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她嫁給同一個男人,三次。

(老規矩:不虐不NP不悲劇!有感情有激情有劇情!)

 

 

  1初相遇二爺囂張

 

  龍二大名龍躍,今年二十有六。

 

  龍二的大名鮮有人喚,人人只稱他為龍二爺。

 

  龍二爺是京城裡響噹噹的人物。不止他,他們龍府三兄弟個個是人中豪傑。老大是護國將軍,老三是江湖有名的俠客,而龍二自己是國中舉足輕重的皇商奇富。

 

  龍二能有如今的名望,不只因為他是龍府的當家人,更因為他與當今新皇交好。新皇當初能從眾皇子中脫穎而出奪得皇位,與龍府的支持,龍二的相助不無關係。

 

  所以龍二的後臺硬,人人面上不說,其實心裡都明白。再加上龍二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做事鑽營的手段人人皆知,於是為官的營商的,個個都會給他幾分薄面。

 

  如今新皇穩坐龍椅第二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而龍二的生意也越發的好了。

 

  按說境況如此,龍二爺的日子那是該過得滋潤又舒坦,可他也有他的煩惱。

 

  那煩惱便是:婚事。

 

  要知道,蕭國男子十五便可娶親,龍二的年歲在其時已可謂是“老男子”了。龍大龍三早已娶妻,唯獨龍二一直對成家一事興趣缺缺。他不急,卻是急壞了家裡的老人家。

 

  龍家三兄弟父母雙亡,可還有位余嬤嬤和鐵總管是看著他們長大的。龍二的獨身讓兩位老人時不時找了機會嘮叨,這嘮叨的次數隨著龍二的年紀漸長也漸漸頻繁起來。龍二對外雖是鐵腕,但對家人卻是極相護的。兩位老人雖為僕為奴,實際卻似親人般的守助他多年,他再不喜聽,也不好駁了他們的顏面,所以每每遇到相議此事,他便頭疼。

 

  這日,龍二去自家的盛隆茶莊巡鋪,剛進店裡,就被一位姑娘“偶遇”了。這姑娘不是別人,正是刑部尚書丁盛的二千金丁妍姍。

 

  礙于刑部尚書的面子,龍二不好對丁妍姍太不客氣。於是在她的盛情之下,他便在茶莊的品茶雅間裡,陪她敘敘話。

 

  話聊得無趣,龍二心裡鬱結,他正在走神想著玉器生意的事,卻忽然聽得一句問話。

 

  “珊兒斗膽,敢問二爺至今未娶,是為何故?”

 

  以一個姑娘家來說,這話著實是問得唐突。龍二愣了一愣,一邊腹誹著“你是誰家珊兒”一邊面上仍保持著微笑,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吞吞的回道:“因為我不想給媒婆子賞錢。”

 

  丁妍姍的臉僵了僵,笑容差點掛不住。不想給媒婆子賞錢,這是什麼理由?

 

  “若我龍二要娶妻,必是憑得自己本事,哪需靠那媒婆子簧口利舌幫著說親方能成事?可既若如此,卻還得給那媒婆子錢銀,你說這樁買賣是不是虧得慌?”

 

  丁妍珊這下是笑不出來了,連娶個媳婦都能說成買賣計較虧不虧的,果然是龍二爺啊。她按捺住脾氣,掩嘴佯笑道:“二爺真是風趣。”

 

  龍二輕抿嘴角,客客氣氣的答:“不風趣,只是吝嗇而已。”他話說到這份上,識相的就該走人了吧?

 

  可是丁妍姍沒有走。她低頭喝茶,調整情緒,並不打算就此放棄。

 

  龍二趁著丁妍姍低首,冷冷瞥了一眼一旁隨侍的茶莊夥計。這盛隆茶莊是他龍府的產業之一,他不過是來巡視店鋪,卻被丁妍姍逮個正著。什麼偶遇巧合,他可不信。定是這茶莊裡夥計受了好處,透露了他的行蹤。

 

  被個姑娘堵住事小,但出賣主子爺卻是事大,龍二心裡已有計較,此事待查明,犯事者必得嚴懲。

 

  這時丁妍姍已很快振作精神,又揀了幾個品茶的話題與龍二聊,龍二心裡很是不耐。按說這姑娘是尚書千金,家裡權勢自是不用說,其品貌皆優,實是娶妻的上等人選。可龍二就是不想娶。

 

  于他看來,越是優秀的女人就越是麻煩,因為她們的要求比一般女人多,要求越多就表示越難相處。

 

  而龍二最不愛的,就是麻煩。

 

  龍二有些心在不焉,丁妍姍自然知道,但他肯耐心陪著自己敘話,這讓她有幾分得意。要知道上回劉家呂家兩位千金遊園時見到龍二,他可是沒兩句就打發掉了她們。

 

  丁妍姍想到這,禁不住微笑,她為龍二又倒了一杯茶。

 

  其實也是那兩位沒個眼力,遊園裡龍二爺正招待賓客,豈會陪什麼姑娘家賞花。她丁妍姍就聰明多了,她可是打聽好了龍二這一整日的行程,知道他接下來並無別的安排,再加上她道要為爹爹選好茶,龍二自然得有耐下心來相陪。

 

  丁妍姍借舉杯飲茶的動作偷偷再打量龍二,他眼眉清朗,鼻樑挺直,薄唇輕抿,稍顯嚴厲,不過這樣卻是越發顯出當家爺的氣勢來。龍二有脾氣她是知道的,他性子難纏也是眾所周知,但她還是很想嫁他。這不止是她爹的心願,也是她的。

 

  丁妍珊剛要再找話題,龍二的護衛李柯卻是進來報,說外頭有位姑娘求見,已然等了許久。

 

  龍二之前給過李柯一個眼色,想讓他進來報個事找個由頭讓自己脫身,李柯跟隨他多年,自是善解其意。但龍二看李柯此刻的眼神,明白這來訪的姑娘是真有其人。

 

  龍二臉色難看,面前這個姑娘已是讓他快沒了耐心,現下裡又來一個?

 

  丁妍姍的心裡也很著惱,能與龍二單獨相處,這等機會著實是難求,現在有人打擾自是不悅,更何況來的還是個姑娘!龍二在這城裡是多搶手她自然明白,她可不想半路裡殺出些什麼討人厭的絆腳石來。

 

  丁妍姍看向龍二,希望聽到他說“不見”。

 

  可龍二卻是沖李柯點點頭,李柯領命而去。丁妍姍心裡失望,但仍微微一笑,搶先道:“二爺放心見客,珊兒就在此相候。”

 

  反正她就是打算賴著不走就是了。龍二眼角一抽,保持風度這件事,也是需要功力的。眼前這丁妍珊甚是無趣,他得換個人見見才好。

 

  龍二微笑著沖丁妍姍說了句:“抱歉,失陪一會。”然後起身走到斜對角的另一間品茶雅間。

 

  很快茶僕將一位姑娘帶了過來。龍二看著,不覺一愣。

 

  那姑娘身著淺綠色衣裳,看上去似是不到二十的年紀,中等個頭,纖瘦柔弱,五官清秀,滿身一股儒雅之氣。

 

  龍二在看到她之前,不知道原來儒雅這個詞也能用在姑娘家身上。可讓他有些驚訝的不是她的氣質,而是她裡拿著一根竹杖,盲人用的竹杖。

 

  那姑娘跟著茶僕走到雅間,茶僕為她撥開珠簾,輕聲告訴她腳下有臺階,她用竹杖敲了敲,然後慢慢邁了上來。小心走了兩步,竹杖碰到了椅子,她伸出手,摸索到了椅背。

 

  龍二看著她慢騰騰的動作,在丁妍珊處累積的不耐又騰騰往上冒。他抿緊唇,一邊想著意思意思跟面前這姑娘聊幾句,然後回去就把丁妍珊打發了。

 

  他這麼打算,便冷聲道了句:“坐。”

 

  茶僕忙在一旁小聲提醒:“姑娘,你面前的,就是龍二爺了。”

 

  那姑娘點頭謝過,又朝著龍二的方向福了一福,道:“見過龍二爺,小女子名喚居沐兒……”

 

  她話沒說完,龍二就打斷道:“不必客套,姑娘來找龍某何事?”

 

  居沐兒微微側頭,沒被龍二的不客氣嚇到,她很快接著說:“我來求二爺一件事。”

 

  龍二看看她的眼睛,又看看她的竹杖,放緩了語調,說道:“坐下說話。”

 

  居沐兒謝過,用手順著椅背往下摸,摸到了椅子把手,然後她慢慢挪身到椅子前,手在身後探了探,這才慢慢坐下來。

 

  茶僕趁這會工夫飛快的上了一壺茶,給龍二和居沐兒都滿上了。他把茶杯放在居沐兒手邊,提醒了一下,然後退了下去。

 

  居沐兒慢慢用手摸到杯子,握住了,卻沒有喝。

 

  龍二又問:“姑娘求我何事?”一個瞎子來找他,他想不出能有什麼事。

 

  居沐兒輕聲道:“這東大街的店鋪全是二爺產業,小女子斗膽,想請二爺在店鋪前都修築上遮簷。”

 

  這個請求讓龍二非常驚訝,他一挑眉,問:“是整條街的店鋪前都修遮簷?”

 

  “是的。”居沐兒老實不客氣的答。

 

  龍二笑了,這倒是有趣。他柔聲細氣的問:“居姑娘,我與你素不相識,未曾謀面,姑娘憑什麼認為我會聽你的話,將整條街的店鋪都築上遮簷?”

 

  “這築遮簷一事,龍二爺定不會吃虧的。”

 

  “是嗎?”龍二又笑:“姑娘可還有更唐突更無理更荒謬的請求沒有?”

 

  居沐兒抿緊嘴,臉上露出赧然之色。確實,平白無故的找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掏銀子辦事,這事怎麼都是說不過去。居沐兒僵在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龍二爺比她想像中還難說話,來這之前想的一堆說辭,現在也不知該如何說了。

 

  龍二面上笑著,心裡卻是著惱,他最恨人家拐他的銀子。於是不依不饒地想給居沐兒難看。他冷笑著問:“姑娘可知這東大街上有多少店鋪?”她定是答不知,然後他就可以繼續譏她的不懂事和癡心妄想。

 

  “從東往西是三十七家,從西往東是三十三家。”

 

  龍二頓時訝然,他是萬萬沒想到,居沐兒從容答了,數字居然全中。

 

  居沐兒似乎知道他的疑慮,解釋道:“我眼盲,為不迷路,走路時喜歡數數。”

 

  龍二不說話了,他仔細觀察著這居沐兒的臉。與人談話,他向來能從對方的眼神和表情裡看出真假虛實。居沐兒的五官裡,其實眼睛是生得最美的,可惜纖長的睫毛下面,漆黑的雙瞳沒有魂動的神采,這讓她臉上表情沒有大變化的時候,整個人顯得十分淡定從容。

 

  龍二此刻從她臉上居然看不出什麼來。

 

  龍二又問:“你可知七十家店鋪全築上遮簷得花費多少銀子?”

 

  居沐兒搖頭:“這個我並不知曉,但無論多少,我都能讓龍二爺賺回來的。”

 

  龍二看看這居沐兒的粗布衣裳和盲眼,笑道:“龍某相信龍某賺錢銀的本事並不比姑娘差。”他說著這話,看到對角的品茶雅間裡,丁妍姍頻頻往他這處張望,龍二想到眼前有個惹他生氣的姑娘,一會還得回去應酬這個無趣的姑娘,心裡頭甚是不快。

 

  龍二這一連幾個問題,讓居沐兒回過神來了,她趕緊抓住機會把準備的話說了:“二爺奇商貴富,自然是瞧不上我這些小門道的,但不知二爺有何要求,若是我能辦得到的,我願換二爺為這東大街修築遮簷。”

 

  “你且說說,你為何想讓這東大街有遮簷?”

 

  居沐兒咬了咬唇,她提的要求于龍二來說荒謬,可她的理由,怕是他會覺得無稽之極吧。

 

  “你說來聽聽?”龍二盯著居沐兒的臉,終於看到她流露出難為情和尷尬來,龍二想著,也不知這後頭是否有些什麼難以啟齒之事。

 

  居沐兒又咬了咬唇,她左思右想,面前這局勢,她編一個理由怕是也難將他說服,倒不如就說真話了。

 

  “我一鄰家妹妹在這東大街裡賣花為生,這街上沒有遮陽避雨之所,她天天日曬雨淋,甚是辛苦。因身著粗布衣,頭無金銀飾,若遇颳風下雨的,也沒法進得街邊店鋪避躲。她為這病了幾場,前兩日大雨,她淋回家便倒床不起,還險些丟了性命。她家裡還有老母親需要照顧,我幫不了什麼,便想著來求二爺,在這街上築了遮簷,讓她平日裡上工時不必再受日曬雨淋之苦。”

 

  龍二聽得有些傻眼,呆了半天問:“就這樣?”

 

  居沐兒點頭,龍二又想笑了,他道:“居姑娘,你鄰家妹妹日曬雨淋病倒了,你覺得于我何干?莫說你妹妹,就是這東大街做買賣的都生病了,難道全要栽到我的頭上?”

 

  居沐兒臉色一僵:“我不是這個意思……”

 

  龍二卻不容她把話說完:“姑娘,你覺得我該當個大善人,我卻不願做這冤大頭。此事不必議了,我現在就回復你,不可能!”

 

  只為了一個賣花小姑娘能有地方遮陽擋雨,他龍二就該為這整條街築遮簷?她道她是誰呢!

 

  這居沐兒有膽子敢提,他卻是不願聽了。

 

  “二爺,築簷之事于二爺來說也是件能賺錢的好事。”居沐兒聽得龍二要離開之意,有些急了。

 

  “龍某賺錢的門道成百上千,不差這一樁。”龍二很不客氣:“居姑娘請便吧。”他要趕人了。

 

  “二爺。”居沐兒急急喚了一聲。她緊抿嘴角,有些惱有些急,壓低了聲音道:“二爺,我若有法子讓二爺有正當理由離開這裡,不必再回去應付惱人的應酬,二爺就答應修築遮簷,如何?”

 

  龍二挑眉,心裡很驚訝。這盲女倒是有趣,以人情說不通,以利誘辦不到,她這會變激將法了?

 

  居沐兒聽不到龍二的回話,急忙小聲道:“適才我在外頭等候之時,茶莊小哥便說二爺有貴客,我聽得一二聲女子嗓音,知是女客,待得二爺抽空能見我,聲音裡並無愉悅,所以斗膽推斷,二爺與人敘話並不開懷。我用此事與二爺交換如何?若我能讓二爺既不惹惱那位貴客,又有適當的理由撇下她離開,二爺就在這東大街上修築遮簷,如何?”

 

  龍二看著居沐兒說得頭頭是道的模樣,忽覺此事甚有意思,他來了興致,說道:“我自己便有法子脫身,何需你多事?”

 

  “二爺的法子,定是讓下人來報,府裡急事,需二爺回去處理。此法雖能行,但二爺知道這多少讓人心裡猜疑,以二爺的身份,想必這招用了多次,那貴客必會認為二爺是在找藉口,而我的法子簡單方便,理由正當,絕無敷衍,二爺必是走得光明正大,貴客還要急急送你。”

 

  龍二這下覺得越發的有趣了,他是不在乎丁妍珊認為他敷衍找藉口,他就是敷衍找了藉口,她又能如何?大家面上禮來禮往便好,其餘的,其實都是心知肚明。但居沐兒的話勾起了他的好奇,她誇下這海口,說得自信滿滿,他倒是很想知道她有什麼辦法。

 

  “那你說說,是何妙招?”

 

 

 

  2巧施計盲女逞威

 

  可這時候居沐兒卻是搖頭,她道:“二爺尚未答應我的交換條件,我這法子一說,二爺自己用了,那我豈不是吃虧?”

 

  誰稀罕你的法子?!

 

  龍二挑眉,被她這話激得有些不快,但他一時也想不到她究竟能有什麼辦法,好奇心已經被高高吊了起來。於是他回道:“好,就應了你的,若你能做到你方才所言,有適當得體的理由讓我離開,我就在這東大街修築遮簷。”

 

  居沐兒滿意了,她點點頭,又再確認一次:“龍二爺一諾千金?”

 

  “自然。”

 

  有了龍二的保證,居沐兒舒了口氣,笑了。她問:“那位貴客是否能看到我們這邊的動靜?”

 

  “你猜呢?”龍二有心逗弄。

 

  “我猜能看到,二爺適才有轉頭看她。”

 

  龍二笑容頓時有些僵,這人是真瞎還是假瞎?

 

  居沐兒一邊伸手向桌上茶壺的位置摸去,一邊說:“二爺一邊說話一邊轉頭,從聲音是能聽出來的。”她摸到了茶壺,似乎是想給自己倒杯茶。“二爺不否認,那就是那貴客能看到我們。”

 

  龍二緊抿嘴角,看著她的眼睛,好吧,他確認她是真的瞎子。

 

  他耐心等著,等著她把法子說出來他好駁斥回去,他不信她能有什麼他想不到的妙招,也許她是誆他的,他等著挑她的錯處。

 

  居沐兒把茶壺拿起來,摸了摸溫度,掂量了一下重量。龍二盯著她的舉動看,他不知道眼盲之人是如何自己倒茶的,他甚至惡作劇的想,如果此時他偷偷拿走她的杯子,她會不會直接把茶倒在桌上?

 

  龍二的思緒還在轉,卻見居沐兒一轉手腕,壺蓋翻落,整個茶壺裡的水就朝龍二身上潑了過來。

 

  “噗”的一下,一壺茶潑呆了龍二爺!

 

  龍二始料不及,完全沒有防備,被潑個正著。溫茶迅速浸濕了他的衣裳,順著他的胸膛往下淌。

 

  居沐兒柔聲細氣的說道:“二爺,回府換裳,切莫著涼了。”

 

  龍二又驚又怒,那邊的丁妍珊已經沖了過來,她來不及朝居沐兒罵,只趕緊掏出帕子為龍二擦拭身上茶漬,一旁的茶僕也拿來布巾子,手忙腳亂擦著。

 

  這時居沐兒站了起來,說道:“我眼盲手抖,弄濕了二爺的衣裳,真是對不住了。”

 

  龍二氣得肺疼,可惜發作不得,他暗自咬牙,應道:“無妨。”

 

  居沐兒點點頭:“那我就先告辭了。”她說完,拿了竹杖點地,走下臺階,逕自朝大門走去。

 

  龍二使了個眼色,李柯會意,悄無聲息的跟在居沐兒身後走了出去。

 

  丁妍珊沒注意這些,她又急又怒:“就這麼讓她走了?她分明是故意的,是不是她來求你何事你不答應?不能讓她走,怎麼都得給她點教訓。”

 

  “她是盲眼,你要怎麼教訓?傳出去這話能好聽?”龍二一句話把丁妍珊給堵了。可天知道他確實是好想教訓那個瞎眼姑娘啊!

 

  丁妍珊咬牙,看看龍二身上那一攤水,說道:“這秋寒傷人,你身上濕了,快些回府換衣裳吧。若是著涼生病,可就不好了。”

 

  龍二點頭,抱拳說了抱歉,讓掌櫃送些好茶給丁妍珊帶回府,請尚書大人品品,說好了場面話,他便出門上了轎,回府去了。

 

  轎夫們一路急走,龍二思緒不停,他越想越覺得,自己被那個姑娘整了,被整完了,他還得全往肚子裡咽,咽下去了,他還得信守承諾,往外掏銀子。

 

  虧啊,真是虧大了!

 

  那個瞎眼的,居然這麼狡猾!太狡猾了!

 

  龍二摸摸身上衣裳濕處,適才他腦子裡轉了好幾個圈,卻沒想到這個最簡單的法子。果真是理由正當絕無敷衍,尤其由個找上門的姑娘使來,更是說服力十足。那丁妍珊也確如盲眼姑娘所說,急急讓他回府去了。她每一樣都說中,那他若是不修築遮簷,豈不是自打嘴巴?

 

  龍二不開心,很不開心。他想了又想,忽然又展了笑顏,這居沐兒算計他,卻沒算計到她就此該是惹上了尚書千金。丁妍珊個性潑辣,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龍二微笑,嗯,誰讓他往外掏銀子,誰就得付出點代價。

 

  就在龍二回府的這時候,李柯正在跟蹤居沐兒。

 

  居沐兒走路走得極慢,她慢條斯理,不慌不忙,竹杖在前路點兩下,走一步。按說眼不見路,該是走得狼狽又小心,偏偏居沐兒一派安然,極是閒適。

 

  李柯跟著她有些費勁。他可以追蹤健步如飛的輕功高手,也可以覓到藏匿行蹤的鬼祟賊人,但跟蹤一個盲眼,走路極慢的姑娘,他卻是生平頭一遭。

 

  以居沐兒的走路速度,李柯不可能一直跟在她身後,於是他時不時走在前面,逛逛路邊小鋪,看看大街風景,待居沐兒走到跟前,他再繼續跟著。就這樣一路跟到了城南。

 

  出了南城門,又行了一段,居沐兒走上了一條竹林小道,小道旁有個竹亭,她徑直上了那亭子,坐下了。

 

  李柯遠遠看著,心裡不得不驚訝這盲眼姑娘的認路本事,這一路居然沒走岔道,還能準確無誤的上了亭子坐下。他正看著,卻聽見居沐兒說:“壯士,可否過來一敘?”

 

  李柯吃了一驚,他左右看看,這裡除了他與居沐兒並無旁人,難道這姑娘約了人?李柯再往後隱了隱身形,等了一會卻未見有人來。

 

  這時居沐兒又道:“壯士一路相隨,何不過來一敘?”

 

  李柯這下覺得居沐兒嘴裡的“壯士”是說的自己了。他仔細一看,居沐兒眼睛看著前方,似是並不知道他在何處。李柯不知道這裡頭賣的什麼關子,於是仍是不動。

 

  居沐兒等了一會,不見有人過來,歎了口氣,又說:“我只想相求壯士,莫要讓我爹和鄰家妹妹知曉今日之事,我是有些魯莽了,還望龍二爺海涵。”

 

  李柯終於忍不住,躍至亭內,問道:“姑娘如何得知我在左右?”

 

  李柯的突然現身說話讓居沐兒嚇得倒吸口氣,李柯抱拳道了聲抱歉,行完禮又想起這姑娘看不到。

 

  他又問了一遍。居沐兒緩過神來,答道:“我想龍二爺大概不會對一個不識底細的人放心,我適才有些無禮,他該會派人打探,我出了鋪子才想到忘了跟二爺相求此事,只好一路留心。我眼不能視物,壯士故而放心大膽的跟著,足音未有掩飾,於是我便知曉了。”

 

  李柯暗自心驚,忙道:“叨擾了姑娘,莫怪。在下李柯,是二爺手下護衛,二爺擔心姑娘行動不便,為保一路安全,故讓在下相送。”

 

  居沐兒微笑,並不揭穿李柯的場面話,只道:“那就請李大哥回去替我多謝龍二爺。”

 

  李柯應好,居沐兒又道:“我名喚居沐兒,家住城南五裡居家酒鋪,家父居勝,釀的酒在京城裡還小有名氣,很好打聽。我今年二十,未嫁,兩年前因患眼疾,從此不能視物,我原本是個琴師,如今倒是彈得少了,靠教孩童彈琴,為琴館調調琴音,賺些小錢糊口。”

 

  李柯聽得這番話,按捺住吃驚不語,這居沐兒知道他要做什麼。

 

  居沐兒接著道:“我的底細不若這些,煩請李大哥轉達,教二爺放心,我沒有威脅。只是家父和鄰家妹妹對我甚是緊張,還請李大哥體諒,莫要驚擾他們。”

 

  居沐兒這般說,弄得李柯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一路跟蹤似乎是在欺負一個盲眼的弱女子,他忙點頭,連聲應了。

 

  居沐兒認真謝過,她拿著竹杖站起,便要告辭。李柯送她回到竹林小道,居沐兒仍是緩緩而行,她嬌柔纖弱,此時太陽偏西,暖暖的光影透過竹林灑在她身上,恬靜之中透著些楚楚可憐。

 

  她忽然問李柯:“李大哥,今日我擾了二爺的茶敘,只不知那貴客是何許人也?”

 

  “是刑部尚書的二小姐。”

 

  居沐兒聽了,淺淺一應,眉頭微皺。李柯猛地驚覺不該多話,他忙告辭,但仍遠遠悄然跟著,直到居沐兒回到家。

 

  這一路跟到底,發現果真如居沐兒所言,她家便是在那居家酒鋪。李柯在周圍悄悄轉了一圈,將鄰近左右探了個清楚,接著入了城在幾家琴館裡借買琴之意胡侃瞎聊側面打聽,又到了專事打聽市井消息的乞丐探子處問了話,這才回轉龍府向龍二稟告。

 

  原來這居沐兒在市井中竟是有些名氣,她自小聰穎過人,飽讀詩書,琴技非凡,一女兒家如此,自然在坊間有所相傳。居沐兒母親在她十歲時因病過世,居勝唯此一女,故而甚是寵愛,任由她做喜愛之事,從不干涉。

 

  居沐兒確有一鄰家妹妹,居所相隔不遠,那小姑娘叫蘇晴,家有一病重母親。蘇晴以採花賣花為生,偶爾也采些草藥換些錢銀。平日裡就是在那東大街上沿街叫賣。她也確實因淋雨大病了一場,險些進了鬼門關。

 

  “這麼說來,那居沐兒說的倒是句句屬實?”

 

  李柯答道:“確是如此。“

 

  “那她是如何瞎的?”龍二問。

 

  李柯忙答:“兩年前,有樁驚天大案。琴聖師伯音為奪一絕妙琴譜,將吏部尚書史澤春滿門殺害。而後師伯音被判斬首,但因其琴聖之名太大,皇上惜才,便允他在死前彈奏一曲……”

 

  龍二點頭:“這事我知道,那師伯音要求有知音人在場才願彈琴,於是皇上恩准天下有名琴師都可到場聽琴觀刑。”

 

  事實上,皇上也曾發了帖子讓龍二去湊熱鬧,可雖然時下蕭國上下琴風大盛,舉國皆是推崇琴瑟之藝,但龍二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琴盲,所以這個熱鬧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沒有去,難道那個居沐兒去了?

 

  李柯點頭:“居姑娘去了行刑琴會,回來後對琴技癡瘋入魔,據說她沒日沒夜的研習琴術鑽研琴譜,硬是把眼睛弄壞了。這跟她與屬下說的因病盲眼,倒也不差。”

 

  “她主動告訴你她因病盲眼?”

 

  “是。”李柯將他跟蹤居沐兒,而後被她發現,兩人交談等事都說了。

 

  龍二細細聽了,冷冷一笑:“這瞎眼的果然是狡猾啊。”

 

  李柯不解,龍二道:“她氣虛體弱,落足沉沉,分明是不會武藝,又哪裡聽得到你的足音。她不過是試探誆你,你一認,她便確定了我有派人跟她。”

 

  李柯細細一想,難道他真被騙了?

 

  龍二又道:“她自己報了些無關緊要的底細,讓你卸了防心,於是她似隨口一問與我相敘的貴客是誰,你便告訴她了。”

 

  這點李柯是知道,他急忙低頭請罪:“是屬下辦事不力,請二爺責罰。”

 

  “不罰。”龍二靠在寬背太師椅上,薄唇一彎:“你辦得好,就得讓她知道,她得罪了惹不起的女人,她煩惱心慌,這便對了。”

 

  哼,這女人潑他一身茶,還害他平白無故得掏銀子築遮簷,豈能讓她安生!

 

 

 

  3心積怨細查底細

 

  龍二猶在生氣,李柯卻還有後言要報。

 

  原來當初琴聖師伯音一案是交由刑部嚴辦,刑部侍郎雲青賢從頭到尾親自查審,當時能參加行刑琴會的琴師也是由他核實身份後方准取帖觀刑。要說那雲青賢也是個好琴之人,彈得一手好琴。行刑琴會之後,他與一些琴師往來切磋,結下情誼,其中包括居沐兒。

 

  龍二聞言眼睛一亮:“你是說,雲青賢那個招人煩討人厭的傢伙與居沐兒勾勾搭搭?”

 

  李柯揉了揉額角,果然說到宿敵,他家主子爺就很有興趣。他急忙接著往下說。

 

  那居沐兒原本有一位未婚夫婿,姓陳。親事是打小定下的。居沐兒與那陳公子青梅竹馬,感情篤厚,可因她對琴癡迷,於是婚事一拖再拖,打算等到了十八便嫁。沒想到十八將至,居沐兒去了師伯音的行刑琴會,回來之後便似瘋魔般的迷琴,之後又患了眼疾,最後不得已退了婚事。而雲青賢那時起便頻頻示好,情傾之意,人人皆知。

 

  龍二哈哈大笑:“雲青賢那傢伙可是有夫人的,他可不就是丁妍珊的姐夫,丁尚書的乘龍快婿嘛,居然還在外頭招惹姑娘,招惹便罷了,還招惹個瞎子。”他越想越覺得有意思:“這事真是有趣了。”

 

  雲青賢何許人也?

 

  他是刑部尚書丁盛的愛將兼女婿,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同時也是被師伯音殺害的吏部尚書史澤春的愛徒。當年正是史澤春一手提拔,向皇上力薦,雲青賢才有了今日的權位。他與史澤春情同父子,所以在史澤春被殺一案上,雲青賢傾盡全力,一絲不苟,最後終令兇手伏法。

 

  雲青賢相貌堂堂,為人剛正不阿,辦事最是一板一眼,毫不變通。他任的是刑部侍郎,而龍家老三龍飛是混江湖的,多得是接觸形形□的江湖命案,這雲青賢不顧刑部尚書和皇上的明示暗示,總找龍三的麻煩。

 

  要知道,找龍三的麻煩,就是找龍二的不痛快。有他龍二在,龍家人哪裡是能讓別人欺負擺佈的?於是這兩人的梁子是結下了,且越結越深。

 

  龍二不滿雲青賢裝模作樣,死板固執,假公濟私,處處針對龍家。雲青賢不滿龍二鑽營取巧,奸詐耍滑,收買朝中人脈。兩人偏偏還都年紀相仿,一官一商,出類拔萃,於是時時被市坊拿來衡量比較,各有支持。這令得雙方更是莫名其妙厭惡對方至極。

 

  這兩人只要一碰面就必起衝突。於是京城中眾位達官貴人均有共識,但凡宴請、相聚活動,只要這二者其一在,便不請另外一個。

 

  如今龍二聽得雲青賢竟有這等不體面的□,心裡甚是快意,說道:“丁妍珊定是知曉她姐夫與那居沐兒勾勾纏纏,此一怨也,今日居沐兒又當著她的面對我不敬,壞了她的美事,此二怨也,兩怨相加,依她的脾氣,定是不能讓居沐兒好過了。”

 

  李柯再揉了揉額角,心裡歎氣,一個可憐的柔弱盲女就要被人欺負了,他家主子爺有什麼好得意的?

 

  “李柯。”龍二橫了他一眼,冷冷道:“怎麼,你可憐那居沐兒?”

 

  “屬下不敢。”

 

  龍二盯著李柯的表情,又說:“才見了她一次,你便歡喜她了?”

 

  “屬下沒有。”李柯冷汗涔涔,主子爺啊,別玩了,他可是個很認真正經的屬下啊。

 

  “嗯,你看,裝可憐真的是女人的一大利器。”龍二起身拍拍李柯的肩,笑道:“連雲青賢都中招了,你要是對她起了憐惜之情,也合乎常理不是?”

 

  主子爺是想說,就他自己英明神武,不會被這招數迷惑是吧?不過這話李柯只敢咽在肚子裡。

 

  龍二臉上笑意不散:“這市坊之間,還真是藏著真言啊。有趣,太有趣了!”

 

  李柯抿緊嘴,忍著沒說,那坊間還相傳他家二爺貪財記仇又小氣,至今未娶定有隱疾呢。不過這些不能說,一定不能說,他可不想被派去刷茅廁。

 

  龍二這頭還在想美事:“若是丁妍珊真要對付那居沐兒,定是沒太多功夫再來煩我,而居沐兒被人欺負,那雲青賢定是坐立難安,他若插手,該如何跟丁家交代?若是不插手,那居沐兒吃虧,他也定然不好受。”龍二想像著雲青賢兩頭為難的困窘處境,心裡頭真是高興。

 

  “若是他耐不住,暗中使力阻止丁妍珊,然後惹惱了夫人和小姨子,兩邊再鬥起來,那這事情就真是太妙了。”

 

  丁妍珊啊丁妍珊,千萬別讓我低估了你,快些動手吧。這一石三鳥,把讓他不開懷的人全處置了,真真是讓他通體舒暢啊。

 

  龍二確是沒有估錯,丁妍珊認得那居沐兒,也確是打算要給居沐兒一點教訓。當日龍二一走,她便遣了轎夫,將她送到了雲府。

 

  丁妍珊的姐姐名叫丁妍香,三年前嫁給了雲青賢,夫妻倆感情和睦,只是丁妍香一直未孕,雖然雲青賢時時安慰說不急,但她心裡仍有疙瘩。

 

  丁妍珊個性火辣,敢作敢為,而丁妍香卻是溫柔賢淑,典型的溫婉美人。

 

  丁妍珊到了雲府,見了姐姐面,直截了當的說今日見著了了那個瞎眼狐狸精。丁妍香呆了一呆,這才反應過來丁妍珊說的是誰。

 

  “珊兒,凡事留三分餘地,見人留五分口德。”

 

  “那也得分什麼人看什麼事。”丁妍珊氣鼓鼓地:“我今日去了盛隆茶莊,正與二爺敘話呢,那狐狸精便跑來了,她似乎有什麼事相求二爺,二爺沒答應,她居然便用熱茶潑了二爺一身。你說,這女人要臉不要臉?”

 

  丁妍香皺了眉頭,問:“她去求二爺何事?”

 

  “不知道。”丁妍珊撇嘴,反問:“姐,你跟姐夫談了嗎?他到底想怎樣?”

 

  丁妍香臉上罩上淡淡愁容,雲青賢對她處處皆好,但怕是也對那居沐兒動了真心。夫妻二人,最是親密,他有什麼心思,自然是瞞不過她。

 

  丁妍香把事情一說,丁妍珊便跳了起來:“呸,他還真想把那狐狸精娶進門嗎?”

 

  “相公他,他道居姑娘並沒有答應。”丁妍香想起雲青賢當時說這話的表情,心裡一陣痛意。他若對那盲女不是真心,便不會如此動容難過。

 

  丁妍珊氣得滿屋打轉:“那狐狸精算盤打得精。我打聽過了,當初她推了青梅竹馬的婚事,想盡辦法勾得姐夫的注意,人人皆知姐夫喜琴,她便是利用了這一點,她眼盲,又裝得可憐,男人最是吃這一套的。如今她不答應進門,怕就是不甘做妾,暗地裡想逼姐夫薄待你,要麼是平妻,要麼將姐夫獨佔。真是下賤!她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姐,你絕不能容她,若是你不好開口,我跟爹娘說去。她一個布衣盲女,姐夫就算是被勾了心,難不成還敢給尚書府不好看嗎?”

 

  “珊兒,莫要鬧到爹娘那裡,此事我自會計較。”

 

  丁妍珊卻是不肯依:“姐,你就是心腸太軟,當初要不是爹爹賞識,一手提拔,姐夫哪裡能有今天。他能娶到你,已是高攀。如今他什麼都有了,倒是起了花花腸子,往外瞧別的女人了。若今日依了他胡來,之後你的日子可怎麼過?”丁妍珊越想越氣:“不行,我要跟爹說去,還有那個狐狸精,我不會放過她的。”她說完,轉身就要往外走。

 

  “珊兒!”丁妍香急了,一把將她拉住,嗓門也大了起來:“這事你切莫插手。”

 

  “姐!”丁妍珊氣得跺腳。

 

  “珊兒,這事坊間傳得厲害,你道爹爹會不知曉嗎?他若是想為我出頭,又怎會等你去找他?”

 

  丁妍珊呆了一呆,張了張嘴卻說不話來。

 

  丁妍香又道:“爹爹自己就有三房妾室,娘是頗有手段之人,又有外公撐腰,結果還不是如此。我出嫁之時,娘私下裡便與我說了,爹爹看中相公才能,預計他日後仕途必能騰達,所以才將他攬到刑部為已所用。我既是傾心於他,便要有所準備,只要守好正妻之位,能討得他歡心便是好的。若真有了其他的女子,只要不生下他的骨肉,威脅到我的位置,便是由他去。”

 

  丁妍珊咬緊唇,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喃喃的道:“爹娘,爹娘他們怎能如此?”

 

  丁妍香握著她的手:“珊兒,就算是布衣,家裡有些錢銀的,也有納妾室養通房的,何況象爹爹、相公這般為官握權的。自知曉相公的心思後,我想了許多,其實相公對我不錯,起碼他沒有讓我糊裡糊塗的便做了人家的姐姐,他已經答應我,若我不點頭,絕不娶別的女子進門,也絕不讓別的女子為他生下一子半女。”

 

  丁妍珊一摔手:“哼,這有什麼,若是真心對你好,便不會瞧別的女人半眼。待我嫁了龍二,定不許他再對別的女人起心思。”

 

  丁妍香笑笑,伸手指去刮丁妍珊臉蛋:“你看看你,也不害臊,大閨女的還說這些個,盼著嫁人呢?”

 

  丁妍珊臉一紅,但也昂起頭理直氣壯:“我就是想嫁給他,別的姑娘,肯定都不如我好。”

 

  丁妍香笑著攬過她:“是,我的妹妹最好了。”

 

  丁妍珊將頭靠在丁妍香的肩上,撒了會嬌,然後問:“姐,姐夫說這事依你,你怎麼打算?”

 

  丁妍香唉氣:“我再想想,再想想吧。”

 

  丁妍珊不說話,心裡卻是在想:“絕不能讓那狐狸精好過。”

 

 

 

  4設飯局二爺挑釁

 

  龍二自打那日被潑了一身茶後,便開始對盲眼人的生活有了興趣。

 

  當然,這與他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不無關係。說得淺白些,就是這仇他是記住了。

 

  他偶爾走路看到坑的時候會想,看不見路會被坑絆了吧?嗯,那盲眼姑娘摔了就好了。他吃飯夾菜的時候偶爾也會想,看不見菜在哪裡,怎麼吃呢?難怪她這麼瘦。嗯,活該她不長肉。

 

  如此心心念念,過了數日,他忍不住遣了李柯來問:“丁妍珊有沒有教訓那個居沐兒?”

 

  李柯無奈,領命去打聽一個姑娘有沒有欺負另一個姑娘。打聽完了回來報:“居沐兒自打那日起便閉門不出,暫時未有事發生。”

 

  龍二聽了,搓搓下巴,又歎:“這個盲女,真是狡猾。”

 

  李柯心裡也歎,他家主子爺真真是記恨,人家眼盲不便,閉門不出也成了狡猾。他忍不住問:“二爺,那築遮簷的事,如何辦?”

 

  龍二橫他一眼:“怎麼,你還要替那盲女來督促本爺兌現承諾不成?”

 

  李柯被遷怒,忙低首連呼不敢。

 

  龍二站起,負手看向窗外,哼道:“我既應允了,便不會賴,這遮簷是一定會築,但我可不會掏銀子。”

 

  李柯訝然,不掏銀子,如何築?

 

  龍二道:“我已讓鐵總管給各大商賈放消息出去了,東大街要翻新整修加築遮簷,要弄成最繁華的商貿街市,把這名目弄大了,要不了幾日,自然會有人捧著銀子來,求我讓其花錢修街。”

 

  李柯明白過來,那些奇富錢多得花不完,他們不缺錢,缺的是名聲和勢。若是能掏錢為東大街成為全國最繁華的商貿街市出一份力,留下個名,既討了名聲又巴結了龍二爺,于他們而言是求之不得的美差。

 

  這果然是不掏錢的好法子,非但不掏錢,怕是這幾日便會有人上門送禮討好,搶這出錢的活吧。

 

  李柯正在那感歎自家主子爺的巧思,忽聽龍二問:“你說,上次那盲女說她有辦法讓我修築遮簷還能賺錢,是什麼辦法?”

 

  “屬下不知。”李柯忙應。

 

  龍二看了會窗外風景,揮揮手讓李柯出去了,在李柯邁出門檻時又吩咐了一句:“你找人盯好那盲女,看看她都受了什麼教訓,把事情都報予我聽聽。”

 

  李柯領命退下,龍二回到桌前,翻開他的帳本。嗯,還是帳本卷宗最惹人歡心,女人就是麻煩。

 

  過了小半個月,龍二統共就收到兩條居沐兒的消息。一條是她出門教李府的小千金彈琴,回來路上被兩個地痞調戲推搡,受了輕傷,後被一農夫救下,將她送回了家。另一條是她到琴行幫忙調琴音,回程時被人潑了一身髒水,後得近旁的一家豆腐鋪的老闆娘施援手,為她換了身乾淨衣服送她回家。

 

  龍二聽了皺起眉頭:“丁妍珊給的教訓就這樣?婦人手段當真是擺不上檯面,無趣的很。”

 

  李柯低頭不說話,心道無辜弱女子被欺負了,怎是一個無趣能相議的。

 

  過了一會,龍二又說了:“這樣吧,你去找那盲女傳個話,就說修築遮簷的事我已經安排好了,我請她到仙味樓坐一坐,商議商議。”

 

  李柯一愣:“要議何事?”

 

  龍二橫他一眼:“當然是無事,不過是請她出來的一個由頭。你再吩咐下去,找個我身邊的小廝,能讓丁府那邊眼熟的,讓他跟丁妍珊的丫環偶遇偶遇,把我要在仙味樓請盲女吃飯一事似不經意的說了。”

 

  李柯在心裡歎氣,這主子爺就是想看女鬥女的戲份罷了。

 

  果然龍二說道:“要欺負人,就得當面讓她不好看,背地裡使些不入流的手段讓大老爺們對個弱女子動粗有什麼意思。”

 

  李柯忍著臉皮抽搐退出去了。

 

  二爺啊,你一大老爺們使壞擺個場子看個姑娘家欺負另一姑娘家,又有什麼意思?

 

  李柯是個認真負責又聽話的好護衛,雖然對主子爺的舉動不認同,但他還是速速找了個常跟在龍二身邊的小廝,把龍二的吩咐與他說了。

 

  小廝是機靈人,不用多說就明白了意思,點頭領命出去“偶遇”丫環去了。李柯自己去了居家酒鋪,把龍二的邀請說了,居沐兒聽罷,靜靜不語了一會,然後點了點頭。

 

  李柯看著她纖弱文氣的模樣,想提醒她多加留意,但想了想還是不必為了個陌生女子違了主子爺的意。於是抱拳告辭,回去稟告龍二任務完成。

 

  三日後,龍二宴請居沐兒。

 

  這日偏偏天公不作美,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小雨點子打在平整的板石路上,發出悶悶的滴嗒聲響,空中飄著雨霧,又冷又濕。

 

  壞天氣並沒有毀了龍二的好心情,他站在仙味樓的二樓雅間,從窗戶看了會煙雨濛濛的平陽湖景致,然後轉了另一扇窗子,看向仙味樓的大門石街。

 

  他就是要瞧瞧居沐兒狼狽又難堪的樣子,下雨當然就更好了。

 

  不一會,一把青色的油紙傘從遠處飄了過來。待那傘走近了,龍二這才看清傘下是兩個姑娘。其中一人手持竹杖,正是居沐兒。她不用竹杖點地,只拿在手裡,另一隻手挽著身邊藍衫小姑娘的胳膊,顯然是那小姑娘在給她引路。

 

  兩個人慢吞吞走到了仙味樓的門口,龍二運力細聽,聽得居沐兒對那小姑娘說:“晴兒,我也不知何時才出來,你不要站在街上等,身子才好了,可別再淋病了。”

 

  龍二心道:“想必這個小丫頭就是那賣花姑娘蘇晴了。”

 

  龍二沒猜錯,這小姑娘正是蘇晴。她嘻嘻笑應著居沐兒的話:“曉得,曉得。我到對面包子鋪大哥那蹭個地方,等你出來了我再過來。”

 

  居沐兒點點頭,竹杖點地,慢騰騰的走進了仙味樓。

 

  龍二就在樓上看著她進門,又看到蘇晴走到對面的包子鋪,站門口那說了一會,然後進去了。這時候,一輛馬車緩緩駛了過來,龍二見了,露出微笑,這丁妍珊果然不負他所望。

 

  龍二喜滋滋轉過身來,小二正好領著居沐兒行到雅間門前,龍二笑著相迎:“居姑娘,這邊請。”

 

  他說著這邊請,卻沒給居沐兒引路,還揮揮手遣走了小二。

 

  居沐兒用竹杖意思意思的點點地,但並未往前行。

 

  龍二對她的小心謹慎露了微笑,轉身走到席上坐下了。

 

  待龍二坐下,居沐兒聽得聲響,這才緩緩向前挪了腳步,她小心的用竹杖探著路,慢慢走到了龍二的身邊。

 

  居沐兒的竹杖碰到了龍二身旁的圓凳,她臉上露出了些許如釋重負的表情來。待探手摸了摸,摸到了圓凳的凳面,居沐兒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龍二一直看著她,看到她面容鎮定實則無依無助的樣子,心裡相當愉悅。這丁妍珊的火候與他相比,真是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什麼叫欺負人?這才叫欺負人!

 

  讓對方說不出什麼不好來,卻還得當著你的面露怯。越是狼狽尷尬心裡著惱,越在面上發作不對,還得對著你陪笑臉,這才叫欺負到位了!

 

  龍二這麼想著,唇邊止不住掛著微笑。這微笑,就正正落在了剛進門的丁妍珊眼裡。她聽說龍二要請居沐兒吃飯,這心裡頭又是怒又是惱,還很不安。

 

  要知道居沐兒不聲不響不露聲色的便勾走了姐夫雲青賢的魂,不曉得是不是會些盅惑人的把戲,會不會也把龍二爺給迷住了?丁妍珊這麼一想,便下了決心定要來這飯局裡添些亂子。

 

  丁妍珊打定主意要讓居沐兒這狐狸精好看,於是這幾日裡試了新髮式,買了新首飾,做了新衣裳,這日精心打扮巧點妝容,滿城的雨霧濕冷都擋不住她要把居沐兒比下去的雄心。

 

  可她萬沒想到,還未開戰,剛走到雅間門口,就看到龍二對著居沐兒笑,那種暖洋洋的,心滿意足的微笑,好象看到了她,讓他心裡有多高興似的。

 

  丁妍珊的心“咯噔”一下,氣得緊緊扭絞著手中的帕子。她剛才小心翼翼的下馬車,小心翼翼的走進來,生怕裙底鞋尖沾上半點雨水泥濘,這才來得遲了。她應該動作快些,早上來一步便能知道這居沐兒究竟是說了什麼把龍二爺迷成了這樣。

 

  龍二抬頭一看,看到丁妍珊,他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丁妍珊一整臉色,掛上完美笑容,說道:“真是巧,今日來仙味樓吃飯,竟然能碰上二爺。”

 

  龍二起身施禮,笑道:“還真是巧。”

 

  丁妍珊款款而行,走了進來:“二爺有客人?這位居沐兒姑娘珊兒也是認識的,叨擾了,二爺可介意?”

 

  “這個……”龍二面露難色,看了一眼居沐兒,還未說話,丁妍珊已經挑了龍二另一側的座位坐下了:“沐兒姑娘定是不介意我來敘敘話的。”

 

  居沐兒微側頭,臉向著丁妍珊說話的方向,但表情是一片茫然。

 

  “沐兒姑娘不認識我嗎?”丁妍珊笑著,口氣卻是冰冷:“我姐姐叫丁妍香,我姐夫是刑部侍郎雲青賢雲大人,沐兒姑娘一定是認識的吧?”

 

  居沐兒恍然,點頭道:“雲大人剛正不阿,為人磊落,是個好官。”

 

  丁妍珊又笑:“我姐夫不止是個好官,他還儀錶堂堂,溫柔體貼,是位好夫君。”

 

  居沐兒微微欠身:“那真是恭喜令姐。”

 

  “我姐姐好脾氣,我可不一樣,要是有人不識趣,敢膽招惹我姐夫,讓我姐姐不快,我一定會讓她好看。”

 

  居沐兒又微欠身,從容回應:“令姐有你這位好妹妹,真是福氣。”

 

  龍二輕抿嘴角,覺得這種女孩兒拌嘴沒甚意思,他喚了小二把菜上了,面上客氣的說:“別顧著敘話,吃點東西吧。”

 

  丁妍珊把居沐兒無視掉,這算來是她第一次能與龍二一起單獨同桌吃飯,頓時覺得心情愉悅。她笑顏如花,謝過龍二,轉眼間卻看到居沐兒靜靜坐在龍二身旁,於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龍二暗笑,沖一個瞎子瞪眼,那不是浪費了表情?

 

  菜上來了,丁妍珊拉了話題,全圍著她與龍二共識的人和事打轉,居沐兒完全聽不明白,亦不可能插上話。菜擺了一桌子,她看不見,也夾不了菜,只得靜靜坐著。

 

  丁妍珊看得她的窘境,心裡越發高興。龍二心裡暗笑,伸手夾了一筷子的魚肉到居沐兒面前的小碟上,說道:“這道紅燒鯉魚味道極好,居姑娘嘗嘗。”

 

  居沐兒沒動,龍二又說:“怎麼?居姑娘看不上龍某點的菜?”他一邊說一邊又夾了一筷子魚過去。

 

  居沐兒聽得這話,不得不拿起了筷子,她仔細辨認龍二夾菜的聲響,先用左手摸到了小碟,然後再伸了筷子探過去,她夾到了一塊魚,慢慢放進嘴裡。

 

  魚肉裡全是刺,居沐兒一嘴下去就知道要糟,這嚼又嚼不得,咽又沒法咽,要吐出來吧,她看不見,也不知吐到哪裡好。她就這樣含著一塊紮舌頭的魚肉,一動不動。

 

  龍二微笑,滿意的看著她。

 

  原本看他給居沐兒夾菜正心裡著惱一臉不高興的丁妍珊這才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問:“沐兒姑娘,這魚味道可好?”

 

  居沐兒從袖裡掏出條帕子來,捂著嘴,將魚肉吐到帕子裡,吐乾淨了,長長歎了口氣:“魚刺紮人,什麼味道都嘗不出來。”

 

  “怎麼會?”丁妍珊嬌笑道:“把刺挑了就好了,我吃了兩塊,還真是好味道呢。”她說著,擺擺手,旁邊的丫環又給她夾了塊魚,挑好了刺放到她面前。丁妍珊得意的夾了,送到嘴裡。

 

  居沐兒笑笑:“小時候,我娘說吃魚能變聰明,補腦子。我現在眼睛不好了,吃不上。丁姑娘和二爺想必是忘了我眼盲,那該多吃點魚,正好補補。”

 

  龍二一挑眉,喲,這盲丫頭還真不是個甘於受欺的主啊。

 

  丁妍珊笑意一僵,有些鬧不清是不是被居沐兒諷刺了。她沉下臉來,直截了當的問:“沐兒姑娘是說我與二爺忘了你眼盲之事,腦子不好嗎?”

 

  “當然不是。”居沐兒慢騰騰地答:“記不住事也是人之常情。那種明明知道卻要裝成忘記,才是真傻呢。”

 

  丁妍珊一聽,氣得心頭一堵,差點把筷子摔了,她待要發作,卻想起龍二還在一旁。她咬牙,深吸口氣,剛要開口教訓回去,卻聽得外頭一個女子聲音道:“哎呀,這麼巧,想不到龍二爺也在此用飯。”

 

  丁妍珊抬頭一看,來者是另一位非常期待能嫁入龍府當二夫人的蔣府千金蔣慧。丁妍珊忙轉頭看龍二,看他也是一臉驚訝,想來必不是他約的。

 

  龍二確實是驚訝,他是想借丁妍珊的手來教訓教訓居沐兒,卻不想在這仙味樓裡開個什麼龍二夫人寶座搶拼會。

 

  一個女人難纏,兩個女人添亂,三個女人一鍋粥,龍二時時被女子以各種藉口攀纏,當然深諳其中之道。

 

  他皺起眉頭,看著蔣慧自動自發的坐下了,還跟丁妍珊你一言我一語的暗自嗆上。他轉頭,看了看居沐兒,她正認真聽著兩位姑娘互相攀比互相嘲諷的說話,龍二發誓雖然那表情只是一閃而過,但他確實有看到居沐兒唇邊得意的微笑。

 

  這讓龍二頓時沒了再戲弄她的興致。他知道,如今他的煩惱該是怎麼從這兩位千金小姐的爭鬥裡體面的脫身。正在打算此事,雅間門口忽然又有一女子聲音:“哎呀,真是巧,今兒個是吹的什麼風,怎麼能遇到這幾位?丁姑娘,蔣姑娘,這許久不見,你們還是這般有精神。龍二爺,琴兒這廂有禮了。”

 

  又來一個?

 

 

  5斂心思輕悄還擊

 

  龍二額角一抽,下意識再看了居沐兒一眼,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龍二覺得臉皮發僵,一大老爺們被幾個女人纏住于他而言是件狼狽的事,雖然明知道她看不見,但他還是把臉轉向一邊。

 

  他很不高興!

 

  新來的姑娘入了座,這下變成了龍二以一對三。三位姑娘開始變著法的吸引龍二的注意力,搶著跟他說話,還相互挖苦,相互暗諷。

 

  龍二應付了她們幾句後便開口喚了李柯進來,一邊吩咐他叫小二換熱茶一邊給他遞了個眼神。這是他的暗號,意思是讓李柯找個藉口讓他脫身。李柯自然是明白的,他點點頭,轉身出去叫了小二來。

 

  李柯前腳剛走,後腳又來了兩位女客。她們個個打扮得光鮮亮麗,一塵不染,也是這麼巧,都是來仙味樓吃飯,正好就跟龍二爺偶遇了。

 

  龍二臉黑得跟炭似的,這大雨天的,全都打扮成這樣跑出來吃飯?還真是難為她們了。

 

  五個女人把桌子坐滿了,沒人去注意居沐兒。

 

  一個粗布衣裳的普通民女,壓根入不了眼。真正的對手是哪幾位,大家當然心裡明白。她們暗自較勁多時,正好今日當著龍二爺的面表現表現,再不濟,把對方與龍二爺相聚的機會給攪了,也是好的。

 

  龍二聽著她們幾個吱吱喳喳的說話,煩悶暴躁。這時一直似不存在的居沐兒起身,輕聲告辭。龍二瞪著她離開時掛在唇邊的微笑,心裡頭真是氣。看她離開時的動作比來時敏捷許多,他沒由來心裡更氣。

 

  眼看著居沐兒施施然的走了,留下五個花技招展的姑娘,一人身後還站著位伶牙利齒的丫頭,統共十個女子,二十只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龍二。龍二覺得這恐怖情景是任哪個男人都無法忍受的。

 

  龍二很佩服自己,覺得這兩年他的忍耐力和包容心都進步不少,因為他還能笑得出來,他帶著笑招呼大家快吃菜,然後他握拳到唇邊,輕輕咳了咳。

 

  這一咳,讓五位千金都皺了眉頭,臉露關切,紛紛探問是否身子不適,接著各施其能,開始介紹大夫,介紹治咳偏方,關切著衣厚度云云。

 

  在龍二耐心用盡之前,李柯終於出現了。

 

  李柯一臉焦急的奔了進來,龍二臉色一整,心裡一贊:這次的表情演得好。他面上不動聲色,只沉聲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李柯急急施禮,喘著氣說:“鐵總管遣人來報,說府中發生急事,讓二爺速歸。”

 

  龍二裝模作樣的皺眉:“這樣啊……”他望向眾位姑娘,大家急忙抓住機會表現出明白事理和溫馴賢良來,搶著說:“二爺若是有事,就儘快回府去吧。”

 

  龍二起身施禮:“如此,龍某先行一步,這頓是龍某作東,姑娘們切莫客氣,改日有機會再聚。”他說罷,轉頭走了。

 

  龍二下了樓,走出仙味樓大門,發現雨已經停了,只是空氣中仍是濕漉漉的,弄得人身上粘粘膩膩很不好受。

 

  車夫駕了馬車過來,龍二擺擺手,示意不用。他自己朝著居沐兒來時的方向走著,不一會,李柯跟了上來。

 

  “爺,你走後,她們說每次相聚要不了多會,不是龍府有事就是各鋪子有事。看來這招以後不能用了。”

 

  龍二正不高興,聽了這話斥他:“你演得太過了,之前都還好,報府中有事,你喘什麼氣,又不是你從府中跑過來報信的。”

 

  李柯撓頭,不敢駁,他是護衛啊,又不是戲子。

 

  龍二接著“哼”道:“不必管她們。還好意思埋怨,既是知道每次她們一纏人我府裡就有事,就該明白這是怎麼個狀況了,識趣的,便少來煩我。”

 

  “可是,她們背後的家勢,可都是二爺用得上的,每次都做得不好看也說不過去……”

 

  “那就交給你了,你給編出些好看的作法來,我等著。”龍二橫他一眼,他還敢說,演了這麼多次才進步那麼一點點。

 

  李柯很想說,上次居沐兒用的那招潑茶真是表現自然又有效果,只不過由她做合適,換了自己來做似乎就不太恰當。他還沒開口,龍二忽的一擺手,躍上了一旁的屋頂。

 

  李柯嚇一跳,左右看看,下雨天沒人,他也跟著躍了上去,卻見龍二已伏在簷邊不動了。李柯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於是也學著自家主子鬼鬼祟祟的樣子,伏了過去。

 

  探頭一看,卻是居沐兒跟那個叫蘇晴的小姑娘在巷子的角落說話。蘇晴從懷裡掏出幾個包子說:“姐姐,你餓了吧,這種請客吃飯的,你肯定吃不著什麼。你看,我給你買了幾個包子,還熱著呢,先吃了再走,一會該涼了。”

 

  居沐兒想來確是餓了,她應了好,拿了個包子,斯文的小口吃著。蘇晴心細,一邊用雨傘橫著,擋著風口,一邊又問:“那龍二爺為什麼要請你吃飯啊?”

 

  居沐兒慢慢吃完了一個包子,這才答:“也沒什麼事,大概是想給家人問問學琴的事。”

 

  “這還有大概的啊。”蘇晴又遞了一個包子在居沐兒手裡,似乎有些不信:“那為什麼你讓我借賣花的名目,去跟那些大戶人家小姐的貼身丫環說龍二爺今天在這宴客啊?”

 

  “多些千金小姐來,也許我能多攬些教琴的活,豈不是好?”

 

  蘇晴歪頭想想:“也對。”她又遞了只包子給居沐兒,說道:“下次再有這樣問琴的,讓他們到酒鋪問去吧,你眼睛不方便,大老遠走一趟,飯還吃不得,多辛苦。”

 

  居沐兒笑笑應好,龍二卻沒再聽下去。他轉身跳下屋簷,走了回去。李柯不明何意,也跟著走。

 

  一路上龍二無語,待他上馬車時,李柯聽得他咬牙切齒地道:“狡猾,真是狡猾!”

 

  仙味樓一聚,讓龍二的臉黑了半個月。

 

  因為那五位千金小姐自那天起使足了勁地開始搶奪龍二爺。

 

  她們遞拜貼,送禮物,找各種名目邀請龍二相會敘話。甚至現在龍二出門,去哪都能跟某家小姐“偶遇”。

 

  想來她們是受了那天仙味樓飯局的刺激,覺得再不加把勁,這金龜婿就要被別人捷足先登奪了去。

 

  她們行動一積極,自然就帶動了其他人。好幾家與龍二相熟的權貴人家紛紛來探龍二娶妻的意思,還有借其它名目邀龍二相聚談生意,結果談著談著開始推銷自己女兒的,要不就是遣了媒婆子跟龍府的余嬤嬤打聽龍二爺心意的。

 

  總之,龍二爺的搶手程度在這段日子裡得到了充分體現。市坊裡也開始傳了,莫不是鐵樹要開花,二爺想娶妻了?

 

  龍二氣得鼻子差點沒歪掉,這麻煩事就是那個討人厭的居沐兒給招來的。他不過就是想讓她出出糗,小小惡作劇便罷了,沒料到她的手段比他還狠。

 

  眾位千金小姐大家閨秀的頻頻動作還有媒婆子們的積極遊說終於驚動了龍府的余嬤嬤,她開始對主子爺龍二娶妻之事又有了些許信心。幾經打算,她決定用龍三夫人鳳舞的名義,邀請眾位小姐前來龍府賞梅做客,借機讓二爺相看相看,趕緊把婚事定了。

 

  “可是梅花還開得不好。”鳳舞說。

 

  “這有什麼關係,只是個由頭。重要的是讓二爺多見見,待他動了心,婚事就好辦了。”余嬤嬤對張羅這事非常上心。

 

  鳳舞摸摸下巴:“其實我覺得,讓姑娘們把嫁妝清單帶來,直接比財力,估計二伯動心的機會大一些。要不再比拼一下看帳本的速度和打算盤的功力,這樣更容易贏得二伯那顆財迷心。”

 

  鳳舞正說得高興,余嬤嬤忽然用力咳了兩聲,鳳舞一怔,後脊樑頓時有些發涼,她會過意來,慢騰騰的轉身,看到龍二正站在她的身後。

 

  此時鳳舞是正跟余嬤嬤坐在花園裡商議明天眾家千金閨秀到府後的招待事宜,沒料到這會該在書樓看卷宗的龍二居然會過來。

 

  鳳舞嘻嘻笑,假裝什麼都沒說過。這婚事是當家二伯的死穴,一捅就會出事,何況最近這段日子,每次看到他都會看到一張吞了巴豆似的黑臉。她可不想惹惱了他,害得她家親親相公被發配到哪個破地方辛苦討債跑一趟。

 

  龍二的臉確實就是黑的,他很不高興,“哼”了一聲道:“弟妹還真是關心我啊。”

 

  “那是。”鳳舞不動聲色的挪了挪,試圖讓余嬤嬤幫她擋擋。嘴裡卻還說著:“二伯是家裡頂樑柱,全府上下,自是都關心著呢。是吧,余嬤嬤?”

 

  龍二不給余嬤嬤幫場子的機會,緊接著問了:“除了比財力和管帳本事,弟妹還有什麼好點子?”

 

  他擺明瞭要鳳舞不好看,這下鳳舞也不服氣了,她本也是個得順著毛撫哄的性子,龍二這麼不給她臺階下,她也不樂意了,於是道:“法子倒是有的,不過不是我想的,是大嫂說的。”

 

  她一仰腦袋,趾高氣揚:“大嫂說了,依二伯的性子,討個媳婦兒不容易,不行她就讓大伯象山匪似的給二伯去搶門親回來。看,大嫂也是關心你的,但這比來比去,還是我的法子比較體面,也能給二伯省心。是吧,二伯?”

 

  還省心?她們妯娌倆一個說他財迷心竅,不挑女人挑財力,一個說他性子硬不討喜,討不著媳婦兒。她們對他評價如此之高,他還能省心?

 

  龍二深吸口氣,在心裡跟自己說不能跟婦道人家一般見識。不對,是不能跟自己家裡的婦道人家一般見識。別人家的,該計較還是得計較一下的。

 

  龍二正想再說道說道,教訓一下鳳舞。她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要端莊賢淑,別給龍家丟臉別把孩子教壞,可他還沒開口,余嬤嬤先說話了。

 

  “二爺,你看,大爺的小公子都能騎馬了,三爺的小小姐也會喊爹了。”

 

  龍二心裡一顫,眼角瞧見鳳舞在一旁偷笑,這下他的臉皮也要抽了,他趕緊應道:“是啊,是啊,這日子過得飛快。嬤嬤幫老三照顧娃娃,真是辛苦了。”他一邊說一邊瞪了鳳舞一眼。

 

  “不辛苦,不辛苦。”余嬤嬤說話的表情甚是誠懇。“二爺,這幾日,老爺夫人在夢裡尋我了。他們問我府裡情況都如何啊?三個兒子都好嗎?我把府裡的事都與他們說了。老爺夫人對旁的都滿意,但二爺一直不成家這樁事,卻是讓他們一直心裡頭著慌。”

 

  龍二臉上強笑,這余嬤嬤真是越老越有主意了,他爹娘過世多年還能心裡頭著慌,這編的是哪一出?

 

  可爹娘不在了,余嬤嬤雖是下人,實際卻似娘親一般的長輩,龍二再怎樣也不好挑她老人家的刺,只得道:“嬤嬤,那你回頭安慰一下我爹娘,大哥和老三都有娃了,龍家已然有後,我不著急,不著急。”

 

  余嬤嬤抽抽鼻子,拿出帕子,眼淚說來就來。鳳舞在一旁看著,甚是佩服,暗地裡給她豎了大拇指。

 

  余嬤嬤把鳳舞的手撥到身後,捏了一捏,傳遞了一個“讓我來”的意思,嘴裡對龍二說著:“二爺啊,老奴知道,這麼多年你撐著龍家,真是苦了你了。現在日子也好了,裡裡外外也平順了,可你媳婦兒的影子都沒半個,老奴無顏面對老爺夫人啊,哪裡還敢跟他們說什麼安慰。老奴這一把年紀,怕是也撐不得幾年,屆時如果在地下見著了老爺夫人,若然二爺尚未娶妻,你讓老奴如何向他們交代?”

 

  龍二清咳了兩聲,再咳兩聲:“嬤嬤,你也知道,撐個家不容易,尤其我們龍家,那外頭多少人盯著看,等著揪把柄找軟處,現如今是比爹娘剛過世的時候強,可也不能掉以輕心。這買賣盤子大,處處都得上心,大哥常年不在,官場上的那些關係我也得幫他打點著,還有老三那頭……”

 

  鳳舞一聽怎麼扯上她家相公,忙道:“關我家龍三何事?”

 

  余嬤嬤很有氣勢的一擺手,把話語權接了過來,相當嚴肅的問:“二爺,這些個,與你娶妻有何衝突?”

 

  龍二一噎,心知余嬤嬤軟的不成來硬的了,他小心斟酌,回道:“這個,我不是不娶妻,可這家裡家外的……嬤嬤別惱,我是說,我得仔細尋個好的,不然窺我家產,謀我龍家之利,或是聯著外人生了欺我龍家的心,那可怎麼行?”

 

  余嬤嬤沒好氣地回道:“二爺,你這心思,比我這老太婆還多慮了。咱先不評二爺自個兒的本事,只是你瞧大爺的夫人通理,三爺的夫人善武,這二夫人進了門,妯娌間互相照應管看著,她還能翻了天去?”

 

  鳳舞用力點頭,看二伯吃癟,心情真是好啊。

 

  龍二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道:“嬤嬤對大嫂和弟妹,還真是有信心。”

 

  “我對二爺也很有信心,若是真娶了妻成了家,那一定是夫綱威震,妻賢子孝的。”

 

  “那是,那是。”龍二訕訕地應,他哪能說不是。

 

  “既如此,那二爺就快把親事定了吧。”

 

  龍二微笑,接著微笑,就才說了:“終身大事,哪能說定就定的?這急不得,嬤嬤放心,我定仔細挑個好的。”

 

  “你若有心挑便好。”余嬤嬤老當益壯,精神抖擻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動作飛快地閃了出去,不一會也不知從哪變出個大竹筒子搬了過來,裡面裝滿了畫軸。

 

  龍二臉上的微笑差一點就沒掛住,他聽得余嬤嬤道:“這裡頭都是千挑萬選的好姑娘,我都仔細看過了,論樣貌,論人品,論年紀,論家境,都是不錯的。二爺只管仔細再挑挑。相看上哪家了,我即刻安排求親去。”她說完,又掏出一張紙,遞到龍二的手裡:“今年定是趕不及了,這些是明年裡的好日子,嫁娶辦喜事最是吉利,二爺你抓緊,選好了姑娘,揀個日子把婚事辦了。該準備該打點的,我隨時都能給安排好。”

 

  龍二這下是真笑不出來了,他隨口應了聲好,又說想起書樓那還有幾份緊急的卷宗要處理,然後飛快地落荒而逃。

 

  余嬤嬤追在他的身後喊:“二爺,明日的賞梅茶會,二爺一定要來啊!”

 

  鳳舞看著龍二身子一僵,步子加快,不由得笑到脫力,心裡想著,二伯每次脫身都用“忙”這個藉口,真是太沒意思了。她打賭,二伯明天一定也很忙。

 

  第二天,龍二果然很忙。他說昨夜裡接到屬下來報,說鄰城的生意出了點麻煩,得他親自去處理,所以不能陪著眾千金茶敘了。他特意打聲招呼,算是給了余嬤嬤交代,然後上了馬車,急急出城去了。

 

  這事落在了鳳舞的耳裡,又是讓她一陣大笑。她真是好奇,她家二伯這樣的,最後到底會落到什麼樣的女子手裡啊。

 

  

 

  6心牽掛偏要逗弄

 

  龍二在鄰城一躲就躲了十天。

 

  對付眼下這種狀況,就象買賣談判一樣,該趁熱打鐵時趁熱打鐵,該拖延的就得拖延,什麼人什麼事都一樣,拖得久了,那股熱乎勁一過,韌勁沒了,就好處置了。

 

  所以龍二打著算盤,想著那幾位千金閨秀們見不到他,纏不到人,日子久一點,心氣一涼,就不會那麼麻煩了。她們不那麼纏得可怕,余嬤嬤就不會太受鼓舞,那他的日子也會好過一些。

 

  他派了人打探,聞得近來幾天大家似乎都安分了,於是龍二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路上馬車經過了那片竹林,龍二撥開車窗簾子往外看,竟遠遠看到那個竹亭裡坐著個人。

 

  龍二忙喚車夫駛慢一點。車夫牛俠得了令,拉了拉韁繩,馬車從竹亭前緩緩駛過,龍二仔細一看,那亭裡坐著的,正是居沐兒。

 

  居沐兒一身淺青色的布衣,似乎是夾了棉的,有些厚實,脖子那豎著棉領子,裹得嚴嚴實實。看來她還真是體弱,雖然已是深秋,這兩日天氣確是忽然冷了些,但也不至於穿成這樣。

 

  龍二心裡一哼,即便她再是個弱質女子,也不能可憐她。他沒覺得自己這樣跟一個姑娘計較有什麼不對,要知道,除了家裡人之間的彆扭,他還真沒在哪個不相干的女子手裡這麼吃癟過。

 

  居沐兒一個人靜靜坐在竹亭那,聽到了馬車聲響,她似乎有些高興,微側了頭認真聽,然後露了微笑。她笑起來,整個人透著層光彩。

 

  馬車繼續前行,龍二就這樣看著居沐兒。他看到她深呼吸幾口氣,臉上露出開懷的表情來,似乎是聞到了什麼極美的氣息。龍二下意識的也跟著深呼吸幾口,他只聞到了泥土和竹林的味道,並不覺得有多好聞。

 

  馬車漸行漸遠,竹亭和居沐兒消失在眼前。

 

  龍二放下了簾子,轉身安坐車中,他總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可是該做什麼呢?

 

  馬車行得快了,將到城門時,龍二忽然喊了一聲“停車”。

 

  車夫牛俠和隨行騎馬的李柯都嚇了一跳。

 

  龍二跳下車,跟他們道:“你們在這等著我,我一會回來。”

 

  李柯剛要說話,龍二指著他:“你也在這等著。”李柯得了令,閉嘴立在原地。

 

  於是龍二足尖一點,消失在牛俠和李柯面前。牛俠這時小心問李柯:“李爺,二爺是要去方便嗎?”

 

  李柯答:“不知道。”

 

  但他心裡癢得厲害啊,好想知道二爺去幹嘛了。他覺得不是去方便,但究竟是去幹嘛了?身為一個認真又正經的貼身護衛,他也有著一顆八卦的心,可是他不敢跟啊。

 

  好奇心真是太傷人了!

 

  龍二去幹嘛了?

 

  這個問題龍二在躍向竹亭的途中終於想明白了。他得把債討回來!不能讓那個女人好過,她露出這麼安怡這麼開心的表情,簡直就是在他心口重重打了一拳。

 

  他被一群招人煩的女人纏得喘不上氣,又被家裡的老人催婚,最後鬧得有家歸不得,這些都是為什麼?是因為她!全是她害的!

 

  他龍二可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他咳一聲,下麵多少商行的老闆都得端了小心,他擺個臉色,就連京中權貴也得揣摸他的意思。現在不過是個瘦幹幹的盲眼女人,居然敢給他使絆子,暗地裡動手腳,他失了顏面,狼狽出逃,他要是不教訓她,晚上怎麼能睡得好?

 

  啊,他終於想明白了他睡不好的緣由了。

 

  龍二很快悄無聲息地到了竹亭。

 

  四下無人,他站在亭外,靜靜看了居沐兒一會。居沐兒獨自坐著,似乎還是挺開心。

 

  龍二微眯眼,想著要怎麼對付她才好?他可是有身份的人,不能象丁妍珊似的,找些地痞流氓對姑娘家動粗,他要做得無傷大雅,卻讓她欲哭無淚。

 

  龍二的目光落在了居沐兒手邊的竹杖上。那竹杖還是他上次見到的那一根。此刻她坐著,竹杖擺在一旁,並沒有握在手裡。雖然竹杖離她的手很近,但龍二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它拿走。

 

  他這麼做了。

 

  他偷偷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就把竹杖偷走了。

 

  居沐兒毫無知覺,仍舊呆呆的坐在那,傻傻地聞著龍二並不喜歡的泥土和竹林的味道,聽著風吹著竹林沙沙的聲響。她什麼都看不見了,這些小小的聲響和氣味,是她還存在的證明,她覺得自己還算幸運,還能聽,還能聞。

 

  龍二完全理解不了一個瞎子的生活趣味,他在旁邊站著等,等著看居沐兒發現竹杖不見時的表情,等著看她沒有竹杖了怎麼走路。

 

  可那居沐兒一直不動,這讓龍二險些沒了耐心,他真想大喊一聲:“姑娘,你的竹杖呢?”

 

  可他不能這麼做,他不能讓居沐兒知道是他偷拿了她的竹杖,他就想讓她什麼都猜不到,然後疑惑惶恐。

 

  偶有路人經過,龍二便隱身林裡,藏了蹤跡,待無人了再出來盯著居沐兒看。

 

  等了好半天,居沐兒終於坐夠了,她探手摸向竹杖,準備回家。可這一摸,卻是摸了個空。她側了頭有些不解,把手伸長了一些繼續摸,什麼都沒摸到,把身邊觸手可及的地方都摸遍了,還是什麼都沒有。

 

  居沐兒的臉色變了,龍二笑了。

 

  居沐兒站了起來,有些驚慌,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把整個亭子都找了一圈,確實是沒有。她的動作慢騰騰的,舉止小心,龍二想這應該是防止自己摔倒或是轉暈了方向。

 

  他看到她臉上的恐慌,覺得真是高興。早知道這樣,就不該請她吃什麼飯,看她局促餓肚子不如看她沒有竹杖擔驚受怕來得舒心啊。

 

  居沐兒這時候又坐了下來,她忽然說:“你出來吧。”

 

  龍二一愣,差點下意識的走上前去,後一想不對,她不可能看到自己。

 

  “我聽到你了。”居沐兒這時臉上已經恢復了鎮定:“你拿了我的竹杖,卻未打算傷我,是何用意,不如出來一敘。我已經聽到你了,沒有再藏身的必要。”

 

  她說的極自信肯定,龍二差一點就要信了。他心裡有一瞬間的驚訝,但他忽而一想,當初她就是這樣把李柯騙了現身,自己還分析過她不可能能聽到,如今這一交手,倒又差點著了她的道。

 

  他不出去,絕不出去,看她能怎麼辦?

 

  居沐兒坐了好一會,沒有等到任何動靜,她長長歎了口氣,問:“藏著好玩嗎?”

 

  龍二覺得挺好玩的,比跟那些千金閨秀敘話來得有意思多了。

 

  而且他不相信居沐兒能知道有人藏身在一旁,他知道她是狡猾的,他領教過。所以他確定此刻她不過是裝模作樣,實際卻是無可奈何,所以他更開心了。

 

  從來沒有人能給了他龍二爺不好看還能全身而退的,人人皆知他龍二有仇必報絕不手軟。原本按理說,對姑娘家他不該這麼死咬著不放,但從來還沒有姑娘家這麼招惹過他,所以龍二覺得,這居沐兒比其他算計他的爺們更讓他著惱。所以此刻看到她吃癟,他打內心的感覺到喜悅。

 

  居沐兒說完了這話,還是沒等到動靜,於是她站起來,冷冷說了一句:“那竹杖便送給你玩吧。”她說這話時,臉上顯了怒氣。

 

  龍二在一旁看著,不由得一挑眉,喲,還有脾氣呢。

 

  居沐兒說完,扶著竹亭的欄杆,慢慢走出了亭子,然後一步一挪,往家去了。她沒有回頭,沒有停步聽四下的動靜,她只是很認真的走著路。

 

  龍二跟著她走了好一段,看她走得小心翼翼卻還是被絆了幾下,險些摔了,可是每次都沒摔倒,這讓他有些遺憾。後來有一位上了年紀的男子過來喚她,龍二聽到她喚他“爹”,便知這人便是居勝。

 

  居沐兒與居勝說弄丟了竹杖,便回來遲了。居勝大嗓門說著怎麼這麼不小心,下回他再給她做根新的。父女倆這便一同回了家。

 

  龍二跟到這,看不到居沐兒的糗態了,也就奔回了馬車。他這回出了口氣,心裡痛快,笑容也有了。這讓牛俠和李柯很是驚奇。

 

  回到了龍府,牛俠拉著李柯到一旁悄聲問:“李爺,二爺方才去了那許久,回來時一掃陰霾,臉色也好多了,是不是得了便秘的毛病?”

 

  李柯大窘,不答,扭身走了。

 

  走了兩步又轉回頭,拍拍牛俠的肩說道:“大牛,好奇心該壓住的就得壓住,你看看我,學著點。”

 

  牛俠撓撓頭,光看臉看不出李爺有壓住好奇心啊,這是怎麼個講究?

 

  李柯又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好奇心會闖禍的。”

 

  牛俠又撓頭,是嗎?

 

  龍二一回府就聽得余嬤嬤說,他走的這幾日,有幾家藥鋪老闆送了禮來,都是些大補藥材。余嬤嬤打聽了一下,是幾家千金閨秀暗地裡託付的,那幾位甚是有心,看龍二日夜操勞,忙不完的生意,故送了禮來,以表關心。

 

  龍二皺了眉,轉頭讓人李柯去市井打聽打聽,不論傳他些什麼,都給報回來。

 

  李柯心知這下再瞞不住,只好出去打聽回來報了。說是現在坊間傳言,說龍二爺嗜財如命小氣記仇脾氣不好,還有他鮮近女色,遲遲不婚的原因一是實喜男色,二是定有隱疾。

 

  龍二聽完臉扭了形,所以那些女子管不得他到底是不是好男色,只好從隱疾上下手,給他補補身子嗎?

 

  荒謬透頂!真是無知又沒腦子的女人。

 

  他會娶她們才怪!弄回家裡來讓她們天天惦記著按小道消息給他補身子,那他不得少活好幾年?

 

  可龍二沒想到,這事還沒完。過了幾日,又有藥鋪老闆送禮來,這次送的是通肚潤腸的良藥。

 

  藥一送到,龍二的臉就黑了。那臉色,可不真的像是張便秘的臉嗎?

 

  隱疾便算了,咒他拉不出屎是什麼意思?

 

  龍二爺怒了!

 

 

  7鬧不休空惹煩心

 

  那一包包的藥包得極是精美,可卻是象針一樣刺著龍二的眼睛。他真的憋了一肚子的火,想發作卻不知沖哪發好。

 

  黑著臉的龍二爺堵心堵了兩日,覺得渾身不舒坦。

 

  另一方面,龍二回來的這幾日,不止送補藥的來了,送錢銀的也來了。想是大家琢磨好了翻修東大街的好處,開始向龍二爺示好,欲討了這個美差。

 

  龍二在這類事情上面頭腦是極清楚的。哪家是什麼利害關係,誰的錢銀可以收,誰的好處不能拿,對誰家該扶一扶,對誰家該擺擺威,他都是算計好的。

 

  按之前定好的主意,龍二拿了兩家的意思,把修街築簷的事分好了工,讓那兩家各得了好處,滿意而歸。

 

  因為眼看著年關將近,東大街上各家鋪子的生意都是極旺的,為不影響大家的買賣,龍二把修街的事定在了年後開春,並要求年前那兩家把翻修的帳目算明白,需要的材料,人力等各方面的準備也要開始著手,那兩家當然也是認真應了。

 

  安排好修街築簷的事,龍二又想到了居沐兒。

 

  他決定再去偷她一根竹杖,因為他認為,他被市坊傳得如此難聽,也是拜她所賜。

 

  這般宵小行徑不是什麼體面事,這個龍二心裡明白。去偷一個盲女的竹杖也並不光彩,所以他不打算讓別人知道。

 

  龍二沒帶隨從護衛,自己騎了馬,出了南城門,直奔竹林而去。到了竹亭,看到一對農家夫婦正在那歇腳,亭子裡並沒有居沐兒的身影。

 

  龍二拍拍馬兒,繼續前行,一路走到了居家酒鋪。

 

  居家酒鋪京城以南五裡,從入城的必經大路拐進唯一一條岔路林蔭道,便能看到居家酒鋪。

 

  居家酒鋪並不大,四張桌子,兩個幹活的夥計加上居老爹就是全部的人手。鋪子以賣酒為主,還有些下酒小菜、燒肉、饅頭麵條等主食。

 

  居家酒鋪的酒頗有名,鄰近幾個城的酒樓都有向居老爹買酒,所以酒鋪主要靠給各酒樓供酒為生,來店堂食的客人並不多。

 

  居家酒鋪的後面就是自家住的宅院。院子共有三間,第一間連著酒鋪,是兩個夥計住的,一是守店,二還用來放置雜物等等。第二間院子是居老爹的住處,還兼為釀酒倉庫。第三間小院才是居沐兒住的地方。

 

  龍二早已從李柯打探回的消息知曉這一切,於是他騎著馬直接進了樹林,找了個僻角把馬綁好,然後自己悄悄地潛進了居家酒鋪的後院,跳進了居沐兒住的小院裡。

 

  居沐兒的院子很安靜,周圍立了高高的粗木樁圍欄,前後都沒有別的住家,經過一條林蔭道,才有別的鄰里。

 

  龍二四下看了看,然後象做賊似的觀察著居沐兒的居室。這小院裡有三間房。一間臥房,擺設很簡單,一床一案一櫃,再無它物。

 

  另一間是書房,三面牆的大書櫃,擺滿了書,窗前擺了一個書案,上面擺了文房四寶,整個屋裡也沒有多餘的花哨擺設。

 

  看見這一屋子的書,龍二愣了愣,他忽然想到這盲女在瞎眼之前,該是多愛看書的人啊。沒由來的,他心裡更堵了。

 

  還有一間屋子,窗戶開著,龍二在窗前一看,一台琴案,上面擺著琴。一旁的牆上也掛著三面琴,還有一把琵琶,一把箏。另一邊牆有個小書櫃,裡面也放滿了書冊。無論是這琴室還是剛才那個書房,全都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龍二轉了一圈,沒有看到居沐兒,這讓他很失望,他遠道而來,特意想欺負她一下,找找樂子,撒撒怒氣,她居然不在?

 

  龍二氣氣呼呼正想走,忽然發現這小院裡的牆上釘著粗繩,龍二不知道這是何用意,他順著繩子走一圈,走到後門處,發現那裡也綁著一條粗麻繩。

 

  龍二好奇了,他過去看了看,發現這粗繩沿著後門繞著圍欄綁了一圈,一直通到了林子裡。一棵樹接著一棵樹拉著繩,也不知是圍著什麼。

 

  龍二跟著粗繩走,走著走著,他發現裡面的蹊蹺了。這繩子不是要在樹林裡圍圈,而是個路引,瞎子的路引。

 

  龍二確定這個,是因為他跟著粗繩一直走,走到了林子裡的一個小河邊,見到了坐在河邊一個木樁上的居沐兒。

 

  她坐在那,手裡拿著一本書。她並沒有在看書,她眼盲了,當然看不了。她只是拿著,手指摸著書頁,側著耳朵似乎認真在聆聽。

 

  龍二也下意識的跟著聽,他聽到了河水流淌的細響,聽到了樹葉被風吹過沙沙的聲音,還聽到了居沐兒翻書頁的聲音。

 

  龍二抿抿嘴角,暗想她又看不見了,翻書又有什麼意思,不過是徒勞安慰自己的舉動。

 

  他看著居沐兒的表情,看到她似乎很愉悅。他皺起眉頭,她愉悅,他就不高興了。想想自己被別人傳得這麼不好聽,想想那些千金閨秀還在纏他,又想想余嬤嬤期待的眼神,他就覺得這一切都是居沐兒害的。

 

  過去大家就只道他貪財小氣而已,他覺得這不是壞事,這有威懾他人的效果,讓別人不好對他提什麼占他便宜的要求。但現在傳他斷袖或是隱疾,還有那勞什子便秘的毛病,他便不痛快了,這不是讓別人笑話他嗎?

 

  總而言之,全是這居沐兒的錯。

 

  龍二看著居沐兒摸了身邊一塊小石頭往前扔,扔到了水裡“撲通”一聲,然後她笑了,又撿了一塊石頭扔過去,又是“撲通”的一聲響。

 

  居沐兒自己跟自己玩得高興,龍二卻覺得她傻氣,他心裡“哼”著,暗想她真是無聊透頂。

 

  他偏不讓她高興,偏叫她害怕才好。

 

  龍二看見居沐兒的新竹杖靠在她坐的大木樁邊上,他輕點足尖,施展輕功,悄悄的躍了過去,用腳尖一勾那竹杖,竹杖飛起,他握在手裡,輕輕巧巧的落在了一棵樹上。

 

  他掠過居沐兒身邊,帶起輕巧一陣風。居沐兒正準備再扔一顆石頭,卻感覺到了身邊氣息的流動。她嚇了一跳,笑容僵在臉上,而後迅速的摸向竹杖的位置,發現什麼也摸不到了。

 

  居沐兒嚇得跳了起來,驚叫道:“是誰?”

 

  龍二拿著竹杖在樹上無聲的笑了,他心裡得意洋洋,孩子一般惡作劇得逞後的囂張。她慌張無助的表情讓他一掃過去幾日的鬱結,心情爽朗起來,他想著:“就不告訴你,嚇死你。”

 

  居沐兒咬著唇認真傾聽,卻聽不到周圍有什麼人聲或是走動的動靜。她臉色慘白,嚇得不輕。她下意識的把書抱在懷裡,擋在胸前。

 

  龍二逗她逗得興起,飄然下樹,撿了幾顆石頭分幾個方向扔到了水裡,落水有遠有近,聽不出位置來。

 

  居沐兒被石頭落水的聲音嚇得一縮肩,她沒有說話,卻是猛地扭頭撲向最近的那棵樹,摸到了綁著樹的粗繩,她咬著牙,攀著粗繩一路狂奔,往家的方向沖。

 

  她的奔跑速度並不快,跌跌撞撞,狼狽不堪。

 

  龍二無聲大笑,想著要不要把繩子給她弄斷了,讓她更慌亂?想想算了,留著這樂子下回再玩。

 

  他心滿意足,把竹杖在手裡把玩了幾下,然後進了林子,找到他的馬,高高興興的回家去了。

 

  一連數日,龍二都派人打探居沐兒的動靜,聽得她數日閉門不出,躲在家裡,他就開心得哈哈大笑。拿著從她那偷來的兩根竹杖把玩,甚是開懷。

 

  這日,探子來報,說居沐兒生病,雲青賢前去探望。龍二不以為然,但卻想著雲青賢的家室可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也不知這次丁妍珊和她姐姐會怎麼對付這居沐兒?

 

  可等了數日,卻無反應,探子說丁妍珊去過雲府,想必是探望丁妍香去了,她離開時一臉不快,可之後便在丁府閉門不出,沒有動靜。居沐兒那邊病好了,又正常外出活動了。

 

  龍二一聽,有些失望,這居沐兒這麼快就過上好日子了?那哪行!

 

  他略一琢磨,找了李柯來,把那兩根竹杖拿出來,囑咐他給居沐兒送去。“你就說聽說她病了,所以我準備了這份薄禮送她,祝她早日康復。”

 

  龍二實際想說的是,就是他龍二在欺負她呢,讓她潑他一身茶,讓她逼他修街築簷,讓她擺佈一群女人來纏他。哼,做好心理準備接招吧。

 

  李柯看著那兩根竹杖,臉都綠了,那顏色怕是跟竹杖差不多。

 

  這麼丟人的禮物要不要派他這種英偉的高級護衛出馬送啊,他也是要面子的。而且這東西一看就不是慰問用的,擺明是諷刺人家是瞎子嘛。

 

  李柯心不甘情不願的,但是主子爺有令,他還是得照辦,於是硬著頭皮去了。

 

  送完禮回來,龍二立馬把他叫進了書樓,問:“那盲女收下了?”

 

  “收下了。”

 

  “她是怎麼說的?”

 

  李柯撓頭:“居姑娘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龍二皺起眉頭:“那總該有些反應,她是什麼表情?”

 

  李柯應道:“居姑娘摸了摸竹杖,愣了一會,然後長歎一口氣,轉身進了院子,還把門關上了。”

 

  “歎氣?”龍二摸摸下巴,他猜想她應該生氣著惱,卻沒料到是歎氣。她歎什麼氣?

 

  過了兩天,門房來報,說一個賣花的小姑娘捎來一份禮,據稱是居沐兒姑娘送給二爺的。那小姑娘留下東西便走了,門房把東西送給了李柯,李柯又把東西交到了龍二的手上。

 

  那是一個用布包著的長形物件,李柯在龍二的示意下把布包打開,入眼赫然是一面琴。

 

  龍二立時不高興起來,人人皆知他龍二不識音律,只愛銀票,沒哪個不開眼的會請他品琴論琴,更沒人會送這等不討喜的禮物來。

 

  這居沐兒送這玩意過來,是諷刺他嗎?

 

  李柯小心翼翼的道:“二爺,這裡面還有張小箋。”

 

  龍二一把搶了過來,這一看,臉都黑了。小箋上八個字:“習琴養性,排閑解憂。”

 

  這字筆觸優雅,但筆劃間有些交結,跟蒙著眼寫的似的。龍二心裡知道,這不是蒙眼落筆,這是瞎眼盲寫。

 

  說琴就是要諷刺他,養什麼性,他的性子好得很,沒看那麼多姑娘都想嫁他嘛。

 

  還排閑呢,他哪裡閑了,他忙得很,每天報事的人都排著隊,桌上堆的帳本卷宗都看不完,他哪裡閑了?

 

  還憂,他一點都不憂,一點都不會為了她憂!

 

  “啊,對了,門房還說他有問過送這個禮是做什麼的,那個賣花姑娘說,居姑娘說的,調皮的孩子學琴最好了。”

 

  調皮?說誰呢!

 

  龍二一拍桌子,這個討人厭的盲女,他跟她沒完!

 

  

 

  8暫休戰稀客上門

 

  龍二跟居沐兒的較勁就此開始了。

 

  龍二不承認這些不痛快是他自找的,因為他認為他之前小小的懲戒並不是當真的。他有顧念她是一個女子,所以並沒有真的用對待爺們的那種手段來對付她。不然,以她一個小小的盲女,他龍二根本就是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她。

 

  可是他並沒有這樣做。

 

  他甚至沒有象丁妍珊那樣叫惡漢地痞來對她動手動腳,他自己也完全沒有碰到她一根汗毛。他沒整治她爹的酒鋪,也沒有斷了她關心的賣花小姑娘的生路,也沒有毀了她教市井平民小孩彈琴的小破院子。

 

  看,他真的沒有認真在對付她,他只是……嗯,只是稍稍逗弄了她一下而已。

 

  可這居沐兒不識好歹,不但每次都要報復回來,現在居然還敢諷刺他。

 

  作為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爺們,龍二覺得若是放任此女的行徑不加理會,那他大老爺們的臉面將蕩然無存。

 

  他必須還以顏色,不能教她以為他認輸了。

 

  於是,他很快便安排仙味樓送菜給居家酒館,點名是送給居沐兒吃的。菜沒別的,就是魚。清蒸的、紅燒的、香炸的、亂燉的……總之就是魚,他買了一堆多刺的魚給居沐兒吃,他知道她一定會明白他的意思。

 

  他龍二不是好惹的,他一定要讓她有魚刺哽喉,吐不掉咽不下的難受。

 

  結果沒過幾日,居沐兒送了兩根竹杖過來。那意思龍二也明白,她分明是在說,別鬧了,你不是想要竹杖嗎?我送你兩根玩玩。

 

  龍二不甘示弱,他就是要偷她的竹杖,那又怎的?他親自去,潛到居沐兒的小院,把她屋裡的三根竹杖全偷走了。

 

  第二日,居沐兒托蘇晴給龍二送來一本琴譜,那是最基礎的,給小孩兒習琴用的琴譜,送琴譜來的蘇晴轉達了一句話:“姐姐說了,若是府裡的孩子無聊,還是讓他好好學琴吧。”

 

  龍二收了琴譜,火氣騰騰往上冒,可他還沒想出什麼對付這盲女的新招。因為他發現這種送禮的把戲沒意思了,不想用了。

 

  上次他去偷竹杖時,聽到居勝在問居沐兒怎麼仙味樓的魚不往他家送了?語氣聽起來頗是可惜。原來居沐兒收了魚就都給她爹當下酒菜,還說這是她教人彈琴的酬勞。居老爹吃了好幾頓好的,居然就惦記上了。

 

  這讓龍二在心裡又記了居沐兒一筆賬。她讓他白花了銀子卻找了不痛快。他還覺得這個女子連自己爹都騙得這麼溜,太不招人喜歡了。

 

  龍二一得閒便認真想,要怎麼接著給居沐兒好看。可這時候他又聽到了坊間傳言。滿城的人現在都知道龍二爺對自己不識音律感到羞愧,近日裡偷偷的想學琴習雅,一改只迷帳本的粗俗商賈形象。

 

  這傳言讓龍二很不高興,因為他一點沒覺得不識音律有什麼好羞愧的。另外,因為這個傳言,龍二開始收到各種關於習琴的“厚禮”,甚至各家千金閨秀也開始熱情地找他談論彈琴習琴的趣事,還有自告奮勇願意親自來給龍二爺相授琴藝的。

 

  這把龍二給氣得飯也沒吃好,覺也沒睡好。

 

  他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那個盲女使出這麼下作的手段,那也別怪他用難看的招數了。

 

  不多日,市坊間開始傳,說盲女居沐兒正在熱烈追求龍府二爺。說她不顧眼盲不便,上茶莊上酒樓積極拜會,又送琴送琴譜送竹杖給龍二爺。

 

  這三樣都是居沐兒極愛之物,這般相贈,似是將自己最愛的都給龍二,表白得極是大膽。

 

  這些話一傳,居沐兒的所有事情又被翻出來說了。她愛琴愛書,走火入魔導致眼盲,是個瘋魔女人。她嫌貧愛富,力攀權貴,拋棄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勾引京城裡最有魅力的有婦之夫雲青賢,想嫁入權貴之家,但因被人家的元配壓著,遲遲不能進門。於是現在轉了目標,又去向京城最搶手的金龜婿人選龍二下手。真真是無恥又無畏啊!

 

  用不了半個月,居沐兒已經成為了京城裡最紅火的話題人物。她變得足不出戶,天天躲在家裡。

 

  龍二初初聽到市坊間的消息還挺高興,知道居沐兒躲著不出門他更高興。可後來那些話越傳越難聽,龍二心裡頭不舒坦了,他自己被擺出來跟那個討人厭的雲青賢放在一起議論,這也讓他相當不喜。

 

  而居沐兒在這之後似乎是真被傷到了,再沒有動靜,也沒有什麼反擊的舉措,這讓龍二覺得很失望,帳本也沒有這麼好看了。而那些什麼偷竹杖送魚的小把戲也沒了新鮮感,不好用了。

 

  龍二覺得這日子過得真是無聊,但此時年關越來越近,公事繁重,壓了一身,他決定暫時將居沐兒拋到腦後,先處理賺錢的正事才是正經。

 

  而余嬤嬤最近這段時日忙著府裡過年的操辦事宜,也沒那麼閑了。當然最重要的是她明白這年關口上是二爺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也不敢在這時拿什麼娶妻的事給爺添亂了。

 

  於是龍二又恢復到只有帳本和卷宗相伴的日子,但他偶爾也會想起那個潑他茶的盲眼姑娘,他盼著這年快過去,這樣他就有時間好好琢磨該怎麼跟她繼續過招。

 

  他這樣一安份,居沐兒這邊便是松了口氣。

 

  要知道市坊間話傳得難聽,她一姑娘家心裡自然是非常不好受。居勝更得氣得要拿棍棒到城裡街市坊間守著,說是待聽到誰人嘴裡說這等不中聽的,他就把人狠揍一頓。

 

  居沐兒好說歹說,把他攔下了。她勸爹爹,拳頭棍棒的速度遠沒有人嘴裡說的話快,他打得了一個,可打不了全城。再者說,真動了手,人家還能說是心虛作祟,惱羞成怒了。

 

  居老爹聽了連連歎氣,就這樣放過那些碎嘴歹人,他心裡是千萬個不甘。可女兒說的也有道理,他也是怕把事情鬧大了,女兒更不好受。

 

  於是父女倆乾脆都閉門不出,居老爹的酒也不賣了。原本年關近了,這酒買賣是最旺的時候,可居老爹心想你們這些歹人,喝了我家的酒說我家女兒的壞話,我讓你們喝得上才怪。他拒了各家酒樓的生意,說等心情好了再賣。

 

  這段時日龍二沒再來找居沐兒的麻煩,雲青賢也沒再出現,這讓居沐兒好過了些。她檢討了一下自己,就不該跟龍二爺鬥氣,她以為盲眼之後她的脾氣好多了,能沉得住氣,沒想到還是不夠收斂。

 

  那日她去龍二那求他修築遮簷,他態度傲慢言語不善,頗有些“為了個賣花姑娘而已”的嘲諷意思,居沐兒最不喜別人持勢欺人,所以當時腦子一熱,就故意用話蒙他,光明正大潑了他一身茶。這平白招惹了麻煩,到如今也成了件煩心事。

 

  現在快過年了,居沐兒打算就這樣躲著,待事情都平靜了,就服軟認慫,不再跟龍二對著幹了。

 

  可她想當這縮頭烏龜,卻有人不容她如此。

 

  那一日,來了位令人意想不到的客人——丁妍香。

 

  雲夫人的到來完全出乎了居沐兒的意料,也讓居老爹萬萬沒想到。

 

  原先外間傳言居沐兒與雲青賢勾勾搭搭,這話居老爹當然聽說過。甚至也有鄉親鄰里來側面打聽他家女兒是不是會嫁到雲府去。那雲大人時不時的來訪,對他甚是客氣,居老爹差點也是信了有這事。但女兒卻是說與雲大人並無感情糾葛,請他放心。

 

  居老爹當然是相信女兒的。她極象她娘,不論是長相還是個性還是那股子聰明勁,都跟她娘一個樣。

 

  以前家裡頭大小事就都是由沐兒她娘拿主意,他只管做他喜歡的釀酒活計,可惜她娘死得早,這讓居老爹傷心欲絕,好在沐兒懂事又乖巧,聰明又可愛,這讓居老爹漸漸找回了過日子的勁頭。

 

  居沐兒懂事早,有主意,有些事處理起來比他這當爹的還要妥當。所以居勝對這女兒是放一百個心。

 

  她說沒事,那就一定是沒事。

 

  可最近坊間流言傳得凶,這節骨眼上雲大人的夫人找上門來,居老爹覺得絕不會是好事。

 

  他懷著小心,把丁妍香領進了居沐兒的小院。

 

  丁妍香遣退了丫環跟班,說是要與居沐兒單獨敘敘話。居老爹認為自己不是下人,所以不需要退避。他是當爹的,當人家的親爹當然是可以陪在女兒身邊監聽監視,若有不妥他定是會擋在前面。

 

  丁妍香看居老爹沒有出去的意思,臉色有些不好看。但畢竟自己來者是客,也不好開口相斥。於是閉緊了嘴不出聲。

 

  居沐兒等了半晌沒聽見丁妍香說話,想了想喚了聲:“爹。”然後果然聽到了居老爹的一聲應。

 

  居沐兒抿了抿嘴,道:“爹爹先去忙吧,一會女兒說完了話再叫你。”

 

  居老爹心不甘情不願,看了看丁妍香,又看看自家女兒,終於還是答應了,但他又道:“我就在院子裡曬曬太陽。”

 

  居沐兒微笑應了好,居老爹這才慢騰騰的走了出去。

 

  待聽得居老爹的走到門外,房門一關,居沐兒便問了:“不知雲夫人今日來此,是為何事?”

 

  丁妍香看了居沐兒好幾眼,柔聲問:“聽說之前居姑娘身子不太好,如今可是康健了?”

 

  “已是無礙,謝夫人關心。”

 

  丁妍香又道:“居姑娘母親走得早,全是靠居老伯一手照料吧?”

 

  “是。”居沐兒不明其意,便有一答一。

 

  “居老伯又要經營酒鋪,又要照顧你,想來過得也不容易。”

 

  “我眼睛不便,確是拖累爹爹了。”

 

  丁妍香安靜了片刻,又問了些生活起居的事,她語調溫柔,甚是親切,但居沐兒卻是應對得越來越小心。

 

  雲青賢向她表露過心跡,她拒絕了,而後他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但每次來都溫聲軟語,心中之情溢於言表,分明是還未心死。居沐兒心裡苦惱,但卻沒辦法斷了他的念。如今外邊傳言甚是難聽,這雲夫人過來,定不會是表面上這般只對她的生活起居關切。

 

  果然丁妍香說了些不太緊要的問候話,終於轉入了正題。“居姑娘,我冒昧問一句,我家相公是與你提過喜愛之情,意欲相娶之念吧?”

 

  居沐兒在心裡把話想了一遍,這才答了:“我不過是布衣盲女,高攀不上雲大人,還請夫人放心。”

 

  丁妍香的聲音還是很溫柔,她問:“是高攀不上,還是不甘做妾?”

 

 

  9遭逼迫盲女心憂

 

  居沐兒在心裡歎氣,果然是夫婦倆啊,問了同樣的問題。

 

  可無論是高攀不上還是不甘做妾,重點都是她不會嫁啊,為什麼他們不明白?

 

  “夫人,我保證,絕不會嫁給雲大人,這樣夫人是否滿意。”

 

  “不。”丁妍香的聲音柔且輕,但答得很堅定。

 

  居沐兒心頭一緊,乾脆直截了當問了:“那夫人如何才能安心?”

 

  丁妍香歎氣,道:“沐兒姑娘,之前我妹妹無禮,找了人騷擾過姑娘,是她太不懂事,我已經教訓過她了。之後再不會如此,請姑娘放心。”

 

  這話與嫁不嫁給雲青賢八杆子打不著,居沐兒弄不明白丁妍香的意思,於是閉口不語。

 

  丁妍香又道:“我這人,其實是極好說話的,若不是真是讓我受不了,我也不會如何。相公對姑娘心心念念,這我知道,原本他的事,我本不該多嘴,更不該插手,但我眼見他鬱結不喜,我也十分難過。所以思前想後,我才來找姑娘。”

 

  居沐兒依然沒有說話,丁妍香是想告訴她,她對夫君青賢情深意重嗎?可自己已經保證絕不會擠身進他們夫妻之間,她還想如何?

 

  居沐兒有些害怕,她下意識的握緊了她的竹杖。

 

  丁妍香停了一會,接著往下說:“我家相公溫柔體貼,衣食住行對我極是照顧,對下人也和顏悅色,絕不胡亂打罵。居姑娘你說,這樣的良配,不好尋吧?”

 

  居沐兒輕聲道:“那是夫人好福氣。”

 

  丁妍香笑笑,忽然問:“沐兒姑娘何時開始習琴的?”

 

  “三歲。”居沐兒答了。

 

  丁妍香點點頭:“我也是三歲。可是我的琴便彈得不如姑娘。”

 

  居沐兒小心答:“夫人過謙了。”

 

  丁妍香又是一笑:“這是實話。夫君最是喜琴,我陪夫君彈琴,他每次都要誇讚你的琴藝。”

 

  居沐兒的心沉沉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丁妍香笑笑,她探過身來握了握居沐兒的手。她的手冰涼,嚇得居沐兒打了個寒顫。

 

  丁妍香道:“居姑娘,我並非不能容人的怨婦。”

 

  居沐兒的心呯呯直跳,丁妍香冰冷的手指透著股陰鬱,這讓居沐兒覺得極不舒服。

 

  丁妍香接下去的話更是把她嚇了一大跳,她說:“沐兒姑娘,我希望你能嫁入雲府,與我作伴,雖是妾名,但吃穿用度各項禮遇都會與我一般,你絕不會有半點委屈,你看如何?”

 

  居沐兒僵住,她來此,竟然是勸自己與她共用夫君嗎?

 

  居沐兒覺得後脊樑開始冒冷汗,她想了又想,生怕出錯不敢多言,好半天才答:“夫人,沐兒確實是高攀不上。”

 

  丁妍香盯著她的臉看了半天,忽又笑了:“看來沐兒姑娘不是不甘為妾,倒像是真心不願嫁給相公。

 

  居沐兒舒了口氣,覺得剛才是被試探了,她趕緊認真答:“確實是如此。夫人,沐兒句句屬實,夫人大可安心。”

 

  可她萬沒料到,丁妍香居然說:“我說的也是真心,沐兒姑娘,我夫君既是傾心于你,我若不能達成他所願,又如何能算得上是好妻子?”

 

  居沐兒剛剛落下的心猛地又提了起來,她聽得丁妍香的聲音越發的溫柔:“沐兒姑娘,請你務必,一定,要嫁進我們雲府來。”

 

  居沐兒握緊竹杖,好半天終於還是答:“承夫人抬舉,但沐兒高攀不上。”

 

  她說了這話,沒有聽到丁妍香的回音,心裡頭更是忐忑。她看不到丁妍香的表情,看不到她的眼睛,她只能聽到她的聲音,所有的判斷只能靠聲音。

 

  丁妍香的聲音很溫柔,應該說太溫柔,溫柔得沒有一絲感情。

 

  這讓居沐兒很害怕,她不敢相信這雲夫人是真心想讓她嫁進雲家,或者她被雲青賢逼迫了,或者她自己違了心想向雲青賢證明自己是賢妻。

 

  無論如何,居沐兒不相信這個女人願意與別人共用丈夫。

 

  丁妍香又說話了:“請姑娘不要拒絕。我家相公對姑娘真心喜愛,我也一定會將姑娘當成自己的親姐妹對待。姑娘嫁了來,居老爹可以卸下肩上重擔,安安穩穩再討個續弦安度晚年。姑娘也有三五下人悉心照料,衣食無憂,相公體貼,我亦明理,姑娘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居沐兒緊咬牙關,想了又想,小心答:“我當日知曉雙眼已盲,今生再不能視物時,便下了決心,此生定不嫁人,孤老便好。”

 

  “姑娘這是說的賭氣話。”丁妍香又用她那冰冷的手握住了居沐兒握緊竹杖的手。“雙眼不便,更該有人照顧,嫁到我們雲府來,姑娘便萬事無憂了。”

 

  “夫人美意我心領,但我確已下了決心……”

 

  這次她話未說完便被丁妍香截了:“決心是可以變的。”她這句話說的有些硬,仿若溫柔的面具裂了個口子。雖然語氣變化甚是細微,但居沐兒還是感覺到了。

 

  居沐兒沒說話,她努力想著該怎麼應對。丁妍香卻是又說了:“沐兒姑娘,你好好想想,你眼睛不方便,平日裡沒人照顧這日子不好過且不說,若是出門辦個事散個心,遇到什麼宵小惡徒,你可怎麼辦?居老伯年紀也大了,又要照顧你又要做買賣養家,你總得替他想想,萬一勞累過度出了什麼意外,你也一定不願如此,對不對?”

 

  居沐兒聽得丁妍香的一字一句,覺得自己的手指也變涼了。

 

  她聽懂了。

 

  “是雲大人的意思嗎?”

 

  “相公並不知我今日來此,他也並不知道我會來勸你。你知道的,他做事最是一板一眼,怎麼會想到讓我來勸?他那日與我說了此事,他答應我,若我不應允,他便不會再娶。他對我如此,我卻不忍讓他傷心。所以,今日我才會來此。你若是答應嫁過來,他一定會很歡喜,他歡喜了我便高興。沐兒姑娘,我夫君是刑部侍郎,我爹爹是刑部尚書,再有我外公、舅舅、叔叔、伯伯,全是朝中重臣。有我為你撐腰,定然不會有任何人敢動你和你爹一根汗毛,你家的酒鋪子也能安穩營生。你看,這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吧?”

 

  居沐兒閉上了眼,試圖讓自己放鬆下來。她必須好好想想,她該怎麼辦?

 

  一個雲青賢已是難應付,現在又來了一個柔聲細氣說著狠話威脅的原配夫人……

 

  居沐兒有些捉摸不透這丁妍香的真實想法,深愛著丈夫卻要求別的女人嫁進來共侍一夫,于居沐兒來說,有這種心思的女人比求婚被拒的男人更可怕。

 

  丁妍香看居沐兒久久不語,臉色發白,不由一笑,覺得自己“說服”她了。

 

  她不容居沐兒多想,又柔聲說道:“沐兒姑娘一定會知事情輕重,嫁到我們雲府來,是姑娘的福氣。我回去後,便會著手準備,待年後開春,挑個日子,便遣人來辦禮書事宜。”

 

  居沐兒心裡“咯噔”一下,這雲夫人就這樣打算強認了她允了?

 

  “夫人……”居沐兒剛喚了一聲,就被丁妍香打斷了。“事情便這般定了。沐兒姑娘便在家裡安心等待便是。”她說罷,竟起身喚丫環,就此打算走了。

 

  居沐兒“噔”的站了起來,大聲道:“夫人,我不會嫁的。”

 

  “是嗎?”丁妍香笑笑,看著丫環隨從推門進來,後面還跟著居勝。她不理居沐兒,徑直對居勝道:“居老伯,最近天氣冷了,還得多加衣,可別病了。沐兒就你這麼個爹,要好好保重。”

 

  居勝不明所以,他站在院子裡,聽不到這兩人聊了些什麼,沒想到一進來卻是人家柔聲問候,他趕緊客氣應了。又轉頭看了看女兒,卻是瞧不出什麼來。

 

  丁妍香也看了看居沐兒,對她的表情和沉默感到滿意。她柔聲告辭,帶著下人們走了。

 

  待她離開,居勝忙問女兒發生了何事。居沐兒推說沒什麼,只是外間傳言難聽,她過來瞧瞧而已。居勝半信半疑。

 

  此後三天,居沐兒將自己關在琴室,不停撫琴。居勝開始憂心,當初女兒從琴聖師伯音的行刑會回來,也是這般瘋魔地撫琴,之後便發生了一連串的禍事。如今女兒這般,是不是又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第五日中午,仙音琴行的一位夥伴匆匆跑來尋居沐兒,說鋪子裡接了個大買賣,要制一批琴賣到外城去,因年關將近,運貨的馬車不好訂,只能明天一早送出去。但這次訂的琴太多,鋪子裡不夠人手調音測琴。掌櫃的著急,來請居沐兒幫忙。

 

  那琴行是居沐兒一家子都相熟的,她也經常去鋪子裡幫忙,此時一聽如此著急,便一口答應了。

 

  居老爹不放心,跟著女兒一起上了琴行的馬車,到了那,女兒幹活,他便在一旁照看,給她遞個水什麼的。

 

  這活一干便是半日,琴鋪老闆程殷給請來的幫手們都布了飯,居老爹照顧著女兒吃了。

 

  飯畢,程殷來求居老爹,希望居沐兒今晚也能在此幫忙,務必把這批琴都趕出來。工錢他出三倍,若需要在這城裡住下,房費他也包了。

 

  居老爹看這老熟人有急,哪裡有不答應的道理。他跟居沐兒招呼了一聲,便去離琴行最近的福運來客棧訂了兩間房,打算今夜裡忙完便跟女兒在那住下。

 

  可沒想到,剛回到琴行,卻又有鄰里匆匆過來報信,說是酒鋪的兩個夥計晚飯時吃了什麼不乾淨的,上吐下瀉,險些沒了半條命。已請了大夫過去瞧了,但看他倆病得實在重,家裡也沒個人,於是便趕過來通知居老爹。

 

  居勝一聽,那個著急,那兩個夥計跟了他多年,吃住全在一起,早跟家人是一樣的,得此急病,自然是把居勝嚇到了。

 

  居沐兒一聽,便讓居勝快回去。程殷也道讓他安心,他會好好照看居沐兒,等忙了他會派人送她去客棧。

 

  程殷是看著居沐兒長大的,居勝自然對他是信得過。於是跟居沐兒交代好了,又跟程殷說了別把他女兒累著,這才急匆匆趕回家去了。

 

  居沐兒這一忙直忙到了深夜,她身體不好,向來早睡。這事程殷自是知曉。所以雖然琴行的活還沒有完,但程殷還是讓她去客棧休息了。說是剩下的他們今夜裡一定能忙完。

 

  居沐兒也知自己身子熬不住,聽了這話也應了。於是琴行的一個小夥計將居沐兒送到了客棧。

 

  福運來客棧離仙音琴行只隔了一條街。此時夜已深,客棧大堂裡沒什麼人,打著哈欠的小二哥領著琴行的夥計和居沐兒到了後院二樓的客房。夥計進了房裡,左右看了,告訴居沐兒各項擺設的位置,又領了她摸了一摸,最後確認安排妥當,便告辭離開。

 

  居沐兒關好房門,把房裡的各項物件又都摸了確認一遍,然後坐下打算給自己倒杯水喝。

 

  水壺裡的水是涼透的,夜深寒冷,居沐兒想喝些熱水,她開了門欲喚小二,又一想深更半夜的,出聲擾了其他人休息不好。於是她拿了竹杖,打算自己下樓到大堂去討水喝。

 

  二樓走廊裡的燈籠是滅的,廊上黑漆漆的沒有一絲亮光。居沐兒的眼睛雖盲,但還有著微弱光感,黑暗對她來說不是問題,可她還是打算一會見了小二跟他說一聲,畢竟其他客人走動,還是有光亮方便些。

 

  她一邊想著這事一邊慢騰騰的走著,冷不丁旁邊一個房門被打開,一個男子驚慌的叫了半聲“救”字便被堵住了嘴。

 

  居沐兒下意識的往聲音的方向轉了頭,她當然什麼都看不見,但她聽到了被捂著嘴掙扎喘息的聲響,這聲響很快也消失了。

 

  居沐兒心裡一驚,她的反應很快,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喊“救命”。可她只“喊”出一聲“救”字,就被人一把扯了頭髮。她還沒來得及痛叫,便撞進身後那人的懷裡,同時間一個大掌捂住了她的嘴。

 

  居沐兒拼死掙扎,她反手抓那人的衣服,又用竹杖用力往後戳,身後那人被戳中,悶哼了一聲,忍著痛飛快地將居沐兒拖進了房裡。

 

  居沐兒聞到了血腥味,她很害怕,她被那人緊緊捂著嘴鉗制在懷裡,她聽到了關門的聲音。然後一陣天旋地轉,身上一痛,她已被狠狠甩在了地上。

 

  居沐兒什麼也顧不上,嘴一旦能說話,她趕緊道:“我是瞎子,我什麼都看不見,我不知道你是誰,別殺我。”

 

  她不知道對方在做什麼,她不知道剛才想喊“救命”的那人是傷是死,但她知道,這個兇手一定是把她當成了目擊者,身為目擊者,最後的下場恐怕是難逃一死。

 

  所以她第一時間表明自己是瞎的,她希望這個兇手還能有一點點的慈悲心。

 

  她感覺到有呼吸離她的臉很近,她想這一定是那人在觀察她是否真是瞎的。她撐著地往後挪,抖著聲音又說:“別殺我,我真的什麼都看不到。我拿著竹杖,我是瞎子。”

 

  那人沒有動靜,居沐兒想也許他是在猶豫,可下一刻,她聽到“忽”的一聲,她頭上一陣巨痛。

 

  她失去了意識。

 

  

 

  10命案起冤禍上身

 

  這日龍二很頭疼。

 

  因為余嬤嬤居然得閒找他聊天了。

 

  當然,這年前忙亂,余嬤嬤是知曉不該多打擾爺的正事,她只是過來問問,上次給爺看的那些仕女圖,爺看了沒?

 

  龍二一時想不起那一大筐卷軸圖他讓李柯給扔到哪裡去了,於是含糊答了一聲“嗯”。

 

  余嬤嬤趕緊接著問:“可有合眼緣中意的?”要知道過年這段,最是好去拜會打點的日子,若是二爺有合意的姑娘,她也好準備些禮,與對方家裡管事來往來往,打聽打聽。也好讓媒婆子上門說道說道去。

 

  龍二自然是答沒有。

 

  余嬤嬤便問:“那二爺是喜歡何等佳人?”

 

  要說這擇妻的標準,余嬤嬤問過龍二不下十次,每次龍二都含糊過去,能想的藉口條件都說過了,所以余嬤嬤選人越選越精。龍二明白這條件一事得好好斟酌該如何說,不然一個不慎,被余嬤嬤抓住了話柄,塞個姑娘過來,那可就不好辦了。

 

  龍二左思右想,要說賢良,余嬤嬤定能說出好幾位來;要說性子好的,也定是不缺;要說才情,余嬤嬤左挑右選,肯定個個不差;那說相貌,嗯,若不是美貌的,嬤嬤也不能如此信心滿滿。

 

  龍二苦惱,唉,過去說的條件這次怕是都得被余嬤嬤駁了回來吧?

 

  龍二沒了法,轉頭再想,他看著窗外幾棵翠竹,忽然道:“嬤嬤啊,你為了我忙碌張羅,確是辛苦了,不過呢,我若娶妻,定是要娶個特別的女子。”

 

  “特別?”余嬤嬤一愣:“二爺說的特別,指何意?特別美貌,特別賢良,特別有才情……”

 

  龍二一抬手,截了她的話,道:“嬤嬤,我說的特別,就是特別到會讓人不在意她的容貌,她的性子,她的才情的那種特別。”

 

  余嬤嬤呆了又呆,話說得這般繞,那這個特別,究竟是怎生個特別?

 

  再說了,怎的聽得這樣的女子,除了特別再無長處?而且,特別能算是長處嗎?

 

  余嬤嬤糊塗了,這究竟是何意?

 

  看余嬤嬤那鬧不明白的模樣,龍二微笑,更是加重了語氣:“我龍二,定是要娶個非常,非常特別的女子。”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特別是什麼樣的,反正能把余嬤嬤打發了,便是好的。

 

  余嬤嬤確實是想不到有哪家姑娘是這類“特別”的,她打算找京城裡最有名氣的媒婆子打聽打聽,為了對死去的老爺夫人能有交代,她一定要找到個讓二爺歡喜的姑娘來。

 

  龍二又順利混過去一次,心裡高興。可這好心情沒能維持過一日。

 

  夜裡亥時將過,龍二正準備離開書樓回寢院休息,一屬下急急來報,說是龍府盛隆茶莊的呂掌櫃在西右街福運來客棧處被捕,罪名是殺害祥富茶莊的老闆朱富。因是命案現場當場被逮,現如今已被押至府衙。

 

  人命關天,又有目擊證人,府尹已拍案開堂,要即時審訊。

 

  龍二一聽,忙喚備馬。近年來他打算擴大茶葉營生,而那朱富的祥富茶莊小有虧空,但底子很好。龍二看中,想買進做龍氏產業。

 

  此事便是由呂掌櫃去辦,這些日子呂掌櫃回報來的消息,是這朱富猶豫再三,但他有把握不多日便能成事,可沒想到如今卻是傳來他將朱富殺死的消息。

 

  龍二調遣安排,一是派人去了府衙打點探聽,看看事態如何。二是遣了人去呂掌櫃家裡報信,安頓好呂家上下。三是命人去查那死者朱富相關聯人與事。

 

  囑咐好了,龍二自己上馬急馳,帶了人先去了那福運來客棧查看。

 

  要說這呂掌櫃殺人,龍二不信。

 

  龍二識人有眼,呂掌櫃做得好文章,辯得好茶品,最不似生意人,但龍二瞧准了他的為人稟性,便讓他主掌這龍家茶業營生。

 

  呂掌櫃跟了龍二多年,最是心慈念善,平素裡吃齋信佛,待人寬厚。這品茶講個雅意,買賣論個信字,呂掌櫃兩者兼而有之。加上龍二巧思推助,坊間布話相傳,於是富賈權貴裡有了議論,好茶雖非龍氏茶莊獨有,但在呂掌櫃這買茶非但絕無以次充好的勾當,而且最是有雅有品有面子。

 

  於是呂掌櫃的茶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可他卻仍沒半點驕縱之氣,反而越發兢兢業業,認真做事。這讓龍二更是欣賞。

 

  如今說他殺了人,龍二第一個念頭便是這事有蹊蹺。

 

  話說龍二很快便趕到了福運來客棧,此刻客棧門口零星聚了些人,想是出了命案,眾人被驚醒,小聚一處竊竊私語。

 

  龍二使個眼色,手下人立時會意過去探聽。而龍二拍馬向前,由街頭行至街尾,將左右看了個清楚。又繞著福運來客棧看了一圈,周圍此刻有什麼人,什麼狀況,他都默默記在心裡。

 

  那客棧裡雖是命案現場,但裡頭人多,也不怕還有什麼變故,但是週邊卻是最容易疏漏之所。所以龍二自己先繞一圈,看仔細了,這才進了那福運來客棧。

 

  此時西右街上、客棧裡頭都有衙役手提燈籠守著,出事的後院二樓客房已被數個衙役守得嚴實,捕快在屋裡搜查尋證。

 

  龍二仔細看過,又等得手下打探了一圈問了大概回來報了,說是府尹邱若明大人之前已然親自來了現場勘察,如今已帶著屍首和疑犯及相關人員回了府衙。

 

  龍二點頭,交代了幾句便把手下留在這繼續探查,他自己出了客棧,上馬趕往府衙。

 

  此時雖已夜深,但府衙之內燈火通明。

 

  李柯早一步到,將事情打聽了一二,見龍二來了,迎上去小聲快速地稟報:“朱老闆在福運來客棧二樓天字六號房遇難,現場還有位女子受傷,不醒人事。呂掌櫃被人發現時,一身染血,正手持匕首,探那女子鼻息。”龍二點頭,不動聲色,只向衙衛一擺手。

 

  衙衛是識得這大名鼎鼎的龍二爺,早有人進去報了,很快便出來領了龍二進衙堂。

 

  大堂之上衙役站成兩排,整整齊齊。府尹邱若明高坐衙堂,目光炯炯,頗有幾分威嚴。見了龍二來,起身拱手施禮,喚了手下人:“看座”。

 

  龍二沖邱若明一抱拳:“謝大人。”而後老實不客氣的坐下了。

 

  這邱若明也明白龍二來此所為何事,於是醜話說在前頭:“龍二爺,今夜裡福運來客棧發生命案,祥富茶莊當家的朱富被人殺害,這呂思賢可是被人當場在案發現場擒獲的,人命關天,本官定是要嚴查不怠,為死者申冤。”

 

  龍二一拱手:“大人剛正不阿,明查秋毫,定是能將真凶伏法。呂思賢雖是我家茶莊掌櫃,但他若是行惡,龍某也絕不偏袒,可如若其中另有緣由,龍某也定將傾盡全力助大人找出真凶。”

 

  一席話說得邱若明抿緊了嘴,作不得答。這龍二爺是出了名的小氣兼護短,這話裡頭分明意有所指,透著壓力。

 

  呂思賢是當場被捕的,捕快也查到了他與死者朱富近來往來頻頻,事由便是龍府要買下這朱富的鋪子。而朱富是遲遲未答應,如此推斷作案動機可是相當充分。可此時案子還沒開審,邱若明心中雖是已有幾分認定,但也得憑理憑證方能定罪。

 

  如今龍二在一旁盯著開堂審案,邱若明心裡明白,他這案必然是得審得小心再小心,除了要讓兇手伏法,還得讓一干人等心服口服,斷不能出什麼差錯讓這龍二拿了話柄。

 

  此時一衙役匆匆忙進來與邱若明耳語,龍二趁這會打量著衙堂內的各色人。

 

  呂思賢跪在堂下,身染鮮血,臉色發白,但看向龍二的眼神毫無閃躲,似心懷坦蕩:“二爺,朱老闆不是我殺的,我絕無行惡之事。”

 

  龍二沖他微微點頭,表示自己不會撤手不管,他嘴裡說道:“稍安勿躁,邱大人公正廉明,你既是清白,大人一定會查明真相,還你公道。”

 

  一個大帽子扣下來,邱若明在一旁聽得嘴角一抿。他囑咐了衙役幾句,那衙役領命而去。

 

  龍二看向呂思賢的身後,那裡站著四名男子,龍二眼光一一從他們身上掃過,李柯低聲在龍二耳旁說:“那個藍衫胖子和青衣老者,都是朱掌櫃的夥計,一個叫阿福,一個叫江英,那個瘦高個,是福運來客棧裡的住戶,叫梁平,他身後穿著夥計衣衫的是客棧小二山子,是他們倆第一個看到呂掌櫃的。”

 

  這時,兩位衙役和仵作抬上來一具屍體,遮屍布一揭,正是朱富。

 

  仵作把驗屍記錄呈報,大聲道:“稟大人,死者朱富死因查明,乃匕首利器刺傷致死,兇手連刺兩刀,均從背後刺入,一刀在腰部,一刀在左後胸。”

 

  仵作正說著,衙役領進來一名婦人,她一進來便撲倒在朱富的屍體旁嚎啕大哭,連呼:“相公,相公啊,你死得好慘啊……”

 

  邱若明一拍堂木,大聲問:“來者可是朱陳氏?”

 

  那朱富的遺孀泣著應了,邱若明道:“你且立到一旁,待本官查明真相,還你相公一個公道。”

 

  朱陳氏哭嚎不止,抹著淚,連磕三個響頭,被衙役扶到了一旁。

 

  這時一位衙役捧上一把匕首:“大人,這是命案現場搜到的,其時正握在呂思賢的手裡,仵作已查明,正是殺人兇器。”

 

  邱若明拿起匕首仔細端詳,點點頭,他開始問話:“呂思賢,你可認罪?”

 

  呂思賢叩首:“大人,小的沒有殺人,小的冤枉啊。”

 

  “那你深更半夜,身處客棧,手持匕首,一身染血,你又做何解釋?”

 

  “大人,小的今日中午確實與朱老闆在西右街的達升酒樓會面,但下午未時剛過我們就各自回府去了。夜裡,我正焚香念經,朱老闆的夥計來我這尋人,說是他們東家出來見我後一直未歸,我便將我們今日的行蹤都說了,並說與他們分頭尋人。”

 

  他說到這,回頭看了一眼阿福和江英,那兩人點點頭,連道確是如此。

 

  呂思賢接著說:“我去了幾個朱老闆說過他常去的地方,都沒有見到他。後一想又去了我們今日喝酒的達升酒樓,那的小二說,傍晚時還見過朱老闆,他還招呼朱老闆要不要再進來喝一杯,可朱老闆似乎心情不好,理都沒理他,只埋頭往前走。那小二看到前面福運來客棧的小二攔下了朱老闆招徠生意,那朱老闆停了停竟然真進去了。升達酒樓的小二失了這買賣,心裡不痛快,所以一直記著。我聽罷,便去福運來客棧尋人。進去之後,小二趴在桌子那睡覺,見得我問,連打著哈欠說知道,那朱老闆住在後院客房二樓天字六號房。他坐著不起,我便自己去後院客房。”

 

  邱若明問:“可是身後這位小二哥?”

 

  呂思賢回身看了,搖頭:“不是這位,那位年紀更大一些。”

 

  那小二山子趕忙說了:“今日裡前堂就得小的與大虎當值,他說的應該是大虎。之前小的因這位客官來找……”他指了指身邊的梁平,繼續說:“這客官說是肚子餓了,想尋些吃食,又說二樓的廊道裡燈籠滅了,小的探頭看一眼,確是如此。便帶著他先到了廚房那拿了些饅頭和小菜,然後又去雜物房那拿個好燈籠點上了。等我們回轉上了那二樓,路過天字六號房,就正好看到有兩個人躺在地上,地上全是血,而他拿著匕首,正探著倒地的那位女子的鼻息。”

 

  呂思賢磕頭道:“大人明查,小的自己上了那二樓,就見天字六號房的房門開著,朱老闆和居姑娘躺在地上,身下全是血,我心裡一驚,趕緊過去探了鼻息,那朱老闆已然斷氣,而居姑娘手裡握著一把匕首,不醒人事,我下意識拿了匕首察看,又探她鼻息,她還有氣在,我正想喚人,這二位就過來了。”

 

  呂思賢指了指山子和梁平:“我還未及反應,他們便喊了起來,於是大家都把我當了凶嫌,帶到了此處。”

 

  龍二聽得“居姑娘”三字,心裡咯噔一下,不會是他認得的那個居姑娘吧?

 

  邱若明問道:“你是說,那匕首原本是在那姑娘手中?”

 

  “是的。”呂思賢說了,又趕緊補充:“居姑娘我是認得的,她身子羸弱,又不會武,雙目不能視物,斷不可能殺人。我也未曾聽說她與朱老闆相識。”

 

  龍二聽到此處,已然確定,那個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手握匕首的,定是居沐兒了。

 

  那個,總是喜歡惹惱他,讓他生氣的居沐兒。

 

 

  11審疑案盲女求親

 

  呂思賢繼續道:“只因這兩人都是小的認得的,加上居姑娘拿著匕首這事蹊蹺,小的才會下意識取了匕首察看,但小的絕沒有殺人,也不曾打傷居姑娘。”

 

  邱若明盯著他看了片刻,問堂下衙役:“那負傷暈倒的女子可曾醒來?若是無事,喚她上堂。”

 

  衙役領命出去。趁著這會工夫,邱若明又問了福運來客棧小二山子,那朱富住進客棧時是何情形,是否有訪客?

 

  山子答了:“朱老闆走過客棧門口,正是小的攬的生意,朱老闆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但也沒說什麼,進了店裡,只一個勁的喝酒,喝多了,還是小的扶他進的客房,侍候他睡下的。此後就再沒什麼動靜,也沒見有訪客找他。”

 

  邱若明聽罷點點頭,又問了朱富手下的阿福和江英,平日裡東家是否與人有甚仇怨?那兩人皆說朱富為人老實,平素與人無怨無仇,與娘子朱陳氏感情篤厚,未見過他們爭執。這段日子只有賣不賣茶鋪子一事讓朱富煩心,旁的事倒沒聽他念叨過。

 

  朱陳氏在一旁一個勁的抹眼淚,哭訴著她家相公是如何為人忠厚,茶鋪子就是他家的命根,相公定是不願賣,這才與呂思賢起了爭執,被他下了毒手。她哭著喊著,又跪了地求邱若明為其做主。

 

  正鬧著,一名衙婦扶著居沐兒進來了。

 

  居沐兒身上厚布衣染了血,頭上有傷,包紮的布巾子也浸著血跡。龍二禁不住仔細看她,她是不是更瘦了些?那臉色真是白得可憐。她皺著眉頭,整個人沒了精神,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龍二看她這般,竟然覺得心裡老大不舒坦。

 

  居沐兒拿著竹杖,扶著衙婦的腕小心的邁步進來。之前衙婦已然把狀況與她說了,居沐兒明白現下是個什麼情形。她進了來,沖著前面施個禮,然後站好了不動,等著話。

 

  邱若明大聲問:“來者可是居沐兒?”

 

  居沐兒抬首,對著邱若明的方向又施了個禮:“回大人,正是民女。”她的聲音輕輕軟軟,聽上去有些無力。龍二有些恍神,想著好象很久沒聽到她說話了,還是她原本精神些的時候聲音好聽。

 

  “居沐兒,此乃衙堂之上,本官正在審理今夜裡福運來客棧朱富被殺一案,你且說說你為何會在命案現場?”邱若明沒有繞彎子,直截了當的問了居沐兒。

 

  居沐兒把琴行找她幫忙,活多幹不完回不了家,於是訂了客棧打算在那住一晚的事都說了。

 

  邱若明聽了,招來一衙役,讓他去傳仙音琴行的人過來問話,看居沐兒所言是否屬實。

 

  衙役領命走了。邱若明又問居沐兒是否認識朱富?居沐兒答不識。他又問她是否認得呂思賢,這次居沐兒點頭說認得。

 

  邱若明略一沉吟,又問了:“居沐兒,呂思賢是案發後第一個發現你的人,他說你手上拿著匕首,暈倒在朱富的身旁,你且說說,你若是不識朱富,為何會進到他房內?你手持的匕首,正是令朱富斃命的兇器,這你又該做何解釋?”

 

  居沐兒驚訝的張大了嘴:“我,我拿著匕首?”

 

  “正是如此。”

 

  居沐兒搖搖頭,皺眉咬著唇思索起來。她不說話,惹得邱若明一拍驚堂木,喝道:“居沐兒,答本官的問題!”

 

  龍二皺起眉頭,看著居沐兒困惑又驚慌的臉,很不滿邱若明的語氣。不就是晚答了你一會嘛,至於大吼大叫的,一點耐心都沒有,還審什麼案?

 

  居沐兒被邱若明一喝,嚇了一跳,她張了嘴正待說話,邱若明已然搶先又喝:“定是你眼盲認錯了房門,誤入了朱富的房內,朱富醉酒不辯來人,舉止輕浮,你慌亂之下,便與他纏鬥起來,你用匕首將他刺成重傷,而他拼了最後一口氣用桌上茶壺將你擊暈。”

 

  居沐兒驚得用力搖頭,這編的是哪一出?

 

  可這一旁的朱陳氏已然將邱若明的推測聽了進去,居沐兒剛大聲道了句:“大人,兇手另有其人。”話還沒說完,那朱陳氏已然激動的撲過去將居沐兒推倒在地撕打起來:“一定是你這個賤人,原來是你殺了我相公。”

 

  居沐兒完全沒有招架之力,一轉眼就被打了好幾拳。龍二大怒,手一指,李柯已箭一般的躍過去,將那朱陳氏提了起來,龍二大喝一聲:“撒什麼潑,也不看看地方!”

 

  邱若明沒好氣看了他一眼,這話不是他這府尹大人該說的話嗎?龍二很不客氣的回視他一眼。

 

  他知道邱若明是有心試探,看看居沐兒是否真是手無縛雞之力。可試探一下便好,他老半天不讓衙役把那潑婦拉開是要怎地?

 

  這麼欺負一個盲眼弱女子,他這為人父母官的好意思?

 

  此時衙婦已將居沐兒扶了起來,並替她理了理儀容,居沐兒道:“大人,兇手另有其人。民女原是想去前堂找小二討些熱水喝,路過那天字六號房,聽得開門聲和一聲男人的驚叫,他只喊了個‘救’字便被人捂了嘴拖了進去,民女當時下意識朝那邊轉了頭,那兇手便認為民女看見了什麼,就將民女也抓了進去,民女求他饒命,道明自己眼盲,識不得他,之後他便將民女打暈了。再後來發生了什麼,民女確是不知了。”

 

  邱若明點了點頭,斂眉深思,其實他並不認為兇手是居沐兒。

 

  雖然雙方纏鬥,一方中了兩刀後拼命將另一方擊倒,而自己最後也失血過多而亡這樣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朱富身形高大,肌肉結實,要讓居沐兒連刺兩刀,刀刀入骨,這不太可能。

 

  而且一刀在腰,一刀後胸,以居沐兒的身高,刺腰部那刀得順著握刀柄,而刺後胸背的那刀,則得反手握刀柄,這情急之下連刺兩刀,不可能還有時機讓她換手。

 

  這兇手,顯然也是個身形高大的男性。

 

  “呂思賢。”邱若雲一聲喝。

 

  “小人在。”

 

  “適才你可看見,那居沐兒並無殺朱富之力。”

 

  “大人,雖然小人發現居姑娘時,她手上握著匕首,但小人並不認為居姑娘是兇手。適才小人說過了,朱老闆和居姑娘小人都是認得的,就是因為覺得事有蹊蹺,所以才會拿了匕首查看。不料被人看到,小人才會被誤認為是凶嫌。”

 

  邱若明哼道:“那你剛才可曾聽清楚了,朱富的夥計和家人都道,你欲替東家買下朱富的茶鋪,而朱富一直不願賣。你今日約他,是談此買賣不是?”

 

  “確是。”

 

  “你多次相商,買賣談不下來,心裡自是積怨難安。這日夜裡尋見了朱富,想起白日裡買賣談的不順遂,他酒醉失控,與你言語不合,你急怒之下將他殺害,又巧居沐兒經過,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將她打暈,欲栽贓於她,若是定了她有罪,你便能脫身,若是本官明察,看出殺人並非她所為,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安排好一切,本想裝成發現現場第一人,怎料這時忽然有人出現,目睹一切,你功虧一簣,被當場緝捕,是也不是?”

 

  邱若明一邊說著這話,一邊悄悄打量著眾人的眼色。朱富的兩個夥計一臉悲憤,朱陳氏一直在掩面低泣,住戶和客棧小二神色如常。而端坐一旁的龍二爺只認真看著眾人神情,面上無波。

 

  邱若明這番話驚得呂思賢連連磕頭:“不是的,大人,事實並非如此。白日裡朱老闆已經答應將鋪子賣給龍府了,我們是將買賣條件談定這才分的手。”

 

  呂思賢這話一出,朱富的兩個夥計和朱陳氏都大驚失色,連聲嚷嚷這不可能。

 

  邱若明與他們確認朱富是否有說願意賣鋪子,那三人皆是搖頭說朱富不願賣。邱若明又問龍二今日是否聽得呂思賢來報說買鋪子的事已談定?龍二搖頭,道這不是小買賣,呂掌櫃沒把所有細節都敲定了是不會來報他,否則被他三言兩語問倒了,便是呂掌櫃的不稱職。

 

  呂思賢這時趕緊道:“確是還有一事未定。朱老闆只說鋪裡還有兩個常年跟他的夥計,他將鋪子賣了,還得跟他倆說一聲,看他倆是願意跟著龍家幹活,還是願意拿銀子自己謀生路。他說明日給我消息,沒料到夜裡卻是發生了這等事。”

 

  邱若明問:“這事可有第三人知道?”

 

  呂思賢一愣,他是在等消息,所以沒有跟別人提起,那朱老闆那頭,如今堂上情形看,想是也無人知道此事。呂思賢心知無論人證物證,皆是對自己不利。他面若死灰,只得磕頭道:“大人明查,小的確實沒有殺人。”

 

  邱若明沉思,這案子雖然可以這樣推測,但還是有疑點。他有些抓不住頭緒,這堂下相關人等,除了呂思賢,個個看上去都是清白,沒有動機,沒有嫌疑,也都有相關人證證明。

 

  只有呂思賢嫌疑重大!

 

  可到底哪裡不對?

 

  “大人。”這時候龍二開口了:“龍某只說一樁事。”

 

  邱若明看向他,龍二直視過去,繼續說道:“要說到動機,呂掌櫃每年幫龍某名下茶莊賺的錢銀,能買下二十個祥富茶莊不止。那祥富茶莊于龍某不過是個添彩頭的事,龍某並未給呂掌櫃任何壓力要求他定要成事。如此說來,若是一個掌管著全京城最賺錢的多家茶鋪的掌櫃,稀罕一個小茶鋪稀罕到能一怒殺人,龍某倒是覺得這事真是稀奇。”

 

  邱若明抿緊嘴,心裡很不舒服。他正苦思,忽然外頭跑進一捕快,湊到他耳邊急急說了幾句,原來適才他們所說的那些行蹤往來,衙役都出去查了,琴行的、客棧的、酒樓的,還有各人家裡,都問了話。這捕快集了大家的消息,回來報予邱若明聽。

 

  堂下那些人所說的,還都是實話。

 

  只有呂思賢的話,沒人能夠證明。

 

  沒人能證明他不是兇手!

 

  這時居沐兒忽然道:“大人,民女可否與呂掌櫃說幾句話。”

 

  邱若明不知她何義,應了好。居沐兒伸出手臂,摸索著向呂思賢的方向走過去。衙婦急忙扶著她,為她引路。

 

  居沐兒走過去了,嘴裡喊了一聲:“呂掌櫃。”

 

  呂思賢急忙起身,伸手扶她一把,應了聲:“居姑娘。”居沐兒握住了他的手臂,站穩了。

 

  大家都盯著他倆看,不知道居沐兒想說些什麼。結果她卻是道:“我就是想跟呂掌櫃道聲謝,若不是你及時發現,也許我已傷重斃命。我相信呂掌櫃不是兇手。大人一定會明毫秋毫,呂掌櫃放心。”

 

  呂思賢苦著臉,人命大案,情勢對他如此不利,他哪能放心?身後朱富的夥計遺孀高聲罵,這讓他心裡更是難過。

 

  邱若明臉色也不好看,這盲眼姑娘怎地跟龍二爺一個德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扣個大帽子下來。他是個好官,哪裡需要他們這麼擠兌他才好好辦案?

 

  可眼下此案確是棘手,看來還得再細細查研方能定斷。

 

  這時居沐兒忽然又說:“大人,民女的頭受了傷,疼痛難安,案發時的有些事記不清了,但民女隱約覺得,是很重要的線索,望大人莫急結案,待民女細細想來再報大人。”

 

  邱若明皺眉頭,一個盲女還能看到什麼重大線索。他是不能指望她,但此時再審也未能得什麼進展,於是他交代囑咐了幾句,先將呂思賢收押入監,其餘人等各自返家,等待衙府再查再研。

 

  龍二此時也沒甚好辦法,他與呂思賢道他會為他安頓了家裡,讓他莫慌,定會找到證據證明他的清白。

 

  呂思賢被帶了下去,龍二讓李柯找人去牢裡打點,莫讓呂掌櫃在裡頭受了苦。李柯領命去了。

 

  龍二與邱若明客套了幾句,確認邱若明也覺得尚有疑點,但暫未有甚具體可說,於是龍二告辭。

 

  出了府衙,看到有一對中年男女正接居沐兒上馬車。那男子連聲道:“唉,唉,怎地這麼倒楣,幸好你無事。不然你是為我這琴行趕活計才住了那客棧,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如何與你爹爹交代?”

 

  居沐兒一臉倦容,細聲細氣應了幾聲,然後上了他們的馬車,走了。

 

  龍二轉身喚了身邊一個伶俐小廝,讓他跟著那車,看那二人將居沐兒接到哪裡去。若有事便快些回來報了。小廝應了,騎了馬跟了上去。

 

  龍二安排好了事,回到府裡,這已經是過了半夜。他這會倒是不想睡了,於是又去了書樓,一個人靜靜坐著,想著這案子的各項事,無論如何,他必須把呂掌櫃救出來。

 

  龍二這一坐坐到了天明。中間李柯進來將呂掌櫃入獄安置情形及居沐兒被接到琴行老闆程殷家裡安頓的事都報了。還有讓龍府的那些探子打探呂掌櫃一案的事也都安排妥當。

 

  龍二點點頭,他希望這些探子有用,一定還有什麼線索是他們能挖出來的。

 

  天剛明時,一名小廝忽然進來報,說府外大門處,居沐兒姑娘求見。

 

  龍二訝然,那丫頭頭上頂著傷不安份休息,亂跑什麼?他皺著眉應了,讓小廝領她去前廳。

 

  待龍二過去了,才發現居沐兒身邊還坐著個居老爹。兩邊說了幾句客套話,居沐兒忽道:“上次二爺跟我說的好琴我忽然很想看一看,趁著這次路過,就來打擾一下。”

 

  龍二一愣,他幾時跟她說過他有好琴?但一轉眼看居老爹一臉氣惱的樣子,他明白過來。她定是有事想私底下談,但又不想讓她爹知道。

 

  龍二忽然有了她的小把柄落在自己手上的歡喜,他笑笑:“那琴放在書樓,若是姑娘想看,還請移步。”

 

  居沐兒聽得他配合,松了口氣,忙道:“那爹爹你在此等我一會,我去摸一摸那琴馬上就回來。”

 

  居老爹見是在別人府裡,不好說啥,只嘟囔著有些不樂意,女兒受了傷不好好回家看大夫養著,跑來看什麼琴,他就不該答應她。

 

  龍二吩咐小僕給居老爹備茶點早飯,好好招呼,然後領著居沐兒走了。

 

  龍府很大,長廊花園石徑,七拐八彎的,居沐兒跟著龍二走得頗費勁,龍二看她已換過身乾淨衣服,頭上包紮的布巾子也是新紮的,但她的樣子卻比夜裡衙堂上看著更虛弱了。

 

  龍二沒由來的心裡來氣,乾脆就近找了間廂房與她坐下了。他喚來了小廝備熱茶上早點,然後開始說話。

 

  “你昨晚睡了嗎?怎地頂著張鬼一樣的臉到處跑。”

 

  居沐兒這會完全沒心思與他鬥嘴,只解釋:“今天城門一開我爹便來了,他知道了昨晚的事,要帶我回去休養。若我不找個由頭來見一面二爺,怕是這幾日都不好過來了。”

 

  “你想跟我說什麼?”小廝奉來了茶,給兩人都倒上了。龍二看著居沐兒凍得慘白的手,於是點了點桌子,敲出聲音來,說道:“茶在這,熱的。”

 

  居沐兒謝了,摸到了杯子捧著,沒說話。龍二又問了一次:“你來找我想說什麼?”

 

  居沐兒深吸呼一口氣,臉上現了尷尬與些許的難堪,龍二看著不由挑眉,她究竟要說什麼?

 

  “二爺。”居沐兒終於開口:“我有辦法證明呂掌櫃不是兇手,也能找到真凶。”

 

  “哦?”這事龍二非常感興趣,他等著居沐兒往下說,看看她有什麼辦法。

 

  “但是。”居沐兒話鋒一轉:“我想跟二爺交換一個條件。”

 

  又來這一招?

 

  龍二挑眉,心裡呯呯跳,有些又遇對手又有好玩的事的興奮感。他拿起杯子喝口熱茶,穩了穩心思,問了:“你想交換什麼條件?”

 

  居沐兒咬著唇好半天沒說話,龍二耐心等著,他喝完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接著喝。

 

  居沐兒又深呼吸了一口氣,終於說了:“我想讓二爺娶我。”

 

  “噗……”龍二急轉頭,一口茶噴到了地上。

 

  見鬼了,他剛才是不是聽到有人向他求親?

 

  

 

  12共敘話談婚論嫁

 

  龍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的“被”求親了?

 

  龍二自認見過的女子不少。各種相貌的,各類性子的,各式背景的,不同年紀的。

 

  其中對他表示有意的不少,有送禮的,有送詩的,有用眼神傳話的,有用肢體大膽表達的,有自己暗示的,有遣人轉達的……

 

  但是,在成親這一事上,還沒有誰這麼勇猛的直接跟他說:我想讓二爺娶我。

 

  龍二之前見識過最大膽的,也不過是遮遮掩掩拐彎抹角的問他為何不娶妻。哼,真真是無趣的很。

 

  可是現在這個不無趣了,這個很意外很震憾。其程度完全超出了龍二的想像和預料。什麼樣的女子才會直接對一個稱不上太熟的爺們說:你娶我吧。

 

  好吧,其實,龍二覺得,跟她感覺上還是挺熟的。

 

  但是,她說便說了,可她是頂著一臉倦容,憔悴得跟鬼一樣,頭上包著裹著藥浸著血的布巾子,穿著不太合身顯然是從別人那借來的衣服,不施粉黛,沒張羅髮式,然後抱著根破竹杖……就這般來跟他說的。

 

  真是,真是,他連想斥責她的心都沒有了。

 

  如此儀容不整,壓根就是沒有重視他。

 

  龍二瞪著那個求完親就咬著唇一臉忐忑的盲眼姑娘,心裡一哼,你也知道不安?還以為你膽子跟鐵甲石盾似的呢。

 

  他盯著她看,半晌清咳了兩聲,問:“為什麼?”

 

  “啊?”居沐兒愣愣的。

 

  龍二心裡很不痛快,求完親就傻了嗎?他微“哼”一聲,又問:“我為什麼要娶你?”

 

  “因為……”居沐兒有些支吾,而後似乎下定了決心,遂道:“你說呂掌櫃一年替你掙的錢夠買二十家茶鋪不止,而我十年怕也吃不下半家茶鋪的錢銀。二爺最是精打細算,一定能算明白,增加一個我,比損失一個呂掌櫃可是划算多了。”

 

  這個理由真是……

 

  如此藉口龍二隻覺似曾相識,這道理也是他常用的,可他絕不能落了下風,他會娶她才怪。於是他又問了:“你有多少嫁妝?”

 

  這回居沐兒冷靜從容,答得順溜:“我若是嫁過來,龍二爺一年至少能多掙二十家茶鋪的錢銀,十年就是二百家,二十年就是四百家。一家茶鋪值多少錢,二爺肯定比我清楚。我相信這嫁妝,絕不比任何一家大戶的少了。”

 

  龍二噎了一下,她可是拿著他的話頭了,總在不停提醒他少了呂掌櫃他得少掙多少。

 

  哼,他是這麼看重錢銀的人嗎?

 

  好吧,他是挺看重的,但他是那種為了錢銀就隨隨便便娶媳婦的人嗎?要是為財,當初願意送他半城財產只為嫁他的那個女城主,他不早娶了,還輪到現在這個瘦巴巴沒幾兩肉眼睛還不好使的盲女嗎?

 

  於是龍二又換了問題:“你能看帳本嗎?你會打算盤嗎?你有本事打理府裡大小事務嗎?”

 

  居沐兒抿緊嘴,心裡也有些不痛快了,她眼盲,他故意羞辱她嗎?“二爺一直未婚,原來是相中了府中帳房先生和管事先生嗎?”

 

  哎呦,頂嘴啊!

 

  龍二不怒反笑,他道:“你突然跑過來求我娶你,難道不該想幾個好理由來說服我嗎?”

 

  居沐兒不卑不亢地答:“二爺弄錯了,我不是來求的,事實上,我覺得我這交換條件,二爺賺大發了。”

 

  “你是想說,我才是該求的那一個嗎?”龍二橫眉豎眼,這盲眼姑娘說話真是讓人生氣。

 

  “二爺也不必求,二爺此刻若是說要娶我,我定然不會拒絕的。我非但不拒絕,我還會助二爺為呂掌櫃洗冤。”

 

  龍二這下噎住了,他在生意場上談判過多次,再難纏的也見過,但沒見過象她這般得了便宜還買乖,死要面子嘴硬卻又真有辦法堵你話的。

 

  龍二不高興了,答道:“居姑娘,你想得太美了。我不想娶你,也不需要你説明,我龍府是什麼勢力?府衙又是擺著好看的?那案子的真相很快便能水落石出。所以,居姑娘,你的如意算盤打差了。”

 

  龍二說這話的語氣很不好,他看到居沐兒的表情慢慢僵硬下來,看到她握著竹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她抿緊了嘴角,用力眨了眨眼睛,龍二不確定她是不是要哭了。

 

  她整個人樹起的防備和悲惱讓龍二有些後悔,他的話是不是說得太難聽了?可是說出的話如同潑出的水,收不回來了。

 

  兩個人一下都靜默下來。

 

  過了一會,居沐兒哽著聲音說了句:“打擾了。”然後她急急站了起來往外走。

 

  這下龍二有些急了,她聲音裡的難過讓他很不好受。她就這樣走了,不跟他絆嘴了?不還擊了?

 

  他看著她往外走,她的速度比來時快些,這一轉眼,她已經出了屋子,走上了小徑。龍二透過窗子看著她,發現沒人領著她,她居然還能認路。

 

  眼看著她越走越遠,龍二坐不住了。他跳起來,跑快兩步,三兩下追上了她。

 

  “居姑娘。”他喚她。

 

  居沐兒沒回頭,只低著腦袋小聲說:“二爺不必相送,我認得路。”

 

  他不懷疑她認得路,他忽然明白過來,她來時走得慢是因為她在默默記路,所以離開的時候她就總是能敏捷許多。但現在重點不是她認路的問題,他也不是要送她。

 

  “居姑娘。”龍二搶前兩步,握住了她的竹杖。“吃完早飯再走好了。”

 

  居沐兒搖頭,聲音還是低低的:“謝二爺美意,我還是不打擾了。”她手上用了點力,卻抽不動竹杖,她皺眉,又用力抽了兩下。

 

  龍二握著竹杖,看她一臉生氣,拼了力氣卻徒勞抽不到竹杖的樣子有些想笑,他又道:“還是一起吃個早飯,我看看你到底吃得多不多?是不是十年也吃不掉我半個鋪子的錢銀。”

 

  居沐兒一愣,但心情仍未好轉,她站著不動,龍二卻是拉著竹杖要帶著她往回走。他說:“這談條件跟談買賣一樣,要談的。一條道談不攏就換一條,總之繞來繞去,總歸能談到點子上。哪能象你這樣,談沒幾句便發了脾氣要走,這如何能成事?”

 

  居沐兒沒應話,她有些鬧不明白龍二是想繼續戲弄她還是真的願意再跟她談。但此刻他拉著她走,她卻是願意跟他走的。這男人說話再難聽,行徑再惡劣,但確是沒有真正傷她之意,好與惡,她想她還是能分得出來。

 

  兩個人又回到了原來那個廂房,小廝布上了熱騰騰的早飯。清粥小菜,還有包子。

 

  龍二把吃食的各類告訴居沐兒,又幫她夾了包子放在她面前的碟子上,點了點碟子,敲出聲音,讓她知道東西在哪。

 

  居沐兒謝過,慢慢吃著。龍二又夾了些小菜放進她粥裡,把勺子放在碗裡告訴了她,居沐兒又謝過,摸到了,慢慢喝粥。

 

  兩個人靜靜的共用了一頓早飯,居沐兒吃得差不多,道了謝,悶悶坐那不說話。

 

  龍二看她那副樣子好想敲她腦袋,才說了幾句不中聽了,她至於這麼可憐嘛。他清了清嗓子,問她:“你說有辦法為呂掌櫃洗冤,是什麼辦法,且說來我聽聽。”

 

  居沐兒不說話,龍二說完也反應過來了,跟上次在茶莊裡一樣,她肯定是想她說出來了就沒有籌碼了。於是龍二換個問題:“你既然沒見到真凶樣子,又如何認定不是呂掌櫃所為?”

 

  這次居沐兒答了:“在衙堂上,我借著與呂掌櫃說話之時,摸到了他身上的衣服,他穿的是綢布料子,而那個兇手,是穿著普通布衣。再者,呂掌櫃身上有焚香之氣,想來之前正在念經或是彈琴……嗯,總之,我是想說,他身上的氣味與那兇手不一樣。”

 

  龍二訝然,她身處險境之時,居然還能記下這些細節。居沐兒又說了:“我還有其它的線索,我能找到真凶。”

 

  龍二看了她一會,問道:“你既是知道這許多,為什麼衙堂之上不與府尹大人說?”

 

  居沐兒低下頭不說話。

 

  龍二又說:“你知不知道,你瞞著這些,呂掌櫃平白蒙冤不算,他被囚禁在那牢裡,又得無端端吃上多少苦頭?”

 

  居沐兒咬著唇,還是不說話,但她握緊竹杖的手指還是洩露了她的情緒。

 

  龍二歎氣,又問:“我若是不願娶你,你是否就真能任由呂掌櫃蒙冤枉死?”

 

  居沐兒一震,她抬頭,用那雙並不能視物的眼睛對上了龍二的雙眼:“二爺若是不答應,我也會將一切告訴府尹大人。”

 

  “你這樣一說,倒是沒了讓我娶你的籌碼了。”

 

  “反正二爺說了不會娶我的。”居沐兒撇了撇嘴,顯露了一絲孩子氣。“二爺願意讓呂掌櫃知道二爺不願娶妻幫他,我卻是不願呂掌櫃覺得我未達目的便見死不救。”

 

  龍二笑笑:“這麼說來,我倒是不如你仗義了。”

 

  居沐兒點點頭,想想也覺得好笑。她使了壞心眼來逼他娶她,他沒答應,本該一言不和積起仇怨,可是為什麼現下裡兩個人說著話卻也覺得也挺歡暢。

 

  她忍不住說了一句她藏在心裡很久的話。“二爺,其實弱女子,也是會有俠義心腸的。”

 

  龍二一愣,沒明白過來這話何意,居沐兒已然站了起來,道:“多謝二爺款待,我不打擾了。”

 

  “等等。”龍二喚住她。居沐兒一愣,站住了。

 

  龍二道:“你坐下。”居沐兒坐下了。

 

  但是龍二又不說話了,居沐兒不解,只好坐著等話。

 

  她並不知道龍二此刻心裡很掙扎。他猶豫又猶豫,他確實是不想娶妻,可是他也知道,居沐兒把籌碼都亮出來了,她不會再來求他娶她了,她不來求他,不跟他鬥嘴了,他又失了很多樂趣。

 

  而且她為什麼突然想嫁人了?她有什麼難處嗎?他不答應娶她,她是不是就會找別人去了?那她要是嫁給了別人,他是不是就再難見到她,不能逗她玩了?

 

  龍二想了又想,忽然問:“居姑娘,上回在茶莊,你說那築簷的事你有辦法讓我賺回來,是什麼辦法?”

 

  居沐兒很意外他問這個,但還是答了:“我只是想,京城裡,象二爺這般大富大貴的人家不少,錢是多得花不完的,所以他們更想要的是名與權。東大街是京城裡最重要的商貿街市,若是有修街這樣的大舉動,只要巧施名目,該是會有富人家願意掏錢留名,”

 

  龍二忍不住微笑,這個盲女啊,就知道她是有趣的。能跟他想到一塊去了,跟她說話真是一點都不無聊。

 

  “娶你為妻這事,我得再好好想一想。”龍二這話一出,居沐兒瞪大眼吃驚抬頭。

 

  她的表情讓龍二又笑了,他說:“不過你還是得有一個說服我的理由,你嫁過來,於我能有什麼用處?”

 

  這個問題很現實,也是要故意為難她。居沐兒皺著眉微側頭認真想,她知道她得說一個讓二爺歡喜的答案來。

 

  她想了半天,答道:“我能陪二爺解悶。”含糊又具體的答案,讓龍二哈哈大笑起來。她倒是知道她能讓他解悶。

 

  龍二覺得心情變得非常好,他靠在椅背上,看著居沐兒,覺得那張臉分外順眼起來。

 

  他又問:“你再說說,為什麼你想嫁給我?”

 

  為什麼?

 

  因為二爺長得俊,因為二爺很有錢,因為二爺好風趣,因為二爺會持家,因為二爺武藝高……

 

  這些噁心話,居沐兒覺得自己說不出來。

 

  她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了一句:“因為,我就是想嫁給你!”

 

 

 

  13訂婚事似有情動

 

  龍二一口氣哽在喉嚨裡,連咳了好幾下才順過氣來。

 

  她真是,真是,好大的口氣!

 

  就是想嫁給他!

 

  這話說得,真是,讓他心裡頭怎麼這麼舒服。她還真是會討他的歡心,讓他開懷啊。

 

  龍二咧大嘴笑。她是個盲女,只要不發出聲來,他可以自由地在她面前顯露出各種表情。

 

  龍二覺得這樣很不錯,他不必防備就可以掩飾自己,這樣可以隨意逗弄她,而她的反應總是那麼有趣。想想就覺得開心,龍二忍不住繼續笑。

 

  居沐兒瞪著前方,一臉的茫然。她說了那句話之後這龍二爺就再不言語,反而一股詭異的氣氛迎面撲來,這是怎麼回事?

 

  過了好半天,龍二終於歡喜夠了。他清了清嗓子,喚了李柯進來,說道:“探子那邊,讓他們重點盯一盯那個朱陳氏,每一個跟她接觸的人都不要放過,有任何蛛絲馬跡都要報過來。”

 

  李柯應了,領命而去。

 

  居沐兒瞪著眼表現出驚訝,龍二心裡有些小得意,說道:“你眼不能視物,能判斷的無非是觸覺、嗅覺和聲音,你適才說知道呂掌櫃不是兇手,是因為摸到他的衣裳和聞到他身上的焚香氣味,由此可見,你並沒有聽到兇手的聲音。今日在堂上,除了那衙婦和呂掌櫃,只有一個人與你相近,令你能摸到或是聞到,那人便是朱陳氏。你需要摸摸呂掌櫃的衣裳才能判定他是不是真凶,也就是說你在現場並不知道兇手是誰,而你說你還有線索,那多半便與那朱陳氏有關。”

 

  龍二看著居沐兒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對了。他笑著問:“你說,我聰不聰明?”

 

  居沐兒在心裡歎氣,這個在商界呼風喚雨的龍二爺呀,就非得讓人誇一誇他才甘心嗎?她從善如流,附合著答了:“聰明,聰明,二爺真是睿智。”

 

  龍二哈哈笑,看居沐兒誇他誇得那般勉為其難,偏偏還要擺出一副誠懇的樣子來,真的有意思。

 

  他繼續逗她,伸出大掌握住她握著竹杖的手,問道:“我這麼聰明,你想不想嫁我?”

 

  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透過居沐兒有些發涼的手背,讓她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踏實感覺。她用力的回了一個字:“想!”

 

  龍二的笑慢慢凝在了嘴角,因為他看出來她是認真的,非常認真。

 

  她是真的想嫁給他,不是傾慕他的才貌,不是敬仰他的名聲,不是看中他的地位……事實上,龍二壓根不覺得以他倆這樣的相識及相處過程,她有可能會對他產生什麼樣的情誼,更何況這情還得深刻到她要嫁給他。

 

  所以重點不是她想嫁他,重點是她想嫁人。而他未婚,又正好與她有一件算是互有交集的事,她覺得可以用那個條件來交換。

 

  龍二靜下心來,他還握著她的手,她沒有避開,任他握著。她的手涼涼的。這麼怕冷,難怪穿得比別人厚。

 

  他握著她的手,感覺她的手在自己的掌下慢慢暖和起來。

 

  她的臉沖著他的方向,她的表情有些不安,惶然又充滿期待。她的眼神清澈,可惜無甚神采,于龍二來說,那真是可憐巴巴的小模樣。

 

  他剎時間覺得心裡軟乎乎的,他早忘掉了自己教訓過李柯不可被女人的可憐迷惑,可他自己現在就是迷惑下去了。

 

  他知道她還有秘密,可他還是想遂了她的願,娶她!

 

  與其把這機會給別人,讓自己不歡喜,不如就娶了吧。反正,多一雙筷子吃飯而已。反正,她那麼有趣,以後就能留在身邊天天逗她玩。反正,就是要把她娶過來不能便宜了別人去。

 

  “我娶你。”

 

  龍二的這話一出,居沐兒的臉上頓時現出了驚喜,那表情,像是突然綻放出亮眼的光采來。

 

  龍二又道:“你先跟你爹回去,好好睡一覺。我下午晚些時候去尋你,我們一起去府衙,把案子的事好好與府尹大人商議商議。你沒有看到兇手,口說無憑,必是得有真憑實據才能將真凶伏法。我們一起想辦法,將呂掌櫃救出來,如何?”

 

  “好。”居沐兒應了,終於覺得松了口氣。

 

  龍二拉她起來,將她送到前堂屋。兩個人一路無話,居沐兒心裡放鬆了,頓時覺得困倦起來,眼迷瞪得開始一邊走一邊打瞌睡。

 

  龍二拽了拽她頭上包紮的布巾子,說道:“你還沒問我婚期怎麼定?”

 

  “啊?”居沐兒有些吃驚:“婚期怎麼定?”

 

  “我只應承娶你,可未定婚期,你不怕我反悔?”

 

  居沐兒揉揉眼睛嘟囔著:“只聽人說二爺小氣,未曾聽說二爺言而無信的。我相信二爺。”

 

  龍二這次是去拽她的竹杖:“我這會子也能算上是你未婚夫婿了,你怎能跟著外人一起編排我的不是?”

 

  未婚夫婿這個詞一下刺到了居沐兒,她醒過來,認真應對:“我明明是誇二爺重諾守信,哪有說到二爺的不好?”

 

  “那你說的,聽人說二爺小氣是什麼意思?”

 

  “就是別人說的,不是我說的。”

 

  “別人說的你也不該聽。”

 

  居沐兒心裡唉氣,順著毛給龍二捊脾氣:“二爺說的是呢,下回我不聽了。”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絆嘴說了些不相關的話到了前堂屋,居勝在那早就等得不耐煩,早飯都吃了三輪了,撐得肚子飽飽的。見得居沐兒來了,趕緊快步迎上前去。“怎麼摸個琴要這麼久?”

 

  “二爺還請我吃了早飯。”

 

  “哦,哦。”居老爹頓時對龍二生了些好感。一大清早來打擾,他不但不生氣,還給管早飯,真是比外界傳言的好太多了。

 

  居老爹沖龍二道過謝,帶著女兒走了。

 

  等居家父女的馬車再看不到,龍二溜溜躂躂的往寢院走,他決定小睡片刻,待午飯前再使人去府衙那投拜貼,下午去拜會邱若明。

 

  他躺到了床上,把所有的事過了一遍。忽然想起來,那什麼婚事,好多事情都沒有談明白啊。嫁妝、聘禮、三書六禮要花的錢銀,媒婆子要花的錢銀,禮物、宴客、採買各項等等……

 

  他居然什麼都沒算就答應娶她了,這真是太不象他的作事風格了。他還是得快些算明白,不能吃虧了,這些錢得想法掙回來才是。

 

  龍二隻睡了一個時辰便起來張羅各項事。先是招來了李柯讓他報探子那邊都有些什麼進展,而後又遣了一個管事的盯好各茶莊的營生,呂掌櫃不在,茶莊生意卻是不能亂。然後他派了人府衙投拜貼,又找了人去打聽最近居沐兒那邊都發生了些什麼事。

 

  待吃過了午飯,他又批了會公文看了會卷宗,這才讓準備馬車,他要去居家酒鋪接居沐兒。

 

  結果到了那,與居老爹說明了來意,卻發現居沐兒沒起床。居老爹一臉心疼的嘮叨:“我這閨女自兩年前盲了眼之後,身子就一直很不好,昨晚挨了驚嚇,又受了傷,撐著一晚上沒睡。早晨的時候一回來就躺下了,到現在都不醒,叫她起床吃飯她也不願吃,只是睡。這藥我還給她熱著呢。”

 

  龍二點點頭,讓居老爹幫忙再去看看。居老爹心不甘情不願,但女兒回來的路上也交代了二爺下午會來接她,讓他一定要叫她起來,他也不好違了女兒的意。

 

  龍二等了好一會,才見居老爹將居沐兒領了出來。她睡了一覺,反而病容更深了,龍二皺了眉去摸她的額:“你怎麼這麼熱?回來後吃過藥了嗎?”

 

  “吃了。”居沐兒有氣無力。居老爹忙去把溫在炭爐上的藥端過來:“中午那頓還沒吃的。”

 

  居沐兒接了碗,皺著眉頭,跟上刑似的“咕咕”喝了,那一臉苦相,看得龍二直皺眉。

 

  居沐兒喝了藥,有氣無力的沖著居老爹的方向說:“二爺,我們走吧。”

 

  龍二氣不打一處來,這沖誰喊二爺呢,他伸手把居沐兒的臉扳過來:“我在這邊。”

 

  “哦,二爺我們走吧。”居沐兒愣愣的再說一遍,這病得,往日的精明勁一點都沒有了。

 

  都成這樣了還走,走什麼走!

 

  龍二心裡老大不高興。他原想說改天再來接她,可一想不行,這居老爹看著就是個不會照顧人的,哪有任病人悶頭睡不轟起來吃藥進食的。

 

  龍二決定這居沐兒以後歸他管了。他把她拉起來,說道:“走吧,我先帶你看大夫去,吃了飯再休息會。府尹那先不去了。”

 

  居老爹傻乎乎在後面跟著,眼見著龍二把居沐兒抱上了馬車,車夫“駕”了一聲,馬車緩緩駛了起來,居老爹似才反應過來。他追在後頭大聲喊:“二爺,沐兒看過大夫了,藥都抓好了。”

 

  可是沒人理他,馬車也沒停,逕自走了。

 

  居老爹撓撓頭,也不知人家聽到沒有。他又想,既是不去府尹大人那了,那幹嘛還要把女兒接走啊?

 

  而且,為什麼龍二爺跟女兒,好象還挺親近的樣子啊?

 

  難道發生了什麼事,是他這當爹的不知道的?

 

  

 

  14議案情扯閑逗趣

 

  龍二有一個毛病,就是如果不是他的,他就覺得跟他沒關係,才不管死活。可是如果是他的,不論是人還是物件還是財產,他都會覺得是他的責任,什麼都該是歸他管的。

 

  所以,居沐兒姑娘昨天于他還是個外人,今天他說了“我娶你”之後,他就橫豎左右地看著她順眼了。非但是順眼了,他還覺得他管著她是理所應當的。

 

  所以他嫌她爬馬車麻煩,就順手把她抱了上來。可她上來後就自己找座子,摸到了,靠著車壁一坐,連句溫柔舒心的話也沒跟他說。

 

  龍二有些不樂意了,內心強烈譴責著這個沒心肝的盲女。可他心裡活動的再熱烈,居沐兒不痛不癢沒察覺,她靠著車壁又覺得困得厲害,閉上眼想睡了。

 

  龍二忍著氣,直挺挺坐在她身邊。坐了半天看人家連動都沒動一下,反而是呼吸平緩起來,好象真要睡過去了。這讓龍二心裡更是堵。

 

  馬車哢嗒哢嗒地往前駛著,車子裡略微有些晃動。居沐兒的腦袋靠在車壁上,隨著馬車的行駛一下一下輕輕磕在上面,發出輕微的響聲。

 

  居沐兒似不自知,一邊磕著腦袋一邊還呼呼睡,倒是龍二被那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響擾得心煩。他轉頭瞪那居沐兒的腦袋,那上面還包紮著布巾子,傷還沒好呢,現在這麼亂磕,這女人居然也不嫌疼,還睡!

 

  龍二沒好氣的伸出手掌,擋在她的腦袋後面,厚實溫暖的大手掌顯然比硬梆梆的車壁舒服。居沐兒嘀咕了一聲,靠在他的手掌裡蹭了蹭,睡踏實了。

 

  這下車裡頭確是再沒聲響,居沐兒的腦袋也不晃了。可是龍二自己的手掌卻是被侵佔了。

 

  龍二瞪著那個閉眼安然的女人,覺得自己真是傻,舉著手掌象個二傻子似的,又沒人念他的好。他應該不管她的,讓她就這麼磕著好了。

 

  可最後,這個傻二爺就這樣一路舉著手掌到了家。

 

  馬車由側門進了龍府,龍二自己先下了車,小聲遣了人去請個好大夫,又讓丫環去佈置間客房安頓居沐兒。然後他回到車上,打算把居沐兒搖醒。

 

  “我醒著呢。”他剛推她,居沐兒便迷迷瞪瞪地說。

 

  “醒著怎麼不動?”龍二咬牙,虧得他剛才在車外還壓低了聲音吩咐下人,生怕吵醒她,又磨蹭了一會才上來叫她,結果這丫頭早醒了。

 

  居沐兒揉眼睛迷糊道:“反正沒人叫,那就是說還不用動,既是不用動,那就再眯一會。”

 

  龍二瞪她,瞪完了想起她看不見,於是告訴她:“我瞪你了。”

 

  “哦,知道了。”

 

  “……”

 

  龍二無語,忍不住繼續瞪她。居沐兒坐了一會見他沒動靜,就問:“你又在瞪我了嗎?”

 

  “對。”這個字是咬著牙說的。

 

  居沐兒皺著眉頭,頭暈得厲害,好想繼續睡。她問:“那我們是下車,還是繼續再瞪一會?要是想再瞪一會,那我再眯一會好了。”

 

  “下車!”龍二攔腰把她抱起,跳下車重重把她往地下一放。這女人,一犯迷糊就得把菩薩都氣死。

 

  睡睡睡,就知道睡。

 

  一出了車外,四周驟冷,居沐兒打了個冷顫,清醒了。她握緊了竹杖,縮了縮肩,問:“二爺,我們如今身在何處?”

 

  龍二氣還沒緩過來,眼見這居沐兒完全清醒後變了個人,說話語氣真是端莊又有禮了,他心裡“哼”一聲,變得真快。

 

  看她皺了眉頭,龍二遂握著她的手肘帶她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答:“在龍府。”

 

  怎麼到龍府了?居沐兒沒明白。但龍二走得快,她顧不上問這些,只趕緊道:“二爺,走慢一些,我跟不上。”

 

  “你跟得上,不必記路了,用不著逃跑。我請了大夫給你瞧病,你再休息休息,好好再睡一覺。我去府衙那看看呂掌櫃,再拜會下府尹大人,待回來把情況與你說。你休息好了,有了精神,我再帶你去府衙。”

 

  居沐兒聽了,心頭一暖,這個龍二爺,心腸確是好的。她沒有反駁,只依了龍二的意思,跟著他到了廂房暫歇。

 

  很快大夫到了,把了脈問了病情,居沐兒一邊打瞌睡一邊答,嚴重走神的狀況惹得龍二想握著她的肩使勁搖,大聲喊:醒醒!醒醒!

