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尤嫵因相貌出眾,一再被男人惦記,一再被男人欺負,當她決定奮起,反轉欺負男人時,好戲開場了……

 

 

1.嫁到楊府

  「吉時到,起轎!」

  隨著喜娘的聲音,外面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鞭炮聲。

  轎子被抬起時,尤嫵一個坐不穩,一頭撞在轎板上,差點滾下轎去,她好不容易扶穩了身子,掀起紅蓋頭左瞧右瞧,再放下蓋頭,使勁掐耳朵,掐完再掐掌心,最後無力地攤倒在座位上。

  尤嫵是現代白領,相貌普通,沒談過戀愛。親戚們一再為她介紹對象,不是她嫌人家,就是人家嫌她,沒有一次成功。眼看快要成為剩女了,她自己也著急起來。這一晚第N次相親,對方相貌堂堂,談吐不俗,尤嫵便有些意動,主動留了聯繫方式。不想才回家,介紹人就打來電話,說對方沒看上她,還嫌了幾句。尤嫵有些小鬱悶,臨睡之前喝了幾杯酒,指天劃地,咒罵了幾句老天。不想一覺醒來,便被人扶起穿衣打扮化妝,然後塞上花轎。

  到了這個時刻,尤嫵再遲鈍也已明白過來,自己是穿越到古代成為新嫁娘了。

  嗯,在現代嫁不掉,一到古代,馬上就出嫁了!這是老天的一種補償嗎?尤嫵怔怔出神,隔一會又掀起簾頭,低頭看自己的手,見自己十指纖纖,手掌白嫩滑膩,手背上還有幾個酒窩,不由喃喃道:「哦,還是穿越成美女了。」既然是美人,適才醒來時,屋裡又有僕婦婢女服侍著,看來家世不差,這樣的條件,應該是嫁得如意郎君罷?

  大門口擠滿了看熱鬧和喝彩的人,見花轎出來,都又鼓掌又吶喊。更有人議論紛紛說著話。

  「猜猜新郎是誰?錯,錯,不是今科的進士沈喻南,而是觀文殿學士楊尚寶大人。」

  「倒了!楊大人高齡七十有三了吧?新娘子才十六歲啊,這,這怎麼回事兒?」

  「這事兒不好說啊不好說。」

  「有什麼不好說的?就是佞臣當道,忠良倒霉唄!」

  鑼鼓聲雖響,但議論的話語還是傳了幾句進尤嫵的耳中。她一聽,不由大吃一驚,媽呀,不是嫁少年郎,居然是嫁一個七十三歲老翁。這是怎麼回事?

  現在跳下轎子逃跑,會否成功?尤嫵尋思著,忘記扶著轎壁,轎子一轉彎,她「咚」一聲,一頭撞在轎壁上,一時頭痛欲裂,腦中卻湧起原主一些記憶碎片。

  原來當下是東宋朝開寶十六年。當今皇帝生母是嚴太后,且皇帝登位時,多得嚴氏一族之力相助,因對嚴氏一族的人,多有恩待。於是嚴氏一族便橫行霸道,

  為所欲為。今年佛誕節時,嚴太后一位遠房親戚,官至從五品駙馬都尉,名喚嚴三世的,在廟裡見了尤文道的女兒尤嫵一面,回府便茶飯不思,輾轉反側,嚴夫人見狀,只得托人上尤府提親。

  問題是,嚴三世早已娶妻生子,娶的還是世家大族的女兒,斷無為了尤家女兒停妻再娶的道理。因此媒婆上門,口吻雖含糊,尤家還是聽出來了,嚴三世想納尤嫵為貴妾。

  尤文道為當朝從四品諫議大夫,哪兒有把嫡出女兒奉與人作貴妾的道理?一聽媒婆的話,幾乎氣炸了肺,自然令人把媒婆趕出家門,一應禮品也摔了出去,並痛罵幾句嚴三世癡心妄想。

  令尤文道想不到的是,不過數日,他就被御史上折子彈劾,說他結黨營私,心懷前朝云云。到得端午節,朝廷就下旨,把尤文道降為七品縣令,貶至潮州為官,擇日上任。另有口諭,只許他一人上路,不許帶同妻兒出京。

  尤文道心知是嚴三世夥同駙馬作了手腳,只要自己一上任,女兒尤嫵鐵定成為嚴三世的貴妾,因上楊府拜見觀文殿學士楊尚寶,想求個主意。

  楊尚寶雖官至正三品,但面對嚴氏一族,也是毫無辦法可想。但他和尤文道父親是好友,更兼同鄉,自有情誼在,自不能袖手旁觀,因道:「文道啊,為今之計,只能把嫵娘許配出去,待她上了花轎,你再走。」

  尤文道為難道:「嫵娘十歲時,父親便為她作主,擇定了沈家三兒子沈喻南。沈喻南今料已是中了進士,只他母親新喪,尚在守孝,自是沒法迎娶嫵娘過門的。」

  東宋朝首重孝道,若是孝期迎娶,沈喻南這輩子也就到頭了。

  楊尚寶聽得尤文道的話,沉吟半晌道:「除去這個法子,還有另一個法子,那便是讓嫵娘嫁入我楊家。待沈喻南孝期滿了,楊家再寫一紙休書出妻,讓嫵娘改嫁沈喻南。」

  東宋朝立國至今不過五十年,當今開寶皇帝是東宋第三代皇帝,剛過弱冠之年。但楊尚寶卻是開國朝臣之一,歷經三朝。雖不是一品大員,但他三朝為官,自有根基,又甚得皇帝信任,若是尤嫵嫁入楊府,嚴三世再橫,也不敢亂來。

  尤文道不由大喜,點頭道:「如此甚好!只是……」

  楊尚寶也意識到一個問題,尤嫵相貌極美,是天生的尤物,無論是那個孫子娶了她,都不能保證把持得住,且沈喻南也未必能相信尤嫵到時還保有清白。

  尤文道把楊尚寶幾個孫兒在腦中過了一遍,排除幾個未上十五歲的,再排除已娶妻的,就剩下三位適齡人選,但這三位,都是少年風流人物,若是娶了尤嫵,哪兒肯做柳下惠?

  楊尚寶撫鬚尋思良久,抬眼道:「這樣吧,讓嫵娘嫁給我。」

  「光」一聲,尤文道手裡的茶杯一滑,跌在地下,摔成碎片。

  楊尚寶雖老當益壯,但畢竟已七十有三,這樣的高齡納妾納婢的,自無人覺得不妥,但要正經再娶繼室,且是娶年方十六歲的尤嫵,這事兒傳出去,便有點懸乎了。

  楊尚寶雖年老,向來不拘禮節,眼見尤文道失態,不由「哈哈」大笑道:「我老妻故去已整十年,現今再娶,也不算對不住她。只是要委屈嫵娘當個繼室了。」

  讓尤嫵嫁與楊尚寶雖然荒唐,但細想下來,確實只有這個法子最妥當了,尤文道前思後想,低聲道:「只是怕有損老大人的官聲。」

  楊尚寶搖搖頭,笑道:「就這樣辦吧!這幾天就辦喜事,迎嫵娘過門。待三年後你回京述職,沈喻南孝期也滿了,再為他們另辦喜事。」

  尤文道也不再多話,只躬身深深行了一個禮。

  關於楊尚寶要娶尤嫵的原因,楊家人自然知曉,但知曉並不代表他們能接受。首先跳起來的是大房的二兒子楊思明,他怪叫道:「什麼?祖父都七十有三了,居然還要娶妻?傳出去不是讓人笑掉大牙嗎?想讓尤家小姐嫁入楊家門避禍,可以讓她嫁給我,也可以嫁給三弟四弟,為什麼要嫁給祖父?」

  二房的大兒子楊思義聽得楊尚寶要娶尤嫵為妻,也是瞠目結舌,極為不理解,跟著嚷嚷道:「嫵娘不過十六歲,和我同齡,若是跟祖父拜堂成親,豈不是成了我的祖母?這也是說,我以後見了她,要喊她祖母?」

  三房的大兒子楊思慕最為直接,索性跑到書房,跪在楊尚寶跟前道:「祖父,讓尤嫵嫁給我吧!我定然好好待她,不會讓嚴三世欺上門來。」

  楊尚寶似笑非笑道:「怎麼,你想跟祖父搶女人?」

  「孫兒不敢!」楊思慕聽得楊尚寶的話,背上出了冷汗,只得垂頭喪氣的退下。

  楊尚寶共有五個兒子兩個女兒,兩個女兒遠嫁,並不在京城,五個兒子娶的皆是京城世家大族的小姐。五個兒媳聽得楊尚寶要娶尤嫵為妻,雖則只是權宜之計,但一想尤嫵要在楊家當她們三年的婆婆,

  哪兒肯依?少不得各自攛撮自己的相公,讓他們去勸說楊尚寶。只是楊尚寶五個兒子卻是純孝,聽了楊尚寶的理由,便不再勸說,只默默退下。

  且說尤嫵聽得父親之言,讓她嫁與楊尚寶,卻驚得說不出話來,當晚著貼身侍婢藍月相約沈喻南見面,想解釋幾句。沈喻南依約,在尤府後花園和尤嫵見了一面。不知道沈喻南說了什麼,尤嫵淚流滿面而回,足有兩天神思恍惚。

  眾人只以為她心傷父親被貶潮州,自己又要嫁與楊尚寶避禍,該勸的便勸了,眼見她還是精神不振,也無可奈何。

  到得楊尚寶迎親當天早上,尤嫵一縷香魂早已渺渺歸去,取而代之的,是現代的尤嫵。

  既知曉了原主的遭遇,尤嫵便打消了逃婚的念頭。只默默體會古代婚禮的隆重和繁瑣,心下遺憾,唉,新郎如果是俊俏少年郎就賺了,偏生是一個老頭子。

  待得進了楊府,拜堂完畢,被送入新房,尤嫵才回過神來,滴下眼淚。嗚,爸,媽,我沒有消失,只是嫁到古代了!

  楊尚寶揭起蓋頭時,便見著一張淚臉,只一怔,便溫聲道:「怎麼啦,誰欺負你了?」

  尤嫵聽得聲音,猛地抬起頭,對上一張笑成菊花狀的老臉,不由微張了嘴,天啊天啊,這古代老頭的聲音和模樣,居然和我家外婆一模一樣。沒錯,不是跟外公一樣,而是跟外婆一樣。

 

2.艷福不淺 

  紅燭高燒,燭影裡玉人帶淚,嫣紅小唇微啟,說不出的勾人心弦,但楊尚寶畢竟高齡,且一向把尤嫵當孫女看待,倒不覺什麼,只掏了手帕子遞給尤嫵,溫聲道:「擦擦淚罷!」

  尤嫵接過帕子擦淚,那個淚水卻是越擦越多,把臉上的喜妝都擦糊了。外婆去世時,她遠在外地,不及趕回去見最後一面,這件事成了心頭最大的遺憾,沒想到穿越一回,居然見到一個相貌和聲音如此像外婆的人。

  楊尚寶見尤嫵無聲落淚,只以為她擔憂另一件事,便安撫道:「放心罷,嚴氏一族囂張不了多久了。你爹爹或能提前回京也未定。」

  在古代,政治牽連可大可小,小者被降官職,大者甚至會被連累抄家滅族。尤嫵現在擔心的,其實是楊尚寶的安危,聽得他這樣說,便止了淚,低聲道:「我進了楊家,會不會連累楊氏一族?」

  楊尚寶搖搖頭,笑瞇瞇道:「小孩子不用想太多,這事兒有我呢!」

  楊尚寶既然歷經三朝不倒,自有政治敏感度和手段,應該有把握才敢讓自己進楊府避禍罷!尤嫵搜索了一下原主的記憶碎片,發現原主對政治一無所知,只得作罷。因站起來道:「我服侍老爺安歇罷!」

  楊尚寶「哈」一聲笑了,擺手道:「我安歇在書房,這兒以後就是你自己一人的臥室,早點兒歇著,別想太多。」

  楊尚寶說話時,尤嫵留意了一下,發現他真個老當益壯,這把年紀了,門牙居然還在,說話清晰,並沒有像一般老人那般含糊。

  待楊尚寶走後,藍月推門進來,一把扶住尤嫵道:「小姐沒事罷?」

  尤嫵見了沈喻南一面後,便茶飯不思,病懨懨的,藍月一直擔憂著。及至今早花轎臨門,藍月見尤嫵神態不對勁,便一直擔心到現在。

  尤嫵握了藍月的手,讓她坐在身邊,這才道:「藍月,從現在起,我不再是以前那個嫵娘,而是一個全新的嫵娘,言行舉止想法,會跟以前不同,你不要驚奇。」

  藍月雖覺得尤嫵和前稍有不同,但只以為她遭此大變,性格大變而已,因濕了眼角,只悄悄眨眨眼,待眼角干了,這才道:「小姐長得好看並不是小姐的錯,如今嫁進楊府,楊太爺自能護住小姐,小姐不必憂心。」

  尤嫵點點頭,扶著藍月的手站起身,坐到梳妝台前卸妝,直到這當下,她才看清了自己這俱身子的相貌,一時驚得瞪大了眼。青絲如雲,

  翠眉若柳,眼含秋水,鼻子細巧,紅唇微微嘟起,就是不言不說,也是美麗動人。

  藍月幫尤嫵除下喜冠,一抬頭看向鏡中,見尤嫵瞪著眼,忙安慰道:「小姐病了幾日,容色自然不如以前,略養幾日便好了。」

  好吧,我明白那個什麼嚴三世為什麼非要得到原主不可了!確實是紅顏禍水啊!尤嫵扶額,這樣的相貌,若是沒有靠山,絕對要招惹很多爛桃花。

  藍月見尤嫵不答話,便小心翼翼看她一眼,欲語又止的。

  尤嫵見狀,便道:「藍月,你有話便說罷,我受得住。」

  藍月猶豫一下,這才低聲道:「小姐,沈公子那天說的話,不過是氣話,小姐真不必放在心上。待沈公子孝期滿了,自會上尤府正式提親。」

  那沈喻南究竟跟原主說了什麼,致使原主生無可戀呢?尤嫵使勁回想,腦中卻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一時搖搖頭,小聲道:「他說什麼了?我忘記了呢!」

  「小姐不放在心上最好了。」藍月喜笑顏開,幫尤嫵脫下喜服,扶她到床邊,除了鞋子,服侍著躺下,又悄聲道:「三年很快就過去的,小姐勿要憂心。」

  看這丫頭,卻是一心一意傾向那個沈喻南的。尤嫵打量一下藍月,見藍月容貌雖不如自己,卻也清秀可人,一下便明白了藍月的心意。看來這丫頭暗戀著沈喻南呢!

  但是原主之死肯定和沈喻南脫不開關係。尤嫵嘴角起了一絲冷笑,沈喻南,你其實是一個用言語殺人的兇手呢!想來原主不會願意我嫁給你的。將來見面,我也必然會代原主討一個公道的。

  楊尚寶娶親,來賀的賓客自然不少,有些知曉尤家和嚴家瓜葛的,自然暗暗搖頭,有些不曉得其中原因的,卻是羨慕楊尚寶的艷福。

  楊思明和楊思義卻暗恨,明明我和尤嫵才貌相當,祖父偏不讓我娶尤嫵,非要他自己娶,也不知道祖父怎麼想的?

  楊思慕也百味雜陳,尤家女兒人如其名,就是一個尤物,誰不想娶這樣的?只要娶了她,三年捂下來,也就捂熟了,哪兒還用寫什麼休書,讓她再去嫁沈喻南?祖父自己娶了她,又不能享受,圖什麼呢?

  三兄弟各有心事,一時湊在一處,卻是多喝了幾杯,很快醉倒了。

  新婚第二日早上,尤嫵不用敬茶給長輩,而是等著晚輩敬茶給她。

  自打楊尚寶老妻過世後,掌管楊府家事的,便是大房媳婦郭氏夫人,如今府裡突然多了一個年輕的婆母,她不由頭痛起來。一大早的,她才梳洗完畢,二房的宋氏夫人、三房的朱氏夫人、並四房馬氏夫人及五房羅氏夫人,就先後進了她的院子,只和她討主意道:「大嫂,我們真個要去敬茶請安麼?」

  妯娌多年,郭氏哪兒不知道其它四房的心思,不過是度著尤嫵是嫁進楊府避禍,不情願喊尤嫵一聲婆母,更不情願敬茶,因想她做個出頭鳥。只要大房不去敬茶,她們自然跟隨,事後楊尚寶責怪,她們便會把責任推在大房身上。

  郭氏夫人育有兩個女兒兩個兒子,兩個女兒皆已出嫁,外孫女都已七八歲了,大兒子也娶妻生子了,只有小兒子楊思明尚未娶親,像她這樣做了外婆和祖母的人,居然還要捧茶去喊一個十六歲小姑娘為婆母,自然也不甘心。但東宋朝首重孝道,且尤嫵和楊尚寶是正式拜堂成親的,明面上,尤嫵確是她們長輩,若不敬茶喊婆母,便是失孝。郭氏夫人不想做這個罪人,因道:「如何不去?」

  楊尚寶是起了一個大早,陪同尤嫵到了正廳中,眼見尤嫵小手微顫,知道她緊張,便道:「你是長輩,喜歡了就多說幾句,不喜歡就不說話,不必懼他們。」

  尤嫵聽得楊尚寶的聲音,只覺親切萬分,因應道:「老爺說的是。」

  正說著,外頭已傳來郭氏夫人的聲音道:「媳婦們來給公公婆婆請安了!」

  楊尚寶看看尤嫵,微笑不說話。

  尤嫵會意過來,開口道:「進來罷!」從今天起,要習慣婆母的身份了。

  郭氏等人聽得尤嫵的聲音,都暗地裡撇了撇嘴,咦,真當自己是婆母了,聽聽這聲音,多理直氣壯!

  一行人魚貫進了廳,郭氏率先端了茶捧與楊尚寶,接著從丫頭手裡接過擱了茶杯的碟子,捧到尤嫵跟前,微微福了福,生硬地道:「請用茶!」婆母兩個字,卻在嘴邊來回盤旋,就是叫不出來。

  尤嫵看一眼郭氏,見她年約四十七八,相貌端莊,舉止自有一股大家之氣,要這樣的人屈膝喊自己婆母,確實不易。但郭氏這聲婆母不喊出來,自己以後在楊府的地位便會很微妙。且三年後,自己究竟會否離開楊府還是一個未和數,這當下明確身份地位非常必須。

  郭氏見尤嫵不接自己的茶,另一頭楊尚寶皺眉看著她,只得咬咬牙,面無表情喊道:「婆母,請用茶!」

  另外四房人口見郭氏被逼喊出婆母兩個字,臉色各各不同,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態。

  尤嫵聽得郭氏終於喊出婆母兩個字,這才點點頭,一時待要從碟中端起茶杯,眼睛一掃,眼見郭氏垂著眼,眼角動了動,便縮回手,改回扶在茶碟中,把茶杯連茶碟一同接了過來,左手輕揭茶蓋,尾指在茶杯外輕輕的一撫,感覺到杯麵滾燙,便知道自己沒有猜錯,也不說破,只小心的端起茶杯,輕呷一口,迅速放下,這才遞了一個荷包給郭氏,溫和道:「辛苦了!」

  郭氏既然率先敬了茶,餘下四房便也跟著敬茶,不再搞小動作。

  二房宋氏的大女兒楊思意跟在大人後頭進廳,一時掃一眼尤嫵,和身邊的一位嬤嬤道:「她也配當我們的祖母?仗著幾分姿色,就坐上高位了?」

  那嬤嬤見楊尚寶在座,怕人聽見楊思意的話,便小聲道,「小姐,她是和太爺正式拜堂的,可不能怠慢。」

  楊思意嘴唇嚅了嚅,隔一會道:「等著瞧罷!想當我們的祖母,總得有些本事才是。」

  五房媳婦敬完茶,便輪到孫輩。大房長孫楊思昌和長孫媳上前敬茶畢,便輪到楊思明。楊思明一進廳,便被尤嫵的艷色所傾倒,一時深吸一口氣,端了茶碟上前,也不待尤嫵來接,便自己端起茶杯擱到尤嫵手上,食指輕輕劃過尤嫵掌腹,眼睛落在尤嫵臉上,低著嗓音道:「祖母請用茶!」

  嘿嘿,祖母,孫兒以後會承歡你膝下的。

 

3.調戲祖母 

  尤嫵感覺到楊思明手指劃過她掌腹,指甲在她掌心輕撓了一下,小心肝不由輕顫,好小子,膽子這麼大,居然敢調戲祖母!

  楊思明手指觸到尤嫵掌腹,一片滑膩溫軟,只覺心神蕩漾,無奈眾目睽睽之下,不能露出形跡,只得快速縮回手,看著尤嫵呷了茶,遞給他一個荷包,這才退下去。

  楊思明的小動作瞞得過別人,卻是瞞不過一直和他混在一起的楊思義和楊思慕。

  楊思義有些憤憤不平,好你個楊思明,居然眾目睽睽之下偷摸祖母的小手,豈有此理?

  楊思慕也生氣,祖母才進門,楊思明你這廝就覬覦上了,還撫指腹,還撓掌心,豈有此理?

  尤府和楊府雖是世交,但自尤太爺尤太夫人去世後,尤文道之妻季氏夫人不愛出門,也極少上楊府走動,漸漸的,兩家便有些疏遠。且季氏夫人因尤嫵十歲便和沈喻南定了親,只拘著她,極少讓她出門,各府宴請之類,也不帶她出去,因此楊府諸人中,除去楊尚寶見過尤嫵之外,餘者諸人,先前雖聽聞尤嫵的艷名,卻是沒有見過她。

  楊府眾人這會兒藉著敬茶,各各細打量尤嫵,見她今天穿了棗紅色如意紋通袖襖,梳了一個端莊的牡丹髻,當中插一支丹鳳銜珠赤金釵,鬢邊綴幾點小小翠梅鈿,打扮成一副上了年紀的老太太狀。問題是,這樣老氣的裝扮擱在尤嫵身上,更加映得她膚白如玉,眼含秋水,透出一股異樣風情。一時都暗歎氣,老太爺這不是娶妻,這是娶一個禍水進門了。

  尤嫵見得眾人的神色,略有些感慨,不要說楊思明撓她的手時遮掩得好,少有人看到,就算他不遮掩,難道楊府眾人便會指責他麼?不,他們只會怪楊尚寶迎她這個禍水進府,只會反過來安她一個不守婦道的罪名。

  三房的楊思端一向自負美貌,這會見得尤嫵,小小芳心被打擊得片片粉碎,和四房的楊思晴道:「你說,她是吃什麼東西才長成這樣的?」

  「吃仙藥了!」楊思晴隨口答了一句,又道:「怪不得嚴三世神魂顛倒,誓要得到她呢!要我是男人,我也會動心。」

  「我也是這樣想的。」楊思端吁口氣道:「我倒是明白了,季夫人先前不領她出席宴席,這是對的。若她出現了,還有別人什麼事?」

  郭氏夫人雖無奈喊了尤嫵一聲婆母,但眼見楊尚寶並沒有讓兒子們來敬茶,喊尤嫵母親,心中還是稍感安慰的。尤嫵是因為什麼原因嫁

  進楊府的,大家心知肚明,若因此要全家把她供起來,卻是太過了。

  二房的宋氏夫人並不是原配,而是繼室,在妯娌中間,她常有低人一頭的感覺。因她娘家和郭氏夫人娘家沾親帶故,當初能嫁進楊府當二房的繼室,也多得郭氏夫人之力,因一向以郭氏夫人馬首是瞻。郭氏夫人既然沒有對尤嫵表現出如何,她便也按兵不動,又示意女兒楊思意和兒子楊思義等人老實些,不要做小動作。

  待得眾人敬完茶,一一退下,楊尚寶也自行去了書房,尤嫵便喊住一名老嬤嬤,笑道:「你是谷嬤嬤吧?」

  谷嬤嬤本是得了楊尚寶吩咐的,不敢怠慢尤嫵,只躬身應道:「正是!」

  尤嫵點點頭,笑道:「谷嬤嬤請坐!我初進府,府裡的事兒一應不知,還要請教嬤嬤。」

  谷嬤嬤忙道一聲不敢,這才斜著身子坐在尤嫵下首,笑著把楊府的人事關係一一說與尤嫵知道。

  待谷嬤嬤退下後,尤嫵沉默了好一會。楊府家大業大,牽一髮而動全身,且楊尚寶年老,只待皇帝恩准,便可以榮休,值此之際,卻要早著得罪嚴氏一族的風險,迎自己進門,這件事或者不是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正尋思,卻見門口一個名喚石竹的丫頭進來稟道:「太夫人,盧太姨娘來了!」

  楊尚寶有兩個女兒並五個兒子,其中三兒子楊重樓和五兒子楊重山卻是庶出,是盧太姨娘所出。

  自打楊尚寶老妻故去後,盧太姨娘頭上去了一座大山,日子卻是自在,且老三楊重樓極為刻苦,早早便考取功名,在諸兄弟中,最快入朝為官,現時雖只是從五品官員,卻是前途無量。有這樣一個兒子,盧太姨娘自然志得意滿,以楊府半個女長輩自居。這會兒卻突然又多了一位主母壓在她頭上,自然要來探虛實。

  尤嫵聽得盧太姨娘來了,便令石竹快請。

  盧太姨娘含笑進來和尤嫵行禮,落座之後,這才笑道:「我們太爺確是好福氣,居然還能娶得太夫人進門。」

  尤嫵今早被各種人喊婆母祖母太夫人,對這稱呼問題,早麻木了,只含笑讓盧太姨娘喝茶,並不接她的話。一時又打量盧太姨娘,見她五十歲出頭,髮髻梳得整整齊齊,眉眼溫婉,看著是一個好性子的,便暗鬆一口氣。

  盧太姨娘見尤嫵不接她的話,便又道:「太夫人若有什麼事兒,只管吩咐。」

  尤嫵見盧太姨娘慇勤,便道:「你只須好好服侍太爺便是。」

  說起這個,盧太姨娘突然落淚,拿出手帕子擦眼淚道:「我老了,不中用了,太爺早不要我服侍了。如今在太爺跟前服侍的,是谷太姨娘和柳太姨娘。」

  尤嫵嚇一跳,哇,楊尚寶這把年紀了,居然還有姨娘為他爭風吃醋?這盧姨娘還哭到自己這個主母跟前來了。

  見尤嫵吃驚,盧太姨娘抽泣幾聲道:「谷太姨娘本是谷嬤嬤的侄女,仗著年輕美貌,總是霸著太爺,太夫人可要為我們作主。」

  倒了,什麼跟什麼哪?尤嫵無語,這怎麼作主啊?

  待盧太姨娘下去了,藍月皺眉道:「小姐,這位太姨娘看模樣似乎很老實,實則不安好心呢!好好的,就挑撥小姐跟另外幾位太姨娘的關係來了。」

  尤嫵不由笑了,待要說話,見石竹進來問道要不要擺中飯,便點點頭,讓藍月去請楊尚寶過來用飯。

  楊尚寶倒是知道盧太姨娘來過,卻不作置評,尤嫵便也不多說。

  到得下午,谷嬤嬤來請示,說各房明早要來請安,不知道會不會擾了尤嫵的清靜。

  尤嫵知道這是眾人試探之語,便笑道:「不須請安了,若有事兒,我再叫人請他們過來。」

  谷嬤嬤一聽,這才鬆了口氣,若是尤嫵要耍長輩威風,讓各房每早來請安,只怕要鬧個人仰馬翻。

  聽得尤嫵不用她們請安,郭氏夫人也鬆了口氣,和宋氏夫人道:「她倒有自知之明。」

  宋氏夫人眼見房裡無人,便湊了上前,悄聲道:「聽聞她本是和沈家兒子定了親的,如今嫁到楊府,沈家能忍得下?」

  郭氏夫人道:「沈家兒子母親新喪,孝期之內卻不能迎娶,她要避禍,自然要和沈家退親,然後再嫁進咱們楊家。」

  宋氏夫人低聲道:「我怎麼聽說,她還沒和沈家退親,只等著嚴氏一族倒了,就讓太爺寫一紙休書與她,她到時再嫁沈家兒子?」

  「你從哪兒聽來的?」郭氏夫人唬一跳,搖頭道:「這不可能。任誰都知道沈家一干人最是要面子,縱是到時嚴氏一族倒了,沈家人哪兒還肯要一個嫁過人的做媳婦?」

  宋氏夫人也不說自己是從哪兒聽到這個消息的,只皺眉道:「哪她和沈家,究竟退親了沒有?若沒有退親就嫁進楊家,到時論起來,只怕太爺也沒面子。」

  郭氏夫人神色也凝重起來,隔一會道:「我晚間跟老爺說說,讓他問問太爺,可不要為了一個女人,把楊家的人全賠進去。」

  至晚,楊重亭聽得郭氏夫人的話,果然去找楊尚寶問了問,得知尤嫵是和沈家退了親才嫁進楊家的,方才放了心。

  到得第三日回門,楊尚寶剛好犯了咳疾,便指派楊思明和楊思義送尤嫵回娘家,自己只在家休養。

  季氏夫人前頭送了尤嫵出嫁,後頭又送走尤文道,直哭了兩天,眼睛全哭腫了,待得尤嫵回門,又是摟著哭了一通。

  尤嫵見季氏夫人只會哭,便知道尤文道因何要在臨走之前把自己送上花轎了。尤家現時人丁單薄,兼季氏夫人懦弱,弟弟妹妹年紀小,一旦尤文道不在家,嚴家隨便拿個因由逼上門來,只怕自己就得乖乖上嚴家為妾。

  「娘,別哭了!」尤嫵少不得勸了幾句。

  季氏夫人一聽尤嫵的話,哭得更厲害了,抽泣道:「是娘對不住你,那日不該讓你去上香。若不去上香,自然不會讓嚴三世瞧見,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娘,我不怪你,這是命。」尤嫵無奈,只得道:「且事情不發生也發生了,哭也沒用。你要哭壞了身子,弟弟妹妹怎麼辦?」

  季氏夫人一聽,方才止了哭,淚水卻還在往下落,拉了尤嫵道:「娘還有一事告訴你,你聽了,可別想不開。」

  「娘,您說,我受得住。」

  季氏夫人擦乾淚,低聲道:「沈家著人來說,讓你把東西還給沈喻南。」

 

4.龍鳳手鐲  

  「那就還給他!」尤嫵馬上進房翻找,找出一個匣子,揭開了看,見是一副做工精美的龍鳳手鐲,便合上匣子,拿出來遞給季氏夫人,低聲問道:「是這個罷?」

  季氏夫人揭開匣子看了看,點點頭,眼見尤嫵垂頭不語,便安慰道:「憑女兒的才貌,將來自然……」她本來想說將來自然能找一個比沈喻南還要好的夫婿,一下想起尤嫵十歲和沈喻南訂親,這些年一心繫在沈喻南身上,現下無論說什麼,都是刺心之語,便止了話。

  季氏夫人心下難過,不由紅了眼眶,又怕惹尤嫵傷心,只得忍了滿腹的話,叫進一個心腹婆子,囑道:「你且到沈家去一趟,便說那東西當初是沈公子巴巴送上門來的,現在想討回,便自己來拿。」

  待那婆子應了一聲,退下去後,季氏夫人這才轉頭跟尤嫵道:「這副龍鳳鐲子,本是沈喻南自己送來與你的,現下沈家人想拿回去,卻不知道沈喻南是否知情。若是沈喻南來了,你……」

  尤嫵嫁進楊府之前,明面上是和沈家退了親,實則兩家已是約定,待沈喻南孝期滿了,自然會重議婚事,因此沈喻南先頭送與尤嫵作信物的龍鳳鐲子,尤家自然沒有送還。不想尤文道才走了兩日,沈家就來討要鐲子了。說是討要鐲子,其實也是要反悔先前的約定,不再認這頭婚事了。

  季氏夫人怕沈家不認這頭婚事之後,尤嫵會承受不住打擊,因存著希望,希望沈喻南來見尤嫵一面後,能打消念頭,遵照先前的約定。畢竟尤嫵這般的美貌,任是誰家男兒見了,也要砰然心動。季氏夫人所不知道的是,尤嫵出嫁前,已是偷偷和沈喻南見過面了,正是見了那一面,才會香消玉殞。

  一個古代女子被心愛的人退婚,還要追討回信物,肯定痛不欲生。尤嫵只怕被季氏夫人看出不對來,便一直垂著頭,待想起自己莫名其妙穿到此處,不知道爸媽尋不到自己,會何等樣傷心,一時控制不住淚意,眼淚一顆一顆滾落在手背上,濺濕了裙邊。

  季氏夫人見尤嫵流淚,不由手忙腳亂找帕子給她擦淚,一邊道:「或者,還有挽回的餘地呢?」若是沈家不認這頭婚事,沈喻南孝期滿了另娶。尤嫵先頭這麼樣嫁入楊家,成為楊尚寶的繼室,豈不是一場笑話?

  季氏夫人一想到尤嫵的以後,也悲從中來,恨聲道:「沈家想反悔,偏不早說,偏要等你嫁進楊府再說。若是早些說,當著你爹爹的面說清楚,你也不必嫁楊太爺,隨便擇一個年輕子弟嫁了,也好過現下這樣。」

  尤嫵見季氏夫人一通抱怨,卻絲毫沒有解決問題的法子,知道指靠不上她,不由暗搖頭,一時止了淚,喊了藍月進來,吩咐道:「著人準備中飯,讓弟弟陪楊思明楊思義用飯,飯後跟他們說,讓他們先回楊府,明早再來接我回去。」

  藍月一一應了,眼見季氏夫人和尤嫵眼睛都紅紅的,明顯六神無主,有些擔憂,轉向季氏夫人行了一個禮,問道:「夫人,楊家送了禮品過來,咱們總得回禮,可有準備?」

  季氏夫人點頭道:「早備下了,待會著人抬到楊府便是。」

  藍月見她們母女雖傷心,卻沒有忘記禮節,這才放下心來,福了福退下去。

  沈喻南是天擦黑時,靜悄悄到尤家的。不過也是,不管暗地裡尤家沈家如何商議都好,畢竟尤嫵現下是楊家婦,沈喻南上尤家總要掩人耳目,免得傳出流言。

  季氏夫人得知沈喻南來了,作了一番心理掙扎,終是狠下心,讓心腹婆子領了沈喻南進後花園一處涼亭。

  尤嫵提著燈籠,捧著匣子到涼亭時,繁星微淡,月亮已是露出半邊臉。

  沈喻南聽得腳步聲,不由自主站了起來,正好見得尤嫵款款而來,月光灑在她如雲的髮髻上,髻上一朵珊瑚綠松石珠花閃著光,映得尤嫵俏臉生輝,明麗不可方物,一時握了拳,移開眼睛,語調淡淡道:「你來了?」

  藉著燈籠的光亮,尤嫵細打量了沈喻南一眼,見沈喻南身段挺撥,濃眉下一雙眼睛顧盼生輝,卻是一個極其俊俏的少年郎,不由暗歎一聲,怪不得原主深陷其中,原來沈喻南長成這樣。

  沈喻南等了一會,不見尤嫵說話,便自行落座,執了茶壺倒出兩杯茶,自己端了一杯,卻不喝,只淡淡歎氣。

  尤嫵隨手掛好燈籠,坐到沈喻南對面,把匣子放到石桌上,往沈喻南跟前一推,澀聲道:「還你!」

  沈喻南並不接匣子,只低頭喝茶,喝了幾口,方才抬頭道:「我並不知道他們來討信物!」

  「哦?」尤嫵有些驚奇,難道沈喻南要來告訴自己,他願意守約?

  沈喻南看一眼尤嫵,很快又移開眼睛,低聲道:「你十歲便與我訂親,我怎能負你?何況你那日到廟裡上香,本是為我祈福,這才會無意撞見嚴三世的。說起來都怪我沒本事,護不得你。」

  一聽這話,尤嫵那一股為原主不甘不忿的心情,突然消失了大半,柔聲道:「這怎能怪你?要怪,只能怪那個嚴三世太過囂張。」

  沈喻南吁了一口氣道:「嫵妹,上回我情急之下,說的話太重了一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尤嫵雖想不起對方上回說過什麼,還是嗯了一聲,嘴裡道:「我早忘記了。」

  「這便好。」沈喻南凝視尤嫵,輕輕推了推匣子,道:「嫵妹,這龍鳳鐲子是我母親的遺物,也只有你配得到它,你收起來罷!」

  「那我們的婚事?」尤嫵相信要是原主聽到這等話,肯定會感動得一塌糊塗,但自己可不是原主,對方不過輕飄飄幾句話,並沒有承諾什麼,不能高興得太早。

  「嫵妹,我心裡只有你,你別多想。」沈喻南站了起來,用袖子掩著嘴,痛苦地咳了兩聲,皺眉道:「我身不由已,不能作主自己的事,實在無奈。」

  沈喻南知曉尤嫵是一個心軟的人,聽見自己咳嗽,定然會渾忘一切,只顧關心自己的身體,誰知等了一會,卻沒聽見尤嫵關切的聲音,不由瞥她一眼,見她安然坐著,神態略茫然,一時又暗歎口氣,這等美人,叫自己如何捨得鬆手?

  尤嫵見沈喻南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便知道有下文,果然隔了一會,便聽沈喻南道:「嫵妹,你願意和我同甘共苦麼?」

  尤嫵略略詫異,這廝究竟賣什麼關子呢?嘴裡卻道:「沈大哥何出此言?」

  沈喻南歎口氣道:「祖母和父親商議,說道待我孝期滿了,便要為我另定下一頭婚事。我自然不肯依,只在祖母跟前分辯。祖母氣得病了,我,我卻是不孝!」說著停一停,又接著道:「事後,卻是嬸嬸出來圓場,又代我在祖母跟前賠罪,又說了一個兩全的法子,祖母便鬆了口,只是……」

  哦,重頭戲來了!尤嫵心裡警惕起來,臉上卻不露聲色,問道:「什麼法子呢?」

  沈喻南慚愧地低下頭,痛苦道:「嬸嬸的意思是,待我孝期滿了,迎了呂氏女進門之後,再迎你進門。只是,只是太委屈你了,我怎能答應?若是鬧得不好,說不定將來卻要棄家而走,帶了你遠去。異時,自要你跟我同甘共苦。」

  沈家本是世家大族,數代為官,沈喻南年方十九歲,便高中進士,雖因母親新喪不能赴任,只在家守孝,但憑著沈家的人脈,待得沈喻南孝期滿了,自有大好的前途等著他。這麼樣才貌雙全的

  兒郎,將來卻要娶一位曾嫁過楊尚寶為繼室的女子為正妻,沈家眾人思謀來思謀去,便都勸了沈喻南幾句。

  沈喻南是一個從善而流的人,自然接納別人的意見,但要他放棄尤嫵這樣一個尤物,又實在不甘,這才上演了這一出。按他對尤嫵的瞭解,只要尤嫵聽到這番話,為了他的前途著想,定然會委屈自己,甘願作妾。

  尤嫵聽到這裡,終於明白了沈喻南的意思,一時差點笑了出來,好麼,這男人怎麼當女人是傻子了呢?

  見尤嫵垂頭不語,沈喻南以為她正在作心理掙扎,不由暗喜,又柔聲道:「嫵妹,我總會在祖母跟前為你說好話的。」

  尤嫵終於抬起頭,推了推匣子道:「沈大哥,這匣子你先收回去,免得你們沈家時不時來追討,讓我娘傷心。」

  沈喻南一怔,伸手按在匣子邊上,不讓尤嫵往他那邊推,只傷心道:「嫵妹,你卻是貪戀富貴,不肯和我同甘共苦麼?」

  「沈大哥說哪兒話呢?」尤嫵輕輕一笑,如春花初綻,容色逼人。

  「哪嫵妹的意思是?」沈喻南不信尤嫵會拒絕自己,心下略略詫異。

  尤嫵溫溫柔柔道:「沈大哥,你將來棄家而走,準備走往哪兒呢?我卻是希望去江南瞧一瞧的!聽說那兒山清水秀,四季如春,是一個好地方。」

 


5.爭風吃醋  

  「好,將來在祖母和父親跟前盡了孝,得他們恩准,總有機會帶你到江南走一趟。」沈喻南見尤嫵並沒有一絲願意為自己犧牲的口吻在內,越法堅定尤嫵不是正妻的好人選,只是此等美人兒,又曾是自己未婚妻,就這樣放棄,實實不甘,因接著哄道:「你且把信物收起來,待我在祖母和父親跟前再好生分辯分辯,總要給你一個說法。」

  尤嫵又差點笑了,這是哄小孩呢?一時之間,心下有些感概,原主若是嫁給這樣的渣男,遲早被吃得渣都不剩。因道:「不,你把信物拿走吧。若為了我,讓你和家裡諸人不和,卻是陷你於不義之地,要惹世人唾罵的,我背不起這個罪名。」

  「嫵妹,你怎麼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沈喻南哄了半晚,見尤嫵刀槍不入,愣是不肯退步,不肯答應作妾,心頭一股邪火直躥上來,只生生壓住,低了嗓子道:「楊尚寶已是高齡,護不得你幾年的。異日他一伸腿,你怎麼辦?」

  「謝謝沈大哥操心,我的事兒,總還有爹娘作主。」尤嫵不想再和沈喻南糾纏,直接拿起匣子,擱在沈喻南手上道:「沈大哥拿好了,異日再有沈家人來討要信物,我們便少不得要吐他一臉唾沫。」

  「嫵妹……」沈喻南右手接住匣子,左手覆上匣面,正想握住尤嫵的手,不想尤嫵的手縮得快,他一下沒握到,一時正待說話,涼亭外卻突然響起一個男音道:「無恥!」

  沈喻南聽得聲音,不由一驚,轉頭看向涼亭外,月色下,只見一個年輕男子驕傲地站在亭外,不由脫口道:「嚴三世,你怎會在此?」

  「你在此,我怎麼就不能在此?」身穿蛋青色長衫的年輕男子步入涼亭一側,對著沈喻南怒目相向。

  尤嫵因嚴三世之故,才無奈嫁進楊府,下意識的,便以為嚴三世是一個惡棍頭子的模樣,這會一瞧,卻見嚴三世長身玉立,俊眉俏眼的,模樣並不亞於沈喻南多少,不由發怔,揉揉眉心問道:「你怎麼進來的?」

  聽得尤嫵的聲音,嚴三世挑起的眉馬上平展了下來,癡癡看向尤嫵,老實答道:「翻牆進來的。」

  天啊,誰來告訴我,這是什麼狀況?尤嫵暗汗。

  沈喻南放下匣子,跨前一步,擋住嚴三世的眼光,怒道:「嚴公子,你私闖民宅,意欲何為?」

  嚴三世不理沈喻南,向左走一步,從沈喻南肩膀看過去,凝視尤嫵道:「尤小姐,你上回在廟裡掉了一朵珠花,我拿來還你。」說著從懷裡摸了摸,摸出一方帕子,層層展開,露出一朵小小珠花,舉了過去。

  沈喻南心裡怒極,側頭看向尤嫵道:「你先回前頭,這裡有我。」

  嚴三世聽得沈喻南的話,他不幹了,大聲道:「你不是和尤小姐退親了麼?尤小姐憑什麼聽你的話?既然不敢娶她,就該一邊去。」

  沈喻南氣沖頭頂,半晚積下的郁氣差點爆發,只百般忍下,開口道:「嚴公子,你待如何?」

  嚴三世看向尤嫵道:「尤小姐,我願休妻再娶,迎你進門當原配,你考慮一下。」

  沈喻南忽然一笑道:「嚴公子莫非忘了,嫵妹現下可是楊大人的繼室,不是待定閨中的姑娘,不是你想娶就能娶的。」

  尤嫵悄悄移步,移出涼亭外,一時貓腰,纖手攏在嘴邊,作吆喝狀道:「喂,你們說半天不渴嗎?是男人的,就打一架,不要光耍嘴皮子。」

  沈喻南和嚴三世同時一怔,正待說話,猛地裡就聽得尤嫵尖聲大叫起來,喊道:「有賊啊,快來人啊!有兩個賊翻牆進來了,快報官府!」

  尤嫵是度著沈喻南愛惜名聲,不想在下人面前丟醜,更不想讓人知曉他還來糾纏自己這個半婚妻,一聽喊聲,必然會跑。至於嚴三世,本來就是翻牆進來的,更不想讓人捉個當場。果然,她才一喊,沈喻南和嚴三世不約而同一跳而起,往圍牆邊跑去。

  季氏夫人不顧世俗眼光,安排尤嫵單獨見沈喻南一面,為的是沈喻南見了尤嫵,能念著舊情,遵守約定,讓尤嫵有一個念想。不想突然聽得園裡進賊的消息,心知壞事,忙忙領人趕到園子裡,只見尤嫵孤仃仃站在涼亭外,並沒有賊的蹤影,忙問道:「賊呢?」

  尤嫵見季氏夫人身後跟了幾個健壯的婆子,也不好多說,只道:「是兩隻貓兒跳牆進來,我以為是賊,嚇壞了,便亂叫起來了。」

  季氏夫人不見沈喻南的影子,心知有異,便揮手讓婆子下去了,這才問道:「沈喻南呢?倒底怎麼回事?」

  尤嫵聽得季氏夫人的聲音,揉揉眼睛,抬頭道:「沈喻南想讓我當妾,我沒答應。」

  「什麼?」季氏夫人跌坐在石凳上,喃喃道:「你爹爹之前是從四品官員,現今雖降為七品,好歹也還有官職在,怎會讓你做別人的妾?沈喻南太過份了。」

  「是啊,沈喻南和嚴三世,其實沒什麼分別。」尤嫵見季氏夫人愁苦地瞧了過來,怕她擔憂,便沒有說嚴三世翻牆進來的事,只悄悄彎下腰,揀起嚴三世落下的珠花,攥在手裡,低聲道:「娘,明兒著人把龍鳳鐲子送回沈家罷!」

  尤嫵表現的越平靜,季氏夫人越是害怕,小聲道:「女兒,你可別想不開,你要有一個好歹,娘也不活了。」

  尤嫵無奈,安慰道:「娘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我還要等著爹爹回來,再為我覓一個佳婿呢!」

  聽得尤嫵的保證,季氏夫人稍稍鬆了一口氣,一下又想及楊尚寶已是高齡,縱要護住尤嫵,也護不得幾年。若是等不及尤文道回來,尤嫵卻突然成了寡婦,那可如何是好?

  季氏夫人想了想,終是道:「女兒,今兒之事,你且告訴楊太爺,讓他拿個主意。你爹爹不在,能幫咱們的,也只有楊太爺了。」

  「娘,嚴氏一族何等囂張,楊太爺因何肯冒著得罪嚴氏一族的風險,娶我過門呢?」尤嫵小聲道:「且楊家的人對楊太爺娶我過門之事,雖略有不滿,卻也沒什麼出格的言行,感覺有些奇怪呢!」

  季氏夫人聞言,清清嗓子道:「當年楊太爺因一事被人誣告和禮王爺勾結,楊府諸人差點被判流放,是你祖父不顧被楊太爺牽連的危險,極力周旋,終是找出證據,證實楊太爺和禮王爺毫無關係,純是別人誣告,楊府眾人這才避過一劫。此件事楊府小一輩的自然不知道,郭氏夫人等人,卻是知之甚詳。如今咱們家有難,你爹爹求上門,楊太爺自然要護著你,以全恩義。」

  「原來還有這一層關係。」尤嫵點點頭,心下暗鬆一口氣,楊家諸人既然是知恩圖報的人,一時半會的,應該也不會十分為難自己。

  季氏夫人又安慰尤嫵道:「我已寫信給你舅舅,待你舅舅接到信,自要上京來照應一二。有你舅舅在,外間有人打點一二,總不會讓人欺上頭來。」

  到得第二日,楊思明和楊思義來接尤嫵回楊府,又進內拜見季氏夫人,轉達楊尚寶的話道:「祖父說了,尤家若有什麼事,只管讓人到楊家報一聲,大家親戚,不必見外。」

  季氏夫人忙道了謝,一時看看楊思明,再看看楊思義,見他兩個皆生得唇紅齒白,不由暗悔,早知道沈家要悔婚,當時就該讓尤嫵嫁與他們中的一人,而不是嫁與楊太爺。

  回到楊府,尤嫵便把沈喻南上尤家的事跟楊尚寶說了,楊尚寶聽了,並沒有動怒,只背著手道:「沈家小兒鼠目寸光,你不嫁他也罷!」

  尤嫵有些不解,便道:「可是我母親百般憂心,就怕……」

  楊尚寶擺擺手,笑道:「放心罷,除去沈家小兒,世間還有大把好男兒。你藉著楊府太夫人的名份,赴宴時,可以盡情相看別府的俊俏少年郎,看中誰,便告訴我,我為你安排。」

  這能行?尤嫵傻了。

  楊尚寶見得尤嫵的神態,不由笑了,撫鬚道:「咱們東宋朝未立國之前,民風彪悍,女子最是潑辣。每年三月桃花節,男女出遊,女子看中誰家俊俏兒郎,便會折了桃花上前示愛,一時成就多少良緣。我那老妻,當年便是折了桃花站到我跟前,這才有後來之事。」

  楊尚寶沉侵在回憶中,隔一會回過神來,笑道:「東宋朝立國,至今不過五十年,卻把舊俗全拋開,只學前朝這些規矩禮儀,忘記人倫,實是……」說著看向尤嫵,溫聲道:「你挑夫婿時,別的還罷了,卻須記住,要挑一個能護住你,不怕嚴氏一族的男子。」

  正說著,外頭有婆子進來稟道:「太爺,太夫人,嚴家公子來訪,想見太爺太夫人一面。」

  「哪個嚴家公子?」尤嫵不由驚疑,莫非嚴三世還敢來楊府鬧騰?

  婆子臉色有些古怪,偷偷看一眼尤嫵,很快又垂下眼,應道:「是嚴府三公子嚴三世。」

 

6.夫婿人選  

  嚴三世在楊府客廳候了良久,茶過幾遍,才有婆子來道:「嚴公子,我家太爺近日犯了咳疾,太夫人卻是昨夜著了涼,略有不舒服,都不便見客呢!嚴公子若有急事,跟我家三公子說也一樣的。」

  楊思明陪了半天客,心裡直犯嘀咕,尤嫵都嫁進楊家了,嚴三世還敢上門來,真是好狗膽,待得婆子出來回話,便順勢道:「嚴公子有話只管跟我說,我會轉告祖父和祖母的。」

  嚴三世見楊尚寶和尤嫵不肯出來相見,滿腔的說辭便消了大半,待婆子退下去,只剩楊思明在廳裡,便道:「請轉告尤小姐,只要她回心轉意,我便休妻娶她,再設法為她父親周旋,讓她父親早日官復原職。另,請轉告你家祖父,他已七十有三,一旦伸腿,尤家小姐怎麼辦?若要為尤家小姐好,便趕緊的寫了休書,讓尤家小姐嫁入嚴家。此後,嚴家楊家尤家便是親戚,為永世之好。」

  嚴三世走後,楊思明進去見楊尚寶,轉述了嚴三世的話。楊尚寶聽完道:「嚴三世居然是一心想得到嫵娘,不惜說出休妻的話來。但一來,嚴家不一定會讓他休妻。二來,嚴三世妻室的娘家也不是等閒人家,不會坐視女兒被休而不鬧。三來,嚴三世今日為了嫵娘不惜休妻,焉知他日不會為了別的女人休嫵娘。四來,尤文道把嫵娘交在我手上,我便不會讓嫵娘入虎口。」

  楊尚寶這裡說話,郭氏夫人卻緊急召集了幾房妯娌,屏退一眾婆子丫頭,關在屋裡密議。

  見眾人神情凝重,郭氏夫人這才開口道:「嚴三世今日上門說這番話,卻是表明,為了得到太夫人,他不惜使盡手段。但咱們也須知道,太爺為了報恩,不會不顧尤家,更不會讓太夫人落入嚴三世之手。只是,為了一個女人,咱們楊家只怕就要遭滅頂之災哪!」

  三房的朱氏夫人道:「可不是?嚴三世不過使了小小手段,尤文道一下子就由從四品官被貶成七品縣令,若他串通嚴家其它人,一心針對咱們太爺,只怕太爺也……」

  四房的馬氏夫人恨恨道:「總之,太爺是迎了一個禍水進門了!」

  五房的羅氏夫人悠悠道:「太夫人先頭可是和沈家兒子沈喻南訂了親的,沈家都不肯為太夫人出頭,咱們太爺倒偏要擔下這件事,唉!」

  說起沈家,二房的宋氏夫人道:「我倒是聽說,沈喻南還在孝期中,不能迎娶太夫人,尤文道無奈何才求上太爺。但沈家也有表示,要先行退親,待沈喻南孝期滿了,再上尤家提親。異時太爺寫一紙休書與太夫人,再讓太夫人嫁與沈喻南。」

  朱氏夫人接口道:「等沈喻南三年孝期滿了,黃花菜也涼了。」

  不說楊尚寶已七十有三,不定能再活三年,就是楊尚寶能多活幾年,嚴三世就會坐等三年嗎?且要說待嚴氏一族倒了就如何如何等語,不過□。只要太后在一日,嚴氏一族就會活潑一日。況太后不過四十幾歲,總是會比楊尚寶活得長的。

  眾人自是聽明白了朱氏夫人的話,各各皺眉道:「咱們不能坐以待斃,但也不能負了尤家恩義,讓太夫人落入嚴三世之手,這可難辦!」

  郭氏夫人出身世家,又是長子長媳,一向矜持守規矩,不輕易說不該說的話,但想及楊家極可能因尤嫵之故,敗家破業,早拋開了一向看重的規矩,只看看眾人,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為太夫人找一個相貌比沈喻南俊秀,家世能壓住嚴三世的夫婿,及早把太夫人嫁出去,咱們就得救了。」

  宋氏夫人一向緊跟郭氏夫人,聽得她的話,便補充道:「太夫人這等美貌人兒,尋常人家是享受不起的。自然要尋公侯之家的公子。也只有那等人家,才能壓住嚴三世。且太夫人攀上一頭好婚事,於咱們楊家,也有好處。」

  朱氏夫人等人張了嘴,好半晌皆承認郭氏夫人說得沒錯,宋氏夫人說的更沒錯。

  馬氏夫人道:「也就是說,咱們須得為太夫人牽針引線,成就好事?」

  郭氏夫人道:「沒錯,且得太夫人和對方兩情相悅,這才圓滿。」

  宋氏夫人點頭道:「嚴三世虎視眈眈,刻不容緩,咱們須得盡快安排,盡早把太夫人嫁掉,方才有一口安樂茶飯吃。」

  馬氏夫人略有文學,平素愛思考,這會道:「相貌既要壓住沈喻南,家世還要壓住嚴三世,這等的子弟,屈指可數哪!且這樣條件的,多數早早就定下親事了,哪會等到十八歲還沒定親?」

  朱氏夫人因自己小著夫君五歲,極得夫君疼愛,很看好老少配,這會笑道:「也不定要挑十八歲的,只要未上三十歲,總可以考慮。」

  羅氏夫人笑道:「要說未上三十歲的皆可考慮,那位剛從邊關打勝仗歸來,新封了威遠侯的馮晏,今年才二十五歲,方方面面都是合適的人選呢!」

  馮晏的祖父是開國功臣,馮家一向甚得皇帝寵信。況這馮晏立有戰功,又新封侯爺,縱嚴氏一族再囂張,碰上馮家,確然要避讓三分。

  眾人一尋思,雖覺得馮晏無論哪一方面,都能壓過嚴三世,但馮晏這等家世,又焉肯娶一位嫁過人作繼室的女子為正妻呢?

