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麒在戴國內亂前和眾人訪問漣國的故事。
當泰麒離開屋子的時候,他注意到整個宮殿看起來完全不同。
步履蹣跚地經過走廊,泰麒眨著眼,審視了四周幾次。變化並不是來自建築物本身。宮殿的高大建築群排成橫列,一直伸展到外面去的宮內庭院也毫無改變。潔白的牆壁,暗青的琉璃瓦,還有穿梭
忙碌的下官,這些景象全都跟從前一樣。只不過所有東西都似乎在躲避一種微弱閃光。
柔和的光芒包圍了每一樣東西。白晃晃的太陽將少見的晴朗,冬日天空顏色減淡,宛如被薄紗籠罩一般。就連泰麒腳下的影子,也變得好像褪色的墨水。然而,周圍的景物反而變得比早上更加明亮了。
那不是霧,而是某種不知名的東西包圍了四周。這樣東西美好到了難以識別的地步,其中還包含了微弱的光亮—泰麒這麼相信著。
「發生什麼事了?」
背後傳來一個聲音。那是跟在泰麒後面走出宮殿來的正賴。泰麒轉身過去,指給他看異常的內廷。泰麒什麼也沒說,就好像正賴問的是「這是什麼東西」似的。
「哎呀,真稀罕。是白陽!」抬頭看著天空,正賴笑出來。
正賴是泰麒的傅相,也是瑞州的令尹;而戴國的首都就坐落於瑞州。傅相的責任是教育年少的台甫。傅相總是呆在台甫身邊,小從生活瑣事,大到政務學習,都由他照看。
「白陽?」
「我們這麼形容這種天氣。現在下界一定是晴天吧。」泰麒豎起腦袋。
「雲海的雲彩散開了,所以下界的雪能把陽光反射上來。」
「哦…」泰麒再一次凝視著被白光包圍著的四周。看起來就好像太陽透過窗稜照下來呢,泰麒想。那個已經成為「另一個世界」的遙遠故鄉,如果我在天氣最好的清晨醒來,景色會跟現在一模一樣吧。帶著鄉愁,泰麒回憶起來。
「除非雲彩全都被驅散,這種現象可不會發生。所以,我們都說能看到這樣的天氣就代表好運氣。一年裡可是看不到幾次的。今天還真是幸運哪!」
「你說我們能去看看下界的景像嗎?」
「為什麼不去看看呢。」泰麒用力地點頭。宮殿在雲海中央,就像漂浮的島嶼。包圍宮殿的雲海晶瑩剔透,越過它們能夠看見下界。不過,冬天的時候就不可能了,因為雲海下面的雲封鎖了視線。
正賴笑著伸出手。泰麒抓住這只溫暖的手掌,抬起頭看著他的傅相。
「不抓緊的話,雲海又要出現了。」
正賴理解似的微笑道:「既然如此,乾脆走捷徑好了。」
泰麒快樂地點頭。泰麒很喜愛那條正賴提到的捷徑。用那種只有下級官員才走的小路跟岔道的話,他有時候可以溜出王宮去。「這個王宮裡還有這種地方」的偶爾發現讓泰麒深深地覺得有趣;每次有人過來都必須躲藏進樹陰裡這件事他也幹得很是享受—他可不想嚇到那些沒防備的下級官員。
這天,被正賴的手牽引著,泰麒穿過那條秘密的小路,躡手躡腳地經過每一個轉角。他們正想從塔的陽台下面溜出內廷的時候,不小心撞見了幾個正和騎獸一起離開旁邊建築物的人。
「----台甫。」
停下腳步,有人驚訝道。匆忙躲起來,泰麒和正賴看著對方。
「好像被逮了個正著阿。」
「就乖乖走出去吧…假裝我們沒有值得挨罵的地方。」
一起笑出來,泰麒和正賴從灌木叢中現身。旁邊的石階上,幾個身披甲冑的人站在那裡正等著他們。王師將軍嚴趙和阿選,以及他們的騎獸。其中,唯一身著戎裝的女性是李齋,瑞州州師的將軍。還有大司徒,宣角,以及他的騎獸;他的出現暗示著這不會是有關軍事的什麼會議。然後,人群的後面,是泰麒微笑著的主上。他淺灰白的頭髮和紅玉一般的眸子,流露出獨一無而又令人難以忘懷的光芒。
「台甫總是神秘出現又神秘消失阿。」
泰麒面前的李齋屈下膝蓋,微笑著行了禮。
「我正要去看看這種罕見天氣裡的雲海。說不定我能看見下面的景象…我能拍拍飛燕嗎?」
「當然,請。」李齋和藹地回答,「不過,台甫…下官以為在這樣的天氣裡,您就算去了雲海也什麼都看不到。」
撫摩著飛燕的軟毛,泰麒立起腦袋。
「那裡不是沒有雲麼?」
「是的。正因此,地面反射了所有的光,而您也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因為李齋的話而驚訝,泰麒向正賴看去。他正望向什麼虛無的地方,惡作劇的笑容漸漸陰沉下來。突然,嚴趙晃動著巨大的身軀笑起來。這種豪爽的笑聲非常適合他岩石一樣的身子。
「上了正賴的當,對吧?」
飛燕低聲嘶叫彷彿想安慰泰麒似的。撫摩著飛燕的脖子,泰麒深深歎息。
「正賴真是壞心眼。有一次,我問他什麼是暴君,他說那是個像保姆一樣的人。我這麼告訴了驍宗,結果被取笑了。」
「之後正賴當然也被殿下您斥責了吧?這不就扯平了麼。」
阿選笑道,泰麒也暴出笑聲來。正賴同樣吃吃笑著。阿選是先王的王師將軍,而新王驍宗同樣曾經是王師將軍。兩人作為同僚的關係十分友好。李齋也從以前就把驍宗當作朋友,嚴趙和正賴則是驍宗先前的下屬。只在親密夥伴之間存在的友善氣氛,籠罩住了人群。
正賴繼續笑著,並且催促著泰麒。
「下官在被殿下您再次責罰之前就會跑走休假的。雖然很遺憾我們不能看下界的景色,不過閃閃發光的雲海也是引人入勝且難得一見的。」
「我能從禁門出到下界去嗎?」
他們已經一路走到了內宮。如果他們再走過李齋和其他人剛剛呆過的建築,就能到達禁門了。
李齋抬起眉毛。
「下界現在寒冷徹骨。台甫還年幼,您會立刻被凍壞的。」
「就一下子嘛~」
泰麒請求著,而驍宗,戴王--也就是泰麒的主上,站出來。
「我帶你去。」
泰麒也就輕鬆起來,不過還帶著一點小小的罪惡感。剛登基的王肯定十分忙碌,他怎麼會有那麼空閒的時間陪泰麒玩呢。
「可是…政務怎麼辦?」
「李齋他們要把騎獸牽回廄捨不是嗎。這段時間我就陪著你吧。」
看到主上微笑的面容,泰麒也忍不住笑了。驍宗是唯一的主上,所以泰麒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會不知不覺開心起來。泰麒轉向正賴。
「我在這裡等。」正賴溺愛地看著泰麒。
「真抱歉打您你的回程了。」
我一點也不在意,驍宗微笑著轉過來。正好轉開的門後有一扇大窗戶,窗外是向遠處一直延伸過去的雲海。對泰麒這個生在異世界的孩子來說,這種天空之上的海洋簡直不可思議。
海上傳來溫柔的浪濤聲。永遠都保持陰暗灰色的海洋,今天是潔白的。海的表面變成珍珠白,淡淡的光芒好像是海底有火焰點燃。
泰麒興奮地喊了一聲,衝向窗戶。厚重的棉襖被披在他肩上。
「把這個穿上。外面很冷。」
「可是您不冷嗎,驍宗主上?」