 

  可他沒有這麼做,他當然不能這麼做,他雖然生氣,但他還沒有被氣瘋。

 

  於是他咬著牙在一旁盯著這傻姑娘瞧病,結果卻把那大夫嚇著,以為自己哪裡診得不好。想多把會脈表現得認真,又怕二爺覺得他不專業,想表現得醫術高深很快看完,又怕二爺覺得他不仔細。

 

  總之這病瞧得,一個犯困沒精神,一個生氣黑著臉,還有一個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最後終於是看完了,大夫重新開了藥方子,又把居沐兒頭上裹著藥的布巾子拆了,仔細看了傷口,重新上藥。

 

  這一弄腦袋,居沐兒痛得清醒了,她問大夫這傷得過多久才能碰水,大夫答怎麼都得十天,居沐兒一下垮了臉。

 

  待大夫走了,居沐兒與龍二道:“二爺,這案子一事等不得,我們還是得速辦,早日將它了結的好。我現在就與你去府衙吧。”

 

  龍二回道:“你先吃飯喝藥睡覺,把燒退了。我自己去府衙把事情安頓好,待你恢復些了,便領你去。”

 

  “不,不,我還是這會就跟你去吧。”

 

  龍二皺起眉頭:“方才不是還困得傻傻的,這會怎麼又急了?”

 

  “你沒聽大夫說嘛?”

 

  “說什麼了?”龍二沒想起大夫有說什麼涉及案子的事。

 

  “他說我的頭十天不能碰水。”

 

  龍二的眉頭更緊了:“然後呢?”

 

  “就是說,我的頭在這十天裡,臭哄哄的藥抹來抹去,還不能洗。這攢起來,得有多臭?”她皺皺鼻子:“趁著還不能把尹府大人熏倒之前,我們還是速去吧。我把我能做的都儘早辦了,然後就可以躲家裡只臭自己了。”

 

  “……”龍二無語,他覺得她肯定還在犯困,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不理她,只吩咐了旁邊候著的丫環要好好照顧居姑娘,伺候好了吃飯喂藥,盯著她睡一會。

 

  他一邊說居沐兒在一旁直撇嘴,她發臭的事也是很嚴重的事好不好?

 

  龍二瞥她一眼,“哼”了一聲便出去了。

 

  他就知道,女人真的是麻煩。不管眼睛看得見的,還是眼睛看不見的。

 

  龍二剛走到門口,居沐兒就喚他:“二爺,等等。”

 

  “你現在不許去。”龍二這次老實不客氣的截了她的話。

 

  “我既是不能去,那還是先告訴你些事。”居沐兒皺著臉也不太樂意,但她還是沖著龍二的方向招招手。“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

 

  龍二想想這樣也好,他帶著些有用的消息過去,也好安排佈置。

 

  他遣了丫環到門口候著,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床邊,打算聽聽居沐兒說什麼。

 

  結果剛擺下椅子,居沐兒卻又說:“二爺不要離我太近。”

 

  龍二沒好氣:“因為你臭?”

 

  居沐兒點頭,龍二瞪眼:“我不會被你熏倒的。”

 

  “還是會臭。”居沐兒揮揮手:“遠一點好,遠一點好。”

 

  龍二把椅子搬遠一點放下了,居沐兒聽到聲音,滿意的點點頭。她卻不知龍二沒坐那椅子,而是坐到了床邊上。

 

  居沐兒開始對著椅子的方向說了:“二爺,我的眼睛,看不到人與物,但是可以看到一點點微弱的光。就比如說,如果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屋裡點上根蠟燭,我可以看到那一點點光,或者不該說看見,就是能感覺到那一個點比別的地方稍亮些。但是若是在稍亮的地方點燈,我就判斷不出來了。”

 

  她頓了頓,挪了挪自己靠在床頭的位置,很認真的對著那把椅子道:“二爺,昨日夜裡,我走在客棧二樓廊道時,就沒有感覺到一點光。朱老闆的房門打開,我看過去,也沒有看到光,所以,他屋裡該是沒有點燈,那就是說,他是睡著的。在他睡著的時候,那個兇手闖進了他的屋內。那人若不是進錯屋殺錯人,就一定是尾隨了朱老闆,知道他住在哪間房。他還預先弄滅了廊上的燈籠,掩人耳目。”

 

  居沐兒說到這,停了一停,龍二聽得這番話,不禁道:“你說得對。”

 

  他一說話,居沐兒猛地轉頭,從椅子方向轉向了龍二,她有些惱了:“你又戲弄我!”

 

  “沒有。”龍二不承認。

 

  他才不會告訴她,她認真的對著一張空椅子說話是件多麼好笑的事。

 

 

  15究細處盲女揭案

 

  居沐兒瞪著龍二的方向生氣。想想剛才自己這麼認真,真是傻氣。她撇撇嘴,不想說話了。

 

  龍二趕緊引了話題哄她:“你說得是有幾分道理,不過還是漏了一樣,若是他們之前在屋裡有過纏鬥,把燈吹滅了,開門時你也一樣看不到光。”

 

  居沐兒愣了一愣,想想他說得是,便點點頭。

 

  龍二看她注意力又轉回案子上了,不由得笑笑,又說:“但你猜得其實也沒錯,因為那朱老闆的屍首是只穿著中衣,想來確是睡了。若是有人來訪,他該會穿好衣裳見人才對。所以你的推測該是沒錯,有人在他睡著時闖入。”

 

  居沐兒側了頭認真想了想,又道:“兇手身上穿的是布衣,我沒有摸到他的臉,這麼冷的天,他身上的衣裳不厚,身體壯實。他當時捂了我的嘴,將我往屋裡拖,我的頭頂頂到他的下巴,他應該比我高大半個頭左右,我用竹杖戳他的肚子,他有痛叫聲,也許肚子那會留下淤青,我摸到了他的手,他手背不平滑,似乎是有些細小的疤。另外,他把我甩到地上的時候,我有抓到他的手腕,那裡也許會留下些傷痕。”

 

  龍二細細聽完這話,腦子裡把堂上的人全都過了一遍,說道:“幸好你沒在堂上說這些。”

 

  居沐兒點頭:“我知道,口說無憑。若是真凶不在堂上,但若有其幫兇在或是其他相關人走漏了風聲,那非但不能幫呂掌櫃洗冤,還會讓真凶得到所有消息,他若有防備,我們就不好找他了。”

 

  “可你對府尹大人說了,你可能會有重要線索,一時卻是想不起來。若真有人把話傳到兇手耳裡,怕是你會有兇險。”

 

  “可我若是不說,萬一府尹大人就此定了呂掌櫃的罪,那可如何是好?”

 

  “人命大案,哪是隨隨便便就能定罪的。”

 

  居沐兒撇撇嘴:“我又不是當差的,哪裡知道隨不隨便,當初師先生不也被砍了頭嘛。”

 

  龍二一愣,什麼師先生被砍頭?

 

  居沐兒卻又是迅速接下去說了:“再者說,我當時也想好了,待出了衙門,便來尋你來……”她說到這,臉上一熱,趕緊轉了話題:“在衙堂上,那個朱老闆的夫人捶打我的時候,我聞到她身上有股油膩膩的味道,像是香油之類的,兇手的身上,也有這樣的氣味。”

 

  龍二沉思,油膩膩的香油氣味?他想起朱富住在平陽街,那條街上確是有家香油鋪子。

 

  居沐兒道:“我知道的差不多就是這些了。府尹大人若是不信我的話,可讓他重新安排現場試我。”

 

  龍二想了想:“你與那兇手接觸,可還說了些什麼?”

 

  “我就是求他饒命,我說我是瞎子,什麼都看不到,讓他別殺我。他把我甩到了地上,挨近了看我,近到我能感覺到他呼吸的氣息,我想他是在確認我究竟是不是瞎的。再然後,就是我頭上被擊了一下,暈過去了。”

 

  龍二道:“他欲陷害於你,攪亂案情,這腦子倒也轉得快。只是這加害之法甚是無稽,任誰細細一想,也能知道人不會是你殺的,朱富之死,匕首落刀的位置和力道,都不是你能辦到的。所以兇手是個機靈人,心思卻不是太縝密。”

 

  居沐兒點點頭,她話已經說完了,整個人放鬆下來。再者坐得有些久了,她又覺得頭暈得厲害,想一想,乾脆直接一倒便打算先睡過去。

 

  龍二一慌,探身過來拉她:“你怎麼了?”

 

  “說完了,該睡了。”居沐兒當真是閉了眼,一副要睡過去的樣子。

 

  這答案讓龍二一呆,隨即惱了:“睡什麼睡,起來先吃東西喝藥。哪有一聲不吭倒頭就睡的?我們還在說話呢?”

 

  居沐兒細聲細氣的應:“那你換位置坐也沒吭氣,我們那時也在說話呢。”

 

  龍二一噎,不理她了,轉頭沖門口的丫環喝道:“吃食呢?藥呢?都多久了,怎麼還不來?”

 

  丫環在門口聽到,著急忙慌應了,趕緊撒腿跑去催了催。

 

  龍二又理直氣壯的去拉居沐兒起身:“先別睡,一會睡過去了再起來更難受。先撐一撐,吃點東西,再把藥喝了。”

 

  “那還不如放我在家裡呢,在家裡還能睡個好覺。”

 

  “你還說,在家裡怕是你睡死過去你爹還在那守著炭爐子溫藥呢。他也不看看你,怎地燒起來了,藥沒讓你按時吃,病重了也不讓大夫來瞧瞧,不對症是得換藥吃的。”

 

  “那病重了不讓睡,得死得更快吧。”

 

  “瞎說八道。”龍二好想戳她腦袋,可看她那副可憐相,又戳不下手了。

 

  罷了罷了。

 

  他把她扶好,靠在床頭,說道:“我盯著你吃完飯喝完藥再走。”

 

  “哦。”居沐兒悶悶地應了,眼睛一直不睜開,反正靠著她也能睡。

 

  她這般龍二心裡更是鬱結,是不想理他還是怎地,剛才說案子她還挺有精神頭,這說完了又不愛理人了?

 

  他偏要讓她理理他。

 

  他輕輕推她一下,她皺眉頭,他又捏捏她的臉,她拍開他的手,她皺鼻子不樂意的孩子氣表情讓龍二笑了起來。他道:“你要是這會能有精神,不貪睡了,我便送你件禮物吧。”

 

  “好啊,謝二爺。”居沐兒應得快,眼睛卻是不睜,她手一指那椅子方向,說道:“便把那椅子給我吧。”

 

  “要椅子做什麼?”

 

  “以後要是我無聊了,我便對著它說話。我給它起個名,就叫:二子。”

 

  龍二呆了一呆,看到居沐兒唇邊的微笑,終於反應過來他被嘲諷了。

 

  龍二爺不高興了,他一甩袖,哼都不哼,轉身走了。

 

  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

 

  誰說他龍二爺小氣的,看看她,她這樣才叫小氣!

 

  他要是再對她好,他就是,就是,就是二子!

 

  二爺一臉陰鬱的離開,讓端著託盤進來的兩個丫環又驚又疑。曾幾何時見過二爺與姑娘家相處是這般模樣的?起先讓個姑娘跟他說什麼頭發臭不臭還撇嘴加皺臉的,一會又侃侃而談哈哈大笑,吃食和藥上得慢了,二爺還發了脾氣,可她們趕緊把東西送來了,只這一會功夫,二爺又跟姑娘鬧不高興了。

 

  二爺這是怎麼了?與這姑娘又是什麼關係?丫環們全是余嬤嬤的人,所以小丫環決定一會要報信去。

 

  余嬤嬤收了消息去偷看居沐兒的時候,龍二已然到了府衙。他遣人去跟府尹大人找了招呼,自己先去了牢裡看望呂掌櫃。

 

  呂掌櫃看到龍二甚是激動,龍二勸慰他不必擔心,事情已有眉目,他必會無罪開釋。有了二爺的保證,呂掌櫃心裡安定許多。龍二讓他又細細回憶了當日的情景,呂掌櫃把情況又說了一遍。

 

  龍二問:“你到之時,廊上是否有燈籠?屋裡是否點了燈?”

 

  “都沒有,黑漆漆的,但屋門是敞開的。我夜裡出來尋人,手裡拿著燈籠,所以一到那便看到了。”

 

  龍二點點頭,又問了他些與朱富會面談鋪子一事的細節,呂思賢都一一認真答了。然後龍二寬慰了他幾句,讓他再等等,事情很快便會水落石出。

 

  龍二見完了呂掌櫃,又去拜見了府尹邱若明。邱若明這一日在外奔走查案,方才回來。聽得龍二求見,便道有請。

 

  兩個人見面寒喧了幾句,然後話題直奔案子而去。龍二將居沐兒的狀況說了,道她如今發起燒來,身子虛弱,不便來見,只待身子好些便來親訴所知。

 

  邱若明也是個認真查案的好官,他雖是知道龍二的名聲,不喜他的作派,但聽得他如此說,便急問那居姑娘是否已想起些什麼來。龍二接了這話頭,便把居沐兒跟自己說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

 

  邱若明聽罷大吃一驚,甚至有些不信,他從未想過在遇到如此兇險狀況時,一個盲女能如此冷靜的細察周遭還一一記下,這怕是比明眼人記下的還要多吧。

 

  邱若明靜默下來,他在想這會不會是龍二為保呂思賢而添油加醋了。

 

  龍二明白邱若明心裡所思,他自己要不是三番四次的著了居沐兒的道,也不會信她能聰穎如此。

 

  他給居沐兒下了保書:“大人,這居姑娘眼雖盲,但確是個聰慧過人的,龍某與她相識了一段時日,敢在此事上為她為保。大人若有疑慮,待她身子好些,便可再試她一試。”

 

  邱若明想想,遂點了頭。龍二又道:“依居姑娘所言,那朱陳氏身上的香油味與兇手身上的味道很象。我昨夜裡在衙堂所見,那朱陳氏進來見到朱富屍首撲了上去痛哭,不是撲到他身上,卻是撲到身邊,若是夫妻情深,這樣就有些怪了。再則,大人審呂掌櫃時她倒咬定呂掌櫃是兇手,讓大人做主,大人審居姑娘時,她又咬定居姑娘是兇手,上前去撲打,雖說不得她有什麼馬腳,但卻讓人覺得有些怪。”

 

  邱若明忍不住多看了龍二幾眼,這二爺名聲雖是不好,但卻是有幾分觀察力的,他說的這些,也確是自己覺得不是太對勁的地方。所以他今日走了一趟朱富兩個夥伴的居所,又去探查了那朱陳氏,只是問了一圈,還是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

 

  本想說回來再細究,沒想到龍二倒是上門送來了線索。

 

  香油味道?那朱府所在的平陽街上,倒是真有間香油鋪子。看來,也該去那走一走了。

 

  

 

  16逮疑犯盲女辯凶

 

  龍二與邱若明又商議了一陣。而後邱若明遣了捕快喬裝去那香油鋪子和朱府處暗訪打探,看看兩者間有沒有關係。之後又與龍二說了,讓他儘快帶居沐兒過來。

 

  龍二一口應承下來,告辭離去。

 

  這案子一事有了眉目,龍二松了口氣。他先是去了一趟茶鋪,巡視了一圈各鋪裡的狀況,看大家做事仍是穩當,這才轉回了龍府。

 

  進了府,把馬交給了門房,想先去看看那個臭哄哄的盲眼丫頭睡了沒,結果還沒到那院子,就看見鳳舞拉著五歲大的大女兒寶兒十分歡暢的向那個方向跑著。

 

  “快,快,趁你二伯父沒回來。”

 

  龍二頭頂冒煙,已然想到是怎麼回事了。他跟在她們母女倆的身後,看著她們興高采烈的與早就貓在居沐兒窗外偷看的余嬤嬤匯合。

 

  “嬤嬤,嬤嬤,我們剛回來。是什麼情況?”鳳舞帶著寶兒也往窗外一蹲。

 

  余嬤嬤揮揮手,旁邊的丫環趕緊遞上兩個小板凳,余嬤嬤拉著鳳舞和寶兒坐下了:“她睡了。”

 

  鳳舞伸長脖子往窗戶裡瞧了瞧,問:“睡著了?那我們在這裡做什麼?”

 

  “守著啊,白日裡怕是睡不了多會,一會起來了就能看看了,也許還能跟她聊一聊,看看是個什麼狀況。二爺居然也帶正經姑娘回家留宿了,這可是大事。”

 

  “正經姑娘?是說以前帶過不正經的?”鳳舞眼睛一亮,極富八卦精神的探究問:“嬤嬤,你給說說是什麼情況?被你撞見了?那什麼,眼前這情況不算留宿吧,青天白日的,得過了夜裡才算的,對不對?”

 

  龍二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他從樹後頭現了身,重重咳了兩聲。

 

  丫環、嬤嬤、鳳舞、寶兒全都朝他看了過來。丫環臉上明顯是一驚。嬤嬤和鳳舞對視一眼,開始說今天天氣真好,真適合坐院子裡聊天云云。只有寶兒神色如常的撲過來抱著龍二的腿,甜甜喚了聲:“二伯父。”

 

  龍二把寶兒抱起來,舉高了,寶兒咯咯笑。龍二抱著她走到余嬤嬤面前,心裡歎口氣,道:“嬤嬤啊,啥叫居然帶正經姑娘回家留宿啊,我可從來沒有帶姑娘回來留宿的好嗎?”

 

  余嬤嬤一臉尷尬:“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就是說二爺從來沒帶姑娘回來留宿,好不容易帶回來一個,居然是個正經姑娘……”

 

  龍二的臉忍不住抽抽,他把寶兒放到地上,一擺手,歎道:“嬤嬤,天氣這麼好,你和鳳鳳還去帶孩子去吧。小俏兒呢?那孩子太小,眼跟前不能沒大人,快去吧。”龍俏是龍三跟鳳舞的第二個孩子,剛會喊爹娘,平日時余嬤嬤最愛逗她玩了。

 

  可這會余嬤嬤是很不舍的又看了眼居沐兒的屋裡,龍二又歎氣:“嬤嬤,上回你給我的明年宜嫁娶日子的那個單子,我找不著了,你幫我挑個日子吧。”

 

  余嬤嬤倒吸一口涼氣,驚得張大了嘴,傻傻地結巴道:“這,這,是娶還是嫁?”

 

  這下龍二的臉是真的要掛不住了,鳳舞趕緊救場:“嬤嬤是高興壞了,她是想確認一下,是二伯你要娶媳婦呢,還是幫著別人家問的?”

 

  余嬤嬤趕緊點頭,對的,她就是這個意思。她眼巴巴的盯著龍二看,那種期待的表情,好象要是二爺說是幫別人家問的,她就得一口老血吐出來了。

 

  好在龍二說的是:“我娶,她嫁。”他說著這話,手指了指居沐兒的屋裡。

 

  余嬤嬤差點當場灑淚,這真是太讓人激動的大好消息了。她語無倫次的團團轉:“我得去告訴老爺夫人一聲,啊,不對,我還是先去挑個日子,還有好多事要準備的,啊,我還是在這再等會,一會姑娘醒了我好瞧瞧。”

 

  龍二實在忍不住了,嗓門大了一些:“嬤嬤!”

 

  余嬤嬤一震,終於冷靜了一些:“好好,我先去挑日子,然後帶著日子去跟老爺夫人說,等這位姑娘醒了,我再來看看她。”

 

  龍二點頭,揮手,反正嬤嬤快帶著鳳鳳和寶兒走就對了。

 

  這次余嬤嬤沒有讓他失望,她喜滋滋地拉著鳳舞和寶兒走了。龍二剛鬆口氣,卻見余嬤嬤飛也似的又奔了回來,問道:“二爺二爺,這位姑娘叫什麼名字?”

 

  “居沐兒。”

 

  “好,好,名字真好,我去跟老爺夫人說去。”余嬤嬤說完,又跑了。

 

  龍二撫額,余嬤嬤的身子骨真是太康健了,瞧那動作敏捷的,真是讓人又喜又憂啊。

 

  余嬤嬤走了,鳳舞走了,寶兒也走。這下子四周都安靜下來,龍二瞪了一眼守在門口的丫環,那丫環抖縮著報了,說沐兒姑娘喝了藥,吃了一碗粥,然後睡到了現在。

 

  龍二橫她一眼,丫環知道是斥責她給余嬤嬤通風報信,不由得更抖了。好在龍二沒再說什麼,轉身進了屋。

 

  屋裡頭,居沐兒裹著被子呼呼睡得那個香。龍二摸摸她的額頭,倒是不燙了,小臉睡得紅撲撲的,脖子那有些汗跡,該是這一覺睡得捂出了汗,熱是退下去了。

 

  龍二又看看她頭上包紮的布巾子,沒有看到血跡了,想是傷口的血止好了。看她睡得香,也許傷也不那麼疼了?

 

  龍二把椅子搬到床邊來,陪著她坐了一會,看她好象真沒醒,不覺有些慶倖。剛才余嬤嬤她們聲音不小,居然沒把她吵醒了?這樣也好,省得她聽到了什麼他帶姑娘回來的,胡思亂想。

 

  龍二靜靜坐了一會,又想起自己坐的這椅子叫“二子”,不覺又生起居沐兒的氣來。他戳戳她的臉,這壞丫頭,就會惹他生氣。

 

  居沐兒被戳了臉,沒反應,龍二又戳了戳,她嘟了嘴皺起眉毛,撓了撓被戳的位置,翻了個身繼續睡。

 

  龍二抿緊嘴,心裡又不樂意了。這姑娘是睡豬嗎?這樣都不醒。他在這守著她睡覺,真是傻子第一號。他決定不管她了,他書樓那還有好多公事要忙的。

 

  這麼一想,龍二真走了。他交代了丫環看好門,不許讓任何人來擾了姑娘休息,等姑娘醒了,得先來通知他。別讓他發現有人比他更早知道姑娘醒了來打擾的。

 

  丫環之前被逮了一回,心裡早怕了,趕緊認真應下,連稱再不敢了。

 

  龍二滿意的回到了書樓,按習慣,他若是在家裡,每日下午是要吃頓點心的。小廝問過了他的意思,然後把一籠鮮蝦餃子給端了上來。龍二吃了,卻又想到那個貪睡的傢伙要是醒了,是不是也會餓?光吃點粥可不行。他遣了人吩咐廚房,再蒸些點心備著。

 

  龍二吃完了東西,又看了些卷宗,等了好半天也沒人來報說居沐兒醒了,弄得龍二很想自己親自去看一看,可又想不能讓下人們覺得他很重視她。因為他一點都沒把她放在心上,所以還是等人來報好了。

 

  又等了半天,李柯回來了。

 

  李柯是奉命帶著各探子去查呂掌櫃的案子的,他帶回一個消息。原來龍二讓他們盯緊那朱陳氏,可他們一開始沒探出什麼來。只因那朱陳氏從衙門回去之後就一直閉門不出,誰也不見。探子們正守得無趣,卻是見到有衙門捕快著了布衣衣裳去那香油鋪子借買油打探。

 

  原本無事,但捕快剛聊了幾句,有個來買香油的,卻是認得那捕快,就問捕快說不是今天在當差的嗎,怎麼來買香油啊云云,一下把那捕快身份暴露了。

 

  捕快訕訕說了幾句後離開,探子們卻是發現那香油鋪的老闆似是惶然不安,又等了許久後把鋪子留給夥計照看,自己換了身衣裳,從鋪子後門跑了出來,去尋那朱陳氏去了。

 

  李柯心知這裡頭定有玄機,便遣了個探子悄悄去報了捕快,而他領著人潛進了朱家,偷偷聽那二人說了些什麼。

 

  香油鋪子的老闆叫任保慶,是個三十餘歲的壯漢。原本朱陳氏不願見他,但看他一臉焦急,便拉了他進屋,兩個人鬼鬼祟祟躲在屋子裡,朱陳氏說:“你怎麼來了,這節骨眼上,就不該見面。”

 

  任保慶道:“你還說,是不是你跟衙門說了什麼,他們今兒個都找到我那去了?”

 

  朱陳氏大吃一驚,嚇得跳了起來:“什麼?怎麼會?衙門都問你什麼了?”

 

  “還沒來得及問什麼,有個客人就認出那是捕快了,那捕快被揭了身份,也不好說什麼,就趕緊走了。可你想,要不是他們知道了什麼,怎麼會喬裝打扮來我那打探?不行不行,我們還是快些離開這裡。”

 

  “這怎麼走?”朱陳氏搖頭:“府尹大人可是囑咐過,說隨時會來找我問話的,我這一走,可不是讓他們起疑嗎?”

 

  “那我可自己走了,現在風聲這麼嚴,他們這般查下來,定是會查到我這的。我可顧不得你了。”

 

  李柯聽到這,心裡已是明白了七八分。接下來那兩個人就一直在爭論怎麼走怎麼逃的事,倒沒在提案子。那任保慶說如果朱陳氏下不了決心,那他就自己走,馬上就走。

 

  李柯看情況不妙,趕緊潛了出來,正遇到探子領著捕快來了,李柯把聽到的與他這麼一說,捕快也覺得事不宜遲,一方面趕緊安排人盯緊朱陳氏和任保慶,一方面趕緊回去報了府尹大人。然後拿了拘令,將在家中收拾行李正準備潛逃的兩個人逮了個正著。

 

  龍二大喜:“如此說來,真凶落網,呂掌櫃很快便能出來了。”

 

  他讓李柯趕緊遣人去呂府,與呂掌櫃的家人交代,讓他們多寬心。再稍待時日,待府尹大人審明白了真凶,這事便能了結。

 

  可龍二沒想到,這事要了結,卻還沒那麼容易。

 

  夜裡,睡了一天的居沐兒終於是醒了。她晚飯的時候被趕起來吃飯喝藥,然後又接著悶頭睡,連她老爹不放心跑來龍府尋她,她都不知道。

 

  居老爹來了龍府,被龍家奉為了上賓。龍二趁著這功夫跟居老爹說了親事。

 

  居老爹整個傻眼,這女兒不是來給命案舉證的嗎?結果沒去府衙,倒賴在人家家裡睡了一天,這便罷了,還沒睡醒過來,人家倒是巴巴的要求親了?

 

  居老爹愣了半天,終於是回過神來,他回道:“這嫁不嫁,我是做不得主的,要聽沐兒的。”

 

  在一旁等話的龍家人全都無語,這當爹當的!

 

  於是一眾人等全都在等居沐兒起床,還沒等到,一位捕快領著兩個衙役倒是上門來了。說是府尹大人要請居姑娘去府衙認人。

 

  這下是有要事了,龍二也覺得這豬一般的姑娘睡得也夠久了,就遣人去叫她起來。居老爹心疼女兒,忙說女兒就是這樣的,每天都得早睡,如果睡不夠,是得睡回兩倍時間才能補回精神的。

 

  正說著,丫環把居沐兒領來了。居沐兒燒退了,睡飽了,整個人精神多了。她聽聞官差來尋她去認人,趕緊應了,說即刻上路。

 

  於是余嬤嬤也沒來得及細瞧她,龍二和居老爹便帶著居沐兒跟著捕快衙役走了。

 

  余嬤嬤想了半天,終於悟了二爺說的那什麼“特別”的女子,“特別到會讓人不在意她的容貌,她的性子,她的才情的那種特別”,余嬤嬤想著,這姑娘確實是這樣。她除了覺得她特別,真是其它一點沒想出來她長啥樣,也不知性子如何,有無才情。

 

  嗯,反正就是特別。

 

  龍二並不知道余嬤嬤“通悟”了他的“特別論”。他帶著居沐兒到了府衙,邱若明對他們稍做交代,便喚了人把任保慶押了上來,想讓居沐兒認一認。

 

  為了不影響居沐兒的判斷,邱若明沒有對她多說什麼,倒是悄聲與龍二道:“二爺,你說的那姑娘的話,還真是全中了。這任保慶個頭中等,體形壯實,手背上也有許多油星子燙出的小細疤。只是他肚子上沒有被竹杖戳過的痕跡,手腕上也沒有抓傷,但也不排除因為居姑娘氣力太小,沒能似她想像中弄傷兇手。其它那幾項,倒真是全符合的。”

 

  龍二點點頭,問:“他認了嗎?”

 

  “沒有,死也不認。所以本官才想著,或是讓居姑娘過來認認,也許能讓這廝松了口。”

 

  龍二又點點頭,他看著居沐兒側耳仔細聽著那任保慶被押上來動靜,他一路嚷嚷冤枉,居沐兒聽著他的聲音,臉上表情沒有波動。

 

  任保慶見了居沐兒,大聲叫:“我沒有見過她,我沒有殺朱老闆,大人,我是冤枉的。”

 

  邱若明不理會他,只喚了一聲居沐兒:“姑娘。”

 

  居沐兒點點頭,朝著任保慶的方向走了兩步。她問:“大人,我可以摸摸他的手嗎?”

 

  邱若明點頭應好,這離凶案發生已經過了一日,衣裳和氣味顯然已有變化,能認的,大概也只有疤痕了。

 

  一旁的居老爹有些慌,生怕這賊人傷了女兒。他走過去扶著居沐兒,想著若是賊人發難,自己也好往前擋一擋。

 

  而龍二卻是皺緊了眉頭,這女人跟他求了親,這會卻當著他的面要去摸另一個男人的手?

 

  他瞪著居沐兒,看著她把那任保慶的手摸了一遍又一遍,很想把那手剁了,讓她摸個夠。

 

  大家等了好半天,居沐兒終於摸夠了,她停了下來,退後兩步。那任保慶抖著身子,捧著手嚇得不行。

 

  在眾人的期待中,居沐兒終於說話了,她說:“不是他。”

 

 

  17議迷案情近一步

 

  任保慶一聽“不是他”三個字,頓時“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喊著:“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冤枉。”

 

  邱若明皺起眉頭:“居姑娘,你確定?”

 

  居沐兒點頭:“回大人,這人手背上的疤痕比兇手要多,而且他有一處傷疤較深,兇手沒有。”

 

  任保慶連連磕頭,大聲哭喊:“大人明察,大人明察。”

 

  龍二皺起眉頭,過去把居沐兒拉離那任保慶遠一些,省得這人一激動把居沐兒衝撞了。然後他找了張椅子讓她坐,居老爹偷眼看看府尹大人,看他好象不介意,於是他也在居沐兒旁邊的椅子坐下了。

 

  邱若明垂眉思索片刻,讓衙役把任保慶押了下去。然後,他與龍二和居沐兒他們,講述了審訊朱陳氏和任保慶的經過。

 

  原來,捕快們把那兩人抓了回來,那朱陳氏嚇得不輕,邱若明一審她,她便招了。她一招,那任保慶自然也藏不住話,全都說了。

 

  那朱陳氏嫁與朱富多年,說那朱富雖是對她不錯,可惜床上無力,這麼多年來一直無子,而她又每每為此事被朱富責怪。她心裡有苦,卻又是怨不得,生受那朱富責難,只覺得委屈之極。

 

  某日,她到同街的香油鋪子買香油,正遇上了任保慶看店,任保慶年輕力壯,看著比那朱富精神百倍,再加上對她也挑笑逗樂,她一時之間便心猿意馬起來。

 

  如此一來二往,她總去那香油鋪子買香油,任保慶又時常言語挑逗,兩個人就此勾搭成奸,不乾不淨起來。

 

  一開始這朱陳氏也有心虛害怕,但朱富一心撲在鋪子上,對她關心甚少,加上那任保慶甜言蜜語哄她,她漸漸也就膽子大了起來。有時在任保慶說手上錢緊不夠花時,她還會偷偷拿些錢銀給他。如此這般,任保慶對她就更是粘膩起來。

 

  兩個人行那不軌之事半年有餘,朱富疏忽,竟沒有察覺。而近段時日,鋪子虧的有些厲害,眼看著將要撐不下去,但祖上基業,朱富又捨不得賣,一心只想著找辦法扳回虧空重振興旺。他這般全心全意惦記著買賣的事,朱陳氏就越發的膽大,頻頻去與那任保慶私會。

 

  怎料就在朱富被殺的前一日,朱陳氏趁朱富去了鋪子忙碌,便放心大膽的去香油鋪子那見任保慶,她是不知,那日朱富忘了拿帳本,忽然回轉家中,正巧見得她花枝招展面泛桃花的出門。朱富心裡一動,下意識地偷偷跟了過去。這一跟,朱陳氏與任保慶的□便暴露了。

 

  話說當日任保慶把鋪子關了不營生,想著好好與那朱陳氏溫存溫存,豈料朱陳氏來了,才說了幾句甜語,朱富便闖了進來。朱富自然是勃然大怒,將這兩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兩人嚇得無措,只道是一時迷了心竅,實不敢做那齷齪事,今後再不敢犯,求那朱富原諒。

 

  朱富也是個要面子的,也不報官,只拉了朱陳氏回家,好生一頓大罵。

 

  那一晚,朱富沒有睡,朱陳氏心裡害怕,縮在床上也不敢睡。天明之時,朱富與她說,反正鋪子一直虧,他是做不下去了,如今她這般對他,他乾脆將鋪子賣了,給她些錢銀自找生路去。

 

  這話的意思,就是打算賣了鋪子,休了娘子。朱陳氏心裡頭哪裡會願意?可她如今有把柄在那朱富手上,她是半點也沒了辦法。她大哭了一場,苦苦哀求,可朱富說決心已定,不會再改。

 

  他當天竟真約了那一直與他談買鋪子的呂掌櫃見面去了。

 

  朱陳氏假借送飯的由頭到了鋪子那打聽了朱富的動向,然後飛奔至香油鋪找那任保慶商議如何辦。

 

  任保慶對朱陳氏其實並無真情,不過是看送上門來的,又肯給他錢銀花,又哄得住好使喚,這才一直與她這般相好。如今看朱富識穿兩人這等齷齪關係,他也是心裡頭著慌,生怕朱富報了官讓他遭殃。正擔驚受怕,那朱陳氏卻是來了,她說朱富要休了她,她以後就跟著他過了。

 

  這可把那任保慶嚇壞了。這女人要是沒了錢銀,他幹嘛要跟她過?他自己花錢鐵定能娶個比她年輕比她貌美的,再者說了,保不齊他日後還能再尋一個能給他錢銀花花,幹嘛要在一個被夫家休棄的老女人身上吊死?

 

  那朱陳氏看穿了他的歪念頭,她威脅著若是他對不好了,她也就豁出去了,待她鬧到衙門那,誰也討不著好。

 

  任保慶一聽,急忙安撫,但他又不甘心,想了想出了一主意。說道:“既然那朱富對你不仁,你也可以對他不義。為了我們日後能過上好日子,不如待他賣了鋪子,手上有了錢銀,你便把他的財物卷了,我們離開這裡,到別處謀生去。”

 

  朱陳氏原是不敢,可任保慶勸了許多話,說是她平白被休,在這城裡少不得閒言碎語,這般她如何能來跟他過日子?唯有離開此處才是正途。可要離開,身上沒有錢銀那是萬萬不行。所以這朱富的錢是一定要拿上的。

 

  朱陳氏終是被他說動,兩人約定,待朱富賣了鋪子後收到錢銀便動手。說到得意之處,二人又在那香油鋪子裡雲雨了一番。

 

  可是沒料到,待朱陳氏回了府,卻是見茶鋪的夥計來找,問朱富有沒有回家,朱陳氏自然是不知。打發了店裡夥計,她又去找了任保慶商議,因上次就是被跟蹤才東窗事發,這次她心裡有鬼,也生怕是朱富又跟來了,發現他們商議奪財之事,要是他去報了官,就糟了。

 

  任保慶與朱陳氏說好,既是如此,最近先不要碰面,避開這風頭,先摸清楚朱富的心思,再做對策。朱陳氏惶然應了好,再返家去。

 

  她在家裡坐立不安,朱富一直沒有回來,她也不敢睡,直到大半夜裡,卻是官差上了門,說是朱富被殺。尹府大人讓她過堂問話。

 

  朱陳氏嚇了一跳,原以為是朱富找上了任保慶,爭鬥起來喪了命,可沒想到了堂上一看,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而那任保慶卻是說,他當天夜裡自己在家裡睡覺,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第二日才聽得街坊八卦說朱富死了。

 

  邱若明說完了這些,又道:“任保慶的動機明顯,且各個條件都與居姑娘說的相符,案發之時他說在家裡熟睡,卻無人證明。且那日朱陳氏與他在鋪子裡廝混,染得身上一股香油味,所以在堂上,居姑娘近身聞到,便是如此了。但如今居姑娘說兇手不是任保慶,那這事倒真真是蹊蹺。”

 

  居沐兒正色應道:“大人,任保慶確是可惡,若非朱老闆已遭毒手,日後賣了鋪子,被這人盜了財物,或是又起衝突,也未可知。但人若有罪,必究其罪,若是無罪,也絕不能蒙冤。大人明察秋毫,定能將真凶繩之以法。”

 

  邱若明大聲道:“說得好,人若有罪,必究其罪,若是無罪,也不能冤枉了。居姑娘,本官先前倒真是小瞧了你。這朱陳氏和任保慶心腸歹毒,別的不說,這通姦之罪已是定的,待本官再細細查審,看看還能找出什麼線索。”

 

  龍二這時道:“大人,既是已能確定兇手特徵,由此可推斷此案與呂掌櫃無關,不知大人何時能放人?”

 

  邱若明道:“龍二爺,雖是本官信了居姑娘的話,但目前仍是口說無憑,若然那任保慶是真凶便也罷了,能印證了居姑娘所言不假,然他不是兇手,那居姑娘又如何證明?本官不能憑本官相信這四字來服眾,所以真相未明之前,呂思賢怕是還不能放。”

 

  龍二聽得臉色一沉,他明白這邱若明是要用呂掌櫃來牽制自己。呂掌櫃若是出獄,他便不會再管這樁破案子,可呂掌櫃只要還在牢裡呆著,他龍二必會全力以赴幫忙破案。

 

  這邱若明還真是只狐狸!

 

  龍二心裡頭不痛快,但邱若明的話裡確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居沐兒的證詞確是口說無憑,甚至要硬栽成是他與居沐兒串供好的,也教人反駁不得。所以沒有真憑實據,確是難辦。

 

  龍二轉頭看了看居沐兒,她正顰眉深思,坐那沒說話。龍二想著這丫頭負了傷,這麼奔波也著實是辛苦。

 

  龍二略一思量,問道:“大人,那香油鋪子的夥計可有嫌疑?”

 

  邱若明搖頭:“那是個十四少年,瘦弱矮小,案發時他在家裡熟睡,他的父母俱可證明。”

 

  龍二點點頭,又道:“大人,朱老闆之死,兇手若是早有預謀,必是尾隨,知其行蹤方能下手。若是臨時起意或是走錯房門,也必是在那客棧中活動之人。大人案發後即圍鎖了客棧,至今可有什麼發現?”

 

  邱若明道:“當日客棧裡的住戶並不多,盤查了一遍,並無可疑之人。就連客棧附近的周圍的人等也都盤問過了,並無嫌疑。”

 

  龍二又點頭,問:“大人可有細看過朱老闆的隨身遺物?”

 

  邱若明道:“二爺是想說若是謀財害命,那朱老闆的遺物裡必無財物,當是被兇手奪走了。若是仍有財物,那定被其它理由慘遭殺害,是也不是?”

 

  龍二點頭,邱若明道:“這點本官早已知曉,當時便查了屋裡的各物,朱富的錢袋仍在,裡面還有一粒碎銀。”

 

  “一粒碎銀?”龍二挑眉:“大人,那兇手能想到栽贓嫁禍,怕是也能想到袋中留錢。大人不妨查查,那日朱老闆在客棧中所食所飲共花費多少,加上他在客棧留宿,這一粒碎銀是否夠支付?據我所知,朱老闆為人謹慎,身上無銀,該不會大肆花費。大人可到他昨日去過的酒樓等地查問,看是否能問出他身上財物狀況。若是能判定是謀財還是為情,亦或尋仇,那這案子也才好圈定凶嫌範圍查將下去,大人以為如何?”

 

  邱若明一笑,謝過龍二提醒。他安排捕快衙役再沿朱富的行蹤足跡,在各處細查。龍二眼見他倒是認真查案,絕無敷衍之意,倒也安下一半的心。

 

  他帶著居老爹和居沐兒向邱若明告了辭。然後坐了馬車,親自將他們父女倆送回去。

 

  居沐兒一路無話,她不言語,龍二和居老爹也沒什麼好說的。一輛車三個人靜靜的到了居家酒鋪。

 

  居老爹先下了車,想在車下接著女兒,居沐兒卻說想跟龍二爺聊幾句。居老爹一臉委屈,呆了一呆,這才摸摸鼻子走到一旁。

 

  李柯在一旁很有眼力架的把車夫叫到一邊,給居沐兒和龍二留了個說話的地方。

 

  待人都走乾淨了,龍二道:“好了,沒人了,你想與我說什麼?”

 

  居沐兒咬咬唇,小聲問:“二爺,若是,若是呂掌櫃那個案子的真凶抓不到,二爺還願娶我嗎?”

 

  龍二揚揚眉,有些意外她問這個,在他看來,這件事是篤定的,怎會有變數?但他看到居沐兒忐忑不安的表情,想來她是極想嫁他,他不由得心情好起來,這心情一好,聲音也柔了:“我既是允了你,自然是作數的。”

 

  居沐兒小臉一亮:“那就是娶的,對吧。”

 

  “對。”

 

  龍二看到她笑了,不由也笑起來,但隨即她打了個哈欠,龍二也跟著打了個哈欠,然後他不樂意了,好氣氛全被她攪沒了。

 

  “你又困了?”

 

  “嗯,該到歇息的時辰了。”

 

  龍二實在忍不住咬牙:“你今天睡了一天。”

 

  “那是補昨天的份,現在是今天的份。聽得二爺說還娶的,我心情一放鬆,就該困了。”

 

  龍二真的,不知該說她什麼好。

 

  居沐兒喚來居老爹,在他攙扶下下了車,然後轉身又對龍二說:“二爺好走,早點休息。”

 

  她聲音軟軟的,聽得龍二的心也軟軟的。

 

  居家父女倆慢慢往家去了。龍二關了車門,正想喚車夫出發,忽聽居老爹一聲大叫,龍二嚇了一跳,推開車門,卻見居老爹風也似的跑回來,大聲叫:“二爺,二爺。”

 

  龍二應了,居老爹興奮的兩眼發光:“二爺,我女兒說了,她嫁的,她嫁給你。”

 

  他早就知道了!

 

  龍二歎氣,抬眼看向不遠處站著的居沐兒,她正沖著這個方向笑,也不知是不是感應到他的目光,她又說了一句:“二爺回去吧,早點休息!”

 

  龍二又覺得心裡軟軟的了。

 

  回程路上,他想著,明天他要來看她。

 

  

 

  18互往來情愫漸生

 

  第二天,龍二起了個大早。他想起昨天夜裡忘了給居沐兒把藥帶回去,於是命人收拾好藥方子和藥包,備了馬車,他親自給她送藥去。

 

  出門前鐵總管把他今天要辦的事都報了,龍二看了看,打好了算盤,送了藥,看過她,他就正好再轉一圈把鋪子都巡了。茶鋪那邊呂掌櫃不在,他得多多現身,以示關切,省得那些夥計散了心慌了神。這年前正是買賣好的時候,一定不能鬆懈了。

 

  接下來晌午要與沂城來的劉老闆吃飯,下午他也許能有些時間回府裡把卷宗再看一看,晚上要招待朝中的幾位官大人去滿香樓坐坐,他們喜歡那裡的姑娘。

 

  這一排時辰,還真是只有早上這會功夫能去居沐兒那了。

 

  龍二很滿意,他這百忙之中抽了空看她,她應該很感動,這樣她就不會擔心他會不會毀婚的事了吧?

 

  結果龍二到了居家酒鋪,發現他想得太美了。因為居沐兒那個懶姑娘還在睡覺!

 

  居老爹和兩個夥計都起來吃過早飯,各忙各的了,那個懶姑娘還沒起床!

 

  龍二一臉青色。

 

  他最堵心的還不是居沐兒睡懶覺這樁事,是這時候還有另外一個年青人帶著禮物來看她了。

 

  那年青人似與居老爹甚是相熟,言談間親近如半子,他還帶來水果點心等物,問都不問,好象就知道居沐兒喜歡吃,居老爹半點沒客氣推拒,直接就收下了。

 

  最後那年青人微笑有禮地告辭,只說讓居老爹待沐兒起身了跟她說一聲,讓她好好養傷,他若是得閒了再來看她。

 

  居老爹忙應好,直把人送到酒鋪門口,嘴裡說著:“良澤,你慢走啊,代我跟你家裡問聲好,代沐兒問你娘子好。”

 

  良澤?龍二覺得這名字有點熟,但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他掃了一眼李柯,李柯一臉苦相,正硬著頭皮湊上前想給主子爺解答,那居老爹從門口回來了。

 

  他一臉遺憾的跟龍二說道:“唉,真是沒緣份啊。良澤那孩子啊,跟沐兒一起長大的,一起學琴一起看書,原本我們兩家都看好他倆,還給訂了親,誰知沐兒眼睛壞了,也不知她啥心思,硬是不要人家了。唉,現在人家都娶妻了,娃都快生了。”

 

  龍二臉黑得跟炭一樣,眼神如刃,直射向李柯。

 

  李柯那個無辜啊,這話又不是他說,陳良澤又不是他找來的,當初又不是他給這倆訂親的,真是跟他半點關係都沒有啊。主子爺你遷怒的這個本事,可不要太強了。他是忠心又認真的護衛啊!

 

  居老爹這時候居然還不懂看臉色,還在說:“我看人家都過得挺好的,就我那女兒,眼睛看不見了,很多事都做不了啦,以前最愛看書的,現在也只能摸一摸聽聽書頁的響動,琴也彈得少了……”

 

  他一邊說一邊還難過起來,揉揉眼睛:“想當初,那些個彈琴師傅都不敢教她,說她彈得比他們還強,說我家沐兒若是個男兒身,那真可去比拼第一琴師的稱號了。可是最後她什麼都沒了,什麼都看不見,很可憐的。她還發脾氣硬把婚事給退掉,良澤那孩子都說不介意,要娶她,可她不管不顧的,傷了兩家的感情。好在良澤心善,也沒記仇,現在人家日子過得好,聽說沐兒受傷了,還惦記著給送東西來看她,真是有心了。”

 

  李柯在一旁一個勁的給居老爹使眼色,沒看到二爺那手都握上拳頭了嗎?沒看到二爺臉都繃成啥樣了嗎?沒看到二爺額上顯了青色嗎?

 

  老爹啊,你當二爺是來串門子的親戚街坊嗎?說什麼老早以前的訂親退親的,二爺可是如今、現在、正當時的居姑娘的未婚夫婿好嗎?你嘮嘮叨叨個沒完,合適嗎?

 

  居老爹說了半天,終於反應過來了,他問:“二爺,喝茶嗎?”

 

  龍二憋著口氣,硬著聲音答:“不喝。”

 

  “那喝酒嗎?”居老爹繼續熱情招呼,反正他家別的沒有,酒管夠!

 

  “不喝。”龍二的聲音還是硬的。

 

  李柯繼續使眼色,老爹啊,這時候是應該叫居姑娘起來,見見主子爺,哄哄他高興的時候吧,喝什麼茶,喝什麼酒啊,這大清早的,老爹你這樣合適嗎?

 

  居老爹似乎也明白了,話題終於繞回居沐兒身上,他說的是:“沐兒沒起床,要等她睡飽了才行。二爺你是繼續等呢,還是留下來吃午飯?”

 

  李柯被嗆到,用力咳了幾聲。繼續等和留下來吃午飯的區別在哪裡?

 

  “不等了,讓她睡!”龍二起身往外走,居老爹忙跟在後面,送他到了外頭。

 

  李柯跟著,很懷疑居老爹是否聽得懂二爺這話是咬著後槽牙說的。

 

  居老爹一路送一路感謝,說謝謝二爺給沐兒看病還抓了藥,又說待沐兒起身了告訴她二爺來看過他。

 

  龍二一臉鬱結,本不吭氣,上了車忽然道:“別告訴她我來過。”他才不要跟那陳良澤一樣。要是居老爹跟居沐兒說良澤跟二爺來看過你,把他倆擺一塊說,那他不得嘔死?

 

  所以,寧可不提,不提也罷!

 

  居老爹不明所以,不過還是點點頭。李柯心裡歎氣,這老爹真是太不會哄人高興了。他剛這樣想完,居老爹就向他湊了過來,低聲說道:“李護衛,你的眼睛是不是不太舒服?我看你眼睛一直抽抽來著。”

 

  李柯頓時覺得自己的臉也繃緊了,一時間竟覺無語凝噎。

 

  居老爹又說了:“要是不舒服,可得好好治,眼睛的事可不容輕乎。城裡的祁石大夫,治眼睛可是頂頂有名的,你可以去他那瞧瞧。當初沐兒的眼睛也是他給治的,不過這也兩年了,也不知他換沒換地方,回頭我抄了他的地址給你,你瞧瞧去。”

 

  李柯心裡明白老人家是真好心。可是,介紹一個沒治好自己女兒眼睛的大夫給別人,還是那種兩年沒見,不知人家還在不在的大夫,真的合適嗎?

 

  李柯苦著臉瞧了自家主子爺一眼,發現他臉色變好了。果然栽到別人頭上的糗事,就是能治癒他的情緒啊。

 

  主僕倆最後終於在居老爹的歡送下上了路。行了半晌,龍二忽地撥開車簾子,問李柯:“你說,居老爹這樣的,怎地生出這般聰明的女兒來?”

 

  李柯不回話,悶頭繼續騎馬。那是主子爺未來的岳丈大人,他可不敢評來評去的。看看,主子爺之前說人家狡猾,現在卻變成聰明了。之前恨得牙癢癢的,現在一大早巴巴的來看人家。

 

  主子心,海底針。他能說什麼呢?他還是什麼都不要說了。

 

  這一日,龍二忙各類公事,一早見不到居沐兒卻見到了陳良澤讓他心情不大好,他打算這幾日都不再去見她了,以示懲戒。

 

  他遣了李柯去盯一盯府衙那邊查案的進展,也督促一下龍家的探子們找線索。

 

  晚上,他按安排好的,陪了幾位大官到滿香樓喝酒。近年關了,這些應酬是要有,該照顧的關係都得顧到,該給的好處也不能少了,這些龍二清楚得很。

 

  酒過三旬,幾個慣於酒色的權貴們露了本色,摟著花娘們放蕩形骸起來。龍二也跟著喝了不少酒,他今日情緒欠佳,喝得有些暈,身邊的花娘偎著他撒嬌,盼他能與其他人一樣留宿,但龍二真是沒興致。

 

  他推開花娘,出去醒了醒腦子,問了屋外頭隨侍的小廝如今什麼時辰,然後他決定他陪得足夠晚了,該回去了。

 

  龍二召來了樓裡嬤嬤,交代了屋裡那幾位的花銷算到他的賬上,讓嬤嬤好好招呼,嬤嬤歡天喜地的應了。

 

  龍二又回了屋裡,找了個由頭說自己先走。陪著龍二的那兩個花娘嘟嘴不高興,左擁右抱的男人們倒是不介意,反正他們要抱的不是龍二爺,他在不在沒關係。

 

  龍二打點好一切,回府去了。

 

  一路馬車晃當,他暈得更厲害了,心情越發不好。其實他不喜歡應酬,有些人的嘴臉是會讓他很想像居沐兒對他一般,一壺茶給他潑過去。可他知道他不能。

 

  起碼不是他想潑就能潑,他得看人,看形勢,看背景,看關係……

 

  龍二吐口氣,疲倦的靠在車壁上。人人都覺得他很風光,其實他也會累。

 

  就這樣晃了一路回家,剛進門,李柯來報,說今日府衙那邊查明白了,那個朱富錢袋子裡的錢銀確是被盜,想來兇手想掩飾謀財意圖,留了小小的一粒碎銀。但達升酒樓和福運來客棧的小二都證實了,確是看到朱富的錢袋裡有兩錠大元寶的。

 

  龍二點點頭,問可還有別的頭緒,是否已有凶嫌人選?李柯答沒有。

 

  龍二聽了,揮揮手,只道知道了,有事明日再議。可李柯又報:“今夜裡居姑娘來了。”

 

  龍二腳下一頓:“她來了?”

 

  “她說找二爺,等了許久二爺未歸,她便回去了。”

 

  龍二頓時酒醒了一半:“你們跟她說我去哪了?”

 

  李柯忙擺手:“什麼都沒說,只道二爺在外頭有公事要忙。余嬤嬤拉著她說了許久的話,我看她好象也沒多問二爺的事。”

 

  龍二想想,他們這一天鬧的,一個早晨一個晚上,竟然沒見著面。他吐口氣,點點頭準備回寢院,隨口問了一句:“她走多久了,安排馬車送她了嗎?”

 

  “是安排車子送的,剛走。”

 

  龍二腳下又是一頓:“剛走?”

 

  “對,她剛走,二爺就回來了。”

 

  龍二站著不動了,他想了又想,掙扎了一會,終是咬牙道:“備馬。”

 

  龍二騎了馬,追居沐兒去了。剛出城門,竟然也給追上了。一馬一車停在了路邊,他鑽進了車裡。

 

  居沐兒看上去比昨日又精神許多,他一上車,她就皺了眉頭,然後臉都皺了起來。

 

  龍二滿心不鬱,低著聲音問:“做什麼一看見我就皺眉?”

 

  居沐兒答了:“我沒看見你,我是聞到你了。二爺,你比我還臭。”

 

  龍二擠過去坐她身邊:“那就臭著。”

 

  居沐兒撇嘴,被擠著也不敢動。過了一會,推推他:“二爺,我們去竹亭說話可好?”

 

  龍二“哼”了一聲,既不滿她嫌他臭,又為她要與他去竹亭相坐有些高興。他讓馬車往前駛去竹亭處,自己又上馬同去。到了地方,把居沐兒扶了下來,牽著她坐到了亭子裡。

 

  晚風習習,月光皎潔,這竹亭晚上能看到的風景竟然不錯。龍二問:“你來找我做什麼?”

 

  “我想問問案子的進展如何了?不過二爺不在,我就走了。”

 

  龍二握了握她的手,覺得她指尖冰涼,乾脆把她的竹杖放到了一邊,將她兩隻手都握在了手裡暖著。

 

  龍二把李柯報來的案件情形與居沐兒說了,想了想又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行蹤:“年關前應酬比較多。”

 

  居沐兒點點頭,說道:“我明白。”

 

  龍二對她的反應很滿意,她的小手在他的掌裡慢慢暖和起來,他也覺得很滿意。他正微笑,卻聽見居沐兒問:“是去了滿香樓還是惜春堂?”

 

  龍二的笑臉一下僵了。

 

 

  19月夜聚閒聊生趣

 

  滿香樓還是惜春堂?

 

  這問題問得真是……

 

  龍二咳了咳,再咳了咳。正想著該怎麼應好,卻忽然腦子一轉,覺得不對了。

 

  他夜裡應酬,一身酒味,或許還有胭脂花粉味,她猜到他去花樓確屬不難。可是,為什麼她知道滿香樓和惜春堂的名字?

 

  居沐兒微側著頭,正等著他回話,龍二卻是心裡左思右想,終是耐不住,問了:“你怎地會猜到花樓名字?”

 

  居沐兒慢騰騰的答:“二爺身上的花粉胭脂味道沾了酒味,所以有些模糊了,但還是能聞出象這兩家姑娘愛用的。若純粹是香粉味道,我會猜得更准一些。”

 

  這下龍二臉要綠了,常去花樓的男人知道花樓姑娘愛用什麼味的花粉胭脂便算了,他家沐兒怎麼會知道?

 

  “怡香院愛用梅香的,染翠樓愛用百合香的,百花閣愛用茉莉香的,而雅仙院喜玉蘭味。”居沐兒居然還能說出其它的來。

 

  這下龍二的臉真綠了。“看來沐兒對花樓的見識比我多啊。”那語氣,真是酸的可以。

 

  居沐兒道:“見識倒不會,只是我認得的花樓姑娘,想來是比二爺多的。”

 

  龍二捏她的手,居沐兒疼得“哎呦”一聲喚。龍二惱道:“你一個姑娘家,怎地認識那些個風塵女子。”

 

  居沐兒皺著臉嘀咕著疼,然後道:“她們是找我學琴的。”

 

  龍二一愣:“學琴?”

 

  居沐兒點頭:“二爺一定知道,花樓裡的姑娘,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若想多得些嬤嬤扶助,色要有,藝自然也不能缺。彈琴吟詩,是最簡單的附庸風雅的技藝。那些花娘不必學精,有個樣子,也能哄人用了。但要是想稱魁戴豔,自然是得學得幾分精進才行。我未盲時,就有花娘偷偷的來找我,其他琴師不願教,花樓裡的琴師挑人教,於是有人想來我這碰碰運氣。”

 

  龍二皺了眉頭:“你教了?”

 

  “嗯。”居沐兒點點頭。“原先是不教的。我問她為什麼想學琴,她說因為喜歡,但我看她眼中無半點歡喜,便拒了。後來她又來找我,我又問她為什麼要學琴,她哭了,她跪了下來,對我說她想賣藝不賣身,可她沒有藝。於是我教了。”

 

  龍二看著她,她說這話時淡淡的表情,他心裡一動。他倒不是同情那花娘,這類人他見得太多了,他可憐不起來她們。倒是居沐兒這表情,他覺得後面還有話。

 

  果然居沐兒笑笑,接著說:“她很聰明,學得很快,但後來她還是賣藝又賣身了,她成了花魁,色藝雙絕,很有名。”

 

  “她騙了你?”龍二有些不高興,他家沐兒一時好心,卻是被利用了?這京城裡這花魁那花魁的不少,倒也不知是哪個。

 

  “我不知道她騙沒騙,那種環境,也許身不由己?”居沐兒吐口氣。“後來,也許我教彈琴的事她漏了嘴,反正又有別的姑娘偷偷來找我。再後來我瞎了,卻是連樓裡的嬤嬤也悄悄找來,想請我教她家的姑娘彈琴,因為我看不見了,又是個女的,比那些男的琴師好相處。那些姑娘也不怕我認出來誰是誰。你知道的,她們有些是不太樂於見人的。還有一些,琴藝馳名,她們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居然還得找先生學琴之類的。”

 

  “琴藝馳名還找什麼先生。”

 

  “馳名而已,尋芳客的耳朵不好使。”

 

  龍二就是耳朵不好使的尋芳客,而且還是嚴重不好使的那種,整個一大琴盲。

 

  他心裡跟自己說沐兒不是指他,但還是覺得彆扭。於是清清嗓子,轉了話題問:“那你又教她們了?”

 

  “嗯,有銀子收呢,我眼睛看不見了,也想多賺點錢養活自己啊。嬤嬤們姑娘們給錢還是很大方的。”居沐兒一邊說著,一邊習慣性地用手指做撥彈狀,她的指頭柔柔的,刮在龍二的掌心上,龍二低頭去看,攤開手掌讓她玩。

 

  “二爺,其實那些姑娘不是想像中那樣,她們有些很可憐,有些很討厭。討厭的我就不好好教,可憐的我多教一些。然後她們跟我熟了,就說了許多八卦與我聽。”

 

  “像是她們喜歡用什麼香粉什麼花的?”龍二沒好氣,那他日後去花樓應酬都得淨身更衣後才能見她了?

 

  居沐兒笑笑:“不止這些,哪個樓裡姑娘喜歡到哪家鋪子買東西,衣裳喜歡什麼式樣的,胭脂什麼色,不過我也看不到就是了。每個樓的喜好不一樣,她們有些彼此也認識,偶爾在學琴的小院裡碰到,還會讓我猜誰來自哪,我與她們玩久了,便能猜到了。”

 

  龍二忽然瞪她:“沒跟你說些什麼混話吧?”

 

  “嗯……”居沐兒側著頭思索著:“她們經常說到二爺花費向來不少,嬤嬤們很歡喜,但二爺從不給賞錢,嬤嬤和姑娘們背地裡埋怨,這算混話嗎?”

 

  龍二的臉騰的一下紅了,他的爺們尊嚴啊!被一群花娘在他未婚娘子跟前碎嘴討論他不給賞錢,這算個什麼事?

 

  他決定當成沒聽見,剛才的風一定很大,吹得人耳朵不好使了。

 

  居沐兒這時卻又握緊龍二的手:“二爺,我聽了她們說了好多你的事,我覺得你是個好人。所以晴兒淋雨淋成重病,我心一急,才會上茶莊求你修築遮簷。”

 

  龍二輕咳一聲,為居沐兒誇他好而心裡有些飄飄然:“我答應了自會修的,年後開春了就修。”

 

  居沐兒笑:“我就知道二爺一言九鼎的。”

 

  “這是自然。”龍二驕傲起來:“我還答應了娶你,便是一定娶的。”

 

  居沐兒又笑起來,她穿著布衣,頭上綁著繃布帶子,該是狼狽的,可龍二卻是覺得她身上的儒雅氣讓他瞧著甚是舒服。他想起了陳良澤,那也是個書生氣的男人,看上去竟是與居沐兒有些象。

 

  龍二忽然很想問問她當初為什麼執意要退了陳良澤的婚事,對方既是與她多年感情,又不介意她眼盲,為何她一定要退親呢?按理說,眼睛瞎了便是最無助彷徨之時,更應該緊緊抓住陳良澤以求有個依靠才對,為何居沐兒卻是反著來?

 

  龍二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忍住了沒說話。她既是要嫁他了,他與她說這些無趣的事又有什麼意思?

 

  晚風拂來,她的細發纏上臉頰,他替她撥開了,居沐兒這時問:“二爺,成親之後,我還可以教琴嗎?”

 

  龍二腦子裡立馬浮現一群花娘與他家娘子一人抱著一把琴在討論昨晚龍二爺去了哪個樓,跟誰去的,點了哪個姑娘,花了多少錢,姑娘對龍二爺說了什麼,龍二爺怎麼回的,姑娘摸了龍二爺哪裡,龍二爺的手怎麼放……

 

  龍二頓時一個激靈,斬釘截鐵的答:“不教了,不許再跟那些花娘來往。”

 

  居沐兒點頭:“也是的,如果成了親,她們知道我嫁了你,萬一問我你在家裡是如何的,你與我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她們口無遮攔的,我雖是不會答,但她們若拿這個來調笑我,那真是讓人不好受呢。”

 

  龍二隻覺烏雲罩頂,他還真是沒想到,不但外面的應酬事被八卦,原來家中私事也有危險。

 

  他僵了又僵,半晌才憋出一句:“其實,其實我也不太去那些地方,都是應酬,應酬。”

 

  居沐兒笑笑:“我知道二爺很好的。”

 

  她這麼說,龍二倒是臉臊了起來,他清清嗓子,說道:“我當然好。”

 

  “二爺,我想到辦法找出真凶了。”

 

  龍二一呆,隨即心裡歎氣,這丫頭說話要不要這麼跳。他正覺得兩人溫存氣氛正好,她卻突然跟他聊花娘。他頭疼花娘啐嘴正覺尷尬,她又能忽然轉到案子上來。

 

  跟她聊天真是一點不無聊,非但不無聊,還驚心動魄的。

 

  龍二長長舒一口氣,問:“什麼辦法?”

 

  

 

  20施計擒兇險象生

 

  在朱富被殺案發生後的第三天下午,居沐兒獨自一人,走進了福運來客棧。

 

  對於這件事,龍二是不樂意的。

 

  居沐兒與他說了她的想法。那兇手身體壯實,也許是做體力活的,身上有香油味,很大可能與廚房工作有關,他知曉朱富住在哪甚至哪間房,又知道他手上有錢銀,十有八九,便是酒樓客棧裡的人。

 

  這些龍二都認同,他也是這般思量,覺得凶嫌應該就在那處。所以府衙和龍府的探子目前的重點就是查探酒樓和客棧以及當日附近的相關人等。

 

  但那兩個地方裡,身高中等的人不少,身體壯實的十有八九,身上帶油煙味的人很多,帶香味味道的卻是沒有。而據李柯報的,捕快們也留意了幾個看著不善的,但他們手背上都沒有傷。

 

  居沐兒聽了,慢騰騰地道:“所以還是得我去。捕快和探子,兇手避之不及,而我去,兇手就會出現了。”

 

  龍二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想這麼做,如今他的心裡,是當了居沐兒是他龍二的人,是該相護的。她若是去客棧明目張膽的招惹兇手來,那可能遭遇到的兇險自是不用說。

 

  “你不必這般冒險,我們離真相很近了,過不了多久就能抓到真凶。”龍二這樣勸居沐兒。

 

  居沐兒卻說:“我必須這樣做,二爺,我欠你的。”

 

  這句話,堵住了龍二其它的相勸說辭。龍二知道居沐兒的性子,他也知道虧欠的感覺,若是一個人覺得有虧欠,那你不讓她還上,她必是心裡難以安生。

 

  龍二不想讓居沐兒覺得欠他什麼的。

 

  他們就要成親了,雖然他們兩人之間說不上有感情。他們的親事似乎是建立在條件交換的基礎上,但龍二知道,他答應娶她,不是因為她說她能救出呂掌櫃,而是因為他知道她有難處,她需要成親。

 

  龍二與居沐兒鬥氣鬥了這麼久,在他心裡,是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他覺得他瞭解她,他與她之間有種默契,或者應該說,有一種他也說不清楚的感覺。

 

  她這般聰明,雖盲了眼,但卻比任何一個眼睛完好的姑娘更能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

 

  她帶給他很多驚奇。

 

  她與他見過的姑娘完全不一樣。

 

  所以龍二願意娶她,反正橫豎他都要娶一個的,不然會被煩死。她與他求親的時機真真的卡得正正好,他為娶親之事煩惱,她就自己送上門來了。他不想娶那些無趣的女人,那些無趣又無聊的千金閨秀。

 

  居沐兒卻不一樣。

 

  他想欺負她又想護著她。他覺得與她一起挺有意思,他覺得這樣很好,他能將她圈在自己的羽翼裡,他能時時看到她,能時時與她一起,能護她周全,也能有機會將她那似乎不存在但是實際卻很囂張的氣餡打壓下去。夫妻夫妻嘛,他成了夫,她自然是要依順他的。

 

  龍二覺得這件事定然是會很有趣,事實上,他覺得整個形勢確實也是這樣發展。她現在對他的態度,可比剛相識的,柔軟了不知多少。

 

  總而言之,龍二覺得居沐兒現在是他的了,他家沐兒,嗯,很順口。既是他的人,歸他管,那他當然不能允許她有任何危險,但是,他也不想她心裡對他存著什麼疙瘩。

 

  他娶她不是被逼,他也希望她嫁給他是歡喜的,她不欠他什麼。

 

  所以他還是同意了。

 

  於是第二天,龍二將居沐兒接到了府衙,一番商議確認之後。龍二將居沐兒送到了西右街街口,居沐兒下了馬車,拿好竹杖,拐了個彎,朝著福運來客棧走去。

 

  此時是午後,飯點過了,客棧堂內沒什麼客人。居沐兒一進去,小二山子便看到了,他忙迎過去,領著居沐兒找了個僻靜的桌子坐下了。

 

  居沐兒微側頭聽了聽周圍的動靜,山子忙與她道:“姑娘放心,這處在角落,安靜不說,也不會有人往來磕碰到姑娘。”

 

  居沐兒點點頭,笑著謝過。

 

  山子又忙問居沐兒要吃些什麼,怎麼獨自一人出來?

 

  居沐兒沒應,卻是道:“小二哥便是堂上的那位吧?我記得聲音。”

 

  山子一愣,撓撓頭:“姑娘真是好耳力,我確是在堂上被府尹大人問過話的。”

 

  “是小二哥發現了我們,而後報的官?”

 

  山子點點頭,又一想居沐兒看不到,便道:“確實如此,我與另一位客人一起發現的。說來姑娘也是命大,日後必是會有後福的。”

 

  做小二跑堂的,嘴甜是必不可少,那話說得極討好,逗得居沐兒一笑。

 

  山子又問了:“姑娘這次來是要做什麼?來吃飯還是……”

 

  居沐兒搖搖頭,很快卻又點頭:“麻煩小二哥給來壺茶,我就在這坐坐。”

 

  山子覺得有點怪,但又不好說什麼,應了一聲便走了。

 

  很快熱茶上來,山子給居沐兒倒好茶,問她還需要些什麼,居沐兒搖搖頭。山子便把茶壺放下了,只說若有事便叫他。

 

  居沐兒微笑謝過,然後小口小口把杯裡茶飲盡了,接著伸手拿了茶壺,給自己又倒了一杯。

 

  她就這樣自己靜靜坐了一會,忽然一個聲音在她身邊響起:“姑娘,你怎麼自己一人在此?”

 

  居沐兒覺得聲音有些熟,她正想著這是誰,那人又說話了:“姑娘,我叫大虎,是這裡的小二,那日你來住宿,是我領你去的客房。”

 

  居沐兒想起來了,忙點頭回了招呼。那大虎又道:“姑娘怎麼自己一人來此?那殺人凶嫌定罪了嗎?”

 

  居沐兒一愣:“什麼凶嫌?”

 

  “就是那個呂掌櫃,不是說人是他殺的嗎?可我看這兩日還是有官差來來往往地查呢?難道不是他殺的嗎?”

 

  居沐兒搖搖頭:“這事說不好,我有些事也沒想明白。”

 

  大虎在居沐兒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道:“說來這事也真是兇險,你說怎麼就一轉眼的工夫,人就死了呢?”

 

  “那日情形,小二哥看到了嗎?”居沐兒問。

 

  “後來大家嚷嚷得厲害,我才過去,這才看到了。那日我領你去客房後,回來坐了一會就覺得困得慌,我看沒客人,就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被抓的呂掌櫃進來拍我,問我朱老闆是不是在這,我就告訴他了。哎呀,這事說來也怪我,我要是不告訴他,朱老闆說不定也不會喪命了。”

 

  “小二哥不必自責,朱老闆泉下有知,定不會怪罪於你。”居沐兒淡淡的說,聽著似好意勸解,卻是將那大虎嚇得一身汗,失聲叫道:“難道真會有冤鬼索命?”

 

  居沐兒不說話,大虎愣在那裡想了又想,匆匆跑掉了。

 

  過了好一會,山子過來問居沐兒還需要點什麼?居沐兒搖搖頭。山子又問她是不是在等人,居沐兒又搖搖頭。山子撓撓頭,道:“姑娘,那你一會回哪去,可有朋友在附近,我替你去找找,讓你朋友來接你。你眼睛不方便,總不好自己回去的。”

 

  居沐兒歎氣:“小二哥真是好心人,不瞞你說。我有麻煩了。”

 

  山子左右看看,沒什麼客人要招呼,於是他坐了下來,問:“姑娘有何難處?”

 

  居沐兒側耳聽了聽附近動靜,沒聽到附近有別人,於是壓低了聲音道:“府尹大人已定了呂掌櫃無罪,並要求我提供當日案件的線索。我原本是該記得一些事的,但腦子受傷後,總覺得暈暈乎乎的,只記起來一點。”

 

  山子一聽,忙問:“我聽官差大人們說,要查中等身材,手上有疤的男子。昨日裡他們在這附近查了一天了。”

 

  居沐兒點頭:“這些確是我想起來的。可官差們到現在還沒找到凶嫌,府尹大人說,沒有證據證明是呂掌櫃幹的這事,明日就得將他放了,可這案子事關重大,不能沒有嫌犯。那時現場裡,除了呂掌櫃便是我了,我要是再不能找出更有力的證據來,我就得進牢裡去。”

 

  山子聽了很是同情:“姑娘文文弱弱,一看就殺不得人,府尹大人怎能如此?”

 

  “當官的要辦案,我一介平民又有什麼法子。”

 

  “那姑娘來此所為何事?”

 

  “我是想,回到案發現場來,也許能想到更多的事。我怕大人說我故弄玄虛,所以想著自己過來,如若想到了新的線索,便好交差。”

 

  山子問:“那想到什麼了嗎?”

 

  居沐兒點頭:“想到了。”她不待山子問,又道:“但我需要再確認一下。”

 

  “如何確認?”

 

  居沐兒不說話,過了一會壓低了聲音問:“小二哥,我信得過你,你能不能帶我到朱老闆遇害的那間屋子去?”

 

  山子嚇一跳:“這是做什麼?那間屋子封了,現在不讓進呢。”

 

  “就是沒人能進,所以我進去坐一會別人肯定不知道。我想到了一些事,得到那屋子裡才能確認。小二哥,事關找到真凶,你就幫我一把吧。”

 

  山子很為難,說道:“那裡真的不讓進,我可不能為了幫姑娘而丟了飯碗啊。要不,我領你去後院客房樓裡走一圈,也許這樣也能想起來。”

 

  居沐兒想想,道:“只是去後院走走,我自己便好。小二哥不必陪著我。這樣若有什麼事發生,也不會拖累了你。”

 

  山子撓撓頭,也不堅持:“如此姑娘自己小心些。”

 

  山子走了。居沐兒又坐了一會,然後拿了竹杖,慢慢朝後院挪去。這裡的路她認得,她走得很慢,院裡子很安靜。

 

  她慢騰騰的上樓,穿過樓廊,然後在天字六號房前,停住了。

 

  她站了一會,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她伸出手,摸到了門板,輕輕一推,那門竟是沒有鎖。居沐兒在門口站了一會,走進去了,然後轉身把門關上。

 

  居沐兒就在屋子裡坐著等,過了好一會,有人敲門,居沐兒心裡一跳,沒有動。然後她聽到門外有人輕輕的說:“居姑娘,是我。”

 

  居沐兒定了定神,走到門邊,把門開開了。

 

  來的是山子。他一進來,忙把門關上了,急道:“姑娘,不是說了只在院子裡走走嗎?你怎地自己悄悄地溜進來了,這要是被人看到,可怎麼得了。”

 

  “我就是走著走著走到這了,一推門,竟是沒鎖的,所以就進來了。”

 

  山子聽了這話,歎口氣:“姑娘,還是速速離開吧,這屋子這會子是不讓人進的,萬不可教別人看到你了。萬一官差老爺怪罪下來可怎麼好?”

 

  居沐兒點點頭:“小二哥說的是,事情我也想好,這就離開。”

 

  山子問:“你想到什麼了?”

 

  “辯認兇手的方法,我已經想到了,我這就去稟告大人,明日把這客棧裡的所有人都聚起來,我一一辨認,定能將真凶揪出來。”

 

  “姑娘有把握?”

 

  “萬無一失。”居沐兒點點頭:“當日那兇手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他還留下了很重要的破綻,都怪我一時害怕,又傷了腦子,這才疏漏了,果然來了這裡我便能全想通了。”

 

  山子道:“如此恭喜姑娘可以洗脫嫌疑了。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莫要讓人看到了。”

 

  居沐兒笑著應好,山子把門開了一條縫,悄悄探頭看了看屋外的動靜,轉過身來對居沐兒說:“現下正是午歇的時候,外頭沒有人。如此我先出去,姑娘再坐一會也出去了吧。”

 

  居沐兒點頭,聽到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山子出去了。

 

  居沐兒坐著不動,屋子裡很安靜,她等了一會,忽然聽到龍二的聲音說:“你最好不要碰到她一根汗毛,不然,你哪只手碰她的,我便剁了哪只。”

 

 

  21擒真凶兩情相悅

 

  就算是有心理準備,但突如其來的聲響還是讓居沐兒身子一顫。她下意識的拔高聲音喚:“二爺!”

 

  一隻溫暖的大掌立時握住了她的手,居沐兒心裡安定下來,這次聲音小了,但仍是喚:“二爺。”

 

  龍二從屏風後面閃出來,握住她的手,聽得她喚,便應了:“是我,莫慌。”

 

  原本的安排是居沐兒見機行事,在堂上呆一陣子,讓兇手注意到她,然後她會想法給兇手製造機會,讓他可以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向她靠近並下手。

 

  定的地點一是這個行兇的屋子,二是客棧後面的小窄巷,但因為也許還會發生其它不可意料的狀況,所以在客棧的門口、堂上還有後院都安排了著布衣的探子和官差潛伏。

 

  這屋子裡原來是安排一個官差守著,若是有何不對勁的情況,那官差便可出手相護。所以居沐兒乍聽到龍二的聲音,可以說是又驚又喜,在她心裡,還是龍二爺比什麼官差大人更讓她安心。

 

  “他開門關門卻沒出去,是嗎?”居沐兒問龍二。

 

  “對。”龍二抬眼,眼神銳利似刀子一般的射向山子。

 

  “他打算怎麼殺我?”

 

  “他手上拿著巾子,也許是想捂嘴悶死你。”

 

  “這樣確實是能讓我無法呼救又能致死。”

 

  一旁的山子嚇得腿腳發軟,心就要跳出胸膛。他確實是想趁居沐兒不備,把她悶死,然後從窗戶丟出去,造成她墜樓死亡的假像。最後府尹大人也許會認為她是畏罪自殺,又或者不甘受那牢獄之苦而想不開跳了樓,是被逼死的。如若這樣,那府尹大人就會草草結案,免得落人話柄。

 

  他覺得這事確實是千載難逢,這麼好的機會,沒人看見,這瞎女人也沒認出他來,趁著這一切還能補救,他必須得動手。

 

  他聽得她說想去那屋子,便趁她未動之時,悄悄上來把屋子開了鎖,然後他觀察著動靜,看著這盲女自己摸了上樓,他看到她準確無誤的找到了天字六號房,心裡更堅定了要殺她的念頭。

 

  他等了一會,尋了個沒人的時機,上來打算下手。沒人知道這屋子裡有人,所以這個地方是再好不過了。可是她把屋門鎖了,他弄出任何動靜來都可能把她驚動得大喊大叫,所以他敲了門,先說話,然後他假裝出去了,他不能動刀子,青天白日的,他身上染了血不好處理,所以他得悶死她。

 

  沒想到,他剛勒好了布巾子走近她,這龍二爺就殺出來了。

 

  要是個小官差,山子也許就拼了,但是是龍二爺,他完全不敢妄動。他知道龍二爺真能剁了他的手,他甚至在想就算龍二爺把他了結了,是不是官差還不能把他怎麼樣。

 

  山子很害怕,可眼見龍二爺出來了也沒理他,那盲女也不理他,兩個人居然自顧自的聊了起來。

 

  山子心一橫牙一咬,轉身便朝門口跑去。剛把門打開,兩把鋼刀“刷”的一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守在門外的官差們毫不費勁的就把山子給拿下了。

 

  官差們把人押進了屋裡,邱若明進了來,拿了椅子四平八穩極威嚴的往那一坐,山子眼見完全沒有脫身的可能,“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大人。”居沐兒喚道:“可否讓民女摸一摸他的手?”

 

  又摸?龍二心裡不悅,皺眉瞪了那山子一眼。

 

  邱若明當然是應好,居沐兒站起來,卻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剛才鬧哄哄的一堆人擁進來,她有些分不清那山子具體是在哪裡。

 

  一個官差湊過來要給居沐兒領路,居沐兒沒看到,她已經向龍二的方向伸出手去,軟軟的求助聲音喚道:“二爺。”

 

  龍二看著,覺得那是居沐兒依賴他的表現,她誰不要,只喚他。他心裡一高興,也顧不得是扶自家未來娘子去摸別的男子的手這種惱人事,直接伸了手握住她的。

 

  龍二的手掌大,握著居沐兒的纖纖細手甚是契合。他雖心裡歡喜,但臉卻是板的,他扶了她,將她引到了山子的面前。

 

  官差拿了山子的手遞了過來,居沐兒仔細摸了,摸了許久,久得龍二的眉頭皺得死緊,就在他快忍不住要動手拉她的時候,居沐兒放開了,這次,她終於說:“就是他了。”

 

  山子抖得厲害,什麼話都不敢說。居沐兒退了兩步,指著山子的方向大聲道:“大人,就是他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小臉發亮,顯得相當歡喜而又振奮。龍二不自禁的將她攬到身邊,她抓住他的手,高興的嚷:“二爺,就是他,抓到他了,就是他。”

 

  接下來的事情簡單許多,邱若明趁熱打鐵,當即開審。山子完全無招架之力,一股腦全招了。

 

  原來山子欠下了不少賭債,被賭場的人威脅逼迫,他怕死,買了把匕首防身,但錢總歸是要還的,他正發愁不知該怎麼辦,卻遇到了朱富。

 

  那日朱富滿面陰鬱的走進了客棧,二話不說喝了不少酒。山子勸了一句,那朱富還發了脾氣,拿出錢袋子來說老子有錢喝得起。山子一看到大元寶,當時就財迷心竅,忽然覺得這是個機會。

 

  他給朱富上了不少酒,讓他喝得酩酊大醉,而後又勸他說喝得太多了,不如就在客棧裡歇息。朱富那時嘟囔著應好,說不想回家看到那個婆娘,於是山子便順利的把朱富送到了房間。

 

  朱富睡是睡下了,但還抱著錢袋不放,山子不知他醉的深淺,不敢亂來,便想等著他熟睡後再過來偷錢袋。

 

  山子回到堂上忙活計,心裡頭卻開始盤算,想著這事不能讓任何人察覺。於是他等大虎領客人上樓回來,便給他倒了一杯水,水里加了少許的迷藥。這是賭場裡的夥計給他的,說他們也常用,能讓人迷糊想睡,卻不會不醒人事,用起來絕無破綻。

 

  於是大虎很快犯困睡下,山子便偷偷去把廊上的燈籠弄滅了。他還準備了一件送香油的貨郎的衣服,那時搬貨,香油郎脫下衣裳幹活,後來急匆匆走,忘拿了。山子想著,自己換了裝,就算有人看到人影動靜,也不會想到是這店裡的小二。

 

  可他剛要換裳動手,那個叫梁平的客人卻來找,說是肚子餓了,又說廊上的燈籠滅了。山子一邊想著該怎麼辦,一邊把梁平領進了廚房。廚房裡有些吃的,梁平餓得當即吃了起來,山子忽然計上心來,他讓梁平先吃著,他去雜物房內找燈籠。梁平應了,山子卻是趁著這會快速換了衣裳,潛進了朱富的房裡。

 

  山子很快摸黑找到了錢袋,卻沒料到朱富這時卻醒了,山子嚇得掏出了匕首,那朱富卻是飛快的沖出房門大喊救命。

 

  後來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居沐兒路過,山子發現她真是瞎子,什麼都沒看見,於是忽然計上心來,自以為聰明的製造了朱富與女子糾纏不清,被女子失手捅死的假像。他又往錢袋裡裝了一小粒碎銀,把錢袋放回了床頭,以掩飾謀財的行兇意圖。

 

  然後他脫了血衣,換了鞋,拿了新燈籠回轉去找那梁平,一切神不知鬼不覺。他領著梁平回客房,想著帶著這人一起去發現命案現場,這樣誰也想不到他的頭上來。

 

  沒想到,到了那,卻是看到呂思賢正在那處。這一下山子更是覺得天助他也。之後,他把血衣和鞋子燒了,完全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他以為從此無事,卻沒料到官差們開始查找身材中等手背有疤的漢子,幸好沒人懷疑他,他這做活計的,手上總搭著布巾子,也沒人注意他的手,這才混了過去。他原還納悶這是怎麼回事,卻原來是他當時沒下手殺掉的盲女,她能辯認兇手……

 

  一切水落石出,邱若明抓到了真凶,讓捕快衙役們把山子押回府衙,又應允了龍二,回去便將呂掌櫃放了。

 

  居沐兒滿心歡喜,臉上一直掛著笑。龍二牽著她走出客棧,配合著她的速度慢騰騰的朝馬車走去。

 

  她一直笑一直笑,風兒吹過,吹開她耳邊的發,露出珠圓玉潤的耳珠子來,龍二看著,忍不住動手捏了捏,問:“這麼高興?”

 

  居沐兒被捏得一縮肩,他掛著她未婚夫婿的名頭,她好象還不好斥責他的動手動腳,但她心情確實是太好了,遂點點頭,答:“高興。”

 

  “高興什麼?”

 

  “好幾樁事呢。”居沐兒一一點道:“呂掌櫃沉冤得雪,真凶伏法,朱老闆泉下有知也算得以安慰吧。還有,我終於可以不用出門了。”

 

  她說到這就停了,龍二一愣,怎麼沒有他呢?

 

  “我護著你,你歡不歡喜?”反正她高興的事裡一定要有他才對。

 

  “歡喜。”居沐兒從善如流,趕緊應了。

 

  “那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嗯……”居沐兒有些為難了,說“謝謝二爺”有些生份,說“二爺真是好”有點噁心,那還是問問題吧。“二爺,你是爬窗戶進的屋子嗎?”

 

  龍二一愣,她又開始說些讓他始料不及的話了。什麼叫爬窗戶啊?“爬”這字眼多狼狽,他明明是很“英偉瀟灑”的從窗戶進去的。

 

  “窗戶關著嗎?”

 

  是關著的,龍二想了一下,他當時是怎麼“隨性灑脫”的弄開窗戶的呢?

 

  “其實我小時候聽人說飛賊從樓上窗戶撬開潛進去,我就一直沒明白,那得怎麼受力?是拱著身子趴那撬嗎?”

 

  拱著,趴那……難道她就沒有一些優雅的詞嗎?

 

  龍二臉上五顏六色,他未婚娘子的腦子裡究竟是怎麼想像他“俊雅從容”的從窗戶進去護她的呢?龍二決定這個問題不值得他思考了。

 

  “二爺,你還在嗎?”沒人應話,居沐兒停了下來,轉身向後問。

 

  “我在這裡。”龍二沒好氣把她轉過來,他就在她身邊,她向後看什麼看。

 

  “哦。”居沐兒忙討好笑笑,龍二又捏捏她的耳珠子,以泄泄怨氣。

 

  居沐兒縮肩躲了躲,伸手去握他的手,軟軟的聲音說道:“二爺,你在那屋裡護我,我心裡真歡喜。”

 

  龍二噎了一下,這丫頭,這丫頭!她究竟是不經意亂說話還是故意的呢?

 

  他想聽的時候她不說,他以為她不會說的時候,她偏偏又說軟話來膩他。

 

  她故意的!

 

  龍二握緊她的手,她這狡猾的丫頭,她肯定是故意的。

 

  

 

  22欲下聘流言生事

 

  龍二原想著讓車夫送居沐兒回家,自己親自去接呂掌櫃出獄。他囑咐好了車夫,又與居沐兒說好了,叮囑她回去後好好養傷,他明日抽空再去看她云云。

 

  居沐兒點頭應了好,乖乖地坐在馬車上等著出發。龍二退了幾步,轉身走,準備去牽他的馬。

 

  走著走著,忍不住回頭看她。她穩穩的坐在車上,抱著她的竹杖,她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像是祥和又象愉悅。龍二忽然覺得她離他有些遠,她不像是坐在他的馬車裡,倒像是坐在莊重聖嚴的大殿,焚香彈琴,置身世外。

 

  車夫走到車後,把車門關上了。居沐兒從龍二的眼裡消失。

 

  龍二轉過身,快速走到馬邊,與正在一旁等著的李柯道:“你回府去找鐵總管,讓鐵總管領著人去接呂掌櫃,隨他到家中安頓好,給他家裡置辦些東西,去去晦氣。過年的禮也安排安排。”

 

  “二爺不去了嗎?”

 

  “我先辦別的事,晚些時候再去看他,替我把話帶到。”龍二說完,轉身朝馬車行去,嘴裡喊著車夫,讓他等等。

 

  李柯撓頭,有事辦?

 

  他看著龍二拉開了車門,看到居沐兒面露驚訝,看到龍二跳上了馬車與居沐兒說了幾句什麼,然後車門關上了,他什麼也看不到了。

 

  馬車哢嗒哢嗒地向前走去,李柯這才悟了。哦,原來是辦這事啊!

 

  也不知呂掌櫃要知道自己在主子爺心裡排位是落在了一個姑娘的後面,他會不會難過呢?又或者居姑娘知不知道自己在主子爺的心裡排位已經勝過呂掌櫃了呢?

 

  作為一個忠心耿耿又正直的護衛,李柯決定幫主子爺保守這個秘密。

 

  龍二完全沒意識到他有秘密,他突然很想親自送他的沐兒回家去,他便送了。

 

  一路上兩人沒什麼話,但就是坐在一起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氣氛安逸舒服,龍二心情很不錯。

 

  居沐兒一路上在那猜走到哪裡了,龍二幫她看猜得對不對,這一比對,卻是她能猜中十之八九。

 

  現在對居沐兒沒了眼睛之後的能力,龍二已經不覺得有什麼好驚訝的了,他只是好奇她怎麼猜中的。居沐兒說是這路走得太多,靠不同店家的氣味和她感覺到的距離,她說也就是坐馬車,要是走路她准保錯不了。

 

  她說這話時臉上漾著微笑,龍二卻覺得有些心疼,他問:“你現在,眼睛還會覺得疼嗎?”

 

  居沐兒愣了愣:“還好,一般沒什麼感覺。”

 

  龍二去拉她的手,又道:“以後,要好好顧惜著自己,知道嗎?”這話說得又柔又軟,龍二說完,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居沐兒也是一愣,點了點頭,也不知是羞是喜,她把頭低了下去,沒說話。

 

  龍二一時間也覺得尷尬起來,他怎麼會說出這麼噁心的語調呢。他咳了咳,放開了居沐兒的手,覺得臉有些臊,幸好她看不見,但他還是把臉悄悄轉向了一邊。

 

  過了一會,車子駛出了城外,居沐兒攀著車窗,把胳膊和腦袋探了一點出去,龍二見狀,又想管她了。他把她拉回來:“別吹著風,頭上還有傷,仔細吹風頭疼。”

 

  居沐兒乖乖應了,也不掙,只是說:“天氣暖和的時候,這條路有花香,還有青草的香味。剛才那樣手伸出去,能感覺到風呢。”

 

  能感覺到風有什麼了不起?龍二很想說,等天氣暖和些了,他不那麼忙了,他可以帶她騎馬踏青去。到時候什麼花什麼草什麼風全都有。

 

  可是話到了嘴邊,他又不想說了。咳咳,他方才才噁心了一下,現在不要再說這麼寵她的話,幹嘛要帶她去踏青?待她嫁了他,他才要對她更好一點。

 

  現在這樣,足矣。

 

  龍二對自己的克制非常滿意,他終於想起來女人不能太寵,對她好一點就可以了,若是好得過頭了,爺們的尊嚴要往哪擱?

 

  龍二這般想著,轉眼已然到了居家酒鋪。居老爹聽到聲響迎了出來,把女兒接下了車。

 

  龍二有心擺架子,遂不下車。只對居沐兒說改天再來看她,又對居老爹說家中管事會來與居老爹商議婚禮各項細事與日子等。居沐兒與居老爹各自應了,然後父女倆爽快地與龍二道別,手挽著手,頭也不回的一路說著抓凶的事回屋去了。

 

  龍二在馬車上看著他們坦然離開毫不回頭的背影,心裡真不是滋味,到底是誰擺架子啊?

 

  龍二這吃癟吃得,很想跳下車去把居沐兒抓回來與他十八相送,務必讓她擺出對他依依不捨,囑咐他定得明日來看她否則她定不依的情形來,這才甘休。

 

  可他不能這麼做,他丟不起這人!

 

  他坐在車上半天,車夫終於忍不住問:“二爺,我們回去嗎?”

 

  “回去!”這兩字是咬著牙說的。

 

  車夫縮縮肩,趕緊甩鞭喝著馬兒跑。龍二在後面用力關上車門,一聲怨氣十足的“哼”從車門縫裡飄了出來,消散在空中。

 

  第二日,龍二中午應酬完沒回家,卻是騎了馬來找居沐兒。

 

  昨日她讓他不痛快了,他惦記了一晚上,今天定是要尋空來見她的,見了面,他要討回來。

 

  但是要怎麼個討法,龍二其實沒想好,他一路行來一路想,到居家酒鋪門前的時候,他決定就讓她給他倒杯茶,然後讓她為他捶捶背。

 

  可是他進了門,跟居老爹說要見居沐兒,卻看到居老爹露出了為難的神情。

 

  不會那個懶姑娘還沒有起床吧?這已經是過午了。

 

  龍二這麼一問,居老爹忙擺手:“沒有沒有,沐兒早起了,午飯前就起了,只是她說了,她這幾日誰也不見。”

 

  龍二自動忽略掉所謂午飯前就起了算早起這樣的詭異說法,只挑眉問:“幾日?”

 

  居老爹扳著手指算了算:“也就是五六日而已。”

 

  五六日,而已?

 

  龍二眉頭挑得更高了,道:“我可不包括在這些什麼誰也不見的名單裡。我是她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婿”這詞,說得可真是擲地有聲!

 

  但龍二說完了又覺得彆扭,“未婚”那兩個字,真是讓人沒底氣啊。但是,管它呢,有“夫婿”這兩個字就成!

 

  居老爹一愣,覺得他說得在理。可女兒說這幾日尤其不能見龍二爺,女兒的話他向來是聽的,但是龍二爺他也不敢得罪,他不如女兒有膽。

 

  於是龍二爺大搖大擺的進到後院裡去找他那個據說誰也不見的未婚娘子去了。居老爹屁顛屁顛跟在後頭,他決定要是女兒怪他,他就說是二爺硬闖的,他攔不住。

 

  龍二到了居沐兒的小院,發現她的房門緊閉。他敲門,居沐兒說道:“二爺請回吧,等過幾日我再到二爺府上拜會。”

 

  聽聽,這像是娘子對相公說的話嗎?

 

  拜會?他才不要她拜會呢,他想要她現在給他倒杯茶,還想讓她給他捶捶背。

 

  龍二繼續用力敲門,居沐兒又道:“二爺,你莫惱,我過幾日定上門給你賠不是。”

 

  龍二還真是惱了,他直接揭她的底:“我不嫌你臭,開門。”

 

  “臭”字一出,居沐兒屋裡頓時安靜了。

 

  居老爹在一旁急得搓手掌,小聲道:“二爺,二爺別生氣,沐兒她脾氣不好,二爺兒犯不著跟她一般見識。”

 

  脾氣不好?龍二更氣,還要與他比比誰脾氣更不好嗎?他“咚咚咚”地又用力敲門。

 

  這次屋裡頭有動靜了,卻是“叮叮咚咚”的琴聲,龍二一呆,聽得那裡頭琴聲綿綿不絕,波瀾起伏。

 

  居老爹也愣了愣,隨後趕緊與龍二解釋:“二爺,沐兒一定是彈琴解悶呢,她不敢與你頂嘴的,你別生氣,回頭我定罵罵她。”

 

  龍二不覺得居老爹會罵居沐兒,他也不覺得居沐兒彈琴是為了解悶。要說到她不敢,他也真覺得沒什麼她不敢的。

 

  因為他聽懂了,他總是能懂她,她在罵他,罵他是牛!

 

  誰都知道他龍二爺不識音律,他說她臭,她便彈琴給他聽,他懂,她想說“對牛彈琴”嘛。

 

  龍二“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龍二回到府裡,左思右想,怎麼都咽不下這口氣。這臭丫頭實在是太可惡,不讓他見她,還敢彈琴諷刺他。不就是說她“臭”嘛,她至於這麼小心眼嗎?

 

  龍二正自己跟自己鬧脾氣,余嬤嬤找來了。

 

  這兩日余嬤嬤為了二爺的婚事是裡裡外外忙打點。她去找了媒婆子談三書六禮之事,打算準備好了便讓媒婆子到居沐兒家裡去納采問名過禮了。

 

  可媒婆子一聽說是城南外居家酒鋪的居姑娘,竟然大驚失色。她先是支支吾吾,而耐不住余嬤嬤的追問,講了許多坊間傳言給她聽。

 

  余嬤嬤聽了不由得擔心起來,要知道婆子說媒,只說好的不講壞的,這能讓婆子驚到這般說話的,這姑娘是不是真的太有問題?

 

  於是余嬤嬤憂心忡忡,又去仔細打聽了居沐兒,竟然是與那婆子說的一般無二。說是那居沐兒二十未婚,事出有因。她自小訂親,但迷琴不嫁,任性妄為,而後瘋魔盲眼,退婚鬧事,再然後竟然勾搭有婦之夫雲青賢,對方正妻不讓進門,便又勾引了龍二爺。

 

  人人都道這女子有手段,余嬤嬤聽得心肝直顫。

 

  余嬤嬤決定,要將此事與二爺好好談一談。

 

 

  23擬家規二爺鬥氣

 

  龍二聽了余嬤嬤說的那些坊間傳言,答道:“這些我都知道。”

 

  他這般若無其事,余嬤嬤倒是訕訕地不知該怎麼接下去談好。按說二爺為人精明,斷不會被個所謂“有手段”的女人騙了,但外面傳得如此言之鑿鑿……

 

  龍二看到余嬤嬤如此模樣,勸道:“嬤嬤莫憂心,外頭的那些話,聽聽便罷了,那裡面有些,倒是我安排傳的,結果到了坊間,大家越說便越不象話了。”

 

  余嬤嬤張大了嘴,不敢相信:“二爺,傳的?”他家二爺最是討厭人家碎嘴的,怎麼可能自己還傳?

 

  龍二想起來臉有些臊了,他咳了咳:“總之,這市坊間的流言,嬤嬤不可全信。”

 

  余嬤嬤將信將疑,又問:“那二爺是問過沐兒姑娘嗎?那些舊事,她是如何解釋的?”

 

  “我沒問。”龍二覺得沒什麼不妥,依他對居沐兒的感覺,該解釋的事情,居沐兒一定會對他說了,若是沒說,那定是沒什麼好解釋的。沒什麼好解釋就表示沒事,他若沒頭沒腦的去問,倒是讓她小看了。他可是還想在她跟前立威嚴的,哪能胡亂碎嘴呢?

 

  “沒問?”余嬤嬤還是不放心:“那二爺為何想要娶她的?”余嬤嬤還記得龍二所說的“特別”,但這次他若還這般說,她就得問清楚了,那姑娘究竟是如何特別的?

 

  龍二想了想,想起了居沐兒跟他求親時的語氣表情,他禁不住笑,學著她的語氣答:“我就是,想娶她了。”

 

  余嬤嬤啞口無言,想了半天擠出一句:“那,那,要是她真的做過有損婦德之事……”

 

  余嬤嬤這話一出,龍二眼睛一亮:“沒錯,嬤嬤你說得對,我知道要怎麼教訓她了。”

 

  沒等余嬤嬤回過神來,龍二已經喚了李柯進來,囑咐道:“你去找本女誡,給沐兒送過去。”

 

  不是吧?不會吧?沒聽錯吧?

 

  李柯迅速撇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余嬤嬤,余嬤嬤很無辜很不解的回視了他一眼。

 

  “呃,二爺,你剛才是說,女誡?”李柯小心問。

 

  “是的。”

 

  李柯吸口氣,又看了一眼余嬤嬤,繼續小心問:“是說要屬下送余嬤嬤去給居姑娘送本女誡?”

 

  “不,你去送。余嬤嬤要忙婚事籌備的事。”

 

  這下李柯頭頂要冒煙了,為什麼是他啊,他明明是個忠心耿耿又正直的護衛,為什麼要派他去做這麼詭異的事情。給主子爺的未婚娘子送女誡,人家還是盲的,要不要他順便念一念啊。這分明是婦道人家要去做的事。

 

  李柯憋屈得差點要扭衣角跳腳抗議,可他不敢,他這麼忠心耿耿又正直。

 

  好在這時候身邊還有一個余嬤嬤,她老人家幫他把內心的疑問問了:“二爺,為什麼要給那姑娘送女誡,二爺是覺得她婦德不妥?那這婚事……”

 

  龍二揮揮手:“婚事要辦,女誡要送。這丫頭膽子越來越大了,她居然敢不見我,非要等頭上那傷好了,能沐發了才見我,有這麼囂張的未婚娘子嗎?她還敢對著我彈琴……總之,嬤嬤提醒得好,李柯你去給她送本女誡,讓她好好研習。嬤嬤你這邊婚事也儘快,該辦的禮數都下了,我看她還敢不理我?”

 

  李柯和余嬤嬤都啞然,兩人互視一眼,心中皆是一歎。

 

  余嬤嬤也說不得什麼勸龍二的話了,看現在那架式,他是心心念念盼著成婚呢,余嬤嬤在龍府這許多年,早能看明白主子爺的臉色,她知道若是再說不中聽,只會適得其反。她就還是多上心,再見見那姑娘,多觀察觀察好了。

 

  李柯倒是仍想掙扎掙扎,他道:“二爺,你送女誡,居姑娘也看不到,不如我去請她,讓她過來陪陪二爺解悶。”

 

  “不用請她,我說要見她了嗎?我一點都不悶。她看不到,就給她念。”

 

  李柯真想抽自己兩嘴巴,多什麼嘴說話啊,要是剛才就領命走了,便用不著念了。

 

  讓一個英偉神勇再加忠心耿耿的男性護衛念什麼女誡,主子爺,這真的合適嗎?

 

  龍二橫了一眼臉皺成包子的李柯,又喝:“讓她爹給她好好念!”

 

  李柯精神一振,如釋重負,趕緊屁顛屁顛往外跑。余嬤嬤同情的眼光追著他的背影,轉頭看到龍二正看她,趕緊道:“那我也去打點準備了。”

 

  人都走光了,龍二坐椅子上生氣。那些碎嘴的,怎麼淨說他家沐兒不好的話呢?怎麼不傳她多聰明,不傳她多有趣,不傳傳她彈琴多好聽……好吧,龍二承認他沒聽出好聽來,但人人都說她琴藝高超,那就定是彈得好的。

 

  龍二覺得,雖然她什麼都不說,但他就是願意相信她。

 

  李柯辛苦跑了一趟居家酒鋪,剛回府腳還沒踏進府門,門房小廝就與他說,二爺讓他一回來就去見他。

 

  李柯歎氣,進了書樓見了龍二,不待人問,便主動報了:“居老爹按二爺囑咐的,給居姑娘念了。”

 

  “那她什麼反應?”

 

  “她沒什麼反應。”

 

  “是不是又彈琴了?”

 

  “是的,二爺。”李柯小心翼翼的回,看著龍二正奮筆疾書,不知寫些什麼,好象也沒再氣了,不由得松了口氣。

 

  李柯等了一會,龍二把寫好的紙箋折好了遞給他,道:“明天一早,你把這個送到居家,讓居老爹把沐兒叫起來,念給她聽。”

 

  李柯傻眼,問:“二爺,這又是什麼?”

 

  “龍家家規。”

 

  李柯覺得那薄薄的紙箋直燙手:“家規?以前沒聽說呢。”

 

  “我剛定下的。明天一早你去,讓居老爹不許她睡懶覺,把家規念給她聽。”

 

  李柯無語,捧著“家規”退下了。

 

  第二天一早,李柯奉命到了居家酒鋪。居老爹熱情地接待了他,給他布早飯,奉清酒。兩個人吃著喝著,一同對著“龍家家規”歎氣。

 

  居老爹問:“李護衛啊,你跟我說實話,二爺是不是不想要我家閨女了?”

 

  “沒有,沒有。”李柯嚇得直擺手,趕緊解釋:“二爺昨日裡還催促余嬤嬤快把婚事的籌備辦好了,沒有不要居姑娘的意思。”

 

  居老爹歎氣:“我這個女兒啊,你說她好好的,幹嘛跟二爺鬥氣呢。我昨天也問她了,她總去氣二爺,是不是其實不太想嫁了。她竟然說沒有,她要嫁。”

 

  居老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你說說他們倆,一個要娶的,一個要嫁的,幹嘛互相給不好看。”

 

  李柯琢磨了一下:“也許這樣他們高興?”

 

  李柯回到府後,覺得自己今天說的這話說錯了,龍二爺明顯不高興,一點都不高興。

 

  “居老爹念了嗎?”

 

  “念了。”

 

  “沐兒什麼反應?”

 

  “屬下不知道。”

 

  於是這個屬下被瞪了。

 

  屬下趕緊解釋:“居老爹讓我在鋪子裡等,他自己去給居姑娘念的。”這是他跟居老爹商量好的說辭。

 

  龍二很不滿意:“你既然是在鋪子等的,那怎麼知道居老爹念了?”

 

  “是居老爹告訴我的。”

 

  “那你怎麼不問問他,沐兒聽了家規是什麼反應?”

 

  李柯無語凝噎,只得低首認錯:“屬下失職,請二爺責罰。”罰他去打山賊吧,去剿匪吧,反正別去什麼居家酒鋪了。

 

  “哼。”龍二橫他一眼:“明天,你再去一趟,讓沐兒背家規聽聽,背好了才行。”

 

  李柯愁得啊,心道二爺你總是整人家,不怕人家不嫁了嗎?

 

  第二天,李柯快哭了。

 

  不是居沐兒沒把家規背出來,而是他還沒來得及去,居沐兒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她一來,儼然是李柯的救星到了。

 

  李柯親眼見著龍二聽得小廝來報居沐兒姑娘求見時那眉開眼笑的表情,親眼見著他急急出了書樓親自去大門接她。李柯感動得差點灑淚,苦日子想來到頭了。

 

  居沐兒還是穿著青衫夾棉布衣,手裡拿著竹杖,跟以往不同的是,她頭上戴了頂帽子。帽子挺大,她把頭髮和整個腦袋都包在了帽子裡,看上去有些滑稽。

 

  “怎麼這副打扮?”龍二問。

 

  居沐兒摸摸帽子答:“是晴兒幫我做的帽子,這樣把頭包起來,便聞不到臭了。”

 

  龍二“哼”了一聲:“是不臭了,卻醜得很。”

 

  居沐兒不在意:“沒關係,反正我看不見。”

 

  龍二輕輕捏她耳珠子,戴了帽子後,耳朵全露出來了,讓他手癢的很。“那你是特意來讓我看你這副醜模樣的?”

 

  “才不是,是帽子做好了,不臭了。而且我來了,你就不用這麼辛苦撰寫家規,有這功夫時間,不如多巡巡生意,做些正經事。”居沐兒微側著腦袋,臉上表情很無辜,嘴裡卻是調侃著龍二爺,暗指他的家規真無聊。

 

  龍二聽懂了,心裡頭卻是高興。每次跟她聊天,他都不會覺得悶。他把她帶到書樓,說自己確是要看很多卷宗,過兩天各地掌櫃都要來京,年前得報報買賣帳目,商議下一年的營生,而他也要慰勞慰勞掌櫃們。

 

  居沐兒點頭,沒說什麼,龍二找了個軟榻放在他的書房裡,又問居沐兒要玩什麼?居沐兒搖搖頭,只懶懶靠坐著,聽著龍二翻書寫字的聲音。

 

  書房裡很安靜,龍二工作起來格外有精神,他偶爾看她一眼,看她有些呆呆的小表情,覺得甚是有趣。他打算再忙一會就陪她說說話,他還囑咐了廚房中午要準備她的飯菜。

 

  他一邊走神一邊看卷宗,忽然想起來他還沒讓她倒茶捶背呢,他轉頭欲喚她,卻發現她歪在榻上,好象睡著了。

 

  

 

  24欲下聘卻生變故

 

  龍二細細看著居沐兒,她閉著眼睛歪著身子,這樣靠在榻上似乎是不太舒服,但她確實是睡著了。她的呼吸綿長輕淺,她的手已經鬆開,竹杖靠在榻邊上,險險的快要落地。

 

  在大帽子的襯托下,居沐兒的臉顯得小了一圈,倒是年幼了幾歲似的。

 

  龍二看著她,覺得她真是瘦,身上穿著厚衣看不太出來,臉上卻是很明顯沒幾兩肉。她的睫毛纖長,象兩排小扇子,她的嘴不大不小,龍二知道她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向上翹得很可愛。

 

  龍二站起身來,準備去嚇她一嚇。

 

  這懶鬼,明明是來看他,卻居然是換了個地方睡覺而已。他這麼辛苦賺錢養家,她卻一點都不知道心疼他嗎?她在他旁邊,應該找他說說話,問他悶不悶,問他渴不渴,問他累不累……

 

  結果她什麼都不問,就呆呆自己往那一坐,還睡著了。

 

  龍二走過去,正準備說話嚇唬她,卻見居沐兒似有察覺,竟然“忽”的一下嚇得坐了起來,並下意識地往後縮。

 

  她的表情惶然驚恐,似嚇得不輕。

 

  龍二忙喚:“是我。”

 

  居沐兒仍有些呆滯,龍二又說:“是我,沐兒,你現下是在我書房裡。”

 

  居沐兒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然後低下頭去,用手揉了揉臉。龍二走過去,蹲在她跟前,柔聲問:“你睡迷糊了嗎?”

 

  居沐兒搖搖頭,龍二怕她沒清醒,又道:“跟我說話,沐兒。”

 

  居沐兒張了張嘴,好一會啞著聲音道:“我做了個夢,忘了原來是在你這了。”

 

  “惡夢嗎?”龍二皺了眉頭:“夢見什麼了?”

 

  “不記得了。”居沐兒往前傾了傾身子,卻不想撞到了龍二。龍二很自然地把她擁進懷裡,撫了撫她僵直的背。

 

  居沐兒閉上了眼睛,龍二寬厚的胸膛讓她放鬆下來,夢中刑場的恐怖景象還在她腦子裡打轉,而她嘴裡卻只是說道:“我沒事,我沒事。”

 

  “真沒事?”龍二確認。

 

  居沐兒點點頭,龍二伸手去捏她的耳珠子。居沐兒一痛,聽得龍二道:“沒事就精神一點。來幫我倒茶,給我捶捶背。”

 

  “哦。”居沐兒悶悶地應了,聽起來不是太情願,龍二又重重捏了一下她的耳珠子。

 

  居沐兒喊疼,用力拍開他的手,龍二佯裝驚呼:“哎呀,兩邊耳朵不一樣了,一大一小的,這邊也得捏捏,捏得一般大的才好。”

 

  居沐兒聞言立馬捂著耳朵躲,龍二哈哈大笑,把她拉過來抱在懷裡,一邊抱著一邊埋怨:“你真是瘦,到了夏天抱著得硌骨頭吧,快些長胖些才好。”

 

  居沐兒不說話,只把臉埋了起來,過了一會嗡聲嗡氣地問:“二爺,真的是娶我吧?”

 

  “那還有假的?”龍二又想捏她了。

 

  居沐兒不說話,卻是放鬆下來靠著他。龍二想想,問:“你有什麼事是想告訴我的?”

 

  居沐兒愣了一會,搖搖頭。

 

  龍二拍拍她的帽子,不說就不說吧。他把她拉到書桌這邊,道:“來,給爺奉茶。”

 

  居沐兒彎腿施禮應了,一副小奴婢狀。她戴著帽子,裝扮滑稽,卻又學人家丫環的低眉垂眼的溫馴模樣,可偏偏龍二心裡知道她最是調皮不服管的。

 

  果然,她嘰嘰歪歪的又是問茶杯在哪兒,又是問茶壺在哪裡,末了又要摸一遍他的桌子,說萬一倒茶倒潑了,弄壞他的書他的卷宗或是帳本就不好了。

 

  龍二爺為了喝她給倒的那一杯茶,還得勞煩自己先伺候她,這才能如願。

 

  龍二心裡又認定她是故意的,他每次逗弄她,她就非得反過來也折騰他一下才甘心。

 

  可雖然如此,龍二還是領她摸了桌子,又幫她收拾好了桌面,然後擺好了茶壺茶杯,居沐兒這才有模有樣的幫他倒了一杯茶。

 

  龍二美美的拿起茶杯喝了,居沐兒卻是問:“二爺,我倒的茶好不好喝?”

 

  龍二裝模作樣地道:“還好。”

 

  “那一定是二爺的茶葉不討二爺喜歡,因為不管是誰倒,它都是那個味。”

 

  龍二差點沒被茶嗆著。他轉頭一看,那盲眼丫頭正俏皮的笑。

 

  龍二沒好氣,又說:“過來給爺捶背。”

 

  居沐兒應了好,摸索著到了龍二身後,然後磨蹭了半天,戳得龍二的肩背直癢癢,他忍不住逗她:“要摸就好好摸。”

 

  身後的動靜一下停了,然後居沐兒大聲道:“報二爺,椅背太高,擋著了。”她才不是故意的,誰要摸他?

 

  龍二轉頭看她,看她小臉紅撲撲,覺得甚是有趣。他把椅子轉了轉,側著坐,露了肩背給她,然後拿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居沐兒這下開始認真給他按肩,她手指纖細修長,卻挺有勁,按的位置也很合適。龍二久坐伏案,肩膀僵硬,被她這麼一按,舒服地想歎氣。

 

  “二爺,我按得好不好?”

 

  “一般。”龍二一邊舒服著一邊卻是吝嗇的不願誇她。

 

  居沐兒似不在意,只道:“我也經常給我爹捏捏肩的,二爺的要求,比我爹可高多了。既是這般,我覺得我還是得拿我的看家本領取悅二爺的好。”

 

  “不許彈琴,不許暗地裡譏諷我。”

 

  居沐兒在他身後咯咯地笑。

 

  龍二沒好氣的斥她:“家規都背了嗎?”

 

  居沐兒繼續笑,龍二反手拉過她的小手握著:“我寫的家規這麼好笑?”

 

  居沐兒搖頭,那什麼家規她都不知道寫了什麼,她壓根沒讓老爹念給她聽。龍二就是想逗逗她,她知道的。

 

  龍二是要逗她,他道:“家規裡有一條,不許拿琴嘲笑爺。”

 

  居沐兒聽了又是笑:“二爺真是懂我,我最拿手的就是彈琴了。”

 

  龍二“哼”了一聲,拉下她的兩隻手,將她拉到背上伏著,捏了捏她的手指道:“我是懂你,我只要往怎麼能氣著我的方向想,便能猜到你的心思。”

 

  居沐兒趴在他背上,皺皺鼻子:“我也懂二爺,只要往怎麼教訓我的方向想,便能猜到二爺的心思。”

 

  她說這話時,嘴離得龍二的耳朵很近,細細柔柔的氣息撩撥著他的知覺。龍二頓時覺得一股熱氣直湧上小腹,他覺得居沐兒會挨上他的臉頰,或者用唇碰到他的耳朵,他感覺全身的血有些熱。

 

  可是居沐兒完全沒有做他想像中的那些事。她想抽回她的手,龍二緊握著沒放,她掙不開,於是下巴撐在他的肩上,說道:“我猜二爺肯定是要留我吃午飯的,我還猜二爺讓廚房準備的菜裡一定有魚。”

 

  龍二怔了一怔,又呆了一呆,然後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是見鬼了,她為什麼這麼聰明這麼有趣。

 

  他咳了咳,嘴硬道:“不是特意要留你吃飯,只是該到飯點了,不過多雙筷子的事。”

 

  居沐兒聲音軟軟的:“謝二爺,不過魚裡有刺,我吃不了。”

 

  龍二想起原來請她吃飯,她含著一口帶刺魚肉委屈的樣子,不由得心一軟,拍拍她的小臉:“爺給你夾沒刺的。”

 

  席上,龍二果然信守諾言給居沐兒挑魚刺,一邊挑一邊想著自己又被算計了,怎地一時被她激得心軟說那話。

 

  居沐兒吃上了龍二爺親手挑淨了刺的魚肉,笑得那個甜。

 

  余嬤嬤在一旁看著自家二爺一邊咬牙切齒的斥這沐兒姑娘,一邊又要認真挑魚刺,她心裡也算是明瞭啦。

 

  余嬤嬤重新開始認真籌備婚事,這事經媒婆子一張揚,坊間傳得厲害,關於盲女居沐兒究竟是用何手段迷倒龍二爺,或是說如何逼迫了龍二爺,大家各種猜測不斷,流言紛紛。

 

  龍二沒有受影響,事實上,若是他不教人特意去尋了這些話回來與他聽,他是不會知道這些事,畢竟誰也不會沒頭沒腦的跑他跟前說來。

 

  龍二那日留了居沐兒陪了他大半日,之後便允了她不必再來。倒不是遷就她未沐發前不想出門見人的心情,而是他發現自己與她一起,耽誤了許多看卷宗的進度。

 

  原本那日是計畫看一摞卷宗,趕在掌櫃們到京之前把東西全看過批完,結果他光顧著與居沐兒鬥嘴扯趣,逗著她玩,最後只看了兩本不到的量。這讓他過後警醒了一下自己,生意才是正經事。

 

  龍二連著兩日都是埋首案前,掌櫃們也陸續到了,紛紛來龍府拜訪。龍二每個都親自見,認真商議了買賣上的問題。

 

  這日好幾個掌櫃遞了帖子,排著隊的要見龍二,這節骨眼上,丁妍珊卻來訪了。龍二原是不見她的,讓門房回了話說他今日見許多客,沒空。

 

  可龍二會完一位掌櫃,正送他出門時,那丁妍珊卻是在門口等著,她見了龍二出來,忙上來搭話。

 

  面都見著了,龍二也不好說什麼,只得請她進來喝兩杯茶。丁妍珊是為了龍二與居沐兒的婚事來的,她一開口,便是直接問龍二外頭傳言他要娶居沐兒的事是否是真的。

 

  龍二自然是應了“是”。丁妍珊急得臉發白:“二爺請務必三思,那居沐兒名聲如此,怕是有損龍府名望。”

 

  “我龍府從來不需要用龍家媳婦的名聲來增加名望。”

 

  “可她與我姐夫那樣……”

 

  “我又不娶你姐夫,他怎樣與我何干?”

 

  “二爺。”丁妍珊急得一下站了起來:“我姐姐說,居沐兒已經應允了要嫁給我姐夫做妾的。那居沐兒騙了你,二爺,你萬萬不可娶那賤人。”

 

  龍二抬眼,盯著丁妍珊看,半晌冷道:“你回去告訴雲青賢,他最好不要打我媳婦的主意。否則……”

 

  他沒把話說完,但尾音拖得長,那意思很明顯。丁妍珊在他冷冷的目光下僵了又僵,終是沒忍住,扭頭就走。

 

  龍二在她身後道:“還有,別讓我再聽到有人罵我家沐兒賤人。”

 

  丁妍珊腳下一頓,掩面泣奔而去。

 

  丁妍珊走了,龍二卻是有些坐不住,居沐兒應允了要嫁入雲家,這事他倒是第一次聽說。她當日莫名其妙突然與他求親,難道是因為雲青賢?

 

  龍二召來了余嬤嬤,問她婚事下聘禮數準備得如何。余嬤嬤道這兩日她都去了居家酒鋪與那居老爹和沐兒姑娘商議,各項安排什麼的都已說好,很快便能把禮下了。

 

  龍二點點頭,囑咐余嬤嬤把禮備好後要讓他過目,余嬤嬤應了,龍二這才讓她退了下去。

 

  龍二走回書樓,一路在想居沐兒,想起她說她就是想嫁給他,想起她說這話時的表情。龍二決定明日與各掌櫃議完事後,再晚也要抽個空去瞧瞧她。

 

  第二日,龍二正與各掌櫃在龍府的堂廳裡議事,居家酒鋪的一個夥計急急求見。

 

  龍二到堂外見了他,那人喘著粗氣大聲道:“二爺,不好了,出大事了。那個,那個,有媒婆子帶著聘禮來下聘,老爹以為是二爺家的,沒多問就收下了,可後來一看聘書,卻是別人家的……”

 

  龍二皺起眉頭,喝道:“你說什麼?”

 

  那夥計咽了咽口水,大聲道出重點:“老爹收錯聘禮了!”

 

 

  25退聘禮婆子挨訓

  

  收錯聘禮?

  

  龍二臉一抽,這東西也能收錯?

  

  要知道,男女訂親,女主若是收了男方的聘禮聘書就是應承了婚事,再把記著女方的年庚八字的庚帖和回禮交與了男方,這婚事便是板上釘釘了。

  

  這些規矩是龍二這段日子聽余嬤嬤教導的。如今居老爹收了聘禮接了聘書,便是應承了要把沐兒嫁給別家,他龍二與居沐兒自己說好的定下的,就全是不做數了。

  

  事情聽上去很糟,但龍二心裡卻是極冷靜的。越是遇到難辦的事,他就越是冷靜。

  

  龍二把鐵總管從堂廳裡叫出來,說他有急事外出,讓鐵總管先招呼著各位掌櫃。然後他又遣了個小廝去尋余嬤嬤來,打發另一個小廝去備馬車。

  

  一切交代好了,他喚來李柯,又拉著那個夥計急走:“這事是不是還在酒鋪那?居老爹等著我去,是也不是?”如若不然,老爹不會自己不來,卻叫個與他不熟的夥計過來報信。

  

  “對的,對的。老爹在那堵著他們呢。”

  

  龍二一揮手,對李柯道:“你帶兩個人騎馬先去,看看什麼情況,把人都押在那,等著我到。若是對方有人動粗,不必對他們客氣。”

  

  李柯應了,領了人趕緊走了。

  

  龍二帶著那夥計到側門去等馬車,對他道:“把事情說清楚。”

  

  那夥計此時緩過了氣,又看龍二調度安排極是穩妥,頓時也有了主心骨,口齒利索多了。他趕緊道:“是這樣的,今兒個一早,兩位媒婆子領了人帶著大大小小的箱子禮包的過來了。因著這兩日余嬤嬤跟老爹商議了好些下禮辦喜事的細節,又說這兩日打點好了就差人先來下聘來。老爹今兒一看媒婆子上門,便以為是二爺府上遣的人,沒多問就往裡請了。那兩位媒婆子也沒多說,只一個勁給老爹道賀恭喜,老爹給她們倒了茶,請了座,就急急忙叫了我們過來招呼,他到後頭去拿一早準備好的庚帖和回禮。”

  

  他說到這,余嬤嬤急腳趕到,馬車這時也備好了,幾個人一起上了車往居家酒鋪趕。那夥計見過余嬤嬤,把前面那些事又簡略說了說,然後繼續往下接著道:“我覺得這事也不能怨老爹,我陪著那兩個婆子,還跟她們敘話來著,可她們居然一點沒露出什麼不妥來。後來老爹出來了,把庚帖和回禮給了她們,還問了她們怎麼這麼快就來,余嬤嬤只道今日和後日都是下禮的好日子,但他還以為是後日才來。”

  

  余嬤嬤點頭:“確實是如此,今日後日都是好日子,但我與居老爹說了,下禮前我會親自再去與他確定日子的。而且下禮這事重要,我會跟著婆子一道去才是啊。沒定今日是因有匹緞子我嫌婆子挑的不好,想再去鋪子裡看看,而且依二爺的八字,後日更好些。我原想今日裡把東西再點一趟便去與居老爹說後日下禮的。”

  

  酒鋪的夥計忙對龍二道:“二爺,這事真怪不得老爹。他這般與那兩位婆子說了,那兩位婆子也不說是代著別家來的,只說今日如何好,這禮數齊了,接著就該辦喜事了。她們說得一溜一溜的吉祥話,象模像樣的,老爹和我們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然後她們收了老爹的東西,茶也不喝了,話也不多說,竟是要走了。這時老爹才打開那包得好好的聘書看,這一看,就傻眼了。”

  

  “是哪家?”龍二冷聲問,他心裡雖有猜疑,但還是要再確定一下。

  

  “我聽老爹追出去喊,說錯了錯了,怎麼是雲家。”

  

  龍二眼微眯,那怒而盛威的樣子將酒鋪夥計嚇得一縮。車子裡一時安靜下來,過了一會那夥計期期艾艾的又為居老爹說話了:“二爺,這事怪不得老爹。他看到聘書上的名字不對,就趕緊追出去了,說收錯了,要把禮退掉,把庚帖和回禮要回來。但那時那兩個婆子卻是耍起了無賴,說是聘禮哪有想退便退的,又說庚帖回禮出了門,沒有回頭的道理。說這親事是定好了,讓老爹等著花轎來便是。”

  

  夥計說到這,偷眼看了看龍二的臉色,看他表情沒什麼變化,於是壯了壯膽,接著說了:“老爹與她們爭執了好半天,我們也上去幫忙攔人,但那兩個婆子是帶著幾個小廝壯丁來的,竟是也不懼我們,死活不願把東西還給我們,還推搡了起來,搶著要走。老爹急了,抄了棒子攔他們,這一陣鬧,把姑娘也鬧了出來,姑娘知道了這事,就跟他們理論,說就算她們把東西拿走了,花轎敢來她就敢砸,那婆子聽了也說起了難聽話,老爹和我們跟那幾個小廝也推搡開了,後來實在是鬧得凶,老爹就喊我來請二爺。”

  

  龍二沒說話,那夥計看看余嬤嬤,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

  

  余嬤嬤歎氣,她又能說什麼呢?她活了這麼大歲數,還真沒聽說過收錯聘禮的這種烏龍事。

  

  幾個人都無話,很快趕到了居家酒鋪。

  

  這時鋪子外頭已經沒人鬧騰,只兩位龍府的護衛正守在大門處。他們看到龍二到了,忙施禮喚了聲二爺。

  

  龍二負著手,率先走進了鋪子。

  

  酒鋪堂裡有不少人,全都站著。兩個穿著紅衣的婆子,五個藍衣小廝站在角落,手裡邊還抱著包著紅布紅紙的回禮。居老爹老臉通紅,跟另一位酒鋪夥計手上拿著棒子虎視眈眈的瞪著那些人。李柯和兩個護衛守在兩旁,將婆子那些人逼在角落。而居沐兒站在居老爹身邊,抱著她的竹杖,臉色也很不好。

  

  龍二一進屋,李柯幾個護衛齊聲喚:“二爺。”居老爹似看到救星,差點沒老淚縱橫:“二爺,我收錯了,可我沒讓她們走,我把她們攔著了。”

  

  龍二點點頭,卻是看向居沐兒。

  

  她頭上裹傷的布帶子已經沒了,散著發,顯然這些婆子來時她未起,吵鬧聲將她擾醒,她急急出來,連發都未梳。二爺走過去,親昵的用手指替她撥了撥散亂的髮絲,說道:“怎麼這般模樣就跑出來了?”

  

  “二爺。”居沐兒輕聲喚他,語氣焦急又有著祈求。

  

  龍二沒應她,卻對余嬤嬤道:“勞煩嬤嬤帶她下去,收拾好了再出來。我在這等著。”

  

  余嬤嬤應了,趕緊過來挽著居沐兒下去梳頭。

  

  龍二轉過身來,抽過一張椅子,“啪”的一聲重重往那兩位媒婆子面前一放,然後四平八穩坐了上去,冷眼盯著她們看。

  

  一屋子人全站著,只有龍二坐著,他矮一截,但氣勢卻是最盛。那兩個婆子被他盯得有些僵,互看了一眼,一聲都不敢吭。

  

  龍二不說話,其他人也不敢說話,屋子裡靜悄悄的。居老爹其實有些累了,他在想龍二爺都到了,他的棒子是不是該放下了。可一看別人都沒動,他也不敢動了。

  

  過了一會,余嬤嬤帶著居沐兒出來,她梳好了頭,又加了一件棉外裳,看上去精神好些了。龍二看著她走近,說了句:“坐。”

  

  余嬤嬤趕緊給她挪了張椅子,居沐兒卻是搖頭不坐,她走到龍二身後,碰了碰他的肩。龍二伸手握住她的,只覺得她五指冰涼,不禁皺了眉頭。

  

  龍二轉頭看了一眼居老爹。居老爹自知闖禍,被這未來女婿看得這一眼,不禁有些心虛起來。

  

  龍二道:“老爹,坐吧。”

  

  居老爹看了一眼女兒,女兒站著呢,那他也站著。他搖搖頭不坐,龍二便不再理他了。

  

  龍二把眼光轉回到那兩個婆子,盯著她們,吐出三個字:“交出來。”

  

  這三個字說得很輕,但冷得讓那兩個婆子一顫。她們互視了一眼,猶豫了半天,其中一個抖抖縮縮的把一個紅紙折封放到一旁的桌上。另一個揮揮手,讓小廝們把女方的回禮也放到桌上去。

  

  居老爹兩個箭步沖過去,搶了紙封回來,打開認真看了,叫道:“就是這個,是我準備的庚帖。”他驚喜的看著龍二,他拿棒子都追不回來的東西,二爺三個字就搞定了,果然人跟人還是不一樣的啊。

  

  龍二沒回頭看他,他盯著那兩個婆子,卻向居老爹伸出了手:“她們的呢?”

  

  “啊?”還在狂喜中的居老爹沒反應過來。

  

  “聘書和禮書。”

  

  “哦哦。”居老爹趕緊拿了出來,幾大步沖過去就要交給那兩個婆子。

  

  龍二卻說:“給我。”

  

  居老爹一愣,但還是很聽話的轉身,把聘書禮書給了龍二。

  

  龍二打開看了,很認真的,一個字一個字看,看到“雲青賢”的名字,他冷笑。他這麼一笑,婆子們更是僵得厲害。

  

  龍二抬眼看她們,輕聲問:“知道我是誰嗎?”

  

  兩個婆子猛點頭。

  

  “很好。”龍二慢條斯理地說:“這樣你們回去也能有個交代。”他說完這話,抬手就將那聘書禮書一起,撕了個粉碎,揚手灑在兩個婆子面前。

  

 

 

  26相憐顧郎心似水

  

  婆子們驚得臉煞白。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個用胳膊肘撞了撞對方。於是一個婆子硬著頭皮道:“雲夫人說了,是居姑娘親口應允的婚事。我們也是拿人錢財辦事的,這下禮送聘,都是規規矩矩的。”她們也生怕惹上什麼後事,趕緊得撇清了關係。

  

  “我沒有。”居沐兒道,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我沒有允她。”

  

  “可不是雲夫人親自來為雲大人說的親,然後姑娘允了嗎?若是沒有,雲大人和夫人那邊也不會這巴巴的張羅啊。”婆子說著,小心的看了一眼龍二。

  

  居沐兒咬緊牙關,又道:“她是來過,可我沒有允。”

  

  居老爹也道:“前幾日那雲大人是來過,可沐兒受傷養病,我沒讓他見啊,當時他也沒說什麼。怎麼這會會出這檔子事。”

  

  婆子還待說話,龍二卻是橫眼一掃,硬生生將她的話逼了回去。龍二道:“莫管是有誰來,也莫管沐兒那時允是沒允,你們怎麼不問問,我允了嗎?”

  

  兩個婆子頓時委首,再不敢吭聲。

  

  龍二又道:“不就是刑部侍郎雲青賢雲大人嗎?他岳父是誰?噢,是丁尚書丁大人。那一摞子親戚大官還有派系手足都還有誰?丁尚書的岳父,前任首輔楊大人?好象還有劉禦史、左少卿、司馬通政……”

  

  龍二越說越冷:“我倒是還能念出二十來號名謂來,但想來你們也聽不太懂。”

  

  那兩個婆子往後縮得厲害,更不敢抬頭了。

  

  “只是呢,”龍二繼續道:“莫說這些當官為吏的,便是到了皇上面前,我也得仔細問上一問,我與沐兒兩情相悅,互定終身,兩家長輩細談婚事,費心張羅,那雲家怎地還能幹出這等騙婚搶婚不要臉的齷齪事來?”

  

  這罪名說得重,一婆子又想辯,但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敢說。

  

  龍二拍了拍居沐兒的手背,道:“沐兒,婆子們說你當初是允了那雲夫人,要嫁給她相公做妾,而我呢,卻也是得說,我可是親自與你定好了,你嫁來我龍家做我的正室夫人。既然我們各執一詞,你不如就當著大家的面說清楚了,你要嫁誰?”

  

  婆子們飛快抬頭瞟了一眼居沐兒,這龍二爺說什麼各執一詞,其實她們根本沒有詞,現下裡誰還敢說話?他還把話說得這般難聽,一個是妾一個是正室夫人,這分明是諷刺暗罵。居沐兒會怎麼應,婆子們自然是清楚的。

  

  果然居沐兒應道:“我,我要嫁給二爺。”

  

  龍二道:“聲音這麼小,婆子們的耳朵不太靈,怕是聽不清,你大聲點可好?”

  

  居沐兒咬咬唇,忍不住往龍二身邊靠了靠,抬高了聲音又說了一遍:“我要嫁給二爺。”

  

  龍二滿意點頭,問那兩個婆子:“可聽清了?”

  

  “聽清了,聽清了。”婆子們點頭哈腰的應。

  

  “那麼,再不會有什麼誤會,說我家沐兒允了那雲家的婚事吧?”

  

  “不會了,不會了。”

  

  “很好。”龍二點點頭。他轉頭看看桌上推的紅布包的大箱小箱,問居老爹:“這是她們帶來的東西?”

  

  居老爹應是。

  

  龍二又問:“全在這了嗎?”

  

  居老爹又應是。

  

  龍二揮揮手:“都扔出去,砸了。”

  

  居老爹一愣,是囑咐他去砸嗎?沒等他反應過來,龍府那幾個護衛已然上前,拿了那些東西就出了去,劈裡啪啦的一通砸。

  

  居老爹撓頭,第一反應是好浪費,第二反應是他們管砸也管收拾嗎?鋪子前頭也是得保持整潔乾淨的。

  

  龍二不知道居老爹完全想岔到另一邊,他聽著那砸東西的聲音心裡是痛快了好幾分。

  

  他微笑,冷冷看著那兩位婆子,又掃眼看了那幾個跟班小廝,然後整整衣袖,慢騰騰的道:“這事就這麼了啦,你們可以回去跟那雲府回話了。”

  

  婆子們臉色慘白,只敢點頭。

  

  龍二又道:“不過呢,我還有些話,想請諸位幫我帶上。”他看了一圈,見那幾人都有認真聽,便笑了笑,道:“麻煩幫我與全城的媒婆子都說說,這城南外居家酒鋪沐兒姑娘,是我龍二定下的媳婦兒,是我龍府二夫人,誰要是吃了狗膽敢把東西往這送,幫著別家來求親,我龍二定是讓她吃不完兜著走,若是不想在這城裡呆了,就儘管來試試。”

  

  他這話剛落,那兩個婆子就“撲通”一聲跪下去,連連磕頭求饒。她們說著這事是早前雲家夫人喚了她們去,讓她們準備三書六禮各項細事,說是居姑娘應允了婚事的,那雲大人也是知道的,還給了她們賞銀。原本是談定年前準備好,年後來下禮的,可近來坊間都在傳,說是龍府要下禮送聘了。那雲夫人就說,無論如何,讓她們把這親事談定了。她們老早收了錢銀,又不敢得罪雲家,這才想著不如先一步來下聘,這收了誰家的禮便是定了誰家的親了,是她們一時昏頭,日後再不敢了。

  

  她們吱吱喳喳地求饒,龍二卻是沒心思聽,他揮揮手,喝了聲:“滾。”

  

  婆子們立時沒了聲音,互相看了一眼,而後飛快的帶著小廝們跑掉了。

  

  居老爹這時候終於是松了口氣,他堆上笑,想跟龍二說句謝,剛往上湊,卻見龍二轉頭對著居沐兒說:“你跟我來。”

  

  居沐兒不敢說不,乖乖地任龍二牽了她的手往她住的後院走去。

  

  她心裡頭此時五味雜陳,既高興龍二擺平了這樁烏龍事,又擔心她與龍二的婚事由此生變。因為事到如今,想來她向龍二求親的意圖,龍二心裡已經有數了。

  

  她若是他,此時必是會極生氣。畢竟整件事是她在利用他。她被逼婚,她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後盾,需要一個能與雲府抗衡的夫家,她為了達到目的,甚至還利用呂掌櫃的冤情來威脅他。

  

  居沐兒覺得自己的行徑確是卑鄙無恥,如果他現在斥她,告訴她不會娶她,宣佈婚事取消,她一定不會說任何話,她覺得她沒臉再要求他任何事了。

  

  龍二拉著她一直走到了她的屋裡,他坐了下來,卻沒有說話。居沐兒站在旁邊,也不敢說什麼。過了好一會,龍二說話,他讓居沐兒給他倒杯茶。

  

  這是在居沐兒的家裡,所有的東西擺設她都很熟,這次她沒再嫌這嫌那,也沒調侃逗趣,只是默默的飛快的給龍二倒了杯茶。

  

  龍二拿起杯子,慢條斯理的喝完,看了看一臉緊張站在一旁的居沐兒,他開口又要了一杯。居沐兒摸著了杯子,又給他倒滿了。

  

  龍二這次沒有喝,只問道:“你怎麼不問我好不好喝?”

  

  居沐兒眨眨眼,問了:“二爺,茶好喝嗎?”

  

  “還不錯。”

  

  居沐兒又眨了眨眼,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其實,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啊。

  

  “二爺,我給你捶捶肩可好?”

  

  “好啊。”龍二應得快,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

  

  居沐兒認真給他捶,捶了一會,又給他用捏的。他的肩背結實,捏起來其實頗費勁,居沐兒捏著捏著,心裡說不出的難過。她一邊唾棄著自己,一邊卻仍是渴望能嫁給他,她渴望著,得到他的保護。

  

  當初她鼓足勇氣求親,是因為正巧碰到了那麼一個機會,她覺得那是老天爺的安排,否則又怎麼會在那個時機發生了那樣的事,還給了她一個理由一個籌碼。他就這樣成為了她的夫婿人選,他的性子是有些惡劣,他太愛整治人,可她就是沒由來的信任著他。

  

  她知道他不會傷害他,非但不會傷害她,而且經過這一段時日的相處,她還知道,他能夠保護她,並且,他願意保護她。

  

  也許沒有機會了,但她真的好想嫁給他。

  

  居沐兒忍著眼眶裡的酸意,也許是最後一次為他捏肩了,她捏得很認真。

  

  龍二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居沐兒很想喚他一聲,但她發現自己的嗓子眼哽著了,她喚不出來。

  

  這時候她聽見龍二問:“她怎麼逼你的?”

  

  居沐兒閉了閉眼,清了清嗓子,終於能說出話來:“她讓我爹好好保重身體。”他果然是知道了,居沐兒覺得絕望一點一點滲進她的心裡。

  

  他剛才對媒婆子說的那些話,全是擺威風的話吧,他不會再娶她了吧?

  

  龍二站了起來,轉身面對她,他仔細看著她的臉,看到她有些想哭的樣子,輕聲道:“你被人欺負了,怎地不告訴我?”

  

  居沐兒一愣,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龍二將她擁進懷裡,又說了一遍:“你被人欺負了,怎地不告訴我?”

  

  居沐兒有些發顫,她咬著唇,簡直不敢相信。

  

  龍二撫著她的頭髮,將她抱得緊緊的:“沐兒,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我保證。”

  

  居沐兒再也忍不住,在他懷裡放聲大哭。

 

 

  27解危機盲女心愧

  

  龍二活到這麼大,只抱過兩個哭哭啼啼的姑娘。

  

  一個是寶兒。當初龍三和他那鬧騰的媳婦兒出遠門,把三歲大的寶兒交給他照顧,寶兒想爹娘的時候就抱著他用力哭。那時候龍二就想,以後誰再敢把個哭鼻子的姑娘塞他懷裡,他一定揍死他。

  

  可是現在居沐兒抱著他哭得那個淒淒慘慘,他卻捨不得將她放開。她明明是個二十的老姑娘,明明那麼狡猾那麼會惹人生氣,可是他卻覺得,她跟三歲時的寶兒一樣讓人心疼。

  

  只是對付寶兒的眼淚,他可以拿小玩意哄她,而居沐兒這個大姑娘,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哄好。

  

  好在居沐兒哭了一陣便不哭了,龍二松了口氣,把她拉到椅子上坐好,自己又拉了張椅子,坐在了她的對面,兩個人膝蓋碰著膝蓋,臉對著臉。

  

  居沐兒掏出條帕子來擦眼淚,龍二拿了她的帕子,幫她把臉擦乾淨。兩個人坐了一會,龍二拉著她的手問:“好些了嗎?”

  

  居沐兒點點頭。

  

  龍二又道:“府裡邊各地的掌櫃還在等我回去議事。”

  

  居沐兒又點點頭。

  

  龍二佯裝不高興:“這時候你不是應該撒撒嬌挽留我一下?”

  

  居沐兒眨眨眼,問:“留下來做什麼?”

  

  留下來陪你啊!這個問題還要問?到底她懂不懂什麼叫撒嬌!

  

  龍二沒好氣,伸指彈她的腦門:“就知道你是個不會討歡心的。”

  

  “我會的。”居沐兒拉著他的手,軟軟的聲音甜得要溢出蜜來:“二爺,你留下來陪沐兒嘛。”

  

  急轉直下的變化讓龍二一愣,被她膩得心跳似停了半拍。可他看到了她唇角彎著的竊笑,他咳了咳,努力擺出威嚴來:“爺沒空,爺要回去與眾掌櫃議事。”

  

  “不嘛,爺留下來陪我嘛。”居沐兒的聲音更軟更膩,但笑得更調皮了。

  

  龍二差點被她逗笑,但他忍著,他粗著嗓門道:“不行,婦道人家,莫要防礙爺辦正事。”

  

  “不嘛,不嘛,就不嘛……”居沐兒說著說著,終是忍不住,自己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身體發軟,龍二趁勢將她摟到了懷裡,嘴裡卻是訓著:“再糾纏,爺可是要生氣了。”

  

  居沐兒聽到,更是笑得眼淚都出來。龍二也笑,摟著她捏她的耳珠子。

  

  兩個人笑成一團,最後終是笑夠了,居沐兒問:“二爺喜歡這樣的?”

  

  龍二清清嗓子:“那是。”

  

  居沐兒忍不住又笑:“那沐兒一定竭盡全力討二爺的歡心。”

  

  龍二想像了一下以後居沐兒都那般說話的模樣,不禁起了雞皮疙瘩,他粗著嗓門道:“爺准許你保持原樣。”

  

  居沐兒微笑,推推他:“回去吧,不是還要議事?”

  

  “嗯。”他又抱了她一會,她沒動,也不再催他,就讓他這樣抱著。過了一會,龍二終是將她放下,替她理了理衣裳頭髮,說道:“真得走了,不過有些話你該是要與我說明白的,我喜歡在麻煩發生之前就解決掉,要讓我每次都這般放下手邊的事趕來護你,我可是不願。”

  

  他嘴裡說不願,實際卻是巴巴的趕來了。

  

  居沐兒眨了眨眼,又覺得眼眶發熱,她點點頭,道:“我與那雲大人,真沒什麼。他是與我說過要娶我,我沒應允,後來他便來得少了,每次來,我與他也是無話,他坐坐便走。之後雲夫人來過一次,我本以為她是來興師問罪,卻沒想是為了討雲大人的歡心,來逼我嫁。”

  

  “那為何退了陳良澤的婚事?”龍二鬧不清這事是否與雲青賢也有關。

  

  居沐兒猶豫了一下,答:“我瞎了。”

  

  龍二看著她,他不知道該怎麼想這事,她現在仍是瞎的,但她要嫁他。

  

  居沐兒看不見龍二的表情,但在他的注視下她仍是感覺到了壓力,她低下頭,兩隻手不知該怎麼放,只好扭在了一起。

  

  龍二決定要把這件事往好處想,他想他再難碰到與他這般投機合契的姑娘了,也許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不然,為何偏偏就是他與她呢?

  

  她若不瞎,便早已為人婦,若為人婦,便不會被雲青賢逼婚,若不被逼婚,便不會向他求親。而她的鄰家妹妹若不重病,她便不會來找他,呂掌櫃若不涉案,他與她的交集也許就不會如此。

  

  所以,一定是老天的安排。

  

  雖然龍二知道這樣想有些幼稚有些孩子氣,很不符合他龍二爺一向做好最壞打算的原則,但他還是願意這般想。

  

  反正,就是她了。

  

  龍二清清嗓子,撫撫居沐兒的發,輕聲道:“我晚上來看你。”

  

  居沐兒點點頭,對於他的不再追問松了口氣,可又覺得很對不起他,心裡頭不由難過內疚起來。她要對他多好,才能彌補對他的愧疚?

  

  “我走了。”龍二說。

  

  居沐兒應好。龍二看看她,又捏了捏她的耳珠子,正想轉身,她卻忽然撲上前抱住了他。

  

  “二爺。”

  

  “嗯?”

  

  “二爺慢走。”

  

  “好。”如果她放開他,他就真的可以走了。

  

  但她還抱著。

  

  “二爺怎麼不走?”抱著他的那個姑娘問了個他認為很傻氣的問題。他被人抱著,怎麼走?

  

  “二爺一走,我自然便會放開了。”居沐兒好象知道龍二心裡想什麼。

  

  “你鬆手了,我自然就走了。”

  

  居沐兒不說話,但也沒鬆手。龍二等了一會,等得他心裡發軟,正想抬手也抱抱她,居沐兒卻是忽然放開了他,退了兩步,對他笑:“二爺慢走。”

  

  龍二一呆,他又被這丫頭戲弄了嗎?她撩撥他,然後趕他走?

  

  龍二看居沐兒笑得甜,很想跟她反著幹,說他不走了。但他知道,那一屋子的掌櫃還在等他,他必須走。

  

  龍二怨氣十足的走出了居沐兒的屋子,他一邊走一邊想著剛才與居沐兒的對話和舉動,想著想著,卻忍不住微笑。

  

  龍二走到了酒鋪的外堂,立時恢復成了那個精明又嚴肅的龍二爺。

  

  他留下兩個護衛守著酒鋪,說是若再有事發生也好有照應,他交代了有大事就速回去通報,而後又囑咐了居老爹和余嬤嬤,凡事商量好講清楚,別再鬧出什麼烏龍來,還有議好的事都得報予他聽。兩位老人家點頭應了。

  

  龍二回了府,先不忙著去堂廳議事,倒是先遣了個探子,去打聽雲家最近的動靜,還有那兩個媒婆子回去後,雲家那邊的反應。他還讓鐵總管備禮,說這兩日要去雲府、丁府拜早年。

  

  另外,他交代了李柯,讓他找人,挖一挖雲青賢和丁盛的痛腳。

  

  李柯吃了一驚:“二爺,為何要對付刑部?”

  

  “我對對付刑部沒興趣。我要動的是雲青賢。不過這人做事一板一眼,少有爛帳,但丁盛為官太久,早就不乾不淨了。你囑咐下去,讓朝中的那些暗樁探消息回來,我要知道這兩個人都有什麼把柄,抓不到雲青賢的,就抓丁盛的。丁盛這老狐狸,若是被人捅了刀子,定是要找個自己人出來擋,雲青賢不但是他下屬,還是他的女婿,舍他其誰?”

  

  李柯明白了,二爺是要算搶婚的這筆賬。他細細聽了龍二的交代,把事情都記下,這才施禮退下。

  

  龍二回到了堂廳,繼續與眾掌櫃議事。他聽著鳳城的掌櫃報著營生狀況,卻忽然走神想到居沐兒今天烏亮順滑的秀髮。對了,日子夠了,想來她是沐過發了。既是拆了裹傷的布巾子,那他今天應該看看她頭上的傷的,他竟是忘了。

  

  這邊龍二不甚專心的議著買賣,另一邊,在居家酒鋪裡,居沐兒和居勝兩父女,也在敘話。

  

  居老爹今天闖了禍,滿心內疚,要不是那李護衛帶著人趕到,他與夥計兩個是攔那些婆子小廝不住。這庚帖和回禮要是送進了雲家,就真是麻煩鬧大了。

  

  一想到這些,居老爹就滿心後怕。

  

  所以待事情都辦完,東西都收拾好,他趕緊來找女兒敘敘話。

  

  “女兒啊,二爺今日與你說了些什麼?有沒有怪爹爹?”

  

  “爹放心,二爺沒怪罪我們。”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居老爹抱著酒罐子,聽說沒人怪他,放心起來,趕緊喝了一大口。

  

  居沐兒聽到老爹的動靜,笑了笑。

  

  “女兒啊,其實二爺真是不錯,你挑得好啊,眼光跟你娘一樣的好。”

  

  居沐兒笑笑,點點頭。

  

  “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嫁不了啦,我都做好了準備,照顧你一輩子。誰想到,竟然還能有個這般的好女婿。”

  

  居沐兒又點點頭。

  

  居老爹喝兩口酒,看了看女兒:“女兒啊,你不高興?你怪爹爹?”

  

  “哪的話。”居沐兒伸手,摸到了爹爹的胳膊,挽上去,把頭靠在他的肩膀撒嬌。

  

  居老爹又放心了,他拍拍女兒的頭,又喝一口酒。

  

  居沐兒這時卻是問:“爹爹,你說,我嫁給二爺,會不會委屈他了?”

  

  “怎麼會,我女兒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了。”

  

  又瞎又麻煩又帶著危險的好姑娘嗎?

  

  居沐兒自嘲地笑笑,她要嫁給他,她會不會太壞了?

  

 

 

  28.情迷亂鬥屋生香

  

  這天夜裡,龍二到居家酒鋪來看居沐兒。

  

  還沒等看上幾眼,居老爹就擺上了酒非拉著龍二一起喝,說是他們翁婿兩個,這麼久了也沒好好敘敘話。

  

  說是敘話,其實都是居老爹自己說的多,龍二在旁邊陪著喝,偶爾應幾句。好在居老爹聊的話題都是圍著居沐兒打轉,龍二對這些還頗感興趣,也就耐心的坐了下去。

  

  酒過三旬,居老爹越喝越有精神,龍二卻是有些醉意了,他放慢了喝酒的速度,居老爹卻覺得不過癮,把自家夥計、李柯和另兩個護衛都叫過來一起喝。

  

  護衛們原是不敢,龍二一聲“喝”,讓他們全都坐了下來。人多了,話題自然就雜了,龍二覺得無趣。但有人陪著居老爹喝了,他的注意力也就不在龍二身上。於是,龍二悄悄地離了桌,去居沐兒的小屋找她。

  

  居沐兒盤腿坐在床上,膝上放了面琴,有一搭沒一搭的撥著弦。龍二在門上意思意思敲了兩下,也不待人應,就推門進去了。

  

  “二爺?”居沐兒停下動作,微側頭問。

  

  “能這般進你閨房的,還能有誰?”龍二很不客氣的道,一點沒覺得自己有失禮數。

  

  居沐兒微笑,很順著他的意思道:“只能是二爺了。”

  

  龍二很滿意,他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她的床邊,吐了口氣。這居老爹還真是好酒量,把他灌得有些暈。

  

  居沐兒歪著頭,沖著他的方向,等著他說話。可龍二這時卻是看到了她膝上的琴,他覺得那琴搶了他的位置,於是對著琴粗聲說道:“你走開。”

  

  居沐兒眨眨眼,沒明白。讓她走開?

  

  她剛要問,卻又聽到龍二說:“這是我的地方。”

  

  居沐兒呆了呆,笑了:“二爺醉了嗎?”

  

  “沒醉。”龍二一邊說著,一邊動手把那琴拎起丟到了床尾。居沐兒聽得愛琴砸床的聲響,一陣心痛。可下一刻,只覺膝上一重,龍二已經靠了下來,把腦袋枕在了她的膝上。

  

  居沐兒探手摸了摸,摸到了龍二的腦袋。龍二轉過來,拉著她的手貼上了自己的臉。

  

  龍二的臉因為喝酒的關係正發熱,居沐兒的手涼涼的,捂得他很舒服。他暗歎一聲,閉上了眼睛。

  

  “二爺喝了多少?”

  

  “沒數。”居老爹是用碗喝的,一壇又一壇的酒擺在一旁,一碗接一碗的倒,龍二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但能讓久經酒場的他覺得暈了,還真是沒少喝。

  

  居沐兒用手輕輕撫他的臉,柔聲問:“二爺會想吐嗎?”

  

  “不會。”

  

  “會暈嗎?”

  

  “有一點。”

  

  “我為二爺沏碗醒酒茶好嗎?”

  

  “好。”龍二應了,卻是不動,這麼躺著,他覺得很舒服。

  

  居沐兒笑笑,也不催他,只溫柔的輕撫他的臉。龍二躺著躺著,開始埋怨:“你的床真小。”

  

  “定是比不上二爺家的。”居沐兒撫他的發。

  

  “你困了嗎?”龍二想起這懶姑娘愛睡覺。

  

  “有一點。”她柔柔地撫他的額。

  

  “困就忍著,哪有天天這般睡的。”

  

  “是,二爺教訓的是。”居沐兒笑了。

  

  “待成了親,你要每天早起侍候我的。”龍二趁著酒意,開始提要求。

  

  “好。”

  

  “我看卷宗寫字,你便替我磨墨,我悶了,你陪我解悶,我去外頭巡鋪子了,你就在家哄孩子。”

  

  “好。”居沐兒眨眼睛,努力把心裡的那點騷動壓下去。他說得真美好,她聽著便覺得幸福。

  

  “我家大哥有一個兒子,老三兩個女兒,我們也生兩個,要兒子。”

  

  “好。”

  

  “生不出兒子我便休了你。”

  

  “好。”

  

  龍二皺眉頭,伸手去捏她的下巴:“好什麼好,什麼你都應,又鬧我了是不是?”

  

  “沐兒不敢。”

  

  “哼,你有不敢的?”

  

  居沐兒笑了:“這不還沒休嘛,等到了要休的時候我再鬧給二爺看。”

  

  “你打算怎麼鬧?”

  

  “這要看二爺是喜歡哭的,還是喜歡打滾的?要不撒潑鬧上吊,我也可以的。”

  

  龍二笑了,他坐起來,抱過她捏她的臉:“就知道你最有趣。”

  

  “沐兒一定以討二爺歡心為己任,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龍二哈哈大笑,擺起爺們架子,拍拍她的背道:“去,給爺倒杯茶。”

  

  居沐兒應了,下了床往桌子走去,先在桌子旁的櫃子裡拿出兩個小罐,又出去了一會,拿回一個碗和勺子,然後從那兩個罐子裡取了濃濃的汁水出來,又倒上了熱水。

  

  龍二靜靜看著她的動作,聞到了空氣裡甜甜的桔子的氣味,他道:“爺不喝甜的,爺要茶。”

  

  居沐兒轉頭沖著他的方向一笑,哄道:“是茶,醒酒茶,爹釀的酒後勁挺強的,仔細明天你頭疼。。”

  

  龍二看著她的溫柔笑顏,聞著那甜甜香香的氣息,忽然覺得這屋子朦朧香迷。他站起來,三兩步走了過去,從背後一把將居沐兒抱住。

  

  居沐兒怕冷,這屋子裡頭燒著取暖的炭籠,所以她沒穿厚厚的棉外裳,龍二這一抱,一隻大掌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胸前,居沐兒一僵,卻是沒有掙。

  

  “沐兒。”龍二帶著酒氣的氣息噴在她的耳邊。

  

  居沐兒沒動,只輕輕應他:“二爺。”

  

  龍二抱緊她,低下頭,臉挨著她的臉,嘴裡又喚:“沐兒。”

  

  這次居沐兒沒有應,因為下一刻她便感覺到自己的耳朵被含住了。溫熱濕軟的觸感讓她非常緊張,但她沒有動。龍二唇舌往下,吮住了她的耳珠子,嘴裡含含糊糊的喚:“沐兒。”

  

  居沐兒心跳亂了拍,臉漲得通紅,可她不掙也不動,軟軟的溫馴依順,這讓龍二更是得寸進尺,他輕咬她的耳垂,往她頸脖噴氣,感覺到她的輕顫,他吻在她的頸上。

  

  居沐兒咬著唇,順從的側過臉讓他可以在她脖根處烙印,感覺到他唇舌的勾弄。居沐兒心裡有些慌,她閉上眼,靠在他懷裡。

  

  下一刻,她被翻轉過來,他噙住了她的唇。不必攻城掠池,她順從地依附過去,龍二握住她的後腦,探進她的嘴裡,用力吮住她的舌頭。

  

  居沐兒吃痛,忍不住從鼻腔裡“嗯”了一聲,龍二卻不願放開,更深的吻了下去。居沐兒踮起腳尖回應他,龍二被撩撥得頭皮發麻,他扣著她的腰下壓向自己,手從她的衣裳下擺探了進去。

  

  正當意亂情迷時,門外忽然有人敲門,緊接著居老爹的聲音傳來:“沐兒,沐兒……”

  

  龍二不理,尤自在吻,居沐兒被堵著嘴,說不得話,只得拍拍他的背,門外居老爹又敲門,又喊:“二爺,二爺在嗎?”

  

  “滾!”龍二被擾得火起,轉頭沖門口大喝一聲。門外立時安靜下來。

  

  居沐兒用力拍他,小聲道:“是我爹了。”

  

  對自己岳丈喊“滾”,要不要這麼囂張。況且她還沒嫁呢,他在她閨房裡這樣那樣早已越界,她是打定主意全都順他,但不包括她老爹捉姦在門外時,他擺出這麼高的氣焰。

  

  龍二眨眨眼,低頭看看一臉豔色的居沐兒,酒醒了一半。居沐兒又推他:“給我爹開門去。”

  

  龍二戀戀不捨的放開她,替她理理頭髮整整衣裳,這才不情不願地去開門,開了門,還很嚴肅的問:“何事?”

  

  居老爹原本在屋外縮頭縮腦地不敢吭聲,這下又被問得一愣一愣的,竟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居沐兒在屋裡歎氣,這二爺啊,也就是遇著她爹了,要是換了別的岳丈,可不得拿大棒子把他打出去了。

  

  居沐兒沒了辦法,只得自己出來解局。她問:“爹,你們喝好了?”

  

  “哦,對對,喝好了。倒下去三個,其他的看來也撐不住了,所以我來找找二爺,看如何辦?”

  

  “勞煩爹爹給他們弄些醒酒茶。”

  

  “哦,那好,我去弄醒酒茶。”居老爹一溜小跑跑掉了。

  

  龍二皺著眉頭很不高興瞪著他的背影,居沐兒在屋裡喚他:“二爺。”

  

  龍二粗聲粗氣:“何事?”

  

  “二爺,你來。”居沐兒聽得聲音,知他轉頭看她,便沖他那方招手。

  

  龍二踩著重重的步子走過來,居沐兒轉身,從桌子捧起那碗她調好的茶,捧到龍二面前,軟軟的聲音道:“二爺,喝茶。”

  

  龍二臉色緩了緩,接了茶一口氣喝下,甜甜的桔子香,倒當真是讓他又清醒了好幾分。他把碗放下,居沐兒走過來撫上他的臂:“二爺明日什麼安排?”

  

  龍二想了想,明日還真是又一天滿滿的事務。他忽然笑了,把居沐兒拉到懷裡抱著。這個丫頭啊,她不直接催他走,卻問他明天的安排,讓他自己想明白還有事忙,該早些回去歇息。

  

  龍二揉揉她的腦袋,這個鬼機靈,真想快些把她娶回來,就把她放屋裡,誰也擾不得他,他閑了便能看到她,那樣多好!

  

  這夜,龍二回到府裡,躺在床上正要睡時,又想起他忘了看看居沐兒頭上的傷,他怎麼又忘了呢?他翻了個身,透過敞開的窗戶,看到外頭一輪明月,他想著,不知道他的沐兒有沒有睡著,會不會也象他這樣,看到外頭的月亮,這麼美。

  

  然後,他想起來了,他的沐兒是個貪睡的傢伙,肯定是睡著了,還有,她看不到月亮。龍二閉上眼睛,想像著如果自己什麼都看不到了會怎樣。他想著想著,睡著了。

 

 

  29婚事定各方較勁

 

  之後的幾天,龍二都沒有再去找居沐兒。

 

  一來是忙,二來是要下聘定禮了。余嬤嬤特意找了龍二,交代他得守俗禮,下聘前男女雙方不可見面,甚至婚前也最好不要見。

 

  婚前都不要見?龍二臉色有些黑,相距婚期還有兩個多月,他這會正是與居沐兒處得好的時候,讓他一直不見她,他還真是不樂意。

 

  余嬤嬤自然也知道龍二的脾氣,於是又委婉道偶爾看一看也是可以,就是不要太常見就好,最好是有女方家裡的女眷相陪,但居家沒有女眷,於是最好得有丈人陪在一旁。余嬤嬤道這事她也與居老爹說了。

 

  龍二這才想起來,他咋夜裡喝醉,還把未來丈人給喝斥了。

 

  龍二開始頭疼,要說孝道一事,龍二是知道的。想當初他父母仍在世時,他們三兄弟也都是對父母恭恭敬敬。後來父母過了世,龍家被官場商場各方勢力打壓,三兄弟齊心護家,老大為官,老三奔走江湖,龍二一人撐著家業,周旋運籌,甚是辛苦。這麼多年過去,他擺臉擺慣了,現在突然多了位岳丈大人要孝敬,他一時還真有些不太習慣。

 

  龍二想了想,他這岳丈愛喝酒,那乾脆就投其所好,也算他給他賠個不是。他讓家裡大廚每天都做上許多下酒小菜,然後命小廝每天往居家酒鋪送一趟。

 

  此舉甚得居老爹的歡心,特意讓小廝轉達了謝意。龍二卻是問了居姑娘有沒有說什麼,小廝回話,居姑娘只是笑,沒說話。

 

  龍二裡有些不滿,想著岳丈都知道托小廝帶話,怎麼他家沐兒就木木的,連句話都不給他呢?他想抽空給她寫信,但又一想她看不見,他不想讓居老爹念他的信,於是作罷。

 

  龍二這期間還去了一趟丁盛府上送年禮。他沒久留,只與丁盛那老狐狸相敘了一會,沒說什麼正經事,但其實兩人心裡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丁盛當然是聽說了雲家下聘惹了禍的事,他明白龍二來這的意圖,他不願得罪龍二,但也不能示弱,於是暗裡撇清關係,說自己近來與小輩走得遠,也沒怎麼享受到這翁婿之樂。又轉而恭喜了龍二的婚事。

 

  龍二也是知其意,不鹹不淡了點了幾樁有厲害關係的事,樁樁都與丁盛有這樣那樣的關係,丁盛接了他的意思,多謝龍二給了他提點,他是明白事情輕重,斷不會與那些不乾不淨的牽扯,龍二見目的達到,微笑告辭。

 

  雲府那邊,龍府探子報回的消息,說雲青賢前幾日去了外地辦差,一直未歸。龍二聽了,便不親自上門,只差了鐵總管拿了禮去,點一點那丁妍香。

 

  話說另一頭,下聘的日子終於到了。

 

  這天,余嬤嬤帶著媒婆子,領著小廝,拿了一堆的好禮,去居家酒鋪下聘。一到地方,媒婆子便喊開了喜詞,小廝們一箱一箱的大紅禮往裡抬,這動靜鬧得大,鄰里八方的都來看。

 

  大夥都說這居家真是事情多,前兩天就有下聘的,還打了起來,怎麼沒過兩天,又下聘了?

 

  居老爹請了些平素往來的鄰里來家裡坐了,拿了酒與大家喝,眾人慶喜道賀,倒也是熱熱鬧鬧。居老爹穿著新衣,滿臉笑容。他鄭重其事的把庚帖和回禮親手交給了余嬤嬤,兩位老人心裡都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這親事,總算是定下了!

 

  後院裡,蘇晴跑前跑後,把前堂看到的事聽到的話都一一說給坐在屋裡的居沐兒聽,她歡天喜地的道:“姐姐,好多東西。包得可漂亮了,我看得堆了半個屋子。以前我看那龍二爺小氣又凶巴巴的,以為他不好呢,現在看來,他對姐姐倒也不錯。”

 

  “二爺確是很好的。”

 

  蘇晴看看她,問:“姐姐,你怎麼都不笑,你不歡喜嗎?你不想嫁給龍二爺嗎?”

 

  居沐兒搖頭,忙笑了笑;“我歡喜呢,我想嫁他。我只是,有些緊張。”

 

  蘇睛撲哧一笑:“還沒到嫁的時候,你就緊張,嫁了可怎麼辦?”

 

  居沐兒苦笑,回不了頭了,她怕是得背著這愧疚一路走下去。

 

  龍府裡,龍二心有些躁,總想著那下聘的事再不會有什麼差錯了吧?他一邊忙一邊分神想,等了半日,終於是等回了余嬤嬤,她拿回了庚帖和回禮,拉著龍二要去給祖宗牌位上禮磕頭。

 

  龍二聽話的去了,看著自己與居沐兒的生辰八字擺在了祖宗的面前,龍二的心裡,終於是有了真實感。

 

  終是定下了!龍二的頭認真的磕下去。

 

  他終於也要娶妻了。

 

  龍居兩家這親事訂下後,居家酒鋪裡開始忙起來。一來是大喜臨門,酒鋪今年要多準備,過個喜慶年,二來是待嫁媳婦女紅忙,雖是居沐兒盲了,做不得什麼,但左鄰右裡的媳婦婆婆們都樂意來幫忙。一時間這酒鋪的院子裡倒是常常有人往來,常是一堆婦人家聚在居沐兒的小院一邊幹活一邊敘話。

 

  就在這種時候,丁妍香又來了。

 

  居老爹對這雲夫人有了戒心,不願讓她見居沐兒。丁妍香軟聲相求,竟也不走。兩邊人堵在酒鋪前堂那,後是居沐兒聽到消息,讓蘇晴跑出來說傳話說她願意一見。

 

  丁妍香輕聲謝了,跟著蘇晴到了後院。後院裡,兩位婦人正坐在院子裡繡喜帕,見得雲夫人來忙起身施禮,丁妍香回了禮,然後獨自一人走進了居沐兒的小屋。

 

  兩個女人見了面,默默無語兩相對。

 

  最後還是丁妍香先開口:“我這次來,是想跟姑娘說聲抱歉的。”

 

  居沐兒微點頭表示聽到,但沒應話。丁妍香苦笑,躊躇了半天接著道:“是我不好,我急於討好相公,才會說了那些話。我以為姑娘答應了,我想著姑娘進了門,我一定好好待姑娘,絕不讓姑娘委屈半分,日子久了,姑娘定會明自我的心意。那日與相公說了,他很高興,但又有些不信,他說他要來問問姑娘,結果正巧碰到姑娘受傷養病,他被攔在門外。他再三問我,我告訴他姑娘確是答應了。那時候我就想著,下禮的事定是要提前了才好。”

 

  居沐兒投有表情的聽著。丁妍香看看她,咬了咬唇,聲音有些哽了,透著難過:“第二日,相公便接了個公差,到外地去了。我找了媒婆子商議下聘定禮的事,可沒過多久就聽說姑娘與龍二爺要定親,我心裡一慌,便去促那媒婆子上門來好好說說,定要成事,可沒曾想她們竟然是打著騙禮的招數。我雖之前有錯,但還是想來與姑娘說聲,那絕不是我指使她們這般做的。望姑娘海涵,莫要怪罪我。”

 

  居沐兒想了半天,終於回了句話:“既是事情已經過去,夫人就莫要放在心上了。”

 

  丁妍香聽了,終是笑了笑,兩滴淚卻是滾出了眼眶,她拿了帕子擦了擦,吸吸鼻子,道:“聽得姑娘這般說,我是真高興。我真是不該,不該做這檔事的,我太傻了。我說那些話,也不是真心要對姑娘家裡如何,我只是,只是想讓姑娘答應。希望姑娘莫要怪罪。”

 

  “都過去了。”

 

  “相公明日就該回來了,我,我還得想想該如何跟他說。我之前見他求親不成那般難過,我心裡也不好受。本想讓他歡喜,現下怕是讓他惱心了。我……”她吸吸鼻子,眼淚又落了下來:“我這兩日很是不安,又覺得沒臉再與姑娘說些什麼,但這道歉的話是一定得過來說說。我,我這會說完了,倒覺得心裡舒服了。”

 

  “夫人多慮了。”居沐兒低首施了個禮:“我只是布衣盲女,沒什麼本事,更談不上怪罪,事情過去便罷了。雲大人與夫人夫妻情深,定會白頭到老,永結同心,夫人就莫要再多想了。”

 

 

 

    30悄試探暗藏風波

  

  年節馬上就要到了,婚期也更近了。

  

  這日居沐兒讓蘇晴陪著她去了一趟石花巷。巷子裡有一間屋子,是她偷偷教花娘彈琴的地方。

  

  從前除了蘇晴,她身邊還無人知曉此處。不過現在龍二派了兩個護衛在酒鋪裡跟前跟後,居沐兒出門,倒也不好避著他們,不然顯得她是要做什麼虧心事,報到龍二那又得招來麻煩。

  

  所以這次定下了教琴的日子,居沐兒便讓一名姓陳的護衛跟著去了。不過到了巷口便麻煩他等等,與他說了事由,道明來學琴的姑娘們不方便見外人。

  

  那護衛聽了,便在巷口的茶水攤那歇著等她們。

  

  蘇晴領著居沐兒進了屋子。屋子裡是兩進式的,裡外各一間。裡屋裡擺了幾台琴,外間就只有桌椅,陳設相當簡單。

  

  居沐兒與蘇晴等了一會,陸陸續續便來了五位花娘,她們人人臉上都戴了面紗,不露真顏。蘇晴知曉這教琴的規矩,她也不多看,只守在外間坐著。

  

  花娘們進了裡屋,便把面紗摘了,嘻嘻哈哈的開始鬧了起來。大家先是調侃了居沐兒的婚事,圍著她問龍二爺這樣那樣的。繞是居沐兒佯裝鎮定,也禁不得被她們那沒修辭的話說得個滿臉通紅。

  

  後是居沐兒板臉裝了嚴肅,又道這是她最後一次教她們彈琴了。花娘們這才趕緊收斂,把平素她們撫琴裡遇到的一些問題都說了。居沐兒讓她們分別彈了一曲,又細細指點,直教了一個時辰。這堂課才算了啦。

  

  花娘們一看琴教完,又開始聊了起來。其中一個忽然道:“沐兒姑娘,既是最後一次見面了,不如姑娘彈個厲害的曲子,讓我們也開開眼。”此言一出,眾花娘紛紛附合。

  

  論琴瑟之藝,居沐兒年幼時便已成名,坊間早傳“城南酒鋪,有女沐兒,妙手仙琴,天音自來”。

  

  這是在師伯音行刑琴會廣邀知名琴師參加時,居沐兒夠資格進場觀刑的原因。她也是當時能參加行刑會的唯一一位女琴師,同時也是年紀最小的一位琴師。

  

  只是後來鬧了盲眼退婚與有婦之夫糾纏不清等等一連串的事,坊間相傳她琴技的少了,傳她八卦是非的多了,鮮有人再說那什麼“妙手仙琴,天音自來”的話了。

  

  而居沐兒其實素來低調,她教導眾花娘彈琴時從不炫耀琴藝,只是依她們各自的狀況從最基本的技藝教起,並不自己彈琴顯擺。

  

  這也令得眾花娘們心中早有好奇,傳言裡說得神乎其神,卻也不知這居沐兒到底琴技如何,如今有人一提,眾花娘便起哄附和讓她彈琴。

  

  居沐兒只是笑笑:“厲害的曲子是怎樣的?”

  

  眾花娘忙提了幾支名曲,那提議的花娘卻是道:“那些個曲子常有人彈,有甚稀奇?我們要聽,便聽個從沒聽過的。”

  

  居沐兒又笑,奇道:“所謂從沒聽過的?”

  

  那花娘神秘兮兮地道:“沐兒姑娘,我上次聽幾位客人談論,說那琴聖師伯音才是真正的琴界大師。若論琴技,當今世上,怕是無人能超其左右。又聽說,多少達官貴人一擲千金,只為聽他彈奏一曲,偏偏這師伯音是個怪人,他有一規矩,只彈給知音人聽。”

  

  “知音人?”有人奇道:“那得怎樣的,才能算得上他的知音人?”

  

  “該是懂琴知琴的人吧?”另一人道。

  

  那花娘應道:“應該就是了。我聽客人說,吏部尚書史澤春便是這樣的。”

  

  居沐兒心裡一動,靜靜聽著她們聊。

  

  一人嚷道:“吏部尚書不就是被師伯音殺害的那個嗎?”

  

  那花娘點點頭:“正是他。聽說史尚書是個琴癡,家裡擺滿了一屋子的琴譜和名琴。但凡聽說哪裡有新譜妙譜,哪裡有名琴好琴,他都要去看上一看。若是碰到中意的,千金散盡亦要買來。他愛琴迷音律,想盡了辦法求師伯音一聚。後四處打聽,托人遊說,更在師伯音的住處前親手秀了幾曲琴音。他如此心誠,又是琴中妙手,終是打動了師伯音。據說兩人對琴合奏,彈了三天,成為至交好友。”

  

  “啊,還至交好友,那怎麼師伯音還要殺他?”

  

  “聽說是史尚書得了一本絕妙琴譜,他悟不透彈不好,便請了師伯音來府請教,師伯音在尚書府裡鑽研兩日,終是參透,但這琴譜甚妙,師伯音便起了貪念,想讓史尚書割愛,史尚書不願,兩人起了爭執,這師伯音懷恨在心,為奪琴譜,便在史家的飲食裡下了毒。”

  

  “好生毒辣。”幾個花娘驚呼,為那冤死的史尚書抱起不平來。

  

  那花娘又道:“那師伯音在行刑會上,據說彈了一連串的曲子,其中便有此曲。沐兒姑娘,不如你就彈彈這絕世琴曲,讓我們也見識見識。”

  

  此話一出,眾花娘大聲應和,這鬧出驚天大案的琴曲,當然人人都會好奇。

  

  可居沐兒卻是淡淡一笑,說道:“我是沒有見過什麼絕世琴譜,又哪能知曉師先生臨刑前彈的是不是那琴譜上的曲子?姑娘的客人見多識廣,倒是比我這盲女見識得多呢。”

  

  那花娘一愣,忙又道:“那甭管它是不是那琴譜上的,師先生的曲子定是不會差,姑娘也讓我們開開眼嘛。”

  

  居沐兒搖頭:“師先生琴藝非凡,宛若天人,哪裡是我這小琴師能比的?他在行刑琴會上的那些曲子繁複精妙,我是聽得入迷,但過後倒是記不清了,你們提的這要求甚高,我彈不了呢。”

  

  眾花娘籲聲,大叫遺憾。居沐兒撥撥弦,開始撫出琴音,慢聲道:“我還是彈一首你們最熟悉的《春日暖》,你們聽聽有何變化,若是覺得我彈得好,便想想,如何好?”