  朱氏夫人卻道:「新科狀元衛正今年二十二歲,和皇后娘家沾親帶故,相貌家世也是不俗,且他妻室三年前臨過門時卻是病亡了,高門大戶的人家聽聞此事,總要避忌些許,小戶人家的卻不敢高攀,倒耽擱了婚事。論起來,他條件不若馮晏,但正因為這樣,反多了把握。」

  眾人眼睛一亮,一時都覺得馮晏是武將,威嚴過甚,不大容易討好,倒是衛正俊俏可人,未語先笑,家世不能算太高,卻也不低,堪堪壓住嚴三世,且他是皇后親戚,有所憑依,嚴氏一族的人也不會去惹他,卻是一個好人選。

  郭氏夫人沉吟半晌,抬頭道:「馮府太夫人下個月生辰,異時馮晏肯定會侍候在側,衛正肯定也會到賀,甚至沈喻南和嚴三世,也會出現。咱們讓太夫人領咱們去赴宴罷!到時混水摸魚,趁亂撮合,總之,要讓嚴三世誤以為馮晏或衛正對太夫人有意,讓他知難而退。」

  朱氏夫人卻憂慮,道:「若是嚴三世到時當眾對太夫人……」

  郭氏夫人道:「那正好讓太夫人哭倒在馮太夫人跟前,求馮太夫人作主。」

  眾人直商議到飯點,這才散了。

  第二日,郭氏夫人便領著人到尤嫵房裡請安,說起馮太夫人壽辰,溫聲跟尤嫵道:「太夫人,馮家雖位高權高,卻待楊家不薄,馮太夫人壽辰,還請太夫人領我們一道赴宴!」

  尤嫵嫁進楊家才幾天,屬新嫁婦,按理不必赴宴,且她想著自己年紀小,跟在郭氏夫人等人身邊,總有些怪怪的,待要開口推托,卻想起楊尚寶說過的話,要擇個夫婿,總得出去走動,坐在府裡的話,夫婿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時便答應了。

  見尤嫵應承,郭氏夫人又嚴肅道:「馮太夫人壽辰上,肯定會有許多誥命夫人到賀,太夫人別的還罷了,這穿著打扮,卻要仔細些。」

  「哦,這個我不大在行,你幫我挑一下衣裳和首飾,看看到時穿戴什麼去赴宴方合適?」尤嫵見郭氏夫人雖年近五十,穿著端雅大方,是一個懂得打扮的,便道:「若是這些衣裳不合適,便另做也使得。」

  郭氏夫人聽聞,便和宋氏夫人檢看一遍尤嫵的衣裳,搖頭道:「太夫人的衣裳都太老氣了。」

  尤嫵略為不好意思,倒是藍月答道:「這些衣裳卻是臨急做的,先頭在尤府穿過的衣裳,自然不好再帶過來穿。」

  郭氏夫人點點頭,尤嫵嫁進楊府當太夫人,自然不好穿得太年輕,衣裳和首飾的式樣皆是老人家的款式,但到馮府赴宴,總要穿得華麗些,艷壓群芳才好。

  朱氏夫人檢看尤嫵的首飾,也嫌款式不夠新,想得一想道:「要另打造首飾,卻怕時間太緊,打造不出來,這樣吧,我把自己的頭面拿過來,到時挑一些借給太夫人佩戴。」

  朱氏夫人娘家是做珠寶生意,她的陪嫁中,便有好些珍品,她既然願意借給尤嫵佩戴,倒比現時急匆匆去打造首飾要合算,眾人因道:「如此甚好!」

  羅氏夫人最近正想做新衣裳,這會轉向郭氏夫人道:「大嫂,我明早約人來量衣做衣裳,太夫人也量一量,到時再讓綢緞鋪的送了新來的料子上楊府,大家挑選一下,各做兩套新衣裳,可使得?」

  郭氏夫人掌著家事,每季都會為府中各人做新衣,但眾人嫌每季新衣不夠替換,想再要新衣的,便要自行用私房錢另做,公中不再出錢。這會為了給尤嫵做新衣,其它人也想沾光各做兩套。相較於幾位夫人每人兩套新衣和楊府的未來,自然是後者為重。郭氏夫人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又道:「既然做新衣,每房的姑娘也各做兩套罷!」

  上馮府赴宴,可不止為了尤嫵的婚事,還有楊府幾位適齡的姑娘,也到了該擇婿的年紀了,一樣得帶出去亮相。

  說起衣裳和首飾,眾夫人特別有共同語言,一時之間,尤嫵的房裡熱鬧極了。

 


7.艷光照人 

  待郭氏夫人等人下去後,尤嫵托頭沉思良久,這才跟藍月道:「你去打聽一下,這兩日除了嚴三世之外,還有什麼人曾到楊府中?」

  藍月見郭氏夫人等人慇勤,朱氏夫人甚至說道要借首飾給尤嫵佩戴,好參加馮太夫人壽辰,也深覺奇怪,聞言道:「那日敬茶時,她們個個一臉不情願,今日突然這般熱情,只怕有問題呢!」

  尤嫵點點頭,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郭氏夫人等人讓她盛裝參加馮太夫人壽辰,定然另有目的。

  藍月去了半晌回來,小聲道:「小姐,昨日和今日,除了嚴公子,並沒有其它人來訪。我塞給打掃院子的段婆子一個荷包,她倒是告訴我,昨日嚴公子一走,大夫人就讓人召集了各房夫人,關在房裡說話,直說到晌午時,各人才散了。今兒她們又不約而同來房裡請安。」

  「這麼說,她們非讓我赴宴,其實是跟嚴三世來楊府一事有關?」尤嫵站起來推窗,深吸一口氣,抿唇道:「馮太夫人有未婚的孫子沒有?」

  藍月怔一怔道:「馮太夫人孫子輩中,如今只剩下長房大孫子,也就是新封了侯爺的馮晏將軍,未曾婚娶。」

  尤嫵一聽,退往鏡子前,重新審視自己的姿色,忖度那位未曾謀過面的馮侯爺,是否會見了自己一面,就驚為天人,然後不顧自己曾嫁與人作繼室的事實,動心思要迎自己進門當正妻。

  藍月聽尤嫵一問,也醒過神來,低聲道:「馮將軍今年二十五歲,未娶親,但聽說他脾性古怪,不好相處。」說著猶豫一下,又低低道:「小姐,沈公子那兒……」

  尤嫵突然轉過身子,看著藍月道:「沈喻南前晚見過我,說道沈府已看中呂氏女,待他孝期滿了,沈府便會上呂家提親。但他不想負我,希望我到時能跟在呂氏女後面嫁進沈家。」

  「沈公子想讓小姐為妾?」藍月臉色一下變了,嚅著嘴唇半天說不出話來。

  尤嫵輕輕一笑道:「藍月,待沈喻南孝期滿了,你要是想當他的妾,我可以把你送到沈府。」

  藍月一聽,「咚」一聲跪到尤嫵膝前,伏地哭道:「小姐,我錯了!」

  尤嫵拉了藍月起來,皺眉道:「好啦,去洗把臉再進來侍候。」

  藍月聽得尤嫵的口吻,並沒有怪責她的意思,這才鬆了一口氣,擦了眼淚退下去。一時卻又感慨,小姐自打嫁進楊家,好像變了一個人,不再動不動就哭,說話做事極有主意。一個人遭了大變,果然性情也變了。

  到得第二日,朱氏夫人果然拿了頭面來給尤嫵挑選,又在尤嫵頭上比比劃劃,挑出幾支鑲寶石的簪子在尤嫵頭上比比劃劃,感歎道:「太夫人好膚色,佩戴什麼顏色的簪子都好看。」

  羅氏夫人卻是領了人來給尤嫵量衣,又贊尤嫵的身段,笑道:「憑太夫人這樣的容貌,主子娘娘也當得,偏生這樣……」

  嗯,來了,來試探了!尤嫵不動聲色,只笑不語。

  一會兒,朱氏夫人便支開藍月等人,只朝羅氏夫人使眼色。

  幾位妯娌中,數羅氏夫人口齒最伶俐,眾人便力薦她來當說客。羅氏夫人見得朱氏夫人的眼色,只溜一眼房外,斟酌言詞,這才道:「太夫人想必也知道嚴三世前兒到楊府的事?」

  尤嫵點點頭,歎口氣道:「五嫂有話便說罷,我聽著呢!」

  羅氏定定神道:「尤家對楊家的恩義,不單太爺記著,我們也記著的。但太爺畢竟年高,就怕不能一直護著太夫人。那個嚴三世官職雖不高,背後有駙馬等人撐腰,不容小覷,我們想來想去,卻有一個法子……」說著覷尤嫵的臉色,見她並沒有動怒,而是安靜聽著,心下便定了幾分,接下去道:「按理來說,太夫人自有未婚夫,將來自然要嫁進沈家。但沈喻南現下在孝期中,不能為太夫人排憂,且三年過後,不知道光景如何,心思可會變動,還肯不肯迎太夫人過門?為今之計,太夫人須得另覓佳婿,方能保得下半世平安。」

  尤嫵低了頭,開口道:「我也不想拖累楊家,但我現下既然和太爺拜了堂成了親,便是楊家婦,怎能另覓佳婿?一個不好,名聲盡毀,更會讓人笑話楊家。」

  跟破家敗業相比,被人取笑幾句實在不足掛齒。羅氏心裡腹誹,臉上卻笑得雲淡風輕,道:「太夫人請放心,一切有我們呢!只要太夫人答應,另覓佳婿之事,我們總會安排。」

  尤嫵捧了臉,低聲道:「既這樣,此事便靠幾位家嫂了。只不知道,幾位家嫂可有人選?那人選若是壓不住嚴三世的,一樣是枉然。」

  羅氏沉吟一下道:「馮太夫人壽辰上,自有許多高門大戶的公子哥到賀,太夫人輩份高,自然會留在馮太夫人身邊,到時卻能親自看看那些公子哥的相貌舉止。若有中意的,便……」說著俯到尤嫵耳邊,悄聲道:「太夫人到時特別留意一下新科狀元衛正。再有,就是留意一下威遠侯馮晏。」

  到得馮太夫人壽辰這一天,郭氏夫人等人早早用了中飯,一齊集中到尤嫵院落的正廳中,見尤嫵還沒出來,便囑丫頭去瞧瞧楊思意等人可打扮好了,因凝眉道:「馮太夫人壽辰,到賀的賓客非富即貴,咱們家的小姐可不能太失禮,這穿著打扮,雖沒法壓過別人,也別灰頭土臉的讓人笑話。」

  楊思意和楊意端打扮完畢,很快便趕過來了,郭氏夫人等人見她們打扮的大方秀麗,也沒什麼可挑剔的,便點點頭。

  一時尤嫵打扮好了出來,眾人一看,都呆愣了一下,好吧,美人怎麼裝扮都是艷光照人的。

  一行人到了馮府大門口,馮府家人認出是楊府的馬車,也不敢怠慢,忙忙迎了她們進去。

  馮太夫人今年六十六歲,彎眼細長眼,雖上了年紀,但保養得當,依稀還是瞧得出年輕時是一個美貌佳人。

  尤嫵聽郭氏夫人提過,說馮太爺當年跟著太祖打江山,耽擱了婚事,待東宋立國時,馮太爺年已三十歲,卻還沒娶親。後來迎娶了小他十幾歲的馮太夫人進門,寵愛無比,幾乎捧在手心上。馮太爺去世時,馮太夫人傷心過度,幾乎也跟了去,虧得府裡眾人日夜侍候,這才緩過氣來。

  馮太爺當年寵愛馮太夫人,雖馮太夫人只生育了兩個兒子,他也沒有納妾,因此馮家人丁稍為單薄。現時封侯的馮晏,卻是大房的嫡子。

  馮晏出生時,母親難產而亡,恰好父親也在戰場陣亡,他自小便養在馮太夫人膝下,與馮太夫人感情極好。因著大房只有這個血脈,馮太夫人難免偏重於馮晏,有些疏忽二房諸人,久之久之,二房的人便有閒話出來,馮晏聽了不作一聲。待滿了十六歲,便偷偷出府投軍,在軍營當了一名小兵。馮晏用了九年時間,從一名小兵奮鬥到當上將軍,再打勝仗歸來,得封威遠侯,其中甘辛,不足為外人道。

  馮太夫人見得郭氏夫人一行人進來,走在前頭的是一位絕色的姑娘,這位姑娘梳了桃心髻,綴幾朵珠花,斜插一支赤金纏絲簪子,耳朵上吊著貓眼石墜子,穿了藕荷色葫蘆景妝花褙子,通體打扮素雅大方,但這樣素雅的裝扮在她身上,卻是生生多了幾分風情出來。一時忖度,這應該是楊尚寶新娶的那位絕色繼室了。

  尤嫵一時見過馮太夫人,獻上壽禮,說了幾句吉祥話。馮太夫人卻是聽聞過尤嫵的遭遇,有些憐惜,招手道:「嫵娘坐我這邊罷!」

  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聞言,互視一眼,很好,還沒和馮晏相上,先對了馮太夫人的眼。

  楊思意和楊思端跟在尤嫵身後,眼見眾人眼光全落在尤嫵身上,完全忽略了她們,不由略有不忿,只不好表現出來,只行了禮,便去坐在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身後。

  馮太夫人身邊已是坐了幾位誥命夫人,見得尤嫵一行人進來,自也打量一番,心下瞭然,竊竊私語道:「楊大人新娶這位夫人,原是尤家的女兒,真真人如其名,是一個尤物。」

  「可惜,這樣的美人,命道卻歹,為了避免作妾,不得不當了楊大人的繼室。」

  「此話怎說?」有一個回鄉兩年,最近才回京的誥命夫人不由好奇,多問了幾句。自有人告訴她尤嫵的遭遇,她聽了,不由歎息。

  一時宴席開了,眾人落座,自有丫頭端了桂花水上來給夫人們淨手,淨手完畢,這才絡繹不絕上菜。

  尤嫵因是楊尚寶繼室,輩份較高,卻和馮太夫人坐了同席。她本來不安,眼見得古代的宴席,跟現代上酒樓吃飯也是差不多的程序,這才放下心來,一時偷眼看著馮太夫人的舉止,跟著學了一個十足。

  席間,馮太夫人喝多了幾杯酒,有些不勝酒力,起身道:「我去換衣,大家請便。」

  馮太夫人身後兩個丫頭正要上前扶她,卻聽她道:「你們好好服侍眾位夫人,不必跟著我。」

  郭氏夫人聽得馮太夫人之話,不由朝尤嫵使眼色。尤嫵只一怔,便站起來扶住了馮太夫人,笑道:「我陪太夫人去罷!」

  和馮太夫人同席的,皆是上了年紀的誥命夫人,縱是要巴結馮太夫人,也拉不下面子充當小丫頭的角色去扶她。尤嫵卻不同,她雖是楊尚寶繼室,但年紀小,這會扶了馮太夫子,也沒人覺得礙眼。

  馮太夫人卻是對尤嫵莫名有好感,見她來扶自己,也不推拒,笑道:「有這樣的美人扶著,我倒覺得年輕了幾歲。」

  眾人不由笑了,一時皆奉承幾句。

  尤嫵見馮太夫人性子直爽,卻也生了親近的心。一路扶了她出去,一邊輕聲說笑。

  待繞過園子一側,正要拐彎,突然聽得不遠處傳來喧嘩聲,一個手持弓箭的男子正瞄準著天上一隻飛鳥,眼見馮太夫人和一個美人走近,那男子手一抖,手裡的箭失了準頭,直朝尤嫵射去。

 

8.曲線玲瓏  

  眾人的驚叫還沒發出來,旁邊另一個持弓箭的男子早瞄準了射出去的那支箭,弓弦一響,箭如流星,也射出了一支箭。

  電光電火間,第二支箭追上第一支箭,狠狠釘在箭尾下面,打偏了第一支箭的準頭,兩支箭「呼」一聲擦著尤嫵的髮髻飛了過去。

  尤嫵呆呆站著,很快腿一軟,整個人向後就倒,「咚」一聲跌在地下,昏了過去。

  「嫵娘,嫵娘……」馮太夫人受驚,酒醒了幾分,喊了尤嫵兩聲,又喝道:「是誰射的箭,要是出人命可該如何是好?」

  數名男子早圍了上來,見得地下躺著的美人曲線玲瓏,眉眼如畫,一時心跳都加速了幾拍,待要移開眼又捨不得,少不得又多看幾眼,又道:「狀元郎學射箭,一見美人就心慌,一下就射偏了。虧得將軍手快,射了另一支箭過來救場。這不是沒射著美人嗎?美人怎麼倒地下了?」

  「美人自然是嚇昏了。」

  一個低沉的嗓音道:「祖母,您沒事兒吧?」待馮太夫人說沒事,他這才喊道:「來人,勺一點冷水灑這美人臉上,很快會醒的。」

  尤嫵倒在地下時,背部被幾顆小石子硌得生痛,知道自己背上的嬌嫩肌膚肯定已青紫了,就是手臂,被地面一擦,肯定也破了皮。這會一聽低沉嗓音男喊馮太夫人祖母,馬上知道這位是馮晏,再一聽他的話,不由暗咒罵,見了美人昏迷,不是該趕緊英雄救美,抱美人回房嗎?居然帶領人圍觀,還要潑冷水?

  還是馮太夫人先行醒悟過來,尤嫵雖是楊尚寶的繼室,但畢竟妙齡,這樣躺在地下被年輕男子圍觀,總歸不妥,因吩咐馮晏道:「快叫幾個婆子來抬了她進廂房。」

  手裡還拿著弓箭的衛正知曉自己那一箭並沒有射中尤嫵,驚魂稍定,這才問馮太夫人道:「敢問太夫人,這是誰家的小姐?」

  「她是尤家小姐。」馮太夫答了一句,抬眼見是衛正,便埋怨道:「狀元郎學射箭,也該找個僻靜的地方,這兒人來人往的,猛然一箭射來,可是差點出人命。」

  衛正臉上紅了紅,笑道:「下回定當注意。」說著去看尤嫵,再次被尤嫵的容色倒傾倒,心下喃喃:好個美貌小姐!

  未等婆子來抬尤嫵,馮晏卻是俯頭瞧了瞧尤嫵,一時抬頭,若無其事道:「不過受驚昏倒,按一按人中就會醒的,若不然,潑一下冷茶也會醒。再要不然,就摑兩個巴掌,也會醒的。」

  尤嫵是想著,憑馮家的權勢,自己想攀上馮晏,難比登天。但自己若在馮府受傷,總多個機會接觸馮太夫人,也有機會接觸馮晏,指不定的,就擺脫嚴三世了。現下裝暈,心思卻還在轉動,不想馮晏提出讓人來摑她巴掌,不由氣壞了,自己不禍害這樣的人,還去禍害誰?

  馮晏說著,卻是從一個下人手中接過一杯殘茶,猛地潑在尤嫵臉上,心下冷哼,在我面前裝昏,這種把戲看得多,看得膩了。

  尤嫵臉上一涼,感覺有幾滴水濺進鼻孔,一下嗅得一陣茶味,不由打個噴嚏,睜開眼來,入眼處,只見馮太夫人擔心地看著她,另一側圍著幾個男子,眼睛在她身上溜來溜去,一時不由羞怒,撐著手坐了起來,見馮太夫人伸出手,便助著馮太夫人的手站了起來。

  「尤小姐沒事我們就走了?」馮晏見尤嫵柳眉微蹙,更加楚楚動人,卻移開了眼睛,心下鄙夷,這個尤家小姐雖美,使的手段一樣不上台盤,須知道我馮晏想娶妻,自然要娶一個光明磊落的,哪兒會娶這樣徒有外表的花瓶?祖母說是辦壽辰,實是讓我相看各家小姐,只今兒看下來,全是庸脂俗粉,這一個美是美,能厚起面皮裝昏迷,躺在地下任人看這許久,也不是一個好的。

  馮晏這杯冷茶一潑,尤嫵更是堅定了心思,長得美貌不是自己的錯,但因為長得美貌就要被各種男人欺負,而不敢去欺負男人禍害男人,這就窩囊了。因抬眼看了看馮晏,見他二十四、五歲年紀,身材挺撥,眉如竹葉,眉下一對眼睛炯炯有神,相貌說不上十分俊俏,但隨意一站,卻是氣勢十足,生生把別的男子比了下去,一時心跳加快,好,禍害這樣的才夠味。

  馮晏說著,抬步欲走,卻見那美人突然抬步,站到他跟前,似乎想說什麼,未及開口,身子突然一軟,朝他懷裡倒了過來。馮宴下意識想要避開,手臂才一動,就發現袖角被美人死死扯住,那美人竟是眾目睽睽之下,假裝昏倒在他懷中了。

  尤嫵感慨,咳,從前看小說,最看不得書裡狠辣女配假昏,然後倒在男主懷裡的戲碼,沒想到自己今日卻是用上了。父親被貶,母親只知道哭,嚴三世步步進逼,沈喻南不懷好意,楊尚寶年老護不得自己,自己不想成為玩物,便只得做一回無恥女配了。

  稍遲一些時間,便有婆子領馮太夫人的吩咐,到前頭去找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說道尤嫵在園子裡跌了一跤,現下在廂房中休息,馮太夫人已請了大夫為她診脈,請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過去瞧瞧。

  郭氏夫人一聽,心知有異,招手讓婆子到僻靜處,悄悄塞給她一個荷包,問道:「嬤嬤還聽說什麼了?」

  園中發生的事,多數人知道了,郭氏夫人縱是這會不知道,待會自然也會知道,那婆子覺著也沒必要瞞郭氏夫人,便道:「你家太夫人和我家太夫人路過園子,恰好衛狀元學射箭,一時失了準頭,那箭便朝你家太夫人心口直射過去。我家將軍眼明手快,也射了一箭,射偏了衛狀元那一箭,兩支箭都從你家太夫人頭上飛了過去。不想你家太夫人受驚過度,跌在地下昏了過去。我家將軍拿茶潑你家太夫人,你家太夫人醒了過來,一爬起來,卻是站不穩,又跌在我家將軍懷裡昏了過去。一時我們上前,這才抬了你家太夫人到廂房,……。」

  待婆子說完,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對視一眼,各各難掩興奮,忙忙走到一邊商議幾句。郭氏夫人道:「我去找太爺,讓太爺趕緊下決定。你去廂房看太夫人,讓她……」說著耳語幾句。

  宋氏夫人聽得連連點頭,趕緊掩了眼裡的喜意,出去喊了一個婆子,讓那婆子領自己到廂房中看尤嫵。

  郭氏夫人這裡深吸一口氣,讓人出去找楊尚寶。

  楊尚寶正和人說話,聽得郭氏夫人有事找他,便走近女眷這邊的席面,見得郭氏夫人在廊下候著,便問道:「何事?」

  「太爺,不得了呢!」郭氏夫人斟酌一番言詞,把尤嫵倒在馮晏懷裡的事說了。

  楊尚寶聽得尤嫵看中馮晏,裝暈倒在他懷裡,怔了怔道:「好,嫵娘好眼光,馮晏確然是一個不錯的。」

  郭氏夫人聽得楊尚寶這樣說,便道:「只是太夫人一廂情願,怕那馮晏不肯呢!」

  楊尚寶一拂袖道:「嫵娘又乖巧又美貌,哪兒配不上他了?」

  郭氏夫人小心翼翼道:「哪公爹想如何?」

  楊尚寶沉吟一會方道:「你放出流言,說道馮晏看中嫵娘,故意在園中射箭,實是為了看嫵娘一眼。待有人傳了流言到我耳邊,我便喝酒,裝醉寫下休書。你拿了休書給嫵娘,讓嫵娘找個荷花池假裝要跳下去。你再讓人攔住她,找人跟馮晏要說法。我就不信如此一攪,馮晏還能獨善其身,不為嫵娘出頭,不出來解釋幾句?只要他出頭,只要他解釋,便越描越黑,不娶嫵娘也得娶。」

  郭氏夫人目瞪口呆,自己從來不知道公爹有這等無恥手段呢!

  楊尚寶咳一聲,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我只怕護不住嫵娘,又累了你們而已。馮晏無妻無妾的,縱使冷遇嫵娘,也比嚴三世和沈喻南要好上數倍。況且嫵娘這等相貌,除了天家,也只得馮府這等人家,才能護得住了。再者,馮府人事簡單,馮太夫人是一個心善的,極好相處,嫵娘不會太受委屈的。」

  八卦總是傳得很快的,更何況此八卦有關男女之事,有關馮晏和艷名遠播的尤嫵。不過片刻功夫,來馮府赴宴的諸夫人和小姐,便聽說馮晏無意間見了尤嫵一面,卻是和嚴三世一樣,深陷其中不能自撥。今兒為了見尤嫵一面,早早埋伏在園子裡云云。

  待馮晏換套衣裳出來,去前頭轉了一圈之後,又有新的八卦出來,說道楊尚寶聽聞他和尤嫵兩情相悅,已是寫下休書,以成全他和尤嫵。馮暈先還當笑話聽聽,並不當真,待得他的貼身小廝飛奔來報,說楊尚寶確實寫了休書,尤嫵看了休書,已是哭著跑到園子裡,喊著他的名字,想跳下荷花池時,他的臉色不由凝重起來,吼道:「這是怎麼回事?」

 


9.禍水東引  

  「將軍,這全是嚴三世那廝弄出來的好事。」小廝憤慨萬分,用粗口罵了嚴三世兩句,這才道:「那尤家小姐是一個可憐人,害怕被嚴三世弄去作妾,不得不和沈喻南退親,嫁進楊家避禍。不想嚴三世還不放過她,今兒藉機造謠,硬是讓楊大人相信尤小姐和將軍有情。楊大人一時酒醉,卻寫下休書。尤小姐父親已被貶潮州,這下再被休,失了楊大人的屏障,肯定會落入嚴三世之手了。」

  「嚴三世膽子這麼大?敢在馮府造謠,拉我下水,就為了得到美人?」馮晏有點難以相信,瞪眼道:「從何處聽來的謠傳?」

  小廝見馮晏不相信,不由急了,分辯道:「將軍,別的人或者不敢這樣大膽,嚴三世就不同了。那嚴三世先頭在廟裡見了尤小姐一眼,回家便茶飯無心,失魂落魄的。還是他母親看著不妙,這才上尤家提親。那尤家聽說要讓尤小姐作妾,自然不肯。就為了這個,嚴三世送了一萬兩白銀進駙馬府,和駙馬合夥,硬是給尤老爺造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把尤老爺貶到潮州當七品縣令。尤老爺也硬氣,臨走之前,把尤小姐送上花轎,讓她嫁與楊大人作繼室,就是不讓嚴三世得逞。」

  「哦!」馮晏讚賞的點點頭,「尤老爺是一個有骨氣的。」

  小廝也表贊同,接著道:「但是那嚴三世囂張啊,眼見尤小姐嫁進楊家,他居然找上楊家,問楊大人要尤小姐,還口出威嚇之話。楊大人畢竟是三朝元老,自不會受他威嚇。嚴三世卻是不肯罷休,放言說,他總會法子讓楊大人寫下休書,讓尤家把女兒送進嚴家。」

  「所以說,嚴三世今兒就藉機造謠,讓楊大人寫下休書?」馮晏皺眉,「楊大人雖年高,也不是糊塗人,哪兒會問也不問清楚,就這樣寫下休書呢?此事漏洞太多。」

  小廝不由翻白眼道:「楊大人喝醉了嘛!且事實上,楊大人確已寫下休書,尤小姐也確已跑到荷花池,站在荷花壇上,想跳下池尋死。」

  「大膽嚴三世!」馮晏先不去想疑點了,此事總和嚴三世有關,事後得好好收拾這小子才行。

  嚴三世並不知道他已被馮晏惦記上了,只暗暗竊喜,咦,料不到楊尚寶那老頭居然酒醉寫下休書,這下嫵娘沒了去處,怎麼也得答應進嚴府吧!只不過,究竟是誰這般大膽,居然亂說,說我為了得到嫵娘,造謠嫵娘和馮晏有故,這才讓楊老頭寫下休書。過後少不得和馮晏解釋一番,若不然,得罪這小子可不是玩的。

  尤嫵是從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等人那兒得知,想嫁給馮晏的女人太多,偏生馮晏似乎極其討厭女人,挑三揀四,什麼女人到了他跟前,他都能說出缺點。馮太夫人眼見他二十五歲了,妻妾皆無,急得坐立不安,今兒辦壽辰,其實也是想挑孫媳,只要馮晏能看上,她便不計女方出身相貌等。

  尤嫵暗暗忖度,心下懷疑馮晏心態有問題,想著與其禍害別的男人,還不如禍害馮晏呢!但她也沒想到楊尚寶動作會這樣快,居然散播流言,禍水東引,還寫下休書,更讓她假裝要跳荷花池尋死,逼馮晏出來表態。

  站在荷花池邊,尤嫵心下感慨萬端。記得自己以前看書,看到女配為了得到男主,使盡一切手段時,自己一定會恨不得唾女配一臉唾沫,還會第一個跳出來喊打喊殺,讓作者大人狠狠虐女配,絕不能姑息等等。可是現在自己這行為……

  咳,打住打住,都開始了,便不能退卻。總不能坐等破家敗業,拖累楊家,再被嚴三世弄去作妾,那時再掙扎吧?雖說別的男人想欺負自己,自己沒法應付,卻轉而來設計馮晏,這行為有點不正確,但一來,馮晏未婚,無妻無妾,不會禍及其它女人,二來,自己這不是狗急跳牆,無計可施了麼?

  是做一個被男人逼到牆角只有哭泣,束手待斃的善良無用小女人,還是做一個三觀稍稍歪扭,奮起謀劃,為自己爭取空間的彪悍女呢?尤嫵在良心道德與自己的處境中,隨意那麼掙扎了一下,馬上立場堅定,決定做一個彪悍女。

  卻說馮晏氣急敗壞趕到園子裡,遠遠的便見得,一群人圍在荷花池邊,似在勸說什麼,一時停住腳步,突然醒悟過來,自己這樣趕來,只怕越描越黑,鬧得不好,還真落了人口實。他如此一想,正待轉身回去,冷不妨被兩個人攔住,那兩人氣憤萬分道:「祖母,不,尤小姐為了將軍你,現下要跳荷花池了,將軍居然袖手旁觀,太過薄情罷?」

  馮晏見是楊思明和楊思義,也不分辯,哼一聲道:「亂七八糟!」

  郭氏夫人在那頭遠遠看著,見得馮晏的身影進了園子,楊思明和楊思義攔住了他,早已高聲呼喊道:「將軍來了!」

  隨著這一聲喊,圍在荷花壇邊的人「呼」一聲分作兩邊,沖馮晏道:「將軍來勸勸尤小姐罷!」

  啊哈,京城N年沒什麼桃色新聞了,今天赴個無味的壽宴,居然新眼目睹此等事件,回家可有談資了。眾人看著尤嫵的妙曼身姿,再一忖度馮晏遲遲不肯娶親,

  突然的,都有些相信流言。你說,將軍這等正當年的青壯男子,哪有不肯娶妻不肯納妾,不愛女嬌娥的?原來是愛慕尤家小姐,偏尤家小姐早早訂了親,轉個頭又惹了嚴三世,再轉個頭,偏又嫁了楊尚寶作繼室,將軍有緣無份哪!如今好了,人家楊尚寶為了成全有情人,當眾寫下休書。將軍這會攔下尤家小姐,表白表白,正好成就佳話。

  東宋國立國不過五十年,一些地區還存著舊時風俗,每於桃花節,男女互相表白,民風大膽。京城權貴人家雖學前朝規矩禮儀,男女婚事多數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偶然也有大膽的男女傚法舊時風俗,自行戀愛。今日傳出馮晏愛慕尤嫵的流言,眾人非但沒有反感,還感到振奮,有好戲看了哦!

  馮晏心下郁惱,面上卻不顯,嘴角甚至起了笑意,逕直走向荷花壇邊,看著作勢要跳池的尤嫵道:「你想跳池?今兒是我祖母生辰,你是來賀壽的,不添喜便罷,居然還要添憂,還要在馮府跳池?豈有此理?」

  郭氏夫人站在旁邊,作勢攔下尤嫵,不讓她跳池,這會見得馮晏走近說話,語氣不善,忙一把拉住尤嫵,沖馮晏道:「將軍怎麼這等說話呢?」

  馮晏不理郭氏夫人,只看向尤嫵,再次問道:「你想跳池?」

  尤嫵掙開郭氏夫人的手,垂著頭想擠幾顆眼淚,以達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抗議,擠了好一會,卻沒擠出眼淚來,只得用手捂了臉,微微抽動肩膀,作出暗泣的模樣。

  馮晏一見尤嫵的樣子,眼裡閃過莫名的意味,抬步上了荷花壇,站到尤嫵旁邊,朝郭氏夫人道:「夫人請下去罷,我來勸她便是。」

  郭氏夫人不疑有它,又驚又喜的下了荷花壇。

  尤嫵卻有些疑惑,從指縫裡偷看馮晏一眼。

  馮晏看看尤嫵,突然揚聲道:「尤小姐想跳荷花池?我不攔著,你跳吧!」

  底下圍觀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都靜了下來。

  跳就跳,誰怕誰啊?尤嫵會游泳,心中有底氣,聞言抹抹淚,作勢要跳,卻聽一個聲音喊道:「尤小姐請慢!」

  尤嫵揉了揉眼,努力把眼睛揉得紅紅的,這才看向說話的人,見是那個俊俏狀元郎衛正,便福了福,等著對方說話。

  衛正和馮晏交好,知曉馮晏之前並未見過尤嫵,且以馮晏的性情,必然不會憐香惜玉,因情急開口攔阻,這會兒見尤嫵看向他,倒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

  「衛狀元……」尤嫵柔柔喊了一句,垂下了頭。

  輕風拂面,滿池荷花香,美人風姿楚楚,衛正突然起了一股俠骨柔腸,開口道:「尤小姐不必尋死,衛正願意上尤家提親,迎娶尤小姐進門為妻。」

  「啊,沒聽錯吧?」眾人皆驚。不是說尤小姐和馮將軍有情麼?怎麼又扯上狀元郎了?

  尤嫵一時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抬頭怔怔看著衛正。

  衛正耳朵根微紅,表白道:「尤小姐不畏強權,不甘為妾,我實敬佩。」

  尤嫵一下動了心,瞧,這狀元郎又俊俏,心底又善良,還憐香惜玉,更兼家世可抗住嚴三世,現下答應嫁與他,問題可是解決了呢!

  未等尤嫵開口,另一頭已是響起一個喘乎乎的聲音道:「嫵娘本是我未婚妻,只因我尚在孝期中,未能迎娶,方才……」說話的,正是剛剛趕到的沈喻南。

  沈喻南聽得流言,又知曉楊尚寶寫下休書,也怕尤嫵落入嚴三世之手,忙忙趕來,眼見尤嫵要跳池,圍觀者眾,便想借眾之力打壓嚴三世,保住尤嫵。

  沈喻南的話未能說完,嚴三世也已趕到了,不顧形形□的眼光,上前道:「嫵娘,我是真心的。我願為你,休妻再娶,迎你進門當正妻,永世不負。」

 

10.暗通款曲  

  「將軍,我……」尤嫵低低喊了一句,聲音九曲迴腸,欲泣非泣,欲訴非訴,暗藏無盡情思。

  眾人精神大振,看來美人的心思,確實是在馮將軍身上哪!

  尤嫵迅速權衡一下,還是認為馮晏比衛正更強硬一些,也更有力量對抗嚴家,而且這樣冷硬的男人,也不容易受傷害,因此決定還是賴著馮晏,暫不改變目標。

  馮晏一聽尤嫵的語調,眼神微閃,嘴角起了冷笑,卻不說話。

  衛正這番表白出來,只以為尤嫵必然感動,一口應承,沒想尤嫵不為所動,卻柔柔媚媚喊了馮晏這一聲,一時不由忖度,尤嫵或者是怕他衛家抗不住嚴家,不想拖累他,這才硬起心腸不理睬。

  沈喻南雖則和尤嫵退了親,但今日又當眾開口承認尤嫵是他未婚妻,一心以為尤嫵必會記著舊情,響應他的話,當眾指責嚴三世,讓眾人評理,不想尤嫵理也不理他,不由暗惱,她這是想攀馮晏這個高枝?真是豬油蒙了心,馮晏是何等人,怎會瞧上你?

  嚴三世上回到楊家,便說願意為了尤嫵休妻再娶,還說會相助尤文道回京城,只以為尤嫵聽得消息,定然屈服。不想等了再等,尤嫵一句話也沒回復。他因懷疑楊思明沒有把他的話帶到尤嫵跟前。今兒當著眾人之面,他再度說出休妻再娶的話,想著尤嫵為了尤文道著想,總要考慮他的話。這下見尤嫵嬌嬌喊馮晏,正眼也不看他一下,不由微怔。

  嚴三世是誓要得到尤嫵的,一時清清嗓子道:「嫵娘,我現下就去寫休書,再上尤家提親。」

  馮晏的堂弟馮景堪堪趕到,恰好聽得嚴三世的話,不由大急,嚴三世為了得到尤嫵,敢借馮晏的名頭造謠,讓楊尚寶酒醉之下寫下休書,分明視馮家如無物。現時這場景,眾人分明以為四男爭一女,馮晏已是身陷其中,這個樣子若是讓嚴三世得了尤嫵,傳出去,豈不是說馮家爭不過嚴家,馮晏不如嚴三世?

  馮景一急之下,便擠上前道:「大哥,祖母前幾日擱了話,你……」

  馮晏一聽,臉色微變,看了尤嫵一眼,再看看底下三個爭著要娶尤嫵的男子,重點看了看嚴三世,鼻孔裡不由哼一聲,謠言都說了,這尤家小姐跟我有情,現下我要是不出手,反讓嚴三世得了手,傳出去有損英名呢!

  馮景見馮晏臉色微動,知道自己說的話起了效果,不由暗鬆一口氣。

  馮景小馮晏三歲,今年二十二歲,卻早已娶妻生子,育有一兒一女。他小時候和馮晏感情不錯,至他爹娘埋怨祖母馮太夫人偏心,致使馮晏出走投軍,還擔心了一陣子。現時馮晏打勝仗歸來,馮家更因他之故,水漲船高,馮景自然極力修復二房和馮晏的關係。又眼見得馮晏身邊一個女人也沒有,還挑三揀四不肯娶妻,少不得暗地裡叫了一直跟在馮晏身邊的小廝平安問話。

  據平安說,馮晏那會投軍,極是受了一點苦楚,虧得一位副將極力維護。那位副將有一次受傷,軍中來了一個女軍醫,對他悉心照料,傷好後,副將便對那個女軍醫與眾不同。料不到的是,那個女軍醫卻是敵方派來的奸細,她從副將身上得了情報,半夜便逃逸了。事情過後,副將被軍法處置,活活打死。馮晏為副將收了屍,足足三天沒有說一句話。到得馮晏升為將軍時,他最得力的一位手下,為了救一個女人,命喪戰場。此後,馮晏一見年輕女人便拉下臉。

  再兼這一回,馮晏打勝仗回京城,皇帝破例封他為威遠侯,馮府遠親近戚的夫人們,時不時帶女兒到馮府做客,讓小姐們在馮晏近前晃來晃去,花招百出引他注意,他煩膩之下,更是瞧不上那些小姐們。

  馮景瞭解馮晏討厭女人的來龍去脈後,不由歎息,討厭女人歸討厭女人,馮晏已經一把年紀了,總得娶妻生子,延續後代的啊!因和馮太夫人透話,馮太夫人聽得原因,不由也著急,只得放話,只要馮晏喜歡的女人,不論家世相貌,都許他娶進門。雖如此,自打春季折騰到現在,馮晏一個女人也沒瞧中過。

  馮太夫人見馮晏無心娶妻,只得發狠擱話,說待她壽辰過後,馮晏要是再沒瞧中任何女子,她便作主,給馮晏娶了表妹許明珠進門。

  馮晏現下一聽馮景的話,心下再比較一下許明珠跟尤嫵,不由嘀咕,真要娶一個,尤嫵總比許明珠好一點。

  郭氏夫人在旁邊見得衛正表白,心頭竊喜,恨不得代尤嫵應承下來,待聽得尤嫵那聲將軍,知曉尤嫵是想賴上馮晏,不由暗急,馮晏可不比衛正那般心軟,容易擺佈。一個不好,竹籃擔水兩頭空。若如此,楊太爺少不得要推說酒後糊塗,寫的休書不作數。這樣一來,楊家豈不是不能擺脫尤嫵這個禍水?不成,今兒昧了良心說了這些謊話,萬不能功虧一簣。因揚聲道:「適才有流言,說道將軍與我家太夫人有故,這才導致我家太爺寫下休書。如今看將軍的態度,卻是與此事無關的,那倒要問問,究竟是誰造謠的?還敢借用將軍的名義造謠害人?此事涉及將軍,將軍總要查一下。」她說著話,眼睛卻看向嚴三世。

  嚴三世見郭氏夫人看向他,便皺眉道:「造謠之事,卻跟我無關。」

  郭氏夫人冷笑道:「哪跟誰有關呢?難不成我們自己造謠,把太夫人置於這般處境,好讓你順利得到她?」

  圍觀諸人,倒有好些人知道嚴三世為了得到尤嫵,使法子陷害尤文道,使得尤文道被貶官,更逼得尤嫵無奈之下嫁進楊家避禍。若說他為了讓楊尚寶寫休書,造謠生事,也不是不可能。

  馮晏本來半信半疑,這會聽得郭氏夫人的話,反倒相信謠言是嚴三世造的,因暗怒,今日若讓嚴三世得逞,馮家還有面子在?

  尤嫵從馮晏的臉色中,捕捉到一絲轉機,便再接再勵,又柔腸百結喊道:「將軍,我……」

  馮晏臉色一肅,兩片竹葉似的眉毛緩緩挑起,用只有尤嫵才聽得到的聲音道:「你跳下荷花池,我便娶你!」

  尤嫵對上馮晏的眸子,在他的眸子裡看到自己的倒影,只一瞬間就移開眼睛,彎腰屈膝,縱身向荷花池跳下去。

  此一跳,便是烈女,便是不畏強權,便留給眾人一個可敬可佩的背影,便可以消除嚴三世糾纏不休留下的污跡,更可以抹去前未婚夫沈喻南,前夫楊尚寶的影響力。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接著就見尤嫵縱身下跳,水花四濺,不由驚喊道:「不好了,尤小姐跳水了!」

  馮晏站在荷花壇邊,似乎怔了一怔,接著也跳下池子裡,很快托著尤嫵的身子飛身躍上荷花壇,未待眾人看清楚,他已是抱著尤嫵躍過一邊,朝廂房方向走去。

  事情發生得太快,眾人愣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忽聽旁邊一個夫人嬌羞驚呼道:「衛狀元,你的衣裳呢?」

  衛正抱著手臂,滿臉通紅道:「馮晏強剝了我衣裳,披在尤小姐身上了。」

  「好快的身手,我們都沒瞧清楚。」

  郭氏夫人喃喃道:「太夫人渾身水淋淋,要是給你們看清楚了,還得了?」

  且說馮太夫人不勝酒力,喝瞭解酒湯,躺了一會兒方好些了,才要出去,就見貼身丫頭六彩揭簾進來,福一福道:「太夫人,園子裡熱鬧極了,指不定太夫人很快便能再娶進一房孫媳婦了呢!在此先恭喜太夫人,賀喜太夫人!」

  一聽孫媳婦幾個字,馮太夫人眼睛一亮,酒意全消,問道:「怎麼回事?」

  六彩笑道:「適才有流言說將軍和尤小姐有情意,楊大人恰好酒醉,聽信謠言,就寫了休書,說要成全將軍和尤小姐。尤小姐拿了休書,跑到荷花池跳了下去,將軍眉頭也不皺,跳下池救起尤小姐,隨手強剝了衛狀元的衣裳蓋在尤小姐身上,抱到廂房去了。大夫已幫尤小姐診了脈,說只泡了一下水,並無大礙,喝碗薑湯去去寒氣就行了。現下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圍在廂房外,說道她們家太爺雖然寫了休書,但尤小姐畢竟曾是她們長輩,現下如此,她們總該為尤小姐出頭。因要將軍作一個交代。將軍當眾說,會娶尤小姐進門。」

  「啊!」馮太夫人又驚又喜。驚者,尤嫵前一刻還是楊家太夫人,和她同輩,這一刻突然就恢復回尤小姐,變身為小輩。喜者,卻是馮晏終於願意娶妻了。

  六彩也知道馮太夫人種種憂慮,因道:「將軍一直不肯親近女人。如今難得他肯開口,說要迎娶尤小姐進門,太夫人該高興才是。」

  馮太夫人點頭道:「尤小姐雖曾嫁與楊尚寶為繼室,但楊尚寶年老,她自然還是女兒身,晏兒願意娶她,那便娶就是。」

  這會兒,楊尚寶聽得楊思明稟報,卻是半瞇著眼睛,老臉笑成菊花狀,拍椅背道:「好,馮晏跳下池救起嫵娘,兩人便有肌膚之親,在眾人跟前造成既定事實,這卻是兵不血刃擊退嚴三世了。」

 


11.再生變化 

  事情演變成這樣,實在出乎眾人的意料,但別的人還罷了,沈喻南和嚴三世卻是不甘心的。

  沈喻南和尤嫵訂親六年,一向把尤嫵視為囊中之物,從來不曾想過尤嫵除了他之外,會愛慕別的男人。今兒尤嫵這麼一跳池,馮晏這麼一救,兩人似乎就成了一對有情人,他這個未婚夫成了外人,這當下,不甘不忿之外,還有一股未婚妻被當眾搶走的羞惱在內,一時想也不想,抬腿便去找楊尚寶。

  楊尚寶雖寫下休書,但這張休書未到官府登記,還有挽回的餘地。只要楊尚寶承認適才是酒後糊塗,收回休書,尤嫵便依然是楊尚寶的繼室,別的男人休想染指。

  嚴三世卻是想著,尤嫵在楊尚寶手裡,他便有奪到手的可能,若到了馮晏手裡,只怕無希望。因也一抬腿,去找當今駙馬蘇味道。

  蘇味道聽完嚴三世的話,不由擱了杯沉吟起來。若讓馮晏娶了尤嫵,以馮家的能耐,尤文道必然很快會回京。到那時,尤文道有馮家撐腰,肯定要跟嚴家對上。而自己,也無可避免的要站在嚴家後面,跟馮家對上。總之,馮晏娶尤嫵的話,是打嚴家的臉,是打自己的臉,斷斷不能讓他們成功。

  「那個謠言不是你傳的,那便極可能是楊家的人傳出來的,目的是為了讓尤嫵攀上馮晏,好讓你退卻。」蘇味道抽絲剝繭,分析了一番,搖扇子道:「這個也不難辦。讓楊尚寶承認酒後糊塗,收回休書便是。寧可讓沈喻南娶尤嫵,不可讓馮晏娶尤嫵。」

  「讓楊尚寶收回休書?」嚴三世愣了一愣,絞盡腦汁想了一遍,卻是無計可施,不由苦笑道:「楊尚寶可不好說話,想讓他收回休書,殊不容易。」

  蘇味道合起扇子,敲在嚴三世肩膀上道:「你找尤嫵談一談,答應為她父親周旋,盡快讓她父親回京,官復原職。條件是,讓她繼續當楊尚寶的繼室,待沈喻南三年孝期滿了,自去嫁沈喻南便是。」

  「哪我豈不是白忙一場?」嚴三世舔舔嘴唇,想及自己做這麼多事,最終尤嫵還要嫁沈喻南,而不是嫁自己,哪兒甘心?

  蘇味道笑了笑道:「只要尤嫵不是嫁馮晏,你便還有法子可想。她要是嫁了馮晏,你卻須徹底死心。」

  尤嫵也沒想到自己會這般順利就賴上了馮晏,因心中生了警惕,喝了薑湯之後便斜坐在榻上,把事情前後想了一遍,還是想不透馮晏因何這麼爽快答應娶自己。

  馮晏卻是因尤嫵

  適才跳池時姿勢瀟灑,毫不拖泥水,說跳就跳,自有一股爽利勁兒,心中微微生了一點兒欣賞的意味。這會兒換過衣裳,推開廂房,屏退丫頭,這才對坐在榻上的尤嫵道:「想嫁我,須得答應三個條件。」

  我就知道事情不會這樣簡單啦!尤嫵一聽馮晏提條件,心下反定了下來,笑一笑道:「你說!」

  尤嫵這會換了一套月白色衣裳,頭髮隨便挽了一個纂兒,臉上脂粉不施,看著稚嫩了幾分,這麼一笑,卻如春三月枝頭初綻的花骨朵,馮晏雖煩膩女人,也少不得掃了尤嫵一眼。

  馮晏打量尤嫵,尤嫵也不客氣的打量回去。到了這會,終於承認自己想攀上馮晏另有一個小小心思。相較於沈喻南衛正等人,馮晏年紀略長,不會讓她有啃嫩草的感覺。一想自己靈魂都二十六歲了,還要和十幾二十歲的少年搞在一起,總有一種違和感。而馮晏已經二十五歲了,年齡正合適,比較能接受。

  馮晏對上尤嫵的眼光,見她毫不退縮,便作了一個威嚇的眼神,這才道:「一,婚後好好服侍我祖母,逗她開顏,做一個賢惠孫媳婦。二,不能膩著我,不能打探我的事,不能在我跟前哭。三,一年之內把管家權從二房手中接過來。」

  尤嫵馬上總結了一下,一,馮太夫人是一個隨和的,容易相處,要逗她開顏不難。二,要做一個獨立的女子嘛,這個也不難。三,從二房手中接過管家權,這是要宅斗了?嗯,雖然難點,但這不是有一年時間嘛,可以慢慢來的。

  馮晏見尤嫵沉吟,也不催她,只慢慢喝茶。

  尤嫵想了想,點頭道:「好,我答應。不過,我也有三個條件。」

  「哦?」馮晏不由挑起眉,淡淡看著尤嫵。

  尤嫵不理會馮晏的表情,自顧自道:「一,人前,你須得溫柔體貼,做好一個相公的本份,不讓人笑話我。二,不能冷暴力,有事就和我溝通,大家商量法子。三,不能納妾,不能搞通房搞丫頭搞外遇。」

  馮晏右手本來穩穩端著茶,聽得尤嫵這三個條件,卻微不可察顫了顫,嘴角抽了抽,隔一會道:「什麼叫冷暴力?」

  「就是有事沒事黑著臉,不跟人說話,把家裡氣氛搞得冷冰冰的,就是冷暴力。」尤嫵解釋了一下,小心翼翼問道:「你平素跟人相處,也是這樣黑著臉嗎?」

  馮晏本來面無表情,一聽尤嫵的話,一張臉真的黑了起來。

  尤嫵一見,垂了頭弄衣角,低低道:「怪不得你娶不到老婆,女人見了你這樣子,全都嚇跑了呢!」

  「胡說!」馮晏哼了一聲,欲待說什麼,卻止了話。和一個女人鬥嘴作什麼呢?

  尤嫵趕緊拉回正題,端正臉色道:「哪我提的三個條件,你可應承?」

  馮晏慢吞吞道:「第一條和第三條可以答應,第二條麼……,你知道的,我臉黑,要變白比較難。」

  尤嫵見好就收,趕緊道:「沒關係,你慢慢變就行,不用急於一時。」

  申時初,馮府搭起戲台,請來的一幫子名角在台上唱得纏綿悱惻,動人心弦。戲雖不錯,但今日台下一干人卻有些無心戲台,時不時耳語幾句,難掩臉上八卦之色。

  衛正和幾位好友坐在高台一側,耳聽得一位好友問道:「馮晏真個跳下池抱起那位小娘子?他不是最討厭女人麼,這一回也和嚴三世一樣,著迷了?」

  「我覺著,皆因馮太夫人催得緊,又威逼說,今兒她壽辰,各府未婚的小姐們幾乎都到了,馮晏再誰個也瞧不上,她便作主,娶許明珠進門當孫媳婦。馮晏這是怕許明珠進門,索性便和尤小姐攪在一處罷!」

  「許明珠也是美人一個,家世又清白,馮晏為何捨她就尤小姐?尤小姐美是美,惹的是非太多,又曾嫁與楊尚寶為繼室,這……」

  「許明珠柔弱,動不動便掉淚,偏生馮晏最討厭哭喪著臉的女子,許是這個,許明珠便不討馮晏喜歡罷!」

  一眾人討論著,許明珠卻在馮太夫人跟前哭成淚人。

  馮太夫人素知她喜歡馮晏,只是馮晏對她無意,這也沒奈何,因只得安慰道:「別哭了,晏兒是一個冷面冷心的,配不上你。今日來馮府為我駕壽的,可不乏少年俊秀人物,個個不比晏兒差,你……。」

  許明珠聽得馮太夫人如此說,知道事情已經挽不回了,一時掩面哭著奔了出去。

  「小姐,小姐!」許明珠的貼身丫頭紅帕追了出去,好容易追上許明珠,一把攔住道:「小姐光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許明珠的眼淚說來就來,說去就去,一下便止了哭,怔怔問道:「哪你的意思是?」

  紅帕咬咬牙道:「小姐應該找一下衛狀元,讓他……」說著俯在許明珠耳邊說了幾句話。

  馮,衛,許三家皆有姻親關係,論起親戚關係,許明珠要喊馮晏表哥,一樣要喊衛正表哥。許明珠忖度片刻,也認為衛正應該會幫她,便擦乾淚,扶了紅帕的手,一路往戲台的方向而去。

  這當下,沈喻南終於在馮府客房處見到楊尚寶,按著怒火道:「敢問楊大人為何休嫵娘?嫵娘本是我未婚妻,岳父走前也跟我商量過,先讓嫵娘在楊府避禍,待我孝期滿了,便迎嫵娘過門。如今我孝期未滿,大人卻休了嫵娘,這……」

  楊尚寶直截了當道:「嫵娘跟我說,你祖母看中呂氏女,意圖在你孝期滿後,上呂家提親?」

  沈喻南一噎,低聲道:「我和嫵娘訂親已六年,怎會負她?祖母跟前,我定然會據理力爭。」

  「你要爭不過呢?」楊尚寶冷冷看著沈喻南。

  沈喻南仰頭道:「祖母愛惜我,定然會讓步。」

  楊尚寶不以為然,「你祖母居然愛惜你,但她可未必會愛惜孫媳婦,到時為難嫵娘,嫵娘日子一樣難過。」

  沈喻南見說服不了楊尚寶,隔一會道:「楊大人,馮晏雖不怕嚴家,或者也能護得住嫵娘,但馮晏二十五歲了,身邊一個女人也沒有,平素只愛和俊俏男人混在一處,大人難道沒有疑惑?嫵娘嫁與這樣的人,才是誤了終身。」

  楊尚寶一聽這個,不由皺了眉,好半晌道:「空穴來風,未必可信。」

  楊尚寶的聲音才落,另一側便傳來一個聲音道:「我可以作證!」

 

12.紅顏禍水

  「衛狀元!」楊尚寶見是衛正,不由一怔,這衛正和馮晏交好,若馮晏真是好男色,他按理該為馮宴掩飾才是,為何來作證?

  衛正緩步進房,看一眼沈喻南道:「馮晏確然不喜女子,但也並不代表他就愛男色。今兒宴會,突起謠傳,說道馮晏和尤小姐有故,這才使楊大人寫下休書。我來作證的是,馮晏和尤小姐之間,清清白白,並無什麼男女之情。還請馮大人收回休書!」

  衛正若是作證馮晏愛好男色,楊尚寶反不會相信,他現下只說馮晏不喜女子,卻使楊尚寶起了疑竇。

  「我願意嫁馮晏!」尤嫵扶著郭氏夫人的手進了房中,當著沈喻南和衛正的面道:「嚴三世不肯罷休,我是不能再留在楊家的,既然現下馮晏答應娶我,我便嫁!」

  郭氏夫人是無論如何也不希望楊尚寶收回休書,再迎尤嫵這個禍水回楊家的。現下既是尤嫵自願嫁馮晏,若婚後發現馮晏真個不喜女人,便怨不得楊家了。

  楊尚寶方面,總歸希望尤嫵能找到一個靠山之外,謀得的,還是一頭好婚事,若不然,就怕對不住尤文道所托,因沉吟不語。

  沈喻南一聽尤嫵的話,不由氣得發抖,用手指點著她道:「嫵娘,原來你是這樣一個貪圖富貴的人!我錯看你了!」

  衛正見尤嫵似是下了決心,只得提醒道:「尤小姐,你想清楚了麼?馮晏他……」以馮晏的性格,指不定這尤小姐會獨守空房呢!

  尤嫵朝楊尚寶福了一福,神態堅決。她嫁了馮晏,一來嚴三世再不敢糾纏,楊家也不用擔驚受怕。二來以馮家的權勢,自也能很快弄尤文道回京城。三來以馮晏的能力,自能護得她周全,再不用擔心淪為玩物。這般一舉數得,相較之下,馮晏究竟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並不是很緊要。

  楊尚寶想得一想,也認為尤嫵嫁了馮晏,好處大於壞處,因點頭道:「嫵娘既然真個和馮晏情投意合,老夫休書又已寫下,自無攔阻的道理。」

  「我不同意!」沈喻南氣紅了眼睛,低聲嚷道:「嫵娘是我未婚妻,我不會讓她嫁與別人。」

  「沈公子,我可是一早和你退了親。所有信物也已退還了,和你早就一清二楚,哪兒還是你未婚妻?」尤嫵一字一句道:「況且,沈公子不是中意呂氏女,打算孝期滿了就要上呂家提親麼?」

  沈喻南見尤嫵不喊他沈大哥,改口喊沈公子,更是生氣,看著尤嫵道:「嫵娘,相信我,馮晏不是良配。你若嫁他,將來會後悔的。」

  尤嫵嘲弄地看看沈喻南道:「沈公子多慮了!」

  「嫵娘,那馮晏二十五歲還不娶妻,自是有問題,你這是何苦?」嚴三世也進了門,看定尤嫵道:「嫵娘既然不肯嫁我,我也不再勉強。過些時會上折子為你爹爹求情,讓你爹爹早日回京。只望嫵娘異日覓得良人,偶然回首,會記得我這個人。」

  「啊?」尤嫵不由怔住了。一切折騰,無非是害怕嚴三世來糾纏,現下嚴三世表明會放手,哪自己還有必要嫁馮晏嗎?

  郭氏夫人也有些不敢相信,顫聲道:「嚴公子此話當真?」

  「我就知道你們不肯相信我的話。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我一直以為憑我的家世相貌,只要願意休妻再娶,嫵娘必然應承婚事。不想嫵娘根本不願意,為此還打算嫁與馮晏,好讓馮家和嚴家對上。」嚴三世說著,苦笑一下道:「嚴家若和馮家對上,便會令太后娘娘和皇上為難,你們懂的……,所以,我放棄了,嫵娘回尤家待嫁罷,也不必避在楊家了。」

  嚴家是太后的娘家,而皇帝最近卻信任馮家,若嚴家和馮家對上,確然會兩敗俱傷。楊尚寶一聽,卻相信了嚴三世的話,點頭道:「嫵娘,既然如此,你和馮晏之事,再好生考慮罷!」

  尤嫵尋思,自己現下推拒馮晏,卻是得罪馮家了。這事兒真是難辦,因為難道:「但是馮晏那兒……」

  楊尚寶歎口氣道:「便說我酒後糊塗,誤聽謠言,誤寫休書,現下跟你賠禮,打算收回休書。」

  ……

  馮太夫人萬萬想不到,說得好好的,到手的孫媳婦突然又飛了,不由生氣道:「楊尚寶怎麼出爾反爾?休書是可以隨便寫,又隨便收回的嗎?」

  六彩忙端上茶道:「太夫人,今兒是你壽辰,且消消氣。向來只有女人纏將軍的,還沒有女人說不要將軍的。這當中,怕有別情。」

  「你去打聽一下。」馮太夫人也起了疑心,想了想道:「會不會是明珠插了一手?」

  「太夫人,確實是表小姐找了衛狀元,讓衛狀元跟楊太爺說了什麼話,楊太爺才突然收回休書的。」一個丫頭揭簾進來,附在馮太夫人耳邊嘀咕了幾句,又道:「適才好多人看見將軍跳下池救起尤小姐,已說他們是一對,轉個頭卻又生變,只怕別人會笑將軍,說將軍被尤小姐耍得團團轉。」

  馮太夫人冷哼一聲,起身道:「楊尚寶呢,我去問問他。」

  正說著,已有人來稟道:「太夫人,楊太爺不勝酒力,兼適才誤寫休書,有些沒臉,已是領了一家大小回府了。」

  嚴三世待楊尚寶領了尤嫵回去,便去尋蘇味道,笑道:「正如駙馬爺所料,楊尚寶果然收回休書了。現下他可是結結實實得罪馮晏了。」

  「好,楊尚寶得罪馮晏,我們正好坐收漁人之利。」蘇味道笑道:「尤嫵是禍水啊,瞧瞧,楊尚寶為她得罪嚴家,得罪了沈家,再得罪馮家,接下來,還不知道會得罪哪家?」

  尤嫵這會坐在轎內,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心內頗為不安,今兒折騰了一出,居然使得嚴三世擱下話,說道不會再糾纏,但擺脫了嚴三世的同時,卻得罪了馮晏,只怕馮晏不會甘休呢!

  「什麼,楊尚寶收回休書,領尤嫵回楊家了?」馮晏聽得消息,果然生氣,把手裡的茶杯摜在案上,「楊尚寶怕得罪嚴家,難道就不怕得罪馮家?尤嫵那個女人既敢惹我,便休想嫁與別人!」

 


13.馮晏出手  

  一番折騰,沒有把尤嫵這個禍水送走,卻是又迎回楊家,郭氏夫人鬱悶得不行,坐在馬車內自語道:「嚴三世固然是明言不再糾纏太夫人了,但馮晏呢?這次落了他這麼大的面子,這不是得罪他了嗎?太爺糊塗啊!」

  郭氏夫人正感歎,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前頭有人發出驚叫聲,她一怔,掀簾探頭一看,只見前面一輛馬車的馬突然受驚,前蹄高高揚起,狂奔向前,車伕卻是控制不住。

  「這是太夫人坐的馬車。」郭氏夫人大急,喊車伕道:「快去幫忙!」

  馮晏手裡一顆小石子彈了出去,便見尤嫵所坐那輛馬車的馬兒受驚狂奔,他低低一笑,策馬趕了過去。眼見尤嫵所坐馬車的車簾翻飛,尤嫵被震得跌出馬車外,他身子一探,手一伸,剛好拉住尤嫵手臂,只一提,就把尤嫵提坐到自己俊馬前邊,用手臂圈住,轉個頭策馬就走。

  郭氏夫人還沒瞧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見一個侍衛拉住了那匹狂馬的韁繩,制服了它,另一位侍衛策馬過來,大聲道:「你家太夫人被馬震出馬車外,受了重傷,昏迷不醒,現下已被我家將軍救下來,護送回馮府醫治。」

  馮府中,許明珠聽得楊尚寶收回休書,領了尤嫵等人回去,這才破泣為笑,拉了紅帕道:「不知道衛表哥跟那楊大人說了什麼,那楊大人居然真的收回休書了。」

  紅帕見許明珠不再哭,也極為高興,笑道:「那尤家小姐擺了將軍一道,將軍肯定生氣,再不會理她了。」

  正說著,卻有丫頭尋來,張嘴道:「表小姐,楊大人一家回去時,路上驚馬,那尤小姐跌下馬車,被將軍救了回來,安置在廂房,正叫大夫診脈呢!大夫說,尤小姐腰部受了暗傷,一個月內不能出房,更不能隨便移動,要不然,就會殘廢。太夫人放了話,讓尤小姐在馮府養傷,待傷好了再回楊家。」

  「什麼?」許明珠微張了小嘴,氣憤道:「她自姓尤,嫁的又是楊大人,和馮府無親無故的,憑什麼留她在馮府養傷?」

  紅帕一聽,也深感不對,問那丫頭道:「楊大人一行人告辭回去也好一會兒了,將軍怎麼知曉尤家小姐會墜馬,還特意跑去相救?」

  那丫頭道:「這個也不知道。只知道將軍有事兒出去,半路上就救了尤小姐回來。」

  「就是救了,也該送回楊家呀,怎麼帶回來馮家了?」

  「許是看尤小姐傷重,怕耽擱了看大夫,瞅著馮府比楊府路程近,附近又有醫館,就帶回來馮府了罷!」

  那丫頭解釋了幾句方才走了,這里許明珠臉色越來越白,眼淚串串滴落。

  卻說馮太夫人聽說馮晏突然出府,沒多久就救了尤嫵回來,忙趕過去瞧,待見尤嫵臉色如常,並無受傷的跡象,偏那個大夫口口聲聲說尤嫵不能移動時,只一想,便明白了過來,馮晏這是要強行扣下尤嫵了。要怪,也只能怪楊尚寶,你說,你休書都寫了,幹麼還要收回去?孫兒好容易瞧中一個女子想成親,你偏不讓他如願。要我說,扣的好,扣的妙,等生米煮成熟飯,尤嫵肚子大起來時,看你寫不寫休書?

  另一頭,楊尚寶和郭氏夫人瞧過尤嫵之後,也明白馮晏這是強來了,一時之間不由愕然,衛正說他不喜歡女色,那這行為?

  郭氏夫人眼見又有機會把禍水送出楊家,心眼馬上又活動起來,和楊尚寶道:「太爺,就讓太夫人在馮府養傷罷!」

  楊尚寶便問尤嫵道:「嫵娘,你想留在馮府養傷還是回楊府?若想回楊府,我少不得想法子接你回去。」

  尤嫵適才掉下馬車時,已是嚇了一跳,再一尋思馮晏的行為,也怕自己這會走掉,真會讓楊家得罪馮家。現下才擺脫嚴三家,若又得罪了馮家,不管是尤家也好,楊家也好,都寸步難行。因道:「大夫既然說我不宜移動,我便留在馮府養傷罷!」搞得不好,馮晏真能讓我半身不遂呢!可不能冒這個險。

  楊尚寶尋思得一會,便道:「既這樣,你便在馮家養傷罷!」馮晏若真是不喜女色,尤嫵在馮府養傷也沒什麼。馮晏若是一個喜歡女色的,尤嫵在馮府養傷更佳。

  郭氏夫人怕楊尚寶又改變主意,索性道:「太爺,太夫人既然受傷,單獨留她在馮府,總不大方便。便由兒媳留下來服侍太夫人罷!」

  「如此甚好!」楊尚寶一聽便點頭,有郭氏夫人在,總是放心許多。

  宋氏夫人見郭氏夫人願意留下來服侍尤嫵,她忖度了一下,馮晏交結了許多少年子弟,趁此機會,也幫女兒楊思意留意一番,給她找一個如意郎君。像那個衛狀元,若能讓他成為楊家女婿,比什麼都強。再像那個許明珠,雖然愛哭一點,論家世相貌,也是不俗,若能嫁進楊家,其實也不錯。

  宋氏夫人既有心思,便也開口道:「兒媳也願意留下服侍太夫人,和大嫂作個伴。」

  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可以早點把尤嫵推到馮晏懷裡,早點成事,郭氏夫人聽得宋氏也願意留下,自然高興。

  楊尚寶一聽,撫鬚道:「難得你們有孝心!既這樣,你們就留在這兒服侍嫵娘,待她傷好後,再一道接了你們回去。」

  郭氏夫人:接我們回去就成了,太夫人就不要接了,讓她成為馮家人吧,求求你了太爺!

