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怎樣的衰運算是最倒楣?

先有傭兵團逼迫製造殺人武器,接著被人半夜摸到身邊把頭給砍了,

好好的死靈法師變成年輕英俊的金髮王子,甚至是萬民景仰的救世主?

但最倒楣的,莫過於接二連三的被「同性」騷擾,

是因為我離開人世太久嗎?久到連人類習慣改變了都不知道?

弗克爾斯,美其名是國王軍總司令,這個身體「凱洛斯」的堂兄,

實際上卻像只煩人的蒼蠅,整天纏在我身邊嗡嗡不休,

可是為了能夠重返過去平靜的生活,再次回到陰靈、怨魂和知識的懷抱,

我必須忍,忍,忍,忍……

不過,這個一直向我伸出狗爪的傢伙是聽不懂人話嗎?!

 

 

第01章

我畢業的時候,第一次從老師陰沈的臉上看到真心欣喜和愉快,“費邇卡,祝你一帆風順。”他笑著說。我也笑,我知道我們心裏慶倖的都是同一件事。

——終於擺脫這個傢伙了!

***

看著面前的骷髏顫顫悠悠地站起來,我露出一個不明顯的笑容,又一個成品誕生了。這大概是唯一讓我露出點表情的事情了,旁邊的凱洛斯露出畏懼與厭惡的神情看著我,我知道他怕我,討厭我,卻又不得不服從我,他心裏一定連祖宗八代都罵遍了那個派他來服待我的雇兵團長了吧。

這對我並無所謂,在穿上灰袍時我便已經放棄了與人之間正常的交流,那些做為我法術的代價是值得的。

我的職業是死靈法師,區別于黑袍法師的死灰色,是大陸所有人夢魘的一個顏色。

我用細瘦的手指拿起一罐灰色粉末,細細地倒進另一罐濃重的血水裏,紅得發黑,卻又豔的怵目,中間不斷翻出詭異的血花,仿佛可以聽到無數魂靈在地獄煎鍋裏的號叫。凱洛斯露出更加懼怕是厭惡的表情,他是個很俊美的年輕人,有一個鮮活的靈魂。我抬頭看他一眼,他不禁後退兩步,碰到後面的桌子,把他嚇了一跳。可憐的傢伙,我猜他看到了我眼中的渴望,把他的靈魂當成某種施法用材時的渴望。

死靈在血紅的罐子裏不停翻騰與號叫,我拿起罐子,小心地抹了一抹血色在顫動的骷髏上,在我的手下,它是最乖巧聽話的孩子。

骷髏黑洞洞的頭骨裏發出詭異的號叫,仿佛無數的靈魂在他口中被生生嚼爛。一絲絲鮮血開始慢慢從它白生生的牙齒間滲出,流淌在白森的肋骨上。兩瑩鬼火般的綠光從它的眼中冒出,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索命鬼,冰冷地,幽幽地看著眼前的生命。我的孩子,我把你塑造得更加強大,無數的死靈將在你身上帶著從地獄而來的痛苦哀號返回世間,殺盡一切有鮮活生命的生物。

“成功了。”我慢慢站起身,把罐子遞到那個年輕人手中,“把這個帶去給你們的團長吧。”

 

他好像徒手抓一隻劇毒的蛇一樣接過那個罐子,盡力不觸碰到我的手。然後像被惡靈追著一樣,逃了出去。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像被燒到腳的兔子一樣竄出去,無聲地坐回原來的位置,向那個骷髏無比溫柔地開口,

“來吧,我的孩子,讓我好好看看你……”

三個月前,大陸最大的傭兵團找到了我,委託我製造鬼屍骷髏所需要和死靈血海,那是個相當困難而且邪惡的技術。收集無數遊蕩的死靈,經過無比複雜的粹煉後,使之附在骷髏上,變成殺人的厲鬼。其痛苦的力量便成為骷髏活動的動力,永無休止。

因為困難程度很高,他們找到了在山野澤地隱居多年的我。那時的我正醉心于收集各類死者的頭骨及上面附著的靈魂,把它們研成粉末後發酵,會生成一種奇特的物質。

本來並不想接下那麼麻煩的事,可是他們提出的條件讓我無法拒絕——實際上,當一把劍指著你的脖子時沒有人可以拒絕得了什麼。

我猜這一小罐死靈血海的威力足以激起大陸局勢又一次的改變,不過國家間的爭鬥我半點興趣也沒有。他們派了一個傻兮兮的年輕人給我打下手,雖然實際上我並不想要助手,但我確實行動不太方便。我的身體一直不太好,而且我必竟不再是年輕的小夥子了,要在三個月內收集到足夠的枯骨和死靈供法術使用太過勉強。我得承認那個凱洛斯的年輕人的確幫了我一些忙,雖然他實在不怎麼招人喜歡。

他在看到我工作時厭惡懼怕的眼神日益俱增。他也知道我是被他的上司用刀子強迫進行這行當的,所以自然不會對他報有好感。何況死靈法師本來就是比黑袍法師更為邪惡與喜怒無常的一群人。

他想得不錯,我的確沒打算放過他。不過主要原因是他有著一個非常適合與做藥引的有足夠生命力的靈魂,鮮活而有豐富的靈力,上上之材。我覺得這應該是我和他和上司達成的一個交易的默契,他們給我的小小報酬,這個年輕人的靈魂。

雖然因為必須有人來把我製造的東西送回去才行,我不能立即得到我要的東西,但不會要多久的……我唇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我已經在他身上放下了一些東西,不久之後,那誘人的靈魂,就會飛到我的指尖。

真令人期待,我的藥,只差這一味上好的藥引。這想這是他能達到的最大價值了。

發生那件意外時,我完全是猝不及防。法師的睡眠總是很深沉,這是職業的需要。所以在我感到周圍空氣不正常的流動時卻為時已晚。冰冷的刀尖指著我的脖子,我看到屬於殺手的冷酷無機制的眼神。

我早該知道他們不會放我活命。掌握了如此危險技術的我,以政治的鬥爭裏,是不用考慮的犧牲品。那些人一向卑鄙無恥,沒有想到是我的錯。也許我真得離開人的世界太久了,忘了他們是那樣一種比腐屍蟲貪婪陰險很多的生物。在刀鋒抹過我脖子的一瞬間,我只來得及捏碎了脖間的血水晶。

很久以前我的老師之一給我的東西。老實說一直到現在,我成為比他出色很多的死靈法師時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他當時故作神秘地笑著告訴我那可以在關鍵時救我的命,雖然當時我覺得不太可信並且想出言反駁,不過考慮到我的人身安全我還是沒有作聲地收下了。

它由密閉性十分好的水晶封存,仿佛那些血紅的生物般混動的東西是自開始就長在水晶裏的一般糾結爬行。我並不想弄碎它來研究,那是因為我知道弄碎他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甚至可能我可能真的有過奢望過它能救我一命的愚蠢想法。——那是每一個死靈法師臨終時都會留下的唯一一樣寶物,常常擁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現在,生命倏關的那一刻,我首先想到得竟是它,也許,我還是如同當年在那個什麼也不會呆在老師身邊的學徒一樣,沒有什麼長勁吧。

眼前霎時迷彌起一片血紅,大片地完全遮住我的視線。鮮紅中有蛇樣的東西在扭曲著,我有些恐懼,那是會讓靈魂都立起一陣雞皮疙瘩般的陰寒,那一刻最為真切是領略到,死靈法師法力的恐怖與邪惡。

死靈法師的戰鬥力十分弱小,在野蠻的刀劍面前法師們有著同樣的弱點,不管他們怎麼無所事是地把自己劃分成三六九等,像群無聊的猴子。雖然如果真正想殺什麼人以我們的專業會比任何一類法師做起來都更加得心應手。一個強大的死靈法師甚至只以只憑一人之力改變大陸的局勢——必竟,骷髏和僵屍的增加是無限的不是嗎。可是真正說到明刀明槍,我們的確是相當無力的。

…………

我張開眼睛時,看到窗外破曉的亮光。

沒有死?這是我腦袋裏的第一個判斷,我長長舒了一口氣,真正活下來不必變成死靈值得慶倖。那墜子救了我,我想我得好好研究它的功能是什麼,以及它是怎麼在那樣糟糕的情況下救了我的命的。

左右看了一下,這裏並不是我的房間,看起來像個行軍時的臨時營帳,如果不是布制的外壁它簡陋得看起來會更像半獸人的巢穴,雖然那裏總有一大堆的腐肉和爛骨頭。手邊放著劍,窗戶正對著床,早晨的陽光射進來,無比刺眼。

被抓來了嗎?看起來並不是牢房,可是他們難道不能至少提供一個像人住的地方嗎。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胸口,墜子已經消失了。大約是完成了它的使命的關係。我有點遺憾,不能更行更深層的研究了。很難想像那個除了罵人什麼也不會的白癡老師留下的東西居然還會起到作用,我曾為了擺脫他無比興奮,現在看來他死後的餘熱是他存在的唯一用處。

我從床鋪上坐起,柔軟的被褥從身上滑下,我居然是睡在地上的,怪不得腰這麼疼!

正要起身,我愣了一下,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上具體的不妥,就是有點不對勁。我站起身,然後,我突然定定地盯著自己的腳……

這不是我的腳。那是一雙更加年輕的雙足,它赤腳踩在地面上,我卻感到一陣陣冰冷!心臟的跳動在慢慢加快。

我緩緩抬起手,看到自己的手掌。年輕人的,修長而有些白皙,充滿著青春的活力。手掌上甚至有練劍時磨出的繭子。

……我在另一個身體裏!

心臟因為刹那起的訝異和震驚跳動得很快,我從沒遇到過這樣詭異的事情。移魂術?腦袋裏掠過一個個可能性,發現沒有任何一個魔法符合現在的情況。

是那個血色墜子的原因嗎?我在腦袋裏迅速盤算著,那老頭的最後餘熱在我死時把我的靈魂移送到了另一個身體?我思考著,我實在不太清楚現在的狀況。就目前所知我似乎進入一個更為年輕的身體。

我四周張望哪里有鏡子。

這裏亂得像老鼠洞一樣,我找了半天終於放棄,我不想自己看起來像只找不到東西的老鼠。我注意到營帳的角落放了一盆水,所幸不太髒。施了一個反映術,我盯著水中的人。

年輕的男子,大約有二十三到二十四歲,樣貌十分俊美,一頭金髮難以想像地燦爛,淩亂地披散在肩上。湛藍色的眼睛看起來也許讓他很受女人的歡迎。可是這個年輕人現在冷著臉,然後唇角緩慢地扯出一絲冷笑,像個從地獄裏返魂而來的僵屍。我的笑容?

 

 

第02章

我的靈魂擠佔了他的身體的話,這個身體曾有的靈魂將會永遠消失吧,我有些惋惜地想,從這年輕人的體格和身上殘餘靈力的味道來看,他有一個十分適合做藥材的靈魂。

水裏的人有點奇怪的面熟。我對著鏡子一般的水面陷入思考,這張帥得有點過分的臉我似乎在那裏見過,不可能,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和活人接觸過了,或者他像某個死人的臉孔?不,我想起來了……

適合做我新藥藥引的年輕人,他有著新鮮得讓人垂涎的靈魂,那個被派來給我打下手的傢伙,我記得他的確是一頭金髮沒錯……沒錯,就是這張臉!

怪不得會覺得熟悉,他們的靈力波動一模一樣!原來如此。

我歎息一聲,這個身體沒有半點其他靈魂的反應,看來本來穩拿得上好的靈魂沒有了。預定中我可以在三個月後確切地拿到他的靈魂,把它泡在我的罐子裏,它的新鮮時的活力足以起到啟動整個罐子裏死靈兇殘的作用,殘殺以後的兇暴和戾氣可以調配出上好的藥粉。

我有些失望地解除了法術,站起身,思量著等一下回去我住的地方,用這多出來的人生繼續我的研究工作。突然,一道寒流掠過我的腦海,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拉開自己的衣襟,胸前,心臟的位置,一個小小的骷髏標記正猙獰地笑著,在肌膚下扭曲晃動。死靈法師詛咒的標記。

我長吸一口氣。沒錯,這是我昨天種下的標記,我用精心調製的魔藥在骷髏裏細細培植了好幾天,甚至為了保險滴入了我的血液。我把藥粉塗在罐子上,再接觸到罐子時,他便已被寒靈侵入軀體,他的靈魂,就已經握在我的手心裏了。可是,我恨恨地想,這個麻煩的詛咒,現在卻返回到了我的身上!雖然嚴格地說這並不是我的身體,但的確是我自己沒錯!

……也許正是因為這種魔法的聯繫我的靈魂才被吸引到這個軀體裏來的吧,他的靈魂消失反正是早晚的事,這樣可算是便宜他,我卻是慘了,上好的藥材丟了不說,這個詛咒簡直麻煩得要死。

我歎了口氣,自認倒楣。我得快點回到我居住的地方調配好藥粉,解除這個咒語。不然可能就要喪命在自己的咒語下了。

我從衣櫃裏翻出衣服套在身上,我十分中意這個年輕的身體,矯健有力。雖然並不是很習慣。實際上我在和他一樣年輕時仍不能擁有和他同樣強健的軀體,我一直是個陰沈而不招人喜歡的法師。身體虛弱,臉色蒼白,像從地獄裏逃出來的遊魂。可是現在,我很高興我能擁有更多的時間來研究我的法術,至少會多出二十年吧。

門簾粗暴地一聲被揮開,引起一陣風聲。我詫異地轉過頭,門口站著一個三十多歲傭兵打扮的男人,黑色的鬍子看起來像長反了一樣向上翹著,用不耐煩地口吻招呼我道,

“凱洛斯,怎麼現在才起來!快點來,團長叫你過去!”

我遲疑一下,看到他風風火火地離去,不知道大陸第一大傭兵團團長弗卡羅叫這個年輕人去做什麼。殺我的命令想必是他下達的吧,我現在實在不想和這樣危險人物打交道。好不容易逃過一劫,我不想被他發現後再一次被殺死。但如果他發現自己的部下不聽他的指揮擅自跑去死靈法師居住的森林估計也不會做放任的舉動,現在我雖然擁有一個劍士的身體,但是我十分清楚,我手無縛雞力的事實並沒有改變。我有九成的可能被捉回到他面前。

我決定去看看,姑且瞞得了一時是一時,萬一暴露再隨機應變想辦法吧。

隨手理一理頭髮,使它看起來不那麼亂,我走到門口,掀開布簾。

我立刻感到一陣心煩。這是什麼鬼地方!帳篷搭建亂七八糟沒個章法,人也像麻雀一樣吵得不得了,空氣中傳來的味道說是像早餐不如說更像動物在腐爛,真不知道除了半獸人和蟑螂外怎麼能讓人類生存。

我討厭雜亂無章的東西,煩燥地皺著眉頭,我無可奈何地看著營帳前一個個堆起來的營帳,甚至沒有一個特別顯眼的。大概是怕引人注意吧。該往哪里走?我像個傻瓜一樣呆看著來來往往忙碌的人,我敢說配上這個形象一定蠢透了。

“嗨,凱洛斯!”一個樣子粗獷的男人搭住我的肩膀,我厭惡地看他一眼,不懂規矩的年輕人。

“聽說團長叫你去?”他放低聲音,湊進我耳邊曖昧地說,“你提供了那個死靈法師住處的情況,看來頭兒要獎賞你了!唉,我怎麼沒分到那麼好的差事……”

恐怕是個災難也不一定,我在心底冷笑,他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已經無聲地消亡了。身體被邪惡的死靈法師佔據著。

聽到別人說著謀殺自己的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我撥開他的手,“團長的營房在哪里?”

在他的朋友群中留下疑點也沒什麼關係,反正我並沒有和他們長久相處的打算,我很快就會回到我原先居住的地方,剩下的餘生都會繼續在那裏研究法術。再也不來這群人型的半獸人呆的鬼地方了。

他睜大眼睛看著我,“凱洛斯,你腦袋壞掉啦!”他像只熊一樣大力搖我的腦袋,我被他搖得頭昏腦漲,差點跌倒在地上。他隨手指過去,

“不就在你營房旁邊嗎?”

我轉過頭,緊挨著我營房的地方果然有另一間營房,上面的花紋是淡黃色,並不怎麼高明的品味,和其他淡青色的帳篷有微妙的不同。我在心裏迅速盤算著怎麼躲過這次大劫,一邊向那個營帳走去。

 

彎腰走進營帳,對面一個獨眼的男人正看著我,黑色的眼罩看起來更像個海盜。戰羽傭兵團的團長,弗卡羅。黑色的長髮披散在他的肩膀上,同色的眼睛閃耀著黑暗的光芒。冷酷與桀傲的氣質顯得十分不近人情。我站定,淡淡地看著他。

“費邇卡已經死了,”他指指一個方向,“這是他的首籍,你可以不必晚上做惡夢了!”

我抬頭看著那個被暗紅色的布蒙住的東西,我的首籍?

他向我做了一個眼色,示意我過去看。我默不作聲地走過去,揭開暗紅的布巾,靜靜地站著,臉上沒有一絲波動。紅布下的,正是我的頭顱。乍看上去有點陌生。緊閉的雙眼,青紫的雙唇,面容因為太久不見陽光呈現一種異樣的蒼白,有著淡淡歲月爬過的痕跡,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痛苦。

和殺死自己的謀殺者一起觀看自己的頭顱並不是經常會有的經驗,這件事著實給我添了不少麻煩,不過因為他們的工作不徹底,也帶給了我生存的機會甚至更多的時間。

我面無表情地把布簾蓋上,弗卡羅向我一抬手中的酒杯,“不錯吧,一流死靈法師的腦袋,有了這個腦袋做奠基,迪庫爾的聖戰一定戰無不勝!”語尾有點嘲諷的語氣,看樣子那個國家是這次他的雇主。

“是的。”雖然那暗紅色的布看起來沒品味的厲害。我面無表情地說,並思量著什麼時候可以離開,可他不說我提出離開並不太合規矩。

“我以為你會開心,”他奇怪地看著我,不過看起來依然心情不錯,可能因為我死了的關係,死靈法師是個麻煩的對手,“你對這次行動很熱衷。”

我想扯出一個自然點地笑容,無奈和僵屍打交道太多以至面部肌肉僵硬,儘管明知這個身體鮮活年輕,卻怎樣也無法自由地控制面部肌肉,只好放棄。

“希望可以一切順利,”我把話題扯開,“看到他的人頭,的確讓人安心,死靈法師花招很多,不這樣很不讓人放心。”

他點點頭,“死靈法師是和亡界打交道最多的職業,誰知道他們會有什麼鬼把戲。呵呵,這次我派你執行這次任務還怕你會遇到什麼危險,現在也安心了。”

我在心裏冷笑,難道他以為這樣就算安全?我所知道死靈法師的法術子裏有一百種以上的法子能在死後找到罪魁禍首報仇,把他們拖下地獄。這個年輕人應該也很不願意去,而事實證明他的恐懼是正確的。

“你好像不太高興,怎麼了?”弗卡羅突然說,僅剩的一隻黑色眼睛看著我,帶著瞭解與殘酷的氣息,我心中有些緊張,不是我露出什麼破綻吧,還是這個身體惹過什麼麻煩?他站起身走進我。湊進我的身體,殺氣騰騰地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來歷,如果你還想著聖凱提卡蘭,我讓你死都死不成!”

他猛地放開我,轉身回到他的位子,“你回去吧!”

我並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不過值得慶倖的是無聊的會面終於結束了。

我走出弗卡羅的營房,對於這個年輕人和這場戰爭之間的恩怨我不想過問,他的威脅我半個字都不信。他們有什麼舊怨我管不著,現在凱洛斯的身體歸我所有,而我只想要回去研究我的法術。

我毫無阻礙地穿過宿營區,中間僅有幾個人同我打招呼。我沒有理他們,很快進入亡靈森林。那個頗為難聽名字是人類為它起的。因為它的陰氣很重,而且那裏是我的居所。

徒步走了幾公里,對以前的我一定是個不小的距離,這個身體似乎頗能勝任,只是仍會像以前一樣磕磕碰碰,對於需要身體協調性的事我一直不太擅長,走到我居住的地方時衣服已經被樹枝劃下不少口子。

小屋已經被弄得不成樣子,不過看樣子他們並沒有敢碰我的藥材,必竟死靈法師是大陸數一數二的危險生物,我們的藥材往往具有相當大的不安全性,而且我想他們也對死人骨頭研成的粉之類的東西也沒什麼興趣,普通法師無法使用它們。

門前的魔法陣沒有被動過,看樣子這個叫凱洛斯的年輕人道路指得倒是成功,我的確是離開人類太久了,忘了這個物種的特性,居然會把居然周圍的防備魔法毫無保留地告訴他。

打開門走進熟悉的房間,我小心從架子上取出一個翠綠的小瓶,小心把裏面的粉末灑出來倒成一個細細的圈,每個位置一絲不多一絲不少,我對自己的手指很有自信。把小瓶放回去,從旁邊拿出一個同樣大小鮮紅的瓶子,打開來,瓶子裏血般鮮紅的液體迅速浸透了綠粉以內的區域,我從櫃子裏拿了一個骷髏頭放在中間,看著一道道紅色和綠色的條紋像有生命般纏了上去。滴了幾滴自己的鮮血在頭骨上,看著它慢慢變成紅色。

五個小時後,我拿出頭骨,那已經變得十分酥脆,一碰便變成細細的碎片,頭骨的正中間,是一顆仿佛紅絲和綠絲抱得太緊溶合在一起一般的小小藥丸。我把它在指尖捏碎,打開衣襟,把藥丸中間白色的核心拿在指尖,念動咒語。

咒語非常的冗長,不過我記得十分清楚,是的,我自信不會念錯。可是,當白色的藥丸漸漸溶入我的肌膚後,我胸前的青色骷髏竟然清晰如昔。我訝異地看著依然在猙獰扭曲的標記,我不可能念錯咒語,那麼為何……

沒有再試一遍的必要,因為我挑不出剛才我所施用法術的任何毛病。一絲不好的預感像冰水一樣慢慢浸透了我的心臟。

奪魂咒有一個禁忌,僅管那是十分無趣且無聊和禁忌。施咒者不得解除自己為自己所施的奪魂咒。也就是說除非有一個死靈法師自己對自己施咒,否則它的前提將不成立。

而我,難道屬於自己對自己施咒的性質嗎?

我施咒的物件是凱洛斯,可是,雖然我擁有著凱洛斯的身體,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我還是我。法術默認得被施術者,和解咒者,都是我,費邇卡。

我絕望地坐在地上,腦袋開始思量著最後的辦法。

 

 

第03章

想要解除這個咒語只有尋找一個法術高超的死靈法師,否則我將只有三個月好活。可是我到哪里找一個願意救人而且擁有強大法力的死靈法師呢?死靈法師數目在大陸本就非常的少,而且我們之間互相並不聯絡。死靈法師不屬於黑暗的陣營,但這並不是我們是屬於善良或中立陣營,實際上我們是比黑袍法師更為邪惡的存在。因為長期被人們鄙視和驅趕,再加上過久地與死靈得厲鬼打交道,死靈法師的性格大都憤世嫉俗。甚至不是冷酷或懷有具大負面感情的人,是難以成為優秀的死靈法師的。

我打量了一下房間,如果不想愚蠢地死在自己的法術下,就只有去尋找一個死靈法師幫忙解除身上的咒語。我站起身,草草收拾一下東西,決定不能坐在這裏等死。好歹也是要試一下的。我知道幾位死靈法師的住所,不過我得瞞著他們我的真實身份,如果法術默認我還是費邇卡的話,我便依然是那個九級死靈法師,絕頂的法術藥材。我可不想拿去給們練藥。

至於我將怎麼勸服那群瘋子幫我解除身上的咒語,這個就得留著路上慢慢想了。

這個身體雖然如此的年輕,可是我原先積存在身體裏的法力卻是不剩下什麼了,我無法施出和以前同樣威力的法術來。當然這些我可以憑經驗和修煉很快達到。可是靈魂卻仍被默認為是和九級法師的身體有著同樣的“藥力”,真不是一般的麻煩。

打點一下行裝離開自己居住了幾十年的小屋,我檢查了一下周圍和魔法陣,並沒有做什麼修改。我不希望被殺害我的知道曾有人來過這裏,那只會使我更加危險。不過這些防禦措施應該足夠對付誤闖的旅行者或魔獸之類的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接觸人類的社會了,正午的陽光照得我有些睜不開眼睛,真是的,我討厭陽光。

所幸這個身體體質似乎十分好,五天後,我來到了第一個城鎮。

凱西蘭亞是個並不算大的集鎮,不知為何有一種意外的荒涼感。人們行色匆匆,我聽到有人小聲議論,似乎是不遠處的邊境打起來了,很快就會蔓延到這裏。

亡靈之森處在兩國交界處,我現在是在聖凱提卡蘭的境內,他們好像和迪庫爾打了起來,大陸最大的兩個國家,可以想像這將是一場相當激烈的戰爭。

 

這對亡靈法師們可以說是個好消息,有戰爭便會有人死亡,而且大都是上好的厲鬼死靈,為我們提供了相當豐富的藥材原料。

找我配製藥材傭兵團似乎是迪庫爾所雇,只過了五天便正式開戰,他們的動作倒是很快。我發現我這個新身體十分好用,至少沒有了像我在當死靈法師人人喊打的窘境,人類是只看得到皮囊地生物,誰能想到這個英俊的年輕人身體裏,是一個邪惡的死靈法師的靈魂呢。

殊不知人死後,全是一堆白骨,只留下殘念組成的靈魂不斷地慘號著,成為調製骨粉的材料。至少對我來說,長時間與屍體和靈魂打交道,我已經無法分辨出活人的美醜。我看到的,只是他們和骨骼與靈魂做為法術藥材的一種存在而已。

到處可以看到搬遷的貴族和背井離鄉的百姓。可能是因為是靠近邊境的城鎮的關係吧。聖凱提卡蘭也算是個戰力強勁的大國,想不到居然毫無還手之力,只見逃竄的平民,不見任何抵抗組織。仿佛是一邊倒的情況。

找到一個旅館落腳後,我叫了一點東西吃,並叫老闆準備一點乾糧,看這樣子兵荒馬亂的日子要開始了,雖然會給我的旅途帶來一定的困難,卻能讓我一路搜集不少人骨和死靈。飯廳裏吃飯的旅人在小聲議論著,我倒忘了這一類地方是收集情報的去處。

“兩天內已經攻下了索魯城啊,迪庫爾這次好像來勢洶洶嘛!”

“可是聖凱提卡蘭也不是易惹之輩啊,一定會有反擊的!”

“你不知道,聖凱提卡蘭組織了幾次抵抗都被封殺了啊!沒救啦!”

“怎會會這樣,迪庫爾和我們的國力應該差不多啊!”

我心不在焉地地聽著,一個男子故做神秘地乾咳兩聲,壓低聲說,

“聽說有內幕啊!”

大夥感興趣地湊過去,男子被大多人人注意,談興更濃,

 

“我聽索魯那邊的人說,迪庫爾那邊有死靈法師的幫忙啊!”

周圍傳來一片驚呼,我抬起頭,雖然這件事和我並沒有什麼關係,不過現在我的確需要找到一位元死靈法師。那個男人神秘地繼續道,

“聽說迪庫爾組織了一隊鬼屍骷髏,聽說那種東西是以無數死靈的痛苦煆燒而成,只要把它們放到軍隊的前面,它們會像瘋狂的猛獸一相殘殺所有的生物,一隻鬼屍骷髏可以在一個小時之內消滅一個村莊啊!這麼大一隊足以改變大陸的局勢啊,聽說是一個法力高強的亡靈法師鑄造的,還有……”

我聽到一陣陣的吸氣聲和驚呼聲,有點失望地想,大概他說的幫忙的死靈法師就是我吧。我那一罐死靈血海這麼快就被派上了用場。只要五天的時間就進攻到這個地步,他們動作的確很快。大概有快速併吞聖凱提卡蘭的意思吧。我把面前的刀叉和盤子推開,準備回去好好睡上一覺,明天早點起來去找另一個死靈法師,國家之間的戰爭我並不感興趣。

真討厭在白天趕路。第二天,我有些不滿地感覺著溫暖的陽光,這些年的生活方式讓我難以適應耀眼的光芒和熱鬧的人群,夜晚的墳地和沼澤才是我生活的場所。

我搭了一班馬車到東邊的塞裏城,我準備造訪的第一個死靈法師在東邊,距離遠得可怕。至少對我如此。我討厭旅行和任何和運動有關的事。馬車裏大概有六七個人,看起來是普通的市民,還有一個保鏢。我並沒有很多錢雇專用的馬車,我的錢大都是在死亡的旅行者身上撿來的,可是因為住在深山裏並不太用得著,所以並沒有刻意積攢。

我無精打采地坐在顛簸的馬車裏,慶倖有了這個年輕的身體,若是以前的我早被晃散架了,可是我還是覺得十分不舒服,有點想吐的感覺。這也是我最討厭旅行的原因,身為死靈法師,我有和大部分法師同樣的毛病,我的體質以及運動和協調方面的神經在法師裏也是數一數二的差。

馬車突然一個急刹,我幾乎跌倒在地上,我捂住嘴,險些吐出來。真是糟糕的旅行!