  

  她一邊說一邊彈了起來。這《春日暖》是花樓裡最愛彈的曲子之一,旋律柔美,曲調簡單,一來容易彈,二來意境美,三來不落俗又並非高寡之音,所以很受花娘的喜愛。

  

  這曲子幾乎學琴的花娘人人會彈,甚至學會這一曲便在樓裡也能勉強算是會琴之人了。所以花娘聽到是彈《春日暖》,都提不起勁來。

  

  但居沐兒似聽不到她們的抱怨,不急不緩地將這首曲子彈了下去。起初是大家都熟悉的旋律,懶洋洋又有些甜蜜蜜,這是花樓裡最愛的調調。可是居沐兒再彈下去,卻忽然變得輕快起來,像是春日初耕,農家忙碌,讓人渾身起勁,精神力十足。再彈到第三遍,卻變成綿長幽怨,好象是等到了春暖花開,卻等不到情郎的身影……

  

  居沐兒一共彈了六遍,每一遍均有些許變化,卻又是給人截然不同的感受。六遍彈完,她停了下來。

  

  花娘們全都一愣一愣的,就算是琴技一般聽不出什麼玄妙之音的,也能聽明白這簡單的曲子被賦予了六種變化。因是她們最常聽的,所以反而是絕想不到能這般不同。

  

  居沐兒道:“學琴並非一板一眼,欲求精則多練,欲求美則多變,隨心所欲,有情有意,自然能有好琴音。我能教你們的,便只有這麼些了。”

  

  花娘們醒悟過來,趕忙道謝。居沐兒微微一笑,說道:“也過了這許久了,大家散了吧。這裡我不會再來,在此與姑娘們別過了。”

  

  花娘們紛紛站起道別,戴上了面紗,魚貫著出去了。

  

  蘇晴在外屋等著,見人都走了,可居沐兒卻好半天沒出來,她便跑到裡屋門口想喚,卻見居沐兒在愣愣的發呆,似在想些什麼。

  

  蘇晴正納悶,她在外屋聽得居沐兒忽然炫琴技就覺得有些怪,如今看她發呆深思更是不知為何。她正想走進屋去,忽然一個戴面紗的女子又返了回來。她越過蘇晴,走進屋裡,喚了一聲:“沐兒姑娘。”

  

  居沐兒怔了怔,回道:“悅瑤姑娘。”

  

  蘇晴在門口歪著腦袋看著她們。

  

  林悅瑤走近居沐兒,低聲問:“日後若要找姑娘,該如何聯繫?那龍府大門可不是我這種女人能進出的。”

  

  居沐兒似是為難,好一會沒答。蘇晴見狀趕緊跳出來道:“要找姐姐,找到我便好,我常在東大街上賣花。”

  

  居沐兒聽了一怔,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蘇晴卻又拍胸脯保證:“真的,找我便好,我會給姐姐傳話的。”

  

  林悅瑤轉頭認真看了蘇晴好幾眼,又看了看居沐兒,然後點點頭,輕聲道:“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待她走了出去,居沐兒忽然歎了口氣,對蘇晴道:“晴兒,你常在外頭跑,可千萬小心,凡事多留些心眼。”

  

  “姐姐放心,我最機靈了,不會有事的。”蘇晴嘻嘻笑著應。

  

  居沐兒卻是道:“那也不知是哪個機靈鬼淋雨淋得差點進了鬼門關,讓蘇嬸哭著喊要跟著一起去。可把我嚇壞了。”

  

  蘇晴吐吐舌頭,過來挽著居沐兒:“就那一次,後來可就再沒有了。”

  

  兩個人說了一會話,這才一起往外走。出了石花巷,蘇晴忽對居沐兒道:“那是二爺的馬車。”她話音剛落,就看到龍二從馬車上下來了。

  

  蘇晴嘻嘻笑,把居沐兒領到龍二面前。

  

  龍二問道:“不是早就散了嗎?怎地你倆還在那裡面呆了這許久,我正準備進去找了。”

  

  居沐兒問:“二爺怎會在此?”

  

  “我路過,看到陳護衛在路旁,便停下問了問,他說你在裡面教琴,不過剛散了,你該是快出來,我還有些時間,便等了等。怎知卻是等了這許久。”

  

  哪有許久?居沐兒抿抿唇,想駁卻沒說話。龍二盯著她看,居沐兒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臉沒由來的熱了。

  

  蘇晴在一旁看得這二人表情,不禁掩嘴吃吃笑。

  

  龍二拉過居沐兒道:“要回去了嗎?我還有些時間,送送你。”

  

  居沐兒還未說話,蘇晴便嚷道:“啊,我想起來前些日子送了兩籃子花到馬府還沒收賬,我去收賬去,不能陪姐姐回去了。”

  

  真是識相的好姑娘,有眼力架。龍二給了蘇晴一個誇讚的眼神,對她道:“以後每日送一籃花到龍府來。”

  

  蘇晴大喜,忙大聲道:“謝二爺,我一定挑最好最美的花送到府上。”她一邊說,一邊捏捏居沐兒的手,天上掉錢了,當真是極歡喜。

  

  居沐兒被他們鬧得一笑。龍二回身交代了陳護衛送蘇晴去收賬,自己則要領著居沐兒上馬車回家去。

  

  兩撥人就此在街上分開,居沐兒被扶上了馬車,剛坐穩,便聽到車門一關,然後是龍二的聲音:“許久未見了,讓我看看你。”

  

  “我還長那樣。”居沐兒答,腦門被龍二戳了一下。

  

  “今日我讓小廝送了新收的脆梨過去,你吃了嗎?”

  

  “吃了。”居沐兒點頭,那脆梨確是又香又甜。

  

  “喜歡嗎?若是喜歡,我讓他們再送些。”龍二摸了摸她的手,涼涼的,又去撫了撫她的臉,還是涼的。於是乾脆兩隻手掌都捂了上去,包住她的小臉,嘴裡還嫌棄道:“冰疙瘩似的。”

  

  居沐兒看不見他,卻在腦子裡想像了一下他的表情,她撫上他的手背,喚了聲:“二爺。”

  

  她想靠他近一點,又覺得該離他遠一點。

  

  “二爺。”居沐兒忍不住又喚了一聲。

  

  “嗯?”龍二應了,尾音高高的,有些痞痞懶懶的調子。

  

  居沐兒咬咬唇,忽地沒頭沒腦的撲過去,撲到他的懷裡。

  

  “你想我了,是不是?”

  

  這章修過了,那個秘密還是放到後面再說吧。所以內容改掉了,把後面的情節挪了上來。

  

 

 

 

 

  31心猶豫盲女恐嫁

  

  “你想我了,是不是?”龍二對居沐兒的主動投懷送抱甚是歡喜,揉揉她的腦袋調侃道。

  

  居沐兒很配合的點點頭,要給二爺面子,這個她很清楚。

  

  可龍二卻是得寸進尺了,他問:“那是如何想的?說給爺聽聽。”

  

  如何想的也得稟報?

  

  居沐兒認真思索,而後唇角一彎,慢吞吞的道:“就是,走路的時候,摸到竹杖會想到二爺也喜歡竹杖的……”

  

  這是哪門子的破答案?

  

  龍二的臉還沒來得及發綠,居沐兒又接著道:“我爹喝酒的時候我也會想,不知道二爺現在在哪個樓裡應酬呢,會不會喝多了回不了家?然後撫琴的時候也會想,不知道要給二爺彈哪首曲子,能教二爺歡喜。”

  

  這叫想他嗎?這分明是編排他的不是,揭他的短處,都這般想的話,這還不如不想呢!

  

  龍二捏她的臉蛋:“又跟爺鬧了是不是?”

  

  居沐兒把腦袋往他懷裡躲,叫道:“是二爺自己問的。”

  

  “家規第一條,不許諷刺爺。你沒記住?”龍二把她從懷裡挖出來,執意要算帳。

  

  家規第一條原來是這樣的?居沐兒好想笑,她問:“那第二條是什麼?”

  

  “第二條是不許讓爺悶了。”

  

  居沐兒這下是沒忍住,笑出聲來了。要是犯了第二條,就得接著犯第一條解圍,那可怎麼辦?

  

  龍二看她笑得開懷,不禁也彎了嘴角,他又捏捏居沐兒的耳珠子:“爺定的家規讓你這般歡喜?”

  

  居沐兒笑道:“我也要擬家規。”

  

  “是什麼?”

  

  “第一條,不許捏耳朵。”居沐兒笑著應,心裡卻是在想,第一條,不要對我這般好。第二條,不要對我這般好。第三條,不要對我這般好……

  

  龍二聽不到她心裡想的,卻對不許捏耳朵這條很不滿意:“這條違背了爺的家規第二條,所以不能允。”

  

  “那爺的家規第三條是什麼?”

  

  “爺的話都得聽。”

  

  “第四條呢?”

  

  “讓爺不高興的事都不許做。”

  

  居沐兒哈哈大笑,龍二也笑,但嘴裡卻還說:“若是犯了家規,爺可是會家法侍候的。”

  

  居沐兒裝著又膩又軟的聲音應道:“沐兒膽子最小了,最怕家法了,定不敢違背爺的意思。”

  

  她笑得臉頰粉紅,表情俏皮,兩隻眼裡都似有了神采。龍二忽地想起那日夜裡她乖巧依順的附在他懷裡,她的唇舌柔軟又甜蜜。

  

  他忍不住捧起她的臉,用唇輕碰她的唇瓣。居沐兒笑容一頓,臉頓時熱了起來。

  

  她的害羞讓他微笑起來,他又用唇輕輕碰她的唇,輕聲道:“親我一下。”

  

  居沐兒臉燙得通紅,但還是微抬頭,用她的唇印在他的唇上,但這實在是令她羞得厲害,禁不住又往後退了些許。

  

  龍二原是想逗逗她,讓她羞澀撒嬌再吻下去,卻沒想她竟這般聽話。他喜出望外,卻又惱起來:“那婚前不得見面到底是哪個定的規矩?”

  

  居沐兒被他的語氣逗得笑起來,龍二低頭,將她吻住,抵在她唇上道:“笑什麼笑,我是見著你太想我,怕你想得辛苦。”

  

  居沐兒聽得更是想笑,可下一刻龍二便深深吻住她,她笑不出來,便伸臂抱住了他的頸脖。龍二的舌頭探入,纏上了她的,正嘗著了滋味,動情動心,忽地聽得車夫大聲道:“二爺,酒鋪到了。”

  

  龍二心裡一惱,不打算停,可車門處卻又有人大力敲著,居老爹的聲音傳來:“是二爺來了嗎?”

  

  龍二全身一僵,居沐兒道:“是我爹。”

  

  “我知道是你爹。”龍二完全沒好氣,只恨不得現下這日子已經是到了成親後,到時候他把她放在自己屋裡,想親熱便親熱,看誰還敢來敲他的門打擾。

  

  居沐兒推推他,龍二歎氣,可惜現在離成親還有兩個多月。他不情不願,探身把車門打開了。

  

  車門外頭居老爹精神抖擻地喊著:“二爺,你來了啊。”

  

  沒待龍二應話,居老爹一轉頭,看到居沐兒也在車裡,他有些驚訝,嚷道:“咦,沐兒,你也來了。”

  

  居沐兒歎氣:“爹,我不是來了,我是回來了。”

  

  “哦,對,我就是想說你回來了,怎麼是與二爺一路?”

  

  龍二跳下車,反身把居沐兒從車上抱了下來,回道:“我在街上看到她,就順便把她送回來。”

  

  居老爹點點頭:“那真是太謝謝二爺了。二爺快進來坐會,二爺來此要做什麼呢?”

  

  做什麼?龍二一愣,他剛才不是說了送沐兒回來嗎?什麼叫做什麼?

  

  居老爹看龍二一臉困惑,好象不明白他問的是什麼,不禁撓撓頭,也一臉困惑:“二爺不是說順便嗎?所以是要來這做些什麼,再順便送沐兒,不是嗎?”

  

  龍二臉一僵,他知道居老爹不是有意挑刺,但是這個話說得真是不討喜,他送沐兒回來就算不順便的又如何?他就喜歡送送沐兒,非得找點什麼事才能叫順便?

  

  居沐兒聽得這二人對話,又在心裡歎氣,她道:“爹,二爺是想過來買些酒,這大過年的,家裡都得備些好酒,咱居家酒鋪的酒大名鼎鼎,二爺是慕名而來的。”

  

  “啊,對對,咱這的酒可好著呢。我今年生城裡人的氣,年關都沒給酒樓供酒,二爺來我這取便對了。買什麼買,二爺喜歡全拿去。”居老爹一聽是誇他的酒,高興地手舞足蹈,一連聲的招呼:“二爺快進來坐會,我給二爺挑酒去。”說完,一溜煙的跑進去了。

  

  龍二與居沐兒慢慢往裡走,一邊走一邊與她咬耳朵:“我慕名而來?買酒來的?”

  

  “嗯,二爺別客氣,我爹的酒很好的。”居沐兒點點頭,似乎還真有這麼回事似的。弄得龍二又想捏她了。

  

  兩人進了酒鋪,龍二正待找居老爹說他沒甚時間,得先回去,回頭讓小廝過來取酒好了。可沒等他去找,居老爹又顛顛的跑回來喊:“對了,女兒,我想起來了,你那位姓錢的琴師朋友來找你了,我道你不在,他說想借你的琴譜看看,我不讓他拿走,不過允了他在你琴室裡翻翻,這會該是還在那。”

  

  “男的?”龍二一挑眉毛,迅速抓住了這話裡的重點。

  

  “對。”居老爹點頭。那錢江義從前便與居沐兒相熟,他們幾個琴師朋友常來常往的,所以他想看琴譜,他便放進來了。女兒不在,也沒甚男女獨處的不合禮儀。居老爹沒覺得他這麼做有任何不妥。

  

  龍二對上居老爹那坦然的臉,真是一口怨氣吐不出來,看來他得找個機會好好跟這位太過“灑脫隨性”的岳丈大人聊一聊,告訴他除了他這夫婿之外,其他任何男人都不許放進居沐兒小院的這類認真嚴肅的問題。

  

  居沐兒聽了老爹的話,點點頭道:“我去琴室看看。”

  

  “我陪你去吧。”老爹趕緊說,又轉向龍二道:“二爺你先坐會,我讓夥計去拿酒了,一會就好。”

  

  龍二吐口氣,按捺住沒沖老爹喊你讓自己女婿坐外頭,然後領著自家女兒進後院見別的男人,老爹你真的覺得沒問題嗎?

  

  龍二在心裡默念了三遍:他是岳丈,他是岳丈,他是岳丈。

  

  然後深呼吸,微微一笑道:“我陪沐兒去吧,老爹你忙你的。”他一邊說一邊扶著居沐兒的手臂,將她往後院帶。

  

  居老爹對他公然搶女兒的行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只是道:“那我去給你挑酒去,我挑的定是比夥計挑的好。”說完,一溜煙又跑了。

  

  龍二看著他的背影無語,後與居沐兒一邊往後院去,一邊忍不住咬牙切齒道:“岳丈大人,還真是討人喜歡。”

  

  居沐兒笑,點點頭:“我爹要是聽到二爺誇他,定是會很歡喜。”

  

  “你又笑話我呢,是不是?”龍二捏捏她的臉:“我回去就準備個大家法,等你過了門,怕是得天天用上。”

  

  居沐兒嘻嘻笑著喊冤,兩人很快走到琴室門口。

  

  琴室裡,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在認真翻看琴譜,聽得動靜忙抬頭看。見居沐兒與一位男子過來,忙施禮喚道:“居姑娘,你回來了。”又轉向龍二道:“公子有禮了,在下錢江義。”

  

  龍二點點頭算是回了禮。居沐兒在一旁給這兩位互相介紹了下。

  

  一說這是龍二爺,錢江義自然是明白了,忙又施禮招呼。而這錢江義,是居沐兒結交的一位琴師,琴藝出眾,教了不少學生,自己還創辦一所琴藝館,名為“雅音閣”,在京城小有名氣。

  

  龍二不以為然,他不懂音律,不識這些什麼琴師琴藝館的,對他們完全沒興趣。他就在乎這個男人自己家的琴譜不看,卻跑來翻他家沐兒的琴譜做什麼?

  

  照著龍二爺對“自己人”的歸屬看法,居沐兒是他的,那居沐兒的東西也是他的。雖然他家沐兒眼睛看不到了,但琴譜還是她的,是她的就是他的,別人動什麼動!

  

  錢江義看龍二的臉色不太好,便覺有些尷尬。但他還是對居沐兒道想借她的琴譜回去看看,有些藏本是他沒有的,他想借回去抄了,再把原書還回來。

  

  龍二忍著沒說話,居沐兒卻大方的應承下來。

  

  錢江義大喜,又挑了幾個琴技的話題與居沐兒聊,龍二在一旁完全聽不懂,但卻很嚴肅的盯著錢江義看,看得錢義江不得不長話短說,有些原本計畫要談的事也不提了,揀了幾本他挑好的琴譜,與居沐兒念了書名便要拿走。

  

  可龍二卻是不幹,他喚來留在居家的護衛,讓他拿筆墨來,把錢江義要借的書名都抄上,待還來時都得對上了才行。

  

  錢江義有些無措,龍二卻是對他微微一笑:“錢公子海涵,這些既是藏本,想必難得,我家沐兒愛琴如癡,如今看不見了,也不知公子拿走是哪些,我做做壞人,把書都記好了,公子好借好還,大家都不傷和氣,你說是吧?”

  

  錢江義訕訕應了好,待護衛把書名都抄好,他趕緊告辭離去。

  

  居沐兒將他送出門,臉上掛著微笑,心裡卻是有些計較。

  

  今日裡花娘借著好奇她的琴技一事打聽什麼絕世琴譜,這麼巧這邊就有人來翻她的琴譜櫃子。人家讓她秀琴技她就秀了,人家要她的琴譜她就給了,因為她知道,裝傻也不能裝得太傻了。可是她其實也完全沒把握,她裝得到底象不象。

  

  居沐兒心裡鬱結,自她眼盲後,她的疑心病就越來越重了。

  

  龍二這時候握住了她的手,溫暖的大掌讓她回過神來。倒是跟著龍二爺在一起,讓她覺得她又象她自己了。忍不住脾氣,放肆又狡猾的自己。

  

  婚期眼看是近了,可她卻越來越猶豫。

  

  她心裡有秘密,她真的可以嫁給他嗎?

  

  

 

  32多波折相思難訴

  

  龍二並不知道居沐兒是這種磨磨嘰嘰的心思,他自己一邊忙著一邊期待著婚期的到來。

  

  在成親之前,還有許多的事務要辦。什麼禮慶繡品,什麼花轎喜服,什麼喜宴菜式,還有屋堂的裝飾,各項採買等等。

  

  光是要準備的繡品吉物喜服就已經列滿了三頁紙,加上其它雜七雜八,整個婚禮籌備下來,那準備事宜寫滿了一本冊子。

  

  龍二打定了主意婚禮要大辦,各項物件都要求最好的,而賓客名單列滿了十頁,這把余嬤嬤忙壞了不算,整個龍府也快翻了天。

  

  為什麼要大辦?因為龍二成親不忘賺錢。

  

  要知道請的賓客越多,收到的賀禮賀金就越多,婚宴的規模越大,賓客給的禮數當然就得更體面。算一算這樣操辦下來,穩賺不賠。

  

  這些都是龍二一早就算計好了,媒婆子的賞錢,婚禮的各項花銷,他都要賺回來,這樣心裡才能踏實。

  

  龍二又連著好幾日沒見到居沐兒了,不過他覺得他有個正大光明的機會,就是借著婚前新人要去寺裡祈福的規矩由頭,跟居沐兒一塊去上香,這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新人祈福這事確是婚前很重要的一個禮數規矩,又因這會正好又遇到了年關,所以余嬤嬤給定好了日子,在節前的兩日把這上香祈福的禮給辦了。

  

  龍二記下日子,把事務都排開,可余嬤嬤竟然來告訴他,這祈福的規矩竟然是男女方分開日子行事,居沐兒要早他一天去福靈寺。

  

  這讓龍二好生鬱悶,余嬤嬤和居老爹這兩人看著他們不讓見面,真是看得越來越緊了。

  

  龍二某個夜裡心情非常不好,他想著若是沐兒在,一定能說些話讓他開懷。可又想著兩個老人的囑咐和限制,心裡頭更是鬱結,他賭氣的想,真惹急了他,他便爬牆去見,看誰又能管得著。

  

  那日龍二忍著沒去,但沒多久,他還真去翻牆看他家沐兒去了。

  

  事由是居沐兒被丁妍珊欺負了。

  

  要說從前丁妍珊欺負居沐兒他龍二爺是看笑話的,可如今時過境遷,誰要是再敢欺負居沐兒,龍二爺可是會大大的生氣。

  

  那段日子,居沐兒一直很安分地在家裡呆著。可有一天,錢江義又來了,他來還琴譜,見左右無人,他問起居沐兒是否能記起師伯音臨死之前彈的那些曲子。

  

  居沐兒搖頭,說那曲子甚妙,繁複綿長,實在是不好記,更何況已經兩年過去,更是沒可能再記清。

  

  錢江義歎氣:“當初一白兄領著我們幾個一起,說要把譜子記下,只可惜他去得早,譜子卻沒能留下,這還真是成了絕世之音了。”

  

  居沐兒低下頭,跟著他歎氣,輕聲道:“這確實是太可惜。”

  

  錢江義說的一白兄名叫華一白,是他們琴師當中最出眾的一位。當日師伯音行刑琴會之後,有幾位琴師似是聽出了師伯音的琴音裡含了玄妙之意,於是聚在了一起相議。

  

  師伯音彈的那曲子綿長,是拼揉了好幾首曲子交錯而繹,最後的意思,大家猜測是個冤字。而蒙冤之意的後面,緊接著跟著一首大家從未聽過的絕妙好曲。

  

  師伯音在當時是琴師界裡仙人一般的人物,人人仰慕欽佩,都企盼著能結交相識,若能得他指點一二,便是不憾終生。如此人物,如今竟有可能是被冤至死,眾琴師不免群情激憤。

  

  但這案子是刑部嚴查,皇上親督,無論如何也論不到他們這些布衣琴師只憑聽了曲子做的猜測就能翻案。於是華一白便提議,要把師先生在刑場上彈的曲子完整的記錄下來,包括訴冤和後面那首絕世好曲。只要把曲子都記全了,大家反復鑽研,定是能找出些線索來。

  

  居沐兒因為是位姑娘,為人又低調,所以這些男琴師的聚會她從不參加。更可況那時候她還準備要嫁給陳良澤,就更得避嫌,於是鮮少在外露面。

  

  但刑場上的含冤之意,居沐兒也是聽懂了。她雖是女子,卻也有顆俠義心腸,琴聖若真是枉死,她心裡也是相當不平。當日正琢磨此事該如何辦,華一白卻是悄悄地找來了。

  

  平冤一事非同小可,其中涉及太多厲害關係。所以華一白也只限定了那幾個交情極深的琴師一起鑽研,其他人概不透露。華一白與居沐兒頗有交情,平素裡兩人也相互切磋討教過琴藝,居沐兒的本事他很清楚,所以特意過來,希望居沐兒能在此事上助他一臂之力。兩人相議之下,對整首曲子訴冤的看法相當一致。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下。但女子議事並不體面,何況還是這等離奇事情。再加上男琴師們一般看女琴師不起,認為女子彈琴不過是賣藝,只有男子研琴才是學問。華一白自己隨性,但也清楚那些男琴師的陋病,為了不給居沐兒惹來麻煩,他向居沐兒保證,絕不對外說起她也有參與這事。

  

  那時候的居沐兒滿腔熱忱,她一點一點的努力回憶,沒日沒夜的翻記琴譜。她把記錄下面的部分分次悄悄交給了華一白,華一白對照自己與其他人記下的,整理出了前半部的琴譜來。

  

  前半部的訴冤雖由多段琴曲拼湊纏接,但畢竟都是大家聽過的曲子,所以記憶還是頗深。可後面那首絕世琴曲,因為大家都是第一次聽,能記下的並不多。

  

  華一白把希望都押在了居沐兒身上,但那時候居沐兒也沒有辦法再寫琴譜了,因為她的眼睛越來越糟,她答應華一白,待她眼睛好些,再試試把後面的琴譜翻記下來。

  

  可沒想到,她的眼睛沒好,華一白卻是喝醉了酒摔到河中溺死了。華一白一死,其他幾個琴師沒了主心骨,事情也沒進展,漸漸地有人怕得罪官方皇家,也有人提出也許事情並不是大家想的那樣,加上人的韌性經不起磨,於是最後大家散去,漸漸地,這事再沒人提。

  

  而居沐兒的眼睛也再治不好,最後盲了。

  

  “居姑娘。”錢江義的一聲喚將居沐兒從往事裡拽了回來:“當日一白兄領著我們鑽研翻記師先生臨刑前彈的曲子,我們就差最後那首絕世琴曲沒記上。這琴譜關係著為師先生找回清白,若是居姑娘你有記下,可千萬告訴我們。一白兄去得早,但這事我們還是得繼續下去,不負他的心願才好。”

  

  居沐兒輕輕搖頭:“我確實愛莫能助。”

  

  錢江義歎氣,卻又道:“其實我現在說起這事,還有一個原因。最近我聽到了一個消息,我想,這與師先生的冤案有關。”

  

  居沐兒沒說話,錢江義壓低了聲音繼續道:“聽說,那首誰也記不住彈不出來的絕世琴曲裡,藏著一個武功秘笈。內容就是記在那琴譜裡。”

  

  居沐兒心裡咯噔一下,這樣的消息傳開,怕是有些貪婪的武林中人該瘋魔了吧。誰手上有這琴譜,便意味著將有殺身之禍。

  

  居沐兒一時間有些辯不清這消息裡頭的門道,她面上淡淡一笑:“武功秘笈?那這事還挺有意思的,也不知是何妙人,能把武功招數還記在琴譜裡。”

  

  錢江義道:“這就不知曉了,反正現在這事都在悄悄傳,說是蓋世神功。”

  

  居沐兒笑笑:“那看來得失傳了,真是可惜。”

  

  錢江義也是這般道,他連說可惜,之後又聊了幾句,便告辭走了。

  

  第二日,林悅瑤托人給居沐兒捎了消息,約她見面,說有事要敘。

  

  林悅瑤是華一白的紅顏知己。華一白一身才華,卻最愛在煙花之地流連炫琴買醉,後識了林悅瑤後才收斂了許多。他常到惜春堂點林悅瑤相陪,有時一住就好幾天。這些是後來居沐兒教花娘彈琴時,從其他花娘嘴裡知道的。

  

  而居沐兒認得林悅瑤,是在華一白死後。

  

  那時林悅瑤悄悄來到了酒鋪見居沐兒。她告訴了居沐兒一些事,原來居沐兒寫琴譜這事華一白並非所有人都沒說,他告訴了林悅瑤。

  

  林悅瑤當時來找居沐兒是要告訴她,她覺得華一白的死並非意外。她決心要查出真相,她問居沐兒能不能幫她。

  

  居沐兒答應了。

  

  而這次林悅瑤約居沐兒見面,說的消息跟錢江義說的一樣。就是她打聽到,原來那絕世琴譜根本就是一個蓋世神功的秘笈,所以當日史尚書得了琴譜,才招來了殺身之禍。雖然那琴譜最後在史家滅門案裡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但最近聽說,有人確定師伯音臨死之前,已將那琴曲彈了出來,所以眾人皆雲,琴譜還在,只是被秘密藏在了某人手裡。

  

  居沐兒聽完消息,給不出任何回應。她心裡沉沉的回家,卻在途中遇到了丁妍珊。

  

  丁妍珊看到居沐兒就氣不打一處來。這瞎眼女人不但迷惑了龍二爺,搶了她丁妍珊中意的夫婿人選,更是讓姐姐在姐夫面前抬不起頭,兩口子成親這許久,第一回鬧了個冷面冷語。丁妍香背地裡也不知哭了多少回。不但如此,爹爹還為了這事把姐姐狠狠教訓了。

  

  這些怨,丁妍珊可是都記在了居沐兒的頭上。

  

  所以這時見了居沐兒,那真是仇人相見,份外眼紅。丁妍珊的爆脾氣可容不得居沐兒安生,她一個箭步沖過去迎頭就給了居沐兒一巴掌,又搶了她的竹杖,甩去老遠,然後指著居沐兒的鼻子破口大駡她狐狸精等等,又說她妄想嫁進龍家就是做夢,讓她等著瞧。丁妍珊罵完了,揚長而去。

  

  居沐兒摔在了地上,爬起來已迷了方向,竹杖也不知在何處,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辱駡,甚是狼狽。最後是路邊有人見她眼盲,好心給她撿回了竹杖,又給她指了方向。她這才得以回家。

  

  這件事當天晚上就傳到了龍二的耳朵裡,直把他氣得七竅生煙。他惦記居沐兒惦記得肝疼,於是顧不得時辰已晚,於禮不合,自己騎了馬悄悄到了居家酒鋪後面的樹林,從後院圍牆跳了進去,直奔居沐兒閨房。

 

 

 

  33夜探香閨爺鬧心

  

  居沐兒睡得並不安穩,正似夢非夢,心慌得厲害,迷迷瞪瞪之間忽然覺得床邊有人,嚇得她猛地睜開了眼睛,還沒來得及叫,一隻大掌捂住了她的嘴,她“嗚嗚”地掙扎起來。

  

  “是我。”龍二急忙低聲喚。

  

  居沐兒呆住,龍二又道:“是我,我聽說你今日在街上受欺負了,我來瞧瞧你。”

  

  “二爺?”

  

  “對。”

  

  居沐兒猛地撲了過來,龍二嚇得趕緊接住,慢一步她就得栽到床下去。

  

  居沐兒緊緊抱著他,讓龍二心疼得不行。“那潑婦嚇到你了,是不是?”

  

  居沐兒不說話,龍二又訓她:“怎麼偷偷出門不帶護衛?”

  

  “被人欺負了怎麼不來找我?”

  

  “就這樣你還能呼呼睡?”

  

  他都睡不了,非得來看看她,結果她睡得跟只小豬似的。龍二有一肚子要訓她的話,可還沒等他說完,居沐兒卻問:“天已經亮了?”她怎麼覺得好象她沒睡多久似的?

  

  龍二那一肚子話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真是太好了,他倆又是一個在講東一個在講西。

  

  “天還沒亮。”這話是答得咬牙切齒。

  

  “哦。”居沐兒愣愣地應了,把頭埋在龍二的懷裡,她剛才做惡夢了,現在他能在她身邊真是好。她覺得放鬆下來,又開始困了。

  

  龍二皺著眉頭,很懷疑這個傻姑娘到底清醒了沒有。

  

  “我是誰?”

  

  “二爺。”她迷迷糊糊的答。

  

  “是嗎?”他故意唱反調。

  

  這話慢了半拍進到居沐兒的腦子裡,她猛地坐直了,嚇醒了一半:“不是二爺?”

  

  “不是我是誰?”龍二氣得牙癢癢,這姑娘清醒的時候能氣他,迷糊的時候也能氣他。

  

  居沐兒眨眨眼,清醒了一大半。“天沒亮二爺怎麼到我房裡了?”

  

  龍二僵著臉不說話,心想她要是敢跟他嘰嘰歪歪說什麼於禮不合之類的論調,他就生氣給她看。

  

  可居沐兒沒象居老爹和余嬤嬤那樣的說哪些,她說的是:“好冷哦,二爺,我能裹著被子與你敘話嗎?”

  

  龍二的心頓時又軟了下來,“你快躺著。”

  

  居沐兒相當聽話動作迅速的躺好,還自動自覺的用被子把自己裹嚴實了。

  

  “不許閉眼。”龍二靠在床頭,借著月光仔細端詳她,然後輕輕捏她的臉,問:“今天被打了嗎?”

  

  “嗯。”

  

  “打的哪邊?”

  

  “就是你現在掐的那邊。”

  

  龍二的手一頓,收了回來。過了一會又伸過去,撫撫她的臉道:“我會為你討回來的。”

  

  “嗯。”居沐兒不甚在意這個,讓她慌的是別的事。

  

  “不問問怎麼討?”

  

  “怎麼討?”她很配合的問了,但其實她很想睡。

  

  “我去敲打敲打她爹,她爹自然就會教訓她了。”搶婚那樁事,他聽得探子報的,那丁妍香被罰跪和挨了她爹的兩耳光。

  

  “嗯。”居沐兒一點沒有身為當事人的自覺,她的不起勁讓龍二也覺得沒意思了。他搖搖她,提了要求:“不許睡,快說些讓我開心的話。”

  

  “啊?”大半夜的,他特意過來讓她哄他開心嗎?

  

  “二爺為何不開心?”

  

  “前兩日我得了消息,茂平城和策城的生意被別家搶了,難怪那幾位老闆今年沒來。”

  

  居沐兒從被子裡探出手來,摸索到了他的大掌,握著了,笑道:“沒關係,二爺很快便能再掙回來的。”

  

  “哼。”龍二捏捏她小手掌,他可是龍二爺呢,當然是能掙回來,可是掙的那些又不是這邊掙的,不一樣。

  

  “二爺給他們發喜帖去,他們剛舍了二爺的生意,肯定心裡也戰戰兢兢的,二爺成親是大事,不送禮來可不行,送禮沒送好的也不行。”

  

  龍二愣了一愣,終是笑出聲,這狡猾的丫頭當真是懂他的,他昨日還真差人把喜帖送出去了,不讓那些個“變節”的傢伙吐點好處出來,他豈能甘心。

  

  居沐兒聽得笑聲,也笑了:“二爺笑了,那二爺是開心了嗎?”

  

  龍二彎著嘴角,故意道:“還沒有。”

  

  居沐兒顰眉,一副苦惱樣:“那怎麼辦?不如二爺回去早點睡,睡著了就開心了。”

  

  “你當人人跟你似的。”龍二看她愛困的閉上眼,忍不住戳她腦袋:“就愛睡,白日裡受氣了夜裡還能睡。”

  

  “我也不是怎樣都能睡好啊,之前我就沒睡安穩,你在這了我才覺得踏實了,很困的,二爺。”

  

  “二爺不困。”龍二咧著嘴笑,她說他在身邊她才踏實睡得好,是在與他說情話吧?

  

  “你做惡夢了嗎?”他記得進來的時候看她睡得表情都不太對。

  

  “嗯。”她握著他的大掌,覺得越來越困。

  

  “夢見什麼了?”

  

  居沐兒動了動眼皮,應道:“記不太清了。”

  

  “記不清了就不算惡夢,忘不掉甩不開的才是。”龍二撥開她的頭髮,找她的耳珠子捏捏:“你冒傻氣,爺好心,就在這陪著你,你好好睡。”

  

  居沐兒被捏得縮了縮脖子,把腦袋的一半都埋在被子裡。應了聲“好”後,便當真要踏踏實實睡過去。

  

  龍二看她這般,心裡又不舒坦了:“你就這樣睡了?”

  

  居沐兒困得連氣都歎不出來了,不是二爺自己說讓她好好睡的嗎?到底是要什麼樣?

  

  “二爺,我困。”聲音裡真是說不出的可憐。

  

  龍二不說話了,俯頭看著她閉著眼睡覺的樣子。她長長的睫毛小扇一樣,月光映著她露在被子外頭的半張小臉。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她下意識的側頭,在他手掌邊討好的蹭了蹭。

  

  龍二覺得很滿意,他忽然想,居沐兒定是對他有情的。要不然,她怎麼會巴巴的來找自己,又怎麼會借機向自己求親,她是聰明的,當然也有些小傲氣,所以以她的性子,對他如此小鳥依人,他的觸碰和一些親密的舉動,她也毫不抗拒,這般說來,定是對他心中有情的。

  

  龍二這麼想著,心情變得很好。他撫撫居沐兒的臉,她動了動眉頭,他撫撫她的頭髮,她完全沒發應,他又去捏她的鼻子,她迷迷糊糊打掉他的手,翻個身背對他繼續睡。

  

  龍二心想,這麼快就睡著了?

  

  她不理他,他卻想招惹她了。他把鞋蹬掉,整個人坐到床上來,見不得她背對他,他乾脆連人帶被一起抱住了。

  

  “沐兒……”他喚著,居沐兒沒反應。他又喚,還沒反應。喚了第三聲,被子裡終於傳出迷迷瞪瞪的一聲應。

  

  龍二又道:“天亮了,沐兒,該起了。”

  

  “哦。”居沐兒好半天才應了一聲,但完全沒有動,這聲“哦”也象睡夢中遲半拍給的反應。

  

  龍二把她翻過來,看她閉眼睡得香,又道:“沐兒,起來吃早飯了。”

  

  居沐兒這次沒有應,但是似乎被他吵得不高興,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龍二忍不住用手指尖去撫她的眉心,輕聲道:“好吧,天又黑了,你繼續睡吧。”

  

  居沐兒當真是繼續睡,壓根沒理他。

  

  龍二靠在她枕邊,撥撥她眼睫毛,點點她的唇瓣,又輕輕捏她臉蛋。真有意思,雖然被騷擾的那個人都沒搭理他,但他一點也沒覺得悶。他忽然想著,對了,家規裡可以加一條:爺沒有睡沐兒也不許睡。

  

  龍二呆著呆著,終於也累了,他靠在居沐兒身邊,睡著了。半夜裡覺得冷,他很自然的拉開了被子,鑽到了居沐兒的被窩裡。

  

  居沐兒睡得沉,被他擾了也沒醒,閉著眼滾到他懷裡,嘟囔的問了聲:“二爺?”

  

  龍二也睡得迷糊,下意識應了:“嗯。”

  

  然後兩個人都很安心,擁在一起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又繼續呼呼大睡。

  

  居沐兒睡啊睡,正睡得香,被人拍醒了。

  

  “沐兒,起來了。”是龍二的聲音。他喚了她四五聲,她才終於有了反應。

  

  居沐兒愛困的睜開眼,問:“天亮了嗎?”

  

  “亮了。”

  

  “真的嗎?”

  

  龍二沒好氣:“真的。”

  

  “那亮多久了?”

  

  “不知道。”他一睜眼發現睡的不是自家的臥房,又發現窗外明亮,竟已是大白日了。他心裡頭一驚,想著今日還有許多事務要辦,而現在也不知是什麼時辰,府裡頭又沒人知道他去了哪,會不會亂了套。

  

  他想著這些也顧不上軟玉溫香抱滿懷的,趕緊起了身。這一起來,發現自己昨夜裡衣裳也沒脫,直睡得衣服皺巴巴,活象掛了一身的梅乾菜。一摸頭髮,睡了一晚自然也不齊整了。

  

  要他這般出去,然後穿過城裡街市回府,那真是丟臉丟大發了。龍二趕緊整理儀容,可四下裡轉了一圈,竟然沒有找到鏡子。一想,是了,他家沐兒看不見,她屋裡擺個鏡子也是無用。

  

  他轉頭看看,那個讓他現下處境尷尬的姑娘正抱著被子呼呼大睡,他自己不好自然也見不得她好,於是過去將她拍起來。

  

  居沐兒還沒完全清醒,抱著被子表情呆呆的,又問:“二爺怎麼這麼早又來了。”

  

  “我不是來了,我是沒走。”

  

  “哦,那二爺為什麼這麼晚還沒走?”

  

  龍二捏她的臉:“醒了嗎?”

  

  “痛,痛……”居沐兒小臉皺成了包子,醒了。

  

  龍二又問:“你梳子呢?”

  

  居沐兒指指小櫃:“在抽屜裡。”

  

  “沒鏡子是嗎?”

  

  居沐兒點頭。

  

  龍二走過去開抽屜找梳子自己梳頭,一邊梳一邊回頭看。居沐兒用被子把自己裹著,正打哈欠。她散著發半眯著眼,被子的花色土氣,她裹得亂七八糟,一副儀容不整的模樣,看在他眼裡卻是覺得頗有風情頗動人。

  

  龍二沒鏡子照,只得憑手感把頭髮梳齊整了,然後過去拉居沐兒的手:“別打瞌睡了,來練習一下伺候爺起身。”

  

  “哦。”居沐兒坐直了,問:“要做什麼?”

  

  龍二一愣,她看不見了,還能伺候什麼?梳頭不行,更衣不行,靠她端洗臉水什麼的怕是更沒戲。而他夜闖閨房,也不能大刺刺的走出去自己張羅。看來他今天真得一副狼狽的樣子回府了。

  

  龍二一咬牙,什麼都不讓她幹他可不甘心,他挑了個最簡單:“幫爺扣衣扣。”

  

  “好。”居沐兒非常乖巧的應了,她慢騰騰的伸手往龍二身上摸,找扣子在哪裡。摸啊摸,摸到了。她說:“二爺的扣子扣著呢,那我先解開,再幫二爺扣上。准保二爺滿意。”

  

  龍二臉一僵,這臭丫頭,又故意擠兌他了,做做樣子哄他開心不就好了,可她竟然真的解開了,再重新扣上。然後還問:“需要再扣一次嗎?還是換一顆扣再來?”

  

  她就會氣他。這是犯了家規第一條。龍二伸手捏她的臉蛋,居沐兒呼痛捂臉,擺出一臉委屈又道:“要不系腰帶?解了再系上?”

  

  龍二戳她腦袋,居沐兒順著這一戳直接倒回床上,裝死。不知道這樣能不能繼續睡?

  

  龍二看她淨搗亂,心裡來氣,這也就是她的閨房,這也就是她還沒過門,等成了親,她還敢這般調皮鬧他,他就直接把她按回床上去,收拾得直讓她再不敢囂張為止。

  

  龍二這般想著,小腹一熱,他按捺住身上的騷動感覺,重重咳了兩聲。可那個沒心肝的姑娘還賴在床上不動,龍二因為心有綺念,倒不敢過去再纏她。

  

  他又咳了咳,粗聲粗氣道:“爺走了。”他說完,重重的踏步往屋門走去。

  

  居沐兒忽然猛地坐了起來,大聲道:“不行!”

  

  龍二腳步一頓,嘴角彎了起來:“怎麼,不想讓爺走了?”

  

  “不能走門口,院子白日裡人來人往的,二爺被人看到多不好。”居沐兒一指後窗:“二爺從窗戶出去吧。”

  

  龍二頭頂冒煙:“你讓爺爬窗?”雖然明知她說的有理,他也不會莽撞直接開門出去,當然也會探明白外頭無人才開門,但她這般理直氣壯的讓自己爬窗,他心裡還是相當不悅。

  

  “不用爬的也行,二爺必是會輕功的,跳出去也好。”

  

  “那有什麼不一樣?”龍二還是氣,早知道就不要來看她,鬧得自己如今這般狼狽。

  

  這時候門外傳來居老爹哼小曲的聲音,過一會又聽得他抬東西的動靜。居沐兒有些緊張,龍二雙臂抱胸,故意嚇唬她:“爺是不會跳窗的。”

  

  “那爺昨晚上是怎麼進來的?”她一句話堵死他。她入睡前把門閂了,窗戶卻是開了半扇透氣,龍二來了她屋前,做不得撬人門閂的事,原想喚她起身,可看窗開著,就跳進去了。

  

  可自己跳進來和被人使喚跳出去是兩碼事。

  

  龍二瞪著居沐兒,居沐兒看不見他,所以相當無辜的表情面對他。龍二越瞪她越覺沒意思,多少人在他淩厲的眼神下屈服,可這招對一個瞎子完全不管用。

  

  這瞎子現在居然還問:“二爺,你在瞪我嗎?”

  

  二爺沒回話,二爺悄無聲息的跳窗戶出去了。

  

 

 

  34逢意外盲女遭劫

  

  二爺沒洗漱沒更衣,還被迫在林子裡偷偷方便,然後邋邋遢遢的騎馬回府去了。這一路越想越氣,他要是再去看她,他就不是龍二爺!

  

  他怎麼會想著那女人對他有情,那女人真是恨不得氣死他。哼,她等著瞧,等她進了他龍家門,他鐵定讓她見識見識什麼叫夫綱威震。

  

  可威振夫綱這種事,得為人夫婿了才能做,而為人夫婿,得是正式拜了堂才算數。

  

  所以龍二爺空有一顆想在自家媳婦兒面前擺威的心,卻苦於還沒有那個身份。他安慰自己不用急,這媳婦兒是十拿九穩要進門的,他現在需要的只是耐心,等著便好。安心等到了日子,他就拜堂做新郎。

  

  可龍二沒料到,這世上總有意外。

  

  這天是居沐兒依禮要到福靈寺上香祈福的日子。依蕭國禮俗,成親前男女兩家要各自帶上雙方的生辰八字,去跟菩薩請福,保佑婚後生活和和美美,添丁添福,相伴終老。

  

  依禮數,男女雙方不得聚首,要分開日子各自前往。所以這日是居沐兒去祈福的日子,龍二湊不得熱鬧,只有居老爹和蘇晴陪著她,而龍家的兩個護衛則是遠遠守著。

  

  居沐兒拜完菩薩行完禮,居老爹想著要去給沐兒的娘買些香火,讓她在下麵也能舒舒服服過好日子,便讓沐兒在外頭先等著。

  

  福靈寺是京城附近香火最旺的寺院,這會又正值年關,許多人家都趕著來上香祈願。寺裡邊人頭攢動,煙火彌漫,人來人往的磕磕碰碰總少不了。居沐兒眼盲不方便,便道她先回馬車那邊等。居老爹應了,於是蘇晴攙著居沐兒慢慢往寺外的馬車停處走去。

  

  因今日裡來上香的人很多,所以馬車停得遠。居沐兒與蘇晴兩人走了好一會才看到了車子的影子。而走了這許久,空氣裡的煙味終於聞不到了,居沐兒這才能喘上一口氣。蘇晴指著路邊的樹林道:“姐姐,我們到林子那歇會透透氣。”

  

  居沐兒應了好,兩人朝著林邊去。蘇晴看到塊大石頭方方正正,忙跑過去拿帕子出來墊在那上頭,正想說“姐姐你坐”,一轉頭卻見居沐兒身後沖過來幾個大漢,那來勢洶洶的架勢,一看就不是善類。

  

  蘇晴大叫一聲“姐姐”,朝著居沐兒就沖了過去。居沐兒聽得她那聲喊,已知有事發生,但她還來不及反應什麼,幾個大漢已經飛快到了她的近旁。為首的那個一把抓著居沐兒,大聲笑道:“快看這大姑娘,老子瞧上了。這大過年的,該討個老婆回家暖床去。”

  

  周圍的幾個百姓嚇得趕緊躲,有姑娘女眷的更是放開腿腳火速跑開。幾個大漢哈哈大笑,對居沐兒推來搡去,動手動腳。居沐兒嚇得臉色慘白,全身發僵。

  

  蘇晴人已到了跟前,腳跟一轉卻是改了方向,她朝著人群方向跑,大聲喊著:“陳大哥,救命!來人啊,救命!”

  

  在她叫嚷的時候,一輛馬車飛馳而來,卻是接應那幾個大漢的。

  

  大漢們抓著拼命掙扎大聲呼救的居沐兒就要拖上車。這時候陳護衛已然趕到,他躍身而起,拔劍便朝那抓著居沐兒的為首大漢刺去。

  

  幾個大漢默契十足,其中三人回身,揮刀便向陳護衛迎了過來。另一位龍家護衛趕到,欲砍斷馬車與馬兒之間的韁套索,也被兩個大漢舉刀攔下了。

  

  蘇晴大聲尖叫,又朝著居沐兒沖過來。居沐兒聽得聲音,慌得大叫:“晴兒你快跑,別過來,快跑!”

  

  她話沒喊完,就被為首的大漢一甩手丟上了馬車。居沐兒腦袋磕到車板,下巴被自己的竹杖戳到。她看不到,又聽得周圍一團混亂,於是不敢亂掙,只緊緊的握住她的竹杖。她聽到蘇晴大叫放開,聽到她的尖叫聲,聽到打鬥吆喝的聲響。

  

  一個大漢叫道:“這小妞看來是歡喜我們呢,乾脆也抓走好了,多一個也好。”居沐兒又驚又疑,生怕是她自己想得那樣,結果一個人重重砸到她的身上,證實了她的猜想。

  

  居沐兒驚叫:“晴兒?”

  

  蘇晴緊緊抱著她:“姐姐。”

  

  “我讓你跑,讓你跑,知道嗎?”居沐兒又慌又亂又急,她做不了任何事,她的盲眼就是拖累。

  

  身下的馬車動了起來,居沐兒聽到陳護衛的大喝,然後是幾個大漢囂張的狂笑。蘇晴聲音發抖:“陳大哥,陳大哥倒下了。”

  

  倒下了?居沐兒全身的血都似冷了下來。

  

  馬車越跑越快,為首的大漢跳上了車子,關上車門。其他大漢騎上了馬,押著馬車一起撤了。嘴裡大聲嚷著:“過年娶媳婦羅。”

  

  眾目睽睽之下,他們擄了人,揚長而去。

  

  盲女居沐兒又出事了!

  

  龍二爺的未婚娘子在福靈寺外遭劫了!

  

  大過年的,山賊出來搶人了!

  

  一個接著一個的消息火速從城外燒進了城內。

  

  龍二急匆匆趕回龍府,兩名派去居家的護衛一身浴血,大夫正在急救。而居老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手腳發抖,話都不會說了。

  

  他看到龍二回來,一把撲了過來,緊握著龍二的手,抖著唇半天也沒擠出一個字來。龍二回程時已聽曉了事情的大概,現下也完全沒心情沒工夫安慰老人,他把居老爹按在椅子上坐下,說道:“你坐著,我來處理。”

  

  居老爹淚流滿面,不住點頭。

  

  鐵總管在兩個護衛被送回來時就急急問了話,此刻龍二回來,他忙上前把情況詳細說了。龍二一臉寒霜,去看了看兩位護衛的傷勢,然後轉頭問李柯:“人叫齊了?”

  

  “都齊了,有八位已經撒出去先行探消息,其他人怎麼安排,就等二爺的話。”

  

  龍二點點頭,轉向鐵總管:“你跑一趟府衙,將這事報了,另外打聽一下最近有無什麼山賊匪類的動靜。將他們記錄在案的所有消息都報回來。還有,讓府衙調人,依以往匪類活動的地域範圍裡搜查。”

  

  鐵總管應了。龍二又問:“老三回來了嗎?”

  

  “回來了。”答話的是鳳舞:“相公聽說了這事,出去找朋友探消息了。”

  

  龍二又點點頭,一邊往外走一邊囑咐李柯:“留兩組待命,其餘的都撒出去,丁府和雲府要派人盯著,今日裡務必要找到沐兒。”

  

  李柯應了話,一屋子人趕緊各自行動。龍二卻是頭也不回,徑直出了去,上馬便朝著福靈寺狂奔。

  

  福靈寺外如今已經一片清冷,大家生怕久留遭劫,都倉皇返家去了。龍二到了那處,看到地上血跡,心知已到了陳護衛他們與人動手的地方,也就是居沐兒被劫之處。

  

  龍二下了馬,在周圍走了一圈。兩個龍府的探子看到主子爺,趕緊過來招呼。他們是得了消息先過去打探的,於是又把打聽到的都與龍二說了。

  

  據當時目擊的人稱,那幾個劫匪是從另一邊的林子裡穿出來的,他們只說了些討媳婦的渾話,並沒有相互叫喚姓名,也沒有提到什麼地方,聽上去也不像是有特定目標的樣子。擄了人後,有馬車和馬接應,很快就跑掉了。兩個探子沿著目擊者所說的路線查探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資訊。

  

  龍二聽了,沉著臉久久不語。

  

  是什麼樣的匪類腦袋被驢踢了才會跑到蜂擁蟻聚的寺廟門口劫人?這是怕人不知道?

  

  他家沐兒雖是得他歡喜,但憑心而論,她也不過是中等之姿,勝在儒雅之氣,聰穎伶俐罷了。來這福靈寺討喜求福的姑娘媳婦兒這麼多,他就是不信那些匪類一眼望過去就只看到他家沐兒了?

  

  而且沐兒手上拿著盲人竹杖,甚是醒目。他龍二還真是沒聽說過匪類搶人會挑個盲的下手,那得多麻煩。

  

  再者說,他派的兩位護衛雖不似李柯這般武藝超眾,但也確實是訓練有素,身手不錯的。這些匪類能把兩名護衛傷成這樣,看來也並非泛泛之輩。但有這樣的身手不多劫些財多劫些別的姑娘,單劫走他的沐兒是什麼意思?

  

  龍二越想臉色就越是難看,他囑咐探子們繼續查,說其他人手已經發出來,讓他們順著這路徑盡速追下去。若有消息就回府報信。

  

  探子應了。龍二上了馬,又朝著刑部尚書丁盛的府宅奔去。

  

  一路上寒風凜凜,這日竟是分外的冷。龍二狠狠抽著馬兒快跑,卻覺得像是抽到了自己的心上,直疼得他喘不上氣來。

  

  居沐兒對他不滿顰眉抿嘴的樣子,她逗弄他得逞後竊笑的表情,還有她明明一身的驕傲卻低眉順眼的小虛偽……這些一幕幕在龍二腦子裡滑過。

  

  龍二的臉冷得象冰,心裡卻是熊熊的怒火,他要把那些擄走她欺負她的人千刀萬剮,剁碎了拿去喂狗。

  

  丁盛對龍二的到來很意外,但龍二這次沒有心情跟他虛偽客套。他直接說:“我的未婚妻子今日在福靈寺外被匪賊劫走。我來找丁姑娘問幾句話。”

  

  丁盛心知這事非同小可,他也清楚女兒前幾日當街打了居沐兒還放話威脅的事,於是急忙遣了人去後院喚丁妍珊出來。然後又備了茶,客客氣氣請龍二坐下,細問問了事情的經過,承諾他也會調集手下幫忙一同尋找。

  

  這時候丁妍珊出了來,面對龍二再沒了以往的歡喜,反而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她看了看丁盛,又看看龍二,問道:“二爺來此,所為何事?”

  

  龍二直截了當的問:“沐兒被人劫走,是不是你幹的?”

  

  丁妍珊愣了一愣,而後反應過來,張大了嘴吃驚道:“怎麼是我幹的?我壓根不知曉有這事。”

  

  丁盛在一旁將事情大致說了,然後道:“珊兒既是與此事無關,那說明白了便好。”

  

  丁妍珊大聲道:“自然是與我無關,我怎麼會與匪類有接觸,更不可能使喚他們幹出這種事來。”

  

  龍二冷笑:“丁姑娘太自謙了,當日你找過兩個地痞在街上對沐兒動手動腳,又使喚人潑她一身髒水,前幾日更是親自動手,威風八面的,那日可不是你親口與她說讓她等著瞧嗎?如今怎地把自己說得這般沒本事。”

  

  丁妍珊被他話的諷刺意味重重刺傷,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滿臉漲得通紅,大聲道:“那些也不過是小小惡作劇,但擄人殺人的事,我是絕計不會做的。我不認得什麼山賊匪類,當日的地痞是我找的府裡下人裝扮的,我沒找人劫走那賤人,我要是有那狠毒心腸,這麼麻煩劫她做什麼,還不如直接殺了了事……”

  

  “珊兒!”丁盛一聲喝,截住了丁妍珊的口不擇言。

  

  丁妍珊猛地閉了嘴,咬緊了唇,也不敢再看龍二,只梗了脖子道:“總之我敢發誓,發什麼毒誓都行,這事不是我幹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龍二冷冷盯著她看,半晌逼近她兩步,惡狠狠的從牙縫裡迸出五個字:“你才是賤人!”

  

  丁妍珊猛地一顫,扭頭看向龍二,她的眼眶迅速紅了,淚水湧了出來。丁盛聽得龍二的話大為不滿,正想喝他,龍二卻是搶先說了:“別讓我查到這事與你們丁府的任何一個人有關。”

  

  他眼裡的厭惡神情讓丁妍珊再也按捺不住,她大叫一聲:“你欺人太甚。”她喊完,伸手抄起案幾上的茶盅便朝龍二潑了過去。

  

  茶水潑上龍二的胸膛,龍二動也不動,只冷冷瞪著她看。而後他低頭,用手拍掉衣裳上的茶葉,冷冰冰的丟下了一句話,扭頭走了。

  

  他說:“不是每個沖我潑茶的姑娘我都會喜歡。”

 

 

  35探各處尋查蹤跡

  

  馬車飛快的向前賓士,車子顛簸得厲害。

  

  居沐兒和蘇晴緊緊擁抱在一起,縮在車子角落,大氣都不敢喘。因為這車上還坐著一個男人。

  

  那個為首的劫匪就坐在她們的對面。他滿臉鬍子,看不清長相,但粗眉瞪眼很是兇狠。他手裡拿著把匕首威脅著兩個姑娘不許出聲。居沐兒和蘇晴全程不敢說話。

  

  馬車不大,兩個姑娘和一個大漢擠在車裡顯得頗擠。劫匪頭子透著邪氣的眼睛和猥|褻的姿態以及時不時的噁心言語讓兩個姑娘嚇得打顫。

  

  蘇晴抱著居沐兒,用背擋著那劫匪對著居沐兒的眼光。居沐兒趁機在她手心悄悄寫著:記路。

  

  蘇晴努力鎮定下來,她回手捏了捏居沐兒的手,表示自己明白。

  

  這馬車簡陋,車板與車板之間有縫隙,蘇晴這麼抱著居沐兒,眼睛的方向正好可以清楚的看到車外。

  

  蘇晴認真看著,她得知道她們被帶到了哪裡。如果走運,也許能找著逃的機會。

  

  車子行了約莫半個時辰,拐了好幾次彎路,然後行上了山。

  

  山徑崎嶇,馬車走到一半便再也沒法往前走了。劫匪頭子粗魯的一把推開車門,然後伸手拖著蘇晴就要把她拉下車。

  

  蘇晴與居沐兒齊聲尖叫,互相拉扯著不願鬆手,最後兩人一起被拖下來甩到了地上。

  

  那些個劫匪大漢紛紛下了馬,其中三人拉著所有的馬兒走到密林中去了。蘇晴看著,心裡估計那林子裡頭有藏馬的地方。

  

  這時馬車轉了個方向,下山去了。劫匪頭子用力把居沐兒拉了起來,蘇晴趕緊爬了起來,將居沐兒抱住。

  

  那頭子冷冷的瞅了蘇晴一眼,邪邪一笑,放開了居沐兒。然後大聲吆喝著:“兄弟們,走了。”

  

  幾個大漢分成一前一後兩撥人,將兩個姑娘夾在中間,一同往山上去。

  

  居沐兒眼盲走得慢,腳下常被土路石塊絆著,後頭的劫匪呼呼喝喝的,時不時推她一下。

  

  她咬著唇努力往前走,手裡緊緊握著竹杖不敢鬆開,生怕一個不小心竹杖丟了,那些匪類怕是不會有這個好心腸讓她撿回來。

  

  蘇晴挽著她,一邊走一邊小心翼翼地在心裡默記著路。

  

  一眾人走了好半天,終於走到了密林深處。劫匪們撥開了濃密的矮樹叢,幾座灰禿禿的房子就出現在了大家的面前。

  

  居沐兒看不到,只認真聽著動靜努力跟上大家的腳步。而蘇晴抬眼盯著那房子,心裡幾近絕望,這麼隱密的地方,那些想來救她們的人,怎麼可能找得到。

  

  居沐兒和蘇晴被大漢們押進了屋子。而龍二此時卻是正走出丁府。

  

  他出了來,不動聲色的沖著街對面的巷子裡看了一眼,然後在丁府門房及僕人們的注視下,騎上馬走了。

  

  丁府裡,丁盛正黑著臉大發脾氣,丁妍珊捂著臉失聲痛哭。

  

  丁盛破口大駡:“哭什麼哭,都是些沒用的東西!”

  

  “他怎麼能這般污蔑我,我怎麼會做那樣的事,他怎麼能這般看我。”丁妍珊想到這事就又是傷心又是生氣。

  

  丁盛被龍二這般闖上門來羞辱本就一肚子怒火,女兒一哭一鬧的讓他火氣更是大,他罵道:“你是做不出那事,你沒那腦子,蠢貨!生你們有什麼用?就知道給老子惹麻煩。”

  

  丁妍珊被吼得一震,抬頭看了丁盛一眼。丁盛又罵:“回你房裡去,別在這招我煩。”

  

  丁妍珊咬著唇再不敢大聲哭,而後一咬牙,含淚轉身跑回自己屋去了。

  

  這時僕人進來,低聲與丁盛報:“龍二爺自己來的,方才也是自己走的。身邊沒跟別人。”

  

  丁盛來回踱了幾步,似在深思,然後他點點頭,揮手讓僕人下去了。

  

  而龍二離了丁府之後,又馬不停蹄的去了雲府。

  

  雲府旁邊的街角,兩個小商販正在吆喝買賣。龍二路過時目光閃了一下,小販舉高了手裡的小玩意大聲叫賣,龍二沒有側頭,也沒看他們,就這樣直直的奔到了雲府門口。

  

  雲青賢剛剛也得到了居沐兒被賊匪劫走的消息,他正與丁妍香說他要出門,要帶人去找那居沐兒。這時卻聽得門房來報,說是龍二爺來訪,雲青賢皺眉想想,讓僕人領了他進來。

  

  龍二進了來,雲青賢也不說別的客套話,趕緊道:“二爺可是為了居姑娘被劫一事而來?我剛剛才得了消息,正打算去調集人手搜尋。”

  

  龍二也不跟他客氣,直接問:“你是否知道她的下落?”

  

  龍二帶著指責的語氣讓雲青賢一愣,心中頓時不悅,冷道:“還未來得及帶人搜查,自然不知。”

  

  龍二冷著臉又問:“有線索嗎?雲大人打算搜哪裡去?”他譏諷的語氣聽起來著實是惡劣。

  

  “龍二爺!”雲青賢再沒好臉色:“龍二爺這般說話,是在懷疑此事與我有關聯嗎?”

  

  “雲大人辦過不少案子,自然是清楚明白。凡是犯案必有動機,照我看來,雲大人被沐兒拒婚一事弄得很沒面子,惱羞成怒找人劫了沐兒也算是合理推測,雲大人說呢?”

  

  這簡直就是說這事是他幹的了,雲青賢臉一沉,還未開口。丁妍香卻是在一旁再忍不住,怒氣衝衝地道:“你休要血口噴人。我相公才不會做這樣的事。二爺無憑無據的,怎能來此撒野?”

  

  “他不會做,那你呢?”龍二轉頭,冷冷看著丁妍香,把火往她身上燒:“你當日替雲大人向沐兒逼婚,不就是拿沐兒和她家人的安危來逼迫的嗎?而後逼婚不成,你又支使那兩個媒婆子幹起來騙親的勾當,之後又沒成,你早就懷恨在心了吧?如今沐兒被劫,也許就是你把當日威脅付諸行動了,是嗎?”

  

  丁妍香氣得臉色鐵青,但龍二說中了她的醜事,她竟也不知該如何駁。

  

  倒是雲青賢本就與龍二不對付,這奪了居沐兒之仇他也一直壓著恨意,如今他踩上門來說這些混帳話,直讓雲青賢恨不得拔劍相向。

  

  他握緊拳頭,深呼吸幾口,終是將怒火按下了,最後是沉著嗓子沖龍二喝了一聲:“滾!”

  

  龍二不慌不忙,在他們夫妻二人臉上看了又看,冷笑道:“這回,輪到我與你們說了,等著瞧!”

  

  龍二轉身出了雲府門,揚長而去。

  

  雲府裡,丁妍香捂臉泣道:“相公,都是我不好……是我幹了蠢事,若不是我當日迷了心竅去那居家,今日也不會累得你被人上門辱駡……”

  

  雲青賢咬牙不語,久久歎了聲,不耐地揮手道:“罷了罷了,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

  

  丁妍香含淚,卻不敢再言語。

  

  雲青賢看了她幾眼,終是不忍心,伸手替她抹了淚,又道:“我出門了。”言罷,轉身便出去了。

  

  丁妍香看著他的背影,咬緊了牙關。

  

  龍二離了雲府,又去了一趟府衙。

  

  鐵總管正在那處打聽好了消息,見龍二來,忙上前報了:“二爺,府衙這接了報案,今日裡除了居姑娘,還有別的姑娘在城外遭了劫,但地點方向完全不同,居姑娘在東,別的姑娘在西。那些賊子甚至還叫囂著要到城裡來尋些姑娘。府尹大人已經下令全力追查,還在城內加強了戒備。之前涉及到山賊的案子及地點也已經拿到了,但大人說那些已經結案,賊巢也被清滅,估計幫助不大。未結案的那些,地點並不明確。”

  

  龍二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他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他進了府衙拜見了府尹邱若明,親自與他施壓,要求全力搜尋居沐兒。

  

  邱若明因著上次朱富一案,對居沐兒有著極深刻的印象,當下連連表示,當日得居姑娘相助方能擒到真凶,他感激在心,如今必會全力以赴查找她的蹤跡將她救回。

  

  龍二與邱若明商議清楚安排妥當,便告辭回了府。

  

  鐵總管看他一路面無表情,似魂離竅,心下甚是擔憂。他看著龍家兄弟長大,龍二是三人裡最有城府的,也是脾性最難捉摸的,他怒時露笑,惱時冷眼,譏諷嘲弄也是常有,但象現在這般什麼表情都沒有,卻是極少見到。

  

  鐵總管想著,這二爺拖到如今好不容易想成親,不料卻是一波三折。遇到這樣的事,若是居姑娘不幸,便是慘遭喪命,若是能有幸,卻也怕十有**清白不保。外面的話本就傳得難聽,如今就算能把居姑娘救回來,也不知她是如何?這婚事可怎麼辦?

  

  龍二下了馬,走進家門,鐵總管跟在他後頭,苦於不知如何安慰。龍二走著走著卻是忽然回過頭來,說道:“她不會有事的。”

  

  鐵總管一愣,張大嘴不知該如何應。

  

  龍二臉似僵木,卻是又說:“她會等到我去救她,她不會有事的。”

  

  鐵總管動了動嘴,想說“是”,卻覺得此刻不好違心哄他,萬一事態背離他的期望,怕是傷害更大。

  

  龍二又道:“她不會有事的,你不知道她有多聰明,她會等到我的。”

  

  鐵總管看著他這般模樣,眼眶一熱,老淚差點落了下來。龍二卻是不理他,轉身急步往裡走了。

  

  李柯迎了上來道:“已跟著擄人馬車的方向追了下去,但沿途岔路頗多,暫時還沒有好消息。”

  

  “丁府和雲府的動靜呢?”龍二問著,他今日這般殺上門去踹了他們幾腳,正常的該給些反應才是。

  

  “雲大人出了門,去了刑部召集了人手,很快把人撒了出去,似乎也是要尋人。探子分了幾路跟了。還有兩人盯著雲大人。丁府那邊完全沒動靜。”

  

  龍二不說話,過了半晌道:“找個機會,把丁妍珊擄了,找個屋子囚了她。那些匪類既然說要到城裡找姑娘,我們就幫著做出點樣子來。無論是丁府還是雲府裡的人幹的這事,丁妍珊失蹤,我看他們還怎麼裝下去。”

  

  李柯應了,立馬出門部署安排。

  

  龍二坐下來,向鐵總管一伸手:“案卷呢?”

  

  鐵總管趕緊把卷宗遞了過去,龍二一頁一頁的翻,一邊看一邊似沒有情緒的問:“老三有消息回來了嗎?”一旁的屬下趕緊答沒有。

  

  龍二又問:“花樓那邊的探子呢,這事都囑咐透了嗎?這類匪賊愛炫耀誇口,也許樓裡的姑娘會有些線索,暗館裡的娼娘也要打聽到。”一旁的屬下答都安排了,但還沒有消息。

  

  龍二聽了,發了片刻的呆,然後低頭繼續看卷宗。鐵總管看著他僵硬的動作,心裡一歎,忙吩咐小廝給龍二上了壺熱茶。他自己急急出去再安排調動搜尋之事去了。

  

  龍二看完了卷宗,又拿了京城內外的地圖攤開了仔細琢磨。這時一個探子急急跑了回來,大聲報:“二爺,丁姑娘真被劫了。”

  

  龍二淩厲的一抬眼:“誰?”

  

  “兩個裝扮成運貨的布衣漢子。”探子答道:“我們剛部署好了,打算等機會潛進丁府。卻見丁姑娘從後門跑了出來,她沒帶丫環,樣子哭得頗狼狽,看她走的方向,像是要去雲府。我們正打算動手,卻有兩個大漢駕著馬車經過,他們看到了丁姑娘,就將她打暈,用麻布袋套了放到車上。然後調轉車頭,出了東城門,奔到城外去了。”

  

  “跟上了嗎?”

  

  “跟上了。”探子點頭,“二爺放心,兄弟們知道輕重,絕不會弄丟的。他們往東去,李爺親自領著人跟著,我趕回來報二爺。”

  

  龍二點點頭,低頭瞪著地圖看。

  

  東邊!

  

  他的大掌一下拍在地圖上的東城外。

  

  

  

  36處險境相述秘密

  

  劫匪的屋子很大,屋裡很冷,還有股黴氣。

  

  居沐兒被用力推了進來,她腳下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蘇晴趕緊將她扶了起來,攙著她往屋角退。

  

  居沐兒摸摸手指,剛才地板的潮濕感覺尤在指尖,她想,這裡並不是這些匪類們平常居住的地方。

  

  果然,一個劫匪大漢大聲叫著:“真他娘的冷,這有什麼烤火用的傢伙嗎?”

  

  另一人應道:“後面有柴房,你自己找找。”

  

  那喊冷的大漢嘀嘀咕咕的出去了。

  

  而後居沐兒聽到紛亂的重重腳步聲,聽起來像是劫匪們在各個屋子裡亂走,過了一會一個劫匪道:“都看過了,四間屋子三張床,咱們人多,怎麼夠睡?”

  

  一人□道:“怎麼睡?跟娘們睡唄。”大漢們全都哈哈地大笑起來。

  

  居沐兒和蘇晴互相緊緊拉著手,在他們的笑聲中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另一人又道:“娘們也不夠分的。”

  

  “急什麼!”劫匪頭子大聲道:“一會他們也該回來了,到時就有酒有肉有姑娘,大傢伙過個好年。”

  

  眾匪聽了,大聲叫好。

  

  這時劫匪頭子盯著縮在屋角的居沐兒和蘇晴,搓了搓下巴道:“這倆娘們倒真是乖啊,不哭不叫不跑的,真是省事。”

  

  他一說這話,其他劫匪都轉而盯向那兩位姑娘,一人笑道:“是個瞎子嘛,還能跑到哪裡去?就不知瞎眼的女人跟不瞎眼的比起來,滋味怎麼樣?”

  

  這葷話又惹得眾人一陣大笑。

  

  居沐兒嚇得身體緊崩,全身似都痛了起來,蘇晴緊緊抓著她的手臂,也顯露出內心的恐懼。

  

  過了一會,外頭傳來喧鬧聲。四個大漢押著兩個姑娘背了三個大包袱走了進來。劫匪們見了面,互相罵粗話又笑又鬧,大漢把包袱放了下來,說道:“弄了好些酒肉吃食回來,今天咱兄弟們好好樂一樂。”

  

  蘇晴偷眼悄悄看了一圈,數了數,這屋裡一共八個劫匪。她正努力想記清他們的臉,一劫匪轉頭對上了她的目光,蘇晴嚇得一縮肩,把頭低了下來。

  

  這時候劫匪頭子道:“先不忙吃喝,等等麻子他倆回來。我們先議議正事。”他說到這,眼一掃,一指居沐兒和蘇晴道:“把這兩個丟到最裡面的那間屋子去。”

  

  居沐兒聽得這個,知道她倆暫時還沒有性命之憂。不想讓她們聽到秘密,就是還不想這麼快殺掉她們。

  

  一個劫匪走過來,拎起她倆往後屋拖去。居沐兒聽到一個劫匪問:“老大,要不要分開囚她們?”

  

  劫匪頭子哈哈笑:“一個瞎子,一個孩子,你怕什麼?”然後他又道:“另兩個,丟另間屋子去。我們先談事。”

  

  後來他們再說了些什麼,居沐兒聽不到了,她被推進了一間冰冷的屋子裡,摔在了地上,然後身後的門“嘎吱”一聲關上了。

  

  “姐姐。”蘇晴一看四下沒人,趕緊撲向居沐兒。

  

  居沐兒握緊她的手,雖然自己也嚇得半死,但還是安慰她:“別怕。”

  

  蘇晴看看屋裡,看到靠牆有一張床,便先把居沐兒扶到床邊坐下,然後她在小小的屋子裡轉了一圈,又趴到門邊看了看,拉了拉門,再跑回居沐兒身邊,抱著她道:“姐姐,這裡沒別人,就我們倆。”

  

  “我們在哪?”

  

  “在一間小屋裡。”蘇晴描述著屋子裡的擺設給居沐兒聽:“有扇小窗戶,有張床,就是我們坐著的這裡,還有一張爛木桌,一把缺腳的椅子。”

  

  居沐兒想了想,讓蘇晴帶著她摸一摸屋裡情況。蘇晴應了,扶著她從門邊開始,摸到桌子椅子,再摸到窗子,窗子有些高,舉起手來才能摸到窗戶的下沿,拉了拉,沒拉動,最後她們又回到了床邊。

  

  這屋子離外間有些遠,兩人聽不到外面的動靜,蘇晴跑到門邊把耳朵壓上去,聽了一會回來說什麼都沒聽到。

  

  這會沒惡人盯著,她們也沒那麼怕了。蘇晴跑回居沐兒身邊小聲道:“也不知道那兩個姑娘怎麼樣了?”

  

  居沐兒低著頭,握緊竹杖的手指泛了白,她低聲道:“是我拖累了你,晴兒。”

  

  “姐姐別這麼說,那樣的情景,我當然不能丟下姐姐不管。要怪就怪外面那些惡人,與姐姐無關。”蘇晴咬著牙:“只可恨我沒本事,不能救下姐姐,若是這回我們福大命大,待我出了去,定要尋個師父學學武藝,再不受這些惡人的欺負。”

  

  居沐兒沒作聲,似在默默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她向蘇晴伸出手,將她攬到懷裡,小聲道:“晴兒,有件事,我想如果我現在不告訴你,以後怕是再沒機會了。”

  

  蘇晴嚇了一跳,慌得直起身來看她:“姐姐。”

  

  居沐兒又把攬到懷裡,在她耳邊悄聲說:“你仔細聽我說,這件事,我藏了很久。”

  

  她剛說到這,忽然門被粗魯的推開,兩個姑娘都嚇得猛得直起身來。結果只是一個劫匪開門來看看她們老不老實,見她們抱成一團,又是嚇得不輕的樣子,得意的一笑,嘴裡喝道:“老實呆著啊,要是不聽話就剁了你們手腳。”

  

  居沐兒和蘇晴低著頭都不敢說話,那劫匪看了非常滿意,鎖上門又走了。

  

  兩個姑娘起初都沒敢動彈,過了一會蘇晴跳起來摸到門口聽了聽動靜,然後轉回居沐兒身邊小聲道:“姐姐,沒聲音了,你繼續說。”

  

  居沐兒想了想,小心道:“晴兒,你有沒有聽說過,傳說中有一種鳥兒,很神奇,它能夠唱歌,還能夠學人說話。”

  

  “沒聽說過。”蘇晴搖頭。

  

  “我想跟你說的就是這種鳥。有一天,這種神奇的鳥成群的飛進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站了一個人,他唱了一首很動聽的歌,唱完之後,他死了。鳥兒們很害怕,也很激動,因為它們覺得它們聽到了一個大秘密。可是有人發現了鳥兒能歌唱,他不想讓鳥兒把那人臨死前的歌唱出去,於是他要把鳥兒們抓住。但鳥兒太多了,他不確定哪只學會了那首歌,於是他費心的尋找。”

  

  蘇晴小聲問:“鳥兒不能飛走嗎?飛得遠遠的,想怎麼唱就怎麼唱。”

  

  居沐兒搖頭:“鳥兒們原想著要奮起抵抗,但領頭的那只特別出眾的鳥兒死了,於是其它鳥兒四散,不知該如何是好。其中有一隻鳥兒,曾經與死去的鳥兒唱過那歌,雖然似乎沒人知道,但那只鳥兒還是很害怕,它受了傷,它的周圍佈滿了窺探的眼睛,它不知道那個要抓住它們的人是誰,它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蘇晴聽得入神,居沐兒又繼續道:“鳥兒想趁那人還沒有發現它之前躲起來,但它不知道該躲誰,它也沒地方可躲。有一天,鳥兒看到一隻華麗的籠子,籠子很牢固,而且門是開著的,鳥兒想,如果能飛進去,也許就會很安全。”

  

  居沐兒說到這停了下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蘇晴忙問:“那它飛進去了嗎?”

  

  “還沒有。”

  

  “它既然能飛到籠子裡,為什麼不飛得遠一點?”

  

  “它受了傷。”居沐兒的聲音沉沉的。

  

  蘇晴覺得很緊張,又問:“它被發現了嗎?它最後飛進去了嗎?”

  

  居沐兒搖搖頭,還沒回答,蘇晴又著急問了另一個問題:“它受了什麼傷?”

  

  “它瞎了。”

  

  瞎了?

  

  蘇晴是個聰明的姑娘,聽到這裡,她坐直了。

  

  居沐兒沒再說話,只是抿緊了嘴。蘇晴驚訝地張大了嘴,過了好一會,問道:“鳥兒在飛向籠子的途中,被一隻網擄走了,是嗎?”

  

  居沐兒點點頭:“它還連累了它的好朋友也被網子擄走了。”

  

  蘇晴整個呆住,她蹭地站了起來,想了想又去門後邊聽了聽,然後轉回來,小小的問:“是從前姐姐常掛在嘴邊的師先生?死去的那只,是華大哥嗎?”

  

  她與居沐兒太親近,她的朋友,她多半都知道。所有的事情串起來,如果會唱歌的鳥兒指琴師,那那個唱了歌就死去的人,應該就是當年居沐兒去參加行刑琴會回來後,一直惋惜說個不停的師伯音了。市坊傳言,蘇晴可是沒少聽的。

  

  居沐兒點了點頭。蘇晴的眼眶熱了:“姐姐,你的眼睛,是被人害的嗎?”

  

  “我不能確定,晴兒,只是大夫一直沒能將我治好。我瞎掉了,這是事實。”居沐兒咬咬牙:“我自從盲眼後,疑神疑鬼的多了,也許真是病瞎的,也許……”

  

  她說到這便再說不下去,蘇晴卻是再耐不住,伏到居沐兒膝上哭了起來。

  

  居沐兒握著她的肩,把她推了起來,與她道:“晴兒,你莫哭,我這個時候與你說這些,可不是想讓你哭的。”

  

  蘇晴呆了一呆,抹掉眼睛,喚道:“姐姐。”

  

  居沐兒抱緊她,在她耳邊說:“你聽我說,這小鳥的故事一定不能告訴任何人,因為你不知道哪個人是捕鳥的。若我這次逃不過,我的琴譜和琴你全拿走。如果有一天,有人能讓師先生和華大哥沉冤得雪,你就把我的東西都交給他。我,我也不想枉死一場。”

  

  “你不會有事的。”蘇晴的眼淚又湧出來:“姐姐,你不會有事的,我不要你的東西,我不要。”

  

  居沐兒也難過的含了淚:“晴兒,我也不願這樣,我最不好的,就是拖累了你。我……”居沐兒哽著喉嚨差點說不下去:“我,我對不起二爺。”

  

  “對,對,還有二爺,二爺會來救我們的,姐姐,你別灰心……”

  

  蘇晴的話還沒說完,門外忽然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和女子掙扎的聲音,蘇晴和居沐兒都趕緊噤了聲,伸手把眼淚擦乾。

  

  緊接著,她們小屋的大門被用力推開,一個衣著華麗但卻狼狽之極的姑娘被丟了進來。

  

  劫匪大聲呼喝:“老實點,敢叫就煽爛你的嘴。”

  

  居沐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緊張得握緊蘇晴的手,她聽到劫匪出門的重重腳步聲,聽到用力關門和上鎖的聲音,然後她聽到蘇晴驚訝的喊了聲:“丁姑娘?”

 

 

  37謀對策姑娘齊心

  

  “丁姑娘?”居沐兒聽得蘇晴這般喊吃了一驚。

  

  “就是那個尚書府的千金小姐嘛,凶巴巴的那個。”蘇晴盯著丁妍珊看,這壞姑娘當初打了沐兒姐姐的事她還記著仇呢。

  

  丁妍珊從地上爬起來,抬頭看到居沐兒兩個,頓覺難堪,她逞強張嘴想罵,卻一想現在這處境,她又比她們好得了多少?環顧了一下這屋子,覺得惶恐又淒涼,於是咬著唇不說話,靠在那爛木桌邊上站著。

  

  “她受傷了嗎?”居沐兒聽不到丁妍珊的動靜,便問蘇晴。

  

  蘇晴撇嘴看了丁妍珊幾眼,回道:“看著還挺好的。”

  

  她想了想,抬高些聲音問:“喂,你受傷了嗎?”

  

  “要你管!”丁妍珊橫她們一眼。

  

  “誰要管你!”蘇晴比她還凶。

  

  居沐兒聽得丁妍珊中氣十足的回話,想來是沒事,於是她也不作聲了,只低頭思索起來。倒是蘇晴與丁妍珊兩個精神抖擻的互瞪著,越看對方越不順眼。

  

  過了好一會,居沐兒忽然問:“丁姑娘,你可知擄我們來的是什麼人?”

  

  丁妍珊之前被龍二的懷疑刺傷,本就心裡不快,現在居沐兒這麼一問,又像是說事情是她幹的似的。她的火氣騰的一下被點燃了,跳起來大聲叫:“我怎麼會知道?你們個個都以為是我幹的?你以為你是誰啊,有什麼不了起,不就是要嫁給二爺了嘛,我才看不上呢,再怎麼樣,我也不會找人擄你來。我沒做過的事,不許你們污蔑我。你們看,我現在也被擄來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是誰。”

  

  “問你一句,你答這麼多句。”蘇晴瞪眼:“你不說我還沒想到呢,原來你的嫌疑很大啊,你裝模做樣的進來,讓我們以為你是被擄來的,誰知道到底是不是啊?你就是嫉妒沐兒姐姐要嫁給二爺了,你心腸這麼壞,你還打過姐姐,現在幹出這種擄人劫物的事來,也不出奇。”

  

  “你敢冤枉我,我撕了你的嘴。”丁妍珊氣得暴跳如雷,朝著蘇晴就要撲過來。

  

  龍二說她倒罷了,現在這些布衣賤民也敢這般說她,這讓她怎麼不氣?

  

  蘇晴完全不懼她,應道:“要打架嗎?我可是不怕。”她轉身去拿居沐兒的竹杖,說道:“姐姐,竹杖借我,我揍她去。”

  

  還敢拿傢伙?丁妍珊左右一看,顧不得什麼儀錶體面,抄起那張椅子,打算教訓教訓這個臭丫頭。

  

  居沐兒還沒來得及開口勸架,門外忽得聽得重重的腳步聲,然後門被用力打開,兩個劫匪似是喝了酒,一身酒氣在站在門口大罵:“吵什麼吵?”

  

  丁妍珊和蘇晴嚇得同時往居沐兒身邊躲去。居沐兒聽到外頭隱隱傳來的猜拳喝酒聲,似乎這些匪類正在擺宴中。

  

  門口的一個劫匪道:“喲,這屋裡的姑娘還真是精神啊,看起來比那兩個帶勁。”

  

  另一個道:“你急什麼,大哥說了,要動就先動那兩個,這屋裡的再等等。”他們說話的這個當口,旁邊的屋子裡傳來女子呼喊和尖叫的聲音。

  

  那劫匪很不高興:“大哥是想留給自己啊。他娘的,你們要不要動靜這麼大?給老子留一個。”他說完,轉身走了。

  

  很快,居沐兒她們聽到另一邊的屋子裡有女子的尖叫和掙扎聲音。那些聲音讓她們嚇得面容慘白,擠成一團。

  

  留下的那個劫匪盯著居沐兒她們三個冷笑道:“你們有力氣就留著點,咱兄弟好幾個呢,有你們大喊大叫的時候。要不是屋子不夠,也不會把你們放一塊,別以為是讓你們一塊聊天打架的。老實點知道嗎?不然擾了爺幾個的興致,就有你們好果子吃。”

  

  三個姑娘嚇得說不出話,只能點頭。那劫匪滿意了,重重關上門,走了。

  

  他一走,丁妍珊就哭了出來,剛才聽到的隔壁那些恐怖聲音讓她再也神氣不起來了。深刻的恐懼這麼真實的就在身邊,她好怕,她不要象她們那樣。

  

  “你們必須逃出去。”居沐兒說道。

  

  “逃?”丁妍珊嚇了一跳。

  

  “你們是什麼意思?”蘇晴更是嚇一大跳。

  

  居沐兒沒答,倒是又問:“丁姑娘,你是怎麼被抓來的?”

  

  丁妍珊這會也顧不上跟居沐兒的仇怨了,趕緊答:“我出門想去雲府找姐姐敘話,結果走了一會就被人打暈過去,待醒來,發現自己正在馬上晃著,還沒得反應過來,就被拖下了馬,押到這裡來了。”她頓了一頓又道:“我沒騙你們,我不是假裝被抓的,這事絕不是我幹的。”

  

  “做賊心虛。”一旁的蘇晴用鄙視的眼神瞪她。

  

  “你說什麼?你還敢污蔑我!”丁妍珊越過居沐兒就要給蘇晴一巴掌。蘇晴把竹杖一橫,一下戳到她的胸上。丁妍珊胸前一痛,更是氣,待要發作,卻聽得居沐兒低聲喝道:“你們倆個,都閉嘴。”

  

  蘇晴用竹杖尖對著丁妍珊,嘴是牢牢閉上了。丁妍珊咬著牙,也沒再說話。

  

  居沐兒道:“丁姑娘,你被擄一事有三種可能。一是被劫匪偶然看到,順手擄了。二是這事與你家裡或是相熟的人有關,擄了你來,便能將你家或相熟關係與這事撇清關係。三是劫匪想用你來做人質,他們也許想做些什麼為惡之事,而你在他們手上,便牽制了你家裡。若你爹你姐夫有所禪忌,官差們自然也會受制,那他們就有機會得逞、拖延或是逃脫。”

  

  丁妍珊不說話,心裡卻是一沉。第二種和第三種,都表示事情與她家裡有牽扯。若是真有牽扯,那把居沐兒也擄來,難道是為了對付龍二?

  

  丁妍珊這麼一想,立時覺得面上無光。她最不願意的,就是在龍二和居沐兒面前丟臉,氣是咽不下,但臉面是要的。如果這擄人一事果真是她家裡人所為,但她今後在龍二的面前如何抬得起頭。

  

  “丁姑娘,無論是哪一種,你都很危險。”

  

  “什麼危險?”丁妍珊還沉浸在自己家人有可能牽涉其中的恥辱感裡,一時沒反應過來居沐兒所言。

  

  “若是第一種,那隔壁發生的那些事就都可能發生。”居沐兒咬咬唇,按捺住心裡的恐懼和噁心感,飛快的說:“如果是第二種,那個背後指使擄你的人,能犧牲你來掩人耳目,就能讓你犧牲更多一些。你不知道他是誰,你就不可能瞭解留在這之後還會發生什麼。”

  

  這話象刀一樣狠狠刺了丁妍珊一下,她是無法想像她身邊的人有誰會做這樣的事,那個人就在她身邊,那個人可以犧牲她……

  

  丁妍珊說不出話來,居沐兒卻是沒管她,繼續飛快往下說:“若是第三種情形,你就更危險。劫匪們若是要達到威懾的目的,逼你家人就範,那就不知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若是威懾不成,你在這就沒用處了。”

  

  若是沒用處,那會遭遇什麼,姑娘們心裡都是有數的。

  

  居沐兒又道:“趁著現在他們疏於防範,你們得趕快想辦法離開這裡。再晚些,生了什麼變故或是將我們分開,就沒機會了。”

  

  “可是能有什麼辦法?”丁妍珊越聽居沐兒說的就越害怕,她是想走,可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為什麼說的是你們?”蘇晴一直對這句話很介意:“應該是我們,姐姐,我們一起走。”

  

  “我不能跟你們走。我走不快,會是拖累,你們兩個自己走,要是能走出去了,便搬救兵來。若是帶上了我,我們三個誰也走不了啦。”

  

  “不行,沒有姐姐我不走。”蘇晴撇開竹杖,抱著居沐兒的胳膊。

  

  “你們到底會不會抓重點?現在還沒到討論誰走誰不走的時候吧,怎麼走才是關鍵。”丁妍珊見蘇晴磨磨嘰嘰的就來氣,她咬著牙低聲道:“我們根本沒路可走,莫說我們正被關押著,外頭還守著好些個匪類,就是我們能跑出這屋子,到了那深山老林裡,要是迷了路,一樣會喂狼的。”

  

  蘇晴一瞪眼:“那你就等著那些個惡人剁了你的手指砍了你的耳朵給你家裡送過去,或者吃飽喝足了過來糟蹋你。”

  

  “你……”丁妍珊氣得要罵回去,被居沐兒按住了。

  

  居沐兒問蘇晴:“晴兒,路你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她平素時常上山採花,又在各條大街上走動,對認路很有一套。

  

  “好,從此刻起,我們必須齊心協力,你二人莫要再吵。”

  

  蘇晴與丁妍珊互瞪一眼,但還是點了點頭。後又想起居沐兒看不到,又一起應了聲“好”。

  

  居沐兒滿意了,說道:“麻煩丁姑娘去門邊聽著外頭的動靜,晴兒,那窗戶太高,你把椅子搬過去,我替你扶著,你看看外頭是什麼情形。”

  

  三個人火速行動起來,丁妍珊把耳朵按在門板上,揮揮手表示沒事。蘇晴把椅子搬過去,放好了位置,居沐兒扶住了,穩了穩,那斷腿椅子得用力才能撐住。然後蘇晴站了上去,正好能趴到窗戶那。

  

  她從窗戶縫往外看,看到一片茂密的樹林。這間屋子是整個宅子的最後方,離後面的樹林子非常近。但從窗縫望出去的視野有限,蘇晴看了看沒發現外頭有人,便想把窗戶打開,可一拉,沒拉動,仔細一看,發現是窗戶下面閂住了。

  

  蘇晴把情況說了,居沐兒問:“這屋裡有沒有什麼物件能用來撬的?”

  

  蘇晴和丁妍珊迅速把屋內掃了一圈,什麼都沒發現。這時居沐兒又說:“簪子之類的也行。”

  

  丁妍珊一摸頭上:“我有,我有。”

  

  她把簪子拔下來,跑過去遞給蘇晴。蘇晴拿上了,用簪子尖的那頭一點一點的摳著木閂。丁妍珊在下麵看得著急,說道:“你行不行?不行我來。”

  

  “少廢話,快去聽著。”蘇晴弄那個閂本就緊張,被她這麼一說很不高興。

  

  丁妍珊想想,咬咬唇跑回門後去了。

  

  過了一會,蘇晴終於把那木閂撥開了,正要歡呼,丁妍珊壓低了聲音急急道:“好象有人來了。”

  

  她一邊說一邊跑回來,蘇晴猛的一下跳下椅子,與丁妍珊兩個一左一右拖著居沐兒就往床邊奔。

  

  可她們都忘了那椅子是斷腿的,居沐兒一鬆開手,那椅子就開始晃,眼看著就要摔倒。但此時門外的腳步聲重了,來人明顯就站在她們門外。

  

  三個姑娘再顧不得其它,迅速回到床沿,三人擠抱在一起,低頭都不敢說話。

  

  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而那張破椅子就立在窗下,還在晃著。

  

 

 

  38慌逃命一線生機

  

  “哢吱”一聲,門開了。

  

  那晃晃悠悠的破椅子,在那一刻忽然停了下來。

  

  蘇晴用眼角偷偷瞄了一眼,覺得緊張得心也不跳了。她不敢多看,生怕引起劫匪的注意,看到她們把椅子搬到了窗下,她也怕那劫匪生疑,發現她們撬開了窗子。總之,她大氣都不敢喘。

  

  打開門的是一個個子矮矮的劫匪,他環視了一下屋子,看到三個姑娘老老實實的呆在床上,便又把門關上了,上了鎖。

  

  三個姑娘僵了好一會,這才開始敢動。蘇晴輕悄的跑到門後聽了聽,然後又跑回來,小聲道:“好了,我們繼續,先開窗子看一看外頭具體情況。”

  

  丁妍珊點點頭,很自覺的跟剛才一樣,擔負起了聽門角的活。蘇晴把居沐兒帶到椅子那,讓她扶好了椅子,自己又站了上去。

  

  她小心翼翼地透過窗縫看了看,確認外頭應該沒人,然後就輕輕的推窗戶。結果窗戶沒開。蘇晴一愣,仔細看了看,那木閂確實是已經撥開了,可窗戶怎麼會推不開?

  

  她定了定神,這次加了點力再推。還是推不開。她嚇了一跳,加大了力氣,再推。

  

  可窗戶就是不動。

  

  丁妍珊在門後看得直著急,跑過來問:“怎麼回事?”

  

  “打不開啊,明明都已經撥開閂了。”蘇晴急得汗都下來了。

  

  “是不是還有別的地方扣著呢?”居沐兒趕緊問。

  

  “沒有啊。”蘇晴一邊答一邊找,抬頭仔細看,又道:“哎呀,好象上面也閂著了。”她只撥開了下面的,上面居然還有。

  

  蘇晴的個頭夠不到窗框頂,她踮了踮腳試了試,還是不行。

  

  丁妍珊急道:“矮子,你下來,我來弄。”她一邊說,一邊用力把蘇晴拉了下來。

  

  蘇晴不服氣,嘀咕著:“我才十四,等我長到你那歲數,我也能長這麼高。”

  

  丁妍珊不理她,搶了簪子站到椅子上,去摳撥那個木閂。蘇晴見她知道怎麼弄,就趕緊跑門後聽外頭動靜去了。

  

  過了好一會,丁妍珊的手臂發酸,卻是終於把那木閂撥開了。她按捺住大叫的衝動,小聲道:“我弄好了,弄好了。”

  

  蘇晴忙跑過來:“別著急開,先看看有沒有人在外頭?”

  

  丁妍珊透過門縫看了,搖頭道:“沒有。”

  

  蘇晴道:“讓我來看。”

  

  丁妍珊一想這事也挺可怕的,於是跳下來,讓蘇晴上了。

  

  蘇晴悄悄開了窗戶,探頭出去看了一會。然後輕輕關上了,跳了下來。

  

  “我覺得可以逃。”她小小聲又有些興奮:“這窗戶雖然高,但是下面是泥地,我們跳下去,只要忍著別喊,動靜應該不會太大。出去後,林子離得近,我們可以很快跑到裡面去,只要進去了,就很容易藏匿行蹤。”

  

  “現在是什麼天色?”居沐兒問。

  

  “日頭快偏西了。”蘇晴答道。

  

  “那現在時機正好,你們快走。他們剛來查了一次,還不會這麼快再來。此時酒足飯飽,也正是他們鬆懈的時候,你們現在走,趕在天黑之前,還有機會走出這山林。”

  

  “姐姐你呢?”蘇晴對居沐兒一口一個“你們”相當不滿。“姐姐若是不走,我也不走。”

  

  “不行,你必須走。”居沐兒的口氣嚴厲起來:“我跟著你們走,除了拖累你們,拖慢你們的腳程,一點用都沒有。是我累了你,若你出了什麼事,我這輩子都不能心安。晴兒,你是唯一知道那個鳥兒故事的人,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嗎?”

  

  蘇晴心裡一震,點了點頭:“記得。”她頓了頓,有些想哭:“可我不想走,我想跟姐姐在一起,我可以保護姐姐。”

  

  “傻瓜,你在這裡,除了陪我一起等死,又能做什麼?你出去了,快些找人來救我才是正途啊。”

  

  “對,對。”蘇晴一下振奮起來:“對,我去找人回來救姐姐。”

  

  “嗯。”居沐兒用力點頭:“姐姐就在這等著你。”

  

  蘇晴眼眶一熱,撲過去抱住居沐兒:“姐姐,你一定要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儘快的。”

  

  居沐兒心裡也是著慌,但此刻擺出鎮定自若的樣子來:“好,事不宜遲,你們快走吧。”

  

  這時在一旁一直看著她們的丁妍珊問:“怎麼走?”

  

  “跟我走!”蘇晴一想著要去搬救兵就渾身是勁。

  

  丁妍珊皺起眉頭,她是很想能逃出去,可是跟著一個小姑娘,她怎麼都覺得不穩妥。但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居沐兒卻是又拉過蘇晴道:“晴兒,你一定要記住我說過的話。”

  

  蘇晴咬唇,想著她說過什麼死後琴譜琴都交給她的那些話,甩了甩頭道:“我一定會帶人回來救你的。”

  

  “若是回來沒找到我,這些匪類也逃了,那晴兒你記住,還有一個線索,就是劫咱們來這的馬車,我在車裡寫了我的名字。”她伸出了手,露出受傷的手指尖。那是在馬車裡她用力摳車板縫擦傷的,她用血在車板角落寫了字,為以後確定這輛車留下印記。

  

  “我明白,這樣那馬車就能成為證據,順著它便能摸到那群王八蛋。”蘇晴深吸一口氣,忍住眼淚。先不管以後馬車不馬車的,眼跟前才是最重要的。“姐姐,我走了。”

  

  “保重,晴兒。若是……你替我照顧我爹爹。”居沐兒用力握了握蘇晴的手,又忍不住抱了她一下。也許這是最後的擁抱了吧。居沐兒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把眼睛逼了回去。她微笑著,又說了遍:“保重,晴兒。”

  

  蘇晴一咬牙:“你等著我,我很快領人來。”她轉向丁妍珊道:“我們走。”

  

  丁妍珊雖說對跟著這丫頭逃命沒把握,但比起在這等死,她當然更願意試試逃跑這條路。她轉頭看看居沐兒,對於把她這樣的盲眼人獨自丟在這裡也感到了不忍心,她咬咬唇,最後也不知說什麼好,只道了句:“那我們走了。”

  

  “保重,一定要平安到家。”居沐兒一邊扶好椅子,一邊對丁妍珊說。

  

  蘇晴攀上了窗戶,轉頭對丁妍珊交代:“你記住,一會跳下去的時候,一定不能叫,就是斷了腿也給我忍著。落了地之後,別停留,別說話,跟著我一口氣跑到那邊樹林去,知道了嗎?”

  

  丁妍珊點點頭。蘇晴探出去看好了周圍,轉頭對居沐兒輕聲說了句:“姐姐,我走了,你一定要等著我。”

  

  “好。”隨著居沐兒這聲應,蘇晴猛的一個縱身,跳出了窗外。

  

  那“呯”的一聲落地悶響,不輕不重,讓丁妍珊和居沐兒都緊張屏息,之後再無聲響,應是順利無礙。於是居沐兒撐著椅子,催著:“丁姑娘,你也快走。”

  

  丁妍珊踏上椅子往窗臺爬,居沐兒忍不住又說了一句:“丁姑娘,你聽我一句,裝傻可保命。”

  

  丁妍珊一怔,來不及細琢磨,腳下一蹬,也跳了出去。

  

  居沐兒在屋裡,聽得她落地的聲音,聽得兩個人快速奔跑的動靜,她心裡緊繃的那根弦終於鬆開了。

  

  她腳一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地板很冷,冷得刺骨。那股涼意一絲絲地滲進她的身體裡,湧進她的心裡。冰冷的感覺越積越重,終於釋放了她一直壓抑著的恐懼感覺。

  

  她害怕,非常怕。

  

  寂靜、孤獨讓她更加害怕。

  

  居沐兒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許沒多久,也許很久。反正她忽然回過神來,她不能坐以待斃,還不到最後一刻,她絕不能放棄。

  

  她爬了起來,摸不到她的竹杖,她有些慌,到處摸著,最後想起來當時放在床上了。她摸回床沿,找到了她的竹杖。

  

  拿到了竹杖,她心裡覺得踏實了些。可這沒有用,竹杖救不了她。居沐兒在床沿坐下了,這屋裡很冷,越來越冷,她凍得有些哆嗦,她不知道她能怎麼辦,她不知道蘇晴她們是否能平安回到城裡,她也不知道那些劫匪什麼時候會過來打開她這屋的門。

  

  居沐兒渾身一顫,她不敢想他們打開這扇門後會發生什麼事,她不敢想自己會遭遇什麼,但她忽然想起了龍二,她想起了他的囂張,想起他的愛面子,想起他的小心眼,想起他對自己這般好……

  

  居沐兒並不知道,龍二此時也在想她,他想著她,但同時也正火冒三丈。

  

  李柯他們把人跟丟了!

  

  他火急火燎的趕過來,聽到的居然是這樣的壞消息。

  

  李柯頭也不敢抬,心裡充滿自責。他們跟著那兩個擄了丁妍珊的匪類,看到他們行到這山下,棄了馬車,改騎馬上山。他們怕跟得太緊暴露行蹤,便遠遠地跟著。沒想到,這山裡地勢居然如此複雜,他們跟了一段,只一轉眼的工夫,居然把人跟丟了。

  

  他們在四周搜了好半天,也沒有再找到那兩個劫匪的蹤跡。

  

  龍二已經氣得罵都不想罵了。福靈寺那邊的探子追查的方向,與李柯他們跟蹤的方向一致,再加上有探子報,說這邊附近發現了可疑的馬車。所以龍二判斷,這一帶就是最可疑的藏身之處。

  

  他巴巴地趕來,想著李柯他們跟蹤丁妍珊,一定會有進展,怎料卻是到了門邊卻找不到地方了。

  

  龍二瞪著面前這座大山,問:“派了多少人?”

  

  “分了十組兄弟,每組五人,都上山搜去了。”李柯報著,一直沒抬頭。搜山的人到現在也沒發回消息,想來也沒甚發現。眼看著太陽快要落山了,天一黑,這搜尋就更難了。

  

  “馬車呢?”龍二又問。

  

  “都在那邊停著。”李柯指了方向,又道:“兄弟們在附近幾裡內搜到三輛可疑馬車,與陳護衛他們描述的,還有與擄了丁姑娘的馬車都有些象。兄弟們把那些車都扣上了,但車夫都說自己是農家運貨用的。兄弟們也沒找出什麼來。”

  

  龍二板板地道:“你去吧。”說完也不看李柯,自顧自地朝馬車方向走了。

  

  李柯松了口氣,趕緊奔上山,加入搜尋的隊伍當中去。

  

  龍二來到了停車的地方,看到了那三輛馬車和三位車夫。車子都差不多,車夫看上去也都像是農家漢。龍二一輛車一輛車的看過去,車子都很簡陋,木板拼裝,車裡空空的,沒裝什麼東西。

  

  光這樣看,確實看不出來什麼。

  

  龍二圍著三輛車子轉了一圈,他想像著要是居沐兒被丟上了車,她會坐在哪裡?如果是他擄人,一定會把她押在車子最裡面,防止她半途推門跳車逃跑或是呼救。

  

  那她坐到了車子裡,她會做什麼呢?她很害怕,她又看不見,所以她只能呆呆坐著嗎?

  

  龍二躍上了其中一輛車,走到了車廂最裡面。他不相信她什麼都不幹,她一定會留下些什麼。留下一些,證明是這輛車囚了她的證據。

  

  龍二在第一輛車仔細看了半天,什麼都沒發現。於是他跳上了第二輛車,他把車子裡面的碎布袋雜物都丟了出來仔細找,也沒有發現。

  

  龍二跳上了第三輛車。第三輛車裡面墊了一些碎布墊子,像是墊貨用的,早就被磨得陳舊發暗。龍二耐心的一點點翻找,忽然他全身一僵,在角落的碎布下麵,有著暗紅的兩個字——沐兒。

  

  龍二盯著那兩個字,有些不敢相信。他眨了眨眼,又看了看,確實是那兩個字。

  

  沐兒。

  

  他的沐兒。

  

  龍二在那一剎那完全不知自己是什麼心情,她果然象他想的那樣,她不會呆呆等著,她這麼聰明,她一定會給他留下訊息的。

  

  只是那暗紅色刺痛了他的眼晴,他看著那裡木板夾縫之間也有暗紅,這想必是她用那處磨破了自己的手指寫下的。

  

  龍二跳下馬車,面無表情的問:“這輛車是誰的?”

  

  一個車夫戰戰兢兢的站了出來:“回爺的話,是小人的。”

  

  “你今天這車都做什麼了?”

  

  “就給村裡運了兩趟糧食。”

  

  “都是你親自運的。”

  

  “是的。”車夫顯得很緊張。

  

  龍二點點頭,朝他走過去。他走到那車夫的身邊,對他冷冷一笑,然後他伸出手,快如閃電一般的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抬臂,將他按在了一旁的樹杆上。

  

  龍二露出微笑,殺氣重重,他一個字一個字的清楚說到:“你最好馬上告訴我你把盲眼姑娘送去了哪裡,不然我現下就把你掐死,我可不管你是真農戶還是假農戶。”

 

 

 

 

  39奮勇脫逃搬救兵

  

  蘇晴帶著丁妍珊一口氣奔到了樹林裡,她們倆不敢停不敢回頭,拼命奔出了老遠。直跑得氣喘吁吁跑不動了,這才停了下來。

  

  蘇晴找了個樹叢下躲著,拉著丁妍珊蹲了下來,悄聲說:“先停一停,我與你說說計畫。”

  

  丁妍珊喘著氣,跟著一塊躲了起來。

  

  蘇晴問:“你會騎馬嗎?”

  

  “會。”

  

  “那太好了。”蘇晴撿了根樹枝在泥地上比劃著:“我跟你說,我們現在在這裡,這個地方是關押我們的地方,這個地方是我跟姐姐被抓來從馬車下來的地方,我們離那很近了。我看到他們把馬都往這個方向牽,那裡應該有個地方藏馬。”

  

  “然後呢?”

  

  “我們這麼走,天黑也跑不出去。”蘇晴說道。

  

  丁妍珊認同:“對的,晚上有了狼,我們就糟了。”

  

  蘇晴橫她一眼:“耽誤了時間,就來不及救姐姐了。”

  

  丁妍珊被她說得沒由來覺得有些羞愧。她清清嗓子,問:“那你打算如何?”

  

  “我們先去偷馬。”

  

  “偷馬?”

  

  “對,有了馬,你帶上我,我們下山就快一點。”

  

  “我帶著你?”

  

  “對,因為我不會騎馬。”

  

  丁妍珊輕抿嘴,揚了頭,心裡有些高興,她也不是一無是處的。起碼她還會騎馬,這小丫頭還得靠她。

  

  蘇晴看她的表情,心裡也不服氣了,又道:“我會騎小毛驢,你會嗎?”

  

  丁妍珊一瞪眼:“誰要騎小毛驢,丟人死了。”

  

  “那就是你不會。”蘇晴也抿了嘴,揚揚頭。

  

  丁妍珊沒好氣繼續瞪她:“小毛驢有什麼好得意的?馬才威風。”

  

  蘇晴瞪回去:“小毛驢比馬可愛多了。反正你聽我的,我們先去偷馬,到了那,你別亂跑,跟在我後頭,我們見機行事。”

  

  丁妍珊點點頭,她又不認得路,她才不會亂跑。可她還是認為會騎馬比會騎小毛驢神氣。

  

  兩個姑娘都冒傻氣,誰也沒去想到底騎馬跟騎毛驢有多大區別。蘇晴這時已經潛了出去,偷偷摸摸的四下尋找,過了一會,丁妍珊看到她面露喜色,從灌木叢裡抽出一根大樹枝子。

  

  丁妍珊心裡“咯噔”一下,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這時蘇晴已經用力折掉了大粗枝子上的小枝子,然後她抱著大棒子貓著腰回來,把地上畫的地形圖用腳撥拉沒了,對丁妍珊揮揮手道:“我們走。”

  

  兩個人這會已經沒了一開始奔跑的力氣,只能是加快了腳步快走。蘇晴走了一會,突然對丁妍珊道:“要是一會偷馬被發現了,我拼了命的攔他們,你騎了馬先跑。那個地方往山下走能通馬車,路應該好認了。你就挑著下山的方向,無論如何一定能下山的。但是你得答應我,下了山,頭一樁事就是領人來救我跟姐姐。”

  

  丁妍珊聽她這麼說,心裡慌得很,她完全不敢想自己一個人在山林裡逃命的情形,現在天色慢慢暗下來,誰知道會遇到什麼?

  

  “喂。”蘇晴看她不答話,以為她不答應,便用棒子指著她道:“你可別打什麼歪主意,你這人心腸壞,其實我是信你不過的,但事到如今沒辦法,我勉強把逃命的機會先讓給你,你要是出了去不帶人來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我才不是那樣的人。”丁妍珊這話就來氣,誰說她心腸壞,她好得很,她每年冬天都給乞丐送衣送糧,還給窮人家的娃娃買糖果,大家都誇她是好姑娘。

  

  “哼。”蘇晴腳下不停,還有功夫給她白眼看。

  

  丁妍珊氣得,搶快幾步,走到她前面去了。

  

  兩個人一邊較著勁一邊警覺的向藏馬的地方走去。繞過一片密林子,已經可以聽到馬的動靜,蘇晴有模有樣的一抬手,在一棵大樹後頭躲了起來。

  

  丁妍珊一驚,趕緊在另一棵樹後也躲了。然後她偷偷往前看,看到前面的林子裡,有人用樹藤樹葉圍了一個圈,圈子裡栓著好幾匹馬。左右一看,似乎是沒有人。

  

  丁妍珊的心“呯呯”的跳著,她緊張地咬咬唇,轉頭看了一眼蘇晴。蘇晴豎著手指在唇上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貓著腰,抱著她撿的樹棒子飛快的躲到另一棵樹後面。

  

  丁妍珊緊張地看著,看著蘇晴從一棵樹後躲到另一棵樹後,漸漸的,從她的眼前消失了。丁妍珊想著她應該是去探情形了,於是耐下心來等著。

  

  可是等了好一會也沒見她回來,也聽不到她的動靜,心裡不由得慌了。那丫頭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是不是被劫匪抓住了?

  

  丁妍珊想跑,可又不敢跑。她不知道下山的路該怎麼走,沒有搶到馬,憑著她的兩條腿也跑不了多遠,天很快就要黑了,她自己一人,肯定是沒辦法下山的。

  

  而且,而且……丁妍珊握緊了拳頭,她也不能把那個臭丫頭丟下不管。先前那丫頭說了,要把逃跑的機會讓給她,雖然這事沒發生,但人家有這個心,就是對她仗義的。如今那丫頭興許出了事,她這麼沒聲沒息的跑掉,是不是太不好了?

  

  丁妍珊越想越不敢跑了,她決定也偷偷摸摸到馬圈裡看看情況。看看發生了什麼,再想辦法。

  

  丁妍珊從樹後出了來,潛到馬圈外圈,隔著樹葉縫隙往裡瞧。除了那些馬兒之外,她沒看到任何人。她想了想,沿著樹藤樹葉的掩護圈蹲著走,她想找個入口進去,先把馬兒偷出來再說。

  

  她小心謹慎的挪著步子,緊張得心就快要跳出來,好不容易,終於看到一個小缺口,她欣喜若狂,去扒拉那個樹藤缺口想鑽進去,不料一伸手卻被藤上的針紮了一下,她忍不住呼痛,卻猛然驚覺自己發出了聲音。急忙全身一縮,躲在原處仔細聽了聽,沒有聽到有動靜,正心一橫想再試試往裡鑽。一轉眼,卻看到一個大漢就站在她的側邊不遠處。

  

  丁妍珊驚得花容失色,那大漢邁了過來,大喝一聲:“你怎會在此?”

  

  丁妍珊第一反應就是要跑,可她發現她的腿已經軟得動不了,她張大了嘴,想喊救命,可是卻發不聲音。

  

  她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大漢一臉怒容的向她伸出手來,丁妍珊整個人僵在那,腦中一片空白。

  

  眼看著那大掌就要抓到她,忽然,大漢身後傳來“咚”的一聲巨響。

  

  大漢一下停了下來,臉面扭曲,看似相當痛苦,然後他猛地轉過身去。這時丁妍珊看到蘇晴舉著大棒子站在大漢身後,她張大了嘴想喊,卻見蘇晴高高掄起大棒,跳起來給了那大漢腦袋一下。

  

  大漢連遭兩擊,終於倒了下去。蘇晴尤不放心,用力又給了他幾棒子,看他真的不會動了,這才罷了手,撐著棒子抹汗喘息。

  

  丁妍珊目瞪口呆,蘇晴看了她一眼,豎了大拇指說:“幹得好。”

  

  丁妍珊搖頭,怎麼是她幹得好,她什麼都沒幹,剛才兇悍揍人的那個可不是她。她傻傻的問:“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蘇晴一指身後那棵大樹,說道:“我打算轉一圈看看有沒有人看著馬,躲到這邊的時候,就看到他了,可是他就在這前面晃,我不敢動,正著急這圈裡的馬兒怎麼不放個屁引他過去瞧瞧,你就來了。你來得太好了,這不,把他撂倒了。”

  

  丁妍珊臉上一團黑,怎麼把她跟馬兒放的屁比?

  

  蘇晴卻是不管她,她一邊拉開藤條樹枝子,一邊說:“附近沒人了,應該只有他,你快上馬。”

  

  丁妍珊趕緊跟她走進馬圈,挑了匹看著最有精神的馬兒,解開了韁繩。她正要上去,卻看見蘇晴正把堆在一旁的馬料乾草往一匹馬兒背上放。

  

  “你做什麼?”

  

  蘇晴看她一眼,答道:“我改主意了,我不跟你下山了。”她走過來,給丁妍珊指路:“我們剛剛過來的那條道上,有條下山的小泥路,你看到的吧?你就順著那個路口往下走,一直往下就行了。”

  

  丁妍珊點頭,可是心裡卻很緊張:“可是萬一走下去有很多岔路,我不認識怎麼辦?”

  

  蘇晴皺著眉頭:“能走馬車的路不多,你不會這樣也迷路吧?”

  

  丁妍珊也皺眉頭:“我被抓上來的時候,不是坐馬車,而且我是昏迷的,誰知道他們是從哪條路上來的?”

  

  “可是我看到有乾草,我想返回去燒那房子,趁亂把姐姐帶出來,只要進了樹林,我們就有地方躲了。我這樣拖延時間,等著你領人來救。”蘇晴不理丁妍珊張大嘴驚訝的樣子,又說:“我帶著你下山,再領人回來,再怎麼快也得半夜了,那時候姐姐……”

  

  她咬咬唇,又道:“總之這樣算,肯定來不及。不如我們分頭行動,我勉強信了你了,找救兵的事交給你,我去把姐姐帶出來,我們躲到林子裡去,就在我們剛才畫地圖的樹叢裡,等你來救。如果不這樣,我怕是我們回來的時候,姐姐已經遭了毒手……”

  

  丁妍珊愣在那,她知道蘇晴說的有道理,可是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她,她沒把握,而且她害怕,她覺得自身都難保。

  

  這時候蘇晴繼續把乾草往馬背上放,打算一會用馬馱著乾草到屋子的後頭去,找機會下手。

  

  丁妍珊正想再跟她商量商量,這時候卻聽得一聲尖銳的口哨聲響。蘇晴一驚,轉身抄起她的大木棒,沖著丁妍珊大喊:“快跑,就沿著那條路往下,只要方向不錯,你就一定能下山的。我和姐姐等著你!”

  

  她喊這話的當口,一名大漢從樹林裡竄了出來,就朝著她倆的方向飛躍而至。

  

  丁妍珊全身血液都冷了,她用力一咬唇,一個縱身跳上了馬,用力一夾馬腹,大聲叫道:“你等我,我發誓我一定帶救兵回來,我發誓!”她的話音未落,馬兒已經躍了出去,放開四蹄狂奔。

  

  蘇晴此刻嚇得頭皮發麻,但她仍舉著大棒子擋在那漢子前路。漢子轉眼到了她跟前,她拼盡全力揮棒打了過去,漢子會武,輕輕鬆松的握住了。蘇晴飛快的放手,改用腳踹攻下盤。

  

  那漢子一愣,顯然沒想到一個小姑娘竟然用這麼齷齪的招數。

  

  眼看著蘇晴就要踹中目標,她身後卻是忽然閃來一人,一把抓著她往後拉。那漢子差一點就要被踹到,後怕的用手捂了捂。

  

  蘇晴被拉開,下意識的回身一拳,拳頭卻是被人抓住,她一急,又出腳踹對方的下腹。那人“嘿”了一聲,手掌往下一探,抓住了她那只腳,說道:“蘇姑娘,是我。”

  

  蘇晴正害怕得意識有點亂,她一隻手一隻腳被對方抓住,於是也不管其它,彎了腰傾向前就咬對方的手掌,聽得對方的聲音時,已經咬上了。

  

  蘇晴嘴裡叼著大掌,腦子裡終於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麼,她一抬眼,看到了李柯那張無奈又忍著痛的苦臉,她松了嘴大叫:“李大哥,李大哥……”

  

  “是我。”李柯鬆開蘇晴,蘇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撲進了他的懷裡。

  

  這時好幾個探子聽到了那聲哨響信號,紛紛跑了過來,李柯站在他們當中,懷裡撲進了一個小姑娘,他尷尬地正不知該怎麼辦,蘇晴卻是站直了,一抹眼淚,環顧了一圈,大聲道:“走,跟我去救姐姐!”

  

  她回身撿起她那根大木棒子,精神抖擻,氣勢十足的一馬當先領起路來。

  

  探子們面面相覷,李柯揮揮手,打個手勢,命大家跟上。

  

  而丁妍珊這邊,騎著馬一路狂奔,她沒把握,她很慌張,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到,她必須要帶人回來。

  

  原本一路順利,卻在一個岔路口上,她慌了神,兩條路都有些寬敞,都是往下走,她一猶豫,左右搖擺不定,一個控制不好,那馬兒居然將她摔了下來。

  

  丁妍珊一聲驚叫,整個人“咚”的一聲摔在了泥地上,馬兒理都不理她,撒蹄往下跑了。丁妍珊好半天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左胳膊痛得動不了。她吃力的爬起來,左腳似乎也有些扭了。

  

  抬眼看,那馬兒早已不見了蹤影。丁妍珊想哭,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哭,可是眼前已經模糊,她控制不了,眼淚自己落下來了。

  

  丁妍珊抬袖抹眼睛,發現袖子上全是泥,她的胳膊很痛,腳也有些疼,她孤身一人,在這個有著山賊匪類的大山裡,也許還有狼,她從來還沒有這麼可憐這麼狼狽過。

  

  丁妍珊放聲大哭,天要黑了,她肯定做不到了,她下不了山,她兌現不了她對蘇晴的諾言了。她用力哭著,她好恨自己沒用。

  

  風吹過樹林,夾著些可怕又詭異的聲響,丁妍珊想起居沐兒說她跑不快,她不能拖累她們,她又想到蘇晴說她拼命攔下他們,讓她自己騎馬快跑。她們這樣,沒有別的要求,只是希望能有人領著救兵回來救她們。

  

  而她呢?她只是摔了一跤,就絕望了?

  

  丁妍珊吸吸鼻子,看了看面前的兩條路,選了方才馬兒跑掉的那條路往下走。她不能放棄,也許這裡離山下也不遠了,馬兒沒了,她還有腿呢。她不能放棄。

  

  丁妍珊忍著痛,拼著力氣往前走,她對蘇晴發過誓的,她應該努力到最後。人家一個盲眼的都不怕,小小年紀的也不怕,她可是丁府二小姐,她怕什麼?她也不怕!

  

  丁妍珊一邊鼓勵著自己一邊咬牙往前走,可是胳膊越來越痛,腳也越來越痛,她又想哭了,她想著要是這會姐姐在就好了,爹爹在就好了,姐夫在就好了……她想著想著,竟然覺得自己真的看到爹爹和姐夫了。

  

  她眨眨眼睛,聽到了丁盛呼喚她的聲音,看到了雲青賢的身影,甚至,她還看到了龍二爺。他們轉眼就到了面前,丁妍珊再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原來龍二在山下審那車夫,車夫怕死,立馬什麼都招了。他說自己是受雇幫那些劫匪接應,又將他們送到半山腰上,然後回到山下待命。他並不知道他們底細,也不知道他們來自何處,也不知道他們在山上的居處究竟在何處。

  

  車夫正招供,丁盛和雲青賢帶著人趕到了,說是他們接了稟報,丁妍珊被擄,這事對丁府來說自然非同小可,全力追查之下,查到了這裡。

  

  龍二沒功夫與他們廢話,只押著車夫在他帶路。丁盛和雲青賢聽得說丁妍珊確實是在這山上失蹤的,趕緊跟了上來。大家都沒料到,行到一半就見到了一身狼狽,帶著傷裹著泥的丁妍珊。

  

  丁盛和雲青賢忙趕上去看丁妍珊的傷勢,龍二不耐煩正待上前盤問,卻見自家探子正往下趕。那探子一見龍二便大聲報:“二爺,找到地方了。”

  

  龍二欣喜若狂,不理身後的所有人,足一點便到了那探子身邊。

  

  那探子報:“找到了跟在居姑娘身邊的那個小姑娘,她知道地方,正領著李爺他們去了。李爺讓我先過來報信。”

  

  丁妍珊聽得蘇晴已經獲救,這會正帶人去救居沐兒,不覺得整個人放鬆下來,這一放鬆,就再撐不住,喊了一聲“爹”便暈了過去。

  

  龍二跟著那探子一路用輕功急奔,只恨不得此刻身上生出雙翼,能即刻飛到居沐兒身邊。他緊趕慢趕,一路有探子等著帶路,很快便將龍二領到了劫匪藏身的屋子處。

  

  可是龍二設想了種種可能,想像過待他趕到時見到居沐兒的種種情形,卻沒有想到過這一種。

  

  她不見了!

  

  

  

  40死裡逃生終重逢

  

  一個盲眼女人,什麼都看不見,居然從一間鎖了門的屋子裡憑空消失了。

  

  龍二簡直不敢相信。

  

  蘇晴也不信。

  

  龍二趕到的時候,蘇晴正在劫匪的外堂屋裡,掄著椅子砸那兩個被押在地上的匪類,哭著喊著讓對方把居沐兒交出來。

  

  李柯和另兩個探子守在那,這審劫匪的事他們都插不上手,蘇晴這小丫頭一回來,看屋子裡沒了居沐兒,頓時變得比誰都兇悍。所幸她人小力氣小,揍人的事由她做出來雖然彪悍,但也鬧不出人命來,李柯也就由著她了。

  

  那兩個劫匪嗷著嗓子說不知道,蘇晴猛踹幾腳,非要逼著他們說出來。

  

  此時李柯見龍二來了,趕緊上前稟報。說是他們跟著蘇晴趕到這,這屋裡就只剩下這兩個劫匪和兩名奄奄一息的村姑,其他人不見蹤跡。原本關押居沐兒的屋子裡已經沒了人。

  

  留守的這兩個劫匪也不是什麼硬骨頭,打了幾下就招了,說是那三個姑娘一起跑掉了,其他的劫匪就是為了把她們抓回來,這才撒出去搜尋去了。

  

  蘇晴在一旁聽得李柯的稟報,扭過頭來,眼睛哭得紅紅的喊:“他撒謊,姐姐看不見了,怎麼逃?她自己根本就逃不了。她讓我們逃了,她說她跑不快,她會拖累我們,她讓我們先走,她等著我們找人來救她的……”她越說越難過,終是大哭了出來。

  

  救兵來了,居沐兒卻是不見了。

  

  那兩個劫匪看龍二的架式,便知這個是當家做主的,趕緊磕頭求饒。一人嘴裡說道:“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啊。小的們沒有說謊,之前便是小的去查看這三位姑娘的動靜,結果開了門,卻發現屋裡沒人,窗戶開著,椅子就擺在窗戶下面。於是小的就趕緊稟告了老大。老大領了人進屋裡察看,確是三個姑娘都跑了。之後又有人在窗外朝東不遠的地方,發現了那盲女的竹杖,所以斷定她們是往那個方向跑的。於是老大便命我們倆在這留守,他帶著其他兄弟沿著那方向去追人去了。”

  

  蘇晴這時候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放聲大哭:“姐姐騙我,她說會等我回來救她,她騙我。原來她是把我們支走了,然後用自己引開這些惡人,讓他們不會來追我們。我們明明是去了南邊的樹林,她知道的,她知道的,所以她往東邊跑了,可是她看不見,她能跑到哪裡去?天都黑了,姐姐不見了。”

  

  龍二的臉色黑得難看,李柯趕緊道:“我已經把兄弟都撒出去了,讓他們把那些匪類都抓回來,救回居姑娘。”

  

  龍二點點頭,沉著聲音問:“她被關在哪間房?”

  

  蘇晴還在哭,回不得話。李柯趕緊答了:“最裡面那間,擺設物件我們都沒動。”其實也沒什麼可動的,那屋子裡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什麼都沒有。

  

  龍二不說話,他獨自走到了那間屋子裡。

  

  屋子與蘇晴她們離開時沒什麼兩樣。椅子就在窗戶下面,只不過這會是倒下的。窗戶大開著。外面的天氣已經暗了下來,山上的氣溫低,冷氣呼呼地灌進這屋子裡。

  

  龍二隻一眼便把這屋子看了個清楚,因為東西實在太少,沒什麼可看的。他掃了一圈,目光回到了那個窗戶上。窗戶頗高,要是居沐兒想爬窗,就得踩著椅子上去。

  

  他轉頭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那把殘腿椅,心裡想著她看不見的情況,爬這破椅子跳窗戶是件多麼危險的事。

  

  龍二從窗戶往外看,窗戶到地面的距離讓他很擔心居沐兒是不是受了傷?

  

  他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不能慌亂,他得好好想,仔細想。天黑了,樹林裡很危險,那些劫匪正在追捕她,她一定是有計劃的,她不該這麼亂跑的。

  

  是有人闖進來把她帶走了?還是她自己想好了出去後該怎麼辦?

  

  龍二在這屋子裡迅速轉了一圈,桌上沒有留字,地上沒有,椅子上沒有,床上也沒有。這屋子裡沒有她留下的任何記號或物件。

  

  她不會什麼標記都沒留下的。就象在那馬車裡一樣,她應該會留下什麼來告訴他發生的事。

  

  可是沒有。

  

  這表示發生的事讓她措手不及,來不及準備?還是,她其實已經留下了訊息,而他猜不到?

  

  龍二跳出了窗戶,在周圍轉了一圈。居沐兒的竹杖就丟在窗外不遠的地方。那些劫匪甚至都懶得撿起來。

  

  龍二撿了起來,他認真看了竹杖,沒什麼特別,沒有刻字,沒有做標記,什麼都沒有。但確實是她用的那根竹杖,她從來不離身的竹杖。

  

  龍二忽然發狂一樣的沖進了樹林,他想吼叫,他想咆哮,他想把那些劫匪吊起來一塊一塊割他們的肉。但他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就是把居沐兒找到。

  

  暗夜裡的深山老林,便是一個徒手壯漢都無法安穩度過,更何況是她那樣的眼不能視物的弱女子。

  

  龍二風一般的捲進樹林,一路狂奔尋找,跑了好一會,聽到了前方有打鬥的聲響。他趕過去,看到自家的屬下正與劫匪打成一團,龍二看著他們翻騰跳躍的搏命廝殺,他緊張的四周張望,卻是沒看到那個瘦弱的身影。龍二轉了兩圈,他忽然意識到,他跑得太遠了。

  

  這個距離,是正常人腿腳的行程距離,是劫匪追人的距離,卻不是居沐兒的。

  

  他不該用常人的角度去想她,他該用她的角度去想這件事。

  

  她讓蘇晴和丁妍珊先跑了,依這兩個姑娘的腳程,跑到了那個圈馬的地方沒多久螞蟻論壇首發,便是他們趕了上山的時間。而現在他站的這處,腳程與圈馬那處差不多,依居沐兒行進的速度,不可能走得這麼遠。

  

  龍二原路折返,一路呼喚她的名字一路在那容易藏身的地方都看了,依然不見她的蹤跡。

  

  他又站回了屋子外撿到竹杖的地方,他試圖更冷靜一點的想這件事。她走路必是要有竹杖的,所以她從來不離身,可是為什麼她把竹杖丟在了這裡?是她摔了,竹杖離了手?而她害怕有人追她,來不及撿回來?

  

  龍二仔細看著地面,窗下是明顯有跳下來的痕跡,而丟竹杖的這片泥地,卻看不出有人摔絆的印記。龍二回想著竹杖在地上的方向,又回身看了看另一片樹林,他忽然明白了,竹杖將劫匪引向了那個方向,而她沒有往那邊走,這是她寧可捨棄竹杖的原因。

  

  龍二回到堂屋,這時已有更多的龍府屬下趕到,甚至雲青賢也帶著刑部的人上來了。這些匪類連刑部尚書的千金都敢劫持,自然是不能輕易放過。

  

  龍府的未來二夫人,尚書府的二千金,這兩位都不是尋常身份的姑娘,因此就連府尹邱若明也帶人趕到了。"

  

  雲青賢與邱若明正在佈置搜尋的範圍和方向。衙役們與龍府、刑部的人都一起調度安排,大家迅速分好了搜查區域,準備好了火把、燈籠,出發了。

  

  龍二看著眾人散開,看著他們進了樹林裡一點一點的尋找。他的腦子還在轉。

  

  他究竟有沒有漏掉什麼?她會跑到哪裡去呢?

  

  難道她能辯認樹林裡的香氣,知道哪些樹叢可以躲?

  

  龍二這麼想著,又進了竹杖方向相反的樹林裡去找了找。他閉了眼睛,努力想著居沐兒若是跑進了林子裡能怎麼辦?他伸出手去摸了摸樹杆,他試著往前走,但沒走幾步,便絆到了地上的樹枝子。

  

  龍二猛地睜開眼,不對,這些都不對。

  

  她不可能自己跑出來,她不可能有這個本事。所以確實是有人來帶走她了嗎?她又被擄走,她用竹杖指了那人擄走她的方向?

  

  龍二又跑到了那個樹林裡,這時幾個龍府屬下押著幾名劫匪回了來。龍二沒理他們,他往樹林裡,抓住一個正搜尋的探子問可有什麼線索?探子搖頭,說什麼都沒有找到,那些劫匪也是說什麼都沒見著。

  

  龍二急得要發狂。天已經黑了,這偌大的山林,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到她?

  

  龍二在樹林裡竄來竄去,他問了兩圈搜查的各路人馬,沒有人有發現,他自己也沒有發現。龍二知道這樣不是辦法,他必須頭腦清醒一點,他必須更冷靜一點。他的沐兒是聰明的,她一定會讓他找到她的。

  

  龍二回到了劫匪的屋子,此時屋子裡都點了燈,他把那幾間屋子轉了個遍,沒有任何發現。另兩間屋子裡有血跡有打鬥掙扎的痕跡,只有居沐兒的那一間沒有。龍二站在那屋門口看了半天,轉回了堂屋。

  

  雲青賢不在,他親自去搜尋了。而邱若明正坐在堂屋那,等著衙役們搜查山林的消息。他看到龍二坐下,想安慰卻也不知說什麼好,另外兩個被擄來的姑娘已經喪命的消息,他也不敢此刻告訴龍二。

  

  龍二沒有看他,也沒有看任何人,他還在努力想。

  

  他轉眼看到了桌上的杯子,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居沐兒說她有辦法讓他從應酬裡脫身。她說她能讓他理由正當充分,纏著他的人還得巴巴的送他走。當時他猜想了很多種可能,但沒想到最後她卻是用了最簡單頗粗暴卻很有效的法子。

  

  是的,那便是她的小計謀了。她眼不能視物,很多事她做不了,所以她必須是用最簡單的,她能達成的方法。

  

  她能達成的方法,只能是最簡單的。

  

  龍二站起來,又朝著那間囚困過她的屋子走去。他進了屋子螞蟻論壇首發,站在那看著屋子裡的擺設。然後他走到床邊,坐下了。

  

  這是這屋裡唯一能坐的地方,所以她一定是坐在這裡。

  

  她坐在這裡,對著門口。門鎖著,門外是一群兇神惡煞還會武的劫匪。

  

  蘇晴和丁妍珊走了,窗戶開著,椅子就擺在窗戶下。劫匪時不時會來查看,當劫匪打開門時就能看到有人不見了。這裡只剩下她了,她能怎麼辦?

  

  龍二拿著竹杖站了起來,他走到窗邊,站在椅子旁。

  

  踩著殘腿椅子往外爬嗎?

  

  他又坐回床邊。

  

  他看著門。他想像著整個過程。

  

  打開門,屋子是空的,窗戶開著,椅子就擺在窗戶的下面,所以人一定是跑了。竹杖在外面,落在某個方向,所以人是朝著那個方向跑了。

  

  於是,劫匪們朝著那個方向去追了。

  

  龍二又走到了窗戶邊,他閉上了眼,蹲低了些身子,差不多這是居沐兒的身高,他用手摸索著窗戶框,然後,他斜著把竹杖往窗戶外丟了出去。睜開眼,就著月亮的皎潔光芒,他看到竹杖落到了屋外,跟撿到竹杖時是同一個方向。

  

  龍二轉過身來,再看了一遍屋子。

  

  對他家沐兒來說,躲避劫匪的追捕,最簡單的方法是什麼呢?

  

  龍二思索著,他從破木桌上取了燭燈,然後朝著那張木板床走去。這床是破木板拼的,床底很低,但是如果有人躲進去,應該也不是不可以。

  

  龍二把燈放在了地上,然後他趴了下來,看向了床底。

  

  床底非常暗,伸手不見五指。燭燈的光亮照亮不了多少範圍。儘管如此,龍二還是依稀可見床底的最裡面,蜷縮著躲著一個人。那角落很暗,看不清楚,但可以看出那人身形嬌小,是位姑娘。

  

  龍二在那一剎那忽然眼眶發酸,他開口說話,卻發現聲音是哽著的。他說:“是我,我來了。”

  

  裡面的那個人似乎動了動,又似乎動不了。龍二又說:“蘇晴和丁妍珊都沒事,她們都救下了。”

  

  裡面那人又動了動,然後似乎很費勁的想說話,半天才能發出很輕微的聲音:“二爺……”

  

  “是我,你別怕。”龍二深呼吸一口氣,覺得嗓子裡順暢多了,他說:“你不用動,別怕,我把床板搬開。”

  

  他說完,直起身來,一抬手,把那破床的床板掀起,扔到了一邊。

  

  這下燈光再沒遮擋,他看得清楚些了。她縮在床底最裡面的角落,匐在地上縮成一團,抱著頭,沾了一身的灰塵,她顫顫的發抖,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要多可憐便有多可憐。

  

  龍二一下便邁到她身邊,他不敢有什麼猛然的大動作,怕傷到她,於是只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喚她的名:“沐兒。”她的手冰冷,紮疼了他的心。

  

  居沐兒動了動,身上卻是僵的,動不了。

  

  龍二輕輕把她拉起來,撫了撫她的背腰胳膊,幫她舒展緩了一緩,他發現她身上也是冷得嚇人,他再忍不住,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又喚了一聲:“沐兒。”

  

  居沐兒微微打著顫,回了他一聲:“二爺。”

 

 

  41相依護患難真情

  

  龍二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聽到這聲喚的心情。他抱緊了居沐兒,覺得自己的手也有些顫。

  

  他按捺住心情,上下打量了居沐兒一圈,確認她沒受什麼傷。但她臉色發青,身體僵硬,話也不太能說,勉強喚了那聲“二爺”後竟就再說不出什麼來了。

  

  這把龍二嚇得,他再顧不得其它,抱著她大步往外走。外頭的人看著他從本該空空如也的屋子裡抱出個大活人來,全都一臉驚訝。

  

  龍二沒工夫慢慢交代,他直接與邱若明道他先帶沐兒回府,這裡抓捕劫匪的事就交給他這府尹了。

  

  沒等邱若明應,龍二就急急抱著居沐兒往外走。蘇晴在後頭連蹦帶叫的追都追不上,最後剁著腳哭著罵:“讓我看一眼姐姐嘛,你們這些混蛋,為什麼都搶我姐姐……”

  

  李柯在一旁尷尬看著,這丫頭罵自家主子爺“混蛋”呢,作為忠心耿耿又正直的護衛,他總該有些什麼表示吧。

  

  李柯走過去,要把蘇晴從地上拉起來,結果小丫頭兇悍,一把甩開他的手,李柯無奈,又去拉她,這回拉起來了,他說道:“地上涼。”

  

  蘇晴正鬧脾氣,正好有人送上門來,於是一瞪眼:“要你管!”

  

  李柯訕訕把手收回來,他才不管她,他又不是她的護衛。可一轉眼,蘇晴就要往山下跑,李柯趕緊把她拉住:“你到哪去?”

  

  “下山找姐姐去,然後回家,我娘一定急死了。”

  

  “天都黑了,你自己下山怎麼行?”

  

  “那李大哥送我吧。”蘇晴很不客氣的提了要求。

  

  李柯一愣,這山上還一堆事,劫匪還沒抓完,大家還在搜捕中,他得在這守著,想了想,便道:“我找別的人送你,你別亂跑。”

  

  蘇晴點頭,站在原地不動了。李柯往屋子走去,打算找兩個龍府的護衛送送她,走到屋前回頭又看她一眼。

  

  小姑娘正一臉落寞的往山下看,李柯心裡一動,說起來這丫頭的膽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大。碰上了這種事,拼命護著居沐兒不算,還敢帶人逃跑,還敢偷馬打匪。而後領著他們上山來,她還能把這屋裡的佈局,劫匪人數都交代了,甚至還想安排他們如何前後夾擊,救人進攻同時來。說是防止那些惡人抓了居沐兒做人質。

  

  李柯搖搖頭,要不是他親自查過,還真不敢想這就是個賣花丫頭。

  

  這年頭的丫頭片子,都這麼厲害了?

  

  李柯進了屋,過了會出了來,對蘇晴道:“走吧。”

  

  蘇晴有些驚訝:“你就是別的人?”

  

  “我改主意了。眼下情形都控制住了,這裡還有邱大人在,我也交代好了其他兄弟,所以還是我來送你。”

  

  蘇晴點點頭,覺得這樣挺好。畢竟李柯她是認識的,她剛剛死裡逃生,換了其他人確是不如李柯讓她放心。

  

  李柯帶著她去了圈馬的那個地方,拉了一匹馬,轉頭剛想問蘇晴會不會騎,蘇晴已經一仰頭一臉驕傲的大聲說:“我會騎小毛驢。”

  

  李柯一愣,而後很想笑,可蘇晴的表情讓他把笑意吞了回去,輕咳了咳,他招手讓蘇晴過去,自己翻身上馬之後,便把她拎了上去。兩人一騎,飛速朝著山下進發。

  

  山下,龍二正在發愁。因為居沐兒的狀況越來越糟。

  

  也許是因為從極度驚嚇中緩過神放鬆了下來,也許是因為趴在濕冷冰涼的地上太久,下得山來,居沐兒的臉開始不正常的紅了起來。龍二用臉碰了一下她的,覺得燙得嚇人。

  

  龍二是騎馬來的,但居沐兒都這樣了,他不敢帶著她再一路騎馬吹風回去。正暗自著急,一轉頭看到府衙的馬車停在一旁,那是邱若明來時乘的。

  

  龍二想都不用想,直接一揮手,讓屬下去搶車,府衙那邊的小役也不敢言語,眼巴巴的看著自家大人的車子被龍二爺“徵用”了。

  

  龍二囑咐一名屬下先快馬回府,通知府裡找大夫等著。然後他自己抱著居沐兒上了馬車,急急往龍府趕。

  

  一路上,龍二看著居沐兒病得迷迷糊糊的樣子,真是心如針刺。不禁責怪自己怎麼腦子不會轉彎,沒有早點想到她會藏在床底。這麼明顯的事,她除了那裡還能往哪躲呢?

  

  他又怪自己在那屋裡走來走去,怎地沒有喚她一聲。那外頭紛亂嘈雜,她這般害怕惶恐,辯不清發生何事,自然不敢妄動。但若是他喚她,她聽到他的聲音,必能知道安全了,就會發出聲響,引他找到她。

  

  他光顧著自己瞎著急,他應該更聰明一點的。是他讓她多吃了苦頭。

  

  如果他早點想到,她便能少挨些凍,少擔些驚了。

  

  馬車飛也似的往龍府馳去,居沐兒窩在龍二的懷裡一動不動。龍二托高了她的頭,讓她枕在他的肩上,又調整了她的腿腳,讓她能舒服一點。

  

  她全身還很僵硬,龍二撫著她的背,輕聲與她說些安慰話。但說著說著,說不下去了。他想像著她獨自一人蜷縮在那個黑暗冰冷的角落,聽著門被打開的動靜,聽著眾劫匪沖進屋子的聲音,聽著他們上當往外追……之後呢?是死一般的寂靜還是那兩個如今已重傷身亡的村姑的哭喊掙扎?她是等了多久才等到亂七八糟的腳步聲響和紛亂嘈雜的動靜?這一定讓她非常的害怕。

  

  她這招是險棋,極險。

  

  也許第一眼便會被人識破,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找到,又也許過好幾日都沒人想到。

  

  若是劫匪早一步發現她,將她轉移了地方,他怕是就難找到她了。而她蜷得麻了,凍得僵了,既無法大聲呼救,又無法自己離開。萬一人人都以為她跑了,沒往床底想,她豈不是困死在那?

  

  龍二越想越是後怕,這時候他忽覺胸前一緊,低頭一看,卻是居沐兒握著了他胸前的前襟。她的小手凍僵,軟弱無力,她眼睛閉著,又說不得話。可她卻還是緊緊的抓住了他的衣裳。

  

  龍二心裡一動,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就差一點,只差一點,他們就不知何時才能相聚了。

  

  兩個人一路再無言語,只是他抱著她,而她緊緊依附。

  

  待龍二回到龍府,所有事情都已經準備好。

  

  客房打掃好了,熱水備好了,乾淨衣服也備上了,屋子裡燒上了暖籠,大夫在一旁候著。還有眼淚汪汪的居老爹也等在那,一見龍二抱著居沐兒回來就撲了過來一個勁的喊“乖女兒,我是爹爹啊,你受苦了,女兒。”

  

  在龍二發脾氣之前,鐵總管趕緊把居老爹拉開了,好讓龍二得以把居沐兒放下,讓大夫給她瞧病。

  

  居沐兒受了驚嚇,一路暈暈乎乎不甚清醒,而龍二將她放到床上,她卻猛然醒覺過來,她害怕被丟下,右手用力拉著龍二的衣襟不放。

  

  龍二一邊輕聲哄著一邊拉開她的手。居沐兒一臉慌張,“嗚嗚”的掙扎,龍二只好一直握著她的手,一連聲保證他就在她身邊。

  

  居老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在一旁喊:“女兒,爹在呢,爹在呢。”

  

  居沐兒聽到了,費勁的轉頭向著居老爹的方向,龍二安慰說,說他們都在,就在她身邊守著。居沐兒想點頭,可是沒成功,在大夫搭上她的脈搏時,她暈了過去。

  

  大夫的診斷很快出來,無非就是驚嚇、疲倦、受寒,開了方子,讓去抓藥,又說讓煮些稀軟的吃食,讓她墊墊胃,務必要保暖。又說也許晚些她該燒得厲害,一定得按時喝藥,還得想法捂出汗來。不然燒久了,人又虛弱,該出大病的。

  

  龍二聽得眉頭緊皺,龍府的下人們依囑咐趕緊各自忙開了。

  

  龍二讓準備客房,居老爹留下來住著,又讓大夫也在府裡住下候著。之後蘇晴被李柯送了回來,看望了居沐兒之後,就趕緊回家看她娘去了。

  

  深夜裡,居沐兒的病果然重了起來,把喝的藥全給吐了,龍二看得臉似寒霜,嚇得喂藥的丫環手抖。大夫診了脈,很是憂心,道若這藥吃不下去,怕是難好了。

  

  居老爹自告奮勇,說自家女兒,他最清楚了,他來喂。可這居沐兒也不知怎地,藥一喂下去便似燒了喉嚨,咽不下去又全吐了。

  

  她吞藥吞得臉色發青,一頭的汗,那痛苦的樣子讓居老爹心疼的哭了起來。

  

  龍二實在看不下去,一把搶了碗,用勺子挖開她的嘴,慢慢一點點地灌,灌一口,捂著居沐兒的嘴不讓她吐出來。

  

  居沐兒難受的去撓他的手,龍二卻是不放開,說道:“我知道你難過,可是你得喝藥,喝下去了,病才能好。你乖,你聽話,你要快些好起來,我保證,你今日受的苦,待明日我定要讓那些惡人加倍償還。”

  

  居沐兒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卻似聽懂了。

  

  她落了淚。

  

 

 

  42恐生變二爺心計

  

  熬了一晚上,居沐兒的燒退了。

  

  當然這個燒退的過程便是龍二與她纏鬥的過程。別人是不敢上手,龍二就親自來。他硬給她灌藥,壓著厚被子給她捂汗,她掙扎她哭,他卻視而不見。

  

  居老爹一邊抹眼淚一邊慶倖,幸好龍二爺比他心腸硬。

  

  折騰了一晚,大夫終於宣佈居沐兒緩了過來,之後只要按時吃藥慢慢調養便無大礙,於是所有人這才松了口氣,該休息的休息,該忙的忙去了。

  

  居沐兒蘇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但時間于她而言永遠是無法判斷的東西,她眨了眨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

  

  她有那麼一剎那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但很快她發現她的手被一隻大掌握著,她沒有動,她想起了發生過的事。

  

  握著她的手的,是龍二爺。她知道。

  

  那種溫暖又安全的感覺,總是透過他的手掌傳遞到她的心裡。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但她覺得他睡著了,因為那只手掌一直沒有動。

  

  於是居沐兒也不動,她甚至把眼睛又閉了起來。反正於她,睜開與閉上是一樣的。

  

  她慢慢認真回想發生過的事情。

  

  她記得她爬進床底的恐懼,空空的屋子裡寂靜得要讓人發瘋,她一心要把自己折得小小的,她努力蜷縮,她喘不上氣來,她甚至能清楚的感覺到地板上的涼氣一絲絲的滲進她的骨子裡。

  

  她覺得她聽到了開門聲,但實際上沒有,她意識到是她太過害怕所以才產生這樣的幻覺。當真正的開鎖聲音響起時,她差點大叫。

  

  她忍住了。然後她聽到了開門的那個劫匪大聲喊叫說人都逃了,然後好幾個人沖了進來。她知道她那時候在發抖,她很怕這樣會弄出聲響來,但她控制不了。

  

  所幸於她感覺是漫長又煎熬的等待之後,那幾個劫匪中了計,朝著她扔竹杖的方向追出去了。

  

  然後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她覺得那個時候的時間無休無止,永遠沒有盡頭。她覺得她會死在那個床底角落,不是凍死的,就是嚇死的,還有就是最後沒人能找到她,她困死在那裡。

  

  過了很久很久,外面忽然很吵,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動不了,也不敢發出聲響。她好象聽到了蘇晴的聲音,但她告訴自己那一定是幻覺,晴兒一定逃出去了,她這麼聰明,她一定認得路,她一定逃出去了。

  

  她覺得她真的會死在那。可忽然她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是龍二的聲音,他說:“是我,我來了。”

  

  宛如天籟。

  

  居沐兒忽然覺得為了他這一句話,她就不該連累他。她當初是怎麼想的呢?她為什麼就跟他求親了?

  

  他小氣、記仇、凡事計較、手段幼稚,可他對她這般好。

  

  好得讓她害怕。

  

  那種害怕,就如同她此刻握著他的手感受到的安心一般強烈。

  

  她瘋魔了吧。

  

  她死過一回了,所以她瘋魔了。

  

  “你怎麼了?很不舒服嗎?”

  

  居沐兒一怔,然後感覺自己擁進了一個懷抱,龍二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他的手撫著她的臉,為她抹去淚。

  

  原來她哭了啊。居沐兒索性抱著龍二大哭了起來。

  

  “不哭,別怕。他們都被抓起來了,沒有人能再傷害你。”

  

  “二爺,其實我一點都不好。”

  

  龍二皺起眉頭,他們兩人又各說各話了嗎?

  

  “他們是因為你不夠好才劫持你的?為民除害?”龍二逗她,他不喜歡她的眼淚。

  

  可惜這次居沐兒沒有心情反著哄他開心了,她聽了他的話,哭得更加傷心。

  

  龍二又皺眉頭,只好正經起來:“好吧,你先哭一哭,哭好了正好該吃藥了。”

  

  居沐兒的哭聲立時弱了下來。龍二笑了:“藥一定得喝。”

  

  居沐兒抽著鼻子不哭了,迅速倒進被窩裡:“我困呢,再睡一會。”剛才那些什麼憂傷的糾纏的亂七八糟的情緒已經都沒有了。

  

  喝藥啊,太可怕了。她怎麼忘了這事了?

  

  這時候偏偏有人敲門,一個丫環的聲音在外頭響起:“二爺,沐兒姑娘的藥煎好了。”

  

  “拿進來。”龍二囑咐完,好笑地看了看床上那個立馬就“睡著”的姑娘,動手挖她起來。“喝藥,你昨晚迷迷糊糊的讓我用灌的,現在清醒了,還要用灌的?”

  

  居沐兒裝睡不成,可憐巴巴的問:“我爹呢?”

  

  “喝藥這事,你爹也救不了你。必須喝!”

  

  “我不是為了不喝藥,我就是想他了。”

  

  龍二轉頭看向端藥來的丫環,那丫環機靈,趕緊答:“回姑娘,居老爹昨夜裡一直守著姑娘,天濛濛亮才去歇的,這會還睡著呢。”

  

  居沐兒聽了,微抿嘴,沒了辦法。龍二端了藥坐下,盛了一勺,吹了吹,抿了一口試試熱度,那藥的噁心味道讓他也忍不住屏了屏息,心裡暗想幸好沐兒看不到。他轉過頭來,對居沐兒說:“喝藥。”

  

  居沐兒已經聞到了藥的味道,臉皺成包子,想了好一會提條件:“二爺,我喝了藥便回去了,好嗎?”

  

  “回哪去?”

  

  “回家呀。”

  

  “為什麼?”

  

  “這裡我住不慣,我眼睛不好,不方便的。”居沐兒想了個理由。

  

  “在你把大夫方子開的藥全喝完之前,不許你回家。別以為我不知道,回去了老爹被你一哄就不會逼著你喝藥了。”龍二直接揭穿她的意圖,居沐兒的臉一下垮了下來。

  

  “還有。”龍二又道:“反正你過不久也得住進來了,趁著這會要早點適應。或者我該把你搬到我屋裡,讓你提早習慣習慣?”

  

  一旁的丫環聽了這話臉微紅,抿嘴偷笑,居沐兒卻是張大嘴傻傻的表情,龍二看在眼裡,心裡微動,轉了話題道:“喝藥。”

  

  這次居沐兒沒再說什麼別的,只皺緊了眉頭,視死如歸一般的把藥咽了。

  

  就這樣喝了大半碗,後頭實在是咽不下去了,龍二這才罷手。他讓丫環上了糖梅子,給居沐兒去了嘴裡的苦味,後又盯著她喝了半碗粥,這才放她躺下睡覺。

  

  居沐兒沒多話,閉眼就要睡了。龍二俯頭低聲說他要去府衙一趟,看看那些劫匪審得如何。居沐兒眉梢一緊,眼皮動了動。

  

  龍二歎氣,撫撫她的臉:“別怕。”

  

  居沐兒點點頭,伸手握住龍二的手。龍二看看她的手,想起他救她回來時她緊緊抓住他衣襟的模樣。不禁低頭親了親她的眉心。

  

  居沐兒一怔,然後笑了笑,說了句:“我睡了。”然後她鬆開手,半翻了身,埋頭睡了。

  

  龍二再看了她一會,轉頭囑咐一旁的丫環好生照顧,然後出去了。

  

  龍二出了來,沒有馬上出門,卻是去找了余嬤嬤。他與余嬤嬤道,要將婚期提前。

  

  余嬤嬤吃驚的張大了嘴:“可是,可是一切都是按原來的日子準備的,這要提前,怕是都來不及,這馬上就過年了,卡著年關,有些事也不好辦。”

  

  “嬤嬤,總是有辦法的。就正月裡把喜事辦了吧,借著年節的喜慶熱鬧,也是好的。”

  

  “正月?”余嬤嬤嚇得不輕,提前不算,還提前了這許多!要正月辦,時間哪裡夠?

  

  “二爺,其實二月也差不了多少日子。”余嬤嬤企圖勸服龍二。

  

  “就正月吧,辛苦嬤嬤了。”龍二卻是不想聽,他截了她的話,很強硬的做了決定。他是知道差不了多少日子,可是居沐兒猶豫了,他能感覺到,或許這就是劫匪劫持她的目的。壞了她的清白,毀了她的名聲,讓她不能再嫁給他。

  

  所以那兩個村姑死了,而她沒有。

  

  劫匪沒有一開始就對她下手一定是有原因的,他們幕後肯定有指使者,他懷疑是雲青賢,而他要證實這一點。

  

  但在這之前,他不會允許她退縮。是她向他求親的,他同意了,現在主導權在他,他不會允許她將他推開。

  

  龍二交代余嬤嬤:“婚期提前的事,莫要告訴老爹和沐兒。”

  

  余嬤嬤又傻眼,不告訴?那很多需要他們一起安排的事怎麼辦?

  

  “待我安排好了,我會與他們說的。”龍二明白余嬤嬤的顧慮。余嬤嬤見他如此說,再不好回些什麼話,只得點點頭應承下來。

  

  龍二都交代好了,這才出了府,去了府衙,他一定要弄明白,究竟是誰要劫持他家沐兒。可龍二萬萬沒想到,此時府衙那邊已經炸了鍋,因為抓捕歸案的那八名劫匪,居然在牢房裡全部暴斃了。

 

 

  43翁婿齊心婚期定

  

  邱若明從未感到過肩上的壓力這麼大。

  

  這一樁劫案,兩死兩傷。死的那兩個是農家姑娘,家裡家屬在府衙哭天喊地要嚴懲兇手,這自是不用說的。而傷的那兩個,一個是龍二爺的未來夫人,一個是丁尚書的二千金。這兩人被劫持,雖是有驚無險,平安歸來,但受了驚嚇是事實,身上帶了傷也是事實。這樁事一出,兩位姑娘家的名聲受損也是事實。

  

  如果他一個處理不好,沒查究出真相,沒處置好劫匪,得罪這兩位達官貴人不說,這皇城裡的百姓們又會怎麼看他?皇上又會怎麼看他?

  

  邱若明知道,這看似普通的劫案,卻是他仕途走到今天所面臨的最大考驗。

  

  眼下十個劫匪只抓到八個,還有兩名領頭人不見蹤影。邱若明命人畫了畫像,寫了通緝令,滿城張貼,要將那二人捉拿歸案。

  

  餘下的那八個,他抓回來的當天晚上就審了一遍。那八人都道自己跟著老大做匪兩三年,走南闖北,接買賣劫財物,從來都是聽命行事。老大讓做什麼便做什麼,其它的一概不知。

  

  邱若明覺得這事裡還有蹊蹺,那兩個村姑便罷了,可怎麼就這麼巧劫的是居沐兒和丁妍珊?

  

  劫匪們一口咬定就是巧了。他們跟著老大去福靈寺那邊尋目標下手,老大說這時候姑娘們都愛拜個佛,去了隨便挑,結果到了那正好看到居沐兒落單。

  

  而劫丁妍珊這事,則是他們奉了老大的令要在城裡抓幾個姑娘,他們碰巧看到了丁妍珊在路邊,便劫了。原還想再多抓幾個,但是城裡那時候突然戒備森嚴起來,他們怕出事,於是急急喬裝出了城,沒再動手。

  

  邱若明不信。因為但凡這類案子,要麼是偶然起了歹念,隨意下手,要麼就是深思熟慮,定好目標。此次劫匪分了三個地方下手,儼然就是為了分散注意,嚴防追蹤,定是早有安排。而這安排之下,卻是胡亂劫人,這又如何說得過去?

  

  可如若說是目標明確,就是沖著居沐兒和丁妍珊動手的,這又是為何呢?是沖著龍二和丁尚書嗎?可這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大交集,看上去似乎沒什麼共同的利益,又怎麼能一起召來這禍事?

  

  邱若明苦思冥想也得不出要領,於是他去丁府拜訪了丁盛,又與丁妍珊詢問了當時情形,沒問出什麼來。他又把三個劫人地點轉了一圈,回了府衙召了目擊者問話,又喚來了蘇晴,卻也沒理出個頭緒來。最後他一想,龍府與丁府,確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的,難道不是為了他們,而是針對著兩位姑娘去的?這兩個姑娘之間又有什麼關聯呢?

  

  邱若明想了半天,只想到一個:龍二爺。

  

  兩位姑娘都與龍二爺有關。一個是準備嫁了,一個是想嫁沒嫁成。所以這劫案根本就是某些人為情生恨,指使這些劫匪這般做的?

  

  邱若明覺得這也有些道理,因為姑娘們一旦被劫匪劫去,名聲誓必大損,但凡有些計較的人家,就都不會再娶她們了。

  

  邱若明想到這,覺得心裡有了譜,他打算去龍府找龍二聊一聊,看看他是否能提供些幕後嫌疑人的名單,有了名單,再好好嚴審那八個匪類。

  

  可邱若明萬萬沒料到,他還沒動身出門,卻收到了一個驚天壞消息。那八個匪類,在獄中暴斃了。

  

  邱若明一聽驚得是非同小可,八名重犯,在他的囚監下莫名身亡,這還了得?

  

  這個時候,守門衙役又來報,說龍二爺來訪。

  

  邱若明頭若鬥大,心惶神慌,也顧不得其它,趕緊將龍二請了進來。龍二一到,邱若明忙與他把事情一說,言道他正要到監牢那查審此事。龍二也甚是關注,要求一同前往。

  

  其實邱若明也正有此意,這重犯暴斃,事關重大,他跟哪一處都不好交代,龍二與各方關係均周旋得當,又算是這案子的苦主之一,這般巧送上門來,他將他拖下水,一同相議,怎麼都比得他獨自背這禍差的好。

  

  邱若明與龍二一同到了囚監那八名劫匪的牢房。因這八人是重犯,又是結夥行惡,所以邱若明將他們單獨關在一間大牢屋裡,一人一個獨間,以防做亂。此時仵作已然驗完了屍,見了邱若明來了趕緊稟告,說這八人皆是中毒而死。

  

  “中毒?”龍二與邱若明互視一眼,一起低頭審視那些屍體。

  

  八具屍體均臉色發青,眼眶烏紫,口鼻處有血跡。再看那手指指甲,也是烏紫顏色。龍二問:“中的何毒?”

  

  仵作訕訕回道:“這個,小的從未見過此類毒。”

  

  “從何中毒?”

  

  守監的牢差指了指一旁的飯碗:“這八人都是吃了午飯後,突然喊痛,沒等我們反應過來,就都倒地不起了。”

  

  邱若明轉向牢頭:“廚子和送飯的何在?”

  

  牢頭忙答了:“都在外頭跪著,等著大人發落。他們說今日午飯都是一鍋出來的,送飯途中也沒有見著任何異常。只不知為何就這牢屋裡的八人出一事。其它的犯人,都好好的呢。”

  

  邱若明面若寒冰,出去審了。那廚子廚工都是府衙裡的老人,一向都是本本份份老老實實,如今有人因吃食暴斃,兩人是嚇得抖做一團,連稱什麼都不知道。

  

  邱若明什麼都沒問出來,心中大怒,下令把今天看牢的做飯的送飯的,全都關押了起來。但他心裡也明白,只是押了人沒用。如今那八個劫匪已死,兩個在逃的還沒有音訊,這件案子,恐怕是難了啦。

  

  邱若明一轉頭,看到龍二瞪著地上屍首的冷臉,心裡不禁又是著急又是為難。龍二在那站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好辦法來,只好與邱若明要了那兩個逃犯的通緝畫像,讓龍府的探子們也加緊尋人追捕。

  

  邱若明也趕緊一口答應,道這案子若有任何線索進展,定會與龍二相報。他又問了龍二幾個有關居沐兒和丁妍珊的問題,還問是否有其他曾對龍二示好的或是有怨的姑娘家。

  

  這個問題讓龍二黑了臉:“要說示好的,那著實不少。但要說示好過後有膽子綁了我家沐兒的,我還沒想到。”

  

  邱若明訕訕點頭,龍二又道:“不過,對沐兒示好不成,又有膽子有本事使喚人綁她的,我倒是想到一個。”

  

  邱若明看向龍二,等著他往下說。龍二道:“雲青賢。”

  

  邱若明驚訝得張大嘴,連連擺手:“龍二爺真是開玩笑,雲大人為人正直,斷不會做出此事。何況丁姑娘也遭了劫,雲大人是她的姐夫,更是不能做出這等事來。”

  

  “是嗎?”

  

  “這是自然。而且這抓捕凶嫌一事裡,雲大人可是出了不少力的。”邱若明冷汗都要下來了。他是早聽聞龍二爺與雲大人不合,但沒料到,這仇怨都到這般地步,這等大案還敢胡亂猜疑。

  

  龍二抿抿嘴角,微微一笑:“我是開玩笑,大人的反應倒是有趣。”

  

  邱若明臉一僵,他都火燒眉毛了,這龍二爺還拿人尋開心?

  

  龍二不再理他,告辭走了。他出得府衙大門即冷笑,當官的就是靠不住,雲青賢還是得他自己查。

  

  又說到丁妍珊這邊,她被丁盛救回了家中,便急急喚了大夫來看。所幸她的外傷不重,但受驚嚇過度,怕是得靜養一陣。

  

  丁夫人抱著女兒左呼右喊,甚是心疼。丁妍香也趕回了娘家看望妹妹。丁盛見女兒沒什麼大事,安慰了幾句,便叫了雲青賢去商議捕匪的事去了。

  

  丁妍香說了許多話安慰妹妹,又說一定催促雲青賢和爹爹,把那些惡人都抓回來,全都砍了頭才能解恨。居然還敢動到他們尚書府來了。

  

  丁妍珊此時的腦子裡很亂,她想起了居沐兒與她說的那些話,這事情也許與她丁家有關。她懷疑爹爹的屬下裡有叛徒,定是做了什麼惡事想綁了她要脅,可是她又想不通為什麼那些人也綁了居沐兒,她與她兩個人聯繫不到一起。

  

  總之千頭萬緒,一團亂麻。她很想把這事跟姐姐說了,但想來想去,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還是壓在了心裡,想著待想明白了些,再與姐姐商量。又或者,等她好些了,她應該先去找找居沐兒,問一問她。畢竟這事她也是受害者,也許她有什麼主意。

  

  居沐兒這個時候也是完全沒主意,她心裡一團亂麻。

  

  在龍府養了三天病後,她便央居老爹帶她回家。因為第二天便是大年三十了。

  

  依禮,未婚男女婚前確是不該住在一塊,又是撞到了過年,他們在龍家呆著,更是不合適。於是居老爹便帶著居沐兒回去了。

  

  這年居家當然是沒過好。居沐兒躲著房裡連彈了幾天琴,彈得居老爹心驚膽顫的。每次要出事了,這女兒的琴興總是大發。

  

  大年初三那天,居老爹忍不住來找女兒聊聊,他想一定是劫匪都死了,這案子成了懸案,所以女兒擔心害怕了,他得安慰安慰。

  

  可他還沒說到正題上,居沐兒卻忽然說:“爹爹,你說,我不嫁了,好不好?”

  

  不嫁了?

  

  又不嫁了?

  

  她都二十了,好不容易攀了門這麼好的親,二爺還對他家這麼好,怎麼就不嫁了?

  

  居老爹嚇得頭皮發麻,猛地站了起來:“哎呀,今天天氣真是好,我早上定是喝多了,這會暈暈乎乎的。”

  

  “爹爹……”

  

  “嗯,真是太暈了,我得睡會去。女兒,你繼續彈吧,好好彈,彈得真好聽。”居老爹沒給居沐兒再說話的機會,一溜煙的跑了。

  

  居老爹躲回了自己院裡,左思右想,越想越慌,退婚這種事,女兒是不會拿來隨口說說的。兩年前陳家那親事,也是板上釘釘的了,結果她一開口要退,就真給退了。如今她又開了口,定是琢磨了許久的念頭。

  

  不行不行,這事一定得跟二爺透透風去。於是居老爹抱上了兩壇酒,跑了一趟龍府。

  

  到了龍府,龍二正在見客。也是,這大過年的,拜年送禮的定是不少。居老爹一邊等著,一邊先自己想了想。等見著了龍二,他留了個心眼,沒敢直說居沐兒有想退婚的念頭,只說是覺得女兒這幾日心情不太好,他怕是經了劫匪那事後,她會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龍二挑了眉,重複了一下這詞。

  

  居老爹猛點頭:“她還一直在彈琴。”

  

  “一直在彈琴?”

  

  “對的,她每次這般一彈琴,就是有些麻煩事會發生的。”

  

  龍二笑笑:“老爹請放心,我可不是那陳良澤。”

  

  居老爹一愣,咦,這關良澤什麼事?他剛才提到良澤了嗎?

  

  “沐兒定是養病養閑了,待我收拾收拾她,她就乖了,定不會再胡思亂想。”龍二自信滿滿。居老爹一頭霧水,他剛才沒有說女兒不乖吧?

  

  這一天,居老爹龍府之行,帶回一筐鮮果和年貨,還帶回一個秘密。

  

  秘密就是婚期改成正月十八了。雖然是急了一點,不,是急了很多,但是正月裡只有這天最合適。其實婚期是哪天居老爹都沒意見,只要女兒嫁了好人家就行。居老爹回去一路念叨一路,這婚期是秘密,不能跟女兒說。

  

  另外,居老爹跑這趟,也得了一個消息。就是龍二爺說了,要收拾收拾他家胡思亂想的女兒。怎麼收拾呢?居老爹不知道。他想起喂藥的時候,也只有這二爺能收拾女兒,所以這回應該也是不成問題的吧?

  

  嗯,居老爹覺得,有這樣的女婿真讓人省心。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會有二爺和他家沐兒的對手戲了。快結婚了,你們不要再說為什麼還不嫁,這不馬上要嫁了嘛。

  

 

 

  44.談婚事以吻定心

  

  正月十五,元宵。

  

  一年一度的燈會在東大街上舉辦。各式花燈燈籠掛滿了長長一條街。

  

  龍二早早接了居沐兒去仙味樓吃飯。

  

  居沐兒心事重重,她想找個機會開口,她不想嫁了,可是她又覺得自己這樣很糟,對不起他,可是嫁了也對不起,或許是更對不起。居沐兒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她心裡一直在搖擺,就算是當年與陳良澤毀婚,她也沒有如今這般猶豫。是因為當年她初遇此類事件,太過無措,還是現在沒了韌性,自私又軟弱?

  

  居沐兒咬著唇,她厭惡自己,非常厭惡。

  

  龍二一直看著她,光明正大的,坐在她對面看她。比起第一次相遇那會,他更能讀懂她的表情了。他知道她想什麼,自從把她救回來後,她就怪怪的。只不過正遇上過年,他真是太忙,再加上調查劫匪的事沒有頭緒甚是惱人,所以他放了她半月的清閒。

  

  這一段偶爾去看看她,她也是這般無精打采的模樣。龍二心裡頭自然有怨。只不過,他龍二爺可不是什麼陳雲澤,更不是雲青賢。

  

  他與她之間,並不是她說不,就可以了斷的。

  

  龍二特意要了二樓臨街的雅間,拉著居沐兒坐在樓上靠著圍欄的位置。這雅間與外堂有段距離,又隔著層珠簾,他們說話外頭聽不到,卻是能看到他倆的舉動。

  

  於是街上的人一抬頭能看到他們,二樓用餐的人也能看到他們。這些人的眼光,他龍二不在乎,她看不見,他想她更用不著在意。

  

  龍二點的菜都很好下口,沒有骨頭,沒有刺。龍二幫她布好菜,告訴她都是些什麼,居沐兒一邊默默吃著,一邊想著該怎麼開口好。

  

  等吃得差不多,龍二問:“合胃口嗎?”

  

  居沐兒點點頭,腦子裡還在尋找著適當的開場白。

  

  “婚宴會請這樓裡的幾個大師傅到府裡幫忙,湯廚他們忙不過來。”龍二很自然的提到婚事相關。

  

  居沐兒怔了怔,下意識的又點點頭,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咬咬牙,終於說了:“二爺,我們的婚事……”

  

  “怎麼?”龍二截了她的話。

  

  “我是想……”

  

  “想什麼?”

  

  “可不可以……”

  

  “嗯?”

  

  居沐兒閉嘴了,她聽出來了,很明顯龍二知道她想說什麼,而他不樂意聽。

  

  居沐兒深吸口氣,重新培養一下勇氣。剛要開口,卻聽得龍二一聲輕呼:“哎呀,你的竹杖掉下去了。”

  

  居沐兒一愣,瞪大眼。確實是聽到了窗外樓下“咚”的一聲。她伸手摸向桌邊,她的竹杖放得好好的,怎麼會掉?

  

  “幸好沒戳到人。”龍二的聲音無比輕快:“都怪我,我不小心踢到了。”

  

  “二爺。”居沐兒歎氣,他的孩子脾氣又犯了。可是他這般一發脾氣,她心情卻是好些了。

  

  “多吃點。”龍二給她夾菜。“原先就瘦巴巴的,這病了一場,更是剩下把骨頭了,快些長些肉出來,不然我抱著硌骨頭。”

  

  居沐兒被他說得臉微紅,低了頭想借吃東西掩飾,卻一想這一吃又好象是聽話想認真長肉似的,這時她聽到了龍二的輕笑聲。

  

  他笑得她心裡有些毛了,她決定換一個角度談退婚的事。

  

  “二爺,你歡喜我嗎?”

  

  龍二使勁給她夾菜:“你把盤裡的菜都吃光了,我再告訴你。”

  

  故意整治她呢?

  

  居沐兒撇撇嘴,吃了一筷子菜,又問了一遍:“二爺,你歡喜我嗎?”

  

  “這要看跟誰比。”龍二慢條斯理的說:“若是跟龍三對鳳鳳,大哥對嫂子,怕是我的歡喜比不上,可若是與那些什麼丁小姐陳姑娘劉千金的比,那我對你是再歡喜不過了。”

  

  居沐兒閉了嘴,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他好。她原想著他會說不怎麼歡喜,那她就能順著這話往下說。可他的話回得這般圓滑,既不哄著與她說甜言蜜語,又沒讓她有話頭可抓。

  

  居沐兒心裡歎氣,正想著鳴金收兵,尋機再戰,不料對手卻是追殺了過來。

  

  龍二問:“那沐兒你說說,你歡喜我嗎?”

  

  居沐兒差點沒咬著舌頭,她還沒來得及回話,龍二緊接著又道:“你定是歡喜我的。要不怎麼會推了陳良澤的親事,又拒了雲青賢,然後再親口與我求親,這必然是因為你歡喜我,對吧?”

  

  居沐兒呆了又呆,無奈微微點頭,笑道:“二爺,外頭街上聽著挺熱鬧的,是不是燈節要開始了?”

  

  “你且說說,你是怎麼歡喜我的,讓我高興高興。”

  

  居沐兒暗歎一口氣,看來今天這關真是不好過了。她開始編:“二爺相貎堂堂……”

  

  “你不是看不見?”

  

  居沐兒抿抿嘴:“二爺的聲音很好聽。”

  

  “這個倒是不錯。”龍二意思意思誇她一下。

  

  居沐兒接著往下編:“二爺風度翩翩,氣宇非凡。”

  

  “你感覺到的?”聽著太沒誠意了。

  

  居沐兒撇嘴,悶聲道:“二爺的手很溫暖。”

  

  龍二滿意的笑了,伸手過去握住她的。居沐兒咬咬唇,使了小性子把手抽走,哪有一邊暗地整她一邊還跟她示好的。

  

  她一抽手,龍二不滿意了,聲音一板,道:“手過來。”

  

  居沐兒把手盤在膝上,一咬牙,乾脆直說了:“二爺,你別娶我了,好不好?”

  

  “不好。”龍二回答得乾淨俐落,居沐兒咬咬唇,低頭絞著手指。

  

  龍二“哼”了一聲,問:“為什麼不娶?”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生氣,凶巴巴的。

  

  居沐兒不敢說話。

  

  “你不想嫁了?”

  

  不敢點頭。

  

  “你到底在想什麼?”

  

  居沐兒不知該怎麼答,繼續低頭絞著手指。

  

  龍二看看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忽地起身道:“走了,去看燈會。”

  

  居沐兒心裡郁愁,應了一聲,伸手去摸她的竹杖,一摸沒摸上,這時候想起竹杖被龍二弄沒了。她有些局促的道:“二爺,我的竹杖……”

  

  “哦,掉樓下了。”龍二絲毫不覺愧疚。

  

  居沐兒立在那,她知道是掉樓下了,可是他弄丟的,難道不應該找人撿回來嗎?

  

  龍二似乎知道她想什麼,他凶巴巴的拉過她的手,拽著她往外走:“那破竹杖早不知被誰撿去了,沒有了。”

  

  “那我怎麼走路?”

  

  “你現在怎麼走的?”龍二很囂張的拉著她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領著她下了樓,穿過前堂,走出了仙味樓大門。

  

  時值天色稍暗,各家各戶已經食完了晚飯,紛紛走上街頭閒逛,買些小玩意,等著看花燈。

  

  這種人擠人的活動,居沐兒向來不愛,盲了眼之後更是從不湊熱鬧。偏偏龍二就把她往人多的地方帶。居沐兒被踩了好幾腳,撞了好幾下,卻是心裡有苦說不得。

  

  她知道她把龍二惹生氣了,可是被擄之事在她心裡留下的陰影卻是揮之不去。她正走神,忽地額上一痛,被龍二彈了一記。“走路都能發呆。”

  

  “我沒發呆。”

  

  “那你知道現在到哪了?”

  

  居沐兒一愣,她完全沒想到要去記路了。

  

  “你不是最愛數步子記路的嗎?你不是走到哪都知道的嗎?”