  宋氏夫人:馮家留太夫人住下,自然會住一輩子,若讓太爺您接走,他們豈不是白費一番功夫?所以哪,到時只接走我和大嫂就行了。

  當下計議已定,楊尚寶便先行回府,留下郭氏夫人宋氏夫人和藍月在馮府服侍尤嫵。

  嚴三世和沈喻南是在楊尚寶告辭回府時,便也告辭回去的,待回了府,便聽得馮晏救了尤嫵回馮府,留尤嫵在馮府養傷,一時不由愕然。

  嚴三世怒道:「好個馮晏,使的好手段。」我苦求死求,都求不到美人,你這樣就強扣了美人在馮府,豈有此理?不成,我得把嫵娘救出馮府,要養傷,頂好在嚴府養。

  沈喻南更怒,萬萬想不到這個馮晏比嚴三世更為無恥霸道。居然強留嫵娘在馮府!嫵娘可是我未婚妻,就是受傷了,也該由我照顧她。我得想法救她出來才是。

  卻說許明珠聽聞馮晏救了尤嫵回來,心下也瞭然,至晚輾轉反側睡不著,只坐起來發怔。

  紅帕聽得動靜,便進房道:「小姐,須得想個法子才是,萬不能讓尤小姐得逞。想那尤小姐和嚴公子沈公子糾纏不清,又是楊大人繼室,哪兒是良配?將軍一時迷惑而已。」

  許明珠讓紅帕坐到床邊,低聲問道:「紅帕,你有法子沒有?」

  紅帕哪兒敢亂出主意?只是搖搖頭。

  許明珠想了一下,低聲道:「那嚴三世不是很想得到尤嫵嗎?我便助他一臂之力,讓他順利得到尤嫵便是。」

 

14.商議婚事  

  現時掌管馮府內宅家事的,是馮晏的嬸嬸陳氏夫人,她一聽馮晏強留下尤嫵在馮府,不由嗤笑,跟心腹馬婆子道:「倒看不出馮晏會被美色所迷。」

  馮晏是長房嫡孫,如果他娶了親,妻室又能幹的話,二房說不定就得把掌管家事的權力移交到馮晏妻室手上,陳氏夫人想一想都會心口疼。憑什麼啊?大房兩夫妻死得早,馮晏十六歲又投軍,這馮府諸事,哪件不是二房在操持?若到了最後,卻是讓大房坐享其成,這口氣如何順得下?

  馬婆子知曉陳氏夫人的心事,笑道:「先頭卻是聽說,尤家小姐空有美貌,性子卻像她母親,是一個綿軟的。這樣的美人進府,只有供著的份,哪兒會理事?」

  這話陳氏夫人愛聽,一時笑了笑,點頭道:「也是,馮晏既然喜歡這個尤小姐,那便成全他們罷!」

  尤嫵在馮府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起來,對著鏡子左照右照,拿釵子在臉上左比右比,尋思著若是劃一道破了相,不知道能不能擺脫現時這種被各種男人覬覦的處境?

  藍月見了尤嫵的動作,不由大驚,猛地上去奪下釵子,帶了哭音道:「小姐,您可不能想不開啊!」

  尤嫵不由笑了,撫了撫藍月的肩膀,低聲道:「我怎會想不開呢?如果我破了相,嚴三世等人居然不會再有心思,但我爹爹,可能就回不來了。」

  藍月猛點頭道:「小姐知道就好!」

  尤嫵現下是後悔不該讓楊尚寶收回休書。她是要嫁一個可以護得住她的人,可不是要尋一個有情人。還得想法子讓馮晏息怒,願意再談婚事,盡早嫁進馮家為是。

  季氏夫人卻是聽聞尤嫵受了傷,一大早就趕過來探望,待進了房裡,見尤嫵好端端的,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了,抱著尤嫵哭道:「我足擔心了一晚,深怕你有一個好歹,幸好無事。」

  尤嫵見季氏夫人神色憔悴,頂著兩個黑眼眶,不由內疚,論起來,自己枉為穿越女了。不能為爹娘解憂也罷了,還累得他們如此。

  季氏夫人見尤嫵並沒有受傷,又問了昨日的事,一下就明白了過來,悄拉住尤嫵道:「楊太爺年老,也護不得你許久。馮將軍雖已二十五歲了,但身邊無妻無妾,你要進了門,就是長房嫡長媳,再要生下一兒半女,腳跟兒就穩當了。可比等著嫁沈喻南要強許多。照我說,楊太爺真不該收回休書。」

  正說著,郭氏夫人揭簾進來,和季氏夫人見過,把手中持的一封書信遞在尤嫵手內道:「這是太爺讓思明拿來的。」

  尤嫵展了書信一看,不由詫異,居然是昨兒寫的那封休書。

  郭氏夫人道:「太爺說,昨兒那種形勢,縱是馮晏肯和太夫人定親,事後追思,誓必要說是太爺和太夫人設局,一旦爭論,太夫人便落了下風。如今是馮晏強留太夫人在馮府中,他總得給太夫人一個說法。現下便持了這封休書去見馮太夫人,讓她作主。」

  尤嫵一下微張了嘴,啊呀,楊太爺太高明了,為了給她謀一個好婚事,真的無所不用其極了。

  季氏夫人見是休書,也訝異不已,一時抹乾了淚,一把拉住尤嫵道:「既如此,現下就去見馮太夫人。娘也好幫你說幾句。要是不給說法,娘就一頭撞死在他們馮家。」

  尤嫵嚇一跳,趕緊小聲安撫幾句,悄悄道:「娘,你虛張聲勢就可以了,可不能真的撞死啊!」

  季氏夫人仰頭道:「這個自然,你弟弟妹妹還在家等我回去呢,怎能真的撞死?」

  一行人護送著尤嫵到馮太夫人處,不遠處一個家丁看見了,忙去稟報馮晏,說道:「將軍,那個摔傷了腰,半殘廢的尤太夫人忍痛出房了。」

  馮晏正擦槍,聽見家丁的話,把手裡的槍一甩,甩到兵器架上,淡淡道:「哦,她不怕真殘廢啊?」

  家丁正要再說,一抬頭見得那邊兩個俏麗身影過來了,忙止了話,退到一邊。

  馮晏順著家丁的視線一看,見是許明珠帶著一個婢女過來,眉尖不由一蹙。

  許明珠款款走近,從紅帕手裡接過籃子,揭開了取出糕點放在案上,柔聲道:「表哥,我聽得你早上沒吃什麼,特意做了糕點給你送過來了。你嘗嘗合不合口味?」

  馮晏拿起筷子,快速挾了兩塊糕點吃了,這才放下筷子道:「好了,你回去吧!」

  許明珠悄悄移近馮晏兩步,呵氣如蘭,嬌俏萬分道:「表哥再吃兩塊嘛!」

  馮晏嗅得許明珠身上一股脂粉香,眉尖又是一蹙,突然一個轉身,大踏步走了。

  「表哥……」許明珠一愣,眼淚不由滴落下來,哽咽道:「我有那麼惹人嫌麼?」

  紅帕收拾好糕點,歎了口氣,俯在許明珠耳邊道:「小姐,府裡的人都傳說將軍不喜女子,我瞧著,似乎也……」

  許明珠是不大相信這種傳聞的,只低聲道:「表哥小時候明明很喜歡我的。」

  且說馮晏回了房,重新洗漱一遍,換了衣裳,正要出去,就見馮太夫人身邊的丫頭六彩進來了,稟道:「將軍,季夫人在太夫人跟前哭鬧,說因將軍強留下尤小姐,外間流言紛紛,要將軍給一個說法呢!」

  馮晏冷笑道:「要什麼說法?」

  六彩偷看馮晏一眼,低聲道:「太夫人讓將軍過去,親自給尤小姐一個交代。」

  馮晏隔著袖子撓了撓手臂,眼神一閃,道:「你跟太夫人說,一切由她作主,我沒意見。」

  馮太夫人待六彩回來,轉述了馮晏的話,不由驚奇。更驚奇的要數季氏夫人等人了,馮晏這麼好說話?該不會有後著吧?

  正說著,丫頭在外傳道:「二夫人來了!」

  陳氏夫人一進房,和眾人見過,便道:「阿晏這是喜歡尤小姐,才會作出此等舉動了,先頭他見了女子都是繞道而行的。」

  馮太夫人見二媳婦陳氏夫人也贊成馮晏跟尤嫵這頭婚事,倒是暗鬆了一口氣。陳氏操持家事多年,若能跟尤嫵和睦,自是幸事。

  郭氏夫人深怕夜長夢多,已是笑道:「太夫人,馮將軍年紀也不小了,我看……」

  馮太夫人一樣怕馮晏變卦,轉而對季氏夫人道:「夫人,嚴三世說的話,不定能作數,就怕他還糾纏不清。夫人要是沒意見,我就請媒婆上尤家提親,下個月迎嫵娘過門,你看這樣可好?」

  答應得太快,會不會輕浮些?季氏夫人作出猶豫的表情,只看著尤嫵。

  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急壞了,這麼好的事,可是快些答應啊!

  季氏夫人嚅一下嘴唇道:「這件事,我總得跟嫵娘的爹爹商量一下,只他不在京城,卻是……」

  馮太夫人忙叫過六彩,吩咐道:「你過去跟將軍說,嫵娘希望出嫁時,是她爹爹親自送嫁呢!」

  季氏夫人這一下喜出望外,有馮家一句話,尤文道回京就有望了。

  眼見馮太夫人是鐵了心要給馮晏娶親,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也定下心來,這才真個商議起婚禮諸事。

  尤嫵假裝羞澀,先行告辭出房,她才出了房門,就見一個丫頭湊過來,小聲道:「尤小姐,我們小姐想見你一見!」

 


15.貪圖美色  

  尤嫵在宴席間,是見過許明珠的,見對方是許明珠身邊的丫頭,心下有數,嘴裡道:「我腰痛,這會已是撐不住了,還得回房歇息一會。待歇息完再和表小姐相見罷!」歇息完咱娘已是和太夫人商議完了,正好回家,才不和什麼表妹見面呢!

  紅帕見尤嫵婉拒和許明珠見面,不由暗暗著急,太夫人已在商議婚事了,若待她們商議完,下了定,小姐就更加束手無策了。因道:「既這樣,我稟過小姐,讓小姐到尤小姐房裡相見可好?」

  這麼急切要相見,究竟搞什麼鬼呢?尤嫵眨眨眼,半個身子靠在藍月身上,懶懶道:「好吧!」

  紅帕見尤嫵答應和許明珠相見,眼睛裡閃過喜意,福了福便下去了。

  尤嫵待紅帕走遠了,站直了身子跟藍月道:「你去找馮將軍身邊的小廝平安,就說許明珠上我房裡鬧騰,要死要活的,還請將軍派人來勸走她。」

  藍月因見這處離尤嫵住的院落地方並不遠,且現下大白天的,倒也不怕尤嫵出事,便應了一聲,就近找了一個婆子,讓婆子領著去找平安。

  尤嫵見天還早,便慢慢走回所住的院落去。待進了院落,卻見兩個守門的婆子和兩個丫頭蹤影皆無,一時不由起了警惕,慢慢轉身,悄無聲息又出了院落,沿原路往馮太夫人院落方向走。才走了一半,就見著馮晏從另一側走近,身後跟著藍月,她這才鬆了口氣。

  馮晏見尤嫵好端端站著,不由皺眉,問道:「不是說明珠在胡鬧麼?」

  此時朝陽初升,馮晏這麼一站,尤嫵不由暗吞口水,喲,這貨帥死了!嘴裡卻道:「是在胡鬧啊!將軍隨我到房裡一瞧便曉得了。」

  這麼快便想著法兒勾引我?馮晏疑惑地看一眼尤嫵,大白天的,邀請我到房裡去,這是?

  尤嫵一瞧馮宴的神態,馬上皺起好看的俏鼻子,冷哼道:「喂,你別想歪了,確實是你表妹在搗鬼,且悄悄到房裡一瞧便知。」

  馮晏這才釋了疑心,轉頭朝尤嫵所住的院落走去。

  一行三人到了院落門前,尤嫵停下腳步,拉住藍月,沖馮晏道:「將軍進去瞧罷!」

  馮晏也不多話,一個閃身進了院落,隔得一會,便聽得裡面傳出一聲尖叫並一聲慘呼。

  尖叫的,是許明珠,慘呼的,是嚴三世。

  藍月至這會,臉色不由變得蒼白,緊緊

  握住尤嫵的手,顫聲道:「小姐,他們這是?」

  尤嫵點點頭道:「許明珠讓嚴三世藏在我房裡,她隨後來捉姦,只是她進去時,我並不在房裡,房裡只有嚴三世一人,偏生房裡陰暗,嚴三世只以為她是我,自然要撲住,這個時候,馮將軍進去了,……哈哈!」

  藍月打個寒顫,蒼白的臉色轉為古怪,喃喃道:「小姐,您笑得好陰險!」

  「好了,這一遭,嚴三世和許明珠都偷雞不著反蝕了一把米,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此後應該都不會再來糾纏我了。咱們準備回家罷!今日的事,不要向人提起。」尤嫵又陰笑一聲,扶了藍月的手往前走。

  藍月再次打個寒顫,心下嘀咕:小姐受過刺激之後,性情果然大變,跟以前完全不同了。不過,這樣也好,如果進了馮府後,能把馮將軍治得死死的,那更好了。

  季氏夫人和馮太夫人之間,一個急於嫁女,一個急於娶孫媳,旁邊郭氏夫人等人又推波助瀾,很快便商談出結果,待尤文道回京,馬上就辦婚事。至於聘禮和嫁妝等,雙方倒不是特別在意。

  這一回,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不再是尤嫵的孫媳,而是化身為保媒的人,兩人皆暗鬆一口氣,楊家終於擺脫尤嫵這個禍水了。

  待出了馮府,尤嫵再三力邀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上尤府坐一坐。

  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心頭鬆快,倒也爽快應下了,一行人很快到了尤家。

  待落了座,尤嫵接過丫頭手中的茶,親捧給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笑道:「夫人請喝茶,喝了這一杯,便揚眉吐氣了!」

  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皆笑了,接過茶喝了,果然感覺揚眉吐氣。你想啊,婆母突然又降為小輩,親手斟茶給你喝,能不揚眉吐氣嗎?

  尤嫵若一直是侄女輩,並沒有嫁進楊家一遭,這會兒捧茶與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兩人,她兩人自然不會生出什麼感歎,但尤嫵既然曾是她們的婆母,這會以小一輩的態度捧上茶來,她們先前敬茶與尤嫵那份屈憋,突然就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份難以描述的舒爽感覺。

  尤嫵待她們接過茶喝了,便笑道:「兩位夫人,我父親現時不在京中,弟妹又小,母親一力難以操持家中諸事,若是馮家來提親,還望兩位夫人過來幫忙操持一二。」

  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肯來尤家,就是表明態度,並不會因為楊尚寶寫了休書,幫尤嫵覓了好婚事,就不再理會了,尤文道不在京城,尤家一些事兒,楊家少不得還要幫忙操持。待尤文道回了京城,尤嫵正式嫁進馮家,楊家才算是功成身退。這會一聽尤嫵的話,郭氏夫人便道:「楊家和尤家是世交,就算咱們不是婆媳了,情份還在,自然要過來幫忙。」

  郭氏夫人這話一出,連季氏夫人也笑了,一時站起來朝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行個禮道:「多謝兩位夫人了!」

  郭氏夫人忙扶起季氏夫人,笑道:「不必多禮!」

  宋氏夫人倒想起一事,沉吟道:「雖則馮太夫人說定了明兒著人來求親,但現下不可不防嚴三世。」

  季氏夫人也心焦這件事,一時道:「我也怕嚴三世不肯罷休呢!」

  藍月在一邊直眨眼,那嚴三世只怕早被馮將軍打成豬頭餅,臥床不起且不敢聲張了,這會應該不會來搗亂的。只是這話,她自然不會說,只拿眼看尤嫵。

  尤嫵卻怕嚴三世賊心不死,隔一會道:「娘,你讓人上馮家說一聲,讓馮將軍派幾位馮府的家將過來護衛一下,以防閒雜人等來騷擾。

  季氏夫人點點頭,正待吩咐人去馮府,卻見婆子進來道:「夫人,馮將軍領了十位家將來了,正在府外求見。」

  季氏夫人一聽大喜,忙道:「快請!」

  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聽說馮晏來了,相視一笑,站起來告辭。

  季氏夫人送了她們出去,直送出二門外。一轉頭見馮晏領著人進來了,便迎了進去。

  馮晏令一同來的十位家將候在外頭,自己跟季氏夫人進了廳室,拱手道:「夫人,來的人是馮府護院,這陣子便讓他們在尤府巡守,待尤老爺回京,再讓他們回馮府。」

  季氏夫人忙道謝,一時見馮晏拿眼看了看尤嫵,猶豫了一下,終是站起來道:「將軍略坐一坐,我去一下就來。」

  待季氏夫人下去了,馮晏便道:「今日嚴三世和明珠的事……」

  尤嫵接口道:「放心,我不會聲張。」

  馮晏點點頭,隔一會似是解釋,艱難道:「我並不是貪圖你的美色。」

  尤嫵:「我也不是貪圖你的美色!」

 

16.紅唇麻癢  

  九月底,尤文道果然回了京城,官復原職。十月初八日,尤嫵出嫁,婚禮極盡鋪張。花轎過處,眾人議論紛紛:

  「哇,不得了,尤小姐上回嫁楊大人當繼室,這回嫁馮將軍當正室呢!」

  「不是還有一位未婚夫沈喻南麼?」

  「早退婚了。聽說尤小姐怕被嚴三世弄去作妾,不得已嫁進楊家當太夫人時,沈家便正式退了親,追討回信物,不打算遵守婚約。」

  「哪嚴三世呢?不是誓要得到尤小姐不可麼?」

  「咳,嚴三世雖然橫,但一對上馮將軍,可橫不起來。況且嚴三世上回赴宴時,好像喝醉酒掉進茅廁,回府後便生了病,現下還沒好利索。他那位原配妻子翁梅娘,原是翁家嫡出小姐,且翁家原也是世家大族,眼見嚴三世為了尤小姐,再三放言要休妻,這一回卻是怒了,上嚴家交涉。翁梅娘也有志氣,已自行求去,搬回了娘家。嚴三世這會又後悔,著人去求翁梅娘回府,鬧騰得很,哪兒顧得上尤小姐出嫁之事?」

  尤嫵坐在花轎內,聽得外面眾人一些碎語,嘴角不由起了笑意,嚴三世卻是被馮晏修理了幾次,這才不敢到尤家爬牆,上回還摔傷了,估計也死心了。至於沈喻南,既在孝期內,又已和自己退了親,自然沒法子和馮晏爭娶自己了。料來這一回的婚事,應該會順順利利的。

  花轎到馮府時,喜娘上來扶尤嫵下轎,照例是一系列繁瑣的拜堂禮節,待拜完堂,喜娘等人把尤嫵送進新房,她這才鬆了口氣。

  待得喜娘的聲音響了起來,尤嫵還沒聽清楚她說什麼,就覺得眼前一亮,頭上的蓋頭已被揭開了。

  「哇,新娘子真是國色天香,確實美貌!」

  「怪道馮將軍著迷了,哈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

  新房裡站著數位女眷,眼見喜服下的尤嫵艷光照人,不由都「嘖嘖」稱讚。

  待觀禮的女眷下去後,喜娘這才斟上酒來遞在尤嫵和馮晏手中,略福了福便也退了下去。

  尤嫵端著酒杯不動,用眼角去覷馮晏,不料馮晏也正用眼角覷她,兩人眼線一觸,都忙忙移開了。尤嫵隔一會又忍不住再覷一下,見馮晏同樣覷了過來,不由笑了。這一笑,氣氛便鬆快了許多。

  尤嫵見得馮晏一身喜服,俊眉星眼的,且臉上薄薄一層紅暈,看著比平時更加俊美,忍不住道:「喂,你今天真漂亮!」

  馮晏一愣,臉上的紅雲盛開如三月桃花,低著嗓子道:「喝酒!」說著舉杯,腳步便停住了,並不上前。

  尤嫵也不以為意,自行站了起來,步近馮晏,卻見馮晏悄悄後退半步,連耳朵根也紅了起來,不由奇怪,停了腳步,直接問道:「喂,你真的怕女人麼?」

  「胡說!」馮晏動動嘴唇,突然迎向尤嫵,把手穿過她的手臂,拿酒杯碰碰尤嫵的酒杯,示意尤嫵喝。

  已是秋天,有涼風從窗縫吹進來,有些微的涼意。但是馮晏手臂卻又熱又燙,呼吸略略急促,偏眉尖緊蹙,表情古怪。

  尤嫵且不喝酒,仰臉問馮晏道:「你喝了許多酒嗎?」

  馮晏搖搖頭,聲音有不易察覺的輕顫,只道:「喝得不多,阿景幫我擋下了。」

  尤嫵輕輕動了動臂彎,在馮晏臂彎挨擦了一下,見他手臂緊繃了起來,變得僵硬,便慢慢抽出手,看著馮晏道:「你真的不喜歡女子?」

  紅燭高燒,有暗香湧動,跟前美人眼波流轉,呵氣如蘭,只要是男人,都會動心。馮晏看著尤嫵,神色認真,半晌把酒杯放到案台上,挽起了袖子,朝尤嫵伸過手臂,低聲道:「你看!」

  尤嫵朝馮晏手臂上一看,差點驚呼出聲,問道:「怎會這樣?」

  馮晏縮回手臂,放下袖子,垂眼道:「每回有女子近身,嗅得脂粉味,便覺全身奇癢難當,過後一看,必然紅紅腫腫一片。」

  尤嫵愕然,原來這才是馮晏不喜女子的原因啊!

  馮晏見尤嫵沉默,便又道:「上回祖母壽辰,和你靠得極近,卻無不適。不想今兒又……」

  尤嫵打斷馮晏的話,問道:「可有看過大夫?」

  馮晏點點頭,低聲道:「大夫也說不出所以然。」

  「咳,你這是香粉過敏症。」尤嫵扶額。

  「怎麼說?」馮晏眼睛一亮,急急道:「你知道病症?」

  「若是香粉過敏症,只要不接觸香料便是了,卻沒有什麼根治的法子。」尤嫵也放下酒杯,舉袖子嗅了嗅道:「這件喜服,卻是薰了香的,我臉上也塗了香粉,唇上抹了香脂,甚至身上,也是洗過香湯的,怪不得你會過敏。」

  馮晏見尤嫵並沒有因為他手臂上的紅腫大驚小怪,反是找出原因,一下鬆了口氣,一時覺得連脖子也癢了起來,卻忍著不去撓,又舉起了酒杯。

  尤嫵也端起酒杯,把手穿過馮晏手臂,輕輕挨了上去,和馮晏一碰杯,喝盡杯中的酒,且不忙鬆手,卻踮起腳尖,撮起嘴,對準馮晏的嘴唇碰了碰。

  馮晏只覺唇上一溫,既而一熱,再接下來,便是辣辣的,又癢又痛。

  尤嫵早已退後兩步,親眼看著馮晏的嘴唇神奇般的高高腫起,腫成花苞狀,一時樂得不行,捂嘴笑道:「哈哈,你成豬八戒了。」

  美人掩嘴嬌笑,身子輕顫間,胸前暗波湧動,馮晏有些微的失神,只是唇上的癢痛提醒他,不能輕舉妄動,一時苦笑,含糊道:「你欺負我!」

  尤嫵秋波一轉,嬌笑道:「不欺負你欺負誰?」

  馮晏手指按壓著嘴唇,動了動身子,忍著麻癢道:「你再欺負一下試試?」剛才都沒感覺著什麼,嘴唇就腫了,虧了。

  尤嫵見在人前一向板著臉的馮晏這會臉上暗紅,嘴唇高高腫起,低啞著聲音說話,模樣特別可愛,卻也起了玩心,湊了上前,輕輕拉下馮晏的手,用手指點他的嘴唇,嬌嬌問道:「初吻?」

 


17.一親芳澤  

  馮晏腫起的嘴唇麻麻癢癢,被尤嫵手指一撫,那份麻癢似乎直達心底,一時想也不想,張開紅腫的嘴唇,緊緊含住了尤嫵的食指。

  尤嫵食指陷在馮晏厚唇間,用力撥了撥,居然撥不出來,一時俏臉生霞,餘下的手指索性屈向下,托在馮晏下巴尖上,輕輕撫擦,眼睛卻凝視馮晏,見馮晏眼神迷離,手掌握成拳,卻不敢摟住她,只吹出的氣息濕熱濕熱。

  一陣陣脂粉香味襲進鼻端,馮晏全身麻癢,連大腿根都開始發緊,卻不捨得鬆開尤嫵的手指,這是他的新婚夜,新婚夜啊,居然只能吮手指,連抱一抱新娘子也不能。

  尤嫵倒是想試試馮晏的過敏症究竟會厲害到什麼程度,因仰起臉,朝馮晏口鼻間吹氣,蓮步半移,緩緩靠近,想偎依上去。

  馮晏猛地吐出尤嫵的手指,後退半步,用袖子半遮了臉,腫著嘴唇,含糊不清道:「我去沐浴!」說著轉身就走。

  尤嫵眼尖,早見馮晏額角現出一塊塊紅色來,轉他一轉身,這才看見,他脖子上早已紅腫一片,連耳朵似乎也厚了一輪,不由發怔,好厲害的香粉過敏症啊!

  眼見馮晏落荒而逃,尤嫵卻是失笑,隔一會便揚聲喊了藍月進來,吩咐道:「叫丫頭提水進來,我要沐浴。今兒身上實在太香了,薰得人難受。」

  藍月應了一聲,出去吩咐了兩個丫頭一聲,轉身進來,幫尤嫵解下喜冠,脫了外衣,又另遞了一對鞋子給她換上,一時欲言又止的。

  尤嫵看一眼藍月,笑道:「有話便說罷!」

  藍月見尤嫵神色如常,並無傷心之態,這才壯起膽子道:「將軍就這樣走了?」

  尤嫵抿嘴一笑道:「他去沐浴。」

  藍月沉默了,這兒是新房,新郎就是要沐浴,也該在新房,由新娘子侍候著沐浴,哪有跑別的地方去沐浴的道理?

  尤嫵見藍月憂慮,待要告訴她實情,突然想起來,藍月是自己貼身丫頭,也是通房丫頭的人選,自己若想一個人霸住馮晏,最好不要給別的女人任何機會,包括藍月。一時便止了話,笑道:「這是我大喜的日子,你別苦著臉。」

  藍月一聽,忙強展了笑顏,給尤嫵捏起背來。

  一時丫頭提進水來,藍月扶尤嫵進了屏風後,幫她找出替換的衣裳,搭在屏風上,眼看著尤嫵自己解了衣帶,除了衣裳,跨進浴桶中,便幫尤嫵把長髮高高挽起來,在頭頂挽了一個圓心髻,這才低頭去幫尤嫵揉脖子。

  尤嫵到現在還是不習慣有人侍候自己沐浴,因吩咐藍月道:「你下去罷,我自己洗就行了。」

  藍月也想出去打聽一下,看看馮晏今晚究竟安歇在哪個地方,便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尤嫵泡在水裡,半閉著眼想心事,一時胡亂洗了洗,正要站起擦身子,卻突然聽得有腳步聲朝屏風後走來,只以為是藍月,也不以為意,待聽得來人停在屏風後沒有進來,不由一驚,問道:「誰?」

  馮晏扶著屏風,嗓音微啞道:「是我!」

  尤嫵心頭一慌,適才穿著衣裳自然放膽調戲人家,現在光著可沒膽量,一時道:「你等會,我穿好衣裳就出來。」

  「我幫你穿吧!」馮晏突然就繞過屏風,站到浴桶前。

  「嗷!」尤嫵這回真的慌了,抱著胸坐在浴桶不敢動,低聲道:「水裡下了香露的,你別過來。」

  馮晏見尤嫵如受驚的小白兔,這才滿意了,退後半步道:「真不要我幫你穿?」說著話,眼睛巡在尤嫵柳眉上,秋波上,小巧的鼻子上,紅潤的嘴唇上,下巴上,一點點移向脖子,再移向鎖骨……。

  不能動,看看總可以吧?馮晏眼睛朝尤嫵鎖骨下瞧去,卻見尤嫵雙手抱胸,擋住了一片春光,不由遺憾,從沒看過呢,以為成親了能看看,誰知還是沒得看。

  尤嫵匆忙間瞥一眼馮晏,見他換了衣裳,嘴唇似乎消了腫,臉上暗紅一片,更添俊美,不由問道:「你身上不癢了?」

  「泡了一個藥浴,好多了!」馮晏說著,早已感覺身上又癢了起來,心知縱使尤嫵沐浴了,這新房中諸多東西是熏了香的,他也不敢久待,因停一停道:「嫵娘,你不能讓我睡書房吧?」

  什麼意思?尤嫵只顧遮著身子,一聽馮晏的話,有些反應不過來,紅著臉道:「我可沒這樣說!」

  「哪你該把所有熏香的東西換下去!」馮晏說完話,感覺臉上麻癢起來,顧不得再多說,一個轉身又走了。

  「呃!」尤嫵不由失笑,隔一會沒有聽見馮晏的聲音,確定他出了房,趕緊站起來抹乾身子,穿了衣裳,這才喊道:「藍月!」

  藍月應聲而進,扶尤嫵坐到床邊,拿巾子幫尤嫵抹乾雙腳,低聲道:「小姐該留住將軍才是,怎能……,這是新婚第一天,將軍總得留在房中,若不然,小姐明兒見了人,卻……」

  尤嫵笑道:「將軍怕熏香的味道,你叫兩個丫頭進來,換了床上的被子和枕頭。」

  馮晏全身麻癢,其實心底更是發癢,好容易娶親了,還是千嬌百媚的新娘子,卻碰也不能碰,難受啊!

  小廝平安見馮晏又回來了,瞧了瞧馮晏的臉和脖子,馬上又去吩咐婆子提水過來,待熱水到了,他便關了房門,把一包藥材灑到水裡泡著,待一桶水發出藥味,這才轉向書案上的馮晏道:「將軍,可以泡了!」

  馮晏「嗯」了一聲,站起來脫了衣裳泡進浴湧中,舒服的歎了口氣,見平安遞過一個藥包,便拿了敷在臉上,把頭枕在浴桶邊,待臉上的麻癢勁下去了,這才鬆了口氣。

  平安在旁邊道:「將軍,太夫人可是讓六彩來問了,就怕將軍沒有待在新房中呢!」

  馮晏拿下藥包,眼睛亮亮的,答道:「今晚自然要待在新房。你讓婆子備著熱水,指不定我還要跑回來多泡幾次。」

  馮晏泡完澡,又喝了一杯冷茶,身上的紅腫雖沒完全退下去,但臉部和嘴唇卻是恢復了正常,不再腫得老高,這才吁口氣,整整衣裳,又跑往新房。

  到了新房中,見新房開著窗子透氣,薰過香的床單和枕頭也換了,空氣中不再飄著甜膩的香味,新娘子素顏坐在床邊,不由暗暗雀躍,這下,能一親芳澤了吧?

 

18.催情物事 

  紅燭高燒,美人秋波流轉,十分勾魂。馮晏放輕腳步,慢慢走近尤嫵。

  馮晏是認為,一旦有女子近身,自己便會全身發癢發腫之事,卻是不宜被外人知曉,以免讓敵人握住他的弱點。就是馮太夫人,也不敢告訴。只是外間皆傳聞他喜男子,不喜女子,為著件事,馮太夫人心急難眠,數次在他跟前落淚,他也想向馮太夫人證實,他其實是喜歡女子的。

  尤嫵仰臉看著馮晏,見他臉上依然一片暗紅,眼睛亮得可怕,不由微微心慌,略低了頭,視線只定在馮晏靴子尖上。

  新房雖收拾過一番,但房裡的香味還未散盡,馮晏覺得耳朵麻癢了起來,好在不嚴重,還可以忍著,一時走近床邊,坐到尤嫵身邊,低聲道:「難為你了!」說著,抵在床沿的大手一寸一寸移近尤嫵的小手,想去觸摸一下。

  尤嫵眼角瞥見了,有些想笑,只抿著嘴,靜觀其變。

  馮晏手掌終於移近尤嫵小手,尾指勾住了尤嫵的尾指,輕輕圈住,接著驚喜,太好了,這麼親密接觸之下,尾指沒有紅腫,沒有紅腫呢!

  尤嫵眼看著自己的尾指被圈住,接著整個手掌被吊起,擱到一個壯實的肩膀上,不得不抬頭,這一抬頭,正好對上馮晏的眼睛,那眼睛幽黑幽黑的,帶著些微的得意,似乎在炫耀,看,我勾到美人了,她一時不由莞爾。

  馮晏半彎過身子,讓尤嫵的手掌擱在自己肩膀上,鼻端早嗅得一陣極淡的幽香,心下一驚,待要縮手,又不捨得,隔了一會,卻發現身上並沒有再度麻癢起來,又有些奇怪了,因再次嗅了嗅,嗅得這幽香和平時嗅得的脂粉香不同,聞之神魂半蕩,忍不住問道:「你塗的什麼香?這回嗅著倒沒什麼不妥。」

  「女兒香。」尤嫵垂了眼,忍著笑答道。

  「哦,名字挺特別的。」馮晏小小聲,很誠懇道:「嫵娘,你以後就專門用這種香料,別的香料不要再用了,好嗎?」

  「好。」尤嫵也小小聲回答,誠懇道:「為了你,我願意只用這種香料。」

  兩人說著話,氣息相聞,臉頰都泛起桃花。馮晏試探著伸過手環在尤嫵腰身上,觸手處,柔軟滑膩,一時心猿意馬,手臂猛的一緊,已是抱住尤嫵放到自己膝蓋上,緊緊摟住,平生第一次貪戀的深吸了一口幽香。

  尤嫵嗓子干干的,身子火燙,小心肝「砰砰」亂跳,極是緊張。

  馮晏捧住尤嫵的臉,緩緩俯下頭,忽然停住了,呢喃道:「嫵娘!」

  尤嫵聽著他的聲音不大對勁,抬頭一看,卻見他兩邊臉頰正以肉眼可見的迅速腫高,不由心驚,低嚷道:「我已換了床單等物,怎麼還會這樣?」

  馮晏指指燃燒的紅燭,有氣無力道:「喜燭有香氣,窗縫的風一吹,香氣飄散,更是厲害。」

  「放下我,快走!」尤嫵見馮晏瞬間腫成豬頭餅,不禁驚慌,掙扎著推馮晏道:「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

  馮晏溫香軟玉在懷,無奈全身麻癢,臉頰腫起,不由沮喪,只得把尤嫵放回床邊,囑道:「我這病症,不能讓外人知道。若是知道了,以後遇上仇敵,人家只要灑一下香粉,我便危險了。」

  尤嫵點頭道:「我知道,你快走吧!」

  馮晏這一次退出新房外,再沒有回轉。

  本地風俗,新房中的喜燭,是要燃足一晚的。尤嫵心中有數,自行收拾一番便安歇下了。

  那一頭,六彩得知馮晏安歇在書房,並沒有安歇在新房,早已急白了臉,匆匆去跟馮太夫人稟告。

  到得第二日一早,六彩早早便來候在新房外,見得尤嫵出來,只一臉愧疚,低眉垂眼道:「少夫人,太夫人讓我來迎您過去廳中敬茶。」

  尤嫵點點頭,問道:「將軍呢?」

  六彩不忍看尤嫵的表情,低聲道:「將軍在書房,太夫人已著人去請他了。」

  馮太夫人一晚睡不好,只思想要如何安撫尤嫵的情緒,新郎新婚夜不安歇在新房中,傳出去,新娘子顏面何存?

  眼見尤嫵扶著藍月的手進來了,馮太夫人不待她請安,已先噓寒問暖,柔聲道:「嫵娘可習慣?若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只管告訴我。」

  尤嫵忙答了,又請安,一時見得陳氏夫人並幾位女眷進來,待馮太夫人一一介紹,又忙著上前請安。

  一時馮晏進來了,嗅得房中女眷身上皆有脂粉香味,並不敢靠近,只略一行禮,便自行坐到一邊去。

  尤嫵今兒畢竟是新婚第二日,自然不能素顏,臉上薄施了脂粉,因見馮晏坐往一邊,知道他嗅不得香粉味,自然也不靠近,只坐到馮太夫人身邊。

  馮太夫人見馮晏似乎冷淡尤嫵,心下暗暗叫苦,對尤嫵更加親熱。待丫頭端上茶來,尤嫵跪下敬茶時,不由

  熱淚盈眶,恨不得多擱兩個荷包給尤嫵,一時又暗瞪馮晏,臭小子,還不來扶你媳婦起身?

  六彩見馮晏不為所動,只得上前扶起尤嫵,跟馮太夫人一起暗瞪馮晏,將軍啊,眾目睽睽之下,你怎能這樣冷淡新娘子呢?

  眾女眷皆是心思玲瓏之人,只一瞥,便判定馮晏和尤嫵新婚之夜不和諧,致使這會氣氛古怪。

  待得敬完茶,幾位女眷告辭了,馮太夫人便叫住了馮晏道:「阿晏,帶嫵娘在府裡走一走,讓她熟悉一下。」

  馮晏停住了腳步,看一眼尤嫵道:「先回房吧!」

  馮太夫人一聽這話,不由一喜,道:「嫵娘累壞了吧?先回房歇歇也好。」

  尤嫵俏臉一紅,太夫人,大白天的,咱可不興想歪了。

  馮太夫人見尤嫵紅臉,感覺有戲,不由沉吟起來。

  尤嫵回了房,便讓丫頭打了水進來洗臉,洗完才坐到案邊。一時看一眼坐在案台另一邊的馮晏,見他臉上和耳朵皆已消腫,看不出什麼不妥來,只脖子似乎還有一些紅印,便問道:「你可好些了?」

  馮晏點點頭道:「好多了。」

  正說著,藍月端了兩杯茶進來,擺到案上,施禮道:「這是太夫人那邊的六彩姐姐送過來的參茶。」說著退了下去,還貼心的關了房門。

  馮晏不疑有它,端起茶喝了半杯,點頭道:「味道不錯。」

  尤嫵嫌那茶有些燙,吹了吹又放下了,正待說話,一抬頭就見馮晏臉色赤紅,不由嚇一跳,這又是怎麼啦?

  馮晏猛地站起來,沙著嗓子道:「茶有問題,你不要喝。」說著跨步推門,眨眼就走個沒影。

  稍遲些,馮太夫人就得知,馮晏喝了參茶,氣憤之下摔門而去,到書房中泡冷水了。她不由跌坐在椅子上,有些無力,喝了那杯參茶,面對的,又是尤嫵那樣的美人,馮晏居然摔門走了?

  至晚,平安卻是請了一位大夫進府,領著大夫進了書房門。

  過了一會兒,書房中便傳出大夫的聲音,「將軍喝的參茶中,想來是加了催情的物事,若是別人也罷了,將軍卻是喝不得這些東西的。這等東西喝下去,催動體內熱血,偏生將軍全身紅腫未消,這麼一催動,身上麻癢更甚。沒有十天半個月,這身上紅腫是消不下去的。對了,紅腫未消期間,切忌行房……」

 


19.情深款款  

  馮晏一向不近女色,待到年二十五歲才娶妻,娶的還是近來鬧了許多新聞的絕色美人尤嫵,對於他倆的婚事,各府都高度關注著。至尤嫵新婚第二日敬茶時,被馮晏冷落等情景,便傳了出去。以至第二天傍晚,便有人打聽出來,說道馮晏新婚之夜也不在新房中安歇,而是安歇在書房。

  沈喻南聽到傳聞時,又喜又憂,和父親沈學道:「父親,只因我尚在孝期內,不能迎娶嫵娘,才致嫵娘先是嫁與楊尚寶,如今又嫁與馮晏,只他們皆不是良配,卻……」

  沈學官職不高,卻常能見到皇帝,對於尤文道被貶職,很快又調回京城之事,其中詳情,知曉的比別人多些。表面上看,尤文道是被嚴三世和駙馬蘇味道擺了一道,實則上,是嚴太后弄權,隨意升貶朝中官員。再至馮晏出手,尤文道很快被調回京城,這卻是皇帝不滿太后插手朝中之事,借馮晏之手讓尤文道回京,以此警告嚴家和蘇家。

  尤文道能夠這麼快回京,明眼人便看出來了,這一次朝爭,皇帝佔了上風,太后一黨氣焰已是漸消。想來不用隔很久,皇帝必要重用尤文道了。

  沈學也有些後悔,當初不該讓沈喻南去尤家追討回信物的。如今尤嫵嫁了馮晏,尤家和馮家成了姻親,如虎添翼,且又有楊尚寶這個三朝元老支持,沈家只怕討不了好處。

  沈喻南見沈學不語,又斟酌言詞道:「聽聞那馮將軍是一個好男色的,新婚之夜並沒有安歇在新房。尤大人若知道了,必不甘嫵娘就這樣毀了一生。」

  沈學一聽,便沉吟起來。尤文道寧肯被貶官,也不願讓女兒進嚴府為妾,若馮晏是一個喜男色的,他必也不願讓尤嫵在馮府守活寡。在尤嫵嫁了兩次之後,若是沈家願意再次接受尤嫵,尤文道一定會感激涕零,如此的話,沈家尤家楊家聯手,也未必就怕了嚴家,到時朝中將是另一番局面。

  「喻南,你小心查探,若馮晏真是好男色的,自然有跡可尋。再要嫵娘尚對你有心的話,事兒便好辦。」沈學踱步良久,終於道:「尤文道這次回京,皇上已親自召見了兩次,料來過了年,他便會陞官了。若還能做親家,於你將來的前途,也大有益處。」

  沈喻南得了這句話,知道沈學是支持他了,遂笑道:「父親放心,嫵娘對孩兒一片癡心,想來未有改變。況當時嫁馮晏,不過被形勢所逼,且馮晏又冷落於她,想來她只暗中落淚而已。待孩兒尋機會見她一見,安撫一番。」

  沈學道:「她現下畢竟是馮晏妻室,你可不能輕舉妄動。」

  沈喻南點頭道:「孩兒自有安排。定不會給沈家惹禍。」馮晏不是喜歡男色麼?只要安排一番,讓嫵娘當場捉到馮晏和情夫在一起,到時嫵娘傷心,馮晏也不得不和嫵娘和離。不過,馮晏的情夫到底是誰呢?

  尤嫵第三日回門時,季氏夫人見她和馮晏一人騎馬,一人坐轎,一前一後進門,確實沒有新婚夫婦那種甜蜜,再一想及那流言,也打心底憂慮起來,候著尤文道和馮晏說話,她便拉了尤嫵回房,悄悄問道:「嫵娘,馮晏待你可好?」

  尤嫵一聽季氏夫人的話,便知道她聽到流言了,因俯耳道:「娘,好著呢,你別聽外面的人亂傳。將軍只是不習慣在人前和我親密而已。」

  季氏夫人本來還狐疑,一瞧尤嫵滿臉□,眼底眉端全是喜氣,不似作假,那顆心才放回了肚子裡,因道:「外間嚼舌頭的人太多了。」

  尤嫵笑道:「娘,她們是看不得我嫁的好,故意抵毀。」

  季氏夫人點點頭道:「確實如此。先前把你許配給沈喻南,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如今你嫁了馮晏,羨慕的人更多,都道沈喻南不能跟馮晏相比,嫵娘真是好福氣的。」

  季氏夫人雖懦弱,總是一片慈母心腸,聽得尤嫵說道馮晏待她不錯,一時就喜上眉梢,鬆口氣道:「那會把你許了馮晏,其實是逼於形勢,娘其實心中內疚。你爹爹回京城後,說道雖沒讓嚴三世得逞,但把你許給馮晏,換他回京的機會,總有些賣女求榮的味道,因嗟歎了幾晚。如今馮晏既然待你不錯,我們總能放心了。」

  尤嫵不知不覺就摟在季氏夫人腰上,這家人沒有因女兒貌美,便生出攀龍附鳳的念頭,反因女兒貌美遭了這許多委屈,至現下還一心為女兒著想,實在有情有義。她一時道:「娘,以後都會好起來的,你放心罷!」

  季氏夫人見尤嫵撒嬌,不由撫她的頭,略略感概道:「馮家大房只得馮晏一個兒子,想來馮太夫人是抱孫心切的。待你懷上了,生下兒子來,那時我們方才真正放心呢!」說著略略停頓,終又開口道:「閨房有閨房之樂,馮晏性子太冷,你倒得設設法子,有時燃燃香,紅袖添香,也使得的。」

  尤嫵一聽,想著馮晏一嗅香味,便迅速腫成豬頭餅的樣子,不由「噗」的笑了,搖著季氏夫人的手臂道:「娘放心,憑你女兒這花容月貌,還怕馮晏不動心?」

  季氏夫人一想也是,不由也笑了,卻還是俯在尤嫵耳邊,教導一些新婦之道。

  正說著,卻有婆子進來道:「夫人,沈老爺和沈公子來了,老爺前頭已留了客。」

  沈家和尤家一向交好,且沈喻南和尤嫵定親六年,兩家關係親密,這一回因嚴三世介入,尤嫵不得已和沈喻南退了親,縱中間有許多曲折之處,沈家和尤家總不至反目成仇。且自尤文道回京,沈家多有示好之處。現下沈學帶同沈喻南上尤家拜候,尤文道自然不會怠慢。

  只尤嫵一聽沈喻南來了,卻不由自主微微撇嘴。未婚妻成了別人的妻室,沈喻南怎麼還好意思出現呢?

  既是前頭留客,季氏夫人少不得又出去吩咐廚房多準備幾個菜。

  尤嫵便出去和弟弟妹妹說話,一時喊弟弟尤言道:「去瞧瞧你姐夫在幹什麼?」

  尤言今年十二歲,正是崇拜英雄的時候,聽得馮晏來了,本就興奮,只得多時不見姐姐,卻也思念,因陪在房中說了一會兒話,這下聽得讓他去看馮晏在作什麼,早一溜煙去了。

  好一會兒,尤言才回來,一進房便道:「姐夫和沈大哥在園中賞菊,沈大哥作了一首菊花詩,那詩才寫好,一陣風吹來,把詩稿吹走了,沈大哥去追,一腳滑倒,跌在地下,臉腫了。姐夫很仁義地掏了帕子借給沈大哥擦臉呢!」

  「呃!」尤嫵馬上腦補出一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馮晏使絆子讓沈喻南跌倒在地的情景。

  尤言瞧瞧房中無人,這才悄悄貼到尤嫵耳邊道:「姐姐,我在旁邊瞧得清楚,是姐夫手掌一揚,沈大哥手中的詩稿才飛走的。待沈大哥去追詩稿,姐夫又踢了一塊小石子過去,沈大哥踩了小石子,就滑倒了……」

  我就知道。尤嫵嘴角起了笑,馮晏哪兒是好人?沈喻南今日敢上尤家,是來討苦頭吃咩?

  沈喻南這會拿馮晏的手帕子摀住臉,待丫頭拿了藥膏來塗臉,說道藥膏靈驗,塗了便不會生疤痕,這才吁口氣。一時把手帕子扔在桌子上,一想又叫小丫頭道:「把手帕子送還馮將軍。」堂堂大將軍,堂堂男兒,身上藏一條繡花帕子,像什麼樣子?

  小丫頭去了一會兒,拎著手帕子回來了,小聲道:「沈公子,馮將軍說這條手帕子就送給您了。」

  「什麼?」沈喻南目瞪口呆,第一個反應便是,啊,難道因為我長得太俊秀,馮晏看上我了?要不,怎會送手帕子?對了對了,他一見女人就遠遠避開,適才我跌倒了,他卻靠得極近,「情深款款」看了我一眼。驚悚了!

  沈喻南心頭暗驚,也不等沈學了,先行告辭回家,只回去時,神使鬼差的,卻沒有扔掉那條手帕子,而是拎了回去。

  馮晏聽得沈喻南告辭,這才哼哼,跟平安道:「虧他走得快,若不然,待會定要讓他泡個冷水澡。」

  平安喃喃道:「將軍,您適才送他的手帕子,可是我的。」

  「一條破帕子,值什麼?回頭我賞你十條。」

  平安快要哭了,搓手道:「將軍,那是梅花姐姐親手繡了送我的。」

  馮晏拍拍平安的肩膀,「回頭叫梅花再繡幾條送你。」

  「只怕她知道了這件事,再不肯理我了。」平安沮喪道。

  「哪不要讓她知道,就說手帕子收藏得妥妥的,不捨得拿出來用。讓她再繡一條普通一些的,平時拿著用用。」

  平安很糾結,他不想騙梅花,可是看樣子不騙不行了。

  馮晏也糾結了,梅花都知道要繡帕子討平安歡心,嫵娘為什麼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呢?我成親三天了,一條帕子也沒收到過,問題十分的嚴重啊!

 

20.艷妝麗人  

  至晚回了馮府,馮晏冒著臉上紅腫的危險,隨尤嫵進了房。

  尤嫵今兒回娘家,也是作了盛裝打扮的,眼見馮晏跟進來,忙讓人打水,先行洗漱一番,到屏風後換了外衣,方才出來坐到案台邊,笑道:「怎麼,不怕我身上的香味了?」

  馮晏見丫頭們不在跟前,並無其它香味,這才鬆口氣道:「你塗的脂粉香味極淡,不靠得太近,還可忍受的。」

  尤嫵見馮晏似乎有話要說,便靜靜等著。

  馮晏候了片刻,見尤嫵一點兒不獻媚討好,不由微微嘀咕,因道:「今兒在尤府見到沈喻南,他跌倒了,我借了一條手帕子給他擦臉。」他在手帕子幾個字上重重咬了音。

  「嗯!」尤嫵眼角覷一下馮晏,這是要警告我還是怎麼的?話說,吃飛醋不是這樣吃的!

  見尤嫵作茫然狀,馮晏再次暗示,「那手帕子繡了梅花,著實清雅。」

  尤嫵恍然大悟道:「沈喻南拿走你的手帕子,你想討回來?」

  馮晏竹葉眉擰了擰,哼哼道:「手帕子是梅花繡的。」

  尤嫵嚇一跳,「你喜歡梅花?」

  「胡說什麼?梅花是平安的心上人。」馮晏有些生氣了,低嚷道:「那帕子,是梅花繡給平安的。」

  尤嫵暗汗,點頭作明白狀道:「好的,我會安排人去拿回手帕子歸還平安。」

  馮晏無語,好一會才道:「你不會繡帕子?」

  尤嫵承繼了原主的記憶,帕子倒是會繡的,一聽馮晏這話,這才真正明白過來,「你想要我繡的帕子?」

  馮晏俊臉瞬間浮上一抹紅,很快又消褪了下去,小聲道:「還要一個荷包。」

  尤嫵忽然就笑了,趴在案上肩膀直抖動,這人真是,想要手帕子直說嘛,拐彎抹角的,太可愛了!

  馮晏略略不好意思,無話找話道:「對了,那天的參茶,你沒有喝吧?」

  「我倒掉了。」尤嫵笑道:「那杯參茶究竟是怎麼回事?」

  美人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是勾人心的。馮晏心裡癢癢,虧得記住大夫的話,這才沒有妄動,一時有些失神,答道:「參茶擱了催情藥,我折騰了一夜沒睡。」

  尤嫵看著眼前大好一個俊男坐著,且又是自己的相公,也有些心癢癢,脫口就問道:「你折騰誰了?居然折騰了一夜。」話一出口,她的臉馬上紅了,咳,這不是現代,這麼亂耍貧嘴,不知道會引起什麼後果呢?

  馮晏一怔,馬上回過神來,俊臉透出暗紅,看定尤嫵不說話,擱在案上的手掌拱起,五隻手指作螃蟹樣,慢慢爬行到尤嫵小手旁邊,手指擠進尤嫵指縫,夾住了尤嫵的手掌,緩緩吊起,撫到自己臉上。

  尤嫵前世雖相過親,卻沒有正式談過戀愛,這會手指撫上馮晏的俊臉,觸手火燙,再被馮晏凝神看著,小心肝不禁「砰砰」亂跳,俏臉早開出兩朵桃花,一時更是明艷不可方物。

  馮晏看呆了眼,只是記著大夫的話,怕自己一妄動,會功虧一簣,因生生忍著,拿下了尤嫵的小手握著,輕輕揉了揉,只覺柔若無骨,一時百爪撓心,又是難受又是銷魂。

  尤嫵感覺到馮晏的異狀,俏臉更紅,無話找話道:「喂,你娶我過門,真的不是貪美色?」

  馮晏揉著掌中的小手,神魂半蕩,一時便說了真話,「其實,是貪美色的。」

  尤嫵一聽,不由瞪圓了雙眼,便要抽回小手,卻被馮晏緊緊握住,只是抽不回,便哼了一聲。

  馮晏趕緊解釋道:「我是怕娶了不美的妻室,她不敢素顏,硬要塗脂抹粉,若那樣的話,我便永遠不能近著她了。只有你這樣的美人才敢素顏,素顏也這樣美!」

  嗷,這是甜言蜜語了吧?尤嫵心裡甜滋滋的,只是還有些不甘心,問道:「許明珠也是美人,你讓她素顏,她一定肯的。為何你不娶她?」

  說起許明珠,馮晏眉頭一皺,道:「她太愛哭,我不喜歡。我就喜歡你這性子的。對著你,我開心!」

  誰說武將不會說話的?尤嫵心裡樂開了花,決定給點福利,一時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上馮晏的胸口,按了按,挺結實的,便用力戳了戳,飛快摸了一把,這才縮回手來。

  馮晏在作天人交戰,是不管不顧,先親熱了再說,還是要照大夫說的那樣,先忍著?

  尤嫵見馮晏臉紅耳赤的,卻按兵不動,眼角不由覷了他一下。

  美人秋波流轉,叫人心跳加快,馮晏口乾舌燥,不由拉起尤嫵的小手去撫自己的嘴唇。

  尤嫵手掌撫上馮晏的唇,掌心瞬間便一片柔軟濕潤,掌背被馮晏的鼻息拂過,只覺又熱又燙的,一顆心不由亂跳。

  馮晏嘴唇在尤嫵掌腹一觸,心裡沸騰著,正要不管不顧,耳朵突然麻癢起來,身子便僵了僵,慢慢鬆開尤嫵的手,站起來俯躬,貼到她耳邊道:「大夫讓我忍幾天,我,我走啦!」說著一個閃身,打開房門就出去了。

  尤嫵只覺耳邊一熱,正待說話,已不見了馮晏的身影,愕然一下,不由趴到案上笑個不停。

  卻說馮太夫人提心吊膽了半天,就怕尤嫵回娘家向季氏夫人哭訴被馮晏冷待之事,好容易尤嫵和馮晏回來了,便問了丫頭,聽得尤文道和季氏夫人待馮晏極是熱情,這才鬆口氣。因見尤嫵和馮晏回房,心下竊喜,卻又不放心,只讓六彩去打探一番。

  六彩到尤嫵房外時,恰好見馮晏推開門匆匆出來,不由疑惑,眼見房外一個人也沒有,便從門縫外張了張眼,這一張眼不由嚇呆了,不好了,少夫人趴在案上哭得肩膀直抖動呢,定然是將軍冷待了她。

  馮太夫人聽得六彩的稟報,臉色不由陰沉起來。至晚,聽得馮晏果然又是安歇在書房,不由扶頭道:「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接下來兩天,尤嫵卻是躲在房中做針線,先給馮晏繡了一方手帕子,想了想,且不忙做荷包,卻讓藍月喊來六彩,問了馮太夫人鞋子的尺碼,打算給馮太夫人做一對鞋子。

  馮太夫人一聽尤嫵打算給她做鞋,自然高興,一時又歎息,這樣美貌聰慧的孫媳婦,孫兒為何就不動心呢?

  六彩獻計道:「太夫人何不喊平安來問問?這些年一直是平安服侍將軍,將軍的心意,平安想必知道一些。」

  馮太夫人一聽倒也是,便令人喊了平安過來,先是重重拍了拍案台,眼見平安果然腿軟跪下,這才哼道:「平安,阿晏成親多少天了?」

  平安莫名其妙,卻還是答道:「稟太夫人,五天了。」

  「這五天中,阿晏都安歇在哪兒?」

  「書房。」

  「好個奴才,主子新婚,你不勸他去新房,居然任由他安歇在書房。」

  您老要打橫來講,我有什麼辦法?平安心內哀叫一聲,叩頭不說話。

  馮太夫人震嚇一番,這才道:「你可知道,阿晏因何不去新房?」

  平安聽得馮太夫人這樣問,便遵照馮晏先前的吩咐,把曾跟馮景說過的話,再複述一遍,叩頭道:「太夫人,皆因連著兩位副將為女人而死,將軍心內有刺,見著女人便想起副將,這才……」

  「你說,他並不是因為喜好男色,這才……」馮太夫人一時失言,忙忙止了話,卻是大大鬆了口氣,只要不是好男風,其它都好辦。

  待平安下去了,馮太夫人搓著手轉了兩個圈,忽然道:「六彩,你說,上回下的催情藥怎麼沒效果呢?」

  六彩雖已配了管事,也育有一兒一女,但乍一聽這種話,還是紅了臉,好一歇才蚊子聲音答道:「將軍不同常人,或者下的太少了。」

  沒錯,上回怕傷了他身子,只挑了一丁點下去,肯定沒效果的。馮太夫人定定神,吩咐六彩道:「你去請阿晏和嫵娘,讓他們晚間過來這邊用晚飯。」今晚定要玉成好事,然後等著抱曾孫!

  尤嫵聽得讓她晚間過去馮太夫人處一起用飯,不疑有它,收拾一番就過去了。

  馮太夫人見她來了,拉了坐在身邊,一時蹙眉道:「嫵娘,你可是新婚,怎能素著臉呢?六彩,扶嫵娘進去,用我的脂粉給她上妝。」唉,晏兒不理她,她心內有氣,這才故意素顏的罷?這樣不吉利啊!

  尤嫵待要說話,早被六彩攙了起來,半扶半勸拖進房中,悄聲道:「少夫人,太夫人一心向著您的,您就上上妝吧!」

  倒地不起,上吧上吧!尤嫵無奈,只得坐到鏡前,任由六彩給她化了一個艷妝。

  一時馮晏來了,和馮太夫人說了一會兒話,一錯眼,就見六彩扶著一個艷妝麗人從房中出來,不由瞪大眼,好傢伙,明知道我嗅不得香粉味,居然弄這樣艷的妝,香粉的味道這麼遠就飄來了。

  馮太夫人見馮晏看著尤嫵,一副驚艷的模樣,不由老懷大慰,看來還是得我老人家出手啊!

  安排座位時,尤嫵沾著馮太夫人坐,就是不肯和馮晏坐一處,馮太夫人微歎,嫵娘心有芥蒂,這不難理解。算啦,待會他們喝了酒,自然就……。這會不急。

 


21.同床共枕  

  羅帳低垂,美人側臥,曲線玲瓏。馮晏卻不敢細看,只低頭坐在床沿,低聲道:「委屈你了!」

  尤嫵聲音含了笑意,小聲問道:「大夫怎麼說?」

  馮晏喟然長歎,應道:「每晚泡藥澡,服七貼藥,七天內不得吃酒肉,一個月內不得行房。」

  尤嫵聽著聽著,不由伏枕大笑。

  馮晏聽得銀玲似的笑聲,悄悄瞥一眼,又硬生生移開視線,小聲問道:「你還好吧?」

  尤嫵身上雖燥熱,倒不覺十分難耐,答道:「我只喝了小半口,灌了幾杯冷茶,卻是覺得好些了。」說著抬頭瞧一下馮晏,忍不住又笑了,這人喝了一大口,泡了半晚的藥澡,現下全身藥味,接著還有得折騰呢!