「這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依然有小小的罪惡感,不過驍宗的體貼更讓泰麒快樂,所以他點點頭。他追趕著剛走上台階的驍宗,腳不小心踩在長袍上,差點絆到自己。看到這幅景象,驍宗抓住泰麒的領子,把他舉了起來。
「你還是這麼輕。」
「因為我是麒麟的緣故吧?」
泰麒其實並不是人類,而是名為麒麟的神獸。連泰麒自己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震驚了。他的頭髮其實是他的鬃毛;和那些能飛的獸比起來,他確實算是輕的。
原來如此,驍宗簡短地回答。抱著泰麒,驍宗走下方才轉角的台階。階梯間的距離絕對不短,可是當他們走下來的時候速度比剛才快了十倍。[那不是魔法!是愛的力量!]像這樣神秘的地方遍佈了王宮。泰麒一開始覺得自己無法適應這麼奇怪的事,不過他最終也漸漸習慣了。空中飛翔的妖獸,擁有奇怪的瞳孔顏色的人們…這是一個神秘的領域。
台階的底端是巨大的廳堂。廳前有門。門兩邊的侍衛認出驍宗和泰麒,開了門。刺骨寒風和強烈的光線從門縫裡湧進。
禁門位於雲海的高處,凌雲山的山坡上。它聳立在一個深不可測的山洞裡。門前的廣場三面環山。泰麒從驍宗的臂彎間滑下,緊緊握著驍宗的手,偷偷瞥著外面。他們之下,白雪覆蓋的鴻基城蔓延開來,高聳入雲的山丘頂著被雪掩埋的銳利邊緣,銀光閃爍。它們在蒼天中刻畫出突兀的曲線。
「…了不起。」
泰麒自言自語道,喉嚨裡溫暖的空氣跟外面的冷風相撞,使得泰麒控制不住咳嗽起來。只是從禁門走到廣場邊緣的短短距離,他的皮膚已經因為寒冷而失去知覺。眼睛因為冷氣而刺疼。四周過分明亮的陽光和空氣裡的寒冷帶來的眩暈,只能用疼痛形容。
「這可真冷阿。」
嘴巴變僵硬而不能凍,驍宗點點頭。
「戴是極北之國。冬天一旦來臨,雪就迅速地下起來並且完全覆蓋了整個城市。像這樣的晴天只能持續很短的時間。居住在高高在上宮殿裡的我們可能並沒什麼感覺,然而我們的人民都生活在這種寒冷艱苦的天氣裡。」
「真可怕…」
「如果有人無家可歸,他就會立刻被凍僵。雪蓋過了野外,而沙土被凍得太結實了,你連草根都挖不到。如果秋天貯存的糧食吃完,人們只能餓著等死,但是秋天的收成又完全取決於天氣。過冬的準備,對人們來說意味著生或者死。—這就是戴國。」
泰麒注視著潔白冰冷而毫無生命的城市。
「這篇土地現在看起來也許美麗無暇,但是與此同時,它也可怕得毫不留情—永遠不要忘記這點。」
是的,泰麒點頭道。氣氛變得嚴肅非常。
不久,泰麒肩膀上的手就催促他返回禁門了。即使冷風被擋在背後,這種冰天雪地的感覺也沒有改變。短短的時間中,他的手腳已經凍僵,手指也正疼痛著。但是這些都不能解釋,為何泰麒胸中有冷氣凝結的感覺。
「很冷吧?」驍宗問著,語氣明朗了一些,「恩,你想不想去什麼暖和的地方呢?"
「暖和的地方?」泰麒抬起頭。
「是個由盛開的繁花代替漫天飛雪的溫暖地方。」驍宗回答。
「可是現在是冬天呀,不是嗎?」泰麒疑惑道。
驍宗輕輕地傾低下來,把手放在泰麒的肩膀上,微笑著。
「我想請你幫個忙,蒿裡。」
泰麒又一次抬起他的頭。他不明白「溫暖的地方」和「幫個忙」是怎麼聯繫起來的。
「我想要你去漣。」
「漣…漣國?在遙遠南方的國家。」
驍宗點頭。
「蒿裡,你在蓬山的時候,欠了廉台甫不少情。我想你去代我轉達謝意。而且,我也希望能告知他們,多虧漣的幫忙,戴終於安定了。不過,我沒有空閒的時間。」
「但是,為什麼是我?」
「其實加冕儀式之後我們本應送大使去,但是聽說不久之前漣爆發了政變。加冕儀式的時候,政變剛剛被鎮壓,漣應該正忙著解決遺留問題,所以最後我們把訪問延期了。現在,一切似乎都復歸平靜了。所以,我希望你能代替我訪問廉王。
「我…單獨去?」泰麒開始小聲嘟囔起來。
「當然會有人陪你—這可能會是份量很沉重的任務,但是你能為我而做這件事麼?」
離開驍宗,泰麒跑回正賴等待著的內廷。認出了泰麒,正賴走近他,並且立刻疑惑地抬起他的頭。
「怎麼了?」
「我被送去訪問漣了。」
「哎呀,秘密終於被洩露了。」
「你已經知道了?
「陛下他一直在跟我們商量,這項任務對台甫來說會不會太重大了。我毫無疑問地確信,台甫能夠順利完成。」
這麼說著,正賴凝視著泰麒的面龐。
「您不不介意下官問吧…您不喜歡去漣嗎?」
「不是。」
泰麒用力搖頭。他一點也不討厭那個,而且他也不想給人他在討厭著的印象。
「那麼,您是沒有勇氣嗎?」
泰麒搖著頭,看著地方。
「…不是。」
「這件事責任重大,而驍宗沒有跟您在一起。」
正賴曾經是驍宗軍隊的下屬,所以有時候他可以省略「陛下」的尊稱。
「漣非常遙遠,所以旅途要花些時間,不是嗎?」
「對。即使您乘坐騎獸並且走捷徑,單程也要大概半個月。就算您在路上抓緊,您可能還是會錯過新年祭典。」
「我不在也沒關係嗎?」
「其實,王和麒麟都應該在祭典上。不過,即使是陛下他也認為這正是您作為大使去訪問的最佳時機。在這段準備新年祭典的時間,實際上並沒有太多重要事情要解決。而且,如果您現在不去,那邊也會被困擾吧。」
「我想是吧…」
「或許您是因為不能在驍宗身邊而覺得寂寞?」
泰麒抬頭看著正賴,而正賴理解似的點點頭。
「因為驍宗今日正忙碌著阿。」
事實上,目前驍宗忙碌到了混亂的地步。冬至之前他就一直忙著,而冬至之後情況並無好轉。正賴當上傅相之後,他們午後一起計劃行政工作的時間也沒有了。他們不經常一起進餐,也罕有時間在會議之前交談。
「你們連閒聊的時間都沒有。現在我親愛的殿下您又被派去這麼長途的旅行,您覺得絕望,是嗎?」
「對…」
泰麒完全瞭解驍宗有多繁忙。但是,泰麒也覺得不安。我做了什麼讓他煩惱的事情嗎?當泰麒還在他故鄉的時候,他就常常有類似這樣的想法。
泰麒曾是個永遠無法完成他人期望的孩子。他知道身邊的人在期望著,但是他不知道他們到底想要他幹什麼。他作過的每件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結果都是讓他的家庭失望。我的存在讓每件事都不能好好進行下去,泰麒總是這麼想著,而且他的這種想法一點也沒有改變過。
「你覺得我在這裡很煩人嗎?所以我才被派到漣去,對吧?」
怎麼可能,正賴忍不住笑出來。
「您這麼沮喪嗎?您知道這不可能是真的,不是嗎。您是唯一的台甫阿!」
「因為我是麒麟?」
「完全正確。」
「但是…」泰麒拖長了聲音。正賴翹起頭等著接下來的話,但是最後,泰麒閉上嘴搖著頭。正賴溫柔地苦笑著。