“那,那是什麼!”

我聽到馬車夫驚恐地大喊,好像遇到了什麼極端恐怖的事,煩死了,我吃力地壓制著胃中的翻湧,馬車裏的乘客已經混亂起來,有幾個年輕人跳下了車。緊接著我又聽到一聲尖叫,一陣濃重的血腥味湧進我的鼻腔。

我覺得舒服了一些,剛才只顧著胃裏的難受沒有注意到,附近好像有很重的陰氣,冰颼颼地讓人發寒。在死了一個人後陰氣大剩,耳邊傳來無數死靈淒厲得號叫,太陽也失去了威力,霎時變得天昏地暗。

這讓我終於緩過了勁,胃裏的翻騰也好了很多,我手腳並用地爬下馬車,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對於陰氣和死靈是我的專業,我並沒有什麼不安。馬車裏幾個女人和小孩嚇得癱倒在角落,我突然想希望馬車夫不要死掉了。

腳剛落地就感到一股綠色的陰風從地面刮過全身,冰冷的感覺一般情況下大概足夠讓普通人渾身僵硬,不過熟悉的工作環境卻讓我感覺很舒服,想吐的感覺基本已經沒有了。

在令人厭惡的旅行中遇到熟悉的事物是件讓人振奮的事,我從地上爬起來,剛才跳下馬車時跌倒了,腳上有一根筋在抽痛。

死靈痛苦的哀號剩得傳遍了周圍的空氣,鑽進耳朵直達腦髓,我不知道馬車裏的幾個老人和女性死了沒有。

我有點期待地轉過頭,我看到了什麼?

那是我的傑作。

慘綠的骷髏站在那裏,兩個黑洞冒出怵人的綠光,幽幽冷冷地看著生世,仿佛透過陰間無盡的空間。鮮紅的血肉在它的每一根骨頭上翻騰,每蠕動一個就會發出淒厲的號叫,像正在地獄的油鍋中煎炸。

看樣子他們把死靈血海抹到活人的身上了吧?我覺得指尖都在顫抖,我輕輕走進它,伸出手,話語中有難掩的激動,

“我可憐的孩子,你怎麼會在這裏,讓我看看你……”

大概是迷路了吧,那群笨蛋太不懂得照顧它們了!果然都是群只會打仗的莽夫,我不快地想,看看我的骷髏都弄成什麼樣子了。一點精神也沒有。這些天雖然粘溶在它身上的死靈有些增加,但是果保養得當的話,根本不會是像現在這樣削瘦無神的狀況。

不去幫軍隊工作正確的,我不滿地想,腳下的地變成綠色冒著泡的沼澤,死去的魂靈帶著陰森的低語在我的周圍徘徊,試圖吸取我的力量。我扯出一絲笑容,可愛的孩子,它想攻擊我。

雖然也算是我的作品,可是我不想放它在那裏了,給那群莽夫只會糟蹋它,而以我現在的身份又不能留下它。我從口袋裏拿出小小的骨盒,倒了一部分在手心,在心中默念著咒語,孩子,你現在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雖然可惜,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咒語隨著我的默念變成一個個淡透明的字元,慢慢被吸引到我手心的粉末裏。粉末慢慢變成深紅色,仿佛燒烤過的鮮血或內臟的顏色,一條極細的小蛇從粉末中探出頭來,比我的食指短一些,像根細繩一樣細小,倒更像個蟲子,身上閃耀著血紅色的光芒。它慢慢爬出我的手心,掉到地上。

我拍掉手裏的紅色粉末,幾秒中後,鬼屍骷髏在我面前像焦枯的樹葉一樣碎成片片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可惜地看了它一眼,製造起來也是很費工夫的。那麼多的靈魂和枯骨經過無數的程式提煉製成的作品,現在就這樣沒有了。

我轉過頭,馬還在,馬車夫已經死了,我並不會趕馬車,現在的情況可以說是無計可施。我掀開馬車的布簾,準備拿我的包袱,卻意外地發現車裏的女人和小孩竟然沒死,正睜大眼睛看著我。我想大概是我放滿藥粉和咒符的包袱放在他們身邊的緣故,抵消了一部分鬼屍骷髏的法力。

我考慮了一下,問道,“有人會趕馬車嗎?”

半晌,一個年輕女子怯怯點點頭。我松了口氣,不管怎樣,不用走路就好。

“年輕人,剛才那是鬼屍骷髏吧,你竟然打敗了它!”一個老人吃驚地說,“你到底是什麼來歷?”

我冷冷看著他,我現在這個形象並不會讓我被懷疑,可是他突然向我跪下,

“年輕人,多謝你的救命之恩,我們這輩子不會忘記的!”

他感動地說,我冷淡看著他,這輩子有數的幾次被人感激。我扯扯唇角,

“我可不是故意做這些與世界無益的事。”

馬車顛顛簸簸的走著,因為剛才坐在車裏幾乎吐出來的關係,我坐在了馬車前面,身邊的女子熟練地趕著馬車。吹一吹風感覺的確好一點,就是有點冷,我裹緊外套。

身邊的女子不時瞄著我,一臉崇拜的表情,恨不得拿上支香來拜上幾下。我直視前方不去看她,越發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他們現在已經把我當成什麼神奇人物了,這個年輕人的外形十分適合扮演英雄之類,而戰亂時代尤其需要這樣的角色,我在心中冷哼,我還是離他們遠一點比較好。我可不想做他們心目中的救世主,想著就難受。

塞裏城離的並不遠,兩天後我們到達了那個城市。我終於可以和他們分別,那個老人不停地在旅行時給我講一些遠古的傳說之類的,明挑暗示我是新的勇者,理由是我打敗了鬼屍骷髏,一定有神賜予的力量。廢話,我當然消滅得了它們,它們本來就是我製造出來的。

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樣好笑的事,居然會有人說被一個邪惡的死靈法師是勇者,這便是一個皮囊的用處嗎?我撓撓一頭燦爛的金髮,真是漂亮的形象。注意到一邊的少女盯著我看,我抬眼瞪她,不久前被我這樣瞪著的人沒有一人不是嚇到兩腿發軟,滿眼厭惡和恐懼。這不知道這雙湛藍雙眼有著怎樣的魅力,在對視到第三秒的時候她紅著臉跑開了。

我呆了三秒,大笑。

所有人奇怪地看著我,我坐在篝火下笑得肆無忌憚,很多年沒有笑得這樣瘋狂了。我面部肌肉僵硬的後遺症在那時不治而愈。

 

 

第04章

塞裏城是聖凱提卡蘭東邊最大的城市,這裏到處都是人類世界裏的畸形繁榮,喧鬧和混亂,讓我十分不習慣。努力擺脫了那幾個恨不得把我供起來的人,我決定先找一家便宜點的旅館住下來再說,錢必須要節儉使用,但也絕對不夠我這次的旅行費用。路上可能還要打點零工賺錢,可我不想冒這個險——且不說大陸對於死靈法師的態度比魔族還要惡劣,萬一不小心被哪個同行發現我是個無法完全施展法術的九級死靈法師,絕對是會被抓去煉藥的。

可是我能做什麼呢,雖然這個身體是個年輕的劍士,可是我對劍法一竅不通,我把那該死的身體協調能力和糟糕的運動神經一絲不差地帶到了這個身體。也許我可以使用當年做為法師所學的技巧,但是我身邊一點魔法藥材也沒有,只有骨粉與死靈咒符。何況以我現在過於年輕的形象做為法師實在沒有什麼說服力。

正思量間,前面隱隱傳來喧鬧的聲音,由遠及進。我抬起頭時,幾匹高頭大馬已沖到了面前,眼看就要撞上了。我心裏一驚,馬卻在我面前穩穩地停住了。

馬上是一個做士兵狀的黑髮年輕人,感覺上官階不低,一雙眼睛正吃驚地看著我。

我第一個反應是他認識我。那不是看陌生人的表情,而是像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人時的震驚,或者更像一種喜悅。真是麻煩,這個身體居然能在這裏碰到熟人,不過看來他對凱洛斯並沒有惡意,倒讓我放心一點。

年輕人俐落地下馬,看得出是經常做這類動作的人,動作俐落優雅,一雙驚喜的眸子始終盯在我臉上沒離開過,他走到我面前,突然單膝跪地,

“王子殿下,想不到在這裏見到您!您近來可安好?”

我呆呆地看著他,王子?這是什麼意思?不是說我吧,這不是個普通雇傭兵的軀體嗎,怎麼會有如此麻煩的身份。

我看著面前跪著的一隊大呼殿下的軍人,不由後退一步,第一個反應是他們認錯人了,可是面前年輕人抬起頭,黑眸中閃耀著急切與喜悅,

“凱洛斯殿下,您不認識我了?我是卡菲爾啊,您以前的貼身侍衛!”

我一點都不知道他是誰。聽他叫的名字的確是我沒錯。我考慮一下,決定還是先走再說,這個身體的家世不關我的事,我還是趕快找到一個死靈法師解除我身上的詛咒比較重要。然後我會回到我居住的地方隱居,凱洛斯曾經是什麼國家的王子之類的,只能說是那個國家的損失了。和我沒有關係。

可是看他的態度,我似乎並沒有那麼容易脫身。

“殿下!”他一臉興奮地說,“您一定是知道聖凱提卡蘭有難,回來相助的吧!王子,我就知道您不會丟下您的國家不顧的……”

話語間已經聽得很明白,凱洛斯是聖凱提卡蘭的王子,因為什麼離開了國家。怪不得弗卡羅用那樣嚴重的語氣警告我呢,可是奇怪的是,如果他是聖凱提卡蘭的王子,為何加入戰羽傭兵團幫助迪庫爾對付自己的國家?我並不覺得他是臥底的身份,我的一罐死靈血海已足夠消滅至少聖凱提卡蘭大部分軍隊,他完全可以在路上毀掉它,直接殺了我。而不是把它安全送到戰羽的手裏。

不過我並不想在這件事上費腦筋,我正想著怎麼拒絕眼前這個年輕人,看著對面熱切的眼神,直覺那將是件很麻煩的事。雖然殺死他們並不算費力,可是他們是聖凱提卡蘭的軍人,我不想惹麻煩。

“殿下,看我站您站在這裏說了這麼多,請先到我們的驛管歇息吧!來人——”

我考慮一下,直言拒絕一定不會成功,這個王子八成是擅自離家出走,而且我不知道他們對他為敵對國家效力這件事知道多少,若是知道太多我可能就有危險了。想了一下我決定還是先和他們走,然後再慢慢考慮脫身的方法。與是我點點頭,那個年輕人站起身,向我笑著說,

“殿下好像變了很多呢,以前您一定不肯這麼乖的跟我回去!”

那是因為他看起來不像那麼好說話的人的關係。我沒有說話,我只是跟據情況做出判斷,看他們那架式也容不得我不回去。看到他們牽了一匹高頭大馬來,我臉色變了變,我上個馬車都無比費力了,何況騎馬。我考慮一下,說道,

“我要走著回去。”

黑髮年輕人愣了一下,仿佛這很不可理解,這也的確很不可理解。

“殿下……”

“你不願意就先走。”

他苦笑一下,

“好吧,”他把馬的韁繩交給一邊的士兵,“我們陪殿下走路!”

我看到黑眸的笑意裏有縱容和無奈,我想他大概習慣了這位任性王子的突發奇想。

驛館倒是十分豪華,一路上他喋喋不休地講著現在的局勢,雖然半點知道的興致都沒有,但也在耳邊掛了一些。他現在是聖凱提卡蘭某將軍的副將,為了一些邊境騷亂一直駐紮在附近,幾天前,碰巧遇上了打過來的迪庫爾。迪庫爾似乎正在進攻聖凱提卡蘭東邊的邊境,已經快攻打到不遠的凱西蘭亞城,不久就要到達塞裏了。我猜他們大概已經攻到了,怪不得我會在來塞裏的路上碰到鬼屍骷髏,想到這裏不滿滿地皺皺眉頭,那些傢伙根本就不懂得怎麼正確地使用和管理它們,簡直是暴殄天物。

 

可是到了驛館我還沒吃頓飯,他就在我前面走來走去,我想讓他停下來,可是又想不起來他叫什麼名字了,正在遲疑,這時聽到他禮貌卻透著些急切的聲音,

“殿下,我們等一下要趕路!”

我抬起頭看他,趕路?別開玩笑了!我還有自己的事呢。

他似乎看出我的遲疑和不滿,報歉地笑道,

“非常報歉殿下,迪庫爾的軍隊已經快要進攻到這裏來了,他們有一隊的鬼屍骷髏,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殿下的安全最重要,吃完這頓飯我們就離開!”

這樣我不是沒逃走的機會了?我想了一下,他們不會讓我輕易離開,以我的身手也沒可能敏捷地偷偷溜掉。或者我可以給他們施些法術,可是迪庫爾軍快攻到這裏了,不會找我這個“王子”的麻煩吧,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啊。

大概是看到我面無表情的樣子,他在我對面坐下開始長噓短歎,似乎想讓這位王子殿下知道事情的嚴重。

“殿下,您知道鬼屍骷髏是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包括具體的製造程式。可是他並沒有看我一眼,繼續道,

“它們是天下最邪惡的法術,由無數淒厲的死靈煆造而成,死靈法師的秘法。鬼屍骷髏具有強大的力量,對大部分的魔法具有抵抗力,最可怕的是,無數被生生溶解生靈的痛苦構成骷髏行動的力量,不停迴圈,永無休止。它們見人就噬,並能隨著被殺之人的增加,怨恨的加重也會加重骷髏本身的力量……”

胡扯,誰說它人見人就噬,它們只攻擊有生命氣息的生物,身上帶上我特製的藥粉把生氣掩蓋起來就會沒事。而且它們力量的增強和怨氣有什麼關係,是因為它身上死靈所形成的場能吸收附近的靈魂,就算不殺人它們的力量也會不斷增強。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知道就會亂說!

“王子殿下,您不要激動,”他遞一杯果汁給我,“您噎到了!”

我接過果汁,如果不是噎到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抑制住對他的胡扯進行糾正的衝動,我不能允許這種錯誤的傳言,我精心製作的孩子們並不是他所說的那種貨色。

“你們準備怎麼辦?”

我問,壓制住發表論說的衝動。雖然只是隨口問來,不過的確有一點好奇。我相信我的鬼屍骷髏軍團不是那麼輕易被打敗,而與它們為敵的國家將會採取的對抗行動,即使明知沒什麼用處的抵抗行動,我也想知道。必竟是與我的產品有關聯的事。

他長歎一聲,

“您知道,鬼屍骷髏的製造者是亡靈法師,您知道亡靈法師嗎?他們是……”

“我知道。”我不耐煩地打斷他,我沒空陪他浪費時間。

“雖然我知道這樣很不好,而王子殿下您也一定會反對,可是我國議會已經達成了一至……亡靈法師是大陸上最神秘的一群,因為工作性質和人們對他們的厭惡,他們大都隱居荒野,我們對於他們施法的原理和方式一點都不瞭解。如果我們想要對抗死靈法師,保證聖凱提卡蘭不至亡國,我們只能請另外的死靈法師幫忙!”

他緊張地看著我,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他慌張地想要解釋,“王子殿下請您理解,這也是不已的辦法!雖然他們是邪惡的,但是我們這是為了自衛,而不是侵略別人!這是唯一保證聖凱提卡蘭不至亡國的方法……”

“你們到哪里去找死靈法師?”我問,亡靈法師大都隱居山野,深居儉出,很少露面。而且大都邪惡冷酷,他們到哪里去找一個死靈法師幫忙。而且要解決我的鬼屍骷髏,必須是個法力十分高強的法師。

“我們王國曾經對一個死靈法師有恩,他說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去找他,但僅限與一次。殿下,您不要生氣,您之所以不知道是因為陛下他們都將這件事當做一個笑話聽,覺和我們不可能去找一個邪惡的靈法師去尋求什麼幫助的,而且那是一件邪惡禁忌的事。可是現在看來我們不得不這樣做了!”

我的腦袋快速地盤算著,他這麼說,就是說聖凱提卡蘭王國不久後會請到一位死靈法師對抗迪庫爾的死屍骷髏。那麼這個送上門的死靈法師當然是我的上上之選,至少不用我穿過大半個大陸去尋找了。而且我現在的身份是聖凱提卡蘭的王子,這個身份可能能給我帶來巨大的方便,至少我有理由讓那個法師幫我解除詛咒,因為我是他所幫助的國家的王子。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在心裏慶倖,決定和他同行到王宮裏去。從此以後我要小心不要被拆穿身份,儘量照著這個王子的樣子來。不過我想被發現的可能性並不大,現在這種情況老實說親自經歷的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何況別人。

我扯扯唇角,站起身,“那麼上路吧。”

 

 

第05章

身邊的年輕人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向我行了個禮後去外面準備了。我不知道是我乾脆同意回去的舉動讓他意外,還是我的笑容。我的笑容從來都不和善,在我還是個和他一樣的年輕人就常常被同齡人排斥,他們厭惡我永遠的面無表情和身上的屍靈味,他們對我如避蛇蠍,我只會在課業和實驗完成時露出不明顯地笑容,那在我與屍體打了過久的交道導致面部肌肉僵硬後便更少出現了。照他們所說,仿佛出現在死屍的臉上一般陰冷和邪惡。

不愧是宮廷的馬車,坐起來比貧民的馬車要舒服很多,裏面鋪滿了柔軟的地毯和壁毯,各種精巧的點心菜肴,可是我並沒有心情品嘗,雖然身體上感覺好了些,不會老是想吐,可是坐在顛簸的車裏我仍然很疲累,不過若是以前的身體恐怕我早已堅持不下去,果然年輕人的身體還是比較強健。

那個年輕人叫卡菲爾,我不耐煩地記了下來這個名字,以後會用得著。他似乎對我要求坐馬車而不騎馬感到奇怪,大約因為這位凱洛斯王子必竟曾是一位元劍士的關係。我這才想起他的劍被我進死靈之森時隨手丟掉了。我可用不著那玩意兒。

卡菲爾有一次小小冀冀地問我我的劍到哪里去了,我說弄丟了。幾分鐘後他拿了一把鑲滿寶石的劍送到我面前,我努力忍住心中的厭煩,如果要演一個合格的王子我得習慣這個。英俊的王子,多麼可笑!

與是我走到哪里多了一個行當,這個多餘的東西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重又不好拿,我完全不習慣那個形狀。不過事實上我從骨子裏就是個四體不勤的法師,這個認知跟了我太多年,以至我經常在好幾天內把它徹底忘記,直到別人提醒為止。

七天之後,我們到了聖凱提卡蘭的帝都,塞維拉城。這是大陸南部最大的城市,幾乎可以說是四季如春,現在正是繁花似錦,一路走來只見萬紫千紅,看著身邊卡菲爾興奮的樣子,應該是一片副美不勝收的美景吧。可惜我從很久以前就無法感覺這一切的美好,它們的鮮豔和美貌在我感覺來只是一堆既不存在怨氣亦無靈力的毫不能拿來練藥的無用物品。我唯一覺得舒服的就是越發溫暖的天氣,所以我才會從我的家鄉,遙遠的北方城市多克爾來到聖凱提卡蘭。我喜歡南邊的天氣,暖和多雨,我的腿不會在冬天疼得睡不著覺,不過我想現在我已經不用煩惱這個問題了。

我曾經很嚮往塞維拉城,可是身為一個人人喊打的死靈法師我是不能居住在這個繁華的大城市的,可是現在,我瞄了一眼馬車的窗外,無數人們的歡呼和鮮花的飄灑,迎接他們王子的回國。我又禁不住笑,這些天我遇到好笑的事情太多了。

“殿下,很久沒有看見您微笑了,果然還是家鄉更為美麗吧!”身邊的卡菲爾興奮地說,我又笑起來,他露出有點受寵若驚地表情,

“殿下,您應該常笑啊,您那麼英俊,一定會迷倒所有帝都的少女的!”

我看著他,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一直到王宮我都在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可是這個臉部神經似乎太過靈活,所以我猜一路上我都是笑得如沐春風。不過看這豪華的儀仗隊,肅穆神聖的氣氛,一本正經的軍隊,歡呼的人類在陽光下灑下的漫天花雨,只為了迎接我這個“王子”,看著他們眼裏因為看到個外表的狂熱與信賴,仿佛那是他們的救世主,實在讓人想覺得不可笑都不行。

我朝著一個方向揮揮手,那邊立刻響起一陣歡呼,人們興奮地跳起來揮手希望我能看到他們,我笑得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真是有號召力的外表啊,我感興趣地想,只是他們知道這個儀錶堂堂的身體裏,是一個邪惡陰冷的死靈法師的靈魂,會有什麼反應呢。

王宮裏是個豪華乾淨優雅到的讓人得把腳放在這裏都會弄髒這裏空氣的地方,這裏就是我的“家”了。

國王陛下並沒有出來迎接他的兒子,卡菲爾跟我解釋說他身體不適,我看到他眼神有躲閃和尷尬,我想這對國王父子的關係恐怕不是那麼簡單,不過和我並沒有什麼關係。我只要呆在這裏等那個死靈法師來,要他幫我解除身上的詛咒,然後回去我的亡靈之森繼續我的研究和餘生就夠了。

我不懷疑他們會在三個月內找到他,現在已是失守的軍報頻傳,不用一個月,對方恐怕就要攻到帝都了。

示意卡菲爾他們的王子很累,不想再有什麼活動,便立刻來到了凱洛斯王子生前所居住的豪華套間。看樣子將被整理過,房裏擺滿了各種鮮花,我慶倖自己沒有花粉過敏,不然會被這些無用的東西害死。走了一天我也的確累得不輕,把採光良好的窗戶拉上窗簾,房內限入一片幽暗,這才是我熟悉的環境,雖然實際上我更加懷念澤地裏的寂靜陰冷,只有死靈穿梭與哀號的夜晚。

床頭被放好了絲綢的睡衣,拿在手中柔滑沉重,看得出是上好的布料,淡雅的白底上繡著不明顯地雅致花紋,穿在身上好像沒有一般,的確適合穿來睡覺。

床鋪柔軟得可以讓人全陷在裏面,我很快進入了睡眠。在我醒來時,天已經黑了,而且應該正是深夜。我愉快地起身,我喜歡在這樣漆黑的夜晚活動,那讓我覺得無比親切。我穿著睡衣離開房間,像幽靈一樣在附近轉了幾圈,搞清楚王宮複雜的地勢,免得到時走錯路。我的方向感並不是很強。在廚房找到一點吃的東西後,離天亮還有一點時間,我決定在房間裏配製我的藥粉。

我在我的行李上很小心地施了一個白魔法的咒符,免得被人發現,若是被發現我帶著骨粉和死靈配製的藥材,就算是他們寵愛的王子殿下可也不是好玩的事。當年法術修行時我白魔法雖然覺得最糟,但這個還是會的,為了保險又在裏面加了一道死靈法師的咒符,若是真有人動它們,希望他們對死靈法術不瞭解發現不了那是什麼。

不久我就聽到了有人輕聲把衣服放在我門口的聲音,快到起床的時間了。雖然很不喜歡在陽光下活動,可是現在我必須習慣這些。還好,僅限與這幾天。我決定今天暗示性地問一個卡菲爾那個死靈法師什麼時候來,這是性命攸關的事,我必須心裏有底。也許我該直接跟他們講我中了詛咒,讓他們幫我想辦法會比較輕鬆。可是我不能確保他們知道後會不會去查我怎麼中毒的事,萬一被他們發現凱洛斯為敵軍效力就糟了,到時我是解釋不清楚的。因為我完全不知道這位王子殿下這麼做的理由。

卡菲爾是個十分負責的年輕人,我穿戴整齊打開門時,就看到他在門口,有些意外地說,“殿下,您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

我想他不會是又想做回本行當這位王子的貼身侍衛吧,這對我並不利,我想他一定對凱洛斯瞭解很多,那會加大我暴露的可能。

 

決定不理他,心裏盤算一下怎樣讓他離開這裏回去當他的副將,希望緊張的戰爭可以讓他儘快地離開。

王子的生活實在是很無聊,我無法拒絕他們要求在晚上為我開的歡迎舞會,敵軍都打到門口了,這個國家的人看起來還是很悠閒。

中飯的時候卡菲爾興奮地沖到我面前,一臉期待地看著我,

“殿下,我聽到一個傳聞!”

我頭也沒抬,並不感興趣。可是我感到他明亮地目光灼灼地盯在我身上,他開口,滿是掩不住地激動和興奮,

“全國都有遊吟詩人在傳唱,聖凱提卡蘭的王子殿下打敗了庫迪爾的鬼屍骷髏!現在民心大振,他們說救世主誕生在聖凱提卡蘭!”

我抬起頭。他說的是什麼,怎麼我都不知道,救世主,說我嗎?

“殿下,是不是真的!您是怎麼做到的,現在全國都在傳說,一個遊吟詩人說她親眼看見的!她描述的外貌跟你一模一樣!您打敗了鬼屍骷髏!她說的有著像神降下的希望的光般燦爛的金髮年輕人,他有著一雙極地的天空般最清澈的湛藍色眼睛,他溫暖的微笑能讓冰雪融化,讓死靈退卻消散……”

我抬手示意他停止,再聽下去我不確定我會有什麼反應。他期待地看著我,

“是您嗎,王子?”

沒錯,是我。我的確在路上讓一隻鬼屍骷髏,我一手製造的可愛孩子歸與消亡。我難以忍受它被那些愚蠢的軍隊所使用,再加上心裏還有點怨恨那個殺害我國家的原因,總之我把它收回了。

我慢慢把香酥的點心放到嘴裏,回想了一下,那天那些女人們的確有一個是遊吟詩人打扮。也許當初解決了她更好,我怨恨地想,現在她說我是什麼,救世主?

“原來救他們不光無用,簡直是禍害。”我喃喃地說。

“殿下!”卡菲爾看到我的表情更加興奮,“是您對不對!我就知道王子您一定不是池中之物!您真了不起,現在您已經是全大陸少女的夢中情人了!”

我正在喝的一杯水果茶險些噴出來,他看我眼光有崇拜的光芒在閃耀。

“夢中情人?”

我捂著肚子笑得在桌子上直不起腰來。

“救世主……”

天哪,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這麼滑稽的一件事。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笑得這麼沒形象了。卡菲爾顯然不知道我在笑什麼,只得跟著傻笑,繼續興奮道,

“您也知道迪庫爾使用邪惡的鬼屍骷髏這件事導致大陸很多國家的不滿,認為那是邪惡足以毀滅人類的事物。民間有很多賢者預言到您是大陸的救世主呢!連我國大神殿的神官大人都默認了這件事,現在全國人民都沸騰了!說您會消滅死靈法師和黑袍法師的邪惡勢力,成為光明之神的代言人,正義的勇者……殿下,您笑什麼啊?”