  馮晏按了按臉,見臉上不再火燙,這才吁口氣道:「好在只喝了一口,要是一杯下去,想都不敢想那情景。」

  兩人適才一感覺到不對,便起身告辭,一個忙著回房,一個忙著回書房。

  尤嫵灌了幾杯冷茶,又泡了一個澡,躺到床上時方才好些。

  馮晏泡了藥水澡,讓大夫診治過後,卻也怕尤嫵有什麼不妥,忙忙來瞧她。這會見她躺在床上,並無大礙,這才鬆口氣。

  說著話,馮晏見尤嫵翻個身,仰面躺著,一床薄被掩不住風流身段,不由揉揉鼻子,趕緊又移開視線,沉吟道:「嫵娘,我還是安歇在這兒,若不然,祖母肯定還有手段。」

  尤嫵臉一熱,「嗯」了一聲,心下卻偷笑,大夫說一個月不能行房,你就忍著吧!一時又道:「祖母一心為你,你為何不肯告訴她,你嗅不得香粉之事?」

  馮晏默一下道:「若是告訴了,祖母定然會親上加親,讓明珠嫁過來。偏我最不喜歡明珠愛哭。現下告訴也不是不行,就怕節外生枝,又多事了。」

  尤嫵聽得馮晏的語氣,馬上品出味來,她雖是尤文道的女兒,奈何先前與沈喻南定過親,又嫁過楊尚寶,論起來,並不是馮太夫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孫媳婦人選。若是馮太夫人這會得知馮晏只是嗅不得香粉而已,或者另有想法也未定。

  且說馮太夫人眼見馮晏和尤嫵喝了酒,一個跑回新房,一個跑回書房,不由大為沮喪,怎麼這樣呢?待得聽見平安去請大夫,說道馮晏全身燥熱難當,想讓大夫診治,一時又愕然。等大夫走了,她又聽說馮晏跑到新房去見尤嫵,不禁喜上眉頭,呀,肯定是大夫告訴

  那傻小子,這燥熱難當,不須服藥,只須到新房會會美人便成了。

  馮太夫人等呀等,等得六彩來告訴,說道馮晏遣了藍月等人出房,已吹熄了燭火,安歇在新房,心裡一顆石頭終於落了地。

  馮晏這會躺在尤嫵身邊,鼻端嗅得一縷若有若無的幽香,一時又感覺到身上燥熱了起來,只是閉著眼,僵著身子作入睡狀,心頭卻如萬馬奔騰。

  尤嫵本來不覺如何,待馮晏躺到身邊,身子略僵,唇乾舌燥的,一下明白了過來,那小半口酒的威力還在呢!

  馮晏僵得一會兒,聽得動靜,不由睜開眼來,藉著窗外透進的一點微光,見尤嫵坐了起來,不由微低了嗓音問道:「怎麼,睡不著麼?」

  「渴了,要下去喝茶。」尤嫵掀開被子,挪動了一下,從馮晏腳尾處爬出去,想下地穿鞋子。

  馮晏縮回腳,一下坐起,翻身下地,手一伸,已是摟住尤嫵,打橫抱起她,低低道:「我抱你去喝茶!」

  尤嫵嚇一跳,條件反射伸出手摟住馮晏脖子,一時忍不住在他胸口蹭了蹭,卻聽得馮晏心跳得「咚咚」響,再一聽,原來自己一顆小心肝也在砰砰亂跳。

  馮晏摟著尤嫵蹲下,從床邊找到鞋子給她套在足上,手指撫上尤嫵的足踝,觸手滑膩,再加上溫香軟玉在懷,一時幾乎把持不住,只深吸一口氣,這才站了起來。

  尤嫵俏臉火燙,心下也嘀咕那小半口催情酒的厲害,若不是想著大夫囑咐馮晏不能那個,幾乎就想推倒他呢!

  馮晏平時走路大步流星,這會兒,從床邊到案台邊的幾步遠,卻走了好一會還沒走完。他一寸一寸挪動著,嚴肅道:「嫵娘,你看著瘦,其實有些重,我抱不大動。」

  「呃,那你放下我,我自己走。」尤嫵把臉貼在馮晏胸口,含糊道。

  「不,月黑風高的,夜路不好走,還是我抱著安全。」馮晏手臂緊了緊,感覺到尤嫵腰身綿軟,說話時,有似蘭非蘭的幽香襲進鼻端,只覺全身發燙,心跳如狂,嘴裡道:「就快到了,別急!」

  「好難受!」尤嫵感覺到馮晏手臂一緊,兩人身子緊貼在一起,適才那股燥熱更甚,不由罵道:「你家祖母太狠了,我只喝了小半口就成這樣了,要是一杯下去,只怕得當場出醜。」

  馮晏見尤嫵發脾氣,便兩步一跨,把她放到案台邊的椅子上,提了茶壺,倒出茶來湊在尤嫵嘴邊,低聲道:「我代祖母賠個禮如何?」

  「哼!」尤嫵自己接過茶,猛灌了下去,那股燥熱方才消了一些,這才道:「不敢當呢!」

  馮晏聽著尤嫵的聲音似嬌似嗔,還拖了尾音,心裡癢絲絲的,遂低聲道:「敢當的,敢當的,祖母確實過份了。」

  「噗!」尤嫵不由笑了,伸手去戳馮晏的額頭,「小心祖母聽到,要怪你偏幫媳婦的。」

  馮晏被一戳,骨頭幾乎酥了半邊,一伸手捉住尤嫵的手指頭,輕輕捏了捏,只是不捨得鬆開,不知不覺就拿了尤嫵的手指含進嘴裡吮了吮。

  手指尖處癢絲絲,麻酥酥的感覺傳來,尤嫵心跳加劇,一時掙了掙,卻是掙不脫,不由紅漲了臉,低聲道:「放開,我要……」呃,喝太多茶水了,要解手啊!

  那催情藥確實霸道,嫵娘雖只喝了小半口,料著是禁不住的!大夫雖說一個月不能行房,以防紅腫麻癢更甚,可是嫵娘這樣,不解決也不行。馮晏一聽尤嫵的話,心裡的念頭一閃,馬上道:「你想要,就要吧!」說著鬆了尤嫵的手指。

  尤嫵聞言怔了怔,接著再也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揉著胸口道:「我要笑死了!」

  馮晏見尤嫵笑成這樣,不由喃喃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尤嫵笑完道:「我要解手!」

  馮晏馬上知道自己適才會錯了意,一時也略略尷尬,賠笑道:「我抱你過去!」說著不待尤嫵回話,一伸手已是抱起尤嫵,三兩步就到了屏風後,把尤嫵放到馬桶旁邊,便退了出去。

  尤嫵蹲到馬桶上,心下尷尬,不由喊了一聲道:「將軍!」

  「嗯!」馮晏在屏風外應了一聲,問道:「怎麼啦?」

  「你捂上耳朵行不行?」尤嫵道。

  「行!」馮晏應了,卻沒有摀住耳朵,待尤嫵又喊了一聲,卻假裝聽不見,一時聽得尤嫵在屏風後的細微聲響,俊臉不由暗紅,待聲音止了,便道:「嫵娘,以後喊我阿晏罷!」

  尤嫵隨口應了,忙著繫上腰帶,才要走回床邊,一時眼前人影一閃,身子騰空,又被馮晏打橫抱了起來。

  馮晏這回動作極快,幾步就把尤嫵抱到床邊坐著,蹲下幫她脫了鞋子,待她縮腳上床,朝裡躺著,也趕緊上床躺著,一邊道:「天不早了,快睡吧!」

  尤嫵一躺上床,卻又全身燥熱,只得揭了被子,扯鬆了領口,閉著眼數綿羊,卻是越數越精神,一顆頭不由在枕頭上輾來輾去,一時又覺得脖子酸,便抬手在脖子後揉搓。

  馮晏仰面躺著,聽得動靜,微微側頭,已是伸手過去幫尤嫵揉脖子,低聲道:「我幫你!」他說著,嗅得尤嫵頸後一股幽香,不由自主便挪近了身子。

  馮晏熱熱的氣息噴在頸後,尤嫵身子微顫,再被馮晏大手一揉,更是難受,忙伸手去撥開他的手,嘀咕道:「你不要越幫越忙!」

  馮晏不捨得縮手,只避開尤嫵的手,去揉尤嫵的肩膀。

  尤嫵肩膀被這麼一揉,不由發出呻吟聲,學武的人知道關節在何處,不輕不重揉起來果然舒服呢!

  馮晏聽得尤嫵的呻吟聲,不由口乾舌燥,心猿意馬,只極力按下心思,另一隻手卻是控制不住,伸過去按在尤嫵腰上,輕輕揉了起來。

  這樣子下去很危險呢!尤嫵向裡挪了挪,翻過身來,伸手撥開馮晏兩隻手,低語道:「不用揉了,睡吧!」

  「那邊的肩膀還沒揉揉。」馮晏伸手過去,想去按住尤嫵右肩,尤嫵覺著不妙,便抬頭捉住馮晏的大手,用力按住。不想馮晏伸過去的手卻是遲疑的,軟綿無力,被尤嫵用力一按,手掌一下落在尤嫵領口處,順著尤嫵的手勢,滑進了她胸口,握住了一團綿軟。

  馮晏只覺全身的熱血全湧了上來,鼻腔一熱,有熱熱粘粘的東西直噴了出來,滴落在床單上。

 

22.互換帕子  

  「嗷!」尤嫵腦袋「轟」的一聲響,身子瞬間僵硬,張嘴就咬在馮晏手腕上。

  馮晏手腕吃痛,張開的五隻手指一收攏,卻是拈住了一顆硬硬尖尖的小紅豆,一時間,鼻血再次噴濺而出。

  豆腐呢,豆腐呢,讓我一頭撞上去吧!尤嫵這才意識到是自己按著馮晏的手,按進自己胸口的。一時鬆開嘴,又鬆開手,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馮晏緩緩縮回手,輕輕撫了撫,發現牙印不深,低喃道:「謝謝嫵娘口下留情。」

  尤嫵渾身火燙,又羞又窘,早已翻身向裡,貼牆面壁,假裝剛才一點事兒也沒有發生過。

  馮晏見尤嫵一動不動,便慰問道:「牙痛了吧?我手腕太硬,你這樣咬下來,肯定硌牙了。」

  尤嫵一下又想笑,只拚命忍著,一時肩膀直抖動。

  馮晏慌了,小小聲道:「別哭,最多我讓你摸回來。」

  「你說的!」尤嫵一個翻身,壯起天大的膽子,一下跨上馮晏的身子,騎到他腰上,狠狠掀開衣裳,胡亂摸了兩把,見馮晏僵著,也深怕惹了他,又忙忙翻身下去,繼續貼牆面壁,哼哼道:「好了,兩不相欠,睡吧!」

  這樣,怎麼睡得著呢?馮晏連續作了好幾個深呼吸,好容易把體內的燥動壓下去,這才扯起袖角擦乾鼻血。一時見尤嫵沒有動靜,便拈了被角過去給她蓋上,自己往外挪了挪,念叨著從前在某處聽來的佛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尤嫵折騰了一晚,第二日早上卻是睡遲了,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她悄悄撩帳子探半個頭出去瞧了瞧,見馮晏坐在案前看書,聽得她的動靜,便含笑看過來,一時滿臉通紅,又縮回頭去。

  馮晏見尤嫵一探頭,俏臉盛開兩朵桃花,慌慌縮回頭去,不禁想起昨晚手掌觸到那團綿軟,一時忍不住透過帳子去瞧帳中人。

  「阿晏,你先出去吧,我起來梳洗。」尤嫵一抬眼,就見馮晏在帳外看過來,忙扯被子圍住身子。

  馮晏見尤嫵害羞,心頭大好,笑吟吟推門出去。

  稍遲些,那條粘了馮晏鼻血的床單被送到馮太夫人跟前,馮太夫人驗看完畢,自去給祖宗上香祈告,祈告完笑吟吟出來,吩咐廚房給馮晏和尤嫵煲補湯,又囑一眾人小心侍候,再讓六彩去告訴尤嫵,道是每月初一十五兩天過來請安,別的日子只管服侍馮晏,不用跑來跑去。

  待聽得尤嫵和馮晏在側廳中一道用早飯,馮太夫人更是喜上眉梢,想得一想,又讓六彩去瞧瞧。

  六彩去了一會回來道:「太夫人,衛狀元和沈公子來訪,將軍在前頭見他們呢!」

  衛正和馮府沾親帶故,常來馮府走動,這會過來不奇怪,沈喻南卻來作什麼?馮太夫人一怔,問道:「可知道他們此來為了何事?」

  六彩道:「我隱約聽得嚴家幾個字,餘者就不知道了。」

  「難道嚴三世還不肯死心?」馮太夫人不由起了怒意,「這嚴三世不過五品小官兒,若不是仗著駙馬和公主撐腰,怎敢如此?」

  馮晏聽衛正說道這幾日朝中局勢變化萬端,且有御史上折子彈劾楊尚寶尤文道結黨營私,意有所圖,不由也皺了眉。所謂的結黨營私,莫非是指他?他現下掌著京城兵馬,難免招忌。

  衛正提醒道:「那位上折子的御史,其夫人是嚴三世的堂姐。」

  沈喻南深恨嚴三世,一想因為嚴三世之故,致使他失去尤嫵這個未婚妻,遭人笑柄,一時就牙癢癢。因道:「本朝向來文武不和,極少有聯姻。這回馮將軍娶了嫵娘,落在一些人眼中,卻是武將勾結文臣,一旦有人推波助瀾,散播謠言,縱是皇上想按捺下,只怕也要費功夫。」

  衛正點點頭道:「嚴三世固然是另有心思,但若沒有駙馬爺撐腰,焉敢這般大膽?」至於駙馬,自然是太后在給他撐腰。後面這一句,衛正便沒有直接說出來。

  馮晏聽完,淡淡道:「嚴家既然追著不放,給他一個回馬槍便是。」

  待衛正和沈喻南告辭,馮晏這才回到書房,一時把一方手帕子遞給平安道:「沈喻南還了帕子,拿去!」

  平安大喜,馬上接過帕子,正要往懷裡放,一時又不放心,怕帕子弄髒了,便展開瞧了瞧,一瞧不由道:「這不是梅花繡的那方帕子,看,這兒繡的是桃花,不是梅花。」

  馮晏不耐煩細看,奪回道:「想必是拿錯了。下回換回來就是。」

  馮太夫人聽得衛正和沈喻南告辭走了,便讓六彩去給馮晏傳話,說道天氣極好,何不帶尤嫵出府逛逛,買買胭脂水粉之類?

  六彩倒是明白馮太夫人的心思,外間一直有流言,說道馮晏喜男風,現下馮晏已和尤嫵圓房,再帶了尤嫵出去逛逛,他喜好男風的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一聽出去逛逛幾個字,尤嫵雙眼卻是放光,牢牢看著馮晏。

  馮晏一聽胭脂水粉幾個字,卻是打個寒噤,一抬眼見得尤嫵的眼神,心頭又一軟,因點點頭道:「既這樣,便去逛逛罷!」

  「走走,換衣裳去!」尤嫵一興奮,就伸手去拉馮晏,卻聽馮晏輕咳一聲,抬頭一看,這才發現側廳中站著兩個丫頭,一時不好意思,只得縮回手,規規矩矩站起來往房裡走。

  兩人很快換了衣裳出門。

  女人逛街,多數是奔著首飾鋪子,胭脂鋪子,再至綢緞鋪子去的。尤嫵一出門,卻是奔著各種小食攤去了。糖公雞,冰糖葫蘆,串串肉,一攤接一攤試了過去。

  馮晏見尤嫵興奮,一邊吃一邊和攤主閒聊,眼見攤主誠惶誠恐,看也不敢看尤嫵,便也由得她去。一時見尤嫵嘴角沾了一點東西,便要抬袖去幫她擦,還及擦上去,見得尤嫵輕輕側頭一笑,如春花初綻,又縮了手,忙去懷裡摸帕子,一摸便摸了那方沈喻南給的帕子出來,看了看又要塞回去,卻聽尤嫵驚訝道:「咦,這不是我的帕子嗎?」

  馮晏舉著帕子的手僵在當地。

 


23.醋海翻波 

  尤嫵沒有留意到馮晏的異樣,伸手去扯他手裡的帕子,扯了兩扯卻沒扯動,一時秋波流傳,斜睨馮晏一眼,抿嘴一笑,臉頰湊過去了一些,等著馮晏幫她擦嘴角。

  馮晏手一縮,已是把帕子收進懷中,一抬手,手指翻向裡,捏了袖角在尤嫵嘴角隨便一擦,悶悶道:「好啦!」

  尤嫵有些不明所以,笑道:「有帕子怎麼不用?」

  馮晏低哼道:「那帕子有一股屎味,似乎被人擦過屁股,不能用了。」

  尤嫵愕然,眨巴眼睛道:「怎麼回事?既有異味,你還收在懷裡作什麼?」

  馮晏仰頭,作望天狀道:「畢竟是你的帕子,總得問問是誰拿它來亂用的,要是這會丟棄了,就沒了證物。」

  尤嫵更是摸不著頭腦的,才要再問,見馮晏大踏步往前走了,只得止了話跟上。

  馮晏埋頭走了數十步,沒有聽見尤嫵的聲音,忙停下腳步,回頭去看,見尤嫵在後小碎步跑著追他,纖腰一握,款款如弱柳扶風,似乎隨時會摔倒,不由心頭一軟,倒退幾步,待尤嫵追上,便指指不遠處一間酒樓道:「去那裡歇歇腳,吃吃東西罷!」

  尤嫵觀察了馮晏一眼,見他神色如常,便不再多想,點點頭,隨馮晏上了酒樓。

  馮晏是這間酒樓的常客,掌櫃見他帶了一位絕色美人上來,馬上猜測出美人的身份,早已親迎出來,把他們迎上三樓雅座,嘴裡連著一堆吉祥話,極盡討好。

  尤嫵有些好奇的四處瞧了瞧,見三樓雅座用屏風隔開,屏風古色古香,上面繪著清明上河圖,便上去細看。

  正看著,就聽見一個聲音喊道:「嫵娘!」

  尤嫵聽得是楊思明的聲音,抬頭一看,笑道:「怎麼是你?」

  楊思明早已上去跟馮晏打招呼,一邊笑道:「祖父今日休沐,我陪著他老人家出來逛逛。」

  聽得楊尚寶在隔壁,尤嫵驚喜,笑道:「呀,太爺也在這兒?」

  馮晏見尤嫵親暱的和楊思明說話,幾乎忘記了還有他存在,不禁憋氣,臉上卻還是如常,站起來道:「嫵娘,楊太爺既然在這兒,咱們該過去見見!」

  楊尚寶見楊思明領著馮晏和尤嫵過來,不由笑著讓他們坐下,又看一眼尤嫵,見尤嫵眉眼生春,臉泛桃花,倒是放下心來,看尤嫵的模樣,關於馮晏冷落她的謠言,自然不足信。

  尤嫵在楊府時,是把楊尚寶當了爺爺看待的,再加上楊尚寶相貌像足了她前世的外婆,更是添了親切,這段時間沒見,不知不覺便有些掛念,這會見了楊尚寶,少不得先問幾句他身體如何,吃睡如何等語。

  待菜上來了,尤嫵又忙著布菜,把綿軟好嚼的菜式擱到楊尚寶跟前,又喊小二上牛肉羹,笑向楊尚寶道:「太爺牙不大好,別的不好多吃,牛肉羹卻得喝一碗。」

  楊思明感慨道:「有嫵娘在,祖父吃的也多一些。」

  馮晏挾了一筷子青菜,味同嚼臘,眼睛斜睨了尤嫵一下,見她毫無所覺,不由憤慨,好麼,一顆心全撲在前夫身上了,居然理也不理我,豈有此理?

  楊尚寶卻察覺到馮晏的異樣,再見他只吃青菜和豆腐,便道:「馮將軍為何不吃肉?」

  尤嫵趕緊代答道:「他昨兒喝多了酒,傷了胃,大夫說道須要養胃,這幾日不能沾酒和肉。」

  楊尚寶一聽便笑道:「我素日不舒服,大夫也是這句話,說道胃和則睡臥安,須得素食養胃才行。」

  「正是呢!太爺可得聽大夫的話。」尤嫵說著,又囑楊思明道:「現下秋天了,夜裡漸冷,你回了府,記得囑婆子每晚端熱水讓太爺泡腳。腳一暖,身子也暖和,這樣便睡得好些。」

  聽得尤嫵吩咐,楊思明自然應下。

  楊尚寶不由慈愛的看一眼尤嫵,笑道:「嫵娘身子弱,平素也該多保養。」

  馮晏見尤嫵和楊尚寶相談甚歡,情狀親密,簡直無視了他這個夫婿,因低頭扒一口白飯,第一次發現,這間酒樓的白飯又粗又糙,難以下嚥。

  楊尚寶卻是有話要對馮晏說的,一時敲敲桌面道:「馮將軍,御史上了折子彈劾我和尤大人勾結武將,居心不良,這個武將,說的當然是你。此事看著是彈劾我們,其實是嚴氏一族要從你手中奪得軍權。但皇上的態度至關重要,你好好想想。」

  隨著皇帝權威日盛,此消彼長,嚴太后的威勢便斂了許多,嚴氏一族在朝中一手遮天的局勢,也漸漸被打破。一旦嚴太后失勢,嚴氏一族的下場也可想而知。當此之時,嚴氏一族只有奪得軍權,才能繼續在朝中鼎立。

  馮晏十六歲投軍,打拼到今日,靠的不僅僅是武勇,一聽楊尚寶的話,自也明白其中關鍵,嚴氏一族和駙馬蘇味道把持京城多處重要職位,但自打他領著兵馬回京,皇帝不單封了他為侯,還令他鎮守京城,職位駕凌在蘇味道之上。這是皇帝要借他之手打壓嚴氏一族和蘇味道,只是嚴氏一族和他們背後的嚴太后,卻不會坐以待斃。

  馮晏沉默一下道:「楊大人,我雖有戰功,未至封侯的功勞,偏皇上封了我為侯。」

  馮晏這句話無頭無尾,楊尚寶卻聽出了意思,一時點點頭。嚴氏一族中,以嚴太后的親弟弟觀西侯嚴懷貞為首,皇帝封馮晏為侯,自然是要讓他跟嚴懷貞對抗。至於御史上折子一事,不過冰山一角,大可置之不理。

  待吃完飯,尤嫵想著出來一趟,總得買點東西回府孝敬馮太夫人,便跟楊尚寶道別,拉了馮晏道:「祖母平素喜歡吃什麼東西?咱們買點回去孝敬她罷!」

  馮晏道:「祖母喜歡甜食。」

  尤嫵一聽,便讓酒樓打包了兩份糕點,一時提在手裡,笑道:「咱們出來這些時候,也該回去了。」

  待馮晏和尤嫵走後,楊思明卻有些憂慮,悄聲道:「祖父,馮晏能鬥得過嚴家嗎?」

  楊尚寶淡淡道:「這要看皇上能不能鬥得過太后。」說完若有所思,隔一會又道:「嚴懷貞居然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駙馬蘇味道同樣不簡單。且看著罷!」

  卻說尤嫵回馮府後,先去見過馮太夫人,獻上糕點,逗得馮太夫人眉開眼笑,心下更是喜愛尤嫵。

  馮晏卻是回了書房,掏出懷裡的手帕子擲到案上,再想一想,又拿起手帕子,展開細看,見上面的刺繡針腳綿密,分明是用了心繡的,心下更不是滋味。

  至晚回房,馮晏坐到案前,清清冷冷開口道:「我的手帕子呢?」

  陰陽怪氣的,不知道是怎麼啦?尤嫵見馮晏板著臉,心下詫異,卻還是拿出繡架,把正在繡的手帕子收尾,咬斷線,取出來展開在燈下看了看,見繡的竹葉青翠欲滴,自感滿意,這才遞到馮晏跟前。

  馮晏接過手帕子,在燈下挑剔地看來看去,心下再三把竹葉跟桃花作比較,雖喜歡竹葉一些,總還是覺得桃花繡的太嬌艷,忍不住便道:「就繡個竹葉,一朵花也沒有?」

  尤嫵見他雞蛋裡挑骨頭,一翻白眼,一把奪過手帕子道:「不要就算了!」

  「誰說我不要?」馮晏一想起尤嫵居然繡了手帕子贈給沈喻南,心下那股醋意便不住翻騰。再一見連竹葉的帕子也要保不住了,哪兒甘心?一伸手又從尤嫵手中奪了回去,嘴裡哼哼道:「一朵花也沒有。」

  尤嫵撫額,憋著氣問道:「你究竟想怎樣?難道你要讓我在竹子上繡上一朵花,而不是竹葉?」

  「哪你又給沈喻南繡桃花?」馮晏脫口而出,話一說完,馬上清咳一聲,眼睛卻斜睨尤嫵,喂,你該給個說法吧?

  尤嫵恍然大悟道:「你今兒懷裡藏著的帕子,是從沈喻南那兒得來的?」

  馮晏不說話,只憤慨,沈喻南,沈喻南,瞧你喊得多順溜!

  尤嫵有些頭痛,原主和沈喻南定親六年,又癡戀沈喻南,給沈喻南繡幾方帕子有什麼稀奇?

  「阿晏,沈喻南這是拿帕子來破壞我們的感情啦!」尤嫵料著這種事情越解釋肯定越糟糕,把心一橫,一個挪步,跨坐上馮晏的膝蓋,雙手捧起馮晏的臉,半瞇起眼睛,緩緩湊過去。

  馮晏滿腔的醋意突然消失得一乾二淨,不知不覺嘟起嘴等待。

 

24.勾勾纏纏  

  軟玉溫香抱滿懷,氣息相聞,陣陣幽香,馮晏俊臉暗紅,鼻息燙熱,雖沒喝酒,已是半醉。

  尤嫵捧著馮晏的臉,正要湊近他的額角,卻見他微微仰高了臉,不由低頭一瞧,這一瞧差點噴了,一個大男人嘟起嘴,那情景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她不由研究了一下,一時承認,她家阿晏嘟嘴雖然滑稽,但唇部線條很性感,極為誘人。

  馮晏嘴巴一嘟,只以為美人芳唇定然會落在上面,不想隔一會還是沒動靜,只感覺到美人在輕顫,一時張開眼,對上一張憋著笑,憋得渾身發顫的俏臉,一愣之下,俊臉赤紅,有些惱羞成怒,卻又不捨得推開尤嫵,哼道:「笑什麼?」

  尤嫵這回「格格」笑出了聲音,撫著胸口道:「我不行了!」因笑著,雙手已是撐在馮晏腿上站了起來,退出馮晏的膝蓋,跑回床邊坐著。

  馮晏繃著大腿不敢動,待尤嫵跑掉,他也趕緊站了起來,背過身子作了幾個深呼吸,按□體的燥動,復又坐回椅子道:「嫵娘,你戲弄我?」

  「不敢!」尤嫵回眸一笑。很好,這人終於忘記手帕子的事了。

  馮晏並沒有忘記手帕子,嘴裡又念叨道:「手帕子……」來啊,再來爬膝蓋,堵嘴唇吧!

  尤嫵才鬆口氣,一聽馮晏又提手帕子,一顆心又吊了起來,似笑非笑,斜睨馮晏道:「你想怎麼樣?」

  見尤嫵秋水眼斜睨著人,風情萬種,馮晏後面的話便說不出來,轉口道:「手帕子繡的竹葉很像真的,特別好看。」

  我會告訴你,那是拿了兩片真的竹葉來描樣,照著它的紋理一針一線繡的麼?尤嫵回眸一笑道:「你喜歡就好!」

  馮晏趕緊點頭,看著尤嫵道:「你知道,這是我收到的第一方手帕子,以前沒有收過別的女人手帕子。」

  尤嫵暗笑,嘴裡道:「你知道,這是我繡的第一方竹葉手帕子,以前沒有繡過竹葉手帕子。」

  馮晏不甘心,又道:「我以前沒有近過女人,以後也只近你一人。」

  尤嫵差點笑出來,忙道:「我嫁了你,就只近你一人,心裡再沒別人。」

  馮晏一聽,這才垂了眼,半晌道:「以後只許對我好!」

  尤嫵輕笑,保證道:「以後只對你一人好!」

  馮晏一見尤嫵輕笑,心裡又癢絲絲起來,一時甩了鞋子,自語道:「咦,入秋了,感覺雙足冰冷冰冷的。」你怕楊尚寶腳冷,一直囑楊思明讓人每晚備熱水給楊尚寶泡腳,現下你家相公也腳冷,總該關心一下吧?

  「我瞧瞧!」尤嫵剛剛保證過對他好,現下是行動的時候了,便跑過去,雙手扶在案上,甩了自己的鞋子,用足尖去點馮晏的腳背,一時感覺不出什麼,便整只腳掌都覆到馮晏腳背上,隔著襪子,還是能感覺到馮晏腳掌熱乎乎的,哪兒有半絲冰冷?因用腳尖戳了馮晏腳背兩下,捅了捅道:「你雙足不是冰冷,而是皮癢欠打。」

  燭光微微,美人扶案,玉足半抬,情景動人。馮晏心頭劇跳,不待尤嫵縮回腳掌,另一隻腳掌已是勾上尤嫵的足踝,勾得緊緊的不肯放,被尤嫵覆著的那隻腳掌卻滑行著繞至尤嫵腳背上,用足趾扯住尤嫵的襪子,一點一點往下褪。

  尤嫵也有異樣的感覺,臉頰蕩起霞紅,拿眼去覷馮晏,正好馮晏抬眼看過來,兩人視線膠了膠,各自心跳加快,很快移開視線,轉瞬又去覷對方,視線再次交纏在一處,漸有纏綿的味道出來,絲絲縷縷地盪開。

  馮晏終於褪下了尤嫵的襪子,一低頭見尤嫵足踝玲瓏,腳掌纖巧,十隻腳趾圓圓潤潤的,指甲蓋粉紅粉紅,忍不住便用腳底去撫尤嫵的足心,又用足趾輕輕撓了撓。

  足心一股酥麻微癢,尤嫵不由嚶寧一聲,腳掌捲曲,想要踏到地下,不想馮晏一伸足,五隻腳趾屈曲,含住她的腳趾,緊緊扣著,夾著她的腳掌緩緩抬高。

  尤嫵雙手扶案,一隻腳掌撐在地下,另一隻腳掌被馮晏吊起,裙裾微揚,有幽香暗轉。

  「嫵娘!」馮晏聲音暗啞,喊了尤嫵一聲。

  「嗯!」雖只是腳掌相對,尤嫵卻覺春心蕩漾,秋波一轉,對上馮晏的視線,腳掌輕輕動了動,在馮晏足心上輕揉,微輾。

  馮晏只覺一隻柔若無骨的小腳掌寸寸撫摸自己的足底,一股燥熱酥麻便從足底漸漸漫向小腿,漫向大腿根,停在某處,一時間又是銷魂又是難受,再次喊道:「嫵娘!」

  尤嫵聽著他這聲音比適才更為暗啞,便停了動作,盈盈看著他,低低回喊道:「晏郎!」

  聲音柔媚如耳語,帶著一股暗示。

  馮晏深吸一口氣,這一回再壓不下心頭的燥動,猛的一扯尤嫵的左足,見尤嫵單足撐不住,驚叫一聲,這才鬆開她的左足,手一伸,撈住尤嫵,只一抱,就把她抱到懷裡。

  一俯頭,堵住了尤嫵的嘴唇。

  馮晏一回過神,就覺嘴唇被一團火燙火燙的柔軟堵得實實的,那火燙從唇邊慢慢延至臉頰,再漫到耳後,從耳後「轟」一聲奔襲到全身,不由自主的,卻戰慄了一下,一時緊緊摟住了馮晏結實的腰部,喉內「嗯」了一聲。

  馮晏嘴唇一觸之下,只覺尤嫵香唇柔嫩,又香又軟,不由自主已是吮了一口,一瞬間大腿繃得緊緊的,手一抄,已是把尤嫵圈在手臂上,用力摟住,唇在尤嫵香唇上輾轉吸吮,神魂顛倒。

  馮晏初嘗香唇滋味,一顆心蕩在半空,唇舌並進猶感不足,只緊摟尤嫵,大手悄悄在她腰部移動,漸漸向上,停在一團柔軟處輕輕揉了揉,只聽懷裡的人呻吟出聲,這下再也無法控制,抱起懷裡的人站了起來,三兩步衝到床邊,把懷中人擱在床邊,用足趾胡亂扯了她的繡花鞋,一時兩人滾上床去。

  燭光雖弱了弱,卻還是映得床前羅帳無風自動,拂起又落下,落下又拂起。

 


25.玲瓏心肝  

  馮晏口乾舌燥,血脈沸騰,心口如有一團火在燒,皮膚灼熱難耐,只原地轉了幾圈,又脫了外衣,「呼」一聲跳進浴桶中泡著,一邊用頭輕叩桶沿,長長歎息。大夫說道一個月不能行房,果然是不能的,衣裳還沒褪盡,全身便發起癢,頭臉紅腫,不得已只得撤回書房泡藥澡。

  馮晏一邊泡藥澡,一邊回思和尤嫵親密時的情景,一時又心癢癢的,隔得一會,便從桶裡跳出來,披了外衣去翻出一本書來,在燈下翻閱,一邊看一邊點頭,從前不解其中含意的,這下倒是恍然大悟:原來女人是這樣的!

  卻說尤嫵待馮晏落荒而逃,卻躺在床上不動,臉蛋兒紅撲撲的想心事,想及馮晏的窘樣,一時又偷偷笑了起來。

  過得幾日,因傳出嚴太后身子抱恙的消息,各府誥命夫人卻是領著小姐到廟裡上香,為太后祈福,更有一些遞牌子進宮探視。

  馮太夫人眼見各府女眷積極,便也不敢落後,只準備了一番,待要領著家裡幾位女眷上廟裡為嚴太后祈福。

  尤嫵倒是從馮晏嘴裡得知,嚴太后並不是真的病了,而是因為皇帝發落了一位嚴氏大臣,太后這是抗議呢!

  待擇得吉日,馮太夫人便領著二媳婦陳氏夫人和孫媳婦尤嫵上龍象寺祈福。

  一行人到得龍象寺,一時主持親迎了出來,見得馮太夫子下轎,略略為難道:「老夫人,這幾日來寺裡的人一撥一撥的,聽聞老夫人要過來,倒是想淨寺,只是別的人還罷了,來的多是各府誥命夫人,卻是不好拒於寺外的,還請老夫人見諒!」

  馮太夫人掃一眼寺內,隱約聽得女客的聲音,便道:「既這樣,便安排一間靜室,我們先抄抄經,待人少些,略清淨再出來禮佛罷!」

  主持見馮太夫人好說話,大大鬆口氣,自領了馮太夫人等人進寺,帶到靜室,又泡了好茶端上,讓小和尚在門外聽使喚,這才退下。

  隔得一會,卻有小和尚在外稟報道:「有一位嚴氏女眷想進來拜見老夫人,不知道老夫人是否方便?」

  馮太夫人一聽,便問道:「是哪位嚴氏女眷?」

  小和尚答道:「是嚴三郎的妻室翁氏。」

  尤嫵聽得是嚴三世的妻子翁梅娘,眉頭輕輕蹙了一下,若有所思。

  馮太夫人一聽是翁梅娘,神色微動,很快恢復正常,點頭道:「既是她,卻是認得的,倒沒相干,請進來罷!」

  一忽兒,小和尚便領了翁梅娘進來。翁梅娘一見馮太夫人,便笑道:「見過老夫人,上回老夫人壽辰,本該親上府賀壽的,那會抱恙,便沒有親去,至將軍娶親,又剛巧青兒不舒服,再次缺席,這廂告個罪了。」說著福了福。

  馮家和嚴家暗地裡如何較勁都好,明面上卻是有來有往的,且這翁梅娘行事向來有章度,並不像嚴氏其她女眷那般惹人嫌,在各府中,人緣是頗佳的。這當下馮太夫人見翁梅娘謙恭,便笑道:「說的哪裡話?我自知你的難處,哪兒會怪你?且你著人送過來的壽禮,卻是親手繡的福壽護腕套,瞧著就知道是用了心思的,用著卻是好,正和人誇你手巧呢!」

  尤嫵見翁梅娘說話溫文有禮,且相貌雖不及自己,但五官秀麗,自有動人之處,想及這樣的人卻再三再四被嚴三世嫌棄,不由暗暗為她歎息一聲。

  翁梅娘一眼就看到尤嫵了,待見過了馮太夫人,便轉向尤嫵,笑道:「馮少夫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尤嫵以己度人,想著嚴三世為了得到自己,還曾揚言要休妻,想來這翁梅娘應該是恨透了自己才是,這會找自己說話,是要幹嗎?一時待要搖頭,回心一想,自己現是馮晏的妻子,且馮太夫人等人在廟裡,翁梅娘縱是恨自己,也不會亂來才是,因抬眼看馮太夫人,見馮太夫人點點頭,便隨在翁梅娘身後,出了靜室,到另一側的抄經房說話。

  待小和尚上了茶退下去,翁梅娘看定尤嫵道:「果然是一位絕色美人。」

  尤嫵看一眼翁梅娘,一時道:「夫人也美貌。」

  翁梅娘垂眼,端起茶杯呷茶,半晌道:「你雖嫁與馮將軍,但嚴三世既然一心要得到你,自不會輕易罷休。」

  尤嫵見翁梅娘端茶杯,便一直警惕著,一心以為翁梅娘會潑她一臉茶水,解恨而去,不想她卻說出這麼一句話,不由怔怔問道:「夫人因何告訴我這些?」

  翁梅娘輕輕一笑道:「我準備和嚴三世和離,自不希望他得償所願。」

  尤嫵心下「咯當」一聲,聽翁梅娘這口吻,似乎嚴三世並不懼馮晏,且還有後著。嘴裡卻道:「我已身為馮家婦,阿晏自會護著我。」

  翁梅娘淡淡一笑,輕聲道:「太后娘娘這回抱恙,進宮探視的人絡繹不絕。皇上為著太后娘娘的病,吃不好,睡不好。」

  翁梅娘這兩句話聽似普通,含義卻極多。尤嫵的臉色刷的白了白,太后畢竟是皇帝的生母,她這麼一病,皇帝為了表孝心,或者再不會動嚴家的人,至少在太后活著時,不會把嚴家連根撥起。這樣一來,馮晏也好,楊尚寶也好,自己父親也好,恐怕會被嚴家打壓。到時嚴三世想得到自己,有的是法子。

  翁梅娘見了尤嫵的神色,知曉她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一時道:「你不單美貌,還有一副玲瓏心肝,嚴三世其實頗有眼光。」

  尤嫵笑了一下,抬眼道:「夫人告訴我這些,應該另有目的罷?」

  翁梅娘放下茶杯,輕輕撫掌,笑道:「跟聰明人說話,果然省事。」

  對方既然不是來為難自己的,那便是來合作的。尤嫵暗鬆一口氣。只聽翁梅娘道:「自嫁與嚴三世,我沒有過上一天快活的日子。至有了孩子,便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不作他想。但嚴三世不顧翁氏一族的臉面,不顧我爹娘的臉面,更不顧我的臉面,三番四次揚言要休掉我,這麼一口氣,我再吞不下了。」翁梅娘說著,垂下眼半晌,方又抬眼道:「只有嚴家徹底倒台,嚴三世沒了憑依,我才有法子把孩子接到身邊撫養。」

  要嚴家徹底倒台,便得嚴太后倒台,要嚴太后倒台,哪兒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嫵沉默一下道:「夫人有什麼妙策?」

  翁梅娘道:「妙策倒是沒有,但嚴家有什麼對策,我總會設法子讓人告訴你。」

  兩人正說著,卻有小丫頭在外揚聲道:「夫人,金城公主來了!」

  這金城公主是當今皇帝的姐姐,駙馬正是和嚴家有密切關係的蘇味道。一聽是她來了,翁梅娘臉色變了變,急急問道:「她到了何處?我們快走吧!」

  小丫頭白著臉進了抄經室,搖手道:「來不及啦!公主突然來到,一聽得馮家的人和夫人在這兒,已讓人來傳了去見呢!」

 

26.絕色佳人  

  金城公主是嚴太后的大女兒,深得嚴太后喜愛,這回因嚴太后「病」了,也大為心憂,更一心想調解嚴太后和皇帝的矛盾,一時和駙馬蘇味道商議,蘇味道只認為一切矛盾其實源於尤嫵身上。

  若不是尤嫵,尤家楊家馮家不會連成一體打壓嚴家,太后也不會「病倒」。

  金城公主一聽便冷笑道:「不過一個小小女子,收拾掉便是了。」因今日聽得馮太夫人領著尤嫵等人來禮佛,便顧不上讓人通知寺裡淨寺,只忙忙趕來。

  翁梅娘是知道金城公主極有手段和心機的,這當下聽得她要召見自己和尤嫵,眉頭不由打結,當著小丫頭的面又不好說什麼,只半藏半露,悄聲對尤嫵道:「公主是金枝玉葉,深得太后和皇上喜愛,不喜歡別人違逆於她。」

  尤嫵點點頭,待小丫頭扶了翁梅娘出門檻,她抬右手運了運手力,「叭」一聲扇在自己左臉頰上。

  翁梅娘聽得聲響,回頭一瞧,只一愕然,馬上抿嘴一笑,很快斂了笑意,快步向前。

  跟在翁梅娘身邊的小丫頭眼見尤嫵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心下生氣,嘀咕道:「她這跟夫人見面,臉上頂個巴掌印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夫人打了她,真陰險!」

  這樣的美人,又恰好撞在刀口上,若沒有一點點機智,只怕很快會香消玉殞。翁梅娘朝小丫頭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多說。

  這當下,金城公主正和馮太夫人說嚴太后的病情,憂慮萬分道:「御醫診治來診治去,皆說母后的病源於那會生育皇上時落下的病根兒,現天氣稍稍變化,便會頭痛,全身酸痛,腿肚子抽筋,飲食無心,睡臥不安。」

  馮太夫人跟著憂慮一番,方道:「臣婦等人聽得太后娘娘身子抱恙,日夜不安,忙忙擇了吉日便來為太后娘娘祈福,只祈求太后娘娘早點好起來呢!」

  她正說著,見兩位小宮女領了翁梅娘和尤嫵進來,尤嫵白嫩的臉上豁然一個鮮紅的掌印,一下止了話,臉上現出怒色來。

  金城公主也一怔,翁梅娘啊翁梅娘,你就是恨她,也不該打臉,應該打那些不能見人的地方才是啊!若是她哭訴,卻是不便護著你了。

  尤嫵眼見上首坐了一位年紀二十五六,穿著打扮雍容華貴,艷光照人的少婦,便知道她是金城公主,一時款款上去拜見,行禮畢便退到馮太夫人身邊。馮太夫人瞥一眼翁梅娘,忍著氣揚聲道:「嫵娘,你臉上這掌印是怎麼回事?若是誰欺負你了,可不能忍著,不說我,就是公主在這兒,也能為你作主的。」

  尤嫵微微苦笑,垂頭道:「適才有蒼蠅粘到臉上,卻是要打蒼蠅,自己揮掌打了一下,不想打重了,臉頰倒有些痛。」

  金城公主見尤嫵沒有藉機告狀,心下稍稍滿意,招手道:「嫵娘過來我瞧瞧!我府上卻有極好的藥,敷到臉上,包保你掌印很快就消了,且比先更白更嫩。」

  尤嫵忙道謝,待要說什麼,卻聽金城公主問道:「你的生辰可是八月初八?」

  尤嫵聽得金城公主問及這個,心下略略詫異,卻知道對方如此問,自然是打聽過的,自己也瞞不得,因答道:「正是。」

  「如此正好呢!」金城公主顯得極高興,笑吟吟道:「因著母后生病,正找八月初八日出生的女子為母后抄經,公主府人數雖不算少,愣只找到七人,嫵娘既然是八月初八日所生,便跟我進公主府住數日,幫著抄經罷!」說著轉向馮太夫人道:「向太夫人借嫵娘幾天,太夫人不會不捨得罷?」

  馮太夫人忙站起道:「能得公主青眼,是嫵娘的福氣,只是嫵娘平日多是學刺繡,讀書卻少,寫的字只怕見不得人。若公主充可,不若老身幫公主另挑一位初八日出生的女子送進公主府可好?」

  金城公主臉一板,皮笑肉不笑道:「是去抄經,不是寫字。老夫人難道不想我母后快點好起來?」

  尤嫵暗歎一口氣,看來金城公主有備而來,若是自己不進公主府,只怕今日便會被扣上不想嚴太后的病好起來的帽子。

  稍晚些,馮晏便得到消息,知曉尤嫵被金城公主帶進公主府,一時大急道:「這麼一來,太后娘娘的病一日未有好轉,嫵娘就一日要留在公主府了?」

  馮太夫人歎口氣道:「皇上年輕,所能倚重的,不過幾個年輕臣子,你正是其中之一。如今金城公主強帶了嫵娘進公主府,你想要嫵娘安好,只怕要稱病幾日了。」

  馮晏臉色陰沉得可怕,踱了幾步道:「我若連嫵娘都護不住,何以護家,何以護國?」

  「你可別亂來!」馮太夫人嚇一跳,撫著心口道:「太后娘娘正病著,你一個輕舉妄動,便落了口實,到時非但救不回嫵娘,只怕還得搭上馮家。」

  「祖母放心,孫兒不是那等魯莽之輩。」馮晏忙安撫馮太夫人,坐到椅子上道:「太后娘娘的病肯不肯好起來,其實全看皇上的態度。」

  「他們是親母子,若過後生了嫌隙,卻是要怪別人的,你可得小心。」馮太夫人道。

  馮晏點頭,站起來道:「我這便遞牌子進宮求見皇上。」

  馮晏進宮時,皇帝宋吉卻是易裝出宮,輕騎快馬進了公主府。

  金城公主把宋吉迎進去,一時眉稍眼角全是笑,皇帝賞臉赴宴,這便證實,她們姐弟感情如常,也證實,皇帝還是看重蘇味道,看重嚴氏一族的。

  宋吉好容易出來一趟,只想鬆快一下,因吩咐金城公主道:「朕今兒是易裝出來,你只和人介紹,說朕是宋三郎便是,可別讓人知道朕身份,拘束著不敢說話,白白壞了興致。」說著又興致勃勃問道:「宴席都有誰?」

  金城公主笑道:「是幾位最近出風頭的才子,詩作皆佳的,還有幾位,卻是才貌雙全的清倌兒,唱曲兒最是好聽。」

  宋吉一聽,正中下懷,點頭道:「宮中悶死人,正要出來品評品評詩作,聽聽曲兒。」

  金城公主捂嘴笑道:「正是知道皇上悶壞了,這才請皇上出來逛逛,解解悶呢!」

  「皇姐有心了!」宋吉也知道因自己和宋太后鬧不和,金城公主夾在中間難受,因道:「皇姐有空多些進宮陪母后,有皇姐在側,母后的病也好得快些。」

  金城公主忙應了,一時就要著人抬步輦過來,卻見宋吉揮手道:「罷了,慢慢兒走進去罷,正好鬆鬆筋骨。」

  姐弟兩人說著話進去,路過抄經房,金城公主停住腳步,笑道:「為著母后的病,我卻是請了高僧祈福,高僧只說讓八位八月初八日出生的妙齡女子抄足一百卷經書,供在佛前誦念,到時再帶進宮供在佛房,自能保母后平安。為此,倒是下了一番功夫,這才湊足八位妙齡女子的。說也奇怪,這八位妙齡女子皆是絕色,坐到抄經房,端端正正抄經時,卻又寶相莊嚴,讓人不敢逼視的。」

  聽得金城公主如此形容,宋吉便起了興趣,笑道:「既是為母后抄經,倒要瞧瞧那經書。」

  是想瞧抄經的人吧?金城公主暗笑,嘴裡卻道:「她們齋戒沐浴,一心一意抄經,倒不好相擾。皇上想瞧瞧經書,便在窗邊悄悄看一眼罷!」

  有意思!宋吉笑看金城公主一眼,跟著她來到窗邊,悄悄捅了窗戶紙往裡一瞧,這一瞧倒有些移不開腳步。八位抄經女果然如

  金城公主所說,皆是絕色美人。其中一位絳霞色衫子,近著窗邊的,生得一雙秋水眼,執筆抬腕,微微抬頭時,姿色卻是壓下了其她七位女子,叫人看呆了眼。

  宋吉雖心癢癢,但他見多了美人,倒有控制力,一時便移開眼,退開兩步,往廳堂方向走。

  金城公主也不失望,跟在他身後,一邊走一邊道:「這八位抄經女,不單人美,聲音更是甜潤,誦經時聲音尤其好聽。」

  宋吉微微一笑道:「正要聽聽經去去濁氣,待會兒挑兩位到房裡誦誦經罷!」

  金城公主會意,臉上卻一派正經,問道:「不知道皇上看中哪兩位?」

  宋吉漫不經心道:「就坐在窗邊,穿著絳紅色衫子那位,還有靠壁坐著,穿月白衫那位。」

 


27.活色生香  

  許是抄經房絳紅色衫子的姑娘太過美艷,再見到幾位唱曲的清倌兒,宋吉便覺著她們雖清秀,卻寡淡得多,勾不起他的興趣,連帶的,對幾位才子的詩作,也深覺太過平淡,一時略略失望。

  眾人聽金城公主介紹宋吉,說道他是某位親王的親戚,便不放在心上,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皇親國戚,且有金城公主在座,別的皇親國戚再如何尊貴,也不能跟金城公主這位現任皇帝的親姐姐相比,因並不如何巴結,再見宋吉對他們作的詩,一聲誇讚也欠奉,更是嘀咕。

  宋吉記掛著適才抄經房的美人,只喝了幾杯酒,聽了幾首曲,便說道自己倦了,要略作休息。

  金城公主會意,親領著宋吉進了一處安靜的院落,笑道:「皇上可要傳人來侍候?」

  宋吉把玩著案上的玉器,頭也不抬道:「讓人來誦誦經,聽完經也該回去了。」

  金城公主忙出去吩咐,讓人去抄經房領兩位姑娘過來誦經。

  很快的,兩位姑娘便領來了,一位穿著絳紅色衫子,另一位穿著月白色衫子。宋吉一瞧,穿著絳紅色衫子的姑娘並不是他在窗外瞧到那一位,只一怔,就不耐煩的揮袖袍道:「都下去!」一邊對金城公主道:「這紅色衫子的姑娘,並不是適才坐在窗邊那一位。」

  金城公主略作愕然,很快就道:「抄經房內穿絳紅色衫子的,除了這位姑娘,另一位卻是馮晏新娶的夫人尤嫵。因今兒到龍象寺中上香,聽聞尤嫵也是八月初八日出生,便跟馮太夫人借人,把她借進府抄經。」

  宋吉極是失望,拿眼看金城公主一下,似笑非笑道:「皇姐請朕出來赴宴,又特意讓朕去瞧抄經的姑娘,待勾起朕的心思,卻又來告訴朕,那是馮晏的妻室?」

  金城公主和宋吉姐弟感情深厚,聽著他這話雖有責怪的意思,卻也不怵,只笑道:「皇上真瞧上尤嫵了,那也是她的福氣。那馮晏雖是將軍,卻是一個好男色的,尤嫵還是女兒身。」

  外間一直盛傳馮晏好男風,金城公主將信將疑,及至今日領尤嫵進公主府,吩咐有經驗的嬤嬤出來一瞧,那嬤嬤一口斷定,尤嫵還是黃花閨女,金城公主這才信了傳言。本來麼,娶了尤嫵這樣的尤物,居然碰也不碰她,不是有暗疾,就是喜男風了。

  宋吉低頭呷茶,淡淡道:「皇姐,你這是想離間朕和馮晏的君臣關係麼?」

  金城公主不語,半晌道:「我這樣做,有什麼好處?母后又不能護我一世,能護我一世的,是皇上您。我不過想討皇上高興罷了!」

  宋吉一聽,倒是憶起一些事,半晌道:「尤嫵相貌確然很像櫻櫻,看到她,朕也嚇一跳的。」

  櫻櫻是宋吉一位遠房表妹,自小父母雙亡,被嚴太后接進宮撫養,和宋吉自小玩到大,後來諸皇子爭位,櫻櫻卻是為了護著宋吉而死的。這些年來,宋吉每每想起櫻櫻,便有些心痛。金城公主知曉他的心病,之前一直尋找相貌像櫻櫻的女子獻進宮。這一回尋來的八位抄經女,相貌或多或少都有些像櫻櫻,其中最像的,卻是尤嫵。

  見宋吉神色柔和下來,金城公主便道:「尤嫵不單相貌像櫻櫻,連聲音也像的。只她是馮晏的妻室,卻……」

  宋吉擺擺手,擱下茶杯道:「宣尤嫵過來,讓她坐在門檻外,把從前櫻櫻最喜歡的詩集拿與她,讓她誦一遍。」

  尤嫵被領到一處院落門外時,心下疑惑,回心一想,金城公主讓自己進府,不過想讓馮晏著著急而已,估計不會把自己怎麼的,因定下心來,隨來人進了院子。待坐到院落正房門檻外,又有人遞來一本詩集,讓她念一遍時,卻又詫異起來,不過麼,念詩集而已,也沒啥難度,她悄悄張望一下房內,見房內十二扇屏風皆展開了,把屏風後的人遮得嚴嚴實實,便不再張望,翻開詩集念了起來。

  尤嫵低柔的聲音響起時,宋吉神情漸漸恍惚起來,隔一會忽然脫口喊道:「櫻櫻!」

  尤嫵念著念著,忽然聽到有人喊了一個名字,不由疑惑,一時停了下來,卻見金城公主從屏風後繞出來,走到門檻邊,低聲道:「若是喊你櫻櫻,你便應一聲罷!」

  且說馮晏遞牌子進宮,候了一個多時辰見不著皇帝,只得出宮,一時也不回府,而是直奔公主府,遠遠的,就見公主府大門外停了一輛馬車,有人上了馬車,跟在馬車後護送的四個侍衛,明顯是頂尖高手,不由暗吃驚,馬車內坐的是誰家府裡的人,居然能請動四位頂尖高手護送?他還沒吃驚完,就見離馬車十步距離內,更有數名便衣狀似行人悠閒的走著,其中一個便衣,他卻是認得的。這一下,他卻是猜出來了,怪道他進宮見不著皇帝,原來皇帝到公主府來了。

  馮晏才止步,皇帝的馬車已走遠了,他正怔怔的,就見公主府側門又抬出一頂小轎,四位轎夫穩穩抬著轎子向前走,經過他身邊時,卻是停了停,轎內一人掀簾子瞅了他一眼,忽然喊道:「阿晏!」

  馮晏聽得是尤嫵的聲音,一時躍下馬,喊道:「嫵娘!」

  尤嫵回到馮府,見過馮太夫人,馮太夫人問得金城公主讓她抄經,抄完就送回來,一時大大鬆口氣道:「菩薩保佑,公主沒有為難你就好。」

  待回了房,馮晏遣開眾人,拉了尤嫵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公主居然肯放你回來。我還以為她要折騰幾日方罷休呢!」

  尤嫵也摸不著頭腦,如實道:「進了公主府,齋戒沐浴後,卻是在抄經房抄經,到得晚上,卻有人來領我去一處清幽的院落,就在正房外、近門檻處擺了一張椅子,讓我坐在椅子上念詩集,每念完一首詩,裡面便有人喊一聲『櫻櫻』,歎息一聲。待我念完詩集,又有人領了我下去,只一會,公主就放話,讓人送我回府。」

  馮晏細細問了當時的情景,再一聽金城公主也在那處院落,一時便明白了,聽尤嫵念詩集的,定然是皇帝了。只是這事兒聽起來怎麼很不對勁呢!

 

28.一汪春水 

  馮晏臉色沉了下去,一時抬眼,對上尤嫵水汪汪的雙眼,脊背一麻,胸口沸騰的怒氣略消,輕輕歎了口氣。

  尤嫵見馮晏乍陰乍晴,隔得一會,俊臉又起了暗紅,燈下看著,俊俏異常,不由多看幾眼,眼見馮晏垂下頭去,很快又用眼角覷她,嘴角不同起了笑意,在公主府受的閒氣,倒也消失了一些。

  美人唇角含笑,眉梢眼角如流淌著一汪春水,媚色無雙,馮晏只一瞥,就看呆了眼,不知不覺站了起來,挪近了尤嫵,站在她跟前,喃喃喊道:「嫵娘!」右手早伸了出去,牽起尤嫵的袖角,輕輕扯了扯,想把尤嫵扯向自己懷裡。

  馮晏低低啞啞的聲音響起,鼻息拂在額角,尤嫵心尖一顫,有漣漪泛起,卻沒有順著馮晏拉扯的力道站起,反輕輕往回扯,一邊輕笑。

  馮晏見尤嫵含唇嬌笑,心裡癢絲絲的,再也忍不住了,用力一扯,把尤嫵扯離椅子,手臂順勢一轉,已是摟住她腰身,帶到自己懷裡,左手卻捉住了她的右手掌,拉到自己臉頰上,讓她摸自己的臉。

  尤嫵輕輕撫馮晏的臉,調皮地往他唇邊吹了口氣。

  馮晏正待說話,忽然拉住尤嫵的手湊到鼻端嗅了嗅,臉色變了變,很快鬆開尤嫵的手,退後兩步,定定看著尤嫵,嘴唇微動,卻沒說話。

  尤嫵有些疑惑,舉起自己的手掌嗅了嗅,只嗅得一點兒果香味,並沒有香粉味,一時不解,回視馮晏道:「怎麼啦?」

  「是佛果香。此香難得,唯有皇上能用。」馮晏看著尤嫵,聲調平平,無波無折。

  尤嫵一怔,一字一字道:「抄經書時,用的紙便有這種香的味道,抄得一個時辰,不單手掌上沾了這種味道,連袖口也有果香味。回來時,卻是換了衣裳,又洗漱過,不想手掌上還有餘香。」

  馮晏暗地裡鬆口氣,定定看著尤嫵,見她確然一無所知的樣子,因點點頭道:「金城公主陰險多計,以後須得小心了!」

  尤嫵聽馮晏詢問,想及當時情景,能叫金城公主站著侍候的,除去太后,就只有皇帝了。一時脫口道:「莫不成那聽我誦詩的,是皇上?」

  馮晏點點頭,眉頭微皺,半晌道:「你得了誥命夫人的誥封,至今未進宮向皇后娘娘請安。待祖母要進宮探望太后娘娘,你隨她一道進宮,到時向皇后娘娘請安,想法子說及今日上公主府,又在公主安排下誦詩之事。」

  兩人說著話,一時有丫頭進來見過他們兩人,說道馮太夫人請他們過去一道用宵夜。

  因有前兩次之事,馮晏和尤嫵心有餘悸,卻又不能不過去,一時到了馮太夫人處,馮晏遣開丫頭,直接道:「孫兒有一事要稟知祖母。」

  馮太夫人一聽馮晏的話,眼睛馬上去瞄尤嫵腹部,一下又醒悟過來,他們成親還沒一個月,就是有孕,也瞧不出來的。因笑道:「阿晏有事兒便說罷!」

  馮晏斟酌言詞,把自己一嗅到香粉,全身便會發腫發癢的情景說了。未了道:「祖母上兩次下了藥在酒水中,孫兒一喝,卻是全身發癢,因未能和嫵娘……。如今外面流言紛紛,金城公主更是不懷好意,只怕祖母在其中又生誤會。」

  馮太夫人一聽變了臉色,把手中的筷子一摔,氣道:「我是你的誰?我可是你的祖母,養大你的祖母啊!你不能嗅香粉,居然瞞著我,不肯對我明言。這是為何?」

  馮晏低頭道:「我是怕祖母憂心。」

  「你是提防著我吧?」馮太夫人傷心了,喃喃道:「你是我孫兒,我難道會害你不成?」

  馮晏不語,只跪下叩了一個頭。尤嫵見他跪下,忙也跟著跪下叩頭。

  馮太夫人見馮晏叩頭,一時又心疼,彎身去拉他,氣惱道:「還不快起來?大半夜的,地下又沒有鋪錦墊,要是凍著了可不是玩的。」

  馮晏順勢站起來,道:「祖母不惱孫兒就好了。」說著又輕聲道:「孫兒嗅不得香粉之事,就是二叔他們,也是不能告訴的。怕只怕知道的人一多,洩露了出去,將來兩軍對敵,敵方一揮香粉,孫兒便打不得仗了。」

  待馮晏和尤嫵告辭下去,馮太夫人看著桌上的飯菜原封未動,不由苦笑,一時揚聲叫進一個丫頭,讓丫頭另去廚下讓廚娘做幾味菜送到尤嫵房裡。

  馮晏和尤嫵回了房沒多久,便見丫頭送了飯菜進來擺在案上,又輕手輕腳退下去,因一看,全是齋菜,不由嘀咕道:「怎麼又吃齋?」

  「今兒上了龍象寺祈福,得吃三天齋呢!」尤嫵見馮晏不滿,不由解釋了一句。

  馮晏叫苦道:「我都吃了七天齋了,還吃呀?」

  尤嫵暗笑,挾了一筷子青菜放到馮晏碗裡道:「多吃幾天齋保險些。」

  馮晏低嚷:「我要吃肉!」

  尤嫵臉一紅,又勺了一調匙豆腐羹到馮晏碗裡,低聲道:「等你好了再吃。」

  馮晏注意到尤嫵紅了臉,不由奇怪,覷了她一眼,只尋思,咦,我說要吃肉,她為什麼臉紅呢?莫非這話另有含義?因又嚷道:「嫵娘,我要吃肉!」說著眼睛描一眼尤嫵。

  尤嫵橫馮晏一眼,眉眼如染了□,又嬌又艷,引的馮晏又湊近一些,聲調略低,耳語般道:「我要吃肉!」

  尤嫵發窘,別開頭道:「今兒只能吃齋。」

  卻說季氏夫人聽聞尤嫵被強請到公主府,直擔憂了一晚,待聽得尤嫵已回了馮府,這才鬆口氣,至第二日,卻顧不上避忌,忙忙就上了馮家見尤嫵。

  因是秋季,馮府滿園秋菊盛開,尤嫵便領著季氏夫人賞菊,一邊安慰道:「娘,金城公主並沒有為難我,您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季氏夫人左右瞧瞧,見沒有外人在,一時抱住尤嫵,抹淚道:「我苦命的女兒啊!」

  尤嫵摸不著頭腦,小聲道:「娘,您別這樣,有話好好說。」

  季氏夫人鬆開尤嫵,拿帕子擦淚,哽咽道:「金城公主的夫婿蘇駙馬,和那嚴三世是一道的,娘就怕他們又有手段出來。」

  尤嫵低聲道:「阿晏會護著我的,娘只管放心。」

  季氏夫人止了淚道:「金城公主豈是好招惹的?縱是將軍,見了公主也得低頭的。」

  正說著,卻有丫頭來稟道:「少夫人,許府的表小姐過來了。」

  尤嫵心下「咯當」一響,許明珠這時候過來,是來添亂的吧?