「所以您還是覺得如此絕望嗎,殿下?其實,我認為您應該盡您所能,並且最後成功。如果那樣的話,好事會在您身上發生。」
「好事?」
對呀,正賴笑著舉起手。
「這是秘密。」
「喂!」
不假思索地,泰麒捲起正賴的袖子。
「告訴我啦,正賴!」
「不行,不行。台甫太擅長哄騙人了,要是告訴您哪怕一點我也會覺得上當的。再說,如果我告訴了您,驍宗一定會罵死我的。」
出使
那之後,戴和漣的國府頻繁地討論行程安排,並且最終定下了日程和隨行人員。
泰麒是主使,之後是傅相正賴和侍衛潭翠。副使為瑞洲軍左將軍霜元,以及禁軍右將軍阿選。四位隨從都帶了自己的部下,一共是九人的團隊。他們故意沒有舉起王使的旗幟,並且身著便裝向漣出發。儘管出使被稱作是官方的行動,看起來還是像泰麒自己派人去漣國的私人旅行。
漣國在世界的東西方,和戴國相似,同樣被虛海與大陸割開。那是離戴國最遠的國家。事實上,戴和漣無論如何都毫無關聯。至今為止,兩國之間沒有任何外交關係。坦率地說,兩國根本沒有建立關係的必要。其實只是泰麒曾經受恩於漣的麒麟,廉麟。泰麒曾經被衝到異世界,而廉麟是把泰麒從「故鄉」帶會他的世界的人。
「你說廉台甫是什麼樣子?」
離開鴻基之後,泰麒立刻問正賴。他們使用了騎獸,不過泰麒當然無法駕御騎獸。所以,他就舒服地坐在一個由兩匹像馬一樣的騎獸拉著的,籠子似的車廂裡。正賴在泰麒身邊伺候。
「天哪,」正賴驚奇地說,「泰麒也不知道她嗎?」
「不知道。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她。我曾經看過她的臉,不過那是我剛被帶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太害怕了以至於沒辦法清楚記得她的面孔。」
泰麒袒露出一點羞怯:「其實我哭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不過還是哭了。我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醒來以後,廉台甫已經回去漣了。」
「是那樣呀…下官自己並不知道廉台甫。在戴國,應該沒有人知道漣的王和麒麟。」
「一共有十二位王和十二位麒麟,如果我們能成為朋友該多好。」
泰麒說著,正賴忍不住笑出來。
「的確如此…不過,台甫遲早會知道為什麼他們不能這麼輕易地成為朋友。
聽到這句話,泰麒茫然地盯著正賴。不過,不久以後他的確明白了這個原因。
想要頻繁聯繫的話,距離未免太遠了。
就算使用飛毛腿的騎獸,走出戴的邊境也要一天一夜。然後,渡海同樣需要一天一夜。之後,從港口城市出發到了柳國,他們經過虛海的海岸線,到達了恭國。沿著范國的海岸線向南旅行了一段時間後,他們再次渡海,最終看見了漣的海岸。整個空中的旅程花了他們半個月。
「我現在完全知道了。」
在漣的首都重嶺著陸的時候,泰麒嘟囔著。正賴豎起腦袋。
「我們不可能成為朋友!這可太遠了,如果我們來這裡玩玩再回去,我們就沒有任何時間做其他事情了!」
您明白了,正賴笑道。
「這可真是個漫長的旅途,不是麼。您累了嗎?」
在重嶺邊界上的空地裡,泰麒和其他人從騎獸背上下來。他們面前的重嶺城,為了迎接新年而被華麗地裝點著。
「一點也不。我們今天才飛了半日。」
「真的嗎。」正賴似乎有點沮喪似的,歎氣道,「多虧台甫您堅定不移的偉大精神,老人家覺得非常無聊呢。」
泰麒抬頭,茫然地看著正賴。
「正賴,你覺得無聊?」
「當然了!我的職責是抓著調皮搗蛋小孩的脖子,不停地跟他嘮叨。對這位老人來說,除了偶爾搞個惡作劇,生命裡根本就沒有任何樂趣了呀!」
正賴淘氣地做了個鬼臉,泰麒吃吃笑出來。
「我會試試的。」
「那下官就太榮幸了。」
正賴就這麼笑著的時候,巨大的午門在他們身邊打開,兩個早前就被派來的下級官員立刻走出重嶺來。另外兩個官員一開始去了旅店,而且給使者團的日間逗留做了安排。
「阿,他們來接我們了。我可真是希望今天的旅館能舒服呢。」
重嶺不可思議地暖和。每個人都感覺到,從柳到范再到恭,漸漸熱起來了。戴的冬天,填充得厚厚實實的羽絨衣和裡面的毛線衣是必不可少的。然而,使者團一進入南邊的范,每個人就都把外套脫下來了。
因為實在太熱,自打離開白圭宮後就身著正裝的正賴,走進旅館的時候看起來就好像中暑了。
「…這可真熱。」
走出臥室,泰麒對正賴評論道。正賴狼狽地歎氣。
「我聽說漣很溫暖,但是我料到會熱到這個地步。這跟戴的春秋一模一樣。」
「我同意。」
「無論如何,這是這個季節戴的正裝,所以我們也沒辦法。我會去國府訪問以交換問候,並且告知他們我們已經到達了。」
「我不用一起去麼?」
「這只是我們到達的問候。台甫應該用這段時間來讓自己涼快下來,因為您訪問的時候也需要穿上正裝。日落左右我會回來,我想。」
「那,在你回來之前,我可以搞很多惡作劇。」泰麒說,然後正賴笑出聲來。
「那很好呀。把潭翠他們氣瘋吧。」
正賴回答著,把視線轉向侍衛;他站在附近的轉角處,宛如一個影子。潭翠,和平常一樣,並未回應正賴的玩笑,只是繼續沉默著,苦笑一閃而過。
「別讓潭翠知道這個秘密,不過我一直都希望能看見臉色煞白的潭翠,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我會惡作劇得讓潭翠的頭髮都豎起來的!」[好曖昧的動詞…奴家抹著鼻血評論道]
「盡您所能吧!然後老頭子回來以後會迅速地將您綁在院子裡的樹上哇呀呀!」[我,我只是覺得這個老頭子應該用這種語氣說話而已…]
正賴離開之後,除去行裝的霜元和阿選來了泰麒的房間。一道來的部下們,也穿上了正式的服裝。
「您一定疲倦了,殿下。」
霜元是說話的人。霜元原本是驍宗軍的指揮官,現在則是瑞州州軍的左將軍。雖然沒有像嚴趙那樣的魁梧體格,他依然算是高大而富有男子氣概,同時謙和內斂。每當泰麒遇到霜元,他總是想起來在故鄉時讀過的故事裡,「騎士」這個詞。
「其實也不是…不管那個了,看!」
泰麒站在窗台旁邊,指著外面的花園。兩位將軍高興地走近窗戶,朝泰麒指著的方向看去。
「院子裡有花呢!」
驍宗曾經說過「那是一個春暖花開的地方」,但是泰麒從來沒有預想過,在這個季節,會有這麼一個立刻就能看到花朵的國家存在。哪裡也找不到雪。像這樣靠著窗台並不會感覺寒冷。如果是在戴的話,冷風可是毫無疑問地能讓人顫抖起來。
霜元瞇著眼睛看向外面。
「多麼引人入勝的花景!花朵從這裡一直盛開著。現在這個時間還有毫無降雪的國家,這只能說是不可思議。」