我已經笑得快呼吸不過來了,只得放下手中的午餐,站起身來朝他擺擺手道,

“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吧……哈哈哈,你先出去吧……呵呵……”

看到他一頭霧水地出了門,一路不停地回頭看,我抑制不住笑得更大聲。

我瞭解為什麼我到王宮的路人那些民眾跟瘋狂了一樣叫王子的名字,滿臉感激的淚水了,想必當時已聽地類似的傳說。我看了一邊鏡子中的年輕人,真的是相當俊美。陽光般燦爛的金髮柔軟又有些不羈地披散在肩膀上,天空般湛藍的雙眼大概足以讓人任何於他對視的少女臉紅心跳,挺秀的鼻樑線優美得不像話,下麵的唇端正而帶著一絲驕傲和高貴,裁減得體的衣裳勾勒出他修長優雅的身段,聖凱提卡蘭的王子殿下,可以打敗邪惡的鬼屍骷髏的戰士,人們的救世主。

而這雙清澈得不像話的藍眼睛裏,透出的卻是一絲陰冷與邪惡,沒有人知道,這個俊美的身體裏,有著一個死靈法師的靈魂。

 

 

第06章

如果我想要,我當然能打敗那些由我親手製造的孩子們,我將可以輕易成為這個國家的國王,享盡榮華富貴,成為大陸的救世主,人人崇敬的對象。

可是我並不想。那些財富對我與糞土無異,它們不能拿來給我煉製藥粉,也不能讓我的法術研究更上層樓。我現在唯一渴望和想要的,就是回到我隱居的小屋,繼續我平靜的生活。

可是這個願望卻看起來那麼渺茫,我把手放在胸口,那個醜惡的骷髏標記還在那裏扭曲浮動,我甚至連性命都難以保全。那安寧平靜的生活,真的仿佛在另一個空間般,遙不可及到讓我悲傷,卻無比渴望。

晚飯的時候,我要參加那個麻煩的歡迎舞會,光是想就覺得頭皮發麻,偏偏又不能不去。算了為了救自己所付出的一點代價吧,強忍著厭煩情緒回到房間,我不知道這個王子以前好不好動,但我是絕對不想到處亂走的,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習慣,沒事時我只願意坐下來安靜看書,不喜歡任何與運動身體有關的事。

王宮雖然大得有點過火,吃頓飯都要走上很遠,但裏面的藏書卻相當的豐富,我難得心情不錯地坐下來看書,可是沒坐幾分鐘,就來了幾個侍女,要求把我裝扮一下。我看著她們手裏華麗繁複的衣裳和飾物,覺得非常恐怖。世界上最容易激怒我的事莫過於在我看書或研究時打擾我,可是必竟是別人的地方,我的身份尚處危機之中,也不好發脾氣。只是冷冷命令她們離開。

在我還呆在另一個身體裏時,印象中我的話很少需要說第二遍而沒有被照辦,平時只消我一眼便已無需多說什麼。可是現在的情況卻顯然不是這樣,幾位侍女露出燦爛的笑容,軟語相勸,沒有任何離去的意思。見我沒有反應,幾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看樣子準備硬來。

我討厭人類在我面前聒噪,可是如果強行反抗我猜我不是她們的對手。看來我只能讓步一下,穿上這堆麻煩的東西。可是禮服十分的繁複,每個小小的飾物紐扣似乎都有什麼文章,二十分鐘後還沒穿到一半。我覺得快要被折騰死了,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可真蠢透了!

“我不穿這件衣服去。”我冷冷地說,把她們推開,“去給我找一件可以在一分鐘之內穿上的衣服。”

她們笑著看著我,我想這身皮囊最糟的一點就是沒有什麼威懾力,看到她們又笑鬧著湊過來,纖細的手指在我身上到處亂摸,無處不在。

“殿下真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麼都這麼帥!”

“殿下,這套衣服跟您真是太配了,不過殿下穿什麼衣服都很配啊!”

“是啊是啊,今天晚上您一定能成為宮中的焦點,迷倒不少美貌少女呢!”

我扯出一絲冷笑,淡淡地道,“你們是侍女還是妓女。”

動作果然停了下來,我大聲道,

“卡菲爾!”

忠實的侍衛轉眼間出現在門口,“殿下,有什麼吩咐?”

“幫我換件簡單點的衣服,我不穿這件。”這是現在唯一肯聽我說話的人。他遲疑一下,看向那群一臉憤懣和委屈的侍女,我不待她們反對,毫無轉寰餘地地說,

“否則我不參加舞會!”

命令終於收到了作用,他歎息一聲,做了個手勢,示意幾個不情願地侍女下去換件別的衣服。我長長舒了口氣,王子的權力在這個時候好像並不能派上什麼用場,反倒要我用以前習慣的惡語相加才能得到一個清靜。

卡菲爾笑著看著我,

“殿下,您以前沒有這麼討厭這些繁複地衣服啊。”

“我現在討厭把金子鋪在身上了。”

“殿下……”無奈的聲音。

雖然我決定儘量做得像他們國家的王子,可是我一點也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這件事上,並不是我討厭複雜的東西,而是我無法忍受在無聊的事上花費時間。已經可以預想到晚上的舞會是怎樣的地獄了,我鬱悶地想,這裏的生活比我想像中要辛苦的多。希望一切快點結束。

舞會前菲爾卡有點欲言又止地看著我,臉上有些為難地神色。我猜又是他這位王子在宮廷裏什麼複雜的人際關係,我拉拉繁複的袖口,這件事激不起我半點的興趣,今天一個晚上恐怕都要浪費在和穿一件難看的外套一般無聊的事情上了,真上讓人心情糟糕。他遲疑了半天開口,

“殿下,陛下身體不適,今晚可能不能去了……”

我沒理會他,心裏只希望快點開始快點結束。他又期期艾艾地開口,

“那個,殿下……您的唐哥弗克爾斯閣下也會參加這次舞會,希望……您儘量不要和他不要在舞會上發生衝突……”

看來又是這位王子麻煩的人際關係之一,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袖口怎麼弄都不舒服。

“那個……”他猶豫了半天終於開口,“殿下聽了請不要生氣,我想一次您和弗克爾斯閣下之間發生的事,您不需要那樣生氣,他說您不懂事和……別的一些令人不快的話,您不需要那麼理會它,那只會使他更加覺得自己的話理所當然而已。雖然他不喜歡您,可是您們必竟有血緣關係……還是不要每次見面都如此火藥味十足得好……上一次您和弗克爾斯閣下居然動起手來,現在仍是貴族們津津樂道的話題。……殿下,恕微臣直言,那件事您的確做得有點過了……”

“做這個該死的袖子的人是不是以前幫半獸人當裁縫,不瞭解人類的尺寸!”

我火大地說,煩燥地弄著袖口,一邊還惦記著我的骨粉發酵得怎麼樣了。終於忍不住火大起來,他聰明地閉上了嘴巴,很快,舞會的時間到了。

我不知道舉行舞會的地方在哪里,不過還好宮裏的排場不錯,走到哪里都有人帶路,不然我不知道會不會迷路。舞會十分豪華,斛杯錯盞,衣香鬢影,盡顯聖凱提卡蘭的大國氣度,戰爭中亦沒有半點損傷。而最讓我難受的是我是這裏所有人的焦點。

我面無表情地呆在那裏,第一次做“應酬”之類的事情,若是在以前我一定會拂袖而去,現在即使不能那麼做,我想我的態度一定算是很糟的行列。在無聊的事情浪費時間的確讓人心情不快。卡菲爾只是苦笑著並沒有說什麼,不時敷衍著“王子長途跋涉,太辛苦了”之類的話。

不管我怎樣冷著臉拒人與千里之外,不少女孩子們仍笑著過來打招呼。她們青春洋溢,貌美如花,每一個都精心地打扮過,看起來沒什麼區別,散發著香料和微弱的靈氣味道。她們的魂靈並沒有什麼上等的貨色,讓我一陣陣無趣。雖然我並不會抓她們來做藥,可是職業習慣讓我對她們半點興致也提不起。

一個穿紫色長裙的女子已經在我面前轉了至少二十圈,不停地向我露出微笑,身邊呆滿了那些叫做名媛淑女的東西,個個盛裝打扮,我在心裏冷笑,她們的苦心可是要白費了。這個人已經不再是王子,他身體裏存在的是另一個人,足以讓她們驚慌厭惡的死靈法師。

“殿下,”一個女子有意無意地在我身邊轉了個圈,顯示著她的身材,“您不想跳個舞嗎?”

我露出迷人地微笑,“你先減個二十公斤再說好嗎?”

卡菲爾不自然地乾咳兩聲,在舞曲開始的時候示意我可以邀人共舞,被我冷冷拒絕了。我不太會跳舞,也沒有興趣做這種無聊事。看著舞池內交錯地身影,再一次拒絕身邊女子地暗示,上一次跳舞是在我十九歲時畢業舞會上的事,久得像發生在另一個時空。我真的不再年輕,雖然擁有了一個新的年輕的軀體,可是我的心境蒼老如昔。實際上,我從二十歲以後就是這個樣子了。

光線暗了下來,舞池正是熱鬧,看到沒人注意我時我站起身,決室到陽臺或者花園之類的地方呆一會,最好可以在舞會結束前不引人注意地離開。

花園裏十分安靜,巨大的噴水池周圍閃耀著魔法光的顏色,周圍的環境十分幽暗,並不容易被發現。還是這種場合更適合我一些,我松了口氣,準備在花園逛一下,我喜歡黑夜,那才是屬於我的空間。

一邊花叢的幽暗處傳來急促地喘息,大概是有人在這裏“辦事”,我扯出一絲冷笑,沒有理會。年輕人總有許多肉欲地問題要解決,那是一種讓人腦袋不清醒又十分浪費時間和精力的事情。

快走了幾步,又撞上一對正在親吻的戀人,我有些怨恨自己太過良好的夜視力,能看到男人的手正在那女人的裙子底下。我蹙起眉頭,現在這些年輕人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時間在這裏做這種事情。也許他們該注意一下風化,至少不要這麼明目張膽。

正準備轉身離去,那個正在熱吻中的男人顯然注意到我,我聽著他用帶著一點嘲諷的語調突然開口,

“這不是凱洛斯王子殿下嗎?我記得今天是您的歡迎舞會,怎麼有時間跑到這裏來偷窺?”

看樣子對我並無善意,也許因為我撞斷了他的好事。他懷中的女子輕捶他一下,向我施了一禮,姿態優雅地跑開了。我揚聲道,

“後面扣子沒有扣。”

她驚慌地開始動作,很快不見了蹤影。真是沒有禮貌,至少應該道個謝的。

我睨了那男人一眼,接下他的話,“不是我偷窺,是有人在公眾場合進行限制級表演,我捧個場而已。”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我發覺現在的情況有點尷尬,看樣子他認識我,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誰。他是個很英俊的年輕人,棕色的長髮,看不清楚眼睛的顏色,個子比我高一些,也許外表擁有足夠的魅力,和充滿力量讓人心動的靈魂。我感覺得到他的眼睛正不友善地看著我,帶著點嘲諷的味道。

雖然這個年輕人資質不錯,但我現在不想惹事,我還沒缺藥材缺到那個地步。我覺得我應該離開這個事非之地。但看起來他並不準備讓我走掉。我攪了他的好事,他看起來很不快。

果然,他開口了,

“好久不見啊,王子殿下,怎麼又回來了?我記得您不是說您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國家,除非她被毀滅嗎?那時我真的有點以為你挺有出息呢,看來是我看錯了!”

我想到來舞會之前卡菲爾的交代,凱洛斯王子有一位元關係不好的唐兄,聽這個語氣,也許就是他吧。

“怎麼了,凱洛斯,連唐哥都不認識了?”

果然。我朝他點點頭,

“你好,很高興見到你。”我用純粹地客套話說,我把他的名字忘了。把嘲諷的話咽回去,思量著下一句就告辭,

“我可不這麼覺得,”他換了一個姿勢,嘲諷又警戒地看著我,冷哼一聲,“這裏沒有人,你可以放心地撲過來揍我一拳了!”他不善地笑著說,我猜凱洛斯以前幹過那樣的事。

“聽說你最近做了救世主,”他笑,“倒是風光啊!”

“比大戰之際還能在公共場和和雌性交尾的人好一點。”

我有點生氣自己一直以來說話刻薄的習慣,那是更讓以前讓人們遠離我的方法。朝淡淡看他一眼,我決定不再繼續無聊的對恃了,

“我還有點事,先告辭了!”

說完轉身就走,凱洛斯和他唐哥的關係根我完全沒什麼關係。

“你好像變得牙尖嘴利了……”我聽到他在身後低聲說,他應該不會發現什麼,他和凱洛斯的關係並不好,不應該太過瞭解他。可是我沒走幾步,突然一隻有力的手拉住我的手腕,我幾乎被他扯得跌倒,我看到那個人有著的是一雙非常明亮的綠色眼睛,此刻像只發現獵物的豹子一樣盯著我,

“你……是凱洛斯嗎?感覺上不太像……”

我心跳漏了一拍。這個年輕人的直覺准得怕人,他居然在幾句話裏就查覺得不對勁並懷疑起了我的身份。但我想他也僅限於感覺上的懷疑而已,現在的情況我自己都不能完美地解釋,何況完全不明所以的他。

我用力把手腕從他的手中扯出來,可是他抓得十分緊,弄得我手腕有些痛。

“放開你的手。”這個年輕人怎麼這麼野蠻。我冷冷地說,他一雙綠色的眼睛定定盯著我,好像一個獵手發現獵物一般。真是無禮的人,我十分不喜歡被這樣的眼神看,心裏開始有點冒火。

“讓我看看,”他的臉湊近我,帶著讓人不愉快地感興趣,“你好像真變了。”

“放手!!”

我生氣地說,如果他繼續這樣無禮我不會客氣,他的眼神更加饒有趣味。

“如果我不放呢?”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這算什麼意思?我皺眉,他繼續笑道,

“你攪了我的好事,是不是該有什麼賠償呢?”

我實在沒有半點心思跟他在這裏浪費時間,一個輕佻又無趣的年輕人,我站在這裏跟他說這麼多簡直像個傻瓜。如果不是這該死的身份的話,我早讓他呆在我的骨盒裏做些更有意義的事了。

“你在公共場合做那些事,我以為你不介意別人的觀賞!如果你覺得你損失了什麼,那麼你該找那位小姐,而不是在這里拉著我不放!”我繼續試圖把手抽回,越來越疼,可惡,強忍住怒氣和到了唇邊的咒語,我得壓制自己的情緒,不管我多麼討厭不友善的身體接觸。

“我要的賠禮不會很高……”

低聲甚至有些一曖昧的聲音,他的手腕猛一使力,我的背脊撞到了身後的石柱,他的身體一下子欺上來。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便感到唇上一陣溫熱,什麼溫暖濕滑的東西滑入了口中。

我張大眼睛。雖然我對情欲並不熱衷,但並不是說我一竅不通。他在吻我,我想他是個男性沒錯,而我也可以絕對確定自己的性別。還是我離開人世太久了,人們的習慣有什麼改變?

那個傢伙好像來吻得挺起勁,仿佛對待女人一樣細細吮吸與挑逗,我木無表情地等著他結束。

過了一會兒,他離開凱洛斯的嘴唇,細細看著我。

“這個就是賠禮嗎?”我冷冷地問,他愣了一下,不自覺地點點頭。我把他支在我兩側地手臂推開,“那麼我走了。”

真是莫名其妙。

 

 

第07章

走了遠一些我回過頭,實在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只好把名字省略掉,道,“以後想交配麻煩找你的同類好嗎?”然後轉身離去。

“我比較喜歡你……”

我聽到他喃喃說,感覺到他投在我背上燒灼般地視線,我有一點不好地預感。似乎宮廷裏這段生活不會如我期望般平靜了。

既然知道凱洛斯沒有早起的習慣,我也沒必要早早離開房間去和那些麻煩的人相處,我倒是很樂意一直在這個房間裏呆到那個死靈法師到來為止,我甚至得寸進尺地要求把早餐端到房間裏來,即使知道一個謹慎地王子不該做這樣的要求,但反正於我很方便,我又不準備長期在這裏當王子。

卡菲爾新自把早餐送了過來,苦笑又縱容地看著我,我咬著松餅,思量著怎麼開口問那個死靈法師的問題。

“卡菲爾,依你看迪庫爾什麼時候會攻到帝都?用不了三個月吧?”

卡菲爾笑了,

“王子,您不用擔心,他們不會有那個機會的!”

“哦?”我揚揚眉,“可是我並看不到你所說的幫手,我也不覺得一個死靈法師真的會來幫助我們!”

“不會的,他已經答應了現在起程來到塞維拉,我想並用不了一個月以上的時間!”

我默不做聲地開始解決早餐,有他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卡菲爾像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笑起來,像我道,

“殿下,您昨天遇到弗克爾斯閣下了吧,他昨晚似乎是在宮裏過得夜,今天早餐時還提到你!”

“哦?他說什麼?”

我一邊吃東西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這個國家的食物倒是不錯。弗克爾斯就是昨天那個輕佻無聊的年輕人吧,雖然並不是那麼想知道,但還是習慣性地問了。

“他說您變化十分大呢,在您沒有下來早餐大家有些微辭時,還表示他相信您曾打敗過鬼屍骷髏的事,當然,那本來就是事實嘛!”

居然說我的好話,不過我沒有心思聽下去,把吃好的東西放到餐車上,向卡菲爾道,

“你出去吧。”

 

卡菲爾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說,呆了一下,把餐車推到門口,然後想到什麼般回過頭來,

“弗克爾斯閣下要我問您,你下午有時間去打獵嗎?”

“沒有。”

我回答,別說我沒半天心情跟那個變態攪和,而且我也根本不會騎馬,更別提打獵了。

卡菲爾遲遲疑疑地看著我,黑色的發有些擋住他的視線。

“殿下,我知道您和他關係不好,可是聖凱提卡蘭大戰在即,弗克爾斯閣下用是位用兵之才,您也許還是對他試當表示一下友好比較好!”

“你是不是準備幫我去?”

我冷冷地問。仗打輸了怎麼樣,甚至那個叫弗克裏斯的男人叛變又怎麼樣,這個國家的存亡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沒有理由去為此做那些麻煩透頂的事。只希望那一切不要發生在我的身體恢復前。

卡菲爾低下頭不情願地退了出去,我本來想研磨些藥粉,可是我有些擔心白天那些在這裏橫行的魔法師們,被他們發現這裏的魔法波動,即使我動作快恐怕也免不了一次大搜查,耽誤時間又危險。而且我手頭這類工作已經不多了,我現在更需要的是收集一些制藥材料。

這個王宮並非十分“乾淨”,實際上大多有一定歷史的豪宅都是如此,倒是個收集法術材料的好地方。

看了一眼窗外,陽光明媚,我搖搖頭,十分不想出去。可是我並不好整夜在外遊蕩,一則我要睡覺,二則我不想冒著被懷疑的危險。

來到宮廷的花園,正植百花齊放的季節,一片華麗景象,我想別的季節大概也是如此,聽說塞維拉城是鮮花不斷的,可見她天氣的溫淳。不時傳來鳥兒清脆的啼叫,我已經很多年沒聽到過了,現在聽到總會回想起年輕時的感覺,那時我總是在它們唱歌時睜開眼睛,然後拿起來我的書,去上那充滿廢話與知識的課堂。

柔軟的草地踩在腳下是愉悅的觸感,其實白晝還是美好的,不過不屬於我而已。在這裏,我僅僅是個客人。

敏銳地感到花園的小角落有股淡淡的靈氣,不像是人類,那氣息淡得快要死掉了。我很奇怪我能從這個生機繁盛的地方發現它。

我輕輕撥開雜亂的草叢。

一隻黑色的貓正在玩弄一隻麻雀。小小的,灰色的,非常難看的麻雀。它已經飛不起來了,尖叫著準備從那殘忍撥弄它的爪子下逃走,可是它的獵捕者並不準備放過它,藍色的眼睛饒有趣味而冷酷地看著,在它就要逃離時再把它撥回來。

它很快放棄了,也許因為它再也動不了,它閉上眼睛呆在那裏,準備成為一頓午餐。灰色的毛蓬鬆的,髒亂不堪,不過那只貓看樣子並不介意。

聽到我撥開草叢的聲音,黑色的貓警惕地看著我,一口咬住它的食物,發出嗚嗚的聲音。

我覺得心臟好像被它咬住了一下,我慢慢蹲下身,盯住它的眼睛。

“把它給我。”

我柔聲說,卻帶著命令的語氣。野貓驚恐地看了我一眼,它並不想放棄口中的食物,可是最張決定妥協。它把麻雀放到地上,快速地跑了。

它瞭解我的話,我們都是屬於黑夜的同類。

我輕輕拿起那只麻雀,它還在用輕得不能再輕的氣息呼吸著,我松了一口氣,它似乎想睜眼看我一眼,不過沒有那個力氣了。然後小傢伙就這樣無力地倒在我手裏,等待著死神的召喚。

它是個褐色的,不到我手掌三分之一大髒兮兮的傢伙。我努力回想著在學校時學過的恢復咒語。我太多年沒有使用了,它所需要的並不比人類少多少,它快死了。

我慎重地確認著每一個音調,我不能有任何一絲差錯,它經不起那個衝擊。終於,我把手慢慢蓋在它小小的軀體上,開始念那個久違的咒語。

我該慶倖我曾經每門全A的成績,我感到手心裏小小心臟的跳動越來越強,終於睜開它黑色的圓眼睛。我拿開手,它站在我的手心裏,看樣子已無大礙。我長長松了口氣,它好奇地看著我,然後輕輕啄了啄我的手掌,也許它知道我幫助了它。我被癢癢的感覺弄得笑起來,

“好了,你沒事了,小傢伙!”

它的羽毛已恢復了光澤,沒想到我許久不用的咒語還能收到如此效果。我揚起手,它張開翅膀順利飛上天空,我眯起眼睛,看著它快樂地打了一個旋,飛向遠方,我長舒一口氣,準備回去休息一下,這一下子耗費了我不少魔法,必竟這不是我的專業。

一道黑色的影子疾速地劃過藍色地天空,然後那個小小的快樂的影子掉了下來。我的腳邊。

我愣愣站在那裏,它身體的中央插著一把箭。

鑲著羽毛,銀色的箭頭,一具冰冷的屍體。

我慢慢蹲下身,輕輕把它捧起來。它已經死了,還是那樣小那樣難看的樣子,眼睛緊閉著。

前面傳來一陣喧鬧,我慢慢抬起頭,幾個衣著華麗的男子看到我手裏的屍體,大笑道,“看,射中了耶……啊,王子殿下!”

他們向我行了個禮,笑嘻嘻地道,“殿下,那只鳥是我射到的……不,不是!”身後的人推推他,他連忙改口道,“我們知道王宮裏不可以射鳥,它不是我們射死的哦!”

剛說完,又看到鳥屍身上的箭,露出尷尬又無賴地笑容。

我輕輕把它放到地上,站起身來。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憤怒過了。

手指輕輕撫上腰上的劍柄,這裏有一個方便的工具。用拇指推開劍鞘,指尖按上刀刃,熟悉的血腥味傳了出來。飽食著力量的九級死靈法師之血。我會讓給他們一個最恐怖最難忘的死法……

一支箭越過我的發射在幾個年輕人面前的土地上,甚至射穿了其中一個的鞋尖,正是剛才說話的那一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王宮花園裏不可以殺生哦!”

我看到昨天晚上遇到的那個男人晃過來,英俊的臉上帶著無謂地笑容,眼神裏閃耀著冰冷。

“弗克裏斯閣下……”

幾個年輕人似乎有點慌張,弗克裏斯向我做了一個鎮定的手勢,走向那幾個人。

“你們殺死了一個弱者,現在,請償還它!”

我冷冷地看著幾個年輕人驚慌地撥出手中的兵器,擋住突然攻向他們的利劍,幾人戰成一團。那個人明顯占了上風,我輕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鎮定下來。如果不是他來,看看我幹了什麼糟糕的事。

他們很快就打完了,幾人分別得到了教訓,小小的。我舔去受傷的指尖的血跡,露出一絲冷笑。叫做弗克爾斯的年輕人優雅地收了劍,向我微笑,

“這些人不值得弄髒你的劍,凱洛斯!”

我不理它,蹲下身上輕輕捧起那個小小的屍體。他也在我身邊蹲下,用安慰的語調道,

“別難過了,我們把它埋了吧!”

我把起頭冷冷看著他,揚起唇角,

“埋有什麼用,它已經死了。”

我放下手中的屍體,轉身離去。我緊緊攥住拳頭,詛咒著,那些該死的人類!

 

 

第08章

我坐到房間不多時,那個年輕人就闖了進來,我很慶倖自己只是在看書而不是拿出我的法術工具做些別的更能讓我安神的事情。

“嗨,你好,凱洛斯!嗯……對不起,”他聳聳肩,表情倒是誠意十足,“剛才我……”

“你沒有什麼需要道歉,”我轉過頭不看他,“沒別的事你可以走了。”

他仿佛沒聽見一樣湊過來,“我聽卡菲爾說你不想和我一起打獵,所以來看看你出了什麼事,剛才那一幕我全看見了……”

他看看我,見我冷著臉不說話,繼續道,

“我很為它難過……”

我扯出一絲冷笑,“這個你不用勉強。”

他尷尬地看著我,“我很意外,你居然會用恢復咒語!不過……我更加想說的是,你剛才的笑容很美……”

我感到自己的手指越攥越緊,我告訴自己要冷靜,這個神經病到底想幹什麼,跑到我房間裏繼續那些無聊的事?

“我從沒見過那麼美的笑臉……怎麼辦,我好像迷上你了,凱洛斯……”他湊過來,手指不老實地觸摸我的頭髮,“你說,這次你要怎麼補償我,凱洛斯……”

我冷笑,實在是無聊的可以,這次該不會想讓我把這輩子陪給他吧。

他勾著我的下巴把我的臉轉向他,我反應過來時並沒有來得及阻止,我的反射神經並不經常這樣拖我的後腿。我盯著他的眼睛,冷淡地說,“你請回吧,弗克爾斯閣下,我沒有空陪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你以為我在玩嗎?”他饒有趣味地說,“不,我從沒有這麼認真過,認定我的獵物……凱洛斯……不管你,是不是。”

我心裏一驚,表面不動聲色,站起身,大聲道,“卡菲爾,送客!”

看來這陣子宮廷生活,比我想像得要困難很多!

事實證明是的。以後我面對的是那個人地止境的糾纏,他似乎神通廣大,我躲在哪里他都能找得到。也許因為皇宮他比我熟的關係,我已經很久沒被人弄得快抓狂卻無計可施。

殺又不能殺,留了又煩人,我無奈地想,只能期盼著這樣的日子早點結束。

“凱洛斯,我拿了一些新出爐做的千層餅,你來嘗嘗!”

我強忍著煩躁的情緒,冷淡地說,“不用了,我沒有食欲。”因為看到你的關係。

剛一轉身,他笑著把點心放在我面前,一臉燦爛的樣子大概沒有女孩子拒絕得了,可是我拒絕不了的得他站的角度剛好在我要走的路上。我無奈地拿了一塊放在嘴裏,味道的確不錯,香脆而不甜膩,雖然我不喜歡吃甜食,不過這個味道十分的爽口。

“怎麼樣?”他得意地問,活像小孩子在獻寶。“好極了。”我回答,然後從他身邊擦過去走掉。

“別急著走嘛,凱洛斯!”他從我後面追過來,“我還準備了別的一些,你去嘗嘗看吧!”

我很想回答質問他“你到底想怎麼樣?”,可是以前幾次都得到他“我想追你嘛!”的無聊答案的經驗下決定放棄。我也很想乾脆殺了這個煩人的人類,可是現在我知道他掌著聖凱提卡蘭所有的軍權,若是發現他被死靈法師所殺,那個我一直在等的法師可能因為被懷疑或被國民憎恨而無法來這裏了。

所以現在我只能忍耐。還好我的修養還是不錯的,這主要歸公於自小開始便接受到的源源不斷的敵意的關係,而在更小的時候我並沒有讓人羡慕的家境,我在貧民窟長大,並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如果沒有老師的收留我現在依然在那裏過著最下賤的生活,雖然他留下我只不過是因為大賢者來視察,做做樣子罷了。他在事後視我為累贅,所幸我的能力讓他打消了找個機會再把我丟回貧民窟的念頭。

而那以後,在我擁有力量之前在貴族子弟為多的魔法學徒間我度過的日子可想而知。所以,我忍耐得了,我甚至還很擅長。他和他的同類們總是這樣不講道理的。

我坐在桌邊看書,弗克爾斯躺在我的床上,一邊吃點心一邊有得沒得說著話。我不理他,他好像也不厭煩。

“我聽說你好像對死靈法師的到來沒什麼意外,我記得你以前不是最討厭黑暗力量的嗎?”他隨口問。是啊,我想凱洛斯王子的確是厭惡我厭惡到好像再多看一眼就會嘔吐的地步,我得承認在我初次見到這個年輕人時他的眼神讓我懷疑我是不是曾經殺過他全家。

“是的,”我學著那傢伙的語調說,“那種噁心的東西不應該存在在這世界上,真不知道神在想什麼!”

感到他詫異的目光,我嘲諷地扯扯嘴角。

“真意外,可是你沒有對這件事提出過一個字的反對意見。”他說,“雖然做為我個人是希望有一個死靈法師的幫忙,這將使戰役容易得多!不要告訴我你一心想拯救聖凱提卡蘭,雖然你看起來懂事不少,你可能不那麼恨它了,但我可不信你對它的恨突然變成了洶湧的愛!”

我沒有理他,心理問題我並不擅長。“不,洶湧得好像你這些天多餘出來的時間。”

他大笑,“我在做我認為值得的事,在你身上花多少時間都是值得的。”

我討厭這些輕佻的言辭,無聊而沉悶。“也許種馬這種生物的智商比我想像得要高一點,達到半獸人的程度,你為什麼不去幹你的老本行呢。”

他歎息一聲,“你的嘴巴怎麼這麼不饒人,是不是出去這陣子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我只是剛回來就看到了不乾淨的東西。”不想再在這個無聊話題上打轉,我轉移話題,“我記得你是聖凱提卡蘭的帝國軍總司令,為什麼邊境打仗了你還這麼閑?”

