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聽說王那個……很強的……你說,他今晚會不會就讓姑娘過河啊。」

「要是讓我過去……只一晚我死都甘願了!」

「哎我說你羞不羞,你都死了四百年了。」

 

 

 

☆、歡喜第一章

  「我不樂意當窮教書的。」
  
  趙小春跪著,仰頭盯著重淩那支沙沙寫字的筆說。
  
  半響,重淩筆一頓,指尖撚著紙,這才抬頭看她。
  
  「下一世你娶妻賢慧,兒孫滿堂,這是福氣,你有何不滿。」
  
  趙小春一聽,心說完了,情急之下站了起來,「我要當千金大小姐。」
  
  重淩抿了抿嘴,夏清書站在重淩身邊,見重淩面色不善,忙對小春道,「你下一世本是個窮苦書生,孤身一人,饑寒交迫,殿下念你這一世陽壽未盡救人而亡,已經給你改了天命了,生死薄只能動一回,再改就是觸犯天規,小丫頭,你可別不知好歹。」
  
  趙小春頓時哭了,坐地就撒潑道,「那你怎麼不把我改成公主。我不樂意!我就是不樂意!」
  
  夏清書指了指門外,對趙小春道,「丫頭,看到那人了麼?」
  
  趙小春抹了把鼻涕眼淚,點了點頭,來時候她就見門外跪著個女子,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夏清書道,「那姑娘也不樂意,已經在重華殿門外跪了半年了。」
  
  隨即朝小春擺手道,「你不樂意,就跟她一起跪著去。不過我可告訴你,你就是跪斷了腿,生死薄也不能再改。」
  
  趙小春咬了咬唇,心說豁出去了,於是就爬起來扭搭出門,走到那姑娘旁邊,跟著跪下。
  
  啪。身後重華殿裏,重淩寒著臉捏斷了筆。夏清書見狀忙招呼下一個鬼魂進殿聽判。鬼差帶著鬼魂一個進一個出。不一會兒,門口跪著的兩人就被冷落了。
  
  期間趙小春一直哭,開始還放聲大嚎,惹得門外等候的冤魂們跟著一起哭,吵得殿內眾人頭昏腦脹,後來嗓子啞了,趙小春就有一下沒一下地抽嗒,到最後,暗淡的白日落下去,血紅的圓月升起來,她實在是哭不出來了。
  
  跪在趙小春身邊的姑娘始終垂著頭,黑髮遮住大半張臉,卻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趙小春打量她半天,乾脆一屁股坐地上。
  
  「我叫小春,你叫什麼。」
  
  「岩罄。」
  
  「岩罄?這名好聽,哎,裏面那個白面書生說你也不樂意,你下一世是個什麼命?」
  
  岩罄動了動,抬頭看趙小春。她端的是花容月貌,就是蒼白了點。趙小春頓時略感自卑,不安地撫了撫劉海。
  
  「是個公主。」岩罄說。
  
  趙小春撫著劉海的手指僵住。
  
  「公主……你不樂意?!」
  
  岩罄重新低下頭,趙小春靠近她,聽她蚊子哼似的小聲兒道,「不樂意。下輩子,就算做牛做馬,我不要再做女子。」
  
  趙小春頓時一拍大腿,樂了,「那咱倆換啊!」
  
  說罷也不待岩罄回過神來,迅速就將她拉扯起來往殿裏拖。
  
  判完最後一批鬼魂,重淩剛接過夏清書遞來的茶,就見趙小春拖著岩罄一塊進來,還沒進門就扯老大嗓子喊,「哎!我有招了!」
  
  重淩俊臉瞬間更黑了,用力將茶杯往桌上一扣,「拉下去!」
  
  「我倆換換不就……唔!」
  
  話沒說完,趙小春已經被沖上來的兩個鬼差拉開,一個扭著她的胳膊,一個捂住她聒噪的嘴,那女子也被兩個鬼差拉了出去,重淩動怒了。
  
  「藐視天規,不守律法,地府黃泉由得你們胡鬧?給我拖下去,推她們進輪回!」
  
  「唔唔唔!!!」趙小春揮拳踢腿,還是被拖到了奈何橋。
  
  夏清書在後面一路跟來,對孟婆歎氣道,「殿下說了,不肯喝的就灌吧。」
  
  趙小春又哭了,無視捂她嘴的那鬼差苦巴巴的臉,眼淚鼻涕蹭他一手。
  
  倒是那方才一直跪著的岩罄安靜地站著,孟婆瞧瞧被兩個鬼差按著還在踢打扭動的趙小春,又瞧她老老實實的,就先給那岩罄盛了湯。

  看她抬手要接過來自己喝,壓著岩罄的鬼差就松了手,誰知道岩罄剛把湯送到嘴邊,突然就將碗一摔,掙脫出去一頭撞上橋柱。
  
  一聲悶響,奈何橋血濺三尺,趙小春也不哭不鬧,直接嚇傻了。
  
  夏清書大驚,忙沖過去將岩罄扶起,探了探靈息,還有得救,瞧她血流披面,還咬緊牙關撐著道,「就算……魂飛魄散,我也不願……再為女子!」
  
  夏清書不解,「做公主要多少世修來的福氣,你這丫頭,這是何苦。」
  
  趙小春看著一地血,膽戰心驚,趁亂掙脫鬼差,朝夏清書跺腳道,「你要是灌我,我,我也學她,一頭碰死!」
  
  「你?」
  
  「你不信?!我!我……」
  
  趙小春自然不敢真去撞柱,但此刻良機,又不能輸了氣勢,於是左右看看,忽地靈光一現,一腳就踹翻了孟婆的湯鍋。
  
  哐當一聲,迷魂湯盡數灑進若水,冤魂立刻大亂起來,不想喝湯的都爭搶著渡橋,鬼差拉住這個拉不住那個,奈何橋上頓時亂成一團。

  夏清書迅速封住岩罄殘存的靈識,再看小春時,雙目泛紅,已儘是怒意,小春也知道自己這下闖大禍了,心想伸手不打笑臉人麼,就誕著臉迎過去,拉住岩罄無力垂下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道,「我們一同跪了半天,早已情同姐妹,我留下來好照顧她麼。」
  
  「……」夏清書感到自己的嘴角明顯地抽了一下。

  ***

  一天之內,趙小春踢翻孟婆湯鍋,鬧得奈何大亂的事蹟已經在地府鬧得沸沸揚揚。
  
  翌日陰風和煦,天朗氣清,躺在床上的岩罄終於顫抖著睜開眼睛。
  
  她一時迷茫,正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一道人影已經撲了上來,拉起她的手就道,「你醒了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呵。呵呵。呵呵呵。」
  
  那人自是死皮賴臉留在地府的趙小春,昨晚她聽說重淩殿下因為這件事氣得捏斷了三支筆,為了保住岩罄不魂飛魄散損傷了靈氣,沉睡過去到現在還沒醒。

  重華殿主睡不醒,自然沒人給小春判罪,這事兒就先拖了下來,夏清書給岩罄安排這間小院修養,小春跟岩罄『姐妹情深』,自然就跟著賴下了。
  
  頭痛欲裂,岩罄抬手摸上去,摸到頭纏著厚厚一層布,頓時落下淚來,道,「我倒想起來了,原來我早已經死了,這裏是地府。」
  
  小春見她一哭更是楚楚可憐,握著她的手便不由得輕柔一些,又想起那日她一頭撞柱的氣魄,心說這姑娘看似弱不禁風,性子反倒強硬。不知前世因為什麼死了,怎麼就不想再做女子了呢。想她趙小春年方十八正是一朵大黃花,還沒活夠呢。
  
  想到此處心頭一酸,便覺得岩罄怎麼瞧著怎麼可憐,於是道,「以後咱們就是好姐妹了。」
  
  岩罄見趙小春自顧自笑得像朵花兒,動了動嘴唇,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
  
  這時夏清書走了進來,輕咳一聲,「兩個膽大妄為的丫頭。淩殿下醒了,跟我去重華殿領罪吧。」
  
  夏清書攙扶了岩罄,小春跟著去重華殿,打老遠就看到重淩臭著俊臉坐在殿中央。
  
  進了殿裏,小春扶著岩罄跪好,夏清書走到重淩身後站好,重淩臉色有些蒼白,看了趙小春好一陣,才道,「我已將此事上報天庭,你任性妄為,至奈何大亂,三條冤魂趁亂輪回,未喝湯便降世。趙小春,闖了大禍,你可知罪?」
  
  趙小春撇撇嘴,「那是鬼差沒抓住麼。」
  
  重淩默了,突然啪地一聲,判桌的一角被他捏斷了。
  
  趙小春被嚇了一跳,知道重淩怒了,心說這人生得真是好看,就是臉色太臭,要是像他身後站的那白面書生一樣整日笑吟吟的,得多好呀。
  
  夏清書迅速蹲下,不著痕跡地將落在地上的桌角拾起,塞進袖子。
  
  要知道這地府晝夜溫差極大,夜裏血月陰寒,午間白日炎炎,這判桌還是當年龍七公主送來的,西海底寒冰制的,萬年不化,趴在上頭,冰涼舒爽,珍貴得很。
  
  夏清書心說你這丫頭死催呀,重淩殿下本就恨你入骨,你還偏偏變成這副瘋癲性子,重淩面上看不出,估計已經快被氣暈了,居然把寶貝桌子都掰了,待會兒他消氣回神,一定心疼死,到時候這筆賬,重淩定一併記在你頭上了。
  
  便站出來道,「冤魂帶憶,必招災禍,丫頭你不懂事,快別頂嘴了。」
  
  重淩盯著趙小春,越看越生氣,便移開眸子,看了眼老實跪著的岩罄,這才疏了緊皺的眉道,「此事甚大,我也保不得你了,從此你再無資格輪回人道了。」
  
  趙小春沒聽懂,又好像隱約明白了一點,夏清書道,「多虧了淩殿下,一醒來便替你求情,天庭本來罰你投生小母豬的……」
  
  說著就見趙小春嘴一歪,又要哭,夏清書差點笑出聲,清咳一聲繼續道,「不過看殿下面子,又念你年幼不經事,便罰你留在地府,永世為鬼。殿下呢。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是做小女鬼還是做小母豬,丫頭,你選吧。」
  
  趙小春悶頭吸了吸鼻子,心說這還用選麼。
  
  夏清書不依不撓道,「哎呀,你不選,我這便叫人送你去做小母豬……」
  
  「留下,當然要留下!」小春忙扶著岩罄道,「我要照顧妹妹嘛!」
  
  夏清書打開摺扇遮住臉,趙小春看他的肩膀抖啊抖,心說好你個白面書生,看我逮著機會不咬死你。


☆、歡喜第二章

  重淩不理他們胡鬧,這時便轉向岩罄道,「岩罄,奈何大亂,你也有責。」
  
  岩罄始終垂著頭,重淩話音剛落,她便俯身伏地道,「罪女岩罄,甘願受罰。」
  
  重淩道,「岩罄,天界有天界的規矩,地府有地府的條法,趙小春是為救人而亡,陽壽未盡,本殿將她生死薄做修,是她自己積德積福。而你前世才華橫溢,一世淒苦,雖然死的冤慘,卻未立功德,這便是與趙小春不同。」
  
  「罪女岩罄,甘願受罰。」
  
  「想不到你性子這般剛烈。」
  
  岩罄始終伏著身子,重淩說什麼,她均是道,「罪女岩罄,甘願受罰。」
  
  重淩默了好一陣,才道,「如今你這索性一撞,三魂七魄已經散了一魂兩魄,若是轉入輪回,不管是男是女,都將是個癡兒傻子了。」
  
  岩罄聞言身子一震,難以置信地抬頭看重淩,淚水迅速糊了眼睛。
  
  「念你心地善良,坦誠認罪,本殿可以網開一面。」重淩見她指尖有些發白,嘴唇顫抖,心一沉,歎息一聲,目光也跟著柔了下來,「你若想留下來,我……」
  
  趙小春擠到岩罄前,擋住重淩的視線,對著他瞪大眼睛,眨巴,眨巴。
  
  重淩心頭剛壓下去的小火嗖地就竄了上來。
  
  「殿下。我也坦陳認罪,能不能,介個……」趙小春嘿嘿笑著,一個勁兒搓手,夏清書忍不住從摺扇後探出頭,露出兩隻彎彎的桃花眼看她,「你不是才說了,那是鬼差沒抓住麼。」
  
  趙小春急道,「你個白面書生淨瞎說,我說的是冤魂跑了,那的確是鬼差沒抓好麼,我又沒說我不認踢鍋的……」「好!」
  
  夏清書迅速合上摺扇,打斷小春的強詞奪理,朝重淩一揖,「殿下,丫頭認了,可以判了。」
  
  趙小春深吸一口氣,腿一抖,就要撲上殿去,去咬那夏清書。
  
  重淩道,「既然都已認罪,本殿便判了。」

  他拾筆將兩人的名字自生死薄劃去,「趙小春,岩罄,以後你倆就永世在地府黃泉做個女鬼罷。」
  
  地府不留無用之魂,重淩道,「讀過書吧。」
  
  岩罄點點頭,趙小春搖搖頭。
  
  夏清書訝異道,「真的?」
  於是用法術變出一把空白扇子,展開,上書「小母豬」三字,走下來,彎腰將扇子伸到趙小春鼻子尖底下,「真不識字?這三字是什麼?」
  
  趙小春搖頭,夏清書說,「丫頭呀,這怎麼成,這是你的名字呀。你連名字也不會寫麼。」說罷將扇子合上,笑嘻嘻地塞給她,「拿回去練罷。」
  
  趙小春點點頭,略有感動,心說這書生人討厭了點,心眼還不錯。
  
  於是便將扇子小心收好,對夏清書道,「謝謝你呀。」
  
  夏清書笑道,「甭客氣,回去以後,你可要勤加練習。」
  
  趙小春說一定一定,以後早上起後先寫十遍再洗臉晚上睡前先寫十遍再躺下。
  
  岩罄跪在一邊,將「小母豬」三字看得清楚,不禁破涕為笑,重淩也清咳一聲,柔聲道,「岩罄,地府黃泉不分男女尊卑,你便留在重華殿,做個殿侍罷。」
  
  岩罄萬沒料到重淩會讓她做官,她驚喜得雙頰緋紅,容貌越發豔麗。
  
  趙小春急道,「那我呢?」
  
  夏清書道,「你會什麼呀?」
  
  趙小春扳扳手指,「我會洗衣,會劈柴,能給殿下端茶倒水。」
  
  夏清書道,「端茶倒水筆墨侍候有我呢。你不如做我的丫頭侍候我罷。」
  
  趙小春心說呸,給你美的,然後便緊張地望向重淩,生怕他點頭說,那就這麼辦吧。
  
  重淩被趙小春盯著,脖子後涼嗖嗖的,他從懷中拿出一副權杖,丟到趙小春面前,「這是九泉還陽令,你拿著它,去找孟婆要一碗湯,每年七月十五帶去人間,尋到那三條帶憶降世的人,讓他們喝下去。把前塵往事忘了。」
  
  趙小春撿起九泉還陽令,不知道是什麼玉制的,堅硬得很,正面寫了幾個字,不認識,背面刻著一枝花,姿態妖豔,認出這花便是弱水邊成片綻放的曼珠沙華了。
  
  趙小春問,「那他們不肯喝呢?」
  
  重淩沉下臉,「那你便不用回來了。」
  
  趙小春喜道,「我就可以留在人見玩了?」
  
  重淩又捏斷了一支筆。

  ***

  「哎,丫頭吶,我說你怎麼這麼厲害呀。」
  
  白日炎炎,弱水彼岸的曼珠沙華都曬蔫了。
  
  夏清書跟著小春慢慢走著,懷裏揣著那塊寒冰桌子角,愜意地搖著扇子,身心都極為舒暢,

  「你知道他這兩天捏斷了多少支筆麼。」
  
  趙小春被曬得發暈,抬起袖子擦了把汗,道,「是啊,我也發現了,他怎麼有這喜好呢。那筆都挺貴的吧。」
  
  夏清書默了,半響才道,「是挺貴的,其實平時他從來不折筆的。」
  
  小春樂道,「你少唬人了,單我看他就一會兒啪一支,一會兒啪一支。」
  
  夏清書扇子搖啊搖,不搖了,又道,「哎,丫頭吶,我說你怎麼這麼厲害呀。」
  
  「這鬼天氣。」趙小春抬起手擋住陽光,夏清書道,「這裏是地府,自然是鬼天氣,昨晚凍壞了罷。」
  
  小春嗯了一聲,點點頭。
  
  重淩將她們暫時安置在東鄉鬼巷,十街拐角第一家,就是岩罄養傷的小院。

  小院不大不小,正好兩間廂房,合抱個小院子,開的一些小春從沒見過的花兒。夏清書是重淩讓來的,說是岩罄有傷,讓他跟來看看需要添置些什麼。
  
  院子東角有一口雜草叢生的井,聽夏清書說,晚上極冷的時候,井水都會結冰,清晨化開,喝起來最涼爽。
  
  「其實殿侍很累的,岩罄又有傷在身,你多照顧照顧她,洗洗衣服什麼的,一來你閑來無事,二來她發了俸祿還得供你吃飯麼。」
  
  趙小春被他這麼一說,還真覺餓了,於是奇道,「我不是死了麼。」
  
  夏清書道,「這人死了呢,魂魄是不會餓的,你既已被生死薄除了名,就是鬼了。這鬼麼,有些修行的也都辟穀了。但你不一樣,你救人而死,死得忽然麼。」
  
  趙小春鼻子一酸,明白了,「嗚,你說我是餓鬼啊。」
  
  夏清書一歎道,「可不是麼。遇著你岩罄也夠倒楣了。」
  
  趙小春磨牙道,「難怪,我一聽你說話就想咬你,原來是餓的。」
  
  夏清書搖著扇子,「咱倆有緣麼,你看,你跟殿下也很有緣啊,你一說話,他連桌子都掰了。」
  
  趙小春氣得臉都綠了,夏清書眼看她就要撲上來咬了,便一合扇子道,「那就這樣吧,回頭我差人送些衣物被子什麼的,你就先劈劈柴挑挑水收拾收拾院子,喏,你看這棵草,還有那邊那棵紫色的,那是鬼藤蘿,有點苦,都是可以吃的,你餓極了啊就拔一棵啃兩口,等月末岩罄發了月錢買了米,再給自己做頓好吃的。」
  
  等趙小春反應過來的時候,夏清書已經沒影了。
  
  重華殿裏,重淩讓岩罄留下,寫幾個字看看。岩罄寫了一行攢花小楷,重淩看了直點頭。
  
  「你這字寫得真是漂亮。我每日看清書的『狂草』,都有些不慣了。」
  
  岩罄生前酷愛筆墨文章,卻從未被人讚賞過,聽重淩這麼一說,臉頰頓時一熱,「殿下過獎了。」
  
  重淩道,「如今人世皇朝失道,百姓淒苦,各地征戰不斷,冤魂較之以前,增了幾十倍不止,遭遇極慘的也有許多,殿侍辛苦,每一個冤魂的死因都要記得詳細清楚,但你要記住,生死有命,莫要被他們的遭遇影響了心緒。」
  
  岩罄道,「殿下放心,岩罄已死,斷不會再被紅塵牽連。」
  
  重淩微微一笑,「你就嘴硬吧,這重華內殿十八位殿侍,剛來時候個個都嘴硬。」
  
  自從半年前跪在門口,岩罄就沒敢抬過頭,和趙小春一起,重淩又臭著臉,這會突然春風一笑,竟是俊美無雙,動人心弦,岩罄呼吸一窒,忙移開眸子,不敢再與他對視。
  
  東鄉鬼巷,趙小春蹲在枯井邊,捂著肚子餓得直哼哼。
  
  夏清書那麼一說,趙小春便真覺得,牆角裏那棵鬼藤蘿,怎麼看怎麼葉厚汁多,心說苦就苦吧,於是摸索過去,誰知剛碰到葉子,那葉子就縮了回去,屁股還被那鬼藤蘿的藤條狠抽了一把,趙小春再伸手,整棵鬼藤蘿全部縮了起來,嗖一下鑽進地下,只露出一支光禿禿的藤條出來,朝趙小春示威一般,在空中抽來抽去。
  
  趙小春狠狠一跺腳,沖出去了。
  
  路上碰見個鬼,抓住就問,重淩殿下後跟的那個人住哪兒啊,就那個給殿下侍候筆墨端茶倒水兒的。
  
  那鬼說,服侍殿下的可多了。
  
  趙小春說,「他穿白衣裳,搖著把破扇子,笑得一臉賊樣。」
  
  那鬼想了半天,才道,「雪衣玉扇笑春風,你說的是夏清書殿下麼。」
  
  趙小春聽到『殿下』兩個字,默了。
  
  那鬼道,「他是重淩殿下的堂兄,北海龍皇的麼弟,他就住在夏府,你拐兩個彎兒就到了。」
  
  於是趙小春找到了夏府,看門的鬼奴告訴她,夏清書巧得了一塊西海寒冰,想雕琢成玉,出門尋工匠去了。
  
  趙小春說,「我就是工匠,他讓我來的。」
  
  說罷掏出那把扇子給那鬼奴看。
  
  鬼奴看到扇面兒上那三字,嘴角一抽,但左右瞧瞧,確實又是夏清書的筆墨。於是就讓她進去了。
  
  小春直奔柴房,尋了一把斧子。
  
  但凡遇到鬼奴,趙小春一律展開夏清書的筆墨扇子,一路過關斬將,片刻後,氣定神閑地站在夏清書的書房裏。趙小春四下看看,然後揚起斧子刷刷兩下。
  
  夏清書將那寒冰玉交給工匠後,心情十分舒爽,邊走邊哼著小曲兒,剛到夏府門口,鬼奴便對他說,「小王爺,工匠等你呢。」
  
  夏清書心說什麼工匠呀,就見趙小春背著一捆木柴走了出來,朝他笑道,「巧啊。」
  
  夏清書瞪大眼睛,「……你怎地來了。」
  
  趙小春嘿嘿一笑,「我來劈柴啊。」
  
  說罷顛了顛肩上的柴,拉起夏清書的手,將斧子塞進他的手心,末了還在他手背拍了一把。
  
  「這斧子挺沉的你握住了,可別砸了腳。」
  
  夏清書看著她走出老遠,一拐彎抬腿就跑了,忽地回過神來,大呼不好,沖進書房,發現書本筆墨落了一地,自己最愛的那張紫欒神木書桌桌面已經沒有了,四條腿還孤零零立在地上。

  夏清書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手一滑,嗙一下斧背就砸腳了。
  
  重淩剛把殿侍的事務全部交代給岩罄,就見夏府的鬼奴跑來,滿頭是汗地道,「淩殿下,小王爺讓奴才傳個話兒,他方才將寒冰桌角一併帶出殿了,現在受了點傷不能動,要請三天假,三日之後必將桌角奉還。」
  
  重淩這才想起自己方才把寶貝要命的寒冰桌子給掰了,頓時心一抽,加之岩罄又在一旁看著,重淩拉不下臉來點頭,只得忍痛牙咬,一擺手道,「……罷了!一張桌子而已,不必還了!」


☆、歡喜第三章

  月上枝頭,地府一片血色,氣溫驟降,井水結了冰。
  
  重淩說的一點沒錯,殿侍辛苦,每一個冤魂的死因經過都要記得詳細清楚,這文書才寫到第三本,岩罄就再笑不出來了,昨日她一頭撞向奈何橋的時候,還認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冤慘的人,結果同這些冤魂的遭遇一比,她上一世其實過得還算不錯。
  
  傷口未愈,頭痛發作,岩罄凍得哆哆嗦嗦,跌跌撞撞摸索回東鄉鬼巷,便見趙小春靠著枯井仰頭傻坐著,一動不動,血月映在眼睛裏,一片茫然。
  
  岩罄一手捂著頭,一手扶著枯井在她身邊坐下,便聽趙小春吸了下鼻子,喃喃道。
  
  「岩罄。」
  
  「嗯?」
  
  「我餓……」
  
  「唉……」
  
  「我想吃肉……」
  
  「嗯。」
  
  岩罄不禁朝趙小春靠了靠,兩人擠在一起,倒也暖和,頭也不那麼痛了。
  
  「等發了月錢,我就給你買肉吃。」
  
  趙小春淚眼婆娑地扭頭看她,「岩罄,你吃過肉麼。」
  
  岩罄點頭,便聽趙小春抽泣道,「我沒吃過,我家窮,窮啊,直到死,我都沒吃過肉。」
  
  看趙小春這樣子,該是想起前世了,岩罄心一軟,便握住趙小春凍得冰涼的手,趙小春感到手上一熱,鼻頭跟著一熱,撲到岩罄懷裏,哇地一聲就哭了。
  
  岩罄拍著趙小春的背,聽她哭道,「我聽奶奶說,京裏頭的公主啊小姐啊都有肉吃,還穿綾羅綢緞,學讀書寫字,書畫琴棋。今天那書生欺負我,讓我啃草,他知不知道,鬧饑荒的時候,我啃了多少年的草。嗚……」
  
  岩罄歎了口氣,順著趙小春的長髮道,「我便是你說的那小姐閨秀,錦衣玉食,待字閨中,每日每日啊,讀過書寫了字,就坐在窗邊看那日頭,什麼時候升起,什麼時候又落下。十六年來,從未出過房門一步……」
  
  趙小春眼淚麻花地抬頭,見岩罄也是滿面淚容,頭上厚厚的布還帶著點點血跡,此刻看來,格外刺眼。
  
  岩罄幽幽道,「後來家道中落,爹將我嫁給揚州太守做小妾,終於出了閨房,直接上了花轎,那轎子呀,走呀走呀,才走進後門,就被他的大夫人攔下,將我拖出來亂棍打死了……」
  
  岩罄見小春一臉鼻涕眼淚,瞪大眼睛的模樣,煞是可愛,又見她懷裏還寶貝一樣揣著那把小母豬扇子,便破涕為笑,抬起衣袖,替她擦了擦臉道,「不過上花轎前我倒是吃飽了的。」
  
  趙小春自己也擦了把臉,岩罄道,「咱們以後吶,就都是地府的鬼啦。我瞧那書生是喜歡你,才逗著你玩兒呢。」
  
  趙小春一撇嘴,「誰稀罕。」
  
  兩人扶持著進了屋,這麼一通哭下來,倒也相互起了真情,岩罄鋪好床被,見趙小春嫺熟地生火,將一段紫色的木柴塞進床下,紫欒神木見火就燒,不一會兒屋子炕上都熱騰騰的,趙小春又出去打了水燒,倒了兩盆,兩人和衣,一併坐在炕沿兒泡腳。

  岩罄有傷,面帶倦色,小春讓她先躺下,自己則坐在炕頭,展開那扇子,順著筆跡用手指描著。
  
  岩罄問,「你不睡呢?」
  
  趙小春說,「我寫十遍再躺下。」
  
  岩罄忍笑閉上眼,心說哎呀不行了,這丫頭太可愛了,瞧她把重淩殿下氣的,怎麼就被那書生給欺負著,果真是一物降一物麼。

  轉念又想到重淩那抹驚豔的笑,不知怎地,就念起生前讀過的書,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哎呀,羞吶。
  
  呼。趙小春臨完了十遍小母豬,吹了燈燭,躺下沒一會兒,就做了個夢,夢見自己還跪在重華殿,重淩在上頭看她說,你看岩罄苦不苦啊,還想當公主就跟她換吧。
  
  趙小春頓時熱淚盈眶道,「要不,要不我當女皇吧。」
  
  就見重淩殿下手裏的筆,啪地一聲,趙小春呼啦一下驚醒坐起來,發現天已經大亮了。
  
  岩罄人不在,被子也疊好了,看來是早起就去重華殿了。天氣開始熱起來,趙小春熄了柴火,就著井水洗了把臉,將扇子拿出來描寫了十遍。才換上夏清書讓人送來的新衣裳。
  
  趙小春選了件嫩黃色綢子的,然後打了一盆水放在院子裏,對著水面梳了個雙丫髻。
  
  夏清書一瘸一拐來的時候,趙小春對著那盆水中的倒影,左轉右轉正美著,夏清書斜倚欄邊看了半天,看到趙小春朝水中的倒影翹了個蘭花指,便忍不住撲哧一笑,「昨日打點用度時我就說好像少些什麼,這姑娘住的宅子,哪能沒有鏡子吶。」
  
  趙小春嚇了一跳,回身的時候退了一步,把水盆也踩翻了,裙子也打濕了。
  
  夏清書道,「一會兒我就差人送鏡來,你先放過那盆水吧。」
  
  趙小春提起裙角低頭看了半天,抬頭瞅瞅夏清書,磨了磨牙,夏清書心說不好,這丫頭要撲上來了,忙朝她嘻嘻一笑,道。
  
  「丫頭,想不想吃肉啊。」
  
  趙小春一愣,眼睛瞪得老大,就這樣渾渾噩噩跟夏清書走了。

  ***

  兩人一路來到弱水邊,尋了處柔軟的曼珠沙華花叢,夏清書一掀下擺瀟灑坐下,就見趙小春跪地撅著屁股,趴在岸邊正努力往水裏看著。
  
  夏清書打開扇子搖了搖,咦道,「你在看什麼。」
  
  趙小春抓了個石頭子兒往水裏一丟,「有魚麼。」
  
  夏清書說,「沒有。」
  
  趙小春一臉失望地回頭看他。
  
  夏清書咳了咳,從懷裏拿出一塊紙包的熏肉,朝小春搖搖道,「你聽話過來坐,就給你吃肉。」
  
  趙小春驚了,忙連滾帶爬撲到夏清書面前坐好,剛伸手,夏清書又將肉收了回去道,「再過十日就是七月十五,人間地府界線模糊,你得帶著九泉還陽令上去。照理你是戴罪之身,我不該教你法術的。」
  
  趙小春喜道,「你要教我法術麼。是重淩殿下讓教的?」
  
  夏清書道,「重淩殿下不讓教,我是偷著來的,只有三日時光,你學多少是多少,既然脫了俗體凡胎,你再上人間去,便能看到那些凡人看不見的鬼怪妖魔,淨是些你不能招惹的,若有危機,情急好逃命麼。」
  
  趙小春點了好幾下頭,急道,「怎麼著都成,你先讓我吃口唄。」
  
  夏清書搖頭笑道,「不成,吃了你就不聽話了。」
  
  趙小春道,「聽話。吃了也聽話。」
  
  夏清書彎起嘴角,又掏出那包肉,在小春鼻子前晃了一圈道,「那你汪一聲。」
  
  趙小春奇道,「什麼?」
  
  夏清書說,「你汪一聲。」
  
  趙小春撓撓頭,「什麼一聲?」
  
  夏清書說,「汪。」
  
  趙小春嘴角一咧,「你和重淩殿下真有意思,一個喜歡捏筆,一個喜歡學……」
  
  「丫頭!」
  
  夏清書回過神來,心說好你個丫頭,自己居然也著了她的道了,於是將肉往懷裏一塞,高聲道,「我看你不餓啊。」
  
  趙小春心說死書生!死書生!死書生!

  低頭癟癟嘴,道,「餓。」
  
  夏清書道,「我挑揀了幾樣法術,學會了就給肉吃。」

  於是起身拔起一枝曼珠沙華,用花枝在地上劃了個簡單的法陣,「這是變換之法,你將這法陣的圖樣記好。」
  
  然後將花枝交給小春,伸手點點中心空白的地方說,「在這裏寫上你的名,能變成什麼,要看你的造化。」
  
  趙小春接過花枝,朝夏清書磨道,「那你先讓我吃口唄。」
  
  夏清書眉頭一皺,揚了揚下巴,趙小春又癟癟嘴,低頭就刷刷寫起來。
  
  扇子上那三字她已經描了二十餘遍,早爛熟于心,夏清書看她寫了一個『小』字的時候,還有些納悶,看到她寫完『母』字的時候,才恍然大悟,心說,哎呀不好,忘了教她真正的名了,便急得起來道,「等一下……」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噗嗤一聲,陣法生效,趙小春不見了,嫩黃衣裳落了一地,不一會兒,從裏頭撲騰出一隻巴掌大的粉嫩小豬。
  
  夏清書呆了,只見那粉嫩小豬原地轉了一圈,忽然裂開嘴嚎啕大哭起來,「夏清書你個王八蛋你!」
  
  夏清書退了一步,心說完了,嘴上卻道,「我說了麼變成什麼看你的造化。」
  
  趙小春嚎道,「你給我變回來!給我變回來!」
  
  夏清書抬手擦了擦額頭,道,「你得自己變回去。」
  
  趙小春撲上去就咬他的衣衫下擺,夏清書慌道,「你只需要在心裏說『變回去』…………」
  
  話音未落,又聽噗嗤一聲,就見春丫頭光、腚撅在地上,嘴裏還叼著夏清書的衣衫下擺。


☆、歡喜第四章

  那一瞬間,夏清書也懵了,心說完了,這丫頭待會兒一叫,說不定連重淩殿下也得給驚來,重華殿已經沒有筆了,他可別一怒之下,直接把我給掰了。
  
  低頭卻見趙小春迅速抓起他的下擺,擋在身前站了起來,如此一來夏清書的衣裳被掀了起來,倒把趙小春遮得嚴實,兩人靠得自己極近,夏清書懷中熏肉的香味兒飄得出來,趙小春看了夏清書一眼,忽然伸手,對著他的眼睛猛戳。
  
  夏清書捂著臉在花叢裏滾了三圈兒,才淚水橫流地爬起來,趙小春已經抱著衣服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一瘸一拐磨蹭回府,夏清書揉了一路眼睛,還覺得委屈,心說我還什麼都沒看見麼。
  
  鬼奴過來扶他坐下,一邊侍候一邊道,「小王爺,眼睛不舒服?」
  
  夏清書接過毛巾仰頭敷了敷,半天才道,「沒事。」
  
  鬼奴說,「小王爺,那塊寒冰雕琢的差不多了,正面的圖樣得您定,工匠才送來了一本冊子。」
  
  夏清書接過翻了幾頁,根本沒看進去,心想那丫頭的小屁股倒是白白圓圓的。便將冊子朝鬼奴懷中一丟,道,「就雕個小豬罷。」
  
  話說趙小春套上衣裳就順著忘川河往上游跑,一路上花越來越多,鬼越來越少,到了後來奈何橋和鬼巷都被甩在身後看不見了,周圍一個鬼影兒都瞧不到,只剩潺潺弱水、陰風陣陣和一大片沙沙作響的彼岸花。

  正午白日炎炎,院中的井水都是溫的,趙小春跑出一身汗,就跪在水邊洗了把臉,發覺水下隱約有黑影流動,心說沒准真有魚呢,那書生定是怕我吃了肉不聽他的,才說沒有呢。
  
  於是趙小春脫了鞋子,一個猛子紮下去。
  
  剛落入水中,水下黑影便一道纏了上來,趙小春只覺得有東西將她往水下拉,她生前水性極好,但鬼體仍受不了弱水窒息,趙小春剛撲騰了兩三下就翻起了白眼,正往下沉,忽地就感到胳膊被人抓住,接著一股力氣就將她提出了水面。
  
  跪地咳嗽半天,便覺有人輕拍她的背,趙小春擦擦嘴抬頭一看,呆了。
  
  這人她認識,是重華殿主重淩。
  
  趙小春很吃驚,又嗆了水。
  
  「重……咳……重淩殿下。」
  
  那人卻搖頭,提起小春的手,在手心寫了兩個字。
  
  趙小春見他搖頭,心說難道認錯了,她生自鄉野,沒有什麼教養,這麼一想便仔細打量起那人來。
  
  她見過重淩均是坐在殿上,板著張俊臉,金線刺繡的玄衣,髮髻束金冠梳得一絲不苟,這人額頭卻有顆朱砂痣,眼角上挑略帶妖意,隨意披著一件淡紅薄衣,垂腰散發,容貌生得和重淩幾乎一模一樣,氣質氣息竟截然不同,趙小春心說奇了,這世上還有這麼相像又不像的兩人。
  
  正懵著,就見那人又拉起趙小春的手,寫道,水下儘是鬼魅魍魎,被拉下去就再也上不來了。
  
  趙小春自然不知他寫的什麼,但覺手心發癢,就掙扎著縮了回去,不知怎地耳朵滾燙,那人看著她,忽然露出略有所悟的表情,便不寫了。
  
  趙小春道,「我不識字。」
  
  那人便微微笑著點了點頭,意思是我看出來了。
  
  「那你怎麼不說話。」
  
  那人指了指喉嚨,然後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脫下淡紅色的外衫,彎腰給趙小春披上,又走到水邊,伸手下去,不一會兒便抓起一樣東西回來。
  
  趙小春湊過去一看,是一團黑色的影子,如煙如塵。

  她方才一下水就感到手腳被纏住,想來就是這東西了,趙小春見那魍魎在那人手裏掙扎扭曲,忍不住就打了個哆嗦。
  
  那人將魍魎丟回河中,甩了甩手,手上水珠濺在花瓣上,忽地就刮起一陣陰風來,曼珠沙華花瓣紛飛,遮天蔽日,趙小春伸手擋住臉,風過之後,再四下一看,哪里還有那人身影。
  
  晚上岩罄回來,屋內已經點燈生火燒好了熱水,趙小春坐在炕上,腿縮進被子裏,正抱著一團紅色的衣裳發怔,見岩罄來了,便沒頭沒腦冒出一句。
  
  「跟做夢似的。」
  
  岩罄過去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後在她身邊坐下,倒了杯熱茶端在手中也不喝,就一直歎氣,趙小春見她每晚回來都悶悶不樂,便道,「殿侍是不是很辛苦,要不你跟殿下說說,讓他給你換個差事?」
  
  岩罄苦著臉道,「殿下說了,剛接觸這差事多少都不適應。如今皇朝失道,民不聊生,雖說生死有命。但那些冤魂死的太慘,我總是克制不住想起來。」
  
  兩個丫頭並排躺著,腦袋湊在一起低聲說著話兒,趙小春將今日同夏清書之事添油加醋著講了,岩罄知道趙小春寫的定是扇上那三字,便吃吃笑起來,心情舒暢了些,這才慢慢相擁著睡了。

  半夜趙小春又做了個夢,夢見曼珠沙華花瓣紛飛,遠處有一個淡紅色的背影,她忙跑到那人身前,卻發現那人十分高大,疑惑間一抬手,才發現自己的手是一隻小豬蹄兒!
  
  趙小春嚇醒了,迷迷糊糊又睡著,之後又做了一些夢,不是被人按在肉板上要殺,就是綁起來架在火上要烤,最後夢見夏清書拿著一塊熏肉要給她吃,都送到嘴邊兒又收了回來。清晨岩罄起來,看到趙小春還咬著被角,一邊嗚嗚道,「死書生,咬死你,咬死你!」

  ***

  「啊啾~」

  夏清書揉揉鼻子,醒了,鬼奴進來侍候,將早膳擺好,清晨還很冷,夏清書披著狐裘坐好,端起肉粥喝了一口,捏起一顆白白圓圓的饅頭,就發起呆來。
  
  鬼奴說,「小王爺,重淩殿下到了。」
  
  重淩進來,夏清書正對著那顆饅頭道,「好白啊……」
  
  重淩在他對面坐下,「聽說你受了重傷不能動了,我來看看你。」
  
  夏清書道,「其實我愛吃大米飯。」
  
  重淩將那顆饅頭接過來,慢慢掰開,夏清書不知想到了什麼,竟吞了口口水。
  
  「別裝了,早知你對那塊寒冰虎視眈眈了。」重淩將饅頭丟回盤中,「吃過飯就回重華殿罷,你那桌上的文書一天就堆滿了,岩罄實在忙不過來。」
  
  夏清書沖他擠眉弄眼,「你很關心她哦?」
  
  重淩面無表情道,「什麼。」
  
  夏清書雙手往腦後一枕,「這也難怪,她一跪半年,你每日在殿上,一抬頭就能看見她。」
  
  重淩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來時候正巧碰見工匠了,這寒冰雕琢成玉也是個寶貝,雖然這正面是只小豬,不過難得你有心,我呢就收下了。」
  
  「唉唉唉。」夏清書急得站了起來,「我傷好了,傷好了,用過早飯就過去。」
  
  重淩站起來就走,走到門口才轉身將玉佩丟給他,「記得將文書寫周正些,你那字蟲爬似的,看得我眼暈。」
  
  「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如衣服!」
  
  夏清書直跺腳,又弄痛了傷處,唉聲歎氣地粥也不喝了,過了會兒低頭看那玉佩上的小豬,果然雕刻得白白又圓圓,跟那丫頭的小屁股似的,嘴一咧。心說早上連打了幾個噴嚏,沒準兒那丫頭做夢還念叨他呢。於是心情又莫名其妙地好了,哼著小曲兒搖著玉扇就去重華殿了。
  
  夏清書來不了,趙小春便將那變換的陣法練得滾瓜爛熟,私下裏變了幾次,都是粉嘟嘟的小豬。於是晚上也噩夢連連,夢夢不離豬。
  
  期間她又到忘川上游尋了幾次,均是沒再見到那容貌極像重淩的紅衣男人。
  
  不知不覺便過了這十日,岩罄已經習慣了那些淒淒慘慘的故事,趙小春也被重淩喚了來,讓她帶好九泉還陽令,七月十五鬼門開,準備準備就入世。黃泉一天人間一年,距趙小春踢翻湯鍋已有十三日,那三條冤魂均有十三歲了。岩罄從生死薄抄下一人的姓名住處,讓她先背下來記住,趙小春又跑到奈何橋要了碗湯,孟婆一見是她抱起鍋就要跑,差點又鬧了亂子。
  
  九泉還陽令、孟婆湯、衣裳、小母豬扇子、紗帶頭繩、充饑用的一根鬼藤蘿,趙小春數來數去,一樣不少,背起包裹,教會岩罄生火燒水,就告別了東鄉鬼巷。
  
  夏清書送小春去鬼門,臨別時神神秘秘塞給她一個大布囊,告訴她這裏面裝的,是借給她的盤纏,回來可是要還的,小春感動了,直拍他的肩膀說他是好人。
  
  還了陽的第一件事,趙小春直奔街頭,抓起一顆包子就啃,啃完了見老闆殺氣騰騰地正站在自己面前,就嘿嘿一笑,大搖大擺地拿出夏好人給的布囊,掏出一大把……嗯……紙錢。


☆、歡喜第五章

  東鄉鬼巷及冥府均設在忘川河下游,那兒的河水清澈冰涼,曼珠沙華花瓣兒發甜,有些個丫頭姑娘沒事兒了就摘一筐,泡在水中,天熱了就含上一片兒,甜滋滋。河的上游則是鬼魅魍魎聚集的地方,顯少有鬼居住,那兒岸邊也有曼珠沙華,不過顏色更加豔麗,而且有毒,吃了晚上會做惡夢,香味兒聞久了會頭暈。
  
  月上枝頭,忘川河上一片血色,曼珠沙華妖豔異常。
  
  七月十五鬼門開,正是黃泉一團忙亂的時候。

  重淩讓夏清書去送趙小春,隨後獨自來到上游,深一腳淺一腳在花叢中走,突然間,陰風四起,花瓣紛飛,重淩停□來,歎了口氣。
  
  「既然醒了,為什麼不來找我。」
  
  風停花落,紅衣散發的男人幽幽出現,站在重淩身邊。那人額頭有一顆朱砂,容貌生得同重淩幾乎一模一樣。
  
  重淩道,「見過她了?」
  
  那人慢慢坐下來,低頭撥弄花瓣兒。睫毛很長,像把扇子。
  
  重淩道,「她轉世了很多次,早把你給忘了。」
  
  那人沒聽見一般,只顧擺弄花朵,微微一歪頭,墨發垂落在花上,嘴角含笑。
  
  趙小春乾脆將一大把紙錢全倒在桌上,包子老闆見狀,從門後抄起一把掃帚,趙小春一愣,轉身就跑,包子老闆追了出來,所經之處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兩人繞著街市一圈,居然又跑回了原地,再一看,老闆不在,一桌包子全被人拿走了。
  
  「你個死!丫!頭!」
  
  包子老闆乾脆丟下掃帚,抄起一把鐵鏟。
  
  趙小春見狀,抱頭飛竄。
  
  奈何她生前只穿過粗布衣褲,這回返陽,非要穿一套嫩綠的小衫褶裙,跑幾步就踩一下裙角,跑幾步就踩一下裙角,幾次差點摔倒,眼看被追上了,就逃進小巷,指尖沾了泥土在地上畫了個法陣,刷刷寫上名字。
  
  片刻後,包子鋪老闆追丟了人,卻見一隻粉嫩嫩的小豬咬著包袱顛顛跑了出來。
  
  這年頭兵荒馬亂,物價飛漲,江南還在鬧饑荒。這冬季剛過,京都雖是天子腳下,卻也好不到哪兒去,趙小春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用上了夏好人教導的逃生法術,更沒想到變成小豬之後,不但沒有逃脫掉包子老闆,還遭到了整街百姓的一致追殺。

  趙小春一邊跑,一邊在心裏將夏清書祖宗十九代問候了個遍,上至龍皇至尊,下至江魚蝦米,一個不少。
  
  「我家的豬!」
  
  「胡說!那是我家的豬!」
  
  追的人越來越多,趙小春叼著包裹涕淚齊飛,遊不了水溝,爬不上圍牆,最後終於撲騰一聲跳下護城河,變回人,光著身子縮在水裏,等人群追到,就露出個肩膀頭子,尖聲嚎道,「耍流氓了!!!」
  
  眾人悻悻散去,趙小春撿回來一條豬命。
  
  濕漉漉爬上岸,套上濕漉漉的衣裳,將濕漉漉的頭髮束上,趙小春在城郊林子裏生了火,將那根鬼藤蘿含著充饑,一邊蹲下翻了翻東西,另外的一套衣裳,濕了,裝孟婆湯的瓶子,瓶塞缺了個角,九泉還陽令,裂了,那把小母豬扇子,居然是防水的!
  