我也這麼想,泰麒把下巴貼到窗台上。
「戴無處不是一片雪白,所以我想這邊的所有地方都應該也是一樣的。」
「這邊?」
「恩。我在蓬萊的家鄉只會偶爾下雪。大部分時間根本沒有雪。當然,那裡也不那麼暖和。可是戴一直是現在這個樣子,不是嗎?所以,我以為這邊的每個國家都像戴似的。你知道吧,這是我在這邊度過的第一個冬季。不過,現在我知道只有戴是那麼冷了。」
您是對的,霜元認真地點頭道。
「對我來說,這個世界很大呢。」
「外面田地裡的莊稼沒有被收穫哪。」
「看起來,在南方的國家,冬天裡田地也不需要被閒置。」這次說話的是阿選。
「我聽說他們種的是稻子和小麥之外的作物。」
是嗎,泰麒眨眼道。
「所以,是冬天也能長的植物,對吧?就是說,即使在冬天中間,人們也可以去田地裡耕作?」
「看起來是這樣。」
「要是戴也能這樣就好了。」泰麒歎氣道,兩位將軍也深表同意。
「孩子們可以在外面四處奔跑,不是嗎?說不定他們還能把家禽放在外面呢。」
這些溫暖的國家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呢?泰麒盯著窗外看能否捕捉到他們生活的一瞥,然後阿選說道。
「那麼,出去稍微散散步如何?如果您一點也不累的話,請讓我陪您去。」
「我可以嗎?真的嗎?」
泰麒四處蹦來跳去,阿選微笑著點點頭。
聽說在先王的統治時期,同為禁軍將軍的阿選和驍宗,曾被授予稱號。阿選膽識過人,精通武術,人望也極高。大部分時間,他跟驍宗很相像。然而,有時候驍宗更為令人恐懼。他具有令人窒息的王者霸氣,但阿選沒有。所以,在阿選面前泰麒從來不會覺得膽怯。
泰麒用期望的目光看著霜元。霜元陷入進了到底是否應該答應的思索裡,但是阿選打斷道。
「看看重嶺周圍的景象也不壞呀,不是嗎。我認為,讓台甫開闊眼界對他有好處。」霜元同意地點著頭。
「有我和潭翠在,不會出差錯的。」
和鴻基一樣,重嶺從凌雲山腳下延伸開來。正是冬季之中,但是到處都有人,整個城市也被一種自由的氣氛包圍著。多奇怪呀,泰麒想。
跟鴻基相差太多了。鴻基的房子是白雪覆蓋的,人們為了能暖和而住在厚厚的牆壁裡。外面除了雪什麼都沒有,所以人們不能把還期待著能找到食物的牲畜留在外面。除非確實必須,沒有人會想出門的。就算他們這麼做了,也要穿上厚實的衣服,把領子立起來,頭上用布料或者毛皮裹著,肩膀聳起來,行色匆匆。就好像用盡一切方法來把東西塞進他們自己裡面似的—這就是戴國。
漣正好相反。就算是隆冬,許多建築物也是大敞四開的,泰麒沉思道。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建築內部,無數居民在開著門的商店裡遊蕩。人們站在街道上交談,孩子們奔跑嬉戲,家畜在休眠中的農田上徘徊,吃著在地上遍佈生長著的枯草。
「這是什麼樣的景象阿…」
泰麒沉吟道。「的確是。」帶著微微的苦笑,阿選回答,「如果戴的冬天有這裡一半的溫和,戴國人民的生活將被帶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阿。」
太正確了,泰麒想。國家看起來並不繁榮;相比之下,恭和范要富裕得多。然而,城裡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十分輕鬆。漣不久以前還應該陷入在內戰之中,國土的任何地方卻都感覺不到壓力。泰麒和這裡一點也不一樣。就算在鴻基也有凍餓而死的窮人。也有城市因為物資耗盡,而陸續有居民死去。其他流離失所的難民,在大雪中派成隊列長途跋涉到最近的城市,對於未來需要面對的危險心知肚明。
土地的收成大概足夠人們生活,金銀珠寶則十分充裕。這些資源都被先王搜刮盡了,長時間內戴國的人民一直默默容忍著這種貧乏的日子。就算是新王已經登基的現在,情況也沒有多大改善。
「要是神能讓戴變溫暖些該多好阿。」泰麒說,然後霜元微笑了。
「作為代替,天帝賜予了戴一位新王。」
是呀,霜元拉長聲音,低下頭。
「一位明君體恤民情,治世救國。沒有任何上天給予的禮物比這更加彌足珍貴了,不是麼?」
「…對。」
「什麼事情困擾著您嗎?」
沒有,泰麒只是搖搖頭,並不能給出回答。躲開霜元震驚的目光,泰麒將視線轉向無邊無際的草原;那裡的人們用鋤和犁愉快地工作著。
阿選和其他人回到旅館之後,正賴也暫時地回來,然後又離開臥室去為明天作準備了。就算每個人都離開了,一個念頭依然在泰麒腦海裡迴盪。
--如果戴能像這樣的話。
如果戴能像恭和范那樣富饒的話。
如果戴的氣候能像漣這樣溫暖的話。
自從他和驍宗在禁門的那次遊覽後,泰麒的胸中就有冰冷的結晶存在著。有些人民生活在這樣的嚴寒裡。根據官員的報告,這些人的生活並不美好。聽到人們因為寒冷和飢餓而死去,泰麒覺得越來越冷。(許多人都被麻煩著。)
在那個殘酷的潔白景色裡。
但是,泰麒什麼也做不了。
泰麒是麒麟。他是被天創造的民意的象徵。曉天意,遵天命。他是天帝的孩子。然而,泰麒沒有任何拯救人民的力量。他無法改變氣候,無法創造奇跡。
麒麟要選擇王—那就是全部了。驍宗是這樣被泰麒選作新王的。這件事就耗盡了他所有曾經擁有過的不可思議的力量,泰麒這麼覺得。(無論什麼力量都沒有留給他阿。)
沒有什麼事情再需要泰麒做了。理論上,泰麒應該作為台甫和州侯參與國政。然而,泰麒的年紀還不足以處理這些工作。實際上,所有的工作都是有正賴和驍宗完成的,而泰麒只需要在被教授的時候點頭。當然,只是把泰麒解釋成正賴的累贅,並不能解決任何事情。
泰麒知道每個人在他身上寄托的厚望。正賴,阿選跟其他大人的舉動讓這件事顯而易見。這些非常好的大人們對只是小孩子的泰麒表現出絕對的尊敬。正賴告訴泰麒,那是大人們在「獨一無二的人」面前顯示的謙卑。
但是,泰麒有什麼「獨一無二」的地方?也許以前存在過。但是,將來,如果驍宗像先王一樣失道了呢?當人們需要新王的時候,泰麒就不再是「獨一無二」的了吧。但是,現在的泰麒只不過是個快滿11歲的孩子而已。什麼事情也做不了,什麼事情也懂不了。他只是周圍人身上的擔子阿。
泰麒的不安源源不斷地湧過來。
他知道人們都期待著,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除了旁觀以外,也別無他法吧。對於他人來說,他要麼就是廢物,要麼就是累贅—他不能控制這樣的想法。
你也是這麼看我的嗎?這樣的想法再正常不過了吧?正賴?
----驍宗?