他不屑地冷哼一聲,“他們想削弱我的兵權,現在還猶豫不決要不要把軍權給我,他們覺得邪魔外道起不了什麼大浪,也許迪庫爾攻到帝都以後他們會改變主意的!”

於是這麼個花花公子的帝國軍總司令可以這麼悠閒地躺在我的床上吃零食?我對他們國家的政治鬥爭不想管,不要連累到我的計畫就行。

“對了,你什麼時候學了魔法,你不是最討厭那個嗎?”他繼續問。我低頭看書不理他。感到他死盯著我背後的目光,

“真奇怪,你明明是凱洛斯……可是我感覺你又不是……差距太大了,好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我不為所動,反正他也不能把我怎麼樣。可是我感覺到他用像貓兒一樣輕柔優雅地動作起身,向我走來。

“這的確是凱洛斯……”

他的指尖若有若無地撥弄著我的發梢,“無所謂,反正,這個人是‘你’就行了……”

 

他的手抓住我的金髮,有些色情地輕揉弄著。我是該視若無睹他的騷擾還是站起身來奮力反擊?我冷冷坐在那裏一動沒動,面部好像大理石刻成的一般,等他覺得無聊自然就會停手了。

他歎了口氣把手鬆開,指尖仍慢條斯理地撥弄我的頭髮。“為什麼你像已經熄滅的灰燼一般,我撩撥不起你的熱情……”

我在心中冷笑,連我自己都不記得我曾有過熱情那種東西。年輕的時候也是如此,除了對我的法術研究。他的手拉起我的金髮,我覺得後頸一涼,然後感到他指尖在那裏癢癢地遊移,和他邪笑著的低語,

“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也是這樣……”

我一把把他的手撥開!

強制壓下心裏翻騰的感覺,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那種感覺了。也許我忘記了一件什麼事,並不是所有的事我都可以視若無睹,這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子的身體。他和一直沉醉在法術裏禁欲的我不同。

這是個縱欲好動的年輕人的軀體!而現在我在這個軀體裏……

不能這樣!我在心裏嚴厲地警告自己,欲望除了會耽誤和迷失你外什麼都不會,我必須謹記!我是費邇卡,而不是凱洛斯!

“喲,生氣了?”

他收回自己的手,語調裏滿滿的得意和戲謔,獵者般的眸子滿滿笑意地盯著我,他在為自己的成功高興。

我淡淡看看他,“不。”冷談地低下頭繼續看書,剛才心神的一亂但我很快可以走回正軌。

我感到他奇怪地盯著我,然後歎了口氣,又回到床上。

“為什麼,我抓不住你……你的心在哪里……”他在我身後輕聲自語道。我沒理他,陽光明媚,這讓人厭煩的日子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迪庫爾的戰事比他們想像中要嚴苛得多,對於使用鬼屍骷髏一事,大部分國家只是指責,卻沒有意思真正意義上的參戰,我很快被知會要開一次全上層地軍事會議,我不知道我是做為一個掛名的王子還是“救世主”來列席它的。

宮殿的地板光可鑒人,聳立的大理石柱支撐起高高的天頂,一種威嚴的壓迫感。我被抓住狠狠著裝了一番。金色的發絲用繡滿王族花族的淡紫色發帶系好,裁減得體的衣裳能很完美地應出王子優雅修長的身段,白色的主角調帶著和發帶同樣的淡紫色點綴,翻出來的袖口有王家和徽章,鑲滿寶石的腰帶,搭扣是用火龍的鱗片做成的,襯出王子的英姿颯爽。腳下是龍皮製成的皮靴,有著相當的抗魔法能力,形狀完美地覆蓋在小腿上,水晶的搭扣閃著優雅的光芒。

一路看到有人沖著我傻笑和發癡,然後露出崇敬的目光,走到我身後的卡菲爾也是衣裝筆挺,一臉驕傲,好像那些人看得是他的作品。

會議室的大理石桌讓我想起法師公會的作風,它們森嚴冰冷,光潔得沒有一絲灰塵,隨手在上面拂過,看樣子是被手工仔細擦乾淨的。地板也被細細擦過,現在有錢人流行使用這種雕花的地面,做到一塵不染需要相當的耐心,這是我做了那麼多年以來的經驗之談。

各個座席之間隔很很遠,桌子長得有些可笑,這是一種保持威嚴的方式。坐位很少,應該是屬於真正的高層機密會議。我在卡菲爾給我指定我的坐位之後,便坐在那裏開始默背咒語。準備這麼打發掉這無聊的時間。

 

 

第09章

皇室的成員一個一個出現,有的向我寒喧或露出諂媚的笑容,有的不屑地冷哼一聲轉過身去。我一概報以沒看見的態度。倒是卡菲爾的表情有些尷尬,當侍者宣佈國王陛下駕到時這種感覺更甚。我才想到王子在這個國家的關係恐怕頗為複雜,他回來差不多一個星期,這是第一次見到他的父親。

國王比我想像中要平凡,並不能從他身上看到多少凱洛斯的影子。他的年齡也不是很大,卻因酒色過度沒有什麼精神。我盯著他,他卻躲過我的目光,在主位上坐下了。

我低下頭,無聊地把玩著衣角,他們開他們的會,我在這裏是義務,其他就沒有什麼了。弗克爾斯饒有興地目光一直盯在我什麼,可是他沒什麼時間來進行騷擾,因為做為王國軍總司令,很多場合需要他的發言。

時間上的浪費另人難以忍受,這些人比法師公會還能扯廢話,我在打第五個呵欠的時候,在手心已經復習到了第九個咒符,我並不擔心錯過關於我的話題,站在後面卡菲爾應該會提醒我。

很快感到有人在後面踢我的椅子,我抬起頭,所有的人都在看著我。鬼使神差地我突然想起羅西安,他是我的同學,一個老好人。在魔法學校學習的時候,總是他在我走神時被老師提問時踢我的椅子的。

我摸摸下巴,露出一個微笑,懷念的場景。不知怎麼會想到這個。

“對於這場戰爭的看法。”後面的卡菲爾小聲而快速地說。我的笑容更加擴大,我以為我擺脫了那種隨機應變的尷尬,現在又要溫習舊課了。

“毫無疑問,現在的情況對我們不利!”我沉重說,“再這樣下去他們攻到帝都是早晚的事,我們必須有別的應對策略。”

“哦?那麼殿下是有什麼高見羅?聽民間傳說把殿下稱為‘救世主’,真是王室的光榮!”一個肥胖的貴族說,一身打扮好像個活動個珠寶展櫃,好像是對我不爽的人。就算一個班級也會分為大小若干個派別,王宮裏也沒什麼差別。

我微笑,“不敢當,幸好沒有吃得渾圓白胖像掛滿了金子的米蟲一樣。”

下面傳來一陣陣竊笑聲,我看到他臉色氣得發紅,一時又說不出什麼來。

我深呼吸一次,王子的名聲和未來我可以不要,救命才是關鍵。既然身為權力者之一,我必須為自己的生死出一點力。

“我們的士兵是有血有肉的人類,不是迪庫爾不知疲累的鬼屍骷髏的對手,所以,死靈法師的幫助是必須的!”

會議廳一片譁然,後面的卡菲爾一個勁的踢我的椅子,弗克爾斯死死盯著我,眼睛很亮。看這反應也知道,之前他們一直刻回避著這個話題。可是我得把話挑明,否則誰知道那個法師什麼時候能來,三個月以後他們運氣好不亡國我卻完蛋了。

“我希望能知道那個死靈法師來到我國的具體時間,我不希望在聖凱提卡蘭變成一堆虛墟後他對著我們的屍體幸災樂禍。”

因為看這架式都是上層掌權人物,所以我說出來毫無顧忌,並不擔心他們中有不知道這件大事件的人。

國王乾咳一聲,迅速小聲地道,“據情報他已經到達卡藍山脈,應該很快會到帝都。”

說話時他並沒有看我一眼,目光閃爍不定。我突然有一種惡做劇的念頭,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衝動了。我露出嘲諷地笑容,用全場都能聽見的清朗聲音道,

“是這樣啊,陛下,您說得那麼小聲,我還以為又是什麼陰謀呢!”

房間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靜窒。我都有些意外居然空氣的流通會困難到這個程度。所有的人有的歎息有的尷尬地注視著我,大概我說到什麼點子上了。

王宮裏永遠會充滿著陰謀和陷害,這點沒人告訴我也猜得出來。我轉過頭不去看他們,有種惡做劇得逞的快感。我看到弗克爾斯的目光,複雜又玩味的樣子,我沒有理他。

會議正待繼續,這時我發現我正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好機會。我猛地起身,一拍桌面,冷冷道,

“我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轉身就走。

做出因為剛才的事件想起什麼不愉快事的樣子。議事廳裏鴉雀無聲,沒有人阻攔。卡菲爾忙在我身後跟過來,我腳步輕快地走向自己的房間,終於解脫了。無聊透頂的地方。

不過我的心倒是稍稍放下了一些,卡藍山脈的話,最遲七天,便會到達塞維拉城。

“他們看樣子有些急了,”事後不請自來的弗克爾斯向我彙報會議的內容,他正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抱著一盤蜜餞細細品嘗,“可是還是不想放軍權給我,正在左右為難呢!”

最後是幸災樂禍的低笑,他大概知道這個國家離不開他,此刻看著他們痛苦掙扎覺得是一種享受。我默不作聲地在桌邊看書,的確是相當好的圖書館,而王子的身份可以借到不少珍貴的好書。

“對了,他們讓你過明天去見大賢者大人,由他正式認定你‘救世主’的名稱哦!”

我回頭看著他。他一雙綠色的眼睛逆著光,像中貓在黑暗中窺探它的獵物,發出神秘地光彩。我想把窗簾拉開可能會好一些,可是我不喜歡強烈的陽光,所以決定放棄。

“人民需要一個正式名份,他們現在對你是‘信仰’啊,凱洛斯殿下,您的神跡在民間越傳越神,現在迪庫爾攻打得緊,鬼屍骷髏的出現讓人民驚慌無助,你是最好的鎮定劑。”他目光熠熠,盯著我。我厭惡地皺起眉,我討厭這角色,想到自己在扮演什麼偉大的人物就讓我不適極了。

更要命的是現在要我去見大賢者,讓他預言認定我的什麼救世主資格!

簡直是可笑。

為什麼會惹出這麼多麻煩來,我煩躁地想,我該怎麼瞞過那個光明魔法修為處於頂端的大魔法師?難道要我對一個白魔法師誠惶誠恐,做出一個優雅正義的王子狀,為萬民所膜拜。就算運氣好不被發現我也難以忍受把自己裝扮成那個樣子!

可我也不能逃走,因為沒有成為比這個國家王子更為方便于解除詛咒的方法。他們在會議上決定讓我去,我可不覺得在我現在的情況有立場反抗。

也就是說非去不可。

心情糟糕至極,我心血來潮地想想我也許可以做一件我身為王子的身份絕對可以做的發洩脾氣的方式。我把桌上所有的書都掃下來,它們混亂地落了一地,我掃倒一邊裝飾架上的古董花瓶,聽到它發出清脆聲音,痛快地碎了一地。弗克爾斯嚇了一跳,看著我。我現在可以理解老師為什麼喜歡在發脾氣時摔面前所有可以摔的東西了,原來如此過癮。

卡菲爾聽到聲音跑來,卻戰戰兢兢地不敢阻止,我覺得心情好了些,便決定不在這上面花費時間,冷靜地坐回桌前看書。弗克爾斯站在我旁邊看我一點一點把書收拾好放在桌上,曖昧不明地微笑。

看來我還得抽點空想想明天和大賢者的會面該怎麼做。真是煩死人的事。

第二天又正式著裝一翻帶著大隊的禁衛軍去大神殿,我自嘲地看著自己一身行頭,金髮藍色,英俊挺拔,簡直像個小丑一樣等待著鑒定。

我從沒這麼近靠進過大神殿,因為那裏彌漫的白魔法氣味會讓我不舒服,那裏的氣氛也會讓我覺得不愉快。我們不在一個世界,所以我一向敬爾遠之。可是現在多麼諷刺,我看到站成兩排迎接王子殿下的牧師學徒,莊嚴神聖的神殿,要這麼見證一個死靈法師的救世主資格。

我邁進神殿,四周充斥著光明魔法和淨化薰香的氣味,這討厭這種味道,可是我用最鎮定的表情,邁著莊嚴的步伐,走了進去。

近衛軍在我走到第二殿時便不再跟從了,我穿著王子祭神時所穿的莊嚴合體的白袍走了進去,身後跟著弗克爾斯,他是做為王國的特使來的。

周圍的氣氛靜謐而神聖,薰香有一種安定人心的作用,似乎可以從這裏的空氣中感覺到神的眷顧,很容易讓人心生感動。可是這並不是我所敬奉的神,我扯扯唇角,這鬼地方實在不是一般的不舒服。如果我不是一個九級法師又處在另一個年輕人的身體裏,恐怕早已頂不住了吧。心跳有些加快,真的感受到神殿的神聖,我知道這次的冒險贏數並不是太大。

我們在第十二殿前停下一次腳步接受祝福,這裏是終點。我走得兩腳發酸,真是奢侈的國家,一個神殿建得這麼大。這裏空間依然飄浮著淡淡的香味,寧靜得氣氛讓人感覺得到神的神聖與空靈。我停下腳步,坐在正對面的老人,就是大賢者了吧。

施了禮節,我細細觀察了他一下。他穿著一身大賢者特製的白色長袍,素雅合體,上面繡著細緻的牧師花紋。他的發和鬍子已經全白了,不過看起來氣色很好,並沒有遠遠看上去那麼老。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一雙深遂藍色的眼睛仿佛看不透的宇宙,充滿知識的淵博和深奧,高級魔法師的特徵。不知是不是錯覺,我覺得他有一點面熟,可是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不過那個無所謂了,我現在主要的問題是怎麼打發他。

“你好,親愛的王子殿下,願您永得神的眷顧,請坐。”他柔聲說,聲音磁性低沉,非常舒服。

“您好,親愛的賢者大人,梅莎柔斯神在上,願您永得神的眷顧。”我回答,無聊的問候。在一旁為我準備的白色椅子上坐下,弗克爾斯站在我身後。

“殿下,聽說您打敗了鬼屍骷髏,您用得是什麼方法?”他問道,我沒想到他那麼直白,便接準備好的臺詞道,

“對不起,賢者大人,我答應別人不說出去。”

他似笑非笑地眼睛看著我,我心跳一陣加快,強制抑制住自己的情緒,知道從現在開始是緊要關頭。我自然講不出我用什麼方法收回我的骷髏,只能不做回答,就看瞞不瞞得過了。

“如果殿下不方便,那麼就算了,答應過的事便應該遵守。”他並沒有再做勉強,能坐到賢者這個位子一般都有這個氣度,。

“多謝賢者大人。”

“宮裏最近還安好嗎?”

“梅莎柔斯神保佑,一切安好。”我強忍住打呵欠的衝動,笑地得體有理。

那個賢者仿佛看透我想什麼似的,笑道,“我知道殿下對於這樣的問答覺得很無聊,但是有些事情是必要的。”

我一愣,這語氣……

我低聲道,“羅西安?”

他一怔,笑道,“殿下居然知道我學徒時期的名字,我已經很久沒有使用了。”溫柔慈祥,睿智無比。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然後開始努力把詛咒壓制在肚子裏。

我的老同學?黑暗之神在上,為什麼會有這樣巧的事!

 

 

第10章

羅西安,我以前的同學,是的天生的老好人,慢條斯理,遲鈍無比。那個語氣實在太熟了,每當我在法師會議上無聊透頂時就他就會在我耳邊跟蚊子似的喋喋不休,“我知道你覺得無聊,可是有些程式是必須的。”

他和我同一屆,雖然比我大了不少,可做為賢者的形象來說,我覺得他把鬍子頭髮全部染白的作風還是像他以前試圖把一隻黑羊裝扮成魔鬼,以騙取圖書館的黑魔法防禦書的做法一樣搞笑。看來他在努力把自己裝扮得很老很成熟,可是在我看來那雙看起來深奧智慧的眼睛裏的沉穩和少年時的遲鈍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我承認我很意外,那時那個總是迷路,動不動就被女人甩的羅西安居然當上了聖凱提卡蘭的大賢者,當然他還是他,也只有他會想到在還不到五十歲的時候便把鬍子留到腰部剃光頂上的頭髮裝做成熟。

“殿下,您怎麼了?”

“沒有,”我擺擺手,“羅西安你……”

我猛地刹住下面的話。

我不能讓他知道我的事!並不全是顧忌本身的安危,我最不能忍受的是讓他知道的是我居然狼狽到被殺手所殺,寄生到一個年輕人的軀體,還被自己下的詛咒所迫害這樣丟臉的事。

不是因為我的成績總是全A而他總是吊車尾,不是因為他的第一、三、七、八、十三個女朋友莫名其妙跑來找我告白的關係,也不是因為他以前如此的呆板與煩人,而我總是對他充滿不耐煩。也許是因為他當上了大賢者。穿著一身高貴的白袍坐在神殿裏,高貴萬千。

與是我不自然地打住話頭,“沒有什麼,賢者大人。”他一輩子也不會知道我,費邇卡,他的同期同學曾來過這裏的事。我會在找到解救的方法後回到隱居的地方終老,即使有一天他知道,也不是在我如此狼狽的時候。

他笑了起來,“殿下的反應讓我想起我以前的一位同學呢。”

我心裏一動,笑著答道,“真是榮幸。”

他露出極為溫柔的笑容,“他是我所見過最出色的法師,即使他選擇了死靈法師的灰袍。”

我感到身後的弗克爾斯氣息一緊,我不明白羅西安在這時候提起我——那個徹底背棄了光明的老同學幹什麼,也許那是賢者大人知道了聖凱提卡蘭違背光明的策略,一個未明善惡的提醒。雖然他的眼睛一慣的溫柔。

他盯著我們,我第一次發現那雙眼睛裏也許不只是遲鈍,還真有那麼一點狡猾的味道。

“真不幸。”我乾笑,心想快點從這個話題解脫出來。

“不幸與否大概只有他自己能決定,”羅西安淡淡地一說,突然話鋒一轉,“殿下,我知道你們著急知道最後的結果,可是很遺憾,對於這件事,神並沒有給予任何的神諭。”

我和弗克爾斯同時一呆,——弗克爾斯大概是覺得這意外的麻煩,而我則地在慶倖,雖然不知道梅莎柔斯為什麼放我一馬,還是她有什麼別的打算,但逃過了一劫倒是真的。

“賢者大人,請恕我多言,”弗克爾斯恭敬卻不容置疑地開口,“現在迪庫爾攻勢正急,全國上下之所以沒有一片慌亂全仰仗賢者大人和我國的王子,凱洛斯•聖凱提卡蘭殿下。國民需要一個信仰,如果他們知道梅莎柔斯神沒有下任何關於殿下為救世主的神諭,很有可能會引起全國性的混亂……”

羅西安眯起眼睛,微笑著看著弗克爾斯,

“你是說,要我偽造神諭?”

“不敢,”弗克爾斯低頭,聲音仍是他一費的輕柔卻帶著不容違背的堅定意味,“可是望賢者大人以國民為重。”

羅西安依然微笑看著他,神色不動,

“弗克爾斯王國司令官,我只是梅莎柔斯神的一位僕人,負責向人們傳播她的福音,而不是偽照她的旨意啊。”

“可是,”弗克爾斯猛地抬起頭,“聖凱提卡蘭千萬百姓的性命就可以置之不顧了嗎?”他堅聲道,一字一頓,“梅莎柔斯神的教義是善良、同情弱者,賢者大人見死不救的作風,難道不是違背了您一直旨行的梅莎柔斯神的教導嗎?”

他的每一個字似乎都充滿一種張力和蠱惑力,讓人不由心生欽佩,不愧是王國軍的總司令,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難以反駁。

羅西安沈默,一雙深藍色的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我在心裏不屑地冷哼,真是不長勁,連個年輕人都辯不過。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左右他的觀點,這一直是我看他最不順眼的地方。

“為了拯救萬千的百姓,聽起來的確非如此不可,為了打敗邪惡的死靈法術,”羅西安沉吟,“所以,即使建立在一個另死靈法師的幫助上?”

感到身後弗克爾斯氣息猛地一緊,果然,羅西安早就知道聖凱提卡蘭的策略了,剛才提到我的名字只是小小的提醒吧。想不到我們兩個還是不識趣地提出這樣讓他為難的要求……

我可以感到身後人手指不斷的攥緊又鬆開,聖凱提卡蘭涉足死靈魔法,這可不是個好話題。

“那麼,王子殿下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呢?”羅西安突然轉向我。他是想考我的回答吧,我猜測著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不過就算知道怎麼回答他會比較開心,我也沒有撒謊的意思。因為那對我並沒有半點好處。我可不想當那個勞什子的救世主。

而且我完全不知道什麼樣的答案才是他想要的,對此我只能照著自己的意願回答,就算被拒絕甚至揭穿,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弗克爾斯開始在後面踢我的椅子,我不開他,開口道,

“我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

“哦?”他揚揚眉。

“只是一種方式而已,反正目的是救人,何必拘泥於具體方法呢,人命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可是,那是邪惡的法術!”他說,我覺得突然火大起來,這個話題我和他辯論了十幾年,直到我畢業擺脫那個鬼地方為止。

“那麼用光明的方法殺人,和用黑暗的方法救人,你會選擇哪一個呢?”

他一呆,我繼續接下去,

“魔法本來就是一種職業,一種獲得力量的方式,硬把她分成正邪兩派,只會阻礙知識的發展!為什麼你們這幫石頭腦袋總是這麼不開竅!”

“你是誰?”他疾聲問。

我覺得那一瞬間我心臟差點停了。他也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對不起,我想起了我一個朋友,這是他一費的論調,甚至說話的語氣……”

我覺得自己的心臟快速地跳動著,手心全是汗水,我承認我有點激動,被他發現了可不是好玩的事。他藍色的眼睛定定地盯著我,

“殿下,你是什麼時候見到他的?”

“賢者大人,您說的是誰?”我強笑著說,感覺手心濕濕的感覺。他露出老者面對撒謊的孩子一般和藹縱容的神色。

“你知道我說誰,孩子,一個死靈法師。”

“我沒有見過您說的人,”我努力壓下顫抖的聲調,“我沒有見過任何灰袍者。”

“孩子,不要騙我,你見過費邇卡,我相信除了他沒有人能說出那番離經叛道的話,你們甚至連罵人的口氣都一模一樣。而且不久前你消滅了鬼屍骷髏,這更加深了我的肯定。你見過他,是他教會你那個方法,我也可以想像,是他不讓你說出事件的來龍去脈是嗎?”

他笑著繼續道,“這我可以理解,和一個死靈法師相處有損你王子的名聲,不過以費邇卡的性格,難得他會和你友好相處。聽你剛才那番話,應該和他十分投緣他才教你那些遇到死靈法術時的防禦方法的吧,”他露出懷念地笑容,“他的性子倒好像柔和了一些,他以前總是敵視所有的人。告訴我,孩子,他還好嗎?”

看來他完全想以另一個方向去了,這值得我慶倖。我看著他執著的藍色眼睛,他一向是個懷舊的人,我沒把握保持緘默的同時順利過關。事到如今已顧不得許多,只能過一關算一關了,我深吸一口氣,直視他的眼睛,

“他死了。”

 

 

第11章

希望這可以讓他放棄追查,念在老同學的份上不要在為難凱洛斯,也就是現在的我。

可是他反應之大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的臉上瞬間血色盡褪,抖了幾抖,差點摔倒。他見鬼一樣瞪著我,

“你,你說……”

我心一橫,點點頭道,

“他被脅迫為迪庫爾做死靈血海,後來被他們的殺手所殺。我看到了他的首級,那時我在襲擊他那個傭兵團做事,被上面派去給他打下手,所以認識了他。”這個時候也顧不得暴露這位王子殿下以前幹的荒唐事了,不讓羅西安懷疑才是關鍵。我說得可都是不折不扣的事實,只是免去最重要最真實的段落。一邊的弗克爾斯神情自若,好像早知道凱洛斯幹過那樣的叛國行為。

出乎我意料的事羅西安幾乎從椅子上摔下來。

“他……死了……”

羅西安張大嘴巴,似乎仍不可置信,我很意外他對我友情如此之深。

“我以為,他是永遠不會死的……弗邇卡,他怎麼會死?”

他悲傷地看向我,露出一絲難過極了的微笑,

“告訴我,年輕人,你遇到的費邇卡是什麼樣的人?他現在……抱歉,我忘了說,我和他曾經是同期同學,他的法術比老師還要高明,但表情總像在諷刺什麼,他冷漠不合群,卻會在沒人知道的地方花功夫救一隻受了傷的兔子……他那樣的人……居然會死……死在刀劍下……”

我靜默地看著他,從沒想到自己在他心裏是這樣的形象,而他知道我的死訊後竟會如此傷心欲絕的模樣。真是難得啊,我這樣的人也會有人掛念。我自嘲地想。

“他總是在不停地學習新的東西,仿佛那是他的空氣,沒有那他就會死亡一樣……魔法是他的生命。告訴我,孩子,你最後見到的他是什麼樣子?”

我努力搜集著自己的辭彙,“他正在做一個研究,”我說,“就是每天呆在房間裏,沒有材料時便到沼地和墳墓裏找……”

“他的身體呢?好一點了嗎?”

“沒有,您知道……以他那種研究方法,還沒累死已經很奇怪了。”

羅西安失笑,帶著無比苦澀的味道,

“是啊,他總是那樣子……一點也不顧忌自己的身體……”

我扯出一個極不自然地笑容,突然想到在學校時眼前這傢伙跟老母雞一樣每天看著我準時睡覺,熬夜時總是他把熱湯端到我面前,以前吃飯時監視我要我一定吃完。也許因為他年齡最大又是室長的關係,但我當時真是怕極了他的雞婆。

“賢者大人,您的同學最終選擇了灰袍,沒想到您對他的感情這麼深。”

我奇怪地說,有一點好奇。

他輕輕笑笑,

“我不知道你遇見的他是什麼樣子,他的學生時候,怎麼說呢,雖然十分冷漠孤僻,又總是有一些奇談怪論,總引的班上很多同學找他麻煩,但我知道,那是他高傲地不去注意任何人而引起的怨恨……真奇妙,那時的他只是一個人呆那裏看書,在實驗室裏不出來,不允許任何人侵犯他的領地,卻總是能吸引人的靠近,這大概也是我……咳咳……”

我猜他大概是想說那是他的幾個女朋友跑來找我告白的原因,不過終於沒有說出來。

我從沒想到會是他說那個樣子。我在學校沒少被欺負,特別是在我更小的時候,挨揍更是家常便飯。而在當他們不敢對我動手時,便總喜歡在我身邊到處找麻煩,我用盡一切方法把他們趕走,那時落了個嘴巴刻薄的名聲,一直也沒有改得了。

感覺到話題跑得遠了,羅西安笑著向我道,“不好意思,我失態了。關於弗克爾斯司令總長所說的話,我也有所理解,可是我並不確定我是否該信任你,王子殿下,”他輕輕笑了一下,“但是見到了你以後,凱洛斯,我相信你可以帶領這個國家,這個大陸,走出黑暗,走出困境。”

我一愣,他突然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是想承認我救世主的資格?可是……為什麼他突然這麼說?

他慈祥地看著我,深藍色地眼中帶著笑意,“你是個值得託付的年輕人,這麼多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我想告訴他,他的眼光實在不怎麼樣,鑒定考試時他幾乎得了零分,還有他的那些女朋友沒有一個能打七十分以上的。可是我只能忍住,我莫名其妙躲過一劫,雖然成了真正的救世主很糟糕,但總比被發現強制出境或被消滅好一點吧。

於是我微笑,輕施一禮道,“我不會讓您失望的,賢者大人。”

一路上弗克爾斯一張臉上好像濃縮了整個春天的喜悅歡慶,我禁不住懷疑被認為是救世主的是他而不是我。“沒問題了,”他興奮地說,“你知道一個精神支柱在軍民的心裏是多麼重要嗎,有時簡直可以決定一個國家的生死存亡。有了賢者大人這句話,你就是正牌的救世主了,可以想像大家的反應有多激烈……唔,這一仗還真有點想頭!”

