己說話,二來也沒想到杜九小姐居然能當著眾人的面給自己道歉,微微一愣後忙回禮道:「杜九小姐言重了。」
杜九小姐冷冷一笑道:「沒有言重,為了表示我的歉意,一會兒遊園時,我想跟宋六小姐切磋切磋,如何?」
清語又是一愣,切磋?難不成鬥完了嘴皮子還要玩一把武鬥?兩位大家閨秀在花園裡大打出手?
見清語一臉茫然的樣子,杜九小姐心情大好,不由得笑了起來,眼中帶著明顯的嘲諷道:「是了,宋六小姐從來沒參加過詩文節,所以不知道何為切磋也情有可原,我就勉為其難地給宋六小姐解釋一二吧。」
「詩文節上,會有祭酒大人出詩題,通常會連出六個,參與的人可以任選一題,也可以連選六題,在應題的詩詞做好後,在祭酒大人處吟誦,然後由專人謄寫下來,不留名號,卻在另一本冊子裡落下作者名號,然後將所有詩作懸掛於遊廊之中,空白的篇幅可供其餘人和詩,然後以和詩數量的多寡決勝負怎樣,宋六小姐,願意與我切磋嗎?」
真是欺負人哪。清語暗笑,不過,她不是笑杜九小姐自恃才女的名號欺負自己這個繡花枕頭,而是笑自己要仗著會背很多詩,欺負這位杜九小姐了。
以前自己低調,不顯山不露水,那是藏拙,怕太過顯然招人懷疑,現在自己有了安國夫人當老師,就不再怕出頭了,反正自己越是出挑越是風光,旁人只會越是覺得安國夫人教育有方,竟然把草包教導成才女了,即為恩師長臉,又給那些當年欺負過原六小姐的人一點兒顏色瞧瞧。
「清語雖不才,卻也不是怯戰之人,還望杜九小姐不吝賜教。」清語欠身朝杜九小姐行了個禮,應下了她的挑戰。
這時清雅驚呼道:「宋六,你瘋了嗎,你跟她比什麼詩文?她這是欺負你呢」
清秀卻在一旁笑道:「喲,五姐姐這話說得,在遊園會上不比詩文難道要比拳腳?說起來,若是比拳腳,倒是沒人勝得過六姐姐和薛小姐的,呵呵。」
薛沐紫最不耐煩誰這麼陰陽怪氣地說話,聽了清秀的話,便在一旁陰沉沉地道:「既然知道沒人勝得過我,你還敢在那裡唧唧歪歪?你以為在靖國公府,我就不敢動手?」
清秀嚇得一張俏臉慘白,身子朝著杜九小姐身後縮了縮,真的不敢再開口了。
清語朝著清雅笑了笑道:「多謝五姐姐提點,清語心中有數的。」指不定是誰欺負誰呢,清語心中想著,但對清雅的維護,她還是心中感激的。
「有數?你有數個……不管你了,真是氣死我了。」清雅險些連髒話都急出來了,但見清語一臉篤定的樣子,不知為什麼,她的擔憂和躁動竟然緩緩地沉靜了下來,心中隱約有種感覺,清語是真的有辦法應付。
這時杜九小姐又道:「既然是比試,就得有點兒綵頭才是,不知宋六小姐可敢與我賭一把大的?」
清語來了興致,挑了挑眉道:「不知杜九小姐想賭什麼?」
杜九小姐冷笑道:「就賭從今往後,你我二人不得相見如何?若是你輸了,但凡有我參加的一切聚會,你都不得參加,除非是有聖旨、懿旨,如何?你敢賭嗎?」
她這是想要讓清語跟一切社交娛樂活動絕緣呀,這賭注即狠且毒,可見她是恨極了清語,只是清語捫心自問,自己不曾得罪過她,她為何要這般針對自己?
在清語疑惑的當口,杜九小姐又道:「怎麼,不敢嗎?」
清語正要應聲,薛沐紫和清雅還有清緲卻同時急道:「別和她賭。」
清雅雖然隱隱地覺得清語有所依仗,但是這個賭注太大了,不是限定了一時,而是限定了一世,若清語輸了,只怕這一生都會慘淡無比,一個無法參加大型社交活動的名門閨秀,便幾乎是跟權貴的圈子絕了緣,誰家娶到這樣的女子,不僅不能給丈夫半點兒助力,反倒還可能成為他仕途的累贅,若清語真的輸了,那她這一輩子差不多算是毀了。
清語自然也清楚這個賭注背後隱藏的危機,但是她本就不是個有野心的人,若真是時運不濟她輸了,大不了將來嫁一個商人為妻,今後便不從政,只經商,其實也挺好的,在清語的心裡,始終覺得商人更自由一些。況且,她覺得就算自己不是穩贏,但至少有五成把握不會輸,若自己這會兒怯場,日後這件事情在這個圈子裡始終會傳開,到時候豈不是又給自己的人生添上了黑漆漆地一筆?
清語深吸了一口氣,點頭道:「賭吧,只希望杜九小姐能與我公平較量。」畢竟人家是主場,若是要作弊,她還真拿她沒法子。
杜九小姐冷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跟你比試,用得著舞弊?真是笑話。」
見杜九小姐一臉高傲的樣子,清語也不生氣,只點頭笑道:「如此,甚好。」
杜九小姐見自己的目的達到了,臉上的笑容真了幾分,有些得意地道:「那便在遊園會時再見了。」說罷扶著丫鬟的手,娉娉婷婷地走了,清秀忙快步跟上,在經過清語身邊時,嬌媚無比地笑了起來,卻從牙齒縫兒裡冷冷地憋出來幾個字:「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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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37PM
第九十七章情敵
清語勾著嘴角笑了起來,暗道:「不知死活?倒真的是,不過卻不知道是誰不知死活。」
薛沐紫見那得意洋洋的兩個人走後,這才一臉擔憂地看向清語,皺眉道:「雖然不怯戰是應該的,但是你真不應該應下這事兒,誰不知道你不擅長這些?便是拒絕她,也沒人能說你什麼不是,若她真的非要糾纏,我們大可以真的如你那七妹妹說的,跟她比比拳腳什麼的,保管揍得她滿臉桃花兒開。」
白水心也面有憂色地道:「九表姐雖然脾氣不怎麼好,但是文才的確是極好的,否則也不會數次在詩文節上奪魁,得了四大名媛的稱號,六姐姐才跟著安國夫人學了月餘,對上九表姐,只怕難有勝算。」她說得比較保守,生怕滅了自己人的志氣,漲了她人的威風,但是雙方的實力差距擺在眼前,不管她怎麼保守地說,情況都不容樂觀。
清語正要開口,清雅卻在一旁冷笑道:「白小姐太客氣了,哪裡是難有勝算,根本就是沒勝算,宋六,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呀?杜九那潑婦是從小玩這些文字遊戲玩兒到大的,你能比得過她?就是四姐姐跟她對上,也只有五五的勝數,莫非你以為你有四姐姐的文才?這回侯府的臉都要給你丟盡了。」
清語笑了笑道:「五姐姐,我……」
清雅擺了擺手打斷了清語的話,皺眉道:「不如這樣吧,你假裝生病或是中暑,然後我送你回去,這樣一來,你也不是故意不應戰的,旁人也不能說什麼,既不用應戰,還不用丟面子。」
清緲卻在一旁道:「你們幹嘛都覺得六姐姐不能贏?我卻覺得六姐姐比那個杜九小姐有才華多了,肯定能贏。」
清語有些愕然,不知道清緲對她哪裡來的那麼強大的信心。
清雅嗤笑道:「九妹妹,你倒是對你的六姐姐有信心,不過有信心沒用啊,肚子裡有墨水兒才有用,你六姐姐那點兒才學,只怕還不如你呢。九妹妹年紀小,看人眼光還得多多鍛煉才行哦。」
這話可夠難聽的,紅果果地削清語的臉面呀,但是清語知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清雅說的是事實,雖然話不中聽,但是用意是好的,她不過是怕自己輸了比試,丟人不說,還毀了自己的人生。
清緲脖子一梗道:「我是沒眼光,難道無塵哥哥和舒哥哥都沒眼光?五姐姐還不知道吧,無塵公子曾經還跟六姐姐說過他受教了的話呢,無塵公子可曾這樣讚過那位杜九小姐?沒有吧?那就說明杜九小姐才學不如六姐姐!」
清雅微微一愣,轉頭看向清語,見她並沒有否認,心中便知道清緲說的是事實了,這事兒連庶出的小堂妹都知道了,但她這個嫡親的姐姐卻不知道,想著想著,心中便不由得火冒三丈,冷哼了一聲道:「真行啊,都長本事了,居然都瞞著我,得了,大才女,我管不了你了,你好自為之吧。」
說罷一甩袖子,扶著丫鬟的手,逕直走了,清語連喚了好幾聲「五姐姐,你聽我說」,清雅卻頭也沒回,轉眼就繞過小徑,消失在了眾人面前。
清緲吐了吐舌頭道:「五姐姐真是小氣。」
清語嗔怪地瞪了清緲一眼,卻不願真的為此責備她,只用指尖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呀,以小賣小。」
這時,白水心略皺了皺眉道:「宋六小姐既是不願迴避,不如想想法子吧,我這頭去托哥哥幫忙,宋六小姐再去找舒公子幫幫忙,要從和詩的數量上勝過杜九小姐應該是不難的。」
清語有些愕然,驚訝道:「這種事情也能幫忙?」
薛沐紫倒是立即明白了個中緣由,在一旁笑道:「白小姐這主意不錯,我回頭也叫木李和木村幫忙。」
清語急道:「哎呀,你們倒是說呀,到底怎麼幫忙?作弊我可不幹。」
薛沐紫白了她一眼道:「就你這水平,不作弊想贏杜九?其實這也算不上是作弊,頂多算咱們人氣高,不行啊?好啦,你別著急,其實也簡單,你臨場寫詩的時候,固定下來開頭兩個字是什麼,然後我們這就去通知那些至交好友,叫他們都在你的詩下頭和詩,這樣一來,跟杜九倒是可以一拼。」
清語忙搖頭道:「不行,我可不想被人說成是勝之不武。」
薛沐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歪著頭道:「我看你八成是瘋了。」說罷頓了頓又道:「罷了,隨你吧,反正不管輸贏,我鐵定是站在你這一邊的,若是今後杜九真的不讓你參加宴會,但凡你不去的,我也不去就是了,就讓她一個人樂呵個夠。」
白水心也道:「對,大不了今後宋六小姐不能參加的宴會,我們都不參加就是了。」
清緲也忙態度堅決地道:「我也不去。」
這種表態雖然讓清語心中感動不已,但她同時也知道,這幾位朋友想要真的實現這個承諾,絕對不容易,甚至可以說,根本不可能。
因為這世上還有一個詞,叫做「身不由己」。
清語聞言只笑道:「沒那麼嚴重,我想,若是杜九小姐不作弊的話,我不一定就會輸給她,而且就算我輸了,這樣的結局我也能承受。」她本來就不耐煩應付這種勾心鬥角的場面,兩三個好友清清靜靜地閒聊,才是她所喜歡的。
薛沐紫笑了笑,有些不以為意地道:「反正已經是這樣了,再說其他的也沒用了,我倒是好奇,你是怎麼得罪了杜九,讓她竟然不顧忌以大欺小、恃強凌弱,特地針對你搞什麼比試,看她這樣兒,是老死不想再看見你似的,你到底把她怎麼了?說出來也讓我們樂樂呀。」
清語眉頭抽了抽,感覺薛沐紫這句話頗有些「你有什麼不開心的,說出來我們開心開心」那樣的幸災樂禍的感覺。
「我真不知道我哪裡得罪她了,上次七夕皇宮設宴,她還只是對我有些不待見,處處刁難嘲諷罷了,怎麼今日倒像是生死仇敵似的,我自己也不明白呢。」
白水心臉色有些不大自然,轉頭看向涼亭外頭,沒有接這個話題,清語倒是察覺到了她的異常,猜想她大概知道些杜九小姐這麼針對自己的原因,不過見白水心似乎不願說,便也不勉強她。
薛沐紫皺了皺眉道:「算了,這些所謂的才女,自然是看咱麼這些沒什麼才學的人不順眼的,甭搭理她們就好了,這勞什子破宴會,我還不想參加呢,累得慌。」
清緲也在一旁猛點頭道:「就是,還不如我們幾個去飄香樓吃一頓來得痛快呢。」
幾人說話間,涼亭外頭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這些人探頭探腦地朝涼亭裡看,還有人朝著的清語幾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慢慢地人越來越多,倒是頗有方才眾人圍觀無塵公子的架勢了。
薛沐紫冷笑道:「這杜九是真的恨你呢,轉眼就把你們比試的事兒到處宣揚了一番,看來是篤定了你會輸,而且定要讓你人前出醜才罷休了。」
清語攤開雙手,聳了聳肩道:「大概我和她八字不合吧。」
「不是……」白水心的臉色慘白慘白的,滿眼都是惴惴不安,見清語幾人都看向了自己,更是驚懼得連眼眸裡都起了水霧,「九表姐她……她一直對哥哥有些傾慕,不過從前……從前因我家地位太低,所以……舅母一直不准她跟哥哥親近,但是……自打父親從任上回來後,九表姐她已經下過好幾次帖子想約哥哥出去,不過哥哥一直回帖拒絕了,就在前些日子,哥哥見過宋六小姐後,又接到了九表姐的帖子,就去見了她一次,回來後,就一直有些悶悶不樂……我猜,九表姐她大概是因為哥哥的事,惱了宋六小姐,所以……」
清語只覺得頭腦中突然有一絲亮光閃過,似乎自己從前忽略了什麼,這會兒被白水心從嘴裡不經意地說了出來,但是待她仔細再回想的時候,又覺得整件事情處處都透著荒誕,卻怎麼也回想不起來,方纔那靈光一閃之時,自己到底是想到了什麼了。
薛沐紫疑惑道:「不對呀,上次七夕宴為哪位王爺選親的時候,杜九不是明明表現得很想當王妃的樣子嗎?怎麼會傾慕白公子?」
對於這點,清語倒是比薛沐紫更先一步想通各中關鍵。
人都是現實的,當喜歡還沒有達到愛的高度時,很多東西都是可以放棄的,尤其是像杜九小姐這樣的大家閨秀,更是從小就懂得,什麼是該堅持的,什麼是該克制的。
杜九小姐傾慕白幕遠,儘管她不能嫁給他,但她本能地不喜歡跟白幕遠定過親的自己,那時還只是不喜歡而已,到後來,事情大約有了些變化,那些不可能,大概被變成了可能了。
清語猜想,這也許跟自己的父親和白幕遠的父親都是任期未滿便從任上調回京城一事有關,這兩位沒有按舊規則遷調的官員,回到京城後,皇帝並沒有冷落他們,反而是時常召這兩人入宮議政,可見並不是他們在任上做的不好才被調回,而是很有可能會被委以重任。
那麼,身為太后母家的靖國公府,早一步窺得聖意,有了和白家親上加親的打算,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想來,今兒的所謂遊園會,不過是杜家拉攏白家的一個幌子而已,若此事成了,只需對世人說,這是兩個年輕人情投意合得來的姻緣,自己等人不過是成全他們罷了,這樣一來,即便是皇帝,也不好將朋黨的帽子隨便扣給靖國公府了。
不過這只是清語的猜測,白大人會不會被重用她不能確定,但她能確定的是,白幕遠和杜九小姐八成有了私下裡的約定,正是因為他們兩個很可能會定親,所以自己這個拒絕過白家求親的前任未婚妻才會成為現任未婚妻杜九小姐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清語不由得暗暗地歎了口氣,心道:白幕遠呀白幕遠,你可是又在無意中害了我一回了。

第九十八章絕色
「人的想法總是會變的,也許以前杜九小姐想當王妃,但是現在不想了。」清語笑了笑,向薛沐紫解釋道。
薛沐紫撇了撇嘴,小聲地抱怨,「王妃是那麼好當的嗎?現在咱們大楚王朝沒成親的王爺統共只有兩個,名門閨秀卻有那麼多,輪的上她?倒是選擇白幕遠實際一些,不過,這白幕遠不是才跟你求了親嗎,怎麼轉頭又找上了杜九?真是自古男兒皆薄情哪。」
清語瞥見白水心低著頭,神色一片尷尬,忙朝著薛沐紫微微地搖了搖頭,薛沐紫這才驚覺到自己說話沒遮沒攔的,傷到自己的朋友,忙補救道:「啊,聽說小公爺曾經說過,若是上一屆科舉白公子能參加的話,這狀元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可見白公子是有大才之人,杜九倒是好眼光,嘿嘿,好眼光……」
白水心抬起頭來,朝著薛沐紫勉強笑了笑道:「你們不用顧忌我的,我家情況複雜,你們也是知道的,哥哥他選擇九表姐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還請宋六小姐不要怪他。」
清語笑道:「只能說我和白公子沒有緣分罷了,何來的怪罪?好了,咱們不提這事兒了,說說別的吧,薛小姐,先前你說薛三公子去軍營了?」
薛沐紫點了點頭道:「可不就是,他是聽進去了你說的話,回家跟我爹說了這事兒,我爹第二天就去走了門路,把那小子弄進了軍營裡,領了個從九品的職位,每天去校場操練,曬得跟洗煤的似的,他今兒也來了,你等會兒就能見到他,現在可沒人敢再說他漂亮了,他也不像以往那樣,說話故意欠抽了,這還真是多虧了你。」
「我不過是提了個建議罷了,是他自己吃得下來這個苦。」清語當初出這個主意,目的就是不想讓原本應該完美的人,卻因為世人的眼光而使得他的人生不完美。
薛沐紫想到她弟弟初入軍營時鬧的那些事兒,不由得笑了起來,然後開始向清語幾人津津有味地八卦起自家弟弟的趣事來。
原來,薛木李才進軍營的時候,有不少士兵都懷疑他是女扮男裝的花木蘭,於是各種偷窺、肢體接觸試探什麼的,層出不窮,讓薛木李煩不勝煩,不過這些都是暗地裡進行的,而且也不算怎麼過分,他也不好拿別人怎麼樣,直到有個不知死活的新兵蛋子當著薛木李的面,要求他脫了上衣驗一驗,以確定他不是女人,他這才爆發了。
軍營裡禁止私鬥,不過在校場上卻是可以合法比試的,於是薛木李約了那個想看他胸部的新兵去校場,然後在那裡跟他狠狠地打了一架,直揍得那新兵高喊「你是爺們,你是爺們」,才罷了手。
但是,這事兒非但沒有遏制住士兵們對他的好奇,反倒是打開了一個缺口,以前暗地裡的那些試探和偷窺,如今都轉到了明面上來,每天都有士兵來對他說:「我懷疑你是女扮男裝來的。」
然後每天都會重演那一幕,但是奇怪的是,不管是新兵還是老兵找來,也不管是誰輸誰贏,無一例外的,對方全都會被揍得鼻青臉腫,但薛木李的臉上卻永遠不會有傷。
「小李子都快憋悶死了,好像那些將士都約好了似的,絕不打他的臉,每次拳頭臨到他的臉了,卻生生地收手,好幾次他就是因為這個反敗為勝的,可把他惱壞了,你們說說,還有比這更好笑的事情嗎?」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對美麗事物的渴望,這是與生俱來的,不需要人教的,薛木李的美已經超越了性別,那些粗狂的漢子是在用這種法子表達他們對他的喜愛和維護。
薛沐紫正一臉眉飛色舞地講著,卻突然看見清語的臉色有些古怪,好像在不停地朝自己眨眼,她疑惑不解地問道:「怎麼了,你眼睛不舒服?還是笑得太厲害了?」
清語眉頭抽了抽,無奈地起身朝著薛沐紫的身後欠身一禮道:「薛三公子,好久不見了。」
涼亭外,薛沐紫的身後,站著一個身穿黑底紅花束腰長衫的少年,十五六歲年紀,皮膚微黑,劍眉鳳目,鼻樑挺直,薄唇即使緊緊地抿著,竟然也能透出無邊的魅惑。這絕色少年正是薛沐紫口中的八卦男豬腳,薛三公子薛木李。
先前圍著涼亭朝清語幾人指指點點的閨閣千金們,此刻都圍在了薛木李身後,一個個粉面含春,一雙雙美目含情,帶羞帶怯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他的身上,他卻渾然未覺一般,只目光森森地盯著薛沐紫的後背。
薛沐紫聽到清語的話,像只突然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似的,噌地一下從座椅上跳了起來,然後回頭看向身後,果然看見薛木李就站在自己身後,絕色的臉上,表情陰沉得嚇人。
「那個,小李子,哦,不,木李呀,你怎麼到這邊來了,這邊是小姐們的地盤兒哦,還是,你看上了哪位小姐,過來相看?」薛沐紫做賊心虛地打著哈哈。
清語看向薛木李,這位以前美得雌雄莫辯的少年的確是跟從前大不相同了,不僅是皮膚曬黑了,更是連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以前的他像是一塊溫潤的寶玉,除了美,沒有別的東西,而今的薛木李更像是一把出鞘的寶劍,殺氣騰騰,劍氣逼人。這樣的薛木李,想來不會再有人把他看成是女扮男裝的千金小姐了吧。
「姐,你又在說我的壞話?」薛木李咬牙切齒地道。
薛沐紫連忙擺手道:「沒有這回事,我是在跟她們說你很能打,一個打十個,真的,不信你問她們。」
自打薛木李進了軍營練就了一身的殺氣後,薛沐紫就不怎麼敢再像往常那樣隨時敲他的腦袋了。
雖然她的大哥薛木林也投身軍營,但他的氣勢是溫和內斂的,雖然身上也總帶著股殺氣,但在面對薛沐紫的時候,更多的是溫柔和寵溺,所以薛沐紫並不怕她的大哥。而她的孿生哥哥薛木村更是跟她性子差不多,活潑跳脫,也不會讓人產生半點兒恐懼,唯獨這個三弟薛木李,從軍營回來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苟言笑不說,眼中還時不時地外放殺氣,讓人不由得膽寒。
薛木李瞪了薛沐紫一眼,卻沒有繼續追究她八卦自己的事兒了,而是朝清語抱拳行了個禮道:「在下多謝宋六小姐當日指點之恩。」
清語忙側身避開,笑道:「你這樣兒我真不習慣,還是以前那樣更可愛一些。」
薛木李的眉梢微微挑了挑,若是在軍營裡有人敢這麼跟他說話,他肯定已經暴怒了,然後定然又是一場打鬥,但是見到清語淡淡的笑容,他卻覺得這「可愛」二字從她嘴裡說出來,似乎並不難聽。
「剛才聽他們說,你要挑戰杜九小姐,可是真的?」薛木李臉上帶了幾分關切,向清語問道。
清語等幾人無不愕然,尤其是薛沐紫,更是氣得瞪圓了眼睛道:「你聽誰說的?明明是杜九她向清語挑戰的,怎麼倒成了清語向她挑戰了?」
雖然不管是誰主動誰被動,這場比試都已經是勢在必行了,但是從本質上來說,還是有差別的。
若是杜九小姐主動挑戰,她就有恃強凌弱的嫌疑。
若是清語主動挑戰,旁人便會覺得她是螳臂當車,蚍蜉撼大樹不自量力,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什麼的,若是她輸了,更不會有人同情她,只會覺得她活該。
薛木李憤憤地道:「我就知道宋六小姐看起來不是那樣不知輕重的人,怎麼可能用這麼狠毒刻薄的賭注去挑戰別人,果然是杜九小姐搞的鬼。你們放心,有小公爺和無塵公子在那邊,他們都表示不信你會這麼做,所以現在多數人是站在你這邊的,不用擔心,倒是這個比試,宋六小姐非要參加嗎?」
清語無奈地攤了攤手道:「不然還能怎麼辦?杜九小姐似乎已經大肆地宣揚了一番了,我若不應戰,豈不是讓人瞧不起?」
薛木李點頭道:「那倒是,不過你別擔心,我們都支持你,好了,這裡全是女眷,我就不多留了,一會兒再見。」說罷朝著清語一禮,然後走了。
涼亭周圍的小姐們,跟著薛木李走了一多半,還有少數留在原地的,目光和靈魂卻已經跟著那個絕世美男子走了。
「真是太不要臉了,她怎麼可以這樣?」薛沐紫憤憤地抱怨著。
清語正要說話,卻見一個中年嬤嬤朝涼亭走來,臉上帶笑向涼亭裡的人行禮道:「各位小姐,遊園會開始了,還請各位小姐隨奴婢前往。」
清語等人忙朝著她回禮,然後跟在她身後出了涼亭,穿過蜿蜒的小徑,順著小溪來到了下游。
小溪的盡頭是一座巨大的人工湖,湖面寬闊,在陽光照射下,波光粼粼,湖岸四周綠樹紅花掩映著亭台樓閣,很有幾分西湖的味道。
遊園會的舉辦地點便是在小溪將要匯入大湖前的這一段上,這個位置的水面已經十分寬闊了,兩岸隔著八九米的距離,左邊是一座臨水的抄手遊廊,右邊是一座帶了水上平台的大型閣樓。
領著清語等人來這裡的嬤嬤對清語幾人笑道:「今兒遊園會的詩題祭酒大人已經出了,那迴廊裡有詩題也有筆墨紙硯,小姐們可以去那裡寫下自己的詩作,然後遞給祭酒大人,也可以直接去祭酒大人處吟誦。祭酒大人就在那邊閣樓的二樓。」
嬤嬤指了指閣樓,然後又道:「待所有詩作都重新謄抄一份後,祭酒大人的屬下會將這些詩作懸掛在那邊閣樓的一樓,和這邊的迴廊裡,然後便是大家和詩的時間了,這段時間裡,各位小姐大可以隨意一些,不必拘禮,奴婢還有其他的差使,這就告退了。」
清語等人道了一聲「有勞嬤嬤了」,然後對望了一眼,朝迴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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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38PM
第九十九章祈願有幸落我家
迴廊裡每隔十幾步遠便有一張長案桌,每張案桌後都站著一個身穿灰色短衫的少年,這些少年看著裝不像是靖國公府的僕人,看起來倒像是祭酒大人的屬下,這微微讓清語覺得安心了些。
案桌上擺著筆墨紙硯等文房四寶,另每根迴廊的廊柱上都貼著今日遊園會的詩題:以蓮、桂、月、風、雨、雪為詩,五言七言皆可。
詩題很是清楚,要求也一目瞭然。
清語的腦子裡已經在開始搜集自己背過的跟這幾個題目有關的詩句了,轉眼卻見到薛沐紫正絞著衣袖瞪著題目皺眉犯愁呢。
「怎麼了?」清語問。
薛沐紫歎了口氣道:「叫我寫詩,真是要了老命了,偏偏不寫還不行。」
「為什麼不行?遊園會沒有規定非要寫詩吧?」清語發揮了一次好奇寶寶的特質,疑惑地問道。
薛沐紫臉色微紅,扭扭捏捏地不肯應答,卻忘了,清語是個把從前都忘了個乾淨的主兒,這件事情沒人給她科普,她是會鬧笑話的。
其實前頭的規則清語大概知道了一些,就是寫好命題詩以後,交給祭酒大人,然後放在一起,供人和詩或者點評。
但是她並不知道,和詩點評之後還有一道十分關鍵的程序:答詩。
只有該命題詩的作者才有權利在寫給自己的和詩中選擇一首詩作答。
和詩是要留名字的,在命題詩下面的空白處,也許會有幾首乃至幾十首和詩,待第一輪的和詩完成後,祭酒大人會宣佈進入答詩時間,答詩卻不像和詩那般隨意了,不是什麼詩都能答的。
答詩是該命題詩的作者,對和詩作者的一種尊重和肯定,一首和詩被命題詩作者答詩,就說明他的和詩是所有和詩中寫得最好或是最合他意的。另外,答詩還有另外一層引申的含義,若是異性之間互相答詩,則有表達欣賞和愛慕的意思,若是同性之間,則有表達想與你做朋友的意思。
而這時,那位和詩作者可以有三種選擇,第一種是再和詩一首,以謝命題詩作者的厚愛,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這意思就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也不喜歡你。
第二種則是敬酒一杯,這種情況多出現在同性當中,意思就是我也很欣賞你,我願意和你成為朋友。
至於第三種,則是有表白的意思在裡面了,和詩作者向命題詩作者提出合奏一曲,這就是表示「我也喜歡你」的意思了。合奏過一曲的兩個人,日後成親的可能性在九成以上,而且哪怕兩人的身份差距極大,通過這種方式定下終身的,也能為世人所接受,就是兩家的家長,也不好過多地干涉。
但是,第三種情況是極少發生的,除非這兩個人早就暗生情愫,否則誰也不會只通過一首詩便和一個陌生人定下自己的終身大事。
清語哪裡知道這個遊園會有那麼多潛規則,還只當是薛沐紫和那位杜四公子私下裡有了什麼約定,所以不得不寫詩交差呢,見薛沐紫一臉害羞的樣子,她也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取笑她,只得將疑問悶回了肚子裡。
清語選了第一個蓮花的題目,在案桌上取了一支筆,蘸了墨在攤開的宣紙上寫了起來,片刻即成,並在左下角落上了自己的大名。這時守在案桌後的那位少年朗聲道:「小姐可以將作品交給小的,小的自會轉交給祭酒大人。」
清語點了點頭,待墨乾後,將那頁紙遞給了少年,只見那少年慎重地接過,然後放在了案桌下的盒子裡。清語朝他笑了笑,然後轉身走到跟在她身後不遠處的薛沐紫等人身邊,笑道:「好了,任務完成了,剩下的,便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你們不去寫嗎?」
白水心笑著搖了搖頭道:「我不擅長這個的,倒是九小姐可以去試試看。」
清緲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直嚷嚷道:「我才不要去寫那些呢。」
倒是薛沐紫,幾番掙扎後,彷彿終於想好了似的,手握成拳在空中舞了一下,神色嚴肅地道:「我去寫!不就是寫首詩嗎,有什麼大不了的。」說完像跟誰賭氣似的,邁著大步朝那案桌走去,氣勢洶洶的樣子,倒把守在案桌後頭的少年唬得猛地退了一步。
薛沐紫提起方才清語用過的那支筆,蘸了墨,跟大行家似的,下筆如飛地在紙上游龍走鳳,寫到一半,覺得不好,又將那張紙揉了,重新拿了一張繼續寫,如此揉了十幾張紙,看得那位少年眉頭都開始抽抽後,才總算成了。
待墨乾後,薛沐紫將那頁紙小心翼翼地遞給那位少年,再三地跟人家交代「收好哦,別弄丟了」,清語見那少年眉梢都開始抽搐了,忙上前一把挽住薛沐紫的胳膊,對她笑道:「好了,這位小公子自然知道該怎麼做,走啦,去旁邊等著吧。」
薛沐紫被清語拉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案桌,在迴廊另一邊的飛來椅上坐了,片刻後便有靖國公府的丫鬟端來了矮几和茶果點心,放置在飛來椅上,供清語等人取用。
大約半個時辰後,案桌前不再有人來寫詩了,另有一名灰衣少年自外頭進來,站在迴廊當頭,手持一面鑼鼓,噹噹噹地敲了三聲,然後案桌後的少年們便紛紛地收起了裝著詩文的盒子,站成一排,整整齊齊地出了迴廊,向那閣樓處走去。
清緲吐了吐舌頭道:「好嚴肅哦,詩文節也是這樣的嗎?」
薛沐紫點頭道:「是啊,我只去過一次,還是清語這傢伙硬拉著我去的呢,然後就再沒興趣去那種地方了。」
白水心倒是一臉嚮往地道:「我倒是想去,不過身子一直不大好,人多的地方他們不讓我去。」
「下次我們一起去吧。」清語道。
薛沐紫白了她一眼,「你倒是很有信心,我卻不認為你還有機會參加什麼勞什子的詩文節。」
清語一愣,這才想起來還有賭約的事兒呢,於是臉上的笑容不由得也收斂了幾分,心裡也開始擔憂起來。
大約一刻鐘後,先前離開的灰衣少年們紛紛回到了迴廊裡,不停有案桌被擺進迴廊裡,與先前的案桌連成了一線,擺好案桌後,少年們在廊柱兩頭綁上綢帶,將一幅幅謄抄後的詩文懸掛在綢帶上,下半截空白的篇幅則落在案桌之上,正好可供和詩的人書寫。
又三聲鑼響之後,一位灰衣少年朗聲道:「請諸位對喜愛的詩詞進行和詩與點評。」
清語幾人對和詩興趣不大,但是其他小姐們卻是興致勃勃,三五成群地湊到那些案桌前,有的甚至會把別人的詩作吟誦出來,當眾品評一番,也有自我感覺良好的閨秀,提起筆在別人的詩作下面和詩。
這樣一來,一直坐在遊廊邊上的清語等人反倒顯得有些異常了,不時有各家閨秀對她們指指點點,更有杜九的擁躉們上前對清語誇張地嘲諷一番,直鬧得清語有些坐不住了,對身邊的幾人道:「我們也去走走吧,免得老坐在這裡,跟靶子似的,不時地有人來騷擾。」
薛沐紫起身道:「我早就不耐煩了,不過是怕你難過,所以才忍著的,若是依我的性子,早就動手了,走吧,轉轉也好,省得在這兒憋屈。」
清緲和白水心也跟著起身,幾人在迴廊裡,瞅著那些人少的案桌便走過去看看,人多的也不去跟人擠,遠遠地聽聽別人的評說,然後便走開了。
走了一陣後,薛沐紫突然在一首命題詩跟前停住了腳步,一張俏臉非常可疑地紅了,清語順著她的目光瞧過去,只見那上頭有一首以桂花為題的詩:
賞桂
碧湖八月桂花香,
蝴蝶蜜蜂採蜜忙。
東枝采罷西枝去,
空餘東枝苦思量。
這首詩已經很是奇特了,半文半白的用詞,雖然意境倒也清新可愛,但到底太過通俗了,想來不被這些喜歡用華麗辭藻堆砌詩文的才子佳人門喜愛,底下只有一首和詩,這首和詩更是奇特,只見上頭寫著:
賞桂
誰家蜂蝶誰家花,
何處芬芳任憑她。
此生唯念庭前沐
祈願有幸落我家。
下頭的落款是杜若衡。
清語看完了和詩,轉頭看向薛沐紫,怪笑道:「哦,你作弊,哼哼,被我發現了吧。不行,你得請我吃一頓好的,我才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
很顯然,上面那首命題詩肯定就是薛沐紫的大作了,否則杜若衡的和詩寫得如此露骨地回在下面,她還不氣得跳腳?而杜若衡能那麼恰好地將和詩題在薛沐紫的命題詩後頭,準確度如此之高,不是薛沐紫作弊又是什麼?這兩人八成是早就約好了的。
薛沐紫滿臉通紅,連連擺手道:「我沒有作弊,真的,這詩是命題出來後我臨時想的,然後就一直跟你們在一起,哪有時間知會他?我真的沒有作弊。」
清語仔細一想,覺得薛沐紫說得也有些道理,祭酒大人不可能早早地洩露命題,那麼,這兩人能這麼恰好的遇上,是緣分?還是因為瞭解?
清語猜想,應該是後者吧,杜若衡應該是真的很喜歡薛沐紫,所以才會對她的想法和筆觸如此瞭解,哪怕是別人謄抄過一遍的詩,他也能一眼看出那是薛沐紫的作品。
看著臉頰紅透了的薛沐紫,清語突然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外頭的天氣一樣,艷陽高照,哪怕不知道會不會在比試中輸給杜九小姐,她也不是那麼在意了。
親眼看見自己的好朋友幸福,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第一百章贏了
薛沐紫的心中,甜蜜與苦惱兩種情緒正交織著,甜蜜是因為杜四公子的和詩裡頭那個「沐」顯然是指的自己,苦惱的卻是擔心他萬一到處去和詩,再有別的文采出眾的小姐也看上了他,也答他的和詩,那自己豈不是完全比不過人家?
薛沐紫正在想著心事,抬眼卻見到清語笑盈盈地看著自己,一想到杜四公子那首露骨的詩,頓時有些心虛地羞窘起來,忙左右顧而言他道:「我們去找找看你寫的詩吧,雖然我詩寫得不怎麼好,但是替你和詩一首還是可以的。」
清語笑了笑道:「不必,若是你們都去幫我和詩,反倒落人口實,不如順其自然吧,若是輸了,便是技不如人,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薛沐紫神色稍微正常了些,笑道:「你倒是看得開,那便不去和詩吧,只去旁邊看看,可好?」
清語其實自己心中也擔憂,也想去看看,於是點了點頭道:「好,去看看吧,只是不知道會擺在何處。」
幾人走走停停,將迴廊逛了個遍也沒找到清語的命題詩,薛沐紫道:「興許是在閣樓那邊,不如去那邊看看?」
其餘人等紛紛點頭同意,於是出了迴廊,朝閣樓那邊去了。
迴廊和閣樓之間,有一座曲橋相連,曲橋下是一片碧油油的荷葉和星星點點開得正盛的荷花。
荷葉高出曲橋尺許,人站在曲橋上,遠處看不到膝蓋以下的部位,各家閨秀們邁著小步在曲橋上走動時,倒像是仙子在碧綠色的雲間飄動似的,很是養眼。
穿過曲橋後便離那閣樓前的水上平台不遠了,平台雖大,但架不住人太多,想進入那方平台的人已經在路口排起了長隊,清語等人下了曲橋沒走多遠就到了隊伍的末端,再也不能前進了,只得等著。
「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人?」清語有些疑惑地問,迴廊那邊的人大約比這邊少了一半。
薛沐紫不知在那平台上看到了誰,一雙美目閃著亮光,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壓根兒沒聽見清語的問話,至於白水心和清緲,也是茫然地看向清語,顯然也不知道箇中的緣由。
清語無奈,只得用手肘拐了薛沐紫一下,將先前的問題再問了一遍。
薛沐紫回過神來,臉上還帶著紅暈,眼神裡卻有諸多不滿,略有些不耐煩地道:「連這個都不知道每回遞上去的命題詩,祭酒大人都會篩選一遍,能入他青眼的會放在一處,沒能入他青眼的,才放在另一處,很顯然,這裡放的便是祭酒大人選出來的命題詩……咦,這麼說來,你的詩也被祭酒大人看上了?」
薛沐紫說到後面時,那點兒些微的不耐煩頓時煙消雲散,滿臉都是驚奇和歡喜。
清語不敢肯定,只搖了搖頭道:「那倒是未必,迴廊那邊也有人多處,我們沒去看的,也許會在那裡也說不定。」
薛沐紫歡喜不減地道:「那也不打緊,人多就表示你的詩受歡迎啊,總歸是好的,看來你應下那杜九的挑戰,也不一定就會輸得很難看。」
清語眉頭抽了抽,心道這薛沐紫還真是不會安慰人呢。
說話間,排隊的隊伍開始前進了,很快清語等人便上了那處平台,在遠處看來覺得十分擁擠的平台,待上來後才覺得其實並不算擠,每幅命題詩的前頭圍觀的人不超過三個,而左右兩列案桌之間的距離至少有五米寬,就算兩個人並排在地上滾著走也不會彼此碰到,更遑論人都是貼著案桌走的,中間的位置寬敞得很。
在閣樓的門口,另擺了一張案桌,案桌上擺著一隻沙漏,這會兒沙漏似乎才剛被翻轉過來,滿滿的沙子正在朝空著的那一頭緩緩流動。
清緲有些不滿地嘟噥道:「怎麼還有時間限制啊?」
薛沐紫回頭白了她一眼,「當然啦,你沒看見後頭還有人等著嗎,迴廊那邊就沒有時間限制,可以隨便看。」
清緲和清語聞言回頭看了看她們來時的路,果然還有不少人等在那裡,清緲吐了吐舌頭道:「乖乖,人真多。」
清語笑道:「還好,我們又不是什麼才子佳人,不用去和詩,只是看看的話,時間絕對夠的。」
正是因為有時間限制,所以即便是這些被祭酒大人篩選出來的優秀的詩,也不可能有人能每首都去和詩,大多數的人都會先粗略地整體看一遍,然後根據自己的喜好,選擇那麼三四首自己喜歡的命題詩來寫和詩。
像清語這一夥兒人這樣只看不動筆的人,畢竟只是少數,大多數的年輕人,還是比較喜歡到處留下自己墨寶的,若是時間允許,只怕這些才子佳人們為了博個出名,會在每一首祭酒大人選出來的命題詩上留下自己的大名。
轉了小半圈兒後,清語終於在一張案桌上找到了自己寫的命題詩,而且,讓她感到意外的是,她的命題詩底下和詩還真不少,第一首和詩的落款是舒暢,第二首和詩的落款是無塵,後面跟了一長串清語根本不認識的人的和詩,更誇張的是,原命題詩的這張紙上寫滿了和詩不說,又在旁邊加了一張白紙,那上頭也快被寫滿了。
薛沐紫也看到了這首受到眾人追捧的命題詩,不由得咋舌道:「不得了,這和詩多得……我看這詩不是出自四大才子之手,便是出自四大名媛之手,嘖嘖,讀起來好像跟其他的詩也沒多大區別嘛,怎麼就這麼多人喜歡呢?真是怪事。」
白水心笑道:「怎麼會沒區別呢,只是你我看不出來罷了。」
其實白水心是看得出來區別的,但是她素來低調,本來從不愛在人前彰顯自己,而且又特別地珍惜這幾個情投意合的朋友,她不想在這些事情上顯得自己有多與眾不同,怕拉開自己和她們的距離,故而有此一說。
薛沐紫點了點頭道:「也是。」
說罷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轉身朝下一處走去,走了兩步卻發現清語沒跟上來,還站在那和詩數量超多的命題詩跟前,不由得笑道:「還站在那裡做什麼?再怎麼瞧,這詩也不會變成你寫的,走吧。」
清語笑了笑,跟上了其他人的腳步,待逛完了一圈後,她發現在這個平台上,命題詩大概有四十多首,和詩的篇幅有兩頁紙的命題詩大約有七八首,這其中就有她自己寫的那一首,當然,她估計杜九小姐的命題詩應該也在人氣超高的七八首裡頭。
待平台上的詩都看完後,清語幾人十分自覺地從平台另一頭離開,回到迴廊坐下後,又閒聊了一陣,便聽得三聲鑼響,和詩的時間結束了。灰衣少年們將所有的詩作捲起,裝在托盤裡,紛紛朝那閣樓去了。
又過了約莫一刻鐘,兩名灰衣少年捧著卷紙進了迴廊,將那卷紙展開後豎著貼在了迴廊的廊柱上,並指了指那柱頭,朗聲道:「這裡便是今日遊園會的前十甲了,請名單上的公子小姐們前往閣樓處答詩,沒有位列名單上的諸位,還請稍候,待祭酒大人整理完畢後,會在讓諸位在此處答詩。」
那名單貼的位置極高,所以清語幾人即使擠不到那柱子跟前去也能遠遠地看見那上頭寫的字:
魁首:無塵
榜眼:白幕遠
探花:宋清蓮
第四:舒暢
第五:宋清語
第六:上官佳琪
第七:杜若衡
第八:杜如月
第九:柳芸芝
第十:莫青雲
薛沐紫怪叫了一聲:「天哪,我沒有看錯吧?」
清緲更是跳起來拍手道:「六姐姐贏了,六姐姐贏了!」
「清語,你說我是不是看錯了?」薛沐紫還是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轉過頭來向清語求證。
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杜九小姐之前,清語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地了,臉上帶笑道:「你沒有看錯,我真的贏了。」
薛沐紫猛地想起先前在閣樓前的平台上清語駐足停留的那個地方,忙做恍然大悟狀,一臉驚訝地道:「先前你看的那首詩,其實就是你寫的,對不對?」
清語笑著點了點頭,「對。」
薛沐紫惡狠狠地瞪了清語一眼,嗔怪道:「你太不厚道了,居然也不偷偷地告訴我一聲,害得我出醜。」
清語笑道:「那裡人這麼多,我怕別人說我作弊嘛。」
「贏了要請客哦,走,我們去閣樓那邊,去看看杜九那張臉,估計她這會兒得氣死了,咱們去給她收屍,哈哈。」薛沐紫眉開眼笑,比她自己贏了還要高興。
清語不喜歡打落水狗,但禁不住薛沐紫和清緲兩個的生拉硬拽,想著反正要過去答詩,於是便也就朝那邊去了。
此刻閣樓前的人已經少了很多,而且熟面孔一大堆,名單上位列前十的人,幾乎都來了。
清語剛跨進平台,無塵就笑著迎了上來,朝著清語欠身一禮道:「六小姐,好久不見。」
陽光下,無塵的笑容十分炫目,清語微微錯開眼,不敢看他,淺笑著回禮道:「公子有禮了,清語多謝公子和詩。」
無塵笑了笑,然後一臉慎重地道:「不用這麼客氣,你若是真心感謝我,一會兒答我的詩就是了。」
清語哪裡知道,無塵這是在十分隱晦地對她表白呀表白,所以說呢,不熟悉潛規則是會死人滴,清語哪裡知道答詩會有那些引申的含義,只覺得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人家提出了要求,不答應未免有些不近人情,於是笑著點了點頭道:「清語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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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38PM
第一百零一章清蓮的立場
無塵哪裡想得到清語會連基本的遊戲規則都不知道,見她點頭應承了自己,還當她是答應了,心中歡喜不已,臉上的笑容越發地炫目起來,就連那雙黑水晶似的眼眸,也不由自主地閃爍著動人的光彩。
而此刻站在平台另一邊的舒暢也看到了清語,臉上帶笑地朝她走來,不過還有一個人走得比他更快,夾著滔天的怒氣,三兩步就走到了清語跟前,咬牙切齒地道:「宋清語,你作弊!」
這位氣急敗壞的小姐正是約了清語打賭自己卻輸了的杜九小姐杜如月。
清語面色如常地道:「杜九小姐,說話要講證據,杜九小姐置疑清語的詩,大可以找祭酒大人核查一番,若是祭酒大人覺得清語作弊,那清語無話可說,自當認罰,若是祭酒大人證明清語沒有作弊,還請杜九小姐給清語一個說法,你如此譭謗我的名譽,是何道理?」
杜如月極少跟清語打交道,對清語過去的種種也只是有所耳聞罷了。
在白幕遠跟清語定親之前,她是看也不會看清語一眼的,更別說跟她有什麼交往了,清語被退親之後,杜如月更是沒機會跟她有交集了,唯一的一次交鋒,還是在七夕宴會上,那時的清語顯得十分低調,而且對自己也多有忍讓,這讓杜如月產生了一種這個女人可以隨意拿捏的錯覺。
在得知自己竟然輸給了人稱草包的宋六小姐時,杜如月曾經一度茫然不知所措過,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若是認輸會有怎樣的後果,她就不得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對策。
如果自己就這樣認輸,便等於是輸掉了自己的整個人生。
四大名媛的稱號會不會被公眾剝奪,眼下還不好說,但是一個不能參加各種交際應酬的名媛,只會慢慢地淡出人們的視線,這對於容貌本來就不出挑單、一直靠名氣和才氣支撐聲望的杜如月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沒有了聲望,她在靖國公府的地位絕不會如現在這般高,她說的話,還會有幾個人聽?還會有幾個人去替她執行?
沒有了聲望,她暗示白幕遠的那些誘人條件,還有幾個能達成?替他鉗制他的繼母?替他構建一個穩定且強大的社交圈子?這些對於失去了聲望的她來說,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杜如月思來想去,覺得唯一的辦法就是指認清語作弊,她原本就不相信,才學了一個月才藝的草包宋六,真的能做出什麼上得了檯面的詩,所以心中篤定了她能打敗自己肯定是有貓膩的,只要自己一口咬定她作弊,祭酒大人必然會查出真相來,還自己一個公道,即便祭酒大人不管這事兒,清語也定然再沒有那個勇氣跟自己對著幹了,因為做賊總是會心虛的。
但是,想像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杜如月根本沒想到,自己才說了一句,就招來了那個草包宋六的無數句,而且看她那理直氣壯的樣子,竟然好像是自己錯怪了她似的,她憑什麼敢擺出一副正義的樣子?難道她真的以為那詩是她自己作的?
「宋清語,作弊還能作得如此理直氣壯,恐怕你是普天之下第一人了,這裡誰不知道你師從安國夫人之前連字兒都認不全?這才一個月時間,縱然你是天才,也難在詩詞上有什麼大成就,你看看你寫的詩,和詩數量竟然排在靠前的位置,你讓我們這些浸淫在詩詞中幾年甚至十幾年的人,情何以堪?」杜如月很快地恢復了理智,開始煽動起眾人的情緒來。
不過,現在還留在這平台上的人,都是榜上有名的前十甲以及他們的好友,這些人可不是那些不入流的所謂才子佳人,不是三言兩語可以煽動得了的,雖然也有人交頭接耳地小聲議論,但那畢竟不是主流的聲音,諸如無塵、舒暢、白幕遠等人,根本連臉色都沒有改變半分。
只有杜若衡,表情顯得有些為難,很想立即過來找站在清語身旁的薛沐紫,卻又因為清語和杜九的賭約而不得不停在原地,左右為難,眼巴巴地看著薛沐紫。
薛沐紫因為杜九的刁難,已經有些遷怒杜若衡了,在她看來,是杜若衡沒管好自家的妹子,才讓她跑出來為難清語的,所以她對杜若衡也沒什麼好臉色。
這時,只聽無塵在一旁笑道:「在下倒是第一次聽說,詩寫得好不好,竟然是跟學詩的時間長短有關的,照杜九小姐這麼說來,那些教了幾十年詩文的私塾老先生們,是不是應該個個都有經天緯地之才呢?因為他們可是接觸詩文時間最長的人呢。」
杜如月很想指責無塵故意包庇清語,但是她不敢,無塵擁躉太多,她怕激起眾怒,所以只得強忍住怒氣,心平氣和地道:「公子說笑了,如月並沒有這個意思,難道公子不覺得,宋六小姐僅僅學習了一個月的時間就能做出膾炙人口的好詩,太過奇怪了嗎?」
清語正要回話,卻聽見無塵又道:「杜九小姐怎麼就這麼肯定宋六小姐只學了一個月詩?難道侯府裡的事情,杜九小姐都能瞭如指掌?」
杜如月有些語塞,咬了咬唇對上清語的目光,憤憤地道:「宋六小姐,敢問你學了多長時間詩詞?」她說不過無塵,便直接把矛頭對準清語,覺得自己定然能在氣勢上和道義上壓倒她。
清語笑了笑,應道:「時間不長,一輩子罷了。」
杜如月怒道:「我好言好語地跟你說話,豈容你胡言亂語?你宋清語從前是個什麼樣兒的人,這裡誰不清楚?」
清語正色道:「我亦是好言好語地答話,杜九小姐難道不知道有句話叫做活到老學到老嗎?清語從記事起,身邊便多的是能詩會吟之人,說一句從小耳濡目染也不為過。至於清語從前是個什麼樣的人,杜九小姐難道真的就那麼清楚?傳言豈可盡信,關於各位的傳言,又有多少是準確無誤的?」
杜如月冷笑道:「我自然是不清楚你從前是什麼德行,但是有人清楚。」她轉眼看向跟在她身後一直沒做聲的宋清秀,希望她能站出來說說清語從前那些不堪的往事,但是眾目睽睽之下,清秀哪裡敢站出來玩一把姐妹反目的戲碼,除非她不想活了,無奈之下,她只得目光躲閃地看向別處,假裝沒看到杜如月的眼神暗示。
這時,一個冷清的聲音在杜如月的身後響起:「作為清語的姐姐,我想,我有資格評說一二。」
眾人的目光落在了杜如月的身後,只見宋四小姐清蓮,婷婷裊裊而來,宛如一朵盛開的白蓮。
清蓮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清高,無喜無怒,讓人猜不透她心中的想法。
杜如月一見是她,心中不由得一陣歡喜,誰都知道宋四小姐從來跟宋六小姐是不對盤的,兩人即使碰面也是無話可說的,她來評說宋清語,還能有什麼好話?
於是,杜如月頗有些得意地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宋四小姐請。」
清蓮朝她微微頷首,然後越過她,走到了清語面前,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後淡淡地道:「清語年幼時的確十分頑劣,二伯請回來不少教習嬤嬤,都被她趕走了,而且,她從小並未表現出有什麼驚人的天賦,倒是顯得蒙昧無知,任性輕狂。」
杜如月頓時笑了起來,一臉得意地看向清語道:「宋清語,你可服氣?這是你姐姐親口說的,你既沒有天賦,也沒有從小學習,敢問,你這詩是誰替你代筆的?」
清語心中暗惱清蓮不顧姐妹之情,但是轉念一想,清蓮並不是那等蠢笨之人,她怎麼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落自己的面子?就連清秀那等拎不清黑白的蠢貨都知道三緘其口,沒道理清蓮反而會不懂呀,這麼說來,她其實是在幫自己?
果然,杜如月話音剛落,清蓮就回頭冷冷地瞥了杜如月一眼,淡淡地道:「杜九小姐,我話還未盡,你激動什麼?」
杜如月此時也想到了清蓮的立場,臉色頓時有些難看起來,打斷了清蓮的話道:「這些話已經夠證明宋六小姐是在舞弊了。」
清蓮冷笑道:「我只說了清語年幼時的情形,杜九小姐就能斷定她是在舞弊了?難不成在座諸位皆是從兒時起便能吟詩作賦的天才?」
杜如月聽了清蓮的話,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已經鑽進了她的套子裡?這會兒再也裝不出笑臉來了,面容扭曲地道:「宋清蓮,你還想說什麼,一次說完吧,誰不知道她是你妹妹,你護著她也是應該的。」
清蓮冷冷地道:「先前說我的話能證明清語的人是你,這會兒說我護著她的也是你,到底還要不要我把話說完?」
杜如月被清蓮堵得徹底無語了,擺了擺手道:「你說,你說,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清蓮冷笑,「那我就不說了,清語後來怎麼樣,大家盡可以去詢問安國夫人,她可是清語的授業恩師,而且清語也是她唯一的弟子,杜九小姐指責清語作弊,只怕還是有憑有據才好,否則咱們忠睿侯府臉上不好看事小,安國夫人臉上不好看,可就事大了。」
杜如月咬牙切齒地道:「你別拿安國夫人的名號來唬我,若宋清語真的作弊,想來安國夫人也不會黑白不分地惱恨於我。」
清蓮道:「是非自有公斷,多說無益,還是請祭酒大人來決斷吧。」

第一百零二章願賭服輸
「請就請,我還會誣賴她?」杜如月渾不在意地冷笑了一聲,然後便轉頭對身邊的丫鬟吩咐起來,還沒等她嘀嘀咕咕地說完,便聽見閣樓裡頭傳來一道清朗且渾厚的聲音,「不用請,老夫自己來湊熱鬧了。」
話音剛落,一位年約五六十歲、身材微胖、容貌生得很是喜慶、身穿淺棕色長褂子的老人從閣樓裡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四個灰衣少年。
「還是你們年輕人好啊,精神氣兒十足,折騰了半下午,還不嫌累,還有心思爭這些無謂的東西。」這位祭酒大人笑瞇瞇地掃了眾人一眼,似笑非笑地說了這麼一句。
清語聽了祭酒大人的話,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都二十七八歲的人了,還跟十六七歲的小丫頭較真兒,未免有些以大欺小了。
不過她的這個念頭才在腦子裡一閃現,便立刻被打消了,因為,這時杜如月正指著她,一臉正義地道:「大人,並非如月喜歡跟人爭什麼,實在是如月容不下有人這般明目張膽地舞弊,還擺出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若讓這等宵小之輩得逞,讓那些十年寒窗苦讀的士子情何以堪?請大人明鑒。」
清語並沒有立刻反駁杜如月的話,而是把目光轉向了祭酒大人。既然祭酒大人已經親自到場了,那麼是非曲直自有他公斷,想來這位主持了歷屆詩文節的國子監祭酒,必然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袒護任何人,自毀羽毛。
祭酒大人聽了杜如月的話,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正色道:「杜九小姐心懷天下,讓老夫好生敬佩。不過,杜九小姐指宋六小姐舞弊,可有證據?」
杜如月咬了咬嘴唇,忍住滿腔怒火道:「暫時沒有,但是京城誰人不知,宋六小姐不過才師從安國夫人月餘,她的詩作卻打敗了浸淫此道十幾年的才子才女們,不是作弊又是什麼?還望大人明斷。」
祭酒大人聞言笑了笑,不置可否,轉眼看向清語道:「宋六小姐可有話說?」
清語朝著祭酒大人一禮道:「清語不曾舞弊,還請祭酒大人還清語一個清白。」
祭酒大人點了點頭,轉頭對跟在他身後的灰衣少年道:「去把宋六小姐的命題詩找出來,另外把經手那幅命題詩的人也請過來。」
其中一個灰衣少年應了聲是,轉身進了閣樓裡,片刻後便捧著一個托盤,帶著另外一名灰衣少年出來。
跟出來的那名灰衣少年清語認得,正是替自己遞交命題詩的那位少年。
「小的見過大人。」
祭酒大人道:「你把宋六小姐作命題詩時的情形詳細說一遍,當時她跟誰在一起,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仔細講一遍。」
「回大人的話,宋六小姐當時是與三位小姐在一起。」那少年指了指跟在清語身旁的白水心、薛沐紫和清緲三人,恭謹地道:「正是這三位小姐,不過當時宋六小姐並沒有說什麼話,看過命題後便取了紙筆寫了命題詩,小的當時說,可以替小姐將詩作轉交給祭酒大人,宋六小姐便將詩作交給小的了。」
祭酒大人點了點頭道:「好了,你可以退下了。杜九小姐,你可聽明白了?宋六小姐沒有任何違規逾越之處,答這命題詩皆是按部就班而來,至於其他的,待諸位看過宋六小姐的詩文再說吧。」
祭酒大人話音一落,捧著托盤的灰衣少年便將托盤裡的兩卷紙小心翼翼地取出,擺放在案桌之上徐徐展開,眾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那兩幅展開的紙上。
第一張紙排頭的是一首沒有落款的命題詩:
詠荷
八月京都初入秋,
新荷娉婷傲綠舟。
佳人遙隔層層碧,
獨坐孤冷淺淺愁。
素染鉛華朱顏冷,
香風拂亂雲鬢秋。
裊裊芳魂為誰駐,
別樣蓮池一種幽。
在場諸人先前便讀過此詩,而且大多數人也在此命題詩下題了自己的和詩,如今得知這首詩竟然是只學了一個月詩文的宋六小姐所做,心中既有幾分感慨驚歎,也有幾分懷疑和不信。
詩不見得是頂好的詩,但詩中清冷佳人的形象卻被寥寥數語勾勒得生動而飽滿,看似是一首詠荷的詩,實則是在描寫一位如蓮花一般清冷女子的情思。
這樣的詩,出自一位人稱「繡花枕頭」的閨閣小姐之手,讓人難以置信也在情理之中。
祭酒大人對杜如月道:「杜九小姐現在親眼見了宋六小姐的命題詩,可還有疑問?」
杜如月打死也不相信這詩會是清語寫的,她懷疑清語早就背下了許多常規的命題詩,否則哪裡就能信手拈來?要讓清語原形畢露,也不是沒有法子,杜如月冷笑道:「自然是有的,如月懷疑這詩並不是宋六小姐本人所做。」
祭酒大人臉色一沉道:「怎麼,杜九小姐懷疑老夫事前洩題?」
杜如月忙道:「大人誤會了,如月不敢。如月只是覺得,這詩不像是宋六小姐的水平,興許是她提前背下的,也未可知。輸在這樣的人手裡,如月心中不服,如月一時口不擇言,還望大人見諒。」
祭酒大人點了點頭道:「不服?這也好辦,不如你自命題,請宋九小姐即興賦詩一首,若水平與先前的詩相當,你可願服?」
杜如月點頭道:「若真是如此,如月自然願賭服輸。」
祭酒大人轉頭看向清語道:「宋六小姐可願一試?」
清語微微欠身一禮道:「回大人,清語願意一試,還請杜九小姐出題。」
杜如月指了指頭頂的烈日,冷笑道:「便以這烈日為題,請宋六小姐賦詩一首,不過,還請祭酒大人定個時間,免得把客人們曬壞了。」
祭酒大人聞言臉色微微發沉,不由得想起三國時期曹丕逼迫親弟七步成詩的事來,那場景與今日何其相似?這位平日裡清譽極佳的杜九小姐,器量未免也太狹窄了,出這麼刁鑽的詩題不說,還要限定時間,看來傳聞說她溫柔善良、端方大度,真的是荒謬至極。
「宋六小姐以為如何?」祭酒大人並沒有直接贊同,而是看向清語,詢問道。
清語無奈地一笑道:「大人請。」
祭酒大人點了點頭,將案桌上的沙漏翻轉過來,將滿的一頭朝上,讓銀白色的細沙緩緩地朝著空的一端流動,然後,「開始吧。」他說。
清語咬著嘴唇,微微皺眉,搜腸刮肚地想著跟烈日有關的詩,憫農?不行啊,那個太熟了,不好下手啊,記憶裡還真沒什麼跟烈日有關的詩句,思來想去,她覺得與其這般找不到合適的詩乾著急,還不如硬著頭皮自己作一首算了,拿定主意後,清語反而鎮定了下來,走到案桌前,取了筆蘸了墨,在一張白紙上隨意地寫了起來。
寫好後,清語將毛筆往筆架上一放,轉眼看了看沙漏,細沙還剩下一多半呢,總算趕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了。
「請大人過目。」清語側身讓開,對祭酒大人道。
祭酒大人朝清語笑了笑,拿起那張紙看了一眼,隨後臉色微微一變,抬眼看了看清語,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然後朗聲念道:
「烈日晴空似火燒,
野田阡陌百草焦。
農夫赤背炎炎下,
才子佳人把扇搖。」
這是一首描述夏日裡農夫辛苦勞作的詩,不如憫農那般發人深省,簡單上口,但眾人聽後,卻無不臉色微變,這「才子佳人」可不就是說的自己這一群人麼?這是在諷刺諸人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只知道搖扇談風月啊!
這位宋六小姐,可真是無差別攻擊呢,一竿子打死了所有人不說,還把她自個兒也繞進去了,眾人初聞此詩時,心中隱隱不快,但仔細一想後,又覺得她說得也在理,反而覺得內心深處,似有什麼東西被這首詩深深地觸動了似的。
清語心中忐忑不安,臉上卻不露分毫,只靜靜地看著祭酒大人,等他發話定自己的死生。
祭酒大人的目光卻一直落在紙上,未曾移開,待清語等得心中越發地焦慮不安起來時,才抬眼看了看清語,將那頁紙放回案桌上,然後轉頭看向杜如月,淡淡地問道:「杜九小姐以為此詩如何?」
杜如月此時已是悔得腸子也綠了,臉也青了,卻咬著牙死不認輸,一臉不屑地道:「回大人的話,如月覺得這詩用詞粗俗不堪,與先前那首詠荷不可同日而語,可見兩詩並非一人所作。」
杜如月此言一出,在場諸人頓時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樣了,同情中帶著些鄙夷和惋惜。在眾人看來,打賭輸了並不可悲,說錯話做錯事也不可悲,可悲的是輸了不肯認,錯了不肯改。
杜如月哪裡承受過這樣的眼光,當下就要崩潰了,卻聽見祭酒大人雪上加霜似地道:「老夫卻覺得,此詩辭藻雖無詠荷那般華麗,但是意境更甚一籌,若是杜九小姐還有異議,可另請高明前來決斷。」
杜如月哪裡還敢叫其他人來決斷,這一次她是丟臉丟到家了,只無力地搖了搖頭道:「不必了,如月心服。」
祭酒大人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好了,下面是答詩的時間,請各位才子佳人們準備準備吧,老夫敬候佳音。」說罷,將清語寫的烈日詩收起,帶著那四名灰衣少年,轉身回了閣樓。
待祭酒大人走後,杜如月眼眶通紅地瞪著清語,悲愴地道:「宋清語,你真卑鄙,先是藏拙,然後和我定下這樣的賭約,你真是無恥。」
清語還沒說話,薛沐紫不幹了,冷笑道:「我只知道秦朝有個太監喜歡指鹿為馬,沒想到杜九小姐也有這個愛好,明明是你要約戰的,賭約也是你定的,怎麼倒成了是清語要和你打賭?」
杜如月本想反咬一口,讓清秀出來給她做偽證的,但是想到先前清秀的態度本就曖昧,估計這會兒自己倒霉了,她更是不會站在自己這一邊了,頓時覺得心中一陣絕望,一臉無辜地道:「你們人多,我說不過你們,罷了,我願賭服輸,宋清語,你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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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39PM
第一百零三章答詩的學問
清語冷笑道:「我從來沒有什麼不滿意的,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請恕清語不奉陪了。」
說是不奉陪了,但是這平台只有這麼大,眾人都等著看答詩呢,又能往哪裡去,清語只能轉過身不去看杜如月,跟薛沐紫幾人說起話來。
杜如月氣得臉色鐵青,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杜四公子一把拉住了,杜若衡低聲道:「夠了沒有?你還嫌丟人不夠嗎?」
杜如月看見自己的親哥哥這會兒才冒出來,頓時覺得委屈無比,眼眶立即紅了,嘴角微癟道:「剛才不幫我,這會兒又有你什麼事兒?」
杜若衡暗暗地歎了口氣,這九妹妹的確是被家人寵壞了,以至於連是非都分不清楚了,想到今日裡發生的事情,他不由得加重了語氣道:「要鬧,待客人走了你再鬧不遲,別把自己鬧得像個笑話。」
杜如月還是第一次聽到她哥哥的嘴裡說出這麼難聽的話。
像個笑話?自己現在可不就是像個笑話嗎?這一切都是拜那個善於裝傻的女人所賜,都是她!
杜如月眼中帶著恨意,看向清語,卻只看到清語的後腦勺,那口怨氣頓時無處發洩,只得重重地憋了回去。
暗自憋了半晌後,她又轉眼看向跟自己達成了某種約定的白幕遠,卻剛好看見白幕遠的目光正從清語的身上收回,心中的委屈和怒氣就更是抑制不住了,不由得眼眶濕潤起來。
她本想就這麼一走了之,不再忍受這些人投向自己的各種討厭目光,但是想到自己和白幕遠之間的約定,又生生地忍住了,並且想到自己將要嫁給白幕遠,心中頓時升起了一股報復的快意,彷彿自己是從清語手中把他搶過來了似的。
片刻後,一名灰衣少年從閣樓中走出來,宣佈答詩的時間到了,其後便有數名灰衣少年捧著托盤出來,將手裡的紙卷紛紛地展開懸掛與緞帶之上,另在案桌上擺了十套文房四寶,免得眾人取用時顯得擁擠。
清語並沒有立即動手答詩,而是立在案桌前,靜靜地看別人是怎麼做的。無塵是取了筆連回了三首答詩才罷手,舒暢也回了兩首答詩,於是,清語華麗麗地誤會了,以為答詩是隨便答幾首都可以的。
不過,她雖然是看到了那兩人的動作,但是哪裡看得到那兩個人答詩的對象都是男性啊!
清語思索了一番,想著自己既然答應了無塵,他的詩肯定是要答的,而舒暢平日裡對自己也極好,他的詩也不能不答,只答兩首的話,也不算表現得太出挑了吧?既然都是要答的,不如就按和詩的順序來答了,於是,清語提起筆,蘸了墨,就要朝紙上落筆。
薛沐紫一臉八卦地湊上來,抖著眉頭笑問道:「怎麼,你要給哪位公子答詩?」
如果清語此刻不是在思索著答詩的內容的話,一定能聽出來薛沐紫那惟恐天下不亂的傢伙語氣中的曖昧,可惜,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答詩上面,根本什麼都沒聽出來,只順口應了句:「無塵和舒公子。」
薛沐紫的眼睛頓時瞪得溜圓,嘴巴也大張著,彷彿被人塞了一個整個兒雞蛋進去似的,半晌後才回過神來,喃喃地問道:「兩個?」
清語點了點頭,卻沒有答話,此時她已經在紙上寫下幾排字了,第一排赫然寫的是:「答舒公子詠荷!」。
薛沐紫湊到清語耳邊,小聲且不確定地問道:「清語,你不會不知道吧?異性的詩,只能答一個!」
清語握筆的手一頓,驚訝地抬起頭來,疑惑道:「只能答一個,為什麼?」
薛沐紫用手掌猛地一拍額頭,懊惱道:「天,我忘了你忘了這事兒了。不不,我是說,你不記得詩文節的規矩了,哎,答異性的詩,就是那個意思,你懂的,那個意思啦。」
「那個意思?」清語慢慢地把薛沐紫的話咀嚼了一番,又抬眼看到她不停地朝自己挑眉眨眼的表情,頓時醒悟了過來,竟然是示愛的意思!
天清語以手扶額,真想哀歎三聲,不過好在自己還沒有寫完,錯誤還有辦法補救,她放下筆,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寫了一半的這張紙揉了,誰料清緲那個小丫頭,見薛沐紫和清語在神秘兮兮地嘀嘀咕咕,便以為兩人在說什麼不得了的秘密,於是湊上前來,恰好看到了清語的答詩,這裡不懂詩文節規矩的,除了清語便是清緲了,她渾然不覺不妥地念了起來:「答舒公子詠荷!咦,是寫給舒哥哥的呀?」
清緲的聲音很是清脆而動聽,可是清語卻很想一把將她的嘴塞起來。
但是現在做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了,在場的前十甲,還有前十甲帶進來的朋友、隨從,都聽到了清緲的話,紛紛地朝清語看了過來。就連躺著也中了槍的舒暢舒公子也正看向這邊,目光中帶著疑惑。
怎麼辦?清語只覺得自己頭都大了,如果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寫給舒暢的答詩給撕了,那豈不是會傷及他的顏面?可是如果繼續寫完,自己答應過無塵的答詩要怎麼辦?
不對清語這才想到,自己不記得詩文節的規矩,沒理由無塵不知道啊,他卻要自己寫答詩給他,那他是什麼意思?想到這裡,清語不由得向無塵看去,卻見他金色面具下的雙眼隱隱帶著些憤怒,漂亮的嘴唇緊緊地抿著,拿在手裡的毛筆已經被他捏得斷成了兩半。
清語打了個寒戰,心虛地挪開眼,暗想:他是把那支毛筆當成我了吧?
撕還是不撕,這是個問題清語已經沒法下筆了,盯著那首寫了一半的詩走神,這時卻聽到杜如月在她身後小聲地道:「怎麼,不敢寫了嗎?宋六小姐不是素來以膽子大、臉皮厚著稱嗎?你當初追求白公子時的膽子都丟到哪裡去了?」
清語回過頭,見杜如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身後,正看著案桌上自己的題詩,陰仄仄地冷笑著。
「干卿何事?」清語淡淡地應了一句,然後轉過頭去,假裝自己身邊沒這麼一號人。
杜如月氣得咬牙切齒,不過轉眼臉上卻帶了笑,湊得更近了些,用只有她和清語兩人才能聽到聲音道:「想不想知道那封信是誰寫的?你如果把這首詩寫完,我就告訴你。」
清語心中一突,仔細地思索起杜如月的話來。
杜如月說的信,如果自己沒理解錯誤的話,應該就是導致原六小姐身敗名裂的那一封吧?這位杜九小姐竟然知道是誰寫的?那麼,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她也是幫兇之一呢?
其實杜如月這麼一說,清語已經想到了會寫那封信的人是誰了,跟杜如月走得近,又可能會做這種事情的人,除了宋清秀還能有誰?
不過,她還是有些想不通,自己和清秀並沒有什麼過節吧?她為什麼會不惜以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來對付自己?
而且,自己寫完這首詩對杜如月又有什麼好處?值得她出賣自己的擁躉狗腿子來交換?
清語再一想便瞭然了,是了,杜如月定然以為,舒暢肯定會拒絕自己的示愛,畢竟自己的身份和名聲擺在那裡呢,若是自己被舒暢當眾拒絕,會很丟臉的吧?這就是杜如月的目的?
清語暗暗地歎了口氣,心道這個杜如月還是太幼稚了啊。
清語沒有理會杜如月的挑釁,而是轉頭看向薛沐紫,小聲地問道:「若是我寫了給舒公子的答詩,然後呢?然後會怎樣?」
薛沐紫瞪了杜如月一眼,對清語道:「舒公子可以有三種選擇,一是請求與你共飲一杯,這表示他願意和你做朋友,二是他再答詩一首,表示對你沒興趣,連朋友都不想做,三嘛,就是請你共奏一曲,表示願與你共結連理。」
清語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筆放回到筆架上,這詩,她不打算答了。
這時杜如月卻又道:「你定然好奇,那個人為什麼要害你吧?你就不想知道嗎?要知道,她往日可以害你,將來還可以害你,你就不怕?」
清語回過頭來,冷笑道:「你現在就在害我,你說,我該不該怕?」
杜如月見清語竟然一語道破了自己的動機,臉上表情一沉,隨後憤憤地冷哼了一聲,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自量力。」說罷扭著腰肢走了。
清語見這蒼蠅似的女人終於走了,不由得暗暗地鬆了一口氣,轉頭又看著那首寫了一半的詩發愣起來。
「你怎麼不寫了?」薛沐紫好奇地問,「你是怕小公爺給你回詩一首吧?」
那可是最丟人的一種拒絕方式了,清語知道舒暢絕不會那麼做,共飲一杯酒的可能性倒是大些,可是,算起來,那也是一種變相的拒絕了,自己先前才出了這麼大的風頭,這會兒被舒暢拒絕的話,杜如月肯定會在這上頭大做文章的,到時候免不了人前丟一個大臉,還不如就不寫了的好。
清語不理會無塵不時飄過來的眼刀,老神在在地站在案桌前,跟薛沐紫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不過那張紙她最終是沒好意思在眾目睽睽之下撕掉或是揉了。
於是,她又杯具了。
三聲鑼響後,灰衣少年們自閣樓中魚貫而出,將所有寫著答詩的紙張全收進了托盤裡,清語那張寫了半首詩的紙也不例外,當清語回過神來想拿回那張紙時,那少年卻已經進了閣樓了。
「半首詩也算答詩嗎?」清語雖然是在問薛沐紫,但卻頗有些無語問蒼天的悲愴。
「不知道,誰也沒答過半首詩啊,誰知道算不算。」薛沐紫攤了攤手,完全不理會清語悲憤欲死的心情。

第一百零四章無塵的怒火
清語正悲痛欲絕呢,轉頭發現白水心的臉色比她也好不了多少,一張小臉白中帶青,正咬著嘴唇盯著一處出神呢,清語不由得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卻見不遠處的案桌前頭,站著白幕遠和杜如月,兩人靠得頗有些近,顯得親密而曖昧。
白水心察覺到清語的目光,回過神來,無奈地道:「我哥哥怎麼會還要跟她在一起?難道都這樣了,他還不知道杜九小姐是怎樣的人嗎?」
清語暗暗地歎了口氣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甲之良藥,乙之砒霜,也許我們覺得不好的他卻覺得好也說不定。」
白幕遠這個人的想法,清語有些摸不準,從前名潑辣且風評不好的宋六小姐,他不也一樣願意娶麼?想到這裡,她突然有些明白了,白幕遠的擇偶標準似乎跟常人有些不大一樣,常人想要的,大多是溫婉賢淑的妻子,圖個家宅安寧。而白幕遠想要的,卻是能壓制得住他繼母的妻子,從前的宋六小姐,如今的杜如月,無疑都有這個能力。
「哥哥若是娶了杜九小姐,母親日後如何管束得了她?宋六小姐,你能不能再考慮考慮?我哥哥,他心中的那個人其實是你呀。」白水心看向清語,目光中帶著誠懇和義無反顧,彷彿是打算豁出去了似的。
想到哥哥書房裡的那些畫像,她便忍不住地想厚著臉皮求清語一回。
清語看白水心緊張的樣子,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道:「今後我們都以名字來稱呼彼此吧,某某小姐什麼的,叫著生分,你們覺得可好?」
薛沐紫笑道:「我早就不耐煩聽你喚我薛小姐了,以後就叫我沐紫吧,嗯,叫木頭也行。」
白水心不知道清語是不是故意岔開話題,方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的事情沒有得到回應,她這會兒是不好意思再提了,苦澀地一笑道:「喚我水心就可以了。」
清語看了白幕遠和杜如月一眼,轉臉對白水心道:「別太擔心,你哥哥是個有主意的人,他既然選擇杜九小姐,自然有他的理由。再說,你覺得他會是個容易被人左右的人嗎?」
白水心想了想,幽幽地歎了口氣道:「是我關心則亂,倒是讓你為難了。」
清語笑了笑,正待再寬慰她幾句,卻聽見又是三聲鑼響,一位灰衣少年朗聲道:「接下來是十甲後的答詩時間,請諸位移步迴廊。」
平台這裡雖然有二層閣樓的陰影遮住,但畢竟還有大片地方暴露在陽光下,頗有些曬人,而且平台邊上的漢白玉欄杆,更是反射著白熾的陽光,晃得人眼花,才子佳人們早就不願意呆在這裡了,聽了那灰衣少年的話,像是得了特赦令似的,紛紛朝外頭走去。
清語不欲跟其他人擠那不怎麼寬闊的曲橋,而且,她心裡也擔心出去的時候遇見無塵,於是硬拉著薛沐紫幾人說是等人少些了再出去,四人又站在原處說了一會兒話,見平台上人走得差不多了,最為關鍵的是,無塵也走得沒影兒了,清語這才道:「走吧,這會兒人少了,不用擠了。」
一行人出了平台,穿過開滿映山紅的小花園,很快便來到了曲橋跟前,橋上的人已經不多了,清語左顧右盼,沒發現無塵,頓時放下心來,正要抬步上橋,卻聽身後傳來一道冷得掉渣的聲音:「宋六小姐!」
清語僵在原地,無語問蒼天似地默默哀歎了一聲: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停下腳步,清語轉身訕訕地看向後頭,陽光下,站在杜鵑花叢中的那個人,不是無塵是誰?
「好久不見……」清語暗惱自己沒出息,明明沒做錯,卻要命的心虛。
無塵勾了勾嘴角道:「很久嗎?怎麼在下記得我們剛剛才見過面,宋六小姐難道記性不好?」
清語眉頭抽了抽,訕訕一笑道:「好像是哦,天氣真好,清語就不打攪公子賞花的雅興,告辭。」說罷轉身就想走,卻被無塵冷冷的一句「宋清語,你走試試看」給定在了原地。
無塵見清語一直背對著自己,不過顯然已經停住了腳步,憋在心裡的那口氣總算順了些,對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邊的白水心和薛沐紫等人拱手一禮道:「在下有些話想跟宋六小姐單獨談談,若是各位信得過在下,可否行個方便?」
清語藉著自己背對著無塵,他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一陣殺雞抹脖子似的給那幾個人遞眼色,薛沐紫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第一個倒戈投靠了無塵,很誇張地一笑道:「信得過,怎麼會信不過呢,我們這就走,讓你們『單獨』談談。」
說罷,不由分說地拉起還在跟清語傳遞暗號的白水心和清緲,就要朝曲橋上走,清緲倒是很放心無塵,所以半點兒沒有掙扎,十分順從地就走了,白水心的心裡,還殘存著一絲『她可能會成為我大嫂,我要看住她』的念頭,所以走得有些不情願,但她的小身板兒哪裡是薛沐紫的對手,迅速地被拖走。
就連一向盡忠職守的柳香,也被薛沐紫身邊那位孔武有力的丫鬟給拉走了。
清語等人本就是最後一批離開平台的人,這會兒前頭的人走了個沒影兒,後頭也不會再有來人,清語真想長歎一聲:前無故人,後無來者。
「怎麼?不敢面對我了?」無塵的聲音聽不出來喜樂,「你不怕食言而肥,倒是怕面對我?」
清語只得轉過身來,面對著無塵道:「這件事情我可以解釋,只是不知公子願不願意聽。」
「叫我的名字!」無塵突然說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清語一愣,這樣稱呼未免顯得太過親密了吧,不過,今天是自己有錯在先,就依他這一回吧,以後不這麼稱呼他就行了。
「無塵。」支吾了半天,清語最終還是喊出口了。
無塵點了點頭道:「嗯,你現在可以解釋了。」
清語見他肯聽自己解釋,心中微微鬆了口氣,態度也比方才從容了許多,「想必你也聽說過,我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了,所以,答應給你答詩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這其中還有其他隱含的意思。」
無塵聽到這句話,眉梢一挑,臉上的表情瞬間沉了下來,不過卻沒有打斷清語的話。
清語這會兒根本就不敢看無塵,目光一直落在他身後開得一片艷紅的杜鵑花上,哪裡能察覺到無塵的不悅,還繼續說道:「後來,答詩的時候,薛小姐才跟我提及此事,雖說不知者無罪,但公子若是定要清語踐諾,待今日遊園會結束後,清語定然將答詩奉上。」
無塵被氣得笑了起來,眼眸中全是憤怒,嘴角卻奇異地帶著笑道:「宋清語,你是在跟我裝糊塗嗎?」
過了今日的遊園會,她的答詩拿來還有什麼用?自己的意思都這麼明白了,她還在裝傻
其實,他是錯怪清語了,這種事情只要他沒有明擺著說出來,清語是怎麼也不可能主動地聯想到那層意思上去的,因為在現代,有兩個因為過於自戀而爆紅網絡的人,長期為世人詬病,清語可不想把自己提到她們那樣的高度上去。
「我是真不知道。還請公子明示,公子希望我怎樣做?」清語覺得無塵惱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已經答應還他一首答詩了,還要怎麼樣?就算自己不避嫌地想在遊園會上答詩給他,可時間已經過了,再要答詩也來不及了呀。
「叫我的名字!」無塵咬著牙重複了一遍。
清語給他鬧得沒什麼脾氣了,聳了聳肩道:「好吧,無塵,你到底想說什麼?」
無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著臉道:「不管你是真不記得了,還是假不記得了,一會兒若是舒公子要請你共奏一曲,你不可以答應。」
這下清語有些為難了,且不說舒暢會不會請自己共奏一曲,若是他肯,自己到時候怎麼拒絕?有拒絕的先例嗎?若自己真的拒絕,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在戲弄於他?
清語沒法確定自己到底會怎麼做,只得含糊其辭地道:「他不會請我共奏一曲的。」
無塵冷笑,「這可難說,你只說你應不應?」
清語不敢應,左右顧而言他道:「那首詩只寫了一半,大概是無效的吧,既然無效,有什麼應不應的?」
無塵見她怎麼也不肯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頓時感到一陣有氣無處發的憋悶,不自覺地便朝前走了一大步,兩人先前不過隔了三步遠的距離,這會兒他一動,兩人的距離便只剩下一步半了。
清語見到無塵怒氣滿面地走過來,嚇了一跳,一邊後退一邊驚道:「你幹什麼?」
無塵深感無力,這光天化日之下,自己是能打她一頓還是吃了她?瞧她怕成那樣,倒像自己是個採花大盜似的,無塵心中好一陣抽搐,哪個千金小姐見了自己不是拚命往近裡擠,只有她,偏偏要往遠了躲,難道自己就這麼不招她待見?
「我能幹什麼?」無塵這會兒什麼火都消下去了,見她已經退到了曲橋前,怕她不小心摔倒,索性自己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安全距離,「我只是想聽見你親口答應,不要與他合奏。」
清語想了想,覺得自己的確是沒有嫁給舒暢的意思,似乎答應了也沒什麼損失,又想:大不了一會兒先去跟舒暢知會一聲,請他到時候和自己共飲一杯就是了。
想通之後,清語點了點頭道:「好,我答應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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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39PM
第一百零五章流言
「這次可別再食言了,否則會食言而肥的,若是長得太胖……」無塵臉色好了許多,臉上也重新有了笑容,這會兒也有心思開玩笑了,一雙亮閃閃的黑眸上上下下地將清語打量了一番,然後笑容漸漸擴大,聲音輕柔地道:「似乎胖點兒也不錯。」
清語的臉頰騰地一下便紅了個透,感覺自己被無塵的目光調戲了,她頓時心中暗惱,咬了咬嘴唇道:「話說完了,請容清語告退。」說罷也不等無塵回答,自己轉身提著裙擺,上了曲橋,一路小跑著走了。
無塵停留在原地,靜靜地注視著清語的背影在碧綠的荷葉海洋中漸漸遠離,心中一片柔軟。
清語下了曲橋沒走幾步,便見薛沐紫、白水心和清緲都等在那裡,清語心中有些感動,雖說薛沐紫方才是小小地出賣了自己一回,但她到底是不放心自己的,所以才在這個地方守著,還算她有良心。
不過,清語的感動只維持了一瞬間,立即便有人打破了她那點兒不切實際的遐想,或者說假想。
「怎麼樣,怎麼樣?你們兩個偷偷摸摸地幹了什麼?無塵公子是不是對你有意思?」薛沐紫湊上前來,像上級領導慰問下屬似的,緊緊地握著清語的雙手,滿臉的關切,但嘴裡吐出來的話卻是跟關懷體貼完全不沾邊兒。
清語只覺得自己太幼稚了,竟然會覺得這位神經超級大條的暴力少女會不擔心自己
看著一臉八卦的薛沐紫,清語不由得眉頭一陣抽搐,帶了幾分無奈道:「別胡說,無塵公子只是有些事情問我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樣。」
「真的?」薛沐紫有些不信,雙眼定定地注視著清語的表情,想從她臉上找出點兒破綻來,不過清語的實際年齡比她年長十幾歲,又怎麼可能被她這樣的小丫頭片子看出心事來?
「真的。」清語睜著眼睛說瞎話,連臉都不帶紅一下。
薛沐紫打量了她半晌,愣是沒看出來問題,不由得失望地道:「太沒勁了,居然什麼事兒都沒有……」
清語沒有搭理瞬間打蔫兒了的薛沐紫,倒是拉著清緲和白水心,一臉壞笑地道:「走吧,去看其他人答詩,萬一杜四公子答了別人的詩,那才是真的有事兒呢,走,咱們瞧熱鬧去。」
「他敢!」薛沐紫聞言立即擺出河東獅的架勢,惹得白水心和清緲一陣偷笑。
四人說說笑笑地走向迴廊。
這會兒迴廊裡的人可不少,除了前十甲的命題詩被收走了以外,其餘人的命題詩都要在這裡答,雖然只佔極少數,但是還有大部分人是擠在這裡看熱鬧的,因此這裡的人著實不少。
若在平日裡,清語是怎麼也不肯去跟人擠的,不過今日卻是不擠不行,因為薛沐紫必須擠進去回杜若衡的詩,否則這段大好姻緣還不知要蹉跎到幾時。
清語原本抱著必死的決心,打算就算擠出個好歹來自己也認了,誰料才進到迴廊門口,裡頭紮堆兒的人便很自覺地給她讓出一條道來,紛紛好奇地注視著她,當然,私下裡的議論卻是免不了的。
看來,方才在平台上發生的事情,已經被傳到這邊來了。
「快看,這就是贏了杜九小姐的宋六小姐!」
「聽說人家才學了一個月的詩詞呢,竟然就能贏學了十幾年詩詞的杜九小姐,真是不可思議!」
「莫不是請了人捉刀代筆?」
「瞎說,祭酒大人年年主持詩文節,有誰能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作弊?」
「那宋六小姐豈不是天才?」
「怎麼不是,聽說宋六小姐還臨場做了首詩呢,就連祭酒大人看了都說好。」
「不過,有才華也不能這麼橫啊,竟然定下那種賭約,明顯是陷害杜九小姐呀,太惡毒了。」
「這倒也是,可憐的杜九小姐……」
清語帶著薛沐紫等人從這些人中間穿過,任這些流言蜚語穿耳而過,面色始終鎮定如常。在她應下杜如月的挑戰時,便知道會有這種情況出現,所以她有心理準備。
但是,人們的有所保留的議論很快便被人打斷,有人喊了一嗓子:「宋清語,你好卑鄙!」
緊接著又有人喊:「用這樣下作的招數陷害杜九小姐,你怎麼好意思?」
看來是有人不甘心,想繼續抹黑自己呢,清語咬了咬嘴唇,對杜如月的厭惡達到了空前的高度。
有人帶了頭,有著從眾心理的圍觀群眾頓時無法冷靜了,先前還有些克制的人群騷動起來,議論的聲音比先前大了無數個分貝,在有心人的操控下,圍觀的人漸漸地朝清語擠了過來。
場面失控,這是清語始料未及的,若是任由這些人擠過來,中間再混進幾個杜如月的擁躉,自己豈不是會被收拾得很慘?
就在清語心中感到恐懼、而薛沐紫和清緲等人把清語護在身後時,迴廊外頭傳來一聲呵斥:「你們這是要做什麼?願賭服輸,這四個字諸位難道不認識嗎?」
然後便有迴廊外頭的人高喊道:「是無塵公子,是無塵公子。」
躁動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紛紛推開,讓出一條路。
無塵越眾朝清語走來,清冷的目光所過之處,擁擠的人群頓時散開,再沒有人胡亂地議論什麼了。
無塵凝目看了清語一眼,低聲問道:「你已經答過詩了,還來這裡做什麼?」
清語見他替自己解了圍,而且絲毫沒有抱怨,心中不免感激,對他的態度也好了幾分,指了指薛沐紫道:「她要來答詩呢,我陪她。」
無塵轉頭對薛沐紫道:「你的命題詩寫在何處?你帶路,我陪你們去吧。」
這裡畢竟是杜家,杜如月要做點兒手腳為難清語容易得很,所以無塵有些不放心。
「多謝公子。」清語真心實意地朝他一禮,感謝道。
無塵回頭瞥了清語一眼,說是瞥,在清語看來,卻跟拋媚眼差不多,直看得清語心跳加快,臉頰發燙。
但無塵的臉上卻半點兒曖昧也無,十分煞風景地皺眉道:「叫我的名字。」
清語的心跳瞬間恢復了正常,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終究是不好意思,只低著頭假裝沒聽到,無塵也不勉強,跟著薛沐紫朝迴廊中間走去。
有無塵在,沒人敢再胡亂地議論清語了,更沒有人敢煽動動人向清語發難。
幾人很快便到了先前寫命題詩的案桌前,薛沐紫滿臉通紅地上前,再看了看杜若衡的和詩,一臉的甜蜜。
清語等人也不催她,待她嬌羞夠了,拿了筆答完詩後,才好生地把她取笑了一番。
然後眾人離開了擁擠的迴廊,按照那位灰衣少年指點的方向,朝著晚宴的場地行去。
晚宴設置在花園正中央的一處回型廊道裡,這處廊道比先前的迴廊大了不少,廊道的中間擺著八仙桌,不時有靖國公府的下人們在其間穿梭,往八仙桌上擺各種冷菜。
前十甲的才子佳人們已經早早地到了此地,選了張靠近角落的位置桌子坐了,三三兩兩地小聲聊著天。
見到無塵和清語一起到來,坐在桌邊正和清蓮說話的舒暢站起身來,朝這兩人走來。
清語臉上帶笑地朝舒暢行了個禮道:「見過舒公子。」
舒暢笑著回了一禮,道:「六妹妹在哪裡都這麼客氣。」
說話間,清蓮也起身走了過來,清語忙朝著她一禮道:「今日多謝四姐姐仗義執言,清語不勝感激。」
清蓮難得地沒有冷著一張臉,嘴角微揚,竟似微笑一般,淡淡地道:「你畢竟是姓宋的,此事無需再提,你亦不必感謝我。」
不過,縱使清蓮這樣說,清語還是再又十分慎重地向她行了個禮,然後轉臉對舒暢道:「舒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舒暢大約猜到清語要跟自己說什麼了,眼神微微一黯,臉上卻帶了笑道:「榮幸之至。」
兩人前後隔了三步遠,走到廊道的邊上,這裡有齊腰高的圓木雕花欄杆,其上塗著艷紅色的木器漆,欄杆外頭是一汪幽暗的水池,水池裡種的是不算茂盛的睡蓮,幾朵淡色的蓮花三三兩兩地散佈在幽深的水面上,顯得孤寂無比。
「六妹妹有話請講。」舒暢見清語過來後便一直望著水池裡的睡蓮出神,於是自己先開了口。
清語回過神來,歉然一笑道:「抱歉,看花看走神了。那個……就是……」她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後道:「我起初並不知道答詩還有其他含義,寫到一半時才聽薛小姐說起,舒公子不必為難,若是……若是你願意……」清語有些吞吞吐吐,卻沒發現舒暢此刻的眼眸裡有著淡淡的光彩。
「若是你願意,便與我共飲一杯,可好?」清語低著頭看,總算把話說完了。
卻不知,舒暢眼裡的光彩瞬間暗了下去。
「好,如你所願。」舒暢的語氣顯得很是平靜。
清語抬起頭看向他,見他一臉淡然,嘴角還帶著笑,不由得放下心來,只當他是應了自己請求,於是朝著舒暢一禮道:「多謝舒公子。」
「不必客氣,你的朋友在等你呢,你先過去吧。」舒暢道。
清語轉頭,見薛沐紫正興致勃勃地看著自己,頓時知道她是八卦神經又分岔了,為了避嫌,清語忙朝著舒暢一禮道:「那我就先過去了。」
「好。」
待清語走後,舒暢靜靜地看著水面的睡蓮出神,沒人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只是,他那雙素來無悲無喜的眼眸裡,竟然慢慢地多了一些情緒。

第一百零六章答謝
片刻後,陸續有從迴廊那邊散場過來的才子佳人們走進廊道,方纔還頗為清淨的地方這會兒也開始喧囂起來,更因為有無塵舒暢等人在場,男男女女們都爭先恐後地朝他們身邊扎堆兒。
難免的,清蓮和清語等人都受到了波及,有不少好奇探究的目光,一直落在清語的身上,讓她渾身不自在。
清蓮皺了皺眉頭,起身對清語等人道:「左邊是女眷的席位,我先過去了。」
若是往常,清語定然是情願留在此處被那些個狂蜂浪蝶誤傷,也不願意跟著冰棍兒似的清蓮走的。
但是如今一切似乎都有些不同了,清語沒有半點兒猶豫地起身,對清蓮道:「四姐姐,等等我們。」
清蓮回過頭來,朝清語點了點頭,竟然沒有如以往那樣自己先走,而是在原地等著,清語微微一愣,忙和薛沐紫幾人一起跟了上去。
一行五人到了女眷的席位,十分稀罕地在同一桌坐了,剛落座,清雅就帶著清芳和清秋也朝這邊來了,遠遠地看見清語就笑道:「嘖嘖,這可不是咱們侯府新晉的大才女嗎?」
清雅的語氣微酸,但看她臉上的神情卻並非是嫉妒,倒是有些與有榮焉的感覺。
清語起身笑著向她行了個禮,卻沒有答話,倒是清蓮轉頭瞥了清雅一眼,眉頭微微皺起,似有些不耐。
待姐妹三人走到近前來,清雅更是上前猛拍了拍清語的肩膀,半嗔半笑地高聲道:「你這死丫頭,不錯嘛,藏得那叫一個深,害我白擔心了一場,真有你的。」
清蓮終是忍不住了,冷冷地道:「小聲些,成何體統!」
清雅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道:「什麼體統不體統的,贏了還不准人樂呀?誰規定的?」朝著清蓮發落了一通後,又低頭看向清語,笑問道:「你是不是知道自己會贏,所以才應戰,故意人前落杜如月的臉面?手段不錯,你沒瞧見杜如月那張臉……」
清雅說得眉飛色舞,清語聞言卻是臉色微微一變,看來在眾人眼中,自己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陰謀家了,這可有些不妙啊。
「五姐姐說笑了,清語原本是什麼水平難道姐姐會不知道?應戰時姐姐也看到了,是杜九小姐逼得太緊,我才不得不應的,當時只是覺得輸什麼也不能輸了陣仗,畢竟咱們是忠睿侯府的小姐,身體裡流的可是忠睿侯的血,怎能還沒試過便認輸呢?那別人會怎麼看待咱們侯府?倒不如應了,即便是輸,也不過是丟我一人的臉而已。還好,我僥倖略勝一籌,卻完全是出於我意料之外的,哪有故意落杜九小姐面子的想法?能自保都不錯了。」清語頗有耐心地給清雅洗腦。
清雅擺了擺手道:「得,大道理一堆、一堆的,我說不過你,你說不是就不是好了,反正是贏了,中間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又有什麼要緊。」說罷自顧自地在剩下的三個空位置裡頭選了一個坐下,清芳和清秋姐妹倆這才也跟著靜悄悄地入了座。
很快,陸續又有閨秀們進了這邊的廊道,見到清語等人,便有人小聲議論,「看,是宋六小姐。」
這邊沒有無塵護駕,所以那些閨秀們的眼神和議論顯得有些肆無忌憚,不過,大約是沒有挑撥是非的領頭人在,所以輿論的導向並沒有完全偏向杜如月,對清語倒是褒貶不一,各執一詞。
「聽說杜九小姐答了白公子的詩,難怪那麼針對宋六小姐了,這新歡舊愛的,還真是理不清呢。」
「怎麼我聽說是宋六小姐設了圈套讓杜九小姐去鑽的呢?」
「這事兒還真搞不清楚了,不過聽說賭約很苛刻,說是輸了的人不得參加一切活動,嘖嘖,還真是狠,這不跟禁足一樣了嗎?」
「嘻嘻,杜九小姐不是答了白公子的詩嗎,若是白公子請她共奏一曲,兩人隔不了多久就要結成連理了,正好在家中相夫教子,哪用參加什麼活動呀。」
「……」
就在清語豎起耳朵聽關於自己的八卦時,薛沐紫突然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臉上有些難看地道:「糟了!」
清語忙回過神來,看向她,問道:「什麼糟了?」
薛沐紫有些頹然地坐下,一臉沮喪地道:「我怎麼就忘了這檔子事兒,要合奏啊,他若是請我合奏,我該怎麼辦?我只會揍人,不會合奏啊……」
「……」在座眾人皆以看天神一樣的目光看向薛沐紫,久久無人言語。
還是清語最先打破了沉寂,有些不確定地試探道:「你就一樣樂器都不會?」
薛沐紫耷拉著眉梢,有氣無力地道:「會,琴瑟簫笛,都會,一點兒……」
清語用手心拍了自己的額頭一巴掌,攤上這麼個朋友,簡直有種默默無語兩眼淚的感覺,「我的大小姐,到底會多少?能不能成曲調?有沒有稍微熟練一點兒的樂器?」
薛沐紫搖了搖頭道:「若是能成曲調,我還擔心個…,若真的叫我上去演奏樂器,估計你們都能被嚇得吃不下飯,怎麼辦,怎麼辦?難道要拒絕他的合奏?」
清雅笑道:「你若是不想拒絕,難聽點兒就難聽點吧,沒什麼的。」
薛沐紫懊惱地道:「我只能把那些樂器弄得響,完全沒有調子,這也沒什麼?」
清雅頓時默然了,看了看一臉沮喪的薛沐紫,又看了看正在皺眉想法子的清語,暗道:還真是物以類聚呀,這位六妹妹曾經也是個勉強能把樂器弄響的強人呢。
這時,清語抬起頭來,向薛沐紫問道:「你會唱歌嗎?」
「這倒是會。」薛沐紫道,「但是,哪有合奏的時候唱歌的理?沒這先例呀。」
清語笑道:「有規定說合奏時不能唱歌?」
「那倒沒有。」
「既然沒有規定不能唱歌,那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沒有先例,咱們就給它來個破例。」清語笑著說。
薛沐紫這會兒總算打起精神來了,鬆了口氣道:「對啊,又沒有明文規定,幹嘛不能唱。呼,總算解決了我的心頭大患了。」
幾人說話的工夫,廊道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像是傍晚不斷有倦鳥歸來的樹林似的,一直密佈著一種叫人無法忽略的嘰嘰喳喳聲。
在這種頗為吵鬧的情況下,清語等人也沒什麼興致說話了,直到祭酒大人帶著兩隊灰衣少年來到廊道的正中間時,場面才稍微安靜了一些。
這回型廊道是左右完全對稱的,相當於是兩個凹形的迴廊組合成了一個回字型廊道,不過不是正方形,而是長方形罷了。廊道的中間是方天井,天井裡頭有一條極小卻也極蜿蜒的小水溝,可見這回型廊道是專為文人們玩兒曲水流觴而設,不過今日遊園會的主題並不是曲水流觴。
不過正因為有了這處天井,倒是讓位於廊道正中央的祭酒大人能被兩邊的男男女女們清楚地看到,並且他的話也能清楚的傳到眾人的耳朵裡。
「請各位靜一靜。」祭酒大人抬手向下壓了壓,表情嚴肅地將遊廊裡的眾人掃視了一圈兒,待場面漸漸安靜下來後,才朗聲道:「下面是今日答詩的名單,請各位聽好。」
「……薛沐紫作《答杜四公子賞桂》……宋清語作《答舒公子詠荷》……杜如月作《答白公子詠梅》……」
清語聽到自己那只寫了半截的答詩竟赫然在列,頓時有些不自在地看向隔著天井的對面。
無塵和舒暢兩人坐在同一桌,當祭酒大人念到宋清語的名字時,兩人正好同時向清語看過來,無塵嘴角帶著淺笑,眼中卻有著淡淡的慍怒,舒暢臉上也帶著和煦的微笑,但那眼中卻帶著一股淡淡的苦澀。
清語的視線跟那兩個人的視線不期而遇,頓時覺得有些尷尬,忙不著痕跡地轉開眼,看向別處。
祭酒大人念完名單後,對眾人笑了笑道:「收到答詩的各位,現在可以選擇你們答謝的方式了。各位請按老夫念的順序一個一個地來此地答謝,大家隨意些,不必拘束。」祭酒大人說完後便退到了一邊,自有灰衣少年給他安置座位,端茶遞水什麼的。
先前名單上的念到的人,這會兒依次起身,雙雙走到遊廊中央,互相敬酒,說著什麼「仰慕許久今日才得一見」之類的客套話,不過,出來的人大多都是同性,不是兩位公子,便是兩位小姐,沒什麼八卦可看。
直到薛沐紫和杜若衡兩人走到遊廊中間時,圍觀群眾才終於覺得有了點兒看頭,場面頓時一片嘩然。
薛沐紫的臉紅得像要滴血似的,低頭全憑記憶中的方向往中間走,杜若衡倒還好一些,雖然臉頰也有些紅暈,但表情還算鎮定,步履從容地走到中間,待薛沐紫磨磨蹭蹭地走近後,他才抱拳一禮道:「不知在下可有幸與薛小姐合奏一曲?」
眾人聽聞杜若衡竟然提出要合奏一曲,頓時群情更是激動,甚至有好事者已經開始高喊起了口號:「合奏一曲!合奏一曲!」
薛沐紫抬起頭來,看了杜若衡一眼,然後迅速地低頭,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杜若衡稍稍走近了一些,柔聲問道:「你可有什麼會用的樂器?」知薛沐紫者,杜若衡也,他知道她根本不會什麼樂器,故而有此一問,低頭看見張揚慣了的薛沐紫此刻一臉的忐忑與羞窘,他心中一軟,聲音更柔和了幾分道:「若是不想用樂器,你跟著我的曲子哼唱也可以。」
薛沐紫猛地抬起頭來,吶吶地道:「清語也是出的這個主意,我還以為你會不高興呢。」
她的杜若衡,杜四公子,可是跟白幕遠、舒暢、上官鈺等人齊名的四大才子之一呢,卻喜歡一個連琴棋書畫都不會、容貌也達不到繡花枕頭標準的草包,這怎麼說也算是一件頗為掉份兒的事情了,她一直擔心杜若衡會覺得難堪,卻沒想到他竟然已經替自己想好了對策。
「傻丫頭,我有什麼好不高興的,你一直都是這樣的,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既是心悅你,自然是心悅你的全部。一會兒別人說什麼,你別放在心上,我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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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40PM
第一百零七章拒絕
文武全才、位列四大才子之一的杜若衡,竟然會請一位無才無德、相貌連「繡花枕頭」的資格都夠不上的武將家的小姐合奏,這已經讓不少閨閣千金嫉妒得眼睛發綠了,偏偏這位無才無貌的薛小姐,還是個連普通樂器都不會用的主兒,害得眾人心目中天神一樣的杜四公子孤零零地獨奏,她自己卻在一邊兒氣若游絲似地哼哼。
這讓當年被杜若衡拒絕過的閨秀們情何以堪?
這些自認為自己只比四大名媛差一點點、比薛沐紫卻強出許多的閨閣千金們,在看見薛沐紫竟然沒有使用任何樂器而是跟著琴曲哼唱時,頓時不滿起來,在底下嚶嚶嗡嗡地議論起來,立刻便把本來就聽不怎麼清楚的薛沐紫的聲音徹底掩蓋住了。
杜若衡側頭對薛沐紫柔聲道:「你先停一下,我有話說。」
薛沐紫滿臉尷尬地停下了哼唱,眼中噙著淚水,低頭站在原地,連頭都不敢抬。這時卻聽見杜若衡手裡的琴弦發出「嘎吱」一聲巨響,動聽的琴曲徒然間停了下來。
杜若衡目光冷冷地掃了一眼方才起哄的那處,沉聲道:「今日在下冒昧地請薛小姐合奏,不是為了獻藝給諸位欣賞、請諸位來評價的,在下傾慕薛小姐多時,請她合奏不過是想讓她知道在下的心意罷了,諸位若是聽不下去,大可以閉上耳朵,貿然地打斷別人的演奏,是很失禮的事情,在下言盡於此,還望諸位自重!」
薛沐紫抬起頭來看了杜若衡一眼,見他正目光堅定地看著自己,心中不由得一暖,朝他露出了一抹帶淚的笑容。
「重新開始吧。」杜若衡柔聲道。
薛沐紫朝杜若衡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已經恢復了平日裡肆意張揚、無畏天地的模樣。
其實薛沐紫素來是膽大臉厚的,先前表現得怯弱委屈,不過是有那麼一丁點兒的自卑心在作祟罷了,在杜若衡這樣的天之驕子面前,不自卑的人只怕還真不多。如今見杜若衡自己都不介意這些,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承認對自己的傾慕,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杜若衡的一番話,立即把薛沐紫從委屈小媳婦兒變回了無敵女金剛。
所以,每個活得肆意張揚的女人背後,一定會有一個寵她寵到沒邊的男人。
悠揚的琴曲再次響起,這次薛沐紫沒有再像上次那樣小聲地哼哼了,而是如她平日裡那樣,用嗓音吟唱著杜若衡為此曲寫的詞,兩人一個站在琴邊,一個坐在琴台上,薛沐紫會時不時地側頭看一眼杜若衡,而此時杜若衡必然會回以淡淡的一笑。
優美深遠的曲調,清脆圓潤的嗓音,情深似海凝眸對視的一雙年輕人,即使是方才嫉妒得眼睛都綠了的小姐們,也不得不承認,這幅畫面很美。
沒有人再出聲打斷這對有情人了,整個遊廊裡靜悄悄的,只有悠揚的琴聲和動聽的吟唱在眾人耳畔、心間縈繞,待眾人漸漸覺得自己已經與樂曲產生出了心的共鳴時,琴聲和歌聲卻戈然而止。
杜若衡起身跟薛沐紫站在一起,朝著遊廊兩邊各行了一個禮,然後悄然回到了各自的席位上,待這兩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一陣後,眾人才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
清語用胳膊拐了拐薛沐紫,眨著眼玩笑道:「真是感人哪,看來你只能以身相許了。」
薛沐紫的膽氣已經回到了自己身上,見清語取笑自己,雖然臉上還是一紅,卻是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一會兒有的人也得以身相許,哼。」
清語笑道:「我才不會,我跟舒公子說好了,一會兒他敬酒,共飲一杯就是了。」
薛沐紫微微一怔道:「他真這麼說?」
「是我提出的,他答應了。」
薛沐紫皺了皺眉道:「你今兒才出了這麼大的風頭,若是小公爺一會兒敬你酒,只怕你又得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去,保不齊杜九會趁機報復你,即便不做什麼,狠狠地羞辱你一番是能夠的。」
敬酒也算是一種變相的拒絕,若是由女方向男方敬酒,倒是不會有人取笑那個被人拒絕了的倒霉男人,但若是女方被人敬酒,可真有些不怎麼好看了,落到有心人嘴裡,那就是別人瞧不上你,倒貼人家還不願意。
清語也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不過她已經習慣了站在流言蜚語之中而泰然自若了,所以薛沐紫的話她渾然沒當回事,聳了聳肩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啊,誰叫我寫了那半首答詩呢,我自己做錯了事情,難道要別人來承擔後果?」
薛沐紫遠遠地看了舒暢一眼,見他與同桌的才子們一派談笑自若、溫文爾雅的樣子,無論是容貌、舉止還是氣度風華,無一不是完美得宛如白玉一般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這樣的人,的確不適合讓他替清語頂缸,當那個被拒絕的人。
這時,遊廊的中間又上演了好幾出舉杯敬酒然後互相恭維的戲碼,終於到了清語和舒暢也上去共飲一杯的時候了。
因為有了心理準備,所以儘管女眷這邊有一些很不客氣的議論聲傳入耳朵裡,清語也依舊保持著淡淡的微笑,款款走向遊廊中間。
舒暢此時也正朝著中間走來,只是他的目光卻並沒有看別處,而是一直緊鎖在清語的身上。
待兩人都站到了遊廊中間後,舒暢朝清語笑了笑,然後轉身面對眾人,行了個禮道:「今日在下與宋六小姐之間發生了一個美麗的誤會,宋六小姐因為受傷的緣故,不記得詩文節的風俗了,所以無意中答了在下的詩,方才也徵求了在下的意見,願與在下共飲一杯。」
見舒暢能這樣替自己著想,清語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釋然,暗暗地鬆了口氣,就連下面坐著的薛沐紫和白水心等人,也都覺得心裡輕鬆了不少,而一直面帶著淺笑不動如山的無塵公子,看舒暢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讚賞。
有擔當,不錯無塵心想。
「只是……」
舒暢看向清語,目光中帶著真誠,鄭重地道:「只是在下還是冒昧地想請宋六小姐合奏一曲。」
此言一出,全場肅靜,九成以上的人全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無塵更是誇張地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瞪著舒暢。
這裡可是大庭廣眾啊,說出來的話可是收不回去的,他在想什麼?他到底想幹什麼?無塵的手在衣袖底下緊握成拳,滿臉懊惱,只是不知是在惱舒暢,還是在惱他自己。
身為當事人的清語更是像被天雷劈過了似的,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剛才他明明答應了的,怎麼又變卦了?清語想不明不白,舒暢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
舒暢也不著急,站在原處靜靜地看著清語,等待著她的回答,待清語回過神來時,正迎上他的目光。
那雙素來如無波古井一般的漆黑眼眸裡,此刻蕩漾著動人的光澤,如落日餘暉照耀下的深幽寒潭,氤氳著溫暖柔和的光,讓人不由得便想為之停駐,為之陶醉。
這樣完美無缺的男子,這樣溫暖而清澈的眼眸,這樣帶著絲絲縷縷柔情的注視,清語只感覺到自己被一股力量牽扯著,漸漸地要跌進那一泓寒潭之中。
就在清語迷迷瞪瞪要點頭應下時,遠處傳來一聲冷哼,將沉醉中的清語驚醒過來。
清語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見無塵正站在那裡,定定地看著自己,嘴角猶自帶笑,目光卻有些冰冷。
清語只看了他一眼,頓時想起來自己答應過無塵的話,於是忙尷尬地沖舒暢一笑道:「舒公子慣會玩笑,明知道清語在安國夫人那裡才學了一個月呢,哪裡會擺弄這些樂器,還是請舒公子賞臉與清語共飲一杯吧。」
一抹失望劃過那一泓深幽的寒潭,像是夕陽沉入了地底似的,帶走了那幽潭之中唯一的溫暖和光亮,讓那寒潭最終變作了死水。
這樣的舒暢,這樣的眼眸,清語竟然不敢再看,目光向下,看向他的手臂。
舒暢淡淡一笑,抬手端起桌上的小瓷杯,雙手舉著,朝清語抬了抬手。
清語連忙也端了一杯酒在手裡,與舒暢遙遙舉杯,然後兩人同時仰頭飲盡了杯中酒。
這一幕幾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會有人拒絕舒暢的合奏請求!居然會有人拒絕比天神杜若衡還要完美的謫仙舒暢!
這一刻,整個遊廊都迴盪著嚶嚶嗡嗡的議論聲,清語在眾人的指指點點和議論紛紛中,從遊廊的中間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臉色木然,無悲無喜。
這絕不是她有多鎮定,抗壓能力有多強,而是她在後悔,在自責。
她應該答應的,為什麼要拒絕呢?
這麼完美的一個人,再三地放下尊嚴向自己求婚,自己還求什麼呢?
他對自己,應該不是無情的吧?縱然沒達到深愛的高度,但至少是有好感的吧,否則,自己拒絕他後,他那端著酒杯的手指,為什麼會輕輕地顫抖?為什麼會有酒灑落在地?
而自己對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的吧?否則為什麼看到那樣的他,心口會有一種隱隱的疼?
所謂悲劇,就是親手打破美好的東西,而清語此刻覺得,自己正在一手製造著悲劇,因為她看到了舒暢那張完美的臉上出現了裂痕,這一道裂痕的名字叫做悲傷。