  趙小春將扇子打開,左右看看,完好無損,突然一屁股坐地上,就開始嚎。
  
  「夏清書!夏清書!」
  
  「哎呦丫頭。這麼想我吶。」
  
  夏清書笑咪咪地從樹後走出來。在趙小春身邊蹲下。
  
  趙小春迷糊了,問,「你怎麼來了。」
  
  夏清書笑道,「九泉一日人間一年吶,我撒謊去趟茅房,就偷跑上來看你啦。」
  
  趙小春濕漉漉、黑漆漆的眼睛森森望過來。

  夏清書瞬間打了個哆嗦,心說這丫頭怎麼了,我來看她,她這麼感動嗎,好像都要哭了。
  
  趙小春吸了下鼻子,突然嘿嘿一笑。
  
  夏清書納悶著,趙小春已經撲了上來,手腳並用,將夏清書按在地上,低頭就咬上他的左肩。
  
  一個清晰的牙印帶著血絲兒,疼的夏清書回過神來,就要伸手推她。

  結果推呀推就推到了一個軟綿綿的地方。
  
  夏清書一愣。
  
  正在咬的趙小春一愣。
  
  夏清書又摸了摸,再一愣。

  趙小春鬆開嘴。爬起來。低頭看看夏清書按在她胸口的爪子。
  
  夏清書又摸了摸,再一愣,片刻後,突然露出恍悟的神情,趙小春一大耳瓜子已經甩了過來。

  ***

  地府茅廁,某鬼提著褲子正進去,迎面就見一人踉蹌著出來,雪衣玉扇,一雙桃花眼瞟來瞟去。
  
  「夏清書殿下?」
  
  「咳。咳咳。」夏清書抬起扇子擋住臉,點頭拍拍他的肩,然後落荒而逃。
  
  月上中天,重華殿內,重淩未歸,後廂抄好的文書都由岩罄捧著,一趟一趟歪歪斜斜地擺在判桌上,夏清書正好進來,見到此狀,十分不滿,「這些個殿侍也忒不像話,怎地讓你一個丫頭搬這麼沉的文書。」
  
  岩罄臉頰莫名一紅,道,「今日鬼門大開,冤魂太多,大家都忙著還沒回去,我……我也幫忙。」
  
  夏清書桃花眼一眯,「我看你是想找機會多往前殿跑幾次。」
  
  說罷放下扇子搖了搖,笑嘻嘻道,「可惜殿下不在殿裏哦?」
  
  岩罄跺腳道,「小王爺你莫要胡說……咦?你的臉……」
  
  夏清書一驚,忙端起扇子又舉上來擋住,只露出一雙賊溜溜的眼睛。
  
  「唉。我早想給淩殿下寫一份文書了,這地府的蚊子實在倡狂啊。」
  
  這時重淩回來,身形出現在門口,剛好看到夏清書背對著他,正對著岩罄張牙舞爪,於是眉頭一皺,便抬手越過他肩頭,從他身後將扇子冷不丁抽走,夏清書正哭訴到地府蚊蟲十大罪狀之七,突然扇子離了手,一張又紅又腫的臉,頓時被岩罄看個清楚明白,那左右交錯四五道印子,明顯是被抽的耳刮子。
  
  岩罄錯愕之下,撲哧一聲,掩袖笑了出來。
  
  重淩見岩罄一笑,心中莫名輕飄起來,還未來得及仔細回味,便見夏清書猛地轉身,一雙桃花眼眼圈已經紅了,一手捂住臉,一手搶回扇子,面色委屈至極。
  
  重淩一怔,「你的臉……」
  
  「淩弟!你見色忘義!老天會懲罰你的!哇——」
  
  夏清書哭嚎著推開重淩跑了,丟下重淩岩罄兩個莫名其妙地站在殿裏,夏清書一路跑出重華殿,拐了個彎兒,立即收起了哭聲苦臉,躲在牆後偷瞄,重華殿裏,重淩尷尬地咳了一下,問岩罄到底怎麼回事,岩罄說不清楚,就將一桌子文書推給重淩,站在一邊給他磨墨,重淩批著文書,時不時指著文書的什麼地方問岩罄,岩罄就低頭看,夏清書瞧他們兩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這才點點頭,轉身往夏府走,走兩步,就摸一下臉,然後疼得呲牙咧嘴,道一句,死丫頭。
  
  「阿啾!」
  
  樹林裏,趙小春打了個噴嚏,過了一會兒,又打了個噴嚏。
  
  「一定是在罵我,死書生。」
  
  「阿啾!」夏清書舉著扇子遮住臉,揉揉鼻子,「死丫頭。」
  
  「阿啾!死書生。」
  
  「阿啾!死丫頭。」
  
  「阿啾!死書生。」
  
  「阿啾!死丫頭。」


☆、歡喜第六章

  夜色漸深,趙小春守著火堆,抱著包袱歪在大樹旁睡下,夢裏不知怎地又變成小豬被追,繞著京都整整跑了一夜,最後一頭撞在夏清書的腿上,這才驚醒。
  
  睜眼已是清晨,陽光明媚卻不陰寒,氣息濕潤也不刺骨,林中流水鳥鳴,飛蟲作響,到底比九泉之下的東鄉鬼巷,多了十分生機。
  
  趙小春到溪邊掏了半天,失望而歸,別說小魚蝦米,連石頭上的泥螺都被附近百姓刮得乾淨。
  
  於是洗了臉,用指尖梳了頭髮,兩邊各抓了小揪,再綁上翠綠的頭繩,就著一身嫩綠的小衫褶裙,低頭豎在溪邊,好大一棵蔫蔥。
  
  趙小春昨日,著實被京都百姓的『熱情』給嚇著了,於是挖了一小把野菜,叼在嘴裏含著,又擼了一把荷葉扣在頭上,這才鬼鬼祟祟,一路心驚膽戰地摸回了京都。
  
  才入了城,便見米店門口排起了隊伍,百姓聽說江南大旱,難民都朝這邊壓來了,京都米價似要上漲,便一個個拖家帶口地搶來買米,不管消息是真是假,都要囤些口糧。
  
  趙小春繞著隊伍走了半圈兒,發現壓根兒沒人搭理她,這才壯起膽,走到犄角旮旯,抬手就攔住一位挑著米擔的老爹。
  
  「丫頭,怎地?」那老爹扁擔一落地,抬起袖子抹了把臉。
  
  「老爹,向您打聽個人兒。有個十三歲的少年,叫宛陶的,知道他住哪兒麼。」
  
  老爹將米擔重新背起,磕在肩窩顛了顛,朝趙小春一擺手,「京都這麼大,上哪兒給你翻去。不過最裏面那條十方街,住的都是財人和官爺,倒好像是有家姓宛的大戶。」
  
  便如是,一連問了幾十位路人,又說不知,岩罄那日抄下的三個冤魂名字,匆忙間她就背下了這一個,於是就往十方街的方向走去,沿途打聽,終於問到了些線索,說是十方街確實有家宛氏大戶,宛老是朝廷世襲的侯爺,還有兩個親侄女在宮中做貴人,長子宛子妻是翰林院士,官拜三品,麼子就叫宛陶,正好十三歲。
  
  趙小春大喜,忙連跑帶顛地趕到了十方街,十方街到底是最接近皇城的,行走的路人少了,左右都是四人抬的轎子,便是那轎夫,也都穿著錦衣華衫,好不貴氣。
  
  趙小春不識字,費老大勁兒終於摸到了宛府後門,天都黑了。拍了拍門,一身貴氣的護院開了個縫,往趙小春頭上的荷葉掃了一眼,便道著宛府不收留乞丐,哪兒來的哪兒去,碰地關了門。
  
  趙小春摸摸鼻子,正準備要撒潑,便見那門又開了,走出來兩個哭哭啼啼的丫頭,一手提著個籃子,看也不看趙小春一眼,相互攙扶著走了,趙小春靈機一動,在後面跟著,便聽其中一個抽噎著道。
  
  「小公子要吃四寶團子,咱們大夥兒聽都沒聽過,管家吩咐做了這許多花樣,都不合小公子心意,便埋怨在咱們頭上。」
  
  另一個哭道,「這可如何是好,大黑天的,叫咱們姐妹倆到那兒買菜去。再說了,府裏什麼山珍海味是沒有的,小公子又不說,咱哪兒知道那四寶團子究竟是什麼做的。」
  
  趙小春一聽,樂了,跑上前去攔住那兩丫頭,嘿嘿笑道,「四寶團子麼,我會做呀。」
  
  這一次又是那護院開的門,趙小春頭頂著荷葉子,大搖大擺,被那倆丫頭恭恭敬敬地請進了宛府,走兩步,回頭看那護院一眼,瞧他目瞪口呆,頓時舒爽了。
  
  「灰菜、薺菜、野蘑、婆婆丁兒。」趙小春揉了四個野菜團子,蒸透了裝上盤,「這就是饑民四寶了,你們這些個生來好命的,自然不知道了。」
  
  說罷又取下頭上的荷葉子,拿了熱水裏泡了,道,「這便是四寶團子濃茶香了。一起呈上去罷。」
  
  倆丫頭半信半疑,吩咐趙小春在小廂候著,死馬當活馬醫地就給那宛陶端去了。
  
  過了一會兒,兩姐妹回來,一個愁眉苦臉,一個眉開眼笑。
  
  喜上眉梢那丫頭進來就拉住小春道,「真是四寶團子,真是四寶團子!小公子吃的高興,給了我們兩姐妹好些賞錢,還問你願不願意在宛府住下。日日給他做團子。」
  
  趙小春忙問,「供飯麼。」
  
  「供飯,自然供飯。」
  
  趙小春頓時一喜,「那有肉吃麼。」
  
  「這可是宛府,怎會沒肉吃。」
  
  趙小春眼圈刷就紅了。一把拉著那丫頭的手,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

  「小王爺。」
  
  「嗯。」
  
  夏清書一回到夏府,就大咧咧仰在院中貴妃榻,摸著臉,覺得好像越來越腫,就抬指頭勾來管家,蹙眉道,「找冰給我敷敷。」
  
  管家點頭去了,夏清書翻了個身,面向內裏,扇子擋住頭,摸出寒冰玉佩先扣在臉上敷著,果然覺得舒服些。
  
  這時便聽身邊兩個丫頭小聲嬉笑著走來,一個紅衣翠環,小聲道,「小王爺怎地又要冰敷。」
  
  另一個紫衫丫頭捧著冰毛巾道,「上回腫眼睛,這回腫臉,我看咱們夏府,就快有王妃要咱們伺候了。」
  
  紅衣丫頭奇道,「這話怎麼說。」
  
  紫衫丫頭笑道,「在這地府,誰不知小王爺身份高貴,若不是個惱羞成怒的姑娘,怎地敢打龍皇殿下的麼弟。」
  
  紅衣丫頭又問,「你怎知是惱羞成怒。「
  
  紫衫丫頭悄聲對她耳語道,「我若這樣……這樣……再這樣……」
  
  夏清書豎起耳朵,也沒聽清紫衫丫頭要哪樣,便聽紅衣丫頭羞得急道,「莫要說了,再說我就打………哦——我明白了。」
  
  「嘻嘻嘻。」
  
  「嘿嘿嘿。」
  
  「原來如此。」
  
  「小王爺耍流氓了哦。」
  
  夏清書一頭霧水,心說誰耍流氓了呀?
  
  紫衫丫頭捧著毛巾走上前,發現夏清書一動不動地倚著,扇子遮在頭上,便又退了一步。對那丫頭輕聲道。
  
  「咦,小王爺似是睡了。」
  
  「那咱們便在這兒候著罷。」
  
  於是兩丫頭就捧著毛巾提著裝滿冰塊的桶在貴妃榻左右杵著,待夏清書一醒便來侍候,夏清書只好繼續裝睡,按著寒冰玉佩的手也不動,不一會兒乾脆打起輕鼾。心裏卻道,怎地我被那丫頭打了,夏府就要有王妃了,真是莫名奇妙。
  
  過了會兒,夏清書真有些昏昏欲睡之時,紫衫丫頭又輕聲道,「冰要化了,咱們去換一桶。」
  
  但聞悉索聲響,衣袖擦裙,那紅衣丫頭突然咦道,「姐姐,你果然對東鄉那鬼書生念念不忘。」
  
  紫衫丫頭道,「休得胡說。」
  
  紅衣丫頭道,「你嘴硬吧,你那寶貝荷包繡了杜鵑花,我都看見了,那書生死前最愛杜鵑花,你什麼花不繡,偏繡杜鵑花兒。」
  
  紫衫丫頭嗔道,「那小王爺寒冰玉上還雕了只小豬吶。」
  
  夏清書聞言一哆嗦,忽地直挺挺坐下來,兩個丫頭嚇了一跳,就見他跳起來,扇子落在榻上也不理,直直就往外走。
  
  「小王爺。」「小王爺。」
  
  「沒事。」夏清書將寒冰玉佩往懷中一收,便匆匆道,「我再去趟茅廁。」
  
  留下兩個丫頭站在院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單在黃泉這會兒功夫,宛府人間便已過了數天。
  
  趙小春午睡正香,忽地聞到一陣熟悉的淡香味兒,眯起眼睛,見夏清書站在床邊,便翻了個身,迷糊道,「討厭……又夢見了……」便又睡死過去,果然又做了噩夢,夢見自己變成小母豬,被夏清書倒提著要給重淩燉了下酒。
  
  夏清書輕輕坐在她床邊,看她睡顏許久,心說,丫頭,你經常夢見我麼?
  
  不知怎地,心情大好,便提起毛筆,在趙小春白嫩嫩的手背上畫了只烏龜。
  
  他頭髮甚長,平日裏十分隨意,不像重淩那般一絲不苟全髻在冠裏,這彎腰一低頭,一把頭髮就從肩頭垂下來,落在趙小春另一隻手上,趙小春兩隻手背都癢,只覺得身上壓了個黑影兒,又夢到宛府二月二開飯,朦朧間睜開眼,看到夏清書紅腫的臉,便拉下來,張嘴就咬。
  
  夏清書見她半醒,正欲收了筆躲開,卻被趙小春捧住了臉往下拉,嘴角碰到了兩片溫軟,頓時呆了,接著一痛,竟然趙小春張口咬了上來,夏清書慌忙推開她,心說上次摸了下就被打成這般,這回還不得拆了他的骨頭,就退了幾步,慌忙逃出去了。
  
  待夏清書逃走,趙小春竟然伸了個懶腰又睡了,夢裏還砸吧咂吧嘴,嘟囔著,「這豬頭肉……就是淡了些……」


☆、歡喜第七章

  沒過多久,宛府廚房走水,鍋碗瓢盆山珍海味都燒成了一片黑物,趙小春驚醒,抬頭見夏清書就提著一塊熏肉,慢慢渡著步,推門進來,再反手把門關上。
  
  「丫頭,睡醒啦。瞧你面色紅潤,宛府伙食不錯啊。」
  
  趙小春揉了揉眼睛,確信不是做夢,便迅速沉下臉,不搭理他,推開窗子張望,看看是發生什麼事了。夏清書趁機拉過一張椅子,往門口一堵,隨後一掀衣擺,優雅地坐了上去。
  
  「丫頭,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夏清書頓了頓,道,「你是不是總夢見我。」
  
  趙小春關上窗子擋住煙,回過頭來,心說最近確實總做跟他有關的惡夢,於是又點點頭。
  
  「嗯。」
  
  夏清書又道,「是不是留著我的東西,每日都拿出來看上一看。」
  
  趙小春想,她早起睡前都要拿出那扇子練寫名字麼,於是便道,「嗯,一天看兩次。」
  
  夏清書一喜,換了個姿勢道,「是不是一見到我,就很想接觸我。」
  
  趙小春立即道,「嗯。」心說可不是麼,一見到你就想咬死你,幾次做夢都咬醒了。
  
  夏清書略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紅腫的臉更加紅了,繞著椅子走了好幾圈,才道。
  
  「你果然……果然對我……」
  
  趙小春心想,恨得牙癢癢麼?便不待他說完,就點頭道,「沒錯!」
  
  夏清書驚了,心說這丫頭果真對我有了情誼了。
  
  他自龍蛋中破了殼,便頑皮搗蛋,終於鬧得龍皇頭疼,將他一腳踢到地府去鬧黃泉,夏清書閑來無事沒少撮合別人,卻從沒將這種事兒往自個兒身上牽扯過,何況這丫頭不是別人,這丫頭是趙小春,重淩說過,黃泉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動趙小春。
  
  夏清書生性頑劣,閑來無事就去重華殿偷閱生死薄,偶然發現一人的記錄只有短短半頁,輪回九世,世世清貧,而九世之前卻是一片空白,要知天地萬物皆有六道,自有六道便有輪回,就算大羅神仙曆劫,生死薄也要寫得清楚明白,從何處來,又回了何處去,所以夏清書從未遇見過生死薄空白這等匪夷所思之事,於是厚著臉皮拿了本子,鍥而不捨地纏問了重淩一個月,重淩終不肯道明緣由,只說這人他恨之入骨,見了便生厭,而且不久之後這一世就會死,魂魄下地府輪回,一定不能出岔子。
  
  結果到了最後,還是出了岔子,這人踢翻了孟婆的湯鍋,從此就在地府賴了下來。
  夏清書思及至此,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心說她喜歡我,我不動她,若她來動我,該如何是好呢,之前她還算循規蹈矩,最近幾次相見,卻總是一副要撲上來的模樣,唉……總之先保持距離。
  
  於是便道,「丫頭,你要聽我的話。離我遠些。」
  
  趙小春真是覺得莫名奇妙,心說我巴不得哩,就往門口走去,要去廚房吃飯。
  
  夏清書正好站在門口,見她陰著臉走近,便退了一步,急道,「丫頭,你聽不聽話!」
  
  趙小春眉一皺,哼道,「咦,我現在有飯有肉,憑什麼聽你的。」
  
  夏清書搖了搖手中那塊熏肉,歎了口氣道,「我放火燒了廚房……不過你放心,還有一塊肉可以吃。」
  
  趙小春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默了半天後,終於抬起頭,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小……小王爺放心,你要小春做什麼,小春什麼都聽你的。」
  
  夏清書打了個哆嗦,又打了個哆嗦,將肉收起,強作鎮定地點點頭,清咳一聲道,「在宛府這些天,宛陶的事兒查清楚了麼。」
  
  趙小春道,「有些眉目了,這宛府十三歲的小公子就是宛陶,他哥哥叫宛子妻,嫂嫂叫杜紅煙,我瞧了這幾日,這宛陶小公子生得俊秀,讀書讀得也好,反倒是他嫂嫂,很不對勁。」
  
  於是就將她如何借四寶團子進了宛府的事情講了。
  
  「後來他吃得香甜,就親自端給他的父親和嫂嫂吃,誰知道他嫂嫂一見到那團子,當即就尖叫著將盤子推開,連菜帶碗扣了宛陶一身。」
  
  夏清書越聽越奇,十分興趣道,「這宛陶前世也許是個窮苦之人,記得野菜團子不足為奇。這杜紅煙又為何會暈倒呢。」
  
  趙小春道,「我也覺得怪,就又打聽了些事兒,這宛陶喜歡在院子中畫畫,有一次春暖花開,他就趴在桌上,描些個花啊鳥啊,正巧讓杜紅煙路過見了,據說當時她轉身就跑了,還差點撞上侍候筆墨的丫頭。還有一次,宛陶五六歲,在夜市買了個燕子風箏,回家就央著他哥哥放上去玩一會兒,杜紅煙坐在一邊看著,臉白的要死,後來不知怎地就大病了一場,還有……」
  
  趙小春道,「……再之後杜紅煙幾乎閉門不出,聽到宛陶的名字都發抖。」

  ***

  最後趙小春一拍板兒,「所以我說,這杜紅煙一定有鬼。」
  
  夏清書聽完後點點頭,站起來道,「丫頭,知道為什麼吃肉的總是我麼。」
  
  趙小春搖搖頭,說,「不知道。」
  
  夏清書道,「因為你笨,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都不知道,所以你得聽我的。走罷,跟我去會會那宛陶。」
  
  趙小春沖過去攔住他,急道,「該找的人是杜紅煙啊。」
  
  夏清書道,「岩罄告訴你來找誰?」
  
  趙小春道,「宛陶啊。」
  
  夏清書道,「就是麼,所以說你笨。走罷。」
  
  趙小春徹底懵了,她抬頭凝視著夏清書的胸口,那唯一的肉還溫著,被紙包的好好的,香氣四溢,於是趙小春又吸了吸鼻子,終於努力地將夏清書整個人,都看成了一塊熏肉,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他走了。
  
  今日陽光明媚,草木宜人,宛陶本應在院中畫畫,誰知廚房走水,丫頭僕子都趕去救火,黑煙飄了半個宛府,嗆得他頭暈腦脹,只好回到書房,將門窗關緊,坐在桌前一個人讀書。
  
  才翻了幾頁,就見一個滿身翠綠的丫頭跟一位清俊腫面的白衣少年推門進來,宛陶立即站起,他從未見過這兩人,何況那白衣少年進來之時,還反身將門扣上了。
  
  白衣少年關好門,就轉頭問那綠衣丫頭道,「湯呢。」
  
  那綠衣丫頭忙從袖中翻出瓶子道,「這兒呢。」
  
  宛陶細聽外面人聲嘈雜,依舊亂成一團,現在門窗又都關了鎖了,若是呼救,定不會給人聽到。

  他哥哥宛子妻在朝中的關係不太好,他平日也有所耳聞,這會兒便以為夏清書和趙小春是朝廷派來的細作,想要趁亂挾持。於是便故作鎮定,暗地裏卻悄悄握住腰間暗藏的匕首道。
  
  「你們是什麼人。」
  
  夏清書展開摺扇,望了一臉不安的宛陶一眼,對趙小春道,「把湯放他桌上,不肯喝的就灌吧。」
  
  趙小春猛然回憶起那日,夏清書也是這樣,不平不淡地說了這句話。之後她便同岩罄鬧得奈何橋大亂,這宛陶便是那時趁亂降世的。
  
  她這還是第一次仔細打量宛陶,瞧他果真生得清秀美貌,想她趙小春十三歲時,還漫山遍野挖野菜,爬樹打鬧丟石子兒,下河淌水摸泥鰍,這宛陶若是照常,也應是個活潑可愛的少年,此刻卻幼眉緊鎖,一臉的老城。
  
  趙小春不禁有些難受,終於意識到自己闖禍了。


☆、歡喜第八章

  「是你?」宛陶也看了趙小春一會,突然一怔, 「你,你是那日在橋上大鬧的丫頭。」
  
  「既然你認得這丫頭,那就我也不用再浪費唇舌。」夏清書說著朝趙小春揚揚下巴,趙小春橫了他一眼,才將瓶子拿起,遞到宛陶面前。
  
  夏清書道,「這裏裝的是孟婆湯,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開十五,你以為趁亂轉世,地府的人就不能追來麼。」
  
  宛陶咬了咬唇,突然伸手就接,趙小春卻嚇得手一縮。
  
  她想起了當時的岩罄。
  
  夏清書也心有餘悸道,「宛陶,你答應得太痛快。」
  
  於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宛陶默了一陣,乾脆鬆開匕首,大咧咧在桌後坐了下來,垂著八斤重的眼皮對著趙小春,懶洋洋道,「那你喂我?」
  
  趙小春大怒,吼道,「姑奶奶怕你摔?!」於是就將瓶子往他手裏一塞,
  
  宛陶拾起瓶子,打開聞了聞,他果真沒同岩罄那般突然摔了。
  
  他只是手不小心一斜歪,一瓶湯全灑在了地上。
  
  宛陶將瓶子還給趙小春,挑了挑眉,「對不住,手滑了一下,這瓶灑光了,還有麼?」
  
  趙小春將瓶子捏得直響,猶豫著要不要擼胳膊上去揍他。
  
  夏清書嘖了一聲,道,「你不肯喝不要緊,這瓶沒了,地府還有一鍋,丫頭,咱們回去罷,你也學聰明些。」
  
  「嗯。」趙小春點頭,轉身對宛陶一揮小手帕,「我背一鍋再上來,等我啊。」
  
  宛陶突然站起,憤怒地將桌上一掃而落,「我不喝!我要讓她記得我!一輩子記得我!」
  
  紙筆書畫稀裏嘩啦砸一地,趙小春嚇一跳,「她?」
  
  隨即恍然大悟,「你是說杜煙紅?」
  
  夏清書將扇子展開又合上,合上又展開,這時便往手心中一拍,「你是杜煙紅什麼人。」
  
  「我……我是她的什麼人……」
  
  宛陶失了魂一樣,跌坐在地上,「連我自己都想知道……」
  
  「她還記得我們一起吃四寶團子,一起放過美人風箏……」宛陶抬手擋住眼睛,「她說過不嫌我窮,要跟我走,她說要在那裏等我,就在那棵槐樹旁。」
  
  她說,她說,於是,他等。
  
  等到日落西山,等到月上枝頭,等到烏雲密佈,等到大雨傾盆。等到雨過天晴,等到裏烈日炎炎,他在樹下等了三天三夜,直到筋疲力盡,傷了風寒,靠著那顆樹,等到睜不開眼睛,等到眼睛再也不會睜開。
  
  杜煙紅失約了。
  
  奈何橋上,他想,他得回去,也許她已經去了,正在樹下搖他,讓他醒過來。
  
  老天像是知道他的心願似的,趙小春一腳踹翻了湯鍋,他被鬼魂推搡著,擠到橋頭,一咬牙,便推開鬼差沖了過去。
  
  他果真醒了。
  
  投了胎轉了世,又見到了杜煙紅。
  
  她抱起他,拿著撥浪鼓搖晃,逗著他玩兒,逗他笑,他卻哇地一聲哭了。
  
  杜煙紅沒去槐樹下找他,她嫁給了宛子妻。
  
  他開始後悔了,他後悔沒喝那碗湯,沒有忘了她,杜煙紅是他哥哥的妻子,每日都要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每天她都來找他玩兒,給他帶好吃的糕點,給他講很多故事,講她的家鄉,有一座很美的山,山上有槐樹,還有狐狸,狐狸餓了,就去偷農戶家的雞。
  
  但是,她的故事裏,沒有他。
  
  所以。
  
  「我要讓她想起我,記得我,既然我忘不了她,就不許她忘了我。」
  
  宛陶嗓子有些堵,過了一會兒,他揉了揉眼睛,從容爬起身來,拍了拍衣袖,「你們回去罷。」
  
  趙小春說,「那你為何又不肯喝了,你不是想忘了她麼。」
  
  宛陶紅著眼睛看她,冷冷道,「哼。你懂什麼。」
  
  趙小春問夏清書,「你懂麼。」
  
  夏清書瞪大眼睛,「你不懂麼?你方才不是還說,你對我……」
  
  趙小春道,「什麼?」
  
  夏清書張了張嘴,似乎想明白了什麼,面上突然一陣白,伸手就將懷中香噴噴的熏肉掏出來,手心冒出一把鬼火,呼啦一下就燒焦了。
  
  趙小春心疼道,「我的肉啊!!!你!你這是幹什麼!」
  
  夏清書道,「你就知道肉!」
  
  趙小春回嘴,「難道還知道你?」
  
  夏清書突然猛地站起來,他好像生氣了,看了趙小春一陣,突然就轉身消失了,留下趙小春莫名其妙地站著,一肚子悶氣。

  ***

  夏清書臉色極臭地回到了地府,正是深夜,月色紅的似血。陰冷的寒氣彌漫整條忘川河上,將地府黃泉籠罩在一片朦朧之間。
  
  刺骨的陰風夾著曼珠沙華甜膩的香味傳來,夏清書隱約看到遠處河邊坐著一個人。
  
  那人紅衣垂地,身下是血紅的花兒,頭頂是紅色的月,夏清書凍得直哆嗦,心說這地府真是什麼樣的都有,這半夜三更還有不怕冷的。邊想著,邊拉緊衣襟就轉身回府了。
  
  夏清書轉身走後,那人卻突然抬起頭來,眼帶媚意,嘴角含笑,朝夏清書這邊看了一眼,隨即又垂下頭,他的額頭有一顆朱砂,這一低頭,一大片墨色長髮就從肩上滑落到胸口。
  
  打他坐在這兒開始,水下的鬼魅魍魎就躲避著他的氣息,逃的遠遠的了。陰風夾著寒氣將他單薄的紅衫吹得飛舞,他手上靜靜躺著一枚圓盤大小的鏡子,鏡中景象的卻不是他的容貌,而是個一身青蔥嫩綠的丫頭,坐在地上正哭。
  
  那正在哭的丫頭,便是趙小春。
  
  方才夏清書一走,廚房的火跟著就熄了,宛府下人丫頭一個個灰頭土臉,都抱著水桶癱倒在地,宛陶聽著外面聲音靜了,就想推開窗子看看怎麼樣了。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一支帶火的箭冷不丁從外頭射進來,擦著宛陶的胳膊就紮在桌兒上,立刻引燃了桌兒上還剩下的幾張畫紙,跟著又射來一箭,透了紙窗進來,連帶燒著了床幔,宛陶怔了怔,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火蛇已經竄上了橫樑,整個兒書房迅速濃煙密佈,嗆得人睜不開眼睛。
  
  書房上頭冒起了黑煙,讓宛府眼尖的丫頭看著了,下人們撞不開門,像是被人從裏面鎖了,就只好提著一桶一桶的水拼命往上揚,火不見小,還越燒越旺。
  
  宛陶拉住已經嚇傻了的趙小春,兩人怎麼也推不開門,像是被人從外面鎖了,趙小春懵了,竟忘了自己已經死了,心說完了,這下要燒死了,心一涼,忍不住就坐地哭起來,結果才嚎了一嗓子,就吸了一大口濃煙,嗆得咳嗽起來。
  
  宛陶見她哭鬧,反而鎮定下來,左右看看,想尋些東西把門撞開,哪料到他方才大發脾氣,將一桌子書都掃到了地上,這會兒火就從桌上燒到了地上,熱浪迎面撲來,將兩人逼在門口。
  
  地府黃泉,紅衣男子隨手捏下一片花瓣,沾了沾弱水,拿到鏡上抖了一抖,那一滴水從花瓣落在鏡面上,竟使鏡面泛起了陣陣漣漪,便見青天白日的宛府上空突然烏雲密佈,電閃雷鳴,頃刻間便下起了瓢潑大雨。
  
  只一會兒書房的火便被大雨澆滅,橫樑被燒斷了一半,絲絲冒著濃煙,這時便再經不住雨水沖刷,突然折斷,剎那間轟隆一聲巨響,只見半個書房完全塌了,那裏外都推不開的門,此刻也被瓦片壓倒,趙小春只覺得眼前一黑,頭頂上瓦片木梁劈頭蓋臉地落下來,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狗血第九章

  宛陶被人從瓦礫中挖出來的時候,已經頭破血流昏迷不醒了,他躺在床上兩天,整個人都燒的昏昏沉沉。
  
  事情驚動了朝廷,宛子妻跪請了御醫來,看了說是皮肉傷,吃藥退了燒便能好,可是藥煎了一碗又一碗,卻怎麼喂他都不喝,好容易灌下去,又都給吐了出來,翰林院正在趕著編修文集,宛子妻不敢耽誤,只好心急如焚地回去了,臨走時紅著眼睛囑咐杜煙紅,一定要將他弟弟照顧好。
  
  到了晚上,宛陶好像醒了,朦朧間看到杜煙紅坐在床邊,就掙扎著要起來。

  杜煙紅忙將他按住,柔聲道,「你還燒著。躺下。」說著摸了摸他的額頭。
  
  宛陶出生之時杜煙紅已為人婦,她時常抱著這嬰兒,千方百計逗他笑,幻想他是她同宛子妻的孩子。
  
  這是宛陶不知道的,他高燒不退,神志不清,只瞧得見杜煙紅就在眼前,仿佛還是十三年前的大家閨秀,那時他們第一次見面,他聽到院中少女歡笑,背著木柴爬上杜家高牆頭看,正巧她的風箏突然就斷了線,就掛在他身旁的樹上。
  
  「煙兒。」

  宛陶淚眼模糊,不知哪來的力氣,拉住杜煙紅的手。
  
  「咱們說好了,要一起走的。」宛陶有氣無力地哭道。
  
  「我還在槐樹下等著你,一直等著你那。」
  
  「你怎麼不來呢。怎麼還不來呢。」
  
  「陶兒。」杜煙紅垂著眸子看他,沒有掙開他的手,「你鬆開我,我喂你喝藥。」
  
  宛陶哭著搖頭,淚珠子順著臉頰滾進枕頭,「要是我沒有拾起那風箏,你就不會抬頭看見我了。」
  
  「陶兒。喝藥罷。」
  
  杜煙紅拍著他的手背,另一隻手將藥碗端過來,湊到他的嘴邊,「你喝了藥,養好了傷,我就去槐樹下找你。」
  
  宛陶面露喜色,忙咬著碗沿兒將藥一口喝盡了。便覺得那藥不苦反甜,落入腹中激起一陣寒戰。
  
  「陶兒乖。」杜煙紅拍著他的肩。
  
  「你好好睡一覺,明兒早上,我就去槐樹下找你。」
  
  宛陶蜷縮起來,抖得越來越厲害,「煙兒,我肚子痛,我睡不著。」
  
  「那我給你講故事罷。就像小時候一樣,你一哭鬧,我就給你講故事,你很快就睡了。」
  
  杜煙紅道,「從前有座山那,山上都是槐樹,樹洞裏有只笨狐狸,抓不到雞,就去山下的農家裏偷。有一次呀,被農夫發現了,那農夫提著鐮刀就追啊,那狐狸跑啊跑啊,餓得跑不動啦。」
  
  宛陶覺得越來越痛,整個人都縮成一團,顫聲道,「這個故事聽過了,你總是講這個,為什麼不講我呢。」
  
  杜煙紅坐上床邊,讓宛陶躺在她的腿上,她輕輕拍著他的背,垂下頭道,「其實這個故事沒講完,今天便說給你聽吧,那狐狸終於被農戶抓到啦,倒吊在院子外,嚇得山上的狐狸們都不敢在下山啦,這時候,就來了個青年。」
  
  「他給定親的姑娘送彩禮來了,路過院子的時候,就將狐狸救了,還給它雞吃,狐狸吃飽了,他就將它抱著,摸著它的毛說,他的未婚妻要跟一個小少年私奔,結果被家裏人抓住關了起來,今天他特意去送彩禮,也沒見到那姑娘。他很難受,因為很愛她,可是她不要他。」
  
  「狐狸覺得呀,這個人真好呀,那姑娘怎麼會不要他呢。於是半夜就跑進那家,想瞧瞧那沒心沒肝的姑娘。結果那姑娘一直不肯吃東西,居然斷氣了,狐狸一時鬼迷心竅,就上了她的身,嫁給了那救過它青年。」
  
  宛陶越來越安靜了,漸漸也不發抖了,杜煙紅揚起頭,靠在床柱上,目光迷離,思緒早已回到了當年的那個夜晚。
  
  「它最初,只是不想見他難過,誰知道……」杜煙紅彎起唇角,「她愛上了宛子妻,決定一輩子做他的妻子。」
  
  杜煙紅低頭,看著一動不動的宛陶,「可是這身子還留著杜煙紅生前的一些記憶,陶兒,你總是能讓我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些不屬於我的記憶,你為什麼就不明白呢……」
  
  「剛才那碗藥,我下了妖毒,我本來是想燒死你的。」杜煙紅摸了摸宛陶蒼白的臉頰和不再顫抖的睫毛,「你為什麼就不明白呢。我的故事裏,從來都沒有你。」
  
  一片黑暗中,趙小春做了個奇怪的夢,她夢到自己在雲端飛,遠處有幾個仙君對她指指點點,對一個紅衣男子道。
  
  「你不怎麼來天界,有些事情不知道,看到了麼,那就是六界最冷最賤的女人,明明是只媚狐,還當自己是嫦娥仙子,裝什麼。」

  ***

  趙小春朝那邊看去,只見那人紅衣黑髮,容貌妖豔異常,額頭上還有一顆朱砂,這時,紅衣男子向她看來,黑瞳如墨,嘴角含笑,朝她輕輕點頭,趙小春心一驚,不知怎地有些緊張,忙別開視線。
  
  紅衣男子微微一怔,身邊的仙君見狀,忙咂舌道,「嘖嘖嘖。瞧見了罷,看她那清高樣子。」
  
  朦朧間,一雙溫暖的手撫上趙小春的臉頰,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夾雜著曼珠沙華的香氣撲面而來,趙小春睫毛抖了抖,睜開眼,便見一名紅衣男子正坐在床邊看著她,額頭上朱砂紅豔,正是夢裏的那個男人。
  
  「是你嗎……」趙小春失神道。
  
  紅衣男子將她扶起來半躺著,轉身端過一碗溫熱的藥,趙小春揉了揉眼睛,神智漸漸清明,立刻想起她和宛陶差點被燒死,又被傾倒的書房壓在了下面,環顧四周,卻不是宛府,趙小春頓時一個激靈,騰一下坐起來,「宛陶!」

  又轉念一想,是了,定是被宛府的人救去了。
  
  這時紅衣男子已經將藥碗放進她手中,趙小春低頭看看,便皺起眉,「這藥一定很苦。」
  
  紅衣男子不由分說地將勺子塞給她,趙小春才喝了一口,小臉就頓時苦成一團兒,「是你救了我麼。」
  
  紅衣男子點了點頭,趙小春看得有些呆了,便喃喃道,「你又救了我一次。我在忘川河邊見過你,你,你還記得我麼。」
  
  紅衣男子笑著點頭。
  
  趙小春頓時大喜,「我叫趙小春。」說著急掏出懷中的小母豬扇子,忙展開將那三個字給他看,「就是這個趙小春。」
  
  紅衣男子看見那三字,扭過頭去,肩膀抖了一會,才轉過來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寫下他的名字。
  
  趙小春忙在手心描畫十幾次,將那兩字的寫法全記住了,只是越寫越覺得奇怪,她明明不識字,卻總覺得這名字,似乎在哪里見過,出了會神兒,忽然想了起來。
  
  紅衣男子這時卻臉色一變,站了起來,趙小春忙抓住他的袖子,急道,「你又要走了?」
  
  他點了點頭,趙小春道,「我還能再見到你麼!」
  
  紅衣男子從她手中拖出衣袖,轉要身走,趙小春忙將藥碗放一邊,掀了被子要跟上,卻發現自己赤著腳,地上也沒有鞋子,這一猶豫,那紅衣男子已經走到門口。
  
  「重華!」
  
  紅衣男子突然站住,側臉斜眼看她,他睫毛甚長,眼角便有一股說不出的陰寒妖氣,趙小春頓時倒吸口氣,打了個寒戰道,「你,你叫重華是不?我,我見過重華殿上的匾額,你寫給我的字和那上面的一樣。」
  
  重華垂下眼簾,便踏出門去,趙小春赤著腳就追了過去,「重華!我總是想起你。」
  
  撲到門口,哪里還有他的身影,趙小春仍朝著空無一人的院子喊道,「我還總是夢見你!總是夢見你!」
  
  「夢見我什麼呀!」夏清書忽然出現,一臉詫異地看她,「死丫頭,你可讓我一頓好找!」
  
  趙小春嚇了一大跳,頓時嗷一聲,「夏清書!」
  
  夏清書頓時臉一黑,「嗷什麼嗷!宛府魔氣沖天,你又突然失蹤,岩罄都急哭了,你都不知道重淩的臉色有多臭!」
  
  趙小春被他劈頭蓋臉一頓說,頓時有些懵了,夏清書走過來,環顧四周,「這裏有法力極高的封印,重淩和我根本探不到你一絲靈息。」
  
  夏清書低頭,見趙小春赤著腳,披頭散髮,一手裏拿捏著小母豬扇子,目光頓時柔了下來,「還好你留著我給你的扇子,方才你一展開……」
  
  說罷脫下外衫,罩在趙小春身上,「你個死丫頭,可算讓我找到你了。」
  
  趙小春想了想,隨即恍然大悟,心說難怪他突然急著走了,死書生都怪你,都怪你,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他,誰讓你找我的,誰讓你找我的。
  
  便一怒之下,抬腳就踩上夏清書的鞋,在那雪白緞子上印下了一個漆黑的腳印兒。


☆、狗血第十章

  趙小春回陽不過一個月,地府仍是三更半夜天,本來重淩已將諸事經處理完畢,突然就感到九泉還陽令氣息不對,似是正被魔氣侵蝕,再一探趙小春的靈息,居然探不到了。
  
  重淩大吃一驚,忙將才回到府中的夏清書叫來問話。夏清書凍得哆哆嗦嗦的,半天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探了下趙小春靈息,果然也探不到了。
  
  岩罄正好在一旁看著,頓時急得眼圈通紅,重淩一見她哭,又心疼又生氣,不知不覺就捏斷了手邊所有的筆。
  
  後來趙小春迫不及待地展開那扇子給重華看,那扇上殘留的氣息立刻將夏清書引去。
  
  夏清書匆忙離開後,岩罄見重淩桌兒上一支筆也沒了,便擦了擦眼睛,打算將她的筆先拿來給他用,結果剛要轉身,就見夏清書已經拉扯著趙小春回來了。
  
  岩罄大喜,忙搶過去,也不知說什麼,就拉著趙小春的手,翻來覆去看,看是不是少了塊肉,倒底是睡一個被窩的姐妹,趙小春看到岩罄雙眼泛紅,心窩子一酸,就撲到她懷中,開始抽嗒。
  
  重淩輕哼一聲,別過頭去,趙小春卻一抬頭,望著他生得極像重華的臉,有些呆。
  
  「丫頭。」夏清書方才著了一通急,之前的悶氣莫名其妙也消了,「九泉還陽令呢,還在身上麼。」
  
  趙小春搖搖頭,「在包袱裏,包袱還留在宛府。」
  
  重淩跟夏清書對視一眼,夏清書道,「我這就去趟宛府,丫頭……岩罄也累了,讓她們先回去休息吧。」
  
  重淩嗯了一聲,起身脫下身上的裘衣,走到岩罄面前,岩罄臉頰莫名頓時一紅,重淩不自在地清咳一聲,一揮手將裘衣一同罩在兩個丫頭身上。
  
  「岩罄你不知道!當時簡直邪了門了!」
  
  出了重華殿,兩個丫頭相互依偎著,縮在裘衣中,頂著凜冽的陰風往東鄉鬼巷走,趙小春讓風一吹,倒像打了雞血似的突然來了精神,一邊走一邊沖岩罄舞舞喳喳,「那門裏外都推不開,我還以為要死了!後來那房子突然就倒了,劈裏啪啦的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哎,岩罄你說……哎,哎!你聽沒聽我說話麼!」
  
  岩罄還摸著裘衣發呆,臉頰通紅,也不知是不是被風吹的,趙小春嘰喳了半天,她才回過神來,「什麼?」
  
  趙小春默了,兩人路過奈何橋,一望無際的曼珠沙華被風吹的沙沙作響,趙小春看著,又想起重華側臉回頭看她時,那妖媚的眼角。
  
  之後兩人便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一言不發地回了家,趙小春點著了炕,不待床鋪溫熱,就和岩罄擠了進去,兩人疲憊至極,衣裳也沒脫,就依偎著睡了。
  
  這一覺本來睡得極沉,哪知道天還未亮,東鄉鬼巷就沸沸揚揚,將兩個姑娘都吵醒了,趙小春一夜好眠,什麼夢也沒做,睜開眼後,隱隱失望,岩罄已經擦了臉,梳好了頭髮出門,走到院外,攔住一個匆忙經過的婆婆問道,「婆婆,怎麼這麼熱鬧,大家這是要去哪兒,是出了什麼事麼。」
  
  那婆婆喜道,「好事,好事呀,咱們的王回來了。王回來了。」
  
  岩罄咦道,「鬼王不是重淩殿下?」
  
  婆婆道,「哎呦姑娘,你新來沒多久罷,重淩殿下只是王的弟弟,重華殿的主人,自然是重華殿下嘍。」
  
  趙小春本來正在賴床,聞言騰一下坐起來,光著腳就跑出去,拉住那婆婆問,「重華?你說重華?」
  
  那婆婆扯回衣袖,怒道,「你這丫頭,怎麼直呼王的名諱,沒規矩。」
  
  趙小春急道,「他人呢!」
  
  那婆婆朝大家跑去的方向指了指,「在西鄉鬼巷的淩霄殿吶。」
  
  「哎!小春!」
  
  岩罄見趙小春鞋也不穿就跟著跑出去了,拉也沒拉住,轉眼就消失在人群裏了。
  
  話說夏清書回到宛府後,人間已過了幾日,夏清書發現宛府白幔滔天,便朝宛府下人打聽道,「這是辦喪事呢?是宛府的誰去了。」
  
  這幾日前來吃喪宴的賓客甚多,那下人見夏清書一身華貴,也不敢怠慢,「是小公子去了,先些日子發邪火,小公子被房子埋在下面,救出來沒兩天就咽了氣了,哎呀造孽。」
  
  夏清書一驚,心說宛陶竟然死了,怎麼不見他的魂魄下來。
  
  他尋到趙小春住過的廂房,那包袱果然還在床頭,打開包袱,裏頭有一套皺巴巴的綠衣裳和一根啃了一半的鬼藤蘿,九泉還陽令不見了。
  
  夏清書心說完了,趙小春你就死催吧你,丟了九泉還陽令可是重罪,我也不一定保得住你。
  
  正要離開宛府,宛府突然大亂,夏清書才走到門口,便見丫頭互相奔走,尖叫著,「快來人,快叫大夫!老侯爺不行了!」
  
  他左邊有兩個廚房的婆子躲在廊後,正心驚膽戰地說,「宛府造孽呦,小公子死了,老侯爺也要死了,這宛府一天死一個人吶,第五個了罷。」
  
  「咱們收拾收拾東西,趕緊走吧。說不定明天就輪到咱們倆了。」
  
  夏清書皺眉,他站在院中,抬頭看天。
  
  一團紫色魔氣壓在宛府上空,讓他透不過氣。
  
  夏清書看了半響,突然臉色一變,心裏咯噔一下,不好,宛陶入魔了!