我想他大概純粹是為了有仗好打興奮,思量一下自己,他言下之意我只要站在那裏做英雄狀揮揮手,發揮一下花瓶的作用就好了。

不過話說回來,羅西安選擇相信我……是因為費邇卡的原因嗎?他那樣相信他曾經的一個選擇了死靈法師灰袍的同學?真不可理解。

做一個救世主……雖然感覺上很討厭,可是並不怎麼辛苦,為了自救,勉勉強強也只能這樣過了。

本來以為就這樣過日子也不錯,雖然當什麼救世主實在不合我的性格,可是為了保命也管不了那麼多,反正沒事了以後我是準備不打招呼離開的。可是,事情顯然不想我打算的那樣順利,而且還要複雜的多。

那天晚餐後弗克爾斯來拜訪我,平時他都是翻牆爬窗,這次卻難得正式送了名帖,不知想幹什麼,我可沒心情猜他又在搞什麼鬼,看了一下名帖隨手丟開,吩咐我不見客。他出乎意料地並沒有像預料的那樣走掉並在幾分鐘後從牆外翻進來出現在我的臥室裏,而是讓僕人用很嚴重的措詞告訴我,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我商量。我懶得告訴我對他有什麼“很重要的事”半點興趣都沒有,就算這個國家要亡國了又于我何干,於是我安靜看我的書不再玩這個遊戲,這次旅程是個惡夢,每一件事都在折磨著我的耐心。現在一想到要當救世主就算是個冒牌的我還是混身起雞皮疙瘩。我想僕人離去後想必支吾地告訴了他我的反應,因為他很快氣急敗壞地沖進來,我撇撇嘴,放下書看著他,這才是他一貫的反應。我也更為習慣。

他瞪我看了幾秒,歎了口氣,做出無力的表情,“王子殿下,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說了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我保證這次絕對不是來騷擾你的!”

我沒說話,做了個請他繼續說的手勢。我可不指望我表示不歡迎不感興趣之後他會識趣的離開。他是不是來騷擾我對我都沒關係,反正任何人出現對我都是一種打擾,如果說我只是為他那種不成熟的性騷擾對他避而不見,那麼未免太高估我對人類這種生物的耐心。

“我要去出征,最近迪庫爾的攻勢太猛,恐怕撐不到那位法師的到來,那些老傢伙一至同意再不把兵權交還給我就不行了。”他停了一下看著我,觀察我的神色。也許他是想嚇一嚇我,可是他期望我有什麼反應?我不耐煩地想,每個國家的政治家都是這個樣子,有時總把權力和性命的重要性顛倒,可以想見戰爭已到了極之危機的時候,他們才捨得放手讓我們的司令官去做英雄力挽狂瀾,可是他們的愚蠢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偉大的司令官大人該不是想在臨走前和我依依話別,留下個什麼承諾,做生離死別浪漫狀吧。

“你得陪我一起去!”他說。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不明白這個人哪根神經搭錯線了,他在說些什麼!

“您得陪我一起去前線,尊敬的王子殿下,否則這仗沒法打,除非我們的救世主出現在前線!這對振奮軍心有很大的效果,也許我們可以反敗為勝!”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加了一句話堵住我未出口的反駁,“看在梅莎柔斯神的份兒上,看在聖凱提卡蘭國民的份兒上,看在全人類的份兒上,您必須去,已經決定了!”

“……非去不可嗎?”

遲疑了半晌,我終於無力地問出這句話,看到他肯定地點頭,我覺得沮喪極了,不管在別的領域我有多麼高的才能,在帶兵打仗上毫無疑問我一竅不通,所以我無從反駁。

“我不想去。”我說,讓當個救世主的擺設我已經無比鬱悶了,現在居然還要有行動,我去幹什麼呢,穿上王子華麗的衣裝,帶上把寶劍,騎上威風地戰馬,讓我的金髮在軍中飄揚,成為民眾心中那個打敗邪惡把光明帶到人間的英雄的圖騰?不,這太可怕了!

“你必須去,不然我幾乎完全沒有勝算,您知道,那個邪惡的法術所帶來的效果非常可怕,前線的軍民的神經都快被絕望折磨的崩潰了,只有您,偉大的救世主,才能平定他們心中的恐懼,重振軍威……”

“可是我不是什麼救世主,你知道的。”我無力地說。

“當然,”他聳聳肩,“我從不相信什麼救世主,可是軍隊和人民相信!你知道你的救世主之名將有多麼大的戰略價值,幾乎足以反敗為勝,所以你一定要去!”

就是說要做個非常辛苦的花瓶。可是我不想騎馬,不想離開這裏,我要等那個死靈法師,我不喜歡戰爭的氣氛,也不喜歡拿著那鋒利的砍人用工具。

“如果您不去,我們可能會堅持不到那個死靈法師來就亡國了哦。”他笑笑地看著我,“親愛的凱洛斯殿下,請相信,您的騎士會好好保護您的!”說完躬身為禮,動作瀟灑。我不是聽不出他輕薄之意,可是前面半句話已經足夠讓我改變主意。也許我去至少可以起到讓他們堅持到那個死靈法師到來的時候,而萬一他們提早亡國,我這些天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第12章

前路坎坷,我歎了口氣,看到他得意地笑容,他知道自己成功了。——我得跟他去,從那件糟糕的事發生後我自救的路可謂辛苦,王宮的生活已足夠糟糕,現在還要我去打仗……我搖搖頭,有時不禁讓我覺得似乎離我本來的目的越來越遠,可我得繼續走下去。我並不想死。

“凱洛斯殿下,您在想什麼?”他湊過來,我看他一眼,繼續拿起我的書,頭也不抬,“戰事緊急,弗克爾斯閣下想必還有很多事要準備,我不送了。”

“該辦的事我都辦完了,”他繼續往我身邊湊,距離進的不正常,一個不提防他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做出關切狀,“你看起來不開心,凱洛斯,是有什麼心事嗎?”

“你能力不足,一定要我出戰所帶給我的麻煩已經夠了,”我嚴肅地說,“現在我還要為你的騷擾而煩心,你是否可以偶爾識趣一點離開呢。”

“凱洛斯,你真是太可愛了,”他死皮賴臉地呆在那裏,仿佛沒聽見我諷剌的話,“可是輕易退縮是追不到喜歡的人的,我只不過是貫徹我的決心。”

我看著自己的手,心裏默念著可以致人於死地的咒語,覺得這個人在挑戰我的個人修養。人類永遠是最難以相處的生物,你會不知道他們亂七八糟的腦袋在想些什麼。也許把他變成一個亡靈或死物是個一勞永逸的方法,可是我不得不考慮到他的價值,我可不希望看到聖凱提卡蘭過早地亡國,我命系於此。

“凱洛斯,”他挑起我的一綹金髮,湊進我的耳朵,輕聲道,“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我轉頭看他,耳朵被他弄得很癢,然後我看到他一雙深藍色的眼睛無限溫柔地看著我,我想如果他知道他透過這個美麗的軀體再看著的靈魂是誰,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雖然很知道,可我不敢冒這個險。

他鬆開我,“凱洛斯,你是怎麼回事?”他掠了一下我過肩的發絲,一雙眼睛卻一瞬不眨地看著我,“你的眼神如此陰冷……你心在哪里?我知道它的存在,可是我看不到它,為什麼要把它藏起來,凱洛斯!”

我怔了一下,失笑。我承認我聽到他話時一瞬間的怔忡,可是“凱洛斯”這個稱呼讓我回神。你的心在哪里,費邇卡?我在心裏重複一遍,問自己。至少不是在這裏。我是費邇卡,不是凱洛斯。

我淡淡看著他,“弗克爾斯閣下,您真的已經打擾我很久了,而且我還有些私事要辦,如果大臣們看到大戰在即將軍閣下您還這麼閑的話就不好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突然抓住我的頭髮,把我拉進,一字一字道,“我會挖出你心,無論它藏在哪里!”

然後大步離去。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十分之有決心和魄力,甚至還有些殺氣,我聳聳肩,把注意力轉移回書本。剛才我還真被他的靠近嚇了一跳,我不喜歡進距離的接觸,特別是如此危險的人的接近。這是魔法師們的通病。

我一點也不想跟他耗下去,希望可以快點解決問題離開這裏,再和那傢伙處下去感覺不太妙。我也討厭不安定的生活。

 

聖凱提卡蘭的軍隊很快就出發了,軍容龐大,我固然沒有興趣親自去檢閱一番,可是光是從巨大的軍費開支和王宮裏雞飛狗跳忙成一團的樣子就能猜得出來。我想他們大概是想一舉殲滅敵軍的。

印象中行軍總是和混亂,疲勞,風塵僕僕或是櫛風沐雨結合在一起的,做為法師我從不喜歡和那些軍人混在一起。事實上對於我來說,某種位置上改變都已經是件足夠煩心事兒了。

至於這一仗的樂觀性我並不怎麼看好,我製造出的孩子我清楚,它們絕不可能那麼輕易被打敗,實際上以它們現在的推進速度來看,我確信那些傢伙的使用並不得法,否則它們也許早已橫掃大半個大陸了。

所以我很不能理解為什麼弗克爾斯為什麼還能有工夫總賴在我的房間裏。他似乎也曾經和我說過具體軍情,可是我並不感興趣,並沒有刻意記下,此行似乎我做足花瓶的架式就可以了,至於他們要怎樣打以及死多少人,我是半點也提不起關心的興致。較之那些,還是我手中的書和藥材更加有研究的意義。

我一個人坐在營帳裏看書,這是我費了不少力氣爭取到的,之前弗克爾斯堅持為了“保護我”兩人要用同一個營帳,我覺得我的耐心似乎難以經受得起他繼續的消磨。

據說到達最前線無非是兩天之內的事,軍中有些緊張,但那些情緒並不能影響到我。實際上那些事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月朗星疏,夜風習習,是個看書的好天氣。一路上因為戰爭我收集不到少藥材,——雖然因為這個倒楣的身份的關係不能親自去尋找一些枯骨,但一路飄蕩的死魂靈還是讓我收穫頗豐。

我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弗克爾斯也沒叫士兵通報,打開帳簾,逕自走了進來。這些天我也習慣了他的無禮,沒有理會他,逕自低頭看書。他在我對面坐下,綠色的眼睛直直盯著我。我決定當做沒看到。

“殿下,”他開口,“你知道,明天就要到最前線了。”

我點點頭,雖然實際上我並不知道。

“可不可以拜託您坐到前面的馬上去,現在這樣子士兵們根本看不到您。”他說——這些天我一直呆在頗為豪華的軍車裏。

我蹙起眉頭,花瓶比想像中難當,他依然在盯著我。“殿下,現在軍中有些猜測,而且您知道那些死靈有多麼可怕,這一仗並非很樂觀……”

“我知道了,我會去的。”我回答,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不過這可真是個大挑戰,我這輩子騎在馬背上的次數屈指可數,我討厭那種不安全的移動方式,實際上我討厭任何和運動有關的事情。

“如果你肯呆在那裏的話,一定會沒問題的,”他笑眯眯地看著我,輕鬆下來,抬手勾起我的一綹金髮,“這頭耀眼的金髮走在軍隊的最前面,絕對能夠很好的鼓舞士氣……嘖嘖,如果不是戰勢需要,我可真捨不得,這麼美麗的東西,真讓人有衝動獨佔……”

他湊過來,輕輕親吻了一下指尖的發絲,我看也不看他,逐客令的意思很明顯。可是他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整個人湊了過來——這些天我已經放棄了驅趕,反正他也不會走,只希望他覺得無趣了自己會離開。

實際上這些天我都是這麼過來的,真是糟糕透頂的旅程!

第二天我還是坐到了馬上,我印象中唯一一次騎馬是在我十九歲那年“同學”們一次糟糕的陷害上,那次我被扭傷了腳,足有一個星期無法下床。我努力回憶著那時唯一記得的幾句騎馬的規則,一邊詛咒著這該死的交通方式。

 

 

第13章

還好無論情況有多糟,總算是要結束了。

——那位傳說中的死靈法師在卡藍山脈臨時改道,直接來到前線,應該就在這兩天到達。而我的詛咒發作日期也已近在眼前,如果一切順利我能救自己一命,而一想到結束了關於救世主和性騷擾的日子即將來臨,無論如何都讓人松了口氣。

迪庫爾軍由鬼屍骷髏打前鋒,後者行近過的土地被變成了一片了無生氣的墳墓沼澤——那是我所熟悉的環境——而軍隊則負責在後面揀便宜。

本以為可以到自己熟悉一點的工作環境,卻意外地發現這裏沒有一個我可愛的孩子,只有人類令人厭煩的氣息而已。

“我沒有看到一個鬼屍骷髏的影子,”我向弗克爾斯說,“這裏不是前線嗎?”

他像看著一個什麼很奇怪的東西一樣看著我,“當然不會有,我們不能讓有血有肉的人類去和鬼屍骷髏那種地獄來的鬼東西對上。”胡扯什麼,那些可愛的骷髏才不是從地獄來的,是從我的煉製間裏來的,我不滿地想,他繼續說,“我們現在在人類的最前線,直接與在鬼屍骷髏後面的人類軍隊相接,四天前我們就繞道了,我只想一定程度上隱瞞迪庫爾軍,可沒想瞞著身在軍中的你。”他好笑地說。“難道你完全沒發現?”

是的……我完全沒注意到。光是旅行這件事本身就足夠我頭昏腦脹,何況還得分神應付一個男人的騷擾,當然我對戰爭怎麼打也沒什麼興趣就是了,反正只要坐在馬上當花瓶就好了。

他繼續道,“迪庫爾軍發現我們改道後會立刻驅使鬼屍骷髏往回趕,這至少一個星期——他們因為懼怕死靈魔法所以把戰線拖得較遠,而我們必須在此之前取得最大的戰果。接著……”

“接著就是那個死靈法師的事了,而他會在這一個星期內趕到這裏。”我說,對面的人點點頭。很好,這是我唯一關心的問題,這個國家的存亡與我無關,我平靜的生活已經伸手可及。

事實證明任何和人類有關的事件都和魔藥煉製中關於“一系列的正確程式必然導致合乎心意的結果”是不同的,那裏總是充滿了讓人心煩的意外性,而無意混入其間的我,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也必須得忍受各種各樣莫明其妙的插曲。

當天晚上有人襲營。

雖然聖凱提卡蘭軍長途跋涉,車馬勞頓,但崗哨還是不能少的,全軍處於戒備狀態。這時襲營除了賠上士兵的性命達不到任何出奇不意的效果。可是迪庫爾軍就是在這時候來襲營了。

那會兒弗克爾斯正在我的營帳裏——他總在這裏,美其名曰商議軍情,實際上全是在無聊的語句騷擾上浪費時間。聽到外面的喊殺聲他似乎有些意外,從營帳裏走了出去——雖然看上去並不很擔心,可總不能在有人襲營時摸魚。

我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面走出營帳,撕殺的聲音比想像中接近,我不屑地撇撇嘴,我厭惡這種刀槍相交的野蠻味道——大部分法師對戰士沒好感,我不否認我認為他們是一群四肢發達的笨蛋。

不過弗克爾斯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我想,獨自站在那裏,夜風有些涼,拂過王子殿下那頭漂亮的金髮。火光和喊殺亂成一團,我可以遠遠看到他的身影,那些偷襲的士兵看上去很強悍,但被剿滅是早晚的事。這種情況下的厲鬼怨氣深重,淒厲兇猛,也許我今晚可以有點收穫。

我正這麼盤算著,突然感到不對勁——一簇人馬突然不知何時斜斜地沖了上來,雖然穿著聖凱提卡蘭的軍裝可是顯然是迪庫爾的人!士兵們全被敵軍吸引了過去,只留我獨自站在那裏!

“凱洛斯——”弗克爾斯大叫,他已經發現了不對勁。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憤怒擔切的情緒,可他離得太遠,根本來不及趕來。這些偷襲者初來時就分成了兩隊,一隊負責吸引注意力,而另一隊才是來執行他們的根本任務——他們根本就是沖著我來的!

距離已經近到可以看到火光下那些殺氣騰騰的雙眼,看上去都是些萬里挑一的高手。我不明白他們為何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想殺死我,我從來不想介於人類的任何事,我被迫參於了這場戰爭,像我曾經被迫為他們製造死靈血海一樣,我只想在我的小屋研究我的法術,可是那些帶著血腥味的刀劍一次又一次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弗克爾斯理也沒理身後的敵軍,瘋狂地向我奔來,一邊大叫著什麼。他的眼中充滿了憤怒和悲哀,大約是猜到以自己的距離肯定跑不過迪庫爾人,而又知道我現在是運動神經失調,毫無反擊能力。

是的,我不是個劍士,可是我個法師。我也許手無縛雞之力,卻可以面不改色幹掉一支軍隊。他們的架式也許真對付得了那位能舞刀弄槍的王子殿下,但對一個高段法師毫無用處——只要他們不是突施暗箭,區區幾個人類我不放在眼裏。

我甚至小小盤算了一下使用哪種防禦魔法,它們分成好幾個型號,從光明陣營到黑暗陣營,從炎系到水系——我自然不能使用死靈魔法的防禦術,考慮了一下,我決定使用時空魔法的防禦法。

——大部分防禦魔法都太誇張,比如光明系的聖光防禦,那層防壁且不說在陽光下的可怕效果,光是在火把下都能璀璨地跟在四周堆滿了鑽石壁一樣五彩繽紛,一旦有外力攻擊,聖光照得幾裏外都看得到!我現在還記得第一次看到那魔法時面部的抽搐,實在不能理解邊那群表示讚歎的同學的心態——那種麻煩又華麗的魔法只適合在舞臺上表演,比如什麼大神降世之類的小醜劇碼之類的,作為真刀實槍時的防禦太蠢了!怕別人不知道你的位置嗎?

跟在最前面的士兵轉眼已到眼前,他的劍在火光下反射著寒光,接著,它毫無阻礙的,全部刺進了我的身體。那個人類離我如此之近,我看到他面露喜色,他看到我的眼睛,先是愣了一下,大約是奇怪為什麼將死之人有如此冷漠嘲諷,甚至不耐煩的眼神。

他身後的人打了個呼哨,“成功了!”我聽到他大喊。

瞬間,所有的動作都靜止下來。

幾乎是有些詭異地,剛才的喊殺聲像是被突然消了音,士兵們愣愣地看著他們的王子——一把劍插入他的小腹,直到沒柄。

弗克爾斯像被定住一樣站在那裏,我驚訝於他的眼神竟如此的痛苦和悲哀。他們以為我會死,我做出總結,但我很意外會有人在意我的死,我的離去會讓一個人呈現如此悲哀和絕望的、近乎哭出來的神色。

不,沒人會在意我的死活,從來不會有人在意那種事,我扯出一個嘲諷地冷笑,他們在意的是凱洛斯,那個會被劍刺死的年輕王子,而不是我個人佔領了他身體內會使用防禦術的陰冷法師。

我看到迪庫爾士兵臉上呈現的喜色,我倒是更習慣於有人對我的死亡露出這樣的神色,從很久以前我選擇了灰袍我就知道我選擇的是怎樣的生死。而這個身體呢,那也是一個多麼絕妙的反諷,他被推到了浪尖——偉大的勇者,給世界帶來光明的救世主,這“少女偶像”式的英俊形象足以讓迪庫爾像個邪惡的反角。怪不得他們想殺他。

可現在我在他的身體裏,我很不習慣成為眾人注目的中心——這會兒所有的眼睛都在盯著我,好像怕錯過我落下的一根頭髮。那個士兵慢慢把劍抽出來,他愣了一下,似乎很意外劍上為什麼會沒有血。

我看到弗克爾斯的眼睛慢慢張大,我轉過身,我的身上沒有一絲傷痕,甚至衣服也是周正的沒有一點破損。這就是空間防禦魔法的原理,我把肉身移到了另一個位面,雖然他們仍能看到我,可是當劍刺過來時,即使看上去刺穿了我的身體,但實際上只是刺中空氣罷了。

這是任何一個高段時空系法師都會使用的伎倆,而魔法在大陸雖然有一定的神秘性但還不至於毫不為人所知,所以我對接下來發生的事非常不能理解。

行剌的士兵連退兩步,像是見了鬼,他拿劍的手顫抖著,鐵器無力地落到地上,滿眼驚駭。“你……你真的……”他磕磕巴巴地說,我一愣,不明白他為何如此驚恐,這時,不遠處一個不可置信卻摻雜著足夠喜悅的聲調傳入我的耳朵。“救世主……”那個聲音說。

那句話像是引信上突然泛起的一朵火花,迅速燃及整個軍隊,變成了好幾千人在私語和重複!

“看到了嗎,劍完全刺進去了,可沒有一點損傷!”“光明之神在上,看見了,劍上一點血都沒沾!殿下……果然是救世主!”“沒錯,神不允許有人傷害他!因為他是引領大陸抵抗黑暗,走向光明的勇者!”“我第一次看到神跡!太神奇了,你看他的金髮,你見過如此燦爛的金髮嗎,那是光明之神降臨的暗示……”

無數雙眼睛盯緊著我,我站在那裏,披肩的金髮映著火光,在夜風下微揚,我想像得到王子殿下挺拔年輕的身體傲然立在刀劍中,再加上剛才“神跡”起到的該死的效果!

“等一下,這只是一個……”我試圖解釋,那些人崇拜的眼神讓我起了身雞皮疙瘩!

“殿下!”弗克爾斯揚聲高,走過來打斷我的話,在剛才一瞬間的失態後他又恢復了那種掌握一切的沉穩,他突然單膝在我身前跪下,揚聲道,“新的救世主降臨聖凱提卡蘭,正義永存,邪惡消亡,勇者啊,請帶領您忠誠的子民打破黑暗,光明之神在上,讓梅莎柔斯神的聖光灑遍大陸的每個角落!”

 

他的聲音有一種極強的穿透力和蠱惑性,一個士兵突然高喊道“救世主!”接著那聲音變成了幾百個人,幾千個人,他們一齊高喊著那個單詞,聲音大得足可以把方圓幾百里睡覺的耗子都驚起來!

弗克爾斯看著我,我捕捉到那雙綠眸中一絲狡猾的笑意。他身後那些人狂熱地大叫,聲震雲霄!

“那只是個空間防禦魔法!”我叫出來,可是他們仍高喊著,沒有人聽到我的話。一隻有力的手按住我的肩膀,我看到弗克爾斯近在咫尺的雙眼,他湊進我的耳朵——不湊進我跟本聽不到他講話,周圍全是震耳欲聾的“救世主”!

 

“你知道這些天迪庫爾的鬼屍骷髏殺了多少人嗎?包括誤傷的國家,七個大城市,不計其數的村莊城鎮,死者超過千萬,所過之處連只蛆蟲的命也剩不下!你知道民眾的恐懼已經達到什麼程度了嗎?他們需要一個神!”

我看著他,他直直盯著我,“所以你看,他們,已經為你發瘋了!”

我站在那裏,火光下數萬士兵們的臉寫滿了狂喜與崇拜,那是一種讓人恐懼的狂熱!每一寸空氣都被感染,加入瘋狂的行列!迪庫爾的士兵也放下刀劍加入了高喊的行列,因為他們也對自己國家借助死靈魔法心存不安。我張張唇,卻覺得喉嚨發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第14章

黑暗之神在上,我是個死靈法師!

才一天而已,看看流言都傳成什麼樣了!我揉著眉心,卡菲爾在我眼前興奮地喋喋不休,好像他才是被認定為救世資格的那個人。

“可惜我不在場,”他萬分遺憾地說,“聽說當劍刺入您神聖的軀體後,立刻溶化成水,而您的身體浮現出淡淡的金光?”他崇拜地看著我,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時空魔法還有這麼個作用。

“啊,據說當時雖然是半夜可是萬鳥齊飛,叫聲婉鸞,慶賀救世主的誕生!”他激動地說。

那些鳥是被他們愚蠢的大叫聲吵起來的!

“大神殿對您的救世主資格正式認可時也沒現在這麼熱鬧啊!您知道,當時您在敵軍的刀劍中宛若天神,身上散發出的光芒沒人可以直視!現在大街小巷都傳開了,關於您陽光般的金髮是光明之神的禮物,足可和太陽爭輝,您湛藍的雙眸是看不見邊際的晴空,可以讓任何人迷醉其中,您傲然挺拔的身姿是神才有的姿態……您現在是全大陸少女的偶像……”他激動得語無倫次。

“閉嘴!”我怒氣衝衝地叫道,站起身走出去,卡菲爾不明所以地看著我,臉蛋仍因為興奮漲得通紅,似乎覺得和一個救世主說話很榮幸。

可怒火蠶食著我的理智,救世主,光明之神,勇者,少女的偶像……這些詞換了任何一個情況都是我嘲笑的物件,可現在它們偏偏都加諸在我身上!而且是全大陸性的瘋狂熱潮,這頭該死的金髮像劍尖一樣在頂端閃耀,不管他本人願不願意!一想到他們腦中是怎麼樣我的,惡寒就會準時地冒出來!為什麼我會弄到這個愚蠢的身份,這太荒謬了!

弗克爾斯!我怒氣衝衝地想,剛走出營地正撞見他,“準備一下,要開戰了。”他披頭蓋臉地把這句話丟給我,臉上掛著算計得逞的笑容。

 

我坐在馬上,緊緊抓著韁繩,那種晃動讓我有些想吐,還好路途並不遠。

“身體放鬆,”弗克爾斯柔聲說,“別那麼緊張,殿下,有我在身邊。”

我不理他,我這輩子很少有機會心情如此鬱悶,我被捲入了一件愚蠢的毫不感興趣的事裏頭,扮演一個最可笑的角色!

他看著我笑起來,“你的金髮真美,殿下,如此純粹,像亂軍中的旗幟,有一種囂張和高傲,仿佛某種的象徵,只要它在那裏,光明不滅。”

光明,我冷笑。多妙的反諷,光明象徵的內裏是個灰袍者,換了一個皮囊變成了讓人崇拜的救世主,這便是人類可笑的地方。

“知道我現在想幹什麼嗎?”他柔聲說,突然抬起握住我的一綹金髮,我毫無反應地任他做。“我想像昨晚那樣跪在您的膝邊,向您宣誓一生忠誠,為您生或死,讓您主宰我的一切。不是因為你是王子,而是我想成為你的騎士……”

他突然收回手,似乎有些訝異自己說出來的話,半晌,他喃喃說,“多有趣,我從想不到有一天我會向凱洛斯說出這種話,我總覺得你不是他,可明明就是同一張臉……你知道,那天我明明知道那只是一個空間防禦魔法,可是當你站在那裏,火光映著你的金髮,你不知道你有多麼俊美,你的氣質有一種全然不被束縛的高傲……那一刻我真的覺得你是救世主,只是一種感覺……”

他笑起來,“我有跟隨您的榮幸嗎,殿下?”

不可能,我在心裏冷笑,一旦消除了詛咒我便會不告而別,回我的亡靈森林終老,這是我一直以來從未放棄過的打算,也是我現在騎在馬上做這種蠢事的理由。不會有人知道我去了那裏,從此人間的鬥爭撕殺和我毫無關係,至於這位元“騎士”,他自會找到別人效忠,他被這個外表所迷惑,而不是裏面這個邪惡的死靈法師。

那雙綠色的眼睛牢牢盯著我,幾乎像是發現了我在想什麼,接著他突然緊緊抓住我的手臂,我感到一陣疼痛,他湊進我,他的語氣帶著某種誓言般的堅決,“不管你怎麼想,我絕不會放開你!”

一瞬間我有一種心慌,但是……沒關係,我安慰自己,他不知道我是誰,也無法找到我,我對那些關於感情的執念絲毫沒有興趣,也不想陪他瞎攪和。

“這戰有勝算嗎?”我岔開話題。他並沒如我所預料地爽快地應答,而是遲疑了一下。

“凱洛斯,你認識費邇卡嗎?”他突然問。

我一僵,他突然提到我的名字是什麼意思,我緊張地看著他,他沒看我,只是盯著遠方。“我曾有幸見過他一面。”他說。

我皺起眉,對於這件事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印象中我的生活裏除了書籍就是法術藥材,沒有這個活人來過。

他笑起來,“不過只是畫像,在大法師之塔里,他曾經代表灰袍者當過一年值,在找到要找的書後,第二輪當值就因為嫌麻煩不幹了,而按規定在那裏當值是要留一副畫像放在陳列室的。那時他還……非常年輕……”

——這麼說我倒是有點印象,但也僅限於畫像的過程非常無聊,我坐以椅子上背足了三天的咒語,最後幾天實在因為不耐煩怎麼也不肯繼續了,畫師只得自己想像著畫完。

“我現在仍記得很清楚,棕色長髮,眼神冷漠譏諷,唇角的弧度傲慢又嚴苛……他的皮膚那麼蒼白,從五官到身形都顯得非常瘦弱,卻又高傲的讓人不敢直視,那時我還小,卻是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只能仰視’……”他笑笑,我盯著他,他繼續說,“你知道嗎,他說過一句非常有名的話。‘為了知識,我願意出賣靈魂。’你知道他是在什麼情況下說這句話的嗎?”