第一百零八章污點
此後的各種敬酒合奏什麼的,清語都沒有心思再看了,腦海裡揮之不去的全是舒暢那一瞬間的表情。
她此刻的心情,就好像看見一件理當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裡的絕美藝術品,卻被自己一不小心碰缺了一個角,那種愧疚簡直難以言明,她的心正被煎熬著,疼惜、不捨、懊惱、後悔,反覆交替,當然,最多的還是深深的自責。
薛沐紫這樣神經即粗且強大的人自然不能理解清語此刻的心情,在她看來,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只有三種:我非常喜歡你,咱們成親。我喜歡你,咱們做朋友。我討厭你,滾一邊兒去。
所以,她完全無法明白清語心中此刻受著什麼樣的煎熬,倒是一臉興致勃勃地拉著清語八卦每一對走到遊廊中間的人。
白水心的心思則細膩得多,見清語被薛沐紫騷擾得已經是在強顏歡笑了,忙主動捨身,把薛沐紫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引到了她那邊,強撐起興趣,陪她議論這個,議論那個。
再然後,輪到白幕遠和杜如月粉墨登場了。
清語這時也差不多想通了,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去想。不是自己想要的,就不要動了想要守護的念頭。
像舒暢那樣的人,需要的只是相知相惜,絕不會需要同情和保護,若是自己因為同情而和他走到一起,那才是對他最殘忍的傷害。
想通了一些事情後,清語的心情稍微輕鬆了一些,正巧這時薛沐紫轉過頭來朝她擠了擠眼,湊到她耳邊小聲地道:「真想罵這對狗男女呀,又怕水心聽了不高興,憋屈得我!」
清語笑了笑道:「你罵他們做什麼?他們又沒惹到你。」
薛沐紫上下打量了清語一番,然後拍著胸口道:「我的天,你總算正常了,你不知道你先前的表情有多嚇人,嘖嘖,難為我變著方兒地找你說話逗你開心,你都愛理不理的,怎麼,看到舊情人,一下子就好了?」
原來她先前一臉八卦的樣子,並不是沒心沒肺,而是為了逗自己開心啊。
這個粗線條的女人,居然也會為了自己變得這麼細心,清語心中一片柔軟,朝她笑了笑道:「還真的是舊情人。」從前六小姐的情人,舊得不能再舊的了。
薛沐紫撇了撇嘴,湊過來小聲地道:「得了,誰不知道你?也就杜九那種傻子,還好意思一臉得意洋洋的樣子,以為自己贏了,這裡誰不知道你拒絕了白家的提親?真不知道她那才女的名號是怎麼來的,比我還傻。」
其實,戀愛中的女人智商高低,並不取決於她真實智商的高低,而是取決於她對這個男人的迷戀程度。
若是深愛一個人,那麼哪怕是智商兩百的女超人,也會在一瞬間變成一個傻瓜,做出很多十三得令人髮指的事情來。
清語不想給已經定了終身的薛沐紫普及這一類的知識,只是笑著搖了搖頭道:「別這麼說,我拒絕白公子,不是因為他不好,只是不適合罷了,你這話若是被水心聽見,該傷心了。」
薛沐紫轉頭看了白水心一眼,見她正咬著嘴唇,滿臉不悅地看著遊廊中間的那兩個人,似乎並沒有聽到自己說的話,不由得鬆了口氣,回身對清語聳了聳肩道:「好吧,不說這種話了。」
話音剛落,便聽見站在遊廊中間的白幕遠朗聲道:「不知在下可有這份榮幸與杜九小姐合奏一曲?」
白幕遠此言一出,兩邊迴廊裡的圍觀群眾頓時炸了鍋似地議論起來。
杜如月不久前才在比試當中敗給了清語,丟了老大一個臉,如果不是真心的彼此愛慕,這種情況下是絕不可能會站出來提出跟杜如月合奏一曲的。那麼白幕遠是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求合奏?
什麼?他傾慕杜如月?
這話說出來,十個人聽了十一個人都說不信,多出來的那個自然不是人。
這種話,真是連鬼都不信。
如果白幕遠真的傾慕杜如月,半年前怎麼會應了侯府的親事?又怎麼會在退親後再次向侯府的宋六小姐提親?明顯白幕遠心中的人是宋清語,跟杜如月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但是,若這共奏的請求不是出於傾慕,那麼其目的就值得推敲了。
畢竟白幕遠和杜如月的身份懸殊擺在那裡呢,誰會想到與白家結親是杜家意動在先的?都只會覺得是白幕遠攀附權貴,想借靖國公府的力平步青雲。
於是,無意當中,白幕遠的人生就這樣被杜如月畫上了第一個污點,而且,還是短時間內無法洗清也沒法辯駁的污點。
遊廊中央,杜如月渾然不覺一道輿論的網正兜頭朝他們蓋了下來,還猶自含羞帶怯地裝矜持,過了好半晌才嬌羞無限地點頭應了白幕遠的請求。
白幕遠吹笛,杜如月撫琴,兩人的配合天衣無縫,但是,那缺乏感情的曲調出自這兩人之手,只會讓人覺得刻意而做作,這效果,連先前杜若衡和薛沐紫合奏的兩成都不到。
兩人一曲完畢後,觀眾們的熱情顯然不高,雖然也報以掌聲,不過大多都是看在杜如月是東道主的份上。
場面有些冷了,祭酒大人這時站起身來,走到中間,朝著眾人笑了笑道:「今日的遊園會,到此算是圓滿結束了,接下來是晚宴時間,老夫就不在這裡礙諸位的眼了,還得回宮裡去向太后娘娘交差呢,諸位請玩得高興些,老夫告辭。」
這胖老頭兒說完話後,十分瀟灑地轉身走了,一眾灰衣少年也跟在他身後離開,倒顯得他頗有些高級領導人的范兒。
祭酒大人離開後,靖國公府的下人們開始陸續地上菜了,晚宴結束時,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花園裡四處掛起了燈籠,不過在這光與暗交接的時刻,那點兒微光,只能讓整個院子顯得更是昏暗而已。
賓客們陸續地離開了侯府,清語幾人待人散去多半後才相續離開,在上馬車之前,清蓮突然叫住了清語。
清語有些詫異,這可是清蓮第一次主動找自己說話呢。
清語吩咐柳香在馬車旁邊等著,自己跟著清蓮往無人處走了一段路,站定後,清蓮轉過身來注視著清語,猶豫了片刻後,還是警告道:「你要當心那兩位王爺。」
清語頓時回想起了七夕宴時清蓮的小動作,心中有些不屑,同時也感覺自己有點兒傻,先前她幫自己說話時,自己還滿心的感動,覺得自己從前看錯了她,卻沒想到她竟然此刻還抱著這種小心思,當下冷笑道:「四姐姐請放心,清語可不敢肖想兩位王爺。」
清蓮自然聽出了清語話裡的嘲諷,不過她並未動怒,而是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心裡怎麼看我,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當心兩位王爺。」說罷轉身離開,身形飄逸如仙。
清語頓時想到,以清蓮的驕傲,定然不會是跟杜如月一樣的人,她這麼說,肯定是真的在告誡自己,看來是自己錯怪了清蓮,於是她忙開口喚道:「四姐姐,請留步。」
清蓮頓住腳步,卻並未轉身,背對著清語冷冷地道:「還有何事?」
「請四姐姐原諒清語方纔的無狀,另外還請四姐姐明示。」清語飛快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沒有半點兒不好意思。
清蓮轉過身來,看了清語一眼,旋即把目光挪開,看著幽暗的灌木叢,淡淡地道:「不管你信不信,跟兩位王爺扯上關係,你的日子不會好過。」
清語點頭道:「清語相信,不過到目前為止,我與兩位王爺並無交集,四姐姐為何會擔心這個呢?」
清蓮冷冷地道:「仁親王和舒公子是嫡親的表兄弟,你和舒公子今日鬧了這一出,何愁兩位王爺不關注你?」
這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還請四姐姐明示,兩位王爺到底……」
清蓮打斷了清語的問題,冷冷地一眼瞥過來:「皇家的事豈可妄議?你只要記得我說的話便是。」說罷也不理清語心中的疑惑,自己轉身走了。
清語其實真的很想問一句:既然你視兩位王爺如洪水猛獸,那麼上次七夕宴那件事情,又算什麼呢?
她一面朝馬車那邊走,一面在苦苦地思索著這個問題。
清蓮的話說得頗為含糊,也不知道是兩位王爺都招惹不得,還是其中某位王爺招惹不得。
上次某位王爺選親時,清蓮明明表現得很異常,明顯是動過做王妃的念頭,那麼是不是清蓮選中的這位王爺會安全一些呢?清蓮看中的,到底是哪位王爺?
把兩位王爺放在一起比較,不管怎麼看,仁親王朱子文看起來都更優秀一些,雖然名聲不佳,但是長相妖孽,地位又是無人能及,待人也還算溫和客氣,朱子優卻怎麼看怎麼像是陰險深沉的人,絕對不好打交道,那麼,清蓮看上的,莫非就是那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仁親王?
這樣說來,自己真正應該小心的,是四王爺朱子優?
這麼一想,清語倒是了然了,上次在飄香樓遇見朱子優時,難怪清蓮臉色那般難看,原來是這麼回事。
不過,不管這兩位王爺誰好誰不好,都跟自己沒關係,自己乖乖地往返於忠睿侯府和鎮國公府之間,每天過著兩點一線的日子,那兩位王爺再了不得,也總不能跑到這兩個地方來找自己這個四品官員的庶女的晦氣吧?
回到侯府後,清語因為清蓮的警告,連續三天都待在家裡,看看書,彈彈琴,澆澆花,散散步,十分的循規蹈矩,真正做了一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
在假期結束後,回到鎮國公府學習的第一天,清語便在大門口碰上了正要出門的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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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1:43PM
本帖最後由daemon1212於2012-11-2703:08PM編輯
第一百零九章連升三級
兩輛馬車,一輛進門,一輛出門,在側門處相遇,門口的寬度只夠一輛馬車通行,按慣例,自然是進門的讓出門的。
清語的馬車避讓到一邊,讓舒暢那一輛先出來,就在兩輛馬車相錯而過時,出門的那輛馬車停了下來,舒暢掀起車簾朝清語這邊看了一眼,正好清語此時也掀開了車窗上的簾子,正透過紗窗朝外看,兩人的視線碰到了一起,皆是微微一愣,然後臉上帶笑地互相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又各自放下簾子,將彼此的視線隔絕在外。
車輪向前,朝不同的目的地駛去,清語的心中有些淡淡的悵然,倒不是因為沒有把握住這樣優秀的人而感到可惜,只是覺得,他本來可以跟自己成為很要好的朋友,卻因為這件事情而有了隔閡,終究是讓人遺憾。
進了流霜居,清語開始了一天的課業。
遊園會上發生的事情安國夫人肯定是知道了,否則不可能一整節詩文課都顯得有些懨懨的,興致明顯不高,還總是抽空看著清語,一忽兒微笑,一忽兒唉聲歎氣。
清語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連書都看不下去了,不得不抬頭問道:「伯母,可是清語有什麼不妥?」
安國夫人道:「沒有,你很妥當,十分妥當。」說完卻是幽幽地長歎了一聲,這歎息明顯是故意歎給清語聽的,清語很想假裝沒聽到,但是卻不能。
「伯母為何歎氣?」清語明知故問。
安國夫人一臉玩笑地道:「我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收弟子,卻是你這樣聰明又出色的,你前幾日在遊園會上,可是給我掙足了面子,令我倍感欣慰呀。可惜,這麼好的丫頭,卻不是我的女兒,也不是我的媳婦兒,我看著心裡就難受啊。」
清語聞言紅了臉,略有些尷尬地喚了一聲:「伯母……」
安國夫人擺了擺手道:「罷了,這些事兒強求不得的,好歹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也不算太虧。」
清語起身朝安國夫人鄭重地行了個禮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伯母永遠是清語的恩師。」
安國夫人笑了笑道:「好了,快坐下吧,我不過是一時感歎罷了,不打緊。」
想來,安國夫人也是介意的吧,這麼優秀完美的兒子,被人當眾拒絕,哪怕拒絕他的這個人是自己的得意弟子,但總歸親疏有別,心裡只怕還是會有埋怨的吧,只是安國夫人除了哀歎了一番外,對待清語的態度卻跟平日裡沒有半點兒不同,倒是讓一直提心吊膽的清語很是羞愧了一番,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過清語不知道的是,安國夫人之所以沒太大的反應,不是她有多放得開,而是她還沒死心呢。在她看來,清語只要一日未定親,就一日有可能成為她的兒媳婦兒。
遊園會帶來的風波總算暫時過去了,不管是鎮國公府還是忠睿侯府,兩家的長輩都十分默契地沒有再在清語面前提起關於舒暢的事,彷彿這事兒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
在忠睿侯府裡,連素來愛開小輩玩笑的太夫人也都對此事三緘其口,絕不提舒暢向清語求合奏的事情。那位不怎麼開眼的三哥哥,在請安時冷嘲熱諷地說了清語幾句,立即被太夫人狠狠地罵了一頓,勒令他管好自己的臭嘴。
這倒是有些出乎清語的意料,不過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鎮國公府和忠睿侯府,可是世交,雖然不常走動,但絕不能因為這件事情壞了兩家的關係。
不過,遊園會事件能迅速地平息下去,到跟這兩家不提此事沒什麼關係,因為這時的朝堂上,皇帝連續發了兩道調令,雖說朝廷裡有人陞遷有人貶謫乃是十分正常的事,但是嗅覺敏銳的人士,卻已經察覺到朝廷的風向漸漸地在變了。
於是,這些風花雪月的小兒女情事,立即失去了大眾的關注,反倒是朝堂裡的風雲變幻,很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皇帝發出的這兩道調令,一道是白幕遠的父親白振海陞遷,一個從四品的前任知府,一躍成為從三品的光祿寺卿,連升兩級,皇帝給出的理由很簡單,政績突出,風評極佳,作風端正。
白振海的陞遷帶來的振蕩還沒過去,文武百官們還沒從兩級連跳帶來的震撼中回過神來,皇帝又有了新動作,一道新的調令發了下來:宋元義升任大理寺卿,正三品!
如果說白振海的兩級跳帶給朝堂的是一場地震的話,那麼宋元義的三級跳帶來的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海嘯了,這可是連升三級呀,有幾人能有這等殊榮?
連升兩級,文武百官們勉強還能接受,可是連升三級,實在是超出了人們的承受範圍。不少大臣上書進言,請皇帝慎重考慮此事。
皇帝給出的陞遷理由跟白振海的陞遷理由幾乎完全一樣,皇帝在朝堂上反駁那些出言反對的大臣時,幾乎是把對白振海的褒獎用詞一字不落地用在了宋元義身上。
不過,儘管皇帝聖旨已下,但依然有朝中老臣,仗著自己服侍過先皇,倚老賣老,跳出來狠狠地反對皇帝這種「任性妄為」的行為,甚至指責宋元義和白振海是「弄權的讒臣」。
這其中,屬吏部侍郎柳元奎鬧騰得最是厲害。柳元奎的父親是過世的忠義侯柳白丁,同忠睿侯府一樣,老侯爺柳白丁過世前,辭了世襲的爵位,所以柳元奎雖然官居正二品,卻身無爵位,而且,他的官職從先皇時期開始,便一直沒動過分毫了。
柳元奎心中早就對失了世襲爵位一事頗為不滿,心中對先皇和新帝也有些埋怨,如今皇帝升了別人的官,卻沒有他的份,他怎麼能順得下這口氣?
皇帝也是隱忍,愣是跟他在朝堂上辯論了整整一上午,如同民間坊市裡討價還價的商販似的,你來我往,好不熱鬧。也許正是這種和諧互動的氣氛讓柳元奎產生了錯覺,以為皇帝很是隨和,很是開明,於是漸漸地就開始口不擇言起來。
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柳元奎一時激動之下就說了一句不乾不淨的口水話。
於是,皇帝當場就震怒了,把一個正二品的吏部侍郎,直接貶成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正兒八經地成了宋元義的下屬。
柳元奎一下子連掉了四級,卻沒有一個朝臣出來質疑,可見這些官員們,並不是真的那麼事事重規矩,處處講制度的,有人高昇,就意味著有人得下台,有限的官位,怎麼可能容納無限的陞遷?
這些官員們鬧騰得這麼厲害,其實擔心的也不過是新人爬得太快,舊人下得太早而已。
這場朝堂風波並沒有以柳元奎被貶謫而結束,就在柳元奎被貶的第二天,大老爺宋元罡因為在朝堂上出言不遜,被皇帝狠狠地斥責了一番,指責他目無聖上,有朋黨的嫌疑。
朋黨是可大可小的罪名,往小裡說吧,只說你善於鑽營,心術不正,往大裡說,那可有天大的罪名了,比如朋黨營私、朋黨謀逆什麼的,隨便沾到一點兒,都是死罪。
於是,忠睿侯府東院兒和西院兒便呈現出了這麼一種狀態:一邊是淒風苦雨,一邊是艷陽高熾。
西院兒這邊,幾乎人人都是滿面春風,就連一直閉門不出的姜氏,也難得地連續好幾天前往安和園給太夫人請安,其目的倒是有些顯而易見的,她受了上官氏十幾二十年的惡氣,如今總算可以出了。
朝堂上的事情對清語的生活也造成了極大的影響,雖然她還是每日往返於鎮國公府和侯府之間,但每天回家時,沈嬤嬤都會跟她講,今日誰誰誰家的誰誰誰,又來向五小姐提親了,或者是又來向小姐提親了。
清雅只比清語年長幾個月,已是及笄了,議親一事也被宋元義提上了日程,所以這時求親的人多,對她來說倒是件好事。不過對清語來說,卻是一件壞事。
「小姐,這家的公子不錯啊,聽說長得挺俊俏,人品也好,家世也還配得上小姐,小姐難道看不上他?」沈嬤嬤一點兒沒察覺到自己逾越了,還在巴拉巴拉地跟清語細說著今日托人來試探口風的某某家的公子如何如何。
清語卻覺得十分無奈,如果自己真的要接受這種沒有感情基礎的盲婚啞嫁,又怎麼會拒絕舒暢那樣優秀的人?
但是,在這個時代,除了朱子文和舒暢那樣身份特殊的人能夠自有地追求一份有感情的婚姻外,又有幾人有這個權利呢?
隨著父親的陞遷,來向清語提親的人越來越多,而且多是以二品三品官家的嫡子為主,這些人大概覺得,以自家的嫡子配宋家的庶女,已經是很給新晉的大理寺卿面子了,宋家不可能不應。
但是偏偏宋元義就是咬死了不應,說是必須得自家女兒同意才行,這雖說是一句推脫之辭,卻是給清語帶來了不少麻煩。
有膽大豪邁的年輕公子,直接堵在路上清語出入侯府的必經之路上,製造偶遇的機會。
也有要與馬車裡的宋六小姐以文會友什麼的,清語遇到這種事情,也不惱,以自己才疏學淺為由拒絕相邀,反正那些人的目的也不是真的要與自己一較高下,不過是想來混個臉熟罷了,所以不管清語應還是不應,他們都無所謂,只管報上名號,然後滿懷希望地走人。

第一百一十章朝堂風雲
其實這段時間裡,被官員、巨商們追捧得炙手可熱的議親對象並不是只有清語而已,就連白幕遠和白水心也有不少人關注著,不過眾人在得知白水心被賜婚給了宋玄書,而白幕遠也已經與杜如月定了親後,不得不放棄了那兩個人,而把目光全瞄向了忠睿侯府二老爺宋元義家的公子小姐們,和白家年紀不到十二歲的白二公子。
這些人追捧白振海和宋元義,並不是因為三品的官位有多稀罕,也不是因為他們二人所在的官職有多緊要,而是,這兩人的陞遷,是新皇登基後兩年來的頭一遭,過去的兩年裡,所有朝臣的職位從來只有平調,極少有陞遷或者貶謫的。
新皇真的是不動則已,一動便是大動作,對於官員和大商賈來說,這是個信號,是個朝局將會發生變動的信號。
而對於那些好幾年沒有挪過窩的朝臣來說,這卻是個契機,一個可以平步青雲的契機。
所以,那些善於鑽營的人,才會對白宋兩家趨之若鶩,上趕著巴結逢迎,生怕比別人慢了半步似的。
而此時,皇帝的御書房裡,皇帝朱子明正一臉悠閒地坐在書桌後,跟低著頭想事情的仁親王朱子文說著話。
「子文可是有什麼著急的事情要辦?」皇帝優哉游哉地笑問道:「這幾日,我見你總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莫不是記掛上了哪家的小姐?」
朱子文自打遊園會結束後便被皇帝一道聖旨請進了皇宮,白天在御書房行走伴駕,晚上皇帝會直接派人送他去太后宮中安置,連續十幾天,他吃喝拉撒都在皇宮裡,半步沒出過皇宮,就連跟在他身邊的古嵐,也都被留在了御醫院,禁止外出。
朱子文心裡的確是有事,卻只能乾著急,拿他的皇帝哥哥沒有半點兒法子。
「回皇兄,臣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需要辦的。」朱子文這幾日已是被拘得沒什麼脾氣了,有些懨懨地道。
朱子明抬眼看著朱子文,笑道:「沒有嗎?我本想這兩天就放你回去的,既是沒有事情,那你還是留宮裡多陪母后幾天吧。」
朱子文聞言一愣,語氣中帶了些懊惱,喚了一聲:「皇兄!」
朱子明笑了笑道:「明日朝堂上還會有些變動,你且先住著,省得那些個大臣找你的麻煩,我知道你不喜歡應付那些個人。」
朱子文有些無奈地道:「既然皇兄還有動作,那臣弟也只能留在宮裡了,只是,皇兄這次的動作會不會太大了?臣弟怕朝臣們會反彈。」
朱子明扯著嘴角笑了笑,目光中帶著些冷意,一雙如寒星一般的明眸看向遠處,淡淡地道:「反彈?這不是正在反彈嗎?朕若是動作不大,只怕還真把這些個倚老賣買的老傢伙沒辦法呢,指望他們不反彈?除非是朕肯一直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他若是動作不大,只怕他想提拔的人,每往上走一步都會步履維艱,還不得不面對各種陰謀算計,若真是那樣,他想將權力收回到自己的手中,還要等多少年?他還要做多少年被大臣們架空了的傀儡皇帝?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可是,皇兄的動作若是太大,會給那些老臣們落下口實,畢竟過於急速地提升或者貶謫官員,是會遭人詬病的。」朱子文有些擔心。
朱子明冷笑道:「詬病?子文真是說得客氣,只怕大臣們都在私下裡說朕是昏君了吧?不過,朕不在乎他們說什麼,一時的虛名算什麼?成就千秋大業的帝王,有幾個沒被當世的人詬病過?」
朱子文起身朝著朱子明一輯道:「皇兄英明。」
朱子明笑了起來,擺了擺手道:「這裡就只有咱們兄弟二人,你無須做出這種樣子給我看,我英明還是不英明,我自己心裡清楚,把你拘在皇宮裡,你心裡是怨朕的吧?」
朱子文抬起頭,晶亮的雙眸看向皇帝,搖頭道:「臣弟不怨,臣弟知道皇兄是為了臣弟好。」
因為前朝曾有過先例,某位皇帝,因為昏庸無能、荒淫無道,被朝臣與皇室宗親聯合強制罷黜,強行立了這位皇帝的親弟弟為新皇,而舊皇帝則落得個終身幽禁的結局。
所以,朱子文說的皇帝是為了他好,並不是一句逢迎的話,而是他知道,他的皇兄是真的為了他好。若自己真的被大臣們挾持,擁立他為新君,他真無法拒絕,皇帝,不是人人都想當的,尤其是朝政大權被重臣把持、而且隨時都有可能被大臣們廢黜的皇帝,更是可悲復可歎,這燙手山芋一樣的東西,誰接手,誰受傷。
朱子明聽了朱子優的話,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我原先就說過,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會給你,但是,那必須得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情,我可不想在被迫的情況下給予你什麼,所以,你還是在皇宮裡再住些時日,若是真有要事需要處理,可以告訴我,我派可靠的人幫你。」
朱子文眉頭抽了抽,帶著幾分無奈地暗道:這種事情是能幫的嗎?搖了搖頭,他一臉淡淡地道:「真沒有,臣弟多謝皇兄。」
朱子明笑道:「好吧,有事的話,記得告訴我。這幾天,四弟跟那一幫子元老重臣走得很近,朕倒是想看看,他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朱子文淡淡地一笑道:「皇兄明察秋毫,四皇兄哪裡能翻得出您的手心。」
朱子明正色道:「那倒未必,千里之堤毀於蟻穴,越是這樣看起來不具備什麼威脅的人,越是容易出其不意地毀掉所有的基業。子文,你的消息靈通,待出去後,替朕多留意著他。」
朱子文一輯道:「是,臣弟遵命。」
而這時的清語,剛打發了一位堵在她回家路上、假裝馬車壞了求她幫助的年輕公子,此刻她正萬分鬱悶地坐在馬車裡,心中煩惱不已。
十幾天的時間裡,她至少「偶遇」了五位年輕公子,卻沒有一個能讓她砰然心動的,而那個曾經讓她心跳加快過的人,卻像是突然人間蒸發了似的,再也沒有出現過,哪怕是隻言片語,也沒有再傳來過,彷彿他從來不曾在自己生命中出現過似的。
不過,好在清語並沒有煩惱多久,因為幾天之後,皇帝又有了新的調令,依舊是幾位新壯派的地方官員被連升兩級或是三級,而且,這回清語的大伯父宋元罡和先皇任命的宰相靖國公杜風,兩位當朝重臣被皇帝以朋黨之名,連降了兩級。
宋元罡本就是圓滑之人,原想著若是杜風要鬧的話,自己也跟著鬧上一鬧,大樹底下好乘涼嘛,杜風可是皇帝的親舅舅,有他帶頭鬧,自己也好跟著撿現成的便宜不是?誰料杜風卻完全沒把被連降兩級當回事,依舊每日上朝,與皇帝議政,絲毫沒有要鬧的意思。連國舅都不鬧,自己這個沒有爵位的前一品官、現二品官還能翻得起什麼浪?
而其他朝臣們想鬧,也沒理由鬧呀,人家當事人都沒說話呢,你們急的哪門子?雖然明眼人都知道,皇帝這是在拿朝中重臣開刀了,但是又能有什麼法子呢?從白振海和宋元義的順利陞遷開始,主動權便都落到了皇帝的手裡,他想升誰想貶誰,沒人能左右,沒人敢左右。
而且更為無奈的是,皇帝重用的這些人,的確都是在地方上口碑極好的,可以說都是曾經造福過一方黎民的好官,那些個重臣們,八方搜集這些新壯派官員的罪證,但是搜集到的,卻全是一筆一筆的政績,這幾位新壯派的官員不僅沒有什麼罪證可查,甚至連私人生活作風上都找不到任何可以詬病之處。
這樣的陞遷調動,雖然有些激進,但是絕對算不上是昏聵。
這下重臣們可是徹底沒招兒了,想保住自己的位置,又不能彈劾皇帝昏庸,只能每日懷著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上朝,生怕下一道聖旨便是要降自己的職。
但是再怎麼小心翼翼卻還是不能阻止皇帝加強中央集權的腳步,在杜風和宋元罡被降職後,第四批調令很快便下來了,這回陞遷的依舊是新壯派的官員,被貶謫的則是皇后娘娘的親爹,當朝太師上官嵐,和姜太妃與二夫人的娘家親哥哥,刑部尚書姜安孟。
這一系列的人事調動,對朝中大臣們來說,可稱得上是聞之而風雲色變了。可是對於普通的老百姓來說,卻並沒有對他們的生活造成什麼影響,只把這些事情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互相顯擺誰能知道最新的朝堂消息,誰能知道最多的內幕。
而這些對於清語來說,卻無疑像是得了一道特赦令似的,因為那些個求親的年輕公子們,終於有了新的目標,而且還是很多很多的新目標,於是自己這個曾經名聲不怎麼好,而且還跟小公爺舒暢曖昧不清的侯府庶出六小姐,終於成功地被官媒們遺忘了。
就在清語的日子漸漸消停下來後,近一個月沒有露面的無塵公子,終於再次出現在了清語的面前,以一種她意想不到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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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3:09PM
第一百一十一章為了你,我不介意卑鄙
朝中的風風雨雨漸漸地平靜了下來,皇帝已經有十幾天沒有發佈新的人事調動了,而那些每日裡流著冷汗、提心吊膽、唯恐被貶謫的官員們終於暗暗地鬆了口氣,雖然並不能確定皇帝接下來還會不會有什麼大動作,但至少暫時是安全了。
也就是在這個看似風停雨歇的某天清晨裡,清語如往常一樣坐著馬車趕往鎮國公府。
清語正閉目養神間,卻感覺到馬車突然硬生生地停了下來,柳香皺了皺眉道:「怎麼還有人來攔馬車?莫非又是哪家的公子?」
清語也只當是在別處求親碰了壁的官家子弟又在這裡重複那些老套路,所以根本沒有予以理會,依舊老神在在地靠在綢緞靠背上,思索著昨日新學的一種彈琴指法。
這時,車伕在外頭通傳道:「六小姐,有位自稱是無塵公子的人說想要見您。」
清語和柳香聞言皆是一愣,然後彼此對視了一眼,心下都在懷疑,會不會是誰家公子玩的新把戲?
沒有得到清語的允許,柳香自然是不敢去掀車簾的,倒是清語自己探身一把掀起了車簾,朝外頭看去。
晨光中,薄霧裡,那個騎在黑馬上帶著金色蝴蝶型面具的俊秀公子,不是無塵是誰?
清語只覺得心中微微發堵,負氣似的將簾子一甩,冷著聲音對車伕道:「不認識,走。」
柳香有些愕然地看向自家小姐,嘴唇動了動,卻終究什麼也沒說,只靜靜地聽外頭的動靜。
清語也正豎著耳朵聽著呢。
「這位公子,六小姐說不認識您,您是不是稍微讓一讓?好讓小的過去?或是,小的這就讓開,讓您先過去也成。」車伕沒見過無塵公子,卻是聽說過他的大名的,雖然小姐說不認識,但是她並沒有說這人是假的,那麼這人八成就是無塵公子了,他又怎敢對他不敬?所以說話的語氣和態度,很是恭謹,像是生怕得罪了無塵似的。
這條道其實很寬,兩三輛馬車並行也不是問題,根本不需要誰讓誰,很顯然無塵是故意將馬騎到馬車跟前來堵著的,可恨這個車伕竟然還要駕著笨重無比的馬車去讓人家靈活得要死的馬,這麼不爭氣,直把清語氣得臉色發青。
「不讓,除非你家小姐叫我讓。」無塵說。
清語咬牙切齒地咕噥了一句:「這個無賴。」臉上雖然儘是惱色,但是眼底裡卻透著幾分歡喜,抬手又將還在晃動個不停的車簾掀起,對無塵憤憤地道:「不知公子現在來做什麼?」
在遊園會上說了那麼曖昧的話,卻把自己丟在一旁一個多月不聞不問,任自己被那些狂蜂浪蝶騷擾,如今風平浪靜了,自己好不容易得了清淨,他卻這會兒跑出來了,實在是可恨可惱。
清語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說話的語氣中飽含了多少的哀怨,估計跟深閨怨婦也差不了多少了。
「我想見你,所以就來了。」無塵看著清語的眼睛,認真地道。
看見她眼裡的幽怨,無塵心中頗有些歡喜,卻也帶著些擔憂,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自己這段時間不出現的原因。
清語面色微紅,卻還是帶著惱怒道:「如今見著了,還請公子讓一讓。」
「不讓。」無塵這一個多月沒見到清語,才總算知道了何謂相思,又怎麼肯三言兩語就被她打發了?「除非你答應在下,明日休息來無塵閣一趟。」
清語氣息為之一窒,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無賴一樣的人竟然會是鼎鼎大名、為世人稱頌、就連父親也都高看他三分的無塵公子
「我為什麼要去見你?不讓算了,劉叔,咱們繞過去。」清語被無塵那一臉的無賴樣兒氣得牙癢癢,哪裡肯讓他如意?氣哼哼地吩咐了車伕一句,然後便放下簾子,靜等著馬車繞過去,只是她惱怒之下卻忘了,馬車再怎麼繞,豈能繞得過靈活的馬?
馬車晃來晃去,片刻後,那車伕隔著簾子回道:「六小姐,不成啊,那位公子的馬還阻在車前,奴才繞不過去。」
清語怒氣衝天地掀開車簾,衝著無塵怒道:「你到底讓不讓?」
無塵笑瞇瞇地道:「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這兩個字清語幾乎是吼出的。
「那在下就不讓了,一會兒經過的人多了,只怕會有不少閒言碎語,嘖嘖,在下倒是不怕,只是不知宋六小姐怕不怕?」無塵見清語一臉惱羞成怒的樣子,心裡反倒是鬆了下來,她對自己其實也是有意的吧?否則又怎會這般生氣?
清語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暗暗一想,覺得無塵說得也有些道理,自己前不久才跟舒暢傳出了曖昧,如今又跟無塵公子糾纏不清,世人會怎麼看待自己?倒不如假意應了他,明天放他一個大大的鴿子,也好出了心中的這一口惡氣。
「算你狠,我明日一早便去無塵閣,公子這下可以讓了吧?」清語語氣緩和了些,咬著嘴唇道。
無塵微微歪著頭看向清語,嘴角帶著一抹壞笑道:「自然是可以讓了,不過,若是宋六小姐明日不來的話,在下不介意每天來這裡溜溜馬。」
清語剛消下去的火氣噌地又上來了,咬牙切齒地道:「我會去的!」
大不了把姐姐妹妹全都叫上,對了,還要帶上薛沐紫和白水心,一大群人去,把他的無塵閣鬧翻天,清語心裡頭解氣地想著。
「那就好,哦,對了,在下還忘了說,在下近日新得了一副畫作,想請六小姐品鑒,還望六小姐獨自前來,莫要帶著姐姐妹妹什麼的,在下怕招待不周,惹惱了各位小姐,為了賠罪,今後少不得還要在這條街上遛馬。」
「你!」清語已經氣得臉頰通紅了,瞪著無塵,從牙縫裡逼出來兩個字:「卑鄙!」
無塵收起了臉上的笑意,目光如炬地注視著清語,正色道:「為了見到六小姐,在下不介意卑鄙一回。」
清語的怒氣頓時為之一凝,一時竟然不知道是該羞惱還是該憤怒了,只十分用力地把手中的車簾往前一擲,然後將身體靠向椅背,不再言語。
馬車外面,無塵達到了此行的目的,笑瞇瞇地策馬讓開,那車伕如蒙大赦,連忙駕著馬車往鎮國公府行去。
「真是無恥。」清語憤憤地對柳香抱怨著。
平日裡不管遇到多煩心的事情,清語從來沒有在柳香面前抱怨過什麼,也鮮少跟她商量什麼,但是此刻的她,卻很想找個人傾述一下她心中的惱怒,哪怕對象是並不敢響應自己的柳香。
「小姐,恕奴婢直言,奴婢卻覺得,無塵公子不是無恥,而是深情。」柳香抬頭看著清語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道。
清語一愣,隨後臉上一紅,低頭小聲地嘀咕道:「他深情什麼?完全是無賴。」
柳香見清語還在嘴硬,不由得偷偷地一笑,然後正色道:「無塵公子原本是什麼樣的人,小姐必然比奴婢清楚,他如今為了小姐,連臉面都不顧了,這不是深情是什麼?」
這下縱使能言善辯的清語也找不出辯駁的話來了,只通紅著一張臉,一聲不吭地低著頭,假裝沒聽到柳香說的話。
這一整日,清語都過得有些迷迷瞪瞪的,即便是上課時,也有些心神不屬。
心中也在一邊猜測著無塵到底是有什麼畫要拿給自己看,一邊又在想著,明天見到他會是什麼樣的情形,平日裡總是一臉平淡的清語,今日臉上的表情十分豐富,時而微惱,時而凝重,時而羞澀。
清語的變化,杜雅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作為過來人,她怎麼可能不知道清語這種表現是因為有了意中人。對於想把清語收做自家兒媳婦兒的杜雅雯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看來得想想辦法才行了。
「清語,明日可有時間?」杜雅雯笑著問道。
清語想到和無塵的約定,不由得心虛地紅了臉,小聲應道:「伯母,清語約了姐妹明日上街買東西……」
杜雅雯哪裡會信她真是約了姐妹,也不拆穿她,只笑著點了點頭道:「是這樣啊,我聽說城外白雲庵來了一位慧真師太,不僅佛法高深,更有些治病的手段,據說治療頭暈之症最為拿手,我這幾日正是覺得頭暈,便想著叫你明日陪我這老婆子走一趟,既然你明日沒時間,那就算了吧,改日再陪我去也是一樣的。」
清語猶豫了片刻後,咬了咬唇道:「清語還是先陪伯母去白雲庵罷,逛街買東西什麼時候都可以去,若是因為清語的緣故耽誤了伯母的身體,倒是清語的不孝了。」
杜雅雯一臉欣慰地點了點頭道:「嗯,乖,倒是沒有白疼你,明日一早我便差人去侯府接你。」
於是,清語和無塵的第一次約會便這樣夭折了。
傍晚時分,清語回到侯府,立即寫了張帖子,讓柳香親自送到無塵閣去。
只是,過了半個時辰後,柳香又拿著那帖子回來了,去得太晚,無塵閣已經關門打烊了,帖子又能遞到哪裡去?
清語頗有些頭疼地看了看那帖子,只得吩咐柳香先收起來,然後悻悻地洗漱了一番,連每日裡不落的睡前看書都沒了興致,直接就上了床,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擔心被放了鴿子的無塵會被氣成什麼樣子。
翻來覆去許久後,清語還是睡著了,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清語起床後第一件事便是吩咐荷香將昨日那張帖子送去無塵閣,然後才由柳香伺候她洗漱穿衣,打扮停當後用過早飯,坐了沒多久便聽外頭守門的婆子通傳,說是鎮國公府來接小姐的馬車已經等在二門了。
這時荷香還沒回來覆命,清語卻不能再等了,只能出了芷蘭苑,上了軟轎,往二門行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慧靜
出了二門,清語赫然發現,坐在馬車伕旁邊的那個人,竟然是多日未見的小公爺舒暢。
今日的舒暢,貼身穿了一件粉紫色的內衫,外頭罩了一件深紫色的束腰長衫,領口和袖口及衣擺處皆用了寬幅的銀色繡花鑲邊。這套深色的秋裝,很適合他這樣完美的人,顯得他如玉樹臨風一般,坐在幾乎要與馬車混為一體的車伕旁邊,有一種強烈到讓人不容忽視的違和感。
清語微微愣神後,忙上前欠身一禮道:「見過舒公子,你怎麼親自來了?」
舒暢也不等車伕放下腳凳,直接從車轅上跳了下來,身手頗為矯健,站穩後,抖了抖衣擺抬起頭來對清語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柔聲道:「家母有令,焉敢不從?」
清語臉色微微有些尷尬,歉然一笑道:「伯母真是太客氣了,哪裡需要勞動舒公子親自走這一趟。」
她心裡雖然覺得有些尷尬,對安國夫人也有些小小的埋怨,但絕對談不上生氣,不只因為安國夫人是她的恩師,更是因為安國夫人對自己的關懷和照顧,像極了自己上一輩子的母親。雖然這位母親偶爾會串線,偶爾會做出些讓自己哭笑不得的事情來,但清語卻就是沒法怪她。
舒暢看著清語,臉上帶笑道:「在下自己願意來的。走吧,家母還在等著呢。」
清語微微一愣,然後忙低下頭,應了一聲「好」,然後微微提著裙擺,由柳香扶著踩著腳凳上了馬車。
舒暢把手按在馬車的車轅上,借力輕輕一躍便上了車轅,依舊是坐回到車伕的旁邊。
鎮國公府和忠睿侯府隔得並不算遠,馬車從忠睿侯府的二門出發,不過片刻便到了鎮國公府的二門處。
馬車停下後,舒暢跳下馬車,先是跟馬車裡的清語主僕二人知會了一聲,然後才吩咐二門的守門婆子,去流霜居通知安國夫人。
在馬車裡等候長輩是十分不禮貌的事情,清語扶著柳香的手下了馬車,跟舒暢一同等在二門外,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閒聊了沒幾句,舒暢突然轉過頭來看向清語,淡淡地問了一句:「那天,你可曾後悔?」
清語一時沒弄懂他問的什麼,微微一愣後才明白過來,呼吸頓時一凝,然後轉開眼道:「不曾。」
其實她後悔過,而且在當時,她還曾經非常後悔過。這麼好的男人啊,她兩輩子加起來統共也沒見過幾個,不是給人預定了的,就是對女人沒興趣的,能讓她有機會染指的,還真就僅此一個,可她卻眼睜睜地放了手,說不後悔,那真是瞎說,沒有剩女不恨嫁的。
舒暢定定地注視著清語,泛著淡淡紅潤光澤的薄嘴唇微微動了動,吐出兩個輕柔到了極致的字:「說謊!」
清語心中發慌,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著二門的出口,咬了咬嘴唇道:「沒有。」
舒暢苦澀地一笑,終是沒有再說什麼,只幽幽地歎了口氣。
瞬間無言,兩人之間越發尷尬了,清語只盼著安國夫人能快些出來,結束這種讓她手足無措的尷尬。
也許是老天聽到了她的禱告,片刻後,杜雅雯扶著承謹姑姑的手,自二門處出來了,身後還跟著一位提著食盒的年輕丫鬟。
「倒是讓你們久等了。」杜雅雯笑瞇瞇地說著,似乎並沒有發現清語和舒暢之間的尷尬氣氛,「走吧,再不動身可就遲了。」
說罷,她率先扶著承謹的手上了馬車,清語也只得跟了上去,待那位提著食盒的丫鬟也上了馬車後,舒暢卻在馬車外頭道:「娘,就不用兒子陪你們去了吧?」
杜雅雯掀開車簾,臉上帶了幾分不悅道:「怎麼不用?這一車全是婦道人家,沒個男人跟著,做什麼都不甚方便,你不去可不成。」
舒暢一臉無奈地道:「娘,你們去的地方是庵堂,兒子去了,反倒不方便,再說,那裡兒子也進不去呀。」
杜雅雯杏眼微瞪,佯怒道:「雖然是庵堂,但那裡也不是沒有男子去的,不過是進不了內堂罷了,你就等在外堂不行啊?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想陪為娘的去!你到底去是不去?」
舒暢被杜雅雯一頓搶白得沒了語言,俊臉微紅,一臉尷尬。
當著清語的面,被娘親這般訓斥,讓他感覺很有些下不來台,也不敢再說不去的話了,不然不知道還會惹出來什麼責罵來,只得不情不願地點頭道:「去。」
清語見人前總是一副完美無缺模樣的舒暢被安國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不由得暗自偷笑。
在看到他那張白裡透紅、紅裡透黑的俊臉,和那微微抿著薄唇後,突然覺得這樣的他才是個真正的人,而不是那個高高立在神壇上,讓人仰望而不敢接近的神。
杜雅雯見兒子服了軟,臉上的表情立即換成了笑,嗔怪道:「還不趕緊上車。」
舒暢微微咬了咬嘴唇,手按著車轅打算跳上去,這時杜雅雯又道:「你這猴孩子,去那裡幹什麼?車裡有的是位置,你去坐外頭?」
舒暢身形微微一凝,臉色越發地黑了些,卻沒有回嘴,也沒有應聲,而是手上一用力,身子一躍而起,跳上了車轅,直接悶聲不響地在車伕的身邊坐了。
杜雅雯見他是拿定主意不進來了,只得憤憤地一甩簾子道:「好心當成驢肝肺,你愛在外頭吹風,就吹個夠吧。」
時下雖然已是入秋,但是天氣並不見得冷,尤其是舒暢這樣練過幾年武藝的,哪有那麼容易怕冷?
清語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母子二人放下規矩和客氣,如尋常人家母子一般的相處,說實在的,這比那種客氣守禮、相敬如冰的相處模式溫馨多了,也自然多了。
一路歡笑,就連坐在馬車外頭的舒暢也會時不時地被杜雅雯叫住,不得不接著她們的話題聊上幾句,馬車在眾人的歡笑中,很快便出了內城,向城外西郊的白雲庵駛去。
出城後不久,馬車便行至一處小山坡下,山坡下有一道石拱門,一道白色圍牆與拱門相連,繞著山腳,延伸向目所不能及的樹林深處。拱門頂上有一塊黑色的匾額,匾額上題著三個金色的字:白雲庵。
馬車剛停下,便有一位穿著深青色緇衣的中年尼姑走上前來,雙手合什對車轅上坐著的舒暢道:「這位公子可是來敝寺求佛問道或是尋醫問藥的?」
舒暢跳下馬車,朝著那尼姑一禮道:「家母想慧真師太一敘,還望師太指引方向。」
那尼姑念了句「阿彌陀佛」,然後道:「往此門裡去是白雲庵的庵堂,左邊停靠馬車,右邊是接待男客的去處,貧尼只負責接引女客上山,還望公子莫怪。」
舒暢忙擺了擺手道:「豈敢,有勞師太了。」
這時車伕已經下了馬車,將腳凳擺好後,最後上車那位提著食盒的丫鬟則最先下了馬車,然後回身過去扶杜雅雯和清語。那中年尼姑見了杜雅雯,神色微微一變,卻立刻便恢復了一臉木然的樣子。
順著這尼姑指引的方向,車伕驅趕著馬車去了左邊,而舒暢則在目送杜雅雯一行人進了拱門上山後,去了右邊。
且說那位中年尼姑引著杜雅雯一行人自拱門而入,順著山坡側面的一跑石砌梯步一路向上,路上,杜雅雯時不時地會問上一兩個問題,有關於白雲庵的,也有關於慧真師太的,那位中年尼姑回答得井井有條,而且態度不卑不亢,語氣謙和坦蕩,讓人不由得對她生出些好感來。
「請問師太法號?」杜雅雯起了結交的心思,笑著問道。
那位中年尼姑雙手合什,朝著杜雅雯一禮道:「貧尼法號慧靜,安國夫人有禮了。」
這下杜雅雯倒是一愣,然後疑惑道:「師太竟然認得我?」
那位中年尼姑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卻飛快地垂下眼眸,將那一絲慌亂掩蓋了過去,一臉平靜地應道:「貧尼本是不認得夫人的,不過貧尼曾經遠遠地見過舒公子,所以猜測能讓小公爺甘心駕車的,定然是安國夫人無虞。」
舒暢的確是經常在公眾面前露面,所以這位惠靜師太說見過他,杜雅雯並不懷疑,倒是一笑道:「師太倒是能掐會算。」
惠靜師太一禮道:「夫人謬讚了。」然後轉向清語,淡淡地問道:「這位小姐應該便是忠睿侯府家的六小姐了吧?」
清語是第一次穿長裙走石梯,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一手扶著柳香的胳膊,一手提著裙擺,從頭到尾一直都在低頭看路,生怕一不小心人前出醜,這時聽聞惠靜師太點到自己的名字,忙停下腳步,抬起頭來笑著應道:「想不到師太方外之人,竟也知道清語,倒讓清語好生慚愧。」
惠靜師太神色微微一凝,旋即垂眸面無表情地道:「宋六小姐過謙了,宋六小姐於遊園會上大敗杜九小姐,此事京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宋六小姐的才名,便是這偏遠之地,也早有耳聞了。」
清語臉色微紅,低頭謙虛道:「師太謬讚了。」
惠靜師太淡淡地道:「宋六小姐不必客氣,這邊請。」說完抬手,示意清語一行人先走。
繞著這小山坡爬了近一刻鐘的樓梯,清語等人才總算看到樹林中的那一片紅牆碧瓦的建築。
杜雅雯和清語往日裡出入皆是馬車來去,路程若是有超過半里的,也都是有軟轎接送,如今這一口氣爬了一刻鐘的山路,都累得有些喘不過氣兒來了。
惠靜師太領著眾人進了庵堂的偏殿,請她們坐了,然後命小尼姑端來茶水,對眾人道:「慧真師太還在會客,請諸位施主稍後片刻。」
杜雅雯無力地擺了擺手道:「不打緊,我們等得的。」
慧靜點了點頭道:「如此,貧尼便先告退了。」說罷,朝著眾人雙手合什一禮,然後退出了偏殿。
眾人又等了約莫一刻鐘左右,先前奉茶那位小尼姑才來回話道:「各位施主,慧真師太請各位往正殿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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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03:09PM
第一百一十三章慧真
出了偏殿的門,向左轉便是白雲庵大殿的正門了。一陣清冷的木魚聲伴隨著淡淡的香燭味兒從那敞開著的大紅木門處傳來,帶著幾分出塵的孤寂,和深遠的禪意,原本應該是讓人心生嚮往的佛門聖地,卻不知為何,讓清語有一種望而卻步的恐慌。
就在清語猶豫著是不是該進去的時候,引路的年輕尼姑卻已經一步跨進了正殿,向裡頭的人通傳道:「師太,客人到了。」
大殿裡傳來一聲冷冰冰的「請進」,然後便再無聲息了,就連先前那陣木魚聲也停了下來。
杜雅雯率先一步跨進了大殿,清語現在已是無路可退,只得硬著頭皮跟上。
大殿裡正對著大門處是一座半人高的佛台,佛台上並列著三尊鎏金佛像,清語只認得其中兩座是釋迦摩尼和觀世音,另外一尊佛像是誰,她卻是叫不出名字來了。三尊金燦燦的佛像頭頂都掛著紅綢,金光燦燦,寶相莊嚴,甚是威武。
佛台前頭擺著一張供桌,供桌上有幾盤供果,再前頭擺著香爐,燭台。
在供桌右下方,有一方小桌,小桌上擺著文房四寶和一個木魚。小桌後的蒲團上,盤膝坐著一個身穿青色緇衣的中年尼姑,這人面目已顯老相,皮膚有些鬆弛,眼皮微微朝下垂著,看不出喜怒,到是與那三尊佛像頗有些神似。
先前進來的年輕尼姑又喚了一聲:「師太,客人來了。」
那青衣尼姑這才睜開眼,看向眾人,當目光掃過清語時,微微一頓,旋即又垂下眼,起身朝著眾人雙手合什,微微欠身道:「寺廟庵堂之中,條件簡陋,若有不當之處,還望各位貴客莫怪,貧尼慧真,見過各位貴客。」
杜雅雯笑道:「師太客氣了,佛門清淨地,師太又是方外之人,我等豈敢造次,但有不和規矩之處,還望師太多多包涵。」
慧真指了指地上擺著的一溜兒蒲團道:「各位請坐。」說罷,自己先盤膝在蒲團上坐了,又將目光看向清語。
她先前那一瞥清語並沒有注意到,不過這回她的目光卻是和清語的撞了個正著,慧真那帶著些疑惑和探究的目光,讓清語微微一愣。這時,慧真卻朝著她笑了笑,這一笑才讓清語覺得,這位原本如泥塑木雕的佛像似的中年尼姑,年輕時必然也是一位美人,否則不會只淡淡一笑便如大地回春一般,讓人心中忍不住覺得舒服。
不過,正當清語要回以一笑時,慧真卻迅速地回復到了面無表情的模樣,垂下眼眸,又如雕塑一般了。
而且,就算慧真面對安國夫人時,也再沒有改變過表情了,一直都是冷清木然的樣子,這讓清語有些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很顯然,這位慧真師太只對自己一人有好感,可是到底為什麼呢?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壞,這位慧真師太為什麼會對自己不一樣呢?
清語心中疑惑不已,不過想了想也就不在意了,有好感總比有反感來得好吧。
這時,卻聽見安國夫人問道:「聽聞師太擅長治療頭疾,不知可否請師太給我看看?」
慧真抬眼看了看杜雅雯,淡淡地道:「若是貧尼沒有看錯,想必夫人並沒有什麼頭疾吧?」
杜雅雯聞言一愣,然後訕笑道:「師太怎麼知道?」
清語聽了安國夫人這句話,頓時一口氣險些沒提得上來。
昨兒是誰一臉委屈地跟自己說頭暈,要來白雲庵看病的?是誰害得自己當時進退兩難,內心掙扎不已,最後良心打敗了色心,逼自己放了無塵的鴿子,來陪她看病的?
原來什麼頭暈頭疼,都是裝的清語此刻有種無語問蒼天的感覺,直愣愣地看著安國夫人,完全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她此刻的感受。
慧真淡淡地道:「貧尼淫浸此道十餘年,有病無病,自然是一眼便知。」
杜雅雯笑道:「都說慧真師太慧眼如炬,我原先還以為是誇大其詞,卻沒想到竟然是真的,倒是我唐突了,還請師太莫怪。其實,是我的一位朋友有頭疾,久治不愈,而她如今出門不是很方便,所以我便自作主張,先替她來瞧瞧了。」
慧真點了點頭道:「夫人不信貧尼也是情有可原,還請夫人說說貴友的症兆,貧尼也好替她診斷一二,不過,沒有當面診脈,貧尼開的方子,藥效只怕不盡如人意。」
杜雅雯笑了笑道:「師太無需擔心,若師太的藥方真能緩解我那朋友的病痛,到時候再請師太前往診病也不遲。」
慧真冷冷地道:「貧尼從不出診,若貴友需要診病,還請到白雲庵來。」
杜雅雯也不介意慧真態度惡劣,但凡有些本事的人,誰沒有點兒怪脾氣?慧真越是這樣,她倒越是覺得傳言的可信度頗高,於是忙把那位友人的病症一一講述了一番,詳盡之處,連一日痛幾回都說得清清楚楚。
慧真待杜雅雯說完後,點了點頭道:「貴友此疾,乃是早年碰傷額頭所致,雖然外表不見傷,但內裡受損,卻是無法一時痊癒的。」
慧真的分析與杜雅雯知道的實情幾乎一般無二,這讓原本還有些懷疑的杜雅雯立刻打消了心中那一丁點兒不信,幾乎讓她把慧真當成當世神醫了。
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杜雅雯笑道:「師太倒是說對了八九分,我那友人,的確是年輕時傷過頭,還請師太指點一下治癒的法子。」
慧真冷冷地道:「貧尼可以開一張方子,夫人且拿回去照方抓藥,按劑量服用,或可暫緩貴友的舊疾,但若是要治癒,只怕不易。」
杜雅雯忙點頭道:「能暫緩已是萬幸了,若真能使她免除病痛,我定當厚謝師太。」
慧真也不言語,立在一旁的年輕尼姑卻熟門熟路地拿過小桌上的墨和硯台,慢慢地研磨,片刻後墨成,慧真提筆在紙上書寫起來,很快一張字跡雋秀的藥方便寫好了,藥名、用量、服用禁忌,無一不詳細十分。
墨干後,慧真拿起藥方,遞給那位年輕尼姑,再由她將藥方轉交給了杜雅雯。
「這藥方只針對貴友之症,若是換人服用,還請再找貧尼重新開方子才好。」慧真淡淡地解說道。
杜雅雯示意承謹接過藥方,然後點頭笑道:「這是自然,多謝師太了。」
承謹收起藥方後,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綢緞布包來,布包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裡頭裝的銀兩不少。
「這是我對貴庵的一點兒心意,還望師太笑納。」杜雅雯笑了笑道。
慧真垂著眼冷冷地道:「夫人客氣了。」話雖如此,卻並沒有開口拒絕那些銀兩。
那年輕尼姑伸手接過了布包,放進了供桌一側的功德箱裡。
杜雅雯見此行的目的達到了,便也不再逗留,起身對慧真道:「如此,我等便不打擾師太靜修了。」
慧真此刻卻像是入定了一般,垂著眼,手裡拿起木魚,冷清而有節奏地敲了起來。
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杜雅雯並沒有覺得不愉,只覺得出家人的怪癖還真是不少。
那年輕尼姑將清語等人送出了大殿,直送到那石梯處才回轉。
清語一行人沿著石梯往山下走,來時覺得十分漫長且難行的石梯,回去時卻變得分外輕鬆。
杜雅雯心情很好,一路跟承謹有說有笑的,清語的心情卻十分不好,一直氣鼓鼓的,就算杜雅雯故意逗她說話,她也盡可能撿簡單的說,絕不多說一個字。她是在用這種沉默的方式抗議,抗議為老不尊的安國夫人居然欺騙自己。
「我出個謎題,你們猜猜看。」杜雅雯樂呵呵地看了清語一眼,對承謹和柳香以及那位提著食盒的丫鬟笑道:「猜對了有獎哦。」
承謹是跟了杜雅雯十幾年的人,自然知道她要做什麼,忙裝作一臉興奮地配合道:「當真?奴婢可要猜上一猜了。」
杜雅雯看著清語那張悶悶不樂的臉,笑道:「謎面是茶壺,謎底是咱們當中的一個人。」
「……」清語深感自己被打敗了。
這謎題一出,其餘幾人都齊刷刷地朝清語看了過來,一個個憋笑憋得臉頰通紅。
那提著食盒的小丫鬟生怕漏掉了獎勵似的,忙道:「奴婢知道了,是宋六小姐對不對?夫人,奴婢答對了沒有?可有什麼獎勵?」
清語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悶悶地將頭轉向別處,任她們拿自己說笑。
這時杜雅雯又逗那小丫鬟道:「哦?那你說說,為什麼是她呀?」
那小丫鬟猶自不知自己跳進了夫人的挖的大坑裡,還興高采烈的地道:「茶壺嘛,嘴翹得高高的,就像……」說到此處,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上當了,見眾人沒有形象地大笑起來,又見被自己比成了茶壺的宋六小姐正背對著這邊,低著頭身子抖得厲害,顯然是氣壞了,頓時一張小臉嚇得煞白,一臉畏懼地道:「奴婢錯了,求宋六小姐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清語背著身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怪她,那小丫鬟這才鬆了口氣,又朝杜雅雯道:「夫人這回可坑苦了奴婢,還好六小姐不惱,只是不知夫人有何獎勵?」
這丫頭,還惦記著獎勵呢。
安國夫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點頭道:「就獎勵你今兒伺候宋六小姐一天吧。」
……

第一百一十四章李希
一行人回到山下,又遇見了留守在山門處的慧靜師太。
慧靜朝著眾人雙手合什道:「各位施主這便要離開了?」
杜雅雯笑道:「聽聞白雲庵外有一片楓樹林,我們想去看看。」
「楓林這個季節還未紅透,施主若是想看,不妨等再過上幾日,屆時滿山紅葉,豈不比現在好看?」慧靜低眉垂眼,淡淡地應道。
杜雅雯哪裡是真的想去看什麼風景,不過是找個由頭撮合舒暢跟清語罷了,對她來說,楓葉紅不紅完全不重要,哪怕現在那片楓林還是一麻麻綠色,都無甚要緊,關鍵是能把那兩個彆扭的年輕人湊到一起才要緊。
「多謝師太提醒,不過既是已經來了,不去看看未免可惜,再說,未紅透也有未紅透的美,師太覺得呢?」
慧靜雙手合什一禮道:「施主言之有理,是貧尼著相了。往右走,過了男客接待處,再往裡走近一里路左右,就能看見楓樹林了,各位施主請自便吧。」
一行人辭別了慧靜,朝著她說的方向行去,走了沒多久,轉過一道彎,便看見路邊有座小小的院落,青瓦白牆,掩映在一片紅綠相間的樹叢之中,頗有些隱士居所的味道。
還未靠近院落,守在門口的小廝便眼尖地看見了眾人,迎上前來道:「不知各位貴客是要進去休息還是找人?」
承謹上前一步對那小廝道:「有位舒公子在裡頭,麻煩小哥請他出來吧。」
那小廝應了一聲是,然後飛快地轉身進了院子,不一會兒一身紫衣的舒暢便從裡頭出來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道:「本以為你們要在庵堂吃齋飯呢,怎麼這麼快就下來了?」
杜雅雯笑著嗔怪道:「為娘又不信佛,吃什麼齋飯?」
舒暢顯然不知道自己母親來白雲庵的目的,聞言一愣道:「對啊,兒子倒是忘了,娘不信佛,既是不信佛,娘來此地作什麼?」這語氣,已是有些微的埋怨了。
杜雅雯朝著清語眨了眨眼,然後抬手撫著額頭,秀眉耷拉著,對承謹道:「方纔慧真師太說什麼來著?是不是說我不能生氣傷心?要多四處走走,多散散心?」
舒暢眼中的那點兒埋怨頓時變成了焦急,忙上前扶著杜雅雯,一臉擔憂地問道:「娘,您怎麼了?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杜雅雯一副病歪歪的樣子,斜斜地靠在承謹的肩膀上,有氣無力地道:「沒事,就是頭暈,一會兒就好了,陪我去裡頭的楓樹林走走吧。」
舒暢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屁顛顛兒地跟承謹一人扶著杜雅雯的一隻胳膊,朝傳說中的楓樹林去了。
伯母啊,您還敢再無恥一點兒嗎?
清語在原地站了片刻,仰頭望著蒼天,第一次深刻地認識到,作為一個穿越人士,在厚顏無恥這一項上,居然敗給了土生土長的本土大嬸,真是讓人情何以堪哪。
哀歎了片刻後,清語不得不扶著柳香的手跟了上去,攤上這麼一個母親,攤上這麼一個師傅,是她和舒暢共同的不幸,無可奈何的不幸。
果然如慧靜所言,往前走了約莫一里路,四周的景象便開始不同起來,滿目的翠綠漸漸地變成了滿目的各種紅,橘紅、深紅、黃中帶紅,綠中帶紅。
「哇,這裡真漂亮啊。」那位提著食盒的小丫鬟已經從打擊中回過神來了,這會兒被眼前的美景震驚,不由自主地驚歎起來。
「的確是漂亮,不虛此行。」杜雅雯這會兒也不裝病了,笑道。
承謹朝遠處看了看後道:「夫人,奴婢見樹林裡頭有座亭子,不如過去歇歇?」
果然,在滿目的紅葉之中,露出涼亭的一角,雖無以得見全貌,但是想來是可以歇腳的。
一行人遂朝著涼亭行去。
楓林中的涼亭看著近,走起來卻不近,眾人沿著小徑繞來繞去,走了好一陣後才走到涼亭跟前,再一看時,才發現涼亭裡已經有人了,而且那人還是大家都認識的,四王爺朱子優。
杜雅雯一見到朱子優,頓時悔得臉都綠了,她連蒙帶騙,連拐帶拖的才把舒暢和清語弄到這地方來,不就是為了讓他們倆能萌生出點兒什麼曖昧來麼?最好是生米煮成熟飯,直接抱孫子,那才是再好不過了。但眼下朱子優在這裡,什麼計劃都泡湯了,搞不好還會鬧得灰頭土臉的回去。她怎能不悔?
「那裡有人了,我們換個地方吧。」杜雅雯轉身打算往回走。
舒暢和清語也看到了朱子優,誰都不想跟朱子優遇上,於是很有默契地沒有反對,跟著杜雅雯一起轉身,打算在被朱子優發現之前離開此地。
只可惜,有句話叫做「天不遂人願」,又有句話叫做「怕什麼來什麼」。
「這不是小公爺和安國夫人嗎?真是巧,想不到在這郊外也能遇到,不如一起坐坐?」朱子優的聲音冷森森地在眾人背後響起。
清語徹底被朱子優無視了,不過在這種情形下,被他無視讓清語感到很慶幸。
已經被點到了名字,自然不能再一走了之了,眾人回過身來,面向著朱子優,舒暢上前一步,一禮道:「見過四王爺。」清語也跟著行了個禮,然後便把自己隱藏在了杜雅雯的身後。
朱子優沉沉一笑道:「不必多禮,怎麼小公爺和安國夫人才來了就要走?」
「原本想去涼亭坐坐的,走到此處才看見已經有人了,所以想著換一處地方休息,卻沒想到是四王爺在這裡,失禮了。」舒暢回答得滴水不漏:我不是看見你才走的,我是沒看見你才走的……
朱子優呵呵一笑道:「原來如此,不知本王可有這個榮幸請夫人和小公爺,哦,還有宋六小姐,去那邊坐坐呢?」
能說不去嗎?
不能,所以舒暢只能抱拳一禮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在下只怕會打擾到王爺的雅興。」
「怎麼會,一點兒也不打擾。咦,六表妹今日似乎興致不怎麼高啊,是不是小公爺欺負你了?別怕,有本王替你做主呢,他若是欺負你,你就告訴本王。」朱子優一眼掃到低頭躲在杜雅雯身後的清語,頓時想起了另外一個讓他近日來魂縈夢牽的妙人,眼睛微微一瞇,笑容開始有些變味兒了。
清語被他的目光看得打了個冷戰,現學現賣地用手撫著額頭道:「多謝王爺,清語只是走得太久,頭有些暈罷了,不礙事。」
杜雅雯見她的動作與自己方纔的動作如出一轍,頓時覺得有種被拆穿的尷尬,忙目不斜視地看向遠方,假裝沒看見清語的動作,沒聽到她說的話。
朱子優和舒暢並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只當她是真的頭暈,當著朱子優的面,舒暢也不好表露出他的關心,只一臉擔憂地看著清語,朱子優卻道:「是這樣啊,那趕緊進涼亭去歇歇吧。」
涼亭裡除了朱子優,還有另外一名中年男子,年約四五十歲上下,頗為消瘦,雙眉微微耷拉著,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
朱子優領著眾人進了涼亭,向眾人介紹道:「這位是本王的好友,姓木,這位是安國夫人,這位是小公爺,這位是本王的六表妹,大家請隨意些,不必拘謹。」
那位姓木的中年人拱手朝著眾人一禮道:「在下木子希,見過夫人、小公爺、宋六小姐。」
木子希?清語腦子裡閃過另外一個名字,一個靠寫XX日記走紅網絡的女人,這位名叫木子希的大叔,莫非用的也是網名?真名其實叫做李希?
還別說,清語這麼連猜帶蒙的,還真蒙對了,這個中年男子的確是姓李,不過卻不是叫做李希罷了。
眾人在涼亭中落了座後,朱子優很是優雅地搖著折扇對杜雅雯道:「夫人這次來白雲庵,是上香麼?」這個天氣還搖扇子,正是騷包得沒邊兒了。清語把舒暢和朱子優放到一起一比,才發現這兩人完全沒有可比性,舒暢完勝。
杜雅雯早就恢復成了舉止端莊優雅得讓人仰望的一品夫人了,微微一笑道:「回王爺的話,妾身正是聽聞白雲庵香火鼎盛,所以特意帶著犬子和徒兒來此敬香的。」
朱子優對杜雅雯的客氣和疏離不以為意,搖著折扇道:「聽聞慧真師太瞧病很有一套,本王還以為夫人是來問診的呢。」
「王爺說笑了,妾身無病無痛,何來問診一說。」
舒暢聞言不由得看向自己的母親,見她的確是面色紅潤,眼神清澈,秀眉舒展,哪有什麼頭暈不適的樣子,轉眼又看見清語正一臉同情地看著自己,頓時明白自己又被母親耍了,眉頭微微抽了抽,一張俊臉頓時白裡帶紅、紅裡帶黑起來。
「原來如此,本王卻是聽聞白雲庵下有一片楓林甚是美麗,所以抽空來瞧瞧,想不到竟會在此處遇上夫人與小公爺,實在是緣分哪,當浮一大白,可惜此處無酒,不美,不美矣。」
看著朱子優搖著折扇咬文嚼字的樣子,清語簡直被噁心到了,只得把臉轉向別處,一眼也不看他。
但是他不去招惹朱子優,朱子優卻會來招惹她,「六表妹,不知這些日子四表妹一切可好?有些時日未見,本王倒是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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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0:48PM
第一百一十五章有多愛,就會有多疼
清語微微一愣,一點兒也沒有因為朱子優看上的人是清蓮不是自己感到慶幸,此刻她感覺自己彷彿是看到了一條吐著信子的冰冷冷的毒蛇,正要纏上一朵開在懸崖絕壁上的雪蓮花似的,心底裡有一種隱隱的衝動,想拿一張折凳朝蛇頭上狠狠一拍,然後毒蛇掉到懸崖底下去。於是,世界乾淨了,也安全了。
不過也只能想想而已,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捋這虎鬚,莫說是拍王爺腦袋,就是語氣態度無禮一點兒她都不敢。「四姐姐很好,勞王爺費心了。」
清語回答過後,場面一時安靜了下來,杜雅雯是絕對不會主動開口跟一個小輩說話的,尤其是她不喜歡的小輩。舒暢心裡頭還在因為被他的娘親騙到這個地方來而悶悶不樂,也沒什麼興致找話題閒聊。朱子優顯然也在想心事,一雙陰沉沉的眼眸裡透著陣陣精光,讓人一見之下便不由得渾身發冷。
那位名叫木子希的中年人倒是比較識相,見場面冷清清的,無人說話,便起身對朱子優一禮道:「王爺,請容在下先行告退。」
朱子優回過神來,點頭道:「也罷,本王也該回去了,夫人和小公爺是要在此遊玩片刻還是與本王一同回去?」
杜雅雯淡淡地一笑道:「我們還要再停留片刻,就不送王爺了。」
朱子優聞言起身,向著杜雅雯微微欠身行了個半禮,待舒暢和清語起身回禮後,才帶著木子希離開了涼亭,兩人在小徑上轉了個彎,很快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當中。
舒暢坐下後,皺眉疑惑道:「這裡到底是庵堂,他兩個大男人來此做什麼?」他卻忘了,自己也是大男人。
看到眾人忍著笑看著自己,他頓時醒悟到自己說錯了話,又見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竟然也混在眾人當中笑話自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頗為哀怨地看了杜雅雯一眼。
杜雅雯假裝沒看到他的眼神,瞬間收起笑容道:「那位木子希,我看有些不簡單,只是不知道四王爺跟他是什麼交情。罷了,這可不是該我們操心的事兒,秀梅,把食盒裡的吃食拿出來吧,咱們今兒是來遊山玩水的。」
秀梅忙將食盒擺在了涼亭內的石桌上,打開蓋子,一樣樣兒地朝外頭拿吃食,酒兩壺,水煮花生一碟,桂花糕一碟,炸松子一碟,醬鴨舌一碟,糯米桂花蓮藕一碟,冷面一碟,滷牛肉一碟……
準備得如此充分,可見是早有預謀的了。
看病什麼的,遊山玩水什麼的,什麼都是借口,想出來海吃一頓才是真的吧?清語看著秀梅還在一碟一碟地朝外頭端菜,不由得懷疑那個看上去並不怎麼大的食盒,是不是哆啦A夢的口袋,不然怎麼總感覺容量有些誇張呀。
舒暢也是看得眼有些發直,轉頭看向杜雅雯,略帶些抱怨地道:「娘把兒子騙出來,就是想來這裡玩兒的吧?其實娘若是直說,兒子也定會陪娘來的。」
杜雅雯舒服地靠在涼亭座椅的美人靠上,享受著承謹的按摩,一臉愜意地道:「那怎麼能一樣,什麼事情都一板一眼的,豈不是無趣?再說,把你們都騙到了,我多開心呀,看著你和清語那撅得跟茶壺似的嘴,我這心裡呀,就舒坦。」
「……」
清語和舒暢默默無言地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有著同樣的無奈。
這時,杜雅雯又追加了一句,「當年,你父親就是這樣給我騙到手的。」
清語不得不懷疑,其實安國夫人才是穿越來的,不然怎麼會這般的奔放?讓自己這個二十一世紀來的現代女性都感到汗顏?
騙到手了而且還當著兒子和徒弟的面說出來,真是一路奔放到二十一世紀去了。
其實,在大楚王朝之前的周朝,民風更為彪悍,那時皇帝荒淫無道,朝臣便也就上行下效,整個京城可以說是混亂一片,強搶男女的事情時有發生,男男女女當街示愛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兒,而杜雅雯說的用點兒計謀什麼的,那更是小兒科了。
不過隨著大楚王朝的建立,前朝的許多弊病慢慢地被革新,民風教化也越來越深入千家萬戶,禮教與風雅這些東西也開始慢慢地重新回到了門閥世家的生活當中,但是年紀越是大的人,離那個動盪的年代就越是接近,骨子裡的不拘和放蕩也就越發的深厚。
杜雅雯還嫌雷得兩個小輩不夠,又再接再厲道:「你父親,當年老實得像根木頭似的,如果不是我下了黑手,他只怕會一直單身呢。」
清語還好,到底是穿越人士,承受能力比較強,舒暢卻是從小接受儒道禮學、孔孟思想長大的正常孩子,聞言頓時臉色微紅,帶著些羞窘和尷尬道:「娘,您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兒子錯了還不行嗎?以後您想去哪裡兒子便陪您去哪裡,您想做什麼,兒子都陪您做,行嗎?」
杜雅雯笑瞇瞇地道:「好吧,這話可是你說的,為娘可沒有逼你,那現在開始行酒令,你不會拒絕吧,暢兒?」
三個人行酒令,酒有兩壺,這是司馬昭之心呀
可是自己前腳才剛答應了的話,怎麼好意思後腳便收回,而且對像還是自己的親娘,又是當著清語的面,無奈之下,舒暢只得咬著牙點了點頭道:「好吧,行酒令。」
杜雅雯又把目光轉向清語,笑瞇瞇地問道:「我的好徒兒,你不會只看著為師跟你舒哥哥兩個人玩兒吧?兩個人玩兒很沒意思的。」
清語可不想趟這渾水,忙擺手道:「伯母,清語不擅飲酒的,行酒令是可以,不喝酒行嗎?」
杜雅雯美目一瞪道:「不喝酒行什麼酒令?你若是喝不下,交給你舒哥哥喝就是了,他酒量還成。」
清語想了想,覺得她都這麼說了,自己再不應承,的確是有些拿大了,她平日裡也最討厭一群人出去玩兒、中間總有那麼一兩個什麼遊戲都不參加的怪異人士,於是便點了點頭應道:「那好吧。」
杜雅雯見她應了,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一臉奸計得逞的樣子。
待行酒令開始後,清語才知道自己上當了,這哪裡是三個人行酒令啊,分明就是三個人玩兒遊戲,兩個人當冤大頭,喝酒。
「哎呀,我頭好暈,我的好徒兒,你不會勉強一個病人喝酒吧?替為師喝這一杯吧。」
「暢兒,為娘年紀大了,不能喝酒呀,你替為娘喝了這杯吧。」
「……」
於是,那兩壺酒基本全進了舒暢和清語的肚子,當然,由於杜雅雯先前的承諾,喝得最多的是舒暢,兩壺酒他喝了一多半,雖不至於醉,但雙頰緋紅一片,眼神也開始有些迷離了,像他這樣相貌的人,露出這種微醺的神態,簡直是在引人犯罪。
原本清澈的雙眸,此刻微微瞇著,帶著些迷茫和水光,讓人看一眼就能沉醉進去。
清語不敢看舒暢,但杜雅雯哪裡肯錯過這大好機會,一臉關切地對舒暢道:「暢兒,你喝得不少,可有什麼不適?」隨後不等舒暢回答,又自問自答地來了一句:「頭暈啊?我叫清語陪你去走走吧,走一會兒就好了。」說罷又轉過臉來看向清語道:「清語啊,暢兒今兒可是替你喝了不少,你陪他走走,醒醒酒吧。」
這自編自導自演的工夫,誰比得過她?完全不需要誰配合,自己就一手包辦了。
這麼明顯的企圖,清語原本是應該感到很厭煩的,可是不知為什麼,她的心底卻帶著濃濃的愧疚,彷彿做錯了事情的人是自己似的。
「快去吧,快去吧。」杜雅雯催促道。
壓下心中的酸澀,清語起身道:「好,舒公子請吧。」
舒暢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了看清語,雖然眼中帶著些震驚,可那目光透過水波氤氳的雙瞳投射出來時,卻怎麼看怎麼叫人覺得妖魅異常,清語的腦子裡此刻只有四個字:媚眼如絲。
杜雅雯見舒暢發愣,忙推了他一把道:「還不走?」
舒暢這才回過神來,起身朝涼亭外頭走去,清語見他走得搖搖晃晃腳步有些不穩的樣子,忙快步跟了上去。
柳香是個盡職的,也想跟上去,卻被承謹一把拉住了,「僅此一次。」承謹低聲道。
柳香轉眼看了看杜雅雯,見她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目光中帶著些期待,於是邁出去的腳步便收了回來,小公爺的人品,她是信得過的,若是回頭小姐責罰,自己也認了,就當是幫這位為了孩子不惜犧牲自己形象的母親一把吧。
且說清語跟著舒暢出了涼亭,一前一後走著。
這楓樹林裡的道路十分蜿蜒,走了沒多遠後轉了個彎,再回頭卻看不見涼亭了。
舒暢在一顆楓樹前停了下來,轉身靠在樹幹上,也不怕弄髒了衣裳,就那麼站著,看向清語道:「就在這裡站一會兒吧。很抱歉,我母親她太喜歡你了,所以……」
清語笑了笑道:「沒關係啊,我也很喜歡伯母。」
舒暢無奈地一笑道:「她今日跟往日有些不大一樣,你放心,以後大概不會再這麼做了。」
清語苦澀地一笑,點頭道:「我知道。」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想,但是她卻就是知道,今日過後,安國夫人定然不會再撮合自己跟她的兒子了。
「沒給你帶來困擾嗎?」舒暢問。
清語以為他問的是安國夫人做的這些事,而舒暢問的,卻是這件事的本身。
見清語搖頭,舒暢頓時覺得心口處一陣劇痛襲來,不由得眉頭微皺,抬手捂著自己的胸口。
清語見他先前還紅潤的臉頰此刻微微透著蒼白,不由得急道:「怎麼了?可是喝多了不舒服?」
「我,這裡好疼。」他捂著胸口道。
「要不要緊?要不我去請慧真師太給你看看?」清語是真的著急了,舒暢的臉色的確不怎麼好。
這時舒暢卻展顏一笑道:「逗你的,不疼,走吧,回去了。」
清語還有些懷疑,但見他似乎真沒什麼不妥,眉眼彎彎的樣子,頓時感覺自己被耍了,今日接二連三的被作弄,這會兒怒火都撒在了舒暢的身上,氣哼哼地轉身就走。
只是,她走後,舒暢的眉心卻緊鎖起來,牙齒咬得嘴唇都沁出了血珠。
這種疼,第一次出現在他還小的時候,父親去世那次,那次過後,他以為他的心就不會再疼了,卻沒想到……

第一百一十六章溫柔
清語帶著一肚子的怒氣往涼亭走去,沒走出幾步卻察覺到舒暢沒有跟來,心中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忙轉身一看,見舒暢此時正順著他先前倚靠的樹幹,緩緩地滑坐在地,一張俊臉慘白如紙。
清語嚇壞了,忙轉身跑回去,跪在舒暢身前,扶著他的肩膀,急道:「你怎麼了,說話呀。」
舒暢有些虛弱地笑了笑道:「沒事,真的,老毛病了。真是讓人難堪啊,竟然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
「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叫人過來。」清語說著,心急火燎地就要起身,卻被舒暢一把捉住了手。
「別去,你想看到我母親難過嗎?」舒暢說。
清語聞言一愣,想到那個失去了丈夫卻不肯改嫁,一個人守著偌大的流霜居過了十幾年的女人,心裡不由得難過萬分,忙停了下來,急道:「那怎麼辦?不然,我去叫慧真師太替你看看?」
舒暢搖了搖頭道:「不用去,她治不好我的。」
其實清語自己心裡也清楚,看舒暢現在的樣子,應該是心臟上的問題,心臟病只靠中藥的確是不可能治癒的,只能養著,若一激動發作了,很有可能就會面臨死亡。但是,她就是沒法冷靜下來,也沒法看著舒暢發作卻什麼都不做,「那我該做什麼?」
舒暢笑了笑道:「若你真想幫我,就讓我靠一靠,會好得快些。」
清語沒有片刻猶豫,輕柔地將他攬進了自己懷裡,讓他的頭依靠在自己的肩上。
如果這樣真的能救他,莫說只是靠一靠,要獻身她也絕不會猶豫,人命在她的眼裡,比一切東西都有價值。
舒暢原本只是說笑,想苦中作樂一次的,卻沒想到清語真的這麼做了,倒是讓他好一陣慌亂,不過他沒力氣動彈,只能任由清語將他摟著。
「如果能就這麼死了,也挺好的。」舒暢極小聲地低喃了一句。
清語沒聽清,問道:「你說什麼?」
舒暢笑了笑道:「我說,我好多了,真的,你不用擔心。」
清語有些不信,只當他是在安慰自己,「就沒請大夫瞧過嗎?大夫怎麼說?到底要不要緊?」她有些慌亂地問。
舒暢這會兒是真的好多了,那股子鑽心的絞痛已經過去了,但是他不想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靠在清語的肩頭,輕聲道:「小時候請大夫瞧過了,天生的病,沒法治,只要不激動就沒事,十幾年沒犯過了。」
「不激動就沒事?那你剛才……」清語的話問到一半就銷聲了,因為方纔這裡只有自己和他兩個人,若是他因激動而犯病的話,那麼定然是自己刺激到他了,雖然她實在想不起自己哪句話刺激到他了。
舒暢笑了笑道:「不用放在心上,過了今天,我自然就會好了。」
他是有辦法拯救自己的,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就會自救,如今已是大人了,自然更懂得取捨,今日不過是因為喝了酒,心不曾設防,所以才會傷到了自己,以後,不會了。
清語不知道該說什麼,只靜靜地讓他靠在自己肩上,心痛難當。
片刻後,舒暢支起了身子,轉頭朝清語笑了笑道:「好了,沒事了。」隨後目光一凝,柔聲問道:「怎麼哭了?」
清語抬手摸了摸臉,才發現自己果然已是淚流滿面了,忙掏出手絹,胡亂擦了一氣兒,淚中帶笑地道:「誰哭了?這裡風大,沙子吹到眼睛裡去了。」
每一片安靜地停在陽光中的楓葉都證明,她在說謊。
舒暢也不說破,只靜靜地看著她。
因為兩人都是坐在地上的,所以手上難免會帶著點泥土,清語雖然不喜歡化妝,不至於因為眼淚沖花了彩妝弄成花臉,但這會兒臉上泥土點點,已經是花貓一隻了。
舒暢見她這樣,心裡稍微好受了一些,感覺她對自己也不是全然無動於衷的,當下心中一片柔軟,伸手奪過她手裡的手絹,笑道:「我幫你吧。」
清語順從地沒有拒絕,只將眼光落在別處,任他拿著手絹在自己臉上輕輕擦拭。
不一會兒,舒暢小聲地道:「好了,不是小花臉了。」說罷將手絹收進衣袖裡,扶著樹幹起身道:「走吧,我們也該回去了,省得她們瞎想。」
說罷伸手將清語也扶了起來。兩人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衫,雖然兩人身上都沾了些泥土和樹葉什麼的,但好在天氣晴朗,這些東西都是乾燥的,輕輕一拍也就乾淨了。
清語抬眼看向舒暢,見他的臉色已經恢復了不少,這才相信他是真的好了,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回去。
兩人回到涼亭,迎接他們的是眾人探究的目光,不過,這些目光裡頭,至少有一兩道,轉瞬變成了失望。
這一下,大家都沒有什麼心情再遊山玩水了,杜雅雯有些怏怏地提出打道回府,眾人附議,然後一行人便上了馬車,回內城去了。
馬車將清語直接送入了忠睿侯府的二門後才離去,回到芷蘭苑,清語剛坐下,柳香便「噗通」一聲跪在了她的面前。
「請小姐責罰奴婢。」柳香低頭匍匐在地,向清語請罪。
清語歎了口氣道:「你且先起來。」
她當時並沒有記起柳香這回事,滿心裡想的都是舒暢和安國夫人,在離開白雲庵上了馬車後才醒悟過來,柳香當時竟然沒有得到自己的許可便擅離職守。
雖然那種情況下,自己也很有可能不讓她跟著,但是自己不讓她跟是一回事,她沒經過自己授意就擅自做主不跟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初時,清語心裡也有些難過,自己待柳香也算是極好了,難道這樣也換不回她的忠心嗎?但是再一想,柳香並不是那等無情無義的人,若單憑此事就斷定她迫於安國夫人的權勢而背棄自己,未免太過武斷了,而且,安國夫人也絕不會那麼做。
「你且說說,你何罪之有?」清語想聽聽她的解釋。
柳香剛站起來,聽聞清語問話,忙又跪下,低頭道:「奴婢不該妄自揣測小姐的意思,也不該念著安國夫人待奴婢的好,便罔顧了小姐的意願。」
原來,她並不是因為安國夫人位高權重便刻意逢迎她,而是情義使然,清語放下心來,柔聲道:「起來吧,下次不可再犯了,這次就罰你半個月的月錢,以示懲戒。」
半個月的月錢,對如今的柳香來說,真的不算什麼,清語對下人並不吝嗇,兩次的賞錢就夠半個月的月錢了,這懲罰明顯是在放水,柳香領了清語的情,跪地道:「奴婢多謝小姐。」
「好了,罰也罰過了,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去叫荷香進來吧。」
柳香應了聲是,轉身出去了,片刻後,荷香用托盤端著一杯熱茶走了進來,先是朝著清語一禮,然後將茶放在茶几上後,才拿著托盤站到清語面前,再一禮道:「奴婢見過小姐。」
清語端起茶杯淺淺地抿了一口茶,然後老神在在地問:「你送帖子過去時,可有見到無塵公子?」
荷香點頭道:「回小姐,奴婢去的時候,無塵公子和藍小姐都在。」
「那帖子可是他親自看的?看了之後,他說什麼了?」清語放下茶杯,假裝不經意地問道。
荷香忙跪下道:「回小姐,奴婢沒辦好您交代的差使,也不知奴婢是哪裡惹惱了無塵公子,他沒看帖子,拿過去就撕了。」
「……」清語心頭一緊,那傢伙是被氣壞了吧?但是自己又不是故意放他鴿子的,用得著這麼生氣嗎?「你起來說話,這不怪你。他撕了帖子就沒說什麼嗎?」
「有。」荷香一邊起身,一邊學著無塵的樣子,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道:「無塵公子當時把撕碎的帖子撒了滿地,然後說,宋清語,算你狠。」
「……」這是有多生氣啊?清語抬手撫著自己的額頭,朝荷香擺了擺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清語猶豫著要不要這會兒去無塵閣一趟,但是一想到他竟然當著自己丫鬟的面撕自己的帖子,又不聽自己的解釋,還放狠話,就讓她原本還有些愧疚的心一下子硬了起來,打定主意不去找他,看他能把自己怎麼樣。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清語提心吊膽地出了侯府,往鎮國公府去,意料中的阻攔並沒有發生,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鎮國公府。
無塵沒有出現,這讓清語不知道自己是該放心還是該更擔心,此後的幾天,無塵都沒有出現,這讓她的一顆心越發地懸得高了,但是,後來出了一件事,頓時讓她沒時間也沒心思再去煩無塵的事情了。
這日她離開鎮國公府,回到芷蘭苑裡,赫然發現大廳裡堆著好多的書,還有好幾把古琴、古箏、琵琶等樂器,其中不少看上去品質相當高,可見這些東西都是某人的珍藏,清語第一時間想到:莫不是無塵那傢伙不生氣了,送這些東西來討好自己?
清語喚來了今日值守的荷香,指著一屋子的東西問道:「這是誰送來的?」
荷香一禮道:「回小姐,這些都是四小姐身邊的雨荷姑娘帶著人送過來的,說是給小姐的及笄禮物。」
「禮物?」清語念叨了一遍,然後翻看著滿地的書籍和樂器,越看越是有一種很不安的感覺。
書籍大多是珍藏本,有好多是放在外頭有銀子也買不到的,那些樂器裡頭,竟然有好幾樣是知名的古物,只在傳說中聽過,卻沒想到能親眼見到的,還有一些上好的文房四寶,這些都是銀子買不來的,自己雖然將要及笄,但是清蓮這樣的送禮法子,未免也太駭人聽聞了吧?
自己跟她的交情,能至於到這種傾囊給予的地步嗎?而且就算再鐵的關係,送個生日禮物也沒必要這麼誇張吧?
這哪裡是在送禮,感覺倒像是在轉移賊贓似的,一股腦兒的全塞過來了。
清蓮那邊,定然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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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1:11PM
第一百一十七章清蓮的絕望
清語抬頭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時下已經入秋,天黑得早,這會兒外頭的天光已經有些昏暗了,如果現在去東院兒那邊,回來只怕會很晚了吧?
但是,看到這堆了半屋子的東西,她心裡又不由自主地擔心起來,是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會逼得那個從容冷靜得不像人倒像是神的四姐姐這麼做?如果自己不去東院兒走一遭,只怕今晚會睡不著覺的。
這時,荷香問道:「小姐,這麼多東西堆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兒,要不,奴婢幾個連夜搬去書房和小庫房裡放著吧。」
清語擺了擺手道:「先不忙,就這麼擺著,只是不要在這屋子裡用水用火,免得弄壞了,這些大約都是四姐姐的珍藏,有銀子也沒地兒買的寶貝。你去叫柳香進來,順便去叫外頭預備軟轎,我要去東院兒一趟。」
片刻後,柳香進來了,清語見她臉上水珠未乾,便知道她是已經洗漱了,打算休息了,心下頓時有些歉然,笑道:「本不該叫你,但有些事兒不叫你還真不行,陪我往東院兒走一趟吧,否則我這心裡不踏實。」
柳香笑著行了個禮,應道:「小姐信任奴婢,是奴婢天大的榮幸,奴婢高興還來不及呢。」
自打柳香跟著清語去鎮國公府學習後,清語便重新調配了芷蘭苑當值的人手,以前是兩人輪換,如今變成了三人輪換,墨香雖然在西院兒登記的是三等丫鬟,但是在芷蘭苑裡卻是做的二等貼身丫鬟的活兒,月錢也由清語私下裡掏錢補成了二等丫鬟的份例。
柳香當值的日子是固定的,只要清語休息,她便當值,這就意味著,原本她一個月要當值十五天,如今卻只需要當值十天,而且還可以有學習的機會,所以,但凡她當值的日子,做事兒總是特別勤快,彷彿是要把自己耽誤的那些時間給補上似的。
今兒不該她當值,但聽說有差使,她二話不說地就重新換了衣裳過來了,心裡不只不覺得耽誤了時間,反而覺得能被小姐信任,感到頗為榮幸。
清語點了點頭道:「你倒是個有心的,走吧,我這心裡懸吊吊的,總覺得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主僕二人說著話,提著燈籠出了芷蘭苑,上了軟轎,一路向東院兒去了。
清蓮住的秀蘭苑,清語還是第一次來,如今天色已晚,也看不出什麼景致來,只覺得四周都是黑漆漆地一片,院子裡竟然連燈籠都沒有點,冷風颯颯的,讓人感覺到害怕。
秀蘭苑的大門已經落了鎖,柳香上前拍門,過了好一陣,守門的婆子才披著衣裳提著燈籠出來,朝著柳香面上一照,又瞧見柳香身後不遠處站著的清語,並不怎麼熱情,打著呵欠道:「六小姐這麼晚來作甚?」
柳香回頭看了清語一眼,見她朝自己示意,忙隔著門扇塞了兩吊小錢給那婆子,那婆子這才掏出鑰匙來,開了門鎖,將清語一行人朝裡頭引,一邊引路一邊道:「這會兒小姐只怕已經睡下了,六小姐若是見不著她,可不能怪奴婢。」
清語讓柳香另拿出兩吊小錢,給那兩個抬軟轎的婆子,免得人家半夜裡黑咕隆咚地白等一場心生抱怨,這才回過頭來問那守門的婆子道:「今兒四姐姐一切可安好?」
那婆子又打了個呵欠道:「小姐自然是安好的,六小姐不信自去瞧瞧便知。」說罷又鎖了門,引著清語主僕二人朝主屋行去。
「怎麼四姐姐院子裡一盞燈籠都沒點?」清語見院裡院外都是黑漆漆的,不由得問道。
那婆子顯然是覺得清語問題太多,有些不耐煩地道:「這話六小姐得問小姐才是,秀蘭苑一向熄燈得早,外頭不許點燈籠的。」
清語不由得撇了撇嘴,暗道:才女就是怪癖多。
幸好秀蘭苑並不十分大,幾人打著兩盞燈籠,黑咕隆咚地走了片刻後,便看到了主屋,從窗戶上看,裡頭亮著燈,顯然清蓮還沒有熄燈睡覺。
那守門的婆子奇道:「今兒怪事兒了,小姐竟然還未熄燈。六小姐請少待片刻,老婆子這就去通傳一聲兒。」
清語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那婆子輕輕拍了拍門道:「小姐,六小姐來了,請問您歇下沒有?」
屋裡沒有聲響,過了一陣,那婆子又拍了拍門,正要再說話,門朝著兩邊咯吱咯吱地滑開了,雨荷站在門口,黑漆漆地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她說:「小姐請六小姐進屋敘話。」
清語扶著柳香的手進了大廳,大廳裡沒有掌燈,也是黑漆漆一片,雨荷打起裡屋的簾子,朝清語道:「六小姐請。」
裡屋的光透了出來,照到雨荷的臉上,清語這才發覺這丫頭的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可見先前不知哭成什麼樣兒了。
清語對柳香道:「你跟雨荷說會兒話吧,我自個兒進去。」柳香點頭應了聲是,清語這才抬腳進了裡屋。
清蓮的閨房陳設頗為簡單,一張梳妝台,一個落地大衣櫃,一張雕花拔步床,另有一套靠牆的桌椅,而這屋子的女主人,此刻正坐在梳妝台的凳子上,臉朝著門口。
清語一眼就看見,清蓮那雙平日裡時時都流露出自信與孤傲的眼眸裡,此刻只有如死灰一般的絕望。
清語心中一驚,看來這回出的事情還真不小,否則一向冷靜從容、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四姐姐,怎麼可能會露出這種表情?
「四姐姐。」清語見清蓮目光空洞地看著別處,忙輕聲喚了一句。
清蓮的目光緩緩轉向清語,吶吶地問了一句:「你這麼晚來找我,有事嗎?」
清語面有憂色地道:「我見四姐姐把珍藏的書籍和樂器都送我那邊去了,心中擔憂,所以過來看看,四姐姐,你沒事吧?」
清蓮搖了搖頭,臉色灰敗,表情卻有些怪異,帶著不多見的笑容道:「沒事,我能有什麼事?」話音剛落,卻有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腮邊臉頰流了下來,以一種不可遏制的趨勢。
「四姐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清語朝清蓮走了幾步,停在她面前不遠處,擔心地問。
清蓮淚如雨下,但表情卻出奇地平靜,讓人看了越發心疼,「那個變態,今日向我父親提親了。」
清語一愣,疑惑道:「變態?是誰?」
「朱子優。」清蓮一字一字地吐出這個人的名字,水霧瀰漫的眼中儘是絕望和厭惡。
清語安慰道:「四王爺雖然看起來陰沉了些,但是……」她自己也說不下去了,自己看著都討厭的人,她怎麼好意思昧著良心去說服自己的姐姐喜歡他?
「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東西。」清蓮冷冷地道,這種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已經算是極重的了,可見她對朱子優厭惡到了什麼程度。「他的前一個妻子,便是被他生生地折磨致死的,收殮那位王妃遺體的嬤嬤們都被滅了口,可見她死得有多慘。」
清語被清蓮冷森森的話嚇得打了個冷戰,但沒想到卻還有更恐怖的真相在後面等著她。
「這還不算,他那後院兒裡,姬妾眾多,但沒有一個進了他的府邸能活得超過兩年的,只要他來了興致,不分白天黑夜,也不分是妻還是妾,統統都得脫光了伺候他,毒打還是輕的,更畜生的是,他還讓府裡的男人們跟他一起……」
這的確是太變態了,清語只能安慰道:「既然四姐姐都知道他是什麼人了,想必大伯也是知道的,又怎麼可能把四姐姐送進那等火坑裡。」
清蓮面無表情地道:「我原也是這麼想的,而且父親也的確替我擋了許多次,只是今非昔比,父親不知何處得罪了皇上,如今自身難保,又如何保得住我?」
「大伯雖然降了職,可好歹也是二品官,怎麼會就拿他沒辦法?」
清蓮冷冷一笑道:「父親他現在固然還是二品官,可既已為皇上不喜,一降再降也不過是遲早的事罷了,就算他今兒護住了我,總有一日會護不住我。」
「四姐姐何不另尋良配,早日許了人家,料那四王爺也不敢將手伸到別人內院兒去吧?」
清蓮又是冷冷一笑,搖頭道:「六妹妹,你太天真了,你當原來那位四王妃是怎麼進的王府,又是怎麼死的?那位四王妃,原先也是才名在外的名媛才女,當年的詩文節上,她曾經當眾要求與仁親王共奏一曲,被仁親王拒絕了,後來不知怎麼就被朱子優看上了,她家裡人為了保她,把她遠遠地嫁了,但是不過半年時間,夫家不知何故得罪了姜家,被弄得家破人亡,她成了寡婦,娘家的親眷為了自保,不得不把她嫁給了朱子優,進門才一年,就連屍骨都看不到了。」
清語打了個冷戰,吶吶地道:「他這麼無法無天,皇上也不管他?」
清蓮的眼淚已經止住了,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這便不是你我該說的事了。那日在七夕宴,我那般對你,想必你是討厭我的吧?」
清語搖了搖頭道:「談不上討厭,只是不明白四姐姐當時為什麼要那麼做。」
「被仁親王看上,並不是什麼好事。若是那時的我,或許還能勉強自保,畢竟我表姐是皇后娘娘,朱子優要動我,也得三思而行。但若仁親王看上的是你,以你的身份,怎麼可能逃得過朱子優的手心?倒不如平平淡淡地尋個良人嫁了,這輩子不要跟那兩位王爺牽扯上關係才好。」
原來如此。有些事情,不是你看到的就是真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約定
清語反覆咀嚼著清蓮說的話,尤其是那句:「若是那時的我,或許還能勉強自保,畢竟我的表姐是皇后娘娘。」
上官皇后一直是她的表姐,為何那時可以保她,而現在不能了?原因只怕是因為大伯失了聖寵吧?覆巢之下,親姐妹尚且顧忌不了,更莫說是隔著一層關係的表姐妹了。
「那這次的事情,大伯是怎麼說的?」清語問。
清蓮淡淡一笑道:「父親推說做不了我的主,回絕了他。但是,朱子優那人,不達目的是絕不會罷休的,想必明日他便會去求聖旨了。待聖旨下達之日,便是我魂斷之時。」
清語大驚,忙道:「四姐姐切不可衝動,凡事都有補救的法子,唯獨死了,卻是什麼法子也沒了。」
「法子?」清蓮慘然一笑道:「還能有什麼法子?」
「四姐姐可以嫁一個不畏懼朱子優權勢的人,比如……比如仁親王,或者是……」清語想來想去,還真想不出幾個不畏懼朱子優的人來,除了宮裡那位,不過,估計以清蓮的性子,若是進宮早晚也是個死。「或者,暫時避開他的風頭,去寺廟庵堂帶髮修行,待塵埃落定後再還俗,也是個法子呀。」
清蓮冷笑,「四王爺府裡有一座庵堂,你知道是幹什麼用的嗎?莫說是帶髮修行,就是剃度出家,也得在他府裡吃齋念佛。」
這下哪怕是不動如山的清語也不由得怒了,咬著牙道:「真是欺人太甚!難道就沒有天理王法了?」
清蓮淡淡地道:「天道昭彰,報應不爽,他遲早會……只是不知我等不等得到那一天。」
清語心中一動,顯然四姐姐是知道些什麼,這樣也好,至少她不是完全無望的,「不到最後關頭,說什麼也不能放棄希望,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四姐姐,你說呢?」
清蓮冷清清的目光看向清語,瞬也不瞬地看了她好一陣,然後忽而一笑,竟如寒潭之中的一朵冰蓮瞬間開放似的,美得不可方物。
「想不到,在我最絕望的時候,第一個來安慰我的人,竟然是我往日裡最最瞧不上的六妹妹。」
「你知道嗎,我以前有多討厭你。討厭你這樣的人竟然姓宋,討厭你竟然是我的堂妹,討厭她們每次總是故意在我面前提起你,然後說,你們侯府有兩個怪胎,一個是才女,一個是草包,其餘的全是庸庸碌碌之輩。」
「每當那種時候,我多希望你從來不曾出生過,或者上次自盡時便死掉了,也是好的。」
清蓮看著目瞪口呆的清語,又是一笑道:「可怕吧?我從前對你竟然是這種感覺?」
清蓮討厭自己,清語是一直知道的,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聽這人親口說出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心裡難免還是會有些不舒服,勉強一笑道:「我自己也是有原因的。」
清蓮笑了笑道:「但是,你後來似乎就有些不一樣了。不再那麼張揚跋扈,也不再那麼無知愚昧,倒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不過,那時我只以為你是性子變了,心底裡卻還是瞧不上你的。呵,我這樣的性子,也難有入得了我的眼,讓我瞧得上的人。」
「後來,聽九妹妹說起你的事,聽說了你對蓮花的評價,我才隱隱覺得,你倒不是不可雕的朽木,想來是被二嬸子給誤了的。再後來,遊園會上,你和杜如月鬧了那麼一出,傳言沸沸揚揚,褒貶參半,但我心裡其實是高興的。」
「今兒聽父親說起四王爺求親這事兒,看到父親無奈憂心的臉,我便知道父親也保不住我幾時了,當時便想到了死,與其被人羞辱致死,還不如三尺白綾來得乾淨,倒也算清清白白地來,清清白白地去。今日送過去的那些個東西,都是我的珍藏,我若離去,母親不懂它們的價值,定然會將所有東西都付之一炬,我只想著,與其毀掉,倒不如留給懂得它們的人,也當留個念想,所以才命雨荷悉數給你送了去。」
「想不到你竟會因此來尋我,還來安慰我,真真是讓我意想不到,六妹妹,你大約是這輩子出乎我預料得最多的一個人。」
清語聽她以從未有過的柔和語氣和溫和態度跟自己說著這樣傷心絕望的話,不由得眼眶一紅,勉強笑道:「四姐姐既然能事事料敵先機,卻怎麼唯獨在自己的事情上看不開?我不信這件事情就真的一點兒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了。」
清蓮笑了笑道:「也不是沒有,只是希望很渺茫罷了,你也不用變著方兒地安慰我了,不到最後一刻,我絕不輕言放棄,可好?」
清語點了點頭道:「如此最好,那四姐姐的那些珍藏,明兒我就叫人給你送回來吧。」
清蓮搖了搖頭,「不用,送出去的禮物哪裡還有收回來的道理,你就留著吧。時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清語看著清蓮的表情又恢復成了往日的冷清與高傲,心知她是暫時打消了尋短見的念頭了,心中稍定,便起身告辭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清語命荷香和墨香幾人把清蓮送來的東西分門別類地歸置好,書籍和文房四寶放在小書房裡,各種樂器放在琴房裡,至於其他擺件,則收進小庫房裡。
安排妥當後,清語上了馬車出了門,卻不想才出侯府的大門便遇上了攔路的無塵。
依舊是一身青衣,依舊是金色的面具,依舊是神駿非常的黑馬,只是無塵臉上的表情卻不似那日那般冷靜從容面帶著無賴的笑意,今日卻是抿著嘴唇,臉上帶著些惱怒。
「宋六小姐,你爽了在下的約,怎地連一句解釋都沒有?」無塵騎著黑馬立在馬車前,瞪著馬車的簾子,大聲質問道。
清語掀開車簾看向無塵,面上帶著冷笑道:「那日特地寫了帖子差人送過來解釋了,誰讓你不看就撕了?」真是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明明是他單方面定下的約會,還不准人家爽約,真是夠霸道的。
無塵也冷笑起來,道:「既然是當面約定的,在下覺得,宋六小姐有必要當面解釋一下。」
清語咬牙切齒地道:「公子要當面解釋,那清語便當面解釋給公子聽。那日家師身體有恙,我這個做徒弟的,豈能不先盡孝?所以誤了與公子的約定,還望公子體諒。」
無塵聞言一愣,自語似地說了一句:「夫人病了?我怎麼沒聽說?」
假的,你聽說了又有什麼用?清語撇了撇嘴道:「家師的私事,想必不必知會公子知曉吧?」
無塵點了點頭道:「好吧,算你有道理。既然如此,那日的約定便改在明天吧,六小姐可方便?」
清語很直接地說了一句:「不方便。」然後看著無塵的俊臉從一臉陽光的淺笑瞬間變成緊繃和慍怒,這才不緊不慢地又補了一句:「但……既然以前有約定,清語自然要擠出時間赴約。」
無塵頓時明白過來,自己被清語給涮了,這會兒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要怒不怒,要笑不笑的,不過最終還是笑了起來,一臉的陰霾散盡,點頭道:「有意思。希望明天可不要再有什麼意外了,不然……」
說完,他騎著馬讓開了一條道。
清語瞪了他一眼,放下簾子,對他的威脅呲之以鼻。
從他今兒的表現來看,他也不過是外強中乾的人罷了,至少在自己面前是這樣的。說得那麼凶神惡煞,搞得那麼怒火沖天,其實也不過就是再次攔住馬車,放幾句狠話而已,其餘什麼也沒做。
想到這裡,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柳香抬眼正看到清語帶著淡淡笑意的臉,旋即轉開目光,暗暗地歎了口氣,看來,安國夫人注定是要失望了。
第二日一早,清語收拾打扮了一番,帶著柳香去了無塵閣。
無塵閣的一樓只有王掌櫃和幾個店夥計在,見到清語來了,忙十分熱情地上前來招呼,並徑直將清語主僕二人迎上了二樓,連道:「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清語上了二樓,果真見無塵正坐在窗邊,目光卻是朝她看了過來,然後又淡淡地看了柳香一眼道:「怎麼,你是怕我做出什麼不和禮制的事情來?說好是你一個人來的,怎麼還帶著她?」
清語不欲為了這種事情跟他爭執,轉頭對柳香道:「你去樓下等我吧。」
柳香點了點頭,對無塵公子的人品還是十分放心的,但若是她知道無塵的另一個身份的話,估計就不會那麼放心了。
待柳香下樓後,無塵起身道:「坐吧,這裡沒外人,不用那麼拘謹了。」
清語點了點頭,選了一個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了,低頭淡淡地道:「公子說請我來看畫,何不現在便拿出來,讓清語一睹為快?」
「叫我的名字!」無塵道。
清語從善如流,喚了一聲「無塵」。
「這還差不多。」無塵滿意地一笑,然後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副捲著的畫,攤在桌面上打開,對清語道:「這邊來看吧。」
清語起身走了過去,湊到畫前一看,赫然發現這竟然是一張與真人同比例的畫像,而且畫中人,正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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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711:22PM
第一百一十九章表白
「我原本打算,若是你今兒還不來,就把這畫掛出去,徵集題詩。你猜,如果我真那麼做,結果會怎樣?」無塵站在書桌旁邊,目光閃閃地看著清語,嘴角微微上翹,顯示著它的主人此刻的好心情。
清語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大膽的用色和精準的描繪給深深地吸引了,根本沒注意聽無塵在一旁說了些什麼,只順口問道:「會怎樣?」
「到時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心悅你,你說會怎樣?」無塵定定地注視著清語的眼睛,生怕錯過她任何一點兒的表情變化。
清語這才醒悟到無塵到底說了什麼,一張俏臉頓時紅了,卻假裝什麼也沒聽懂,依舊盯著畫道:「無中生有的謠言我聽得多了,不予理會,過些日子,它自己就會消散了,還能怎麼樣?」
無塵見清語揣著明白裝糊塗,頓時有些氣急,自己明裡暗裡都表現得這麼明白了,她怎麼還是無動於衷?明明她看上去也不像是對自己無意的呀?
咬了咬牙,無塵沒有答話,反倒是親自動手拿起方墨和硯台,研了墨,沉著臉,提筆在畫上刷刷地寫了首詩。
這首詩不是無塵自己作的,而是一首連稚童都背得下來的名詩,出自詩經。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清語就在旁邊看著,見他落筆是寫的這首詩,臉頓時更紅了,這會兒轉開眼也不是,不轉開眼也不是,倒讓她手足無措起來。
無塵寫完了詩,將筆放在筆架上,轉頭看向清語,一張俊臉也有些泛紅,目光中似有水波蕩漾,輕聲道:「清語,我……我……」
清語大約知道他要說什麼了,雖然曾經也有不少人跟她表該過,但如今日這般的情形,卻還是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簡直羞得抬不起頭來,險些要把頭垂到胸前了,臉更是紅得不像話。
不過聽到無塵「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她緊張的心情又稍微放鬆了些,小聲地道:「你什麼?」
無塵覺得自己還是沒法把那幾個字說出口,只得換了種說法道:「你可願等我兩年?只需要兩年,我便能風風光光地娶你進門,可好?」
此言一出,什麼風花雪月、曖昧旖旎,頓時都煙消雲散了,只餘下失望和疑惑。
「我為什麼要等你?」
她原本以為會等來一番情真意切的告白,卻沒想到等來的是這個,所以心情頗有些不好,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無塵神情一窒,急道:「因為我心悅你。」
磨磨蹭蹭了半天,他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清語只覺得此刻自己彷彿置身於春天的花園裡,身邊一剎那開滿了五光十色的鮮花,四周彩蝶飛舞,天空艷陽普照,端的是:漫天雲霧皆盡散,遍地春花第次開。那般的心情,真是無法用任何語言來形容。
「我連你姓甚名誰,長得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為何要等你?」清語嘴角帶著笑,臉頰緋紅,低頭小聲地問。
無塵向前走了一步,停在距離清語一步遠的位置,柔聲道:「我保證,我不是壞人,只是,有些事情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怕給你帶來麻煩,等我把麻煩都解決了,定然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你相信我。」
清語其實心裡已經答應了,且不說他有沒有別的身份,只單無塵這一個身份,就夠她答應了,起碼他有一個能養活自己和家人的正當職業,至於其他的身份,有或者沒有並不十分重要。再說,她還要再過幾天才及笄呢,就算再等兩年,也不過才十七歲,即便是到最後自己發現他不值得等,要再另尋良配也還不算晚。
只是,女人最擅長的便是口是心非,她心裡其實已經認定了他,願意等他,可嘴上說的卻是:「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無塵是真的著急了,他從來沒對誰認真過,只以為男女之間便如他以前經歷過的那些人和事一樣,只要他一個眼神,自有大把的女人不管不顧地纏上來,哪裡遇到過像清語這樣的,需要他大費周章卻還沒法說動的人?
「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無塵著急地問。
清語起了作弄他的心思,低頭咬著嘴唇道:「我要你裸著上身,圍著東市跑三圈,一邊跑一邊喊『我是瘋子』,你若按我說的做了,我便相信你。」
無塵愣住了,這要求未免也太那個了,「不能換種方式嗎?」他問。
清語側頭瞪了他一眼道:「不肯就算了,不勉強。」
無塵把心一橫,咬牙道:「好,如果你肯信我,我這就去。」說罷抬手飛快地解下了腰扣,腰帶滑落,青衣長衫頓時散開,露出裡頭的白色裡衣來。
清語沒想到他竟然說幹就幹,竟當著自己的面脫起衣裳來,忙道:「你做什麼,趕緊把衣裳穿上。」
無塵停了手,有些不解地道:「你不是叫我赤著上身去跑嗎?不脫衣裳怎麼成?」
清語跺了跺腳道:「試探你罷了,還真的脫衣裳了,趕緊穿上,我信你就是了。」
無塵這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被清語給耍了,心裡也有些尷尬,卻無論如何也生不起氣來,索性耍賴道:「衣裳脫下容易,穿上可就難了,除非你幫我穿,否則我就不穿了,待會兒就這麼下樓去,讓你家丫鬟看看,讓她猜猜,我們在樓上都幹了些什麼。」說到此處,他自己的臉色也有些不自然起來。
清語羞惱道:「你怎麼可以這樣耍賴?」
「你還真會惡人先告狀啊,明明是你騙得我脫掉衣裳的,怎麼是我耍賴?」無塵乾脆取下腰帶,放在書桌上,抄著雙手靠在書桌上,一副我就是不穿,你奈我何的無賴樣。
說是穿衣裳,其實就是扣上腰帶罷了,清語紅著臉僵持了片刻,最終還是妥協了,誰叫自己騙他在先的呢。
「你站好,不然我怎麼給你穿?」清語小聲地道。
見她答應了自己近乎無理的要求,無塵自己反倒有些不自在了,臉色緋紅,目光游移地站直了身子。
清語上前拿起桌上的腰帶,深吸了一口氣,暗道:我是穿越人士,還會怕你這封建保守本土男?
只是,儘管她再怎麼自我催眠,臉卻紅得像要滴血似的,而且那長衫乃是綢緞所製,滑得不得了,她尖著手指將那長衫的衣領合攏,再拿腰帶想要圍過來時,不小心長衫卻又散開了,只得重新再來一遍。
「你就不能幫下忙?」清語試了幾次都失敗了,有些氣急敗壞地道。說完卻沒聽到無塵任何的回音,只得抬頭看向他。卻見無塵正雙目含情地看著自己,臉頰微紅,呼吸有些發沉。
「我怕我等不了兩年,清語,我該怎麼辦?」無塵似歎息般地柔聲問。
清語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低下頭,沒有答話。
這時,無塵又道:「如果,我說如果,如果要你嫁給一個陌生人,你會怎麼做?」
清語一愣,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跳轉到一個毫不相干的話題上去,有些吶吶地道:「我不知道誰會逼著我嫁給一個陌生人,我父親絕不會那麼做。」
無塵有些慌亂,自己將衣領合攏按在一起,又自己接過清語手裡的腰帶,扣上後,小聲地道:「我是說如果,比如聖旨什麼的,你會怎麼辦?」
清語不著痕跡地退開了一步,站定後反問道:「你先說說,若是抗旨不嫁,會有什麼後果。」
「若是抗旨不嫁,那麼便終身不能再嫁,否則便是欺君,是會判刑的。」
清語又問,「不會累及家人?」
「不會。」
「若只是這樣,那我肯定抗旨不嫁了,有句話不是叫做寧缺毋濫嗎,與其嫁給一個不認識不瞭解的人,還不如一個人過來得輕鬆。」
如果清語是那種願意湊合的人,上輩子也不會等到二十七八歲高齡還沒嫁出去了。
但清語這話,卻像是給了無塵一記悶棍似的,打得他半晌沒說出話來,直到清語察覺到不對,才問了一句:「你怎麼了?」
無塵回過神來,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沒什麼,我考慮再三,還是決定等上兩年,也許要不了兩年就能解決麻煩,只是,要委屈你了,這兩年,我只能以這個身份來見你。」
清語道:「我先把話說清楚,我說相信你是一回事,可是願意等你又是另外一回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無塵臉色微變,咬了咬嘴唇道:「你要變卦?」
清語搖了搖頭道:「你先聽我說。我之前說相信你,是相信你是好人,也相信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對我講關於你的事情。而我,也願意試著和你……和你相處,可是,這不代表我就已經和你私定終身了,我覺得,我根本不算瞭解你,而你,也未必就真的瞭解我。這兩年的時間,我們可以嘗試多瞭解,如果中間發現不合適,你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這樣,你能接受嗎?」
無塵長長地出了口氣,點了點頭道:「這說法很是新鮮,我以為兩個人只要互相傾慕就可以了,卻沒想過還有你說的什麼互相瞭解,不過,我能接受,那麼,就請你給我機會,讓我瞭解你吧。」