紅嘉祥
次日傍晚,泰麒換上正裝,走進重嶺北面的宮門,皋門。王宮被稱為雨潦宮,是廉王的住處。
來接待使節團的大行人領著他們依次走過五門。每次經過一扇門的時候,他們就要經過一個和重嶺山內部相連的隧道。他們爬上了第三,第五,第七個隧道,雄偉的山脈直指雲霄。攀上最後一個隧道之後,他們經過路門,到達了升於雲海之上宛如島嶼的頂峰。那裡聳立著燕朝,雨潦宮的設計和白圭宮大同小異。
雲海之上甚至比下界還要溫暖。跟鴻基山相比,凌雲山的丘陵要少些,取而代之的是並不陡峭的寬廣山頂。散落在山頂的宮城,比白圭宮規模更大。雖然是嚴冬,宮殿依然一片鬱鬱蔥蔥。看到此情此情,鄉愁湧上泰麒的胸膛。
宮殿將自己在茵茵綠草之上延展著;建築物有許多開口,走廊和亭子也大部分都沒有牆。宮殿和四周的綠色和諧地混合著,這讓泰麒想起蓬山,那座他曾經短住過的山巒。
泰麒和其他人離開了路門,立即被帶到了不遠處的外廳。冷風在主殿之中環繞,大殿的正中是玉座。可是,玉座上空無一人。
空蕩蕩的玉座震驚了泰麒,而正賴一行人也困惑不解;不過最吃驚的還是領路的漣的官員。[最近的王…一個兩個都玩人間蒸發阿=_=]他們茫然地彼此對視,狼狽地環視正殿。最後,一名官員衝進這個空的大廳,向接待官員低語了什麼。接待官員看起來十分驚訝,又問了另一人更多問題。最後,接待官員在泰麒面前跪下,一張臉上滿滿寫著的全是莫名其妙。
「請允許我們為之前的無禮表示誠摯的歉意。恐有冒犯,有請各位進去內殿。」
「…去內殿?」
盯著阿選和霜元,正賴說道。一般來說,接待外國賓客的掌客殿是位於外殿西方的。除了非常親密的朋友,就連外國的王也不能那麼輕易進入內殿的。
「是的。我們被告知要帶您去王的寢宮。」
接待官員疑惑地說著,汗珠從前額流下。
馬車被匆匆準備好了。泰麒等人安靜地上車,經過宮牆,到達內殿—除此之外別無選擇。在內殿裡越行越深,他們看見比兩層牆壁,比起先所見的更為高大堅固。
「正賴阿。」
泰麒偷偷對坐在他身邊的傅相低語。
「…是?」
「我們之前看到的建築,不是仁重殿麼?」
對呀,正賴疑惑地點點頭。
「…其實我從一開始就這麼想。」
「如果那是仁重殿,這裡肯定是路寢,對吧?」
「恩…應該是這樣。」
「進了路寢的門的話,我們就進後宮了,不是嗎?」
「對…是這樣吧…不是麼?」
說話間,正賴的面孔驟然一抽顫。額頭密佈汗珠,看起來並不是因為溫度的緣故。
對那聳立在雲海之顛的宮殿來說,最深之處被稱作燕朝,它被大量的牆和門隔開。而這之中最深的地方又叫北宮,也就是王起居之處,旁邊是小寢;而整個區域叫做後宮。
後宮的東面是東宮,由長明宮和嘉永宮組成,是皇親國戚的住處。
後宮的西面是西宮。西宮的建築包括梧桐宮—那裡棲息著包括鳳凰和白雉在內的五種神鳥。太廟是王祈禱的地方。裡木生長在福壽殿。
後宮,東宮和西宮並稱燕寢。因為後宮是燕寢的中心,所以有時燕寢也指代後宮。不過,現在戴的白圭宮裡,除了西宮以外所有宮殿都關閉了。就算宮殿都開著,也不能進入西宮以外的地方。連泰麒都知道這一點。
然而,在那扇毫無疑問通向後宮的門前,接待官員止步了。他請使節團下車,在他們面前磕頭道。
「我,我們為冒犯誠惶誠恐,可是還請入內去。我們是不能走在前面的。」
「阿,但是…」正賴疑惑地說著,但是接待官員打斷道。
「要邀請大人們所有人,這是命令。門前應該有人將大人們介紹給王。所以,請。」
「所以只有我們進去麼?」
我們深感抱歉,接待官員的頭壓得更低了。他本來已經通紅的額頭,汗水密得彷彿瀑布。感覺到了接待官員的痛苦,泰麒催促著正賴和其他人。
「我們是被誠摯邀請的,你不這麼想麼?」
「對,可是…」
正賴瞥著門裡門外。「那麼,」阿選平靜地大聲說道,「把部下們留在這裡應該是明智的選擇。帶他們一起去的話就太無禮了。」
後宮安靜荒蕪。沒有前來迎接的官員,就連使節團筆直地石子路並且達到了裡面的門之後,視野裡依然沒有任何官員。應該負責守門的侍衛也缺席了。視線所及之處,並沒有能將他們引見給王的人。
「一個人也沒有…」
泰麒望向開了一條小縫的門。一片青蔥的前庭後面是小寢,不過一個人影也沒有。
「我們該怎麼辦呢?」
泰麒轉向周圍的大人們—不過他們看起來是一群相當不知所措的人。
「正賴?」
「就算…您問下官該怎麼辦也…」
「我還從來沒有進過後宮呢。你呢?」
「恩,如果您只是算進入的次數的話,下官進去過幾次。就算白圭宮的後宮關閉了,下官也去過幾次,不過那是後宮裡很空的時候…而且,別的國家的後宮就沒有了…」
霜元和阿選也露出相同的困惑表情,更不用提部下們了。
泰麒試探地走進門裡。環顧四周卻沒看到任何人,除了穿過前庭到下一幢建築物看看外,泰麒也無計可施。
「台甫。」
爬上台子,泰麒瞅著建築裡面和深處的中庭,安靜地說道:「打擾了。。」
「台…台甫!」
泰麒轉過來。
「可是四周沒人。我們也只能試著吸引注意力了,對吧?」
「但是…」
「對不起,有人在嗎?打擾了。」
正賴和其他人圓瞪眼睛盯著表現得意外大膽的麒麟看。不過也沒什麼奇怪的;那只是泰麒在故鄉時,去別人家裡做客的習慣。
「看起來沒人呢…我們怎麼辦?」
「您就算問下官也…」
「我們就粗魯一點,直接走過去如何?」
「那是不是有點太…」
「但是我們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對吧?」
「我猜不行,但是…」
「只要我們不進去房間裡就行了。那我走了。」
可是,那是…正賴嘟囔著,接著突然握緊拳頭,「下官陪您一起去。霜元,你們在這裡等。」
「可是…」
「無論如何,泰麒是一國的麒麟,他們無法嚴懲他。我準備好了。」
我也是,潭翠說,但是正賴阻止住他。
「既然門這麼大敞四開,裡面應該沒有危險。再說,台甫還有使令。
所以我跟台甫去。」
和正賴手牽著手,泰麒走進去看看。穿過中庭,他們見到一處祠堂,但是裡面依然沒有人。不過,看起來不像是荒廢了的;它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敬拜祖先的祭壇上也擺放著嶄新的薰香和鮮花。
不知為何,泰麒徑直朝北宮走去。他經過迴廊,走過另一個中庭,環顧四周,在進入北宮庭院的時候停住腳步。在抬頭看向正賴之前,泰麒茫然地望著面前的東西足足愣了一陣子。
「這裡有田地。」
「對,這裡有…」
「白圭宮裡沒有田地,對吧?所有後宮裡面都有田地嗎?」
「沒有的話會比較正常一點,下官認為…」
「不久之前漣才爆發內戰吧?情況壞到了連王宮裡面也要種蔬菜的地步嗎?」
「也…也許是那樣吧…」
無論如何,泰麒牽著正賴的手走過了菜地之間的小路—正挨著華麗的灌木庭院。走過建築物的拐角,分區規劃的田地在他們腳下延伸開來。他們經過一排整齊的小道,到了矮樹以完美的順序排列著的轉角處。這看起來就像果園裡的景象。
「正賴。」
泰麒吸引了正賴的注意力。他們終於找到人了。是個正從不知名的樹上,用大剪刀割下紅果子的農夫。
「對不起。」
泰麒說。他鬆開正賴的手,在明亮陽光下吵鬧地跑過果園。
「對不起打斷您了。」
泰麒說著,穿袍子的人回過頭來。他看著泰麒,又望向泰麒身後的正賴,溫和地微笑。年輕的男人用袖子擦著臉,把剛剪下來的樹枝放到身邊的草堆上,彎下頭。
「真是很抱歉,未經允許就進來了。我們想找人。門那裡沒有人,所以。。」
哦,男人輕聲感歎道,豎起腦袋。
「外面沒人,是吧?那麼,大家都在打瞌睡吧。」
「非常抱歉打擾了您的工作,但是有什麼人能把我們引見給王嗎?我…我是從戴國來的,名叫泰麒。」
恩,男人臉上露出友善的笑容。
「是嗎,那您肯定是戴台甫了。聽說台甫是個小孩子,我能看出來您真的很小。」
「可以請問您是誰麼?」
「我姓鴨。鴨世卓。」
「真是個茂盛的菜園!」
泰麒感歎道,年輕男人明朗地微笑。
「你也這麼想?」
「這些紅果子是什麼?」
「紅嘉祥。試一個怎麼樣?」
鴨世卓自然地伸開胳膊,從樹杈上摘了一個閃閃發光的果子。他把果子扔到身邊的水桶裡,然後用手絹擦乾淨。
「戴台甫,請嘗嘗吧。裡面有核,請小心。」
「謝謝你。」
泰麒說著,看向鴨世卓。
「不過…我收下沒關係麼?這不是屬於王的東西嗎?」
「是我種的,所以沒有任何其他人應該被困擾。」
「但是王不會責罰你麼?」
鴨世卓流露出微微迷惑的表情。
「我就是王,所以不會被責罰阿。」
手裡拿著紅果子的泰麒茫然地凝視著鴨世卓。
「可…可否請問,您就是廉王陛下麼?」
「對,我就是。」
泰麒轉向正賴,狼狽地想要得到一個回答,但是正賴只是大睜著眼睛,動作凝固著。於是泰麒迷茫的視線回到鴨世卓正明朗微笑著的面孔上。泰麒曾經學習過在正殿上面對王時應有的禮儀,但是這種情況下他該如何反應?