他盯著前方,“他那時太年輕,可是他的法術卻已超過了大部分的年老法師——他是個天才。他們在他當值期間試圖讓他穿上白袍,條件寬大地讓人嫉妒,只要他放棄灰袍,他們可以繼往不綹——要知道灰袍對任何人可都是一生難以磨滅的黑暗歷史啊。他們答應給他賢者之位,他可以作為白袍法師當值,一年後升為白袍的首席當值者,相當於大陸白袍的領袖了。真是難以想像的巨大引誘對嗎,他將可以站在大陸法術界的最頂尖,成為光明最高的掌權者,名留青史!

“我有時總想……當時是怎麼樣一種情況,他那麼削瘦,卻傲然地站在有三十個大陸頂尖法師的最高議會上,向那麼強大的世俗和誘惑說,‘收起你們的自以為是和傲慢,名利對我什麼也不是。為了知識,我可以出賣靈魂!’

“那是怎麼樣一個場面,那些大法師們的臉色又是如何尷尬……我自認做不到這個程度,沒有人做得到,他的神經是怎麼長的,竟如此堅韌沒有一絲空隙?他離經叛道,他出賣靈魂……我沒見過比他更可怕的對手……”他盯著我,“我沒想到這麼多年後,我會和他對上,凱洛斯,老實說,我很沒底。”

那雙綠色的眼睛是我從未見過的不確定,“是的,他已經死了,可鬼屍骷髏是他留在世間最後的遺物,我沒有把握戰勝那樣的人,他的神經不是血肉做的!在神殿聽到羅西安的話時,我就覺得也許……是註定的,註定我會碰到他,那個為知識出賣靈魂的人。我很沒底,直到那天看到火光下的你……”

我在心中冷笑,顯然他也被自己製造的表向迷惑了,他應該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是個騙局。

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如此愚蠢的溫柔堅決,“我不知道你認不認識那個人,但也許你是上天賜給我的,我們可以戰勝他,只要我們在一起——你笑什麼,凱洛斯?”

我控制著大笑出聲的自己別從危險的馬背上掉下來——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男人說和那個出賣靈魂的死靈法師有對決的宿命,還深情地說他迷上了我這個俊美的“救世主”(哦,他還說主要迷的是內在),相信我們強強聯合便能打倒邪惡的費邇卡。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了!這便是一個外表的用處嗎?

我並不知道他對我為何會有如此了不得的印象,拒絕那群老頭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記得當時他們向我提出那古怪的要求時我唯一的感覺就是想笑。

我追求知識和力量,我渴望那種指尖力量的堆積和滿足。我的“同行”們卻把它們劃分領域,像在水庫堆起數條鴻溝,而我渴望的卻是大海。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光明,投入黑暗。

那些名利對我什麼也不是,我渴望最百無禁忌的研究,不管那是正義還是邪惡!名詞派別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我狂熱地追求我深愛的東西,才不會和他們一起犯傻還自以為滿足。

那麼,現在費邇卡是黑暗陣營的大BOSS,我則是光明陣營的俊美王子……?我感到一陣好笑,但後者的身份又讓我反胃——這麼久了我從沒法習慣它。還好,一切終於要結束了。那個死靈法師最遲明天就將到達前線。

“哦,你會贏的。”我說,敷衍那雙緊盯著我的眼睛,順利的話三天內我就會離開這個國家,那到他們存亡興廢,和我毫無關係。

我只是個死靈法師,我只忠實於魔法。人間諸態,和我無關。

 

 

第15章

接著是戰爭,遠遠可以看到對面的大批軍隊,刀戟在陽光下閃耀著鐵器讓人心煩的白光,黑壓壓一大片讓我覺得心煩。

整個空間的氣壓像被壓到了最低,讓人呼吸困難。雖然萬軍對陣,卻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仿如暴風雨前的那大片的沉窒,等待腥風血雨的到來。

弗克爾斯坐在馬上,慢慢從軍前走過,他的姿態十分放鬆,仿佛那只是平時最普通的騮馬,卻多了份沉穩,讓人忍不住把目光盯在他身上,緊繃的心情稍變得輕鬆。

“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們是在為什麼打仗,”他揚聲說,“為了你們後面的那些!妻子,兒女,父母,家鄉!我們是男人,所以站在最前面!今天的每一滴血,都是為了我們身後的家鄉而流!不許後退一步!今天,我們非戰不可!”

最後一句猛地拔高,我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聲音仿佛能穿透站在最後一排士兵的雙耳,帶著至強的蠱惑!身後狂熱的情緒呼嘯而來,萬軍開始歡呼!那種高昂的情緒被拔到了至高,身處其中的任何一個靈魂都足以被狂熱巨大的漩渦所徹底淹沒!

弗克爾斯坐在跑動的馬匹上,高舉手中的劍,和士兵們高舉的劍尖相撞,發出叮叮鐺鐺的聲音,那是大戰開始前的序曲。它被淹沒在千萬士兵的高呼中,卻無比清晰地預示著死神來臨的腳步。

我不是沒看過打仗,卻是第一次站在兩軍對陣的最前端,身後的士兵們眼中散發著不惜一死的堅定殺氣,雙眼被血絲染紅,為了他們的家鄉,為了他們的妻子和孩子,為了他們的生命。戰爭就要開始了。

那狂呼似乎帶動了沉睡在空氣間的風神,它們撕扯著我的長髮,我面無表情地坐在馬上,挺直背脊,任憑那一片金色在陣前醒目地狂舞著。我慢慢抬起手,拔出手中的劍,高高舉起。“進攻!”我說。下一瞬間,戰爭瘋狂撕咬的利齒將我淹沒。

 

我看過的某本書上說戰爭是個“絞肉機”,在那裏每一個人都變得卑微和不起眼,但它們卻組成最強大的軍隊,而和另一支軍隊遭遇後,便形成了產生無數死肉的機器,它們堆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古時的戰場上總有著大量的素材,慘叫的茫然的不甘心的淒厲的死靈,各式各樣,枯骨遍地,那一片土地就是由骨肉所組成,是佇立人在人間的冥王府邸。每當我在那裏遊蕩,可以呼吸到那讓人愉快的幽靈氣息,陰冷的死地總是讓人愉快。

而今天一天都我就是在觀賞產生過程,那並談不上愉快,甚至是糟糕的,我回到營帳時想,大量的血腥味和過高分貝的嘶喊折磨著我的鼻腔和聽力,讓我現在胃部翻湧,聽東西也有點失真。

至於戰果倒是不錯,不過我只顧著應付奔跑的馬匹,以及用防禦魔法進行自我保護。弗克爾斯確實是勇不可擋,不過總得分心護著我,要知道我騎馬走以平地上都可能會掉下來,最後他決定還是先讓我回去,反正撕殺正酣,沒人會發現他們的王子殿下開溜。

不想繼續聽卡菲爾聒噪,便藉口想一個人散散步獨自走了出來,天不知何時已經亮了,那是一望無際的蔚藍,草木在微風中打著擺,空氣中卻飄著淡淡的血腥味,顯示著戰場就在不遠的地方。

我轉到營地後面,那裏很少有人來,我喜歡一個人呆著,過於熱鬧的環境讓人心煩——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人類總喜歡成群結隊。

我的職業是死靈法師,施法的素材包括大部分和死亡相關的物品,可是我並不明白人類為什麼總在試圖殺死彼此,這是個完全不可理解的混亂世界。我越發渴望我森林中的小屋,那裏只有靜謐,死靈的呢喃,力量聚集在我指尖,沒有任何無意義的事件。

微風在樹葉上拂起一陣波濤,碧空如洗,我伸了個懶腰,信走向前走去。突然,一個陰側側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凱洛斯殿下,或者我該說聖凱提卡蘭的救世主?近來可好?”

我一怔,回過頭,一個黑色長髮的男人站在我身後,同色的眼罩更顯得他的另一隻眼睛如刀鋒利銳利,我費了一會兒時間才想起他來——我對活人的長相不太敏感,骷髏我倒是可以快速地分辨出它的性別年齡,甚至生前特徵——弗羅卡,戰羽傭兵團的團長!

“我真不能相信,凱洛斯,大陸的新勇者。”他用陰冷的語調說,朝我走過來,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我可還記得當初我是怎麼被他幾乎送入冥府的。

“真了不起,全大陸人類光明的象徵,聖凱提卡蘭的精神領袖,倒是震作起不少士氣來。”他冷哼,唯一一隻黑色眼睛死死盯著我,“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凱洛斯,你難道已經忘了嗎?你母親是怎麼死的?”

他的表情很嚴肅,我儘量讓自己不要顯得尷尬,天知道凱洛斯的母親怎麼死的,這想必就是宮裏“陰謀”的緣由,但我並不感興趣。他繼續敍述著舊事,“可你現在在替你父親效力,別告訴我你已經不恨了!他為了推卸自己犯下的荒唐罪行,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你母親身上,他賜她一死,為了他的王位,為了聖凱提卡蘭……如果他為了得到那而害死她,你就要毀了他想保護的那些!你已經忘記你說的話了嗎?凱洛斯,我清楚地記得你來找我時的眼神,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想收留一個養尊處優的王子殿下,可是你眼中的恨讓我改變了主意!”

原來這就是真相,我想,看來這個弗卡羅是來替迪庫爾當說客的——他瞭解凱洛斯的底細,知道他的傷心事。如果換了另一種情況也許真的會成功。

“你為毀滅那個國家付出了多少?是你向迪庫爾提議去找死靈法師,那時我就知道你可堪大用,居然想出如此狠絕的點子對付自己的國家!我派你去給費邇卡打下手,為了能讓你親手殺了他,為你的滅國大業奠基!可現在卻是你在用和他學到的技術毀滅鬼屍骷髏,拯救聖凱提卡蘭?”他質問。

我在心中冷笑,這點把戲騙得了凱洛斯可騙不了我,他早就想除掉這個王子,怕他的身份麻煩,所以想借我手殺了他——而實際上王子殿下確實死于我手,卻沒想到本該被同樣被除掉的我卻進入了凱洛斯的身體。

“那又怎麼樣。”我說。

他笑起來,“不怎麼樣,你猜,如果聖凱提卡蘭的人民知道他們心中救世主的真相會怎麼樣呢?知道他破解死靈血海的手段是以替一個死靈法師打下手,接著卑鄙地殺死對方的方法得來、知道這場浩劫從頭至尾都是他出的主意,只為了他一個人的私怨會怎麼想呢?你不會再是勇者,凱洛斯,你會成為民眾的仇人,最黑暗無恥的代名詞!他們會把你送到絞架上,以叛國罪,然後把你的靈魂封印在罪人之盒裏永遠號叫!”

是威脅,我盤算,也許這是他對付凱洛斯的殺手鐧了,對於他算計中的年輕人也許很可怕——無論是遺臭萬年送上絞架,還是靈魂封印永不超生,都是一個人所能遇上的最糟的事。

但這些對我並構不成威脅,我本就是個受世俗詛咒的灰袍者,也沒有任何一個罪人之盒封得住九級死靈法師的靈魂。但不妨聽聽他怎麼說,我想,若他談判不成翻臉,於我這個敏感的身份並無任何好處。

“你想怎麼樣?”我問。

他露出滿意的笑容,“跟我走,凱洛斯,別理那該死的聖凱提卡蘭,讓他們為‘勇者’的消失而慌亂潰敗吧!”

接著他便會有足夠不信任的土壤散播關於凱洛斯的賣國謠言,然後順應民心宰掉他?我想,搖搖頭,“我不能跟你走,你有什麼別的提案嗎?”我還得留下來等那個死靈法師呢。

弗卡羅臉色微凜,也許他想不到我會如此回答。他突然上前一步,我反應過來時已經躲避不及,他一把抓住我的金髮,湊進我,語調冷森。“別背叛我,凱洛斯,你該知道你的身份!”

我皺眉,我不習慣和一個人——特別還是如此危險的人靠得如此近。“我是聖凱提卡蘭的王子,這就是我的身份……”我說,接著我僵在那裏,因為對面那個不可一切男人的臉越湊越近,那剛才還在吐出威脅字句的溫熱嘴唇牢牢堵在了我的唇上!

這就是……我的身份……?

 

 

 

第16章

一隻有力的手臂攬著我的腰上,唇上的東西開始了不容置疑的攻城掠地!嘴唇被咬得有些疼,被另一個人的氣息入侵感覺很不好。

這個……我艱難地想,這個凱洛斯和弗卡羅難道是那種關係?他們不都是男性嗎?果然我隱居山林太久了,現在的年輕人怎麼……

他終於離開我的唇,我後退一點試圖掙開,他的手臂牢牢抓住我,在我耳邊柔聲道,“你一向很聽話,凱洛斯,別讓我失望……”

指尖曖昧地撥弄著我的發絲,如果他和凱洛斯是情人關係,那為何又要毫不留情地讓他去送死?我想,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太不像話了……

他修長的手指順著我的腰線滑下,似有似無地觸碰著,一種奇怪的感覺順著背脊泛起,凱洛斯的身體相當熟悉這個男人……可我厭惡地皺起眉頭,討厭極了這種無意義又不受控制的欲望感覺!

“放開!”我說,那男人侵略式的情欲氣息不會搞錯,該死的,我進入一個身體以求活命,想不到竟然惹出這麼堆麻煩透頂的荒唐事來!

“你不想要嗎?”弗卡羅柔聲說,我默念了句咒語,力量迅速聚集到指尖,“如果你不放手,我就殺了你。”我冷冷地說,這絕不是在空口威脅,這裏沒人,方便他辦事,卻也方便我使用死靈魔法。

“幾個月不見,性子倒是變烈了……”弗卡羅說,完全沒有放手的打算,我正準備念出攻擊的字元,一個冰冷卻帶著些似笑非笑意味的清澈嗓音傳過來,“哦,看來我是打撓到兩位的好事了。”

弗卡羅的身體像豹子一樣緊繃起來,一手放在劍柄上,“你是誰?”他問。

我轉過頭,對面站著的男人看上去是個法師,但穿著旅行的外套看不清袍色,他有一頭閃耀著銀光的咖啡色長髮,一直留到腰際,高挑的身材和深紫色的杏眼呈現精靈的特徵,可是挺拔的五官卻又帶著人類的特徵。看上去是個半精靈。

是的,他擁有四分之一的精靈血統,所以他看上去還和很多年前一樣年輕,未變的只有那雙眼中的冷酷,和一切不放在眼中的高傲。這會兒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眼中閃耀著嘲諷與算計的光芒。

我熟悉這種光芒。我不敢說他化成灰也不會認錯,但我確比相對于羅西安更早地認出他來!迪安!我在心裏咒駡,我十幾年來的死對頭!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遙遠的記憶紛至遝來,沒有任何值得高興的部分!

羅西安雖然陣營相反還算善意——而實際上碰上一個同行比碰上白袍更危險——可是迪安,他是我學徒時期開始最麻煩的對手,我們鬥了十幾年,直到畢業讓我們擺脫了彼此!

黑暗之神在上,別開玩笑了,難道說那位傳說中的死靈法師是他?!

他向我傲慢地施了個法師禮,“真是意外的相遇,王子殿下,想不到您居然和受雇於迪庫爾的戰羽團長如此‘友好’。”

我盯著他眼中算計冰冷的神色,我絕不能被認出來,不然且不說他多半會殺了我去煉藥,肯定還會被嘲笑一番——想像一下,他死對頭的九級死靈法師費邇卡被謀殺,重返人間時變成了大陸英俊的救世主,還和另一個年輕的同性關係曖昧,被他撞到了強迫式親熱鏡頭!

不,我絕不能容忍這種丟臉的事被這傢伙知道!

弗卡羅扯出一絲冷笑,一手猛地把我摟緊,“如你所見,我們關係非常‘友好’,好得我恨不得讓全大陸都知道!”他說,果然是不準備讓凱洛斯繼續呆在聖凱提卡蘭軍中了。

迪爾突然怔了一下,沒理會弗卡羅的話。他腳步輕柔地走過來,輕聲說,“殿下身上有死靈魔法的氣息,味道很熟悉,我能看看嗎?”

我靜默地看著他,然後點點頭。事已到臨頭,我面前只有他一個死靈法師能為我解開詛咒。——他肯定能從咒術的波動發現原咒為費邇卡所施,卻未必能發現我本人就是費邇卡——目前的情況實在是太難想像,我到現在也沒弄清楚它的原理。

我現在是凱洛斯,聖凱提卡蘭的王子,我提醒自己,他欠聖凱提卡蘭家的人情,所以我獲得解救的可能性很大。

若能活命,我將立刻離開這片是非之是,回我的小屋研究終老才是正途。至於這些天來關於騎士或救世主、同學會之類的丟臉事宜,將陪我一起消失,他們絕不會知道曾碰到過我這個老同學!那僅僅是一個叫凱洛斯的奇怪年輕人而已!

我拉開衣襟,胸前的骷髏標誌在皮膚下面獰笑著,顏色已經變成了漆黑,像是胸前被鑽了個洞。弗卡羅揚揚眉,不意外地看著這一幕。迪安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念了個咒語,纖長的指尖輕輕觸碰到骷髏,不意外地激起一層淡淡的綠光,把法力排斥開來。

“是費邇卡的東西!”他說,紫色的眼睛一抬,正迎向我藍色的雙眼,我從那一向目中無人的雙眼中捕捉到一抹火花。年輕時存在我們之間的好勝與爭鬥,仿佛在這麼近的距離中再次無聲地潛回腦海。

我提醒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用凱洛斯的語調回答道,“是的,你能解開它嗎,法師。費邇卡說它會要了我的命……”

“我當然能。”他得意地說,“沒什麼了不起,小把戲。”

我在心裏不屑地哼了一聲,這才不是什麼小把戲,死靈法術要解開本就施法要費神得多得多,足可讓他花上老半天準備,這小子死要面子的好勝個性這麼多年一點也不見改。

“你見過他?真令人懷念,我們有一點舊怨……”他露出一絲笑容,“我聽說你能毀滅鬼屍骷髏,想必是經過他的指導,如何,他還沒蒙黑暗之神寵召嗎?”

“他死了。”我說,盯著他的臉,有點好奇知道我這個宿敵死去後他的反應。

那雙紫色的雙眼慢慢張大,習慣於不屑眼神的眸中竟出現一絲裂痕,其下包含著滿滿的震驚和不可置信。“不可能!”他斬釘截鐵地說。

我不知道他對我哪那麼大自信,我有些惡趣味地欣賞著自己死亡帶來的反應,攤攤手,“他的確死了,弗卡羅可以作證。他死于戰羽傭兵團的刀劍下,甚至連遺言都沒來得及留。”我看了弗卡羅一眼。

後者聳聳肩,“是的法師,你也許見到他的首級認得出來?應該已經骷髏化了。”他得意地笑笑,“再強的法師也抵不過刀劍,這是常識。你的老對頭死了,難道你不該謝謝我們?他死前給凱洛斯留一個小紀念,”他指指我胸前的標記,“你說你能解開它?”

我愣了一下,看到他眼中十足的惡意——他應該已經發現迪安是個死靈法師,想必也猜出他是聖凱提卡蘭找來的援軍,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不!他不會這麼容易死掉的!”迪安大聲說,我很少看到他情緒如此激動,“他答應過絕不會比我先死!他是費邇卡啊,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怎麼可能殺死他!”

關於“答應絕不會比他先死”無非是無數年少時期鬥嘴的話之一,我想不到他會如此說,我看著他眼中顯而易見的痛苦,突然明白了弗卡羅的意思。當局者迷,我苦笑,也許那些舊日的同學之誼……還是剩下了一些的……

——弗卡羅這麼說,無非是想讓迪安因費邇卡的死而拒絕救我,以及整個聖凱提卡蘭。可是迪安從不是個情緒化的人,他沒有為我一個總是互相找麻煩的老同學如此做的理由——死靈法師也從不是重情重義的一群人。

可他站在那裏,滿眼複雜的情緒。過了一會兒,他慢慢抬起手,指尖觸碰到我胸前的標誌。“費邇卡留下的東西,”他柔聲說,紫色的雙眸冷冷地看著我,“他生前希望你死,那你就去陪他吧!”

他轉頭看著弗卡羅,“聖凱提卡蘭會為他陪葬,而首先,是迪庫爾!”

他語調中殺氣畢現,弗卡羅瞳孔猛地收縮,我揚眉,他還是如很多年前一樣喜怒無常,接著在他搞不清重點的怒氣下出現無數的陪葬品。但老實說我有些意外他會為我做到這個地步。

“你在想什麼,迪安?”我忍不住說,看著這個曾無比熟悉的老同學陌生的側面,“同學之誼?別蠢了,從來就沒有那種東西,不是嗎?”

他一把抓住我的前襟,語調冷森,透著明顯的威脅,“你是誰?敢在我面前這樣講話?費邇卡對你說了什麼我不知道,他怎麼想我的和我沒有半點關係!我的做法就是如此!”

“哦,你在單戀?”弗卡羅嗤笑。黑暗之神在上,沒有比這更不好笑的笑話了,我想,可身邊的人沒有說話,我訝異地看著他。

“是又怎麼樣。”他說,像曾無數次和我說話時一樣傲慢地抬起尖俏的下巴,“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即使他本人從不這麼想。”

 

 

第17章

精靈是公認驕傲的生物,而在我認識中的精靈裏,迪安血統不夠正宗傲慢的程度卻足可排行第一。而作為一個披上了灰袍的黯精靈,他沒有任何精靈愛好和平心地善良的特徵,倒是把那個種族性格淡漠固執己見的地方學了個十足十。

我對身邊的人際關係缺乏概念,而若是回憶起迪安這個名字,所帶出的不多的記憶沒有一次是友好的——充斥著各種敵意和爭鬥,從有益的法術到無聊的口頭,遍佈整個輕狂的少年時期。

那似乎是打從第一眼就開始的敵意——當時場面我已記不清,但回憶起來,腦海足能浮現出那雙紫色的眼睛,還帶著稚氣但足夠目中無人,以及那之中厭惡的神態。那時我的高傲並不比他稍遜,因為總被欺負所以對任何自己以外的人帶著十足的敵意,所以態度也許比他更惡劣。

那整個學生時代的死對頭,現在卻站在我的面前,用他一貫的傲慢,卻悲哀的態度,說著“朋友”。也許因為我是他總是高高揚起的視線裏唯一的存在?

而我對他的話更多的卻是一種茫然。我對任何法術以外的東西都太過漠然,那些屬於年輕人的激烈感情似乎從未屬於過我——我的情人是魔法,她耗盡了我所有的心力和激情,卻又樂此不疲,讓我無瑕多看身外的事一眼。

毫無疑問,如他所說那是一種單方面的友誼,因為我甚至沒有感覺到那感情的存在,當然別人的意志從來不會對迪安構成絲毫影響。而在很多年後的今天,那友誼卻給我帶來了滅頂之災。

他轉身準備離開。“你去哪里?”我問。

他看也沒看我一眼,冷冷道,“哪也不去,在這裏看聖凱提卡蘭亡國。”他邁步離去,我第一個反應就是追上他——離詛咒發作日期還有五天,如果他不肯幫我解開咒語那我就要承冥王寵召了。

可是一個有力的手臂一把拉住我,接著被帶入身後的胸膛,那雙臂緊得我身上有些疼,我試圖掙開那個傭兵頭子,可是我並不擅長任何肉搏戰,他低沉的聲音緊貼著我的耳朵,在上面留下濕熱的氣息。

“你還有幾天好活,凱洛斯?”他用溫柔卻冰冷的語調說,“你不是說喜歡我,為了我什麼都願意做嗎?難道不想再死前再享受一次?”他修長的手指探入衣襟,撫摸著那個小小的骷髏標誌。

視線中的迪安正要消失在前面的樹林裏,我沒功夫陪他在這裏瞎耗,凱洛斯心意如何和我毫無關係,他能騙那個年輕人給他賣命,可別指望我跟在他後面一起犯傻!

我念了個炎擊咒語——這是炎系基本攻擊咒語,我自然不能在迪安面前用死靈法術,而弗卡羅並不知道我會魔法,所以身上沒有半點防備——如果他死掉了,我不會有任何遺憾。

炎系的力量迅速聚集在指尖,形成一個小小的透明光球,他突然握住我的指尖,也許是他調情的一種手段,可是剛聚起來的攻擊咒語就這樣全部打在他身上。

是的,我確定他身上沒有任何防禦性魔法物品,若有身為高級法師又隔得這麼近我不會感覺不出來。而正常情況下炎力足以讓他身體熱得像塊烙鐵,好一會兒失去意識。

可是並沒有發生那樣的事,他的身體震動一下,握著我指尖的手微微一頓,繼續把它放到唇邊,我感到他濕熱的舌在上面遊移,聽到他低低的笑聲。我的法術對他不起作用!

我僵在那裏,我感覺得到他體內消解我魔法的波動,和我貼得如此之近的熟悉波動!

心中瞬間升起一種難以想像的喜悅!那是法師最本能的部分——仿佛養花人碰到一朵奇葩,捕鳥人捉到一隻鳳凰!極度的興奮迅速傳遍整個身體,讓我的呼吸急促!

視線可及處,迪安慢慢回過頭。他無疑也感覺到了剛才的波動,他是和我同樣的死靈法師。他腳步輕柔地走過來,我可以看到他明亮的眼睛,緊緊盯著弗卡羅。

“你是……聖獸一族的混血!”他用篤定的語氣說——是的,聖獸一族,死靈魔法最頂尖難求的珍貴素材!

因為過高的藥用才能,這個種族已經瀕臨滅亡,它們的魔法自成體系,並天生擁有對抗法術的力量。所以我的攻擊咒語才會對他毫無用處!

聖獸一族最大的特徵就是一雙金色的眼睛。而弗卡羅一隻眼睛是黑色,卻擁有獨屬於聖獸的法力波動,毫無疑問是兩族的混血!

一道風刃飛過,我合作地偏了一下頭,弗卡羅臉上黑色的眼罩飄飄落下,我看到迪安繃緊的身體,不用看我也知道,那黑罩下的眼瞳,呈現的是一種如陽光般溫暖的金黃色。

 

“想不到你還會這種魔法師的小把戲。”弗卡羅在我耳邊輕聲說,吻了一下我的指尖,然後一把把我推開,盯著對面的迪安,“你以為你抓得住我嗎,死靈法師?”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迪安把旅行的鬥蓬拋開,露出裏面的灰袍,“你以為會有任何一個死靈法師會碰到你這樣的獵物不的拼命一試嗎?”

空氣的流動迅速緊張起來,大戰將至。

我著迷地看著那只混血聖獸,眼睛捨不得移開一瞬。我可以得到多少東西?我的藏書中大量古老有趣的高等法術可以實驗成功,一想到它們的名字就讓我激動得呼吸困難!我甚至可以開始研究新的禁咒!我法術研究的瓶頸將可以輕易突破,達到一個難以想像的高度!並開始進行大量的奢侈的無日無夜的研究……

眼前的生物簡直是黑暗之神的賜予!雖然這些天來過得亂七八糟,但能碰到一隻聖獸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我的對手顯然和我的想法一樣,迪安那雙紫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滿臉寫著欲望。

他抬起左手,手心朝上。他的動作有一種精靈特有的舒展挺拔,我感覺得到他手上有淡淡亡靈魔法的氣息彌漫開來,接著,一個血紅的觸角從他白皙的手心冒出。那東西轉眼已伸出大半,它擠壓尖叫著,想從小小的空間脫離,沖上去撕裂它鮮活的獵物!

“咒妖!”我不可置信地說,那是一種以各屬性的不同的符字為底,再佐以特製的死靈藥材培養出的妖獸,這個是以“消耗”類符字培養出的傢伙,它正尖叫著向弗卡羅沖過去。

我忍不住大叫出來,“住手,迪安!”

他知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每個死靈法師都培養著數個咒妖以供驅使,但被其吞噬的獵物有一個規則——它們的力量將全歸咒妖本身所有,不能再加以其他利用!

誠然,它的攻擊如果成功,足以使迪安的力量增加不少,但他絕對在暴殄天物!聖獸本身可遇不可求,但它們在古老傳說中的高段法術上卻大都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他不能這麼做!

迪安輕蔑地看了我一眼,“心疼你的情人嗎,殿下?”

弗卡羅微笑,斜眯著眼看著我,“謝謝你的真情流露,寶貝。”在咒妖沖到的瞬間,他修長指尖一點,周圍像本來就存在一樣迅速漫開一個漾著淡金色水光的防壁,咒妖淒厲渴望地尖叫著,卻再也不能前進一步。

我松了口氣,如果一隻混血聖獸就這麼被只咒妖吞了,絕對是令人痛心疾首的巨大損失!

“你不能這麼做,迪安!”我沖那個笨蛋半精靈大叫,看到他手心再次冒出頭的赤紅觸角——這個人最讓我討厭的地方就是他唯法力至上的作風,完全沒有一點學術研究的興趣和打算,把一隻聖獸喂咒妖,黑暗之神在上,這簡直是喂豬吃珍珠,讓人不能容忍的浪費!