  

  她的確是,因為她怕迷路,所以走路的時候總是拼命記。可是現在他牽著她的手,他帶著她走,她忘了,忘了要記了。

  

  龍二把她帶到街邊,拉著她的手摸了摸掛在杆上的彩燈籠。居沐兒聞到了旁邊香粉店的氣味,說道:“東大街。”

  

  東大街街口的香粉店,東大街的花燈會。

  

  “是東大街。”龍二笑笑,帶著她去摸下一盞燈,告訴她:“待過完正月,這條街就要開始修築遮簷了,日後你腳下站的這地方,頂上便是簷瓦。”

  

  居沐兒愣了愣,覺得眼眶有些熱。龍二又道:“你心疼的晴兒,在這裡賣花,不必再日曬雨淋了,你高不高興?”

  

  居沐兒一時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應出聲:“高興。”

  

  “你當時來找我提要求,有沒有想過我會拒絕?”

  

  “我昏了頭了,大夫說晴兒那樣發燒會死的,我哭了一場,想著怎麼都要為她做些事。所以一衝動,便去找二爺。”

  

  “哼,你也是個壞脾氣的,我不答應,你就找藉口潑我一身茶。”龍二又戳她腦門一下。

  

  居沐兒揉著腦瓜子,委屈道:“這事二爺不是已經報復回來了嗎?”

  

  “我是這麼心眼小的人嗎?”

  

  某姑娘不敢答是。她被龍二牽著又繼續往前走。

  

  龍二走著走著,又道:“沐兒,等你過了門,你的親人便是我的親人,我會好好照顧他們。這街了築了簷,晴兒的小買賣好過些,或者她不樂意賣花了,我也能給她安排別的。”

  

  居沐兒搖搖頭:“她很倔的,偏幫得太明顯她會不高興。”

  

  龍二點點頭,也不在意,反正他的重點不是要說蘇晴。他拉著居沐兒站定,又道:“可若是你沒過門,不嫁我了,我便會讓她在這城裡什麼買賣也做不成。”

  

  居沐兒一呆,龍二撫撫她的臉:“是你向我求親的,我答應了,所以如果你想打退堂鼓,就定要考慮好後果。會逼婚的,不止丁妍香一人。”

  

  居沐兒眨眨眼,臉皺巴起來。龍二嚇唬她:“你怕不怕?”

  

  “怕的。”聲音是盡是委屈。

  

  龍二把她摟懷裡,親親她的耳朵:“你到底在猶豫什麼?”

  

  居沐兒搖頭,說不出話來。

  

  “是坊間那些嚼舌頭的?胡說八道讓你不開心了?”

  

  居沐兒又搖頭。

  

  “你怕什麼?丁妍珊未出閣還沒人要的也被傳得難聽,你已經有人要了,管旁的人說什麼呢。”

  

  居沐兒揉眼睛,嘟囔道:“莫要這般說丁姑娘了。”

  

  “她又不是我什麼人,我才不管她。”龍二揉揉居沐兒的腦袋:“我只管我自家人。”

  

  是啊,龍二爺小氣又護短,眾所周知嘛。

  

  居沐兒又覺得難過了,她抓著他的衣襟,努力想怎麼理順這件事。這時卻聽得龍二道:“我有個好辦法,能幫你打消猶豫。”

  

  居沐兒抬頭,揉揉眼睛:“什麼辦法?”

  

  “你知道這是哪裡?”

  

  “東大街。”

  

  “今天什麼日子?”

  

  “正月十五。”

  

  “所以這街上人很多。”

  

  居沐兒點點頭,人多怎麼了呢?他是想說如果她不聽話,就把她丟在人群裡,讓她被人擠死嗎?

  

  居沐兒正胡思亂想,忽然唇上一緊,被吻住了。

 

 

 

 

  45.居家女兒逢初嫁

  

  這不是淺嘗即止的吻。

  

  一如龍二爺的霸道作風,這個吻強悍又深入。

  

  居沐兒一愣之下,已被龍二扣著後腦,深深吻住。居沐兒聽得四周有人吃驚似的抽氣聲,還有人“哎呀哎呀”的輕叫……居沐兒感覺到自己被龍二緊緊抱在懷裡,感覺到他舌頭和唇瓣的溫度與力道。

  

  周圍的聲音嘈雜,就算居沐兒看不見,也能想像四周投射過來的眼光。她覺得耳邊嗡嗡作響,臉上燙得快要滴出血。可龍二將她抱得這般緊,她不能也不敢將他推開。

  

  這麼多人在看著,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偎在他懷裡,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襟。此時她若掙扎,便如同當眾扇他一記耳光,她不可能會這麼做。她想,他就是篤定了她會這般。

  

  若要毀了這婚事,此時是最好的機會,可是要以他的顏面作為代價,她做不到。私下悄悄處理是一回事,當眾給他不好看是另一回事。

  

  可是她為什麼會這樣?

  

  原來她是這般的在乎他嗎?

  

  居沐兒忽然有些想哭,她把事情弄得一團糟。這時候龍二放開了她,他低頭,看著她被吻得水潤胭粉的唇瓣,忍不住用指尖點了一點。

  

  居沐兒還緊緊抓著他的衣襟,龍二將手蓋在她的手背上,說道:“正月十八,我用八人大轎,娶你進門。”

  

  居沐兒再忍不住,撲進他的懷裡,閉上眼,淚水浸在他的胸膛上。

  

  龍二笑笑,撫撫她的發,在她耳邊輕輕道:“別胡思亂想了,安心做我龍家婦,如何?”

  

  居沐兒點頭,用力點頭。

  

  這一晚,居沐兒過得暈暈乎乎,她不知道後來他們在街上逛了有多久,她只記得她沒有了竹杖,是龍二一直牽著她的手。

  

  她沒有親眼看到街上掛著的花燈都長什麼樣,但龍二碰上有趣的便會與她講,還會讓她摸上一摸。他甚至還帶她一起去猜燈謎,她聽到周圍熱鬧的聲響,大家七嘴八舌的猜著謎底,有些有趣得讓她一直笑。她不喜歡湊熱鬧,可是今天站在這群人當中,站在龍二的身邊,她卻是覺得再開心不過。

  

  真是奇怪,前幾日滿心鬱愁的那個人,是她嗎?

  

  吃飯的時候還一直在想該怎麼拒婚的那個人,是她嗎?

  

  他一直牽著她的手,沒有放開。看花燈的人很多,居沐兒能感覺到身邊的人群有多擁擠,但他一直護著她,沒有放開。

  

  她竟然,沒有與他走失。

  

  路上甚至還有人給他們送花燈,說是祝願她與龍二爺白頭到老。龍二收下了,交給她拎著。居沐兒一直臉紅,卻也忍不住一直笑。

  

  就嫁給他吧。

  

  她應該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覺。

  

  正月十八。

  

  京城裡過年的喜慶氣氛還沒有全散,龍府二爺的婚禮又將全城百姓的八卦情緒調到了最高點。

  

  龍府上下妝榮,喜氣洋洋,大紅綢布從大門一直鋪到了街口。

  

  離時辰還差得老遠,就有賓客上門送著成箱的禮,新郎官龍二爺半點沒客氣的收下了。禮單收了長長一摞,賓客們還拉著龍府小廝管事打聽,別家都怎麼送的,生怕自己一個沒送好惹了龍二爺的話柄。

  

  還有些是一來便尋了龍二道歉,說是日子提前了,原先要備的禮還沒準備妥當,先送上一份薄禮,過些日子再將禮數補上。龍二笑著照單全收,半點沒推拒。

  

  事實上,龍二爺非但不推拒,他甚至在心裡還算好了一筆賬,為了居沐兒將婚期提前,他損失了多少,這都是算得清楚明白的。

  

  他騎著紅綢大馬,領著花轎去接居沐兒的時候,在路上就想著,他吃的虧,一定要在他家娘子身上補回來。

  

  待她進了門,哼哼,他想對她怎樣便怎樣,他可以天天看到她,天天讓她哄他開心,若是她辦不好,他便可以理直氣壯的收拾她。

  

  嗯,好好收拾她這件事,他今晚就可以開始了。

  

  居沐兒穿著嫁衣,蓋著蓋頭,緊張地坐在床沿,等著那位有著溫暖手掌的夫君來接她進門。

  

  她想她要努力做他的好娘子,她會什麼都依他,她想讓他開心。她還想,她會找個機會把她的秘密告訴他。不過,今晚應該不是個好時機。

  

  想到新婚之夜,想起那些鄰家婆婆和媳婦與她說的那些夫妻之事,居沐兒緊張的絞著手指。

  

  門外忽地傳來嘈雜的笑鬧聲,喜樂聲,還有一片恭賀的話語聲響。身邊的媳婦婆子們一個勁的問:“是來了嗎?來了嗎?”

  

  蘇晴從外頭跑了進來,大聲叫道:“姐姐,姐姐,二爺來了,新郎官來了,該上花轎了。”

  

  居沐兒的心“呯呯”的亂跳,蘇晴過來扶了她,幾個鄰家媳婦也趕緊上前幫忙。眾人簇擁著居沐兒走出居家酒鋪的大門,門外正是一片歡騰景象,喜樂聲聲震耳,道賀聲絡繹不絕,居沐兒正有些暈,居老爹一把拉過女兒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歡喜道:“女兒,女兒……”

  

  居沐兒想微笑,想安慰父親,卻發現自己緊張得話也說不出來。這時一個寬厚的手掌握住她的,那溫暖的感覺讓居沐兒的心一下安穩了下來。她對著居老爹的方向,說了幾句寬慰的話,老爹拉著女兒,又是哭又是高興。

  

  最後是媒婆子在一旁催著說時辰差不多了,老爹這才放了手。龍二牽著居沐兒,送她上了花轎,他大半的身子也擠進花轎裡,趁著轎裡擋著眾人的眼光,他揭開了居沐兒的蓋頭,輕笑道:“讓我看看你,會不會這臨到頭又動什麼歪腦筋換個人作弄我。”

  

  “我才不會這般不知輕重。”他還防盜呢?居沐兒又好氣又好笑:“便是我了,如假包換。”

  

  龍二笑,心情很好,他探身親她唇瓣一記,悄聲道:“很好,你終於落在我手裡了。”

  

  蓋頭放下,他放開了她的手,然後居沐兒聽到了媒婆子唱吉祥話,喊起轎的聲音。

  

  花轎抬了起來,居沐兒在裡頭晃了晃,扶好了,穩住了身形。她咬著唇,臉有些紅。

  

  她想著他說的話,“你終於落在我手裡了。”她有些想笑,又有些不服氣,她才不怕他呢。

  

  花轎搖啊搖,喜樂一直跟著,媒婆子一路唱著,居沐兒回想著她與龍二相識到現在,第一次見面他的囂張諷刺,讓她忍不住潑他一身茶。他擺宴給她難看,她也沒讓他好過。他偷她的竹杖,她就送琴諷刺……一樁樁一件件,讓她想著想著忍不住笑。

  

  她盲眼後真是變了許多,沒想到遇到這麼個討人嫌的爺,把她的壞脾性也勾了出來。只是她不能否認,與他一起,她是開心的。

  

  花轎一路搖到了龍府大門,轎子停下,居沐兒又緊張起來,她聽到轎簾被撥開,然後是龍二的聲音,很有力,他說:“來!”

  

  居沐兒伸出手,她看不見,但她的手卻準確無誤的伸到了他的掌心裡。他的手掌寬厚又溫暖。

  

  他牽著她,把她帶出了花轎,他牽著她,領著她邁進了龍府的大門。

  

  居沐兒的心又“呯呯”亂跳起來。她忽然想到了一句話:無以為報,唯以身相許。

  

  很快,他便是她的夫君了。

  

  她一定要做他的好娘子,她一定要對他很好很好。

 

 

 

  46拜天地喜慶過門

  

  結婚是一件熱鬧喜慶,但是又繁瑣累人的事。

  

  居沐兒穿著厚厚的喜服,戴著重重的喜冠,覺得舉手投足都很累人。那遮著眼的蓋頭就不必說了,反正她原本就是看不見路的,所以蓋頭帶來的不便可以忽略。但她比較難受的是她沒有撐竹杖。因為行禮是大事,新娘子撐著竹杖太不好看了,怕是會丟了龍家顏面,所以居沐兒空著兩手上了花轎。

  

  好在龍二心細,他舍了那長長的花球緞帶,直接牽了她的手,把她從花轎裡帶了出來。

  

  居沐兒的心“呯呯”亂跳,她緊張地握緊龍二的手。周圍全是人聲,鬧哄哄的,喜樂吹得那叫一個震耳欲聾。居沐兒有些聽不清龍二的話,她跟他邁進了龍府的大門,還沒走幾步,忽然聽到他說:“抬腿”。

  

  是說“抬腿”了嗎?居沐兒不記得龍府大門進來後還有第二道門的,她有些反應不及,腳踢到一個高高的門檻,差點一絆。

  

  然後她感覺到龍二挨近她,對她道:“這裡裝了個門檻,婚禮習俗用的,得我們一起邁過去。”

  

  居沐兒想起來了,媒婆子與她說過。她點點頭,抬了腳要邁,卻又踢在門檻上。龍二道:“抬高一點,再高一點,好了。”

  

  周圍人聲哄鬧,居沐兒面紅耳赤。雖是規矩,可是這門檻高得也太誇張了些。居沐兒忽然意識到自己兩隻手都抓扶著龍二,眾目睽睽之下,臊得她又趕緊放開。

  

  正手忙腳亂,忽聽得龍二道:“前面有個小火盆子,你邁過去就好。”為了照顧居沐兒的眼睛不便,那火盆子比別家婚禮用的都小了兩圈。

  

  居沐兒點頭,手卻緊張地緊緊拉著龍二不放。龍二牽著她走到火盆子的前面,說道:“好了,可以抬腿邁了。”

  

  居沐兒抬了抬腳,又緊張地放下。她心裡沒底這一步要邁多大才能邁過去,萬一踩翻了火盆子是不是就毀了好意頭了?

  

  她正要咬牙邁最大的步子試試,耳邊卻聽得龍二一歎:“你啊,大麻煩。”然後她只覺腰間一緊,龍二已然握著她的腰,將她舉過火盆。

  

  居沐兒落了地,臉紅得不能再紅,真慶倖紅蓋頭遮了她的臉。龍二牽著她繼續向前走,居沐兒下意識地數著他的步子,他行一步,她便也行一步。

  

  兩位媒婆子在他們身邊一路還唱著吉祥話,周圍還有許多人的聲音。可居沐兒數著龍二的步子,卻也慢慢鎮定下來。

  

  她邁開大步,努力跟上他的腳步,而顯然龍二也在遷就她,放慢著速度。居沐兒在紅蓋頭下悄悄咬著唇,要是,要是可以這樣一直牽著他的手,該多好。

  

  兩個人終於到了喜堂。因要行禮的關係,龍二放開了居沐兒。這讓她頓時又緊張了起來。兩個媒婆子過來扶著她,教她拜天地行禮。居沐兒被推著轉來轉去,行完禮了便直犯暈,分不清了東南西北。

  

  這時聽到有人喊“禮成”,接著是“送入洞房”。居沐兒被人推著走,可她再沒能握到龍二的手。她咬著唇,努力控制著自己這時候別失態,她想喊“二爺”,可她知道她得忍住。

  

  一群婆子丫環簇擁著居沐兒進了新房。居沐兒被扶到了喜床上坐著,兩位媒婆子立在她跟前唱了一遍討喜詞,余嬤嬤謝過了,給了賞錢,大傢伙互相說著吉祥話,鬧了半天,總算是退了出去。

  

  屋子裡安靜了下來,沒一會余嬤嬤回了來,道她還得到外頭張羅事務,就不過來了。又說讓居沐兒安心歇著,有兩位丫環小蘋與小竹在此,她有什麼需要便與她們說。居沐兒連連點頭。余嬤嬤又囑咐了丫環幾句,便出去了。

  

  居沐兒有些拘謹,呆呆坐了半天不敢動。她忽然想起居老爹給了她幾個紅包,鄰里婆子教的,待禮成了進了房裡候著時,要給余嬤嬤的,說是賞錢,是禮數。可現在余嬤嬤都出去了,她把人特意叫回來給個禮錢,合適嗎?可是明天再給,是不是就不好了?

  

  居沐兒正猶豫,忽聽得丫環在門口喚:“三夫人,寶兒小姐。”原來是鳳舞帶著寶兒過來了。

  

  鳳舞一來就說:“我是奉了二伯之令,來照看新娘子的。”寶兒在一旁也學舌:“我是奉了二伯父之令,來照看二伯娘的。”

  

  她們的語氣甚是歡快,將居沐兒逗笑了。鳳舞也笑,她學著龍二的語氣說話:“反正你在這呆著也是無事,去陪陪你二嫂,看她累不累,餓不餓,渴不渴,悶不悶。”

  

  這下不止居沐兒笑,兩個丫環也笑了。鳳舞素來沒架子,跟丫環們玩成一片,這時小竹便調侃道:“二爺定是防著三夫人在婚宴上鬧他,便把三夫人支來這。”

  

  小蘋也道:“就是就是,要不怎地不叫大夫人來。”

  

  “哼。”鳳舞一揮手,與她們拌嘴:“二伯賊精賊精的,可會算計了。他是想多收些禮錢,什麼人都敢請。賓客裡有與大哥不對付的,要是大嫂不在那壓著場子,大哥的牛脾氣起來了,誰鎮得住?”鳳舞說著,便去拉居沐兒的手:“二嫂如今進了門,可得好好整治整治二伯那狐狸。”

  

  居沐兒聽了只是笑。兩個丫環和鳳舞又貧了幾句,寶兒爬上了床挨著居沐兒坐,還剝喜床上的花生吃。居沐兒被她們這般一鬧,倒是覺得輕鬆起來。這時有兩個小廝送了酒菜來,說是二爺吩咐的。

  

  待他們走了,鳳舞便招呼居沐兒:“你要不要把蓋頭先揭了,來吃些東西,聽說外頭的喜宴還得好長時候呢。咱們也不能乾等著餓肚子。”

  

  居沐兒趁機拉著鳳舞悄聲問這成親的禮數,喜錢賞錢什麼的。結果鳳舞大大咧咧的道:“我與龍三都沒正經拜過堂的,還真是不知道這些。當初龍三騙了我,我以為已經嫁過他,便沒辦過這些事,等後來我知道了,卻又覺得麻煩不想辦什麼禮了。你別擔心,什麼禮數不禮數,就看人。你看我與龍三,沒甚禮數,不也過得好好的?”

  

  居沐兒有些驚訝,沒太聽懂。鳳舞卻說她的事說來話長,以後有的是機會說。居沐兒心裡一動,忽然明白過來寶兒在場,也許是顧忌孩子。她點點頭,也道以後有的是機會。寶兒很認真地在床上剝花生吃,被鳳舞抱下來放桌前吃菜去。居沐兒被她們感染,又被鼓動得摘了蓋頭,坐到桌前與她們一同吃菜喝酒。

  

  兩個女人酒足飯飽,又聊了許久。夜已深,寶兒不知何時又爬到床上去剝花生,剝著剝著,還埋在床子堆裡睡著了。又過了好一會,外頭終於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兩個丫環急匆匆過來把居沐兒扶回床上,蓋上蓋頭。剛弄好,門開了,一身酒氣的龍二站在門口。

  

  龍二其實已經喝得差不多,他腳下打飄,慢騰騰的挪了進來。他身後是一群公子哥,叫嚷著要看新娘子鬧洞房。龍二醉了沒說話,只管進屋來。苦得龍三一人試圖阻止大夥兒添亂,可惜以他一己之力,怕是也攔不住。

  

  這時喝得臉紅撲撲的鳳舞跳了起來,越過龍二奔向屋外,大聲應和著:“好啊,好啊,我們一起鬧新房。”

  

  她一參和,屋外的鬧騰聲音頓時停了。大家面面相覷,然後紛紛道賀後離開。開玩笑,大家鬧洞房只是小打小鬧,沒人敢玩真的,可是如果加上龍三夫人進來,怕是局面會不好收拾,於是還是散了吧,可別闖出禍來大家還得替龍三夫人背黑鍋。

  

  龍三松了口氣,那一群人他攔不住,可是他家娘子他卻是可以處置妥當的。鳳舞看大家都走了,甚是失望,只好撲向龍三道委屈。

  

  婆子們這時趕緊湧進了屋裡,遞了秤桿給龍二揭新娘子的紅蓋頭。又張羅了交杯酒、生餃子等物,禮數都辦完了,大傢伙趕緊撤了。

  

  龍二爺的洞房花燭夜啊,誰搗亂誰找死。

  

  龍三也帶著鳳舞回房去了。鳳舞有些醉了,抱著他不願放,他便半抱半拖著哄她回去。一邊走一邊問:“俏兒呢?”鳳舞晃晃暈乎乎的腦袋答:“給奶媽帶著呢,早睡了吧。”

  

  龍三看她醉貓的模樣便想笑,親親她臉蛋,又問:“寶兒呢,也睡了嗎?”鳳舞先是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再然後,她定住了,四下裡看了看,反問:“寶兒呢?”

  

  龍三一呆:“你問我?”

  

  鳳舞愣了又愣,忽然跳了起來:“哎呀,糟了,我把寶兒落在二伯的床上了。”

  

  此時此刻,龍二也正對著床上忽然變出來的大活人孩子著惱。

  

  他好不容易等人都走光了,正想抱抱自家娘子,卻被喜冠上的珠釵刺了一下。他嘟囔著不高興,於是動手給居沐兒卸喜冠。可是喜冠不好卸,左一支小夾子,右一支小釵子。龍二皺著眉頭一點點拆,問道:“這玩意重不重?”

  

  “重的。”居沐兒答。龍二覺得自己袖子被她拽了一下。

  

  “戴著累嗎?”他又問。

  

  “還好。”

  

  龍二皺著眉頭:“我儘快。”

  

  “好。”居沐兒的頭皮被他扯得生疼,但一點沒埋怨。可龍二卻又嘟囔:“我說我會儘快,你別催我。”

  

  “我沒催。”

  

  “那你扯我袖子做什麼?”

  

  “我沒扯。”

  

  龍二頓時停了下來,沒等他說話,居沐兒身後傳來個脆生生迷迷糊糊的童音:“二伯父,我娘呢?”

  

  龍二與居沐兒全都驚訝得張大了嘴,龍二嚇得酒醒了一半。幸好這喜冠難拆,幸好他還沒猴急著馬上洞房。這鳳舞把孩子丟在這,是成心搗他的亂嗎?

  

  龍二還沒反應過來要怎麼辦,龍三夫婦倆已經在門外敲門要孩子了。龍二黑著一張臉把寶兒還給他們,他那兇狠的眼神讓鳳舞打定主意,未來三天一定安安份份,絕不出現在他面前。

  

  龍二惡狠狠的關了門。居沐兒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停不下來,倒在了床上。

  

  “笑,笑,笑……”龍二想訓她,開了口卻禁不住自己也笑了。他走過去,撲上床,將居沐兒壓在身下。居沐兒笑得眼淚都出了來,龍二親親她眼角,然後將唇移到她的唇上。

 

 

 

  47拼酒力旖旎新婚

  

  居沐兒笑不出來了。龍二的吻很火熱。

  

  他勾著她的舌,輕咬她的唇瓣。

  

  居沐兒全身都在發燙,覺得自己快要融化。她聽到一聲嬌軟的呻吟,反應了好一會,才發現那是自己發出的聲音。

  

  龍二一身的酒氣,連帶著吻裡都似摻了酒。他帶著醉意,動作有些粗魯,他捏疼了她的肩,又扯到了她的頭髮。喜冠硌著居沐兒的頭,頭髮一扯,疼得她“嘶”的倒吸一口涼氣。

  

  龍二意亂情迷,聽得她呼痛愣了一愣,似是沒反應過來又去扒她的衣裳。衣裳一層又一層,他解得煩躁,抓住了衣襟就要撕。居沐兒被他擺弄得有些慌,待覺胸前一緊,忙覆著他的手道:“二爺,這衣裳很貴的。”

  

  龍二呆住,好一會沒反應。居沐兒伸手摸到了他的臉,他的臉火熱燙手,她輕輕撫著。

  

  “很貴的?”龍二重複了一遍這話,不撕衣裳了,但抱著她不願放。

  

  兩個人摟在一起沒說話。過了好半天,居沐兒拍了拍龍二,輕喚:“二爺,你醉了。”

  

  龍二倏地抬頭,眯著眼睛看了她好一會,然後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大聲道:“爺沒醉,爺是千杯不倒。”

  

  居沐兒忍不住笑,龍二把她拉起來:“怎地,你還不信了?來來,陪爺再喝幾杯,看誰先醉。”

  

  居沐兒一個勁的笑:“二爺,別喝了,真該醉了。”

  

  龍二嘀嘀咕咕的不滿意,竟說家規裡要加一條——不許看不起爺。

  

  居沐兒忍著笑,捧著那半墜的喜冠道:“二爺威風八面的,哪有人會看不起。求爺先把我的頭從這冠裡救出來吧!”

  

  龍二眯著眼瞪著那喜冠,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幫她全解開。他晃了晃腦袋,伸手過去繼續拆那冠子。一邊拆一邊還道:“看吧,關鍵時候還得靠爺。”

  

  “是,是,全得靠二爺。”居沐兒一邊忍著頭皮被扯的痛,一邊附合著誇讚他。

  

  “待解開了,你陪爺喝酒。讓你看看爺千杯不醉的本事。”

  

  居沐兒歎氣:“二爺,不如早些歇著吧。”

  

  龍二呵呵笑出聲來,笑聲裡的曖昧讓居沐兒臉紅。

  

  “怎地,你著急了?”龍二把喜冠隨手丟到床尾,輕輕一推,便將居沐兒推倒在床上。他的唇抵著她的,呢喃道:“急什麼?爺就在這,夜長著呢。”

  

  居沐兒臉“騰”的一下通紅,結結巴巴道:“誰,誰急了?”

  

  龍二還在笑,吻住她的唇,又道:“想不到我的夫人這般熱情。”

  

  “你,你,不要亂說。我才沒有急。”

  

  “我喜歡你著急。”

  

  “我沒有急。”

  

  “我喜歡你著急了還嘴硬說沒有急。”龍二咧著嘴笑。

  

  居沐兒被他說得才是真著急,這才剛進門,二爺就開始戲弄她了?居沐兒一咬牙,道:“二爺,我真不急。我們喝酒,我陪你慢慢喝。”

  

  “要喝酒啊?”龍二的聲音拖得長長的,啄啄她的唇:“剛才爺讓你喝你怎麼不答應?”

  

  “我錯了。爺千杯不倒,我不該掃興的。”

  

  龍二歪頭看著居沐兒。她抹了胭脂,加上被他逗得臉紅,整個人染了層嬌羞的豔色。他忍不住低頭吻了又吻,很想看看她喝醉後的旖旎風光。於是他把她拉起來,帶到桌邊,給她倒了一杯酒。

  

  居沐兒生怕龍二又笑話她著急洞房,趕緊一仰脖,將這杯酒幹了。

  

  龍二有些傻眼,還以為她會拿著酒杯推拒一二,得他哄著才肯喝,哪料到她喝酒這般豪邁的。龍二清清嗓子,心想自己也不能示弱。他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也一口幹了。還用空酒杯碰了碰她的杯子道:“爺陪著你乾杯。”

  

  居沐兒點點頭。龍二又給兩人的杯子滿上,叫道:“乾杯。”

  

  居沐兒一仰脖,又喝淨了那杯。龍二本就是醉意上頭,見她這般喝法更是被激起了好勝心,心想著絕不能輸她,於是也一口氣將那杯乾淨了。

  

  兩個人就這樣,你一杯我一杯的,拼起酒來。

  

  這一晚,龍二最後的記憶,是居沐兒紅豔豔的小臉泛著笑問他:“二爺,還喝嗎?”而他頭重腳輕,暈暈乎乎,相當不服氣的答:“喝!”

  

  再然後,就是他醒了。一睜眼,發現天已經大亮。

  

  門外有些許動靜,想來是起床洗漱的時候到了,丫環們不敢打擾,便是在門外候著。

  

  龍二睜了眼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喝醉了。此刻他穿著皺皺巴巴的喜服,睡倒在滿是花生殼的喜床上。而同樣穿著身皺巴巴喜服的居沐兒,蜷在他身邊睡得正香。

  

  龍二頭很痛,他回想了一遍發生過的事,猛地坐了起來。難道,他又囂張忘形,著了他家沐兒的道?

  

  他轉頭看看居沐兒,她正睡得香,臉蛋紅撲撲的,看著甚是粉嫩可口。

  

  可是,她看著越是可口,龍二心裡的怨氣就越盛。洞房花燭,洞房花燭,他居然喝酒較勁給睡過去了?

  

  龍二用力把居沐兒推起來。居沐兒迷迷瞪瞪地道:“爹,我還要睡。”

  

  “我是你相公。”龍二氣不打一處來。

  

  “相公,我還要睡。”居沐兒話接得快,眼睛都沒睜。

  

  龍二戳她額頭:“睡,睡,睡,就知道睡。”

  

  居沐兒被戳得似乎清醒了些,開始揉眼睛。

  

  龍二看她迷迷糊糊的樣子就來氣,就怪她,要不是她激他,他也不能喝了這麼多,把洞房夜給白白睡過去了。他惡聲惡氣問:“你相公呢?”

  

  居沐兒指一指他:“在這呢。”

  

  “你還記得?”

  

  “記得。”

  

  “哼。”龍二雙臂抱胸,看著她爬坐起來,又問:“還喝酒嗎?”

  

  居沐兒這會清醒過來了,趕緊低頭乖順地應答:“要是二爺想我陪著喝,我便喝。”

  

  “你又戲弄爺了,是不是?”

  

  “不敢,不敢。”

  

  “你還有不敢的?”

  

  居沐兒一副垂頭小媳婦模樣。“誠心誠意的不敢。”

  

  “真的?”

  

  “家規第一條嘛,我記著呢。”

  

  這麼乖?肯定有鬼。龍二微眯眼,努力回想著她昨晚喝醉的樣子,但他竟然想不起來了。似乎有哪裡不對勁,可究竟是哪裡呢?

  

  龍二想不到,索性不想了,又問她:“頭疼不疼?”

  

  居沐兒原本要搖頭,卻想起龍二肯定頭疼,遂改了點頭,應道:“疼。”

  

  跟他一樣。龍二頓覺心裡舒坦了。

  

  此時外頭傳來敲門聲,丫環輕聲問主子家是否起身要洗漱了?龍二剛要應,猛地想起自己還穿著喜服,這要給丫環看到了該多丟人。他急急忙除了外衫,扔到居沐兒身上,又把床帳子放下來,這才讓丫環進了來。

  

  居沐兒在帳子裡抱著龍二的衣服偷笑,心裡念著家規。不許戲弄諷刺爺,不許讓爺悶了,爺的話都得聽,讓爺不高興的事不做……她念著念著,忍不住笑出聲來。爺真是好,她想跟爺過一輩子。

  

  居沐兒這笑,把龍二笑得心裡發毛。他越發覺得昨夜裡發生了什麼事。

  

  這新婚第一日兩口子都很閑。除了與龍大、龍三兩家子一起吃了午膳便是回自己院裡休息。居沐兒抱著被子補眠,呼呼睡得香。龍二卻因為昨夜喝過頭錯過了新婚夜很不滿,他煩躁地走來走去,這損失怎麼都得晚上才能被回來,越想越是痛心。最後他決定去書樓看一會帳本定定神。

  

  前一晚大家鬧得凶,許多小廝護衛還有些宿醉反應。有人在廊角紮堆議著誰誰誰的酒量好。龍二耳尖,聽了一二。他猛然反應過來,轉身回了屋。

  

  居沐兒還在睡,龍二盯著她的睡顏許久,喚了丫環拿了酒菜進來。

  

  居沐兒還沒睜眼便聞到了酒香。她腦子裡轉了轉,坐了起來。

  

  然後她聽得龍二問:“沐兒,昨夜裡沒來得及問你,你的酒量如何?”

  

  居沐兒小心翼翼答:“還好。”

  

  龍二伸手過來捏她的耳珠子:“那昨夜你與我飲酒,怎地不先告訴我,你酒量不錯?”

  

  “二爺沒問。”

  

  “怎地不攔著我喝酒?”

  

  “二爺不讓。”

  

  “這麼說,失了新婚夜是爺的錯?”

  

  居沐兒的臉倏地變通紅。龍二探頭過去,咬一口她的唇,抵著她唇邊問:“你說,爺的損失怎麼辦?”

  

  居沐兒羞得手足無措,她能怎麼說?

  

  “你賠。”龍二一副討債的語氣,又捏她的耳珠子。

  

  居沐兒呼痛,一邊揉耳朵一邊不服氣道:“那我也有損失。我相公只顧拉我喝酒,這事我找誰說理去?”

  

  “找爺說來。”龍二擠在她旁邊坐:“你說吧,爺聽著。”

  

  居沐兒哪有什麼可說的?她吸吸鼻子,轉了話題:“相公備了酒菜?是想與我再喝幾杯嗎?”

  

  “原是這麼想的。不過我改主意了。”

  

  居沐兒心兒狂跳,血往臉上湧。龍二一把將她推倒,按在床上:“原想看看你究竟酒量如何,不過現在不著急了。爺決定,先把債討回來了再議其它。”

  

  居沐兒羞得厲害,下意識地道:“天還沒黑呢。”

  

  “你能見著我嗎?”龍二問。

  

  “不能。”

  

  “那便是天黑了。”

  

  龍二爺的耍無賴讓居沐兒又是羞又是想笑,她咬著唇,卻被龍二低頭含住了唇瓣,探進了她的嘴裡。

  

  他的大掌伸進她的衣襟,摸到了她的肌膚。居沐兒喘著氣,感覺他的掌心撫過之處,留下一連串的細顫。

  

  龍二爺滿身火熱,迫不及待甩開了身上的衣裳,拿了她的手撫在自己身上。居沐兒看不見,卻也羞得閉眼,手卻聽話的在他身上游走。她聽到他越來越重的喘息聲,為自己能影響他,心裡也有些小小的自得。

  

  龍二的動作粗魯起來,他揉撫的力道加重,又去扯她的中衣。“嘶啦”的一聲響,居沐兒輕呼一聲。

  

  龍二低頭咬住她小巧的胸脯,哼道:“難不成這件也貴?”

  

  真是記怨的小氣鬼。居沐兒揉他的腦袋,壓抑住被他的動作撩起的喘吟。過了好半天,他放開了嘴,她才道:“那也是花銀子的嘛。”

  

  龍二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她是在說那件中衣,遂惱得重重咬她一口,在居沐兒的呼痛聲中,道:“爺會把銀子賺回來。”

  

  居沐兒又是好笑又是怕痛,軟軟的聲音纏著龍二:“二爺,痛。”

  

  “惹爺不高興,有得你痛。”話是如此說,可探向她柔蕊的手指卻是放輕了動作,小心翼翼。

  

  居沐兒緊張的一縮,沒話找話:“二爺,其實我的酒量真的不錯。”

  

  “嗯?”

  

  “一千零一杯不倒。”

  

  “……”

  

 

 

  48情意濃白日如夜

  

  “沐兒”

  

  “嗯?”

  

  “你犯了家規第一條。”

  

  “……”

  

  “爺說過,犯了家規要用家法的。你記得吧?”龍二一邊說著,一邊咬她的耳朵,手指探入她的蕊芯。居沐兒“嘶”地吸了口氣,緊張得再說不出話來,只緊緊抓著他的臂膀。

  

  龍二往她耳朵裡吹氣,感覺到她在他懷裡繃緊了身體。他微笑,親吻她,輕輕撥弄她。居沐兒乖巧依順,半點都沒掙,但是身體的緊張卻是無法消退。龍二用額頭抵著她的,輕聲喚她:“沐兒。”

  

  “相公。”居沐兒應了。

  

  這稱呼讓龍二微笑,聽起來真是順耳。他又喚她:“沐兒。”

  

  “相公。”她又應了。

  

  “沐兒。”

  

  “……”

  

  “沐兒。”

  

  “……”

  

  “沐兒。”

  

  還沒完了?居沐兒眉頭皺了起來。“相公!”這一聲應得很有力道。

  

  龍二抵著她直笑,她的柔軟濕意讓他難耐。“你脾氣真糟。”

  

  她脾氣才不糟,她最是溫良賢淑的,要不怎麼能忍得了他。

  

  居沐兒被他惹得忘了緊張,正要反駁,卻感到自己雙腿被分開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一股強有力的勁道,鑽頂,剖開,充滿她。

  

  撕裂般的疼痛刺穿她的感覺,她禁不住“啊”的一聲痛叫,身子一緊,縮得龍二倒吸一口氣。他就知道,無論他對她做什麼,她一定是會回敬他。可這樣的回敬太銷|魂,龍二咬著牙,忍不住再把自己往前送,直到兩人之間再無縫隙。

  

  居沐兒緊皺眉頭,不敢再叫,可憐巴巴的咬著唇忍著。龍二沒再動,看她那副模樣便低頭咬她鼻尖。居沐兒“嗚嗚”的從嗓子眼擠出聲音,把頭撇到一邊,不讓他咬。

  

  龍二不滿意了,扳過她的臉吻下去,吮疼了她的舌頭。居沐兒掙開了,用力吸了口氣,撒嬌道:“二爺,疼。”

  

  “爺不疼。”

  

  居沐兒垮了臉,又道:“相公,疼。”

  

  龍二被她的表情逗笑,啄啄她的眉心,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兩人交頸相擁片刻,龍二咬咬她的耳珠子,柔聲問:“還疼嗎?”

  

  居沐兒正被他的溫存軟了身子,聽得這般問愣了一愣,然後下意識的想還疼會怎樣,不疼又會怎樣?

  

  可龍二沒給她時間多想,他忽地開始動了起來,惹得居沐兒驚叫。他抵著她的唇道:“疼不疼都得是這結果了。”

  

  居沐兒咬了唇,羞紅了臉,兩隻手下意識的抓著身下的褥單。龍二卻是捉了她的手,放自己身上:“你摸一摸我。”

  

  居沐兒聽話的撫了撫他,但覺掌下肌膚平滑,熱得燙手。他肌肉繃緊,似蘊著千軍萬馬之力,一如此刻他在她體內所衝撞出來無法言語的感受。

  

  那感受越累越高,痛楚紮在她身體裡,卻又似酸似麻似辣的染開。帶著她無法阻擋的力道,被他推頂到她柔軟的深處。居沐兒再無法抑制自己的輕叫,似嬌吟又似喘息。

  

  “相公……”她喚他,張開雙臂討個擁抱。

  

  龍二俯□來,結結實實將她抱住。身下未停,唇間卻溫柔的啄啄她的眼睛。回了她一聲:“沐兒。”

  

  居沐兒緊緊回抱他,手攀著他的背,似激流中抓住一塊浮木,由著他帶著自己,在洶湧波濤中起伏。

  

  她嬌軟無助,全心全意依附的小模樣惹得龍二甚是動情。他忍不住用力吻她,在她頸脖胸脯等處留下點點紅印。

  

  居沐兒聽到自己的吟喘,覺得又是羞又是熱。她攀著他的臂膀,手上摸著龍二因用力而繃緊拱起的臂肌。兩人身體摩擦,他身上的薄汗染到她的身上,體內一下重似一下的頂撞讓她頭皮發麻。

  

  龍二對她的反應很滿意,但也被激得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放開了力道馳騁,偶爾的重擊逗弄讓她叫出聲來,他忍不住自得一笑。他喜歡看到她滿臉豔紅的在他身下,隨著他的節奏擺動著身體。他喜歡聽她哼哼地軟吟,喜歡她緊緊抱著他的感覺。他喜歡看他的汗水染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喜歡她緊緊裹著他的緊致感覺。

  

  他往她耳朵裡吹氣,悄聲問:“還疼嗎?”

  

  她“啊”的一聲輕叫,又被他用力撞了一下。他一定是故意的。居沐兒啞著聲音可憐巴巴的回:“疼。”

  

  龍二“呵呵”輕笑,胸膛微顫磨擦著她的,身下卻是毫不留情的一下一下用力填滿她。他的語調痞痞的,滿是逗弄:“好可憐。”

  

  話音剛落,肩頭卻是被居沐兒用力一口咬上。

  

  龍二“嘶”的一聲,痛得倒吸一口氣。“你就是凡事都得跟爺計較一下,是不是?”

  

  居沐兒喘著氣,捱著他的力道,不答話。

  

  龍二低頭用力吻她,又道:“就是要跟爺鬥一鬥,是不是?”

  

  居沐兒撇撇嘴,不服氣的張嘴又要咬,這下正好是龍二挪了挪身子,她一口咬到了他的胸前。

  

  龍二正是極致將至之時,他原想隱忍堅持,居沐兒這一口卻是將他的感覺整個炸開。他吸口氣,用力壓向她。居沐兒“啊”的一聲叫,感覺他握緊了自己的腰,滿滿的力道飛快地充滿她,一下接著一下,撞得她直發暈。

  

  “我錯了,我錯了……”居沐兒握著龍二的小臂,一連聲的嬌喘討饒。陌生又猛烈的感覺將她漲滿,她開始慌張無措。

  

  龍二咬緊牙,全身的力道都在繃緊爆發,已是說不得話。他心裡想著這便是你自己搗亂的結果了。可居沐兒慌張的表情讓他心疼。

  

  居沐兒耳邊只有龍二粗喘的聲音,他身上燙得快要將她融化。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又聽不到他的回答,身體卻又由不得她控制,他激烈又粗暴的反應讓她越發害怕,禁不得淚水湧了出來,只一聲聲喚:“二爺,二爺,你跟我說說話。”

  

  龍二猛地將她抱起,緊緊擁在了懷裡,喘著粗氣勉強道:“我在這裡,我在呢。”

  

  居沐兒放聲大哭,抱著他的頸脖,感覺自己坐在他的大腿上,被拋起又重重按下。她說不上這是什麼滋味,只覺得快被他搗碎。

  

  終於最後的衝刺到來,居沐兒再禁不住放聲大叫,感覺龍二整個身體繃得死緊,她聽到他的低吼,她被緊緊壓在他的身上,然後是他滿意的喘氣聲。她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過了好半天,終於感覺他放鬆下來,於是她也松了口氣,將頭枕在他的肩膀,緊緊抱著他。

  

  龍二全身冒汗,心跳如鼓。滿足的全身每一寸都在叫囂著歡愉,**奪魄怕是也不過如此吧。他抱著她捨不得放,大掌撫著她的肌膚,摸到了汗意,卻又怕她著了涼。於是親了親她的臉蛋,將她放回床上。

  

  兩個人擠在一起,他拉上了被子,將自己與她裹成了一體。

  

  “二爺。”居沐兒的心還在“呯呯”亂跳,緊緊攀著他不願放。

  

  “還疼嗎?”龍二啄啄她的唇瓣。

  

  “疼。”居沐兒老實不客氣的點頭,縮在他懷裡不想動。

  

  龍二抱著她,輕輕撫撫她的頭,看她舒服的眯著眼的樣子,笑了起來。他親親她的額頭,柔聲道:“疼也沒辦法,你怎麼都得為我疼這一次。”帶笑的聲音裡充滿了心滿意足的自得驕傲。

  

  居沐兒緊緊抱著他,為他表現出的愉悅而心情舒暢。她讓他歡喜了,她覺得很滿足。她唇邊掛著笑,龍二也笑,然後他扣著她的後腦,又吻了她。

  

  她要是能看到他就好了。居沐兒撫著龍二的臉,在心裡深深歎息。

  

  “你要再摸下去,怕是又得捱一次疼了。”

  

  居沐兒手一僵,摸臉而已啊,摸臉都不行?

  

  居沐兒把手收回來,閉眼裝睡。

  

  龍二卻是不滿意,把她的手拉過來圈著自己的腰:“爺才賣完力氣你就不理爺了?抱著!”

  

  居沐兒不說話,繼續裝睡。

  

  龍二皺著眉頭瞪她,咬她唇瓣一口,又捏了捏她的耳珠子:“不理爺,爺就讓你再疼一次。”

  

  居沐兒心裡長歎一聲,爺啊,安靜休息會不好嗎?真是什麼憂傷沉重都能被這位爺攪沒了。

  

  “爺,我困了。”打了個哈欠,一副半真半假的可憐模樣。

  

  “青天白日的,都被你睡過去了。不許睡。”她的身子挨著他的,肌膚相貼,他又覺得熱了起來,真的在認真盤算是不是要再疼她一次。

  

  “哪有青天白日,我眼前一抹黑,定是黑天了。”

  

  “……”

  

  “我睡著了。”呢喃低語,睡意濃濃。

  

  “……”

  

  她趴在他懷裡,過不了多會,竟然真的睡了過去。

  

  龍二咬牙切齒,頂著散不開的欲念,抱著他的媳婦兒,聽著她綿長輕悄的呼吸聲,鬱煩暴躁。他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陽光,心裡嘀咕著:“睡覺是吧,讓你睡。反正長夜綿綿,爺等得起。”

 

 

  49未雨綢繆欲習武

  

  龍二爺與新婚娘子,三日未出房門。

  

  第一日晚膳,龍大龍三帶著自家娘子在大餐桌上等著龍二一同用餐,左等右等不見人來,讓丫環去催,丫環去了,回來報說二爺說二夫人還在睡,他們不過來了,讓大爺三爺自己吃。

  

  兩兄弟互視一眼,不說話了。好吧,龍二這麼大年歲了,頭次娶媳婦,作為爺們,他們能理解。

  

  第二日中飯,龍二和居沐兒還是沒出現。丫環回來報了,說二爺讓把酒菜送到他屋裡去,不來堂廳用膳。龍大龍三同時挑了挑眉,然後當作府裡沒龍二這人,徑直招呼自家媳婦孩子開吃。

  

  第二日晚飯,丫環提前報了廚房,說二爺和二夫人不上桌,讓廚房單做酒菜給送到二爺屋裡。這次龍大龍三壓根不提了,倒是龍大的夫人安若晨有些關切,待聽得丫環答了,臉微紅,遂不再問。倒是鳳舞吃得開心,她才惹過龍二,生怕他找自己麻煩。如今不用對著他吃飯,還可以多吃點,她覺得挺好。

  

  可到了第三日,龍二還不出現。鳳舞終是禁不住也生了疑,她問龍三:“二伯是想借此來打消坊間對他是否有隱疾的疑慮嗎?”

  

  龍三一口菜差點沒噴出來,哽在嗓子眼好半天咽下去了。他對鳳舞的問題裝沒聽見,自己動手,起身盛了碗湯。

  

  這時寶兒卻是問:“娘,隱疾是什麼?”

  

  龍三一僵,繼續裝沒聽見,端了碗坐下。鳳舞正苦思女兒這問題要怎麼答,寶兒接著又問了:“娘說二伯父有這個,爹爹有嗎?”

  

  龍三終於被一口熱湯嗆著了,狂咳不止。鳳舞幫他拍拍背,對寶兒答道:“你爹沒有,娘做證。”

  

  龍三剛緩口氣,聽了這答話只好繼續咳。

  

  寶兒歪歪頭,無辜的小臉轉向了龍大。龍大的兒子龍慶生比寶兒大三歲,此刻也跟著寶兒把目光轉向了自己的爹爹。

  

  龍大一愣,而後輕挑了挑眉,一臉嚴肅地認真道:“寶兒乖娃,大伯父也沒隱疾,你大伯娘做證。”

  

  安若晴臉一紅,在桌下悄悄用力掐了龍大一把。龍大面不改色,哼也不哼,倒是把碗放下了。抿了抿嘴角,拿布巾子擦了嘴拭了手,然後對隨侍一旁的丫環道:“我和夫人也回房用飯。”

  

  安若晴驚訝得張大嘴,而後滿臉通紅。龍大把她拉了起來,要帶她回房,臨走前還對著餐桌留下了一句話:“又不是只有老二有媳婦兒,哼。”

  

  一桌人傻傻看著龍家老大示威似的帶著自家媳婦走了,鳳舞兩眼閃光,一把抱著龍三的胳膊叫道:“相公,相公,我們也不能輸了,我們也回房。”

  

  龍三氣都沒來得及歎一聲,就被鳳舞拐回房去了。

  

  餐桌上只剩下寶兒和慶生兩個娃娃。寶兒一臉疑惑地顰起小眉頭,看了一圈空蕩蕩的大餐桌,又低頭看看自己只吃了小半碗的飯,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龍慶生也不是太明白大人們是怎麼了,不過眼下的情況很明顯是需要他來撐場面了。於是他小臉端正,語氣老成的道:“寶兒乖娃,你把這碗飯都吃淨了,哥哥便帶你去看小花貓。”

  

  寶兒一聽,喜上眉梢,卻不忘用一根小小的手指比劃著提要求:“要看一天哦。”

  

  “好。”龍慶生爽快的答應:“要把哥哥給你夾的菜都吃光。”

  

  兩個娃娃談好條件,吃好飯,看花貓,玩累了,丫環們再把他們各自送回屋休息去。

  

  余嬤嬤和鐵總管聽了這事,一個歎道:“咱府裡的小主子真是懂事。”另一個也歎:“自二爺娶了妻,府裡的主子爺們都變得活潑了些。”

  

  第四日,龍二與居沐兒的日夜時辰終於是能分清楚了,於是一個身輕氣爽一個羞羞答答地一起出了屋子正常活動。可是到了餐桌上,發現龍大龍三兩家都不上桌吃飯,一問丫環,聽得說兩位主子爺要在屋裡吃飯。龍二嗤之以鼻,與居沐兒道:“那兩個都是老夫老妻了,孩子都已經滿地跑,偏要學我們新婚的做什麼?德性。”

  

  居沐兒無語,羞得只想把臉埋起來。她家二爺的理直氣壯,還真是需要臉皮厚薄度達到一定境界的才行。

  

  飯畢,龍二無心公事,倒是很有閒情牽著居沐兒,陪她把宅子逛了一遍。

  

  龍府頗大,院落不少,曲廊彎徑一落接著一落。居沐兒盲眼識路的本事再強,也不能一次把龍府路徑記得明白清楚。但這讓她找到了事情做,她很有興致的一遍一遍走著。

  

  龍二看她來了勁頭,便開始搗亂。

  

  明明往左是花園,他偏說直走。居沐兒走了半天,差點一頭磕到院牆上去。又明明往前走便是他的書樓,他便要說該往左走。居沐兒站在分岔路口猶豫半天,終是斷定二爺又拿自己尋開心了。

  

  她歎氣:“二爺家裡真是大,記路太難了些。”

  

  龍二戳她腦袋:“什麼二爺,叫相公。”

  

  “相公家裡真是大,記路太難了些。”

  

  龍二又戳她腦袋:“什麼相公家,從今往後也是你的家。”

  

  “我家真是大,記路太難了些。”

  

  龍二雙臂抱胸:“你又要戲弄爺了,是不是?”

  

  “不敢,不敢,家規第一條,我記著呢。”

  

  龍二刮刮她的臉:“記得還犯,你定是想用家法了。”他壓低了聲音,說得曖昧之極。

  

  居沐兒聞言漲紅了臉,老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龍二哈哈大笑,心裡頭得意洋洋,果然把她娶了回來,他便能占上風了。

  

  龍二這邊新婚愉悅,卻沒想他的護衛李柯卻開始有了苦惱,他被個姑娘纏上了。

  

  那姑娘不是別人,正是蘇晴。

  

  蘇晴自從被李柯救下後,就開始琢磨著一件事。過年期間,她拎了些吃食去龍府找李柯。李柯很意外,小姑娘卻說是拜個晚年來了,順便謝謝當日在山上的救命之恩。

  

  李柯一愣,這元宵節都過了,沐兒姑娘也變成他家二夫人了,這蘇晴拜的晚年還真是夠晚的。

  

  李柯接了東西,道了謝,蘇晴卻還不走。“我還想與李大哥敘敘話。”

  

  敘話?

  

  李柯撓撓頭,他在龍府當差這麼多年,倒還真是有丫環姑娘的羞答答找他敘話。這敘話裡的門道多,李柯也是知道的,除卻了他自己的經驗,光是看姑娘家找龍二的敘話李柯也能知道這裡頭的意思。可是也不知為何,找他敘話的姑娘是有,可總是沒幾回便不敘了,他最後也沒能敘出個媳婦出來。

  

  可蘇晴這會坦蕩蕩地跟他說敘話,李柯覺得不是那麼個意思,一來是因為蘇晴年紀小,二來是這丫頭片子跟得居沐兒一起多了,李柯總覺得她與那居姑娘一樣,反應賊快,心眼賊多。

  

  所以應該跟以前那些丫環姑娘的不一樣。也幸好不一樣,李柯這才敢答應跟她“敘話”。

  

  李柯住的是護衛的院子,覺得領個小姑娘回去不方便,乾脆便帶了蘇晴逛了逛龍府。蘇晴這看看那看看,顯了好奇卻不羨慕,只隨口問了問這是哪那是哪便沒什麼好敘的了。

  

  李柯等著她說話,心想她大概是想問些二爺的事,幫著居姑娘打聽。可等了等,終於等到蘇晴說正事,她卻是說:“李大哥,你收我做徒弟吧。”

  

  李柯驚得嘴張得老大。

  

  蘇晴又說:“就是教我武藝,我拜你為師。”

  

  李柯沒言語,作為一個忠心耿耿又正直的護衛,他不認為自己與主子夫人的義妹建立師徒關係是件適合的事。

  

  蘇晴看出他不樂意,又道:“我會給銀子的。”

  

  李柯狐疑,這丫頭不是窮得要死,哪來的銀子?蘇晴又看懂他的眼神了,又說:“我這會是沒銀子,可以後我會有的,我可以給師傅養老。”

  

  李柯無語問蒼天,他李柯雖是不才,可每月的月錢也是不少的。他四肢健全,身康體健,絕不會淪落到要一個賣花小姑娘養老的悲慘境地去吧。

  

  老天當然沒回話,就是蘇晴又強調了一遍:“真的,我可以給師傅養老。”

  

  李柯對著她那張貌似很誠懇的臉,最後擠出一句:“姑娘啊,你養好你娘就行。”

  

  “那就是師傅不用我養老也可以教我武藝,是這樣吧?”

  

  “不是。”李柯好想逃。

  

  “那是怎樣?”

  

  “我……我不能亂收徒弟。”

  

  “沒讓你亂收,是要認真收。”

  

  李柯深吸氣,終於想出一句:“這個,你知道,我是龍府的護衛,不是街上開武館收徒的武師。”

  

  “我知道啊,我覺得你比開武館的武師更信得過。而且武館要先收銀子的。”

  

  李柯在心裡歎氣,所以不是信得過的問題,是不能用養老這招賒帳的問題。這個她是怎麼想出來的?這居姑娘身邊,還真是沒一個平常普通的人物啊。

  

  李柯想了想又道:“我的意思是,我是龍府的護衛,是歸二爺管的,所以我能不能收徒弟,不是我說了算,得讓二爺點頭才行。”

  

  這理由很充分,蘇晴想了想接受了。她說道:“那行,那我找姐姐與二爺說去。師傅你等著我的好消息。”

  

  誰是你師傅?這哪裡會是好消息?

  

  不待李柯給反應,蘇晴已經很瀟灑的揮手道別,告辭離去了。

  

  待到居沐兒過門後的第六日,龍二依禮陪著她歸寧,回了一趟居家酒鋪。蘇晴就悄悄地把想學武的這事與居沐兒說了,求她給二爺吹吹枕邊風,讓他答應。居沐兒心裡一動,知道蘇晴的意思。

  

  這丫頭甚是伶俐,小鳥的故事她聽了後一直就沒再問,好象什麼都沒聽見過,但這會卻是在做著防範的準備。

  

  居沐兒一口應承下來,她拖累了蘇晴,定是要為她做些什麼事才好。學些武藝防身,也是好的。

  

  沒料到這事一跟龍二說,龍二倒是受了啟發。他家沐兒身子骨弱,家法伺候兩天就胳膊疼腿疼的,也該好好強健筋骨才是。

  

  於是龍二爺吩咐下去,李柯即日起收蘇晴為徒。而二爺自己,打算親自教導他家媳婦兒練練武藝。

 

 

 

  50亂招習武二爺悔

  

  居沐兒這姑娘,打小就展現出她的聰明伶俐。她過目不忘,聽曲辯音,飽讀詩書,落筆有神,彈琴的本事就更是不必說了。但她有一樣也許算是缺點的缺點——貪睡不愛動。

  

  她能睡半天彈半天琴,卻不樂意跑跳半個時辰。她讀書識字都有天分,卻對武藝舞蹈這類事沒興趣。

  

  所以當龍二宣佈要教她練武,她給出的反應是目瞪口呆。

  

  龍二又說了一遍,她繼續保持呆若木雞的狀態。

  

  龍二戳她腦袋:“要認真的好好學好好練,知道嗎?別浪費爺的時間。”

  

  居沐兒挨了這一戳,表情不呆了,皺了臉變成了欲哭無淚。

  

  雖然居沐兒沒敢挑明說不練,但龍二太瞭解她了。看她那磨磨蹭蹭的小模樣,又想到她羸弱的小身板,貪睡不愛動,走路慢騰騰,便料定他這媳婦兒鐵定是不樂意的。

  

  可是不樂意也不行,這時候是該爺們拿出鐵腕氣魄來。

  

  於是這事板上釘釘,不容駁議。當然了,龍二夫人很識趣的沒提任何反對意見,就是一直給張可憐巴巴的苦臉給龍二爺看。

  

  龍二為了讓居沐兒認真練武,著實費了一番腦筋。首先這學的練的得簡單,因為她看不見,所以什麼招式什麼騰躍對她都沒用。他想了半天,決定就先讓她練馬步,踢腿和出拳就好。

  

  居沐兒自己原是萬般不願動,在心裡盤算了各種藉口打算一到時候就推拒。但那日龍二又到府衙詢問劫案一事,得知邱若明仍是毫無頭緒,案情毫無進展,逃脫的那兩名劫匪也不見蹤跡。而龍府這邊,探子們也沒查到什麼有用的線索。這讓龍二甚是不快。

  

  居沐兒聽了這消息,把所有不願練武的藉口理由都吞進了肚子,她決定還是聽龍二的話,練一練好了。

  

  第一天,龍二先教她最簡單的——站馬步。

  

  他手把手,耐心幫她調整姿勢,可她半蹲還不到一盞茶工夫,腿便抖得象抽筋。到了夜裡,他碰一下她便痛嚎一聲,弄得他這為人夫君的,想對媳婦兒“用家法”都覺得自己是禽獸。

  

  他當然不是禽獸。於是他憋著一肚子怨氣幫媳婦兒泡腳揉腿。揉著揉著,媳婦兒嗷嗷喊痛,而他火熱難捱。兩口子都難過得撐到半夜才睡著了。

  

  第二天,龍二爺決定改讓她練出拳。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就是出右拳,收回來,再出左拳,再收回來。可練這個還是要站馬步的,但一想起昨天的慘狀,龍二主動幫居沐兒偷懶,他說站開腿練練就行,不必講究馬步姿勢了。

  

  他不講究了,居沐兒當然更不講究。於是她隨便站著,左一拳右一拳地開練了。

  

  龍二看了一小會,便忍不住撫額扭臉。昨日馬步站得醜就算了,今日只是出拳而已,活象鬼上身又是怎麼回事?

  

  正不忍看,忽聽得“咚”的一聲響。龍二嚇了一跳,轉臉一瞧,居沐兒栽倒在了地上。龍二急急忙過去扶,看居沐兒摔髒了衣裳,撇著嘴一臉委屈。

  

  龍二愣了又愣,忍不住想笑。鬼上身便罷了,站著出拳頭就能把自己給摔了,這等本事,嗯,他完全想不到什麼合適的詞來形容。

  

  龍二笑不停,居沐兒卻是漲紅臉繼續練,連白眼都不屑給他一個。

  

  這天夜裡,居沐兒不止腿痛,胳膊也痛得厲害。龍二爺鬱悶得頭頂冒煙,除了幫媳婦兒揉腿,還得幫她揉胳膊。忙乎了一晚,他一點為人夫君該拿的好處也沒拿著。這一夜,夫妻倆又是撐到半夜才睡著。

  

  第三天,龍二爺心情很不好。一早起床就處於相當煩躁的狀態中。居沐兒睡著懶覺,他沒吵她,自己洗漱好吃了早飯便到書樓忙。一邊忙著一邊走神,琢磨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照這樣練,他家沐兒沒練出什麼名堂來,他怕是就得憋出病來。可是才兩天他便打了退堂鼓,那他在媳婦兒面前的威嚴何存?

  

  這事一直到了下午他還沒想好對策。可居沐兒練功的時候又到了。龍二沒精打采的過去,今天既不想讓她蹲馬步,也不想讓她練出拳了。他想了想,還是讓她隨便比劃比劃,動動胳膊動動腳便好。

  

  居沐兒眼睛看不見,龍二不能比劃動作給她看,當然也不能自打耳光地說你隨便動動便好,於是他裝做很認真地帶著居沐兒的手臂,幫她擺動作調姿勢。

  

  居沐兒咬著牙,忍著腿和胳膊的疼努力學習,可惜舞出來的動作依舊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她自己想來也是知曉,苦著一張臉甚是沮喪。

  

  龍二心裡歎息,開始覺得自己想讓她練武這主意真是爛到不能再爛。且不說她在這方面真是毫無天分,更糟的是,他好象搬起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果然這連著三日,居沐兒這裡痛那裡痛,全身無一不痛。龍二爺只有一處痛,痛得他心肝都顫,悔恨不已。

  

  第四日,龍二爺相當誠懇的讓媳婦兒休息幾天。居沐兒的鬥志也確實被這前三天折磨光了,於是偷懶了幾日,吃了睡,睡了吃,好好養了養痛胳膊痛腿的。只是酸痛稍好,龍二爺就把她撲床上,實施了“家法”。

  

  兩口子連著兩日夜夜舞春光,拉練旖旎功夫。連番折騰下來,居沐兒覺得這消耗的體力絕不比練武要差的。

  

  這日,龍府裡來了訪客,說是要見二夫人居沐兒。

  

  龍二在書樓接到僕人來報,皺了眉頭。若不是僕人們不認得,也不會特意先來問過他。於是龍二放下手裡的事務,親自去見了一見。

  

  來者竟是錢江義。

  

  龍二面露不快,這借書的人怎麼從人家姑娘娘家裡借到夫家來了?錢江義見得是龍二出來,心裡也有些緊張,與龍二施禮問好,趕緊說明來意:“前幾日禮部樂司府遣人來我的琴館,說是西閔國琴師禮團一個月後將來訪我國,明著是說相拜琴藝,但挑釁比拼之意明顯。我蕭國琴瑟之藝聞名天下,所以皇上對此事甚是重視。特下旨意,除了樂司府的琴師,還要再挑選一些民間琴師一起迎戰,以顯國技。”

  

  龍二有些不耐,什麼琴啊藝啊,跟他講這些做什麼。他點點頭,意思意思地客氣道:“錢公子技藝出眾,被樂司府選中,當真可喜可賀。”

  

  錢江義低頭施禮謙虛了幾句,又道:“樂司府還讓我再推舉幾位,我想起居姑娘……”說到這見龍二眼一橫,醒悟過來趕緊改口:“啊,是龍二夫人。我想起龍二夫人在琴瑟之藝上也是頗有名望,所以特來相邀,共赴盛會,也算為國之榮辱出一份力。”

  

  龍二皺起眉頭,很不喜歡錢江義最後拿頂大帽子壓下來。他龍家三代將軍征戰沙場,爺爺是開國將軍,父親為國捐軀,現在他家老大還頂著大將軍的名頭保家衛國。這小小的琴師拿什麼為國出力這種事到他龍府來說教,當真是荒謬。

  

  錢江義看龍二臉色,心下惶惶,他也不知為何,兩次見著這龍二爺都覺得他氣勢壓人,沒由來的會感到緊張。但他還惦記著此行目的,於是抱拳低首道:“不知龍二夫人是否方便,能見我一面。”

  

  龍二盯著他看,原想著堵他幾句,打發他走。但又一想沐兒嫁進他家這小半個月了,雖沒甚抱怨,但每天接觸的事務都與原先在家裡不一樣,他一直沒見過她彈琴,她會不會不習慣,會不會覺得悶呢?

  

  這麼一想,龍二便遣了丫環去叫居沐兒來。如果她對跟什麼別國琴使比拼琴技有興趣,他便讓她去。

  

  居沐兒來了,聽得錢江義所說,她靜默了一會,然後笑道:“我疏於練琴已不是一時半會了,怕是難擔重任。況且如今我又已為人婦,還是不要拋頭露面的好。”

  

  錢江義非常詫異,急忙勸:“居姑娘,那西閔國的首席琴師便是女子,樂司府那邊和我們推薦的人選裡,除你之外,全是男琴師。我左思右想,再想不到比你琴技更出色的女子來,還請居姑娘三思。”

  

  這話說的,是怕男鬥女,就算贏了琴也不夠威風嗎?

  

  居沐兒搖搖頭道:“琴瑟之藝,不限男女,不限年歲。錢公子莫多慮了。”她說到這,向龍二的方向伸出手,喚了聲:“相公。”

  

  龍二瞬間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借他之力把事情推拒乾淨。龍二為她對自己的依靠感到開心,彎起嘴角,對錢江義道:“錢公子,我夫人說的明白,而我自己的意思,也不太喜歡她拋頭露臉。我與禮部田尚書也頗相熟,若是錢公子覺得此事不好交差,我可以親自去與樂司府推拒此事,不讓錢公子為難,這般可好?”

  

  錢江義聽了急忙擺手,這裡面意思他明白,人家把禮部田尚書都搬出來了,他這布衣琴師還能說什麼?他連忙施禮,告辭離去。

  

  龍二把居沐兒送回寢院,路上問她:“真的不想彈琴嗎?”

  

  居沐兒晃了晃腦袋:“我只歡喜彈給相公聽。”

  

  龍二捏她的耳珠子:“又惹爺罰你呢?”

  

  居沐兒捂上耳朵快走兩步往前躲,她在龍府與龍二一起走路,已經習慣不拿著竹杖了。

  

  龍二邁一大步便將她捉住,見得她又驚又笑禁不住也笑了。他將她擁在懷裡,問:“那你平日裡做些什麼好?”

  

  居沐兒正色道:“我還是練武吧。”

  

  練武?

  

  龍二的臉綠了。

  

  “相公不是也希望我能好好練嗎?”

  

  不必提醒他他做過這樣的蠢事。

  

  “相公,我要好好練。”

  

  原來懶惰放棄的意圖被錢江義帶來的消息整個打得煙消雲散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

 

 

  51亂彈琴寶兒惹禍

  

  居沐兒主動想練練拳腳,這讓龍二有些不解。因為他們倆都知道,練武這事對居沐兒來說真的是太難。而且居沐兒的不樂意龍二知道,她每次練功都跟上刑似的,龍二也知道。所以如今他不想讓她練了,她自己卻來了勁頭,這讓龍二有些意外。

  

  龍二一開始以為居沐兒說那話是逗他玩呢。結果沒過幾天,他發現居沐兒竟然真的自己在院子裡練習站馬步和出拳,只是沒有他盯著,她練一會休息一會,但真的是有在練。

  

  龍二正看得有些愣,鳳舞帶著寶兒過來找居沐兒玩。看到居沐兒站的馬步,她認真道:“這是我見過的最醜的馬步了。”

  

  龍二橫她一眼。這女人,老三怎麼也不好好管管,竟然批評她二嫂的動作不好看。他想斥責她幾句,寶兒卻是抱著小花貓上前去了,她對居沐兒說:“二伯娘,你別難過,小花貓借給你摸一摸。”

  

  居沐兒一愣,她沒難過啊。

  

  龍二心裡歎氣,過去拉了居沐兒到椅子上休息:“別練了,歇會。”

  

  “我剛歇完。”居沐兒一坐下,丫環就端過來茶水和水果。鳳舞帶著寶兒老實不客氣的就吃開了。

  

  龍二拉著居沐兒的手,想說話,一看鳳舞和寶兒這兩個吃貨一邊吃著還一邊看著他,讓他心裡甚是彆扭。尤其是寶兒這娃娃,好奇又無辜的眼神,看看居沐兒,又看看他,龍二忽然覺得這母女真是礙眼。

  

  他咳了咳,想著跟沐兒說些什麼好。還沒等他開口,鳳舞倒是說話了。

  

  “沐兒,是不是二伯逼你練武的?”

  

  龍二眉頭皺起來,居沐兒失笑,還沒答話,寶兒軟軟的聲音又說:“二伯娘,你別難過,小花貓借給你摸。”

  

  這下龍二臉上黑了一片,敢情他家沐兒的可憐相讓大家覺得是他這個為人相公逼迫殘害的?

  

  “是我自己要練的。”

  

  龍二夫人很仗義的還龍二爺的清白。

  

  可惜鳳舞和寶兒臉上擺明瞭不信。母女倆互視了一眼,又各自轉頭繼續喝茶吃水果。

  

  “要不,鳳鳳你來教我吧?”居沐兒眨眼睛,轉向鳳舞的方向說:“我聽小蘋說,鳳鳳你武藝超群,相公平日裡太忙,我也不好耽誤他的正事,鳳鳳你要是不嫌棄我笨,來教教我如何?我們也可以做個伴。”

  

  “不行。”龍二想都沒想就否決了。“她只會搗亂。”

  

  鳳舞一聽,橫眉豎眼,她本想跟沐兒說做伴她樂意,教她練武就算了。別說居沐兒眼睛不方便,練武太難,就她那個資質天份,誰做她師傅那都不好意思承認啊。可龍二搶著編排她的不好,鳳舞不樂意了,她抬頭挺胸應道:“好,我教你。”

  

  居沐兒高興的點頭,看不見龍二黑乎乎的那張臉。

  

  當天晚上,龍二爺鬧脾氣了。

  

  他早早就上床睡覺,被子一裹,不理居沐兒。居沐兒摸摸新給她準備的被子,心裡歎氣,這就置氣不願與她蓋一床被了嗎?她這相公啊,真是越發的青春年少了。

  

  居沐兒怕冷的裹上被子,喚了一聲:“相公。”

  

  沒人應她。

  

  居沐兒又喚:“二爺。”

  

  還是沒人應她,過不久,居然還傳來鼾聲。

  

  居沐兒當真是哭笑不得,她在心裡又歎口氣,然後道:“睡著了啊,那便不用哄了。我也睡去。”說完,轉身背對龍二,睡去了。

  

  鼾聲立刻停下了。龍二開始磨牙。可居沐兒那邊已經完全沒動靜了。

  

  龍二磨得牙累了也沒換來夫人的關切,這讓他開始鬱悶煩躁。他翻個身,盯著居沐兒的後腦勺看,這個女人,就會氣他!

  

  他絕不能讓她好過。

  

  龍二一踢被子,整個腿壓上了居沐兒的身子。居沐兒還是不動,過不久,居然還傳來鼾聲。

  

  這下龍二再耐不住了,他整個人都翻了過去,壓在了居沐兒的身上。還暗中運了力,大石頭一般沉甸甸的壓得居沐兒喘不過氣來。

  

  居沐兒再裝不了睡,於是眨眨眼睛,裝模作樣:“咦,相公,你做惡夢了嗎?醒醒,醒醒。”

  

  “醒了。”龍二爺咬著後槽牙應。

  

  “嗯,醒了就好。二爺快回去好好睡,你剛才惡夢,壓到我了。”

  

  “睡不著。”龍二爺惡聲惡氣。

  

  居沐兒繼續眨眼睛,柔聲道:“是被惡夢擾了?那二爺要不要與我蓋一個被子?”這臺階給的正中龍二下懷,他翻身下來,相當敏捷的鑽進了居沐兒的被子。

  

  她被子裡冰涼,竟是睡了許久也沒暖和過來。龍二鑽了進來才想起,他就是知道她手腳冰涼才故意不讓她跟自己一個被,是想等著她求饒過來取暖。結果現下卻是他鑽了過來。

  

  沒等龍二不高興,居沐兒手腳便纏上他的,軟軟的舒服輕歎:“相公真是暖和。”

  

  那種被需要的滿足感頃刻便盈滿了龍二的心頭,他把她抱進懷裡,嘴裡斥道:“冰疙瘩似的,還要自己蓋被。”

  

  “我錯了,再不自己蓋一被了,相公監督我。”明明是那個男人耍無賴,居沐兒卻把錯往自己身上攬,說得還真是那麼回事似的。

  

  龍二對她的識相很滿意,“哼”了一聲,手上把她抱緊了。

  

  “你說,誰對你最好?”

  

  “自然是相公。”

  

  “誰與你最親?”

  

  “自然是相公。”

  

  “那為何讓別人教你練武?”

  

  “相公要主持家業嘛。”

  

  “主持家業也不耽誤教你練武,反正你也只能學那兩下子。”

  

  居沐兒眨眨眼,一時想不到該怎麼辯,只得軟聲道句:“相公,我好冷啊。”

  

  “冷也不耽誤說話,你說,為什麼撇下我要鳳鳳與你作伴?”

  

  該怎麼對付無理取鬧呢?居沐兒心裡歎息,她想不到,那就只好用奇招了。她探頭過去,要親親龍二的唇,卻親到了鼻子。龍二迅速把唇壓下去,嘟囔道:“這裡才對。”

  

  居沐兒不說話,只張了唇專心吻他。她主動探了舌,摟緊他的頸脖加深了這個吻。

  

  龍二很快投入進來,歎道:“我教你教得好,對不對?”

  

  “對。”這種時候,相公說什麼都是對的。

  

  龍二撥開她的衣裳,去咬她的鎖骨。居沐兒的雙手探進他的胸膛,撫著他的肌膚。龍二身上火熱起來,動手很快將二人身上的衣裳褪盡。

  

  “相公,我冷。”

  

  “我在呢,我會讓你暖和起來的。”龍二大掌撫著她,有些急切,嘴也很忙,還得抽空回她的話。

  

  居沐兒抱著他,軟聲求著:“那相公以後別讓我一人蓋被了。”

  

  “好。”這事剛才不是討論過了嗎?自然是沒問題。

  

  “相公,我沒甚力氣。”

  

  “我有便行。”

  

  “我也希望能讓象相公這般,讓相公歡愉。”

  

  龍二含著她胸前的柔軟,心裡甚是滿意,他的媳婦兒真是太懂事了。

  

  “所以我練練拳腳,強魄體格,豈不是好?”

  

  龍二探得一手濕軟,滿是歡心,一使力,穩穩的頂入,與她合成了一個。居沐兒輕呼一聲,隨著他起伏擺動,軟軟的又問:“相公,你說好不好?”

  

  “好。”此刻她說什麼都是好的。

  

  “所以相公忙家業,我自己好好強身健體,相公歡不歡喜?”

  

  “歡喜。”此刻他再歡喜沒有了。

  

  “相公待我真是好。”

  

  “那是自然。”她是他的媳婦兒嘛,是最親近的家人,他不待她好些怎麼行?龍二賣力馳騁,看著她在他身上粉豔羞紅,她唇角含笑,她轉啘輕吟。

  

  他很滿意,她讓他歡愉。

  

  兩個人久久纏綿,最後極致到來,神魂迷醉。一番折騰後,兩個人終於能裹著一床被子安睡。

  

  龍二爺閉著眼睛,摟著媳婦兒,腦子慢慢清明起來。哎呀呀,他這媳婦兒真是狡猾,太狡猾了。

  

  居沐兒也心有所思,她累得不行,心裡歎息:為人妻子,真是不易。做龍二爺的妻子,就更是太不容易了。

  

  總之,無論如何,龍家女子練武團就此成立了。

  

  固定成員有三個:二夫人居沐兒,三夫人鳳舞,還有龍家小姐龍寶兒。編外人員還有一位蘇晴,她時不時來探望居沐兒,也陪著她一起練。

  

  蘇晴幾乎日日爬山採花采藥,在大街遊走叫賣,所以體力甚好。她人又聰明,頗有些習武的天賦,於是一點就通,在習武之事上進步飛快。而居沐兒卻是完全相反,龍二有一點是說得對的,她學來學去,也只能是學那老三樣而已。

  

  不過居沐兒自己也想得開,她不求成為武林高手,只想身體強壯些,反應敏捷些便好。

  

  這日,龍大答應要帶兒子龍慶生去買刀,龍慶生又想帶上寶兒,讓她看看自己佩上刀的威風樣子,於是龍大也把寶兒帶上了。

  

  鳳舞自己一人陪著居沐兒練功。她嗑著瓜子,品著香茶,看著居沐兒蹲著她生平所見最醜的馬步,然後很誠懇地說:“沐兒啊,你的馬步真的好醜,別練了,我覺得你完全不是這塊料,沒戲。”

  

  居沐兒抖著腿,喘著氣,努力地想多站一會是一會,聞得鳳舞這般道,應道:“鳳鳳,你的直言不諱當真是讓我精神一震。”

  

  鳳舞撐下巴歎道:“震完了便歇會吧。你是練不成的。”

  

  居沐兒搖搖頭,繼續堅持。

  

  鳳舞又道:“練武是要挨打的。站不好便往腿上抽兩鞭子,招式不對便揍上幾拳,你記得痛,下回姿勢就對了。”

  

  居沐兒咬牙抖腿繼續堅持:“我不必挨打就很疼了。”

  

  “可是你的姿勢好難看。我不敢抽你的腿,二伯應該也捨不得揍你,你說,這樣子,你怎麼可能練得好?”

  

  居沐兒再堅持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鳳舞趕緊過去扶她:“來來,這邊坐著歇會,喝杯茶,別太拼命了。二伯雖然小氣又吝嗇,但也不至於讓你到街頭賣藝,所以你練這個真沒用。”

  

  居沐兒沒力氣應她了,接過她遞來的茶“咕咕”喝了下去,然後坐著使勁喘氣。

  

  鳳舞正待再說幾句,忽見寶兒跑了回來,她跑得小臉紅撲撲,一臉興奮地道:“娘,娘,我今天辦了件大事。”

  

  鳳舞和居沐兒猛地都坐直了。鳳舞穩了穩心神,拉過寶貝女兒問:“慢點說,你辦了什麼大事?”

  

  寶兒道:“大伯父帶我們去酒樓吃點心,然後旁邊有一夥人很討厭,他們擺了幾架琴,讓幾個孩子在彈,大伯父在跟慶生哥哥說話,便嫌他們吵,就讓護衛叔叔去說了說,可是那邊就有人說,我們龍府的人都不會彈琴,笑話我們。”

  

  鳳舞點點頭,覺得明白了。“然後你大伯父就生氣了,是不是?”

  

  寶兒點點頭。

  

  鳳舞又問:“你大伯父要過去把人桌子劈了,你給攔下了是不是?”這龍大爺的爆脾氣發作起來,尋常人是攔不住,她家寶兒果然是辦了大事。

  

  可是寶兒卻搖頭:“大伯父沒過去,是我過去了。”

  

  鳳舞和居沐兒驚得都張大嘴,寶兒繼續說:“我過去跟他們說,誰說我們龍家人不會彈琴。”

  

  小娃娃說到這停了下來。鳳舞急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彈給他們聽了。”

  

  鳳舞訝然:“寶兒乖娃,你會彈嗎?”

  

  寶兒用力點頭:“娘,很容易的。手一撥,那琴便響了。”

  

  鳳舞轉頭看看居沐兒,這個正經會彈琴的,正一副目瞪口呆的愣樣。這邊寶兒還在說:“我用力撥啊撥啊,那琴就一直在響。”

  

  這叫彈琴?

  

  鳳舞閉上了嘴,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不能打擊女兒的自信心。於是想誇她一誇,想半天,擠出了一句:“寶兒乖娃,你真是有大將之風啊。”這無所畏懼的勁頭,她這當娘的都自歎不如。

  

  寶兒嘻嘻笑,一臉害羞的投進鳳舞的懷裡。

  

  這時龍大和龍慶生走了進來,寶兒又跑向龍慶生:“慶生哥哥,娘娘誇我有大將之風。”

  

  龍大用力咳了咳,對鳳舞道:“不要誤導孩子。”

  

  “我沒有。”鳳舞理直氣壯的。

  

  龍大讓龍慶生帶寶兒外面玩,看兩個孩子出了院子,這才對鳳舞道:“寶兒的大將之風惹了麻煩。那幾個琴師是西閔國的,他們先行來京打探,還帶了孩童弟子在酒樓顯擺。寶兒過去亂彈一氣,對方視為羞辱,說要讓寶兒進宮鬥琴。”

  

  “不是吧?”鳳舞傻眼。

  

  琴盲孩子代表琴盲家族進宮鬥琴,這是鬧哪樣?

  

  改比武行不行?

  

 

 

  第52

  

  原本西閔國派人來京鬥琴一事,龍家並不在意。依龍大的想法,要是打起仗來他去便是了。龍二是想著反正他家沐兒也不去,皇室鬥琴也不影響他的生意,無妨。龍三更簡單,這朝中之事,與江湖無關,與他無關。

  

  可忽然之間,他們龍家的寶兒乖娃被人下戰帖了。六歲小童接戰書,這事聽起來挺威風,但龍府三兄弟都知道這裡頭的兇險。

  

  兩國鬥琴,雖是文鬥,但也涉及到君主顏面,國之尊嚴。所以寶兒牽涉其中,弄得好大家當玩笑一笑置之,弄得不好被有心人借題發揮,那可就麻煩了。

  

  龍家三兄弟一致認為,西閔國琴師與一孩童這般斤斤計較,實在是毫無風度。非但毫無風度,更似心懷不軌。於是大家一合計,分頭行動。

  

  龍大派手下去樂司府打聽西閔國琴師來訪的細節,又去了西閔國師下榻的客棧探一探他們是否另有圖謀。龍二去拜訪禮部尚書田仲,要確保六歲娃娃接到的所謂戰帖不過是酒樓裡的戲言而已,要讓這件事淡化消失。而龍三則從江湖那頭查一查,看看此事是否有蹊蹺。

  

  可大家都沒想到,沒等他們行動,龍府寶兒小姐膽識過人,鎮定自若力壓外族琴師的“事蹟”居然已經在市井間傳開了。

  

  這件小事的傳議速度,甚至比劫命大案的速度還快。且傳言神乎其神,將事情說得相當嚴重。這完全出乎了龍家人的意料。

  

  龍二與田尚書的交談並不順利,因為事情已經鬧大。田仲皺緊眉頭,相當為難:“二爺,此事在坊間討論熱烈。你看,還沒過半日就已經鬧到我這來了。人人皆道六歲稚兒壓滅西閔琴師氣焰,可喜可賀。可西閔使者卻到我這來訴怨,說他們誠心來訪,卻遭羞辱。這事若不能好好安置,怕是會惹出戰事禍端來。”

  

  龍二沉吟,無言以駁。最後也只能相托田仲,在這事上盡力壓制和平息。田仲連連稱好,親自將龍二送了出門。

  

  龍二回了府,第一件事就是找了李柯,讓他安排打探,酒樓裡寶兒這事,是誰傳出來的。無論那些人有心還是無心,這事確實是有些古怪。

  

  龍二在書樓裡坐了一會,將事情前前後後想了一遍。最後盤算著不如就讓沐兒教教寶兒彈琴,一來讓她有些自己喜歡的事做,免了習武之苦,二來也得讓寶兒這娃娃懂些事理,別以為撥了弦響便叫彈琴了。若這鬥琴一事實在推拒不過,寶兒能懂些琴瑟常理,也好唬弄唬弄。

  

  他這麼一想,便起身準備回院子。

  

  路過龍慶生的書院時,看到寶兒抱著她心愛的小花貓安靜坐在院裡。她見著門口的龍二,高興的揮著小手,喚著:“二伯父。”

  

  “你怎麼自己在這?”龍二過去,摸了摸寶兒的頭。

  

  寶兒甜甜笑著:“夫子在教慶生哥哥念書,我不可以進去打擾。”

  

  這麼乖的小娃娃,真是讓人心疼。龍二道:“二伯父帶你別處玩去。”

  

  “我不要。”寶兒搖頭:“慶生哥哥讓我等著他,說他念完書帶我和小花貓去玩的。我不能走開。”

  

  龍二挑挑眉:“慶生念書還得好一會呢,你不去看看俏兒嗎?”

  

  “慶生哥哥說,我已經陪過妹妹午睡了,所以下午陪哥哥。”

  

  龍二又挑挑眉,這小娃,究竟是好拐還是不好拐了呢?罷了罷了,他還是回去拐媳婦兒去吧。

  

  正想著要回去逗逗媳婦兒散散心,一轉頭,看到媳婦兒來了。

  

  居沐兒拿著竹杖,由丫環領著路,正慢慢悠悠朝這邊走過來。龍二正要喚,寶兒卻是抱了小花貓跑了過去:“二伯娘,給你摸摸小花貓。”

  

  居沐兒哈哈笑,認真摸了摸,還贊道:“寶兒乖娃的小花貓摸著真舒服。”

  

  寶兒嘻嘻笑,得意的仰了小臉。

  

  居沐兒蹲下來,對寶兒道:“寶兒乖娃,二伯娘教你彈琴好不好?”

  

  寶兒歪歪頭,想了想:“可是彈琴不好玩。”

  

  “那寶兒喜歡什麼?”

  

  “以前喜歡畫畫。”

  

  “為什麼?”

  

  “因為要給娘寫信,寶兒不會寫字,就給娘畫畫。”寶兒的回答讓龍二想起當年的慘狀,不禁揉揉額角。那慘不忍睹看不出是什麼玩意的畫,還累得他得在旁邊寫批註才能讓人明白。可偏偏寶兒自我感覺還非常良好。

  

  居沐兒是不知道寶兒畫畫水準如何,所以她笑笑,又問:“以前喜歡畫畫,現在呢?”

  

  “現在喜歡小花貓。”

  

  “小花貓是慶生哥哥送的嗎?”

  

  “嗯。”寶兒用力點頭。

  

  “慶生哥哥送了寶兒這麼可愛的小花貓,寶兒也要回贈慶生哥哥東西才好,對不對?”居沐兒哄著。

  

  “對。”寶兒又用力點頭。

  

  “寶兒彈琴最厲害了,在酒樓彈了,是不是很威風?”

  

  寶兒歪頭想想大家的表情,好象是被鎮住一般。於是又答了“是”,點了點頭。

  

  居沐兒笑笑,又道:“二伯娘能教寶兒彈得更厲害,讓慶生哥哥這樣。”居沐兒做了一個誇張的“哇”的表情,寶兒看了“咯咯咯”直笑。

  

  “怎麼樣?我們讓慶生哥哥覺得寶兒好了不起,寶兒彈琴好好聽。你覺得如何?”

  

  寶兒還在笑,脆生生的聲音答道:“寶兒好想讓慶生哥哥‘哇’。”

  

  “嗯嗯,那我們就這般說定了。”居沐兒伸手想摸摸寶兒的腦袋,她看不見,方向有些偏。寶兒主動把腦袋蹭到居沐兒的掌下,居沐兒忍不住又笑:“寶兒乖娃,你二伯父那還有孩童用的小琴和琴譜,可以給寶兒用哦。”

  

  寶兒眼睛一亮,正要問龍二,龍二卻已經叫道:“我何時有那玩意?”

  

  居沐兒沒料到龍二就在一旁,嚇得“哇”一聲,坐在了地上。寶兒見狀,“咯咯”笑著,也學著她的樣子,往地上一坐。

  

  龍二歎氣,過去將這一大一小拉了起來。

  

  “二爺怎麼能偷聽?”居沐兒撇嘴。

  

  “爺光明正大的聽的。”

  

  “那二爺怎麼不說話。”

  

  “看你哄孩子挺得趣,爺瞧得高興。”

  

  居沐兒又撇撇嘴:“那之前我送給二爺的琴和琴譜,二爺可以給寶兒用。”

  

  龍二挑眉,轉向寶兒道:“寶兒乖娃,快去等你慶生哥哥,他該是快念完書了。”寶兒一聽,屁顛屁顛地進院子去了。龍二沒好氣的遣了丫環,只拉著居沐兒往書樓去。

  

  居沐兒不解,她也沒做什麼呀,怎地她家這彆扭爺又鬧脾氣了?

  

  龍二一口氣將居沐兒帶進書樓,四下無人,他開始教訓道:“那琴和琴譜,是我的。”

  

  居沐兒沒轉過彎:“那是孩童用的小琴,二爺用不上。”

  

  “是我的。”二爺加重了語氣。

  

  “二爺要來何用?”

  

  “擺著高興。”二爺神氣活現:“這是我家娘子當日為了吸引我注意,特意送我的。我留著,日後跟子孫說說,我娘子是如何中意了我,攪盡腦汁使了手段讓我一步步留心到她,最後耐不住她的情意,答應了她的求親。”

  

  居沐兒呆了一呆,正不知給他什麼反應好,又聽他說:“還有,寶兒買琴要花的銀兩,自然該是她爹娘出的。”

  

  居沐兒咬著牙道:“二爺說得是。”

  

  龍二忽道:“沐兒,你心裡編排我不好的時候,便會喚我二爺吧?”

  

  “相公多慮了。當日我千方百計換得二爺留心時,不就是喚的二爺嗎?只是相公跟子孫們聊往事時,莫忘了與他們說說,當日我頭回見相公時,相公正在與一位千金小姐親熱敘話,第二回見相公時,相公是與一群千金小姐歡聚一堂。之後相公頭回送我回家,更是流連完煙花之地後帶著一身溫柔脂粉順帶手的送送我。”

  

  龍二的臉僵住,這是在翻舊賬嗎?

  

  居沐兒繼續道:“相公一定要與子孫們好好說說,我是如何胸襟寬闊,勇敢無畏,兩眼一抹黑的便跟相公求了親。”

  

  “……”龍二暗咬後槽牙,斤斤計較又小氣的女人當真是不討喜啊。

  

  居沐兒心裡也是一歎,她原本是想與他談正事的,被他這麼一搗亂,她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她家這相公啊!

  

  她的秘密能這時候告訴他嗎?

 

 

  53☆、番外1:將軍(1

 

  安若晨用布條勒緊了胸脯,深呼吸幾下,確認呼吸順暢無礙。然後她穿上肚兜子,中衣,再把新買的素色外裳穿好。對著鏡子照了照,一切看上去都很好。她滿意了。

 

  她拿起了她的包袱,綁在身後,然後又披了一件大大的披風,將身子裹得嚴實。她沒有叫丫環和隨從,只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出家門。

 

  身後似乎有人大聲叫喚她,她充耳不聞,只加快了腳步,拐過一個拐角便迅速掩進了一條暗巷裡。她聽到後頭有人追趕的腳步聲,然後很快便看到兩個家僕追到了巷口。

 

  安若晨屏住了呼吸,將自己更深的掩進了巷子深處陰影角落。

 

  那兩個家僕討論著:“怎麼辦?大小姐沒人跟著就出去了,老爺知道鐵定得生氣。”

 

  “門房那廢物,也不知道攔她一攔。”

 

  “興許大小姐只是出去散散心,一會就回來了?”

 

  “別興許了,快報老爺去,大小姐若是不見了,我們可得吃鞭子。”

 

  兩個人嘀嘀咕咕地說完,加緊腳步往回跑。

 

  安若晨待外頭沒了動靜,趕緊在巷口仔細看了看,確認沒人,她脫了披風,把包袱抱在懷裡,走出了巷子。

 

  走過一個逛大街的姑娘身邊,安若晨把披風遞了過去:“姑娘,我家要辦喜事,這披風大師開了光祈了福,囑咐我要將福氣傳出去,方會有福報。我瞧你身形真是好,這披風與你再合適不過,就送你如何?”

 

  那姑娘一聽,喜上眉梢,安若晨幫她把披風展開讓她細看,這質地花色皆是上品,姑娘更是高興得露出驚喜笑顏。安若晨主動幫她披上:“姑娘便帶著這福氣吧。”

 

  那姑娘愛不釋手的摸了摸披風,謝過了。安若晨笑笑,揮手告別,抱著她的包袱,穿過旁邊一邊巷道,朝城門趕去。

 

  安若晨走後不久,安府的家僕護衛已然開始掃街搜尋她的蹤影。搜了小半城,當熟悉的披風映入眼底,家僕們撒開腿朝著穿披風的姑娘追去。而這個時候,安若晨正朝著城門狂奔。

 

  城門口僻角那停著一輛安若晨事先訂好的農家馬車,馬車上裝著一捆捆的草料。安若晨付了錢銀,便鑽上了車子。將將藏好,忽聽得兩個熟悉的聲音從馬車旁經過,竟是安府的總管安平和他的貼身僕從。

 

  安若晨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緊張得手心直冒汗。總管不是出城辦事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這個安平對她爹爹最是忠心耿耿,也正是要將她嫁給鄰城那個又淫又賤又毒又噁心的糟老頭的幫兇。她爹說要把她賣了,他便幫著賣。

 

  安若晨計畫這次逃跑頗費了些周折,她是下定了決心必要成功。

 

  運草料的馬車終於動了起來,連帶著讓安若晨的心也跟著車子顛簸。她偷偷從草料堆的縫裡看著,看到了一個家僕跑過來,與安平在說些什麼。安若晨覺得是在報告她逃跑的事,也許那個披風姑娘已被識破了。但她的馬車已經出城門了,他們不會找到她的。

 

  正這般想著,忽然馬車似是撞上塊石頭,猛地一個劇烈顛簸,安若晨差點被拋了下來。她搖晃著抓住了馬車,身前的草料堆卻是滾了下車,周圍人一陣驚叫。

 

  安若晨眼前頓然開闊,一抬眼,正對上了安平的眼睛。兩個人均是大驚失色,安若晨大叫一聲:“老伯,快跑。”同時間安平也在叫:“大小姐在那。”

 

  趕馬車的老伯揚鞭趕馬,讓車子迅速跑了起來。安若晨瞪著那邊朝她跑過來的安平和家僕,心裡念叨:“追不上,追不上,一定追不上。”

 

  馬車越跑越遠,安平他們的身影漸漸變小。安若晨還沒來得及鬆口氣,竟見安平跑向了城門邊的一輛馬車。

 

  車子拐彎了,安若晨再看不到安平他們的身影。但她的心慌得厲害。他們一定是要追來了,她不能坐心待斃。

 

  安若晨把車上的草料堆整了整,然後讓趕車的老伯在前面拐彎的樹林路段停一停,待她下車後,讓老伯繼續全力趕路。

 

  趕車的老伯應了,不一會車子停下,安若晨跳了下來,用力揮手讓老伯快走。然後她躲在樹林裡等了會,果然看見安平帶著他的隨從和一名家僕駕著輛馬車追了上來,他們一路追著老伯的馬車走了。安若晨舒了口氣,轉身朝著樹林下方跑去。

 

  她還不能完全放下心,她的腳程不夠快,那個趕車的老伯未必口風緊,待安平追上了他也許就會知道她在此處下了車,那他們還會繼續追來。她得趕緊跑,從這樹林往下,就到山下的另一條路,如果她走運,也許能坐上別的馬車,逃離這個虎口。

 

  安若晨向來不是一個悲觀的人。

 

  在她小時候,她爹娶了二娘、三娘,甚至四娘、五娘,她親娘以淚流面,已近絕望。她卻覺得這只是讓人認清她爹沒良心沒情意,可是日子還該過下去。

 

  後來她娘死了,家裡的弟弟妹妹跟野地長草的,一茬接著一茬的冒出來,她的奶娘天天悲情難過,為她擔心。她卻覺得家裡現在還不少她一碗飯,日子還能過下去。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後來她長大了,快十八了。她爹想著用她討個好處,要把她嫁給鄰城那個六十八的錢裴作妾,換個生意機會。

 

  安若晨不知道她爹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屎。

 

  且不說那錢裴雖有幾個臭錢但名聲爛得不如陰溝裡的老鼠,就說錢裴那年紀,能當她爹的爹了,她爹還想讓人家當女婿。

 

  定親的消息傳來,奶娘丫環們哭成一片,可安若晨沒有哭。她沒有時間哭。她知道,是該到她行動的時候了。從小到大,她把握了一切機會瞭解城裡城外的地形,她存下了每一個她能存下的銅板。

 

  日子是要過下去,可是不一定得在老鼠窩裡過。

 

  安若晨覺得,天無絕人之路。所以雖然她從未離開過家,但她還是很果斷的出逃了。

 

  安若晨一路往下奔。這林子挺大,山卻不算太陡。眼前是一片斜坡草地,跑過這草地便能下山了,到了山下,她定能找到個好機會……

 

  腦子的主意還沒想完,安若晨腳下絆到了一塊石頭。這一絆,讓她摔了個狗啃泥,狗啃泥還不算,她竟然一路翻滾往山下摔去。

 

  天旋地轉,頭暈眼花。

 

  安若晨往下滾著,腦子裡有兩個念頭。一個是石頭為什麼總跟她不對付?另一個是幸好裹了胸。胸大誤事,虧得她早做準備,不然這一路碾下來,這胸的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腦子還沒轉完,她終於滾停了。

 

  停下的時候,她的腦袋沖地,“呯”的一聲輕響,一陣巨痛襲來,她好象又撞到石頭上了。

 

  安若晨是不說粗話的,所以她一邊揉著腦門抬頭,一邊念叨:“豬狗牛羊雞鴨鵝。”

 

  “呃……”原來不是石頭,是一隻腳。穿著硬邦邦鋥亮亮的戰靴。

 

  “呃……”就算是戰靴,也不能硬得跟石頭一樣。

 

  安若晨順著戰靴往上看,粗壯的大腿,結實的窄腰,鎧甲也掩不住的精壯胸膛,再往上,是一張剛毅冷硬如石鑿的臉。

 

  那張臉此刻正俯視著她,沒有表情,不驚訝不疑惑不憤怒,好象憑空滾下來一個姑娘趴在他的腳下,對他來說相當於什麼都沒發生過。

 

  等一下,不是趴著。

 

  是跪著!

 

  安若晨猛然醒悟過來自己姿勢不雅,趕緊爬了起來。

 

  他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她也可以的。

 

  她拍了拍身上的塵泥,然後低頭找到了她的包袱,正要彎腰去撿,眼角餘光卻發現了什麼,她迅速轉頭一看,目瞪口呆。

 

  路的那一頭,竟然密密麻麻或坐或站著一大群的兵大哥。人數之眾多,超出了安若晨一眼能估量出數量的範圍。更嚇人的是,兵大哥們此時雖然不說話,但都一臉趣味的看著安若晨與那個石頭臉漢子。

 

  安若晨無法安然自若了。

 

  被一大群漢子看見她滾下山來跪在一個漢子的腳下,這算什麼事?

 

 

 

  54☆、番外2:將軍(2

 

  中蘭城是座邊城,鄰近南秦國。

 

  雖然長年以來南秦國都很安分,但今年卻是鬧了幾樁事。事情不大不小,說不得她有進犯之意,卻也不得不防。

 

  於是龍大領了皇命,帶兵鎮守蕭秦邊境,也就是要守著這中蘭城。

 

  軍將駐地,在中蘭城城南。龍大領著將兵們日夜趕路,近城時讓大夥歇了歇腳。龍大自己站在一處山坡下,思索著駐軍後的軍務安排。

 

  忽然坡上異動,呼啦啦滾下一人。

 

  一個姑娘。

 

  面容皎好,看似二九年華。眼睛有神,澄淨伶俐。氣息沉沉,不會武藝。

 

  龍大很快將她很頭到尾打量了一遍,做出了判斷,這個女人該是沒什麼威脅。所以他沒有拔刀,他只是看著她。

 

  安若晨卻是沒心思與這群漢子們看來看去了。從最初的震驚與尷尬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她想到她眼下最緊要的,就是趕緊接著跑。

 

  剛要彎腰拿她的包袱,卻聽得身後坡上一聲大叫:“大小姐!”

 

  安若晨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沒有回頭看,她的腦子飛快的轉著。她在想她該怎麼辦?

 

  她現在撒腿就跑肯定是跑不過了。而且,她不能讓他們回去報她逃家逃婚,那樣她一定會被沒收所有的東西,會被鎖在房間裡直到出嫁。她不能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

 

  這次沒逃成,她得留條後路給自己下回再逃。可她能怎麼辦?

 

  安若晨聽得身後安平的聲音喚著她,聽到他們幾個正沖下山坡。她微轉頭,看到了路對面那一群將兵當中,飄揚著一面旗,那旗子上,繡著一個威武的“龍”字。

 

  安若晨猛地一把握住了面前石鑿大漢的手,叫道:“龍將軍,我終於見到你了。”

 

  她喊完這句,安平等三人也站到了她的面前。安若晨沒理會他們,又說道:“素聞龍將軍大名,小女子仰慕已久,盼能得見將軍真容。今日聞得將軍來到中蘭城,小女子歷盡周折,才能趕來此處見將軍。如今得償所願,真是佛主保佑。”

 

  她這話說得亂七八糟,兩隻手還用力捏著龍大的手掌。龍大萬年不變的表情終於裂了條縫,活份了起來。

 

  他挑高了一邊眉。了然的,有些笑意的,挑高了一邊眉。

 

  安若晨也想學他挑眉,但她發現她的眉毛沒有他這麼靈活,她一動眉毛,就兩邊都會聳起來,於是她乾脆又使勁捏了捏他的手。

 

  她不求別的,只求他別拆她的台。

 

  龍大沒拆她的台,他甚至都沒有說話。因為安平搶著說話了。

 

  安平原想斥責安若晨幾句,但一看眼前架式,趕緊與龍大施禮:“小的安平,中蘭城安家的總管,聞得將軍明日才到,小的東家已然安排要在城中為將軍慶賀接風,萬沒料到將軍今日駕臨,有失遠迎,望將軍恕罪。”

 

  龍大皺起眉頭,他最煩這些什麼“遠迎”“接風”的爛事。他又不認識他們,又沒律法規定他到了哪就得有人接,所以他們自己給自己身上攬些什麼罪?腦子有病!

 

  安平最是會察顏觀色,看龍大臉色不好看,這後頭的巴結話也就不好說了。他趕緊又客套了幾句,又說安若晨是他家的大小姐,今日調皮偷跑出門為一睹將軍風采,衝撞了將軍,請將軍莫怪。

 

  安若晨聽得安平如此說,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她趕緊順杆爬上,認真賠了不是。一眾人說了好幾句,告辭離去。

 

  安若晨悄悄將包袱踢到龍大腳下,趁著安平他們轉身走沒注意,壓低了聲音極輕悄的與龍大道:“煩請將軍代為保管,回頭我再來尋將軍取。”

 

  龍大聽了又挑了一邊眉毛,安若晨卻是不及細看了,她轉身跟上了安平的腳步,回府去了。

 

  偷溜出府,衝撞貴人。安若晨回府後還是被罰了。

 

  不過她很滿意,抽了幾板家法而已,她捱得住。沒把她象囚犯一般鎖起來,這便好了。雖然她猜她爹和安平對她離家之事的動機有懷疑,但她兩手空空,不像是有逃家的準備,而且披風送人她那套說辭也站得住腳,因為她之前真的是去廟裡求福祈願,能拉出來的證人不低於十個。再加上龍將軍這個藉口也算合理。所以安長甫心裡雖有懷疑,卻也說不得什麼。

 

  最後只好斥責了女兒一番,又罵她待嫁之人卻去對個男子訴情,沒有廉恥。責了她幾大板子,讓她好好反省。

 

  安若晨反省了,她認真想了她失敗的原因,是她太過著急。她沒有幫手,孤身一人,腳程又不夠快,這般逃跑自然勝算不大。她應該先躲起來,待風聲過去,再尋機出城。

 

  如此這般想,她便開始做準備。

 

  府裡的人都靠不住。倒不全是忠心的問題。象奶娘和她的兩個丫環對她是真心好的,但是她們動不動就慌張哭鼻子,不能成事。而且她們就在府裡人的眼皮底下,有些什麼破綻一露,她就前功盡棄了。

 

  所以安若晨想在府外找一個幫手。

 

  那人不能知道太多,這樣不會露口,又要能辦事,能派上用場。最後安若晨選中上給安府送菜的大娘。

 

  安若晨先是沒事就府裡晃,然後愛找人聊天訴苦,讓人都覺得現在大小姐不敢出門了,悶了也只能窩府裡閒扯。

 

  然後安若晨找了個機會,終於截住了送菜大娘跟她瞎聊。大家對她喜歡找人吐苦水之事見怪不怪了,於是沒人在意。而安若晨卻是用著這樣的辦法,讓送菜大娘收了她的好處,替她在城裡租了處小小的屋子。

 

  安若晨的理由是,她有個婦人朋友,嫁了個不好的夫家,有時打罵得凶了,也不敢回娘家。於是便想著有處小屋,可以偶爾躲一躲相公的拳腳。但既是躲的,便不好拋頭露臉,於是還得請大娘每日給送些吃食到那屋子去。她們約定好了,若是那屋有人住了,便在門口擺個竹簍子,大娘每日便將吃食放簍子裡去。

 

  送菜大娘對這事深信不疑,也答應要守口如瓶。反正對她都是順帶手便能辦好的事,又有銀子收,何樂而不為。

 

  沒過兩日,送菜大娘來報,說屋子租好了,竹簍子放到屋子裡了。她把鑰匙交到了安若晨的手裡,說是待她朋友去了那屋住,把簍子放出來便好。她每日都會路過那屋,絕不耽誤送吃的。

 

  安若晨謝過了,開始等待第二次逃家的時機。

 

  過了幾日,這個機會終於來了。

 

  那一日,安府有貴客要上門。安長甫又是興奮又是緊張,提前一日便開始做準備,還召集了下人訓話,又把妾室兒女們都喚了來,左叮囑右吩咐,讓大家要對貴客恭敬,要禮數周到,要衣著得體。尤其是女兒們,嗯,準確的說,是除了安若晨之外的女兒們,都要化好妝,穿上最漂亮的衣裳,要會說話,要敢陪酒,總之一句話,要讓貴客滿意而歸。

 

  安若晨臉上的神情與其他女兒們是一樣的,只是她的心裡又開始嫌棄她爹了。你又不是花樓的老鴇,你女兒又不是賣笑的,這種什麼化好妝穿美服會說話敢陪酒的吩咐,是一個為人父親該說的話嗎?

 

  還滿意而歸呢,真是豬狗牛羊雞鴨鵝,呸!

 

  第二日中午,貴客來了。

 

  對於全家都要擺出一副奴才的姿態列隊歡迎,安若晨心裡厭惡之極。她真想把屋裡的鏡子拿出來,對著他們挨個一排照過去,讓他們自己看看自己的德性。

 

  但她不敢這麼做。她非但不敢這麼做,她還得擺出一副與他們一般的德性來。她想,雖然今日低頭哈腰,但日子總能過下去的。

 

  貴客進門了。

 

  安若晨頭還未抬,便覺一股凜冽的氣勢卷了過來。她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居然是他。

 

  那位龍將軍。

 

  龍將軍臉色不快,似在說我很不高興來這裡做客。安若晨看著他那張冰冷黑臉,想著她爹的諂媚笑臉,兩相對比,她“撲哧”一笑。

 

  這一笑,眾人眼神齊刷刷射了過來。尤其安長甫的目光,跟刀子一般利。安若晨急忙低頭裝慫。可低頭之前,已然瞧見龍將軍的表情。他看見了她,有些意外,他挑起了一邊眉。

 

  安若晨低頭嘀咕,眉毛靈活還是怎麼地?

 

  場面似乎被安若晨那一笑弄得有些僵。好在龍大身邊還有些陪客,他的副官打著圓場,連聲向安長甫就今日招待道謝。而相陪而來的城裡富商也紛紛說著客套話。

 

  只那個龍將軍,一句話都沒有說。

 

  可他不說話,不耽誤安長甫對他的巴結。安長甫把列成一排的家人一一介紹,尤其那幾個到了適婚年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兒,更是恨不得寫個卷宗抑揚頓挫的念讀一番以求將軍大人印象深刻。

 

  安若晨在一旁看著,又有些想笑了。她忍著,她可是賢良溫馴的大小姐,她得忍著。她一邊忍一邊盯著龍大看,他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情緒,眉毛也不挑了,臉又跟石頭一般了。

 

  她正這麼想,龍大的臉忽然轉了過來,目光對上了她的。

 

  安若晨嚇了一跳,急忙低頭裝慫,可是低頭之前,又看到他微微挑了下眉頭。

 

  豬狗牛羊雞鴨鵝!安若晨與自己說,她受娘的教導,是賢淑女子,不說粗話的。

 

  這時候安長甫終於介紹到了安若晨:“這是我大女兒。”

 

  介紹完畢。多簡潔!

 

  安若晨抬頭微笑。龍大正好站在她面前,看到她的笑,動了動嘴角。然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胸脯上,這姑娘幾日不見,還若當日那般有精神,只是這身材變化大,讓人刮目相看之餘,還真是匪夷所思。

 

  安長甫正興高采烈的介紹著兒子,沒注意龍大的眼神。但安若晨卻是注意到了。

 

  豬狗牛羊雞鴨鵝!

 

  他在看哪裡?

 

  登徒子!流氓!不要臉!

 

  果然是胸大惹事,胸大真討厭!

 

 

    55☆、番外3:將軍(3

 

  招待的盛宴很快開始了。

 

  安長甫安排二女兒、四女兒分別坐在龍大的一左一右,而安若晨則是安排在了另一桌上。這正中安若晨的下懷。因為她的計畫,正是趁全家忙著拍馬屁抱大腿,疏于理會其它的時候,偷偷逃家。

 

  於是宴席沒過多久,安若晨就悄悄的退席了。

 

  沒人注意,沒人在意。她家裡的人都在極力討好龍將軍,想讓龍將軍說說話,笑一笑。而龍將軍那邊的人,則是在盡力打圓場。既不得罪這中蘭城首富安家,也別惹毛這威名遠播的龍將軍。

 

  所以安若晨觀察了情勢,找好了機會,回房去了。

 

  這次她的行動要快,來不及裹胸了。但她沒打算長途跋涉,所以這個應該不礙事。

 

  她得趁著宴席未散,逃到那個小租屋裡去躲好。等他們發現她不見了,全城搜索,她卻可以在那屋裡睡大覺了。待過得一段時日,他們以為她遠走高飛早出了城,這邊疏於防範,她再找機會出去。

 

  安若晨盤算的很好,可她門外有丫環走來走去,她一時竟也出不得門。過了好一會,外頭終於安靜下來。安若晨探頭看了看,然後拿上了她的包袱,朝著後院僻角走去。

 

  安若晨早已打探好家裡的每處地形。後院柴房外頭,挨著牆堆了一堆木頭。那牆外頭,有棵矮樹,正是翻牆越貨逃婚離家的好地方。

 

  安若晨一路小心翼翼,終於躲開了所有人的耳目,順利到達此處。她攀上了木頭堆,抬高手臂搭上牆頭,蹬著牆面往上爬。

 

  身後的包袱晃來晃去,弄得她不好施力,極不方便。她乾脆把它解下來,先拋到牆外。然後她手足並施,左扭右晃,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終於攀上了牆頭。

 

  這剛從牆頭探頭出去,安若晨就呆住了。

 

  一個威武的漢子坐著一匹黑色的彪悍大馬,手裡拿著她那小碎花布製成的包袱。安若晨盯著她的包袱看。那包袱於她背來覺得還挺大的,怎麼到了他手裡小得有些可憐。

 

  安若晨抬眼,視線從包袱轉到了漢子的臉上,正對上了漢子的眼睛。

 

  龍將軍。

 

  怎麼又是他?

 

  安若晨慌忙左右一看,這後街上除了他並沒有旁人。安若晨怕他嚷嚷,忙豎起食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龍大淡淡的看著她,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

 

  安若晨一噎,想起來了。這人除了眉毛怕是臉上其它部位都不會動,舌頭也許也是僵的。可他不是還在宴上嗎?怎麼轉眼跑這來了?

 

  安若晨又左右看了一看,確實是沒別人。她一咬牙,探出了身子,準備翻出牆去。現在不是探究這龍將軍的時候,是逃命的時候。時間緊迫,後會無期!

 

  一條腿剛要邁出去,忽聽得正街那頭有人嚷嚷,聽著聲音像是要拐到後街來了。安若晨趕緊把腿收回來,眼角已經瞄見幾個人朝著這方向沖了過來。其中她那一身華服的老爹赫然在列。

 

  安若晨“嗖”的一下蹲了下來,躲在牆後。前面費了半天勁,白爬了。

 

  她聽見外頭有人喊:“將軍,將軍留步。”

 

  然後是安長甫的聲音:“將軍軍務繁忙,有事先行,在下也不好耽誤。這是在下備的薄禮,還望將軍笑納。”

 

  安若晨呲牙咧嘴,心想著她爹真是太會巴結奉承了。但她沒聽見那龍將軍答話,倒是他的副官應了,道了謝,又說安老爺盛情,改日必將回禮等云云。兩邊客套來客套去,最後終於是散了。

 

  待得外頭沒了聲音,安若晨趕緊再趴上去看。後街上空空如今,什麼人都沒有了,糟糕的是,她的小碎花包袱也沒有了。

 

  安若晨目瞪口呆,那個龍將軍,劫了她的包袱!

 

  安若晨其實是個心細的人,自計畫要出逃後,她為了以防萬一,將她的家當財產分成了三份。銀子銅板做一份隨身帶著,換洗衣物和值錢玩意分了兩份。一份在上一個包袱裡,交托給了龍將軍,另一份在這一個包袱裡,又“交托”給了龍將軍。

 

  目前的狀況便是,她除了身上那點碎銀銅板,便再一無所有了。這讓她怎麼逃家?

 

  安若晨握了握拳,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時候聽得有人聲往柴房這邊來,安若晨趕緊跳下了柴堆,裝做若無其事的東晃晃西逛逛。一路看到僕人們又各歸各位了,她知道貴客的離去,讓她失去了最佳逃跑的機會。

 

  安若晨回到了自己屋裡,氣得不輕。這個面部僵硬只會挑眉的啞巴將軍真是討厭,你說你吃飯便好好吃,做什麼要半途離席呢?真是太沒禮貌了,太會壞事了。

 

  安若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現在怎麼辦?她得找機會出府去,還得把她的包袱要回來。她靜下心來想了想,想到了一個辦法。

 

  第二天,安若晨在府裡瞎逛,很“巧”的遇到管事大娘要給各院分些水果,但丫環們人手不夠,大娘呼喝著讓她們多跑幾趟。安若晨見狀便道:“正巧我也閑著,想找人聊聊,我給妹妹們送送。”

 

  她提了兩隻籃,要去給二妹四妹院裡送果去。

 

  安若晨跟弟弟妹妹們不算太親,可關係也算不得糟。屬於有事能聊得幾句,沒事見面能打個招呼那種。安若晨先去了四妹安若芳那,坐下聊了幾句,似是無意的提到了昨天那個龍將軍。安若芳小臉發白,直說那龍將軍看上去好凶,昨日裡席上,竟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安若晨看四妹這模樣,想來對龍將軍沒甚心思,心裡有些失望。看來是不能指望她了。

 

  安若晨又去了二妹安若希院裡。這一次,她探到了好消息。安若希一副春心蕩漾的模樣,拉著安若晨問了好些龍將軍的事。

 

  為什麼問她?因為安若晨當初離家是以仰慕龍將軍逃家見真顏的理由搪塞的,為這還挨了幾板子。安若希便以為安若晨對那龍將軍相當瞭解,於是拉著她問了好些事。

 

  安若晨哪裡知道龍將軍的狀況,但所幸安若希也不懂,於是安若晨就瞎編。她把龍將軍塑造成了一名英勇善戰,無所畏懼的堂堂男兒,又說聽坊間說他少言寡語,但對家人溫柔體貼等等。

 

  末了安若晨還有意無意的問:“說來妹妹你也到適婚年紀了,爹爹昨日安排你和四妹坐龍將軍身旁,是個什麼意思?”

 

  膽大潑辣的安若希紅了臉,猛地一跺腳:“我去問問爹爹。”說完,竟真跑出去了。

 

  安若晨微笑,有這麼一個勇於追求幸福的二妹還真是好啊。

 

  當天晚上,安若希來找安若晨,她說她探了爹爹的意思了,他確是有意想結龍將軍這門親。但不一定是讓她嫁,主要還得看龍將軍能相中誰。

 

  安若希心裡沒把握,因為四妹安若芳可是城裡出了名的大美人,安若希自知相貌不如她好,很怕男兒重色,那龍將軍相中了四妹。

 

  “姐,你說我該怎麼辦?”

 

  “要不然,想個什麼辦法,多見將軍幾次。讓他有機會多認識你,見得多了,自然就好攏絡歡心。”

 

  安若希點點頭:“說得對。可龍將軍不好請。上次爹爹也是托了好些人,才能讓那龍將軍來府裡作客。這才過幾天,讓爹爹再請是不是不合適?”

 

  “那就多等些時日。”安若晨忽然一歎:“可惜的是我過不了多久就嫁了,沒辦法知道你與那龍將軍的進展呢。”

 

  安若希一聽,皺起了眉頭。她一個姑娘家,張羅這種事本就羞人,有個待嫁的姐姐一起說說一起謀劃,可比自己瞎想要來得好。更何況,她若要做些什麼,有個人陪著做做掩護也不錯。

 

  這麼一想,安若稀有些急了:“要不,還是別等太久,萬一還有別家也瞧上將軍了呢。我打聽了,這龍家在京城可是大戶人家,不止是將軍自己位高權重,而且家裡也是家財萬貫的,龍將軍是長子,日後這些家產家業的,不還都得他繼承嗎?我若是嫁了過去,一定會拉拔姐姐的。”

 

  安若晨笑著應:“那姐姐就先謝過了。”

 

  安若希又有些臉紅,想到自己八字沒一撇呢便說得這般遠了。她拉著安若晨,說起正事:“姐姐,要不這樣,我跟爹爹說說,我帶些吃食之類的,到駐軍的地方去探望龍將軍,便說是代表爹爹去的,慰勞慰勞將士們的辛苦。”

 

  “這法子倒是不錯。將軍不願來,你可以過去嘛。”安若晨應和道。

 

  “那姐姐要陪我去吧。”

 

  終於聽到了她想聽的,可安若晨還是得裝一裝:“這樣合適嗎?我是要嫁人的人了,去軍營裡拋頭露臉的。”

 

  安若希臉一板:“姐姐這話說的,之前姐姐自己跑出府去半道看將軍,怎麼不說拋頭露臉了?現在我找你幫個忙,你倒是推三阻四的。莫不是你仰慕將軍,怕見了他更亂心了。你也知自己是要出嫁的,莫想太多才好。”

 

  安若晨很不喜這妹妹的跋扈,但仍陪著笑道:“好,好,這倒是我不是了。我陪你去總行了吧?”

 

  安若希得意一笑,滿意了。

 

  沒過兩天,安若晨和安若希領著家僕,帶著一堆吃食,到了龍家軍的駐地,求見龍將軍。

 

  可是龍將軍根本不見她們,說是軍務太忙,不得空。只派了個副官出來表示謝意,又道軍紀為重,不能接受這些吃食,以免慣壞了將兵們,日後將軍不好管了。

 

  安若稀有些著急,她可不想這趟白來。好在那副官又道,來者是客,二小姐既然到了這,他可領著四處參觀參觀。安若希當然是應好,同時心底也有些得意,因為人家特意指明了二小姐,而把安若晨排除在外了。

 

  安若晨才不希罕參觀什麼軍營,她這次出門可是做了準備的。她把她的錢銀全帶在了身上,打算拿回了包袱就尋機逃跑,若是拿不回,她也先脫了身躲到小租屋再說。畢竟婚期眼看著沒幾天了,她之後不一定再有出門的機會,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安若晨微笑著目送安若希帶著家僕去參觀了。一旁守衛的小兵給安若晨上了茶便忙去了。這屋子裡只剩下安若晨一人。

 

  這真是天大的好機會。

 

  安若晨出了屋門,左右一看,真好,沒人!她趕緊走了出去,估量了一下找包袱的風險會不會影響她逃跑。正想著,忽見不遠處一個高高的屋子前插了面旗,旗子上寫著個“龍”字。

 

  安若晨心裡一動,也許那裡是龍將軍的屋子,她應該過去看一眼,說不定她的包袱就在裡頭。如果沒有,那她就先不要包袱了,逃掉再說。

 

  安若晨走過去了。一路沒有人出現,到了屋前,發現屋門也沒有鎖,她在門外敲了敲,沒人應,安若晨大喜過望,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這一進去,她歡喜得倒吸了一口氣。她的兩個包袱就放在靠牆的桌上。安若晨趕緊跑過去,左邊一個右邊一個,把包袱背在了背上。

 

  完事大吉,抹油開溜。

 

  安若晨禁不住咧嘴笑開了,她轉身欲跑,卻僵在原地。

 

  高大威武一臉嚴肅的龍將軍正堵在門口,眼睛盯著她看。

 

  安若晨心停跳了半拍,下意識的後退一步。而後反應過來,趕緊道:“龍將軍回來了,我是來取包袱的,謝謝龍將軍。”

 

  龍大沒有說話,只往前走,向安若晨逼近了幾步。

 

  安若晨努力保持鎮定,抬頭挺胸,不能示弱。

 

  她這一挺胸,引得龍大掃了一眼她的胸脯,然後,他禁不住彎了嘴角。她倒是有趣,見一次變一次,今天又小回去了。

 

  安若晨順著龍將軍的眼光一看,漲紅了臉,忙把包袱轉到胸前來,緊緊抱住,將胸擋了個嚴嚴實實。她今天預謀逃跑,所以又把胸纏了。這將軍真是太失禮了,哪能這般看女子。

 

  安若晨知道早走早好,於是又道了一句:“多謝將軍,小女子先告辭了。”

 

  剛要邁步,忽聽得龍大道:“你潛進我屋裡偷東西,說走就能走嗎?”

 

  安若晨驚得張大了嘴,原來他不是啞巴,原來他的聲音還挺好聽,可是這些都比不上他說的話讓她更吃驚。什麼叫偷東西?

 

  “這兩個包袱是我的。”

 

  “誰證明?”

 

  “我能把裡面有什麼東西都說個清楚。”安若晨理直氣壯。

 

  “我也能。”龍大硬板板的一句話堵死她。他居然,居然還偷看姑娘家的包袱,裡面可是還有她的貼身衣物的。

 

  安若晨漲紅了臉:“裡頭的衣裳全是我的。”

 

  “那就好辦吧,可以請安老爺認一認,若都是你的衣裳,這兩個包袱就都是你的。”

 

  安若晨僵在那,無話可說,讓她老爹認,這不是絕了她的路嗎?安若晨咬著唇,兩相權衡,眼下逃出去比拿走包袱更重要。

 

  她轉身,把包袱放了回去,咬著牙按捺住難過,小聲道:“我把包袱還給將軍,這總行了吧?”

 

  可是居然不行。龍大道:“軍中盜物,當服勞役以贖其罪。”

 

  安若晨慌得手足無措,小小聲哀求:“將軍,我不過是個弱女子,求將軍莫要為難我。”

 

  龍大對她的可憐相視若無睹,又道:“服勞役者,拘困營中,不得返家。姑娘犯下大錯,我可沒法寬待,如若不然,我如何管得住千萬兵將。恐怕安老爺得將安姑娘的婚期推遲了。”

 

  安若晨心頭狂跳。她的婚事在這中蘭城人人皆知,龍將軍知曉也不是什麼奇事,但他說她的婚期得推遲?也就是得等服完勞役後才能嫁人?

 

  安若晨猛地一下撲向龍大,拉著他的衣角急切地一連聲的道:“將軍,將軍,我錯了,我意欲偷將軍的包袱,當真是罪該萬死。我甘願受罰。我會洗衣燒飯磨墨寫字,縫補衣物打掃屋子通通行,將軍,將軍,你罰我留下來幹活吧!”

 

  她一邊說一邊抬頭,想看清楚龍大的表情。可龍大的臉上沒有表情。安若晨看不穿他心裡所想,她顰眉,咬著唇,臉皺了起來。

 

  然後她清楚地看到,將軍大人很囂張的,挑高了一邊眉毛。

 

  那一天,安家大小姐被龍將軍扣下了。

 

  後來扣著扣著,不小心,扣了一輩子!

 

 

 

  56☆、似曾識疑竇頓生

 

  為了寶兒,這日龍二進宮,求見了皇上。

 

  皇上見得他來,甚是高興。擺了棋盤要與他博弈幾把。

 

  龍二生平第一討厭琴。因為舉國皆喜唯他不懂,實在愛不起來。第二討厭的便是棋。其實他的棋藝不錯,但他每次陪皇上下棋,下到最後總要被皇上請求“為國破財”。

 

  雖然龍二靠著皇恩狠賺了不少,但讓他賺進口袋再往外掏,這跟割了他一刀似的讓他難受。

 

  久而久之,龍二見著棋盤便頭疼,每每想起他的銀子,更是肝疼。

 

  不過這次皇上沒打龍二錢銀的主意,他對龍二婚事的八卦更感興趣。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怎麼相識的?怎麼定親的?怎麼就瞧上個盲女了?

 

  龍二與皇上相交頗深,私下裡說話倒是無甚禁忌,便道:“我相貎堂堂,一表人才,有女子傾心相許,當是常事。”

 

  龍二這自誇自擂讓皇上噴笑:“這確是常事,但能讓你點頭娶她,卻不平常。你是不知,你遲遲不婚,讓好幾個大臣惦記著,他們私下裡都來與朕嘮叨,想讓朕幫著探探意思,或者立媒指婚。”

 

  龍二頭頂冒煙:“多謝大人們抬愛了。”

 

  皇上哈哈笑:“你也怪不得他們。攬了你做女婿,便是家裡多了個金庫。加上你手上的商脈人脈,那些為官的,可不把你當塊肥肉嘛。”

 

  “皇上,那些為官的和那塊肥肉,都是你的臣民,你這麼說妥當嗎?”

 

  “朕也覺得那塊肥肉不好晾得太久,不然爭鬥起來,亂了臣子之心便不好了。”

 

  “皇上謬贊了。”

 

  “朕是正經想著你若再不娶妻,今年內就該給你指婚了。那些虎視眈眈的總來念叨,我也煩心。”

 

  “皇上不是被念叨得煩心,是看我不用娶妻逍遙自在才煩心的吧?”

 

  “哼,你倒是明白。你會勸著朕娶這個娶那個,攬勢建威,自己卻打死不願為官,賺些破銀子便在外頭自由自在的,讓朕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皇上這話說得。皇上立妃納人哪是我這布衣草民能勸的?明明是皇上自己娶得甚是歡喜。我賺的那些破銀子皇上也用得相當順手,這會子倒是說不順眼了。”

 

  皇上斜眼瞪他:“我那是身不由己,你道妃子多了朕便能開懷?一個個都不是舒心人,無趣得很。若我也能如你這般,想不娶便不娶,想娶便娶,那是多好。”

 

  “草民哪有這想不娶便不娶,想娶便娶的福分?適才剛有人說草民要是再不娶妻,便會被指婚了。”

 

  皇上又是哈哈大笑:“這倒是的,你要再晚個數月,朕一定給你指位大官千金做夫人。”

 

  龍二面上帶笑,心裡卻是明白皇上這話裡雖有玩笑之意,但若真遇著了利害關係,為了籠絡臣心,穩固大局,這逼婚的事他是真能幹得出來。只是若真有這種時候,那不但要拼哪方的關係更為皇上看重,還得拼解局佈局的本事。

 

  就如同面前這棋盤。

 

  龍二笑笑,落下一子,道:“我回去定要與沐兒說,恭喜她搶得先機,拔得頭籌。”

 

  “看來這夫人你甚是滿意?”

 

  “乖順得趣,甚得我心。”說到這個,龍二很得意。沐兒嫁他後確是千依百順,這讓他心裡滿滿全是大丈夫的成就感。當然,他自動忽略掉偶爾發生的被噎得說不出話的狀況。

 

  皇上盯著棋盤看,想了半天下了一子,哼道:“可別是來朕這處顯擺的。朕的胸襟與你差不了多少,仔細朕不高興了,弄個名目讓你掏銀子。”

 

  “我胸襟最是寬廣的。”

 

  皇上抬頭,然後哈哈大笑:“你還真是敢說。”

 

  龍二也笑,然後道:“我家寶兒闖禍了。”

 

  皇上一怔:“寶兒乖娃?”

 

  龍二點點頭。

 

  皇上有些驚訝:“能闖下讓你來找我的禍,這娃娃倒是長進了。”寶兒他見過兩次,是個害羞又乖巧的娃娃。那時龍二事先說好得喚她寶兒乖娃,皇上這般喚了,那娃娃害羞可愛的笑容讓皇上印象深刻。“她做什麼了?”

 

  龍二將寶兒在酒樓裡亂彈琴惹惱了西閔國琴使,並被人下戰書一事說了。皇上聽得一愣一愣的。該誇這娃膽大嗎?

 

  “這事原本不難處置,只是不知為何坊間傳得快,如今倒是弄得騎虎難下了。禮部田尚書那邊道不好與西閔國琴使推拒此事,怕會惹上紛爭。”

 

  皇上點頭:“他這層顧慮倒是沒錯。那西閔國平白無故的跑來鬥什麼琴,這裡面有什麼門道朕也沒想明白。幾位大臣也沒什麼好建議,於是只得接了。如今出了寶兒這事,禮部那邊自然不敢自己做主,但若為了娃娃再報上來,卻也是會顏面難看。”

 

  “他是沒想明白,我卻不能不來找皇上。推拒西閔國的戰書也許會惹麻煩,但接了也不是什麼好事。寶兒可不知道什麼叫彈琴,若真是在宮裡頭亂彈一氣,那西閔國既是別有居心,自然不會放過這嘲諷的機會,到時有辱國威,也不知算誰的責任?”

 

  這倒是說到點子上了。到時治個娃娃的罪不好看,治禮部的罪也不在理。皇上一挑眉,直接問:“你有何主意?”

 

  “既是要鬥琴,沒理由我家寶兒單槍匹馬上陣。京城裡學琴的孩童隨手一抓便是一把,皇上給禮部發個話,我國娃娃琴師斷不能在人數上氣勢上輸那西閔國,大人鬥大人的,娃娃鬥娃娃的,他們遠道而來,還帶了那許多學琴的孩童,想來便是早有預謀了。”

 

  皇上頓悟,點頭。“你這般一說倒真是提醒了朕。聽說那西閔國的首席琴師琴技非凡,鮮有對手。我們這先是沒了一個師伯音,又失了一個華一白,其他琴師雖也是大名鼎鼎,但朕聽來,倒是不如那二位的才華。如今寶兒挑了頭,倒真是能在娃娃琴師這一塊尋個由頭,滅一滅那西閔國的威風。”

 

  龍二點頭應好,他對滅威風什麼的不感興趣,彈琴這事太無聊,他也不關心。只要拉了別的孩童下水,他家寶兒不是出頭鳥便成。到時人多事雜,說不定寶兒連琴都不必摸,讓他們那些真正學琴的自己比拼去。

 

  如此這般,君民二人細細商定,待又扯了些閒話,聊了聊八卦,下了兩盤棋。龍二終於滿意歸去。

 

  龍二進宮面聖的時候,居沐兒正在逛街。

 

  因她那“胸襟寬廣”的相公大人不願把她送的小琴拿出來讓寶兒用,於是居沐兒決定再去買一把新的。而趁這機會,她也要見一見林悅瑤。

 

  依龍二的規矩,居沐兒眼睛不便,不能不帶家僕獨自外出,於是居沐兒帶上了丫環小竹,又碰巧蘇晴過來,便一起去了。

 

  琴很快挑好,但要稍等。居沐兒卻說有些餓了,要到旁邊的酒樓歇歇腳吃點心。蘇晴便陪著她過去,讓小竹在琴坊等著拿琴。居沐兒在雅間坐下了,又支開了蘇晴去賣些香。蘇晴前腳離開,林悅珊後腳就進了來。

 

  林悅珊帶來了一個消息。原來西閔國的琴使去了惜春堂尋芳,幾杯黃湯下肚便滔滔不絕的胡侃。他們道那琴聖師伯音原來曾在他們西閔國習琴,所以論琴藝,他們西閔國是最強。他們的首席琴師雅黎麗當年還教過師伯音彈琴,算是他的師傅。兩人之間,更是情根深種,只是沒料到最後師伯音卻是死在了蕭國。

 

  居沐兒皺起眉頭:“那他們有沒有說,來咱們蕭國鬥琴,意欲何為?”

 

  “那倒是沒提。但無論他們想做什麼,我覺得這都是我們大好的機會。”林悅珊道:“夫人琴技非凡,何不趁此進宮面聖,向皇上當面訴冤。”

 

  居沐兒搖頭:“敵人在暗,我們在明,若是未明形勢便大張旗鼓訴冤,只怕申冤不成,自絕後路。悅瑤姑娘切莫著急。”

 

  “可是事情已過兩年,拖得越久,越是不好翻案。當年的人證已然不在京城,物證我們一樣沒有。越是細究越是無望,一白的冤屈如何能報?若不能將兇手伏法,我是死不瞑目。”林悅瑤說著說著激動起來:“夫人當日說願助我,但如今嫁入豪門,衣食無憂,榮華盡享,又是否早沒了那份誠心?如今好不容易得了面聖機會,是求也求不得的訴冤時機,夫人推三拒四,又是什麼意思?”

 

  居沐兒抿緊嘴,沉默片刻,低聲道:“悅瑤姑娘先回去吧。此事我想好如何辦,會給姑娘消息的。”

 

  林悅瑤咬咬牙,扭頭走了。

 

  居沐兒靜靜坐著,有些事在心裡忽然清明了起來。這時蘇晴和小竹各自拿著東西說說笑笑地來了,三個人坐著吃了些點心,一起離開。

 

  剛出雅間門,碰巧遇到丁妍珊和另兩位大戶小姐從另一頭的雅間出來。那兩位小姐看到居沐兒,不約而同的轉向了丁妍珊,眉眼一挑,含著笑走了。

 

  丁妍珊氣得臉都綠了。劫案之後,坊間風言風語,雖然被劫之後並沒有發生什麼,但她的名聲已經毀了。原本與她交好,走得較近的那些個大戶人家千金閨秀,都與她疏遠,更不用說之前頻頻向她示好的那些貴族適婚的公子哥,早沒了蹤影。

 

  丁妍珊這一段時日沒一日好過,可那居沐兒遭遇與她一般,竟還順順利利嫁進了龍府,更聽得傳龍二爺元宵節當眾示情,兩人甜蜜恩愛。這讓她心裡真是鬱了一口悶氣,怎麼都舒坦不得。

 

  這日好不容易約上兩位好友見面,豈料那兩人對她不鹹不淡的,臨走遇到這居沐兒,那兩人還用眼神諷嘲了她一把。丁妍珊怒上加怒,禁不得狠狠瞪了居沐兒一眼泄忿。

 

  她瞪居沐兒沒關係,居沐兒瞧不見。可蘇晴在一旁卻是不樂意了,她幫著居沐兒瞪了回去。丁妍珊的丫環不幹了,對著蘇晴罵道:“瞪什麼瞪?敢對我家小姐不敬。”

 

  蘇晴是市井小販,什麼人都見過,完全不怕駡街的。當下回道:“我哪有不敬,我是瞧著丁姑娘生得美,眼睛跟牛似的,禁不住學了學。”

 

  “你……”那丫環氣得一巴掌揮了過來,豈料蘇晴早有防備,一抬手將她的腕擒住了。“想打人?我可不怕你!姑娘我如今也是練過的。”

 

  “玉兒。”“晴兒。”

 

  丁妍珊和居沐兒同時喝住了這兩人。

 

  丁妍珊又氣又急,這大庭廣眾,她丟不起這人。居沐兒卻是聽了這聲喝才悟了蘇晴怎麼跟個炮仗似的。

 

  她還來不及說什麼,丁妍珊卻是一轉頭喝了句:“走!”領著那玉兒走了。

 

  蘇晴沖著她的背影扮鬼臉,蹦蹦跳跳的也跟著下樓。居沐兒當著小竹的面又不好說她什麼,只得歎氣跟在後頭慢慢走。

 

  出了酒樓,正遇上丁妍珊上了馬車。車夫替她將車門關上,轉身要上趕馬車座,一旁兩個孩子追逐,撞了那車夫一下。車夫的帽子掉了,他撿起戴上,罵了幾句那兩個孩子不長眼,然後坐上了車子前座。

 

  蘇晴嘀咕了一句:“惡小姐養惡僕。”

 

  居沐兒卻是猛地站住了,她一把拉住蘇晴的手,問:“那車夫長什麼樣?”

 

  “很普通的長相,高高大大的,普通眼睛,普通鼻子,沒什麼太特別。”

 

  居沐兒的眉頭皺了起來:“你以前見過他嗎?”

 

  “沒有,那丁府的家僕,我怎麼會見過?”

 

  “可我聽過他的聲音。”居沐兒轉過臉,她聽到馬車哢嗒哢嗒離開的聲音,她朝著那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黑暗。她瞧不見馬車的樣子,看不到那車夫的相貌。

 

  可是有件事她很肯定。

 

  “我聽過他的聲音。”

 

 

  57☆、遇兇險二爺訓話

 

  “在哪裡聽過?”蘇晴回身盯著已駛遠的馬車看。

 

  “他長了鬍子嗎?”

 

  “沒有。臉上很乾淨,剛才他的帽子掉下來我有看清楚他的臉。”蘇晴答完,猛地一怔。“難道是那個土匪頭子?哎呀,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他的聲音有點耳熟。”

 

  居沐兒握緊竹杖,忽然道:“小竹,你快去喚人。”

 

  小竹聽得她們說土匪頭子心裡已是著慌,如今讓她喚人,便傻傻問:“喚,喚什麼人?”

 

  “喚府裡護衛,報官,先遇上誰便喚誰,讓他們速來!”

 

  “對,對,快找人來。”蘇晴在一旁附和,忿忿不平:“沒想到那土匪跟那刁蠻小姐是一夥的,我那時真是白幫著她了。”

 

  “他們不是一夥的。”居沐兒有些著急:“若是同謀,依丁府的勢力能耐,斷不會安置不了一個漢子,怎麼會讓他在街上招搖,還給丁姑娘把車?那可是通緝要犯。被人認了出來,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那……”

 

  “靠我們自己不行,他們坐馬車,我們追不上,還是得快找幫手。丁姑娘危險了。”

 

  “我,我,我這就去。”小竹急急忙道:“夫人等著我,我速去速回。”

 

  小竹撒腿跑掉了。居沐兒抱著竹杖立在原地不語。蘇晴左右張望,街上行人不少,眾目睽睽,那劫匪頭子還真是膽大,居然敢當街劫人。她想起當初被劫時那些匪類的惡行惡狀,想起那兩個村姑的喪命,她頓時又驚又噁心,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刁蠻小姐也太笨了,自己的車夫不認得嗎?她要是認出來,大叫幾聲,這街上這麼多人,還能讓那匪類這麼順當的把人劫了去?”蘇晴跺跺腳,替丁妍珊著急。

 

  “她當初被劫上山就與我們關一屋子,沒什麼機會見那匪人。適才又正生氣,定是沒甚留心。丁家僕役眾多,找個由頭編個藉口,很容易混過去。加上人容易被外表迷惑,你我被那匪人押上山的,該是最容易認出他來,可他刮了鬍子換了容貌,你乍一看不也沒認出嗎?怪只怪我們發現得晚了。”

 

  “不晚,不晚,一會官差來了,馬上封城搜查,定是能將丁姑娘救下來。”

 

  居沐兒想了想,忽道:“晴兒,那匪人定是趁丁姑娘在酒樓時換下了車夫,你在附近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藏人的地方……”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得酒樓後巷那頭有人尖叫,然後是紛雜的吵嚷聲:“死人了,有人死了,快報官。”

 

  居沐兒臉色一下白了。蘇晴拔腳都往那頭跑,沒一會沖回來:“姐姐,死的是個年輕男子,看那打扮,確是大戶人家的僕從。”

 

  居沐兒急急問:“晴兒,從這處往丁府去,路程並不遠,是不是?”

 

  “對。”蘇晴在腦子裡迅速過了一遍這城裡的路:“不到五條街,便是丁府了。”

 

  “青天白日,又正是街上熱鬧的時候,那匪人沒敢明目張膽動武劫人便是怕惹人注目,招來官差。他如今是若那喪家犬,只能躲躲藏藏。丁姑娘以為他是家中僕役,未有防心,自然不會呼救。可如若他將車子駛離了歸家之路,丁姑娘察覺了不對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那匪人會在丁姑娘察覺他的身份之前,將丁姑娘制住?”蘇晴問。

 

  居沐兒點點頭,又問:“從這到丁府,途中有哪些僻靜不招眼的地方嗎?”

 

  “都是大街……啊,定安路那連著條胡同,叫水子巷,不知什麼時候被堵死了,成了死胡同。裡面的宅子破舊沒人,聽說鬧過鬼,大道上的人一般都不往那拐。”

 

  “晴兒,你去酒樓那嚷一聲,說是看到有可疑的人往定安路上去了。”

 

  蘇晴應了,快腳奔去傳話,一會回了來道:“那些人光會嚷嚷,都等著官差,也不知有人去報了沒有,似是沒人打算去定安路探探。”

 

  “不用理會他們,把話傳到就好。我們先去。”

 

  “好。”蘇晴完全沒想要勸阻,牽著居沐兒的手就給她帶路。居沐兒一路走一路道:“我猜的未必准,所以還是先去看看。萬一那匪人有別的幫手,根本不怕聲張,那他就不會走往丁府的路,也不會在水子巷停留。”

 

  “我明白。”蘇晴帶著居沐兒一路急走,應道:“姐姐是看他喬裝車夫,由此推斷他不敢明目張膽行事,所以很有可能在途中找個僻街再下手。姐姐放心,別的我不敢保,但這路我最熟了,要是他跟姐姐猜的一般,最容易下手的地方便是那水子巷。”

 

  兩個人急急奔走,不多時便到了地方。定安路比不得繁華大街,但街上也有行人,零星鋪子和擺攤的,使得這街並不清冷。

 

  蘇晴機警的四下張望,沒發現什麼異常。她把居沐兒安置在一家茶水攤那,讓那擺攤大娘幫忙照看下。然後與居沐兒打了招呼,說她先去那巷子裡探一探。

 

  蘇晴去了,很快又跑回來,道:“姐姐,巷子裡頭確實停了輛馬車,看樣子便是帶走丁家小姐的那輛。我再去探探,一會回來。”

 

  蘇晴不待居沐兒應,已然奔向了水子巷。

 

  巷子挺深,雖然緊挨著大街,但裡頭靜悄悄陰森森,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感覺。蘇晴搓搓手臂,心裡嘀咕著難怪大家都不來這。

 

  馬車停在巷子中間,四下沒人,蘇晴仔細觀察好了,便偷偷靠了過去。車裡很安靜,蘇晴轉了一圈,正想著要不要靠近些往裡瞧。這時候似聽得有滴水的動靜。她心裡發毛,但還是忍不住低頭一看。

 

  鮮紅的血正從馬車裡往下滴。

 

  蘇晴猛地捂了嘴,把尖叫聲咽了回去。她猛吸幾口氣,想了想還是決定看清楚車裡的狀況。她小心靠過去,趴在車門那從門縫處往裡瞧。縱然是有了心裡準備,還是被裡頭的景象嚇了一跳。那裡面赫然躺著丁妍珊的丫環小玉,身上滿是血跡。

 

  蘇晴兩腿發軟,用手緊緊捂著嘴靠在了牆上。她定了定神,剛想跑出去告訴居沐兒,卻聽得巷子裡隱隱有一聲驚恐的尖叫。蘇晴心頭一顫,下意識的潛了過去。

 

  那是巷子後半段的一間小破院子。院門搭著扣沒栓緊,門破破爛爛,一眼能看到裡頭。蘇晴走近了,裡頭的動靜聽得清楚。那確是丁妍珊的聲音。她沒叫喚兩聲,便似乎是被人捂了嘴。

 

  蘇晴聽得那匪人頭目壓著聲音罵,但罵的什麼沒聽清,緊接著是撕破衣裳的聲音還有丁妍珊“嗚嗚”的掙扎聲響。蘇晴往裡一看,頓時熱血沖頭,怒火中燒。

 

  這王八蛋,竟然又欺負姑娘!

 

  蘇晴猛地從腰間掏出防身用的匕首,那是她學武后纏著李柯給她買的。當然,這也是她用“幫師父養老”給換來的。

 

  蘇晴有了匕首,用力一腳踹開了院子的破門,大吼了一聲便朝那匪人刺了過去。

 

  匪人吃了一驚,猛地轉身躲開。蘇晴一把將丁妍珊拉了起來就要往外跑。那匪人回過神來,一探掌便向蘇晴抓了過來。

 

  蘇晴擺開架式,刷刷兩下舞了兩招。丁妍珊趁著這會已經放開了嗓子大聲叫著救命。

 

  那匪人原是對蘇晴的會武吃了一驚,但很快發現她也不過是個花架子而已。他一掌將蘇晴打翻在地,看她倒地不起,拔出靴子裡的匕首正要上去補一刀,丁妍珊卻已跑出了門外大聲叫。

 

  但匪人是習武之人,比丁妍珊的速度更快。丁妍珊還沒跑出兩步,就被他一把抓住掄到了牆上。沾血的匕首指著她的咽喉:“再敢做聲,老子捅死你。我可不會在乎你是生是死,拿著屍體,我一樣可以跟你們丁家算帳。”

 

  丁妍珊又驚又怕,眼睛盯著匕首上的血跡,那是她的丫環小玉的血。她親眼看著這匪賊刺死了小玉,她的結果也許也會一樣,甚至,更糟。

 

  丁妍珊顫著聲音哀求:“別殺我,別殺我……”

 

  “老實點,別給老子找麻煩!”匪人壓低著聲音惡聲惡氣:“不然我就一根一根剁了你的手指,正好祭我那死去的九個兄弟。然後再把你的光禿禿的手掌給砍了,給你家裡送過去,再把你……”

 

  “咚”。一聲巨響。

 

  匪人狠話正說得溜,猛地眼睛圓睜,僵住不動。

 

  丁妍珊又驚又疑,卻見一根竹杖“嗖嗖”的一連串的抽打在那匪人腦袋上。那人僵了片刻,終是倒在了地上。

 

  匪人一倒地,丁妍珊便看見了居沐兒。

 

  她鐵青著臉,緊咬牙關,正拼盡全力揮舞著竹杖。之前是那匪人說話,她依著聲音照著腦袋抽,這會人倒下去了,她看不清,於是依著本能繼續抽。

 

  丁妍珊緊貼著牆,生怕那不長眼的竹杖打到自己。她慢慢一點點往旁邊挪,欲遠離這竹杖襲擊範圍。這時候蘇晴沖了出來,見此情景,忙大喊一聲:“姐姐,讓我來!”

 

  居沐兒聽到她的聲音,停了下來。蘇晴沖過來就給那匪人兩腳,那人倒在地上動也不動。蘇晴仔細一看,他腦袋開花,已然暈了過去。

 

  居沐兒驚魂未定,她是等了許久不見蘇晴出來,怕她出了什麼意外,又沒等到援手,實在忍不住自己到了巷口聽動靜,不料卻聽到那匪人威脅要殺丁妍珊。她一時情急,不管不顧的就動了手。

 

  三個女人在巷子底面面相覷,正想著要怎麼辦?這時聽到馬蹄聲響,李柯與另兩名護衛趕到。

 

  三人見著這三位女子圍著一個滿頭血的壯漢都大吃了一驚。這與他們想像的兇險萬分急待援救的情景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蘇晴一見李柯來了便撲上去大叫:“師父,師父,惡人在這裡。我們將他擒住了。”

 

  李柯沒好氣看她一眼,問道:“還有別人嗎?”蘇晴和丁妍珊都搖頭道沒見別人。兩名護衛過去將那匪人綁個結實,蘇晴趁這會工夫繪聲繪色的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丁妍珊聽著,看了居沐兒一眼。

 

  居沐兒咬著唇,抱著那根抽爛了的竹杖發愣,也不知在想什麼。

 

  李柯很快主掌了形勢,他讓一名護衛送丁妍珊回丁府,讓另一名守在這看好匪人和馬車,以及馬車上的屍首。他自己則是要將居沐兒和蘇晴送回龍府。

 

  “可是只留一人看著這惡人行嗎?萬一他還有同夥過來了呢?他是通緝要犯。”蘇晴覺得不妥。

 

  “已經報官了,官差一會就到。府上的其他護衛也快來了。”李柯這話音剛落,三個捕快打扮的漢子便趕到了。

 

  李柯見了,忙上前去招呼。三個捕快都很客氣,說是接了報案即刻趕了過來。李柯將事情經過大致說了。捕快們看了看丁妍珊、居沐兒她們,點了點頭,道人犯他們先押走,等這幾位姑娘休息平復好了,再到府衙去與府尹大人說說案情。

 

  李柯領著護衛應了。幫著捕快大人把那匪人綁在了馬背上,然後那三名捕快兩人押著犯人,一人駕上了證物馬車,帶著小玉的屍體,朝著府衙的方向去。

 

  這事情處理好了,李柯這邊也算鬆口氣。他還按原先安排的,讓一護衛送丁妍珊回府,自己送居沐兒和蘇晴。剩下的一名護衛空出來,則是去酒樓那再仔細打探,尋一尋這匪類的藏身處,看看他是否還有別的同夥。

 

  大家各司其事,很快散了。

 

  丁妍珊臨走前看了一眼居沐兒,欲言又止。而居沐兒眼不視物,只在心裡暗自煩惱,她覺得,回到家裡,她該挨駡了。

 

  事情果然如同居沐兒預料的那樣。

 

  居沐兒回到府裡時,龍二正火燒眉毛要往外趕。聽得居沐兒進了家門,趕緊把手上韁繩一扔,趕到大門那處。

 

  蘇晴還在跟李柯說嘮著她的架式也能唬唬人了,就是力氣不夠,反應也還不快,她想學哪樣哪樣,正數著功夫的名字,一抬眼瞧見了黑臉龍二爺,立馬噤聲。

 

  龍二沉著臉過來,聽得那些人行禮喚二爺也不應聲,只盯著居沐兒那開裂稀爛的竹杖看。

 

  李柯趕緊上前小聲將事情經過報了,龍二越聽臉色越難看,居沐兒則是頭越來越低,一副小媳婦模樣。

 

  待李柯報完話,龍二沖著居沐兒惡狠狠地道:“你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子。還沒等居沐兒摸著椅子坐下,龍二就開罵了。“你現在厲害了,站了幾天馬步就當女俠了。會跟蹤了,會打架了!下一步是要怎地?給你收拾個包袱,你去行俠仗義走天下去?”

 

  居沐兒咬咬唇,小心翼翼地問:“那,相公你也去嗎?”

 

  龍二氣得頭頂冒煙,大喝一聲:“居沐兒!”

 

  “我在呢,相公。”

 

  “我正在訓話!”

 

  “我是認真聽訓呢,只是相公若是不去,我也不去的。相公在哪我就在哪。”居沐兒面色端正,貌似認真。

 

  “居沐兒!”龍二又一聲喝,這女人,故意逗他呢,嫌他氣得不夠是不是?

 

  “相公,請喚我龍居氏。”態度真的很謙卑。

 

  “啪”的一下,龍二腦子裡那根緊繃著的怒火之弦斷了。他一屁投坐在椅子上,什麼罵人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指著居沐兒,張了張嘴,又閉上。

 

  她這個,這個,這個讓人著惱的龍居氏!

 

  他再氣急敗壞,她都理由正當絕無敷衍的“視若無睹”了去。虧他今天還在皇上面前誇她“乖順得趣”,她應該是“伶俐氣人”吧。

 

  什麼跟蹤,什麼打架,都不是她最強的本事。她最厲害的,是氣死他!

 

 

 

  58☆、鬥嘴趣卻逢意外

 

  龍二半天不說話。居沐兒慢慢摸過去,軟聲喚著:“相公。”

 

  龍二不應。

 

  居沐兒又喚:“相公。”

 

  龍二沒好氣看她,她就站在他近旁,皺著小臉,兩隻手在空中亂摸索。可摸半天愣是摸不到他。

 

  龍二心裡來氣,她是故意還是怎地,他沒跑沒走,就坐在這,她還能不知道他在哪?

 

  “相公。”居沐兒喚了第三聲。還在摸。

 

  龍二不耐煩地用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沒好氣道:“你不是最聰慧伶俐的,眼睛看不見都能打人了,我就坐著你還找不到?再裝傻,爺可要生氣了。”

 

  居沐兒聽了他的聲音,臉上顯得“原來爺在這裡”的誇張表情,然後手準確的搭上了龍二的肩,討好地給龍二捏了起來。

 

  “相公這說的哪的話?我惹了相公不高興,相公若是不允,我自是不敢擅自親近。”

 

  “你也知道惹了我不高興,那還不安分些?”

 

  居沐兒不說話,只討好的認真捏肩。

 

  龍二心裡還是氣,又道:“惹了我不高興,還不親近,故意氣我呢?”

 

  這回居沐兒應道:“哪敢氣相公,相公喜歡我親近,那我壯了膽也擅自一下。”說完這個,不待龍二回話,又道:“相公,這個力道好不好?這邊酸不酸?”

 

  相公被她鬧得想笑,還“擅自一下”,什麼亂七入糟的說辭。他咳了咳,故意板了聲音:“爺渴了。”

 

  居沐兒趕緊接下話頭:“我給相公倒茶去。”

 

  飛快倒了茶回來,捧著遞了過來:“相公請用。”

 

  媳婦兒的狗腿終於讓龍二面色稍霽。他接過茶,喝了,又使喚她再去倒了一杯,又喝下了。然後他板著聲音道:“你自己說,你錯哪了?”

 

  居沐兒眨眨眼,怎麼折騰這麼些會,她家相公大人還沒有放過她啊?而且,她有說她錯了嗎?

 

  居沐兒摸到龍二身後,繼續認真捏肩:“相公教訓的是。”

 

  龍二皺眉頭,看穿了她四兩撥千金的把戲。“我是教訓的沒錯,但我還沒有開始。我現在是問你錯哪了?你說說看,錯哪了?”

 

  錯哪了?她覺得她沒錯怎麼辦?也許是衝動冒險了,但是救下了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她覺得她的衝動冒險相當正確。

 

  可是龍二爺很不好對付。

 

  於是龍二夫人決定暫時認慫。

 

  “相公,我錯了。我買了東西就該乖乖回來,不該再去吃點心。吃完點心就該乖乖回來,不該聽到那匪人的聲音。聽到了聲音就該乖乖回來,不該擔心別的姑娘的安危。擔心別人的安危也該乖乖回來,不該擅自決定去查探……”

 

  “停,停。你又故意跟爺逗樂子呢?”

 

  “那相公樂了嗎?”

 

  “沒有。”

 

  “這便證明我沒有逗樂子,我正經說事呢,相公別打岔。”

 

  龍二一瞪眼,怎麼倒變成他打岔了?

 

  可惜瞪眼無效。白瞪了!

 

  居沐兒接著說:“相公,我是誠心認錯的。你大人有大量,便原諒我這一回吧。我認罰,罰我禁足,從後天開始,罰我不能再出府門一步,直到相公你讓我出門。你看如何?”一邊說一邊晃著龍二的胳膊。龍二覺得她的表情就是在說:相公快看,我也是會撒嬌的。

 

  可是這認罰的話裡到底是有哪裡不對?

 

  龍二微眯眼想了想,伸手去彈她的額頭。“你原本就說買了新琴便好好教寶兒彈的,那便是有不出門的打算,這如何能算罰?”

 

  “雖然罰得不重,但也該算的。”

 

  咳咳,她還好意思說罰得不重。龍二很想捏捏她,他又挑出她的錯處:“那個後天開始是什麼意思?明日裡還準備翻了天不成?”

 

  “今日裡既是發生了這事,明日總該去府衙給府尹大人稟報一下事由和經過,助大人破了劫案。還有丁姑娘那邊,我也想再去瞧一瞧。自然我是不能擅自行動的,相公百忙中抽個空,領著我去吧。”

 

  “哼,追打匪類這種事都不必我領了,去府衙和丁府這麼簡單,哪裡還用得著我?”

 

  “相公,我都認錯了。”

 

  他到底有完沒完?

 

  “真心認錯嗎?那怎麼認罰認得這般沒誠心?”

 

  “那……”居沐兒一咬牙,紅著臉小聲道:“那罰我用家法?”

 

  “用家法原本就是爺的權利,如何算罰?”

 

  居沐兒漲紅臉,這樣都不行?她咬著唇不說話了,她也是有脾氣的。

 

  這又羞又惱的表情取悅了龍二,讓他心情好了起來。他忍著笑,把她拉到懷裡,讓她坐在他膝上,然後往她耳朵裡吹氣:“想爺用家法了?這青天白日的……”

 

  “相公!”他羞不羞!

 

  “這才成親多久,娘子便惦記上用家法了,這真是為夫的功勞。娘子歡喜這個,想來為夫也沒有白操勞,甚好甚好。”

 

  “二爺!”越說越不象話了。她就知道不該提這個,給他點顏色他便開染坊了,有臺階還不下,不依不饒的。

 

  居沐兒撇嘴,她也是有脾氣的。

 

  龍二含著她的耳垂,撫著她臉上的熱燙,心情相當愉悅。“龍居氏,念你此次乃是初犯,爺心懷寬廣,便不與你計較……”

 

  計較得還不夠嗎?爺!

 

  “若你真心悔過,誠心相求,這動家法一事,爺會考慮依你。”

 

  是誰會求啊?爺!

 

  “嗯?你這般想要,倒是說說看,求得好了,青天白日的爺也不計較。”爺非但不計較,此刻還撫上了龍居氏胸前的柔軟,將她抱得緊緊的,讓她感覺到他的火熱。他是真的不介意什麼青天白日的。

 

  “相公!”居沐兒一把抓住龍二的前襟,強撐著滿溢的羞意道:“我做錯了事,該狠狠的罰,相公切不可心軟依了我。對我一時仁慈,日後我記不得教訓該如何是好?”

 

  龍二臉上的笑意一僵,她什麼意思?

 

  “相公既是識破了我的心計,就切莫縱容我。我也當自律自懲,就讓我清冷孤枕,誠心悔過。”

 

  龍二的笑意徹底消失。

 

  孤枕?她孤枕還是他孤枕?這是教訓她還是整治他呢?

 

  龍二爺不高興,相當不高興。他都不計較她今日的膽大妄為,不過就是逗弄了她一下,她至於下這樣的狠手嗎?

 

  他此刻火熱難捱,她這般當頭冷水潑下來,還威脅他若不照辦,她日後接著犯事?

 

  不讓他碰,不許行家法,還想讓他孤枕?

 

  反了天了!

 

  龍二爺咬牙切齒,若是夫威不立,夫綱不震,他就不姓龍!

 

  龍二爺低頭吻住他的龍居氏,他說不過她,他還動不過她嗎?

 

  居沐兒被他粗魯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即又松了口氣,終於奏效了,終於不再念叨了。她攬上他的頸脖,任他分開了她的唇,纏上她的舌頭。雖然羞於承認,但她心裡知道,她家相公的親密溫柔,確是讓她歡喜的。

 

  龍二越纏越緊,恨不得將她融進自己的身子。他猛地將她抱起,闊步行到床邊,飛快地將她壓到了床上,解著她的衣裳,唇瓣抵著她的唇瓣道:“待爺給你嘗點甜頭,再罰你孤枕,這樣你才知道難受。”

 

  居沐兒不說話,也不敢笑,只眨了眨眼睛,主動吻了上去。龍二爺正威風八面的時候,一定要順著他。她真是賢淑的龍居氏。

 

  龍二越來越熱,興奮急躁,雖然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辦,但他決定先懲治了不聽話的媳婦,再去處理別的正事。

 

  正撥開衣裳,咬上她的鎖骨,外頭卻是傳來急切的敲門聲,李柯的聲音響起:“二爺,屬下有事報。”

 

  龍二一愣,心裡明白若不是緊要之事李柯不會如此。但身下居沐兒面若桃花,嬌豔似火,他真是半點都不願放開。

 

  只這呆了一呆的功夫,李柯在門外又喚。

 

  龍二差點沒憋得內傷,低頭狠狠咬了居沐兒一口,惡聲惡氣:“都怨你!”

 

  居沐兒真的忍不住笑了。

 

  龍二跳下床,整了整衣裳,看她唇角含笑,更氣,湊上去又咬一口,然後用力拉下了帳子,擋著了她的春光。

 

  門打開,李柯一臉凝重,一點也沒顧上龍二那跟被劫了財的黑臉,直接報了:“二爺,羅護衛回來報,府衙那邊稱沒有收到人犯。”

 

  居沐兒聽到這話,猛地坐了起來。

 

  龍二也皺了眉頭:“半路被劫了嗎?”

 

  李柯急急搖頭:“羅護衛說我們走後,他正探消息,卻見幾名官差趕了過去,他便與官差報人犯和屍首都已交由其他官差押走了。不料那幾名官差卻說他們應該是最早趕到的才對。羅護衛覺得不對勁,便與官差大人們趕回了府衙,這麼一問,卻是無人知道人犯押送的事。按說算算時候,怎麼也該到了。可當值的捕快都報了去處,並無人去過定安街水子巷。羅護衛遇到的那幾名官差,確是最早趕到的。”

 

  龍二的臉沉了下來。居沐兒坐在床上,倒吸了一口涼氣。

 

  “是屬下失職,屬下大意了,未曾發現那三名捕快是假冒的。”

 

 

 

  59☆、二女相聚議疑慮

 

  事情到了這一步,龍二也不得不深思起來。他囑咐李柯跑一趟,把狀況多打探清楚。而他自己要再考慮考慮,之後再親自去府衙。

 

  李柯領命走了,龍二回到內室。

 

  他挽起帳子,見到居沐兒臉色發白愣坐在那,不禁有些心疼。他坐到她身邊,撫了撫她的發,為她扣上了扣子。

 

  居沐兒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喚道:“二爺。”

 

  龍二將她抱進懷裡,軟聲安慰:“莫慌,事情總會查清楚的。”

 

  他雖讓她莫慌,但其實現在想起來,龍二自己都在後怕。

 

  這劫匪的事來得蹊蹺,無論是當初劫了居沐兒幾個,還是被捕的那八人中毒暴斃,所有的事情都透著詭異。

 

  龍二心裡一直是惦記著這事,也從來沒有放棄追查。但龍二無可否認,婚後他的日子太過舒心愉悅,他確是放鬆了警惕。

 

  這件事裡,龍二最懷疑的人,便是雲青賢。

 

  論仇怨,雲青賢欲娶居沐兒不成,便要毀了她的婚事和名節,這動機相當充分。而用劫匪擄人這招也確實能達到這個目的。只是他沒料到最後龍二能及時把居沐兒找到,他也沒料到龍二居然能接受名節被毀的姑娘做娘子。

 

  而丁妍珊的身份,是雲青賢的小姨子。這關係不親不疏,讓劫匪劫走她,於雲青賢而言沒有任何損失,卻又能將自己與這件事撇清關係。確是又狠又妙的一招。

 

  所以龍二命龍府的探子們盯緊了雲青賢。只可惜雲青賢一直表現正常,甚至表面上他也在相當積極的查這個劫案,只是他還沒有查出結果,龍二也還沒有抓到他的把柄。其它方面,龍府的探子們也沒能查出任何線索。

 

  而府衙那邊也把此案當成頭等大案,在認真查辦。但無論是雲青賢還是龍二,亦或是府衙,大家都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而今日居沐兒就這樣沒帶護衛便上了街。

 

  之前她平安歸來,劫匪又被捕歸案,所以龍二心裡雖是緊張,卻是更惱怒居沐兒的膽大妄大。再與她鬥鬥嘴調調|情,他更是想著這事可以先放放,親熱更重要。可如今聽得竟是有人敢假扮官差將劫匪帶走,甚至還能騙過李柯,龍二頓時膽寒了。

 

  他太大意了。

 

  若是今日稍有差錯,若是他的沐兒運氣差了一點,那恐怕……

 

  龍二閉了眼,他不敢想,他把居沐兒抱得緊緊的。{}!

 

  可居沐兒這時候卻是說:“二爺,我想現在就去丁府見見丁姑娘。”

 

  龍二想了想,答應了。

 

  龍二帶著居沐兒到了丁府,原想著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見到丁妍珊,畢竟她剛歷劫歸來,丁府有的是藉口推拒見客。可沒想到他們到時,丁妍珊卻正鬧著要出門到龍府找居沐兒。

 

  就這般巧,居沐兒自己送上門來讓她見。

 

  丁盛臉色很不好,龍二猜他肯定也知道那匪人被假捕快帶走的事了。龍二覺得丁盛這段時日對雲青賢也是有猜疑。因為根據他得到的線報,丁盛這段沒少找藉口斥責他的乘龍快婿。只是雲青賢這人沉得住氣,便是這般也能不動聲色,沉穩辦事,一絲不苟,竟是抓不到他任何痛處。

 

  丁妍珊要與居沐兒單獨敘話,於是龍二便與丁盛一起喝茶。兩個男人相互都有戒備,沒說什麼正事,而丁妍珊與居沐兒說的話,卻是讓居沐兒大吃一驚。

 

  “我覺得這件事是我姐夫幹的。”丁妍珊將自己與居沐兒單獨關在屋子,一開口便是直奔主題。

 

  她的直言不諱讓居沐兒有些吃驚。她不動聲色,沒接這話頭。

 

  丁妍珊接著道:“你也是這般想的,是也不是?”

 

  居沐兒沒做答。

 

  丁妍珊冷笑:“居沐兒,你的心思倒是深。我原先雖有猜疑,但也不敢亂想。但今日那賊子說的話讓我把猜疑落實了。你肯定也是知道些什麼,不然也不會這般小心。”

 

  “事關丁姑娘家人,我也不好亂猜。”

 

  “他可不是我的什麼家人。”丁妍珊怒氣衝衝:“我想過了,為什麼這麼巧你我同時遭劫,那是你拒了婚,他咽不下這口氣,可他要幹那劫人毀人的齷齪事,卻又怕別人懷疑到他身上,於是便拖了我下水。我姐是他娘子,他是不敢動的,不然自家娘子出了事,他的名聲也不好聽,但是犧牲了我卻是沒關係。他好毒的心腸。”

 

  “丁姑娘……”居沐兒開了口,卻不知能說什麼。

 

  丁妍珊卻是繼續道:“我原本是這般想,卻又不敢確定,畢竟他是我姐夫,雖然對我姐不忠,但聽聞平素裡還是不錯的。我甚至覺得我這般想是對不起他。可今日那匪人說,我們丁家利用他卻不給好好照應,害得他的八個兄弟喪命監牢,一個兄弟又被刺身亡,所以他要報仇,這才劫了我去……”她說到這裡,聲音哽了,於是停了下來。

 

  居沐兒耐心地等著,她知道丁妍珊不止想與她說這些。

 

  果然過了一會,丁妍珊平復了心情,問道:“居沐兒,我且問你,你當初不願嫁給姐夫,究竟是什麼原因?”

 

  從前她認為是欲擒故縱,又認為居沐兒做不得正妻所以心有不甘,但經歷了這事,她忽然想,這居沐兒心思重,會不會是她早發現了什麼?

 

  居沐兒明白她的意思,她搖搖頭:“丁姑娘,我對雲大人,確是沒有男女之意。”

 

  “那你對二爺,就是有這個心思了?”

 

  居沐兒臉微微一熱。她與龍二之間,從一開始,確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象莫名的信任,象詭異的默契,又像是有針鋒相對的趣味。他對她再惡劣,她也覺得他不會真正傷害她,她不怕他。

 

  總之,若是非要選一個人嫁,她選龍二。

 

  居沐兒的這表情讓丁妍珊又惱怒起來。她站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踱著步子。

 

  “居沐兒,雖然你救了我,但我還是討厭你。”

 

  居沐兒抿了抿嘴,對於這個,她能說什麼呢?她還是什麼都不說的好。

 

  過了一會,丁妍珊坐了下來,又道:“你聽說了嗎?那三個捕快是假冒的,那個匪類被他們帶走了,不見了。就連小玉的屍首……”

 

  居沐兒點點頭:“我就是聽得此事,才來找姑娘。我想問問姑娘,那匪人有沒有說些什麼。”

 

  “他就是說我們丁家讓他辦事卻又要害他。”丁妍珊頓了頓,咬牙道:“我沒認出他來。他說府裡有急事讓車夫去辦,讓他來頂活。我沒在意,帶著小玉上車了。車子行到定安街,他又說馬蹄子壞了,他得停下來看看。因為很快就要到家,我還是沒在意。我真是傻,我任他把馬車停到巷子裡才發現不對勁,可是已經來不及。”

 

  丁妍珊說到此處,有些哽咽:“小玉跟了我許多年,她沒有家人,是簽的終身契。她曾說過一輩子都伺候我,我心裡,也是把她當成家人的。可是沒想到,她最後因我而死,可我卻是連她的屍骨也保不住。”

 

  居沐兒聽得心裡難過,不由得垂下了眼。

 

  丁妍珊抹掉了眼淚,道:“居沐兒,這事我只能與你說。”

 

  居沐兒顰眉,她的秘密越積越多了。

 

  丁妍珊卻是不理她的表情,又道:“我姐姐與我最親,如今我姐夫這般對我,我沒真憑實據也不能與她說什麼。還有我爹,我想過了,他看中姐夫的才能能替他穩固勢力,又需要姐夫來為他辦事,所以我被劫這事,他縱然有什麼想法,也不會明面上與我姐夫過不去。我沒有證據,就什麼都辦不了。以前我傻,這些我都不會想,可我現在是知道了,所以我只能告訴你。”

 

  居沐兒終於忍不住勸了:“丁姑娘,有些事,你還是得沉住氣,有時候裝傻不是壞事。”

 

  “我知道。”丁妍珊道:“我是要裝傻呢,但我不是真傻。我受了驚嚇,我想去跟我姐姐住幾天,讓她陪陪我。”

 

  居沐兒吃驚地張大了嘴。

 

  丁妍珊湊近了她,小聲道:“找不到證據,我不會甘休的。我一定要揭開他的真面目。居沐兒,你也不是這麼簡單的,所以,這事你一定要幫我,不然,我也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

 

  居沐兒一臉沉悶的跟著龍二回府去了。

 

  她心裡頭很亂。師伯音的冤案,華一白的死,她自己身上暗伏的危機,現在這丁妍珊也要來湊熱鬧。居沐兒的心實在是輕鬆不起來。

 

  龍二問她丁妍珊都與她說了什麼,居沐兒想了想,只道她救了她一命,她想與她道謝來著。

 

  龍二捏捏她下巴:“道謝?怎地把你謝成了這副愁模樣?”

 

  “她又說討厭我,又說謝謝我,這樣是讓人挺發愁的。”

 

  龍二嗤笑,放了她到屋裡休息。自己召了護衛探子們施令,又去了府衙與邱若明商議劫案去了。直到深夜裡才回了來。

 

  居沐兒也趁著這半日好好將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到了如今這一步,她原先想的對策,怕是得變化變化才好。

 

  是夜,居沐兒與龍二躺在床上,問了龍二一個問題。

 

  “二爺,皇上是個什麼樣的人?”

 

  龍二看了一眼居沐兒,故意拖了聲音回道:“龍居氏,你現下躺在爺的床上,卻跟爺打聽另一個男人,就算那男人貴為皇上,爺也是會不高興的。”

 

  居沐兒愣了一愣,而後心裡歎氣。爺啊,別鬧了!

 

 

 

  60、欲訴冤二爺推勸

 

  “你在心裡編排爺的不是?”龍二撐起腦袋看著居沐兒。他家娘子翻來覆去不好好睡,現下裡終於願意說了?可是為什麼是問皇上?

 

  居沐兒皺皺臉:“二爺沒不是,編排不出來。我在心裡從來都是對二爺誇讚的。”

 

  “哼。”龍二戳了戳她的臉蛋,她嫁過來的這段日子,是把她養出些肉了,關於這點他很滿意。“你都怎麼誇我的?”

 

  “誇得太甚了,我不好意思說。”

 

  說得跟真的似的。

 

  龍二探頭過去咬她一口:“你拍馬屁的功夫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謝二爺誇獎。”

 

  “沒誇你。”

 

  “誇了呢,二爺誇我耿直,不說假話。”

 

  龍二忍不住又咬她臉蛋一口:“臉皮真厚,咯牙。”

 

  居沐兒揉揉臉,笑了。龍二把她拉到懷裡來:“我原想著今日裡發生了那事,你定心裡害怕鬱結,沒想到你倒是看得開沉得住氣的。如此,我也不必太客氣。你既睡不著,爺陪你活動活動,出了汗累了,便能睡著了。”

 

  “相公!”居沐兒展臂將龍二摟住,把頭埋在他胸前,道:“相公莫要鬧我了。我有事要說。”

 

  “爺不是鬧的,爺是正經要的。”

 

  居沐兒臉一紅:“相公……”

 

  “好吧,先聽聽你要說什麼。”龍二笑笑,撫她染了暈紅的臉頰,這樣看上去精神多了,很好。

 

  居沐兒松了口氣,在心裡盤算了一遍,終於問:“相公,皇上是什麼樣的人呢?要是百姓有冤,找他相訴,能管用嗎?”

 

  “要看是什麼冤,要看是什麼人,要看牽扯到誰,要看這事對皇上自己有沒有益處。”龍二不假思索的答,語氣裡再無調侃。

 

  居沐兒沉默下來。

 

  龍二接著又說:“皇上是一國之君。沐兒,你要記住,但凡有權有勢之人,無論位置高下,都必有其顧忌與思慮,沒有人會是純善之人。”

 

  居沐兒沒說話,她知道這些。

 

  龍二也靜默了一會,然後問:“你打算告訴我什麼嗎?”