對泰麒的疑惑不加在意,鴨世卓伸手拿了另一個水果,轉向正賴。
「你呢?吃一個吧!」
「…多謝您,但是…不用了…」
「哎呀!讓大家都站著實在太失禮了!附近有個涼亭,咱們去那邊吧!」
泰麒試探地點頭。
鴨世卓把更多紅嘉祥放進桶裡,把桶搬到果園外面。幾步之後,他們到達了有絢目假山的池塘邊。複雜幾何形狀的池塘上橋樑星羅棋布,涼亭和陽台聚集著,就好像是被水吸引了似的。
鴨世卓到了其中之一,越過池塘向泰麒和正賴揮手。
「請坐,台甫。你的正裝看起來還真熱阿。怎麼不把外套脫下來?」
「謝,謝謝您…但是…」
泰麒望向正賴。正賴正顫搐著微笑。
「我們真誠地接受您的建議。」
「…你呢?」
「阿,您不用為我擔心。」
「不過挺熱的,不是嗎?」
「恩…確實是。我等等會遵從您的旨意的。」
正賴結巴著,顯然是因為王的盛情好客而狼狽不堪。用明亮的眼睛看著正賴,鴨世卓在池塘裡洗了手和桶裡的水果。然後他把果子放在池塘旁邊的石桌上。
「要是台甫把自己的正裝形容為簡樸的話,毫無疑問我現在的穿著是很丟人的。我聽說你們是因為私人原因來的而並非鄭重國事,所以…」
「恩…不管怎麼說我們才是應該道歉的一方。」
鴨世卓笑了。
「台甫沒做錯任何事。我是很粗線條的人。我聽說這並非官方政事以後,就覺得這應該就像過來串門喝茶的鄰居吧。我應該被台甫責罰呢。」
「…我?」
不是,鴨世卓笑道。
「是這個國家的台甫…天哪,這可真夠複雜的。我一直都這樣,所以我一直被廉麟說教哪。」
這麼說著,鴨世卓宏聲笑起來。
「這些紅嘉祥太吸引人了,所以我想都沒想就請你們過來了看起來我應該聽廉麟的話,穿戴整齊在外殿等待才是。」
「您之前在幹什麼?」
「在修枝。剪掉那些應該不會再生長的果枝能夠幫助其他的果子長的更大。」
「廉王對這些事情很熟悉呢。」
「因為我是農民阿。這些是農民的工作。」
泰麒茫然地看著他。
「那作為王的工作呢?」
鴨世卓的眼睛大睜開來,就像聽到了什麼意料之外的東西。然後他豎起腦袋。
「那是責任吧,我想。我覺得那大概不算工作。因為你不能靠那個填飽肚子。」
泰麒眨著眼睛想要明白他的意思。鴨世卓笑了。
「農民的工作是種莊稼和喂牲口,對嗎?」
「恩。。對阿。」泰麒點頭道。
「但是…那是履行某人責任的工作嗎?」
「不是吧,我想。」
「工作和責任是不同的兩樣事情麼?』
鴨世卓又笑了。
「工作是你自己選擇的。而責任是上天給予的。」
泰麒茫然凝視著對方的時候,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正賴快速地看向來人。「霜元!」正賴喊道,就好像他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霜元身上似的。與此同時,一個溫柔的女性聲音傳來。
「天哪…你這幅樣子迎接台甫?」用驚訝口氣說話的女子,有陽光一般燦爛的金髮。
「而且,在這樣的地方會面!就算是私人的來訪,也有個限度吧。我這麼跟你說過了,不是嗎?」
「對對對,你說得對。台甫跟你說的完全一樣。這是非常,非常失禮的。」
「你還讓完全不知所措的隨從們站在大門口。唉,你可真是個會惹麻煩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鴨世卓好像小孩子似的道歉,不過臉上依然是喜氣洋洋的微笑表情。看著鴨世卓,女子好像多少有點苦惱似的微笑著。她在泰麒面前蹲下,好讓兩人的眼睛能保持在同樣高度。
「您就是戴台甫麼?歡迎!請不要因此煩惱。」
「您是廉台甫嗎?」
「對。能見到您真是萬分榮幸。」
「我也是。恩…非常感謝您。」
「阿?」
「我聽蓬山的玉葉大人說了。以前,玉葉大人叫汕子帶我回來的時候,廉台甫借了很重要的道具給我們。我說的對吧?」
「是說吳剛環蛇麼?那只是王出於好意借出去的。還請您向王致謝,還是說王他應該先去換衣服呢…」
「是呀。」察覺到廉麟的苦笑,鴨世卓嘟囔道。
「很抱歉我要走了。不會用很長時間的,所以請稍等片刻。」
鴨世卓回去了他的住處,而泰麒等人被帶到外宮。最後,每件事情都按照正式的禮節重新開始了。
世話
泰麒本來是計劃停留三天的。他們受到了官方的歡迎,也參加了各種正式的典禮,不過他們幾乎是作為私人賓客出席的。他們被安排的住處並不在掌客殿裡,而是在正寢的庭院裡。只有上等官員和傭人被送來陪伴他們。此外,使節團可以在燕朝的任何地方參觀,對這件事廉王似乎看待得令人膛目結舌的簡單。
「安全防範一點也不嚴格,這樣好麼?」
霜元似乎難以理解。其他人也是相同程度地疑惑著。那對其他人來說可能很不舒服,不過泰麒反而因此能夠享受他在宮中的日子。泰麒並不怎麼明白花樣繁多的禮儀和規矩。就算理論上知道,他也不能習慣,而他又總是盡量做到沒有缺點。不過,在這個宮殿裡,泰麒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放到一邊,只要放鬆就好。
「我想這意味著這個宮殿非常安全吧…」阿選苦笑道,而正賴歎著氣。
「是該說這裡安全呢,還是應該說他們太馬虎了呢?漣的人民對待什麼事情都這麼大意。」
「那不好嗎?」泰麒問,正賴羞愧地垂下肩膀。
「無論如何也不是壞事。老夫只是不習慣,盡此而已。您知道,我原先是掌管軍隊藏書的。我很習慣被種種規矩束縛著然後打擦邊球,然而相反地。。」
霜元和阿選同意地點頭。
「沒有讓我的身體感覺自在的地方…我們似乎不適合這個地方,所以台甫,請出去玩吧,您似乎漸漸喜歡上這裡了呢。」
「我一點也不討厭白圭宮!」
「我知道。對我來說,雨潦宮也完全不是什麼讓人不悅的場所。尤其是看見潭翠在兩天之中迷路三回之後!」
完全正確,泰麒笑道。「那麼,我就走了。」
這麼說了之後,泰麒去了佔地面積巨大的建築物。潭翠沉默地跟隨著。泰麒徑直去了北宮。無論何時,只要鴨世卓沒有政事,他肯定會去田地裡。泰麒這麼相信著去了田地,並且如他所料,身穿袍子的鴨世卓正工作著。
「早上好。」鴨世卓明朗地微笑道。這種全然坦率的笑容讓泰麒也高興起來。有空閒的時候,鴨世卓就會來田裡,而泰麒總是陪伴著他並且幫他工作。
比起「幫忙」來,說成在鴨世卓身邊閒逛更合適—他總是一次一次地被告訴該做什麼。泰麒從來沒有過耕作的經驗。就要泰麒要求幫忙,他也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做。跟在戴國的處境沒有任何區別:泰麒仍然是根據鴨世卓的指使跑來跑去。
「我…我對您來說是個累贅吧。」
把剛剛撞分散的樹枝重新收集起來著,泰麒說道。一同收集著的鴨世卓,微笑著迴避了這個話題。這位王永遠都在微笑著哪,泰麒有如是的印象。