  ***

  夏清書一連等了幾日,宛府果然日死一人,不是失足落水,就是犯了舊疾,死得蹊蹺不說,這青天白日的,宛府日夜出殯哭喪,嗚咽聲不絕於耳,那白幔自打掛上了就沒再摘下來,整條街都陰陰沉沉,王公貴族的轎子特意繞了遠路,誰也不敢打宛府門前路過,生怕招惹了喪氣。
  
  宛子妻在朝中也被人避而遠之,他乾脆告了假回去,正巧前日有個丫頭半夜想要偷偷逃走,才踏出宛府大門,就被一輛橫衝直撞的馬車撞倒在地,登時斃命。於是宛府更加人心惶惶,到處流言四起,日夜不甯,老侯爺和小公子都沒了,宛府只能靠他撐著。
  
  杜煙紅整個人病怏怏的,宛子妻那晚得知宛陶死訊後,悲痛交加便冷落了她幾日,之後她便一直呆坐在院中,仰頭看著天,皺著眉,憂心忡忡。
  
  「沒想到……沒想到……你……竟然……」
  
  杜煙紅腫著眼睛,「我不是她,她早死了,你為什麼不相信,為什麼要纏著我。」
  
  宛子妻端著蓮子羹出來,一眼就看到杜煙紅坐在院中哭,還喃喃著,我就是要和子妻在一起,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宛子妻心中一痛,想來前幾日說話是狠了些,便不禁歎了口氣,走過去,將碗放進她手中,杜煙紅一驚,睜著通紅的眼睛看他,宛子妻心一酸,連人帶碗一起擁住。
  
  「我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實在不適為官,不如我們離開吧,遣散家丁,只有我們兩人,去哪里都好……對了,就去你家鄉吧,我記得那兒有很多槐樹,你不是最喜歡槐樹的麼,我還記得我救過一隻小狐狸吶,它跟你一樣,都愛吃雞。」
  
  杜煙紅抖著嘴唇,手中的碗突然落在地上,反手就將宛子妻抱緊,竟嚎啕大哭起來。
  
  宛子妻每個月都要去翰林院住上許多日,兩人夫妻十余載,算來竟然聚少多離。
  
  宛子妻輕拍杜煙紅的背,柔聲道,「到那兒安家後,我外出教書,你就在家養雞,你我也不小了,該生幾個娃了,你說好不。」
  
  杜煙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好字也說得支離破碎,便覺得此刻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讓她死了都甘願了。
  
  此時天上已經烏雲密佈,魔氣大盛,一片紫光閃過,宛陶坐在房檐上,冷冷地看著院中相依偎的兩人。
  
  他散著頭髮,依舊是美貌稚氣十三歲的模樣,只是一身紫色衣裳透著股邪氣,面上無任何表情。一雙眸子鮮紅如血。
  
  「你終於出現了。」
  
  宛陶聞言轉過身來,見院外街上,夏清書搖著摺扇,正仰頭看他。
  
  西鄉鬼巷在忘川河對面,毗鄰奈何橋,冤魂渡橋喝湯,是要去輪回穀轉世,地府的鬼若是想要渡河,是不可以走魂魄的奈何橋的,只允許渡船。
  
  趙小春以前從未去過,今兒才知道河對面還有個宮殿叫淩霄,聽說那兒的柱子是黃金做的,椅子是寶石鑲的,上面還鋪著是聖洛靈蠶絲制的羽絨墊子。淩霄宮殿的主子是重華,這鬼界冥府的黃泉之王。
  
  趙小春只想知道,他是不是穿著一身紅衣,額頭還有一顆朱砂。
  
  等趕到了河邊,岸上早就擠滿了人,僅有的幾隻大船全泊在對岸,很多姑娘都站在花叢裏,望著對面金色淩霄殿唉聲歎氣。
  
  「我倒忘了,西鄉鬼巷是不許隨便進的。」
  
  「聽說王那個……很強的……你說,他今晚會不會就讓姑娘過河啊。」
  
  「要是讓我過去……只一晚我死都甘願了!」
  
  「哎我說你羞不羞,你都死了四百年了。」


☆、狗血十一章

  「是你。」
  
  宛陶輕輕站起身來,血色冰冷的眸子,居高臨下地凝視著下麵的人。
  
  「趁我殺心未起,你走吧。」
  
  夏清書微微一笑,摺扇一合,往手心拍了一拍,「你既已墮入魔界,我地府黃泉自是管不得了,只要你將九泉還陽令的下落告之,清書這就離開。」
  
  「那東西不在我這裏。」
  
  夏清書一挑眉,心說這不廢話麼。
  
  宛陶卻已經不耐煩地眯起眸子,「你還不走。」
  
  夏清書歎了一聲,飛身上房,在宛陶身邊坐下,他將氣息掩藏的很好,又被宛陶四溢的魔氣籠罩,杜煙紅還沉浸在宛子妻的懷抱中,根本沒有察覺。
  
  「你哥哥肉眼凡胎,根本看不到你,你殺了這許多人,要是驚動了天上……你可能不知道,那些個仙君可沒我這麼好相處的。」
  
  宛陶輕輕一笑,朝院中一指,「只要她看得見我。那便夠了。」
  
  「娘子?」
  
  感受到宛陶強烈的魔氣,杜煙紅突然推開宛子妻,仰頭看著宛陶,滿目懼色,宛子妻不明所以,只見杜煙紅盯著天上看,全身抖得厲害。
  
  「相公……你……你快躲起來……」
  
  「什麼?娘子你……」
  
  杜煙紅不由分說地推著宛子妻進房,反身將門壓住,任由宛子妻在裏面敲打也不回應。
  
  「娘子!娘子你怎麼了!你快放我出來!」
  
  宛陶一手已經凝滿了魔色的火焰,夏清書在一旁老老實實地坐著,便見杜煙紅已經在門上施了妖術,宛子妻怎樣都推不開了。
  
  宛陶道,「那日你便施了這樣的妖術,我怎麼都推不開那門,差點就被活活燒死了,不知道被火燒死和被你毒死,哪一樣死得更痛苦呢。」
  
  杜煙紅撲通一下跪了下來,「你已經殺了這麼多人了,他是你親哥哥,你放過他啊。」
  
  宛陶冷冷看她,杜煙紅也冷冷看他,「但你要我認錯,我卻是萬萬不能的,我是他救的,我要和他相守,你擋著我,我便殺你,我沒錯,我沒錯!」
  
  宛陶淒淒一笑,狠狠道,「好……你沒錯,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既然你這麼愛他,他也愛你,那你們便在一起罷!」
  
  說罷便將那團魔火一手揚下去,不偏不倚砸在杜煙紅身上,杜煙紅一心受死,也沒運起法力抵抗,瞬間便被宛陶一擊毀了過半道行,頓時慘叫一聲,匍匐在地,一條碩大的狐尾再也藏不住地露了出來。
  
  宛陶站在房頂,看著那條陌生的狐尾微微發怔。那不是他的煙兒,不是他的煙兒。
  
  夏清書好戲看完,終於悠悠道,「氣消了?」
  
  宛陶捂著眼睛,一行血淚劃著臉頰落了下來,「她不是她,原來她真的不是她……」
  
  夏清書又展開扇子,風流倜儻地搖了搖,「你這魔呢,自是不歸我鬼界管了,院子裏那妖呢,也不歸我鬼界管,不過這鬼呢,我倒還是可以管一管的。」
  
  夏清書彎起嘴角,拿扇子敲了敲宛陶的小腿,「宛陶,想不想見見真正的杜煙紅。」
  
  彼岸花海,趙小春抓住一人便問。
  
  「怎麼才能過河去呢。」
  
  那青年上下打量趙小春一個來回,嘖嘖搖頭,沒正沒經道,「當然是身份高貴的殿下們,和年輕漂亮的大姑娘,你麼……就……」
  
  趙小春急道,「我怎麼?我不行麼?」
  
  身旁姑娘嘻嘻笑道,重華殿下是鬼界第一美人,這眼光,自然也就高了些。
  
  另一個笑道,「若是比起這位姑娘,應是高出許多罷。」
  
  「這是誰家的丫頭呢,鞋都沒穿就出來了。」
  
  跟著半個河岸都哄笑起來,趙小春低頭看看水面,上頭映出一個滿面窘色的綠衣丫頭,白白瘦瘦,披頭散髮,趙小春伸手撫了撫劉海,轉身就跑了。
  
  一路跑回家,岩罄已經去重華殿當值了。
  
  重華殿,重華殿,趙小春心中念著,著了魔似的就往重華殿那兒跑。
  
  進到殿中,重淩揮退了所有鬼魂,正獨自趴在桌上小眠,趙小春赤著腳,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邊,見他緊閉的雙眸,長長的睫羽,果真有那人八分的影子。
  
  她便站在邊兒上這麼安靜地看著,從眼睛看到鼻子,再從嘴唇看到耳朵,終於忍不住,提起桌上的筆,點了朱砂紅,顫抖著伸向重淩的額心。
  
  「小春?」
  
  岩罄從後廂抱著文書走出來,便見到趙小春跟重淩靠得很近很近,不知怎地心中就咯噔一聲,趙小春嚇得一哆嗦,手中筆一歪,便在重淩臉頰畫了好長一道紅線。
  
  情急之下,趙小春又在另一邊補了一條,重淩便醒了。
  
  「你幹什麼。」
  
  一睜眼便見到趙小春在眼前,重淩驚得站了起來。
  
  趙小春嘿嘿一笑,一摸鼻子,朝岩罄眨眨眼,一擺手,丟下筆就跑了。
  
  重淩回頭看岩罄,岩罄瞪大眸子看重淩,突然撲哧一笑。
  
  「怎麼了。」
  
  「沒……沒什麼……」岩罄將文書放在桌上,不敢抬眼看他,怕再笑出來,「殿下再睡會兒?」
  
  「不了。叫鬼魂進來聽判罷。」
  
  於是這一天新死的鬼魂都開了眼界,原來說書的都是騙人的,閻王臉上不僅沒有鬍鬚,右邊臉上還有個大紅叉呢。

  ***

  炎日西下,忘川河上橙色一片,波光粼粼。
  
  西鄉淩霄殿,重華披頭散髮,坐在部怙蓮池中的小亭裏正在煮茶,飄渺的熱氣熏得他雙目濕潤。
  
  亭外遠處,奈何橋若隱若現,橋頭小路通向一座梅山,漫山梅花綻放,落英繽紛,山谷裏更流轉著七色暗芒,鬼魂們排隊過橋喝了湯,就可以忘記一世塵囂,投此六道輪回穀,重做世間新鮮人。
  
  此刻重淩正從橋上走來,玄衣飛揚,金冠束得一絲不苟。
  
  重華垂下眸子,伸手盛好了一杯茶,待重淩飛過蓮池,落入亭中,才放在桌上,輕輕一推。
  
  「多謝王。」重淩恭敬地端起茶碗,重華嘴角含笑,身子向後一斜,下巴輕輕一揚。
  
  「坐。」
  
  重淩這才坐下,端起茶來飲,可惜才喝了一口,就皺起眉頭。
  
  重華道,「你還是不喜歡部怙蓮的味道。」
  
  重淩又喝了一口,實在喝不下去了。
  
  重華笑問,「你怎麼從奈何橋那邊來的,怎麼不坐船呢。」
  
  重淩道,「渡口那兒還有幾百個姑娘守著見你呢,我不好意思上船。」
  
  重華微微一笑,站起來,彎腰隔著桌子,伸手捏住重淩的下巴,「怕什麼,我向來對男人很規矩的。」
  
  重淩板起臉,「哥。」
  
  重華順勢點了點重淩的臉頰,「這許多年不見,你竟有這般愛好了。」說罷鬆開他,斜倚在桌前,從袖中翻出一樣東西在指尖把玩,沉著眼皮道,「自己到水面照照去。」
  
  重淩忙站起來往池中水裏看,呆了,好大一個鮮紅的叉,正在臉上掛著。
  
  趙——
  
  小——
  
  春!!!!!!!!!!!!!!!!!!!!
  
  重淩抬起胳膊狠命擦臉,想到今日一整天都掛著這個東西在眾人面前晃,他恨不得立刻就將趙小春捏扁。
  
  待擦掉了紅叉,半張臉也被搓得又紅又腫了,重淩轉過身來,卻見重華含笑依舊,頓時倍感尷尬,一低頭,正好看到重華指尖正在把玩的那東西。
  重華見重淩臉色一變,順著他的視線看到自己的手尖,這才恍然大悟道,「哦,這個呀,這是我在路上拾到的,是你丟的罷。」
  
  說罷將九泉還陽令往桌上一丟,九泉還陽令撞到茶碗,發出一聲輕響,重淩撲通一聲跪下,垂頭不語。
  
  重華又盛了一碗茶,啜飲了一口,眯著眼睛品了品,留重淩在那兒跪著,就端著茶碗站起來離開了。


☆、狗血十二章

  庭院裏,衣衫秀美的小少女正在刺繡,宛陶站在一旁,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
  
  「她真是煙兒?」
  
  夏清書說,「她前世確實是你的煙兒,你死那天她也餓死了,可惜晚了你一步,你趁亂跑掉之後她就到了。」
  
  宛陶又看看那陌生的少女,咬了咬唇,「煙兒。」
  
  夏清書搖搖扇子,「滿意了?九泉還陽令呢?拿來拿來。」
  
  宛陶冷笑一聲,轉身便走。
  
  「都說了不在我這兒,我要它幹什麼。」
  
  夏清書忙提步跟上「哎我說,這真的煙兒假的煙兒你都看過癮了,找不到它我回去不好交差麼。」
  
  宛陶惱道,「你別跟著我!真討厭。」
  
  說罷一陣紫色煙霧便消失了。
  
  夏清書碰一鼻子紫灰,只好灰溜溜準備回去,路過河邊時,水裏突然蹦出來一條魚,告訴夏清書北海龍皇讓他立刻現在馬上就回去。
  
  夏清書以為出了急事,便匆忙趕回北海,結果北海果然出了急事,北海龍皇居然在一天內給夏清書安排了七場相親。
  
  原來鬼王複生的消息傳了出來,仙界派了尊級甚高的仙君下來,同北海龍皇共同要商議此事,北海龍皇不動聲色,悄悄在隨行的仙子中給夏清書物色了幾個不錯的。
  
  仙、鬼、妖、人、畜、魔,六界當中,就屬魔界女人最少,仙界剩女最多。
  
  這七個大齡仙子對夏清書的家室地位年紀樣貌行品能力都十分滿意,便依次留給夏清書三塊絲帕兩瓶仙丹一卷靈書和一顆仙獸蛋,相約日後再會。
  
  北海龍皇對此表示十分滿意,他將夏清書叫到身邊,讓他的一大群龍子們出來挨個給夏清書行了禮,又叫他正懷著龍蛋的九個妃子出來,每人挺著大肚子在夏清書面前走三圈,隨後語重心長地教導了一個時辰,最後告訴夏清書,若明年還不成親,就將這九個妃子即將生出的龍蛋全孵出來,後年再不成親,罰洗尿布一年。
  
  夏清書回到黃泉的時候已經感覺到身上輕飄飄的了,看什麼都重影。
  
  這時地府已是清晨,重華披著紅色紗衣,頭髮也不梳,一手握著個酒瓶喝著,一邊踩著帛屐,踢踢踏踏,一路搖搖晃晃地朝蓮亭走,走到重淩跟前時差點被他絆了一個踉蹌,這才眯起眸子訝道。
  
  「你怎麼還跪著。」
  
  重淩已經跪了一整夜,凍得嘴唇發紫,身上結了一層濕氣。
  
  重華將他扶起,重淩搖晃了一下站不住,重華就順勢將他半抱著,「從小你就死心眼兒,讓你跪你就跪,我不在,你就不知道偷偷坐一會兒?」
  
  重淩微微發抖,「重淩知錯了。」
  
  重華扶他在石凳坐下,抬手輕輕搭在他的肩頭,喝一口酒,歪頭看他一笑,「你想用九泉還陽令將她支走,可惜她還是被我遇著了。」
  
  「丫頭。」
  
  夏清書順著河邊走了半天,才找到趙小春,她正抱膝坐在花叢裏,望著對面的大船出神。
  
  趙小春頭上梳著還是那款雙丫髻,兩邊垂著綠色的發帶,身上穿的也是她最喜愛的綠衣裳,這一身綠,在一片火紅的曼珠沙華中,特刺眼。
  
  「丫頭,丫頭?」
  
  夏清書叫了半天,趙小春也不應。
  
  努努嘴,夏清書在她身邊坐下,掏出一包熏肉在她鼻尖前晃啊晃。
  
  「香不香?」
  
  「香。」
  
  吸吸鼻子,趙小春終於將視線從遠處的河對岸拉回到鼻子前的肉上,「肉……」
  
  對眼了。這丫頭對眼了。
  
  夏清書拼命忍笑道,「吃……吃罷。還熱呢。」
  
  趙小春目光頓時警覺起來,盯得夏清書渾身發毛,「你先吃。」
  
  夏清書大傷自尊,「我又沒下毒。」
  
  趙小春一臉不信地看著他。
  
  夏清書搖搖頭,歎了口氣,撕下一條就放入口中細品,一邊嚼點頭一邊道,「嗯,嗯,不錯,外酥裏嫩,真不錯……」
  
  趙小春已經忍不住,她一把將肉搶過去,立刻低頭大啃起來,不一會兒就吃得滿嘴是油,夏清書看著看著,就從懷中掏出大齡仙子送的帕子,給她擦臉。
  
  趙小春見帕子上繡著一對鴛鴦,便問,「這是你的帕子,好別致,上頭還有兩隻山雞哦。」
  
  夏清書嘴角一抽道,「這是鴛鴦。」
  
  趙小春問,「能吃吧?」
  
  夏清書說,「沒吃過。」
  
  趙小春咦道,「不能吃繡上做什麼。」
  
  夏清書默了一下,掙扎著要不要給她解釋,鴛鴦除了吃以外的其他意義。
  
  這時便突然想起一事,一拍手,從懷中翻出一顆蛋來。
  
  「我倒忘了還有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的蛋。」
  
  趙小春滿面春風地接過靈獸蛋,左右看看,又抬起來在陽光底下瞧。
  
  隨即對夏清書眉開眼笑道,「那是炸著吃還是煮著吃好?」
  
  夏清書輕咳一聲,道,「這是仙界的靈獸,很貴重的不可以吃。」
  
  趙小春一臉失望地看著他,夏清書頓時尷尬道,「但是養大了可以賣錢,錢可以買肉。」
  
  趙小春陰森森一笑,「你不提錢,我倒忘了,去人界的時候你給了我一大包冥錢。」
  
  說罷將蛋放在一邊,捏捏手指,活動活動關節,咬牙切齒道,「我、該、怎、麼、謝、謝、你、好、呢。」
  
  夏清書一搖扇子,笑嘻嘻道,「你跟我不用這麼客氣。」
  
  趙小春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
  
  夏清書嘖嘖有聲,「說你笨呢,你總不愛聽,你看看你,這人間的冥錢可是很便宜的,一文銀子就一捆,你在上頭怎麼就沒想著買幾十斤回來啊,這樣在鬼巷不就有錢買肉了麼。」
  
  趙小春想了想,嗖地一下站了起來,扯起嗓子就嚎道,「死書生!你怎麼不早說啊你!!!九泉還陽令呢!給我!我這就上去!」
  
  夏清書將靈獸蛋拾起,跟著站起來,放在她手中,歎了口氣,「虧你還記得九泉還陽令,你可知道,你丟了它,罪上加罪了。」
  
  趙小春一愣,夏清書歎道,「我尋了你半天,就是為此事而來,走罷,跟我去重華殿領罪去。」

  ***

  岩罄覺得重淩今日的臉色十分不好,便多加留心,不著痕跡地給他不斷換熱茶,換到第三杯的時候,鬼差突然進來,垂頭就對重淩說,夏清書殿下帶著趙小春到了。
  
  重淩一聽到趙小春三字,眉間立刻擰出一個『川』字。
  
  他一手揮退殿中所有待判的鬼魂和押送的鬼差,另一隻手下意識就開始在桌子上到處摸東西。
  
  岩罄忙上前一步將筆挪開收起來,又將茶杯遞給他,遞到一半卻又縮了回去,心說殿下若是將茶杯也給捏碎了,濕了文書不說,還可能會傷了手,於是四下看看,情急之下就想伸手去夠桌邊那硯臺。
  
  重淩感到自己摸著摸著,突然就摸到了一個溫熱柔軟的東西,回頭一看,岩罄正滿面通紅地看他,一隻手正被他握著。
  
  重淩愣了一下,兩人同時縮手。
  
  隨即又是一陣沉默,岩罄先回過神來,低頭頂著張大紅臉,轉身就一路小跑著回後殿去了。
  
  重淩直直望著她的背影轉過牆角消失不見,才尷尬地咳嗽一聲,扭回頭,卻見台下,趙小春和夏清書不知何時已經進來,正雙雙瞪著對銅鈴大眼,盯著他一眨不眨地死瞧。
  
  重淩臉色頓時一黑,冷哼一聲,心說你倆死催是吧。
  
  夏清書被重淩一瞪,回過神來,立刻合上手中摺扇,握起趙小春的手搖了搖,然後對她眨眨眼,笑嘻嘻地道。
  
  「丫頭你瞧,咱們殿下真了不起哦?都上手了。」
  
  趙小春扭過頭,一臉陰沉地盯著夏清書,又低頭看看他正抓在自己手上的爪子,最後陰陽怪氣道,「哼,哼哼,哼哼哼,是上手了。」
  
  這時重淩陰森森地從懷中摸出九泉還陽令,往桌上重重一拍。
  
  啪地一聲,驚得底下兩人齊齊鬆手,轉頭看過來,看到桌上那九泉還陽令後,又齊刷刷倒吸一口冷氣。
  
  重淩向後一靠,頗有威嚴地端著茶杯,耷拉著眼皮問,「你們來重華殿幹什麼呀。」
  
  夏清書看到桌上那九泉還陽令,本來攢了一肚子的歪理邪說瞬間變成無話可說,只好愁眉苦臉垂下頭,唉聲歎氣地等著挨訓。
  
  趙小春見到那九泉還陽令,卻頓時滿面緋紅笑靨生花,立刻急急搓手道,「來借九泉還陽令啊。」
  
  重淩抬起眼皮,挑眉道,「哦?借來做什麼呀。」
  
  夏清書在一邊忙拉趙小春的袖子,趙小春上前一步喜道,「當然是返陽買冥錢啊……哎你拉我幹什麼呀!!」
  
  重淩聞言哈哈大笑。
  
  夏清書心說,完了,閻王笑了。
  
  就見重淩一邊笑一邊就開始在桌上到處摸,可是桌上那唯一的一支筆剛剛已經被岩罄給收走了。
  
  夏清書死死盯著重淩的手看,心說,快摸,快摸,摸到桌角再掰一個下來,我正好給丫頭也做個玉佩掛掛。
  
  哪知道重淩像是知道他想什麼似的,突然不笑也不摸了。
  
  「清書啊。本殿一早就聽說,龍皇堂兄將你急急叫回北海去,是出了什麼事吶?」
  
  夏清書懷裏還揣著仙丹手帕呢,重淩一問,他頓時就覺得有些發暈,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然後才道,「沒事啊。」
  
  重淩微微一笑,「這種事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你那點事兒鬼府上下一早就傳遍了。」
  
  趙小春瞪大眼睛看夏清書,心說他什麼事啊我怎麼不知道。
  
  就聽重淩道,「不過看你的神色,這八個你都沒看上吧。」
  
  夏清書納悶呢,心說怎麼從九泉還陽令突然就扯到這事上了?嘴上應道,「七,七個。」
  
  重淩咦道,「怎麼是七個,你身邊不是還有一個。」
  
  夏清書和趙小春一對眼。呆了。
  
  重淩道,「龍皇堂兄特意修書一封,讓本殿也對你的終身大事上上心,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由本殿做主,你就收了這丫頭入府,好歹讓你皇兄放放心。」
  
  夏清書立刻道,「不行!」
  
  重淩問,「怎麼,你嫌她不美?」
  
  趙小春還雲裏霧裏呢,這句話倒是聽得清楚明白,立刻怒視夏清書,意思是你敢嫌我不好看?
  
  重淩趁熱打鐵,「嗯?那你倒說說,趙小春美不美?」
  
  夏清書面紅耳赤,下意識就握住了腰間的玉佩,摩挲著小母豬的圖案,想起那日丫頭一身赤果地撅著屁股的情景,頓時鼻頭一熱,暈暈乎乎就道,「白……挺白的……」
  
  重淩道,「哦——本殿明白了。」
  
  趙小春心說明白什麼了呀!便聽見重淩接著笑道,「一白遮百醜麼。」
  
  趙小春聽了,眼圈立刻紅了,夏清書忙急道,「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重淩道,「那就這麼定了,九泉還陽令的事我便不追究了,走吧。」
  
  出了重華殿,兩人沿著河邊走,沉默了一路,夏清書終於清了清嗓子,扯住趙小春的衣角。
  
  「那什麼,咳,那這事就這麼定了。」
  
  趙小春咦道,「什麼事?」
  
  夏清書默了。憋了半天才道,「其實你不醜。」
  
  趙小春頓時自卑地撫了撫劉海,想擋住眼睛,夏清書握住她的手,柔聲道,「而且你的眼睛最好看,不要擋起來。」
  
  趙小春從未聽過夏清書這樣溫柔正經地說話,便覺得被他捏住的手酥酥麻麻,不知怎地竟不像以往那樣,一碰就想甩開。
  
  夏清書另一隻手抬起來,將她長長的劉海撥到一邊,視線在那兩片粉嫩的嘴唇兒上凝視下來,便慢慢低下頭。
  
  趙小春一片空白,怔怔地看夏清書湊過來,看到他眼睛眯著,看到他長長的睫毛像把扇子,越來越近。
  
  突然,河對岸出現一個紅色的身影,瞬間天地刮起一陣猛烈的陰風,漫天花瓣飛舞,一片花瓣夾著沙粒擦了過來,趙小春頓時掙脫開來,不待夏清書一吻落下,便退了一步,低頭拼命揉眼睛。


☆、狗血十三章

  「迷眼睛了?」夏清書下意識就伸手過去,「我幫你吹出來。」
  
  「不,已經……」趙小春揉得滿臉是淚,一邊推他一邊低頭又眨了幾下,「嗯……好了。」
  
  夏清書一臉尷尬地退了一步,搖了搖扇子,仰頭道,「咳,嗯,這鬼天氣。」
  
  趙小春突然一指河邊,「你看!船開了!」
  
  夏清書看過去,不遠處的渡口上,還守著不少閑來無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貌女子。河面上果然有一艘鬼船正向對岸飄去,船頭還迎風站著一名玄衣男子,雙手背在身後,黑髮金冠,一身肅氣。
  
  「那不是重淩殿下麼。」夏清書看到趙小春怔怔出神的模樣,眼睛一轉想了想,有譜,便一合扇子,湊過去有些討好地問,「丫頭,想坐船?」
  
  趙小春頓時轉過頭來,一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夏清書,夏清書頓時覺得頭皮有些麻。
  
  「不過你現在的身份……」夏清書故弄玄虛,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
  
  「除非……」
  
  趙小春立即撲上去,捏住夏清書的衣襟,提著他的領子道,「你有招麼!」
  
  「唉唉唉。鬆開,鬆開。」夏清書抬起扇子敲掉趙小春的手背,理了理衣襟,又清了清嗓子,這才慢吞吞道,「除非你是本王的家眷,本王才能帶你上船。」
  
  趙小春一想到能過河,頓時高興得臉蛋紅撲撲,便連連點頭道,「行行行!」
  
  夏清書微微一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趙小春的臉頰,彎起眸子道,「那這回淩殿下也做主了,你也答應了……這事……這事可就真這麼定了啊。」
  
  趙小春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遠去的大船,一邊趕蚊子似的朝夏清書揮揮手,不耐煩道,「定吧定吧。」
  
  夏清書默了半天,扯了扯她的衣袖,「你知道家眷的意思吧。」
  
  「嗯。」
  
  「就是你搬出東鄉鬼巷,跟我一起住。」
  
  「那岩罄怎麼辦。」
  
  「有重淩殿下照顧著呢。你不在倒方便了。」
  
  趙小春轉過頭來咦道,「為什麼我在就不方便了。」
  
  夏清書想了想,道,「你看,剛才咱們進去的時候,他倆本來手拉著手,結果岩罄一看到你,手就鬆開了。這個,就叫做不方便。」
  
  趙小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伸脖子去看河對岸,仿佛能看見什麼似的。
  
  夏清書瞧她神色,不安道,「那……跟我一起住……你也知道是什麼意思吧。」
  
  趙小春仰頭道,「不就給你端茶倒水麼。」
  
  夏清書擰著眉,看了趙小春一眼,突然抿了抿嘴,轉身就走。
  
  趙小春急忙追上去,「哎你走什麼呀你!哎!哎你等等我啊!」
  
  此刻,彼岸朦朧,紅衣飄散,重華坐在亭中,低頭靜靜看著。
  
  他腿上放著那枚詭異的圓鏡,圓鏡的手柄有只金子雕刻的小狐,蜷縮著,小狐兩隻眸子,是熠熠生輝的紅色寶石。
  
  那鏡中,趙小春還追著夏清書,一邊擦汗一邊喊著。引得周圍鬼魂見了都笑著指指點點。
  
  重淩走過來,一言不發便在重華腳邊跪下。
  
  重華眼皮也不抬,過了好一會,才輕輕道,「淩弟,我們是雙子,這六界之中,果然只有你才知道,如何才能真正地激怒我。」
  
  說著,重華終於將視線從鏡中抬起,妖異的眼角斜看過來,「你還不止一次做到了。」
  
  重淩跪著,垂下眸子道,「只要她屬於夏清書,便不再屬於你。你怎樣罰我都可以,我不會再讓她與你有任何瓜葛,因為她,你已經死了一次,我不允許,你再死一次。」
  
  重華詫異地轉過身來,瞪大眸子盯著重淩,突然大笑起來,笑得身子發顫,直不起腰來,直扶著重淩的肩膀才站得住。
  
  「淩弟……哈哈哈……淩弟……」
  
  重華抬手拭去左眼角笑出來的淚花兒,上氣不接下氣地笑道,「夏清書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北海龍皇壓在地府的質子。你……你……」
  
  重華笑著笑著,突然不笑了,他半趴在重淩肩上,頭挨著頭,衣裳滑落到肩頭,嘴唇貼著重淩的耳朵,輕聲道,「還是你以為,我死過一次,就不是原來的那個重華了麼!」
  
  話音未落,重華猛地抽出重淩頭上的發簪,拿起那圓鏡,便朝那鏡面中的夏清書紮了下去。
  
  「哥!」
  
  重淩抬頭,頓時驚呼一聲搶過去,就想要奪過發簪。
  
  這一碰,一歪,發簪到底在那鏡面劃了一道。
  
  忘川河的這邊,夏清書仍舊臉色陰沉地一路向前走,趙小春還在後面追著,一邊喘氣一邊喊。
  
  「我說你等等我啊!我保證再也不砍你桌子了還不行麼!哎我說!你等……」
  
  突然這腳步就一頓,趙小春感到有人無形在前面推了她一把似的,向後一個踉蹌,就覺得肚子有些疼,張了張嘴,話也說不出。
  
  一低頭,身上像被人劃了一刀,一大片血暈迅速染黑了綠色的衣裳,越散越大。
  
  便聽見周圍鬼魂驚呼。
  
  夏清書聞聲停下,轉過頭來。
  
  趙小春只看到他一臉驚恐,便雙眼一黑,往後倒了下去。

  ***

  昏沉中,時不時聽到一群女子悅耳清脆的談笑聲,趙小春抖了抖睫毛,過了會兒,便慢慢睜開眼睛。
  
  身上是輕軟十分的鍛面兒被,趙小春舒服地翻了個身,突然間,想起什麼,猛地坐起身來,掀開衣裳,低頭一看,肚兜下,肌膚白如瑩玉,哪有什麼傷痕。
  
  怪了,趙小春拍拍腦門,環顧四周,景色佈置也都十分陌生。
  
  門外傳來陣陣鶯聲燕語,趙小春以為這裏是夏府的哪間廂房,便掀被下地,想要去找夏清書。
  
  誰知這一開門,趙小春站在門口就呆了。
  
  門外是一條左右橫穿的窄竹廊,臺階下,一片巨大的溫泉映入眼簾,泉水碧綠,清澈見底,陣陣熱氣朦朧騰起,仿若幻境。泉邊種滿花樹,粉花紅葉落入泉中,飄在水上。輕風過,桃紅柳綠細擺腰,儘是說不出的風流秀美。
  
  此刻一群妖豔美貌的年輕女子正坐在泉邊嬉笑打鬧,離趙小春最近的兩人,一人衣衫半褪,長腿泡在水中,輕輕和蕩,另一人跪在她身後,正拾筆給她的肩頭描畫牡丹,那人聽到趙小春出來,便將長髮挽到一側,一邊握著筆,伸手去沾那腳邊的色盤。
  
  「怎麼,吵醒你了麼。」
  
  趙小春搖了搖頭,瞪大眼睛湊過去,低頭看她在那女子肌膚上畫畫兒。
  
  牡丹吐蕊,金邊勾勒,細緻肌膚,頓時變得更加明豔動人,趙小春從未見過,心說這人還能在人身上畫畫兒呀,不由得有些傻眼。
  
  被畫那女子這時扭過頭來,一看是趙小春,頓時撲哧一笑道,「喲,你今兒這是怎了,還看上眼了,平時不是說這都是些下流做作,你最討厭的麼?」
  
  「不不。挺好看的啊。」趙小春搓了搓手,一臉羨慕地問,「能給我也畫個麼。」
  
  兩名女子同時一愣,對視一眼,作畫女子將筆一放,「你可饒了我罷,昨日靈兒頑皮要給你畫畫,你不是還將她給罵了。」
  
  趙小春咦道,「靈兒是誰?」
  
  這時天色突然暗了下來,一陣風鈴響起,泉邊女子頓時停止嬉笑,各自慌忙拾起衣衫妝品,奔上竹廊回房中去了。
  
  那被畫牡丹的女子也忙提起衣裳,將香肩遮住,一邊匆忙收拾畫筆顏色,一邊急道,「天黑了!」
  
  說罷見趙小春還傻站著,便伸手將她一路推回房裏,道,「快回去,仙君們要來招侍了。」
  
  「什麼?」
  
  莫名其妙被推回房,門也被那她順手關上,趙小春一頭霧水,心說夏府不愧是黃泉大戶,規矩這般多,於是便趴在門上聽,不一會兒,門外已是一片靜寂,只餘風鈴輕聲,飄飄蕩蕩。
  
  不遠處,幾位仙君正引著一位紅衣男子慢慢走來,到了柳樹下,走在最前面的藍衣仙君便抓了把柳條,摸了幾下,轉身對那紅衣男子道,「重華殿下,上次大駕仙界,定沒有來過這兒罷。」
  
  重華始終掛著溫文爾雅的笑容,聞言便點點頭,微微笑道,「黃泉狹小,除了河東就是河西,這仙界,卻哪里是一次便遊得完的。」
  
  幾位仙君聽他稱讚仙界廣貌,都不由得暗自得意,心說這黃泉之王不止容貌無雙,果然還很有眼光。

  聽說他在黃泉建了座金殿叫淩霄,而仙帝的寶殿叫靈霄,這淩霄,似有淩越靈霄之意,這般看來,倒顯得仙帝忌憚多疑了。
  
  如今魔界明目張膽勾結妖界,仙界同魔界勢如水火,勢必要籠絡鬼界。

  這重華鬼王一向縮在九泉地府,從不出來拋頭露面,這仙界更是萬八年不來一趟,這一次怎麼著,都得將他招待妥帖了,如今這景也遊了,宴也吃了,桃也品了,酒也喝了,那再下來,便是這晚上,定要讓他快活了。
  
  想到此處,藍衣仙君便輕搖柳枝,對重華道,「這裏可是仙界中的仙界。」
  
  一旁的仙君頓時趁熱打鐵,一臉下流道,「這六界三淫寶啊,便有一寶在這兒住了。」
  
  重華果然露出很感興趣的表情,「哪三寶?」
  
  藍衣仙君舔了舔嘴角道,「自然是那媚狐貓妖海人鮫。」
  
  「這妖修仙,人修道,曆過天劫入了籍,便脫了胎,換了骨。唯獨這三寶,修煉成仙之後,非但沒失了原有的獸性,反倒更甚。」
  
  「尤其是到了每年的發情期,嘖嘖。」
  
  「這其中滋味最好的,自然是居在靈沱山的九命貓妖,貓妖嬌柔,一碰就嗷嗷叫喚,叫人聽了撓心似的,一不小心容易弄死,不過貓有九命,就算玩死了,還能再活過來。只可惜……靈沱山就在西那之都邊兒上,眾仙礙著西王母的威嚴,不敢常去。」
  
  「最要命的是極北仙池的海人鮫,那些仙鮫只肯在岸邊做,情起了便將雙腿變回尾巴,將一同歡 好的仙君拉下水,那可是極北之水,被那水這麼一凍,哎呦哎呦。慘喏。」
  
  「剩下的便是住在這檀山靈泉的七尾媚狐了,只要這仙君夠尊級,看上哪只,天一黑就到對面那竹樓中敲她的門,她肯開門,便可做那入幕之賓,媚狐媚狐,那滋味,銷魂吶。」
  
  重華問,「那不肯開門呢?」
  
  藍衣仙君一攤手,「那便是人家不樂意,若給被媚狐拒之門外,可真是丟人吶。」
  
  「只可惜……」
  
  重華聽到此處,不禁輕笑,「怎麼又可惜了。這七尾媚狐也碰不得?」
  
  那仙君搖搖頭道,「這媚狐歡 好之時會吸取對方一成的靈力,這一夜貪歡,第二日便能失了幾百年的苦修,就不知重華殿下,敢不敢試試呢。」
  
  重華彎起嘴角,「好。」
  
  於是眾人便飛過靈泉,落入窄竹廊之上,竹廊前一排緊閉的房門,重華正好落到趙小春那房門前,其他仙君一看他落那兒了,臉色均是一變。


☆、歪滴十四章

  趙小春本來還趴在門口偷聽,重華等人突然就落在她門前,嚇得她差點嗷出聲,捂著嘴猛退了好幾步。
  
  這時便聽門外一人道,「呃殿下,這媚狐仙子各有滋味,且竹廊甚長,不如我們多走動走動,再挑選一番吶?」
  
  重華左右看看,見竹廊之上,所有竹門均是一個模樣,便笑指面前的門道,「落在這兒了便是有緣,我就這個了。」
  
  幾位仙君頓時面面相覷,欲言又止,心說有鬼緣吧你!落哪兒不好啊非落那賤人門口了!