 


29.畫中美人 

  季氏夫人聽得又有外客到來,怕尤嫵不去接待,會落個新婦傲慢的名聲,因準備告辭,只小聲道:「適才見了太夫人,她倒是和氣,也讚了你幾聲,極是給面子的。只你是新婦,縱她說道不必每早去請安,你度著她起來了,也該去立立規矩的。待產下娃兒,有了憑依,那會她再放話,讓你不必去請安,倒可以不必天天去。」

  尤嫵點點頭道:「娘說得是。」

  「好了,我先回了,你代我向太夫人說一聲便是。」季氏夫人又再細囑幾句,這才去了。

  尤嫵送走季氏夫人,便問藍月道:「許小姐什麼時辰到的,帶了什麼人過來?」

  藍月答了,又小聲道:「聽聞太夫人極喜歡許小姐,這會她來了,太夫人自然高興。」

  許明珠打小便喜歡馮晏,更兼馮晏投軍後,她常過來馮府,在馮太夫人膝下承歡,討馮太夫人歡心。在馮太夫人眼裡,她便是最佳孫媳婦人選。沒想到馮晏不愛近女人,一見著許明珠更是轉身就走,馮太夫人心急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只要馮晏看中的,不管身份地位,只管幫他迎進門當妻室便是。待聽得馮晏不愛近女人,實則是嗅不得香粉,馮太夫人整一晚卻是睡不好,早知道如此,怎麼也不能迎尤嫵進門。看這尤嫵,到處招惹男人,如今倒好,連金城公主這個女人也招惹上了。至一大早,聽得許明珠來了,不由精神一振,忙讓人請她進來。

  許明珠見了馮太夫人,先噓寒問暖一番,熟門熟路,親自泡了茶端與馮太夫人。

  馮太夫人見許明珠似是瘦了一圈,更顯得楚楚可憐,不由暗歎息,一時揮手讓丫頭下去了,溫聲道:「明珠,你一大早過來,自然不是特意過來泡茶的,有話便說罷!」

  許明珠紅了眼眶,垂了頭道:「太夫人,我倒是想常常過來侍候你,只怕人誤會,不敢過來罷了!」

  馮太夫人點點頭,拍拍許明珠的手背,表示自己懂她的孝心。

  許明珠見馮太夫人待她如舊,這才放下心來,低聲道:「明珠這麼一大早急吼吼趕過來,卻是為著表嫂昨兒到公主府一事。」

  「此話怎說?」馮太夫人聽得許明珠語氣鄭重,倒有些摸不著頭腦。

  許家是皇商,每年都要孝敬一些東西給蘇味道和嚴氏一族的人,一來一往的,許明珠的兄長自和蘇味道有些交往,於公主府一些秘聞,卻也比別人知道得多一些。

  「昨兒個,公主府的管事找到我哥哥,讓我哥哥設法弄些佛香果,因這佛香果是海外之物,京城雖大,卻沒處買去,確然只有馮府珍藏了一點兒。我哥哥一聽是公主想要,也不敢推托,只親把佛香果送到公主府。」許明珠斟酌語氣,俯在馮太夫人耳邊道:「我哥哥進公主府後,卻被拘著不能出府,似乎是公主府迎進一位貴人,不許人亂走動。太夫人且想想,要金城公主如此小心翼翼相迎的貴人,還能是誰?」

  「你是說,昨兒晚上,皇上也到了公主府上?」馮太夫人胸口起伏,不欲多想,卻又壓不下那股狐疑,偏要這麼巧,金城公主強請了尤嫵到公主府,那頭皇上就現身公主府了?

  許明珠點點頭,壓著聲音道:「據我哥哥說,皇上和金城公主姐弟感情極佳,皇上一年間也有一兩回到公主府上,金城公主每回都會獻上美女數位。有一回為了弄一位美女進公主府,我哥哥還出了力。還有,那些美人皆長得極相像的。」她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幅絹制小像,展開攤在馮太夫人跟前。

  馮太夫人一瞧,畫中的美人,和尤嫵倒有七八分相似,因驚疑道:「這是?」

  「據哥哥說,皇上早年間有一位青梅竹馬,名喚櫻櫻,後來櫻櫻姑娘死了,皇上便叫人繪了許多小像,這是其中一幅。」許明珠收起畫像,細心藏進懷裡,這才道:「這些年,金城公主一直在搜羅和櫻櫻姑娘相貌相似的女子進宮。」

  馮太夫人聽到這兒,臉色早變了,扶著椅背的手微微發顫。

  許明珠待要再說,聽得外間有腳步聲,夾著尤嫵的說話聲,便閉了嘴,只拿眼看馮太夫人。

  馮太夫人深吸一口氣,看定許明珠道:「今日之事,只別向外宣揚。」

  許明珠點點頭道:「我省得。」

  一時丫頭揭起簾子,尤嫵進來向馮太夫人請安,又和許明珠相見,笑著說了幾句話。

  許明珠看著尤嫵的笑臉,想及上回自己想設計她和嚴三世,結果反被她設計的情景,一時恨得牙癢癢,臉上卻全是笑意,說了幾句便裝作驚奇,拿手在鼻端處輕扇道:「表嫂用的什麼香料?嗅著若有若無,卻是神清氣爽呢!」

  尤嫵一聽許明珠的話,不由自主就舉起手掌往鼻端處一嗅,嗅得佛果香的味兒還在,嘴裡便道:「想來是早起到園子裡逛,身上沾了花香罷!」

  「不對不對,不像花香,卻像是果香。」許明珠挪近尤嫵坐著,笑道:「表嫂也知道,我家是皇商,專管各種香料的,別的還罷了,對於香料,我卻有心得。」說著執起尤嫵的手,扯了放在鼻邊一嗅,肯定道:「是佛果香的味兒咧!」

  尤嫵心下詫異許明珠的舉止,嘴裡卻解釋道:「昨兒在公主府抄經,那經書上便有這種香味,想來是抄經時沾上的。」

  許明珠捂嘴笑道:「表嫂也真是的,此香雖名為佛果香,可和經書沒有關係。」

  想幹什麼呢?尤嫵臉上的笑意斂了斂,看向許明珠道:「妹妹話裡有話,我卻是聽不明白。」

  許明珠緩緩道:「佛果香味兒清幽,但一經沾身,三五日香味不散,只它有一個缺點,不能沾紙。紙面上一旦沾上佛果香,過得幾日,紙質變黃,抄的字兒也會漸漸褪色。」

  「妹妹是認為我在說謊了?」尤嫵笑了笑道:「妹妹一大早過來,似乎專門是來嗅我手掌有無香味,然後再來反駁一遍我的話的。只不知道,妹妹此舉何意?」

  「你自己做的事兒,你自己知道。」許明珠的笑臉再裝不下去了,語氣極是尖厲。

  「太夫人,少夫人,宮裡來人了!」一位管事娘子匆匆來到門外,揚聲稟了一句。

  馮太夫人一聽,顧不得許多,忙領了尤嫵出去。內侍見馮太夫人和尤嫵出迎,待她們跪下,便念了嚴太后的口諭,大意是說嚴太后今早看了金城公主送進宮的佛經,得知其中一部是尤嫵所抄,盛讚抄的字兒極工整,一時有了精神,便令人來宣馮太夫人和尤嫵進宮說話。

  昨兒金城公主強請了她進公主府,今早太后又來宣她進宮,這事兒也太巧了。尤嫵心下嘀咕,再一想有馮太夫人陪著進宮,心下又稍安。

  馮太夫人對內侍道:「請容老身的孫媳略作收拾再進宮。」

  內侍得了馮府的紅包,聽得馮太夫人要收拾一番,自然無異議,只笑道:「太夫人和少夫人動作快些便是。」

  尤嫵心下隱隱約約有不好的感覺,只是現下要裝病也來不及了,待要假裝摔一跤,又好像太著跡,一時回房更衣,只暗思:宮裡的人只怕不懷好意。

  因馮晏起個早去巡營,這會房中無人,尤嫵叫進藍月服侍自己換衣,一邊道:「待將軍回來了,你便告知他,說道太后娘娘宣了太夫人和我進宮說話。請他到宮門外等我們。」

  馮太夫人領著尤嫵進宮沒多久,馮晏便回府了,他才到書房門不遠處,就見一個俏生生的身影立在不遠處等他,脆生生喊道:「表哥!」

  馮晏一看是許明珠,想著自己現下娶了親,想必許明珠也死心了,便點點頭,應了一句道:「聽說你身子抱恙,可好些了?」

  許明珠聽得馮晏關心之語,差點滾下淚來,想及馮太夫人之語,忙忙忍住了,揚起笑臉道:「早好了。」說著上前幾步,跟在馮晏身邊向前走,一邊道:「我一大早過來,恰好宮裡有旨意,宣了太夫人和表嫂進宮。本來也要回府的,想著多時未見表哥,便想見一見再走呢!」

  馮晏在府門口下馬時,便有管事告知了馮太夫人尤嫵進宮之事,倒不意外,只點點頭。一時沒有嗅到濃郁的香粉味,有些意外,側過頭看了許明珠一眼,見她脂粉不施,下巴尖尖的,顯得眼睛更大,楚楚動人,便道:「你身子弱,外面風大,還是趕緊進去罷!」

  許明珠按按眼睛,忍了淚意,匆匆跟上馮晏的腳步。

  丫頭們素知馮晏不喜她們近前,並沒有跟進書房去侍候。馮晏才要叫平安進來,眼見許明珠跟在他身後進了書房,不由詫異地看著她。

  許明珠紅了臉,從懷裡掏出絹紗畫,攤開道:「表哥請看!」

  「你怎麼藏了嫵娘的畫像?」馮晏看了畫像一眼,抬頭道:「畫的也不是十分相像,最多只有七八分。」

  「這並不是表嫂的畫像。」許明珠把跟馮太夫人所說的話,重說了一遍,眼看著馮晏漸漸變了臉色,心下不由大快。

 

30.連環計謀  

  已是深秋,冷風漸至,金城公主站在御花園的賞菊台,卻沒覺得有寒意,只淺淺笑道:「一大早就進宮,可不是為了賞菊來的,說句大膽的,御花園的菊花還不如公主府的菊花精神呢!」

  旁邊一位宮妃模樣的美人聞言,笑而不語,只把泡好的菊花茶端到金城公主手中。

  金城公主呷了一口茶,入口甘甘滑滑,茶入咽喉,始有菊花的清香透出來,一瞬間滿腔茶香,因滿意的點點頭,朝宮妃道:「冰娘泡茶的功夫越法好了。」

  嚴冰娘垂眸一笑道:「不過熟手爾。」

  金城公主笑道:「待你做了皇后,我再要喝你泡的茶,只怕沒這麼便當了。」

  嚴冰娘捂嘴笑了,道:「公主說哪兒話呢?叫皇后娘娘聽了,只怕要……」

  金城公主看嚴冰娘一眼道:「難道你不想當皇后?」

  「想有什麼用?」嚴冰娘是嚴太后的侄女,金城公主的表妹,深得嚴太后和金城公主信任,在金城公主跟前,心裡的話倒也不須藏得太緊,因笑道:「皇上不喜嚴氏一族的人,連帶的,也少到我的宮殿中,莫說皇后了,就是貴妃,我也不敢肖想。」

  「從今天開始,你可以想一想了。」金城公主笑吟吟道。

  嚴冰娘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金城公主,詢問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略有些呆怔。

  金城公主又呷了一口茶,方才道:「皇上想打壓嚴氏一族的人,母后卻想護著,只母后也明白,縱她想護,其實也護不得許久。」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嚴冰娘也知道,一旦嚴氏一族倒台,她這個嚴氏女在宮內的地位,定然也一落千尺。

  金城公主道:「母后的意思是,她在皇上跟前退一步,待皇上內疚之際,設法讓你當上皇后,以你之能,保住嚴氏一族一點根基總能夠的。至於枝節,皇上想砍便由得他砍好了,好過連根基也不剩下。」

  「但皇后她……」嚴冰娘有些憂慮。

  金城公主笑了,半晌道:「皇后娘家勢力可也不小呢!皇上一旦動手打壓下嚴家,回過頭看著皇后娘家獨大,焉能放心?到那時,你這個育有兩位皇子,娘家勢力又弱了下去的淑妃,可不正是最好的皇后人選?」

  嚴冰娘眼睛亮了亮,很快又斂掉光芒,俯身朝金城公主福了福,低聲道:「公主對冰娘之恩,冰娘定然不忘。」

  金城公主扶起嚴冰娘,蘇味道身為駙馬,雖略有權勢,終究不能任朝中要職,想為兒子們謀前途,少不得要助嚴冰娘當皇后了。

  兩人說得一陣子話,金城公主度著馮太夫人和尤嫵也進宮了,方俯在嚴冰娘耳邊說了幾句話。

  嚴冰娘一聽,點頭道:「這個容易。」

  金城公主笑道:「藉著皇后娘娘之手弄死尤嫵,皇上就算當場不發作,這根刺總會埋在心底。且尤嫵一死,馮晏與皇上之間,便也不復從前那樣,這般境況下,母后體諒皇上處境,反自行退讓一步,皇上自然便……」

  這會兒,馮太夫人和尤嫵已是進了宮,候在太后宮殿的一處小靜室中。一時自有宮女端上茶來,馮太夫人忙接了,看著宮女退下了,見尤嫵揭了茶杯蓋嗅茶香,便止住道:「也不知道要等候多長時間,你先別喝茶。」

  尤嫵會意,這是怕萬一喝了茶內急,那頭太后又召見的話,卻是不好辦,因把茶杯擱到身前的案几上,端正身子坐著。

  一會兒,便有宮女出來,笑著向馮太夫人福了福道:「太后娘娘宣太夫人晉見。」

  馮太夫人見只宣她進去,有些意外,一時看看尤嫵,囑道:「好生候著罷!」

  尤嫵點點頭,待馮太夫人隨宮女進了寢室,便好奇地打量起靜室的擺設來。隔沒多久,有小宮女上來收拾茶杯,手一碰,卻碰翻了尤嫵案前的茶杯,眼見茶水濺出,濺濕了尤嫵的繡花鞋,宮女嚇了一跳,道:「這處卻備有替換的鞋子,還請夫人換下,奴婢用燙斗給夫人燙一燙濺濕的鞋子罷!」

  尤嫵擺手道:「不用了,濕的也不是十分厲害,隔一會便也干了。」

  宮女為難地看著尤嫵道:「若被主子知道奴婢濺濕了夫人的鞋子,必要重罰的,還請夫人……」

  尤嫵笑道:「我到時只說是我自己濺濕的便是。」

  宮女更為難了,垂頭道:「主子知道了,一樣會說侍候不好,一樣要罰。」說著又保證道:「燙一下很快干的,還請夫人成全。」

  尤嫵以前看電視和宮斗小說,總看到宮女因一點點小事被罰或被處死,現下看著這小宮女口吻可憐,一時心軟,便道:「好吧!」

  宮女眸子有了喜意,指了指另一間側室,低聲道:「這處便是更衣室,夫人換了鞋子,待奴婢燙干了再換上便是。」

  隔一會兒,宮女從

  更衣室出來,把手裡的繡花鞋給尤嫵換上,接著取出燙鬥,灌了滾水,摸了摸燙斗底,便開始給尤嫵燙鞋子。

  尤嫵先還提防著,眼見小宮女溫順,有問有答,防備的心理便去了幾分,只暗笑自己想得太多了。

  小宮女很快燙好鞋子,給尤嫵換上了,一眼看到尤嫵袖子邊也濕了一點兒,便懇求道:「夫人把衣裳脫下讓奴婢燙一下好麼?」說著又補充道:「很快的,一下子就好。」

  尤嫵見袖邊被茶水洇濕了,有一塊明顯的茶漬,想著燙干了或許茶漬不會太明顯,便點點頭道:「既這樣,你找一件衣裳來給我換罷!」

  小宮女問道:「夫人喜歡什麼顏色的衣裳?」

  尤嫵甩了甩袖子,看了看小宮女雀躍的表情,總感覺不對勁,一時道:「算了,不燙了。」

  「這怎麼行呢?」小宮女放下燙鬥,忽然撲上去扯住尤嫵袖子,硬要給她脫衣裳。

  尤嫵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高喊道:「太夫人!」

  隨著尤嫵的聲音,出現兩個嬤嬤,一個上前反剪尤嫵的雙手,另一個拿帕子堵住了尤嫵的嘴。

  尤嫵心下突突亂跳,至此已知道遭了暗算,心下急速轉動,一時也不再掙扎,只去看小宮女和兩位嬤嬤的臉,記住了她們臉部的特徵。

  小宮女見尤嫵似乎嚇呆了,一時很麻利的脫了她的鞋子,又再麻利的脫了她的外衣,把她推倒在椅子上,小聲問兩位嬤嬤道:「行了麼?」

  看來她們是早有預謀的,這會須得自救才行。尤嫵嘴巴被堵,鼻息略粗,只狠狠吸一口氣,猛的用力撞向身前的嬤嬤,把她撞向一邊,一矮身,便從另一位嬤嬤腋下鑽過去,不管不顧就跑,一下跳過門檻,也不分辨方向,只朝前跑去。

  「快攔住她!」兩位嬤嬤極是吃驚,這小娘們赤著足,只穿了中衣,居然敢亂跑?

  尤嫵一邊跑一邊摳出嘴裡的帕子,很快拐過幾處小靜室,甩開兩位嬤嬤,又一個拐彎,想也不想就拐進一間光線略暗的房間中,拉開大衣櫃的櫃門藏了進去,大氣也不敢透。

  兩位嬤嬤追了過來,不見尤嫵的人影,一時怕驚動別人,只低聲商量道:「我往這邊去瞧,你去瞧那邊。」

  尤嫵聽得腳步聲在暗室門外經過,並沒有進房,這才暗鬆一口氣。

  隔了良久,尤嫵豎起耳朵聽

  動靜,聽得外間沒有聲音,這才輕輕推開衣櫃門,朝縫隙處看出去,眼見得暗室四處是衣櫃,心下猜測這處是更衣室。一時腿麻了,只伸手揉著,揉得一會便翻了翻衣櫃底,找出一對鞋子穿上,又翻出一套灰濛濛的內侍衣裳穿上,一時扯了頭髻,把頭髮隨便挽起,拿了一頂內侍所戴的帽子套在頭上,把帽子往下拉低,壓住了眉毛,因縮著背,拱著腰去鏡前照了照,豁然是一個俊俏小太監,只扯了扯嘴角苦笑一下。

  待她收拾停當,門外忽然跑進一個小太監來,一見她便嚷道:「你是新來的小李子罷?太后娘娘宣你呢,快隨我過去。」

  尤嫵想著馮太夫人在嚴太后處說話,也急於和馮太夫人碰面,眼見小太監誤會,也不戳破,只垂頭縮背跟在小太監身後出去。

  小太監一邊走一邊道:「李子哥哥,太后娘娘心情不好,你梳頭時可得小心。」

  「嗯!」尤嫵嗯了一聲,敢情這李子哥哥是一個梳頭太監啊?

  兩人一路前行,卻是路過適才尤嫵等候的靜室。尤嫵忍不住探頭一看,見靜室外候了幾位宮女,還有兩位持著拂塵的內侍,一時捏了嗓子道:「咦,這處的人怎麼這般多?」

  小太監不敢停留,急急走過,看著離靜室稍遠,這才道:「外間站著的,是侍候皇后娘娘的人,想來是皇后娘娘在裡面的。」

  尤嫵把事情一串聯,心下漸漸騰起怒火。昨晚抄經,今兒進宮,看來這事兒跟金城公主有關了。那小宮女和兩位嬤嬤,定是被金城公主買通的。小宮女脫了我的鞋子和外衣,莫非要造成一副我想勾引皇上的場景。然後等皇后進去,撞在皇后手裡,皇后便會拿下我?只是不對啊,皇后怎麼也要問一問才會拿下的。

  尤嫵所不知道的是,這幾年一直有相貌像櫻櫻的宮女試圖勾引宋吉,這些宮女凡是撞在皇后手裡,皇后通常問也不問,就讓人拖下去的。

 


31.十分狗血 

  常皇后得了消息,說道有一位相貌極像櫻櫻的宮女埋伏在小靜室中,只等著勾引皇上,她一聽,怒火中燒,領了人就闖進嚴太后的宮殿,只往小靜室中搜索。誰知搜索了好一會,並沒有傳說中的美貌宮女,一時疲倦的坐到椅子上,伸手接了貼心宮女遞過來的茶,喝了一口,心口的火氣才略消了下去。

  常皇后上回懷孕三個月,卻被一位相貌像櫻櫻的宮女衝撞了,以致小產。這陣子,凡有相貌像櫻櫻的宮女撞在她手裡,無一倖免。今兒一聽有新宮女試圖勾引皇帝,常皇后哪兒顧得分辯真假?只氣沖沖就來了。這會兒平靜下來,卻覺得事態不平常,因低語道:「嚴冰娘這是想引我得罪太后娘娘麼?」

  宮女見常皇后平靜了一些,便進言道:「皇后娘娘,這畢竟是太后娘娘的宮殿,在此處搜人,若被太后娘娘知曉了,定然不快。」

  常皇后站起來道:「既然來了,自然要進去向太后娘娘請安。」

  宮女鬆了一口氣,扶了常皇后道:「皇后娘娘小心腳下。」

  常皇后滄桑一笑道:「現下又沒有喜,還怕摔跤不成?」若不是皇上一見相貌像櫻櫻的女子便挪不動腳,公主殿下又哪兒會一再搜尋女子獻進宮,宮內又哪兒會亂成這樣?本宮又哪兒會小產?

  卻說尤嫵含胸縮背,微拱著腰,努力作出謙卑的模樣,心下卻惴惴不安,只悄悄張望四周。

  「李子哥哥,你長得真漂亮!」小太監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尤嫵,羨慕地道:「像李子哥哥這樣的,都很快會升為總管呢!」

  啊?尤嫵不由震驚,天啊,原來真有一位太監模樣跟我相似,以致這小太監認錯了人。因含糊道:「我不過新來的,哪兒有資格成為總管呢?」

  「有的,有的。」小太監一心想巴結李子哥哥,看看四周無人,低聲道:「但凡相貌長得像李子哥哥這樣的,給太后娘娘梳過頭之後,都會當上總管。」

  尤嫵愕然,問道:「太后娘娘處有多少位總管了?」

  「也不多,只有兩位。要找像李子哥哥這樣相貌的人,其實也不易。」小太監溜一眼尤嫵,脫口道:「李子哥哥比宮裡幾位皇妃還要像……,太后娘娘一定喜歡。」

  尤嫵腦際有電光一閃,不期然想起昨晚在公主府誦詩,皇帝在內室一邊聽一邊喊櫻櫻的事,因小聲道:「太后娘娘瞧中我,是不是因為我相貌像櫻櫻姑娘?」

  宮裡但凡相貌像櫻櫻姑娘的,不管是太監也好,宮女也好,總會受到太后娘娘和皇上青眼,這本不是什麼秘密。小太監一聽尤嫵的話,吞吞吐吐道:「李子哥哥相貌雖像她,但可別在太后娘娘跟前提什麼姑娘才好。」

  尤嫵停了腳步,把手心裡一直握著的一支赤金釵塞在小太監手裡,低聲道:「你跟我說說櫻櫻姑娘的事,日後我升了總管,一定提扯你一把。」

  小太監掂掂金釵,見份量十足,心下樂開了花,笑道:「李子哥哥記得提扯我就成。」

  從小太監的嘴裡,尤嫵得知,櫻櫻父母雙亡後,被嚴太后接進宮撫養,極是寵愛,有些時候,金城公主這位親女還得靠後。櫻櫻更和宋吉兩小無猜,宮裡明眼人都認為,櫻櫻和宋吉定然是一對。只是也奇怪,嚴太后雖然寵愛櫻櫻,卻不大喜歡別的人把櫻櫻和宋吉認作一對兒。後來櫻櫻死了,宋吉和嚴太后皆傷心無比。及後,宋吉登上皇位,宮裡便出現幾位相貌像櫻櫻的寵妃。而嚴太后處,也有相貌像櫻櫻的內侍出現。又有傳聞,說道在嚴太后處侍候的內侍,其實相貌更像櫻櫻的父親陳元芳。

  小太監雖然語焉不詳,但尤嫵腦補能力超強,很快就組合出極接近真相的幾件事:第一,櫻櫻是嚴太后的私生女。第二,嚴太后和櫻櫻父親陳元芳之間,肯定有梳頭這幕美好回憶。因此相貌像陳元芳的梳頭太監,便得寵了。第三,櫻櫻之死,絕對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尤嫵跟在小太監身後進了嚴太后的寢室,一時偷溜一眼寢室四周,見幾位宮女執巾端盆站在一邊,一位中年貴婦坐在梳妝台旁邊,其中並無馮太夫人的蹤影,不由大急,又不敢多看,只跟著小太監對著中年貴婦行禮。

  中年貴婦正是嚴太后,她揮揮手道:「起來吧!」說著朝一位女官模樣的宮女道:「通天丸呢?」

  宮女為難,低聲道:「太后娘娘,真人吩咐了,這通天丸不能多吃。」

  嚴太后瞪一眼宮女,宮女再不敢多說,捧了一個錦盒上前,揭開了,用帕子包了手,小心翼翼掂出一顆尾指大的黑色藥丸來,遞到嚴太后跟前。

  嚴太后接過,一口吞下,喝了半杯水,疲倦地靠在椅背上,隔一會睜開眼睛時,眼睛裡卻有了水霧,臉頰微微赤紅,看著極是嬌艷。

  尤嫵垂手立在一邊,偷眼看了看,很快便明白了,嚴太后這是服食丹丸呢!看來她死期不遠了。

  嚴太后服了丹丸,心情

  好轉,朝尤嫵道:「小李子過來給哀家梳頭!」

  尤嫵拚命縮背,把胸部藏了起來,挪步上前,拿過一把梳子幫嚴太后梳頭,腿肚子卻在發顫,現在怎麼辦呢?

  嚴太后只覺身子漸漸燥熱起來,半側了身子,指指肩膀,示意尤嫵捏肩膀。

  鎮定鎮定!尤嫵深吸一口氣,壓著心尖那絲輕顫,伸手在嚴太后肩膀處揉捏起來。嗚,什麼狀況哪?事情越來越詭異了麼?

  幾位宮女雖覺得尤嫵有些古怪,但她在幫嚴太后揉肩膀,嚴太后又發出了舒服的呻吟聲,她們便不敢多看,只垂頭看地下,一個一個成了雕像,恨不得真成了雕像。

  「吃了通天丸之後,閉上眼睛卻能見著櫻櫻了。」嚴太后喃喃低語,忽然伸手握住了尤嫵的小手,捏了捏道:「元芳,你怎麼看?」

 

32.滾滾床單  

  適才聽小太監講故事,好像是聽到櫻櫻的父親名叫陳元芳來著,嚴太后這是認錯人了吧?尤嫵身子僵了僵,感覺到自己的腦子明顯不夠用,只看向垂頭立著的幾位宮女,結結巴巴道:「你們怎麼看?」

  幾位宮女本來作著雕像狀,一聽尤嫵詢問,似是被嚇著了,一齊福了福,低聲向嚴太后稟道:「奴婢告退!」

  嚴太后一隻手拉著尤嫵,另一隻手揮一揮,示意宮女下去。

  尤嫵本來害怕宮女瞧出她是假貨,巴不得宮女退下,這會見宮女全退下了,寢室只剩下嚴太后和她,卻又害怕起來,看這太后服食了藥丸,有些不對勁的樣子,自己的清白可不能毀在她身上喲!

  嚴太后拉著尤嫵,一時喊「元芳」,一時喊「櫻櫻」,又哭又笑嘀咕道:「櫻櫻,母后對不住你啊,非是母后心狠要對你下手,實是逼不得已啊!你一死,吉兒的心腸便變了,不再兒女情長,且他以為二皇子弄死了你,自然要除掉二皇子,連帶的,也除掉了二皇子的黨羽,如此也就坐上皇位了。」

  原來櫻櫻是嚴太后弄死的!尤嫵臉色刷的白了,欲待抽回自己的手又不敢,心下只尋思:糟了糟了,聽了如此秘密,只怕活不長啊!

  「母后!」寢室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憤怒的喊聲。

  尤嫵轉頭一看,便見門口站著三人,說話的人穿了龍袍,看模樣應該是皇帝,站在皇帝身邊的女子頭戴鳳冠,料著是皇后了,站在他們身後的,不是馮晏是誰?

  「阿晏!」尤嫵又驚又喜,顧不上向皇帝皇后請安,只先喊了馮晏一句。

  馮晏眼睛掃向寢室內,眼見著一個太監身段風流,頗有些眼熟,正疑惑,對方喊了他一聲,他一聽,居然是尤嫵,心口懸著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

  嚴太后聽得聲音,抬眼一瞧,見皇帝和皇后並馮晏進殿請安,只得鬆開尤嫵的手,喃喃道:「怎麼都來了?」

  不能再聽這老太婆扯下去了,皇家的秘密聽太多實在不妥。尤嫵向皇帝和皇后請了安,待馮晏走近來,腳步一個趄趑,軟軟倒在馮晏懷裡,眼一閉,已是暈了過去。

  馮晏一探尤嫵的鼻息,知曉她是裝暈,嘴裡卻向皇帝和皇后告罪道:「嫵娘受了驚嚇,臣還得送她回府醫治,且先告退。」

  宋吉也不欲馮晏聽太多宮內之事,揮手道:「去吧!」

  尤嫵這半天受了驚嚇,又累又倦的,伏在馮晏懷裡,卻是睡了過去。待她醒過來時,已在馬車內,馮晏的聲音響起道:「祖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馮太夫人壓著聲音道:「且回府再說。」

  尤嫵往馮晏懷裡鑽了鑽,又睡著了。

  回到府裡時,天已昏黑了。馮太夫人令人守在門口,和馮晏尤嫵說了一陣子話,又道:「嫵娘雖受了委屈,幸好沒有出事。今日之事,還是忘了罷!」

  馮晏淡淡道:「這要看皇上如何做了。若是皇上也忘記了,我們便不能忘。若是皇上沒有忘,我們自然會忘記。」

  待回了房,尤嫵洗漱完,披散著頭髮就鑽到馮晏懷裡,把頭伏在他懷裡道:「差點回不來了!」

  馮晏緊緊摟了她,把下巴擱在她頭上,低聲道:「有我呢,不會回不來的。」

  尤嫵沉默片刻道:「你會不會跟別人一樣,認為我是紅顏禍水?」

  當初嫁馮晏,本就是楊尚寶設局的,尤嫵一直懷疑馮晏其實知情,只是為了不娶許明珠,又為了安撫馮太夫人,這才半推半就娶了自己的。但這會兒,自己身涉皇室秘密,還和嚴太后和金城公主有了牽扯,一旦不好,就會連累馮家,輕者丟官,重者破家滅族。馮晏不知道後悔了沒有?

  馮晏聽得尤嫵如此說,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髮,俯下頭道:「只有護不住妻子的人,才會認為妻子是紅顏禍水。」

  尤嫵心頭一暖,緩緩抬頭,嘴唇輕輕親在馮晏下巴上,呢喃道:「阿晏,你要護我一輩子!」說著話,卻見馮晏脖子一片紅腫,不禁嚇一跳道:「我可是洗乾淨了,怎麼還這樣?」

  馮晏苦笑道:「適才在宮裡抱你上馬車,你身上脂料味略重,那會脖子便開始癢了。」

  尤嫵今日受了這等驚嚇,心底沒有安全感,卻是不欲馮晏離開,因撒嬌道:「不許走,今晚就睡在這兒。」

  馮晏忙安撫道:「我不走!」

  尤嫵一聽,伸出食指輕撫他的唇線,描畫一遍,這才主動獻上香唇。

  馮晏熱烈回應,一時卻覺全身都癢了起來,想推開尤嫵又捨不得,只摟著她輕輕挨擦,瞬間,全身不光癢痛,且極是難耐。只低聲道:「我去泡個藥澡!」

  尤嫵不管不顧地摟緊馮晏,揚聲吩咐門外的藍月去備水,又讓她去書房跟平安拿一包藥材。吩咐完畢,便拿手戳戳馮晏的胸口道:「今兒晚上,我侍候你泡澡。」

  馮晏的臉扭了扭,又是享受又是難受,悶聲道:「你可不要後悔。」

  後悔什麼啦?大夫不是說過了,不能亂來麼?尤嫵悶笑,想到待會兒能明目張膽吃美男豆腐,把美男看光光,不由大是興奮,得意之下又扭了扭身子,卻聽得馮晏悶哼一聲,忙問道:「怎麼啦?」

  馮晏不答,抱著尤嫵坐在自己膝上,想一想又分開她的雙腿,讓她騎坐在自己身上,一時又合起她雙腿,讓她側邊坐著,擺弄個不停。

  尤嫵雙腿被分開合擾幾次,又被有意無意的揉捏著,俏臉早泛起桃花紅,眼含秋水,水霧霧地看著馮晏,輕喊道:「阿晏!」

  「嗯!」馮晏把尤嫵擱倒在床上,伏身上去,拿被子蓋在兩人身上,捲了卷,把自己和尤嫵一起捲進被子裡,抱著尤嫵,裹著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一邊滾一邊喊道:「嫵娘,嫵娘!」

  尤嫵心跳加快,肌膚如火燙,臉頰潮紅,嘴裡道:「阿晏,大夫警告過的,你別這樣。」

  馮晏粗聲道:「咱們不幹別的,就滾滾床單。」

 


33.打草驚蛇  

  一番拉扯中,兩人衣帶漸鬆,肌膚相貼,都不禁情動。尤嫵究竟還保持著一份清醒,只躲閃馮晏的嘴唇,低喃道:「床單都快滾爛了,你可是放開我!」

  尤嫵所不知道的是,她這一聲低喃,柔媚暗啞,猶如催情符,馮晏一聽,更是摟緊了她,哪兒肯放?

  「阿晏!」尤嫵又嬌嬌喊了一聲道:「放開哪!」

  馮晏心醉神迷,眼見尤嫵星眸半張,嘴唇嫣紅微腫,更添嬌艷,雖是躲閃著他,瞧著卻是半推半就,一時吮在尤嫵耳尖,吹氣般低語道:「床單結實著,不容易爛的。」

  尤嫵伸手緊了緊領口,一時馮晏貼了上來,領口又再次鬆了開來,忙又去緊衣帶,百般忙亂。

  馮晏只是不放,尤嫵只覺他灼熱的呼吸拂在耳邊,一時心跳加快,欲待推開他,伸手按到他手臂上,卻是不由自主捏了一把,再捏一把。

  馮晏只覺一個嬌軟的身子在自己懷裡扭動,柔若無骨的小手在自己手臂處又摸又捏的,一時受到鼓勵,輕吻尤嫵臉頰,一下又移到她唇邊,唇舌並進,頂開尤嫵的貝齒,吮住她的小香舌,一邊吮一邊摟著尤嫵滾動,情難自禁。

  尤嫵只覺一股酥麻從舌尖處直漫向心底,渾忘了一切,只回應著,和馮晏唇舌交纏,難解難分。

  顛鸞倒鳳中,馮晏聽得懷中人呻吟出聲,只覺全身如火燙,差點無法自控。

  「別,別……」尤嫵身子輕顫,左手抱著馮晏的頭,右手去扯他耳朵,偏生左手抱得緊,右手卻扯得輕,拉扯中,驚覺馮晏雙腿繃得緊緊的,一股火燙抵在她大腿處,這一下再不敢亂動了。

  不得了啦!要出事啦!尤嫵只覺小心肝跳得厲害,伸手去推馮晏,不想馮晏順勢一閃,手一托,卻是把她挪了挪,伸手探進她衣內,手掌罩住嬌嫩之處,掌心輕輕打圈。

  「唔!」尤嫵全身輕顫,貝齒緊咬,這才沒有發出呻吟聲,只去推馮晏的手,卻發現馮晏順著她推開的力度撫向下,一下就滑行到腰際,一時嚇一跳,慌忙鬆開手,這一鬆,馮晏的手又移向上,重新罩在嬌嫩之處揉捏起來。尤嫵半張開眼睛,只往馮晏臉上一看,發現他的臉早已經又紅又腫,又再次去推他的手,待發現馮晏又順著她小手的力道向下滑行,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馮晏猶自低低問她道:「你確定要我往下?」

  要命啊!尤嫵只得提示道:「你腫了!」

  馮晏氣息一粗,俊臉一片潮紅,低啞一笑,用安撫的口吻道:「嫵娘,男子這個時候都會腫的。你別怕。」

  尤嫵腦袋有些轉不過彎來,疑惑道:「都會腫?」

  美人床上隱語,教人聽了更是血脈沸騰,馮晏只覺連心尖尖處都癢了起來,又怕嚇著尤嫵,只克制著,含糊道:「待會你就知道了。」

  尤嫵聽得馮晏那種拐了彎的語調,終是明白了過來,忙攥住他的手指,不讓他再滑行下去,低嚷道:「是你的臉腫了。再這樣下去,只怕你全身都會腫起來。」

  馮晏看著尤嫵紅唇一張一合,媚眼如絲,說話間,有幽香暗溢,只是口乾舌燥,欲待俯下唇,一時手臂一痛,卻是被尤嫵掐了一把,不由停了動作,這才聽清楚尤嫵說的話,一時果然覺得頭臉發癢發腫,抬手撫一下臉,這才明白尤嫵指的是他的臉腫了,因悶哼一聲,鬆開了尤嫵。

  尤嫵吁出一口氣,忙著繫緊衣帶,又偷看馮晏一眼,見他看過來,趕緊垂下頭,嘴角卻起了笑意。

  一時藍月在外敲門,問是否要提水過來,馮晏忙又拿被子蓋在兩人身上,揚聲道:「把水提進來!」

  藍月領著兩個婆子提了水進房,頭也不敢抬,很快又退了下去。

  尤嫵眼見馮晏連耳朵也開始紅腫了,有些擔心,催道:「快去泡泡。」

  馮晏突然一伸手臂,把尤嫵把橫抱起,低聲道:「一起泡!」

  尤嫵冷不妨兩腳騰空,驚叫一聲,又摀住嘴,嗔道:「放下我!」

  「不放!」馮晏只一躍,就到了屏風後,一時放下尤嫵,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半鬆開的領口上道:「你不是說要服侍我沐浴麼?」

  尤嫵被馮晏一拉,差點站不穩,一時扶住馮晏的手臂站穩身子,這才去幫他解衣帶,紅著臉幫他脫下外衣,順便看了看他結實的胸膛,待要摸一把,又怕「打草驚蛇」,便忍住了。

  馮晏見尤嫵嬌羞,一時又蠢蠢欲動,只是頭臉處越加癢痛,只得一扯腰帶,閃電般褪了褲子,整個人躍起,跳進浴桶中,喊尤嫵道:「嫵娘幫我搓背。」說著見尤嫵不上前,便又保證道:「我會遵大夫所說的話,總要滿一個月才……」

  尤嫵一聽,這才上前幫他搓背,一時見得馮晏背部有刀傷,便用指腹撫了撫,大是憐惜,問道:「是怎麼受傷的?」

  「這一處,卻是舊傷了。」馮晏道:「當時初投軍,對敵時沒經驗,被砍了一刀,幸好傷得不重。」

  尤嫵見刀疤頗深,怔怔道:「傷成這樣,還不算重啊?」

  馮晏一個轉身面對著尤嫵,笑道:「真不算深,給你看看傷得深的一個地方。」說著用巾子圍在腰下,站了起來,抬腿擱在浴桶上,指著大腿處一條傷疤道:「這處才厲害,差點砍掉我的腿。」

  尤嫵看著馮晏大腿處的傷疤,伸出手摸了摸,觸手處凹凸不平,想及馮晏十六歲便投軍,其中自有許多凶險,心下憐惜,又撫了一下,輕聲道:「不痛了罷?」

  馮晏失笑,拉著尤嫵的手繼續往傷疤處摸去。

  尤嫵的手被越拉越深入,早探入了巾子內,一時慌了,只用力奪回自己的手,恰好馮晏的手突然鬆開,她這一奪手,手指勾在巾子邊上,只一揭,就揭了馮晏圍在腰下的巾子。

  糟了,真的「打草驚蛇」了,尤嫵粉頰桃紅,下意識便把巾子一展,欲待給馮晏圍上,只一抬眼,腦袋卻「轟」的一聲,心內喃喃:天哦!

 

34、花粉之症  

  馮晏腿一縮,已是坐回浴桶內,把頭抵在桶沿,用手輕潑了水在臉上腫痛處,假裝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口氣輕鬆道:「嫵娘幫我捏捏肩膀!」

  再待下去,誰知道又會出什麼狀況呢?尤嫵只覺自己連耳朵尖都火燙火燙的,只把巾子往桶沿上一擱,低聲道:「我倦了,先去躺一躺。」

  眼看著尤嫵落荒而逃,馮晏把臉埋到水裡,鼻端處飛出一串水泡,一時嗅得一股藥材味,這才仰起臉,感覺著沒有那麼癢痛了,只尋思,雞鳴寺明心師傅少年時是名醫,善治各種皮膚頑症,前幾日便聽說他從海外遊歷歸來,看來還得上雞鳴寺,讓明心師傅診治診治。若不然,只怕跟嫵娘的圓房之日,將遙遙無期。

  待馮晏泡完藥澡,穿好衣裳,讓人進來收拾了浴桶等物事,躺到床上時,卻見尤嫵縮在被子內,緊緊閉著眼,似乎睡著了。馮晏輕輕揭開被子,擠到尤嫵身邊,推她道:「若是真個睡著了,睫毛不會眨動得這麼快的。」

  囧,人家這不是尷尬才裝睡的麼?尤嫵悄悄縮了縮身子,繼續裝睡。

  馮晏有些拿不準尤嫵究竟懂多少了,好半晌試探道:「你嫁過來時,岳母沒有給壓箱底的東西?」

  尤嫵一怔,這才想起出嫁當天,季氏夫人給了幾冊東西,讓她放在箱底,交代說,到時和馮晏喝完交懷酒,便拿出來兩人共看。當時想著那極可能是春宮圖,過後事兒多,也忘記拿出來瞧了。現下馮晏問這話是?尤嫵暗汗,小聲道:「你是說那幾卷畫嗎?我還沒看呢!」

  嫵娘究竟小了些,這些事兒不明白也是有的。馮晏斟酌言詞,想和尤嫵解釋一番,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隔一會道:「咱們看看那些畫吧,看完你就不會害怕了。」

  天啊,半夜三更和你共看那些畫,害怕倒不用害怕,問題是,後果會很嚴重吧?尤嫵咽嚥口水,趕緊表明自己實在很睏了,不睡不行了。

  還是害怕啊!馮晏無奈搖頭,輕輕摟住尤嫵腰身,低語道:「那睡吧!」

  鬧騰了一天,尤嫵其實也累了,一時輕輕「嗯」了一聲,往馮晏懷裡縮了縮,尋了一個好姿勢,隔一會便睡著了。

  兩日後,宮中傳出消息,說道嚴太后的病更重了,常皇后親在嚴太后跟前侍病,不得空兒管理宮闈之事,只把宮內諸事交託給嚴淑妃嚴冰娘管理。與此同時,幾位在朝中任要職的嚴氏官員,皆上了折子告老還鄉。又過了兩日,便聽說皇帝准了嚴氏官員告老還鄉的折子。

  眼見著嚴氏一族的氣焰漸消,朝中官員皆暗暗拍手稱慶。楊尚寶卻警惕著,悄和馮晏道:「太后娘娘雖不再管事,嚴氏一族的人也略略收斂些,但可不要忘了,嚴淑妃年輕,又育有皇子,一旦她掌權當上皇后,便是第二個太后娘娘。」

  馮晏也同意楊尚寶的話,只是宮闈之事,他們卻是無能為力的,因道:「這事只看皇上如何想了。」

  楊尚寶想了想,好不容易嚴太后稱病,不再插手朝中之事,料來皇帝不會容許嚴淑妃把手伸得太長才是。只是嚴淑妃當權,只怕嚴氏一族終有一天會死灰復燃。

  那一頭,嚴三世卻是得意洋洋,嚴冰娘是他的堂姐啊!之前嚴太后當權,論起來,他只能算嚴太后的遠房親戚,並不是最親近的,雖有職位,卻不受重用。現下嚴冰娘當權,他這個堂弟總有得到重用的一天。到那時,不要說楊尚寶和尤文道了,就是馮晏,也得看他臉色行事。還有那尤嫵,想把她弄到手,有的是法子。

  翁梅娘眼瞅著嚴三世得意忘形,卻是警惕起來。待打聽得馮晏要帶尤嫵往雞鳴寺上香,想得一想,便讓人也備辦一番,待要上雞鳴寺,藉著上香之機,和尤嫵見上一見。

  這一日一大早,馮晏攜尤嫵到雞鳴寺,待僧眾領了尤嫵去禮佛,他便去見明心師傅。

  明心師傅聽得馮晏一嗅香粉全身便會癢痛紅腫,便為他把了脈,問道:「將軍這個症狀,是打小便如此,還是因著什麼事引起才如此的?」

  馮晏答道:「卻是從十六歲開始,方才有了這個症狀的。那時投軍,第一次上戰場,卻是埋伏在一處桃花林中,桃花開得正好,片片胭脂色。當時一隊敵兵進桃花林,廝殺中,我被一個敵兵砍在背上,一時反手一刀砍死了他,他身上的血噴了出來,濺了我一頭一臉,桃花花瓣片片飄落,沾在我臉上頭上,血腥味夾雜著花粉味,至今難忘。從那天開始,一嗅得香粉味,頭臉便會紅腫,以至全身都癢痛起來。」

  明心師傅慢慢道:「將軍這個症狀,卻比從小就嗅不得香粉味的要容易治。」

  「這麼說,師傅卻有法子可治?」馮晏不由驚喜。

  明心師傅笑道:「其實要斷根卻頗難。但只要注意飲食,不要吃生冷之物,腥膻之物,再服幾貼藥,料著症狀會減輕些。」說著開了一個單子,列出忌口之物,又開了藥方遞與馮晏,方又道:「將軍這個症狀,固然是體質與常人不同之故,更因為桃花林第一次殺敵有了心魔。只要多多調養,使得血中去了那絲燥熱,多些平和之意,以後再嗅得香粉味,最多頭臉略麻癢,倒不至於會又紅又腫那般嚴重。」

  馮晏接過單子,問道:「卻要調養多長時間?」

  明心師傅答道:「少則半年,多則三年。」

  馮晏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小聲問道:「期間能行房嗎?」

  明心師傅不由笑了,道:「將軍現時血脈過於燥熱,一旦行房,最易引發症狀。還得先戒口半月至一月。」

  馮晏一聽又得少吃肉多吃齋,不由眉頭打結,微微歎氣。

  卻說尤嫵上完香,不見馮晏出來,便信步進去尋找,不想雞鳴寺極大,轉了兩個圈,卻是進了寺中後山,眼見後山楓葉紅似火,燦若春花,她便停了腳步細看。正看著,身後突然有人喊道:「嫵娘!」

 


35、  

  尤嫵轉頭一看,見是嚴三世,便不作聲,領了藍月轉身就走。

  嚴三世見四周無人,正是良機,不由張開手去攔尤嫵,嘴裡道:「嫵娘,我對你一片真心,你為何不明白呢?」

  藍月見嚴三世攔住尤嫵,只急得跳腳,嚷道:「嚴公子還請自重,我家將軍就在附近,要是他瞧見你這樣,可保不準會幹出什麼事來。」

  「別拿馮晏嚇唬人了。」嚴三世曬笑道:「馮晏要是緊張嫵娘,如何放心嫵娘自己出來逛?沒準馮晏這會正和俏和尚……」他說著,卻止了話,只癡看尤嫵,眼睛裡幾乎濺出火苗來。

  尤嫵深吸一口氣,停了腳步道:「嚴公子,我如今已是人婦,你還這般糾纏有何意思呢?」

  嚴三世貪戀地看著尤嫵,答道:「嫵娘,馮晏是一個好男色的,你跟著他有什麼幸福可言?」

  「胡說!」尤嫵待要解釋馮晏並不好男色,一時醒覺,自己不能跟嚴三世在這處糾纏下去,因一指腳下道:「有蛇啊!」

  「啊,有蛇?」嚴三世唬一跳,迅速退後幾步。

  尤嫵趕緊拉著藍月就跑,才跑了幾步,就聽嚴三世聲音帶著驚惶,嚷道:「嫵娘,快停下。」

  尤嫵理也不理,又一腳踏向前,正好踏在一段木頭上,木頭另一邊有一物移動了一下,突然拱成彎形,發出「嘶」的一聲。尤嫵定眼一看,不由尖叫一聲,一條伏在木頭上的蛇迅捷仰高頭,在她小腿上一咬,飛快遊走了。

  藍月看見蛇時,嗓子便好像卡住了,抖著手說不出話來,待見那蛇咬在尤嫵小腿上,她驚嚇之下,身子一軟,卻已暈倒在地下。

  尤嫵只覺小腿一麻,那蛇便不見了,一時呆站著,喃喃道:「這蛇是有毒的嗎?」

  嚴三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扶住尤嫵,情急之下撥下尤嫵頭上的釵子,蹲□子,撕開尤嫵的褲腿,用釵子戳尤嫵被蛇所咬的地方,不管不顧割開她的皮肉,用手按壓著,擠出幾滴黑血,一時棄了釵子,伸手抱起尤嫵,飛奔向前,一邊跑一邊道:「寺中的明心師傅會醫術,找到他的話,你便有救了。」

  尤嫵的小腿已沒了知覺,心知那是一條極毒的蛇,性命交關之下,倒也顧不上什麼名節,更顧不上平素對嚴三世的厭惡,只伏在他懷裡動也不敢動。

  卻說翁梅娘上了雞鳴寺,待上了香,聽得尤嫵進了寺後遊玩,便也帶著丫頭進了後山,未至楓葉林,便見嚴三世抱著一個女子奔馳而過,似乎沒有看到她。

  翁梅娘張了張嘴,卻沒有喊出來,只怔怔看著嚴三世跑遠的身影。

  翁梅娘身邊的丫頭也呆在當地,作聲不得。

  好半晌,翁梅娘才問丫頭道:「瞧清楚他抱的是誰沒有?」

  一個丫頭眼尖,卻是瞧出嚴三世懷裡的,是尤嫵,因蠕蠕嘴唇道:「是馮府少夫人尤氏。」

  翁梅娘突然狂笑起來,邊笑邊道:「可歎我還想著幫她,不想她早已躺進我夫君的懷中了。嚴三世,尤嫵,你們總有後悔的一天。」

  馮晏從明心師傅房中出來,眼見不遠處有人疾奔而來,不由看了看,卻是嚴三世抱了一個女子邊跑邊大呼小叫道:「明心師傅救命啊!」

  「佛門淨地,亂叫什麼?」馮晏停了腳步,頗不以為然。

  嚴三世根本沒有聽到馮晏的話,直奔到馮晏跟前,和他擦身而過,只躍過門檻,大聲喊著明心師傅的名號求救命。

  馮晏鼻孔裡哼一聲,正欲抬步就走,突然感覺到不對,嚴三世懷裡抱著的女子,怎麼那麼熟悉呢?女子身上穿的衣裳,和嫵娘今兒出門所穿的,似乎一模一樣。

  馮晏臉色一變,轉身進了明心師傅的靜室,眼見著嚴三世把女子擱在榻上,正請明心師傅診治,他忙探頭去瞧女子的面容,這一瞧嚇一跳,早上前撥開嚴三世,喊尤嫵道:「嫵娘,你怎麼啦?」

  尤嫵意識有些迷糊,隱隱聽得馮晏的說話聲,卻是鬆口氣,放心的暈了過去。

  尤嫵醒過來時,天已過午,只見藍月又驚又喜上前道:「少夫人,您醒來了?」

  尤嫵感覺到嘴裡發苦,知曉是被灌了藥,因示意藍月扶自己坐起來,又動了動小腿,這才吁口氣,能動就好。

  藍月把枕頭墊在尤嫵腰上,看著尤嫵臉色不再蒼白,一時後怕,卻是掉下淚來,哭道:「嚇死我了!」

  尤嫵忙安慰道:「這不是沒事嗎?哭什麼?」

  藍月哭得更凶了,道:「明心師傅說,那蛇毒著呢,若是再遲到一時半會,沒準就……」

  尤嫵見勸不住藍月,只張眼四看,問道:「將軍呢?」

  藍月擦了淚道:「在外面呢!」

  尤嫵舔舔嘴唇道:「嚴三世抱著我一路跑來,可有別人瞧見了?」

  藍月喃喃道:「我當時昏了過去,卻不知道。」

  聽得房裡響動,馮晏和嚴三世一起跑了進來。嚴三世正欲上前,卻被馮晏撥開,他不禁怒道:「馮將軍,若沒有我,嫵娘只怕就要死在後山中了。現下她醒了,我瞧瞧她又怎麼啦?」

  「嫵娘是你叫的嗎?」馮晏大怒,狠瞪嚴三世一眼,一回頭臉色又緩和下來,伸手去摸尤嫵額角,見退了燒,這才吁口氣道「明心師傅說了,退了燒便無礙了。」

  嚴三世不顧馮晏的臉色,在尤嫵跟前邀功道:「嫵娘,那蛇是極毒的,若不是我及時抱你找到明心師傅,後果堪憂。」

  再怎麼樣,確實是他救了自己。尤嫵點點頭道:「嚴公子,謝謝你了!對了,你送我過來明心師傅這處,一路上有別人瞧見嗎?」

  嚴三世搖搖頭道:「我只顧著奔跑,沒顧上去看是否有人瞧見。」

  馮晏在旁邊道:「你家娘子瞧見了!」

  嚴三世嚇一跳,抬頭道:「她也來了?」

  馮晏哼一哼:「走了!」

  尤嫵聽得這話,便知道馮晏已著人去打聽過了,縱有人看見嚴三世抱了自己一路奔跑,他也定然作了處理,料著不會傳出流言的。

  尤嫵想著,偷看馮晏一眼,見馮晏臉色不善,便不再詢問。

  一時藍月端進藥來,嚴三世一伸手便接過了,坐到床邊便要準備餵藥。馮晏冷著臉,伸左手叉在嚴三世腋下,把他叉得站起來,右手一伸,已從他手裡拿走藥碗,自己坐到床邊喂尤嫵喝藥。

  藍月見馮晏勺了藥,吹也不吹一下,直接就要喂尤嫵,忙道:「將軍,小心燙著少夫人。」

  馮晏這才冷著臉吹了吹,估計不燙了才餵給尤嫵。

  尤嫵垂著眼不敢多話,只默默喝藥。

  待尤嫵喝完藥,嚴三世不知從何處端了一個小碟子過來,碟子上放著兩顆蜜餞,他用筷子挾起一顆就要塞到尤嫵嘴裡,冷不妨的,筷子和碟子都被馮晏奪走了,待要搶回來,又自知搶不過,只得眼睜睜看著馮晏挾了蜜餞去餵尤嫵。

  氣氛極度詭異中,還是藍月朝嚴三世道:「嚴公子,天也不早了,就不敢勞煩你了。」

  嚴三世又看尤嫵一眼,見尤嫵專心喝藥,並不理他,這才轉身走了。

  至晚回了府,馮晏看著尤嫵服了藥躺下,他便也躺到床邊,倒不像昨晚那般挨近了,而是一動不動。

  尤嫵縮著身子想心事,一時想著,雖說嚴三世是因為要救自己,這才抱著自己一路狂奔的,可是馮晏身為自己的夫君,眼看著自己被嚴三世抱了一路,心裡不痛快總是會有的。因拿手指捅捅馮晏,見他沒反應,又再捅一捅,還是沒反應,只得放棄了,一時長吁短歎,見馮晏只是不理,也沒了撤,只得閉上眼養神。

  馮晏見尤嫵不再拿手指捅自己,又有點失望,你再捅一下,沒准我就理你了呢!居然這麼快就放棄,也太沒耐心了。

  尤嫵因睡不著,卻是口渴,便爬了起來想下床,不想馮晏聽得響動,睜開眼睛定定看著她,她一時心慌,自動解釋道:「我下去喝水。」

  馮晏「哼」一聲,坐了起來,斜睨尤嫵一眼,跳下床去,很快便端了一杯水過來。

  尤嫵也不接,就著馮晏手裡喝了半口,又嫌燙,嘀咕了一聲。

  馮晏眼見尤嫵睫毛輕顫,嬌怯怯的,突然又心軟,端著水吹了吹,湊到尤嫵嘴邊,看著她喝完了,便問道:「還要不要?」

  尤嫵搖搖頭,移近床邊,伸足想下地,卻聽馮晏問道:「又怎麼啦?」

  尤嫵白了馮晏一眼,哼哼道:「人有三急。」

  馮晏繃了半天的臉再也繃不住了,只得放下杯子,認命的抱起尤嫵,低聲道:「你小腿上的蛇毒還沒去淨,不能亂動,想下地就應該叫我一聲。」

  「你黑著臉,我不敢麻煩你。」尤嫵伏在馮晏懷裡,一時偷偷笑了。

  馮晏玉人在懷,憋了半天的氣也消了,待抱了尤嫵到屏風後,左手去解尤嫵的腰帶,右手便要去褪她襯褲。

  尤嫵嚇一跳,想幹什麼想幹什麼?我可不是小孩兒,需要別人把尿。

  兩人拉扯一番,馮晏終於放下尤嫵,退出屏風後等著。

  尤嫵方便畢,兩人再次上床時,終於挨在一處。尤嫵吞吞吐吐道:「阿晏,今日之事情非得已,你不會一直記著吧?」

  馮晏沉默一下道:「我生氣的,不是這個。」

  尤嫵詫異了,問道:「哪你生氣什麼?」

  馮晏別開臉,隔一會道:「嚴三世端了碗想餵你喝藥時,你沒有別開頭,還一副等著喝的樣子。」

  「啊?」尤嫵突然就噴笑了,肩膀直抖,若不是小腿紮著紗布,幾乎就要打起滾來了。

  「笑什麼呢?」馮晏微惱,伸手摀住尤嫵櫻唇道:「不許笑。」

  尤嫵又「咯咯」笑了幾聲,這才移開馮晏的手掌,在馮晏耳邊吹口氣,耳語道:「人家當時小腿麻著,腦子迷迷糊糊的,脖子也僵僵的,卻是轉不動呢!」

  「哪他拿了蜜餞進去,你又一副想吃的樣子?」馮晏哼哼道:「他拿的東西,縱是靈丹妙藥,你也要婉拒才是。須知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

  「您老金科玉言,教訓的是。」尤嫵見馮晏還要抱怨,只一抬頭,就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嘴唇。

 

36、  

  第二日,季氏夫人聽得尤嫵被蛇咬了,忙忙上門探視,待見尤嫵雖無大礙,但脂粉不施,素白著臉,似乎不得意,心內又暗急,一時細問端詳,待見尤嫵不想多說的樣子,不由低聲道:「嫵娘,你跟我說實話,當時是不是嚴三世抱你去求明心師傅的?」

  尤嫵一怔,昨兒之事,已是囑了藍月不要說出去,就是寺中幾個小和尚也叮囑過了,究竟是誰說出去的?難道是翁梅娘?上回她在龍象寺說話,倒像是肺腑之言,如今瞧來,卻又未必。看來得防著她一些。