「我知道我在這裡是個大麻煩,但是今天是我在這裡的最後一天了,您不介意再多容忍我一小會吧?」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過什麼麻煩呀!小的時候,我就是呆在鄰居農民的身邊,通過幫忙學會這個職業的—給泰台甫現在做著的事情一樣。」
「哦,」鴨世卓微微感歎道,嘴角的笑容更寬了。「我知道了。就算台甫學會了怎麼種地,對台甫來說也沒有用。我強迫您做奇怪的事情了,是嗎?」
「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恩…您允許我幫忙讓我開心得不得了,但是…」
泰麒真的是這個意思。這是泰麒第一次親眼看見農場的工作,對他來說新奇有趣。看著鴨世卓這麼精神勃勃地幹活也很讓人高興。更重要的是,環繞在鴨世卓身邊的開朗氣氛讓泰麒覺得他十分親近。對泰麒來說,這個世界和大人們都給他不熟悉的感覺,只要被大人包圍著就已經是一件讓泰麒緊張的大事。
「但是…如果我隨便怎麼樣打攪您了,我還是應該到別的地方去,不是麼?」
泰麒低聲猶豫道,鴨世卓抬起頭。
「有什麼事情不對嗎?」
阿?泰麒問道,然後鴨世卓說著。
「我的意思是,幫忙的人反而變成麻煩,沒有這種說法存在吧?為什麼你會這麼想呢?」
「我什麼事情都幹不了…」
「你之前還搬了那麼多樹枝吧?而且你又提水又運稻草的。」
「我只是挪挪東西罷了…」
「那你就是幫忙了,不是麼。可是台甫呀,我從你的字裡行間聽起來,你好像認為自己一無是處。」
面對著鴨世卓溫暖明亮的視線,泰麒點頭。
「…很高興能聽到您說我不是那樣的…但是我的確這麼想…」
「為什麼哪?」
「我就是什麼也不會做。不只是耕田,我連最簡單的事情也不會…驍宗主上總是用我還小這句話安慰我。但是他肯定對我非常失望。
「真的嗎?」
鴨世卓問道,泰麒低下頭。鴨世卓溫柔地拍拍泰麒的背。
「我們休息一下如何?」
鴨世卓指著草堆建議道。
「不,請繼續工作。」
「我也累了呀。喝點茶怎麼樣?」
鴨世卓笑著向田野的另一邊喊道。
「陪著台甫的人,要喝茶嗎?」
站在不遠處的潭翠,擺出堅決否定的姿勢。
「他肯定很辛苦,那麼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久呢。」
從大陶壺利倒著茶,鴨世卓說道。
「大僕的工作相當辛困難,不過最困難的肯定還是根本就沒有危險的時候。」
我猜是吧,泰麒微笑道,但是笑容迅速凋零。鴨世卓把茶倒進他拿出來的杯子裡。
「廉王,您曾經說過工作和職責是不同的。」
對,鴨世卓點頭。
「我聽到您那麼說的時候,告訴自己那是正確的。麒麟的責任就是選出王。之後,我的職責就結束了。所以我應該為自己的工作而努力。但是,我還是不能勝任身為台甫和州侯的工作,因為我還太小了。」
「…麒麟的工作不是以仁慈的心憐憫人民嗎?」
「不是選出王麼?」
「我是說,選王是那之中的一部分吧?就是要為人民選出最賢明的王。」
「所以說…我的職責已經完了,對吧?」
「我不這麼想。」
「那麒麟的工作是什麼?」
「你的工作,泰麒,就是長大。」
鴨世卓笑道。
「對小孩子來說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鴨世卓從頭頂搖晃的樹上摘下一枚紅嘉祥,把水果放進泰麒的掌心。
「你將會有很多憂慮。但那是你的工作。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經常地歡笑和哭泣—這些都是你工作的部分。」
泰麒看著自己手心。那是鮮紅美麗的果實。
「…只要長大就好了嗎?人民正在承受痛苦。戴非常寒冷。很多人被風雪折磨著。我是台甫和州侯,可是我什麼也幹不了。除了長大以外什麼也幹不了…」
但是,鴨世卓說。「就連我自己也不是在做著什麼偉大的事情。我是個農民,對於政治一竅不通。廉麟更擅長那些事情,所以我都留給她去做。我能做的只是餵養牲畜,栽培莊稼,諸如此類。」
「即使您是王?」
對呀,鴨世卓笑道。「正因為我只能做這些事,我弄了這樣的田地來耕作。我想無論如何它們也有些用處吧。它們清理了花園的一部分,也能存下些生活費用。它們還幫助了預算。我相信這比從商人那裡購買要更簡單也更經濟。」
「所以您向御廚出售食物?」
是的,鴨世卓認真地點頭。
「不賣東西的話,我就活不下去。我是個農民。需要履行的責任是國家給予的。薪水是給眾多官員的。絲綢的正裝。款待賓客的奢侈宴會。如果我不工作,沒辦法維持所有這些。但是廉麟說我不該為了補充預算而工作。國家會丟臉的,她說。」
「我猜…是這樣。」
「所以我就一無是處啦。可是,天帝在上,他知道我只能做這麼多。」
泰麒頭昏腦脹地盯著鴨世卓。
「肯定是天意吧,我這樣的農民竟然當上了王。所以我就什麼也不做。我想什麼也不做是可以的。照顧國家就跟照顧莊稼一樣,這樣沒問題吧。」
「照顧一個國家…」
「一棵樹根據自己的意願長高。國家的興隆也一樣。樹木知道最適合它們自己的方式。我只是它們的幫手。葉子乾枯是樹木需要水的標誌。所以我澆灌它們。我相信王國也是這麼運作的。天帝想要國家這麼發展,所以他選了我這樣的一個農民—我這麼想。」
「那廉台甫呢?」泰麒看著鴨世卓低語道。
「廉麟根本不是個農民。她不能區別好樹枝和壞樹枝,也不能分辨澆水和不澆水的時期。」
「所以,他沒辦法幫忙。」應該說,鴨世卓明朗地回答。
「看到果實良好生長的時候,她分享了喜悅。」
泰麒大吃一驚。「僅此而已?」
「那就很重要了!外面很冷的時候,或者我因為職責精疲力盡的時候,我累得不想到田地裡來了。可是,一想到果實枯萎凋落的話廉麟會很傷心,我就會恢復幹勁,到外面來。」鴨世卓說著,抬頭看著果園裡的樹。
「我正看著這個國家。有什麼不良的徵兆麼?有什麼不完善的地方麼?我持續看著這些問題,因為這些是守護者的責任。但是台甫看著我這個守護者。我履行職責了麼?有壞跡像麼?她也堅持不懈地看著。我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對看著我的一雙雙眼睛心懷感激。」
看著嗎,泰麒嘴裡重複著這個短語。
「只要…只要我這麼做就好了嗎?」
「別把那看作微不足道的瑣事。它本身是非常困難的工作。就好比你那邊的侍衛。」
我想你是對的,望向潭翠的時候,泰麒說道。一直以來,潭翠就是這麼紋絲不動地站著,注意著週遭的環境。
「跑來跑去並不困難,是吧。」
「…恩。」敬畏地看著鴨世卓,泰麒點頭道。
「如果我看著驍宗主上,他會開心的,是嗎?」
他當然會,鴨世卓微笑著說。
「我對於政治和當麒麟一無所知,但是我知道怎麼種莊稼和當一位王。我相信泰王也會想要台甫看著的。」
真的嗎,泰麒自己想著。真不能想像哪,驍宗會要泰麒這樣的小孩子幫忙。
「如果我是王國的保護者,那廉麟就是我的保護者。也許這才是麒麟真正的工作。」