第一百二十章約法三章
清語很想惡搞一番,背一遍電影《河東獅吼》裡頭的經典台詞,「從現在開始,你只許疼我一個人……」
不過羞怯終於是打敗了癲狂,讓她沒能在這種時候搞笑一回。
不過,作為女性,提出些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條條款款還是必須的。
「我不可能經常見你,你知道的,我每上兩天課只休整一天,這一天不可能全部用來見你,我已經起步得有些晚了,不想就這麼荒廢了年華。」清語紅著臉,咬著嘴唇,小聲地道。
無塵點了點頭道:「可以,不過我若是想見你,在路上等你的時候,你可不可以停下來,和我說幾句話,讓我看見你?」
清語心中一軟,柔聲道:「自然是可以的。」
無塵見她應了,心中有些歡喜,卻沒想過自己從來都是站在最高處俯覽眾生的人,如今卻卑微到如此地步,他卻不止不覺得難過,反而感覺心中甜蜜難當。「還有其他問題嗎?」他柔聲問道。
清語狠下心來,點了點頭,有些事情還是先說清楚的好,免得大家越陷越深後,才發現彼此的想法差距那麼大,再要說分開,只怕都會很難過,醜話就都說在前頭吧。
「你不可以對我做任何逾矩的事情。」
無塵俊臉一紅,小聲嘀咕道:「雖然我很想,但是不會,你就放心吧。」他的確是很想,方才清語替他穿衣時,他就很想攬她入懷,很想很想,不過他不敢,不是怕什麼禮教制度,而是怕那樣做了,會永遠失去她。那樣的結果,他認為自己無法承擔。
「我不會給任何人做妾,哪怕是你也不行。」
無塵笑了笑道:「我怎麼會委屈你做妾?定然是八抬大轎把你從正門迎進家中,讓你受世人矚目,被所有人尊敬愛戴。」
清語心中感動,很想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說了,但是,實際上最後一個問題才是她最關心也最擔心的,若是此時不說,難道以後要一輩子生活在痛苦當中?咬了咬牙,清語又道:「還有最後一個要求,也可以說是請求吧,我也知道,這要求聽起來有些過分,但是我還是想說。」
無塵面色也嚴肅了起來,朝清語點了點頭道:「你且說說看,只要不是違背大楚王朝律法,不違背人倫綱常,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答應你。」
清語深吸了一口氣後道:「我不希望你有小妾,通房丫鬟什麼的,最好也不要有。」看見無塵驚訝的目光,清語有些失望的低下頭,暗想,果然這樣的要求對這個時代的男人來說,還是太過分了嗎?在他心裡,我大概已經是妒婦了吧?
卻聽見無塵問道:「就是這個?只是這樣?」
清語有些詫異地抬起頭來,看向無塵,卻見他也正看著自己,臉上帶著些戲謔,笑道:「我還當是什麼不得了的要求呢,結果是這樣。如果只是這樣,我完全做得到,不養外室,不收小妾和通房,一心一意只對你一個人好,這些,恰好也是我想做的。」
清語有些難以置信地道:「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清語覺得有些難以相信,但是看他說得一臉誠懇,卻又不得不信了。看來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清語不由得臉頰一片燥熱,吶吶地道:「我以為男人都喜歡三妻四妾,女人越多越好的。」
無塵笑道:「從某從意義上來說,是這樣的,貪新忘舊乃人之本性,尤其是男人,大多喜歡貪圖新鮮,又或者需要用許多女人來證明自己很有成就。不過,我卻喜歡『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生活,看多了後院兒女人爭寵時的醜惡嘴臉,真覺得沒有什麼比兩個人平平靜靜相守一生更快樂的事了。」
清語聞言不由得有些驚訝,這番論調對這個時代的男人來說,絕對是另類得不能再另類了,這種話從一個本土優秀男子的嘴裡說出來,真的是即讓人震驚,又叫人感動。
「我還以為男人都喜歡看著自己的女人們為了爭搶自己打得頭破血流呢。」清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無塵的臉上卻沒有笑容,神情頗有些凝重地道:「頭破血流?倒是很形象,還不止呢,你大概沒見過後院兒女人鬥得你死我活的吧?是真的你死我活,動不動就出人命的。可是誰也沒有想過,她們下狠手弄死的,不是男主人曾經喜歡過的女人,就是男主人親生的孩子。」
看來,無塵不僅出生在爭鬥不斷的大家族裡,而且肯定還親眼見到了不少這種齷齪事,所以才會對三妻四妾這麼反感。
「這倒也是。」清語有些感同身受,莫說別家,就是在自己家裡,父親統共三個侍妾,不也整死了一個麼。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死在自己的家裡,那種感覺,大約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了的吧。
無塵似乎很快便從從前的陰影中走了出來,臉上又有了笑容,柔聲道:「看來,你所有的問題都不是什麼問題,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提幾個要求?」
清語瞪大了眼睛道:「你也有要求?」
無塵笑道:「我怎麼就不能有要求。放心吧,不會很過分的。」
「說來聽聽吧,若是過分,我可不會答應。」
無塵想了想道:「第一,遠離兩位王爺。」
清語忙擺手道:「等等,為什麼,說說原因。」怎麼會這麼巧,他和四姐姐都說出了同樣的話,若不是他有喉結,胸部又跟平板手機一樣平整,清語真要以為這個無塵是四姐姐假扮的了。
無塵歎了口氣道:「這個,我現在還不能說,跟我的身份有關。兩位王爺,很危險,你盡量遠離他們,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害你。」
清語猜測,無塵知道的內容應該跟四姐姐知道得差不多,看來朱子優是個變態的事兒,知道的人還真不少呢。
「好吧,這個不算過分,我可以答應,這才第一,第二呢?」
「第二,遠離白雲庵,這個原因我同樣不能告訴你,你只要聽我的就好了。」
清語心中當然是滿腹疑惑,不過想到自己既不信佛,又沒有哪個要好的朋友或者長輩患有什麼頑疾,去那裡的幾率還真不大,於是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點了點頭道:「這個我卻不能保證,慧真師太對我還不錯,我只能答應你,盡量不去,若是伯母要讓我陪她去,我可拒絕不了。」
無塵哪裡知道慧真師太和清語還有別的淵源,聽清語這般說,便只當她答應了,又道:「第三,要時時刻刻想著我,其他的男人哪怕再好,也不及我一成的好,能做到嗎?」
清語以為他又會說不要去哪兒、不要見誰的話,卻不想他居然冒出來這麼一句,頓時臉燥得通紅,憤憤地道:「誰要想著你這個我可辦不到。」
無塵笑了笑道:「你若辦不到,是我的失敗,我不會怪你。」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有些曖昧了,清語低著頭道:「我已經上來很久了,再不下去,柳香該等得著急了,我先走了。」說罷,也不等無塵挽留,轉身就要下樓去,走到樓梯口,卻聽到無塵大聲地道:「我會很想你的。」
這話有些太紅果果了,清語臉頰發燙,逃也似地飛快下了樓。
柳香這會兒正站在一幅畫前,專注地欣賞著,聽見樓梯響動,忙回頭一看,見是自家小姐一臉嬌羞地提著裙擺走了下來。看她這神情,八成是和無塵公子達成了什麼共識,以後,這無塵閣大約自己會經常來了。
「小姐,接下來又去哪裡?」柳香上前扶著清語,臉上帶笑地問。
清語想了想道:「回府吧,父親這會兒應該下朝了,我得跟他打聽些事兒。」
於是主僕二人上了馬車回到了侯府,然後清語帶著柳香,直奔墨苑去了。
到了墨苑才發現父親還沒回家,清語想了想,覺得來回跑實在是麻煩,於是索性知會了海棠一聲,自己在墨苑的大廳裡等父親。
大約半杯茶後,宋元義回來了,見到等在大廳裡的清語,笑道:「怎麼今兒有空來為父這裡等著?可是有什麼事兒?」說罷自己也在大廳的椅子上坐了,又吩咐海棠沏茶。
清語笑了笑道:「還真讓父親說對了,女兒等在這裡,的確是有些事情想問。」
「問吧,為父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清語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正色道:「四王爺今兒可上朝了?」
宋元義神色一凝道:「你怎麼知道四王爺今日會上朝?他可是看年看月也不會去上朝的,今兒卻去了,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清語暗暗地歎了口氣道:「是,前日四姐姐將她珍藏的書籍樂器一股腦兒地送到了芷蘭苑裡來,女兒覺得有些不妥,於是去秀蘭苑探望了一番,四姐姐她很不好,幾乎被逼到絕路了。她說,這兩日,四王爺定然會去朝堂上求聖旨,逼她嫁給四王爺。昨日女兒有課,所以沒來得及問,便想著今日問問,父親,那四王爺上朝可是為了求聖旨?」
宋元義歎了口氣道:「清蓮這丫頭,倒是個聰明的,還真是讓她說對了,四王爺今日上朝,的確是為了他的親事求聖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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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812:57PM
第一百二十一章玉蟬佩
清語大驚,急道:「那皇上答應沒有?」
宋元義搖了搖頭道:「皇上說,他早年曾經答應過清蓮那丫頭,准她自己挑選夫婿,所以,這事兒他做不得清蓮的主。」
清語心中懸著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點頭笑道:「皇上倒是位明君,這件事情處理得英明。」
宋元義嗔怪道:「幸好此地無外人,你這般胡說倒是不怕,若是到了外頭,切不可這樣說話,不准四王爺的求親就是英明,那若是准了,莫非就是昏君了?須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知道嗎?」
清語吐了吐舌頭道:「是是是,女兒知道了。」
「不過……」宋元義帶著笑的臉色微微沉了沉,歎了口氣道:「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了,皇上雖然沒有答應,卻也沒有不答應。皇上的意思是,只要清蓮自己答應了,他不會反對。」
清語有些不屑地道:「那怎麼可能,四姐姐是死也不可能答應他的。」
宋元義的臉色卻並沒有好轉,而是頗有些無奈地道:「有些事情,比死更可怖。」
清語神情一凝道:「父親的意思是,四王爺不會放棄?會變著方兒地逼四姐姐就範?」
宋元義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清語心中有些擔憂,不過又轉念一想,現在的情形至少比預計中的好了許多,起碼皇帝並沒有一道聖旨把四姐姐賜婚給朱子優,至少,還有轉圜的餘地。
問清楚了想問的事情,清語起身朝宋元義一禮道:「父親還未用午膳吧,女兒這就告退,不耽誤父親用膳了。」
宋元義卻是一笑道:「先別忙著走,你問為父的事情為父是答了,為父卻還有事情問你呢,你先坐下。」
清語不知父親要問何事,只得依言坐下道:「父親但問無妨。」
宋元義喝了口茶,然後笑道:「你和無塵公子,現今如何了?」
清語沒想到父親會問這個,心裡一點兒準備都沒有,臉刷地一下就紅了,支吾道:「沒如何啊,父親為何有此一問?」
宋元義嗔怪道:「還瞞著為父?替你趕車的那位車伕回來都跟為父說了,說是無塵公子攔你的馬車好多次了,可見是對你有心的,你今兒不是去了無塵閣嗎?你們怎麼說的?」
清語低著頭,琢磨著要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父親,說吧,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說吧,想到這事兒終究是要告訴他的,而且大概還需要他替自己擋住那些莫名其妙的提親,所以還真不能瞞著,當下只得紅著臉道:「他說,請女兒等他兩年,女兒答應了。」
宋元義略微皺了皺眉,沉吟了片刻,然後點頭道:「兩年嗎?以你的年齡,倒是等得起的。無塵這人不錯,不僅才學出眾,人品也是不錯的,從沒有半點兒關於他不利的消息傳出過,也沒聽說過他跟哪家的小姐不清不楚的,可見他這般待你倒是真心。只是不知他背後究竟是什麼身份,藏得這麼深,不少達官貴人八方查探,卻仍是沒有結果。不過,想來也無礙,若他的身份真有什麼問題,皇上大約也不會容他在京城過得如此風生水起了。總的說來,倒是個不錯的選擇,若是你們能修成正果,為父倒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清語羞得都快抬不起頭來了,小聲道:「父親,女兒和他只說用兩年的時間相處看看,並沒有一定要嫁給他。」
宋元義哈哈大笑起來,朗聲道:「嘖嘖,為父也沒有說你定要嫁給他呀,你著急什麼?」
清語頓時羞得無地自容,這會兒也顧不得什麼禮儀了,匆忙起身,草草一禮道:「女兒告退。」說罷跟火燒屁股似的,飛快地跑了。
日子風平浪靜地過了幾天,這天要下課時,杜雅雯突然道:「清語,明日再隨我去一次白雲庵吧。」
清語想到無塵的叮囑,有些遲疑,沒有立即答應,卻聽杜雅雯又道:「你放心,上回的事情不會再有了,我這次去白雲庵,是有些正事要辦。」
對清語來說,讓真心疼愛自己的長輩難過失望是很不好的一件事情,自己在對待舒暢的事情上,已是有些對不起安國夫人了,若是連這種小要求都拒絕,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於是點頭應道:「好,明日一早清語自己過來吧。」
敲定了這事兒後,清語回到了侯府,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她便如約來到了鎮國公府。
這次杜雅雯並沒有帶上舒暢同行,倒是帶著承謹和上次那個搞笑的小丫鬟秀梅,而清語則是一如既往地帶了柳香。
到了白雲庵,沒想到留守在山門口的人竟然還是慧靜師太,這倒是讓清語頗感好奇。
「真是有緣,沒想到今兒來竟然也能碰見師太。」清語待杜雅雯和慧靜寒暄了一陣後才上前朝慧靜行了個禮,笑著說道。
慧靜淡淡地道:「這白雲庵裡的出家人並不多,加上貧尼統共也才五個,是以不管姑娘什麼時候來,在這山門處遇見的人,只可能是貧尼。」
哈,原來不是有緣,人家就在這崗位上不挪窩的……
清語笑得頗有些尷尬,吶吶地道:「原來是這樣。」
慧靜這時又道:「不過,貧尼與姑娘卻是真的有些緣分,各位,請吧。」
清語被她說得一頭霧水,不過想想又覺得出家人說話都愛打機鋒,自己想不明白也就算了。
一行人跟著慧靜進了山門,沿著石梯上了山頂,還在原來那處偏殿裡等著,過了片刻,依舊是上次那位年輕的尼姑進來,給諸人奉茶。可見慧靜說得沒錯,這寺廟裡的尼姑真的不多,都是各司其職不帶輪換的。
又過了片刻,那年輕的尼姑才過來相請,說是師傅請各位貴客過去。
杜雅雯起身,對跟在身邊的承謹和那位小丫鬟道:「你們且在這裡候著,不用跟去了。」說完又看了柳香一眼,清語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便也對柳香道:「你就在這裡陪承謹姑姑和秀梅姑娘吧。」然後自己上前,充當起了承謹的角色,扶著杜雅雯的手,朝正殿去了。
正殿裡,那三尊佛像依舊金光燦燦,看上去十分莊嚴慈祥,慧真師太也如那日一般,盤膝坐在小桌後的蒲團上,眼皮耷拉著,如泥塑土雕的木偶一樣。
「貧尼見過兩位貴客,不知兩位今日前來,是上香問卜,還是尋醫問藥?」慧真起身朝著杜雅雯和清語行了個雙手合什的佛禮,聲音如同人工合成的似的,不帶絲毫感情。
杜雅雯還了一禮,也不等她招呼,逕直在蒲團上坐了,笑道:「自然是求醫問藥而來。」
清語便也不再拘禮,也在蒲團上坐了,心思卻沒放在那兩人的談話上,而是四處瞧瞧看看,免得自己無聊得睡著。
「可是為了夫人的那位朋友的病症?」慧真抬了抬眼皮,問道。
杜雅雯笑了笑,點頭道:「不錯,師太上回開的方子,我拿回去給了那位朋友,她用過之後,症狀的確是減輕了不少,不過唯一的麻煩是服藥過後,晚上有些睡不踏實,不知能否請師太改一下方子?」
「方子自然是可以改,貴友用了貧尼的方子,出現睡不踏實的症狀,乃是其中一味藥略有些過量所致,但若是貧尼貿然改了方子,只怕藥效就不如以前的方子好了,貧尼還是建議夫人請貴友來敝寺一趟,這樣藥效才會準確一些,而且絕無不良的反應。」
杜雅雯有些為難地一笑道:「我那位朋友,的確是不方便出門,師太還是請先改改方子吧,若是再不成,再想其他的法子。」
慧真木然地點頭道:「既是如此,貧尼也不強求了。」說罷自己研了墨,提筆在紙上刷刷地寫起來。
片刻後,方子成了,清語瞅了瞅左右,見沒有比自己更適合充當跑腿兒丫鬟的人了,只得起身走到那方小桌前,接過那張藥方,正要轉身往回走,抬眼卻見到慧真從腰間取下一個東西,狀似不經意地朝小桌上一放。
清語承認,自己是好奇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那物件看去。
一看之下,卻愣住了,手裡的藥方什麼時候掉到地上她都沒有察覺到。
慧真抬眼看向清語,手卻將那物件握住,放到了桌下。看似平靜地問道:「六小姐怎麼了?」
清語有些驚駭地看向慧真,卻在她無悲無喜的目光的注視下,很快地平靜了下來,撿起掉在地上的藥方,淡然地道:「清語方才突然走神了,還請師太莫怪。」
慧真難得地笑了笑道:「貧尼不怪。」
清語掩住心中的疑惑,將那張方子雙手遞給了杜雅雯,然後強裝鎮定地在蒲團上坐了,卻無論如何也聽不進去杜雅雯和慧真說的話了。
母親的遺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方纔慧真師太拿出來放在小桌上的物件,分明就是母親留下來的首飾盒中的玉蟬佩,雖然她只看了一眼,但是能確定,這兩枚玉蟬佩不止用料一樣,就連雕工都是一般無二的,難道,這位慧真師太是自己的生母?其實自己的生母並沒有死,而是出家為尼了?
還是,母親的遺物失竊了,落到了慧真師太手裡?

第一百二十二章故人之後
各種奇奇怪怪的想法瞬間在清語的腦子裡閃過,雖然各種推測看似都有可能成立,卻又都有著各種各樣的漏洞,讓她一時難以參透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麼樣。
但是,慧真師太定然是知道真相的,否則她不會故意拿出玉蟬佩來試探自己。
她這麼做究竟是何用意?
清語心中帶著疑惑,時不時地朝慧真師太看上一眼,希望她能給自己一星半點兒的暗示。可慧真根本看也不看清語,眼皮一直耷拉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杜雅雯說著話,這讓希望從她眼裡看出點兒什麼端倪來的清語完全無計可施。
片刻後,便聽見杜雅雯道:「打擾了,改日再來叨擾師太,告辭。」
杜雅雯起身,清語只能跟著起身,上前充當起貼身丫鬟來,扶著她的手,隨她一起轉身朝大殿外走去。
待要走出大殿門口時,清語終究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卻見慧真師太已經徹底地閉上了眼,敲著木魚,嘴唇不停地開開合合,竟然念起佛經來。
清語只能放棄了從慧真那裡得到暗示的打算。
出了大殿,清語扶著杜雅雯朝偏殿行去,走到半路,杜雅雯突然停住了腳步,側頭看向清語道:「你先前看見什麼了?怎麼驚得連藥方都拿掉了?」
清語轉開眼,低頭看著腳下的路,吐了吐舌頭笑道:「我先前看到有只蟲子爬到了師太的衣領上,嚇死我了。」
她不得不說謊,無塵的告誡、玉蟬佩、慧真師太,這中間定然有些蹊蹺,而且還跟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自己卻什麼都不知道,這讓清語感覺,自己被籠罩進了一片陰影當中。但是,這種微妙且隱晦的不安,卻沒辦法對他人言說,哪怕是對無塵,大約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吧。
杜雅雯顯然是信了,笑著將清語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你,竟然會怕蟲子!」
清語頗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岔開話題道:「伯母先前為何不讓承謹姑姑和秀梅她們跟來?」
杜雅雯拍了拍清語的手背道:「我的這位朋友不是別人,乃是我的親姐姐,如今的太后娘娘,她的頭疾是早年做妃子時留下的,事關皇家體面,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清語忙有些歉然地道:「竟然是這樣,倒是清語唐突了,伯母請放心,清語不會把這件事跟任何人講的。」
「我自然是信得過你才告訴你這些的,其實也不算什麼要緊的事兒。」
清語有些感動地笑了笑,轉瞬卻感覺有一股陰影籠罩在了心中,無塵的告誡和宮中的太后不會有關係吧?
如果兩者之間真的有關係,那這件事情可就有些大了。
清語心中總隱隱地感覺到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於是不由得有些擔憂地問道:「宮中不是有御醫麼,怎麼會還到外頭來尋醫問藥呢?外頭開的方子,太后娘娘能放心地用嗎?」
杜雅雯看了清語一眼,點頭笑道:「你腦子倒是轉得快。按理來說是這樣的,不過正是宮裡的御醫對娘娘的病症無可奈何,讓娘娘受了十幾年的苦楚,所以我才八方替她想法子的。至於那藥方,自有宮中御醫們聯合查驗,又有專人試過藥,才敢交給娘娘服用的,而且,的確對娘娘的病症頗有效果,可見慧真師太是真的有些手段的。」
清語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思索著這幾件事情之間到底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可是她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少了,哪怕是此刻被福爾摩斯附體,估計也難以推測出事情的真相來。
還有什麼比明知危機就在眼前,自己卻對危機一無所知、茫然無法迴避更讓人不安和恐懼的?
杜雅雯笑道:「好了,你也不用再想了,這些事情自有其他人去煩惱,我們只管盡到這份兒心就夠了。」
清語聞言只能茫然地點了點頭,跟著杜雅雯進了偏殿。
「承謹,把香油錢交給小師太,我們這就回去了。」杜雅雯進了偏殿後,對承謹吩咐道。
承謹應了聲是,轉身出了偏殿去尋那位年輕的尼姑去了,片刻後卻與那位年輕尼姑一起回來了。
那年輕的尼姑手裡拿著一本佛經,上前徑直將佛經雙手遞給清語,並道:「這是師傅讓貧尼轉交給宋六小姐的,師傅說,宋六小姐與師傅頗為投緣,聽聞宋六小姐不日便要及笄,這本《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便是送給宋六小姐的及笄禮,祝願宋六小姐一生平安幸福,家人合樂安康。」
這一番話原本應該是頗為喜慶親切的,但是從那年輕尼姑嘴裡說出來,卻像是在背書一般,索然無味不說,反倒有一種陰森森的違和感。
清語直覺地感到,那本經書有問題,手在袖子裡捏成了拳頭又鬆開,然後又捏成了拳頭,卻始終沒能鼓起勇氣接過來,倒是杜雅雯笑道:「你這孩子,長者賜不可辭,既是慧真師太送你的及笄禮,你收下便是了。」說罷笑著從那年輕尼姑手裡接過了經書,硬塞進了清語的手裡。
清語很想立即便將這本經書甩出去,但是理智最終戰勝了恐懼和不安,她只把經書捏的死死的,朝著那位年輕尼姑道:「多謝這位師太,還請轉告慧真師太,說清語多謝她的禮物。」
那年輕尼姑雙手合什,唱了句佛號道:「貧尼自當轉告師傅。」
杜雅雯笑道:「好了,該說的也都說了,咱們也該告辭了,這位小師太就不用送我們了,咱們是一回生二回熟,都認識路了。」
那年輕尼姑雙手合什道:「那貧尼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罷竟然真的撇下眾人,自己走了。
杜雅雯訝然失笑道:「這位小師太真是個實誠人,走吧,我們真的該走了。」
一行人有說有笑地下了山,只有清語心裡發沉,笑得頗為僵硬。
一路無話地回到了侯府,進了房間後,清語迫不及待地屏退了下人,把自己關在臥室裡,將那本險些被她捏出水來的經書擺到了桌上,然後翻開仔細地查看起來。
書的封面是由暗黃色的牛皮紙製成,頗有些厚實,邊緣處被磨損得有些毛邊兒了,可見是時常被人翻閱的。封面的右邊豎向寫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六個黑色的大字,其餘沒什麼特別之處。
翻開第一頁,只見其上寫著:「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佛經是正經的佛經,沒有半點兒可疑之處,即便是藏頭掐尾,也沒有半點暗藏玄機的可能。
再往後翻,卻是梵文版的經書,那種文字對清語來說,無疑是天書,即使其中有什麼信息,以她現在的水平,也看不出來什麼。
再後面,則是這佛經的出處及詳解了,這一部分清語也細細地閱讀了一番,實在是找不出什麼可疑的東西來。
翻到最後,只剩一頁無字的空頁了,清語十分失望,難道這本經書真的就是一本再普通不過的經書?難道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清語失望之下,反著將最後一頁蓋了過來,卻發現一張紙從最後一頁裡露出一角來,顯然,那一頁紙不屬於這本書的序列。
清語心中猛跳,忙將經書翻到最後一頁,果然見裡頭夾了一張紙,紙上寫著:「故人之後,相見恨晚。望汝安好,和樂安康。若遇不測,獻書保命。有罪之身,後會無期。」
清語被這短短的幾句話震驚得懵了,尤其是那句「若遇不測,獻書保命」,簡直是莫名其妙!
自己能遇到什麼不測?這本書又怎麼能保自己的命?清語抬手將心經拿在手裡,用力地抖了抖,卻什麼也抖不出來,就這麼一本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經書,能保什麼命?難道是要死後拿去獻給佛祖嗎?
清語憤憤地將經書擲到桌上,此刻她無比討厭古人這種有話只說一半、藏頭露尾、讓你有無限遐想空間的說話風格,有什麼事情明說不好嗎,非要搞得這麼神神叨叨的,真當自己是柯南重生啊?
咬了咬牙,清語把那頁寫了字的紙收進衣袖,然後自己去了小庫房,取出鑰匙,將裝著母親遺物的盒子拿出來,那一枚玉蟬佩竟然完好無損地躺在首飾盒裡。
那麼,娘親真的是和玉真師太有舊了?
她們究竟是什麼關係?朋友還是敵人?這件事情還有什麼人知道?
清語皺了皺眉,將玉蟬佩從首飾盒裡拿出來,然後合上了首飾盒的蓋子,又將盒子小心翼翼地鎖進了櫃子裡,然後帶著玉蟬佩,出門芷蘭苑,既沒有帶人,也沒有乘坐軟轎,獨自一人走著往墨苑去了。
今日倒是碰巧,清語剛到墨苑門口,宋元義也正好下朝回來。
「你是一個人走過來的?」宋元義見到有些失魂落魄的女兒,心中一緊,急道:「是不是無塵那小子欺負你了?」
清語搖了搖頭道:「不是,父親,進去再說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問您。」
宋元義點了點頭,與清語並肩進了大廳,然後掏出鑰匙,打開了右側書房的門,示意清語先進去,又轉頭吩咐海棠,守在大廳外頭,任何人不得進來,這才抬腳進了書房。
「什麼事情?」宋元義神情凝重地問。
清語將那枚玉蟬佩和慧真師太寫給她的紙條一併放到了書桌上,幽幽地道:「女兒今日去了白雲庵,見到慧真師太竟然也有一枚跟娘親一模一樣的玉蟬佩,而且,她還給女兒寫了這張紙條,夾在經書裡,說是送給女兒的及笄禮。父親,您認識她嗎?她是娘親的娘家親人嗎?」
宋元義斷然搖頭道:「不可能,你母親的娘家親人早已不在人世,她定然是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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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805:14PM
第一百二十三章李玉卿
「父親,您先看看慧真師太寫的紙條再說吧。」清語把那張紙條朝著父親那邊推了推道。
宋元義依言拿起紙條閱讀起來,來來回回仔細地看了好幾遍後才皺眉問道:「這上面說的那本書,就是你說的那本經書?在哪裡,拿來為父看看。」
「只是一本很普通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女兒已經從頭到尾地翻看了一遍,沒發現什麼問題。父親,那本經書不是關鍵,關鍵是,我娘親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您要對她的事情閉口不提?現在已經有人找上門來了,女兒卻還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父親,您覺得這樣真的是為女兒好嗎?」
宋元義頹然地靠在椅背上,皺著眉沉默了半晌,然後歎了口氣道:「罷了,既然你這麼想知道,為父便告訴你吧。」
「你母親原姓李,閨名玉卿,乃是廢皇后李氏的堂妹。十多年前,李皇后母家謀逆,被先皇下令滅門。李皇后嫡支一族被全部處以極刑,三族以內男丁處斬,女眷發賣為奴。你的娘親便是被發賣為奴的,卻不知是哪裡出了錯,竟然被發賣去了青樓。」
「那時為父任期剛滿,尚在歸途,想要相救卻是鞭長莫及,卻是你母親托了關係,將你母親從青樓救出,不過,終究是晚了一步,你母親為了保全清白,已經自毀了容顏。」
「所以,即便後來你母親多有過錯,但你的娘親卻一直惦記著她的救命之恩,更是在臨終之前,求我一定善待你的母親,原諒她這些年做過的錯事。」
「至於你母親的親族,李皇后那一支是全部被處斬了的,全部是按著名冊點的人頭,絕無漏網的可能。而李皇后叔伯兄弟的旁支,男丁也全部受了刑,女眷發賣為奴的,也都記錄在案,後來為父也去刑部查過,那些女眷,前前後後都死了個乾淨,竟無一人還在人世了。」
「清語,這件事情為父本打算瞞著你一輩子的,有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要比什麼都知道更幸福。」
「原本知道此事的人,只有我和你母親,以及她身邊的那位洪嬤嬤。雖然她們不見得牢靠,但卻都是這件事情的經手人,為父相信她們誰也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若是此事被抖出去,不只侯府會倒霉,她們也跑不掉,所以不會有被人發現的可能。」
「你說的那位慧真師太,八成是曾經見過你母親的人,見你神似你的娘親,所以故意拿那玉蟬佩訛你,那玉蟬佩是李家嫡出的女兒人人都有的物件,所以與李家有舊的人有那玉蟬佩,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若她再向你提及此事,你只需跟她說,你也曾經在為父這裡見過這枚玉珮即可,至於其他的,你咬定了不鬆口,她也訛不了你什麼。」
「至於你母親留下的玉蟬佩,為父可以說是當年與你母親交換的定情信物,為父與你母親的往事,知道的人不少,有一枚玉蟬佩也說得過去。記住,你的娘親姓姜,是你母親的貼身婢女。」
清語聽得震驚不已,原來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自己竟然是罪臣之女的骨血,若這件事情真被捅出去,侯府只怕頃刻之間便會敗落,反正二房這一支是跑不掉的,去官為民大概還是輕的,重的就不得而知了。
而自己呢?是不是會被當成亂黨餘孽,拖出去砍頭?
這時,宋元義又道:「你也不用害怕,即便此事真的被皇上發現了,有罪的也是為父和你的母親,除非皇上判的是滅族之罪,否則罪不及你。皇上宅心仁厚,極少判人死刑,你就放心吧。」
清語心中難過,千方百計地想打聽自己的身世,打聽出來卻是這樣的,罪臣之後啊。
而那位處處跟自己有生死大仇似的嫡母,居然是自己生母的救命恩人,這叫什麼事兒啊?
而且,那位看上去對自己頗為不同的慧真師太,難道真的如父親所說,只是一個從前見過母親,如今見到自己與母親頗為肖似,所以故意試探自己,以圖謀利的人嗎?
清語只覺得頭腦之中一片漿糊,理不出半點兒頭緒來。
宋元義道:「雖然如此,但此事還是不要讓第三人知道的好,包括無塵。」
「覆巢之下無完卵,女兒省得輕重的,即便是有刀架在女兒的脖子上,女兒也絕不會將此事講與第二人知曉。」清語鄭重地承諾。
宋元義點了點頭道:「為父信得過你,那白雲庵你莫要再去了,還有,若是那個什麼師太派人來見你,你也別見,省得麻煩,這事兒你別放在心上,無憑無據,料也不會有人能把你怎麼樣的。」
清語一臉沉重地點頭應道:「是,女兒知道了。」
「再過幾日便是你的及笄禮,想必因為安國夫人的關係,前來的各家女眷不會少,你可得心裡有數才好,莫要在及笄禮上出什麼紕漏,最好風風光光地露一回臉,也好讓為父在同僚面前能顯擺顯擺,讓為父也體驗一把吾家有女初長成,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滋味,哈哈。」宋元義見清語臉色沉重,忙岔開話題,叮囑起及笄禮的事情來。
清語知道父親這是在寬慰自己,勉強一笑道:「是,女兒省得的。女兒這就告退,不打擾父親休息了。」
見父親點頭應了一聲,清語上前拿起桌上的紙條和玉蟬佩,裝進袖子裡,然後朝著宋元義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出了墨苑,她一路慢慢地朝芷蘭苑走去,腦子裡還在琢磨著今日聽到的種種。
不過想來想去,卻覺得身份這東西是無從選擇的,也不是自己怎麼努力怎麼刻苦就能改變的事情,所以倒不如順其自然的好,既然上天給自己安排了這樣一個身份,自然有它的用意,若它存心給自己佈置一個死局,那自己也就當是免費來這個時空旅遊了一番罷了。
清語自我安慰了一番,才剛走到芷蘭苑門口,就看到柳香在門口急得團團轉,抬眼一見到清語,忙上前行禮道:「小姐,您回來了?」她其實很想問「小姐您怎麼一個人出門了」,但又覺得小姐出門沒必要跟自己這奴婢報備,於是改了說辭。
倒是清語自己覺得頗有些不好意思,帶著愧疚道:「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我只是突然想出去走走,所以也沒有讓你跟著。」
柳香心中感動,笑了笑道:「小姐,您太客氣了,不過奴婢方才找不著小姐,倒的確有些擔心。」
清語笑道:「擔心什麼?難道還有誰能在內院兒把我拐跑了不成?」
柳香俏臉一紅,好像自己的擔心的確有點兒多餘了。
清語見她被自己說得不好意思了,忙笑道:「走吧,回去了,以後出門定然知會咱們的小管家婆一聲,免得她急壞了。」
主僕二人說說笑笑地回到了芷蘭苑。
此後的幾天裡,清語沒有再聽到任何關於白雲庵的消息,而那位慧真師太也並沒有如父親所說的那樣,派人來找自己,或是再來試探暗示什麼。既然對方沒有什麼新的動作,清語也就把這件事情人為性地暫時遺忘了。
日子看似平靜地到了十月初六這一天。
原本按照清語的庶女身份,她的及笄禮是不能大辦的,只能有嫡母主持,家中的直系姐妹參加就算完事兒了。但是清語有安國夫人這位顯赫的師傅,這樣的人生大事便不能馬虎了,雖然依舊只能在內院舉行,但參加的人可就不止二房直系的姐妹了。
早在六天之前,安國夫人便親自寫了數張帖子,分發給與她要好的幾位夫人,邀請她們十月初六前往忠睿侯府內院,參加清語的及笄禮。這幾位夫人都是帶著誥封的,身份跟安國夫人不相上下,去參加一個庶女的成年禮,真可以算是給了清語天大的顏面了。
女人跟女人之間,幾乎是沒有什麼秘密可言的,消息傳得飛快,不過幾天時間,京城的貴婦們幾乎都知道了,安國夫人要親自操辦宋六小姐的成年禮,而且還會有好幾個一品夫人參加。
那些身份不夠,沒有接到安國夫人發的帖子的夫人們,心思也都活絡起來了,原先不是上趕著想跟宋二老爺家搭上關係嗎,如今豈不是機會正擺在面前?
雖說宋六小姐只是個庶女,這麼多人去恭賀顯得有些逾越,但人家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安國夫人唯一的弟子。這身份足以蓋過普通官家的嫡出小姐了,更不要說她還是宋二老爺家最為受寵的一個女兒。
於是乎,清語的及笄禮,不只突破了一個庶女應該有的規模,更是超過了長房嫡小姐清蓮和二房嫡小姐清雅的成年禮規模。
及笄禮這一日,姜氏的臉色非常不好,白中帶著黑,黑中帶著青,反正十分符合她帶病替庶女操辦成年禮的形象。
接待外客的工作則是由大夫人上官氏在一手操辦,雖然她的誥命跟著宋元罡降了一級,但因她平日裡時常出去走動,跟那些個夫人們都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倒是比常年宅在家裡不理外事的姜氏受歡迎多了。
不過,她此刻的心情卻並沒有比姜氏好多少。
只聽得二門處守門婆子不停地通傳:「靖國公夫人到」「忠勇侯夫人到」「定國公夫人到」「……」
這些個有爵位的一品夫人,幾時參加過哪家小姐的及笄禮?莫說是清雅,便是自家最紅火的時候,清蓮那丫頭也沒得這種待遇呀。這讓一直壓著二房十幾二十年的上官氏,心中頗有些不平衡。

第一百二十四章成年禮
安國夫人作為這次儀式的正賓,井井有條地安排著成年禮的各種事宜:佈置場地、安排席位、決定行禮的順序等等。
而作為當事人的清語,則被人像洋娃娃一樣擺弄著,洗頭、潔面、沐浴、更衣、上妝,每一道程序都精細無比,而且還得反覆再三,這讓過慣了現代人粗糙生活的清語咋舌不已,只是一個成年禮的程序便是這等的紛繁蕪雜了,若是大婚,又會怎樣?
午時初,清語打扮一新,由已經舉行過及笄禮的清蓮和清雅姐妹二人扶著,出了芷蘭苑,上了軟轎,往安和園行去。
及笄禮的正式場地定在安和園,以前清蓮和清雅的及笄禮也是在此處完成的,不過清語的及笄禮因為有安國夫人主持,所以規模與前幾次不可同日而語,就連場地的佈置也都別緻了許多。
安和園的正廳原本是寬大而空曠的,如今兩邊靠牆的位置,都掛上了桃紅色的金絲薄紗帷幔,下擺處紮成個碩大的花球,頓時讓整個大廳顯得溫馨了不少,而原本一字排開的兩排太師椅,如今也改成了左右各兩排的對稱擺法,每隔兩把椅子之間放置了一張茶几,茶几靠後的位置擺著一盆盛開的仙客來,更為原本冷冰冰的安和園增色不少。
當清語幾姐妹正乘著軟轎趕往安和園的同時,安和園裡的司儀嬤嬤也正在高喊:「吉時將至,請各位賓客入座。」
原本三三兩兩散落各處的貴婦們,紛紛從花園、耳房、偏廳等地走出,按先後順序紛紛入座。不過,因為來客的數量遠遠地超過了預計的觀禮人數,所以總會有沒位置的賓客,於是進來得晚一些的貴婦們,只好站在那兩排太師椅後面,站著觀禮了。
片刻後,賓客們就位,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清語三姐妹正好趕到安和園,時間卡得剛剛好,既沒有讓賓客們久等,也不會讓清語三姐妹在外頭等賓客們就緒。
司儀嬤嬤見到今日及笄禮的主角已經到場,再看了看沙漏,又喊了一聲:「吉時已到,請安國夫人為六小姐主持及笄禮。」
司儀嬤嬤的話音剛落,便有兩名丫鬟抬來一張約莫兩米見方的地毯鋪在大廳中央,另有兩名丫鬟抬來一張矮條几,擺在地毯上,然後,片刻之間,各種及笄禮會用到的道具被擺上了矮几:白玉梳、白玉笄(簪)、發油、鬢花、胭脂、花鈿等等。
然後,幾乎同時,承謹扶著安國夫人、洪嬤嬤扶著姜氏行至矮几前,而清蓮和清雅則扶著清語自廳外進來,也走到了矮几跟前,隔著矮几,清語盈盈拜下,行了個叩拜大禮,口中說著早就背好的說辭:「女兒多謝母親多年來撫育教養之恩,多謝伯母再造之恩。」
通常在這種時候,身為主人的母親就該上前笑著扶女兒起來了,不過也有例外的,比如若是這位母親覺得女兒某些方面有所欠缺,作為一個盡職盡責的母親,就可以在這種時候叨叨兩句,以示勉勵。不過,這種情況多半只會出現在家教森嚴的書香世家,尋常的人家,一般是不會多此一舉的。
姜氏很顯然想扮一回對庶女要求嚴格的好嫡母,見清語匍匐在地,並沒有上前攙扶,反倒是沉著一張臉,清了清喉嚨,打算說上幾句。
奈何杜雅雯從年輕時便瞧不上姜氏,這會兒見她居然當著這麼多夫人的面還想大放厥辭,使自己的徒弟難堪,不由得轉眼看了看她,然後徑直上前扶起清語,笑道:「乖徒弟,不必多禮,我和你的母親為你感到驕傲。」
姜氏見清語已經被杜雅雯扶著起了身,頓時臉色又沉了幾分,眼下的場面讓她心裡頭難受得像要死去一般,一樣的兩張臉,相似的場景,二十年前也曾出現過這一幕,那時自己被杜雅雯羞辱得有多慘,她自己都不敢回想,而眼前這一幕,卻生生地逼得她回想起那一幕來。
自己的確是不如她們,相貌不如她們,才學不如她們,家世地位不如她們,沒有擁躉,沒有支持者,甚至沒有一個人肯站在自己這一邊。所有人都幫著杜雅雯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心比天高,才比紙薄。
回想起往事,姜氏就覺得自己眼前一陣陣地發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晃了晃,卻被洪嬤嬤一把扶住了。
洪嬤嬤關切地道:「夫人,您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用不用請太醫?」
姜氏搖了搖頭,對杜雅雯道:「安國夫人,看來清語的儀式只能由您代勞了,妾身這身子委實不爭氣,免得掃了大夥兒的興。」
杜雅雯心中很是不快,卻不想在清語的大日子裡頭給她添晦氣,於是勉強笑著點了點頭道:「也好,只是還望宋二夫人莫要怪我越俎代庖才好。」
姜氏擺了擺手道:「怎麼會,清語這丫頭能有您替她主持及笄禮再好不過了。」說罷,逕直扶著洪嬤嬤的手,退到一旁作壁上觀去了。
首席上的太夫人臉色有些不愉,姜氏有沒有病她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平日裡裝病躲在頌蘭苑裡不來晨昏定省也就罷了,如今當著這麼多達官貴人的內眷的面,竟然也能撂蹶子來個撒手不管,真是太不知禮了,哪家的閨女及笄不是嫡母親自綰髮插笄?除非嫡母死了,才能由其她親近的女性長輩出面。
而作為主人之一出席這個及笄禮、在場眾人中唯一的男性、清語的父親宋元義,臉色也不大好,姜氏這麼做實在是太過分了,若是她早說身體不濟,不能主持這及笄禮,那麼這個綰髮的儀式由太夫人或者大夫人上官氏代勞都是合情合理的,偏偏她早不病遲不病,都到吉時了,才推說自己身體不適,這會兒又該怎麼換人?
至於其他觀禮的賓客,私下裡也是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
有人說,姜氏這個做嫡母的,其實並不如傳聞中的那麼疼愛六小姐,不過是迫於宋二老爺的壓力,不得不裝裝樣子罷了,不然怎麼會關鍵時刻就掉鏈子?
還有人說,這位宋六小姐是表面上看起來恭順,實際是個膽大包天的主兒,連嫡母都給氣得病了。不過此言一出,立即被一片嘲笑給壓了下去:笑話,若六小姐真的那般不堪,難道安國夫人是瞎子麼,還會收她為徒?而且,誰不知道在中秋遊園會的時候,六小姐的才學是把杜九小姐都比下去了的。
於是又有人問了:若是宋六小姐那麼有才學,怎麼之前她的名聲會那麼不堪?
自有善於聯想和推測的人答她的話:藏拙唄,看看,庶女生活得就是這般不容易。
於是,好些個家中有庶子庶女的夫人,都在心中暗暗打算,將來略微對自己家的庶出孩子好點兒,免得遭人非議。
……
姜氏臨時撂挑子不幹了,倒真讓杜雅雯有些為難,及笄禮不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這會兒臨時再找誰來幫忙好呢?
好在大夫人上官氏是個開竅的,知道這會兒自己若是不出面,不只老二家的丟了臉,自己臉上也無光,於是忙起身笑道:「我那弟妹身子骨一向不好,還是我這個當嫂子的代勞吧,安國夫人還是做正賓,我來替清語綰髮。」
上官氏這個人,別看平日裡咋咋呼呼的,收拾人的時候也一副心狠手辣的樣子,可是她的心眼兒委實不算壞,就看她是怎麼對待妾生的女兒清緲,便知道她其實是個嘴噁心善的人。
清語向她行過大禮後,便跪在矮几前,上官氏則站在清語身後,不時地接過丫鬟遞來的梳子頭油等物,十分嫻熟地散開清語的長髮,然後略沾了些頭油,將長髮辮成髮辮,然後飛快地盤上了頭頂,用白玉簪紮好,再將紅色的五瓣梅花花鈿仔細地貼在了清語的額頭,然後又在她的兩頰和嘴上塗抹胭脂。
上官氏那胖乎乎的手指,出乎眾人意料的靈巧。
說實在的,清語對上官氏的印象一直不好,因為小雨是死在她手裡的,不過,此刻她心中對上官氏的確是感激的,不只替自己化解了尷尬,而且還把原因應該由自己嫡母做的事情,做得極好,幾乎無可挑剔。
看著銅鏡裡自己那張越發嬌媚的臉,清語不得不承認,清緲有個很不錯的嫡母。
至此,及笄禮算是完成了一半,上官氏基本上可以交差了,接下來只剩一道更衣的程序。
未成年的小姑娘只能穿襦裙和長裙,及笄後才算是成年了,可以穿的衣裳款式也就多了些,更衣的禮就是當著眾人的面,在她原本穿的長裙外頭,罩上一件做工精良的褙子,至此,整個及笄禮就算結束了。
清語穿上褙子,整個人立即顯得成熟了許多,簡直可以說是老了好幾歲,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她不由得有些想笑。這就算是成年了?
司儀嬤嬤正要宣佈禮成,卻突然聽到外頭通傳道:「李公公到!」
李公公名叫李存模,乃是太后身邊的太監總管,職位品級跟承恩一般大的,居然這個時候來侯府,不知所為何事。
宋元義心中疑惑著,神情凝重,忙起身迎了出去。
眾女眷們則留在大廳裡,紛紛猜測宮裡來人的目的,只有杜雅雯神色平靜,沒有絲毫的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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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805:16PM
第一百二十五章兩道旨
片刻後,宋元義陪著一位身穿暗青色宮中制式綢緞長衫的半老太監走了進來,這位李公公生得白白胖胖的,臉上帶著幾分笑意,眉眼彎彎,看上去倒是頗為和氣親切的一個人。
一進大廳,李公公便滿臉堆笑地朝在場眾人打了個千兒,半說半唱地道:「咱家給諸位夫人小姐們請安了。」
因為李公公不是行的正經的禮,所以這些個夫人們也沒法回禮,只能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有位想來是跟李公公相熟的夫人,高聲笑道:「今兒吹的什麼風,把李總管吹到忠睿侯府裡來了?」
李公公也不托大,笑著應道:「咱家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帶些賞賜給宋六小姐,以賀她的及笄大禮的。」
這下觀禮的諸位夫人們頓時有些坐不住了,私下裡好一陣議論紛紛,而主座上的太夫人雖然看似一臉平靜,嘴角略帶些笑意,但眉梢眼角的得意之色卻是怎麼也掩藏不住的。兒孫爭氣,就是老人們最能拿出來得意的資本,自己家裡頭連往日裡不怎麼成器的六丫頭都這麼給她長臉,她能不得意嗎?
就連對二房頗有些嫉妒的上官氏,也跟著沾了光,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及笄禮上能得到太后賞賜的閨秀,恐怕一隻手都數得完吧,靖國公府杜家的大小姐曾經有過這份殊榮,再就是皇親裡頭有一位旁支的郡主,及笄時得過太后娘娘的賞賜,上官皇后及笄是得過太后賞賜,其餘的,還真沒有。
眾人對清語羨慕不已,不過大多都把目光投向安國夫人,都覺得是她在太后面前進了言,所以清語才會得到太后娘娘青睞的,莫說是別人,就連清語自己也是這麼想的,認為自己這是沾了伯母的光。
李公公見眾人艷羨的目光都看向安國夫人,不由得笑道:「咱家看,諸位夫人小姐們只怕是誤會了,太后娘娘今兒的賞賜,可不是安國夫人求來的,而是宋六小姐自己掙來的。」
此言一出,頓時如一塊巨石投進了平靜的湖面似的,在眾人心中蕩起了層層的漣漪。
「自己掙來的?」這下子不僅是眾位夫人們疑惑,就連當事人清語自己,也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李公公見眾人疑惑地看向自己,忙笑著解釋道:「宋六小姐於中秋遊園會上曾做過幾首詩,大家可還記得?」
宋元義有些不解地道:「還望李總管明示,小女的詩作下官也都看過,雖說還算整齊,但的確不算佳作,比小女文采出眾、立意深遠的詩文實是不在少數,如何當得太后娘娘謬讚?」
李公公笑道:「宋大人謙虛了,令千金的詩,有一首當時並沒有記錄在案,而是被祭酒大人收走了,後來祭酒大人在回事兒時呈遞給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看過之後,感觸良多,是以才有今日之賞。太后娘娘說了,能以矜貴之軀感念農夫的不易,宋六小姐實乃大善之人。」
那首詩宋元義沒聽過原作,只知道自己的女兒吟過一首以烈日為題的詩,因為當時場面頗有些混亂,所以在祭酒大人念了一遍後,並沒有人當場記錄下來,那張紙倒是成了唯一憑據了,哪怕是詩作者清語本人,也已經記不完整詩的內容了。
李公公這一番解說並沒有打消眾人的疑惑,反倒是讓眾人更是好奇詩的內容了,有位夫人朗聲問道:「李總管這可是撩撥了我們的胃口了,到底是什麼詩,讓娘娘這般推崇?李總管倒是念給我們這些婦人聽上一聽才好啊。」
李公公從袖子掏出一張紙,當著眾人的面展開,笑道:「太后娘娘便是料到諸位夫人會好奇,所以命人抄了一份交給咱家,命咱家念給各位夫人聽。咱家開始念了,夫人們請聽好了」
「烈日晴空似火燒,
野田阡陌百草焦。
農夫赤背炎炎下,
才子佳人把扇搖。」
前來參加觀禮的人,都是有些身份的,在早些年也都是自命風流的才女,如今聽了這首詩,覺得雖然用詞粗淺,沒有任何美感可言,可聽後卻不由得讓人覺得汗顏。不過也有少數人,覺得農夫就該頂著烈日勞作,都是為了生活,根本不值得同情。
不管眾人作何感想,趁著諸位夫人們走神去琢磨詩的含義時,李公公轉頭對清語道:「宋六小姐,請接旨吧。」
接旨這活兒,其實就是一個人歡喜,滿屋子人跟著受累的事兒。
如果是皇帝或是太后親臨,這滿屋子的人有半數以上是不需要行跪禮的,因為品級或是年齡的關係,會得到跪禮的豁免權,但是派人來傳旨,卻讓這些夫人們不得不起身準備下跪了,就連太夫人都被兩位丫鬟扶著,顫顫巍巍地起身,打算要跪下接旨,她大概是除了清語以外,最為心甘情願的一個了。
李公公忙止住眾人道:「別,諸位夫人不用跪,太后娘娘說了,宋六小姐一人接旨便可,大家不必拘束,還請都坐下吧。」
這種只讓接旨人下跪領旨的先例也是有的,於是眾位夫人便也都安心地坐回了原處。清語則在李公公身前不遠處恭恭敬敬地跪下,這些待人接物的禮儀,安國夫人早就教過她了。
這時李公公將那寫著詩的紙收回到了袖子裡,雙手交握,垂在身前,微微躬身,對著清語朗聲念道:「奉太后娘娘口諭,茲有忠睿侯府六小姐清語,秀外慧中,溫婉賢淑,以豆蔻年華,尚能心念蒼生,善感天地,值及笄大禮之際,特賜明珠一盒、宮紗五匹,黃金千兩,欽此。」
清語聽到欽此二字,便知道李公公是念完口諭了,忙跪地謝恩道:「臣女多謝太后娘娘賞賜,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見清語謝了恩,李公公這才點頭笑道:「宋六小姐快快請起。」
清語依言起身,朝著李公公福身一禮道:「多謝李總管。」
李公公笑瞇瞇地道:「宋六小姐太客氣了,好了,咱家的差使算是完成了,這就要回宮向娘娘覆命了,各位夫人,咱家先告退了。」
這時太夫人朝著宋元義使了個眼色,宋元義忙會意地道:「李總管,下官送你。」
李公公笑道:「也好,有勞宋大人了,只怕您這一出去,還得迎一個人進來,也是順便了。」
宋元義微微一愣,不明白他說的什麼,卻還是跟著他一起出了正廳,半路上想塞個荷包給李公公,作為跑路錢,李公公卻笑著推拒道:「咱家是替娘娘辦差,哪裡敢收宋大人好處?若是哪日宋大人有事相托,再給不遲。」這說法,既是承了情,又有幾分結交的意思,倒是弄得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的宋元義滿頭的霧水。
我啥時候跟太后宮裡的人這般熟了?
宋元義送李公公剛出了安和園,另一乘軟轎便停在了門口,軟轎上下來的人,卻是皇帝身邊的榮恩姑姑。
這時李公公笑道:「怎樣,咱家說得不錯吧,宋大人還不趕緊去迎著?咱家就先告退了。」
宋元義回過神來,忙朝著李公公拱手道:「多謝李總管提點,恭送李總管。」
李公公笑著擺了擺手,又朝著榮恩頷首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上了軟轎走了。
榮恩頗為年輕,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模樣生得不算很漂亮,卻有一種端莊賢淑的氣質,看上去很有些親和力,能在這個年齡爬上皇帝身邊宮女總管的位置,可見她是有些手段的。
宋元義時常進出御書房,跟榮恩之間倒比跟李公公要熟絡些,是以見了她雖然驚奇,卻並不拘謹,而是笑著上前一拱手,然後問道:「榮恩姑姑怎麼也來了?」
榮恩笑道:「宋大人明知故問啊。先前李總管不是都跟您說了嗎,奴婢也是來傳旨的,跟李總管此行的目的一樣。」
宋元義心中有些不踏實,總覺得榮寵太過了,這等榮耀只在自己父親還健在的時候有過,隨著父親的病逝,忠睿侯府的地位幾乎是一落千丈,莫說比不過那些世襲的公侯,就連普通的、官位比自己高一丁點兒的官員們,也不見得會把自己放在眼裡。更莫說像如今這樣,接二連三地受到宮裡的賞賜了,多少年沒有過的事兒了?
「榮恩姑姑,說句老實話,下官心裡不踏實。」宋元義是個實在人,而且跟榮恩的關係的確也比較近,所以這會兒跟她說了實話。
榮恩笑道:「宋大人多慮了,皇上這是在給您造勢呢,只要您忠心不變,把您分內的差事辦好了,就算是回報了皇上的一番厚愛了。」
宋元義頓時領悟了過來,皇上這是要把自己樹立成為青壯派官員的標桿呢!
跟自己情況類似的官員實在太多了,要嘛是沒有什麼強大的家族勢力可以依靠的,要嘛就是曾經有過,但是後來失去了的。而且這一批官員大約都有一個共同特徵,比較正直熱血,對新皇忠心耿耿。
皇上是想重用這一批青壯派的官員,將那些家族勢力龐大、關係錯綜複雜的門閥世家擠出權利的圈子,以加強他自己手中的權柄啊!
想通了這其中的緣由,宋元義頓時覺得熱血沸騰,恨不得肝腦塗地以報君恩。
要知道一個忠臣,唯有跟隨明君才有造福百姓、青史留名的機會,否則也不過徒留死諫的虛名而已。至於死諫,宋元義是從來不推崇的,他一直覺得,留著有用之身,做有用之事,不做無謂的犧牲,才是真的為國為民的好官。
榮恩的出現,又讓眾位夫人們再度驚訝了一番,不過有前頭李公公的鋪墊,夫人們總算表現的稍微克制了一些,不過,再看向清語和宋元義的眼光已是不同了。
如果只是太后的恩寵,還可以說清語是沾了安國夫人的光,但皇上的褒獎可就有些意義不同了,眾人不由得把此事跟宋元義連升三級的事情聯繫起來,頓時坐實了心中的猜測:忠睿侯府,只怕又要再度風光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毒
由於到場觀禮的女賓人數大大地超過了預計,侯府根本沒有準備足夠多的席面,所以儀式結束後,作為正賓的安國夫人,不得不出面牽頭,跟上官氏和鄭氏一起,領著眾多賓客去飄香樓用午膳。
片刻過後,賓客們呼啦啦地散了個乾淨,安和園的正廳裡便裡只剩下太夫人、姜氏、宋元義,還有清語的一眾姐妹們了。這種正經的儀式,是沒有姨娘們出場的位置的。
太夫人一直樂呵呵的,一臉的紅光滿面。今兒她是出了大風頭了,那些個女賓們,臨走時誰不上前來奉承幾句?縱然太夫人到了這個年齡,早該勘破人間百態,對名利視如浮雲了,但心裡頭到底是高興的。自己的兒孫被人誇讚追捧,哪個做長輩的能不與有榮焉?
「你們幾個小的,去給你六姐姐敬茶吧,也沾沾喜氣。」太夫人坐在主位上,笑瞇瞇地對那幾個還沒及笄的小姑娘道。
這算是及笄禮的最後一道程序了,也是最可有可無的一道程序:家中未成年的妹妹給今日及笄的姐姐敬茶,取請這位已經成年姐姐多多照顧、教導之意。
並不是所有未成年的妹妹都願意向姐姐敬這杯茶的,所以這道程序一般不會在賓客面前進行,免得暴露出了姐妹間的不和。
清語之前也聽安國夫人說過這道程序,她以為以自己在侯府眾姐妹中的人緣,大概也只有清緲會向自己敬這杯茶,卻沒想到第一個端起茶杯向自己敬茶的人,竟然會是老七清秀。
「六姐姐的才名如今可謂是家喻戶曉了,妹妹們以六姐姐為榮,清秀在這裡以茶代酒,敬六姐姐一杯。」清秀臉上帶著笑,端著茶杯走到清語身前,身體微微前傾,將茶杯舉過眉心,以呈遞的姿態舉到清語身前。
清語有些愕然,完全沒想到清秀竟然會這麼捧自己的場,接過茶杯後,還有些怔怔的,不過卻立即回過神來,對清秀笑道:「七妹妹太客氣了。」
說罷端起茶杯送到嘴邊,正要喝時,卻嗅到茶水裡頭竟然有一絲不屬於茶葉的氣味。
宋六小姐不擅品茶,這是整個侯府幾乎人人都知道的秘密,誰不知道她把份例內的好茶葉都賞給了下人?別人送的茶葉也都放在漆器盒子裡,全過上油漆味兒了?曾經還有不少人嘲笑過她暴殄天物,牛嚼牡丹。是以,誰會知道如今的清語,不僅喜歡喝茶,更是個茶道高手呢?
見清語端著茶杯遲遲不肯入口,清秀臉上的微笑變成了冷笑,陰陽怪氣地道:「六姐姐這是怎麼了?莫非是清秀敬的茶入不得口?還是六姐姐不肯給清秀這個面子?」
清語抬眼看向清秀,見她臉上除了冷笑,看不出其他神色,心裡也拿不準這茶到底有沒有問題,只得勉強笑道:「七妹妹言重了。」然後又將茶杯端至唇邊,湊得越近,那股子不屬於茶葉的奇怪味道便越是濃郁,清語皺了皺眉,對清秀道:「七妹妹,非是我不喝,而是這茶有些味道,不如你換一杯吧?」
清秀臉色一變,沉聲道:「六姐姐好大的架子,妹妹敬的茶竟然也能叫人換?莫非是一朝得道,便認不清自己的本分了?當年清秀向四姐姐和五姐姐敬茶時,她們也沒叫清秀換過還是,六姐姐覺得母親備下的茶水,不合你的口味?」
這幾句話說得就有些重了,主位上的太夫人臉色沉了下來,目光不喜地看向清秀,覺得平日裡挺乖巧的七丫頭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刻薄起來。太夫人此時當然不會責怪清語,清語可是今日的功臣,而且這些日子以來,清語每次來安和園晨昏定省時自己也多有注意她,不像是個故意挑事兒的人,她說那茶味道不對,大約就是真的不對。
宋元義和姜氏的臉色也有些發沉。
宋二老爺不高興的原因跟太夫人一樣,覺得清秀有些咄咄逼人了。姜氏則是目光不善地看向那兩位庶女,心中暗惱:好好的你兩姐妹往死裡鬥就是了,牽扯我幹嘛?
「六姐姐若是要喝妹妹敬的茶,便是這杯了,若是六姐姐不賞臉,那清秀也無話可說。」清秀咬死了不肯換茶。
清語眉頭緊鎖,在喝與不喝之間猶豫徘徊,按理來說,妹妹可以不給姐姐面子,不來敬茶,但是做姐姐的卻不可以拂了妹妹的美意,但凡敬茶,必須是要喝的,否則傳出去,尊老愛幼的美名裡頭,愛幼那一項可就沒了。
宋元義見清語為難,心中也起了疑,如果是以前的清語,或許真會故意刁難自己的妹妹,可如今的清語是真的懂事了,絕不會做出這種不體面的事情來,那麼茶水是真的有味道了?如果是真的,姜氏這個嫡母當得也太失德了,居然在女兒及笄禮這樣的大日子上,拿壞掉的茶葉來觸霉頭。
「清語,把茶端給為父看看。」宋元義沉著臉道。
清語咬了咬唇,看了一眼清秀鐵青的臉色,將茶端給了宋元義。
宋元義端著茶杯放在鼻端仔細聞了聞,隨即臉色黑沉得如鍋底一般,冷冷地道:「清語留下,其餘的人都去用膳吧。」
見宋元義下了逐客令,其餘人等即便心中好奇,也只能紛紛離去,片刻後,安和園的大廳裡便只剩下太夫人、姜氏、宋元義和清語,以及他們身邊伺候的人了。
待所有人都走完後,宋元義才一臉沉重地道:「幸好賓客們都走了,不然咱們侯府還真的是丟人丟大了。海棠,去廚房捉一隻雞來。」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臉色皆是劇變,通常這種情況下捉雞來,目的只有一個,驗毒。
「老爺是何用意?難道懷疑妾身在茶水裡下毒不成?」姜氏黑著臉,陰沉沉地道。
宋元義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為夫並沒有說茶水裡有毒,也並沒有說毒是夫人下的,夫人此刻站出來說這些,未免為時過早。」
姜氏冷哼了一聲,沒有再接話。太夫人卻著急地道:「老二,怎麼回事,茶水有問題?之前客人們喝的,可也有問題?」
宋元義微微欠身道:「娘,您不用擔心,先前給客人們飲用的茶水兒子也吃了,沒有異味,而且這杯茶也只是有些怪味道而已,不見得就是有毒,興許只是茶葉壞了。」
但願只是茶葉壞了,宋元義心道。
片刻後,海棠親手拎著一隻雞進了大廳,宋元義走下座位,隨意點了大廳裡伺候的兩個婆子上前來,命她們灌那隻雞喝了一半的茶水。
不過一盞茶工夫,先前還比較安靜老實的那隻老母雞,頓時開始沒命地撲騰起來,那力道大得兩個婆子都有些按不住,而且那叫聲,聽著滲人無比,哪裡還像是雞叫,簡直跟鬼哭狼嚎差不多了。眾人聽得心中直發毛,這會兒如果還有人說那茶水沒問題,估計大家都會說她瞎了。
漸漸地,那隻雞撲騰的力度越來越小,叫聲也越來越弱,最後只能癱倒在地,張著嘴吐氣,卻一聲也叫不出來了,不過小眼睛卻始終睜著,肚子也一直一鼓一鼓的,向眾人昭示:我還活著。
宋元義臉色鐵青,看向姜氏,恨聲道:「姜靜柳,你還有何話可說?」
姜氏憤然地起身,大聲道:「不是我做的,我為什麼要有話說?」
「不是你?你有臉說不是你?今兒的儀式哪一樣不是經你手操辦的?若不是你,還能是誰?」宋元義新仇舊恨齊齊湧上心頭,憤憤地吼了一句後,又轉頭看向洪嬤嬤,冷笑道:「莫不是又是你指使的這個老毒婦下的手?」
「你血口噴人!」姜氏似是受了極大的屈辱一般,臉上委屈與憤怒兩種表情交織著,雙目通紅,哭喊道。
宋元義卻根本不理她的辯駁,而是指著洪嬤嬤,直接轉臉對著海棠道:「你去叫幾個壯實的婆子進來,把這老毒婦拖出去打死,拖遠些,莫要髒了安和園。」洪嬤嬤一聽這話,頓時嚇得癱軟在地,自家女兒被打死的慘狀還清晰地留在她的腦海中,如今這悲慘的命運就要輪到她了嗎?
見他動真格的了,姜氏這會兒也不敢再爭硬氣了,忙上前一把拉住要走的海棠,轉臉朝著宋元義哀求道:「老爺,真的不是我做的,這事兒真的不是妾身指使的,跟洪嬤嬤也沒有關係,求老爺看在妾身為老爺生兒育女二十幾年的情分上,饒了她吧,妾身以性命擔保,真不是她做的。」
洪嬤嬤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只委頓在地,掩面痛哭。
主位上的太夫人,揉著太陽穴一個勁兒地哀歎:「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哪。」嚇得她身邊伺候的嬤嬤趕緊給她捶背揉胸口,生怕一下子把老太太氣出個好歹來。
宋元義皺著眉,目光在洪嬤嬤和姜氏兩人身上來回掃了幾圈兒,見這兩人的臉上只有委屈和哀痛,卻沒有做了壞事應該有的心虛和惶恐,看來這事兒的確疑點頗多,姜氏雖然沒什麼大智慧,而且做事也的確是顧前不顧後,但應該不至於糊塗至此啊,今日不管出了什麼紕漏,她這個做嫡母的總是脫不了干係,她要害清語什麼時候害不行?偏偏要選在今天?
但是,如果不是姜氏,下毒的人又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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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805:18PM
第一百二十七章失語
宋元義臉色沉重地在大廳裡走了幾圈,然後看向洪嬤嬤道:「暫且留著你的賤命。海棠,去傳兩位姨娘和清秀過來。」
海棠應了聲是,轉身出去了。
姜氏見宋元義終究沒有狠下心來不分青紅皂白地定自己的罪,心裡微微鬆了些。這一口提著的氣一鬆下來,頓時覺得渾身一陣脫力,竟然軟軟地就要朝地上倒去,倒是清語離她最近,見機得快,忙一把扶住了她。
姜氏卻狠狠地甩開清語的手,憤然道:「不用你在這裡假裝好心。」
清語冷冷地道:「母親以為我是在假裝好心,那便是吧,清語即便是在路邊看到老人摔倒也是要扶的,更何況您是清語的母親,清語怎麼會置您於不顧?」頓了頓後,又道:「況且,清語也不認為這件事情是母親做的。」
要殺死一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孩子,姜氏機會太多了,根本不用挑在這種時候動手。
姜氏聞言卻神情一凝,面色陰沉地看向清語,然後冷笑道:「用不著你相信。」
清語見她如此好壞不分,冥頑不靈,頓時失了與她維持表面和平的想法,淡淡一笑,逕直退開了。
不管是宋元義還是太夫人,都把才纔這一幕看在了眼裡,一個四五十歲的成年人,胸襟氣量竟然不如一個才及笄的小輩,真是說出去都丟人。偏偏這個丟人的人,還是他們擺脫不掉的直系親眷。
宋元義暗暗地歎了口氣,不再看姜氏,而是又看向地上那只仍然活著,卻明顯生不如死的母雞,生生地打了個冷戰,然後慶幸萬分地對清語道:「幸好你沒有喝那杯茶,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若你有個好歹,為父真是下至黃泉也無顏見人了。」
其實莫說是宋元義後怕,就算看起來一直頗為冷靜淡定的清語,心中也是後怕不已,畢竟她當時還曾經猶豫過,到底要不要喝那杯茶,萬幸的是,清秀太過咄咄逼人,反倒讓自己有了拒絕她的機會,若是她當時選擇笑臉相勸,只怕自己一心軟,還就真的喝了,那麼此刻躺在那裡,生不得生、死不能死的,就不是那隻雞,而是她自己了。
宋元義頓了頓後,又疑惑道:「不過,為父倒是沒想到,你幾時對茶開始有研究了?為父記得,你以前不愛喝茶的。」
清語神情一凝,隨後笑了笑道:「回父親的話,清語也算是因禍得福了,自從上次碰傷了頭,清語便覺得自己像是脫胎換骨了似的,口味變了,愛好也變了,就連性子,也變了不少。自打那以後,清語就喜歡喝茶了,所以今日倒是僥倖聞出些味兒來,不然……」
宋元義一想到她那句不然後頭的話,頓時打了個冷戰,擺手道:「別說了,為父想著都後怕。」
說話間,海棠帶著杜姨娘和李姨娘還有方才離去的清秀三人,進了大廳。
四人朝太夫人和宋元義以及姜氏行了禮,後進來的那三個人,看著地上半死不活的母雞,一個個都變了臉色。
宋元義對海棠道:「你把這剩下的半杯茶送去李大夫那裡,請他驗一驗,這裡頭究竟是什麼毒。」
海棠應了聲是,小心翼翼地端著那半杯茶水便離開了。
聽到一個毒字,杜姨娘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似的,噌地一下跳了起來,驚叫道:「天哪,竟然有人下毒?真是太狠毒了,太可怕了。」
姜氏聽杜姨娘話中意有所指,頓時眼光似刀般地剜向她,冷哼了一聲道:「杜姨娘倒是未卜先知,誰跟你說是有人下毒的?」
杜姨娘頓時一愣,然後低下頭,吶吶地道:「奴婢是聽海棠姑娘說的。」
姜氏把目光轉向清秀,冷笑道:「海棠是老爺身邊兒得用的人,你以為趁著她不在就可以隨意編排她?我看不是清秀這丫頭嘴巴快,轉眼就將此事告訴了你,便是這本就是你們的預謀?所以,你們能夠未卜先知?」
宋元義臉色沉了沉,若說此事是海棠告訴杜姨娘的,他真的不信,海棠的性子他最清楚不過了,不該她說的,她是一個字也不會說,茲事體大,她怎麼可能在不清楚真相之前將這麼重大的事情告訴一個小小的姨娘?
杜姨娘和清秀嚇得臉色煞白,忙不迭地跪倒在地,杜姨娘更是哭天搶地道:「夫人,奴婢這十幾年來伺候您一直是忠心耿耿,盡心盡力,您怎能這樣陷奴婢於不義?今日的一切事宜,明明都是夫人一手安排的,是夫人您說奴婢身份不夠,不能主持大局,免得落了賓客們的面子,不讓奴婢插手的,奴婢又怎麼能到安和園來下毒?」
宋元義最煩女人哭鬧,聞言呵斥道:「閉嘴,鬧什麼鬧,好好說話,叫你們過來不是懷疑你們,而是想問清楚情況。李姨娘,你來說,這次的茶水是由誰負責的?」
李姨娘上前行了個禮,淡淡地道:「回老爺,今日六小姐的及笄禮的確是夫人一手操辦的,奴婢並不知道茶水是由誰負責的。」
宋元義把目光轉向姜氏,冷冷地道:「那便請夫人說說,今日的茶水是由誰來負責的?」
姜氏臉色一白,目光看向了洪嬤嬤,洪嬤嬤好不容易才回了點兒魂兒,這會兒又嚇得癱軟在地了,嘴裡直喊道:「奴婢什麼都沒有做,請老爺明鑒啊,奴婢就算再糊塗,也不至於在這種時候做這種事情啊。」
清語見杜姨娘和姜氏都把這事兒往對方身上推,而且都是一臉無辜的樣子,又看見父親緊鎖著眉頭,一副難以決斷的模樣,頓時想起一句話來:清官難斷家務事。
更何況這位清官還和這件案子有密切的關係,那就更斷不清楚了。
可是,兇手到底是誰,這對清語來說很重要,即便不能把那人怎麼樣,但是起碼應該知道是誰要對自己下手,至少自己應該知道,敵人是誰。
清語不理會他們的僵持,而是徑直走到了放著茶杯茶壺的那張桌子跟前,端起茶杯一一聞了一遍,隨後又端起茶壺聞了聞,隨後把目光落到了清秀的身上。
清秀卻一直跪在杜姨娘身旁,低垂著頭,看不出她臉上的表情。
「父親,那毒,是下在茶杯裡的,而且恰好就是清語將要喝的那一個茶杯有毒,茶壺裡的茶水和其他杯子裡,都沒有毒。」清語手裡拿著一個空的茶杯,對宋元義道。
宋元義忙起身走了過去,拿起茶杯和裝了茶水的茶壺仔細檢查了一番,果然如清語所言,其他的物件都是乾淨的,唯獨清秀端給清語的那杯茶有問題。
「老爺,毒不是洪嬤嬤下的,定然是清秀那丫頭端茶敬給清語時,下在茶水裡的,不然怎麼別的杯子都沒有毒,偏偏她端的那一杯有毒?」
宋清秀臉色煞白地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地看向宋元義,咬著嘴唇,一臉無辜地道:「父親,您要相信女兒,女兒不過是隨便拿的一個杯子,哪裡能知道上面被抹了毒?女兒猜測,若不是女兒不巧拿到了有毒的杯子,八妹妹、九妹妹或是十妹妹,總會有一個人拿到有毒的杯子,父親,您沒看見嗎,那套茶具剛好四個杯子,不管誰拿到了有毒的茶杯,六姐姐都在劫難逃。女兒不過是不湊巧,剛好就拿到了有毒的杯子罷了。求父親給女兒做主,給六姐姐做主。」
清秀這番解釋倒也合情合理,的確,那套茶具剛好只有四個茶杯,若比清語小的四個妹妹都上前敬茶的話,清語的確是百分之百會中招。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不但沒查出到底是誰下的毒,嫌疑人反倒多了一個。而且,最為關鍵的是,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那毒究竟是誰下的。
宋元義有些無力地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了,對跪在地上的杜姨娘和清秀道:「你們先起來吧,此事沒查清楚之前,你們都是清白的。」
杜姨娘和清秀聞言,相互扶持著站了起來,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如同兩隻驚弓之鳥,彷彿隨便一點兒動靜就能把這娘兒倆嚇得暈過去似的。
姜氏這時也走到洪嬤嬤身邊,想要將她攙扶起來,宋元義卻冷哼了一聲道:「夫人,即便現在沒查出誰是下毒的人,但洪嬤嬤負責管理今日的茶水,卻出了這等事情,她也是難逃罪責的,還望夫人不要失了公允。」
姜氏聞言手微微一抖,有些為難地看向洪嬤嬤,卻最終坐回了原處。
片刻後,海棠臉色有些難看地回來了。宋元義和太夫人同時起身問道:「怎麼樣,李大夫怎麼說?」
李大夫和王太醫不同,王太醫是宮中御醫,只偶爾來侯府客診,而李大夫卻是侯府家養的大夫,就住在侯府的外院兒裡,幾乎隨傳隨到,所以海棠能這麼快拿到結果。
海棠朝著宋元義和太夫人行了個禮,沉聲道:「李大夫說,茶水中的確是被人下了毒,此毒名為失語,若是常人飲下這一杯有毒的茶水,不止終身不能發聲,恐怕就是連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宋元義雙目通紅,看向姜氏,恨恨地道:「你便這般容不得她?想要了她的性命?」
姜氏梗著脖子道:「妾身是容不下她,可這毒不是妾身下的,莫說是下毒,這毒藥的名字妾身連聽都沒聽說過,老爺若是定要把這罪名強加給妾身,妾身不服!」頓了頓後,姜氏的目光冷冷地掃向依偎著杜姨娘的清秀,意有所指地道:「況且,妾身覺得,此事清秀的嫌疑更大。若清語真的中了毒,妾身必然難以洗清罪名,此事最大的獲益人,反倒是杜姨娘和李姨娘,李姨娘向來老實本分,絕不會做這等事,所以是杜姨娘和清秀合謀,陷害妾身。清秀恰好能拿到有毒的那杯茶水,就是最好的證據。」
平日裡惹著就要發瘋的姜氏,今日卻突然變得冷靜起來,原因無他,因為她知道,這會兒自己若是不冷靜理智一些,只怕就被有心人鑽了空子。而且,這個有心人是誰,她比誰都清楚。這個人的手段,超乎她年齡的成熟和狠毒,只要下手就不會落空,而且極難被人抓到什麼把柄。
以前這個人對付的人不是自己,自己也就隨她去了,假裝沒看到就好,而今她竟然要向自己下手了,若自己再不小心些,只怕就真的要糟糕了。萬不能一時衝動,中了她們的奸計。

第一百二十八章原來是她
不過,儘管姜氏再三告誡自己要冷靜,不要中計,最後卻依然被氣得險些內傷。
因為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己,臉上帶著一種即悲苦、又委屈、且心酸無比的表情,哀哀地道:「母親,清秀一直把您當成親生母親來孝順,來尊敬,您怎麼可以如此污蔑清秀?母親是嫡母,清秀只是庶女,清秀沒有什麼可以依仗的,若是母親定要把這謀害親姐的罪名強加給清秀,那麼清秀今日只能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了。」
她說著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動作飛快地便要朝一旁的木桌撞去,至於她為什麼不去撞距離木桌不過三步遠的立柱,那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不過,這屋裡人這麼多,清秀的身手也不算敏捷,才小跑了兩步,又被裙擺絆了一下,然後立即便被李姨娘和宋元義一起拉住了。
「你這丫頭,這般衝動作甚?難不成為父還能冤屈了你?」
到底是自己親生的女兒,從綿軟軟的小嬰兒看著長成這麼大的,儘管不是自己最最喜歡的那一個,可是她若是有個好歹,自己終究會心疼。宋元義即使心中也已經對清秀起了疑,但是眼下無憑無據,他又怎麼能看著她真的撞死在自己面前?
清秀淒淒惶惶地哭倒在宋元義的懷中,幽幽地道:「父親,您要給女兒做主啊。」
清秀鬧的這一出可把姜氏氣得不輕,她宋清秀是個什麼人,自己可比誰都清楚,當初她收買清語攆走的丫鬟小雪,寫信陷害清語,事發後又弄死了那小丫鬟,平日裡還能裝得跟沒事兒人一樣,跟清語姐姐長姐姐短的,這般惡毒的心腸,狠辣的手段,就是自己,也自歎不如。
這會兒見她竟然裝出一副孤苦無依、六神無主的脆弱樣子,姜氏真恨不得衝上前去,撕爛那張虛偽的臉。
但是她能做什麼呢?難道這會兒跳出來將那封信的事情抖出來?且不說沒有證據,有沒有人會相信。就算有證據,抖出那件事來的後果,也不是自己可以承擔的。
身為嫡母,明知道庶女幹的這些齷蹉事兒,一不及時阻止,二沒有及時揭發,知情不報若真追究起責任來,自己也算是失德了。一個失德敗行的嫡妻,雖不至於被休棄,但要想再掌握管家的大權,只怕是不可能了,自己這一輩子都得被那個妾踩在腳底下。
這真正是應了一句: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誰叫她那時要幸災樂禍地看著清語倒霉?誰叫她那時覺得,有一個比自己還恨清語的人去對付她,省得自己動手,是老天體恤自己?誰叫她當時要興高采烈地看這兩個妾生的女兒窩裡反?
如今倒好,清秀和杜姨娘把手伸到自己頭上來了,自己竟然找不到有效的反擊法子,這才叫終日裡打雁兒的,卻被雁兒給啄了。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姜氏只覺得心口被堵得一陣陣發疼,不得不一直用手拍著自己的胸口,才能勉強把那口郁氣強壓下去。
這時,宋元義已經把尋死覓活的清秀安撫得冷靜了下來,轉頭對李姨娘道:「你去二門把最近出入府的記錄調出來,誰都用過府裡的馬車,去了哪裡,要詳細的報給我。」
此言一出,姜氏和洪嬤嬤倒是定下心來,她們不怕宋元義查,只怕他不查,直接定罪。倒是清秀和杜姨娘,臉色似乎比先前更是蒼白了幾分。
李姨娘欠身行了個禮,應了聲是,轉身出去了。
宋元義這才轉頭看向清語,眼中帶著愧疚道:「是為父無能,在眼皮子底下發生這等事情,竟然還一時找不著兇手。」
清語勉強笑了笑道:「父親言重了。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父親無需介懷。」
嫌疑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洪嬤嬤,一個是清秀。一邊是親生女兒,一邊代表的是自己的結髮妻子。清語猜測,父親現在大約已經不想知道誰是兇手了,因為無論查出來是誰,他都要面臨選擇:是嚴厲懲處兇手來維護沒有受到任何損害的自己,還是網開一面小懲大誡給自己心中留下一道難以磨滅的陰影?
清語想了想,如果是自己站在父親那個位置,只怕也會為難吧,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哪怕這兩處的肉不一定就長得很平均,會有厚薄之分,可是要割捨哪一邊,疼的都是自己。
宋元義看見清語臉上的表情,心中一陣刺痛,清語,她不信任自己了?
他為自己方才生出的那一點兒想讓她寬容兇手的想法感到愧疚,當年,玉卿的寬容和原諒並沒有給清語換來平和與安寧,這孩子險些毀了一生。
看來,有的時候,寬容並不見得是美德。宋元義下定了決心,重重地擺了擺手道:「為父怎麼可能不介懷?即便此事難斷,為父也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為父若是此時縱容了兇手,只怕她不僅不會感激思過,反倒會再對你下手,你躲得過一次,難道次次都這般好運,能躲得過?不嚴懲兇手,不足以服眾。」
這時太夫人點頭道:「你能這麼想就對了,姑息養奸只會遺患無窮。」此言一出,兩位嫌疑人無不臉色白了白。
清語眼眶一紅,低下頭沒有再言語。看來,父親終究是做出了選擇。
整個大廳裡靜悄悄的,再沒有一個人發出半點兒聲音來,生怕打破這暴風雨前的寧靜,就連一直掩面低泣的清秀也都停了下來,眼角還掛著淚珠,目光卻灰敗地盯著茶几,彷彿那上面有洗脫她嫌疑的法寶似的。跪坐在地上的洪嬤嬤雖然哆嗦得厲害,可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哭出聲來,生怕一不小心引起了老爺的注意,早早就要挨罰。
過了許久,李姨娘回來了,行至大廳中間,朝著太夫人、宋元義和姜氏行了個禮道:「回老爺,奴婢已經前往二門處查過了。最近一個月內,七小姐出去過三次,三次馬車都是停在東市門口,所以車伕不知道七小姐到底去了哪些地方。杜姨娘出去過兩次,一次去了東市賣糕點的鋪子,一次去了南市的算命攤子。另外,最近一個月內,洪嬤嬤和夫人都不曾出過二門。至於其他的人,都是領了差使出門的,去的地方也都跟差使相合,並無可疑之處。」
李姨娘此言一出,頓時幾家歡喜幾家愁,洪嬤嬤和姜氏明顯鬆了口氣,清秀和杜姨娘的臉色卻一片煞白。
宋元義對李姨娘點了點頭,示意她辦得很好,然後轉頭看向清秀,問道:「清秀,你且先說說,你都去了東市哪些地方?不要著急,想好了再說。還有,當時你身邊跟著的丫鬟都有誰。」
清秀泫然欲泣道:「父親,連您也不相信清秀了嗎?」
宋元義皺眉道:「這跟信與不信無關,只是按例當問清楚,你若是清白的,為父自會還你一個清白。說吧。」
清秀咬了咬嘴唇道:「是,女兒三次出門都是去的玲瓏閣,當時女兒身邊跟著的人是曼婷。」
宋元義點了點頭道:「好,李姨娘,再勞煩你去雅蘭軒走一趟,問問清秀的丫鬟,那幾次她家小姐都去了何處。」待李姨娘應了聲是出門後,宋元義才轉過頭來,又看向杜姨娘,問道:「你去算命攤子做什麼?」
杜姨娘雙目含淚,臉上略帶了些紅暈,頭微微低著,絞著手裡的手絹,一臉想說卻不敢說的樣子。
若她這般模樣放到平時,倒也算是嬌羞纖弱,惹人憐愛,不過此時宋元義心中正受著煎熬,哪有什麼心思欣賞她的媚態?只不耐煩地道:「我在問你話呢!」
杜姨娘當眾碰了個釘子,臉色頓時有些訕訕的,臉上的委屈之色更重了幾分,微微撅著嘴道:「回老爺,奴婢……奴婢是想讓那算命先生瞧瞧,奴婢能不能為老爺生個兒子。」
宋元義沒想到會問出來這個結果,臉色頓時有些尷尬,就連主位上的太夫人,臉也不由得沉了沉,暗罵了一句:沒羞沒臊的。
姜氏聽聞杜姨娘此言,臉上帶著冷笑,撇了撇嘴,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不要臉。
清語這時突然很想笑,但又不能笑,只能低著頭,把那丁點兒的笑意生生地憋了回去。
宋元義輕咳了一嗓子,十分後悔自己居然當眾問了這個問題,只得擺了擺手道:「以後少去搞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眾人又等了一陣後,李姨娘總算回來了,又是一禮後才道:「回老爺,奴婢問過了,曼婷那丫頭說,七小姐三次都是去了玲瓏閣,不過有一次出了玲瓏閣後她沒有跟著,七小姐自己出去了,一刻鐘後才回來,然後就直接回府了。」
宋元義臉色一沉,看向清秀。清秀額頭頓時冒出了冷汗,咬著嘴唇起身朝著宋元義跪下,哭訴道:「父親,女兒只是一時忘了此事,女兒不是故意隱瞞的,求父親相信女兒。」
「那你且說說,那一刻鐘的時間,你去了哪裡?」宋元義沉聲問。
清秀流著淚道:「女兒是去了無塵閣,因曼婷根本不識字,所以女兒沒有帶上她。」
這理由十分牽強,莫說清語不信,在座的眾人也都不相信,宋元義倒是很想就這麼信了,但事實擺在他的眼前,兩個嫌疑人裡頭,只有清秀的嫌疑最大。
「為什麼?」宋元義有些無力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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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805:19PM
第一百二十九章驗毒
清秀驚惶地抬頭看向宋元義,含淚道:「父親,難道您不相信清秀嗎?清秀什麼也沒有做過,您不能跟母親一樣不分青紅皂白呀,父親!清秀是您的親生女兒呀!」
見宋元義閉著眼看也不看自己,清秀頓時感到一陣心灰意冷,知道自己不管怎麼哀求,父親已經認定了兇手是自己了。
絕望之下,她這會兒也不哭鬧了,冷笑道:「好啊,既然你們都不信我,那我也不想辯解了,衙門裡的官老爺要判人生死都得講個證據,父親,您要是能拿出證據證明毒是我下的,我便認了罰,否則,我心中不服!」
證據?她離開安和園後就已經把那裝毒藥的紙包一把火燒了,手也洗得乾乾淨淨,她不信父親能找到證據證明是自己下的毒,即便是父親尋到了自己買藥的藥鋪,去買藥時,自己的臉上也是罩了薄紗的,那鋪子的夥計和掌櫃根本不認得自己,這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哪怕是狄仁傑再世,也休想找出證據來。
宋元義歎了口氣道:「清秀,並非為父不肯信你,先前為父給過你機會,你只要據實相告,便可證明你的清白,但是你選擇了隱瞞,現在,你要為父如何信你?」
清秀慘白著一張臉,嘴唇卻被她自己咬得血紅一片,看上去好不淒楚可憐,這時,她哀哀地道:「我不過是忘記了,您就不信我?其實您根本就沒相信過我只有宋清語才是您的女兒,我宋清秀是從外頭撿來的,是不是?」
姜氏撇了撇嘴,小聲地道:「這樣兒,裝給誰看?」
宋元義頹然一笑道:「為父倒真希望你是從外頭撿回來的,如此,為父也不必如此揪心。不管你現在說什麼,都已經不能洗清你的嫌疑了,你可認罰?」
清秀使勁兒搖頭道:「不認,我不認,您沒有證據,不能罰我!」
這時杜姨娘也哭天搶地地衝了過來,跟清秀跪在一起,哭喊道:「老爺,您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給她定了罪名,她將來還怎麼嫁人?老爺,她可是您的親生女兒啊。」
宋元義咬著牙,覺得這簡直是自己遇到的最難審的案子了,想給侯府留點兒臉面吧,這清秀母女倆哭著鬧著要證據,如果真的要舉證,這件事情必然會被鬧得人盡皆知。
不舉證,這母女倆不會服氣,舉證,侯府的顏面可謂一朝喪盡。這真真是叫素來說一不二,殺伐果斷的宋元義宋大人,為難到家了。
清語冷眼看著清秀和杜姨娘兩人在那裡大打親情牌,一邊咬死了不認罪,一邊想從倫理親情上迫父親網開一面。
按理來說,謀殺未遂,在受害人沒有遭到損失的情況下,即便是在現代,受的刑罰也不會太重,她們這般拒不認罪,一哭二鬧三上吊,大概是想保住自己的名聲和今後在侯府的地位吧?
可惜,做了錯事就得受罰,一邊想害人,一邊還想保全自身,如果這樣還讓她們得逞了,天理何在?
「其實,女兒有個法子能分辨得出,那毒是誰下的。」清語站起身來,朝著宋元義一禮道。
宋元義看向清語,見她臉上平平靜靜的,沒有生氣動怒,更沒有歇斯底里地要和清秀拚命,不由得放下心來,頷首道:「清語且先說說看。」
清語緩緩地踱步,行至清秀和杜姨娘身前,俯身看向那母女二人,卻見清秀看自己的目光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憎惡。
清語深吸了一口氣,轉身看向父親,沉聲道:「在此之前,女兒還有一件事情想稟明父親。」
宋元義點頭道:「說吧。」
「那日中秋遊園會,杜九小姐輸給女兒後,曾經私下裡來找過女兒,讓女兒不要答應舒公子的合奏邀請,還說,她願意賣一個秘密給女兒作為交換。她說,她知道那封陷害女兒被白家退親的信是誰寫的,還知道那個人為什麼要寫那種信來陷害我。女兒為了換取那個人的消息,拒絕了舒公子的美意,還請父親諒解。」
清語說的話半真半假,反正也不會有人去找杜九小姐對質,侯府丟不起那個人。
其實,這件沒憑沒據的事情她原本不打算在人前提及的,只想自己知道就夠了,但是清秀實在太過咄咄逼人了,她不想日日陷在無邊無際的陷害當中,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既然要反擊,須得一擊必中,否則,打蛇不死反被咬,那可就不划算了。
既然是要算帳,不如新帳老帳,一起拿出來算算好了。
宋元義微微一愣後問道:「那個人是誰?」
清語轉過臉看向清秀,卻並沒有說話,而是嘴角微揚,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目光卻冰冷地緊鎖著清秀的眼睛。
清秀被她看得有些慌亂,轉開眼冷笑道:「你少信口雌黃,那封信明明就是她自己寫的,休想栽贓給任何人。」
清語奇道:「七妹妹,我還沒說她指認的那個人是誰呢,你這麼著急做什麼?而且,七妹妹又是如何知道那封信是杜九小姐寫的呢?」
在場眾人這下都清楚了,即便那封信不是清秀寫的,至少她也是知情不報,眼看著外人陷害自己的姐姐,不伸出援手不說,搞不好還落井下石了。
宋元義氣得臉色鐵青,下毒的事情雖然真相隱隱都指向清秀,可到底是沒有證據,而且也並沒有造成多大傷害,他還想自我安慰,這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小小惡作劇罷了,但是一想到因為那封信的緣故,害得清語身敗名裂險些觸柱而亡,他就忍不住膽寒。
這就是自己教出來的女兒?
清秀見自己情急之下竟然上了清語的當,不由得咬牙切齒道:「你不用想把髒水潑到我的頭上,杜九小姐寫那封信害你,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我覺得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再拿出來說未免引起兩家的不和,所以才沒稟告父親。」
清語點了點頭道:「言之有理。不過,七妹妹在事發之前,去小雪的家裡找小雪,為的又是什麼?」
清秀怒道:「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去過小雪家裡?」
清語笑了笑道:「當然有證據,小雪死後,我去他們家找過她的母親,小雪的母親告訴我,她經曾遠遠地見過那個人一眼,雖然她不見得能記得那個人的相貌,但是她鼻子很靈,她說那天她聞到了那個人身上的香氣,若是再遇見,必然能聞出那個人的味道。」
清秀咬牙切齒道:「宋清語,你少胡說,我根本沒有去過小雪家。」她就算再氣再恨,也不會再犯同樣的低級錯誤了。
清語見她沒有上當,並沒有失望,而是狡黠地一笑道:「你去沒去過小雪家,其實小雪的母親並不知道,但是咱們侯府的車伕卻知道。」清語轉頭看向宋元義,正色道:「還請父親派人查一查可有馬車去過小雪的家,是誰用的馬車,便知道清語所言是否屬實了。」
清秀聽聞此言,臉色頓時灰敗了不少,自己躲來躲去,卻還是中了清語的圈套。
當時自己為了讓小雪的家人覺得去的人是清語,所以用的是侯府的馬車,卻沒想到,這唯一的敗筆,會成為自己的破綻。而且,這個破綻被揭發出來的時間還那麼湊巧,如果放在平時,她完全可以說是去關心姐姐的舊僕,可是,自己明明才否認去過小雪家,如今又如何再自圓其說?
宋元義對清秀已經徹底失望了,轉頭對海棠道:「這件事情你去辦。」沒有多的叮囑,他知道海棠辦事的能力,說完又看向清語,道:「這件事情稍後再說,現在你先說說,有什麼法子能分辨那毒是誰下的?」
「清語前些日子聽無塵公子說過,江湖上有一種驗毒的土辦法,很簡單,卻很有效。只需要一條訓練過的狗就可以了。那下毒之人,哪怕手洗得再乾淨,身上總會沾上毒藥的氣味,狗鼻子很靈敏,一聞便能找出真兇。」
清語剛說完,清秀便冷笑了起來,訓練過的狗?去哪裡找?等他們找來訓練過的狗,自己身上的氣味兒只怕早就消散得一乾二淨了。
宋元義皺眉搖頭道:「你說的這法子,為父也聽說過,不過那種狗都是江湖遊俠兒飼養的,如今又哪裡去找?」
第一種法子是清語真的聽說過的,而且她也知道實行的難度很大。她在這時說出來,不過是想證明自己說的話的可信度罷了。
「還有第二種法子,也是無塵公子告訴清語的。有一種藥粉,化進水裡之後無色無味,不過若是投毒者將雙手泡進這水裡,摸過毒藥的那隻手就會變黑,很巧的是,無塵公子那裡恰好就有這種藥粉,清語向他討要了一包,如今恰好帶在身上,原想著抽空試試的,沒想到今兒竟然就有了機會,不知父親可否讓清語一試?」
這橋段還是從小時候看的動畫片《聰明的一休》裡頭學來的,只是不知道清秀會不會上當。
宋元義顯然是沒聽說過有這種藥粉,奇道:「竟有這等藥粉?那就試試吧,李姨娘,你去打一盆水來。」
清語忙道:「清語和李姨娘一起去吧,因為藥粉不多,水太多的話,只怕沒效果。」她身上什麼粉都沒有,想拿一包假的出來都不可能,只能跟著李姨娘,在水端進來之前做文章了。