 

  居沐兒猶豫了一會,終於道:“二爺,兩年多前,史尚書被滅門一案,師先生是蒙冤的。”她感覺到龍二的身體微微一僵,似乎非常意外。於是又接著道:“我想為師先生申冤。”

 

  這下龍二的身體整個僵住。

 

  他很吃驚。

 

  他是知道居沐兒游走市坊給些大戶人家、青樓女子還有布衣孩童教琴,他起初覺得有些奇怪,她明明盲了眼,居老爹的酒鋪子也不愁養不了她,為何她自己還要如此操勞?

 

  但這裡頭沒什麼破綻,他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歸為她自己喜歡教琴不願困在屋子裡也是合理的。且她婚後很安分在府裡呆著,他便沒再多想。

 

  可如今她突然說她想為別人申冤,他忽然明白了。

 

  她這般處事,是在尋機探聽消息。

 

  誰會想到,一個瞎了眼的女子會想給一個舉國震驚的大案翻案?

 

  “那師伯音是你何人?教過你琴?”

 

  “未曾教過。只是慕名已久,與其他琴師一樣,我對師先生的琴技甚是仰慕。”

 

  “既是無親無故,為何想要為他申冤?”

 

  居沐兒眨眨眼,黑暗之中,仿佛看到了龍二盯著她的炯炯目光。“同是愛琴之人,難免惺惺相惜。師先生琴中聖者,若是蒙冤,自當要為他申訴,否則實難心安。”

 

  龍二沉默良久,居沐兒緊張得心“呯呯”直跳。

 

  過了好半天,他終於問:“為什麼你會覺得他是冤死?”

 

  “他臨刑前的琴音告訴了我。”

 

  “是嗎?他的琴音是怎麼說的?”

 

  “這個重要嗎?”居沐兒皺起眉頭,難道不是該細究如何蒙冤,如何訴冤嗎?

 

  “自然是重要的,你且說說看。”

 

  居沐兒聽不出龍二聲音裡的情緒。此時躺在她身邊的,是那個精明幹練沉穩不動聲色的龍二爺,不是她的那位彆扭愛鬧喜歡逗弄人的爺了。

 

  “好吧。是這樣的。師先生的琴曲分成了兩個部分,前一部分訴冤,後一部分陳因。訴冤的部分,他剪碎揉合了五首名曲。一首名《緣》,那是一首有名的情曲,講述一對男女相愛卻因男的奔赴前程後分離的苦楚。有緣無份,情歸無處。師先生將這首曲子截了四種變化分排在曲子裡,調子不一,‘緣’之意化成了遠、怨、冤。另一曲,名曰《遠征》,源于涼國古將傳說,說的是一位農家漢子被冤充軍,後來卻成為了大將保國,最後戰死沙場的故事。這裡頭,也有個冤字。另一曲,是盛行的《金榜題名》,中了功名報喜時都會彈樂的,相公一定也曾聽過。”

 

  龍二忍不住道:“這曲子裡也有故事?故事裡也有冤字?”

 

  “不,曲子裡沒故事,也沒有冤字,只是表達苦讀詩書最後金榜題名的喜悅之情。但這首曲子,師先生是用那首《緣》的手法彈的。”

 

  居沐兒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曲子變換的手法門道,她“嗯……”了半天,“其實就是曲律和拍節上……”

 

  “好了,你說得對,這些不重要。”

 

  龍二的這話讓居沐兒松了口氣,跟一個完完全全的門外漢解釋高深的琴藝手法,又得讓他明白又不傷他自尊,是太難了些。

 

  “他為什麼要弄得這麼複雜?他在牢中無法訴冤,既是得了機會面對眾多琴師,直截了當喊冤不是更容易?”

 

  “我們聽說,師先生在獄中傷了舌頭,沒法說話了。”

 

  龍二沉默。

 

  過了一會他又道:“既是得靠彈琴表意,為什麼不一直冤、緣、遠、怨地彈一首,反正就是想說他被冤,一直彈一曲,琴師們不是更容易聽懂嗎?故弄玄虛又是什麼意思?”

 

  居沐兒皺起眉頭,這個她一直沒考慮過,她是想著多幾首曲子都在訴一個意思,應該更能確定這個“冤”字。他們琴師是陷在琴音解迷的挑戰當中,為了自己能聽明白曲中之意興奮不已。但龍二的這一說法也自有道理。

 

  五首名曲,變換曲律,交揉參雜,拼接連貫,確實是太過複雜了?為什麼這麼複雜?

 

  “也許他明知是臨終絕曲,所以有意顯擺本事。要知道,師先生原本就是脾性古怪,傲氣不馴,這是他最後一次彈奏,又是在眾多名家琴師面前,有意顯弄琴技也屬正常。”居沐兒覺得該是這個道理,若換了她,死前最後一次彈琴,也定要使出渾身解數,藝驚四座,史上留名。

 

  “哼,所以我說你們學琴的都是瘋魔的。”龍二不以為然。

 

  這話讓居沐兒很不受用,她閉了嘴,咬了咬唇。

 

  龍二又道:“除了琴音,你還有別的證據嗎?確確實實,能證明師伯音是被冤的證據。”

 

  居沐兒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認:“沒有了。”

 

  “沒有?”

 

  “當年的案子,我打聽過。是史家一名家僕死裡逃生去報了官,府尹派了捕快到了現場將正在救火搶琴譜的師先生當場拘捕。那時候史家著了火,說是史尚書毒發前與師先生拼死相搏撞翻了蠟燭,琴譜最終也付之一炬。那名家僕在結案後離開了京城,無人知他的去向。而琴譜沒有了,大家只在行刑前聽師先生彈過一次。”

 

  “那琴譜的曲子,便是你方才所說的第二部分?”

 

  “應該便是了。”

 

  “應該?”

 

  龍二的質疑語氣讓居沐兒沒由來的心虛,她小聲應道:“因為沒看過那琴譜,只是依琴音所訴的意思,加上事件前後推測出來的。不離十,便該是那琴譜上的曲子。”

 

  “是那曲子又如何?唯一的人證不知所蹤,況且就算那史家家僕還在,他除了再一次證明兇手便是師伯音之外又能做什麼?”

 

  居沐兒不知自己能說什麼,她這兩年想過無數次這樁事。她推測過種種可能,想著師伯音的冤,想著華一白的死,想著林悅瑤的悲痛無助。她當然知道以己之力要解這事是難如登天,但無形中一隻黑手一直在逼迫,她邁出了第一步,便不可能再回頭。

 

  兩年來一直沉寂不動,就是因為她得不到任何進展,但她嫁給龍二這件事改變了一切。一步動,則全域動。有些事發生了,有些事有破綻了。

 

  但是,所有的這些只是猜測,而且最關鍵的地方她還是完全不明白。所以,在龍二這般認真質疑她的時候,她竟然不知道該怎麼應。

 

  她想,她面對府尹大人都能理直氣壯,但是面對龍二,她心虛了。她什麼都不能確定,卻大言不慚地想向皇上訴冤。

 

  居沐兒的沉默讓龍二歎了氣,他在被子裡握住了她的手,道:“沐兒,這事莫要輕舉妄動。就算不是那師伯音所為,敢史尚書全家滅門的,又豈會是普通人?那兇手一定非同小可,也許還不止一個。此案刑部嚴審,皇上親批,每一個證據每一條線索必是正當穩妥,沒有破綻。這些先不說,你且想想,如若要翻案,不但是要扳倒刑部,更是打了皇上一個耳光。何況你沒有證據,你連我都說服不了。”

 

  居沐兒繼續沉默,一股無望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了心口。

 

  “你答應我,不要自作主張,可好?”

 

  居沐兒不知該怎麼答,她覺得心裡很難受。

 

  “沐兒。”龍二撐著身,看著她的臉:“沐兒,你最是聰明伶俐,必能明白這其中的厲害關係,憑你一人之力,如何對抗刑部?如何能讓皇上承認他批了冤案殺錯了人?”

 

  他用了一個“你”字,不是“我們”。

 

  居沐兒僵直著身子躺著,覺得眼眶發熱。

 

  龍二盯著她看,他在想她會怎麼答。可是居沐兒沒有說“我自己做不到,可我還有你”這樣的話,她說的是:“相公,我並不想拖累你。”

 

  龍二皺起眉,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不能確定居沐兒心裡的想法了。

 

  “你沒有拖累我。你乖一點,除非能有確鑿的證據,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則不要輕舉妄動,明白嗎?”

 

  居沐兒點了點頭,眨了眨眼,把眼淚逼了回去。

 

  龍二想了想不放心,又道:“那是別人的事,你心腸好我知道,但這事你確實幫不了他。況且他已仙去,你再做什麼也不能讓他死而復生,莫要再惦記了。好嗎?”

 

  居沐兒咬著唇,很勉強的點了頭。

 

  龍二皺起眉頭,她真把他的話聽進去了嗎?

 

  過了一會,龍二搖搖居沐兒:“還有什麼事,是你該告訴我的?”

 

  居沐兒閉著眼裝睡,好半天答了三個字:“沒有了。”

 

  沒有了?龍二瞪著居沐兒的臉看,她被劫的事,劫匪暴斃的事,今天突然問起皇上的事……真的沒有了嗎?

 

 

  61、夫妻事欲冷還熱

 

  這一夜,居沐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

 

  似乎是睡過去了,又似乎沒有;似乎在做夢,又似乎沒有。頭暈乎乎的,心沉甸甸的。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到身邊的人好象爬了起來,她有些心慌,要留下她一個人嗎?她想抓住他,可是她眼皮太沉了,她困得動不了。

 

  然後,她好象終於睡著了。

 

  居沐兒起身的時候已是日上三杆,龍二早沒了蹤影。丫環說二爺一早便起身出門了。

 

  居沐兒覺得渾身乏力,沒精打采。丫環看她憔悴的樣子也有些驚訝,明明睡了大半日,這怎麼跟熬了一夜似的。今早二爺起來黑著一張臉,也不像是一夜春風的樣子。當下丫環們小心翼翼,生怕做錯了什麼挨訓。

 

  可一整日龍二都沒有回來。居沐兒自己用了飯,坐在屋子裡發呆。

 

  她知道師伯音的案子不簡單。也許一開始的時候她與華一白他們一樣,聽出琴音之意後全被心中的悲憤蒙了眼,只憑著那股熱情便認為自己可以做些什麼。

 

  但華一白的死讓她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澆滅了熱情,堅硬了心腸。

 

  他們傻乎乎的只看到了冤屈,卻沒有體會到死亡。怎麼會沒去想,如果師先生真是受冤而終,而真正的兇手又是誰?能滅了史尚書滿門,難道滅不了他們這一群呆琴師嗎?直到她再不能視物,她的警惕和疑心是升到了最高點。

 

  這兩年,她擔驚受怕,做什麼都要思前想後。她無法放棄追查這事,但她也知道憑她之力怕是查不出什麼。她沒有到處找幫手,她誰也不敢信,她也怕招來殺身之禍,她也怕連累家人朋友。

 

  但是兩年過去,什麼了不得的慘事都沒有發生。她有些放鬆,卻不敢忘懷,她的直覺告訴她有人在盯著她,有人象她這般也在默默準備,她不放棄,那人也不可能放棄。

 

  直到丁妍香的逼婚改變了這外表平靜暗地裡膠著的局面。

 

  居沐兒呆呆地坐著,仔細想著發生過的事。今日她該去教寶兒彈琴了,可她不想動,她沒心思。她覺得心裡很難過。

 

  其實她很明白龍二說得對,這裡面的利害關係,他看得比她還清楚。她知道他沒錯,可是她還是會感到失望。

 

  與其說失望,不如說惶然。

 

  她覺得只一夜功夫,自己與龍二之間似乎隔上了一層板子。離得很近,卻很難再觸摸到。她猜疑著龍二會不會因為這種事疏遠她,象昨夜裡,象今日早晨,他跟往常就不一般了。

 

  昨晚他沒有纏著她親熱。她不知道別的男子是怎樣,別的夫妻是如何,但她的龍二爺卻是人前板臉,人後無賴的。在別人面前,他是說話不討喜的爺,有臉色,有威嚴,但是在屋裡,他卻是愛戲弄人,愛纏人的相公。

 

  以往無論她如何,他是一定會鬧著讓她迷亂馴從,在床上霸道火辣。可是昨晚談完那些,他只淡淡囑咐她快睡。她知道氣氛是不太好,她知道時機不太對,但他冷淡的沒有碰她,她是失落又有些不安了。

 

  這一日他也早早起了,但他沒有推醒她,沒有鬧著讓她起來伺候。其實她眼盲不方便,伺候不了什麼,但他只是想鬧她而已。逗弄完了,再讓她回去接著睡。

 

  她已經習慣這樣了。所以今日裡他悶不吭聲的出門,讓她心裡很不好受。

 

  居沐兒覺得是自己心虛了,是她太在乎他的反應,所以她疑神疑鬼起來。

 

  但是,她太在乎他了嗎?

 

  她現在擔心不是案子,是他對她的感想。他會不會認為她想利用他與皇上的關係來達到她的目的,他會不會認為她從頭到尾一直在利用他騙他?

 

  可是她不是嗎?

 

  居沐兒不敢肯定。有一瞬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覺得她不是,她沒那麼壞,她是想找個避風港,但她並不是想害他。她只是……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她想不到為自己開脫的藉口。居沐兒抹掉眼淚,想著龍二對她這般好,想著他小氣又彆扭的對付她的花招,想著他孩子氣的爺們語氣,想著他是真的在關心她,她的眼淚就止不住的流。

 

  問起皇上,是她太大膽的一個試探。她只是突然天真的想,如果皇上是位明君,如果皇上嫉惡如仇,那他知曉了師先生的冤情,願意翻案重查,那這一切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雖然機會微乎其微,但她還是問了。

 

  問完了,她卻後悔了。

 

  這一日直至深夜,龍二都沒有回來。

 

  居沐兒在屋子裡偷偷哭了兩回。雖然早過了她就寢的時辰,但她還是撐著不願上床。她趴在桌上,想等他回來。

 

  他回來後,她要與他說什麼,要怎麼讓他歡喜,她完全沒想好,她腦子裡空空的,但她就是想等他回來。

 

  可她等啊等啊,卻等得睡著了。

 

  待醒過來,聽到了水聲。

 

  居沐兒慢慢撐起身子,仔細聽了聽。是水聲,有人在耳房那洗澡。

 

  居沐兒摸到了手邊的竹杖,站起來,走到耳房門口,喚了聲:“相公。”

 

  水聲停了,沒人應她。

 

  居沐兒沒再喚,白日裡積在心頭的難過迅速又占滿心房。他回來了,卻不喚醒她。而她喚他,他又不應。

 

  居沐兒站在門口不動。她聽到衣裳悉悉娑娑的聲音,似乎有什麼被丟遠了。然後龍二咳了咳,說道:“這麼晚了,怎麼沒睡?”

 

  感覺是在沒話找話。

 

  他進得屋來,自然是該知道她趴在桌上,他沒喚醒她讓她上床,卻自己拐進來洗澡,這時卻是問她怎麼沒睡。

 

  居沐兒壓下心頭的不自在,向龍二的方向走去,回道:“我在等相公回來。”

 

  “嗯,今日是晚了些。”

 

  “相公在沐浴?”

 

  “嗯,你先睡去吧,我一會便來。”

 

  居沐兒已站在了大浴桶邊,聽得他遣她走,又覺難過。她吸了口氣,囑咐自己別胡思亂想,小心翼翼道:“我給相公擦背捏肩可好?”

 

  龍二似乎是一愣,而後終於是回了聲“好”。

 

  居沐兒松了口氣,將竹杖放到一邊,向龍二伸出手。

 

  龍二看著她那模樣,心裡歎氣,他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肩上,又把沐浴用的巾子放到了她手裡。居沐兒歡喜起來,認真給龍二搓背。

 

  龍二的背有些僵硬,居沐兒覺得怪,這似乎是在緊張,又可以解釋為關惱。可是是他答應讓她搓背的,有什麼惱的?有什麼緊張的?

 

  居沐兒搓著搓著,挨得他近了,忽然明白過來。他適才真是在丟衣裳,只是他能將衣裳丟遠,卻掩不住他發上沾染的脂粉和酒的氣味。

 

  龍二對居沐兒的敏銳聰慧是有戒備的,戒備主要是因為他今天去花樓了。

 

  他這麼晚回來,以為她早睡下,沒想到她趴在桌子上等他。他不敢叫醒她,因為他還記得上次她聞到他身上的氣味就知道他去了哪裡。所以他悄悄地沐浴淨身,想把味道都散去了再喚她上床睡。沒想她卻進了來,進來便罷了,還一臉委屈可憐巴巴的模樣,他不讓她近身都不行。所以他只好答應她,心裡頭有些忐忑,只希望他洗了一會已經把氣味都洗沒了。

 

  此時居沐兒的手忽然停了停,然後接著為他擦背,但動作慢了下來。龍二心裡一緊,她挨得他這麼近,他忽然明白過來她怎麼知道的了。

 

  龍二心裡歎氣,轉身拉她,想跟她解釋,這一轉身嚇了一大跳。

 

  她哭了。

 

  “沐兒。”龍二緊緊抓住了她的手,怎麼鬧得這般嚴重,她居然哭了。

 

  居沐兒低下頭,被他發現了,她掙不開他的手掌,藏不住淚水,她不想這樣,她本來想好好的哄他開懷,他不理她了,她覺得心裡很難受。可是現在她更難過。

 

  她讓他不高興了,他便去了花樓,還這麼晚回來。

 

  她趴在桌子睡了,他回來了也不願叫她,他是不是不想理她了?可是他怎麼可以去花樓,他怎麼可以找花娘。

 

  居沐兒越想腦子越亂,越想眼淚越多,最後什麼都沒忍住,乾脆放開了哇哇大哭起來。

 

  這下把龍二嚇壞了,他顧不得身上濕漉漉的全是水,一把將居沐兒抱進了懷裡。居沐兒也將他緊緊抱住,哭得更是厲害。

 

  “我今日去巡了鋪子。巡完了鋪子去了府衙,見了府尹大人,跟他瞭解了那個劫匪失蹤的狀況。那人到現在也沒找到,府尹大人也沒查出來是誰冒充了捕快。”

 

  居沐兒聽著聽著,吸吸鼻子,安靜下來。

 

  “然後我去拜訪了宮裡的一些朋友,找了刑部的人,最後請了幾位官員到染翠樓喝酒。一整日沒回家就是做這些事。在染翠樓喝酒我也沒碰哪位姑娘。只是那種地方,身上免不了沾得那些味道。”

 

  居沐兒聽了,孩子一樣地撇了撇嘴,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兒,那模樣真是說不出的可憐。

 

  龍二捏了捏她的臉,斥道:“是不是一整日淨胡思亂想了。我問了,你今天就坐屋裡沒出門,發呆了是不是?”

 

  居沐兒特別委屈地答:“今日相公出門沒叫我。”

 

  “你一晚上沒睡好,早上暈沉沉的,怎麼叫你?”

 

  “相公也沒讓人給我留個話,我惦記一天。”

 

  龍二咳了兩聲,這個他倒真是故意的,他心裡也不痛快呢,故意想晾她一晾。此時被她拿這事當把柄,他的理直氣壯煙消雲散不知所蹤。他又咳了兩聲,乾巴巴地道:“爺今日太忙,沒顧上跟下人交代。”

 

  “那相公晚上回來了,也沒喚我。”

 

  他能答他去了花樓雖沒幹壞事但還是會心虛嗎?當然不能。而且這種反應讓龍二爺覺得自己很沒面子。他心虛什麼,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可他最後也只能答:“一身臭哄哄的,想先洗洗。”

 

  居沐兒又吸吸鼻子,重又抱緊龍二,把眼淚抹在他身上。

 

  龍二歎氣,撫她的腦袋,親親她的額角。

 

  “不鬧了?”

 

  “我沒鬧。”

 

  “那是誰哭鼻子哭得亂七八糟的?”

 

  “是誰?”

 

  “耍賴了是不是?”

 

  “是依相公的話,看不到的便不算。”

 

  “我何曾說過?”

 

  “說過。”

 

  “幾時?”

 

  “就是說過。”一邊說一邊還拿臉蹭他,用他的胸膛把臉全擦乾淨了。

 

  龍二被蹭得一身火,又被她的小無賴德性撩了興致,於是握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火熱硬處。

 

  居沐兒嚇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想抽手,卻被龍二用力按住了。“龍居氏,你不能放了火便跑。”

 

  居沐兒反應過來,臉紅得快要滴血。可是她的心裡卻又有滿溢的喜悅。她的龍二爺對她還有熱情,他喜歡觸碰她,也喜歡她觸碰。

 

  這給為人妻子的她灌滿了信心。再沒什麼比自己的夫君需要自己更讓居沐兒滿足的了。昨夜裡的冷淡已經消失殆盡,龍二的火硬迫切讓她喜悅。

 

  儘管她羞得不敢抬頭,儘管她覺得臉熱得要融化,但她還是勇敢的主動撫摸了他。

 

  龍二被摸得著了火,再耐不住把她拉過來深深吻住。

 

  居沐兒很熱情的回應他,可是顧得了上面卻顧不住下頭,龍二爺不滿意的又去拉她的手,挨著她的唇呢喃:“別停。”

 

 

 

  62逗情趣二爺訓妻

  

  她很認真,很努力地撫摸他。生澀,但是大膽。

  

  龍二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沐兒,也似乎從沒有過這樣強烈的感受、軟膩熱烈,如水裹體,似火焚身。他忽然覺得不是他的一部分掌握在她手裡。是他的全部,都握在她的手裡。

  

  他再按耐不住,猛地將她往浴桶裡拖。兩個人正纏在一起,隔著浴桶的桶壁,這一拖讓兩個人都絆了一下。

  

  龍二“咚”的一聲跌坐桶裡,居沐兒被他拉著,一頭栽了進去。“嘩啦啦”濺起了一片水花。

  

  居沐兒慌裡慌張爬起來,身上衣裳已經全濕,頭髮掛著水全貼在腦後和臉頰上。她臉上的茫然和無措的表情還沒有散去,配上那一身狼狽,直讓龍二樂得哈哈大笑。

  

  居沐兒正羞正熱,無端端被拉進澡盆子差點淹著,嗆了兩口水不算,還沒明白過來就聽著龍二哈哈笑,當下急惱起來,反正她是眼前一抹黑,於是不管不顧沖著他那笑聲的方向便撲了過去。

  

  龍二笑聲卡在嗓子眼,生怕她磕著碰著,張了兩臂趕緊接她,可她來勢洶洶,猛虎落地式,竟一把將他按倒在桶裡。

  

  龍二頓時嗆了好幾口水,他下意識的一撐掌,坐了起來。這下他與他的媳婦兒一個模樣了,一頭一臉全是水。區別只是他咬牙切齒,而他媳婦兒一臉無辜。

  

  “相公。”居沐兒確實不知道龍二怎麼了,就是她一撲,然後就感覺他沉了下去。

  

  “相公。”居沐兒又喚,沒人應她,她就伸手去撈。這一撈,摸到了,趕緊抱住。“相公。”沒事弄這麼大的浴桶做什麼,又不是要游泳,這找人多不好找啊,對盲眼人士來說太不方便了。

  

  龍二不應她,只直接把她按在懷裡深深吻住。

  

  他的媳婦兒越來越皮癢了。

  

  他吻住她,伸手撕開她的濕衣裳。粗魯的動作讓居沐兒有些嚇到,猛地一顫。龍二安撫地撫上她的背,吻變得溫柔綿長。

  

  居沐兒放鬆下來,龍二滿意的啄啄她的眉眼,動手將她剝了乾淨。

  

  居沐兒紅著臉,依附著他。他吻她,撫摸她,她熱情的回應,她想起昨晚的冷清,她探手往下,握住他

  龍二倒吸了一口氣。他蓋上她的手,引導著她。居沐兒臉紅心跳,只覺得這桶裡水要沸騰起來。

  

  下一刻,他忽地將她扳過身去,讓她雙手攀上了桶沿。

  

  “相公?”居沐兒有些慌。“我們回床上。”

  

  “一身濕,弄得一床怎麼睡?”龍二咬她的肩頭,看她癢得一縮心裡覺得相當愉悅。他就不回床上,這裡很好,是欺負媳婦兒的好地方。

  

  居沐兒不知該怎麼答,弄髒了床好象是不太好。可是這不是讓她作不得答的主要原因。她此時腦子發熱,一片空白。因為那股熟悉的力道,已經將她填滿。

  

  居沐兒“啊”的一聲大叫,雙手捏緊了桶沿。這半蹲後翹的姿勢甚是費力,身後的龍二卻似相當受用,竟比往日還激狂了些。

  

  居沐兒咬著唇,卻漸漸耐不住,終是吟哼出聲。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又嬌又羞,乾脆將手臂枕在桶沿,埋頭躲起。這讓龍二止不住的一直笑。居沐兒臉紅,反手撓他一把,卻換來報復式的用力一擊。

  

  她吟聲大叫,老老實實趴著,不敢再挑釁。龍二又是一陣輕笑,把她的臉扳過來吻住。

  

  水漸漸涼了,居沐兒卻不覺得冷。龍二緊緊抱著她,那懷抱熱得要讓她融化。

  

  水花四濺,嘩啦啦的水聲不斷。居沐兒聽著,感覺自己的身體跟著這聲音起伏蕩漾。身後是龍二的粗喘,身體裡是一股強有力的風暴在刷卷著她的感受。居沐兒張了嘴,繃緊了身體,最後極致時刻,她下意識的把臉埋在臂彎裡,堵住了聲音。

  

  過了好半天,她終於緩過勁來。龍二拿了巾子將兩人身上擦乾淨,將她抱回了床上。她這時候才開始覺得腿有些抖,想來是半蹲太久的緣故。頭一個湧上腦子的念頭,竟是幸好練過一陣子站馬步。

  

  這念頭讓她臉紅,她真想把自己埋起來,可是摸了一會沒摸著被子,最後是龍二把她裹了起來。裹在他懷裡,再一起裹進被子裡。

  

  “原來你是先見之明,那馬步練得甚好。”龍二這話讓居沐兒臉上一陣臊,他是她肚子裡的蛔蟲還是怎地?

  

  她偷偷擰了他腰上一把,他拍她的屁股。她用腳趾撓他的小腿肚子,他把她的腳用腿夾住。

  

  兩個人沒說話,就是你來我往的用小動作鬧騰。最後居沐兒鬧騰夠了,打了個哈欠。

  

  龍二瞧她要睡了,便開始交代:“明日我還得出門,你莫再胡思亂想。”

  

  居沐兒點點頭,抱著他的胳膊,開始給自己擺一個舒服的姿勢準備睡覺。

  

  龍二又道:“明日得空,教寶兒彈琴吧。你有些事做也是好的。”

  

  居沐兒“嗯”了一聲算應了。

  

  龍二接著又說:“我今日把師伯音的案子瞭解了。史尚書一家的晚飯裡布了毒,茶水裡也有。毒性發作有一段時間,待大家察覺時已是來不及。一個家僕當日腹泄,未用膳,逃過一劫。是他發現了狀況,偷偷潛出府去報了官。府尹派了捕快衙役趕到,卻見史尚書的琴室著火,師伯音正慌張從那處逃出,正好被逮個正著。”

  

  居沐兒的困意散了一半,靜靜聽著。

  

  “捕快稱,史尚書當時倒在琴室時,還有一口氣,臨死前他手指著師伯音,可惜說不出話來。之後捕快們在師伯音住的客房裡搜出了毒藥,與史家中的毒正好一致。因為這案子涉及朝廷命官,案情重大,所以轉到了刑部。根據史家家僕的證言,現場的狀況,還有各項證物,刑部查了兩個月,細查了所有線索,又由皇上親批,這才給師伯音定的罪。”

  

  龍二頓了一頓,道:“我今天探問的結果,就是這案子從案卷和調查的狀況來看,沒有任何問題。只除了你所說的,師伯音得了皇上的恩准,容他在行刑前彈奏一曲,他用了這個機會,向琴師們彈了所謂的訴冤曲。”

  

  龍二說到這停了下來,居沐兒便問:“相公今日,是想確認我的推測有沒有道理?”

  

  “不。”龍二撫撫她的發,答道:“我今日找那些人,是要確認你沒有被捲進這件事裡。”

  

  居沐兒靜默下來,心裡被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漲滿了。

  

  她摟緊了他,枕在他的胸膛上,聽到他的心跳,“咚”“咚”“咚”,沉穩又有力。

  

  “別再想這事了。”龍二親親她的發頂。“每一個不服罪的人,都會訴冤。只是師伯音有著讓你欽佩的技藝,用了你所崇敬的方式。但事實真相如何,你並不知道。”

  

  居沐兒閉上眼,沒有反駁。事實上,龍二的這話說得極是,她並不知道事實真相如何,她只是懷疑,她只是猜測,她只是有著那種感覺。

  

  “沐兒,你該明白。敵強你弱,如若不是一擊即中,一中即斃,那麼待對方還擊出手,自己便是死路。這件事你不明真相,沒有證據,就莫要再管了,好嗎?”

  

  居沐兒沉默了一會,忍不住問:“如果我有證據呢?”

  

  龍二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問:“你有嗎?確確實實的,能翻案的證據,哪怕一個。”

  

  “沒有。”

  

  兩個人都再沒說話。

  

  然後居沐兒忍不住又道:“但是疑點很多。”

  

  龍二捏了捏她的下巴:“你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嗎?”

  

  “聽進去了。”

  

  “你會聽話,乖乖的,是不是?”

  

  “嗯。我聽相公的。”居沐兒將龍二抱得緊緊的,又重複了一句:“我聽相公的。”

  

  龍二撫她的背,看她閉著眼睛一副愛困的模樣,心裡怎麼都有些不放心。他對這個媳婦兒是滿意的,她在他身邊讓他心裡很踏實,他可不想她沾惹上什麼麻煩。

  

  這一夜很快過去,頭天晚上都沒有睡好的兩人這夜裡是睡了個好覺。

  

  清早居沐兒迷迷糊糊的被龍二拍了兩下屁股。她皺眉頭呢喃表達不滿,龍二卻道:“不起來伺候,可別怪我沒喚你。”

  

  居沐兒猛地一下驚醒過來,對了,她要伺候相公起身的。

  

  她坐起來,眼睛還有些睜不開。龍二把腰帶遞到她手裡,自己站在床邊張開雙臂等著。

  

  其實所謂伺候,不過是意思意思讓她綁綁腰帶扣扣衣扣,她沒弄好他轉頭就自己重系下。一開始只是逗弄她,享受一下使喚她的樂趣。可是逗著逗著,倒成了兩人間的一種習慣。

  

  若是清早沒把愛困正睡得香的她折騰起來奴役一下,他心裡就老大不舒坦。看她迷糊著揉眼睛倒回去繼續睡的滿足模樣,他會愉悅地想笑。可昨日裡他才知道,原來他這媳婦兒要是沒被他喚起來,心裡也會不舒坦。

  

  這個認知讓他覺得心裡暖洋洋的。

  

  於是把腰帶遞過去,看她摸摸索索地扣上了。這個伺候的過程好象太快了。龍二不滿意,他偷偷解開腰帶,道:“沒扣上,掉了。”

  

  居沐兒一愣,摸著腰帶又扣了一次,這次拍了拍,確認沒問題。結果手還沒鬆開,那腰帶又鬆開掉在她手裡。

  

  居沐兒又呆了呆,那表情讓龍二咧著嘴無聲笑起來。

  

  居沐兒再扣了一次,一邊扣一邊道:“這腰帶再扣不上,定是二爺胖了。腰圓得束不下,這事可怎麼辦才好?”

  

  龍二的笑意僵在臉上。

  

  居沐兒嘮嘮叨叨繼續說:“置辦新衣裳新腰帶也是要花銀子的,越胖花費的布料就越多,使得錢銀就越多,這可怎麼辦才好?”

  

  龍二沒好氣大聲道:“爺不胖。”

  

  這次腰帶穩穩的系在了腰上,再不鬆開了。

  

  居沐兒滿意地摸了一圈腰帶,又道:“辛苦二爺了。”那語氣聽起來相當同情龍二得勒著這不合適的腰帶。“要不要我吩咐廚房,少給二爺做些大油的菜,多吃些素的?”

  

  她真是體貼的好娘子,對不對?

  

  龍二爺咬牙切齒:“爺不胖。”

  

  龍二夫人點頭,雙臂抱著他的腰身,用安慰的口吻道:“是不胖呢,一點都不胖。”

  

  龍二“哼”了一聲,這刁鑽媳婦兒,就會拐著彎編排他。他把她丟回床上,扭頭走了。

  

  身為爺們,絕不戀戰,來日方長,看誰比誰強!

  

  走到門口,忍不住轉頭回來看了她一眼。她閉著眼睛嘴角含笑,抱著被子呼呼大睡。龍二看著看著,真是不甘心。

  

  當日事當日畢,爺們不能示弱!

  

  龍二大踏步走回來,一把將居沐兒翻了過來,露出她的小翹臀,伸掌“啪啪啪”地不重不輕打了幾下。

  

  居沐兒大吃一驚,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打完了。雖然不痛,但她還是“啊啊”的大叫幾聲,帶著哭腔控訴:“二爺打人!怎麼可以打人!”

  

  龍二哈哈大笑,心滿意足的走了。

  

  居沐兒聽得他關門的聲音,舒了一口氣,這下終於可以放心繼續睡了。

  

  要哄得爺高興,還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啊。

 

 

 

  63心關切佈局安排

   

  龍二吃了早飯,沒有著急出門,他先去找了龍三。

  

  龍三夫婦帶著兩個孩子正在吃早飯。龍二將龍三叫了出來,跟他道:“你給聶承岩去封信,邀請他和笑笑來咱家作客。”

  

  龍三一呆:“要給誰瞧病?”聶承岩是醫城百橋城的城主,與龍三情如兄弟,他的妻子韓笑是舉國聞名的神醫,與鳳舞也曾同歷劫難,所以兩對夫婦的交情相當不錯。

  

  龍二與聶承岩因為藥材生意的事有些不對付,所以他忽然想讓聶承岩帶著韓笑過來,龍三第一個便想到是誰得了重病。

  

  “沒人得病。”龍二瞅了一眼在屋門那探頭探腦的鳳舞,道:“就是想讓笑笑來給沐兒把把脈。她手腳涼得很,也不知身子骨適不適合有孕。”

  

  “有了?”偷聽的鳳舞嗓門挺大。

  

  兩個男人同時看向她,她腦袋一縮,裝成沒出現過。

  

  龍三明白龍二的意思,若只是調養身子,怕他是不會惦記著千里之外的韓笑,想來是更緊要但不方便說出口的事。當下一沉吟:“我得想想怎麼說,阿岩那脾氣,可不是我讓他來坐坐他便願意來的。”

  

  “他肯定還惦記著二伯的仇呢。”鳳舞在屋門後忍不住又發表了一下見解。

  

  龍二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屋門,對著龍三向屋門方向呶呶嘴暗示了一下。龍三明白那意思,他使喚不動聶承岩,就由鳳舞去遊說韓笑。依聶承岩把韓笑捧手心上的德性,若是韓笑要來,聶承岩自然也不會攔著。

  

  龍三點點頭,應承下來。可這兩兄弟雖然沒說話,鳳舞卻也是機靈的,她忽地探出頭叫道:“二伯,我可以直接找笑笑哦,你要不要求求我?”

  

  龍二的回答是直接扭頭便走。氣得鳳舞在後頭跺腳。

  

  龍二走得很快,有老三幫著他,他不擔心鳳舞搗亂。而且鳳舞雖調皮但也是個有分寸的,他知道她一定會幫他把韓笑請過來。

  

  辦妥了這事,龍二上了馬車,去了鄰鎮。那裡的鄉下藏了一名製作奇巧暗器的高手。

  

  龍二用十兩金向他訂了一根木杖。要外表與一般盲人手杖一般,但需結實砍不斷,內裡還要暗藏匕首和細鏢暗器。那人經驗老道,龍二隻說了一遍他便明白。當場畫了圖紙與龍二確認。龍二很滿意,留下金子後便趕回了京城。

  

  中午,龍二與禮部尚書和樂司府的人吃了飯。席上確認皇上已經下了旨意,要組成孩童琴師隊與西閔國的娃娃琴使們切磋交流。禮部和樂司府正為此事犯難。

  

  龍二聽得心中暗暗高興,寬慰了幾句,又給他們出了些主意,然後趁機叮囑了他們安排的時候要把寶兒放在後頭。

  

  禮部尚書和樂司府的人答應了。

  

  龍二卻是知道這樣還不算穩妥,他也沒指望一頓飯就能把這件事弄妥當。他道:“我也知道這事棘手,其實最後事情圓不圓滿,還得看西閔國的琴使是不是識相。現在鬥琴還未開始,事情都還有迴旋的餘地,若是弄得劍拔弩張的,雙方情緒不好,到時勢必相互不好看。不如這樣,我來做東,大人們將西閔國琴使代表和我國的琴師代表都叫上,大家歡聚一堂,相互認識認識,把關係弄融洽了,面子上都過得去,最後自然好說好散的。”

  

  樂司府的轉頭看了看禮部尚書,心裡暗道:“這劍拔弩張的情勢,可不就是龍府的娃娃當眾挑釁留下的不好看嗎?這龍二爺倒是會做人,明明是他著急要化解此事,偏說得像是他送了禮部個大便宜似的。”

  

  田尚書倒是明白這裡頭的厲害關係。這事情裡禮部就是個左右為難的,辦不好背重責,皇上怪罪不說,龍二爺心裡頭肯定也會記上仇,其他的官員們也會看他們的笑話。所以龍二爺做不做東,這人情他都是要接的。接了辦不好不行,不接辦不好也不行。

  

  反正左右都是不行的,若是不接之後可能還會落得個“當初不按我說的辦,如今果真是不成吧”的埋怨,倒不如就真的領下這情了。

  

  田尚書心裡一琢磨,遂點點頭,連聲道謝。

  

  龍二滿意了,於是定下了三日後翠湖遊船會,讓禮部和樂司府似好欲邀請的單子,他好做安排。

  

  龍二從酒樓出來後,又去了府衙。邱若明正在翻看居沐兒和丁妍珊劫案的卷宗,一些事他百思不得其解,見得龍二來,忙迎請進來。

  

  龍二過來果然還是問搜捕劫匪的進展。邱若明搖頭,說的還是那一套——已派出人手嚴查,城門也封了,絕不能讓他們再逃出去。

  

  “他們也許根本沒逃。大隱隱於市,不知大人在城內會不會查到什麼線索?”

  

  “李護衛已讓人畫了假冒捕快的賊人畫像,但搜索兩日,還未有發現。”邱若明也覺得此事讓自己臉上甚是無光,口氣半點也好不起來。他頓了頓,又道:“昨日龍二爺問的毒藥的問題,我又複查了一遍。這三年京城裡中毒身亡的案子十三宗,但與那八個匪類身中之毒並無相同。這毒性表現之前我便報了皇內御醫館,待他們查出所用何藥,也許才能有新發現。”投毒之人暫時是查不到了,只能寄希望于毒藥的來源。

  

  龍二原也沒指望他今日就能破案,只是過來給他點臉色看看,讓他擔負些壓力罷了。當下聽了也就點頭虛應,然後告辭回府去了。

  

  這一日又奔波一天,頗費心力,又沒什麼大好進展,龍二在馬車上疲憊閉眼,忽覺煩躁之極,只怨這車子行得太慢,真想一睜眼便能看到他家沐兒對他笑。

  

  這一路走一路怨,終於是熬回了龍府。

  

  回到府裡,居沐兒正在他們的居院裡教寶兒彈琴。寶兒的娘抱著小俏兒在一旁一邊嗑瓜子一邊誇寶兒彈得好。

  

  龍二靠著棵大樹,看著那畫面。

  

  畫面很是賞心悅目,裡面有他的沐兒。那邊嗑瓜子破壞美感的,龍二是自動忽略過去了。可是那“叮叮咚咚”的琴聲到底哪裡好聽?寶兒乖娃還能一遍又一遍的彈著單調的幾個音,還相當歡喜的樣子。

  

  龍二正看著她們發呆,卻聽見鳳舞大叫一聲:“二伯回來了。”

  

  寶兒猛地抬頭,脆生生喚道:“二伯父。”

  

  鳳舞剛才誇寶兒還沒誇夠,這會又道:“寶兒乖娃,你二伯父定是聽你彈琴聽入了迷。”

  

  寶兒受了誇,一臉燦爛笑容。龍二卻是頭疼,鳳舞這般教孩子,真的沒問題嗎?

  

  萬一寶兒長大了,真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美女,天下第一畫師,天下第一聰明姑娘,天下第一琴音妙手,天下第一……乖。

  

  嗯,那可怎麼辦?

  

  龍二對著那母女三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倒是居沐兒一直笑。

  

  他還沒有說話,她卻對著他的方向笑,好象她知道他在哪裡,又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對他招招手,柔聲道:“相公回來了。”

  

  龍二清清嗓子,“嗯”了一聲算應了。

  

  居沐兒又笑著招招手,龍二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了。居沐兒問:“相公累不累?”

  

  “還好。”有外人在,龍二應對得有些嚴肅。

  

  居沐兒完全不受影響。她微笑著,又柔聲問:“相公渴不渴?我給相公倒茶喝,好嗎?”

  

  龍二瞄了一眼鳳舞,點頭應好。

  

  居沐兒很賢慧的趕緊給龍二倒了一杯茶。

  

  鳳舞在一旁呆呆看著,龍二頓覺面上有光,疲倦一掃而空。他丟給鳳舞一個“你好好學學,好好對老三”的眼神,然後美滋滋的拿了茶杯喝茶。

  

  居沐兒又笑著道:“相公悶不悶?”

  

  龍二心道今日娘子真是貼心,當著外人的面真是給他做足了面子。他裝模做樣的道:“談了一日的事,是有些悶了。”

  

  居沐兒的笑容放大,甚是燦爛:“那沐兒給相公彈琴解悶吧!”

  

  龍二的笑容差點僵在臉上,所幸及時想起鳳舞和寶兒還有俏兒那小小人都在一旁看著他,所以他撐著笑,虛應道:“好啊。”

  

  寶兒在一旁看得二伯父要聽琴,趕緊毛遂自薦:“二伯父,我也會彈哦,我也想彈給二伯父聽。”

  

  龍二不及反應,便聽到居沐兒笑道:“好啊,寶兒彈給二伯父聽,二伯父最愛聽琴了。”

  

  龍二話都沒說,寶兒乖娃已經開始“叮叮咚咚”地彈了起來。

  

  龍二瞪著低頭認真彈琴的寶兒,讓她別彈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可她彈的是什麼?單調又簡單的幾個音,不停重複不停重複。

  

  龍二的笑容再也撐不住了。他能夠理解西閔國的琴使為什麼覺得寶兒是在挑釁,那琴音配上她認真投入的表情,就連他這個門外漢也覺得寶兒乖娃是故意的。當然,龍二心裡知道,她故意得很無辜。

  

  龍二轉頭看向居沐兒,她笑得很開心,微微歪著腦袋,顯得相當愉悅。

  

  這個才是故意的!

  

  是真的故意!

  

  她這個狡猾的女人,肯定是為早上他打她屁股的事報復呢。誰說他龍二爺小氣的,他都快忘了這事了,可這女人還記得,還拐著彎報復他。

  

  他為什麼每次都心懷寬廣的中招呢?

  

  反正寶兒的琴音不用腦子聽,再說他腦子裡也沒有欣賞琴音的那根弦,於是龍二理直氣壯光明正大的走神。

  

  走神的內容就是盯著他家沐兒看,認真盯著,使勁盯著。

  

  被盯的居沐兒沒什麼反應,倒是鳳舞受不住了。看來二伯把沐兒欺壓得很慘,真是太不象話了。

  

  鳳舞起身喚了寶兒走,她決定回去後要跟龍三好好說說,讓他聯合大伯一起教訓教訓二伯。哪能把媳婦兒嚇成這樣,一回家大爺似的讓人噓寒問暖倒茶彈琴的,他不覺得羞愧還得意!

  

  鳳舞走到院門口,忍不住猛回頭,道:“沐兒,要是誰欺負你了,你別怕,跟我說,我一定會護著你的。”

  

  居沐兒笑著點頭應,龍二無端端受了鳳舞一瞪,氣不打一處來。

  

  待人都走光了,龍二連“哼”三聲。居沐兒忙道:“相公嗓子不舒服嗎?還是著涼了?要不要我吩咐廚房給相公熬點姜湯?”

  

  “膽肥了你!”龍二氣勢洶洶地站起來,背負雙手,說道:“跟爺回房。”

  

 

 

  64費思謀步步為營

  

  居沐兒跟著爺回房去了。

  

  進了屋,聽得龍二坐下,趕緊過去殷勤地給龍二捏肩:“二爺累了吧,我給二爺捏捏肩。”

  

  龍二裝得惱怒的聲音“哼”了一聲,道:“你這一天天的,倒也不悶。成天變著花樣整治爺了。”

  

  居沐兒笑著,認真捏肩,居然也不否認不辯解。

  

  龍二一下又被噎住,她不接招,他演不下去,太沒意思了。

  

  想著想著,龍二又不服氣了。娶她回來是做什麼的?就是要讓她知道爺比她強的,爺非但比她強,還比她聰明,是要讓她服氣的。

  

  可是她總能把他氣著是怎麼回事?

  

  龍二一把將居沐兒抓住擰轉到身前,翻過來放置到腿上,“啪啪啪”又打幾下屁股。

  

  “怎麼又打人?”

  

  居沐兒跳起來哇哇叫,“嗖嗖”地一下離了他很遠。

  

  “肩沒捏好,略施懲戒。”龍二慢條斯理的答。

  

  眼看她臉皺成個包子,兩手還揉著屁股,一副小媳婦兒委屈模樣,他忍不住咧開嘴無聲笑。

  

  看,爺整治媳婦兒的招也不少。

  

  居沐兒撇嘴委屈道:“鳳鳳說了,要有人欺負我,我可以找她去。”

  

  龍二道:“罰禁足。”

  

  “寶兒也說了,有好吃的會給我送來。”

  

  “罰禁食。”

  

  居沐兒回轉頭,進了里間,自己摸著床,脫了鞋就上去了。

  

  龍二跟著她,奇道:“這是做什麼?”

  

  “禁足禁食了,那就只能睡覺。二爺不必管我,我會安置好自己的。”

  

  龍二一指頭戳過去:“又鬧!”

  

  “難道二爺還要罰我禁眠?”

  

  “……”一指頭又戳過去。

  

  居沐兒捂著額頭認真問:“二爺不喜這般靜靜的處置?喜歡鬧的?我也行的。二爺要看哭的還是滾的或是吊的?”

  

  龍二踢飛鞋壓上床去,咬她的唇:“愛看臉紅的。”

  

  “那還是來滾的吧。”居沐兒說完開始滾,嘴裡喊著:“不行,不行,不依了,不依了……”

  

  龍二一愣,這還真的滾起來了?

  

  他看著她滾,她卻有些累了。一邊滾又一邊嚷:“二爺快阻止我,快讓我別鬧了。”

  

  龍二瞪她,她還玩出勁頭來了不成。心裡怨著,終還是伸了手將她抱住了。

  

  居沐兒停了下來,氣喘吁吁:“為人媳婦兒的,太不容易了。”

  

  “哪家媳婦兒跟你似的,早被休出去了。”

  

  “是因為我鬧得不夠好?”

  

  話說完臉蛋兒就被捏了。

  

  居沐兒“咯咯”笑,伸手回抱住龍二:“二爺今天忙了什麼?”

  

  “去給你訂了個新手杖,還給你請個好大夫回來把把脈。”

  

  居沐兒點點頭:“謝相公。要不再幫我買把琴。”

  

  “浪費,敗家。”龍二捏她耳珠子:“不許。”

  

  “好琴師總是缺一把好琴。”

  

  “好琴師拿塊爛木頭也能彈。你的琴擺了一屋,我可是親眼看見的。不許買琴,敗家。”

  

  “琴師對好琴的嚮往之心,二爺你永遠不懂。”

  

  “掙錢養家的爺們之心,你也永遠不會懂的。”

  

  “我懂。”那顆深沉厚重的小氣之心,她懂的,她就是不能說。

  

  雖然沒說,但腦門還是被掙錢養家的爺們敲了一記。顯然相互間太過心意相通也不是件太好的事情。

  

  居沐兒趕緊轉移話題:“二爺今日還做了什麼呢?”

  

  “見了禮部的人。”龍二將三日後邀請西閔國琴使一起去尋歡作樂的事說了。居沐兒很快明白他的用意,便問:“遊船就是在湖上喝酒做樂嗎?”

  

  龍二略一沉吟,答道:“當然會請些花娘助興。只是遊船比不得在花樓裡,畢竟是公眾地方,大家都會規矩些的。當然,爺向來不受影響,在哪都是甚有分寸,潔身自好的。”還是得先把話說明白了,不然到時她聞到什麼味道又哭鼻子給他看可怎麼好?當然了,自己的清白是要誇讚的,那是一個顧家爺們的重要形象。

  

  居沐兒對自家相公的形象沒捧場,倒是對花娘很有興趣。“那相公請什麼樣的花娘?長得美的還是琴彈得不錯的?”

  

  龍二乾咳兩聲,對與自家娘子討論花娘這種事感到有些尷尬。“既是請客作東,當然得美貌與琴技並重才行。不然給禮部那邊丟了面子,事情也不好辦。”

  

  居沐兒點頭:“二爺的意思是如果自己上花樓,就不講究這些個,醜點的不會彈琴的也行,是嗎?”

  

  “居沐兒!”龍二惱羞成怒,逗爺說話很開心是嗎?

  

  居沐兒趕緊抱上自家相公的胳膊:“我就是好奇,隨口一問,我知道相公最是穩重嚴肅的,絕不會在外頭沾惹不清。”

  

  龍二臉色稍霽,雖知她哄他的,但聽著也是受用。

  

  只不過剛才還二爺二爺的,一拍馬屁一撒嬌就變相公,這女人是長在牆頭的嗎?

  

  居沐兒看不到龍二臉色,不過聽得他“哼”的語調便知他情緒。於是又問:“相公你知道哪些花娘的琴技好嗎?你打算請哪些姑娘?”

  

  “怎麼,又想嘲笑爺聽不懂琴?”

  

  “怎麼會?是真好奇。相公用不著聽得懂,自然也會聽旁人討論相議的。相公知道我也曾教花娘彈琴,所以想知道哪些姑娘琴技遠播,有沒有我教過的。”

  

  龍二略想了想:“有名的那些,無非是惜春堂的林悅瑤,怡香院的秦瑩,百花閣的心蓮……”龍二一邊說一邊看著居沐兒的臉色。要說琴藝出名的花娘,他還真是能點出不少。只是他不認為說這些會讓居沐兒對他開懷,於是草草說了幾個名字,就停下來了,裝做想不出來。

  

  居沐兒臉色如常,待龍二不再說了,便道:“相公,你說遊湖聽琴這樣的事,能不能帶我去?”

  

  “……”這裡面有陷阱嗎?龍二仔細看居沐兒的臉,沒看出什麼來。

  

  “不是說湖上人多,大家都是會規規矩矩的,既是如此,有女眷定是無妨了。再則說,寶兒要應戰,卻不知對方琴技路數如何,待我去聽聽,探得一二,回來也好教寶兒應對。她初學乍練的,順對症教導,方可保界時不出錯不出醜,別招惹麻煩。相公你說是也不是?”

  

  龍二呆了一呆,這說得頭頭是道的,他反駁不了。若是不答應,顯得他心裡有鬼,更何況,這設下游湖宴的目的,確是解決寶兒應戰的難題。她說得沒錯,確是需要一個懂琴的,聽得清楚明白回來好好指點寶兒。

  

  如此這般,龍二終是點頭應允了。

  

  三日後,龍二帶著居沐兒,登上了翠湖邊上那艘最華麗的大船。

  

  翠湖是京城最有名的水色景點。雖為湖,卻一望無際,從湖的這頭遠眺,看不到那頭的邊際。湖波青翠透亮,碧波瑩光,是名翠湖。

  

  龍二這次宴請鬥琴雙方及各路官員,統共是租下了三艘船。主船最大,共有三層,禮部各官員及兩國主要琴師都在這艘船上。其他過來湊熱鬧為輔佔便宜兼吃喝玩樂為主的官員和相關人等就分在兩艘略小的船上。

  

  龍二依厲害關係和各人目的,將人員都安排分配好。居沐兒第一次參加這類的盛宴,只靜靜陪伺一旁,毫不多話。

  

  一番客套之後,大家推杯舉盞,談笑風生。西閔國的琴使們無論鬥琴的目的如何,好吃好喝伺候,美人美酒相伴,很快也露出男人的爛脾性。倒是那位首席琴師雅黎麗,三十來歲的模樣,頗為嚴肅,只靜靜吃菜喝酒。

  

  龍二與田尚書使了個眼色,田尚書趕緊遣了位女官,到雅黎麗身旁伺候相陪,絕不能讓她有在這男子場中受冷落之感。

  

  花娘在這樣的場合裡是不會擠到男人身邊灌酒的,她們很明白什麼場合裡應該做什麼事。於是一個輪著一個上場獻技,有跳舞的,有彈琴的,因是頂著各樓花魁的名聲,全都使出了渾身解數,生怕被別的樓裡姑娘給比了下去。

  

  居沐兒全場都在認真聽琴,隨著琴音搖頭晃腦,每換一名琴娘,她都要問問龍二這是誰。龍二一個一個的答,答到惜春堂的林悅瑤時,龍二猛然驚覺自己表現得太多了,這個個花娘他都叫得出名字,他家沐兒會不會又跟他彆扭了。

  

  好在居沐兒沒想這個,全程都表現得很高興。龍二放下心來,一邊應酬一邊掃視全場,男人們有男人們的樂子,雖不能與花娘們擠在一起放肆,但一人身後隨伺一位,也讓他們飄飄然了。

  

  沒有人對花娘彈的琴有興趣,那些琴技,在這些琴師看來不過是些花架子,取樂用的。而大家高談闊論,大聲談笑,這琴音也自然不好入耳。所以整個場子裡,只有居沐兒在認真聽琴,而那位西閔國首席琴師雅黎麗卻是時不時盯著居沐兒看。這讓龍二皺起了眉頭。

  

  林悅瑤彈完琴後靜靜下場,過了一會換了染翠樓的一位姑娘開始彈。這次居沐兒沒問這是誰,卻是對龍二說她有些累了,想出去吹吹風。龍二答應了,讓個丫環陪著她去。

  

  居沐兒在船尾站了一會,忽然道覺得有些涼,便讓丫環幫她去拿件披風。丫環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道:“龍夫人。”

  

  居沐兒點點頭:“悅瑤姑娘。”

  

  林悅瑤道:“沒想到夫人會來。”

  

  居沐兒笑笑:“相公帶我來見識見識,這麼巧遇到姑娘了,這也方便得很,我正打算找姑娘有事。”

  

  “何事?”

  

  “之前託付給姑娘的琴譜,我想拿回來。過一段或許有機會面聖。”她沒把話說細,林悅瑤卻是吃了一驚:“夫人之前不是不願冒險嗎?怎麼又欲面聖了?”

  

  “我只是打算見機行事。姑娘把琴譜還我便好,我會想辦法的。”

  

  林悅瑤靜默片刻,答了一句:“好。過兩日我找人送給夫人。”

  

  居沐兒點點頭,道了謝。林悅瑤又道:“夫人還有別的事嗎?若沒有我就回去了,離開太久會讓人起疑。我們聯繫的事,最好還是別讓任何人知道。”

  

  “沒事了。姑娘自己多加小心。”

  

  林悅瑤道別,轉走欲離去,臨走卻又忽然回頭:“請夫人務必查清一白之死,我代一白謝過夫人了。”

  

  居沐兒點點頭,聽得林悅瑤的腳步聲越行越遠。四周只剩下她一人,她閉上眼,感覺微風拂上了她的面。她想著,她是有些線索了,可是這線索說服不了任何人。她需要再小心一點,她會找到辦法的。

 

 

  65鬥琴曲忽明深意

   

  居沐兒回到船艙時,花娘們已經全都退下了。

  

  此時一位西閔國的琴師正在炫耀琴技,居沐兒在龍二身邊坐下時,那人正巧彈完。他的琴音未落,另一人緊接著也彈了起來,大有較量的意味。

  

  這人的琴聲居沐兒一聽便聽出來了,是錢江義。

  

  越是精研琴技的,就越有自己的手法風格,如同獨一無二的印記,烙在自己身上。

  

  高手彈琴,確是比方才花娘的討好賣藝強上不知多少,但卻少了幾分趣味。相對龍二爺來說的趣味。

  

  居沐兒悄聲喚:“相公。”

  

  “作甚。”龍二的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我陪相公喝酒說話吧。”

  

  龍二心裡一動。幾個男人拿著琴彈來彈去於他而言確是無聊之極的事,花娘彈琴他聽不出好壞起碼還得看看臉,賞心悅目。幾個男人彈琴他聽得無趣,看臉也沒意思。只是他坐在首位,又是設宴調和關係的,所以既擺不得臉色,也不好離席。幹坐在這確是覺得乏味得很。

  

  他家沐兒倒是真懂他。這個事實讓他忍不住彎了嘴角。

  

  不但懂他,還很貼心。

  

  他就樂意她哄他開心,這讓他很高興。

  

  娶她果然是對的,有她在,他一點都不會覺得無趣。

  

  “你不是喜歡聽琴?”

  

  “相公比較重要。”

  

  聽聽,這馬屁拍得,真讓人心裡舒坦。

  

  “天天與你說話,都沒個新鮮勁了。”就算心裡高興,也不能讓她知道,免得她得意起來。

  

  “有新鮮勁的。”

  

  “有嗎?你說一個聽聽。”

  

  兩個人自顧自的說話,那邊的鬥琴已經換了四五個人。

  

  這時候琴聲忽然停了。居沐兒愣了愣,微微側頭,有些疑惑。龍二抬頭一看,是那個雅黎麗抬了手示意停下,而彈琴的是他們西閔國的琴師,自然聽從她的,停下了。

  

  雅黎麗的雙眼此時正盯著居沐兒看,這讓龍二相當不愉快。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雅黎麗倒是開口了。

  

  “城南酒鋪,有女沐兒,妙手仙琴,天音自來。龍二夫人盛名,我耳聞已久。”雅黎麗的這話讓在座的所有人都眼光轉向了居沐兒。

  

  居沐兒淡淡一笑,欠了欠身:“承蒙誇獎,盛名是不敢當,只是當初年少時受到不少鼓勵。”

  

  雅黎麗又道:“夫人看不見,容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名喚雅黎麗,是西閔國的琴宛司長。貴國琴聖大師師伯音先生是我知己。”

  

  知己二字咬得甚重,那語調讓聞者皆知,恐怕不是“知己”那麼簡單。

  

  雅黎麗完全不看眾人,只接著道:“師先生常在各地遊走研琴,貴國的琴師他見過不少,但他只在我面前誇過兩人。一是華一白,滿腹才華,狂放如龍飄逸如仙。二便是龍二夫人你,他評價天賦驚人,靈動如神。”

  

  居沐兒整個人呆住,除了在刑場上那一次,她還從未見過師伯音,萬沒想到竟能得他如此盛讚。獲到心目中神仙一般人物的肯定,居沐兒激動得捏緊了拳頭。

  

  旁邊一位琴師有些不服,誇華一白就算了,大家心裡都是服氣的。但把居沐兒誇成這樣,許多男琴師卻是不以為然。那不服的琴師道:“師先生幾時見過龍二夫人?”

  

  雅黎麗冷眼瞅那琴師,龍二的目光也向那人剮了過去。

  

  雅黎麗道:“師先生個性古怪,不喜與人交際,但他卻喜歡在暗處觀察琴師,聆聽琴音。華一白與龍二夫人先生皆不相識,只因聞得其名,便找了機會聽琴罷了。這位先生與其質疑我說的話,不如想想自己為何不得師先生稱讚。若是先生也有些名氣,師先生必是聽過先生的琴。”

  

  那人被斥得面紅耳赤,原想再辯幾句,但看周圍人臉色,又一想這場合及在座各人物,顯然眼前實不是爭強好勝的好機會,於是咬牙閉嘴,不再多言。

  

  雅黎麗掃了一圈在座各位,又道:“在我國,女子男子皆可習琴,以技相較,能者居位。我與師先生相伴多年,得他指點,所以琴技出眾,以此掌了琴宛司長之位。我國來訪琴使裡,也有三位女琴師。但貴國這邊,放眼望去,卻清一色男琴師。那些個彈琴的姑娘,只是賣藝花娘……”她說到這,笑了起來。

  

  她一笑,西閔國的琴師們也跟著笑起來。田尚書和樂司府的官員們頓時臉色難看,男琴師們也全都心裡憋氣。

  

  這分明是在羞辱蕭國。

  

  這時候居沐兒卻是道:“兩國之情,確有差別。我國習琴的人太多,男女老幼,官商農工,皆喜習琴。人人會琴,倒不是為謀那一官半職,而在怡情,而在享趣。人人彈的琴皆一般,誰也不比誰多那一根弦。”

  

  居沐兒這話說完大家全都靜下來,一時間也不知道她這話的意思,好象駁斥了雅黎麗的說辭,又好象扇了那些自視甚高的男琴師的耳光。

  

  模棱兩可,不喜不惱。

  

  龍二卻是在心裡想著,方才那男琴師不服氣居沐兒受誇,他就知道他家媳婦兒肯定也會找機會給他不好看。就如同當初他對她擺威風讓她下不得台,轉頭就被她找了理由潑了一身茶似的。

  

  如今居沐兒這番話說得圓巧,兩邊雅黎麗和本國的男琴師都斥了,卻還叫人說不得什麼來,這讓龍二覺得甚是開懷,咧著嘴笑了。

  

  那種感覺就是吾家娘子甚威風,為夫與有榮焉。

  

  場上靜了一會,那雅黎麗忽然道:“當初師先生受貴國史尚書的邀請,去他府裡為他研解一本所謂絕妙琴譜。師先生離開之前,忽然問我,等他回來,我是否願意辭了這琴宛司長之職,與他雲遊四方,共尋好琴妙音。”

  

  場上依然靜默,大家都忍不住靜靜聆聽。

  

  “師先生的髮妻死得早,他早與我說過,他不會再娶。可我一心掛在他的身上,從不考慮另嫁他人。他不娶,我便不嫁。我們只做知己便好。若有緣能與心愛的人做一輩子的知己,我也心滿意足。只是那日他突然如是說,我喜出望外。我想也不想,一口答應。可他還問我,婚禮是想用蕭國禮俗辦,還是西閔國的。”

  

  雅黎麗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她說話的語氣平靜,居沐兒卻聽得眼眶發熱。她眨眨眼睛,悄悄握了拳頭。

  

  “只是師先生這一去再不復返。”雅黎麗又接著道:“婚禮無論是用哪國禮俗都是辦不成了。我永遠,都只能是他的知己而已。”

  

  龍二一邊聽著,一邊留心在場的諸位西閔國琴師的表情。那些人面露悲憤,顯然對這個故事早已知曉。原本一心期盼的婚事,最後竟是以男方在故鄉被斬首而結束,龍二心裡有些擔憂,他們來蕭國,究竟意欲何為?

  

  “當日師先生被斬首,我正重病在床,原以為會與他一同去了,不料老天留我一命。只是遺憾未能見到師先生最後一面,未能聽他彈奏最後一曲。如今我來得蕭國,想見一見師先生盛讚的兩位年輕人,未曾想華一白竟然也已仙去,餘下龍夫人嫁入豪門,卻也是不好見了。宮中切磋琴技的琴師名單裡也不見龍夫人在列,心中甚是遺憾。好在今日有此機緣……”她說到這,沖身旁的一位琴師擺一擺手,那琴師會意,搬了一台琴過來,放在了居沐兒的面前。

  

  龍二緊皺眉頭,這剛剛才諷刺完這邊彈琴的女子都是花娘,現在就擺台琴過來。如果這女人敢讓他家沐兒獻藝以此羞侮她與花娘一般,他定要當場給她不好看。

  

  可雅黎麗卻是道:“讓夫人獻琴一曲似乎有失禮數。所以,我想請夫人與我合奏一曲,如何?”

  

  合奏?這又是什麼意思?

  

  龍二看了看居沐兒,見她凝神想了想,點頭應了好。

  

  雅黎麗微微一笑:“如此,我先來了。這首曲子,是我為師先生而作。”

  

  言罷,也不等居沐兒準備好,便“叮叮咚咚”彈了起來。

  

  席上眾人屏神凝氣,靜聲聽著那琴。蕭國琴師們都很好奇,這西閔國的琴宛司長兼首席琴師,那得是什麼樣的技藝?

  

  居沐兒也在聽,雅黎麗雖說是合奏,但彈的曲子卻是自己所作,居沐兒示曾聽過。所以她要跟上,就得聽明白她彈的什麼。

  

  很

  

  快,居沐兒開始撥弦,她沒有顯擺琴技,只是輕輕巧巧的節律,配合著雅黎麗的曲子。雅黎麗的曲子變,她也跟著變。不華麗繁複,卻天衣無縫。

  

  龍二不明白,他家娘子是低調隱藏實力嗎?好吧,反正不隱藏他也不明白。可他左右一望,那些琴師的臉上居然顯出又驚又疑的神情。

  

  龍二皺眉思量,這表示他的沐兒彈得好還是不好呢?

  

  他一會看看居沐兒,一會又看看大家。看著看著,卻發現那雅黎麗彈琴彈得落了淚,龍二吃了一驚,轉頭看居沐兒,居然也熱淚盈眶。

  

  龍二決定他不再看了,這些彈琴的瘋魔症要發作了,他還是吃菜喝酒吧。

  

  這一曲綿長,待龍二吃了些菜,喝了兩杯酒才終於彈完。兩位女琴師一曲畢了,都站了起來朝對方鞠了個躬。

  

  雅黎麗道:“師先生所言,果然不假。”

  

  居沐兒也客套:“大人妙琴,我自歎不如。”

  

  禮部尚書見得此景,忙推波助瀾,舉杯招呼說什麼兩國情誼,以琴會友云云。雅黎麗接了他這話,兩國的琴師們終是舉杯共飲,算是正經向對方示了個好。

  

  深夜裡,曲終人散。龍二握著居沐兒的手坐在回程的馬車上。

  

  居沐兒把頭靠在他的肩膀,愛困的打哈欠。龍二忍不住捏捏她的臉蛋:“成天就知道睡,跟小豬似的。”

  

  “二爺又瞎說了。二爺沒養過豬,怎知它只會睡。”說完又打了一個哈欠。

  

  龍二真想再捏捏她,可看她累成這樣,還是動了動肩,讓她靠得舒服些。居沐兒得了乖,微笑道:“我若是豬,二爺一定也是。要不我們是夫婦呢。”

  

  “……”龍二臉一僵,這女人,真是不能對她太好了。他想了想,又想了想,不知道再訓她什麼好。

  

  過了一會,忍不住問了:“你彈琴的時候,哭什麼?”

  

  居沐兒沒作聲,過了很久,久得龍二以為她已經睡著了,卻聽她道:“那琴曲裡飽含深情,令人動容。”

  

  “只你們倆動容了,我看別人的神情都不這般。你說別人想念已故的戀人,哭便罷了,你相公我就坐你身旁,你哭個什麼勁?”

  

  “也不全是這個。我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何事?”

  

  居沐兒張了張嘴,又閉上了,然後才道:“我以前鑽研過一首琴曲,一直未明其意,今日裡忽然明白了些。所以有些失態了。”

  

  “又是琴?”龍二不滿嘀咕:“你腦子裡除了琴還能有些什麼東西?”

  

  “還有相公呢。”

  

  居沐兒接得快,龍二一噎,後面斥責她的話生生給咽了回去。過了一會卻突然道:“龍居氏,你說相公是東西?”

  

  “……”

  

  居沐兒閉眼,決定裝睡。她不過是誠心誠意想拍拍馬屁而已,她家相公,實在是太多慮了。

  

  想得太多的爺們,這馬屁真是不好拍了。

  

  

  

  66彈琴藏意與君趣

  

  接下來的幾天,居沐兒都在府裡專心教寶兒彈琴。

  

  樂司府的帖子已經遞過來了。賞琴大會定在五月初一,地點是宮中的映月臺。說是台,其實就是一個賞月花園。因著園中的小湖映月得名。

  

  寶兒是龍府的寶貝疙瘩,她要進宮鬥琴,這爹爹龍三娘親鳳舞是一定要跟去的。為防鬥琴中有什麼緊急情況,所以師傅居沐兒也是要去的。居沐兒要去,龍二自然也要跟著。

  

  而龍府小少爺龍慶生最是心疼這個妹妹,於是嚷著也要去。小少爺去了,小少爺的爹爹龍大將軍和娘親安若晨自然也是要去的。

  

  於是龍寶兒進宮鬥琴,變成了龍府一家子進宮陪鬥。

  

  樂司府的帖子遞了三回,這才算是妥當了。

  

  經過一番折騰,寶兒總算明白了事關重大。不過小人兒心裡還是不太緊張,她只是知道二伯娘不是在陪她玩,是認真教導她,所以她也就認真學著。

  

  在五月初一之前,居沐兒出了一趟門。她帶著小竹,去了一趟琴鋪。

  

  小竹受居沐兒感染,這段日子也對彈琴有了興趣,進了琴鋪後東摸摸西瞧瞧,有些興奮。鋪子裡還有一位戴著面紗的女子在挑琴,她見了居沐兒主僕進來,未動聲色。只在居沐兒單獨站在琴台前時,悄悄湊了過去。

  

  “龍夫人。”那女子悄聲喚,居沐兒聽得是林悅瑤的聲音,點了點頭,輕應一聲。

  

  林悅瑤警惕地看了看左右,確定無人注意,便從袖裡摸出兩本琴譜於琴台之下遞給了居沐兒。居沐兒摸到,不動聲色的裝進自己袖中。

  

  林悅瑤輕聲道:“這便是夫人當日交予我的琴譜,姑娘有何打算?”

  

  居沐兒搖搖頭:“還沒想好。”

  

  林悅瑤皺了皺眉,又道:“夫人,最近我身邊有些不對勁,似乎有人盯梢,今日裡也是費盡周折才能來此。我覺得很不安全,怕是近期都不好再出來,夫人也切莫再尋我。等過一陣子風頭過去,我再來找夫人。”

  

  居沐兒點點頭,這時候林悅瑤還待說什麼,卻見小竹過了來,於是閉嘴,轉頭去看別的琴。她聽到主僕倆小聲說了幾句,似在談琴,然後小竹挽著居沐兒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還道:“夫人,真的不買嗎?”

  

  “可不敢買,我也就是過過幹癮來看看罷了。二爺可說了,我要是再敢買琴,他要罰我的。”

  

  小竹嘻嘻笑:“我看夫人是不怕罰的。”

  

  “我怕呢,怕死了。”

  

  主僕二人說說笑笑走遠了,林悅瑤看著她們的背影消失在街盡頭,然後轉身,朝街的另一頭走去。

  

  居沐兒拿回琴譜後,便把自己關在了房裡,沒多會便開始彈琴,琴聲激蕩,小竹隔著門聽到,心裡暗想:夫人雖說是不敢買琴,但心裡頭定是還有念想,所以才這般彈琴洩憤。

  

  傍晚時分,龍二回來,第一件事便是按著每日慣例,抓了小竹來說居沐兒這日都做了什麼。小竹支支吾吾,最後還是把居沐兒去了琴鋪子卻空手而歸,歸來後把自己關在屋裡,很悲憤的彈琴。

  

  “你懂琴?”龍二挑高了眉毛質疑:“還能聽出悲憤來?”

  

  “這個,奴婢沒正經學過琴,雖平日裡得夫人指點一二,但也未學成幾分。若奴婢沒有陪夫人去琴鋪,自然是聽不出來。可奴婢陪了夫人一日,看夫人在鋪子裡對琴愛不釋手的,還與別人討論來著,如此這般,能看出夫人確是想買琴。可她說二爺不讓買,她怕二爺罰她。這般說來,夫人回來後便把自己關起來猛彈琴,不是悲憤,難不成還能歡喜?”

  

  小竹一口氣說完,抬眼偷偷看了龍二一眼。這一看嚇一跳,龍二正微眯眼瞪著她看。小竹頓時心裡發怵,她說錯什麼了?

  

  龍二此時心裡正生氣,這丫頭看上去就是被居沐兒帶壞了。以前答話小心翼翼正正經經,問什麼答什麼,現在囉裡囉嗦說一大堆,連解釋帶推想還敢反問!

  

  她當爺問話是陪她聊天解悶呢?

  

  龍二冷著聲音道:“你扯這些個廢話作甚。”

  

  小竹張大了嘴,驚道:“奴婢,奴婢說錯話了,請二爺責罰。”可是,她哪裡說錯了?

  

  龍二沒心思罰她。為這點小事罰人,還是沐兒身邊的丫頭,回頭教沐兒知道了,與他不高興怎麼辦?龍二一甩手,扭頭走了。

  

  吃過了晚飯淨過身,又到了龍二爺最愛的夫妻溫存,不,二爺訓妻時間。

  

  今晚頭一樁事,是要說說奴婢管教的問題。

  

  龍二把今日與小竹的問話答話說了,把自己的不滿也說了,居沐兒聽得笑倒在床邊。龍二戳她腦門子:“還笑?定是你教的壞毛病。”

  

  居沐兒搖頭:“沒教。”

  

  龍二皺眉頭:“什麼沒教?”

  

  “沒教壞毛病。”

  

  “不是你教的還有誰?囉嗦嘮叨,跟你一個作派。”

  

  “不,簡潔。”

  

  “什麼?”龍二繼續皺眉頭,什麼簡潔。

  

  居沐兒搖搖腦袋:“我說話簡潔。”

  

  龍二明白過來,捏她耳珠子:“又要鬧爺了是不是?”

  

  “不。”

  

  “好好說話!”龍二爺開始咬牙了。

  

  “不行呢,我家相公要求我說話一定要言簡意賅。能用一個字說明白的絕不用兩個字,能用兩個字說明白的絕不能用三個字。平日裡不好好這般說話,定是會養成了壞毛病,這讓身邊丫環跟著我說話多了,全都不懂簡潔之美,那樣個個討不得相公歡喜不算,也許還會讓他著惱。那樣可怎麼辦才好?”

  

  聽聽,聽聽,這語氣,這說話方式,囉嗦解釋還加推論最後還帶問句,還說不是她教壞的?

  

  龍二將居沐兒按倒床上咬一口她唇瓣,說道:“你可以這般說話,但她們不行。你好好管教管教,下人就該有下人的樣子。”

  

  “那是什麼樣子?”

  

  “就是能用一個字說明白的絕不用兩個字,能用兩個字說明白的絕不能用三個字。”

  

  居沐兒聽得龍二學舌又不禁想笑,龍二卻是抵著她的唇接著道:“總之,只能你與我那般說話,別人不行。”

  

  這話讓居沐兒的笑凝在唇邊,她呆了一呆,然後猛地抱緊龍二的頸脖,吻住他的唇。龍二欣然接受,很主動的張開嘴,加深了這個吻。

  

  一吻綿長,氣喘吁吁。

  

  唇瓣分開後龍二還不忘繼續教訓:“如若你管教不好,我來管,到時把你的丫頭們罵哭了,你可不許與我鬧脾氣。”

  

  “好,我明日便與她們說。”

  

  堵住爺的嘴再親一個。

  

  爺開始扒衣裳,一邊扒一邊道:“還有,小竹說你逛琴鋪子,以後少去。反正琴是決不讓再買了。你數沒數過你究竟有幾把琴,還長得不一樣,擺你的琴還得專門騰一間屋子,還得制架子,你每把琴能摸上幾次?自己算算這裡頭得浪費多少錢銀?想想那錢數,摸一摸心口問問疼不疼……”

  

  “不疼的,買了琴心裡全是歡喜。”

  

  “是爺的心,不是你的!”

  

  “哦。”那估計應該也許是一定會疼吧,很疼。

  

  因為龍二爺說那話的語氣當真是痛心疾首。居沐兒曾在老農訴說被惡霸劫了全部家當這種事情的時候聽到過這樣的語氣。

  

  痛心疾首的龍二爺還在說:“總之既然是絕不會再買琴了,你就少去琴鋪,絕了那念想,心裡頭便不難受了。”

  

  不難受就不會悲憤的彈琴了。

  

  龍二說到這心裡咒一聲,都怪小竹那死丫頭,用的什麼詞?悲憤。

  

  說得他家沐兒這般可憐,不就是不讓買琴嘛,悲憤什麼?這種錢銀是沒必要花的,是浪費敗家,買了他才是真悲憤。

  

  “相公,衣裳扒成這樣可以嗎?”

  

  不談錢了,談錢傷感情。還是溫存吧。龍二夫人試圖轉移她家夫君注意力。

  

  龍二一愣,他正訓話訓得溜,怎麼轉眼說扒衣裳?好吧,他確實把衣裳扒光了。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居沐兒又道:“相公,該脫褲子了吧?”

  

  龍二又一愣,隨即心裡一惱,脫就脫!

  

  脫光上陣,抵磨**

  

  可一邊奮戰龍二一邊心裡還惦記,他好象還有話要說的,他明明編排了好幾樁事要訓她的。爺白天工作辛苦,板臉很累,全靠晚上訓妻時得到那麼些樂趣,可怎麼就忘了還要說什麼來著?

  

  今晚的龍居氏太熱情,盤纏似藤,甜潤如蜜。龍二被這熱情之火燒得有些暈,一時忘了要說什麼。最後抵死纏綿,魂美至極,只想到一句:就算用美人計,爺也不會讓步的!

  

  最終這狠話爺也沒說出口,因為疲倦的時候抱著他的龍居氏一起交頸而眠感覺真是太好。他的龍居氏一臉紅撲撲愛困打哈欠的樣子太招人疼,睡著後兩排長長的睫毛看上去真是好看。

  

  他想著,明天再訓她!

 

 

  67鬥琴宴意外頓生

  

  一連數日,居沐兒除了教寶兒習琴外,其餘時候便是自己躲在屋裡彈琴。

  

  每天龍二問起,小竹總是戰戰兢兢,“彈琴。”“彈琴。”“還是彈琴。”

  

  這過於簡潔的答案讓龍二火大的拍桌子:“彈琴也分怎麼彈的,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是愁眉苦臉還是沒精打采?除了彈琴,難道還沒做別的?今日她教寶兒習琴教得如何?有沒有累著?飯吃得如何?有沒有胃口?今日瓜果用的什麼?午睡休息得如何?有沒有喊悶?有沒有問起我?”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小竹目瞪口呆。莫說要簡潔的回答完這些事她一時也想不起來用什麼詞,就是光把這些個問題全記下來她就有些暈。

  

  她張大了嘴,腦子死活轉不過來,不知道該怎麼答,最後“撲通”一下跪地上了:“二爺,二爺莫趕我走。我每日都有認真照顧夫人,忠心無二。夫人要是摔了我鐵定墊在底下,夫人要是悶了我能給夫人逗悶子,我每日都時刻留心,沒讓夫人渴了餓了熱了冷了,二爺,求二爺開恩,莫要趕我走,讓我留在夫人身邊吧。”

  

  龍二黑著臉,他幾時說要趕她走了?而且這種答不出問題就轉移話題裝可憐的招數,是他家沐兒才能用的!這些個下人,越來越不象話了。

  

  小竹見龍二臉色難看,又不說話,以為真是嫌她不會答問題不夠伶俐,真想換掉她,趕緊磕頭相求。說她日後一定再不囉嗦說話,答話一定想周全了云云。

  

  李柯過來尋龍二報事,看此情景又聽得一二明白了幾分,趕緊過來悄聲與龍二道:“二爺,方才夫人遇著我,問為什麼二爺還沒回來?”

  

  龍二摸摸下巴,他今日是一回來便聽下人報書樓那有急事,他便沒回院子直接來了書樓,處理完了事又把小竹找了過來問話,一前一後耽誤不少工夫。回了家沒去見沐兒,讓她著急了?

  

  龍二決定先回院子看媳婦兒,別的事先放放。

  

  龍二前腳走了,小竹腳一軟坐倒地上,李柯過去扶她起來:“從前不是好好的,近來怎麼總招二爺生氣。”

  

  “從前說話二爺都不挑什麼,近來怎麼說怎麼錯。我答得細了,他說我囉嗦,我答得簡單了,他又倒一堆問題出來。其他人也是這般,三天兩頭挨訓,也不知怎麼了。”小竹直想抹眼淚,以前的二爺真的沒有現在這麼難伺候。

  

  李柯細問了緣由,又摸了摸下巴,然後道:“二爺定是不愛你們象夫人那般說話。”

  

  “可我們沒有學夫人啊。”

  

  “倒不是學,就是處得久了,夫人說話又是頭頭是道風趣幽默的,你們向著她,潛移默化的。二爺對夫人上心,自是不愛別人似夫人那般,不是嫌你們囉嗦。”

  

  小竹聽了,仔細一琢磨,好象還真是這樣。上回小蘋說了一串夫人說的趣話,正巧二爺路過在一旁聽見,瞪了小蘋好一會。

  

  小竹有如醍醐灌頂,頓時想明白了。她趕緊謝過李柯,屁顛屁顛地跑回去與眾姐妹報告去。

  

  之後眾丫環們在二爺面前說話都有了心眼,倒是再沒惹得龍二惱心。小竹對李柯感激,送了一籃子鮮桃給他,又正巧看到李柯扔在一旁的破衣裳,便主動拿了回去縫補。這事恰好就落在了來練武的蘇晴眼裡。

  

  過幾日小竹拿補好的衣裳來還,蘇晴這麼巧也在。蘇晴笑得眼睛眯眯,看得李柯心裡直發毛。過後幾日,李柯驚訝的發現,自己晾在外頭的衣裳時不時破口子,很快便要沒幾件好衣裳了。他留了心眼,這日埋伏偷窺,終於發現是蘇晴練完武后,晃晃悠悠到晾衣場,給他的衣裳捅一刀。

  

  李柯頭頂冒煙,被抓個正著的蘇晴卻是橫眉豎眼,比他還凶。“這不是幫你嘛!你衣裳破了,正好去找那小竹姑娘給你補去!師父你放心,補好了這些,我再幫你弄破別的。”

  

  還弄破別的?!!

  

  李柯不止頭頂冒煙了,還冒的是青煙。

  

  師徒二人不歡而散,蘇晴連著幾日不來練武。李柯也不知自己哪裡惹了這悍姑娘不高興,後想想實在有些不放心,便去請教了居沐兒。

  

  居沐兒聽完了事情經過哈哈大笑,笑聲讓走進院子的龍二瞪著李柯的後腦勺。

  

  居沐兒問李柯:“你想讓小竹替你補衣裳嗎?”

  

  李柯直撓頭:“不用麻煩,府裡自有人是做這些事的。小竹姑娘上次就是順手幫我一忙,怎麼夫人也拿這個說笑呢。”

  

  “你確定不想小竹幫你補衣裳嗎?”

  

  “不想。”李柯答得乾脆,皺起眉頭,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他這一皺眉,又被龍二瞪了。敢對他家沐兒皺眉頭,討打嗎?李柯也是機靈的,趕緊揉揉眉心揉揉臉。他多無辜,他是忠心耿耿又正直的護衛啊!

  

  主僕二人正自用眼神交流,居沐兒猛地一句話讓李柯打個寒顫。

  

  “既是不想讓小竹幫你補衣裳,就讓晴兒補吧。”

  

  李柯愣了一愣,看了一眼龍二,龍二揚揚眉,也很莫名。

  

  “不補不行嗎?”李柯的臉很苦,可惜龍二夫人看不到。

  

  龍二夫人好心告訴他:“你讓晴兒幫你補了這回,以後衣裳便不會壞了。”

  

  是這樣?李柯將信將疑的走了。龍二卻是忽然明白過來:“沐兒,你偏心晴兒。”

  

  “怎麼會?”居沐兒搖頭笑道:“小竹平日裡沒怎麼提李護衛,她說街口裁衣鋪子的小掌櫃比較多,晴兒卻每回來都要聊她的師父。而我方才也問了李護衛,他若是對小竹有意,這事情倒是不好辦了,可他顯然沒那意思,那我教他個讓晴兒別生氣搗亂的法子,日後他們如何,就得看他們自己了。”

  

  “哼。”龍二爺很不滿,他一屁股擠坐在居沐兒身邊,埋怨道:“你怎地就沒這般為我費過心?你看看人家晴兒,小小年紀,就知道弄壞衣裳吸引注意了。”

  

  “我,我也有啊。”居沐兒漲紅臉。

  

  “你哪有?你那些招數,全是故意氣爺的,哪是認真對爺好?”

  

  居沐兒眨眨眼,為什麼割壞了衣裳是認真對人好,換了她的就是故意氣人?她才是很認真很有誠心討爺歡心的。

  

  居沐兒拉過龍二的手:“要不,二爺也翻件破口子的衣裳出來,我幫二爺縫補縫補。”

  

  “算了吧。”眼睛看不見還縫縫補補的,這一聽便知是鬧他。可龍二的嘴角就是忍不住向上彎。他用指尖戳她的指尖:“就你這樣還敢動針動剪的,真是皮癢了。看不見了就安分一些,你看,要不是有爺照顧你,你這日子得怎麼過?”

  

  居沐兒笑笑,反手緊握著龍二的手:“若是沒有了相公,我心裡定是難過之極。”

  

  這話讓龍二極是受用,得意地咧嘴笑。笑著笑著,又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他又沒問她難不難過,她這話答非所問。但他家沐兒很乖很粘人的擁抱他,他便將這小問題拋到了腦後。

  

  日子便在這些不斷發生的“小事”裡過去。“小事”也似乎在這些日子裡全都化解。龍二不再對丫環們橫眉豎眼,李柯的衣裳不再破了,而龍二夫人與龍二爺的小日子也平平順順。

  

  龍二爺對這樣的狀況感到非常滿意。

  

  然後,五月初一到了。

  

  這日,龍府三兄弟帶著家眷進宮赴晚宴。

  

  映月美景賞心悅目,宮裡的美味膳食也無可挑剔。但因為首座上坐著皇上,大家都難免有些拘謹。幾杯酒下杯之後,舞娘琴娘踩著月色助興而來,這場面才活份了些。

  

  整晚的鬥琴對龍二來說沒什麼意思,而且席上還坐著刑部尚書丁盛及他的乘龍快婿雲青賢,這讓龍二相當不快。

  

  丁盛那只笑面虎,龍二見著他就煩。想必丁盛心裡對他也是如此想,但兩人目光對上,偏偏還要笑一笑,舉杯共飲。但這不是最讓龍二不舒服的地方。

  

  最讓龍二惱火的,是雲青賢那廝的眼睛時不時朝他家沐兒身上瞧。大庭廣眾,他倒並非明目張膽,只是時不時借著舉杯或是與旁人說話的機會,不動聲色的看居沐兒一眼。只是再細微的小動作也教龍二看著了,那灼灼目光,隱隱深情,讓龍二真恨不得一鞋底將他踹到牆裡頭去。

  

  龍二爺生氣的這當口,琴師們已然開始鬥琴。

  

  西閔國的琴使和蕭國的琴師們因為酒肉共歡了一場,所以彼此間沒了什麼敵意,這彈琴切磋過程氣氛融洽。兩邊娃娃琴師的出場逗得大家哈哈笑。而寶兒乖娃的出風頭本事依然不弱,龍二其實有些想不明白。寶兒不吵不鬧的小模樣,怎麼就總能引得注意呢。

  

  事由是娃娃琴師一對一的合奏,奏得如何其實大家也不在意了。只是每個娃娃上場都要自報家門。別的娃娃第一次見這樣的場面,繞是官家小公子也要怯幾分。偏偏排在後場的寶兒睜著雙水靈大眼俏生生的環視四周,一點不懼。

  

  這般終惹得皇上逗她:“你叫什麼名字?”

  

  “龍寶兒。”小臉粉紅含羞,但聲音響亮。

  

  大家一陣笑,皇上又問:“今年幾歲?”

  

  “六歲。”答得依然響亮。

  

  旁邊一位官員也湊熱鬧,問:“幾歲開始學琴的?”

  

  “六歲。”這答得不但響亮,還信心十足。皇上實在是忍不住笑了,這娃娃的勁頭模樣果然是來挑釁叫板的。

  

  接下來寶兒彈琴,證明了龍二那一頓遊船的錢銀沒有白花,籠絡敵方的感情收買好感是非常必要的。因為寶兒用一副大師的姿態和氣勢在彈一首最簡單不過的曲子,單調的曲音穩健的節奏,她的自信打亂了西閔國的娃娃琴師陣腳,對方繁雜的曲子被她的單調帶壞了,走音亂拍子,越彈越冒汗。

  

  最後寶兒贏了,因為她完整地彈到了最後,完成了整首曲子。

  

  西閔國的琴師沒說什麼,只把那個灰頭土臉一臉沮喪不甘心的娃娃琴師領了回去。寶兒不得意不驕傲,只納悶為什麼對方有人領,她這邊沒人?她轉頭看看龍家人的方向,龍慶生看她那小呆樣,於是跑上臺去,把她領了回來。

  

  後頭接著又是歌舞助興,然後其他琴師上臺獻技。總之寶兒順利過場,沒爭沒怨,這事于龍家人來說,算是圓滿解決。

  

  一家子不懂琴的沉浸在寶兒過關的喜悅當中,夾菜喝酒,其樂融融。那些什麼彈琴什麼絕技,於他們而言沒甚意思。

  

  只龍二悄聲問了居沐兒:“寶兒彈得好嗎?”

  

  “就那首曲子而言,還不錯。”

  

  “你一共教了她幾首?”

  

  “就這一首。”

  

  “你覺得她好好練,日後會象你一般嗎?”

  

  “……”居沐兒想了半天:“若是有這興趣愛好,練一練也是可以的。”

  

  好吧,龍二明白了,寶兒果然是他們龍家的娃娃。

  

  這席宴順順利利,賓主盡歡。可隨著時間越來越晚,居沐兒開始眨眼睛愛困了。龍二捏捏她的手:“撐著點,要不了多會便能散席了。”

  

  居沐兒點點頭。的確應該是要不了多會了,因為此時皇上已經開始行賞,給今日裡鬥琴的各位琴師們贈禮。

  

  居沐兒強打精神,暗想這皇上也如她家相公一般喜歡用這招籠絡人心,她忍著倦意,努力克制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不要往龍二的肩頭靠。

  

  正在走神之時,忽聽得錢江義大聲謝過皇上,然後居然還有後話。“皇上,值此眾位名家琴士歡聚一堂之際,草民斗膽,有一事相求皇上。”

  

  “講。”皇上龍心大悅,允他說話。

  

  錢江義俯身一拜,朗聲道:“皇上,兩年前,我國琴聖大師師伯音先生殺害史尚書一門,定罪後判的斬立決,皇上愛才惜才,允他在行刑之前彈奏最後一曲……”

  

  居沐兒心裡一震,頓時清醒過來。她是萬沒想到,錢江義會在這場合裡提及此事。

  

  龍二也是嚇了一跳,他迅速握住居沐兒的手,用力捏緊她。

  

  錢江義繼續道:“師先生最後一曲頗含深意,琴曲當中訴說蒙冤之情。這兩年草民與幾位琴師鑽研琢磨,確定曲中確是此意。”錢江義把師伯音前半部分訴冤的曲子分析了一遍,那幾首被拆碎重疊的名曲,那一段段暗藏玄機的表述。他一口氣說完,一抬頭,看到皇上臉色,頓時閉了嘴。

  

  皇上臉上已無笑容,全場靜默下來。居沐兒聽不到聲音,心“呯呯”狂跳。

  

  過了好半天,皇上終於說話:“先不論你們鑽研的是否有錯,就算師先生確是在琴音裡訴冤,又待如何?朕確是愛才惜才,當年對師先生之死也甚是惋惜,至今想到此事,仍有感慨。師先生琴音,在那刑場之上,朕是第一次聽到,也是最後一次。那也是朕聽過最美的琴音。但世事善惡有報,無論朕再是惜才,再是欣賞師先生技藝,也要對得起死去的冤魂。史尚書一案,人證、物證皆是清清楚楚,毫無疑點,師先生當場被捕,並非事後推斷捉人,這也是事實。一條條一樁樁,查得明明白白最後才定了罪。如今你說琴音訴冤,朕倒是想問問,你可有別的證據?”

  

  錢江義聽得皇上那一番大論,身上冷汗涔涔,已然知道今天自己太過忘形,衝動之下犯了個大錯。如今皇上問話,不得不答,錢江義硬著頭皮道:“除了琴音的線索,草民並沒有別的證據。”

  

  居沐兒心跳加速,手有些抖。龍二用力握緊她,握得她的手有些疼。

  

  “沒有別的證據?”皇上拖長了聲音,緊接著厲聲道:“你憑證全無,只說曲音有意,便當著眾位大臣外國使節的面暗指當年刑部錯判冤案,你是何居心!”

  

  “皇上!”錢江義用力磕頭:“草民一片赤膽忠心。草民雖無其它憑證,但當年師先生人之將死,又何必大費周折用琴音訴冤?此事蹊蹺,我等習琴之人不得不細想細究。草民深知當年刑部查案仔細清楚,草民不敢妄斷,只是若此案中真是另有曲折,還望刑部眾大人能夠再仔細堪查,勿讓真凶脫逃,以揚我大蕭正氣。”

  

  龍二掃了一眼丁盛和雲青賢,丁盛臉色難看,雲青賢輕皺眉頭,其它的官員們面面相覷。

  

  這時皇上冷道:“丁尚書,此事你如何看?”

  

  丁盛站起,走出一步,施禮道:“皇上,當年案情確是查得清楚明白,毫無疑點。要說死前訴冤,試問哪位兇犯不是說自己冤枉?可若當真有證據表明此案判得不妥,我刑部定當認真嚴查,若是錯案,刑部上下甘願受罰。”

  

  皇上點了點頭,丁盛朝著錢江義逼近一步,冷道:“錢先生是否有證據證明自己的推斷?”

  

  錢江義額上滲汗,他原指望皇上喜琴愛才,又平易近人,待聽得一絲半點疑點,願意指令官員重查此案。只是想重查而已,但沒想到碰上個這麼大的硬釘子。

  

  他有懷疑,但都只是推測,比如師伯音已能彈下那曲子,根本沒必要為了搶奪琴譜殺人。又比如他們幾個琴師鑽研那琴曲,或多或少都遭遇到說不清的倒楣事,似有人在警告威脅他們不可再查。再比如有人說琴譜是武功秘笈,那師伯音不會武,要武功秘笈做甚?好吧,這點也可以說他不知道這是武功秘笈,他只是愛琴譜。但事情還是說不通。

  

  他有疑慮,但沒有證據。

  

  錢江義說不出話來,跪在地上埋首俯地。

  

  沒有人支持他,沒有人為他說話。那些與他一些研究琴譜的琴師現在全成了啞巴。西閔國的琴使明明也與師伯音交情匪淺,此次來訪也定不是什麼切磋交流琴藝那麼簡單,但此時也不說話。

  

  錢江義心裡悔恨之極,一切與他預估的不一樣。他以為這次是難得的大好機會,他以為自己會出盡風頭,指點玄機,獲得眾人的支持,皇上的賞識。

  

  但他什麼都沒得到。他就跪在那,聽得刑部尚書丁盛一條條駁斥他的推測,聽得皇上冷冷的宣佈散席。

  

  錢江義知道,他的前途算是完了。

  

  居沐兒默默無語地跟著龍二上了回府的馬車。她的手被龍二捏得生疼,可她一點都沒叫喚。龍二將她抱進懷裡,體貼地沒有在這個時候道那些諸如“你看我早說過會這樣”之類的話。

  

  他只是靜靜抱著她,他知道他的沐兒是聰慧的,不必他多說,她什麼都明白。

  

 

  

  68議線索心聲暗露

  

  這一夜,各人回府後皆是不同反應。

  

  丁盛大發雷霆,在府裡掀翻了桌子。丁夫人和下人們噤若寒蟬,不敢相問,不敢言聲。

  

  雲青賢沉默寡言,這令丁妍香很是憂心:“是不是爹爹那又有什麼事為難你了?”雲青賢搖搖頭,寬慰她幾句,讓她早睡。

  

  在雲府小住的丁妍珊端著用來做藉口的銀耳湯宵夜在門外偷聽,沒聽出什麼來,於是舉手敲了敲門。雲青賢不吃,姐妹倆便在偏廳用了湯,丁妍珊悄聲打聽,丁妍香欲言又止,似乎事關丁盛,但最後丁妍香什麼都沒說。

  

  錢江義回到家裡,拍開兩罎子酒狂飲,他心慌失神,不知所措。衝動誤事,悔之晚矣。

  

  雅黎麗回到行館房內,對月彈琴,一夜未眠。

  

  這夜居沐兒也沒睡好。她窩在龍二懷裡,似夢非夢,整晚緊緊抱著龍二的胳膊沒有放手。天將明之時終於才睡沉了過去。

  

  龍二心裡擔心,第二天早早去鄰鎮拿了給居沐兒訂制的手杖,又推掉了中午的應酬回家想陪陪她一起用午飯。可沒想到回到家中,卻看到居沐兒在和丫環、寶兒幾個玩“瞎子摸魚”。

  

  居沐兒盲眼,不用帶布巾便已看不見,所以自然是她來做“瞎子”,寶兒和丫環們就是“魚。”大家圈了一個範圍奔走,不讓居沐兒抓到。

  

  寶兒玩得最是開心,她一路尖叫一路笑,引得居沐兒每次都能把她抓住。

  

  龍二走進院子的時候,正好居沐兒把寶兒抓到了。“哇,是條大魚。”她抱住寶兒,佯裝驚訝又激動的樣子。

  

  寶兒“咯咯”笑著扭動掙扎,看到龍二來大聲叫著:“二伯父。”龍二笑笑,把奔過來的寶兒接住舉起:“哇,真的是條大魚,好重。吩咐廚房,清蒸!”

  

  寶兒驚叫著要下地,丫環們哈哈大笑,很有眼力架的過來把寶兒牽走了,留下龍二夫婦兩個獨處。

  

  “心情好了?”龍二拉著居沐兒回屋裡。

  

  居沐兒又扮乖媳婦,給相公倒茶。“有相公就什麼都好。”

  

  “就會嘴甜哄爺。”

  

  “甜嗎?”居沐兒忽然嘟了嘴湊過來,粉嫩唇瓣讓龍二的心猛地狂跳幾下。

  

  龍二咳了幾聲,為了爺們的氣勢不能接她這招,要動也得是爺先動。晾著她,晾著她!

  

  龍二努力把持,終是定下心來沒迎上去。居沐兒笑笑,不急不惱,尋了把椅子就近坐下了。她這般若無其事的抽身,龍二又不高興了。

  

  爺不理她,她就應該哄著爺纏著爺,直到爺理她了才算好。哪有這麼快就走了的道理?

  

  龍二把居沐兒拉過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也不抱她,也不說話,只又輕咳了兩聲。居沐兒很識實務的攬上他的頸脖,主動湊過去親親他的嘴角。龍二不確定她是不是想親他的嘴而因為看不到親歪了地方,但她的主動熱情讓他滿意,於是他“好心”地親了回去,讓她能親對地方。

  

  兩人溫存了好一會,居沐兒紅著臉,把頭靠在他的頸窩。

  

  龍二頓了頓,啞著聲音道:“你餓不餓?”

  

  居沐兒愣了一愣,沒明白問這話的意思。

  

  龍二撫撫她的臉:“該用午膳了。”

  

  所以呢?居沐兒想了想,終於明白過來了。她紅著臉抱著龍二的頸脖,依了他的願悄聲答了:“不餓。”

  

  龍二大喜,將她抱了起來往內室去。“那我們便晚一些再用飯。”

  

  床帳放下,羅裳輕解。廝磨碾轉,頂抵魂銷。

  

  小竹過來欲叫爺和夫人去用膳,剛要敲門,隔著門板卻聽得居沐兒的吟啼。小竹頓時滿臉通紅,嚇得轉頭就跑,生怕龍二聽得門口有人要責罰。

  

  最後這頓飯用得遲,院裡的丫環小僕全都小心等著,廚房的火也不敢滅,這是居沐兒後來聽說的,頓時把她的臉羞得通紅。

  

  龍二倒不羞,他心滿意足很是開懷。居沐兒並非糾結在那個什麼冤案裡讓他放下了心,吃飽了飯他便把手杖拿了出來,送給了居沐兒。又手把手教了她怎麼用,最後輕輕戳了戳她的腦門子警告:“這手杖只是為了給你防身用,以防萬一,並不是讓你去行俠仗義做女俠的,明白嗎?”

  

  “明白。”居沐兒很乖的點頭。

  

  “要是遇到什麼不對勁的事,或是感覺到危險,能跑就跑,別以為自己能打架,明白嗎?”

  

  “明白。”

  

  “有了手杖,去哪也還得帶著丫環護衛,不許自己單獨行動,明白嗎?”

  

  “明白。”

  

  龍二摸摸下巴,她真這麼乖?“你還明白什麼了?”

  

  “明白相公對我好。”居沐兒撲過來,把龍二抱住了。

  

  龍二輕咳了咳:“爺得出門。”

  

  “相公慢走。”抱住不放。

  

  龍二嘴角彎起,心裡得意。“別耽誤爺辦正事。”口氣真嚴肅。

  

  “相公要早點回來。”

  

  聽聽,這媳婦兒說話真讓人歡喜。龍二得意洋洋的走了。

  

  傍晚回府的時候,又遣了丫環來問夫人都做了哪些事。丫環答曰夫人彈了琴,還一直摸新手杖。這讓龍二更是開懷。

  

  這般的好心情讓龍二在晚上居沐兒提出想再去見一見雅黎麗時,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西閔國琴使團過兩日便要離開蕭國,這是他們在京城呆的倒數第二個晚上。

  

  雅黎麗對於龍二夫婦的到訪很驚訝,但還是客客氣氣地把他們請了進來。居沐兒說難忘當日對琴之景,想來日後沒什麼機會,所以冒昧而來,以琴相語。

  

  雅黎麗聽了,自然也客套一番。

  

  大家坐下,喝了幾盞茶。居沐兒道:“當日雅黎大人彈奏的那首情曲令我獲益非淺,今日來,想回贈大人一曲。”

  

  雅黎麗應好,招人捧上了一台琴。

  

  居沐兒點頭謝過,琴上拂指,琴音流水一般淌了出來。

  

  龍二照舊是聽不懂,但這是他家沐兒彈的,他很給面子的覺得彈得真是好聽。不但琴音好聽,人的姿態也甚美。她本就儒雅怡人,彈起琴來,更似仙人之姿,曼妙奪目。

  

  龍二一點沒覺得這是自己偏心偏好,反正他家沐兒就是越瞧越順眼的好看,誰都不如她能讓他歡喜。

  

  居沐兒認真彈琴,似沒留意身邊的龍二。龍二百忙中抽空看了看雅黎麗,卻見她的表情從起初的坦然自若變成驚訝動容。聽著聽著竟然挺直了身子,目不轉睛的看著居沐兒。

  

  居沐兒彈的曲子很長,彈到一半,雅黎麗開始落淚,彈到了尾聲,雅黎麗已然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完了,又開始瘋魔了。

  

  龍二有些不自在。一個不喜歡琴的嚴肅爺們單獨坐在兩個愛琴的瘋魔女人中間,他有些吃不消了。

  

  居沐兒此時一曲彈畢,聽得雅黎麗的抽泣之聲,似是明白龍二心思,於是道:“相公若是悶了,不如到園子裡喝喝酒解解乏,我與雅黎大人再切磋切磋。”

  

  龍二皺眉頭,有些不樂意。可雅黎麗聞言已然喚人布酒菜好好招呼龍二爺,龍二想了想,還是出去了。

  

  屋子裡最後只剩下了居沐兒和雅黎麗二人。

  

  一開始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而後是居沐兒問:“雅黎大人覺得我這曲子如何?”

  

  “曲折動人,極有深意。”

  

  居沐兒點點頭:“確實,這是一位琴界大師臨終所終,玄妙之極。”

  

  雅黎麗問道:“夫人怎麼會彈給我聽?”

  

  “你不想聽嗎?”

  

  “想。我心心念念,只盼有生之年能聽到此曲。天人永隔,臨終而不得見,錐心之痛,痛不欲生。遺言不知何處相尋,萬里奔來,便是為此。”

  

  居沐兒點點頭:“那大人也算不虛此行了。”

  

  “可夫人如何知道?”雅黎麗還是有些警惕。

  

  “大人在遊船上彈奏情曲,情深感人,我聽得出來,這裡面情誼,無半分虛假。但錢先生抖出那番話,大人卻是不動聲色,我便猜想,大人定是有備而來。”

  

  雅黎麗深吸一口氣,呼了出來。說話時聲音裡掩不住的悽楚:“我一直堅信他是冤死。他既是說了要回來娶我,又怎會為了一本琴譜殺人。他是性子古怪,任性霸道,但絕不會為了琴譜做下這樣的事。他什麼好琴曲沒見過?更何況,那史大人是他的好友,他與我提過幾次,他們一起談琴論藝,志同道合。他怎麼可能會對朋友下這樣的毒手?”

  

  居沐兒沒說話,靜靜聽著。

  

  雅黎麗又道:“當初聽得他被捕判死,我一下病倒了,他死後我萬念俱滅,只想要與他一起去。只是沒想到老天不收我。我的病熬了一年才緩過來,之後我混混沌沌,突然有一天醒過來,我覺得老天爺不收我的命,是想讓我留在這世上,為師先生洗清冤屈。於是我開始各方打聽,甚至費盡了心思,找了這個琴使的由頭來蕭國,為的就是探查探查線索。可我什麼有用的都沒有找到。我早聽說師先生臨終彈琴,我想以他的性子,要被錯斬了怎還甘心給別人彈琴?所以他的琴曲之中,定有深意。只可惜,沒人知道。”

  

  “大人在遊船那日顯擺琴藝,又提到師先生,便是想試探在場眾琴師吧?”

  

  “沒錯,可是那天沒人有反應。”雅黎麗皺起眉頭:“沒想到你們蕭國人都這麼沉得住氣。那個錢江義聽了我說的事,一點風聲沒露,卻在鬥琴會上出什麼風頭。起初我聽得他說那些,還以為他運籌帷幄,結果不過是個冒失鬼,什麼門道都沒摸清也敢上犯天顏。你說得對,我不動聲色,確是心裡有所準備。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一年查不出,可以查兩年,兩年查不出,我便查三年,總之,我決不能讓我心愛的人背這惡名死不瞑目。”

  

  雅黎麗說到這,盯著居沐兒看,又道:“你也是個沉得住氣的。你彈那曲子,我若是沒聽懂,你是不是與我便無後話?”

  

  “對。”居沐兒大方承認:“錢先生在鬥琴會上說了師先生用五首曲子揉合的訴冤之意,我彈了出來,你若是聽不懂,那我與你多說也是無益。另外,若是錢先生說了那些,你當場質問發難,我也不會來這裡。沉不住氣,這申冤便是空想。”

  

  “難道夫人手上有翻案的證據。”

  

  “沒有。”

  

  “那夫人來此,是何用意?”

  

  “我沒有可翻案的證據,卻有可追查的線索。這線索,卻是當日大人在遊船上彈奏琴曲給予我的提示。”

  

  “此話怎講?”

  

  “《緣》、《遠征》、《金榜題名》、《孔雀東南飛》、《望夫歸》,這五首曲子交雜拼接,此前所有人皆認為,這是在訴冤。”

  

  雅黎麗道:“確是訴冤。昨日聽到錢先生的分析,我只是疑惑,方才聽得夫人彈奏,我想師先生確是此意。”

  

  “確有此意,但不儘然。”居沐兒道:“此前我也從未想過有別種可能,直到我聽到了大人為師先生所做的情曲。”

  

  “那情曲怎麼了?”

  

  “那五首曲名,連在一起,不正是女子與相愛之人別離後盼他歸來的深情之意嗎?”

  

  雅黎麗一愣:“夫人是說,師先生想告訴我,他明白我對他的情誼?”

  

  “不。若是師先生要訴情,定有更直接明瞭的曲子,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我不明白,望夫人明示。”

  

  居沐兒道:“史尚書得了一本絕妙琴譜,可是彈不了,於是請了師先生過來解。可是最後史尚書被毒死,師先生被冤,琴譜不翼而飛。這裡面,琴譜看似關鍵。師先生臨終為什麼要用這五首曲子來訴冤?我聽了你的琴曲,忽然明白了。師先生選這五首曲子,是想告訴我們,那琴譜所載的曲意。”

  

  “一首情曲?”

  

  “一位女子在等待她愛的男子回來。”

  

  雅黎麗眉頭緊鎖:“為了一首情曲殺人?為什麼?”

  

  “不明所以,但可究查。只要能找到這曲子源頭,也許便能探知一二了。那曲子與大人所彈的曲風有些相似,也許都來自西閔國。”

  

  雅黎麗來回踱著步子,想了又想:“你說得對。不論是要訴情還是訴冤,師先生都有更簡單明瞭的曲子可以選擇。選這五首,又用了這樣的方式,實在是舍簡取繁。他定是擔心那位真正的兇手也在,他不想讓兇手知道他把消息傳遞了出來。他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賭一把。”

  

  賭兇手聽不懂,安心離去,賭有琴師能明白,為他申冤。

  

  雅黎麗又覺眼眶發熱,她不敢去想師伯音臨終前在想什麼,他費盡心思做這些,無助又無望,臨死之前的最後一絲希望,那麼兇險和渺茫。

  

  “我一定會去嚴查此事。只要有這個曲意的曲子我都會查出來。”雅黎麗抹去滑落臉頰的淚水。“只可惜,那琴譜我沒有見過,曲子也不知究竟是如何,但我不會放棄。夫人冒險相告,我不勝感激,若有朝一日師先生沉冤得雪……”

  

  她話未說完,居沐兒卻是道:“我知道。”

  

  “什麼?”雅黎麗又被居沐兒說愣了。

  

  “我知道那首琴曲。”居沐兒拂琴揚指,琴音傾瀉而出,居沐兒的聲音輕輕柔柔:“我夢中都會想起這曲子。每日每刻,時時默頌,斷不敢忘。”她把琴譜記下來了,華一白卻死了。那時候她的眼睛看不清,心卻是明鏡似的。現在她徹底瞎了,卻是想得更通透。

  

  有件事雅黎麗說得對,她說她沉得住氣。她確實是的。居沐兒雖然知道自己多疑,但卻不打算改,她多疑地想,沉得住氣的才能保命,多疑的才能保命。

  

  居沐兒將那首曲子彈了三遍。雅黎麗聽罷久久不語,而後歎了一聲:“果然是絕妙之音,同是情曲,這人寫得比我的好。確是太好了。”

  

  “曲風與大人的相近,又必是琴技高超的大師,這該是條明顯的線索,大人回國後可究查下去。”

  

  雅黎麗也是這般想。此番探訪,沒有空手而歸,這讓她有些興奮。她走到居沐兒身前,握著她的手感謝,而後身一矮,竟是要跪。

  

  居沐兒嚇得將她扶起,兩人互相鼓勵了一番,雅黎麗忽問:“師先生與夫人未曾謀面,夫人為何願意幫我?”

  

  居沐兒摸了摸她的手杖,輕聲道:“我也有心愛之人。”

  

  雅黎麗望向窗外,那個在外頭時不時看進來的那位龍二爺?

  

  “若我心愛之人遭遇禍事,我也定然痛不欲生。”

  

  居沐兒說完,站了起來:“呆得太久了,我相公該不耐煩了。既是話已說明白,我就此告辭。”

  

  雅黎麗應了,忙與居沐兒又說了消息聯絡的方法,日後定要保持聯絡。居沐兒點頭,卻又道:“我還有一個猜測需要證實。不知大人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雅黎麗忙一口應承。

  

  “我想請大人幫我到惜春堂找位姑娘傳個話。”

  

  雅黎麗附耳過去細聽,點頭答應。

  

  第二日,雅黎麗派人裝扮著尋歡客,去了一趟惜春堂。

  

  第三日,西閔國琴使啟程離開蕭國。

  

  同一日,惜春堂出了件事——林悅瑤姑娘留書出走,說要離開京城,回鄉從娘。她留下錢銀,要為己贖身。惜春堂報了官四處尋找,也沒有找到她的下落。

 

 

  69.巧佈局初顯端倪

  

  龍二是位行事處處小心的人。

  

  自錢江義在鬥琴會上鬧了那一場,他便囑咐了手下留意各方的反應。

  

  錢江義當著眾大臣和皇上的面,狠狠抽了刑部一嘴巴,不論這巴掌抽沒抽中,打得痛不痛,都會讓丁盛惱怒。

  

  丁盛一怒,會發生什麼事就不好說了。

  

  如若當年的查案沒有蹊蹺便罷了,丁盛頂多為了顏面暗地裡給錢江義使使絆子找找麻煩,為了立威做些讓錢江義悔不當初的事來。但若是這案子裡真有什麼隱情,那恐怕不止錢江義有麻煩,當年跟這事有所牽扯的相關人等,這個時候都會被捲進來。

  

  包括他的沐兒。

  

  錢江義的莽撞如同在平靜的湖裡投下一堆亂石,如若湖下躺著狂獸便會被驚醒。那些石頭傷不了它,卻是會將它激怒。

  

  龍二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他只愛管家裡人的事。所以在他看來,無論是誰殺了史澤春都不重要,師伯音已死,代表著事情已經了結。真凶找著了替死鬼,沒人再追究再想起這事,一切都會歸於平靜。

  

  可錢江義這個蠢蛋,想張揚也不看看自己的分量。他這麼高調的聲稱這是冤案,捅急了刑部,那真凶在暗處也定然覺得自己受到威脅。

  

  沒有人會認為訴冤是錢江義一人所為,所有參加了當日行刑琴會的琴師都有參與的嫌疑。而這正是讓龍二最惱火的地方。

  

  他在心裡頭罵了十萬次錢江義是蠢貨。可事已至此他也只得想辦法解決,決不能讓任何人的念頭動到他家沐兒身上。

  

  龍二等了十天。

  

  這十天風平浪靜,沒人動刀動劍,沒人出甚意外。

  

  錢江義躲在家中閉門不出,想來也是心裡怕了。

  

  他怕,別人更怕。

  

  他平素交好的幾位琴師朋友沒一個到他府裡拜訪慰問,就連在他的琴館教琴的也辭了差事。

  

  丁盛沒動錢江義,卻是派人把他過去身邊往來的人悄悄探訪了一番。龍府的探子把這些都告訴了龍二,龍二沉吟良久,差人把鐵總管喚了來。

  

  這些人越是沉得住氣,就越讓人覺得危險。錢江義是個靠不住的,不論他是想出風頭博皇上青睞也好,還是他腦子就是這麼不好,以為這樣真可以訴冤。總之,這個人是個大危險,終有一日會連累居沐兒。

  

  龍二可還是記得錢江義來找居沐兒的事。所以他覺得必須要在事情失控之前,把錢江義這麻煩解決掉。

  

  龍二讓鐵總管跑了一趟遠門。他回來之後沒多久,一位來自遂蘭城的富商遣管事來京城,欲重金禮聘錢江義到他的琴館教琴。

  

  遂蘭城離京城甚遠,卻是座富饒的小城。若是從前,錢江義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京城,畢竟這裡才是名利之地。但如今他惹上這麻煩,惶惶不可終日,卻有人捧著銀子送到跟前,又能提供容身之所,這對錢江義來說無疑是天上掉餡餅的事。

  

  於是錢江義滿口答應,飛快收拾好包袱帶著一家老小動身了。

  

  鐵總管打探好所有事回來報:“確是有人去查遂蘭城那邊的情況,不過老奴是依足二爺吩咐,繞了好幾個圈子安排好的,怎麼也不會查到我們頭上。那遂蘭城久仰錢先生大名,此番能請得他去歡天喜地,絕無半點破綻。”

  

  龍二點頭,非常滿意。

  

  錢江義那個傻瓜不敢動,他就幫他一把。把這個禍害弄走了,表示他不會再找麻煩,刑部就沒什麼好玩的了。大家散了場子,無論幕後有人沒人,這事就會消停下來。

  

  與其被動等待著事情發生,不如先發制人。

  

  龍二並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居沐兒。他覺得現在居沐兒很乖很安分,他不必再提醒她訴冤這件蠢事。

  

  只是龍二沒有想到,居沐兒也有事瞞著他。

  

  就在龍二如常料理生意買賣,暗地裡卻把錢江義踢出京城的時候,居沐兒這邊卻遇到了一人——林悅瑤。

  

  林悅瑤是在居沐兒陪著鳳舞和寶兒上街的時候出現的。

  

  當時一家子女眷正在香粉店挑香粉。寶兒纏著鳳舞也要買,她說她要挑一盒送給慶生哥哥。鳳舞告訴她慶生哥哥是男的,不用香粉。寶兒又問為什麼。

  

  居沐兒一邊笑一邊聽著鳳舞跟寶兒長篇大論為何男子不用香粉的道理,這時候卻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她:“龍夫人。”

  

  居沐兒一愣,微微點頭,然後若無其事的往聲音的那邊靠了一靠。說話的那人扯著她的衣袖,悄悄將她帶往貨架子的另一頭。

  

  兩人站定,居沐兒輕喚:“悅瑤姑娘。”

  

  林悅瑤“噓”的一聲,輕道:“往後請夫人喚我小藍。”

  

  居沐兒明白,點頭道:“藍姑娘現在所居何處?為何離開故里?”

  

  林悅瑤道:“夫人也聽說了?那事確有隱情,可此地不宜相談,我們另找個地方。”

  

  “明日我回娘家,未時將末時,姑娘可在後林河邊等我。”

  

  林悅瑤應了,很快離開。

  

  第二日,居沐兒回了一趟居家酒鋪。

  

  對居沐兒回娘家一事,龍二向來不會管太嚴,他的要求只有兩條。一是若他回府用飯,她得在。二是不得在娘家過夜。只要不違背這兩條規矩,居沐兒想幾時回去看居老爹都是可以的。

  

  龍二對居沐兒沒要求,居老爹更沒要求。他甚至還把居沐兒住的小院打掃得乾乾淨淨,屋子也保持原貌,好象女兒還住家裡似的。

  

  這日龍二中午有應酬,因是外地來的商賈,早幾日便約好的飯局,所以居沐兒也早跟龍二打了招呼,這天要回家陪爹爹吃中飯。

  

  居老爹興高采烈,前一段酒鋪一位小二成了親,入贅到了鄰城做倒插門女婿,酒鋪少了一人頓時冷清下來。女兒來了,正好陪陪他。他準備了好酒好菜,打算與女兒好好聊一聊。

  

  “女兒啊,都嫁過去半年了,怎麼肚子還不見動靜呢?”這是居老爹每月一聊重點話題。

  

  “哪有這麼快?”這是居沐兒每月一答標準回話。

  

  “這哪裡還快?”居老爹有些發愁:“我別的不擔心,就是你身子骨不好,這生娃娃可不是小事,二爺家大業大,對這事肯定也是看重的。”

  

  居沐兒笑笑:“爹爹多慮了。二爺對我很好,我天天好吃好睡的,哪會身子骨不好。這事不著急的,二爺也沒說什麼,爹爹別擔心。”

  

  居老爹點點頭:“那你今天回去,再捎兩罎子酒給二爺。”

  

  居沐兒又笑,若是真讓二爺著惱了,兩罎子酒又有什麼用?

  

  “說起來,爹爹不是一直想周遊各地,品遍美酒嗎?”

  

  “那是你娘在的時候,我答應你娘要帶她去的。後來有了你,就想著等你大了,嫁人了,我們再去。”

  

  居沐兒嘟嘴:“反正不想帶我去。”

  

  居老爹呵呵笑,摸摸女兒的腦袋:“可惜你娘走得早。”

  

  “娘不在了,爹爹不去,娘會不會覺得遺憾?”

  

  “啊?”居老爹想想,撓撓頭。

  

  “不如爹爹現在去吧。我已經嫁了,二爺對我又好。爹爹完全不用擔心。酒鋪裡只有阿南哥陪著爹,現在也不愁錢,不如趁著還身強力壯,讓阿南哥陪你著去外面走一走。爹不是想著把酒鋪交給阿南哥打理嗎,帶著他出去見識一下也好。等爹爹回來了,說不定我也有了小小二爺,到時我定會常帶娃娃來看爹爹,那爹爹也沒機會到處遊玩了,不如就趁了現在去。”

  

  居老爹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他是個急性子,當場找了阿南商量。阿南聽得這事,喜出望外。居老爹又回了屋,跟沐兒娘的牌位說了幾句。然後跑了出來:“沐兒沐兒,我與你娘說好了,我要帶著她去。阿南,阿南,快準備準備,新單子都不接了,這兩天把之前訂下的酒都送完,咱們就安排安排。先去那石泉嶺,那的果泉酒最是有名氣。哎呀,我要好好想想,有好些地方想去呢。”

  

  居沐兒哈哈笑,聽得阿南與居老爹高興地商議著要準備什麼樣的馬車,要帶什麼行李,行程怎麼安排,在哪裡落腳等等。就連小竹也興奮了,一個勁地在一旁出主意。

  

  午後,居沐兒說要午睡。小竹打了個盹,去居沐兒房裡看她睡得正好,便不敢打擾。乾脆跑到了前堂給居老爹幫忙去了。

  

  居沐兒聽得院子裡沒了動靜,於是悄悄起身,沿著後門出去,摸著綁好的引路繩索,走到了後樹林的小河邊。

  

  這條河她常來。小時候她跟爹爹在這條河裡摸魚,然後拎回家讓娘燒好吃的紅燒魚。她不喜歡學女紅,娘要讓她做點針線活,她就跑出來爬到樹上躲著。從樹上看著小河和對岸,風景特別美。

  

  居沐兒坐在樹下的大石頭上,想著往事,打了個哈欠,午睡沒睡好真是累人。

  

  正迷迷糊糊打瞌睡,聽到林悅瑤喚她的聲音。居沐兒猛地驚醒過來,坐直了身子。

  

  林悅瑤見得她這模樣掩嘴笑:“對不住,嚇著夫人了。”

  

  居沐兒尷尬笑笑:“是我不好,總貪睡。”

  

  兩個人扯了幾句閒話,林悅瑤坐到居沐兒身邊道:“前陣子我與夫人說,總覺得身邊似乎有人盯著我。所以我讓夫人暫時不要與我聯繫。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一白的一位酒友。他想告訴我一件事,卻又不敢找我,於是總在惜春堂轉悠。”

  

  “他想告訴你什麼事?”

  

  林悅瑤長歎一聲:“我一直深信一白不是失足落水溺死,是因為那日一白從我這出去時並沒有喝酒。可那位酒友告訴我,那日一白出來遇到他,是他拉著一白去拼酒,兩個人酩酊大醉走過河堤,他親眼看著一白落水,但他迷迷糊糊,不敢去救,也不敢喊人,因為他欠了一白不少酒錢,他那時倒楣一件接一件,他怕別人以為是他故意推一白落水。於是他跑掉了。”

  

  居沐兒垂下眼簾,沒說話。

  

  林悅瑤接著說:“他說第二日他酒醒過來,後悔莫及,但事情已經發生,他不敢聲張,只得府衙判定一白是酒醉後溺水身亡,是意外,他便松了一口氣。後來他為了躲債,逃到了外地,只是他對一白之死一直心懷愧疚,掙扎了兩年,終於想來告訴我真相。”

  

  居沐兒輕聲問:“你信他嗎?”

  

  林悅瑤搖搖頭,聲音有些啞:“我不想相信。可我知道他確是常與一白一起喝酒。他說的出那天一白穿的衣裳,還有那天一白與我彈的曲子,說的話。因為他們一起喝酒的時候,一白與他聊天談到這些。如若一白從我這離開便遇了害,又怎會與人聊這些?”

  

  “所以他說的必是真的了?”

  

  “夫人。”林悅瑤有些無措:“我滿心滿腦要為一白申冤,這兩年我夜夜不得安寢,時時掛念此事,可萬沒想到,最後的事實卻是這般。我忽然,不知道接下去的日子該怎麼辦。”

  

  居沐兒點點頭:“悅瑤姑娘的感受,我能夠體會。”

  

  林悅瑤又道:“這兩年一直麻煩夫人與我一起找線索,沒想到最後卻是這個結果,我真是太對不住夫人了。”

  

  “哪裡?這兩年我也獲益良多。”

  

  “我聽樓裡的客人說,那琴譜是一本武功秘笈確是屬實,眼下江湖裡已經為了這琴譜打了起來,據說有人看到琴譜了。”

  

  “這樣啊,那是說真凶把琴譜帶走了,卻又假意燒掉了,讓大家都以為琴譜失傳嗎?”

  

  林悅瑤道:“這具體內情我也不敢肯定,只是聽說是這樣。”

  

  “這樓子裡的消息還真是靈通。”

  

  “什麼客人都有,幾杯黃湯下肚,就什麼都敢說了,確實靈通。”

  

  居沐兒沉默片刻,道:“姑娘是因為一白兄的死因已明,心事已了,所以決定要回家了嗎?”

  

  “夫人確是聰慧。一白在的時候,我已有念頭要從良與他過日子,只是他這個人放蕩不羈,雖對我千般好,卻未必有那與我一道安定的心。所以我猶豫良久,沒想到最後心意沒說出來,已經天人永隔。如今聽得他的死竟是如此,我一下不知日後該怎麼過,這賣笑的日子我是早膩了,就為了一白才撐到今日。那日我聽得這些,一夜未眠,我在那裡真是一日都呆不下去。後來嬤嬤又道有位老爺要為我贖身,我就決定,我要逃出來。從今往後,我只做我自己,決不再是誰的從屬禁錮。”

  

  “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早就沒親人了,說回家鄉那是騙她們的。我還沒想好怎麼辦,躲了這麼些日子,也怕被他們抓到。可我實在也沒什麼地方可去,無論如何,我都得先來跟夫人說一聲,這兩年多虧夫人,不然我真是撐不下去。”

  

  “姑娘,我家不遠有處小木屋,是我往日喜靜練琴的地方。雖然簡陋,但可藏身。如今惜春堂報了官到處搜捕姑娘,姑娘不如就在那棲身幾日,待得風聲過去再做打算,如何?”

  

  林悅瑤喜出望外,急忙道謝:“若得夫人收留,真是感激不盡。”

  

  “不必謝我,只是那地方簡陋,姑娘委屈了。但勝在夠隱蔽,沒人知道,倒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林悅瑤千恩萬謝,居沐兒領著她,順著引路的粗繩,走到一間小木屋前。

  

  兩個人推了門進去,裡面只一張床,一張小桌,一個小櫃,裡面放了些琴譜。

  

  “這裡也有琴譜。”林悅瑤驚訝,過去看了看。

  

  “這地方沒人知道,所以我有些不想借給外人看的好譜子,就放在這。我總貪睡,彈琴累了就倒頭睡,所以這裡放了床,也有被褥。就是久未用了,姑娘一會拿出來曬曬。這屋子除了我爹娘沒人知道,我嫁了人後,我爹也不來了。姑娘放心住著,沒人知道你在這。”

  

  林悅瑤高興地在屋子裡東摸西看,居沐兒卻是說她不能離開太久,先回去了。

  

  這天晚上,居沐兒顯得有些心事重重,龍二問怎麼回事,她說她爹爹要去遠遊,龍二笑話了她一番,卻告訴她自己談成了一樁大買賣,過兩日也要出趟遠門。

  

  居沐兒當晚與龍二的纏綿特別熱情,龍二喜出望外。

  

  人道小別養情,他這還沒開始別呢,情就多了起來。看來他得時不時的與她別一下才行。

  

  六月初十,居老爹帶著夥計阿南,抱著沐兒娘的牌位,坐著輛女婿龍二爺贈送的大馬車出發,開始了他的品酒之旅。

  

  第二日,龍二也跨上駿馬,帶著護衛隨從,出遠門去了。

  

  那日居沐兒將自己關在屋子裡,彈了一天的琴。夜裡,獨枕淚沾巾。

  

  

  

  70.耍心計悄埋禍端

  

  丁妍珊活了十八個年頭,第一次覺得人生很灰暗。

  

  身為尚書府最得寵的二小姐,她打小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日子再滿意也沒有了。就算遇到了龍二這個挫折,遇到了被劫持這樣的兇險之事,遇到了那些說她已不貞潔的風言風語,她也還能驕傲的昂首挺胸。

  

  她可是丁家的二小姐,她是丁妍珊。

  

  她知道她被劫匪抓住這件事不簡單,她盤算過身邊所有人。她爹的妾,府上的管事,爹爹養的那些門客,還有姐夫雲青賢……

  

  她想來想去,覺得有這個本事調用人手,掌握她的行蹤,瞞住所有人,又對她的生死不會太在意的人,只有姐夫雲青賢。

  

  在她看來,雲青賢就是那種攀龍附鳳之人。他看姐姐的眼神就與爹爹看娘的眼神一樣,也許更溫柔一點,但是同樣冷靜。

  

  丁妍珊覺得那是一種可怕的冷靜。那與姐姐看著雲青賢的眼神完全不同,她能在姐姐的眼神裡看到愛戀與依附,在雲青賢的眼裡卻完全沒有。她不明白為什麼姐姐可以自欺欺人地認為自己很幸福。

  

  丁妍珊在姐姐家裡住了半個月。她想找出雲青賢的破綻,她要找到是他支使劫匪綁架她的證據。可半個月過去,她什麼有用的線索都沒有找到。倒是這半個月裡姐妹倆朝夕相處,仿若回到了從前丁妍香還未嫁時,姐妹情誼更近了幾分。

  

  丁妍珊把姐姐對雲青賢的感情看在眼裡,她覺得姐姐似乎有什麼事瞞著她,每當她表現出對雲青賢不滿時,姐姐就欲言又止。

  

  這天丁妍香找了妹妹談心,勸丁妍珊回家住。

  

  “可是我想跟姐姐住一塊。就讓我再多住幾天嘛。家裡頭那些姨娘的嘴臉,我可不願再看。娘成天絮絮叨叨的,我也跟她沒法說心裡話,只有姐姐是對我好的,我不想回去。”

  

  丁妍香撫她腦袋,柔聲道:“傻丫頭,爹娘最是疼你,你這麼想他們得多難過。你一個未嫁閨女,總在姐夫家裡住著這算什麼事,爹娘的臉面也說不過去。前段日子我看你心情不好,也不好勸。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前兩日回了爹娘那,娘老大不高興的。”

  

  “反正我不想回去,我想跟姐姐住。”

  

  丁妍香歎氣:“珊兒,姐姐也很高興能與你一起,但爹娘那邊怎麼辦?你不考慮他們,也為姐姐想想。你也知道,爹娘一直較寵你,你來我這住,不願回去,他們定是以為我唆使的。我回家去,娘沒看到你,已然對我擺了臉色。”她說到這,猶豫了一下,似乎是把後話咽了回去,沒再往下說。

  

  丁妍珊低了頭,心裡明白娘嘴裡定是沒說什麼中聽的話。從小到大,爹娘確實是更寵她一些,她一心想著把加害自己的人揪出來,確實是沒考慮姐姐的立場。

  

  丁妍香又道:“這樣好不好,你若覺得回家沒人陪,我陪你回去住幾天。待你心情好了,我再回來。”

  

  丁妍珊吃驚地抬頭,她未嫁閨女跑到姐夫家裡住招閒話,姐姐這個有夫之婦回娘家住更是會惹來碎語,姐姐這樣為她,當真是讓她感動的。

  

  當下丁妍珊不敢再任性,便點頭答應了。

  

  回到家裡的丁妍珊無精打采,她還惦記著要查出綁架她的幕後之人,可半個月過去,雲青賢的半點把柄都沒有找到。現在要再回去姐姐家住怕是困難了,而看丁妍香對雲青賢的情深一片,她又不敢把心思與姐姐挑明瞭。

  

  另一方面,丁妍珊還有另一件愁慮。那就是如果她找到什麼證據,又該如何對最疼她的姐姐說這事呢?

  

  丁妍珊在府裡亂逛,胡思亂想。明天姐姐就要回家了,她忽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心中有怨無法訴,真是鬱結難捱。

  

  正逛著,眼角看到兩個護衛打扮的人往後院走。丁妍珊不理他們,繼續往前逛,走了幾步,忽然定住了。

  

  那兩人的身形相貌在腦子閃過,似曾相識,仿若見過。

  

  丁妍珊猛地一震。

  

  想起來了,是冒充捕快的神秘人!

  

  丁妍珊趕緊回轉身。可那兩人已經在視野中消失。

  

  丁妍珊快跑幾步,又怕被人發現,心裡緊張又小心,她追出一段,終是見到那兩人身影,丁妍珊飛快地躲在樹叢後,藏了起來。

  

  這後院裡沒有人,那兩人絲毫沒有防備。他們一路走一路說著什麼,丁妍珊心跳得厲害,她小心翼翼的跟近了幾步,聽到了他們的聲音。

  

  “我們該到哪裡去呢?大人給的這些錢銀花不了多久。”

  

  “反正是得離開京城。大人說了,等風頭過去我們就能回來,相信要不了多久的。你少上花樓喝酒,這錢銀就夠了。”

  

  “我不放心,他連女兒都可以押上去,我們這些小卒,真會放我們來來去去?他能讓我們幹掉別人,當然也能讓別人幹掉我們。”

  

  “噓,別犯傻。聽話別惹麻煩就沒事。我們先離開這再說。”

  

  兩個人說著很快從丁府後門離開。丁妍珊兩腿發軟,心跳如鼓,整個人靠在樹後動彈不得。

  

  居然是爹爹,居然是她的爹爹!

  

  丁妍珊不敢相信,就算親耳聽到她仍不敢相信。

  

  她再站不住,蹲在了地上,兩手捂著臉,努力壓制情緒。那個劫匪頭子當初說他們丁家人利用他後棄之不管,所以他要還以顏色。丁家人,這麼明顯的說辭,她居然半點沒往父親身上想。

  

  可是為什麼要這麼對她?丁妍珊眼眶發熱,就算要做什麼壞事,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女兒也搭進去。她是他的親生女兒啊!

  

  眼淚落了下來,滴在了泥地上。父親罵她是蠢貨,說她沒用的情景浮在腦海。他說過女兒沒用,他嫌棄她們。

  

  丁妍珊放聲大哭。

  

  可惜他只有兩個女兒。他答應過娘不讓妾室生子,他惹不起娘的娘家人,所以他只能有兩個女兒。她還以為爹爹是疼她們的,結果現實卻是如此殘酷,他怕是早對女兒不滿,她們只能作為為他攀權附勢的工具。

  

  他曾想把姐姐嫁給五十的老將軍做續弦,後來那將軍失勢,而雲青賢出現,他又覺得這個年輕人比那個過勢的將軍要有用處,所以雲青賢最終成了她姐夫。

  

  而爹爹想讓她搭上龍二,有了龍家錢勢,便是得了半個國庫。只可惜她搞砸了。龍二不要她,娶了別人。

  

  丁妍珊越想越難過,事情怕是如此了。與龍二的仇怨,爹爹算在了自己的頭上,所以他綁了居沐兒,他要讓龍二悔不當初,而龍二明顯懷疑丁家,於是又把自己女兒綁上,以示清白。

  

  所以劫匪才會死在牢裡,所以才會有人敢冒充捕快行事。幕後是刑部尚書,手下眾多,權勢通天,呼風喚雨。

  

  丁妍珊心如刀絞,她還傻傻地擔心找到了雲青賢的證據不知道該如何與姐姐說,現在卻發現一切都是爹爹所為,這讓她措手不及,不知所措。

  

  她能怎麼辦?她能跟誰說?她還能相信誰?

  

  龍二這趟遠門走了大半個月。

  

  這期間居沐兒象變了個人似的。她一改往日安靜居家的作派,開始頻繁外出。

  

  她日日閒逛,買了許多不必要不喜歡的物件。什麼衣裳、鞋子、掛件、小飾品、香粉、發簪、各類吃食、各類玩意……甚至還有書。

  

  銀子大把大把的花,東西買回來卻沒什麼用,放在了箱子裡,動都沒動過。

  

  小竹有些發慌,陪著居沐兒逛鋪子的時候拼命勸說居沐兒,可也阻擋不了她揮霍。居沐兒身上沒錢銀,小竹謊稱帶的銀子不夠,想著這樣可以罷手了吧,可居沐兒不急不惱,對店家說到龍府拿賬。店家喜滋滋地把東西打包送上,壓根不擔心這龍二夫人付不起。

  

  龍府的帳房先生這段日子算帳算得冷汗涔涔,真不知二爺回來了該如何與他交代。

  

  可二爺事先沒吩咐過要扣著銀錢不讓夫人花,所以那些小玩意的賬,帳房先生不敢不付。可二爺也沒說過錢銀要讓夫人隨便花,所以帳房先生心裡頭慌得很,萬一,萬一是真不讓花的,那可怎麼辦?

  

  花得錢多還不是居沐兒最讓人咋舌的地方。龍二不在了,她閑來無事,開始勤快地往娘家跑。余嬤嬤問小竹,親家老爺都出門遊玩了,二夫人回娘家都做些什麼呢?

  

  小竹支支吾吾:“夫人,夫人與些朋友切磋琴藝。”

  

  余嬤嬤聽得半解,但很快她明白了意思。因為市坊間已經傳開,龍家二爺出遠門,龍二夫人居沐兒不改舊習,與男子勾勾搭搭。這次搭上的是舊愛陳良澤。兩人時常在無人的居家酒鋪相會,鬧得陳家娘子抱著孩子到酒鋪尋人。兩口子還曾經為了居沐兒在街市裡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余嬤嬤聽得這事,臉都綠了。身為龍府管事,這事她可不能不管。於是找了居沐兒,苦口婆心,嚴肅嚴厲地把這事給說了。婦德婦道的道理規矩說了一通,居沐兒低著頭聽訓,半句都沒回話,看上去乖巧聽話,可沒過兩天,她又回了娘家。

  

  這讓余嬤嬤氣不打一處來。但畢竟主僕有別,二爺又不在,她縱是龍府管事也不能對主子夫人如何。於是憋著一肚子氣,只吩咐丫環僕人們把夫人盯緊了,然後就等著龍二回來了告狀。

  

  龍二風塵僕僕,終於在七月初返家。

  

  這是他婚後第一次與居沐兒分離,以前沒她的時候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現在習慣了每日聽她逗趣調侃說舒心話,竟是分開一日都覺得不舒坦。這次一別別了大半個月,他真是百爪撓心,分外難受。

  

  龍二想著,要是下回還得出遠門,他一定要把他家沐兒也帶上。雖然眼盲不方便,但左右都有僕人照顧,他是不會讓沐兒吃到苦頭,所以帶上她也好,讓她也出門散散心,順便也給自己解解悶。沒她在身旁,真是覺都睡不好了。

  

  龍二懷著這種念頭,歡歡喜喜地回了家。

 

 

 

  71.連環計悄然和離

  

  龍二回到府裡的時候正值午後。

  

  日頭正毒,他身上又是土又是汗,自己都能聞到臭哄哄的汗味。龍二一進家門就差人備水,他要沐浴。

  

  進了自己的寢屋,看到居沐兒正在午睡。天熱,她穿著小兜子,抱著薄被,睡得一臉紅撲撲的。龍二看了看,忍不住在她臉蛋上親了一親。

  

  居沐兒動了動鼻子,皺皺眉頭,翻了個身繼續睡。

  

  龍二咧著嘴無聲大笑,把她翻過來又親一記。居沐兒不高興的動了動,乾脆拉過被子把頭蒙上了。

  

  龍二笑得更厲害,把她的薄被拉下來,免得她把自己給悶死。認真看了看她,好象瘦了。這讓龍二很高興,這表示她定是很掛念他,沒有他在身邊,她定然也不好過。

  

  思及自己在沐兒心目中的重要地位,龍二驕傲又得意,心滿意足地一路脫衣裳,去耳房那沐浴去了。

  

  坐進了大澡盆子,還沒搓洗幾下,他又呆不住了。濕漉漉地從大澡桶子裡出來,一路滴著水走進寢屋,走到床邊把居沐兒的薄被掀了,把她的兜子扯子,然後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居沐兒睡夢中遭襲,嚇得放聲大叫,第一反應就是伸手朝來襲者的臉上抓去。龍二嚇了一跳,偏頭躲過。不過是想偷香,卻遭娘子爪襲,這說出去得笑掉別人大牙。

  

  龍二大叫一聲:“是我。”

  

  居沐兒愣了一愣,對自己被一個裸著身的男子抱住嚇得腦子發懵,過一會反應過來那聲音說的是什麼。

  

  “相公?”

  

  “是我。”

  

  居沐兒伸手摸一摸龍二的臉。“相公?”

  

  “可不就是我了?”

  

  改摸為揉,再用力捏。“不是做夢嗎?”

  

  龍二疼得吸了一口氣,居沐兒滿意了。“原來不是夢。”

  

  “龍居氏!”龍二一聲喝,她肯定是故意的!

  

  居沐兒軟軟靠在龍二懷裡,抱著他的頸脖,頭枕在他肩上,乖得象寶兒的小花貓。“相公,你回來了。”

  

  “陪爺洗澡。”龍二沒好氣,抱著她到耳房,扒光了丟大澡桶子裡。

  

  “相公你好臭。”居沐兒一邊嫌棄一邊還是緊緊抱住了他。她想念他,比她自己以為的還要想念。

  

  “敢嫌棄爺。”龍二咬她一口,把她按自己胸膛上讓她聞汗味。

  

  居沐兒掙扎,撲騰了一地的水,無意中還打到龍二的臉。龍二“哧”的吸口氣,反轉身把居沐兒壓在桶壁上狠狠吻住。“爺一回來你就又抓又撓又打的,反了天了?”

  

  居沐兒的回答是撲上來,用力抱著他,也狠狠吻住。

  

  還真是反了天了,龍二一邊吻著一邊想,這反得還真是好!他很喜歡。

  

  這澡洗得一地水,摸摸揉揉親一親,搓背擦胸又沐發的,折騰了一下午。待得兩人回到床上,又難耐這大半月的別離,親熱嬌愛了一番。

  

  待得龍二饜足,氣喘吁吁的休戰,居沐兒已經抱著被子鬧著要睡。龍二讓她睡到丫環第三次來催吃飯,把她趕了起來。

  

  兩口子親親熱熱,一臉春意地出現在餐桌上,眾僕訝然。余嬤嬤一邊盯著丫環小僕們伺候好主人家用飯,一邊觀察著居沐兒。她神色如常,與龍二說說笑笑,半點沒心虛不安。

  

  余嬤嬤心裡計較著,這夫人到底是個什麼人物?之前坊間盛傳她善迷惑男子,現下看她對付二爺的手段,怕是還真是有兩把刷子的。

  

  余嬤嬤不明白居沐兒的轉變是怎麼回事,但這夫人的異常表現定是要與二爺好好說道說道的。這晚,龍二到書樓查看積下的卷宗公事。余嬤嬤帶著帳房先生和小竹小蘋過來了。

  

  “老奴倒不是要說夫人的不是,只是夫人過去的生活環境與如今不同,許是有些不適應。但身為龍家夫人,一舉一動皆受注目,還是要注意些的好。莫讓外人恥笑了我們龍家。”

  

  龍二皺著眉頭,翻著帳房先生遞上來的帳本。細細看完了,眉頭打了結,又問了小竹小蘋夫人具體都做了什麼事等云云,然後揮揮手,讓他們下去了。

  

  龍二在書樓裡坐了一會,他想著這事,越想越奇怪,再沒心思看那些賣買帳,乾脆起身回了屋。

  

  屋裡,居沐兒正在折衣裳。她眼雖盲,卻還是喜歡自己動手做些事。她說這樣她才不會成廢人。

  

  她折衣服很慢,先摸清裡外領擺,然後沿著縫線摸索攤平對折,折好了,才撫平,摸索是否擺正,然後再放到一邊。

  

  龍二就站在門口看她折衣裳。她折好最後一件,擺放成一摞,然後捧起來,走到大衣箱那,打開了,把衣裳放進去。右手邊是他的,左手邊是她的。

  

  龍二覺得她應該是在衣裳上做了記號,或者是她折衣裳的時候做了記號,因為她每次拿衣裳,都沒有拿錯過。

  

  龍二看她蓋上衣箱子,又去摸抽屜裡他的腰飾小掛件腰帶扣,一個個摸一遍,擺好了,笑了笑。龍二忍不住咳了咳,居沐兒聽得聲音嚇了一跳,飛快地把抽屜關上了,好象她剛才做了什麼錯事。

  

  龍二裝成剛進門的樣子,走進來道:“我回來了。”

  

  居沐兒定了定神,迎過去笑道:“相公忙完了?”

  

  “忙不完,剛看到一本賬,嚇到了。”

  

  居沐兒把龍二按在桌前坐下:“那我給相公倒茶喝,給相公捶捶背。”

  

  “你倒是個知趣的,知道我看的是什麼賬?”

  

  居沐兒乾笑兩聲,殷勤地給龍二倒茶。

  

  可惜龍二不吃她那套,他斜睨她一眼,開口問了:“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居沐兒無辜的眨眨眼:“沒玩把戲,就是相公不在身邊,想相公了,一不小心,便花多了些。”

  

  “多了些?你花的那些,可夠窮人家的孩子吃三年的。”

  

  居沐兒張大了嘴,她倒是真沒想到有這麼多。

  

  “你是故意氣爺呢?爺離你遠了些,你便拼命亂花銀子讓爺肝痛,讓爺惦記著,以後不再離你太遠是不是?”

  

  居沐兒笑了,卻覺得眼眶有些發熱。“相公睿智,無人能及。”

  

  龍二把她拉過來,“啪啪”的打了兩下屁股。“爺正訓話呢,你還敢調侃爺。”

  

  “我明明說的是真心話。”居沐兒揉揉屁股,賴在龍二身上不走了,抱著他的脖子撒嬌。

  

  龍二卻是還有氣要撒,他一戳她的額頭:“你亂花銀子,此一罪也。與那陳良澤勾勾搭搭,此二罪也。你自己說,那又是怎麼回事?”

  

  “舊友重逢,想起小時候的事了,又難得有人陪我彈琴,所以就多聊了聊。”

  

  “多聊了聊?那用得著三天兩頭的去嗎?”龍二聽得她輕描淡寫的說這事就更氣。

  

  他不在意雲青賢,因為那傢伙在居沐兒心裡屁也不是,還鬧出什麼搶婚的惡事來,只會讓居沐兒更反感。可陳良澤不同,青梅竹馬,情深意重,當年退婚的理由還挺悲情。況且退婚是居沐兒提的,她對陳良澤興許還有幾分愧疚之情。

  

  這人吧,就怕這情那情的攢得太多,一多就亂。

  

  龍二瞪著居沐兒看,她明明心裡明白他的心思,他可不是什麼大方的人,這走了一趟遠門她就又鬧這樣又鬧那樣的,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相公,你在瞪我嗎?”

  

  “哼。”

  

  “相公莫氣,我認錯了還不行嗎?”

  

  “你錯哪了?”

  

  “我不該花銀子。”低著頭,手指擰著衣角,樣子有多委屈就多委屈。

  

  龍二吸口氣,想罵罵不出來,只得又戳她額頭。“有說不能花銀子嗎?是不該花的不亂花。要是很必要的,必須要買的,那才能花。”

  

  居沐兒點點頭:“知道了,必須要買的就能花。”

  

  龍二一噎,怎麼又覺得哪裡不對了?皺起眉頭看她委屈的樣子,想想罷了罷了,錢銀的事不與她計較。反正囑咐好了帳房,以後夫人的花銷都得經他同意才行,這樣諒她也花不到哪去。

  

  “那那個陳良澤呢?”龍二最在意的是這個。他不在乎外頭說什麼,但他很在意他家沐兒去見他。

  

  “以後再不見了,總行了吧。”居沐兒完全沒掙扎,很快妥協。

  

  “不能就這麼算了。”龍二爺一得勢就開始擺威風。“還是得罰你。”

  

  “不要罰我,我都認錯了。”居沐兒很配合的認慫。

  

  “不行。”龍二爺把夫人推到一邊,大聲道:“龍居氏,你品行不端,不知節儉,罰你面壁思過三日,禁足不得外出,食齋獨眠,認真思過。日後若有再犯,定然重罰。”

  

  居沐兒點點頭,輕聲問:“那相公要睡哪裡?”

  

  龍二一噎:“你管爺睡哪。”

  

  “我不用睡柴房嗎?”

  

  龍二又一噎,上前一步戳她腦門:“你這個不會討歡心的。”

  

  居沐兒撲上前把他抱住,她確是個不會討歡心的,她確實是。

  

  這天夜裡,龍二在另一家廂房睡的。全府上下都知道了夫人做錯了事,二爺罰她了。

  

  居沐兒躺在床上,想著事情的發展一如她所料,順順利利,可她卻一點也沒法開懷。她想著龍二對她的體貼,明明他知道她居心不良,卻為了服眾,讓她日後的日子好過,讓余嬤嬤這些人不再挑她的刺而故意說罰她,她想著她那一步步的計畫,想著不久之後的別離,終於忍不住淚如雨下。

  

  龍二也睡不著,他越想越氣。明明緊趕慢趕趕回了家,想著每晚可以抱著自個兒的媳婦兒睡個好覺,結果她偏偏要鬧他。她到底要做什麼?她怎麼可能會做這種蠢事?難道真是他第一次離家她太想念他所以犯傻了?

  

  龍二越想越不高興,總之這個女人亂花錢銀,還見別的男子,無論理由是什麼,這都太不應該了。

  

  可是縱然這般想,睡到了半夜也沒睡著的龍二爺還是沒忍住,他偷偷潛回了房,摸回了自個兒的床上,抱住了自個兒的媳婦兒,這才踏踏實實地睡了過去。

  

  居沐兒受罰的三天很快過去。

  

  她這三天果然閉門不出,天天齋飯素菜,丫環們得了令不許陪她解悶,龍二自己也鮮少回屋。當然他夜裡偷偷潛回去這事誰也沒告訴。

  

  這樣一來,居沐兒這個龍二夫人被罰得可憐兮兮,余嬤嬤也有些不忍,來看了她一回,寬慰了幾句。

  

  三天過去,龍二爺非常高調地搬回自己屋裡,嬤嬤下人們安分聽話,居沐兒談笑如常,一切似乎都如往昔。

  

  可好日子沒過兩日,讓龍二傻眼的事發生了。

  

  這日帳房先生小心翼翼的來書樓,在門口徘徊著,一臉為難。龍二把他喚了進來,帳房先生低著頭,吞吞吐吐地擠出一句話:“二爺,二夫人要買琴。”

  

  龍二一聽,不高興了。“她要買琴為什麼找你說?”不是應該找他這個當相公的撒撒嬌求買琴才對嗎?找帳房先生算什麼事?

  

  帳房先生抹了抹額上並不存在的汗:“不是夫人與我說的。是夫人已經買了,琴鋪掌櫃來找我討錢的。”

  

  龍二一愣:“買了?”

  

  “是的。夫人說,二爺說了,必須買的東西是可以買的,她說二爺同意的。”

  

  必須買的東西?琴算嗎?龍二額角抽抽,頭疼。

  

  帳房先生繼續說:“可是那琴實在是太貴重,我不敢做主,所以趕緊過來報二爺。”

  

  太貴重?龍二的頭更疼了。他決定給自己倒杯茶喝,定定神。茶喝下去了,他問:“多少錢?”

  

  “八萬八千兩……”

  

  “什麼!”帳房先生話沒說完,龍二“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八萬八千兩?什麼破琴能值八萬八千兩銀子!金子做的嗎?”

  

  “不,不是。”帳房先生這次是真冒汗了。“是金子。”

  

  “真是金子做的?”龍二揚高了聲音,不敢置信。金子做的琴,這麼俗氣,他家沐兒會喜歡?她的喜好何時變得如此了?

  

  “不,不是金子做的琴。是要付八萬八千兩金子。”

  

  “咣鐺”一聲,龍二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裂成兩半。

  

  八萬八千兩,金子!

  

  很好,非常好。龍二咬牙切齒,火氣騰騰往上冒。這個敗家媳婦兒,她的膽子還真夠大的。

  

  “她在哪?”

  

  “啊,那掌櫃正在帳房處等著。”

  

  “我是問夫人。”

  

  “這個,屬下並不知曉。”

  

  龍二黑著臉,揮了揮手:“你打發那個掌櫃走,這琴不買。”他說罷大踏步走了出去,回院子找他那敗家媳婦兒算帳去了。

  

  居沐兒果然是在院子裡,她正興高采烈地跟丫環們講那台“傳奇之琴”,什麼“龍鳳合鳴”,“千古之音”……

  

  龍二怒氣衝衝地走進來,把她拎進了屋裡。

  

  “我不在的時候,你弄那些小動作就是想試試我,對不對?”龍二背著手,在屋裡往回踱著步子。“我是能容得你那般花費,你就對這台什麼八萬八兩金下手,對不對?”

  

  居沐兒低頭不說話。

  

  “你之前說要買琴,心裡歡喜,也全是試探對不對?”龍二越說越生氣。

  

  居沐兒低著腦袋小小聲道:“那是台好琴。絕世之作,世上再沒有第二台了。那掌櫃是不賣的,那是他家的鎮店之寶,我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與他鬥琴鬥智,才把琴贏回來的。八萬八這個價,已經很值了。”

  

  龍二瞪目,她還真敢說。八萬八兩金啊,她以為是一把沙子嗎?就是他龍二花銷最大的一筆,也沒有這個數的一半多。她居然還說很值!她到底有沒有錢銀的概念!

  

  龍二手指著居沐兒,話都說不出來。居沐兒繼續說:“相公,這琴保值保價,越放越是值錢,相公買回來,定然不會虧的。”

  

  還越放越值錢?龍二差點一口血吐出來,你道人人都跟你這個冤大頭似的花金子買塊爛木頭回來。

  

  龍二在屋子裡轉來轉去,終於擠出了一句話:“相公重要還是那破琴重要?”

  

  “相公已經是我的了,可是琴還不是。”

  

  龍二噎住。好,很好,真是伶牙利齒啊。“有相公就沒那琴,你死了這心吧。”

  

  居沐兒低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龍二看得更是惱火,大聲喝:“不許哭。這事就這般定了,日後你花錢,每一筆都得先問了我。”

  

  居沐兒哭得更厲害,抽泣起來。

  

  龍二瞪她:“哭什麼哭,八萬八千兩金,你還有理了?”

  

  居沐兒搖頭,忽然走過來抱住了龍二,把頭埋在他肩膀用力大聲的哭。“相公,相公,我真的很喜歡,相公,世上再沒有了。那是唯一的,我很喜歡。”

  

  龍二硬起心腸:“世上獨一無二的東西多了,你喜歡的不一定就能要。”

  

  “相公說得對。”居沐兒嚎啕大哭。

  

  “你好好反省。”龍二刻意忽視她的眼淚。

  

  可他話沒說話,居沐兒卻大聲叫:“我要回娘家。”

  

  這話又讓龍二怒火沖天:“回便回,你就在娘家裡好好思過。我不允你,便不許回來。”說罷,丟下大哭不止的居沐兒,轉身出去讓丫環給她收拾行李。

  

  居沐兒真的回娘家去了,小竹小蘋戰戰兢兢,嚇得不輕。二爺黑著臉讓她們收拾夫人的行李,卻又囑咐不能教夫人餓著了,不能教夫人熱著了,不能讓夫人見別的男人。只准在娘家裡閉門思過。

  

  小竹小蘋不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夫人又亂花錢惹了二爺不高興。可夫人哭成這樣,她們也不好問,只得硬著頭皮默默陪居沐兒住進了居家酒鋪。

  

  這一日無話。到了第二日,龍二的氣還沒有消。一晚上沒有媳婦兒可抱睡不踏實讓他更是暴躁。可更暴躁的事來了,居沐兒居然寫了一封信讓小竹給送過來,信寫得歪七扭八,顯然出自她的手。信上說夫妻趣味不同,難以相處,望夫君研習琴技,陶冶情操,如若不然,唯有休夫一途。

  

  龍二氣得當場把那信撕得粉碎。這盲女真是越發膽大了,還敢拿休夫之事逗弄他。讓他習琴休性,陶冶情操,是嫌棄他了?

  

  對,她一直嫌棄他的,打剛認識開始她就嫌棄他粗鄙。誰才是她那趣味相投的良人?陳良澤那類的?

  

  龍二氣極,讓人備筆墨。她會嚇唬人,他也會。她會寫休夫警告,他也能寫休妻書,而且他比她寫得更好。

  

  龍二認真寫了,揉碎了一頁又一頁,務必要寫一篇字體灑脫,內容豐富,條理分明,頭頭是道的休妻書嚇唬她。他列舉了所有他能想到的罪狀,什麼不事勞作,無出,不節儉持家,對夫君不恭敬,善妒,碎嘴,惹是非,招惹市坊惡語,有損夫家聲譽等等。

  

  細數一數,竟列了二十多條罪狀,每一條都夠休她一遍的。龍二看著數著,忽然覺得男人也真不是什麼好玩意,明明這娘子壞成這樣了,為什麼他還喜歡得要命?雖然現在他生她的氣,可他心裡知道,他喜歡她,就如同她喜歡那台琴一樣。

  

  世上再沒有了,那是唯一的。

  

  龍二這麼想著,把那信封好,讓小竹送給居沐兒。還囑咐交代:“回去後,給她好好念,讓她背下來,回頭哪一條再犯,爺定好好整治她。”

  

  小竹嚇得連連點頭,捧著那信走了。剛出門口,又被龍二叫住了。“你們好生伺候著夫人,早點哄她回來。若三日內夫人回家,你們有賞。否則,重罰!”

  

  小竹聽罷,腳底抹油趕緊往居家酒鋪跑,恨不得立時便將居沐兒綁了回來。

  

  龍二靠在椅背上,看著地上他撕的那一地紙,心裡“哼”了一聲,跟爺鬧脾氣,回來了看爺不整治你。

  

  龍二耐心等了兩天,居沐兒完全沒有要回來的跡象。龍二自己抹不開臉去找她,便叫李柯去了。李柯去看了看,居沐兒把他趕了回來。他去找蘇晴打聽,蘇晴也一臉茫然,不知道居沐兒什麼打算。

  

  直到第三天,答案揭曉了。

  

  京都籍薄司的司官求見龍二,他是來邀功的。他說,他為龍二辦好了休妻之事,已將居沐兒從龍府籍薄中去掉。官印已蓋,事情已辦妥,他是特意來送蓋好印的休妻去籍文書。

  

  龍二聽聞此事,如五雷轟頂。

  

  那司官還在絮絮叨叨,說那居沐兒的醜事鬧得人人皆知,他都替龍二爺不平。但那女子確實狡猾,她早些時候便來打聽,得如何條件下夫不能休妻,那時候他便留意了,覺得居沐兒定會搗鬼。

  

  果不其然,今日居沐兒又來相問,言辭閃爍,吞吞吐吐,問休書若是不見或銷毀是否便是無效等等。司官覺得她可疑,便多問幾句,怎料她驚慌起來,轉身想逃,不料袖中落下一紙,正是龍二爺寫的休書。居沐兒見事情敗落,苦苦哀求,她不想被休,便藏了休書,想打聽清楚再做打算。

  

  司官將所有事情連在一起想了一遍,這女子被龍二爺趕回娘家早鬧得滿城風雨,被休一事已是確鑿,如今竟還敢做出藏休書毀休契的事來,定然是不能讓她得逞。於是司官把居沐兒扣了,拿了龍二的休書速速辦好官印文書,為免龍二爺擔憂休妻一事不順,他還親自給送來了。

  

  龍二臉色鐵青,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要對付的從來不是他,是這蠢貨籍薄司。他遠行她鬧那一場,是給市坊看的,是讓籍薄司看的。然後她再拿那八萬八千金嚇唬他,裝可憐回娘家,這也是給籍薄司看的。接著她再用什麼休夫警告來逗他激他,她知道他一向與她相互回禮的,他一定也會回一份相同的東西。

  

  然後她再演一場戲,把自己從龍家籍薄中去除了。

  

  她竟然費了這般心思,借著他的手,把她休了。

  

  龍二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很好,非常好,她真是聰明,一步扣著一步,心思縝密,不但給他留足了面子,還得到了她想要的結果。

  

  很好,她還真是個人物。不動聲色,手到擒來。她這腦袋瓜,用來賺錢做買賣得多好,偏偏是用來算計他了!

  

  龍二一步一步走向那司官,猛地一把揪住他的領子,用輕得不能再輕地聲音問:“你看到那信上有休書二字?”

  

  那司官張大了嘴,努力回想,那休書上一條條休妻理由寫得清清楚楚,他倒真沒注意頂上有沒有休書二字。當時滿心滿腦被能巴結上龍二爺,為他做事能邀功的喜悅沖暈了頭腦,那上面沒有休書二字嗎?那明明就是一封休書。

  

  龍二盯著那人的眼睛,又問:“那上面有我蓋的指印?”

  

  這個司官能夠答:“那上面確實是有指印的。”

  

  “是我的嗎?”

  

  司官張大嘴,他再傻也知道此刻龍二爺怒火沖天。

  

  “把她給我寫回來,寫回龍家籍薄上,她是我龍府二夫人!”龍二眼睛冒火,恨不得把眼前這個蠢貨撕碎了。

  

  司官結結巴巴:“可是,可是,官印都蓋上了。要是要重寫回來,得,得拿婚契……”

  

  龍二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掐得他臉色發青,說不得話來。

  

  婚契?他把人劃掉的時候怎麼不要這個要那個,重新寫上卻囉哩八嗦的。

  

  龍二一甩手,將那司官丟出了門外。他盯著司官冷冷道:“你等著掉烏紗帽吧。”

  

  而那個可惡的女人,他知道她為什麼想撇下他了。只是她忘了,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龍二爺。無論是什麼理由,敢不要他,她想得美!

  

  若是他不讓她哭著求他讓她再嫁回來,他的名字就倒著寫!

 

  

 

  72.算情賬二爺逼供

  

  龍二急怒攻心,但他並沒有馬上沖去找居沐兒算帳。他把自己關在書樓裡,認真仔細地把所有事情想了一遍。

  

  正琢磨事,忽見小僕來報,說小竹小蘋回來了。龍二皺起眉頭,快速走出書樓。小竹小蘋跪在樓前抹眼淚,道居沐兒說自己不再是龍家夫人了,將她們趕了回來。

  

  “趕你們你們就走嗎?”龍二氣極:“平常怎麼不見你們那麼聽話?”

  

  小竹小蘋嚇得不敢言聲,龍二又喝:“回去,好好看著她。”

  

  “可是,夫人趕我們。”

  

  “趕你們不會賴著?”龍二抬頭看看天色:“都這時候了,你們回來,誰給沐兒做飯吃?”

  

  兩個小丫頭面面相覷,從地上爬了起來。“我們這就回去。”

  

  可沒等她們走遠,龍二又把她們叫了回來。兩個丫頭搞不清狀況,僵站在一旁等話,龍二想了好一會,道:“不能慣著她,讓她餓著,不管她。”

  

  那還回去嗎?兩個丫頭不敢問。

  

  龍二卻是不理她們,轉身又進了書樓。小竹和小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不知該怎麼辦,龍二忽然又出來:“她趕你們的時候,在做什麼?”

  

  “沒做什麼。就是一直哭。”小蘋答道。

  

  小竹在一旁趕緊補一句:“夫人定是難過二爺休了她,哭得可傷心了。”兩個丫頭都喜愛這個好相處的夫人,想幫著說些好話。看這模樣二爺並不是對夫人太絕情的,說不定心一軟又把夫人接回來呢。

  

  可龍二聽得居沐兒哭得傷心,卻是冷笑。“很好,讓她哭。”說罷轉身又要回樓裡,走沒兩步又回頭喝道:“你們杵在這做什麼,回自己院子幹活去。”

  

  兩丫頭被喝的一震,撒腿跑掉了。

  

  龍二在書樓裡坐了一會,喚來李柯,囑咐他派兩個機靈的護衛到居家酒鋪,暗中守著居沐兒,別教她給發現了。又交代要留意居沐兒身邊是否有別的人盯梢,若是有,莫打草驚蛇,盯緊了,回來相報便好。

  

  李柯領命而去,龍二又坐了一會,交代廚房開飯。

  

  飯沒吃兩口便沒了胃口,對著一桌子菜發愣。以往吃飯時最是熱鬧的,因為那個盲眼女人吃飯很麻煩,要給她布菜,要挑沒骨頭的,要挑沒刺的,碗筷勺子擺放一定得是固定的位置,她吃得不多,吃太多或是吃涼的都會鬧胃疼。她還不吃帶殼的,不方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覺得是她懶。

  

  她不但懶,她還愛撒嬌。因為如果他幫她剝好了她也吃得很開心,有次吃栗子吃得胃疼就是因為這個。

  

  她撒嬌便罷了,她還拐著彎地撒。她彆扭又狡猾,總能讓他笑,她嫁過來半年,他覺得他開心大笑的次數比過去十年都要多得多。

  

  龍二想著想著又生起氣來,這女人著實是太可惡了,不識好歹,忘恩負義,無情無義,狡詐虛偽。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此刻她便在他面前,他定要將她按在膝上一頓狠揍。

  

  一旁的僕從丫環們小心翼翼的伺候著,看二爺一會發呆一會微笑,一會皺眉苦惱一會咬牙切齒,大家心裡發慌,全都不敢言聲。

  

  這時候龍二突然站了起來,大踏步往外走。他一聲不吭,急奔馬棚,伺馬小僕見得他來,吃驚之餘未及反應,龍二已經自己套好馬鞍,上馬急馳而去。

  

  龍二一口氣奔到居家酒鋪,這時天色已暗,酒鋪大門緊鎖,裡頭黑乎乎的,沒有一點燈光。龍二下了馬,也不敲門,直接到了後院翻了牆進去。

  

  居沐兒的房門沒關,窗戶也開著。龍二跳進院子,一眼就看到她坐在屋子裡抹眼淚。龍二不管不顧,氣勢洶洶闖了進去。

  

  居沐兒聽得聲音,嚇一大跳,剛開口喝問:“誰?”就已經被龍二拎起來橫在膝上,他二話不說,“啪啪啪”的幾下用力打她屁股,居沐兒又驚又怕,雖然心裡已經明白過來來者何人,但仍嚇得哇哇大叫。

  

  龍二這幾下使力頗重,居沐兒被打得眼淚汪汪。龍二打完了人就把居沐兒往旁邊一放,自己站起來扭頭便走。走到門口忍不住轉頭看了她一眼,她兩眼紅腫,臉朝著他腳步聲音的方向,但無神的雙目明顯什麼都看不到。她雙手握拳放在身側,貝齒咬著唇,一句話都不說。

  

  他那幾下定是將她打疼了,可他一點都不心疼。龍二扭頭繼續往外走,他一點都不心疼。

  

  龍二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很快翻了牆出去,騎上馬走了。

  

  這回他騎得慢,馬兒慢慢悠悠地走著。龍二想著剛才的情景,她眼睛腫得這麼厲害,哭得疼不疼?

  

  疼也活該!

  

  天已經黑了,不知道她吃了晚飯沒?他仔細想想,剛才好象看到她屋裡有兩個白饅頭和一碗粥,饅頭沒動,粥是滿的,她肯定沒吃。

  

  不吃拉倒,餓死活該!

  

  他應該多打她幾下,再狠一點。他想著,夾了馬肚子快跑起來。他把她揍了,可是心裡的怨氣還沒有出,他還是很生氣,他憋了一肚子火。

  

  不行,不能就這麼算了。光揍她幾下不夠,他還沒解氣,他還要教訓她。

  

  龍二調轉馬頭,又朝著居家酒鋪的方向沖了過去。

  

  這次照舊翻後院牆。一進去,就看到他家沐兒孤伶伶站在院子裡,想來是剛才追他的腳步出來了,可她沒叫喚他。所以跟著他出來只是他自己的猜疑嗎?

  

  龍二抿緊嘴,提醒自己這個女人多可惡多氣人多不值得同情。他這麼想著,踏著重重的步子走到居沐兒的面前。

  

  居沐兒聽得腳步聲,有些吃驚的睜大了眼,呼吸急促起來。她聽得聲音在她面前停住,她咽了咽唾沫,兩隻手不知該怎麼擺。

  

  龍二好半天不說話,只是盯著她看。居沐兒越等越緊張,又咬起了唇。而後終於忍不住怯怯喚了聲:“二爺。”

  

  “不是我!”龍二惡聲惡氣,說完了猛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傻話,他明明氣勢十足的,他明明一點都不緊張,可他撞邪了說的什麼鬼話?龍二咬牙補救:“不是我你該如何?”

  

  居沐兒很驚訝,她瞪圓了眼睛,想半天:“沒有別人。”

  

  “怎地沒有?這鬼屋子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偌大的前堂後院一個人都沒有。宵小暗賊可不樂得往這跑嗎?”

  

  “我,我在這住了二十年,從沒來過宵小暗賊。”

  

  “你還挺遺憾是嗎?”龍二嗓門奇大,凶巴巴的吼。

  

  居沐兒咬唇低頭:“我錯了,二爺莫氣。”

  

  “我不氣,我可不會為了你著惱。你是我什麼人?從今往後你於我半點關係都沒有了,我犯不著為你生氣,你說對不對?”

  

  居沐兒低著頭,加上夜色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得她過了好一會才哽著聲音答:“對。”

  

  還敢答“對”?!

  

  還敢用這麼可憐的聲音答“對”?!

  

  她又來了,又用這招來對付他了。

  

  龍二頭頂冒火,他開始左右來回的踱步子,真是氣死他了,氣死他了!

  

  他猛地一把將居沐兒拉進屋子裡,粗魯的把她丟到椅子上,屋子裡沒了月光,黑乎乎地什麼都看不清,龍二被桌子絆了一下,丟居沐兒的那下還差點把她丟地上。

  

  兩個人都顯狼狽,龍二大為光火,大聲喝問:“蠟燭呢?”

  

  居沐兒被他喝得一抖,忙跳起來想拿蠟燭,龍二卻又喝她:“坐著!”居沐兒嚇得又坐下,只用手指了指牆邊的小櫃。

  

  龍二大踏步往小櫃走過去,粗魯的拉開抽屜,第一層沒有,開第二層,又沒有,拉開第三層。他拆屋子似的,動靜奇大,居沐兒縮了縮肩,不敢說話。

  

  龍二找了半天把蠟燭和火摺子找全了,終於有了亮光,可是找不到燭臺,實現不了他氣勢洶洶把燭臺用力“啪”在她面前的想法,於是他又生氣了。

  

  蠟燭立在桌上,似小小的火焰,在兩人之前燃燒著。桌子的兩頭,她坐著,他站著。隔著那根蠟燭,相對無言。

  

  居沐兒對著燭光看,她眨了眨眼睛。龍二忽然想起她說過她在極黑暗的環境裡能看到微弱光芒的話來。此刻,也許她能看到模糊的一點點光,但她看不到他。

  

  龍二站在那,他暴躁、煩躁,他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他看著她紅腫的眼睛,惡聲惡氣的問:“你哭什麼?不都是你幹的好事嗎?不都是遂了你的意了嗎?”

  

  居沐兒一愣,低下頭,扭著手指,輕聲道:“是我對不住你。”

  

  “為了那個案子?為了師伯音?我不同意你查下去,你就這般對我?”

  

  居沐兒用力咬唇,不知該怎麼答。

  

  “一個招呼都不打,讓我一點準備都沒有,你有沒有想過跟我商量商量?你這樣對得起我?”

  

  居沐兒咬緊唇,她感覺到痛,但她仍用力咬著。她不敢開口,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她一開口就會哭出來,她一動淚水便會落下,她不能在他面前流淚,她不想讓自己顯得可憐。這件事完全是她的錯,她實在太對不起他,但她必須與他了斷。

  

  他怨她吧,他恨她吧,她應得的,她活該!

  

  居沐兒的無言讓龍二更怒。他猛地一拍桌子:“說話!”

  

  桌子與居沐兒同時震了一震,蠟燭被震倒,火滅了,屋子裡暗了下來。

  

  過了很久,龍二聽到居沐兒小聲道:“二爺聰明絕頂,我若提前露了端倪,就不能這麼順利讓二爺休我了。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二爺。”

  

  龍二冷笑:“你算計我,還贊我聰明絕頂,這算什麼事?再有,你倒是對自己有信心,你若把事情挑明瞭,怎知我不會成全你速速把休書寫好,省得你費這番心思。難道我還會賴著你不成?你道你是天仙美人,我非你不可?”

  

  他這話說得甚是傷人,黑暗中居沐兒再無聲息。

  

  龍二聽得自己的心跳,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說不得心裡頭是後悔還是懊惱,這時卻聽得居沐兒道:“二爺說的是,本應是讓二爺直接休我出門,只是我虛榮虛偽,非要爭個面子,是給二爺添麻煩了。二爺就念在我已是棄婦的份上,莫要怪我了。日後我們再難相見,只求二爺莫要記恨我。”

  

  很好,她倒是個貼心人,把髒水全接了,給他留足顏面。只可惜,他不吃她這套。他就是要記恨她,就是怪她,她又能怎地?

  

  “師伯音比我重要?”