他挑挑唇角,“他是你的情人,又不是我的!”——一隻攻擊類咒妖尖叫著撲向弗卡羅,後者露出了些微吃力的表情,迪安的妖獸相當強大,不愧他高級死靈法師的名聲——雖然他是個如此乏味和粗糙的法師,我憤怒地想!

當第三只咒妖沖出來時,我再也不能容忍了。眼看我的寶貴法術藥材將要被那個笨蛋消解吸收——防壁的金黃色越來越重,這是力量將盡的徵兆!我左右看了一下,拿起一根樹枝,在上面施了個法術,然後用力丟了過去!

我施的是很簡單的法術,那是一個初級法師都會使用的燃燒咒語,可這卻是破解咒妖、甚至不小一部分死靈魔法不為人知的小竅門。——咒妖怕火,這點和符獸相同,炎系咒語難以打敗它們是因為咒妖本身帶有消解法術的力量,所以法術制的火光多半閃都閃不了一下就消失於無形。

可木材不同,它既不依法師的精神力而燃燒,也和咒語召喚出的力量無關,它是純物理性的,所以咒妖裏法術源消解設置對它一點用也沒有。

咒妖發出刺耳的尖叫,火焰的力量讓它很痛苦,如果火足夠大它甚至會沸騰和汽化。

我正準備丟第二個樹枝,卻見迪安一合手把那群咒妖收了回去,想必也知道耗下去吃虧的是他,紫色的眼睛怒氣衝衝地瞪著我。弗卡羅松了口氣,看上去沒有生命危險,這也讓我也放下心來——對我來說,活的總比死的用處大。

迪安危險地眯起眼睛,“想不到你連這種破解之法也知道。王子殿下,我本來不想動你,但現在看來……你們情深似海,甚至為他不惜和我對上?”

“你不能碰他。”我冷冷地說,幾乎是一種條件反射的對抗意識,一看到他那張傲慢不可一世的臉我就覺得不愉快。

“我真驚訝,”弗卡羅嗤笑,“你會為我做到這個地步,凱洛斯,看來你說你愛我不是騙人。”

我不理會那邊說話的藥材,迪安纖細修長的手指微微握住又鬆開,紫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是不是想打一場?”

這句話我聽了太多年了,我眯起藍色的眼睛,指尖微動,說出和很多年前同樣的話,“那就來吧!”

 

 

第18章

“這裏發生了什麼事?”一個聲音說,我轉過頭,弗克爾斯站在那裏,沒穿鎧甲,只套了件白色的外套,棕發隨便束著,卻顯得十分醒目。

我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但顯然他早已看到了迪安的灰袍,微一欠身道,“法師,等候多時了。”

綠色的眼睛掃過我,帶著些意味不明的複雜神色,我沒理他,專心盯著弗卡羅,免得他跑掉。迪安顯然和我是同樣的心思,指尖積蓄的咒語一直蓄而待發。

“真高興能在這裏碰到弗卡羅團長,”他向我身邊的傭兵頭子說,“請跟我去戰俘營走一趟。”

迪安迅速說,“不行,他是我先看到的!”“他是我的!”我說。

弗克爾斯皺起眉頭,我珍貴的藥材笑得極為愉快,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低沉卻有些輕佻的聲音說,“我可以選擇嗎?我比較喜歡和我小情人呆在一間房子裏……”

“請離王子殿下遠一點,”弗克爾斯冷冷地。“你得去戰俘營。”

“沒問題,我可以投降,”弗卡羅攤攤手,“不過王子殿下恐怕得陪我一起去才行,你一直站在樹後,所以該全聽見了。凱洛斯殿下背叛聖凱提卡蘭,和敵軍關係曖昧,把自己的祖國陷入黑暗之中。理應和我作對同命鴛鴦。”

弗克爾斯神色不動,看都沒看我一眼,“這件事還待調查,不能只聽你一面之詞。如果你再敢敗壞王子殿下的名聲,別怪聖凱提卡蘭不遵守《戰俘條約》。”

弗卡羅笑起來,“殺人滅口?你現在可真有面子,凱洛斯,”他湊進我的耳朵,“即使我清楚地知道你的黑暗,你的自私殘忍,你所有不堪入目的過去,可是現在你已經是整個聖凱提卡蘭的金身神像,成了站在了至高點的神邸!光明之神的使者!你必須存在在那裏,你是大陸的精神支柱。不管你願不願意,沒人會允許你下來,就像我知道你的一切,變成了我必須被殺人滅口的理由……”

他的手指曖昧地磨挲著我的肩膀,“這也就是我為什麼一定要幹掉你的理由。”他眼笑起來,“也許還是只在床上的你更加可愛。”

弗克爾斯走過來,帶著十足威脅的氣息,“跟我走弗卡羅,”他說,“或者你想打一場?這裏全是聖凱提卡蘭的軍隊,你有膽孤身深入敵陣就該知道代價。”

弗克羅合作地舉起手,“我不準備頑抗,司令大人。”

迪安突然開口,“把他給我,作為我消滅鬼屍骷髏的交換條件。”我揚揚眉,嘲諷道,“你對付鬼屍骷髏的效率、和愚蠢地使用他所帶來的好處,可以充分體現中什麼叫智力不足,以及數學不及格。”

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難道他在你床上起到的作用更加有‘效率’?”

我正待說話,卻感覺到一種奇異的陰寒正在從地面憑空升起,轉眼已經籠罩到腰部!

那是一種仿若沼澤中升起的濕綠瘴氣,不懷好意地懸浮著,越來越重。

“鬼屍骷髏!”弗克爾斯咒駡,兩個劍士的手無意識地放在劍柄上,嚴陣以待。“這麼快就回來了!”

不,來的只有一隻,我想,估計跟得比較靠後,所以被召喚時回來得這樣早。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不快地想,果然那些武夫全然不懂得如何照顧它們,竟然經常會有脫隊的情況發生,我可憐的孩子這些天不知道被亂七八糟的粗暴驅使折磨成什麼樣了。

但這無疑是個好機會,我朝迪安攤攤手,“實驗品來了,敢不敢賭誰的效率更高?”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賭注?”

我指指自己的胸口,“幫我解除它。”

他狐疑地看著我,也許是在訝異我為什麼有本事和他賭消滅鬼屍骷髏的速度,卻無力解除自己身上的詛咒。“你是費邇卡教出來的?”他小聲說,最終點了點頭,“我和你賭。”

我露出微笑,似乎我的名字這麼多年後,對他仍能起到激將法的效果。

鬼屍骷髏已經出現在視線內。——顯然一路上它吸收了不少靈魂,以至於周圍的場大得像個海中的漩渦,看來弗克爾斯說現在聖凱提卡蘭的情況已經糟到了極點此言不差。

但是,我皺起眉頭,它們顯得如此雜亂無章,甚至互相壓制消耗,混亂無神,以一種讓人無法忍受地愚蠢錯誤而導致無法發揮最高法力!顯然它們從沒被保養和照料過,想見那些武夫把它放出去就不再管它,只是像盜賊一樣鬼鬼祟祟跟在後面,由其自生自滅了!

“費邇卡要是看到他的骷髏被弄成這個樣子,肯定會心疼的。”迪安低聲說,居然有些傷感。是的,我心疼極了,我看著我一手製造的孩子身上附著的陰暗慘綠,它的人形已經因為這些天力量的增加發生了一些進化,枯葦似的節肢類骨頭正在瘋長,可如果有更好的照料它足以進化到第二形態了。

迪安想了一下,腳步輕柔地走過去,指尖帶著淡淡的綠色磷光,死屍骷髏的一隻臂骨碰觸到他的肩膀,卻無法對灰袍下的身體照成什麼影響。

“把死靈血海用到活人身上,真是少見。”迪安淡淡地說,和他纖細斯文外表不相稱地,纖長的指尖毫不猶豫地從鬼屍骷髏泛著腐肉和惡靈的胸口直直穿了進去,接著他慢慢抽回手,手中赫然放著一粒心臟。

那東西已是一片暗紅色的腐肉團,輕輕一捏變化為一堆紅泥。兩位劍士驚駭地看著這一幕,死靈法師是大陸最神秘的一群人,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看到死靈法師詭異的施法。顯然他們的精神力頗頑強,所以靈魂沒有被吸收——這種時候主要看意志力的強弱,和身體方面倒是毫無關係。

我迅速猜測出了迪安想幹什麼,他是想控制——果然,他念了個咒語,富有魔力的聲音迅速在空中聚集起來,像無數細微的紅砂被從空氣中召喚一樣,形成一個紅色的符字,在空氣中格外醒目。

它的形狀看上去像一個心臟,實際上它就是一個心臟,迪安拿起那片魔力之符,把它塞進鬼屍骷髏剛剛被挖出心臟的空洞裏。骷髏身上的怨靈像是被風吹過般猛地一陣抖動,接著安靜了下來。迪安露出滿意的微笑。

“去吧,我的孩子,”他柔聲說,“消滅所有你看到的鬼屍骷髏。”

他說完,回頭看我。

“收歸己用?有意思。”弗克爾斯說,“如果你能把大部分這樣的骷髏收服,倒是可以拿來給聖凱提卡蘭備用。”

弗卡羅笑起來,“不愧是國王軍總司令,想得周到。”

“如果你們有足夠的活人給它獻奠的話,我是沒問題。”迪安說。

弗克爾斯揚眉,“它不是被你收服了嗎?一路上還會殺戮活人?”

迪安好像聽到很好笑的事一樣挑了下眉,“你見過鬼屍骷髏不殺人的嗎?就像死靈法師雖然互相敵對,卻絕對沒有正邪之分,這是同一道理。”

“是傳染病的原則,”我開口,“它很快就會被分而啖之,接著所有吞食它骨血的鬼屍骷髏都會成為你的部下,繼續攻擊身邊的骷髏,再接著也是同樣,直到整個隊伍被收服。可是你忘了一件事。”

他盯著我,我同樣直視他的眼睛,“你忘了計算自我防禦系統,你以為費邇卡會犯這種錯誤嗎?他會不考慮到你這個死對頭的施法手段?”我嗤笑,我對這個人的作風太熟悉了,從法術到為人,“看來你是閑的腦袋都生銹了。”

“哦,那你有什麼好辦法?”他冷冷地說,我再次從那雙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怒氣,既使我換了個身體。讓人懷念。

“弗克爾斯,幫我挑選一百個年輕的士兵,最好是不怕死的”我說。

“我以為不能借助外力。”紫色的眼睛挑釁地看著我。

“只是你以為罷了,我從未說過。”我攤手,無論何時,這個人的怒氣似乎總能讓我愉快,“親愛的法師,每個人都該善用身邊的所有資源,如果你能你一樣可以用。”

“那麼,今晚就得立刻開始召集敢死隊員了。”弗克爾斯突然說,“我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殿下,鬼屍骷髏比想像中行進要快,最遲明早,就將到達我們的營地。”

他直視我的眼睛,“大戰迫在眉睫,迪庫爾軍已經開始撤退了。你有消滅那些惡魔的把握嗎,王子?給我確切的回答,如果沒有我們立刻就走,否則就是好幾萬條人命!”

“當然有。”我說,我清楚知道我孩子們的弱點,它們是我親手製造出來的,自然也能輕易毀滅。可是對面的人沒有像往常一樣微笑說“可以”,只是定定盯著我,我怔了一下,那眼神太過認真沉重,綠色的眼睛幾乎變成了黑色。我突然明白了他向我託付的是什麼。

這次沒有任何輕佻言語,他是總司令,他在向我託付下麵近近十萬條人命!第一次有人把這樣的東西壓在我身上,等我的一個回答,放置於我的一念之間。那從不是我以為我會承諾保護的東西——仿佛我真是萬軍統帥,他們的救世主。

“現在軍心混亂,要知道鬼屍骷髏給大陸人類照成的恐懼太強大了!但殿下,只要你一句話,我有把握留下他們!”弗克爾斯說,聲音堅定。

“我有把握。”我清晰說。

我會收回那些我曾親手製造的孩子。我從不曾希望它們存在過——那無非是弗卡羅架在我頸上鋒利鐵器的產物——儘管我很喜歡它們。

微風拉拽著我的發絲,金紅的朝陽灑落,弗克爾斯看向我的眼神裏寫著堅決和信任,還有某種屬於軍人的魄力。我可以看到自己的手,屬於年輕人修長有力的手,練劍的繭子漸漸淡去,卻仍存在在那裏。一瞬間我幾乎有些搞不清自己是誰。

我嘲笑著自己瞬間的恍惚——我是死靈法師費邇卡,力量和知識的追隨者,從不該有事使我動搖。我會承諾下這幾萬條人命,消滅那威脅聖凱提卡蘭的鬼屍骷髏。因為我非如此不可。

 

 

第19章

營帳內,弗克爾斯死死盯著我,我盤算著明天的情況不理會他。弗卡羅被關進了戰俘營,迪安也套上他的旅行鬥蓬被安排好了處住。

“王子殿下,我得提醒你,別靠近那個弗卡羅。”弗克爾斯對我說,“他是個兇殘冷酷的劊子手,只效忠與迪庫爾王室,因為傳說他是迪庫爾王的私生子……”

怪不得那麼不擇手段,我想。他繼續說,“凱洛斯,為了聖凱提卡蘭你得離那傢伙遠點兒!他不適合你,也不值得你如此的重視……”不,他當然值得,我不為所動地想——那個人是如此珍貴絕妙的藥材。

弗克爾斯壓抑情緒般來回走了兩趟,在我面前坐下,“不,我不是在提醒你,殿下,我是在——”

“警告我?”我嘲諷地揚起唇角,從來還不能什麼人有權力警告我。

他靜默了一會兒,開口。“你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他說,“沒想到凱洛斯會幹出那樣的事……是的,你不是凱洛斯,我從不願把這件事挑明,因為我怕那樣你就會和我攤牌!接著……你就會離開了……你從不願意留在這裏,這我看得出來。可我總叫你凱洛斯,似乎覺得如果我那麼叫了你就是他,是聖凱提卡蘭的王子,然後會一直理所當然地留在我的身邊!

“我知道這樣很傻,可是我總想著……什麼也不說,你就會一直留下,我想在你離開前挖出你的心,讓你感覺到我的感情……你那麼冷漠,我希望你的心能感覺到溫暖……

“你……你叫什麼名字?我甚至都不知道,因為我不敢問。”綠色的眼睛悲哀地看著我,“你莫明其妙地出現,把一切攪亂,卻一心不變地只想著離去!是的,詛咒解除後你會頭也不回地離去吧,毫不留戀!”

他緊緊盯著我,相當的有壓迫感。“當然。”我說,這沒什麼好猶豫的。

綠色的瞳孔猛地收緊,“我……不會讓你走的。”他輕聲說,“我不會讓你得償心意,莫明其妙就消失的……”

我覺得幾乎有些好笑了,顯然這個年輕人很不甘心,但他是否又知道他試圖留下的是什麼呢?那眼中的堅決和深情讓我很想嘗試,然後看到它破碎。雖然這種行為絕談不上理智。

我直視他的眼睛,“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他的身體一震,然後點點頭,“告訴我你是誰?”他說,“梅莎柔斯賜給聖凱提卡蘭的禮物?”

“塞普洛斯神賜的,”我柔聲說,“黑暗之神在上,它開了一個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

他猛地閉上眼睛,修手的手指無意識地有些發抖,他慢慢搖頭,“他和死靈魔法混在一起,發生一些詭異的也事不奇怪……你……你是個黑袍嗎?但你不會是我以為的那個人的,是嗎?”他說,綠色眼睛裏的弦緊繃著,他足以從我會法術和與迪安的交流中推測出我的身份,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只是勇氣缺乏。

不過我不是有些意外他的恐懼,當然知道自己和一個死靈法師共處了幾個月誰都不好受,可他眼中似乎有更複雜的東西。

我合上書,“你出去吧,我明天處理完鬼屍骷髏就離開,到時我們兩不相干。我只忠實於魔法,我只為知識出賣靈魂,對這塊大陸並沒有任何企圖。”

他抬起手,極為緩慢地,但像很多次一樣觸碰了我的頭髮,我感到發絲拉拽的輕微感覺,他的眼中充滿了緊張與不確定。“放手。”我說。

這話我說過無數次,這次卻第一次起到了它應有的效果,幾乎讓我有些不習慣——他迅速收回手,綠色的眼睛驚疑不定地看著我,我露出一個嘲諷地笑意,“出去。”我說,他猶豫了一下,轉身離開。

果然,還是死靈法師的身份更加好用,我看著他離去的門簾,卻有點笑不出來。

 

“費邇卡,你不想交個朋友嗎?”我記得那個紅發女孩溫柔俏皮的笑意,我冷冷地看著她,回答,“不想。”

“可是,”她固執地說,“你一個人不寂寞嗎?你不想有一個人陪你說說話話,和你一起悲哀或高興,一起哭泣或歡笑嗎?不想冷的時候有人擁抱你,難過的時候有人安慰你,有人陪你一輩子嗎?”

我看著手中的試瓶,“可是,我的情人是魔法。”我說,“她擄走了我所有的激情,榨幹我每一秒時間,佔有我全部的感情,其餘什麼也沒給我留下。”任何關於人的,感情的部分……

她笑起來,“你會成會一個優秀的法師的,費邇卡,但你會孤獨一生。但如果你有一天後悔了,記得我告訴過你:戀愛是件美事。”

我不知道怎麼會夢到這麼久以前的事,那女孩的笑臉如此模糊,實際上我連她叫什麼名字都忘記了。可是對話卻如此清晰地出現在夢裏,我當時對她的話嗤之以鼻——現在也是一樣,沒人能給我魔法給予我的快樂,為之付出一切也是值得。

夢沒能繼續,我迷迷糊糊地醒來,驚訝地發現一個黑髮男人正壓在我身上,手緊捂著我的嘴,我動了一下,手不知何時被縛在身後。

他眼上有封印能力的眼罩已經被割裂,我可以清晰地嗅到那讓人興奮的聖獸獨有的魔法氣息,那是天地造化的生物,最絕佳的煉藥素材!

“驚訝嗎?”他在我耳邊柔聲說,呼吸和布料磨擦的聲音近得讓人不舒服,“那種地方怎麼可能關得住我?謝謝你的幫忙,凱洛斯,不然我可能早被咒妖吞了。”

有什麼東西順著他的手滲進了我的唇中,那是法術微帶著些物化咒語特有的膨脹性無形力量,我一僵,該死的!無聲咒!

如果說一個法師最糟糕的情況是什麼的話,莫過於不能發生聲音了,再加上雙手被縛住——當然就算不綁我也打不來架,簡直是只能任人宰割!

顯然他發現我懂得法術,所以備了這麼個咒語,目的再清楚不過。弗克爾斯的戰俘營是幹什麼用的!我在心中咒駡,天鵝絨堆起來的嗎?!

 

他放開手,我閉上唇,清楚知道法術解除前自己一個音節都別想發出!他露出滿意地微笑,手指擺弄著我那頭散亂在床上的金髮,“我一直很喜歡你,凱洛斯,很漂亮,而且夠狠。想不到幾個月不見你長出息了,嗯?居然成了大陸的救世主,跟迪庫爾作對?”

他的手落上我的面頰,溫柔卻不帶感情地描劃著面部的線條,“你知道我和迪庫爾的關係,也知道戰羽的團長之職只是個幌子,我真正想要的是那個國家!我在咒語上做了點小手腳,待迪庫爾攻下聖凱提卡蘭,會發現鬼屍骷髏無法回收,到時就會民心大亂——人民本身就對死靈魔法抱著極端厭惡害怕的心態!我有迪庫爾家的血統,到時若能收回那些可怕的骷髏,手裏還握有戰羽的重兵,不怕拿不到我該拿的東西……”

他的手指劃過我的唇,“而你,我的凱洛斯,卻在這時候冒出來,變成了什麼光明之神的代言人,引導大陸走向光明的救世主!居然還想降服鬼屍骷髏?親愛的,你明明知道我的野心,卻選擇了和我作對,實在是讓我失望。”

他的手撫上了我的脖子,“看來終於要告別了,凱洛斯,你的身體曾讓我很愉快……”他的手勁猛地加大,我張開唇試圖尋找空氣,難道……我還要再次死在這個人手上……

可是死神的黑袍並沒有俐落地席捲而下,他曖昧地靠近我,呼吸急促起來,“你現在看起來很誘人,死前想不想享受一回?”

我冷冷地盯著他,修長的手指俐落地摸進我的衣衫,開始四處撫摸。我厭惡那試圖在我身上點燃欲火的手指,對我來說,性欲從來都是一種浪時間、消耗精力的無意義的事情。可是這是一個如此年輕的身體……

不,如果現在在這裏的是凱洛斯,即使他曾說過愛這個男人,可絕不代表弗卡羅有權力如此傲慢地侮辱一個他將要殺死的人!

“真漂亮,像藍寶石。”身上的人低低笑著說,吻落在我的眼瞼上,接著吻住我的唇。

靈活的舌滑了進來,如上次一樣只想著掠奪和欲望而不帶一絲感情。而那對我只代表一件事,機會!

我用力向他的舌咬下去!那是一種難以想像的美味,我甚至可以嘗到那香純至極的魔法力量,那是打從出生時就被一族身體最古老的魔法。聖獸之血……只要有了這個,解開身上的魔法禁制並不是什麼難事……

他戲謔地笑起來,也許是以為我這是情人表示憤怒的小動作,接著他竟然開始反擊——他咬破了我的舌頭!

我猛地一僵,屬於我的血腥味彌漫在這小小的空間,這下麻煩大了!——那不足以讓一米之隔的人類聞到,但我知道,它足以讓方圓幾十公里內所有的暗界生物嗅到!特別還在是戰場上,死靈的數目多得難以想像!

血與血混合在一起,聖獸一族至純的魔法之血和九級死靈法師至陰的黑暗之血。我不知道味道可以傳多遠,但我已經感到周圍陰冷的力量正在極快速地聚集,身後漆黑的空間甚至肉眼都可以看見白色顆粒的糾結纏繞,發出淒厲的尖叫……

弗卡羅也許是發現我身體的僵硬,或是空氣中冰冷的寒意,終於離開了我的唇,呼吸間糾結著血的氣息,都是最頂尖的引誘黑暗生物的液體!

“怎麼了?”他疑惑地說,整個空間不明顯地震動了一下。我們靜下來,空氣中只有亡靈懼怕的淒厲呐喊。接著,又是一次震動,比第一次更強烈!

我的呼吸猛地急促起來,我感覺到了!那讓無數死靈騷動乃至狂亂的東西,足以把人間變成冥王的行宮的龐大黑暗力量,如此可怕而清晰地開始湧動!

就在……下麵,腳下面!有什麼巨大的東西,想要出來!

 

 

第20章

震動越來越強,大地懼怕地抖動著,無力壓制她之下那巨大陰冷的力量。我一個音也發不出來,自然不能用探測或防禦咒語,但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它正在慢慢擺脫束縛——它在土地下沉睡了太久,現在那無與倫比的強大魔力終於被空氣中的血腥所驚醒,開始試圖活動它僵硬的身軀,渴望再次呈現在人界的空氣中!

外面開始傳來驚呼和慘叫,弗卡羅凝神傾聽了一會,終於向外走去。可是在他走到門前的前一刻,營帳的布簾猛地被撕開,迪安闖了進來,想必是嗅到血腥氣,找到出處後立刻就趕來了。

他看看弗卡羅,再看看衣衫不整的我,似乎覺得自己明白出了什麼事。但情況顯然緊張到足以讓他懶得抱怨關於俘虜營管理的松卸或戰前奇怪的親熱行為了。“嘿,你們的好事兒可弄出好玩的了!”他大笑道。

我搖搖頭,向迪安示意我不能說話,他終於注意到我還是被綁著的,從身後的弗克裏斯腰上把軍刀拔出來,推開弗卡羅走過來。我捕捉到弗克裏斯臉上的焦急,顯然真是出了大麻煩。——會讓迪安覺得好玩的東西絕不會是什麼好事。

震動越發嚴重,情景卻好了一些——迪安割開我手上的束縛,念了一個複聲咒——擁有力量總是讓人安心。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半精靈難得激動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們招喚出了個大傢伙!猜猜是什麼?”語氣中是十足的幸災樂禍。

我跳下床,一把推開站在門口的弗克裏斯!

天哪,這是什麼!

那是一個足有半個小山大的龐然大物,它已經完全腐爛了,甚至那傳說中刀槍不入外皮也已經腐蝕不堪,鱗片全然脫落,只留下少許依附在它巨大的骨架上,仿佛風化中的破舊窗簾,在千年後意外的運動下發著抖。

我可以看到那之下泛灰的巨大骨架,有少許碎裂卻足夠猙獰地在腐敗的肉體下面呲著牙。即使它已死去了如此之久,仍然沒有低微的魔物膽敢冒犯它的尊貴。那些死亡和腐爛完全無法掩飾它生前大陸最古老神聖生物的氣勢——它正試圖從埋葬它的土地上掙脫而出,那仿佛是一座山正在隆起!

“見鬼!是龍骨!”我忍不住叫道,我是第一次真正看到這種大傢伙!龍族已經從大陸上消失很多年了,這只興許是三千年前精靈分裂戰爭的產物,因為那是大陸最後一次有龍族死亡。

它的身體已經有三分之二離開了土地,在它的周圍,被翻起的泥土下埋著燃著關於營帳和屍體的火光,雖然離我們還有一小段距離,可是那如山的身軀仿佛已近在眼前。

“麻煩大了。”迪安幸災樂禍地說——自然不是說他自己,而是聖凱提卡蘭的軍隊。

“黑暗之神啊,”我揉著眉心,“它會殺死這裏所有的人!”——經過了三千年的腐蝕這龐然大物再被喚起時已經變成了徹底的黑暗生物,它會嚼食所有有生命的物體,直到被消滅為止。

“但傷害不了我們。”迪安說。是的,死靈法師自然擁有逃命的方法,可是逃了又怎樣,如果明天和鬼屍骷髏的作戰我找不到足夠的人手,便不可能贏得賭注以讓迪安幫我解除詛咒。

簡直是飛來橫禍,我恨恨地想,可誰能想到,這營地竟曾是古代的戰場,下面還深埋著一具龍骨?

“那麼,”迪安攤攤手,“王子殿下,也許明天你準備獨自去消滅鬼屍骷髏?”

不,如果我自己去做他絕對會識出我的身份,到時救不救我就變成了另外一個性質的問題,而我也絕不想讓他知道我這個老對手現在正處於這樣一種丟臉的情況——是的,我太驕傲,這毛病害我不淺,卻是我至死無法丟下的東西。

龍骨已經全部離開了土壤,只留下一個翻開的巨大洞穴,它看上去竟是被一槍正中心臟而死的——良好的夜視力讓我可以隱約看到他胸前那把被咒語加持過的銀槍,這麼多年後似乎仍能看到它凜然清冷的光彩。

——仿佛可以想像得出八千年前那個騎在龍背上騎士銳利如刀的眼神,他怎麼精准地把一把銀槍刺入對面龐然大物的心臟。因為刺得過深,一擊退去後沒來得及收回自己的槍,也許他已經在那一戰死去了,所以甚至沒能在戰役結束後去尋回自己的兵器。

“黑暗之神在上,是柯特爾聖戰時的龍骨!”我驚呼,最後一句是和迪安一起發出來的。

足以穿透龍心長槍的加持咒語在精靈分裂戰前早已失傳,它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八千年前的柯特爾聖戰,是那人類反抗遠古魔神的戰爭,而在那一戰之後人類才慢慢成為大陸的主人,其他遠古生物則慢慢離開了人界。

而八千年後,那已死去的生物再次被帶有強烈黑暗氣息的鮮血召喚,離開包裹它的大地上,來到了地面。

它狂暴地咬嚼著恐懼逃離的人類士兵,那些鮮血順著它曾經、現在依然鋒利的牙齒像細小的爆布一樣流下和四濺,它們和碎肉一起被咽下,可是它永遠不會感到滿足——因為它已是死物,那些碎肉從它失去消化功能的肉體跌落到地上——它只剩一堆破損不堪的骨骼!

“有沒有……什麼辦法……”弗克爾斯盯著這一幕,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費邇卡……”

迪安一怔,我皺起眉頭,這種情況下我能有什麼辦法?能逃命就已經不錯了,誰能對付得了一具龍骨!

“沒人對付得了那東西,”迪安說,“我們該離開了,看來能不能對付鬼屍骷髏已經不重要的,對嗎,殿下?”

我怔了一下,抬頭看向那座可怕的山,腳像被沾在了地上……

離開?就這樣離開?不……那曾多次陷我於險地的情緒再次不可抑制地湧出,那是從我還是個孩子時就開始湧動的衝動,這些年來從未曾稍減。

一具龍骨!這是多麼巨大的引誘——一小片骨質都可以帶有著無比強大的魔力,何況是一整只!沒有死靈法師會對其視而不見,只要有一拼的可能!