第一百三十章懲罰
宋元義不疑有他,點頭了點頭,說:「去吧。」
「讓夏鵑帶你們去,免得你們找不著地兒。」太夫人道。
夏鵑是太夫人的貼身婢女之一,頗受太夫人器重,如今府上出了這般醜事,竟也沒叫她迴避,可見她深得太夫人的信任。
三人出了正廳,朝左邊拐了個彎,沒走多遠便來到了西廂,夏鵑道:「這邊有個小廚房,裡頭有水,不過奴婢不知究竟需要多少水,所以還煩請李姨娘和六小姐隨奴婢走上一遭。」
李姨娘似乎不愛說話,只臉上帶笑地頷首示意,倒是清語客氣道:「有勞夏鵑姑娘了。」
夏鵑笑道:「六小姐您可別跟奴婢客氣,奴婢還想見識一下您那神奇的藥粉呢。這無塵公子聽說琴棋書畫樣樣都玩兒得出類拔萃的,卻沒想到他竟然連江湖偏方也有涉獵,真不知道還有什麼是他不會的。」
清語暗暗發笑,心想:如果他知道自己隨時抓他來擋搶,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其實……」清語打算據實相告。
因為這事兒是不可能瞞得過去的,且不說看起來大咧咧的夏鵑會不會發現自己的小動作。那位不愛言語、卻彷彿能洞察一切的李姨娘,一定會發現。與其被人發現被拆穿,倒不如自己老實交代,今兒自己是受害者,有一點兒特殊要求,想必她們也不會拒絕。
「其實根本沒有什麼驗毒的藥粉。」清語看著四下裡無人,小聲地道。
李姨娘安安靜靜地看向清語,眼神中帶著一抹瞭然,夏鵑卻驚得目瞪口呆,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不會吧?」
清語有些無奈地笑道:「是真的,根本就沒有什麼能找到投毒者的藥粉。我不過是不想看著父親左右為難罷了,於是想了這麼一個法子,如果她們都敢把手伸進水裡,那便說明她們都是無辜的。如果有人不敢試,那定然就是做賊心虛了,這樣一來,簡簡單單、不用勞動官府便抓住了兇手,保全了侯府的名聲,豈不兩全其美?」
夏鵑有些失望地道:「竟然沒有那種藥粉嗎?先前聽六小姐說起時,奴婢還以為江湖有多麼神奇呢,結果是騙人的。」
清語笑道:「我這裡沒有,不代表江湖上沒有。夏鵑姑娘若是感興趣,有機會我幫你打探打探?」
夏鵑猛地點頭道:「好啊,六小姐說話可得算數哦。奴婢今兒就斗膽陪六小姐玩兒一把空城計吧,算是捨命陪君子了,李姨娘,您意下如何?」
李姨娘笑了笑道:「六小姐的法子甚好,奴婢願意一試。」
清語見這兩人都同意了自己的做法,懸著的一顆心才總算是落回到了肚子裡,轉身朝著二人一禮道:「不管成與不成,清語在此先謝謝二位了。」
夏鵑笑道:「六小姐這麼客氣作甚,咱們還是趕緊打水去吧,免得老夫人和老爺等急了。」
清語點頭笑了笑,跟在夏鵑身後進了西廂的小廚房,打水的工作自然輪不到她來做,夏鵑跟小廚房的管事嬤嬤知會了一聲後,便隨手拿了個木盆,直接用盆在水缸裡舀了半盆水,也不管那廚房的管事嬤嬤一個勁兒地喊「我的小祖宗,用水瓢舀水啊」,只管將木盆端給清語看,還問道:「六小姐看看,水可夠了?」
清語被夏鵑那彪悍的樣子給嚇了一跳,忙不迭地點頭道:「夠了夠了!」
於是,夏鵑端著半盆水,三人出了小廚房,回到了大廳裡。
「父親,藥粉清語已經放進了水裡,請父親吩咐有嫌疑的人來試試吧。」清語進了大廳後,讓夏鵑把木盆擺在了一張茶几上,然後朝宋元義行了個禮。
宋元義起身走到木盆跟前,俯下身子湊到木盆邊上,聳動著鼻子使勁兒聞了聞,歎道:「果然無色無味。」說罷轉臉看向清秀道:「清秀,你先來試。」
清秀憤然道:「為什麼是我先試?在座的眾人都有嫌疑,為什麼要我先試?若是六姐姐為了報復我,在水裡下了毒怎麼辦?」
清語聞言,也不反駁她,輕輕地將兩手的袖子朝手臂上扯了扯,然後露出兩隻白嫩如玉的手,當著眾人的面放入了水中,直讓涼水淹沒了手腕為止。
泡了幾個呼吸後,清語將手拿出來,兩隻手掌白嫩依舊,「沒有毒。」她只說了三個字。
李姨娘遞了張手絹過來,低聲道:「擦擦水吧。」
清語朝她感激地一笑,接過手絹,將手上的水擦乾,然後有些歉然地道:「待清語洗乾淨了再還給李姨娘。」
李姨娘笑了笑,不置可否。
宋元義冷冷地看向清秀,有些不耐煩地道:「看見了?水裡沒有毒,還不來試?」
清秀咬著牙抬手指向洪嬤嬤,「她也有嫌疑,為什麼不叫她先試?」
宋元義這會兒還有什麼不能確定的?先前那一丁點兒的僥倖,都被清秀做賊心虛的態度給澆滅了。為了讓清秀認罪,讓她無話可說,宋元義把滿肚子的失望和憤怒忍了下來,對洪嬤嬤道:「你先試。」
洪嬤嬤的確是清白的,這會兒聽聞叫她先試,忙爬起來,將雙手來回搓了搓,然後走到木盆跟前,緩緩地把一雙長滿了老繭的手放進了水裡,也學著清語那樣,泡了片刻,然後舉起雙手。
「手……沒有黑,沒有黑老爺,夫人,奴婢是清白的。」洪嬤嬤看著自己沒甚變化的手掌,竟然喜極而泣。
宋元義也不理她,又將目光投向清秀,「你還有何話可說?洪嬤嬤已經試過了,你還不來試?」
清秀跪在原地,動也不動,冷冷地道:「我為何要用一個賤婢用過的水來髒我的手?」
宋元義看了李姨娘一眼,道:「把水端過去,讓她試。」
李姨娘聞言應了聲是,端起半盆水走到清秀面前,輕聲道:「七小姐請試試吧。」
清秀扶著自己的膝蓋,緩緩地起身,跪得太久,腿腳有些不利索了,身子晃了幾下才勉強站穩。待站穩後,又緩緩地舉起雙手,伸向木盆。
不過,她卻不是將雙手泡進水裡,而是將木盆一掀,李姨娘猝不及防,被那半盆水潑了個正著,渾身頓時濕透。
「我說過,我不會用那個賤婢用過的水髒我的手!」清秀此時早不復平日裡的嫵媚嬌弱,梗著脖子,頗有些硬氣地道。
宋元義長長地吸了口氣,不住地點頭道:「好,好,好我生的好女兒,我教的好女兒。真是好啊。」這兩句話,越說到後面,他的聲音越是嘶啞,越是淒厲,到最後,竟然有些哽咽不成聲了。
清語聽得心酸,轉開眼,不忍心再看這樣的父親。
兒女不肖,是最能傷父母的心的事情了。
又是幾次深呼吸後,宋元義才總算勉強穩住了心神,沉聲道:「既然這驗毒的水被你打翻了,也無從測得那毒是否為你所投,你不肯認罪,我也不會強逼你。」
清語聞言神情一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父親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還是打算要保全清秀嗎?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失望,便聽得宋元義又道:「但,我可以不問你投毒的罪,卻不能不問你目無長輩、不敬家姐之罪。這兩條罪,眾目睽睽之下,你不能抵賴了吧?」
清秀聽聞父親不追究投毒的事兒了,心裡頓時一鬆,再聽說要治自己不敬之罪,便覺得其實兩廂比較起來,後者輕了不少,便也不再抵賴,而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沒有吭聲。
宋元義見她默認了,於是又道:「待此間事了,你自去你母親那裡領二十板子,另外,罰你禁足一年。」
二十板子真不算多,可是問題的關鍵是,去母親那裡領罰這母親二字,絕不會指的是杜姨娘,而是指的嫡母姜氏。開什麼玩笑,去姜氏那裡領罰?她不把自己打成終身殘疾才怪。
清秀這下慌了神,噗通一聲跪地道:「父親,女兒今後絕不再犯了,求父親看在女兒年幼的份上,寬恕女兒這一次吧。」
杜姨娘一聽說清秀要被打二十板子,頓時一陣頭暈目眩,這會兒回過神來,見自己女兒跪地求饒,忙跟著跪了下去,也哭哭啼啼地跟著哀求道:「求老爺開恩,七小姐她年紀還小,這二十板子下去,只怕以後都得躺在床上過日子了,老爺,您打奴婢吧,奴婢願意替七小姐領這二十板子。」
宋元義也覺得二十板子確實有些重了,清秀還沒及笄,若真是打出個好歹來,自己這個做爹的,又如何忍心?
「罷了,念你年幼,板子就記到杜姨娘頭上吧,至於禁足,改成兩年。」
禁足兩年,就意味著七小姐宋清秀,會被關到嫁人為止了。對於這個判決,清語已經十分滿意了,至少接下來的兩年裡,自己不用再看到清秀那雙帶著憤恨和怨毒的眼睛了。
不過,清秀對於宋元義的法外開恩卻並不領情,見杜姨娘被自己牽累,無辜受罰,不由得心裡一陣絞痛,暗暗地咬牙發誓:今日你們給予我和我娘的恥辱,來日我定會加倍奉還!宋清語,我不把你踩在腳底下,讓你像狗一樣趴著,我就不是宋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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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805:21PM
第一百三十一章塵埃落定
發落了清秀和杜姨娘,宋元義又對在場的其他人道:「今日之事,我今後不想再聽到任何人提起,還請各位都管好自己的嘴。」這幾句話說得頗有些嚴厲,讓留在大廳裡為數不多的幾個丫鬟婆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李姨娘和一眾奴婢們紛紛應了聲是,宋元義的臉色這才放鬆了些,對李姨娘道:「你帶著杜姨娘下去領罰吧,從今兒起,西院兒的事你先管著,不懂的就去問夫人。」
姜氏聽聞此言,氣得臉色煞白,她原以為杜姨娘受了罰,管家的大權便會落回到自己手上,卻沒想到宋元義情願讓一個姨娘來管家,也不肯讓自己拿回管家權。想不到今日搞出來這麼大的動靜兒,最終獲益人卻是那不顯山、不露水的李姨娘,這叫姜氏怎能不心中暗惱?
姜氏目光如刀般地剜向李姨娘,卻發現李姨娘並沒有如自己想像的那般滿臉得意,那張平靜的臉上,甚至連半點兒欣喜也沒有,彷彿剛才宋元義只是說讓她去煮一頓晚飯似的。
「老爺,奴婢怕自個兒經驗不足,誤了事兒,不如還是請夫人管著,奴婢從旁協助?」李姨娘低眉順眼地道。
姜氏先前心中的不快頓時消去了大半,暗道:倒是個懂事兒的,比那杜姨娘強多了。
宋元義皺了皺眉道:「你說得倒是在理,夫人的確是最妥當的。」聽聞此言,姜氏心中歡喜,臉上漸漸有了笑意,只是,她的笑意還沒凝得出來,便聽到宋元義又道:「不過,這些日子夫人身子不好,你也看到了,夫人竟然連及笄禮都沒法主持了,又如何能去操心那些個瑣碎的雜事?你勿要推辭,先領著這事兒,待日後夫人身子好了再說不遲。」
姜氏剛有了些許笑意的臉,頓時又沉了下去,心中立刻又把李姨娘恨上了,連帶著對宋元義也多了幾分怨恨。只是,她卻不想想,她自個兒總愛裝病應付別人,這會兒別人真當她有病,她卻不樂意了,這能怨得了誰?
見宋元義拿定了主意,李姨娘只得應了聲是,扶著哭得梨花帶雨、嬌弱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杜姨娘領罰去了。
李姨娘才扶著杜姨娘出去,海棠便回來了,進了大廳後朝眾人一禮,然後道:「回老爺,奴婢已經查清楚了,七小姐在幾個月前,的確去過六小姐說的那個地方。」
宋元義聞言無聲地歎了口氣,擺了擺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準備準備,選兩個可靠的婢女,明日一早跟七小姐一起送去西郊的莊子上養著,另外,還安排兩個身板兒結實的婆子,務必要保證七小姐的安全。」
宋元義原本說的禁足,只是想把清秀關在雅蘭軒裡,這樣也好離得近些,自己有時也能去看看她,生活上總不至於虧待了她。
如今卻聽聞白家退親這事兒也有她的手筆,對這麼個女兒他是徹底失望了,下毒的事兒,還可以理解成她不過是年少衝動,一時嫉妒才犯了錯,可寫信陷害這種事,明顯就是和外人勾結,謀害自家姐姐,這可就不是一時衝動可以解釋得了的了,這樣的人還留在府裡,保不齊又會在什麼時候無風起浪,鬧得家宅不寧。
所以,還不如遠遠地打發了,眼不見為淨。待她到了及笄時,給她尋一個忠厚老實的普通官員或是商賈富戶,風風光光地嫁過去,便算全了父女情分了。
宋元義倒是還念著父女情分,到這種時候了,還在替清秀的將來考慮。誰料清秀卻一點兒不領情,聽聞父親要把她送到莊子上去,頓時委頓在地,眼中帶著濃濃的恨意。
叫她怎麼能不恨?
郊外的莊子,不是西郊別苑。說得好聽點兒便叫莊子,說得難聽點兒,便是農舍。
那種地方生活會有多艱苦,清秀比誰都清楚,她年紀還小的時候,杜姨娘有一次受罰,也是去了莊子上,半年後回來,人都瘦得沒個人樣兒了。
那種鄉下地方,自己又是去受罰的,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優待,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飯不說,還不能四處走動,那些個種田的農婦和粗使的婆子,對自己這個被軟禁的落魄小姐能有什麼好話?冷嘲熱諷肯定是免不了的,而且自己還沒法反抗,否則挨餓挨打,到時候找誰哭訴去?
那些還只是生活上的困苦,最難過的是精神上的折磨。遠離了上流社會的圈子,遠離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遠離了浮華奢靡、錦衣玉食,從高高的雲端直接跌落到了塵埃裡。被困在農舍之中,成日裡與農婦和連品級都沒有的粗使婆子打交道,哪怕是意志如鋼鐵一般的人,大約也會崩潰的。
父親,他這是放棄我了。罷了,既然你對我不仁,也休怪我對你不義!清秀在心中暗暗發誓:待我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一天,一定要讓你知道,你今天的選擇,是錯的。
其實,說起來清秀不是姜氏生的,那性子卻與姜氏有八九分相似,兩人都一樣,從來不反省自己做過些什麼,卻只盯著看別人做了什麼。稍微有一點兒不如意,便能將老天爺都給恨上,這樣的人,注定只能活在自己給自己籠罩的陰影裡。
且不說清秀心頭如何的恨,只說海棠應了聲後退了出去,然後宋元義轉頭對太夫人行了個禮道:「娘,清秀這閨女就先擱您這兒一宿,待明兒一早,兒子就把她送走。」
太夫人點了點頭道:「好吧,夏鵑,你帶七小姐下去歇著。好生歇著,莫要再生事。」後頭這一句,卻是對清秀說的了。
夏鵑應了聲是,行至清秀跟前,正想要扶她,卻見清秀滿眼恨意地抬起頭來,冷冷地道:「我自己會走。」
夏鵑撇了撇嘴,對這個變臉跟翻書一樣快的七小姐很是不喜,平日裡和善得跟觀世音菩薩下凡似的,卻沒想到暗地裡對自己的親姐姐也能下得去毒手,而且還不止一次,想想都讓人覺得害怕。
清秀臨走時,回頭恨恨地瞥了清語一眼,那種仇恨,竟似跟她如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似的。
「為什麼?」清語淡淡地問了一句。
清秀腳步微微一頓,然後冷笑道:「你很好奇是嗎?我偏不告訴你,我不說,你永遠也別想知道。」似乎只要能讓清語吃癟,便能讓她感到無限暢快似的。
清語笑了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不過是嫉妒和心有不甘罷了,我說得沒錯吧?七妹妹。」
清秀臉色變得猙獰,恨聲道:「你有什麼值得我嫉妒的?除了生得一副好皮囊,你還有什麼值得炫耀的?跟我一樣出生卑賤,才學不如我,性子不如我,人緣不如我,你有什麼好讓我嫉妒的?」
清語歎了口氣,她原本以為自己和清秀之間是曾有過什麼過節,所以她才會處處針對自己。這番試探下,才確定了,她對自己做的這種種事情,不過是因為妒忌罷了。
「確實沒有。」清語暗暗地歎了口氣道。
清秀冷笑道:「沒錯,你這樣的人,應該過得比我更卑微,更小心翼翼才是,但是你看看你,張揚跋扈,把誰放在眼裡了?你不過是仗著父親母親寵你罷了宋清語,你以為他們能寵你一輩子?」
清語直想抽她一耳光,然後罵一句:但願母親寵你,一輩子都這麼寵你。
被嫉妒沖昏了頭腦的人還真是智商低下呢,這府裡但凡有眼力點兒的人,誰不知道姜氏不喜歡自己?寵你個大頭鬼啊。清語腹誹了一陣,放棄了跟清秀交流的打算,不再看她。
清秀和夏鵑離開後,這大廳裡的人便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宋元義對清語歉然地道:「是為父不好,竟然在你的大日子裡發生這種事情。為父真是……」
清語打斷了宋元義的話,笑道:「父親無需自責,這根本不是您的錯。」
宋元義搖了搖頭,沒有繼續再說下去,而是勉強笑了笑道:「今日除了宮中的賞賜,還有不少賀禮,為父讓人直接送去了芷蘭苑,你回去瞧瞧吧。」
清語行了個禮道:「是,女兒告退。祖母,孫兒告退。」
太夫人擺了擺手笑道:「去吧去吧,別把這些不高興的事兒放在心上。」
清語點了點頭,退出了大廳。
柳香還等在安和園的大門口,見清語出來,忙快步上前,先將清語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完好無損,而且氣色也不錯,這才放下心來,帶著肯定的語氣問道:「小姐,您沒事兒吧?」
清語笑道:「沒事,好得很,我們回去吧。」
儘管柳香心裡好奇得很,但她知道不該問的事情絕不能問。如果這些事情是可以說的,小姐必然會告訴自己,如果是不能說的,自己問了也沒用,反倒平白惹小姐不高興。
上了軟轎,清語笑道:「據說今兒禮物不少,倒是便宜我了,我真想一步跨回芷蘭苑去,看看都有些什麼好東西。」
看到清語一臉財迷的樣子,柳香不由得笑了起來。

第一百三十二章婆媳問題
再說清語離開後,大廳裡便只剩下太夫人、姜氏和宋元義這三個侯府的重量級人物了。
伺候的人,只有太夫人身邊的一位嬤嬤和姜氏身邊的洪嬤嬤還留在廳裡,其他的人都領了差使出去了,按理來說,平日裡這種時候太夫人就會把手一揮,道一句:「今兒我乏了,你們都回去吧。」來宣告聚會結束的。
但是今日,太夫人卻沒有這樣做,而是臉色沉沉地在想事情,沒有說話。
姜氏早就不耐煩了,起身行了個禮道:「娘,我便不打擾您休息了,媳婦告退。」
太夫人這時回過神來,沉聲道:「先等會兒吧,老婆子我還有話要說。」
姜氏神情一凝,只得又坐回原處道:「娘有何事吩咐?」
太夫人冷冷地瞥了姜氏一眼,又把目光轉向宋元義,沉吟了片刻後道:「把八丫頭和十丫頭送到老婆子我這兒來,今後我來教養她們吧。」
宋元義愣了愣道:「娘,怎敢勞動您花精力去照顧兩個小輩呢?」
姜氏也道:「是啊,那兩個丫頭我定然會好生教養的,娘就不用操心她們了。」
但凡庶出的女兒,都是歸嫡母管教的,這是慣例。若是放在平時,姜氏才不會管這兩個小丫頭歸誰管教呢。又不是自己親生的,誰喜歡養誰拿去養,她才懶得爭。但今時不同往日,李姨娘如今管著西院兒的事務呢,如果不留下這兩個小丫頭片子,自己可就沒有了鉗制她的籌碼了。
太夫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冷冷地道:「你會好生教養她們?又教出第二個、第三個七丫頭出來?老二媳婦兒,你可是我娘家的內侄女兒啊,親侄女兒啊說起來是親得不能再親的關係了,怎麼老婆子我卻覺著你像是咱們老宋家的仇人故意派到咱們老宋家來使壞的呢?你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好好的一個七丫頭,從前多聰明伶俐,多乖巧的一個孩子,你都把她教成什麼樣兒了?就連六丫頭,若不是撞了那麼一下子把她給撞明白嘍,只怕還不如七丫頭,你這個當母親的,是怎麼教孩子的?」
姜氏聽聞太夫人竟然把幾個小妾生的孩子沒學好的事兒都怪到了自己的頭上,頓時覺得心中一陣委屈,不服地道:「娘,您這話說得可就重了,我也是用了心在教養她們的,奈何她們品行都肖似她們的生母,我能有什麼法子?」
太夫人見她竟然還敢頂嘴,而且還找那種歪理由來推脫自己的過錯,頓時氣得笑了起來,冷笑地道:「照你這麼說,孩子生下來都不用教了,反正性子都是隨生母的,那種性子不好品行不端的女人,直接就不許生孩子不就得了?」
姜氏見太夫人動了氣,又覺得自己先前說的理由的確有些牽強,不由得訕笑道:「娘,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清語和清秀沒學好,真是不能怪我。我保證會把清芳和清秋教好,娘,您就放心吧。」
「放心?」太夫人嘴角抽了抽,憤憤地道:「我能放心?你誤的,可都是我老宋家的骨血,是老二的親骨肉,瞧瞧她們被你教成那樣兒,壞了侯府的名聲事小,壞了我老宋家的門風事大,這事兒沒得商量,明兒就讓那兩個丫頭來老婆子我這裡,我來教養她們。」
姜氏也來氣了,咬了咬嘴唇道:「娘,您既是這般不滿意我,何不讓老爺休了我另娶賢能?何苦讓我白白地佔著個嫡妻的位置,卻家不讓我管,女兒也不讓我教,我在這侯府裡還有地位嗎?我如今連個妾都不如。」
太夫人氣得不輕,揉著額頭道:「若你不是先帝爺親自賜的婚,哪怕你是我侄女兒,我也早就休了你了,你別以為老婆子我不敢。」
姜氏聞言,頓時紅了眼眶,哽咽道:「我知道您一直不中意我這個媳婦兒,老爺這心裡也從來就沒有我,不如就休了我罷,大家眼不見為淨。」
太夫人見姜氏說著就開始哭起來了,頓時感到有些棘手,只得把目光看向宋元義道:「老二,你怎麼說,是讓老婆子我來教那兩個丫頭,還是讓你媳婦兒繼續養著?到底是你的骨肉,你說了算。」
宋元義見她們兩個說了沒兩句就嗆了起來,本就感到一陣為難了,這會兒聽聞這事兒還得自己來決斷,頓時覺得頭大如豆,一邊是滿臉不悅的母親,一邊是哭哭啼啼的妻子,真是叫他左右為難。
搓了搓手,宋元義道:「娘,不如這樣吧,兒子先去問問那兩個丫頭的意思,她們也不小了,能自己決定自己的事兒了。」
太夫人見宋元義沒有拒絕,臉色緩和了一些,點頭道:「也好,你去問問她們吧。我乏了,先走了。」說罷,看也不看正哭得傷心的姜氏,扶著嬤嬤的手徑直走了。
宋元義鬆了口氣,轉頭看見姜氏還在哭,雖然心中煩悶不已,卻耐下性子好言勸道:「你也別哭了,母親就是這個性子,她是覺著你身子不好,怕耽誤了那兩個閨女罷了。況且,今日清秀的確是鬧得太不像話了,這事兒若是傳出去,咱們侯府只怕什麼臉面都沒了。清秀是你一手教出來的,她如今這個樣子,你也難辭其咎。再說,你身子不好,把清秋和清芳交給母親管著,也好讓你安心將養身體。」
姜氏哽咽道:「清秀的性子,十足跟杜姨娘一模一樣,怎麼能怪妾身沒把她教好?」
宋元義見她死不認錯,不由得有些不耐煩地道:「你說清秀的性子像杜姨娘,那我問你,從前清語的性子是像誰?你別跟我說是像姜姨娘。我看,現在的清秀和從前的清語,那性子都是像你,驕縱蠻橫,混不講理。別人做什麼都是錯的,你做什麼都是對的!」
說完,也不等姜氏反駁,又看了洪嬤嬤一眼,然後冷冷地道:「還有,今日的事,洪嬤嬤也難逃罪責,不過念在她伺候你多年的份上,我便放她一馬,只是,今後我不想再看見她了,隨便你把她送去莊子上還是送回姜家。」說罷,拂袖而去,只餘下臉色發白的姜氏,和一臉愁苦的洪嬤嬤。
且說清語回到了芷蘭苑,頓時被大廳裡那些形形色色的禮盒晃花了眼,墨香和荷香見到清語和柳香兩人,忙迎上前來行了禮,墨香笑道:「小姐,您若是再不回來,可要愁壞奴婢了。」
清語笑問道:「怎麼?」
墨香拿出一疊禮單,愁眉苦臉地道:「奴婢們不識字,想把這些禮物按禮單順序歸置一下都不能,這不,還不斷有禮物送來,小姐您再不回來,這大廳可要堆不下了。」
清語笑了笑道:「看吧,叫你們好好跟著柳香學認字,你們嫌麻煩,這會兒知道不識字才是大麻煩了吧?把禮單拿給我看看。」
墨香將禮單遞給清語,偷偷地吐了吐舌頭。
第一張禮單上寫著:「鎮國公府舒暢贈宋六小姐及笄禮:徽墨一方,端硯一方,湖筆一套,翡翠鎮紙一塊。」
清語看了這張禮單,不由得咋舌,這讀書人送禮可真是暗藏玄機呀,咋一看吧,這些東西似乎都不怎麼值錢,但是一細看,懂行的人便知道,舒暢送的這一份禮,那可真是花了心思和大價錢的,這樣一套文房四寶,其中隨便拿出來一件,擱誰家裡都是極品珍藏,他就這麼當成普通的文房四寶,成套地送了出來。
只是,不知自己將來要拿什麼還他的禮?
「柳香,把鎮國公府的禮盒找出來。」清語看過禮單後,吩咐道。
每個禮盒的側面都貼著紅色的紙條,紙條上寫的是送禮人的信息,所以並不難找。柳香弓著身子在那一堆禮盒裡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後,便抽出了一個青色的帶著暗金色花紋的素雅紙盒,清語打開紙盒,一陣墨香撲鼻而來,可見那墨的確是極好的。
將東西都翻看了一遍後,清語才依依不捨地命柳香把東西取出來,然後讓墨香和荷香小心翼翼地放進小庫房裡,分門別類地放好。
第二張禮單便要簡單多了,是白府的白夫人派人送來的,玉貔貅一對。柳香把東西找出來給清語過目,這玉貔貅成色一般,是再普通不過的禮物了。
其實,大部分人的禮物都跟白夫人的一樣,是按照慣例送的禮,比如玉貔貅、玉如意、玉釵什麼的,既不會顯得太昂貴,也不會顯得太寒磣。這些人肯來送禮,十有八九都是沖的安國夫人的面子,否則,便是連這等普通的禮物,也是不屑於送給一個庶出的小姐的。
不過,那些勉勉強強地來給清語送了及笄禮的夫人們,這會兒已經在後悔了,因為她們大多已經知道,今日宮中那兩位算是給宋六小姐送了大禮了,早知如此,她們就該也跟著送一份大禮的。若是趕在聖旨之前送大禮,那該顯得多有誠意啊?可惜這會兒兩道聖旨都已經下了,自己等人再要去交好,未免就顯得有些做作了。
不過,這些人轉念又一想,雖然自己沒送什麼大禮,比不上那些親自去參加了及笄禮的夫人們跟宋家的關係親密,但總比什麼表示都沒有的那些人強吧。於是,這些送了禮的夫人們,心裡便也就好過了。
在看了無數尋常的禮物後,又一張長長的禮單閃瞎了清語的眼。
送禮人的名字寫的是無塵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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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805:23PM
第一百三十三章無塵的禮單
那禮單上寫著:「無塵閣無塵公子賀宋六小姐及笄之喜:夜明珠一顆,古鏡一柄,金錶一隻,西洋簪花一個,七彩琉璃花瓶一隻……」禮單太長,禮物太過獨特,清語只看得頻頻瞪眼,這些東西,每一樣都是價值連城,而且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卻整整齊齊地出現在了同一張禮單上。
「柳香,把……把無塵公子的禮盒找出來。」清語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有些緊張地道。禮單上的東西,大部分對活了兩世的清語來說,都只是聽說過而已,如今,這些只聽說過的東西,竟然即將實實在在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還屬於自己,這怎能不讓她激動莫名?
柳香沒看禮單,所以倒一點兒也不激動,在禮盒堆裡翻翻找找,然後挑出了那個最大的禮盒,跟墨香兩人合力將它抬起來,放到了清語身側的桌子上。
清語放下手中的禮單,手略有些顫抖地打開了禮盒。
禮盒裡頭鋪著紅色的絲緞,絲緞裡頭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好幾個更小一些的小禮盒。她取出其中一個盒子,打開,只見裡頭是一隻純金製成的懷表,圓形雕花的純金外殼,頂上連著一條扭花的金鏈子,這種式樣的懷表,在近現代十分常見。
但是,清語明明記得,歷史上,懷表出現在十九世紀末,而她現在所處的年代,是不應該有這個東西出現的。
她用朝聖般的姿態,小心翼翼地將懷表取出,然後輕輕地打開,白色的表盤,金色的指針。發出輕微的滴答、滴答聲,規則而整齊的聲響使她感到一陣遙遠的熟悉,她有多久沒聽見過機械的聲音了?清語眼眶泛紅,細細地摩挲著表盤,寄托著她對那個回不去的時代的深深想念。
「小姐,這是什麼啊?」墨香聽見那細微的滴答聲,好奇地問。
清語收斂起激盪的心緒,勉強笑了笑道:「這個啊,是一個不需要陽光照射便能知道時間的日晷。」
「日晷又是什麼?」墨香充分地發揮了好奇寶寶的本色,有些疑惑地問道。
清語沒想到墨香竟然連日晷是什麼都不知道,她以為這種古代常用的東西,古人應該都知道的。「柳香,你告訴她什麼是日晷。」
柳香笑了笑道:「日晷跟沙漏差不多,都是用來記錄時間的,不過日冕是靠日光的影子來確定時刻的。」
墨香恍然大悟道:「哦,就是沙漏啊,無塵公子真有趣,竟然送個黃金的沙漏給小姐。」
「……」清語有些無語地合上表蓋,想將它放回到盒子裡去,卻見盒子裡頭還有一張便條。
清語拿起便條,只見上面寫著:此表乃周太祖遺物,無塵偶得於市。
周太祖?想必便是那位讓歷史拐了個彎兒的周世宗柴榮了吧,他擁有這物件,證明他必然是穿越大軍中的一員。不過,清語對周世宗的光輝事跡並不怎麼感興趣,此刻她已經被無塵送禮物的大手筆給震驚得有些發懵了。
既然無塵知道此物的出處,那他定然知道這東西放眼整個天下也只得這一件而已,但他卻把這樣珍貴且獨一無二的東西混搭著其他同樣珍貴的禮物,毫不在意地送給了自己。被人這般重視的感覺,讓清語心中好一陣溫暖和感動。
逐一地打開盒子,每一件稀世珍寶的底下都壓著一張便條,寫有此物的來歷和名稱,每一件禮物都是獨一無二的。連自詡見多識廣的清語都被這些禮物震驚得目瞪口呆,這哪裡是送禮,這是在舉辦中外奇珍古玩展覽啊。
清語漸漸開始覺得,無塵的禮物有些燙手了,這麼多珍貴無比的寶貝,若是引來了賊人該怎麼辦?
其實是她多慮了,除了那顆明晃晃的夜明珠讓柳香和墨香幾個丫鬟看花了眼之外,其餘的禮物這些丫鬟們一概不認識,只覺得東西漂亮好看,卻並沒有覺得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有多值錢。
甚至在看到那一朵從海外漂洋過海而來的藍寶石簪花時,荷香和墨香還小聲地嘀咕道:「那是什麼髮釵呀,樣式古怪不說,好像還不是純金的。」
……不是純金的清語只能默默地為無塵公子叫屈,這些個價值連城的東西,在丫鬟們看來,竟然「不上檔次,不是純金的」!
不過,這樣也好,旁人不知道它們的貴重程度,便不會引來內賊外賊覬覦了。
看完了無塵的禮物,再看其他的賀禮便覺得索然無味了,清語只將幾個朋友送的賀禮選出來看了看,比如白家兄妹送的,薛家兄妹送的,其餘的,便徑直交給柳香處理了。
看完各家的送禮,又看了宮中的賞賜後,清語的第一個感覺是幸福來得太突然。
但是在最初的興奮褪去,她卻開始隱隱地有些不安起來。
盛極必衰,強極則辱。這是萬古長存的必然規律,這些浮財,輕飄飄地來,必然也將會在難以預料的某一天裡,輕飄飄地去。此刻的榮寵越盛,從高樓上跌落下來的日子便會來得越快。此刻的侯府,不知為何,讓清語聯想到了紅樓夢裡頭的賈府,此刻八方來賀,卻轉瞬間大廈傾覆……
如果說她的這種不安,是一種天生的憂患意識的話,那麼慧真師太寫給她的那一頁紙,還有她自己的身份,便是埋藏在她憂患意識裡頭的一顆不定時炸彈,她知道那裡有一顆炸彈,但卻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彭」地一聲炸開,把自己和侯府,炸得灰飛煙滅。
丫鬟們不知道自家小姐盯著金銀珠寶,想的卻是那般可怕的事情。
「好多黃金啊。」墨香和荷香兩個,在那紅布盒子裡裝著的金錠上摸來摸去,滿眼的金光燦燦。
清語心中微動,腦子裡漸漸地有了一些想法。宮中的賞賜,除了布料和黃金可以自由買賣,其餘的一切玉器首飾,全是只能用不能賣的,如果摔壞了,搞不好還有欺君之罪,所以那些個大件兒的御賜物品,在各大家中,向來都是束之高閣,當成鎮宅神器來用的。
浮財易失,但如果是用自己的頭腦和本事賺來的錢財呢?是不是能稍微穩當一些?清語在思考著,雙眼飄乎乎地看著丫鬟們把一箱一箱的浮財轉移到小庫房裡去。
她是個行動派,有想法便會落實到實處去,在丫鬟們收拾禮物的空擋,她叫來了沈嬤嬤,兩人去臥室裡商議大事去了。
沈嬤嬤其實不是個可以商量的人,若是交給她辦一件具體的事情,她能行,但是要叫她思考,那可比殺了她還痛苦。
「嬤嬤,我想花些銀兩,在京城買一處別苑,你搬進去住可好?」清語用商量的語氣對沈嬤嬤道。
沈嬤嬤很是震驚,半晌後眼淚汪汪地跪倒在地,哽咽道:「小姐可是嫌奴婢笨手笨腳,伺候不了小姐了?若小姐有了新的人選,奴婢願意自請離去。」
「……」清語以手扶額道:「嬤嬤,你在說什麼呀,趕緊起來,我是在跟你商量正經事兒,別動不動就跪,這是好事,幹嘛要哭。」
「好事?」沈嬤嬤愣是沒聽出來,小姐要把自己趕出侯府,這算什麼好事。
清語無奈地一笑道:「嬤嬤,我想置辦嫁妝。」這樣夠直白了吧?「我想讓你去替我守著嫁妝。」
於是,沈嬤嬤懂了,立即收起了眼淚,笑瞇瞇地道:「小姐,您早這樣說奴婢不就懂了麼?方才嚇得奴婢夠嗆。小姐,您說吧,您想把院子買在哪裡,不管多遠,奴婢都去給您守好嘍,保管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去。」
清語笑道:「還沒想好呢,不過肯定是要買的,待我看好了再說吧,我只是先知會你一聲兒,不過,這事兒嬤嬤切不可告訴任何人,任何人嬤嬤可能辦到?」
沈嬤嬤忙鄭重地點頭道:「奴婢保證能辦到,不告訴任何人。」
目前為止,清語最信任的人就只有沈嬤嬤和柳香兩個,柳香暫時是不可能放出去的,自己身邊離不開她。只有把沈嬤嬤放出去。
沈嬤嬤這人,監督別人充當自己的耳目還是可以的,但真要叫她做什麼大事兒,那還是別指望了,鐵定辦砸。不過,什麼樣兒的人有什麼樣兒的用法,清語打算人盡其用。既然決定了要置辦不動產,清語是絕不拖泥帶水的,於是立即寫了帖子,讓墨香送去了無塵閣。
第二天,因為及笄禮的緣故,杜雅雯特地免了清語的課,所以清語一早起來,便帶著柳香直奔無塵閣去了。
無塵公子等在二樓,柳香很自覺地沒有跟著清語上去。
原本計劃是一見面便開門見山地直說自己想置產的事兒的,但一見到無塵公子的面,一看到那雙帶著笑意和深情的眼睛,清語原本打好了腹稿的說辭,頓時忘得個一乾二淨,竟然一臉通紅,緊張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無塵其實也有幾分緊張,這是確立了關係後,清語第一次主動來找自己,他自打昨晚收到了她的帖子,便一直猜測,她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是想見自己了,還是想說不合適,不要再相處了。
兩個成年男女,一個心裡年齡二十七,一個生理年齡二十二,卻跟兩個十五六歲、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般,含羞對視,說不出話來。
還是清語更早一點兒恢復了常態,小聲地問了一句跟她此行的目的全不相關的廢話:「怎麼送那麼貴重的禮物?」
無塵微微一愣,然後搖頭道:「貴重嗎?在我的眼裡,只有你才是最貴重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清語的商業計劃
清語承認,對於看過不少言情小說、甚至承受過某奶奶大作裡各種溫情排比句轟炸的自己來說,無塵的情話真的很不夠看,既沒有深情肉麻到令人髮指,更沒有情比金堅、情深意重得讓人想殉情。但卻是她兩輩子以來,聽過的最最好聽,最最窩心的情話。
一個女人活一輩子,能有一個把她看得貴重無比的男人,那她也算是沒有白活一回了。不管最終能不能跟這個男人走到一起,結婚生子,終老一生,但是,曾被人這樣看重過,這樣深深地愛過,真的是不枉此生了。
清語心中溫暖得如同被三月的艷陽照耀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道:「如果我真那麼重要,那你把無塵閣送給我吧。」
無塵很認真地點頭道:「你若要,我便給你。地契回頭我就叫人送到你手上,往後王掌櫃那裡的帳冊便由你來管著,至於我嘛,我的畫作可以放在這裡寄售,你按慣例給我銀錢就是了,我可得存錢養你呢,總不能兩手空空,讓你來養活我吧?」
清語臉色緋紅,微微低頭嗔怪道:「誰要你養?瞧你說得一本正經的,我是說著玩兒呢。」
無塵正色道:「我卻沒有說著玩兒,這無塵閣,你隨時想要,我隨時可以給你。」
清語信他說的是真的,但她有自己的原則,可以要的東西才要,不能要的,絕對不沾。「不說這些玩笑話了,我今日來找你,是有事想請你幫忙的。」清語道。
「什麼事,你先說說看。」
「是這樣的,我想購置一些房屋田產,想請你幫我看看,不知你有這方面的消息沒有?」
無塵笑道:「這事兒你找我就對了,你且說說你想買什麼樣的宅子和田產,最多三天,我便可以答覆你。」
清語也不跟他客氣,想了想後道:「宅子的話,位置在內城或者外城都可以,不用太大、太豪華,有個兩三進的院子就可以了,外表越是不起眼越好。至於田產,當然是物產越豐富越好。我想把總價格控制在兩千兩銀子以內。」
「好,我回頭就叫人去給你找,兩千兩銀子可以買到很不錯的宅子和地了。」
清語遲疑了片刻後,又道:「我不希望別人知道那房產和地是我買的。」
無塵微微一愣,然後點頭道:「可以,這個不難。我可以先帶你去看了地方,若你覺得滿意,然後由我出面替你買下,再把房契地契交給你便是了。」
「那就麻煩你了,待此事了了,我請你去飄香樓吃一頓好的。」清語見自己的人生計劃第一小步已經落實了下去,心中不免高興,於是笑著說道。
無塵卻搖頭笑道:「去飄香樓吃多沒意思,你買宅子定然不會是想買來租給別人住吧?不如我替你置辦好鍋盤碗盞,你煮一頓飯讓我嘗嘗,豈不有意思得多?」
清語想了想,覺得無塵說得也是,人家什麼美食沒吃過,幫了自己這麼大的忙,自己卻只他吃已經吃膩歪了的東西,的確有些說不過去,於是點頭道:「好吧,不過我可醜話說在前頭,我的手藝可比不得飄香樓的師傅,若到時候你覺得虧了,我可不負責。」
無塵笑道:「你煮的,哪怕是有毒,我也吃得下去。」
聽無塵說起「毒」字,清語不由得臉色微微一變,想起了昨日及笄禮上的事情,心情頓時有些不美好起來。
無塵對清語頗為關注,見她神色有些懨懨的,忙問道:「怎麼了?」
清語搖了搖頭,家醜不可外揚,即便此刻無塵已經升級成了她的准男友,可有些事情,暫時還不能跟他分享。
「沒什麼,想來是昨日收禮物收得手軟了。」清語岔開了話題,搪塞道:「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找你。」
無塵臉上的笑頓時垮了下來,悶悶地道:「每次來都這麼匆忙,就不能多留一會兒?」
清語見他不捨的樣子,心中一軟,柔聲道:「人言可畏,我是不想讓我們的將來存在太多障礙。」兩人孤男寡女地在樓上待得太久,難免遭人詬病,眼下自己和無塵也算是公眾人物了,一不小心便會謠言滿天飛,這段感情,隨時都會有被撲滅的可能。
無塵聽她這麼一說,縱然心中不捨,也不得不放行了,只道:「好吧,待我找到了合適的宅子和田地,再派人來找你。」
清語點了點頭,在無塵依依不捨的目光中下了樓,跟柳香一起出了無塵閣,卻沒有上馬車回侯府,而是在東市閒逛起來。說是閒逛,卻並不是漫無目的的,她其實是在考察項目呢。
清語大學時學的是經濟管理,畢業後在一家大型企業裡頭做的也是企業管理方面的工作,這職業聽起來倒像是多面手,很能幹的樣子,但實際上放到這個年代,卻基本沒什麼用武之地。因為,首先必須得有一個企業,然後她才能發揮才能管理這個企業,否則,難道要她去別人的店舖裡當掌櫃嗎?
只是,到底該倒弄個什麼類型的企業才好呢?
物流公司?這個時代的物流公司,簡稱鏢局,那可是技術活兒,自己是絕無可能攬得下這種生意的。
投資公司?自己不過是侯府的庶女,就算拿著銀子去找人合股,人家也未必買你這個帳。
資源產業?還是不要想了,自古以來資源產業都是被當權者壟斷了的,哪有小老百姓插足的份兒。
生產作坊?這個感覺還比較靠譜,不需要太深厚的人脈關係,技術含量也不見得太高,而且風險相對較小,不會觸犯什麼大人物的利益。
只是該生產什麼好呢?
清語在東市逛了一圈,然後又帶著柳香去西市逛了一圈,思來想去,最後打算從製作皮膚保養品開始。
這個年代的女性護膚品市場幾乎一片空白,胭脂鋪裡除了各種對皮膚沒什麼好處的彩妝外,唯一的護膚品竟然是肥膩膩的油膏。清語的專業雖然與這個不相關,但到底是做了二十幾年的女人,對護膚保養品還是有頗多瞭解的,而且各種配方也知道得不少,倒是對她想從事的這個行當,頗有些幫助。
有了目標,便要開始制定計劃了。
回到侯府,清語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關進小書房裡,開始制定她的商業計劃。
首先,要有護膚品的配方,這不難,隨手寫幾個潤膚保濕、嫩膚美白的配方出來,這幾張配方,唯一有點兒技術含量的便是各種材料之間的精確配比,這需要多次的實驗才能得到準確的結果。
然後,她還需要用來做實驗的場地,以及足夠的時間。場地嘛,無塵已經在幫她尋找了,時間的話,只能去求安國夫人了幫忙了。
前期能做的,只有這些了。清語收好配方,開始琢磨怎樣說服安國夫人幫自己遮掩這事兒了。
只是,清語沒想到,杜雅雯根本不需要她說服。
第二天上課時,清語屏退了下人,很小心地跟杜雅雯提了提自己的想法:「伯母,清語想做點兒小生意。」
杜雅雯一愣,然後奇道:「做生意?為什麼?難道你缺銀子花了?不對吧,前兒才得了那麼多賞銀,夠你揮霍一輩子了。」
清語訕笑道:「伯母有所不知,清語正是覺得那些個銀子來得太容易了,所以才覺得不踏實呢。」
杜雅雯怔了怔,收起了臉上的戲謔,有些認真地看向清語,然後點頭道:「你能這麼想,我很欣慰。既然你跟我說起這事兒,想必是有事要找我幫忙吧?」
清語有些驚訝,隨後感動地道:「伯母,您真是太瞭解我了。我的確是有事情想請伯母幫忙。」
「說說看吧。」杜雅雯笑著道。
「清語想開一間做護膚品的作坊,目前需要一些時間用來實驗配方,但是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做生意這事兒,包括父親和母親,所以想求伯母替清語遮掩一二。」清語坦誠相告,直覺告訴她,眼前這人,是值得她信賴和依靠的。
杜雅雯笑得有些不懷好意:「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可惜我已經知道了,你若是肯讓我入股,我便替你瞞著所有人,包括暢兒。」
清語訝然,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伯母,這生意清語從來沒做過,可不敢保證賺錢的,您又不缺銀子花,幹嘛入股擔風險?」
杜雅雯笑道:「這麼有意思的事情,你既是讓我知道了,又不讓我參與,豈不是讓我心裡癢得慌?賺不賺錢不要緊,要緊的是有意思,大不了,我少佔些股,就一成好了,我只佔一成股,出兩成的銀子,如何?反正,這事兒我必須得參一腳才行。」
對於杜雅雯的要求,清語自然是恨不得舉起雙手外加雙腳贊成的,有這樣一個重量級人物入股,只要自己做的護膚品不燒壞別人的臉,生意想不好大概都難了。
「伯母想參股,清語榮幸之至,不過,清語和伯母的身份,都不適合露面,這倒是有些棘手。」清語既然同意了杜雅雯入股,這會兒自然是把她當成了股東,乾脆把各種難以解決的問題都拋給了她。
杜雅雯笑道:「這有何難?我們不能出面,便尋一個可以出面的人在人前露面就是了,這事兒你交給我,保管在你把配方弄好之前找到妥當的人。」
清語見杜雅雯一臉幹勁兒十足、興致勃勃的樣子,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伯母,您就對清語這般有信心?您就知道清語做的護膚品能賣得出去?」
杜雅雯一愣,隨後搖頭道:「誰跟你說我對你有信心的?賣不出去又怎麼樣?重要的是這個過程,夠好玩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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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805:23PM
第一百三十五章張老大
有了杜雅雯這個強行入股的、唯恐天下不亂的合夥人,清語頓時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這種光明不止來自於杜雅雯顯赫的身份,更來自於她廣博的學識和時常冒出來的不一樣的觀點。
有時候清語甚至懷疑,這位已經年近不惑、看上去卻像二三十歲年輕人一樣的伯母,其實也是穿越來的。
杜雅雯對這個護膚品作坊的興趣之濃厚,完全超過了清語的想像。在實驗場地都還沒有落實的時候,杜雅雯便已經開始著手籌備清語那幾張配方所列出的材料了。
製作護膚乳液和護膚霜,都是由基礎乳液和基礎乳霜再加上功能性的配料演變而來的。
對於現代製作護膚品的企業來說,基礎乳液和乳霜是最沒有技術含量的東西,隨時可以直接購買成品,只有配料的配方才是商業機密。
但是放到清語眼下所在的時代,情勢頓時扭轉過來了,反倒是基礎乳液和乳霜的配方,才是技術含量超高的東西,因為她必須實現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自己配置基礎乳液和乳霜。
製作基礎乳液,必須得有乳化劑。清語只知道一種天然乳化劑的製作方法:從大豆裡頭提取天然的大豆卵磷脂。至於提取方式,她只知道是用工業鹽從大豆溶液中提取,但具體要如何操作,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從實驗中總結經驗和教訓了。
製作基礎乳霜出了需要乳化劑,還需要一種增稠劑,不過這個東西相對要簡單許多了,瓊脂便是天然的增稠劑,如果實在沒有現成的賣,自己提取也不算費勁。
看著杜雅雯派人買回來的幾大袋大豆和鹽,還有一口袋的瓊脂條,清語不由得感概,有了這樣行動派的股東,何愁大事不成啊
當天下午,結束課業後,清語回到芷蘭苑裡便收到了無塵派人送來的帖子。
第二天一早,清語如往常一般先去了鎮國公府,見到杜雅雯便向她請了假,說是去看實驗場地。杜雅雯自然毫不遲疑地就應了。
清語和柳香在流霜居大廳旁的耳房裡換了身衣裳,又都蒙上了面紗,確保不會被外人認出來後,這才出了流霜居,卻在門口遇上了同樣換了衣裳蒙了面紗的杜雅雯和承謹主僕二人。
「……」清語頗有些無語地暗歎了一口氣道:「伯母,您這是要幹什麼?」
杜雅雯笑道:「作為股東,我自然要全程參與,看實驗場地這種事情,我當然要去,怎麼,難道我不能去?」
人都已經在這裡了,清語還能說什麼呢?只能點頭道:「能去,伯母哪裡都能去,走吧。」
出了流霜居,也不知是不是杜雅雯預先安排好了的緣故,二門裡頭丫鬟婆子都不見了,四個蒙著面紗的怪異人士竟然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到了二門。
清語忍不住好奇地問:「伯母,往日裡二門裡頭下人不少,怎麼今兒一個也沒見著?」
杜雅雯壞笑道:「這有何難?我讓秀梅把他們全部叫到西廂那邊點卯去了,院子裡自然不會有人。」
「……」真是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出了二門,只見一輛樸素得掉渣的馬車停在那裡,車伕的位置上卻坐的是一位身材壯碩的中年男子,渾身往外冒著一股凌厲的殺氣,待那男子轉過臉來時,清語只覺得那人連眉眼之中彷彿都帶著濃濃的殺伐之氣,彷彿他一個不舒坦,便會立即飛身上前取人首級似的。
這哪裡是車伕,分明是黑道的殺手啊。
「伯母……這……這位大叔……」清語問得有些磕磕巴巴,她還是第一次遇見只看一眼便能叫自己感到害怕和恐懼的人。
杜雅雯笑道:「別怕,他是我家老爺在世時的屬下,後來老爺去了,他也就沒在軍營任職,倒是在咱們府上做了護衛統領。」說罷語氣一頓,朝著那鐵塔一般的壯漢笑道:「張統領,把你的氣勢收起來,嚇到小姑娘了。」
那張統領翻身從車轅上跳了下來,只一瞬間外露的殺氣便收了回去,再看時,便跟普通的中年壯漢沒什麼區別了。「見過夫人,見過小姐。」張統領面無表情地朝著杜雅雯和清語抱拳道。
清語忙回了一禮,杜雅雯卻笑道:「今後這稱呼得改一改,張統領稱我們夫人小姐倒是可以的,不過我們可不能稱你為統領了,那樣容易暴露身份,而且,你的樣子也得變一變才行,怕外頭有人認得你。」
張統領靜靜地站在那裡,不置可否。
杜雅雯從袖子裡拿出一樣東西,遞給張統領,笑道:「戴上試試。」
清語朝那東西一看,頓時被打擊得不輕,張統領手裡拿的,竟然是個黑色的眼罩。
張統領顯然不認識此物,將那眼罩拿在手裡,皺著眉翻來覆去地看了看,不知道該往哪裡戴,杜雅雯笑瞇瞇地在自己眼睛上比劃了一下道:「這樣,戴這裡。」
張統領依言把眼罩戴在了左眼上,清語忙低下頭,拚命忍住笑,這鐵塔似的壯漢,再戴個獨眼罩,只缺一條頭巾,立馬便化身加勒比海盜了。
杜雅雯顯然對張統領的扮相很滿意,捏著自己的下巴將張統領左右打量了一番,點頭笑道:「不錯,跟畫本裡的江洋大盜很有幾分相似。以後,我和清語就管你叫張老大了,嘖嘖,這稱呼真不錯,好有氣勢。」
那位張統領一本正經地點頭應了聲是,臉上的表情也沒什麼變化,不過清語感覺他的眉頭似乎幾不可見地抽了抽。
「伯母,我們是去談生意的,您把張統領打扮成這樣,還不得把人家老闆嚇跑了?」清語扯了扯一臉得意的杜雅雯的衣袖,小聲地道。
杜雅雯卻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笑道:「這你就外道了,我保證那老闆不會跑,而且還會把東西便宜賣給你,不信咱們走著瞧。」
敢情這不是去談生意,是要去黑吃黑啊?
見她這麼說,清語便也只能認了,這位安國夫人,雖然說話時常脫線,但是做事其實還是很靠譜的。
「走了,上車。哦,對了,是去哪裡來著?」杜雅雯問。
「無塵閣。」清語略有些羞澀地道。
杜雅雯微微一怔,然後帶著些苦澀地笑道:「原來如此,走吧,張老大,去無塵閣。」
一路無話,馬車出了鎮國公府,一路往東市去了。
到了無塵閣,杜雅雯和承謹沒有下馬車,只讓清語帶著柳香進去找人。
王掌櫃的顯然已經不認識蒙著面紗的清語了,見到她和柳香,忙上前客氣地招呼道:「這位小姐,請隨意看看,一樓主要是出售畫作,二樓則是為畫作題詩之處……」
清語見他喋喋不休地講解起來,忙打斷他道:「麻煩你轉告無塵公子一聲,就說故人相請。」
王掌櫃一愣之後,停下了解說,忙點頭道:「小的這就去給小姐通報一聲。」說罷轉身往樓上走去,一邊走一邊還在嘀咕著:「這位小姐的聲音怎麼聽著有些耳熟呢。」
片刻後,帶著金色面具的無塵便從樓上下來了,看見蒙著面紗的清語,笑道:「怎麼打扮得跟老古板似的?」
清語嗔怪道:「不然還能怎麼樣?難道要學你這般,戴個面具?」
無塵說的老古板,指的就是那些死守舊規矩的人,通常那樣的老古板家庭,小姐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出門也必須帶上面紗。在這個民風比較開化的年代,那樣的古板家庭倒算是稀罕物了,而且這個時代百姓的包容度普遍比較高,即便是見到這樣的老古板,頂多也就是心裡覺得好笑罷了,極少有當面取笑的。
就像在現代一樣,你可以穿齊十三的小短裙出門,也可以穿潛水服出門,人們頂多是多看你幾眼罷了,誰也沒閒工夫去管你。
無塵笑了笑,待走得近些了,才低聲道:「回頭我給你弄個好用的,保管別人不認識你。走了。」
清語不明白無塵說的什麼,茫然地點了點頭,跟著他出了無塵閣的大門。
無塵出了門,一抬眼便看見了停在無塵閣大門口的那輛不怎麼起眼的馬車,又一眼看見了打扮得跟江洋大盜似的張統領,眼睛不由得微微瞇了瞇,再左右看了看,沒發現有其他的馬車,只得回頭問清語道:「你的馬車呢?」
清語指了指眼前這輛唯一的馬車,笑道:「就是這個啊。」
無塵嘴角抽了抽,看了看張統領身邊的位置,發現根本沒有自己的立錐之地,於是只得無奈地道:「罷了,你上車吧,我騎馬領你去,你且去車上等我一會兒。」說罷轉身進了無塵閣。
片刻後,無塵騎著黑馬自無塵閣旁邊的小巷子裡繞了出來,停在馬車旁,對馬車裡的清語道:「好了,叫你的馬車跟著我走。」
清語聞言,掀開簾子,這時杜雅雯也跟著把頭湊到了車門前,頗有深意地看向無塵。
無塵一眼就看見了杜雅雯,臉色微變,不過片刻後卻恢復了正常,笑著問道:「清語,這位大嫂是你朋友嗎?」
杜雅雯一聽這句大嫂,頓時樂了,笑瞇瞇地道:「嗯,不錯,年輕人有眼力,有前途。不過,我可不是跟你平輩的,你跟清語一輩,得管我叫伯母。」
無塵早就認出她來了,那種薄薄的面紗只能糊弄不認識或者只見過幾面的人,但凡稍微熟悉一點兒的,蒙那麼一張面紗跟沒蒙是一樣的。所以,知曉了杜雅雯的身份,無塵一見面就投其所好地討好了她一番,引得清語一陣側目:這傢伙,什麼時候變得會拍馬屁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購房
要出售的宅子統共有兩處,一處位於南市和東市中間的住宅區,這裡大戶人家和小戶人家混居,算不得高檔住宅區,不過因為更靠近東市一些,所以不管是這處宅院的規模還是宅院周邊的車道,倒都有幾分富人區特有的寬敞。
院子有三進,一個主院子帶兩個小院兒,中間還有一個六七百平米大小的花園,各方面的條件都很令清語滿意。
這院子的主人是一個富商,膝下無子,唯一的女兒早些年就嫁了人了,如今孩子都有好幾個了。這富商跟老伴兒的感情很好,這麼多年竟是一個妾侍都沒有,卻不巧老伴兒半年前得病去了,富商也熄了再填房的心思,原打算把這宅子留給女兒的,奈何女婿迂腐,堅持不收,他無奈之下只得將這院子賣了,然後帶著銀子回老家,投靠族裡的親兄弟去。
這處宅子原本的作價是一千兩銀子,不過這富商也算是無塵的擁躉之一,聽聞這宅子是他替朋友買的,竟然不等無塵開口,自己就降了兩百兩銀子。
杜雅雯聽了無塵的介紹後,笑道:「這老闆倒是個有情有義的人,看來不用張老大出面替我們講價了。清語啊,你若是覺得中意,便買下來吧,這個價錢倒是不算貴。」
清語原本也挺滿意的,這會兒又有杜雅雯在一旁表示支持,頓時便拿定了注意,笑道:「好,我也覺得挺好的,那就買下來吧,回頭我叫人把銀票送去無塵閣,勞煩公子幫我買下來。」
無塵笑道:「銀子先不急,待我把地契給你時,你再給我銀子不遲。不過,買下這處宅子,地契上寫你的真名,還是化名?」他記得清語說過,不希望被其他人知道自己在外頭置產的。
清語想了想後道:「化名吧,就叫莫顏好了。」
這個時代可不流行實名制,但凡什麼房契地契一類的,都是以那一紙契約為準,管你契約上寫的名字是阿貓還是阿狗,只要那張契約在你手裡,這處產業就是你的。若是契約書掉了,那就很對不住了,你的這處產業只怕再也不能用於交易了,使用權倒還是有,產權卻沒了。
「莫顏?嗯,倒是好名字,既然這處看定了,另一處還去看嗎?那所宅子位置更偏南一些,略有些嘈雜,不如這邊清淨。不過,價錢倒是更便宜一些。」
清語沉吟了片刻,然後點頭道:「去看看吧,若是合適,我打算兩處宅子都買下來。」倒不是她錢多了沒地兒花,而是考慮到配方的保密性,把重要的配料分在兩地提煉,比在一處提煉,洩密的可能性要小得多。
無塵倒是沒說什麼,杜雅雯卻在一旁笑道:「這丫頭,買這麼多宅子,是在給自己置辦嫁妝了?」說完,還特地看了無塵一眼,笑得一臉古怪。
清語臉頰微紅,嗔怪道:「伯母說話老是沒個正經。」她暫時不打算把做生意的事情告訴無塵,所以並沒有解釋買兩處宅子的用意,杜雅雯見她害羞了,也不再取笑她,一行人離開了這處宅子,又往下一處去了。
位於南市背後的那處宅子,很有些平民區的感覺,院子裡沒有花園,院子的正中央是一個兩三百平米的空壩子,地面砌的是青石,雖算不上好看,但還算乾淨整齊,圍著這塊壩子,呈凹字型修建了三排房舍,若是用於居家,的確顯得很是簡陋粗糙,但若是用來當作坊車間,倒真是挺合適的。
「這處宅子比較便宜,老闆開價五百兩銀子,我估計跟他好好講講的話,四百兩能買下來。」無塵道:「不過,這種結構的宅子,住起來不怎麼舒服就是了,你若是要買,得考慮好,將來若是轉手的話,不定會有人接手。」
清語笑道:「我買來另有用處的,倒不用考慮轉手的事情,買吧,若是價格談不下來也沒關係。」四五百兩銀子,一兩朵玲瓏閣珠花的價錢,對於如今的清語來說,真不算什麼不得了的數目。
無塵點了點頭道:「好吧,既然你決定了,那就買下來吧。另外還有外城的田莊,今日去看看嗎?」
清語笑道:「不用去看了,你的眼光挺不錯的,你覺得好便替我買下來吧,我樂得清閒,不過就是辛苦公子你了。」
無塵笑瞇瞇地做了個長長的揖,朗聲道:「在下樂意效勞,且榮幸之至。」
杜雅雯在旁邊見到他們兩人有說有笑的樣子,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兒子,自打那日從白雲庵回來後,他臉上的笑容便比以往更冷清了,即使靠得再近,也總覺得跟他之間隔著不可逾越的鴻溝似的。
杜雅雯心裡頭微微有些難過,被眼前這對年輕人臉上的笑容刺痛了眼,不由自主地輕咳了一嗓子,笑道:「我去外頭等你們,免得擱這兒礙著你們卿卿我我了。」
清語臉色一紅,忙道:「伯母我跟您一起走。」
杜雅雯笑了笑,抬眼看了看無塵,見他眼中雖有不捨,卻並沒有不快,而且他與清語之間,雖然言語已經十分親密隨意了,但舉止卻一直彬彬有禮,沒有半分逾矩的行為,可見他待清語,倒應該是認真的。自家兒子輸給這樣的人,也不算冤枉了。
「那好吧,一會兒我帶你去幾家不錯的鋪子瞧瞧。」說罷挽著清語的手出了院子,雙雙回到了馬車裡。
無塵感覺到杜雅雯對自己的態度有些奇怪,方才又聽說她們隨後還要去逛街,便打消了和清語單獨相處的念頭,待出了院子後,行至馬車跟前,隔著簾子對清語和杜雅雯道:「在下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就不陪二位女士了,告辭。」
清語掀開車簾,有些歉然地道:「今日辛苦公子了。」
無塵笑了笑道:「甘之如飴。」說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翻身上了馬,抖了抖韁繩,驅馬離開了。
待無塵走遠後,清語才放下了車簾,一回頭卻看見杜雅雯正臉上帶笑地看著自己。
「你知道無塵的身份嗎?」杜雅雯問。
清語搖了搖頭。
「你知道他長得什麼樣子嗎?」
清語依舊只能搖頭。
「你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嗎?」
清語還是只能搖頭。
杜雅雯歎了口氣道:「我不得不說,年輕人做事情真的是衝動而且不經思考。你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就能確定他是你一輩子要跟的人?你別怪我多話,無塵雖然看上去人不錯,口碑也好,但我覺得你和他的事情,真的要慎重考慮。」
清語咬了咬嘴唇道:「伯母,清語知道您是為了我好,只是我和無塵眼下還沒到互許終身那一步呢,他只是讓我給他兩年的時間,待他處理好一些事情後,就會把他的一切告訴我,而這段時間裡,我不過是和他互相瞭解罷了。」
杜雅雯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那倒還不算太盲目,兩年,你倒是等得起。一會兒我帶你去幾家上好的胭脂鋪子,買幾盒最貴的胭脂水粉,你也好有個參照。」
清語笑著應了聲是,沒再說話。如果實驗成功的話,那麼自己製作的護膚品,與那些鋪子裡賣的純油脂性質的護膚品相比,效果和舒適度真的是不可同日而語。
到了鋪子門口,杜雅雯才驚覺自己穿的是一身布衣,而且臉上還帶了面紗,她也算是這家鋪子的熟客了,怕被人認出來,索性叫柳香自己進去,胡亂把最貴的胭脂水粉買了一套,然後又輾轉去了另一家鋪子。
柳香一連買了三套胭脂水粉後,杜雅雯才收了手,讓張統領駕著馬車回到了鎮國公府。
馬車直接停在了二門處,清語和杜雅雯幾人摘了面紗進了二門,這時丫鬟婆子們早就點卯完畢,三三兩兩地在院子裡幹活兒,看著穿得簡單樸素的安國夫人和宋六小姐從外面回來,雖然覺得有些古怪,但她們素來知道自家夫人行事不拘小節,倒是見怪不見了。
回到流霜居,幾人重新換回了原本的衣裳,在大廳裡分賓主坐了,杜雅雯把買到的那三套胭脂水粉堆在了清語跟前,有些期待地道:「你打開看看,按你的配方做出來的胭脂水粉,能越得過這幾家的去麼?」
清語因為這具身體年紀尚幼,皮膚天生就很好,所以還沒有開始擦那些個護膚品,前幾日雖然去街上考察了一番,不過卻不是去的這幾家檔次較高的鋪子,她當時對自己作坊的定位是中高檔路線,所以試用的都是比較大眾化的貨色,這會兒杜雅雯把那些高檔化妝品拿出來讓清語試用,清語倒是很認真地在手背上試了一番。
所謂高檔的護膚品,其實還是只有動物油脂這一種,不過唯一的區別是,今天試的油脂比那天試的更細膩一些,而且油膩度也稍微輕一些,不過,總歸說來,還是很油膩。至於水粉,多是以滑石粉和米粉為主料製成的,高檔貨和低檔貨也只是細膩程度上的差別而已,用在手背上的效果都是:乾了之後,若是動得狠了,那粉就得撲撲簌簌地往下掉。
杜雅雯見清語把幾家鋪子買來的胭脂水粉都試了個遍,不由得急巴巴地問:「怎麼樣?你有把握做出類似的胭脂水粉嗎?只要不差太多,我都有法子讓你的東西賣出好價錢來。」
清語合上胭脂蓋子,笑道:「如果實驗成功的話,我有把握能做出比這些胭脂水粉更好的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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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805:25PM
第一百三十七章無塵的計劃
杜雅雯對清語的話並不樂觀,不過卻不想打擊她的積極性,只含糊其辭地道:「盡量吧,反正我們也不指著這個掙錢。」
清語沒有再辯解,只笑了笑,有的東西沒做出成效之前,的確是很難讓人信服的。
且說無塵跟清語和杜雅雯分開後,直接回了無塵閣,王掌櫃一見自己的東家,忙上前行了個禮,笑道:「公子回來了?藍小姐今日也來了,在樓上等您呢。」
無塵嘴角勾了勾,冷笑道:「我也正要找她呢。」說罷一抖衣擺,逕直上二樓去了。
二樓小隔間的門大打開著,藍美人正以一種海棠春睡般的姿勢躺在那張矮榻上,雙腳擱在矮榻一頭的茶几上,手裡端了一小盤拇指大小的金橘子,用修長的手指一顆一顆地捻起,不停地朝嘴裡送,好不逍遙自在。
無塵一見她這樣兒,火氣頓時「噌」地就上來了,這傢伙,這段時間總不見人影兒,也不知道幹嘛去了。
「你還知道回來?莫忘了約定的期限還沒到呢!」無塵將目光掃過那雙穿著繡花鞋的大腳,臉色有些陰沉地道。
藍美人翻身坐起,翻了個白眼道:「哎喲,奴家為主子您的公事、私事,跑前跑後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竟然還落下不是了,主子家的奴才還真不好當呢!」
無塵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少跟我來這一套,你能跑前跑後?哪次的消息不是你的手下去打探的?你親自做過什麼?成天的就知道游手好閒,真好意思說這幾天你跑哪裡去了?」
藍美人瞪圓了眼睛,不服地道:「怎麼沒有奴家親自去辦的事?您那小情人兒府裡的事兒不就是奴家親自在打探?嘖嘖,真是只聞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啊,有了新歡,舊愛立馬扔過河了。真讓人傷心啊……」
無塵嘴角抽了抽,想狠狠地刺她幾句,不過一想到自己要問的正事,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怒氣,沉聲問道:「你親自去查探的?那我問你,忠睿侯府的及笄禮上可是出了什麼事?為何我聽說今日一早宋七就被送去郊外的莊子上養病去了?這等重要的消息,為何你沒有及時向我匯報?」
藍美人笑得很是得意,搖頭晃腦地道:「嘖嘖,急了吧?不過是耽誤了一天沒來得及告訴公子您罷了,至於這麼急嗎?」
無塵從牙縫裡憋出來一個字:「說!」
藍美人見他似乎真的動怒了,臉上的戲謔稍微收斂了一些,擺了擺手道:「別那麼認真嘛,沒什麼大事兒,不過是宋七小姐在給您那小情人敬茶的時候,在茶裡下了毒罷了。」
無塵的臉色猛地一變,拔高了聲音道:「你說什麼?你這混蛋,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宋七被軟禁了,說明清語真的遇到了危險,你竟然不提前阻止那個瘋子,若清語真出了什麼事,你信不信我讓你一輩子做個女人?」
「主子這麼說多傷和氣呀,您那小情人品茶的工夫這般了得,那失語之毒的味道可不小,她難道會聞不出來?奴家又何必多此一舉呢?」藍美人難得一回能踩到無塵的痛腳,還不使勁兒踩個夠才怪。
無塵氣得臉都有些變形了,指著藍美人的手指抖了抖,然後縮回來,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狠狠地道:「好,你夠狠,我這就畫個上百張你的女裝圖,各家鏢局、青樓、酒家人手一張,務必讓整個江湖上的人都瞻仰瞻仰少盟主的絕世風姿。」
這回輪到藍美人慌神了,忙起身拉住要暴走的無塵的衣袖,急道:「別啊,主子您聽奴才解釋,那失語的解藥奴才早就準備下了,您不是一直要奴才防著那個宋七小姐嗎?奴才覺得,千日防賊不如一日除賊,與其日日夜夜提心吊膽,不如引蛇出洞,一朝殲滅她。您看,她這會兒被軟禁到鄉下去了,便不會對宋六小姐構成任何威脅了不是?」
無塵是關心則亂,聽到藍美人這一番解釋後便也立即想通了個中關鍵,覺得藍美人此舉的確是一勞永逸的法子,但他只要一想到清語險些喝了毒藥,心裡頭就沒辦法釋然,恨聲道:「我承認,你說得有些道理,但是你想過沒有,萬一她真的喝了那杯茶,你要怎麼辦?你難道不知道,有的毒藥服下後,哪怕立即吃了解藥也會對身體產生不可癒合的傷害我問你,如果將要被人下毒的,是令尊或者令堂,你也會這般犧牲他們的安全,將兇手引出來?」
藍美人聞言不由得一愣,她當時只是篤定了清語不會喝那杯茶,卻根本沒想過她若是喝下那杯茶會有什麼後果。失語之毒入口後,即便是立即服了解藥,也會對咽喉有損,以後說話就得跟拉風箱似的,嗤嗤做響。
一想到那位嬌滴滴的小美人,將來說話是那樣的嗓音,藍美人臉上頓時佈滿了愧疚之色。
無塵歎了口氣,語氣放鬆了些道:「今後不要這般自作主張了,她對於我來說,很重要,不容有半點差錯。若你拿不準該如何處理的事情,可以先問過我。比如及笄禮那天的事情,你完全可以先知會她一聲,叫她配合你,一樣能達到揪出兇手的目的,並不一定非要讓她涉險。」
藍美人有些羞愧地道:「是,奴才此事的確處理失當,您想怎麼罰奴才都可以。」
無塵搖了搖頭道:「都已經發生過了,再多說也沒用了,以後不要再犯就是。白雲庵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暫時沒有,宮裡那位還在吃安國夫人帶回去的第二副藥方,想來他們暫時不會有什麼舉動,那個人最近也沒有去白雲庵了。」藍美人正色道。
「證據還是沒找到嗎?」無塵問。
藍美人搖頭道:「奴才的人基本上把整個白雲庵都翻遍了也沒找著證據,莫非慧真已經銷毀了證據?」
無塵冷笑道:「不可能,慧真巴不得局面越亂越好,她定然是把證據藏起來了,留待關鍵時候保命用。若是沒有確切的證據,只怕很難扳倒那個人。」
藍美人沉聲道:「其實,奴才倒是覺得,對付那麼一個人哪用這麼麻煩,還要引蛇出洞?收集證據?依奴才看,直接派幾個高手,把他卡嚓了,一勞永逸,不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藍美人的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做了個割喉的動作。
無塵重重地吐了口氣,搖頭道:「你當我不想?那樣的人,多活一天都是在作孽。可是,他背後站著姜家,若是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沒了,姜家必然不會罷休,而且其他的皇室宗親也定然會寒心,你難道想逼得那些老傢伙抱成團逼宮?」
藍美人神色一凝,隨後正色道:「是奴才考慮不周。」
無塵揉了揉太陽穴,微微皺眉道:「沒有證據,可真不好辦。難道只能寄希望於事發之後,抓住白雲庵的人,逼慧真招供?不過,不管怎麼說,他這次是跑不掉了,我就不信他什麼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你還是派屬下兩處監視著,不要打草驚蛇。」
山雨欲來風滿樓,且不說無塵和藍美人的對話裡頭透露的信息有多聳人聽聞,只說忠睿侯府裡頭,這會兒也極不平靜。
就在去看了房子的第二日,清語休假留在家中,正興致勃勃地倒弄些蜂蜜、蛋清、黃瓜汁兒一類的簡易面膜,卻見沈嬤嬤一臉歡喜地進了大廳,笑瞇瞇地道:「小姐,今兒有喜事兒了。」
清語正在攪和面膜的手頓了頓,抬起頭來笑問道:「何喜之有?」
沈嬤嬤眉飛色舞,湊近了些,神秘兮兮地道:「方纔奴婢聽門房上的人說,今兒四王爺到侯府裡來了,說是要向四小姐提親呢。」
「噹」的一聲,清語手裡的勺子掉進了碟子裡,驚愕了片刻後她才急道:「嬤嬤的消息可確切?」
沈嬤嬤只當小姐是高興壞了,忙點頭道:「自然是確切了,奴婢怎麼敢欺瞞小姐?看來,咱們侯府很快要出一位王妃了。」
清語歎了口氣,王妃?若這事兒沒有解決的法子,侯府就快要辦喪事了才是真的。
「嬤嬤,這事兒……這事兒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清語覺得沈嬤嬤一臉歡喜且與有榮焉的樣子,很是有些刺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讓她明白這根本不是什麼喜事,吶吶了半晌後,才道:「四姐姐並不願意做王妃,這事兒嬤嬤切不要再跟別人提起了,明白嗎?」
沈嬤嬤其實完全弄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大好的事兒,小姐看上去卻並不高興。不過,既然小姐發話了,她也不敢反對,只頗為不解地點了點頭,應道:「是,奴婢明白了。」
清語也懶得跟她再解釋什麼了,擺了擺手道:「你下去吧。」
待沈嬤嬤離開後,清語站了起來,朝外頭走了兩步,卻又長長地歎了口氣,坐回到了椅子上,自己這會兒即使過去,又能改變什麼呢?
再說東院兒這邊,大老爺宋元罡的書房裡,那位變態王爺朱子優正端坐在主位上,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宋元罡和清蓮父女二人,臉色鐵青。
「這麼說,四表妹是覺得本王配不上你了?」朱子優怪腔怪調、陰氣沉沉地問。

第一百三十八章招親
清蓮的臉色有些蒼白,在這個深秋的季節裡,她白淨的額頭和鼻尖竟然有點點晶瑩的汗珠。
宋元罡臉上堆著僵硬的笑容,微微弓著身子,很是謙卑地站在一旁,朝著朱子優一禮道:「王爺言重了,是小女沒這福分,高攀不上王爺……」
朱子優冷哼道:「本王問你話了嗎?宋大人,你如今可是越來越沒規矩越來越不把本王放在眼裡了難道宋大人以為攀上了本王那不成器的五皇弟,便能保得你一世安康?還是,宋大人以為四表妹能成為親王妃?」
宋元罡額頭上冷汗連連,忙低頭一禮,臉上堆笑道:「王爺,下官不敢。」
朱子優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轉向清蓮,沉聲問道:「四表妹,本王問你話呢。」
清蓮咬了咬嘴唇,抬起頭來,脊背挺得筆直,清冷的目光看向朱子優,冷冷地道:「回王爺的話,清蓮曾在佛前立下誓言,此生只嫁飽學之士,王爺若是能證明您的學識,清蓮定然以身相許。」
朱子優臉色陰沉了幾分,冷笑道:「聽四表妹這意思,是覺得本王沒有學識咯?」
若是尋常的姑娘,被朱子優這麼一問,只怕怎麼也得客氣一番了,但清蓮心中煩他太甚,連表面的禮貌和敷衍都不肯了,只輕飄飄地應了一句:「清蓮不敢。」
朱子優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兩下,顯然是被清蓮氣得不輕,但清蓮越是這樣,卻越是激起了朱子優的征服慾望,這樣高傲的女人,在自己的皮鞭下顫抖求饒的樣子,該有多性感?多妖嬈?只是這麼一想,朱子優的身體便不自覺地有了反應,看向清蓮的目光也開始變得迷離起來。
「只是不敢麼?」朱子優的聲音帶了幾分暗啞,懶懶地道:「罷了,這會兒本王也不和你爭這些,待本王證明了本王的學識,四表妹在佛前的誓言,是否還有效?」
清蓮心中有些不安,這朱子優有沒有學識,她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他要怎麼證明,她卻真猜不出來。但是自己先前說過的話,卻不能當面反悔,否則當面撕破臉,自己只有死路一條。這會兒她只得點頭道:「自然有效,只是王爺的學識,卻得世人認可才算。」
朱子優冷笑道:「四表妹請放心,本王知道怎樣讓世人認可本王的學識,四表妹就安心地等著做四王妃吧。」
朱子優說罷起身,冷冷地笑了一聲,然後拂袖而去。
宋元罡無奈地看了自己的女兒一眼,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小跑著跟了上去。
清蓮站在原地,臉色慘白,雙手緊握成拳,掌心竟然被自己的指甲戳出了好幾個紅印。她失神地在原地站了一陣後,正要轉身離開,卻正碰見宋元罡耷拉著眉頭走了進來。
「你且不要著急,這事兒只要你不點頭,他不能逼你的。」宋元罡看見女兒眼中的那抹絕望,忙出聲安慰。
清蓮慘然一笑道:「過不了多久,整個京城都會知道女兒被四王爺看上了。父親,女兒不怕死,卻怕死了名字還得跟那樣的人牽扯在一起,女兒清白了一世,不想死了還落下污名。」
宋元罡急道:「不會的,你相信為父,為父定然不會讓你嫁給他。再說,皇上不也發話了嗎,只要你不同意,誰也不能逼迫你。」
清蓮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平日的冷清,淡淡地道:「但願如此吧。父親,女兒告退。」
待清蓮離開後,宋元罡才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長長地歎了口氣,紅著眼眶道:「是我這個做爹的沒用,竟然護不住自己的女兒。」
……
再說清語到底是不放心清蓮的事兒,命墨香出門去探聽一下消息,看看四王爺走了沒有。她自己卻是再沒興趣搗鼓什麼面膜了,隨意地拿了本書在手裡翻看著,只是看了半天卻一頁也沒翻動過。
過了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後,墨香回來了。
「怎樣?」清語放下書,有些著急地問。
墨香一禮道:「回小姐,奴婢聽說四王爺走的時候很生氣,大老爺送他,他都沒讓,還叫大老爺滾回去。」
那就是親事沒成了?清語微微地鬆了口氣,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下了。
不過,清語的心並沒有放下多久,因為第二天她就聽到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清語如往常一般去鎮國公府上課,卻不想在二門處遇上了多日未見的小公爺舒暢。
自打白雲庵一別後,舒暢像是突然從鎮國公府消失了似的,往日裡幾乎日日都能見著的人,卻突然再也見不到了,老實說,清語開始時很不習慣。每當路過二門時,總會不自覺地朝他平日裡常站的地方看上一眼,久而久之,每日朝那邊看一眼的習慣便漸漸地代替了每日跟舒暢閒聊兩句的習慣。
可見,習慣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
跟往常一樣,清語下了軟轎後不由自主地朝那邊看去,卻看見那個消失了許久的身影竟然真的靜靜地站在那裡,宛如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似的。
清語心中有些驚喜,很想立刻上前跟他寒暄幾句。
但她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她不敢過去,怕自己高高興興地向他走去,他卻突然掉頭離開。
在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後,她怎麼還敢奢望擁有他的友情?
舒暢見她竟然站在原地不動了,倒是有些愕然,隨後笑了笑,抬步朝她走來。
「好久不見了。」舒暢走到距離清語三米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注視著清語。
清語心中酸澀,朝他點了點頭,她很想問一句:「你最近好嗎?」卻又覺得那樣問顯得很虛偽。既然拒絕了他,那麼他過得好還是不好,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問呢。
「昨日,四王爺向皇上請旨了。」舒暢開門見山地道。
清語有些神不守舍,所以並沒有聽清楚舒暢說的是什麼,只條件反射似地應了一句:「是麼?」
舒暢有些無奈地朝她走了幾步,然後伸出手在她眼前擺了擺,柔聲問道:「六妹妹,你在想什麼?」
清語回過神來,臉色微紅,有些尷尬地道:「沒有,我……舒公子剛才說什麼請旨?」
舒暢的目光靜靜地注視著清語,直到看得她不自在地低下頭後,才暗暗地歎了口氣道:「在下方才說,四王爺向皇上請旨了。」
清語大驚,急道:「什麼?四王爺請什麼旨?」
「四王爺請旨,於一個月後在侯府舉辦招親擂台。」
清語聽得滿腦子漿糊,四王爺?在侯府?舉辦招親擂台?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我是聽錯了嗎?」清語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舒暢搖了搖頭,無奈地一笑道:「你沒聽錯,四王爺要在忠睿侯府,替四小姐舉辦招親擂台。」
清語這次聽明白了,先是一愣,隨後怒了,憤然道:「他憑什麼替四姐姐做這個主?真是太過分了。」
舒暢忙道:「你別激動,這件事情是在下從別處聽來的,因為四王爺不是在早朝上請的旨,想必宋大人他們還不知道呢,而且,皇上已經答應此事了,四王爺說是為了給四妹妹一個驚喜,還特地求了皇上,讓皇上推遲一些日子頒旨。在下知道,四小姐不想做王妃,所以特地請六妹妹轉告宋大人一聲,請他早些想想對策。」
清語沒有打聽舒暢是從哪裡聽來這些消息的,只急道:「四王爺請旨要辦什麼擂台?難道要比武招親?」
「比武招親?」舒暢重複了一遍,然後笑道:「倒有些類似,不過是比文招親。」
清語疑惑道:「比文?四王爺文才很好嗎?他就那麼有把握能勝得過天下的才子?」
舒暢無奈地一笑道:「我的六妹妹,你當他請旨是為了給人看笑話的嗎?在下敢保證,擂台那天不會有什麼才子敢來參加擂台,有那心的,多半沒那個膽子,有那個膽子的,卻多半沒那份心。」
「這可怎麼辦?」清語有些著急,朱子優明擺著是欺負人,皇帝竟然會同意他那樣無理的要求,先前還當他是個明君,這會兒立馬昏庸了。
「六妹妹別著急,不是還有一個月時間麼,回家和宋大人他們好好商量商量,早做打算才是。」
清語點了點頭,滿臉感激地道:「多謝舒公子特地趕來通知清語。」
舒暢笑了笑,卻沒有說話。他不過是實在太想見到她了,所以才找了這麼個機會出現在她面前,若非如此,他又怎麼會多管閒事,管他誰要擺擂,誰要招親,與他有什麼關係?
清語見舒暢不說話了,只臉上帶笑地看著自己,頓時覺得氣氛尷尬起來,忙一禮道:「我得先進去了,免得遲到,告辭。」說罷,低頭進了二門。
舒暢無奈地笑了笑,他本以為自己能很好地收斂自己的感情,本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面對她,可是一看到她的眼睛,一聽到她的聲音,一聞到她身上的香氣,卻立即忘了自己為此吃過的苦頭,忘了那種錐心刺骨的痛,只想一直看著她,把她深深地刻印在自己的心裡。
看來,她已經是自己這一輩子也無法擺脫的魔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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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805:26PM
第一百三十九章無塵的能量
當天傍晚清語回到侯府,乘軟轎直接去了墨苑,把今日聽到的消息轉告了宋元義。
宋元義聽後,神情頗為凝重,靜默了片刻後才問道:「你得來的這個消息可靠嗎?」
清語並不想把這個消息的來源告訴父親,只是點頭應道:「那位朋友不會騙女兒的,消息應該很可靠。」
宋元義皺眉歎了口氣,半晌沒有說話,沉默了許久後才道:「這下可麻煩了,沒想到皇上竟然真會答應他。」
清語有些著急地道:「難道就不能求皇上收回成命嗎?這件事情如果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四姐姐定然不會再苟活於世,以四姐姐在京中的名聲,若真因為皇家逼婚而死,只怕世人多少也會有些言語的吧?到時候不只是四王爺,只怕皇上,臉上也不會好看。」
宋元義的臉色有些發沉,擺了擺手道:「勿要妄議皇家之事,此事皇上自有分寸,天威難測,豈是吾等可以揣測的?」宋元義有些言不由衷,只怕那位已經料到了會有這種局面,所以才故意縱容那個人這麼做的吧?
「可是,父親,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四姐姐被他逼死嗎?難道就沒有法子可想了嗎?」清語憤然道。
宋元義搖頭道:「清語,為父知道你是一番好心,不想看見自家姐妹有難。不過此事不是你我能改變得了的,這件事情,為父明日便會轉告你大伯一聲,他人脈關係廣,定然能想到化解的法子,你只管好好地跟著安國夫人學藝,別的事,不要去管。」
清語見父親說得慎重,眼中帶著幾分無奈的樣子,便知道他這樣說並非是推脫之詞,而是真的無可奈何,當下也不再多說,只點頭應道:「是,女兒知道了。」
宋元義看見清語有些沮喪,想了想後又道:「不過,若你真想幫清蓮這丫頭,倒有一個人或許有法子幫你。」
清語頓時來了精神,急切地道:「誰?」
「無塵公子。」
清語才提起來的精神頓時又萎靡了下去,懨懨地道:「他不過是個身份不明的商人罷了,或許才學出眾,可是一無官二無爵,如何能幫得上四姐姐?」
宋元義笑了笑道:「你這丫頭,攬著一個聚寶盆,居然還跟別人討飯。且不說無塵背後的身份,只說他的才智和人脈關係,便能幫你不少了,但凡這京中的人,無論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你聽誰說過無塵不好的?你看他那無塵閣,這般大的場子,時常一擲千金、又日進千金,為何沒有人去眼饞想分杯羹?可見他是個有能耐的。你四姐姐的事兒,走正路顯然是不大可能了,皇上那邊都答應了,君無戲言,皇上絕不可能收回成命,那便只能從旁的路上去想法子了。」
在清語的心目中,無塵一直是個有些神秘的、頗有文采和藝術天賦的、不怎麼正經的貴公子,如今突然聽聞這樣一個人竟然擁有讓父親都為之側目的力量,頓時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不過,死馬當成活馬醫吧,既然父親這麼說,總有他的道理,「雖然女兒不覺得他有您說得這般玄乎,不過找他試試倒是可以的。女兒這就不打擾父親的正事了,女兒告退。」
宋元義點頭道:「嗯,你先回去吧。這事兒為父明日便轉告你大伯,他應該也會想法子的。」
清語行了個禮離開,上了軟轎回到芷蘭苑,剛坐下歇了口氣,墨香便拿了張帖子進來,說是無塵閣的夥計送來的。
清語接過帖子,笑了笑,心想,這人還真是不經念叨呢,剛剛才說起他,這就送帖子過來了。帖子上寫的是房契已經過戶,讓清語明日去無塵閣取。
明日清語雖然不休息,不過因為牽涉到胭脂作坊的事兒,要在安國夫人那裡請假也容易,自己正要找他呢,就兩件事兒一起辦了吧。
第二天一早,清語帶了二十五張一百兩面值的銀票在身上,然後上了馬車去了鎮國公府,到了流霜居後。向杜雅雯請了小半天假,又搭著鎮國公府的馬車去了無塵閣。
無塵閣,二樓。
見到清語,無塵有些歡喜,臉上帶笑地迎了上來,柔聲道:「不過才隔了一天沒見到你,卻像過了好幾年似的,古人說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竟然一點兒也沒有誇張。」
若是平日裡誰對著自己說這樣肉麻的話,清語定然會呲之以鼻,但這話從無塵嘴裡說出來,她非但不覺得噁心肉麻,反倒覺得心中甜蜜無比,清語臉上帶著幸福的紅暈,低頭小聲說了一句:「油嘴滑舌。」
無塵走得近了些,停在距離清語兩步遠的地方,看著她那張微微泛紅的臉,眼前這人,無數次夢裡相見,這般美麗誘人的模樣,即便是閉上眼,自己也能描繪得絲毫不差。
白得如羊脂美玉一般的光潔額頭,長髮挽在腦後,髮際線處黑白分明,中心的位置還有個小小的美人尖,再往下是一彎黛眉,眉毛下面是低垂著的眼眸,如兩排小扇子似的睫毛因為害羞而微微抖動著,遮住了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睛。小巧挺直的鼻樑下是一張柔軟而濕潤的小嘴,那張小嘴,自己曾在夢裡無數次地嘗過它的滋味。
這麼近地看著那個讓自己魂縈夢牽的人,無塵覺得自己的呼吸都開始不順暢起來,全身各處每個毛孔都在叫囂:靠近她,擁抱她,親吻她。無邊的渴望,讓他不得不調動所有的理智和清明,才能將那股衝動生生地壓下,讓自己穩穩地定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
清語紅著臉低頭了好一陣,沒聽見無塵說話,不由得抬起頭來,卻見他正定定地注視著自己,目光卻有幾分迷離。
「怎麼了?」清語問。
無塵忙移開目光,從袖子裡拿出幾張房契地契來,有些不自在地道:「沒怎麼,這是那兩處宅子和郊外莊子的地契,買來的時候已經在縣衙裡存了底,全改成你的名字了,當然,是化名。」
清語接過幾張地契,一邊翻看,一邊笑著隨口道:「趕明兒再弄個男子的化名,以後男裝打扮時用,也好行走江湖。可以再用那個化名買幾處宅子鋪子什麼的。」
無塵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清語恰好一抬眼便看到了他那一瞬間的表情,不由得疑惑道:「我怎麼感覺你好像一臉為難的樣子?很難辦嗎?」
無塵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難,不難,只要你高興,想改什麼化名都成。」
清語見他這般模樣,心裡的疑惑更甚了,不過卻知道即使真的很難,他也絕不會跟自己說,於是索性按捺下了心中的疑惑,笑著擺了擺手道:「別,我說著玩兒呢,這幾處宅子和田產,加起來一共是兩千三百兩銀子,喏,一手交房契,一手交銀票,絕不拖欠。」
這房契裡頭夾著各家舊房主的交易契約,所以清語立即就算出了總價。
清語把房契放進了袖子裡,把帶出來的銀票取出來,從裡頭抽出了兩張,餘下的都交了給無塵,笑道:「你數數看。」
無塵收起了銀票,笑道:「少了自會找你,反正你又跑不掉。」
清語想起了今日來的另一個目的,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了起來,正色道:「今日來找你,還有另外一件事情。」
無塵見她突然嚴肅了起來,便也正經了起來,朝那邊的桌椅抬了抬手道:「來,坐下說吧。」
清語點了點頭,跟在無塵身後,在椅子上坐了。無塵拿起桌上的茶壺和茶杯,給清語倒了杯茶,然後笑道:「讓我猜猜,你會說什麼事。」
清語不信他能猜得到,但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不忍打消他的積極性,只點頭笑道:「好吧,你猜,猜對了有獎。」
無塵笑了笑道:「我猜,你是為了你那個四姐姐的親事,可對?」
這下清語是真的驚訝了,「你怎麼會知道?」這傢伙莫非能掐會算?
「這個嘛……獎勵給了,我再告訴你。」無塵笑瞇瞇地道。
清語心裡著急,不想跟他墨跡,直接從袖子裡拿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咬牙道:「獎勵,甭找了。」
無塵的一張笑臉頓時垮了下來,有些懨懨地道:「這種獎勵啊?太讓人失望了。」
清語笑道:「不然你以為是什麼獎勵?趕緊說,你是怎麼知道這事兒的?」
無塵有些興趣缺缺的樣子,無精打采地道:「舒暢是從哪裡知道的,我便是從哪裡知道的。」
清語一驚,他怎麼會知道自己是從舒暢那裡聽說的這件事?
正要再問,卻見無塵擺了擺手道:「至於我怎麼知道你是從舒暢那裡聽說的,原因很簡單,這事兒知道的人不多,你總不會是從皇上和四王爺那裡聽來的吧?而我又沒有告訴過你,所以只能是舒暢跟你說的了。」
清語現在有些相信,無塵是真的有些背景的了,聽他的意思,此事暫時只有四個人知道,這其中就有他,那麼,他必然是跟宮裡那位有些關係了?
無塵見清語低著頭,睫毛一動一動的,頓時心中一陣柔軟,輕聲道:「你也不用瞎猜了,我有特殊的渠道知道這件事情。」
清語抬眼看向他,帶著幾分希冀道:「既然你知道此事,那你可有什麼法子能幫幫我四姐姐嗎?」