  全仙界都知道那賤人從沒開過一次門!到明兒你臉丟大了不要緊,仙帝怪罪下來,還得計較我們招待不周!
  
  於是仙君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全部撲上前,爭先恐後地開始敲門,然後倉惶逃入媚狐房中,轉身鎖門,生怕待會兒重華被拒之門外了還得讓他們做個見證。
  
  夜風吹落一片柳葉落在水面,片刻間,竹廊上便只剩下重華一人。
  
  他攏了攏紅衣,便上前一步,開始敲趙小春的門。
  
  趙小春上輩子只聽兩個人的話,一個是她六歲時就死去的娘,另一個便是她十五歲時離開人世的奶奶。
  
  春娘曾經對她說過,哪個男人敢讓你不穿衣服,你就戳瞎他的眼睛!
  
  …………當然了,夏清書是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這件事的。
  
  而春奶奶則從小就不斷叮囑她說,這人心險惡啊,丫頭你記住啊,這不認識的人呀,絕對不能給他開門呦!
  
  於是重華在門外敲,趙小春則在房中踢了鞋子跳上床,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做起了夢,夢見還有人在門外敲呀敲的,氣得她翻身下床一開門,門外居然是重華!
  
  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美夢!絕對不可以被吵醒!趙小春忙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頭。
  
  重華敲了半天,這時陸續有其他的仙君飛來招侍,他們見到重華站在趙小春門口,都不禁指指點點,發出陣陣笑聲,有一個忍不住湊過來,伸手就一勾重華的肩,嘖嘖道,「算了吧兄弟,這賤人不會開門的,換一房罷。」
  
  「她會開的。」重華搖頭笑道,「明晚就會。」
  
  說罷便轉身飛走了。
  
  夜越深,水越靜,竹樓內卻燈火通明,活色生香。
  
  趙小春伴著隔壁的喘息尖叫,睡得呼呼的。
  
  第二日清晨,趙小春又被門外的鶯聲燕語吵醒,她隱約記得昨夜夢見了重華,後來不知怎麼的就睡了一身汗,想到外面的溫泉,立刻覺得全身發癢,便鯉魚打挺坐起來,赤腳奔下竹廊,嘩啦一下,滾燙的泉水頓時激得她一陣陣寒戰,便聞一陣輕笑,昨日那肩上畫了牡丹的女子正脫衣下水,走到趙小春身邊來。
  
  「其實這男人更燙,直燙到你最深處,你根本不能呼吸。」她伸手捏了捏趙小春的肩膀,似笑非笑道,「你偏要將極樂拒之門外,跑到這兒來泡水。」
  
  「嫣兒快別說了,小心她又罵你下作。」昨日那作畫的女子也披衣入水湊了過來,趙小春看到她脖子上斑斑點點,心說我的媽呀,這是多少只蚊子咬出來的呀。
  
  「你好像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作畫女子微微皺起眉,「你以前從不跟我們一塊兒入泉的。」
  
  喚作嫣兒的女子聞言,伸手就摸向趙小春的腰,用力一捏,見趙小春嗷一聲躲開,便對作畫女子笑道,「姐姐想多了罷,她還是老樣子,咱們碰都不行。」
  
  趙小春抹了把臉上的水,覺得莫名其妙,「夏清書呢。」
  
  嫣兒正用水沾濕了頭髮,聞言一挑秀眉,「誰?」
  
  趙小春默了默,抬頭看天,只見天上日帶金光,祥雲七彩,同地府陰森景象天差地別,頓時臉色一變,道,「這,這是哪兒啊。」
  
  嫣兒卻扭過頭,對那作畫女子道,「我就說吧,她這樣遲早會憋瘋,你們還不信。」
  
  趙小春匆忙逃出泉水,跑回屋,路過床邊落地銅鏡,不禁呆住。
  
  鏡中之人全身濕透,衣裳緊貼肌膚,一邊瑟瑟發抖,一邊蒼白著臉,伸手出來。
  
  直到摸到冰冷的鏡面,趙小春才意識到,鏡中那容貌豔麗的女子,正是自己。
  
  「這是個夢。」
  
  趙小春摸著鏡子,勾畫鏡中女子的眉眼,「我變得比岩罄還好看了,這一定是個夢。」
  
  忽然,趙小春猛地一震,退了一步,喃喃道,「這夢裏沒有夏清書,沒有小母豬,這,這是個美夢呀!」
  
  美夢就一定有重華呀!
  
  趙小春驚喜地拍了拍臉,便沖到屋外,將嫣兒拉出水,一路拖進屋中。
  
  「哎呀說你瘋你還真瘋啊,別拉我啊。」
  
  「嫣兒姐姐,你快給我打扮打扮。」
  
  嫣兒瞪大眼睛指著趙小春,半天才道,「你,你說什麼。」
  
  趙小春指著自己的額頭急道,「好姐姐,在這兒給我點個紅點兒。」
  
  嫣兒退了一步,轉身扒門就朝竹廊外大喊道,「姐妹們快來啊!小賤人開竅了!!!!!」
  
  於是媚狐們全擠進了房,給趙小春套上了最誘人的衣衫,給她的眼角畫上紫色的豔妝,給她腳上套上金環,手腕套上鈴鐺,昨日那作畫的女子還幫趙小春在頭上點了顆朱砂,然後眾人七手八腳給趙小春挽上了一個松松的髮髻,挑出一撮長髮讓趙小春用嘴角含著,最後嫣兒將趙小春的外衫扒到腰處,中衣扒到肩膀,露出鎖骨和肚兜帶兒,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已經在仙界出了名,沒有仙君肯敲你的門了,快出去找個男人回來。」
  
  趙小春想說我去找重華的,結果才一張口就被嫣兒在腰上錘了一下,怒道,「把頭髮咬住了,別讓它掉下來啊。」
  
  「哦……」
  
  趙小春揉揉後腰,重新將一撮頭髮含在嘴角咬好,眾狐才將她往門外一推,怒道,「領不回男人你也就別回來了,我們再也丟不起這個人了。」

  ***

  趙小春走出竹樓,順著小徑繞過柳叢,來到一片桃花林裏。只見風過留英,桃花綻放,紅白粉間連綿不絕,陽光透過七彩祥雲灑在花瓣上,更是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這夢實在太美,只是又走了許久,依舊是滿目桃花。
  
  趙小春又累又餓,心說若是夢,重華應該出現了啊。
  
  實在不行,先來塊肉也成啊!
  
  正尋思著,趙小春突然就聞到一股脂香,低頭一看,地上居然真的有塊肉!
  
  果然是美夢啊!
  
  趙小春頓時一臉幸福地朝肉撲過去,誰知眼前忽地金光一閃,那肉竟脫手而出,一下竄出老遠。
  
  趙小春愣了一下,彎腰再撲,那肉果然又竄出老遠。
  
  趙小春心說怪了啊,於是趴在地上湊過去,眯起眸子看了半天,發現肉上閃著粼粼金光,原來是有人用金線栓在上面,這一拉一扯,肉就動了。
  
  趙小春直起腰來,朝手心兒呸呸兩下,心說姑奶奶還不信了!
  
  於是便迅速脫下外衫,躡手躡腳地走近那塊肉,深吸一口氣,猛一撲!頓時用衣裳將肉裹住了。
  
  那金線果然又是一拉,趙小春連忙抓緊衣裳。
  
  不料這金線看似纖細如發,居然力大無比,竟連肉帶人地一起拖了起來。
  
  趙小春情急之下,死死抓著衣裳不肯撒手,便被一路拖扯到一棵桃樹下,一頭紮進土中,力道這才松了。
  
  趙小春吃了一路泥,妝也花了,衣裳也髒了,頭髮也亂了。在土裏扭了半天抬頭一看,面前那棵桃花樹下正坐著一名紅衣男子,額頭有一顆豔紅色的朱砂,眼角略帶妖媚,正是重華。
  
  此刻重華正一手拿著線板,一手拉著金線,一臉吃驚地看著她。
  
  其實昨日重華被仙君引去流清殿時,就見她正巧飛過,起初重華也沒怎麼在意,還是旁邊的仙君拍了拍他,指著趙小春一邊讓他看,一邊對他說道。
  
  「你不怎麼來天界,有些事情不知道,看到了麼,那就是六界最冷最賤的女人,明明是只媚狐,還當自己是嫦娥仙子,裝什麼。」
  
  於是重華便對這個六界最冷最賤的仙子有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之後他稍作打聽,便得知那竹樓房中的媚狐,正是這位白日裏有過一面之緣的,仙君們甚至叫不出她的名號,只說在仙界,大家都稱呼她小賤人。
  
  他昨夜被趙小春拒之門外後,便在這座離竹樓不遠處的桃花林中小憩。醒來時想起此事,便覺得這媚狐倒也有些意思,脫不了獸性還要逞強,結果一想到這獸性,重華突然玩心大起,便用法術變出一隻雞腿,用金線栓了,又在自己面前挖了個土坑,算是布了個陷阱。
  
  誰料才放出片刻,就有獸上鉤。
  
  重華拖著拖著,竟拖了個人出來,他挖的坑又太小,趙小春整個人裝不下,只有臉卡在裏面。
  
  這時便見趙小春抬起頭來,臉上漆黑一片,眼白朝重華翻了半天,突然吐出一嘴沙子,跟著就哇一聲大哭起來,還邊哭邊咧咧道,「重華!重華!」
  
  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的夢應該是簪花髻髮(亂了),衣裳華美(髒了),豔麗容妝(花了)地在這樣一個滿是落花飄零的美麗地方,跟重華來一場浪漫絕倫的初遇才對!
  
  於是從重華將她扶到樹前坐下,到他用自己的帕子給她擦臉,期間趙小春一直在哭,哭啊哭的,剛擦好的臉又花了,擦好又花,擦好又花。

  終於過了許久,趙小春才揉了揉哭腫的眼睛,化咧咧為抽搭。重華收起帕子,輕輕捏起她的下巴,讓她對上他琥珀色的眸子。
  
  「我認識你。」
  
  趙小春頓時收聲,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重華道,「昨日打流清殿那兒經過,你瞪了我一眼。」
  
  趙小春從未被重華這樣凝視著,更沒想到夢裏的重華居然還會說話,原來重華殿下的聲音跟重淩殿下的很像很像呢。
  
  重華見她一臉呆滯,不禁笑了笑,捏著她的下巴搖了搖,垂眸貼近她,貼得很近很近,才有些妖孽地道。
  
  「還有一次是昨夜,你不讓我進去。」
  
  這話本有調戲之意,換做其他女人被重華這樣一貼,早就軟倒在他身上了。只是趙小春壓根兒就沒聽明白,非但沒軟身子還僵得像塊石板,重華見她一臉純真,左看右看竟然不像是裝出來的,不禁有些愕然地鬆開她。
  
  「我……」不知怎地,趙小春被重華捏住下巴之後,就開始喘上不來氣兒,待方才他貼過來之時,她更是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這讓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發抖。
  
  「我也見過你,你,我,我是趙小春啊,你救我了兩次你記得不。」
  
  重華一臉我不記得地望著她,趙小春急道,「你還教我寫了你的名字,你看。」
  
  說著忙用手在地上寫了重華兩字,寫完之後也不敢抬頭看他,低頭捏著衣角說,「你看我寫的好不好。」
  
  這兩字她已不知在手心中寫了多少遍,生怕重華說寫得不好,於是便搶在他前面又道,「昨夜我睡得太沉了,你來過了麼。」
  
  重華不言,一陣沉默後,趙小春忍不住抬頭,這時重華突然按住趙小春的肩,微一用力便將她按倒,翻身壓在她身上。
  
  他頭髮垂了下去,落在趙小春的臉上,他感到趙小春迅速繃緊了呼吸,瞬間又變成大石板。
  
  重華笑著歪頭,將趙小春雙手按著,俯身趴在她耳邊輕聲道,「今晚我還會找你,要開門。」
  
  趙小春猛點頭,並且將眼睛睜的大大的。
  
  重華彎起嘴角,伸手勾了勾趙小春的臉頰,微微一笑,「好姑娘。」


☆、歪滴十五章

  風鈴輕響,黑天落日,竹樓外又是一陣忙碌,媚狐們各自拾起東西回房,等待今晚招侍的仙君。

  趙小春緊張地坐在門口,她已經等了重華一整天。

  不多時許多仙君便擁著重華一起來了,趙小春趴在門口,聽到他們談笑。
  
  「重華殿下若不嫌棄,咱倆可以一起玩一個。」
  
  重華垂下眸子,意思是我嫌棄。
  
  那仙君一陣尷尬,另一名仙君忙笑道,「總之不是那小賤人就……」
  
  重華不待他說完,已經走到趙小春的門口,敲了敲門。
  
  趙小春忙把門打開了。
  
  整個竹樓瞬間鴉雀無聲。
  
  重華進房,轉身關了門。
  
  好一陣子後,一名仙君顫抖道,「小賤人開門了。」

  「她不是昨晚還不肯開麼。」

  「昨兒個重華殿下說什麼來著。」

  「他說她今晚就開。」

  「她開了。」

  「是呀她開了。」

  嫣兒趴在門口聽了半天,隨即用法術變出一隻手掌大的小鶴,讓它叼著張紙條,穿過牆壁,隔壁的媚狐接過紙條,見上面寫道,「我就說小賤人只是眼光高,你們還不信。」

  便回了嫣兒一張紙條,「我想偷聽。」

  嫣兒又放了只小鶴,「我也想。」

  「今晚不做了。」

  「嗯,我也不做了。」
  
  於是眾仙君紛紛被媚狐拒之門外,竹樓內小鶴在各個房中川流不息,整個檀山靈泉從未有過的熱鬧。
  
  趙小春的房間正好在竹樓中間,重華在床上坐下後,見到幾隻小鶴飛過,就伸手隨意抓下來一隻,打開紙條看了看,隨即輕聲一笑。
  
  趙小春緊張地在坐在他身邊,這時便探過頭問,「上面寫了什麼。」
  
  重華咦道,「你不識字麼。」
  
  趙小春滿臉通紅,低下頭道,「我只會寫你和我的名字。」

  重華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在手心裏寫下「重華」二字,接著又看到她寫下了「小母豬」三字。便問道,「誰教你寫你名字的?」
  
  趙小春眼前立刻閃過夏清書欠揍的嘴臉,想也不想就道,「是個特別討厭的人。」
  
  重華似笑非笑地道,「他是不是總欺負你?」
  
  趙小春奇道,「你怎麼知道的?」
  
  重華又笑了笑,搖頭不說話,趙小春見他微微抬起手,手心泛出一陣紅光,隨即擴散到整間房中,飛來飛去的小仙鶴突然就失去了方向,一個個撞到紅光後全部落在了地上,撲騰幾下翅膀就消失了。
  
  趙小春道,「它們怎麼不飛了。」
  
  重華彎起眉眼,「你希望她們偷聽?」
  
  趙小春剛想問偷聽什麼,突然就臉一紅,不說話了。
  
  原來她白日與重華相約後,便獨自回到竹樓,眾媚狐見她一副剛被蹂躪完似的模樣回來,紛紛怒不可遏,七嘴八舌湊過來,要她說是哪個男人幹的,她們給她報仇,還說就算是媚狐,好歹是第一次,也不帶這麼糟蹋的。

  趙小春就問什麼是第一次呀,眾狐瞬間就安靜了。

  隨即嫣兒打頭,幾十隻媚狐將趙小春團團圍了起來,從開頭給她講解到最後,中間再翻幾十個花樣,比如什麼叫一個與一個啊,什麼叫一個與兩個啊,什麼叫一個與三個啊,什麼叫一個與好幾個啊,最後告訴她,只要是你開門放男人進屋,就是跟你幹那事。
  
  趙小春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重華是要跟她幹那事。
  
  此時竹樓已安靜下來,眾仙君不得入房悻悻而歸,眾媚狐也被重華的法術擋在牆外,什麼也聽不見,於是一個一個都掃興地躺下睡了。
  
  重華見趙小春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筆直坐著又僵得像塊石板,一雙手抖著抖著就伸了過來要解他的衣裳,只是折騰了半天也沒解開,便握住了趙小春的手。
  
  趙小春手被他握住不動,便抬起頭,結結巴巴地問,「怎……怎麼了……不……不幹那事麼。」
  
  重華聞言頓時一笑,翻身將她按倒,拉過被子給她蓋好,然後拄著胳膊倚在她旁邊,一邊摸著趙小春的頭髮,一邊柔聲道,「我不怎麼挑的,只是從不碰男子和處子。」
  
  趙小春剛想問為什麼,便覺一陣睡意襲來,雙眼一沉就呼呼過去了。
  
  重華就一直胳膊枕著頭,躺在她身邊,過了好一會兒,突然一揮手將門打開,隨即頭也不抬地笑道,「這丫頭真有意思。」
  
  只見一人身著玄衣,披著斗篷,低頭閃進房後又重新將門關好,隨即摘下帽子,露出一張同重華十分相像的臉,竟是重淩。
  
  重淩走到床前,面無表情地看了趙小春一眼,又看了重華一眼。
  
  「我記得你最喜歡玩處子。」
  
  「可惜她是仙界的人,仙界的任何東西,我都不稀罕。」重華摸了摸趙小春的臉頰,「你怎麼來了。」
  
  重淩抿了抿唇,「你被仙君請走後第二日,就有仙帝使者來找我,說妖魔兩界已開始肆虐人間,要咱們向魔界出陰兵。」

  重淩頓了頓,道,「我立刻上來尋你,還沒到南天門,就聽說你已經在仙界樂不思蜀了。」
  
  重華抬起眼皮輕笑,「你已經看到了,我確實樂不思蜀了。」
  
  他說著,手指從趙小春的眉毛移到她的嘴唇,「我迷上了媚狐處子,夜夜都要跟她在一起。」
  
  重淩臉色一變,「他們竟敢軟禁你!」
  
  重華笑道,「仙帝將我召來,就沒打算放我回去。」
  
  重淩咬唇道,「仙魔之爭數千年,鬼界向來中立。我知道仙帝留不住你,是你自己不想回來。」
  
  「事到如今,你以為鬼界還能夠繼續獨善其身麼。」重華低頭摸趙小春的額頭,「淩弟你看,她這裏還點了顆朱砂呢。仙帝真是煞費苦心,我又怎能不給他面子。」
  
  重淩將帽子戴好,重新遮住臉,轉身道,「那你何時做個決斷。」
  
  重華道,「時機到時你自會知曉。」
  
  第二日,趙小春醒來,重華相約晚上再來後,便被門外仙君請去吃仙宴,重華離開後,眾媚狐立刻擠滿趙小春的房間,追著問昨晚那事幹得如何。
  
  趙小春想了半天,只好道,「我不知道,後來我睡過去了。」
  
  嫣兒頓時嚶嚶一聲,軟到在趙小春身上,又嫉又羨道,「竟將你第一次就做得昏過去了,不愧是黃泉鬼王。」

  「早就聽說重華殿下是鬼界第一美人。沒想到……」

  「聽說鬼王那個特別強。」

  「讓我跟他一晚我死都甘願了。」
  
  趙小春揉了揉眼睛,總覺得這些話聽起來特耳熟。

  ***

  接下來的十幾日重華幾乎膩在了竹樓,白天就帶著趙小春到處玩。

  一開始去了很多美麗的地方,比如去看千雪宮內的九十九裏白蓮,到南天門外的廣場看無邊雲海,還有九天山崖的八色彩虹。

  趙小春也比較矜持,畢竟有重華看著,但是後來,她很快就本性畢露,重華便不再帶她去看景兒。而是帶她去偷太上老君的仙丹,拔南極仙翁的鬍子,有一日還將她抱上蟠桃樹,兩人坐在樹上啃桃子。

  重華遞給趙小春一顆最大最水嫩的,趙小春咬了一口,就甜的眯起眼睛,可是吃著吃著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說這輩子從未有人像他這樣對她這麼好過。
  
  又有一日重華想起趙小春還有個外號叫『好似嫦娥』,其實是罵她東施效顰的意思,於是就帶著趙小春悄悄溜去廣寒宮,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月桂樹下找到了正抱著兔子酣眠的嫦娥。

  「你瞧她,好看麼?」

  「好看吶。」趙小春伸長了脖子,看那白衣的仙子,「為什麼我叫好似嫦娥。我跟她生得又不像。」

  重華道,「她是仙界最純淨的仙子,只愛她的後羿夫君,仙界的男人得不到她,就把她當做心中的女神。」

  趙小春仰起頭,「那我呢?」

  重華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是仙界最純潔的仙子,仙界的男人同樣得不到你,就把你和她一樣當做女神了。」

  趙小春問,「我是你的女神麼?」

  重華愣了一下,但笑不語。

  趙小春拉住他的衣裳,「你也沒有得到我,這些夜裏,你都沒碰過我。」
  
  怕吵醒樹下之人,重華拉著趙小春離開了廣寒宮,其實這幾天趙小春已經不是第一次問重華這個問題了,重華的回答始終只有一個。
  
  「因為你是處子,所以我是不會碰你的。」
  
  「為什麼。」
  
  「因為處子的第一次,應該給她愛的男人。」
  
  趙小春滿臉通紅,說我就想給你。
  
  重華聽了卻只是笑,笑著笑著就將趙小春迷得暈頭轉向,立刻便忘了這件事。
  
  兩人如膠似漆的模樣叫檀山靈泉竹樓內的眾媚狐羨慕的死去活來。嫣兒更是咬著手帕直哭,說這幾百年也沒遇到一個肯陪她超過三天的。

  趙小春問為什麼吶。

  嫣兒歎著氣道,「誰讓他們跟媚狐一夜就損傷百年靈力,他們擰可去找那些個美人鮫和小貓妖,也不怕被極北之水凍死,被西王母罰死,哼……我就沒見過哪個男人跟咱姐妹們過了一夜還敢接著來第二夜的。」
  
  說道此處,嫣兒突然眯起眸子,捏住趙小春的腰,見她嗷嗷直叫,不禁咦道,「你還這般不經碰。」

  趙小春心一沉,便說,「我就是這樣的身子,誰碰我都癢。」

  嫣兒半信半疑地看她,「重華跟你住了十幾天了罷,換成別人早被你吸光了。莫非,他根本就沒有對你……」

  趙小春臉色一變,潑了她一身水,「別胡說。我早是他的人了。」
  
  晚上,重華在她身邊靜靜看書,趙小春躺著,縮進被子中,心不在焉的。
  
  說到底,重華是不相信她喜歡他罷。趙小春睡不著,安安靜靜躺著,心說,得想個辦法,證明給他看,我是真的喜歡他啊。
  
  第二日,趙小春早早就醒了,拉著重華就要去尋月下老人,及姻緣仙居,果然見非煙非霧中坐著一名老人,一手挽著數不清的紅絲,一手攜杖懸婚姻簿,長須鶴發,見到重華和趙小春進來,便眉開眼笑道,「哎呦哎呦,來求姻緣的麼?問一次只收一個仙元寶。」
  
  重華搖頭笑道,「我帶她來玩的。」
  
  月下老人見趙小春一臉失落,搖了搖頭,捏著手中紅線走到他們身前,朝屋內一擺手,「進來瞧吧,好久沒有年輕人來我這兒玩了,其實我這兒還挺好玩的呢。」
  
  趙小春笑嘻嘻的就拉著重華進去了,月下老人跟在他們身後。
  
  待進了屋中,只見地上亂糟糟的全是紅線,牆上掛了一大片小鏡子,有方形的,圓形的,各種奇怪形狀的,趙小春走過去照鏡子,不料鏡中照出的卻是重華。

  趙小春笑,鏡中的重華笑。

  趙小春做鬼臉,鏡中的重華還是笑。
  
  「這是姻緣鏡呦。」月下老人湊到趙小春跟前,笑眯眯道,「五個仙元寶就賣,我還可以在手柄做個裝飾,樣子隨你挑。」

  趙小春咂舌,「還收錢吶。」

  月下老人撓撓頭道,「老朽愛喝仙酒,這上頭髮的月餉啊總是不夠用啊。」

  趙小春問,「怎麼鏡中的人卻不是我吶。」

  月下老人說,「這叫姻緣鏡麼,鏡中自然是你愛的人。」

  趙小春聞言,刷地一下扭過頭,雙眼亮晶晶地看重華,重華苦笑了一下,便對月下老人道,「買了。」
  
  趙小春挑了一個圓鏡,然後對月下老人道,「我是法力無邊的大狐仙。手柄上就雕只小狐罷。明日我們再來取。」

  「行啊行啊。放心罷妥帖的。」

  趙小春提起裙子,怕弄亂滿地紅線,「你這兒太亂了。這可是紅線吶。系錯了可怎麼辦。」

  月下老人一摸鬍子,「系錯了,就錯著愛唄。」

  「什麼!還帶這樣的?」趙小春頓時又驚又怒,重華笑著拉住她的胳膊道,「走罷走罷,你餓了罷。」

  趙小春摸摸肚子,「餓。」

  「帶你去吃好吃的。」

  「我想吃仙雞。」

  「胡鬧,哪兒來的仙雞。」

  「那上次你釣我那只雞腿呢?」

  「那是我用法術變的。吃進肚子就沒了。」
  
  月下老人望著他倆走遠,又摸了摸鬍子。
  
  入夜,靈霄寶殿燈火通明,仙帝獨自靜靜臥在仙座上,下麵跪著的正是嫣兒。

  「你說的可屬實麼?」

  嫣兒忙點頭道,「千真萬確,遵從您的吩咐,我可一直盯著她呢,鬼王根本沒上過她,她到現在還是個雛呢。」

  嫣兒跪了一會兒,仙帝突然笑道,「鬼王不簡單,好一個夜夜笙歌樂不思蜀。」

  嫣兒笑道,「我今兒試了試她,她還不承認呢,大家都說鬼王被小賤人迷住了,其實是他將小賤人迷住了罷。」

  仙帝道,「你做的很好,下去罷,到老君那兒領一百顆仙丹,可長千年靈力。」

  嫣兒伏地磕頭道,「嫣兒不要仙丹,嫣兒只求仙帝讓我重新輪回,只做一隻普通的狐妖。」

  仙帝問,「你想擺脫媚狐仙籍。」

  嫣兒咬唇,「我們苦修成仙,說到底,不過就是仙界的娼妓。」

  仙帝咦道,「你想說天不公?」

  「嫣兒不敢。」

  仙帝默了片刻,點了點頭,「下去吧,去找西王母,讓她帶你去昆侖山的六道輪回谷重新投胎。」

  「嫣兒謝仙帝再造之恩!」

  待嫣兒退下,仙帝一揮手,碩大宮殿全熄了燈火,一片黑暗。過了一會兒,一名鶴發長須的老者蹣跚而來。

  仙帝抬眼,「如何。」

  月下老人摸了摸鬍子道,「遵從您的吩咐,老朽趁他們進屋的時候,已經用紅線將他倆拴上,系了死結,就是輪回萬世,也別想再解開了。」

  仙帝嗯了一聲,半響後,淡淡道。
  
  「做得好。」
  
  瘋了一下午,趙小春回到房中,仰頭就倒在床上,伸了一個特別長的懶腰,然後就一直摸著圓鼓鼓的肚皮。

  重華彎起嘴角,在她身邊坐下,點了點她的鼻頭問,「滿足了?」

  「滿足了……」

  趙小春砸吧砸吧嘴,「吃的真香啊……」

  重華搖搖頭,「你膽子忒大,敢偷鳳凰蛋煮。」

  趙小春幸福地眯起眼睛,回味道,「鳳凰,好美的仙雞吶……」

  重華又搖搖頭,忍不住又想去捏趙小春的鼻子。
  
  趙小春突然睜眼道,「這些天過的真快活,重華,我只跟你出去玩,等你走了,誰我也不會再開門的。」

  重華垂下眸子,「我不會走的。」

  趙小春搖搖頭,突然眼圈就紅了,「你會走的,你是黃泉的鬼王麼,這裏不是你的家,也不是我的家,你的家在西鄉,我的家在東鄉,我天天坐在忘川河的這邊,你就在河的那邊。」
  
  重華冷下目光,手上卻溫柔地捏上她的臉,「你還知道什麼。」
  
  趙小春忙爬起來看他,「我還知重淩殿下,他和你長得一模一樣,聲音也很像,但是你穿紅的,他穿黑的。」
  
  重華突然不笑了,他摸著趙小春的脖子問,「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趙小春道,「沒人告訴我,我就住在東鄉。」
  
  重華手上用了些力,「你還知道些什麼。」

  趙小春有些上不來氣,不禁握住重華的手,希望他能鬆開些,「我還知道重淩殿下喜歡捏筆,他跟我說話的時候,總是把筆捏斷。」
  
  重華定定看了趙小春一會兒,慢慢鬆開手,趙小春揉了揉脖子,爬過去靠近重華,在他耳邊悄悄道。
  
  「其實我知道,他是被我氣的。嘻!」
  
  重華只覺得耳邊一熱,不知怎地,竟隱約有些心動,他不著痕跡地將趙小春推開,趙小春卻一把拉住重華的衣襟,急道,「你不信我麼。我從來不撒謊。」
  
  重華道,「我信你。」

  他看著趙小春的眼睛,「你說的是真的,你的眼睛這樣告訴我的。」
  
  趙小春摸了摸眼皮,咦道,「你們都好厲害,一看我眼睛就什麼都知道了。」
  
  她這句話令重華頓時皺起眉川,「還有誰和你說過什麼?」
  
  趙小春卻突然把頭垂下,面紅耳赤道,「是嫣兒,她說她看我眼睛,就知道我還是個……還是個……」
  
  話沒說完,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趙小春回過神來的時候,重華已經壓在了她的身上。
  
  「她說得對。」
  
  重華將趙小春的手捏住按在兩邊,低頭沉下聲音道,「再不碰你,全仙界就都要知道,我迷上你,全是裝的了。」
  
  全是……裝的?
  
  趙小春瞪大眼睛,剛想問些什麼,重華火燙的唇已經壓了下來。


☆、歪滴十六章

  他隔著衣衫捏上了趙小春的腰,趙小春立刻扭著要叫,卻被重華濕熱的舌頭闖了進去。

  重華的親吻,趙小春根本就招架不住。

  她很快就從一塊石板,被重華揉成了一團軟泥。
  
  裝的……都是裝的……
  
  重華突然停了下來,他跪在趙小春身上,開始解她的衣裳,領口很快就被重華拉開,接著他掀起了趙小春的肚兜。

  趙小春立刻側過身,捂著胸口蜷縮起來。

  但是重華很快就抓住了她的雙手,將它們左右拉開。
  
  趙小春很快便什麼也不能想了。

  她所有的感覺都系在了重華的唇舌上,重華的親吻到哪里,她的心就跟著飛到了哪里。

  偶爾他會停下撫摸,一邊重新吻上趙小春的唇,一邊將她剩餘的衣裳剝開,這個時候趙小春才能回過一點兒神來,告訴自己,他說,他都是裝的。
  
  但是。
  
  重華分開她的腿時,趙小春捧住了他的臉。

  她看著重華,看到重華的眼中也有她。
  
  「你是裝的。」
  
  重華抬起她的腰,肌膚貼著肌膚,熱得趙小春忘了呼吸。
  
  趙小春伸手去夠他的肩膀,夠不到,只抓住了他長長的一把頭髮。
  
  「你是裝的。」
  
  但是……
  
  「我不是……」
  
  她以前一不順意便撒潑哭鬧,卻從未像現在這樣,明明沒出聲兒,淚珠子卻一直順著眼角往枕頭上滑,越想忍住滑得越快。
  
  「你說你不肯碰我,是要我的第一次,給我愛的人。」
  
  感到重華慢慢進入,趙小春疼得抽著氣,一邊抖著小聲兒問。
  
  「你現在碰了我,便……便是知道……我愛的人,就是你了罷!」
  
  重華停了下來,定定看著趙小春。趙小春滿眼都是淚,朦朧間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神情。

  即使很多很多年後,她依舊想不起來,這一瞬間,重華的樣子。

  但是很快趙小春就疼得雙腿直抖,重華重新低頭,揉著她的腰和小腹,然後揚起臉,去親吻她濕茫茫的眼角。
  
  趙小春哽著嗓子,發出一聲低沉的痛鳴。
  
  「別僵著,很快就不痛了。」

  重華不斷地親吻著她,感到她慢慢鬆軟下來,才開始慢慢抽出,再向裏推進。
  
  「嗚……」
  
  趙小春只要一呼痛,重華就會俯身親吻她,直到她的腿不再繃著,才會繼續動。很慢很慢地動,就這樣堅持了好一會兒,趙小春終於適應了他,隨著重華慢慢進出,難以言喻的感覺伴著疼痛一同襲來。
  
  她還是不明白嫣兒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她確實感覺到了。
  
  重華真的比聖泉的水還要燙,他燙著她,直到她的最深處。
  
  重華又動了幾下,趙小春就抖起了腿。
  
  重華立刻抬起頭,他的額頭有些汗濕,朱砂顯得格外紅豔。
  
  「這麼快?」
  
  重華彎起嘴角,聲音從未有過的妖。
  
  「我還沒開始,你就結束了。」
  
  趙小春雲裏霧裏地喘了幾下,聽到他的這些話,立刻羞得雙手捂住臉。
  
  但是重華將她的腿分得更開,又動了起來,這一次,重華越來越快。
  
  沒過一會兒,趙小春就尖叫著又抖了。
  
  重華皺了下眉,隨即將她抱起來,讓她跪坐在他的身上,扶著她的腰,兩人喘息著,重新糾纏起來……
  
  「啊……」
  
  趙小春摟住重華的肩,不自禁地將頭向後仰起。
  
  重華攬住她的腰,將她的臉拉過來親吻,趙小春知道他又要說什麼,忙面紅耳赤地捂住他的唇。
  
  「我……我是第一次……」
  
  但是重華拉下了她的手。
  
  妖異地瞪她,「你已經好幾次了。」
  
  趙小春頓時羞得要死,她將頭埋進重華的肩,淡淡曼珠沙華的香味兒,熏得她昏昏欲睡。
  
  但是重華卻將她翻了個身,讓她跪在床上,重新拉住她的腰,重重地沖了進去。
  
  「啊!!!」
  
  第一下便用足了力氣,趙小春頓時失神地往前爬,卻一次次被重華掐著腰拖了回來。
  
  她突然想起地府姑娘們咬手帕時說的話。
  
  聽說王那個……
  
  很強的……
  
  一晚好多次。

  ***

  趙小春就是趙小春,媚狐就是媚狐,只一夜,趙小春就將重華的一分靈力吸了個乾淨。
  
  第二日下午,重華被仙君請走,趙小春就尋到月下老人的姻緣仙居。
  
  月下老人已經將姻緣鏡做好了。圓鏡的手柄有只金子雕刻的小狐,蜷縮著,小狐兩隻眸子,是熠熠生輝的紅色寶石。
  
  趙小春喜歡的不得了,於是她對著鏡子笑笑,想看裏面的重華沖她笑。
  
  可是這一次鏡中的景象卻變了。
  
  她看到重華正在同一群仙君喝酒,幾隻九命貓妖正穿著半遮半露的衣裳陪酒。一隻坐在重華的懷中,重華捏了捏她的腰,貓妖便發出一陣銀鈴般的輕笑,扭動著趴在重華肩頭。
  
  便見一名仙君舉杯朝他說著什麼。重華笑著放開那貓妖,那貓妖又去給那仙君侍酒。
  
  趙小春莫名其妙地不高興起來,她將圓鏡收好,板起臉問月老,「怎麼和上次見到的不一樣,上次我怎麼看,他都只在鏡中笑。」
  
  月下老人摸了把鬍子,老臉紅了紅,「那是你上次的靈力不如現在的高。」
  
  趙小春咦了一聲,心說我怎麼今天就比昨天靈力高了,突然想起昨晚上的事兒來,臉一紅,啐了月下老人一口,轉身就要跑。
  
  「哎慢著慢著。」月下老人拉住她,挑眉笑道,「你就不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歡你啊。」
  
  趙小春垂下眸子,她隱約開始覺得,重華並不是真的喜歡仙界,他只是不得不待在這裏,不得不,和她待在這裏。
  
  「他喜歡我的,他迷上我了,他每晚都和我在一起。」趙小春湊近月下老人,讓他看她的眼睛,「我說的是不是真的,看我的眼睛,你不是就能知道麼。」
  
  她已經不是那個什麼也不懂的傻丫頭了。
  
  那眼神中帶著一股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媚態,月下老人別開視線,尷尬地直摸鬍子。
  
  重華回來的時候,天色漸晚,他還沒敲門,趙小春就把門打開了。
  
  「我知道你回來了。」趙小春搖著手中的圓鏡,「我看到你回來了。就在這裏等你。」
  
  重華覺得有趣,轉身關了門,到床邊坐下,「姻緣鏡麼。」
  
  趙小春垂下頭,在他身邊坐下。
  
  「有這個真好,就算日後你走了,我也能看到你了。」
  
  重華挑起趙小春的發絲,吻了一把,「那你也能看見我跟別的女人做,就是昨晚我和你做的……」重華看到趙小春的臉刷就紅了,不由得彎起眉眼,輕聲問道,「你不怕看到麼。」
  
  趙小春想起他摟著貓妖喝酒的情景,心中十分難受,卻仍是仰起頭,理直氣壯道,「你都不怕,我,我怕什麼!我就是敢看!」
  
  重華愣了一下,「不怕……」
  
  隨即將她拉入懷中,摸著她的頭髮,喃喃道,「……我怎麼會怕你看呢……我……我怎會呢……」
  
  兩人依偎了一陣,趙小春便將方才在姻緣仙居之事對重華說了。
  
  「你裝作愛我,我就裝作你愛我,可他們總是試探我,我總覺得,你不喜歡這兒,又不得不跟我待著,是不是……是不是,其實是他們把你給困住了。」
  
  重華彎起嘴角,捏住了趙小春的鼻子,「原來你不笨的。」
  
  趙小春喜道,「我本來就是個聰明的丫頭!」

  重華笑道,「那你怎麼叫小母豬呢。」
  
  趙小春一愣,「小什麼?」
  
  重華將那三字在趙小春手心寫了一遍。
  
  「小母豬,你不是說這是你的名。」
  
  趙小春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突然蹭地站起來,咬牙切齒道,「好你個王八蛋!竟然騙了我這麼久!」
  
  才走出一步,突然站住,想起夏清書根本不在這裏。
  
  重華站起來,在她身後問,「你說的人是誰?」
  
  趙小春感到重華傳來一陣陰森森的氣息,不禁打了個哆嗦,轉身嘿嘿一笑,搖搖頭,「沒誰啊。我誰也沒說。」
  
  重華歪頭看她一笑,笑容冰冷得趙小春又是一個哆嗦,「怎麼,你怕我知道?」
  
  趙小春紅著臉低下頭,哼哼唧唧道,「總之,總之你別再問啦,我……我是因為喜歡你才怕你知道。」
  
  重華聞言卻是一怔,隨即莫名其妙道,「但我同其他女子在一起,我……不怕你知道。」
  
  趙小春摸摸鼻子道,「我知道知道,你不愛我麼。」
  
  重華出神地道,「不愛。」
  
  趙小春滿口的苦澀,擠出個笑容道,「知道啦。」

  ***

  和重華在一起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他們白天夜裏都膩在一起,重華卻總能帶著趙小春找到美麗又好玩的新地方,姻緣鏡早就被趙小春丟在了床下,因為只要睜開眼睛,重華就在她的身邊。
  
  但是她還是悄悄注意到了一些變化,比如檀山靈泉的竹樓突然莫名其妙地冷清下來。

  以前只要一入夜,門外就會傳來仙君們三五成群連說帶笑落在竹廊上的聲音,但最近幾夜趙小春甚至連敲門聲都聽不到了,而且每到深夜,遠處就會傳來巨大的聲響,總是將趙小春從睡夢中驚醒,有幾次她披衣下床,只要打開竹窗循聲望去,就會看到北方遠處的天邊,正閃著一片片的紅光。

  於是整座檀山就只剩下重華一個男人,媚狐們全被他無雙的美貌和強大的靈力吸引著,垂涎不已,日裏只要發現他帶著趙小春出門,就會情不自禁地圍過來說話,說著說著就要貼上來。

  她們幾乎都是從水中出來的,衣裳緊貼著妙曼的身軀,帶著各種脂粉的香味,但是重華總是不著痕跡地躲開她們,然後溫文爾雅地拉著趙小春離開。
  
  「原來山下還有這麼清涼的一條仙河哦。」趙小春趴在水邊,拾起一顆石子兒丟進水中,見水下有暗影浮動,不禁伸長了脖子問,「有魚麼?」

  於是重華做了兩支竹竿,趙小春在土裏挖出了兩隻小蟲做餌。

  魚餌拋下水,兩人肩挨著肩在岸邊坐著,趙小春歪著歪著就將頭倚上了重華的胳膊。
  
  「原來這就是仙蟲了。」趙小春笑嘻嘻地說,「仙蟲釣的仙魚,烤著一定很好吃。」

  重華歪頭一笑,「這裏的魚是仙界最鮮嫩的,剝鱗剔骨,將血放乾淨,可以生食的。」

  趙小春頓時亮晶晶地看他,「好吃嗎。」

  重華微微一笑,「好吃,肉是甜的。」

  趙小春咦道,「你以前吃過?」

  重華點了點頭。

  「你怎麼會對仙界這麼熟悉的。是不是偷偷來過?」趙小春一手捏著魚竿,一邊撥弄指頭道,「你看,兩個月零九天,你竟然已經帶我去過九十七個不同的地方了。」

  重華彎起眸子,「難得你竟記得這麼清楚。」

  趙小春喜道,「我很聰明麼,一雙手十隻手指就是十天哦,手心翻手背就是二十天,手背再翻手心就是一個月,你看我翻了六次,正好是七十天。」
  
  重華怔怔地看她,片刻後輕聲一笑,「魚上鉤了。」

  「啊?哎呀!」

  趙小春這才注意到竹竿震顫,忙拉起來,一尾通體雪白的大魚瞬間被拖了上來,趙小春將它甩在地上,那魚仍撲騰不止,趙小春立即脫下衣衫,將魚裹住,重華見了笑道,「可惜這魚身上沒有纏金線,那日你就是這樣被我釣出來的。」