  

  居沐兒搖搖頭,龍二看得她的動靜,卻看不真切,他伸手扶起蠟燭,欲再點上。

  

  “二爺莫要點蠟了。”她小聲道。

  

  龍二不理,開始打火摺子。

  

  “求你。”

  

  求他嗎?很好。她不想他做的事他偏要做。

  

  燭光亮起,居沐兒把頭壓得低低的。龍二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跟前去,離桌子稍遠些,省得他一個忍不住又拍滅了。

  

  這屋子有光亮,讓他有了占上風的感覺。

  

  他清咳兩聲,盡力擺出平靜好說話的姿態來。“你與我說實話,我便不再怨你。”

  

  居沐兒微微一動,然後用手揉眼睛。龍二皺眉,把她的手拉下來,眼睛腫成那樣了還揉,瞎了便算了,把眼珠子揉沒了可怎麼辦。

  

  “只給你這次機會,你把話說明白了,我便不怨你。否則……”這話尾音拖得老長,威脅意圖明顯,話裡留了話,但其實龍二自己知道,否則怎麼樣他壓根沒想好。

  

  他還能怎麼樣?打她打過了,不解氣。罵她罵過了,心裡還恨。凶她也凶完了,還是怨。

  

  他還能怎麼樣?怎麼對付她?他沒想好。

  

  居沐兒吸了吸鼻子,她不想他怨她,她坐在這哭了半天就是因為想著這一切他得多恨她。她不怕兇險和陰謀,但她受不了他怨她。她原本以為她受得住,可事情發生了她才發現遠比她想像得更讓她難過。

  

  於是她認真地想,想了半天,終於開口。

  

  “二爺。我與你說過師先生的事,我深信他的訴冤必是真有冤屈。二爺當時說的話我都記得,我也知道,每一句都是有道理的。我沒有證據,我什麼都不能做。其實這些我心裡清清楚楚,所以事發這兩年多,我一直把事情藏得很深,我誰也沒說。只是嫁給了二爺,我忽然有些貪心了,但二爺的話把我敲醒。那次在皇上面前錢江義訴冤更是令我醍醐灌頂,我原來,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太簡單了。”

  

  龍二扳起她的臉,看她的表情。她此刻鎮定下來,話說的清楚,就是臉上淚痕交錯,狼狽不堪。

  

  龍二伸手抹了抹她的臉,居沐兒忍住抱住他的衝動,繼續說:“能嫁給二爺,怕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了,這半年時光,再歡樂幸福沒有了。龍府的每一個人都是極好,我自私自利,狡猾虛偽,實是不配做他們的家人。二爺,師先生冤案一事,我早已無法抽身,自一白兄找我默記琴譜開始,我便已經陷了進去。一白兄死時,我害怕惶恐,我甚至覺得下一個便是我了,那種沒有任何證據卻心有感應的事,我不知道該如何說。”

  

  “那你也該與我說,而不是不聲不響的自己算計。”

  

  “二爺。”居沐兒終是忍不住摸索他的手,握住了。“二爺說得對,這案子是皇上親督,刑部嚴審,無論最後結果是什麼,都不可能輕易翻案。龍家與師先生毫無瓜葛,不該卷到這事裡來,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無法抽身,龍家卻是可以的。只要我與龍府再無關係,日後無論發生什麼,刑部也好,皇上也好,都不能再怪罪龍家。”

  

  這理由與龍二想的一樣,可他親耳聽到,卻無歡喜。她倒是說得輕巧,她無法抽身,他們就可以?她有沒有想過他,他如何抽身?

  

  “你倒是沒心沒肺,痛快地很,想嫁進來便嫁了,想離開便離了。”

  

  “二爺。”居沐兒想說什麼,但終是閉上了嘴。

  

  “說什麼讓龍家撇清關係,若真是這般,當初又何必來招惹我。是你主動求嫁的,還記得嗎?你求嫁時,又安的什麼心?”

  

  “是我不好,我錯了。”居沐兒咬著唇,這確是她自私自利的結果。當時她只求安身,只求有人相護,卻沒有為對方著想。她天真地以為龍府會是最堅實的依靠,卻完全沒去想這事情後頭不是只有幕後兇手而已,還有皇上,朝廷。

  

  裡頭權力紛繞,層層疊疊,錯綜複雜。她在將整個龍府拉進一個完全不可測的兇險裡。不止龍府,還有她最心愛之人。

  

  “你認錯倒認得爽快。”

  

  “二爺,我是真心的,你莫要怨我。”

  

  “你日後怎麼打算?你說你陷進去了,那你定是知道了些什麼。”

  

  “這些日子,確是有些進展,但並不是確實的證據,只是些間接線索,還待再查證的。”

  

  “看來你需要有人幫忙。否則依你一個盲眼人,還能怎麼查?”

  

  “暫時是沒什麼辦法的,不過我會把線索確認下來,藏好了,待有一日遇到貴人,也許此案有機會重見天日。”

  

  “貴人?”龍二笑笑:“聽起來要有權有勢有門道,我好象便是如此。”

  

  居沐兒搖頭:“此事與二爺無關。”

  

  “是啊,我都把你休了,自然無關了。但你為何沒想過求我相助呢?我們龍家各路勢力均在,錢財人手不少,是最好的貴人了,若是能將你的什麼間接線索查出門道來,替你翻案了豈不是好?案子一破,自然無甚牽連之說。我龍家還掙了頭臉,名聲大震。”

  

  “不行。”居沐兒搖頭。

  

  “為何不行?”

  

  居沐兒不說話,只是搖頭。

  

  “你棄眼前人不顧,等什麼別的貴人。你倒是說說,哪位貴人能比我龍二更有門道的?”

  

  “不是這樣。”

  

  “還是你打心眼裡瞧不起我,你素來喜與我耍心計的,你總覺得自己比我聰明,比我有能耐是不是?所以你覺得我沒用,連休妻這事也得你自己設局佈置,事事均讓你占了先機,我便是廢物,成事不足,是也不是?”

  

  “不是的。”居沐兒急得猛搖頭。

  

  “別的貴人多好,能幫你查案,能幫你伸冤,貴人呢!我便不行了。你跟我撇清了關係,再尋下一個靠得住的,我在你眼裡是有多無能……”

  

  “不是的!”居沐兒大叫。

  

  “那怎麼我就不行?”

  

  “因為我……”居沐兒張大嘴,聲音卡在嗓子眼,她心跳得厲害,她不能接受自己在他心目中這麼齷齪。眼淚終於還是滑落下來,她的聲音也滑了出來:“我心裡,二爺是最重要的人,再重要沒有了。”

  

  龍二安靜下來,不再咄咄逼人。他想聽的,就是這樣的話了。

  

  “二爺,你莫恨我。我不是那樣的,我只是……”

  

  她半天不說下去,龍二有些急了,他想聽,她快些說。“只是什麼?”

  

  “只是……”她滿心滿腦的難過,泣不成聲,又羞又愧。

  

  “居沐兒!”龍二一聲吼,她再吊著他胃口試試,他真是會發火的。

  

  “我就是喜歡上二爺了,最喜歡二爺,再喜歡沒有了。所以決不能讓二爺受牽連。”居沐兒被他這一吼也豁出去了!嚷得比他還大聲!

  

  她就是愛上他了,怎樣!

 

 

  73.郎心欲鐵卻柔情

  

  龍二笑了,放聲大笑。

  

  他毫不掩飾的笑意讓居沐兒臊紅了臉,那些話真是不該說的,依他的性子,這話頭便是把柄,但話已出口,悔之晚矣。

  

  龍二笑夠了,問道:“確實是歡喜我嗎?誰都及不上我,是也不是?”

  

  居沐兒抿緊嘴,她剛把他算計完,所以這個問題他定不是朝著什麼濃情蜜情的方向上去問的。但她既然話都說了,否認也是沒甚意思,於是點頭。

  

  龍二又道:“我若惱你怨你,你是否會傷心難過?”

  

  居沐兒又點點頭。

  

  “很好。”龍二很滿意,他也點點頭,說道:“那你可聽好了,你這般待我,無情無義,不識好歹,我是記恨上了。你以為我龍二是軟杮子,可以任人揉圓捏扁,那你可就大錯特錯。”

  

  “二爺……”居沐兒從來不認為龍二是個好欺負的,但她也真沒想過龍二會報復她,所以聽得龍二這般說,她不免有些忐忑。

  

  “我龍二是有仇必報,錙銖必較的。你以為無論你對我做什麼,我都跟你鬧著玩嗎?你錯了!”龍二的語氣讓居沐兒心裡一緊,如針刺上,細細綿綿的尖痛。

  

  “你以為我把你休了之後,還會象過去那般對你好?你錯了!”

  

  居沐兒咬緊唇,說不出話來。

  

  “若你是我的龍居氏,任何事我都會替你擔著。但你這般算計我,又不再是我的家人,我便不會再對你客氣。從今往後,你別想有安穩日子過。”狠話說得又快又溜,龍二心裡非常滿意。

  

  居沐兒低垂著腦袋,為他那句“若你是我的龍居氏”感到錐心難過,她擰著自己腿上的肉,強忍淚水。

  

  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做的決定。當初想嫁,現在悔嫁,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若不是她貪心,若不是她自私,今日也不會鬧得大家都這般傷懷。

  

  “居沐兒,我告訴你,休離了你,我倒是不難過,但你用這般手段逼迫,我可是大大生氣。所以你可別弄錯了,我今後對你再不好,可不是因為惋惜休棄了你。”龍二說來說去就那麼幾句,他半點沒為說成是他將居沐兒休離這事與事實完全不符而羞愧,他看著居沐兒因為他的話難過而有些快意。

  

  這個女人,敢不要他!他要讓她後悔,讓她哭著喊著說她錯了,讓她求他再娶她。

  

  她等著瞧!

  

  龍二覺得幾番話下來自己是完全占了上風。居沐兒親口承認愛他,居沐兒聽到他嫌棄她的話就難過,他左右著她的情緒,他對她如此重要。

  

  龍二越想越得意。看著居沐兒終於沒忍住,淚水“吧嗒”落了下來,他頓時舒心的長吸一口氣,真是太痛快了。

  

  龍二走了,把居沐兒整治哭了,他非常滿意,於是趾高氣揚的離去。

  

  這次他沒有再回頭,他覺得戰果很不錯,他要趁勝追擊,晾她三日,待她難過夠了,他再回來繼續收拾她。

  

  龍二一回到府裡,就有小僕來請,說是龍大有事相議。

  

  龍二進了議事堂廳一看,龍大兩口子龍三兩口子都坐在那。那架勢讓龍二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慢騰騰地走進去,挑了個位置坐下了。

  

  “怎麼回事?”龍大直截了當地問。

  

  龍二摸摸鼻子,在居沐兒面前的囂張勁頭完全沒有了。他看了看安若晨和鳳舞,想了想,那事尚不明朗,還是不要宣揚開的好。於是回道:“沐兒跟我鬧得玩呢。”

  

  “鬧著玩?”龍三傻眼。

  

  鳳舞看了看安若晨,道:“二嫂還玩得挺大的呢。”

  

  安若晨點點頭:“關鍵是二弟也樂得陪她玩。”

  

  龍二左右看看屋子,裝作沒聽見。

  

  龍大與龍三對視一眼,心裡都明白事情絕不是如此簡單,但既然龍二不願說,這裡頭必是有內情。

  

  “玩到什麼時候能通知我們一聲?”

  

  龍大的這個問題讓龍二臉色一正,低眉思索。安若晨接了龍大的眼神,拉上鳳舞道:“既然不是什麼大事,那我與鳳鳳先出去吧。你們兄弟聊好了。”

  

  鳳舞也是個有眼力架的,順從地往外走,卻忍不住還要鬧上一鬧:“大嫂,我被龍三休過,現在二嫂也被二伯休了,那咱家沒被休過的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堅持住。”

  

  安若晨哈哈大笑,拉著她快步往外走,龍大轉頭瞪龍三,龍三拿杯子喝茶,裝沒聽見。

  

  很快屋子裡剩下兄弟三人。只不過瞪人的瞪人,裝傻的裝傻,沉思的沉思,沒人說話。最後還是最有威嚴的老大說話了:“你說清楚,你家那個在鬧騰什麼?”

  

  這話龍二不愛聽,什麼叫“你家那個鬧騰”,他手一指龍三,髒水潑了過去:“愛鬧騰的是老三家的,我家這個是聰慧可人。”

  

  龍三也不樂意了:“瞎說,鳳兒才不鬧騰,鳳兒那是活潑討喜。”

  

  “都不是讓人省心的。”龍大很不高興,家裡鬧成這樣,他身為長子,如何與家裡的列祖列宗交代?“讓她們學學你們大嫂,穩重賢淑,這才是為人妻子之道。”

  

  哧!龍二龍三同時扭頭不理,這老大也好意思說,他們還不好意思聽呢。

  

  “哧什麼哧,趕緊說,究竟是怎麼回事?要真是你們兩口子鬧著玩,你就去爹娘靈位前說,我還不想聽了。”龍大臉色難看,一點開玩笑的心情都沒有。

  

  龍二正了臉色,這事他是要跟兄弟好好說道說道的,畢竟若是照他的想法往下走就真是拿著龍家的身家性命在賭了。

  

  龍二把事情的緣由說了,把居沐兒要為冤案平反的決心說了,還把她如何鬧和離的手段也說了。

  

  說完了,三兄弟沉默無語。過了一會,龍二道:“我不能讓她獨自面對這些。”

  

  龍大歎氣:“只可惜她是女兒身,若為男子,這般心計與手段,又有顆忠良俠義之心,是報效國家的好人才。”

  

  龍三也歎:“若她眼睛尚好,又能有鳳兒的身手,那成為江湖中一代名俠,怕也不是難事。”

  

  龍二用力瞪這兩兄弟:“我們聊的是同一件事嗎?”

  

  龍大點點頭,很自然的接下去:“皇上的那關確實不好過,當初他新登皇位,這案子辦得風風火火,為他掙足顏面,那些不捧他的老臣這才全都閉了嘴。若想翻案,不但得證據確鑿,還得顧及皇上威嚴,為他找好臺階,擺盡威風,讓臣子們半句廢話都說不得,這才能好。”

  

  龍三也道:“不止皇上,還有刑部那幫子,加上丁盛那老傢伙的派系人馬,在朝廷裡可不是少數,一人擺一道坎這事就能攪黃了。”

  

  兩人說罷,一起看向龍二。好了,現在說的是同一件事了,然後呢?

  

  龍二抿緊了嘴,他們說的全是廢話,這事有多難他全都知道,用不著他們提醒。“我與你們說這些,便是想讓你們知道,我不能不管她,但這事對我們龍家確是沒半分好處,如若沒處理好,怕是會招來滅門之災。”

  

  龍大皺眉:“所以你想分家嗎?我不同意。”

  

  龍三也道:“又不能象二嫂那樣把你休了,我們怎麼也是有血緣關係在,所以無論是什麼事,都分不開吧?”

  

  龍二瞪著他們看。龍大道:“這種不可能的事就不要拿出來相議了。總之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便好。朝廷那邊我會幫你盯著。”

  

  龍三也道:“那琴譜的事近來在江湖上鬧得凶,都說是武功秘笈,還引發了不少紛爭,這事我會好好打聽打聽,二哥別擔心。”

  

  龍二點點頭,他不擔心,真不擔心。於他而言,更讓他擔心的是那個固執又不知好歹的女人。他真該好好再揍她一頓,然後要以他們龍家的例子教育她,家人是無論發生什麼都要齊心應對的,而不是象她這樣算計和拋棄。

  

  龍二這麼一想,心裡頭又生居沐兒的氣了。這次若是不讓她長教訓,她定是不知悔改的。所以他一定得狠下心來好好對付她。

  

  先前他還患得患失的,可自她親口承認愛他,他便覺得心中甚是有底氣。

  

  話雖是這般說,但龍二這夜裡卻沒睡踏實。他想起那冷饅頭,這麼晚了,不知道沐兒有沒有飯吃,她會不會餓著?再者她一人住在酒鋪子,洗漱收拾的都不方便,他又讓她這般難過,她能休息好嗎?

  

  龍二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第二日,龍二掙扎一日,終是強忍著沒去看居沐兒。他怕自己一去就會心軟,好不容易占了一次上風,這成果無論如何要穩住。但他確實掛心她的起居,最後便遣了派去酒鋪的護衛來問,知曉這一日蘇晴都在酒鋪照顧,他才算松了口氣。

  

  第三日,龍二心裡激烈掙扎一番,晾不夠三日,兩日也是可以了吧。可今日去的話,似乎才晾一日,這差得是不是有些遠?

  

  龍二最後還是堅持住了,只是他讓護衛每兩個時辰與他報一次酒鋪的狀況,那兩個護衛輪流守衛,隔兩個時辰就快馬加鞭回來報信,如此折騰,苦不堪言。

  

  第四日,龍二再一次與自己說,這兩日差不多了,辦大事不拘小節,不差這半日一日的。可他又責怪自己就是穩不住,沒沉住氣,所以事事低估她,才被她玩於掌間,這次不連本帶利討回來,她定是不會知曉他的厲害。

  

  可這日沒等他最終下定決心,護衛來報,居沐兒病了。

  

  病了?龍二心一緊。但又想,人人都會病,可不能她犯點小毛病他就緊張,這樣可不是會被她拿得死死的?

  

  可護衛道:“這幾日夫人一直未出門,都是蘇晴姑娘進出,但今日看蘇晴姑娘甚是緊張,還急急去找了大夫,屬下裝成辦事經過與她偶遇,問了問,她說夫人昨日裡便有些不舒服,今日病得重了,燒得燙手,人事不醒。”

  

  龍二一聽,再耐不住,蹭地一下站了起來。

  

  龍二快馬加鞭往居家酒鋪趕,他身後是龍府的馬車,帶著他親手抓來的大夫。一行人趕到了酒鋪,龍二未等馬兒停穩便跳了下來,一看酒鋪大門未鎖,急急推門而入。

  

  前院廚房裡,蘇晴正把藥燒好,拿著個小託盤正出來,看到龍二來了甚是吃驚,忙招呼一聲。龍二草草應了,跟著她往後院去,一路問著她居沐兒的病情,兩個人走到居沐兒的屋前,卻是看到雲青賢坐在床邊。

  

  蘇晴驚訝問:“大人何時來的?”

  

  龍二橫她一眼,暗怪她不守好門,什麼人都讓往裡進。甭管這雲青賢是什麼來的,現在趕出去就對了。

  

  “聽說居姑娘病了,我帶個大夫來給她瞧一瞧。”雲青賢淡淡的掃了一眼龍二和他身後人等,不急不緩的答。

  

  居姑娘?龍二聽這話就生氣。他壓根不瞧這屋子立在一旁那大夫模樣的男子,他只邁前兩步,盯著雲青賢的手。那只礙眼的手掌此時正握著他家沐兒的手。

  

  龍二還沒來得及說話,在床上燒得滿臉通紅,迷迷糊糊的居沐兒忽然動了一下,雲青賢忙握緊她的手,探身看她的模樣。

  

  居沐兒眼睛未睜,虛弱的嘟囔似喚了一聲:“相公……”

  

  龍二剎時臉都綠了,這是沖誰喊相公呢!

  

  他才是相公!他才是!

 

 

  

  74.二爺設賭鬥心計

  

  龍二是最不待見雲青賢的。

  

  不是因為之前結下的梁子,也不是因為雲青賢這人性子不討他喜歡,那些過往舊事龍二如今是通通拋到九宵雲外去了,因為他有討厭雲青賢更充分的理由。

  

  那就是——這廝對居沐兒有情。

  

  是真的有情。

  

  男人總能看出男人眼神後面的深意。

  

  先前龍二還不察覺,但自婚後,他自己慢慢一點點被甜寵歡喜占滿心頭,他開始知道他家老大老三看著自家媳婦兒時候的眼神是什麼意思。而那種神情,在宮中鬥琴那一次,他在雲青賢的眼裡看到了,那時候雲青賢正看著居沐兒。

  

  此時,雲青賢也在看著居沐兒,他眼裡的神情讓龍二很不舒服,像是吞了一隻蒼蠅那般的噁心。

  

  “陳大夫!”龍二一聲喝,把跟在他後頭提著醫藥箱子的陳大夫嚇了一跳,他什麼都沒幹啊,吼他做甚?

  

  “你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給沐兒把把脈。”快上去把那姓雲的擠下來。

  

  陳大夫趕緊應了,邁上前兩步停住了。床邊的位置上坐著雲青賢,此時他並沒有起身相讓的意思,陳大夫卡在那,進不得退不得。

  

  “陳大夫,沐兒病重,若不早些看明白了開出藥方來拿藥服藥,把病耽誤了可怎麼好?”龍二陰森森地說著,話是沖著陳大夫說,眼睛卻是盯著雲青賢看。

  

  雲青賢瞧了瞧站在一旁不敢言聲的蘇晴,又瞧瞧她手上端的藥碗,最後目光迎上了龍二。看來他與他一樣,都是自帶大夫,壓根把蘇晴無視掉了。

  

  雲青賢與龍二對視片刻,忽然輕抬了抬右手,那只手被居沐兒握著,他抬起來,她卻沒有鬆開。

  

  這對龍二來說無疑是挑釁。

  

  他沉著臉擠開陳大夫,兩大步邁到了床前。一探手便去搶居沐兒的手腕。

  

  雲青賢臉一沉,低聲一喝:“莫傷她。”左手一晃,拍開龍二探來的手掌。

  

  龍二心裡更怒,他何時傷她,他疼她都來不及。這姓雲的當他的面輕薄他家的龍居氏不算,還敢給他潑髒水安罪名。龍二翻掌曲肘,頂開雲青賢的手掌。

  

  雲青賢轉腕再擊。兩個男人便在居沐兒的床前似真似假的打了起來。

  

  陳大夫提著醫藥箱子,苦著臉看了一眼同樣表情的劉大夫,那是隨雲青賢一道來的,兩位元大夫互相還認識,只是對眼前的情景同樣感到無奈和尷尬。

  

  蘇晴捧著藥很想罵人。打什麼打鬧什麼鬧?一個有婦之夫,一個剛休了媳婦兒,有什麼資格鬧脾氣啊!她手上的藥都熬好了,他們不讓喝,帶了大夫過來算什麼事?

  

  蘇晴嘴張了又張,忍了又忍。居沐兒事先交代過她不要埋怨二爺,說事情全由她起,與二爺無關。雖然蘇晴自己覺得休離這種事無論如何男人不會沒責任,但姐姐的事確實有些離奇,她也素來是聽話的,於是這節口上她還真不知該怎麼罵好。

  

  好吧,另一方面,蘇晴也承認,她不敢罵龍二爺的重要原因還在於她師父大人李柯是龍二爺的屬下,依二爺的小氣記仇脾性,她若是讓他不痛快了,他回頭找她師父的麻煩可怎麼好?

  

  可站了好一會,這麼等著不是辦法,蘇晴實在沒忍住,大聲道:“二爺和大人到外面聊吧,我先給姐姐喂藥。”

  

  兩位打架的頓時手上一停。龍二趁機把居沐兒的手搶了過來,順著力道把雲青賢推到一邊。

  

  雲青賢愣了一愣,終是沒有再發難。他退了一步,懊惱的情緒在面上一閃而過,但很快恢復了冷靜。

  

  龍二將他的表情看在眼裡,想來這雲青賢是覺得在眾人面前失態動手很是不該。其實龍二也有同感,他覺得雲青賢很不該,不該來這裡,不該坐在他家沐兒床邊,他簡直就是討打。

  

  居沐兒此時依然沒有醒,她皺緊眉頭,極不安穩,啞著嗓子又喚了一聲“相公。”

  

  “我在呢。”龍二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又湊近她道:“不慌,我在呢,你乖乖的,我讓大夫給你瞧病。”

  

  居沐兒動了動,似乎覺得很不舒服。龍二側了側身子,把自己的右胳膊遞了過去,居沐兒摸到了,習慣性的抱住他的胳膊,臉也挨了上來,孩子一般的偎著他。

  

  兩個人動作流暢自然,顯得甚有默契。雲青賢在一旁看著,眼中流露黯然。龍二瞄到他神情,示威似地瞟他一眼,又去撫撫居沐兒的發。居沐兒偎緊他,喃喃地又輕喚了一句:“相公。”

  

  陳大夫在龍二的示意上前把脈,又讓蘇晴把先前大夫開的藥方拿過來看了看,再看了看蘇晴熬的藥,最後說可以先讓居沐兒喝這個,明天換他開的方子。

  

  蘇晴松了口氣,在龍二盯迫下,將居沐兒搖得半醒,小心翼翼把那碗藥喂下去了。

  

  居沐兒喝藥極不安份,還用力捏著龍二的手似是鬧脾氣。龍二待她咽下最後一口藥,用力戳她額頭:“看你生病的份上,先不收拾你。”

  

  雲青賢看著他們喂藥,看完了,領著大夫出了門。他面若沉霜,劉大夫不敢言聲,默默跟在他身後。

  

  出了酒鋪子,卻見不遠處路邊停了一輛雲府的馬車。雲青賢心裡一動,讓來時的馬車送劉大夫回去,自己徑直上了那輛雲府馬車。

  

  馬車裡,丁妍香靜靜坐著,看到雲青賢上來,笑著問:“相公出來了,那居姑娘病可好些了?”

  

  雲青賢點點頭,卻是問:“你怎麼來了?”

  

  “相公一人來此會惹閒話的,我也跟著來,算是夫妻二人給前龍二夫人探病,外人也說不得什麼不好來。我只在外頭等著,不會耽誤相公的。”丁妍香這話說得在理,又得體大方,雲青賢聽罷,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居姑娘的病可好些了?”丁妍香又問。

  

  “不太好,不過龍二來了。”

  

  丁妍香看看雲青賢的表情,偎緊他,輕聲道:“也不知那龍二爺為了什麼將她休了。”

  

  雲青賢撫撫她的發,也輕聲道:“你莫多想,我不會再對她有什麼念想,只是她剛被休離,又病了,我才過來瞧一瞧她。”

  

  “我明白的。相公安心。”

  

  “回去吧。”雲青賢握緊她的手,囑咐車夫駕車。他看著丁妍香對他的溫柔微笑,垂眼又看了看他們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掌,想起剛才居沐兒也曾這樣握著他,還喚了他一聲相公。

  

  雖然明知她喚的人不是他,雖然明知她病得迷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那一聲軟軟的相公,卻是喚進了他的心裡。

  

  只是,他們相遇的時機不對。

  

  若然他沒有娶妻,會不會所有的事都不一樣了?

  

  他不會象龍二那般欺負她,不會休離她,不會讓她生了病孤伶伶躺倒在屋子裡沒人理……

  

  “相公。”

  

  雲青賢抬頭,聽得丁妍香問:“相公是明日就出遠門嗎?這次爹爹又要讓你去哪?莫不是他又做了什麼讓你擔著?”

  

  “莫瞎想,只是尋常公事。”雲青賢替她撥了撥頰上的髮絲:“我不在家裡,你好好照顧自己,若是覺得悶了,就回家走走,讓珊兒陪陪你。”

  

  丁妍香淡淡苦笑,轉頭看了看車外,已經看不到居家酒鋪了。她說:“相公放心,我不會再幹傻事了。”

  

  雲青賢拍拍她的手背,沖她笑了笑,伸臂攬她入懷。

  

  居家酒鋪這邊,龍二與居沐兒也是相依相偎。只不過與雲氏夫婦的相敬如賓不同,龍二這一對的氣氛火焰燃燃,確切地說,是龍二爺自己火焰燃燃。怨氣沖得都快把屋子燒倒了。

  

  蘇晴和陳大夫都告退了,龍二自己守著居沐兒。

  

  一會嫌她臉色太難看,一會嫌她鼻塞喘氣聲音粗,一會又賺她翻身背對他不摟他胳膊……反正橫豎左右都要怨她。

  

  龍二對著睡得暈乎乎地居沐兒開訓:“不就晾了你幾天嘛,你就病給我看。若是我十天半個月的沒空來,你是打算鬧到天上去?”

  

  居沐兒緊閉雙眼,偎在他懷裡睡,眼皮都沒動一下,壓根聽不到他說什麼。

  

  龍二訓著訓著,也覺得沒意思了,於是又戳她額頭:“你快點好起來知不知道,我還有好些賬沒與你算呢。”

  

  居沐兒當然不能回答,龍二盯著她的臉看,看著看著,最後長歎一聲。

  

  居沐兒睡過來的時候,分不清現在是什麼時候,也一時不太肯定自己在哪裡。她呆呆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自己已經回了娘家,正住在自己屋裡。

  

  她摸了摸床和被子,確實是她屋裡的東西。

  

  她想起了一切。

  

  她和龍二不再是夫妻了,她對他使了心計,他恨她。

  

  居沐兒眨眨眼睛,難過又湧上心頭。可是她不後悔,若是時光倒流再來一次,她還是要這麼做。不,若是時光能倒流,她就不嫁給他了。

  

  正沉在自己的思緒裡,忽聽得屋子裡有動靜。居沐兒嚇得一抖,想撐起身子卻發現全身軟爛如泥,關節酸痛,她想起來了,她生病了,蘇晴跑來照顧她。

  

  “晴兒。”她喚了一聲。

  

  沒人應她。可屋子裡確實是有人。

  

  居沐兒害怕了,她又喚了一聲“晴兒”。

  

  這時一個男子的聲音道:“她不在。”

  

  居沐兒松了口氣,一下又倒回床上:“相……二爺。”

  

  “我不是象二爺,我就是二爺。”龍二怒氣衝衝踩到床邊,低頭俯視她。這女人醒過來第一個叫的居然是晴兒,他在她身邊照顧一天都白折騰了?他還與她說了這麼多話,有些她還答應了,回了幾聲,這下子一睜眼全忘了?

  

  “二,二爺。”居沐兒口乾舌燥,咽了咽唾沫。

  

  “哼。”龍二顯示著他的不開心,問道:“你有什麼想與我說的?”

  

  有什麼想說的?居沐兒腦子空空,暈暈沉沉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乾脆直接問:“二爺有什麼吩咐?”

  

  龍二橫眉豎眼。就這樣?醒過來一句貼心話都沒有對他說的?那當初她哭什麼哭?他走了她病什麼病?他現在就在她面前,幾句舒心的總該對他講吧?可聽聽她說的,有什麼吩咐?這跟誰說話呢,還吩咐!

  

  龍二咬牙道:“你是我什麼人,我怎麼會對你有吩咐?”

  

  居沐兒呆呆睜著眼,沒說話。

  

  龍二又不樂意了:“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我,我渴了,想喝水。”

  

  他沒什麼吩咐的,她卻是吩咐起他來了。龍二猛地轉頭,倒水去!

  

  待居沐兒連喝了兩杯水,龍二說話了。

  

  “我倒的水可不是白讓人喝的。”

  

  居沐兒一愣,這時候要吐水也來不及了吧。

  

  “我要與你打個賭,賭贏了,你便依我一件事。”

  

  居沐兒不說話,她有不祥的預感,這時候裝暈還可以嗎?

  

  “這不是你一貫的手段嗎?談不成的事,便用交換或打賭的。只不過我不象你那般繞彎子。你也沒什麼可與我交換的,所以我們來賭一賭吧,就賭我會比你更快找出兇手,如何?”

  

 

 

  75.細究研二人論案

  

  “不如何。我不與你賭。”居沐兒雖然虛弱,說話有氣無力,但語氣還是非常堅定。

  

  龍二笑笑,道:“你以為我說這事是好玩的?我既是提了出來,便篤定了你會答應。”

  

  “我不答應。”居沐兒搶著說了。

  

  “你不答應,我便自己去查。可是你也知道,這裡頭這麼多內情,我還沒摸清門道,萬一捅到了哪裡的痛處,惹急了幕後之人,或是被鬧到皇上那處,到時候皇上怪罪於我,判我的罪抄了我們龍家,可如何好?”

  

  居沐兒慌了神:“二爺說過,那是別人的事,二爺不會插手。”

  

  “我為了這事被人算計了,不追究追究,我夜裡如何睡得安穩?”

  

  居沐兒閉了嘴,她此時病得昏昏沉沉,腦子完全轉不動,一時竟也不知該怎麼駁。

  

  龍二又道:“你以為你離了龍家,我就會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嗎?你不想我管,我偏得管一管。你是知道的,我也不是什麼霸道不講理的人,我與你打這個賭,你若是答應了,我可以先答應你一個條件。你看,我可比你大方多了,是不是?”

  

  居沐兒眨眨眼睛,現下裡這情況,她是怎麼都說不過他的,她昏沉地甚至有些不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

  

  不與他賭,他便自己去亂查嗎?她不相信他會置龍府安危於不顧。但他這人最是小氣記仇,萬一真是鑽進了牛角尖怎麼辦?

  

  可若與他賭,那勢必又把他牽扯進來了。那她費了這般心思與他和離豈不是白費功夫?那日鬥琴大會她是聽得清楚,皇上對這案子的態度讓翻案難上加難,錢江義打草驚蛇,此事更是無望,所以她才狠下心腸與龍府撇清關係。受了這椎心之痛,他卻說要與她比比誰先找到兇手。

  

  這事絕不可行。

  

  她不能讓他參與進來。若東窗事發皇上怪罪,龍府一定要與此事無關才好。居沐兒想了又想,腦子裡一片空白,暈暈乎乎什麼都想不到。

  

  她又眨了眨眼,說道:“二爺,我還病著呢,眼睛睜不開了,我再睡一會,醒了答覆你。”

  

  先裝睡,拖過去再說。

  

  “你睡你的。”龍二也不著急,她在乎他,不願他涉險,那他便是占定了上風。

  

  這哪裡還睡得著?居沐兒滿心焦慮。

  

  要怎麼解決這事呢?若他鐵了心攪和,她該怎麼攔他好?

  

  他說若她答應與他一賭,他便答應她一個條件。這是給她臺階下還是另有算計?他很聰明,他知道凡事不做滿做絕的道理,他必是想好了後招,她能怎麼辦?

  

  居沐兒想著裝睡,可她越想越暈,真睡著了。

  

  再醒過來是被人推醒的。

  

  居沐兒迷迷糊糊聽到龍二的聲音:“起來喝藥,吃點粥。”

  

  她被抱坐起來,感覺偎進了一個寬厚的懷抱。然後一隻勺抵到了她的唇邊,她下意識的張嘴,苦澀又帶著藥臭味的液體灌進了她的嘴裡,難喝得她一下醒了。

  

  居沐兒被灌下了一碗藥,又喝了半碗粥,整個人都精神多了。這時候再說接著睡好象不太合適,重點是她睡的全身骨頭都疼,真不想再睡了。

  

  龍二好象是知道她的心思,也許是他也不想讓她再睡下去,於是喚來了小竹小蘋伺候她如廁洗漱換身衣服。

  

  居沐兒這才知道,趁她熟睡這會工夫,龍二爺把丫環小僕們叫來了,還把書樓裡的卷宗搬了來,一副打算與她耗下去的準備。

  

  居沐兒歎口氣,知道這事必須儘快解決了。

  

  龍二在居沐兒的房裡等著她。她磨磨蹭蹭地好半天終於回了來,一進屋就在衣裳箱子裡翻,過一會翻了頂帽子出來戴上。

  

  龍二一看,是當初她說頭發臭特意戴的帽子。龍二有些想笑,他家沐兒的小潔癖真是有趣。居沐兒戴好了帽子,挺了挺腰板,摸索著坐到了龍二的面前。

  

  龍二放下手裡的卷宗,忍著笑拉了拉她的帽尖。居沐兒兩手護著,嘟囔著抱怨:“小竹不讓我沐發洗澡,說是大夫交代燒沒退乾淨不讓洗。可睡了這麼久,又流了許多汗,很臭。”

  

  “臭也不讓洗,得聽大夫的。”她精神好起來了,這讓龍二很開心,又去扯她的帽子逗她。

  

  居沐兒拍掉他的手,正色道:“二爺的話,我想過了。”

  

  “如何?”

  

  “二爺把師先生案子的事告訴龍將軍和龍三爺了嗎?”

  

  “告訴了。”龍二盯著居沐兒看,她這會精神真是不錯,腦子也靈光了,曉得一上來便繞著彎用家人來點他。

  

  “那二爺把事情的兇險及對龍府的危害都說明白了嗎?”

  

  “他們很清楚。”龍二清清嗓子:“我把所有的事都說了,家人之間沒什麼好隱瞞的,我既是決定要做這事就絕不會偷偷摸摸瞞著他們。他們也定是會把事由對大嫂和鳳鳳說明白,我們龍家,無論發生什麼都會共同承擔。”

  

  他這話讓居沐兒一呆,愣愣不知該怎麼接話。

  

  龍二冷笑一聲接著道:“可不象某人,自以為是,搞不清一家人的道理。”

  

  “所以那某人定沒法與二爺做家人,二爺莫要理她了,隨她去吧。”

  

  還頂嘴!

  

  龍二不高興了。“隨她去?豈不是便宜了她。”

  

  居沐兒歎氣:“二爺要如何才能解氣?”

  

  “這個簡單,就讓她哭著求我讓她再嫁回來,然後是不是要把她再休掉得由我來決定。”

  

  居沐兒抿緊嘴,他還真是說得出口。

  

  “她大概會想哭著求二爺別理她了。”

  

  龍二“哼”了一聲:“她倒是哭一個試試!”

  

  居沐兒撇嘴不說話了。

  

  龍二瞪她兩眼,為她還在掙扎試圖與他撇清關係感到生氣。“你旁的都不必說了,這事我絕不會這麼就算了。總之,我會把兇手找出來,讓你心服口服。”

  

  “我對二爺一向是服氣的。”

  

  “那還真是看不出來。”

  

  “二爺要插手這事,對皇上那邊的對策想好了嗎?”

  

  “沒有。”

  

  “二爺有這事有頭緒嗎?”

  

  “沒有。”

  

  “二爺有應對後果的辦法了嗎?”

  

  “還沒有。”

  

  居沐兒閉了嘴,她要表達的意思很明顯了。龍二卻是補了一句:“你不也是這般?咱們這般比高下,也算是公平公正。”

  

  居沐兒不知道說什麼好,就是因為這般沒辦法,她才出此下策與他和離,如果又繼續糾纏,那她先前做的那些事又有何用?

  

  她忍不住又歎氣,她知道龍二就是想讓她知道她是做了無用功,他就是想讓她承認她錯了。

  

  “二爺說我可以提一個條件?”

  

  “對。”龍二很爽快:“若不這樣,想必你也不會服氣。我這人最是好說話,我答應你一個條件,換你與我一起解決這事,你看,橫豎左右都是你在佔便宜。”

  

  這便宜真不好占。

  

  “那好,我的條件是,二爺參與這事,必須是隱密的,不能讓旁人知道。所有的事都要讓外人看著像是與二爺與龍府無關。”

  

  龍二靜靜看著她,沒馬上回話。

  

  她還是一貫的狡猾啊,這條件聽上去沒什麼,實際卻是把她與他之間撇了個乾淨。讓他看上去與這事無關,也就是說要與她無關,所以得保持距離,不能公開碰面,不能在她這住,也不能讓她回去。

  

  就好象真正和離的兩個人。

  

  龍二摸摸下巴,她以為她這般說,他就糾纏不下去了?龍二笑笑,他不怕她提條件,任何條件都好,他怕的是她不提。她若是死也不理他,真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他還覺得難辦了。

  

  好在,他懂她的。

  

  “好,我答應你。”龍二這回答讓居沐兒舒了一口氣。但他這麼爽快也讓她有些不放心。

  

  “所有的事都會秘密進行,我不張揚不公開,若非有十足把握,絕不讓這事曝光,不會讓人知道我管了這事,如何?”

  

  “好。”居沐兒答道:“為了真與這事撇清關係,二爺與我還是不要來往的好。”

  

  龍二一笑,她還真是迫不及待的挑明瞭。他施施然的糾正:“是不要公開的來往。”

  

  居沐兒微怔,終於還是點頭。

  

  龍二又笑,伸手去握她的手:“這般說明白了便好了。”

  

  說明白什麼了?居沐兒憂心忡忡。

  

  龍二揉揉她的眉心,說道:“為了避免我查探當中惹上什麼麻煩,你得把你知道的所有細節都告訴我。而我無論查到什麼,也都會告訴你,如何?”

  

  居沐兒想想在理,點點頭。“二爺想知道什麼,儘管問。”

  

  “你說這案子裡你已經無法抽身,應該指的不是你的意願吧,是什麼讓你覺得你陷進去了?”這是龍二最在意的,無法抽身只能與他和離來保護他,就意味著她身邊潛伏著危險。

  

  “意願當然是一部分。還有就是,我被人監視了。”

  

  “監視?”龍二皺眉,她嫁進龍府,還被人監視?能在她身邊轉悠的,都是自己人。除了蘇晴。

  

  “很巧妙的監視,我也是近期才確定下來。這也讓我明白,那幕後兇手確實一直在懷疑我。但我沒想通,他為什麼不殺我。”

  

  這一點一直令她不解。

  

  “二爺知道華一白吧,他死了。說是酒後溺水身亡,是意外。但他死的時機太巧,在他完成了琴譜的前半部分,四處奔走就要有線索的時候,在我就要把後半部琴譜完成的時候,他去世了。他走了之後,那些跟著他一起查案子的琴師們散的散,躲的躲。這事就從此沉寂下去。”

  

  龍二皺著眉頭:“除了華一白,還有別的琴師莫名身亡嗎?”

  

  “沒聽說。”

  

  “那你為什麼會覺得要殺你?”

  

  “我瞎了。”居沐兒摸摸眼睛:“我再也看不見了。也許是我多疑,但我確實覺得這事蹊蹺。為我治眼病的祁大夫醫術高明,人人誇讚,我的病也一直是他治的,但我瞎了沒多久,他便搬了地方,離開了京城,說是返鄉養老。我偷偷找過別的大夫診眼睛,他們都說治不好了,但都沒發現之前的診治有什麼問題。可我瞎的時機與華大哥的死都太湊巧,我才會一直懷疑。”

  

  居沐兒說到這,咬了咬唇,又道:“後來我發現我被人監視,我才更疑慮,為什麼那人不殺我。費這般周折,殺了我皆不是簡單?”

  

  龍二因對事情還不太瞭解,沒什麼推測想法,於是直接問:“是蘇晴嗎?”

  

  居沐兒一愣,搖頭:“當然不是。晴兒是我最信任的人。”

  

  龍二“哼”了一聲,居沐兒又補上一句:“是除了二爺之外,最讓我安心的人。”

  

  好吧,勉勉強強,算她識相。

  

  居沐兒又道:“說到兇手殺人,我還有一個疑慮,為什麼要殺史尚書全家。要奪回琴譜,偷偷潛入動手便好,若有人阻攔,殺掉阻攔的人便好,為何要滅門?”

  

  龍二揚揚眉:“為何你一口咬定兇手行兇,是為了奪回琴譜呢?”

  

  居沐兒呆住,她還真是沒想過除此之外的任何動機。

  

  

 

  76.齊聯手暗裡相見

  

  “這是,這是師先生臨終以琴曲告之的。那琴曲裡大有玄機。”居沐兒將與雅黎麗說的那些推測講與龍二聽。前面那五首雜揉的曲子並非單純訴冤,更有解釋點明後面那完整琴曲的曲意。

  

  龍二想了想,問:“沐兒,你們學琴的聽琴曲,都能聽出來裡面的故事?”

  

  “有一些是可以的,比如金戈鐵馬,比如高山流水,比如婉約訴情……”居沐兒頓了一頓,在猶豫要不要給龍二舉些例子,但是給他舉例子有用嗎?

  

  這時候龍二卻是說:“可裡面什麼談情說愛了,遠征不回家了,然後等著心上人回來了,這些只是聽曲子,你們就能聽明白?”

  

  “這個,自然是要瞭解作曲之人的意圖及背後的故事,再配合琴曲解釋。”

  

  “所以那師伯音是知道作曲人是誰,還知道那人的故事?不然他怎麼能告訴你們這麼清楚?”

  

  居沐兒又是一愣:“據傳,這琴曲是史尚書所得,他解彈不出,才請師先生幫忙。”

  

  “那麼說來,如果不是師伯音原本就知道這琴曲的玄機,便是史澤春知道。史澤春把琴曲來歷告訴師伯音,但自己全家卻遭了毒手。於是師伯音想方設法,要把這琴曲之秘洩露出來,也許他知道這樁慘案定是與這琴曲來歷有關?”

  

  “我就是這般想的。”居沐兒道:“那琴曲與雅黎大人所彈的曲風相近,我已拜託她在西閔國研查此曲。”

  

  “雅黎大人?”龍二“哼”了一聲:“我就該想到你要去見她是有古怪,我當初就是太相信你了。”

  

  居沐兒低頭不語,如今龍二時不時都要戳一下她的痛處,她無奈卻又慚愧。

  

  龍二看她那無精打采的樣子,忍不住戳她額頭一下。“後悔這般對我嗎?”

  

  居沐兒不說話,不後悔這話怎麼都不能與他說。

  

  真是沒心沒肺的!龍二瞪著她,心裡很不滿意。

  

  居沐兒低頭悶悶地繼續把話題轉回來,希望轉開龍二注意力。“師先生死前費這般工夫解彈琴曲,一定自有他的深意。就算兇手不是為了奪回琴譜,其目的也定是與琴譜有關,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要做到滅門這一步。”

  

  “也許根本與琴譜無關。定是有深仇大恨才會痛下殺手,你們彈琴的都有些瘋魔症,一遇上琴就喜歡把所有事都往上靠。哪有為了搶一本破琴譜就殺了人全家的,這種理由只有傻子才信。”

  

  這話居沐兒可不愛聽,她撇嘴回道:“二爺說的傻子,可是把所有判案的人都扯進去了。當初給師先生定罪,不就是說他為了把這絕世琴譜占為己有才做出這般狠絕之事嗎?再說了,二爺不懂琴,自然對琴沒甚念想,可就如同有人會謀財害命的道理一樣,一本絕妙琴譜,千金難求,為得此物,動了歪念也不出奇。但我並非因為這事件中有本琴譜才會斷定與它有關,而是師先生臨終特意解彈此曲,定是有其緣由。如今不是有傳言,說這琴譜是本武功秘笈嗎?若事情與琴譜無關,又何來此傳言?我一直沒打聽到史尚書是如何得到這琴譜的,但此事若不是為奪琴譜,便是欲毀琴譜,也許兇手不想讓這琴曲流傳出去,也許是想把知道這琴譜的人都殺了,總之,就算不是為了奪琴譜,這事也應該與琴譜有關係。”

  

  “我說一句你回這麼多句,累不累?”龍二沒好氣,倒了杯水遞給她。“你覺得琴譜會是武功秘笈嗎?”

  

  居沐兒接過水老實不客氣的喝下了。她小臉微紅,也不知是辯駁得有些激動還是病情未愈。龍二有些不放心的用手背探了探她額頭,覺得還是有些熱。

  

  居沐兒答道:“我們學琴的都是瘋魔的,只知道琴譜,不知道武功秘笈。”

  

  龍二捏她的臉,她又調皮搗亂了。

  

  “反正,師先生以琴聞名,未曾聽說他對武學有研究,而史尚書也似乎並非武學高手。再者說,要把武功秘笈藏到琴譜裡,這作曲之人不但得武藝超群,更得有高深的琴技本事,缺一不可。我是沒聽說琴界裡有哪位高人武學如此精湛的。”

  

  龍二點點頭,對於這點倒是贊同。要把武學秘笈記到一般人解彈不出的琴譜裡,確實需要很大的本事,這個倒是可以查一查。

  

  這時居沐兒又道:“琴譜的秘密是我發現的,所以若是此案真與琴譜有關,便算是我贏了。”

  

  “你倒是會算計,這有關的範圍太大,沾上點邊就算贏了,你真佔便宜。”龍二又給她倒了杯水,看著她喝下了,道:“可不能這般取巧,最後抓到兇手才算數。”

  

  “若是憑我的推測和找來的線索抓到的兇手,也是算我贏。”

  

  龍二走到床邊給她抖抖被子,不接她這話。居沐兒繼續嘮叨:“二爺重信,我是信得過二爺的。”

  

  龍二打斷她的話:“不必拍馬屁,爺如今不吃這套了。”

  

  居沐兒似沒聽見,繼續道:“所以之前說好的條件,二爺是一定會遵守的。一會二爺就把丫環屬下們全帶走,今後我們不必往來,若是查案中有何進展或問題,可讓人秘密捎個信,我們約個隱密之處見面便好。”

  

  龍二轉過身來瞪她。可居沐兒看不見,自顧自繼續道:“二爺莫忘了,不能讓人察覺二爺插手此事。還有就是,二爺若是查出什麼消息,也得讓人通知我一聲的好。此事萬不可魯莽衝動,萬事想妥當了再行對策。”

  

  這還用得她教?!

  

  到底誰才是呼風喚雨運籌帷幄的爺?!

  

  龍二連與她拌嘴的心情都沒有了。他把她拉上床,給她脫好鞋蓋好被,將她裹好了,看那頂醜帽子不順眼,很想丟了,可居沐兒護著不幹。龍二拉拔不過她,瞪眼半天隨她去了。

  

  居沐兒睡好了,用溫柔賢淑的語調道:“二爺慢走。”

  

  偏不走。

  

  龍二隨手拖了把椅子過來,坐在床邊。“你說說,你琢磨了這事兩年,心裡可有懷疑的對象?”

  

  居沐兒眨眨眼:“每一個參與這案的人都有可能。刑部的那些人,府衙的那些人,朝廷裡的其他高官,還有與我們一同在刑場聽師先生彈琴的琴師,都有可能。但是,能調遣這麼些人,又能讓這案子乾淨俐落的結束,沒有人再質疑再追查,我覺得那人一定位高權重。”

  

  “這個我知道,我是說,你有沒有線索指向某個人,你心裡最懷疑的。”

  

  “自我知道那琴曲之意後,我便想過。許是寡情薄義之人被人揭了老底,怕被發現醜行,所以誓要奪回琴譜。刑部丁尚書有妻有妾,權勢通天,我聽說他常上煙花之地,頗為好色,做出欺情負義之事該也不會讓人意外。而他夫人娘家有權有勢,尚書大人懼內立規,絕不讓其他女子生下一兒半女,這種種聽來,似有奪譜殺人的動機,但他琴技一般,難明風雅,若有人要揭他惡行,為何藏意琴譜,這有些舍簡取繁,不明其意。”

  

  居沐兒說到這停了停:“但也有可能那人就是防他明白。可是我之前打聽過,丁尚書是京城人士,自小便在京城長大,這曲子裡的什麼遠征等歸,就不太符合。不過,也許遠征等歸只是喻意。”

  

  她絮絮叨叨分析得沒完,認真的表情讓龍二忍不住笑:“這麼複雜,你的腦袋瓜能轉過來嗎?”

  

  居沐兒撇嘴不理他,是他讓她說的,她說了卻又被笑話。

  

  她撇嘴的樣子讓龍二又笑,笑完了卻肯定她的分析。“你說得對,有關人等的行事背景我會去查查,定是比你滿大街教琴探聽得清楚。”

  

  “雖然有許多事我沒有想明白,不過我有一個線索,可以直接找到真凶。”

  

  龍二挑眉,有些不信。這麼容易能找到真凶,她幹嘛休掉他!

  

  “當然了,要最終抓到他還有一定難度,要有足夠證據翻案更有難度。所以那線索我一直留著,沒打草驚蛇。”居沐兒說著,臉上有著小得意:“二爺,我可以把線索告訴你,不過最後通過這個抓到真凶,算我贏。”

  

  真是愛計較。不過她的表情這麼可愛,讓龍二忍不住生了邪念。

  

  他附耳過去,佯裝認真道:“這麼重要的事,你小聲告訴我。”

  

  他的臉碰到她的唇,讓居沐兒猛地一縮。龍二似沒感覺,還催她:“快說來聽聽。”

  

  居沐兒從被子裡探出手來,摸索著,揪到他的耳朵,防他再來輕薄。龍二耳朵癢了,忍不住笑。這般似真似假地調|情讓他心情愉悅。直到居沐兒在他耳邊將事情講了一遍,他才正色下來。

  

  “我說完了。”居沐兒推推他。龍二卻賴著沒動。

  

  他在心裡把事情轉了一遍,回道:“這事我來安排,定妥當了你再行動。”

  

  “好。”居沐兒一邊應一邊再推他。

  

  龍二終於順從地坐起身,居沐兒剛要鬆口氣,唇上卻是一緊,被龍二快速的啄了一記。居沐兒大吃一驚,剛要開口,唇瓣被堵個嚴實,舌尖還被輕輕一碰。熟悉的親密和龍二的氣息讓她心裡一蕩,還未回過神來,他已經離開了。

  

  龍二隻說了聲“我走了”便從房裡消失。

  

  很快小竹小蘋進來把屋子收拾了,又與居沐兒交代了喝藥吃食的各項事宜,也走了。

  

  居沐兒躺在床上側耳傾聽,院子裡不一會便安安靜靜,再無聲響。居沐兒知道,這是龍二兌現他的承諾,切斷與她的往來,把人都帶走了。

  

  居沐兒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心情,她知道這樣才是最好的。可他前腳剛走,她就已經開始想念他了。她該斥責他對她的輕薄,可她舌尖上殘留著他的味道這麼美好,她想念他。

  

  居沐兒越想越是難過,他不在了,她的頭又開始疼了。她不是這般嬌氣的人,可他的離開確實讓她感覺到自己很脆弱,她又開始不舒服了,她覺得身上又燒了起來,她有些喘不上氣,她很難過。

  

  居沐兒一個人躺在屋子裡,寂靜如此難熬,她一動都不想動。熬著熬著,她好象睡著了,可她似乎又聽到屋子裡有聲音,她迷迷糊糊,不知道是夢是醒。

  

  直到有人粗魯的推她:“起來喝藥!”

  

  這個聲音……

  

  居沐兒被推得有些疼,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她醒了嗎?

  

  “快醒醒,喝藥。”龍二的聲音又響起:“爺才走開一會,你又鬧起病來,成心讓爺不踏實是不是?”

  

  “相……二爺。”

  

  “我不是象二爺,我就是二爺。”龍二戳她腦門:“喝藥。”

  

  居沐兒被他扶了起來靠在床頭,她仍有些不信。“二爺不是走了嗎?還有小竹小蘋,都走了。”

  

  “是啊,都走了。這可不是你說的嘛,不能讓外人知道我們仍有往來,我可是做足了戲,大張旗鼓地當著遠鄰近舍的面把人都帶走了。而且之後也不會有人看到龍府的人再過來。”

  

  “那二爺怎會在此?”

  

  “偷偷潛進來的,沒人發現。”龍二說這話的時候一點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明面上不再往來了,暗地裡勾勾搭搭還是可以的,這不是你答應的嗎?”

  

  居沐兒吃驚地張大了嘴,她什麼時候答應地暗地裡勾勾搭搭了,這豈是良家婦女所為?

  

  可她心裡頭的歡喜是怎麼回事?她的廉恥道德都到哪裡去了?

  

  龍二這邊還在訓:“你自己說,這都是誰害的?爺好好的夫君做不成,成了偷偷摸摸的情夫。”

  

  誰要他做情夫了?居沐兒好想哭,好人家的女子才不能做這種醜事呢,可是這想哭的情緒卻不見得難過,她真是太奇怪了,她瘋魔了。

  

  “喝藥。你要是再敢燒起來試試,爺真是沒好好沖你發過火,慣得你上天了。”龍二一邊罵一邊粗魯的把藥碗塞到她的手裡。

  

  居沐兒捧著碗大口喝藥,眼淚落到了碗裡,可藥卻意外地沒那麼難喝了。

  

  沒廉恥便沒廉恥吧。

  

  只要不拖累龍家,不拖累他便好。

 

 

  77.查迷案不忘偷香

  

  “真可憐,想爺都想哭了。”龍二看她喝完,接過空碗,一邊拿帕子給她擦嘴擦臉一邊調侃她。

  

  “是藥太苦才哭的。”

  

  “爺不信。”不是想他的話都不信。

  

  居沐兒抿嘴,躲回被子裡偷偷樂。頭還有些疼,耳邊是龍二絮絮叨叨的訓話,可她卻覺得挺好聽。

  

  這天龍二差點在居沐兒房裡過夜。

  

  差一點的意思就是——未遂。

  

  原因是被他喂了一碗藥一碗粥後,病人居沐兒變得生龍活虎起來,生生把他趕跑了。她列了好幾條理由。

  

  第一,他們和離了。這理由龍二爺壓根當沒聽見。他是被陷害的,他還沒跟她清算這賬呢,還敢提?

  

  第二,他夜不歸家,傳了出去,大家定會胡亂猜測。若是說龍二爺外出風流,壞了名聲,那可多不好。龍二一瞪眼,他婚後半年便休妻,這名聲還能好到哪去?

  

  可居沐兒還有話說,這第三點,若是被人發現他是在她這過得夜,那傳到有心人的耳裡,對破案無益,也壞了她之前辛苦的安排佈置。這一條龍二更是不以為然,這屋子有他的人守著,他又不是滿屋子周圍亂竄讓人看著,誰會發現他在這?話說回來,誰讓她安排佈置的?

  

  這一條條反駁得龍二爺自己很滿意,可他沒想到居沐兒還有一條。

  

  她說,她生病了,蘇晴很擔心。今日蘇晴雖被龍二趕了回家,但明日天未亮她要上山採花,這之前是一定會來酒鋪這看望她。為了遵守之前他們商量好的不能在外人面前有所牽扯的許諾,龍二不能教蘇晴看到他在這。所以要麼龍二睡到半夜回去,要麼等蘇晴進門前他跳窗偷跑。

  

  這兩點龍二都不願意。

  

  雖然他說了自己是偷偷摸摸的情夫,可是不代表他要做賊似的夜黑風高偷爬窗,他是瀟灑倜儻風度翩翩的龍二爺,可不能幹這事。

  

  於是在最後確認居沐兒藥已喝好肚子不餓睡覺不慌如廁有桶之後,龍二爺一臉鬱悶的騎馬回府了。

  

  這一日他與居沐兒聊了許多,迷團一個堆著一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月亮,將所有事情在腦子裡又整理了一遍。

  

  龍二承認,這些事正如居沐兒所說,只在猜疑,而無實據。信者皆信,不信者自當恒不信。他之前態度輕慢,不以為然,所以不知不覺中將他家沐兒推遠了。她心思敏感,小心翼翼,皇上那一頓龍威發作,讓她生了必須離開龍家的念頭,可實際上,始作俑者卻是他自己。

  

  龍二直到現在也覺得師伯音的事幹他屁事。但既然沐兒抽身不得,那他自然也無法脫身。只是學琴之人,被琴所困,他不能被沐兒的思維帶偏了,他得用自己的方法去查。

  

  龍二的查探是暗地裡進行的,但這案子是當年舉國矚目的大案,參與其中的人多不勝數,又因為時隔太久,許多人事不若當年,一一查來,又要隱蔽不讓人查覺,頗是困難。

  

  所以事情的推進並不是大刀闊斧,而像是涓涓細流在堵結當中尋覓水口,只能點點滲透,積重待發。

  

  龍二不但得花心思查案,還得花心思如何把居沐兒粘住。

  

  連著三日,蘇晴都一大早來探望,入夜再離開。龍二既然是擺出了不聞不問的姿態,自然是不能再去親近。蘇晴在他便不能在,於是他煩蘇晴煩得恨不得讓李柯將她擄走。

  

  他夜夜探居沐兒香閨,夜夜被居沐兒以明日一早蘇晴會來的理由趕走。這讓龍二的惱火積了一肚子。

  

  第三日晚上,龍二看了大夫的藥全喝完了,居沐兒的燒也退了,身體似恢復康健,於是下了最後通碟。“明日你與那蘇晴說明白了,用不著她起早貪黑的照顧,她日日這般粘人,讓爺的日子怎麼過?”

  

  居沐兒聽得一愣,而後抿嘴忍笑,這要是不明白的,聽得這話還道是蘇晴粘上了龍二爺,讓二爺喘不得氣了。

  

  龍二看她表情,恨恨地道:“你還偷笑?你省著點笑吧,爺還有別的招讓蘇晴脫不來身來礙爺的事,你等著。”

  

  龍二還真是說到做到的。

  

  第二天,居沐兒還沒來得及與蘇晴說不必這般辛苦每日過來照顧,蘇晴倒是先與她說了。“姐姐,我明兒個不能再象現在這般守著這了。”

  

  “我已無礙,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生活的。晴兒你不必擔心。”

  

  “不是的,是我師父病了,我不放心,得去照顧他。”聽聲音小姑娘頗為焦急。

  

  居沐兒吃了一驚,李柯居然病了?“他怎麼了?”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臥床不起,病得頗重。龍府請的大夫都沒了辦法,說只能喝喝藥治著試試。”蘇晴說著說著差點落淚:“姐姐,我師父武藝高強,身體健壯,不輕易病的。這突然之間就起不來床,會不會是什麼要命的急症?”

  

  居沐兒張大了嘴,完全不知該怎麼答。龍二爺這招,也太毒了吧。

  

  居沐兒不敢揭穿龍二的詭計,心裡雖然同情可憐裝病的李柯和著急的蘇晴,但她怕揭穿了龍二得使出更狠的招來。

  

  這夜裡,龍二得意洋洋地來了。

  

  一進屋,先說了一句每日都得報的話:“沒人發現我來,沒人發現我倆還有關係。”

  

  居沐兒沒說話,她正坐在椅子那梳頭。光潔順滑的烏髮隨著梳齒的動作在居沐兒的身前一蕩。龍二就著月光看見,想起那秀髮在他指下的觸感,不覺咽了咽口水。

  

  他重重咳了兩聲,拿起蠟燭點了起來。然後走到居沐兒身邊,摸了摸她的發,口氣很不好的訓:“這病才下去就沐發,大夫同意了嗎?若是又染了病,我可是不會再理你了。”

  

  居沐兒不理他,起身把梳子放回桌上,又收拾收拾了衣箱子。

  

  龍二涎著臉過去,把手上的小包袱遞給她。

  

  “做什麼?”

  

  “我的換洗衣服,你也放到箱子裡,不然擺外頭,教別人看見了,你該不樂意了。”

  

  居沐兒不接,扭頭當沒聽見,卻是說:“我現在病好了,你看我都沒事,安心回去吧。”

  

  龍二也當沒聽見,他把包袱直接丟箱子裡,也不收拾了,蓋上箱子就算占上了地盤,然後鞋一蹬,撲到居沐兒床上當大爺。

  

  “病好了便好,來來,給爺捶捶背。”

  

  居沐兒呆了呆,慢吞吞走過去:“趁還不算太晚,捶完背就回去吧。”

  

  “快捶。”

  

  沒答應她。居沐兒心裡歎氣,先捶著,再繼續勸。

  

  “二爺明日便讓李護衛的病好了吧,這裝病也辛苦的,晴兒著急擔心,也不好受。”

  

  “我好受便行。”龍二老神在在,一點沒覺得自己幹了缺德事。

  

  “我已經跟晴兒說好了,她不會時時在這,二爺若是想來,避開外人來便是了,莫跟小姑娘計較。晴兒是對我好的。”

  

  “她以後不來是以後的事,之前占著你不能白占了。她對你好,難道我對你不好?”龍二記仇真是記得牢牢的。

  

  居沐兒幾句話全被頂回來,也不痛快了。加上這段日子被龍二呼來喝去左戳右訓的,她也記著呢。這腦子一熱,她幹了件想過多次但一直不敢幹的事。

  

  她狠狠地,揍了龍二爺的屁股。

  

  龍二趴著,姿勢正好,她坐床邊捶背,打得相當順手。

  

  “啪啪”的兩聲,響亮又清脆。

  

  龍二猛地跳了起來,又吃驚又吃痛。但他反應不慢,跳起來的同時,已經伸手將那行兇之人抓住。

  

  居沐兒動完手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雖然每次她被龍二揍了之後她都有過揍回去的想法,但那個真是只是想一想而已。真的動了手,她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可一轉眼她就被抓住,也來不及想是怎麼回事了,趕緊求饒。可怎麼求都無用了。

  

  龍二抓著她便往床上拖,又是急又是怒地嚷嚷:“果然是慣得你反了天了。”

  

  “我沒有我沒有,天還好好的。”

  

  “天好好的,你可就不太好了。”龍二壓著她在床上,想著揍哪裡不太疼又能扳回面子的,想著想著,聞到她發上的香氣,她的臉又離他那麼近,他看得很清楚,她長長的睫毛象兩排小扇子,她的唇粉潤光澤,她越長越美了嗎?明明初相見時,她還沒有那麼順眼的。

  

  龍二低下頭去,吻住她的唇。

  

  居沐兒有些吃驚,卻又覺得不太驚訝。她想回吻迎合,又覺得該推開他。猶豫之間,龍二已然吻得纏碾勾觸,讓她喘不上氣來。

  

  再鬧下去,事情就不可控了。

  

  居沐兒有些不知所措。

  

  可龍二卻是顧不得她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他毫無顧忌,急不可耐。他伸手撥開居沐兒的衣裳,褪得一半,又急急起身脫自己的。

  

  他半蹲半跪,卻不知踩到了床板的哪個地方,脆弱的板子“哢嚓”一聲響,裂了。龍二吃了一驚,下意識往旁邊一跳,卻是正跳在裂口那,兩塊連著的板子“哢”的一下……

  

  床塌了。

 

  

  

  78.互試探危機暗伏

  

  龍二活了這麼些個年頭,什麼陣仗都見識過。但偏偏沒有經歷過床塌這種事。

  

  床這種東西怎麼會塌?

  

  怎麼可能塌?

  

  焦黑已然不能形容龍二的臉色了。

  

  他呆在那,又覺惱火又覺丟臉。屁股下麵坐著的是斷裂斜摔在地上的床板,床上的被褥枕頭亂七八糟擠成一團,他身上是因為床塌了而斜落下來的床帳子,披披掛掛裹了他一身。

  

  這時候龍二聽到了居沐兒的笑聲。

  

  是躲在被子裡的開懷大笑。

  

  這簡直就是火上澆油。

  

  龍二咬緊後槽牙,也不管身上纏著帳子,探身從被褥堆和帳布下挖出居沐兒。她正漲紅了臉,哈哈大笑。

  

  笑,她還笑!都怪她!

  

  龍二捏她的臉蛋,喝問:“你這是什麼床?”什麼破木板!他家岳丈大人就這麼摳門小氣用爛木頭做床給他的沐兒睡?

  

  “會塌的床。”居沐兒笑得更厲害,讓龍二忍不住低頭咬她。

  

  燭光昏黃,斜落在地上的破木板上堆揉著被褥帳子,裡面亂七八糟的裹著兩個人。也許是咬著咬著聽到了居沐兒的輕喘,又也許是她半祼的模樣襯著一團混亂分外招眼,總之在這樣莫名其妙的氣氛之下,他覺得興奮起來。

  

  他不惱了,不氣了。滿眼滿腦都是懷裡的居沐兒。

  

  這七八月的天氣,正是炎熱的時候。兩個人擠在一起,碾蹭廝磨,熱得喘不上氣。龍二吻著居沐兒不願放,探手摸著,想尋那處軟潤,被帳礙了他的事,煩得他揮手一扯。只聽得“哧啦”一聲,也不知撕破了什麼。

  

  “拆房子嗎?”居沐兒喘著氣還調侃他,她可沒忘此刻身上躺著的可是他弄壞的床板。可她的俏皮話還沒說完,就覺柔軟被一股力道重重頂開。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不由得抓緊身下糾成一團團的被褥。

  

  “拆你。”龍二滴著汗,將她的雙腿掛在臂膀上。這傾壓的姿勢讓居沐兒嚇一大跳,身體不得由繃緊了,一邊聲嚷嚷:“會塌的,會塌的。”

  

  “已經塌了!”龍二吼了聲,她的緊繃讓他只覺全身毛孔張開,忍無可忍,馳騁起來。

  

  這一動,不但居沐兒尖叫,床板也“哢吱哢吱”的叫喚。

  

  斜撐著地的板子岌岌可危地顫著,居沐兒嚇得緊緊抱住龍二:“會摔的,要塌了。”

  

  龍二頭頂冒煙,別說床板塌了這種小事,現下裡恐怕就是屋頂塌了他也停不下來了。但稍一用力身下的板床便叫喚地厲害,他也怕另一頭再摔下去磕傷居沐兒,於是乾脆運氣揮掌,把床頭勉強還撐著板子的床架打斷了。

  

  傾斜的床板“嘩啦”一聲平摔下來,床架木枝帳子“劈哩啪啦”落了一地,居沐兒的尖叫隨著這老大的動靜響了起來,傾刻間又被龍二堵住了。

  

  一地殘骸,一團混亂。桌上的蠟燭也被震倒熄滅。

  

  月亮被鬧騰得躲了起來,滿室黑暗,卻壓制不住甜膩春色。喘息混著嬌吟,夾雜著埋怨嘀咕,還有布帛拉扯撕裂的聲響,木頭被揮打撞擊牆面的聲音。

  

  綿長綿纏,淩亂迷亂。

  

  居沐兒一身汗膩躺在一堆雜物中喘氣,身上壓著同樣一身汗膩的龍二。她很想把這個拆了她的床的傢伙踹開,卻又有些捨不得。

  

  “你今晚睡哪?”龍二喘夠了,忽然開口問。他在想是不是他把酒鋪裡的床全拆了,他家沐兒就得跟他回家了?

  

  當然,他只是想想而已。

  

  “嗤……”還沒想夠,腰上就挨了一記掐,疼得龍二呲牙咧嘴直吸氣。

  

  “我可以去爹爹屋裡睡。”居沐兒踢踢龍二,示意他下去:“你快回去了,我好累,得睡了。明天還得早起去找木匠,不然沒床可睡。”

  

  趕他走?他才不走。

  

  龍二很不高興:“睡什麼你爹的屋子,別的男人屋子你也敢睡。睡自己屋。”說話的時候腦子裡轉了一遍方才的戰況,想來這屋裡的混亂不堪入目了。他咳了兩聲,說道:“你先別動,我起來看看。”

  

  “好。”居沐兒懶洋洋地應:“看看牆倒沒倒,屋頂還在嗎?”

  

  龍二恨恨地捏一下她的臉蛋,摸黑爬了起來。邁一步赤腳踩在一個硬木條上,他呲牙,把呼痛咽了回去,卻趕緊囑咐她:“你別動啊,等我點上蠟收拾收拾。”

  

  居沐兒應了,現在讓她動她也不想動,她困了,好想睡。

  

  龍二摸到了蠟燭,點上了,入眼那一屋淩亂讓他氣都歎不出來了。滿地的爛布和碎木,看來真得偷岳丈大人的床板過來應急了。

  

  他又囑咐了居沐兒一句讓她別動。接著他就著屋裡的水盆,把居沐兒存著明早要用的淨水都用了,擦乾淨身子,翻了他拿來的乾淨衣物換上,又摸黑出去打了淨水回來,再走到那堆雜物邊,發現居沐兒已經睡著了。

  

  龍二爺瞪著那個抱著破帳子爛被子睡得香的女人,真是無語問蒼天。說她心細吧,她有時候真是粗枝大葉得無人能及,說她大大咧咧吧,偏偏她又能看透許多細節。

  

  龍二爺蹲在那,戳戳居沐兒的臉蛋,他真想快點把這女人接回家去,為什麼家裡三兄弟,只有他的情路要這麼坎坷呢?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忽略了他那兩個兄弟的追妻辛勞,只覺得自己最可憐。

  

  他心裡很清楚,如果這件事沒有完全解決,如果沒有把皇上降罪,朝廷陷害這個大隱患去除掉,居沐兒是絕對不會再嫁他了。

  

  這一晚,龍二一邊繼續盤算後計,一邊幹了件自己從沒幹過的事——象個雜役一般地收拾屋子。

  

  夜很長,龍二爺很惱火。

  

  第二天,新床送到。雖然龍二再三保證這件事不會暴露自己夜宿的事,也保證不會讓別人知道居沐兒還與龍家人有牽扯,但居沐兒還是板了臉不高興。

  

  衝動和歡愉過後,她已經意識到了與他這般相處所會造成的嚴重後果。於是讓他這一段還是少來往,免得被有心人察覺。

  

  兩人說著說著最後有些不歡而散的意思。龍二連道他忙得很,沒空再過來。居沐兒說自己也不閑著,讓他別操心。

  

  可兩人鬥嘴歸鬥嘴,解迷案的事倒也商量得清楚。分好了工,各幹各的。

  

  為了不打草驚蛇,居沐兒努力保持與以往一般的獨居方式。做做簡單的家事,彈彈琴,沿著後門的引路大粗繩到後面的樹木小河邊散心。對於龍二安排的護衛遠遠監護,她假裝不知情。只偶爾接待聞訊上門來照顧的鄰里大媽媳婦,或是時時來探望的蘇晴。

  

  龍二偶爾潛過來與她拌拌嘴,偷偷香鬥鬥氣。再造豔事的機會很低,大半個月裡他只又成功了一回。不過第二天一早鄰居大媽來給居沐兒送菜。龍二爺無奈被趕從窗戶偷偷跳逃出去。弄得他一肚子氣。

  

  受了氣的龍二爺好幾天沒來居家酒鋪。居沐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日是八月十五,一大早龍二讓李柯悄悄來問居沐兒有什麼安排。居沐兒道鄰居大媽好心邀她到家裡過節,又道這大過節的招人眼,正是龍二爺撇清前任娘子,外出應酬亮相的好機會,讓他莫錯過。

  

  李柯灰頭土臉的回去了,下午蘇晴來給居沐兒送吃的時候說,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龍二爺的脾氣特別大,無端端把她師父罵了好幾頓,下人們都挨駡了。

  

  居沐兒歎氣,她家爺的這破脾氣啊。

  

  蘇晴走了,居沐兒想了想,又去了小河邊撫琴。河邊很安靜,很容易讓人想起過去。居沐兒想起當初她也是坐在這個地方,龍二丟石頭到水裡嚇唬她。她那時候疑心是兇手來了,雖知逃也無用,但還是本能地往家裡跑。

  

  事情過了那麼久,竟似昨日裡才發生過的一般。居沐兒想著想著,不禁有些好笑。

  

  “沐兒姑娘。”

  

  正沉在思緒裡,忽聽得一聲喚,居沐兒轉過頭剛要應“悅瑤姑娘”,想起她囑咐過要叫“小藍”,忙笑笑改了口。

  

  “姑娘笑什麼?”

  

  “這麼多回了,我還是總忘你的名字。”

  

  林悅瑤笑笑,坐到居沐兒身邊。居沐兒把琴遞給她:“要不要彈?”

  

  林悅瑤搖頭,把琴推回去:“我就不在姑娘面前獻醜了,我那點本事,姑娘是知道的。”

  

  居沐兒也不堅持,把琴抱回來繼續“叮叮咚咚”的撥著玩。林悅瑤陪她坐了一會,問道:“姑娘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也不知道,等爹爹遊玩回來再議吧。”

  

  林悅瑤又問:“那龍二爺是為了什麼休掉姑娘的?我聽得外頭一兩句傳言,還真是不太好聽。”

  

  居沐兒沉吟片刻,苦了臉答:“外頭傳的,未必就假。我雖也想留些面子,不過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都傳開了,我就不狡辯了。”

  

  沒等林悅瑤應話,她反問:“小藍姑娘你呢?你日後打算怎麼辦?躲躲藏藏也不是長久之計,總要找些生計。”

  

  “我化了名,掩了容貌,就是為了日後打算的。”林悅瑤看看居沐兒,笑道:“姑娘放心,我巧妝易容,如今走到街上,也沒幾個能識出我是誰。不過現在風聲太緊,我也不敢到處招搖,不過最近倒是找了個刺繡的活,可以帶回來做,那小店不招眼,我挑沒人的時候進出,很安全。我手上還有積蓄,夠過一陣子的。只要姑娘不趕我,讓我有個容身之所便好。”

  

  “看你說的,你我這般情誼,我怎會趕你。只是怕人認出你來,不敢讓你進院子住,委屈在那小屋裡了。”

  

  “可千萬別說委屈,姑娘幫了我太多。”林悅瑤歎氣:“只是最後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我躲躲藏藏,姑娘孤苦無依。”

  

  兩個女人惺惺相惜了一番,說了許多體己話。眼看天色不早,林悅瑤告辭離去。中秋佳節,兩個女人都無家人相伴,頗有些悽楚滋味。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八月就快過去。龍二像是氣消了,來找了居沐兒。

  

  他賴著讓居沐兒給他倒茶捶背,好生伺候了一番,這才宣佈,他帶來了消息。

  

  龍二的消息其實算不得好消息。就是他把幾個與史澤春不太對付又與刑部有這樣那樣關係的官員都查了,兵部的劉猛,戶部的常正,工部的季慶忠,都不符合居沐兒推測的琴曲故事,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柄落在史澤春的手裡。簡單的說,就是完全看不出他們與琴譜有關係。若是撇開琴譜不談,其它仇怨導致殺人的事,探子們也沒有找到。

  

  另一方面,琴師裡頭也沒有太可疑的。從關係上看,他們與官方的人都沒走得那麼近,不會有人護著能把這麼重大的案子蓋下去。

  

  龍二還道:“丁盛那邊與你說的一樣,依身份和個性而言,確實很可疑。但他與史澤春的關係一直不錯,起碼面上一直是一個派系的。雲青賢當年就是史澤春推薦給丁盛的,他對雲青賢可謂的讚譽有加,而雲青賢也很快成了丁盛的左右手。”

  

  “那二爺一定也查了雲大人。”

  

  “那當然,當然會查他。他十四進京,考過功名,當過不少差,後拜在史澤春門下,之後進了刑部,娶了丁盛之女。他是外鄉人,祖籍是歸山縣。這般算來他的來歷倒是能與遠征不歸有些近,只是他離家的年紀太小,若是這麼小就欠下如此深的情債,惹得人盼君歸,還當成了不得的醜事把柄,那他還當真讓我刮目相看了。”

  

  居沐兒聽得他酸溜溜地語氣,忍不住笑。

  

  龍二捏她的鼻子:“怎麼,爺說到那廝你便歡喜了?爺可警告你,你要是敢出牆,爺非整治得你呼天喊地的。”

  

  居沐兒拍開他的手:“想得太多,爺的腦子轉得過來嗎?”

  

  又拿他說過的話調侃他。龍二把她拉過來咬了一口,居沐兒呼痛,卻不敢掙,只一臉委屈的揉揉臉蛋。

  

  龍二抱著她沒放,卻是說回了正事:“我派了人去歸山縣再查,雖然年紀上不對,但這雲青賢城府深,說不定打小真做過什麼醜事也不一定。”

  

  他這語氣又讓居沐兒笑了,他捏了捏居沐兒的臉繼續說:“撇開琴譜這一條,也許史澤春招惹了什麼仇怨引來禍端,我也讓探子往這個方向再查探。”

  

  居沐兒皺起眉頭:“我還是覺得,這事一定與琴譜有關。”

  

  “現在一條路行不通,自然要再試試旁的門道。還有,老三說,發現丁盛派人在武林裡追查琴譜的下落。琴譜是武林秘笈的事越鬧越大,那老傢伙也參了一腳。”

  

  “他想要那琴譜嗎?”

  

  “現在並不確定他是想查究此事,還是想要琴譜。”

  

  “他會武嗎?”

  

  “武藝超群。”

  

  居沐兒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道:“所以那兇手不殺我,是想要琴譜嗎?”

  

  “你有那琴譜?”龍二皺起眉頭。

  

  “有,我藏在了很隱秘的地方。”

  

  龍二的眉頭皺得更深,居沐兒卻是反問:“二爺可知被查探的那些人現在是否都在京城?”

  

  “在的。”

  

  居沐兒想了想,說道:“二爺,我保留的那個線索,用了吧。雖然有些冒險,但既是有人派她來監視我,定然與那案子脫不得關係。我覺得就是兇手派她來的,只要我放些餌,她定然要去找那人稟告,二爺派人跟蹤,順著追查下去就會有結果了。”

  

  龍二沉思片刻:“當初說好不打草驚蛇,就是沒有找到任何證據,就算她去見了什麼人,也不能證明那個人便是兇手。雖然我們會有追查的目標,但對方也很容易察覺。你若是沒找好時機,放餌之事便是暴露了自己,她會知道你已經識破。一旦對方有所準備,我們就會一事無成。”

  

  “我之前也是擔心這個,可我現在還擔心夜長夢多。之前我自己推測猜疑,對案子沒有任何行動推助,她自然也安心。但如今事情看似平息,實則各處究查,她這人心思縝密,不然也不會這麼長時間沒讓探子們看到她與那幕後人有接觸,我擔心這樣時間一長,她也會察覺我在騙她。不如就在她還信任我的時候,冒險一次。”

  

  說到被騙龍二就來氣:“你連爺都騙倒了,還對自己的騙人把戲沒信心?”

  

  “騙術之所以有效,在於一時的迷惑,時間越久,就越難取信。”

  

  “哼。”雖然她說的在理,但龍二還是很想把她按在膝上打屁股。這新仇舊怨,他可是每一筆都牢牢記著的。

  

  事情最後還是按居沐兒的計畫實施了。

  

  因為監守酒鋪的護衛有了發現,龍二權衡再三,也同意拖下去的風險確實也不小。既然如此,早一點了結此事也是好的。

  

  於是大家安排佈置,等待時機。

  

  九月,涼風初起,居沐兒給林悅瑤送了幾件厚衣裳,兩個人在居沐兒的屋裡聊了許久,又說起了些華一白的往事,很自然地也聊到了當初華一白讓她默記琴譜的事。林悅瑤隨口問了當初居沐兒讓她保管的琴譜到底有何玄機,居沐兒有些支吾,最後還是說了,其實她當年強拼著記憶,記下了師伯音行刑前所彈後半部分琴曲,但華一白死了,她有些害怕,那時候眼睛還能看到一點點,於是便把琴譜拆散了,拼在別的曲譜裡。就是那兩本琴譜。

  

  “也幸好當初記下了,現在時間過得太久,我已經不太記得曲子如何,那兩本,怕是那曲子在世上僅有的譜了。”

  

  “姑娘當初問我要回去,是想著有機會面聖申冤嗎?”

  

  居沐兒點點頭:“我想著見機行事,也幸好那天錢先生先出了頭,我發現情勢不妙,便打消了念頭。”

  

  林悅瑤道:“那姑娘還是好好保管那兩本琴譜。也許日後還有機會。”

  

  “也不知還會不會有機會了,我一個人做不了什麼。”居沐兒似是對這沒什麼興趣了,轉了話題聊別的。

  

  這番談話後的第四日,林悅瑤去了一家酒樓。龍府的兩個探子悄然跟了上去。

  

  林悅瑤獨自一人,要了一間雅間,點了茶點飯菜,待小二送好了之後便關了門,再沒有出來過。

  

  龍府探子等在外頭,沒看到任何人進去。過了一會,卻見丁盛與其他幾位官員上了來,坐在了另一間大雅間裡。那雅間除了小二送菜倒茶,也沒人再進出。

  

  探子們等了半天,只能看著兩扇緊閉的房門。於是其中一個決定裝扮成小二探一探究竟。他換上了小二的衣裳,拎上了一壺茶,由另一人替他把風,在沒人察覺的情況下,他沒打招呼便推開了林悅瑤的雅間門。

  

  那雅間裡只有林悅瑤在吃菜,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探子假裝給她倒了茶,問了問還沒有別的需要,卻被林悅瑤打發走了。

  

  探子出來後又進了丁盛的雅間。丁盛與那幾個官員喝酒正喝得開懷,看有小二進來連呼再上幾壺酒。探子一無所獲,出來了。

  

  探子們守在酒樓裡盯梢直守了一中午。他們看著林悅瑤直到結帳離開都沒有跟任何人接觸,給她點菜上菜的小二也沒什麼問題。她坐的那個雅間他們也進去看了,除了剩菜和碗盤,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一個探子跟著林悅瑤走了,另一個留在酒樓盯著丁盛。過了好半天,丁盛酒足飯飽也走了,探子沒看到有其他可疑人物接近他。

  

  一整天的盯梢一無所獲,龍二聽了眉頭緊鎖。他吩咐了在酒鋪的護衛要藏好行蹤,要盯緊居沐兒的小院,確保她的安全。

  

  居沐兒也覺得事情不對勁,但暫時也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

  

  這日,龍二受皇上邀請去秋獵,他與居沐兒打好了招呼,說他三日後回來。可就在他走後的第二天晚上,居沐兒的小院進了人。

  

  那天天氣陰沉,似要下雨。秋寒凍人,居沐兒怕冷,早早上床裹著被子睡了。

  

  有人敲門的時候,她迷迷糊糊,聽得門外林悅瑤喚:“沐兒姑娘”,她下意識地應了。然後她反應過來了,她的院子門是鎖著的,那林悅瑤如何進來的?

 

 

  79.對質鬥智尋生機

  

  不待居沐兒細想,敲門聲又響起。

  

  居沐兒趕緊應了一聲,匆匆起身裹了件外裳,拿起了手杖,站在門後問:“姑娘有何事?”

  

  “沐兒姑娘快開門,有要事相商。”

  

  居沐兒心覺有異,但這門卻不得不開。好在龍府的護衛在暗中守著,這讓她多少還有些安心,於是道了聲稍等,她摸了蠟燭出來點上了,這才磨磨蹭蹭過去開了門。

  

  門才開了一點,林悅瑤便擠了進來。

  

  居沐兒被迫退了兩步,急忙問:“姑娘,這是怎麼了?”

  

  “我被監視了,我覺得有人要殺我。”林悅瑤的語氣裡充滿恐慌,聽得居沐兒一愣。

  

  “有人要殺你?為何?”

  

  林悅瑤把門關上,居沐兒聽得有“哢”的一聲響,似乎是門被閂上了,但聽著卻不像是屋裡的動靜,她心裡不由得一緊。

  

  林悅瑤似乎帶了幫手來。

  

  “我這一段日子總覺得有人暗中監視我,我便存了個心眼,前幾日我去家酒樓吃飯,有人假冒小二哥闖了進來。我覺得那些人要殺我。”林悅瑤就站在門後說話,無形中把門堵上了。“沐兒姑娘,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果然都知道了。

  

  這個時候的居沐兒反而冷靜了下來。隔了數日才來興師問罪,她定是有所準備。深更半夜上門,定是有所圖謀。此時裝模作樣刻意試探,又想做什麼呢?

  

  “姑娘可知對方是什麼人?為何要殺你?”

  

  “這我就不清楚了,難道是因為師先生和一白的事?可一白的死已弄清楚了,雖然我很不甘心,但他死於意外卻是事實。除此之外,我並無仇家。”

  

  “也許一白兄的死並不是意外?也許有人發現你在追查這事?”

  

  “這事沒人追查,天衣無縫,毫無破綻,怎麼會有人追查?”林悅瑤的語氣突然變得冰冷起來,冷漠地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天衣無縫,毫無破綻?所以她不打算再偽裝下去了嗎?

  

  居沐兒握緊手杖,拉了拉衣襟,坐了下來。

  

  “所以他並不是酒醉溺死的嗎?”

  

  “他是。”林悅瑤也坐了下來。“我說的那個酒友的確存在。沐兒姑娘應該是去查過了,不是嗎?”

  

  居沐兒沒說話,她確實是告訴龍二,讓人去查了。只是她不認為這查的動作會這麼大讓這林悅瑤知道。所以應該只是她察覺到她識破她了,所以才如此推斷。

  

  林悅瑤也沒等居沐兒的話,她自顧自地說下去:“那一天,一白離開了惜春堂,確實是那位酒友拉他去喝酒了。他們倆都醉了。你知道的,酒醉的人很容易摔倒。尤其是雨天過後,河堤那的泥路濕滑。”她說到這,頓了一頓:“當然了,就算摔不倒,會武的人彈顆石子在他腳上,也就摔了。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反正那晚一白酒醉落水,絕對是毫無破綻。那酒友親眼目睹,是位人證。這事無論怎麼查,結果都只會是意外身亡。”

  

  居沐兒越聽心越沉。她知道,這女人能與她說這些,就是不打算放過她了。她必須爭取時間,拖得越久,外面的護衛就越有機會察覺這屋裡的不對勁。

  

  “那位人證的證詞也必將天衣無縫,因為他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對不對?”

  

  “沒錯。”林悅瑤也在桌前坐下了,就坐在居沐兒的身邊。

  

  “姑娘當日與我說一白兄確是死於意外,是想打消我再追查下去的念頭吧?”

  

  “是的。一直以來,只有你我二人在追查。但兩年來一點進展都沒有。而你面聖之後看到錢江義的下場,又遭夫家休棄,想來你心中受到的打擊不小。若是一直共同進退的夥伴這時候發現原來質疑的事根本就是多慮了,正常人怎麼都該放棄了。”

  

  居沐兒笑笑,想起龍二總說的那句話——學琴的都是瘋魔的。她對林悅瑤道:“姑娘是想說我不正常。”

  

  “應該說,你與常人確有不同。”

  

  居沐兒淡淡一笑,若無其事的問:“姑娘來這就想與我說這些?誇我與眾不同?”

  

  “我方才明明說了,我被人監視,有人要殺我。我想讓姑娘幫我出個主意,我該怎麼辦?”

  

  “這個我還真是沒辦法。這兩年我也被人監視著,有人要殺我,我也一直沒想出什麼好辦法來。”

  

  “你多慮了。”林悅瑤冷冷一笑:“也許並沒人想殺你,不然,兩年多的時間,你又怎可能安然無恙。”

  

  “說的也是。不過這倒是有些怪了。姑娘你說,為什麼沒人殺我呢?”

  

  林悅瑤沒答,卻是問:“你如何察覺有人監視?對方哪裡出了破綻?”

  

  居沐兒也不答,反問:“姑娘呢,又是怎麼知道有人盯梢?”

  

  林悅瑤哈哈大笑:“沐兒姑娘,你真是有趣。老實說,我見過的男人女人都不少,卻還沒有哪個象你這般沉得住氣的。你知道我是來做什麼的,你眼睛看不見,你打不過我的,門也從外面閂上了,你不死,這門便不會開。還有,我知道你這院裡暗藏著龍府護衛,我既然有所準備,就不會貿然前來。我這麼說,你會不會覺得緊張一點了?”

  

  “我很緊張,我怕死。”居沐兒這般說,臉上卻是淡淡的表情。

  

  “還真是看不出來。”

  

  “我只是比較會裝而已。”

  

  林悅瑤哈哈大笑:“沒想到得到了這樣的時候,我們才能對彼此說實話。”

  

  居沐兒笑不出來,她腦子裡飛快轉著。林悅瑤這般自信,定是對那兩位護衛做了什麼。所以她不介意坐在這與她慢慢敘話,她認為她如今是那甕中之鼈,絕逃不出她的手掌了。

  

  居沐兒只覺得自己手心裡全是汗,差點握不緊手杖。

  

  這時候林悅瑤問了:“你可知,我為什麼今日才來?”

  

  “陰沉天,無明月。數日準備找幫手。還有,二爺離京。”

  

  “聰明。”林悅瑤點點頭:“他說你很聰明,其實我也是這般覺得。只不過,我也不笨。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你看穿我了?”

  

  “請說。”居沐兒不介意林悅瑤顯擺,她需要時間來想對策,她需要林悅瑤與她說話。

  

  “你與龍二爺和離,孤身居家,本來沒什麼破綻。龍二爺脾性古怪,你也不是什麼尋常女子,鬥氣鬧僵了也算說得過去。原本這是個讓你放棄查案的好時機,我也確實走了這步,可是後來我發現你的傷心悲痛只維持了幾天。你病好之後,我再見你,你身上是掩不住的歡喜溫柔。”

  

  林悅瑤說到這冷笑了一聲,接著道:“居沐兒,你確實很會裝,但是你可知道,無論什麼樣的女人,當她與真心喜愛的人在一起的時候,身上會有種無法抹滅掉的氣息。女人的模樣可以妝扮,表情可以偽裝,但是身上的愛恨氣息卻無法改變。居沐兒,我見過的人太多了,你就算板上面孔,就算若無其事,我也能看出來,你根本還是一個被人疼愛的小婦人。”

  

  居沐兒呆住,她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

  

  林悅瑤又道:“於是我就在想,你們為什麼和離?後來我想明白了,這是一個陰謀,是你們想引蛇出洞的大陰謀。你久久查不出線索,就只好用此下策了,對不對?”

  

  居沐兒不說話,雖然她本意並非如此,但事情似乎卻真是朝這個方向發展了。

  

  引蛇出洞?蛇確實出洞了,來咬她了。

  

  “其實你為什麼就這麼執著呢?你好好地做你的龍二夫人,豈不是好?師伯音是你什麼人,華一白是你什麼人,你何苦如此?”

  

  “我是想好好過日子,你們讓嗎?”居沐兒苦笑:“我不止一次做過那樣的夢,我為二爺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娃娃,我教他們彈琴,二爺很生氣地吼,彈那破玩意不如學撥算盤。我醒過來,心裡卻覺得害怕,這種感受你又哪裡會懂?”

  

  “這兩年多來,我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難道還不能讓你安心?”

  

  這話裡似乎有什麼不對,但居沐兒沒及細想,只介面道:“姑娘莫忘了,正是你找我與你一起查究此事的。”

  

  “是我找你的,不找你,怎麼能確定你到底知道些什麼,又怎麼會知道你打算做什麼?”

  

  “非但如此,你還能帶著我不停的繞圈,表面上急切,卻抓住每一個機會讓我知道追查無望。你一定在找時機,打算在某個適當的時候告訴我,一白兄就是意外死的,師先生沒受冤,對吧?”

  

  “對。你也的確把你懷疑的每一件事都告訴了我,你要做的事我一清二楚。我拖著你,慢慢磨掉你的每一個懷疑,讓你對這事死心絕望。然後某個時候,你會意識到,做這樣的事無聊又沒意義。我是你唯一的夥伴,我一旦放棄,你沒了支持,很快也會放棄的。你看,我說了,我們一直都沒想過要傷害你,這便是證明。”

  

  “那為什麼現在改變主意了?”

  

  “因為你太不識趣了,我陪著你慢慢熬沒關係,但我不會給你機會從我這找到他。”林悅瑤聲音冰冷,她“啪”的一聲將一把匕首拍在了桌上:“你必須死。”

  

  居沐兒被那突如其來的重重聲響嚇得一抖,忙問:“你打算怎麼殺我?”

  

  “用匕首。”

  

  “殺了我,你如何逃得掉?”

  

  “這個你就不必替我擔心了。只要能讓你死,搭上我的命我也甘願。”

  

  “等一下。”居沐兒臉色慘白,她迅速跳了起來退到屋角,握著手杖的手在發抖:“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察覺出你的?”

  

  林悅瑤看到她嚇成這副模樣哈哈大笑:“你想拖延時間?拖延又有什麼用呢?我告訴你,那兩個龍府護衛已經死了,沒人會來救你。我會些武藝,對付你這個瞎眼的綽綽有餘。還有,門外有我的幫手,你就算僥倖出了這屋子,也會被殺。居沐兒,我若沒有萬全準備是不會來的。我說過,我不會給你機會的。”

  

  我們一直都沒想過要傷害你。

  

  我不會給你機會從我這找到他。

  

  有什麼事呼之欲出,但卻朦朧不清。居沐兒心跳得厲害,她聽到林悅瑤站了起來,她嚇得又退一步,大聲道:“你這般為他,他一定對你很好。”

  

  林悅瑤剛要邁步,聽到這話不由得停了下來。她道:“他確實很好,他是我的貴人。若不是他,我此刻怕是生不如死了。”

  

  居沐兒閉了閉眼,緊緊握著手杖:“二爺也是我的貴人。”

  

  林悅瑤盯著她看,看著看著,忽然說了一句:“女人這輩子最珍貴的事,便是能遇到一個貴人。象你這樣,不是陳良澤,不是雲大人,卻是龍二爺。若是那貴人能有如你對他一般的情意,那便是幸福了。”林悅瑤說到這長歎一聲:“居沐兒,我若是你,我定不管其他人如何,什麼冤屈,什麼枉死,與我有什麼關係?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不知珍惜,所以才會有今天的惡果。”

  

  “我的惡果是因為我識破了你。”

  

  林悅瑤聞言想了想:“這麼說也沒錯。”

  

  “你小心翼翼行事,卻還是被我看穿了,你知道哪裡出了破綻嗎?”

  

  “我看出你與龍二爺的假和離,為了求證這事,我趁你不在的時候偷偷潛進你屋子翻查,這被監視院子的龍府護衛看到了,是吧?”林悅瑤笑笑:“其實我也是因為這個看穿了你的。你的床換了新的。你的桌上有新蠟印,而且好幾處地方都有。這表示有人晚上在這過夜,那人不瞎,他需要燭光照明。你的衣箱裡還有幾件男人的衣裳。不過,每一樣東西我都照著翻動前的樣子擺了回去,你不可能察覺。所以定是你這屋子有人監視,他們發現了我的舉動,所以我才暴露了,是也不是?”

  

  “不是。你翻我的屋子是讓我知道我暴露了,所以二爺和我才決定要給你放餌,因為再拖下去,放什麼餌只怕都不管用了。”居沐兒道:“我識破你,是在更早之前。”

  

  林悅瑤想了好一會,她看看居沐兒縮在牆角惶然害怕的樣子,又看了看屋門,然後彎了嘴角笑了。

  

  “也罷,你根本就逃不掉,我就再給你一點時間,聽你說說看。”

  

  居沐兒暗地裡松了口氣,好奇心人人皆有,她得利用這一點,能多拖一會是一會。

  

  她開始說了。

  

  “當初你來找我,我就想過,你要解一白兄的死亡之迷,為什麼會找一個盲眼的弱女子?只因為一白兄與你說過我在幫他寫琴譜?這不太合情理。但我又怪自己多想,我覺得不該懷疑一個失去了愛人的傷心女子。因為一白兄與我不時提到你,他的話裡有對你的情意,我覺得能讓他這般歡喜和滿足,定不是單方面的情意。所以最後,我還是選擇相信了你。”

  

  林悅瑤沒說話,她安靜聽著。

  

  “時間久了,我從你那得到的都是些無用雜亂的消息,我能提供的也很少,我很著急,我不知道哪天才能看到冤案昭雪的一天,但你似乎很沉穩,我得說,我能沉下心來堅持,多半也與你有關。”

  

  這略帶諷刺的話讓林悅瑤冷笑。

  

  居沐兒接著往下說:“最開始讓我懷疑你的,是你的琴藝。為了多探消息,我教花娘彈琴。我們用這種方式秘密相會,交流消息。或許你也是借這個機會來試探和監視我,但也就是因為這個,我聽到了你彈琴。你琴藝一般,我完全聽不出來你有什麼才華能讓一白兄這麼欣賞的。他說你是知音,你知道琴者知音,對琴沒兩把刷子可不行。所以,多疑的我對這一點一直不能釋懷。”

  

  “琴藝?”林悅瑤的聲音很尖,似是很驚訝,又似恍然。她靜了一會又說了一句:“你們愛琴人的知音還真是難做。”

  

  居沐兒等著她往下說,可林悅瑤說了這句又沒話了。居沐兒清清嗓子,接著道:“後來,我找了個機會試探你。我給了你兩本琴譜,記得嗎?就是前幾日與你說我記下了師先生臨終所彈之曲的琴譜。那日遊船琴會,我問你把那兩本琴譜要回來了。按理說,那琴譜應該在我手上。你們這麼緊張師先生的曲子,我一說這個,你應該會追問琴譜在哪,可你一點不著急,壓根沒向我打聽。因為你知道,琴譜並不在我手上。只是我以為在而已。”

  

  “因為琴譜我調換了。”林悅瑤此時並不介意說真話。

  

  “沒錯,你調換了。而我正是因為你調換了,就肯定了對你的猜測。你根本就不是想與我一起破解案迷,你是來監視我的。你用這樣的方式,可以得到我所知道的每一條資訊,你知道我都知道些什麼,你知道我計畫要做什麼,你知道其實我什麼都做不了,所以你很放心。”

  

  “你是說,你並不是因為前幾天我沒有追問你琴譜的下落才知道琴譜被調換的事?”

  

  “對。事實上,你還給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怎麼可能?那冊子厚薄大小,紙張手感,甚至墨蹟都一模一樣,是完全照著原樣照抄了一份,你怎麼可能知道?”

  

  “你們做得很周到,也許你們真的抄得很辛苦,但你忘了,我是瞎眼的,完全看不到,所以抄得再一樣也沒用。至於冊子厚薄大小,紙張手感,你們還真是用心了。只是,我做的記號你們沒發現。”

  

  “什麼記號?”林悅瑤緊皺眉頭,那琴譜她翻了很多遍,沒看出什麼來。就連他也沒看出什麼不妥。正因為看不出端倪,所以才要把原本留下,把假的還回去。

  

  “我在琴譜上用針刺了洞。我的每一本琴譜,我都這樣做了記號。所以我用摸的,就能知道哪本是什麼譜子。你不知道,你還琴譜給我,我摸上它的那一剎那,心涼了半截。我多麼希望是我錯了,我多希望你是真正的朋友。”

  

  “朋友?”林悅瑤淡淡地說:“撇開今天的事不說,我們也不可能做朋友。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

  

  居沐兒抿緊嘴沒接這話。

  

  “好了,你的故事說完了?”林悅瑤用匕首敲了敲桌子:“你果然心細,果然很聰明。我該為你鼓鼓掌,不過我手上拿著匕首,拍不手掌,還請見諒。”她看著居沐兒縮在牆角的樣子有些惡意的笑了:“你還有什麼能讓我驚訝的事要說嗎?要是沒了,我該動手了。”

  

  “我知道你在酒樓裡是怎麼傳消息的。”

  

  林悅瑤失笑:“你還真是有說不完的話。不過你走運,這件事我還確實有興趣聽聽。”

  

  “那時你關著門,探子為了確認屋裡除了你是不是還有別人偷偷潛了進去,於是假扮小二進屋查看,若是事先敲門怕裡頭的人聽到躲開,於是沒打招呼就進去了。這確是不得不冒的風險。可他進屋後,什麼人都沒看到,屋子裡也沒什麼異常。他什麼都沒發現。”

  

  “推門的那一下確實讓我起疑。”林悅瑤冷笑:“我與你一樣多疑。不過他進不進來對我都沒影響,我那天確實沒見什麼人,他抓不到我什麼把柄。”

  

  “你走了之後,探子進屋子查看過,也沒看出什麼來。”

  

  林悅瑤洋洋得意:“我辦事,自然是小心的。”

  

  “他沒看出什麼來,是因為你把消息寫成了信,把信貼在了桌底或是椅子底。你不需要見什麼人,只需要吃飽飯離開,然後會有人去那屋子裡取信。”

  

  林悅瑤的笑容僵在臉上,而後歎道:“居沐兒啊居沐兒,虧得你是個瞎子。”她站起身來:“你這樣,更堅定了我要殺你的念頭。”

  

  “可我還有話說。”

  

  “我卻沒耐心聽了。”林悅瑤手中的匕首閃著陰森的光:“你死後慢慢與閻羅王說吧!”

  

  “我知道真正的林悅瑤在哪裡!”居沐兒不待她說完話便大叫。

  

  林悅瑤愣住了,這瞎女人還真是能讓她吃驚。

  

  “你不是林悅瑤,你是假的!”

 

  

 

  80.危急時險中求命

  

  “我是假的?”林悅瑤把玩著匕首,嘴裡嘀咕。她想了想,忽笑道:“是龍二爺認人了嗎?也對,惜春堂他沒少去,能認出林悅瑤也不出奇。”

  

  居沐兒搖了搖頭,道:“我不需要他幫忙認人。遊船那日,我聽到了林悅瑤彈琴。”

  

  “又是琴?”林悅瑤嗤笑:“看來琴這東西真不是什麼好玩意。”

  

  居沐兒不理她的諷刺,她接著說:“我聽過很多次你彈琴,你能彈成什麼樣我很清楚。可是遊船

  

  那天林悅瑤彈的,卻是高明不少。非但高明不少,還有些一白兄的手法和技藝,那才是真正受一白兄指點過的紅顏知己。而你,只是在我瞎眼之後,一個自稱是林悅瑤的女人。”

  

  林悅瑤不說話,居沐兒又道:“我一待字閨中女流,沒去過花樓,沒見過真正的林悅瑤,我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沒聽過她的聲音。所以那個時候,你說你是林悅瑤,又來與我談的是一白兄,我就完全沒懷疑。”

  

  “只怪我學藝不精,是嗎?我倒是覺得自己彈得很不錯,要不怎麼敢在你面前彈琴。花娘學琴的那個場合,確實是收集消息的好機會,我不想錯過。可原來一步錯,便步步錯了。”

  

  居沐兒沒接話,算是默認。

  

  林悅瑤又道:“遊船那日我是有些擔心,好在那林悅瑤一句話也沒說,彈完琴就下去了。華一白死後,她便沉默寡言,少與人接觸。這正好讓我方便行事。而那日你離席,我馬上出去與你會面,這時機抓得如此好,任誰也不會想到不是一個人吧?”

  

  “那的確讓我很驚訝。但從琴音聽來,彈琴的確實不是同一人。我雖沒別的本事,但聽琴辯音卻不曾出錯。我迷惑了好一陣,後來我拿到了你調換的琴譜,確認你果然在從中搗鬼時,我終於想明白了。”

  

  “想明白我不是林悅瑤?”

  

  “我想明白了,你是林悅瑤身邊的人。所以你才會對一白兄與她的事這麼清楚,所以我給惜春堂遞消息你都能收到,所以遊船時你能馬上出現在我的面前。你根本就一直守在林悅瑤的身邊。你非但監視了我,更是對她的一舉一動瞭若指掌。所以你才敢冒充她。我眼不能視物,自然看不得模樣,而花娘習琴戴著面紗,相互不稱姓名,你只要避過這一關,又能確保我沒機會聽到林悅瑤的聲音,就能將我一直矇騙下去。”

  

  “可沒料到你有機會聽到她彈琴。”假林悅瑤恨恨地微眯了眼,卻又道:“知道我是假的又如何?之前你已知道我接近你另有目的,我是不是林悅瑤又有什麼關係?”

  

  “自然是大有關係。你不是林悅瑤這件事,讓我多了很多想法。比如為什麼你要用一白兄死得蹊蹺這個理由來接近我,既然你不想我查下去,為什麼還要告訴我這個?”

  

  “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會告訴我你都知道些什麼。毫無保留,積極主動地告訴我一切。”

  

  “確是如此。而且你也只有用林悅瑤的身份來與我說這些,我才可能相信你。而你冒充她這件事,讓我想到了,你也必然同時在監視著她。事實上,一開始你必是覺得她比我更危險。”

  

  “一個痛失所愛的女人,的確是比一個不相干的盲女更讓人覺得棘手。”假林悅瑤冷笑一聲:“如今看來,是我一開始的判斷錯了。”

  

  居沐兒挨著牆挪了挪,然後道:“林悅瑤失蹤,讓你有些慌吧?她不見了,脫離了你的控制,你找不到她,所以乾脆將計就計,也離開惜春堂,好就近看著我。你說什麼易妝別人不會認出你是林悅瑤,又讓我喚你小藍,是因為你在尋常地方住,不能總戴個面紗,你其實不擔心別人看到你的臉,因為你根本就不是林悅瑤,沒人會抓捕你,你要擔心的,是被揭穿你不是她。你若不是她,那你是誰?人總是有身份的,你當然也不例外,一旦你的身份被人識穿,那你背後的那個人就容易被找到了,不是嗎?”

  

  “你繼續賣弄你的小聰明吧,這只會讓我更想殺你。”假林悅瑤逼近居沐兒兩步。

  

  “你若不讓我說完,你會後悔。”居沐兒雖然還是一臉害怕,但卻大聲道:“我知道林悅瑤在哪。”

  

  “在哪?”假林悅瑤喝問。

  

  “在安全的地方。”

  

  假林悅瑤不說話,居沐兒又道:“我沒有蒙你,你殺了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哼,你以為這樣便能活命?”

  

  “林悅瑤的重要性,你自然是會衡量的。她對一白兄情深意重,你在她身邊守著,定是知曉她的感情。她如今逃脫出去,本已無事,可如若我死了,她便知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有你在從中搗鬼,她能預見她的下場,自然不會就此罷手。你知她若深,她也必是知道你的。你若是不殺我,我可以帶你找到她,我們商量個辦法,讓這件事就此平息,誰也別再追究誰了,如何?”

  

  “你當我是傻子嗎?”

  

  “你自然不傻的,可我也不想死。你說得對,師伯音和華一白與我沒什麼關係,二爺也惱我多管閒事,這才鬧了一場。我如今也想挽回一切。之前是我想得太簡單,如今生死攸關,我自然分得清形勢。”

  

  “你這些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居沐兒抿緊嘴,忽道:“你在惜春堂做嬤嬤,自然是見多識廣的,。”

  

  假林悅瑤雙目微睜,吃了一驚。

  

  “你不是廳堂裡的管事嬤嬤,不用拋頭露面,但分管著各屋裡姑娘,所以你能監控著林悅瑤的一舉一動。是也不是?”居沐兒聽見自己心髒亂跳的聲響,她沒有可以再拖延的籌碼了。

  

  假林悅瑤沒有說話,居沐兒知道她猜對了。

  

  “若沒人告訴,我是不會知道這些的。”居沐兒繼續編。

  

  “是林悅瑤?”

  

  “不然她怎會好端端地失蹤?”

  

  “我還真是大意了。”假林悅瑤盯著居沐兒喃喃地道:“說起來,我還是挺喜歡悅瑤的。那姑娘聰明伶俐,又聽話乖巧,比你不知討人歡喜多少倍。”她猛地一頓,厲聲道:“你把她藏到哪去了?”

  

  “你答應不殺我,我便告訴你。”

  

  “不殺你?”假林悅瑤冷道:“我一刀一刀剮了你,看你說不說!”

  

  她邊喝著邊邁前幾步,正要過去抓住居沐兒,怎料腹間猛地一痛,似有利物穿刺而入。

  

  假林悅瑤慘叫一聲,不敢置信地低頭一看,身上鮮血冒了出來,染紅了她腹間的衣裳。這時候居沐兒猛地沖過來,狠狠揮杖一掃,打在假林悅瑤的肩上。

  

  林悅瑤猝不及防,又是一聲痛叫,栽倒在地。

  

  居沐兒一擊得手,卻不戀戰。她不知道剛才那鏢擊到了哪,也不知道自己這一杖打在什麼部位,她看不到林悅瑤的狀況,只能憑著聲響判斷她倒在了地上。

  

  居沐兒知道自己的斤兩,雖然她裝得惶恐害怕降了這女人的防心,又用手杖裡的暗器攻她個不備,但她不認為自己有本事將這假林悅瑤打敗。如果那鏢只是傷了這女人的皮毛,如果這女人果真是會武的,那她再戰只有等死的份。

  

  居沐兒說了半天話,拖到這一刻,就是為了等待救援,可是屋外毫無動靜,她也完全沒了拖下去的辦法,危急之時,只能鋌而走險。

  

  方才說話之時,居沐兒已將要做的舉動都想了一遍。所以此時她一擊得手停也未停,迅速沖到桌邊一掃桌面,蠟燭倒下,火光滅了。居沐兒手忙腳亂,搶過那蠟燭悶不吭聲蹲身一滾,躲進了床底。

  

  屋子裡很安靜,一點聲響都沒有。

  

  居沐兒大氣都不敢喘,只聽到自己如鼓的心跳。

  

  她等了很久,屋子裡還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居沐兒的冷汗下了來,雖然很有可能林悅瑤被擊倒不醒人事,但她還是不敢動。她怕有假。

  

  屋子裡繼續安靜著,居沐兒繼續躲在床底一動不動。安靜將這屋裡的恐怖氣氛升至了極點,居沐兒的心快跳出嗓子眼。

  

  如果假林悅瑤真的不能動彈了,如果她死了,那門外她的同夥會怎麼辦?他們有幾個人?她該怎麼出這個屋子?

  

  她還能見到二爺嗎?

  

  居沐兒剛走神想到了龍二,忽地聽到了那個女人的笑聲。

  

  鬼魅一般,陰冷寒森的笑聲飄在空中。

  

  “你果然沉得住氣,你果然是狡猾。”是假林悅瑤,她沒事!

  

  居沐兒閉了閉眼,汗濕透了衣裳,她覺得很冷。

  

  “我倒是小看你了,你居然藏了暗器。”

  

  居沐兒聽著假林悅瑤如是說,聽著地面摩擦的聲響,像是她正爬起來。

  

  “你以為偷襲我就能脫身?你以為把蠟燭弄滅把我變成跟你一樣的瞎子你就能逃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你根本就插翅難飛。”

  

  假林悅瑤很生氣。她中招之後倒地,眼看居沐兒滅了燭光,眼前一下便黑了下來。她當然明白居沐兒的打算。陰沉天,無月光,她是找了這樣的時機過來殺她,她不想被別人看到,卻沒想到也給了居沐兒機會。

  

  屋裡伸手不見五指,假林悅瑤知道這樣的環境她不比一個瞎子強多少,所以她也使了計。她不動,裝死。這種狀況下正常人會過去摸摸她,探探她的鼻息,或是碰碰她,看她有無反應。只要居沐兒一過去,她便能抓到她,殺了她。

  

  可是她裝了很久,居沐兒都沒有過來。甚至在這屋子裡都沒有任何聲音。就好象是燭光滅掉的那一瞬間,她就憑空消失了。

  

  可假林悅瑤知道居沐兒沒消失,她躲在屋子裡的某個角落,也許就在牆角,也許縮在櫃子後面。她要把她逼出來,她會找到她的。

  

  找到了她,就殺了她!

  

  居沐兒聽見她的聲音在屋子裡飄,又聽見她碰撞到桌櫃椅子的聲響,似乎她正在滿屋子搜尋她。

  

  居沐兒一動不動。

  

  假林悅瑤滿屋子轉,說話恐嚇,可她沒有找到居沐兒。她側耳傾聽,也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假林悅瑤覺得自己很虛弱,似乎力氣快要用盡。不止是傷口流血的問題,她還覺得四肢有些麻。

  

  那個鏢居然有毒。

  

  假林悅瑤摸到了椅子,她坐了下來,喘著粗氣。她知道居沐兒就在這屋裡,屋子不大,她不可能躲到哪去。

  

  只是自己現在受了傷中了毒,撐不了多久了。如果她死了,那狡猾的居沐兒是不是能騙過門外的人?她總有些出人意料的舉動,雖然不太可能,但萬一她真有辦法脫身呢?就如同現在她把自己擊傷一樣。

  

  假林悅瑤坐在那,沒浪費力氣再說話。她腦子裡只有一件事,在她死之前,她要把居沐兒殺掉。

  

  一定要殺掉她。

  

  可是她現在找不到她了,她沒有力氣找了。

  

  假林悅瑤忽然想到了什麼,她摸了摸身上,露出了微笑,她掏出了打火石。她點著了打火石,借著那光掃了一眼屋裡。

  

  屋子裡沒有居沐兒。

  

  假林悅瑤愣了,她腦子空空,有些反應不過來。也許這屋子裡有暗道?她皺著眉頭,又打著了打火石,坐在椅子上轉身再掃了一圈屋子。

  

  她感覺身上越來越麻,鏢上的毒性發作。她沒有時間了。她看到桌上有些書冊,於是咬牙撐著身子摸過去,用打火石將書冊點著了。

  

  她來之前曾經想過,如果事情出了什麼意外,就算是同歸於盡,她也要這居沐兒死!

  

  她絕不能,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他。

  

  這世上的好男人不多了,她有幸遇到一個,雖然可惜不是她的,但她遠遠看著已是心滿意足,能為他效力報恩更是上天對她的恩賜。

  

  居沐兒有一點說得對,她一開始更憚忌林悅瑤,那是因為林悅瑤對華一白有情。心中有情的女人是很可怕的,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所以她防著林悅瑤,比防著居沐兒更甚。

  

  可原來她錯了!

  

  心中有義的女人同樣可怕。

  

  假林悅瑤點著了書冊,用書冊點著了桌上可以點著的所有東西。然後她借著火花打量了一下這屋裡,她還是看不到居沐兒在哪,可是無妨,這困室之中,火能燒盡一切。

  

  林悅瑤抄起一本吐著火舌的書冊,將它丟到了床上。

 

 

  81.死裡逃生待相救(修)

  

  床帳和被褥很快燒著了。

  

  在書冊丟上床的那一刻,假林悅瑤忽然想到居沐兒能躲到哪裡去了——床底下。

  

  她微眯眼,正想拼了力氣沖過去,這時候卻聽到外頭傳來了吆喝打鬥的聲響。

  

  假林悅瑤一愣,但很快將這動靜拋之腦後。沒關係了,她不怕死,她要與居沐兒一起喪身在此。也許這樣反而是好的,她從此便會深深印在他的心裡。他會知道,她為了他,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假林悅瑤在自己的腿上劃了一刀,巨痛讓她頓時精神一振,似乎行動又能敏捷起來。她撲向床鋪,向床底摸去。

  

  雖然火能燒盡一切,但她更希望她能親手結束居沐兒的生命。

  

  床上的火越來越大,只片刻之間便真正燒了起來。假林悅瑤伏低身子要往床底一看,卻不料一根手杖猛地戳了過來,正戳到她的臉上。

  

  假林悅瑤痛叫一聲,但卻反應很快地抓住了那手杖用力往外一拖。居沐兒一聲大叫,被拖出床底,手杖脫手,她翻滾著撞到椅子上。

  

  假林悅瑤手持手杖,用力朝居沐兒身上猛擊。這一下打在了居沐兒的背上,她痛叫一聲,拿起椅子朝著假林悅瑤的方向砸去。

  

  假林悅瑤微側身便躲開了椅子。門外打鬥聲響未停,她心裡知道事不宜遲,於是一把丟開了手杖,從腰間拔出了匕首撲向居沐兒。

  

  居沐兒連滾帶爬往前跑,手按到了一張飄落地上的燃著的紙,巨痛由掌心瞬間傳到身體裡,可她顧不得理會,也不敢停,但這小小的屋子讓她的掙扎逃跑顯得徒勞。

  

  假林悅瑤三兩步趕了上來,一把揪著她的頭髮將她從地上扯起來,又反手一摔將她甩在地上。居沐兒被摔得頭暈眼花,頭皮奇痛。下一瞬,她身上一沉,假林悅瑤壓了上來。

  

  此時的假林悅瑤雙目赤紅,動作僵硬,毒性遊走全身,而她全憑著怨惱之氣支撐著行動。她惡狠狠地按著居沐兒,大喝一聲,高高舉起了匕首。

  

  匕首還沒落下,她胸前卻是一股巨痛。這巨痛飛快的竄進全身,令她整個人都僵住。她不敢置信,她不想理會,她想用手中的匕首刺進居沐兒的身體裡,可她卻連匕首都要握不住了。

  

  巨痛再次襲來,她聽到“撲”的一聲悶響,感覺胸前有血液迸出,緊接著再一次巨痛,她終於握不住匕首,隨著“咣鐺”一聲,匕首摔在地上,而她也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假林悅瑤最後看到的東西,是落在地上的居沐兒的手杖,那手杖頂上少了一小截,中間是空的。她無力的閉上了眼睛,她以為暗器是最後一招,原來不是。

  

  居沐兒抖著手,將匕首從假林悅瑤的身體裡拔了出來。火舌卷著焦味,再混著一屋子的血腥味道,讓居沐兒又是咳又是想吐。她趴在地上,往門口爬去,手上身上粘著的血讓她感到噁心,但她知道她不能洩氣,她要活下去,她要見到二爺。

  

  房門確實是從外面閂住了,居沐兒拉不開。屋子裡全是煙,屋外頭是激烈的打鬥呼喝,居沐兒靠在門框側邊牆上,她想喊救命,但一張嘴就被煙灌滿了喉嚨。於是她用力地咳著,蹲了下來。

  

  忽然“呯”的一聲巨響,門被拍開。一個男子聲音大叫著:“夫人!”

  

  居沐兒聽過這個人的聲音,他是龍府的護衛。她聽到他跑進了屋子,她用力咳著,沖著聲音的方向揮手。

  

  那護衛在屋外拼鬥,見著屋裡濃煙滾滾,當下顧不得多想,將敵手逼退兩步,搶了空隙運掌拍開了屋門。門一開,濃煙湧出,他依稀見得有一女子倒在地上,正要往裡沖,卻聽得門邊有人狂咳,並沖他招手。那護衛松了一口氣,忙將居沐兒拉了出來。

  

  剛出屋門,一柄利劍直朝著居沐兒的心口刺來。護衛架劍一擋,虎口震痛。他身上已然負傷,就進出屋子轉眼的工夫,出來看到另一護衛被砍倒在地。

  

  今晚他們共六人留守,兩人後院,兩人前堂,還有兩個在週邊巡視。他們按龍二的吩咐特意隱了行蹤,行事隱秘,之前守衛了多日也未見有任何異狀,萬沒想到今夜裡忽來橫禍。

  

  這護衛原本守著前堂,一直無事,可後院的護衛遲遲不來換崗,失了規矩。按理為了確保任務萬無一失,他們每過一個時辰便要互換方位。他們前堂的要換到後院,過一個時辰再換周遭巡視。可他們在前堂等過了時候,後院的防衛還沒動靜,於是查探之下,竟發現居沐兒的房門被人從外頭閂上了。這下他大驚失色,正要打開那閂,兩把大刀卻從背後砍來。

  

  接下來便是一場惡戰。其餘的三位護衛陸續趕到。可對方來襲的竟有五人之多,三人守在後院,兩人堵著後院門口。四名龍府護衛與他們打得難解難分。對方不是什麼普通宵小,武藝精湛,訓練有素,四名龍府護衛竟也不是對手,加上心急屋裡狀況,頗頗出錯,打了一會紛紛負傷,落了下風。

  

  眼下這護衛將居沐兒救了出來,卻也保她不住。

  

  兩名匪類殺將過來,一刀一刀直劈居沐兒。護衛以一敵二,又要護人,狼狽抵擋。眼看就是敵不過,猛地將居沐兒一推,把她從刀鋒下險險推開,大喝一聲:“夫人,快跑。”

  

  居沐兒險險摔倒,扶到了牆邊的酒缸,這時護衛又推了她一把:“快跑!”

  

  居沐兒撒腿便跑,她聽到護衛悶哼一聲,似是受傷的聲音。她聽到另一邊有人慘叫,重物倒地。她還聽到木頭“劈劈”燃燒的聲響,聞到空氣中飄散的焦味。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憑著本能摸著牆邊往前急走。

  

  周圍的聲音很亂,居沐兒並不知道護衛們退了過來,奮力擋住每一把要往她身上招呼的刀,她並不知道他們身上哪裡受了傷,或者,哪一個人倒下了。她也不知道她的家被燒成了什麼樣子,不知道對方究竟來了多少人。

  

  她只能跑。

  

  形勢不明,身無退路,她向前跑著,沖到了後院門口。門大開著,沒有熟悉的聲音沖她喊話,沒有人阻止她,但她似乎聽到了有兇猛的腳步聲沖她而來,於是她毫不猶豫,沿著引路粗繩,跑了出去。

  

  居沐兒的身影消失在樹林裡。火舌燒出了她的寢室,卷上了一旁的琴房,琴譜書冊沾上火星便燒了起來,她鍾愛但再也看不上的藏本,她喜愛的琴,全埋進了這場大火之中。

  

  而護衛們拼死堵在後院門口。一人倒在地上,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掏出報急煙彈,一匪類急趕而至,一腳踢飛,又一刀刺進他的體內。護衛咽下最後一口氣,煙彈遠遠滾到了一邊。

  

  最後一名護衛也倒下了。匪類也中剩下兩個受傷不輕的。他們喘著氣,瞪著最後一個龍府護衛在他們面前咽氣,咒駡一聲:“真他娘的難弄,虹姑娘還說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另一人正想說話,忽聽得身後“嗖”一聲,急轉頭一看,一顆煙彈沖上天際,在烏黑的天空中炸出亮眼的光芒。

  

  “他姥姥的。”匪類大聲叫駡,看到之前倒下的一名龍府護衛竟是沒有咽氣,他躺在煙彈滾落的地方,手上握著煙彈的殘殼。

  

  匪類氣急敗壞的過去補了一刀,洩恨似地又踢一腳。另一人捂著傷口忙喚他:“都死了,別鬧了。我們還是趕緊把那娘們殺了,速離此處。”

  

  那殺人的匪類轉頭看了一眼燒得差不多的寢屋:“那虹姑娘都死了,我們還辦這事嗎?恐怕龍府的人一會又該趕來了。”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今天怎麼都把事情辦完了。那是個瞎子,跑不了多遠,我們反正都是要出去,就順路把她殺了便是。”

  

  殺人的匪類想了想,點點頭。撕了袖子把傷口綁了綁,提了大刀跟那人走了。

  

  居沐兒無處可逃,所以她還是老辦法,她躲了起來。

  

  才將將躲好,就聽到了腳步聲響,她嚇得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腳步聲離她不遠,然後漸漸遠去,過了一會又回來。再然後,她聽到有人喊:“夫人,匪人都被擄住了,安全了,出來吧。”

  

  居沐兒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過這聲音,她猶豫了好一會,最後決定不信他。她不能出去,她要等到真正認識的人來。

  

  可那聲音又繼續喊:“夫人,安全了,快出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送你回龍府。”

  

  居沐兒緊張得咬緊唇,該信他嗎?可她不認得他的聲音,她不敢信。

  

  樹林裡安靜了一會,腳步聲離得有些遠了,這時候另一個聲音大聲說話:“怎麼辦,找不到夫人,二爺該怪罪我們了。”

  

  這話像是對剛才那人說的,可為什麼要說得這麼大聲?像是故意要說給她聽似的。居沐兒一身冷汗,她更不信了,除非她真的認得聲音,否則她誰都不信。

  

  那兩個似乎走遠了,在別處說話喊話,居沐兒一邊聽著一邊小心防備,她不敢動,可她覺得很冷。冷汗浸濕了她的衣裳,她簌簌發抖。

  

  終於那兩人又走到了附近,這次停在了另一邊。想來他們真的不確定她在哪,所以一直在林子裡亂轉。

  

  居沐兒終於聽到了真話。他們壓低了聲音在說:“看來是不在這林子裡,可是她能跑到哪裡去?”

  

  “好了,別找了。我們不過是拿錢辦事,現在給錢的也死了,我們錢到手,沒後患,不是挺好。誰管那瞎子死不死啊,跟我們又沒關係。我們也損失了幾個弟兄,算是對得起那娘們了。我們這一身傷,耗下去血流光了也是死。老子這傷可不輕,痛死了,回去吧。”

  

  居沐兒聽得心頭直跳,咬破嘴唇忍著沒驚叫。幸好她多疑,幸好!

  

  那兩人又嘀咕了一陣,走了。

  

  林子裡安靜了下來。但居沐兒依然不敢動。她不知道那兩個人是真走了還是沒走,她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去而折返,她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同夥。

  

  所以她只能繼續等著。

  

  她是瞎子,看不到周圍環境,所以她不能看到有人便躲起,沒人就跑掉。她想她要再等一等,等得足夠久,等到這裡來了別人。一定會有別人來的,護衛會帶人來救她,他們知道她在哪,會有她認識的人出現的。

  

  周圍很安靜,她想周圍一定也很黑。不過她不怕黑,很久之前,她的世界就只剩下黑暗了。所以沒關係,她可以想一些美好的事情支撐她等下去。

  

  她想到了龍二溫暖的手掌,想到他的肩很寬,她趴在上面覺得很舒服。想著他身上好聞的氣息,想著他喜歡捏她的耳朵和戳她的額頭。想著他被迫爬窗的氣急敗壞,想著他打她的屁股,想著他踩壞了她的床……

  

  一顆水珠滴在她的臉上。居沐兒有些愣,她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原來她這麼冷,冷得打顫打抖,冷得骨頭發僵。她不知道她等了多久,她有沒有睡著?她覺得她沒有哭,為什麼會有水珠?

  

  水珠一滴又一滴,她終於反應過來,下雨了!

  

  真糟糕,這樣就更冷了啊。更糟的是,她覺得她動不了啦,她好想睡。她的眼睛睜不開了,她想著:“二爺,你快些來吧,不然我真睡著了。”

  

  當報急煙彈劃過夜空。龍府醒了。

  

  龍府裡的護衛急匆匆地敲開了鐵總管的房門。龍府的當家主子爺都不在,是由鐵總管來掌事。

  

  二十來匹駿馬很快沖出龍府側門,提燈掌火往居家酒鋪而去。風一般的速度趕到地方,卻發現一切都已經晚了。

  

  酒鋪的大火驚動了左鄰右裡,大家提著水桶水盆趕來救火,但前堂的酒鋪尚好,後院卻是燒得不成樣子。而且院中還有好幾具屍體,嚇得眾人連喊報官。

  

  鐵總管帶人趕到,正瞧見蘇晴要往著火的房子裡沖,旁邊鄰居幾個拼了命的拉她,蘇晴嗷嗷大哭:“讓我進去看一看,姐姐說不定還在裡頭……”

  

  護衛們火速分成兩拔。一撥搜尋四處,看看是否有可疑人物,清點屍首死者。另一撥拿桶拿盆,幫忙救火。

  

  人多力量大,加上天公做美,下起了大雨,沒過多久,火撲滅了。但滅掉的火卻清楚的告訴眾人一件慘事。

  

  居沐兒的屋子裡,有一具燒焦的女屍。屍體燒得焦碳一般,面目全非。蘇晴哀叫一聲,暈了過去。

  

  鐵總管兩腿打顫,急令一人快騎趕命,去向龍二報信。

  

  一日之後,天色剛大亮。一臉鐵青的龍二帶著隨伺在旁的李柯和報信的護衛風塵僕僕地趕到了居家酒鋪。

  

  這一整日,居家酒鋪裡人來人往。府尹邱若明親自領了人過來,前前後後把居家酒鋪審視了一遭,詳詳細細記錄了每一個細節。仵作在居家後院旁搭個了屍棚,當場驗了屍。因牽連數條人命,刑部的人也過來問了一二。但從表面看,這是一樁闖空門的盜匪案子,只是遇著了龍府的護衛,打了起來,這才鬧出多條人命來。

  

  龍二趕到的時候,那刑部的小官正離開,看到龍二還施禮打了聲招呼,可惜龍二正眼也不給他。龍二進了那燒毀的院子,只直接問鐵總管:“人呢?”

  

  鐵總管心一抖,指了指那邊的屍棚。沒等他開口,龍二猛地轉身,大步朝屍棚沖了過去。

  

  邱若明與鐵總管趕緊跟在後頭,一同去了。

  

  屍棚裡味道極臭,龍二眉頭皺也不皺,臉上跟僵了似的,又冷又硬。他一眼便看到放在最裡頭的那具燒焦了的女屍。他走過去,站在女屍的旁邊,盯著她看。那眼神讓在場的其他人背脊發涼。

  

  龍二盯了半天,忽然問:“都成這樣了,怎麼斷定是她?”

  

  龍二的語氣讓屋裡的人都不敢說話。他等了等,用很輕的聲音又吐出一個字:“說!”

  

  鐵總管一震,反應過來,趕緊道:“這女屍是在夫人屋裡子發現的。”

  

  “在她屋子裡就是她嗎?”

  

  “夫人的手杖也在。”言下之意,若是居沐兒出去了,會拿著手杖。屋子裡一人一手杖,自然就是她了。

  

  “手杖拿來我看。”龍二的聲音裡還是沒有一絲情緒。

  

  鐵總管急忙轉身出去,很快拿來居沐兒的手杖。

  

  那手杖被火熏得不成樣子,龍二拿在手裡仔細看,忽又道:“匕首呢?”

  

  仵作忙道:“女屍手裡確實握著一把匕首。我還沒有拔出來。”

  

  龍二沒回頭看他,只探身上去看那女屍的手。在他仔細看那匕首的時候,鐵總管又道:“屋門沒燒壞,能看出有被從外頭閂頂上的痕跡。”

  

  “那屋門閉著嗎?”

  

  “開著的,許是護衛們打開了,但已經來不及救。”

  

  鐵總管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龍二打斷了。“她不是沐兒。這不是沐兒的匕首。”

  

  眾人一驚,龍二摸了摸手杖,又道:“她身上定是還有傷口,打開。”

  

  打開什麼?眾人又是一愣。龍二橫眼一掃,掃得那仵作心驚膽顫,頓時明白過來。他趕緊過來,扒開那具焦屍,認真仔細的察看半天,用了刀子切開,終於看到她腹部那處,有個小小的鏢箭。

  

  龍二見了那鏢箭,轉身就往外走。

  

  鐵總管愣了一下,急忙也跟了上去。

  

  龍二沖進院子,將前堂前院加後院的每間屋子都查看了一遍,確認沒有屍體,沒有可藏人之處,於是又退了出來。鐵總管跟在他身邊,急急忙稟報:“酒鋪裡的每間房我們都看過的……”

  

  “門呢?”龍二不聽他的,卻是問:“門開著嗎?”

  

  鐵總管仔細一想:“夫人的屋門和後院門是開著的,其它門都閉著。”

  

  龍二環視左右,這麼說來,她只有一條路可走。

  

  龍二朝後院大門走去,那裡有居沐兒的引路粗繩,他記得,這繩子一直連接到樹林裡。龍二跟著繩子走,他發現地上有血跡。鐵總管在一旁報:“已派人隨著血跡找去了,這血跡在林子裡有不少,還通到了大路邊。但到了那就沒有了,也許是乘了馬車或是包紮止了血。”

  

  龍二沒說話,他一邊看著粗繩一邊看著血跡。血跡沿著粗繩走了一路,然後就在林子裡亂轉。

  

  “他們沒有找到沐兒。”龍二的話像是松了一口氣。

  

  鐵總管正想著這話的意思,龍二卻又問:“為什麼這裡的繩子斷了?”

  

  鐵總管皺起眉頭,目光從粗繩的那頭看到這頭,從樹林進來沒多遠,確實繩子都被砍了。

  

  “也許是匪類怕夫人逃跑,預先砍了繩子,想讓夫人找不到路。”

  

  “他們好幾條大漢,有備而來,還怕一個盲女逃到樹林來找路?而且就算她逃了,留著繩子更容易找到她。”

  

  鐵總管不說話了,他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他跟龍二一樣,拿了兩棵樹之間的斷繩看,那斷痕齊整,明顯是利器一下切斷。

  

  龍二又喃喃地道:“他們總以為沐兒眼盲無用,所以一定是輕視她的,絕不會大費周章切斷她的引路繩。”

  

  鐵總管皺緊眉頭,四下裡打量,那這些繩子是怎麼回事?

  

  “這是沐兒留給我的口信。”

  

  龍二一邊說著,一邊也站了起來,他四下張望了一番,突然放聲大叫:“沐兒!”

  

  他的聲音在樹林裡回蕩,可是沒人應他。

  

  龍二又喊了幾聲,聲音且急且悲,聽得鐵總管的心直打顫。可是林子裡還是沒人回他。

  

  鐵總管忙道:“二爺,我喚人來搜林子,一定能找到的。”

  

  龍二搖頭:“那些匪類搜過了,他們找不到。沐兒不會讓他們找到的,她在等我,她從前也是這般的,她就在這,她看不見,也沒有腳力,她跑不遠的。她只是在等著,等我找到她。”

  

  他蹲下來,再看了看那些繩子:“她想告訴我她在哪,她留了消息給我。”

  

  鐵總管張了張嘴,他老人家看見斷繩只能想到一刀兩斷這個詞,實在想不出這表示什麼地點。

  

  她到底告訴了二爺什麼?

  

  

 

  82.幾欲斷魂救星至

  

  在鐵總管困惑的這當口,龍二閉上了眼睛。

  

  他退回了樹林口,摸著粗繩閉眼一直走過來。他想像著居沐兒當時的行動,她抓著引路繩一直跑,她很熟悉這個地方,她肯定知道沿著繩子她能跑到哪。於是到了這個地方,她砍斷了繩子。

  

  這表示她不再往前跑了嗎?

  

  龍二睜開了眼睛,她一共砍了三棵樹間的繩子。如果割斷一根有偶然意外的可能,那三根就肯定是故意的。

  

  她想告訴他到了這裡她就沒再沿著繩子跑了嗎?

  

  龍二摸著那棵粗壯的樹,她不會魯莽地沖到沒有繩子引路的地方去,她不會讓自己迷路。況且這片樹林不算大,沒什麼可藏身的地方。亂跑只會讓她暴露自己。

  

  可她還能去哪裡?

  

  她選擇的地方,一定是別人看不到她,而她能靜靜等到他來的。

  

  龍二認真看了看那三棵樹,然後他停住了。他把頭抬起,看向了高高的樹梢。

  

  一旁的鐵總管驚訝地看著龍二猛地一下跳上了樹,轉眼不見了蹤影。鐵總管舉頭仰望,可惜枝繁葉茂,看不清什麼。過了一會,龍二從旁邊另一棵樹上跳了下來,話也沒留一句,拔腿便朝著停馬的院門方向狂奔而去。

  

  鐵總管張大了嘴,他看到龍二懷裡抱著一個人。他簡直不敢相信,然而他已經反應過來了,忙邁腿也朝院子跑,他抓住一名護衛喚道:“快,即刻回府,讓大夫準備,找到夫人了。”

  

  年輕護衛得了令,上馬急趕。比龍二快了一步回到龍府,傳令做了安排。

  

  此時的居沐兒身體僵硬,臉色鐵青,氣息微弱,早已不醒人事。

  

  龍二不敢放馬狂奔,生怕把她顛沒了氣,可又怕時間來不及,耽誤了診治。她在那樹上可是躲了一天兩夜,沒水沒食,受了驚嚇淋了雨,這身上還一身的血跡,也不知具體傷到了哪裡。

  

  龍二越想越是怕,一路向她體內摧發內力,護她心脈。可繞是如此,到了龍府時,居沐兒還是沒有半點轉醒的模樣。

  

  大夫很快到了,把脈把了半天,越把臉色越是難看。

  

  龍二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當著那大夫的面,連聲大吼讓下人把京城裡的名醫都找來。那大夫也不敢托大,這病人病情極是危險,若有旁的大夫來一起診也是好的。不然這人若是真有什麼三長兩短,他一人也不好背這責任。

  

  沒多會,又請來了三位大夫。四人遂一診了脈看了傷,個個眉頭緊鎖。

  

  居沐兒背後受了一擊,傷得頗重,只是當時情況危急,她強撐下來尤不覺。但極度驚嚇,又受寒淋雨,不吃不喝吹了一日的風,縱是鐵打的漢子也挨不住。

  

  四位大夫一合計,開了藥,施了針,又開了些化淤活血的外用膏藥。

  

  第一日,居沐兒的身體沒那麼僵了,雖仍未醒但呼吸順暢起來,可沒等大家高興,她開始發起高燒,喝什麼吐什麼,吐得甚是慘烈,儼然要斷命一般。

  

  大夫們忙道不能再硬灌了,改用施針之法。

  

  可熬到第三日,居沐兒的病情反反復複,退了燒,燒了退,牙關緊咬,藥和水全喝不進去。病得沒了人形。

  

  大夫們沒了法子,只期期艾艾地道“盡人事,聽天命”。

  

  龍二數日不眠不休,只守在居沐兒身邊。他把她摟在懷裡說話,他告訴她已經安全了,沒人能再傷害她。他告訴她他回來,這次誰叫他他都不走了。他說一切都是他的錯,他不該以為他們若無其事對方就還會與以前一樣按兵不動。他求她快點醒過來,他說他再也不戲弄她了,再也不欺負她了。她想要什麼他就給買什麼,只要她好好的,他一定什麼都順著她。

  

  龍二與居沐兒說了很多話,說得嗓子啞了,說得眼睛紅了,可居沐兒還是一點蘇醒的跡象都沒有。

  

  每天都有人來勸龍二,勸他吃點東西,勸他睡一會。

  

  他吃了。他看著居沐兒陷下去的臉頰,想著自己不能也倒下,他是沐兒的依靠,他錯了這一回,不能再錯了。於是他食不吃味的把飯菜全咽了下去。

  

  讓他睡,他也睡了。他抱著居沐兒,跟她說我們一起休息一會,不過等我醒來的時候,你也要醒過來。可惜他睡不沉,閉了眼一會便得瞧瞧她,而他瞧了這麼多回,她一回都沒有睜開過眼。

  

  三天過去了,居沐兒狀況越來越糟。加上她在樹上躲避的一天一夜,這總共是近五天的日子。五日沒吃沒喝,五日灌藥嘔吐,大家心裡的希望越來越小。

  

  大夫們又換了幾個,沒人敢說能救好,所有想到的辦法都用了,沒有任何起色。

  

  龍三接到了消息趕了回來,在龍二完全失控的時候接管了龍府上下的事宜。他整頓人手,監管生意,應付府衙官差,還厚禮安葬了為此事犧牲的護衛,安頓了他們的家裡。

  

  而龍二狀況再糟,也親自給那些護衛立墓,重謝了家屬。除了辦這件事,他就再沒有離開過居沐兒的屋子。

  

  鐵總管找了龍三請罪,說事情是發生在他管事的時候,他看到屋裡有女屍便以為是二夫人,便完全沒張羅人往樹林裡去尋人。如果早一點尋到,也許還有一線生機,也不會拖到現在這般。

  

  龍三聽得所有事情經過歎道:“你派人去樹林也搜不出來,二嫂的口信,只有二哥能猜明白。所謂心有靈犀,外人是完全插不進去的。”

  

  龍二覺得自己確實與居沐兒心有靈犀。情況這麼糟糕,但他還是堅信居沐兒不會死。

  

  “她不會丟下我的。”他總是這麼說。“她知道如果她走了我會難過,她捨不得的。”

  

  這話說得鳳舞眼淚都掉了出來。她本是想勸二伯萬事想開,如果真有萬一也得堅強面對。可沒想到她什麼都沒說出口,就被龍二的話擊潰了。

  

  “你知道這世上有哪個瞎子能象我家沐兒這般厲害的?她不會武,她看不見,可她就是能殺了想取她性命的人逃到樹林裡等我回來。她受了傷,受了驚嚇,她還怕冷,後頭還有追兵,但她還能留下口信給我,還能拼盡力氣爬上這麼高的樹。她很厲害,對不對?”

  

  龍二絮絮叨叨地說道居沐兒的神勇,可沒人敢應他,若是附合了他,給了他希望,最後若真是天人兩隔,他該多失望難過?

  

  可龍二不需要別人的附合,他對自己說:“這麼難的事沐兒都做到了,現在只是小病而已,她就是調皮,她最愛氣我了,她讓我著急幾天,過幾天就會好的。”

  

  大家面面相覷,勸慰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只得再逼大夫們想想良策。

  

  救回居沐兒的第五日,幾個大夫一起來找龍二,宣佈能用的法子他們都用過了,但病人確實沒有起色。最糟糕的是,她沒有辦法喝水進食,所以他們幾個人商議過後,只能來告訴龍二爺,病人應該再拖不過一兩日了。

  

  龍二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冷冷地瞪著他們,好象完全沒聽懂他們說的是什麼。他瞪夠了,又轉頭看向居沐兒。他一直握著她的手沒有放,似乎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她就不會離開。

  

  龍二沒有再理會任何人。大夫們走了,僕人們立在一旁不敢說話。龍二就這般握著居沐兒的手坐著,坐到了夜幕降臨。

  

  余嬤嬤端了飯菜進來,想勸他吃兩口。可龍二卻是忽然開口:“她不會死的,她告訴我她不會離開我。”

  

  余嬤嬤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她心道夫人何時有說過話。

  

  龍二俯身把居沐兒抱進懷裡,道:“你臭死了。不過現在不能沐發,要等病好了才行。什麼?我也臭?我都沒嫌棄你,你就莫嫌棄我吧。”

  

  余嬤嬤看他自說自話,傻裡傻氣,老淚差點要落下來。她想起當初二爺執意要娶這居沐兒,他說他要娶一個特別的,就是特別到你不會在意她的樣貌,不會在意她的性子的那種特別。其實她一直不明白,可現在她忽然懂了。

  

  屋子裡的氣氛悲重。龍二抱著居沐兒,卻聽不到她的呼吸聲響,他不敢放手,他無論如何不願相信她會離開他。

  

  他覺得心裡冰涼,他覺得冷。

  

  明明還不算入冬,為什麼會這麼冷?

  

  這個時候,一個急匆匆的腳步聲闖了進來。鳳舞大著嗓門喊著:“二伯,二伯,笑笑來了,笑笑到了,到大門口了!”

  

  龍二一陣恍神,笑笑是誰?

  

  然後他猛然醒了過來。他跳起來,不敢置信。

  

  韓笑!百橋城的韓笑!

  

  房門處,鳳舞用力點著頭:“真是她,馬車已經進門了。當初你讓我們請她來看看二嫂身子的,記不記得。她遲遲沒回信,我都快把這事忘了,沒想到,這節骨眼上,她居然到了!”

  

  龍二用力喘氣,興奮地腦袋有些暈。

  

  所以他真的聽到過沐兒與他說她不會走,她不離開他。那不是幻覺。

  

  所以……

  

  龍二直挺挺地站在房門處。他看見一位少婦打扮的女子提著一個大大的醫藥箱子由僕人領著朝此處急奔。在她身後,一個男人一臉不高興地坐在輪椅上,由僕人推著緊跟而來。

  

  看到這兩人,龍二眼眶發熱,他想他這輩子,再不會象此刻這般歡喜見到聶承岩的這張臭臉了。

 

 

  83.妙手回春究緣由

  

  百橋城裡有百橋,但最出名的卻是城裡的大夫。

  

  那是一座舉國聞名的醫城。

  

  聶承岩雖是百橋城主,但城內最有名的大夫卻不是他,是他的妻子韓笑。

  

  韓笑年紀雖輕,卻頗有奇遇。一身超凡醫術靠天賦靠勤奮也全靠個人的頑強意志。就這一點來說,龍二覺得與他家沐兒還是頗為相似。

  

  此時情況危急,龍二絲毫顧不上與故人寒暄,韓笑知道有人垂死,也沒打算與他廢話。於是兩個人悶不吭聲,一起闖了進屋。韓笑一眼便看到了床上的居沐兒,那面露死態的模樣竟是比她想像的還要嚴重。她急奔過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腕脈。

  

  龍二在一旁把居沐兒所有的病情都說了,包括她兩年多前瞎了眼睛,平日裡怕冷,貪眠,前一段還發過燒,這次病一連數日都是呈什麼症狀,吃了什麼藥,用過什麼醫法等等,一口氣全說了。還把大夫們開的方子,做過的診斷都拿了過來給韓笑看。

  

  鳳舞和余嬤嬤面面相覷,之前還覺得龍二瘋魔了,該瞧大夫吃藥了,現在一轉眼他倒是神志清楚條理分明了。

  

  韓笑把居沐兒的兩隻手腕都把過了,又翻看了她的舌和眼睛,拆了她手掌上的傷布看了她的灼傷狀況。然後接過之前大夫們寫的藥方,又仔細想了一遍龍二所說的診法。

  

  “依症看,大夫們用的法子和藥並無錯處。”她皺著眉頭,有些不解:“她真的,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過嗎?”

  

  龍二聽得她此言,心直往下沉。他耐著性子,把第一天帶回居沐兒後大夫開始診治,而居沐兒的身體狀況等又說了一遍。

  

  “所以她第一天有了些好轉,之後發起燒來便再沒好了?”韓笑側頭認真想著,又去把居沐兒的脈。

  

  “她時常發燒嗎?”

  

  龍二努力回想:“她怕冷,便是暖和的天氣裡,她也是手腳冰涼的。有時候有些風寒症狀,但睡一覺或是過一日又無事了。”

  

  韓笑點點頭,她放開了居沐兒的手。轉身打開她的藥箱子,從裡面摸出一隻白色小瓷瓶,然後她刺破居沐兒的手指,用力擠了幾滴血進小瓶裡。過了一會,她拿那小瓶與龍二看。

  

  龍二皺著眉頭盯著瓶子裡的小胖蟲子,不知道什麼意思。

  

  “這是白龍綿蟲,它只有一個用處——試毒。”

  

  龍二驚訝得張大了嘴。

  

  “它原是雪白通透,如今卻逞淡淡的灰色。”

  

  龍二瞪著那蟲子,說實在的,於他來看,這蟲現在還是挺白的,但他看不出異樣沒關係,他信韓笑。

  

  “沐兒身上有毒?”

  

  “不是最近中的,是舊毒。”居沐兒開始從她的藥箱子翻出瓶瓶罐罐擺在桌上。“從脈相上查不出來的舊毒,想必是有數年了。她如今脈極弱,更難察覺,如若不是那些大夫醫術高明,把所有能用的藥和法子都用了,我也不能這麼快排除其它。”

  

  “那你能救沐兒,是不是?”

  

  韓笑沒應他,只挑了個小瓶,扳開了居沐兒的嘴,往她喉間滴了兩滴藥汁。

  

  看得藥汁滴了進去,而居沐兒也沒甚反應。她這才回話:“你說喂什麼她都吐,依她現在狀況,不能再灌藥。望這兩滴能保她不斷氣,我再想辦法。”

  

  龍二不知道她喂了什麼,他又問一遍:“你能把她救回來,對不對?”

  

  韓笑又看了看居沐兒灰青的臉色,這才轉向龍二:“目前我只能推測是內傷重病引發舊毒之症,毒性又阻了醫藥救治之術。但我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毒,這解法還得琢磨,何況她眼下只剩下一口氣在,經不起任何折騰。我來得晚了,做不得任何保證。”

  

  一股寒意哽在龍二喉間,頂著他吐不出半個字來。

  

  韓笑沒理他,只拿了筆刷刷地列了個單子出來。“請準備這些,她命懸一線,務必儘快。”

  

  鐵總管一把接過,火速向外奔。

  

  韓笑轉向龍二:“龍二爺若是無事,請暫避可好?”

  

  “不好。”龍二直挺挺站著,硬邦邦地答。

  

  “不好我們便走。”開口說話的聶承岩。“笑笑,我們回去了,龍二爺架子大,不需要大夫。”語氣比龍二的還硬。

  

  龍二轉頭瞪他一眼,咬牙忍耐。

  

  “二爺,尊夫人治傷療毒需受不少苦楚,你在旁無益,她定也不想在你面前如此狼狽。”韓笑這話說得像是居沐兒仍有意識,這讓龍二沒由來熱了眼眶。

  

  他知道韓笑說得有理,他知道他在這幫不上任何忙,而他也不想讓居沐兒看到他如此狼狽的模樣。他盯著居沐兒看,看著看著,向韓笑認真施了個禮:“萬事拜託!”

  

  韓笑鄭重點頭。

  

  龍二再看一眼居沐兒,然後轉頭走了出去。

  

  屋子裡很快清空,韓笑列的東西也送來了。她留下了幾個伶俐丫環,加上鳳舞和余嬤嬤,關上了屋門,開始為居沐兒治病。

  

  屋裡燈火通明,屋外也是燈籠盞盞。

  

  龍二沒走遠,他就坐在院子裡,盯著屋門看。

  

  聶承岩坐在他對面,看著他那張死人臉很不滿意。“人還沒死,你擺這個臉給誰看?”

  

  龍二壓根不想理他。

  

  “笑笑手底下還沒有死過人,你那夫人還沒那麼強,能破笑笑的福運。”

  

  龍二轉頭看了他一眼,大晚上的,這傢伙突然安慰起人來真是怪嚇人的。天要異象了?不過既是提到了“福星妙手”,龍二心裡莫名有些踏實了。韓笑經手無一死例,這個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家沐兒定會無事。

  

  “其實你也該反省檢討,為人刻薄,視財如命,許是害了她也不一定。”

  

  龍二本就對這事充滿內疚,是他疏忽,錯估了對手的舉動,本以為對方會如過去兩年多一樣不會妄動,沒想到卻是突然發難。是他大意才會讓沐兒身陷險境命懸一線。他又悔又痛,如今聶承岩卻拿這來譏他。龍二壓著一肚子火正沒處發,當下怒吼一聲,直接掀了院裡的小石桌。

  

  聶承岩卻是不懼,一抖手,一條黑色長鞭抽開桌面,卷向了龍二。龍二一躍而起,避開那鞭,翻掌就朝聶承岩拍了過去。

  

  屋子裡在救人,屋子外頭在打架,兩邊都忙得如火如荼。

  

  院子裡的僕人們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這不是二爺請來的貴客嗎?怎麼就打起來了?

  

  龍二與聶承岩打得難解難分,他幾日吃不好睡不著,體力精神大大受損,這下雖是拼盡全力,但聶承岩根本也沒把他放在眼裡。兩個人把院子毀得差不多,龍三回了來,看了這一幕也是吃驚得張大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得屋子裡居沐兒一聲淒厲慘叫。

  

  龍二嚇得不管不顧便要往屋子裡沖,聶承岩鞭子一卷,攔腰將他拉住,龍二紅了眼翻掌一震,將聶承岩震開。聶承岩輪椅向後一滑,沖龍三大叫一聲:“攔著他。”

  

  龍三反應過來,上前將龍二從房門前架開了。

  

  屋子裡又安靜了下來,沒人出來宣佈死訊,也沒人出來說居沐兒醒了。一切都如從前,似那聲慘叫沒發生過。

  

  龍二死死盯著房門,扶著龍三的手臂才不致坐倒在地。聶承岩在一旁涼涼道:“她方才半死不活,如今有氣力叫了,也算有好轉了不是?”

  

  龍二慢慢轉頭瞪他,這什麼歪理?這傢伙也是學醫的?

  

  龍三把自家二哥扶坐在石椅上,又對聶承岩道:“你好好說話,有這麼安慰人的嗎?”

  

  “我可沒想安慰他。”聶承岩趁機又白龍二一眼。他與龍三是過命交情,與龍二卻是水火不容的。這人不但與他搶藥材生意,還敢與笑笑說讓笑笑嫁他。這怎麼算都是奪財奪妻之恨,雖然未遂,但是也恨!若不是現在笑笑在那屋裡,他想在外頭等她,才不願與這龍二呆在一處。

  

  三個大男人在屋外大眼瞪小眼,熬了大半個晚上。天將明時,屋門忽然開了,鳳舞貓一樣鑽了出來又迅速把門關上,大聲道。“笑笑說了,能救活!”

  

  三人除了聶承岩,其他兩人都跳了起來。鳳舞笑咪咪地又道:“笑笑說半日內二嫂就能醒,讓按她的方子煎藥熬稀粥,只要喝下去不再吐了,便能慢慢好轉的。”

  

  龍二喜不自勝,待要進屋,鳳舞卻攔著:“笑笑在給她擦藥酒,說暫時還不能進去。別著急,我們先吃個早飯,回來該差不多了。”

  

  吃早飯?

  

  三個男人一起瞪她。

  

  聶承岩心道他家笑笑還在辛苦忙碌,她溜出來是想自己吃早飯?龍二卻是想著誰有心思吃啊!只有龍三是歎息,他家這媳婦啊!

  

  無論大家什麼心思,總之早飯是很快準備好了。龍二問了鳳舞好些話,忽然又像是想通了什麼,大口大口吃了飯,然後竟然跑回屋認真洗了個澡,再出來時已然變回那個光鮮亮麗的龍二爺。

  

  鳳舞傻眼看著,小聲問龍三:“二伯是去見二嫂,不是去相看別的女人吧?”

  

  龍三拍她腦袋瓜子一下,但也納悶得看著龍二儀錶堂堂地站在居沐兒的屋子前,等待神醫韓笑恩准進入。

  

  等了好半天,終於能進了。龍二幾個箭步雀躍奔進,來到居沐兒床邊。

  

  居沐兒此時臉色蒼白,但已沒了那灰敗的顏色,單單為這龍二就差點禁不住落淚。他緊緊握住居沐兒的手,再不願放開。

  

  丫環們手腳麻利,很快將屋子收拾了乾淨,開了窗淨了空氣,又依韓笑所言在屋角擺上了小炭爐為居沐兒取暖。

  

  “她死不了啦,只是何時能好,還得慢調。”韓笑被聶承岩叫出去吃了東西。她稍事休整,洗了把臉,換了身衣裳,這才過來與龍二敘話。

  

  龍二盯著居沐兒,連連點頭應好。慢慢調養沒關係,他有錢,花多少銀子給她補身子都沒關係。她沒事便好,她還在便好。

  

  韓笑頓了一頓,又道:“她果然是中毒,但時間太久,我無法確定是哪種毒類。毒性不強,但毒根深種,她一定不止吃了一次。”

  

  龍二轉頭看她:“沐兒兩年多前患了眼疾,找了大夫看,可最後瞎了。我原本托鳳鳳找你來,一是想讓你看看沐兒的身子,二是想讓你看看她的眼睛還能不能治。可這段時間又發生了不少事,我忽然是想,她的眼睛,是否也是因毒而盲?如你所言,這毒她不止吃了一次的。能這樣的,除了日常膳食,便是藥了。”

  

  “這個我可不好說。”韓笑搖頭:“時間隔太久,我沒有見過她當時的症,也不知她服的什麼藥。”

  

  龍二又道:“我找過原本為她醫病的大夫,可他已經離開京城,覓無所蹤。就我看來,這顯然是再心虛不過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無論你懷疑什麼,沒有藥方和藥渣在,我們什麼都驗證不了。我如今只知道她體記憶體毒,但具體如何,我確實不敢妄言。”

  

  龍二沉默下來。那個死在居沐兒屋裡的,一定是那個監視著她的假林悅瑤。那人一死,這條人證線索便斷了。居沐兒體內有毒這事本可以追查下去,但大夫失蹤,他們什麼證據都沒有,難道這條線索也要斷了?

  

  正苦思,忽覺掌心裡微微一動,轉頭一看,竟是居沐兒不知何時已經醒了。

  

  “沐兒。”龍二驚喜大叫。只幾天工夫,竟是恍如隔世。

  

  居沐兒非常虛弱,看到龍二也眼露歡喜,但她很煞風景的小聲說道:“我有證據。”

  

  她聲如細蚊,又啞得不象話。龍二不得不把耳朵湊到她嘴邊才聽清了,她說她有證據。

  

  龍二一愣:“證據?”這生離死別又重逢的感人時刻,她說什麼“證據”?

  

  “你知道那大夫給你吃了什麼不對的藥嗎?”韓笑湊過來,對究竟是用的什麼毒很感興趣。

  

  居沐兒張了張嘴,眨了眨眼,卻搖搖頭。然後她什麼都沒說,又睡過去了。

  

  龍二猛地一驚,但看韓笑很鎮定的把了把居沐兒的脈,然後說:“無妨,讓她繼續睡。”

  

  龍二心裡頭惱了起來,這個沒良心的女人,他為她擔心受怕,她可好。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回來,一點沒關心他,沒問他好,沒跟他說上一句貼心話,就只會說“我有證據”。誰要管她的證據啊,她好歹該說說她想他了,說她不能沒有他之類的話才對吧。

  

  龍二越想越生氣,虧得他這般貼心,細心打扮了一番才來等她蘇醒。他就是想讓她看到他體面的模樣,不願意給她機會嫌棄他臭,嫌棄他醜。

  

  結果呢,他白忙了。

  

  他還不如捧著“我缺證據”四個大字坐在床跟前,讓她一睜眼就能顯擺發揮更來得讓她歡喜。

  

  龍二尤在生氣,韓笑卻是好奇極了,究竟是用的什麼毒,什麼手法呢?

  

 

  

  84.細研毒推測真凶

  

  居沐兒再一次醒來,是第二天的半夜裡。

  

  她先是覺得全身都疼,然後又覺得一點力氣都沒有。她累得不想睜眼睛,但她很快發現自己是抱著個胳膊睡的,是她喜歡的姿勢。她偎著的那人有她熟悉的氣息,很好聞,讓她很安心。

  

  “二爺。”她忍不住輕聲喚了喚。現在也不知是夜裡了還是中午,她蹭了蹭,將龍二偎得更緊,有很長的日子都沒有龍二陪她午睡了。

  

  “你醒了?”龍二的話說得小心翼翼,他翻過身來抱她,動作很輕。居沐兒眨了眨眼,有些迷糊,她反抱回去,壓到了掌心,頓時覺得一痛,她這才想起來一切。

  

  “二爺,二爺,那些護衛們怎麼樣了?”

  

  聽不到龍二的回復,她又急道:“二爺,我殺人了,我,我把那個假林悅瑤殺了……”

  

  “莫慌,沒事了,沒事了。”

  

  “二爺,是你在樹上找到我的嗎?”

  

  “不是我還有誰?”

  

  “我本想等到有我認識的人來,二爺不在了,我想他們猜不到我的意思,我等他們來就招呼,可我睡著了。”

  

  龍二將她抱緊:“你睡了很久。”

  

  睡了很久?居沐兒眨了眨眼,她不過做了幾個惡夢而已,怎麼就過了很久?她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她問那些護衛,問假林悅瑤和她帶來的那些幫手。

  

  龍二也有許多話要與她說,他告訴她他是怎麼趕回來的,他告訴她大家以為她死了,可他看到她留的口信。他誇她聰明,誇她總是會記得告訴他她要去哪裡。他告訴她那幾個治不好她的大夫很讓人惱火,他還告訴她家裡來了神醫貴客,那位叫韓笑的女子是位特別了不起的大夫,但她的相公聶城主卻不討人喜歡,讓她不必理會他。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竟是說不完的話。居沐兒把從假林悅瑤那聽到的事全說了,又聽得護衛全部遇難,痛哭了一場,龍二趁著她自顧自抹眼淚的時候,起來喚了丫環把藥粥端來。

  

  粥熬得稀軟綿爛,入口即化,雖是摻著藥味道有些不好,但總歸是比湯藥好聞多了。居沐兒好幾日未正經進食,龍二小心翼翼,生怕她再給吐了。可居沐兒意外的吞下小半碗,順順利利,也未覺得反胃不舒服。

  

  這讓龍二喜出望外,若不是韓笑事前交代只讓喝半碗,他只恨不得把鍋端來,讓沐兒能喝下多少喝多少。

  

  喝下這小半碗粥,居沐兒已覺得消耗掉了全身的氣力,她躺在床上眼睛又快睜不開了。龍二撫她的頭髮:“你好好睡,等到了時辰喚你起來喝藥。”

  

  居沐兒閉上眼,點了點頭,伸手出來,龍二忙把手遞給她。她抓著龍二的大手,似乎覺得心安了,正準備睡,又忽然道:“我想起來要與你說什麼了。當初祁大夫給我開的藥方,最後幾副藥的藥渣子我都埋在了後院外,最靠近院子的那棵大樹下。雖然祁大夫對我一直不錯,但那時我看什麼都疑心,便把東西藏起來了。我想著,日後若有機會,遇著了貴人,也許這些東西便能派上用場。”

  

  龍二應了聲“好”,親親她的眉心,看著她睡去。

  

  天未亮,李柯便帶人去了趟居家酒鋪後院。待清早韓笑起身後,二年多前的舊藥方和藥渣便放放到了她的面前。

  

  這些東西是用紙包了一層又一層,而後裝在乾淨的小酒罐子裡,用泥封了口,埋在了很深的土裡。雖然時間過去頗久,但保存尚好。

  

  韓笑認真看了藥方,又把藥渣洗淨,一樣樣揀開細看,沒看出什麼不妥來。但其中兩味藥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坐在房裡苦想了一天,又與聶承岩討論半日,後於第二日她出了龍府,走了好幾家藥鋪子,然後于第三日時,她來找了龍二。

  

  當其時龍二正在跟居沐兒說話,她剛吃過了藥,喝了半碗粥,經龍二批准還見著了天天來看她卻見不著面的蘇晴。這心情一好,居沐兒的精神比起前兩日已算好很多。還能靠在床頭坐了一會。

  

  龍二見得韓笑進來,手裡還拿著那幾張舊藥方,心裡已然明白她要說何事,於是遣了眾人出去。韓笑開門見山:“我想,我已經推測出他是怎麼辦到的了。”

  

  居沐兒側耳認真聽著,有些緊張地握緊龍二的手,但卻是抓住了韓笑話中重點:“推測?”

  

  “對,只是推測。”韓笑把藥方和藥包放在桌上,道:“在我說明我的推測之前,我還有幾個問題要問夫人。”

  

  居沐兒點點頭:“請說。”

  

  “那位祁大夫何時開始為你治眼疾?”

  

  “在我瞎之前,有一年多。”她想想轉對龍二道:“師先生行刑之前的大半年,祁大夫就在給我看眼睛了。”

  

  “一年多?”韓笑似乎有些驚訝,但她很快又問:“你的飲食與家裡人是否一樣?他們是否有什麼病痛異常?”

  

  居沐兒搖頭:“家人身體都健朗,我們吃食飲水都是一樣的。”

  

  韓笑道:“那我想不到別的可能,只我推測的那種方法最是可行。二爺,夫人,我說過,夫人身上的毒幾不可查,若不是這次重病內傷引發了毒症,而前幾位大夫又將所有醫治之法都用盡,使我得以迅速排除其它可能,這才會往毒症上去推想。此毒難查,只觀像把脈並不能確定。而夫人中毒已久,自己及家人均未察覺,要這樣毫無可察的成功下毒,必須做到五點。”

  

  韓笑豎起手指:“第一,此毒毒性弱,行效緩慢。這樣才能讓人不知不覺。第二,正因為毒性弱且慢,所以必須是下在長期食飲的東西裡。比如若長期服藥,便放在藥裡。第三,此毒沒有異常的味道引人懷疑,這一點,放在藥裡確實不容易讓人察覺。第四,毒性發作時,若要中毒者不生疑,那就得碰巧其在生病。病症掩蓋了毒症。第五,整個過程,還得確保沒有大夫診斷出來。如果下毒者就是中毒者的大夫,那這件事就好辦了。”

  

  龍二與居沐兒均未插話,認真聽著。

  

  韓笑道:“這五點,夫人倒是全能中。但有一條我沒想通。”

  

  “是什麼?”

  

  “時間。”韓笑指了指藥方:“這方子裡確有蹊蹺,但一年多的時間,夫人不該只是盲眼,一年時間,足以取命。”

  

  居沐兒閉了閉眼,她實在不願相信那個和藹的祁大夫會對她下毒。她有些喘,但仍清楚的道:“若是只吃了小半年的毒呢?”

  

  “若是小半年,那盲眼確是大有可能。但這個度很難把握,簡單的說,就是依這方子裡的毒性,並不能確定多長時間能致命,也許半年,也許大半年,需依病者個體而定。”

  

  “是什麼毒?”沉默了半天的龍二終於說話。

  

  “嚴格來說,這似毒非毒。”韓笑拿起藥方,指著其中兩味藥道:“十鈴草與魚目葉都是治眼睛的良方,但兩者藥效相近,所以通常開藥只用兩者其一便好,這方子裡,倒是全用上了。按常理醫者求好心切,多下一味良藥也沒錯。但古方奇多,我印象中沒有哪個方子推薦此種搭配。而我後來想起,毒經上有記載,十鈴草、魚目葉與另一常見草藥相加,若然超過一定份量,便有毒性。但是毒性微弱,不常食便無害。”

  

  龍二聽得韓笑說的草藥名,在那方子上一看,確實是有。“你是說,若是要治眼睛,十鈴草、魚目葉其一便可,可兩者相加,搭上方子上的另一味藥,便是有毒?”

  

  韓笑點頭。

  

  “那既是確定的事,為何說是推測?”

  

  “我說推測,是因為這藥方上看,沒有任何問題。方才我說了,這三味藥相加,得超過一定份量才有毒性。藥方上寫的量,小的不可能產生任何問題。”韓笑一邊說,一邊打開她帶來的藥包。“這個是夫人留下的兩年前的藥渣,這個是我按方子新抓的藥,這一份是我用新抓的藥煮剩的藥渣。二爺請看,這些便是魚目葉,它其實全是碎粉,而煮完之後,藥渣裡根本看不出原先放過多少份量。”

  

  龍二探身過去看,居沐兒的心“呯呯”直跳。

  

  藥渣裡確實看不出魚目葉粉,龍二仔細看了一遍,明白了韓笑的意思。

  

  韓笑點點頭,說道:“這新煮的藥裡,我其實放了超過藥方份量的三倍魚目葉粉,但渣子裡是完全看不出來的。我說的推測,便是這個。藥渣和藥方表面上都沒問題,但是就用這個方子,一年之內,確是可以取人性命。”

  

  “所以我的眼盲是毒發的證明,而我沒死,是因為祁大夫再沒讓我喝藥了。”

  

  韓笑點頭:“這確是大有可能。你有眼疾,毒性改變了體質,先致眼盲,若你再繼續服毒,性命難保。”

  

  居沐兒默然,龍二捏了捏她的手,知道她在想什麼。這祁大夫為她看病在先,那師先生冤案在後。這幕後兇手能讓祁大夫用這種辦法來行兇,當真是縝密的可怕。

  

  居沐兒想到了華一白的死,其實當真是與她的毒手法一樣。

  

  天衣無縫,毫無證據。

  

  居沐兒在深思,龍二趁著這會又問了韓笑幾個問題,然後送她出門。

  

  韓笑行得門外,輕聲道:“二爺是想問我夫人的眼睛能不能好?”

  

  龍二一愣:“這許久不見,你倒是變聰明了。”

  

  韓笑搖頭笑笑:“不是我變聰明,而是二爺與我接觸過的每一位病者家屬一樣,一般送大夫到門外,便是想問這類問題的。”

  

  龍二苦笑:“那沐兒的眼睛能不能好?你既是查出了是何種毒,是不是就能有辦法治好她?”

  

  韓笑搖頭:“兩年多的時間,有些遲了。我什麼都保證不了。這次夫人大病,兼有內傷,一定得悉心調養,不然後患無窮。別的,我一定努力,二爺也切莫洩氣。”

  

  龍二有些黯然,但仍謝過韓笑。他在門外深呼吸了幾口氣,調整了情緒,這才走進屋去。

  

  才進得屋,就見居沐兒笑道:“二爺是不是跟韓大夫說悄悄話去了?”

  

  “瞎說。”

  

  “二爺是不是問韓大夫我的眼睛還能不能好?”

  

  二爺一噎,就知道女人太聰明了就會煩人。

  

  居沐兒笑道:“韓大夫肯定沒說能好,不然二爺不會裝成若無其事的進來。”

  

  “好了,好了。”龍二沒好氣。過去看她一臉疲態,這才起來坐了多會,她就累得不行了。龍二扶她躺下,捏捏她鼻子:“讓你腦袋瓜子歇一會。”

  

  居沐兒睡下了,任龍二用被子把自己裹好,然後又笑:“其實我看不見也沒關係,因為我想像中二爺最是高大威武俊俏瀟灑的,要是看見了反而失望可怎麼好。”

  

  龍二瞪眼:“你是在安慰爺嗎?”

  

  居沐兒被他的語氣逗得“咯咯”笑,笑完了,握著他的手,正經道:“二爺,這事你怎麼想的?”

  

  龍二知道她問的什麼,便答:“史澤春一家被滅門,挑的時機很合適,安排好了替死鬼,留有人證、物證,能控制案件的審理,抹掉所有疑點。雖然他控制不了皇上,讓師伯音有了機會以琴傳意,但總體而言,整件事沒什麼破綻。而他殺掉華一白更是乾淨俐落,對你下手這件事也做得極隱蔽,若不是笑笑正巧趕到,又正好碰上你頻死,中毒這事怕是誰也不會察覺,你留下的藥方和藥渣也沒了用處。這個人,心思縝密,冷靜殘酷。”

  

  居沐兒點頭:“每件事都該是天衣無縫,偏偏有兩件事辦得傻氣。”

  

  “婚前讓山賊匪類將你劫走那事,便是畫蛇添足,自找麻煩。把丁妍珊也劫上更是愚蠢之極。”

  

  居沐兒點頭,贊同龍二的說法。“那件事不但讓我警覺,行事小心,而且也會惹毛丁家,一旦丁家追查,事情會有敗露可能。除非這人有把握能控制丁家。又或者這人對自己極有信心,覺得他能滅淨一切線索,讓丁家無從追查。就象對付我一樣。”

  

  “不但惹毛了丁家,還惹毛了我龍家。雖然最後大家什麼都沒查出來,但這事確實做得欠妥,簡直多此一舉,自尋死路。”

  

  居沐兒道:“多此一舉,自尋死路的事還有一件,便是那假林悅瑤來殺我。就算被我暗襲得手,她招呼外面幫手進來,我便必死無疑。可她沒有這麼做,她似乎就是要親手殺掉我。”

  

  “也許她還怕你臨死前對她的幫手說了些什麼,有些事她並不想那些幫手知道。”龍二道:“那些幫手知道報急煙彈。據鐵總管報的,那煙彈並不在原本帶著它的護衛手上,有可能是被打落到了別處,由另一護衛發出了。這表示那些人很有可能是江湖人,因為那煙彈是江湖用法,是老三訓練護衛用的。這條線索,老三已經找江湖朋友在查了。”

  

  居沐兒點頭:“我覺得那女人是自己想殺我,不是幕後人派來的。”她頓了一頓道:“我想,我知道幕後人是誰了。”

  

  龍二握緊她的手:“我也知道了。”

  

 

 

  85.究貴人出乎意料

  

  推測出兇手是誰,與證明這人就是兇手其實是兩回事。

  

  龍二很清楚這個道理。

  

  雖然證據與推測之間是緊密關聯,但沒有證據的推測就只能是推測而已,什麼用處都沒有。這便是當初他潑了居沐兒冷水的原因。

  

  現在,這個難題落到了他自己的頭上。

  

  不止這個難題,在推測上,還有一件事他與居沐兒都沒有想通。

  

  那就是——動機。

  

  要說陷害師伯音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找個替死鬼,讓這件滅門大案能了結,那麼殺掉華一白和意圖殺害居沐兒是為了防止有人繼續追查下去,可把史澤春一家滅門的目的呢?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件事,龍二和居沐兒都沒有想出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不過事情也有好的。比如居沐兒的病情在韓笑的醫治下有了大大的好轉,龍二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於是他開始走動。

  

  這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實了假林悅瑤的身份。

  

  當初居沐兒雖然一早猜到假林悅瑤也來自惜春堂,且是真林悅瑤的身邊人,但她以為是隨侍丫環。那時候龍二他們並不敢大張旗鼓的去惜春堂查問,因為不知那樓裡深淺,生怕一查問便驚動了假林悅瑤。如今她已身亡,這層顧慮倒是沒了,於是龍二親自去了一趟惜春堂。

  

  在真的林悅瑤失蹤之後,惜春堂也有一個人離開了。居沐兒最後關頭裡並沒有猜錯,那個人是位嬤嬤,管著二十多位姑娘的生活起居日常調教,二十八歲的年紀,人喚卓嬤嬤。

  

  卓嬤嬤的原名叫卓以書,外鄉人。其夫君身亡後,她與母親相依為命,兩個寡婦的日子不好過,碰巧又遇家鄉發了大水,她們不得已背井離鄉,後又輾轉到了京城。

  

  五年前,卓以書母親重病去世,她連葬母的錢銀都沒有,於是自願賣身到惜春堂做姑娘。原本一切都定好了,可她忽然遇到了貴人,那人出面找了惜春堂的老闆,讓卓以書得以贖身。

  

  但卓以書沒什麼生計本事,又不想太受人恩惠,於是還是決定留在惜春堂,改做了嬤嬤。只是在那位貴人的撐腰之下,她不用簽賣身契,什麼時候不想幹了打聲招呼便能走。而且她也不用拋頭露臉應付客人,只需要在後場管好姑娘們便好。

  

  卓以書是個聰明人,又會看人看場面,說話能說到人心裡去,做了嬤嬤後倒是把她手底下那些姑娘打理得服服帖帖,懂事聽話。她也不做壞人,有什麼好事好處也都幫著姑娘們張羅。所以甚是得人緣,姑娘們有什麼事都願意與她說。

  

  龍二聽完了這些,只問了一句:“那位貴人是誰?”