第一百四十章喝湯
「可是我跟她不太熟,為什麼要幫她?」無塵用手掌托著下巴,身體歪歪地靠在桌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清語頓時語塞,滿懷的希望頓時變成了失望,心中不由得一陣氣苦和委屈,低頭咬了咬嘴唇,然後起身朝無塵一禮,禮貌而客氣地道:「抱歉,是清語唐突了。既然公子為難,那清語便不打擾了,告辭。」
說罷抽身就走,無塵忙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急道:「別走,我又沒說不幫,你別生氣啊。」
清語的手腕被他抓著,想走走不了,用力掙了幾下,又沒法掙脫,不由得羞惱道:「放手,公子的確沒理由幫我們,是清語強人所難了。」
「我話還沒說完呢,你這麼生氣做什麼?我是想說,我跟她不熟,為什麼要幫她?除非,你換一個獎勵。換一個我滿意的獎勵,我就幫她。」無塵抓著清語的手腕,只覺得入手一片細滑,哪裡還想放手,只想緊緊地握在手裡,片刻也不想鬆開。
清語聽得事情還有轉機,也不計較他說話大喘氣兒的事了,忙轉身問道:「你要換什麼獎勵才肯幫忙?」
不過,她這一轉身,便跟無塵面對面了,兩人離得極近,中間不過隔了半步不到的距離,幾乎到了呼吸相聞的地步,一股青草香味鑽進了清語的鼻子裡,讓她立刻意識到這個距離太危險,不由得羞窘萬分,忙往後退,但手腕卻還被無塵握在手裡,又哪裡退得開。
「你先放手。」清語紅著臉低頭小聲地道。
她卻不知道,自己這樣的神態和這樣的聲音,足以讓原本還有幾分嚴肅的氣氛瞬間曖昧起來,足以讓一個喜歡她的男人亂了方寸。
「不放。」無塵定定地看著這樣的清語,只覺得腦子裡一陣嗡嗡作響,此刻什麼也顧不得了,深吸了一口氣道:「你……你讓我親親你,我就答應幫你。」
清語聞言一愣,隨後只覺得腦子裡「轟」地一下子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手腳一陣發麻。她知道自己此刻應該憤然地甩無塵一耳光,然後義正言辭地罵一句:「登徒子」可是,這句話從無塵的嘴裡說出來,用那樣惴惴不安、帶著懇求的語氣,她卻只覺得自己渾身發軟,竟然羞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哪裡還有什麼力氣打人罵人?
其實無塵的情況並沒有比清語好多少,儘管他也算閱歷豐富,而且也不是沒經過人事的初哥,但是對一個女人動情,卻還是生平第一次。在心儀的人面前,不管他曾經多舉止得體、多進退自如,也會有亂了方寸的時候。
無塵幾乎是剛把那句近乎於調戲一般的話說出口,便立即後悔了,若是清語因此而惱了自己,再也不理自己了,該如何是好?
可是,出乎他預料的是,清語雖然一臉羞惱的低著頭,卻始終沒有做什麼過激的舉動,而且,更讓他驚喜不已的是,靜默了片刻後,她竟然問:「你真的有法子幫四姐姐嗎?」
無塵懸著的心總算微微放鬆了些,點頭道:「嗯。」
清語像是想通了似的,歎了口氣道:「那好,你親吧。」說罷,她竟然閉上了眼睛。
看著她不斷抖動著的睫毛和那濕潤溫軟的嘴唇,無塵只覺得自己快要失控了,可他腦中還有一絲清明,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告誡自己:不可以,這是乘人之危。
預期中的親吻並沒有發生,清語睜開眼,看到無塵正一臉掙扎地看著自己。
看到清語不解的目光,無塵的理智終於戰勝了慾望,沉聲道:「我不想勉強你。」
清語心中感動,目光如水地瞟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小聲道:「你把頭低下來一些,我有話跟你說。」
無塵聞言微微弓起身子,將頭低下來一些,卻冷不防清語一把攬住了他的脖子,蜻蜓點水般地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雖是一觸即止,可那撲鼻的香氣和那實實在在的溫潤觸感,還是讓無塵的腦子停擺了片刻。
「你……」無塵覺得自己舌頭有些發麻,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這下子兩人的臉都紅得跟煮熟了的蝦子似的。
清語只覺得無塵那只握著自己手腕的手,溫度似乎越來越高了,讓自己整隻手臂都開始發燙起來。
「不夠。」無塵啞著聲音道:「還要。」
清語咬著嘴唇,憤憤地瞪著他道:「你別得寸進尺,這已經是逾禮了,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其實,清語並不是那等保守的人,不過是不想在不恰當的時候迷失自己罷了。女人要懂得珍惜自己,別人才會珍惜你。
無塵見她真的生氣了,忙柔聲道:「我方才都沒有注意,太快了……」見清語的臉色越來越沉,又改口道:「好吧,不要了。」
清語紅著臉哼了一聲道:「下不為例。」說罷,掙開了無塵的手,坐回到了椅子上,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茶,這才把快要從胸膛裡跳出來的那顆心穩了下來,臉色也漸漸地恢復了正常。
無塵也在椅子上坐了,有些不敢看清語的臉,怕自己情不自禁下又做出什麼唐突逾禮的事情來,只看著桌上的茶杯道:「我記得,你跟宋四小姐的感情似乎並不要好,為什麼會想要幫她?」
清語見說到正事上來了,便將那點兒尷尬和羞澀丟到了腦後,正色道:「我和四姐姐的感情的確不見得好,不過,她人不壞,不應該落得那樣的結局。而且,她曾經出言提醒過我,對我也算盡到了做姐姐的責任了,現在她有難,而且還與性命相關,我這個做妹妹的,豈可坐視?如果我明明能幫她,卻袖手旁觀,一旦她有個好歹,將來我只怕會睡不安寢了。」
無塵歎了口氣道:「哎,既然你這麼說,我也只能替你想想法子了。不過,有些話我得說在前頭,我並不能保證什麼。」
清語點頭道:「這個我知道,因為那個人畢竟是個王爺,不是輕易能左右得了的。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無塵道:「其實,我認為最好是靜觀其變,就讓四王爺去擺那個擂台,讓他折騰,哪怕是他最後贏了,也不過是一紙婚約罷了,至於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卻不是他一個人說了能算的。宋四小姐大可以把婚期延後,隨便說是生病了什麼的,都可以。時間拖得久了,總會出現什麼變故意外的,誰說得準呢?」
清語越聽越覺得這話不對勁,臉色發沉地道:「這便是你說的法子?什麼都不做,只往下拖?你以為能拖多久呢?一年,兩年?只要他一日是四王爺,四姐姐就一日逃不掉。別說這些沒用的,直接說點兒能行得通的吧。」
無塵抬眼看向清語,笑了笑道:「我不認為他能當一輩子四王爺。」
清語驚道:「什麼意思?」
無塵的神色突然轉冷,沉聲道:「他那樣的人,遲早會招致天怒人怨的,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總有一天,他會倒霉的。」
清語嘴角抽了抽,懊惱道:「即便老天爺要收他,可誰能保證不是他先收了四姐姐,而是老天先收了他?人命關天,誰敢去跟老天爺賭?趕緊說其他的法子,不然我跟你沒完。」
無塵忙拱手道:「是是是,小生遵命」見清語笑了起來,他才又道:「另外一個法子也簡單,找幾個文才出眾的,在擂台上打敗四王爺就可以了。」
清語黛眉一豎,憤然道:「這還用你想?我早就想到了,可是誰敢去捋四王爺的虎鬚?」
無塵笑道:「這有什麼不敢的?我就知道有幾個人敢。」
「說!」
「我敢,小公爺舒暢敢,仁親王敢,還有皇上敢,嗯,我想想,還有杜四公子也敢,不過他不算,已經定親了。算起來也不少了,有四個。」
「……你能說點兒我們侯府請得動的人嗎?」清語有些慪氣了。
無塵看著清語的眼睛,正色道:「你請得動我,需要我去打那個擂台,救你的四姐姐嗎?」
清語聞言一怔,這問題可把她難住了,危機時刻選擇愛人還是家人,這是個永遠拎不清的話題,怎麼選怎麼錯,永遠不會有正確答案。她遲疑了片刻,抬眼看見無塵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於是反問道:「你願意去打擂台,救四姐姐嗎?」
球拋回到了無塵手裡,無塵卻沒有半點兒猶豫,搖頭道:「自然不願意。」
於是清語眼睛一瞪道:「那你還來問我?還不趕緊想其他的法子?」
無塵雖然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卻也沒有聽到他最不想聽到的答案,不由得心情大好,笑道:「這事兒你別急,最壞的打算是,請一個沒什麼家族拖累的年輕公子,到時候擂台贏了四王爺,娶了宋四小姐,直接遠離京城,過逍遙的日子。不過,只是不知道宋四小姐那樣清高的人,願意不願意了。你得先跟她商量好了再來找我拿主意,免得你這邊乾著急,她那邊卻早就想好了對策了。」
清語一拍自己的額頭道:「你不說我竟然沒想起來,我都沒問過四姐姐的意思就擅自替她做主了,真是糊塗了。」
「關心則亂。這事兒你就先不要管了,倒是宅子那邊,你需不需要重新修葺?若是需要,我可以找人替你做。」
清語搖頭道:「那倒不必,我看那宅子有八成新,什麼都還好好的呢,只需要買些合用的傢俱擺進去就成了。」
無塵點頭道:「那好吧。你說的那頓飯,我可等著呢。」
清語笑道:「放心吧,跑不掉你那一頓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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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805:27PM
第一百四十一章買房子送傢俱
無塵笑道:「可別讓我等得太久。」
「不會的,房子佈置好以後就請你,不過,今天得先去看看,宅子裡都缺些什麼,也好早些佈置好了,早些能派上用場。」清語道。
無塵點了點頭,「也好,走吧,我陪你去。」說著起身,跟清語一起下了樓,然後帶上柳香,出了無塵閣。
上馬車前,清語好奇地問:「怎麼好幾次來都沒有看見藍小姐了?」
外頭都說藍美人是無塵公子的紅粉知己,但不知為什麼,清語只覺得自己對那個女人,竟然一點兒醋意都沒有,莫名地就有一種直覺,覺得她和無塵之間不會有什麼曖昧關係。
無塵微微一愣,旋即臉色變得有些發沉,眼中隱隱閃過一抹危險,沉聲道:「她有其他事情要做,怎麼,你難道想她了?」
這回輪到清語發愣了,怎麼無塵這語氣有些不太對頭呢?應該拈酸吃醋的人是自己才對吧?
清語感到一陣莫名其妙,有些摸不著頭腦地胡亂點了點頭,應道:「啊?哦,是有一點兒。」說完見無塵臉色十分平靜,不由得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產生了錯覺,於是也不再多說,只笑著搖了搖頭,扶著柳香的手臂上了馬車。
無塵見清語上了馬車,這才臉色微微一沉,暗暗地咬了咬牙,在心中暗罵了幾句,然後翻身跳上了馬車的車轅,在車伕的旁邊坐了。
而此時,古家鏢局京城分部的大堂裡,正逍遙自在地躺在軟榻上、一邊吃著金橘子一邊聽著屬下匯報工作的古家少主古嵐,突然狠狠地打了兩個大大的噴嚏。
「嗯?是哪個混蛋在罵我呢?啊,你繼續說,白雲庵那邊什麼情況?」
「……」
再說馬車到了新買的宅子前,清語和柳香雙雙蒙上了面紗,這才下了馬車,一抬眼卻發現,新宅子的大門竟然是開著的,清語不免有些疑惑地看向無塵,笑問道:「該不會是你走的時候忘了鎖門吧?」
無塵搖頭笑道:「我怎麼可能那麼大意?原想著你今日不休息,大約只會派個人過來拿房契,所以便想著先把房契給你,明日再把鑰匙拿給你,今兒正叫了幾個人在收拾院子呢。」
清語聞言心下感動,柔聲道:「你想得真周到,謝謝。」
無塵大笑道:「你這謝謝可說早了,我不過是想早日把院子拾掇出來,好讓你煮飯給我吃罷了。」
清語知道他是不肯居功,便也不再多說,只溫柔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扶著柳香的手率先進了院門。因為是普通的宅院,也沒什麼正門側門之分,就在圍牆的正中央有一道大紅色的木門,門楣上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寫著兩個字:陳宅。
進了門清語便發現,院子已經收拾得頗為妥帖了,那日來看時,花園裡雜草頗多,枯敗的花草也不少,今日卻全都拔了個乾淨,換上了常綠的植物,頓時讓這個原本看起來有些蕭條的院子充滿了生機。
清語心中對無塵的感激更甚,轉頭笑著看了他一眼,心裡琢磨著,怎麼也得煮一頓大餐給他吃,以示感激。
隔著花園,大門的正對面是主院,主院的結構是大型四合院式,堂屋,主屋,臥房,耳房,東西廂,樣樣俱全。房子呈凹字型排列,中間是個天井花園,正中央有個不大的睡蓮池子,池子旁有一人高的假山,這小花園裡的雜草和枯枝也是除掉了的,看起來很是精緻漂亮。
穿過小花園,進了堂屋,清語才發現自己這回撿了大便宜,這宅子的原主人竟然沒有把傢俱搬走。
「看來不需要買傢俱了,無塵公子的面子真的好用呢,居然買房子送傢俱。」清語抬手摸了摸擦得亮蹭蹭的紫檀木桌子,轉頭開著無塵的玩笑。
無塵哈哈一笑,道:「這可不是我的面子好用,這家的老闆是回老家奔親戚去了,這些個大傢伙他也帶不走,再單獨賣也嫌麻煩,所以就半賣半送地留下了。我看這些傢俱都還勉強看得過去,也就勉為其難地收下了,你若是不喜歡這種款式的,可以拿出去扔掉,再換成你喜歡的就是。」
他說得倒是輕巧,其實那位老闆最初是想把這些傢俱全部帶走的,因為這些東西都是他和他的老伴兒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東搜西淘才拼湊出來的,這些傢俱幾乎每一件都出於名家之手,每一件都是大有來頭的,不管是用料還是做工,都是頂級的。
無塵自然是有眼光的,當時就看出來這些傢俱比房子值錢多了,這裡頭有些東西,就算是他,也未必能拿得出來,於是他好說歹說,才最終說服了那位老闆,用四幅他自己的作品,換下了這些傢俱。
可以說,這些傢俱才是值錢的東西,房子和院子,只能勉強算是贈品。
清語雖然也認得那些傢俱的用料和做工不簡單,不過她到底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估不出來這些物件的價錢,只當無塵是說了很多好話,才讓那位老闆留下了這些傢俱的。
不過,當她把所有房間都仔細看了一遍後,才發現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那些烏木、紫檀木、黃花梨木、金絲楠木、沉香木製成的傢俱,無一不在向她詮釋,什麼才是「低調的奢華」。
這些個傢俱,乍一看並不顯眼,大多顏色暗沉,又沒有做什麼漂亮複雜的雕花和漆畫,看上去有些不怎麼起眼,但是離得近了便能感覺到,這些式樣簡單的傢俱,透著一股歲月沉澱下來的厚重和質樸,那種淡雅素淨的光暈,是普通木材絕不可能具備的。
清語經常看鑒寶的節目,所以對珍惜木材製成的傢俱價錢也有些瞭解,就算這價錢有著歷史差異,但絕不會差這麼多。
「這些傢俱的價錢,應該比房子貴許多吧?」清語最終沒忍住,問了出來。
無塵見瞞不住她,於是坦然一笑道:「算是吧,這裡頭倒是有幾樣值錢的,不過你也別放在心上,我是拿畫換的,沒有花銀子。」
清語也不好說把畫的價錢折成銀子算給他,只得承了他這份情,反正自己欠他的也不少了,虱子多了不怕咬,債多了不愁。自己總有機會還他這份情的。
逛完了主院,清語又去旁邊的兩座小院子看了看,大件的傢俱都有,只差一些日常用品了。這宅子真是買得值,完全是花了買毛胚房的價錢,買到了拎包入住的精品房。
清語將整座宅子都查看了一遍後,心中默記下了需要採買的物件,然後便離開了。
出門時那幾個收拾院子的小廝已經不在了,無塵從袖子裡掏出鑰匙,將大門鎖上,然後笑著遞給清語道:「從今日起,你便是這處宅子的新主人了。」
清語接過鑰匙,想了想後道:「明日我休息,不如就把欠你的那頓飯了了吧,不過還要採買一些東西,中午肯定是來不及的,就晚飯吧,你有時間嗎?」
無塵點頭道:「自然是有時間的,哦,對了,忘了把這個給你。」無塵從袖子裡拿出來一個小布包,遞給清語,笑道:「這裡不方便說,你還是先蒙面紗吧,我明日再告訴你這東西怎麼用。」
清語有些狐疑地接過那布包,打開看了一眼,然後眼睛便立即瞪大了。
布包裡是一團半透明的膠狀物體,也不知是什麼材料製成的,十分柔軟,薄薄的一張折疊在一起,最上面的部分恰好是一個眼眶的形狀,讓清語沒有把這團半透明的物體認成是別的什麼物件,而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一張人皮面具。
「這個……」清語有些疑惑地問:「是什麼?」
無塵笑道:「明天再告訴你吧,另一處宅子還去嗎?」
清語見此地不時有人來去,似乎的確不適合說這個,於是將那小布包收了起來,搖頭道:「那裡就先不去了,暫時還用不上,待過些日子再去添置那裡的傢俱好了。」
無塵點頭道:「好吧,鑰匙我明日再交給你,那邊也有人在收拾,大概晚點兒才能收拾得出來。」
清語覺得說「謝謝」已經無法表達自己對無塵的感激了,於是索性不說了,只看著他,臉上帶笑地點了點頭,隨後上了馬車。
馬車先回了無塵閣,然後再回到鎮國公府,而此時時間已經是臨近午時了。
好在杜雅雯知道清語是為了胭脂作坊的事情在忙活,所以並沒有說什麼。中午休息時,清語寫了一張清單,羅列好了需要購買的物件,然後將單子交給柳香,讓她送回侯府交給沈嬤嬤,並和沈嬤嬤一起,盡量在今日之內把這些東西採買妥當,送來鎮國公府。
柳香領了差使後便離開了,清語有史以來第一次自己上了一下午的課,好在下午是以琴棋書畫為主,柳香缺半天的課也不要緊。
不得不說,柳香和沈嬤嬤的辦事效率挺高的,在清語結束了課業正打算回侯府時,她們已經買好了東西,並且雇了一輛馬車送到了鎮國公府裡來。
清語等她們將貨物堆放在二門外的一處庫房裡,然後主僕三人才上了馬車,回侯府去了。
回府後,清語又是直接去了墨苑。
宋元義見到她,第一句話便是:「你四姐姐的事兒,為父已經跟你大伯說過了,他說此事倒也在他的預料之中,請你不必擔心。還說,若是你有時間,不妨去陪陪你四姐姐,多開導開導她。」

第一百四十二章脫籍
清語點頭道:「是,女兒知道了。不過女兒今兒來找父親,卻不是為了四姐姐的事情,而是想跟父親討個恩典。」
宋元義奇道:「哦?說說看。」
「女兒想脫了沈嬤嬤的奴籍,所以特地來向父親求個情。」清語一禮道。
宋元義想了想,然後略皺了皺眉道:「你倒是有心了,沈嬤嬤對你的確一直是忠心耿耿,如今年歲大了,脫了奴籍倒是好的,不過,她早些年被夫家休棄,膝下無兒無女,你若脫了她的奴籍,她又能往何處去?誰替她養老送終呢?倒不如留在侯府,頤養天年,只怕還好些。」
沈嬤嬤的身世清語自然也清楚。早些年沈嬤嬤曾配過一個小廝,但是由於她三年無所出,被那位升了管事的丈夫給休了,此後便再也沒嫁過人。按理來說,她這樣不詳的人是不能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但姜氏偏偏用心良苦地把她從雜役處調了出來,特地安排給了李玉卿,而且李玉卿死後,更是把她安排到了清語的院子裡做了教養嬤嬤。
宋元義原本是早就想換掉她的,不過選來選去卻覺得,也只有沈嬤嬤這樣愚笨且沒有背景的人,才可能真的對玉卿忠心,她雖沒那個護主的能力,但至少絕不會背叛主子,絕不會背後捅刀子。所以,後來姜氏安排沈嬤嬤照顧清語時,他倒並沒有出言反對。
在宋元義心裡,清語能安然地長到這麼大,沈嬤嬤也是有功勞的,所以他是認真地替她考慮了一番,覺得她還是留在侯府裡比較妥當。
但是清語自有她的打算,於是解釋道:「女兒打算替沈嬤嬤買一處宅子,然後買個小丫頭伺候她。」
宋元義有些遲疑地道:「這樣也無不可,不過,為父還是覺得,沈嬤嬤留在侯府反倒比較好。」
清語沉聲道:「父親難道忘了女兒的身世了嗎?萬一東窗事發,沈嬤嬤必然會受牽連,倒不如現在便脫了奴籍,養在外頭,這樣即便女兒出了什麼事,也不至於連累了她。倒也算還了她忠心耿耿地伺候女兒與娘親十幾年的一番情義了。」
宋元義聞言沉默了半晌,然後歎了口氣道:「為父覺得,你是擔心得太多了,這件事情不可能被其他人知道的,不過,若這樣做能讓你心安一些,便如你所願吧。為父明日便找人脫了沈嬤嬤的奴籍,還她自由之身。」
清語忙朝著宋元義一禮道:「女兒替沈嬤嬤多謝父親。」
宋元義擺了擺手道:「小事而已,倒是你,有時間的話便去陪陪你四姐姐吧,那丫頭太清高了,身邊沒什麼朋友,遇到事兒只能自己悶在心裡,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你多開解她,省得她想不開。」
清語點頭道:「是,女兒會的。」
宋元義笑道:「好了,你回去吧,下次先吃了飯再過來,不用每次都這麼心急火燎的。」
清語嘿嘿一笑,然後朝宋元義行了個禮,告辭了出來。
回到芷蘭苑後,清語吃了晚飯,然後讓柳香去把沈嬤嬤叫了進來。
「嬤嬤明日跟我一起去鎮國公府一趟吧。」清語笑道:「另外,過幾天你的戶籍文書便可以獨立出去了,不再是侯府的奴婢了。」
沈嬤嬤雖然聽自家小姐說過這事兒,但只以為是換個地方當差罷了,這會兒卻驚聞小姐連文書都準備好了,似乎要脫了自己的奴籍,心中頓時有些惴惴不安起來,忙朝地上一跪,哀聲道:「小姐,奴婢捨不得您,您別趕奴婢走啊。」
清語忙上前把沈嬤嬤扶起來,有些無奈地搖頭道:「嬤嬤,你聽我說,脫了你的奴籍,今後你便是自由人了,而且上次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你是去那裡替我照看產業,可不是去玩兒的。而且那宅子離侯府也不遠,你想回來的話,也隨時可以回來看看的。」
沈嬤嬤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直道:「奴婢永遠是小姐的奴婢,奴婢不想當自由人,奴婢只想一輩子伺候小姐。」
對於年輕的丫鬟們來說,脫了奴籍或許還可以有點兒別的念想,但是對於沈嬤嬤這種半截棺材已經入了土、且無兒無女的老人來說,脫了奴籍可並不是什麼好事,那可就意味著沒有人替她養老送終了。所以也不怪沈嬤嬤一聽說脫奴籍,反應會這麼大。
清語忙道:「嬤嬤,你別著急,聽我說。那處宅子我不希望別人知道是我買的,所以你去那裡時,必須是自由身份,否則別人稍微一查,便知道那宅子是我的了,還怎麼保密?」
「還有,嬤嬤不要覺得我讓你脫了奴籍今後便不管你了,嬤嬤放心,你雖然名義上是自由身,可實際上是清語的親人,我絕不會不管你的。」
沈嬤嬤見清語說得極為認真,這才知道這事兒不僅不是壞事,反倒是天大的好事,頓時放下心來,紅了眼眶,膝蓋一軟又要朝地上跪,卻無奈被清語拉著,跪不下去,只得激動地道:「小姐大恩,奴婢無以為報,奴婢……」
清語拍了拍沈嬤嬤的手,柔聲道:「好了,感激的話就不用說了,將來還得勞煩嬤嬤全心全力的幫我呢。若今後事兒太多,太累,嬤嬤別埋怨我才好。」
沈嬤嬤拍著胸脯道:「奴婢若有一個字埋怨小姐,天打……」
清語忙擺手道:「我的好嬤嬤,趕緊別說那些沒用的了,我還有正經事跟你商量呢。」
沈嬤嬤訕訕地一笑道:「是是,小姐請說,奴婢聽著呢。」
「我打算開一家胭脂鋪子,這件事情暫時只有你和柳香知道,而我買的那處宅子,今後估計會有一部分用來作為作坊,所以,讓你住在那裡的目的,是想讓你替我看管監督一二。」
沈嬤嬤聞言咬著嘴唇想了想後道:「小姐,若被人知道您去做生意,恐怕不太好,且不說外頭的人怎麼說,單是老爺,只怕就不會同意。」
清語笑道:「所以,才要脫了你的奴籍,讓你去替我看著呀,那宅子都是我用化名買的呢,只要我不在人前露面,誰會知道我在做生意?」
沈嬤嬤驚道:「小姐,您不是在跟奴婢說笑吧?用化名買宅子?那怎麼可能,去衙門過戶宅子田地,可都是得要正規戶籍的,哪裡是用化名就能買到的?小姐莫不是被人誆騙了吧?」
清語有些愕然,從袖子裡掏出新宅子的房契,打開來放在沈嬤嬤面前,笑道:「嬤嬤看看,這上面蓋著衙門的大紅章呢,能是假的嗎?這上面,寫的就是我的化名,莫顏。」
沈嬤嬤吶吶地道:「不可能啊,衙門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清語笑了笑,收起了手裡的房契,看來用化名購置產業,說起來容易,但中間的程序定然不簡單,無塵竟然一個字也沒跟自己提過,而且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辦妥了,可見他對自己的事情的確是很上心,而且,正如父親所言,他的確是有些背景的。
喚醒了還在神遊的沈嬤嬤,清語笑道:「這事兒嬤嬤切不可說與第三人知曉,那處宅子,明日我便帶你去看,你會喜歡那裡的。好了,你先下去吧。」
沈嬤嬤應了聲是,然後行了個禮退下。
清語在梳妝台前坐了,手托著腮,開始琢磨起自己明日要做的菜來。想了片刻後,索性取了筆墨來,自己研了墨,提筆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起菜單來,洋洋灑灑地寫了十幾個菜後,又換了一張紙,把做這些菜要用到的用料寫了出來,這樣明日柳香和沈嬤嬤去採買的時候,也方便許多。
收起菜單,清語洗漱了一番,然後上床睡了,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清語先去安和園裡給太夫人請了安,然後直接出了二門,沈嬤嬤已經等在那裡了,主僕三人上了馬車,直奔鎮國公府去了。
侯府的馬車把清語主僕三人送到後便停在了鎮國公府裡頭,清語幾人下了馬車後先去了流霜居,在那裡換了衣裳,蒙了面紗,然後把昨日買的東西、以及不久前杜雅雯買的那些實驗用品統統搬到張統領駕的馬車上,然後出了鎮國公府,轉道去了那處新買的宅子。
下了馬車後,清語掏出鑰匙開了門,然後跟張統領和沈嬤嬤以及柳香四人合力將那幾大包東西搬了進去。
沈嬤嬤站在院子中間,看著這溫馨的小院兒,眼眶有些發紅,有些不安地問道:「小姐,這便是您買的宅子?」
清語點頭笑道:「嗯,嬤嬤覺得怎樣?」
沈嬤嬤很是激動,四處打量了一番後才忙不迭地點頭道:「好,好得很,簡直太好了。」
清語笑了笑,轉頭吩咐了柳香一聲,讓她和張統領先把東西搬進主院裡放著,然後自己帶著沈嬤嬤去了左邊的小院子。
說是小院子,實際也不算小了,一間堂屋,一間主屋,兩間耳房,同樣也有東西廂,院子裡的空地上種了一顆大樹,這個季節裡掉光了葉子,倒不會使院子看起來陰森。
清語帶著沈嬤嬤進了院子,開了主屋的門,對沈嬤嬤笑道:「今後,嬤嬤便是這座小院子的主人了。過幾日我會托安國夫人買個小丫鬟,照顧嬤嬤的飲食起居。至於主院,安國夫人會派人來拾掇,今後我和她過來,大約都要在主院那邊落腳了。進去看看吧。」
清語挽著沈嬤嬤的手進了堂屋。
堂屋裡傢俱齊全,花几案台,茶几座椅,樣樣不缺。
堂屋的右邊是主屋,主屋裡有一張巨大的黃花梨木雕花拔步床,這床大得讓清語都有些咂舌,自己房間裡的那張床說真的還不如這張床氣派呢。
「嬤嬤,這是你的房間。」清語笑道。
沈嬤嬤聽聞此言,幾乎是撲到了床邊,手哆哆嗦嗦地摩挲著床沿,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小姐,奴婢今後睡這床?」
清語笑著點了點頭。
沈嬤嬤一張老臉笑得跟哭似的,歎了一句:「奴婢這一輩子真是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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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805:34PM
第一百四十三章易容
雖說原本侯府裡的丫鬟婆子們待遇也算不錯,無論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比尋常百姓家裡好上許多,但到底還是與人為奴的,若是可以有選擇,只怕沒有任何人願意一輩子為奴為婢。
所以,在得知自己下半輩子有靠,而且還能脫去奴籍時,沈嬤嬤才會這般激動。
清語也不多說,只待沈嬤嬤將主屋裡的傢俱都仔細地翻看了一遍後,才笑問道:「嬤嬤可滿意?」
沈嬤嬤眼裡帶著淚,點頭道:「奴婢上輩子定然是燒了許多高香,才能有這場造化,小姐的大恩,奴婢真不知要幾輩子才能報答得完。」
清語笑道:「嬤嬤言重了,我需要你替我做事,你需要我保障你今後的生活,我們算是各取所需罷了,談不上什麼大恩,若你真要報答我,做好你的差使就成了。」
沈嬤嬤忙重重地點頭道:「是,奴婢一定盡心辦事。」
「好了,走吧,今天事情還很多呢,下午有客人要來,須得早點兒把屋子收拾好。」清語率先出了屋子,沈嬤嬤忙不迭地跟跟了上去。
差不多整個上午的時間,主僕三人外帶一個打扮得跟海盜一樣的張統領,都在忙前忙後地幫忙佈置房間,因為暫時不會住進來,所以大部分的起居用品還沒買,暫時只是佈置堂屋、耳房、書房和廚房。
說起來只是擺放各種餐具、茶具、燈籠、文房四寶等家居配件,事情聽起來不多,但真做起來,卻也夠瑣碎,夠折騰人的。
忙到臨近晌午時分,清語放下手裡的東西,對眾人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先出去吃飯吧,吃了飯再回來收拾也不遲。」
柳香和沈嬤嬤幾個早就餓了,聽了清語這話,紛紛放下了手裡的活兒,主僕幾人正要出門,卻見無塵和藍美人正一前一後地進了院子,朝眾人走來。
「想必你們還沒吃飯吧?」無塵看見正要出門的眾人,笑道:「我帶了些飄香樓的飯菜來,省得你們跑一趟。」
無塵說著話,側身讓開,他身後的藍美人朝眾人揚了揚手裡提著的兩個食盒,笑中帶了幾分無奈。
清語笑道:「你們倒是來得及時,正說餓了呢,快請進吧。」
待眾人進了堂屋後,沈嬤嬤跟在後頭,小聲地嘀咕道:「奇怪,我明明是栓了院門的,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無塵帶來的飯菜頗為豐盛,足足地擺了兩桌。午飯後,清語把晚飯的菜單交給柳香,讓她和沈嬤嬤一起去採買晚飯所需要的材料。她自己則和無塵、藍美人繼續收拾屋子。
好在餘下的活兒不算多,有了無塵和藍美人幫忙,半個時辰的功夫,便把那些大包小包的擺設物件全部歸了位。
忙完後,清語用廚房裡煮出來的第一鍋水,沏了一壺茶,招待無塵和藍美人,小坐片刻後,無塵看向清語,問道:「昨日給你的面具你帶在身上沒有?我教你怎麼用,免得以後出門總要戴上面紗,麻煩得緊。」
清語點了點頭,從袖子裡拿出小布包,取出裡頭裝著的半透明狀面具,小心翼翼地展開,迎著光仔細地端詳了一番,卻發現這是一張只有顴骨以上部位的半透明面具,鼻翼以下空缺。
清語疑惑道:「這東西看起來倒是很精緻,不過只有這麼一點兒,好像遮不住整張臉啊?」
藍美人笑道:「六小姐有所不知,這面具若是做得太寬大了,戴久了會不透氣,臉上會長紅疹,所以這麼一小張面具倒是更實用一些,其實只要掩蓋了一個人最主要的臉部特徵,其餘局部不變的話,別人也不大可能分辨得出來的。」
清語恍然到:「是這樣啊,不過,這個東西該怎麼用?」
藍美人正要上前接過清語手裡的面具,卻被無塵一把按住了肩膀。
「你去廚房燒些熱水來,我來教六小姐如何使用面具。」無塵轉頭瞪了藍美人一眼,沉聲道。
藍美人有些不滿地瞪了無塵一眼,頗為不樂意地離開了堂屋,只留下清語和無塵兩人。
無塵目送藍美人走遠後,才接過清語手裡的面具,笑了笑道:「這是到目前為止,江湖上做工最為精良的面具了,其實用法很簡單,來,你坐下,我先替你戴上。」
清語依言在椅子上坐下,看著無塵雙手舉著面具站在自己跟前,笑問到:「不用膠水什麼的麼?」
無塵笑了笑,朝面具凹進去的那一面哈了口氣,然後道:「不用,閉上眼。」
清語聞言聽話地閉上了眼,然後便覺得一片冰涼貼在了自己的臉頰上,幾根靈巧的、帶著微微涼意的手指在自己臉頰上游移,片刻後,便聽見無塵略有些嘶啞的聲音道:「好了。」
清語睜開眼,幾乎感覺不到臉上有異物感,抬手摸了摸,也覺得似乎臉上並沒有其他東西,不由得疑惑道:「貼上去了?怎麼我感覺臉上沒東西呢?」
無塵笑道:「若給人一摸就感覺到臉上有東西了,那還叫什麼易容,你這裡沒鏡子嗎?去找面鏡子照照,就知道貼上沒有了。」
清語有些興奮地點了點頭,起身朝著主屋奔去。
主屋的梳妝台上有一面銅鏡,雖然清晰度不如玻璃鏡子那般高,不過照出來的人臉還算是比較清楚。
鏡子裡是一張陌生的女人臉,額頭略有些寬,眼睛偏小,鼻樑有些臃腫,下巴和嘴倒是生得挺好,不過配上普通得掉渣的鼻子和眼睛,倒顯得沒有任何出彩之處了。
鏡子裡的女人,長相普通,氣質平庸,眉眼生得頗為粗糙,絕不會有人將這張平凡無奇的臉和嬌艷動人的宋六小姐聯繫在一起。
清語此刻覺得,這小小的半張面具,真的是把後人積累了一千多年的化妝經驗比了下去。
而且,最為讓人稱奇的是,清語對著鏡子沿著記憶中的面具邊緣摸索了一陣,卻一點兒面具的痕跡也摸不出來,這樣的易容術,哪怕是身邊最親近的人,大概也無法分辨得出吧。
清語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出了主屋,看見無塵那張俊逸非常的臉,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是不是也用了這樣的面具?」
無塵沒想到清語竟然會問這個問題,不由得微微一愣,然後點頭道:「是,我也用了面具。」
清語歪著頭,將他的臉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實在看不出哪個部分是易容的,最後只得無奈地一笑到:「若是這面具被人用來易容成自己身邊最近親的人,那可就太可怕了。」
無塵笑了笑到:「沒有你說得那麼誇張,想要易容成固定的相貌,沒那麼容易的,必須得有目標人物和偽裝人物兩個人的面部模型,然後用兩個模型合成一個,少一個都不行的。而且,就算臉易容得再像也沒多大用處,易容也沒法改人的體型,若真是極為熟悉的人,只要稍微注意些,總能看出來端倪的,畢竟,這世上不可能出現兩個體型和舉止都完全一樣的人。」
清語一聽易容這麼麻煩,頓時放下心來,指了指自己臉上的面具道:「這個要怎麼取下來呢?完全摸不到邊界在哪裡,撕都沒法撕。」
無塵笑道:「你且等一等,一會兒熱水來了,用熱水熱敷,自然就會脫落的。」
清語聞言點了點頭,半晌後才回過味兒來,有些不確定地道:「用熱水熱敷就能落下來,那豈不是出了汗也會掉?」
「差不多算是吧,這種不用膠水的面具是冬天裡才能用的,若是帶著面具折騰得太厲害、出汗太多的話,的確會掉,不過,若是夏天用的話,如你先前所說,用膠水粘,那就不容易掉了,卻必須用藥水才能取得下來。」
兩人說話間,一臉哀怨的藍美人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盆子邊上還搭了一張帕子,藍美人本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則,拿了帕子想往水裡放,看樣子是打算替清語取臉上的面具,卻被無塵劈手奪過了帕子,然後被一句「我來,你去外頭等著」給直接轟出了堂屋。
無塵先試了試水溫,然後將帕子絞了熱水攤開,對清語道:「閉眼。」
清語依言閉上眼,然後便感覺到臉上一片溫熱。
捂了片刻後,無塵拿走帕子,這時清語臉頰兩邊的面具已經有些卷邊了,無塵沿著面具的卷邊處輕輕一用力,整張面具便毫不費力地從清語臉上取了下來。
「好了嗎?」清語感覺到臉上一陣清爽,卻因為沒有聽到無塵說話而不敢睜眼,而是小聲地問了一句。
無塵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俏臉,緊閉著雙眼,睫毛微微顫動著,下巴朝上仰著,小嘴微微張開,看上去濕潤而柔軟,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蜻蜓點水似的一吻。
「還沒,等會兒。」無塵沉聲道。
於是清語不再說話,而是閉著眼靜靜地等著,卻忽然感覺到一股好聞的青草香氣越來越近,清語的心不由得跳得飛快,在感覺到面前的溫度漸漸升高時,她不由自主地睜開了眼,卻看見無塵的臉距離自己的臉不到一尺遠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開灶
清語臉色緋紅,仰頭靜靜地看著無塵,兩人四目相對許久,無塵卻只是手捧著清語的臉,拇指在她臉頰上輕柔地摩挲著,如歎息一般地柔聲道:「清語,我真有些等不及了。」
清語心跳如雷,目光避開無塵的視線,小聲地道:「等不及什麼?」
「等不及想娶你,等不及想光明正大地擁有你。」無塵輕聲道。
清語咬了咬嘴唇,低聲道:「等不及也得等。」
她卻不知道,自己咬著嘴唇的樣子,對無塵是一種多大的誘惑和折磨,明明心儀的人近在咫尺,卻還必須保持這這樣的距離,明明一抬手便可以擁她入懷,卻怕唐突了她令她生氣,怕她受一丁點兒的委屈,於是只好委屈自己。
不過,清語並不知道無塵所受的煎熬,她只是覺得,這種狀態如果再持續下去,保不齊自己一衝動就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來,於是忙後退了幾步道:「這屋子裡還差幾幅掛畫呢,要不請公子賜幾幅墨寶吧?」
無塵聞言,抬頭四下看了看,果然見堂屋的幾面牆上都空著,於是點頭笑道:「好,擇日不如撞日,我今兒恰好就在這裡,不如就現畫吧。只是不知你這裡文房四寶可齊備?」
清語笑道:「怎麼不齊備,就等著今日呢。」說罷朝門口走了兩步,回頭對無塵笑道:「都擺在書房裡,你跟我來。」
兩人於是去了書房,如清語所言,筆墨紙硯都是上好的,無塵見這些文房四寶裡頭有好多都是只有畫畫才會用到的東西,不由得笑道:「看來你是蓄謀已久了。」
清語笑著點了點頭,動手拿起一方墨,正要研磨,就聽見藍美人在外頭通傳道:「六小姐,您的丫鬟們買了菜回來了。」
清語聞言只得放下墨,對無塵無奈地一笑道:「看來我有事情要做了,不如叫藍小姐來伺候筆墨吧。」
無塵搖頭道:「不用,你去忙吧,我自己在這裡就可以了,藍小姐嘛,你領她去廚房幫忙倒是不錯。洗菜摘菜的活兒,她最擅長了。」他說著,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彷彿想到了什麼很有意思的事情似的。
清語朝著無塵點頭道:「好吧,那我就先去廚房了。」
說罷轉身出了門,見到在門口不遠處等著的藍美人,朝她笑道:「藍小姐,公子說你廚房裡是一把好手,請你去廚房裡幫忙呢,不知清語可有這個榮幸?」
藍美人嘴角抽了抽,暗暗地咬了咬牙,勉強笑道:「六小姐言重了,奴家自當盡力。」
清語和藍美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廚房,果然柳香和沈嬤嬤已經回來了,廚房的案台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菜。
清語也不含糊,微微挽起袖子,把那些個菜翻看了一遍。這個時代的菜一般是就近種出來就近賣,免去了長途運輸的時間,所以都比較新鮮。
菜的品種和數量點齊後,清語回頭看向眾人,問道:「你們誰會殺雞剖魚?」
柳香和沈嬤嬤都沒有在廚房當過差,聞言都搖了搖頭,表示不會,只有藍美人頗有些無奈地應道:「這個,奴家倒是會。」
清語沒想到這麼基本的生活技能柳香和沈嬤嬤居然不會,會的反倒是嬌滴滴的藍美人,心中頓時感覺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殺雞破魚這種事情對閨閣小姐來說,算是很粗很血腥的活兒了,讓客人來做這種事,不是太好。但是,清語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因為她自己也不會,以前在家裡做飯,都是去超市裡買的現成的,就算買的活雞活魚,超市裡也有專人洗剝乾淨了,自己只管拿回家切了煮就是了。
「那……只能麻煩藍小姐了。」清語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藍美人一臉認命的樣子,接手了這差使,挽起袖子提著活蹦亂跳的雞和魚去了廚房的後院兒。
然後清語繼續安排分工,將剩下的菜分成三份,柳香、沈嬤嬤和她自己,各自處理一份。
人多效率就高,待藍美人把洗剝乾淨的雞和魚拎進來時,清語這邊也已經把菜都打理乾淨了。於是清語又問:「誰會切菜?」
見柳香和沈嬤嬤又是一陣搖頭,清語頓時有些無語了,這兩尊大神,真的是丫鬟嗎?怎麼什麼都不會?
其實她倒是錯怪了柳香和沈嬤嬤,但凡大戶人家的丫鬟,都是各司其職的,廚房的丫鬟管廚房的活兒,洗衣的丫鬟只管洗衣的活兒,打掃院子和打掃房子的丫鬟都是分開了的。只有那種小戶人家,一家人統共只有一兩個丫鬟的,那樣的丫鬟才是多面手,什麼都會做,洗衣煮飯、打掃衛生,樣樣都拿得出手。
清語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兒,看到又只有藍美人老老實實地在那兒點頭。
清語無奈,只得一臉歉然地看向藍美人,對她道:「看來,又只能麻煩藍小姐切菜了。」
藍美人嘴角抽了抽,攤了攤手,逕直走到案台前,提起菜板上的刀,扭過頭來問道:「說吧,都要切成什麼樣兒的?」
清語指著每一樣菜,仔細地說了一遍,有切絲的,切片的,切丁的。
藍美人待她說完後,點了點頭,拿起要切絲的蘿蔔,手起刀落,在一陣眼花繚亂和一串幾乎連成一片的密密實實的「朵朵」聲中,在眾人眼珠子掉了一地後,藍美人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把那隻大白蘿蔔切成了絲。
清語簡直是看得目瞪口呆,這樣的場景她一直以為只會出現在影視作品當中,卻沒想到這樣神乎其神的刀法,生活中竟然真的有,而且竟然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藍小姐……你……你這刀工……」清語用力地吞了口唾沫,道:「真是神乎其技呀。」
藍美人回頭笑了笑道:「六小姐若是知道奴家練這刀工的目的,只怕就不會這麼想了。」
清語還沒從驚訝中回過神來,順嘴問了一句:「什麼目的?」
藍美人嫣然一笑,薄嘴唇裡吐出來兩個字:「殺人。」
清語頓時消了聲,看外星生物似地看向藍美人,藍美人回眸一看,見清語主僕幾個都愣在原地不動了,忙笑道:「逗你們玩兒的呢,還真信?奴家的父親原本是殺豬的,所以奴家跟著他學了不少技能。」
於是清語主僕三人鬆了口氣,沈嬤嬤拍著胸口道:「藍小姐可是嚇死奴婢了,奴婢還以為藍小姐這樣嬌滴滴的大美人竟然會是江洋大盜呢。」
藍美人笑了笑道:「怎麼會。」然後便不再說話,而是轉過頭去,繼續她華麗的切菜動作了。
清語揮手喚醒了一直看著藍美人切菜的柳香和沈嬤嬤,給她們安排接下來的事情。
沈嬤嬤燒火,柳香打雜,而清語自己,則臨時成為掌勺的大師傅。
灶台上統共有三個空洞,可以同時煮三樣東西,清語讓柳香把雞燉在最裡頭的一個灶孔上,米飯煮在最外面的灶孔上,中間的位置火最旺,就用來炒菜。
四個人忙活了大約兩個時辰,在太陽將要落山時,總算把這頓飯煮出來了。
儘管清語自詡煮飯經驗豐富,但久不做飯,而且又是在一個相對陌生的環境下運作,難免弄得有些灰頭土臉的,柳香和沈嬤嬤更是別提了,就連臉上都弄得髒兮兮的了,只有藍美人相對要好些,飯菜上了桌後,她卻依然渾身乾淨整齊,就連頭髮絲兒也沒有亂半點兒。
清語主僕三人燒了熱水稍微洗漱了一番,這才回到堂屋,開始享用大餐。
主僕原本是不能同席的,不過今日情況特殊,主子都下廚做飯了,這不同席的規矩自然也破例了一回,六個人分賓主坐了,柳香起身給眾人各倒了一杯酒,然後清語舉杯道:「今日也算是給這處新宅子開灶了,這頓,就算是個開灶酒吧,雖然賓客只有你們幾位,不過咱們還是得意思一下,清語敬各位一杯,今日大家辛苦了。」
眾人紛紛舉杯,除了柳香和沈嬤嬤略感拘束以外,其他幾人也都算是江湖兒女了,倒沒覺得有什麼不自在的。
共飲一杯後,清語坐下,作為主人,第一個動筷子夾了一根菜,然後眾人這才紛紛舉筷。
無塵笑道:「你倒是讓我刮目相看了,我原以為你只是在一旁指點而已,卻沒想到竟是你親自做的,不過,我有些好奇,你是何時學的廚藝呢?」
清語微微一愣,暗道自己怎麼忘了這一層,隨後卻笑道:「前段時間跟著安國夫人學的。」
這話倒是不假,杜雅雯的確教過清語廚藝,不過,那是教她品菜的,而不是教她做菜,而且,那節課的時間極短,只上了約莫兩個時辰而已,不可能就憑這一節課就能學會做菜。但是,無塵又不可能為這件事去問安國夫人,所以這種說法倒是勉強能過關的。
無塵聞言點了點頭道:「那我可得試試看,你的廚藝到底如何。」
倒是柳香聽了清語的話後,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不過一眼後,又復低下了頭,有些事情,不該自己知道的,一定要假裝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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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805:35PM
第一百四十五章不死心的清秀
無塵將桌上的每一樣菜都嘗了一口,然後略皺著眉頭,看著清語,卻沒有說話。
清語有些緊張,急切地問了一句:「怎樣?很難吃嗎?」
無塵連忙搖頭道:「不,味道很好,但是……怎麼說呢,味道有些獨特,嗯,是太過獨特了。」
清語聞言,忙把她先前夾的菜放進嘴裡嘗了嘗,味道不奇怪啊?是自己一直很懷念的家常菜的口味啊。「哪裡獨特了?我覺得這味道挺正常的啊?」話音剛落,她臉色卻驟變,隨後勉強笑道:「好像……是有一點點,大概是作料放多了。」
她怎麼忘了,自己做菜的方法是來自一千年以後,無論是炒制方式還是作料的搭配,都跟現在這個時代截然不同,她自己吃了二十幾年,當然覺得那味道很正常,但是無塵他們可是二十幾年來第一次吃到啊。
不過,好在無塵並沒有深究,而是搖頭道:「沒有,作料剛好合適,不多也不少。味道真的很好,看來我前些日子忙裡忙外跑斷了腿地幫你辦事,沒有白幫,吃了你做的這頓飯,也算值了。我在想,若是我開一家酒樓,賣你做的菜,生意大概會比飄香樓好吧?」
一旁的藍美人聞言笑道:「公子為博美人歡心,真是什麼話都能說呢,人家飄香樓的菜都是有秘方的,六小姐這麼隨隨便便的做幾個菜,就能比飄香樓的大廚還厲害?公子說話未免也太誇張了吧?」
無塵白了她一眼,朝著桌上的杯盤碗盞努了努嘴道:「誇不誇張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
藍美人見無塵不像是在說笑的樣子,忙拿起筷子夾了一道菜,放進嘴裡,然後眼睛睜圓了些,看了清語一眼,又飛快地夾了另外幾道菜嘗了嘗,吃完後用手絹擦了擦嘴,起身朝著清語一禮道:「是奴家失言了,六小姐的廚藝,當得起公子的誇讚。」
清語笑道:「你們左一句右一句地誇我,誇得我都要吃不下飯了,我說,你們再不吃,菜都要涼了。」
這時沈嬤嬤卻極小聲滴叨咕了一句:「哪裡會涼。」清語離她近,聽到了,不由得看向她,卻見沈嬤嬤正有些不悅地瞪著對面,清語順著沈嬤嬤的視線看過去,卻看見一直沒有吭聲的張統領正埋頭哼哧哼哧地吃得歡實呢,離他最近的那幾盤菜,已經只剩下一小半了。
一個廚師,最高興的事情某過於自己做出來的飯菜被人欣賞,被人追捧,所以張統領的舉動無疑讓清語對自己今天的發揮有了點兒信心。
而且,隨後筷子動得飛快的無塵和藍美人兩人,也從側面證明了,自己今天做的菜,應該算是成功了。
眾人歡歡喜喜地吃完了這頓飯,由柳香和沈嬤嬤去收拾廚房、洗碗擦桌,清語則和無塵以及藍美人三人,將無塵下午畫的幾幅畫裝裱起來,掛在了堂屋的牆上。
待眾人都忙完後,天色已經漸暗,清語和眾人離開了宅子,鎖上大門,乘馬車趕回鎮國公府,在鎮國公府換了身衣裳後,才又上了侯府的馬車,回家去了。
回到芷蘭苑中,清語如往常一般命墨香沏了一壺茶,頗為悠閒地坐下,慢慢地品茶,卻聽墨香道:「小姐,聽說七小姐得了重病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清語聞言一愣,清秀被送到郊外的莊子上靜養,用的借口便是說她身子骨不好,需要調養,最初兩日還有人議論清秀到底是得了什麼病,不過多過了幾日,七小姐的事情便被眾人拋在了腦後,再無人提及了。怎地過了這麼多天,又有人說起清秀那根本不存在的病了?
「聽誰說的?」清語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問道。
墨香道:「奴婢是聽外頭的舒嬤嬤說的,她說七小姐原本就是去莊子上養病的,不過聽說昨兒七小姐的病情又加重了,昨兒半夜莊子上來了人,老爺不放心,今兒一早讓杜姨娘帶著李大夫去了。杜姨娘到現在還沒回來呢,只怕七小姐是真的病得厲害了。」
清語心中冷笑,清秀會有什麼病?不是神經病大概就是心病。而且,就算她真病了,自己也不可能去看她,自己躲她還來不及呢,哪有送去給她害的道理?
擺了擺手,清語道:「知道了,此事不得妄議,你先出去吧。」
墨香原以為自家小姐和七小姐往日裡這般親近,聽了定然會著急,卻不料她是這個態度,當下暗道自己這回多事了,忙應了聲是,然後退了出去。
且說此時郊外的莊子上,杜姨娘正守著形容憔悴的清秀哭鼻子呢。
「小姐,您就再考慮考慮吧,那位四王爺豈是好相與的?且不說他會不會買您的帳,單說他那個名聲,就不怎麼好,外頭都傳他克妻呢,他那府裡的王妃側妃,有幾個還活著的?您若真是進了王府,只怕也被他克著了,奴婢覺著,倒不如嫁個衣食無憂的尋常人家來得妥帖一些,老爺也說了,絕不會讓您給人做妾的,哪怕家世稍微不如一些,可您嫁過去好歹也是嫡妻,豈不比做王爺的侍妾強?」
杜姨娘做了大半輩子的妾,可是吃夠了這種苦頭,就像現在,明明沒有一個外人在場,可她就是沒法管清秀叫一聲女兒,甚至連直呼她的名字都不敢,而清秀呢,也早就習慣了喚她為杜姨娘,從來沒喊過自己一聲娘。彷彿她們真的就是奴婢和主子的關係似的。
可是,清秀卻的的確確是杜姨娘十月懷胎、經歷了所有一切母親會經歷的痛苦才生下來的女兒。
這種生下來的女兒是別人的孩子的痛苦,杜姨娘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再去感受一次了,所以,她不管怎麼蹦躂,怎麼想抓住管家權,其實所為的,不過是替女兒謀一個嫡妻的位置罷了。她是怕自己當年爭寵爭得太厲害,姜氏會用自己女兒的婚事來報復自己。
自己這邊千方百計的謀劃,就是想讓清秀不要給人做妾,可是眼下清秀卻自己打算寫信向四王爺求救,並且願意成為王爺的侍妾,這讓做了一輩子妾、苦了半輩子的杜姨娘,如何能夠接受?
清秀的臉色有些不好,似乎是幾夜沒睡好的緣故,眼圈有些發黑,聽了杜姨娘的話後,她沉默了良久,然後才咬了咬牙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也知道給人做妾會有什麼下場,但是我沒有別的選擇,我只能傍上四王爺這棵大樹才能有好日子過。」
清秀越說表情越是猙獰,到後面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我只有做了四王爺的側妃,才能有踩死宋清語的機會!」
杜姨娘被清秀猙獰的面容嚇了一跳,有些不敢看她,挪開眼道:「奴婢有些不明白,怎麼您會這麼恨六小姐,她也是個妾生的可憐人,縱然從前她待小姐您不好,但是您有必要拿您下半輩子的安樂日子去跟她較那個勁兒嗎?」
清秀冷笑道:「正因為她也是妾侍生的女兒,所以我才這麼恨她。同樣是妾生的,憑什麼父親和母親都寵著她?同樣是妾生的,憑什麼她要單獨住一處院子,我卻要和其他人擠在一起?同樣是妾生的,憑什麼她吃的穿的用的,樣樣都比我的好?同樣是妾生的,憑什麼滿侯府的人都讓著她,卻從來沒人給過我好臉色瞧?她宋清語憑什麼?憑什麼呀?」
清秀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不由得有些喘,停了片刻後,又咬牙切齒地道:「更可恨的是,她明明大字不識幾個,沒有半點兒才學,卻敢去肖想白公子那樣的人,最可恨的是,白公子竟然沒有反對這門親事她憑什麼呀?我都不敢肖想的人,竟然會同意娶她那樣的草包,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杜姨娘歎道:「這都是各自的緣分,六小姐最終不是沒能嫁得成嗎?您又何必再耿耿於懷?您且安心住些日子,奴婢會時時在老爺跟前提起您,待老爺氣消了,自然會接您回侯府去的。」
清秀冷笑道:「他會接我回去?他巴不得我死在外頭才好呢,只有宋清語才是他的女兒,我根本不是他的女兒!」
「小姐,您這話說得……老爺還是疼您的,您這回的確是做錯事了,老爺才不得不罰您……」杜姨娘苦口婆心地勸著,只是話還沒說完便被清秀一揮手打斷了:「別說這些沒用的廢話,你只管把信帶給四王爺,我今後過得好還是不好,都在你身上了。」
杜姨娘還待再勸,清秀卻已經閉上了眼睛,冷冷地道:「好了,我累了,你退下吧。」
杜姨娘無奈,只得道了一聲:「奴婢告退。」然後扶著凳子小心翼翼地起身,一瘸一拐地出了房門。
杜姨娘的丫鬟正等在外頭,見了她出來忙上前扶著她,有些不忿地道:「杜姨娘,小姐根本就沒什麼大病,明知道你傷沒好,卻讓你跑這一趟……」
杜姨娘對清秀脾氣好,可是對下人還是頗為嚴厲的,聞言冷哼了一聲道:「小姐的是非也是咱們做奴婢的能說的?小姐只是太想我,所以一時忘了我身上的傷,這有什麼關係。」
那丫鬟忙點頭道:「是是,杜姨娘說的是,奴婢多嘴了。」
杜姨娘暗暗地歎了口氣道:「去叫上李大夫,該回去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苦難
杜姨娘走後,清秀睜開眼,臉上一片憤恨和猙獰。
她其實也不想走到這一步的,她其實也在等父親回心轉意接她回去的,但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她實在是受夠了,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清語的及笄禮過去後的第二天,清秀便被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子帶上了馬車,送來了這處位於外城西郊的莊子上。
這處莊子極大,有田地近千畝,農戶近百家,侯府的別院就被那些個農戶們的房屋簇擁在最中間的位置。
清秀去的那天,正是農忙,農夫農婦們都在忙著往地裡種小麥,所以馬車從夯實的泥巴路上駛過時,不少莊稼人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看著揚起一路煙塵的馬車駛向了別院。
然後這輛馬車和馬車裡的人,便成為了這些個莊戶人家做活兒累了之後的談資了。
對於這些農戶來說,侯府無疑是個龐然大物,這些個莊稼人可不會知道侯府沒有了新侯爺的誕生,遲早會被摘掉侯府的頭銜,他們只知道,侯府裡有一品官大老爺,還有一品誥命的太夫人,侯府裡的丫鬟婆子,吃的穿的都比這鄉下的老爺太太們還強上幾分,更不要說他們這些莊戶人家了。
對於侯府的種種,這些莊稼人永遠只能仰望或是聽說。
於是到了歇息的時候,農夫農婦們便自覺地湊到田埂上坐成一排,紛紛議論著,是不是侯府哪位老爺的姨娘又得罪了哪位夫人,被罰到這莊子上來思過了?是不是哪位小姐跟哪位公子私奔,被抓回來關在這裡了?是不是哪位老爺養了外室,送到這裡來藏著了?
莊稼人的想像力並不豐富,說來說去也就只得這幾樣。
侯府別院的管事和幫工也有不少的親戚是農戶,這些個親戚,其中不乏好事者,聽到眾人胡亂猜測,便忍不住得意地道:「別瞎猜了,這回來的可不是什麼姨娘,是侯府二老爺家的正經小姐呢。」
這些人哪裡肯信,就有人不服道:「你就吹吧,侯府的小姐會到這種地方來?誰信哪?」
那人不服氣了,梗著脖子道:「我叔就是侯府別院裡頭管採買的,他親口跟我說的,還能有錯?」
又有人笑道:「你叔是框你的呢,你還真信,這種鄉下地方,怎麼可能有侯府的小姐來?」
那人憤憤地道:「你不信?我和你賭一弔錢,你敢不敢賭?」
眾人聽得他開了個天價,哪裡還有人應聲,紛紛都說別的去了,沒人理他,不過眾人卻是對馬車裡的人更為好奇起來。
清秀被那兩個婆子帶進了別院,直接鎖進了一座小院子裡。
那處小院子並不算大,從大門口走十步遠便是主屋,又因為是修在鄉下地方的,所以談不上任何的精緻和奢華,房子都是普通的青瓦白牆,地面也都是普通的青石地面,院子的空地上用條石整整齊齊地碼了兩溜兒矮花槽,裡頭東倒西歪地種著幾株野草一般的植物,這個季節裡,葉子枯黃,病怏怏的,反倒使得這個原本收拾得頗為整齊的院子,多了幾分蕭索之意。
清秀進了大門,一見這院子的破落樣兒,便心中暗恨,轉身拍著緊鎖的大門,憤憤地道:「張婆子李婆子你們莫要欺人太甚,我是侯府正經的小姐,怎麼能住這種地方?」
這兩位嬤嬤一個姓張,一個姓李,都是外院兒的粗使婆子,平日裡最是不講究的,也沒有什麼忠誠可言,宋元義把清秀交給她們看管,就是看中這兩個人不算是姜氏的嫡系,不會故意為難清秀。
不過,他卻忘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
雖然這兩個婆子不是姜氏的人,但是姜氏要收買她們簡直是太容易了,一人打發了兩弔錢,就讓這兩個婆子滿口應承了,要讓七小姐在這裡好好的「閉門思過」「反省自身」。
若是沒有那兩弔錢,清秀應該是住在主院的,主院裡頭有一個幾百平米大的花園,裡頭有山有水,房子也要壯觀得多,雖然也還是青瓦白牆的結構,不過各種木料卻要比這處小院兒裡的壯實多了。
若是沒有那兩弔錢,這兩個婆子把清秀送到這裡,就應該先行去把屋子收拾乾淨,恭恭敬敬地給這位七小姐燒水煮茶,好吃好喝地伺候著,除了不讓她出院門,一切日常用度都應該比照侯府裡的來。
可惜,就因為那兩弔錢,使得這兩個婆子聞到了侯府的風向,二夫人要收拾七小姐,而且又是老爺發話把七小姐送來這種地方的,這可不就是意味著七小姐不討老爺和夫人喜歡嗎?
這些個婆子,慣來是喜歡逢高踩低的,見清秀如今落了難,又聽說她要兩年才能放回去,再加上又收了姜氏的好處,還不給她臉色看?要知道,這樣的正經小姐,她們平日裡連面都見不到呢,更別說給她臉色瞧了。
一想到被自己穿小鞋、被自己收拾的人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小姐,這兩個婆子心裡頭就感到一陣陣地痛快。
「七小姐,您老就消停些吧,您是來受罰的,不住這種地方還能住什麼地方?難道還想像在侯府裡似地,丫鬟婆子一大群伺候著您?」張嬤嬤笑嘻嘻地隔著門朝清秀嚷嚷道。
清秀氣急,又使勁兒拍了幾下門,恨聲道:「你這兩個婆子,就不怕本小姐出去後找你們的麻煩?你們若是這會兒放我出去,給我換處大院子,今兒發生的事我便不與你們計較,否則,待本小姐脫了困,第一個倒霉的人便是你們!」
這兩個婆子聽聞清秀此言,心裡也有些發楚,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倒是李嬤嬤最先反應過來,冷笑道:「不瞞七小姐您說,是二夫人給了奴婢兩個銀子,叫奴婢們看好七小姐的,說是條件艱苦些,反倒能讓七小姐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做下的錯事兒。奴婢兩個也是奉命行事,七小姐莫怪。」
這意思無非就是冤有頭債有主,您要怪就怪二夫人去。
清秀氣得一陣咬牙切齒,卻完全拿這兩個油鹽不進的婆子沒辦法,在門口怨天怨地地好一通埋怨後,才憤憤地進了屋。
屋子裡倒是提前有人打掃佈置過的,床鋪枕頭被子都是新的,雖然比不上侯府裡自己用的東西好,不過勉強也能住人了。
清秀跟那兩個婆子理論很是花了些力氣,坐下後便渴了,去隔壁的小廚房裡一看,什麼都是冷的,水缸裡也是空空如也,一滴水都沒有。
清秀無奈,又去拍門。
「張嬤嬤,李嬤嬤,我要喝水。」
張嬤嬤和李嬤嬤對視了一眼,覺得她到底是小姐,過於怠慢了也不好,於是開了鎖,兩人進了院子,一人守在門口,一人跟著清秀去提水生火燒水。
「這水是人喝的嗎?你看這裡面,有這麼多浮著的東西,這是什麼?這種水我不喝,你們這兩個婆子,是不是想毒死我?」清秀端著白瓷茶杯,一眼看見水裡頭漂浮的沉澱,頓時氣急敗壞地道。
若是在侯府裡,李嬤嬤定然不敢頂撞她,但是這是在別院,李嬤嬤根本就不怕她,眼睛歪到一邊,小聲滴嘀咕道:「這兒的人都是喝這水的,怎麼就不是人喝的了?」
她說的都是實話,這水是她從別院的井裡打起來的,而且她也問過了這別院的管事,這裡的人的確是喝那井裡的水,不過,平日裡有主子來了,下人們卻是去幾里地以外山上的井裡取水的,那裡的水才好,清醇甘冽,用來煮茶都是極好的。
不過那是正經主子才有的待遇,李嬤嬤肯定不會願意為一個受罰的小姐跑那麼遠的路打水。
清秀被李嬤嬤那一臉不屑的臉色氣壞了,就把那茶杯朝著她身上一擲,一杯滾燙的水頓時潑了李嬤嬤一身。
「你別忘了,我是主子,你是奴婢,你是怎麼跟我說話的?」清秀想在這裡立威,瞪著眼十分囂張地道。
李嬤嬤衣裳穿得厚,熱水透過衣裳時已經不算很燙了,不過還是一陣肉疼,此時她哪裡還看不出來這位七小姐是想拿自己立威呢,她是活了幾十年的老人精兒,怎麼可能被一個落魄的小姐給壓住,頓時把臉一沉道:「七小姐真是好威風,好煞氣,知道的還曉得您是來受罰來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來這裡當管事的呢。奴婢伺候不了您,您還是另請高明吧,二老爺叫奴婢來此,只說了守著小姐,別讓您亂跑,可沒吩咐奴婢伺候您。」
說罷,一甩袖子,走了。
而且此後,清秀無論吩咐這兩個嬤嬤做什麼,都再也使喚不動了,不過好在每天飯有人煮好了送過來,衣裳髒了有人拿出去洗好了送回來,每天傍晚天擦黑時也會有人燒了熱水送來,但是這些東西都是按時按量的,哪裡有平日裡的半分逍遙自在?
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想什麼時候喝就什麼時候喝,想幾時睡就幾時睡,那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沒有了貼身伺候的人,什麼事情都得清秀自己動手,洗漱穿衣吃飯都是自己動手,想喝熱水還得自己燒。
這些還不算最難熬的,最難熬的是每天大門外頭走如馬燈一樣過往的農婦們的閒言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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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2805:37PM
第一百四十七章好消息
院子太小,那兩扇木門的隔音效果又實在不怎麼好,所以即使隔著兩道木門,清秀依然能夠清楚地聽到外頭的對話。
「張嬤嬤,這裡頭真的是住的侯府的正經小姐?」幾天的工夫,農婦們跟那兩個婆子已經混熟了,每天做完農活兒經過別院外頭時,必然會溜進來,跟那兩個婆子聊上這麼幾句。
這別院有主子來的時候,外頭的農婦們自然是不敢進來的,但是沒有主子在的時候,農婦們進來走走卻沒人管,對於這別院的管事們來說,這些個農婦們,倒也算是鄰居了。
清秀雖然是主子,但是這別院的人卻並沒有把她當成主子,所以照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不,應該說比她沒來的時候,更熱鬧一些。
人一旦上了年紀,免不了喜歡跟人嘮嘮嗑,尤其是跟那些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嘮嗑,總會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
張嬤嬤和李嬤嬤便是如此,看著那些農婦們崇拜的、好奇的眼神,她們就感覺自己是這別院的半個主子似地,得意非常。
聽到農婦們的問話,兩位嬤嬤也不惱,而是得意地笑道:「可不是?正是咱們侯府的七小姐呢,身子不好,來這裡調養的。」
那農婦哪裡肯信,一臉八卦地道:「張嬤嬤您就哄我吧,小姐病了能送到這種地方來?莫不是犯了什麼事兒,送到這裡來受罰的?」
張嬤嬤倒不敢把主人家的事兒拿出來亂嚼,而且她自己知道的也不多,只笑道:「胡說,沒有的事兒。」
那農婦心裡癢癢,又見兩位嬤嬤沒有惱,越發地纏得緊了,一個勁兒地問:「嬤嬤,您就說說看嘛,這位小姐到底犯了什麼事兒?是跟人私奔了,還是怎麼了?」
張嬤嬤和李嬤嬤不敢說話,只笑著不應,越發地惹得那農婦各種猜測。
清秀隔著兩扇門,清楚地聽到大嗓門的農婦那樣惡意地猜測自己,氣得恨不得衝出去把那碎嘴的女人打死。
這樣的事情幾乎天天發生,而且由於這所別院知道真相的人幾乎沒有,得不到正確答案的農婦們,猜測得越發離譜起來。清秀每每聽到她們大聲地議論自己,用那種不屑和輕視的語氣,就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牆上。
不過她到底是忍住了,她沒有原六小姐的那份勇氣,她一怕疼,二怕死,所以她只能忍著。
當她實在忍不下去時,便開始琢磨起脫身的法子來。想來想去,她想到了四王爺朱子優。
自己平日裡和他也算頗為投契,想必憑著自己的姿色,若是自薦為妾的話,他應該是不會拒絕的吧?
拿定了主意的清秀,狠下心來絕食了三日,餓得暈倒在地,這才把那兩個嬤嬤嚇壞了,連夜趕回侯府將此事回報給了宋元義,於是才有了杜姨娘趕來的那一幕。
清秀的事情於整個侯府來說,猶如茫茫的大海裡掉進了一顆小石子兒,沒有激起半點兒波浪,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只有她的生母杜姨娘而已,至於宋元義,原本聽說她病了,還有幾分焦急,卻聽得李大夫回來說,她只是餓了幾天,餓壞了而已,頓時對她這般不知悔改的行為,感到徹底的失望了。
清語同樣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依舊照常地每日趕往鎮國公府,然後從鎮國公府溜出來,去自己買的那處宅子,開始做起實驗來。
從大豆裡面提取大豆卵磷脂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鹽、水、大豆溶液,都有嚴格的比例,清語只能一次次地試,要嘛就是水多了,要嘛就是鹽多了,好幾天也沒試出準確的比例來。
就在她焦頭爛額時,杜雅雯卻告訴了她一個「好消息」。
這日清語正在主院做著實驗,杜雅雯卻帶著一群人來了,這些人裡頭有男有女,大多是年紀在四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
清語聽了柳香的通傳,早就迎了出來,朝著杜雅雯一禮道:「伯母怎麼今日有空過來?」
杜雅雯笑道:「你前幾日不是讓我幫你找人嗎,喏,我給你把人都帶來了,這些都是我家老爺生前的部下和他們的家屬,都是可靠的人,你盡可以用得,他們若是給你惹了麻煩,我全權負責。」杜雅雯能這麼說,就表示她是絕對信任這些人的。
清語朝杜雅雯帶來的人看去,這些人裡頭,有兩個是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不過這兩個中年男人似乎都略帶了些殘疾,一個腿有些跛,另一個一隻手有些不便利。
這個時代的軍人,但凡受傷殘疾了的,軍營是不會再要了,而且也無法入仕,朝廷是不會要殘疾的官員的,缺胳膊少腿兒的,只能領到一筆很少的撫恤金,然後自己回家種田去。
清語自然是清楚這種殘酷的規則的,所以她看向這兩位中年男人的目光反倒是充滿了敬意。
杜雅雯見清語看向那兩個人,忙笑著介紹道:「這一位姓張,你看出來沒有,他和張老大長得有幾分像,他是張老大的親哥哥。你得管他叫張大叔,另外這一位姓陳,叫他陳大叔就可以了。」
清語聞言朝那兩人一禮道:「清語見過張大叔、陳大叔。」
這兩個中年人見清語對他們這麼客氣,忙還禮道:「小姐無需客氣,以後我們便是小姐府上的下人了。」
清語正色道:「倘若是在侯府,清語興許做不了這個主,不過在這外面,清語倒是說了能算的,各位絕不是清語的下人,而是同事,我們頂多算是上下級關係,卻絕對不是主僕關係。」
杜雅雯讚許地點了點頭,對張陳二人道:「既然清語這麼說了,今後便這麼著吧,這孩子我看著喜歡,是個性情中人,你們多照應她一些,也算是報答她了。」
張陳二人恭恭敬敬地朝清語行了個禮,道了一聲「是」。
餘下的人裡頭,有一個年輕男子,約莫二十出頭的樣子,長得方方正正,一看就是那種忠厚老實的人。
杜雅雯指著他道:「這位年輕的小哥,是你陳大叔的兒子,你管他叫陳大哥吧。」
清語於是一禮道:「清語見過陳大哥。」
這陳姓的年輕人臉上一紅,有些害羞地還了一禮道:「在下陳濤,見過小姐。」
其餘有四個中年婦人,其中兩個是張大叔和陳大叔的家眷,另外兩個卻是寡婦,還有兩個年輕的姑娘,都在十五六歲的年紀,是那兩位寡婦的女兒。
杜雅雯把人介紹完後,一攤手道:「他們都是我信得過的人,至於怎麼安置,怎麼用,就隨你了,我且一邊兒去喝茶等著你,還有其他事情要跟你說呢。」
清語順嘴問了一句:「什麼事兒?」
杜雅雯笑道:「自然是好事,趕緊去安置人吧。」說罷扶著承謹的手,熟門熟路地朝主院去了。
清語略微琢磨了一下,覺得不好把人家兩口子拆散,於是便把剩下的那一座小院兒安排給了張陳兩家,讓那兩家人住在一座院子裡。至於兩位年輕的姑娘,則搬去沈嬤嬤住的小院,那兩位寡婦則住在主院的西廂房裡。
至於差使,其實目前只有廚房和沈嬤嬤的院子需要人,其他地方還暫時用不上。
那位陳大叔,清語把他安排在了門房上,平時來了人傳個信什麼的,張大叔暫代馬車伕的職務,陳嬸和張嬸負責廚房煮飯的差使,那位名叫陳濤的年輕人負責採買。
兩位寡婦負責灑掃漿洗的活兒,兩個年輕的姑娘,一個在沈嬤嬤屋裡伺候,一個在主院兒伺候茶水。
不過,這只是暫時的安排,待實驗成功後,這些可靠程度極高的人,將會委以重任,這些個打雜的粗活兒會換一批人來做。
把人都安排好後,清語有些迫不及待地去了主院兒,想聽聽安國夫人會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自己。
進了堂屋,卻沒見到安國夫人的人影,清語有些納悶地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後卻見到杜雅雯扶著承謹的手從裡屋出來,笑瞇瞇地道:「清語啊,你買這院子可賺狠了啊,就這主院兒裡的傢俱,我給你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值一萬兩銀子。」
清語原先就知道這些傢俱值錢,可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值錢,這可是房價的十倍了啊。看來自己欠無塵的這個人情,實在是不小呢。
「是無塵那小子替你買的吧?」杜雅雯怪笑道。
清語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小聲道:「他當時是說用畫換的傢俱,我沒想到竟然這麼貴。」
杜雅雯笑道:「沒事,他有的是錢,不在乎這點兒。」
清語不欲多說這個,忙岔開話題道:「伯母,您先前說有好消息要告訴我,不知是什麼好消息?」
杜雅雯神秘地一笑道:「你猜猜看?」
清語嘴巴一撅道:「一點兒提示都沒有,我怎麼猜得到?」
「白雲庵。」杜雅雯提示道。
清語心中一突,頓時一陣不安襲來,她預感到,安國夫人說的好消息,對自己來說,絕對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第一百四十八章四王爺來訪
「白雲庵怎麼了?」清語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故作鎮定地問道。
杜雅雯笑著白了清語一眼道:「你也太無趣了吧,都不猜一猜,罷了,倒是我自己說得不妥當。這事兒對我來說倒是好事一樁,對你們來說卻沒什麼影響,也不叫你猜了,跟你說了吧。今日慧真師太奉太后娘娘懿旨,進宮去了。我原以為她會抗旨不從呢,你知道的,出家人都有些怪脾氣。有她親自走這一趟,我也就放心了,想來娘娘的舊疾應該會很快就好了吧。」
清語猛地站了起來,再難抑制心中的驚愕,吶吶地道:「進宮去了?」
杜雅雯被清語劇烈的反應嚇了一跳,瞪了她一眼打趣道:「你這是什麼動靜兒?是羨慕了還是嫉妒了?倘若你是羨慕了,改天我進宮時也帶你去看看就是了,反正太后娘娘也說過好多次了,讓我把你帶去給她瞧瞧。」
清語勉強笑了笑道:「清語怕不識禮儀,反倒惹得太后娘娘不快,還是不去的好。」
杜雅雯笑道:「你呀,就別在我面前謙虛了,我還不知道你嗎?再有二十幾天就是娘娘的壽誕了,到時候哪怕你不想去,也只能去了。這幾日就趕緊回去準備賀禮吧,想來你母親也該通知你準備這些了,我提前給你說一聲,讓你能多些時間籌備。」
清語聞言點了點頭,卻沒有應聲。她實在是提不起興趣再說什麼了。
杜雅雯見清語臉色不太好,忙問道:「你是怎麼了?我看你好像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清語歎道:「實驗總是失敗,我這心裡時時刻刻都記掛著呢。」
杜雅雯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兒呢,不打緊的,一次不成就多試幾次,總會成的。既然你心裡記掛著你的實驗,那我便不打擾你了,你先忙吧,有事差人來叫我就是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也儘管說,怎麼說我也佔著份子嘛,不能不出力。」她說罷,笑瞇瞇地起身走了。
清語見杜雅雯走遠後,臉上緊繃著的笑容這才徹底垮了下來,朝柳香擺了擺手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不用進來伺候。」然後掀起裡間的簾子進了裡屋。
柳香只當清語真是為了實驗的事情煩心,也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倒是守在外頭,不讓其他人打擾到清語。
清語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提心吊膽了好一陣,最終還是覺得,自己既然無論做什麼都不能改變既定的出身,也無法躲過未知的命運,與其終日惶然不知所措,還不如每一日都好好地過,免得浪費了大好的光陰。
想通後,她倒是把什麼白雲庵和太后都放到了一邊,又去倒弄她的大豆和鹽巴了。
又說杜姨娘這邊,受了清秀的囑托,拿著清秀的親筆信去四王爺府,她這樣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直接見到王爺的,只能把信遞給門房上頭,又使了十幾兩銀子,托門房上的人務必把書信親自交給王爺。
那門房上的小廝收了杜姨娘的銀子,倒也不敢不替她辦事,雖說侯府已經逐漸在沒落了,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怎麼落魄的侯府也比自己這個下人強,於是這人瞅著四王爺回府時,便把清秀寫的那封信遞了上去。
朱子優回到房間後,將那封信打開看了看。
信寫得極為簡短,只有寥寥數語:有要事相商,請王爺於西郊別院相見。後面的落款是清秀。
朱子優瞇著眼睛回想了好一陣才想起來清秀是誰,可不就是那個嬌滴滴的、說話膩膩歪歪的七表妹嗎?朱子優摩挲著自己的下巴,暗想:這位小表妹約自己去那種地方相見,莫不是春心動了?約自己去與她私會?
不過他再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私會怎麼可能去那種地方呢?朱子優平日裡對京城的小道消息並未曾留意,如今遇見這事兒了,才把他手下負責打探消息的人喚到跟前來,問道:「侯府那位庶出的七小姐最近是怎麼回事?」
那人應道:「回王爺,宋七小姐聽說最近病了,被宋二老爺送去西郊莊子上將養去了,不過,奴才倒是聽說,那日在宋六小姐的及笄禮上,似乎是出了什麼事兒,看情形,像是宋七小姐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所以才被宋二老爺打發到莊子上去的,說是修養,實際上是禁足。」
朱子優點了點頭,越發地肯定清秀約自己前去,是那種意思了,他那一顆心頓時活絡了起來,想著將來娶了清蓮,又納了清秀,兩姐妹同時伺候自己,一個冷艷得不可方物,一個嬌媚得柔若無骨,這樣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子放在同一張床上,這箇中滋味,別提有多美了。
只是這麼一想,朱子優就已經覺得全身心都透出一股子舒服,某個部位不由自主地便有了反應。
於是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回到後院,招了兩位侍妾前來,不過當那兩個戰戰兢兢的女人脫光了衣服站在他的面前時,他卻發現自己又提不起興趣來了,這兩個一臉苦相的女人,跟宋家那兩姐妹真是沒法比。
朱子優心中火熱,第二天一大早就問好了侯府西郊莊子的所在地,然後坐上馬車出了內城,朝莊子上去了。
莊子上的管事自然不敢阻攔要見宋七小姐的四王爺,不得不把朱子優請到主院的客廳入座奉茶,然後去了關著清秀的那座小院兒,把臉色還有些憔悴的七小姐請了出來,好言好語地跟她說,四王爺要見她。
清秀等的就是這一天,見那管事的和張嬤嬤、李嬤嬤三人一臉戰戰兢兢的樣子,心中不由得一陣痛快,冷笑道:「喲,李大管事看看,我這樣兒適合去見貴客嗎?莫要唐突了四王爺,惹他說咱們侯府失禮,那可就得不償失了。還是勞煩李大管事去跟王爺說一聲,就說我病著呢,不宜見客。他若是不信,就請李嬤嬤和張嬤嬤二位去作證便是了。」
這李管事和李嬤嬤張嬤嬤怎麼會不知道七小姐是故意藉著此事在報復他們,聽聞此言忙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直喊著:「七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記小人過……」
清秀冷笑,對李管事道:「也罷,既是王爺要見我,那我就算是病得起不來了,爬也得爬過去呀。」
說罷,她得意洋洋地起身,跟著李管事一起出了門,回頭見李嬤嬤和張嬤嬤正忙著起身要跟來,清秀扯著嘴角笑了笑道:「二位嬤嬤還是不要去的好,就擱這兒候著吧,興許王爺來了興致,還會來這邊瞧瞧我住的地方呢。」
兩位嬤嬤這下是不敢起來了,對視了一眼,只得又跪下,至少在清秀沒走之前,她們是不敢起身了。
清秀恨這兩個婆子那是恨到了骨子裡,如今既然王爺來了,她又怎麼會不借勢狠狠地收拾她們一番呢。
「李大管事,一會兒王爺指不定會過來呢,就叫兩位嬤嬤恭敬些,跪那兒候著吧,哦,對了,李大管事得派個人看著她們,免得王爺過來時,兩位嬤嬤在做別的事兒,那可就是大不敬了。」
李管事抹了抹額頭並不存在的汗,忙一疊聲兒地應是。
出了小院兒後,李管事立即當著清秀的面,叫了一個別院兒的粗使婆子,讓她去守著那兩位嬤嬤,讓她們一直跪到清秀回來為止。
清秀自覺此刻神清氣爽,揚眉吐氣了,走路也恢復了平日裡婀娜妖嬈的形態,一路娉娉婷婷地朝主院兒行去,惹得別院的僕人們目送了她一路。
再說朱子優正等得不耐煩想發脾氣,一抬眼卻見清秀扭著腰肢走了進來,見到自己,臉上帶著溫柔而嫵媚的嬌笑,朝著自己盈盈拜下,聲音嬌柔柔地道了一句:「清秀見過王爺表哥。」
這聲王爺表哥真是喚得他骨頭都酥了,他昨日慾求不滿,本就憋著一股子邪火,今日看見清秀這般模樣,頓時覺得她是在撩撥自己,眼睛微微一瞇,對其餘眾人道:「你們都去外頭候著吧,沒有本王的傳召不得入內,本王和七表妹有些事情要商議。」
朱子優帶來的人自然非常聽話地退了出去,但是跟著清秀一同前來的李管事卻沒有退,他有些遲疑地站在原地,張了張嘴,想說這樣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不合適,卻又實在沒那膽量開這個口。但是,若他不聞不問地就走了,七小姐真的出了什麼事,他這個管事也就當到頭了。
朱子優哪裡會容他考慮清楚,冷著臉朝他帶來的那些個屬下揮了揮手道:「把這個礙眼的傢伙拖出去。」
於是李管事竟然真的被兩位王爺的屬下一左一右地拽著胳膊,反著拖了出去。
朱子優玩兒了這一手,李管事反倒不敢開口了,自己只是遲疑了片刻,王爺就敢反客為主地命人把自己拖出去,若自己再敢多嘴一句,只怕王爺那句話後頭就會加上「砍了」這兩個字了。
丟了管事的位置,總比丟了命要好。
李管事被人拖出去後,自有朱子優的屬下從外頭掩上了房門,此時,房間裡便只剩下朱子優和清秀兩人了。
「七表妹這般著急地叫本王來見你,所為何事?」朱子優半瞇著眼看向清秀,越看越是覺得滿意,見到她那張三分含情七分帶怯的俏臉,頓時覺得自己府上的侍妾都跟死人似的,臉上除了害怕還是害怕,哪有半分溫柔嫵媚可言?
他倒是沒想想他自己是個什麼德行,就算再溫柔再嫵媚的女人,落到他手裡,也只有害怕的份兒。
清秀也對朱子優十分滿意。
在她看來,朱子優長得是一表人才,身份又極為高貴,關鍵的是他還對自己這般好,寥寥數語的一封信,他竟然真的來了,簡直就是自己的救星,自己的神。
在清秀眼裡,此時的四王爺便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她原本只能仰望,但是,現在她下定了決心,她要征服這座高山,就算再困難,她也要爬到山頂上去。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她想要爬的這座山,是一座真正的火山爬上山頂後,她就會知道,山頂上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個碩大的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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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2:35PM
第一百四十九章吃肉
「王爺表哥,您要救救我啊。」清秀說著,眼眶就紅了,肩膀微微顫抖著,真是一幅我見猶憐的模樣。
朱子優忙上前攬著她的肩頭,柔聲道:「七表妹別哭啊,跟本王說說,誰欺負你了?本王替你出氣。」
清秀哽咽道:「王爺表哥肯來看我,我就已經是感激不盡了,怎麼敢勞動王爺表哥為我做什麼呢。」
朱子優眉頭微微一皺,開始有些不耐煩了,不過,鑒於眼前這個女人他還沒上得了手,只得強壓下不快道:「說吧,本王替你做主。」
清秀搖頭道:「說起來也是我的不是,六姐姐及笄禮那天,我跟她鬧了點兒小矛盾,父親便怪我不該在那種日子裡跟六姐姐鬧彆扭,又加上六姐姐不依不饒,父親無奈,只得把我送來這裡了。清秀原本以為父親只是一時生氣,六姐姐卻說父親要把我關到嫁人為止呢,我害怕她說的是真的,所以才斗膽給王爺表哥寫了封信,還望王爺表哥不要怪清秀唐突。」
朱子優最不耐煩理這些女人之間的彎彎繞繞,聞言眉頭一皺道:「從前一直聽聞六表妹是個性子爽利的人,怎地也學了這般鬼蜮伎倆?倒是讓人好生厭煩。」
清秀聞言,表情不由得一窒,鬼蜮伎倆什麼的,豈不是在說她自己?雖然朱子優說討厭,指的是清語,不過清秀還是覺得被四王爺的話鋒給掃到了。她不能跟著朱子優的話數落自己,只得訕笑道:「王爺表哥言之有理,不過她好歹也是我的姐姐,我不想與她計較。只求王爺表哥能助我脫困便成了。」
朱子優聞言,心中一喜,暗想總算是說到正題了,忙點頭道:「嗯,你倒是寬容,很好。你且說說,本王要如何才能助你脫困?」
清秀俏臉微紅,略低著頭含羞帶怯地道:「既然六姐姐說父親會把我關到出嫁為止,那麼……那麼我也就只能早些嫁人了……只是……只是不知王爺表哥意下如何?」
清秀還要再過兩個月才滿十五歲,女孩子到了十五歲才是正規說親的年紀,十七八歲才是正當嫁人的年紀,她卻在不到十五歲的年紀,跟一個算是陌生的男人論及婚嫁,不得不說,就算是二十一世紀來的清語,只怕都覺得這種行為太過奔放了。
但是清秀自己卻不這麼認為,她也是看了不少史書的。在她看來,成王敗寇,歷來如此。不管這中間的過程有多荒誕無道,有多喪盡天良,但凡你成功了,自然會有人上趕著為你粉飾太平,把一切的醜惡都冠上正義之名。一旦你失敗了,不管你的出發點是多麼的正義,多麼的無私,總會被打上各種莫須有的污名,成為歷史的笑柄。
所以,清秀自認為,她眼下不過是手段過激了一些,但是只要她能爬到側妃的位置上去,那她就算是成功了,就能把清語踩在腳底下,讓她永世不得翻身。就連嫡母姜氏,今後見了自己,也得規規矩矩地行大禮。誰說妾不如妻,自己只要攀上了王爺貴妾的位置,就穩穩地勝過了大部分的妻。
朱子優哪裡會聽不出來清秀的暗示,此刻他已是心癢難耐了,伸手挑起清秀略有些瘦削的下巴,拇指摩挲著她的細膩光滑的臉頰,半瞇著眼睛,聲音略有些低沉地問道:「本王意下如何七表妹還不知道嗎?嗯?」
清秀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似的,咬著嘴唇道:「只是……不知王爺表哥能給清秀一個什麼名分?」
朱子優臉色微微一沉,眼神冷了幾分,手上也略用了些力,捏得清秀的下巴都有些疼了,冷眼看了清秀片刻後,他才冷笑道:「不知七表妹想要什麼名分?」嫡妻?你的身份也配?不過到底是沒上手的,這種刻薄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只是在心裡這麼想著。
清秀知道朱子優惱了自己,不過這在她的預料之中,正所謂欲擒故縱,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此刻,清秀面帶著淒楚的笑,眼中噙著淚光,靜靜地注視著朱子優的雙眼,柔弱無助地道:「清秀心悅王爺表哥,原本是不該奢求什麼名分的,只要能跟在王爺表哥身邊,清秀於願足矣,只是,清秀到底是父親的女兒,是王爺表哥姑母的女兒,若是沒有名分,只怕於王爺表哥的顏面也會有損。清秀不求別的,只求王爺表哥能全了父親和母親的臉面,至於其他的,清語不敢奢望。」
朱子優一聽她不是要嫡妻的位置,頓時後悔自己剛才太衝動了,看見清秀眼淚汪汪的,似要哭出來了,忙柔聲安慰道:「你倒是為我著想,這樣吧,本王便許你一個側妃的位置,可好?」
見自己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清秀心中歡喜,忙朝著朱子優一禮道:「清秀多謝王爺表哥。」
朱子優忙一把托住清秀的手臂,順勢把她帶進了自己的懷裡,半瞇著眼笑道:「都快要成為一家人了,還這麼客氣作甚?來,讓本王看看,本王的小側妃身子骨兒長開了沒有。」說罷雙手竟然開始不規矩起來。
清秀雖然心思惡毒,而且行事不擇手段,但她到底是個小姑娘,十五歲還不到,哪裡見過這等陣仗?這會兒是叫也不敢叫,哭也不敢哭,嚇得打起哆嗦來了。
朱子優一見她這樣,頓時覺得她跟自己府裡那些個木頭女人似乎也沒什麼兩樣,不由得一陣無趣,停了手不耐地道:「你若是不願,本王也不勉強於你,便當本王今日沒有來過罷。」說完,憤憤地一抖袖子,轉身就要朝外頭走。
清秀哪裡肯讓他就這麼走了,忙上前一把攬著朱子優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柔聲道:「王爺表哥莫惱,我只是想將這清白之軀,留待新婚之夜。否則,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我心裡害怕。」
朱子優心想,她說得也有些道理,這事兒還沒稟告過她的父母呢,成不成還是兩說,難怪她會怕了。在這種地方,他本也沒什麼辦事兒的心思,一來是外頭有人,不敢鬧出什麼大動靜來,二來,這裡什麼助興的玩意兒都沒有,也頗為無趣。
不過,他可不想白跑一趟,就算本錢沒撈著,利息總要撈點兒的。
「別怕,本王心中有分寸的,怎麼會叫親親的七表妹為難呢,你乖乖的,讓本王好生疼你。」朱子優轉過身來,將清秀摟在懷裡,又是好一陣上下其手。
清秀先前便是因為恐懼而惹得朱子優惱了她,這會兒她即使心裡怕得要命,卻不敢再露出分毫來,只得紅著臉任他施為。
朱子優起了興致,哪裡是只收點兒利息就能止得住的?他將清秀壓在桌子上,把她的衣裳脫了一多半,露出尚未發育完全的上半身,自己的下半身卻是緊靠著清秀的,在她身上東戳戳,西捅捅,那股子邪火越發被磨的旺盛了,
但清秀到底是他姑母的女兒,雖說不是親生的,但名義上總歸是表兄妹,他也不敢用強,不過此時邪火上了頭,不發洩出去他又心有不甘,於是把已經羞得快昏死過去的清秀從桌上提了起來,將她摁在地上跪著,然後咬牙道:「用嘴。」
清秀怕得要命,眼淚汪汪地道:「王爺表哥,您不要這樣……」
朱子優自認為沒有用強已經是對得起她了,連這點兒小要求她都不肯,未免太不識抬舉了。偏巧他這會兒憋得難受,見清秀眼淚汪汪的求饒,心中那股火更是旺了幾分,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在了清秀的臉上,將她的頭按向自己胯下,嘶聲道:「少囉嗦,你遲早是本王的人,做這點兒事都不肯?你還想不想當側妃了?」
清秀恨不得昏死過去才好,偏偏腦袋又被朱子優兩手捧著,想昏過去都不行,一想到自己這個的堂堂侯府小姐,竟然要受這種屈辱,她的心裡便不由自主地湧起滔天的恨意,恨這世上所有的一切,恨整個侯府的人,也恨眼前的四王爺,當然,她最恨的,依然是清語。
也正是這股滔天的恨意,讓清秀有了一種豁出去的想法,於是,千般萬般不肯的,也變得沒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能成為四王爺的側妃,能把所有人踩在腳底下。
……
且說朱子優吃飽喝足了,扔下一臉狼狽的清秀,腳步虛浮地離開了侯府的別院,回到王府後,他越發覺得那張泫然欲泣的小臉很合他的胃口,真想看看,她在自己的皮鞭下哀求呻吟的樣子。
於是,懷揣著一顆火熱的心,朱子優第二日便托了官媒,正式登門向侯府提親,求娶宋七小姐清秀為側妃。
他前腳才鬧著要娶清蓮為妃,後腳又喊著要娶清秀為側妃,不知道的人只道侯府真是運氣好,竟然有兩個女兒將要嫁進王府,而且分位都還不低,一個是嫡妻一個是平妻。知道的人,只會暗歎一句:侯府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那變態看上一個是侯府的,看上兩個,還是侯府的……
按理來說,一個侯府的庶出小姐,能嫁給王爺做側妃,已經是高攀了,那位官媒領了這份差使後,滿心以為自己這回有大紅包可拿了。
不過,讓她失望的是,這門親事不僅侯府的二夫人不同意,那位二老爺,更是暴跳如雷地將自己趕出了門,莫說沒得到大紅包,連正該有的賞錢都沒拿到。

第一百五十章坦誠相待
這位官媒是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差不多是到了更年期了,在侯府受了氣,頓時覺得渾身每一處都透著一股子火氣,恨不得砸碎點瓶瓶罐罐、踩死點花花草草才能緩解一下心中的憤慨,一路用指甲使勁兒地扣著轎子裡的軟包綢緞座椅憤憤然地到了王府。
見了朱子優,這官媒皮笑肉不笑地朝他行了個禮道:「小的見過王爺。」
朱子優還是有些心急的。男人對於沒上手的女人,總是會有些急不可待,見到官媒那張表情怪異的老臉,他著急地問道:「不用這麼多虛禮,你且說說,宋大人和他夫人怎麼說?」他幾乎從來不在外人面前稱呼宋元義和姜氏為姨父姨母。
那官媒聞言一甩手絹,大紅色的嘴巴微微一張,抱怨的話頓時如吹漲的氣球被人戳了一針似地,遏制不住地噴湧而出:
「小的做了二十幾年官媒,頭一回受到這等奇恥大辱,那宋二夫人倒還好,只說王爺門第高,他們高攀不上,那宋二老爺可委實不客氣了,一聽說小的是給王爺說親的,頓時把小的一頓好罵,說小的假藉著王爺的名義招搖撞騙,又說他們家七小姐還未及笄,王爺不可能會差人去說這門親……小的失了臉面倒是小事,只是那宋二老爺未免也太不把王爺當回事了……」
朱子優陰沉著一張臉,冷冷地喝了一聲:「閉嘴。」
那位官媒忙住了嘴,臉上略帶不安地看向朱子優。
「沒用的東西」朱子優冷冷地說道:「宋二夫人乃是本王嫡親的姨母,她怎麼會不允?定然是你這婆子出言衝撞了她,趁著本王還沒發火,趕緊滾,此事若本王在外頭聽到半點兒風聲,你一家老小也就不用再留著嘴巴吃飯了。滾!」
那官媒沒想到朱子優說翻臉就翻臉了,頓時滿腔的怒火都給憋了回去,帶著幾分膽戰心驚,行禮應了聲是,然後飛快地跑了。
待那媒人走後,朱子優這才憤憤地錘了茶几一拳,恨聲道:「宋元義,你別給臉不要臉敬酒不吃吃罰酒!」
朱子優心裡琢磨著,宋元義和姜氏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這般不給自己留情面,那就是沒把自己當成外侄兒,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還給他們留什麼臉面?直接生米煮成熟飯好了,反正清秀那丫頭是自己願意的,這男歡女愛,你情我願的,誰管得著?就算他不允,難道還能把被自己破了身的女兒嫁給別人不成?於是他便下了決心,打算過兩日便去那西郊別院,直接把清秀給辦了。
再說侯府裡頭,宋元義怒火沖天地罵走了前來提親的官媒,狠狠地灌了一大杯茶後,才對姜氏道:「夫人此事做得甚對,沒有同意那官媒的提親,倒是給為夫省卻了不少的麻煩。」
姜氏根本不知道宋元義為何會對這門親事上火成這樣,她不同意,完全是因為不希望清秀成了王府的側妃,將來騎到自己頭上來,身份高出自己一頭,僅此而已。不過,她倒也算是歪打正著了,此舉正合了宋元義的心意。
「妾身記得呢,老爺說過,哪怕對方有再顯赫的家世,也決不讓女兒與人做妾,雖說王府的側妃乃是貴妾,可怎麼說也脫不了一個妾字,妾身怎敢不把老爺的話放在心上?」姜氏把自己那點兒小心思藏了起來,不要本錢地裝著乖。
宋元義點了點頭,不過他此時心裡還為那官媒的話上著火呢,對姜氏突然的溫柔體貼也沒怎麼在意,反倒是把心思都放在了西郊別院的清秀身上。
「看來,不能讓清秀再留在西郊別院了。」宋元義似自語般地說了一句,然後命人將海棠喚了進來,對她道:「你和張友順去一趟西郊莊園,去把七小姐接回來。」
海棠應了聲是,出去了。
再說此刻皇宮的御書房裡,皇帝朱子明正翻看著似乎永遠也看不完的奏折,對站在書桌前的他的親弟弟仁親王朱子文道:「我記得你上回似乎不是這麼說的吧?」
他從奏折上抬起頭來,看向朱子文,笑道:「上回你說,他已經打算動手了,不如就讓他更瘋狂一些,若是這中間才搭上一條四大才女的命,百姓只會更憎惡他,當時你可是這麼說的?」
朱子文躬身一禮道:「是,臣弟當時的確是這麼說的。」
皇帝又道:「那你今日怎麼改主意了?又要朕以母后的壽誕為由,把那鬧劇一樣的招親擂台拖延到壽誕以後,卻又是為何?」皇帝臉上帶著一抹古怪的笑容,調侃道:「還是朕的弟弟,總算是開竅了,喜歡上了宋四小姐?」
朱子文低頭應道:「臣弟當時考慮不周,若宋四小姐真的因此而香消玉殞,只怕宋家恨的不止是四皇兄,對皇兄也會有些埋怨的吧。四皇兄反相已露,這條罪名已經是坐實了,又何必再讓他造下殺孽呢。」
皇帝哈哈一笑道:「好的壞的都被你一個人說盡了,依我看,你不是怕宋家埋怨朕,你是怕你的小情人知道你的身份後,埋怨你見死不救吧?」
朱子文神情一凝,低頭應道:「臣弟不知道皇兄說的是什麼。」
皇帝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笑道:「事到如今,你還要瞞著我嗎?你就是無塵公子,無塵公子就是你。」
朱子文聞言一驚,卻知道再也瞞不下去了,只得暗暗地歎了口氣,問道:「皇兄是何時發現的?」
皇帝笑道:「也沒多久,你一直說無塵跟你是好友,我當時還沒察覺你就是他。不過他的畫風跟你一般無二,我倒是懷疑過。上回聽說無塵公子離京,轉眼你就病了,我微服去你的親王府探望過你,就是那時發現,躺在王府裡的人不是你的。」
朱子文無奈地苦笑道:「古嵐的易容術自詡天下無雙,卻也不過如此,只一個照面便被皇兄看出來了。」
皇帝搖頭笑道:「我不是看出來的,是感覺出來的,你呀,到底是我的親弟弟,若是我連真假都分不出來,豈不是妄自當了你二十幾年的兄長?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弄個無塵公子的身份出來,以你的親王之尊,想做什麼不能做?那面具雖說倒也精細,但是長期戴在臉上,你就不覺得不舒服嗎?還是,你認為我是個妒賢嫉能得連親弟弟都容不下的皇帝?」
朱子文低頭應道:「臣弟從來沒有認為皇兄是那樣的人。」
皇帝歎了口氣道:「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把你這個王爺的身份搞得這般不堪,讓世人都覺得你是個不堪重用的、扶不起來的阿斗。我時常捫心自問,是不是我表現得太過妒賢嫉能了,以至於你不敢一展才學,以至於你不得不靠這種手段來自保。可我真不是那樣的人,就算是現在,你若想要那個位置,朕都可以讓給你……」
朱子文歎了口氣道:「皇兄不要再說了。臣弟從來沒想過要做皇帝,也正是因為如此,臣弟才會那般自毀羽毛。因為臣弟一直記得一個故事,史書上記載,前朝世宗皇帝以一個夢為由,奪了趙氏兄弟的兵權。那個夢後來被人們戲稱為『夢裡黃袍加身』,雖說那只是個夢境,但臣弟以為,若事情果真發展到那一步,趙氏兄弟黃袍加身、篡位為帝也並非不可能,縱然他們也是身不由己,可事實已成,又能如何?」
「觀如今,宗親勢大,皇權旁落,若臣弟不知避諱,豈不是給朝臣和宗親們製造了黃袍加身的機會?到時候皇兄的政令和變革又該如何推行?大臣們稍有不滿,便會聯名罷黜皇兄,令臣弟登基,到時候臣弟縱使千般不願,卻已經是成了兄弟相殘的局面了,臣弟不願如此。」
朱子文說完此話後,安靜地立在一旁,皇帝臉色變幻,好一陣後才歎道:「這些話,是……是父皇對你說的吧?」
朱子文沒有否認,低頭應道:「是父皇臨終前說的,但臣弟深以為然。」
皇帝歎息道:「朕只怕此生都難以超越父皇的成就了,單只論父皇對人心的掌握,朕就不如他多矣。」
「早年父皇在世時,最寵愛的皇子莫過於子文你,那時誰都以為父皇會立你為皇儲,將大位傳與你,誰料父皇臨終時頒布的聖旨,卻是將皇位傳給了我。不瞞你說,我好一陣都覺得,是自己搶了應該屬於你的東西。」
朱子文聽聞此言,一直平靜的面色終於露出一絲幾不可查的悲哀,低頭應道:「皇兄此言差矣,父皇心中既定的皇儲人選一直都是皇兄,臣弟,不過是……不過是一道幌子罷了。」
皇帝聞言一愣,搖頭道:「子文切不可這樣說,倒是辜負了父皇對你的一番寵愛。」
朱子文沒有抬頭,而是輕聲道:「這話,是父皇臨終前親口對臣弟說的。」
素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皇帝,聽聞此言也不由得驚訝得無以加復,只是片刻後,驚訝卻變成了心疼。
他起身走到朱子文的身前,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父皇說的,未必就是真的,子文莫要妄自菲薄,以我所見,父皇早些年對你的寵愛,絕不會是假的。」
朱子文自嘲地一笑道:「興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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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2:36PM
第一百五十一章潤膚霜
皇帝見朱子文興致不高、情緒有些低落的樣子,忙岔開話題,笑道:「不過,子文你的眼光倒是特殊啊,怎麼挑來挑去的,就喜歡上了宋六小姐呢?我一直以為你會喜歡清蓮那樣的女子。」
朱子文聽皇帝說起清語,臉色稍微好了一些,臉上帶了淡淡的笑意道:「其實,清語跟傳言有些不一樣,嗯……是很不一樣。」
皇帝笑道:「這個,朕倒是信,關於你的傳言也都不怎麼樣,可又有誰知道咱們的仁親王實際上是個文武全才呢。不過,我看這些日子倒是你跑前跑後的去找宋六小姐,似乎她並沒有十分熱衷於你呢。」
朱子文苦笑道:「誰讓臣弟身份不明呢,她心裡大約還是有些防備的吧,只等這回的事情了了,臣弟便跟她坦白自己的身份,然後娶她進門。」
皇帝點頭笑道:「好吧,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看著辦,不過,需要我幫忙的時候,儘管說,別的不行,下一道賜婚的聖旨還是可以的。」
朱子文搖頭笑道:「等她答應了再說吧,免得唐突了她。」
皇帝哈哈一笑道:「看來你這次是在劫難逃了。」
兄弟二人把話說開了,反倒比從前相處得更自在一些。
而此時,清語依舊在跟她的大豆和食鹽做鬥爭,在實驗了若干次,浪費了十幾袋大豆後,她終於成功地從大豆溶液中提取出了穩定的油狀物質:大豆卵磷脂。
有了這一樣東西,製作基礎的護膚乳液就變得簡單起來了。
她沒有設備萃取植物精油,但卻有技術提取植物原液,並將之提純,哪種植物具有哪種美容功效,她清楚得很,於是在忙碌了整整兩天後,第一批桂花潤膚霜誕生了。不過,唯一的缺陷是,這種潤膚霜是純天然的,沒有加入人工防腐劑,有效期很短,在冬季或許能保存兩三個月,但是在夏季,恐怕只能保存一個月,這也就注定了,這些護膚品不能量產,只能批量定制。
第一批潤膚霜一共有六瓶,而且因為沒有定制專用的瓶子,清語是用藥房裡買來的裝藥丸的小白瓷瓶裝的,外觀有些不美好,但是內在的功效絕對夠讓人震驚。這一批潤膚霜的出爐,讓清語暗沉了好幾天的心情總算有了些陽光,出了宅子的她,覺得連此刻的天空都不再如往常一般陰霾了。
上了馬車,清語直奔鎮國公府而去,實驗成功的喜悅,需要人分享。
流霜居的大廳裡,杜雅雯將桂花潤膚霜抹在自己的手背上,舉著手背左右端詳了一番,然後不由得嘖嘖稱奇:「清語,這真的是你做的?乖乖,難怪你這麼有自信,這東西真是不錯,潤潤的還不油膩,我活了這麼幾十年,還是頭一次見著這樣的胭脂水粉,你這丫頭,真是真人不露相呀。」
胭脂水粉哪個女子不愛?聽聞杜雅雯說得神奇,承謹也不免心動,有些惴惴地開口道:「夫人,真有那麼好?」
杜雅雯笑道:「來來,你也試試看。」
承謹等的就是這句話,忙不迭地拿起小藥瓶,用指尖粘了一點兒潤膚霜,塗抹在自己的手背上,然後臉色便也如杜雅雯一樣精彩了,「真是很好啊,香噴噴的不說,還不油膩,真是好,這樣的胭脂水粉,只怕賣得再貴也會有夫人們願意買來用吧。」
杜雅雯道:「那是自然,以往是沒有好的,如今有好的了,誰會願意虧待自己的臉?這下,我倒覺著我是佔了清語的便宜了。」
清語笑了笑道:「伯母可別這麼說,今後這東西賣得好不好,還得伯母幫忙才是。」
杜雅雯點頭道:「這個,我自然會盡力,其實就算沒有我幫忙,我相信你做出來的東西,同樣會賣得很好。接下來,我們是不是該買個鋪子,開店了?」
清語搖頭道:「暫時還不行,一來是目前製成的胭脂水粉只有這一種而已,待品種多些了才好開舖子,二來再過二十多天便是太后娘娘壽誕,清語想把成品先送一套給太后娘娘用,待有了名氣,然後再開舖子。」
杜雅雯笑道:「好啊你,竟然把主意打到太后娘娘頭上去了,不過這點子不錯,你先倒弄兩套出來,我試用幾天,若合適,便由我替你轉呈給太后娘娘吧。」
清語忙點頭道:「如此,便多謝伯母了,清語這就回去繼續實驗。」她說完朝著杜雅雯一禮,轉身欲走,卻被杜雅雯叫住了:「等等,把你這次製出來的胭脂水粉都留下吧,讓我也先用用,試試看用在臉上是什麼感覺呀。」
清語不免失笑,忙從袖子裡又拿出來兩瓶,連帶著先前放在這裡的一瓶,第一批的成品便給了杜雅雯一半了。
剩下的,清語打算自己留用一瓶,給清蓮和清緲各一瓶,秋冬季節空氣乾燥,正是潤膚霜得用的時候,至於這些東西的來處,便全部推到安國夫人頭上就是了,反正她又不會否認。
回到侯府後,清語直接去了東院兒,先是見了清緲,卻遭到清緲一疊聲兒的抱怨:「六姐姐,你都有多久沒來看我了?我想見你也找不著你人,我都以為你把我給忘了呢。」
清語只得摟著清緲的肩,笑著安慰道:「我前些日子很忙,這不是一忙完就來看你了嗎,走,跟我一起去找四姐姐。」
清緲點了點頭,帶著丫鬟紅鸞,跟清語一起出了門,姐妹兩人也不坐軟轎,一路牽著手去了清蓮的秀蘭苑。
幾日不見,清蓮的臉龐比往日消瘦了許多,眼神也不如以往那般冰冷卻充滿了靈氣,反倒如垂垂老矣的婦人一般,灰濛濛地,麻木中帶著絕望,讓人看了就忍不住地心疼。
清語和清緲上前朝她一禮道:「見過四姐姐。」
清蓮淡淡地道:「坐吧。」只說了這麼兩個字,便閉了嘴,不再開口了。
清語知道她心中煩悶,也不介意她的冷淡,而是從袖子裡拿出兩個白瓷瓶來,交給柳香,笑道:「這是兩瓶潤膚霜,這個季節裡正好用,市面上暫時還沒得賣,我從安國夫人那裡討了三瓶,自己留了一瓶,給四姐姐和九妹妹一人一瓶吧。」
清蓮接過小藥瓶,打開來嗅了嗅,聞到一股清淡的桂花香味,又見膏體潔白,而且並不油膩,心中很是喜愛,但轉念一想,自己不過是在數著日子活,就算這東西再好,又能如何呢?
清語見清蓮神色淡淡地蓋上了瓶子,雖然也有點失望,不過想到她目前的處境,倒也釋然了。一個心存死志的人,這些身外物又如何能使她真的開心?
清蓮合上瓶蓋後,看向清語道:「六妹妹有心了。」
倒是清緲接過瓶子,十分興奮地在自己手上試了試,然後驚歎道:「真的很好用哦,我的手都不乾了,謝謝六姐姐。」
清語笑了笑,又變著方兒地找清蓮說話,但後者一直神色懨懨的,對什麼都提不起來興趣,幾次過後,清語自己也沒了興致,便起身告辭了。
又說侯府的西郊別院裡,張嬤嬤和李嬤嬤兩個正跪在地上,互相掌著嘴。
清秀的臉頰還略有些紅腫,塗了厚厚的粉才能蓋住,此時她正端坐在主院的大廳裡,手裡撥弄著茶杯,時不時地瞥地上跪著的兩位嬤嬤一眼,見兩人打得輕了,便會冷冷地笑一聲,唬得兩個嬤嬤一個激靈,然後又賣力地對抽起來。
直到兩位嬤嬤的嘴角都沁出了鮮血,清秀才冷笑了一聲道:「好了,停手吧。你們也別覺得我是在狹私報復,而是你們犯了奴大欺主這一條,我發落你們倒是出於好意,這罪過放到任何地方,那可都是死罪。起來吧,今後長長眼,別什麼人都敢拿捏。滾!」
兩位嬤嬤聞言像得了特赦令似地,連滾帶爬地出了大廳。
清秀儀態端方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心裡感歎道:權力這種東西,真是好用,雖然昨日受了那樣的屈辱,但到底是落了實惠,若不是四王爺來了,自己又怎麼能住進這主院裡來,又怎麼能將那兩個狗眼看人低的嬤嬤踩在腳底下任意拿捏呢?
清秀預感到,自己離這樣拿捏清語的日子不遠了。
不過,她只高興了小半天工夫,很快海棠便帶著張友順來接她了。
對於父親身邊的大丫鬟,清秀還是保持著幾分客氣的,笑著問道:「海棠姑娘是來接我回去的嗎?」
海棠笑了笑,點頭道:「是,奉老爺之命,迎七小姐回府。」
清秀頓時覺得,自己光明的未來就要到了,忙收拾了一番,跟著海棠上了回府的馬車。
不過,進了墨苑後,見到宋元義那張黑得跟鍋底似的臉,她頓時就高興不起來了,父親那種臉色,並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四王爺來見過你了?」宋元義坐在主位上,沉聲問道。
清秀心中忐忑,行了個禮道:「回父親,是。」
宋元義冷哼了一聲道:「你還當我是你父親?嗯?竟然背著我就敢跟別人私定終身!你好大的膽子!」
清秀雖然害怕,但終究是不服的,咬著嘴唇質問道:「宋清語不也跟無塵走得很近嗎?他們沒名沒分的尚且如此,四王爺已經答應娶我為側妃了,怎麼父親不怪她,反倒怪我?」