  趙小春奇道,「可我總覺得這兒的魚有點傻,我方才跟你說話時動來動去,它也能上鉤。」
  
  「因為以前從來沒有人在這裏用竹竿釣魚,它們沒見過,自然就上當了。」

  重華一挑竹竿,上面竟然也有一尾魚,他將白魚甩到趙小春面前,隨即施了一點小法術,兩條白魚頓時一齊不動了。

  趙小春鬆開衣衫,驚奇道,「那以前你是怎麼釣魚的。」

  「像這樣啊。」

  重華彎起嘴角,抬手打了個指響,水面突然炸開,一大群白魚被法術炸出水面,劈裏啪啦落下來,趙小春尖叫一聲,趕緊捂住腦袋。
  
  魚肉果然冰涼清甜。趙小春蹲在地上,被魚和水弄得一身狼狽,兩人見狀,不禁一同笑了起來。
  
  重華說仙界守衛雖然森嚴,卻也不是滴水不漏,鬼界之鬼實則肉身已亡,最不易被天網發覺。
  
  趙小春含著魚肉,聽得一愣一愣的,「可我還是喜歡黃泉。」
  
  重華聞言微訝,「我以為你更喜歡仙界。」
  
  趙小春皺起眉,「仙境美是美,但是……我說不太清楚,你看我住在檀山竹樓,大家平日都是說著笑著,好像很開心,但是我知道她們心裏不好受,明明和其他仙子一樣,修行千年受過天劫才上仙界來的,卻成了……成了……」
  
  趙小春臉一紅,道,「嫣兒跟我說,我們都是仙界的娼妓。」
  
  重華歎了口氣,抬手摸著趙小春的頭髮,趙小春感到他的掌心溫熱,心中跟著一熱,就撲進他的懷裏,「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許這就是我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我已經分不清楚黃泉的我和仙界的我,哪邊才是我,哪邊才是夢……」
  
  「但是我在黃泉惹了大禍,重淩殿下不但不罰我,還讓我住在了東鄉,我感覺他好像不喜歡我……可能是被我氣的……但是他對我一直很好。還有岩罄,她跟我一起住,寫字畫畫什麼都會,卻是給人給活活打死的,但是在黃泉,重淩殿下不但讓她做殿侍,還跟她拉拉小手。」
  
  重華本來靜靜聽著,聽到這時撲哧一笑。他將趙小春摟住,按在懷中揉了揉,心說淩弟什麼時候認識了個叫岩罄的丫頭啊,還跟她拉拉小手,回去得好好問問他。
  
  「今晚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重華吻了吻趙小春的頭髮,「那兒可沒有這兒這般好。」
  
  傍晚重華帶小春去了北門。

  趙小春知道,只好出了東西南北四道天門,便不再是仙界的範圍。

  之前他們還去過南門看雲海,那兒有很多成雙入對的仙君仙子,但是這裏卻到處都是穿著銀色盔甲的天兵,鋥亮的兵器讓趙小春覺得腹部有些發緊。
  
  門口駐守的天兵禁止他們靠近,重華便帶著趙小春在附近坐下。不一會兒,天黑入夜。
  
  趙小春正昏昏欲睡,突然被一陣巨響驚醒。

  這聲音她在竹樓夜夜都能聽見,此刻離得近了,竟感到震耳欲聾,讓她從心底泛出一陣抑制不住的恐懼,重華見她臉色蒼白,伸手將她摟緊,另一隻手抬起來,指了指門外。

  趙小春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見遠方突然出現一片片紅色的光,越靠越近,直到北門外不遠處,被看不見的天網阻擋下來,細細看來,竟是一雙雙血紅閃爍的眼眸,黑黑壓壓數無計數。
  
  重華帶著她又看了一會兒,回到檀山,已是深夜,重華告訴小春。
  
  那些紅眼睛的就是魔兵,這些日子來的夜夜巨響就是他們用法術攻擊天網的聲音。
  
  「你看,已經侵到北門了。一旦天網被破,天兵便會同魔兵交戰,若失敗,魔兵就會長驅直入,將仙界變成第二個魔域。」

  窗外,遠處仍傳來陣陣巨響,趙小春嚇得心驚肉跳,不禁抓住重華的衣袖,「那天網會破麼。」

  重華沉默了片刻,說,「遲早……」

  「那天兵天將為何不在天網之外將他們攔住?」

  重華搖了搖頭,「已經攔不住了……」
  
  趙小春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重華道,「而且仙帝也沒想到魔界竟能攻到這裏。這天網,是靠仙界所有仙君的靈力交織而成的,是天界唯一的防禦,天網一旦被擊破,十萬天兵就成了仙界最後的一道防線。」
  
  重華頓了頓,又道,「所以仙帝將我困於此。」
  
  趙小春道,「為什麼。」
  
  重華道,「他將我困在此處,就是以我要脅重淩,逼他派出地府陰兵,到天網之外阻擋魔軍,實際上,就是讓陰兵替他的天兵送死。」
  
  趙小春蹭一下站起來,急道,「這太沒道理了!」
  
  重華拉她重新坐下,「仙帝雖然掌管三界,能駕馭龍族操縱風雨,能指認紫薇更朝換帝,但人自生到死卻是由黃泉生死薄憑人一生功過掌控,重淩若聽從仙帝派出陰兵,接下來仙帝便能順理成章,讓黃泉一步一步向仙界臣服,讓生死薄變成一本廢紙,真正的生死由仙帝掌控。」
  
  趙小春咬了咬唇,心說那還得了,不行,她一定得想辦法,讓重華逃出去。
  
  便問道,「那魔兵怎會攻上來呢。」
  
  重華靠在床邊,捏起小酒壺仰頭喝了一口,才道,「這些日子,我也帶你走了仙界很多地方。這仙界,陽光柔和,祥雲七彩,奇花異草,美景仙河,就如白日這清甜的魚肉,在黃泉就是吃不到的。」
  
  趙小春點點頭,她記得忘川河下都是黑乎乎的鬼魅魍魎,哪有什麼魚呢。
  
  重華道,「比起仙界,黃泉夜晚寒冰入骨,白天烈日炎炎,好在鬼無肉身,若換做仙界人界之人久居黃泉,這樣的條件他們根本無法適應,仙者會逐漸失去靈力,而人在夜晚則會被凍死。
  
  重華又道,「而魔界更甚,魔域只有一輪暗月,根本沒有陽光,那裏終日陰沉黑暗,住在那裏的魔雙眼血紅,才能看清楚東西。」
  
  重華又喝了一口酒,目光凜凜,「你也說了,憑什麼岩罄在人間就要被打死,憑什麼媚狐在仙界就要做娼妓,那憑什麼魔就要一定在黑暗的魔域啃食腐靈,而不能享受仙界的白魚呢。」


☆、歪滴十七章

  趙小春從未見過這樣的重華,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是他的目光令她感到戰慄。

  「難怪仙君都不來了。」趙小春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望向遠處的紅光,那紅光仿佛赤色的雷閃,透過竹窗的縫隙,壓過房內的燭火,將房中照得泛紅。
  
  「你說天網遲早會破,到時候魔兵襲進來,仙界一定大亂……」趙小春想了想,突然一拍手,又驚又喜道,「那你不就可以趁亂離開這裏了麼。」
  
  重華拉住她的胳膊,將她順勢拖進懷中,他喝的仙酒有股濃濃的桃香,趙小春一靠近他的臉,就被曼珠沙華和桃子混合的酒味熏得有些發暈。
  
  「所以仙帝設計我來檀山,迷上了七尾媚狐的你。」
  
  重華挑起趙小春的一把頭髮,「只要跟你一夜,我便失一分靈力,兩個月零九天,我夜夜和你纏綿,別說趁亂逃出仙界,就連檀山我也飛不出去了。」
  
  趙小春心說原來從頭到尾是這麼一回事,這下我可全明白了,重華既然將事情分析得如此透徹,自然是從開始就已經計畫好了退路。

  想到此處,趙小春不禁欣喜萬分,又抑制不住地從內心深處泛出陣陣失落。
  
  「還好你只跟我……只跟我……一晚……」
  
  重華輕輕一笑,笑聲蕩得趙小春的耳邊一紅。
  
  趙小春抬眼看他,重華正好又喝了一口酒,睫羽輕顫,朱砂紅豔,趙小春心中一動,便湊了過去,在他的下巴輕輕啄了一口。
  
  重華立刻放下酒瓶,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趙小春感到重華的手指在她的腰間流連。

  兩人朝夕相處,但重華自那晚之後,自是不敢再碰她,趙小春知道他已經很想做了,但奇怪的是,重華卻未再碰過其他女子。
  
  趙小春垂下眸子,視線順著重華的領口,看到若隱若現的鎖骨。
  
  「你身上好燙。」趙小春摸上重華的臉,「那日我在姻緣鏡中,看到你和仙君們喝酒,有只好美好美的貓妖,你還捏了她的腰。」
  
  重華彎起嘴角,頭低了一些,曼珠沙華的香味撲鼻而來,趙小春的頭更暈了。
  
  這頭一暈,話就跟著胡亂起來,「貓妖不會吸幹你的靈力,你可以偷偷去找她……」
  
  話音未落,重華已經吻了下來,兩人糾纏了一會兒,重華的手扶在趙小春的肩上,微微一頓,還是將她推開。
  
  「你有姻緣鏡。」重華歪頭一笑,「我怕你偷看。」
  
  趙小春呼吸一窒,心說重華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那個意思?是不是那個意思?還是別的意思?他到底什麼意思麼……
  
  重華見趙小春一臉我懵了的表情,忍不住笑著捏了捏她的下巴,道,「明天帶你去哪兒玩呢……」
  
  趙小春將頭窩在他的胸口,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眸子,「哪兒都好……」
  
  接下來幾天裏趙小春過得格外珍惜,她知道他們分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她恨不得將他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裏,每一個表情都刻在腦中。

  魔兵的攻擊越來越厲害,整夜的紅光讓遠離北門的檀山也不得安寧,白日裏仙界到處都是愁眉苦臉的仙子,但檀山的媚狐們卻依舊笑著,她們似乎格外開心,終日在水中嬉戲。
  
  有一次趙小春忍不住問重華,為什麼好像只有媚狐不擔心仙界失守,重華摸著她的頭,搖了搖頭道,仙界失守,魔兵就會侵蝕檀山,吞噬天地靈氣,她們很快就會死,死了重新投胎,就不用再做仙界的娼妓了。
  
  「不作媚狐,不用花枝招展,不用笑臉迎人。」重華和趙小春坐在岸邊,看著滿泉戲水的媚狐,「還可以去想去的地方,只給喜歡的男子開門。」
  
  趙小春仰頭道,「就像我一樣?」
  
  重華笑著捏她的鼻子,「就像你一樣。」
  
  趙小春依舊用手指數著日子,她知道,天網一破,就是重華離開之日,很快,很快了。
  
  但是趙小春完全沒有想到,天網還沒破,仙界就迎來了一位她出乎意料的客人。
  
  重淩來了。
  
  帶著黃泉鬼界的十萬陰兵。
  
  那些陰兵同紅著眼睛的扛著鐮刀的魔兵不同,和滿身銀色鎧甲握著三叉戟的天兵也不一樣,陰兵所到之處,儘是冰冷死氣,他們用忘川河中的鬼魅魍魎鑄劍,陰森森黑漆漆一片片。
  
  陰兵已到,仙帝便沒有再留重華的理由。重淩將鬼符獻給仙帝后,便以七月十五臨近,鬼界久日不可無王為由,要求帶重華離開。
  
  仙帝很痛快地答應了,並大設仙宴,於是重華帶著趙小春一起去了。
  
  那是趙小春第一次見仙帝,仙帝長到仙座下的鬍鬚令她印象深刻。
  
  他較上次見面,又蒼老了許多,重華暗暗垂下眸子,他知道,仙帝為了保住天網,已經耗損了極大的靈力。

  幾個月下來,數萬魔兵已被天網磨得筋疲力盡,若不修生養息,就算天網已破,也很難同十萬天兵較量。
  
  重淩帶來的陰兵,真是雪中送炭,這樣一來,魔界必敗。
  
  「怎麼不飲酒呢。」
  
  重華端起一杯,湊到趙小春唇邊,趙小春始終垂著頭,打她進入靈霄寶殿,就不斷有仙子仙君私下指點,快看,那邊是迷住了黃泉鬼王的小賤人哩。

  趙小春不在乎她們怎麼說。

  她只知道,重淩都來了,重華不用逃了。仙宴一結束,他就會跟著重淩離開了。
  
  仙帝見狀笑道,「看來媚狐仙子將鬼王服侍的很妥帖,本帝還擔心,重淩殿下埋怨本帝照顧不周呢。」
  
  重淩站起來,面無表情地行禮道,「重淩豈敢。」
  
  重華也笑道,「她很好。」
  
  說著捏了一把趙小春的腰,趙小春冷不丁嚇了一跳,驚叫了一聲躲開,全殿都跟著笑起來。
  
  宴後重淩果然要帶重華離開,仙帝派了很多侍者相送。
  
  趙小春一路拉著重華的手,低著頭,強忍著不哭,可是看什麼都模糊。

  重淩讓陰兵全部往北門去,聽從仙帝調遣抵禦魔兵,於是帶著一行人來到東門,雙手結印,打開仙界通往鬼界的通道。
  
  只見飄渺的雲海突然被撕裂出一個洞口,陰森鬼氣撲面而來,眾仙君侍者除了趙曉春,全都以袖遮面退了幾步,重淩在鬼界入口一擺手,朝重華道,「王先請。」
  
  重華轉過身來,看到趙小春低著頭,淚珠子落了兩人一手。
  
  重華將趙小春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趙小春始終低著頭,不敢抬頭看他。
  
  重華吻了吻她的額頭,歎了口氣,轉身踏入鬼界入口,重淩緊隨其後,便要慢慢關閉通道。
  
  只見鬼氣洞口越來越小,趙小春十指僅僅合在一起,顫抖著,心說,不要緊,我還有姻緣鏡麼。
  
  「呀!」
  
  正想著,突然感到腰間一緊,便聞周圍一陣驚呼。
  
  抬頭一看,只見重華竟然笑著從入口探出半個身子,正看她笑。
  
  他雙手抱住趙小春的腰,不待所有人反應過來,突然一把將她也拖了下去!
  
  隨即入口消失,到處是綿綿雲海,再不見鬼界氣息。
  
  趙小春驚呆了。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竟然還在重華的懷裏。
  
  片刻間他們三人便從通道入口出來,來到天河邊,鬼界已經派來鬼船,三人上船,鬼船便朝黃泉駛去。
  
  遠遠天邊,突然閃起片片紅光,魔兵又開始攻擊天網了。
  
  站在船頭,重華摟著一臉震驚的趙小春,對重淩歪頭一笑,「我可是真的迷上她了,怎麼辦呢。」
  
  重淩道,「不出三日,天網即破,到時候仙帝一定想不到,天兵魔兵交戰之時,就是陰兵入侵仙界之時。」
  
  什麼?趙小春從重華懷中仰起頭。
  
  便見重淩板著一張臉,突然彎腰朝重華一鞠躬。
  
  「恭喜王如願以償。」
  
  「哼……」
  
  重華摟緊趙小春,抬眼望向越來越遠的仙界,彎起嘴角。

  ***

  重華站在船頭,遠遠就看到奈何橋上擠滿了少婦少女大姑娘老太婆還有東鄉鬼巷所有的寡婦們,鬼船一駛入下游,脂粉味就混著曼珠沙華的味道鋪天蓋地襲了過來。
  
  橋上的孟婆岣嶁著腰,苦著一張老臉被一群大姑娘擠來擠去,死命護著湯鍋,而橋底下要過河投胎的鬼魂們則直接被堵在了橋頭,白森森一大片,而且越積越多。
  
  重淩一臉悠閒地從船艙中出來,只朝前面看了一眼,便難得地彎起嘴角,站到重華身邊道。
  
  「聽說王回來了,還帶回了一個仙界的女人……我帶著船出發時她們便開始守在那兒了。」
  
  重華聞言,扭頭看向重淩,微微一挑眉,突然將頭湊過去,嘴唇靠近他的耳邊悄聲問道,「我倒是聽說你和一個姑娘拉拉小手了,這是真的麼。」
  
  重淩臉色頓時一白,心說哪有這麼個姑娘呀?
  
  重華笑道,「淩弟,怎麼了,臉色不好呢?」
  
  重淩忙搖搖頭,擦著汗告退了。
  
  趙小春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到鬼王崇拜者們的龐大數量了,想當年她作為其中的一員堵在河邊的時候,連鞋都忘了穿。
  
  看著滿橋的姑娘,想起自己那時做夢都想上船的情形,趙小春不禁心頭一熱,喃喃地羨慕道,
  
  「真好呀……不用坐船就能去西鄉吶……」
  
  重華轉身便摟住她,想了想,頓時一點頭道,「嗯,是個好辦法。」
  
  隨即喚來划船的鬼奴,歪頭一笑,「傳令下去,造兩隻大船在河上,今後奈何橋只用來給鬼魂投胎走,東鄉要去西鄉的只許坐船。」
  
  趙小春臉刷地就白了。
  
  鬼奴領命退下去了,重華咦道,「丫頭,怎麼了,臉色不好呢?」
  
  趙小春搖搖頭,擦著汗回船艙了。
  
  重華獨自倚坐在船頭,斜著身子捏起酒瓶,突然搖頭笑了笑,便仰頭喝了一口。
  
  下了鬼船,趙小春就住進了重華的淩霄殿。
  
  一關好房門,趙小春立刻掀起被子就鑽上了床。

  她現在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滿腦子都是那越來越小的鬼界道口。

  那是她一生中最絕望的時刻,但是重華突然伸出了手,摟緊了她的腰。

  仙子們的驚呼仿佛還在耳邊回蕩,趙小春眼角一個勁兒地滑淚珠子,乾脆抬起胳膊擋住臉,一手掀起被子蒙住頭,悶聲大哭起來。
  
  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入夜,趙小春披著被子,仍凍得打寒戰,她推開門,卻在門口愣住了。

  門外卻不再是那窄窄的竹廊,臺階下也不是飄著熱氣的檀山靈泉,趙小春被陰風吹了個哆嗦,仰起頭,一輪血月正掛在天上。
  
  「哦,對哦。這兒是黃泉呢。」
  
  淩霄殿燈火通明,重華和重淩還在大殿內商議著陰兵入侵仙界的計畫。這時便聽到門外侍奉的兩個丫頭突然喝道,「是誰。」
  
  隨即其中一個又道,「哦!我知道了!你是那個迷住了王的狐狸精罷!」
  
  便聽見到趙小春道,「咦?你怎麼知道我是狐狸精。」
  
  重華彎起嘴角,走下殿去一把推開門,就見門口的兩個丫頭正攔著趙小春,趙小春則用被子將自己裹成蟲子,正一扭一扭地往裏面擠。
  
  丫頭們一見重華出來,立即紅了臉低下頭。
  
  重華將趙小春連人帶被一起抱進了殿,吩咐倆丫頭再拿四個火盆進來。
  
  「冷了罷。」重華坐上王座,將被子卷橫放在腿上,趙小春便如翻了殼的烏龜,動彈不得了。
  
  重華便對重淩道,「方才說到哪兒了。」
  
  重淩看了眼他腿上的被子卷,面無表情道,「魔兵從北門擴散至南門和西門,咱們的陰兵還駐守在東門,暫且不動。西海東海南海三海龍族共派出三萬水兵,上仙界幫著抗魔去了。魔界基本上已無勝算了。」
  
  重華笑道,「北海呢。」
  
  重淩道,「北海龍皇沒出兵,還送了份請帖來,明日要為他的麼弟白日慶生,請王赴宴。」
  
  重華拄著下巴,想了想,彎起眸子道,「六界都說北海龍皇只會生蛋,看來是小瞧了他。」
  
  趙小春開始在被子中扭動,重華按住她,笑道,「別動。」
  
  重華低頭對小春道,「想不想去北海看珊瑚?」
  
  趙小春問,「珊瑚能吃麼?」
  
  重華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不能吃,但是珍珠粉可以吃,還美容呢。」
  
  趙小春猛點頭,整個被子卷跟著一晃一晃,重淩歎了口氣,不著痕跡地退下了。
  
  四個火盆將殿內烤得溫暖,趙小春還是打哆嗦,重華便將她抱起來,放在王座上,然後一層扒開被子,趙小春就像掰開的包子餡兒,露了出來。
  
  重華心中一動,低頭含住了趙小春的胸口。
  
  趙小春啊地一聲就蜷縮起來,摟住重華的頭。
  
  重華唇舌上移,舔了舔趙小春的下巴,手指靈活地探入衣內,從腰一路往上摸,趙小春感到他的手指冰涼,不禁激起陣陣寒戰,重華兩個多月沒做了,他已經有了欲望,但是還在猶豫,這時摸到趙小春燙得出奇的肌膚,不禁抬起頭來,用額頭貼上了她的額頭。
  
  「你在發燒。」
  
  「是有點兒冷。」趙小春急促呼吸著,她希望重華繼續摸她,但是重華還是停了下來。
  
  要不是媚狐就好了。是什麼都好。只要能跟他……
  
  趙小春失望地想,以後怎麼辦呢。這已經不是仙界了,重華都不敢再碰她了罷。
  
  「這兒的夜晚是太冷了,你可能是還不太適應。」重華重新用被子將趙小春捲起來,趙小春果然燒的越來越厲害,不一會兒就暈乎著睡過去了。
  
  重華讓她靠在他的王座上,趙小春在被子裏扭了扭,蜷縮起來。
  
  重淩還站在門外,見重華出來,便垂下了眸子。
  
  「鬼界沒有靈氣,她始終是仙界的人,挺不了一個月的。」
  
  重華皺起眉,重淩觀察著重華的神情,不禁道,「你不是,真的對她……」
  
  重華皺眉道,「當然不,我只是還沒玩夠她。」
  
  重淩歎了口氣。
  
  重華收起笑容,道,「是又怎樣。」
  
  重淩又歎了口氣。
  
  「仙界即將大亂,我不能將她留在那……」
  
  重華仰天看了陣血月,淡淡道, 「反正不管在哪邊,她都會死。」
  
  重淩道,「哥。」
  
  重華一擺手,「去給她找個大夫罷。」
  
  睡到天明,趙小春又被熱醒了,一睜眼,重華正抱著她睡得很沉。
  
  和在檀山時候一樣呢。趙小春又趕緊閉上眼,心說這一次,終於不用再擔心,重華哪天就會突然離開她了呢。
  
  直到日上三竿,重華還懶洋洋地和趙小春在一起滾著,誰也不想動彈,重華摸了摸她的額頭,似乎燒退了些。
  
  兩隻大船已經做好了,泊在西鄉這邊,奈何橋因為不許東鄉百姓再走,於是又恢復了秩序,趙小春看了,簡直欲哭無淚。
  
  正午,重淩打開鬼府通道,北海龍皇竟然派來一條龍來,重華抱起目瞪口呆的趙小春,一翻身就躍了上去。
  
  「哇啊啊!」
  
  重華讓趙小春抓緊龍須,他則摟住趙小春的腰。
  
  雙手交叉合在她的小腹,還捏了捏,在她耳邊笑著說,「就知道吃罷,都胖了。」
  
  重華給趙小春吃了一顆避水珠,趙小春第一次來北海龍宮,成群的小魚圍繞在他們腿邊,癢得趙小春咯咯直笑。
  
  北海龍皇夏紫淵帶著他一百多個妃子早就恭候多時了。
  
  他將重華和趙小春請入上座,便叫人將他弟弟——一顆火紅色的龍蛋抱出來了。又見重華一路寵著趙小春,便將讓龍奴過去,把龍蛋讓趙小春抱著。
  
  趙小春見了心裏直流口水,心說這肯定能炒一大鍋了。
  
  重華歪頭笑道,「喜歡麼?」
  
  趙小春猛點頭,夏紫淵見狀,便道,「小弟就要出殼了,趙姑娘若是喜歡,帶回黃泉照顧一陣也可。」
  
  重華看了眼夏紫淵,心知他老謀深算,已看出鬼界的計謀,表面又順從仙帝,派水兵上天之前,先將他唯一的弟弟送到黃泉做質子,來日不論仙界鬼府哪方得勢,他均可捨棄一邊,求得自保。
  
  便一垂眸子道,「好。」
  
  接下來龍女們端上很多佳餚,趙小春喝了一口酒,不知是什麼做的,酸酸甜甜像果子,便一邊抱著蛋,一邊喝起沒完。
  
  重華和夏紫淵隨意說著話,夏紫淵說他有十五個姐姐,就這一個弟弟,還是條火龍呢。
  
  重華便問,取名字了麼。
  
  夏紫淵頷首道,「取了,叫夏清書。」
  
  便聽突然一聲悶響。
  
  趙小春一口酒噴出老遠。


☆、歪滴十八章

  重華重淩的父親曾是黃泉大帝,母親便是龍族的一位公主。

  說起來,鬼界同龍族還沾親帶故。
  
  所以夏紫淵說了,龍蛋離開龍氣後,只能靠重華的鬼氣存活。

  重華帶著趙小春離開時,夏紫淵更是一路送到海邊,千叮萬囑,要重華十日之內,定要片刻不離地將龍蛋帶在身邊。
  
  於是重華回到黃泉後,就片刻不離地將趙小春帶在身邊,然後讓趙小春抱蛋。
  
  火龍的蛋殼比較燙,對於持續發低燒的趙小春來說它更像是一個暖爐,雖然抱著極是舒服,但是龍蛋實在太沉了,何況重華走到哪里,她都得抱著一尺來長的龍蛋踮著小碎步跟在後面,不到半天,趙小春就腰酸背痛,心裏一委屈,嘴一癟,一把就將蛋一丟,然後坐地撒潑說什麼也不肯再抱了。
  
  「那不行。」重華正色道,「我的鬼氣不可以斷,不然小龍就死在裏頭了。」
  
  趙小春急道,「那龍皇不是說讓你抱著麼。」
  
  重華笑著彎下腰,捏了捏趙小春的鼻子,然後直起身來,理了一下衣襟,一臉嚴肅道。
  
  「我才不抱呢,我可是男人。」
  
  趙小春頓時被氣得夠嗆,坐在地上,將一旁的蛋扒拉過來,低頭摟住就要哭。

  重華帶著笑意道,「累了?」

  趙小春吸吸鼻子,臉貼在蛋上,扭過頭去不看他。
  
  突然,身子忽地騰空而起,趙小春下意識抱緊龍蛋,一聲驚呼。
  
  「呀!」
  
  重華連人帶蛋一起抱了起來,低頭對著她一笑,「你抱著蛋,我抱著你就是了」
  
  趙小春呼吸一窒,臉一紅,就將頭歪進重華的胸口。
  
  於是重華就這樣抱著一人一蛋上了大船,渡河到東鄉,一路走去重華殿找重淩。
  
  到了重華殿,天色已晚,月上中天,重淩已在殿內等候多時。
  
  鬼無肉身亦無疾病,東鄉鬼巷哪有什麼大夫,重淩也知趙小春發燒是靈力衰竭的緣故,於是便隨意尋了個懂些醫術的鬼醫。
  
  見重華進來,重淩立即起身,上前一步將殿座給重華讓了出來,隨即對重華道,「我且將他先帶來了。」
  
  重華對那鬼醫道,「行。那你先給她看看吧。」
  
  於是將趙小春放在殿座上,趙小春一著椅子,立刻抱著蛋抖著縮成一團,她白天還好,一到夜裏,便覺陰風入骨,冷得全身都疼,燒得也就厲害起來。
  
  鬼醫上前幾步,不敢碰觸重淩的殿座,隔著大老遠便停下,伸著胳膊給趙小春號了脈。
  
  「這……這……」
  
  鬼醫又號了一次,臉色一變,立即哆哆嗦嗦地到重華腳邊跪下,結結巴巴道,「老朽在東鄉已住七百年,百姓久居無疾,醫術久而不用,早不甚精湛,還是……還是請奈何橋上那些剛死的大夫,再……再做定奪……」
  
  趙小春見狀,不禁有些緊張,心說不就發個燒麼,陰風吹的麼,難道還要死了不成。
  
  重華道,「嗯。那你先給她退燒吧。」
  
  鬼醫頓時可憐兮兮地望向重淩求救,重淩一挑眉,看向重華,意思是你明知道她發燒是因為缺少仙界靈力,你這不是為難他麼。
  
  重華不理他,到一邊坐下,垂頭端起茶喝了起來。
  
  重淩立刻低頭,給那鬼醫一個眼色,意思是活該,叫你不會說話。
  
  那鬼醫七百年前曾是朝中御醫,一看氣氛頓時就回過味兒來了,忙道,「回稟王,回稟淩殿下,其實這姑娘不過是體虛,還不太適宜這鬼界的日夜交替,根本不用吃藥,過幾天自然就會好。」
  
  趙小春聞言,頓時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重華這才抬眼一笑,淡淡道,「嗯,沒事便好,你下去吧,明日再來領賞錢。」
  
  「多謝王。多謝王。」鬼醫哆哆嗦嗦地下去了。
  
  於是重淩和重華又商議起仙界之事。趙小春不愛聽,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一翻身,蛋從懷裏掉了出去,順著臺階一路滾到重華和重淩腳下。兩人談話被打斷,不禁同時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重淩低聲道,「現在所有的仙君都被控制住了。咱們的陰兵和魔界的魔兵各占了半個仙界,不過聽說魔兵攻進靈霄殿的時候,仙帝就已經不見了。」
  
  重華低著頭,用腳將蛋踢來踢去,想了很久,忽然道,「仙帝小瞧你我,你我卻不能小瞧于他,淩弟,暫且將仙界讓與魔界,你立刻下去,將陰兵全部召回黃泉罷。」
  
  重淩驚道,「什麼?」
  
  趙小春又翻了個身,嘟囔著冷。

  重華便將龍蛋拾起來,讓她抱著取暖,怕吵醒她,於是拉著重淩出去,打算到外面再給重淩解釋,誰知剛走到門外,就見那鬼醫居然還在不遠處跪著,見到重華和重淩出來,便磕了個頭道,「王,這姑娘不是鬼界之人,受不了黃泉鬼氣,高燒不退,其實是靈力竭盡之象。」
  
  重華頓時眉頭一皺,重淩忙上前道,「你跪在這兒,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這……」
  
  鬼醫小心看了眼重華,全鬼界都傳遍了,那姓趙的狐狸精是王從仙界帶回來的新歡,寶貝得要命。
  
  於是便靠近重淩,悄聲說了一句。
  
  重淩跟著一皺眉,一揮手讓他離開了。
  
  重華道,「怎麼。」
  
  重淩道,「我這就叫陰兵撤離仙界。」
  
  重華眯起眼睛,「我問你那鬼醫又說了什麼。」
  
  重淩張了張嘴,半天才道,「他不能確定,明日我再來。」
  
  第二日,趙小春還未睡醒,重淩便帶來一位才死不久的大夫過來。
  
  重華已經起了,在一邊捏著小瓶子,正仰頭喝著小酒,那大夫靠近趙小春,瞧她睡得呼呼的,就輕輕拉出她的手腕,才上摸了一下,就轉身過來道。
  
  「沒差,兩個多月了。」
  
  「噗……咳咳……咳……」
  
  重華突然嗆了一下,想說話但是不停咳嗽。
  
  重淩道,「下去吧。」
  
  那大夫於是被鬼差帶走投胎去了。
  
  重淩扭頭看重華,重華咳得太厲害,這會兒還用袖子捂著臉。
  
  重淩問,「再找個大夫來不。」
  
  重華又咳了幾下,一邊擺了擺手,意思是不用了。
  
  重淩板起臉道,「你靈力再強也不夠她耗的……除非你將剩餘的九分靈力都給她,估計夠她活到產子,不過到那時候你也靈力殆盡,一點法術都別想再使出來了。」
  
  重華道,「我知道了。」
  
  重淩道,「你不會……這麼做的對不對。」
  
  重華放下酒瓶道,「當然不會。」
  
  重淩一臉不信地離開,才出了門,便聽見趙小春驚呼道,「哎呀!蛋掉地上去了……」
  
  聽見重華道,「別管蛋,來,我們親熱親熱。」
  
  又聽見趙小春道,「什……啊……你……你怎麼突然……唔……你不是不能……啊!別摸那兒!」
  
  聽見重華道,「那摸哪兒?這兒……還是……」
  
  聽見趙小春道,「嗚……」
  
  重淩眉頭頓時擠出一個川,重重歎了一口氣,一臉陰沉地離開了。
  
  重華不做則已,一做驚人。
  
  趙小春被重華摸醒的時候天還沒大亮,等被重華翻來覆去做透了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
  
  但是奇怪的是,這一晚在重華懷中,竟然感覺不冷了。
  
  一覺醒來,重華摸了摸她的額頭,隨即笑道,「知道為什麼女人都想和我做了麼,我那精華是靈藥,你看你,跟我滾了一天,燒就退了。」
  
  趙小春心說什麼精華啊?突然回過神來,一把就捂住臉,縮進被子中去了。
  
  接下來幾日趙小春又變得神清氣爽,精神百倍,抱著龍蛋跟在重華身後也不嫌累了,還一邊盯著重華的背影,一邊尋思著,莫非重華那東西真是靈藥不成,哎呀羞死了!
  
  陰兵從仙界悄然撤回鬼府,魔兵佔領了整個仙界,人間只見天色陰沉,不斷下起黑雨,百姓驚呼黑雨無日,老天不詳,這是要更朝換代的徵兆啊,於是皇朝四方起義,征戰綿延,死傷無數。大量新鮮的鬼魂湧入黃泉,重華和重淩將一批有用之才留在鬼界為鬼為臣,並趁機擴招了十萬陰兵,不僅彌補了仙界之爭陰兵的損失,還將陰兵的數量翻了一倍。
  
  期間趙小春一直跟在重華身邊,重華和重淩在殿前忙於正事,她就在殿后玩龍蛋。在龍蛋上畫了無數隻小公豬。
  
  然後拋起來玩。
  
  結果拋著拋著,趙小春一下沒接住。
  
  只見蛋重重砸在地上。
  
  趙小春心裏咯噔一聲,忙撲了過去,抱起蛋,見蛋完好無損,地上倒是砸出了個坑。
  
  「蛋殼就這麼厚,難怪你臉皮也厚。」
  
  趙小春提起筆又想給龍蛋畫只豬。卻見蛋殼突然哢吧一聲,碎了!

  ***

  接下來只聽見一路劈裏啪啦,龜裂迅速佈滿整個蛋殼,隨即嘩啦一下,蛋碎了一地。
  
  趙小春頓時傻眼了。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慌慌忙忙地到處摸,可是摸了半天也沒摸到什麼東西,於是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重華正在殿前呢,聽見她哭忙趕了過去,一到後殿就看見趙小春濺了一身的蛋液,正坐在滿地碎片中哭得稀裏嘩啦的。
  
  這時一片蛋殼突然扭了扭,被掀翻了。
  
  裏面慢慢爬出了一隻筷子粗細,巴掌大的紅色小龍,黏糊糊的,細細扭成一團兒,打了個噴嚏。
  
  趙小春一愣,不哭了。
  
  小龍又打了個噴嚏,這回還噴出兩個火星兒。
  
  重華蹲下伸出手,小龍感到溫暖,立刻就爬了上去,在重華的食指上卷了三圈兒。重華拉過趙小春的手,將小龍捏著尾巴倒提起來,放進她的手心兒。
  
  「雙手握起來,對,像這樣。」重華教趙小春用雙手將小龍捂住,然後歪頭一笑,「留點縫兒讓他喘氣兒,小龍頭三天很容易受風寒。」
  
  趙小春回過神來,頓時瞪大眼睛嗷了一聲。
  
  「蛋那麼大!龍這麼小?!!!」
  
  重華道,「別瞧它小,幾天就吃起來了。」
  
  趙小春微微張開雙手,舉起來朝手心裏瞄了瞄,呆呆道,「他,他就像一根麵條。」
  
  重華捏了捏趙小春的鼻子,道,「好好照顧他。」

  趙小春點點頭,問,「那龍吃什麼?」
  
  重華想了一陣兒,雙手背後一轉身,仰頭道。
  
  「我也不知道。」
  
  不一會兒,夏清書就已經能睜開眼睛,並且自己主動纏到趙小春的手指上。

  趙小春擦幹了他身上的蛋液,他便露出了堅硬的紅色鱗片,張開了半透明的、流光溢彩的龍鰭,龍鰭直拖到尾部,有他半個身子長,像極了兩對翅膀,不少鬼奴侍婢都圍了過來,趙小春聽見她們稱讚夏清書的美麗,不禁板起臉,老大不高興。
  
  黃泉有個現象,那就是沒有鬼王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如果連重華也不知道龍吃什麼,趙小春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她給夏清書煮了雞蛋,用蛋黃拌了米糊。給他要了塊熏肉,切成極小的肉丁兒。還把重華送給她美容的珍珠粉也拿了出來,弄了一小碗。
  
  夏清書圍著食物轉了一圈,尾巴一撅,又縮成一團。
  
  趙小春讓侍婢換了幾樣,夏清書還是不肯吃。
  
  沒辦法了,重華拉不下面子,於是重淩代筆給北海龍皇寫了一封信,問他弟弟怎麼養。
  
  北海龍皇過了一天才慢吞吞回信道,「重淩殿下可以請教重華殿下,這點問題絕對難不倒身為鬼王的重華殿下的。」
  
  重淩沒辦法,只好將回信給重華看。

  重華看過之後,提起筆就在信後加了一句,「自從將令弟帶回,小春就一直很想嘗一嘗。」
  
  這一次北海龍皇迅速回信道,「化成人形之後什麼都吃,化成人形之前什麼都不吃,只能接受香火。」
  
  於是重華告訴了趙小春,此時夏清書已經因為肚肚餓,嚶嚶嚶嚶地叫喚了一整天。
  
  最後趙小春找了三支香,點了往香爐一插,然後把嚶嚶嚶嚶的夏清書丟進香灰裏,淩霄殿頓時安靜了。
  
  夜晚,趙小春又開始發起燒。重華坐在床上,讓她枕著他的腿,一邊摸著她的頭髮。
  
  趙小春揉了揉耳朵,喃喃道,「我現在耳邊還嚶嚶嚶嚶呢……」
  
  重華看了眼香爐,夏清書已經胖了一圈兒,一連打著哈欠,被香熏得暈暈乎乎的。
  
  重華摸了摸趙小春的小腹,他和重淩都沒有想到,趙小春加上她腹中的孩子,靈力消耗得太快了。
  
  只有一個辦法了。
  
  想到此處,重華低下頭,含住了趙小春的唇。
  
  糾纏一陣,便道,「這些日子沒有陪著你。」
  
  趙小春仰起頭,伸手摟住重華的脖子,「你有大事要忙麼。」
  
  重華彎起嘴角,「再過幾日,我帶你去個地方。」
  
  於是伸手探進趙小春的衣襟,解開帶子一把將肚兜扯了出來,往後一丟,隨後又將手伸了進去,趙小春頓時驚呼起來,重華又低頭,堵住她的嘴。

  很快床帳就搖晃起來。
  
  夏清書被吵醒了,迷迷糊糊抬起頭,四處一片黑。

  那肚兜正好落在香爐上,將他蒙在了裏面。
  
  又過了不到十日,趙小春又開始發燒,重華終於下了決心,將一些事情對重淩交待好後,便用布遮住趙小春的眼睛,將她帶到了一個地方。
  
  趙小春手腕上纏著夏清書,感到重華抱著她飛了很久,她聽到了熟悉的水聲,重華將布扯掉,趙小春睜開眼睛,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這裏是!」
  
  「仙界,檀山靈泉。」
  
  重華笑著從後面摟住她,雙手交叉在她的小腹,下巴擱在她的肩窩,「時不時也得讓你回趟娘家麼。」
  
  趙小春臉一紅。
  
  仙界被魔氣糾結,七彩祥雲暗淡無光,趙小春左右看了看,總覺得氣氛不太對。
  
  「怎麼不見其他人。」
  
  若是往常,水中早就擠滿了嬉鬧的狐。
  
  「仙帝失蹤,仙界淪陷,你的那些姐妹們該逃命去了罷。」
  
  重華將趙小春拉回房中,又摸了摸她額頭,果然不燒了。
  
  趙小春一低頭,發現床底下露出一樣東西,蹲下去摸出來,竟是那把姻緣鏡。
  
  「我在呢,你看它做什麼。」
  
  重華奪過鏡子丟在枕頭上,便將趙小春拉過來,順著她的手就往上摸去,正興起,突然摸到一團火燙的東西,揪出來,頓時眉一皺。
  
  「怎麼連他也帶過來了。」
  
  趙小春摸了摸鼻子,「他這幾天又嚶嚶嚶嚶個不停,又不餓,我想他可能是想泡水,黃泉的忘川河下都是鬼魅魍魎,我以為你要帶我去河邊什麼的,就順手將它抓來了。」
  
  話音未落,就聽見夏清書張開嘴,開始嚶嚶嚶嚶哭起來。
  
  重華一挑眉,趙小春忙站起來,道,「好啦我這就將它丟進靈泉去。」
  
  生怕重華一怒將他捏扁,趙小春將夏清書搶了過來,便開門出去了。
  
  捏著夏清書走到潭邊,順了順他的龍鰭,趙小春笑道,「叫你欺負我,哼哼。」
  
  便抓住它的尾巴,伸直胳膊論起圈來,掄了七八圈,將夏清書轉的頭昏腦脹,便一鬆手,啪地一聲,夏清書飛出老遠,掉水裏了。
  
  重華在房內聽見水聲,心說,不好,可不能讓她沾了水氣,便追了出去,開門道。
  
  「回來吧,你才退燒,別沾了水又受風……」
  
  重華腳步一頓,只見夏清書還在水中撲騰著,四下哪里還有趙小春的蹤影。


☆、歪滴十九章

  趙小春最後一點記憶,就是夏清書飛出手的一瞬間,她看到泉對面的柳樹下,隱約站著一個十幾歲模樣的少年。

  接著夏清書了落水,撲通一聲,隨即四周突然湧出一陣濃烈的白霧,趙小春立刻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失神了不知多久,忽聞耳邊傳來一聲冷笑。
  
  「漏網之魚。」
  
  有人捏起趙小春的下巴。
  
  趙小春朦朧地睜開眼,頓時發現自己的四肢被花枝束縛,眼前正站著一名白衣拖地容貌極美的絕色少年,長長的黑髮垂在膝後,藍色眸子如水色幽冰,讓趙小春不寒而慄。
  
  「不記得我了麼?」那少年彎起嘴角,剎那間天地失色。這少年生得太好看,除了重華,趙小春還是第二次見到這種……好看得讓她不知該如何形容的人。
  
  「倒也難怪……」那少年歎了口氣,摩挲著趙小春的嘴唇,隨即指尖順著她的額頭一路下滑,「你上次見到我,我可不是這個模樣。」
  
  不知怎地,那少年冰涼的手指好似透著陰寒,一滑到趙小春的小腹,一股莫名又恐懼的感覺瞬間襲來,趙小春頓時掙扎起來,卻是讓那束縛的花枝越纏越緊,左右一看,這裏遍佈花樹,哪里還是檀山靈泉!
  