  季氏夫人歎氣道:「不過昨兒才發生的事,今早就傳開了,可見是有心人傳的。若是空穴來風,少不得細查,把那嚼舌根的拿下,撥了他的舌頭才能解恨。」

  尤嫵見瞞不過去了,只得把昨兒的事細說了一遍。

  季氏夫人聽得瞪大眼,好半晌不能作聲。隔一會才悻悻道:「外間流言紛紛,現在又添了這個,將軍聽到了,只怕不喜。」

  尤嫵也無奈,自己一路走到現在,好像一直是被嚴三世逼著上路的。因見季氏夫人憂心,便安慰幾句,又道:「過幾日便是爹爹生辰,我到時和阿晏恩恩愛愛出現,那些人聯想到之前嚴三世逼婚之事,昨兒的事沒準也是謠傳,過些時候自然不再討論了。」

  季氏夫人歎口氣道:「也只能如此了。」說著看尤嫵一眼,試探著問道:「將軍他……」

  「娘,您放心,阿晏知道當時情非得已,倒沒怪我,也不會記在心上。」

  聽得尤嫵這樣說,季氏夫人心頭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過得幾日,尤嫵身上的蛇毒去盡了,便和馮晏商議給尤文道賀壽之事,馮晏是新女婿,自然認為要獻上一份大禮。

  尤嫵也想借此向人展示,馮晏並不像外間傳言那樣,不喜自己,只愛男色云云,因一聽馮晏要送大禮,自然高興。

  到了尤文道壽辰這一天,尤嫵起個大早裝扮,想著馮晏服了明心師傅的藥,這陣子嗅到香粉味,反應不像之前那樣嚴重,便往臉上薄施脂粉,打扮得容光煥發,這才到馮太夫人處請安,說了一聲才準備出門。

  尤嫵自打嫁過來後,常作素顏打扮,衣裳顏色也挑素淡的,這當下忽然艷妝,更添美艷,馮太夫人一見,心下暗歎,怪道嚴三世一直放不下,這等相貌,等閒人哪兒消受得了?只盼阿晏不要折在她手上才好。

  馮晏見到尤嫵時,眼中閃過驚艷的神色,略略失神,只一會又回過神來,領了尤嫵出府門,看著她坐上馬車,這才策馬跟上。

  一行人到了尤府,早有人迎了他們進去。馮晏先行去拜見尤文道,尤嫵便去見季氏夫人。季氏夫人處早坐了數位夫人和小姐,眼見尤嫵來了,也驚艷了一把,少不得拉過說話,又笑道:「我們皆道,嫵娘生得好,一定要嫁個好人家,這不,就嫁了將軍,當了將軍夫人,真是福氣。」

  季氏夫人自然笑著代為謙虛幾句,眼見下了帖子的夫人們差不多到齊了,便親引她們出房,往正廳落座。

  尤嫵見季氏夫人忙亂,自也幫著招呼女眷們,一時悄問季氏夫人道:「娘,人到齊了沒有?」

  季氏夫人小聲道:「只差楊府的人便齊了。」

  正說著,卻有丫頭報進來道:「楊府夫人和小姐到!」

  季氏夫人忙親迎出去,迎進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並楊思意。

  楊思意卻是精心打扮過的,自認為艷壓群芳,一進門見著尤嫵,又有些洩氣,有尤嫵在,打扮得再精心也會被壓下去的。

  尤嫵之前在楊府,和郭氏夫人宋氏夫人相處和睦,且上次能順利引馮晏提親,多得郭氏夫人宋氏夫人之力,因見她們來了,忙上前問安,又引她們落了座,笑著說了幾句話。

  郭氏夫人少不得打趣尤嫵道:「看來將軍卻是憐惜你,瞧瞧你這小臉色,比先更是勾人。」

  一位說話大膽的夫人壓了聲音道:「漂亮女兒損夫婿,女兒滋潤了,只怕夫婿就要消瘦了,可得囑將軍多些休息。」

  她的話音一落,數位夫人便笑了起來。旁邊一位小姐不解其意,問道:「笑什麼呢?」

  小姐的話才問完,夫人們又笑了,一時不好十分失態,少不得假裝正經,各各端茶去喝。

  尤嫵被打趣得俏臉霞紅,心下卻滿意這結果,料來眾人再不會信那些謠言了。

  眼見女眷人數到齊了,季氏夫人便令人去看看男客到齊沒有,要是到齊了,便要開席。

  她這裡才吩咐完,便有管家娘子報進來道:「夫人,嚴府公子攜夫人到!」

  季氏夫人一聽嚴三世和翁梅娘居然來賀壽,驚得差點絆一跤,還是尤嫵扶了她一把,低聲道:「娘別慌,有爹爹和阿晏在,嚴三世不敢如何的。」季氏夫人這才鎮定下來。

  待管家娘子引了翁梅娘進來之後,又有丫頭報進來,說道許府賈氏夫人和許明珠到賀。聽得許明珠來了,尤嫵倒不意外,只和季氏夫人對視一眼。

  眼見人齊了,季氏夫人便宣佈開席。席間,女眷們不外交流最新流行的衣服首飾,又說及京城中各種小八卦,轉而又討論兒女婚事。

  用畢飯,季氏夫人又招呼眾女眷去聽戲,有位夫人卻笑道:「聽聞尤府園子打理的精緻,倒想逛逛呢!嫵娘領領路!」

  眾人會意,這等宴席,其實也是相看大會,只要到了園子中,眾夫人趁著賞花之機,便也能相看未來女婿了。

  宋氏夫人領著楊思意過來賀壽,其實目的也是為楊思意物色夫婿,一聽那位夫人的話,也附和道:「剛吃了飯,確想散散食,逛園子正合適。」

  季氏夫人見眾人意見一致想逛園子,便令人在園子裡賞花台擺上茶果,有逛得累的,正好上賞花台喝茶吃果子。

  尤嫵領著人進了園子,見得眾人四散去逛,便自行上了賞花台,端了一杯茶慢慢呷著,一邊吩咐藍月道:「去看看將軍在幹什麼?」嚴三世也來了,總得防著些。

  藍月一聽尤嫵的話,自然應了,笑著去尋馮晏。

  藍月才一走,翁梅娘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上了賞花台,看著尤嫵如花嬌顏,不由抿抿嘴,坐到尤嫵身邊道:「嫵娘好雅興,居然自己一人在此賞花。」

  尤嫵見翁梅娘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因在尤府內,自也覺得沒什麼可提防的,因道:「夫人有話便說罷!」

  翁梅娘見四周無人,這才道:「嫵娘,現下嚴淑妃掌權,嚴三世是嚴淑妃的堂弟,氣焰比先還要囂張,你可得小心些。」

  尤嫵聽得翁梅娘語辭懇切,便道:「謝夫人相告。有阿晏護著我,料著無事的。」

  兩人說了幾句話,有丫頭來收拾茶杯,另換上溫茶遞與尤嫵與翁梅娘。尤嫵適才吃了鹹梅,這會口渴,正要喝茶,卻見翁梅娘指指不遠處開得正好的一朵花道:「這紅花卻襯我今兒的衣裳,嫵娘可否擷下給我簪在發上。」

  尤嫵一笑,放下茶杯,站起身下了賞花台,很快擷了花回來,幫翁梅娘簪在發上,讚道:「夫人膚色好,簪了這花果然更精神。」

  翁梅娘摸摸發邊,歎道:「我已人老珠黃了,不比嫵娘人比花嬌,人見人愛。」

  這話有些酸味了。尤嫵不接話,端起茶正要喝,一時又放下了,指指走過來的兩個人道:「她們才是人比花嬌。」

  翁梅娘順著尤嫵的手指看過來,見是許明珠和楊思意,笑了笑道:「確實是兩朵嬌花。」

  許明珠見得尤嫵和翁梅娘坐在賞花台上,便朝楊思意道:「你瞧!」

  楊思意詫異道:「她們兩人居然能坐到一起去?」

  許明珠曬笑道:「有什麼不可能的?世間許多女子還共侍一夫呢,她們共坐一個賞花台有什麼稀奇?」

  楊思意也知曉許明珠愛慕馮晏之事,只是現下馮晏已娶了尤嫵,且尤嫵又曾是楊府太夫人,她便不好作評價,只輕輕笑了一下。

  許明珠卻是知曉楊思意接近自己,無非是想打探衛正的事兒,這會說話,不見楊思意接口,便打定主意,絕不主動告訴楊思意有關衛正的事情,急死她才好。

  尤嫵見許明珠和楊思意遙遙點頭,並不上賞花台,只往另一邊的錦鯉池去賞鯉,一時笑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翁梅娘笑著看尤嫵喝茶,也緩緩舉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似是大為快意。

  尤嫵喝著茶,眼角卻覷翁梅娘,見她笑得古怪,便道:「夫人似乎頗為開心呢!」

  翁梅娘笑吟吟道:「想著你待會兒便會出醜,我怎能不開心?」

  「哦?」尤嫵臉色微變,放下茶杯道:「難道夫人在我茶中下了藥?」

  翁梅娘也不否認,歪著頭看尤嫵道:「趁你去擷花,我便灑了百步蝕心散在你茶中了。放心,這藥不會死人的,只會讓你像做夢一般,脫了衣裳亂跳亂叫一番罷了!」

  「夫人今兒過來,是專門給我下藥的?」尤嫵輕輕歎息一聲。

  翁梅娘摸向發間,取下適才尤嫵幫她簪在發間的花,擲在地下,恨恨道:「你前幾日在雞鳴寺做過什麼,自己知道。」

  尤嫵恍然大悟道:「原來這幾日的流言,是你傳出去的。」

  「難道我傳錯了?」翁梅娘站了起來,緩緩退後幾步,數道:「一,二……」

  尤嫵默然看著她,待她數到三十,這才道:「其實,適才你讓我去擷花,我便起了疑心,待許明珠她們走過,用手指了指她們,藉機引開你的注意力,卻是迅速換了茶杯。」

  翁梅娘輕數到五十,一聽尤嫵的話,尖叫一聲,顧不得許多,連滾帶爬下了賞花台,直奔錦鯉池而去。到了池邊,想也不想,猛地跳了下去。

  許明珠正和楊思意在錦鯉池邊說話,突然聽得腳步聲,緊接著就見一個人影跳進池中,不由尖叫起來道:「有人落水了,快救命啊!」

  尤嫵聽得吵嚷聲,以手撫額,喃喃道:「看來這種什麼百步蝕心散,只須跳到水裡便能散了藥性的。」

  尤嫵在這裡低喃,那頭已有尤府的下人跳下池撈起翁梅娘,一邊令人去告知嚴三世。

  嚴三世今日卻是喝了不少酒,因在不遠處聽得吵嚷聲,早已飛步過來,走到賞花亭下,見尤嫵俏生生在上面坐著,人比花嬌,比往日更是美艷,早停了腳步,只一躍就上了賞花台,走近尤嫵,又怕太過唐突,嚇了尤嫵,只定一定神,隨手端起石桌邊半杯茶喝下,笑吟吟道:「那日相救之恩,嫵娘何時報答?」

  尤嫵眼睜睜看著嚴三世喝下那半杯被翁梅娘下了藥的茶,一時站了起來,學翁梅娘的樣子,連滾帶爬往賞花台下跑。

  嚴三世只一怔,就追了下去,邊追邊低嚷道:「嫵娘,你跑什麼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這可冤枉啊!」

  那一頭,沈喻南也聽到吵嚷聲,循聲跑過來,恰好見著嚴三世追著尤嫵跑,尤嫵跑得氣喘乎乎,跌跌絆絆,花容失色,一時就衝上前去攔嚴三世,怒道:「嚴三世,你幹什麼?」

  尤嫵不敢停下腳步,只奮力跑著,和沈喻南擦身而過,一邊默數:「一,二,三……」

 


37、  

  「沈喻南,你滾開!」嚴三世心口突突亂跳,渾身燥熱,只一扯,就扯開上衣,伸手去推沈喻南。

  若不是嚴三世,自己怎會錯失尤嫵?沈喻南想著尤文道先前壽辰,他上尤府賀壽,都是以準女婿的身份過來的,今日來了,身份已是不同,再見著尤嫵,心口卻有疼痛的感覺,這當下見嚴三世追著尤嫵,新仇舊恨全湧上心頭,哪兒會讓開?

  尤嫵跑著跑著,雙腳突然騰空,被人抱了起來,不由尖叫一聲,用手捶打來人的胸口,卻聽馮晏的聲音道:「嫵娘別怕,是我!」

  尤嫵仰臉一看,見抱著自己的是馮晏,憋在心口一口氣一下鬆了下來,喘息道:「你怎麼才來?」

  「被人纏住說了幾句話。」馮晏放下尤嫵,抬眼看向前,只見嚴三世和沈喻南廝打在一起,想著今兒是尤文道壽辰,這兒又是尤府,嚴三世猶敢這樣囂張,一股怒火在胸口沸騰,拳頭早已握起。

  尤嫵見著馮晏,一下便定下神來,待見馮晏握緊了拳頭,怕他上去一拳砸死嚴三世,便道:「嚴三世若在尤府有個好歹,嚴淑妃定然要怪罪尤家,就怕爹爹會擔上干係。」

  馮晏自然知道嚴三世有所憑依才敢這樣,只是尤嫵已與自己成了親,嚴三世還一再糾纏,自己若不給嚴三世一點教訓,這口氣如何吞得下?

  尤嫵咬著唇,一直被動挨打,總不是法子。但想教訓嚴三世,卻不能在尤府內教訓。因俯在馮晏耳邊道:「金城公主過幾天舉辦點茶大會,各府都接到帖子,我本想裝病不去的。既然這樣,阿晏到時陪我去赴會。到時嚴三世若在公主府出個差錯,自有公主教訓他,不勞咱們出手。」

  馮晏拳頭漸鬆,點了點頭,待聽尤嫵簡略說了翁梅娘下藥之事,臉色又鐵青起來,一時見眾人圍攏過去勸阻正撕打中的嚴三世和沈喻南,便招手叫過愣在不遠處的平安,待他走近,只囑了幾句話。

  平安會意,一時就湊到下人堆裡,嘀咕了一些話。

  尤文道壽辰過後,京城裡又有了新一輪的八卦,這一回的八卦,內容極是驚悚。

  說道嚴三世其實好男風,在很早的時候便看上沈喻南,因決意拆散沈喻南和尤嫵的姻緣,一時之間,便著人上尤府求親,逼得尤嫵和沈喻南退親,轉而嫁與楊尚寶。眼見沈喻南對尤嫵猶自不死心,嚴三世又再次設局,讓楊尚寶寫下休書,逼尤嫵嫁與馮晏。縱是這樣,嚴三世依然得不到沈喻南的歡心。這一回尤文道壽辰,嚴三世酒醉之機,當著翁梅娘之面,口吐真言,在翁梅娘受不住這種打擊,憤而跳池時,嚴三世卻扯住沈喻南,要強行上馬。當時圍觀者眾,皆親眼看著他們兩人撕破了衣裳,糾纏著滾作一處。

  這麼一個八卦,比市坊間的三流言情小說還要曲折,還要狗血,信息量也更大,眾人雖不大盡信,依然討論的極熱烈。更有人下了賭注,賭嚴三世傾心的,究竟是尤嫵,還是沈喻南。賭注開盤後,多數人卻是押嚴三世傾心沈喻南。

  沈喻南兩日不出門,待聽到八卦時,氣得砸掉幾個杯子,咬牙切齒道:「究竟是誰這樣編排我的?」

  「是誰編排的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如何打破這個謠言。」沈學負著手進了沈喻南的書房,皺眉道:「若是皇上聽到這種傳聞,又信了這種話,你的前途還要不要了?」

  「父親!」沈喻南見是沈學,忙站起來請安,一想及這種無聊八卦卻能影響到前途和婚事,不由憂心忡忡,跌坐在椅子上道:「如今可是怎麼辦?」

  沈學歎口氣道:「謠言止於智者,但世間多是愚夫愚婦,哪兒來的智者?如今只能以毒攻毒罷了!」

  沈喻南眼睛一亮,不再作聲,不是傳聞馮晏好男色,逼於馮太夫人之命娶了嫵娘,至今未圓房麼?既然這樣,便安排他和嚴三世在一處好了。到那時,眾人自然知曉我和嫵娘皆是受害者。再讓父親在御前哭訴幾句,沒準皇上憐憫,會成全我和嫵娘呢!

  金城公主聽得傳聞,雖不大相信,但一想嚴三世那膩歪的模樣,卻又犯了嘀咕,再一想嚴三世每回來公主府,和蘇味道關在書房半天,出來時,常臉帶潮紅,一時又生了疑心,不由覷蘇味道,這廝一向不和府中婢女胡調,莫非另有愛好?

  蘇味道被金城公主瞅得渾身發毛,躲閃著她的眼神,調笑道:「怎麼,看了這些年還沒看夠?」

  金城公主收回視線,不經意道:「你覺著,外間那些流方有多少成是真的?」

  「聽著全是亂編的。不過,那尤嫵確實是禍水。」蘇味道搖頭道:「嚴三世,沈喻南,馮晏,都栽在她手上了。」

  「櫻櫻也是禍水,母后,皇上,從前的二皇兄,也栽在她手上了。她雖死了,皇上何嘗能放下她?」金城公主微微喟歎道:「上回明知道尤嫵是馮晏之妻,因見尤嫵相貌聲音像櫻櫻,皇上還是忍不住讓尤嫵在房外誦了一回詩,傷感了一回。」

  蘇味道聽得金城公主話中有話,便笑道:「皇上想要一個女人,哪兒須自己費心思?自然有知情識趣的幫著辦事。」

  金城公主見蘇味道明白自己的意思,便道:「皇上若得到相貌像櫻櫻的女子,或能解了對母后的怨氣,母子和好。」

  蘇味道察顏觀色,趕緊獻計道:「既然這樣,後天的點茶會,便請皇上賞個臉出來赴會,也好玉成好事。」

  尤嫵不知道自己又入了他人的算計中,只在床上笑得滾來滾去,想及馮晏編的這個流言,比前世看的耽美小說還要精彩曲折,就忍不住捧腹。

  藍月見尤嫵笑成這樣,卻在搖頭,小聲道:「這麼荒唐的事,也有人信啊?」

  尤嫵笑完道:「嚴三世行事荒唐,因此這麼荒唐的事就有人信。」

  藍月還是有些惘然,沈公子一片癡情,丟了未婚妻不說,如今更被拖入流言中,說不定還會影響前途呢!

  尤嫵不知道藍月的心思,猶自道:「這回算沈喻南倒霉,誰叫他那個時候突然就衝出來呢?」

  正說著,卻有丫頭在房門外探頭,藍月眼尖,問道:「小紫,有什麼事嗎?」

  小紫見藍月出來,便俯耳說了幾句話,說完一溜煙跑了。

  藍月忙進去跟尤嫵道:「少夫人,表小姐過來了,打扮得極素淨,脂粉不施的。這會聽得將軍在園子裡舞劍,提了食盒過去了。」

  尤嫵聽得許明珠又來了,不由厭煩,哼哼道:「每回她來了,倒好像她才是這府裡的女主人一般,真氣人。」

  藍月道:「少夫人快去瞧瞧罷!總要讓表小姐知曉,這府裡的女主人是誰。」

  尤嫵起身換衣,隨便挽了一個髻,領著藍月就往園子裡去了。待到了荷花池邊,就見許明珠仰高頭和馮晏說著話,說著說著滴下淚來,也不擦淚,只含淚看著馮晏。

  「阿晏。」尤嫵喊了馮晏一聲,幾步上前,站到馮晏身前,朝許明珠道:「表小姐怎麼哭了,莫非阿晏欺負你了?若沒有欺負,表小姐哭成這樣,卻容易讓人多想呢!」

  許明珠恨恨,也不回答尤嫵的話,一個倒退,扶著欄杆就往池下跳。

  天啊,最近狗血事件真多!尤嫵伸手去扯許明珠,卻是沒扯住,一時伸手在欄杆上一撐,也跳下了荷花池。

  「嫵娘!」馮晏嚇一跳,回頭問藍月道:「嫵娘難道會水?」

  藍月嚇壞了,哭著說:「小姐不會水的,將軍快救命!」

  馮晏本以為尤嫵跳下去是要救許明珠,一聽尤嫵不會水,臉色早變了,二話不說,「嗖」一聲就跳下池去,顧不上許明珠,只先去撈尤嫵。

  稍遲些,馮府諸人便聽說,許明珠和尤嫵同時落水,馮晏先行救起尤嫵,許明珠卻是幾個婆子撈起的,因在水底喝了幾口水,救上來時,被幾個婆子輪著按壓肚子,又對著嘴吹氣,折騰得差點去了半條人命。

  馮太夫人在客房中看著許明珠喝了姜水,確認她無事,這才吁口氣道:「究竟是怎麼回事?莫非是嫵娘推你下水的?」

  許明珠擱下碗,垂頭道:「太夫人別問了。反正,表哥是護著表嫂的。」

  馮太夫人更生氣了,訓道:「你就是太善良了,都這樣還瞞著。你倒是說出來,我也好為你作主。」

  許明珠低聲道:「我只怕表哥會因此更討厭我。」

  這會兒,馮晏卻是責備尤嫵道:「明明不會水,學著人跳下水幹什麼?」

  她和許明珠先後落水,馮晏只救起她,已足以說明,馮晏一心在她身上,對許明珠確是一點兒意思也沒有的。尤嫵有些慚愧自己疑惑馮晏,只低頭不作聲。

  馮晏摸摸尤嫵的頭髮道:「我會跟祖母明說,今生只娶你一人,再不作他想。料著祖母下回不會讓人接明珠過來了。」

  尤嫵喜笑顏開,伸手摟住馮晏脖子,瞅瞅周圍無人,便雙腿一盤,盤上馮晏的腰部,整個人猴在馮晏身上,搖晃著道:「阿晏,你真好!」

  尤嫵剛換了衣裳,頭髮鬆鬆挽起,這會秋波盈盈,一笑如春花初綻,又嬌又俏,分外誘人。馮晏伸出手臂托在她臀部,右手摟住她的腰,微微俯下頭去,卻是含住了她的嘴唇,低低道:「以後,你會覺得我更好的。」

 

38、  

  初冬時節,冷風侵骨,但公主府內的暖雲閣卻是佈置一新,暖香盈鼻。臨窗擺了數株名貴花草,不知道作了什麼手腳,卻是開得正盛,花香雜在暖香中,嗅自別有一番滋味。

  金城公主的點茶會,來的皆是公侯權貴家的夫人和小姐。尤嫵到達時,就見著許明珠並楊思意等人皆在座,稍後又見翁梅娘款款步入,心下歎息,看,大家又「歡聚」一堂了。

  眼見人到齊了,自有丫頭擺上茶桌,分茶用的器具等物,又請眾位善分茶的夫人和小姐上去分茶。

  眾人既然來了,身有技藝的,巴不得找機會展示,待金城公主邀請,自然半推半就應了。

  尤嫵對分茶一技,卻是不懂,只實說道:「我並不懂這個,還是在旁邊作個評判好了。」

  金城公主也不勉強,復又請人上去。待十二張茶桌邊皆站了人,這才喊開始。

  尤嫵看她們分茶,卻有許多環節,最後注茶湯在茶碗裡,看著茶湯幻化成圖像,以茶湯泡沫散開最慢者為勝,一時瞧得津津有味。

  待眾人點茶完畢,分出勝負,金城公主自有賞賜。

  卻有一位夫人見尤嫵含笑端坐著,便道:「聽聞馮少夫人才貌雙全,既不肯分茶讓我們瞧個稀罕,何不彈個琴,畫張畫讓我們欣賞一番?」

  尤嫵嚇一跳,嘴裡笑道:「我才藝不精,卻是不敢獻醜。」

  「難道少夫人既不懂彈琴,也不會作畫?卻不知道,馮少夫人會什麼技藝?」那位夫人似笑非笑又問一句。

  尤嫵見那位夫人不肯甘休,眾人又等她回答,便抿嘴一笑道:「我講個故事罷!」

  眾人一聽,互推一下笑道:「馮少夫人要學那說書人啊?只是,說的故事不好,我們可不依。」

  許明珠聽得尤嫵要講故事,突然一笑道:「表嫂莫要像戲台上演的戲那般,一開腔便是才子佳人便好。這一些卻是聽膩了。」

  金城公主打圓場道:「便讓嫵娘說完,你們再評價未遲。」

  尤嫵垂眸一笑,喝一口茶潤了潤喉嚨,待眾人靜下來,便講了一個《梁祝》。

  一個故事能夠傳誦千古,自然有其理由。尤嫵講到梁山伯和祝英台身死化為蝴蝶時,眾人齊齊歎息,更有幾位夫人和小姐掉了淚。

  金城公主聽著故事淒美動人,自也上心,問尤嫵道:「這卻是從哪兒看來的故事?自來未有聽聞,卻是新奇。」

  尤嫵笑道:「是在家中所藏的書中看到的故事,可惜上回曬書時,一場雨下來,來不及收書,那書卻被淋濕,字體全糊了。若不然,倒可以令人拿來與公主一觀。」

  金城公主有些婉惜,一時道:「既這樣,還請嫵娘到書房,再講一遍《梁祝》這個故事,讓人抄錄下來好了。到時讓人編成戲曲唱一唱,定然不同凡響。」

  尤嫵道:「且待我回府,自行抄錄了,到時再讓人送呈公主府,豈不是便宜?」

  金城公主笑罵道:「你還怕書房裡有人吃了你不成?不過因為母后病中無聊,正思讓人編個新戲演與她解悶,哪兒等得及你回府抄錄?只是這個故事雖頗為曲折離奇,卻嫌悲傷些,只要把結局改動一番,讓梁山伯假死,試出祝英台真情,兩人喜結連理便成了。」

  尤嫵:改成大團圓結局,《梁祝》還是《梁祝》嗎?

  眼見金城公主招人來領尤嫵去書房,翁梅娘微微冷笑,藉著要解手跟了出去。

  許明珠見翁梅娘跟了出去,她嘴角噙了笑,只一會兒,也藉機跟了出去。

  尤嫵跟一位紅衣丫頭走了一段路,眼見迴廊曲曲折折,不由生了疑惑,問道:「這是去書房麼?」

  紅衣丫頭笑道:「公主府書房,自然有內書房和外書房之分,這卻是去內書房。少夫人放心,待會講故事,自然是隔著簾子講,不會讓人冒犯您的。且有我們侍候著,誰個敢亂看?」

  尤嫵正要再問,卻見一個青衣丫頭跑來道:「少夫人,將軍喝醉了,正找您呢!」

  「他在哪兒?」尤嫵一聽馮晏喝醉了,眉尖不由蹙起。

  青衣丫頭道:「將軍歇在聽雪閣內,只他一徑嚷著要見您,管事便讓奴婢來找少夫人過去。」

  紅衣丫頭聽得如此說,雖有些為難,還是福一福道:「將軍既然喝醉了,少夫人自然要去照料。奴婢自會稟上公主殿下,待少夫人得了空閒,再講故事未遲。」

  尤嫵點點頭,一時隨青衣丫頭往聽雪閣走。她才走了一半路,就見假山後轉出一個人來,喊道:「嫵娘,我可等到你了。」

  尤嫵一瞧,卻是陰魂不散的嚴三世。

  嚴三世走近尤嫵,鼻端嗅得一股銷魂蝕骨的幽香,似乎是從尤嫵袖底透出來的香味,一時有些癡了,忘了想說何話,只呆看尤嫵。

  另一頭,許明珠追上了翁梅娘,出聲喊道:「嚴夫人!」

  翁梅娘回頭一瞧,見是許明珠,便停下腳步,審視一般地看著許明珠,冷聲道:「許小姐有何見教?」

  許明珠先不答翁梅娘的話,只道:「打小起,我便知道,長大了會嫁表哥。雖沒定親,兩家大人閒聚,略喝幾杯,便以親家相呼,我也不覺有何不對。待表哥投軍,我已稍稍懂事,繡的第一個荷包,便是準備給他的。至表哥回來,雖冷淡些,因知他性情,也不放在心上。不想,不想……」說著眼裡早滴下淚來。

  翁梅娘沉默一下道:「許小姐想如何?」

  許明珠擦了淚,恨恨道:「自然是要尤嫵身敗名裂。」

  翁梅娘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許明珠看翁梅娘一眼道:「夫人莫非想讓嚴公子和尤嫵幽會,再現場捉個正著?」

  翁梅娘搖搖頭道:「不是。」

  若是捉著嚴三世和尤嫵,眾人只會以為嚴三世糾纏尤嫵而已,哪兒能使尤嫵身敗名裂呢?

  許明珠聽得翁梅娘這樣說,眼睛一亮道:「夫人另有計策?我願助夫人一臂之力。」

  翁梅娘常過來公主府,地方倒是熟悉,只是單她一個,卻怕待會行事有個疏漏,聽得許明珠願充當助手,自然不會拒絕,一時俯在許明珠耳邊說了幾句話。

  什麼?要讓尤嫵跟蘇駙馬並嚴三世幽會?許明珠雖有許多想法,也料不到翁梅娘如此狠辣。若兩男一女幽會,縱尤嫵有一千張嘴,也是說不清的。且金城公主就算不捨得處理蘇味道,難道會不捨得處理嚴三世和尤嫵?

 


39、  

  冷風灌耳,尤嫵停下腳步,伸手撫撫耳朵,豎起披風領子,看著嚴三世道:「你想作什麼呢?」說著快步向前,直接跑進聽雪閣中。

  聽雪閣內醉酒躺著的,並不是馮晏,而是蘇味道。他被響聲吵醒,一時撐起頭,掀被下地,推門而出,喊道:「小三兒,進來喝一杯!哦哦,馮少夫人也來了,正好,一起喝一杯。」

  青衣婢衣聽得蘇味道說話,先是退後幾步,垂頭站著,見尤嫵不留意她,又再退幾步,悄悄張望一下,一個轉身就跑了。

  翁梅娘正和許明珠商議,遠遠見得一個青衣婢女過來了,便止了話,待青衣婢女走近了,這才問道:「如何了?」

  青衣婢女看一眼許明珠,見翁梅娘似乎不介意許明珠聽到她們的說話,便道:「成了!他們三人皆已在聽雪閣中了。」

  聽雪閣中,尤嫵眼角一瞥,不見了青衣婢女,心知不妙,因道:「嚴公子,你三番四次糾纏,就不怕我家阿晏怒將起來,一拳打死你麼?」

  嚴三世見尤嫵沒有轉身就跑,有些意外,一時收起嘻皮笑臉,正式道:「嫵娘,卻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你也不用嫁與馮晏。」

  尤嫵一怔道:「阿晏有什麼不好?」

  嚴三世揉揉鼻子道:「他十六歲投軍,聽聞在軍中便有相好的男人。回京後,還和那男人有來往,你不知道罷了!」

  「真的假的?」尤嫵小心肝顫了顫,脫口問道。

  「那男人叫尹縱才,文武全才,是馮晏的謀士。馮晏一步一步成為將軍,其中多得尹縱才之力。」嚴三世看著尤嫵道:「你要不信,著人打聽一下便是。」

  尤嫵抿抿唇,心下暗道:別上他的當,別上他的當!

  嚴三世見尤嫵櫻唇輕抿,袖管微動,五隻春蔥似的手指伸出攏攏頭髮,雖是無意之舉,卻分外撩人,一時呼吸慢了幾拍,好容易定下神來,繼續道:「太后娘娘雖病了,但現下皇上寵愛淑妃娘娘,讓她掌著宮事。明眼人皆看得出,我們嚴氏一族,可不會輕易就倒了。嚴氏不倒,馮晏在京城必然立不住腳,遲早會被貶。你想保住你父親,趁早離開馮晏為是。」

  這是警告威脅了?尤嫵低了頭,看著腳尖道:「宮裡不是還有皇后娘娘麼?怎麼就輪到淑妃娘娘為大了?」

  蘇味道倚在門邊,饒有興味的聽著他們說話,這時插嘴道:「皇后娘娘再大,能大過太后娘娘麼?」

  嚴三世見動搖了尤嫵的心意,卻是暗喜,心想為了抱得美人歸,不該說的話也得吐露一些了,因道:「有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撐著淑妃娘娘,皇后娘娘怎麼鬥得過?料來皇上很快會廢後,改立淑妃娘娘為皇后的。且淑妃娘娘育有兩位皇子,一旦立為太子,則嚴氏的人又……」說到後面,聲音卻是低了下去,終是止了話。

  「又如何?」聽雪閣外一顆樹下突然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隨著聲音走出一個身著紫色衣袍,年約二十五六的俊男子。

  馮晏卻跟在男子身後。

  嚴三世聽得聲音,渾身一顫,再看清來人,膝蓋一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抖著身子道:「參見,參見皇上!」

  蘇味道一怔,酒醒了一大半,也跟著跪了下去,心裡隱隱覺得不妙。

  尤嫵上回進宮,是見過宋吉的,這會忙也跪下請安,口稱見過皇上。

  宋吉擺手道:「起來吧!」待嚴三世蘇味道和尤嫵站了起來,他便看著嚴三世道:「把適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皇上,我,我……」嚴三世結巴了。

  宋吉仰高頭,抬頭接住一片不知道從哪兒捲來的枯葉,淡淡道:「怎麼不說了?」

  嚴三世嚇出一身冷汗,只得機械的重述了一遍適才對尤嫵說過的話。

  宋吉聽得滿臉怒容,冷笑道:「原來有母后和皇姐撐著,淑妃就為大了!嚴家就為大了!」

  尤嫵上回進宮,被嚴太后拉住說了一番話,當時宋吉聽了一個大概,心下大疑,過後百般調查,方才知道,嚴太后未進宮時,和表哥陳無芳兩情相悅。陳櫻櫻,本是嚴太后和陳元芳在宮外偷情所生的私生女。

  櫻櫻也不是早前的二皇子所毒殺,而是嚴太后為了誣陷二皇子,親手毒殺的。櫻櫻一死,宋吉為了替她報仇,用盡法子給二皇子設圈套,最終斗倒了二皇子,得封太子,坐上皇位寶座。

  得知真相後,宋吉消沉了幾日,雖有怨懟,再一想嚴太后為了讓他坐上寶座,不惜毒殺親女,致使生了心病,一時又感慨萬端。再見嚴太后的「病」又重了,指名要常皇后服侍,他知曉嚴太后的心思,便讓嚴淑妃掌了宮事,以此安撫嚴太后。現下聽得嚴三世這番話,卻又醒覺,讓嚴淑妃掌權,則嚴淑妃將會是第二個嚴太后,自己的皇子將來登位後,一樣會受制於嚴家。

  暖雲閣中,待婢女收拾了茶桌下去,很快的,又有說唱的藝人坐到窗邊,彈唱起新曲子。金城公主有些心不在焉,張眼往門外看了看,見得一個紅衣丫頭探頭,便藉著更衣,出了暖雲閣,來到內室。

  紅衣丫頭隨在金城公主身後進了內室,低聲稟了幾句。

  金城公主聽得尤嫵果然隨青衣丫頭往聽雪閣去,便點點頭道:「知道了,下去吧!」

  不多會兒,卻有一個侍衛匆匆進來,見過金城公主,低低說了幾句話。

  金城公主一聽,臉色全變了,顧不得許多,吩咐侍衛道:「快備軟轎,到聽雪閣去。」

  聽雪閣中,宋吉端坐在榻上,看也不看跪在地下的嚴三世,只向侍立著的馮晏道:「令夫人受驚了,回去好好的安撫一番罷!」說著看一眼垂頭立著的尤嫵,眼中閃過眷戀,瞬間又在心底暗歎息一聲,櫻櫻,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待出了暖雲閣,尤嫵這才發現自己背部全是冷汗,拿眼看了馮晏一下,猶有餘悸。為了誘嚴三世說出不該說的話,讓皇帝親耳聽到,可是費了一番功夫的。

  馮晏看著四周無人,便捏捏尤嫵的手,安撫道:「好了,料著嚴三世再不能來糾纏你了。」

  尤嫵卻是想起嚴三世說的話,追問馮晏道:「尹縱才是誰?」

  馮晏斜睨尤嫵一眼道:「你信嚴三兒的話?」

  有前輩言道,每個男人心中都有一座靠背山,誰知道馮晏在軍中九年,有沒有和尹縱才發展出什麼情份來呢?

  尤嫵眼睛瞄在馮晏臀部上,使勁YY,腦中全是耽美情節,嘴裡道:「聽說你們現在還暗中在來往?」仰天長嘯,沒想到情敵居然還有男人哪!

 

40、  

  馮晏和尤嫵退出聽雪閣時,有那麼一瞬間,翁梅娘幾乎也想開口告退,小鼎香爐中燃的「情香」,絕不是普通物事,效果也絕對不一般,再待下去,會如何,她不敢想像?只死死咬住唇,半屏了呼吸,才沒有開口。這會兒開口,自當於不打自招,寧願待會出醜,也不能讓人知道香爐中的香,是她佈置下的。

  翁梅娘交給婢女的「情香」,約小指長度,開始三分之二,卻是普通香料,只燃到最後三分之一時,才是「情香」。這當下,小鼎香爐香已燼,有淡淡幽香散開,嗅自令人銷魂蝕骨。

  蘇味道待在聽雪閣時間略久,首先覺得不對勁,正待說話,就見簾子一揭,進來一個俊秀的男子。進來的男子卻是尹縱才,他用力扯掉簾子,胡亂撕下兩塊碎布塞在鼻孔處,一個箭步又衝向窗邊,蠻橫地打開窗子,待冷風灌進閣內,便嚷道:「皇上,是『情香』的味兒,這會萬不能走動,一走動發作的更快。」

  「解藥!」宋吉知道「情香」是媚香中的極品,一旦嗅了,除了與女人歡好和放血洩氣,再無其它選擇,因此他這話,是讓尹縱才趕緊給他找一個女人。

  尹縱才眼睛掃向閣內三個女人,視線停在許明珠身上,見許明珠臉頰潮紅,雙眼迷離,便指指她道:「皇上,不用外頭找了,這個既然也嗅了香,急需歡好,正好作皇上的解藥。」

  許明珠難以置信的抬起頭,待要開口告退,一張嘴,卻發現口乾舌燥,只瞪著宋吉的嘴唇,不由自主爬了過去。

  蘇味道這會已是難耐,待要撕開自己衣裳,卻百般忍著,候得尹縱才話一說完,也知曉再不解決,便會出醜,一時上前抱起金城公主,飛一般出了閣,自去尋地方解決。

  翁梅娘急喘著,看向嚴三世,心下恨恨,這當下除了和他,又能如何?

  而沈喻南和衛正,已是連滾帶爬出了聽雪閣,一個在外攔住一位紅衣婢女,一個攔住了一位青衣婢女。

  梅林中,尤嫵用手抵在馮晏胸口,問道:「尹縱才是你的人麼?」

  馮晏鼻息拂在尤嫵臉上,低聲道:「尹縱才是皇上的人。」

  「啊,原來是皇上好這一口。」尤嫵話一出口,馬上摀住了嘴,天喲,討論皇家八卦,一個不好,就會身首分家哪!

  馮晏喘著氣道:「是皇上派到軍中的人。」

  尤嫵馬上明白過來了,尹縱才是皇帝的心腹,不是自己以為的男寵。

  「嫵娘,聽雪閣內的媚香很霸道,怕是……」馮晏看看梅林,想要擱倒尤嫵,只極力忍著。

  尤嫵見馮晏說著話,鼻子滴下血來,知曉他難耐,且自己這會也心緒難寧,渾身火燙,心尖如有一百隻小貓在撓,一時也生出不管不顧的念頭了,先做了再說。

  梅林深處,梅花含苞待發,暗香盈盈。馮晏覆在尤嫵身上,扯開她的衣帶,伸手進去。有風拂過,搖落梅花花瓣,片片梅花隨風起舞,待風一息,又片片飄落,沾在馮晏臉上頭上。

  馮晏只覺鼻子一熱,鼻血滴在手背上,血腥氣中雜著梅花的清香,眼前不由自主閃過第一次殺人時的情景,頭臉卻是微微癢痛起來。

  尤嫵閉了眼,睫毛輕顫,嘴裡發出「嗚」的一聲,身子瑟縮了一下,一時卻發現馮晏停了動作,不由睜開眼,就見馮晏紅赤著臉,抬手抹著鼻血,鼻血卻怎麼也抹不淨,觸目驚心。

  「阿晏!」尤嫵俏臉一熱,卻是馮晏的鼻血滴在她臉上,一時抬袖子輕抹,怔怔看馮晏,突然道:「若不行,便不要勉強。」

  縱有香粉過敏症,但身為將軍,身居高位,想要女人哪兒會沒有辦法?之所以一直不要,是因為他確實如傳言所說的那樣,不喜女色罷?

  尤嫵非常清楚自己這副容貌對男人的誘惑人,此情此景,馮晏能夠停下,已經能說明一切問題了。

  馮晏沒有留意尤嫵說的話,只撥下尤嫵頭上的釵子,用釵尖在手腕上一割,割出一個切口,看著手腕上有血滴落,一時胸口的燥熱消了許多,吁出一口氣,只拿起尤嫵的手,同樣在手腕處戳了下去。

  「嗷!」尤嫵痛得哇哇大叫,叫過之後,奇異地覺得舒服了許多,適才那股不管不顧的感覺消失了。

  馮晏看著尤嫵手腕滴下血,迅速撕開她的裙角,撕出一條布條縛在她手腕上,一時又再撕下一條縛在自己手腕上,這才緊了緊尤嫵的衣帶,打橫抱起她,尋路出公主府。

  尤嫵躺在馮晏懷裡,心裡悲涼,這樣俊的男子呵,居然不喜女色。自己以後,就要在馮府混吃等死了麼?

  待到了馮府,進了房,尤嫵被安置在床上,她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好,這才道:「阿晏,你既然這樣,便不必勉強自己過來新房。以後自安歇在你的書房罷!」

  沈喻南跟我說,嫵娘不過為了避嚴三世逼婚,這才嫁我的,未必對我有情意,今日嚴三世之事才解決,她便……。之前那種種的親密,居然是作假麼?馮晏臉色沉了下去,問道:「你真要我安歇在書房?」

  「當然,你非要安歇在新房也可以。」尤嫵想及馮太夫人,一時搖搖頭,馮晏若然一直安歇在書房,馮太夫人定在不依,到時又得出事,與其這樣,馮晏確實還是偶然安歇在新房比較穩妥。

  馮晏見尤嫵語氣敷衍,看她一眼,二話不說,轉身就出房了。

  被人揭破了真相,惱羞成怒了?尤嫵愕然。

  這一晚,尤嫵輾轉反側不能成眠,藍月聽得動靜進來瞧她,見她神情沮喪,免不了問端的。

  夜半時分,心情異常,正想找人傾訴。尤嫵深歎一口氣,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藍月,未了道:「將軍喜歡的,可能是名喚尹縱才的傢伙。」

  藍月聽得心驚膽戰,喃喃道:「居然這樣!」

  「藍月,陪我睡罷!」尤嫵拉了藍月上床,讓她躺在身側,身畔有人,感覺卻是安全了許多。尤嫵有一搭沒一搭和藍月說話,話語漸弱漸小聲,良久不再響起。

  藍月用手撐起頭,瞧了瞧尤嫵,見她睡著了,這才愁眉苦臉的給她掖被角,喃喃道:「我就說了,沈公子才是一個好的,唉!」

  到了第二日,宮中傳出消息,說道嚴太后的病遲遲未有起色,因發願吃齋三個月,又嫌宮中太過吵鬧,卻是搬出宮,遷到鳳坡庵中養病,隨行盡孝的有金城公主嚴淑妃等人。

  又過得幾日,有御史上折子彈劾嚴三世諸人欺男霸女,罪名昭昭,證據確鑿,不容抵賴。皇帝大怒,發落了嚴氏子弟,更把嚴三世貶至潮州,令其帶同家眷同往,永世不得回京。

  馮太夫人得知常皇后再掌中宮事,宮中又派人抬了許明珠進宮,封為貴人,倒是高興了很久。

 


41、  

  嚴氏一族終於倒了,糾纏多時的嚴三世也終於被貶出京外,尤嫵只覺心頭從未有過的輕爽,連走路也輕了幾分,一時倒把馮晏不進房裡的事擱到一邊去。

  這一天季氏夫人上門,悄悄說了一番話,尤嫵一聽,一顆心徹底放了回去。

  季氏夫人也鬆口氣,接著道:「你上回一說,我悄悄兒告訴了你爹爹,他自是查了再查。馮晏從軍九年,並不近女色,但也不近男色,與那尹縱才,也是清清白白的。」

  季氏夫人說著,卻又擔心起來,軍中之人,多是熱血漢,馮晏九年時間不近女人,莫非他?

  尤嫵見了季氏夫人的神色,怕她多想,便轉移了話題。

  馮晏睡了幾晚書房,卻是糾結無比,憑什麼啊?憑什麼讓我獨守空房?

  至這天,馮晏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一時叉腰,一時抱胸,一時托腮,甚至側過身子,努力看著自己的背影,然後疑惑不解:我哪個地方不如沈喻南了?嫵娘怎麼這麼不長眼,居然讓我來睡書房!

  平安捧著衣物推門而進,弱弱喊道:「將軍!」將軍這些天心神不定,好好一個英明神武的男子漢,平白添了一個愛照鏡子的毛病,實在令人憂心啊!

  馮晏見平安進來,轉過身子,扭頭看自己的背影,怎麼看怎麼都覺得肩寬腿長,一副好身材,因問平安道:「平安,若你是女人,會喜歡我還是喜歡沈喻南?」

  因馮晏不喜丫頭服侍,平安日常做的事兒,便是端茶倒水之類的,還常時要到廚下催水等,早被人取笑像個丫頭,這會一聽馮晏的話,便很不滿,嚷道:「將軍,我是男人,不是女人。」

  「我是說假如,假如。」馮晏坐回椅子上,翹起二郎腿晃了晃,期待地看著平安。

  「要是我,當然選將軍。但別人的話,可拿不準。」平安想著丫頭們一見馮晏便噤若寒蟬的模樣,再一想沈喻南溫潤如玉,見人三分笑,丫頭們每見之,偷送秋波的情景,又覺著若是女人,沒準就喜歡沈喻南,不喜歡將軍呢!

  馮晏一拳砸在案上,喃喃道:「人都進門了,豈能容她有異心?」

  馮晏其實有些底氣,自打成親以後,雖沒有真正成事,但前些晚上同床共枕,耳鬢廝磨,其中親密,心動情動之際,豈能作假?或許嫵娘都不曉得自己的心思罷!

  待晚飯後,馮晏散步,散著散著卻是散到了尤嫵房外,待見兩個丫頭要請安,便示意不要出聲,又揮手讓她們下去。

  待丫頭走遠了,馮晏欲待進房,突聽尤嫵悠悠歎氣,便停了腳步,神使鬼差的俯到窗邊,捅了一個孔往裡看。只見尤嫵伸懶腰,接著站起來用手叉腰,作水蛇狀輕輕扭動,一邊扭一邊發出奇怪的哼聲。

  馮晏瞧了一下,心頭突突亂跳,這個時候待要進去又不好意思,待見馮晏扭完坐到案前,他呆站一下,終是挪到門口,揭簾子進去,沒話找話道:「在幹什麼呢?」

  尤嫵看看馮晏,只不說話。

  「怎麼不說話了?」馮晏繼續沒話找話。

  「嗓子不舒服,不想說話。」尤嫵隨便找個借口應了一句。

  「書房擱有潤喉的蜜水兒,我去拿過來給你喝。」馮晏待要揚聲叫藍月去書房拿蜜水,想得一想,又自己站了起來,揭簾出去。

  到了書房,馮晏動手翻箱倒櫃,一邊問平安道:「平安,上回得的角杯放在哪兒了?」

  平安見狀,忙去幫忙,只一會就尋出一隻暖玉雕成的角杯遞在馮晏手上道:「在這兒呢!」

  馮晏舉起角杯對著燭光照,一邊疑惑道:「這是上回往南方去,一個異族人送的,說是若和家中妻室有不和睦之處,只要使用此杯,很快便和睦了。只是瞧著,這杯除了形狀古怪,也沒什麼稀奇之處啊!」

  平安也探頭看角杯,見角杯底小口大,也搖搖頭道:「哪有把杯子雕成這樣的?杯口寬大,杯沿還要雕上兩個玉球,這個也罷了,偏底部不過拇指大,卻又是橢圓形,並不是平的,放也放不穩。」

  馮晏令平安把杯子拿去洗淨,一時尋思,當時那異族人說,若和家中夫人不和睦,只管往這杯中倒半盞兒蜜水兒遞與夫人,兩人共飲了,夫人定然銷魂,很快會喜上眉梢。因那異族人當時有求於自己,一定不敢誆語,那麼這個角杯,或者真有神奇之處呢!退一步說,就是沒有神奇之處,待會親倒了蜜水遞與嫵娘喝,她總不會給個冷臉罷?

  尤嫵等了片刻,便見馮晏拿了一瓶子蜜水並一個形狀古怪的杯子進來,少不得覷杯子幾眼,一時臉頰潮紅,暗暗嘀咕,是誰這樣惡趣味,把杯子做成這樣?

  馮晏見尤嫵注意自己手中的杯子,不由一喜,一時左手舉著杯子,右手往杯子倒蜜水,正要說什麼,卻見蜜水倒進杯子裡去時,卻從杯底滲了出來,滴在地下,只微微一怔,就把杯子斜了斜,舉到尤嫵嘴邊,見尤嫵張嘴欲說話,他便把杯底塞進尤嫵嘴裡,低聲道:「你吸一吸!」

  吸,吸一吸?尤嫵正要吐出杯子,杯底滲出的蜜水卻滴進喉嚨內,一時喉嚨微甘,一張俏臉早作了桃花色,水汪汪雙眼斜睨馮晏,那一股媚意,難描難畫。

  「嫵娘!」馮晏先還不覺得如何,待見得尤嫵媚態,再一看杯子的形狀,只覺「轟」的一聲,俊臉也潮紅起來,怔怔道:「這瓶蜜水是宮中所賜,你覺著味道如何?」

  坑爹啊!尤嫵左手從嘴裡拿出杯子,和馮晏作著拉據戰,右手握拳捶打馮晏,尖叫道:「你就會欺負我!」

  馮晏忙把杯子一甩,甩在案台上,一時摟住尤嫵道:「我見你不理我,心裡急啊!」

  「是你不理我好不好?」尤嫵在馮晏懷裡掙扎道:「你還來惹我作什麼?」

  馮晏一把按住尤嫵,壓了上去,兩人扭作一團,在床上滾來滾去。

 

42、  

  滾動中,馮晏大手早已伸出,撫在尤嫵背上,悄悄移至胸前,從領口進去,握住了一片溫軟。待感覺尤嫵全身一顫,欲待推開他的手,便道:「別動,別動!」說著忍不住揉了揉,揉得尤嫵低低呻吟出聲,他只覺心猿意馬,有些難耐。

  百忙中,尤嫵不忘伸手去戳馮晏臉頰,見沒有腫起來,遂鬆口氣道:「傍晚過去太夫人處,可是塗了脂粉的,雖則洗掉了,只怕還有味道在。」

  馮晏含糊道:「明心師傅的藥卻甚有效果,現下嗅得些許香粉,只鼻子癢癢,頭臉並沒有腫起來。」

  說著話,馮晏又俯下頭去,尤嫵伸手擋住他的嘴巴,用嘴呶一下床邊案台上擱著的角杯,問道:「哪兒弄來的東西?你可別跟人學壞了啊!」

  馮晏潮紅了臉,低聲道:「一個異族人送的,說道夫妻不和睦時可用之,……」說著聲音越法低下去,俯在尤嫵耳邊說了幾句令人臉紅心跳的話。

  尤嫵只覺耳根處發燙,嬌嗔了一句。

  馮晏堵住尤嫵嘴唇,需索無度。

  燭火明明滅滅,映得紗帳搖搖晃晃,光影斑駁。突然間,床上有人探出手,伸手在近著床邊的案台上摸了一隻橫放的角杯,隨手一拋,正好罩在蠟燭上,蠟燭被一罩,瞬間熄滅,房內一片黑暗。

  馮晏大手罩在一片溫軟上,另一隻手去解尤嫵的衣帶,哄道:「燭火熄了,沒人看見的。」

  馮晏濕熱的呼吸拂在頸間,尤嫵只覺頸上有細小的粒子一顆一顆凸出來,一時渾身繃緊,又拚命安慰自己,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總有這麼一天,總要痛這麼一回,遲痛不如早痛,就,就由他去吧!

  馮晏見尤嫵不再攔著不讓解衣帶,便伸手扯開了,一時輕揉慢撫,緩緩移動,又喊著尤嫵的名字,俯下頭去叼住尤嫵胸口一片紅豆,舌頭輕舔,打著旋兒,待聽得尤嫵發出嬌喘聲,嘴唇又一路移向上,堵住了尤嫵的嘴唇,身子輕輕伏上去,胸脯在尤嫵兩片溫軟上挨擦,另一隻手褪下尤物的襯褲,探向桃源深處,打磨捻弄著。

  尤嫵一緊張,雙腿一緊,卻是夾住了馮晏的手指,一時驚覺,又忙鬆開腿,不想那手指並不撤回,反是又向深處探了探,引得深處一片洇濕。

  尤嫵全身酥麻,一陣輕顫,只摟緊馮晏,嬌滴滴喊道:「阿晏!」

  馮晏眼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挺身而上。

  「啊,痛死了!」尤嫵尖叫一聲,緊緊掐在馮晏手臂上,嗚咽著求饒,「不要了,不要了行不行?」

  「就好了,就好了,很快的。」馮晏哄著,卻控制不住上下飛騰,一時又抱了尤嫵翻身坐起,讓她跨坐在自己膝上,只拿被子一裹,把她裹在懷裡,俯頭去親她,一邊道:「你動一動,動一動很快就好了。」

  哄誰呢?尤嫵坐著不動,適才那股痛疼漸漸輕了一些,待要推開馮晏,身子一動,馮晏禁受不住,卻摟緊了她,大動起來。

  「嗚,你還說很快就好,這都好久了,還沒好。」帶著哭音的柔媚女聲。

  「寶貝,真的快好了,別哭!」得意而又略沙啞的男聲。

  尤嫵被折騰得渾身發軟,連連求饒,馮晏這才放過了她。

  雲雨過後,馮晏把尤嫵摟在懷裡,心滿意足的吁口氣,低啞道:「嫵娘,其實我很早就認得你了。」

  「哦?」尤嫵詫異了一下,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那一天,是我欲出府投軍的前兩天,因上爹娘墓地祭拜,回來時遇雨,順路進了龍象寺避雨。半道上卻有一頂馬車驚了馬,馬伕狂叫著,車簾被風掀起時,見裡面坐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似是嚇呆了,從馬車裡滾了出來。我那時轉身就從平安手裡搶過兩方蒲團,疊在一起奮力往前扔,正好小女孩一滾出來,落在蒲團上,倒是沒有受傷。」

  尤嫵怔怔道:「你出門因何要帶著蒲團呢?」

  「那天路過一處山莊,把一個鄉民帶的香蝕全買了,那鄉民便把剩下的兩方蒲團相贈,平安見蒲團編得結實,嘀咕說天冷路濕,待會在墓前跪拜時,可以墊一下,因此便拿了。不想救了小女孩一命。」馮晏說著,輕撫尤嫵的俏臉,托起她的下巴,細細看著道:「小女孩雖才十歲光景,已是小美人一個。」

  尤嫵終於在腦海裡搜索出往事,不由驚奇道:「原來救了我的,卻是你。」

  馮晏點點頭道:「可不是?那時一道上了龍象寺,我還戲說,救命之恩如何相報?你羞紅小臉沒答,你身邊那個弟弟奶聲奶聲代答了,說是讓姐姐長大了嫁我報答。」

  「我記得了,你當時笑嘻嘻說道要等我長大。」尤嫵嚇一跳,馮晏少年時瘦弱得要命,哪兒像現在這般健壯?

  馮晏見尤嫵記起來了,便又哼哼道:「可是沒過多久,你就和沈喻南訂了親,根本沒有等我回來。」

  尤嫵不由失笑,馮晏當時不過一句戲言,且也沒有留下姓名,爹娘和自己如何會放在心上?