  

  “便是那已故的史澤春尚書大人。”

  

  惜春堂掌事嬤嬤的話讓龍二甚是意外,縱他再大膽推測,也沒想到居然是史澤春。

  

  原本問出卓以書的貴人是誰,便可佐證他與居沐兒推測的真凶人選,再沿著這條線查下去,想來事情便容易解了,可半路殺出個已逝者是怎麼回事?

  

  龍二心裡滿是疑慮,他把這事回去告訴了居沐兒。

  

  居沐兒也是大吃一驚。這貴人還真是出乎意料。

  

  龍二又道:“我又細問了卓以書的家鄉在哪,她有沒有說過什麼關於自己的事。那嬤嬤卻是說不知道,只聽說是西邊小城。她說卓以書很少談自己的事,因為有史澤春為她做保人,所以惜春堂對卓以書都是客客氣氣,只要她沒犯下什麼事,一般也不多管她。”

  

  “那卓以書與那史尚書是何關係?”

  

  龍二搖頭:“沒人知道。而且史澤春為卓以書贖身做保後,也沒見他倆有往來。不過那掌事的說了,也確實沒怎麼管那卓以書,所以不是太清楚她的事。”

  

  居沐兒想了想,問:“你覺得惜春堂那撒謊了嗎?”

  

  “沒有,我想沒有。”龍二摸摸她的發,問:“你怎麼想的?”

  

  居沐兒皺起眉頭:“暫時想不出什麼來,就是又困了。二爺,我一定是病笨了,現在腦袋瓜一點都不好使。”

  

  “笨一點好,爺就喜歡笨的。”

  

  居沐兒撇嘴:“那能讓爺喜歡真是挺不容易的。”

  

  話音剛落,忽覺唇上一暖,被龍二吻了一記。

  

  “你若是一直笨笨的便好了。”龍二戳她額頭:“笨一點,便不會有這麼些事了。”

  

  笨到聽不懂師伯音的弦外之音,笨到華一白不會找她寫琴譜,笨到不會察覺所有的這些事,這樣就好了。平安無事,置身事外。

  

  “那樣的話,我便不會認識二爺了。”居沐兒露出一副遺憾的表情來,好象事情確是如此發生的一般。“若是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就嫁給阿澤了。”

  

  嫁誰?龍二臉綠了。

  

  居沐兒還繼續說:“就算不是嫁給阿澤,那也許也嫁雲大人了。”手指扳下來三個,很明顯龍二是排在第三。

  

  若不是發生這些事,還真輪不到他了!

  

  龍二盯著那三個指頭生氣,忽然道:“休妻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到現在還有人在碎嘴,所以我們再成親,一定也要鬧得大些,人盡皆知才好。”

  

  居沐兒搖頭,鑽進被窩裡繼續安分地當病人。

  

  “搖頭是什麼意思?”

  

  “二爺,我們和離了便是和離了,莫要再走回頭路。”事情沒有解決,她再嫁為龍家婦,所有問題又回來了。若是出了差錯,連累龍家,她必是不會原諒自己。那幾個為她喪命的護衛,她每每想到仍覺內疚心酸。

  

  “莫走回頭路?那你如今住在我龍府是怎麼回事?”

  

  “我家房子被燒了,二爺心善,念在舊日情分上收留了我。”居沐兒答得溜,說辭竟也和市坊間的傳言一樣。

  

  “是嗎?我收留你,還夜夜與你共枕同床,我的心還真是善。”

  

  “那二爺是打算避嫌嗎?”

  

  “不,爺打算要回名分。”

  

  “二爺,這事我們就不要再議了。我主意已定,絕不會改。”

  

  龍二很不高興:“你是鐵定要與我耗到這案子了結?你明知道這案要拖下去,三年五載都有可能,甚至也許我們根本就沒有證據指證兇手,那你打算怎麼辦?跟我這般沒名沒分耗一輩子?”

  

  居沐兒聽了呆了一呆,然後慢吞吞又從被窩裡爬坐了起來。“那我們,還是相議相議吧。二爺能不能再幫個忙,把我家院子屋子修一修?”

  

  “不能。”龍二惡聲惡氣:“我在自己家裡當情夫很方便,幹嘛要幫你修房子,然後我大老遠再跑去看你。我又不是閑得慌。”

  

  “那要不,我們約定個時日,若到了時候,這事還不可能了結,而且那時候形勢還能允許我們在一起,那我們再議婚事?”

  

  龍二抱著胳膊,冷聲問:“你覺得過多久合適?”

  

  居沐兒顰眉思索好半天,小心翼翼伸出手掌:“五年?”

  

  “五年?”龍二揚高聲音,相當不快:“五年我家娃娃都會撥算盤了。”

  

  居沐兒聞言咬了咬唇,小聲道:“我問了韓大夫了,她說我身體不好,需要調養,也不能,不能確保就能有孩子。”

  

  龍二一噎,這事他知道,他還安慰過居沐兒,當時說的是老大老三都有娃了,不差他家的。何況他一開始還不想娶妻的,沒妻就肯定沒孩子云云。剛才他就是一時忘了,嘴快說錯話。

  

  龍二咳了咳:“我的意思是說,我龍家的娃娃,不定大嫂和鳳鳳是不是還會接著生呢。還有,笑笑的意思不是絕對不能生,只是需要時間調養而已。你要真是喜歡孩子的,我把老三的孩子抱來給你玩。喜歡呀呀學語的,就抱俏兒來,喜歡會說話懂些事的娃娃,就抱寶兒來,要是喜歡男娃,就讓慶生來。你看,我們龍家不缺孩子,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有了。”

  

  “那二爺這般說,就定五年吧。”

  

  龍二又是一噎。這女人,又開始狡猾了!說點什麼話都得跟他鬥心眼。

  

  龍二橫眉豎眼地大聲道:“這事就不必相議了。你既是變笨了些,就莫要再動腦子了。這段時日你只管養病,其餘的事我來辦。”

  

  不必議就好。居沐兒鑽回被子裡躺下,她最怕議這樣的話題了,還是認真想想案子的好。可是這病真得讓她腦子不太好了,她想什麼都想不通。

  

  這時候感覺到龍二又捏她耳朵,有些疼。她縮了縮脖子,裝可憐,然後閉上了眼睛,想再睡一會。快要睡著的時候,她忽然想到了。

  

  “二爺。”

  

  “你不是睡了嗎?”

  

  龍二的聲音傳來,還有“擦擦”的紙張和寫字的聲響。

  

  居沐兒忙道:“二爺,一個當官的,要去給一個花娘贖身,又為她撐腰,是件丟臉的事吧?”

  

  “我也是琢磨這事,也許這便與動機有關了。”

  

  居沐兒點頭:“卓以書的貴人必不是史尚書,但史尚書卻願出面做這事,這裡面,必是有些什麼。”她很累了,卻強撐精神努力想。這時一隻大掌伸過來,蓋上了她的眼皮:“病人要好好歇息,別多想。”

  

  “好。那二爺你想到什麼,要與我說。”

  

  “沐兒,你信不信我?”

  

  “信的。”

  

  “那你就好好睡。”龍二握著她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和。居沐兒的手窩在他的掌心,覺得再舒服不過。她閉上眼,聽話地睡著了。

  

  龍二看著她的睡顏,忍著想捏她臉的衝動。這個淨會找麻煩的女人,怎麼就這麼固執呢?

  

  其實,有些話他還沒有告訴她。他已經想到了一個對付幕後人的辦法,他想儘快解決掉這事,他可不想耗個五年,莫說情夫這個頭銜他不歡喜,就是這五年會發生什麼變數也不一定。

  

  他不能,讓她再遇到任何兇險。

  

  所以,他得先下手為強。不過,所有這些對策實施的前提,是她必須要嫁給他。

  

  轟轟烈烈,大張其鼓的,再嫁他一次。

 

 

  

  86.巧施計二嫁在即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龍二是個很有耐心的人。比方做生意,他可以棄掉幾樁小買賣花幾年時間磨下一個大盤生意。什麼得舍什麼要取,他心裡有數。

  

  所以在對付幕後人這一點上,他也有足夠的耐心。只是與居沐兒只能躲躲藏藏裝傻不同,龍二有相當多的資源和人脈。

  

  無論是誰真正幫助了卓以書,她這條線索確是很重要。龍二安排打點,查了官方記錄裡過去十來年西邊發過大水的小城名字,雖然這名單未必準確,但終究是個查證的方向。

  

  龍三那邊查那幾個夜襲居家酒鋪的傢伙有了眉目,受傷逃走的那兩人抓到了。可是他們說除了“虹姑娘”給錢讓他們一起去居家酒鋪行兇之外,其它的什麼都不知道。

  

  他們說虹姑娘保證了這事不會有風險,雖然是龍府派人監守的地方,但護衛才三兩個,院子裡也只住了一個盲眼女人。他們負責望風,虹姑娘自己進屋裡動手。這幾人提前查探過,守衛情況確是如她所言,所以他們財迷心竅,也就答應了。

  

  只是沒想到虹姑娘說很快完事出來,結果卻一拖再拖,最後房子還燒了起來。而原來護衛不止後院的那兩個,這打將起來,他們兄弟也有損失。

  

  至於他們這夥專拿錢殺人混江湖的,怎麼會聽一個女人擺佈。那兩人卻是道:“虹姑娘是江湖探子,常在京城一帶走動的有不少知道她的。”

  

  江湖探子?孤苦寡婦搖身一變成了江湖探子?

  

  “京城多出來一個江湖探子,這事你怎麼不知道?”龍二問龍三。

  

  “我又不是混京城的。”龍三反道:“你才是混京城的那個爺。”

  

  龍二被奚落,卻反駁不得。他確是混京城的,可他混的是錢圈子,對什麼暗探打殺的沒興趣。

  

  不過一個青樓嬤嬤做探子,一定是有組織,不然她探消息來做甚?

  

  龍三答應把這件事好好查到底,而龍二把這些線索一併交給了李柯。讓他帶著人手一路探查,直到找出卓以書的家鄉,翻出她的老底。

  

  李柯受命,調度人手,收拾行囊,準備出發。這探查路途遙遠,歸期不定,李柯等人做好了數月半載歸家不得的準備。

  

  蘇晴知道了李柯要送遠門,急急忙來看他。

  

  小姑娘問這趟出去是什麼事?李柯道不能說。

  

  小姑娘又問什麼時候能回來?李柯說不知道,得等辦完了事才回來。地方比較遠,事情不好辦,也許會很久。

  

  小姑娘紅了眼眶,掏出個護身符出來:“師父,這是我去廟裡求的,你帶在身上吧,保平安的。”

  

  李柯一愣,收下了。想想不放心,囑咐道:“我不在的時候,你自己也要記著勤練功,別偷懶。有什麼事就找鐵總管,嗯,他老人家會照應你的。還有夫人那邊,她病還沒大好,且得休養呢,你也不要老去找她聊天,二爺不高興的。你自己也有點眼力架,在外頭跑當點心,別跟人打架,別以為自己是女俠,你那三腳貓功夫不行的。去山上采藥採花時也多注意,別給蛇咬了……”

  

  李柯絮絮叨叨說了好半天,說到最後猛然驚覺原來自己這麼能嘮叨。他停了嘴,卻發現蘇晴低著的腦袋開始滴水,兩大滴滴在她的布鞋上。

  

  李柯心裡一緊,這小丫頭哭什麼?他的念叨功力還沒那麼大吧。

  

  蘇晴吸吸鼻子,低著頭悶聲道:“師父,李家嫂子要給我說親了。”

  

  “你才多大點就有人說親了?”李柯笑了。

  

  “馬上就十五了。”

  

  李柯又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就他這二十五的年紀看來,十五真的是還小。“是好事,那李家嫂子對你還挺好。”

  

  蘇晴咬緊唇,頭更低了,聲音小小的:“師父,你去辦事,要快些回來啊。”

  

  “怎麼,怕師父趕不上喝你的喜酒?”李柯咧著大嘴樂,想像著這瘋丫頭穿上嫁衣的樣子,想像不出來,只覺得樂。

  

  蘇晴猛地一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轉身跑了。

  

  李柯撓撓頭,不解,這丫頭是怎麼了?

  

  對女人不解的還有龍二。

  

  他這幾天跑青樓是多了些,見姑娘是多了些。但那也是為了查問案情,瞭解卓以書的底細,他沒跟別的姑娘怎地。過去他去花樓他家沐兒還跟他開開玩笑逗逗趣,現在他要是身上帶回些花樓的味兒來,她就擺臉不高興了。

  

  說不嫁他的是她,說要耗他五年的是她,這會子他不與她提婚事了,她倒是擠了張悶悶的臉對他。

  

  哼,這女人,又想踢開他又想霸著他,也不知一天腦袋瓜子裡裝的啥。

  

  龍二琢磨著這事還真不能慣著她。事實上,他想避著點別的女子也避不上。

  

  這不,他還得派人去西閔國尋雅黎麗和林悅瑤。雅黎麗臨走前居沐兒拜託她的事,就是請她偷偷帶走林悅瑤。這兩個是女的,而且是居沐兒自己弄出來的事,所以龍二覺得他只是善後,不是特意與各色女子接觸。

  

  而他為了案子特意與丁妍珊偶遇,那也是形勢需要,與他無關。還有一件,他需要拜託鳳舞和韓笑帶他去見如意公主,她們倆與如意公主的交情比他深,而這三個也還是女的。

  

  龍二這麼一盤算,這事情還真是一堆女人攪和起來的。而首當其衝最麻煩的女人,就是他家沐兒。

  

  而他現在,正賣力的解決著他家沐兒惹下的麻煩事。

  

  他特意偶遇了丁妍珊。

  

  丁妍珊整個人變了許多。許久不見,竟似沉穩了。

  

  她見了龍二,再不似從前那般雀躍討好,反而避了一避。但沒過一會,又湊了過來問居沐兒的現狀。居沐兒家中進賊,人傷屋毀的事她也是聽說了,但待聽得龍二說居沐兒險些喪命,如今仍躺在床上休養的慘狀,她竟也流露出悲意。

  

  龍二裝模做樣長歎:“也不知沐兒是招惹了什麼江湖人,這慘事一件接一件,真怕她捱不了多久便被人奪了性命去。”

  

  丁妍珊斂眉低首,好半天小聲道:“二爺也提防提防朝中人吧,興許也不是江湖小賊幹的。二爺自己樹敵比沐兒姑娘多,萬一是沖著二爺來的呢?多防備些也是好的。”

  

  “沖著我來?”龍二揚揚眉頭:“沖著我來對我下手好了,何苦傷沐兒。她眼睛瞎了本就可憐,如今奄奄一息受那病痛之苦,著實讓人不忍。”他說到這搖搖頭:“她逃過了那次劫匪之禍,沒想到還有襲家之災。”

  

  丁妍珊頭更低了。

  

  龍二又道:“也不知下回又是什麼禍事。無論如何,多謝姑娘提醒,我會小心。”

  

  丁妍珊欲言又止,最後點點頭,向龍二告辭。

  

  龍二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想到,這姑娘也十九了,老姑娘了。原先她不嫁自己,還有很多別的好選擇,如今經歷了劫案,她的聲名早已毀,縱有個權勢通天的爹,婚事也怕是不好如意了。

  

  他正有些發呆,丁妍珊忽然轉過身來,雙睛對上了他的目光。看到龍二在看她,微微一愣。龍二有些尷尬,只得勉強笑笑。丁妍珊回他一笑,說道:“改日想登門拜訪,探望探望沐兒姑娘。”

  

  這是她第二次提到居沐兒,喚的是“沐兒姑娘”,這讓龍二有些不悅。但丁妍珊對他而言,此時是相當有助益的一個人,所以他笑笑,點點頭。

  

  兩個人分道揚鑣,未曾想兩人這街中偶遇落入許多路人眼裡,未多時,市井裡的傳言又來了。

  

  “龍二爺總是奇了,之前當街親熱,巴巴地要娶那盲女進門,結果半年工夫便把人休了。如今盲女遭了難,他把人接回家,卻又跟丁家小姐在街上勾勾搭搭。”

  

  “聽說丁家小姐要去二爺家做客,那盲女還在呢,她巴巴地也過去是個什麼意思?”

  

  “我賭這回丁家小姐贏。”

  

  “那可說不準。那盲女當初迷了龍二爺的心竅,若不是有些手腕那哪行?如今又遭了難,裝裝可憐那是再容易不過。再說龍二爺若對她沒半點情分,怎地還會對她施援手?”

  

  “這你就想錯了。這情分的東西可不好說,若是有情分,能把她休了嗎?聽說是居家酒鋪遭難的時候,龍府護衛辦事正好經過,這順便就能救了。這一救不救到底那怎麼行?我覺得龍二爺也是迫不得已,怕外頭說得不好聽。但是這婚事上,休了便是休了,哪能兒戲。所以定還是丁家小姐贏。”

  

  這些閒言碎語傳到了龍二的耳裡,他轉告了居沐兒。然後還忿忿不平地對居沐兒道:“他們居然這般小看你,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這面子我是一定會為你討回來的。”

  

  居沐兒沒應他,她心裡想若不是他在外招搖,她也不會憑白無故博了個與丁家千金搶男人的事由來,如今到他嘴裡,倒成了要為她爭面子。這怕是二爺與她玩心眼呢。

  

  居沐兒裝傻,沒應沒聽懂。

  

  龍二也由著她,不與她糾纏這話題,反正這話他放這了,她等著瞧!

  

  第二日,龍三鳳舞夫婦要陪著聶承岩與韓笑去探望如意公主。

  

  如意公主是當今皇上的姐姐,嫁給了穆府小將軍穆遠。夫婦倆與龍三、聶承岩倒都是舊識。聶承岩韓笑許久才入京一趟,所以必是要拜會探訪。

  

  這次拜訪龍二也巴巴地跟著去了。

  

  聶承岩對此很不滿,覺得龍二總跟著他家笑笑。龍二皮笑肉不笑的回他:“跟笑笑無關,論感情,我與你之間更深厚些。”

  

  “真可惜,怕是我要辜負你了。”聶承岩也皮笑肉不笑。“你一身銅臭,及不上我家天下第一神醫笑笑,我看不上你。”

  

  “哼!”龍二嗤之以鼻:“我家沐兒還天下第一琴仙呢。”

  

  鳳舞聞言輕輕踢了龍三一腳。龍三不解抬眼看她,鳳舞道:“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接話過來說,你家那個是天下第一俠女嗎?”

  

  龍三張了張嘴,還未開口,龍二與聶承岩的目光已然刷刷地剮了過來。鳳舞抬頭挺胸,認真指了指龍三道:“他家那個,是天下第一俠女。”

  

  韓笑在一旁樂不可支,如意正走過來,也將他們對話聽了大半,不禁哈哈大笑:“這麼多天下第一都到我這來了,真是蓬蓽生輝。”

  

  鳳舞嘻嘻笑道:“原也想贊贊駙馬是天下第一威武將軍的,但一想這樣太不給我家大伯面子了。”

  

  如意眨眨眼,“那可以誇公主嘛,威武這個詞我挺喜歡的。”

  

  韓笑在一旁豎起大拇指:“那就是天下第一威武公主。”

  

  三個女人哈哈大笑,鳳舞又道:“哎呀,那大伯一定會說,大嫂是天下第一賢妻。”她說罷還學著龍大的語氣:“你們多學學你大嫂。”

  

  她學得惟妙惟肖,三個女人又哈哈大笑起來。

  

  聶承岩等三個男人的臉都有些木,他們完全不明白這些話到底好笑在哪裡。聶承岩和龍二齊刷刷給龍三一個白眼,都是他媳婦鬧的。龍三很用力的白了回去,就許他們這兩個大男人鬥嘴,還不許他家鳳兒開心一下了。

  

  三個男人瞪來瞪去,沒有說話。那邊三個女人久別重逢,倒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最後是龍二等不耐煩了,將如意公主請到一邊,與她私下敘話。

  

  聶承岩遠遠看著龍二似有事拜託如意,冷冷道:“龍二這人無事獻殷勤……”

  

  他後半句遲遲沒出來,鳳舞忍不住幫他續了:“非奸即盜。”

  

  龍三輕拍她腦袋,鳳舞辯道:“不是我說的,是聶城主說的,我幫他補全了。我可沒有說二伯的壞話。”

  

  聶承岩冷笑:“這天下第一女俠敢做還不敢當,說龍二壞話怎麼了?”這回是韓笑輕撫了撫聶承岩的肩膀,他這才勉強閉了嘴。

  

  那邊龍二與如意公主說了好一會話,也不知他說了什麼,說得如意笑顏如花。之後兩人再走回來,龍二又道了句萬事拜託,便告辭先回去了。

  

  聶承岩大呼龍二利用完了人便跑了,鳳舞眼巴巴地追問如意,龍二與她說了什麼?如意只是笑,卻沒透露半分。

  

  龍二騎了馬準備回府,路過一家叫朗音閣的琴鋪時卻是停了下來。他眯著眼瞪了那鋪子門口半天,終還是下了馬,走了進去。

  

  琴鋪不大,打掃得極乾淨,佈置得頗有禪意。龍二假模假樣的四下看了看。那掌櫃只看了他一眼,並不上前招呼。

  

  龍二看夠了,咳了咳,又裝模做樣問:“你這收銀票嗎?”

  

  “收的。”掌櫃終於慢吞吞地抬眼,反問:“龍二爺要買琴?”那語氣擺明瞭不信,龍二居然被他說得臉一臊。

  

  “不買。”縱使沒由來的感到些許尷尬,龍二還是挺起了胸膛回道。而後又問一句:“那個八萬八的琴,是哪一台?”

  

  掌櫃的手一指,指向了店裡頭的最角落。

  

  那裡單獨擺了個供案,一台古樸的琴就放在上面。龍二瞪著那琴看,眉頭皺成個川字,這塊爛木頭,就敢八萬八千兩,還是金子!

  

  于龍二看來,那個供案的模樣看上去都要比這把破琴入眼些。他眼角偷瞄了那掌櫃一眼,人家當真是沒理他,自顧自低頭翻弄手上的琴譜。

  

  龍二再看幾眼那台琴,然後悶不吭聲轉身走了。好琴之人都是瘋魔的,八萬八千兩金,真是太瘋魔了。

  

  龍二回家去並沒有說他去找如意做了什麼,也沒有說他看見了那把所謂“絕世好琴”。倒是居沐兒有話與他說,她說丁妍珊來看她了。

  

  “她有沒有說什麼?”

  

  居沐兒點點頭,若有所思。“她與我說,對不起。”

  

  龍二手上動作頓了頓,而後舒了口氣。居沐兒道:“二爺,其實她是位好姑娘,你莫要傷了她。”

  

  龍二一歎:“她那家子裡,怕也只有她不算壞吧。”

  

  居沐兒皺眉,不知道這事發展下去,丁妍珊又會如何。

  

  日子在居沐兒的養病中過得飛快,轉眼已近年末,韓笑確定居沐兒身子無礙,只需按時服藥膳食調養便好。於是留下了方子,便與聶承岩告辭。

  

  龍三用江湖上的人脈,挖出一個隱埋頗深的秘密——刑部私立暗探,違律養勢。

  

  “卓以書是他們探子裡的其中之一?”龍二看著手裡的卷宗問。

  

  “按常理推測應該是。但這些個暗樁都埋得深,我不敢妄動。隱瞞朝廷立私營這種事可大可小,我擔心打草驚蛇,於是只得了消息便打住了。”

  

  “嗯,你做得對。暫時有這些便管用了。”龍二揚一揚手裡的卷宗:“只要有由頭讓我去搬弄是非便好。把水攪混了,這事就好辦了。”

  

  “把水攪混了?”龍三皺起眉頭,他怎麼聽著像是他家二哥唯恐天下不亂似的。

  

  不過天下還沒有亂,龍府先小亂了一把。

  

  因為居老爹回來了。

  

  居老爹歡歡喜喜地在年前趕了回來想過年,怎料一回來便看到燒毀的家。他目瞪口呆,還沒回過勁來,卻又聽得左鄰右裡與他說,他家女兒被龍二爺休棄了。於是他問他女兒如今何處?人家卻又說龍二爺把她接回去養病了。

  

  居老爹單純地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

  

  怎麼休棄了又接回去了?

  

  居老爹巴巴地往龍府趕,一路遇著熟人,聽了不少傳言。他越聽越是茫然,最後滿門大汗地趕到龍府。

  

  龍府上下並不知道居老爹回來,不過龍二老早就吩咐過要給居老爹和他家小二哥準備好客房,省得他們突然返家沒地方住。所以龍府在吃住安排上並不手忙腳亂,但就是居老爹自己亂。

  

  他抱著居沐兒嗷嗷地哭,覺得女兒再可憐不過了。這小小年紀沒了娘,而後又瞎了眼,好不容易嫁了個郎君以為從此能過好日子了,怎麼又被休了?被休便罷了,房子怎麼被燒了?這最後落得無家可歸,還得委曲求全地住回從前夫家。

  

  居老爹自顧自的難過,難過到一半的時候,居沐兒吃藥的時間到了,丫環把藥汁端上來,去苦的甜梅備好了,擦嘴的巾子也拿著,喝完了藥後面跟著是補湯,幾個丫環圍著好一通伺候。

  

  居老爹傻傻看著,有點哭不下去了。這棄婦待遇,會不會太好了一點?

  

  居老爹的驚訝還沒有完全壓下去,這天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宮裡兩位公公上門,領著幾個小太監,拿著據說是太后的懿旨。裡面的意思大意是說居沐兒琴藝非凡,是蕭國榮耀,太后對她甚是歡喜。而龍二未善待髮妻,以莫須有罪名休妻,大大的不對。所以呢,太后希望龍二改正錯誤,與居沐兒再續良緣,重新結為夫婦。

  

  居沐兒聽得旨意呆若木雞,龍二掩不住得意接了旨,又給公公們封了大紅包,請到偏廳喝酒吃菜。

  

  居老爹已經放棄驚訝了,他乾脆直接問龍二:“二爺,這是個什麼意思呢?”

  

  龍二歡喜地笑:“就是你還是我的岳父大人的意思。”

  

  “哦。”有這一句明白話就行,居老爹滿意了。

  

  而龍二不止滿意,他簡直心花怒放。

  

  又要有媳婦兒了,又可以擺婚宴了,又有禮錢收了!

 

 

  87.喜二婚二爺面聖

  

  這天夜裡,居沐兒與龍二鬧脾氣了。

  

  龍二表現得非常無辜:“這可不是我逼你嫁的。太后懿旨,我也實屬被逼無奈。”

  

  他不但被逼無奈,他還是理由正當,絕無敷衍的無奈。

  

  龍二越想越得意,咧開嘴無聲大笑。

  

  居沐兒哭喪著臉,有些難過。“太后怎麼會知道我是誰?二爺休妻,又與她何干?”

  

  “你名聲在外,她自然是知道的。你也曉得,坊間傳你我婚事傳得有多難聽,我是聲名狼藉,興許太后覺得不給我點教訓不行,於是要逼我把休掉的妻子再娶回來,以示懲戒。”

  

  居沐兒抿緊了唇,她才不信,若說這事裡沒人摻和了一腳,她怎麼都不信。

  

  龍二擠過來,在她臉蛋上親一記,軟語道:“別不歡喜,想來這事便是註定如此。你擔心龍府被牽連,可如今有太后懿旨,我們若是抗旨不遵,龍府就真是得遭殃了。你不會想看著寶兒俏兒小小年紀便沒了家吧?還有慶生,他可是棟樑之才,若小小年紀就前途盡毀,長大了也不知會如何。”

  

  居沐兒道:“你給了如意公主什麼好處?”上回他與鳳鳳韓笑一起去拜訪如意的事,她可是知道的。

  

  “如意公主?”龍二晃晃腦袋:“我能給她什麼好處。她貴為公主,又得良婿,什麼都不缺,我可收買不了她。”湊過去在居沐兒唇瓣啄一記:“媳婦兒,你太多疑了。”

  

  居沐兒明知他有鬼,卻也猜不出他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他托如意說服太后這事是一定的,只是他與如意公主並無太深交情,不然他也不會要跟著鳳舞和韓笑前往。而那公主為何願意為般幫他?居沐兒想不通。

  

  “好了,讓你腦袋瓜子歇一歇。這成親之事,要考慮的事還多著呢。好在辦過一回,那些需要添置打點的單子我還留著一份,倒也省了不少事。就是喜冠喜服這些還得重做,得花些時日。”

  

  居沐兒張大了嘴,驚訝道:“還跟上回似的再辦一回?這不是再拜拜堂便好了嗎?”

  

  “這可是奉旨成婚,天下皆知的事,哪能隨便拜拜便好。”龍二理直氣壯的:“如若不好好操辦一番,大辦特辦,太后的面子往哪擱?”

  

  不好好操辦,請足賓客,禮金就收不上來了。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而已。別的緣由龍二現在還不能與她說明白。

  

  “可喜冠喜服那些就不必重做了,原來的那些都還在呢。”

  

  “重做!哪有新人穿舊衣裳的。”

  

  “可是那些很花銀子的,你又不是另娶了一個,還是我,那喜冠衣裳什麼的,能穿的。就不必浪費了。”

  

  “浪費?”龍二的語調揚得老高:“你要買那八萬八千兩金時,怎地不想著浪費啊?”

  

  一句話堵死居沐兒,她立馬閉嘴,再不發表見解了。

  

  日子很快到了過年,今年龍大鎮守邊關,回不來。其家眷自然是隨他一起,也沒有回來。寶兒因為小半年沒見著慶生哥哥,連過年都不能見了,哇哇哭了兩回。

  

  今年因為居家房子燒了,所以居老爹他們也都在龍家過年。居老爹許久沒能跟小娃娃相處,見著寶兒和俏兒那個喜歡。他又愛說話講故事,寶兒倒是喜歡與他一塊。他見得寶兒哭了,心疼得不行,哄了半天,比人家正經爹娘都著急。

  

  龍二與居沐兒的婚期又定在了正月十八。這麼巧,今年這個又是個好日子。

  

  居沐兒道:“怎麼又是這日子。”

  

  龍二涼涼地拖長聲音:“這日子怎麼了?”

  

  居沐兒聞言立馬不說話了。婚期越近,她家二爺越囂張,她還是學個乖,別送上門讓他揶揄。

  

  結果龍二得巧抓了這話頭,卻是不願放過她。道:“你是想說這日子不好,是也不是?你是想說上回我倆也是這日子裡成的親,最後卻和離了,所以追究起來這不能算好日子,是也不是?”

  

  居沐兒頭低低不說話。其實她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龍二一指頭戳她腦門上。“你想想,我倆最後和離,是誰幹的好事?是誰腦子不好使了淨自個兒瞎琢磨壞主意。”

  

  居沐兒不敢言聲,最後還是忍不住小小聲問了一句:“那二爺覺得這日子好在哪?”

  

  “好在哪?好在它這日子離得近!”年前太后下旨,按最快速度準備,這個日子恰恰好。而且他家沐兒也已休養了幾個月,這新婚夜也該是沒什麼問題了。所以選最近的日子那是再好不過的。

  

  居沐兒再不言語了,反正她這段時日只負責養病。喝藥吃補膳,睡覺養精神,旁的也輪不到她管。

  

  而自卓以君死後,那幕後之人似乎也有憚忌,再無動靜。龍二的行徑也有些神秘,常出門很久卻沒說行蹤。但居沐兒那段時日身體虛弱,倒也沒精神追究。只是整件事但覺面上波瀾不驚,只不知水底是否波濤暗湧。

  

  無論如何,正月十八。

  

  居沐兒二嫁了。

  

  依然嫁的是龍二爺。

  

  花轎熱熱鬧鬧地在京城裡打著轉,排場弄得第一次出嫁時還鬧得大。可居沐兒這次不太緊張了,她甚至想,原來嫁過一次就不覺得新鮮了,最重要新郎還是同一人,真的讓她緊張不起來了。

  

  這念頭在她腦子裡剛轉完,她又想著如果二爺知道她有這想法,鐵定又該沖她鬧脾氣。想起他的孩子氣,她忍不住笑。她第一次去找他時,真是沒想過他會是這般的男子。她過去聽得大家對龍二爺的評價,都是些小氣、吝嗇、刁鑽、記仇、脾氣大等等,似乎守信是他唯一的優點。可她與他處得久了,倒覺得他的每一個缺點都能讓人歡喜。

  

  居沐兒一路胡思亂想,花轎終於進了龍府。所有的規矩流程都與上回一般。這次居沐兒一點也沒慌了。龍二牽著她的手,讓她邁門檻她就邁,讓她跳火盆她就跳,反正她知道她身邊這個男人是不會讓她摔著了。

  

  兩人拜了天地,太后派來的觀禮公公送上了賀禮,有這做了樣子,其餘人等自然也不能手軟。賀禮是一個比一個好,龍二的嘴都快笑得咧到腦後。

  

  鳳舞照例陪著居沐兒在喜房裡等新郎。一個勁的說可憐居沐兒辛苦,成親這般累人,她還得經歷兩回。完了兩個女人說起龍二也不知借婚禮斂了多少財。正說得高興,龍二進來了。

  

  他一看這倆吃吃喝喝毫無顧忌就來氣。雖是二嫁了,但好歹也有點新娘新嫂子的樣吧。這便罷了,還讓他一進門就聽見她倆盤算他的禮金。

  

  他冷冷道:“也沒能收上多少,定是不夠八萬八千兩金的。”

  

  這話一出,居沐兒立馬老實了。而鳳舞再送上同情的一瞥,告辭走了。

  

  行完禮數唱完喜詞,屋子裡很快就只剩下二婚夫妻兩人。這次成親也沒人來鬧洞房,龍二見得無人打擾,心情頓好。他甩開身上繁瑣的喜服,往床上一趴,大聲叫喚:“夫人,來給為夫捶捶背。”

  

  “為夫”這兩字喊得極重。居沐兒被他逗笑,過去給捶背。

  

  捶了一會龍二又把腳搭她膝蓋上:“給為夫捶捶腿。”

  

  居沐兒又給捶了。

  

  捶了一會,龍二又爬了起來,坐居沐兒跟前,把她的手擱自己胸前:“給為夫寬衣。”

  

  居沐兒給他寬了,悶聲不吭把他衣裳剝了個精光。扒完衣裳,卻又停住了。

  

  龍二一把將她抱著,咬她耳朵:“你這沒良心的,大冷的天,也不怕把爺凍著。”

  

  “是二爺讓脫的。”

  

  “喚我什麼?”龍二不輕不重地拍她屁股,拉著她倒在床上。

  

  “相公。”

  

  “哎。”龍二咧著嘴應,聽著這稱呼真是滿意。

  

  可喚完這聲又沒了動靜,龍二又拍她一下。居沐兒識趣的又喚了聲:“相公。”

  

  “哎。”龍二又應了。

  

  應完了,興高采烈扒媳婦兒的衣裳,成親就是讓人開懷啊。

  

  “相公,你說這麼長時間沒動靜,是不是他在籌備著什麼?”居沐兒還是很擔心那幕後人。

  

  “相公,你前一陣一直忙,我也沒機會好好跟你商量商量這事,事情既是走到了這步,你我又結了夫妻,那無論如何,案子一定得辦妥當,不然真出了什麼事,就連累龍家了。”

  

  龍二衣裳也扒好了,姿勢也擺好了,正打算親熱親熱,好好過他的第二次新婚夜,可他這二婚娘子沒完沒了的說掃興事。

  

  他停下了動作,瞪著居沐兒。

  

  居沐兒似感覺到他不歡喜,但忍不住還要再補充最後一句:“真的,你看,我原以為無事,我家卻被燒了。若是再有個什麼……”

  

  這次話沒說完,卻是一聲驚呼,整個人被翻了起來。變成了她坐在龍二身上。

  

  “龍居氏,爺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居沐兒怯怯的坐著,不知該怎麼反應。可龍二說完這句又沒動靜了,居沐兒也不說話,安靜等著。

  

  “你這時候該說什麼?”龍二又不樂意了。

  

  “不知不想說話嗎?”

  

  “我不說,你可以說啊。”

  

  “那相公想聽我說什麼?”

  

  龍二一噎,又想揍她屁股了。

  

  “你冷是不冷?”

  

  “有點。”屋子燒著取暖小爐,其實還好,只是她素來怕冷,又被剝光了,這會沒被子蓋,是覺得有點涼。

  

  “冷怎麼不抱著我取暖?”

  

  原來是這樣。

  

  居沐兒俯身,趕緊將龍二抱住。

  

  “我不想與你說話,難道你就不會先堵上我的嘴?”

  

  趕緊親親他。

  

  龍二扣緊她深深吻住,好不容易放開,卻聽得居沐兒道:“二爺,李護衛和雅黎大人那邊還沒有有用的消息傳回嗎?”

  

  “你閉嘴。”

  

  “可我忽然想到一點了。”

  

  龍二心裡長歎,罷了罷了,她不堵他的嘴,他來堵她的好了。

  

  這一夜,居沐兒終究是沒能好好與她的二婚相公討論案情。非但沒能討論,她還被整治的很慘。最後她不得不抬出韓笑神醫的醫囑說不能再勞累來結束了這漫長了夜晚。

  

  居沐兒想到的事,是在婚禮後的第三天告訴了龍二。她是想,這麼絕妙的曲子,在傳到史澤春手上之前,為什麼默默無聞?但凡琴者,大多都有炫耀的毛病,這麼絕妙的曲子,怎麼會沒人聽說過。直到史澤春手上,這才由師伯音傳開。

  

  龍二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覺得為什麼這琴曲沒人知道不是重點,史澤春是從哪裡得到的這琴譜才是有用的線索,只可惜這一點一直無人知曉,他們也就無從追查。

  

  而這一天,龍二去見了皇上。他拿著那些刑部私養江湖探子的卷宗去的。他要報密,說刑部丁盛及其部屬有謀反之意。

  

  但其實也許他們養私探並不是這個意思,且龍二從所有證據上也判定不了他們有這個意圖,但龍二知道,他必須要把皇上拉下水。

  

  誣告,不過是達到目的的手段。

  

  皇上不會因為看了卷宗就能把丁盛或是刑部怎麼樣,而龍二自己不過平民,也不能由這件事出面將丁盛和刑部如何。但他要做的,就是讓皇上對刑部起疑,起戒心。

  

  然後,他想做的事才可以開始。

  

  由重新娶回居沐兒,這一切,都才剛剛開始。

  

 

 

  88.博君意探得真相

  

  皇帝看完了那些卷宗,什麼話都沒說。只讓人擺開了棋盤,要與龍二對奕一番。

  

  待兩人下了一半,皇帝摒退了左右。這才開口:“這些事,怎會是你龍家查出來的?”

  

  “我家老三為朝廷偷偷摸摸辦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龍二按下一枚棋子,輕描淡寫。這話說得無甚差錯,許多朝廷官方不方便出面辦的事,有不少確是借助了龍三的江湖勢力暗地裡辦的,這個皇帝很清楚。

  

  但他也不是這麼好唬弄的。

  

  “可憑白無故,為甚去查?”

  

  龍二一抬眼,似笑非笑。“難道皇上事先就知道此事?是想怪我多此一舉?皇上放心,我未打草驚蛇,那些人都好好的各就各位,以為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若皇上另有安排的,我也定是未曾壞事。”

  

  皇上盯著棋盤看,慢吞吞地說:“這事朕倒是剛知道,只是你的個性為人朕太瞭解。結黨營私,培養私軍,這可是重罪。可若不是位高權重,卻是沒人敢這麼做。你很清楚,得罪位高權重的人可不是什麼好事。尤其你給朕看的那些,並非鐵證。說些不好聽的,這便有誣告之嫌。若是沒有鐵證能將這些人一舉治罪,那麼來舉報的人便是一身禍事。以你的精明,絕不會沒事自找麻煩。”

  

  “這些人對皇上不利,自然就是對我不利。我這怎算是沒事自找麻煩?”

  

  “那也不該你來做這出頭鳥。按常理,你會找個忠肝義膽,腦子不太靈的臣子,煽動幾下,他便會義無反顧地沖到朕這告狀來了,而不是象你這般。”

  

  龍二不慌不忙:“象我這般的才不會惹人猜忌。雖然這些只能佐證,但誰又知曉這是不是冰山一角。讓別人來揭穿確是能讓我置身事外,可皇上這邊卻是要麻煩了。皇上你是給話還是不給話,是查那結黨營私的不查?皇上要查,那一邊派系全被牽連,一動則大動,皇上還能查出什麼來?皇上若不查,忠肝義膽的臣子又如何安撫?那一派的人也必將大失所望,心灰意冷,皇威何在?”

  

  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皇上卻是不高興了。他把棋子一丟,埋怨道:“當初讓你為官助朕,你偏是不願。就你這腦袋瓜子,若是在朝上,能助朕辦成多少事了?”

  

  “我在朝外不也一樣能為皇上效力嗎?”龍二把玩著棋子:“朝上的臣子何其多,論忠心論精明的也不少,皇上缺的,是放在暗處的人手。這也是皇上當初沒有堅持讓我為官的理由不是?”

  

  皇帝不說話,只盯著棋盤看。龍二知道那是他正在沉思。皇上自己布暗樁是一回事,臣子們偷偷摸摸的佈置自己的勢力卻又是另一回事。更何況,丁盛這人風頭太甚,不知收斂,想來早觸了皇帝的龍鱗。

  

  “你的目的呢?”皇帝忽然開口問。

  

  龍二抬眼,對上皇帝直視他的目光,說道:“我只求我龍府上下老小平平安安。”

  

  皇帝看著他,忽然道:“所以你是迫不及待把那盲女又娶回來了?”

  

  龍二笑笑,倒不否認。

  

  “難怪皇姐和太后要湊和這事,想來也是你動的手腳。你若是想娶個女人回來,哪用得著這麼大個陣仗。”

  

  “我那夫人也不是個省心人,我若是與她好好說,也不知得拖到哪年哪月,那這事就是辦不成了。所以說起來,還是得多謝公主和太后成全。”

  

  “刑部究竟做了什麼,要讓你如此?”

  

  “我夫人,差點死在了刑部暗養的江湖探子手上。那夜裡有人燒了她的房子,若非我家護衛碰巧路過,我夫人便沒命了。這事在京城想必人盡皆知,只是人人以為是宵小所為,而我由此追查,才查出刑部後頭藏著這事。”

  

  皇帝皺了眉頭:“刑部暗探,為何要殺你夫人?”

  

  “這我也不明白。我夫人也不明究裡。她眼不能視物,自然是不能招惹什麼人的。我猜想也許她無意中撞見過刑部探子的某件醜事,對方以為她看到了什麼才貿然下手。我夫人僥倖逃得一命,我追查兇手,方查出原有刑部私探。權衡其中利害關係,我是不敢與府衙那邊追究此事,於是先來稟了皇上。”

  

  話說得滴水不漏,這皇上當初也是聽龍二提過居沐兒在客棧撞見殺人案,被兇手以為目擊經過險遭滅口,所以如今再遇此事,他也覺得合乎情理,只是這盲眼夫人也太倒楣了些。

  

  “皇上聖明,定是能明白草民的一片赤膽忠心。”龍二趁這會趕緊拍拍馬屁。

  

  皇帝給他一個白眼,“這你拍馬屁的本事,宮裡朝上隨便拎出一個來都比你強。”

  

  “那他們定是不若我這般誠心。忠心不誠也是枉然。”

  

  龍二說得一本正經,惹來皇帝冷笑:“雖然朕有種被你下了套的感覺,但你說的沒錯。其實刑部勢大,確是有些太大了些。那丁盛攬了許多朝臣站他一邊,有些事倒是讓朕施展不開手腳了。這私養秘探之事可大可小,可光憑這卷宗所舉之證無甚用處,他可以找出許多藉口搪塞過去,最緊要的,你並沒有查出這些探子違法亂律之事,而謀反叛亂這罪名,可不是能隨便扣的。一旦群臣質疑,朕是一定得要服眾方可。”

  

  龍二忙道:“皇上所言甚是。直接就這事深挖,必是諸多牽連,打草驚蛇,有始無終,屆時皇上顏面難堪,自是不妥。何況此事重大,刑部派系根基深厚,眼跟前這事交給朝中誰人辦怕是都會有所顧慮。我是想,皇上對此事心裡有數便好,暫不動它。倒是可以旁敲側擊,從別的事入手。旁邊的土松了,根自然就露出來了。”

  

  皇帝想了想,點點頭。“刑部手上倒是壓著些棘手案子沒破的,朕壓一壓,他們必是得有動作。”

  

  “我去找府尹和各處聊聊,看有什麼疑難大案的,報給朝廷求助,這樣皇上也有由頭與刑部施壓。”

  

  皇帝一哼:“你倒是聰明,把路都替朕鋪好了。”

  

  龍二一笑:“一旦刑部有所動作,我這邊便能探聽得一二。屆時再試探朝中各派,看其反應。我未在朝中為官,不偏幫任何一邊,他們對我自然無甚戒心。到時皇上便可知能把這事交托給誰。若是確定刑部有謀反之意,自然容他不得,若是沒有,抓到他手下密探的把柄,揭了這事,遣他散了私營,施以懲戒,以儆效尤。”

  

  皇帝微眯了眼,把事情想了一遍。這事辦好了,確是能肅清朝中亂臣,助他皇威,若是有何差錯,明面上也並非他授意,他不過是督促辦案,乃聖賢明君所為,屆時找幾個人訓斥擋一擋,把事情拖過去便好。於他而言,左右都是件好事。

  

  他看了看龍二,這人他信得過。信得過的原因不止是因為他曾助他坐上這把龍椅,更因為他不愛權,他愛的是錢。而且他與自己一樣,是個目標明確,但卻有所為有所不為的人。他辦事周全,至今還未給他捅出過簍子。象這次暗探之事,他沒有魯莽的鬧開了逼迫他表態,卻是先為他排好後路再做商議。

  

  聰明、冷靜。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這人幸好只愛錢。他雖覺得他入朝為官對自己大有助益,但其實他也會擔心,他若為官,最後是敵是友。

  

  所以,幸好他只愛錢。他是個商人,而他是個皇帝。這樣的關係正好。他是站在自己這邊的,皇帝覺得很滿意。

  

  龍二微笑,越是位高權重的人越是多疑,他對這點從來都深信不疑。不管這人是誰,與你交情多好,都改不了這個事實。

  

  皇上也好,丁盛也好,雲青賢也好,甚至史澤春也罷,所有的人,都一樣。

  

  交情也許是真的,但利益很重要,距離也很重要。

  

  龍二與皇上下了兩個時辰的棋,這才打道回府。

  

  出宮的時候正飄著小雪,龍二鑽進軟轎裡,想著他家那怕冷的媳婦兒這會兒在做什麼。轎子路過朗音閣,龍二從轎簾往外看了一眼,想到那八萬八千兩金,心裡又是“哼”了一聲。

  

  剛“哼”完,看到雲青賢和丁妍香夫妻二人從一家香店走出來。

  

  丁妍香正沖著雲青賢微笑,一臉溫柔地也不知在說些什麼。而雲青賢為她撐著傘,表情也是溫柔,耐心在聽。

  

  龍二看著這二人,心裡忽然想,一個男人,究竟是怎麼做到心裡愛慕著另一個女人,卻還能對著自己妻子露出這樣的神情呢?

  

  如果換了他,娶不到沐兒,娶了別人,他也能這樣嗎?

  

  龍二認真想了想從前與別的姑娘敘話的情景,他覺得也許他做不到。可話說回來,娶不到沐兒,他娶別的姑娘做甚?她們都是無趣的,他天天會被憋悶死吧。

  

  丁妍香和雲青賢與龍二的轎子擦身而過,龍二看到丁妍香正開心的笑,他忽然想到那日見到丁妍珊,她臉上沒有開懷的神情,只有倔強。

  

  其實周家公子倒也不錯,文質彬彬,知書達禮,為人也算正派。他要不要做做好心,給那丁妍珊牽牽線?龍二想著這個,決定回去與沐兒自贊一番,她家相公如今不但聰明,還很善良,而且風度翩翩儀錶堂堂,她歡不歡喜?

  

  她若歡喜,那他們到床上慶祝慶祝,她若是不歡喜,那他們也到床上相議相議這不歡喜的緣由,定要議到她歡喜為止。

  

  待龍二回到府裡,還沒找居沐兒誇讚自己的優點,就見到了李柯。

  

  他是接到李柯的消息,知他已查到線索近日返家,但這返得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李柯見到龍二,報了一路所得消息。“卓以書是歸山縣梅林村人,嫁給了當地的一個獵戶。她父親早亡,是與母親相依為命。嫁人後也一直帶著母親過的。後來獵戶身亡,她們在村裡子被人指指點點,過得很不好。之後村裡大水,她們就離開了。一路也沒什麼太特別的,就是做些活汁,或是幫傭幫僕的,賺點生計錢。之後是隨著一戶做燒餅的夫婦到了京城做小買賣。後來燒餅攤沒撐下去,那對夫婦去了別處找活,而卓以書母親重病,便沒有走。”

  

  “所有她之前的日子是乾淨的,沒牽扯什麼特別的人與事?”

  

  “確實沒有她與江湖人往來的跡象。那些個,怕是她入了青樓才開始的。”李柯喘了口氣,接著說:“但屬下卻是還查到一樁事。”

  

  “說。”

  

  “就是史澤春史尚書與那卓以書是同鄉。他也是梅林村人,原名叫李東旺。”

  

  “什麼?”龍二大吃一驚:“他不是東陽城一個沒落大戶家的公子嗎?”

  

  “屬下也是萬沒想到。只是追查這村裡還曾出去過什麼人,村裡老人提到這個。說一位叫李東旺的,甚有才情,不但做得好文章,還彈得一手好琴。後赴京考功名,再沒有回來。”

  

  “這又如何證明是史澤春。”

  

  “那老人說,李東旺的肩頭,有個麒麟狀的胎記,那時村裡人都說,這娃娃定是棟樑之才。屬下之前認真翻閱過史尚書一案的卷宗,他的驗屍記錄當中,正寫了他的肩頭有麒麟狀胎記。”

  

  龍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89.布暗局針鋒相對

  

  “不錯也沒用。酒是爺喝的,你負責彈琴。”

  

  “彈琴讓相公樂了就能去歸山縣嗎?”

  

  “不能。”

  

  “可我懂琴,也許能從琴音上查出什麼來。”

  

  “又不止你一人懂的。”

  

  “龍府除了我,只有寶兒懂了。難道二爺打算讓寶兒去?”

  

  龍二又白她一眼,說他不懂便罷了,還把他全家帶上,雖然是大實話,可也不帶這麼擠兌夫家的。他這媳婦兒,真是越來越囂張了。再說了,還敢說寶兒懂,這寶兒那水準,他打賭,他比寶兒強。

  

  居沐兒不用龍二說話,便能想像他的表情,她忍不住偷笑。那笑意卻落在了龍二的眼裡,他一戳居沐兒的額頭。“就會搗亂。”

  

  “我不搗亂,我想快些找出真相來,讓我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

  

  這話他也說過。龍二心頭一暖,握了她的手,認真道:“正因如此,你便不能去。如今你一舉一動定是有人盯著,去歸山縣的動靜太大,打草驚蛇。你躲在龍府閉門不出,才是最好的應對之策。你說的道理我知道,有個懂琴的去查,確實有用。這點我想到了,所以我讓林悅瑤去了。”

  

  “悅瑤姑娘?”

  

  “她知道是為師伯音一案,是為華一白冤死昭雪,所以定是全力以赴的。你莫擔心,她得華一白指點,聽琴辯音不是問題。況且又與那雅黎麗相處了這麼些時日,對你彈給雅黎麗聽的曲子也略知一二。她失蹤多時,沒有人防備她,刑部那些探子不會查覺的。她去,比你去要有用得多。”

  

  居沐兒想了想,點點頭:“你說得有理。”

  

  “自然有理。”龍二得了誇,立時囂張起來。“爺運籌帷握,成竹在胸。先前是我太大意,才讓你遭遇如此兇險。你信我,我絕不會讓他們再有機會傷害你。”

  

  “還有龍府。”

  

  “那當然,無論你還是龍府,我都會守得好好的。”

  

  居沐兒笑笑,忽道:“既如此,那二爺讓人把琴譜帶去給悅瑤姑娘吧。有譜子在手,她也好打探些。”

  

  “什麼琴譜?”

  

  “就是師先生臨終所彈的絕世琴曲的譜子。”

  

  “你有?”

  

  “我有,我藏起來了。”

  

  “在哪?”

  

  “在相公手上。”

  

  “我可沒幫你藏著什麼琴譜。”龍二說完這話猛地一頓,他想起來了,他手上是有琴譜。可是……

  

  “你那時用來氣我的娃娃琴譜,就是鬧得天翻地覆的破譜子?”

  

  “那可不是什麼破譜子,我花了很多心力,將它簡化了反著繞著重寫一遍。夾在孩童琴譜裡,乍看之下定是看不出有什麼不妥,但若是知曉那曲子的,琢磨琢磨,就能看出來了。你把琴譜交給悅瑤姑娘,讓她反著看,隔著一兩頁便有一張是那譜子。她既是知道那琴曲,那這琴譜她也能看出端倪。”

  

  這下龍二是目瞪口呆了。“你居然在這麼早之前就把物證送到我這來了?”

  

  “因為相公不懂琴,與那案子完全不牽連。而且龍府沒人會查,所以放在相公這似乎挺安全的。”

  

  “安全?”龍二揚高了聲音:“你那破譜子我差點就撕了。”

  

  “相公偷了我的竹杖,又送了回來,沒有丟棄。而後我給相公的琴,相公也沒有砸。所以我想,我再給相公一本琴譜,也許相公也會好好收著。”

  

  “也許?”龍二真想打開他家這媳婦兒的腦袋瓜看看,到底都裝了什麼。“也許我就真撕了呢,那你該如何辦?”

  

  “狡兔三窟,這自然不是我唯一的一本。一白兄死後,我很害怕。於是趁眼盲之前,我拼命存下了三本琴譜。把它們放在安全的地方,希望有朝一日,有貴人出現,這些琴譜能派上用場。所以如果相公真是不巧把它撕了,那我還有兩本。如果相公沒撕,而我莫名死了,若是有人追查我的死因,定會尋找相關人等問話。那時相公與我鬥氣,鬧得滿城皆知,有心人也許會問到相公我是否給過相公什麼,若老天註定這事該得昭雪,那琴譜興許就會重見天日,查出真相。”

  

  “你的興許倒是挺多。”龍二很不高興,那琴譜於他是定情物呢,結果卻是他被媳婦兒利用了一把。

  

  “相公。”居沐兒軟軟的喚他,伸手想牽他的手。龍二把手遞過去,讓她牽住了。“那時寶兒學琴,我不是還跟相公確認了那琴譜去處嘛,相公沒丟。”

  

  “那另兩本呢,在何處?”

  

  “一本在我的琴室裡。我把它拆開了,在其它琴譜裡按內容一本書夾了一頁,再重新訂好冊子。前後勉強能順得上。我把我琴室裡的每一本譜子都做了記號,哪一本有,哪一本沒有,在哪一頁有,我都標上了,尋常人不好分辨。”

  

  龍二聽得有些呆,這得費多少心力去琢磨。“所以別人來借書看書,你也不擔心。”

  

  “擔心的,只是我若表現出不安,就怕被別人察覺。如今我的琴室被燒毀,那些書冊琴譜俱不在了。”言辭中透露出深深的惋惜,好多藏本,怕是再找不到了。

  

  龍二心思轉啊轉,不能跟她再談琴室了,她相中一把琴就八萬八兩金,要是想再找回她那些被燒毀的藏本,那得多少錢銀?

  

  龍二趕緊換話題:“那還有一本呢?你又埋地下去了?”

  

  居沐兒搖頭:“一個地方只能藏一樣。另一本我放在一位信得過的朋友那了。”

  

  信得過的朋友?龍二腦子裡立時飄過陳良澤的名字。

  

  居沐兒卻是笑:“不是阿澤。”

  

  龍二有些訕訕,有個心意相通的娘子雖然時時讓他得趣,可有時候也是令人著惱啊。

  

  居沐兒說了一個人。龍二驚訝得挑了挑眉。

  

  龍二想起當初要娶她回來時,是要讓她見識見識他的才智,不曾想卻是相處越久,越發現她的聰慧。他不禁又恨起那個毒瞎她雙眼的人,若她未盲,該是如何一番風景。

  

  居沐兒終究還是沒有去歸山縣,正如龍二安排那樣,她就躲在龍府未出過大門。而居老爹過完了年節開始著手修復酒莊。那夜襲的兩人賊人被府衙判了罪,收監待斬。

  

  一切似乎都平順起來。只有刑部和龍二龍三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鬧大了。

  

  三月,就是師伯音當初被問斬的時月。皇帝借著居家酒鋪被夜襲之事做了文章,加上碰巧京城裡又有些不太平的事,所以皇帝上朝之時發了頓脾氣,直言他登基三年來,一直國泰民安,怎地近期行惡之事一樁接著一樁,定是官府們鬆懈不勤。

  

  於是勒令府尹刑部嚴查嚴打,將過去沒解沒審明的案都要審辦清楚,各府各縣均要嚴辦,所有重案大案,全部上報朝廷。

  

  皇上發了龍威,那些個惰性不勤的大小官員著實是嚇了一大跳。連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付。

  

  府衙方面還好辦,重案要案陳案積案,實在破不了的,可上報刑部。然刑部卻是忙亂了手腳。丁盛原本就是個看人辦事的,許多事壓著,人他護著,糊塗辦過去的,自然是有他的利益所在,如今皇上忽然擺起龍威,弄得他一下措手不及起來,這憑白添了許多事,日日留在刑部,糾著他的那些部屬派系人馬,補東牆補西牆。

  

  其實原本也無甚大事,當初他每一樁敢辦下的,自是想好對策,有些埋得也相當乾淨。只是經不住同時間一口氣全被翻出來問訊的。這次朝上的那些人,似約好了似的,竟探究的都是他的短處軟處。而他手上單件事能結的漂亮,全排出來連成串就不好辦了。再加上刑部養的那些私營暗探,接二連三的出事。

  

  丁盛很早之前就開始部署他自己的暗探,算起來是違律養了私卒。但他此舉不為謀反,只為保權。當今皇朝根基太深,他動不了,所以他只要安穩做他的刑部尚書就好。一個尚書而已,他也同樣能翻雲覆雨。

  

  他能知道江湖裡朝堂上的每一個動靜,他要滅掉每一個對他不利的人和事。他的派系越來越穩,他的人馬越來越多。這麼多年來,從未出過大差錯。

  

  他甚至為自己找好了許多對策。

  

  其中一條,他準備了許多私探為朝廷立下的汗馬功勞,他的卷宗就累了好幾本,每一樁每一件就說明了,如果這些私探不私,身份公開,這些事就不可能辦成,朝廷必將蒙受許多損失。他是一人負天下人責難而一心只為朝廷效忠。

  

  而另一條對策是,如果形式不對,他還有條後路。自雲青賢做了他女婿後,這些私探的事,都是他經手的。如若事情揭開的方式不適宜自稱英雄,那他就把雲青賢推出去。不止雲青賢,替死鬼要好幾個才有說服力。這些,他全想好了。

  

  丁盛擔心過暴露的一天,雖然他對這些探子很有信心,但他也知道沒有不透風的牆,他等著。

  

  東窗事發的一天終於來了,可結果與丁盛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他以為會有敵對朝臣在朝堂上揭發他,向皇上告狀。

  

  可是沒有。所有的一切都很平靜。

  

  但是他的探子一個一個的被悄悄地幹掉了。

  

  他養的私探,被對手私下裡慢慢一點點的解決。他們壓根沒想擺到檯面上來招事。這讓丁盛很憤怒,因為他沒辦法解決。他不可能動用明面上的勢力來處理這個,被人揭發是一回事,不打自招又是另一回事。

  

  這不會是朝臣做的事。這種手段對他們無益。而且,他想了一圈,他那些朝中對手,還沒有誰能在江湖裡有這般勢力。

  

  丁盛知道這事是誰幹的。

  

  是龍二,是龍府。

  

  在丁盛拼命想擺脫眼前困境的時候,還有一個人也在琢磨。

  

  那是丁妍香。

  

  這段日子,刑部忙亂,雲青賢常常宿在刑部,回得家來也是一臉憔悴,眉頭緊鎖。她問得他是何事,雲青賢只稱皇上嚴令加緊查辦各案,他累了些。

  

  可丁妍香卻是個機靈的,嚴查刑案也不至把她相公熬成這樣。過去再難辦再兇險的案子,他也沒有這般過。細細追問之下,竟是聽得刑部有私探,而這事居然被人知道了。也許不多日便鬧開了。

  

  雲青賢沒再往下說,丁妍香卻是明白了。丁盛素來是把不光彩的事讓雲青賢去做的。這一次,若然東窗事發,那首當其衝出去頂罪的,怕就是雲青賢了。

  

  丁妍香急發鐵鍋上的螞蟻,雲青賢卻是勸她,說丁盛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他定是準備好了後著的。不到最後一步,自然不會用到替死鬼。

  

  “後著?”

  

  “就是他一定準備好了脫罪的證據,比如這些私探的用處是為忠心,這些私探做了哪些對朝廷對皇上來說了不得的大事。但我在刑部找過了,沒有那些卷宗。”

  

  “這些他當然不會放刑部,定然是放在家裡了。”丁妍香一咬牙:“我明日便回娘家,找一找去。”

  

  第二日,趁著丁盛又到了刑部去忙,丁妍香回了娘家。

  

  回到丁府,看到丁妍珊正在繡塊帕子,丁妍香好一頓笑話,直說這妹妹如今真是沉穩懂事,靜得下心習女紅了。兩姐妹敘了會話,又一道吃了午膳。然後丁妍香道她累了,要回房睡一會。

  

  丁妍珊也回房午歇去了,但她睡不著。周家公子與她偶遇幾回,昨日遞了帖子,想約她去遊湖。丁妍珊為這事苦惱,她對周公子稱不上喜歡,也稱不上不喜歡,但她知道自己名聲不好,年紀也不小了,再拖下去,真就沒人要了。

  

  丁妍珊心煩意亂,乾脆起了身去花園轉轉。走著走著,想起當初在院子裡發現那兩個假捕快就是丁府護衛之事。她歎口聲,覺得很揪心。她不知道別人發現自己的爹爹為了某種目的而犧牲自己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她知道她害怕,自卑,憤怒而無奈,她能怎麼辦呢?她只能時時留心,希望如果有天探聽到自己爹爹要對居沐兒不利時,能去提醒她一聲。

  

  丁妍珊站在陰僻角正發愣,忽然看到丁妍香匆匆走過。丁妍珊想叫她,卻被她臉上的神情震住了。她下意識地跟在她的身後,然後看見她鬼鬼祟祟地走進了丁盛的書房。

  

  丁盛的書房在丁府是塊禁地,除非丁盛招呼,否則誰也不讓進。就連雲青賢來了,就是在偏廳議事,少進得書房裡。結果丁妍香居然趁午間大家偷懶打旽闖了進去,這是為何?

  

  丁妍珊在外頭僻角等了很久,都沒有見丁妍香出來,正疑惑間,忽見一年輕護衛匆匆跑到書房門口,丁妍珊一驚,正著慌姐姐被發現的事,卻見那護衛輕聲喊:“大小姐,巡府的護衛換崗了,正往這邊來。”

  

  很快丁妍香出了來,塞給那護衛一錠銀子。兩個人飛快散開,各走各路,書房門前恢復了靜悄悄的模樣。

  

  丁妍珊有些呆愣,她雖然也是小姐,她也不乏對府裡的下人呼呼喝喝的,但她從來沒想過,原來還可以收買爹爹的護衛。收買來做什麼?進書房做什麼?

  

  丁妍珊等巡府的護衛走過去了,這才從僻角出來。她去了丁妍香的房裡。丁妍香雖是嫁出去了,但丁府還保留著她的屋子。

  

  丁妍珊過去的時候,守院的丫環說大小姐還在午睡,丁妍珊不理,她進了丁妍香的房裡。丁妍香正坐在床邊穿衣裳,見丁妍珊進來笑了笑:“我聽到你聲音了,都這會了,也該起了。不然娘又該說我回娘家沒個樣。”

  

  丁妍珊看著姐姐,忽然覺得她很陌生,就如同當初她看到那兩個護衛後覺得爹爹很陌生一樣。

  

  丁妍香又笑笑:“你怎麼了,怎麼不開心?”

  

  “我……”丁妍珊對上姐姐的笑顏,終於也笑了出來:“我是想找姐姐幫我拿個主意。有人想邀我遊湖,我在猶豫該不該去。”

  

  “咦,是哪家公子?”丁妍香穿戴好,拉著妹妹坐下,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丁妍珊努力維持微笑,她知道自己必須微笑,她必須象姐姐那樣,要裝成什麼都沒發生過。

  

  日子便在這明爭暗鬥中度過。

  

  四月,嶄新嶄新的居家酒鋪修築好,重新開業了。

  

  而刑部繼續焦頭爛額中。

  

  五月,雅黎麗以私人身份來京,找了幾位琴友切磋琴技,其中一位,便是龍府二夫人居沐兒。

  

  因為刑部的表現讓皇帝不夠滿意,敵對派系趁亂踩低,翻出幾件刑部舊時辦案草率令人冤死的醜聞,天知道其中還有兩件是丁盛前任幹下的蠢事。一時間眾臣對冤假錯案激憤難平,紛紛上諫陳情,皆覺刑部辦事令皇帝蒙羞。而皇帝被無能的刑部蒙蔽欺騙,一時間仿若成了最大的苦主。

  

  六月。

  

  丁盛私養密探的事終於被揭開。卻是雲青賢大義滅親,帶著刑部十幾位忠臣,將密探之事抖了出來。雲青賢所報卷宗,詳細記錄了丁盛組織訓練部署密探的過程,還有好幾位探子人證。所有事情清清楚楚,丁盛百口莫辯。而所有雲青賢經手之事,因為他是聽令于丁盛,一開始並不知曉這些密探是私養違律,於是還帶著探子們為朝廷做了許多事,後終於發現真相,可屢勸無效,不得已才收集了證據向朝廷稟告。

  

  丁盛在朝廷裡素有惡名,而雲青賢卻是認真做事,一板一眼規規矩矩的人。論名聲,這女婿要比岳父強上不知多少倍。再加上之前被人翻了刑部許多醜聞惡事纏身,丁盛終是氣數已盡。免了官職,關進刑牢,待查究後再行定罪。

  

  多事之秋,人心慌慌,雲青賢於一片混亂中破了兩件陳案,令刑部揚眉吐氣,刑部尚書一職空缺,雖未定他為任,但刑部眾人已以他馬首是瞻了。

  

  丁府的天塌了,丁妍珊似乎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丁妍香再不返娘家,而雲青賢帶人來丁府抄了丁盛的書房。在丁夫人斥駡他的時候,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不過,是先下手為強而已。”

  

  丁妍珊在一旁把這話聽得清楚,她心頭一顫。待過了段時日,風聲不那麼大的時候,她悄悄去了一趟龍府,她是來警告居沐兒和龍二萬事小心。她雖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總歸覺得要小心防範才好。

  

  七月了。

  

  龍二很不喜歡七月,上次他被人算計,就是在七月。

  

 

 

  90.暗爭鬥含冤入獄

  

  雲青賢每日忙碌,分不得身。丁妍香獨守空房,心情倒也還不錯。因為她知道最兇險的那一關已然過去。如今相公再是繁忙,也是仕途光明,前路看好。

  

  相公不能相陪,她就自己找樂子。於是這日她帶了丫環上街選購脂粉新衣,卻在歇腳飲茶時聽得旁邊有對年輕夫婦在拌嘴。

  

  拌嘴的內容,居然是居沐兒。

  

  丁妍香側頭看去,那夫婦中的男子她認得,正是居沐兒的青梅竹馬陳良澤,而為了他關心居沐兒而壓低聲音在罵的,想來是便是他娘子陳柳瑜。

  

  這罵的事很無趣,不過是陳良澤給居老爹送水果去,看望了一下。那陳柳瑜便覺自家相公還惦記著舊人,有水果怎麼不留著給自家孩子多吃幾個,送去給個與自己無關的人。怕就是為了惦記居沐兒,想打聽打聽她的狀況。

  

  丁妍香看著陳柳氏凶巴巴的樣子,不禁冷笑,善妒女子的嘴臉啊,真是難看。

  

  那柳瑜罵了幾句不好聽的,似乎怒火難消,甩袖走了。陳良澤巴巴跟了上去。兩人越行越遠。

  

  丁妍香看著他們的背影,默默記下了他們。

  

  丁妍香自己過自己的日子時,丁妍珊正陪著母親艱難支撐著父親倒臺,家僕魚散的困境。如果說被自己家人指使的劫匪劫持禍事讓她成熟起來,那父親被罷官入獄則讓她一夜之間強壯起來。

  

  她安慰母親,喝止了姨娘們的呼天搶地,與外祖父那邊相議此事後續,應付來探消息的各色人等,管理著家僕,振作著丁府。

  

  她與管事一起,算明白了府裡留下的財銀。遣了一半僕役,又招集了所有護衛,留下了對丁家忠心耿耿的一批。

  

  她還揪出了當初她親眼所見被丁妍香收買的那個護衛,拷問之下,那護衛全都招了,但他也只是知道大小姐讓他把風,盯著其他護衛的行蹤,確保別人不會發現她偷偷進了書房而已,其它的,便是堅持什麼都不知道。

  

  丁妍珊在自己屋裡坐了一夜。第二日,她收拾裝點,托了關係,進了刑部大牢,見到了丁盛。有些事,過去她覺得對父親難以啟齒,今時今日,她卻是一定要問了。

  

  丁妍珊去刑部大牢的那一天。龍府出了件大事。

  

  居沐兒剛剛午睡起來,小竹伺候她洗漱,為她梳好了頭。龍二卻是偏偏要來湊熱鬧,他堅持要親自給沐兒畫眉。

  

  居沐兒笑著躲。龍二爺每次給她畫眉的結果都是一團糟。不是畫一遍洗一遍,就是畫著畫著又要拆她的頭髮玩,說也要練練為她梳髮式,最後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有次還把小竹嚇到。再不然的,就是畫著畫著又回床上去了。

  

  這次龍二信心滿滿,說一定會給居沐兒畫得美美的。

  

  關於這個,居沐兒是一點信心都沒有。只是她家相公有這雅興,她也只得配合配合。但閑坐無事,龍二又畫了那許久也沒好,居沐兒便沒話找話。

  

  “相公這兩日怎地不去巡鋪子?”

  

  “日頭這般大,把你家相公曬壞了,你不心疼?”

  

  “那生意這般放著行嗎?要是相公賺得少了,相公不心疼?”

  

  一指頭戳她腦門上:“你相公我是這麼財迷的嗎?”

  

  居沐兒眨眨眼,沒敢說“是”。卻道:“相公,我知道為什麼你兩邊眉毛總畫不齊了。”

  

  龍二停下手,看著被他畫得一高一矮的眉毛皺眉頭,他還真是總對不齊。

  

  “為什麼?”其實他不想知道,他就是隨便問問。

  

  “因為相公總看算盤,算盤珠起起伏伏,所以相公就對不齊了。”

  

  龍二一丟畫眉筆,“哼”的一下轉身走開。

  

  “相公不畫了?”居沐兒摸摸眉毛,可以休息了嗎?龍二卻走了回來,手裡拿了塊濕巾子,用力把她那兩道扭蟲子的眉毛擦乾淨了。然後拿起筆繼續畫。

  

  居沐兒心裡歎氣,她還跟小竹寶兒她們約好了玩瞎子捉魚的,這也不知要畫到什麼時候。

  

  “畫到它對齊了為止。”龍二似聽得她心裡所想,沒好氣的說。

  

  “那對齊了,一粗一細又怎麼辦?”居沐兒乖乖仰著臉任他畫,卻是很認真地潑冷水。

  

  龍二手一頓,停了下來。不止一粗一細,還畫得平平的,怎麼辦?

  

  龍二有些不開心,他明明拿了支筆比劃著對齊的,哪知道把眉畫好這麼難的?他曾偷眼看過大哥給大嫂畫眉,那“刷刷”兩下便畫妥了是怎麼辦到的?

  

  龍二把畫糟的眉再擦掉,重新再來。

  

  居沐兒忽然笑:“相公,原來你不止不會彈琴,畫畫一定也不太好。”

  

  龍二“哼”了一聲,道:“我管教娘子的本事最好,你要不要試試?”

  

  居沐兒撇嘴不說話了。龍二心裡不樂意,乾脆也刷刷兩下,亂比劃著畫,想著反正要再擦掉的,先練架式好了。

  

  結果,居然畫好了。

  

  上下對齊,左右工整,有弧度,又細緻。龍二大喜,原來真的是得“刷刷”畫才行。他在居沐兒唇上一印,大聲宣佈:“好了,畫得很好。”

  

  居沐兒動了動眉,實在沒什麼信心。不過,完了就好。她應該可以出去跟小竹寶兒玩了吧?結果龍二卻道:“反正閑著無事,不如我幫你抹抹胭脂。”

  

  還抹胭脂?他怎麼閑得這麼可怕?生意都沒了?居沐兒嚇得跳了起來。“相公!”

  

  “作甚?”龍二當真在認真翻胭脂盒了。

  

  “那什麼,如今歸山縣的消息也回來了,東陽城的消息也回來了。事情我們也能想通順了,接下來該如何辦?”

  

  “不是說好了事情讓我處理便好,你安心養身子嗎?”

  

  “那也得讓我知道是什麼打算,每次問了你你都沒說。我知道如今情勢微妙,丁大人入獄,雲大人勢如中天,而我們雖然想通一切,但實際卻無拿得出手能斷案的證據,如果他象對付自己岳父一樣,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龍二蹲在居沐兒面前,握著她的手,輕聲問:“沐兒,你信我嗎?”

  

  “信。”所以她才沒有參合,只乖乖每天喝藥休養。

  

  龍二滿意點頭:“你要信我,一定能讓所有傷害過你的人受到嚴懲。”

  

  “還要還師先生一個清白。”

  

  “好。”那個是順帶手的,給媳婦兒報仇才是重點。

  

  龍二撥了撥居沐兒拂在臉上的碎發,越看越覺得自己畫的眉漂亮。他笑了笑,正要說話,外頭卻是李柯火急火撩的報:“二爺,府尹大人和刑部雲大人帶著官兵來了。”

  

  龍二一挑眼,看了居沐兒一眼,慢吞吞地問:“來做什麼?”

  

  “說是……”李柯也看了看居沐兒,磕磕巴巴道:“說是,要帶夫人回去審案。”

  

  “啊?”居沐兒很驚訝:“審什麼案?”

  

  “審夫人在居家酒鋪殺人一案。”

  

  居家酒鋪屋毀人亡之夜,那是去年九月的事了。如今過了近一年,卻又被翻出來說了?

  

  居沐兒驚訝又忐忑,她握著手杖,跟著龍二一起去見了雲青賢和邱若明。

  

  府尹邱若明臉色陰晴不定,但仍硬著聲音對龍二道:“九月二八,居家酒鋪內燒死一女子,身份不明。而此案抓捕到的兩名男子,經嚴審,近日終於招供,道是龍家二夫人龍居氏指使,讓他們到樹木小屋內殺死一名叫林悅瑤的女子。不料林悅瑤察覺逃脫,沖進了居家酒鋪。那兩個匪類怕出變故,便喚來幾位兄弟幫手,誰知竟遇到龍家護衛,大打出手。而林悅瑤躲入龍二夫人房中向她求救,怎料夫人便趁此機會,親手將她殺死。這才出了那幾條人命的大案。仵作查明,那林悅瑤先是被毒鏢所傷,後被匕首連刺兩刀斃命。兇器與龍二夫人當時所用手杖一致。而當日夫人為脫凶嫌,放火燒屋,毀屍滅跡。”

  

  居沐兒聽得大吃一驚,事情怎會顛倒至此?

  

  龍二大怒:“一派胡言。江湖宵小,亡命之徒,為了保命瞎說八道,顛倒黑白。分明是他們當日見酒鋪無人,想入內劫財,卻遇我龍家護衛經過,這才打了起來。那死在沐兒屋內的,是其同夥女賊,這些大人那時不是都審明白了嗎?沐兒為求自保這才動手,當日九死一生,我找到她時,大人也是知道的,這會子怎麼倒是反咬一口。”

  

  邱若明應道:“二爺,那兩位殺人重罪已是事實,無論是否受人所雇,他們所犯之罪皆是一般,又何必多此一舉,血口噴人?”

  

  龍二冷笑:“你這多此一舉倒是說對了。我家沐兒要讓哪些人消失,犯得著花錢雇人?我龍府這裡的人手護衛探子全死了嗎?”

  

  “相公莫要胡說。”居沐兒急急喝阻龍二的口不擇言。近來舉國嚴查刑案,龍二這胡說八道怕是得招來麻煩。

  

  邱若明咳了兩聲,也是提醒龍二慎言。然後又接著道:“當日犯案之時,龍二夫人是剛被二爺休棄,二爺可還記得?若認真計較起來,當時龍二夫人在居家酒鋪無依無靠,精神也備受打擊,一時衝動犯下事來,也是合情合理。何況若是林悅瑤雇凶,龍二夫人眼盲不能視物,又如何躲得過?這也說不通不是?”

  

  “怎麼說不通,事實便是如此。我家沐兒聰慧過人,大人也是見識過的。”

  

  邱若明似聽不到這個,他咳了咳,又道:“本官相信,若龍居氏想借用龍府人力辦些不合律法之事,也必遭二爺的訓斥。所以無論當時情形如何,若要殺人,怕也只能雇用外人。”

  

  龍二冷笑:“大人還真是好心,把我龍二說得如此奉公守法,持家有道。敢問大人,只憑那兩個小賊一面之詞,便要定我家沐兒的罪嗎?公理何在?若說我家沐兒要殺那林悅瑤,動機為何?”

  

  邱若明道:“並非這就定罪,只是人證物證皆在,依律法,需請夫人到府衙審訊。至於動機,那兩名罪犯招供,受雇時也曾問過夫人,夫人含糊其詞。他倆怕惹禍上身,在受雇前偷偷觀察了兩日。似乎是因為林悅瑤姑娘發現龍二夫人身懷一本絕世琴譜,而這琴譜還牽扯到了數年前的一樁驚天命案。但具體是什麼他們並沒有打聽到。後來夫人似是著急,便加了價碼,那兩人見錢眼開,終是心一橫接了這事。所以,按供詞,龍二夫人是為了滅口才雇兇殺人的。”

  

  “一派胡言。”龍二目光向刀子一般的射向雲青賢。

  

  此時雲青賢面若冷霜,眉頭輕皺,但一直不言不語,龍二竟也一時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二爺。”邱若明雖身為府尹,又帶著官兵而來,可對著龍二,那還是算得上客氣。“請二爺放心,若是夫人蒙冤,我一定能查出真相,還夫人清白。只是如今,還請夫人與我們走一趟。”

  

  “若是不去呢?”龍二態度強硬,擋在了居沐兒的身前。這哪是過去問問話聊聊天的事?命案凶嫌,到了府衙就是進大牢。要想出來,那得事情查了個清楚明白,定了無罪才行。

  

  鐵總管、余嬤嬤、鳳舞、龍三全都在,圍在了居沐兒的身旁。龍府的護衛家僕也全都刷刷圍了過來。刑牢惡地,哪能讓夫人去?

  

  雲青賢還是不說話,只看著居沐兒那嚇得有些泛白的臉。

  

  邱若明歎聲道:“二爺,我也知道龍二夫人身份特殊,她的婚事是由太后親點,所以出此狀況,我也不敢輕率妄為。故此稟告了刑部,將兇器、證詞、案卷全都上稟,並有皇上口喻親批,我們方才過來請人。”他頓了頓,上前兩步,壓低了聲音與龍二道:“若是夫人不去,那只怕龍府全府難安。”

  

  居沐兒聞得此言,倒抽一口冷氣。

  

  “相公。”她下意識去找龍二的手。龍二轉過身來,握著她的。

  

  “我……”居沐兒心跳得厲害,“我去便是了。只是與他們對質對質,我沒做過的事,他們冤枉不了我的。”話說的半點底氣都沒有。

  

  這事原本說是入室劫盜本就不是太周密。哪有江湖賞金殺手集五人之眾去一小破酒鋪子劫財的。只不過當初靠著龍二的打點才將事情壓了下來。如今翻出來,把事由倒了個說,反倒更合情理了。

  

  要怎麼對質?要怎麼辯駁?

  

  除非她說出所有的一切。說那個人不是林悅瑤,是假冒的。那她是如何得知的?真的林悅瑤在哪裡?為什麼會有人假冒林悅瑤?她是怎麼知道的?為什麼假林悅瑤要殺她?絕世琴譜是什麼?關乎幾年前的案子是哪件?為什麼會發生這一切?

  

  在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之前,說出這些就是前功盡棄。尤其這案子還是雲青賢在審。居沐兒咬緊牙關,她有完整的推測,她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但她怎麼證明?

  

  一旦把林悅瑤報了出來,把雅黎麗報了出來,把梅林村的老村民報了出來……那每一個知情人都會遭遇兇險。沒有物證,沒有人證,她怎麼證明?

  

  烈日炎炎,居沐兒卻是後脊樑發冷,陰謀這般措手不及的殺將過來,她如何應付?

  

  這時候一個熟悉的懷抱將她攬了過去,龍二附在她耳邊輕聲安慰:“沐兒,你信我,我定會讓你平安無事。”

  

  居沐兒有些無措地點點頭。

  

  邱若明看龍二似有軟化,舒了口氣,向捕快輕輕揮手,捕快上前,正要用拘具將居沐兒拘上。龍二卻是一瞪眼,生生將那捕快嚇退兩步。

  

  “誰敢碰她!”

  

  沒人敢說話。捕快衙役看著邱若明,官兵們看著雲青賢,可這二人皆是不語。反倒是龍二轉頭沖小僕喝:“備馬車!”

  

  真是太囂張了!

  

  邱若明偷眼看看雲青賢,他鐵青著臉,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

  

  龍二帶著居沐兒坐上了龍府的馬車。馬兒揚起四蹄,把他們往府衙送。

  

  一路上居沐兒不知道說什麼好,只緊緊握住了龍二的手。她緊張得心兒亂跳,但腦子還是飛快地把事情過了一遍。

  

  為什麼要誣告她?

  

  為什麼要扯上幾年前的大案?說到琴譜,那分明就是指的史澤春的案子,為什麼?

  

  居沐兒閉了閉眼,她不能招出林悅瑤,不能招出梅林村,更不能說歸山縣,她什麼都不能說。不能害了其他人。

  

  “相公。”居沐兒捏了捍龍二的手。

  

  “嗯。”龍二一路無語,該也是在想事。

  

  “你與我想的一般,是也不是?那兩個賊子是被人指使了,所有的供詞怕是會滴水不漏了。他想知道那案子裡如今我們都得到了什麼,對不對?”

  

  “沐兒。會有辦法的。”

  

  居沐兒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我什麼都不會說的,這牢房怕是要坐定了。但事關重大,也不會太快結案的。相公,你莫著急,我們再想想,有時間想的,會有辦法的。”

  

  龍二沒說話,只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裡。

  

  一切都如居沐兒所想的,到了衙內,提堂開審。那兩個賊子的供詞頭頭是道,竟連居沐兒怎麼找到他們的,在哪裡談的交易。他們怎麼跟蹤偷窺到她與那叫林悅瑤的姑娘吵架等等,全都說得清楚。一時間竟也讓人找不到破綻。

  

  居沐兒只是喊冤,否認了所有賊子對她的指控。只一口咬定那日睡時,聽得有人夜襲,無奈自保逃命。

  

  邱若明審到了琴譜一事,果然提到數年前與琴譜相關的大案便是那史澤春史尚書被滅門一案。而居沐兒與師伯音俱是琴者,當日西閔國琴使團的雅黎麗大人更是提過,師伯音對居沐兒讚譽有加,問居沐兒與師伯音是否認識?

  

  居沐兒自然答不識。

  

  而兩賊子這時卻又道聽得居沐兒與林悅瑤爭吵時,林悅瑤曾罵居沐兒是幫兇,兇手等。居沐兒又說絕無此事。

  

  雙方僵持不下,一時間也無定論。可擺在明面上的,是居沐兒非但與居家酒鋪的命案有關,更與數年前史澤春一案有牽扯。邱若明一臉為難,他看了看雲青賢,宣佈先將居沐兒暫押牢房,容後再審。

  

  堂上沒有人說話。龍二自始自終沒有開口,辯駁全由著居沐兒自己來,而他只是盯著雲青賢看,雲青賢卻是盯著居沐兒看。

  

  認真在辦案的,好象就只有邱若明一人。

  

  待他宣佈居沐兒收監後,過了好一會,龍二這才拉起居沐兒,說要先去牢房那處看看。

  

  看看?牢房就長那樣,有什麼看的?

  

  不過雲青賢沒反對,邱若明自然也不反對。一行人一起去了牢房“看看”。

  

  邱若明算是對居沐兒照顧,給她安排了一間靠裡的單人牢房,有窗戶,透氣,以牢房來說,這間還算乾淨。

  

  可龍二不滿意,他招招手,龍家家僕立馬幹起活來,刷刷地把這屋子擦乾淨,鋪上了新褥子,擺上新被子,然後撐起了床杆,還布起了床帳。屏風一擋,放上了夜桶。旁邊支了小架,有小水盆有布巾子等洗漱用品。

  

  邱若明趁忙乎的這陣,轉頭看了看雲青賢,雲青賢鐵青著臉看著,但還是不說話。他不言聲,邱若明也不阻攔,隨了龍家去。

  

  好一通忙乎後,那小牢房收拾好了。雖然東西不多,但因為屋子小,所以顯得滿滿當當的。龍二把居沐兒牽進去,帶著她摸了一遍擺設位置。然後與邱若明道:“沐兒身子不好,長年喝藥調養,我家家僕會定時給她把藥送來。還有三餐飲水,我們也會自己準備,大人就好好專心查案,早日查明真相,不必為這些瑣事費心了。”

  

  邱若明張了張嘴,還沒等他說話,龍二又道:“我怕我家沐兒在這被毒死。”說這話時瞟了一眼雲青賢。雲青賢理都不理他。

  

  龍二也不管他,又轉向居沐兒道:“你莫怕,今夜我就在此陪著你。”

  

  居沐兒咬著唇,有些慌亂的點點頭。她是設想過各種遭遇,但確實沒想到有一天會嘗到牢獄的滋味。百口莫辯,不知所措,周圍也不知都是些什麼人,她確實是害怕的。

  

  她坐在床邊,緊緊握住了龍二的手。

  

  這時雲青賢終於開口:“這是牢獄,關押人犯之所。龍二爺以為這是你家別院,想住就住了?”

  

  龍二冷冷一笑,拍拍居沐兒的手背,放開了她的手。然後他轉過身來,二話不說,一拳就照著雲青賢的面門打了過去。

  

  雲青賢閃身一躲,龍二也不追擊,反手一掌,拍碎了一扇牢門。大家沒料想他會有這般舉動,全都吃驚看著,卻見龍二聳聳肩,上下拍搓了下手掌,對著邱若明道:“我襲擊了朝廷命官,又大鬧府衙牢房,怎麼都得判個收監懲戒吧?”

  

  邱若明這回不再看雲青賢臉色了,只道:“二爺你早點歇著吧。”言罷,囑咐獄卒認真看守,然後帶著屬下出去了。

  

  雲青賢未走,他瞪著龍二,龍二也盯著他看。兩人對視良久,最後是雲青賢轉身離去。走到牢門口,聽得居沐兒小聲問龍二“怎麼了”,龍二答:“沒怎麼,剛才就是雲大人與我互望對視而已。他以為我看得他久了便會歡喜他,結果我沒有。”

  

  雲青賢聽得腳下一頓,差點沒把牙咬碎。這般境地了,他還有心思調笑。

  

  雲青賢回了刑部,拿了居沐兒這案的卷宗看,一夜未歸家。

  

  龍二與居沐兒在牢獄裡,兩人擠一小床。居沐兒深恐隔牆有耳,什麼都不敢與龍二討論。龍二倒是只勸她安心,讓她好好睡。他說他白日裡會去張羅打點這事,換別人來陪她,但晚上他定會在這。總之絕不讓她落單,讓她莫慌。

  

  而這夜裡,奔波張羅事的另有其人。

  

  李柯帶了人去了居家酒鋪,把情況大概與居老爹說了。反正事情是瞞不住,與其明日他聽到市井消息一驚一乍,不如直接告之清楚來得妥當。李柯把事情說得輕鬆,居老爹雖是大吃一驚,但聽得女婿陪在女兒身邊,倒也放了一半的心。此時入夜了,李柯說不好再去探望,明日白日裡再來接老爹去。

  

  李柯把人手留在了居家酒鋪照應,自己去了蘇家,見了蘇晴。他讓蘇晴去找丁妍珊。如此這般的交代了一番。

  

  蘇晴很快出門,踩著月光敲開了丁府大門。

  

  丁妍珊見蘇晴火燒眉毛似的上門,大吃一驚。蘇晴也不與她客套廢話,直接道:“沐兒姐姐被府衙拘走了,是刑部督辦的,你可從你姐姐那處聽過什麼風聲?”

  

  丁妍珊心頭一顫,一把抓住蘇晴的手:“你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蘇晴把從李柯那處聽來的消息全說了。“你什麼都不知道嗎?那看來找你也是無用的。”

  

  丁妍珊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喃喃道:“他們終於動手了?”

  

  “你說什麼?”

  

  丁妍珊回過神來,鎮定情緒,對蘇晴道:“沒什麼,我知道這事該如何辦。你先回去,我打探打探,若有消息會告訴你的。”

  

  蘇晴走了,丁妍珊忙喚備轎,這深夜裡頭,她直奔雲府而去。

  

  丁妍香正為雲青賢這麼晚沒回來不高興,她看他太累,特意燉好了補身湯給他的。結果他昨日裡明明說好今日一定回家睡的,卻還未見人影。

  

  丁妍珊來了,兩姐妹不再象從前似的親熱敘話,反而一人坐在桌子一頭,安靜無聲。

  

  過了許久,丁妍珊開口了。“我今天去看了爹爹。”

  

  丁妍香垂眼沒吭聲。

  

  丁妍珊道:“我問他,當初劫匪劫我上山,是不是他幹的?”

  

  丁妍香眉尖一動,抬起頭來。

  

  丁妍珊盯著她的眼睛說道:“他說不是。”

  

  丁妍香靜靜回望她,還是沒說話。

  

  “我又問他,之後我又被那劫匪頭子抓住,來了兩名假官差把那劫匪頭子帶走了。那兩名假官差是不是他派的手下人?”

  

  丁妍香冷笑:“他又說不是?”

  

  丁妍珊點點頭:“對,他說不是。”

  

  丁妍香繼續冷笑:“有些事,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當初你還小,我也不過十四五的年紀。那日父親在家中宴客,一位他的派系官僚,喝了酒在後院裡竟然對我欲行不軌,我拼命掙扎大叫,可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我被他毆打,只差一點便被他得逞。可後來我被救下了,我以為爹爹會護著我,可你知道爹爹怎麼做的?”

  

  丁妍珊聽得目瞪口呆,愣愣搖頭。

  

  “他笑著說沒事,他拉著那人繼續去喝酒,宴畢後還派人護送那人回府。然後他回房呼呼大睡,他甚至沒有來探望過我。之後的日子繼續忙碌公事尋歡作樂,這件事,好象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丁妍珊看著姐姐微笑的面龐,心裡一陣抽冷。

  

  “我與你一個爹娘生的,他能這般對我,你以為他便不能那般對你?”丁妍香臉色一狠:“你太天真了!我們的爹爹,完全就是那種只顧自己,六親不認的奸惡之人。”

  

  她罵完,頓了頓又道:“你知道當初若不是相公出現,我現在會是什麼樣嗎?是他救了我。那時他不過是個小小官差,跟班的,但他就有膽子對抗權勢救我,他甚至不認得我。我後來一直不敢嫁,我害怕,我不知道爹爹中意的人選會是多噁心的,他的確選了個噁心的,能夠當我爹的。這次又是相公救我,他來探望我,他向爹爹提了婚事。那時候他已有些名聲,正是前程看好,我有幸,才能嫁給了他。你只看到如今爹爹的結果,你可知他做了多少惡事,又有多少髒水是往相公身上潑的?他全忍下來了。這次之事,若不是相公揭穿他,這會子在牢裡當替死鬼的,便是相公與他的那幾個部屬。”

  

  丁妍珊說不得話來,她聽見丁妍香說:“不是姐姐姐夫心狠。珊兒,爹爹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他說不是他做的,你信?”

 

 

  91.變故多風波又起

  

  剛聽得姐姐的那些話,丁妍珊那個“信”字不知怎地,竟然說不出口。她咬了咬牙,不答那話,直問了:“是姐夫做的是不是?”

  

  丁妍香瞪著她,不說話。

  

  丁妍珊又道:“就象這次扳倒爹爹一樣,那次劫人,你做他的幫兇了,是不是?”

  

  丁妍香冷笑:“你為爹爹不平,就總想著壞事是我與你姐夫幹的,是也不是?”

  

  “那時候龍二夫人將與二爺成親,姐夫心懷恨意,所以買通了那些山匪劫人。把我劫走,就是為了洗脫罪嫌,對嗎?在山賊再次劫我要報復時,他又派兩人假裝捕快將人拘走,以免官府捕到人追查到真相。而你,我的親姐姐,非但沒阻止他沒告訴我這事,還在送我回家的那天,故意安排讓我見到那兩位假捕快,讓我以為一切都是爹爹做的,是嗎?”

  

  丁妍香滿不在乎的表情。“隨你怎麼說,你既是認定了我與你姐夫的罪,如今我是說什麼都沒用了。”

  

  “你的確說什麼都沒用了。”丁妍珊咬了咬唇,“從前我是沒法查,如今爹爹入獄,家中裡裡外外我要打點。所以,我調了所有的護衛出來,又問過了總管。這一年,根本沒有外調或是離府的護衛。也就是說,那兩個我親眼所見大搖大擺在後院討論爹爹給他們一筆錢銀讓他們閉嘴讓他們遠走高飛的護衛,根本就不存在。”

  

  丁妍珊盯著姐姐,道:“那是外人!是故意演戲來騙我的!而那一天,正是你送我回家。你有機會把人放進來,有機會盯好了我的行蹤,讓他們演完戲,又從府門離開。沒有人察覺,沒有人懷疑。而我以為這事是爹爹做的,所以不再追究,不再去想根由,不再想知道真相。”

  

  丁妍香冷笑:“你倒是可憐,又是被劫又是被害的,堂堂的尚書千金呢?你想沒想過,這事你不能查,難道爹爹不能查?你口口聲聲說是你姐夫做的,難道爹爹查不出來?為什麼他沒有追究呢?你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呢。”

  

  丁妍珊吸了一口涼氣。

  

  丁妍香繼續笑:“你還堅信不是爹爹做的嗎?若不是他做的,他為什麼要放過兇手,堂堂刑部尚書,查不出一個小小的劫案?笑話!”她歪頭看了看丁妍珊:“又或者,真不是他幹的,不過他覺得兇手比你還重要。任何一個能給他帶來利益的人都比親生女兒重要。他是賣了女兒都不會眨一下眼睛的那種人。你今天沒問他嗎?不是他幹的,是誰?他為什麼不抓他?你問了嗎?”

  

  丁妍珊瞪著姐姐那一副譏笑的嘴臉,眼眶發熱。

  

  “他再不是,也還是我們的爹爹。你總想著他萬般對你不好,但無論如何,你們害他入獄,有生命之憂,你們還毀了丁家,那都是你的血脈至親,你怎麼還能擺得出這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來?”

  

  “那我應該擺出什麼樣子來?”丁妍香一臉憤憤:“我裝夠了。我在爹面前裝卑微,在娘面前裝乖巧,在你面前也要裝出一副溫柔賢淑的樣子來。我告訴你,我裝夠了!你們丁家完了!”

  

  “你們丁家?”丁妍珊不敢置信。“你們丁家?那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丁妍珊指著面前這個完全陌生的姐姐,氣得手都抖。

  

  丁家是完了,爹爹是栽了。雖然在官場浸淫了幾十年,但丁盛這次被揪出來的時機太糟糕。皇上督查全國大案惡案,朝中各派趁機互揭對方短處,正鬧得人人自危,丁盛這出頭鳥頓時讓大家找到放矢之地。

  

  誰敢保他?誰敢為他說話?丁盛的罪不止一樁,往下深挖,恐怕還有。這查下去,怕是死罪難逃。眼下非常時期,丁盛那派系裡被挖出的醜事不少,這會子全都縮了起來,只求別把自己也拎出來。

  

  這些都是丁妍珊母親娘家那邊去走動打點後回來說的。

  

  整個形勢分析下來,雲青賢給丁盛的這一刀,不但准,而且狠,還挑的絕佳時機。不但讓丁盛措手不及,避無可避,辯無可辯,甚至旁邊的援手支援全被砍掉。

  

  事發之後,丁妍香立時與娘家撇清了關係,再不出現。對娘家人的來訪也不理不睬。丁妍珊是沒空來與她相談,今日一見,卻是如此境況。

  

  丁妍珊心裡氣啊,往日相親相愛的姐姐,轉眼前,卻是毀家弒父的兇手。這便罷了,居然還一副趾高氣昂的德性。丁妍珊本也是小姐脾性,氣上頭來,話可就不那麼好聽了。

  

  “丁妍香,你就好好得意吧。你守著那雲青賢,以為便是賢好相伴?你醒醒吧。他是怎麼爬上刑部侍郎之位的?是爹爹提拔的!先不說他忘恩負義,心腸歹毒,過河拆橋。便是花言巧語騙你嫁他,借著你博取爹爹信任,爬上高位,又借你之手,竊取機密行暗算之事。這種騙女人謀權勢的男人,你還視他如寶?他利用你,你好生歡喜嗎?”

  

  “丁妍珊!”丁妍香重重一拍桌子,怒了。“你少胡說八道,相公對我的好,豈是你能明白的?”

  

  “我明白著呢。”丁妍珊冷笑:“他對你真是好,家裡擺著個如花似玉的娘子,心裡頭惦記著琴藝超凡的盲女。你還傻子似的想幫他娶妾。啊,對了,那時我想不通,這會子卻是明白了。你不是真心想幫他娶的,對不對?你想讓那居沐兒進了雲府大門,你就能就近對付她了,是不是?你連位高權重的刑部尚書都能弄垮臺,整死一個盲女算什麼,對不對?只可惜你觸了黴頭,沒想到那居沐兒不傻,你生生把她往龍二爺懷裡逼去,雲青賢那傢伙歡喜嗎?他心裡怕是惱了你千百遍……”

  

  “你閉嘴!”丁妍香大聲喝,那丁妍珊說的,正是她的痛處。

  

  她那時確是沒安好心眼,想著相公惦記著外頭的,還不如她給弄回來。表面上討了相公歡心,實際把人放自己身邊,她想怎麼對付就怎麼對付。反正相公時常出遠門公幹,家裡若有人染個病意外去世也不是什麼說不通的事。

  

  她只錯了這一步,只錯了這一步!

  

  她是萬沒想到那瞎眼女人居然敢拒婚,居然敢找上別的男人。若是旁人便罷了,她還能再想法對付。可偏偏是龍二!

  

  於是她闖下了禍事,非但沒能幫雲青賢把居沐兒娶回來,還鬧得他顏面掃地。這事對丁妍香來說一直如刺在心,不見傷卻疼得很。她甚至一度懷疑因為這事相公厭惡她了,但好在時間過去,他仍待她如初。

  

  此時丁妍珊舊事重提,似在她心口重重一擊。“你閉嘴!”她又大聲喝了一句。

  

  “我閉嘴也改變不了雲青賢心裡愛著別的女人的事實。”丁妍珊吼得比她還大聲。“別犯蠢了,你不過是他的攀雲梯,他如今攀上去了,你還有利用價值嗎?這幾年,他與那居沐兒糾纏,停過嗎?他一直念念不忘,就算那居沐兒嫁了兩回,他還在念念不忘。”

  

  “你胡說,我才是他娘子,他愛的是我。”

  

  丁妍珊根本不聽她的,繼續嚷:“現在局勢不明,一團混亂,他趁機把居沐兒誣進府衙監牢,為的什麼?還不是想找機會據為己有。他費這般心思,冒這樣的風險,是為你嗎?他對你好,就是利用你達成他的目的。你想想是不是?他若真心待你,早該與居沐兒撇清關係,離她遠遠的,可他是這樣嗎?一旦有什麼狀況,他花心思琢磨的,全是居沐兒,他為你這般過嗎?”

  

  丁妍香聽得一愣:“相公把居沐兒關進牢裡了?為什麼?”

  

  “問你那個深愛你的相公啊。”丁妍珊冷道:“你去問問他,為什麼要用殺人罪名誣陷一個盲眼弱女子,是他現在太閑了沒事做,要造些案子出來,還是他想趁著時局亂,把他喜歡的女人弄進牢裡,然後再立名目讓她順從?你去問他啊。”

  

  丁妍香愣愣坐著,沒說話。

  

  丁妍珊走過去,蹲在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姐姐,我們是最親密的親姐妹,爹爹那般對你,是他不對。可他如今已經那樣了,你也莫要再記恨。那居沐兒嫁了龍二,於你早沒了威脅,你該趁機把姐夫的心拉回來啊。那龍二爺是什麼人,是能隨便惹的嗎?就算姐夫如今勢如中天,但亂設冤案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再加上龍二爺定然不會善罷干休,何苦來哉。你就當做做好心,把這事與姐夫探探,好好勸他,儘早解了居沐兒的冤屈。她與龍二爺過他們的,你與姐夫平平順順,和和美美的過你們的,這樣不好嗎?”

  

  丁妍香沉默許久,終於點頭:“我會問他的,我會問他的。你說得對,確是不能讓他再與居沐兒糾纏下去。”

  

  丁妍珊大喜:“姐姐,你願意勸他了?”

  

  丁妍香轉頭看著妹妹的臉,對她微微一笑。

  

  丁妍香當晚就去找了雲青賢。她帶著丫環,親自拿著自己燉好的補湯去了刑部。

  

  雲青賢看到她來,吃了一驚。丁妍香只道是見他不歸家,想來他定是有公事在身,但既燉好了補湯,還是送過來覺得妥當。

  

  雲青賢謝過,笑笑細聲稱是今日有件急案,所以才不得不逼得他食言未歸家。

  

  “是什麼案子?”丁妍香問,把補湯乘了出來往雲青賢的案桌上放。

  

  “也沒什麼。”雲青賢隨口應了,伸手把卷宗蓋上。但蓋上的那一剎,丁妍香卻是看到了居沐兒的名字。她很自然的放了碗,給雲青賢遞了勺讓他喝湯。然後伸手替雲青賢把卷宗往一旁挪了挪。

  

  趁著雲青賢低頭喝湯的一瞬,她飛快的把那本卷宗翻了一翻。速度太快,她沒細看裡面的具體內容,但卻是清楚看到好幾處確有居沐兒的名字。

  

  丁妍香不動聲色,伺候完雲青賢喝湯,收了碗勺,又囑咐他多注意身體,空了便回家歇歇等話,然後帶著在門外等候的丫環回去了。

  

  如鯁在喉,如刺在心。

  

  居沐兒那三個字,讓丁妍香難受得一晚上睡不著。

  

  空蕩蕩的床,她孤枕難眠,而她的相公,卻坐在案前,看著居沐兒的名字,琢磨著她的事。

  

  丁妍香越想越是難受,咬得牙根生疼,掐斷了指甲。

  

  第二日。天剛濛濛亮。丁妍香便素裝悄悄到了府衙大牢門口,在路邊一個早餐攤上坐了下來,一邊佯裝吃早點一邊觀察著。

  

  不一會,她看到雲青賢帶著兩個手下人騎著馬過來了。丁妍香心裡一緊,忙低頭喝粥,只用眼角偷偷瞄著那處動靜。

  

  其實她並不知道這麼早她來這做甚,可當她看到雲青賢她知道了。但這沒道理。他是官,審案的,他來這大牢多正常,她很道理沒為他來府衙大牢便難過。可她還是難過。她看著雲青賢下了馬,飛快地走進了牢獄大門。

  

  雲青賢在裡面呆了很久。久到丁妍香身邊吃早點的人都換過了好幾撥,久到她碗裡的粥都涼了,而她的心,也似那碗粥似的,涼透了。

  

  這時候忽見一輛馬車“哢嗒哢嗒”的駛了過來,丁妍香認出那是龍府的馬車。旁邊一位騎馬的,正是龍二的護衛李柯。

  

  車上跳下來幾個人,一位是居老爹,一位是蘇晴,這丁妍香都認得。而隨後跳下的另兩位,卻是讓丁妍香稍稍吃驚。竟是陳良澤夫婦。

  

  居老爹一臉憔悴,想來一夜沒睡好。陳良澤看著也是有些著急,他小心扶著老爹,蘇晴跟著李柯在前面帶路,那陳柳氏卻是慢慢吞吞挪步子,臉上露著不情願。

  

  大家在大牢門口與獄卒說了幾句,獄卒把他們放進去了。陳柳氏卻是不願進,最後自己留在了外頭。

  

  這個時辰日頭已經有些起來了,陳柳氏似怕曬著,往丁妍香這邊走了過來,在樹下蔭涼處站著。丁妍香看著她憤憤地盯著大牢看,心裡一動,她湊過去問:“這位夫人有親人在裡頭嗎?”

  

  “沒有。”陳柳氏也沒看她,只沒好氣地答:“那可不是我什麼親人。”

  

  “我看夫人一臉不平,還以為是夫人哪位親人蒙了冤。我還想著能不能幫上什麼忙的。”

  

  “幫忙?”陳柳氏這才回眼看了丁妍香一眼。“不用幫忙,那女人是我相公故人,一直不清不楚的,我可不想幫什麼忙。”

  

  丁妍香點點頭,表示明白,她不說話,只站在了陳柳氏的身旁。那陳柳氏似乎覺得自己剛才那話不妥,忙又道:“我也不是那意思了,只是……唉,我也是心裡頭憋屈,夫人莫見怪。”

  

  “我明白的,誰不想夫君對自己一心一意,若是有旁的女人橫插一腳,自己卻無能為力,確是憋屈。”

  

  陳柳氏聽得這話,立時掏了帕子捂著眼,卻是強笑道:“這幾年,我一說憋屈便被說小氣心窄,都說是我不對。從沒象夫人這般解人意的,我……我……”說著竟是再笑不出。

  

  丁妍香覺得她要哭了,忙拍了拍她的背勸慰:“莫難過,有什麼委屈,我願意聽你說說。”她轉頭看到近旁一個小茶鋪:“我們去那坐坐可好。”

  

  陳柳氏看了看監牢大門,想來那幾個還得好一會才出來,便點了點頭。

  

  兩位婦人相逢恨晚,談得甚是投機。陳柳氏相談之下,才知道原來眼跟前這位是雲大人的夫人,她自然是聽過不少雲青賢與居沐兒的傳言,頓時為丁妍香抱起不平。把對居沐兒的怨氣全都發了出來。

  

  而丁妍香卻是心裡暗喜,她腦子裡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她要讓居沐兒消失。

  

  丁府的人不能用,雲府的人不能用,這段日子官府查得緊,江湖上的人也不能用,她對那些人不熟,不太敢冒險。但是眼前這個女人,卻是再好用不過了。

  

  居沐兒並不知道牢籠外頭有人在算計著她的性命。

  

  她到現在還有些雲裡霧裡,但比剛進監牢那會鎮定了許多。

  

  她已在牢裡呆了八日。這八日裡,龍二果然沒有食言,白日裡有鳳舞和小竹來陪著她,晚上龍二自己在。他沒有讓她落單過。

  

  這八日共提堂審了三次。每次雖都有龍二相伴,但居沐兒仍是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因為雙方各執一詞,所以如何證明所指控的動機成了關鍵。

  

  賊子入室劫財,這個動機相當簡單準確,所以沒什麼可查的。而賊子說居沐兒為殺人滅口而雇人動手這事上,卻是值得細細考究。

  

  為何滅口?滅什麼口?什麼琴譜?幾年前的那樁案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般追究下去,終於是把師伯音一案扯了出來。居沐兒被步步緊逼,終是說了與錢江義當初說的一樣的話。

  

  師伯音臨終留曲申訴被冤,她聽出了個中端倪,所以記下了琴曲。這琴曲是記錄冤情,她如何為這殺人?所以確非她雇凶,她甚至不認得在她屋裡的女子是誰。

  

  她反問:“若是那兩位賊子說那女子是林悅瑤,如何證明?”

  

  如何證明,這是一個好問題。因為屍體燒焦,面目全非,既不能證明她是林悅瑤,也不能證明她不是。

  

  但此事與當年師伯音滅殺史澤春一案扯上了關係確是事實。可如今丁盛如獄,刑部的案子被翻出來的不是一件兩件,所以再提師伯音訴冤,皇上和眾臣的反應已不若錢江義提出的當日了。

  

  刑部經手,案情不明的,重審!

  

  這個消息讓居沐兒精神一震。因怕隔牆有耳,所以她與龍二在牢內半句不議案情。但龍二與她心意相通,只一句“有所議,有所不議”所讓居沐兒明白,他贊同自己趁此機會揪出這案的想法。

  

  為了保護其他人,也為了防止被人捷足先登。居沐兒只談琴曲,未談其它。她把曲子當眾彈了一遍,並細細解釋了其中蘊含的深意。這是一首表達女子愛意和期盼情郎歸來的情曲。

  

  “依師先生特意用前半部繁雜的曲子來解釋強調的曲意,這殺人動機,應該便是藏在這琴曲裡。”居沐兒如是說,可惜沒什麼人認同。

  

  “這曲子之前便是傳言暗藏絕世神功秘笈,至今江湖上還在尋覓爭搶,如今倒是說成情曲了。”

  

  “所謂曲意,若非作曲者說明,旁人不同理解,杜撰其意也是常有的事。”

  

  “當年就查過了,史尚書為人清廉,家世清白,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所以就算不是為了奪譜殺人,是為情曲,那也怕是史尚書知曉了什麼秘密這才滅口。若為滅口,殺一人足矣,為何滅殺全家?這徒增風險,增加難度。說不通,說不通啊。”

  

  雲青賢與刑部、府衙眾人把當年的卷宗細細再研,討論來討論去,都沒有更好的想法,反而是居沐兒記下了琴曲,卻是整件事裡最大的疑點。

  

  因為沒人能記下那首曲子。

  

  除了遠在外地的錢江義,官差衙役拜訪了當年所有參加過師伯音行刑琴會的琴師,有幾個終於說出了當年一起努力研記琴譜,想為師先生雪冤之事,但他們也都說,只記下前半部分,後半部分的曲子沒人知道。

  

  沒人知道,為什麼居沐兒知道?

  

  師伯音讚賞過居沐兒的琴技,惹得西閔國的琴使特意來見,要說他不認識居沐兒,實在是難以取信於人。可如果是認識,為什麼又要謊稱不識?

  

  所以師伯音一人滅殺史家,是背後另有隱情,還是他身後另有幫手?

  

  十日後,事情終於再次鬧到了皇上那裡。

  

  那時候雲青賢與府尹邱若明以及其他幾位重臣正在向皇上稟告近來辦妥及還在辦的幾樁大案。龍二卻是在宮外求見皇上,說是要告禦狀。

  

  皇帝允了他來,龍二一看眾臣都在,直嚷嚷正好。他說他夫人無憑無據已被關押半月有餘,事情清楚明白,那兩個賊子血口噴人,並無具體證據指證他家沐兒。而師伯音一案,他家沐兒又提供了重要線索。

  

  她身子不好,需服藥靜養,如今長期在獄中生活已染不適。他向府尹提過讓沐兒回家靜養,若有需要再上堂問話。可邱若明卻以種種理由押著人不放。他被逼無奈,只得來向皇上討個說法。

  

  龍二臉色鐵青,看來之前是積了一肚子氣。

  

  可皇帝的心情也是不好。剛才還把眼跟前的這群官罵了個狗血淋頭。師伯音一案是他登基後的第一樁大案,如今事隔三年,又翻出些亂七入糟的說法來。當初錢江義當眾訴冤已讓皇上面子不好看,如今同意重審,他們卻是毫無進展,簡直廢物。

  

  如今龍二來得當真好。皇上讓他進來可不是想聽他訴什麼冤,他根本就是有氣發不完,正想找人繼續罵。況且依刑部所言,那居沐兒與師伯音一案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嫌疑重大。龍二還敢跑來叫囂放人?

  

  皇上冷笑,將龍二的自以為是一頓臭駡,連帶著將這些無用的官也一併再罵一次。最後道:“別再跟朕說什麼沒進展,那居沐兒既然是重要知情人,就務必從她嘴裡把事實真相問出來。她不說,你們還不會用刑嗎?”

  

  用刑?龍二臉色一黑,剛要開口,府尹邱若明一把拉著他,沖他擺眼神:皇上氣頭上,別頂撞。

  

  可皇帝非嫌龍二脾氣好似的,又說:“明日就將那居沐兒轉到刑部大牢去,既是與朝廷命官的滅門案有關,那還是刑部來審來辦。”

  

  龍二咬緊牙關,低頭不語。

  

  雲青賢看了龍二一眼,大聲應了皇上的令。

  

  “龍二,你還有什麼話說?”皇帝冷聲問著。

  

  龍二頭也不抬,悶不吭聲。眾人看在眼裡,均覺得他此時像是在心裡把所有知道的粗話都罵了一遍。

  

  皇上許是也這般想,冷冷“哼”了一聲,但也未再斥責。

  

  這時雲青賢道:“皇上,既然龍二爺在此,有些話臣不得不提。”

  

  “說。”

  

  “皇上。師伯音一案發生已有三年,居沐兒若是知情人,這三年想來也做了不少事,她兩次嫁入龍府,也不知龍府上下對師伯音一案是否知情。龍府身份特殊,今日大家既是都當著皇上的面,還請皇上做主,容臣稟公審辦。”

  

  皇帝聽了,點了點頭。“你說的有理。但龍府乃開國功臣,三代為將,護國有功,龍二龍三雖不在朝為官,卻也為朝廷辦了不少事。何況他們龍府上下皆不懂琴,也是眾所周知。要說龍府為了琴譜做出些什麼事來,這倒是不好服眾了。只是居沐兒嫁進龍家,也不知帶去些什麼物證沒有。”

  

  皇帝向龍二問道:“龍二,居沐兒身涉此案一事,你事先可知情?”

  

  “草民不知。”龍二答了,又急急道:“沐兒天賦過人,聽一遍便能背下琴音也是正常,絕無涉案可能。”

  

  這種辯駁沒什麼說服力,皇帝略略一想:“這樣吧,刑部派兩個人去龍府走一趟,找人問問話,周圍看一看,看是否能找出可疑之處來。現在那居沐兒未有定罪,所以也別攪了龍府。待日後若真有了真憑實據,再做搜查。”

  

  雲青賢聽得此言,皺了眉頭,這樣去龍府又能查出什麼來?

  

  這時皇帝又道:“龍府三代忠良,還是早早與凶嫌撇清了關係為好。謀害朝廷命官,滅門大案,這可是能誅九族的重罪。陳公公。”

  

  一旁侍立的公公應了。

  

  皇帝道:“傳朕的意,剝去居沐兒于龍府之籍,從今往後,男婚女嫁各不相關……”他話未說完,龍二已經吃驚地猛地抬頭瞪他。

  

  皇帝盯著龍二,接著對陳公公道:“你去籍薄司,把話帶到了,看著他們把居沐兒從龍家籍薄上劃掉。”

  

  “草民不服。”龍二怒氣衝天,急得要往皇帝跟前沖,旁邊兩位官員趕緊將他拉住。

  

  皇帝沖他厲聲喝:“龍二,你想死嗎!”

  

  龍二一愣,已被旁邊人緊緊按住,再不說話。

  

  皇帝不理他,又對雲青賢道:“雲愛卿,你也聽清楚了。師伯音一案拖到今天,朕一定要讓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朕不想再聽任何藉口,無論你們用什麼手段,一定要把真相查出來。若是當年未曾辦錯便罷了,若是有錯,定要糾錯。居沐兒交由你們刑部嚴查,可不能象府衙這般溫吞,十日之內,朕要見到此案了結。”

  

  雲青賢領著刑部眾人大聲應了。

  

  皇帝環視眾人一圈,再看了龍二一眼,“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龍二似不敢置信,有些呆愣。旁邊一官員勸慰:“二爺,皇上就是幫著你呢。無論今後如何,龍家這算是從這事裡脫出身來了。”

  

  “誰他娘的要他幫。”龍二不識好歹,口出惡意。眾官員聽得,立時離他遠遠的,別讓人聽了,以為是他們一起罵皇上呢。

  

  龍二左右掃了一圈,聽得雲青賢與邱若明商議何時將居沐兒轉獄一事,邱若明道手上案宗還要再整理,不如定在明日一早辰時。

  

  龍二不再聽下去。他轉身急走,朝著府衙大牢而去。

  

  居沐兒正坐在牢房裡,聽小竹啐啐念龍府裡發生的事。龍二進得來,把小竹遣走了。這讓居沐兒有些吃驚。龍二將她緊緊抱住,時間不多了,他看了看周圍,獄卒離他還有一段距離,他小小聲對居沐兒道:“沐兒,事情有變,你不能再在牢裡呆著。我安排安排,今夜丑時,接你出去。”

  

  劫獄?

  

  居沐兒驚得瞪大了眼,卻控制著自己沒嚷出聲來。

  

  “二爺!”難道事情真糟到了這一步?居沐兒抓住龍二的衣襟,想問又不敢開口。

  

  “你莫怕。一切有我。”龍二說得又快又急。“只是一會府尹回來,怕是龍府的人都不好再進來,你得自己呆一會。我出去打點安排,今夜裡一定接你走。你莫慌,只需自己一人呆到丑時便好。”

  

  居沐兒點點頭,心裡亂得很。

  

  龍二看著她,忽在她唇上啄了一啄。

  

  居沐兒一愣,又聽得龍二道:“我走了,別忘了今夜丑時。”

  

  居沐兒點點頭,坐回了床沿。她聽得牢門關上,龍二的腳步漸漸遠去。她疑惑,她很不安。

  

  之後的時間裡,居沐兒終於從獄卒處知曉,今日是她在這牢裡最後一天。明日一大早,她便要轉到刑部大牢去了。

  

  居沐兒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閉上眼靜靜坐了一會,然後她拿起鳳舞之前為她帶來解悶的琴,揚指彈了起來。

  

  琴聲激昂,綿綿不絕。

  

  獄卒一開始有琴可聽,還挺開心。可沒曾想居沐兒一人呆著竟是彈個沒完,他們去勸止了兩次,可居沐兒充耳不聞,只一直彈。獄卒們還真不敢對她如何,也只好任她去了。

  

  居沐兒在府衙大牢裡的最後晚飯時分,有一個人去探望了她。

  

  陳柳氏,柳瑜。

  

  話說柳瑜與丁珊香一見如故,甚是投機。只結交了半個月便無話不談。兩個人對居沐兒俱是頗多恨意,相互傾訴之下,柳瑜只恨恨說了句“真希望這世上沒有這個女人”,丁珊香便給她出了個主意。

  

  那主意便是:用毒。

  

  慢性的毒藥,不是立時猝死,倒是隔了幾個時辰後莫名死去,無法追查,天衣無縫。

  

  柳瑜不相信有這等好藥。丁珊香說她有,她說她爹爹相公都在刑部,又常有些江湖朋友往來,她見多識廣,門路便是有的。這些藥,之前她試過的,很靈驗。就是在那牢獄裡毒死了八個壯漢,至今都無人查得出來。

  

  柳瑜心動,丁珊香又勸她:“你有辦法接近她,又不令人起疑,只需要把藥粉融在水裡,灑在她飯菜之中,無色無味,她吃了,不會立時發作,幾個時辰之後才見效,那時候你早已離開,不會有人懷疑你。飯菜又不是你送過去的,對不對?你只需要挑她進食的時候,進去探望她一下便好。”

  

  柳瑜被她遊說幾次,終是被打動。“這樣吧,你我見面的事本就沒張揚,今後也不要再見了,省得惹人懷疑。你相公在刑部,你探得好時機,然後讓人把藥送給我。寫清楚我得怎麼做,藥怎麼用,我都聽你的。就算到時官差找人問話,我一農婦,又哪裡知道什麼毒藥的。你也在後頭幫我遮掩著些,我們倆互不相識,自然沒人好懷疑了。”

  

  丁珊香連稱她想得周到,便依此行事。

  

  丁珊香時時關注刑部的動靜,這日終於探得居沐兒要轉牢獄。這可正是再好不過的時機。皇上下喻解了居沐兒與龍二的婚親,那龍府再無身份賴在牢中相伴,居沐兒身邊無人。待她服了毒,在轉獄之前突然暴斃,這一團混亂,能怎麼查?

  

  丁珊香越想越是高興,她急急忙給柳瑜寫了一封信,在信裡夾了藥粉包,讓丫環偷偷去陳家送了一趟。

  

  於是就在居沐兒呆在府衙大牢的最後一晚,晚飯時分,柳瑜去牢裡探望了她。她在那裡的時間呆得不長,約莫盞茶時分便出來了。

  

  出來後,她看到遠遠守在大牢外頭等消息的丁妍香的丫環,沖她點點頭,微微一笑。然後從容離去。

  

  那丫環得了信,歡喜的回去報了丁珊香。

  

  這一夜,很長。

  

  居沐兒第一次自己一人呆在牢裡,害怕自是不用說了,更何況她還準備越獄。儘管眼皮子直打架,她還是強撐著不敢睡。

  

  她牢牢記著龍二說的話。他說今夜丑時,他來接她。

  

 

 

  92遭劫獄被困斗室

  

  沐兒最後還是睡著了。

  

  她抱著手杖,歪著在帳子裡靠在牆上,鞋也沒脫,衣裳整齊。她不知道如今是什麼時辰了,只是她越來越困,終於睜不開眼,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被驚醒。

  

  一開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而後牢門幾不可聞的“吱”的響動讓她恍過神來。

  

  有人來了!

  

  是二爺,他來接她了。

  

  沐兒想開口喚,忽想到這是越獄,可別弄出什麼聲響來。

  

  來人也不說話,靠了過來,極輕微地“噓”了一聲,示意她噤聲。沐兒點點頭,向他伸出了手。他一手牽過她,一手拿了她的手杖,帶著她往外走。

  

  出了牢房門,沒聽到別的動靜,只有獄卒打鼾聲呼呼的作響。

  

  走了沒幾步,那人停住了。他拉著沐兒蹲下,拉過她的手讓她摸面前的一個大箱子,沐兒摸完了,只覺身上一輕,她被抱起,放進了那個大箱子裡。

  

  他撫了撫她的發,示意她莫怕,然後輕輕地,把箱子蓋上了。

  

  沐兒不怕黑,她習慣了黑暗。只是狹小的空間對她來說並不舒服,她伸手摸了摸,摸到了箱頂上的幾個洞,想來是留給她喘氣用的。

  

  很快,她感覺箱子被抬了起來,並飛快的往外移動。

  

  一路上沒有別的動靜。沒有人呼喝阻攔,也沒有任何障礙,沐兒被順利的帶到了牢獄門外。

  

  她感覺箱子又走了很久,繞了幾個彎,最後終於還是停了下來。

  

  箱子被放下了。沐兒側耳傾聽,沒聽到任何聲音,她不知道事情是怎樣安排的,只能等著。過了好一會,箱子被打開了。

  

  有人將沐兒抱了出來,直接抱到了一輛馬車上。沒有人說話,沐兒也不說話。她老老實實坐著,沒有發出動靜。

  

  然後她聽到有個人坐在了她的對面,接著馬車“哢嗒哢嗒”地飛快往前奔著。

  

  沐兒聽著馬車的動靜,等著對面的那個人說話,可是他一直沒吭氣,沐兒終於開口問了:“我的手杖呢?”

  

  那人遞過來一根手杖,沐兒接過,摸了摸,這不是她原來那根手杖。但她沒說什麼,將那手杖握在了手裡。

  

  然後她再問:“要帶我去哪?”

  

  這次她對面那人答了:“去安全的地方,你莫怕。”

  

  沐兒聽了,點點頭,沒再說話。

  

  可對面那人卻是忍不住了:“你不驚訝?”

  

  “驚訝的。相公沒來,來的是雲大人,我自然驚訝。”

  

  驚訝可不會是她這般表情。

  

  雲青賢愣了愣,而後笑了。“是因為時辰的關係嗎?”

  

  沐兒微歪了歪頭,恍然道:“原來如此。我正想雲大人是怎麼躲過相公來劫我的,原來是時辰。雲大人提前了,是嗎?”

  

  “是的。”雲青賢靠在車廂上,他真的喜歡與她敘話,她的聰明機智確是讓人心悅。“龍二忙了一下午,打點了府衙獄卒,箱、轎、馬車,接應人手,路線,龍府的行動等等。費了那麼多功夫,花了那麼多腦筋,而我只需要,按照他的安排,比他提前一個時辰就能把你帶走。”

  

  沐兒低下頭,雲青賢卻是問:“我的計這般巧,你有什麼想說的?”

  

  沐兒不說話。

  

  雲青賢討了個沒趣,卻接著問:“你既是不知道時辰,那又是何時知道不是龍二來接的?因為我沒坐你身邊?”

  

  “你若坐我身邊,身上氣息及動作舉止皆與相公不同,我自然能識別。可雲大人坐我對面,反而有相公沒親自來,卻是派人來的可能。所以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為何?我換了你的手杖?”

  

  沐兒搖頭,說道:“相公說他會來接我,就一定是會親自來的。他握我手的方式,不是牽我的腕,是把我的手攢在掌心。所以當你牽我時,我就知道不是相公了。”

  

  她說到這,忽又道:“啊,也不知那人是不是你,反正就是,那個人牽著我時,我就知道不是相公了。”

  

  “是我。”雲青賢的聲音硬板板的。“要接你出來,我自然是親自去的。”

  

  沐兒又低下頭,似乎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了。

  

  雲青賢卻又繼續問:“既是知道不是龍二,你為何不聲張,為何跟著我走?”

  

  “聲張了就能不走嗎?”沐兒低頭小聲應:“我怕大聲嚷嚷引得你們對我動手,我不想受傷,也不想死,我還要等相公來救我的。”

  

  一句話把雲青賢噎著,他忽然恨聲道:“他不再是你相公了。皇上剝了你的龍家籍。你已不再是龍二夫人。從今日起,你與龍家再無關係。”

  

  這次沐兒是真吃驚,她猛抬頭,問:“為何?”

  

  “你身懷滅門大案的重大嫌疑,又是龍府夫人,依理依法,刑部都該對龍府上下嚴查,還該到府中搜證。而若是最後查出你便是凶嫌,龍府自然要跟著你遭殃。”

  

  雲青賢這話讓沐兒緊緊咬住唇,這就是她害怕的事。

  

  雲青賢冷笑:“可皇上偏袒龍家,不但沒允對龍府的搜證,還當眾宣佈要讓去除你的龍府之籍。如此一來,無論最後你是什麼罪名,龍府都能從這事裡脫身出來了。”

  

  沐兒舒了一口氣。可她聽見雲青賢仍在說:“龍府本該大難臨頭,只因為他們所謂的三代忠良便能蒙混過去。子孫承蔭,龍家人也不過如此。”

  

  這話沒甚道理,充滿私憤,沐兒完全不想理會,於是閉口不語。

  

  雲青賢似乎也覺得失言,在沐兒面前顯得沒了氣度,於是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靜默著坐了好一段路。

  

  再行下去,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沐兒忍不住問了。

  

  可雲青賢只說:“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那是哪?”

  

  雲青賢不答,卻道:“皇上今日震怒,勒令十日內必須將師伯音一案重審明白。你明日一早,便要從刑部大牢轉至刑部,在那裡,可就沒那般舒服了。況且你有證不供,是要受刑的。如果不把你弄出來,明日起,你怕是再無好日子過了。”雲青賢看了看沐兒:“你身子不好,怕是捱不得那些苦。”

  

  沐兒笑笑:“捱苦倒是不怕的,就怕與師先生一般,在刑部大牢裡被弄成啞巴,最後又被栽了罪名。我都瞎了,最後再成啞巴,便真是個廢人了。我沒有師先生名聲大,不知道皇上會不會也想聽我臨終琴曲。若是那般,只怕我也只能是將師先生那些訴冤曲子再彈一遍了。”

  

  雲青賢聽得她用這種語氣諷刺,頓時面色如鐵。忍了半天,終是沒再說話。

  

  馬車又行了許久,終於停了下來。

  

  雲青賢下了馬車,轉身將沐兒攬腰抱了下來。沐兒一驚,落地後迅速往後退了兩步,拉開與他的距離。雲青賢也不說話,拉過她的腕帶她往前走。

  

  他速度不快,但沐兒還是走得有些跌撞。走了好一會,走到了一間小屋裡。

  

  “這裡很安全,不會有人來。”雲青賢如是說,將沐兒安頓在一把椅子上。

  

  “你累嗎?裡屋有床,這裡也有水,餓了可以先吃點點心。”

  

  沐兒搖搖頭,只問:“你欲將我如何處置?”

  

  “暫時還沒想好。”

  

  這答案讓沐兒嚇得吸了一口氣。

  

  雲青賢彎彎嘴角,又道:“我費了這般工夫將你救出來,自然也不是為了殺你。”

  

  “若真心救我,就該讓相公帶我走。”

  

  “他不是你相公了。而且他能把你帶哪去?若是你失蹤,龍二定是重大嫌疑,刑部府衙全都盯緊了他,皇上也不會放過他。你定是逃脫不了,龍府還會因此而遭殃,難道你想這樣?”

  

  “既是如此,那你就該警告相公,讓他莫輕舉妄動。這樣我逃不成,龍家自然無事。你借著他的計,提前將我劫了出來,最後追查起來,所有的線索證據都會指向相公。你這般詭計,心不良,又怎麼好意思義正辭嚴?”

  

  雲青賢笑笑:“你的腦子果然轉得快,我確是這麼打算的。龍二找不到你在何處,還會背上這劫囚罪名,這回,就是皇上也保他不住。”

  

  “所以,你必是要殺掉我了。”沐兒緊張得握緊那根不屬於她的手杖:“你不殺我,相公終有一天會找到我。那時,你的詭計就會被揭穿。這劫囚嫁禍之罪不小,再追究動機緣由,到那時,雲大人你的麻煩大了,你如何能讓我活下去?”

  

  雲青賢點頭,大方承認:“你說的一點沒錯,所以我才沒想好該怎麼辦。我並不想殺你,可如若你不死,確實對我是個威脅。我若不把你劫出來,對我也是個威脅。沐兒,你那麼聰明,不如替我想個辦法?”

  

  沐兒咬緊唇,沒說話。

  

  雲青賢坐在她跟前,看著她略顯疲憊的臉,也不說話。

  

  命運總是要這般對他。夢寐以求,求之不得。不得不得,摧心毀之。

  

  雲青賢正看得有些愣,沐兒卻是問了一句話:“我的眼睛,是你讓祁大夫弄瞎的嗎?”

  

  雲青賢臉一僵,沒應聲。饒是他冷靜心狠,上一刻心裡正在想他是如此喜歡這位女子,下一刻便被揭穿他對她做下的惡事,這於他而言也是難堪難言。

  

  雲青賢沒回話,沐兒卻是肯定了。若不是他幹的,他肯定會開口辯駁。

  

  “你原先是想殺死我的,對嗎?讓我像是死於久病暴斃,查無可查,對嗎?”

  

  雲青賢咬咬牙,終是承認:“我終究,沒捨得。”

  

  屋裡一片沉靜。

  

  雲青賢歎口氣,繼續道:“我讓他停了那藥,可你已經瞎了。於是我想,這樣也好,你還活著,而我可以照顧你。”

  

  沐兒沒接這話,卻是道:“想來雲大人已經做好決定了。”

  

  “是的。”

  

  “雲大人肯把這事告訴我,自然是留我不得。”

  

  “其實三年前就不該留你,我一時心軟,如今後患無窮。”

  

  “其實大人的每一步都沒留下破綻,若是尊夫人未來逼婚,那我也不會嫁給了相公。如若我未進龍府門,也許今時今日,我會被卓以勸服,不再去想師先生的冤案。”

  

  “香兒也是想讓我開心,雖然做得不聰明,但我不怪她。她只是個想讓我多注意她,需要我照顧的可憐女人。”

  

  “那卓以呢?”

  

  “以?”雲青賢頓了頓,問沐兒:“你又知道多少?”

  

  “她對你必是有情的。”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必是認為因為她對我有情,於是我便利用了她,是也不是?其實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壞。”雲青賢一歎。“她是我小時候的舊識,沒想到多年後再見,她卻落魄潦倒,賣身青樓。我想了辦法幫她,而當我遇到麻煩時,她卻也幫了我。”

  

  他說到這,忽道:“有件事,我倒是一直想問你的,以是如何死的?從面上看,是她帶了那幾個江湖賊子去尋你麻煩,但最後她死了。我一直沒想通,你是如何辦到的?”

  

  “我識破了她的身份,對她有了提防。再加上人人皆有好奇之心,我拖得她些時候,又惹得她分了心神,才躲過一劫,加上龍府的護衛趕到,這才大難不死。”

  

  雲青賢久久沒有說話,那次之後他已經知道沐兒手杖藏有機關,只是儘管如此,他仍然不認為一個眼睛看不見的弱女子會是懂些武藝又有幫手的卓以的對手。如今聽得沐兒一說,倒是明白了。她有了提防,定是言語上設迷,令卓以掉以輕心了。

  

  他又問:“你是如何認出她不是林悅瑤的?”

  

  沐兒搖搖頭,實在沒有心情與他一條條的慢慢解釋,只道:“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西閔國琴使來訪,讓我有機會聽到了真正的林悅瑤彈琴。”

  

  “原來如此。”雲青賢頓了頓,柔聲道:“她要去殺你,並非我授意。我並不知道她找了那些人夜襲酒鋪。”

  

  “但她給你傳消息,卻是找了丁大人現身的地方行事,那是你授意的吧?”

  

  雲青賢大方承認。“丁盛為人張揚,他的行蹤很好掌握,他常出去花天酒地,宴請不斷。所以不必我費神通知,以就能知道丁盛會到哪裡,在他吃宴的地方留下消息,我再去拿。這樣神不知鬼不覺,既不必事先碰頭,也不用擔心別人發現我們之間的聯繫。若真出了什麼意外,也會往丁盛身上猜想。這個方法很好用,也一直未出過差錯。”

  

  沐兒不得不承認,這一招確實很妙。

  

  “可她要去殺你,確實不是我授意的。”

  

  雲青賢再一次澄清,讓沐兒覺得諷刺。不是他授意又如何,他如今是打算親手殺她,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我知道。”沐兒道:“要殺我,雲大人該有的是不留線索的方法,不會象她那般莽撞。就如同如今這般,若我死了,怕是誰也找不到了。大家還只會去追查相公和龍府,而就算相公對雲大人生疑,也確是抓不到什麼把柄。”

  

  雲青賢點點頭,這事他也確實覺得自己的安排甚妙,想來勝了龍二一籌,不免有些得意。

  

  “可你陷害我入獄,栽髒我與師先生一案有關,難道也是無心所為?”

  

  雲青賢一頓:“這事確實不是我所為。”

  

  他看沐兒一臉不信,又道:“既是到了這一步,我又何必騙你。這事確實非我所為。我審了那兩個賊子,他們一口咬定,竟是無論如何也不願供幕後指使之人,便是用了刑也是守口如瓶。我懷疑是丁盛幹的,畢竟我把他送進了大牢,他自然是想盡了辦法要報復。把你牽扯進來,又翻回原來的大案,確實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而且收買犯人給假供之事,是他常用的手段。”

  

  沐兒皺起眉頭,覺得這似乎有些說不通。

  

  果然雲青賢也道:“我在對他動手之前,已經把他可能採取的手段和用到的人與事都想了一遍,把所有的事情都打點好,這才對他下了手。所以他用對付你的這招來對付我其實也不是不可能,但還是有些牽強。畢竟他的麻煩事夠多了,何苦再來這一件,而且他人在牢裡,我也想不到能幫他做這件事的人。所以,我還懷疑過龍二。”

  

  “相公?”

  

  雲青賢點頭:“我確實懷疑過他。但我始終想不通陷害你對他有什麼好處?就算他不服太后的指婚想把你休了,也不必用這樣的手段。要說他想用這樣的計來對付我,卻是半點好處也撈不到。你若是把知道的都招了,我就能先行一步,將所有可疑之處都剷除,你若是不招,那便是現在的結果。況且,我相信,你招不招都沒什麼用,因為你們手上一定沒有確實的證據。若真有真憑實據,早就去朝廷告發我了不是?”

  

  沐兒啞口無言,他們還真是沒有確實有說服力的證據。依雲青賢的腦子,要詭辯撇清也不是什麼難事。

  

  雲青賢接著說:“你入了獄,龍二慌了手腳,至少在面上是如此。況且你緊張茫然,這事裡誰也沒得好處,龍家更是兇險,所以我一時也不敢肯定是誰幹的。”

  

  沐兒咬咬牙,如今這般,是誰幹的都無妨了。她若真去了,龍二一定會為她查清楚的,她相信他不會任她含冤而亡。

  

  “雲大人打算讓我怎麼死?”

  

  “我不喜歡手沾上血。”

  

  “所以會用毒嗎?”沐兒問:“就象當初毒死了史大人全家一般?”

  

  雲青賢沒有說話。沐兒又問:“雲大人身上備好了毒嗎?”

  

  雲青賢沒答。

  

  沐兒歎氣:“我這問題不好。雲大人自然是有備而來的。”她頓了頓,又說:“雲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這回雲青賢應了:“你說。”

  

  “大人在動手之前,請先告之我一聲。這樣起碼在那一刻發生前,我不必總提心吊膽的。”

  

  雲青賢閉了閉眼,覺得很是不好受,但也回了一聲:“好。”

  

  沐兒舒口氣,在椅子上動了一動,似是放鬆了一些。

  

  “如此我就放心了。”她笑了,看上去像是他給了她多大的好處似的。

  

  這讓雲青賢心裡更是苦楚,他忍不住道:“如果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有人伺候,衣食無憂。你可彈琴可做你喜歡做的事,但你不可以離開那裡,也不會再有人認得你。這世上,不再有沐兒此人,你可願意?”

  

  “大人是說,如果我乖乖聽話隱世埋名苟話,便可以不用死了,是嗎?”沐兒笑笑:“我要說願意,大人信嗎?”

  

  雲青賢被她的笑容和語氣刺了眼,他劈手拿過桌上的水壺杯子,灌了自己兩杯水,冷靜了下來。

  

  他自然不信。

  

  所以這個念頭雖然在他劫獄之前,細想整個處置計畫時有在他腦子裡一閃而過,但他很快將之拋到腦後。沐兒不是那種任人擺佈的女子,他控制不了她。正如當年他以為她瞎了之後便什麼都做不成,結果所有的事卻都由她而起。

  

  她不死,便是個禍害。

  

  她甚至知道他要殺她,卻也沒提出要守口如瓶來保命。因為她知道,就算她說了,他也不會信。

  

  雲青賢很煩躁,他多希望沐兒不是這樣的女子。若她不是這般聰慧,不是這般特別,不是這麼的琴藝出眾……

  

  她是他見過的琴彈得最好的女子。她彈琴的神態,彈琴時的歡喜,簡直與他娘一模一樣。

  

  雲青賢久久不說話,沐兒卻是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

  

  “雲大人,我消失之後,師先生一案你該如何了結?”

  

  “這個不難。上回西閔國琴使雅黎麗來訪,為我們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那便是原來師伯音打算與她成親。那雅黎麗是何許人也?西閔國的琴宛司長。她自是對琴及琴曲要求極高。原先有人對師伯音堂堂琴聖,為何要奪譜殺人存了疑慮。如今卻是有了答案。那琴曲絕妙,師伯音想用那琴譜,獻給雅黎麗做聘禮之用。史大人自然是不願割愛,所以師伯音一怒之下,便買了毒藥殺人。至於你們這些琴師所說的刑場上訴冤,不過是他臨終向雅黎麗訴情而已。”

  

  沐兒聽了,想了想,點點頭:“這編得確是挺好的。還把雅黎大人給用上了,擋了她再訴冤的路。而琴師們的嘴也能堵上。維持了案子的原判,給刑部留了面子,皇上那也好交代。”

  

  “所以,只剩下龍二和龍府是個麻煩。”

  

  沐兒點頭:“相公會好好教訓你的!”那語氣像是說二爺會跟你好好聊聊似的。

  

  雲青賢冷笑:“今夜過後,龍家就要大禍臨頭了。劫囚抗旨,拒不交人,擾亂刑律,干涉刑案,再追究下去,龍三在江湖上沾惹的命案,龍二生意場的不乾不淨,龍大在前線也定是不少小把柄。”他頓了一頓,放輕了聲音:“你說,龍二還有閒暇工夫對付我嗎?”

  

  沐兒還是那句話:“雖然到時候我是看不到了,不過相公還是會好好教訓你的。”

  

  “你倒是對他很有信心。”雲青賢微眯眼:“真想留你到那一天,讓你看看龍二怎麼在我手底下求饒。”

  

  “大人若是願意留我一命,我當然也不會反對。”

  

  雲青賢哈哈笑:“到這會了,你還會說俏皮話。你是覺得時間拖得久了,龍二會來救你?”

  

  “人總要留一點希望不是?”

  

  希望?

  

  雲青賢的笑容僵在臉上,他也曾經充滿希望,就算經歷了失望,他還是告訴自己會有希望。於是希望複失望,直到絕望。

  

  “沐兒,在你心裡我是不是位惡人?”

  

  沐兒抿緊唇不說話。

  

  雲青賢看著她,忽笑道:“其實你一定知道了不少事。你不敢說出來,不敢問我,是怕讓我知道龍二都瞭解了些什麼。你怕我知道了一切,回頭去對付龍二,是也不是?無妨的,我不怕拖時間,龍二就算到了牢獄接不到你馬上懷疑到我頭上,也不會這麼快找到這裡來。他措手不及,而我的時間充裕。我想與你說說我的事。這是此生最後一次,我能與你這般坐著說話了。也許這也是此生,我會與人說起這事。你願意聽嗎?”

 

 

 

 

  93訴往事惡人被擒

  

  “願意的,你慢慢說。”

  

  說得越久越好。

  

  沐兒始終相信,龍二會來的。

  

  他對她說了三次“丑時來接”,為什麼強調時辰?她是盲的,牢房裡也不會有人報更,跟她說時辰有何用?明明他們一直擔心隔牆有耳,他還說了三次。

  

  所以,他一定會來救她的。只要她撐下去。他能找到她的,從來只有他才能找到她。

  

  而雲青賢這時候開始說了。

  

  雲青賢自小是在歸山縣長大的,與母親相依為命。

  

  但他的母親卻不是本地人。他母親來自西閔國,因為家中遭人迫害,所以就隨家人跑到了歸山縣。又因害怕被仇家找到,所以隱姓埋名,改名雲香,住在縣城邊上,少與人接觸。

  

  雲香極愛琴,雖彈得不算好,卻日日都要彈上幾曲方可。

  

  一日,她在家附近的廟外桃林遇到了一個男人。那男人名叫李東旺。

  

  沐兒點點頭,那跟她猜想的差不多。想來是象說先生說的故事一般,男女相戀,然男子遠走他鄉求功名,之後再沒有回來。

  

  果然雲青賢後面說的那段跟這類故事一樣。只不過通常守在家鄉苦苦等待情郎歸來的女人悲悲切切,遭遇淒慘。但雲青賢的母親不是。

  

  雲香生活得很充實,她把雲青賢教導的很好。她每日彈琴,琴藝精進不少。她確是非常想念李東旺,而這份思念,令她寫出了一首絕妙動聽的琴曲。她將所有的感情都寫進了曲子裡,層層疊疊,綿綿不絕。

  

  這首曲子,聽過的人人誇好,就連城裡最有名氣的教琴師傅聽了都大贊絕妙,只不信是她這無名琴者所著。

  

  雲青賢極愛他的母親。她善良,謙遜,還極有才華。她面對流言蜚語不爭不辯,泰然若之,極具胸懷。

  

  雲香告訴雲青賢,他的父親是一位很了不起的男人,他重情重義,胸懷大志,自信必能為官,造福百姓。對於這位了不起的父親為什麼從來沒有回來過,雲香告訴雲青賢,要當官不容易,何況是一位來自窮鄉僻壤,沒錢銀沒家勢的普通漢子,要想在京城站穩腳,那是難上加難。更何況,他還不知道有雲青賢的存在。

  

  原來李東旺與雲香的婚事辦得草草,根本就是私訂終身。兩個人在廟裡拜了佛祖天地,連杯水酒都沒喝上。當時兩家已經沒了長輩,又沒錢,所以雲香什麼都沒要求。還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給了李東旺,供他上京趕考。

  

  而李東旺走後不久,雲香發現自己有孕,最後生下了雲青賢。

  

  雲青賢原來叫李青賢。雲香日日與他說李東旺的事情,她不希望兒子對自己父親不瞭解,也不希望兒子對自己父親心生埋怨。

  

  所以雲青賢是在母親對父親的讚美和那首絕妙琴曲聲中長大的。

  

  雲青賢十四歲那年,雲香重病去世。她臨終拉著雲青賢的手,讓他去京城找他父親。她說李東旺在京城一定志向難酬,很不容易。她讓雲青賢不要怪他,她還讓雲青賢轉告李東旺,說她一直等他回來抬轎娶她,只是她身子不好,這個諾言是守不住了,讓他千萬別怪她。

  

  雲青賢傷心欲絕,他把名字從李青賢改成了雲青賢以紀念母親。反正李這個姓,從來沒人喚過他。

  

  雲香有一件事說對了,就是沒錢銀沒家勢的窮小子在京城是不好混的。雲青賢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甚至經了許多侮辱,但他都隱忍下來。他到處尋找一個叫李東旺的中年男子,可一直都沒有找到。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貴人,那人名叫史澤春。

  

  史澤春對這個年紀輕輕就隻身千里闖京城尋父的小夥子表示了極大的好感,也非常欣賞他的刻苦努力,於是開始給他安排一些差事,讓他有工錢可拿,不再為溫飽發愁。

  

  雲青賢自幼跟著廟裡的一位和尚習武,武藝了得。他為人聰慧,對事有看法,正派,認真,很快便在辦差的新人中嶄露頭角。

  

  史澤春對他非常好,不但請人繼續教他習武、念,還親自傳授他官場中的進退應對之道。

  

  雲青賢十分感激他,他請求史澤春,幫他尋找他的生父。他拿出了母親的遺物,那是當初為了與李東旺私定終身而做的紅衣裳。布是粗布,款式也老舊,但保存的乾淨齊整。因為雲香說過,她穿這衣裳時,李東旺誇她好看。

  

  史澤春答應了,但尋找李東旺的事情遲遲沒有結果。他到底去了哪裡,為什麼連京城的高官都尋他不到。

  

  這個時候,雲青賢遇到了丁妍香。那時她正在自家花園被個老男人欺侮。雲青賢什麼都沒想,沖上去救了她。之後他知道了,那位官小姐的名字裡有個香字,與他母親一樣。可也只是這樣而已,當時她於他,只是生命中的一個過。

  

  之後的某天,一個偶然機會,雲青賢見到了正在泡溫泉的史澤春。他肩上的麒麟胎記讓他猛然間明白了所有事。

  

  為什麼一個高官會對一個窮小子這麼好,為什麼他的父親李東旺永遠也找不到。

  

  原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而最讓他憤怒的是,這個史澤春早已有妻有子。娶得還是位官小姐。

  

  雲青賢那個時候經過了數年滾爬,已經不若當年那個青澀小夥了。他很冷靜向史澤春說明了一切。他說他知道他便是自己的生父。

  

  當時的史澤春有些慌,他說他如果不重新編造一個身份就不可能進得仕途,他說如果他不娶那位妻子就不可能達成理想。他說他一直在想辦法,在找合適的機會,為雲香和雲青賢正名,讓他倆的名字進他家的籍薄。

  

  雲青賢信了。與其說是信了,不如說是他希望能夠相信。

  

  史澤春說因為他的身分有些麻煩,如果突然承認他是他的兒子,那他之前編造的那個身份會被識破,所以他希望兒子能夠多給他一些時間。這個時候雲青賢就想,如果他的身份能夠高貴一些呢?

  

  他又遇到了丁妍香。那是一個可憐的,無助的,卻又有家勢背景的官小姐。於是雲青賢想成為她的丈夫。

  

  可是史澤春還是沒有鬆口。雲青賢的耐心快沒有了,可這時候他遇到了一個難題,他需要史澤春幫忙。

  

  那就是卓以。

  

  卓以是雲青賢小時候的玩伴。因為雲青賢沒有父親,甚至在外人看來,雲香是個未嫁的姑娘,這樣不清不白生了個娃,閒言碎語自是不少。於是雲青賢的日子並不好過。但是卓以一直護著他,她象他的親姐姐那樣,陪他讀,伴他習武。她打跑那些欺負他的壞孩子,她鼓勵他不要哭,要象個漢子。

  

  卓以甚至說過,她要等雲青賢長大了,嫁給他當娘子。

  

  可她終究沒等到他成人便在家裡的安排下嫁了別人,丈夫對她不錯,雲青賢很是替她高興。于他而言,卓以便是他的親姐姐。

  

  可沒想到多年過去,物是人非,他的好姐姐然掉進了火坑,賣身青樓。雲青賢沒有那麼多錢銀,他也還沒有那麼大的權勢。更何況,那個時候他已經學聰明了,他不能給自己身上留下污點。

  

  於是他硬著頭皮去找了史澤春。

  

  很意外的,史澤春爽快地答應了幫他這個忙。但也與他說,與青樓女子沾上關係是醜聞,他得小心處理,做些安排,而且最近事務繁忙,認親的事還得往後擱擱。

  

  雲青賢雖然覺得他在找藉口,但以史澤春的身份去幫他處理一個青樓女子的事確實是太不容易,所以他也就聽從了,沒再提認親之事。

  

  於是這事又一拖再拖。

  

  史澤春愛琴,雲青賢也是。他忽然想到,他要把母親為父親所做的琴曲彈給史澤春聽。他找了機會,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史澤春聽罷,熱淚盈眶,深受感動,父子倆抱頭痛哭,一起說了許多的體己話。

  

  事情發展到這,雲青賢又覺得父親是真心對自己的,他仍然在等。

  

  然後過了不久,史澤春忽然問他那琴曲叫什麼名字,有沒有琴譜。雲青賢直言相告,琴譜是有,母親細細精研撰寫的,但琴曲卻是無名。因為母親說,要等父親回來後一起命名。

  

  史澤春把琴譜拿走了。

  

  很快,雲青賢聽到了風聲,說愛琴如癡的史尚得了一本絕世琴譜。雲青賢開玩笑似的與那露嘴的人打聽,也不知琴譜從何而來?那人道,史尚說是從一不識貨的小販那淘來的。

  

  雲青賢強顏歡笑,心中卻是出離憤怒了。

  

  那是母親滿滿的情意,那是她對這個負心男人的全心信任和等待,可這所有一切,卻換來欺騙、敷衍和掠奪。

  

  雲青賢又去找了史澤春,問他認親一事如何辦?他說母親臨終還想著不能遵守承諾繼續等他,那他怎麼也該承認母親是他妻子。

  

  而史澤春當時的回答是,他現在有家有口,一宅子的人,得安排得安撫得處置,不是一時半會能說清的,他讓雲青賢繼續等。

  

  雲青賢微笑著離開了尚府。他想他必須要給母親一個交代。

  

  他是要等,不過等的是一個懲罰這個負心男人的機會。他說他有家室,有一宅子的人,所以不能承認母親,那他就要讓那一宅子的人全去死。

  

  他覺得他必須這樣做。

  

  他等到了機會。

  

  滅門大案,還是死的朝廷命官,朝廷不可能不追查到底,所以他需要一個替死鬼。有兇手才可能能結案。

  

  師伯音出現了。

  

  雲青賢安排好了一切。目擊者、物證、合理的動機,以及,當場逮捕的兇手。

  

  一切都很順利,只是師伯音那處出現了一些麻煩。因為他與史澤春品酒彈琴時,史澤春說出了琴譜的秘密,他說那是一個女人為他寫的曲子,絕妙的情曲,感人至深。他說是他兒子親手交到他手上的,他說他有個兒子也在朝為官。

  

  史澤春沒有說出這人是誰,他喝醉了喜歡胡說八道,所以起初師伯音並沒放在心上。他關注那首好曲,卻不太在意別人的家務事。直到命案發生,他被當成兇手遭捕,他才把這一切聯想起來,他向審案的雲青賢說明了一切。然後,某一天,他就再也不能說出話來。

  

  這事情裡還有一個意外,便是皇上。

  

  原本師伯音問斬了也就罷了,偏偏皇上這輩子沒聽過師伯音彈琴,他覺得虧得慌。而師伯音也是個傲骨,無知音人不彈。這是他的怪脾氣,也是他孤注一擲的計畫。他不服,他要申冤。

  

  官方已無他訴冤之處,於是他寄希望於與他一般的琴師們。

  

  他企盼真能有“知音”人。

  

  於是便有了行刑琴會這檔子事,便有了後來這所有的事。

  

  雲青賢追查琴譜,其實並不是想要那譜子。事實上,那曲子在他心裡縈繞不去,他閉著眼睛都能彈。他擔心的,是有人能聽懂師伯音的意思,能根據琴曲的內容,知道他與史澤春的關係,進而聯想到事情的真相。他放了一些假消息,比如武林秘笈等等,這樣能擾亂大家的視線。

  

  只是這事遇上了沐兒,她不懂武,不懂別的,只懂琴。所以她執著地相信著這事跟琴譜大有關係,她堅信師伯音臨終不是炫技,而是有話要說。

  

  雲青賢終於是講完了。沐兒聽得有些打瞌睡。主要是這故事與她和龍二猜得不離十,而這半夜裡,她真的是太累了。還有,她聽得不太起勁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她對雲青賢半點同情不起來。負心人是惹人怨恨,而為這屠殺全家,她覺得更是令人齒寒。她完全沒法理解雲青賢怎麼能以一個可憐淒慘的受害人的口吻來述說這一切。

  

  她覺得不是她沒有同情心,而是對一個講完故事就要殺她的人起同情心,她覺得除非她瘋魔了才會幹這事。

  

  所以集合種種,在雲青賢終於講完了之後,沐兒頓時精神一震起來。

  

  故事講完了,他也快要殺她了吧。他還得趕回去偽裝接到線報囚犯逃跑了,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我並不是你想的那麼壞。”雲青賢最後說:“我雖然並非因為歡喜香兒而娶了她,但我一直對她不錯。就算她做了些傻事,我也沒有將她置之不理,我是護著她的。而以,她不願欠我太多,所以做了嬤嬤。而後她在樓裡聽到不少消息,便會主動告訴我。久而久之,我乾脆讓她做了探子,她幹得很不錯。冒充林悅瑤,是因為正好她就在林悅瑤的身邊,各方面條件都合適。我並沒有利用她的感情。”

  

  沐兒沒應聲,只胡亂點了點頭。

  

  龍二還沒有到,救兵也還沒有到。一點有人來的跡象都沒有。而她沒有時間了。

  

  這時候雲青賢從懷裡掏出一包藥粉,放在了桌上。然後他拿了個杯子,倒了一杯水。沐兒聽得他的動靜,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可沒等雲青賢有下一步動作,沐兒忽然“啊”的一聲慘叫,抱著肚子倒在了桌上。

  

  雲青賢嚇了一跳。趕緊過去扶她:“你怎麼了?”

  

  他剛握住她的胳膊,卻見沐兒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右手一揚,拍在了他的臉上,手一滑,還從他臉上摸到他的頸。

  

  雲青賢下意識的一把將她推開。沐兒一時坐不穩,摔在了地上。

  

  然後他感覺手上臉上頸上都有些濕意,低頭一看,他手掌上被染了暗紅色。他摸了摸臉,想來臉上也被染了這色。

  

  這時候沐兒從地上爬了起來,大聲道:“你說劫囚重罪,人人都會向著相公去,沒人會懷疑到你頭上。你錯了!這染料半個月內無法洗褪,而我在囚牢床邊牆上也抹了這染料,在你運送我的箱角也染上了,在你的馬車座下也染上了。如今,你的手上臉上也有印記,你要如何解釋,若你沒有從囚牢劫我,為何身上會有與牢房內一樣的染料?”

  

  雲青賢大吃一驚,沐兒繼續大聲道:“你以為殺了我就沒事了嗎?你想得美!我不會讓你陷害相公和龍府的!皇上限你十日了結此案,你不可能十日內都不現身。你若現身,你手上臉上顏色必會讓人看到,你沒得解釋。就算我失蹤了,就算找不到我的屍體,大家也會知道是你幹的。你才是劫囚的真凶,這便是證據!”

  

  雲青賢面色鐵青,他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卓以會鬥不過沐兒了,他終於知道了。

  

  雲青賢一咬牙,探掌便向沐兒抓去。

  

  一念之差。

  

  他只愛過一個女人,一個與他為敵,他不得不殺的女人。

  

  雲青賢探掌朝著沐兒的頸間抓去,可萬沒料到,這時候卻突然從屋頂梁上躍下一人。那人手持利劍,“刷”的一下朝雲青賢刺了過來。

  

  兩人瞬間打在了一起。沐兒開心大叫:“相公!”

  

  “二嫂,是我。”應聲的卻是龍三。“二哥他們在外頭。雲青賢這廝武藝不弱,怕他聽得大傢伙的動靜,所以只我一人藏身屋內。”

  

  說白了,為不讓雲青賢發現,誰武藝最高誰藏屋裡。

  

  沐兒臉一紅,為自己叫錯相公感到不好意思。這時候外頭已經聽得屋內打鬥的動靜,於是都往屋子裡沖。

  

  龍二一馬當先,刷刷地就往屋裡奔。關鍵時候不是他英雄救美這讓他覺得很沒有面子,所以出場氣勢上一定要足才行。

  

  他大叫一聲:“沐兒!”正想沖過去抱,一眼看到了沐兒兩隻手掌上都有暗紅色的染料顏色,他一愣,正想問她的手怎麼了,卻見雲青賢半邊臉上也有這顏色。

  

  龍二一下怒了:“他的臉摸你了?”

  

  這哪跟哪啊?一屋子人被龍二弄得哭笑不得。可龍二爺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了,他老婆也不抱了,直接往雲青賢那邊沖,還大聲沖著龍三道:“閃開,讓老子揍這廝!他娘的,想揍他很久了!”

  

  鳳舞蹦跳著跑到沐兒身邊,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好,還與她道:“二伯說話真粗魯。”

  

  沐兒開心得直想哭,剛才她是真的以為逃不過去了,沒想到,原來二爺真的來救她了。

  

  “你要不要吃?”鳳舞掏出一包點心,拿出一塊遞給沐兒。沐兒一愣,這是救援行動還是茶敘會?

  

  “我怕在外面等著的時候無聊嘛,就準備了。”鳳舞看沐兒不吃,很乾脆的把點心丟自己嘴裡去了。然後還評價了一下:“二伯看來不是雲青賢的對手。”

  

  這話說得聲音不小,龍二自然也聽到了。他的武藝是不及雲青賢,但這是爺們的面子問題!是面子!

  

  何況這次為了人證物證俱在,他還特意帶上了康王,吏部尚和另外兩位官員,以及刑部的人。帶刑部的人是為了讓他們自己人看看雲青賢做的好事,堵上刑部內部人的嘴。

  

  現在當著他們的面,雲青賢自是知道死路一條,再詭辯不過去。所以臨死也要拖墊背的,對龍二那是拼盡了全力。

  

  龍二落了下風,打得吃力。還要聽鳳舞在那拖後腿的吆喝,氣得他大喊一聲:“老三,管管你家那個。”

  

  鳳舞涼涼的道:“先別管我,先管管二伯,打贏了回來再管我不遲。”

  

  龍三一看情勢確是不妙,不能再讓龍二任性下去,趕緊上前幫手,擊退雲青賢。

  

  幾個護衛也一擁而上,陣前頓時沒了龍二的位置。他訕訕地退下來,還抱怨那幾人:“擠什麼擠,眼看著我就要贏了。”

  

  他一邊嘀咕一邊退回到沐兒身邊。沐兒沖他甜甜一笑:“就算相公沒打贏,我也是歡喜相公的。”

  

  龍二“哼”了一聲,咳兩聲,想抱抱她又嫌棄她手上的染料。“你這手是怎麼弄的?”

  

  “我怕在牢裡有人暗殺我,而你們不知道兇手是誰。於是就叫我朋友弄了她家染布坊的染料給我,想著在牢裡留下了顏色,然後若有人闖進牢裡行兇,我就把顏料弄他身上,這樣二爺看到一琢磨,便能知道誰是兇手了。沒想到沒人在牢裡找我麻煩,卻是這次派上了用場。”

  

  “那現在還會染衣服上嗎?”

  

  “不知道。”沐兒搖頭,伸手要抱龍二。

  

  龍二卻是叫:“爺這身衣服很貴的。”

  

  沐兒反手要往自己身上抹,龍二又叫:“你身上這身衣裳也是不少銀子的。”

  

  沐兒一板臉不高興了:“那以後二爺莫要親近我,抱著銀子便好了。”

  

  “罷了罷了。你這婦人真是不討人歡心。”龍二這般說著,把沐兒抱在了懷裡。

  

  這邊兩口子鬥嘴,那邊戰局卻是結束了。雲青賢被押著跪在地上。他的毒粉還擺在桌上,先不論師伯音一案,光是劫囚殺人,便夠定他的罪了。

  

  龍二看到他這副狼狽樣非常滿意。他把沐兒抱夠了,放她回椅子上,隨手搶了鳳舞的點心袋子放到沐兒手上:“你先吃點東西,待我去教訓教訓那廝。”

  

  然後他慢悠悠走過去,沖著雲青賢一個勁的笑,得意萬分:“你以為我沒法對付你?你以為我們不可能找到證據?我告訴你,爺的法子多著呢。弄垮丁盛不過是第一步。你以為天助你也?那是爺我的作為!你們狗咬狗,無論最後是你占上風還是丁盛那老傢伙占上風,爺都不虧。只要你們傷其一,爺就能再誘著你們行下一步。不過你小子確實夠毒辣,然讓你贏了丁盛這一樁。於是你得意了吧,得意就容易忘形。所以我後頭連環計中計,你壓根就不可能躲得掉。”

  

  “得意忘形這一條,二伯如今也在犯呢。”鳳舞這說話聲音不大,但龍二還是聽見了。他轉頭瞪了龍三一眼。龍三轉頭瞅了自家媳婦兒一眼。於是鳳舞拿了塊點心塞進嘴裡,不說話了。

  

  龍二這才滿意了,轉過頭來,又對雲青賢道:“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先將你押了回去,讓你看看你家夫人受審。你放心,你們犯下的每一樁每一件,我都會讓你們受到懲罰。敢欺負我家沐兒,你不看看她相公是誰?”

  

  雲青賢皺眉,怎麼扯上了丁妍香?就算最後事情敗露,那山匪劫人一案他也會扛下來,怎麼這會扯上了丁妍香?

  

  那邊康王用力咳嗽,提醒了龍二一聲:“二爺,皇榜都貼出來了。”

  

  皇榜上寫著的,正是沐兒被剝除龍家籍一事。因為她是太后指婚,所以這離了龍家,也得公示公示。

  

  提起這個龍二就氣不打一處來。他一橫眼,怎麼回事,他本是幹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為朝廷蕭清那些個惡臣賊子,皇上然還要惡整他。這便罷了,此時是他耍威風的時候,怎麼人人都要拖他後腿?

  

  龍二看了沐兒一眼,她聽到皇榜一詞沒什麼反應。也許她還不知道。反正今夜裡他要把她領回家的,誰要理那皇榜啊。

  

  龍二端正了臉色,硬板板地對雲青賢道:“你知道為啥府尹大人沒來捕你嗎?因為他要在府衙等著。有人要擊鼓告狀,告雲府夫人丁妍香指使他人謀殺。”

 

  

  

  94真相大白三嫁娶

  

  有人要告狀?還有熱鬧可看?

  

  鳳舞火速把點心袋子收拾好。招呼大家趕緊回去。

  

  馬車和馬都停得老遠,幾個手下人奔去牽馬趕車過來。龍家人站在一邊,龍二開始埋怨龍三:“讓你看機會救下沐兒,你怎麼讓我們等了這許久?”

  

  “那雲青賢還沒有動手呢,又在說話,聽聽他的罪證也是好的嘛,所以我就等了等。結果他講了一長篇的故事,說得比說先生好,我就等他講完。”

  

  龍二瞪他,這是來救人的還是來聽說的?“早知道我親自來。”

  

  “你親自來我們還得再費心救你,人質由一個變兩個,還是不要吧。”鳳舞是絕對站在龍三這邊的。

  

  龍二繼續瞪龍三:“你究竟看上你家媳婦兒什麼?”一天吱吱喳喳盡扯後腿。

  

  龍三對著鳳舞溫柔一笑:“喜歡她特別啊。就是那種特別到不會在意她容貌不會在意她性子的特別。”

  

  哎,還擠兌嘲笑他?龍二橫眼一掃,照他看,鳳舞是特別。特別能吃,特別能惹事,特別能打架。

  

  龍三夫婦很礙眼的沒理他,兩人相互對視著溫柔微笑。龍二也不幹示弱,把沐兒也拉到身邊。

  

  沐兒在一旁聽得他們拌嘴真是逗得不行。她還有很多問題想問:“相公是怎麼找到我的?”

  

  說起這個龍二又得意了。“我當著雲青賢和眾位官員的面被皇上臭駡,他還下旨要把你換監牢,還說讓他們對你用刑。於是我要劫獄這件事,順理成章,理由充分,他們偷聽到便不會懷疑有假。而雲青賢心裡有鬼,他也不想你被動刑嚴審,因為他不確定你到底知道多少,萬一你最後受刑不住全招了,對他也沒甚好處。所以,我故意說了丑時來劫獄,看他會做什麼安排。”

  

  沐兒點點頭,龍二接著說:“他派了人盯我,我到處張羅打點安排,做出了丑時準備去接你的樣子,而他相信我會這麼做,於是他也開始打點。只是他沒料到,我也派了人盯他。”

  

  “於是我們知道他安排了這個地方,打算先把你劫來此處。為了不讓他生疑,我先行一步到了這裡埋伏。他為人小心謹慎,自然會留心有無人跟蹤尾隨,只是他沒料到,我早了一步先到。”龍三說道。

  

  沐兒終於明白過來。這時馬到車到,一行人趕緊往府衙趕。

  

  路上龍二對沐兒那雙暗紅色的手很不滿意:“這怎麼弄的?”

  

  沐兒把緣由說了一遍。龍二笑:“你然還留了這一手。”

  

  沐兒解釋:“染布坊的女兒就是……”

  

  “我知道是誰。”龍二沒等她說完就截了話,老神在在,一點沒好奇。

  

  沐兒撇了撇嘴:“相公的語氣又好象認得似的,相公到底瞞了我多少事?”

  

  龍二笑嘻嘻的:“不多不多,就差這一件而已。再說了,你讓她給你送東西,不也瞞著我了嗎?”

  

  “我可沒打算瞞你,是那牢裡不好說話,才沒告訴你的。可你的安排早在我們成親前就開始了,你也沒告訴我。”

  

  兩人一路拌嘴,來到了府衙。

  

  二人嘴裡的染布坊女兒名叫柳瑜,嫁給了陳良澤。此時,她正在府衙大堂,由鐵總管帶人護著,狀告雲府夫人丁妍香。

  

  丁妍香自然也不是這麼好擺佈的,她也帶了雲府護衛,兩邊在大堂裡各占一邊。陳良澤和其母親,還有老爹都來了,幾個人不明所以,一臉著急。

  

  丁妍香其實心裡十分慌張,她是怎麼都沒想到,事情然這麼快敗露了。而柳瑜是由鐵總管帶著來的,不知是否是她下手被龍家人發現了,而後逮到此處。而她然這麼輕易便把她給供了出來,這女人還真是靠不住。

  

  但看那柳瑜一派坦然,不慌不忙,丁妍香覺得疑慮。莫不是她被這女人騙了?

  

  可明明她相公便是那沐兒的舊愛,她也滿心仇怨……丁妍香抿緊唇,總之在相公出現之前,她是什麼都不會說的。

  

  雲青賢去了哪裡,丁妍香並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沐兒究竟死了沒有。只是剛剛聽府尹邱若明說沐兒失蹤了。

  

  雖然柳瑜已經把丁妍香寫的信和給的毒藥交給了官府,也將丁妍香指使她做的事都說了,加上那個送信和監視柳瑜的小丫環也被捉拿歸案,但丁妍香除了指責他們“一派胡言”之外,其它一句話都沒有說。

  

  她不說話,邱若明卻沒有閑著。他先審了柳瑜,又審了小丫環,然後拿了那毒粉去驗。一驗之下,然是與那八個山匪被毒殺的毒一樣。

  

  邱若明當場喝斥,丁妍香心裡雖慌,卻仍是不語。邱若明一拍驚堂木,可還未開口,堂外衙役報,康王等人帶著龍二爺、沐兒和雲大人回來了。

  

  邱若明大喜,這些人回來,就意味著案件有了進展。而丁妍香也是精神一振,頓時覺得心裡有了依靠。

  

  龍二那一行人都走了進來。大家看座的看座,討水喝的討水喝,認親的認親,熱鬧了一小會。

  

  老爹看到女兒平安回來,激動過去一把抱住,“嗚嗚”的哭起來。他年紀大了,這一天天的還都是受驚嚇。是他命不好還是女兒的命不好?

  

  丁妍香也是看到雲青賢便撲了過去,看他臉上手上染上顏料,還以為是受了傷,急急忙問。夫妻二人快速低語了幾句。

  

  邱若明大聲喝著,把大家的注意力轉回來了。如今要審的,除了雲丁氏雇兇殺人外,還有雲青賢的劫囚一案。

  

  因雲青賢乃朝廷命官,所以康王及其他幾位大人在場同審。幾個人互相氣了一番,審案重新開始。

  

  首先是龍二跳出來指控雲青賢夫婦欲謀害沐兒。女的雇兇殺人不成,男的便劫人害命。他把這兩件事的過程細細又說了一遍,最後請求康王及眾大人為民作主。

  

  眾人還未說話,雲青賢卻是道:“據雲某所知,白日裡皇中親口斷了沐兒與龍府的關係,也不知二爺是做了狀師還是怎的,能代人告狀了?”

  

  龍二最恨別人提這個,結果這小半日就被人調侃諷刺了幾回。他惡狠狠的扭頭瞪雲青賢:“雲大人還是擔心自己吧,管別人家的事做甚。沐兒雖然暫時不是我夫人了,不過我是她未婚夫婿,關係還是有的。再者說,沐兒如今便在堂上,只她受了驚嚇,不好說話。她爹爹年紀大了,也不好說話,由我這前夫婿兼未婚夫婿代勞,有何不妥?”

  

  暫時不是我夫人了,這話說得。前夫婿便罷了,還弄個未婚夫婿又是鬧哪樣?說來說去,反正他就是要占著“夫婿”二字。

  

  只是這和離不到半日,這麼快又變未婚夫婿了,他還真是說得出口。

  

  旁邊有人偷偷噴笑,龍二很不高興。而沐兒卻是恍然明白了龍二為何著急第二次娶她,而且還請了太后的旨。因為所有的計畫裡,他必須是她的夫,他必須要有這個身份,才能正正當當地介入到每一件事裡來。

  

  所以,這意味著,她入獄一事,是她家龍二爺幹的。

  

  沐兒這邊正思量,那邊邱若明拍了拍驚堂木,把氣氛扳正回來。

  

  先前丁妍香雇兇殺人一事審了一半,邱若明繼續問這個。

  

  “雲丁氏,你可認罪?”