  就在這時,熟悉的香味傳來,是曼珠沙華的香。

  趙小春抬頭,就見重華披著紅衣正從花叢中慢慢走來。

  看到重華,趙小春頓時松了口氣,低頭見他手中拿著她的姻緣鏡,又不禁怔怔地呆住了。
  
  絕色少年收起指尖,回過頭來,重華也不看他,一路走到趙小春跟前,抬手折斷了花枝,將趙小春放了下來。

  趙小春頓時癱軟在他懷中,重華便順勢扶著她坐下,吻了吻她的額頭道。
  
  「我才一會兒沒看住你,你就被抓到這兒來了。」
  
  「重華鬼王!」
  
  那少年退了一步,張開五指遮住半張臉,露著一隻藍色的眼,陰沉地盯著重華,「你還敢出現在本帝的面前!」
  
  重華淡淡地道,「你丟下靈霄寶殿不去守,卻躲在這兒欺負女人麼。」
  
  趙小春頓時詫異地瞪大眼,看看那少年,又看看重華。

  重華讓她靠在他的腿上,摟緊她的肩,點了點頭,對她道,「上次離宴見到他,他已經老態龍鍾,靈力殆盡,你自然認不出了。」
  
  仙帝冷冷彎起嘴角,索性一掀白衣,在重華對面優雅地坐下。
  
  「置之死地而後生……本帝就是要讓天網被攻破!再看看究竟有哪些個按耐不住的……」

  說這話時,他冰藍的眸子緊緊盯向重華,「……跑來自投羅網。」
  
  「自投羅網麼……呵呵…………」重華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趙小春頓時聽明白過來了!仙帝趁魔界入侵,又求龍族,又要陰兵,原來是以魔兵入侵為由,試探龍族鬼界!難怪她同重華赴宴時,見仙帝已經老得癱在仙座上,原來都是仙帝故意裝的,為的就是向六界示弱,說白了不就是詐死,看看誰在他死後搶他的位置,他再活過來收拾誰麼!那重華舉兵入侵,豈不是正中了他的詭計。
  
  想到此處,趙小春不禁又驚又怒,張口就罵道,「就憑你那破網!」
  
  「你說網?」仙帝冰藍的眸子看過來,趙小春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網這才要張開呢!」
  
  話音未落,就見仙帝突然指手向天,手指射出一道耀眼藍光,直沖祥雲,被魔氣侵蝕的祥雲早已暗淡無色,瞬間被藍光衝破,便見那藍光凝於天際一點,突然向各個方向擴散開來,竟形成了一道縱橫交織的藍色光網,光網無限延伸,所到之處,魔氣頓時被衝擊消散,魔兵一個接一個被化成了一道道黑煙。
  
  重華頓時臉色一變,仙帝冷哼一聲道,「這才是真正的天網!」
  
  便見紅光乍起,呼嘯四地,魔兵哀嚎漸起。

  那天網將整個仙界籠罩起來,竟慢慢向裏收攏!
  
  「原有的網一但被破,魔兵陰兵便長驅直入,靈霄寶殿不過是只小餌,待所有魚兒都進入仙界,本帝再做個真正的天網,扯網收魚。」
  
  仙帝仰頭閉起美目,微微晃著頭,似乎正將那些哀嚎聽成美樂,一邊回味無窮地道,「觸天網者,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仙界之眾,龍族水兵,忠心耿耿,本帝大赦不究!但魔界入侵,鬼界叛逆,絕不能饒,這網啊……一旦被網所碰,魔兵即變成灰,陰兵即化成煙,這就叫做一網打盡!」
  
  「……」趙小春瞠目結舌,看著遠處天網越縮越小,同魔族紅光交替著閃起,不禁縮了縮身子,抱緊重華,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重華垂下眸子,「你是怎麼恢復靈力的。」
  
  仙帝彎起嘴角,「你以為本帝為何要將媚狐集在檀山。」
  
  他的視線移向趙小春,又移向她的小腹,「她們夜夜吸取眾仙靈力,本帝再吃了她們的內丹,眾仙無數靈力便被本帝所得。」
  
  趙小春頓時驚道,「你!你竟吃了她們!」
  
  仙帝一擺手,微微笑道,「這男人同媚狐只一夜,便失百年靈力,媚狐得之,聚在內丹,卻不能化為己用,既然如此,本帝又何必浪費呢。」
  
  難怪檀山靈泉一個人都沒有了,那些日夜相處的姐妹,竟然,竟然!

  趙小春恨得直打哆嗦,仙帝嘖了一聲,搖了搖頭道,「本帝將她們囚在檀山,不過是在飼養她們。」
  
  「你!」
  
  「當然。」仙帝垂眸,又盯向趙小春的小腹,「待會兒,抱著你的鬼王被天網化個乾淨,本帝就吃了你。」
  
  天網收縮極快,四處魔兵哀嚎遍野,越來越近。
  
  仙帝乾脆悠閒地一拄下巴,歪頭看向重華,「世人都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本帝就坐在這裏,看你同你的十萬陰兵,怎麼等死!」
  
  重華將趙小春往身後一擋,施了個結界將她護在裏面,站起身來,朝仙帝彎起嘴角。
  
  「十萬陰兵?哎呀,不巧啊。」
  
  重華一歪頭,微微挑起嘴角,「我已經讓他們回去了啊。」
  
  仙帝臉色頓時一變,隨即陰沉道,「重華,你好!好得很!」
  
  仙帝站起身來,「不過收了你鬼王,十萬陰兵又算的什麼。」
  
  他方才織成新天網,耗損了極大的靈力,這一會兒功夫,身體便由少年變成青年的模樣。
  
  「你要離開仙界,定捨得不她,帶她走,又不忍見她靈力衰竭,終究,你是鬼,她是仙,只要在一起,你就逃不出本帝的手掌心。」
  
  是他令月下老人,將他們綁在一起的,只要紅線一牽,重華就是他蛛網上的蝴蝶,永遠也別想再飛出去了。
  
  「你遲早會回來的,本帝現在才開天網,就是在等你呢!」
  
  仙帝突然一臉失望地看著重華,輕聲歎了口氣道,「本來你可以不用死的,老老實實地將陰兵交給我,帶著黃泉鬼界臣服,本帝,原也不是不能給你條活路……」
  
  「那重華多謝仙帝手下留情……」
  
  重華頓時便要行禮,彎下腰時卻突然張開法術,一時間陰風四起,衣袂翩飛,黑發揚起,話音未落,便朝仙帝攻了過去。
  
  趙小春跪在地上,被重華的結界護在裏面,她根本看不清兩人的身影,只見一白一紅糾結在一起,法術碰撞的光芒耀眼得她睜不開眼睛。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雖然不是明白了全部,但她至少知道,如果重華死在這裏,全是因為她。
  
  仙帝吃了媚狐,現在變得這麼厲害,若是以前的重華,全力以赴,也許還有條生路。

  難怪,難怪,難怪重淩那麼討厭她,她,她跟了重華三夜,就讓他少了三成靈力。
  
  趙小春這麼想著,頓時淚流滿面,趴在看不見的結界上,祈求上天讓重華脫險。
  
  突然又想,什麼上天,仙帝就是要殺他的人。
  
  趙小春一輩子也忘不了這個景象,天網收攏,困在其中的魔兵被化成灰燼,天地慘色,仙帝一道法術擊中重華,重華吐了血,落在紅衣上,更是耀目。
  
  抬起頭,日月無光,趙小春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絕望。
  
  就在這時,突然一片藍色海水從地下湧出,將仙帝和重華衝開,吞噬了重華,隨即鋪天蓋地卷向趙小春。

  仙帝回過神來的時候,海水已經衝破了重華的結界,將趙小春也卷走了。
  
  「夏!紫!淵!」
  
  仙帝見海水沖過了天網,消失在遠處,頓時怒紅了雙眼。
  
  趙小春吃了避水珠,所以並無大礙,她感到自己被水卷著,朦朧間四下摸索,片刻便摸到了重華的手,隨即被重華緊緊握住。
  
  他還活著!
  
  趙小春猛地松了一口氣,沉沉昏過去了。

  ***

  「重華!重華!」
  
  趙小春時而清醒,時而昏沉,只要睜開眼,就啞著嗓子喊重華。
  
  重華一直在,有時候陪著她一起躺一會兒,有時候就坐在床邊,順著她的頭髮,但只要趙小春一喊起來,他便緊緊握住她的手,安撫她平靜下來,在她的耳邊不斷地說。
  
  「我在,我在呢。」
  
  就這樣反反復複折騰了一晚上,趙小春哭醒了就睡,睡醒了又哭。

  重華始終守在趙小春的床邊。

  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為了只雞腿,趙小春的臉紮進了土裏,滿身狼狽,當時她也像現在這樣,情急起來什麼也說不出,就一直哭著喊他的名字。
  
  重華!重華!
  
  有一次重華問起這件事,當時趙小春將腦袋直往他懷裏鑽,隔了好半天才小聲道。
  
  滿心都是你的時候,就說不出別的話來了麼。
  
  「哎,那邊那位就是鬼王呢。」

  「上次他來我都沒機會看一眼……」

  「聽說他那個特別強!」

  「不能吧,要我說還是咱們的龍皇殿下最強,你看咱們龍皇殿下有一百多個妃子,他才一個……」

  「那不是更好,可以一整晚都……」

  「噓,你們小聲點!」
  
  夏紫淵懷裏抱著卷成一團兒打瞌睡的夏清書,大老遠就看見一群龍女正堵在重華房外扒門縫,還你推我,我推你,擠來擠去。

  不禁輕咳一聲,道,「他那個其實只是一般強,他的法術才是六界裏數一數二的,連本皇都打不過他。」
  
  眾龍女一見是龍皇來了,頓時鳥獸散。
  
  「嘖嘖。」
  
  夏紫淵搖了搖頭,然後一臉正經地走到重華門前,突然一彎腰,也朝那門縫扒去,偷偷往裏瞄。

  左右看看,只見一片紅布遮住眼,一抬頭,重華已經開了門,正站在他面前,面無表情地低頭看他。
  
  「嗯,咳咳!」夏紫淵忙直起腰,「沒事,我弟弟又哭了,我猜他是想趙姑娘,就抱來了。」
  
  重華掃了眼夏清書,夏清書睡得鼻子直冒煙。
  
  北海龍皇又尷尬地咳嗽一聲,暗暗捏了一把夏清書的尾巴,夏清書頓時嗷一聲驚醒,嚶嚶嚶嚶地哭起來。
  
  重華眼角一抽,側過身,讓夏紫淵進屋。
  
  夏紫淵將夏清書放在趙小春的被子上,夏清書頓時不嚶嚶了,慢慢縮成一團,又開始睡得冒煙。
  
  「你看。」夏紫淵溫柔地笑道,「他喜歡她呢。」
  
  重華的臉色可不太好。
  
  夏紫淵見狀,頓時痛心疾首地道,「他是火龍麼,哭鬧的話放入火中燒一燒就好了,你們怎能將他丟入水中,你知不知道,他差點就被淹死了。」
  
  重華冷笑道,「她是怕你弟弟不適應黃泉的鬼火,熟了不要緊,但她總忘記帶鹽……」
  
  夏紫淵說不過他,只好唉聲歎氣地坐在床邊,一臉心疼地順著龍鰭撫摸小龍,小龍又噴了不少煙,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舒服直哼哼。
  
  過了好一會兒,重華站在窗邊,正望著飄渺的珊瑚和五彩遊魚出神,夏紫淵冷不丁手一頓,抬起頭道。
  
  「將陰兵調回,你這招做得實在漂亮。」
  
  重華動也不動,仿佛沒聽見一般。
  
  夏紫淵又道,「仙帝煞費苦心,到頭來只是清理了一群魔界殘兵,現在仙界死的死傷的傷,仙帝重織天網又消耗極大,此時你再帶陰兵入侵,仙帝根本無法抵擋。」
  
  夏紫淵本來低頭看著夏清書,這時說著話,視線便上移,移到還在昏迷的趙小春臉上,冷冷一笑,「沒想到你這個時候竟然放棄一切回仙界去送死……為了這個女人?」
  
  重華依舊望著窗外,這時才淡淡地道,「我料到仙帝會再出現,卻沒想到他吃了媚狐,守著檀山等我現身。我原以為……我們至少……能在檀山住些日子……」
  
  說到此處,重華不禁冷笑一聲,聲音也有些倦怠了。
  
  「一招棋錯,滿盤皆輸,如今我只剩下七成靈力,又被仙帝重傷,這一回,是我敗了。」
  
  「這一回?」
  
  夏紫淵咦道,「難道你還有下一個機會麼?」
  
  「哼……」
  
  重華突然轉身,冷笑著揚起下巴,垂眸看他。
  
  夏紫淵被他強勢的氣息壓得一窒,頓時一拍床柱,哈哈大笑道,「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母妃是龍族公主,咱倆一家親,你果然有龍族的野心和氣魄!」
  
  重華皺眉道,「誰和你一家親。」
  
  「你有一半龍族血統,怎麼不是一家親,再說……」
  
  夏紫淵突然朝重華擠眉弄眼,「本皇聽說了,你那個特別強,這不就是咱們龍族的特色麼。」
  
  「龍族特色。」
  
  重華重複一遍,加重那個色字,然後道,「你這話倒沒錯。本王也聽說,光上次赴宴,你就帶了一百多個妃子,還不算你這龍宮中的龍女們。」
  
  說到此處,重華便斜倚在窗邊,一拄下巴,「你晚上怎麼睡得過來呢。」
  
  夏紫淵咧嘴一笑,頓時一挑眉,「嘿嘿嘿嘿……要不,咱倆切磋切磋?」
  
  重華立即正色道,「不了,我對男人沒興趣。」
  
  夏紫淵頓時臉色一變,「你想到哪兒去了。」
  
  重華彎起嘴角,「不過我倒是聽見了,你剛才在門外,說我那個不過是一般強。看來本王得證明給你看了。」
  
  夏紫淵頓時臉色慘白地擺手道,「我……我對男人也沒興趣的……」
  
  重華笑道,「你也想到哪兒去了。我是叫你出去,然後關上這間房的門。」
  
  夏紫淵咦道,「你要做什麼?」
  
  重華指著趙小春道,「聽說你那個也很強,能和一個女人做上三天三夜,那我就在這裏,和這個女人做上七天七夜。」
  
  夏紫淵打了個哆嗦,便見重華定定看著他,道,「本王要你以後逢人就說,『鬼王重華法術只是一般強,晚上那個才最強,連本皇都輸給他了』!」


☆、歪滴二十章

  「你……你……好!」夏紫淵猛地站起,走到門口道,「本皇這就將門鎖上!七天七夜之後再打開!」
  
  「還有這個。」重華伸手扯過呼呼的夏清書,將一團兒丟了過去,夏紫淵忙伸手接住,出去命人鎖上門。
  
  趙小春醒的時候,重華正從窗子外溜回來,懷中還抱著一堆東西。
  
  「重華!」
  
  趙小春揉揉眼睛,便回過神來,驚叫道,「重華!重華!」
  
  「我在,我在。」
  
  重華騰不出雙手,只好向後一抬腳,朝窗子踹了一下,關上了窗子,才走過去坐到趙小春床邊,一面柔聲道,「我在呢,在呢。你再睡會兒吧。」
  
  趙小春立刻撲過來,伸手摸他的臉和脖子,急急道,「你沒事麼。」
  
  「沒事的。」重華道,「倒是你被海水給沖暈了,還是再睡一會兒罷。」
  
  趙小春這才鬆了口氣,她繁複在噩夢中掙扎,總是夢見重華吐血,
  
  這麼說著,眼皮又沉了起來,趙小春還是不死心地摸他的胸口,搖頭道,「你又忽悠我,我明明看見你吐血了,這兒都紅了一大片,你……嗯??這是什麼?」
  
  她突然在重華懷中摸到一堆圓滾滾的東西,重華一低頭。
  
  「呃……」
  
  他只好將懷中的東西捧出來,原來是十幾個小巧玲瓏的蛋。
  
  趙小春頓時熱淚盈眶,「你怎麼知道我餓了!」
  
  重華笑道,「你再睡會兒,等我用鬼火將它們煮熟了,就叫醒你,嗯?」
  
  一邊說著,一邊悄悄施了法術,趙小春頓時雙眼一黑,倒在枕頭上又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趙小春又醒了,還沒睜眼,便聞到一陣香氣。
  
  趙小春揉著肚子一歪頭,就看到重華端著碗坐在床邊,正將最後一顆煮好的蛋往嘴裏送。
  
  「啊!!!!!!!!」
  
  趙小春猛地掀被坐起,急道,「你怎麼都吃了!」
  
  「咳咳咳!」
  
  重華一驚,頓時哽住了,將空碗放在一邊,抬手捶了捶胸口,表情十分痛苦,「這個……咳咳……這個你不可以……咳咳,你不可以吃。」
  
  趙小春忙爬過去順他的背,心裏納了悶了,咦道,「我怎麼就不能吃。」
  
  重華喝了口水,這才長籲了口氣,突然抬起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然後湊到趙小春耳邊,小聲道,「這是我在海邊偷來的鱉蛋,女人不可以吃。」
  
  「為什麼女人就不可以吃?」
  
  「因為那是專門給男人用來滋補身體的。」
  
  趙小春頓時急道,「你果然受傷了罷!不然滋補什麼!」
  
  重華摟過她的腰,不著痕跡地將她拉過來,摸了摸她的頭髮,歪頭一笑,「你確定不再睡了麼。」
  
  趙小春道,「你受了傷,我可睡不著啦!」
  
  重華拉開她的腿,讓她跨著坐在他的腿上,一邊道,「我真的沒有受傷。」
  
  趙小春又氣又急道,「你!你還忽悠我,沒受傷你滋補什麼!」
  
  重華一揮手,桌上含著夜明珠的海蚌漸漸合上,房內頓時暗了下來。
  
  趙小春不禁靠向重華,突然感到耳邊一熱,重華竟然貼了過來,還朝著她耳朵吹了股小陰風兒。
  
  「滋補精華啊。」
  
  趙小春心說什麼精華啊?怎麼好像聽他以前說過……突然臉一紅!感到頭髮都跟著豎了起來。
  
  「重華你……!啊!」
  
  一陣天旋地轉,趙小春話音未落,就被重華突然放倒,「既然睡夠了,那我可就讓你再也睡不著了。」
  
  重華慢悠悠地挑開趙小春的衣帶,趙小春感到火熱的手指順著腰爬了上來,頓時打了個寒戰,急急握住他的胳膊,「重華!」
  
  重華一歪頭,「嗯?」
  
  趙小春顫抖道,「你,你不可以再碰我了。」
  
  重華低頭和她纏吻,趙小春很快就軟了下來。
  
  於是重華停下,又開始慢慢解她的肚兜。
  
  趙小春回過神來,又伸手抵住他壓過來的身體,咬唇道,「不行!」
  
  重華又低頭去吻她,但是趙小春別開了臉,於是重華的唇落到她的頸彎,順勢舔了一下,輕聲一笑,「你再不聽話,我可用強的了。」
  
  趙小春根本不聽他的,直接伸手過來推他,重華果然一用力,捉住她的兩隻手腕,扯下頭上的發帶,將趙小春的雙手緊緊拴在床頭。
  
  「重華!重華!」
  
  「不要緊,我們有的是時間。」
  
  重華故意慢慢地,一層又一層剝開她的衣裳,趙小春掙扎著,手被綁著,於是彈跳幾下,身子弓起來,結果一下子撞到重華腰間的……
  
  趙小春頓時大腦嗡地一聲,嚇得不動彈了。
  
  重華那個,已經好硬了。
  
  這時重華已經將她剝得乾乾淨淨了。
  
  重華捏起她的下巴,用舌頭撬開她的口,隨即一路下移,親吻她的小腹。
  
  趙小春哼哼著,忍不住縮起身子,卻感到重華的手指滑進了她的腿內側。
  
  「不……不行……」
  
  趙小春左右搖擺著頭,感到重華一點一點侵入她的體內。
  
  「若是……仙帝來了……啊!」
  
  重華突然狠狠一撞,將趙小春頂了個寒戰,才捏緊她的腰道,「放心,他就是來了,也有人擋著。」
  
  龍宮水晶殿,夏紫淵正凝著一張臉,對殺氣騰騰趕到北海的仙帝道,「什麼!竟有龍族將鬼王救走了!是誰這麼大的龍膽!哎,仙帝!您老放心!若是北海之人所為,七日之內,本皇定給你個交代!」
  
  第二日。
  
  趙小春迷迷糊糊,睡醒了又被重華拉起腰,二話不說就做了起來,兩人之前已經折騰了一夜,床鋪早亂成一片,重華便坐在床邊,將趙小春抱起來,坐在他那兒上,扶著腰重重往下按。
  
  「啊啊啊啊啊……」
  
  龍宮水晶殿,夏紫淵沉著一張臉,對殺氣騰騰又來到北海的仙帝道,「本皇已經將所有龍族都查了一遍,您老確定救走鬼王的龍族用得是北海法術麼。哎!您別摔,那杯子可是……咳,這樣罷!本皇再回去查一遍!」
  
  第三日。
  
  「重華。不行!你的靈力……」
  
  重華低頭一聲輕笑,就酥了趙小春半個身子。
  
  兩人從床上折騰到了桌子上。含著夜明珠的海蚌也被撞到了地上,委委屈屈地合上了。
  
  龍宮水晶殿,夏紫淵苦著一張臉,對殺氣騰騰又來到北海的仙帝道,「這次真是徹徹底底查過了,就查我懷裏的這條了,您老看我弟弟,睡覺還直冒煙呢,怎麼可能救了鬼王呢……哎!您別摔,那珊瑚可是幾千年的寶貝……」
  
  第四日。
  
  趙小春足足睡了十個時辰,醒了見到重華,便拼命撞門,要逃出去,但是門鎖了,於是趙小春被他拖了回去。
  
  龍宮水晶殿,夏紫淵哭喪著一張臉,對殺氣騰騰又來到北海的仙帝道,「您老也該查一查東海西海南海麼……哎!您別砸,那珍珠可是……這樣罷!我這就將所有住在東海西海南海的北海龍族也叫回來!」
  
  第五日,趙小春一睜開眼,掀了被子就往外爬,才一動就被重華拖進床帳。
  
  龍宮水晶殿,夏紫淵一把鼻涕一把淚,對殺氣騰騰又來到北海的仙帝道,「我已經將所有住在東海西海南海的北海龍族也叫回來了!沒人承認救過鬼王啊,您老真不打算查一查東海西海南海麼……哎!您別拆,那可是柱子……!」
  
  第六日,趙小春一睜開眼,就對重華道,「你再碰我,我就咬舌自盡。」
  
  重華低頭就將舌頭伸了進去,一邊攪著一邊含糊地笑道,「你咬。你咬啊。」
  
  龍宮水晶殿,夏紫淵一把鼻涕一把淚,對殺氣騰騰又來到北海的仙帝道,「北海上下龍族連野生的本皇都查過了,您老要還不信,乾脆!就把我弟弟抱走吧!……哎!您別拆,那可是房梁……!」
  
  第七日,趙小春乾脆累得就沒再醒過來,重華拖著疲憊的身體,最後一次將他的精華留在她的身體。
  他穿好衣衫,坐在床邊,一直摸著趙小春汗濕的額頭。
  
  趙小春在睡夢中,還搖著頭道,「不要……不要了……你的靈力……重華啊……」
  
  重華抬起手指,他已經一點法術也使不出來了。
  
  他彎下腰,將頭輕輕靠在趙小春的小腹上,閉緊眸子,睫毛輕顫。
  
  「我不會允許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再碰你,現在,你又不能再回檀山了,只能回到黃泉等死……丫頭……我當初敲誰的門不好,你怎麼就這麼倒楣呢。」
  
  趙小春微微睜開了眼,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重華撫摸著她的小腹,視線模糊起來。
  
  「你還不知道呢,你這裏已經有我們的寶寶了……我知道你挺不到寶寶出世……我將所有靈力都給你,你懷著寶寶,能活多久,便是多久罷,等來世,等來世……」
  
  重華嗓子一啞,便說不下去了。
  
  龍宮水晶殿,夏紫淵面無表情一攤手,對殺氣騰騰又來到北海的仙帝道,「您老再不信,就搜罷。」

  ***

  「好。」
  
  仙帝眯起冰藍色的眸子,一甩衣袖便沖入後殿,四位隨行的仙君緊緊跟著去了。
  哪知轉到後殿,一入眼便是一條寬大橫廊,鑲滿珍珠珊瑚的廂房整整齊齊排成一排,幾位仙君頓時面面相覷,不知該從哪一間開始搜起才是。
  
  仙帝冷冷彎起嘴角,突然抬手一揮衣袖,所有門窗瞬間被全部炸開,塵囂四起。

  夏紫淵本來還在前殿磨磨蹭蹭,突然聽見這一聲巨響,立即丟下清書匆忙趕來,見好好的後殿已是一片狼藉,頓時痛心疾首道,「哎呦仙帝您老莫急啊,咱們慢慢搜就是,用得著拆房子麼!」
  
  「哼。」仙帝掃了一眼,見房內皆空,便背起雙手,又往更深的內殿走去。
  
  「哎哎,那個什麼……」
  
  眼見仙帝又要揮衣袖,夏紫淵忙拉住仙帝的一隻胳膊,痛哭流涕道,「本皇叫人開門就是,這,這內殿住的都是本皇的女眷,您老高抬貴手啊!啊!那個誰,還有那個誰!快過去!一一把這些門窗給仙帝他老人家打開!」
  
  幾個魚奴收到夏紫淵的眼色,立刻搶到仙君之前,跑過去將房門一個一個打開,房內住的都是夏紫淵的各個妃子,有的正在沐浴,有的正在孵蛋,還有的正在給小龍子餵奶,這一折騰,頓時驚呼四起,龍飛魚跳好不熱鬧。
  
  重華和趙小春的房間,就在這些後殿的廂房當中,重華早就聽見外面聲響,這時看到趙小春被吵得側過身蜷縮起來,便將被子拉起,將她的耳朵輕輕蓋住,免得她被吵醒。
  
  最後剩下的二十幾間房都被夏紫淵親自用法術鎖住了,魚奴們開不開門了,就只好跑回來站到一邊,仙帝斜眼一看夏紫淵,冷笑道,「不知這些房內,北海龍皇藏了多少寶貝。」
  
  夏紫淵老臉一紅,一臉窘態湊過來,輕聲道,「您老見笑了,都是些見不得人的。您老就不必查了罷。」
  
  仙帝一挑眉,「你這般遮遮掩掩,本帝倒是更有興趣了。」
  
  夏紫淵只好一臉無奈地將仙帝請過去,親自給他開門。
  
  第一間房內,是一個巨大的書架,書架上面裝滿了各式的春宮圖冊,幾隻含著夜明珠的海蚌將房內照得通亮。
  
  夏紫淵歎了口氣,道,「您老也知道,北海龍族男丁少,本皇既然即位,就要肩負起傳承子嗣的重任啊。」
  
  仙帝臉色陰沉地看著他,夏紫淵摸摸鼻子,去開第二間門。
  
  接下來幾間房內,林林總總,確實都是些見不得人的玩意兒。夏紫淵門開的越多,仙帝的臉色便越難看。
  
  直到重華這間,夏紫淵走過去毫不猶豫地拉開了門鎖,指尖剛碰到門,就聽見仙帝咬牙切齒地哼道。
  
  「夠了!」
  
  夏紫淵一臉無辜地收回了手,老老實實地在門口站著。
  這時,一名隨行仙君湊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對仙帝道。
  「帝座。這龍宮幾千座廂房,這樣搜下去只是浪費時間,小仙倒突然想起個妙法,不如……就用太上老君的蓮華神珠,拿來探一探這鬼王的靈力。人可以躲著,這靈力是藏不住的,若是給咱們探到了……」
  
  「好。」仙帝一頷首,「就這樣辦。」
  面上冷若冰霜,心中卻道,本帝怎麼就忘了還有這件仙寶,若是早想起來,也不會被夏紫淵拖上七日。
  
  片刻後太上老君便踏著祥雲落入北海,捧著蓮華神珠趕了過來,當眾施了法術,但蓮華神珠始終暗淡無光,太上老君一摸鬍子,朝仙帝一彎腰,「帝座,北海龍宮確實探不到鬼王的一絲靈力。」
  
  就在這時,一名水兵匆匆過來,朝夏紫淵跪下,急急道,「龍皇陛下,鬼界黃泉突然傳來消息,說……鬼王重傷,又平白失了幾成的靈力,已不治身亡。」
  
  仙帝和夏紫淵臉色均是一變,夏紫淵忙將那水兵捏著領子提起來道,「消息確真?!」
  
  「千真萬確!」那水兵一臉正色道,「現在黃泉鬼府已經亂作一團,重淩閻王于一個時辰前,已經登基為代鬼王,代替重華掌管黃泉,還說背叛仙帝乃是重華一人作為,與他無干,還要再明日帶著生死薄上天,率領鬼界向仙界稱臣。」
  
  「哼。」仙帝聽到此時,不禁露出冷笑,「這個重淩本帝倒是見過幾次,聽說在鬼界,被重華調教得乖巧得很。」
  
  夏紫淵忙陪笑道,「仙帝說的是,這同是雙子,何來尊卑。重華將他弟弟壓制得太厲害,早晚會出這種事。」
  
  「識時務者為俊傑。」仙帝轉身一揮袖,「我們走。」
  
  眾仙離開北海,飛往仙界,仙帝突然對太上老君道,「重華不會就這麼死的。你用蓮華神珠繼續搜,直到給本帝將他搜出來為止。」
  
  北海龍宮,夏紫淵確定仙帝回去了,才轉身對那報信的水兵道,「戲演得不錯,不錯下次說話時可以再結巴一點,這樣就更像了……去領賞罷。」
  
  那水兵跪下,「多謝龍皇。」
  
  便退下了。
  
  這時夏紫淵身後的門開了,重華懶洋洋地走了出來。冷笑道,「七天七夜,一個時辰也不少。你輸了。」
  
  夏紫淵臉色劇變,「你是怪物麼。」
  
  重華理了理衣襟,轉身看了一眼趙小春,掩飾住留戀的表情,對夏紫淵淡淡道。
  
  「等她醒了,便將她送回黃泉罷。」
  
  說罷,重華一拉紅衣,留給夏紫淵一個慢慢遠去的背影。
  
  夏紫淵道,「你去哪里。」
  
  「我?我也學一學仙帝。」
  
  重華腳步一頓,斜眼看過來,微微一笑。
  
  「置之死地而後生。」


☆、歪滴二一章

  趙小春醒來之後,怎麼也找不到重華。

  於是她就坐在門口等。

  到了晚上,等來了抱著夏清書的夏紫淵。

  夏紫淵告訴她,重華已經死了。
  
  趙小春沉默了好一陣之後才說,「你騙人。」

  夏紫淵一板臉,「本皇從不騙人的。」

  趙小春仰頭看他,問,「那你說,他是怎麼死的。」
  
  夏紫淵頓時一臉悲痛地看她。
  
  「他和你大戰七天七夜,(嗶)盡人亡了啊。」
  
  趙小春頓時愣了一下,隨即扭過頭,冷笑一聲道,「不可能的,他事先吃了鱉蛋,他說那個很滋補。」
  
  「什麼!」
  
  夏紫淵頓時臉色劇變,來回走了十幾圈才停下來,狠狠跺腳道,「嘿呀!好你個鬼王重華呀!你你你你你!」
  
  於是夏紫淵氣急敗壞地走了,把弟弟也給忘了。
  
  幾日不見,小龍又粗了,趙小春的雙手合不住了。

  趙小春讓他睡在她的腿上,繼續坐在門口等。

  等了一夜,重華還是沒出現。

  趙小春蜷縮起來一動不動,就抱著腿等了三天,誰來勸也不肯聽,夏清書盤在她身邊,誰來拉也不肯走。
  
  大家都說重華死了,可是趙小春怎樣也不信。
  
  到了第四天,趙小春等來了一個人。
  
  「重淩殿下……」
  
  重淩低頭看她,半響朝她伸出手。
  
  「跟我回去罷。」
  
  「重華叫你來接我的麼。」
  
  「……」
  
  「重華在黃泉等我麼。」
  
  「……」
  
  趙小春坐了太久,一下子站不起來了。

  重淩將她橫抱起來,轉身便走,夏清書忙咬著趙小春垂下來的衣衫,一路被重淩拖著也不肯鬆口。
  
  「等等。」
  
  趙小春讓重淩停下,拉起正嚶嚶嗚咽的夏清書,抱進懷中,夏清書委屈至極,頓時在她臂彎縮成一團兒。
  
  重淩於是就這樣抱著她跟夏紫淵道了別,打開通道回去了。
  
  送走了重淩和趙小春,夏紫淵終於松了口氣,環視一圈,這陣子一折騰,龍宮差點被拆了半個,想到此處,不禁又搖頭苦笑,笑著笑著,突然臉色一變,一拍大腿叫道,「哎?!我弟弟呢!!!」
  
  於是忙叫人去追重淩,哪里還追的上。
  
  夏紫淵就坐在龍宮裏,趴在妃子腿上哭了一個下午,幾十個妃子圍著他哄他開心,直到一個妃子說,臣妾去給龍皇殿下做些想吃的,夏紫淵才終於吸吸鼻子,不哭了,對著那個妃子擦擦眼淚,說,「我要吃鱉蛋。」
  
  等在忘川河邊的依舊是那艘鬼船,趙小春安靜地貼著重淩的衣襟,她想起來那個時候,重華也是這樣抱著她,她的懷裏抱著蛋。
  
  「重淩殿下。」
  
  「……」
  
  趙小春默了一陣,突然輕聲問道。
  
  「你討厭我對麼。」
  
  重淩腳步一頓,低頭看她。
  
  一模一樣的臉,完全不同的人。
  
  「不。」
  
  重淩道,「我恨你。但是我不討厭你。」
  
  「因為重華?」
  
  重淩垂下眸子,一登上鬼船便將趙小春放下,然後背起雙手,站在船頭。
  
  「重華死了。以後我才是黃泉的主人。」
  
  趙小春抱著夏清書靠在一邊坐下,低頭順著夏清書的龍鰭。
  
  「我不信。」
  
  重淩頓時轉過身來,板起臉定定看她,「為何不信。」
  
  「他吃了鱉蛋,不會死的。」
  
  重淩皺起眉,「吃了什麼?」
  
  趙小春彎起嘴角,低頭捏著夏清書的爪子玩,笑道,「我知道他沒死,你們誰也騙不了我。」
  
  黃泉一片綠瑩瑩的死寂,東鄉鬼巷的家家戶戶都在門前掛起一盞白色的燈籠,點起綠色的鬼火,祭奠鬼王。
  
  趙小春回到黃泉後,便開始每日抱著夏清書出門,沿著忘川河從上游走到下游,再從下游走到上游,到處尋找重華。
  
  許多人看見了,都哀傷道,這姑娘對王倒真是一往情深,直到現在也不肯接受王的死,怕是早就瘋了罷。
  
  有時候讓趙小春聽見了,還會還一句嘴道,「討厭,你才瘋了呢。」
  
  日子久了,趙小春得了個外號,仙界來的瘋狐狸。
  
  後來總有一群小鬼咬著麥芽糖,專門跑到河邊圍著她轉,還一邊拍手叫道,仙界來的瘋狐狸,仙界來的瘋狐狸。
  
  趙小春一勾裙擺,掐腰怒道,「重華沒死。他沒死!」
  
  瘋狐狸。瘋狐狸。
  
  趙小春急道,「我知道他沒死,我親眼見到他回來了!」
  
  瘋狐狸,瘋狐狸。
  
  最後夏清書一噴火,小鬼們就嚇跑了。
  
  又過了一個月,有一天早上,趙小春發現夏清書不見了,被窩裏倒趴了個光屁股的娃娃,娃娃還沒睜眼就打了個噴嚏,結果把趙小春的被子給燒著了。

  接下來的十幾天裏,她就是在找重華和揍娃娃中度過的。
  
  她給夏清書起了小公豬,小豬仔,小豬豬,豬豬豬,桃花眼,愛哭精,尿床龍等二百一十九個小名兒。

  夏清書也不閑著,整日爬上爬下,到處惹禍,一刻不得清靜,還特別能哭,一磕了碰了就坐地開嚎,嚎著嚎著就一個噴嚏,把身邊的什麼地方給點著了。

  於是淩霄殿每天都有地方冒起黑煙。

  趙小春一見他坐地上撒潑,就又氣又笑地揪著他的耳朵說,不愧是我抱出來的蛋,跟我一個樣,我是小母豬,你就是小公豬,咱倆是一對兒,不對,我和重華才是一對兒,不對不對,重華才不是豬哩,你個小混蛋,還哭,看我不打你。
  
  她發現她越來越胖了,尤其是肚子,一到夜裏,就越來越難以忍受黃泉的陰寒,又過了幾日,趙小春終於開始時高時低地發起燒來。

  到了晚上,她的房內點了很多火盆。趙小春總是縮在被子中,抱著熱乎乎的夏清書,心裏面卻總是覺得冷,一冷就想起重華,想起重華,想起重華,然後淚水沾濕了半個枕頭。
  
  重淩將趙小春安置在西鄉鬼巷的淩霄殿裏,他知道仙帝不喜歡淩霄殿這個名字,便名人將匾額摘下,自己則寸步不離地守在東鄉鬼巷的重華殿內,白天處理文書,晚上就在後殿休息。
  
  黃泉臣服於仙界後,仙帝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讓重淩交出趙小春。
  
  重淩則讓人將淩霄殿的匾額交了上去,稱趙小春已經靈力殆盡,陪著重華殉情去了。
  
  拖延了這些個日子。算一算時間,他知道趙小春要死了,也知道那越來越大的肚子裏,是她和他哥哥註定無緣的孩子。
  
  方才仙界已經派來使者傳信,說仙帝明日就要來訪,重淩知道,仙帝不信重華已死,更不信趙小春已亡,他還想將趙小春抓在手裏,逼重華現身。
  
  其實重華究竟去了哪里,重淩也不知道。
  
  他掌管黃泉,臣服於仙帝,都是重華事先安排好的退路,從頭到尾,鬼界百姓絲毫不損,黃泉陰兵不減反增,這一場仙鬼魔之戰,仙帝沒贏,黃泉也沒輸。
  
  「我知道你還沒死,但是身為鬼王,你既離開了鬼界,又同死了有何分別。」
  
  重淩默默垂著眸子,手指摩挲著桌上的生死薄,「哥……仙帝要來,我再也保不住她了。唯一能做的……」
  
  夜已深,月上中天。
  
  重淩獨自一人,靜靜來到淩霄殿。

  用法術彈暈了夏清書,重淩將熟睡的趙小春從床上抱起,一路飛到奈何橋頭,順著橋頭小路通向一座梅山,那裏漫山梅花綻放,落英繽紛,山谷裏更流轉著七色暗芒。
  
  白日裏,受了判的鬼魂排隊過橋喝了湯,就可以忘記一世塵囂,來到這裏,投此六道輪回穀,重做世間新鮮人。
  
  重淩站在輪回谷邊,眼前便是六道輪回,七彩暗芒打著旋兒,如深淵一般。
  
  趙小春打了個噴嚏,終於被凍醒了。
  
  「重淩……殿下?」
  
  重淩低下頭,淡淡道,「你從未將我們認錯。」
  
  趙小春嘻嘻一笑,揉揉鼻子,「他的頭上有顆朱砂麼。你沒有。」
  
  重淩道,「原來他也是沒有的,那時候我倆都很小,我們發現所有的人都分不出我們倆個,哪個是重華,哪個是重淩,於是他便用法術點了顆朱砂在額頭。」
  
  重淩目光有些迷離,說著說著,竟朝趙小春露出一個難得的笑容。
  
  「他本來還要給我的眼角也點一顆,可是我死活不肯同意。」
  
  趙小春冷得直發抖,縮了縮,也想起一件事來,不禁彎起嘴角,輕輕笑道,「其實有一次我也想在你的額頭上點一顆朱砂來著,但是最後只在你的臉上畫了個紅差。」
  
  重淩問,「為何不點呢。」
  
  趙小春道,「後來想明白了,就算是點了,你也是你,他還是他。」
  
  重淩道,「我不明白。」
  
  趙小春道,「你會明白的,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好姑娘,默默給你端茶,默默給你倒水,她喜歡你,你也喜歡她。」
  
  重淩彎起嘴角,「可我還是恨你,重華若不遇見你,他就不會死。」
  
  趙小春沉了沉眼皮,道,「月下老人說,紅線若是系錯了,就錯著愛唄,我愛他,他也愛我,你覺得他愛錯了,就錯唄。」
  
  重淩冷哼道,「他身邊從來不缺女人,你怎麼就知道他愛你。」
  
  「我被抓的時候,他是拿著姻緣鏡才尋到我的,他在鏡子裏看到我了。你們都說他死了,我不肯信,就到處尋我的姻緣鏡,想看他究竟去了哪兒。結果……怎麼也找不到了。」
  
  趙小春疲憊地閉起眼睛,微微笑道,「所以我知道,他只是走了,帶著我的鏡子……」
  
  重淩歎了一口氣,問,「你困了麼。」
  
  「嗯……」趙小春燒得昏昏沉沉,歪著頭睡了過去。
  
  重淩垂下眸子,歎息道,「那便睡罷,一覺醒來,也許他已在你的身邊。」
  
  於是慢慢鬆開手。
  
  趙小春便如落雁一般,掉了下去。

  ***

  人說黃粱一夢,就是夢見自己從頭到尾活了一遍,醒來卻發現,一切不過是個夢。
  
  所以當趙小春一睜開眼,夏清書一張大臉瞬間映入眼簾的時候,趙小春以為自己還在夢裏,於是便翻了個身,伸手捏了把他的臉,含糊不清地道,「哦呦,一眨眼就長這麼大了。今兒又把哪兒給點著啦?」
  