  馮晏又道:「上回祖母壽辰,你進了園子,被衛正所射的箭嚇倒在地,我上前一瞧,便認出了你。」

  「怪道總覺得眼熟呢!」尤嫵慵懶,渾身無力,困意上來,低低道:「我爹爹在外為官六年,那會才調回京城中,卻是沒有見過你,不知道你是馮家兒郎,後來也尋問過,想上門道謝,只沒想到是馮家兒郎罷了!」

  馮晏哼哼道:「你就一點兒也沒有想起我來嗎?」

  「有,有,這不是嫁過來報恩了嗎?」

  「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馮晏一扯尤嫵,又欲有所行動,尤嫵低聲嚷道:「剛剛報過了啊!」

  「剛剛是補償新婚夜那次的,現在這次就是報恩的。」馮晏手臂一伸,把尤嫵圈在手臂內,細意溫柔問道:「你想在上面報,還是下面報?我建議你在下面好了,不用太出力,只扭扭小腰便行。」

 


43、  

  一夜纏綿,尤嫵筋酥骨軟,次早差點爬不起來,因是新婦,究竟不敢賴在床上,勉力撐著起來,梳洗完畢便過馮太夫人處請安。

  馮晏昨晚和尤嫵成事,早有人密報給馮太夫人知道,她不由打心底裡笑出來,待見尤嫵過來請安,容色嬌艷,眉眼含春,更是歡喜,一時忍不住瞄尤嫵的肚子,彷彿那兒已有了一位小寶寶。

  尤嫵被馮太夫人瞧得心裡毛毛的,面上卻不顯,只慇勤侍候。

  馮太夫人這回卻不讓尤嫵侍候了,只讓她坐下,囑道:「天冷了,你不須每早過來請安,只好好服侍阿晏,讓我早日抱上曾孫,便是孝心了。」

  尤嫵微紅了臉,應了一聲。一時有丫頭擺上早膳,馮太夫人也不留尤嫵,只催道:「快些回房去罷!怕且阿晏等著你一起用早膳呢!」

  尤嫵這才告辭出房,扶著藍月的手慢慢走回去。

  藍月見她雙足發軟的樣子,又不好多問,雖如此,還是代尤嫵高興,只要到時生下娃兒,也就立住足了,再不憂有人來欺負。

  馮晏昨晚奮戰,早起卻是神清氣爽,待見尤嫵回房,揮手讓藍月退下,一把抱住道:「這麼早就起來了,真賢惠!」

  尤嫵雙足一軟,攤在馮晏身上,任由馮晏抱了她去坐在床邊,這才埋怨道:「都是你,適才差點就軟倒在太夫人房門外了。」

  「我瞧瞧!」馮晏聞言去揉尤嫵的大腿,一時呼吸又粗起來,嚇得尤嫵嚷道:「不要亂來!」

  馮晏見尤嫵慌張,這才放開她,揚聲讓藍月進來擺早膳。

  藍月領了丫頭進來擺早膳,又忙忙退下,根本不敢多看。

  馮晏昨晚初嘗房事,意猶未盡,這會只顧看尤嫵,哪兒顧得上吃早飯?還是尤嫵嬌嗔著推了推他,他這才醒過神來。

  「別只顧看我,你倒是吃吃東西!」尤嫵想起昨晚的情景,免不了臉上又是一紅,突然想起今早過去馮太夫人處可是塗了胭脂的,回來也不及洗掉,怎麼馮晏還好好的,並沒有紅腫?不禁去看馮晏,問道:「你臉上不癢?」

  「癢,癢,全身都癢,心裡更癢。」馮晏隨口答了一句,這才想起尤嫵的意思,不禁伸手去摸臉,喃喃道:「奇怪,真的不癢了,莫不成是天氣冷了,不容易發作?」

  尤嫵卻是驚喜,笑道:「香粉過敏,固然有季節原因,但也不能不說,明心師傅的藥也起了作用,你趕明兒倒是再上雞鳴寺讓他瞧瞧,縱不能斷了根,壓制住也好。」

  馮晏心下高興,悄聲道:「既然這樣,你以後便照樣打扮罷,不須素顏了。」

  兩人說著話,一時用完早膳,馮晏自去上朝,尤嫵卻是聽聞郭氏夫人來了,便到馮太夫人處相見。

  原來楊思意終是藏不住心事,叫母親宋氏夫人看了出來,因尋問一番,楊思意見瞞不住,只得把自己愛慕衛正的事說了。宋氏夫人只得告訴了郭氏夫人,讓郭氏夫人代她上馮府,請馮太夫人出面上衛府試探一番。

  嚴氏一族倒台後,文臣中,卻數楊尚寶和尤文道得聖心,相應的,楊家少年一輩的婚事,也被人矚目。衛正雖是狀元郎,才貌雙全,家世也不俗,但先前畢竟亡了一位未婚妻,楊思意配他,也算相當。馮太夫人思考一番,認為這是一門登對的婚事,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尤嫵卻是知道,上回在公主府時,衛正和沈喻南因中了翁梅娘所下的媚香,一人撲倒了一個丫頭。過後,公主府自然把那兩個丫頭各送上衛府和沈府。沈喻南孝期未滿,雖不得已接受了丫頭,卻是另外安排了住處,並不敢納進房內。衛正年歲也不小了,卻是正式納了丫頭進房,抬舉當了姨娘。尤嫵尋思著,因悄拉郭氏夫人,含糊說及衛正納了姨娘之事。

  郭氏夫人卻是知曉這件事的,小聲道:「稍為出頭些的男人,誰不是三妻四妾?不過一個姨娘,思意也不會放在心上。」

  尤嫵聽得楊思意並不介意衛正已納有姨娘,便不再作聲。

  馮太夫人一聽姨娘等語,卻若有所思。

  且說馮晏上完早朝後,正待回府,卻有宮中之人來請,言道皇帝有事召他相見。

  馮晏匆匆到得御書房,宋吉見他來了,甩給他一份折子道:「昨兒晚上呈上來的。」

  馮晏見宋吉臉色不對,不敢多問,展開折子看了看,這一看臉色也變了。

  宋吉背著手踱步道:「嚴懷貞好大的狗膽。」

  嚴懷貞是嚴太后親弟弟,手握兵權,鎮守京城多年,位高權重,宋吉先時卻是無力撼動他,這才任由嚴氏一族在京中橫行。直至馮晏回京,接手部分兵權,分薄了嚴懷貞的權力,宋吉才稍稍透過氣來,一步一步對嚴氏一族下手。

  這次嚴太后病退,嚴氏一族在朝中為官的紛紛告老還鄉,宋吉趁機讓人逼嚴懷貞交出手底還握著的兵權,嚴懷貞稱病,未曾交出兵權。雖如此,眾人看著他,卻是認為他大勢已去。不想昨天傍晚,嚴懷貞卻讓人遞上了折子,提出兩個條件:其一,他身邊數千親兵會隨同他一起退隱,請宋吉賞賜二十車金銀,讓這些親兵安度晚年。其二,請宋吉賜死尤嫵。

  嚴懷貞掌兵多年,兵將多有他心腹之人,若真不肯退,定然會引起一場血雨腥風。宋吉於此時刻,卻不欲朝中再生風波,只是賞賜一事尚能答應嚴懷貞,賜死尤嫵一事,卻怕寒了馮晏及尤文道的心,少不得要試探馮晏的態度。

  馮晏昨晚和尤嫵成就好事,今朝胸口尚有餘香,突然見得此等折子,不由怒火沸騰,未及開口,卻聽宋吉輕聲道:「紅顏禍水哪!」

  如一盆冷水淋在頭頂,馮晏渾身一顫,艱難開口道:「皇上,嫵娘無辜,且臣和她夫妻恩愛,卻不忍……」

  宋吉打斷馮晏的話道:「尤氏雖美貌,但世間自還有絕色,朕答應愛卿,一定為愛卿再尋一位世間絕色女子為妻。」

 

44、  

  在嚴懷貞看來,嚴氏一族之所以會倒台,跟尤嫵有莫大的關係。因尤嫵之故,馮家楊家尤嫵結黨對付嚴家,又引嚴三世說出不該說的話,致使有後來之事。尤嫵不死,難以平嚴氏一族的怨氣。

  跟隨在嚴懷貞身邊的副將卻頗為憂慮,眼看著嚴懷貞著人遞了折子,便道:「侯爺,太后娘娘已病退,皇上大權在握,一旦動怒,只怕我們難以善終。」

  嚴懷貞搖搖頭道:「不須憂心。皇上的性格兒我知道,若非我們嚴氏一族出力,他焉能登位?現下不過求一點賞賜,殺一個女人,便能讓我心甘情願退隱,也讓太后娘娘安心,他何樂而不為?」

  副將一想也是,皇帝能順利坐上皇位,確然是因為嚴氏一族大力扶助之故,且嚴太后還在世,嚴懷貞不過提兩個小小要求,皇帝沒可能還會拒絕。

  皇帝確實不想拒絕,相較於嚴懷貞從前的功勞,他現下提出的要求,實在不能算過份。

  且說馮晏出了皇宮,先不回府,只到尹家找尹縱才,把事情說了,陰沉沉道:「唯有殺了嚴懷貞,嫵娘才能活命。」嚴懷貞既死,他上的折子自然不須兌現。

  尹縱才聽完馮晏的話,歎息道:「嚴懷貞老奸臣滑,且身在軍營,周圍遍佈親兵,想殺他豈是容易之事?鬧不好打草驚蛇,逼反了他,才是大禍。」

  馮晏道:「正是如此,才要設法子誘他出軍營,伏而殺之。」

  尹縱才沉默一會道:「萬一被太后娘娘知道,我們殺了她的親弟弟,她把我們滅族怎麼辦?」

  馮晏擱下手裡的茶杯,緩緩抬頭看著尹縱才,突然站起身,一提尹縱才的領口,吼道:「我上門來找你,可不是來聽大道理的,反正,你得給我想個法子,要不然,我就不走了。」

  「嘖嘖,有這樣求人的麼?」尹縱才也不慌,只往回扯自己的領口,按住馮晏的手道:「你要是捏死了我,誰來給你想法子?」

  「早說你小子一肚子壞水,肯定有法子,果然!」馮晏這才吁口氣,嘴裡卻還埋怨尹縱才幾句。

  尹縱才見馮晏鬆開他,一時撫撫領口,假裝咳嗽,一邊咳一邊道:「喉嚨有點不對勁。」

  馮晏翻個白眼,只得倒了茶遞上,看著尹縱才喝了,方問道:「好些沒有?」

  尹縱才見好就收,笑嘻嘻道:「好了!」

  馮晏這才把背靠回椅子上,雙手橫放椅子的扶手,看定尹縱才道:「這回救了嫵娘,我定當讓嫵娘幫你留意,也給你說個美艷的老婆。」

  「可不許糊弄我!」尹縱才眼睛一亮,現下已打完仗,嚴氏一族也倒了,皇上要重用文臣穩定人心,武將地位肯定漸漸不如前,若能由尤嫵介紹一個文臣之女為妻,可比娶武將之女為妻要強得多。且京城中人誰不知道尤氏一族專出尤物呢?若能娶個尤氏女,將來生下尤物兒子尤物女兒,想想都要偷笑。

  馮晏見尹縱才意動,又保證道:「此事包在我們身上。」

  尹縱才滿意地點點頭,俯耳說道:「太后娘娘不是在鳳坡庵中養病麼?且著人冒充太后娘娘的筆跡,給嚴懷貞送個信,待嚴懷貞到得鳳坡庵外,咱們便下手。殺完之後,再偽造成他失足落山,瞞天過海便是。」

  「好!」馮晏不由拍拍尹縱才的肩膀,展眉道:「我馬上著人送信與嚴懷貞。」

  尹縱才眼見天已過午,兩人還有許多細節要商議,便道:「還得佈置妥當,處理了嚴懷貞你再回府,省得夜長夢多。」

  馮晏點頭,自出去囑平安,讓他回府告知尤嫵一聲,言道自己今晚會稍晚回去,讓尤嫵早些安歇,不必等他。

  平安應了,自策馬回去。

  馮晏所不知道的是,他一出宮,常皇后早令人召了尤嫵進宮了。

  尤嫵眼見不年不節的,常皇后突然召見,也心存疑惑,待進了宮,見了常皇后,請安完畢,便笑問道:「不知道皇后娘娘召臣妾進宮,所為何事?」

  常皇后打量尤嫵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可惜,輕聲道:「馮少夫人還記得上回進宮時,太后娘娘認錯人之事麼?」

  尤嫵點點頭,只不好多問,便等著常皇后解釋。

  常皇后看著宮女獻茶上來,又退下了,方道:「太后娘娘現在鳳坡庵中養病,病中卻是思念櫻櫻姑娘,這幾日更甚,太醫說道心病還須心藥醫,若能覓得相貌像櫻櫻姑娘的人到鳳坡庵中,於病榻前安撫幾句,讓她好生養病,沒準這病能稍有起色也未定,因此……」

  尤嫵默一默道:「皇后娘娘想讓臣妾冒充櫻櫻姑娘,往鳳坡庵安撫太后娘娘?」

  常皇后點點頭道:「正是此意!本已擇了今早往鳳坡庵探望太后娘娘,因有事便耽擱了。這會正好領馮少夫人一道前往。待探望完畢,再著人送馮少夫人回府罷!」

  常皇后說著,暗暗歎息一聲,嚴懷貞既然想要你死,馮晏又不捨得,偏皇上為難,本宮為皇上分憂,唯有把你領到鳳坡庵,交與太后娘娘了。至於太后娘娘是想留你一命,還是會把你送到嚴懷貞手上,便看你的運氣罷了!

  鳳坡庵卻是御造,平素只接待宮中之人和皇親國戚,此回既然是嚴太后來養病,庵裡便不再接待外客,只專心侍候嚴太后等人。常皇后領尤嫵到庵中時,庵主早已忙忙迎了出來,領著她們進庵。

  待庵主領了常皇后一行人進去,良久沒有出來時,候在靜室中的尤嫵終是覺出不對來,一時心神不定,吩咐藍月道:「藍月,你往外間瞧瞧,若見著人,便問一下庵中情形及太后娘娘近況。」

  藍月應了,自袖了幾個裝有金豆子的荷包出了靜室。

  藍月一走,尤嫵突然心跳加快,想也不想便藏到窗邊的簾布後,半屏了呼吸貼牆站著。她一藏好,就聽得門一響,有腳步聲進了靜室,一個聲音道:「跑了?」另一個聲音道:「追!」

  腳步聲遠去時,尤嫵繼續貼在牆邊不敢動,雙手卻顫抖了,有人要弄死自己?

 


45、  

  尤嫵深吸一口氣,心裡尋思:能在鳳坡庵中隨意走動,追殺人的,除了皇家侍衛,別無他人……能使動皇家侍衛的,除了嚴太后和常皇后外,又有何人?

  既是嚴太后和常皇后要殺自己,自己今日只怕是九死一生了。尤嫵咬著唇,胸口起伏著,卻不敢弄出聲響,只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隔得一會,終是聽得又有腳步聲進門,藍月的聲音帶了驚慌,喊道:「少夫人,少夫人!」

  尤嫵才要應聲,張張嘴又閉上了,卻聽常皇后冷冷的聲音響起道:「來人,把這丫頭拿下!」

  藍月帶著哭音道:「皇后娘娘,奴婢犯了什麼罪?」

  「衝撞了本宮,便是大罪。」常皇后眼睛在靜室內掃過,一桌一椅,清清楚楚,卻是不可能藏人,因揮揮手,讓兩個侍衛押了藍月下去,只自語道:「尤氏,休怪本宮心狠,只能怪你長得太像櫻櫻了。縱是太后娘娘不想殺你,本宮其實也容不得你活著。」

  尤嫵雙腿僵著,一顆心卻「咚咚」亂跳,一時聽得窗外有山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掩蓋了自己的聲音,這才稍為鎮定。

  常皇后感歎完,才要轉身出去,就見門外人影一閃,不等人通報,馮晏已是走了進來,躬身道:「見過皇后娘娘!」

  是阿晏!尤嫵張了唇,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卻不忙出聲,只聽著馮晏說話。

  常皇后看著馮晏闖進來,幾個侍衛沒有她的話,只立在門邊,並沒有動手,眉毛慢慢挑起,沉聲道:「大膽!」

  馮晏又再行了一禮,這才立起身道:「聽得皇后娘娘召了嫵娘進宮,又帶同到鳳坡庵見太后娘娘,臣憂嫵娘不懂規矩,這才連忙趕來。還請皇后娘娘讓臣和嫵娘一見。」

  常皇后冷笑一聲,揮手讓立在門邊的侍衛退後,一時道:「馮將軍,皇上的話,你也敢不從?」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馮晏語氣平靜。

  常皇后慢慢坐到椅子上,看定馮晏道:「若不是嚴懷貞一直沒有作聲,你以為嚴氏一族會這麼輕易倒台?現下嚴懷貞不過要求皇上賞賜二十車金銀,殺死一個小小臣女,皇上焉能不答應?若為了一個女子,逼反了嚴懷貞,致京城大亂,死傷無數,你忍心嗎?」

  「若因為不殺一個女子,嚴懷貞便能作反,則說明,他一早有反心,只欠一個借口而已。」馮晏對上常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嚴懷貞活著,嚴淑妃便有機會,皇后娘娘便有隱患。可歎皇后娘娘不憂自己的前途,不憂皇子的前途,卻為著小小心思想致嫵娘死地,離間臣和皇上,實在不智。」

  常皇后聞言一驚,回心一想,尤嫵已是馮晏之妻,縱使相貌像櫻櫻,其實也威脅不到自己,嚴懷貞則不同,有他在,已育有兩位皇子的嚴淑妃確實還有機會。若是尤嫵與嚴懷貞之間要死一個,無疑的,只有嚴懷貞死了,對自己才是最有利的。

  尤嫵在簾後聽得常皇后的話,一下明白過來,原來是嚴懷貞要致自己於死地,而皇帝不想再起風波,卻想答應嚴懷貞的要求,一時心驚膽顫。待聽得馮晏的話,卻又差點鼓掌,說得好!

  常皇后沉默一下,終是道:「將軍覺著,本宮該如何?」

  馮晏直接答道:「臣為皇后娘娘除嚴懷貞,請皇后娘娘保嫵娘一命。」

  常皇后輕笑出聲道:「馮晏,你實話實說,若是尤氏貌陋,你也肯為她如此嗎?」

  尤嫵在簾後一怔,這種時候,常皇后居然關心這個?不過,自己也實在想聽聽馮晏的說法。

  馮晏聽得常皇后的問題,也是一愣,正正臉色道:「嫵娘既然是馮晏的妻室,不管她貌美貌陋,馮晏都會盡一切辦法護她周全。」

  常皇后神色一黯,自己貴為皇后,皇上何曾護過自己?不過靠自己在苦苦掙扎罷了!

  「阿晏!」尤嫵眼裡有了水霧,一時輕輕喊了一聲。

  「嫵娘!」馮晏聽得聲音,一個箭步衝向窗邊,掀開厚重的垂地窗簾,見得尤嫵貼在窗邊站著,一把抱住,長長出了一口氣道:「沒事了!」

  尤嫵昨晚一晚勞累,今早又早起,這會受此驚嚇,待見到馮晏,精神一鬆,一下就軟倒在他懷裡。

  「嫵娘,嫵娘!」馮晏一驚,只伸手去摸尤嫵,問道:「哪兒受傷了?」

  「沒事,就是嚇著了!」尤嫵摟在馮晏腰上,低聲道:「我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

  馮晏看看窗簾,再看看尤嫵,俯耳誇道:「嫵娘真聰明!」

  常皇后見得尤嫵居然是藏在簾後,也極為驚異,這會道:「馮將軍,這處是鳳坡庵,庵中之人皆聽命於太后娘娘,不宜耽擱,還是快把尤氏送走吧!」

  尤嫵掙開馮晏的手,朝常皇后福下去道:「天也不早了,願隨皇后娘娘進宮,待阿晏殺了嚴懷貞,我再回府。」

  「果然慧心!」常皇后止不住讚了一句。

  馮晏也知道,嚴懷貞一時未死,尤嫵便一時有危險,若是皇帝或是嚴太后召見,她是萬萬不敢不去的。只有待在常皇后身邊,有常皇后護著,才是最安全的。

  馮晏看一眼尤嫵道:「皇后娘娘放心,臣會設法讓嚴懷貞失足而死,斷不會牽連到皇后娘娘身上。」

  常皇后也保證道:「有本宮在,尤氏不會有事的,馮將軍也請放心!」

  尤嫵忙站到常皇后身邊去,呼,站隊了站隊了!站對了,性命無憂!

  稍遲些,常皇后的鳳駕便回宮了,隨行的一頂小轎,緊緊跟在後面,眾護衛得了囑咐,無不小心護著。

  皇宮中,宋吉聽得常皇后召尤嫵進宮,再讓尤嫵隨行到鳳坡庵,終有點遺憾,尤氏此等美人,今日就要香消玉殞了麼?

  「皇上,皇后娘娘鳳駕回宮了!」一位內侍進來稟報,又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話。

  宋吉一聽,站起來道:「擺駕昭陽宮!」

 

46、  

  常皇后才領尤嫵回宮,便聽得宋吉來了,一時忙讓心腹宮女領尤嫵下去,又囑道:「找一套公公穿的衣裳讓她換上,沒有吩咐不要出來。。

  宋吉進了昭陽宮,遣開近身的人,直接道:「聽聞皇后召了尤氏進宮,陪同到鳳坡庵見母后,卻不送尤氏回府,只讓她隨行進宮,不知道皇后此舉何意?」

  宋吉尋思:莫不成知道朕其實不大捨得美人香消玉殞,只領著到鳳坡庵中轉一圈,又偷偷領進宮來藏著,只等著獻與朕?是了是了,宮中自有相貌像櫻櫻的宮女,料來皇后是讓某個宮女頂替尤氏,另一頭卻謀劃著讓尤氏進宮,討朕歡心。啊呀,皇后實在太賢惠了!

  常皇后暗暗叫苦,原來這回到鳳坡庵中,隨行的人千挑萬選,還是有皇帝的眼線在其中,現下想瞞也瞞不了。因道:「皇上想妥妥當當令嚴懷貞交回兵權,尤氏自然不得不死,偏生馮晏不捨得,為免皇上與馮晏君臣失和,這個醜人,只能讓臣妾來做了。臣妾本來想將尤氏交與太后娘娘處置,過後一想,又覺著不妥,便又領回宮來,想好好勸說尤氏一番,讓她明白,她不死,則家國有難,馮氏家族和尤氏家族也難保周全。料來她聽了,為顧全大局,會心甘情願自盡罷!」

  宋吉一聽,略略失望,回心一想,又覺得常皇后的法子其實也頗佳,便點頭道:「如此,就有勞皇后了!」

  因說著話,宋吉便決定在昭陽宮中用膳。

  常皇后見宋吉不再提尤嫵之事,也略略鬆口氣,只使眼色與心腹宮女。

  心腹宮女知機,忙忙下去,讓人另安排了尤嫵的住處,確保不會碰著宋吉。

  尤嫵換了內侍的衣裳,拆了髮髻,靜靜坐在側室中,只回思今日的事,一時又心驚,若是馮晏一個失手,可如何是好?

  待得天漸漸暗下來,有人送了飯菜過來,尤嫵想著一個不好,吃飽了方有力氣逃跑,一時便默默用了飯。

  星星升起來時,尤嫵也無睡意,只倚在窗邊看星,一邊摸了摸臉,若不是這張臉,或者沒有這麼多事罷!她正感歎,只聽門「吱呀」一響,常皇后身邊的心腹宮女進來,掩了門,小聲道:「馮少夫人,剛有人來稟,嚴侯爺夜半到鳳坡庵探望太后娘娘,不慎滑了腳,跌在山崖下,卻是暈迷不醒。」

  這一會,宋吉聽得消息,連夜派太醫出宮往鳳坡庵去診治嚴懷貞,又派人去安撫嚴太后。

  常皇后心知太醫是領了宋吉的密令,定然會令嚴懷貞再也醒不過來的,因悄悄吁一口氣。嚴懷貞一死,嚴太后再無憑依,嚴淑妃翻身無望,自己這個皇后之位,算是暫時安穩了。

  第二日一大早,果然傳來嚴懷貞的死訊,常皇后知道大局已定,忙令人送了尤嫵回馮府。

  馮太夫人眼見常皇后召了尤嫵進宮,至晚不回,足足擔心了一晚,待見得尤嫵回來,這才鬆口氣,待得丫頭們下去了,只問端的。

  尤嫵見瞞不住,便一五一十說了。

  馮太夫人一聽,臉色刷的白了,扶著椅背的手微微發抖,顫聲道:「阿晏一晚未歸,現下還不見蹤影,該不是……」

  「祖母,嫵娘!」馮太夫人的話才說完,就聽見馮晏的聲音響起來道:「昨晚和縱才喝酒,卻是喝醉了,只歇在尹家。」

  馮太夫人見馮晏平安無事回來,臉色才回歸正常。

  尤嫵卻暗暗嘀咕:安歇在尹家?不會和尹縱才同榻而眠吧?

  說到尹縱才,尹縱才便來了,一進門見過馮太夫人,便衝著尤嫵道:「嫂子準備幫我說下哪一個姑娘?若能夠,我卻想先瞧瞧那姑娘的相貌品格。」

  哪兒跟哪兒?尤嫵愕然,才要說話,便見馮晏陪笑道:「嫵娘,縱才這不是單身嗎?咱們便幫他說一頭親事唄!」

  馮晏說著,以眼瞪尹縱才,兄弟,昨晚才提頭,八字還沒一撇,你要不要這麼早上門來問?

  尹縱才回瞪馮晏,兄弟,你晚晚摟著老婆睡覺,不懂沒老婆的人那個心焦。早問早有計較,嫂子也好早點下手幫著挑一個好姑娘。

  尤嫵:阿喂,兩位,你們眉來眼去的,當我是死人哪?這世道,不單要防著女人,還要防著男人,苦啊!

  馮太夫人倒是好奇,問尹縱才道:「縱才啊,你想定親,總要說個條件吧?想要什麼家世的姑娘,有何要求等,總要說說,若不然,叫人如何幫你?」

  尹縱才支吾一下,終是道:「我要求也不高,就比照著嫂子這樣的家世人品就行。」

  這樣的要求還不高?馮太夫人看看尤嫵,勸尹縱才道:「娶妻求淑女,模樣倒在其次。這樣吧,我娘家許府那邊,還有幾位未婚姑娘,改日叫過來與你瞧瞧,你瞧中哪一位,便上門提親,如何?」

  尹縱才忙謝過馮太夫人,一時不死心,又朝尤嫵道:「嫂子能不能也介紹幾位?我到時一氣兒瞧了,好作個定奪。」

  尤嫵暗翻白眼,扳手指頭數族中的姑娘,一時道:「尹軍師,你看,我那些族中堂妹,未定親的皆是十二、三歲的,十四歲上頭的,早就被定完了。年紀不合適啊!」

  尹縱才一聽,忙忙道:「只是定親,又不是成親,十二、三歲也可以介紹給我啊!」

  尤嫵:……

  馮晏也翻了白眼,一把拉過尹縱才往一邊,悄聲道:「老尹,你今年貴庚?」

  尹縱才叉腰道:「我比你小,只有二十三歲而已。你跟嫂子差著九歲,我也比照著這個年齡差距,就娶個小九歲左右的姑娘,這樣算下來,那姑娘十二、三歲,不是正好嗎?」

  馮晏伸手敲尹縱才的頭,低聲道:「這怎麼能比?」

  「怎麼不能?」尹縱才不滿,哼哼道:「就許你娶尤氏女,不許我娶?」

  「你為何一定要娶尤氏女呢?」馮晏不解。

  尹縱才「咳」一聲道:「你沒見凡是娶了尤氏女的,生下的娃兒都聰明伶俐,人見人愛嗎?為了後代著想,我必須娶尤氏女!」

  馮晏:……

 


47、  

  嚴懷貞既死,嚴氏一族徹底倒了台,太后一黨也漸漸消失於朝野間,漸漸露了頭角的,卻是依附皇后的常氏一族。常皇后卻多了一個心眼,雖暗中提撥常氏一族,同時又壓制著,不使他們步嚴氏一族的後路,同時的,又籠絡著皇帝的心腹臣子,比如尤文道、楊尚寶、馮晏等人。

  馮晏既得帝后歡心,尤嫵這個將軍夫人,便也水漲船高,連日上馮府拜望她的夫人和小姐們,絡繹不絕。就是尤氏一族的夫人們,也帶著女兒頻頻上門。尤嫵想及尹縱才的話,便試探著和兩位族中的夫人說了,笑道:「尹軍師人品相貌自不消說,只是一條,他年歲偏大,為此卻作了難。」

  族中的李氏夫人一聽,卻道:「男人年紀大點才會疼人。可惜我大女兒已許配了人,二女兒尤婷才十三歲,只怕尹軍師會嫌她年紀小,若不然,倒可以相看一番。」

  另一位胡氏夫人道:「我家只剩下小女兒尤妍未曾許人,不過也只得十二歲,就算尹軍師瞧得上,也得等幾年才能成親呢!」

  尤嫵一聽,這兩位夫人居然千肯萬肯,不由愕然。待送走族中的夫人,尤嫵便把兩位夫人的話跟馮太夫人說了,馮太夫人一聽,笑道:「既這樣,便辦個賞梅會,把兩位尤小姐並許府三位小姐請了來,讓尹軍師相一相,他相中誰了,便是誰。」

  尤嫵一時點點頭,另想起一事,悄聲問道:「楊府的人托太夫人問及衛狀元的婚事,不知道衛家是何說法?」

  馮太夫人道:「正為這個作難呢!衛家的人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拖著。。度著要衛正自己點頭方行。」

  尤嫵一聽,想了想道:「既這樣,賞梅會時,便給衛狀元和思意下帖子。成不成的,全看他們自己了。」

  馮太夫人點頭道:「只能如此了!」

  尹縱才聽得尤氏族中有兩位夫人願意領了女兒與他相看,不由喜出望外,少不得先謝過馮晏。馮晏最近卻頗有些憂心,只和尹縱才道:「皇上設立兵部,分離掌兵權和調兵權,又把嚴懷貞手中的兵權散作四份,分封四位將軍,瞧著形勢,武將只怕漸漸難以出頭,現時重用的,多是文臣,咱們還罷了,就怕下一代沒了出頭之日。」

  尹縱才樂了,笑道:「阿宴,你還沒生出兒子,就開始憂心下一代了?夠高瞻遠矚的。」

  馮晏搖搖頭道:「現下常氏一族漸漸抬頭,咱們這些只會武的,只怕……」

  尹縱才一想也是,本朝武將多難以善終,反是文官長長遠遠的,一時道:「既這樣,咱們便多讀幾本書,將來兒子出生了,就把他們培養成文武雙全的人物,使他們戰時可當武官,和平時可當文官。」

  兩人說笑一下,各自分開。

  馮晏回府,卻真個令平安去坊間買了許多詩書回來擱在書房。

  至晚,馮晏在書房瞧了一會兒詩書,眼皮直打架,待灌了幾杯茶,稍稍精神些,便問平安道:「平安啊,你說說,那些讀書人寒窗十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平安想一想道:「將軍,他們能熬過來,皆因他們讀書時,身邊有紅袖添香。」

  馮晏一時拍案道:「對啊,他們讀書時,身邊不是有美妾,就是有嬌婢,磨墨啦,添香啦,時不時晃動著,他們想打瞌睡都難。」

  平安一聽,問道:「將軍想添人?」

  馮晏瞪眼,「當然要添,還用問?」

  平安小心翼翼道:「不知道將軍中意哪一個丫頭?」

  馮晏一怔,這才知道平安會錯了意,一時道:「混說什麼?書房要添人,當然是添少夫人。出去跟丫頭說,讓人請了少夫人過來書房。」

  尤嫵見馮晏沒有回房,一問,說是在書房用功讀詩書,一時笑了,馮晏讀詩書,哄誰呢?她正笑著,卻見藍月一臉古怪進來道:「少夫人,將軍讓人來請您過去書房陪讀呢!」

  「啊,來真的?」尤嫵樂了,一時收拾一番,先去廚下讓人備了宵夜,順道提過去書房。

  馮晏左等右等,終於等來尤嫵,一時拋下詩書,拉了尤嫵進門,掩了門,嚷嚷道:「怎麼才來?以後讀書還得靠你提神呢!」

  尤嫵還沒答話,手裡提著的食盒已被馮晏接過,擱到案台上,轉瞬又被馮晏摟著坐到他膝蓋上,一時眨眼,陪讀,是這樣陪的?

  「那些詩書看多了,其實悶死人。」馮晏說著,俯頭看著尤嫵,見她雙唇微動,似是忍著笑,胸口起伏著,媚意橫生,一時渾忘了詩書,緩緩俯下頭去。

  「且慢!」尤嫵伸手遮在馮晏唇上,提醒道:「你讓我過來,不是為了這個吧?」

  馮晏如夢方醒,仰了頭道:「對對,讓你過來,是紅袖添香夜讀書的,不是為了這個。」

  尤嫵「噗」地笑了,掙扎著下地,揭了食盒,端出一碗熱湯來,用手摸摸碗底,覺著太燙,便左手輕挽右手袖口,右手拿調匙輕輕攪動熱湯,一邊道:「這可是熬了半天的湯,趕緊的喝了是正經。」一時想及這湯卻是馮太夫人交代了又交代,說一定要讓馮晏喝的,心下又嘀咕:該不是壯陽湯吧?想著又羞紅了臉,擱了調匙道:「好了,可以喝了!」

  「素手調羹湯,含羞待君嘗。」馮晏呆呆看著尤嫵,忽然撿起拋下的書,翻開其中一頁念了一句,忽地「哈哈」笑起來道:「我終於明白什麼是意境了!原來這樣啊!」

  「這些文人寫的詩詞啊,多數跟女人有關的。」尤嫵忙湊過去看馮晏手裡的書,未及看清,已被馮晏抱起拋了拋,笑著親在臉上,一時嬌嗔著喊道:「快放我下來!」

  一時馮晏抱著尤嫵坐到椅子上,脫了尤嫵的鞋子,捏著她的足踝道:「還有一首,後面一句是『腕伸郎膝上,教郎恣意憐。』也極有意境。」

  「你讀的什麼詩書啊?」尤嫵驚叫一聲道:「讀這些豈能進益?」

  「哪要讀什麼才能進益呢?」馮晏一把堵住尤嫵的唇,含糊道:「就是這些,我也參悟了好久才明白。」

  尤嫵笑著推馮晏,一時推不動,只得由他去。

  一時書房裡歡聲笑語的,哪兒有讀書的氣氛?

  只是自這晚後,馮晏每晚總要抽時間看一會兒詩書,尤嫵也知情識趣,一矣馮晏看詩書,便到書房中「紅袖添香」,時不時讓馮晏領悟到各種意境。

 

48、  

  馮晏晚晚溫香軟玉滿抱懷,尹縱才卻急壞了,幾次三番讓馮晏問尤嫵,賞梅會幾時辦起來?

  尤嫵本想等梅花盛開時才辦,經不住尹縱才再三催問,只得提前日期,一時寫了帖子讓人發出去,又和藍月合計到時來的準確人數,務必招待周到,賓主盡歡。

  到得賞梅會這一天,尹縱才早早便來了,只纏著馮晏問道:「嫂子真給我介紹尤家姑娘了?一定會來吧?」

  馮晏撫額道:「縱才啊,你不要這樣焦急好不好?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急也急不來。你這個樣子,小心把人嚇跑了。」

  尹縱才聞言,這才安靜了一些,只搓手道:「打仗咱們就行,討姑娘歡心,卻不在行,這能不急嗎?」

  馮晏只得安慰道:「放心放心,像咱們這樣的人材,漂亮姑娘定然傾心。瞧瞧嫵娘,這不是對我死心塌地嗎?」

  「也是,你木頭似的,嫂子一樣如珠似寶,我活潑可愛,比你強多了,相信美人兒會傾心的。」尹縱才說著,見馮晏作勢要打,忙跳開了。

  說著話,卻有丫頭來請他們到梅花林的賞花亭坐著。馮晏怕嗅到花香,只讓丫頭領著尹縱才過去。尤嫵見丫頭領了尹縱才過來,便笑道:「說是賞梅,其實天太冷了,怕姑娘們經不住,只在外走一下就算了。待人來了,軍師且在亭內往外瞧瞧,瞧中誰便告訴我。」

  尹縱才有些緊張,問道:「能否近些瞧瞧呢?這賞花亭離梅林總有一段距離,就怕瞧不真切。」

  尤嫵無奈道:「既這樣,待姑娘們來了,賞完梅進暖閣內坐著取暖,軍師便也進來坐坐罷!」

  尹縱才又眼巴巴看尤嫵,小聲道:「我要看中了,嫂子可要幫我!」

  尤嫵只得點頭,一時道:「放心吧!」

  說著話,有丫頭過來說夫人們來了,尤嫵忙示意尹縱才開避開。

  一會兒,李氏夫人和胡氏夫人便帶著尤婷和尤妍來了。

  尤婷今年十三歲,人如其名,亭亭玉立,眉眼雖稚嫩,卻已是一個讓人一瞧就移不開視線的美人兒。尤妍比尤婷少一歲,今年十二歲,個頭略矮些,猶如含苞待放的梅花骨朵兒,抿嘴笑時,卻有幾分像尤嫵。

  梅林中多了這兩位小美人兒,立馬添色不少。待得許府三位姑娘並楊思意到時,眾人反不大在意。

  一時賞完梅進了暖閣,分賓主落座,尤嫵自然引了話題說笑。眾人年歲相差不是很大,本也是見過面的,只一會就說笑起來。

  待得氣氛漸漸熱烈,便有丫頭進來道:「少夫人,尹軍師和衛狀元聽聞馮府梅花開了,也來賞梅,這會聽得少夫人在暖閣內,想討杯熱茶喝,又怕衝撞了姑娘們……」

  「說的什麼話?思意等人又不是外人。」尤嫵見尹縱才尋的借口極為拙劣,忙丫頭再說下去會露出破綻,忙道:「請他們進來罷!」

  李氏夫人和胡氏夫人見得尹縱才進來,皆悄悄打量,又舀他和衛正比較,見各有千秋,一時極是滿意,尹軍師年紀雖大些,瞧著卻是俊俏,不比衛狀元差的,這樣的做女婿倒也有面子。

  衛正進得暖閣內,一時見得楊思意在座,便有些明白,待要想法子告辭,一眼見得座中還有兩位眼生的小美人兒,不知為何,卻多瞧了一眼,神使鬼差的,就落了座。

  楊思意見得衛正進來,便有些心神不屬,偷偷舀眼瞧他,卻見他只瞧著尤妍,不由暗地裡撇嘴,裝什麼呢?難不成還瞧上這個小孩子了?

  尤妍年紀最小,天真浪漫,不疑有他,見衛正看過來,便輕輕一笑。

  衛正一眼撞進尤妍的笑容裡,卻有些心跳加快,一時罵自己,禽獸啊,對著這樣的小孩子,怎麼就心跳了呢?

  尹縱才視線卻停在尤婷身上,眼見尤婷沒有留意他,只顧偷眼看衛正,不由大急,頻頻以眼向尤嫵示意:嫂子喲,給想個法子啊!別讓衛正搶了全部風頭哪!

  尤嫵怕尹縱才動作太多引人猜疑,只得道:「這暖閣後還有幾株紅梅,最是艷麗,大家不防跟我賞一賞。」說著起身出去。

  眾人本是賞梅來的,見得主人起身,自然隨著出去。

  尹縱才忙整整衣裳,跟著眾人出去,一時悄拉衛正,俯耳道:「我瞧中那位黃色衫的小姑娘,你可別跟我搶!」

  「你,你……」衛正瞪眼,天啊,老牛想吃嫩草?瞧那小姑娘,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尹縱才怎麼好意思?

  尹縱才見了衛正的眼神,哼一哼道:「見了這樣的,莫非你還瞧得上許府的姑娘?」

  衛正看看前頭的尤婷和尤妍,再看看許府幾位姑娘並楊思意,一時沉默無語。尤家姑娘年紀雖小,已是這等風澗,若是再大兩歲,不知是何模樣?

  尹縱才一時拍拍衛正的肩膀道:「那位著了紅色衫子的尤家姑娘也不錯,看著清新脫俗的,你要是瞧上了,就趁早下手。過得一年半載的,準沒你的份了。」

  「我才不像你這樣無恥!」衛正舀開尹縱才的手,有些氣憤道:「你看黃色衫子的姑娘就專心看著好了,還要再看紅色衫子的姑娘?」

  他們這裡賞梅,自有丫頭不時把情況報與馮太夫人知道。沒一會兒,便有丫頭來報,說道尤婷仰頭看梅花時,尹縱才一躍上了梅樹,折了梅花遞與尤婷,尤婷紅著臉接了。馮太夫人一聽,知道尹縱才這是瞧中尤婷了,尤婷肯接了梅花,自是不討厭尹縱才,一時道:「既是兩個都看對了眼,這事兒便好辦。」

  令馮太夫人想不到的是,賞梅會過後,不單尹縱才上門要求保媒,衛正也上門了。

  聽得衛正的話,馮太夫人驚得說不出話來,什麼?看中尤妍了?尤妍才十二歲啊!

  楊思意聽得消息,屈憋得幾天吃不下飯。宋氏夫人無法,只得上馮府找尤嫵。尤嫵也為難,衛正瞧上尤嫵,就是瞧不上楊思意,她能有什麼法子?

  宋氏夫人道:「思意和衛狀元年貌相當,尤妍年紀還小呢!」

  宋氏夫人的意思是讓尤嫵去勸胡氏夫人,讓胡氏夫人不要答應衛正,這樣一來,衛正或者會回心轉意,回頭求娶楊思意。

  尤嫵苦笑道:「夫人,衛狀元要是對思意有一份意思,也不會拖到現在。縱是胡夫人婉拒了他,只怕他也不會上楊府求親呢!」鬧不好,還會結怨。

  宋氏夫人聽得這話,只得作罷

  待尤嫵去送宋氏夫人,馮太夫人便跟六彩嘀咕道:「你說說,這尤家姑娘得有多招惹人啊?小小年紀就這樣了,要是長大了,一樣是禍……」她後面那句話,硬生生忍下了。

  六彩正要說話,一抬頭見得一個小丫頭在外探頭探腦,便揭了簾子出去,悄問道:「你不在那邊侍候將軍和少夫人,跑這兒幹什麼?」

  小丫頭跑得氣喘乎乎,小臉紅紅的,眨巴眼睛道:「六彩姐姐,少夫人在房裡嘔吐呢!藍月姐姐本要過來稟太夫人,少夫人不讓,說許是吃錯了東西,沒大礙。藍月姐姐沒法子,就朝我使個眼色,我就忙忙跑來了。」

  六彩嚇一跳,再回心一想,拉了小丫頭問道:「少夫人近幾天胃口可有變化?」

  小丫頭咧嘴一笑道:「好像沒有。」

  六彩沉吟了一下,忙進去告訴馮太夫人。

  馮太夫人一聽,哪兒顧得許多,忙忙讓人去請大夫,又親往尤嫵房裡問話。

  稍遲些,大夫的診斷結果便出來,說道尤嫵是有喜了,非是吃錯東西,讓馮府諸人好生照顧。

 


49、  

  天還沒暗下來,尤嫵的房裡便掌起燈,房外也掛了燈籠,幾個小丫頭竊竊私語道:「太夫人吩咐了,打今日起,夜裡都要早些掌燈,以防少夫人摸黑走路滑倒。再有,要添多六個值夜的婆子,隨喊隨到。」

  小丫頭說話時,馮晏手裡端了一碗熱湯,輕哄尤嫵道:「再喝一口吧!」

  天啊,放過我吧!尤嫵心裡吶喊,嘴裡無奈道:「我真的飽了,再喝下去會吐的。」

  「正因為你適才吐了,這才要再喝喝湯,若不然,肚子裡的孩子豈不是餓著了?」馮晏不放棄,舉著碗再三相勸。

  尤嫵不情不願就著馮晏的手裡喝了一口湯,見馮晏又要再舀湯,一下別過臉,再也不理他了。

  馮晏見狀,只得擱下碗,小心翼翼過去摟住尤嫵肩膀,摸摸她的頭髮道:「很辛苦嗎?」

  「你們如果放鬆些,不要緊盯著我,我就不辛苦。」尤嫵嬌嗔地推開馮晏的手,哼哼道:「這才懷上呢,還有漫漫十個月,你要天天如此,我就受不了啦!」

  馮晏見尤嫵秋波流轉,含嬌帶嗔,嘴唇一張一合的,猶如□的花骨朵,一下用手指撫著她的唇,描著她的唇線,嘿嘿笑道:「我一想再過十個月,就能抱上兒子,心裡就樂開了花。」

  尤嫵被馮晏一逗弄,張嘴含住他的手指,輕輕咬了咬,含糊道:「萬一不是兒子,而是女兒呢?」

  「女兒更好,貼心。」馮晏想抽回手指,又不捨得,一時嗅得尤嫵身上幽香,又有些心猿意馬,小聲道:「話說,要等多久才能,才能……」

  尤嫵裝糊塗,吐出馮晏的手指,側頭嬌笑道:「什麼?」

  馮晏左右看看,見丫頭們沒有進來,一下親在尤嫵唇上,喘著氣道:「不能那樣,親親總可以吧?」

  尤嫵用手頂著馮晏胸口,不讓他太靠近,一時又推開他,雙手捧在胸口道:「好痛!」

  「哪兒痛?」馮晏慌了,忙坐直了身子。

  尤嫵挪了挪屁股,扯了扯衣裳,終是覺得難受,霞紅了臉道:「胸口腫痛腫痛的。」

  馮晏一下明白過來,悄聲道:「我幫你摸摸!」

  尤嫵欲待推拒,又想起昨晚胸口腫痛時,馮晏伸手過來撫了撫,好像減輕了許多,因半推半就道:「不許!」

  馮晏聽得尤嫵的語氣,壞壞一笑,把她抱到膝上,一時搓搓手,把手掌搓熱了,捂到尤嫵胸口撫了撫,慢慢又伸進領口裡,停在胸口凸起處,見凸起的地方硬硬實實的,少不得輕輕揉弄著,悄聲問道:「好些了麼?」

  尤嫵摟住馮晏脖子,一時果然覺得胸口腫痛的沒有那麼厲害了,因輕輕「嗯」了一聲。

  馮晏揉著揉著,從領口處看進尤嫵胸口,一時臉熱心跳,眼睛只掃撫在尤嫵白嫩的頸項及隱隱隱約約的胸上,只覺全身燥熱,忍不住吮在尤嫵耳朵尖上。

  「嗷!」尤嫵感覺到馮晏身體的變化,驚叫一聲,反手去推,低聲道:「我,我想吐!」

  馮晏一聽,馬上停了動作,待見尤嫵並沒有嘔吐出來,知道是哄他的,卻再不敢亂來,只抱了尤嫵放到床上,舀枕頭塞在她背上,問道:「可要吃些什麼,喝些什麼?」

  「嘴裡淡淡的,想吃點鹹梅。」尤嫵吞了吞口水。

  「我吩咐人去弄。」馮晏說著,已是出了房門。

  尤嫵吁口氣,一時嘴角綻開一個笑,那笑漸漸蕩到臉上,再到眼角,溫暖如春。隔一會垂了頭,輕撫一下腹部,又笑了起來。

  藍月見得馮晏出去了,忙忙進來服侍,笑道:「少夫人有了喜,再無須擔心……」

  藍月一直擔心尤嫵再不懷上,馮太夫人要幫馮晏納妾,最近更是擔憂的不行。現下見尤嫵懷上了,她大大鬆口氣。

  尤嫵一笑道:「趕明兒可得著人回尤府報訊,得到訊兒,我娘才能吃個安穩飯。」

  藍月忙點頭應了,一時見得馮晏端了一碟子鹹梅進來,知道馮晏和尤嫵在一起時,不喜她們在旁邊,只福了福便退下去了。

  馮太夫人卻是不放心,令人來請馮晏到房裡說話,一再囑咐他,不得驚擾了尤嫵,頭三個月坐胎須要謹慎等語。

  馮晏聽明白了馮太夫人的話,笑道:「祖母不須擔憂,孫兒都理會得的。」

  馮太夫人想了一下道:「若不然,你搬到書房中安歇,我親照看嫵娘,如何?」

  馮晏眼角一跳,笑道:「這如何使得?若是祖母去照看,只怕嫵娘不能安心,反倒不妥。」

  馮太夫人一想也是,又道:「嫵娘嬌弱,且又是第一胎,要注意的事兒極多,服侍的媳婦和丫頭年輕,只怕有不周到之處。這早早晚晚,還得我過去照看。」

  馮晏聽得這樣說,只得應承,笑道:「有勞祖母了!」

  馮太夫人歡喜過頭,一夜睡不安穩,第二日起來,便領著丫頭上廟裡求平安簽,平安包,又求了符水。回來時舀柳枝醮了符水灑在尤嫵房裡,說是去邪,接著把平安包放在尤嫵枕頭底下,四處拜了拜,念叨神佛要保佑尤嫵等語。

  尤嫵知道,因有了孩子,馮太夫人才真正接納了她,真正把她當成家裡人,一時也感慨。

  還沒過午,季氏夫人便聽聞了尤嫵有喜的消息,一時領著人來探望,又囑了許多要注意的事。

  母女正說著,卻有郭氏夫人也來探望。

  尤嫵因衛正看中了尤妍,婉拒了楊思意,只怕楊府的人怪在自己頭上,眼見郭氏夫人來了,少不得趁機解釋幾句。

  郭氏夫人道:「這個怪不得你,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怪思意死心眼罷了!」

  季氏夫人歎道:「尤妍不過十二歲,衛狀元怎麼就……」

  郭氏夫人苦笑一聲道:「尤家女兒全是美人,怪不得衛狀元的。」

  郭氏夫人的態度,代表的便是楊府的態度,尤嫵一時鬆了口氣。

  季氏夫人見尤嫵神色有異,卻以為她擔心孩子之事,只道:「女人生孩子,猶如瓜熟蒂落,不須太憂心。這頭三個月要好好保重,不能有閃失。待過了三個月,卻得多些走動走動,以防氣血滯了。」

  尤嫵一一應了。

  轉眼過了年,漸漸春暖,尤嫵的肚子也開始隆了起來,大夫進府請診,交代了一些要注意的事,又笑道:「少夫人氣色極好,只是飲食卻要節制,不能大吃大喝,以防到時胎兒過大,不利生產。還有一條,平時多些走動,到園子裡看花看草看鯉魚,不能一味坐著不動。」

  尤嫵應了,笑著看一眼馮晏,看吧,大夫都讓我多走動,你卻緊盯著不放,怕這怕那,這怎麼行?

  馮晏聽得大夫這樣說,卻拉住細問。大夫自然一一解答。

  待送走大夫,自有幾位府裡的夫人來探望尤嫵,笑著說起尹縱才的趣事,「那尹軍師實在逗趣,過年前才定的親,現下就催著要娶親,尤婷這才十四歲,本來不肯答應的,尹軍師不知道說了什麼,尤家卻又略鬆口了,只說待今年秋再過門,只是一條,還得等尤婷及笄才能圓房。」說著捂嘴笑了。

  另一位夫人道:「不單尹軍師催著要娶親,就是衛狀元,也上門催了呢!尤妍才十三歲啊!」

  尤嫵見她們亂猜測,只得低聲道:「去年底太后娘娘不是病了,群醫束手無策麼?現下開春,雖略好些,聽說病情反反覆覆的。」

  幾位夫人一聽,一下明白了過來。嚴太后重病,若是熬不過今年,到時國孝期間,京城諸人不能婚娶,尹縱才和衛正的婚事就要耽擱了。現下之計,確實是先娶進門才是良策。

  說起這個,其中一位夫人道:「若這樣,京城裡有待嫁女的,只怕要著急了。」

  待幾位夫人告辭了,尹縱才和衛正果然來訪,讓馮太夫人這個保媒的上尤家去說情,希望盡早迎新人進門。

  馮太夫人笑罵道:「尤家小姑娘還小呢!你們就急成這樣了?再有,這麼短的時間,哪兒來得及準備嫁妝?」

  尹縱才笑道:「我是娶妻,又不是娶嫁妝。嫁妝從簡就好了。」

  衛正也道:「非是我心急,實在是……」

  馮太夫人聽了,只得點頭應承,親上尤家去說項。

  因日子倉促,尤家想著女兒還小,卻是不肯將就嫁了,只說無論如何得等到八月。尹縱才和衛正見對方總是把日期提前了兩個月,一時自也感滿意。

  不單尹縱才和衛正為婚事奔波,楊府也為楊思明和楊思意的婚事奔走。楊思明是男子,就是拖個兩年也沒什麼,楊思意卻不同,再拖下去就成了老姑娘,因此宋氏夫人急得不行。

  尤嫵先前在楊府得郭氏夫人和宋氏夫人照顧,感念在心,聽得她們為楊思明和楊思意的婚事苦惱,少不得也幫著打探適婚的姑娘和少年郎。

  馮晏見尤嫵為這個

  傷神,揮手道:「他們有父母操心呢!你只好好養胎便是。」

  尤嫵一想也是,只得擱開手。

  馮晏說著話,卻是蹲下去聽尤嫵肚子裡的動靜,一時驚喜道:「他在動!」

  尤嫵感覺到下腹盪開一圈漣漪,不由也又驚又喜道:「真的動了!他這是在伸手打呵欠吧?」

  「他在打拳!」馮晏瞧瞧房裡無人,一時就掀起尤嫵衣裳,伸手去撫她小腹。

  尤嫵縮了縮身子道:「丫頭們都在房門外,叫她們看見可不好。」

  馮晏理直氣壯道:「我摸摸咱們的孩子,礙著她們什麼事了?」

 

50、  

  因大夫囑道要多走動走動,尤嫵這陣子一吃完早飯就往園子裡散步,看花觀魚的,倒也逍遙。

  這一日正往池裡撒魚糧,一抬頭見得藍月怔怔出神,便喊了一聲道:「想什麼呢?怎麼這幾天老走神,該不會思嫁了吧?」

  藍月笑啐尤嫵一口,眼見這處只有她們主僕兩人,便扶了尤嫵到亭子裡坐下,歎口氣道:「少夫人不為自己著想,總也得為肚子裡的小公子著想啊!」

  「這話怎麼說?」尤嫵詫異了一下。

  藍月恨鐵不成鋼地看尤嫵一眼,這才道:「少夫人當時嫁到馮府,因一時倉促,嫁妝並不算豐厚,陪嫁的人也少,如今在身邊侍候的,更只有我一個人,勢單力薄的,但凡有人想使壞,便一點兒招架之力也無。」

  尤嫵聽出了味道,問道:「可是二房的人作出什麼事了?」

  藍月見尤嫵明白了,一時吁口氣道:「先頭將軍在外,馮府諸事便是二房在掌管,一應商舖收入和地租,也是二房掌著。至將軍娶了少夫人進門,按理來說,就算不把管家之權交與大房,也該公開一些賬目,可是二房一點動靜也沒有。因少夫人有喜了,飲食方面不能馬虎,廚房就生出怨言來,暗地裡抱怨,說少夫人是一個甩手掌櫃,進門這些時,一點事不管,要湯要水的卻勤,累得她們半夜三更不能睡。我打聽了一下,那些發出怨言的,可全是二房的人。」

  尤嫵度著,二房這是想分家呢!只是馮太夫人在世,他們不好明說而已。至晚,尤嫵便跟馮晏商議,笑道:「你當初讓我答應你三個條件,其中一個,卻是想從二房手中奪回管家權。只是我想著,咱們吃穿不缺,若為了家產鬧得兄弟不和,總歸不妥。且咱們這一房,只有你一個男子,一旦戰事或是其它,須得你離家的,我和太夫人少不得要他們照應著,如今瞧著,他們待你,也算顧了兄弟情,這分家一事,就如了他們的願罷!」

  馮晏有些意外,看著尤嫵道:「二房掌家多年,賬目也不清楚,且他們人多,這當下分家,大房誓必吃虧……」

  尤嫵回思以前看過的宅斗文種種,為了家產,雞犬不寧,孩子不保等等,一時打個寒噤,應道:「咱們夠吃夠穿就行了。這些年既然是他們苦心經營著,他們想多分點,就由得他們罷!」

  馮晏沉默片刻道:「好!」

  馮太夫人也隱隱覺出了二房的意思,心下知曉,一旦尤嫵生產,至娃兒出生,府中少不得要添奶娘,更要添人手,到時大房種種花銷,肯定比現下多一倍不止。且馮晏雖說是將軍,正經賞賜和俸祿,其實不算高。二房的人精打細算的,自然巴不得現下分家。現下馮晏和尤嫵願意如二房的願分家,她也不想兩房為家產鬧不和,自然點頭答應,只心下想著,自己那份私房,到時少不得要留給馮晏了。

  初夏時分,馮府大房和二房平靜分了家。二房的人事先做了賬目,暗吞了一些財產,到得分家時,更是仗著人多,硬是多分了一成,閤家自然心滿意足。

  季氏夫人見得馮府分家,大房居然分少了一成,少不得跳腳,說尤嫵道:「歷來分家,只有大房佔大份的,哪兒有二房佔大份的?這是欺負你們呢!」

  尤嫵笑道:「娘,許多的府裡,正是因為家產之事,鬧得兄弟不和,反目成仇,互不照應,很快敗落下來的。且大房只有阿晏一個男子,又不需再分給兄弟,得到的,也不算少了,真不必再跟二房的人較勁。」

  季氏夫人聽得尤嫵這般說,雖不甘心,但這是馮府的事,總不好再多說。因說起尹縱才到尤家下聘禮之事,笑道:「尤婷才十四歲,縱是迎進門,也得等明年才能圓房,虧他一副心急的樣子。」

  尤嫵悄悄道:「自打去年嚴懷貞死了,太后娘娘的病加重,皇上孝心,接了回宮調養,只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至現下還沒起色,就怕……。」

  季氏夫人道:「正是為此,尤家才答應尹軍師秋天迎娶尤婷。」

  母女說著,又商議起請奶娘諸事。尤嫵吞吞吐吐道:「娘,我自己餵養可好?」

  季氏夫人一怔道:「又不是小戶人家請不起奶娘,何至於要自己餵養?」

  尤嫵俯耳道:「自己餵養,孩子才跟我親。」

  季氏夫人也聽過一些武將家眷喜歡自己餵養孩子的,說道自己餵養的少病少災,想一想道:「若是太夫人不攔著,便由得你罷!」

  尤嫵道:「太夫人自然不肯的。所以還得娘幫忙著,到時讓奶娘拉個肚子之類的,我也就順理成章自己餵養了。」

  季氏夫人本無甚主意,聽得尤嫵這樣說,居然也不反對,只點點頭答應了。

  到得八月時,尹縱才迎娶尤婷,同一日,衛正迎娶了尤妍,整個京城都轟動了。

  尤嫵因臨產不能去觀禮,只令人送了賀禮過去。至晚,馮晏回府,笑道:「兩位新郎可憐啊,只能看著,不能動手。」

  尤嫵斜睨他一眼道:「你當初不是一樣只能看著?」

  馮晏一聽,笑了,一時上去摸了摸尤嫵的肚子,輕輕敲了敲道:「寶寶,在幹什麼呢?」

  「奇怪,以往敲了敲,一定會回敲出來,今兒怎麼這般安靜?」馮晏把頭伏到尤嫵肚子上,低聲喊道:「寶寶,寶寶!」

  尤嫵捧著肚子正想說話,突然喊了一聲,接著道:「痛!」

  「該不是要生了吧?」馮晏嚇一跳,揚聲讓藍月去叫人。

  八月桂花飄香時,尤嫵產下一子,命名馮桂,小名花花。

  因尤嫵生產時掙扎了一天一夜才生出來,且馮桂出生時瘦小,叫聲像貓叫,馮太夫人害怕養不活,便上廟裡請和尚卜了一卦,又請賜名,和尚便賜了花花的小名,又建議暫時當成女娃兒養,待三週歲才換回男裝,馮太夫人自然從善而流。

  待馮桂百日宴時,眾人來賀,眼見他作女娃娃裝扮,粉嫩嫩的一團,都忍不住逗弄一把。尹縱才攜了新夫人來賀,一時假裝不相信馮桂是男娃兒,只要掀襁褓瞅瞅,一邊道:「這麼俊的娃兒怎麼可能是男娃,肯定是女娃了,長大給我家作兒媳婦好不好?」

  回應尹縱才的,是一泡童子尿。

  尤婷還沒和尹縱才圓房,這會聽得尹縱才說什麼讓馮桂作兒媳婦的話,不由羞紅了臉,再一瞧他一掀馮桂的襁褓,一股水柱噴在他臉上,再也忍不住,格格嬌笑起來。

  眾人也哄然大笑。

 


51、  

  雖是在暖閣內,馮太夫人猶怕馮桂著了涼,一見尹縱才去解他的襁褓,早已清「咳」一聲,朝婆子使眼色。婆子忙抱了馮桂去把尿,又包的嚴實,這才抱回來讓大家逗弄。

  尤嫵一轉頭見得婆子把馮桂包得像個粽子,便接過摸摸馮桂的頸項,見濕濕沾沾的,知道是熱著了,忙解了小披風,鬆了鬆領口,又舀乾毛巾給他擦了擦,看著他一臉舒爽的小模樣,這才笑了,向婆子道:「小娃兒怕熱,不用穿這麼多的,且也包得太緊了,他手腳都伸展不開,難受著呢!」

  婆子不以為然,只看向馮太夫人。馮太夫人見尤嫵給馮桂解了小披風,早不滿意了,這會道:「他一個小娃兒,自是怕寒的,一旦受了涼可不得了,快些穿上披風罷!」

  尤嫵摸摸馮桂的手心,見熱乎乎的,便笑道:「太夫人放心,小花花暖著呢!」說著抱了馮桂去和尤婷說話。

  馮太夫人百般怕馮桂冷著,一見尤嫵不肯給馮桂穿上小披風,一下便生了氣,低嚷道:「究竟是不是她生的娃兒啊?哪有當娘的讓娃兒受凍的?娃兒著了寒可不得了。」

  一位婆子在旁邊道:「太夫人說的是。少夫人這是第一胎,怕是沒經驗。」

  馮太夫人咬牙道:「不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娃兒毀在她手裡。」

  待賓客散時,便有兩位嬤嬤到了尤嫵房內,其中一位陪笑道:「太夫人怕少夫人又要管家又要服侍將軍,不得空兒帶小公子,只讓我們來抱了小公子過去。」

  尤嫵一怔,帶笑道:「兩位嬤嬤不知道麼?因請的奶娘拉肚子,後來又請不到好的奶娘,卻是我親在餵養小花花,可離不得我身邊。」

  一位嬤嬤道:「太夫人已著人請了奶娘,少夫人只管放心。」

  尤嫵不再答兩位嬤嬤的話,只揚聲道:「阿晏!」

  馮晏早在裡間聽得說話聲,這會揭簾出來,挑眉道:「我們的兒子,還是我們自己養著妥當。祖母一把年紀了,要是因為幫我們養娃兒有個閃失,可是我們不孝。你們下去吧!」

  馮太夫人聽得兩個婆子學舌,一時拍案道:「豈有此理?阿宴一向聽我的話,這回居然為了嫵娘反駁於我。」

  婆子火上澆油道:「將軍自來孝順,自打娶了少夫人,心裡眼裡卻只有少夫人一人了。」

  這兩個婆子原是馮太夫人身邊服侍的人,時不時便有人孝敬東西,誰知自打馮府分家,尤嫵管家,東西賬目清清楚楚的,她們一時皆撈不著油水,暗地裡早生了怨言,一時仗著在馮太夫人跟前有臉色,居然打起小報告來。

  馮太夫人心下默默,想當初,許明珠多麼的乖巧柔順,若是得她為孫媳婦,何至今日連曾孫也不得親近。

  馮晏待兩位婆子走了,卻是摟了尤嫵道:「祖母也是一片好心,並不是想來搶咱們的孩子,你別放在心上!」

  尤嫵最近因著馮桂的養育問題,跟馮太夫人碰撞過幾次,現下見馮太夫人強勢,居然想直接抱了馮桂過去養,一時鬱悶,只是面對馮晏,她又不想說馮太夫人的不是,因把頭伏在馮晏胸口,拱來拱去道:「今兒抱了小花花一天,手臂酸,你幫我揉揉!」

  這當下,六彩卻匆匆到了大門外,拎著手裡的玉珮喝問門房道:「這玉珮從哪兒來的?」

  門房指指府門口站著的一位女子道:「是她的,她想見將軍!」

  六彩看了看站著的那個女子,見女子大約二十五、六歲,柳眉瞇長眼,雖風塵僕僕,細看卻有幾分顏色,因上前溫和問道:「敢問這位大姐,這玉珮是從哪處得來的?」

  「小女子姓王,名芳。」王芳不答六彩的話,先通報了姓名,又拉過身後一個七、八歲小男孩,指了指道:「姑娘請看!」

  六彩莫名其妙,打量了小男孩一眼,突然如遭雷擊,「啊」的一聲道:「這是,這是?」

  王芳點點頭道:「姑娘也看出來了吧?這眉,這眼,這鼻這嘴,可和將軍一分不差。將軍想要不認,也是不成的。」

  六彩有些接受不能,一時又怕府門口人多眼亂,傳出什麼閒話來,因領了王芳母子進府,安排到廂房中,令人給他們端上吃食,一時只細看小男孩,越看越心驚,心下直嘀咕,待他們吃完了,方對王芳道:「好了,你且詳細說說經過,我們也好領你見太夫人。」