  

  丁妍香見得雲青賢在一旁,腰板也硬了,回道:“那純是陳柳氏栽髒,我並不認得她。”

  

  這時柳瑜卻道:“大人,關於與雲夫人相識一事,我有人證。初次見面,便是在府衙大牢外早點攤子旁的大樹下。早點攤子的大娘可以做證。然後我們去了近旁的茶水鋪子聊天,那裡的大叔可以作證……”

  

  她話還沒說完,雲青賢冷笑:“早點攤子生意興隆,食不斷。茶水鋪子裡同樣人來人往。只不知這位夫人如何確定你說的這些人確實見到你們了,並且沒有忘?雲某審案不少,見到的證人也不少,要說只一面之緣就確實能把人臉牢牢記住,確不容易。所以這位夫人在舉人證時,請慎言。”

  

  柳瑜沒被雲青賢嚇唬住,她笑笑:“雲大人說的是,正是因為怕別人記不住我與尊夫人見過面。所以見面時我都找了機會讓證人好好瞧瞧我們,幫我記一記。我悄悄問他們,我有眼不識泰山,方才與我說話的那位夫人,是否便是大名鼎鼎的雲大人的夫人?於是原本不太留意尊夫人的人也會多看她幾眼,認真看。這便把我們記下了。”

  

  雲青賢眉頭一皺,轉頭看了丁妍香一眼。他瞧這架勢便知有人給她下了套,只是不知原來這套下得這麼深,連識人辯臉的人證都給準備了。而且用的不是收買,不是唆使,竟是再自然沒有的路子。

  

  天衣無縫。

  

  如果連這都準備好了,相信方才龍二說的每一條指控都不會是虛晃一槍。

  

  丁妍香也一臉震驚。明明就是不想惹人注意,所以都是挑的人多嘴雜的小地方小角落,而且每次會面她都是素衣素妝,之前這陳柳氏也說不會有人知道她們見過面認識。如今卻是整個翻天逆轉。

  

  柳瑜甜甜一笑,對丁妍香道:“夫人覺得意外?其實是夫人沒弄清狀況。與沐兒青梅竹馬的,不止我相公。”她頓了頓,清清楚楚地說道:“我也是。”

  

  不但青梅竹馬,還情意很深。

  

  於是才會有了龍二的這一出安排。

  

  原來龍二找上柳瑜,始于沐兒告訴他那第三份琴譜的下落。

  

  那琴譜,便是藏在了柳瑜那處。光憑這一點,龍二就覺得這個婦人可以信任。

  

  但龍二萬事小心,他還是對柳瑜做了一番調查。調查的結果令他非常滿意。

  

  低調,不引人注目,聰明伶俐,還敢擔當。這是龍二相中柳瑜行事的原因。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也是很關鍵的一條,便是她的身份——陳良澤的妻子。

  

  當年沐兒的不識好歹無情悔婚在市井傳得沸沸揚揚。陳良澤與沐兒青梅竹馬情深一片也是眾所周知。而正是這喧囂傳言與眾所周知恰好淡化了一件事,或者說,容易讓人忽略一件事。那便是,陳良澤最後娶的妻子柳瑜與沐兒也是打小的好友。用了爺們之間的話說,她們之間那叫鐵交情。

  

  可大家關注的是流言,是八卦,他們並不在意這兩個女人間的情誼甚至不比沐兒與陳良澤之間的差。

  

  這當然是因為中間卡著個陳良澤。

  

  于外人看來,一舊愛一新妻,這兩個女人間自然是無甚好話。就算是坊間傳言,也是將這兩位女子放在對立面來說的。

  

  而柳瑜是染布坊的女兒,素來只在後院幹活,鮮在外人面前露臉,為人低調,又因受了沐兒的託付藏了琴譜,所以乾脆漸漸在面上與沐兒並無往來,更坐實了她與沐兒間有怨隙的傳言。

  

  這一點,正好能讓龍二用上。

  

  在計畫展開之前,柳瑜要做的事,便是讓丁妍香對她留下怨婦的印象。那日丁妍香上街閒逛,龍府探子報得她的行蹤,柳瑜便拉著陳良澤也去了。尋了時機,先在那茶水鋪子上坐好聊天,待得丁妍香過來,柳瑜便演了一出妒婦訓夫的戲。

  

  柳瑜平日裡常拿沐兒或別的什麼事向陳良澤使使小性子撒嬌,擺出一副醋樣,這是夫妻間的小情趣,所以陳良澤不以為然。只是那次柳瑜像是真的發了脾氣,他二丈摸不著頭腦,只得追上去一個勁的哄。

  

  柳瑜演了那一場,卻不知效果如何,她曾向龍二建議要不再演一場。但龍二卻說多而不益,易惹疑心,一次足矣。

  

  龍二的判斷是對的。

  

  打那以後丁妍香再沒有見過柳瑜,但她對這個女人卻是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因為沒有交集,所以她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沐兒被捕是龍二下的很重要的一步棋。

  

  這當中要對丁妍香做的事,就是讓她知道沐兒被捕,而雲青賢為此費盡心思。當然了,光知道還不夠,這裡頭還需要有人挑撥刺激一番。

  

  於是蘇晴上場了。她跑去與丁妍珊義憤填膺的一頓好說,暗示這事是雲青賢做出的好事。丁妍珊原本就知道雲青賢對沐兒的情意,當初還為這個要替姐姐教訓沐兒,所以一旦得了這消息,不必別人明說,便會往雲青賢是為了糾纏沐兒這方向假想。

  

  接著,丁妍珊去找了丁妍香。

  

  龍二想要的效果,就是讓丁妍香從別人嘴裡知道沐兒被雲青賢拘了。這個消息,由知道丁妍香心中怨忌的丁妍珊去說,當然效果最好。如果丁妍珊沒去也沒關係,丁妍香總會聽說的,只要她知道了便好。

  

  女人的妒意象一條河,它總會朝著它既定的方向奔流。

  

  所以只要沐兒的名字與雲青賢沾了邊,那麼丁妍香就會往壞處想,這樣就夠了。

  

  只是整件事的效果比龍二一開始設想的還要好。丁妍珊也不知說了些什麼,把丁妍香刺激大發了。龍二派出的暗探在雲府門外盯梢,看得丁妍香連夜去了刑部,又天未亮便到了府衙大牢外守著。

  

  這便是再好沒有的偶遇機會。

  

  於是接到了李柯通知的柳瑜,便與陳良澤說聽說沐兒被捕,老爹正焦急不安。陳良澤對老爹很是照顧,聽得這話趕緊去探望,當然這麼巧就趕上李柯要帶老爹去探監。於是陳良澤夫婦便一同前往。

  

  在府衙大牢門外,柳瑜藉故說自己不舒服,未進大門,反而朝著丁妍香的藏身處過去了。

  

  兩個怨婦相遇,一拍即合。

  

  柳瑜要做的事有兩件。一是從丁妍香那收集些有關雲青賢對這案子的消息。探聽的手法當然是討論沐兒到底是如何迷了雲青賢的心,雲青賢都為她做了什麼。柳瑜很會套話,因為她自己就有很多事可談。她從小便與沐兒和陳良澤相交,對他倆的事再清楚不過,她都不需要編謊,一件件一樁樁她數落得麻溜。

  

  她開了口,丁妍香這個傾聽者也禁不住要向她吐苦水,一來二往,怨婦的知心,就這樣交上了。

  

  柳瑜的第二個任務很重要。是找出丁妍香謀害沐兒的把柄。具體來說,就是當年山匪劫持沐兒這事是由丁妍香支使的證據。這事對柳瑜來說有難度,這種作奸犯科的事,丁妍香當然不會這麼輕易拿出來炫耀,更不會把證據交出來。而柳瑜要讓她繼續信任自己,不能太明顯的誘導逼迫。

  

  最後這件事龍二幫她解決了。

  

  龍二告訴她,不要去管過去丁妍香做的事,翻陳年老底的證據太難,不如誘她現在做惡便好。

  

  龍二之所以覺得丁妍香會對沐兒出手,基於三點。

  

  一是他覺得這個女人很蠢。要說當初向沐兒逼婚是為了討好雲青賢,那麼之後讓媒婆子上門搶親就當真是愚不可及。不但不可能達到自己的目的,還令雲青賢顏面掃地。龍二覺得要換了他,鐵定會將這蠢女人丟到山裡去,眼不見心不煩。而丁妍香的蠢,還表現在那個山匪劫案上。

  

  龍二覺得那個劫案是丁妍香做的,因為劫了丁妍珊以撇清嫌疑這種事,蠢貨才做得出來。而雲青賢不是。雲青賢做事,條理清楚,穩健周密。當然後來他發現雲青賢對沐兒真有情意這件事也讓他更加肯定。他相信雲青賢與他一般,絕不會容忍那些山匪碰沐兒一下。

  

  這個劫案讓龍二對丁妍香有了第二個判斷,那就是她不但妒,而且毒。

  

  她想讓沐兒進雲家門絕不是純為討好相公這麼簡單,龍二敢肯定沐兒若真進了門別說沒好日子過,怕是哪天莫名就丟了性命。而丁妍香沒達到這個目的,便很快起了報復心理,為了實現報復避開嫌疑,她甚至對自己的親妹妹下了手。這得是怎樣的心腸才能做出的事。

  

  而龍二對丁妍香的第三個判斷便是,膽大。以上種種蠢事毒事,都得膽子夠大才能幹得出來。

  

  一個又蠢又毒又膽大的惡女人,在深受刺激,條件充分的情況下,會做出什麼事來,當然也不會讓人感到意外。

  

  刺激有了。雲青賢對沐兒念念不忘,費盡心思。

  

  條件也有了。沐兒身陷牢獄,適合下手。

  

  在如何下手這件事上,龍二也是幫了丁妍香一把。時局混亂,全國嚴查,所以江湖混混都不好找了。娘家決裂,夫家的人又用不得。所以丁妍香毫無選擇,一個怨恨沐兒又不引人注意的婦人,再合適不過。柳瑜這個適時出現的幫兇,便是龍二送到丁妍香面前的機會。

  

  整個計畫裡龍二唯一擔心的是丁妍香不動手,也許她被雲青賢□得乖了,也許她能把這口氣咽下去。但所幸,這個婦人比龍二想像的更蠢更毒更膽大。

  

  計畫順利得不可思議。

  

  這讓龍二覺得他的才謀還未能完全使出來,頗為遺憾。

  

  而另一方面,柳瑜的表現也確實超出了龍二想像的好。她不但把丁妍香騙得團團轉,按龍二教的索取到了物證,她還讓陳良澤完全蒙在鼓裡,周圍人都無所覺,讓整件事表現得滴水不漏。所以當丁妍香動手之前,稍稍查了柳瑜近期行蹤,並沒有發現不妥,這才放心寫了信交代如何動手,把毒藥交給了柳瑜。

  

  整件事說得清楚明白。邱若明把細節一條條言明。此時丁妍香終於明白過來,但為時已晚。

  

  信的筆跡是她的,送信的丫環是她的,毒藥也是她給的。她與柳瑜的每一次見面然都還有人證。這讓她想詭辯說她不認識柳瑜都不行。

  

  還有一件更糟的事,這毒藥與當初毒死八名山匪的毒是一樣的。

  

  當初她雇了山匪劫人,事後被雲青賢知道了。那時山匪被抓,眼看著下一步她便要被供出來。雲青賢將她痛駡一頓,但也為她收拾了殘局。他下毒,毒死了那八人。

  

  那時候用的便是這藥。他告訴她,這毒少見,便是江湖中人知道的都不多,不易查出。只是丁妍香不知道,這府尹邱若明怎麼拿到那藥粉便能知道是當初毒死山匪的。

  

  龍二得意洋洋地為她解惑。“你見識少,待我告訴你。百橋城裡有一位神醫,名叫韓笑,她對毒精通,著的解毒作被天下醫者奉為寶典。這麼不巧,這個人物是我龍家好友,我請她來為沐兒瞧病。順帶手的,也到府衙辯了那八具屍骸所中之毒。她把毒性和毒藥都細細與府衙大人說了。所以現在你明白了,不但你謀害沐兒的證據確鑿,便是那八個山匪命案,你也是重大凶嫌。”

  

  丁妍香面色慘白,話都說不出來。

  

  雲青賢冷眼看著龍二。韓笑的大名他當然聽過,他也知道韓笑到了京城,住進了龍府,也是韓笑將沐兒從鬼門關救了回來。他還知道韓笑與如意公主是舊識,兩人還曾會面。但他卻是不知韓笑到了府衙為邱若明辯毒。所以韓笑的舉止行蹤,有些張揚大方的怕別人不知道,有些卻是隱密的沒留一點痕跡。

  

  雲青賢盯著龍二看,對上了他的雙眼。這個小氣貪財,自以為是的奸商,到底是從多久之前開始謀劃這一切?

  

  衙堂裡忽然之間寂靜無聲,沒有人再說話。大家不約而同,在等那兩個對視的男人開口。

  

  先開口的是雲青賢,他慢吞吞地道:“與她無關,是我做的。”

  

  眾人一愣,但馬上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

  

  “相公!”丁妍香驚聲大叫。

  

  雲青賢沒看她,只對著康王和邱若明道:“是我要殺沐兒。動機很簡單,人人都知道我對她有意,可她卻嫁給了龍二。她第一次嫁,我便找了山匪劫她。後來的種種事都是我為了掩飾這事而起。而她第二次嫁,我等了這次她坐牢的機會想毒死她。只是這次我沒人可用,全國嚴查要案,山匪都不好找了,我聽夫人說她結交了一位好友,是沐兒的朋友,於是我便想利用她,給沐兒下毒。但我不好出面,便威脅我家夫人替我辦了這事。可恰逢龍二要劫獄,我知道在牢裡那毒沒下成,於是我便將沐兒劫走,想親自毒死她。因劫獄之事龍二打點安排,我以為沐兒失蹤了,大家便會懷疑到龍二身上,沒想到最後計畫失敗。這便是全部的事實經過。”

  

  雲青賢平靜地說完這些,丁妍香失聲痛哭。

  

  他親口認罪。沒算上不見屍體尋不到蹤跡的人,還牽涉了山匪八條人命,還有無辜被劫慘死的兩位村姑,這已是至少十條命。再加上劫人劫囚,一而再,再而三的意圖殺人。這些加起來,怕是死罪難逃。

  

  一時間大家又沉默,有些是在想這後續之事的麻煩,有些是吃驚雲青賢然將自家夫人的罪給頂了。

  

  龍二忽地笑笑:“雲青賢啊,雲青賢,這便是結果。”他一時找不到雲青賢的痛處,便從他身邊人開始挖。讓丁盛對付他,讓他夫人惹麻煩。

  

  若是丁盛贏,雲青賢死。待他夫人闖下大禍,雲青賢還是死。他自己沒小心露出馬腳破綻,還是死。

  

  大樹根深,拔扯不動。但若是把旁邊都挖去,根現土松,自然倒了。

  

  現如今便是沒有師伯音一案,雲青賢也是氣數盡了。可龍二答應過沐兒,一定要讓師伯音的冤情大白於天下。

  

  “眾位大人。”沒等龍二開口,沐兒說話了:“民女還有一奇冤要報。”

  

  雲青賢眼皮動了動,但他木著臉,沒去看沐兒。

  

  沐兒開始說了。

  

  那是一個負心人引發的故事,那是一本琴譜留下的愛與恨。

  

  太多的人為此蒙冤受苦。史澤春一家子近百條人命。還有一人被判有罪當眾斬首,一人莫名失足落河溺水身亡。還有一個盲了雙眼,惶然度日。而這過程中的老大夫,命案裡的家僕證人,說是遠走他鄉,卻是再無蹤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無從追究。

  

  再有那冒名頂替,謊話矇騙的青樓女子,最後帶匪夜襲,送了性命。

  

  沐兒從三年前的琴音講起,每一樁每一件,每個疑點每條線索,從推測到證實,到最後親耳聽到雲青賢的所述,整件事,將那些個不知情的人聽得是目瞪口呆。

  

  雲青賢不說話,康王沖他大喝:“雲青賢,沐兒所說是否事實?”

  

  雲青賢面無表情:“但凡嫌案,皆要有真憑實據方可定論,不是憑推測,憑人言便可妄斷。”

  

  他扭頭看了一眼龍二。便不再說話。

  

  其實於雲青賢而言,認不認這樁罪都沒有差別,但他不願讓龍二得意。有本事,他們就自己舉證判案。他一點都不介意給他們增加麻煩。

  

  柳瑜與沐兒耳語了一番,沐兒點點頭,柳瑜便從懷裡摸出一本冊給她。沐兒摸摸,感慨萬千。她曾經以為,在她有生之年,這琴譜都不能公諸於世。

  

  “諸位大人。”沐兒往前走,龍二忙過去扶她。沐兒高舉那本冊:“這便是民女眼盲之前背寫下的琴譜。還有一本,在林悅瑤姑娘手上。她為避殺身之禍暫西閔國處,待她回來,大人們可對照兩本琴譜內容,那上面確是我從前的筆跡。”

  

  龍二也道:“梅林村有三位老者都能證實李東旺的肩上確有那麒麟胎記。歸山縣裡最有名望的教琴師傅至今還記得這首絕世琴音。林悅瑤探訪拜望,那琴師一下便聽出這首曲子,他也能彈出一段。他已不記得最初彈出這首琴曲的那位婦人的樣貌姓名,但這曲子他卻永遠忘不了。他還記得,那婦人有位兒子,名喚青賢。因他當初不認為那婦人能寫出如此妙曲,她兒子在他琴館鬧過脾氣,婦人慌忙阻止,一直喚他,青賢。”

  

  雲青賢聽得這些,腦子裡一下湧出往事。他眼眶發熱,禁不住閉上了雙眼。

  

  “青賢。”“青賢。”他聽得母親一聲聲的喚。她告訴他他父親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她讓他去找父親,讓他轉告,她身子不好,再等不了啦,她沒守住待他回來的承諾,她說對不起。

  

  他曾經回過家鄉,但是那裡物是人非,以前認得的人都不在了,很多去了異鄉謀生,還有些,早忘了他們母子,忘了他的母親。

  

  就如同那個黑心腸的李東旺,如同那個虛偽的史澤春。

  

  他們都不記得母親了,只有他記得。只有他永遠記得。

  

  淚水終於湧出眼眶,丁妍香在一旁看得,禁不住也淚流滿面,撲過去將雲青賢緊緊抱住。“相公,相公……”

  

  雲青賢將她摟在懷裡,話也說不出來。他為了認父,為了抬高身份才娶的這個女人,但他發過誓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絕不會象史澤春那混蛋這般。所以他遇到了真心歡喜的女人也不會將她拋棄,她捅下多大的簍子他也會替她善後。沒想到最後,能陪在他身邊的也確實是只有她了。

  

  這堂上鬧成這樣,話也不必審了。龍二與康王等人細細一說,他的人已暗中保護著諸位人證來京,待得他們來,所有事都能得到證實。

  

  原本是還差物證,若遭強辯也難定罪。可如今眾罪相加,再容易定案不過。眾人心裡其實也早沒了疑慮,看雲青賢的反應也知這事真偽。於是這折騰了一夜的眾人散去,雲青賢夫婦押進刑部大牢。

  

  沐兒臨走時,與丁妍香說了一句話。

  

  “雲夫人,你怨我恨我,必是深愛雲大人。但我想告訴你一件事,若不是你,這件事不會有今天的結果。”

  

  丁妍香愣了許久,看著龍二小心扶著沐兒離開。

  

  丁妍珊到牢裡去探望了丁妍香。說是探望,不如說是去見她一面更確切。

  

  她如今說不出對姐姐是如何的感覺,她覺得過去那近二十年的時光歲月中所留下的那個姐姐的印象已經死去了。

  

  她來見她,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姐妹倆對視半天。原先扳倒娘家的姐姐如今囚服在身,狼狽不堪。而任性跋扈的妹妹素淨沉穩,如玉如石。

  

  過了好半天,丁妍珊終於開了口,她說:“我去問爹爹了。”

  

  “什麼?”丁妍香沒明白。

  

  “我去問他,如果不是他幹的,那是誰?我問他我查不出來,為什麼他也查不出來?我問他若不是查不出來,為何他沒有替我報仇?”

  

  說的是當初山匪劫人一案。問的問題,也都是當日丁妍香用來嘲諷妹妹和爹爹的。

  

  丁妍香聽明白了,她抿緊嘴不說話。這些問題的答案她都不在乎,她知道爹爹是什麼樣的人,她恨他。

  

  丁妍珊卻是不理會她想不想聽,她徑直道:“爹回答我了。他說,因為是你姐姐幹的。”

  

  丁妍珊說完了這句話停了下來,丁妍香一震,回過味來,慢慢轉過頭來。

  

  丁妍珊面無表情,只道:“他查出來了,但因為是你幹的,所以他什麼都沒做。他說,你是他女兒,他曾經虧欠過,所以他當這事沒發生。他只敲打敲打了雲青賢,讓他好好管教你。”

  

  丁妍香不知該給什麼反應才好,她腦子空空的,她覺得她聽懂了,又好象沒聽懂。她愣在那裡,連丁妍珊走了都沒注意到。

  

  最後,她想到了沐兒的那句話:“若不是你,這件事不會有今天的結果。”

  

  丁妍香放聲大叫,用頭用力撞那牢房柵欄。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因為她!不是因為她!

  

  龍二問過沐兒,為什麼要對丁妍香說那句話。沐兒答:“明明是心腸這麼歹毒的人,偏偏要把自己弄得悲情悽楚。我是真不歡喜,不讓他們難過我心裡不痛快。”

  

  龍二用力點頭:“你不用歡喜他們,歡喜我便好。”

  

  可歡喜他也沒用,他現在“未婚”。

  

  老爹遇到了一個難題。按說女兒已被休離龍家,那他該把女兒接回家住的。可是他每次去龍府領人都沒領上。

  

  龍二爺嚴防死守,就是不讓他把人帶走。

  

  這實在是於禮不和。

  

  老爹原本也不是這麼講究,但實在這和離都是皇上親自說的,籍薄司那還貼過皇榜。別人家和離都貼的普通張榜公示而已,別人家科舉中第才有皇榜,他家沐兒可好,這種事偏偏惹來張惶榜。

  

  老爹雖然莫名覺得人生中經歷過一次上皇榜的機會也不錯,可又實在覺得這事不光彩。

  

  反正呢,總之呢,老爹得了龍二爺的保證,說他肯定會再把沐兒娶過門的。且又說了好多悽楚之言,讓他不要狠心拆散他們這對苦命鴛鴦。老爹也嫌接來送去的麻煩啊,可是皇上親口說離,他不接,這算不算違抗皇命呢?這違抗了皇命,後果嚴重嗎?

  

  所以老爹很苦惱。

  

  老爹不知道,龍二也很苦惱。

  

  龍二去見了皇上,先是就他強拆他們這對全天下最般配的有情人的惡劣行徑進行了譴責,然後他給了皇上機會,讓皇上收回成命,讓他倆重婚。

  

  皇上壓根沒搭理他,只埋頭看棋盤。

  

  龍二講事實擺道理,說什麼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云云。說了好半天,皇上終於抬眼看他。“你小子把朕也算計了進去,一樁冤案你不能好好跟朕說?非得把朝廷內外整得個天翻地覆?敢利用朕,沒治你大罪便是大恩了。再者說,那日情形你也是見著了,雲青賢要查你抄你龍家雖說過了些,但那勉強也算是有憑據的,朕若不將你那夫人與你龍家剝清楚關係,怕是你到現在還焦頭爛額。你沒謝恩便罷,還在這嘰嘰歪歪地,想來是朕平日裡對你太氣。”

  

  “皇上想要謝恩,就再賞個大的吧。再給指個婚如何?”

  

  “不如何。君無戲言,朕讓你們和離,現在再指回去,朕的顏面何存?”聽那意思,這事不可能幫你辦。

  

  龍二很不高興:“皇上就是擺明瞭非得毀我姻緣?”

  

  “朕如何毀了?朕只說剝了她的龍府籍,又沒說她不得再入籍。你再娶回來呀,你不是本事挺大的嘛。你不是小小草民把皇上百官都擺佈的妥妥貼貼的嘛。再娶就是了,難道她不願了?她若不願,那是你沒本事,與朕無關。”

  

  皇帝這話說得一肚子酸氣,他是確實生氣龍二,這設的局一套接一套,把他逼得也不得不跟著一起演。

  

  真是虧得沒讓龍二做官,這傢伙要做了官,不得把大傢伙更玩得人仰馬翻的?這口氣皇上是沒那麼痛快咽下,所以當日順著情勢就教訓了龍二一把,氣死他!

  

  看皇上那小氣巴拉的樣!龍二心裡腹誹著,鄙夷著。

  

  但他確實很頭疼。因為沐兒也生他的氣了。他佈局良久,什麼都沒告訴她。而且他還設計讓她被汙告坐牢。

  

  用她的話說:“然忍心讓一個瞎子去坐牢,這心腸怎地這般狠?”

  

  她說她坐牢受了苦,她還天天受驚嚇,吃不好睡不香,她還為他擔心受怕,她還這樣那樣。總之,他在她心裡的罪狀一件件一樁樁,多了去了。

  

  她是還住在龍府,是還跟他一屋一床睡,是還時不時讓他得逞親熱,但她就是不鬆口再嫁他。

  

  龍二煩啊煩。他一天沒讓這女人的名字再寫到龍家籍簿上他就一天心裡不舒坦。

  

  這就是鬥爭!他家沐兒跟他較上勁了,他偏不信,他會鬥不過她?

  

  好吧,來硬的確實不行。來軟的。

  

  龍三拒絕幫他,鳳舞壓根沒想過要幫他,寶兒不知道該怎麼幫。龍大和安若晨繼續不在家。余嬤嬤和鐵總管都說二夫人確實是受苦了,她高興怎樣,你就順著她吧。

  

  順著她?怎麼不來順著他呢?

  

  硬的不行,軟的不行,他利誘還不行嗎?

  

  龍二一邊生氣一邊走進了朗音閣。

  

  “掌櫃的,那破琴,不,那台絕世好琴是怎麼賣的?”

  

  ……

  

  ……

  

  師伯音曾經說過,彈琴只彈予知音人聽。

  

  朗音閣的掌櫃也曾經說過,好琴只賣給知音人。

  

  什麼是知音人?

  

  龍二不懂琴。但他懂情。

  

  自某天一個盲眼姑娘拄著杖走進他的茶鋪,提了無禮要求還潑了他一身茶,他就開始與情有緣了。

  

  撥算盤的手,也是能握緊彈琴的手的。

  

  元月十八是個好日子,但龍二爺再不願于這日成親了。

  

  他選了元月十六。只因這日子比十八早了兩日,他便高興了許久。

  

  沐兒第三次嫁給了龍躍。成為了龍二夫人。

  

  盲女三嫁,只嫁一人。

  

  這故事市坊相傳,從此成為一段佳話。

 

  -全文完-

 

 

☆、番外:護衛(1

 

  李柯覺得自己是一個認真負責又正經的好護衛。所以他在龍府當差的時間不算最久,但卻是龍二爺身邊最器重的護衛之一。

 

    可是作為一個受器重又認真的好護衛,李柯的煩惱挺多的。

 

    比如對於主子爺合理的命令怎麼辦,不合理的命令又怎麼辦。比如主子爺高興的時候怎麼辦,不高興的時候又怎麼辦。再比如份內的差事該怎麼辦,不是份內的差事又該怎麼辦。

 

    總之,作為一名護衛,要考慮要辦的事很多。

 

    但最近讓李柯最煩心的都不是這些,卻是一個小姑娘。

 

    這小姑娘是他家二爺夫人未嫁時的鄰家小妹妹,情誼好得如親姐妹一般。

 

    這小姑娘還有另一個身份,便是他的徒弟。

 

    那姑娘叫蘇晴。

 

    他教她武藝,而她……分文未給,還占他便宜。

 

    占他便宜非指男女之間不合宜舉動,而是指真金白銀的那種佔便宜。比方說她想要把匕首防身,沒錢買,便來找他。比方說她鞋破了,他看到隨口說了一句,她又裝可憐讓他幫著買。又比方說他若是在飯點前後於街上遇到賣花的她,她會央他為她買個燒餅裹腹。

 

    反正,她是個占他便宜的窮丫頭。

 

    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事,讓他不好推拒,他也沒想過讓她還。他知道她一個小姑娘靠賣花掙不了多少,家裡還有一個重病母親要照顧,所以罷了罷了,他就當做做好事。

 

    但蘇晴卻非說這些錢銀以後會還。他問什麼時候,她答給他養老的時候。

 

    養老?這賒帳期還真是太長了。

 

    李柯最近煩心蘇晴的事,不為別的。只為這丫頭很不對勁。

 

    李柯前陣子出了趟遠門,為主子龍二爺辦了趟差。這趟差去的地方比較遠,走的時間比較長。臨行前蘇晴特意來送他,還給了他一個護身符。

 

    李柯挺高興,這徒弟還挺有心的。

 

    可蘇晴卻是掉了眼淚。李柯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那丫頭又說李家嫂子要給她說親。李柯覺得是好事,可蘇晴卻瞪他,然後跑掉了。

 

    李柯二丈摸不著頭腦,他想也許是因為她小小年紀卻遇著說親的,有些慌神。

 

    身為一個認真負責又正經的護衛,李柯專心去給主子爺辦差去了。

 

    原以為回來後,他的徒弟丫頭喜事定下,該開懷舒心了,可他卻萬沒想到,她不理他了。

 

    她不再來龍府與他學武,來龍府送花和探望二夫人時也會故意避開他。這個“故意”,是別的護衛告訴他的。他不信,他心道他又沒得罪她,她做什麼故意不理他呢?沒理由嘛。

 

    她一定是太忙了,又也許是真訂了親,覺得再跑來與他混在一起不合適了。

 

    李柯雖這般想,但也覺得心裡頗不好受。

 

    某日,李柯在街上肚子餓,正買燒餅,轉頭看到了那丫頭。她挽著花籃子,站在對街看著他。他正想招呼她過來一起吃,她卻瞪他一眼,轉身跑了。

 

    李柯糊塗了。這丫頭得了瞪人就跑的毛病嗎?

 

    之後沒多久,李柯又與蘇晴偶遇過一回。這回她連瞪他都不瞪了,直接裝沒看見,走過去了。李柯舉著要打招呼的手,僵立在那。

 

    李柯終於確定蘇晴是故意的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煩心煩惱。

 

    一日他與別的護衛聊天提到此事,那護衛道:“李哥你平素也是個機靈人,怎麼這般不開竅?”

 

    李柯奇了,“怎地不開竅?”

 

    那護衛笑笑,拍拍他的肩走了。

 

    李柯皺眉頭,說話說一半的真讓人生厭。

 

    過不多日,龍府的車夫偶遇李柯,與他道:“李爺,你的事我聽說了。”

 

    “何事?”

 

    車夫嘿嘿笑,一臉神秘。

 

    李柯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車夫道:“李爺,按說你得二爺如此寵信,該是個明白人,怎地這般糊塗?”

 

    寵信?

 

    李柯的臉黑了。

 

    “信”字可以保留,可是說二爺“寵”他,那可是天下奇冤。

 

    而他什麼事犯了糊塗,可否明說?

 

    車夫又嘿嘿笑,走了。

 

    媽的!

 

    這群混蛋崽子!

 

    李柯被他們說得心裡發毛。可又拉不下臉來再去問,於是憋在心裡,差點憋出了內傷。思前想後,他決定還是去找找這個禍端根源——蘇晴。

 

    蘇晴每日清早天未亮時就要到山上去採花。采好的花紮好分好,哪幾家送成束的,哪幾家送帶根莖可栽的,還有哪些可以在街上賣給姑娘們戴俏的,都得在日頭上來之前全弄好。不然太陽一大,花兒便沒了精神,賣不上價了。

 

    這日蘇晴早早又去山上,卻在山口那見到了李柯。

 

    “怎地這般巧,在這裡遇上了。”李柯上前搭話。“我剛從城外辦事回來,沒想到走到這便遇上你了。

 

    蘇晴一愣,然後回了話。“師父裝的一點都不象。”

 

    不象?李柯呆了呆。蘇晴已經邁開大步往山上去,他趕緊跟了上去。

 

    “什麼不象?”

 

    “師父不是從城外辦事回來,這天氣濕寒露重,若是師父走了夜路,衣上發上都該染了濕氣,可師父乾乾淨淨,像是從被窩裡剛起來著了新衣的,哪有趕夜路的樣子?再者說若是辦事歸程,該是騎著馬一口氣騎到城門進了城,可馬兒拴在一旁,悠閒得很。還有,若是真偶遇,該是說真巧。可師父還特意解釋一下自己為何在此,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李柯頭頂冒煙,這丫頭是人精嗎?

 

    果然是二夫人的義妹啊,跟二夫人一個德性,賊精賊精的。

 

    蘇晴說完這些也不看他,只快步上了山,開始幹活。

 

    李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好,他就是想問問她最近是怎麼了,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不如意,又或者是不是對他有什麼誤解或是不滿。

 

    好歹師徒一場,雖然不是那麼正式,但他確實認真教導她武藝的,他可不想不明不白的就成了路人。

 

    他這邊還沒想好怎麼說,蘇晴卻是問了:“師父來尋我有何事?”

 

    李柯撓頭,蹲在她身邊,想了想挑了個他自認安全的問題:“你上回說有人要給你提親,事情怎麼樣了?”

 

    蘇晴手上一頓,轉頭看了看他,問:“師父問這個做什麼?”

 

    做什麼?

 

    李柯有些糊塗,這有什麼做什麼的,問問自家徒兒的婚事不是挺正常的嘛,況且又是她主動告訴他這事的,那他問問結果,有什麼不對?

 

    “這……不是你說了有人幫你說親,我自然關心關心。”

 

    蘇晴盯著李柯的臉看,盯得他心裡有些發毛。她盯了許久,然後忽然道:“師父你回去吧,你這麼早過來,定是白日裡二爺還有差事讓你辦。你回去辦差吧,別耽誤了。我挺好的,謝師父關心。我明白師父的意思了。”

 

    明白什麼了?李柯更不解了,他有什麼意思,他自己怎麼不知道?

 

    他想張口問問,可看蘇晴已然轉臉過去自顧自採花幹活,那神情忽然給了他很大壓力,他有些不敢問了。

 

    這當真是莫名其妙。

 

    李柯傻傻站了好一會,然後覺得這樣站下去真不是辦法,有些尷尬。反正蘇晴今日又理他了,那他就先回去,改日再說?

 

    他清了清嗓子。“今日確是有差事要辦的,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一人在山上幹活,要當心些。”

 

    蘇晴點了點頭。

 

    李柯等了一會,沒見蘇晴回頭看他,他又覺得有些尷尬了,再咳了咳,說道:“那我回去了。”

 

    “師父慢走。”依然沒回頭。

 

    “你自己當心些。”

 

    “好。”她低著頭就是不回頭看他。

 

    李柯撓撓頭,一步三回頭的下山去了。

 

    他並不知道,他走了之後,蘇晴扭臉過來盯著他下山的方向一直看,眼晴濕濕的。

 

    李柯忙了好幾天。這幾天蘇晴一次都沒來找他。

 

    李柯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

 

    一日,李柯出去辦完事回來。門房小僕與他道:“李爺,今天蘇姑娘來了。”

 

    “來找我嗎?”李柯沒由來心裡一跳。

 

    “不是,是來找二夫人的。”

 

    “哦。”李柯覺得心裡怪怪的,說難過吧說不上,可是確是覺得有些不舒坦。

 

    “她還沒走,估計還在二夫人那。”門房擠眉弄眼。李柯額角一抽,又來了,近來大家都有些怪。

 

    李柯裝作沒瞧見門房的表情,他板著臉進了大門。只是本該直接去書樓向二爺報事,他的腳卻不聽使喚地向二爺的居院拐了過去,他在門口轉了一圈,沒遇見什麼人,他咳了咳,又轉了一圈。

 

    正想著原來自己也有些怪,一抬頭,看到蘇晴站在面前。

 

    李柯一愣,驚覺自己正站在二爺居院門口,而蘇晴該是剛從裡面走出來。李柯臉一臊,他想說“真是巧”,又怕蘇晴奚落他。

 

    但這次是真的偶遇。

 

    他認為確是這樣。

 

    他咳了一咳,想著開場白。但在蘇晴直勾勾盯著了的目光下,他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時候蘇晴忽然邁前兩步,站到了他的面前。她說:“師父,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李柯松了一口氣,她先開口就好了。

 

    “你願意娶我嗎?”

 

    “轟”地一下,李柯腦子裡嗡嗡響。

 

    他錯了,她先開口也不是這麼好的,嚇死人。

 

    “我,我……”他該說什麼好,能說什麼?

 

    “我是你師父。”這個回答還可以吧?

 

    蘇晴沒什麼表情,只問:“所以是不願意嗎?”

 

    李柯目瞪口呆,這丫頭,學什麼不好,學二夫人出奇制勝做什麼?當初二夫人是跟二爺求親來著,所以這小丫頭有樣學樣嗎?

 

    就在李柯期期艾艾不知該怎麼答的時候,蘇晴卻是一扭頭,“這次先問這個,下次再問別的。我走了。”

 

    她真走了。

 

    李柯看看她背影,又看看二爺居院大門。心“呯呯”亂跳。

 

    莫不是二夫人教了這丫頭什麼整人招數?可她的表情這麼認真,弄得他心如鹿撞。哎呀,這真不是什麼好兆頭。

 

    李柯思來想去,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最後他還是先去了書樓向二爺報事,報完了,他忽然想到,若是二夫人出的招,那問二爺定是能知道如何解。

 

    於是他大著膽子問了。

 

    “二爺,當初是夫人向二爺求親的?”

 

    “那是。”龍二對這事是得意的。

 

    “她是怎麼求的?”李柯問得有些小心。

 

    龍二白他一眼,“怎麼,爺的事需要向你報?”

 

    李柯低頭忙道“不敢”。龍二卻是得意洋洋說了:“她說她歡喜我,就是想嫁給我。”

 

    真是豪邁啊!

 

    李柯心裡飛快地把剛才蘇晴與他說親的對話情景過了一遍,雖然沒那麼壯烈,但也是非常直截了當地問他是否願意娶她,這路數,看來確是與夫人討教過的。

 

    李柯咬咬牙,也向龍二討教。“二爺,你當時是如何應對的。”

 

    “我說好,我娶你。”

 

    龍二答得乾脆,李柯心裡直抽抽。

 

    也夠豪邁的。

 

    難怪般配呢。

 

    他苦著臉告退出去了。愁啊愁,他總不能說“好,我娶你”吧。

 

    那還是個小丫頭片子啊,他們差的年數確是有些大了。他剛才是怎麼答來著,哦,對了,他說他是她師父。

 

    對,對,師徒豈能婚配。

 

    但是那個丫頭為什麼突然要這麼問他?難道也跟夫人當年似的,被人欺負逼婚了?

 

    不對不對。李柯搖頭。

 

    那丫頭雖窮雖苦,但卻是有龍府在背後撐腰的,尋常人家不敢欺她。那她到底怎麼了?而且問完也不待他好好回話就轉頭走了,這般不重視,又是搞的哪一出?

 

    再有,她說下回再問別的,是要問什麼?

 

    這下回是要等到什麼時候?

 

    李柯忽然有些心焦了。

 

 

 

☆、番外:護衛(2

 

 李柯再見到蘇晴,是在五日後。

 

    蘇晴來找他了。

 

    李柯覺得這等的日子有點長,確是太長了些。

 

    他被吊得高高的好奇心終於得到了滿足,他知道蘇晴說的下次再問別的是要問什麼了。她問的是:“師父,你歡喜我嗎?”

 

    這招出的,正中心口。

 

    李柯又傻眼了。

 

    他張大了嘴,不知道該怎麼答。

 

    等一下,這順序是不是有些亂了。不是應該先問這個問題,然後再問上回那個的嗎?

 

    不對不對,兩個都不該問。

 

    他們的年歲是差得太大了些。

 

    他是她師父。

 

    李柯覺得臉發熱,但他硬撐著板著臉龐,打算好好與她講講道理。

 

    “晴兒啊,你今年多大了?”

 

    “馬上就十五了。”

 

    “那你知道我多大了?”

 

    “二十過五了。”

 

    “對呢,我是你師父,還比你大了這麼些年數,所以……”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蘇晴又問了:“那與你是否歡喜我有何關係?”

 

    李柯噎住了。

 

    蘇晴又道:“你若是討厭我,會想著我是你徒弟,所以不能討厭嗎?”

 

    這個問題好象……李柯當真認真思索起來。

 

    “你若是討厭我,會想著你年數比我大,所以不能討厭嗎?”

 

    好象是不會。

 

    “為什麼討厭就可以隨便討厭,歡喜卻是不行呢?討厭和歡喜,不是同樣的東西的嗎?”蘇晴振振有詞,“師父你說,這是何道理?”

 

    李柯徹底被噎住了。他是很想與她說說道理的,但她擺出的這個道理,他完全說不通。他又被她攪迷糊了。

 

    啞口無言。

 

    蘇晴看他半天說不出話來,一扭頭走了。“下回再說你別的問題,我先走了。”

 

    又等下回?還要問?

 

    李柯有些慌了,他追了幾步,“晴兒……”有什麼話一次說清楚,吊著人多難受。

 

    可是他越喚,蘇晴跑得越快,轉眼竟是沒了人影。

 

    李柯呆呆站著,好一會醒悟過來,他怎麼可能跑不過她,他可是會輕功的!可是現在小姑娘已經走了,他也沒了辦法。

 

    李柯越想這事越有些慌,這丫頭片子是認真的嗎?她想嫁給他,她歡喜他嗎?

 

    可是,他倆不行啊,不合適。

 

    他不能把這好姑娘耽誤了。他是不是應該認真嚴肅的與她好好談一回,讓她死了心?可是話說重了,會不會讓她傷心?

 

    他不願讓她傷心。

 

    李柯越想越愁,沒了辦法。最後心一橫,既是一時半會解決不了,那就先躲躲。

 

    李柯向龍二請命,搶了一趟需要出遠門的差。他沒跟蘇晴打招呼,悄悄走了。

 

    這趟差辦了一個月。李柯在剛出門的時候便想,這把小姑娘晾一晾,等她心氣涼了,也許也不會胡思亂想了,這段日子他不在,她那什麼李家還是趙家嫂子的再給她介紹些好小夥,那她就一定能把他忘了。

 

    不,不,不用把他忘了,就是不想著與他婚配不婚配的事就好。他還是她的師父,他還會與從前一樣對她好,只是他是她的師父。

 

    他想得挺好,覺得這樣當是再好不過。可是過了大半個月,他的心癢得難受。

 

    也不知那小姑娘如今怎麼樣了?她知道他是出來辦差的吧?她不會生他的氣吧?不會再與上回似的,待他回去了便不理他了吧?

 

    他越想越亂。竟是每天都惦記著她。

 

    那天他在客棧裡,獨自喝了點酒。他想起她說的那些話。

 

    如果是討厭一個人,不會在乎那人身份,也不會在乎那人年紀,可以隨便討厭。可是為什麼喜歡就不行呢?

 

    他有些薄醉,竟然覺得她說得挺有道理。

 

    為什麼喜歡就不行呢?

 

    這趟差事李柯辦得有些魂不守舍。所幸差事不難,他還是穩妥地給辦好了。回程路上,李柯心裡又惦記起了蘇晴的問題。她說下回見面再問他別的,她還有什麼問題想問呢?這下次見面,又會是什麼時候?

 

    李柯說不上心裡頭是對這下次見面期盼多些,還是惶然多些。反正他回龍府的時候小心翼翼,總覺得會碰上蘇晴。

 

    可是沒有,蘇晴那日根本沒來龍府。

 

    李柯聞訊有些喪氣,但他又安慰自己這樣也挺好。說不定正如他希望的那樣,小姑娘想通了,放棄他了。

 

    過了數日,李柯依然沒見著蘇晴。雖然他聽說蘇晴有來龍府找二夫人相敘,但他並沒有遇到她。偶遇這種事,好象忽然之間不會發生了。

 

    日子累得久了,李柯終於忍不住了。那丫頭到底想明白沒有?她說想問他的別的問題,到底是什麼?

 

    李柯裝模作樣的去了趟東大街。

 

    他遇見了蘇晴。

 

    蘇晴看到他,沖他一笑,可是那笑並不若過去那般歡欣活潑。李柯覺得好久不見,他家徒兒瘦了,看著也憔悴了些。

 

    蘇晴走近李柯,沒待李柯與她說客套話,直接問了:“師父,這麼些日子未見,你想念我嗎?”

 

    這問題又把李柯打焉了。

 

    他臉有些臊,心有些虛。

 

    他那樣的惦記,是她問的那種想念嗎?

 

    他又不知該如何作答了。可這次蘇晴沒有扭頭就走,她盯著他看,等著他回話。

 

    李柯咳了咳,再咳了咳,最後道:“你是我徒兒,我自然會掛念你過得好不好。”他說這話時,小心看著蘇晴的表情。

 

    蘇晴沒流露出什麼明顯情緒,她沒皺眉沒撇嘴,沒哭沒鬧。但她只是這樣靜靜看著他,聽著他說話,卻竟然讓他有了些許難過的感覺。

 

    李柯又咳了咳,說道:“對了,上次你說那什麼家的嫂子要給你說親,怎麼樣了?有沒有中意的小夥?”

 

    這回蘇晴沒拿話堵他,她答了。“是說親了,離我家不遠的一戶人家,打鐵鋪的,比我大三歲。家境算不得好,但也不愁溫飽,與我家倒也算門當戶對。我娘年紀大了,身子也不太好,她怕她去了看不到我的歸宿,她想我早些嫁。”

 

    “哦。”李柯聽了也不知說些什麼好。想了想問:“那你是如何考慮的?”

 

    蘇晴這回沒回話,倒是又看了看李柯。然後低了頭,小聲道:“待下回見了面,我再問師父一個問題。”

 

    李柯的臉綠了。又來這招?

 

    “你有什麼想問的,現在就儘管問,等下回做甚?”

 

    蘇晴搖搖頭,“我想再想想,待認真想好了再問。”她頓了一頓,又道:“也許是最後一回問了,要再好好想想。”

 

    李柯皺起了眉頭,被蘇晴這話說得心裡有些難過。

 

    “最後一回”是什麼意思?

 

    “我先走了。”蘇晴不理李柯的表情,低著頭轉了身。

 

    沒走兩步,又轉過頭來,“師父,如果你不是我師父,你還會惦記我嗎?”

 

    這是下回的問題提前問了嗎?李柯張了張嘴,“會惦記”這話怎麼都說不出口。蘇晴看了他片刻,轉身真的走了。

 

    李柯認真想了想,那話說不出口,竟然是因為他不敢。

 

    他為什麼不敢?

 

    答案呼之欲出,他越想越慌。趕緊轉身,一路逃回了龍府。

 

    李柯覺得這件事必須快刀斬亂麻,人家小姑娘糊塗不明世事,他不能跟著一起糊塗。他並非她的良配,他必須時刻提醒自己。

 

    可是,那個什麼打鐵鋪的小子便好嗎?打鐵鋪呢,賺的錢銀興許還不如他這當護衛掙的月錢多。

 

    不對不對,他不該這般想。這不是錢銀的問題。

 

    人家年紀也合適,又沒掛著師父名頭惹外人啐嘴。確是比他更合適。

 

    可是他家徒兒該得配個更好的。要不他想想,幫她張羅個更好的去?

 

    李柯想啊想啊,突然,他察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下回見面再問問題,實在不象蘇晴辦事的作派。這小姑娘他太瞭解了。急性子,爽快。所以這磨磨蹭蹭地吊著人,該不是她想的。

 

    李柯琢磨半天,覺得這必是二夫人給蘇晴支的招。

 

    所以每次的問題都象捅刀子,所以才把他磨得這般揪心。

 

    李柯決定他也要求援。能對付二夫人的,只有二爺了。

 

    其實這種事對主子爺說起,實在是有些不好啟齒,但蘇晴的幕後人是二夫人,這讓李柯不得不厚著臉皮硬著頭皮找了龍二。

 

    龍二聽了這事,覺得別的都沒甚意思,呆頭鵝對小姑娘,能有什麼意思。但他對破解他家沐兒使的招數有興趣。

 

    “你輸就輸在太被動。”龍二開始指點了。

 

    李柯點點頭,很受教的認真聽。他是很被動,每次都被蘇晴噎得說不出話來。

 

    “二爺,那要如何主動應對才好?”

 

    “象我這樣便好。”

 

    李柯心中頓起不祥的預感。

 

    龍二道:“你看,我當初就說‘好,我娶你’。立時反被動為主動,局勢轉為我來操控了。”

 

    李柯臉綠了。

 

    主子爺,你是在耍人嗎?他明明這麼忠心耿耿又正直,主子爺怎麼能這般對他?!

 

    龍二看他那臉苦相就不樂意了,橫了一眼過去,“怎麼,看不上爺的手段?”

 

    李柯把想說的話都憋在肚子裡。爺啊,你那哪是手段,你明明被夫人吃得死死的。夫人讓他娶他就樂顛顛的趕緊娶了,還說什麼局勢為他操控。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手段?

 

    李柯悔啊,他錯了,他不該以為二爺鬥得過夫人的,他討教錯了。他還是直接找夫人求教吧!

 

 

☆、番外:護衛(3

 

 李柯去找了居沐兒。

 

    這個決定是他幾番掙扎猶豫後做下的。他想著,就算夫人與蘇晴是好姐妹,不願為他支招,那好歹他也問問,蘇晴究竟是個什麼心思。或許跟蘇晴說不出口的話,能與夫人好好相議,讓夫人幫忙勸一勸她。

 

    如此這般想,李柯去了。

 

    雖是去了,但真見著了居沐兒,李柯反倒不知該怎麼述說這事。比他在龍二面前,那可真是差了不少。

 

    好在居沐兒對這事本就明白。

 

    “你來找我,是為了晴兒,是嗎?”

 

    “對,對。”

 

    “她都是怎麼跟你說的?”居沐兒問。

 

    李柯微皺了眉頭,他知道蘇晴常來找夫人敘話,他想夫人應該全都知道,甚至那般對付他應該都是夫人指點的,這會怎麼問起她是怎麼說的了?

 

    李柯沒馬上應話,居沐兒卻是明白過來。她道:“晴兒每次過來,只與我說你如何如何,她說她問你話,你總說你是她師父,又說你年歲比她大。對她總是相拒。說來說去,都不過是這些,她傷心難過,我便安慰她。我問你這話,不過是想聽聽由你看來,晴兒說的那些,是何表示。”

 

    李柯撓頭,臉有些臊,他把晴兒的問題說了一遍,道:“夫人,晴兒年歲小,家中只有老母親相伴,許是身邊少了父兄照顧,所以屬□為師長,對她平素有些關切,讓她弄混了自己的心意。她脾氣倔,屬下又嘴笨,不知該怎麼與她說才好。夫人與她交好,不知可否幫著屬下勸她一勸。”

 

    居沐兒點點頭,李柯心裡一喜,正要謝過。卻聽居沐兒問:“李護衛年歲不小了,為何還不考慮成家一事?”

 

    李柯一愣,答道:“這個,屬下無親無故的,不著急。”

 

    居沐兒卻是道:“我雖是眼盲,但也常聽旁人說李護衛相貌堂堂……”

 

    她這後面的話還沒說完,李柯已然迅速的扭頭看了一眼門口窗外,夫人誇他相貌堂堂,雖是聽人說的,但也不能教二爺聽到了。不然他的日子鐵定會非常難過。

 

    “李護衛可知為何之前不少丫環姑娘向李護衛示好,後來都不了了之了?”

 

    “啊?”李柯又要撓頭了,這種事夫人都知道?

 

    “我聽丫環們說,李護衛人不錯,就是太木訥了些,敘話幾回,總是說不到一塊去。她們覺得自己不討李護衛歡喜,便就罷了。”

 

    李柯臉臊得很,不知該說什麼好。夫人與自己說這般事真是讓他有些無措。

 

    居沐兒又道:“所以晴兒來問我時,我便與她說了。讓她將心裡話明白與你說,只是她性子急,怕自己說錯了話,我便教她,一次只說一點,若是沒把握,把餘下的留待下回再說。”

 

    沒把握的便留待下回再說?

 

    可這個下回是不是次數有點多,吊得他心裡頭太難受了。

 

    難道,這表示她沒把握的次數也很多?

 

    李柯正思量,又聽得居沐兒道:“她與我道每次想說的話都很多,可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我便教她,那就從她覺得最緊要的事說起。”

 

    最緊要的事?

 

    李柯回想著每一次蘇晴與他說的話,那是她心裡覺得最緊要的事?

 

    願意娶她嗎?

 

    歡喜她嗎?

 

    會想念她嗎?

 

    為何最緊要的事,一次比一次卑微?

 

    李柯沒由來的覺得好心疼,竟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居沐兒等了半天,等不到回音。於是問:“李護衛讓我勸晴兒,為何李護衛不與晴兒明說呢?旁人百般勸,不如當事人一句明白話,這道理李護衛可知曉?”

 

    李柯張了張嘴,卻辯不得這話,他明白道理,可他對著蘇晴卻說不出狠話來。光是說師徒關係,年數差距,蘇晴又好象聽不進去。

 

    “李護衛,不如你也如晴兒那般,認真想想自己心裡最緊要的事。”

 

    最緊要的事?

 

    “你覺得與晴兒不般配,那最緊要的是什麼?”

 

    李柯愣了愣,雖還是有些茫然,但似乎也不知還能怎麼說下去,想了又想,施禮退下了。

 

    他剛走到門口,居沐兒忽叫住他,“李護衛,你覺得我與二爺般配嗎?”

 

    “自然是般配。”雖然說不般配一定會被二爺報復到死,但李柯說般配卻不是因為這個。他確是打心底覺得這對夫妻是再般配不過了。

 

    “如何般配呢?”居沐兒笑笑,“我是盲眼,二十未嫁,是個老姑娘。家中並無權勢,無錢無貌,與二爺如何相配?”

 

    可般配哪是看這些外在之物。李柯張嘴想駁,沒等說話,居沐兒又說了:“李護衛若有話對晴兒講,也不必著急,想好了再說吧。”

 

    李柯終是一句話也沒說。他垂頭喪氣地告退出來,覺得與夫人討教完了似乎這事更亂了。他悶悶地回到了寢居,悶頭倒在床上。

 

    他把所有的事想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著蘇晴對他說的話,想著蘇晴的表情,想著她看著他的眼神,想著她的眼淚。

 

    她年紀真小,她才十五。她娘怎麼就這麼著急讓她嫁人呢?

 

    他是她師父,就算不是師父,他也年長她十歲,確是太大了些。

 

    李柯把這理由又對自己強調了一遍。

 

    他還是沒想出應對的辦法,他似乎連自己都要說服不通了。原想乾脆去對蘇晴說清楚講明白,哪怕說得硬氣些,也總比這般拖著她傷她好。可他又硬不下這個心腸。是硬不下心還是他不想,他又有些糊塗。最後他決定先把這事放一放。正如夫人所說,別著急,想好了再說。

 

    可沒等他想好,他又遇見蘇晴。

 

    她瘦了些,眼睛似乎也不若從前有神采。她是來找他的,但她沒進龍府大門,反倒在門外徘徊。

 

    有些怯,有些小心,有些猶豫。

 

    李柯頓覺一陣心疼。

 

    離他們上次見面,又是半月有餘了吧。

 

    他沒躲她,他走到她的面前。

 

    她這次想說什麼呢?她這次覺得最緊要的話是什麼呢?

 

    蘇晴看到李柯走到跟前,想沖他笑笑,可她緊張得笑不出來,試了一次,便不再笑了。她扭著手指,咬了咬唇,說道:“師父,李家嫂子又來了。她想要個准話那事到底能不能成。我娘答應她了。我……”

 

    她“我”了半天,紅了眼眶,忽然一笑。這次笑出來了,顯得有了些精神,她沖李柯道:“我是最後一次來見師父了。我就是想問問師父,以後再見不到了,師父不會忘了我吧?”

 

    會不會忘了她?這便是她心裡覺得最緊要的事嗎?

 

    能不能娶?他沒應。

 

    歡喜她嗎?他沒應。

 

    會想念她嗎?他還是沒應。

 

    李柯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如今在她心裡,對他的要求已經低到只要不忘就可以了嗎?

 

    “不會忘。你是我徒弟,我這輩子只收你這麼一個徒弟,怎麼會忘?”

 

    蘇晴笑了。

 

    又是徒弟,不過好歹是唯一的。

 

    她笑著,很燦爛,沖李柯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這次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下次再問你別的問題”之類的話。她就是走了,孤單單地,走出了他的視線。

 

    李柯忽然心裡一陣難過,難過得他快要喘不上氣。他腦子裡全是蘇晴的各式表情。

 

    她辛苦勞作,操持家裡,照顧母親,她那麼孝順。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一句抱怨埋怨生活辛苦的話。

 

    她俠義心腸,勇敢無畏,路見不平,她會挺身而出。

 

    她活潑可愛,聰明伶俐,有說不完的小笑話。雖然她總是會有小把戲戲弄他,可是她對他這般好。她總能讓他笑。

 

    李柯呆呆看著蘇晴離開的那個方向。日後若再不能見……真的不能見了嗎?

 

    李柯忽然覺得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的可愛徒兒,就這樣沒了?再見不到?她要嫁給別人了,嫁作人婦,再不好見旁的男子了?師父都不行?

 

    李柯腦子亂了,心亂了。什麼都不對勁了。

 

    這最後幾回見面,他好象沒跟蘇晴說過什麼話。他錯了,他怎麼能讓他們之間最後的記憶是這個呢?

 

    他有好多話要與她說的,他不該這樣。

 

    李柯腦子一熱,邁開大步就朝著蘇晴家的方向急奔。

 

    奔到城門口,他清醒了一些。他回轉身,跑到龍府,遣了兩名探子去打探。他在蘇晴家裡和左鄰右裡算是熟面孔了,不好親自去。

 

    蘇晴家裡給她訂了親,他這般魯莽跑去,話又說不清,萬一壞了她的閨譽可怎麼好?

 

    所以還是穩妥些,先遣人探明白了,而他也想明白了,這事再做打算。

 

    李柯用井水將自己澆了個透,心下又清明了幾分。井水很涼,若他這般被蘇晴看到,又要碎碎念說他不愛惜身子了。他那次被二爺勒令裝病,他看著她急得團團轉,他心裡真是不好受。

 

    他真是蠢貨,怎麼會答不了她的問題呢。

 

    他若是不歡喜她,他又怎會惦記她?又怎會為她牽腸掛肚,為她滿心歡喜滿心愁緒?

 

    他明明就是歡喜她的。

 

    去他娘的什麼師徒,那是二爺下令讓他教的,他當初又沒有正式答應。她又沒行過拜師禮,又沒給過拜師的錢銀。

 

    對,對,就得這樣想。要學二爺,拿出二爺耍無賴的精神來。

 

    沒給過錢銀的,哪能作數?要學二爺,拿出二爺錙銖必較的作派來。

 

    差十歲其實也不能算差太多,二爺比夫人還差了六歲呢。對,不管它,要學二爺,拿出二爺厚臉皮的風度來。

 

    李柯走來轉去,急得搓手,這事肯定還有斡旋的餘地,他不能輸給那個什麼打鐵鋪的小子。

 

    探子很快回來了,說是探清楚了。確實今日那李家嫂子把蘇晴的親事與蘇家大娘說定了,且打鐵鋪那邊已然拿到了回信,準備後日就去蘇家下禮。

 

    後日?怎麼會這麼快?

 

    李柯跳了起來。

 

    探子說那打鐵鋪是相中蘇晴好一陣子了,老早就托了李家嫂子說親,只是蘇晴年紀小,便等了等,禮是老早就備好的。窮苦人家沒那麼多講究,有兒子的都早早準備好禮說親用。

 

    李柯一聽坐不住了。他飛奔去了龍二的寢院求見夫人。

 

    龍二正陪著居沐兒在院子裡用點心。見得李柯來一挑眉毛,“沒記錯的話,你好像是我的護衛,見我夫人做甚?”

 

    李柯苦了臉,這緊急關頭,二爺還要戲弄屬下。

 

    居沐兒卻是笑,“李護衛想到緊要的事是什麼了?”

 

    李柯急急施禮,大聲道:“屬下求夫人做主。”

 

    龍二撐著下巴看李柯,“做什麼主?”

 

    李柯臉臊,一時語塞。他看向居沐兒,居沐兒卻是不幫他解圍,反又問:“李護衛意欲何為?”

 

    李柯臉漲得通紅,他都巴巴地過來求救了,還問他意欲何為,這兩個主子,真是太愛戲耍人了些。

 

    他憋了半天,終是一咬牙。“屬下想娶蘇晴為妻,求二爺和夫人做主。”

 

    龍二一臉不以為然,“想娶就娶啊,爺又沒攔你。”

 

    居沐兒倒是知道事由,“鐵匠鋪是打算後日下禮吧?”

 

    “是的,是的。”李柯連連點頭,果然蘇晴的事,夫人都知道。

 

    龍二繼續不以為然,“下禮怕什麼,他家還敢跟我龍家人搶媳婦兒?”

 

    李柯苦臉,二爺這話說得。居沐兒卻是抿嘴笑,她家二爺這護短之症怕是又要發作了。

 

    “我龍家人,哪怕是個小僕,都容不得旁的人欺負。李柯,是哪家要搶你媳婦兒的?”龍二勁頭十足。

 

    李柯臉更苦了,他能說是他想搶別人家的媳婦兒嗎?

 

    居沐兒這時終是笑夠了,她道:“李護衛,明日我們便去下禮。他們有李家嫂子保媒,我們有龍府二爺撐腰,不怕的。”

 

    李柯望向龍二。

 

    此刻龍二爺正為“撐腰”二字心喜,為龍家人撐腰,這事他愛幹。

 

    但是……

 

    “這下禮的錢銀要從你的月錢裡扣!”

 

    蘇晴和李柯最後還是成親了。

 

    提親那日,小倆口離了眾人,悄悄跑到了林子裡單獨敘話。

 

    李柯彆彆扭扭地解釋:“那什麼,其實你都沒正式拜過我,不算我徒弟。”

 

    蘇晴道:“這有什麼緊要的?”

 

    李柯又解釋:“差十歲也不算差太多,二爺比夫人還長六歲呢。”

 

    “這我也沒往心裡去。”

 

    李柯咳了咳,在她目光下紅了臉。

 

    他臉一紅,蘇晴臉也紅,兩個人都低了頭。蘇晴用腳尖踢著泥地,小聲道:“那,你總該跟我說些什麼。”

 

    “要說什麼?”李柯的聲音也很小。

 

    蘇晴咬唇,“哪有上門提親了,卻什麼話都沒與人家說的?”

 

    “那鐵匠鋪的小子說了嗎?”

 

    “他跟師父又不一樣。”

 

    這話讓李柯心裡一甜,“哪不一樣?”

 

    蘇晴臉紅得要滴血,盯著李柯的大紅臉看,一下子又來氣。她與他說了那麼些回,他一句好話沒給,最後卻是搶在別人前頭來下禮說親,這會還連個話都沒有。她要是有些骨氣,就不能答應嫁他。

 

    可她不敢說賭氣話,萬一嫁不成他,她又得哭死。她越想越是委屈,乾脆一扭頭,要走了。

 

    李柯一急,伸手握住她的。

 

    兩人都似一燙,羞意上臉,卻沒放開。

 

    “我,我要娶你的,我歡喜你的,我,我是惦記著你的。”

 

    李柯磕磕巴巴,但還是一口氣說完了。

 

    蘇晴半天沒動,卻忽然猛地一下沖到他懷裡,“哇哇”大哭起來。

 

    李柯懷裡一下被塞得滿滿的,暖意甜意也漲滿心頭。

 

    他張開臂,將這小姑娘擁在了懷裡。

 

    李蘇二人成親之日,龍二問居沐兒:“你說,你做了什麼?”

 

    “我嗎?”居沐兒一臉無辜,“我什麼都沒做呀。搶親的是二爺,娶媳婦兒的是李護衛,我能做什麼呢?”她搖搖頭,“我什麼都沒做。”

 

    她只不過是與人聊聊天而已。

 

    與蘇晴聊一聊,與李柯聊一聊,與李家嫂子聊一聊,這樣罷了。

 

    只是如若李柯開竅再慢一點,她還得繼續聊。

 

    聊天也是很辛苦的。

 

    居沐兒微笑,靠在龍二的身邊,聽著他與他那一群護衛們喝酒.“爺是千杯不倒。”她的爺正在誇口。

 

    居沐兒繼續微笑。

 

 

 

☆、番外:山賊(1

 

 那村子叫趙家村。

 

    倒不是全村的人都姓趙,只是當初趙姓一大家子流亡來了這,紮了根,安了家。後來陸續來了些外姓人,這才成了村。而趙姓人管了村子,掌了事,成了村長。

 

    以後不知有意無意,每次選出來的村長都是趙姓人。趙家村的村名也就這樣傳了下來。

 

    趙文富就是這村子裡其中一個趙姓人。

 

    文富這個名字是他爹給起的,希望他又有學問又有錢。

 

    可趙文富不喜歡他的名字。打他懂事起,就沒見過哪個讀書人是有錢的。有錢的只知吃喝和女人,哪懂學問?

 

    所以趙文富覺得他爹太不諳世事了。

 

    趙文富還有個小名,叫山子。這小名是他娘給起的。山子同樣對這個名字很不滿意,因為叫山子的太多了。他覺得站在山頭上大叫一聲“山子他娘”,附近幾個村子最少就得有十戶以上人家跑出來答應。

 

    所以這麼個俗氣有餘霸氣不足的名字,是得不到山子歡心的。

 

    山子有自己想叫的名字,他想叫山賊。因為小時候全村窮得揭不開鍋,只有旁邊黑山裡的山賊能喝上酒吃上肉。他們騎著大馬呼喝而過,男女老少全得讓路相避。他好奇地問大人,這些人叫什麼?大人說,叫山賊。

 

    那時山子就想,叫山賊的人真是威風。

 

    他要求改名,被他爹狠抽了一頓。

 

    後來再長大些,山子才知道山賊不是名字,是身份。但這也沒有影響他對山賊這個名字的嚮往,他想當山賊。

 

    他把這個夢想說與他爹聽。他爹幾個巴掌扇他腦門,“讓你做山賊,讓你做山賊……”

 

    從此山子自稱山賊。

 

    爹都同意他當山賊了,他要好好努力。他覺得他爹揍他是為他好,因為當山賊得經得起打,他爹是打小就磨練他。

 

    山賊從那時候起就知道了,會打架又能經得起揍,才是好山賊。

 

    於是山賊從小就全村裡找打架,後來村子裡沒人與他打了,孩子們見他就跑,於是他就跑到鄰村去打。終於在十裡八鄉全打遍了之後,他爹受不了啦,把他送到了三十裡外的城裡,找了家武館讓他當學徒雜工去了。

 

    這下子山賊太滿意了,一來這裡管飯管住,二來可以隨便打架,山賊覺得他爹是真的很疼他,不但疼他,還頗有些智慧了。

 

    山賊在武館裡呆到了十八。

 

    他長大了,他回到了村子。

 

    家裡只剩下他家老爹一人,山賊還算孝順,沒打算棄老爹于不顧。但他也有著他的堅持,他決定要實現他打小的願望——成為一名合格的山賊。

 

    山賊是一名會武藝的山賊,不但會武藝,武藝還不錯,不止不錯,簡直有點高強。他收服了一些混混和村民做小弟,然後帶著弟兄們到了那黑山上,把原來的山賊都打跑了。

 

    把人打跑的原因只有一個。

 

    一山不容二賊。

 

    只有他,趙文富,山子,才能在這八方十裡占山為賊。

 

    從此後,趙家村的山賊隊伍誕生了。

 

    可光是占山為賊是吃不飽的。於是山賊領著兄弟們開荒山。有弟兄問了:“大哥,做山賊不是要打家劫舍嗎?怎麼我們在種地?”

 

    山賊把他一頓狠抽。

 

    “你去劫一個讓我們一輩子不愁吃穿的看看?別說劫了,你能在這附近找這麼一戶人家出來,我就服氣你!”山賊擺事實講道理,“身為一句合格的山賊,要能把事情往遠處看。這眼跟前劫點小財能解決什麼問題?能吃多久?定是得勤勞耕作,才能每年收成,這道理有什麼不明白的?”

 

    另一個弟兄也嘀咕,“可是耕作那是村裡人幹的事,我們是山賊,山賊的本分就是打劫。”

 

    山賊又是給他一頓狠揍。

 

    “誰告訴你山賊的本分是打劫的?你把他叫出來與我理論理論。”山賊繼續講道理,“什麼叫村裡人幹的?難道你不是村裡人?你當自己城裡人?城裡有你的房子嗎?城裡有你的家人嗎?你不是村裡人,你從山上地裡頭長出來的?作為一名合格的山賊,要有自知之明,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別把自己不當村裡人看。”

 

    總之拳頭加道理,山賊把弟兄們都教育好了。於是趙家村第一支會開荒種地的山賊隊伍誕生了。

 

    日子過得飛快,山賊二十有四了。

 

    這年紀的村裡小夥都娶妻了。可山賊沒有。

 

    他拒絕承認是他名聲不好造成了這個結果,他覺得是他對媳婦兒的要求頗高。他看不上她們。他覺得身為一名合格的山賊,對美醜的辨識能力還是要有。

 

    山賊打小就喜歡看漂亮姑娘。

 

    山賊從前小時候喜歡過村裡一個叫英子的小姑娘,他覺得那真是他見過最美的姑娘了。後來進了城裡武館,他又喜歡上了一名叫鶯兒的姑娘,那姑娘有時從武館門前走過,他可以扒在那看很久。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英子算不得漂亮。鶯兒才是真生得美的。

 

    武館裡的人告訴山賊,鶯兒是花魁。山賊那時候以為這是比花還漂亮的意思,他覺得這詞真不錯,確是形容得當。後來他終於知道花魁是什麼,可他還是認為鶯兒確是他見過最美的姑娘,不論身份如何,這確是事實。

 

    山賊覺得作為一句合格的山賊,勇於承認事實的態度一定要有。

 

    嗯,有點扯遠了。

 

    總之山賊就是覺得村裡的姑娘都不美,他不歡喜。他不歡喜,便不願強迫自己去娶。

 

    就這樣日子一直過去。山賊曾以為他的日子會一直這樣,打打架,種種田,打打獵,攔路打打劫,回家做做飯……

 

    可原來這些都是會改變的。

 

    那一天,他遇到了一位姑娘。那姑娘生得極美,她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她叫丁妍珊。

 

    “呔,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這過,留下買路錢!”

 

    那日太陽就要西落,吃完晚飯閑著沒事的山賊與弟兄們實在無聊,便想著趁天黑前到山下大路上耍耍。

 

    山賊嘛,也得有點山賊的樣子。

 

    喊喊號子,擺擺架式,嚇唬嚇唬路人。

 

    這樂子他們不少弄。剛開始時大家哭著喊著求饒命,時間久了,發現山賊他們慫得很,是慫賊,於是也只是罵罵咧咧幾句便走了。

 

    真正打過幾架的,是附近的那些土霸王。在路上遇著了,不打白不打。山賊看不順眼的人,錢銀他也是要搶的。他最看不順眼的,就是那種長得醜還耍橫的,敢罵他的,呼喝他的,他見一次打一次,見一次搶一次,不光搶錢,還搶衣服褲子。

 

    總之這日他們下山找樂子去了。

 

    這麼巧,還真有輛馬車駛過來。兄弟們心裡高興,一窩蜂的全擁了出去,各自擺好架式,兇神惡煞地叫嚷開了。

 

    那車夫和馬兒全都嚇住了。車前面還坐了個男僕模樣的,也嚇愣了。

 

    他們的反應讓山賊相當高興,他猛地跳了出來,站在眾人前面,大聲叫嚷著:“把錢留下,把姑娘留下,不想把命留下的,就快滾!”

 

    車夫和男僕終於反應了過來,他們驚慌的大叫一聲,跳下馬車就跑。那車夫跑了兩步轉回來,把馬卸了下來,騎著馬跑。

 

    這時馬車上傳來女子的尖叫,一個年輕小姑娘驚慌失措地跳了下車,跟著那男僕車夫的方向跑掉了。

 

    他們那副狼狽的樣子讓山賊和弟兄們哈哈大笑,直笑得氣都快喘不上來。太痛快了,好久沒有看到這麼好的反應了。

 

    山賊笑得正扭腰,馬車的前門忽然“呯”的一下被用力推開了。

 

    怎麼車上還有人?

 

    山賊往車上看過去,僵住了。

 

    山賊敢用他的性命擔保,那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最漂亮的姑娘了。

 

    美豔如花。

 

    卻,冷若冰霜。

 

    山賊一下看呆了去,愣愣盯著那姑娘,半點移不開目光。

 

    他看著看著,終於發現那姑娘也是盯著他看。只是那目光含恨,視若仇敵。山賊一下心虛起來,他猛地站直了,卻“哧”地吸了一口氣,他把腰給扭著了。可是美人當前,山賊還想維持形象,他忍著痛,把腰挺直了。

 

    那美人冷冷盯著他看,最後目光在所有人臉上掃了一圈,吐出了兩個字:“劫嗎?”

 

    劫媽是什麼意思?

 

    山賊沒反應過來。他還盯著姑娘看。可身後的弟兄們已經喊了出來:“沒看我們是山賊嗎?自然是要劫的!把財留下,把姑娘留下,不想把命留下的,就快滾。”

 

    喊話的人被旁邊的人猛敲腦袋,“人家就是姑娘。”

 

    “哦哦。”那人抱著腦袋喊痛,乾脆問:“老大,那這詞要不要改改。”

 

    老大暫時啞巴中,沒回話。

 

    因為這時候美人的眉頭皺了起來,她似乎很不解。山賊看著,心想原來姑娘長得漂亮,連皺眉都會好看的。

 

    老大不說話,後面的弟兄們也不說話了。

 

    車上那美人沒了馬,跑不掉,於是坐在那也不說話了。

 

    局面變成一群漢子與一位姑娘大眼瞪小眼對視著僵持不下。

 

    這時候山賊的舌頭終於能動了,他說道:“你的那些僕人丫環,不忠心啊。”他完全沒糾結那些僕人丫環是被他嚇跑的,他就是突然想到他們就這樣把美人丟下了,還把馬搶走了,這讓美人怎麼辦?他真生氣。

 

    美人聽得他的話,冷冷回道:“不忠心有不忠心的好,起碼能活命。”

 

    山賊一愣,覺得這話有幾分道理。可是,“那你怎麼辦?”

 

    美人冷笑。盯著山賊的眼神看是在看傻子。

 

    要是這表情換在別人身上,山賊要生氣動手了。可是是這美人在冷笑,他覺得這表情也是美的。

 

    可他身後的一個弟兄看不過眼了,他猛地沖了上來,對著美人喝:“喂,休得對我大哥不敬。你給我下來。”

 

    一邊喊著一邊要去拉美人下車。

 

    山賊還沒來得及喝阻他。那美人卻是突然發難,“刷”的一下掏出把匕首朝著撲過去的漢子刺過去。

 

    那漢子嚇得“哇”地一聲大叫,腳下一頓,猛轉頭朝山賊身後躲。“大哥,大哥,她有刀,她有刀。”

 

    太丟臉了。山賊真想給這弟兄幾腳。

 

    但這女子手持匕首也讓山賊嚇壞了,他顧不上踢人,先安撫眼前的美人要緊。“你拿匕首的姿勢不對,會傷到自己的。我們是好人,不會傷你,你把匕首收起來,小心別割了自己。”

 

    美人沒有收起匕首,她拿著匕首對著他們。

 

    山賊又道:“我叫山賊,不,我叫山子,不對,我叫趙文富,是前頭那個趙家村的人。”

 

    美人沒說話。

 

    山賊撓撓頭,想了想問:“姑娘叫什麼名字?”

 

    美人依然沒說話。

 

    山賊又道:“天馬上就要黑了,你孤身一人,又沒有馬,走下去也沒有落腳的地方,這樣不安全。不如你隨我回趙家村先安頓,我讓弟兄們去找找你的僕人丫環,安排好了再走如何?”

 

    美人還是不說話。

 

    山賊撓頭歎氣,猛地回身一腳踹他身後的那個膽小漢子屁股上。“回村子去,把丁大娘趙家嬸子還是二狗媳婦的什麼都叫來,就說這有位姑娘落難了,讓她們過來好說個話。”重點是證明證明他是個好人,他不壞!

 

    漢子屁顛屁顛跑了。山賊又往後揮了揮手,“你們都散了吧,沒有好玩的了,別都堵在這嚇著姑娘,都回去。”

 

    眾漢子面面相覷,然後慢吞吞都走了。

 

    山賊等人走光了,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姑娘不用慌,他們都走了。村裡的大娘媳婦兒的一會就來。”

 

    美人呼了口氣,把舉著匕首的手放回身側,但仍握著匕首。

 

    山賊沖她笑笑,不說話,只坐著陪著她。

 

    四周很安靜,天黑了下來。

 

    月亮爬上高空,皎潔的光散了下來。

 

    遠處一群人拿著火把燈籠往這邊走,嘰嘰喳喳聽著像是一群婦人的聲音。

 

    這時候美人說話了。“丁妍珊。”

 

    “什麼?”山賊正偷偷沉醉美色,沒聽清楚。

 

    “我的名字,叫丁妍珊。”

 

 

 

 

☆、番外:山賊(2

 

 趙家村裡鮮少來外人,更別提水靈靈美當當的富貴人家的小姐。

 

    於是丁妍珊的出現讓全村炸了鍋。

 

    孩童們奔相走告,婦人家的攜手相約一同來看。大老爺們不方便擠過來,也遠遠蹲個點好奇張望。

 

    丁妍珊被帶回了丁大娘家裡。

 

    因丁大娘是寡婦,只與女兒相伴,家裡全是女眷,留宿女客比較方便。

 

    有村民借出了自家的馬把丁妍珊的馬車拉了回來。丁大娘家沒有多餘的被褥,有人家送來了被子,另一人家送來了褥子。丁大娘也張羅著給丁妍珊做點吃食。

 

    丁妍珊有些愣,她是第一次進村子,這種留宿一個客人還得幾家才能湊齊居具的事讓她覺得有些稀奇。對於大家的好奇和熱心,她也不太適應。

 

    村長親自過來,問了問情況。丁妍珊話很少,她一身貴氣,一看便知是大戶出身,且還不是一般大戶。所以眼下雖是落難,但村長對她也是客客氣氣。

 

    山賊的一弟兄說了丁妍珊獨自到此的緣由,被村民們一通好揍。山賊的爹聽聞此事,更是拎了老粗的一根棍棒過來,把趴在門口一直偷看丁妍珊的山賊狂追猛打。

 

    村子裡一堆人嚷嚷說話,又是叫又是鬧。丁妍珊看著聽著,忽覺這僻壤土鄉,竟是比當初丁府那樣的豪門大宅更有人氣。

 

    貴客不說話,臉色也不太好看。村長自覺無趣,但也說了些客氣話,又承諾明天就派人去尋那跑掉的僕從丫環,在丁妍珊道謝後,便告辭離去。

 

    村民們終於都各自散了。丁大娘和丁家姑娘試著與丁妍珊話家常,道自己家也是姓丁,這趕巧碰到自家人。她們很熱情,但丁妍珊卻沒心思。沒多會,母女倆也覺沒甚意思,也就囑咐丁妍珊早休息,回自己屋去了。

 

    這晚,丁妍珊躺在**的坑床上,蓋著粗布被子,怎麼也睡不著。匕首就放在枕邊,她伸手摸了摸,本以為今日得死在那被劫路上,卻不料走進了一個她完全沒料到的境地。今後怎麼辦,她居然沒有想法,腦子裡空空的,對什麼都提不起勁。

 

    夜很深,丁妍珊覺得很累,但睜著眼就是睡不著。她能聽到周圍各種動靜。外頭不知什麼蟲子的叫聲,屋後不遠似乎有條河,有水流的聲響,還有蛙叫狗吠,一點都不安靜。也不知什麼時候起,隔著面土牆,她聽到了丁大娘的打鼾聲。那聲音很吵很有節奏,丁妍珊聽著聽著,居然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丁妍珊被一陣喧鬧聲吵醒。

 

    似乎有孩子在屋後頭河裡嘻鬧。

 

    丁妍珊清醒過來,很快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她起身,梳了頭,換了衣服,出得門來,丁大娘母女招呼她洗漱吃早飯。兩人似乎都不介意丁妍珊的冷淡,倒是丁妍珊自己經過一夜冷靜,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吃過早飯,村長帶著人來了,後頭還跟著山賊與他爹。村長說已安排人去尋人,問丁妍珊還有什麼親人在附近的,他們可以去幫她找來。

 

    丁妍珊搖頭。

 

    村長又問她是否還有什麼安排打算,他們可以幫忙。

 

    丁妍珊又搖頭。

 

    村長又討了沒趣,臉色有些不好看。這富人家的小姐就是不討喜,半點禮數不懂,連句感激的軟話都沒有。

 

    山賊在一旁叫道:“姑娘別著急,且在我們這安心住下。你的丫環僕人,定是能找回來的。實在不行,我也可以送你回去。”

 

    山賊話未說完,又被趙老爹一通揍。“你還敢說,就是你闖的禍。”

 

    山賊抱頭亂竄,“我怎麼知道她那些下人這麼不經嚇,我們場子還沒完全擺開,他們就跑了。一般人都會對罵幾句,要不亮亮傢伙對峙一下。等我們把詞念完了,自然就會散了嘛。誰曉得他們跑這麼快,還賊精賊精的,把馬還騎跑了。”

 

    父子倆你追我跑,大家習以為常,見慣不怪。只有丁妍珊好奇的看著。山賊蹦跳中偷眼看了看她,卻正好對上她的目光。他沒由來臉一熱,忽覺得這般被老爹揍的狼狽樣很是沒面子,於是一扭頭,跑了出去。

 

    丁妍珊就這樣暫時在趙家村住了下來。

 

    其實她自己倒不在乎那幾個僕人丫環,他們跟她的時間不長,走便走了,各人有各人的活路,她是無所謂。她也可以跟村裡買下一匹馬自己走,到了下一座城,再雇車夫丫環都不是難事。

 

    但她不想走了,她累了。反正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這村裡的人對她不錯,她能看得出來,他們都是淳樸厚道的老實人家。雖然這地方窮點破點,但她懶得再走了。

 

    她給了丁大娘一小塊碎銀和一支玉簪作為住宿的報酬和答謝。其實她身上有錢銀,但她留了個心眼。所謂財不外露,她孤身一人宿在完全陌生的村落,這防人之心她還是有的。要是她拿了元寶出來,惹了村民覬覦財物就不好了。

 

    於是她拿了一小塊碎銀,又拿了發簪,這讓丁大娘覺得她身上沒錢。這把大娘心疼得,推拒半天,最後只收下發簪,讓丁妍珊留了那碎銀日後路上傍身。

 

    丁妍珊笑笑,把碎銀收了回來。其實那發簪可值百兩銀,可大娘不識貨,很隨便地把發簪給了女兒戴上了。

 

    很快村子裡傳開了,那位落難千金身上無財,只得靠發簪來付留宿報酬。

 

    可這位千金究竟是個什麼來頭,言談舉止,舉手投足,那可不是一般的貴氣。眾人胡亂猜測,議得津津有味。

 

    山賊對丁妍珊的身份和錢銀不感興趣。他只對她這人感興趣。

 

    自見了丁妍珊,山賊心目中對美人的認識又更進了一步,從前那什麼英子鶯兒的原來都算不得美的。這丁家千金才是真美。

 

    山賊愛美色,總跑去看丁妍珊。哎呀呀,那真是越看越入眼,美得讓人心癢癢的。

 

    但丁妍珊明顯不愛搭理他,正眼都不給他。這讓山賊很是堵心。

 

    那日山賊陪著村裡孩子在河裡摸魚,兩條毛絨絨的粗腿露著,丁妍珊遠遠走來,山賊興高采烈的揮手招呼她來玩,丁妍珊應都不應,扭頭走了。

 

    山賊看著她的背影一陣落寞。

 

    又一日,山賊幫著村裡老人砍柴,灑汗如雨熱火朝天,還露著半身腱子肉,見得丁妍珊與丁大娘路過,山賊露著大笑臉熱情招呼,丁妍珊卻是一扭臉,拐別處走去了。

 

    山賊看著她的背影一陣心酸。

 

    如此數次,山賊呆不住了。他覺得很有必要扭轉自己在丁妍珊心中的形象。他那日確是打劫她了,確是嚇跑了她的下人丫環,累得她如今孤身一人,被困在山野小村,但他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意思,就是無心的,無心的便是沒打算傷害她,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所以她如此斤斤計較,將他視若仇敵真是太不應該。

 

    山賊決定要去與她講講道理。

 

    丁妍珊正坐在丁大娘家門前乘涼。

 

    “哎呀,今天天氣真不錯。”山賊蹭了過去,裝模作樣。

 

    丁妍珊轉頭看了一眼,見是他來,又把頭扭了回去,沒說話。

 

    “丁大娘家的雞都長這麼肥了?”山賊又沒事找事說。

 

    丁妍珊還是不說話。

 

    “也不知明日裡會不會有雨呢?”

 

    這次丁妍珊乾脆站了起來準備進屋。

 

    “哎哎……”山賊急了,大聲道:“姑娘,你為何如此厭惡我?”

 

    這話問得真直白。丁妍珊一愣,慢吞吞地轉過身來,看著山賊。

 

    山賊挺了挺胸,努力端正姿勢,擺出付好人樣來。

 

    “雖然姑娘流落至此是被我所累,可我每日都有出去幫姑娘打聽找人,也是我叫人接了姑娘來村裡安頓。這般算起來,功過相抵,也不能算我有錯。這道理姑娘可明白。”

 

    道理?丁妍珊有些想笑。先不管這理歪不歪,他跑來與她講道理,這事才真是奇了。

 

    山賊看她表情,皺了皺眉,捏了捏大掌,忍著握拳的衝動。平素他講道理都是配拳頭一起用,現在不好用拳頭,他真是不習慣。

 

    “姑娘遠來是客,我是村裡人,自然算是主人家。客人對主人家留幾分客氣,也算是道理,對不對?可姑娘總不給好臉色,這便不在理了,對不對?”

 

    “對。”丁妍珊點頭,“可我也有一個理。”

 

    “你說。”山賊有些高興,這村裡願意與他好好講理的人不多。大家都愛吵吵嚷嚷動拳頭,果然還是城裡人講理。

 

    山賊咧嘴笑,等著丁妍珊的話。

 

    丁妍珊沒甚表情,只道:“對人生厭,哪用得著道理。你說對不對?”

 

    山賊一愣,張大了嘴。很想點頭,可又不願點頭。

 

    這話確是有幾分道理的,可一句話把他前面的話全否了,把後面的話都堵死了,那他還能怎麼說?

 

    丁妍珊進屋去了。

 

    山賊撓頭,城裡來的姑娘就是厲害。他居然辯不過她。

 

    可他不甘心。

 

    第二日,他又去找了丁妍珊。

 

    “姑娘,你說的話我仔細想過了。雖然你說的不算有錯,可既然我是令你生厭的那個人,姑娘自然得說出個讓我服氣的理由來。昨日那話我不能服氣。”

 

    丁妍珊皺眉,“你不服氣與我何干?”

 

    一句話又讓山賊啞口無言。

 

    第三日,山賊又去找丁妍珊。

 

    “姑娘,你那話我想過了。我不服氣自然就堵心,我堵心自然就會找姑娘,我來找姑娘,自然就幹姑娘的事了。”

 

    丁妍珊看著他,山賊下意識的又挺了挺胸膛。

 

    “你叫山賊是嗎?”

 

    “大名趙文富。”

 

    丁妍珊點點頭,道:“以前我家有位帳房先生便叫趙文富,他在帳本上動了手腳,汙了錢銀,後被我爹打出去了。”

 

    山賊愣了一愣,居然這般巧。他忙道:“我小名叫山子,我爹就一直喚我山子的。”

 

    丁妍珊又點點頭,“叫山子的我知道得更多了。車夫,跑堂,擔夫,都有叫山子的。在我們那曾經有樁案,一個叫山子的小二為了劫財,殺了茶莊老闆,還嫁禍一盲女,後又欲殺人滅口。這樁案還頗有名氣,不過離得遠,你也許未曾聽說。”

 

    山賊張大了嘴,他是未曾聽說。他只聽說過隔壁村的十八歲的山子踩了狗屎,又聽說另一村六歲的山子被自家雞追上了屋頂。

 

    他呆了又呆,終是道:“只是同名而已,與我無關。姑娘若為了這些個把所有叫這名字的都厭了去,那可就是沒道理了,對不對?”

 

    “我從前被山賊劫持過,他們把我打暈劫到山上。我逃了出來。但從此所有人都對我指指點點,我的閨譽毀了,嫁不出去,朋友也看我不起。再後來,那山賊頭子又在路上劫了我,當著我的面,殺死了對我忠心耿耿的貼身丫環,又險些將我殺了。”她說到這停了一停,看著山賊吃驚的表情,又道:“這下,你服氣了嗎?你帶人劫我,我那時已做好死的準備,我對自己說過如若再遇劫匪,便讓他們劫走我的屍體。這下,你服氣了嗎?”

 

 

 

☆、番外:山賊(3

 

 山賊不服氣,他生氣!

 

    那些個烏龜王八蛋,畜生不如的,怎麼能對姑娘家做出這種事。美人居然受過這樣的苦遭過這樣的罪!他用力喘氣,覺得肺都快氣炸了。

 

    山賊扭頭跑了。

 

    他去找人打架去了。

 

    丁妍珊以為從此便能清靜,豈料三天后,山賊又找來了。

 

    那時丁妍珊正獨自坐在山坡上發呆,大老遠便聽到山賊喊“姑娘”。

 

    丁妍珊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把頭扭回來,繼續發呆。

 

    可山賊卻不懂看臉色,他巴巴的湊了過來問:“姑娘,那些欺負你的王八羔子,後來怎樣了?”

 

    “死了。”

 

    這麼乾脆的回答讓山賊愣了愣,“哦”了一聲,反倒不知該怎麼接下去了。這幾日他左思右想,越想越是心疼,要是不把那些賊子狠揍一頓送官嚴辦,他是怎麼都安生不了。於是這才跑來想多問問情況。怎料這丁姑娘冷冷一句“死了”,一點敘話的餘地都沒留給他。

 

    山賊撓了撓頭,想了想,而後道:“這些事,我絕不會對別人說的。我不會象姑娘家鄉那些碎嘴的亂說,毀姑娘清譽。”

 

    這次丁妍珊又轉了頭看他,“你說不說都無妨,我既敢告訴你,就不怕事情露出去。我不會在此久留,這裡的人說我什麼又有何關係?”

 

    也對。山賊歎氣,她的話總是比他有道理。

 

    山賊一屁股坐在丁妍珊旁邊。她如花似玉,他不敢離得太近,二人中間隔著兩個人的距離。

 

    “嗯,這個,不知姑娘是什麼打算?”

 

    丁妍珊沒說話。

 

    山賊繼續道:“我的意思是,現在姑娘的僕從都沒有找到,不知姑娘原本是要去何方,要是著急的,我可以護送姑娘。”

 

    丁妍珊看他一眼,山賊趕緊擺著雙手,“我不收錢銀,我也沒有壞心思。我就想著,萬一找不到那幾個不忠心的,姑娘沒人相護。”他撓撓頭,“其實那幾個找回來也沒用,我是覺得,真遇著事了,他們丟下姑娘不理,跟廢物一般。”

 

    “我哪都不去。”

 

    “啊?”山賊很驚訝,“那姑娘出門遠行,是要做什麼?”

 

    “什麼都不做,就到處走走。”

 

    山賊完全不明白,哪都不去,到處走走,又有什麼意思?

 

    “可是,不知道要去哪裡,不知道要做什麼,那哪裡會有達成願望的喜悅?”山賊又想講道理了。

 

    達成願望的喜悅?

 

    丁妍珊愣了一愣。

 

    “就象我這樣,我有時候特別饞豬肉,好想能吃上滿滿一碗。最後終於能吃上的時候,高興得差點沒掉眼淚。可是如果我不想吃什麼,就是吃到了也不覺得太歡喜。這說的便是這個道理,對不對?”

 

    丁妍珊沒說話。

 

    山賊繼續嘮叨:“你若是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走再遠的路也到不了目的地,又怎麼會開心?”

 

    丁妍珊轉頭看他。

 

    山賊被她看得臉臊起來,咽了咽口水,聲音小了,吱唔道:“我,我就是說說,我的意思是,那什麼,你可以給自己定個願望,我就總是這樣,有了願望,達成的時候,就會很開心,這樣你便會高興一些。你現在這般不開懷,我,我……”

 

    他話未說完,丁妍珊猛地站了起來,轉身要走。

 

    山賊看著差點沒抽自己嘴巴,說這麼多,人家不愛聽了。可他除了動拳頭打架,最愛的就是跟人講道理,他管不住自己嘴巴,真欠抽,真欠抽。

 

    他想著,真打了自己嘴巴一下。

 

    這時正好丁妍珊轉身回來,看個正著。山賊更想抽自己了,可美人正看他,他趕緊把手背到身後,抬頭挺胸。

 

    丁妍珊看他冒傻氣的舉止,似笑非笑,只道了一句:“我也有願望的。可惜永遠無法達成。”

 

    “怎麼會?”山賊一下來了精神,“只要有了願望,終有一天能實現。就比如我吧,我就做山賊,最後終於做成了。我想在黑山上開墾出良田來,最後終於有收成了。我想把山上的泉水引到村裡子,最後終於引過來了。我想……”

 

    “我想所有那些事都沒有發生過。我沒被劫過,小玉也還活著,我還是那個刁蠻小姐,我爹還在家裡,我姐姐也還與我有說有笑。”

 

    山賊呆在那,這些話他雖然有些不明白,但他卻能從她那淡淡的語氣中感覺到強烈的悲傷。他張了張嘴,想勸勸她,安慰她,卻說不出話來。丁妍珊也壓根沒打算等他說話,她扭頭走了。

 

    山賊呆立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就算不明其意他也知道,她所說的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山賊忽然覺得好心疼。她到底經歷過什麼?她爹爹怎麼了?她姐姐怎麼了?為什麼她要獨自出門,沒有目的地,沒有想做的事,只是隨便走走?

 

    山賊的心很亂,他覺得有許多話對丁妍珊說,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抬頭一看天色,他“哎呀”一聲叫了出來,扭頭趕緊往家跑。

 

    路過孤單單走著路的丁妍珊身邊時,他大聲叫著:“姑娘,我先走一步,是時候該給我爹做飯了,讓他餓了肚子他會罵人的。”他一邊喊一邊跑,轉眼便跑沒了蹤影。

 

    做飯?被爹罵?

 

    丁妍珊愣了愣,看著山賊風風火火地狂奔而去,不禁有些想笑了。

 

    這怕是她見過的最慫的山賊了吧。

 

    可很快她發現,這山賊不但慫,還有些呆。因為幾天之後,她收到了山賊送她的禮物——用破瓦盆裝著的帶泥的草。

 

    那破瓦盆放在她的窗臺上,他沒留字,所以丁妍珊發現那盆草的時候著實愣了半天。後是丁大娘告訴她:“是山子送來的,他說你會明白的。”

 

    一盆草,她還會明白?

 

    莫名其妙。

 

    丁妍珊盯著那綠油油的草,心裡思索著山賊到底能不能分清草和花的區別。

 

    “滿妹去縣裡送山貨,李家大叔也要送一車柴火過去。山子見著了,便幫著他們一道送了。待他回來了,你再問問他。”丁大娘看丁妍珊的就知道她與自己一樣對一盆破草一頭霧水,便與她道。

 

    丁妍珊點點頭。不過她沒打算問,她打算直接把那盆草丟回給那呆山賊。

 

    可直到入了夜,那去縣城的三個人都沒有回來。

 

    丁大娘開始憂心。每次滿妹去送貨都是下午便能歸家,這回還有李家大叔和山賊一起護著,怎麼天都黑了還沒見人。

 

    丁妍珊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得陪著她站在村口眺望。村裡各家得了消息,也匆忙拿了火把聚在了村口,大家七嘴八舌揣測,有說也許路上馬車壞了,有說也許是李大叔在城裡遇著了熟人多聊了幾句,但隨著時間越來越晚,大家最後都不再說什麼了。

 

    村長帶了人過來,囑咐了幾個年輕壯漢,讓他們趕到縣城裡看一看,又說讓他們沿途留心,是否是半道上遭了什麼意外阻了腳程。

 

    漢子們應了,準備水囊拿上火把就要出發。這時有人大喊了一句:“他們回來,馬車回來了。”

 

    眾人精神一震,轉頭望去,真是李家大叔的馬車正飛奔回來,車前面坐了一個人,正是李家大叔。

 

    眾人頓時松了口氣,可等馬車駛近了,卻是看清了李家大叔的表情,那是一臉的焦急。車板上蜷坐著丁滿妹,衣裳破了,一身又是泥又是土的,甚是狼狽。

 

    丁大娘嚇得差點沒站住。她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女兒。

 

    丁滿妹原是一直在哭,見得娘親,更是撲到娘懷裡“嗚嗚”大哭起來。

 

    村民們全都圍了過來,李家大叔忙道:“我去送柴火,山子幫著我去卸貨。滿妹去送山貨,我們說好了完事後去接她。可沒料到滿妹等著我們時,碰上了縣太爺的公子。那畜生喝醉了酒,正滿大街調戲大閨女。待滿妹發現時,想跑已是來不及,被那畜生手下人圍住了,滿妹掙扎呼救時我和山子正趕到。山子氣不過,便與他們打了起來。可他們人多,竟是呼拉拉沖上來十多個人。山子讓我別管他,快帶滿妹跑。我一看當時情形不對,周圍人也沒個忙手,大家皆是懼了縣太爺,全跑沒影了。我沒了法,就先帶著滿妹坐上車跑了。可他們竟然還有人追,我們繞了好幾個圈,這才敢回到村子。”

 

    “這還有王法嗎?”

 

    “畜生呦!”

 

    “山子現在何處?”

 

    “哥幾個快操傢伙,我們去救山子哥。”

 

    大家七嘴八舌的嚷嚷,村子一揮手,大傢伙安靜下來。村長道:“丁大娘,快把閨女帶回去好好休息,今日裡是閨女受委屈了,但也別慌,咱村就是一家子,絕不會再讓外人來欺負的。李大叔你也回去,這段時日就莫再去縣城,有什麼事鄉里鄉親會幫襯著。”

 

    一旁的村民用力點頭。

 

    “二狗,你們幾個弟兄平素與山子最親近。這時候得冷靜,莫帶傢伙去縣城鬧,怕別人不知道是咱村惹了縣太爺不成?你們先到山上去,看看山子是不是回來了,若沒有,回來報個信。我與山子他爹去縣城尋人,其他人都各自回去,把傢伙準備好,各家閨女媳婦這段日子都別出門,男人們注意著點,若有陌生人在村子附近逛的,就都報個信。”

 

    那叫二狗的年輕人帶了幾個小夥趕緊往山子跑。他們做山賊在黑山上有個據點,其實也是當初那夥真山賊的老巢。當初山子把山賊打跑了,便把那裡當成第二個家,時不時窩在那住一住。如今惹上了縣太爺,為不給村裡帶來麻煩,他若能脫身想來也是會躲到那山裡去。

 

    村民們都覺得村長說得在理,都大聲應了,各自回家準備。

 

    丁大娘拉著丁滿妹也往家去,路過山子他爹身邊,連聲道謝。老爹面露擔憂,但也寬慰她們母女道:“閨女沒事就好。我家那兔崽子皮粗肉厚的,沒關係的。”

 

    丁妍珊跟著丁大娘她們回去了。于她而言,縣太爺不過是個不入眼的小官,與村民們如臨大敵不同,她倒是更關心受了委屈的滿妹,還有至今不知蹤影的山賊。

 

    回到了屋裡,滿妹又哭了一會,終是平靜下來。她如今回到了家,心裡也沒那麼慌了。丁妍珊陪著她坐著,不太會說安慰話,只能是陪著。

 

    過了好一會,一村民來丁家報信,說是二狗他們在山上找著山子了。說是他打倒了那些縣太爺的狗爪子,逃了回來。只是這事惹得大,他不方便回村子來。那村民就是告之丁大娘,讓她們別擔心。

 

    丁大娘謝過,又趕緊從家裡拿了雞蛋和雞,要帶著滿妹到山子家跟老爹道謝。母女倆走了,丁妍珊舒了口氣,坐在屋裡發呆。

 

    當初她出事的時候,若是身邊也有象趙家村裡這般真心實意的人多好。只可惜,縱使金銀滿屋,也換不來溫情脈脈。

 

    丁妍珊想著想著有些傷感,正看著窗臺上那盆青草愣神,忽聽得窗外有人輕聲喚“姑娘”。

 

    丁妍珊心裡一動,走到窗邊,看見山賊正貓著腰躲在她的窗外頭。他一臉的傷,身上的狀況在屋外陰影中看不清。倒是那張咧著嘴露著白牙的笑分外清楚。

 

    “滿妹沒事,跟丁大娘去你家了。”丁妍珊以為他要問這個。

 

    “我知道,二狗他們告訴我大叔和滿妹都安全回來了。我就是想著來看看你,今天早晨給你送草的時候你不在,我也不知你最後明白了沒,怕你掛心,所以過來與你說一聲。”

 

    說一聲,說他那盆青草?

 

    丁妍珊有些傻眼,這二呆山賊是被人打傻了嗎?

 

    “我想了好幾日終是想明白了這道理,我想講給你聽。”

 

    丁妍珊抿緊嘴,不聽行嗎?

 

    “雖然我不該回村子來,可如若沒把道理講給你聽,我今晚肯定睡不安生。姑娘,你可知,這些草便是長在那黑山上的。如今綠油油的,生得多好。可到了冬天,它們就全都枯死了。但實際它們沒有死,春暖花開,它們又會再長出來,長得跟從前一樣好。姑娘,你說你希望事情沒有發生過,就好象這些草希望不會有冬天一樣,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但冬天過去了,它們還能重新成長。姑娘,事情過去了,你也一樣會與從前一般的。”

 

    丁妍珊僵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山賊咧著嘴繼續笑:“姑娘,你說,我這話在不在理?”

 

    丁妍珊不說話,只盯著山賊看。這時候外邊有人聲腳步聲,山賊一縮脖子,“哎呀,有人來了。我不能讓人發現我回村子了,不然我爹會揍死我的。我先走了,這幾日我都躲在山上,姑娘別為我擔心。”

 

    他說完,也不待丁妍珊答覆,一溜煙跑掉了。

 

    丁妍珊怔怔看著黑乎乎的屋外,腦子裡不停轉著山賊的話。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人如賤草,難道才是道理?他敢以一敵十多人,卻怕他爹的拳頭。還有還有,她怎麼可能會擔心他?

 

    這一夜,山賊縱使滿身的傷,躲在山上卻是睡得香。

 

    丁妍珊卻是輾轉反側很久才睡著。睡著了,還做了許多夢,她夢見了爹爹,夢見了姐姐姐夫,還有龍二、居沐兒和蘇晴。夢境很亂,她甚至完全記不得夢裡說了什麼。

 

    她只是突然驚醒了。

 

    轉頭一看,天亮了。外頭有人敲門輕喊,說村裡有縣裡的衙差闖入,讓丁大娘和滿妹莫要出門。

 

    聽起來事情似乎有些糟。

 

    丁妍珊一驚,趕緊起身著衣。出到堂屋看到大娘和滿妹一臉緊張地互相握著手坐著。一個鄰居大嬸正在與她們說話,說是來了許多官差們,氣勢洶洶,揚言昨日裡,趙家村的一姑娘和兩個男人把縣太爺的公子及屬下打傷了,現在要來拿人。

 

 

☆、番外:山賊(4

 

 正說著,丁妍珊等人已然能聽到官差們的呼喝聲。

 

    他們開始砸東西,並喝罵著:“官差辦案,你們這些賤民,竟敢抗命不從。快些把人交出來,不然你們整座村都得完蛋。”

 

    一旁有孩子哭了出來,然後似有大人將孩子抱走。丁妍珊聽到村長的聲音道:“官老爺,這一定是誤會,草民這村子裡全是安安分分的老實人,哪來的膽子敢對縣太爺的公子不敬。我們種莊稼幹農活的,哪會武啊?”

 

    “啪”的一聲脆響,村長頓時沒了聲音。一個小夥子大聲喊:“你們怎麼能打人?”

 

    官差罵著,“打人?少他娘的廢話。打的就是你們這些刁民。還敢說不會武?十裡八鄉的人都知道,你們趙家村可是有隊山賊出沒,平素時橫行霸道,搶糧奪財,壞事做盡。還敢說不會武?老子告訴你,這次不但要把打人的人犯抓著,你們村裡的這隊山賊也得全都關牢裡去。弟兄們,給我挨家挨戶搜,年輕漢子都逮起來。”

 

    “欺人太甚。”幾個年輕人與官差們爭鬥打了起來。村長和幾個村裡老人在一旁忙勸著架。動靜越鬧越大。

 

    一個十來歲的小子急急拍門闖了進來,喘著氣道:“大娘,滿妹姐姐,村長說事情鬧大了,讓我們通知各家,姑娘和幼兒都往山上躲躲。他們現在打起來,先攔著官差們,大家趁這會從村後往山上跑。”

 

    丁大娘和滿妹嚇得臉色發白,那陪在一旁的鄰家大嬸也急急要歸家看看自家兒子和他爹的狀況。丁大娘火速收了幾件衣服,又嚷著讓丁妍珊也快準備。

 

    “姑娘如花似玉,若是教那縣太爺的公子瞧著了,說不得起了歪心思。姑娘快準備,我們帶你一起走。”

 

    這種危急時刻,她們自身難保,卻還想著她的安危,要帶她一起逃。丁妍珊心頭一熱,說道:“能逃到哪裡去了,走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老少壯丁還在村裡,難道婦儒孩童便能安生?”

 

    “昨夜裡村長說了,只能躲起來,他們找不到人,日子久了就沒事了。”

 

    “村長是沒見過惡官吧?”丁妍珊淡淡地道。

 

    丁大娘一愣,“啊”了一聲。他們全村安安分分過日子,按時交稅納費,小小村子與世無爭,確是沒遇到過什麼大的惡事。

 

    丁妍珊道:“這村裡漢子與官差打鬥,他們只要立個名目,想把他們關多久就能關多久。前有縣太爺公子的事,後有剿匪滅賊的由頭,再加上全村漢子與他們過不去,你們跑了又有何用?他們若是想,便能教這村子完了。”

 

    丁大娘吃驚地張大了嘴,於她單純的心思是絕未想過能有這樣的惡果。她結結巴巴,“那,那,我們,我們也只得聽村長的。不逃,還能怎樣?”

 

    這時候外頭傳來哭喊聲和一陣吵嚷,那報信的小子機靈的鑽出去看了,飛快回來。“他們綁了村長家的媳婦兒和孫子。外頭打開了。李家大叔出來認罪任綁,可官差們不依不饒,還在抓人,說是要把村裡山匪全捕回去。他們人多,大娘姐姐們快逃啊。”

 

    滿妹哭了出來。昨日便是李家大叔一路護著她回村的,如今為了村人,他出來認了罪,卻是讓她快逃,可她怎麼逃。她害怕,非常害怕。

 

    丁妍珊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在這住了這麼些時日,多得大娘妹妹照顧,我還沒有報答過。”

 

    丁大娘也快哭了。“姑娘,這會子說這些做什麼。現在這事態,但是會連累你了,別的都不說了,姑娘快與我們逃吧。”

 

    “不逃。他們抓了村裡人,就是要把你們全逼出來。你們現在就算能逃到山上,過不久他們也會去搜山的,不把此事了結,你們這裡永無寧日。”丁妍珊很冷靜,她道:“妹妹,我給你的那個簪子呢?”

 

    “在呢,在呢,我捨不得戴,包起來了。”

 

    “去換身好衣服,把那簪子戴上。”

 

    “啊?”滿妹傻眼,完全沒明白。

 

    這時候外頭打鬥的聲音更是響,山賊那洪亮的大嗓門清楚的傳來。“昨日裡那群王八羔子是老子打的,與其他人無關,把他們都放了,老子跟你們回去。”

 

    丁妍珊心一顫,他居然從山上跑下來了。

 

    她顧不得其它,對丁滿妹又說了一聲:“把發簪戴上。”然後自己回轉屋裡去了。

 

    丁妍珊進了屋,洗漱打理好自己,然後打開了她的箱子,挑了最華麗的衣裳,擺出小鏡子,梳了髮式,點了妝容。不一會便成了一名華美貴氣的千金小姐。

 

    丁妍珊走出屋門,丁大娘和丁滿妹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丁妍珊沖她們點點頭,“我出去了。”

 

    丁家母女已然不能給反應,完全不明白她打扮成這樣出去做什麼?那些□的連滿妹這樣沒甚姿色的都要下手欺負,看到丁妍珊仙子一般的人物,還不得擄了回去?

 

    丁妍珊沒管丁家母女想什麼,她很鎮靜的打開了大門,朝著聲音最吵雜鬧得最凶的地方走了過去。

 

    她所到之處,周圍忽然靜了下來。

 

    山賊正以一敵十,與那些不肯甘休到處抓人的官差們打成一團。忽然眼前的官差猛地盯著他後方看,兩眼發直。他一愣,轉頭過去,看見了那個他心裡最美的姑娘正走過來。

 

    她更美了。

 

    山賊直勾勾看著,看傻了去。

 

    丁妍珊皺著眉看他一身傷,這樣還敢跟官差們往死裡拼。有傷便罷了,他那眼神是什麼意思?

 

    丁妍珊白了他一眼。這一眼讓山賊的心“撲通撲通”亂跳。美人給他白眼的樣子也這般美。

 

    丁妍珊站住了。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全停了手。

 

    丁妍珊對著那群官差問:“誰是管事的?”

 

    她聲音不算大,但清清楚楚,竟是帶著威嚴。那些個官差面面相覷,他們是絕沒有想到,村子裡居然有個鑲金似的貴家小姐。

 

    一官差回過神來,大聲叫道:“你們這些刁民,快快束手就擒……”

 

    “閉嘴。”丁妍珊扭頭沖他一喝,又問其他人:“誰是管事的?”

 

    那官差被個娘們喝了,頓覺臉上無光。幾個大步邁過來就要去拿丁妍珊,嘴裡罵道:“大膽刁民,敢對本爺不敬!”

 

    山賊見此情景,沖到丁妍珊身邊就要相護。怎料丁妍珊眼都不眨,揚手一個耳光就打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那沖過來的官差被丁妍珊一個耳光打歪了臉。沒等他反應過來,丁妍珊冷笑斥道:“刁民?本小姐使喚過的奴才都比你見過的人多。不長眼的狗東西,在我面前吠!”

 

    那人一下竟被打焉了。丁妍珊這一巴掌扇得甚得氣勢,且動作麻利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給人耳光子。加上她那身打扮淡吐和說話口音,那人及其他官差再傻也是知道這姑娘絕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所以縱使看得她是個弱女子,竟也不敢再妄動了。

 

    “誰是管事的?”丁妍珊微眯眼氣勢淩人再問。

 

    幾名官差互相撞了撞胳膊,兩名扭頭去找人去了。

 

    趙家村的村民們全都聚了過來,圍了個半圈,將丁妍珊護在圈中。

 

    山賊心裡吃驚,他是知道丁妍珊定是出身富貴,但沒想竟是這麼大的架勢。她說過她想做回刁蠻小姐,他聽了沒往心裡去,但看方才她扇人耳光那動靜,怕真是個厲害的千金。

 

    如今這位千金在給他們村子撐腰。山賊心裡有些擔憂,他們這些僻壤鄉下,便是上一級大官來了,也未必能鬥得過這地頭蛇縣太爺。她只是個富家小姐,氣勢震得住一時,怕是也難度此劫。

 

    山賊往丁妍珊身邊一站,心裡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他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護她周全。

 

    不一會,一個衣著光鮮師爺模樣的,抱著兩個木箱子,領著好幾個官差急匆匆跑了過來。人未到,聲先喝:“何人如此大膽,敢在官老爺面前囂張?”

 

    村民中有一人喊道:“那是我家的箱子,他們劫了我家。”

 

    轉眼那師爺跑到跟前,橫眼一掃那喊話的村民,正想斥他,卻看到了丁妍珊。

 

    師爺在縣城裡辦差多年,卻何曾見過這般貴氣貌美的女子,一時間呆了去。

 

    山賊皺起眉頭,往前邁了一步,要擋在丁妍珊的身前。丁妍珊卻是手一撥將他撥開。山賊不敢與她比力氣,很慫的被她撥一邊去了。

 

    然後丁妍珊的目光直視上了那個瘦小的師爺。

 

    “你姓甚名誰?在縣衙當的什麼差事?”丁妍珊問了。

 

    她的聲音清脆有力,讓那師爺皺了眉頭。他見識多些,看出來丁妍珊不一般。

 

    “我便是在縣太爺身邊當差的陳師爺。”

 

    “只是個縣衙師爺。”丁妍珊冷笑,語氣裡的不屑讓陳師爺臉色一變。

 

    “你是何人?”

 

    丁妍珊看著他,繼續笑,“我姓丁,來自京城。你不過小小縣衙師爺,本沒有資格與我說話,不過眼跟前的事我們得解決。我先問問你們。”她掃了一眼眾衙役官差,朗聲道:“你們誰人有家有口需要照看贍養的?站到這邊來。”她一邊說,一邊手往左邊空地一擺。

 

    沒有人動,眾衙役官差面面相覷。

 

    “很好,看來你們都是孑然一身,無牽無掛的。如此甚好。這樣你們被判罪定刑時就不會哭爹喊娘的說什麼上有老下有小,全家指著你一個過活,懇求輕判了。”

 

    陳師爺急了,“你這潑娘們放狗屁。判罪定刑?你眼招子也放亮些,我們才是官,你們區區賤民,竟敢口出狂言。”

 

    “口出狂言的是你。”丁妍珊不急不躁,慢慢說話。“我告訴你了,我姓丁,來自京城。京城姓丁的人家不少,但象我家那般權勢名望的卻是沒有。我這般說,你還不知道我是誰,那你這什麼狗屁師爺真是白乾了。”

 

    陳師爺眼珠子轉著,最後似是想到了什麼,臉色一白。

 

    丁妍珊看都不看他,繼續道:“我爹雖入了獄,但部屬人脈仍有許多在朝中為官,如今新任的刑部尚書也要叫我一聲二小姐。我外公,舅公,舅舅,伯伯等等,近的遠的一堆親戚皆在朝為官。你們自己數數,方才一口一個賤民,罵了我多少句?”

 

    陳師爺臉色慘白,手一抖,抱著的那兩個箱子摔在了地上。

 

    其他人不知道,他卻是明白的。上任刑部尚書丁盛,這個名字他記得。縣城雖遠雖小,但一樣要收受朝中文書,一樣要向上報事。他身為師爺,管的便是文書差事,自然親眼見過刑部尚書丁盛之名在文書中出現多次。這女子氣勢淩人,強調自己姓丁,又說得頭頭是道,他雖是不太敢信丁家小姐會來這窮鄉僻壤,但他小小師爺,確是不敢惹京城大戶。

 

    其他小衙役官差不明所以,趙家村村民們也不明所以,但那句“如今新任的刑部尚書也要叫我一聲二小姐”是聽懂了,“一堆親戚皆在朝為官”也是聽懂了,大家心裡驚異,都朝著丁妍珊看。

 

    陳師爺這會子腦子正在轉,他在想這事該怎麼辦?他想了又想,終是道:“不知貴客駕臨,倒是失了禮數。姑娘莫怪。姑娘身邊護衛丫環何在,不如一道到縣太爺府上稍住,讓我們也盡盡地主之誼。”

 

    丁妍珊笑笑,“你不必試探我,我自然知道山高路遠,強龍不敵地頭蛇的道理。我敢獨自站在這,便是不怕你們使什麼低劣手段。我府上知道我在這村裡探親做客,不多日我的護衛也會來接我回京。你有本事,便將我與這些村民都殺乾淨了,把村子燒盡,莫要留下任何線索。對了,還要順便把十裡八鄉的各個村都殺乾淨了。你知道的,各村之間常來常往的,若我們整個村被滅了,其它村子自然會留得些風聲。你若不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我府上護衛到來,知道發生了何事,莫說你們項上人頭,怕是你們家裡族上,縣太爺官老爺的,全都得賠上性命。”

 

    陳師爺及眾人聽得目瞪口呆,一個姑娘家,竟是把這狠話說得這般溜。

 

    “陳師爺,你也莫想著我心狠。我自小跟著爹爹,看他辦事審案,什麼場面沒見過?什麼手段沒聽過?京城裡都是些什麼人,我府上都是些什麼人?若我少了半根頭髮,你信我,那後果你絕對想不到。”

 

    陳師爺咽了口唾沫,心知若她真是那丁府千金,那她所說之事確有可能發生。他能逞一時之威,但絕掩不住後面的禍事。

 

    他不敢惹。

 

    他咳了咳,說道:“瞧姑娘說的,我們拿朝廷俸祿,為百姓辦事。豈能幹出姑娘所說之事,姑娘真是會開玩笑。今日來,我們也是秉公辦案。昨日這趙家村的兩男一女在縣城裡當眾打了縣太爺的公子和隨從,當然,不論打的是誰,這都是違了我大蕭律例,縣太爺將懲惡之人拘捕歸案,也是正事。”

 

    這時旁邊一名胳膊上包著傷的衙役指著山賊和李家大叔,嚷道:“昨日裡就是這二人動的手,還有那潑娘們,一定也是這村裡的。”

 

    陳師爺點點頭,裝模做樣地對丁妍珊道:“姑娘,你也看到了。這事可不是我們無中生有。姑娘來自京城,自然是知禮知法的,這惡事若不能嚴懲,我大蕭律法必被踐踏,百姓如何安生?”

 

    村裡人待要嚷嚷,丁妍珊一擺手,道了句:“叫滿妹過來。”

 

    村長推推身邊人,那人待要去喚,卻見丁大娘帶著滿妹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丁妍珊看著滿妹按她囑咐的戴了那發簪,滿意的點頭。她招招手,讓滿妹走到身邊。

 

    陳師爺身邊那衙役忙道:“就是這娘們。”

 

    丁妍珊冷眼一掃他,那人往師爺身後縮了縮。丁妍珊拉過滿妹的手,對她道:“妹妹莫怕,你與陳師爺說說,你姓什麼?”

 

    “姓丁。”

 

    “大聲些才好。”

 

    “我姓丁。”

 

    丁妍珊點點頭,對陳師爺道:“你聽清了嗎?我妹妹姓丁。我來探親,便是住在她家裡。”

 

    姓丁?陳師爺臉有些抽。

 

    這丁滿妹一看就是鄉下姑娘,難道還跟那京城丁府也有關係?

 

    丁妍珊不理他,繼續問滿妹,“妹妹你說,昨日裡在縣城,是不是那縣太爺的什麼公子對你無理。”

 

    丁滿妹咬咬唇,想著昨日的險境,還有些怕,但她點了點頭。

 

    “他動手了嗎?推搡打你?”丁妍珊有心護她閨譽,只挑了詞說話。

 

    滿妹投給她感激的一眼,又點了頭。

 

    “一面之詞。”陳師爺叫道:“是非曲直,待到縣衙堂上,老爺自會好好審理。”

 

    丁妍珊冷冷一笑:“我怕你家老爺不敢審。看到我妹妹頭上的發簪了嗎?那是太后親手所贈禦品。皇室之物,誰敢褻瀆?昨日我妹妹頭戴發簪,那縣老爺的公子無視皇威,竟敢對她動手推搡,我妹妹自然全力相護簪子。方才你家奴才所指證的山子和李大叔也是拼了命的相護皇室尊威。誰錯誰過,還用相議嗎?”

 

    這下所有人都嚇到了。丁滿妹更是腿一軟差點摔了,幸得旁邊丁大娘和鄰家大嬸扶著。

 

    滿妹的心“呯呯”跳,她居然戴著太后贈的簪子。

 

    陳師爺目瞪口呆,繞是他想得再多,也絕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出。

 

    他用律法壓人,這丁家小姐居然能抬出皇威來。

 

    陳師爺僵立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番外:山賊(5

 

    村民與官差兩邊僵立許久,陳師爺終於發了話。

 

    他不敢硬來。但他也不敢什麼都不做就回去回話。被打的畢竟是縣太爺的公子,他要是被個姑娘幾句話就嚇退了,回去不好交代。

 

    於是陳師爺說了說“既是皇室之物,定要好好保管”之類的場面話,借這由頭讓官差守著村子。然後道自己要回去向縣衙稟報,帶著人走了。

 

    臨走,他回頭看了丁妍珊一眼。

 

    丁妍珊立在那,冷冷地迎上他的目光。

 

    鬧了這一場,官差們也不敢亂拿村民的東西了,只按師爺的囑咐將出村的各路口守個嚴實。

 

    村裡一片狼藉,各家物品散了一地。村長見此情景,讓村民們趕緊各回各家,收拾清理。

 

    丁妍珊一聲不響,默默回了丁大娘家。

 

    山賊也不吭氣,跟在她後頭也去了丁大娘家。

 

    丁妍珊一點沒與他氣,回到了屋裡就使喚他去借筆墨紙硯。山賊屁顛屁顛地趕緊跑村裡趙夫子家中借去了。

 

    待村長打理完事務,趕到丁大娘家時,丁妍珊已經寫完了一封信。

 

    村長問:“姑娘,這接下來如何辦?他們守了村子各路口,擺明瞭後頭還得再與我們計較。姑娘眼下雖是唬住了他們,但怕是那師爺招來了縣太爺或是什麼別的人,要與姑娘糾纏,要辯那簪子真偽,界時又安罪名下來,可如何是好?”

 

    丁妍珊反問:“那村長是如何打算的?”

 

    村長語塞,想了半天道:“禍端是由我村村民而起,與姑娘無關。姑娘此次仗義相救,我們整個村子自是感激在心。那縣太爺不是個好對付的,姑娘還是暫避為好。”

 

    “避哪去?”

 

    “這個……”村長又想了想,“黑山上有山子他們常去玩的木屋,也算隱蔽,姑娘可暫住那處。若是姑娘附近有朋友親戚可以依靠的,我們也可將姑娘護送過去。官差們雖封了出村的大路,可我們還有隱蔽小路可以出去的。”

 

    “對,對。”山賊趕緊表態,“我可以護送姑娘。”

 

    丁妍珊白他一眼,山賊立時閉嘴,乖乖站著不說話了。村長也忍不住多看他兩眼,這小子平日裡最是鬧騰,嘰嘰喳喳非讓人聽他說理,這會倒是穩重了。

 

    丁妍珊這時道:“我若走了,你們怕是麻煩更大。村長既是對我有相護之心,我自當為這村子出一份力。那縣太爺來了我是不怕,我爹確是前任刑部尚,我家確是許多遠近親戚在朝為官,那簪子確是太后所贈。他除非橫了膽要生事,不然不敢對我如何。”

 

    “可這口說無憑……”村長就是怕縣太爺來橫的。

 

    “村長放心。我看今日那師爺的德性,想來那縣官也是個一樣的貨色。他若是這般,就算心中有疑慮也斷不敢直接對我們下毒手。我們還能安好一段時日。”

 

    “一段時日?”村長皺眉。

 

    丁妍珊點點頭,“這事裡只有一點會有差錯。”

 

    “是什麼?”眾人異口同聲問。

 

    “我的家人,並不知曉我在此處。沒有人會來接我。”丁妍珊環視一圈,說道:“我說我家護衛過不幾日會來是唬他們的。那師爺回去稟報後,那縣官或許會再來查探,我旁的不懼,就是他們若是守得時日久了,發現並無人來接我,心下一橫使了毒手,那怕是就要糟了。”

 

    “那,那……”丁大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們速去京城報信呢?”一人嚷嚷。

 

    “路途太遠,這往返回來,怕是村子早遭殃了。”另一人不待丁妍珊說話便駁了那話。

 

    丁妍珊點頭。她看信上墨蹟已幹,就將信折好,放進信封裡。而後又進了屋裡,拿了只手鐲出來。她把手鐲壓在信封上,說道:“不用回京報信,那確是太遠了。你們派個靠得住的,拿著我這信和鐲子,去保鳳城請劉平威劉巡撫來。這知縣歸屬他的轄區,官大五級,處置這小小縣官不成問題。”

 

    村長呆了一呆,“可巡撫大人豈是我們想見便能見的?”

 

    “若說是丁二小姐請他救命,他定會見的。”丁妍珊往信和鐲子往前一推,“劉叔是我爹舊時部屬,由我爹一手提拔,他與我家交情頗深,是看著我長大的,一直對我家不錯。這手鐲便是他送我的生辰禮物,他認得的。此去保鳳城只需三日,如若順利,往來六日即可,可比上京城快許多。請得劉叔來,將那縣官處置了,你們村裡,日後也才有好日子過。如若不然,就算眼下難關過去,我回了京城也保你們不住。”

 

    眾人點頭,皆知事態確是如她所言。山賊大掌一伸,便去拿那信封。“我去,我就是拼了性命,也必會將這信送到。”

 

    “你不能去。”沒等山賊的氣勢使完,丁妍珊便一盆冷水潑了過去。“村裡涉事的三人都被官差認了出來,所以不能沒了蹤影。若是讓他們發現村裡有人不見,反而壞事。”

 

    山賊被斥了,很乖地趕忙把信封放了回去。

 

    眾人一商量,最後決定還是派二狗去。二狗會武,人也機靈,今日護著老人孩子往山上躲了,沒讓官差們混個臉熟。

 

    如此這般,村民借出了一匹快馬,二狗娘和其他村婦做了乾糧備了水,然後等到了天黑,二狗帶上了丁妍珊的那封信和信物,騎著馬,從村後的一條小道偷摸著溜出去了。

 

    村長趁著夜,挨家挨戶的上門親口囑咐安排,家裡有老有小的先偷偷安頓到別處去,其他沒處依靠的這幾日莫要擅自走出村子,各家相互照應,共度難關。

 

    第二日中午,縣官李原廣來了。他帶著大批人馬,說是聽說趙家村裡來了貴,他來見見。話是說的場面話,但擺出的架式卻是來拿賊的派頭。

 

    丁妍珊一早打扮妥當就等著他,她那付官家小姐的派頭比他這縣官還有氣勢。李原廣昨日聽得師爺一番話將信將疑,今日帶人來就是想著若這女子不若師爺所言便先抓回去。可待得他見了丁妍珊,卻是真不敢動她。

 

    寧可被騙一時,也不能招惹了不該惹的人。

 

    但李原廣也有疑慮,他問了許多京城的事,又說了幾個官宦名字試探,丁妍珊說得頭頭是道,反譏了他一番。

 

    山賊自始自終站在丁妍珊的身後,一心想護著她,看著倒像是她的護衛屬下。李原廣一時也鬧不清這個把兒子揍了的山村小子到底是個什麼來頭。他想了又想,終是問起了那支發簪。

 

    丁妍珊讓滿妹把發簪拿來。“當日太后六十壽辰,我爹帶我和姐姐去赴宴,太后恩澤,送了我們姐妹一對發簪,我的那支便是這個。”丁妍珊大方將發簪遞給李原廣看。“那日太后準備了許多禮物,上面皆有皇室徽記,若是大人識貨,該是能認出來。”

 

    李原廣仔細看著,那上頭確是刻著徽記。他一聲不吭,將簪子還了回去。

 

    村長在一旁松了口氣,丁妍珊卻是笑道:“大人可是看清楚了。貴公子若是再莽撞些,將這簪子損毀,我就不知大人要如何交代了。”

 

    李原廣臉色難看,後又說不得幾句,終是告辭離去。

 

    李原廣走了,但官差們還是留了不少守著村口。危機還未過去,但這頭戰的勝利讓趙家村村民們都相當震奮。

 

    可山賊卻是開始擔心了。

 

    “如今那知縣要整治的目標,是姑娘了吧?有姑娘在,這村子他不敢動,但他無論如何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在他確認我是否有威脅之前,咽不下也得咽。”

 

    “可他會不會想出什麼毒計來?二狗去請巡撫大人,也不知順不順利,若是沒趕上,姑娘的安危可怎麼好?不如姑娘還是先到山上躲躲。那知縣來過一回,沒討著好,若是再來怕就是出了對策的。界時他沒找著姑娘,我們便說姑娘家人來了,帶著姑娘去拜訪舊友。那知縣定是會猜疑拜訪的是誰,這樣也不敢對我們如何,拖得幾日,說不定救兵就能到。”山賊說到這,突然靈光一現。“對了,我乾脆護著姑娘去找巡撫大人。一來姑娘安全可保,二來姑娘親自去,巡撫大人想來更容易請,就算他沒在請不到,姑娘也可脫了這裡的兇險,平安回家去。”

 

    丁妍珊盯著他看,看得他臉有些臊。丁妍珊問:“你護著我走了,家人怎麼辦?村裡人怎麼辦?”

 

    “我會把我爹安頓好,讓他藏到別的村子去。村裡人家還有村長他們照看著。我把你送走之後,會很快回來,到時我任綁伏罪,不拖累別人。”

 

    丁妍珊仍是盯著他看,山賊臉一熱心一暖,說道:“姑娘,你是個好姑娘,可你是被無辜牽連,我不想讓你涉險。我們村子雖小,可大家都似一家人,我們相互照應著,會沒事的。”

 

    “一家人?”

 

    “對。別看我們平日裡總是吵鬧,也為些小事幹過架,可真出了什麼麻煩,大夥兒都是齊心協力應對的。姑娘莫擔心。如今那縣老爺來過,這幾日該是不會再來,姑娘趁這會去尋巡撫大人吧,早日有巡撫護著姑娘,我也放心些。待姑娘找著了救兵,再來救我們村子。”

 

    “待我找著了救兵回來救你們?”

 

    “對,所以姑娘安心離開吧。”

 

    丁妍珊忽然笑了。

 

    笑得山賊心裡有些不安,他說錯什麼了?

 

    丁妍珊越笑越厲害,後頭竟笑得眼淚都出了來。山賊撓頭,“姑娘,你笑什麼?”

 

    “我笑這世間事真是古怪。”

 

    “如何古怪了?”

 

    丁妍珊側頭看了看山賊,說道:“我告訴過你,我從前被山匪劫過。”

 

    山賊點點頭,“姑娘不必再想從前的傷心事了。”

 

    丁妍珊不理他的勸慰,繼續道:“那個時候,有個盲眼姑娘和一個賣花姑娘與我一起,那盲眼姑娘讓賣花小姑娘帶著我逃,因為她記下了路。那時盲眼姑娘便說的是,你們逃出去了,再帶人來救我。”

 

    “她沒一起走?”

 

    “她說她盲眼,逃不快,會拖累我們。”

 

    山賊點頭,道了句“原來如此”。又問:“後來姑娘是逃出來了,那盲眼姑娘呢?”

 

    “她也被救下了。說起來,那女人甚是聰明,若她在此,說不定有什麼好辦法能幫我們脫困。”

 

    山賊嘿嘿笑了聲,討好地道:“姑娘的朋友,也定是如姑娘這般伶俐的。”

 

    可惜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誰說她是我朋友?我最討厭她了。”

 

    山賊一下被噎著。

 

    丁妍珊又道:“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讓山匪擄我的幕後之人,是我的姐姐,親姐姐。”

 

    山賊張大了嘴,呆住了。

 

    “我爹知道是誰幹的,卻不追究。”

 

    山賊驚訝得閉上了嘴。

 

    “我姐姐與我姐夫聯手,把我爹整進了大牢。”

 

    山賊又張大了嘴。

 

    “那盲女和她相公聯手,把我姐姐姐夫整進了大牢,判了死罪。”

 

    山賊開始揉臉,這不知該怎麼反應才好了。

 

    丁妍珊看著山賊,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山賊覺得自己打心底裡佩服她,發生了這麼多事,她然還能笑得出來。他忽然明白了她為什麼沒有家人的陪護獨自飄泊了。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那時候我並不似現在這般。”丁妍珊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那時家裡一團亂,什麼事都要打點,爹爹忽然被關進了大牢,朝上人人自危,姐姐姐夫跟著出事,我那時候才明白過來一切。我沒了辦法,硬著頭皮在家裡掌起了各項事務,我學會了許多。若沒有那段日子,我怕是也應付不了這回的麻煩。”

 

    “那姑娘為何會來此?”

 

    丁妍珊把話說開了,覺得談興正濃,於是道:“我被劫之後,壞了閨譽,婚事上便無人問津。後有位周公子向我頗頗示好,我對他說不上對喜,也說不上不歡喜。只是他不介意我的名聲,也不在意我爹爹與姐姐姐夫入獄後家裡的權勢衰敗,他說他真心實意對我。我已經二十了,老姑娘了,而我名聲如此,家中狀況如此,那周公子與我而言,自然是個好歸宿。我心裡自然是歡喜的,我想著所有不好的事都該過去了,於是我答應了他。”

 

    山賊耳裡一跳,嗡嗡做響。美人然許了人了,雖然他沒想過自己能與她如何,但聽得她許了人家,他沒由來心裡一陣難過。

 

    “可沒想到,他家裡聽了消息,卻是大鬧了一場。甚至當著我的面,說了許多難聽話。這時候周公子退縮了,他不敢違背家裡的意思,我們的婚事就此黃了。不單沒了婚事,從此竟也似同陌路。偶然見到,他扭過頭去似未看見。”

 

    “他,他,他……”山賊想罵這男人烏龜三八蛋,可一想這話有些糙,又怕招了丁妍珊不高興,“他”了半天,終是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丁妍珊苦笑,“我消沉了好一陣,我知道所有以前發生過的事都不會消失,它們會伴我左右,在我身上打下烙印。家裡已經上了正軌,我娘也緩過勁來掌了家裡大局,天天與姨娘們鬥,想著如何把她們攆出去。甚至她開始張羅著借我再攀門權貴,好幫襯著娘家。為了這個,她甚至說做小做妾都沒關係。我心灰意冷,於是我想我乾脆到處走走,走到哪便算哪。”

 

    山賊聽得好心疼,很想勸慰,卻不知該怎麼說。

 

    “只是我沒想到,走到這,我又遇到山匪攔路。”丁妍珊說著,又看了看山賊。

 

    山賊漲紅了臉,“那是我們弟兄們逗樂子的,真不是成心劫人。”

 

    丁妍珊點點頭。

 

    山賊忽想起,話題被丁妍珊帶偏了,他趕緊轉回來,問:“那姑娘打算聽我的嗎?先逃了出去,待尋到了救兵,姑娘再來救我們村子。”

 

    丁妍珊搖頭。

 

    “當日你與我說,冬天過去,草兒會再長出來,與從前一般生得綠綠油油。我卻也有一道理要與你說。”

 

    “姑娘你說。”

 

    “過了冬天,再長出來的草,就算生得與從前一般,但它也不是從前的那些草了。那是另外一個生命,完全不同的,脫胎換骨的生命。”

 

    山賊張大嘴,無法反駁,他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不逃。你們既是親如一家,又都顧念著我的安危,我若不在此為你們撐腰解難,我又如何能心安?從前我家裡發生了許多事,卻沒一件能有家人齊心赴難的團結,我在你們這裡,卻是看到了。我會陪你們撐到最後一刻。有我在,那小小縣官才會有所顧忌。”

 

    山賊心裡說不出的滋味,他覺得這位姑娘不但美,還是世上最勇敢最有情義的姑娘。他的心被某種說不清的情緒漲得滿滿的。他白天夜裡腦子裡全塞滿了丁妍珊,她淡然地說著往事的表情,她微笑的樣子,她站在那與官差們對峙的威風八面,她反駁他道理裡說的話……

 

    她的容貌,她的聲音,甚至她扭頭不理他的舉動,還有她瞪他給他白眼的時候,他的心總是“呯呯”地跳得厲害。

 

    可是山賊也知道,若丁妍珊是那綻放在高山上的鮮花,那他不過是山腳下的泥。他只能仰望,卻沒資格將她環抱。

 

    山賊心裡清楚,待那巡撫大人來了,便是丁妍珊要離開的時候了。也許這輩子他沒有機會再見到她。於是他抓緊了一切時間與丁妍珊相敘。他告訴她其實他沒有那麼壞,他也做過許多的好事。他告訴她他為什麼想做山賊,他還告訴她在城裡武館的那段日子是他最開心的。

 

    丁妍珊也與他說了許多話,她說起了蘇晴,說起了沐兒和龍二,還有她的爹爹,姐姐和雲青賢。

 

    越是相敘,山賊就越是覺得二人之間的差距。

 

    他們村裡人只煩惱吃飽穿暖,幹活賺錢。他們混京城的,卻是成天得計較利害關係,爾虞我詐。山賊想通了這一點,心裡頭更是對丁妍珊感到心疼。

 

    只不過山腳的泥與山頂的花兒,距離確是遠了些,太遠了些。

 

    這一連數日,縣衙那邊都沒有再來找麻煩。這讓山賊稍鬆口氣,也讓他得以有時間與丁妍珊相聚。但到了第五天,知縣李原廣又來了。

 

    這回他仍是帶來了大批人馬,甚至備了一輛華麗的馬車。

 

    丁妍珊見狀,心裡咯噔一下。

 

    “丁姑娘千金貴體,實不宜在這僻壤窮鄉久留。姑娘說家中護衛會來接,本官卻是擔心在他們到來之前姑娘在這蠻荒之地出甚意外不好。若是未能保護好姑娘,便是本官的失職,界時該如何向姑娘府上交代?”

 

    山賊聽得心裡大驚,他看了眼丁妍珊,見她臉色同樣不好看,想來與自己猜測的一般。

 

    這知縣整治不成,便想用這場面話的由頭將丁妍珊與村子軟禁分隔開?

 

    “本官定是要對姑娘相護,於是特遣了縣裡最好的馬車來接姑娘。姑娘可在縣城裡安住,會有丫環小廝伺候,若有興致,也可到各處遊玩,待著家中護衛到來,本官親自送你們出城。”

 

    “大人還真是會說場面話。你是想把我支走了,再慢慢出這口惡氣?”丁妍珊把事情挑明瞭。

 

    李原廣笑道:“姑娘多心了。實在鄉下地方,確是不宜姑娘常住。我這來了貴,我若不好好招呼款待,又如何與府上交代?”

 

    “若我不願走呢?”

 

    “姑娘說的哪裡話,我誠心誠意來請,姑娘哪有推拒之理?”

 

    丁妍珊盯著李原廣的笑臉,心知這下是有麻煩了。她自己是沒事,李原廣如今不敢動她。但他要將她與村子隔離開,會對村子做些什麼她就真是無能為力了。可如若她不走,兩邊必起衝突,李原廣用的接人由頭似是挑不出什麼來,但村民與他們大幹一架,怕是又留下了罪證把柄,日後清算起來,這村子麻煩更大。

 

    丁妍珊不說話,她盯著李原廣,心裡飛快的轉著。

 

 

 

 

番外:山賊(6

 

    這個時候山賊忽然從丁妍珊身邊站了出來,轉身對丁妍珊一施禮道:“小姐,巡撫大人讓小姐在此處等他,小姐沒打招呼便四處遊玩,似是不妥。”

 

    丁妍珊一愣,眨了眨眼睛。

 

    這邊李原廣微眯了眼問道:“你是何人?”

 

    “小的趙文富,是小姐的護衛隨從。”山賊一改往日魯漢作派,低眉順眼的裝出一副僕役的模樣。

 

    “撒謊。”陳師爺在一旁喝道:“你分明是趙家村人,怎地變護衛了?”

 

    “趙家村人便不能當護衛嗎?”山賊問:“師爺這說的是哪一條律法律令?”

 

    陳師爺一愣,還未及說話,山賊又道:“小姐花了銀子雇我,我便是小姐的護衛了。既是小姐護衛,自然要保護小姐安危。大人要請小姐去做,不知行程是如何安排?所打算定在哪裡?這些都要商議好了,小姐方能啟程。另外,所有行蹤地點我們都得報給京城府裡知曉。還有,還有,劉巡撫也捎信說要來人接小姐過去做。今日小姐若是與你們走了,那巡撫那頭來了人,卻是不好交代了。所以按理,還得與劉巡撫那頭相議好了,才能動身。”

 

    丁妍珊聽了山賊的話,忍不住笑了。

 

    他想了這辦法,是想護她呢。他成了她的護衛,無論她是不是會被帶走,他都有理由在她身邊護著她。

 

    丁妍珊忽然覺得她明白他的心思,雖然他沒有說,但她懂。

 

    她禁不住心頭一熱,有多久了呢?有多久沒人象他這般誠心護她呢?

 

    李原廣是不知丁妍珊想什麼,他沖著山賊冷笑,“你倒是多慮了,即便你是護衛,也管不得主子家的行事。本官請小姐到府上做,正是為小姐的安危及住行舒適考慮。待京城那邊來人,本官也會一併請到府上,難不成你以為你們這僻壤窮鄉還真能留貴?說到巡撫大人,本官倒是知曉他近來公務繁忙,也不知是何時給小姐捎的信讓小姐做?若真有此事,本官也可以代勞,將小姐送到保鳳城。”

 

    山賊一噎,想不到什麼好辦法,轉頭看向丁妍珊。

 

    丁妍珊也正望著他,她對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極美,山賊被笑得大臉一熱,可卻捨不得移開目光。

 

    “大人。”丁妍珊道:“劉巡撫確是邀我去保鳳城做,不過不是這兩日。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家兒子犯了事,你咽不下這口氣,你想拿這村子殺殺威,又被我擋了道,你更咽不下這口氣。你想帶我走,無論是請我作還是想將我囚了,我都不會依你的意思,我告訴你,雖你真不認得我,但我確是你惹不起的。那日我與你的師爺說得明白,你動村子,我必會報復回來,你動了我,我家裡必會報復回來。你把我們全整治乾淨,不留一絲線索,讓我家人找不到把柄,你沒這個本事。所以,我誠心勸你一句,與其苦苦相逼,不如見好就收,趁事情還沒鬧到不可開交,你我權當沒發生過什麼,相安無事,豈不是好?”

 

    李原廣臉色鐵青,心頭火起。事情全教這丫頭揭了,還是當著村民和他屬下的面,這次事情若是這般過去了,他日後在他們面前還有何臉面,有何威嚴?

 

    李原廣一咬牙,無論如何,今日帶了人來,總不能再空著手回去。若這丫頭說的是真話,他放過他們,日後也會遭殃,倒不如就鋌而走險。

 

    這般一想,李原廣對丁妍珊道:“本官一片好心,姑娘眼下不明白沒關係,待得本官接姑娘回去好生照顧直到你家人來接,姑娘慢慢自會明白本官的苦心。”他言罷一揮手,幾個官差一擁而上,欲拉丁妍珊上馬車。

 

    山賊揮臂推掌,頓時打倒兩個。

 

    他擋在丁妍珊面前,大喝一聲:“誰敢妄動。”

 

    李原廣見此情景,心中更氣,喝道:“你好大的膽子!”

 

    “你才好大的膽子!”丁妍珊喝斥,架勢比他還大。“我不願走,你還敢強擄了人不成?”

 

    此時丁妍珊心裡有些悔,她低估了這小地方的勢力,她以為她把話說成那樣便能鎮得住,但她忘了,這裡畢竟不是京城。這官小不識人,膽大豁出去。她犯了錯,她把小人的惡膽激出來了。

 

    果然李原廣是要豁出去了,他大聲呼喝著,官差們拿著刀就上來了。

 

    村民們見此情景,老幼婦儒紛紛躲閃,年輕壯漢們也操起了傢伙,跟著山賊一起要與官差們拼了。

 

    大家打成了一團,丁妍珊大喝一聲:“住手,都住手!”她想幫他們,可事情好象越來越糟,她果然是無用的嗎?她連一個善良的小村子都保不住嗎?

 

    沒有人聽她的,官差不住手,村民們自然也不能束手就擒。丁妍珊沒了法,她走向李原廣,求道:“大人,萬事好商量,你讓他們先住手。”

 

    李原廣得意洋洋,“姑娘這會是想明白了?”

 

    丁妍珊點點頭,挨近了他,又道:“大人快讓他們住手。”

 

    李原廣笑著,正想譏她幾句,忽見她一扭身,接著手腕一痛,竟是右臂被扼制在了身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耳旁聽得丁妍珊惡狠狠地道:“讓他們住手!”

 

    李原廣哪曾料到會有這等事,嚇得差點沒了魂,他驚聲大叫:“住手,都住手!”

 

    所有人都停了手,被眼前這一幕嚇呆了。

 

    “我對你氣氣,你便當我好欺負。”丁妍珊壓了壓匕首,嚇得李原廣腿軟。“你讓你的那些官差全都退出去。”

 

    李原廣一連聲叫喚,官差們聽令往後退。

 

    丁妍珊又道:“劉巡撫雖然不是這兩天邀我做,我卻是這兩人使了人去邀他了。本想等他來了我們好好處置這事,可你非逼著把場面弄成這樣。”

 

    “我們,我們如今也能等他來。”李原廣聲音都抖了。

 

    “是要等他來,只不過得委屈大人了。”丁妍珊咬牙,“在他來之前,我得讓大人在這做做。”

 

    眾人大吃一驚。

 

    官差不敢動,村民也不敢動。抵禦外侵是一回事,劫持朝廷命官又是另一回事。

 

    但山賊動了。

 

    他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將李原廣的兩隻胳膊都扭到了身後,緊緊扭住。其實丁妍珊沒甚力氣,若不是李原廣膽小怕死,用力掙動必能脫困,只是他嚇到了,沒反應過來,不敢動。這讓山賊有了機會。

 

    山賊一出手,李原廣這下就真的是沒辦法掙脫了。

 

    可丁妍珊不滿意。“這是我做的事,與村民們沒關係。”

 

    “是與他們沒關係。只與我有關。”山賊應著,很認真。她的事,便與他有關。

 

    他的眼神清澈,真摯,丁妍珊沉在他的目光中,呆了去。

 

    “你們,你們這是劫持朝廷命官,是要砍頭的。”李原廣現在反應過來了,他一邊哆嗦一邊嚷著。

 

    丁妍珊不理他,她看著山賊。

 

    山賊也不理他,他看著丁妍珊。

 

    李原廣扭動掙扎,卻是掙不動。他嚷嚷著,“你們若不快些放了我,這後頭可有好果子吃。”

 

    丁妍珊回過神來,正待說話,卻是見幾匹駿馬飛馳而來,馬上錦服侍衛模樣的人大聲叫著:“劉巡撫大人駕到,此處發生何事?”

 

    大家皆是一呆,直到看到了大批錦服官差騎馬擁著一輛馬車而來,這才有了真實感。

 

    救星終於到了!

 

    後頭的事就簡單許多。

 

    順利完成任務的二狗受到了村民們的熱烈歡迎。

 

    巡撫劉平威一下馬車便朝丁妍珊走來,李原廣原以為是沖著他來,豈料這巡撫大人開口第一句竟是喚了聲:“二小姐。”李原廣心一顫,便知自己要糟。

 

    他果然是糟了。劉平威大刀闊斧,查了他的罪,搜了他的案證,村子縣城一溜查,翻出好幾樁他犯下的事,又順著他把他上面的貪官揭了底,一派關係全揪了出來。

 

    趙家村人心振奮,喜氣洋洋。山賊卻是歡喜不起來,因為他知道,丁妍珊該走了。

 

    果然劉平威要派人將丁妍珊送回京城,丁妍珊自然不能推辭。那一日村子裡大包小包的準備禮物,惜別這位貴人。丁大娘拉著丁妍珊的手哭了一路。

 

    大夥兒直把丁妍珊送到了山路那頭才依依不捨的回來。

 

    山賊沒有送她,他跑到了黑山上頭,遠遠看著京城的方向。那裡太遠了,比山腳到山頂的距離還要遠得多。

 

    山賊在山上發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他一路狂奔,跑到了丁大娘家,他在屋外看向丁妍珊原來住的小屋,那窗臺上,已經沒有了那盆青草的蹤影。

 

    山賊的心狂跳,然後,難過塞滿了心頭。

 

    丁妍珊走了。

 

    山賊覺得心底空蕩蕩的,似乎有些什麼東西,跟著她一起走了。

 

    趙家村恢復了平靜。

 

    村民們跟往日一般,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日子再普通沒有了。

 

    不多久,新的縣官上任,還特意來了一趟趙家村探視。雖然丁妍珊走了,雖然劉平威沒再來過,但新任縣官也當這村子與別的不一般,這定是有後臺關照之地。

 

    趙家村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了。而山賊卻是越來越沉默。他不再去玩攔路打劫的把戲,也不再帶著弟兄們前呼後擁的滿山跑,他沉穩了許多。

 

    他常自己蹲在山腳看著那一片綠油油的青草地,他常仰望著山頂,看著山頂上盛開的小野花。他常在想美人姑娘此刻不知在做什麼。

 

    他想念她,就象魚兒想念水一般。

 

    山賊的老爹也看出了山賊的不對勁,他把山賊痛揍了一頓。“你個傻娃瓜子,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人家姑娘那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少想些沒用的,趕緊成個家,讓我抱抱孫子。”

 

    山賊不想成家,但他知道自己確實年紀不小了。他想過隨便了,可大娘大嬸們幫忙說的親,他真的沒甚勁頭。

 

    那些姑娘都沒有丁妍珊漂亮,都沒有她聰明,都沒有她那般貴氣幹練。

 

    最重要的,都沒有讓他的心“呯呯”亂跳。

 

    幾門親都沒有說成功,山賊老爹又把山賊揍了,他聽了山賊拒婚的理由後,更是狠揍了他一頓。

 

    “你個小王八羔子,去哪學得這些個亂七八糟的。啥叫沒讓你的心呯呯跳,老子打得你跳行不行?讓你娶媳婦,又不是讓你充軍上戰場,你心跳什麼跳。老子跟你娘成親的時候,面都沒見過,還不是過得好好的?哪有你這般挑三揀四的,你當你是王孫貴族,姑娘們還能排一溜任你挑呢?”

 

    山賊被打得臥床三日。

 

    這三日他好好地反省了一下自己。他到底是怎麼了?

 

    他是喜歡看漂亮姑娘,可現如今他覺得就算是比丁妍珊更美的姑娘放在他面前,他也不會歡喜。

 

    不,不,怎麼會有比她更美的姑娘呢?在他心裡,她就是最美最美的。

 

    再者說,過去就算是看到漂亮姑娘,他心裡樂一樂便算了,可如今這般牽腸掛肚,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山賊傷好了,跑到黑山腳下草地裡蹲了三天。他終於悟了一個道理。他喜笑顏開,回家收拾了行李,借了鄉親一匹馬,在自家老爹的罵聲中,策馬奔出了村子,直奔京城而去。

 

    山賊日夜趕路,沿途做些苦力換宿換食,百般節省千般辛勞,終是來到了京城。

 

    京城比山賊想像的還要氣派,卻也比山賊想像的還要不招人喜歡。

 

    他一身布衣土氣,來這沒兩日就已見識過不少白眼。更讓他生氣的是,他還聽到不少說丁妍珊壞話的。

 

    說她丁家沒一個好人的,說她自小就嬌縱刁蠻,說她家壞事做盡了才會遭報應。所以她喜歡一個叫龍二爺的男人,為了他拖到十八都未嫁,結果人家不要她,娶了個盲女。又說她被劫匪劫過,早就不清白了。還有說她遭了這麼多事還不知廉恥,然妄想嫁入周家,可惜那周家老夫人是個厲害人物,那丁妍珊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云云。

 

    山賊那時正蹲在牆角吃面,一邊吃一邊聽到這群婦人在麵館裡碎嘴。她們說著各家的不好,說著哪家閨女不討喜,又說誰誰家要娶妾,說著說著,便扯到了丁妍珊。總之最後的結論,這丁妍珊如今要是能嫁人,就是做個偏房也是她的造化了。

 

    山賊心裡很生氣,但他還是把那碗面吃完了。他吃完了面,走到後廚房放了碗,然後幫麵館老伯劈完了柴,搬完了板車上的幾袋米麵,又把水缸挑滿。幹完了活,他跟老伯招呼了一聲,便出去了。

 

    他在外頭等了一會,那幾個扯人閒話的婦人才散了,山賊悄悄跟了最啐嘴的那兩人,跟到了她們住家。然後他悄悄潛了進去,在她們的米缸裡各撒了兩把沙子,又拿了她家的油,倒進了她家的水缸裡。

 

    做完了這些,山賊心情好多了。他哼著小曲,晃晃悠悠地溜到城外看風景。遠處有山,卻不是他的家鄉。那山鬱鬱蔥蔥,定是也有青草遍地,定是也繁花似錦,定是也滿是山泥。

 

    山賊看著山色,摸了摸自己的衣裳,一低頭,看到腳上的粗布鞋。

 

    他是個鄉下人,他是山腳的泥,他這副模樣上門去找丁妍珊,說不定又損了她的閨譽。山賊盤著腿叼了根草,認真想著怎麼辦。

 

    他要見到她,他有個道理想講給她聽。

 

    第二天,山賊跟麵館老伯打聽,問這京城裡有一個很有名氣的盲女,聽說她聰穎過人,有個妹妹是賣花姑娘。

 

    老闆馬上知道他問的何人。“那是龍府二夫人,那妹妹也不賣花了,嫁給了龍府的一個護衛,連同老母親一起搬進龍府裡過好日子了。”

 

    “哦,哦。”山賊應著,其實他對什麼夫人和妹妹都沒興趣。他只想問那龍府在哪?

 

    麵館老伯對這年輕人倒是喜歡。幹活賣力,又不要工錢,就是管他三餐面,借個柴房讓他睡,算是白撿了個壯勞力。聽得他問,倒也告訴他了。

 

    於是山賊去了龍府,求見龍二夫人。

 

    山賊見到龍二夫人的過程並不順利。先是門房問他是誰,見夫人做什麼。他說了對麵館老伯說的說辭,他是龍二夫人一個友人的舊友,想找夫人幫個忙。

 

    那門房問是哪位友人,山賊留了心眼,說是事關重大,見到了夫人才能說。那門房想了一會,終是進去報了。

 

    山賊等了又等,門房回來了,領來了一位老人,他稱他“鐵總管”。

 

    鐵總管問了山賊同樣的問題,他是誰,見夫人做什麼。山賊把話又說一遍。鐵總管又問,那友人是誰?山賊不說。只道那人說了,這事只能找夫人。

 

    鐵總管皺了眉,讓他等著,轉身回了府裡。

 

    山賊長這麼大,還沒有敲過這般大戶的門,竟是也不知原來求見個人,是得經過好幾道關卡。

 

    龍府前的大路寬敞,行人如織。山賊想起他悄悄去看的丁府的大門,那條街也如這邊一般,熱鬧,氣派,只是他知道那門的背後,卻是冷漠和算計。

 

    山賊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鼓了鼓勁,他一定能見到她的,他要把他的道理講給她聽。

 

    山賊等了好一會,鐵總管終於又出現了。他領著他到了一間堂屋,裡面沒有別人,他只交代讓他等著。

 

    山賊點了頭,深呼吸幾口。他沒敢坐,只站著等。他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他覺得他離丁妍珊近了一大步。

 

    屋外傳來腳步聲,山賊猛地站直了。他望向門口,卻驚訝地發現進來的是一個年輕男子。

 

    朗眉星目,薄唇輕抿,相貌堂堂,貴氣嚴肅。山賊一愣,這時一旁的小僕道:“這是我家二爺。”

 

    山賊又一愣。龍二爺,是他,那個丁妍珊曾經想嫁的男人。

 

    “你找我夫人何事,你說是她朋友相托,是哪位朋友?”

 

    龍二一句廢話都沒有,問的問題雖是與門房及總管一樣,但給人的壓力卻是完全不同。山賊被問得一噎,嗑嗑巴巴地道:“我,我見了夫人才能說。”

 

    “不說?”龍二上下對著山賊一打量,飛快的道:“送。”

 

    山賊傻眼了,沒想到讓他進來了,卻是這麼乾脆的就要打發他走。他見那龍二爺轉頭要走,急忙喊道:“二爺,二爺,我確是有要事見夫人的。”

 

    “何事?”

 

    “我,我想見個人。”

 

    “見誰?”

 

    “丁二小姐。”山賊被壓得問一句答一句,說到丁妍珊的名字,不禁臉一熱,低了頭小聲道:“丁妍珊丁姑娘。”

 

    “要見丁妍珊?”龍二奇了,“你要見她,來找我夫人做什麼?去敲她家大門去。”

 

    “我……”山賊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解釋,最後憋出一句:“我確是需要夫人幫個忙。”

 

    龍二皺了眉頭,完全不明白這鄉下小子是什麼意思。於是問:“你說讓你來這的那個朋友,是誰?”

 

    山賊咬了咬牙,支吾說了:“是丁,丁二小姐。”

 

    這回換龍二愣了,“丁妍珊讓你找沐兒幫忙,好讓你見她?”

 

    “不,不……”山賊連連擺手,臉臊得通紅。

 

    龍二卻是有了興趣,這鄉下小子一副含情帶羞的樣,物件然是丁妍珊?“這事挺有意思。”他轉身,吩咐門口的小僕:“去請二夫人來。”

 

    山賊張大了嘴,這,這就能見了?

 

 

 

番外:山賊(7

 

    山賊原以為龍二夫人是個厲害的角色,卻沒想到竟是柔柔弱弱,儒雅和氣的人。她半分架子沒有,說話又是柔聲細氣,這讓山賊頓失防備,話不覺多了些。

 

    待他回過神來,卻是已將怎麼與丁妍珊相識,丁妍珊怎麼救了他們村子說了七七八八。而後他看見龍二夫人的微笑,又看到龍二爺坐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的模樣,頓然警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多了?丁妍珊會不會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的這些事。

 

    其實,他就是想過來求龍二夫人幫他約一約丁妍珊,讓他們能見上一面就好。怎知與龍二夫人多聊了幾句,就把事情都說了。

 

    山賊正懊惱,沐兒卻是問了:“趙家村離京城很遠吧?”

 

    “是挺遠的。我走了一個月。”

 

    沐兒微笑,“趙兄弟不遠萬里來此,要見丁姑娘,所為何事?”

 

    “我,我代表村裡鄉親來謝謝她。”

 

    “哼。”龍二在一旁輕哼,顯然不信。“怎麼你們村裡是這麼個講究,人在的時候沒好好謝,非得隔了這許久才派個人來道謝?”

 

    山賊語塞,漲紅了臉不知該怎麼答。

 

    “你又怎知我家夫人能幫你去找丁妍珊?”

 

    “這個,丁姑娘當日在村子裡,與我說過夫人的事。她說夫人救過她,又說了她家人與夫人之間交怨,還有……”他瞄了一眼龍二,決定不說龍二的事。“總之,我知道夫人與丁姑娘頗有交情,我在京城也沒別的人可找,於是就斗膽來了。”

 

    龍二搓搓下巴,“你們聊得還挺多的呀。”

 

    山賊臉通紅,真想拔腳就走。可他太想見到丁妍珊,於是腳不聽使喚,生了根似的動不了。

 

    好在沐兒沒與龍二一般調侃他,她只道:“我可以去問問丁姑娘的意思,可她願不願見你,可不是我能做保的。”

 

    山賊喜出望外,一個勁的謝。“多謝夫人。若是丁姑娘不願見,也沒關係,我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便成。”

 

    沐兒點點頭,又問:“趙兄弟如今在何處?”

 

    山賊把麵館的地址報了。沐兒與他約好,待她問了丁妍珊的意思便遣人與他報信。

 

    沐兒當日便去丁府找了丁妍珊。丁妍珊聽得山賊來找她,有些吃驚。

 

    吃驚完了,卻不說話。

 

    她站起來摸了摸桌上那盆青草,好半天才問:“他自己來的?”

 

    “應該是。”

 

    丁妍珊微笑,又問:“他看上去如何?好不好?”

 

    “那我可不知道。”沐兒也笑,“我看不見,你忘了。”

 

    丁妍珊坐回桌前,問沐兒:“這事你怎麼看?”

 

    沐兒忍不住又笑了。看來那叫趙文富的,也不是白頭瞎腦地白跑一趟。

 

    沐兒道:“我想,他大概無法適應京城吧。”

 

    “我也不適應。”

 

    丁妍珊這回答讓沐兒又笑。她問:“他是做什麼營生的?”

 

    “自己種地,有時還做些雜活,日子不算好。”

 

    “那你如何適應?”

 

    丁妍珊臉一紅,嚷道:“我可沒說要跟他過。我跟他什麼關係都沒有。”

 

    “哦。”沐兒抿嘴笑,點點頭。

 

    丁妍珊推她一把,嬌嗔道:“你越來越討厭了。”

 

    沐兒又點頭,喝了口茶。

 

    好半天丁妍珊忽然道:“沐兒,你幫我回他,就說我不見。”

 

    “不見?”

 

    “對。”丁妍珊紅著臉,卻是清清楚楚地道:“我想知道,若我不見他,他會怎樣?”

 

    “好。”沐兒應了,臨走時卻是問:“若他沒有來,你打算怎麼辦?”

 

    她知道丁夫人最近對丁妍珊的婚事逼得很緊,沐兒問的,便是這個。

 

    丁妍珊愣了愣,“我不知道。”

 

    若他沒有出現,她便是真的不知道會如何。

 

    逃是不會再逃了,她懶得。

 

    可能是會抵死不從,亦若心灰意冷隨便擺佈,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

 

    可是他來了!

 

    他然會來!

 

    雖然丁妍珊還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她知道,他來了!

 

    足矣。

 

    沐兒向山賊轉達了丁妍珊不願見他的意思。

 

    山賊愣了半天,有些驚訝,又有些難過。“她不願見我?”

 

    “是的。”

 

    山賊呆了半天,問:“那,她過得好嗎?”

 

    “不算好。”沐兒實話實說。“衣食無憂,卻鬱鬱寡歡。她娘給她尋了門親。”

 

    “哦,原來是這樣。”山賊低了頭,“難怪她不願見我了。”

 

    沐兒不說話。

 

    山賊過了好半天道:“那也沒關係,既是家裡安排了親,她不見我也是對的。我聽說大戶人家裡規矩多,我沒有直接上門找她,也是怕損了她的閨譽。”

 

    沐兒點點頭,暗想這毛頭小夥倒也心細。

 

    山賊又道:“我明日便回去了。我想再托夫人一件事。”

 

    “何事?”

 

    “我想托夫人幫我帶句話。”

 

    “請說。”

 

    “山腳下的泥,與山頂上的,都是一樣的。”

 

    沐兒愣住,“就這句?”

 

    “對。”山賊笑了笑,“請夫人轉告她,我們村子很好,丁大娘她們也很好,我也很好,讓她莫要惦記。”

 

    沐兒點點頭,心裡有些著急,怎麼聽起來這趙文富像是打算一走了之,再無牽掛了。

 

    可山賊接下去又說:“我回去後,會好好營生。我別的本事沒有,只有力氣和會些武藝,我打算去城裡找些活,日後有機會,也收些徒弟弄家武館接些活計。待我安頓好了,有時間我再來探望丁姑娘。到時候,恐怕還得麻煩夫人。”

 

    沐兒一愣,“你還要來?”

 

    山賊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笑,“總歸得來看看才好放心。到時丁姑娘嫁了人,也不知夫家對她好不好,她的日子是不是如意。我不會打擾她的,就想知道她好不好。”山賊說著說著,有些臉紅了。他頓了頓,道:“這些個夫人就不必與丁姑娘說了,她不願見我,莫要擾了她。就請夫人與她說,不管黑山還是京城外的青山,草兒都是綠油油的。山腳的泥與山頂上的泥,都是一樣的。我來這,就是想與她說這個。”

 

    這天晚上,山賊正幫著麵館老伯劈最後一次柴,忽聽得老伯喚說有人找。

 

    山賊出去一看,是個小廝模樣的。他自稱來自龍府,是二夫人遣他來傳個話。

 

    “夫人說了,你明日要走,請在巳時動身,走南城門,下竹林道,那路旁有個竹亭,有人在竹亭等你。”

 

    山賊二丈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答應了。反正他的歸家路確是要走這一條道的。

 

    第二日,山賊騎著他的小瘦馬上路了。他按著沐兒交代的時辰,出了城門沒多會便看到了那個竹亭。

 

    亭上立著一個人,是名女子。桃紅色的衣裙,遠遠看著,在一片翠綠色中很是亮眼。

 

    山賊心裡忽地“呯呯”亂跳起來。他一夾馬肚子,快跑了幾步,離得近了,終是將那女子看清,竟真是丁妍珊。

 

    山賊又驚又喜,差點說不出話來。

 

    “你,你……”他結巴半天,終是把話說完整了。“你怎會在此?”

 

    “我為何不能在此?”

 

    山賊張了張嘴,竟是不知該怎麼答。最後憋了一句,“我心裡真歡喜。”

 

    丁妍珊臉一熱,卻被他的傻模樣逗笑了。

 

    她一笑,他也跟著笑。

 

    兩個人笑著,卻是沒說話。最後是丁妍珊讓山賊把馬栓在亭子邊,拉著他坐在亭裡說說話。

 

    山賊聽話照辦,卻有些不放心。“這裡在路邊上,人來人往的,看見我們了可怎麼辦?”

 

    “我不怕,你呢?”

 

    “我有點怕。”

 

    “怕什麼?”

 

    “我走了,她們說什麼難聽的都與我不相關,可你還在這城裡生活,你被人閒話,我心裡很不舒服。”

 

    丁妍珊又笑了。“說我閒話的太多了,不差你這一條的。”

 

    山賊想想也是,遂點點頭。她沒有受那些碎語影響,能過得開心些,如此也好。

 

    “沐兒說你還要來。來做什麼?”

 

    山賊臉“騰”的一下紅了,這,這龍二夫人然把他的話說了。可是說了他還要來,必是也說了別的,既然說了,她怎麼還問?

 

    她,她……

 

    山賊頂著個大紅臉,硬著頭皮小聲道:“來看看你。”

 

    “看我做什麼?”

 

    “看你過得好不好。”

 

    “哦。”丁妍珊點頭,一邊笑一邊盯著他看。

 

    山賊被她看得頗不自在,趕緊找話。“你不是說不見我,怎會在這?”

 

    “要看我為何等了大半年才來?”

 

    丁妍珊不答反問。山賊張大了嘴,臉更紅了,“我,我……”

 

    “為何沒給我寫過信?”

 

    山賊嘴張得更大了,愣了半天,小聲道:“我不太識字的。”

 

    丁妍珊仍是笑,笑著看他。

 

    山賊咬咬牙,道:“可我別的挺好的,字也是可以學的。”

 

    丁妍珊的笑容大了,山賊的臉更紅。

 

    他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與她在聊些什麼。

 

    這時丁妍珊又問:“你來之前,有沒有想過萬一我已經嫁了呢?”

 

    “沒想過。”山賊老實巴交的答,答完了,又搶著道:“就算嫁了,我也能來看看你好不好啊。”

 

    “若我過得不好呢?”

 

    “那……”山賊頂著張又紅又黑的大臉,梗著脖子道:“那我就帶你走,絕不讓別人欺負你。”

 

    “那你定走不出京城便被人打死了。”

 

    “我自然不會這般魯莽,定是會想好辦法再行事。”

 

    “那你想好了來尋我之後該怎麼辦嗎?”丁妍珊眨巴著眼睛看他。

 

    山賊有些心虛,怕被她笑話,但還是說了。“我不可能在京城裡讓你過上好日子,這裡的人還碎嘴,你過得不開心,我也不會歡喜。村子裡確是太窮了些,什麼都沒有,你也不能久住在那。所以我想就在我學武的城裡找份活幹,那武館我很熟的,我去當當教頭,存些錢銀,日後也開門收徒,開家小武館。到時,到時你若還過得不好,我便來接你去。”

 

    山賊說到最後,聲音小了,臉又漲得通紅,他這話說得,好象人家姑娘願意跟他走似的。

 

    可話都說出來了,他又不願退縮,於是硬著頭皮說下去。“我是個粗人,可是我發誓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的,我會努力掙錢,絕不讓你吃苦。在村子裡,我便歡喜你了,可是我不敢有什麼念頭,可你走了,我總是心裡惦記。後來我想通了個道理,我雖然像是那山腳的泥,姑娘你像是那山頂上盛開的花,可是山腳的泥與山頂的泥是一樣的。只要有心細栽,它一樣能讓花兒開得好。我想了這個,便來了。我就想親口與你說,無論如何,只要你願意,我一定護著你,我一定會對你好的。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山賊一口氣說完,把頭壓得低低的,不好意思看她。可等了半天,那丁妍珊卻是半句話也沒有給他。山賊心裡有些慌,抬頭一看,丁妍珊也正看著他。她的眼睛潤潤的,亮得出奇,這般模樣,在他眼裡,真是再美也沒有。

 

    “你問我為什麼會在這?”

 

    丁妍珊忽然開口說話,山賊傻傻點頭。她說不願見他,他難過得一晚上沒睡著。

 

    “因為你說你還要來。”丁妍珊笑笑,臉也紅了,“趕不走的,我才要見。”

 

    他們之間差距如此大,雖然他不遠萬里而來已是心誠,但若是輕易退縮,只怕將來也難與她維繫。

 

    山賊一聽,喜出望外,趕緊順杆子往上爬。“我不但趕不走,我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我還想好了日後的營生要怎麼辦,我不是一時衝動,我考慮好了才來的。我不會讓你受苦,我一定對你好。”

 

    他劈裡啪啦一通說,說著說著,看丁妍珊一邊笑一邊臉紅,他的臉也紅了,終是說不下去,只好撓撓頭陪她一起傻笑。

 

    “你要開武館?”

 

    “對,對。”

 

    “你會記帳嗎?”

 

    “我學。”

 

    “你不識字,怎麼寫帳本?”

 

    “我學。”

 

    “開武館要多少銀子?”

 

    山賊說了一個數,又道:“那是幾年前我還在城裡的時候聽他們算的,也不知現在是什麼行情,我回去了便要去打聽的。”

 

    “那這麼些,你得存多久?”

 

    山賊張大嘴,趕緊道:“我不止做一份活的,城裡的機會多,我多拼命,一定儘快存上。我這次來京,也沒花多少錢銀,我很省的。”

 

    他還待再說,丁妍珊卻是不想聽。“等你存好了銀錢,我怕都老了。”

 

    “那,那……”山賊慌了,這是不要他的意思嗎?

 

    “我……”他還待說什麼,卻被丁妍珊搶了話,她道:“我送你一樣東西。”

 

    山賊趕緊應好,現在她說什麼都是好的,只要她別不要他。

 

    丁妍珊從懷裡掏出一個袋子,遞給了山賊。山賊接過打開一看,卻是大吃一驚。裡頭竟是銀兩和首飾。

 

    “這是我的私家錢。我存著,原本是想如若要遠走高飛,就用這錢度日的。如今便給了你,你去開武館吧。”

 

    “這,這,我不能要。”山賊覺得那錢袋直燙手。

 

    “你不要,便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來接我。我告訴你,京城裡的人都不是好惹的,我娘要逼我嫁的,定是位高權重的大戶。屆時我若是過得不好,受欺負,憑你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把我接走。你不怕死,我卻是不想沒了依靠。”

 

    山賊盯著那錢袋,眼眶一熱,他咬緊牙關,心裡直恨自己沒用。

 

    “這錢銀是我借你的,你早日安頓好,早日來接我,錢銀以後要還給我的。”

 

    山賊僵立在那,想了半天,心裡明白她說的是實情。他忽的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啞著聲音道:“是我沒用。”

 

    “你說這些,我不愛聽。還是那些什麼山腳山頂的泥有道理。”

 

    山賊用力點頭:“你等著我,我一定儘快來接你。”

 

    “你要給我寫信。”

 

    “好。”山賊又用力點點頭,眼淚湧出眼眶。他臊得用力用袖子擦去,再點頭道:“我回去就好好學字,你等我。”

 

    丁妍珊笑,輕聲道:“我等你,你要快來。”

 

山賊猛地將她擁進懷裡,緊緊地抱住了她。

 

    三年過去。

 

    丁妍珊二十有三,是京城裡有名的老姑娘和潑辣貨。

 

    為了不嫁人這樁事,她鬧了好幾場,且都是真刀真槍真拼命的鬧法。最後她娘親沒了辦法,也不再有人家願意娶她,就是做妾室也不敢再要她。

 

    京城裡風言風語,丁妍珊卻不急不惱。

 

    她每個月都能從沐兒那收到好幾封信。信是來自遙遠的地方。信上的字很醜,但情意真切。寫信的那個漢子事無巨細的向她稟告著自己的生活起營生狀況。信裡沒有憂傷和挫折,全是令人開心的事。但丁妍珊知道,他吃了很多苦。

 

    丁妍珊也給他寫信,她的信很簡單,因為她的生活很簡單。

 

    她在等他。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終於有一天,他的信上寫著,這是最後一封信,因為他要來了,他來接她。

 

    他信守諾言,他來了。

 

    他沒有魯莽行事,他找了龍二夫人幫忙,當然龍二夫人就使喚了一下龍二爺幫忙。於是嫁不出去的丁家二小姐要嫁人了。

 

    嫁的是龍家的一個遠房親戚,遠得繞了好幾圈都說不清輩份關係的親戚。這親戚不但住得遠,而且還窮,據說聘禮寒酸得只有三個箱子。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丁二小姐答應了。

 

    這頭有龍二爺壓著,那頭有丁二小姐鬧著,丁家沒了辦法,也或許丁夫人早對這個女兒沒了心思,於是這樁婚事成了。

 

    那日,一輛妝點一新的紅綢布馬車,接走了京城裡的話題人物丁妍珊。從此這個人留在京城的消息便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刁蠻任性,最後無奈下嫁了個鄉下人。

 

    可是無論坊間怎麼傳,丁妍珊卻是知道,她從此過上了幸福的日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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