在為期一個月的旅行之後,泰麒回到了鴻基,這座城市依然被埋葬在純白的雪花裡面。向下看著白色的風景,泰麒終於在禁門著陸了。
從騎獸背上下來的剎那,門衛突然走出來排成整齊的兩列迎接他們,呼吸裡噴出白霧。門衛將騎獸交給士兵,莊嚴地打開大門。
「又再次被提醒了呢,我們跟漣不同的地方不只是溫度而已。泰麒說道,正賴則笑了。
「下官同意得無以復加。」
「正賴,你現在總算放心了,是吧?」
「一點點而已。」
他們笑著穿過禁門,走向內庭。很明顯,使節團回歸的消息不留遺漏地被告知了每個人。他們到達內殿的時候,兩邊的排列了官員,王端坐於玉座之上。
感覺到內殿裡緊張不安的氣憤,泰麒走到玉座前面,跪下表示尊敬。
「我安全回來了。」
驍宗點頭,揮手示意泰麒到玉座上來。泰麒起身,走到玉座一邊。他感覺到難以言喻的放鬆—終於回家了。
「漣怎麼樣?」
「那裡真的繁花盛開呢。」
是嗎,驍宗微笑道。
「我等等再聽細節。」
然後驍宗轉過去對塚宰說:「寫一份詳細的報告。他們肯定非常疲倦,所以我們先讓他們歇息吧。」
是,塚宰咬字清晰地回答,向泰麒表示祝賀他完成了重大任務。霜元簡短地給所有官員報告。慣例結束後,驍宗示意結束會議。
「你肯定累了。今天好好休息吧。我送你回房間。」
輕輕拍著泰麒的背催促著他,驍宗離開了內殿。
「不,我一點也不累…但是,恩,驍宗主上,您不用出席行政部署的會議麼?」不過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訴您呢,泰麒一邊說一邊想著。
驍宗微笑著。「今天是泰麒回來的特殊日子,所以我放一天假也沒關係吧。」
泰麒高興得幾乎手舞足蹈。
「漣的王和台甫怎麼樣?」
泰麒把驍宗的袖子拉得叮噹作響,滔滔不絕地給驍宗講著故事。他闖進後宮的故事。宮殿裡田地的故事。廉麟一大早就叫醒泰麒和其他人,打開窗戶,拿進水來讓他們洗臉,煮茶並且讓潭翠等人感覺十分不自在的故事。
「我也幫著種地了。廉王…」
說話間,驍宗突然一推泰麒的後背。
「這邊,蒿裡。」
哦,泰麒環顧四周。那應該是回仁重殿正確的路。
豎起腦袋,泰麒抬頭看著驍宗。
驍宗微笑了。
「這邊。」
「恩…好。」
驍宗走的路通向正寢。想著驍宗應該是想讓他留在正寢,泰麒閒扯著雨潦宮和重嶺的樣子,還有途經的恭和范。一個月對泰麒來說太長了。想要說的東西好多好多。這麼說著的話,泰麒覺得就好像可以掩埋他不在驍宗身邊的那段時間。
「然後,正賴…」
泰麒繼續著,但是突然停下腳步。他一直順從著推著他後背的驍宗走著,但是現在他進入了一個以前從來沒見過的宮殿。環顧四周,他可以看到正寢的主殿就在附近。他正看著的建築緊靠著主殿的西邊。
「正賴怎麼了?」
驍宗這麼問著,穿過建築到了一個舒適的小庭院。庭院的後面是主殿的門,潭翠站在這裡。那是讓泰麒震驚的原因。離開禁門之後,潭翠就回到仁重殿了。
怎麼啦,驍宗微笑著問,而泰麒被匆匆催促著進了主樓。他看見熟悉的女侍和行李都被挪到那裡了。
「為什麼…?」
泰麒轉去看著驍宗,接著,猛然回憶起來,在去漣之前,正賴說過,「回來以後可能會有好事發生」。
「這意味著我要搬來這裡了嗎?」
「如果你不想呆在仁重殿,就只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泰麒知道自己的臉龐都被喜悅燒焦了。離驍宗所住的主殿實在太近了。泰麒也一直渴望跟驍宗交談,可是對話依然很短。要行走的話,宮殿對泰麒來說太大了,而他的心願一直被拒絕著。
「不過,這裡離州府廣德殿很遠。」
「我完全沒關係。我會盡快跑到那裡的!」
「不過,你的腿能跑那麼快嗎?」
「不行的話,我就只是使勁跑!」
「每天都那麼做的話很辛苦,不是嗎?」
「我沒關係!那對健康有好處,而且我現在想要長大,每天跑步的話肯定能成長得更快!而且…恩…」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討厭轎子,我說得沒錯吧?」
驍宗微笑著這麼問道,泰麒點頭。泰麒永遠都不習慣轎子。被大人們在肩膀上抬來抬去不知為何讓泰麒有罪惡感而且不舒服。
「那麼蒿裡,你得給潭翠當一陣子學徒了。」
「潭翠?」
「有些小馬。讓潭翠教你騎馬吧。」
真的?泰麒跳起來。
「我可以騎馬?我可以騎馬?」
驍宗點頭。
「能駕御騎獸的話會更有趣哪。不過,宮殿裡禁止使用騎獸。而且騎獸對蒿裡的身材來說可能太大了。我們可以像在旅途上那樣放上轎子,不過那樣你會覺得無聊吧。」
泰麒的頭腦只是被幸福充滿著。
「謝謝你堅持著完成了這麼一次漫長的旅行。」
「但是…那一點也不辛苦呀,還有好多叫人高興的片刻呢。不過,我值得您這麼誇獎嗎?」
你當然值得,驍宗微笑著,走上二樓。那裡有間四周都被玻璃窗裝飾著的溫暖明亮房間。
「不但只是你。我也希望你能靠近我。」
泰麒圓瞪著眼睛。那一個瞬間,泰麒覺得驍宗的注意力只在他身上。泰麒一直以來都覺得孤獨無助,所以驍宗以這種方式表達了他的關心吧,泰麒想道。
「恩…但是。。」
泰麒不想讓驍宗覺得他不高興。但是,泰麒因為驍宗難以承擔的關注而心一沉。泰麒正摸索著詞語來表達他的感受,驍宗苦笑道。
「我果然是太著急了嗎。」
驍宗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並且指著另外一張椅子,泰麒順從地坐下。
「有些人說我太殘忍草率了,而我相信這些主張並不全是錯誤的。但是,我從很早以前就不擅長放開韁繩。因此我想看到蒿裡的臉。」
「我的臉?」
「蒿裡詢問事情或者和我交談的時候,我覺得很喜歡,比如我們剛來白圭宮的那時侯。我需要你當我的鎮紙,來安撫我的鹵莽。不然的話,我會把其他官吏甩在背後,獨自奔跑。」
泰麒茫然地看向驍宗。
「…怎麼了?」
沒什麼,泰麒搖頭道。
「所以今天,我會就這麼坐著,靠泰麒的遊記放鬆自己。最近,臥信說我的情緒一直悶悶不樂,呆在我身邊都變成可怕的事情了。」
「臥信?瑞州軍的那個?」
臥信曾經在驍宗的軍隊裡。他現在指揮著瑞州軍右軍。
「就像陪伴在餓虎身邊。」
驍宗苦笑道,而泰麒不假思索地笑了。他想事情也許的確就是那樣:泰麒是驍宗的守護者,照顧著他好讓他不飢餓。
「那麼,我就盡最大努力讓驍宗主上總能填飽肚子吧。」
千萬拜託了,驍宗笑道,突然抬起手。
「哦,你把那個從漣帶來了。」
「恩?」
不知道驍宗提及的是什麼,泰麒看著驍宗所指的方向。玻璃窗外面,高大的梅樹滿聚在柵欄之外。
靠近窗戶的樹枝上,有兩枚小小的白色花朵。
戴的漫長冬季終於落下帷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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