第一百五十二章毒
宋元義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後才重重地出了口氣道:「這個能一樣嗎?無塵是什麼人?四王爺是什麼人?」
清秀冷笑道:「女兒倒是不知道,四王爺是什麼人?無塵又是什麼人?難道在父親看來,貴為皇親的四王爺竟然會不如一個賣畫的商賈?」
宋元義一時語塞,又不能把他看到的、聽到的那些關於四王爺的齷齪事情告訴她,頓時有些無言以對。
清秀只當是自己的父親偏心,復又冷笑道:「不管父親您同不同意,這四王爺的側妃,女兒是當定了,除非您打死我!」
宋元義暴怒,猛拍著桌子道:「我就算打死你,也絕不會讓你嫁給他,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海棠!」宋元義喚道。
等在大廳外頭的海棠忙進來,朝著宋元義一禮道:「奴婢在。」
宋元義沉聲道:「把七小姐送去秀蘭閣,安排四個嬤嬤守著,禁止一切探望,也不得有書信送出,去吧。」
清秀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裡都有了淚水,有些歇斯底里地道:「往日女兒想一個人住,父親說不合規矩,情願把三姐姐的秀蘭閣空著,也不肯交給女兒住,如今倒是捨得讓女兒住進去了,哈哈……」
宋元義已是心力憔悴,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深感無力過,在任上、在朝堂,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有什麼困難,他都覺得自己能想出辦法來解決,可是看著這樣的女兒,他真是覺得有些無可奈何,打又打不得,罵了又沒用,說道理更是說不通,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把七小姐帶下去吧。」宋元義朝著海棠擺了擺手,再也無話可說了。
清秀也不掙扎吵鬧,安安靜靜地跟著海棠離開了墨苑,只是走到門口時,回過頭來看了她的父親一眼。
而此時的宋元義卻並沒有抬頭看她,而是煩悶不已地閉著眼,低頭用手指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且說宋元義這邊剛把清秀關進了秀蘭閣,那頭朱子優卻又去了一次西郊別院,他此去自然是打的把生米煮成熟飯的主意,不過卻撲了個空,這讓興致勃勃的他,頓時猶如被當頭潑了一盆涼水,這盆涼水澆滅了他的希望和竊喜,卻澆不滅他的滿肚子怒火。
「宋元義你竟敢跟本王作對!」朱子優在回城的馬車上,手握成拳,憤憤地暗道。
回到內城,朱子優直接去了皇宮,見了皇帝,他剛想開口說要娶側妃的事情,卻被皇帝開口搶了先。
「子憂,你來得正好,朕正打算傳召你來呢。」
朱子優一禮後問道:「不知皇兄傳召臣弟有何要事?」
皇帝笑道:「你上回說要辦個什麼招親擂台的事情,朕聽聞你還沒跟宋大人提起,可有此事?」
朱子優點頭應道:「是,臣弟想晚些時候再說,給宋四小姐一個驚喜。」
皇帝心中暗道:驚肯定是有,喜卻絕對不會有。臉上卻帶笑道:「沒有說就好,朕也是為此事而傳召你。」
朱子優臉色微沉,有些不愉地道:「皇兄莫非要收回成命?臣弟如今二十有四,卻尚未婚娶,更無子嗣,皇室宗親們已經是頗有些不滿了,皇兄……」
皇帝臉上笑容不變,眼眸深處卻冷了幾分,笑道:「子憂莫要心急,朕並非要收回成命,而是希望你把這招親擂台的時間略微往後延一下。你也知道,再過二十天就到母后的五十大壽了,往年母后身子不甚好,一直為舊疾所困,所以不曾令群臣朝賀過,但如今母后總算得遇良醫,治好舊疾,故今年的壽誕,朕想替母后好生操辦一番,也算是略盡些孝道。你那招親擂台的日子,跟母后的生辰相去不遠,難免會兩廂衝撞。百善孝為先,就請子優先讓讓了。」
朱子優心中不悅,卻架不住皇帝抬出孝道來說事兒,只得勉強笑了笑道:「原來如此,那臣弟便將招親擂台的時間定在母后的生辰之後吧,不過臣弟還有一事相求,還望皇兄成全。」
皇帝眼底的不悅一閃而過,臉上笑容不變地道:「哦?子優且說說,還有何事想朕成全你?」
朱子優一禮道:「臣弟與小宋大人家的七小姐情投意合,願娶她為側妃。」
皇帝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怔,隨後很快便恢復了過來,笑道:「情投意合?既然如此,這件事情子優自與小宋大人自己商議便是,又哪裡需要朕成全?」
朱子優臉色有些發沉,帶著幾分無奈道:「臣弟早就與小宋大人商議過了,可惜宋大人不知何故,竟然回絕了,是以臣弟只能求皇兄出面了。」
皇帝鬆了口氣,朗聲笑道:「敢情子優是在小宋大人那裡吃了癟啊?哈哈……」
朱子優的臉色越發陰沉了,躬身一禮道:「求皇兄成全。」
皇帝笑著搖頭道:「子優啊,這事兒朕還真幫不上忙,你說若是小宋大人同意,他家千金不肯,這還好辦一些,可如今是小宋大人不同意,他那性子你難道不知道?強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沒少在朝堂上讓朕下不來台,他既是不肯了,朕若還去說,豈不是自找不痛快?」
朱子優臉色一變,沉聲道:「如此,皇兄是不肯幫這個忙了?」
皇帝臉上笑意稍斂,搖頭道:「並非朕不肯,實在是不能。」
朱子優冷笑道:「是臣弟讓皇兄為難了,看來臣弟只能去求皇室宗親們,求他們在小宋大人面前,替臣弟說合說合了。」
皇帝眼睛微微瞇了一下,點頭笑道:「子優若是真的想娶那位宋七小姐,這倒也是個法子,那些個皇室宗親們,原本就閒得發慌,子優給他們尋點兒事做做倒是好的。」免得他們一無聊就把手伸到朝堂上來了。
朱子優見自己所求之事不成,而且招親擂台一事也被延後了,心中大為不快,連勉強的笑容也裝不出來了,陰沉著一張臉道:「皇兄事忙,臣弟便不再打擾了,臣弟告退。」
皇帝點了點頭道:「嗯,退下吧,哦,對了,別忘了母后壽誕時的賀禮,也讓母后高興高興才好。」
朱子優點頭應了聲是,心中卻暗道:會有很大一份賀禮的,保管讓太后高興得要死。
朱子優沒能說動皇帝幫他,一時悶悶不樂,他那王府裡的姬妾們則就倒了大霉了,幾天工夫,就有好幾個侍妾被他折磨得起不來床了。至於他說的去求宗親幫忙,也不過是一句威脅的話罷了,他過不了多久還有大事需要勞煩那些個老古董呢,又怎麼肯為了這種娶妻納妾的小事去煩他們?
而清語這邊,因為要趕在太后壽誕前準備好一套完整的護膚品,所以也十分的忙碌,每日一大早出門,轉道鎮國公府,然後再去買的宅子裡研究配方,每天過著…一線的日子,竟然連續半個月都沒去過無塵閣了,幾次與無塵的見面,都是無塵等在她每日的必經之路上,然後兩人才隔著馬車匆匆地說上兩句話。
有好幾次,無塵直接去清語的實驗室找她,不過清語都是在埋頭做自己的事,沒怎麼理會他。
倒不是清語有多功利,多想討好太后,而是她不敢讓自己閒下來,一旦閒下來,她不由自主地就會為自己的未來發愁,就會擔心那些未知的危機,心中的那股不安,也日益強烈。
日子一天天過去,終究到了太后壽誕的前一天。
明日,但凡四品以上的誥命夫人都將去參加宮中的宴會,不過小輩們卻並沒接到邀請帖,宋家幾位姐妹裡頭,只有清語得到了一份帖子,那是杜雅雯特地向太后求的恩旨,准清語入宮為太后賀壽。這對於小輩們來說,倒算是獨一份的榮寵了。
不過事有不巧,清語於太后壽誕前一天的早上接到請帖,沒想到傍晚回到家中卻突然病倒了。
清語這病,來得突兀。
這日,她回到芷蘭苑,如往常一般喝了一杯茶,然後洗漱了一番,正打算看會兒書就上床歇息,卻突然感到頭暈無力,一轉眼的工夫,竟連起床都做不到了,嘴裡也發不出聲音來,身上倒是沒什麼地方疼痛,但就是起不來。
清語心裡著急害怕,卻連說話都沒辦法,只能瞪著眼睛,期盼有人能進來發現自己。
好在值夜的墨香,在到了平日裡清語熄燈的時間後,見小姐屋裡居然破天荒地來亮著燈,於是掀開簾子進來看了看,卻見自家小姐正定定地看著自己,目光中帶著些焦急。
墨香立即發現了不對,忙上前問道:「小姐,您怎麼了?」
清語忙朝她眨眼,她現在也只能眨眼了。
「小姐,您怎麼了,您倒是說句話啊,您這樣,奴婢害怕!」
清語只得又眨了眨眼,墨香這才意識到小姐似乎不能說話,忙問道:「小姐,您是不是說不出話來了?」
清語又眨眼,墨香大急,轉身就往外頭去了,片刻後,沈嬤嬤和柳香進來了,沈嬤嬤一見清語軟趴趴地躺在床上、不能說話不能動的樣子,頓時失聲痛哭起來,活像清語已經死了一樣。
倒是柳香勉強鎮靜些,忙吩咐墨香去請李大夫來。
片刻後,頭髮有些凌亂的李大夫腳步匆匆地來了,隔著簾子替清語把了脈,然後搖頭道:「六小姐脈象平和,不像是有疾的樣子。」
沈嬤嬤眼睛都哭腫了,抬頭問道:「既然沒病,怎麼一動也不能動?」
李大夫沉吟了片刻後道:「依老夫看,六小姐似中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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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2:36PM
第一百五十三章一日逍遙散
「中毒?」沈嬤嬤驚呼:「什麼毒?大夫您有解藥嗎?」
李大夫有些尷尬地道:「老夫對毒藥沒多少研究,倘若是市面上常見的幾種毒藥,老夫倒還可以一解,像這種脈象絲毫不受影響的天下奇毒,老夫也只是曾經聽說過,卻從來沒見識過。」
「不過,六小姐的這種症狀老夫倒是聽說過。據傳江湖上曾經有一個邪惡的門派,便擅長使用這種無色無味的毒,這種毒藥對身體並無大礙,不過中毒後會渾身無力,口不能言。那個門派用這種毒藥禍害了不少良家女子,不過兩年多以前被朝廷剿滅了,這種毒藥也就隨之失傳了。所以,老夫也只是聽說過而已,六小姐到底是不是中的那種毒,最好是另外請太醫院裡頭熟悉解毒用毒的太醫來看看。」
李大夫雖然從醫也有二三十年,不過因為長期只為侯府效力,所以倒是對常規病症多有研究,比如什麼跌打損傷、頭疼腦熱一類的,對於江湖奇毒一類的,他接觸得太少,能聽說過都已經算是不錯了。
柳香聽聞這種毒藥對身體沒有什麼妨礙,緊繃著的心這才略微放鬆了些,也知道這邊的事情沒有主人家來做決斷是不成的,於是忙讓墨香去墨苑請老爺過來。
宋元義原本已經睡下了,不過墨香因為心急,所以此去動靜頗大,宋元義被吵醒,有些不悅,卻聽見墨香帶著哭腔的聲音和海棠焦急的詢問,頓時不悅化作了擔憂,女兒房裡的丫鬟這半夜過來,定然是有急事。
宋元義忙披衣起床,喚了墨香進來問話,才知道清語果然是出事了。
幾句後,宋元義已經穿好了衣裳,轉頭對海棠吩咐道:「你跟張友順去一趟宮裡,請王太醫過來,嗯……就說是夫人舊疾犯了。」
這種事情發生在侯府裡頭,若是不好生遮掩,明日一早就會被整個京城的人知道,若這毒是清秀下的,那她這一輩子就算是徹底被毀了。
海棠自然曉得這其中的厲害關係,聞言應了聲是,先行出門去了。
宋元義一路緊趕慢趕,跟著墨香去了芷蘭苑,進了清語的閨房,抬眼便見沈嬤嬤在一旁哭個不停,忙輕喝道:「不要哭了,事情還沒鬧明白,哭有什麼用!」
沈嬤嬤忙收了聲,紅腫著眼睛退到一旁。
宋元義走到床邊俯身看了看清語,見她雖然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但是氣色上看來並無大礙,而且眼睛也清明如常,心裡也稍微好過了一些,柔聲問道:「可有哪裡不舒服?」
清語眨了兩下眼,表示自己沒什麼不舒服。
宋元義又問:「可是吃了什麼不妥當的東西?」
清語心急,又眨了兩下眼,她今日沒有在自己家裡吃飯,而是在鎮國公府跟安國夫人一起用的晚膳,回家後只喝了一杯茶,若是安國夫人沒出事的話,那麼就是那杯茶有問題了。
柳香一直在一旁看著,看見清語的表情,忙上前應道:「回老爺,小姐今日是在鎮國公府用膳的,回到芷蘭苑後,只喝了一杯茶。」
宋元義忙問道:「茶是誰沏的?」
墨香臉色一白,忙上前「撲通」一聲跪地,急切地道:「老爺,茶是奴婢沏的,但是奴婢絕對沒有下毒,小姐待奴婢好得不得了,奴婢怎會有害小姐之心……」
宋元義擺了擺手道:「你先起來,現在說這些為時過早,你去把剩下的茶水、茶葉,拿過來給李大夫瞧瞧。」
墨香臉色略好了些,起身應道:「回老爺,沒有剩下的茶水,小姐每日飲茶不會超過一杯,所以奴婢每回沏茶,剛好只有一杯,剩下的茶渣,當時就清理了。不過,小姐用過的茶杯應該還沒洗。」
宋元義揉了揉太陽穴道:「那就去把茶杯和茶葉拿來。」
墨香應了聲是,急慌慌地出去拿東西去了,片刻後,又幾乎連滾帶爬地回來了,「老爺,茶葉罐子上有張紙條,奴婢沏茶的時候明明沒有,莫不是跟小姐中毒有關?」
墨香一手拿著茶葉罐子,一手拿著茶杯,那張紙條便夾在茶葉罐子的蓋子下,露出了一小截。
宋元義抬手將茶葉罐的蓋子打開,取出那張紙條看了一眼,然後念道:「一日逍遙散,十二個時辰後藥性自消,於身體無礙,勿急。」
李大夫聽得這話,點頭道:「這藥名倒是跟老夫適才所說的不謀而合,那個門派最擅長也就是這個一日逍遙散,只是這藥方聽說是被付之一炬了,怎麼還會有這種毒藥流傳於世?」
宋元義皺眉沉吟道:「這人既有機會得手,卻又不是下的致命毒藥,可見他圖的不是清語的性命,又留下字條,將藥名和藥性相告,倒是讓人費解了。這人這般大費周章,所為何事?」
不過,不管怎樣,宋元義都覺得,自己心裡有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至少,這件事情不是清秀做的。
「你是叫柳香吧?」宋元義問。
柳香忙點頭應了聲是,宋元義又道:「你且仔細伺候著,我和李大夫去外頭等著。」女兒躺在床上會有諸多不便,自己和李大夫到底是男人,留在閨房裡於禮不合。
宋元義吩咐了柳香後,又低頭對清語道:「你莫要著急,王太醫很快就來了,他對解毒倒是有些門道,興許這毒並不是無藥可解的。」
清語眨了一下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宋元義替清語掩上被子,轉身去了大廳裡。
清語靜靜地躺在床上,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她才得到太后壽誕的請帖時,心裡的確想過,如果能生一場病就好了,自己就不用去那種複雜的場面立規矩了。而且,越是臨近太后的壽誕,她心中的不安也越是強烈,彷彿在這一日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似的。
如今倒是好了,直接中了這種毒,哪裡都不用去了。
片刻後,宮裡的王太醫趕來了,見自己進的是小姐的閨房,不由得有些遲疑,宋元義忙道:「請恕下官隱瞞,是小女被人下了毒,下官不欲聲張,還請王太醫見諒。」
王太醫原本有些不悅,但聽說是侯府的小姐中了毒,臉上的神色也就肅然了,畢竟明日便是太后壽誕,若這會兒出點兒什麼人命的話,還真是很不吉利的一件事情。
替清語的兩隻手都把過脈後,王太醫摸著下巴上的短鬍鬚沉吟了片刻,然後點頭道:「令千金這脈象,是中了一日逍遙散的毒。不過這倒是奇了,誰會把江湖上已經絕跡、而且千金難求的一日逍遙散用在令千金身上?簡直莫名其妙。」
宋元義沒有把那紙條交給王太醫看,而是面有憂色地問道:「不知王太醫可有法子解了這毒?」
王太醫搖頭道:「準確的說來,這一日逍遙散不算是毒,說是補藥倒貼切些,雖然服用後會有十二個時辰不能動,卻也正因為這藥能讓人真的全身放鬆下來,所以藥效過後,反倒會覺得神清氣爽。而且,這藥下官也沒有解藥,只怕令千金得在床上躺上十二個時辰了。」
宋元義聽聞王太醫也說這藥對身體有益無害,心中稍定,朝他一禮道:「多謝王太醫了,事關小女聲譽,今日之事還請太醫不要對其他人提及。」
王太醫點頭應道:「那是自然。」說罷還了禮就要走,宋元義忙給海棠遞了個眼色道:「海棠,你送王太醫出去吧。」
海棠點了點頭,送王太醫出了芷蘭苑,在門口處給王太醫塞了張一百兩面值的銀票。王太醫也沒拒絕,心安理得地收了。
王太醫並不算嘴巴大的人,只要封口費給足了,他一般不會到處說人是非。
海棠送走王太醫後,回到芷蘭苑清語的房間裡,正聽見宋元義在那裡安慰清語。
「其實只是躺在床上一日不能動,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多留些人守在這裡,不會有事的,只是明日太后娘娘的壽誕你不能去了……其實也是好事,小輩裡頭去的很少,你這般出挑,反倒太顯眼,鋒芒太露也不是好事,你就好好地睡上一覺,這些日子為父見你都瘦了,也是該好好休息休息了……」
清語這段時間的確是累壞了,身體累倒是其次,心裡累才是真的累,每日都在提心吊膽地過日子,所以當父親在她耳邊輕聲安慰時,她竟然真的放鬆了下來,沉沉睡去。
宋元義見清語睡著了,這才命海棠留在此處仔細看著,自己來到客廳裡,把芷蘭苑裡所有的丫鬟婆子全部叫來,一一地仔細盤問了一番,不過盤問的結果讓他很是失望,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到有可疑的人進出芷蘭苑。再聯想他看到的那張紙條,字跡蒼勁有力,絕對是出於男子手筆,只要一想到有個男人不知何種目的曾經出入過自己女兒的院子,宋元義的心裡就沒法如表面那麼平靜。
看來是該加強侯府的戒備了。宋元義在心裡想著。
不過,他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因為第二日皇宮裡出了大事,此後的好長一段時間裡,他都沒有精力再去想什麼加強戒備的事情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壽宴
第二天太后壽誕,凡是四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和四品以上的誥命夫人都收到了請帖,紛紛攜帶著送給太后娘娘的壽誕賀禮,前往萬和宮赴宴。
就連常年稱病不出的姜氏,也破天荒地穿著她的誥命朝服跟著太夫人和上官氏一起進了宮。
萬和宮的正殿裡,陸陸續續趕到的文武百官和誥命夫人們自覺地分成了兩邊,男人們站在右邊,誥命夫人們站在左邊,當然,按照慣例,依舊是品級越高的,站的位置便也越靠前。
位於最前端的位置,左右各設置了十把太師椅,這些太師椅是為上了年紀的公侯以及公侯夫人們所設,侯府的太夫人也在此之列,早早地被宮女們攙扶著,在椅子上坐了,跟一些老姐妹聊些家長裡短的話題。
片刻工夫,來參加宴會的客人便都到齊了,整個正殿的兩側站的全是身著盛裝的朝臣以及誥命夫人們,紅色和黑色各佔了一半,這兩種顏色參雜在一起,奢華中帶著些低調,明艷中帶著些沉穩,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客人們到齊後,便是幾位王爺登場了,新一輩的王爺只有兩個,一個四王爺朱子優,一個仁親王朱子文,這兩位王爺從正殿門口一起進來,朱子優一襲暗紅色朝服,頭戴金色朝冠,倒顯得人如美玉一般,若不是他眼睛下面略有些浮腫,眼神也帶了幾分陰沉,倒真是翩翩佳公子一位了。
可惜,不管朱子優如何出色,只要他選擇和朱子文一起出場便不會有人看他,關注他,所有的目光和讚美,都被眾人毫不猶豫地給了朱子文。
親王的朝服與王爺的朝服顏色上差別頗大,一個是暗金色,一個卻是暗紅色。一個金燦燦的,一個卻顯得頗為暗沉。按理來說,暗紅色的衣裳其實比暗金色的衣裳更容易讓人出彩,正因為衣裳的顏色不算搶眼,才能顯得出穿衣之人的風采來,而暗金色的衣裳本身太過明艷,非一般人能駕馭得了。
不過,這暗金色的親王朝服穿在朱子文身上卻是再合適不過了,那樣聚天地之靈秀於一身的天之驕子,穿著那樣明艷而張揚的衣裳,反倒如天神臨凡一般,叫人不敢逼視,卻又忍不住要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臉上。
數百米長的大廳走道,朱子文走得坦坦蕩蕩,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淺笑。
所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大約就是這般了,除了看見年輕的郡主縣主們時、他那時不時飛出來的媚眼以外,朱子文的相貌氣度和言行舉止,幾乎完美得無可挑剔。
朱子優雖然被朱子文的風采掩蓋了十幾年,但他卻還是沒法習慣這個事實,心中依舊會覺得不平,於是越是往正殿裡頭走,他那雙眼睛裡的陰沉也越發的濃厚。
兩位年輕一輩的王爺在朝臣隊列的頂端站定後,又有與先皇一輩的王爺們進了正殿,這些人都是與太祖皇帝一起打過江山的兄弟之後,不是先帝的親兄弟便是先帝的堂兄弟,總之,都是姓朱的,都是皇帝的叔叔輩。
待閒雜人都到齊之後,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陸蒙走到大殿正中的高台上,唱了一句:「皇上、皇后娘娘駕到!太后娘娘駕到!」
隨後,皇帝和皇后簇擁著太后自大殿的裡頭走了出來,太后杜雅琴今日穿了一套大紅色的太后禮服,外頭罩著金絲掐花的霞帔,許是因為舊疾痊癒的緣故,看上去比七夕宴時氣色更好了幾分,倒和年紀還不到三十歲的皇后看起來像兩姐妹似的。
皇帝一行人走上高台後,朝臣和誥命夫人們呼啦啦地跪了一地,齊聲喊道:「臣等叩見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太后今日心情明顯比較好,笑著擺手道:「都起來吧,哀家有多時沒參加過這般熱鬧的宴會了,今兒大夥兒都放開些,莫要拘禮。」
皇帝也笑道:「今日母后發話了,眾卿便都隨意些吧。」
台下眾人齊齊唱了句喏,不過雖然皇上和太后發了話了,但誰又敢真的隨意?
這中間的繁文縟節自然是多得數不清,先得有祭酒大人出來念賀壽詞,那一長篇下來,直念得人昏昏欲睡,好在那些個年邁的公侯和一品夫人們得到了優待,有位置可坐,否則這麼久站下來,只怕得暈倒好幾個了。
賀壽詞念完後,便是各家呈上賀禮的時間了,這賀禮也是按品級順序逐一呈遞的,最先呈遞的自然是那幾位皇室宗親的賀禮了,這些個皇叔們的賀禮都十分的中規中矩,既不會貴重得出挑,也不會寒磣得讓人見笑。
這通場的賀禮單子念下來,又是很長一段時間,各種賀禮總的來說可以分為三大類。
第一類是值錢的,金銀珠寶,玉器寶石,極盡名貴之能事。送這種賀禮的,一般都是擁有商賈背景的朝臣們。
第二類是獵奇,什麼稀奇送什麼,比如鳳凰身上掉的毛、龍腦袋上切下來的角這一類的,眾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東西。
第三類就是心意型的了,大多是繡品、字畫類,這一類也有個總體特點,就是怎麼複雜怎麼來,繡品必然是百壽圖或者是觀音圖,必然是十天半個月繡不完的。至於字畫類,與繡品也差不多,都是以耗時巨大為佳,似乎不這樣便不能體現送禮的人對太后的一番孝心似的。
清語準備的那一套護膚品,應該歸為第二類,因為當杜雅雯將禮單呈上,李總管當眾念出來之後,這新奇的名稱頓時在誥命夫人這一邊激起了強烈的反響。
「哦?保濕潤膚霜?這名稱倒是新奇別緻,承恩,將安國夫人的賀禮拿上來哀家瞧瞧。」太后娘娘聽了也同樣新奇,又見誥命夫人們一臉好奇地看向這邊,於是便乾脆遂了眾人的意,把那賀禮單獨拎出來看上一看。
這回清語的準備倒是頗為充分,這一套送給太后娘娘做賀禮的護膚品是用一個紫檀木盒子裝起來的,裡頭總共有一大兩小三個陶瓷盒子,和兩個一般大小的陶瓷瓶子。這些盒子和瓶子都是特別燒製的,帶螺絲口的青花瓷器,看上去既大方又清爽。
每一個瓶子盒子底下都壓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這些東西的使用方法。
大盒子裡裝的是茉莉青瓜面膜,另外兩個小盒子,一個是青瓜保濕霜,一個是紫茉莉粉底霜。至於兩個瓶子,一個是青瓜爽膚水,一個是青瓜護膚乳液。
太后將這些個物件一一打開來看了看,聞了聞,點頭稱讚道:「雅雯這賀禮倒是別緻,這樣的東西宮裡還沒有呢,只是不知道功效如何?」
杜雅雯是存心想替清語打廣告,聞言笑道:「回娘娘的話,這幾樣東西臣妾斗膽試用過了,娘娘不妨一看。」
杜雅雯話音一落,所有的誥命夫人幾乎都把目光落到了她的臉上,不過因為杜雅雯站的位置靠前,所以能看到她的臉的人只是少數,為了達到宣傳效果,她還特意轉過身來,讓後面的誥命夫人們也好瞧見她的臉。
不得不說,每四天一次面膜,每天早晚擦潤膚乳液和霜,這近一個月的時間下來,杜雅雯的皮膚的確是比從前細膩了許多,她原本就保養得宜,比尋常婦人看起來要年輕許多,再加上這段時間的密集調理,使得她那張俏臉看起來不會超過三十五歲。
尤其是,就在杜雅雯的身旁,就有一位跟她同齡的一品誥命夫人,兩人明明年紀一般大,但容貌看上去卻竟然像是相差了十幾二十歲似的,雖然這其中大部分都是生活習慣和心態的導致的,可是在場所有人幾乎都把功勞歸在了這一套護膚品上頭。
於是,諸多愛美的夫人們動心了,雖然在此時此地不方便打探關於這套護膚品的消息,不過有好些跟杜雅雯關係密切的夫人們,已經打定了主意待壽宴結束後,要第一時間弄一套來自己用用,多貴都不在乎。
太后將杜雅雯好生打量了一番,然後笑道:「果真是有效果的,比哀家上回看見你時,好像年輕了不少。你倒是有心了,弄這些市面上都買不到的物件來給哀家用,只是若用慣了將來又尋不到,該如何是好?」
杜雅雯笑道:「娘娘不必擔憂,這方子乃是臣妾一位友人所創,不久後便會在京城開一家專營這類護膚品的鋪子,到時候總會有最新最好的東西先送進宮來,讓娘娘用個新鮮。」
太后點了點頭道:「那倒是好。」說罷又轉頭對坐在她下首的皇帝道:「時辰也差不多了,開宴吧,哀家也乏了,就不去湊熱鬧了,子文,你送哀家回萬壽宮吧。」
皇帝點了點頭,跟朱子文遞了個眼色,然後對朱子優道:「子優,你且替朕和母后招呼眾位卿家,朕和子文陪母后回宮。」
朱子優聞言點頭應了聲是,低頭瞬間,眼中閃過一抹陰謀得逞般的得意。
待皇帝和朱子文簇擁著太后離去後,李總管才高聲唱道:「請諸位移駕左右側殿用膳。」
左邊側殿是用來款待女眷的,這邊是由皇后坐鎮,至於右邊則是朝臣百官用膳之處,由四王爺朱子優招呼著。
萬壽宮中,太后由承恩伺候著吃了一碗壽麵,然後對李存模道:「去把安國夫人請來,哦,對了,還有她那個弟子,好像是忠睿侯府的六小姐,也一併請來,請她們來陪哀家說說話。」
李總管應了聲是,出去了,朱子文卻暗道了一聲好險,還好他早有準備,否則清語若真是在這裡,他只怕自己騰不出手來護著她,若她在此,他只怕會陣腳大亂,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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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2:38PM
第一百五十五章刺殺
片刻後,安國夫人扶著一位宮女的手獨自進來了,向太后和皇帝行過禮後,有些歉然地道:「娘娘請恕罪,臣妾那位弟子想來是沒那福分,今日娘娘特意召見,偏偏她卻在這當口病了,方才臣妾問過她的母親宋二夫人,說是這丫頭病得倒是不重,不過因怕病氣衝撞了娘娘,所以沒有入宮,還請娘娘見諒。」
太后笑了笑道:「這丫頭倒是真不湊巧,哀家正想看看是什麼樣的閨秀能讓你這素來挑剔的人都讚不絕口呢,偏巧她這當口病了。哀家還說把她歸置成哀家的兒媳婦呢。不過也無礙,哀家的舊疾差不多是痊癒了,平日裡精神頭兒也比以往好多了,你下回得了空,帶她進宮來讓哀家瞧瞧便是了。」
杜雅雯勉強笑了笑,心說我還想把她歸置成我的兒媳婦呢,哪裡還輪得到你。
一旁的皇帝和朱子文笑得頗有些尷尬,不過誰也沒有膽子在太后的生辰上頭說什麼拒絕的話,只能假裝沒聽到。
太后和杜雅雯又閒聊了幾句,便有宮女前來通傳道:「啟稟娘娘,白雲庵的慧真和慧靜兩位師太送來了賀禮。」
太后忙道:「快快請進來,這二位可算是哀家的恩人了。」
那位宮女聞言忙轉身出去了,皇帝和朱子文對視了一眼,各自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
朱子文轉頭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一個模樣漂亮的太監,這位年輕的公公身量比朱子文略矮一些,長得唇紅齒白,不過眉型太過柔軟,顯得過於陰柔了一些。
這年輕的太監見朱子文看自己,嘴角一咧,居然朝他飛了個大大的媚眼。朱子文緊張的神情頓時為之一凝,然後憤憤地轉開了眼。
片刻後,那名宮女領著慧真、慧靜二人進了萬壽宮的正廳。
慧真向在座眾人行了個出家人的佛禮後,神情木然地道:「祝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娘娘仁厚高義,貧尼特為娘娘準備了一份賀禮,還望娘娘笑納。」
太后笑道:「勞煩兩位師太記掛,真是哀家的罪過,能得世外高人的賀禮,哀家也算是有幸了。」
太后的客氣並沒有對慧真和慧靜二人產生什麼觸動,這兩人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慧真抬手取下負在背上的布包,與慧靜合力將布包打開,布包裡頭是一副卷軸。
一直跟在朱子文身邊的那位年輕的太監,此時已經挪到了皇帝的身邊,靜靜地看著慧真和慧靜兩人的動作。
倒是杜雅雯,絲毫不知道此刻的局勢有多麼緊張,一臉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觀音畫像還是佛經?」
慧真抬頭看了杜雅雯一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與慧靜兩人合力把卷軸展開。
這卷軸也是捲得奇特,橫幅的卷軸,卻不是從一邊捲過來的,而是由兩邊往中間卷的,還真是非得兩個人一起才能將其展開。
卷軸面向著太后徐徐展開,露出卷軸正中間的內容來。
畫中是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有著一張令太后娘娘這麼多年每每於噩夢中驚醒的臉。
太后見了那畫中女子,頓時臉色一變,正要說話,卻見慧真、慧靜二人飛快地從卷軸兩頭抽出兩把尖刺一樣的匕首來,一人奔向不遠處的太后,一人則是回過身來撲向了安國夫人杜雅雯!
這一變故完全出乎皇帝和朱子文的預料,不過那年輕太監反應極快,在慧真手中的匕首還沒夠到太后時,便已經飛身趕到了,兩人迅速地斗在了一起。
慧真的身手十分利落,顯然是練過的,竟然與那年輕的太監纏鬥在一起,一時分不出勝負來。
杜雅雯身邊沒有保護的人,太監宮女們早就嚇得魂飛魄散了,尖叫著四下裡逃竄,倒也有幾個膽大的、忠心護主的,但畢竟手無縛雞之力,根本做不了什麼,只拿了板凳盤子一類的小物件,要麼堪堪抵擋一下,要麼乾脆脫手朝慧靜扔過來。
杜雅雯反應倒是快,見慧靜的目標竟然是自己,趁著一個太監擋了慧靜一下時,她便轉到了柱子後面,慧靜不時地被太監宮女們擋上那麼一下,又與杜雅雯之間隔了一根柱子,一時倒是拿她沒法子。
說時遲,那時快,從慧真和慧靜兩人拔出匕首到場面一片混亂,也不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朱子文反應過來時,已經本能地衝向了太后這邊,同偽裝成太監的古嵐一起,二對一圍攻慧真。不過,當慧真被朱子文和古嵐兩人聯手擒下時,慧靜師太的匕首也已經放到了杜雅雯的脖子上。
而與之同時,早就候在萬壽宮外的皇宮侍衛也已經蜂擁而入,將慧靜和安國夫人團團圍在了中間。
但也正因為朱子文當時的本能,使得杜雅雯成了人質,侍衛們便也跟著投鼠忌器,不敢對慧靜動手了。
這時被古嵐和朱子文聯手壓制住的慧真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歇斯底里,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杜雅琴,你殺了我吧,就像你害死我姐姐一樣,殺了我,然後再親眼看到你妹妹死在你手裡。」
整個萬壽宮裡頭,大概不知情的人只有太后和杜雅雯姐妹倆了,驚魂未定的她聽了慧真這一番話,勉強定下心來,問道:「你是何人?哀家與你有何仇怨?你命慧靜放了雅雯,哀家能保你不死。」
慧真冷笑道:「你保我不死?杜雅琴,你以為我是誰?你仔細看看我,就真的認不出我了?還是,你殺了我們李家這麼多人,已經不記得漏掉了誰?」
太后聽聞一個李字,頓時臉色一白,踉蹌著後退了一步,被站在她身側的皇帝一把扶住了。
「姓李?你是……你是李玉華?你……你當年不是自盡了?」太后吶吶地問道。
慧真冷笑道:「李玉華的確是死了,被那個狠心的人逼死了,活下來的只是慧真!」
太后的臉色又白了幾分,顫聲道:「你……哎,當年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你又何苦執著?先帝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你又何必把自己弄成這樣?」
慧真仰頭大笑道:「杜雅琴,收起你噁心的嘴臉吧,我從來不很他不喜歡我,從來不恨他把我賜婚給那個老頭兒,我從來不恨他,我恨的人是你,是你!」
太后沉默了片刻,然後臉上一片肅然,沉聲道:「當年李家的事情真相如何,你這個李家的嫡出小姐難道會不清楚?究竟孰是孰非,你心裡難道沒個定論?是你們李家對不住先帝在先,如今又有什麼資格說恨?」
慧真冷笑道:「別人或許沒有資格說恨,可是有一個人可以,杜雅琴,你難道忘了,我姐姐是怎麼死的?你這些年頭疼睡不著,莫不就是我姐姐冤魂不散,來找你索命的吧?」
太后歎了口氣道:「先皇當年勒令李皇后幽居冷宮,並沒有下令殺她,李皇后是自縊而死的,哀家倒是不知道,李皇后有什麼理由找哀家索命。」
慧真突然掙扎了幾下,卻被古嵐制住了穴位,動彈不得,但她不死心地抬起頭來,看向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的太后杜雅琴,神色突然變得猙獰起來,雙目竟然一片赤紅,咬牙切齒地看向太后,恨聲道:「如果不是你這毒婦騙我姐姐,說只要她死了,兩位皇子就不會有事,我姐姐又怎麼會含恨自縊?你這個毒婦,毒婦!」
太后的臉色白了白,歎息道:「哀家當初是答應過李皇后,而且哀家也做到了自己的承諾。」
慧真尖叫道:「你做到了?杜雅琴,你做到什麼了?你若是做到了,我那兩個被關了十幾年的侄兒怎麼會突然一夕之間全沒了?那兩個苦命的孩子,生在帝王家,卻沒有享受到半點兒做皇子的福氣,活了半生便被關了半生,就這樣你還要下手殺了他們,你是人嗎?你是人嗎?」
太后眼眶微紅,咬了咬嘴唇道:「不是哀家。」
「不是你?你竟敢說不是你?你騙誰?你想騙誰?你以為我會像我姐姐那樣,被你騙嗎?」慧真劇烈地掙扎著,卻始終掙不脫古嵐的鉗制。
太后歎了口氣,對古嵐道:「你帶她跟我來。」說罷又抬起頭來看向皇帝,對他道:「讓其他人先不要動,我有話跟慧真師太單獨說。」
皇帝有些擔心地看向太后,不過見朱子文對自己點了點頭,也只得點頭應了。畢竟如今安國夫人落在慧靜的手裡,如果不讓她們兩人徹底臣服,只怕安國夫人今日便不得善了了,雖然她在這兄弟二人的心目中及不上自己的母親重要,但也是除了母親之外最重要的人了。
見皇帝點頭應了,太后這才率先朝側殿走去,古嵐和朱子文押著慧真跟在她的身後。
進了側殿,太后屏退了所有的宮人,然後領著三人進了裡間,來到她的寢宮裡。
走到床邊,她親手從床頭的暗格裡取出一個盒子,從盒子裡拿出一道明黃色的小本子,然後將那本子打開,送到雙手被制住的慧真面前,讓她看。
慧真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明黃色的小本子,看了片刻後卻突然噴出一口鮮血,仰天嘶喊道:「你好狠的心!你好狠的心哪!」

第一百五十六章慧真之死
那明黃色的小本子原來是一道聖諭,其上用大紅色的硃砂寫著:「朕身故後,賜李氏所出廢太子與二皇子鴆酒一杯。欽此。」在硃砂御筆的旁邊,還蓋了一枚鮮紅的皇帝御寶,那字跡,那印鑒,無一不在向所有人昭示著,這道聖諭,的確是出自先皇的手筆。
慧真原本被古嵐鉗制著,還時不時地掙扎一番,但在看過這道聖諭後,卻彷彿渾身的生氣都被人抽走了似的,連穩穩站著的力氣都沒有了,反而變成了被古嵐攙扶著。
太后合上聖諭,面帶悲色地道:「在先皇的心中,只有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任何東西都無足輕重。」除了那兩樣,沒有任何東西是他無法捨棄的,也沒有任何人是無法割捨的。
慧真嘴角帶著血跡,淒然一笑道:「原來他不是從來沒愛過我,他是從來沒愛過任何人……」
太后歎了口氣道:「先帝曾於酒後提起過你,對於你義無反顧的執著也帶著幾分歉意,他曾對哀家說過,若是你當時遵旨嫁給了那位侯爺,此刻必然已是兒孫滿地了,絕不會……」太后說得十分含蓄,意思就是李家的這場動盪,並不會波及到已經嫁了人的她。
慧真慘然一笑,低頭道:「若是那樣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太后聞言歎了口氣,將那道聖諭放回到床頭上的暗格裡,然後對古嵐和朱子文道:「帶她出去吧。」
古嵐點了點頭,半扶著慧真朝外頭走去,太后經歷了這一場變故,顯然精神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此時站在原處,身形有些搖搖欲墜,朱子文忙上前扶著太后,急切地問道:「母后,你怎麼樣了?要不要傳御醫來看看?」
太后依靠在朱子文身上,無力地擺了擺手道:「不必了,這是心病,哪裡是御醫能治得好的。走吧,你的姨母還在她們手裡呢。」
朱子文聞言應了聲是,扶著太后也跟著出去了。
萬壽宮正殿裡的場面一直僵持著,太后出來後看見慧靜那把尖刺狀的匕首依然擱在杜雅雯的脖子上,忙對慧真道:「玉華,叫你的朋友放開雅雯,哀家保證不傷害你們一根頭髮。」
慧真抬眼看向慧靜,對她道:「放開她吧。」
慧靜見慧真滿嘴鮮紅,明顯是受了內傷的樣子,急道:「小姐,你怎麼了?他們打了你?」
慧真搖頭道:「沒有,只是知道了一些從前不知道的事情罷了,你放開她罷。」
慧靜依言拿開了架在杜雅雯脖子上的匕首,杜雅雯得了自由,忙退到了侍衛們的後邊,這時無數把雪亮的尖刀齊刷刷地架在了慧靜的脖子上。
太后擺了擺手道:「把兵器都收起來,沒有哀家的命令,誰都不許傷人。」
侍衛們聞言,看了皇帝一眼,見他暗暗地點頭,這才把尖刀都歸入刀鞘,然後整整齊齊地退後了半步,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注視著慧靜,準備她一有異動,隨時準備拔刀相向。
皇帝看了慧真一眼,沉聲道:「母后今日受了驚嚇,不如傳召御醫來瞧瞧?此間的事情就交給兒臣處理吧。」
太后眉頭微皺,正要說話,卻聽得萬壽宮正殿門口傳來一聲厲喝:「你們這是做什麼?攜帶武器入宮,這是要造反嗎?還不趕緊退下?」
來人正是帶著另一批侍衛趕來的朱子優,不過,一看到萬壽宮裡裡外外這麼多侍衛,他便已經知道自己的計劃失敗了,皇帝定然早就洞悉了一切,否則不會有這麼多甲冑鮮亮的侍衛出現在萬壽宮。
一想到自己謀劃了一兩年的計劃,只一夕之間便被粉碎了,他就心有不甘。不過,縱使心有不甘,事已至此,他也沒別的辦法可想了,只能把場面弄得再混亂一些,最好能趁亂殺人滅口,免得那兩個尼姑扛不住刑,把自己攀扯出去,哪怕沒有證據,總歸是暴露了自己,於將來的大局無益。
於是他才會在正殿門口吼那麼一嗓子,然後打算藉著救駕的旗子名正言順地製造一點兒混亂。
不過他的如意算盤並沒有打得響,侍衛們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甚至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朱子優有些氣急敗壞,剛想命令自己身後的侍衛們將這群目無尊上的皇帝忠犬拿下,卻聽得殿內皇帝朗聲道:「是朕令他們守候在此的。」
朱子優頓時啞了,憤憤地瞪了那一群侍衛一眼,抬腳就要領著另一群侍衛進入正殿,但他自己進去了,他帶來的侍衛卻全被攔了下來。
這會兒局勢已經明瞭,一切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朱子優心知自己再難弄出點兒什麼事來,只得作罷。
進了正殿,他一臉關切地看向皇帝,焦急地道:「是臣弟魯莽了,聽聞有刺客行刺皇兄,所以臣弟便帶著人急忙趕來救駕了,皇兄沒受傷吧?」
皇帝臉上帶笑地看向朱子優,直看得他臉色微變後,才笑道:「子優說錯了,這兩位師太行刺的人不是朕,而是母后。」
朱子優面色瞬間陰沉了下來,看向慧真和慧靜,恨不得用目光把她二人的臉瞪出個洞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與太后有多母子情深呢,其實他憤恨的,不過是慧真和慧靜沒有按約定刺殺皇帝,擅自把行刺對像改成了太后而已。
「這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皇兄為何還不將她們拿下?」朱子優咬牙切齒地道。
皇帝笑了笑,看向太后道:「這件事母后自有決斷。」
太后頗為欣慰,兒子雖然當了皇帝,大權在握,而且這一兩年來所做的一切事情,也都是為了把大權抓在自己手裡,越發有了他父皇當年的樣子。但他卻不似那人一般無情,至少他對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孝順,遇到這種事情他會問自己的意思,而不是嫌自己後宮干政,手伸得太長。
「這朝中大事,還是由皇帝來決斷吧。不過,慧真師太於哀家有恩,又與先皇有舊,而且此次的事情也是因誤會而起,哀家姑且就賣一次老,向皇帝求個人情•請不要傷及她二人的性命,其餘的,哀家就不管了。」
皇帝點頭應道:「是,兒臣謹遵母后諭旨。」
朱子優卻上前一禮道:「母后,萬不可姑息養奸哪,這亂臣賊子一日不除,如何服眾?若是這二人犯下此等滔天大罪卻沒有伏法,今後豈不是人人都敢效仿?這樣一來,母后和皇兄的安危又將置於何處?」
朱子優雖是出於私心,不過倒是句句都說得在理,太后和皇帝聞言,臉色也不由得發沉。
這時,一直沉默的朱子文道:「當年宮中舊事,知道詳情的唯皇室宗族而已,慧真師太原本於江南寺廟出家,又如何能得知宮中秘辛?可見是有人故意謀劃對母后不利。」
說著,他將目光轉向慧真,鄭重地道:「慧真師太,告訴你這些事情的人是誰?若是你將他指出來,那麼你就是受到他的挑撥和欺騙,你對母后有恩,功過相抵,不止你會平安無事,就連白雲庵內的僧尼,也都不會有事。」
慧真的臉色已漸蒼白,顯得嘴角的鮮血越發紅得刺目,此時她正目光恍惚地看著朱子文,似乎透過他看到了遙遠的從前,聲音有些含混不清地道:「皇上,是你麼?你終於來看我了?」
朱子文臉色一變,看向古嵐道:「該死,你是怎麼看著她的?她服了毒,快看看還有沒有救。」
古嵐聞言一愣,有些不信慧真居然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服了毒,忙側過頭朝她看去,卻見慧真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雙眸沒有了焦距,臉上帶著幾分淒楚的笑,臉色慘白中帶著青灰,顯然已經是毒入骨髓,無藥可救了。
古嵐不用把脈就知道她是中了什麼毒,也知道仁親王跟他守株待兔了一兩年布下的局等於是白布了,他一驚之下鬆了手,慧真便軟軟地倒在了地上,目光卻一直落在朱子文這邊,嘴裡猶在低聲呢喃道:「姐夫,你要對姐姐好一些,後宮那麼多嬪妃,她很傷心呢……」
慧靜紅著眼眶撲至慧真身前,將她摟在懷裡,哽咽道:「小姐,小姐,您醒醒,皇上和太后娘娘說了您不會有事的,小姐,您怎麼這麼傻?小姐!」
慧真吃力地抬起顫抖的手按住慧靜的手,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嘴角卻不斷有紅黑色的血湧出,聲音有些含混地道:「我……這一生從不曾負過誰,唯獨拖累了你,心有不安……你如果能活下去……便好好地活著,若是不能,來世……我願為你奴婢,忠心不二……」
慧靜那張從來古井無波的臉上,此刻卻籠罩著絕望和悲傷,她沒有失聲痛哭,只是淚如泉湧,緊握著慧真的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慧真的身體已經開始抽搐起來了,可她的臉上卻沒有痛苦,而是嘴角帶笑地低喃了一句:「皇上……我又要來煩你了……」隨後抽搐的身體終於停了下來,頭微微向旁邊一側,然後絕了生息。
太后不忍再看,李玉華和皇帝之間的糾葛,她從頭到尾都清楚,這樣一個女子,最終卻落得如此結局,她的心裡也不好受。
此刻慧靜反倒不哭,神色漸漸平靜,目光極冷地看向朱子優,冷笑道:「倘若我死後有靈,定要讓你寢食難安,永無寧日!」說罷將慧真輕輕地放在地上,自己則一臉平靜地閉上眼躺在她的身邊。
古嵐臉色一變,忙幾步躍到慧靜的身邊,抬手按住她的脈門,卻發現慧靜也已經服了毒,古嵐抬眼看向朱子文,朝他搖了搖頭,表示慧靜也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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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2:38PM
第一百五十七章刺殺事件後續
朱子優臉色鐵青地從一位侍衛手中劈手奪過尖刀,衝上前去就要朝已經軟倒在地的慧靜師太砍去。那尖刀頗重,而且朱子優明顯十分用力,彷彿想要一刀將慧靜砍成兩半似的,明晃晃的鋼刀帶著呼呼的風聲,朝下落去,卻在半空中被古嵐一把抓住了刀脊。
「你是什麼東西?滾開!別攔著本王處死這妖言惑眾的叛逆,否則你便是跟她一夥的!」朱子優怒目圓瞪,表情顯得有些猙獰。
古嵐臉上的神色少有的嚴肅,沉聲道:「四王爺,得饒人處且饒人,不是不報,時辰未到罷了。」
朱子優怒道:「你是誰屬下的太監,竟然敢跟本王這樣說話。」說罷便使勁兒地往回抽刀,古嵐鬆了手,朱子優頓時踉蹌地後退了幾步,隨後舉刀便朝古嵐砍了過來。
古嵐冷笑,抬手又一把捏住了刀脊。這時皇帝冷冷地呵斥道:「夠了,還不都退下?子優,你這就鬧得太不像話了,母后才受了驚嚇,你還在這裡舞刀弄劍的,今兒可是母后的壽誕,你是想讓母后不安嗎?」
朱子優聞言辯解道:「是臣弟一時被氣昏了頭,忘了這一層,可是這賊人也太可恨了,死到臨頭還要挑撥皇兄與臣弟的兄弟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臣弟一時氣急,還請皇兄原諒。」說罷鬆了手,任古嵐將他手裡的刀扔回給了那位侍衛,冷笑著看向古嵐道:「皇兄,這位公公身手真是了得,臣弟身邊正缺一個這樣的人,不知皇兄能否割愛,將他讓給臣弟?」
皇帝罕見地面帶怒色道:「現在是說這種事情的時候嗎?四皇弟,你要任性胡鬧也要分個時候才是!」
朱子優幾乎從來沒有被皇帝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呵斥過,頓時有些下不來台,站在原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
就在這個時候,地上躺著的慧靜身體也開始痙攣起來,嘴角不斷有黑血滲出,眼見是要斷氣了。
果然,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慧靜身體的抽搐便停了下來,面色一片寧靜,顯然已經身故了。
朱子優冷笑道:「就這麼死了倒是便宜她了。」
皇帝對朱子優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所以看也不看他,而是轉臉朝眾侍衛吩咐道:「李統領,你速速帶一隊人馬,封鎖白雲庵,將裡頭的人全部拿下,朕要活口,明白嗎?」
一位年輕的將領越眾而出,單膝跪地道:「是,末將遵命!末將告退!」說罷起身,領著自己的部下,離開了萬壽宮執行任務去了。
正殿裡頓時空了不少,皇帝掃了一眼剩下的人,又道:「慧真和慧靜兩位師太行刺母后所用的匕首顯然是經過特製的,朕觀整個大楚王朝,能定制這種兵器的名家不超過十個,古嵐,朕命你徹查此事,務必要將那位兵器大師帶到朕的面前來。」
古嵐不是朝廷的人,對規矩禮儀沒什麼講究,只在原地點頭應道:「是,草民遵旨。」
其實皇帝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這些所謂的徹查,早在慧真、慧靜動手之前便有了結果。
白雲庵裡統共有五個尼姑,除了慧真和慧靜之外,其餘三人一個活口也沒剩下,在慧真和慧靜離開時,全部服毒自盡了。
至於那位兵器大師,也早在兵器成型之時被人滅了滿門,全家九口人,無一倖免。
現在唯一漏網的便是那位名叫木子希的中年文人了,這人一直很神秘,在古嵐收集回來的情報裡,就是這個人把慧真和慧靜的真實身份告訴朱子優,並且也是他出面說服遠在江南的慧真和慧靜兩人搬來白雲庵掛單的。
這人以前時常在四王爺府進進出出,感覺全無防備的樣子。但是古嵐的人從未放鬆過警惕,時時都有人跟著他。誰料就在昨日,這人卻甩掉了所有盯梢的人,突然憑空消失了,現在不止古嵐的人在四面八方的找他,就連四王爺朱子優,也是滿京城裡尋他不見。
所有的證據都消失了,現在就連唯一有希望指認朱子優的兩個人也都服毒自盡了,儘管在場的人幾乎都知道四王爺朱子優跟這次的行刺事件脫不了干係,可是誰也沒有證據。
現在只能指望李統領那一隊人能在白雲庵裡搜出點兒什麼來,或者是等到那位名叫木子希的人再次出現了。
皇帝眉頭微皺,看向地上並排躺著的兩具身穿緇衣的屍體,轉頭對太后道:「母后,兩位師太的事情,您看?」
太后擺了擺手道:「死者已矣,就按佛門的葬禮辦吧。」
皇帝點了點頭,轉頭吩咐道:「馬統領,你將慧真、慧靜兩位師太的遺體送去城外望月庵,請望月庵的住持替兩位師太主持葬禮。」
馬統領聞言越眾而出,亦是單膝跪地,領了命,然後回頭命幾個侍衛抬著慧真和慧靜兩人的屍體出去了。
至於這兩具遺體裡頭會不會藏有什麼證據,皇帝根本沒抱任何希望,單憑朱子優那無動於衷的態度來看,便知道慧真和慧靜手裡留了他罪證的可能性極小,這兩個人只有活著才會對他構成威脅,所以他一來就要置當時還未斷氣的慧靜於死地。
可惜慧靜和慧真兩個人卻至死也沒有指出誰是幕後黑手。
其實皇帝知道古嵐有的是法子給那兩人吊著一口氣,讓她們招供出來,只是,他一來沒法下令古嵐折磨這樣兩個至情至信的女子,二來他潛意識裡認為,這樣兩個人,就算自己不顧大義真的下了那樣的令,也休想令她們開口吧?
太后一直目送著慧真和慧靜兩人的遺體被抬了出去,這才像突然脫了力似的,靠在朱子文的身上,無力地道:「送哀家回寢宮吧。」
皇帝回過神來,忙急切地問道:「母后,兒臣叫御醫來給您瞧瞧?」
太后歎道:「不必了,你且先處理這裡的事情吧,哀家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
朱子文扶著太后,對皇帝道:「皇兄臣弟便先送母后回寢宮了。」
皇帝點了點頭道:「你照顧好母后。」
朱子文點了點頭,扶著太后離開了,古嵐自然也跟在他身後走了。
朱子優的目光從朱子文的身上落到了古嵐的身上,他這才注意到,先前膽敢頂撞自己的那個太監,竟然是朱子文的隨從。這個隨從他從前也經常看見只是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是會武功的,而且今日他裝扮成太監進宮,顯然是早就得了旨意來護駕的,可恨自己還滿心歡喜地做著皇帝夢呢,原來早就成了笑話了。
「皇兄,臣弟懇請皇兄准許臣弟封鎖京城大門,搜索李家餘孽。」朱子優心有不甘地請命。
他自然不會是真心想要搜什麼李家的餘孽,他是想借勢把木子希搜出來,昨天小打小鬧的找了一番卻全然沒有他的蹤影。那個人辦法多,若是找到他,不怕沒有機會翻盤。
皇帝正色道:「封鎖京城大門不僅對百姓的生活不利,也會造成京城百姓的恐慌,至於李氏滿門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然全部伏誅,哪裡還有什麼餘孽?今日的事情,不要外傳才好。」
朱子優聞言只得悶悶地應了一聲是,然後躬身一禮道:「既是如此,臣弟告退。」
皇帝眼眸裡一片冰冷,臉上卻帶著笑道:「方纔慧靜師太說的話,子優不必放在心上,朕自然知道她是在挑撥我們的兄弟之情。」
皇帝這話不止沒起到勸慰的效果反倒使得朱子優身體一僵神色也變得益發的陰沉起來。
「多謝皇兄體諒。」朱子優言不由衷地說道。
皇帝笑了笑,點頭道:「好了你們都退下吧。」
片刻後,萬壽宮正殿的侍衛們全都退了下去,朱子優也跟著離開了,倒是一直留在侍衛們後面的杜雅雯沒有離開,這時她上前來,朝著皇帝一禮道:「皇上,臣妾想去看望太后娘娘,不知可否?」
皇帝點頭道:「當然可以,朕也正要過去,姨母隨朕同去吧。」
太后的寢宮中,在朱子優的陪同下,有些悲傷過度的太后已經睡下了。
人年紀大了,難免會多愁善感,雖說她跟慧真並不太熟,可到底都是喜歡同一個男人的人,不免會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歎。
又加上慧真此番雖然前來行刺於她,可她給開的藥方卻是真的,不僅御醫們會診後覺得次方可行,而且太后按方用藥後,的確是治癒了她頭痛的頑疾,對於這樣一個有恩與自己的人,看著她死在自己跟前卻救不了她,太后的心中其實並不好受。
對於太后來說,今日受到的驚嚇倒是沒有多少,反而是傷心比較多。
既然太后已經睡了,眾人的安慰自然是沒有了用武之地,於是紛紛散去。
不過,這件事情到底沒能藏得住,第二天京中便有了傳言,說是太后娘娘被李家的餘孽刺傷了。
這件事情傳到忠睿侯府時,無疑是兩記悶雷響在了宋元義和清語父女倆的頭上。
「你別擔心,慧真師太已經死了,沒人知道你和她的關係,更不會有人知道你娘親是李家的人。」宋元義看著一臉無措的清語,忙柔聲安慰道。
清語搖頭道:「父親,讓女兒離開京城吧,女兒可以去江南,去塞外,去任何地方,京城有太多人見過娘親了,若是被人聯想起來,再順著往下查,若只是抓住了女兒尚且無關緊要,唯一死罷了,若是連累了整個侯府,女兒的良心又如何能安?」
宋元義擺手道:「這事你不要再提了,為父怎麼會讓你一個弱女子離家遠去?再說,皇上已經下令,不許為難李氏餘下的族人,所以不會有人來查你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隔窗相會
對於父親的承諾,清語卻無法跟他一樣樂觀,但她也不能說服他同意讓自己離開,於是在父親的再三勸說下,她只能勉強點頭答應了,絕不擅自離開。
但是,心中的那股不安卻越來越強烈,使得她好幾日連出門的興趣都沒有,乾脆讓柳香去鎮國公府向安國夫人請了假,只說自己的病還沒有好得徹底,暫時無法去上課,倒是惹得杜雅雯您親自來看望了她一回,果然見清語臉頰都消瘦了幾分,心疼之餘也叫她好好休息,上課和開舖子的事情,待她身體好了再說。
清語龜縮在自己的芷蘭苑裡,心煩意亂時便撫琴或是練字,不然就是練習繡花,幾日下來,心緒倒是安寧了不少,這幾日的時間裡,來看她的人也是不少,侯府的姐妹裡頭,除了被關在秀蘭閣沒法出來的清秀外,其餘的都來過了,就連薛沐紫也都得到了信兒,放下手裡備嫁的事兒,趕來侯府看了清語一回。
不過,前來探望慰問的人越多,清語便越是領悟到「知我者為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這句話的含義。
不明白自己目前處境的人,不管帶來什麼樣的安慰,始終沒在正點子上,始終顯得那麼不痛不癢。
幾日後,當清語正打算恢復正常生活時,芷蘭苑裡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日天已經擦黑了,清語洗漱後回到房間裡,將燭台移到床前,拿了本話本小說靠在床頭翻看著,今晚當值的墨香已經在耳房裡睡下了,屋外寂靜無聲,在這初冬時節裡,連蟋蟀和蟈蟈的叫聲都沒有,唯有無邊的寂靜。
清語正看書看得入神,卻聽到外廳的窗戶輕微地響了一聲,在這種夜裡,這一聲輕響分外明顯,清語有了上回被人下毒的經歷,已經有些草木皆兵了,聞聲忙放下手中的書,輕喝道:「是誰在外面?」
「是我,你別怕。」有人壓低了聲音答道。
清語只是想喊一嗓子為自己壯膽罷了,卻沒想到真有人回答,而且聲音還是她十分熟悉的、多日不見的無塵。
清語聽得答話的人是他,懸著的心這才落回到了肚子裡,翻身從床上坐起,隨手披了條貂皮大氅,手握著燭台出了裡間,大廳裡沒有留燈火,只有清語手中的這一盞燭台發著光,照見正面牆上的窗戶朝上開著,窗外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楚。
這時,那扇窗頁突兀地朝上頭翻了一下,清語連忙舉起燭台照了過去,卻是無塵用手將窗頁朝上撐了起來,自己卻站在窗下,臉上的金色面具映著燭光,褶褶生輝。
清語見他的確是無塵無疑,這才舉著燭台走到窗邊,用手護住燭火,小聲地問道:「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無塵將清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有些緊張地道:「聽說你病了,我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你,按理說那藥不會傷人的,你怎麼會病了這麼多天?」
清語微微一怔,奇道:「你是如何得知我中毒的?」
無塵有些歉然地一笑道:「我跟你說了你可不能生氣?」
清語有些遲疑地問道:「我為什麼要生氣?難道?那毒……是你下的?」
無塵看向清語,有些忐忑地道:「是我叫人下的,但是那藥之前我特地找人試過,真不傷身體的,否則我也不敢往你身上用,卻沒想到累你病了這麼多天,回頭我找那混蛋算帳去。」
清語沉聲道:「為什麼?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無塵看了看清語的臉色,發現她並沒有如自己想像的那般惱怒,心中反倒越發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道:「太后娘娘壽誕那天宮裡出了事,想必你也聽說了吧?」
清語點了點頭,她豈止是聽說,而且還受到了驚嚇呢。
無塵又道:「實際上,這件事情我早在太后娘娘壽誕之前便得到了消息,知道白雲庵的兩位師太心懷不軌,後來聽說你那日也要入宮,我就怕你去會遇到危險,在那種情況下,不一定有人能顧全得了你的安危。所以我才命人在你茶水裡下了藥,阻止你進宮去。你不會怪我吧?」
清語垂著眼靜默了片刻,她豈止不能怪他,反倒應該感謝他才是。若太后壽誕那天她去了,若慧真對自己手下留情,或者處處避讓的話,自己的身世被暴露出來也只是遲早而已。
可是,如果要說不怪他,那也是假的,被人蒙在鼓裡的滋味不好受,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地躺在床上一整天的滋味更不好受,雖然那一天的時間,她有一多半都用來睡覺了。
「你不想讓我進宮,大可以先跟我說一聲,裝病還是怎麼,我都可以配合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無塵歎道:「我並不想瞞著你,只是事出突然,我也是臨到壽誕時才聽聞你也接到了請帖要入宮赴宴,而且,這種事情無憑無據的,我也怕你不信,再說,我那時不能走漏風聲,又哪裡解釋得清楚,清語,你就別生氣了好不好?」
清語沒有回答他,而是又問道:「你買通了我院子裡的誰下的藥?」
無塵搖頭道:「沒有買通誰,我怎麼會動你院子裡的人?是我派的人進來,親自下在茶水裡的。」
清語臉色微沉,惱道:「我這院子是集市嗎?你的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下毒就下毒,想殺人就殺人,你當我是什麼呀?欺負人也不帶這麼欺負的吧?」
她知道自己不該對無塵發火,可是這些日子以來的負面情緒實在是堆積得太多,而她又無從傾述,所以這會兒忍不住了,朝著無塵好一陣數落,說著說著,竟然哽咽了起來。
無塵慌了手腳,急道:「你別哭啊,你若是氣不過,要打我也行,罵我也可以,只要別氣壞了身子,我任憑你發落。」
清語聽了無塵的安慰,心裡越發的難受了,竟紅了眼眶,咬著嘴唇抽泣起來。
無塵心裡著急,想替她拭淚,偏偏又隔了一堵牆,於乾脆手搭在窗台上,輕輕一躍,跳進了大廳裡。
隨著無塵的動作,帶進來一股風,把清告的燭火吹得搖曳了幾下,險些熄滅了,清語忙用手護住燭火,眼淚汪汪地瞪向已經登堂入室的無塵,惱道:「你幹什麼?」
無塵輕聲道:「我不會做什麼的,你別怕。」說著,抬手輕輕地替他把臉頰上的眼淚抹去。
清語心中一酸,低頭小聲地道:「你帶我走吧,天涯海角,去哪裡都可以。」
無塵還停在清語臉頰上的手微微山顫,疑惑道:「你怎麼了?怎麼會這麼說?是不是侯府裡有人欺負你?」
清語搖了搖頭道:「沒有,他們對我很好,我只是想離開京城,隨便去哪裡都可以。」
無塵收回手,沉默了片刻後歎了口氣道:「我真想馬上就帶你走,可是暫時還不行,我手裡頭還有個麻煩沒解決掉,這會兒不能走,你再等等我最多半年,我便能帶你……」
清語搖頭道:「不用再說了,我只是隨口說說罷了,你還當真了。」說罷,語氣一頓,淡淡地道:「你走吧,被人看到不好。」
無塵站在原地沒動,而是定定地注視著清語的眼睛,問道:「你到底怎麼了?遇到麻煩可以跟我說,我能幫你。」
清語搖了搖頭道:「沒有,你快走吧,把我屋裡的丫鬟吵醒了就不好了。」
無塵依舊不動,賴在原地道:「不會吵醒她的,放心吧,我許久沒見到你,讓我多看看你不好嗎?你真的沒什麼嗎?」
清語無奈,暗歎了一口氣道:「真的沒什麼。」
無塵不肯走,清語也只得任由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她這般時間的確沒怎麼見他了,而且前段時間事忙,這段時間心中不安,甚至連想起他的時間都很少,對於勉強算是在談戀愛的兩個人來說,她這段時間的表現,的確是太冷漠了。
以後,若能在一起,對他好一些吧。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以後。
清語想到以後,心中悵然,又是暗暗地歎了口氣。無塵見她神色疲憊,只當是自虐打擾到她休息了,於是強忍著心中的不捨,對清語道:「你這幾天身子不太好,要多休息,我就先走了,我再來看你。」
清語點了點頭,目送著他從窗戶翻了出去,然後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她打算著,過幾日可以去無塵閣見見他,或許自己的身世應該跟他說說,他那麼手眼通天的人,興許辦法也說不定。
只是,令清語沒想到的是,他們見過今晚這一面後,再次相見時,卻已經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再說清語目送無塵離去後,端著燭台去耳房裡看了看,墨香果然還熟睡著,先前那麼大的動靜也沒吵醒她,顯然無塵是用了什麼法子才能讓她睡得這麼沈,清語想到自己中的那個毒,不由得自嘲地想:自己運氣倒是好,竟然招惹到一個江湖人物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清語也沒什麼心思看書了,便直接熄燈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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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2:40PM
第一百五十九章姜安孟
再說四王爺朱子優這邊,兩年的謀劃落了空,他的心中難免不甘,卻一丁點兒沒有反省過自己做的事情,更全然不感念皇帝沒有順籐摸瓜、抱著寧肯殺錯不可放過的心態找他的麻煩,反倒是琢磨著怎樣將這次失敗的謀逆所產生的影響轉化成對自己有利的助力。
對朱子優來說,他現在最需要的,莫過於母族強勢的支持、和皇室宗親們的支持,一旦這兩樣東西達到了一定的程度,他想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不過現在時機還不對,皇室宗親們並沒有明擺著支持他,其中大部分人都處於左搖右擺的階段,沒有明確表態,更有一小部分是已經對皇帝死心塌地了,儘管姜太妃八方張羅,卻並沒有取得多少成效。
至於母族的勢力,更是由於皇帝這段時間以來的連消帶打,已經大不如從前了,很多以前跟姜家關係親近的重臣們也開始漸漸地疏遠起姜家來。而且姜氏一族對他也不是那麼全心全意的,至少這次刺殺事件,他的母妃就沒有讓他求組姜家的任何力量。
而如今慧真與慧靜行刺太后失敗,在朱子優看來,反倒是正在走下坡路的姜家的一個翻身契機。
刑部尚書姜安孟,已是年近花甲,在官場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倒也算是混得風生水起了。而且,他還是姜太妃和姜氏的嫡親哥哥,忠睿侯太夫人的侄兒,四王爺朱子優的親舅舅,說起來,身份倒是夠顯赫的。不過,這些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實際上的好處。
姜安孟雖然至今仍坐著刑部尚書的位置,但因為等級被皇帝由從一品降到了二品,嚴格說來,他目前的品級已經跟他的官職不符了,所以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過得戰戰兢兢,生怕一不小心連官職也跟著往下降,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對於四王爺突然的造訪,姜安孟雖然有些摸不著門道,不過心中也是歡喜的,這個王爺外甥跟自己素來不親厚,極少主動登門,節氣上都是自己這個舅舅腆著臉去王府拜見他的,這回竟然破天荒地主動來找自己,不定是有什麼要事需要跟自己商量了。
姜安孟親自迎了朱子優進到大廳裡,請他在正位上坐了,又命丫鬟奉了茶,自己這才在客位上側身坐了,笑問道:「王爺光臨寒舍,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
朱子優擺了擺手,打斷了姜安孟的話,沉聲道:「大舅,這些客套話咱們就不要說了,本王今日前來,是有件大事與大舅商議。」
姜安孟略有些不悅,這位王爺外甥未免也太不客氣了吧,這些過場話雖然聽起來無用,可好歹也能增進甥舅二人的感情,出於禮節來說也是必不可少的,可他竟然只聽了個開頭便打斷了自己,全不顧念自己這個做舅舅的人的體面,實在是讓人高興不起來。
不過,姜安孟到底是個顧全大局的人,雖然心中有些不喜,卻還是勉強笑道:「是,王爺說得在理,不知有何大事?」
朱子優道:「前幾日太后娘娘遇刺的事情,大舅知道了吧?」
姜安孟摸了摸自己有些花白的鬍鬚,點頭應道:「此事已經是滿京城都知道的了,下官自然也聽說了,不過個中細節,卻是知之甚少,還望王爺解惑。」
百姓和朝臣們只知道是白雲庵的兩位師太行刺太后娘娘,至於這幕後的種種陰謀,眾人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究竟來的,畢竟太后只是後宮之人,年事已高不說,手中亦無實權,而且太后娘娘為人素來謙和,極少與人為敵,更別說招惹什麼出家人了。
朝中官員大部分只知道慧真師太姓李,是廢皇后李氏的族人。只有極少數的朝中重臣知道,她竟然是先帝李皇后的親妹妹。
朱子優冷笑道:「大舅想必是知道的吧,那位慧真師太姓李。」
姜安孟點頭應道:「回王爺,這事情下官倒是聽說了,不過因沒有確切的消息,倒是有些不敢確信。」
「這消息千真萬確,那位慧真師太名叫李玉華,是李皇后的親妹妹。」朱子優說完這句,看到姜安孟驚得站了起來,不免有些自得地道:「大舅放心,這個李家的漏網之魚,怎麼也問責也問不到你頭上來。」
姜安孟勉強笑了笑,又側身坐下,歎道:「下官倒不是怕被人問責,只是這李玉華當年不是投湖自盡了嗎,下官記得是先皇親自宣告她已經身亡了的呀?」
朱子優冷笑道:「父皇當年欠下的風流債,卻報應到了母后的身上。」言罷,又覺得自己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對,忙改口道:「不說這些沒用的廢話了,本王今日來是想問問大舅,當年的李家餘孽是大舅處理的吧?可有什麼漏網之魚?」
姜安孟臉上的笑容越發僵硬了,這位王爺外甥還真是什麼都敢說啊,這種事情誰敢承認?莫說沒有,就算真的有,這會兒誰敢認?「王爺說笑了,下官雖然不才,可辦事倒也是兢兢業業的,如何敢有漏網之魚?」
朱子優根本沒聽出來姜安孟話裡的不滿,而是一臉失望地道:「真沒有?那就沒法子了……不過,當年哪些人跟李氏一族的人走得近,大舅可還記得?」
姜安孟這下子總算回過味兒來,明白這位王爺外甥是想要做什麼了,敢情他是想拿太后遇刺這件事情做文章,要自己排除異己啊。不過,當今聖上雖然此時還沒看出來有多聖明,可絕對是有主見且殺伐果斷之輩,就憑他力排眾議取用新壯派的官員,且沒有造成太大的不良反應來看,足以見得他是個有手段的人。
在這種手腕強硬的皇帝眼皮子底下黨同伐異,無疑是活的不耐煩了,尤其是在這位皇帝明顯已經對自己不滿的情況下,更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只怕自己這邊黨同伐異的念頭剛動,那邊一紙貶謫的調令就下到自己手裡了。
「王爺,當年李家的事情,先皇曾經說過,只對幾個主犯問罪,其餘受到牽連的,僅限於李家三族以內,至於與李家曾經交好的官員,一律免罪,不做任何追究,王爺如今想問那些人的罪,只怕難了。」姜安孟解釋道。
朱子優對姜安孟的怯弱十分不滿,臉上帶了些不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年父皇不追究這些人的責任,未必皇兄也不追究,再說,即使皇兄不追究,可如今遇刺的是太后娘娘,只要有人帶頭站出來要求嚴懲與李家有舊的官員,皇兄也不好不理會吧?這可是與孝道有關的。
若皇上要懲辦與李家有舊的官員,豈不是大舅的機會就來了,當年李氏一族跋扈無比,哪個官員是清白的?還不是全憑大舅一句話。」
姜安孟只覺得頭疼無比,對這個王爺外甥的言論完全無言以對了,他怎麼會這麼天真的以為皇帝會同意這種事情?
歎了口氣,姜安孟鄭重地道:「王爺,這事兒不是那麼簡單,皇上為人,深不可測,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皇上雖然下令徹查此事,可一點兒大動干戈的跡象也沒有,可見皇上心裡是有數的,這會兒誰跳出去鬮騰,誰就是把禍水往自己身上引啊。」
朱子優撇了撇嘴,暗想,他若心裡有數,早就把自己抓起來了,還會好言好語的對待自己?
「大舅說這些,就是不敢了?」朱子優冷冷地問道。
姜安孟見朱子優根本不聽勸,便也熄了再勸的心思,點頭應道:「是,下官不敢。」
朱子優憤憤地站了起來,想了想後卻又坐了回去,咬了咬牙問道:「罷了,大舅既然不肯,本王也不勉強。本王聽說,大理寺卿宋大人,曾經與李家一位旁支的小姐有舊,可有此事?那位李家的小姐,是大舅發賣的吧?如今她人在何處?」
大理寺卿正是宋元義的官職。
姜安孟聞言一怔,臉色略有些不自然地道:「確有此事,不過先皇曾經下過令,不追究宋大人,而且,那位李小姐也的確是下官發落的……」
當年他架不住自家妹妹的哀求,把原本應該發賣為官奴的李玉卿賣進了青樓,這事兒知道的人不多,卻一直是姜安孟心底裡的禁忌,被他視為人生的污點。這會兒被外甥突兀地問起,心中頓時有些慌亂。
「哦?大舅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朱子優冷笑著道:「當年大舅應了姑母的請求,把堂堂的李家小姐發賣去了青樓,這可是瀆職啊。不過,此事也就你知我知而已,若是大舅肯出面做一些事情,這事兒本王就會讓它一直擱在肚子裡,再不會有人知道,如何?」
這是紅果果的威脅啊。姜安孟氣得臉色鐵青,這個看似聰明無比的外甥,怎麼腦子就這麼不好使呢?竟然拿這種事情來威脅自己?自己倒台了,對他有什麼好處?
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瀆職一事酆使被翻了舊帳,也大不了是降職罷了,不會有更嚴厲的懲罰了,而自己若是在這當口黨同伐異的話,搞不好就會落得個結黨營私的名頭,那罪可就大了。而且,明顯自己這位外甥是個靠不住的,若自己跟他站到一隊的話,今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操家滅門也是指日可待。
「王爺,下官當年做錯了淨情,王爺若真要大義滅親告發下官,下官也無可厚非。」
姜安孟把心一橫,打算徹底把話說開了,免得日後麻煩。

第一百六十章潰於蟻穴
朱子優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臉色一片陰沉,半晌後才冷笑道:「大舅莫不是以為本王不敢?」
姜安孟低頭應道:「下官不敢妄自揣測王爺的意思。」
朱子優見姜安孟一副油鹽不進、小心惶恐的樣子,也拿他沒有法子,他又不可能真的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去皇帝面前揭發自己的舅舅從前做過的錯事,若他真那樣做了,只怕就會徹底失去了姜家這個靠山,現在還不到徹底跟他們撕破臉的時候。
「罷了,既然大舅拿定了主意,本王也就不勉強了,告辭。」朱子優說罷,拂袖起身,朝外頭走去。
姜安孟暗暗地鬆了口氣,忙起身跟在朱子優身後,送他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客廳,朝外頭走去,穿過院門,外頭是姜府的大花園,朱子優來時乘坐的軟轎便停在院子門口。
朱子優回頭陰沉地瞥了姜安孟一眼,冷笑道:「大舅太客氣了。」
姜安孟忙上前一禮道:「理當如此,王爺大駕,下官不敢怠慢。」
朱子優一甩袖子就打算上轎,冷不防卻瞥到一個勉強還算熟悉的身影,眉梢微挑,回頭問道:「大舅,那個老婆子好像是姑母屋裡的吧,怎麼會在姜府裡?」
朱子優說的人,正是被宋元義勒令姜氏遣走了的洪嬤嬤。
這洪嬤嬤跟著姜氏時倒也算是膽大心狠的人,也曾經幹過不少壞事,如今年歲大了,反倒相信起什麼因果報應來了,對自己早些年做過的壞事就開始有些耿耿於懷、時常心驚肉跳起來。又加上被姜氏送回了姜家,在姜府總有些抬不起頭來。跟她一起被免了管事的差使、同樣被送回了姜家的她的那口子,還成天不住地埋怨她頭髮長見識短,壞了一家人的前程云云。
諸多事情湊到一起,又加上前幾日太后遇刺一事,洪嬤嬤聽聞行刺太后的那人是李家的餘孽,又聽聞皇帝如今下令要徹查此事,不由得疑心自己早些年做下的事情會被抖摟出來,頓時便如驚弓之鳥一般,受到了莫大的驚嚇,開始夜夜做起噩夢來。
連續幾日噩夢下來,洪嬤嬤的神智已經開始有些昏聵的跡象了,看人的目光變得躲躲閃閃,總像是在害怕什麼似的,姜安孟的夫人原想把她遠遠地打發到莊子上去,眼不見為淨,奈何她的小姑子薑氏特地差了人來,懇請自己善待於她。
姜氏原本就是捨不得把洪嬤嬤送到莊子上去吃苦,所以才把人送回姜府的。小姑子的這點兒小請求,自己這個做嫂子的若是都不答應,未免就太不給宋元義面子了。於是,姜安孟的夫人無奈之下,只得將洪嬤嬤的妹子那一房人撥來照顧洪嬤嬤。
而此時,正是洪嬤嬤午睡之後做了噩夢,驚叫著醒來,她的妹妹劉洪氏便扶著她出來走走,散散心,卻好巧不巧地被朱子優看見了。
不得不說,有時候,推動歷史進程的往往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人物。
這朱子優見到洪嬤嬤,只是覺得眼熟而已,連她姓甚名誰都不記得了,哪裡會去關注她?不過因為她是姜府嫁出去的女兒的陪房,如今卻在姜府出現,所以故意問出來,想尋姜安孟的晦氣罷了,誰曾想,他這一問之下,還真的被他察覺出了一些端倪。
姜安孟也沒想到這陪嫁的老婆子身上會有什麼秘密,很隨意地應道:「哦,王爺問的是她啊?她姓洪,是你姑母的陪房丫鬟,被宋大人不喜,所以給遣送回來了,最近也不知是怎麼了,像是受到了驚嚇似的,整日裡神神叨叨的,偏偏你姑母念舊情,不肯將她送去莊子上,這不,還得請人伺候著她。」
朱子優哪有興趣關注一個半瘋的婆子,聞言只是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然後便打算上轎回府,腦子裡卻突然靈光一閃,追問了一句:「受到驚嚇?莫不是太后娘娘遇刺以後?」
姜安孟不疑有他,略微思索了片刻後點頭應道:「這麼說來,倒真是太后娘娘遇刺後的事情了,倒真是巧。」
朱子優冷冷地一笑,對姜安孟道:「大舅,本王看姑母的這個陪房很有些意思,本王府裡裡正缺一個上了年紀的管事嬤嬤,不如就把她送給本王吧。」
姜安孟一愣,心道這是妹妹交給我照顧的人,怎麼好推給王爺?正想著托辭準備拒絕,卻聽朱子優轉頭對他的手下人道:「你們,去把那個婆子給我帶過來。」他的那幾個隨從自然是毫不猶豫的令行禁止,完全不等這家的主人點頭首肯,如狼似虎般地上去就將滿面驚惶的洪嬤嬤架了過來。
「奴婢什麼都沒做過,奴婢什麼都不知道……」洪嬤嬤萎縮著身子,將頭埋在胸前,一雙眼睛盯在地上,時不時地用眼角餘光偷瞧朱子優和姜安孟幾眼,她這種樣子,越是說什麼都沒做過,什麼都不知道,卻反而更讓人生疑。
這個老婆子,明顯是知道些什麼,朱子優心中暗喜,大手一揮道:「帶走。」說罷轉身上了軟轎。
姜安孟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忙小跑了兩步,一邊跟上軟轎,一邊喘著氣道:「王爺,洪嬤嬤年紀大了,只怕走不了許多路,不如明日下官給您送到府上來吧?」他這會兒也回過味兒來了,這洪嬤嬤早不瘋魔晚不瘋魔,偏偏在這當口上瘋魔了,必然是跟太后娘娘遇刺一事有所牽連,只是不知道牽連到底有多深。
越是不知道洪嬤嬤跟太后遇刺一事有多少牽連,就越是不能這麼把人交出去,否則姜家就太過被動了。
姜安孟心急如焚,恨不得上前將洪嬤嬤搶下來,可是他面對的人是四王爺,他又怎麼敢叫僕人們上前去搶人?只能看著朱子優假裝沒聽到自己說話似的,大搖大擺地,領著一群彪悍壯碩的屬下,架著已經開始滿嘴胡言亂語的洪嬤嬤,離開了姜家。
朱子優前腳剛走,姜安孟後腳就坐上馬車,心急火燎地去了忠睿侯府。
姜安孟自然不是去找宋元義的,而是直接在侯府的二門口遞了帖子,求見姜氏。
姜氏見了帖子,忙命人將姜安孟安排在二門外的會客廳裡稍等,自己連忙換了衣服,坐上軟轎,直奔會客廳去了。
見了面,姜安孟連客套話都沒有,屏退了下人,肅容道:「小妹,今日四王爺把洪嬤嬤帶走了。」
姜氏還沒察覺出事情的嚴重性,臉上不見驚慌,倒是滿臉疑惑地道:「子優把洪嬤嬤帶走了?為什麼?」
姜安孟也不和她繞彎子,而是沉聲問道:「我問你,那個你叫我弄進青樓去的姑娘,後來死在青樓裡的那個,你後來沒對她做什麼吧?」
姜氏神情一怔,臉色有些不自然地道:「大哥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來了?」
姜安孟見她沒有否認,頓時跺腳急道:「小妹,你好糊塗啊,那李家的人,也是你能沾惹得的?這下好了,跟太后遇刺一事扯上關係了,洪嬤嬤是不是知道什麼?」
姜氏這才醒悟到這件事情委實不小,雖然她不明白李玉卿怎麼能跟太后遇刺一案扯上關係,但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隨便蹭到一點兒油皮都夠死一侯府的人了。而且,洪嬤嬤知道的事情的確不少,幾乎是由始至終她都參與了的,若是她壓不住話,什麼都說了……
「子優可是我的親侄兒,難道他還會害我不成?」姜氏還抱著天真的幻想,一心相信子優即使知道了什麼,也絕不會說出去。
姜安孟歎了口氣道:「小妹,你一把年紀了,怎麼還這般天真?若你還留在姜家,還未出嫁,他興許還會有所顧忌,也只是興許而已,如今你冠上了夫姓,已經是宋家的人了,他又怎麼會念什麼姑侄情義?再說,你覺得你跟他有姑侄之情可言嗎?」
姜氏被說得啞口無言,再一細想,覺得大哥說得的確在理,這才著急起來,雙手握在一起放在胸前,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姜安孟歎道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可隱瞞的?還不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我聽?」
姜氏思慮了片刻,最終決定把從前發生的那些事情說了出來。
「當初請大哥幫忙,把那個女人賣去青樓,原是想羞辱於她,也好叫老爺看看,他心目中的神女如今是什麼光景。可是那賤人倒也硬氣,一去就自己劃花了臉,偏偏她又不肯死,我怕老爺回來後會徹查此事,若他較起真來,搞不好真會查出些什麼來,連累了大哥,於是便找了具泡爛了的屍體,把那賤人換了出來,安置在我身邊,這樣一來,老爺即便知道大哥和我在其中做了手腳,為了顧全那個賤人的性命,也絕不會聲張。」
「後來我懷了清雅,杜姨娘專寵,囂張得不可一世,我實在看不過去,就把那賤人抬成了侍妾,塞去了老爺的書房裡,後來……」
姜安孟聽到這裡,臉色大變,站起身來,急道:「你好生糊塗,罪臣之後,誰敢娶?哪怕是小妾,那都是大罪你呀,真是害死妹夫了那小妾後來呢?」
姜氏嚥了口唾沫,有些畏懼地道:「那賤人後來有了身孕,分娩的時候,我給她茶水裡下了紅花,她生下了一個女兒,然後血崩死了。」
姜安孟只覺得眼前一黑,險些暈倒:「生了個女兒?」他這會兒已經不知道該哭還是該怒了:「你竟然還讓她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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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2:45PM
第一百六十一章屈打成招
姜安孟的樣子明顯是被氣壞了,說話不由得有些大聲,對於這位一向待弟弟妹妹們親厚有佳的大哥來說,這樣的暴怒,還是第一回。
姜氏不免心虛,小聲吶吶地道:「她人都死了,如今死無對證,又有誰會知道她是李家的人?」
姜安孟重重地錘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無力地跌坐回椅子上,良久後才歎道:「女人哪,始終是頭髮長見識短,死無對證?她生的那個女兒可還在人世?那孩子不就是證據?更何況,這件事情還有第三人知道,你怎麼能把那婆子還留在世上?你沒見識不懂這些,難道妹夫也不懂?」
姜氏聽聞此言,臉上憤憤不平起來,咬牙道:「他怎會不懂?為了救那個賤人的命,他有什麼不能捨的?」
姜安孟瞪了姜氏一眼,埋怨道:「這幾十年了,你怎麼還是老樣子?一出事就全怪別人不好?若不是你當初執意要把那位姑娘賣去青樓,讓她安安份份地去哪家做了婢女,就這樣了此殘生,料妹夫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別人府裡把人弄出來,又怎麼會有這些事發生?」
姜氏委屈地道:「我就是不甘心讓她安安穩穩地給人家做丫鬟,平平靜靜地過一輩子,我不服氣,再說,老爺心中一直是念著她的,我怎麼能嚥得下這口氣?」
姜安孟歎道:「你真是……哎,人心不足啊。哪個男人心中沒有個把個得不到、又念念不忘的人?你卻非要較真兒。妹夫當年對你不是挺好嗎?你每回一次娘家就顯擺一次,每次你走了,你嫂子都得跟我鬧上一場,說我不如妹夫多矣,既是這樣,你又何苦去生那些事,他心裡想著她便想就是了,與你何干?如今倒好,賠了夫人又折兵不是?罷了,事已至此,我也不說你了,這事兒興許還有轉圜的餘地,想來四王爺拿了那婆子去問話,若真是問出來什麼,必然會藉此要挾妹夫,你只管叫他應下,或可保得住侯府一時……」
想到朱子優的野心,姜安孟便不忍心再說下去了,侯府興許保得住一時,卻保不住一世,若宋元義真選擇跟朱子優站在一起,只怕遲早也是抄家滅門的下場。只是,事已至此,他又怎麼好在已經絕望了的妹妹傷口上再撒一把鹽?
有道是一步錯,步步錯,姜安孟此刻深深地後悔,當初自己怎麼就會經不住妹妹的再三哭求,做下那等糊塗事?結果不僅害了自己,還害了妹夫一家。
姜氏聽了姜安孟的話,點頭應道:「也只能如此了。」言罷語氣一頓道:「只是,老爺那性子,若子優提什麼過分的要求,只怕老爺是死也不肯應的。」
姜安孟歎道:「你得好好勸勸他。這件事情牽連甚廣,一個不小心,倒霉的不僅是侯府,就連姜家也脫不了干係。如今人已經被四王爺帶走了,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你且好自為之吧。」他說完,望著自己的妹妹,又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走了。
姜氏心煩意亂,也沒心思去送送自己的哥哥,只木然地坐在原處,呆坐了許久後,這才起身出門,上了軟轎,直奔墨苑去了。
再說朱子優這等陣仗地把人帶回了王府,洪嬤嬤已是被嚇得小便失了禁,穢物弄得滿衣裙都是,臭氣熏天。
朱子優掩鼻皺眉,對幾個侍衛道:「叫幾個公公來,把這婆子弄乾淨了帶到刑房裡來。」
刑房這地方位於王府的內院裡,按理來說這種機構應該設在外院才是,可朱子優府上的刑房卻偏偏設在內院,這處刑房不僅是懲處不規矩的屬下和奴才們的,更是用來拾掇那些後院兒的女人們的。
刑房在一座單獨的院子裡,這院子周圍修著近兩人高的高牆,院門僅有一米來寬,上面裝著一道黑漆漆的大鐵門,進了鐵門後,迎面還有一道同樣三四米高的擋牆,讓人看不清院子裡到底有什麼。
只有繞過了擋牆,才能看到院子裡的情形。
寸草不生。
整個院子裡,沒有任何植物,哪怕是從牆邊地縫裡長出來的野草都沒有一根兒,地面平整且冰涼,不少石頭縫兒裡有的不是野草,而是暗紅色的陳舊血漬。
空蕩蕩的院子中間,立著五根大腿粗細、三米多高的大鐵柱,鐵柱子的頂端有孔,懸著胳膊粗細的鐵鏈子,可見這幾根柱子,也是刑具的一種。另外在院子的邊緣部分,還有若干稍細一些的矮鐵柱子,半人高,朝上的一頭略細,看不出來是做什麼的,只有那柱子所在的地上有一灘灘乾涸的血漬,在向世人說明,這看似無害的柱子,也是一種刑具,而且看地上的血跡,受過這等刑罰的人還不少。
朱子優似乎對這些刑具有很深的感情,看到這些東西,他那張陰沉的臉頓時有了些笑容,走到一根粗鐵柱前,抬手摸了摸鐵柱的表面,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片刻後,嘴被塞住了的洪嬤嬤被兩名太監架著進了院子。
朱子優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雖然滿臉的鼻涕眼淚,但好歹衣裳褲子給換乾淨了,沒有什麼臭味了,於是對那兩個太監點頭道:「帶進來吧。」說罷,自己率先朝屋裡走去。
這屋子才是正宗的刑房所在,房間裡的地面空蕩蕩的,除了一把椅子,沒有別的任何傢俱,只是牆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刑具,稀奇古怪,聞所未聞,如皮鞭一類的常見刑具,估計都不好意思往那牆上去。
朱子優一進了房間就熟門熟路地在那把椅子上坐了,然後兩名太監架著洪嬤嬤進了屋,將她摁倒,跪在朱子優的面前。
洪嬤嬤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嚇得跪著的力氣都沒有了,癱坐在地。
一名太監取了她嘴裡塞的布後,她立刻哭叫起來:「這是什麼地方啊?我要回侯府!我要見夫人!」
她今日被嚇得夠嗆,已經連基本的規矩都忘了,在王爺面前也敢你來我去的了。朱子優冷笑,淡淡地道:「目無尊上,掌嘴。」
兩名太監應了聲是,然後一名太監將洪嬤嬤的雙手反剪在身後,另一名太監從牆上取下一塊帶柄的木板,左右開弓地抽起洪嬤嬤的臉來,不到十下,洪嬤嬤的臉就已經腫得不像個人了,滿嘴的鮮血亂濺。
朱子優因為還要問她的話,怕打得太狠了一會兒聽不清她說什麼,於是擺了擺手道:「罷了,念你年邁,這次就饒了你。來跟本王說說,你都知道些什麼?如果不想挨打,就好生想想再說,本王這裡的刑罰,就算是七尺男兒也都熬不下全套,嬤嬤你年紀這般大了,想來也是受不住的,不如,本王將你的相公孩子一併接來,一家人一起受刑……」
洪嬤嬤忙嗚嗚叫道:「奴婢什麼都說,求王爺放過他們。」
朱子優點頭道:「好吧,你且說說看,說得好的話,本王就不請他們來。」
洪嬤嬤忙使勁點頭,然後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把她知道的事情全部抖摟了出來。
有時候,人無所謂忠誠,只是背叛的籌碼不夠罷了,如洪嬤嬤這樣的人,只需要給她動點兒真格兒的,讓她見到點兒血,即便不用她的家人來威脅她,她也會老實招供的。
聽完了洪嬤嬤沒完沒了絮絮叨叨的供詞,朱子優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命其中一個太監去傳了師爺進來。
這位師爺已經不是那位名叫木子希的人了,而是另外一個中年文士,身材微胖,他顯然不是朱子優跟前最受重用的人,進這刑房的次數不多,見到滿臉血糊糊的洪嬤嬤,這位師爺的腿肚子便有些轉筋了,說話也開始不怎麼利索起來。
「王……王爺叫小的……來……來這裡,有何吩咐?」這胖文士一禮,然後顫顫巍巍地道。
朱子優看他不怎麼順眼,想當初自己帶著木子希來觀看他對後院兒的女人用刑時,那人可是一臉享受的表情,可見他和自己才是同道中人,才真的能視天下蒼生於無物,這才是做大事的人該有的氣度,哪像這個胖子,見點兒血就連話都說不清了。
於是朱子優又不可遏止地懷念起木子希來,對胖文士冷冷地道:「好生說話,你若是對本王忠誠自然無事,可你若敢有二心,這裡的刑具可都不是吃素的。」
胖文士點頭跟搗蒜似的,忙應道:「是是是,小的對王爺忠心不二,至死不渝。」這廝已經口不擇言了。
朱子優點頭道:「擬一份供狀,本王念,你來寫。」
胖文士忙應了聲是,轉身出去拿了一套文房四寶進來,這屋裡沒有桌椅板凳,他只得跪在地上研墨,然後開始書寫起來。
朱子優自然不會寫宋元義只是被動地承受了結果,在他的口中,宋元義是早有預謀的,跟李家素有勾結,在李家倒台後,更是妄圖推翻先皇,為李家平反云云,總之,按他寫的這份供狀,滅三族還是輕的,滅九族都能夠了。
洪嬤嬤的嘴裡又被塞上了布條,聽到朱子優念的供狀,咿咿嗚嗚地直搖頭,可有誰會理她呢?
待那胖文士趴在地上寫好供狀後,朱子優朝那兩個太監打了個眼色,那兩人立即熟門熟路地拿出來一盒硃砂,然後摁著洪嬤嬤的手,讓她在供狀上蓋了手印。