  「丫頭!你,你可醒啦!」
  
  趙小春反手就給他一巴掌,爬起來怒道,「叫誰丫頭呢,沒大沒小,一天不抽你你就皮癢。」
  
  夏清書捂著半邊臉,呆了。
  
  趙小春揉揉眼睛,突然覺得不太對,掀起衣裳低頭一看,一道長長的疤痕正橫在肚皮上。
  
  趙小春臉刷地就白了,抬起頭,夏清書正半坐在地上,還一手捂著臉,一手指著她,嘴唇抖啊抖。
  
  趙小春撓撓臉,突然一歪頭,「雪衣玉扇笑春風殿下?你是不是還有個外號叫尿床龍來著?」
  
  夏清書撲騰一下站起來,臉色劇變道,「誰告訴你的。」
  
  趙小春怔了怔,突然吐了口氣,仰臉倒在床上,喃喃道,「原來夢裏都是真的。」
  
  夏清書在床邊坐下,急急道,「什麼夢,你夢見誰了?」
  
  趙小春扭過頭看他,「夢見你了,你是個愛哭精,還有二百多個外號,什麼桃花眼啊、小公豬啊……」
  
  趙小春說著就扳起指頭,扳著扳著,突然就想起有一次在仙界和重華釣魚,她就這樣扳著手指對重華說,你看,十指手指就是十天哦,兩個月零九天,你已經帶我去過九十七個不同的地方了……
  
  突然身上一熱,趙小春回過神來,已經被夏清書緊緊抱在懷裏。
  
  「不管你夢見誰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好陌生的懷抱,趙小春呆呆地想。

  夏清書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海水味,很像她尋找重華的那段日子裏,蜷縮在被中哭過的味道。
  
  原來重華真的沒死。

  他只是走了,而且現在,他回來了。
  
  帶著她的姻緣鏡……
  
  趙小春突然全身一震,猛地一把將夏清書推開。
  
  夏清書被推得站了起來,退了一步,不安地打開摺扇搖了會兒,才重新掛起一副嬉皮笑臉,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岩罄那丫頭守著你床邊哭了好幾天,重淩殿下那臉色臭的……屋外頭天氣正好呢,你知道你睡了幾個月麼,快下來讓我瞧一瞧,是不是都生蘑菇了。」
  
  趙小春被他拉著下了床,一路拖到屋外,跨過門檻,餘光掃了眼落地的波斯鏡。
  
  鏡中那丫頭一身嫩綠,滿面病容,梳著熟悉又陌生的雙丫髻,兩條發帶垂在肩頭。
  
  她不再是那個流目盼顧舉手投足都盡帶美態的檀山媚狐了。
  
  她是趙小春,真真正正的趙小春,總喜歡用長長的劉海,蓋住半張清秀小臉的趙小春。
  
  熟悉的自卑感瞬間襲來,趙小春一路低著頭,走到院中,看什麼都模糊。
  
  她鬆開夏清書的手,站在陽光下,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越看越不順眼。
  
  「我不做你的家眷了。」
  
  夏清書一怔,「怎麼。」
  
  他快速地搖著扇子,掩飾住內心深處莫名其妙的緊張,面上也就笑得越歡,「死丫頭,給我端茶倒水你就這麼不樂意啊。」
  
  趙小春突然蹲下,捂住臉。
  
  夏清書忙跟著蹲下,笑嘻嘻道,「怎麼又反悔了,你不是想做大船,然後過河去麼。」
  
  趙小春聽著,突然就嗚咽起來,一個勁兒地搖頭。
  
  夏清書頓時慌了,他抬起手,下意識就想摟住她安慰,但又怕她再推開他,於是指尖一顫,順勢微微上移,只摸了摸她的頭。
  
  「丫頭怎麼了,嗯?」夏清書柔聲問,「你不是特別崇拜王麼。不想見他了麼。」
  
  「嗚嗚嗚!」
  
  趙小春什麼也不肯說,越哭越傷心,夏清書只好手足無措地蹲在那兒不斷地哄著,直到岩罄趕來將她帶回了家。
  
  自從重華回到黃泉後,淩霄寶殿的匾額又重新打造掛了起來。

  仙帝親下北海,怒見夏紫淵,結果反倒被夏紫淵哭訴了一頓,說他弟弟被黃泉抓去做質子了,逢年過節的才能相聚,三百多歲了還沒個媳婦,求仙帝您老人家一定要將他的寶貝弟弟給救出來才是,到時候要他出多少水兵,他眼睛都不帶眨的。
  
  之後兩個來月,黃泉依舊沒有任何動靜,似乎重華回來後,就是每日躲在小停中泡泡茶,喝喝酒。
  
  重華越是安靜,越令仙帝不安。
  
  趙小春醒來這日,重淩收到了仙界使者的文書,文書上說仙帝偶聞北海皇子夏清書,已在黃泉鬼府做客三百餘年,責令重淩即刻上天,將這件事給他做個解釋。
  
  重淩送走使者,便去淩霄殿趙重華。

  天色漸晚,重華正醉醺醺地歪在亭子上喝酒,半截紅裳滑落在腰間,重淩將文書給重華看了,淡淡道,「仙帝召我上仙界,怕是故技重施,主要是試探你的心思,若你還有叛逆之心,他便可留我『在仙界小住』……」。
  
  重華掃了一眼,就將文書丟入蓮池,歪頭喝了一口酒,慵懶道,「那你就去唄。」
  
  重淩抬眼看了看他,退了一步,突然道,「她醒了。」
  
  重華又喝了一口酒,仿佛沒聽見一般,默了一陣,才不悅道,「我要殺夏清書,你是攔著不肯,瞧罷,仙帝人可有藉口了。」
  
  說罷重華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又道,「夏紫淵那個老狐狸,是你比得了的麼。」
  
  重淩突然道,「哥,你變了。」
  
  重華手指一頓,揚起下巴,斜過眸子妖異地看向重淩,「你倒說說。我哪里變了。」
  
  重淩頓了頓,道,「哥……這三百年來,你究竟去了哪里。不僅是你的性子……你的靈力和氣息也和以前完全……」
  
  哐當。
  
  重華突然一甩手,酒壺砸到重淩跟前,重淩頓時閉上嘴,臉色蒼白。
  
  重華合上手心,又張開五指,隨即搖了搖頭道,「我是有些變了,你看我,酒量都變差了呢,酒壺都拿不住了。淩弟,快去給我找些解酒的來。我好像有些醉了。」
  
  重淩蒼白著臉下去了。
  
  入夜,血色彎月。
  
  趙小春搓了搓手。她腫著眼睛,趁著岩罄睡熟悄悄跑出來。
  
  沿著河邊,坐在花叢裏,看著對岸發呆。
  
  想見他,想見他,還是想見他啊。
  
  趙小春拾起一塊石子兒,丟入水中。
  
  重華還是重華。趙小春卻不是那個趙小春了。
  
  我不美了,你還會喜歡我麼。
  
  想著想著鼻子又一酸,趙小春站起來,順著河邊往上游走。
  
  她記得,她第一次和重華見面,就是在這兒,她餓得要命,跳進忘川河抓魚,差點被鬼魅魍魎給拖下去。
  
  「差不多就是這兒了。」
  
  趙小春甩了鞋子,決定賭一賭。
  
  你曾經救過我兩次,如果你真的還愛著我,就還能在鏡中看到我。

  現在我要跳下去啦!若是被鬼魅魍魎抓住,你還會不會救我……
  
  水面漫起一陣陣寒氣,跪在水邊,趙小春連打了好幾個寒戰,咬著唇。
  
  心說死就死了。說不定還能再回到檀山,這一次,一定要跟重華有一場美好又浪漫的相遇。
  
  趙小春閉上眼,心一橫,才邁出一步,胳膊就被人拉住了。
  
  一轉頭,呼吸一窒。
  
  那人紅衣拖地,朱砂點在額心,正一臉怒容地看著她。
  
  趙小春怔怔地看著那人,突然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
  
  「重……重淩殿下!哈哈哈!你怎麼也在頭上點紅點兒啦!哈哈哈哈!要是給岩罄看了……哈哈哈哈哈……」
  
  「趙小春!閉嘴。」
  
  ……後來想明白了,就算是點了朱砂,你也是你,他還是他……
  
  重淩歎了口氣,將她拉過來,遠離河邊。
  
  他此時一身紅衣,額心還有朱砂,任誰見了都低頭稱王,沒想到,三百年過去了,竟然還是瞞不過她。
  
  「哎呦……哎呦……」
  
  趙小春笑得捂著肚子直不起腰來,重淩板起臉道,「不要將這件事情說出去,現在開始,我就是鬼王重華。」
  
  趙小春擦了擦眼淚,忍笑道,「嗯……噗……嗯……那您別板著臉,笑……笑一個……噗……」
  
  重淩臉色更臭了。
  
  仙界,靈霄殿,仙君引著一人入殿,黑衣束發,一絲不苟,額頭的朱砂已被法術遮住。仙帝此刻正坐在仙座上,閉著冰藍色的眸子似是正在小眠。
  
  重華定定看了他片刻,上前一步,恭敬道。
  
  「代鬼王重淩,見過仙帝。」


☆、歡喜二二章

  之前幾百年,重淩每一次上仙界時,都會將一些事情默默記住,如哪個仙君帶的路,走的是哪個門,一般在仙界住幾天,仙帝召見時都怎樣問,他又答了怎樣的話,關鍵是,他究竟怎麼進的天網——重華當初讓重淩向仙界臣服,既讓重淩保住了黃泉,又得以時日讓陰兵養精蓄銳,同時也有這個目的在裏面。
  
  這一次引路的仙君果然仍是蓮華尊者,走的也是重淩說過的南門。

  仙帝將南門處的天網留出了一個空隙,以便外界來使通行,再派眾多天兵看管,守衛十分森嚴。

  這天網,生生將幾萬的魔兵灰飛煙滅,也阻擋了鬼界入侵的腳步。

  這麼多年了,在九曲魔淵的時候,重華總是想,若不是仙帝還有這一後招,他也能早一步攻佔仙界,趙小春就能安然地住在檀山,還有……她腹中的孩子……
  
  那是重華此生最大的遺憾。
  
  他惱重淩,罰他下跪,並不是因為重淩將趙小春許給了夏清書,而是他有意將趙小春留在黃泉為鬼,趙小春從此不再擁有肉身,也永遠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重淩的意思其實很簡單,上一次重華的敗,很難說與趙小春無關,他不想這一次,死而復生的重華,還和她有任何的牽連。
  
  「代鬼王重淩,見過仙帝。」。
  
  仙帝依舊斜倚在帝座,呼吸起伏而平緩,似是睡得深沉。
  
  重淩對重華說,仙帝常會這樣將他晾在一邊,於是重華便不再出聲,低下頭,一言不發地侯在殿中。
  
  不知過了多久,兩名仙子端著新鮮的仙桃進來,請仙帝享用,仙帝這才睜開眸子,一臉朦朧地道,「重淩殿下來了麼。」
  
  引路的蓮華尊者道,「已經到了,有一段時辰了。」
  
  仙帝頓時坐起身來,眯起冰藍色的眸子,一臉怒容道,「那你為何不將本帝喚醒,如此怠慢重淩殿下。」
  
  蓮華尊者道,「蓮華知罪。」
  
  仙帝斜眼看過來,盯著重華彎起嘴角道,「不過重淩殿下心胸寬闊,定不會將此等小事放在心上的,你說是麼,重淩殿下。」
  
  重華上前一步,道,「重淩不敢打擾仙帝清休……也沒等多一會兒。」
  
  「嗯……」仙帝揚起美豔的下巴,換了個姿勢慵懶道,「那北海龍皇麼弟在黃泉之事,想你也有解釋了。說罷。」
  
  重華道,「夏清書還是龍蛋的時候便已在黃泉,是當年重華從北海龍皇那兒帶回來的,夏紫淵送來黃泉的質子。」
  
  仙帝咦道,「這夏清書有三百多歲了罷,還是龍蛋的時候……當年……那便是三百年前仙魔大戰之時了……」
  
  他突然哈哈一笑,搖搖頭道,「嘖嘖嘖……夏紫淵倒是會左右逢源,想當年北海派來仙界助戰的水兵,比東西南海加一起的還要多,本帝差點都要以為,他也要學你那哥哥,趁火打劫了。」
  
  重華立刻裝出一副隱忍的模樣。
  
  他此刻將頭上朱砂掩蓋,換去紅衣,只要小心收起那股子邪佞霸道之氣,再板起一張臭臉,就真跟重淩無二。
  
  倒是重淩在黃泉,扮他扮得辛苦了。
  
  趙小春回去之後,笑了一晚上,把岩罄吵醒了好幾次,心說她明明傷在腹部,怎地這又哭又鬧的,倒像傷了腦子。
  
  不出所料,趙小春第二天陪著岩罄一同去重華殿,重淩果然已不在殿中,殿座上倒是坐著個人,白衣如雪,嬉皮笑臉,一把摺扇搖得趙小春直眼暈。
  
  「丫頭,你來啦!」
  
  夏清書抬起雙腳翹在判桌上,將一大把文書碰掉地上,岩罄哎呀一聲,就忙過去,蹲下去撿。
  
  趙小春一看,頓時火了,上前一步就將夏清書從重淩的殿座上拖下來,怒道,「你到這兒作什麼妖,小心重淩殿下扒了你的龍鱗,抽了你的龍鰭燉翅湯。」
  
  夏清書一手揪了把她的發帶,一邊笑嘻嘻道,「你喝過翅湯麼你。」
  
  「你!」
  
  岩罄抱著一堆文書,蹲在地上驚呼,「哎,你們倆,小心別踩了生死薄啊。」
  
  話音未落,趙小春已經退了一步,生死薄頓時印上了一個黑漆漆的小腳印。
  
  三人同時呆住,夏清書突然啪地一合摺扇,叫道,「壞了,快跑!」
  
  於是扯著趙小春就逃了。
  
  岩罄唉聲歎氣地將一片狼藉的重華殿整理乾淨,尋了帕子將生死薄的鞋印小心翼翼擦了。

  重淩上了仙界,鬼王又縮在西鄉只顧喝酒,鬼魂侯在橋頭,鬼差也放了假,此時殿內無人,岩罄端著生死薄擦著擦著,便撞起膽子,翻閱起來……
  
  最後,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那一頁,魂魄不全,她的下一世果然是個生下來便癡傻的公主。
  
  「哎……」
  
  公主又算的什麼呢,她將重淩的判桌整理好,摸著重淩常用的那支筆,視線模糊地想,只要,能這樣,一直在他的身邊。
  
  兩人一路跑到河邊。趙小春又氣又急道,「哎!死書生!你別拉著我!」
  
  夏清書轉頭笑道,「你慘了,你踩了生死薄,看重淩殿下回來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你拉倒吧!」趙小春仰起頭,「重淩殿下可溫柔了,他才不會呢。」
  
  夏清書停下腳步,想也不想便笑道,「你不知道吧,他可是最討厭你……」
  
  趙小春臉色頓時一變,夏清書忙閉上烏鴉嘴。
  
  趙小春一臉正色地道,「他才不討厭我。」
  
  他只是……恨我。
  
  夏清書見她不高興了,暗罵道,夏清書你多什麼嘴,丫頭要是又哭了可怎辦。
  
  於是便拉住她的手,急道,「跟我來,有東西給你看。」
  
  便連拖帶拽地將趙小春拉扯到上游,曼珠沙華的香味撲鼻而來,趙小春不敢望向河對岸,便一路低著頭,但是看到滿地紅花,又想起重華那身紅衣裳。
  
  重華!重華!重華!!!
  
  趙小春搖了搖腦袋,心說趙小春你個死沒出息的,就不能不整天都想他。
  
  「到了!」
  
  夏清書突然停下,趙小春回過神來,跟著他走到一個土坑邊。這裏四周的花都被夏清書除去了,似是埋了什麼東西。
  
  「算算日子,今天就可以了。」夏清書伸出手,手心兒蹭地一下冒出一團火。
  
  趙小春吞了口口水,心說不愧是當年燒遍淩霄寶殿的夏火龍,不知道他現在睡覺的時候,鼻子還會不會冒煙哩?
  
  這時見他用火燒地面,便瞪大眼睛問,「你在土裏埋了什麼?」
  
  夏清書嘿嘿一笑,神神秘秘道,「上次那顆仙獸蛋啊。」
  
  趙小春雙手一拍,頓時大喜道,「原來蛋還可以這樣燒的,完了我沒帶鹽啊!」
  
  夏清書臉一沉,一臉不爭氣地看著她,「你就知道吃。我是在孵化它。」
  
  趙小春心說用得著麼還放火燒,當年你還不是被我哢吧一聲給摔出來的……
  
  燒了一會兒,夏清書小心翼翼地將蛋挖了出來。
  
  晾涼之後,趙小春還不死心地搖了搖,又放在耳邊聽了聽,聽它是不是已經熟了。
  
  夏清書將蛋搶了過來,說你別搖了,這蛋今天肯定能出殼,這蛋上的紋路他也沒見過,不知道會孵化出什麼來。
  
  趙小春心說這蛋的紋路她倒是很眼熟,一定是什麼時候吃過。
  
  於是兩人就坐在河邊等。
  
  正往河中丟著石子兒呢,趙小春突然就想起一件事來。
  
  「對了。剩下那兩條帶憶降世的冤魂呢?」
  
  夏清書森森望過來,揚起下巴冷哼一聲。
  
  「你昏迷的時候,我早替你解決了。你看我做的多簡單啊,找到那人,見面拍暈,然後二話不說就把湯灌進去,這不就完事兒了麼。」
  
  趙小春咂咂舌,「也不知道宛陶現在怎麼樣了……我還想借九泉還陽令上去賣紙錢呢。」
  
  夏清書突然就想起了宛陶那雙入了魔的紅眼,頓時默了。
  
  陰風吹了一會兒,趙小春懷裏的蛋突然動了動。
  
  「啊!」
  
  兩人迅速將蛋放下,趴在地上圍了起來,那靈獸蛋滾了滾,哢吧,碎了。
  
  不一會兒,從裏面爬出一隻濕漉漉的小鳥兒,可憐巴巴手掌那麼大,毛兒都黏在了一起。
  
  趙小春和夏清書呆了呆,同時喊了起來。
  
  「仙雞!!!!!!!!!!!!!」 「鳳凰!!!!!!!!!!!!!」

  趙小春驚了,一把抓住夏清書的袖子拼命搖。
  
  「是仙雞!仙雞!!!」
  
  夏清書小心翼翼地將小雛鳥捧起來,捏起一條小腿兒看了一下……頓時喜道,「是鳳凰呢!」
  
  趙小春仿佛已經看到了油汪汪香噴噴的肥雞,頓時急道,「把它養大!養大!!!」
  
  「好!好!哎呀丫頭你別晃我啦。」
  
  夏清書喜道,「我就說過你會喜歡它的!要不要抱一抱。」
  
  「嗯!」
  
  趙小春忙伸出手接過來,將小鳳凰合在雙手心兒中,只留一個縫隙透氣兒。
  夏清書見了,便一合摺扇,笑嘻嘻道,「你可別把它悶死了。」
  
  趙小春搖搖頭,「不會悶死的,你小時候我就這麼抱你來著。」
  
  夏清書搖搖扇子,突然不搖了,「你不說,我倒忘了,丫頭我問你,你怎麼知道我小名兒的。」
  
  趙小春想了想,一歪頭,「你那點事兒黃泉誰不知道呀,我還知道你一打噴嚏就噴火,整個淩霄殿都被你燒了個遍。」
  
  夏清書扇子又搖了起來,耳根突然有些紅,「那你還知道我什麼呀。」
  
  趙小春雙手捂著小鳳凰坐下,目光忍不住望向河的對面。
  
  「我還知道啊,你總是想起我,總是夢見我,沒事就拿起我的東西看上一看。」
  
  夏清書下意識摸向腰間的小母豬玉佩,結結巴巴道,「才,才不是你的東西呢。」
  
  趙小春彎起嘴角,突然一回頭,定定地看著他,「你喜歡我。」
  
  夏清書呆了。
  
  趙小春隨即又低下頭,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兩人一站一坐,一個捂著只小雛鳥看著河面發呆,一個將扇子搖得呼呼響,面紅耳赤,垂頭不語。
  
  「開始的時候,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滋味兒,那個時候只覺得你特別能欺負我,一想起你就恨得牙癢癢。」
  
  小鳳凰用小喙輕啄趙小春的手心兒,發出嚶嚶的叫聲。趙小春就將手分開,一手托著它,一手摸著小鳳凰的小腦袋。
  
  「到後來,到後來,知道了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滋味兒,我便明白了,你欺負我,是喜歡我……也許連你自己也不知道。」
  
  「不……」夏清書突然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喜歡你。」
  
  趙小春頓時垂下頭,夏清書默了默,將腰間的小母豬玉佩拆了下來,走過去,遞給趙小春。
  
  「其實我騙你很久了,我教給你那三個字不是你的名字。」
  
  趙小春接過寒冰玉佩,有點不敢看夏清書的眼睛,「他告訴我了。是小母豬。」
  
  夏清書在她身邊挨著坐下,一手捏著扇子,悶頭抱膝縮成了一團兒。
  
  「他就是你喜歡的人麼。」
  
  「不……」趙小春搖搖頭,「我喜歡的人是你。」
  
  夏清書抬頭看她,趙小春也轉過頭來看他,「但是我愛他。」
  
  「嗯……」
  
  夏清書將臉埋在臂彎,啞著嗓子道,「我知道了,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趙小春只好站了起來,走出幾步,回頭見他抱膝悶著,形單影隻,心中十分難受,便又回去,將小鳳凰放在他的腳邊。
  
  夏清書在河邊坐了約麼一個時辰,小鳳凰餓得嚶嚶叫喚,一邊撲騰著啄他的扇子,這時鬼差突然趕了過來,告訴夏清書,鬼王殿下方才下了令,讓他即刻起身返往北海。
  
  這一次是鬼王下令,夏清書不再懷疑,擔心北海出了事,便將傷心之事匆匆放下,急忙趕回北海。
  
  到了北海,夏紫淵一見到夏清書,懵了,「你怎麼回來了。」
  
  夏清書道,「鬼王放我回來的。」
  
  夏紫淵點了點頭,哦了一聲,隨即道,「那正好,上次讓你相親的七個仙子,什麼情況了?」
  
  夏清書走了過去,在夏紫淵腿邊趴下,抱著他一歪頭,就悶聲哭了。
  
  夏紫淵頓時驚了,趕走了所有的妃子,忙將寶貝弟弟拉起來,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急道,「小祖宗!你怎了這是!」
  
  夏清書紅著眼睛不說話。
  
  夏紫淵急道,「是不是對那幾個仙子都不滿意?哎呀哥哥也不是逼你,你都三百歲了還跟瘋孩子似的,哥這不是替你著急麼。」
  
  夏清書低頭不說話,夏紫淵想了想,試探地問,「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夏清書點了點頭,夏紫淵喜道,「那你哭什麼。」
  
  夏清書眼圈瞬間更紅了。
  
  夏紫淵頓時默了。
  
  仙界靈霄殿,重華對仙帝道,「鬼界才傳來了消息,王已經將夏清書放回去了。」
  
  仙帝咦道,「難得你哥哥這次這麼痛快就放了人,本帝對北海龍皇倒也有些交代了。」
  
  重華垂頭不語。
  
  過了會兒,仙帝突然問道,「不過重淩啊……本帝倒是突然想起來,這北海龍皇可就只有夏清書這一個弟弟,若是哪日他不再為皇,這北海的龍椅,是給他這個弟弟呢,還是給他的那群兒子們呢。」
  
  重華低著頭,暗暗彎起嘴角。


☆、歡喜二三章

  「所以說呀……」
  
  北海龍宮,夏清書乖巧地趴在夏紫淵的腿上,夏紫淵則一臉溫油地摸著他的頭,「你聽我的就沒錯,那丫頭還是可以到手的。」
  
  夏清書頓時瞪大眼睛,吸了吸鼻子,仰起頭,夏紫淵低頭一笑,「你看你十三,十四,十九,三十七,五十六,七十九,八十和九十九嫂嫂,我都是這樣弄到手的。」
  
  夏清書急道,「到底是什麼辦法呀。」
  
  夏紫淵咧嘴一笑,「笨,先拐她上床啊。」
  
  夏清書頓時僵硬了,半響,小聲地問,「那她不樂意呢?」
  
  夏紫淵一巴掌頓時乎上夏清書的後腦勺,「強啊!」
  
  夏清書瞬間呆滯了。
  
  夏紫淵歎了口氣,恨木不成材地道「要麼強了她,要麼繼續哭,你選吧。」
  
  夏清書掙扎了好一會兒,低下頭,眼圈一紅,「……那我繼續哭吧。」
  
  夏紫淵仰面哀嚎一聲,隨即低頭板起臉,冷冷道,「成呀,那你就在我這哭吧。來人呀,把三十九到四十八皇子的尿布都給他端來。」
  
  夏清書頓時臉色劇變,忙站起來,一展摺扇搖了搖,咬唇道,「我強!」
  
  夏紫淵眉開眼笑,「這就對了麼。這才是咱北海龍族的爺們兒。」
  
  夏清書恍惚地道,「我……我這就回去……強她去……」
  
  夏紫淵抬起茶盞喝了一口,柔聲道,「莫急,我那後殿還有不少秘笈呢。你看了再走罷。」
  
  夏清書耳根一熱,忙道不要了就轉身逃跑了。
  
  夏紫淵眯著眼睛又喝了口茶,夏清書已經回黃泉去了。
  
  他突然自己笑了笑,搖了搖頭,挑起眉,又低頭喝了起來。
  
  重華到仙界已小住了幾日,仙帝每日都擺設仙宴宴請他,這令重華想起了當年。
  
  他這一次裝做重淩,並沒有被仙帝發現。
  
  所以在重華看來,仙帝果真是故技重施,這一次是將他這個「重淩」留在仙界,要看一看地府的「重華」有什麼反應,只是重淩聽從重華的吩咐,扮成他的樣子之後,立刻就將地府的全部事務交托給殿侍下臣,自己則終日披著紅衣躲在淩霄殿喝茶看書,幾日下來,地府毫無動作,不禁仙帝猜不透他的心思,不過這雙子雙生,留一個在天上,地下的那個,總有一個,會開始沉不住氣。
  
  當年如此,現在也……
  
  況且,他剛剛才得到了一個驚喜。
  
  「重淩殿下啊。」
  
  仙帝一手揮退跳舞的仙姬,風淡雲輕道,「自從黃泉歸屬仙界,本帝倒也十分尊重地府秩序,生死薄仍然由你掌看,不過昨日,本帝倒是聽說了一件怪事。」
  
  重華頓時一臉正色道,「願聞其詳。」
  
  仙帝道,「本帝聽說,生死薄上有個姑娘,九世之前一片空白,這是怎麼回事啊?」
  
  重華剛端起酒杯,這時也不禁指尖一顫。
  
  重淩說過,每次帶生死薄上天交與仙帝,他都故意將趙小春那一頁用法術掩去,回到地府才能重現出來,留趙小春為鬼也是他自己的意思,並沒有真的上報于天庭。
  
  所以趙小春還輪回於世,仙帝定然不會察覺。
  
  但生死薄幾次經由他手,萬眾冤魂,總有他肆意修改的。
  
  重淩曾跟重華推斷,以仙帝的心性,既然仙界之人不能適應黃泉鬼氣,那就在生死薄上隨意幾筆,製造兩三個冤情,趁機安插一些細作留在地府為鬼,也絕非難事。
  
  重華想到此處,隨即面無表情地垂下眸子。
  
  內心暗歎一聲,心說就怕被地府的細作發現他在乎她,所以才千般萬般不敢再去見她,終究還是被發現了啊。
  
  「仙者死則為塵、魔者死則化煙、龍族死則變水、鬼族死則魄散,雖說人之死才有地府之魂,但六界各有一處六道輪回穀,仙魔者龍鬼族,誤入輪回也是常有之事。」
  
  仙帝點點頭,「你說得倒也對,本帝還記得三百年前,有只檀山媚狐還求本帝放她下輪回。可惜,若不是當年仙魔大戰,也不至於到如今,檀山不在,媚狐亡絕,現在想起來,那媚狐倒是撿了條性命。」
  
  說著話時,仙帝定定看著重華,似乎非要從他的面無表情中,看出些什麼表情來。
  
  重華卻正色道,「前世空白之人畢竟是少數,陛下提及的那名媚狐,重淩還記得。」
  
  仙帝咦道,「那你倒說說看。」
  
  重華道,「那媚狐名為嫣兒,已輪回九世,如今墮入妖界,轉生為一隻普通妖狐,佔有一名喚作杜煙紅的女子身軀,還同凡人的男子成了親,不過她這一世害了人,下一世是要受苦的。她的生死薄上,九世之前就是空白。」
  
  仙帝聞言歎息道,「嫣兒,本帝記起來了。她倒是想做只普通的妖狐,如今倒也圓了心願。」
  
  隨即又笑道,「原來如此,原來是嫣兒呀。」
  
  重華看著仙帝一臉不信的表情,沉著眼皮淡淡地道,「還有一人,她這一世名喚趙小春,九世前是魔界之王選中的娼妓,後來因懷了身孕,被魔王拋棄,又遭到同族迫害,最終墮入六道輪回穀自盡身亡。這一世是個一貧如洗的鄉野女子,連字也不認識。」
  
  仙帝嘖嘖地歎了口氣,面上卻依舊笑意濃濃,「雖說仙魔之爭已久,本帝倒是從未見過魔王本人。想不到這魔王也是個無情的人呢,你說是麼,重淩殿下。」
  
  重華不著痕跡地彎了彎嘴角,低頭道,「仙帝說的是呢。」
  
  接著兩人又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都是仙帝問,重華答,仙帝不問,重華便板著臉喝酒。
  
  臨近夜晚,仙帝一伸懶腰,「本帝倦了,宴席散了吧,重淩殿下也好好休息罷。藍翎仙君蓮華尊者,重淩殿下仍未娶親,你們就不要帶他去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了。」
  
  兩名仙者忙道著是,是,便引著重華離開了。
  
  一路上,因為仙帝在宴席提起媚狐,蓮華尊者不禁感慨萬分。
  
  「好好一座銷魂窟,就這麼給魔兵毀了。哎。」
  
  「還記得三百年前有個小賤人麼?」
  
  「記得呢。嘖嘖。」
  
  三人一路走著,重華聽到此處,不禁也悠悠出神。
  
  便回到落腳的寶殿,蓮華尊者將重華送到門口,一彎腰,笑得一臉賤樣。
  
  「代鬼王殿下請了,仙帝吩咐了,代鬼王在仙界小住,實在是不能怠慢,所以就為殿下準備了些驚喜。」
  
  說罷便退下了。
  
  重華一挑眉,推開門,見床上果然躺著一名昏睡的女子。
  
  便轉身了關門過去,待走到床邊,腳步卻是一頓。
  
  那女子綠衫綠群綠頭繩,竟是趙小春!

  ***

  「哎……」
  
  怔了半響後,重華搖了搖頭,走到床邊坐下,輕輕地撫摸她的頭。
  
  重淩說,她轉世了很多次,早就把你給忘了。
  
  重華思及至此,不禁垂下眸子,輕輕道,「忘了罷,忘了也好。」
  
  藍翎仙君同蓮華尊者回到靈霄寶殿時,仙帝正在喝仙桃酒,見他們進來,便隨意地道,「怎樣,重淩殿下驚喜麼。」
  
  藍翎仙君咦道,「帝座果真懷疑,那女子便是當年跟了重華的檀山媚狐。」
  
  「不錯。」仙帝又仰頭喝了一口,細細品了品,眯起眼睛道,「當年重淩一口咬定,重華『已死』,此女隨之殉情,但如今重華『又活了』。這重淩根本是在跟本帝陽奉陰違,既然那媚狐上不了天,又不得不死在黃泉,若有朝一日重華歸來,還能與此女相逢的話,依照重淩的性子,將她送入六道輪回,是最好的選擇。」
  
  蓮華尊者問,「但據細作回報,重華複生已久,似乎並未與此女子有所瓜葛。」
  
  仙帝呵呵一笑,「正因他避而不見,本帝更是放心不下,這樣也好啊,將她擒來送上重淩的被窩,若她真是重華的女人,重淩寧死,也定不會去碰她。」
  
  藍翎仙君道,「帝座高明。」
  
  仙帝搖搖頭,「魔界雖與仙界爭端已久,本帝卻從未見過魔王的真實面目,倒是這黃泉鬼界,幾乎不同仙界往來,本帝卻將這對雙子了然於胸。」
  
  仙帝輕輕歎了口氣,目光灼灼,「不是這重華太淺薄,而是他實在高深,他越是想隱藏自己,本帝就越想將他拆透!」
  
  蓮華尊者笑道,「帝座是樂在其中。」
  
  仙帝點點頭,笑道,「是呀,跟重華周旋非常有意思,一不小心,就會輸得一敗塗地。」
  
  繡床上,趙小春睡得呼呼的。
  
  重華輕輕抬起手指,勾勒她的眉眼。
  
  重淩說,她轉世了很多次,早就把你給忘了。
  
  但他在鏡中一直看著她。
  她每一世,都是一個不同的模樣,過著不同的生活,但她是她。
  
  重華彎起嘴角,那感覺很奇妙,明明不再是那張臉,你卻知道,這個人,從來就沒變過。
  
  指尖觸到趙小春的鼻尖時,趙小春醒了。
  
  重華披著頭髮,一身黑衣,正低頭看她,趙小春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夢見重華了……」
  
  重華一歪頭,露出一個笑容,趙小春眨了眨眼,咦道,「還是個額頭沒有紅點兒的重華呢……」
  
  重華立刻收起笑容,板起臉道,「趙小春,我是重淩。」
  
  趙小春咧嘴一笑,道,「你少唬人了。重淩殿下現在還在黃泉裝重……哎?啊!!!!!!」
  
  趙小春徹底驚醒過來,猛坐起來,張嘴就嚎道,「重!……唔!!!」
  
  重華忙抬手按住她的嘴,順勢將她又按倒在床上,歪頭就將嘴角貼在她的耳邊。
  
  「噓——」
  
  趙小春被重華捂著嘴,曼珠沙華香撲鼻而來,忙點了點頭。
  
  「這裏是仙界,不是東鄉鬼巷,莫吵。」
  
  趙小春拼命點頭,重華這才鬆開手,卻見那丫頭一臉紅暈,兩人緊緊貼著,重華能感到趙小春的胸脯劇烈地起伏。
  
  剛才壓倒她時,重華就順帶摸了下趙小春的胸部。
  
  雖然在重華心中,不管趙小春變成什麼模樣,她都是他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
  
  但是這一世也實在是……哎……
  
  重華暗暗歎了口氣。
  
  「……好小哦。」
  
  「?」
  
  察覺到門外有仙君監視,重華乾脆側過身子,在她身邊躺下,背對著門,將趙小春擋在床裏。
  然後一手支著頭,一邊對趙小春說起了耳語,「……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趙小春被重華重重壓著,透不過氣來,緊張的要死,便恩恩地點著頭,也跟著小聲道,「你化成灰我都認得。」
  
  重華頓時詫異地抬起頭,趙小春愣了一下,忙急道,「不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記得你!我,我不識字,我沒文化,那,那個,重……重……殿下……」
  
  「什麼重重殿下。」重華溫柔地笑著,將她抱緊,「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變。」
  
  他等著趙小春傻乎乎地問,你認得我?
  
  結果卻聽到耳邊傳來吸鼻子的聲音,重華抬起頭來,發現趙小春眼圈紅了。
  
  「你……」
  
  就在這時,藍翎仙君又到了,敲了敲門。
  
  重華起身去開門,藍翎仙君送來一盤仙果,順帶朝屋裏看了一眼,看到趙小春還在床裏躺著,便朝重華笑道,「帝座讓我來問您一聲,如果重淩殿下不滿意,我這就將這丫頭送地府回去。」
  
  重華頓時擺出重淩的一副臭臉,什麼也沒說,也沒接那盤鮮果,轉身就一關門,將那藍翎仙君撞了一鼻子灰。
  
  趙小春聞言爬起來,問重華怎麼了。
  
  重華心說今晚無論如何也得要她,不然仙帝那老王八蛋定要懷疑她是當年的檀山媚狐了。
  
  便走到床邊,一言不發地沉著臉坐下。
  趙小春見他臉色越來越蒼白,心說怎麼了這是,就見重華突然捂住胸口,一臉隱忍地悶哼一聲。
  
  趙小春頓時嚇懵了。
  忙爬過去拉住他的手,就要去看他的胸口,重華皺起眉川,痛苦道,「哎呀我中了毒啦。」
  
  「什麼!你!」
  
  趙小春慌了,立刻就要掀被下地去喊人,結果腳還沒著地,就被重華反手推了一把,又倒在床上。
  
  重華隱忍道,「別叫了……沒用,這是海人鮫的……毒……無藥可解。」
  
  趙小春急得眼圈通紅,「那怎麼辦呀。」
  
  重華一臉對不住地看她道,「只能靠你救我。」
  
  趙小春頓時急道,「我怎麼救你呀。」
  
  重華立刻壓了過去,一手摸上她的衣帶,「你渡一些鬼氣給我。」
  
  趙小春剛想問怎麼渡給你,就被重華火燙的唇堵住了嘴。
  
  「哎你!」
  
  趙小春感到重華的手指滑入她的裙子裏,頓時又驚又羞地推開他,急急道,「不是渡氣麼,你,你……」
  
  重華抬頭笑道,「這樣更快啊……」
  
  趙小春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重華見狀,忙掀起她的裙子,然後一臉痛苦道,「哎呀!又毒發了!」
  
  藍翎仙君端著仙果蹲在門口,將耳朵貼在門邊,頓時聽到裏面恩恩啊啊依依呀呀的聲音。
  
  聽了一陣兒,裏面越來越激烈,於是曖昧一笑,轉身回去彙報去了。


☆、歡喜二四章

  第二日,仙帝又擺宴席,重華始終陰沉著一張臉,席到中途,重華便站起身來,朝仙帝請辭。
  
  「夏清書已回到北海,黃泉事務繁多,你哥哥又不管不問,既然如此,那你便回去罷。」
  
  樂師同舞姬立即退了下去,在場眾仙也安靜下來。

  誰都沒料到重淩張口就要走,更沒料到仙帝這麼痛快就應了。
  
  於是重華謝過,便要轉身離開,這時仙帝突然問道,「是那丫頭,重淩殿下不滿意麼。」
  
  重華板著臉,意思是這模樣的我怎麼會滿意呢。
  
  嘴上卻說,「仙帝美意,重淩便受了。」
  
  仙帝頓時仰頭笑道,「那便是不滿意了,本帝倒是好奇要瞧上一瞧了。」
  
  於是就讓藍翎仙君將才睡醒的趙小春帶來了。
  
  仙帝看上去也就二十幾歲的模樣,本就生了一副顛倒眾生的面容,且衣著華貴,氣質非凡,但是趙小春一見他那雙冰藍眼睛,頓時嚇得雙腿打顫,頭也不敢抬,話也不敢說,大氣兒都不敢喘。

  好在重華在身邊,趙小春這麼想著,便覺得膽子壯了些。
  
  仙帝將她上下打量一番,見她又瘦又小,一身嫩綠青蔥,頓時搖了搖頭,嘖嘖笑道,「其實仙界倒是有些個貓妖鮫女的……蓮華尊者啊,本帝不是讓你好好招待重淩殿下,你就給人家找了個這麼樣的啊,難怪重淩殿下本來住的好端端的,這就要走了。」
  
  趙小春聽仙帝稱重華為重淩,又想到重淩在黃泉裝重華,頓時回過味兒來了。
  
  便聽那蓮華尊者道,「是蓮華怠慢了,本以為重淩殿下不近女色,想來是眼光高了些,一般的胭脂俗粉,怎能配得上重淩殿下,蓮華看那丫頭清秀,也許合重淩殿下的胃口,哪知……」
  
  趙小春前後一聽,頓時紅著眼睛看向重華,氣呼呼道,「你,你嫌我醜啊!」
  
  重華立刻別過頭去,一臉一眼也不想多看她的表情。
  
  趙小春頓時氣懵了,抹了把眼角,瞪了他一眼,又瞪了仙帝一眼,見這麼多仙君看著,臉上火辣辣地疼,頓時坐地上就哭嚎起來。
  
  「那你昨晚!你昨晚還……!我死是死了,也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嗚嗚嗚嗚!」
  
  重華皺起眉,忙朝仙帝道,「重淩這便回去了。告辭。」
  
  趙小春立刻扭過身子死抓住他的衣擺,嚎道,「你要把我留這兒啊!啊?」
  
  重華掙脫了幾下沒掙開,趙小春被他在地上拖了幾步,死活就是不撒手。
  
  「哎呀!你就這麼對我呀!你還有沒有良心啊!你殺千刀啊!」
  
  仙帝本打算假意讓重淩走,趁機扣下趙小春再看他的反應,哪料到趙小春居然當堂鬧了起來,哭號得令他心煩,一場計畫也被攪亂,便怒上眉梢,一橫眼看向藍翎仙君,藍翎仙君忙上前一步,道,「稟帝座,北海龍皇夏紫淵才傳來消息,稱夏清書又被重華帶回黃泉去了。」
  
  仙帝立即道,「嘖嘖,重淩殿下,本帝這才允你回去,你那哥哥就又將人抓回去了,也太不把本帝放在眼裏了。」
  
  趙小春嚎道,「沒良心啊負心啊你!」
  
  重華被趙小春抓著腿,頓時一臉怒容地看向仙帝道,「帝座甯信夏紫淵,也不願相信重淩麼!」
  
  趙小春嚎道,「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呀!我現在就是鬼了啊!」
  
  仙帝也被趙小春吵得頭疼,便道,「藍翎仙君,你現在就動身去北海,讓夏紫淵來。」
  
  又對重華笑道,「既然這是鬼界同北海的事,本帝自然不會只聽夏紫淵的一面之詞,本帝將他請上來,你們兩人各做解釋,孰是孰非,本帝自有定奪。重淩殿下意下如何呢。」
  
  意思就是夏紫淵來之前,自然是不能放你走了。
  
  重華抿著唇道,「好罷!」
  
  接著便要走,只是趙小春還哭鬧,眾殿又都在一邊看著,重華最後只好硬著頭皮,將她拖了起來,拉扯著一起離開了。
  
  趙小春便被重華拉著,哭號了一路,引來指點無數,直到回了住處,才抽嗒抽嗒地閉了嘴,進了屋,重華轉身一關門,趙小春立刻坐在床上,抬起袖子將一臉淚都擦乾淨。
  
  然後破涕為笑道,「怎樣。」
  
  重華揉了揉太陽穴,一臉佩服看她,「裝的不錯,我的頭都疼了。」
  
  趙小春臉一紅,頭一低,「我也沒裝,我心裏頭想,你嫌我醜,你嫌我醜,你嫌我醜,我就真的哭了。」
  
  重華過去將她摟住,下巴擱在她的肩窩,柔聲道,「你不醜,再說你是黃花大閨女麼,我會負責的。」
  
  重華一靠過來,滿室曼珠沙華香,趙小春聞言呼吸一窒,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我,我想你既然和重淩殿下互換身份,上仙界來,自然……自然是有打算的。」
  