  據王芳說,那年她十六歲,在桃花林邊救了一位姓馮的少年戰士,戰士在她家養傷,有一晚那戰士發了燒,她上去灌藥,後來那戰士喊著娘,緊緊抱住了她。……過得幾日,戰士便不告而別了,只留下一方刻有馮字的玉珮。戰士走後一個多月,她便發現自己了有孕,只得匆匆嫁給當地一個老頭,後來肚子裡的孩子生了下來,取名石頭。老頭死後,她領著石頭到了京城給人打短工維生。三個月前,尹縱才和衛正迎親,熱鬧非凡,她也領了石頭擠在路口看,卻有旁邊一個人扯她道:「大姐,你兒子和馮將軍好像。」她抬頭看向新郎旁邊的馮晏,這才發現,當年那個少年戰士,如今卻豁然是當朝將軍了。

  王芳說得聲情並茂,六彩聽得目瞪口呆。

  王芳說著,微低了頭,擦淚道:「石頭跟著我,是沒有前途的,為了他的將來著想,我只能把他送到將軍府。」

  稍遲些,六彩便進去見馮太夫人,遞上玉珮,說了一通話。

  再過了一會兒,便有丫頭持了玉珮往尤嫵的房間而去。

  馮晏正和尤嫵說話,見得藍月在外說道馮太夫人處有丫頭來了,便坐正了身子。

  一個俏麗的丫頭揭簾而進,鶯聲瀝瀝道:「將軍,少夫人,外間有一個女人攜了一個八歲娃兒上門來,只說要見將軍。守門的本來不理,那女人卻舀出了這個。」說著遞上一方玉珮。

  馮晏接過玉珮瞧了瞧,卻是他少年時一直佩在身邊的一方玉珮,不由摸頭道:「這方玉珮一早丟失了,怎麼又出現了?莫不成是那女人揀到的?」

  丫頭看一眼尤嫵,小小聲道:「那女人說道玉珮是將軍贈予她的。」

  「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馮晏皺眉,起身道:「那女人在何處?我去瞧瞧!」

  「出現稀奇事了?」尤嫵也跟著站了起來,笑道:「我也去瞧瞧!」

 

52、 

  一眼見到石頭的模樣,不光尤嫵,就是馮晏,也嚇了一跳。

  王芳見得馮晏進來,驚喜交集地站了起來,拉著石頭就跪下了,哽咽道:「見過將軍!」

  馮晏看看石頭,再看看王芳,神色不動,開口問道:「是你揀到我的玉珮了?」

  王芳忙又叩頭,抹淚道:「相隔九年,怪道將軍認不出我了!」說著悄悄抬頭,對上馮晏的眼睛,馬上又垂下頭去,紅著臉道:「九年前,將軍在我家養過傷,那晚將軍高燒,神智迷糊,是我上前灌藥。隔了幾天,將軍留下這方玉珮便走了。那晚過後,我卻有了喜。……」

  哦,好狗血老套的故事啊!尤嫵打量王芳,見她口齒伶俐,說起往事極為順溜,那絲驚愕反是消失了,這通說辭倒好像是背了許多遍似的。既然是背,當然其中有假了。一時略略鬆口氣。

  馮晏一凜,記起自己確實曾在一家獵房家養過傷,那家也確有一個姑娘服侍過自己,但自己高燒迷糊之下……。馮晏尋思著,不由自主看了尤嫵一眼。

  王芳眼角卻是瞥見了他的動作,一時拉著石頭朝尤嫵叩頭,顫聲道:「求少夫人收留石頭,石頭很乖的,會好好地聽少夫人的話。是不是,石頭?」後面那句話,卻是對石頭說的。

  尤嫵看看馮晏,再看看石頭,笑了笑朝石頭招手道:「過來!」

  石頭忙看向王芳,見王芳點頭,便站了起來,低著頭走到尤嫵跟前。

  尤嫵伸出手掌,托在石頭下巴上,仔細看了看,回眸笑向馮晏道:「跟你長得很像!」

  馮晏見尤嫵沒有惱怒,暗鬆一口氣,點頭道:「瞧出來了!」

  尤嫵鬆了手,讓人搬了一張小凳子過來,讓石頭坐下,問道:「多少歲了?」

  「八歲,是春天出生的。」王芳跪在另一邊搶著回答。

  尤嫵笑道:「我問孩子呢,又沒問你。」

  石頭忙低著聲再答一遍。

  尤嫵見藍月端了糖果過來,便抓了一把放在石頭手上,溫聲道:「吃吧!」

  「謝謝少夫人!」石頭嚥了一下口水,又去看王芳,見王芳點頭,忙雙掌一合,握住了糖果,手指暗暗摸著,默數有多少顆。

  尤嫵見石頭心眼全在糖果上,便笑道:「石頭這麼壯,肯定是屬虎的吧?」

  石頭一時覺得這位少夫人又美麗又溫柔,脫口就道:「我們村裡屬虎的,可沒我這樣壯。」

  「哪石頭是老虎王了?」尤嫵緊接著笑道:「這麼多生肖中,我還就最喜歡老虎。」

  未等石頭應話,王芳已是搶著答道:「少夫人,石頭是屬兔的。」

  石頭一聽王芳的話,想起大人的叮囑,忙也道:「少夫人,我是屬兔的。」

  尤嫵抿嘴一笑,站了起來朝馮晏道:「小花花也該醒了,我去瞧瞧他!」說著不再看王芳母子,逕直去了。

  藍月恨恨瞪一眼王芳和石頭,忙跟了上去。

  回到房裡,見馮桂還在睡覺,尤嫵便令藍月倒了茶,慢慢呷著,略略出神。

  藍月欲言又止的,終於忍不住了,奪下尤嫵手裡的茶杯摜在桌上,低嚷道:「外頭的人都上門來了,少夫人還有心思喝茶?」

  尤嫵伸中指「噓」了一聲道:「小心吵醒小花花。」說著見藍月氣得臉都紅了,這才笑道:「你難道沒瞧出問題來?」

  「什麼?」藍月一怔。

  尤嫵舉了自己的手指晃了晃道:「那王芳皮膚雖黑些,十指卻尖尖的,看著不像慣於勞作的。石頭相貌雖像阿晏,手指卻又粗又短,張手接糖果時,手指腹全是繭。哪兒有母親捨得讓孩子幹活,自己卻養得十指纖纖的?且你瞧那石頭,和王芳哪兒有絲毫的母子相?」

  藍月又驚又喜道:「這麼說,石頭不是王芳的兒子了?不對不對,他相貌這麼像將軍,就算不是王芳的兒子,哪……」

  至晚,馮晏也回房了,眼見尤嫵不理他,忙揮手讓藍月退下,低聲道:「嫵娘,人有相似。」

  尤嫵一聽,那絲隱隱約約的猜疑一下消散了,心頭大定,一時坐到馮晏膝上,嫣然一笑道:「我信你!」

  「嫵娘!」馮晏一把摟住尤嫵,歎道:「你信我就行。瞧著石頭那模樣,我也幾乎要疑心他是我的孩子了。」

  尤嫵把頭埋在馮晏胸口,問道:「怎麼安置她們?」

  馮晏低聲道:「祖母聽聞,出來見得石頭,卻是認定石頭是馮府曾長孫,已著人安排了廂房。」

  尤嫵「嗯」了一聲道:「接下來,就該叫你給王芳一個名份,再讓石頭認祖歸宗了。」

  馮晏摸摸尤嫵的髮絲道:「我已令人去查王芳母子的事。大概半個月時間便能查清楚了。」

  尤嫵挺了挺腰身,趴到馮晏肩膀上,耳語道:「咱們吵一架吧!吵了架,我正好帶著小花花回娘家一趟。如此一來,王芳母子得意忘形,更容易露出馬腳。」

  「嫵娘冰雪聰明!」馮晏親在尤嫵嘴唇上,含糊道:「待會兒再吵,吵完我就去睡書房。」

  馮太夫人一見石頭,不待王芳細說,已是相信了石頭便是馮晏的兒子,一時拉著進房,疼愛地道:「在外吃了許多苦吧?」

  「太祖母!」石頭在王芳一再示意下,低聲喊了一句。

  「好,好!」馮太夫人大喜,正待再說,就見得丫頭來稟報,說是馮晏和尤嫵吵了架,馮晏一氣之下到書房安歇了。

  王芳一聽,嘴角露出笑意,很快又斂了笑意,低聲道:「都是因為我們,將軍才和少夫人吵起來的。」

  「不光你的事。」馮太夫人正不滿尤嫵,聞言道:「誰家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偏她特殊?你且安心住下,石頭這樣大了,總要歸祖認宗。就是你,在外熬了這些年,既來了,馮府自不會少你一份吃穿。」

  「謝謝太夫人!」王芳一聽,忙跪下了。

  石頭見得王芳跪下了,忙也跟著跪下,叩頭道:「謝謝太祖母收留我們!」

  「快起來快起來!」馮太夫人心疼石頭,忙讓他起來,又拉著問長問短的。

  看看天也不早了,馮太夫人方令人來領王芳和石頭下去梳洗安歇。

  六彩見得他們母子下去了,便問馮太夫人道:「太夫人,此事……」

  馮太夫人道:「石頭跟阿晏一個模樣,哪兒有假?王芳雖粗鄙些,勝在質樸,且她是石頭生母,總要叫阿晏給她一個名份。」說著又壓低聲音道:「不過一晚,那王芳就能懷上,便知道她是一個好生養的。若能再生幾個,馮府才熱鬧。嫵娘那小腰身,我倒不敢太過指望。」

 


53、  

  「少夫人,少夫人,那個無恥的王,王……,她跑到書房門外,想進去服侍將軍!」

  一個在書房外打雜的嬤嬤匆匆來見尤嫵,一張老臉全紅了。天啊,這叫什麼事啊?那女人都二十六歲了,人老珠黃的,皮黑手糙不說,一笑還露出幾隻大黃牙,這樣的女人,她怎麼就敢肖想將軍?怎麼就敢進書房去服侍將軍呢?

  一聽嬤嬤的話,尤嫵也微張了嘴。呀,若是進來一個年輕貌美的,沒準大家就提防著了,像王芳這樣的,倒沒人會想到她敢去勾引馮晏。

  藍月也目瞪口呆,這才進府呢,將軍還沒承認她呢,就敢這樣了?

  「她進去了沒有?」尤嫵撫撫心口,發現跳得很厲害,咳,是因為興奮的。至於興奮個什麼勁,她也鬧不清。

  嬤嬤憤憤道:「平安以為是少夫人,就開了門,她一把推開平安,進去了!」

  「啊!」尤嫵站了起來道:「走,咱們瞧瞧去!」

  走,捉姦去!嬤嬤在心裡補充一句,突然也興奮起來。哼哼,放著少夫人這樣的尤物,將軍還會瞧中那老女人?得,且去瞧瞧那女人是怎麼出醜的。

  藍月待要跟去,又怕馮桂沒人照看,只囑尤嫵道:「少夫人,將軍是什麼人?那女人是什麼人?少夫人可別動氣才是。」

  尤嫵笑道:「我就是去瞧瞧熱鬧的,可沒打算動氣。」

  馮晏這會正泡在浴桶中,舀巾子蓋在眼睛上,一邊撩水潑在脖子上,忽然聽得吵鬧聲,平安的聲音道:「喂喂,你別跑進去,將軍在沐浴呢!」

  馮晏扯下巾子,正好看見王芳揭簾而進,平安在後要拉不敢拉的。

  對上馮晏冷冷的眼神,王芳一凜,不敢看馮晏赤著的胸膛,喃喃道:「太夫人讓我來服侍將軍!」

  「滾!」馮晏嘴裡蹦出一個字,又舀巾子蓋住了眼睛。

  「快走吧!」平安尷尬死了,大姐,你照照鏡子好麼?多少嬌俏的丫頭要服侍將軍都不能夠,你這樣的,怎麼就好意思說要服侍將軍呢!

  王芳見平安要來拉她,忽然就大哭道:「我給你生了兒子,且把兒子養到這麼大,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如今有了年輕貌美的妻室,就忘記那一晚上對我許的諾言了麼?」

  有這事?馮晏腦裡糊糊的,又扯下毛巾,看著王芳道:「你且說說,我許了什麼諾言?」

  「你說,待你打勝仗回京城,就著人接我到京城,給我一個名份。」王芳微黑的臉頰在燭光下變得暗紅暗紅的,咬著唇道:「我大著肚子嫁人,可沒讓那老頭碰過我,我是清白的。」

  好狗血啊!尤嫵領著那位嬤嬤伏在窗邊,悄悄捅了一個洞看進去,聽得王芳越說越激動,淚水漣漣的,不由感歎,若不是自己相信馮晏的為人,單是這麼一幕,就足以讓自己對馮晏生出極大的誤會了。

  嬤嬤卻感歎,咦,莫不成將軍真和這老女人有過一腿。將軍虧了啊,被糟蹋了啊!

  窗內,馮晏已冷冷瞥向平安。平安一見了馮晏殺人的眼神,再也顧不得避忌了,連拉帶扯的,硬把王芳拖了出去。

  尤嫵瞧完了好戲,低著頭,貓著腰,悄悄和嬤嬤道:「一點不刺激,一點不香艷!」

  馮晏耳朵尖,早聽到窗邊的動靜,尤嫵那兩句評價也送入耳中,一時挑挑眉,嘴角綻了笑,眼見得平安關了門進來,一時熄了怒火,倒忘記要責備平安。

  第二日一早,馮太夫人便聽聞尤嫵和馮晏鬧了不和,打算回娘家小住,不由摔了梳子,氣道:「眼裡還有長輩沒有?想回娘家就回呀?不用跟我說一聲?」

  她話才說完,就見一個丫頭進來道:「太夫人,不好了,少夫人在教訓王姨娘呢!」

  眾人見得石頭和馮晏模樣相似,且馮太夫人明顯疼愛石頭,不過一晚功夫,一眾人便先喊了王芳為王姨娘。

  聽得尤嫵教訓王芳,馮太夫人有些不快,皺眉道:「大早上的,這是讓人看笑話吧?」

  丫頭又道:「王姨娘和大公子要來給太夫人請安,才出了廂房沒多遠,就碰上了少夫人,不知為何,王姨娘和大公子就在冷風裡跪下了,藍月上去就扇了王姨娘一巴掌……」

  這當下,尤嫵給懷裡的馮桂緊了緊小帽子,見馮桂聽得吵鬧聲,眼睛四處溜,極是興奮,不由拍拍他的小屁股笑道:「你就喜歡瞧熱鬧是吧?」

  藍月呆站著,見得王芳臉上五個紅指印,又是生氣又是鬧不清狀況,猶自結巴著解釋道:「少夫人,我上去扶她,是她拉著我的手扇上去的,不是我自己要扇她。」

  尤嫵這才抬起頭看一眼跪在地下的王芳和石頭,笑道:「藍月啊,反正你是分辯不清的,依我說,你就真的上去扇她兩巴掌,把打她這個事兒作實好了!」

  「少夫人!」藍月喊了一聲,對上尤嫵的眼睛,見尤嫵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一時疑惑,眼見尤嫵點點頭,這下確認尤嫵是說真的,一股熱血突然湧了上來,上前兩步,伸手「啪啪」就掄了王芳兩巴掌,然後迅速退到尤嫵旁邊。

  「啊!」王芳尖叫一聲,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藍月和尤嫵。

  「娘!」石頭也尖叫一聲,站了起來就要衝過去打藍月,卻被王芳死死扯住了。

  「痛快不?」尤嫵笑著問藍月。

  藍月老實點頭道:「很痛快,心口那股憋著的氣消了。原來大冬天打人,能打出一身汗來。」

  「你這是緊張激動。」尤嫵看著藍月臉上泛起紅霞,笑道:「走吧,太夫人也快過來了!」

  旁邊幾個丫頭皆呆呆的,哇,少夫人好彪悍啊!昨晚聽說王芳勾引將軍不成,還疑惑少夫人怎麼沒出手,原來是要等早上才出手啊!

  待馮太夫人領人趕到時,尤嫵早已抱了馮桂,領了藍月回娘家了。

  季氏夫人聽得尤嫵來了,忙迎了出來,一時疑惑道:「你要回來,怎麼不使人先告訴一聲?昨兒見了,也沒聽你提起。」

  「娘,說來話長!」尤嫵把馮桂交給藍月,挽了季氏夫人進房,把昨兒賓客散後,王芳領石頭上門的事說了。

  「真有這樣的事?」季氏夫人氣得拍案道:「還沒查清楚,怎麼就能讓她們母子進府呢?」

  尤嫵道:「皆因石頭和阿晏長得太相似,不須王芳多說,太夫人便認定,石頭是阿晏的種。家下一眾人見得太夫人疼愛石頭,自然趕緊的巴結著。」

  季氏夫人心下知道,馮太夫人是認為尤嫵之前跟沈喻南退過親,又嫁過楊尚寶,不大配得起馮晏。如今思起,又有些懷疑尤嫵當時嫁馮晏,另有目的。因心中有刺,免不了看尤嫵不順眼。如今馮晏突然蹦出一個八歲大的兒子,馮太夫人不單是認曾孫心切,更是想借此打壓尤嫵。

  令尤嫵想不到的是,到得午後,便有馮氏族中的夫人來相勸,言道:「嫵娘,將軍今年都二十六歲了,膝下只有小花花一個娃兒,這總是單薄些。如今小花花多了石頭這個兄長,也多一個人疼著,馮府又熱鬧些,何必鬧得不歡?且那王姨娘年紀大了,看著又粗鄙,哪兒入得將軍的眼?馮府不過多一個吃閒飯的人而已。你這樣跑回娘家,可是寒了將軍和太夫人的心。依我說,還是趕緊回馮府罷!」說著又故作貼心,小小聲道:「憑嫵娘這樣的美貌,將軍自然疼著。但是男人嘛,總不喜歡太任性的女人。且嫵娘這樣一走,豈不是讓別的女人趁虛而入?」

  待馮氏族中的夫人走了,很快的,郭氏夫人也來了。

  別的夫人還罷了,郭氏夫人卻是一個有想法有智慧的。尤嫵存在心底的話沒有和季氏夫人說,卻拉了郭氏夫人進房,細細說了。

  郭氏夫人一聽,沉吟道:「王芳領著兒子昨兒傍晚到的馮府,今兒早上,我們便聽到將軍有外室的消息,這傳的也太快了。分明是有心人為之。若石頭不是將軍的兒子,那麼,王芳背後必定還有人。」

  尤嫵點頭道:「我正是這樣想。」

  郭氏夫人沉思片刻道:「因尹軍師和衛狀元皆娶了尤氏女,尤氏和馮府連絡有親,如今朝中多有人忌憚你爹爹和馮將軍。若是王芳真是別人指使的,只怕真是為了破壞你和將軍的夫妻關係來的。」

  尤嫵一時又疑惑,道:「若王芳所說的事兒是假的,一查便知。到那時,事情便真相了,哪兒破壞得了我們?」

  郭氏夫人一聽也疑惑起來,看了尤嫵一眼。

  尤嫵知曉郭氏夫人的意思,笑道:「阿晏說人有相似,我信他,所以石頭絕不可能是阿晏的兒子。」

  聽得尤嫵這樣說,郭氏夫人便道:「若這樣,那便是王芳另有所恃。或者她另有圖謀。」

  尤嫵臉色突然變了,道:「太夫人對王芳毫無提防,若是王芳在飲食中下手,不單太夫人,就是阿晏,也只怕……」

  郭氏夫人也想起另有人一直恨尤嫵和馮晏入骨,也只有他們才有能力找到一個像阿晏的小孩,借此讓王芳帶著小孩進馮府謀害馮晏等人。

  尤嫵顫聲道:「是金城公主!」

  嚴氏一族倒後,嚴太后病倒,只怕金城公主把這些賬全算在尤嫵和馮晏身上了。

  郭氏夫人臉色也變了變,一把站起來道:「你把小花花留在娘家,讓你娘照看著。你自己趕緊回馮府。」

  若王芳是金城公主所派,什麼事做不出?尤嫵顧不得許多,匆匆出房,交代了季氏夫人幾句,忙忙領了藍月回轉馮府。

 

54、  

  「太祖母,這是我熬的粥,您嘗嘗!」石頭端了一碗粥遞到馮太夫人跟前,帶著期待被大人誇獎的口吻道:「下了冰糖的,可甜了!」

  王芳已在旁邊解釋道:「石頭跟著我沒有過上好日子,我出去打短工時,就是他在家裡煮飯洗衣掃地。今兒早上,他就鬧著要熬粥給太夫人吃,想讓太夫人試試他的手藝。」

  馮太夫人早接過了粥,紅了眼眶道:「好孩子,有孝心。只是男孩子家家的,須要讀書習武求上進,這些廚房的活兒,以後不許沾。」

  石頭低聲應了,又端了一碗粥遞到馮晏跟前,紅著臉道:「石頭還小,不會賺錢,身上也沒東西孝敬,只會熬粥。」

  看著那張和自己神似的小臉蛋,馮晏神情微動,接過了碗,舀了一調匙粥吃了,點點頭道:「很甜!」

  馮太夫人見馮晏喝了粥,老臉不由浮出喜色,肯喝石頭熬的粥,自然是準備承認石頭了,一時也舀了粥喝了一口,誇道:「這粥又綿又軟,不錯。」

  馮太夫人的話音才落,馮晏臉色便古怪起來,看定石頭問道:「你在粥裡放了什麼?」

  「就放了冰糖。」石頭本來坐到馮太夫人身邊,一聽馮晏問話,忙又站了起來,頗有些不安。

  馮太夫人見馮晏板著臉,忙安撫石頭道:「坐下坐下,不用怕!」

  王芳見馮晏神色不對,不由慌張起來,問道:「將軍,有什麼不對嗎?米和冰糖都是府裡的人準備好的。」

  馮太夫人正要插嘴,突然捂了腹部,喊了一聲,看向馮晏道:「這是怎麼回事?」

  「粥裡下了毒。」馮晏一個箭步到了馮太夫人跟前,伸手在她背上一拍,只聽馮太夫人「哇」的一聲叫,彎了腰就嘔吐出來,把適才吃下的東西全嘔了一個乾淨。

  幾位嬤嬤雖鬧不清狀況,還是趕緊上去收拾了一番。

  馮晏舀過一個杯子,捏捏自己的喉嚨,把肚子裡的東西也嘔了出來。這才吩咐呆站著的丫頭道:「快請大夫進府!」說著又揚聲朝外道:「來人,把王芳和石頭押下去!」

  「冤枉,我們是冤枉的!」王芳見兩個嬤嬤上來拉她,一下跪在地下哭道:「給我們十個膽,也不敢毒害太夫人和將軍的。且害了太夫人和將軍,於我們有什麼好處?」

  馮太夫人漱了口,猶自感到腹痛,一時蒼白著臉道:「若不是你們,哪是誰要害我們?」

  王芳「砰砰」叩頭道:「我和石頭初來乍到,什麼也不懂,就想著要討太夫人和將軍的歡心。因身無長物,石頭便準備熬粥給太夫人和將軍喝,到了廚下一說,廚下的人也不攔著,要什麼給什麼。待她們給了米和冰糖,我就看著石頭生火熬粥,熬好了粥,聽說將軍也在太夫人這處,就讓小丫頭幫忙端了粥過來。」說著又叩頭,「我們在廚房熬粥時,廚娘她們也在旁邊看著,若是做了手腳,斷瞞不過她們的眼睛。」

  石頭嚇壞了,也跪在地下叩頭,可憐兮兮看向馮太夫人道:「太祖母,石頭沒有下毒,真的沒有!」

  馮太夫人聽得王芳的話,再一看石頭可憐巴巴的神情,卻有些相信他們,一時猶豫著看向馮晏道:「阿晏,還是把廚房的人都叫來問問罷!再有,用來熬粥的米和冰糖,肯定還有剩下,也得查查。」

  王芳一聽馮太夫人的話,知道有轉機,叩頭道:「那會我們熬粥,水缸裡只有一點水了,用了之後,廚房的人就刷洗了水缸,又注滿了水。若是米和冰糖沒有毒,指不定就是那水有問題。」

  「你倒門兒清!」馮晏看一眼王芳,普通女人的話,這會只有慌亂的份,哪兒能夠分折得這麼清楚呢?

  很快的,廚房裡的人便全來了,一聽王芳的話,都憤怒了,一個廚娘道:「王姨娘,你這樣說,是說不關你的事,是我們下毒陷害你的?」

  王芳道:「我可沒這樣說,萬事有將軍和太夫人作主呢!」

  石頭見得廚娘來了,便站起來一一指認道:「米是她給我的,冰糖是她給我的,水是這個姐姐幫著舀的。」

  廚房的人一聽石頭這樣說,齊齊道:「太夫人,將軍,我們在府裡服侍這些年,從不敢生二心。如今來了王姨娘和大公子,正是歡喜的事,又如何敢做出什麼陷害的事來?」

  王芳脫口道:「你們自然不敢,焉知道管著你們的人會不會看我們不順眼?」

  馮太夫人一下想起尤嫵,是呀,若說王芳和石頭進府,最不高興的,便是尤嫵了。且分府後,廚房裡的人事,便是尤嫵一手安排的。她要弄走王芳和石頭的話,確實……。

  說著話,大夫便到了,一時診斷,只說馮晏處理得及時,雖說粥裡有劇毒,卻是沒有大礙的,只須開個藥服下清理腸胃,三天內飲食清淡些,料來也無事。

  眾人一聽馮晏和馮太夫人無大礙,各各鬆口氣。

  待送走大夫,平安那兒已是查清了廚房的米和冰糖等物,證實並無問題,一時進來稟報了一聲。

  馮晏聽完平安的話,「嗯」了一聲道:「事情既然還沒查清,王芳和石頭便還有嫌疑,且把他們押下,待事情查清了再放出來。」

  「太祖母!」石頭不由喊了一聲。

  馮太夫人待要為石頭求情,一見馮晏冷冷的眼神,想得一想,又閉了嘴。

  待尤嫵回到馮府時,早有丫頭上來告訴剛發生的事,尤嫵聽得一頭冷汗,一進匆匆進去看望馮太夫人,見馮太夫人並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馮太夫人見尤嫵回了府,卻不見馮桂,便問道:「小花花呢?」

  尤嫵道:「我娘幫忙照應著,待明兒再著人接回來。」

  這裡事情才發生,尤嫵便把娃兒留在娘家,自己趕了回來,行徑實在詭異。馮太夫人心生疑惑,再一想王芳的話,更是不快,只是沒有證據,不能出口指責,一時背轉了臉道:「你且出去罷!」

  尤嫵見馮太夫人語氣隱隱不快,心知她疑惑,不由苦笑著告辭。

  六彩送了出去,一邊低聲把王芳說過的話詳敘了。

  尤嫵站定了身子,問六彩道:「六彩,你也覺得是我做的手腳?」

  六彩笑著搖搖頭,小聲道:「太夫人一見著石頭,便認定他是將軍的兒子,所以才信了王芳的話。我卻是旁觀者清。若是別的人碰著今日的事,且有將軍在場,早慌了,哪兒能說出一二三來?偏那王芳雖哭著,卻口齒伶俐,不指名道姓,只句句指向少夫人。這樣的女人,哪兒是簡單的?」

  尤嫵點點頭道:「她想為自己辨白,殊不知這樣反是露了馬腳。」

  「可不是。」六彩又笑道:「我也是當娘的人了,如何不明白當娘的心理?若是我,當時這樣的事,定然先行把石頭撇清,免得小孩子被牽連。她卻只想著為自己分辨。為這,我倒是生了懷疑。」

  尤嫵不由拍拍六彩的手,笑道:「太夫人得你在身邊服侍,是太夫人的福氣。」

  六彩一聽,少不得謙虛幾句,一時目送尤嫵走了,這才進房服侍馮太夫人。

  馮晏聽得尤嫵回府,早著人請了她過去說話。

  一見馮晏,尤嫵便問道:「倒底是怎麼回事?那王芳真的這樣大膽,明目張膽的,就下毒了?」

  馮晏一笑道:「這是什麼地方?她就想要下毒,也得有那個手段?」

  「哪……」尤嫵看著馮晏,嘴角漸漸綻了笑意,上去捶打馮晏道:「難道是你幹的好事?」

  馮晏「哈哈」一笑道:「去調查他們身份的,還得十天之後才能回來。這段時間放任他們沾在祖母身邊,遲早出事。還不如早點出事,也好押下他們,省得你我不在府中時,提心吊膽。」

  原來馮晏聽得石頭要熬粥,便令平安作了一點手腳,在粥中下了能令人腹痛的藥,至於大夫,卻是一早安排好的。

  尤嫵聽完,斜睨馮晏道:「可是太夫人懷疑是我作的手腳,不待見我呢!」

  馮晏摟住尤嫵道:「待事情明瞭,祖母定然有愧的,你這會受點委屈,將來就安然受祖母的厚待好了。」

  尤嫵戳馮晏的胸口道:「太夫人其實就想兒孫滿堂,巴不得你三妻四妾,生下一串娃兒來。」

  馮晏低聲道:「咱們一年生一個,生下一串娃兒來,祖母也就不搗亂了。」

  「啐,你想得美!」尤嫵不由白馮晏一眼。

  說著話,馮晏問道:「你不是回娘家嗎?怎麼就趕回來了?」

  尤嫵說了郭氏夫人的猜測,道:「王芳才領了石頭上馮府,外頭便流言紛紛,傳得也太快了。只怕另有人在背後指使王芳的。想來想去,現下只有金城公主痛恨咱們,且她也有這個手段。若是她要對付我們,聽得王芳被押下,只怕另有惡招,還得小心。」

  馮晏點點頭,竹葉般的俊眉緩緩揚起,開口道:「太后重病,她又失了聖心,自然遷怒我們。但我馮晏千軍萬馬走過,豈是容易中招的?」說著俯在尤嫵耳邊說了自己的計策。

  「阿晏,你真帥!」尤嫵崇拜地看著馮晏。

  「我一直都很帥,莫非你現在才發現?」馮晏十分得意。

  尤嫵嫣然一笑,踮了腳尖,主動吻上馮晏的唇。夫君如此聰慧,怎能不好好獎賞一下呢?

 

 


55、  

  冷月掛樹梢,窗外有風拂樹葉,傳來「沙沙」聲響。王芳嘶啞著嗓子道:「將軍,將軍救命啊!石頭可是您的兒子啊!」

  「別喊了,再喊也沒人來救你們的。」一位黑衣侍衛奸笑一聲道:「少夫人說了,雖然沒有證據,但她可不相信石頭是將軍的兒子。」

  「石頭和將軍這麼像,不是將軍的兒子能是誰的兒子?」王芳摟著石頭,身子顫抖著,嘴裡卻道:「若教將軍知道你們殺了他的兒子,肯定不放過你們!」

  另一個黑衣侍衛揚揚手裡的碗道:「待會灌你們喝下藥,自會佈置一番。到時就說你們毒害將軍和太夫人不成,畏罪自殺便成了。誰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我不要死,不要死,我娘還在等我回去呢!」石頭突然哭了,在王芳懷裡掙扎著探出頭來,沖兩名侍衛道:「我向將軍認錯行不行?」

  侍衛一怔道:「你娘在等你回去?」說著看看王芳。

  王芳眼見不說實話,似乎難逃一死,把心一橫,鬆開石頭,低聲道:「是金城公主派我們來的,你們殺了我們,公主不會善罷甘休。且石頭雖不是將軍的親生兒子,卻是他的族侄,石頭一旦死了,他的爹爹肯定要來馮府鬧,你們也不會好過。」

  「果然是金城公主!」一個聲音在門外響起,接著門一響,馮晏和刑部的白大人走了進來。

  「將軍!」王芳臉色更為蒼白,心思急轉,待要說什麼,對上馮晏冷冷的眼神,心知瞞不下去了,只得一五一十的說出真相。

  原來十年前,馮氏族中的馮暄結識了一個青樓紅阿姑,沒多久,那位紅阿姑便珠胎暗結,她知道馮暄定然不肯認這個孩子,又不捨得流掉孩子,一時自行贖身,生下石頭,做針線養家活兒。年初,這紅阿姑在坊間擺攤賣線,石頭去幫忙,剛巧叫公主府的人看見了,就把他們帶到了公主府。沒多久,金城公主又找到王芳,讓王芳和石頭母子相稱。看著他們漸漸熟悉了,便讓王芳領了石頭來馮府。目的正是要讓馮晏和尤嫵不和。

  王芳說著,偷眼看一下馮晏,見他一點表情也沒有,只得繼續道:「公主叮囑,只須讓太夫人不喜少夫人,將軍兩難之下,自然會疏遠少夫人。」說著聲音漸下去,停一下道:「還說,到時設法下藥在太夫人飲食中,再嫁禍少夫人,將軍自然休妻。那時候馮尤兩府成仇,便可功成身退。」

  刑部的白大人越聽越心驚,一一的記錄之後,讓王芳和石頭畫了押,這才看向馮晏道:「將軍,此事……」

  馮晏朝白大人一拱手道:「事涉金城公主,我也知曉大人為難。倒不敢要求大人開堂,只是我明日進宮向皇上稟明,希望大人為我作證!」

  縱金城公主失勢,總歸是皇親國戚,豈是他們這些人能動的?白大人一聽鬆口氣,點頭道:「皇上英明,自然會還將軍一個公道。」

  說著話,門外一響,卻是馮太夫人扶著六彩的手過來了。馮太夫人本來想偷偷放了王芳和石頭的,不想一來,聽得房內有說話聲,便停了腳步,倒是把王芳的供詞聽了一個大概,一時氣得臉色發白,進門道:「阿晏,他們居心如此惡毒,可不能輕饒。」

  馮晏使眼色讓六彩扶馮太夫人回去,一邊道:「祖母放心,阿晏會好好處理的。」

  六彩一時相勸,好容易扶了馮太夫人出去,又悄聲道:「太夫人,將軍英明著呢,您不須憂心的。」

  馮太夫人沉默一下道:「六彩,你實話告訴我,我是不是越來越糊塗了?」

  六彩安慰幾句,笑道:「太夫人精著呢!只是抱曾孫心切,這才著了道。」

  第二日,馮晏便和白大人進宮見了宋吉。宋吉接過白大人呈上來的供紙,看完之後臉色變了變,半晌道:「阿晏,母后病著,皇姐日夜守在床邊,這事且擱下,將來總會還你一個公道。」

  馮晏歎口氣道:「希望公主不要再生事便好!」

  宋吉道:「且把供紙與她一看,她自然收斂。」

  馮晏聽得宋吉如此說,也沒奈何,只得告退。

  另一頭,金城公主見事情敗露,只得放出石頭的母親。

  馮暄知曉了經過,卻來接石頭,石頭不肯跟他回去,只願和母親在一起生活。馮暄捨不得石頭,只得把紅阿姑並石頭一道接回府。至於王芳,卻是深怕金城公主怨恨她招供之事,連夜出城,不知道逃往那一方去了。

  這件事情過後,馮太夫人待尤嫵便有些不同,不再處處挑剔。尤嫵眼見馮太夫人受了教訓,不再心心唸唸要幫馮晏納妾,也鬆了口氣。

  轉眼過了年,待得春暖,尤嫵抱馮桂回娘家時,季氏夫人悄拉尤嫵道:「小花花也六個月了,你怎麼還沒動靜?」

  「娘,你不要每次見面就提這個話題好不好?」尤嫵嗔道:「這才半年,你們就一個兩個就著急起來了!」

  說著話,卻有丫頭來報,說道郭氏夫人來了,季氏夫人忙止了話,笑著出去迎了郭氏夫人進來。

  郭氏夫人看看丫頭們圍著馮桂取笑,不注意這邊,便對季氏夫人和尤嫵道:「沈喻南今年除了孝,著人上楊府求親,求娶思意,這事……」

  季氏夫人一下脫口道:「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倒也相配哪!」

  尤嫵笑道:「夫人這是怕我介意呢?雖說我從前和沈喻南定過親,但我已成親生子,哪兒會介意?且思意年紀也不小了,再要尋一個年紀合適的也不容易。這事只看思意自己的意思了。」

  郭氏夫人聽得尤嫵如此說,笑道:「思意卻是願意,只是想著從前的事,就怕不好見你。」

  尤嫵笑了,這事只怕不是楊思意害怕自己介意,只怕是沈喻南害怕自己介意罷了!她也不捅破,只悄道:「去年時,宮中便傳出幾次消息,道是太后娘娘的病沒有起色。今年又傳了幾次。思意若願意,卻不宜再拖。」

  郭氏夫人見尤嫵真個不介意,這才鬆了口氣,笑著贊起馮桂聰明伶俐。

  沒多久,尤嫵便聽說沈家正式上楊家求親,沈喻南和楊思意定了親,擇在八月成親。

  到得八月,馮桂正好滿一週歲。這一天是抓周的好日子,各府夫人和小姐皆來觀禮,只笑道:「小花花扮作女娃養,可別沾上女娃氣,搞不好抓個針線胭脂盒的。」

  尤嫵笑道:「就是小時候抓了那樣的,大了未必就會做那樣。我可聽說白大人小時候抓個斧頭的,他長大了可沒去砍柴。」

  眾夫人一聽,悄悄道:「天喲,他是沒砍柴,他舉著刑部的大刀砍人哪!」

  尤嫵嚇一跳,要不要這樣靈?因道:「楊府老太爺,小時候抓的是一盒印泥,可沒抓官印,這官卻越做越大。」

  眾夫人又應道:「大人們舀官印蓋章時,可不是要醮一下印泥麼?楊老太爺這是掌握了官印要用的東西,官印自然也是他在用了。」

  好吧,你們有理!尤嫵還是不服氣,再次道:「我家阿晏,小時候抓的,是一支釣桿,這怎麼說?」

  「這是放長線釣大魚,釣來一個將軍當當,還釣了你這個美人進門。」

  尤嫵無語,隔一會道:「既這樣,我只能盼望小花花不要抓胭脂盒和針線盒了?」

  眾夫人「轟「地笑了道:「自然是這樣!」

  一會兒,尹縱才攜了尤婷進來,兩人今年初圓了房,現下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一出現,眾人少不得打趣問道:「婷娘可有喜了?看著圓潤可人,想來是有了。」

  尹縱才笑嘻嘻道:「你們怎麼知道她有了?這才剛診出來的。」

  「啊,真有了啊?快,扶著坐下,小心別衝撞了。」夫人們說著,又埋怨,「既有了,就該在府中休息,跑來跑去作什麼?」

  尤婷羞得滿臉通紅,低聲道:「小花花抓周,自然要來觀禮的。」

  說著話,衛正也攜了尤妍進來,尤妍已是十四歲了,猶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偏生衛正還不能摘,他們一出現,也成眾人打趣的對象。

  一時間,嬤嬤抱了馮桂過來,把他抱到抓周台上,退後半步看著,笑瞇瞇道:「將門無犬子,小公子定然會抓把長槍的。」

  藍月在旁邊緊張地喊:「要抓官印啊!」

  六彩也吶喊道:「抓兵書!」

  馮桂穿著大紅的小襖,粉嫩嫩如一個女娃,聽得眾人又喊又指的,似懂非懂的到處看了看,雙手一伸,便摟住了許多物事,眼見摟不過來,又鬆開了,左手環在胸前,右手把看中的東西一件一件往臂彎裡放,可惜臂彎太小,只放了一個官印,一隻線球並一本書,再放東西就滾走了。

  眾人見得馮桂的動作,都樂不可支,待見他抓了一把小刀小心翼翼插到線球和官印中間,不由鼓掌大笑道:「居然知道要插著才不會滾走,好機靈的娃兒!」

  馮晏在旁邊得意壞了,瞟一眼尹縱才,又再瞟一眼衛正,啊哈,瞧瞧我家小花花,人兒小小便有謀略,長大了定然文武全才,把你們這些什麼軍師什麼狀元全壓下。

  尤嫵見他們三個男人斗眼風,不由樂了,眼見時辰差不多了,忙上去抱馮桂,一邊幫他把抓到的東西舀下抓周台,一邊哄著他和另外幾個小娃兒坐一處去玩。

  季氏夫人卻拉尤嫵問道:「沈府和楊府結親,你可準備了賀禮?」

  尤嫵笑道:「娘,楊家待咱們不須細說,沈喻南從前雖有錯處,我也早不怪他了。他們兩家結親,賀禮自然早備下了。」

  季氏夫人一聽,笑道:「阿晏待你這樣,你若還記著以前,不要說他,就是我,也不饒你。」

  母女正說悄悄話,聽得一陣鼓掌聲,轉頭看去,卻是馮桂站了起來,搖搖晃晃走了幾步,一時站不穩,卻扶在另一位小娃兒肩膀上,小臉兒表情豐富,作出一副我不是走不穩,只是累了歇歇的表情,引得眾人大笑。

 

56、  

  沈喻南和楊思意成親時,尤嫵跟馮晏商議了一下,便抱了馮桂一道去相賀。因嚴太后病得厲害,朝中大臣們無論是壽宴也好,婚慶也好,皆不敢大辦,且沈喻南脫了母孝沒多久便成親,也不想太過鋪張,因此這場婚事請的賓客並不多,極為低調。待得尤嫵抱了馮桂出現,小娃兒笑著露出門牙,「呀呀」叫著時,眾賓客倒有一大半被吸引了過來。

  眾人逗弄一回馮桂,見他眉眼像馮晏,鼻子和嘴唇卻有些像尤嫵,極為俊美,都感歎道:「這個小樣子,長大得纏上多少姑娘啊?還笑成這樣?你倒是學你老爹冷個臉罷,再笑下去,我就忍不住想下手搶去當小女婿啦!」

  尹縱才一聽,擠了過來,攔住話頭道:「都不許搶,他已內定為我家小女婿了。」

  「你家媳婦肚子還沒出來,你就來搶女婿?」白大人踱步過來,笑哈哈道:「我家孫女下月就一週歲,配小花花正好。」

  「白大人,你不厚道啊!你孫女若配了小花花,將軍豈不是要矮你一輩?要我是將軍,才不答應,寧願答應尹軍師的。」一位大人也跟著踱過來,逗趣了幾句。

  「都不要搶,小花花是準備和我家親上加親的,等我女兒出來了,我們兩家就定親。」衛正也湊過來道:「我和阿晏是表親,妍娘和表嫂是堂親,小花花這朵花,只能落在我家。」

  尹縱才瞪眼道:「衛狀元,你還沒圓房呢,就敢搶女婿了?」

  尤妍在不遠處早紅了臉,又不好過來拉衛正,只暗暗扭衣角跺腳,決意今晚不讓衛正親近。

  眾人聽得尹縱才和衛正爭女婿,都樂了,笑道:「只怕你們到時要後悔呢!你們沒看到將軍二十五歲才娶親麼?若是小花花也一樣拖到二十五歲,你們女兒能等到二十多歲?」

  尹縱才笑道:「瞧瞧我這模樣,再瞧瞧我家娘子那模樣,出來的女兒絕對要迷死人。到時小花花焉能守得住?肯定早早就來我家提親的。。」

  衛正也笑道:「阿晏是為了等表嫂,這才弄到二十五歲才娶親。小花花肯定不會拖那麼久。」

  馮晏見眾人爭得厲害,突然插嘴道:「喂,你們問過我沒有?想當小花花岳丈,只看你們每年孝敬的心意了。」

  尤嫵笑著抱起馮桂,拿了他的雙手合在一起拜了拜道:「爹爹,你不能把我賣了啊!」

  眾人皆笑了,笑完道:「小花花也一週歲了,怎麼還不會說話?你們該多逗逗他說話的。」

  馮晏護短,解釋道:「他還小,不會說話很正常。我就是到一歲多才會說話的。」

  衛正搖搖頭,上去對馮桂道:「小花花,喊一聲岳父聽聽。跟著我的嘴型,岳父,岳,父。」

  「不!」馮桂突然蹦出一個字,很興奮的繼續說:「不,不,不……」

  「啊,會說了?」馮晏又驚又喜,一把抱起馮桂,教導道:「來,喊爹爹,爹……」

  「不!」馮桂繼續嚷著不,轉頭去找尤嫵。

  尤嫵笑著上來接過馮桂,給他擦了嘴,又餵著喝了一點水,吃了一點東西,這才教導道:「寶貝,喊一聲娘!」

  「娘!」馮桂看著尤嫵,臉色鄭重的喊了一聲。

  尤嫵呆了一呆,很快反應過來,脆脆應了一聲「哎!」

  待得回府,馮太夫人聽聞馮桂會說話了,喜得無可無不可,只一徑逗他說話。馮晏卻是聽聞嚴太后已是不能進食,知道不過是這幾天的事兒,因囑尤嫵道:「再有宴席等事,能推便推了。」

  尤嫵應了一聲,一時正要起身去瞧馮桂,聽得管家娘子在外敲門,便道:「進來罷!」

  管家娘子匆匆進來,低聲道:「將軍,宮中傳出消息,說是太后娘娘怕不大好了。」

  馮晏一把站起,忙忙穿戴整齊,肅然道:「不要驚動太夫人,我去打聽一下情形。」

  尤嫵忙吩咐了下去,讓府中各人不得飲酒設席,禁嘩笑,另外讓人不時出去探聽消息。

  到得第二日早上,宮中傳出噩耗,嚴太后於凌晨時分病亡。

  各府諸人聞得消息,雖作戚容,卻是知道,嚴太后時代是徹底過去了,就是金城公主和蘇味道,沒了嚴太后作依仗,也興不起風浪了。

  國孝整一年,京中盡素裝。到得第二年深秋,國孝一除,京城各處方才重新披紅掛綠。

  馮桂兩歲半時,尤嫵因肚子不舒服,懷疑是在席間吃錯了東西,便讓藍月泡了濃茶端上來,一時要喝,又犯了噁心,馮太夫人轉頭見了,喜道:「嫵娘該不是又有了罷?快請大夫進來診一診!」

  尤嫵一聽馮太夫人的話,這才想起自己月信推遲了,一時也驚喜,又怕事情不作準,眾人會空歡喜一場,少不得道:「或許是吃錯了東西罷!」

  馮太夫人看一眼尤嫵,微微笑道:「就是吃錯東西,也得請脈開藥。」

  馮晏在書房聽得尤嫵不舒服請了大夫來診脈,忙忙過來瞧,正好聽見大夫道:「恭喜太夫人,恭喜少夫人,這是喜脈!」

  啊,又要做爹爹了!馮晏喜得差點想打個觔斗。

  至晚,馮太夫人卻是囑了,不許馮晏和馮桂去擾尤嫵,只讓嬤嬤領馮桂另安歇在廂房。馮桂聽得不讓他和尤嫵一起睡,先是不肯,待聽得尤嫵肚子裡有了一位小寶寶,待來年寶寶便能出來和他玩,這會要是擾了,小寶寶出來便不和他玩了等話,這才不情不願和嬤嬤進了廂房去睡。

  馮桂三歲多時,尤嫵給他添了一位妹妹,取名馮椒。馮椒滿月時,各府夫人來賀,見得馮椒的小模樣,都嘖嘖稱讚道:「這才滿月,眉眼俱開,已是這般精靈得人意兒。若是大了,定然比嫵娘還要引人。我說,馮府還是早些加固門檻罷,免得將來被求親的人踏破了。」

  說著話,尹縱才抱著兩歲多的兒子尹策進來,身後跟著尤婷。尹縱才一見馮椒,左看右看,歎道:「這個模樣,豈不是堪配我家策兒嗎?」

  馮桂一聽,衝過來道:「想搶我家妹妹,休想!」

  尹策正是最愛學舌說話的時候,聽得馮桂這樣說,就吐舌頭道:「就要搶!」

  「想搶,須得問問我的拳頭答不答應!」馮桂揮揮拳頭,瞪圓眼威脅尹策,引得大人一陣大笑。

  一時衛正也抱了六個月大的兒子衛之望進來,笑道:「說到相配,我家之望六個月,小椒椒一個月,年貌相當,正是絕配。」

  正鬧著,吉時到了,馮晏引眾人入席,尤嫵自領著馮桂,抱著馮椒向大家行了一下禮,笑著喊開席。

  至晚回房,馮晏摟住了尤嫵,輕嗅她頭上的花香,笑道:「明心師傅是一個了得的,服了他開的藥,這兩年再嗅得香粉味和花香,倒無事人一樣了。」

  尤嫵把頭倚在馮晏胸前,笑道:「這樣一來,豈不是方便你親近那些花兒粉兒?」

  馮晏知道尤嫵意有所指,親親她額角道:「我有你一個就夠了,什麼花兒粉兒的?」

  尤嫵抿嘴一笑,轉而道:「小花花三歲多了,也該正經習字讀書了,再不能這樣逗花玩狗的混日子。」

  馮晏笑道:「明心師傅卻是引薦了一位學子,過幾日就請他來教導小花花。」

  尤嫵笑道:「你真要讓小花花習文,不習武了?」

  馮晏「哈哈」笑道:「白天習文,晚上習武,我要培養一個文武全才的兒子。」

 

57、  

  八月桂花飄香時,尤嫵摘桂花做香包,描掛花圖樣做鞋,蒸桂花糕,再準備給馮桂過四週歲生辰,忙得一團亂。

  馮桂今年卻另有想法,鬧著要到郊外踏秋看楓葉,慶祝四週歲生辰。

  尤嫵和馮晏一商量,皆想著雞鳴寺的寺後風景極佳,且地方幽靜安全,倒是適合小娃兒秋遊,便下帖子請了尹縱才並衛正兩家,請他們帶了小娃兒一道到雞鳴寺遊玩。

  連著兩天是休沐日,尹縱才和衛正本來就有意攜妻兒出外遊玩,見得馮晏的帖子,自然回帖應承。

  馮桂聽得要帶他到雞鳴寺遊玩,自是歡喜,提前便把老師佈置下的字貼描完了,又耍弄一回拳腳,算是把生辰那一天要學的東西先行完成了。

  馮太夫人聽得馮晏和尤嫵要帶兩個小娃兒去雞鳴寺玩,並沒有阻止,只囑道多帶幾個丫頭婆子過去,凡事細心小意些,看著小娃兒,莫要讓他們有個閃失。

  六彩笑道:「太夫人無須多慮,別的還罷了,小公子和小姐卻是少夫人的心頭肉,無論到哪兒,少夫人視線都不敢離開他們一會。」

  馮太夫人點點頭道:「她也算難得了!」

  六彩抿唇一笑,尤嫵在馮家這些年,至今才得了馮太夫人這聲誇獎,更是難得呢!

  馮太夫人卻是眼看著尤嫵這些年相夫教子,和馮晏夫妻恩愛,閤府和睦,歡歡喜喜的,再反觀別的府中,因妻妾爭寵,嫡庶爭產,婆媳不和諸多事端,夜半深思,卻有些慶幸,一時絕了為馮晏納妾的心思,待尤嫵卻是越來越溫和。

  到得馮桂生辰這一天,他早早就起來向馮太夫人叩頭請安,討了一個紅包,一份生辰禮物,又去給馮晏和尤嫵叩頭,照樣討了紅包和生辰禮物,接著吃了壽麵壽包,就等著出門玩。

  尹策知曉要去玩,也早早起來鬧著大人,讓他們快做準備。就是衛之望,雖才一週歲,對大人的話半懂半不懂的,一聽「玩」這個字,也是興奮的扶著椅子顫著一對小胖腿,滴著口水說:「玩,玩。」

  到得晨時,馮晏便領著尤嫵母子三人到了雞鳴寺,很快的,尹縱才和衛正也到了,三家人先上了香,捐了香油錢,這才讓小和尚領著到寺後,搭了一個帳蓬,鋪了氈子,大家席地而坐。

  這時也有聞雞鳴寺之名來上香的香客,聽得寺後楓葉紅似火,有心來觀賞,遠遠的,見得楓葉下搭了一個帳蓬,兩個小娃兒追追

  打打的,另有幾個少婦抱著小娃兒含笑說話,旁邊幾個俊雅的朗君陪伴著,不由喃喃道:「這是從何處覓來的神仙人物?男的俊,女的俏不說,那小娃兒,居然比畫上的娃兒還好看。」

  領著香客來賞楓葉的小和尚本來怕香客擾了馮晏一行人,眼見他們只遠遠看著,並不敢上前,自是笑道:「你是外地人,倒不知道他們的名頭。」說著簡介了馮晏等人幾句。

  香客只瞧了馮晏等人一眼,就不敢再亂看了,只悄聲道:「見過這樣的人物,我回家也好吹吹牛,這一回啊,不枉上寺裡一回。」

  香客身邊那位女眷一向自負美貌,這會瞧得尤嫵等人,不由呆在當地,暗暗道:京城果然不凡,這三位夫人如此絕色,哪兒是我能比的?人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果然!

  另一株楓樹下,卻有一個落了單的青年香客,一抬眼見得尤嫵,藉著樹幹遮掩,呆呆站著看尤嫵,半天挪不動腳步。

  尤嫵感覺到有人朝她這邊看,抬眼一瞧,見是一對青年夫婦,男的文質彬彬,女的嬌俏,便不放在心上,自拿了一片楓葉去逗馮椒。

  明心師傅聽得馮晏帶了馮桂來雞鳴寺玩,卻不去見他,也不生氣,自行捧了香茶和齋餅尋過來,一見著馮晏等人便笑道:「山不轉水轉,你不來我來。」

  眾人見得明心師傅來了,自然笑著上前相見。明心師傅笑道:「我卻是為了小花花而來的,小花花若不入我佛門,憑他這個相貌,可是要生桃花煞的。」

  馮晏笑道:「又來唬人!上回見著小花花,就覬覦上了,嚷著要收他為弟子,今兒他生辰,我倒不想帶他見你,省得又提這個,誰知不去見您,您倒又上趕著來了。」

  明心師傅笑道:「我唬你作什麼?不知道多少人想拜在我名下,我都沒答應,用得著覬覦你家小花花?」

  尤嫵聽得桃花煞幾個字,心中卻是一顫,自己正是因為一副相貌,引了許多禍事出來,若不是運道好,現下還不知道如何呢!因問道:「大師,小花花真有桃花煞?」

  明心師傅點頭道:「凡事不可太過,就是相貌也然,太過美貌俊俏,便易招惹禍事。少夫人早年經歷曲折,皆因美貌所惹。若不是將軍命格重,壓得穩穩的,如今也不得如此。」

  馮晏笑道:「縱如此,小花花也斷不可能拜入大師門下當佛門弟子的。」

  明心師傅一瞪眼道:

  「誰說要小花花當佛門弟子了?這佛門除了剃度為僧的,可還有許多掛名的俗家弟子。」

  「啊,俗家弟子啊,這個使得。」馮晏不由笑道:「大師也不早說。」

  「是你不給我機會說。」明心師傅笑瞇瞇道:「拜在我門下當俗家弟子,每月初一十五吃齋,一年中來寺中陪我住一個月,我的醫術和分辨草藥之法,也會傳與他,他至二十五歲才許娶親,這樣便絕了桃花煞。」

  一聽得明心師傅這樣說,馮晏又疑惑了,笑道:「你這是看中我家小花花資質佳,想拐去傳你衣缽,這才說什麼桃花煞罷?」

  明心師傅斜睨馮晏一眼道:「愛信不信!」說著看一眼尤嫵道:「少夫人踏入二十歲,卻是事事順遂了。只是一條,還要防著一些爛桃花亂搭訕。」

  尤嫵一怔,摸了摸臉,這都嫁人生子,且有馮晏護著,還有爛桃花?

  馮晏卻笑了,瞥一眼尤嫵道:「有我在,誰敢來搭訕?」

  尤婷和尤妍聽得明心師傅說得有模有樣,也上前福了福道:「大師也幫我瞧一瞧,此後可順遂?」

  明心師傅也不推拒,笑著幫尤婷尤妍看相,遂一點評。

  尤嫵眼見馮桂和尹策捉迷藏,怕他們有個閃失,忙著人跟著他們,一時不放心,把馮椒交在藍月手中,自己走了幾步去跟著,喊道:「不許亂跑,也不許往草叢內藏,小心草叢內有蛇。」

  她說著話,這才瞧見有一位香客站在一株楓樹下癡癡看過來,一時突然疾跑,衝到她跟前,喃喃道:「夫人,我們家鄉有處廟,裡面供了九天玄女像,夫人跟那玄女一模一樣,我,我……」

  「阿晏!」尤嫵嚇了一跳,退後幾步喊了一聲。

  馮晏在不遠處瞧見了,早就跨步過來,一時攔在尤嫵跟前,只一抓,就把那個香客抓了起來,狠狠摔了出去。

  明心師傅小跑著過來,咂嘴道:「如何?一個錯跟,這爛桃花不是上來搭訕了?」

  「我信了!」尤嫵笑著扯馮晏,朝明心師傅福一福道:「待擇了吉日,便讓小花花來拜師。」

  明心師傅滿意的點點頭,撚鬚道:「不光小花花要拜師,小椒椒也要拜師。且揀日不如撞日,就今兒拜師罷!」

  「小椒椒也要?」尤嫵這下猶豫了,小聲道:「小椒椒是女娃兒,這不大方便罷?」

  明心師傅笑瞇瞇道:「小椒椒的相貌一點不亞於少夫人,不須等著長大,只怕不日就有事兒纏上身,還是拜了師為好。」

  尤嫵被他這樣一說,略為不安,轉頭看馮晏道:「阿晏,你怎麼說?」

  馮晏思忖了一下道:「既這樣,就讓小花花和小椒椒拜師罷!」

  尤嫵和馮晏所不知道的是,馮桂和馮椒拜了明心師傅為師,果然免了後來許多禍事。

  待拜了師後,一行人才回府,馮太夫人一聽馮桂和馮椒當了佛門俗家弟子,一個要二十五歲才許娶親,一個要十八歲才許嫁人,不由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我還等著抱曾曾孫呢,這下沒指望了!」

  馮太夫人的話才說完,就聽得丫頭來稟,說是常氏族中的一位夫人來訪。馮太夫人不由詫異,馮府和常府極少來往,這位夫人所來何事?

  常氏夫人卻是常皇后的堂姐,待進得馮府見了馮太夫人,便連聲恭喜,笑道:「太夫人,大喜啊!」

  「這話怎麼說?」馮太夫人摸不著頭腦。

  常氏夫人一時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

  馮太夫人嚇了一跳,待常氏夫人告辭走了,她這才回神,忙忙叫進馮晏和尤嫵,把事情說了。

  原來太子這陣子多夢,因上廟裡求籤,籤文意思說,只須找個八字相合的結親,便能去了夢魘,常皇后便在諸大臣之女中尋八字相合的,卻是認定馮椒八字和太子八字極為相合,只怕不日禮部就會著人上門來提親了。

  馮晏一聽,冷笑道:「皇后娘娘這是怕太子地位不穩,想綁著我一道上船呢!」

  尤嫵卻撫心口道:「幸好小椒椒今兒已是拜了明心師傅為師,拜師書上也寫明了,須得十八歲才能議親嫁人,這倒是一個擋了皇后娘娘心思的好借口。」

  馮太夫人一聽,轉嗔為喜,拍大腿道:「這趟拜明心師傅為師,拜得好!皇后娘娘不單育有皇子,還育有公主呢!這下縱是想打小花花主意,招小花花當駙馬,也一樣有借口回絕了,且不會得罪了她。」

  過得幾日,常皇后果然使人來試探,當聽得馮桂和馮椒都拜在明心師傅門下當弟子,不能早早議親和成親,一時倒是鬆了口氣。馮椒不能議親定親,便不須害怕馮晏會倒向別的皇子,待得十八年之後,太子早就掌握了朝局,站穩了地位,那時何用再借此拉攏馮晏?

  皇帝聽得馮桂和馮椒皆不能早婚之事,只一笑置之,過後卻又賞賜了一些新奇之物給馮桂和馮椒玩耍,馮晏和尤嫵見了,知曉這是皇帝安撫他們呢,一時也定下心來。

  待得中秋,閤家團圓賞月,馮太夫人喝了幾杯酒,微醉之下誇尤嫵道:「嫵娘,這府裡大大小小的,虧得你了!我以往若有錯處,只別放在心上。此後,府裡之事,我卻不會插手,只安心養老了。」

  尤嫵一聽,忙道:「我年輕,有事兒還得太夫人提點呢!」

  一時馮桂卻跑了過來,攀上椅子坐到尤嫵膝上,馮椒本來被嬤嬤抱著,眼見馮桂坐到尤嫵膝上,她卻不依了,只「呀呀」叫著,示意嬤嬤也抱她坐到尤嫵膝上。

  馮太夫人正說著,一眨眼就見得馮桂和馮椒一左一右坐到尤嫵膝上,不由笑道:「小心累壞了你們娘親!」

  馮桂一聽,忙跳下地,舉著小拳頭給尤嫵捶腿,問道:「舒服嗎?」

  「舒服!」尤嫵笑道:「幫你太祖母也捶捶!」

  她話才說完,就聽得馮晏道:「我幫祖母捶捶!」

  馮太夫人見得馮晏過來幫她捶背,一時心滿意足,看尤嫵又順眼了幾分。

  這一晚,待馮太夫人和馮桂馮椒睡下之後,馮晏另讓人在園子設了小案幾,和尤嫵對酌,他月下看美人,越看越迷醉,最後把美人扛在肩膀上回房了。

  月亮漸漸下移,映在窗邊,窗內有纏綿情語傳出來,叫人臉熱心跳。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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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rasu 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