第一百六十二章夫妻
朱子優將供狀拿在手裡,得意洋洋地看了一遍,只覺得心中甚是滿意,這下不怕他宋元義不肯就範了,自己手裡這東西,可是關乎著他侯府滿門的性命呢,莫說是要他進言上表、黨同伐異,估計就算是喊他立刻反了,他也會聽吧,畢竟謀反也是死罪,窩藏亂黨餘孽也是死罪,反正都是死,謀反至少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朱子優這樣的人,從來不知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這句話的含義,也從來不知道會有人情願死,也不願違背自己的良心和原則,去幹那些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勾當。在他看來,為了保命,沒有什麼是不能做的,沒有什麼是不能出賣的。
再說姜氏在墨苑的大廳裡見到宋元義後,忙屏退了下人,抱怨道:「老爺,這下可好了,你當初造下的風流孽債這會子可要連累整個宋家了。」
宋元義聽得一頭霧水,皺眉疑惑道:「夫人何出此言?」
姜氏憤憤地道:「還不都是玉卿惹出來的麻煩麼,方才大哥過來告訴我,說子優在姜府碰到洪嬤嬤,把她帶走了,洪嬤嬤這些日子精神不大好,只怕子優稍微一嚇唬她,她就什麼都說了。」
宋元義眉頭皺成了一個「川」,沉默片刻後才長歎了一口氣道:「罷了,該來的始終會來,與其終日裡提心吊膽,還不如來個痛快的。這也是我的劫數。」
姜氏高聲道:「老爺,你說得倒是輕巧,劫數?你當年一時風流,卻給侯府埋下了無邊的禍端,若真是你自己的劫數倒好,卻還要連累妻兒老小。」
宋元義冷眼看向她,沉聲道:「夫人說得倒是有理,不如我們和離吧。」
姜氏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似的跳了起來,高聲道:「你說什麼?你想跟我和離?你想這個想了二十幾年了吧?我偏不,我告訴你宋元義,我就是要佔著這個嫡妻的位置,我就是要讓她永遠比我低一頭。想和離,你做夢!」
宋元義無奈地歎了口氣道:「你胡說些什麼?就算我跟你和離了,玉卿也不可能扶正。我只是怕連累了你。」
姜氏想了想,覺得宋元義說得在理,的確沒有妾侍扶正的慣例,只是這事兒她算是主謀,罪狀比宋元義之多不少,哪怕就是和離了,也是罪責難逃。
想到這裡,她稍微冷靜了些,哀哀地道:「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可我偏不各自飛,就算是死,我也得守著你。再說,此事也不一定就到了那一步,子優那孩子,不見得就會把事情做得那麼絕,他很可能是想你幫他做事,到時候你只管應下就是了,若他提出要娶清秀的話,你也應了就是了。不用跟他硬碰硬,且順著他,不就什麼都過去了嗎?」
宋元義此刻心情有些複雜,對於姜氏,要說他對她一點兒感情也沒有也不可能,畢竟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難免會生出幾分親情來。可是,他心底裡也確實沒法喜歡她,才成親的時候倒還好,也算是能和她相敬如賓,可是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她的本性便暴露得越多。
自私、狹隘、偏激、妒忌、猜疑……她永遠活在她自己的世界裡,站在她自己的角度看待所有人和事。
此後的發生的種種事情,更是讓人惱恨不已,好幾次,他都想說出和離的話來,但是一想到她做的這些事情,起因都是因為她太過在乎自己,他就狠不下心那麼對她。
如今聽她說「死也要在一起」,他的心中突然莫名地一酸,他這一生,真是成也是因她,敗也是因她。若不是她,自己和玉卿永遠走不到一起,但,若不是她,玉卿也不會死,若不是她,也不會有今日這樣兩難的局面,更不會有動輒就會被滅門的危機。
可是,儘管今日的種種都是她造成的,他又有什麼立場去恨她呢?
恨她心的心眼小得只有自己的丈夫,再看不見別的東西嗎?
宋元義喉頭裡梗了一下,隨後歎道:「夫人此言差矣,四王爺的胃口豈是那麼容易滿足的?他手裡拿著我的把柄,若是我應了他一次,今後就會有無數次,他今兒會要娶清秀為妾,明兒就會要娶清雅……」
姜氏冷笑道:「那可不成,清雅可不能給人當妾,貴妾也不行,除非是做王妃,否則怎麼可能許給他?」
宋元義這會兒也不想瞞她了,正色道:「夫人還記不記得四王爺曾經有過一個王妃?」
姜氏點頭道:「記得,後來病死了,那也是個沒福分的。老爺怎麼突然說起來這個了?」
宋元義歎道:「哪裡是病死了,是被四王爺折磨死的。此事千真萬確,我那一年去拜望四王爺,聽到了他內院的姬妾們的哭訴,四王爺他……他……」宋元義覺得朱子優的那些破事兒有些難以啟齒,最後含混地道:「總之,嫁給他就是個死,而且是被折磨凌虐致死。」
姜氏驚得說不出話來,片刻後才道:「老爺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那位王妃的娘家人聽說還鬧過,然後就不了了之了。」
宋元義點頭應道:「這樣的人,我怎麼敢把女兒嫁給他去送死?我情願她們跟我一道受刑,也不願她們去受那等屈辱。」
姜氏吶吶地道:「興許子優只是想娶清秀,對於清雅……」她說了這句,自己也不好意思說下去了,對她來說,清秀不是她親生的,可以隨時送出去犧牲,但是對宋元義來說,清秀也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怎麼肯把清秀嫁給那樣的人?「興許子優不會提這種要求……」
宋元義擺了擺手,打斷了姜氏不切實際的幻想,搖頭道:「不說那些沒用的話,明日一早,你帶著幾個女兒進宮去看看敏貴太妃吧,如果她願意,你就把女兒們都留在宮裡陪她。」
姜氏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點頭應道:「是,妾身明日一早就去。」
宋元義又道:「按理來說,當年玉卿的事情罪不及妻兒,可是如今太后娘娘才遇刺,玉卿又姓李,只怕不少人會將這兩件事情聯繫起來,到時候落井下石的人定然不在少數,皇上會不會捨棄我以平息宗親們的詰難,還不太好說……哎!」
女兒們或許能在敏貴太妃哪裡得到些庇護,可是兒子們卻是避無可避了,有道是覆巢之下無完卵,只求千萬別牽累到大哥和母親才好。宋元義越說,心中越是一片悲涼。
「清語前幾天就說她心緒不寧,想要離開京城去塞外或者江南,我一時糊塗沒有准,如今倒好,讓她留在京裡,只怕這次她是無法倖免了。」罪人之後,結局好的話,大概跟玉卿一樣,被發賣為官奴,結局不好的話,大概也就是個斬立決了。
姜氏聽他說起清語,頓時憤憤地道:「當初就不應該讓她出生,如果沒有她,就什麼事兒也不會有。若只是窩藏了李氏族人,哪裡會有這麼大的罪。」
宋元義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姜氏訕訕地住了嘴,時至今日,她依舊沒有反省過自身,沒想過侯府如今面臨的危機,全是她一手造成的。
「你回去吧,讓我靜一靜。」宋元義淡淡地道。姜氏也知道他心中煩悶,忙點頭應了。
姜氏離開後,宋元義讓海棠去叫來了清語。
清語一聽海棠說父親找她,心中的不安頓時上升到了空前的高度。
進了墨苑大廳後,果然看見父親一臉凝重的樣子,她便知道自己這段時間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自己的身世洩露出去了。她覺得自己此刻應該十分害怕惶恐才是,但是出奇的是,看到父親絕望而擔憂的神情,她卻並沒有感覺到害怕,反而是鬆了一口氣,有一種懸在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了的輕鬆感。
「女兒叩見父親。」清語上前行了個禮,對於自己此刻莫名的平靜,她也覺得很奇怪。
宋元義歎了口氣道:「你擔心的事情,終於是發生了。」
清語有了心理準備,聞言並沒有驚訝,而是靜靜地等著父親的下文。
宋元義見清語一臉平靜,心中不免惋惜,這麼優秀的女兒,卻背負著那樣的出生,如果不然,她該會有多光芒四射啊。
暗暗地歎了口氣,宋元義又道:「洪嬤嬤被四王爺帶走了。當年的舊事,洪嬤嬤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四王爺這會兒定然已經知道了過去發生的事情。他肯定會藉此向為父提一些要求,若是……若是這些要求違背大義,為父絕不會應,到時候,只怕為父與你都難以倖免,為父倒是咎由自取,只是牽累了你。」
清語勉強笑了笑道:「何來的牽累,若不是父親,這世上原也沒有女兒的。女兒的身世原本就是個隱患,與其一直背負著這個秘密,戰戰兢兢地過日子,倒不如像現在這樣,索性放下了這個包袱來得輕鬆些。至於結果如何,想必皇上自有決斷,也不是其他人能左右得了的。
宋元義聽了清語這番話,頗感欣慰,點頭道:「你能這樣想,倒是讓為父感到有些意外,到底是我忠睿侯府的血脈,有骨氣,有擔當。為父沒有白養你這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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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2:56PM
第一百六十三章東窗事發
清語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想起了金大俠筆下的韋香主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在大大的糟糕之後,老子又能如何糟糕?
眼下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一死而已,想明白之後反倒覺得沒那麼可怕了。對於清語這樣的穿越人士來說,死亡或許意味著另一個開始。
又說朱子優這邊,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他可不是什麼君子,就連自詡,他也從來不自詡為君子,他這樣的人報仇,可是就在眼前的,拿到了洪嬤嬤的供狀後,他便命人將洪嬤嬤好生看押起來,自己則直奔忠睿侯府而來。
見了宋元義,朱子優也不廢話,臉上帶著得意非常的笑容道:「宋大人素來自詡清高,想不到也會有一段風流韻事啊?哈哈,倒是令本王好生羨慕。」
宋元義沉著一張臉,冷冷地道:「王爺光臨寒舍,不知所為何事?」
朱子優見宋元義對自己如此不客氣,笑容頓時僵硬了幾分,冷笑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本王也不和宋大人繞圈子了,本王查出,有幾位朝中官員跟白雲庵的亂黨有所勾結,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本王想請宋大人與本王一同上折子,彈劾那些亂臣賊子,只是不知宋大人意下如何?」
宋元義目光冰冷地看了朱子優一眼,沉聲道:「下官聽聞皇上派了專人調查太后娘娘遇刺一案,四王爺難道也是奉旨查辦此事?」
朱子優被他嗆得一愣,隨後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些惱羞成怒地道:「遇刺的人是本王的母后,本王徹查此案,原是分內之事。至於本王是不是奉旨,用不著宋大人關心。宋大人,本王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呢,到底是肯,還是不肯?」
宋元義應道:「回王爺的話,彈劾朝中官員並非下官的職責,那應該是御史大夫的權責範圍。至於王爺說的那些與白雲庵亂黨有勾結的官員,若王爺手裡有確鑿的證據,何不直接呈遞給皇上,以定他們的罪行?若是沒有憑據,王爺又如何好無憑無據地彈劾朝中重臣?還請王爺三思。」
朱子優氣得臉色鐵青,從袖子裡掏出洪嬤嬤按了手印的供狀,用力地拍在桌上,恨聲道:「宋大人,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看看吧,這是宋大人的罪狀,這可是有憑有據,人證物證俱在的,宋大人是大理寺卿,不知這種與亂黨勾結的罪,該如何判罰?是滿門抄斬?還是誅滅九族?」
宋元義看也不看那供狀一眼,朝著客廳中間供奉的「天地君親師」的牌位拱了拱手道:「下官自知罪孽深重,如何判罰,皇上自有聖裁,下官不敢妄自揣測聖意。」
朱子優沒想到宋元義居然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威逼利誘完全行不通,而且屬於到了黃河仍不死心,見了棺材也不落淚的、不怕死不要命的渾人,對待這種人,他完全沒轍了,宋元義畢竟是朝中重臣,他可不敢把他弄回後院的刑房去,讓他把那十八般酷刑都走上一遍。
「好……好一個聖裁,好一個聖意,本王倒要看看,待你宋家滅門之日,宋大人可還有這般硬氣!」朱子優氣急敗壞地說完這般狠話後,收起桌上的供狀,拂袖而去。
朱子優走後,宋元義先前的硬氣頓時像被一陣大風吹走了似的,徹底沒了,渾身無力地軟倒在椅子上,隨後掩面嗚咽了起來。
再說朱子優被宋元義拒絕後,出了侯府連王府都不回,直接去了皇宮。
如果宋元義能為他所用,那固然更好,如果不能,其實對朱子優來說,影響也不大,扳倒宋元義也能讓皇帝傷筋動骨,畢竟皇帝重用的新壯派官員幾乎是以宋元義為代表的,如今這個代表出了這等醜事,群臣和宗親們肯定會對皇帝的決策有所質疑,那正是朱子優所期待看到的結果。
進了御書房,朱子優見到皇帝,行了禮後,正色道:「皇兄,臣弟有要事相告。」
皇帝從奏折堆裡抬起頭來,看向朱子優,見他臉上帶著一股莫名的得意,心中不由得一突,然後笑了笑道:「子優不必客氣,有話請講。」
朱子優從袖子裡掏出洪嬤嬤的供狀,雙手平舉道:「請皇兄先看看這個。」
不等皇帝的眼色,一直站在皇帝身側的太監總管陸蒙已經小跑著走了過來,微弓著身子,雙手接過朱子優手裡的供狀,然後再轉交給了皇帝。
皇帝打開供狀,才讀了第一行字,眉梢便是微微一抖,然後抬眼看了看朱子優。
朱子優臉上帶著勝利者的淺笑,朝皇帝頷首示意道:「皇兄快看呀。」
皇帝如寒星似的雙目微微瞇了瞇,然後低下頭,又看了起來,越往下看,他那掩藏在濃密睫毛之下的眼眸裡的寒氣便也越重。
從頭到尾地看完供狀後,皇帝將供狀合了起來,抬眼看向朱子優,臉上不見喜怒,眼眸中也是一片平靜,柔聲問道:「不知這供狀是何人所供?」
朱子優一禮道:「回皇兄,這是宋二夫人的陪房洪嬤嬤立下的供狀。」
皇帝笑了笑道:「宋二夫人?朕記得子優說的這位宋二夫人,是子優的嫡親姑母吧?」
朱子優全不顧皇帝話裡隱含的嘲諷,大義凌然地道:「為了公道和正義,有時候必須要大義滅親,還請皇兄莫怪。」
皇帝心中冷笑,暗想你倒是想大義滅親,估計最想滅的就是朕了。
「子優為了天下百姓矜矜業業,朕又怎麼會怪罪於你?不過,這件事朕還得詳細查問後才能定奪,怕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朱子優忙上前拱手一禮道:「皇兄,臣弟自請為皇兄徹查此事,以還天地一個朗朗乾坤。」
皇帝笑著搖了搖頭道:「子優,此事不急,雖說朕相信子優為了大義能夠滅親,可宋大人到底是你的親姑父,該避諱的,還是得避諱一二,這樣吧,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朕自會安排其他的人徹查此事,另外,書寫這張供狀的人證,還請子優把她交給朕,朕還有許多問題要問她。」
朱子優原本也猜到皇帝絕不會准他插手此事,心中也不失望,點頭應道:「是,臣弟遵旨。」想要問那老婆子話?我會讓她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
朱子優走後,皇帝又把那張供狀打開來仔細看了一遍,然後轉頭對陸蒙道:「你去親王府傳旨,請仁親王入宮一趟,另外,去忠睿侯府一趟,請小宋大人即刻進宮。去吧。」
陸蒙領命而去,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後,朱子文急匆匆地趕來了。
「皇兄,出了什麼事?」朱子文自打跟皇帝把話說開後,在他面前說話做事都隨便了許多,進了御書房朝著皇帝一禮後,急忙忙地問。
皇帝歎了口氣,把供狀遞給他道:「你的小情人這回只怕有些麻煩了。」
朱子文神色一凝,忙接過供狀看了一遍,然後面有憂色地道:「這供狀明顯有多處不盡不實,可信度實在不高。皇兄?難道你相信這供狀上說的?」
皇帝搖了搖頭道:「我自然不信宋元義會跟李氏有所勾結,不過,只怕這上面說的,你中意的那位宋六小姐乃是李氏餘孽所出,可能是真的。這宋元義也真是糊塗,滿朝文武都不敢沾惹的人,他偏偏還敢收留在家裡。」
朱子文急道:「皇兄,即便宋六小姐是李氏族人所出,可她姓宋,應該不會再以處置李氏族人的規矩來處置她吧?」
皇帝歎道:「朕也不想,只是子優肯定會煽動宗親們對宋元義一家人從重處理,到時候只怕是我也保不住她了。實在不行的話,我知道你有法子保住她性命的。」
朱子文咬了咬嘴唇道:「也只能如此了,懇請皇兄護她一時,若宗親們真的不依不饒,臣弟自會再想法子救她脫困。」
皇帝點了點頭道:「護她一時,朕倒是做得到,明日早朝時,子優肯定會在朝堂上就此彈劾宋元義,到時候就算朕想攔也攔不下來了,你還是早作準備的好。」
朱子文應道:「多謝皇兄,臣弟這便告退。」
皇帝點了點頭。這邊朱子文剛退下,那邊宋元義便臉色灰敗地進了宮。
皇帝皺著眉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歎道:「宋愛卿,你好生糊塗啊。」
宋元義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首道:「臣辜負了皇上的厚愛,但憑皇上處罰。」
皇帝食指輕敲著書桌,沉聲道:「你且先把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細說一遍,不要隱瞞遺漏,明日朝堂上,朕才好替你開脫一二。」
宋元義聽得心中感動,哪裡還會有所隱瞞,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
皇帝聽完後,點了點頭道:「若宋愛卿所言非虛,那麼此事或許還有回轉的餘地,這中間大部分因由都是由你那夫人而起,明日朝堂之上,宋愛卿也就如今日一般說法,或可脫罪,只是你那夫人恐怕就難以倖免了,至於宋六小姐,恐怕也得按李氏餘孽處理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牌位後的秘密
宋元義跪地叩首道:「皇上,臣才是一家之主,若無臣的首肯,賤內怎麼可能將李氏留在府中?這一切都是因臣的私念而起,與賤內無關,臣願一力承擔所有罪責。」
皇帝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皺眉看著匍匐在地的宋元義,這種時候,他其實應該說一句「宋愛卿,以大局為重啊」,但那句話卻猶如有千金之重一般,他嘴唇開合了好幾次也沒能把它說出口。
誠然,他此刻需要一個聽話的純臣,如果宋元義能按自己所說的法子,把責任都推給他的妻子,那自己無疑就要主動得多,只需要對朝臣和宗親們笑說一句「紅顏禍水」,又或者抱怨一句「女人總是頭髮長見識短」之類的,就能把此事揭過,然後所有的罪責,都由那個善妒的蠢女人擔了,待她死後,再為宋元義賜婚一個年輕漂亮的大家閨秀,足以彌補他的喪妻之痛了。
可如果宋元義真是那樣無情無義的人,試問自己今後還敢重用他嗎?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連自己的妻子都能捨棄出賣的人,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出賣的呢?只怕有朝一日要他背主求榮,也容易得很。
皺眉思索了良久,皇帝終究是歎了口氣道:「罷了,明日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你自己想好了再說吧,朕也不勉強你了。至於結果如何,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宋元義叩首道:「臣多謝皇上。」
皇帝無奈地苦笑道:「宋愛卿先起來吧,這窩藏欽犯之罪可大可小,按常理來說,的確是罪不及妻兒,可最近太后娘娘遇刺一案跟李家牽連不小,只怕你這件事情想要善了是不成了。端看明日朝臣和宗親們怎麼說吧,你且退下,替朕安撫好老夫人,請她別著急,朕是站在你們這一邊的。」
宋元義聞言心中感動,哽咽道:「皇上隆恩,臣萬死難報。」他重重地磕了個頭,然後才起身告辭退下。
皇帝目送他離開,許久後才無聲地歎了口氣。
這宋元義是先皇在世時特地壓制著一直沒有提拔重用的人才之一,跟白振海一樣,都是先皇心底裡器重的人。之所以一直放在任上,一來是要打磨他們的銳氣和臭脾氣,二來也是要把提拔他們的恩情留給新帝,以圖讓他們感恩戴德,知恩圖報,盡心盡力地為新帝效勞。
雖說白振海和宋元義總愛在朝堂上吵吵嚷嚷的,時不時地讓自己心煩,可說實在的,皇帝是真的打心眼兒裡喜歡這兩個人,不管這兩人的觀點對還是不對,自己永遠不用提防他們是在為自己謀私利,永遠不用擔心他們是在黨同伐異,而且,這兩人的許多觀點和看法,幾乎都跟自己不謀而合,若是除去君臣的身份,這兩人足以引為知己了。
一直被自己視為左膀右臂的人,如今卻出了這種事,而且他還不能將他一力保下來,這叫他怎麼能不懊惱無奈?
再說朱子文離開皇宮後,直接去了一處隱秘的小院兒,換上了青衫,帶上金色的面具,打扮成無塵的模樣,從另一處小院兒裡穿出去,然後直奔忠睿侯府去了。
這是大白天,他自然不好潛行進去又幹那等敲窗進屋的勾當,只得老老實實地遞了帖子,等在二門外。
二門外頭的小廝也是無塵的擁躉,見了他忙歡天喜地的迎了他去會客廳裡坐下奉茶,然後飛快地拿了帖子去讓二門裡的婆子請六小姐出來。
清語接到帖子後,猶豫了片刻,這種時候,她真沒什麼心思見外人,但想到自己若此時不見他,興許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於是忙整理了一番儀容,坐上軟轎,往二門去了。
無塵見了清語,連忙迎上前來,臉上帶著些擔憂地道:「你沒事吧?」
清語苦澀地一笑道:「沒事,至少現在沒事。」
柳香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見這兩人神情凝重的樣子,還是識趣地退了出去。
柳香走後,無塵上前一步,在距離清語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柔聲道:「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清語笑了笑道:「你消息的確靈通,這才出的事,你就知道了。」
無塵張了張嘴,很想把自己真實的身份告訴她,可話到了嘴邊又變成了:「我在宮裡有朋友,所以知道消息會比較快。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別害怕。」
清語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她不相信無塵真有那麼大的力量,能夠左右皇帝的決定,能讓必死的人活下去,又或者把一個必須要充作官奴的罪臣之後救出火坑。
「上次你讓我帶你走,是不是那時就知道了你的身世?」無塵見清語沒有說話,知道她並沒有相信自己說的話,遂岔開話題道。
清語點頭應道:「我很早就知道我的生母姓李了,不過以前一直以為不會被人知道,誰知出了太后娘娘遇刺的事情……」
無塵歎道:「的確是太不湊巧了,如果是在平日裡,像你這樣並非李氏家族主犯的親眷,按理來說也是可以網開一面的,可是湊到太后娘娘遇刺的當口上,只怕就算皇上想放你們一馬都不行了。」
「賜死或者貶為官奴,我已經都做好心理準備了,所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清語將目光看向窗外,那裡的秋草已經枯萎,透出幾分蒼涼來,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無塵見她這樣,心裡沒由來地感到一陣心疼,鄭重地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也不會讓你給人為奴為婢的。」
清語轉過臉來,朝著無塵笑了笑,隨後又轉頭看向窗外。那帶著幾分絕望的淺笑,深深地灼傷了無塵的眼。
「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很難讓你相信我。但是,你要答應我,不到最後關頭,不要放棄希望。」無塵上前一步,抬手按著清語的肩,讓她側身過來面對自己,鄭重其事地說道。
清語看他說得極為認真,這一霎那,她也忍不住相信,他或許真的有法子解救自己,哪怕是希望渺茫,但是有希望總比絕望要好。清語心中微軟,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順勢將頭靠在了無塵的胸前,抬手環住他的腰身。
如果他來不及救自己,那麼這第一個擁抱,也將會成為最後一個擁抱了。
無塵沒想到清語會這麼做,頓時愣在了原地,俊臉一片緋紅,片刻後才抬手清語緊緊地抱住,然後無聲地歎了口氣。
……
宋元義從宮裡出來,回到侯府後,第一件事情便是去見了太夫人,把當年的舊事跟她一一細說了一番,原以為太夫人會經不起這種打擊,要嘛會暴跳如雷,要嘛會哀哀哭泣,誰料太夫人卻只是幽幽地歎了口氣道:
「當年你與玉卿的事情,我也是看在眼裡的,你娶靜柳娶得心不甘情願,這我也知道。直至後來,靜柳給你抬了個什麼姜姨娘,還是劃花了臉的,我便知道事有蹊蹺,你本就不是個貪好女色的人,卻對一個毀了容的女人那麼好,我便知道那位姨娘,八成是玉卿這孩子了。你和她,哎,真是冤孽啊。當年我明知道那姜姨娘留不得,卻沒有阻止你,事已至此,還有何話可說呢?只盼你不要意氣用事,明日朝堂之上,在文武百官面前,好好說話,料來此罪也不致死,只要留得命在,什麼丟了都不怕,懂嗎?」
宋元義聽得心中酸楚,忙跪地哽咽道:「兒子不孝,累母親操心了,母親請放心,兒子會跟他們說的。」
太夫人歎了口氣道:「起來吧。你這性子跟你老子一個樣兒,遇事只把情義二字放在最前頭,偏偏又不會說話,直來直去的不會討好人,你從前在朝堂上樹敵不少,這一關只怕不好過……至於丫頭們,就不用帶進宮去了,搞得太隆重了,反讓人覺得你理虧,你只管帶著靜柳和清語去吧,至於是個什麼罪,端看皇上怎麼說了。」
宋元義並沒有起身,而是跪地叩首道:「是,兒子明白。」
太夫人擺了擺手道:「你回去吧,記得明日好生跟人說話,不要又犯了牛牌氣。」
宋元義紅著眼眶應了聲是,起身出去了。
待他走後,太夫人這才顫顫巍巍地起身,慢慢地走到大廳正中央的的牆邊,供奉著「天地君親師」的牌位前,那牌位下頭有一個嵌在牆上的小祭台,祭台上擺著燭台和香爐。
太夫人站在牌位前,雙手合十行了個禮,然後抬手將那牌位微微朝旁邊一推,露出牆上的一個空洞來,空洞裡頭擺著一個化妝盒大小的紫檀木盒子。
太夫人雙手取出盒子,將牌位推回原處,這才捧著盒子回到座位上,將盒子放在桌上,顫抖的雙手細細地摩挲著盒子的表面,半晌後才歎了口氣道:「原以為老宋家祖祖輩輩都不會用到這個東西,卻沒有想到竟然會是我的兒子將它用上了。」
感歎了一陣後,太夫人打開了盒子,盒子裡有一個明黃色的布包,除此之外別無它物。她將布包取出拿在手裡,沈甸甸的質感讓她心裡突然覺得踏實起來。
有了這個東西,要保住老二的性命是絕對不會有問題的,只是,清語那丫頭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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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2:58PM
第一百六十五章朝堂對質
第二天清語起了個大早,是真正的一大早,寅時中便起來了,梳洗了一番,穿戴整齊了,吃了點兒糕點墊了墊肚子。其實她哪裡吃得下,不過是硬塞而已。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即使是要死,做個飽死鬼,總比餓死鬼來得好些。
準備妥當後,卯時初便跟著宋元義和姜氏一起入了宮,然後與姜氏一起在金殿外等候宣召。
等待的時間頗為漫長,清語和姜氏默默地站在金殿外的等候區,這裡可不是什麼會客廳,不會有椅子茶點什麼的,只有四處林立的、武裝到牙齒的持刀侍衛。
母女倆第一次這樣和睦地站在一起,沒有彼此間的冷嘲熱諷,沒有唇槍舌劍,卻也同樣沒有什麼相擁而泣、黯然神傷的場面,兩人的臉色竟然都出奇的平靜,彷彿只是來皇宮裡路過一下似的。
相對無言,時間靜靜地流淌著。
而在金殿之上,卻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今日,平日裡極少參與早朝的兩位王爺都破天荒地到了場,倒是讓文武百官們暗地裡狠狠猜測了一番,這兩位王爺今日是抽了什麼風。
行過大禮、三呼萬歲後,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陸蒙宣佈:「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陸蒙的話音剛落,宋元義和朱子優幾乎同時站了出來,兩人齊聲道:「臣有本啟奏」
雖然兩人要說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可是誰先說、誰後說,效果卻大不相同,皇帝笑了笑道:「今日倒是巧了,宋愛卿竟然與子優同時有本啟奏,子優,念在宋愛卿比你年長的份上,就讓宋愛卿先說吧。」
朱子優臉色不大好,皇帝說的這話,可沒有半點兒商量的意思,而是直截了當的下了令,自己若是不肯,那豈不是當堂抗命?文武百官可都看著呢,他怎麼敢?
「是,臣弟遵旨。」朱子優咬著後槽牙退進了文武百官的隊列裡。
宋元義在大殿中央跪下,匍匐在地叩首道:「臣有罪,請皇上責罰。」
還沒開始上奏本便自行請罪,這在朝堂上是很少見的,文武百官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一時間互相低頭竊竊私語起來。
金殿裡頓時響起一片嚶嚶嗡嗡的聲音。皇帝輕咳了一聲,待眾臣安靜下來後,才沉聲道:「宋愛卿何出此言?」
宋元義於是把自己如何救下了李氏旁支的後人、如何一時糊塗與她發生了關係、又如何有了孩子這些事情,撿了八成的事實,用了兩成的虛構,有條不紊地講了出來,這其中自然是把姜氏摘了個乾乾淨淨,彷彿這件事情完全與她無關似的。
混跡在朝臣中的姜安孟聽了宋元義的陳詞,不由得心中一陣愧疚,自己的妹妹做了那麼多糊塗事,妹夫在這種時候卻依然護著她,是姜家對不起他,把沒有教好的女兒嫁給了他,害得他不得不面對即將家破人亡的困境。
宋元義按著自己昨晚想了一宿的說辭,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末了總結陳詞道:「臣一時糊塗,犯下此等罪孽,實在是有負皇恩,愧對皇上的栽培提拔,臣,罪該萬死。」
宋元義剛說完,朝臣們便炸了鍋,這下皇帝的輕咳都壓不住場子了,只餘下一片喧鬧。
有素來喜歡流連風月場所、將男歡女愛當成人生頭等大事的朝臣自然對宋元義此舉持肯定態度,一來那位李氏旁支的姑娘並非謀逆主犯,而且先帝判的也是充作官奴而已,既然為奴,那麼為妾也在情理之中,因為妾也是奴,不過是半奴罷了。至於所生的女兒,貶為奴籍不就好了,這完全不是什麼問題,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另有一些與宋元義關係頗好的朝臣,自然也覺得此事根本不用上升到「萬死」這樣的高度上去,法律不外乎人情,人都有犯錯的時候,而且那李氏旁支的姑娘也早就死了若干年了,若說宋元義有罪,也應當罪不至死。
不過,也有平日裡便跟宋元義不對付的朝臣,認為宋元義這是在欺君,主張此事一定要嚴辦,否則人人效仿,綱紀倫常何在?先帝的威嚴何在?
出奇的是,平時跟宋元義一見面就會吵架的白振海,這次卻保持著中立,沒有跟著那一幫子叫囂著「嚴懲不貸」的倒宋派官員瞎參合。
朝臣們吵吵嚷嚷的,煩悶的不止是皇帝,還有憋了一肚子壞水兒沒地方吐的朱子優。
待陸蒙高呼了好幾聲「請大人們肅靜肅靜」之後,金殿之中才漸漸地安靜了下來,皇帝還沒來得及說話,朱子優已經越眾而出,朝著皇帝一禮道:「皇兄,宋大人這是在避重就輕,蒙蔽聖聽,請皇兄聽臣弟一言。」
皇帝知道攔不住他,於是點了點頭道:「子優有話請說。」
朱子優哪裡能說出什麼好話來,一開口就把宋元義的罪行朝著謀逆上面引導了。
「……依臣弟所見,宋大人必然早在十多年前便與李氏有所勾結,而此次母后遇刺一案,定然也與宋大人脫不了干係,請皇兄明察。」朱子優按著供狀上寫的內容講述了一遍,話裡頭十之八九都是他替宋元義羅織的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皇帝面色嚴肅地道:「看來兩位卿家所說的內容,相去甚遠啊,倒是都有些道理,朕很是難以決斷。不如這樣吧,傳所有相關人等進殿,咱們就來個當堂對質,如何?」
宋元義和朱子優自然是沒有異議的,齊齊應了聲是。其餘朝臣自然就更沒有意見了,免費的大戲不看白不看啊,只可惜沒有小板凳,如果能像皇帝那樣坐著看,只怕就更好了。真正替宋元義的結局擔憂的人,兩隻手就能數完。
片刻後,早已候在金殿外的此次事件相關人等,被一一帶了進來。
清語和姜氏倒還好,是自己走進來的,洪嬤嬤卻是讓人給抬進來的。
洪嬤嬤從前跟在姜氏身邊的時候,在侯府的西院兒裡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物就連小姐們見了她也都得禮讓她三分,那時的她是何等的風光,如今卻如死人一般躺在座椅上,由兩位身強力壯的太監給抬了進來。
她身上衣裳倒是穿得乾乾淨淨,不見污穢和血跡,臉上也看不出來受過什麼刑罰的樣子只是整個人卻像是從地獄裡被撈出來似的,形銷骨立不說,眼神裡頭簡直是了無生氣。
皇帝微微皺了皺眉,看向朱子優,問道:「這便是子優的人證?她這個樣子,能作證嗎?」
朱子優應道:「回皇兄,這位嬤嬤雖然身體不大好,但是頭腦卻很清醒,作得了證的。」
皇帝聞言點了點頭看向洪嬤嬤,沉聲問道:「這位嬤嬤,你且說說,當年是怎麼一回事?」
原本躺著的洪嬤嬤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戳中了脊樑似的,全身瞬間僵直瘦得跟雞爪子似的雙手緊緊地抓住座椅的扶手,雙目圓睜,看向半空中,嚷嚷道:「皇上!老爺要謀反!是老爺指使白雲庵的師太行刺太后娘娘的!皇上明鑒!」說完後,又像是抽了螺絲的機器人一般,軟倒在了座椅上。
姜氏噗通一聲朝地上一跪,大聲道:「皇上,洪嬤嬤是老糊塗了!胡說八道!皇上萬萬不能相信啊。」
朱子優洋洋得意地道:「皇兄,這位便是宋夫人身邊當年的陪嫁丫鬟曾經的管事嬤嬤,宋大人的許多事情,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的供詞,可信度極高,還望皇兄明察。」
皇帝臉色微微沉了沉,自己昨天就命令朱子優把人給送過來,他當時答應得好好的,可一走就沒了動靜,實際上自己這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重要人證,她的供詞,真讓自己一點兒準備都沒有。
不過,皇帝到底是慣於跟大臣們鬥智鬥勇的,臉上立即帶著淡淡的擔憂道:「朕看這位嬤嬤有些神志不清了,不如請御醫來替她瞧瞧?」
朱子優道:「皇兄何必如此麻煩,這老婆子也是宋大人的同謀之一,論罪當誅,既然早晚都是要殺的,又何必多費手腳替她瞧病?」
皇帝聽了朱子優這句話,反倒放下心來,點頭笑道:「子優說得也有些道理,且讓我再問她一問。」說罷,他竟然起身離開了龍椅,走下台階,行至距離洪嬤嬤大約三步遠的地方,朗聲問道:「洪嬤嬤,你可知朕是何人?」
洪嬤嬤又如先前那般,渾身繃緊了,死死地抓著座椅的扶手,沒有焦距的雙目四處張望著,嚷嚷道:「你是誰?你是誰?」
皇帝抬眼看了看朱子優,笑容有些發冷,又問道:「朕是皇帝。朕又問你,你可知道,你自己是誰?」
洪嬤嬤還是那副模樣,嚷嚷道:「我是誰?我是誰?……皇上,老爺要謀反,是老爺指使白雲庵的師太刺殺太后娘娘的,請皇上明鑒!」洪嬤嬤梗著脖子把才纔說過一遍的話,一字不落地又重複了一遍。
這下群臣都疑惑了,這供詞怎麼像是先前背好了似的呀?
皇帝冷笑,起身回到了御座之上,對朱子優道:「看來,這位洪嬤嬤已經瘋了,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又怎麼能充作人證?」
朱子優一時語塞,只暗恨昨天用在這老婆子身上的刑罰過重,大約超過了這個老婆子承受的極限,再加上她的神智本來就不怎麼清楚,被大刑伺候了一回之後,就更是時醒時瘋了,卻沒想到她好死不死,在這金殿上變成了全瘋!
「皇上,許是這婆子年歲大了,經不起久問,所以糊塗了,昨日她招供時,神智尚且清醒,那張供狀,絕對是有效的。」朱子優猶不死心,還想再說。

第一百六十六章竟然是她
皇帝笑了笑道:「朕曾經在一本雜學書上看到過關於老年人瘋癲的文章,那書上說,有的人起初瘋癲時,旁人根本看不出來,說話做事,倒是跟常人無異,可這會兒她的神智就已經不清醒了。這位洪嬤嬤到底瘋沒瘋、神智清醒不清醒,問問她身邊的人就知道了,宋夫人,這位嬤嬤是你屋裡的人,你且說說,她平日裡正常嗎?」
姜氏很想一口咬定洪嬤嬤早就瘋了,可是金殿之上說謊乃是欺君之罪,而且這種謊言一戳就穿,她也只能想想而已,嘴上卻應道:「回皇上,洪嬤嬤離開侯府時神智還算清楚……」
姜氏的話音未落,姜安孟便站了出來,朝皇帝一禮道:「回皇上,洪嬤嬤這些日子一直住在臣的府上,起初幾日還算正常,但自從娘娘遇刺後,她便時常瘋瘋癲癲的說些胡話,可見神智早就有些不清了,臣怕她沒法照顧好她自己,還特地撥了她妹妹一家子去和他們住在一起,方便照應,此事整個姜府上上下下盡知,請皇上明察。」
皇帝看向朱子優,面上帶著淺淺的笑意道:「子優,看來你是信了不該信的人啊。」
事實擺在面前,朱子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半晌後才應道:「皇兄,洪嬤嬤之所以會神智不清,完全是因為母后遇刺一案受到了驚嚇,可見她與此事有脫不開的干係。而且,昨日裡洪嬤嬤跟臣弟說起此事時,神智還算正常,有臣弟的下屬可以作證,還望皇兄明察,畢竟此事關係到母后的安危。」
皇帝也不駁斥他,只道:「洪嬤嬤神智清醒與否暫且放下不提,此事還有其餘證人,何不聽聽他們的說法?」他說罷看向姜氏道:「宋夫人,宋愛卿方才說,那位李姓姨娘的事情,你全不知情,全是他背著你做下的,此話可屬實?」
姜氏聞言一怔,然後抬起頭來看向跪在她身邊不遠處的宋元義,眼裡全是不敢置信。宋元義此時也正抬起頭來,朝她遞了個眼色,好讓她知道,這件事情如果真的要用人命去平息的話,用自己這條命就夠了,不需要把一家子都賠進去。
畢竟是二十幾年的夫妻,宋元義一個眼神,姜氏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卻沒有給他任何回應,而是臉色沉沉地低下了頭。
「宋夫人?」皇帝久等不到姜氏的回答,又追問了一句。
「回皇上。」姜氏冷冷清清的聲音在金殿中回想:「不是那樣的。」
皇帝劍眉微挑,用上揚的音調「哦」了一聲後道:「宋夫人請講。」
「這一切都是臣妾一念之差犯下的罪孽,是臣妾將李姨娘帶回侯府的,也是臣妾擅自做主將罪奴抬為姨娘的,老爺那時在任上,即便是反對也是鞭長莫及,又哪裡管得了這些,待他回來時,已是木已成舟,老爺此舉完全是逼不得已,求皇上開恩。」姜氏匍匐在地,有條不紊地陳述著。
這時,朱子優站出來道:「皇兄,宋夫人把責任都攬在自己頭上,無非是想替宋大人脫罪,她不過是一個深閨婦人,又如何能救得出發賣為奴的要犯?」
皇帝又上揚著聲調「哦」了一聲,把目光轉向了姜氏。
姜氏遲疑了片刻,如果一切照實說,勢必會連累姜家,可若不照實說,她就只能眼看著丈夫替自己擔了所有的罪……
愛人和家人,真是世上最艱難的抉擇。
此時站在朝臣列隊裡的姜安孟也有些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站出來承認從前做過的錯事?皇上對此事又是個什麼態度?若自己站出來認了,皇上會怎麼對待自己?會不會禍及整個姜家?思慮再三後,他還是沒能鼓起站出去承認一切的勇氣,只盼著自己的妹妹不要把自己給供出來。
其實,人們常說性格決定成敗,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姜安孟是個熱血而重情義的人,此刻定然會毫不猶豫地上前坦誠自己從前曾經做過的錯事,而不是這般猶豫再三畏首畏尾。如果他敢於在第一時間站出來,皇帝一定會就此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繼而重新重用他。
可是,世上難買早知道,姜安孟的膽小怯弱使得他失去了先機,在這場朱子優導演的陰謀中失去了重得聖寵的機會。
見姜氏沒有說話,朱子優又道:「皇兄,宋大人自己都承認了,還有什麼可說的?事實擺在眼前,宋大人與李氏餘孽相勾結,密謀行刺造反,卻不料事情敗露,東窗事發後,卻妄圖假借男歡女愛之名掩蓋事實真相皇兄,那位宋六小姐,曾多次去過白雲庵,這也是宋大人跟李氏早有勾結的證據。」
清語自和姜氏一起進殿後,一直跪在姜氏身後,所以皇帝起初並沒有注意到她,這會兒朱子優一邊義正言辭地控訴著,一邊一指指向了清語,才讓皇帝注意到這個重要的人證,或者說是物證。
對於這位能讓自己的皇弟喜歡上的姑娘,皇帝頗為好奇,不由得放緩了語氣道:「宋六小姐,你可有話要說?」
清語低頭應道:「回皇上,臣女的確去過白雲庵,但那時臣女尚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臣女只是跟家師同去為太后娘娘求醫問藥,並不知道白雲庵的師太跟臣女有什麼瓜葛,而且此後臣女私下裡跟白雲庵的師太們並無交集,請皇上明鑒。」
朱子優冷笑道:「一派胡言,定然是你父親讓你私下裡兩處傳遞消息,你此刻倒是招認了,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清語將身體匍匐在地,沉聲應道:「即便是皮肉之苦,也不能把假的變成真的。王爺若想屈打成招,那是找錯人了。」
金殿裡凡是對朱子優不滿的官員們全都低頭笑了起來,這宋元義是塊兒硬骨頭,生個女兒出來,骨頭竟然跟他一樣硬,竟然敢在金殿之上,當著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就敢給一個王爺吃癟。
皇帝也聽得想發笑,卻生生地忍住了,目光閃了閃道:「你且起來回話。」
清語聞言有些詫異,自己這亂臣餘孽竟然還有資格站起來回話?心中雖然疑惑,不過她還是忍著膝蓋的酸麻,從地上站了起來。
起身後,她朝著皇帝行了個福禮道:「臣女多謝皇上恩典。」
皇帝這才看清了清語的臉,目光微微一凝後轉向宋元義道:「宋愛卿也起來說話,宋夫人也起來吧。朕想問問,你們當年收留的那位李姨娘,閨名叫什麼?」
宋元義有些摸不著頭腦,卻起身一禮道:「回皇上,李姨娘閨名玉卿。」
皇帝和朱子文兄弟二人對視了一眼,目光裡都有些錯愕,片刻後,皇帝才沉下臉來,將桌子重重地一拍道:「你們幾個,也不要再跟朕玩兒這套情深意重的把戲了,把事情的原委如實與朕道來,若此刻坦白,興許朕還能從輕發落,若是待朕自己查出來什麼了,屆時可不要怪朕心狠!」
「皇兄……」
皇帝的怒火來得不明所以,卻正和了朱子優的心意,於是忙出言想要奉承幾句。
卻不料皇帝大手一揮,根本不允許他繼續再往下說,而是帶了幾分不耐地道:「子優有話晚些再說,朕現在就想知道,李玉卿是怎麼從刑部被弄進侯府去的,又是怎麼死在侯府的若是說不清楚,回頭朕便命人把侯府滿門都請進大牢裡,什麼時候說清楚了,什麼時候放人。」
宋元義和姜氏剛剛起身,聽聞皇帝此言,又嚇得跪了回去,姜氏之前便打算如實招供了,如今見皇帝動了怒,要遷怒整個侯府了,哪裡還敢隱瞞,只得將她如何托姜安孟將玉卿賣去了青樓、玉卿如何自己劃花了臉、自己又如何偷龍轉鳳把她救了出來等等這些事情都講了一遍。
皇帝昨日便聽宋元義粗略地講了一遍,只是涉及到姜家的事情皇帝並沒有聽說,而且昨日聽的時候,他的立場還是站在宋元義這邊的,滿心裡都在替他打算,想著如何才能替他脫罪,將他的罪責降到最低,但是今日再聽這一番話心情卻是大不相同了。
那個早年在宮中救過自己和子文一命的美麗女子,那個為了不相干的陌生人敢於頂撞瘋魔似的李皇后的人,那個自己心心唸唸多年,想要報答她救命之恩的姑娘,竟然被人陷害至廝,難怪待自己登基後遍尋不著她,難怪她的檔案會在刑部消失得無影無蹤,卻原來不是逃走了,或被什麼江湖義士救走了,而是在侯府過著那般豬狗不如的日子
姜氏講完後,又匍匐在地,皇帝聽得冷笑連連,近乎咬牙切齒地道:「然後呢?李玉卿是怎麼死的?」
姜氏趴在地上,哪裡看得到皇帝的臉色,只想著李玉卿乃是罪臣之後,自己殺了她也不算是什麼大罪,於是竟真的照實說了:「是臣妾命洪嬤嬤在她的茶水裡下了紅花,所以李姨娘才會在分娩後血崩而死。」
皇帝聽完後深深地歎了口氣道:「姜安孟上前聽旨。」
姜安孟心中忐忑,不知道皇帝要怎麼發落自己,走出朝臣的隊列後,惶恐地應道:「臣遵旨。」
「姜安孟,罔顧王法,假公濟私,茲降為從四品青州知府,三日內離京赴任。」
從朝中大員一下子變成了地方官,從權力的中心地帶一下子滑出了邊緣,這對姜安孟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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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3:01PM
第一百六十七章發落
姜安孟本就心中有愧,雖然如今被連降了數級,心中一片苦澀,但也覺得是自己咎由自取,於是出列跪地應道:「臣遵旨,臣叩謝皇上隆恩。」
看著一瞬間彷彿老了好幾歲的姜安孟,皇帝心中也有些不忍,這個人雖然怯弱了一些,且立場不夠堅定,有些風大隨風雨大隨雨,平日裡也跟幾個朝中權貴走得太近,但除此之外,這人還真沒什麼大毛病,貪污舞弊什麼的,都是控制在自己和百姓都能接受的範圍內的,如果不是今日之事,讓自己著實地惱了他,自己也不會一下子把他連貶數級,貶出京城去。
天子之怒,總得有人承擔的。
罷了,將他貶去任上磨練個幾年,讓他明白一下做人的道理也好,皇帝暗暗地歎了口氣,對姜安孟道:「至於你府中一切,暫時維持原樣,你若在任上表現得好,自然會有再回京之日。」
要知道,朝中官員的住宅都是皇帝按官職品級賜下的,一品大員住的宅子和四品官員住的宅子,那規模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姜安孟從前是一品,如今貶為四品,那宅子不知道得縮水多少倍,如今皇帝一句話,保留了他的府邸,這樣一來,府中的老老少少便不必淒惶地搬家了,還可以安安穩穩地住在原處。可見皇上是念了舊情的。
姜安孟雙目通紅,伏地叩首道:「臣多謝皇上隆恩,臣雖萬死無以為報。」
皇帝擺了擺手道:「朕也不用你萬死,好好做你的官,對得起百姓,便算是對得起朕了。」他說罷又轉向姜氏,沉聲道:「至於宋夫人,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姜氏摸不準皇帝問這話的用意,只得伏地應道:「回皇上,臣妾有罪,可那李氏原本就是戴罪之人,臣妾雖然有罪,理當罪不及家人,還望皇上明察。」
皇帝冷哼了一聲道:「罪不及家人?姜氏,你可真是說得出口你可知被你害死的李氏,乃是朕的救命恩人,當年曾於李皇后手中救下朕與子文兄弟二人,此事不僅有朕知曉,便是太后娘娘,也是知曉的,你謀害了朕的救命恩人,還敢說罪不及家人?朕誅你九族都算是輕的。」
姜氏被嚇得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誅九族,多麼可怕的字眼,當年李氏一族謀反,所獲之罪也不過是誅三族罷了,那李玉卿何德何能,竟然是皇上的恩人?一想到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可能會被自己連累,性命不保,姜氏頓時覺得手腳發麻,渾身無力,只伏在地上哽咽道:「求皇上開恩,有道是不知者不罪,臣妾原不知她是皇上的恩人……」
皇帝眼裡沒有絲毫笑意,嘴角卻微微勾了勾道:「不知者不罪?好一個不知者不罪。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朕就告訴你,你犯了什麼罪。姑且不論李氏是不是朕的救命恩人,只當她是個普通的罪婦吧。即便如此,你的罪行也不輕。往小了說,你是犯了七出之條中的妒忌這一條,你妒忌她才學人品勝過你良多,便處處加害於她。姜氏,你可承認?」
姜氏被說得啞口無言,哆嗦著半跪半趴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皇帝也不等她應答,又冷冷一笑道:「再往大了說,先帝曾有明確的聖旨,除開李氏本族的女眷,其餘三族以內的,發賣為官奴,你竟敢因為私怨便將充作官奴的人賣去了青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置先皇的聖意於不顧,這是欺君罔上你還敢說你不知者不罪嗎?若不是你出於妒忌,害她性命,朕必然已經尋到了她,也能報了當年的救命之恩了。姜氏,你還有何話可說?」
皇帝給姜氏羅織的罪名不可謂不重,但卻字字句句在情在理,讓一向喜歡詭辯、且素來愛把責任都推倒別人頭上的姜氏說不出半個「不」字來。
「臣妾無話可說。」半晌後,姜氏才低聲地應了一句。
皇帝把目光轉向宋元義,又道:「至於宋卿家,治家不嚴,知情不報,按理你與姜氏本應以同罪論處,不過朕念你事發時人在任上,又不是主謀,所以只要你立即寫下休書,朕便不治你治家不嚴之罪。」
宋元義聽聞皇帝此言,心中亂作一團,休妻,他的確是早就想過,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休妻,他卻是萬萬沒想過。不知為何,他此刻腦子裡只迴響著姜氏之前說過的一句話:「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可我偏不各自飛,就算是死,我也得守著你。」
此生,他已經負了一個對自己深情一片的女子,難道還要再負一個?思慮片刻後,宋元義把心一橫,叩首道:「罪臣多謝皇上隆恩,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皇上饒恕,只求皇上准罪臣與拙荊同罪。」
皇帝倒是沒有什麼意外,他是知道宋元義的秉性,所以故意這麼一說的,就是等他當堂激怒自己呢,聞言冷笑了一聲道:「好個情深意重的宋卿家,如此,朕便准你所奏,來人,將宋元義和姜氏打入天牢,待朕想好怎麼懲處了,再行決斷。」
皇帝心中對宋元義到底是有氣的,畢竟李玉卿是死在他府裡的,若不是他治家無方,又怎麼會出這種事情?要罰他吧,怕罰得重了,離了心可就不好收攏回來了,貶官吧,他一個三品的官職,再貶的話又得去任上了,三年後才能召回來,想來想去,也就只能把他扔去天牢裡,好生嚇唬嚇唬他,以消自己的心頭之恨。
皇帝話音剛落,一直未曾吱聲的宋元罡站了出來,躬身道:「皇上,且容微臣勸他一勸。」
皇帝點頭道:「也好,宋愛卿再好生勸勸令弟吧。」
宋元罡又是一禮道:「謝皇上。」
說罷,這才行至跪在地上的宋元義身旁,彎下身歎道:「二弟,你可別在這種時候犯糊塗犯倔啊,這二弟妹做事向來衝動不講理,你瞧瞧,這回害了她的娘家不說,還要害了咱們宋家,皇上開恩,不追究連帶責任,你還不知感恩?再說,二弟妹這些年待娘如何,難道二弟心中沒個分寸?除了你們新婚那幾年,其餘時候她有幾天去晨昏定省過?這樣不忠不孝的人,你還留在身邊作甚?二弟呀,你還年輕,前途不可限量,切不可意氣用事。聽大哥一句勸,該捨的,就要捨。」
宋元罡雖然心中著急,但是他素來習慣了說話不疾不徐,輕言細語,所以旁人倒聽不出他話裡的焦急和憤慨來,只有跪伏在一旁不遠的姜氏,被宋元罡那一番看似溫柔平和的話臊得無地自容。
宋元義也聽得有些動容,姜氏對自己的母親的確一直是陽奉陰違的,自打有了清雅之後,她便一直稱病不去晨昏定省,論及一個孝字,她是宋家三個媳婦兒裡頭最差的,連庶出的三弟家的鄭氏都比不上。
只是,她再有諸多不是,卻始終是自己孩子的母親啊。
宋元義雙目微紅,抬頭看向自己的大哥,哽咽道:「大哥,以後母親就要靠您來照顧了……」
宋元罡聞言一愣,頓時明白自己這位弟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於是不由得失望地歎了口氣,朝他點了點頭,然後退回到了朝臣的隊列裡。
皇帝朝著大殿兩旁的侍衛點頭道:「把宋元義和姜氏先押下去吧,另外宋元義的妾侍和兒女,也悉數押入大牢,聽候發落。」
這時,一直沉默著的姜氏突然抬起頭來,高聲道:「皇上,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求皇上饒了臣妾的孩子們吧,他們是無辜的。」
皇帝被吵得腦仁兒疼,把手一揮道:「趕緊帶下去。」
侍衛們不敢怠慢,忙連拖帶拽地把掙扎不休、吵鬧不停的姜氏提了出去,不過對一直沉默著的宋元義卻十分客氣,沒有對他動粗。
清語自然也不能倖免,兩名侍衛站在她的身側,卻又都抬頭看向皇帝,等待他的進一步指令,畢竟這位宋六小姐不是別人,是皇帝救命恩人的後人,興許皇帝會區別對待也說不定。
皇帝卻看也不看清語,朝著那兩名侍衛冷冷地道:「朕說的話你們聽不明白嗎?還不把人帶下去?」
朱子文有些著急地喚了一句:「皇兄!」
皇帝轉頭看向他,問道:「子文有話要說?」
朱子文只得將焦急按捺回了肚子裡去,正色道:「既然宋六小姐是當年救命恩人的女兒,皇兄為何不網開一面?」
皇帝看了朱子文一眼道:「恩情歸恩情,律法歸律法,怎可混為一談。」
朱子文神情一凝,顯然不明白皇兄為何突然變卦了。
這時朱子優大聲道:「皇兄所言極是,雖然那位李氏對皇兄和子文有恩,可她畢竟是叛逆的餘孽,定然也是對大楚王朝的基業有諸多不滿,指不定就是跟宋大人勾結在一起,圖謀造反。至於這位宋六小姐嘛,自然是逆賊之後,按律當斬,豈能放過?」
皇帝冷冷地瞥了朱子優一眼道:「若說別人造反,朕倒有可能會信,若說這個人要造反,朕說什麼也不會信,子優說話還得有憑有據才行,畢竟她是朕的救命恩人,豈是任誰都能污蔑的?」
嘎……
朱子優啞了,方才是誰說「恩情歸恩情,律法歸律法」的?
這才真是州官可以放火,百姓不許點燈啊,但又能怎麼樣呢?畢竟他才是一言九鼎的皇帝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搶人
皇帝當朝宣佈把宋元義一家子打入天牢,就連「救命恩人」的女兒也沒有倖免,這懲罰聽起來重,卻是雷聲大雨點兒小,並未落到實處,至少對於宋元義一家子來說,暫時沒有任何實質上的損傷。
「眾卿可還有本要奏?」皇帝端坐於龍椅之上,臉色肅然地道。
諸位大臣即便是有些小事情想要啟奏的,這會兒也不敢站出來說話了,皇帝明顯不怎麼高興,此時站出來,還不等於是朝槍口上撞?沒見方才四王爺都吃癟了嗎?於是大臣們十分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皇帝星目四下裡一掃,眉梢微微一挑,嘴角輕揚道:「既然無本啟奏,那便退朝吧。」說罷起身帶著陸蒙走了,留下跪了滿地,三呼萬歲的文武大臣們。
宋家的事情,大臣們自然是不敢插手的,就連議論都只敢在離開皇宮後,跟關係最鐵的同僚說上幾句。不過,有兩個人卻沒有這個顧忌,這兩人,一個是四王爺朱子優,另一個則是仁親王朱子文。
朱子優退朝後,離了皇宮,快馬加鞭地回了王府,這次的事情他一點兒好處都沒撈到,反倒把姜家繞了進去,他如何能甘心?他琢磨著,總得撈回點兒成本才行啊!
至於朱子文,卻沒有離開皇宮,而是直奔皇帝的御書房去了。
御書房裡,皇帝正坐在書桌後的龍椅上等著朱子文呢,見到一臉急切的他,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來。」
朱子文四下裡一看,見皇帝竟然事先已經清了場,這偌大的御書房裡只有他們兄弟二人,便也不再隱藏自己的心思,有些疑惑地道:「皇兄,清語的生母真的便是救我們的那個人?」
皇帝點頭道:「此事千真萬確,朕一見宋六小姐,便依稀覺得她有些面熟,所以才問了她生母的名字,當年救下我們兄弟二人的那位李姓姑娘,閨名正是叫做玉卿,錯不了。」
朱子文歎道:「難怪了,臣弟初見她時便覺得她的相貌生得十分親切,讓人忍不住想靠近,卻原來是因為她長得像皇兄的畫中人的緣故。」說罷,語氣一頓,又復疑惑道:「只是,既然她是恩人之後,皇兄為何還要將她打入天牢?」
皇帝笑道:「你這是關心則亂,這麼簡單的道理,朕不信你想不到。」
朱子優還沒扳倒,他還是四王爺,若自己此時對宋六小姐顯得太過特殊,對她不是什麼好事。朱子優那喪心病狂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就算明面上能防著他,可他暗地裡那些動作,卻叫人防不勝防。
朱子文仔細想了想後便也就想明白了其中關鍵,略有些汗顏地道:「是臣弟一時糊塗了。只是不知皇兄要如何處置小宋大人一家?」
皇帝歎了口氣道:「朕倒不想處置宋元義,朕想處置的,唯有姜氏而已,可是依宋元義那性子,朕若是單獨處置那毒婦,他肯定會覺得朕處事不公,萬一到時候他哭著鬧著要替那毒婦頂罪,朕一時還真想不出什麼應對的法子,所以不如且關他那一家子些時日,待朕想好了法子再說。也讓那倔脾氣的傢伙自己想想清楚,為了這麼一個毒婦,搭上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合算不合算。」
朱子文聽皇帝一口一個毒婦地說著,不由得笑道:「皇兄,姜氏可是父皇賜婚的呢。」
皇帝白了朱子文一眼道:「你也不用拿這話來擠兌我,就算父皇在這裡,我也還是會這麼說,父皇一世英明,無論何事皆是算無遺策,唯獨把姜氏賜婚給宋元義這一件事,想來父皇是失算了,如姜氏這般目光短淺、器量狹小的女人,如何能做得堂堂的一品侯夫人?」
其實,先皇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他只是為江山社稷考慮得比較多、比較遠,又哪裡談得上是算無遺策?他當年把姜氏賜婚給宋元義,唯一的目的便是不讓宋家跟李家聯姻,至於姜氏人品性情如何,又不是他自己娶妻,他又怎麼會認真探查?
朱子文耳朵尖,聽了皇帝這最後一句,目光微微一凝,笑道:「皇兄,您洩露天機了。」若是放在從前,他定然只會假裝沒聽到,如今兩兄弟話說開了,倒不必那麼拘束了。
皇帝笑道:「這哪是什麼天機,這是父皇的遺旨,忠睿侯府的爵位不是不讓世襲,只是父皇不喜宋元罡,不想讓他襲爵罷了。」
自古長子襲爵天經地義,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過多地干涉別人府中的家事,雖然最終由誰襲爵還得皇帝下旨,可只一句不喜歡這個人便不讓長子襲爵,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又所以,老侯爺在世時,有幾次向先皇提出讓長子襲爵,都被先皇左右顧而言他地岔了過去,老侯爺當時便想左了,只當先皇不想讓這爵位世襲下去,於是才有了自請辭去爵位世襲一說,先皇當時沒應,卻也一直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讓誰襲爵,是以,所有人都以為先皇的確是要收回侯府的爵位。又又所以,便有那麼幾個跟風的,也吵著鬧著要辭去爵位的世襲。
這辭去爵位世襲的幾家人,先皇其實早就定下了由誰在何時襲爵,卻不是傳聞中的不世襲
朱子文瞭然地點了點頭,才生出一點兒為清語高興的心思,瞬間又黯然了下去,雖然離自己應下她的兩年時間還遠,可是朱子優如今卻依然安然自得地做著四王爺,自己多年的謀劃也未能將他扳倒,兩年時間,能除去這個威脅嗎?
且不提朱子文心中煩悶,只說朱子優離了皇宮,回了王府,第一時間便派了兩個貼身的太監,拿了自己的腰牌,快馬加鞭去侯府跟皇帝的侍衛搶一個人回來。
又說侯府這邊,除了太夫人早就得知今日侯府會有一劫外,其餘人還如往常一般的過著日子,絲毫沒察覺到暴風雨的降臨。
巳時末,正要到飯點時,一隊皇宮侍衛將侯府各門統統圍了起來,一位甲冑鮮亮的侍衛統領上前叩門,門房的小廝打開門見到門外這個陣勢,心中頓時有些發楚,哆嗦著問道:「不知這位將軍有何事吩咐?」
那領兵的統領也算客氣,朗聲道:「我乃宮中侍衛統領,奉皇上旨意特來侯府宣旨,勞煩你進去通傳一聲,請小宋大人的所有家眷出來接旨。」
那門房一聽是有聖旨,哪裡敢怠慢,忙不迭地點頭哈腰道:「是是,小的這就去辦,將軍快請進。」
這侍衛統領也不含糊,領著一小隊約莫二十個人,呼啦啦地全進去了。
門房小廝狠狠地嚥了口唾沫,吩咐了另一個門房上的人將這群武裝到牙齒的侍衛請去迎客廳奉茶,自己卻急急忙忙地去內院請人通知各房各院的人去了。
因為是在飯點上,所以侯府西院兒的人倒是都在,半個時辰工夫,兩位姨娘並幾位公子幾位小姐,都急忙忙地來到了迎客廳裡。
侯府眾人是接慣了聖旨的,雖然各自心中都有些疑惑,為何要選在家中主事之人都不在的情況下宣旨,而且宣旨之人為何不是太監,反倒是宮中侍衛。不過諸人雖然心中懷疑,可卻也都懂得規矩,不該問的一律不敢多問,只規規矩矩地站在大廳中間,等候那領頭之人宣旨。
這位年輕的侍衛統領也沒有拿大,見眾人進了屋都站著,自己便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著眾人頷首致意,然後按著人頭點了點,眉頭一皺道:「不對啊,怎麼少了一位小姐?」
杜姨娘聞言忙上前一步應道:「這位將軍,小女身體不適,無法前來,還望將軍莫怪。」
這統領皺眉道:「那怎麼成?趕緊去把這位小姐請來,若是病得厲害,抬也得抬來。」若是少了一個人,自己回去該怎麼交差?
李姨娘見那統領態度頗有些強硬,忙喚了兩位嬤嬤進來,讓她們去把還在關禁閉的七小姐清秀帶過來。
兩位嬤嬤剛走,門房上的小廝又進來通報了,說是四王爺府的屬下求見。
這位統領眉頭又是一皺,暗自揣測著四王爺屬下的來意。片刻後,兩名太監在門房小廝的帶領下進了大廳,態度比皇帝的侍衛統領傲氣多了,將手裡的玉牌一舉道:「小的奉四王爺之令,請宋七小姐去王府小住幾日。」
這侍衛統領氣得笑了起來,惱道:「末將倒是頭一次聽說,王爺的口令竟然能大得過聖旨皇上聖旨已下,兩位公公請回吧。」
那舉著玉牌的公公正待再要說話,跟在他身邊的另一個公公卻一把拉住了他,朝他微微搖了搖頭,然後上前一步笑道:「這位將軍有所不知,王爺並非是要抗旨,而是王爺要接的人,乃是未過門的側妃,雖不及三媒六聘,可也算定下了終身,將軍難道不知,滅族之罪尚且不會罪及已經出嫁的女兒,更何況宋大人並非犯的滅族之罪呢?宋七小姐身子一向不好,王爺怕她吃不消天牢的苦,是以命小的前來接她,還請將軍見諒。」
侯府眾人這下明白了,為何宣旨的不是公公,而是侍衛,敢情是要下大牢啊。眾人臉色齊刷刷地白了,身體稍差一些的杜姨娘更是軟軟地朝旁邊一倒,倒是李姨娘動作快,一把扶住了她,才沒讓她倒在地上。
這侍衛統領頗有些惱這兩個太監干擾自己辦差,又唯恐少了人回去交不了差,哪裡肯應,冷冷地道:「這位公公,這等大事末將做不了主,還請公公莫要為難末將,王爺若有聖旨,末將自當放人。」若沒有聖旨,就少在這裡唧唧歪歪了。
兩人正相持不下,方才去接宋清秀的那兩位嬤嬤連滾帶爬地進來了,臉色一片慘白,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
李姨娘見情況有異,忙問:「怎麼了?七小姐呢?」
其中一個婆子顫聲應道:「七……七小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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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3:03PM
第一百六十九章逃跑
李姨娘神色一怔,抬眼看了看那兩位特地來要人的太監,暗想莫不是這兩個人已經暗地裡把人給帶走了吧?但觀那兩個太監也是一臉茫然的樣子,又覺得不太像,只得低頭問那嬤嬤道:「你好好說,七小姐怎麼會不見的?」
那嬤嬤顫聲道:「奴婢趕到秀蘭閣時,見到了守在門口的那兩位嬤嬤,老爺說過不准人探望七小姐,所以那兩位嬤嬤便攔住奴婢不讓進去,奴婢說明來意後,她們隨著奴婢一同進了七小姐的閨房,七小姐卻沒在房裡,奴婢幾個屋裡屋外都找過了,就是不見七小姐的蹤影!」
李姨娘沉吟片刻後道:「你且起來吧,院子裡找過了嗎?」
那嬤嬤顫顫巍巍地起身應道:「奴婢幾個四下裡都找過了,就連院子裡那口……那口井,奴婢也都找過了。」
這問題棘手了,這麼大個活人,居然會突然不見了,能去哪裡?什麼時候不見的?
李姨娘咬了咬嘴唇,對那位侍衛統領道:「這位將軍,府裡走丟了一位小姐,您看您是先宣旨,還是等找著人再宣旨?」
侍衛統領瞄了那兩個太監一眼,卻見那兩個太監也是面面相覷的樣子,不由得暗自揣測:難道不是這兩個閹貨把人給偷走的?
「先找人吧,若是貴府人手不夠,末將的屬下倒是可以幫忙。」
李姨娘欠身一禮道:「多謝將軍美意,只是畢竟是侯府內院,將軍們進去多有不便,還請將軍見諒。」
那侍衛統領也不是個莽漢,雖然擔心回去交不了差,可也怕把侯府的人得罪狠了,進了天牢還能官復原職甚至陞遷的官員大有人在,誰敢保證今天落難的宋家,以後就不會飛黃騰達?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侍衛統領聽李姨娘這麼一推脫,便也就應了,只讓已經來了的公子小姐們等在此處,李姨娘帶著嬤嬤們去尋那位走丟了的小姐。
出了會客廳,李姨娘連軟轎也顧不上坐了,一面吩咐其中一個嬤嬤去調集人手,一面不停地詢問另一個嬤嬤當時的具體情形,腳下風風火火地朝秀蘭閣趕去。
「七小姐是什麼時候不見的?你問過守門的嬤嬤沒有?」李姨娘問。
秀蘭閣的院子門口長期有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守著,每天十二個時辰,統共四個嬤嬤分兩輪守著,斷然是不可能有人能從她們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的。秀蘭閣又沒有其他小門可以出去,周圍的圍牆也都有一人多高,清秀那樣嬌滴滴的小姐,想要從圍牆翻出去,幾乎不可能。
那回話的嬤嬤大冬天裡竟然急出了汗,用衣袖擦了擦額頭道:「奴婢問過了,伺候七小姐的丫鬟說,奴婢去之前七小姐才說要吃點心,七小姐就是在那丫鬟去廚房吩咐置辦點心的時候不見的,前後不超過半個時辰。」
秀蘭閣裡,時間回放到半個時辰前。
清秀正坐在床沿上剪了件舊衣裳在縫小人兒,卻聽到後窗外頭傳來兩聲布谷鳥叫,於是忙喚了貼身伺候她的丫鬟進來,臉上帶笑地道:「杜鵑姑娘,勞煩你去廚房看看有沒有現成的點心,我突然覺著有些餓了。」
杜鵑心說這離飯點也不遠了,吃什麼點心啊,不過,她來之前被宋元義再三叮囑過,生活上切不能薄待了七小姐,無論吃穿,一應滿足她的要求,是以她雖然心中不滿,卻仍是點頭應道:「是,奴婢這就去看看。」
杜鵑前腳剛走,清秀後腳便打開了房間的後窗,隔著後花園的圍牆,遠遠看見一個半老的婆子正趴在牆頭上,朝著自己揮手。
清秀瞅著四下裡沒人,忙出了屋子,繞到後院圍牆邊,低聲問道:「有事?」
那婆子左右看了看,隔著牆頭小聲地道:「剛有一群宮裡侍衛來傳旨,說是要二老爺府上的家眷全都去接旨,奴婢特來知會七小姐一聲。」
清秀聞言眼前一亮,心裡頓時有了主意,朝那婆子點了點頭道:「這消息來得及時,你做得不做,你先在這裡等等,我自有主意。」
那婆子是早就收了清秀好處的,聞言也不多說,順著搭在牆邊的一架矮梯子下了牆頭,然後舉著梯子在夾道裡走來走去,以防著遇見別的什麼人。原來這秀蘭閣後頭不遠處便是雜物房,中間隔著一條夾道,因為這秀蘭閣是空著的,所以夾道走的人少,倒是方便了門房上的婆子來給清秀通風報信。
至於她舉著個梯子走來走去,自然是好應付過往的人,反正不是把梯子放進雜物房,便是從雜物房裡取梯子出來,借口總是現成的。
至於清秀,她是早就拿定了主意要逃出去的,她可不想被一直關在秀蘭閣裡,直到嫁人為止,在她的心裡,心心唸唸想的都是做王爺側妃,可明顯自己的父親是不會同意的,而今之計,唯有逃出去,見到了四王爺才有辦法可想。
所以,清秀一聽說府裡的家眷都要去接旨,便想著自己也是家眷,到時候肯定是要叫自己也去的,趁著這個時候跑出去,定然會鬧得人盡皆知,所有人都知道侯府的七小姐走丟了,若是自己再出現在四王爺府上,哪怕自己跟他清清白白,父親也不可能再阻撓自己做側妃了,除非他要讓自己一輩子嫁不出去。
清秀已經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認定非王爺不嫁了。
回到房間裡,她草草地收拾了幾件常穿的衣裳和常用的首飾,用另一件衣裳把這些東西包成一包,朝著肩上一背,轉身便出了門,來到後院兒的圍牆下,輕輕地咳了兩聲。
片刻後,那婆子又爬上了牆頭,探頭問道:「七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清秀道:「我要出去一趟,你把梯子送進來。」
那婆子臉立即白了,搖頭道:「這奴婢哪敢呢,七小姐莫要為難奴婢。」
傳遞消息什麼的,被抓住大不了是罰點兒月例銀子,最最嚴重不過是打個十來二十板,以這婆子的身板兒,養個十天半個月就跟沒事兒人似的了,可若助七小姐逃家,那可是死罪,說個不好就成了惡奴拐帶小姐,那是可以株連到家眷了,她犯不著為了百十兩銀子,把一家子的命都搭上去啊。
清秀冷眼看著那婆子,厲聲道:「別說什麼敢不敢的,今兒你不助我,我也是要出去的,到時候免不得還是會算在嬤嬤的頭上,你若是助我,我反倒可以說是自己逃出去的,嬤嬤你可想清楚了。」
那婆子一聽這話,臉色更是白了幾分,這事兒自己的確是洗不乾淨了,不管做沒做,全在七小姐一句話,她若硬說是自己拐帶她出去的,自己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罷了,奴婢就豁出命去幫七小姐這一回,只求七小姐念在奴婢時時替您傳話的份兒上,給奴婢留條活路。」
清秀不耐煩地道:「我有活路,你自然就有活路,趕緊把梯子遞進來。」
那婆子點了點頭,用力地爬在牆頭上,將那矮梯子遞了進來。
清秀提著裙子,背著自製的包袱,吃力地爬上了牆頭,然後拿婆子又如法炮製將梯子取了,放在牆外,兩人下了牆頭,奔雜物房去了。
也活該是清秀做多了壞事,該走霉運,她這裡逃家出奇的順利,剛下牆頭還沒走多遠,來請她同去接旨的兩位嬤嬤便到了秀蘭閣門口。
待幾位嬤嬤搜院子的時候,清秀已經到了雜物房裡,讓那嬤嬤出去探路。
這條夾道一直通向內院的圍牆,在圍牆處有一扇大木門,平日裡是緊鎖著的,內院但凡購買了大件的傢俱,才會從這條夾道送進來。出了大門便是外院了,好在這處大門離外院的角門不遠,那角門平日裡也是鎖著的,但這婆子是外院的管事嬤嬤,手裡恰好便有這兩把鑰匙。
這婆子一路左顧右盼,行至外院的角門處也沒見到有其他人,於是忙掏出鑰匙,開了角門的鎖,吱呀一聲拉開了門,卻見門外站著兩個甲冑鮮明的侍衛,頓時嚇得魂都飛了,戰戰兢兢的說不出話來。
那兩名侍衛見是一個婆子開門,忙攔在門口道:「此門暫時不能出入。」
這婆子見著兩個侍衛不是來抓自己的,這才鬆了口氣,忙點頭哈腰地道:「是!是!」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大門,又重新落了鎖,這才徹底鬆了一口氣,暗道人果然是不能做虧心事的。搖了搖頭,這婆子便沿著原路往回走,走了一半才後悔,怎麼不問問這兩人守在門口要做什麼呢?看他們的樣子,倒像是官差,可官差也不能不准別人進出門哪?
這婆子抱著一肚子疑惑,見了清秀,把這些話跟她說了一遍,清秀冷笑道:「報應來了,真是報應來了,且等著吧,侯府要亂套了。」冷笑了好一陣後,她吩咐那婆子去打探消息,把自己鎖在這雜物房裡。
這雜物房從外頭落了鎖,誰會猜到裡頭竟然會躲著一位小姐?
所以,李姨娘帶著幾十個嬤嬤,幾乎把侯府內院外院都翻了個遍,也沒能將清秀找出來。
那侍衛統領無奈,只得在少了一個人的情況下,宣讀了聖旨。

第一百七十章逃離
「奉皇上聖諭,大理寺卿宋元義窩藏朝廷欽犯,經查證屬實,現已打入天牢,家眷俱與之同罪,一同收監,聽候發落,欽此!」那侍衛統領待西院兒諸人都跪下後,拿出一個明黃色的小本念了起來。
侍衛統領的話音落下後,在場還能跪得穩穩當當的人幾乎就沒有了,大多是一臉驚惶地跌坐在地,就連素來淡定從容的李姨娘也是臉色灰敗地跟清芳互相扶持著,才沒有如其他人一般癱倒在地。
老三宋玄儒將手裡抱著的兩歲大的兒子硬塞給跪在他身邊幾欲昏迷的妻子,梗著脖子朝侍衛統領道:「這位大人,家父窩藏了什麼朝廷欽犯?莫不是有人陷害吧,還望將軍明察呀。」
李姨娘聞言心中一突,抬眼朝那侍衛統領看去,果然見那人的臉色已經有些發沉,不似先前那般平和了,又轉頭一看,見宋玄儒梗著脖子還要再說,忙朝著老八宋玄書遞了個眼色,示意他制止宋玄儒不合時宜的廢話。
宋玄書雖然年紀比宋玄儒小了許多,可是論見識和胸襟卻比他長了不少,也知道如果再任由他這魯莽的三哥繼續說下去,指不定惹惱了這些御前侍衛,還得落下個抗旨不尊的罪名,當下忙扯了宋玄儒的衣袍一把,然後朗聲道:「皇上聖明,臣等領旨謝恩。」
宋玄書這句話如同一道警世鍾一般敲響在六神無主的西院兒諸人頭上,讓他們醒悟過來,此刻自己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於是原本已經癱倒在地的眾人,強打起精神來,又重新跪好,齊聲道:「多謝皇上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侍衛統領臉色緩和了些,將手中的聖諭收了起來,朝著西院兒諸人道:「這道聖諭是皇上親自發下的,這罪狀也是小宋大人親口認了的,至於這其中還有沒有其他什麼緣由,諸位夫人、公子、小姐們,待見了小宋大人再問不遲,諸位,請吧。」
他說罷,側身讓開,在一旁默默地等著侯府諸人收拾好情緒,一個個互相扶持著起身,依次朝廳外行去。
因為之前這批侍衛在門房上通報時只說是來傳旨的,所以東院兒有幾房的媳婦兒們都差了人在西院兒門口探頭探腦地打探消息,看看西院兒這邊是不是又得了什麼賞,如今見侍衛們押解著垂頭喪氣、如喪考妣的西院兒一干人等走了出來,一個個便察覺到了事情不對頭,頓時作鳥獸散,飛快地跑回去向各家主子通報消息去了。
待西院兒一干人等行至侯府大門口時,上官氏、鄭氏已經扶著太夫人趕到門口來了。
太夫人是先帝御封的一品夫人,那侍衛統領也曾多次在宮中宴會上見過她,所以一照面便認出她來了,忙不迭地迎上前來行禮道:「末將見過老夫人。」
太夫人擺了擺手道:「這位大人有皇令在身,老身當不得您的禮,老身只是想問問,皇上是如何發落犬子的這一房人的,還望這位大人告知一聲。」
那侍衛統領抱拳應道:「老夫人客氣了,皇上只是命末將暫時將小宋大人的家眷收監侯審,卻沒說要如何發落小宋大人及家眷。」
太夫人略想了想後,點頭道:「多謝大人相告,老身不敢耽誤大人辦差,大人請吧。」
西院兒將要被羈押的人裡頭,有幾個見到太夫人出來,以為憑著太夫人的身份和地位,能使事態有所轉機,卻沒想到太夫人只是問了兩句,此外多的話一句也沒有,頓時滿腔的希望變成了絕望,一個個都像被人抽走了脊樑骨似的,萎靡得幾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老三宋玄儒更是朝著太夫人嚷嚷道:「祖母,您去求求皇上,不要把咱們關進天牢吧。」
太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沉聲警告道:「吵吵嚷嚷成何體統?皇命不可違,管好你那張嘴,切莫多生事端。」
宋玄儒被太夫人這一呵斥,頓時不敢再喊了,雖然心中不服,可到底還是不敢違逆太夫人的意思。
那侍衛統領見好懸沒有鬧起來,不由得鬆了口氣,這種舉家被打入天牢的事情以前也時有發生,往往有一個人牽頭鬧將起來的話,其餘人也會被煽動起來,侯府這一大家子人若是鬧將起來,自己的差使只怕就得辦砸了。
侍衛統領朝著太夫人行禮道謝後,忙不迭地命侍衛們押送著西院兒諸人離開了侯府,生怕夜長夢多,再生出些什麼變化來。
押送侯府諸人的不是那種木籠子囚車,而是幾輛式樣簡潔的制式馬車,對於被打入天牢的人犯來說,這種待遇已經算破天荒的優待了。
且不提侯府諸人如何坐上馬車被押送去了天牢,只說清秀躲在那雜物間裡,許久也沒見有人找來,心中也就漸漸地放鬆了,暗暗慶幸自己這步棋總算是走對了。
那被清秀收買的婆子也是那趴在西院兒門口打探消息的人之一,待侍衛們押送著西院兒諸人離開後,那婆子便連滾帶爬地回到了夾道裡,掏出鑰匙開了雜物間的門,臉色發白地朝清秀道:「七小姐,大事不好了,幾位姨娘並公子小姐們,都被人抓走了。」
清秀聞言一愣,眼中帶著幾分擔憂,皺眉問道:「全抓走了?你可知道是為什麼事情?」
那婆子慘白著一張臉,搖頭道:「那些個當官兒的來傳旨的時候,奴婢離得遠,也沒聽見個啥,後來跟到門口,才聽見太夫人問話,來人回說是暫押天牢候審,七小姐,這可怎麼辦啊?咱們會不會被殺頭啊?」
清秀聽那婆子說「咱們」,心中頓時不悅,但眼下侯府遭殃,自己可以依靠的只有這婆子,她也不好發作,只冷冷一笑道:「他們會不會被殺頭我不知道,不過,你若是護我出去,我定能保你不會被殺頭。」
那婆子聞言心中一喜,忙不迭地跪地磕頭道:「奴婢什麼都聽七小姐的,求小姐救奴婢一救。」
清秀冷笑,嘴裡卻柔聲道:「嬤嬤這是做什麼,快快請起。來,你聽我跟你說。你只需……」清秀如此這般地跟那婆子一說,那婆子不住地點頭,隨後領命而去,走時依舊是鎖了雜物間的門。
待她再回來時,手裡已經是多了一個包袱,裡頭裝的是一身兒丫鬟的衣裳。
清秀換上了丫鬟的衣裙,又打散了精緻的髮髻,讓那婆子給她重新梳了個丫鬟頭,又拿脂粉混上一丁點兒鍋底灰,將一張白淨的小臉抹得黑黑黃黃的,就連脖子和手也都沒落下。
清秀原本就十分消瘦,五官也生得並不是十分精緻,只因她皮膚白淨,又加上穿著打扮得體,才顯得她嬌媚可人,讓人眼前一亮,如今抹了張小黑臉兒,又換上了丫鬟的裙子,一眼看上去,活脫脫就是一個黑黑瘦瘦的丫鬟,哪裡還有半點兒大家閨秀的樣兒。
那婆子見了清秀這樣,忍不住地嘖嘖稱奇道:「真是神了,小姐這麼一倒騰,倒跟外院兒廚房裡燒火的那個小翠兒長得一個樣兒了,真是神了。」
她倒是滿心都是讚揚,可這話聽到清秀耳朵裡,味道卻全變了,她被氣得不輕,不過如今乃是非常時期,她也沒法跟這婆子計較,只得勉強笑了笑道:「嬤嬤當心些,可別露了馬腳才好。」
那婆子還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地已經把清秀給得罪死了,把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
兩人收拾停當,出了雜物間,此時宮中侍衛們早就押著侯府眾人離開了,先前各門上守著的侍衛也都撤了個乾淨,兩人幾乎是一路無阻地就從夾道出了西院兒,再從角門出了侯府。
離了侯府,穿過一條街後,清秀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侯府的高牆一眼,冷笑著低喃道:「我這一走,再回來時定然一切都不同了,你們給我的恥辱,我會加倍地還給你們,等著瞧吧。」說罷轉身,跟那婆子朝四王爺府上去了。
按理來說,清秀是沒那麼容易進到王府裡去的。
她和那婆子步行到了王府門口,此時已是走得快要斷氣了,自己撐著膝蓋在那兒用力地喘氣兒,卻差那婆子上前去叫門。
片刻後,門房上的小廝出來了,抬眼將那婆子和清秀主僕二人上下一打量,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下巴的高度卻是往上升了,拿鼻孔對著清秀主僕二人道:「你們找誰?」
那婆子賠笑道:「奴婢是忠睿侯府七小姐跟前兒的人,我家小姐求見王爺,還望小哥通傳一聲。」
那小廝臉色緩和了些,左右看了看,卻沒看到忠睿侯府的馬車,頗有些不耐道:「你這婆子,誆我不成,你家小姐在何處?」
那婆子朝清秀努了努嘴道:「這便是我家小姐,還請小哥趕緊通傳一下吧,小姐有急事要見王爺。」
那小廝把清秀上下一打量,然後嗤笑道:「她是小姐?那我豈不是王爺了?」
清秀聞言,一口銀牙險些咬碎,卻怕鬧將起來給王爺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只得生生地忍了,那婆子在侯府的門房上就是個不怕事兒的,被那小廝一奚落,頓時跳腳道:「你怎麼說話的,還不趕緊去通報,耽誤了正事兒,你吃罪得起嗎?」
那小廝也是橫慣了的,被這婆子一吼,頓時怒道:「哪裡來的瘋婆子,敢到王府來搗亂,趕緊滾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說罷揚了揚拳頭。
兩人正吵鬧間,朱子優的馬車卻到了附近,他心裡正煩著呢,見到有人在自己門口找事兒,也不問緣由,掀開馬車簾子,對外頭的人吩咐道:「把這幾個找事兒的人給本王抓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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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3:07PM
第一百七十一章入獄
朱子優吩咐了這麼一句後,氣哼哼地將馬車簾子一甩,然後命人駕著馬車從側門直接進了王府,全然不理會那婆子伸長了脖子大喊:「王爺,您聽奴婢說啊……」
清秀根本沒想到自己費盡心思從侯府裡頭逃出來,會是這種局面,心中頓時一陣慌亂,想出聲叫住王爺,張開嘴卻一時發不出聲音來,待她喉嚨裡能發出聲音來時,朱子優的馬車已經進了側門,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跟在馬車後頭的一眾侍衛可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主兒,況且眼下清秀和那婆子看上去也委實算不上什麼香啊玉啊的,這些個五大三粗的侍衛們得了朱子優的令,一擁而上,跟擒小雞似地便把那婆子跟清秀兩人抓了起來,反剪雙手,拖著進了側門。
如果清秀跟那婆子不是恰好在此時此刻來到王府,也沒有恰好在此時此刻遇見朱子優,那麼她們兩個是肯定連王府的門都進不去的,可是事情就有那麼巧,兩個冤孽就這麼遇上了。
朱子優的手下們都是深知王爺性情的,每次王爺心情不好時,總是要尋那麼一兩個人去刑房裡消遣消遣。被他拿來消遣的人,可以是犯了錯的屬下,也可以是倒了霉的妾侍,也可以是不開眼撞到槍口上來的各種閒雜人等。對於侍衛們來說,有人在這種時候送上門來,真是再好不過了,哪裡又會容得她們分辨,直接把她們二人用布條塞了嘴,忙不迭地送進了刑房。
朱子優坐在刑房中間唯一的那張椅子上,臉色陰沉,手指輕敲著木質的扶手,心裡琢磨著要用些什麼樣的刑罰折騰那兩個不開眼的醜八怪,才能讓自己的心裡舒坦一些,當侍衛們像扔麻袋一樣把那兩個人扔進刑房時,他便已經琢磨出了無數種折磨人的法子。
只是,當他身邊的太監取出塞在清秀和那婆子嘴裡的布條時,他的打算便落了空。
「王爺表哥,我是清秀啊。」
清秀被這滿屋子的刑具嚇得臉都綠了,原本還想著嬌弱弱地裝暈倒,此刻卻不敢了,急急忙忙地亮出身份來。
朱子優眉梢一挑,仔細看向清秀,見她眉目的確很是熟悉,而且聲音也不似作假,不由得疑惑道:「你是七表妹?」
清秀可憐楚楚地點頭應了聲是,朱子優又問:「你怎麼會在這裡?」說罷語氣一凝,想到了什麼,忙問道:「李統領的人竟然沒抓你?」
清秀腦子轉得飛快,琢磨著如果自己實話實說,告訴他自己是在侯府裡待不下去了,所以才藉著府中出事的機會逃出來投奔他,那將來自己進了王府,身價必然低,而且難免遭人詬病。眼下正有個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機會,不用白不用。
「回王爺表哥的話,我與嬤嬤一早出城上香,回來時正碰上那位統領大人將我一家十多口人悉數帶走,我僥倖逃過了劫難,這才特地趕到王爺表哥府上,求王爺表哥看在母親的份上,救救我的家人……」
清秀說著,哽咽了起來,語氣十分動容,幾乎連她自己都快要相信她說的是真心話了。
朱子優略皺了皺眉,隨後歎道:「皇命難為,本王對姨父姨母的處境也很是著急,在朝堂之上也多次勸阻皇兄從輕發落,奈何……」朱子優眉峰緊鎖,一臉哀歎惋惜無奈為難的模樣。
這兩人都是演技派,一個全然不是真心為家人著急,一個則是剛剛才在朝堂上用盡各種陰謀構陷手段置人於死地的,但是從面上看,這兩人似乎都是真的為進了天牢的這一家子人擔憂著急。
清秀聽了朱子優的話,當即嚶嚶地啜泣起來,哀聲道:「這可如何是好?母親身子本就不好,如何受得住天牢裡的苦楚?」
朱子優頗不耐煩女人在自己面前啼哭,但是對於還沒上手的女人,他還是稍微有些耐心的,耐著性子,很是勸慰了清秀一番。
直到朱子優承諾了,會立即派人去天牢打點,務必不讓牢中的侯府諸人吃苦,清秀這才柔弱無力地暈倒在了朱子優的懷裡。
這一暈,真是恰到好處,既交代清楚了自己為何會在此出現,也免去了談論自己將往何處去的尷尬,於清秀來說,自己是成功的賴在王府了,於朱子優來說,是後院兒裡又多了一個可以供自己發洩的女人了。
清秀這邊倒是智計百出地將自己綁上了朱子優的賊船,安安心心地暈了過去,而那邊的刑部天牢裡,宋元義一家子卻生活在煎熬之中。
天牢因為是關押朝廷重犯的地方,是皇帝直接管轄的機構,所以比普通的刑部大牢要清靜得多,沒有吆五喝六的獄卒,也沒有形形色色來探監的人,只有乾淨整潔的牢房和武裝到牙齒的守衛。
牢房分佈在走道的兩邊,走道寬闊且長,每隔四五步就站著一個天牢守衛,板著臉不苟言笑,全沒有電視裡演的那些獄卒們那吃肉喝酒的憊懶勁兒。
牢房也跟電視裡演的木籠子有很大區別,除了鐵門,其他地方一律是整齊的石牆,外頭只能從鐵門看到牢房裡頭的情形。
牢房沒有特地分男女,但是男犯人和女犯人卻是分開關押的,宋元義被單獨關押在左邊的牢房裡,清語和姜氏卻被一起關押在右邊的牢房裡。
牢房裡一片沉默,沒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冤枉,就連素來喜歡鬧騰的姜氏,此刻也都安安靜靜地坐在木板床上,怔怔地望著地面的石板縫隙出神。
姜氏不鬧,清語更不會鬧,牢房裡安靜得嚇人。
不過這份安靜很快便被打破了,沒過多久,侯府西院兒的其他一干人等被押解進了天牢,安靜的天牢頓時像一鍋煮沸了的水似地,沸騰了起來,一片哭爹喊娘的聲音,夾雜著小孩子清脆的啼哭,場面顯得十分喧鬧而淒慘。
宋元義聽見外頭的哭喊,起身走到牢門前,透過鐵門看向外邊。
老三宋玄儒家兩歲多點的兒子宋允康,原本哭鬧得正厲害,乍然見到宋元義,頓時停住了哭鬧,脆生生地道:「祖父,他們凶,打打。」
小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一出,場面倒是瞬間安靜了,眾人都看見小允康那白嫩嫩的手指指向了那位侍衛統領。那侍衛統領頓時一臉尷尬,上前隔著牢房門朝宋元義解釋道:「宋大人,末將並沒有對侯府親眷無禮……」
宋元義擺了擺手道:「李統領客氣了,童言無忌,下官怎會當真。」
說話間,宋允康已經掙扎著從嬤嬤手裡下了地,跑到了牢門前,隔著牢門還在向宋元義告狀:「他們凶,娘哭哭,祖父,打打。」
宋元義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道:「待人要有禮貌,祖父教過你的,難道你忘了?」
孩子還小,聽這些大道理有些吃力,只是仰著頭看向宋元義,小臉上滿是茫然。
李統領這邊跟宋元義說著話,那邊他的手下跟天牢的守衛一起,分派著西院兒眾人的安身之處。
一間牢房有四張木板床,西院兒人再多,也不過是四五間牢房的事情,很快人便安頓好了,那位李統領朝宋元義告了聲罪,帶著屬下離去,天牢裡便只剩下從天堂跌入了地獄的侯府西苑諸人,以及鐵塔一般巍然不動的天牢守衛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天譴
「父親,究竟出了什麼事?」
宋玄儒幾兄弟跟宋元義關在同一間牢房裡,大難臨頭時的驚惶與無措退去後,眾人便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疑惑,由最為沉不住氣的老三宋玄儒開口發問了。
宋元義抬頭看了自己的幾個兒子一眼,然後默默地歎了口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地講了一遍,從二十年前起,一直講到今日朝堂上的種種為止。
聽罷這一段長長的恩怨情仇,老七宋玄慶和老八宋玄書都還在沉思,老三宋玄儒卻已經跳了起來,隔著牢房門朝女眷這邊吼道:「娘,你怎地這般多事,這下可好,牽累了一大家子人,還不知道皇上要如何發落咱們呢。」
姜氏的情緒原本就瀕臨崩潰的邊緣,而她親生兒子的這一句「牽累了一大家子人」,便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她滿腔的憤懣與不甘全部引發出來,在她的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瞬間便衝垮了她殘存的理智,使她變得瘋狂而歇斯底里起來。
「我知道,你們都向著那個賤人,哈哈,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她還不是死了,她該死」
「她該死她該死……」
方纔還張牙舞爪的姜氏,在一陣咆哮之後,全身的力氣彷彿也隨著那幾句話消失了,神情漸漸萎靡,身子一軟,便委頓在木板床上,若不是清雅扶著她,只怕她便要滑落在地了。
「娘,過去的事情便過去了,何必再去想。」清雅朝著清語冷冷地瞥了一眼,然後扶著姜氏坐好,在姜氏的耳邊輕聲勸慰著。
只是姜氏卻彷彿沒聽見似的,嘴裡喃喃的就是那麼一句,翻來覆去不停地說著:「她該死!」
眾人只以為姜氏是急怒攻心,藉著這一句話來發洩一番,離得近的,便都好言相勸,但是任憑清雅怎麼柔聲安撫,眾人怎麼勸慰,姜氏卻彷彿什麼也聽不見似地,依舊翻來覆去的念叨著那句話,眾人這才發現,情況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眾人面面相覷,眼裡都是焦急與擔憂,清雅抬頭環視了一眼,心裡也有些不確定起來,雙手扶著姜氏的雙肩,使她坐好,讓她面對著自己,然後試探著換了一聲:「娘」
姜氏恍若未聞,只低著頭,不停地絞著自己的手指,嘴裡吶吶地重複著那一句話。
「她該死!」
「她該死!」
清雅大駭,手上略略用力,搖著姜氏的肩膀,大聲喚道:「娘,您怎麼了,娘,您別嚇我!」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姜氏的臉上,希望從她身上看到一點正常的反應,然而,叫眾人失望的是,姜氏依舊是那副神不守舍的模樣,對清雅的呼喚恍若未聞,對眾人希冀的目光恍若未見。
顯而易見,姜氏的神智失常了。
儘管眾人之前對姜氏多多少少有些抱怨,可眼見她這般模樣了,那些抱怨也頓時變成了不忍與關切。
「娘,兒子錯了,您別這樣啊!」宋玄儒後悔不跌,使勁兒扇著自己耳光,以圖得到姜氏的諒解。
宋元義也道:「夫人,你這是何苦呢。」
老八宋玄書也隔著牢門勸道:「娘,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您何必自苦。」
幾個女兒,不管是不是親生的,也都圍在姜氏身邊,柔聲勸慰。
可是,眾人的安慰卻沒有起到半點作用,姜氏依舊是魂不守舍的模樣,宋元義歎了口氣,喚了天牢守衛過來,請他去叫個大夫來看看。
那守衛也是個有眼力的,忙客氣地應道:「卑職這便將此事呈報給上官,不過能不能請來大夫,卻不是卑職能決定的,請宋大人稍候。」
宋元義點頭,道了聲多謝,待那守衛離開後,又將目光轉向女眷的牢門。
清雅和清芳、清秋姐妹倆都圍在姜氏身旁,柔聲勸慰,只有清語獨自站在一邊,低著頭,彷彿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都沒有看見似的。
清語此刻的心情有些複雜。
在朝堂上,初聽到父親拒絕休妻時,她也曾心生不滿過,覺得父親這樣做,未免對她的娘親太不公平,又心恨姜氏,恨她拆散一對有情人,害了李玉卿的性命,害得原來的宋六小姐渾渾噩噩的活了十幾年。
可是,如今見到姜氏瘋瘋癲癲的樣子,清語的心裡並沒有多少大仇得報的快感,反而隱隱有些難過。
其實,不管是李玉卿還是姜氏,抑或是宋元義,都是身不由己、命運被別人操控的可憐蟲罷了。
對於宋元義和李玉卿來說,姜氏是棒打鴛鴦的兇手,但是對於姜氏來說,李玉卿又何嘗不是梗在他們夫妻二人中間的一根刺?
罷了,上一輩的恩怨,便止於上一輩吧,如今姜氏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想必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生母,若是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片刻後,先前出去的那位守衛領了一個手提藥箱的老者進來。
老者的目光掃了掃幾間牢房,沒看見倒地不起的傷患,心中便已然有些不悅,暗地裡埋怨,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居然把自己叫到這種晦氣的地方來。
「是哪個人犯有病?」老者頗不耐煩地問。
宋元義忙上前貼著牢門朝老者一禮道:「這位老先生,請您替拙荊看看吧,她……她似乎有些不好。」
這位大夫不比守衛這般耳聰目明消息靈通,哪裡知道這牢裡關的是大人物,聞言眼睛一瞪道:「有什麼不好的?老夫看她好得很,進了此地還這般嬌貴,真是……」
守衛怕他說出更難聽的話來,忙扯了扯他的衣袖,湊到他跟前耳語了幾句,老者神色越來越僵,到最後臉色已是有些發白了。
「老朽方才多有得罪,還望宋大人莫怪。」老者頗有些戰戰兢兢,朝著宋元義一禮道。
宋元義原不是小氣之輩,此時又有求於人,哪裡會怪他,忙擺手道:「不怪不怪,還請老先生替拙荊看看。」
「是是,老朽這便替宋夫人瞧瞧。」
守衛忙取出鑰匙打開女眷牢房的房門,放老者入內。
女眷們忙起身讓開,姜氏身邊頓時空了出來,只餘下清雅站在她身邊,手上不停地輕拍著她的背,為她順氣。
老者上前朝著姜氏一禮道:「還請宋夫人讓老朽號個脈。」
姜氏卻呆呆的,毫無反應,嘴裡只念叨著:「她該死!」
老者這下總算察覺到姜氏的不對了,有些為難地看了立在一旁的清雅一眼,「還請這位小姐幫個忙。」
清雅忙抬起姜氏的手臂,朝前伸了些,又自袖中取出絲巾,搭在姜氏的手腕上,以方便大夫把脈。
老者將手指搭在姜氏腕上,微瞇著眼沉默了片刻,然後臉色微變,收回了手。
宋元義隔著牢房問道:「老先生?」
老者出了牢門,行至宋元義身前,無奈地道:「宋大人,夫人脈象上看,有心氣鬱結、臟腑虛弱、脈絡阻滯之相,若老朽所料不差,尊夫人應當是患了癲症。」
癲症是神經病的一種,莫說古代,即便是醫學發達的現代,也是不易治療的。
「癲症?能治癒嗎?」宋元義焦急地問。
老者搖了搖頭,「老朽無能為力,宋大人或許可以請得宮中御醫瞧瞧,興許能有一線希望。」
宋元義一時怔怔,竟有些茫然了。
「老朽告退。」老者歎了口氣,朝宋元義一禮,然後提著藥箱走了。
待老者離開後,宋元義這才回過神來,長長地歎了口氣,宮中御醫是不要想了,皇上此刻正在氣頭上,沒有砍了自己的項上人頭便已是恩典了,自己如何敢奢望他能派御醫來替姜氏瞧病?
天牢裡一時靜了下來,姜氏被確診為癲症,這多少讓侯府諸人有些難過,哪怕是素來受夠了姜氏壓迫的清語,也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淒涼來。
倘若自己也被皇帝一道聖旨賜婚,是否下場也會如姜氏一般?
而此時天牢外,前來探望的無塵正被天牢守衛攔在外頭,禁止入內。
「這位將軍,通融通融吧,在下只與宋大人說幾句話便走。」無塵近乎是低聲下氣地哀求了,手中沉甸甸的一包銀子遞過去,那守衛卻連碰也不碰。
「不是小可不與公子通融,實在是皇上下了聖旨,禁止任何人探望,除非有皇上手諭。若小可通融了這一回,只怕頭上這吃飯的傢伙就得搬家了。」這守衛是無塵的粉絲,對他倒是頗為客氣,不過客氣歸客氣了,原則問題上卻是寸步不讓。
無塵各種手段用盡,卻不能說動守衛分毫,心中雖然鬱悶沮喪,但也微微鬆了口氣,此地連自己都進不去,其餘宵小之輩自然也進不去,想必清語在那裡頭,應當是安全的吧。
不過,天牢裡雖然防禦得水潑不進,但裡頭的消息卻並非傳不出去,皇帝很快便得知姜氏得了癲症,當日差了御醫來替姜氏瞧病,不過兩位御醫與先前那位老者得出的結論一致:宋夫人得的是癲症,只能養,無法治。
兩位御醫離開後,宋元義面色暗沉,踉踉蹌蹌地跌坐在床榻上,久久不語。
沒過幾天,這個貌似永遠不會生病永遠堅強頑固的男人終於病倒了。
不常生病的人,一旦病了,通常會十分嚴重,這幾乎是個不成文的規律。宋元義這一病來勢洶洶,看了好幾個大夫竟然毫無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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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3:10PM
第一百七十三章釋放
宋元義這一病,皇帝頓時沒轍了,他原是想關這一家子十天半個月,好生治一治宋元義的倔脾氣,誰料這一關卻關出事兒來了。
這下倒好,倔脾氣沒治下去,反倒把人給治躺下了,倘若再不鬆口,只怕就要給那倔驢一樣的宋大人收屍了。
皇帝無可奈何,只得一道聖旨赦免了宋元義的諸多「罪行」,命李統領將這一家子人送回侯府西院兒,好生將養。
於是,侯府西院兒諸人的劫難,便如同一個兒戲一般,突如其來地降臨,又突如其來地消彌於無形。
但,此事造成的一些影響,卻永遠無法消除。
姜氏是確確實實的瘋了,哪怕是回到頌蘭苑,回到她熟悉的環境裡,她的癲症也沒有絲毫痊癒的跡象,依舊成日裡呆呆愣愣,時不時地冒出來兩句「她該死」。
跟姜氏比起來,宋元義卻是幸運得多,回到侯府的當天人便清醒了過來,雖然依舊虛弱無力,但是神智卻很清醒。
「清語,你心中可怨?」
宋元義自醒來後便揮退了守在房中的姨娘和兒女們,獨獨留下了清語。
他其實跟姜氏一樣,得的是心病。
對李玉卿的歉意,對姜氏的痛恨與不忍,對清語的內疚,對家中諸人境況的擔憂,對未來的茫然,這種種煩惱困然著他,再加上親眼見到與之相伴了數十年的妻子竟然瘋了,這使得原本就瀕臨破碎的意志受到了毀滅性的一擊。
在昏迷的這幾日裡,他其實能隱約地聽到聲音,但他潛意識裡不想醒來,也不願醒來。
所幸皇帝特赦,眾人回到了侯府,諸多隱憂當中總算有一個得到了妥善的解決,這也使得宋元義又重新生出勇氣來面對這一切。
清語是明白父親的苦衷的,聞言行至床邊,替宋元義掖了掖被角,輕聲道:「也稱不上怨吧。開始的時候是有一點點,覺得您不肯休妻,對母親未免不公。可現在想來,您和她,也有諸多身不由己之處,若真要說怨,大概只能怨老天爺作弄吧。」
興許是病中比較脆弱的緣故,宋元義聽了清語此言,竟然紅了眼眶,嘴唇哆嗦了半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許久後,宋元義才平復了內心的激盪,哽咽道:「你和你母親親一樣善良寬容,我……我卻對不起你們母女。」
「您有沒有對不起母親我不知道,即使有,我想母親她也不會怪你。但您絕沒有對不起我。我本不該投生在這世上,是您和母親給了我生命,讓我有了安生立命之所,供我吃穿,撫養我長大,若沒有您和母親,何來的我?所以,父親,您別再為過去的事情傷神,我們要看的是將來,不是嗎?」
清語輕言細語地述說著,清潤的嗓音自有一股能叫人心安的力量。
宋元義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眼睛裡也有了一絲神采,喃喃地道:「將來……」
然後便是一聲長歎。
「為父白活了這數十年,卻不如你看得開,你說的沒錯,我們還有將來。去吧,叫其他人進來,我有話要說。」
清語見父親已然看開,這才鬆了口氣,忙應了聲是,出門叫人去了。
雖然還是那副病容,但只要不是瞎子便能看得出來,此時的宋元義已經再不是先前那副了無生趣的樣子了。
房間裡擠擠攘攘地站了半屋子人,兩位姨娘,幾個少爺並其家眷子嗣,幾位小姐,除了瘋癲的姜氏和嫁出去的三小姐以及失蹤了的七小姐,侯府西院兒的人差不多算是到齊了。
李姨娘扶著宋元義坐好後,又規規矩矩地從床榻上退下來,立在一旁。
「咱們家出了這樣的事情,想必大家心裡都不好過,不過,日子總得往下過。再說,眼下最大的困難已經過去了,大家也不必再耿耿於懷。這幾日家裡亂糟糟的,也沒個體統,如今咱們都回來了,該立的規矩還是得立起來。」
宋元義說話還有些有氣無力,但氣色的確比先前好了許多。
「從今兒起,後院諸事便由李姨娘暫時接管,另外,清雅和清語姐妹二人從旁協助。」
清語有些愕然,清雅卻已經跳起來了:「父親,女兒不會管家啊!」
宋元義難得地笑了笑道:「不會可以學,再說,你以後總歸是要管家的,早些學會也好。」
清雅乃是嫡女,將來嫁人只怕也是嫡子正妻的身份,管家是肯定的。
「父親,女兒就不用學了吧?」清語訕訕一笑,推諉道。
宋元義臉色一板,沉聲道:「怎麼,為父的話你們也不聽了?」
「老爺別動氣,五小姐和六小姐自然是要聽老爺安排的。」李姨娘這頭安撫了宋元義,那頭又轉過身來,對清語姐妹二人道:「兩位小姐早些學管家也是好事兒,所謂技多不壓身,多學些總是好的。」
宋元義喘了口氣兒,看著兩個女兒道:「多看多做,少說,有不懂的便問李姨娘,懂了嗎?」
清語和清雅不敢再辯,齊齊行了個禮,應了聲是。
清雅和清語姐妹二人應得不情不願,不過這屋裡還有一個人跟她們一樣不情願,這個人自然是被奪了管家權的杜姨娘。
不過,她的寶貝女兒此時不知跑到何處去了,她縱使心中不滿,也絕不敢在此時出聲,她怕萬一老爺想起來這回事,自己母女倆都會倒大霉。
不過,一時兵荒馬亂的,宋元義並未來得及過問清秀的事,倒是讓杜姨娘逃過了一劫。
安排好後院兒的事後,宋元義又把目光挪向幾個兒子。
「玄書,你們哥兒幾個裡頭就數你最懂事,為父這病想必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你幾個兄弟的功課便得你多關心了。」宋元義點了老八宋玄書的明,安排他管著外院兒的幾個兄弟,待宋玄書應了之後,才轉頭看向老三宋玄儒。
「玄儒……」
宋元義才剛喚了老三的名字,老三便已經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以頭搶地,哭道:「父親,孩兒知道錯了,孩兒知道錯了。」
宋玄儒這幾日過得可謂生不如死,倘若不是他怕疼,只怕早就尋了短見了。
雖然這幾日也沒人責怪他什麼,但母親正是因為他說了那句話之後才得了癲症,他的心裡也是悔恨難當,原本一直關在牢裡,人心惶惶之下他也沒時間細想此事,如今回到侯府,他的心裡便越發地不安起來。
如今聽得父親喚自己,便以為是要秋後算帳了,這才忙不迭地跪地求饒。
宋元義無奈地歎了口氣。
「你且先起來。」
宋元義的話宋玄儒不敢不聽,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頭幾乎要垂到胸口上了。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你這毛躁冒失的性子何時才能改改?以後說話做事先想想別人的感受,哎,罷了,子不教父之過,是我沒把你教好。哎,我也不說你什麼了。在為父病癒之前,家中諸事由玄書做主,聽明白了嗎?」
宋玄儒的性子早就成型了,哪裡是一時半會兒改的過來的,這會兒他聽說不責罰自己,心裡頭只有慶幸,哪裡會管父親安排誰管家。
「好了,差不多也就是這些事兒了,以後晨昏定省依然照舊,你們母親她……她雖然神智有些不清,可她始終是你們的母親,明白嗎?」
房中諸人齊齊應了聲是,宋元義這才擺了擺手,讓他們退下。
清語原本打算留下來侍奉父親,但宋元義說了許久的話已然十分疲憊,人群剛剛離開,他便已經睡著了。
「六小姐還是先回去吧,待老爺醒了,奴婢再差人請小姐過來。」李姨娘道。
清語點了點頭,她的芷蘭苑裡也有許多事情需要安排,於是便依言離開。
在芷蘭苑門口剛下轎,便見柳香和墨香二人正一臉焦急地等在門口。
「你們這是做什麼?」清語問。
柳香上前扶著清語道:「小姐您算回來了,無塵公子已在廳中等候多時了。」
清語的腳步不由得為之一頓,心中遲疑起來。
久不見無塵,已是有些近鄉情怯了,而且,一想到父親和母親最後的結局,她的心裡便忍不住會冒出一個念頭來:倘若皇帝要給我賜婚,我又該當如何?
以前她不過是侯府二房的庶女,賜婚什麼的離她尚有十萬八千里遠,可如今她也算是上達天聽的人了,一個不好隨時可能被喜歡亂點鴛鴦譜的皇帝指給一個不認識的人。
若果真如此,自己是該抗旨逃婚還是該乖乖順從?
到時候自己又該把無塵放在哪個位置?
清語這一遲疑,在廳內的無塵已經聽到了動靜,自屋內走出,靜靜地站在門口。
兩人隔著一個小小的花園遙遙相望,彼此都沒有出聲,這短短的距離,此刻卻漫長得如同幾個世紀。
丫鬟婆子們很自覺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把這一方天地留給遙遙對立的這一雙男女。
清語暗暗地歎了口氣,垂下眼簾,提起裙擺朝大廳走去,待走得近些時,聽得無塵說了一句:「你瘦了。」
清語仰頭看向無塵,勉強一笑道:「當然,天牢的伙食可不怎麼好。我們還是進去再說吧。」
清語說完,當先一步進了大廳。
「清語。」無塵進屋後,略有些遲疑地喚了一聲。
清語身形一頓,卻不敢回頭,只悶悶地應了聲「嗯」。
「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在天牢裡發生了什麼事情?」無塵有些擔憂地問。
戀愛中的人最是敏感,情人一顰一笑的變化都會落在對方的心裡,並費心竭慮地猜度不已。
見面不過片刻的工夫,無塵已經察覺到了清語有意無意的疏遠。
清語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卻忽然覺得背後一熱,自己已經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清語,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得快瘋了。」無塵緊緊地擁住清語的雙肩,下巴靠在她的頸間,喃喃地低語。
這一句簡單而又樸實無華的情話,徹底粉碎了清語的猶豫和動搖,令她心中一片柔軟。
「我也想你。」清語哽咽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再相逢
「我以為你在怪我沒能去救你。」無塵低聲道。
清語將手輕輕撫上無塵的手背,背靠著他溫熱的胸膛,柔聲道:「沒有,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無塵鬆開手,轉到清語的面前,看向她的雙眼問道:「你在害怕什麼?」
「我害怕我們也會像我的父母那樣,有緣無分。倘若真要像他們那樣痛苦一生,我情願最初便不曾與你相識。」
無塵聞言頓時心中慌亂,忙把清語緊緊摟入懷中,喃喃地道:「不會的,不會的,清語,你要相信我。」
清語苦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可是我不相信這賊老天。倘若老天作弄,皇上一道聖旨將我賜婚給一個陌生人,我們又能怎樣?難道要我不管家人的死活,跟你私奔嗎?」
「你一直擔心的就是這個?」無塵有些哭笑不得地問。
清語聽他聲音有異,抬起頭來看向他,悶悶地「嗯」了一聲。
無塵握著清語的手,柔聲道:「別怕,也許其他的東西我不敢保證,不過皇上絕不會把你賜婚給其他人,相信我。」
「你就這麼肯定?」清語問。
無塵笑道:「嗯,就這麼肯定,這是皇上和我的約定,君無戲言,他怎麼能反悔,不過……」無塵笑容稍斂,歎了口氣道:「還得委屈你再等上些時日,待事情了了,我便能光明正大地迎娶你了。」
無塵的這些話若是從別的人嘴裡說出來,清語是絕不會相信的,但偏偏是他說的,她便真的相信了。
清語放下背了許多日的思想包袱,整個人輕鬆了不少,兩人又甜甜蜜蜜地說了一陣情話,卻被門口一臉為難的墨香給打斷了。
清語頗有些尷尬地問:「墨香,你有什麼事嗎?」
「小姐,安國夫人來了。」
清語忙起身對無塵道:「你先回去吧,待這一陣事情忙完了,我會去作坊那邊看看,到時候通知你,好嗎?」
無塵只能點頭應了,依依不捨地離開。
清語待他走後,忙跟墨香一起出了大廳,緊趕慢趕地前往侯府二門迎接安國夫人。
清語二人趕到二門時,安國夫人的馬車才堪堪行至二門門口,清語鬆了口氣,還算來得及時,沒有太過失禮。
杜雅雯扶著承謹的手下了馬車,一見到清語便笑開了:「看來天牢的飯菜頗不合你的胃口呀,怎地瘦了這麼多?」
清語笑盈盈地上前一禮道:「見過伯母,清語有失遠迎,還望伯母勿怪。」
杜雅雯上前握住清語的手,笑道:「你還跟我客氣什麼,我來尋你,是有點兒事情想請你幫忙,走吧,咱們邊走邊講。」
原來,杜雅雯此次前來,一來是看望慰問無辜遭受牢獄之災的徒弟,二來卻是為了作坊裡生產的護膚霜。
太后壽誕時,清語曾經獻上過一套護膚品,倒也是清語和太后投緣,那一套護膚品太后用起來效果十分明顯,七八天擦下來,宮裡人都說太后的皮膚看起來更細嫩柔滑了,太后自然是心裡美滋滋的,把這一套護膚霜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尋常人想看一眼也是不能的。
太后知道皇后一直眼饞這套潤膚霜,但她手裡也沒有餘糧,只得琢磨著待清語放出來後,托她給再弄一套。
此事原本不急,完全用不著安國夫人特地跑這一趟,但是三天前,御醫為皇后診出了喜脈,太后尋思著,宮中尋常的脂粉大多鉛重,孕婦擦了不好,於是便忍痛割愛,將那套用了一小半的護膚品轉贈給了皇后。
不過,有句俗話說得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太后用慣了清語製作的純天然無污染護膚品,再用市面上常用的胭脂水粉,頓時便覺得不合意起來,不是太乾便是太油,以至於這三天的時間裡,太后一直素面朝天,臉上什麼都沒有擦。
「太后娘娘剛聽說皇上特赦了宋大人,便立刻差了承恩來鎮國公府,托我為她辦這事兒,這不,我一接了太后娘娘的懿旨,便馬不停蹄地過來了,只是不知你這護膚霜什麼的,製作一套需要多長時間?若是時間太久,怕太后娘娘等得不耐煩。」杜雅雯笑瞇瞇地道。
清語笑道:「承蒙太后娘娘厚愛,清語就算不吃不睡也得趕著做出來。伯母放心,不需要太久的,最遲後天上午便能完成。」
「哪裡有這般嚴重,不吃不睡卻是不必,早些做出來就成。待護膚品做好後,你還得隨我進宮一趟,上回太后娘娘壽誕時便想見你,偏偏你病了,錯過了機會,這回可無論如何都得去了。」
「太后娘娘為何會想要見我?」清語有些疑惑。
杜雅雯拍了拍清語的手背,柔聲道:「上回娘娘壽誕時說要見你,那時倒只因為你是我的徒弟,娘娘她是愛屋及烏,所以想見見你。這回想見你,卻是因為你的娘親。」
杜雅雯語氣微微一頓,隨後笑道:「說起來,你這丫頭倒真是跟我有緣,我十幾年沒動過收徒弟的心思,誰知心思一動,卻竟然收了玉卿的女兒做徒弟,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自然是天意,清語這輩子注定是伯母的徒弟。」清語見杜雅雯語氣漸漸有些傷感,忙玩笑道。
「看來老天待我不薄,好了,時間比較緊,我就不和你多說了,東西做好後你差人來知會我一聲便是,我這就回去,等你的好消息。」
清語見杜雅雯起身要走,頗有些不捨地道:「伯母不多坐一會兒?茶都還沒喝呢。」兩人邊走邊聊,這才剛剛進得大廳坐了片刻,茶水還未來得及呈上。
杜雅雯笑道:「來日方長,改日我再喝你的茶便是了,你著緊些,別讓太后娘娘等太久。」
「是,清語省得的。」
杜雅雯點了點頭,笑瞇瞇地扶著承謹和清語的手,一行人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清語接了太后的差使,自然不敢怠慢,跟墨香交代了一聲後,便帶著柳香趕往頌蘭苑請假去了。
原本宋元義早就與姜氏分居,住進了墨苑,如今姜氏瘋了,他卻非要搬回頌蘭苑住著,以為這樣姜氏的病情就能好得快一些。
不得不說,宋元義是個同情心氾濫的爛好人。
而此時的頌蘭苑裡,宋元義已然醒來,不過李姨娘並未來得及通知清語,因為宋元義差她去請了杜姨娘來。
「你說,清秀去了哪裡?」宋元義背靠在床頭,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明顯好了許多。
他原本病得藥石無用,如今心病一去,御醫開出的湯藥便開始湊效了,所以恢復得極快。
「老爺,奴婢真的不知道七小姐去哪裡了。」杜姨娘跪在床榻前,抹著眼淚道。
宋元義歎了口氣:「你說你不知道?也罷,姑且就當你不知道吧。你且親自去四王爺府上走一趟,轉告清秀,若她此時肯回來,不管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管她從前做了什麼,我都會既往不咎,必然護她一世安樂。」即便是她已經失了清白,自己也定然能護她周全,不叫她為流言蜚語所傷。
宋元義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道:「倘若她不肯回來,你便告訴她,以後宋家就沒她這個女兒,從此老死不再相見。」
倘若她鐵了心不回來,倒不如就此恩斷義絕的好,免得將來眼見她受苦受累卻無可奈何,妄自傷心傷神。
「老……老爺,七小姐她真的在四王爺府上?」杜姨娘有些不敢相信,不過聽說清秀有可能在四王爺府上,她倒是放心了許多。
宋元義點頭道:「嗯,你去吧,記得我說的話。」
杜姨娘忙起身一禮道:「是,奴婢這就去。」說罷退著離開了房間。
宋元義疲憊地閉上眼,深深地歎了口氣,這些年他時常在任上,到底是忽略了兒女們的教育,這些孩子裡頭,成器的幾個,懂事得教人心疼。不成器的幾個,忤逆得教人胃疼。說到底,還是自己這個父親當得不稱職。
李姨娘見宋元義緊皺著眉,知道他在為兒女的事情煩心,於是忙上前打岔道:「老爺,先前六小姐說,待老爺醒了,讓奴婢差人知會她,老爺,您看要不要請六小姐過來?」
宋元義緊皺的眉頭鬆了些,搖頭道:「不用,折騰了這些日子,想來她也累了,讓她多歇歇吧,你也去休息,叫海棠進來伺候就行了。日後還有許多事情要你操勞,累壞了身子可不行。」
宋元義極少這樣溫言細語地與兩位妾侍說話,更從來不會關心兩位姨娘的身體,如今遭逢大變後,心態卻發生了變化,對於那些無法拒絕的感情,已不再如年輕時那般抗拒反感,而是心存了寬容與感激。
不能回報給她們同樣的感情,但至少可以對她們好一些。
宋元義心裡便是這樣打算的。
李姨娘受了一回牢獄之災,又眼見當家主母瘋了,心下本是惶恐不安,如今卻得到了以前從未得到過的關懷,頓時心中一暖,眼圈發紅,竟然險些哭出來。
「奴婢……奴婢身子哪有那般嬌弱。」李姨娘扯出一抹笑,紅著眼圈應道。
宋元義歎了口氣,朝她擺了擺手道:「下去休息吧,後院還有許多事兒要安排,待你得了空,再來伺候我吧。」
李姨娘想到後院已經十多天沒人管理了,各種麻煩肯定不少,當下便不再多言,朝著宋元義一禮道:「是,奴婢這就去辦。」
李姨娘出了門,卻碰上正趕來的清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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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3:13PM
第一百七十五章清秀的決定
且說杜姨娘領了宋元義的差使,帶著丫鬟白玉離了侯府,乘馬車前往四王爺府。
王爺府的大門可沒那麼容易進,白玉拍了拍大門上的獸銜銅環,片刻後,側門打開,一個小廝出來問話。
「做什麼?」小廝那趾高氣昂的模樣,正應了「宰相門前七品官」這句老話。
白玉不敢造次,一禮後應道:「忠睿侯府杜姨娘求見宋七小姐,還望管事大哥通傳一聲。」
這聲「管事大哥」喊得小廝心中舒坦,臉色好了許多,不過關於宋七小姐的事情他可做不得主,只說讓白玉等著,他進去通傳。
小廝關了大門,卻不是直接去找清秀通傳,而是跑去管家太監那裡匯報。
朱子優不在府上,這種事自然便由管事大太監做主。
這位管事大太監也算是個老油條了,心裡略略琢磨,便把方方面面的干係都想了個透徹。
來的人是宋七小姐的親娘,這位姨娘來此,必然是為了落實宋七小姐的去處,順便接她回去。
王爺要娶宋七小姐,宋家原本是不同意,如今杜姨娘來,肯定是要讓她見到宋七小姐的,這樣才好造成「生米煮成熟飯」的假象,讓宋家規規矩矩地把宋七小姐嫁給王爺。
不過,人卻是絕對不可以讓他們接走的,否則壞了王爺的沒事,下場會很淒慘。
管事大太監很快便做主拍了板兒,讓那小廝領著杜姨娘去見宋七小姐。
杜姨娘在王府門口的馬車裡等了近半個時辰才得以進入王府。
馬車從側門進入王府,七彎八拐地走了近一刻鐘後,杜姨娘才總算見到了近半月未見的女兒。
跟泫然欲泣的杜姨娘比起來,清秀則顯得冷靜從容得多,或許她此時的表情已經不能稱之為冷靜了,說是冷漠或許更恰當一些。
「你怎麼來了?」清秀躺在床上,氣色看起來還不錯,這近半個月的時間,她一直在「養病」,既然是養病,自然是不能起來亂走的,是以,她暫且還沒有發現王府內院的秘密。
「小姐,您這些日子受苦了。」杜姨娘扶著白玉的手,想靠近卻被清秀的冷漠驚住,站在門口,聲音顫抖得厲害。
清秀有些不耐煩,皺眉道:「你來做什麼?」
杜姨娘滿腔的柔情頓時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眼睛睜得大大的,眼裡還有晶瑩的淚水。
她心裡頭雖然難過,但素來就是習慣了拿熱臉貼冷屁股的,倒是沒有就被打垮,只是神情略有些黯淡,小心翼翼地道:「老爺讓奴婢來看看您,順便接您回家。」
「家?」清秀冷笑:「那裡是家嗎?那是宋清語的家,對我來說,不過是牢房罷了。你告訴他,我不會回去,還想關我,沒門兒!」
杜姨娘急切地道:「不會的,老爺說只要您肯回家,過去的事情他不計較了,也不會再關您了,小姐,您就別跟老爺置氣了,他到底是關心您的,跟奴婢回去吧。」
「他不計較了?那他肯讓我嫁給王爺表哥了?」清秀心中倒是有些鬆動了,這會兒撕破臉顯然不合適,她還沒得到王妃的身份,回去顯擺呢。
杜姨娘愣了愣,隨後訕訕地道:「這個……老爺倒是沒說。」
清秀眉梢一挑,冷笑道:「你回去問清楚了再來說吧。他若是肯讓我嫁給王爺表哥,我自然就肯回去,若是他不肯,那我就當沒他這個父親。不怕告訴你,我已經是王爺表哥的人了,他樂意不樂意,我都是一定要嫁給王爺表哥的。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杜姨娘見清秀逐客了,也不好多說,朝她行了個禮,扶著白玉的手,轉身走了。
顫顫巍巍地上了馬車後,杜姨娘抹著眼淚對白玉道:「真是作孽呀。今兒的事,你可別跟別人說,知道嗎?」
白玉忙點頭應道:「是,奴婢省得的。只是,七小姐也真是的,也不問問您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咱們好歹也遭了回罪……」
白玉剛說了一半,抬眼卻見到杜姨娘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頓時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忙道:「奴婢瞎說的,您別往心裡去。」
杜姨娘搖了搖頭,深深地歎了口氣道:「你沒說錯。所以啊,白玉,寧為窮人妻,莫為富人妾,別看高門大宅風光無限,其實呢,丈夫不是自己的,連孩子都不是自己的,呵呵……」
杜姨娘咧嘴一笑,只是這笑卻比哭還難看。
且不說杜姨娘如何回去向宋元義交差,再說清秀這邊,她今日說的話做的事,片刻後便被一字不落地傳到了朱子優耳朵裡。
「已經是我的人了?」朱子優正在聽清秀身邊丫鬟的匯報,白淨的手指敲打著桌面,嘴角掛著一抹陰沉的笑,「既然七表妹都這麼說了,本王怎麼也該配合配合,走吧,本王很久沒去探望七表妹了。」
朱子優領著一干僕人來到清秀房間裡時,清秀正躺在床上,手裡拿了個布做的小人兒在用力地擰著,見到朱子優後,臉上猙獰的表情頓時化為滿臉的溫柔,手上的動作也輕柔了不少,像是拿了什麼寶物在手裡似的。
朱子優此行目的明確,不想節外生枝,便只當什麼都沒看見。
「七表妹身子可好些了?」朱子優笑瞇瞇地問。
此時無論是伺候清秀的丫鬟還是朱子優的僕人,全都識趣地出去了,就連眼色不好的老婆子也被丫鬟們拽了出去,還有僕人貼心地關上了房門,房間裡便只剩下清秀和朱子優兩人。
清秀見這陣仗,心中有些慌亂,忙一臉嬌弱地道:「好些了,但還有些乏,身上沒什麼力氣。」
「這樣啊?」朱子優一臉關切地道:「本王前幾日在一位老神醫處學了幾手推拿的法子,正應對七表妹的病症,不如讓本王試試?」
清秀大驚,漲紅了臉吶吶地道:「不……不用,哪裡敢讓王爺表哥屈尊降貴做這種事呢,清秀過幾日便會好的。」
朱子優哪裡容她分說,幾步跨到床邊,就在床沿上坐了,斬釘截鐵地道:「來試試,本王都不介意,你怕什麼?」說罷便將雙手撫上了清秀的腰身。
清秀惶恐,掙扎著想朝床裡頭縮,朱子優沉聲喝道:「別動,七表妹難道是想辜負本王的一番好意?」
清秀被他這一喝怔住了,身子頓時一僵,待她再想掙開時,朱子優已經脫了靴子上了床,跨坐在她的大腿上,把她壓得死死的,再也無路可退了。
清秀這會兒哪裡還會不知道朱子優想幹什麼,頓時慌了神,淚眼朦朧地求饒道:「王爺表哥,清秀身子還沒好利索呢。」
朱子優哪裡會憐香惜玉,也不答話,一雙手熟練地在清秀腰間撫弄,飛快地解開了她的腰帶,趁著衣襟分開之時將手探入了清秀的衣裳內。
清秀此時便如小白兔入了狼嘴,哪裡掙得過他?不消片刻便被剝了個精光,通身白玉般的肌膚全暴露在外。
「來,本王給你揉揉,保管一時三刻你的身子就會好起來。」朱子優已是動了情,聲音頗為嘶啞,卻難得有耐心地哄著清秀。嘴裡說著話,手上卻不停,一手按著清秀的雙手,一手撩開衣袍褪下自己的褲子。
「王爺表哥,別這樣,清秀求您了……」
清秀這時是真的怕了,但是此時後悔已是來不及了。
朱子優合身壓在清秀身上,啞著嗓子問:「別怎樣?你不是說已經是我的人了嗎?我的人,就應該這樣。」
說罷用膝蓋分開清秀的雙腿,單手壓住她的髖骨,身子狠狠往下一沉,便聽得清秀髮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朱子優卻舒服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便開始不管不顧地聳動起來。
清秀此時已經痛得要瘋了,也不管上面這人是王爺還是天王老子,手腳胡亂撲騰著,有一下沒一下地踢打著朱子優。
雖說她力氣不大,但老這麼撲騰,朱子優還是煩了,抬手一耳光打下去,清秀的掙扎頓時消停了,如同死屍一般四仰八叉地躺著,身子隨著朱子優的動作起起伏伏,卻了無生氣。
到底是雛兒,身子緊,朱子優沒折騰多久便覺得夠了,手腳發軟地倒向一邊。
清秀此時的模樣簡直是慘不忍睹,臉上印著通紅的指印,眼淚鼻涕流了一臉,身上倒是沒有其他傷痕,但是下面卻是血糊糊一片,紅紅白白,看上去觸目驚心。
朱子優躺了一陣,體力恢復了些,起身自己穿好了褲子,腳步虛浮地走到門邊,喚了伺候清秀的丫鬟進來,「你替宋側妃好生清理一下,手腳輕些,傷到了為你是問。」
朱子優其實也被清秀的樣子嚇到了,以前那些女人,不管弄得多慘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好,一來那些女人本來就是他的侍妾,要殺要剮隨便他,二來,那些女人的家世背景並不顯赫,死了也就死了,誰也鬧騰不起來。
但是清秀不一樣,雖然只是侯府的庶女,但總歸是侯府的千金,別說她還不是自己的侍妾,就算是,倘若有個三長兩短的,宋元義鬧將起來,自己也不好處理。
他怕清秀有個好歹,所以拿個側妃的名頭安撫一下她,意思就是告訴她:我雖然上了你,但我會負責,你別尋死。
清秀此時幾乎已經痛得失去了意識,但一句「宋側妃」,竟然又讓她奇跡般地活了過來。
不得不說,物以類聚,朱子優此番歪打正著,竟然暗合了清秀的心意,這一下,兩人的關係算是鐵板上釘釘,誰也跑不掉誰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面見太后
杜姨娘沒能將清秀帶回侯府,在宋元義面前自覺抬不起頭來,回到侯府後交了差,便從此規規矩矩,往日裡的犀利和嬌氣悉數收起,這性格和脾氣倒是變得跟素來淡定的李姨娘有些相似了。
再說清語把太后的委託告訴了宋元義,並為此請了兩天假,宋元義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不准?只叫她專心為太后做事,其他事情先不要管。
回到芷蘭苑後,清語把薛沐紫和白水心等人邀請她吃飯玩耍的帖子一一回了,將見面的時間往後押,這才好生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帶著柳香往作坊去了。
因為太后要得急,清語便沒有叫人去請無塵,怕有他在,自己無法專心做事。
好在雖然她被關了半個多月,但作坊裡的人都還在,如今見她回來,一個個都上前問安,表示關心。
清語也不多說,只說有一批東西要趕出來,請大家多擔待些。眾人閒耍了半個月,早就心中不安,這會兒聽說有事做,個個興高采烈的,倒是出乎了清語的意料。
其實,做護膚品雖然過程複雜,但是人手充足的話,做起來倒是挺快。
清語花了半個時辰列了一張工作進程表:什麼人買什麼材料,什麼人燒水,什麼人蒸餾,什麼人萃取,什麼人煮飯,什麼人搾汁等等等等,一應工序都在進程表上列得清清楚楚。
隨後,各人領了自己分類的差使,便開始忙碌起來。
當然,最重要的核心步驟還是必須清語親自操作,她可是很有保密意識的。
作坊裡眾人忙得熱火朝天,氣氛緊張但卻並不忙亂。及至天黑前,前期工作如期完成,只剩下最後的調試與混合。
清語屏退了眾人,獨獨留下柳香幫忙打下手,忙活到月上中天,才總算把手裡的事情做完了。
這次因為趕得實在太緊,所以無法批量生產,同樣的產品只做出來兩套,一套送給太后,一套送給皇后,倒是夠了。
至於其他的妃嬪們,清語即便能短時間內做幾套出來,也不好送一樣的東西給她們,到底身份有別,討好了她們必然會讓太后和皇后心裡膈應。
清語伸了個懶腰,把兩套護膚品分門別類地裝進兩個盒子裡,好在這些瓶子盒子什麼的,上回送太后壽誕賀禮時做了有多的,不然這兩套東西還一時拿不出手。
「總算趕出來了,可累死我了。」清語錘了錘自己的腰,眉開眼笑地道。
雖然累,可這一天過得很充實。
清語和柳香迎著夜色回到侯府,洗漱一番上床歇息時,已是臨近戌時,累了一天,清語躺在床上不多久便睡著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杜雅雯便乘馬車來到侯府接清語進宮。
清語雖然已經是第二次進宮,但這次跟上次不一樣,要單獨見國家最高領導的母親,緊張在所難免。
「其實,太后娘娘跟我一樣,很隨和的,你不用怕成這樣。」杜雅雯看見清語把裙擺都抓出了皺褶,知道她緊張,於是笑著安慰道。
清語點了點頭,暗暗地深吸了幾口氣,感覺稍微好些了,這才靦腆地一笑道:「我是怕不懂得宮中的規矩,出醜事小,犯了忌諱可怎麼辦?」她可是進過一回天牢的,說真的,有些怕了。
「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沒那麼多忌諱的,跟你上次參加中秋宴一樣就行了。」
清語勉強笑了笑,把那些從電視和小說上看到的可怕場景從腦中驅除,這才覺得心裡輕鬆了些。
片刻後,馬車到了皇宮門口,清語和杜雅雯、承謹三人換了宮中的馬車,一路朝萬壽宮去了。
清語其實是見過太后的,上次中秋宴時,曾遠遠地看過一眼,連模樣都沒看得清,遠不如這次正式。
「臣女宋清語,見過太后娘娘。」第一次正式見太后,可不是行福禮就能了事的,必須得行跪禮。
杜雅琴乍見清語,有片刻的怔愣,隨後忙道:「快起來,讓哀家好生看看你。」
清語道了句「多謝娘娘恩典」,然後起身,微微低頭,注視著太后座位下的地磚。
杜雅琴的目光凝注在清語臉上,許久後才歎了口氣,輕聲道:「殘梅香如舊,似是故人來。你和玉卿實在是太像了,哀家看見你,彷彿覺得這十幾年來的種種,不過是一場夢罷了,夢醒了,那些逝去的人都還在那裡,想見時,便能見到。」
這話說得傷感,清語不知道該怎麼接。
杜雅琴卻自己笑了出來,看向清語道:「哀家說的話,你不用介意,年紀大了,很少傷春悲秋了,今兒倒是文雅了一回。」說罷又轉頭對承恩姑姑道:「你去看看,他來了沒有。」
承恩應了聲是,躬身退下。
清語不明所以,只能在一旁乾站著,聽杜家姐妹誇讚她做的護膚品怎麼怎麼好用,怎麼怎麼有效,這樣的話題放在平時自然能讓她高興一陣子,但是這會兒她卻只覺得彆扭,渾身不自在。
片刻後,承恩進來通傳道:「娘娘,王爺到了。」
杜雅琴笑瞇瞇地點了點頭,看向門口,清語也忍不住朝門口看去,猜想來的是哪一位王爺。
門外的宮女掀開簾子,一截白色的衣擺便先入了清語的眼,隨後一位容貌俊秀氣質卓然的年輕男子微微彎著腰自門外跨入,這人清語認得,正是曾見過一次的仁親王朱子文。
朱子文顯然沒料到會在萬壽宮裡遇上清語,進門只一個照面便愣住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清語上次見到朱子文時,還記得他對自己很是不屑,那眼神,她如今仍記憶猶新,可這次見到他,卻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但絕不是厭惡,而且,還有那麼一點點熟悉。
杜雅琴一見到朱子文便笑開了,下巴朝清語點了點道:「子文哪,哀家今兒特地請了清語進宮來玩耍,不過,哀家這一把老骨頭也懶得動彈,不如你替哀家招呼一下,帶清語去園子裡四處逛逛,哀家也好跟你姨母說些體己話。」
太后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顯得不懷好意。
這是赤果果的推銷啊,清語有些無語地哀嚎,這是要把自己推銷給仁親王,還是要把仁親王推銷給自己?
清語其實是不肯跟仁親王沾上人麼關係的,不過當她看到朱子文的臉上也有些猶豫時,想要出口的拒絕頓時嚥了回去。
雖然被男人拒絕面子上會有些不好看,但總比得罪太后要好。
朱子文果然有些不樂意,遲疑道:「母后……」
只是他才開口,便被杜雅琴不客氣地打斷了,「還不快去?」太后竟然用上了不容置疑的語氣,朱子文頓時啞了火,頗為無奈地一禮道:「是,兒臣遵旨。」
「宋六小姐,不知本王可有這個榮幸?」朱子文轉頭朝清語笑了笑,語氣帶著幾分輕佻。
清語暗暗地歎了口氣,只能認命地朝朱子文一禮道:「有勞王爺了。」
杜雅琴笑瞇瞇地把手一擺道:「去吧去吧,多玩會兒再回來。」
朱子文苦笑著回頭看了太后一眼,然後當先一步出了門,清語則朝著太后和杜雅雯一禮道:「清語告退。」
太后樂呵呵地揮手:「快去吧。」
清語這才跟在朱子文身後,出了房間。
兩人走後,杜雅雯笑問道:「娘娘這是要撮合他們?」
杜雅琴歎了口氣道:「哀家是有這個想法,只是不知這兩個年輕人有沒有這個緣分了。當年,玉卿曾救過哀家,如今她已是不在人世,哀家要報恩,也只能如此了,子文這孩子,是哀家親自養大的,他是什麼性子,哀家最清楚不過了,雖說這幾年外頭有些傳言,但哀家心裡清楚,他不是那樣兒的人,清語這丫頭倘若真能嫁給他,倒是好事兒一樁。」
沒有哪個做母親的會覺得自己的兒子不夠好,十有八九都會覺得哪個閨女嫁給自己的兒子,那是在享福。
杜雅雯聞言只能苦笑,她也曾想過要撮合舒暢跟清語,把清語拐成自家的兒媳婦兒。可是,只有自家兒子對此上心了,奈何清語心不在此,這種事情又哪裡勉強得來?
「倒是好事,但願他們有緣分吧。」杜雅雯酸溜溜地祝福道。
太后卻沒聽出來自家妹子語氣裡的不痛快,倒是樂呵呵地點頭道:「哀家估摸著,有戲。」
再說清語和朱子文離開太后的寢宮,自然不會知道太后兩姐妹背地裡的議論。
兩人之間相處得頗為尷尬,一路走了老遠,卻沒有一個人先開口。
朱子文領先兩步走在前頭,清語則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
只是,越走得久清語便越是覺得朱子文的背影隱隱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更無法將這背影跟任何熟悉的人對上號。
「王爺……」
「你……」
不說話時,兩人都沉默,一開口卻是兩人同時開口,不同的是,清語腦子裡琢磨著該說什麼,腳步還依然保持著向前的趨勢,而朱子文卻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兩人頓時撞了個滿懷。
清語比朱子文矮了近一個頭,這一撞之下,臉便貼上了他的胸膛,頓時一股熟悉的香味鑽入她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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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8:20PM
第一百七十七章識破
若說朱子文的背影還只是讓清語覺得有些懷疑的話,那麼他身上的氣息則算是完完全全地出賣了他。
朱子文身上的味道跟無塵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每個人都有獨特的體味,除了一些古里古怪的體臭外,這世上很難找到兩個體味一模一樣的人。
天生的體味通常極淡,在沒有其他氣味干擾的情況下,也只能在很近的距離內才能聞到,甚至很多人活了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到底是香還是臭。
但是,很不巧,清語鼻子比較靈敏,而且對無塵身上那股淡淡的青草氣息可謂非常熟悉,這一撞之下,心中頓時疑竇叢生。
先前她還無法將無塵的背影和朱子文對上號,可如今再一看,便驚覺這兩人的可疑之處實在太多了。
兩人身高完全一樣不說,體型差距也不是很大,只是無塵的腰身略寬,顯得稍稍壯實些,朱子文的腰身卻窄了少許,顯得更頎長一些。
她不相信這只是巧合。
清語心跳如雷,抬頭看向朱子文的臉,眼前這張臉實在太過俊美,俊美得近乎妖孽,除了眼神之外,再也無法找到半點兒與無塵相似之處。
但是,這雙眼眸裡閃動的光彩,卻又是那麼熟悉,熟悉得叫她心悸。
按理說,清語不該懷疑無塵的身份,但事實擺在眼前,她不由得想起無塵送給自己的面具時說的那些話來,記得那時他曾經說過,再好的易容術,也無法改變一個人的身形。
如果,如果無塵便是仁親王,那自己該如何是好?
難道要嫁進親王府裡,每日裡跟一群側妃小妾什麼的爭風吃醋,鬥個不眠不休?成日裡擔心自己飯菜裡有沒有毒,擔心自己的孩子活不活得下去?
一念及此,清語頓時心亂如麻,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沉鬱起來。
朱子文哪裡知道清語一瞬間便轉了這麼多念頭,見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下意識地柔聲問道:「撞痛了?要不要緊?」
清語此刻只想掉頭就走,但到底是在皇宮,鬧情緒她也不敢在這裡鬧,再說,自己的猜測未必就一定正確,萬一只是一個不美麗的誤會的話,自己豈不是自找不痛快?
於是,清語平心靜氣,勉強一笑道:「沒事,多謝王爺關心。」
「你好像很怕我?」朱子文笑問道。
清語垂首搖頭道:「沒……沒有,王爺說笑了。」
朱子文還是第一次見到清語這般手足無措的模樣,一時玩心大起,躬身將臉放到與清語視線齊平的位置,嘴角帶了一抹壞笑道:「宋六小姐,你可知道太后娘娘讓本王陪著你,是何用意?」
清語其實心裡隱隱有些猜測,但此時說出來未免顯得有些自作多情,於是只得裝傻充愣道:「太后娘娘的意思臣女豈敢揣測,王爺莫要為難清語。」
朱子文聽到清語這不溫不火的回答,心中笑開了花,暗想:這丫頭還真是在哪裡都不肯吃虧啊,且逗逗她。這樣想著,嘴上便挑起一個邪氣的幅度,朝清語眨了眨眼道:「太后娘娘這是在撮合咱們呢,宋六小姐難道真沒看出來?」
朱子文的臉湊得有些近,清語臉上的表情他一絲一毫也沒有漏掉。
待見到清語的臉色漸漸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綠後,朱子文的心裡開始不舒服起來。
自己就這般不招人待見?只聽說有人撮合,便能怕得臉都綠了?
看來,自己想要抱得美人歸,還有些難度啊。
「王……王爺莫開玩笑。」清語尷尬得說話都結巴了,一張臉無論她如何勉強,硬是擠不出一個笑臉來。
朱子文不敢把她逗得太狠了,免得她更是厭惡自己,只得見好就收,一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道:「宋六小姐真是無趣,開個小玩笑也不行,走吧,本王可是領了太后娘娘懿旨的,帶你去御花園逛逛,免得不好交差。」
說罷,當先一步走了,清語鬆了口氣,跟在朱子文身後,一路朝御花園行去。
好在這一路朱子文並沒有再說什麼讓清語下不來台的話,兩人別彆扭扭地圍著御花園中央的大湖轉了一圈,這一圈走下來,竟然用了近一個時辰,可見御花園有多大。
清語實在是走得累了,奈何朱子文似乎還一臉興致勃勃的樣子,甚至打算再去另外一座御花園逛一圈,清語怕了,告饒道:「王爺,不如找個地方坐會兒吧。」
朱子文這才察覺到清語走得額頭都見汗了,忙暗道了一聲慚愧。
他是迫不及待地想讓清語適應他這個身份,所以自以為一路相處融洽,便想無限制地走下去,但他哪裡會知道,這所謂的融洽不過是表面而已,清語心中揣著懷疑,巴不得多和他說些話,以便尋找漏洞破綻,哪裡是什麼真的融洽?
朱子文暗惱自己得意忘形,忙朝不遠處的亭子一指,笑道:「也好,那邊便有歇腳處,去坐坐吧。」
兩人進了亭子坐下後,自有分管這一片兒的宮女太監前來,擺上茶果點心,在一旁服侍。
朱子文原本就巴不得時時刻刻都跟清語單獨在一起,哪裡需要這些人伺候,帶他們擺好杯盤碗碟後,便揮手打發這些人都下去了。
清語抿了一口茶,抬眼看向朱子文,笑問道:「聽聞王爺喜歡作畫,不知清語可有這份榮幸,一睹墨寶?」
這純粹是清語在胡說八道,她聽過的關於朱子文的傳言,除了好色還是好色,哪裡有關於作畫這方面的。
朱子文怔了怔,隨後笑道:「本王兒時的確頗有繪畫天賦,不過如今卻是不愛舞文弄墨了,若宋六小姐真有興趣,本王倒是可以把兒時的畫作拿出來,讓宋六小姐開懷一樂。」
不上套?清語暗自憤憤,臉上卻帶笑,擺手道:「那就不必勞煩王爺了,看來傳言有誤啊。」
朱子文意有所指地道:「宋六小姐此言極是,傳言哪裡做得真。」
這裡沒有第三人,朱子文和清語說起話來倒是比較隨意,只是清語不怎麼敢看朱子文的臉,那樣妖孽的容貌,她怕自己多看兩眼便會奮不顧身地淪陷。
兩人這一坐,又是閒聊了近一個時辰,清語看了看天色,已經臨近晌午了,忙起身道:「王爺,時候不早了,想必太后娘娘該等得著急了,不如回去吧?」
「也好。」朱子文其實心裡頭矛盾得很,他倒是巴不得時時刻刻都跟清語膩在一起,但是要在自己深愛的人面前假裝另一個陌生人,天知道有多難,他要多隱忍,才能不拿依戀的目光去看她。
兩人前後腳回到萬壽宮裡,太后和杜雅雯都在。
見這二人一起回來,太后不禁笑得見眉不見眼地對杜雅雯道:「怎樣,輸了吧,哀家就說他們合得來,出去少了兩個時辰是不會回來的,你非得跟我堵他們不足一個時辰就會回來,這下看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杜雅雯沒有答話,只是看著清語笑,清語被她曉得手腳都沒地方放了,一張臉紅得簡直快滴出水來。
朱子文忙為清語解圍道:「回母后,原本宋六小姐早就想回來的,是兒臣嫌累,在外頭坐了一陣,所以耽擱了時辰,還望母后莫怪。」
太后笑得更歡了,「不怪,哀家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裡會怪。」
清語大窘,但是接下來杜雅雯說了一句話,卻讓清語更窘了。
「俗話說,有了媳婦兒忘了娘,大概便是如此了。」這語氣,不可謂不酸。杜雅雯沒法不酸,她的寶貝兒子求之不得的人,如今眼看就要花落別家了,能不酸嘛?偏偏這個人還打不得搶不動的,也只能酸酸了。
清語恨不得刨個地縫鑽進去,有心想反駁兩句,又覺得眼前這兩位都是長輩,說重了失禮,說輕了那叫欲蓋彌彰,於是索性閉了嘴,任她們調笑了個夠。
還在還是沒影兒的事情,太后說笑了兩句也就住了口,倒是眉眼之間皆是滿意,隨後賞了清語一大堆東西,有黃金白銀,絲綢布匹,珠寶首飾,擺設掛件。足足地裝了三大箱子,由宮中專用馬車先一步送去了忠睿侯府。
「時候兒也不早了,哀家吃得清淡,便不留你們飯了,有哀家在,你們幾個也吃不飽,都退下吧。清語,記得閒暇時,多來陪陪哀家。子文,你也是。」太后本來是想說,你們兩個沒事多勾搭勾搭的,但見清語興致一直不高,怕適得其反,倒是收斂了些。
末了,清語跟在杜雅雯身後出了皇宮,照例先乘坐了宮中馬車,一路出了宮門,再轉了鎮國公府的馬車。
「清語,不然中午去我府裡吃飯?」杜雅雯上了馬車後對清語道。
清語心中正煩悶著呢,哪裡吃得下飯,聞言搖頭道:「不了,還是勞煩伯母送清語回去吧,家父還在病中,清語放心不下。」
杜雅雯只得作罷,此後一路閒聊,馬車很快便到了忠睿侯府。
清語回到芷蘭苑,第一件事便是寫了一張帖子,托柳香送去無塵閣,約無塵去作坊那邊見一面,時間隨他定。
待帖子送出後,她才帶著墨香,一路去了頌蘭苑。
忙碌了兩日未見到宋元義,再見時清語發現他的氣色已是好了許多,已經能自己起身坐在床頭了。
「父親這兩日感覺好些了嗎?」清語朝正在給父親餵藥的李姨娘笑了笑,然後向宋元義問道。
宋元義氣色不錯,臉色卻不大好,憤憤地道:「好了些,好在你們都挺好,孽障只出了一個,否則還不得被氣死。」
清語愕然,轉頭問李姨娘道:「怎麼了?誰惹父親生氣了?」
李姨娘歎了口氣道:「是七小姐。」