  重華彎起嘴角,「不錯,本來我便不是真的要離開,仙帝也不想讓我真的離開,你這鬧的正好,仙帝再多心,這次也不會再懷疑了你我的身份了。」
  
  夏紫淵果然藉口妃子產蛋在即,推脫著不肯來,重華便在仙界繼續小住下來。
  
  但是兩人只要一出門,定是一個逃,一個追,一個臉色陰沉,一個連哭帶鬧,一時間將仙界折騰的熱鬧非凡,眾仙都看了重華的笑話,再遇到他們倆,都繞著道飛,再之後,趙小春撒潑出了名,只要是兩人所到之處,眾人皆做鳥獸散。
  
  待人都離開了,趙小春也就不哭了。
  
  重華帶著她上桃樹偷桃子。去河邊抓白魚。
  
  趙小春仿佛又回到了夢裏,每日都祈禱著,不要再醒來了。
  
  只是重華每到一處,都是極美的仙境,離開時,都會將一根發著紅光的細針,釘在土中。
  
  重華不說,趙小春也不問,終日哭鬧著跟他出門,玩上一天,再哭鬧著回去。
  
  而且晚上,她也不再是那個檀山媚狐了,重華只要想要,就能和她糾纏在一起。
  
  轉眼又過了幾日,重華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仙界的東西南北四方,各插了一十五根紅針,算一算位置,這最後一根,要插在月下老人的姻緣仙居。
  
  於是便拖著哭鬧不已的趙小春去了姻緣仙居。
  
  一到姻緣仙居,趙小春便將還在打瞌睡的月下老人拖了起來,一邊哭鬧一邊道,「我要重淩,我就是要重淩,你給我想個招!讓他愛上我!」
  
  月下老人頓時一擦汗,顫悠悠道,「丫頭哎,這可不成啊,不能亂系紅線啊。」
  
  趙小春急道,「系錯了,就錯著愛麼!你要是不給我倆系上,我就天天到你這兒哭!」
  
  重華這時已經將紅針送入土中,大功告成,便沉下臉,從後院渡步出來,掃了月下老人一眼,便陰沉著走了。
  
  趙小春忙追了上去,「哎,你別走!你又想丟下我啊!做夢!!」
  
  兩人拉拉扯扯走遠,月下老人心說這是對冤家啊,重淩沉穩安靜,怎麼招惹了這麼個潑皮的丫頭。
  
  看著看著,心裏突然一咯噔。
  
  那一條紅線正將那兩人栓的死緊,那紅線帶金邊,五個死結,正是他當年親手給重華和那檀山媚狐系下的。
  
  月下老人愣了愣,心說不好,一掀衣擺就跑向靈霄寶殿。

  ***

  夏清書打定主意要回去強趙小春,剛到黃泉,就見忘川河邊黑黑壓壓,儘是陰兵,鬼魅魍魎鋪天蓋地,重淩為首站在橋頭,一身黑衣被陰風吹得飛揚。
  
  「這,這是?」
  
  重淩一轉頭,見是夏清書,便問,「你從北海回來啦。」
  
  「嗯。這陰兵……」
  
  「回來便好。」重淩不待他發問,便打斷了他,抬起袖子,將真正的鬼符揚了起來。
  
  「仙帝不仁,欺壓六界,重華鬼王有令!!」
  
  「喝!」
  
  眾陰兵頓時一齊發出喝響,整裝待發。
  
  「北海皇子歸回之日,便是陰兵入侵仙界之時,將士們!出發罷!」
  
  接著重淩便收起鬼符,雙手結印打開兩界通道,十幾萬陰兵頓時黑壓壓地化成一片陰暗的鬼氣,直沖雲霄。
  
  夏清書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多捏著鬼魅魍魎當兵器的陰兵,這場面太震撼,他直接就呆了,怔怔站在重淩身邊,直到半個時辰後,陰兵才全部湧入仙界,重淩滿頭是汗,突然鬆開手,通道瞬間消失無蹤。
  
  「什……什麼情況呀……哎!我說你別走呀!」
  
  重淩抬頭看了他一眼,便垂下頭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夏清書追著問了半天,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去東鄉鬼巷找趙小春,結果翻遍了東鄉也沒找到,去重華殿問岩罄,岩罄也急得夠嗆,說是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兩天不見人了。
  
  於是夏清書就蹲在淩霄寶殿的門口,終於將重淩給堵住了。
  
  「我問你,春丫頭呢。」
  
  重淩歎了口氣,仰頭看向天上的血月,「應該是被抓去仙界了。」
  
  夏清書頓時急了,站起來就道,「那我上去尋她去!」
  
  「拉倒吧。」
  
  重淩一把將他拉住,彎起嘴角道,「你沒看到陰兵上天麼。」
  
  「看見了。怎麼?」
  
  重淩垂眸,冷笑一聲道,「便是去接她回來的。」
  
  渾渾噩噩回到夏府,夏清書一頭倒在被子上,抱著頭滾了幾圈兒,也沒想明白陰兵上天和他回來有什麼關係,又和那丫頭有什麼關係。
  
  結果才滾到第八圈,就聽見被子底下嚶嚶一聲,夏清書一愣,坐起身來一掀被子,就見一隻禿毛鳳凰正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床上一大片鳥毛,好像是被夏清書剛才滾來滾去給壓的……
  
  夏清書將它捏了起來,道,「我到把你給忘了,小禿毛兒。」
  
  夏清書倒提著它,一邊看它嚶嚶地撲騰著沒長齊毛的小翅膀,一邊笑嘻嘻地道。
  
  「不樂意?嗯?沒關係,我小時候小名可多了,什麼尿床龍啊,桃花眼的,我看你就叫小禿毛兒吧,嗯?」
  
  夏清書玩心大起,翻身躺下,讓小禿毛兒趴在他的肚子上,枕著雙手笑道,「哦對了,你還是只鳳凰呢,這年頭孵出來的不是鳳啊就是凰的,聽說好幾千年都沒有雌雄同體的鳳凰出世了,你還挺珍貴的哦?」
  
  門外,紫衫丫頭趴門邊聽了聽,朝身邊的紅衣丫頭搖了搖頭,「現在大家都說,小王爺被趙姑娘嫌棄了,可能要瘋了,沒想到瘋的這麼快啊……」
  
  紅衣丫頭咬了咬手帕,「哎,這該如何是好吶。」
  
  第二日,夏清書將小禿毛兒放在懷中,捧著出了門,眾人見他一副東施效顰的姿態,都朝他投以憐憫的目光。
  
  第三日,全黃泉到處都說,夏清書好像是真的瘋著了,重淩也給驚動了,特意將他叫到重華殿,語重心長地勸了他半天,意思就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夏清書暈頭轉向地聽了半天,問,「你的意思是……咱們的鬼船該修一修了麼。」
  
  重淩沉下臉,當夜便給夏紫淵修書一封,夏紫淵收到書信後,趴在妃子懷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自己不該逼著他去強那丫頭,結果人沒見著,他就先瘋了。
  
  就這麼的,趙小春在仙界美得直冒泡,地府北海都亂作一團。
  
  從月下老人那兒回來後,重華的臉色便一直凝重。
  
  到了晚上,終於將趙小春拉到身邊,將那柄姻緣鏡遞給她。
  
  「你我前世便有淵源,你忘了我,我可沒忘記你,這鏡子還給你,你好生收著,今日我事已成,接下來仙界恐怕不再安生了。待會兒我將兩界通道打開,你快回到黃泉去。」
  
  趙小春一摸到那熟悉的鏡子,眼圈頓時就紅了,心說我早都想起來了,我可沒忘了你啊,我就是忘了你的那段日子,喜歡的也是你吶。
  
  趙小春說,「嗯,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我也不會什麼法術,在這兒只能讓你分神。」
  
  重華頓時抬起眼,笑道,「這才是我重華的女人。」
  
  隨即彎起嘴角朝趙小春的額頭親了一大口,在她耳邊柔聲道,「看你平時虎頭虎腦的,這種時候,你總是懂我的心意。」
  
  趙小春一聽什麼重華的女人,頓時面紅耳赤,喃喃著什麼的,就暈暈乎乎地癡癡笑起來。
  
  就在這時,重華突然鬆開她,隨即房門便被推開了。
  
  「好一對苦命鴛鴦。」
  
  門外不知何時已被無聲無息的天兵包圍,銀色叉戟晃得趙小春睜不開眼睛。
  
  門口還擺了一張金色的座榻,仙帝正斜倚在那上面,一邊看著屋裏的兩人,一邊咂舌道,「居然是重華殿下大駕光臨,嘖嘖,真是沒想到啊,裝起你弟弟倒是挺像的,連本帝都被你騙過了。」
  
  重華將趙小春護在身後,淡淡笑道,「重華哪敢小瞧帝座,這不是被你發現了麼。」
  
  說著話時,他便不再施那法術,一身黑衣瞬間變得豔紅,額頭上的朱砂也顯現出來,他的容貌本就妖豔萬分,再抬起手,扯下發簪,一頭黑髮頓時瀑布般垂落下來。
  
  重華不再裝作重淩,表情也變得妖異起來,眾仙君竟然不敢同他的眼睛對視,紛紛移開視線,不著痕跡地低下頭來。
  
  仙帝歎了口氣,「好個天地無雙的鬼王!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上前一步,將手中寶盒打開,盒中是當年那顆蓮華神珠。
  
  依舊暗淡無光。
  
  仙帝道,「本帝用蓮華神珠探你的靈力,至今仍無反應。如今你就站在本帝面前,難道三百年前,你便是去了鬼王的所有靈力了麼。」
  
  重華點點頭,斜眼看了看趙小春,笑道,「我作為鬼王的靈力,全部都給了她了。」
  
  隨即他歪頭一笑,對仙帝道,「她是當年最後一隻檀山媚狐,靈丹內有我鬼王所有的靈力,你沒吃到她,真是可惜。」
  
  吃?
  
  眾仙君頓時你望我我望你,心說這檀山媚狐不是給魔兵吞噬了麼,難道,難道是……
  
  仙帝臉色頓時一沉,冷哼一聲道,「那如今你靈力依舊全失,這一次,本帝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本事,能帶著這個賤人飛出去。」
  
  說著眾天兵就揮舞著三叉戟要壓過來,就在這時,藍翎仙君突然急匆匆趕來,一臉驚懼道。
  
  「稟告帝座,鬼界十幾萬陰兵壓境,就要攻到四門了!」


☆、歡喜二五章

  鳳凰,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

  所以小禿毛兒的生活水準實在不怎麼高。

  餓了,只有滿地的曼珠沙華,渴了,只有鬼魅魍魎攪渾的弱水,累了,只有夏清書的肩膀。
  
  所以在小禿毛兒持續嚶嚶哭了十個時辰之後,盯著一雙黑眼圈無法入眠的夏清書終於決定離開地府一日,去人間讓它閉嘴。
  
  地府一日,人間一年。
  
  來到人間第一日,夏清書尋到了一條十分清澈甘甜的溪流,用芭蕉的葉子舀了水,小禿毛兒喝了,不嚶嚶了。
  
  第二日,夏清書尋到了一片開過花兒了的竹子,捏下一包竹米,撚在指尖喂它,小禿毛兒吃了,不嚶嚶了。
  
  第三日,夏清書尋到了一棵大梧桐,因為怕它摔下來,就折了一枝樹枝,插在地上,讓它落到那梧桐枝子上去。
  
  小禿毛兒這回可不樂意了,撅著尾巴繼續嚶嚶。最後夏清書只好將它抱著,自己飛上樹,坐在樹枝上,再讓它趴在自己的腿上。
  
  在梧桐樹上坐了一會兒,夏清書摸著它的腦袋,笑嘻嘻道,「你可真難伺候。」
  
  小禿毛兒低頭啄他的手心兒。
  
  夏清書被它叨得直癢癢,抬起頭,卻見黑雲壓空。
  
  如今人界已經分裂成九國,混戰多年,民不聊生,地府陰魂劇增,陰兵數量翻著倍地長,且自從幾日前重淩命令陰兵侵壓上界後,人間便幾年天不見日,終日下雨,水患連年,河流變道湧入北海,北海幾年,便吞噬了無數土地。
  
  這只是重華同夏紫淵陰謀的一部分。

  仙、鬼、魔大亂,最無辜受牽的便是人界,人死則黃泉盛,重華從此有了無窮無盡的兵源。

  而夏紫淵則趁機將北海領域變成澤國,同步擴展勢力。
  
  重華曾經許諾,入侵仙界後,會將仙界五湖十九仙川以及極北之海劃給北海龍族,但夏紫淵想要的,則是要重華助他將來,一統四海。
  
  他冒著極大的風險,助當日重華脫難,便是要有朝一日,他夏紫淵,要成為這四海六界,所有龍族的皇。
  
  這些在仙帝收到河神叛逆,擅自改道匯入北海的消息時,便已經料到了,但是不待他思考對策,月下老人就一跑一顛地趕來,顫悠悠地說,
  
  「帝座,帝座,咱們給那鬼王騙了!那重淩是假的,他就是鬼王重華!」
  
  仙帝聞言一震,頓時一翻身坐起來,「果然不錯。」
  
  他這樣說,只是挽留顏面,實際上,仙帝面上鎮定,心中已然慌亂至極。
  
  他喜歡將一切都了然於心,就是三百年前,重華可能會叛變,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這一次,他萬萬沒想到,重華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故弄玄虛。

  一想到重華鬼王這些日來,定不知在仙界做何陰謀,仙帝便極度不安起來。
  
  月下老人見他恍若未聞,心說仙帝定是早知此事,胸有計謀,便悄悄舒了口氣,道,「看來帝座已有對策。」
  
  仙帝卻反笑道,「這滿殿的仙君尊者,還是你月老眼尖。」
  
  月下老人摸了把鬍子,嘿嘿一樂,「鬼王那身上還綁著我那紅線呢,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仙帝頓時抬起冰藍色的眸子,彎起眼睛笑道,「哦,是麼。」
  
  蓮華尊者立刻上前喜道,「那他定還不知,自己身份已經給咱們知曉了。」
  
  仙帝斜眸看他,淡淡笑道,「那這擒拿鬼王的功勞,便給你蓮華尊者了罷。」
  
  「謝帝座!」
  
  蓮華尊者頓時大喜,轉身就帶幾千天兵朝重華的小屋圍了去了。
  
  話說這小禿毛兒日夜不肯離開梧桐,又不肯讓夏清書走,一走就嚶嚶,夏清書被煩得夠嗆,乾脆在這棵大梧桐樹上用法術變了座小樹屋,屋中變了一張軟騰騰的床,一個軟乎乎的窩,平日小禿毛兒睡在窩裏,他就買幾本閒書,扣在臉上打瞌睡,只是睡著睡著,不知怎地,小禿毛兒總是能從它的窩裏,睡到夏清書的床上。
  
  而且夏清書萬萬沒想到,這鳳凰長得是極快的,在人間不到數月,它便羽翼漸豐,張開雙翅足有半丈長,它灰色的羽毛已經不禿了,而且慢慢變了顏色,腹部的絨毛是純白色,漸漸由淺藍變作深藍,翅膀和尾羽是幽蘭色,膀尖兒上的毛兒是純黑的。
  
  綠色的梧桐樹再也藏不住小禿毛兒燦爛奪目的尾羽。
  
  百鳥朝鳳麼,四方林中的各種鳥兒全被小禿毛兒引了過來,落滿梧桐樹,嘰嘰喳喳吵得夏清書頭昏腦脹。

  不到幾日,這個國家的國君也聽說了這件事,立刻派出了一萬精兵上山捉鳳,夏清書只好抱著小禿毛兒逃走,可是它的羽毛實在是太顯眼了,而且越長越大,到哪里都被人和鳥追個不停。

  最後這件事驚動了九國,九國國君將藍鳳凰視為祥瑞,都爭搶著要得到它。
  
  後來小禿毛兒長得更大了,翼展三丈,日飛千里,夏清書再也抱不動它了,便乾脆坐在它的身上,讓它一直在天上飛,躲避鳥災人禍,他則陷在柔軟的羽毛裏,呼呼睡大覺。
  
  可惜好景不長。
  
  夏清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總是喚它小禿毛兒小禿毛兒的,小禿毛兒突然開始掉毛了!
  
  開始是一根一根掉毛兒,隨即不出半日,便一大把一大把地開始脫起毛來。
  
  夏清書頓時急懵了,拖著比他大上好幾圈的藍鳳凰就要回鬼界找重淩求救。
  
  才走了幾步,便聽到藍鳳凰一陣哀鳴,隨即一團藍光乍現,晃得夏清書松了手,抬起摺扇去遮眼睛,藍光過後,滿地鳥毛,毛堆兒中爬出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小少年,生著深藍色的眸子和長髮,一張小臉雌雄莫辨,妖豔非常。
  
  從此以後,雪衣玉扇笑春風王爺走到哪里,身後都跟著一個陰魂不散的小少年。只要有人間的姑娘跟夏清書說話的,他就噴火將姑娘都嚇跑。
  
  一天夜裏,夏清書正夢見自己拿雞腿給趙小春吃,趙小春一高興就撲到他懷裏蹭蹭蹭。夏清書幸福的直冒泡,一睜眼,發現小禿毛兒正在往他懷裏鑽,一抬頭,一張臉畫了妖妝,小唇點朱,一身不知那兒偷來的綾羅綢緞,大很多拖在地上,一邊細起嗓子,嬌滴滴地說。
  
  「阿爹,我長大了,你要娶我。」
  
  夏清書頓時嚇一哆嗦,坐起來一把將她推開。
  
  小禿毛兒立刻抬起拖地的衣袖,一遮小臉,嘻嘻笑道,「我是鳳凰麼,阿爹若是肯娶我,我以後便做女娃兒。」
  
  夏清書忙退了一步,顫抖地指著她道,「你,你才多大你,怎麼整天說這些個有的沒有的。」
  
  小禿毛兒道,「就是人家還沒變性呢才得問清楚麼,要不成年了,就改不過來了。」
  
  夏清書頓時正色道,「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不會娶你的。」
  
  小禿毛兒揉了揉眼睛,抹了把淚道,「你確定不肯娶我麼。」
  
  夏清書嚴肅地點了點頭。

  小禿毛兒頓時收起哭臉,臉色一沉,冷哼一聲,一揮手,將一席女衫變作男衣,然後壓下嗓子道,「好啊,那我就變成男人,到時候,阿爹就可別怪我……嗯哼哼哼哼你了。」
  
  夏清書聞言,臉色劇變,又驚又怒,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當即滿面懊悔地道,「嘿呀!你個小禿毛兒呀你!早知道當初我就讓小春把你炸了蛋吃了算啦!」
  
  「哼!」
  
  小禿毛兒陰森森道,「總之,你若敢對我始亂終棄,我就做膏藥貼死你!!揭下來都是一層皮你信不信。」
  
  夏清書心說哎呀,這小孩太嚇人了,以後成年還得了哇!
  
  於是突然抬手指天,驚道,「春丫頭!你怎麼來了!」
  
  小禿毛兒可是久聞趙小春大名,幾乎天天都聽夏清書不斷提起。
  
  於是聞言立即轉頭看去,誰知夏清書在她轉身之時,突然變出一道火封,將她困在了封印裏。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敢封我!!你死定啦!!你給我等著!!!!!」
  
  夏清書摸摸鼻子,心說以後死比現在死強,於是轉身就跑了,灰溜溜地逃回了黃泉。
  
  回到夏府,眾鬼奴見他身形狼狽,不由得連連歎氣,心說這又是去哪兒瘋了一天呢。
  
  沐浴更衣,夏清書倒在床上。
  
  身邊沒了小禿毛兒搶被子,倒有些不習慣了。
  
  「小春吶……」
  
  夏清書張開摺扇遮住眼睛,到懷中摸了半天,也沒摸到小母豬玉佩,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他將那玉佩送給她了。
  
  「我知道你還平安。」
  
  夏清書閉起眸子,淡淡彎起嘴角,「因為我會保護你的。」

  ***

  十幾萬陰兵大軍壓境,眼見逼近四門,仙界事先竟毫不知情。
  
  這會兒重華倒還掛著一臉淡笑,但是仙帝可是再也笑不出來了。
  
  「你做了什麼!」
  
  「沒什麼。」
  
  重華抬起手,曼珠沙華花瓣紛飛,變作一條紅色的綢帶,輕輕垂落在重華的手心。
  
  「只不過夏紫淵讓他的弟弟在黃泉一住三百年,黃泉鬼怪多少都沾了些龍氣,仙有本命,人
  有肉身,陰兵卻只有魂魄,雖然沾染龍氣淡薄,但加以龍族秘術,白日幻化成魄,夜間重新凝聚為鬼,這幾日倒也足夠瞞過你的耳目了。」
  
  仙帝冷哼一聲,抬手一揮,眾仙君立刻退身而去,支援四門。
  
  他則獨自留了下來,對重華歎了口氣,「一招棋錯,滿盤皆輸,當初你詐死,本帝便知會有今日。」
  
  重華歪頭輕笑,「那你為何不張開天網,你現在若張開天網,我的陰兵就進不來了。」
  
  仙帝頓時眯起眼睛道,「誰知你又在耍什麼花招,更何況,本帝根本不必張開天網。」
  
  重華恍悟道,「也對,我倒是想起來了,三百年前,你也如現在這般,放任陰兵魔兵入侵,當時你還送了我一句話,叫『誘敵深入,一網打盡』。這一次,你定是打算故技重施的了。」
  
  仙帝彎起嘴角,冷冷道,「這一次,本帝便送你一句新的,叫做『擒賊先擒王』。」
  
  話音一落,眾天兵就握著三叉戟慢慢壓了過來,仙帝退了一步,冷笑道,「本帝擒住了你,你的陰兵,自然不戰自退。」
  
  重華垂下眸子,突然問,「你怎麼發現我身份的。」
  
  仙帝搖了搖頭,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微微笑道,「天機不可洩露。」
  
  重華歎了口氣,轉身拉過趙小春,用手中的紅綢,蒙住了她的雙眼。
  
  趙小春雙眼頓時一片紅芒,伸手摸了摸,重華立刻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別摘下來。」
  
  趙小春被重華握住手,頓時安下心來,點了點頭,重華微微一笑,將她摟進懷中。
  
  嘴唇貼到她的耳邊,輕聲道,「你聽我的話麼。」
  
  趙小春忙輕聲嗯了一聲,重華迅速道,「咱們給人家包圍了,你待會兒乖乖躲在我身後別動,我讓你跑,你什麼都不許想,轉身就跑知道麼。」
  
  趙小春又小聲嗯了一聲。隨即捏了捏重華的手。
  
  仙帝這時突然笑道,「你以為,本帝會放她走麼。」
  
  說罷,他抬袖一指趙小春,「這只檀山媚狐,就是你重華鬼王的弱點。」
  
  重華聞言,慢慢鬆開趙小春,低頭對她道,「不要睜開眼睛,不要拿下紅布,我不想讓你看到現在的我。」
  
  趙小春點點頭,立即雙手背後,老老實實地立正站好。
  
  重華輕笑一聲,轉過身來看向仙帝,本來已經圍到跟前的眾天兵這時竟頓時齊齊退了一步,停了下來。
  
  仙帝瞪大眼睛,指著重華已經變得鮮紅的雙眸,顫抖道,「你……」
  
  「已經三天了!小春還沒回來!你不是說陰兵上天就是去接她的麼!」
  
  重華殿內,夏清書將重淩堵在判桌前,一把摺扇搖得飛快。
  
  重淩始終沉著臉,讓所有人退下去,任夏清書怎樣鬧騰也不吭聲,夏清書扯嗓子嚷嚷了半個時辰,口乾舌燥,正窩火,就見岩罄端著茶壺進來,溫柔地倒了兩杯茶給他們。
  
  重淩接過,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他突然想起趙小春說的話。
  
  你會明白的,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好姑娘,默默給你端茶,默默給你倒水,她喜歡你,你也喜歡她。
  
  岩罄從未被他這般看著,頓時臉頰通紅地垂下頭,將手中的另一杯茶遞給夏清書。
  
  夏清書接過來,一口灌下肚,將空杯子往重淩的判桌上一放,嘻嘻笑道,「久旱逢甘霖啊,我正渴呢!這茶泡的真不錯,娶你的人以後有福了。」
  
  岩罄頓時面紅耳赤,小聲啐了他一口,悄悄瞄向重淩。
  
  夏清書頓時大聲笑道,「呦,岩罄丫頭,我說誰娶你有福,你看重淩幹什麼呀。」
  
  岩罄頓時羞得直跺腳,將茶壺往夏清書懷中一塞,轉身就跑了。
  
  夏清書回頭正要嬉笑,卻見重淩怔怔望著岩罄遠去的背影出神,頓時一喜,心說鐵面閻王開竅了啊,地府要大喜呀!
  
  「時候差不多了。」半響後,重淩回過神來,便一掀衣擺,起身往外走。
  
  夏清書忙跟了過去,一路又開始磨嘰,問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將趙小春從仙界接回來。
  
  重淩在奈何橋邊站定,一台雙手,冷哼一聲道,「這不就是要接她麼。」
  
  話音未落,他已催動法術,打開了仙界同往地府的入口。
  
  趙小春什麼也看不到,她感到重華背對著她,但是仍然一直握著她的手,她只聽到仙帝顫抖著說了句,「你……」
  
  接著就聽到重華一連串的笑聲。
  
  隨即聽見重華道,「吃驚麼。」
  
  重華說著話,陰風漸息,魔風漸起,一股黑壓壓的魔氣從他身邊鋪散開來,眾天兵被這股魔氣壓抑的透不過氣,握著三叉戟的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仙帝一揮袖,一股仙風溢出,像一道屏障,抵住了魔氣的繼續侵蝕。
  
  「本帝還想你這三百多年都逃到了哪里,原來你竟入了魔。」
  
  重華搖了搖頭,道,「錯,不是我入了魔,而是我……」
  
  他仰起頭,雙眸鮮紅,「本來就是魔。」
  
  仙帝臉色一變,道,「你說什麼。」
  
  重華淡淡笑道,「事到如今,便讓你死個明白。鬼界想要入侵,可不止三百年前,這一場侵略,九千年前便已經定下了計謀。」
  
  他語出驚人道,「其實最先對仙界動了心思的人並不是我,更不是重淩,而是我們的生父,黃泉大帝。」
  
  仙帝驚道,「什麼!」
  
  重華淡淡道,「九千年前,黃泉大帝突然失蹤,震動六界,入侵仙界的計畫,從那時便開始了。」
  
  仙帝注視著重華鮮紅的眼睛,突然明白過來,「他失蹤是個幌子,他同三百年前的你一樣,去了魔界。」
  
  重華道,「不錯。黃泉大帝就是真正的魔王,我的母親便是魔後。」
  
  仙帝怒道,「九千年前,正是仙魔之爭開始之時……難怪當時魔界一反常態,突然大肆擴展勢力,對仙人妖三界不斷侵擾,原來就是你的父親在背後一手……原來如此!他就是要將所有視線轉向魔界,好趁機掩飾黃泉鬼界同北海龍族的野心!」
  
  重華道,「魔王是黃泉原主,魔後是北海龍族的公主,鬼界本就同北海龍族同氣連枝。」
  
  重華說到這裏,輕輕一笑,「何況夏紫淵老奸巨猾,又豈是你我算計得了的。」
  
  話音未落,突然一個黑色洞口出現在趙小春身後,仙帝頓時臉色劇變,驚道,「重華!原來你是在拖延時間!」
  
  同一時間,重華突然轉頭對趙小春喊道,「跑!」
  
  趙小春正懵呢,有什麼也看不見,聞言想也不想,立刻轉身就跑,才跑出兩步,就踩進重淩打開的通道入口中,登時掉了下去。
  
  就在這兩步瞬間,重華立刻張開魔氣護住趙小春,豈料仙帝已經將一把藍色冰針揚了過來,藍色冰針在剎那間化成千萬根細針,被重華的魔氣擋住大半,幾十根針刺入重華體中,有一根飛入了通道之中,跟著趙小春連同鬼界入口,一同消失了。
  
  「唔……」
  
  重華退了一步,坐在地上,幾十根冰針將他穿透,殷紅的血絲冒了出來,傷口極小卻無法止住。
  
  重華按住胸口,感到仙帝的仙氣順著冰針融化在體內,沖蕩魔氣,不禁皺起眉,不出片刻,一口鮮血噴出,灑了滿身滿地。
  
  仙帝拍了拍手,揚起下巴冷哼道,「你已失全部靈力,就算從頭練起,三百年那點魔氣,也想擋住本帝的冰針。」
  
  重華垂著頭,卻彎起嘴角道,輕聲道。
  
  「對付你,足夠了!」
  
  便見他濺落在地上的血滴突然融入土中,剎那間,十六根被重華埋入地下的紅針受到感應,在土地深處瞬間炸開。
  
  便見仙界四方頓時湧起十六道通天光柱,直入雲霄,將仙界的天空,染成了一片血紅。


☆、歡喜完結章

  十六道血紅光柱從地下深處直入雲霄,仙帝心說不好,立即抬起手張開天網,豈料藍光入天,剎那光華,天網在天頂只張開一半,便無論如何都無法再落下來了。
  
  仙帝臉色一變,退了一步,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三百年來,我費盡心血,思索如何才能破了你的天網,既然外不能破,我只好從內入手。」
  
  重華咳了一口血,滴在地上,立即融入土裏,「我已用魔針插入東西南北四方靈眼,十六道魔光壞盡你仙界地氣!你的天網,破矣。」
  
  「好個重華鬼王!好個重華鬼王!」
  
  仙帝又退一步,一手捂住半隻眼睛,「就算沒有天網,你的陰兵也被阻在四門之外,你還有何驚喜,不如一起都呈現來罷!」
  
  重華歪頭一笑,「沒有了。」
  
  仙帝冷笑道,「沒有了麼。真可惜,不過你放心,本帝這一次,會讓你死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話音未落,他已周身暴漲靈氣,藍光刺目,黑髮張揚,冰藍色的眸子看向重華,只剩殺意。
  
  「你們都去四門罷!」
  
  仙帝揮手遣散天兵,「重華一界鬼王,本帝要親手殺了他。」
  
  天兵領命,立即四散而去,剎那間萬籟寂靜,天地間似乎只剩下紅衣黑髮的重華和白衣藍光的仙帝。
  
  仙帝的靈力壓得很重,重華嘴角止不住地滑出血絲。
  
  終於悠悠歎了口氣,「你不該讓他們走的。」
  
  仙帝冷笑道,「你以為本帝殺不了你。」
  
  重華道,「想殺你,我也是費盡心思,你靈力極高,法力更是無邊,別說是我,便是這六界,也難尋你的對手。所以,我根本殺不了你,但這一次……」
  
  他突然彎起嘴角,眯起眸子淡淡笑道,「重華也要送仙帝一句話,那就是,你寡我眾,你終究,寡、不、敵、眾。」
  
  仙帝聞言驚道,「你說什麼!」
  
  就在這瞬間,十六道光柱突然全部熄滅,仙界地氣盡失,仙花仙草全部枯敗,散發著淡淡靈光的土地變得焦黑堅硬,緊接著,仙界地面劇烈搖動起來,無數龜裂迅速擴散,剎那間,鋪天蓋地的魔氣從地底冒出,龜裂的土地隨之炸開,漸漸冒出幾萬雙腥紅的眼眸,外有陰兵,內有魔瞳,重華優雅地抬手支著下巴,血紅的眸子望向臉色慘白的仙帝,冷冷彎起嘴角,「看來這一次,是我要讓你死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了。」
  
  無數魔兵從土中爬出,頓時朝仙帝和重華圍了過來。
  
  黑暗腐朽的氣息在仙界蔓延,夾雜著陰兵的死氣,仙界沒有了天網,再也無力抵擋。
  
  剎那間,數萬魔兵齊聲呼嘯,嘯聲衝破雲霄撼動六界。
  
  魔氣從天而降,人界上空白日如夜,伸手不見五指,九國大驚,內亂迭起,干戈四壁。
  
  途徑四國的兩大條河流再次改道,北海卷著浪濤直沖陸地,沿海百姓驚慌逃竄,死傷無數。
  
  萬計冤魂登時湧入鬼界,哭聲震天。
  
  東鄉鬼巷的百姓都湧上街頭,圍觀這一奇景。
  
  孟婆站在橋頭,駝著背直搖頭。
  
  她身邊還站著兩個幫忙煮湯的粉衣丫頭,一個看得目瞪口呆,另一個也瞠目結舌。
  
  半響,孟婆終於歎了口氣,顫悠悠地道,「這東鄉鬼巷,怕是再也裝不下這些新鬼了。」
  
  其中一個粉衣丫頭登時回過神來,頓時嘻嘻笑道,「等王給咱們把仙界打下來,東鄉住不下了咱們就搬到仙界去麼。」
  
  「就是就是!」
  
  奈何橋不遠,重淩關上了鬼界通道。
  
  就在這時,夏清書突然晃了一下,胸口感到一陣劇烈的刺痛。
  
  伸手摸去,一大片血紅。
  
  重淩回過頭來,頓時大吃一驚,往前走了一步,便見夏清書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什麼,卻直直倒在了他的懷裏。
  
  頃刻間,雪衣很快被染成暗紅,夏清書的摺扇落在地上,摔碎了墜子。
  
  聽到重華喊跑,趙小春轉身就跑,不出兩步,便感到自己一腳踩空,直直落入通道內。
  
  這一次沒有重淩的鬼船接她,她一入通道,便立即大頭朝下地朝著忘川河急速落了下去。
  
  她並不知道,重華沒有擋住仙帝的一根極細但是靈力極高的細針,正追著她竄入通道,朝她的胸口猛勁紮去。
  
  她只感到胸口刺痛了一下,同時聽到哢一聲脆響。
  
  趙小春再也忍不住,伸手就將遮眼紅布扯了下來,順勢摸到方才刺痛的地方。
  
  手探進衣襟,觸手冰涼,摸索出來,是夏清書送給她的那塊寒冰玉制的小母豬玉佩。
  
  此刻一根藍色的細針正插在玉佩中央,從針刺的地方延伸出一條極大的龜裂,越裂越大,片刻後,寒冰玉佩終於在趙小春手中,斷成兩半。
  
  隨即,有鮮紅的血絲從玉配的斷口迅速冒出,片刻間便染紅了她的手心。
  
  來不及思考,撲通一聲,趙小春已經落入冰冷刺骨的忘川河裏。
  
  水底遊蕩的鬼魅魍魎立即團團纏了上來,束縛住她的雙手和雙腳,將她往下重重拉去。
  
  趙小春撲騰著,掙扎著,但是這一次,沒有紅衣黑髮額點朱砂的重華再來救她。
  
  趙小春感到自己越沉越深,四肢越來越沒有力氣,眼皮也越來越重起來。
  
  她最後的記憶,便是將手心中斷成兩截的玉佩捏得死緊。
  
  黑暗中,仿佛還能聽到夏清書的低喃。
  
  ……丫頭,我知道你還平安……
  
  ……因為我會保護你的……

  突然,有人拖住了趙小春的胳膊,將她一路拉上岸。

  趙小春已經昏昏沉沉的了,沒有一絲力氣,半眯著眼睛,口鼻都是弱水,趴在岸邊咳了半天,也看不清數是誰將她拉上來的。
  
  這時,便覺得胳膊再次被提了起來,那人拖起她就走,趙小春還低頭咳嗽著,一路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地被那人拉著,無力掙扎,直到走出花海,趙小春才漸漸回過神來,認出了眼前的人。
  
  「岩罄?」
  
  那姑娘回頭,面色蒼白,正是咬著唇的岩罄。
  
  趙小春環顧四周,到處是綻放的梅樹,前面不遠是道山谷,七彩暗芒打著旋兒地流轉,趙小春認出來,前面便是六道輪回穀,不禁臉色一變,就要掙扎。
  
  岩罄到底是個姑娘,沒什麼力氣,眼看拉不住她了,便從腰間抽出一把薄薄的匕首,抵上趙小春的喉嚨。
  
  趙小春頓時老實了,瞪大眼睛傻巴巴地看她。
  
  岩罄眼圈一紅,低頭道,「跟我走。」
  
  「你要帶我去哪兒?」
  
  趙小春感到匕首冰涼地貼在肌膚上,怔怔地問,「咱們不回家麼。」
  
  「不回家了。」岩罄別過頭去,柔聲道,「前面有通往仙界的密道,我要將你交給仙帝。」
  
  趙小春呆了。隨即鼻頭一熱,就哭了出來。
  
  「你……你……」
  
  岩罄紅著眼睛道,「不錯……那日你同夏清書踩了生死薄逃走,是我撿了起來,趁機翻看了你那一頁,看到你九世前一片空白,就將你悄悄迷暈送上仙界。」
  
  岩罄將她帶到六道輪回穀處,一邊拿匕首指著她,讓她老實待著,一邊蹲下尋找之前的暗道,只是在地上摸了半天,也沒摸到熟悉的機關陣法。
  
  趙小春這時哭道,「岩罄,岩罄,你別鬧了,咱們回家吧。」
  
  「家?」岩罄自嘲地搖了搖頭,咬著唇道, 「仙帝派我來,就是讓我找重華鬼王三百年前的女人,我在重華殿前跪了半年,直到你出現了,重淩才允許我留在黃泉為鬼,所以從一開始我便懷疑那女人是你,我和你住在一起,只是,只是為了監視你。」
  
  趙小春頓時哭道,「不是的!重淩殿下不是因為我,他是對你……」
  
  「你別說了!」
  
  岩罄迅速抬手抹了把眼角,低頭繼續摸索機關。
  
  「你在找什麼。在找通往仙界的機關麼。」
  
  一人突然從角落中慢慢走出來,沉著臉,黑髮束得一絲不苟,正是重淩。
  
  岩罄一見是重淩,先是怔了一下,隨即站起拉住趙小春,又將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急道,「你不要過來。」
  
  重淩在兩人面前站住,看著岩罄,目光很是複雜,「我和重華互換身份,他代替我上仙界,掩人耳目,毀仙界地氣,我則假扮做他,搬離重華殿,故意將生死薄留在桌上,等待仙帝的細作上鉤。」
  
  重華看著她,輕輕歎了口氣,「沒想到不出幾日,趙小春果然莫名其妙地上了仙界,我也因此順勢找到了你腳下的這條暗道,沒想到六道輪回谷邊居然有直通仙界的暗道,更沒想到我在這裏等到的仙界細作,竟然是你。」
  
  岩罄聞言猛地一震,淚水頓時不爭氣地劃過臉頰,她希望趁著天色陰暗,千萬不要給重淩看見。
  
  可是重淩看到了,他問她,「半年前你跪在重華殿門口,便是有意監視每日來往殿中的鬼魂是麼。可是我每天進門出門,坐在桌後,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見你……」
  
  「你將暗道封住了?」
  
  重淩點點頭,岩罄紅著眼睛道,「那重華鬼王不會放過我的。」
  
  重淩垂下眸子,趙小春從未見過他如此悲傷的表情。
  
  就在這時,岩罄突然丟了匕首,拉著趙小春退了一步。趙小春沒反應過來,腳下已經踩空。
  
  兩人瞬間齊齊落入六道輪回穀。
  
  重淩萬沒想到岩罄如此,頓時大驚失色,搶一步便趴在谷邊伸出一隻手,千鈞一髮之際拉住一人。
  
  岩罄睜著眼睛看著重淩,一隻手朝上伸著,身子卻如落雁一般墜了下去。
  
  她想,她選擇了仙帝,就不該期望重淩選她。
  
  她只想堵一把,果然輸了。
  
  趙小春懸在谷邊,驚魂未定,突然感到手背一涼,一滴什麼落在上面,夜色太深,她看不清重淩的表情。
  
  靈霄寶殿,容貌美豔的青年立在殿中,一身白衣盡然血紅。
  
  殿外,是無數焦黑的魔兵屍首。但魔兵盡亡,數不清的陰兵也已侵了進來。
  
  仙帝一手捂著半邊臉,血流披面,另一隻藍色的眸子緊緊盯著一臉淡然的重華,半響松了口氣,仿佛倦怠一般,頹然坐在仙座之上。
  
  重華站在殿下,身後靜立著一望無際的陰兵。
  
  仙帝笑道。「你贏了。」
  
  重華彎起嘴角,「若不是當年她被你算計致死,我今日也不會將你趕盡殺絕,這一次,我定要將她再帶回檀山。」
  
  仙帝冷冷一笑,道,「這麼說來,倒是本帝,自取絕路了。」
  
  重華皺起眉,仙帝搖了搖頭,笑道,「還不明白麼,你和她,是天賜良緣啊。」
  
  不待重華想明白,仙帝鬆開了一直捂著半邊臉的手,重華見狀,不禁大驚,原來仙帝被魔兵圍戰之時,趁機竟將自己一直眼睛挖了出去,趁亂丟入人間。
  
  重華咬牙道,「仙瞳降世!」
  
  仙帝笑道,「不錯!你說得對,本帝沒輸!仙瞳降世……哈哈哈……總有一日,本帝還會回來!」
  
  話音未落,便見他突然靈力暴漲,頓時炸成一團藍色碎片,化為了雲煙。
  
  仙帝被重華鬼王圍攻,最終自盡於靈霄寶殿,震動六界,消息傳到北海龍宮之時,夏紫淵正守著昏迷不醒的夏清書,已有兩日了。
  
  傷勢總算穩定了,只是人還昏昏沉沉,始終不醒。
  
  「笨蛋弟弟。」
  
  夏紫淵坐在床邊,指尖從他的額頭摸到鼻尖,「就你這麼笨,我將龍皇之位傳與你你都不會要呢。世人皆說本皇鐵心,你未出殼就將你送做質子,但是本皇從不騙你。」
  
  他輕輕歎了口氣,低頭親了口夏清書的臉頰,「我就你一個弟弟。我怎麼能不疼你。」

  ***

  天黑無日寸草不生的那段日子已過去了一年,九國動亂,最終被源國統一,焦土下百草存生,春天到了,到處生機勃勃,百廢待興。
  
  淩雲山腳下的小村莊,村婦生了個癡傻的女娃兒。請算命的先生看過,說是魂魄不全,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動亂剛剛結束,莊家才冒尖芽,村婦只好忍痛將女娃兒棄在了山腳。

  很快過了幾年,她又生了新的娃兒,一個個都健健康康,活潑可愛,源國逐步安定,村婦的莊稼又豐收了。
  
  但每到中秋,村婦還會思念起這第一個孩兒。
  
  又過了幾年,聽砍柴人說,有人在山裏見過她丟棄的女兒。
  
  村婦在山上尋了幾日幾夜,終於在一天深夜,見到山頂上,有一座小竹屋,一個一身黑衣,俊美無比的男人,正抱著一個八九歲的女娃兒看月亮,那女娃兒好像癡傻,依依呀呀不太會說話,但是在那男人的懷裏,笑得十分開心。
  
  這時,那男子突然轉過頭來,村婦頓時驚醒,不知道是不是個夢,再去山上尋,怎麼也找不到了。
  
  山的另一邊,有一座火焰山,聽說半山腰上有一團火,終年不熄。
  
  一日,火焰突然炸開,一名藍衫少年從裏面爬了出來,陰沉著一張雌雄莫辨的臉孔,一揮衣袖,冷冷地道。
  
  「阿爹,哼哼哼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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