第一百七十八章拆穿
「什麼七小姐,那孽障已經不是我宋家的人了。」宋元義一想起昨日裡的事兒,便氣得臉色漲紅,不停地咳嗽起來。
李姨娘忙躬身扶他起身,在他背上一陣輕拍,待他咳得消停些了,才柔聲勸道:「老爺莫氣,誰個年少時不做錯事,想必待她年長些了,便會曉得老爺的苦心了。」
宋元義已經氣過了,聞言只是冷笑:「進了那樣的人家,還能等到年長?罷了,不說這個,你們都下去吧。」說完朝清語和李姨娘二人擺了擺手,又搖頭歎了口氣,翻身背朝外頭躺了下去。
清語應了聲是,轉頭便見李姨娘給她遞了個眼色,心中領會,於是跟著李姨娘出了臥房,過了大廳,到了一旁的耳房裡,李姨娘這才歎道:「也不怪老爺氣,七小姐這回的確鬧得不像話。」
清語自打進了天牢便沒再見過清秀,也故意不去問起,所以還不曾知道她已經投奔了四王爺,故而聽得李姨娘的說辭,不由得一愣,疑惑道:「清秀她怎麼了?」
「昨日四王爺派了人來咱們侯府,直接遞了庚帖,連聘禮也一併送來了,這叫什麼事兒?即便是要娶妻納妾,那也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連個媒人都沒有,這不是強娶麼這?老爺氣不過,叫人把庚帖聘禮全扔了出去,後來……」李姨娘有些遲疑,不知道有些話當講不當講。
清語聽了個半截,哪裡肯依,忙問道:「後來怎樣?」
「後來老爺便命八少爺去見了族裡的幾位老人,又見過了太夫人,聽說,已經把七小姐從宗譜除名了。」
八少爺是宋玄書,他有官職在身,在族老面前也算說得上話。
清語聞言大驚,在這個年代,宗譜除名那可是大事。宗譜除名之人,已經不在九族範圍內,徹頭徹尾成了無根飄萍。
「怎麼會這樣?」清語喃喃地道。
李姨娘苦笑道:「老爺做事素來不會這般不問緣由,必然是有他說不出口的苦衷才會如此,以後少提七小姐便是,興許待七小姐想通了,此事還能有轉圜的餘地。」
李姨娘這句話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從來沒有族譜除名後還能加回去的,又不是扣扣黑名單,想加想刪都隨你。這宗譜出名後,不止是宗族內通告,同樣還要去衙門改換戶籍,手續一大堆,豈能由得你想除就除,想加就加?
看來清秀這回是真的把父親惹惱了,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是做了什麼,清語也懶得去關心這些,她自己還一堆煩心事呢。
離了頌蘭苑,清語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芷蘭苑,不多久柳香已經拿著無塵的回帖回來了。
無塵約定的時間是明日巳時初,清語收起帖子,心裡頭卻忐忑起來。
自己的確是想見到他,親口聽他一句話。可是見到他以後呢?然後自己該怎麼對待他?分開?還是怎樣?
清語的思緒反反覆覆,煎熬了足足大半日,數著時辰捱到了傍晚,去各處請了安吃過晚飯後,早早便歇下,雖遲遲無法入眠,但好歹算是把這一天捱過去了。
第二天又是一圈兒請安下來,便到了約定的時辰,清語帶著柳香,乘馬車直接去了作坊。
客廳裡,無塵已經到了,正悠閒地品茶,一眼見到清語,忙起身迎了上來,笑道:「叫我好等。」
清語沒心思跟他說笑,轉頭朝柳香打了個眼色,柳香會意,帶著屋裡的丫鬟退了出去。
無塵見她神情凝重,也收起了笑意,疑惑道:「怎麼了?」
清語沒有答話,抬手掩上房門,朝裡屋走去,走了幾步見無塵沒有跟上來,又回頭悶聲道:「進來。」
進了裡屋,無塵不解道:「清語,你到底怎麼了?」平日裡清語最是忌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今日竟然主動地邀他進了內室,這多少讓他心裡有些七上八下。
清語轉過身來,定定地注視著無塵面具下那張臉:柔和的輪廓,圓潤的下巴,明亮的眼睛……沒有起疑時,這張臉怎麼看怎麼跟仁親王沒有半點相似之處,但是懷疑的種子一旦生根發芽,便再難除去,如今再看時,卻覺得怎麼看怎麼都相似。
「你實話跟我說,你到底是誰?」清語心中五味扎陳,唯獨缺了往日的甜蜜。
無塵怔了怔,強笑道:「不是說好等我兩年的嗎?今兒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
「我想知道。」清語的語氣有些生硬。
無塵笑容斂去,眸子亮閃閃地看著清語,抿了抿嘴道:「我以為你不會在乎我的身份。」
「我是不在乎你是什麼身份,王公貴族也好,商賈乞丐也罷,只要是你便成,我不在乎權勢地位,我在乎的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在乎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如果你做不到,我也不用再眼巴巴地等什麼兩年了。」
清語情緒有些激動,說到後面眼眶已是微紅了。
無塵攬住她的雙肩,柔聲道:「誰說我做不到?我答應過的事情怎麼會做不到?難道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無塵,可是我不敢相信仁親王。清語心裡說著。
見清語不說話,無塵有些著急,「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清語搖頭,「沒有,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而已。」
無塵已經猜到是前日以朱子文的身份和她見面時出了問題,他也想坦誠地告訴清語,他便是朱子文。
但是,那個身份有太多顧忌,朱子優手段太多太惡劣,實在叫人防不勝防,他不敢賭。
「如果……」無塵思索再三後開口道:「如果我暫時不能告訴你呢?」
清語一愣,沒想到他會拒絕。隨後卻是一陣黯然,低頭悶聲道:「那……那就不再相見。」
無塵聞言心中一顫,放在清語肩上的雙手觸電般地鬆開,難以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清語心痛難當,這個人是誰不好,為什麼偏偏是花心風流的仁親王呢?哪怕他是一個乞丐,自己也不會如此難過。
都說傳聞誤人,可是她昨日已經親口證實過了,仁親王府裡有無數姬妾,有的是皇帝賞賜的,有的是別人送來的,有的是上趕著自己倒貼的。
她簡直不敢想像,如果嫁進那種地方,以後會過什麼樣的日子,倘若原本就不相識還好些,不愛自然不在乎,也不會爭風吃醋,可是她已經愛上了他,要怎麼接受後院的那一大家子?
難道要讓自己言笑晏晏地看著無塵摟著別的女人,還親熱地跟她們稱姐道妹?
「我說,如果你不能告訴我你是誰,我們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清語想到那種可怕的後果,頓時硬下心腸,再重複了一遍。
無塵一口氣堵在胸腔裡,上不來也下不去,臉漲得通紅,老半天後才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不要見面?」他雙手握住清語的肩,低聲吼道:「就因為我不肯告訴你我的身份?」
「是。」
聽到這句回答,無塵無力地放開手,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幾個月前,他也許會頭也不回地離開,不見便不見,也沒什麼了不起。
但是在一起經歷過這麼多事情後,他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灑脫,心中有了牽掛便再也不敢說瀟灑。
尤其是在清語入了天牢的半個月,日日思念擔憂卻不得見,這樣的日子他簡直是過怕了,簡直不敢想像倘若將來他的整個一生都要生活在那種日子裡,會是怎麼一種場景。
所以,即使他此刻覺得心很痛,很難過,也很憤慨,可他依舊沒有轉身就走,他害怕這一走,就再也無法回頭。
清語見他遲遲沒有回答,於是索性說出了自己的懷疑,「我知道你很為難,不如我換個方式問你。你究竟是不是仁親王,如果你不是,那我以後再也不會問關於你身份的事情,如果是……」
「如果是,又怎樣?」無塵聲音有些顫抖,心情忐忑得像是等待判決的囚徒。
「如果是,我們便不能在一起了。」清語冷下心腸,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無塵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只餘下蒼白。
「為什麼?」無塵顫聲問道。
清語說不出口,難道要說,你王府後院兒女人太多,我會吃醋?
她沉默的時間不長,但無塵卻覺得等得太久了,忍不住低吼道:「宋清語,你要判人死刑,至少要有罪名,我要知道為什麼。」
無塵的樣子有些歇斯底里,卻又在竭力隱忍,這樣的他,讓清語看得有些心疼。
沉默良久後,清語還是硬著頭皮說出了緣由。
「我之前說過,我不會給人做妾,更不可能跟人共侍一夫,我所求的不過是一夫一妻白頭偕老的簡單生活,很顯然,我們不合適。」
無塵愣了片刻,臉上隱忍的痛苦已經褪去,倒是滿臉的啼笑皆非。
「就為這個?」無塵的聲音竟隱隱帶著些雀躍。
戀愛中的人,真的無法用常理評述,上一刻還覺得心傷欲死,下一刻卻又欣喜若狂了。
無塵此刻便是如此,先前已經覺得一條小路已經走到了絕處,再無路可去,一眨眼的工夫,卻是柳暗花明,前路坦蕩,這箇中滋味,真是難以描述。
清語哪裡知道無塵的心思已經在油鍋裡打了個滾,如今正被放進了蜜罐子裡,聞言雖覺得奇怪,但還是點頭應道:「是,興許我就是傳說中的妒婦吧。」
無塵心中歡喜,一把摟住清語的腰身,將她高高舉起,大笑道:「我喜歡妒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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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8:22PM
第一百七十九章柳暗花明
清語不明所以,這種時候他不是應該大怒摔門而去的嗎,這是怎麼了?
不過,不管他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發神經,既然已經決定分開,便由不得他再輕薄,於是紅著臉呵斥道:「你做什麼,放我下來。」
無塵樂呵呵地把清語放下,卻不鬆手,而是輕輕摟她在懷,滿心甜蜜地道:「你剛才嚇死我了,以後不要再說不再見的話了。」
「……」清語好一陣無語,敢情自己費力巴巴地說了那麼多,這傢伙根本沒聽進去。
她正要再放兩句狠話,無塵卻將下巴枕在她的肩上,柔聲道:「王府裡的那些女人,我從來都沒有碰過,你若不信,我可以發誓。等有些事情了結了,我會給她們一筆錢,打發她們另尋他處安置,嫁人也好回家也罷,都由得她們,不會留下任何一人來礙你的眼。」
清語愣住了,這怎麼可能?
二十多歲的男人,除非身體有隱疾,否則怎麼可能熬得住。
「說的倒是輕巧,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你安排她們另尋他處安置,人家的日子該怎麼過?」清語雖然心中疑惑,但卻下意識地便信了。
能讓一個素來高高在上的人為了取信自己這樣伏低做小地解釋了這麼多,她又怎麼好再懷疑。不過,信是信了,該問的該說的,卻還是要說。
無塵像眷戀主人的小貓似地,下巴在清語的脖子上蹭來蹭去,待蹭得心滿意足了,才舒服地歎了口氣,平日裡可沒有這等親近的機會,如今倒算是因禍得福了。
「你不是要開作坊嗎,不如讓她們來你這裡做事,一來你可以看著她們,二來她們也可以憑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如何?」
清語雖自稱妒婦,但聽到無塵這樣說,臉還是紅了紅,手上使勁兒推他,嘴裡嗔怪道:「誰要看著她們了,我這裡才不缺人。」
無塵悶悶地笑了起來,隨後低聲道:「我已經安排好了,你不用擔心她們,不過,倘若你於心不忍,本王也可以勉為其難地收下……」
「想得美!」清語忙打斷無塵,岔開話題道:「你還要帶著面具生活嗎?為什麼不做回你自己?每天帶著面具,難道就不悶得慌?」
無塵笑道:「你問題可真多,不過我喜歡你這樣,有什麼問題就攤開了說,悶在心裡反而不痛快。其實,我也不想帶著面具生活,真的很悶,有時候臉上還會起紅疹。以前是有些小顧忌,現在才知道,從前的那些顧忌都是我自己想多了。如今卻是沒辦法了,仇家未去,我怕牽累了你。」
清語聽得心疼,抬手摸上那面金色面具,柔聲道:「現在先取下來吧。你的身份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嗎,怎麼還會有仇家?」
無塵依言摘下面具,面具下果然是一張酷似朱子文的臉,只是在面具無法遮掩的部分有一些小修飾,下巴看起來比朱子文略圓一些,鼻子也微微有些偏大,整體看起來雖然依然俊美無雙,但比起本尊那張妖孽一般的容貌。這張臉卻顯得平凡了許多。
「人活著都會有顧忌,哪怕是尊貴如皇兄,也有許多他無可奈何的事情,又何況是我。」
朱子文取下面具後,言行舉止與先前便有些不同了,這會兒他既不像原本的朱子文那樣玩世不恭輕浮放浪。又不像無塵那樣恃才傲物瀟灑不羈,這般的性子,倒是不偏不倚,恰到好處。
「難道要一直這樣偽裝下去?」清語問。這樣人前人後兩個樣的生活,只怕不止他累,他身邊的人也會累吧。
朱子文略略皺了皺眉,搖頭道:「不會,事情總會有解決的那一天。原本前些日子曾有個機會的,但是對方太狡猾,被他逃脫了,如今要再等他露出馬腳,卻不知要到什麼時候了。不過你別擔心,若是兩年內我還動不了他,便捨棄了這王爺身份,從此以後只是無塵,也未嘗不可。」
清語腦子裡靈光一閃,一個念頭自心中閃過。
朱子文的身份已是貴為親王,只比皇帝矮了一級,能跟他過不去並逼得他帶上面具生活的人,地位跟他應該差不太多。目前看來,符合條件的便只有皇帝、四王爺,另外則是幾位先帝時期的老王爺,再就是朝中一品大員。
清語因為父親的關係,對朝中局勢還算是比較瞭解,知道朱子文根本就沒有在朝堂上任職,所以朝中大臣針對他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那麼,他說的敵人,只可能是皇室宗親,也只有這些人,打也打不得,罵也不好罵,連皇帝和太后舀他們也沒轍,所以才讓堂堂親王殿下這般忌憚。
而朱子文說的前些日子那個機會,清語也隱隱地猜出了些眉目。
能把一位皇室宗親拉下馬的,絕不會是什麼小事,而近期發生的唯一一件大事,便是慧真行刺太后一案。
難道,此案背後另有主謀,而這位主謀便是仁親王背後的敵人?
會是誰呢?白雲庵裡發生的事情如今還歷歷在目,清語突然記起,自己和安國夫人曾在白雲庵山下的楓葉林裡遇見過四王爺朱子優,以及另外一個名叫「木子希」的人,木子希,可不就是李希嗎?
莫非朱子文忌憚的那個人,便是四王爺朱子優?
「你說的那個人,是四王爺嗎?」清語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朱子文有些驚訝,隨後笑道:「這也給你猜到了?真是厲害。」
清語卻沒有笑,正色道:「那麼,你說的那個機會,可是指的白雲庵的事情?」
朱子文再次驚訝,簡直有些難以置信地道:「天,你連這個也猜到了?若不是我深知古嵐的性子,只怕就要以為是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你。」
清語笑了笑道:「其實,這個不難猜。」
當下便把她在白雲庵附近遇到朱子優的事情講了一遍,又把自己的分析說出來,儘管她說得若無其事,但是能依據這幾點提示便將事情推斷出個大概,還是讓朱子文刮目相看。
末了,朱子文讚歎了一句:「看來我是賺了,原來美嬌娘竟然是女中諸葛。」說完語氣卻是一頓,歎息道:「不過可惜了,你只是在白雲庵山下見到他,此事卻不能作為佐證,那日慧靜師太曾在母后宮中詛咒子優,所有人都猜測此事與他有關,卻苦於沒有證據。哎。」
清語遲疑了片刻,咬了咬唇道:「慧真師太曾經托人送給我一本經書,我和父親研究了許久,卻沒看出此中有何蹊蹺,我不信神佛,但慧真師太卻如此鄭重地將經書交給我,可見不是為了感化我入佛門,必然另有所圖。不然,我把經書交給你,你來看看,裡頭可有什麼玄機。」
朱子文簡直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給驚呆了,良久後才扶額笑道:「古嵐的人幾乎把白雲庵掘地三尺,沒找到半點兒有用的東西,卻不想慧真師太早將後手留給了你,走,我們這便去看看你說的經書是否真有問題。」
朱子文說完,重新戴上面具,又恢復成了無塵的身份。
兩人離了作坊,一路回到侯府,清語出門時心事重重,回去時卻如撥開雲霧見了青天,漫天陰霾都已散盡,心情一片大好。
朱子文留在二門外的花廳等候,清語則親自回到芷蘭苑,打開庫房裡帶鎖的箱子,取出那本《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又再仔細翻看了一番,卻依舊找不到任何玄機,只得作罷,舀了書直奔二門外的花廳去了。
朱子文到底江湖經驗比較足,經書入了他的手,卻不像清語和宋元義那般心急火燎地翻看,倒是舀在手裡仔細地掂量了一番書的重量,片刻後抬起頭來,眼睛亮閃閃的,喜道:「果真有蹊蹺。」
「蹊蹺在哪裡啊?我和父親可是從頭翻到尾,連書中可能出現的暗語都一一查看了,沒看出不妥來。」
朱子文笑道:「書倒是普通的經書,這裡頭的字自然沒有半分不妥,問題出在這裡。」他指了指經書的書稜。
但凡線裝書,必然有一道與書一般厚薄、一指來寬的書稜,這本經書外頭包了一層藍色的封皮,所以書稜上看不到裝訂紙張的線。
朱子文麻利地揭開那層藍色的封皮,露出了裡頭線裝的書稜。
書稜的正中央有一道缺口,約三寸長短,避開了書的兩頭,在有封皮遮擋的情況下,要想發現這一道被折疊起來的一張紙堵住的缺口真是不容易。
那張折疊起來的指與缺口一般寬窄,一般厚薄,隔著封皮摸上去,完全感覺不出來書稜裡竟然別有天地。
朱子文取出塞在書稜裡的紙,看了清語一眼,得到她點頭認可,這才小心翼翼地將紙片展開。
這是一張很普通的信紙,當然,能出現在經書書稜裡頭的信紙,自然不會是空白的,如朱子文所料,這張信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第一百八十章落空
朱子文展開信紙後,目光便再也挪不開了,清語見他表情怪異,忙就著他的手,朝信紙看去。
只見信紙上滿篇裡都是大逆不道的語句,細數先帝與太后對李家的種種不公,這信上把李皇后與兩位皇子的死悉數歸結於太后與當今皇帝,極盡挑撥離間之能事。
最為關鍵的是,信的末尾處落款竟是朱子優,在其名字旁,竟然還蓋著他的印信。
清語只看了一半便不敢再看了,這等皇家秘辛,看多了也不知會不會被滅口,清語暗暗地吐了吐舌頭,正想走開,卻被朱子文一把拉住了胳膊,「清語,這回真是多虧了你,總算除了我與皇兄這一塊心病。」
朱子文顯然十分激動,小心翼翼地將這張信紙折好,放進衣袖裡,又歡喜地道:「皇兄看到這個,定然會很高興。清語,我大概很快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娶你了。」
清語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道:「誰要嫁給你,還不趕緊該幹嘛幹嘛去?」
朱子文也知道此事拖不得,否則走漏了風聲難免夜長夢多,於是忙辭別了清語,回到親王府,換了身行頭進宮去了。
再說,尚不知大禍臨頭的朱子優,此時正不知好歹地纏著皇帝給他賜婚呢。
「皇兄,臣弟已經去忠睿侯府下過聘禮,宋大人這回倒是沒有反對將七表妹嫁給臣弟為側妃,臣弟想,不如早些將招親擂台辦了,待臣弟奪得頭籌,將兩位表妹同時娶入王府,豈不是成就一段佳話?」朱子優想得倒是很美。
皇帝笑了笑,將手中的奏折朝桌上一扔,揚眉抬眼看向朱子優道:「子優倒是好福氣,能得娥皇女英相伴,竟是比朕還有福氣幾分哪。」
朱子優初時還有些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但越聽越覺得心中有些不是味兒起來,皇兄這話,怎麼越聽越不對勁呢?
朱子優到底不傻,仔細一琢磨便回過味兒來,娥皇女英的丈夫是舜帝,自己這話說得的確有些僭越了。但他也不怕,皇帝決不可能因為一句話便懲治自己,這點他能篤定。
「皇兄說笑了,臣弟這不是蒙皇兄庇佑麼,若不是皇兄心疼臣弟,臣弟哪能有這等福氣。」朱子優肆無忌憚地拿話擠兌皇帝。
皇帝笑了笑道:「不如這樣吧,子優先把側妃娶進府裡,至於宋四小姐那邊,朕派人去替你問過了,清蓮這些日子一直病著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只怕是要耽誤些時日才能招親了。」
朱子優心中不悅,暗自惱恨清蓮不識抬舉,心裡頭琢磨著待娶了她過門,要如何折辱於她才能消了他的心頭只恨,嘴上卻應道:「臣弟心中倒是牽掛得緊,改日定要請幾位神醫去瞧瞧,四表妹到底得了什麼病。另外,還有一事想要勞煩皇兄。」
「子優但說無妨。」皇帝笑道。
「七表妹她擔心自己只是側妃身份,將來會矮四表妹一頭,所以便想求一道聖旨,也好給她長長臉,還請皇兄不吝筆墨,賜一道聖旨。」
朱子優把責任都推到清秀頭上,其實清秀哪裡有膽子求皇帝下聖旨賜婚,卻是朱子優擔心宋元義不服。所以才求聖旨去彈壓忠睿侯府的一干人等。
他這點兒花花心思早被皇帝看在了眼裡,朱子明也不拆穿他,笑著點了點頭道:「舉手之勞罷了,陸蒙,伺候筆墨。」
其實筆墨都是現成的,只是寫聖旨用的筆與批奏折用的筆不同。陸蒙呈上筆了黃絹,在一旁伺候著。
皇帝提筆蘸墨,飛快地寫下一道聖旨,待墨跡干後,遞給陸蒙道:「你隨子優走一趟吧,把這聖旨當著宋七小姐的面宣讀一番,也算全了朕的撮合之意。」
朱子優免不了謝恩一番,然後領著陸蒙走了。
皇帝目送他二人離去,笑著搖了搖頭,心裡暗道:子優這回只怕是失算了,他大約是沒想到宋元義竟會有壯士斷腕的勇氣,還以為自己綁定了忠睿侯府呢,卻不知自己立了個全無身份背景的側妃。
朱子優和陸蒙前腳剛走不久,朱子文後腳便進了宮,將那封密信完完整整地呈遞給了皇帝。
皇帝臉上的欣喜絲毫不弱於朱子文初見此物時的情形,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你是從哪裡找到此物的?真是天助我也。」皇帝笑問。
朱子文自然不會把清語牽扯進這件事情裡來,畢竟謀逆乃是皇家大忌,哪怕只是沾到一丁點兒的邊,也會引起皇帝的猜疑,他不希望皇帝因此而懷疑清語。
「這是古嵐從白雲庵殘存的一本經書裡搜出來的。」朱子文入宮之前便已經跟古嵐套好了說辭,再三合計後,覺得無甚漏洞,這才進宮說與皇帝聽。
「好,好好好,真是太好了。」皇帝一連說了無數個好,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述他心中的歡喜。
皇帝之所以這般心急火燎地想要除掉朱子優,倒不是單純的想要剷除異己,而是朱子優以及他身後的人,給自己製造的麻煩實在太多了。
單說朱子優他自己,成日裡上躥下跳,跟朝中不少大臣都有勾連,再加上他那睚眥必報陰狠毒辣的性子,大臣們即使不想跟他同流合污,卻也不得不顧忌三分,說不得也得虛以委蛇一番。
一個當權者,如何能接受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這樣的小手段?
更別說他謀劃的刺殺事件,憑這一條已是夠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除卻朱子優自己頻頻惹事外,他的母親姜太妃也是宮中的一大毒瘤,許多次嬪妃之間的明爭暗鬥背後都有她的影子,沒有哪個男人能夠忍受不斷地有人挑撥自己妻妾之間的關係、鬧得家宅不寧,皇帝更是如此。
若能除去朱子優,姜太妃失了依仗,只怕再也不會有興致禍亂宮闈了。
兩外,朱子優的身後還有一個叫皇帝也忌憚不已的勢力:皇族宗親。
這些皇族宗親雖然並無實權,但奈何輩分太高,莫說是皇帝,便是先皇建在。也不得不給這些長輩幾分薄面,而這些宗親們,也總是慣於倚老賣老,皇帝一旦有政令觸及到了他們的利益。這些老傢伙便會把罷黜皇帝的事情舀出來威脅幾句。
而朱子優這一輩人裡頭,有資格問鼎皇帝寶座的,除了朱子文便是朱子優,但朱子文名聲已毀,宗親們是絕不會考慮扶持這樣一個人做皇帝的,倒是朱子優很受那些老東西的待見,如今扳倒了他。宗親們便沒了退路,輕易不敢再說什麼罷黜皇帝的話了。
是以,不論是於公還是於私,朱子優都是必須除去的,不過苦於各方面的壓力,在沒有確焀證據的情況下,皇帝也舀他沒轍罷了。
如今證據確焀,他又怎會還容得他逍遙。
「此事還得從長計議。」皇帝從巨大的驚喜中漸漸地冷靜下來。指尖敲打著桌面,腦子裡已經開始合計用什麼樣的法子才能一次扳倒朱子優,讓他永無翻身之日。
「皇兄。臣弟有一計,可免皇兄後顧之憂。」朱子文笑瞇瞇地道。
此事關乎他和清語之間的未來,他自然不會藏拙。
兄弟二人頭湊在一起,小聲地嘀咕了一陣,然後便傳出皇帝的大笑,「想不到子文竟然也會這般陰險,這主意不錯,就按你說的辦。」
再說朱子優領著陸蒙回到王府,當下便命人把身體不適正臥床養傷的清秀半抬半拉地弄到了王府正廳裡。
清秀那張慘白慘白的臉,委實讓陸蒙有些擔憂。怕她還沒等自己念完聖旨就得倒下。
不過,朱子優只說了一句話便讓清秀像是吃了仙丹一般,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
「七表妹,本王已經向皇兄求來了賜婚的聖旨,過不了多久,你便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側妃了。還不快快接旨。」
清秀一聽是賜婚的聖旨,當下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了,沒有血色的臉上帶著一種即將揚眉吐氣的得意。
陸蒙打開手裡的絲絹,看了朱子優和清秀一眼,端起架勢道:「朱子優、宋清秀上前聽旨。」
因為是正式的聖旨,所以朱子優和清秀不得不跪下聽宣。
「朕聞皇弟子優與宋氏女清秀情投意合、已定鴛盟,朕不甚欣慰,特此賜婚,著宋氏女清秀擇日嫁與皇弟,享側妃份位,願你等相親相愛,白首不移。」
陸蒙一口一個「宋氏女」聽得朱子優頻頻皺眉,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把心中的疑惑問出口,便聽得陸蒙高聲道:「欽此,謝恩。」
朱子優無奈,只得叩頭謝恩,然後接過聖旨,起身後才不解地問道:「陸總管,皇兄是不是寫錯了?」
通常賜婚聖旨會把男女雙方父母的爵位、官職一併加在稱謂前,比如清秀,皇帝在聖旨中應該稱她為「忠睿侯府第七女」,而不是一句奇怪的「宋氏女」。
陸蒙笑著搖了搖頭道:「四王爺說笑的,此事乃是王爺的終身大事,皇上怎會寫錯。」
朱子優尤不死心,指著聖旨上那句「宋氏女」道,「這個還叫沒寫錯?」
陸蒙笑道:「王爺,這個還真沒寫錯,您大約還不知道吧,宋大人已經將清秀小姐自宗譜除名了,清秀小姐如今已經不是忠睿侯府的七小姐了,皇上怎麼會弄錯。」
朱子優臉色鐵青,手裡的聖旨「啪」地一聲跌落在地。
陸蒙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聖旨,臉色也不大好,這般對待聖旨,明顯是對皇上大不敬,不過他只是小小太監,也沒資格說什麼,只得朝朱子優行禮告辭,連打賞也不要了,飛快地離了四王爺府,回宮覆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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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8:25PM
第一百八十一章佛像
四王爺府的下人們這兩天日子有些難過,尤其是後院的姬妾,簡直是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
因為她們的主子四王爺,這幾日似乎心情很不好。
但是,姬妾與下人們日子不好過還只是是被暴風的尾巴掃到而已,作為導致四王爺朱子優心情不好的罪魁禍首宋七小姐,此時正位於暴風的正中央,那日子就不能以不好過來形容了。
「你說,本王要你來有什麼用?居然被掃地出門,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喪家之犬知道嗎?喪家之犬你瞧瞧你,哪裡還有半點兒大家閨秀的模樣!」
朱子優如同一隻被困在牢籠裡的老虎似的,鼻子重重地往外冒氣,殺氣騰騰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清秀先前險些被朱子優推出門外,險之又險地抱住了他的大腿才總算留在了房間裡沒被掃地出門。
如今被他一腳踹開還沒爬得起來,可憐楚楚地跌坐在房間門口,長髮凌亂,珠釵東倒西歪,衣衫也被揉得皺巴巴的,臉上紅一片紫一片,又加上眼淚鼻涕,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朱子優不看她還好,一看見她這幅模樣,心中的火氣更甚,自己就是為了這麼一個女人,得罪了宋元義,得罪了忠睿侯府。
滿心以為強行娶她進門來,便把自己跟忠睿侯府綁在了一起,這下可好,這女人被宗譜除名,自己那不爭氣的姨母也瘋了,看皇兄的架勢,自己想娶宋清蓮只怕也不容易,忠睿侯府這條線,大約就得斷送在這裡了。
朱子優越想越是氣,蹬蹬蹬幾步跨過去,又朝著清秀心口踹了一腳,嘴裡罵道:「給本王收聲,要哭滾回侯府去哭!」
清秀吃痛跌倒在地,卻難得地沒有發出聲音,貝齒將下唇咬出一排血痕,她心中此刻的氣怒悔恨簡直無法用語言來表述。倘若就此死了,估計會立即變成一個超級怨靈。
「王爺,您是想不要我了嗎?」清秀此刻出奇的冷靜,也不爬起來,就那麼趴在地上,側頭看向朱子優,冷冷地問。
朱子優冷笑道:「你以為你還是侯府的七小姐?就你這樣兒,連大街上的乞丐都未必肯要你。」
這話可夠狠的,若是清秀平時聽到這種話,估計早就哭得死去活來了,但接踵而來的打擊使得一向以柔弱面孔示人的她,突地沒興趣再偽裝下去,情況已是如此糟糕,又豈是玩弄一些小把戲能夠挽回的?
「是啊,王爺說得沒錯。清秀身份已失,的確是連乞丐也看不上,不過,王爺卻不能不要我,這還得多謝王爺請來了聖旨呢,哈哈……」
看到朱子優越來越氣臉越來越青的樣子,清秀不由得大笑起來,不想一口氣岔了,一通猛咳,竟然嗆出了一口鮮血。
朱子優氣得臉色鐵青,卻不敢真的要了清秀的性命,雖然她已經不是侯府的小姐,但若真的死在王府裡,保不齊就會有人出面發難,更別說他才領到賜婚聖旨,回頭這人就死在他府裡,這不是明擺著跟皇帝過不去麼?
所以,他也只能氣,卻沒法再撒氣,還不得不請了位大夫來替清秀瞧傷,又命人好生伺候著。
就在王府裡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京城裡卻流傳出一條新消息。
「聽說了嗎,無塵閣又有新的懸賞,不過這回不是題詩,倒是手裡有真本事的匠人可以去試試,李老三,你這手木匠活兒倒是不錯,何不去試試,聽說有一千兩黃金的懸賞。」
「真的?莫不是無塵閣裡頭要置辦新傢俱?」
「得,瞧你這點兒出息,什麼新傢俱值一千兩黃金?我跟你說,是無塵公子在白雲庵附近撿了一尊佛像,那佛像上寫了一首俚語,說是佛像肚裡有玄機,無塵公子想打開佛像,但又怕弄壞了,這才請匠人們去瞧瞧,要怎麼才能完好無損地打開佛像。」
「打開佛像還不簡單?那佛像是玉的還是金的?」
「你倒是問到點子上了,去看過的人說了,佛像是木雕的,聽說有一尺高呢,佛像背後有一首打油詩,據說那首詩裡頭很是有些玄機,要打開這一座囫圇佛像的肚子,還不能把佛像給弄壞了,這可不好辦哪。」
「木雕的?這倒是俺老李的老本行,你總說玄機,那首油詩你記得不?」
「記得,怎麼不記得。聽好了:王母瑤池宴,禍起亂群仙。天網疏不漏,佛肚辨奸賢。」
「這算什麼玄機?」
「這叫天機不可洩露,得了,我懶得跟你瞎掰,你且去試試,若是得了賞錢,記得請我喝酒就是了。」
「中!」
這道傳聞在販夫走卒中不脛而走,而且因為那首打油詩,這件事很快便引起了達官貴人們的注意,太后遇刺事件雖然沒有往外傳,但知道的人卻不少,頓時有人便將此事與太后遇刺事件聯繫在了一起。
一時間,無塵閣門外車水馬龍,前來圍觀木雕佛像的人絡繹不絕,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販夫走卒,無論是為了那一千兩賞金還是好奇那一段俚語,無不對佛像抱著濃厚的興趣。
打油詩裡說的「佛肚辨奸賢」,定然是指佛肚裡別有洞天,匠人們也證實了這一點,佛肚裡的確是空的,但是從佛像外觀上看,莫說是機關,即便是一道普通的縫隙也尋不著,整個佛像完全是用整塊兒的木料雕刻而成,卻不知那中間的空洞是如何弄出來的,又是如何將所謂的玄機放進去的。
一連四五日下來,京城裡所有精通機關或者精通木匠手藝的師傅們都來看過佛像了,卻沒有任何人有把握在不損壞佛像的基礎上打開佛肚,可見那佛像內裡的玄機定然非人力所為。
大多老百姓畢竟是敬畏神靈的,對於未知的東西有一種本能的畏懼,一時間傳言變得神異起來,都說這佛像是佛祖顯靈了,裡頭有天大的玄機,只能有緣者得見云云。
這消息傳到了四王爺府,使得原本便焦頭爛額的朱子優更是煩悶不已,那幾句打油詩宛如一把插入他心肺的利劍,讓他一陣陣地膽戰心驚。
朱子優咬著嘴唇,手裡狠狠地握著一盞茶杯,心裡頭揣測著,這究竟是圈套還是真的別有玄機?難道是慧真那賤婢還在白雲庵裡留下了證據?
一念及此,朱子優便坐不住了,換了身衣裳帶著手下直奔無塵閣而去。
佛像直接放置在無塵閣的一樓,這地方如今可謂是人頭攢動,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失,無塵公子已經將一樓寄賣的那些畫作悉數收了起來,偌大的無塵閣裡可供人觀賞的,唯有那尊一尺高的木雕佛像而已。
朱子優雖貴為王爺,但是在無塵閣裡卻沒有受到半分優待,排了近一個時辰的隊,才總算將那尊佛像拿在了手裡。
「四王爺竟然也對這佛像感興趣?」藍美人笑盈盈地問。
朱子優全神貫注地翻看著佛像,對於藍美人的話他是理也不理。
這是一尊彌勒佛佛像,那首廣為流傳的打油詩便刻在佛像的背後,除此以外,佛像上再沒別的刻意痕跡。
這打油詩雖然意有所指,但他是親眼見到慧真當著他的面銷毀那封書信的,再說即便她做了手腳存了私,又怎能把書信塞進這一絲縫隙也沒有的佛像裡?
朱子優心中一鬆,便要放下佛像,卻突然發現佛像的眼睛裡有些凹凸不平,再細看時,才發現彌勒佛的兩隻眼睛裡各雕著一個極為淺淡的字:「慧真。」
朱子優一怔之下險些失手摔了佛像,倒是藍美人手快,一把接住了佛像。
「王爺,這法子可不行,摔壞了佛像,佛祖會怪罪的。」藍美人笑道。
朱子優心中慌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身擠出了人群。
當天夜裡,無塵閣被盜,木雕彌勒佛失蹤,此事在百姓當中掀起了軒然大波,而關於太后曾經於壽宴之上被刺的消息也隨著佛像的失竊而被傳入了下層勞動人民的耳中,這兩件事聯繫起來,只要不是傻蛋便能猜到,盜走佛像的人,定然便是太后遇刺一案的幕後主使。
第二日,朱子優的四王爺府門口聚集了大大小小近一千隻或家養或野生的貓狗,將整個王府大門圍得水洩不通,貓鳴狗吠好不熱鬧。
這等奇事簡直數百年難得一見,很快便在京城裡傳開了,臨近晌午時分,前來圍觀的群眾數量已經漸漸地超過了圍在第一層的動物們。
稀奇的事情不僅群眾愛看,就連貴為九五之尊的皇帝也好奇。
剛過了晌午,皇帝便微服到了四王爺府門口,看著圍得人山人海的府邸,皇帝忍不住搖頭歎息:子文實在太過促狹了一些。
人群中議論紛紛,很快一條言之鑿鑿的消息便在群眾中流傳開來。
被盜的佛像就在四王爺府中
而且這條流言還真的是言之有物,不算是空穴來風。
因為許多精通木工的匠人都看到過那尊佛像,有幾個資深的木匠認得,那彌勒佛像乃是用傳說中的勾魂木雕刻而成,勾魂木焚燒後會產生一種只有動物才能聞到的異香,並導致其發春期提前。
圍在四王爺府門口的一大群貓狗,無疑就是最佳的鐵證,四王爺府不僅有勾魂香,而且還被焚燒過。
傳言愈演愈烈,漸漸地民眾便開始有些不冷靜了,紛紛指責四王爺狼子野心,竟然主導太后遇刺事件,並要求皇帝查明此事,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而且有人在京城的衙門裡擊鼓鳴冤,狀告四王爺盜取無塵閣佛像。
同時,皇帝派人前去告知京城的知府,讓他秉公處理此事,定要還四王爺一個清白。
於是這位被駭得兩股戰戰的知府大人,不得不持了皇帝送來的御賜金牌,帶著一眾手下進了四王爺府,並轉告了皇帝的意思。

第一百八十二章平息
朱子優做賊心虛,哪裡敢讓知府大人搜他的府邸,不由分說地黑著臉將人趕了出去。
只是,他趕得走人還能趕得走那些動物?就在他與那位知府大人糾纏不清時,原本圍在外頭的大小貓咪已經忍受不住香味的刺激,紛紛翻牆而入,衝進了四王爺府的花園裡。
幾百隻貓亂糟糟地擠在王府花園裡,發情期的貓咪性情暴虐,但凡有靠近者一律爪子伺候,一時間王府被鬧得雞飛狗跳,膽小的僕人甚至不聽勸阻,開了府門跑出去。
府門一開,被關在門外的各種狗便趁機衝進了王府裡,王府頓時亂套。
這場鬧劇持續了整整一日,直到日落時分,木材燃燒的氣味散盡後,王府花園裡的野貓野狗這才散去,不過,此時王府已經被御林軍團團圍了個嚴實。
根據貓狗們的異動,宮中來人在王府的花園裡挖出了尚未燒完的殘餘佛像,頓時坐實了四王爺盜取佛像的事實。
第二日早朝後,皇帝特地宣了所有的皇室宗親在御書房議事,那封帶著朱子優署名和印鑒的書信以及那半截佛像殘餘便成了物證,而滿京城的老百姓則是最強有力的人證。
此時人證物證俱在,心存僥倖的宗親們再也無話可說,至於朱子優,早在昨日便已經被闔府看押起來。
皇帝當著宗親們的面宣佈了處理結果:「子優犯下謀逆大罪,按例應當株連九族,但朕為其兄長,先皇定然不願見到朕與子優手足相殘,幸此番未釀成慘劇,故酌情從輕處理。即日起,將其貶為庶民,玉牒除名,永世不得入京。王府內所有親眷除側妃宋氏外,其餘諸人遣散發回原籍,無籍者充作官奴。」
皇帝說完後,頓了頓。面色沉靜地看向那些老王爺們,沉聲問道:「不知各位宗親可有異議?」
他們敢有什麼異議?皇帝一句誅九族已經嚇到了不少人,要知道這些宗親們可是在九族以內的。
宗親們沒有意見,此事便再無轉圜的餘地,當日四王爺府便被查抄一空,滿府的姬妾奴僕,遣散的遣散。充奴的充奴。
怪異的是,這次查抄四王爺府並不像往日查抄那些犯官府邸一般:愁雲慘霧一片,主子僕人哭天搶地,撕心裂肺地上演生離死別的悲劇。
在四王爺府裡,無論是被遣散的,還是被充作官奴的,不僅沒有哭天搶地,反而是一臉欣喜。...倒像是得了解救一般。
至於朱子優與清秀二人,則雙雙被押上馬車,由一隊御林軍隨行看押。將這二人送離了京城。
雖然是被貶為庶民,但是必要的監管和保護手段還是不可缺少的,這一隊御林軍會有三年的時間留在朱子優夫婦二人身邊,每日三次輪換,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歇地「保護」他們,至於三年後,自然會有另外一隊軍士前來換崗。
這樣的保護,會一直持續到這夫妻二人雙雙死去為止。
宮裡的姜太妃得知此事時,朱子優已經被落實了罪名,送離了京城。她再想鬧騰也是回天乏力了,而且自己唯一的兒子已經落入了皇帝手裡,自己若是再不識趣,保不齊身在他鄉的兒子就會生出什麼意外來。
畢竟自古以來被貶為庶民的龍子龍孫們,在發配的半路便出現意外身故的,可不在少數。
如今大勢已去。姜太妃不敢再造次,只得請旨在宮中修建佛堂,從此安心地在佛堂裡唸經茹素,輕易不敢再招惹是非。
這件事情過去了近半月,「盜佛案」卻依然為京城的老百姓們津津樂道,也正是因為此事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的視線,是以無塵閣已經悄然易主的事竟然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在意的。
「清語,你怎麼不急?無塵閣有半月沒開門做生意了,聽說鋪子都已經賣給其他人了,無塵公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薛沐紫很是替清語著急。
她與杜若衡的婚期定在下個月初一,大約是有婚前恐懼症,這段時間她幾乎隔天便會跑來侯府找清語,如今聽說無塵公子失蹤了,她自然替好友著急。
清語自然知道無塵的去向,但是此事事關宮中秘辛,她如何能開口說給別的人聽?偌大的侯府,也只有宋元義知道此事,就連太夫人數次問起,她也只推說不知,害得府裡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她,平時跟她說話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她想不開。
畢竟她是有過前科的,鬧個不好又會撞柱子。
「咱們能不說他麼?每次來都說這個,你不累嗎?」清語無奈地岔開話題。
薛沐紫用手指點了點清語的腦門,憤憤地道:「累,怎麼不累,你這沒良心的,人家這麼擔心你,你還嫌我煩。」
「沐紫妹妹,我杜若衡怎麼會嫌你煩,疼你還來不及呢!」清語捉住薛沐紫的手指,學著杜若衡的樣子情深款款地說著。
薛沐紫俏臉一紅,用力地抽回手指,跺腳道:「要死了你,每次都這樣,行了,看樣子你也不傷心,不提他便不提吧。要不,你嫁到我家來吧,木村那小子還沒說親呢。」
「……你什麼時候改行做冰人了?嘖嘖,不像啊,這裡還缺了一顆痣。」清語笑嘻嘻地指了指薛沐紫的嘴角,渾不在意地道。
薛沐紫白了清語一眼,「你別給我東扯西扯的,難不成你還想等他?」
清語看著薛沐紫,只是淡淡地笑,卻不答話。
薛沐紫知道這是清語開始犯擰的前兆了,於是也不再糾結這個話題,而是在她身邊坐下,八卦兮兮地道:「跟你講個樂事。」
「什麼樂事?」清語見她總算不說了,這才鬆了口氣。
「我聽白小姐說,杜九前幾日跟白夫人吵了一架,還動了手,好在白幕遠動作快,把杜九拉住了,結果你猜怎麼樣?」薛沐紫一說起八卦來,頓時顯得興奮無比。
這件事情,清語倒是真的好奇,不由得配合地奇道:「怎麼樣?」
「嘿……結果杜九倒是被拉住了,白夫人沒人拉,撲過來就辟里啪啦扇了杜九好幾個大耳刮子,聽說臉都給扇腫了。」
清語聽得瞠目結舌,這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啊。
「杜九那性子,能忍得下這口氣?」清語有些不信。
「忍得下才怪,當時就想還手,不過被白幕遠按住了,聽說她為這個還跟白幕遠鬧了好大一場,不讓他進房睡呢。」薛沐紫講起別人家的糗事,滿臉眉飛色舞的。
清語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白幕遠那樣清高淡漠的性子,卻遇上了杜如月這樣潑辣刁蠻的女子,真有些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至於杜如月,遇上白夫人那樣的婆婆,估計日子也不會很好過吧。
清語跟薛沐紫兩人閒聊了半日,把京城裡新鮮的八卦翻來覆去地講了一遍。
見清語似乎真的沒有什麼尋短見的跡象,薛沐紫這才放下心來,起身告辭。
這邊剛送走了薛沐紫,又聽見柳香進來通傳:「小姐,五小姐來了。」
清雅扶著佳玉的手剛一進門就上上下下地將清語打量了一番,然後疑惑道:「還好,不像上回那樣子。」
清語一時茫然,不解道:「五姐姐說什麼呢?快請坐。」
清雅依言坐了,看了清語一眼道:「都說無塵閣垮了,無塵公子失蹤了,顯然,你是被他給甩了,不過看你這沒心沒肺的樣子,估計不會像上次一樣尋死覓活了吧?」
清語愕然,清雅這話說得可真夠難聽的,真不容易聽出來她這是在安慰自己。
「五姐姐說笑了,以前是清語不懂事,如今卻是不會了。」清語笑了笑道。
清雅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道:「不會最好,你還欠我一套潤膚霜呢,要是你死了,我找誰要去。」
「……」
清雅說話雖然不中聽,但是清語知道,她其實是在變相地表達她的關心。
自打無塵閣關門無塵公子失去音訊後,這侯府裡上上下下都把她看得頗緊,她這頌蘭苑裡幾乎時時刻刻都有人來往,不是姐姐妹妹,便是兩位姨娘,要不就是外頭的閨中好友前來探望,清語知道,這是他們擔心自己接連兩次失戀,怕自己想不開呢。
對於親人的關懷,清語很是感動,但是心中也有些愧疚,畢竟她是知道真相的。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每日裡開開心心,一日不落地晨昏定省,讓關心她的人安心。
很快便到了薛沐紫出嫁的日子,作為薛沐紫的閨中密友,清語是定然要去參加婚禮的。
靖國公府娶孫媳,此事原本不算太大,但是因京中剛出了朱子優這檔子事,皇帝需要一些積極的消息轉移老百姓的視線,所以特地命禮部官員承辦了這場婚禮,並提前送了份大大的賀禮。
靖國公府可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如今又有皇帝先表了態,誰敢不放在眼裡?
於是這場婚禮辦得分外熱鬧,賓客可謂絡繹不絕,賀禮更是收得靖國公府的司儀手軟。
不過,在好友出嫁的大好日子裡,清語卻有些不高興,因為她在宴席上遇到了一點兒小麻煩。
或許,也算是個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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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emon1212時間:2012-11-3008:27PM
第一百八十三章剩女又如何
雖然大周朝沒什麼男女不得同席的破規矩,但在靖國公府娶孫媳這樣高規格的婚宴上,卻是分了男賓席和女賓席的,畢竟客人太多,倘若男男女女混在一起,難免挨挨擦擦,到底還是有些避諱的。
清語是跟清蓮、清雅幾姐妹一起來的,隨身帶的丫鬟們自然是不能入正席的,姐妹幾人進了國公府後便和自己帶的丫鬟分開了,自有國公府的丫鬟領著幾姐妹往正廳入席,丫鬟們也自有下人的宴席,同樣也是有酒有菜的。
幾姐妹幾個安安靜靜地尋了一張空桌圍著坐了,又有丫鬟們送來茶水點心,小心地在一旁伺候著。
清緲年紀小,近日來侯府裡發生的事她多有不知,入座後不久便歎道:「哎,姐姐們都在,獨獨少了七姐姐,也不知她如今在哪裡。」
清蓮掃了清緲一眼,正色道:「以後這樣的話不可再說,清芳才是你七姐姐,明白了嗎?」
清秀從宗譜裡除名後,連帶著姐妹們的排序也都更改過了,如今的宋七小姐已經不是宋清秀,而是原本排行第八的清芳了,至於清緲,如今卻成了宋八小姐,倒是讓她好生不習慣。
清緲雖然天真,卻也不是不懂事的小毛孩子,也知道自己在外頭提起清秀有些不對,忙轉身扭著清芳的胳膊賠禮道:「清緲一時失言,七姐姐不會怪清緲吧?」
清芳難得地抬起頭來,笑了笑道:「怎麼會,其實我偶爾也會想起她呢。」
提起清秀,幾姐妹心裡都有些不痛快,尤其是年長的幾個,既哀其不幸,也怒其不爭。
雖然清秀已經從侯府除名,可到底是宋家的女兒,做出那等傷風敗俗的事情。難免為人詬病,不過好在此事牽扯到皇家秘辛,到沒有多少人敢胡亂嚼舌根,儘管如此。宋家幾姐妹走在外頭的時候,也總會覺得有些抬不起頭來。
除了這一層憤怒外,眾人心中也有些擔憂。都知道清秀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被貶為庶民,不知是否吃得飽穿得暖,更不知那位落難的王爺對她到底好不好,雖說幾姐妹在一起時磕磕絆絆。可真的沒了這個人時,卻免不了心中牽掛。
不過這些憤怒和牽掛卻與清語無關,清秀曾經下毒害自己,她沒有落井下石便已經算是客氣了,又怎麼會還跟她講什麼姐妹情誼。
幾姐妹因提起了清秀,正默然間,卻聽得旁邊傳來一聲譏笑,「嘖嘖。這不是嫁不出去的宋六小姐嗎?你怎麼好意思參加我哥的婚宴啊?莫要把霉運帶到咱們府上來了。....」
宋家幾姐妹聞聲看去,卻是杜如月站在一旁,正一臉嘲笑地看著清語。說話的聲音頗大,顯然是想要清語在眾多賓客面前丟臉。
清語還未來得及開口,清雅卻已經站起身來,冷笑道:「杜九,你搞清楚,這裡是靖國公府,你已經嫁人了,以為這裡還是你府上嗎?你府上姓白,白大娘子。」
清雅素來是連自己人都能氣得吐血的,氣起外人來那更是當仁不讓。立刻就把杜如月氣得臉紅脖子粗了,咬著牙喘了老半天氣兒才緩過神來,指著清語咬牙切齒地道:「那又怎麼樣?這裡總是我娘家,像她這樣不吉利的人出現在我哥的婚宴上,我有權勸她退席。」
清雅大怒,卻被清語一把拉住了衣袖。「這個潑婦!」清雅憤憤地罵了一句。餘下的卻被清語阻住。
「杜九小姐,或者我該稱你一聲白大娘子,不過,不管怎麼稱呼你,你終歸還是杜如月。我想,有件事情是不是你忘了?」清語起身,拍了拍清雅的肩,將她按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卻面上帶笑地對上了趾高氣昂的杜如月。
「我看是你忘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怎麼被退親的,又怎麼被無塵公子給甩了的。哈,只有一次的話,還可以推說是你運氣不好,兩次嫁不出去,這就不得不說你是個沒人要的掃把星咯。」杜如月想必是在白家被白幕遠的老娘給操練得狠了,如今說話難免一股子潑婦味兒,清雅倒是罵得一點兒沒錯。
清語心中有數,也不生氣,笑了笑道:「多謝白大娘子關心了,我嫁不嫁得出去還不勞你來操心,倒是上回詩會上,我記得似乎有人輸了賭局,曾發過誓……」清語說到此處便停住了話頭,面上含笑地看著杜如月。
一直關注著這邊的客人們頓時便明白了清語說的是什麼,卻又不好笑得太誇張,盡皆捂著嘴低頭偷笑。
這靖國公府的婚宴雖然是有聖旨賜婚的,可沒有聖旨要求你杜九小姐一定要出席,她這樣明目張膽地出現在清語面前,已經算是違背誓言了。倘若她不自己上趕著討沒趣,清語倒不會找她的不自在,如今她偏要將臉湊上來讓人扇耳光,此時不扇,更待何時?
杜如月這回氣得臉都綠了,胸口急速起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良久後才紅著眼圈,憤憤地一跺腳,轉身朝外頭跑了。
清語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坐下,卻見滿桌子的姐妹都拿奇怪的目光看著她。
「我一直以為你是麵團兒捏得,誰都能捏吧捏吧,愣是沒看出來,你也是小潑婦一個。」清雅眉開眼笑地道。
「……五姐姐,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清語有些啼笑皆非。
清雅笑道:「自然是誇你,你收拾了杜九,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損你做甚。」
這出小鬧劇很快便消彌於無形,清語和無塵的事情畢竟是處於保密狀態,知道他們關係的人極少,所以杜如月的話只是讓人懷疑而已,卻沒有引起什麼共鳴。
宴席結束後,清語跟姐妹們出了靖國公府,因今日客人太多,所以馬車停得很遠,所以眾姐妹不得不一路走去馬車那邊,順便也當是消食兒了。
沒走出多遠,便聽得有人在身後喚道:「六妹妹!」
能這麼叫清語的便只有舒暢舒公子了,清語轉頭朝身後看去。果然是舒暢站在不遠處,正面上帶笑地看著她。
清語忙轉身朝舒暢行了個福禮,「清語見過舒公子,舒公子可是有事?」
舒暢笑道:「沒事便不能來找你?」說完便打算朝宋家姐妹走去。當他的目光越過清語看到她身後時,神情卻突然凝住了。
清語也察覺到了舒暢目光有些不對,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見朱子文一襲白衣,妖孽得不似真人似地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正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著舒暢。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辟里啪啦地撞出了火花,卻是誰都沒有先說一句話。也沒有人先動一步。
清語位於這兩人氣場的正中央,只覺得渾身不自在,終於忍無可忍後,硬著頭皮看向朱子文,小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朱子文嘴角帶著笑,將目光轉向清語,意有所指地道:「我要是再不來,你就得被別人拐跑了。」
他這一句話。把清語鬧了個大紅臉,卻讓清語身後的舒暢臉色一片煞白。
「你托我替你安置王府裡的姬妾,原來……原來是為了六妹妹?」舒暢有些難以置信地問。
朱子文看到舒暢這般模樣。心中頗有些不忍,但感情的事情哪裡是能謙讓的?只能朝他點了點頭。
舒暢頹然地後退了一步,臉上血色盡褪,自嘲地一笑道:「原來如此……」
說罷,深深地看了清語一眼,然後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大步地走了。
清語正心中難過,卻見她身後一人小跑著跟上了舒暢,再看時,才發現那人竟然是四姐姐清蓮。
怎一個亂字了得。
清語悶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一轉頭卻發現朱子文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她的身邊。
兩人四目相對。彼此的眼神裡都透出濃濃的不滿。
「你這半個月跑哪裡去了?」
「你是不是捨不得他?」
兩人憤憤地對視了片刻後,竟然同時開口,連問話的口氣也都是一般的沖。
這兩句話一出,之前沉悶的氣氛霎時不見,兩人都笑了起來。
此時這條路上只剩下清語和朱子文兩人,其餘的姐妹早就自覺地騰出了場地。朱子文與清語並肩朝馬車那邊緩步行去。
「皇兄安排我的人去調查木子希的身份,另外嘛,我這半個月一直在遣散王府裡的閒花野草,你知道,有些人背景有點兒複雜,沒辦妥之前我不好來找你,怕她們尋你的麻煩,現在好了,都安置妥當了,以後再也沒人能阻擋我們在一起了。好了,我說了,現在該你說了。」
朱子文交代了他這半個月來的去向,然後停住腳步,轉身看著清語,認真地等她的回答。
清語還不太習慣這張妖孽的臉,直被他看得有些眩暈,低頭紅著臉應道:「舒公子是個好人,心好人也好,我只是不希望他難過罷了,捨不得是有的,但是不是你想的那種。」
朱子文挑了挑眉,「哦?我想的是哪種?」這句是上揚的聲調。
清語抬頭憤憤地瞪了他一眼,然後飛快地朝馬車處行去。
朱子文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柔聲道:「這麼小氣?不逗你了,過幾天我去向皇兄求聖旨,你怎麼看?」
清語羞紅了臉,把頭偏向一邊,小聲反問道:「什麼怎麼看?」
「我說,我想娶你,你怎麼看?」朱子文的臉也紅了起來,活了二十來歲,他也是第一次說這種話。
清語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只見那張妖孽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紅暈,如星般的眸子裡溢滿了深情,清語不敢多看,忙低下頭,嘴裡卻道:「說什麼呢,聽不清。」
朱子文鬆開清語的手,退後了一步。
正當清語愕然地抬頭看向他時,卻見他將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喊道:「宋清語,我要娶你,你願不願意。」
這裡離停放馬車的地點已經不遠了,有不少客人以及客人帶來的僕人候在那邊,朱子文這一嗓子喊得那邊所有的人都朝這裡看了過來。
清語臉上的紅暈一直延伸到了脖子裡面,雖然羞得她恨不得在地上拔一條縫出來鑽進去,但她還是抬起了頭,朝著朱子文嫣然一笑,點頭應道:「我願意。」

第一百八十四章大結局
親王大婚可不是一件小事,其規格僅次於皇帝大婚,可謂隆重無比。
單單是欽天監選日子便耗時近半月,鄭重無比地定下了大婚的時間,然後通知禮部,由禮部安排婚禮的各項事宜。
禮部拿到大婚日期後,大小官員們湊在一起,又忙活了近半個月,這才列出了詳細的清單,這其中包括親王大婚的規格與定制,以及宴席的規格定制等等。
這份嚴格按照親王分位定下的清單卻被皇帝駁回,勒令禮部再提高半個層次操辦。
在親王的規格上再提高一個層次,那是皇帝大婚才能動用的儀制,若真這麼做了,那就叫僭越,不過若只提高半個層次,倒不會有這個顧慮,這是表示皇帝的恩典,前朝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先例。
禮部花了十天的時間,重新列好了清單呈遞上去,這回皇帝總算滿意地御筆親批了。
禮部的人領了有朱批的奏折離開後,皇帝摸著下巴,腦子裡卻在預算著這次朱子文大婚的開支。
「提高半個層次,看上去是朕虧了,其實,朕是賺了,這小子只娶一次親,不娶側妃不納小妾,此後一干大小婚禮都可以免了,倒是給朕省了一大筆。」
皇帝摸著下巴,笑得有些得意。
訂好了大婚的時間和章程,接下來便是正式的實施階段了。
因是親王娶親,所以三書六聘什麼的全是由禮部官員出面,其鄭重的程度,幾乎與皇帝大婚相仿。
這樣的殊榮,除了宮中的上官皇后,便只有忠睿侯府的宋六小姐獨一份兒了。
由於親王身份太過顯赫,所以清語的婚事幾乎成了整個京城人人津津樂道的大事。
人多了,嘴自然就雜,說什麼的都有。不過大多數百姓還是比較淳樸的,見過這二人畫像的,都說他們十分般配,簡直如菩薩座下的金童玉女一般。
說好話的人不少。說難聽話的人自然也有,說什麼一對兒草包湊一塊了之類的云云。
不過這些話明顯站不住腳,只要一說出來,立即就會被人堵嘴:「瞎說什麼,人家宋六小姐的才華那可是公認了的,草包?我看你才是。」
「好吧,我承認宋六小姐有才華。可仁親王,誰不知道他啊……」
「得了你,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人家仁親王年少英俊,身份又高,就算不會舞文弄墨又咋地?」
「……」
不管其他人怎麼說,大婚的時間卻依然一步步臨近。
清語的繡工不過關,她的嫁衣自然是由專門的繡娘替她完成。所以越是臨近大婚,她反而越是得閒,成日裡應付三三兩兩來向她祝賀的好友和閨蜜。
不過。就在婚禮的前三天,清語突然忙碌起來。
先是鎮國公府的安國夫人送來添妝禮,指名要清語查收。
送禮的馬車停在二門外,清語不得不親自前去,當她看到三大車的添妝禮時,還是被驚得不輕。
杜雅雯從馬車上跳下來,不無遺憾地道:「可惜了,這麼好的閨女。」
清語哭笑不得,上前行了個禮道:「伯母,您這是幹什麼?莫不是把國公府搬空了吧。」
杜雅雯咧了咧嘴道:「我倒是想。不過還是得給沒過門的媳婦兒留些,你也曉得我只得暢兒一個孩子,又沒得女兒,留那些嫁妝來作甚?再說,在我心裡,你就跟我女兒一樣。就這些我還嫌少了呢,哪有嫁女兒這麼點兒嫁妝的?」
隨後不由分說地讓人把三大車添妝禮留下,跟清語道別後離去。
清語這頭還沒把這些東西安置妥當,甬道裡卻又來了一輛馬車。
這回領頭的是一位宮中的太監,馬車停穩後忙不迭地下來,朝著清語一禮道:「見過宋六小姐,小的是奉了敏貴太妃的令,前來給六小姐送上添妝禮。」
敏貴太妃宋文敏,乃是宋元義的親姐姐,膝下無子,在宮中一向低調得很,從來不搞風搞雨。
清語上面兩個嫡出的姐姐出嫁時,她也送過添妝禮,不過都是一個妝奩的珠寶首飾罷了,至於庶出的女兒出嫁,則只是送了一套尋常的首飾。
清語也只當是尋常的禮,忙上前朝著那位太監一禮道:「有勞公公了,還請公公替清語謝過太妃娘娘,改日清語定當入宮親自道謝。」言罷朝跟在她身邊的柳香遞了個眼色,柳香會意,忙送上一個大大的紅包。
這位公公也不推辭,笑瞇瞇地接了賞,回身便命跟來的人吭哧吭哧地把馬車上的東西往下搬。
一個箱子、兩個箱子……這些人足足從馬車上搬了六個大箱子下來,這才停了手。
「這是……」清語有些目瞪口呆,箱子和妝奩她還是分得清的,她原本以為姑母的添妝禮不過就是一套尋常首飾,頂破天優待她,會有一妝奩首飾就不錯了,卻沒想到是這麼華麗麗的六大箱子東西。
那位公公笑瞇瞇地道:「這些都是太妃娘娘平日裡用不上的珠寶首飾,如今六小姐大婚,便一併尋了出來送與小姐添妝。」
六大箱子珠寶首飾!清語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有些木然地再三道謝,然後目瞪口呆地目送那位太監搭乘馬車離去。
收拾規整這些添妝禮便用掉了清語近半天的時間。
敏貴太妃的禮物倒還好收拾,原封不動地抬回芷蘭苑即可,但安國夫人送來的,卻不得不重新整理登記一番。
這份添妝禮裡面,有房契地契,也有珠寶首飾,還有罕見的各類布料,各種擺件等等,滿噹噹的三大車,單是珠寶首飾就有好幾大箱子。
這一天的震驚還未過去,第二天一早又收到了太后娘娘送來的添妝禮。
哪有未來婆婆給兒媳婦兒送添妝禮的?這明顯不合規矩啊。
但是人家是太后,人家覺得合理那就合理。
禮物都送來了,清語也不能給退回去,只得命人前來整理登記,然後再一一搬回到芷蘭苑裡。
太后的添妝禮。比安國夫人的和敏貴太妃的都要誇張,整整六大車。
清語收禮已經收得麻木了,卻不料剛過了午時,又是一批宮中出來的添妝禮送到。
這份添妝禮是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陸蒙送來的。跟安國夫人和太后太妃的禮物比起來,這份添妝禮就顯得正常多了,一個普通的大箱子而已。
不過皇帝給未過門的弟媳送添妝禮,這種事情本身其實就很不正常,不過,這幾日不正常的事情委實太多,清語也顧不得去細想了。千恩萬謝地接了禮,然後命人抬回了芷蘭苑。
回到芷蘭苑後,清語打開箱子,擺在箱子最上面的赫然是一個半圓柱形的鐵卷,其上崁著密密麻麻的金字。
清語心跳如雷,俯身細看鐵捲上的金字:
「順昌四年,賜宋氏清語一品夫人誥命,封號定國。並賜丹書鐵契,卿恕九死,子孫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責,欽此。順昌四年,帝子明親制。」
這就是傳說中的免死金牌丹書鐵券,可以保自己九條命,可以保子孫後代三條命,清語顫顫巍巍地摸了摸鐵卷,手中冰涼的觸感告訴她,這不是幻覺,這一切都是真的。
不過。清語的激動和興奮只持續了很短的一個時間,隨後便醒悟過來,忙尋了一塊布料將鐵卷包裹得嚴嚴實實,然後命柳香去請了宋元義過來。
宋元義趕到芷蘭苑後,清語屏退了下人,將蒙在鐵捲上的布料揭開。見到這個東西,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宋大人也免不了倒吸了一口氣。
「父親,這樣東西清語不想聲張,不想讓除了父親和清語外的任何人知曉。」清語面色沉靜地道。
宋元義先是有些錯愕,不過瞬間便醒悟過來,點頭道:「不愧是為父的女兒,有眼光。行,此事便交給為父處理,為父會將之收好,不過收藏此物之處為父會告訴你,以備將來有個什麼萬一……」
清語點頭應了聲是。
她之所以要將此物交給父親保管,怕的是後世子孫自覺有所依仗,便不尊法令,為非所歹,倘若真的如此,一張免死金牌又如何夠用?
處理好這些閒雜事情後,第二日便是正經的祭祖大典。
清語早早歇下,第二日天不亮便有宮中來人替她張羅沐浴更衣事宜。
層層疊疊的一品誥命夫人服飾,層層疊疊的新婚誥命頭飾,層層疊疊的粉底彩妝,兩三個時辰後,清語只覺得自己被包裹在了一層厚厚的繭子裡,除了鼻孔和眼睛還能觸到一丁點兒外界的空氣,其餘地方都被封了個徹底。
如同一隻牽線木偶般,清語被司儀攙扶著,上轎、下轎,進出行禮,一切行動全由司儀在她耳邊提醒吩咐,就連什麼時候需要擺出什麼樣的表情都得任由司儀安排。
整整一天的時間,清語幾乎粒米未進,滴水未沾,一套套的禮儀下來,她已經快累垮了。
眾人的朝賀,禮部大人們的唱詞,皇帝的諭旨,太后的懿旨……這些種種聲音,已經變成了一道道字符,從她耳邊滑過,鑽進去,她卻一個字也聽不明白。
直到一身玄色正裝的朱子文出現在她視線內時,她的神魂才歸了位。
清語回過神來時,已是被司儀攙扶進了親王府裡頭特製的新房內。
四週一片紅色,紅色帳幔,紅色窗紗,紅色的蠟燭,紅色的燈罩,紅色的喜服……唯獨站在她面前的朱子文身穿黑底紅色描花的長衣。
朱子文極少穿黑色的衣裳,如今這一身,更是襯得他豐神如玉。
這樣的人放在前世,她是想也不敢想的,如今卻實實在在地站在自己面前,即將成為自己的夫君,不,已經成為了自己的夫君,這一切,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
耳邊有輕淺的聲音響起,清語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她仰頭望著不似真人般的朱子文,不由得有些走神,隨後便看見朱子文臉上的笑意漸漸擴大,竟然笑得前仰後合起來。
這時清語才聽見耳邊有個聲音頗有些不滿地道:「請王妃飲合巹酒!」
清語頓時知道朱子文在笑什麼了,自己竟然看他看得入了神,司儀不知喊了多少次「飲合巹酒」她都沒聽見。
一念及此,清語的臉騰地一下便紅了個透,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兩人飲了合巹酒,便算是禮成了,再後面便是洞房花燭。
親王的洞房是沒人敢來鬧的,唯一敢來鬧騰的,卻又不可能來鬧,所以倒是樂得個清靜。
室內紅燭靜靜地燃燒著,通紅的燭身一如這一對新人通紅的臉頰。
「清語,夜深了,不如我們歇息吧?」朱子文摟著清語的肩,顫聲道。
清語極小聲地應了一句,朱子文的回應則是一個綿綿的熱吻。
動情時刻,兩人的呼吸都已經急促得不像樣了,朱子文手忙腳亂地解著清語的腰帶,奮戰了近一炷香的時間後,總算如剝洋蔥一般剝到了最後一層,卻聽清語在他耳邊輕聲問了一句。
「你是處男嗎?」
「呃……」一陣沉默之後,便聽見朱子文不懷好意地回了一句:「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無責任惡搞番外之朱子優是個受
「你這個掃把星,都是因為你,本王才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朱子優狠狠地甩了清秀一巴掌。
從前的清秀,一副風吹得大些都能被吹倒的嬌弱模樣,如今的她身板兒卻越發地壯實了,挨了朱子優一巴掌,竟然連晃也沒晃一下,只拿一雙含恨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直看得朱子優一陣陣發楚。
要說清秀的身板兒,還是這一年多的時間裡鍛煉出來的。
這夫妻二人一年前被發配到巴州,住的是普通的農家小院兒,夫妻二人每月能在侍衛隊長那裡領到十兩銀子的月俸。
倘若他二人稍稍節儉一些,這十兩銀子倒是足夠他們吃穿用度了,要知道普通平民一個月的費用頂破天只有二三兩銀子。
可他兩個,一個是前任王爺,一個曾是侯府千金小姐,哪裡知道什麼叫節儉?第一個月的月俸便被朱子優拿去買了件綢緞衣裳,十兩銀子拿回來便只剩下兩錢銀子,連一個月的飯錢都不夠。
無奈之下,清秀只得腆著臉去找侍衛們借了一兩銀子,全買了米糧,吃了一個月地地道道無添加的白米飯。
第二個月的月俸自然被侍衛們直接扣了借款,剩下的又被朱子優搶了去,但是清秀吃夠了白米飯,哪裡肯依,於是夫妻二人便大打了一場,大頭還是被朱子優搶了去,不過清秀死死地護著一塊碎銀,倒是留下了幾兩生活費。
此後,這對落難夫妻每個月都要為爭奪月例銀子的使用權而鬧上一場,清秀自然是爭不過朱子優的,男人到底是男人,體力不是她一個弱女子能比得上的,每次爭奪的結果便只能以清秀挨上一頓揍而告終。
清秀感覺每個月的生活費總要短上那麼一截,想吃的東西總有些吃不起,更別提那些漂亮的衣裳了。....那是她想也不敢想的。
倘若每月的十兩銀子都能交給自己打理的話,自己做點小生意,掙點兒寬裕的銀子,這日子還勉強能過得下去。雖不及往日的風光,但要想吃好穿好,應該是不難的。
清秀從來不是一個安於現狀的人,一旦生出了想法,便會迫不及待地想要行動。
即使她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將來或許會有的孩子考慮,雖然她的肚子如今還沒有什麼動靜。但是難保將來不會有孩子。
畢竟這農家小院兒裡只住著她和朱子優兩人,在沒有其他娛樂活動的情況下,兩個人關上門除了穿著衣服打架外,便只能脫了衣服打架了。
清秀腦子轉得飛快,思索著一切可能的搶回銀子的法子,很快,她眼睛一亮,心裡頭便有了主意。
又到了該領月例銀子的日子。清秀一如既往地比朱子優早起了片刻,提前在侍衛那裡拿到了十兩銀子,隨後如從前般。被朱子優凶神惡煞地搶了過去,她依舊是拚死捏住一塊兒碎銀,留下下個月的飯錢,其餘的則被朱子優悉數搶了個乾淨。
不過這回清秀不似以往般的哭鬧不休,而是安安靜靜地起身,換下身上被滾髒了的衣裳,然後便去廚房裡自己煎了一碟花生米,又從碗櫥裡拿了一瓶子燒酒,自顧自地喝起來。
朱子優被她今日的舉止鎮住了,倒沒有立即便出門去揮霍。而是一肚子狐疑地看她在那裡自斟自飲。
朱子優過了一年的農家生活,從前被養刁了的口味也已經跟平民的水準看齊,一碟花生米一壺燒酒,足夠讓他產生食慾。
於是,他如什麼也沒發生似地,施施然地坐過去。開始跟清秀對飲起來。
很快,一壺燒酒便見了底,倒有一多半是入了朱子優的肚皮。清秀攙扶著趔趔趄趄的朱子優,千嬌百媚地道:「子優,你喝醉了呢。要不,咱們去歇會兒?」
朱子優腦子已經有些發昏了,低頭看見清秀敞開的衣領和一抹白淨的胸脯,心中頓時一片火熱,點頭道:「嗯,好,歇息一會兒也好。」
於是稀里糊塗地被清秀扶上了床,四仰八叉地躺著,等清秀服侍他,沒想到等了一陣後卻看見清秀從衣櫃裡翻出一條細長的皮鞭來,面色猙獰地跪坐在他的身前。
這皮鞭還是他用七兩銀子買的,特地買來興致高昂的時候抽清秀用的。
如今見清秀一副要造反的模樣,朱子優頓時大怒,憤然便要坐起,誰料手腳卻不聽使喚,再看時才發現自己手腳已被牢牢地綁在了床頭上,竟是動彈不得了。
清秀冷笑著從他腰帶上的荷包裡搜出了銀子,悉數裝進了自己腰包裡,然後抖了抖手裡的鞭子,咬牙道:「往日裡你怎麼抽我的,今兒我便依舊怎麼伺候你。我也不怕你事後翻舊帳,倘若你再敢打我,我就趁你睡著了把你綁上,痛打一頓,除非你日後把我打死。」
說罷她一把扯開朱子優的衣袍,鞭子一抖,「啪」地一鞭子抽在了朱子優的胸膛上。
「啊……」朱子優慘叫了一聲。
清秀被這聲慘叫嚇了一跳,以為把他抽壞了,低頭看去,卻見鞭痕極淺,只是一道微微的紅痕罷了,從前他用鞭子抽自己的時候,每一下子可都是要見血的,只這點疼居然還敢叫得這麼大聲!
清秀火大,站起身來辟里啪啦地甩動鞭子狠抽起來。
「啊……啊……不要……不要停……」
清秀愣住了,手上不由得停了下來。這到底是不要,還是不要停?
「清秀,秀秀,趕緊啊,別停,用力啊,好舒服。」朱子優咬著下唇,微瞇著眼睛,一臉爽到無邊的表情。
清秀氣得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手裡拿著鞭子,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秀秀,快啊,我這十幾年一直以為打人很爽,原來被打才是最爽的,快啊,我受不了了。」
清秀想到自己這一兩年來在他這裡受的惡氣,也不管他到底爽不爽了,掄圓了胳膊就開始抽起鞭子來。
直到她手臂再也抬不起來了,這才停了下來,低頭看向朱子優時,卻見他面色潮紅,媚眼如絲,一副蕩得不能再蕩的模樣。再看他的身上,光滑的上半身已經佈滿了鞭痕,輕的只是一道淺淺的紅痕,重的卻是滲出了血絲。
清秀丟了鞭子,跌坐在床上,手上卻摸到一片濕漉漉的東西,清秀大驚,以為是朱子優流血了,抬手看去,卻發現自己的手不小心按到了他的褲子,那個地方濕了一大片,卻黏黏膩膩的不是血。
清秀心中瞭然,臉上卻紅了個通透,一邊替他解開手腳的繩索,一邊嘟噥著罵道:「死變態……竟然這樣也能……」
朱子優的手腳剛得了自由,便一把將清秀撲倒在床上,清秀打得累了,哪裡還爭得過他,被他按了個結實。
「秀秀,我真是太愛你了,從來沒有人讓我這樣舒服過。」朱子優心急火燎地開始拔清秀的衣服。
………………此後省略n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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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rasu 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