是的,就是這些念頭,這害死人的狂熱,我從來都,戰勝不了……

也許……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我可以試試……

我轉向旁邊的弗卡羅,他正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注意到我的目光怔了一下——也許因為我眼中如此強烈的渴望。“想不想活命?”我問,一把拿過迪安手裏忘了放下的軍刀,抓住弗卡羅的手腕,他似乎查覺到了不對勁,剛想掙脫,卻發現弗克爾斯的劍迅速架在了在他脖子上。

“等一下——”他一句話沒有叫完,我在自己的掌上劃了一個口子後,俐落地劃開他的手腕。手緊緊覆在他傷口鮮血奔湧的地方,這麼寶貴的血可不能浪費——實際上它一滴也沒有落到地上。

我喜歡力量進入身體的感覺,把魔法握在指尖的感覺總是讓人喜悅。心臟狂烈地跳動著,那是一種極度的興奮的眩暈感,去收服這遠古大陸的帝王,最強大的死靈,簡直是身為法師最巔峰的時刻!

龍骨感到了血腥味,巨大猙獰的腦袋緩慢地轉了過來,我緊盯著它,把弗卡羅推開。慢慢朝龍骨走過去。

 

希望我還有命回來。不過能去降服一具龍骨,嘗試如此古老強大的法術,就算不能活著回來又怎麼樣呢。

是的,即使我死去,也該是在這裏,而不是在人類愚蠢的刀劍下!我緩步向前,仰望那散發著極致黑暗氣息的魔物,這是我唯一因為激動心率失常的時刻,也是我誰也不能剝奪的快樂!

弗克爾斯猛地抓住我的手,我回過頭直視他。

周圍已是火光沖天,營帳和糧草燃燒著,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著他眼中的自己——那僅僅是一雙亮得可怕的藍眼睛。

“你……”他似乎想說什麼,我掙開他的手,轉身去看那強大得讓我興奮得血液都在沸騰的對手!是的,它真的在沸騰,燒得我呼吸急促,周身的每一寸都在發熱!

我念了個反重力咒,身體在空氣中浮起,我沒有俯視下面或混亂或期待的人群,雖然他們都在看我。上面的風要大些,撕扯著我的長髮,我停下來,在它的對面,和它直視。

它巨大空洞的眼眶仿佛漆黑的山洞般盯著我,停止了動作。我露出一個驕傲的笑容,是的,我是有力量平視你的人,你是遠古最強大的生物,但是我不怕你。我是來向你挑戰的!

 

 

第21章

面頰突然被柔和的黃光照亮,我眯起眼睛,是迪安,那傢伙似乎想看清我準備做什麼,又因為距離太遠,所以放了個光球上來。我不理他,左手拿著鋒利的軍刀,向右手的腕子用力劃下去。

鮮血湧了出來,那是浸透了我這些年來死靈魔法黑暗力量的血液,混合著增幅力最強的聖獸之血,每一滴都飽含著強大的力量——許多年前曾有人把死靈法師體內的液體叫做黑暗聖水。

它們發現被釋放後先是呆了一瞬,接著是一滴一滴的,順著白皙的腕子落下,接著迅速連成了線,仿佛斷了線的血紅珍珠,爭先恐後地湧出,落在面前巨大龍骨的額前。接著仿佛有生命般繼續下滑,緊貼著那古老的骨質蔓延,像一隻只細小的紅蛇,緊咬著身下龐大的物體,已不再是單純向下滑落,而是迅速爬遍了全身。

龍骨似乎覺得了不對勁,試圖掙扎,卻發現自己被那紅色的鎖鏈緊緊束縛——它渴望那充滿黑暗力量的鮮血,現在卻發現了它難以對抗那東西的力量,卻只能震動兩下,再也無力抵抗紅色的壓制。

我把軍刀換回右手,雙腿落在它巨大的頭骨上,鮮血順著腕子劃過刀柄,再順著金屬的刀鋒滑下,我單膝跪地,向著腳下的頭骨用力刻下。

我清楚地記得每一個古老咒語的筆劃,每一筆的輕重和之間的比例,那是我很久以前在一本古籍上找到的,現在大陸已經看不到那古老的魔法了,像早已消失的龍族一般。但我掌握著它!

刀鋒蘸著鮮血,每刀刻下溝壑被鮮血迅速填充,在柔和的光球下發出銳利怵目的紅光。

我丟下刀,沾滿鮮血的手緊緊按在血紅的符上,念出後面一半咒語。它像是產生在神邸時代以前,間中甚至沒有提及任何神邸的名字,卻竟能從它們的領域之外調動力量!

“臣服於我。我落下比陽光更溫柔的鎖,那比子夜的黑暗更濃厚,堅硬若混沌之殼!臣服於我。我落下比死亡更溫柔的紗,那像我的眼睛一樣黑暗,堅定若混沌之核!”

我第一次使用這個咒語,那力量爆發的如此可怕——身下的巨龍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鮮血像極速繁殖的蟲子一樣迅速佈滿了它的身體,它們竊竊私語,每一都帶著十足的力量和惡意,開始吞食龍的身體!

那平行於這個位面之外的,我從不知道的混沌之地的強大力量在我體內爆發開來,它像來自於我最深處的意識,狂暴而強勢地席捲而來,迅速把我吞沒!我抓緊自己的意識,仿佛有無數隻看不見的手撕扯著我的身體,一個不留神就會被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那是咒語的反噬之力,考驗著念出那樣咒語人靈魂的最深處!那是有黑暗若子夜的雙眸,堅定若混沌之核的法師……那是沒有任何懷疑與動搖,只有最堅不可摧的意志,比鋼鐵更堅硬,毫無一絲空隙的……靈魂!

像被捲入漆黑海底的暗流,無數力量拉拽著我……不,拉拽我的是思想,我自己的思想,每一個念頭都足以毀了我!我這半生所有認識的人,經歷的事,每一個都在試探著我的弱點……一旦找到空隙便會趁虛而入!

聲音越來越強,試圖擾亂我。它們是如此的溫柔,如此的讓人心動……

那是屬於人類的軟弱……

那個人輕柔地耳語,帶著蠱惑人心的溫暖氣息,讓人意志動搖……她說,戀愛是件美事……只要意識一動,便立刻潰不成軍,那一大片景象在腦中展開,關於燦爛的陽光,和讓人心悸的溫暖,每次發絲輕柔拉拽時暖洋洋的舒適……

我感到細微的疼痛,卻像被麻痹般是近乎甜蜜的,屬於人類的……

不!我猛地咬破自己的舌頭!鮮血順著唇角滑下,疼痛像鋼針一樣刺入我的意識,讓我清醒過來!

我狠狠地拒絕那只會使人迷惘和脆弱的東西,那絕不是該出現在我身上的情緒!

我扯出一個冰冷自嘲的笑容,感受心中不舍的痛楚。那些疼痛微不足道,我驕傲地想,有得到總會有失去,我早已決定為魔法出賣靈魂,那些擾亂我的感情,如果必要,我會毫不猶豫地摒棄!

是的,我會放棄所有的軟弱,一絲不留!

 

身體的力量被徹底抽空,我無力地落在龍骨巨大的頭上,下意識抓住手邊的東西,免得滑落下去。手中的觸感冰冷堅硬,仿佛上好的花崗岩,我一愣,驚訝地發現身下的龍骨正在迅速修復——曾落在地上碎裂的骨頭像被念過生長咒一樣迅速成長,接著是血肉,皮革,鱗片……簡直……像是要再複製出一隻活的龍一樣!

但我知道不是,它只是成為了我力量的一部分。這就是我得到的東西!命令它把頭放平,我脫力般在龍頭上躺了下來,伸展開身體。下麵隱隱有人歡呼,遙遠地喧鬧著。我閉上眼睛,唇邊露出一絲微笑,享受這無比滿足的寧靜——那發自內心最深處的地方。

身下的巨大的龍骨已經被我降服,我可以清楚地感到那龍族強大的力量,它已握在我的手中,為我所用。

我睜開眼睛,映出眼中的是黑天鵝絨上星星點點的碎鑽,朝我眨著眼睛。一望無際地廣褻,籠罩著寂靜深遠的大地。仿佛整個宇宙只有我一人一般。

高處的風吹得我有點冷,但是空氣很清新。我的渾身都在痛,但我突然有到天上好好兜一圈的衝動,“走吧。”我說,它已經是我的一部分,可以清楚知道。

身下的龍族舒展開它巨大的翅膀,那是空中乃至地面無敵的霸者,無人敢與之比冀。它的利爪猛地登地,震動和失重的感覺傳來,但只是一瞬間,接著,我飛到了天上。

地面被遠遠拋離,變成一片模糊的遠方。我沒有張開防護罩——我也沒力氣幹那事,高處風神狂暴的馬車無所顧忌地掃過我的身體,這裏的空氣如此清寒,清晨的霧水沾濕了我的外衣,我聽到這只巨大的銀龍在高空孤獨拍打翅膀的聲音,那無人可及的強大和速度握在我手,帶著我無拘無束,自由飛翔!

這就是我要的東西!為此我放棄身為正常人類的一切,但是那一切,怎能和此時的快樂相比?

流血不知何時已經停止,我躺在龍頭上,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待我落下的時候這只龍差不多已經飛過了半天行軍的路程,這種不加防護罩的旅行不能長久,我打第一個噴嚏的時候這麼想,然後命令它快點回去。

下面的士兵看到龍下來紛紛讓出降落地點,那會兒我的衣衫已經被晨霧浸透了,長髮濕漉漉地披在肩上。它把頭放到地上,我艱難地站起身,覺得腿有些發軟,現在想來如果不是這個身體足夠年輕,我也許早就掛掉了。

我順著龍頭跌跌撞撞地走下來,艱難地像在爬一座山。周圍已被黃色的火光點亮,士兵們遠遠站著,似乎想靠過來,在降落前便聽到的議論聲已經升級為極為恐怖的歡呼!

昏沉的腦袋一瞬間被聲音的海嘯淹沒,一跳一跳地疼痛,這些天這種接二連三的歡呼與崇拜的眼神對我是最恐怖的事——以前是為了自己的形象,這會兒它們對我虛弱的身體變成了難容忍的可怕噪音!

弗克爾斯幾人遠遠站著,表情驚駭不定。我在龍頭邊緣停下腳步,弗克爾斯猶豫一下跑過來,雖然到龍頭前仍有些卻步,不過做了個讓我放心跳起來的手勢。

我落到他懷裏,他的身體很溫暖,但也僅此而已,我再不會有那哪怕是轉瞬即逝的留戀。“鬼屍骷髏快要來了,”我低聲說,是剛才在上空看到的,“把那一百個士兵找來,另外給我準備好洗澡水和幹衣服,完工後我得好好睡一覺。另外,能不能讓他們閉嘴。”歡呼吵得我腦袋發炸。

“那恐怕比打敗鬼屍骷髏困難。”他說,微微怔了一下,“剛才發生什麼了?”他問道——這個人雖然是軍人,卻像有著一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我沒有停步,走向營帳。時間很緊。

其實並沒有發生什麼,我一直應該是這樣的。我只是在剛才摒棄了那深藏在靈魂深處,甚至我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動搖。

銀龍展翅飛去,我知道它會停在附近,並在事件結束後和我一去回亡靈森林。身後的歡呼震耳欲聾,我會拯救他們的生命,為了我自己。不會再有任何事,可以動搖我的靈魂。

 

 

 

第22章

弗克爾斯吩咐一個士兵把我的衣服送到營帳裏去,後者眼睛閃亮地看著我,兩頰興奮地發紅——老實說這種眼神讓人很不自在,特別還是好幾萬個男人用這種表情看你時。

空氣中浮動著那些微生物也感覺得出的興奮至極的氣息,天邊泛起曙光,鬼屍骷髏將近,一百個人已經站在外面待命,一堆沒有使命的士兵們遠遠期待地張望,期待犧牲的機會。我有趣地揚揚嘴角,倒是我第一次如此受歡迎地進行死靈法術。

弗卡羅意外地並沒有趁機逃離,只是緊緊盯著我,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明亮和興趣濃厚的眼神,因為那只龍吧,這個人似乎總在追求更強的權力。

我又打了個噴嚏,弗克爾斯從士兵手裏接過一件斗篷給我披上,我裹緊它,過多的失血會讓人感覺很冷。

我拿出手裏蠟封好的白色小瓶,遞給第一排的靠邊的一個士兵,小聲吩咐道——我沒那麼多多餘的力氣大聲說話,“把裏面的粉末塗在手腕動脈上,它們會迅速滲到肉體裏,讓你們在暗界生物面前失去生命表示,不會被鬼屍骷髏發現。”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說話時本來鬧哄哄的周圍突然靜得掉根針在地上也聽得見,那種突然如其來的不自然靜謐讓人毛骨悚然——強大過頭的號召力詭異地呈現開來,並不讓人覺得愉快。

“接著,把你們的血滴在鬼屍骷髏的身上,一兩滴足夠。迪庫爾軍怕不好控制,製造的鬼屍骷髏不過一千左右,你們應該可以應付。”那些東西攻擊所有有生命的物體,但對鮮活的血肉卻最為懼怕——鮮血離開人體後會有一種魔法上的聯繫,如果它不能短時間內讓自己身上鮮血的主人變成死物,這種魔法對它們絕對是致命的。——可用了藥粉的士兵在它們眼中卻是無生命物體,不會被發現和攻擊。

“省著點用。”我又叮囑了一次,有點心疼,這種藥研磨起來很費功夫。

不理會身後那越發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和氣氛,我正準備走回營帳內,卻正迎下迪安驚疑又興奮的紫色眼睛。

“那是什麼法術?”他開口就問,果然是法師的作風,我以為他會問另一件事。

“一種遠古的法術,我也叫不出名字。”我說,“如果你偶爾多看點古籍也會知道的。”

“那些東西多半沒用。”他聳聳肩,毫無反省之意。看到我準備進營帳裏,像想起什麼般叫道,“你是誰?”

哦,終於問了,我回過頭,他的眼睛反射著火光顯得很亮。“你不是他,可是你的血……是費邇卡的!”

如果我不說,不知道他是否能猜得出,雖然這傢伙在法術新意方面不思進取,可比起那些墨守成規的白魔法師他倒還算有點想像力。我又打個噴嚏,再不換衣服會感冒的。

迪安突然走過來,拉住我受傷的手腕——雖然血已經止了,可我還沒力氣完全治好它,血紅的口子有些嚇人的大張著。他念了個治療咒語,雖然他的白魔法從沒及格過,不過這點小傷還不在話下。

“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他說,我掙開他的走回營帳——很多年來我都不覺得他有本事強迫我。

營帳內,睡衣已經端正地擺在床上,洗澡水也已準備妥當,很誘人地冒著熱氣。

我脫下身上的濕衣服,力量用盡時會有強烈的困倦感,我把自己浸透在熱水裏,因冰冷而緊繃的身體被溫暖包裹,放鬆下來,感覺很舒服。

金色的長髮濕漉漉地披在肩上,這些天長長了不少,很可笑地成為了大陸“光明”的象徵。一陣冷風吹來,我打了個寒戰,轉過頭,弗克爾斯站在那裏,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揚眉,“不去看鬼屍骷髏消滅的怎麼樣?”“人類的聖戰”應該快開始了。

他盯著我,開口,“用不著,我從沒像現在一樣相信毫無問題。身為製造者,你自然也能消滅它們,費邇卡。”

他慢慢走過來,表情毫無波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在我身後站住,我僵了一下,如果他想找我麻煩我現在幾乎完全無力還擊——我只管著自己別在浴盆裏睡覺著就耗費一大半的精力了。

他拿起我的一綹頭髮,放在手裏把玩,“真美的金髮,對嗎?多奇怪,明明是同樣一個身體,當初我看到凱洛斯的卻只覺得厭惡,可是看到你時……卻渴望能一生珍藏。”

修長的手指梳理著長髮,也許舒適可我卻只覺得不安,他的語氣中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冰般的堅決。“你成為大陸的精神支柱,我出力不少,為了政治需要,還有就是我一直有點私心——我覺得這頭金髮應該是像神邸一樣被膜拜的!理應站在大陸的最高點!”

“你想說什麼?”我冷冷地說。

“我只是來告訴你一件事,”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指尖曖昧地磨挲著皮膚,“我剛才收到一個消息,聖凱提卡蘭王,也就是你的父親,昨天駕崩了。”

我身體一僵,凱洛斯的父親死了?那麼……他和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他早該知道我的身份,這對一般王子來說大約算是個好消息,可和我並沒有什麼關係。“那又怎麼樣。”我說。

“正式的王儲只有你一個,其他都不夠名正言順,勢力也差不了多少……”他說,“你知道大陸現在是一個多麼糟糕的情況?死靈法師讓聖凱提卡蘭元氣大傷,陛下一死,先是少不了內亂的劇碼,接著可能會有其他國家趁火打劫,你知道為什麼現在那些戰爭都還沒動靜嗎?”

我厭惡地皺起眉頭,他繼續道,“因為你,你存在這裏!大神殿正式承認的救世主,光明之神的使者,你還降服了一隻龍!你知道龍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你成了傳說,成為真正的‘神’!沒人可以對抗民眾的瘋狂,‘神化’是一隻失控的雪球,只會越來越大和越來越無人可以阻止,否則就要粉身碎骨!那是超自然的!”他放在我肩上的手猛地收緊,“可是告訴我,你身上的詛咒一旦解除了,你打的是遠遠離開的主意是嗎?”

“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他聲調不自覺拔高,“你必須!必須回去繼承王位,‘凱洛斯’!你會成為大陸的傳說,屠龍的勇者,光明之神的降世!”

“我不是凱洛斯,”我淡淡地說,“你知道我是誰。這些救世的把戲和我沒關係,我……”

“你他媽只是為了自救,弄出這麼一大堆的事!”他大叫道,“是歷史把你推到了最前沿!那又怎麼樣?你靈魂的成色沒人關心,民眾只會看到你那在巨龍面前面不改色的王者之風!現在外面所有的人都在為你發瘋,只要你在這裏,這個國家就不會陷入戰爭之中,甚至可能……可能一統大陸!”

我忍不住笑起來,“你在要求一個死靈法師領導你的國家,成為光明王?”

“不關死靈法師的事,重點在於你!你必須回去繼承王位——”

“哦,你在命令我嗎?”我用嘲諷地神色看著他,他似乎搞錯了什麼東西——死靈法師,那無論以前還是現在未來,都只是我唯一的身份。“很抱歉我不想做這種無聊事,我只在意我的領域,你那些關於光明和拯救的劇碼我毫無興趣,叛亂和戰爭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突然靜止下來,綠色的眼睛直直盯著我。“是的……‘有什麼關係’?我早該知道你會這麼說!”他的目光閃動,“你是費邇卡,你是為了力量出賣靈魂,對光明不屑一顧的費邇卡!邪惡的灰袍者,魔法的狂熱信徒!”

他來回走了一趟,怒氣在他臉上堆積。“為什麼你還沒死?為什麼我偏偏要再碰上你,要在這裏懇求你這個只知道魔法的神經病去作對任何凡人趨之若鶩而你卻偏偏不屑一顧的事兒!?我可以承諾你很多,財富、名譽、一個國家、甚至整個大陸、遊吟詩人千年傳說中尊者的地位!可你偏偏……偏偏是他!你的靈魂裏根本沒有任何人類該有的東西!很久以前我就想問你,在面對那神族都會動心的巨大財富和榮譽面前,你那顆鋼鐵鑄的心真的動都沒動過一下嗎?你眉毛都不抬,把我們凡人所有的驕傲踩在腳下!”

他慢慢靠過來,“凡世間沒東西能留下你眼神裏的焦距,為什麼我會再碰到你!我唯一感到可怕的人!現在……我卻非得來求你留下來,保護聖凱提卡蘭,即使你對那根本不願一曬……”

雖然他看上去情緒混亂,但好歹還算知道重點,我冷冷看著他,“你知道就好。現在出去,我要休息了。”我很快就會離開,這事實讓人雀躍。不過現在先得好好睡一覺,我可累壞了,洗澡時旁邊有人參觀感覺也不太好。

他靜止下來,“是的,我知道。”他緩慢地說,聲音慢慢高了起來,“知道你這個該死的死靈法師根本不把所有的人性命放在心上!無論是我還是聖凱提卡蘭那些對你什麼也不是,你只想著你的魔法!你知不知道,你的傲慢真讓人想——”

他猛地抓住我的金髮,狂亂地覆上我的唇。我皺起眉頭,他的動作非常粗暴,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控的樣子,我試圖推開他,可是施法過後四腳酸軟,在那個有力軀體的壓制下,我只能無力地揚起頭,任憑他唇舌的肆虐。

可是這次並不是放著不管,他無趣了就會放手……我艱難地想,他的手放在我的膝上,然後開始向下撫摸……

這混蛋……想幹嘛……!

 

 

第23章

“真是愚蠢,我親愛的老同學,你在被一個年輕人佔便宜。”一個帶著似笑非笑意味的清澈嗓音傳來,弗克爾斯放開我,手迅速放在劍柄上,轉過頭,怒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好不容易找回空氣,用力咳嗽了半天——這傢伙力氣很大,那狂亂的動作像要把我吞了,顯然法師在肉搏上無庸至疑屈居於劣勢,不管對方是個多麼愚蠢的傢伙——他居然在問一個黑暗陣營的高級法師是怎麼進來的,難道他以為一把鎖能讓他們乖乖呆在外面?

迪安站在那裏,穿著他的灰袍,咖啡色的長髮在火光下泛著溫暖的光芒,微笑著看著我,紫色的眼睛閃耀著可惡的幸災樂禍的光芒。

“我從昨天見到你時就想說,”我冷冷地說,“你看上去還是像很多年前一樣討厭。”

他笑起來,“你倒是改變不小,想必有什麼不幸經歷,漂亮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你卻一點變化也沒有,老同學,”我冷哼,“粗糙的法術一如繼往,真可謂幾十年如一日。”

他危險地眯起眼睛,我毫不示弱地看回去,這是我們當年每次見面的必經程式,這麼多年後重溫起來竟是毫不生疏。

“你們認識?”弗克爾斯問,然後反應過來一般自嘲地笑笑,“當然,一對兒死靈法師。”

“他是他,我是我,”我淡淡地說,“我不喜歡你用的數詞。”

迪安聳聳肩,“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費邇卡,這不合乎我所有知道的法術。顯然,你對這個年輕人施了死靈法術,所以你的靈魂被這個肉體吸引而來到這裏,這也是你無法解開‘自己施於自身法術’的理由?”

是的,但他所說的幾乎也是我所僅知的。“也許是老師研究出的新法術,”我說,“它摒除了非原配的肉體與靈魂的不合頻律。”而那水晶裏的血蛇,也許便是某種固化的法術,用以纏繞在靈魂上完成這個工作。

“聽上去像基於憑附類法術原理,”他腳步輕柔地走過來,“你還能活多久?看上去不超過三天。”

“足夠了。”我直視他,“解除詛咒用不了三天,迪安,消滅鬼屍骷髏也花不了一天的時間。”

“你一點也沒變,費邇卡,”他盯著我,“求人也如此囂張。你知道,老對手,我如果救你,那和賭約沒有任何關係。”

“因為‘朋友’?”我揚眉,“我從不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可以如此稱謂,可那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不是嗎?”

他高傲地揚起下巴,“是的,我覺得是,就足夠了。我不關心你的想法,那和我沒有關係。”

驕傲的精靈,我想。

他淡淡地開口,“你覺得我是什麼,費邇卡?人類永遠只會看到我的精靈血統,像精靈們總不會忽略我人類的血脈,那是白綢上的汙跡,到哪里都是一樣顯眼!無論是人類還是精靈看我的眼神都是對異類般戒備和敵意的。”他高傲地微笑,“但那又怎麼樣?我從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太愚蠢對你總是不會有好處的。我不在乎他們怎麼看我,怎麼說我,只有我自己知道什麼是最好的,那些人類或精靈的眼神和心思,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伸出手,他的指尖不知何時被劃破了一個口子,鮮血順著他纖細的指尖滴下,落入熱水,卻並不化開,而是像一個細小的血紅的小蛇,知道目標般向我胸前的骷髏流過來。

“你現在太虛弱,而這種法子最快速有效的。”他說,細小的紅絲遊到胸前血色的骷髏上,迅速鑽了進去,我感到胸前力量蠕動的暖意,它們正在吞食化解那該死的詛咒,我露出微笑,我終於將擺脫這些天來束縛我的東西。

“而你只當我是個‘敵對的法師’,不是半精靈也不是半人類,我喜歡這樣。所以我說我們是朋友,”他說,“而你是否同意和我並無關係。”他一如繼往驕傲地揚揚下巴,轉身準備離去,倒是他的一貫作風。他轉身看向弗克爾斯,“幹嘛不離開,別在繼續你正在做的無恥事。”

“即使你這麼說,我也不能讓他走。”弗克爾斯冷冷地說,“他的身份太微妙,他的離去將引起全面戰爭!這個國家經不起那個!”

“沒有即使,我說的是事實。”迪安說,“別對一個死靈法師說什麼國家利益,我只知道……強迫別人性交,年輕人,這太下流。”

“如果他能收斂一下他的傲慢,也許我會考慮用另一種方式和他溝通。戰爭對死靈法師不重要,對我們卻事關性命……”

“請你們都出去,我累了。”我冷冷地說,“雖然我累了,但我不覺得我沒有能力用武力請你們離開。”

兩位客人的眼神凜了一下,剛才那只巨龍的存在還是頗有威懾力,我並不難想那種因為不瞭解而升起的恐懼——那是我最常遇到的東西。迪安施了一禮,當然那只是基於禮節,實際上他做那種事時依然很奇妙地仿佛高人一等。“你確實需要休息一下……再見,老對手。”他說,“另外我得說這麼多後我依然不贊成你的觀點,法術無非是力量的追求,目標專一才更有利於獲得,我從不喜歡那些無聊的創意。”

“也許你覺得從山上劈下塊巨石放在風神像上更合適,因為質量上前者更實在。”我淡淡地說,“再見,我和優雅無緣的老對手。”

“希望下次再和你討論時不是在冥府,”他微笑著說,看了一眼弗克爾斯,“走吧,元帥。我不想和你爭論他亂七八糟的性格,雖然我很理解你的憤怒,”他低低笑起來,“但這種強迫太下流。”

他抬起手,開始默念咒語。“等一下!”弗克爾斯說。

“我不想和你交談,”迪安說,“我只讓你離開,就是這樣。”

我感到細微法術的波動,兩個人無聲地離開了我的帳篷,相較之下獨自一人的空氣確實更讓人舒適。我用旁邊準備好的柔軟浴巾擦幹身體,絲綢的睡衣下放在炭盒,溫暖的布料貼在皮膚上感覺很好。

我把自己放在床上,身體因為久違的放鬆發出舒適的歎息,我可以清楚地感到胸前危險的詛咒正在被那強大的鮮血慢慢消耗,不出一頓飯功夫,便可以完全消失。

是的,我的身體很快便可以脫離了那威脅生命的詛咒,那只我用古魔法降服的巨龍正在不遠的森林等待我,我已經明確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當我再次醒來時,我將披上我的灰袍,這一切可怕而煩亂的旅行終到了結束的時刻。我的下一站便是我的亡靈森林,或者別處,誰知道呢,必竟這個身體已經允許我再去遙遠的邊境采藥了。

一切都很美好,我閉上眼睛時想,這是我這三個月來睡得最為舒適和安心的一次,我終於要回家了,回到真正屬於我的世界。就在我一覺醒來之後。我這麼想著,然後讓疲憊的身體進入了深沉的夢鄉。

 

人類的世界似乎總不會給我我預定的結局,那和法術嚴密的體系不同,它們似乎總在和我作對——我這輩子都沒有像我再次醒來時那麼糟過,即使是我曾身中詛咒,命懸一線的時刻。

我再次睜開眼睛時是在晃動的車廂裏,實際上它晃動的並不是很厲害,那更像是個小型的行宮,它被馱在四隻在平穩著稱的飛行龍背上,身下鋪著柔軟的絲緞,半透明的絲絹層層疊疊擋住了大部分陽光,卻擋不住新鮮空氣和偶爾拂過的微風,每一處都寫著精緻奢華和匠心獨具。

這是一個對於行軍過於豪華的小行宮,能呆在這輛軍車上曾經讓討厭旅行的我很是慶倖了一番,可是現在……

“你醒了?”一個聲音說,我注意到弗克爾斯坐在我旁邊,臉上掛著奇怪的微笑。我身上仍穿著入睡時的絲綢睡衣,可平日一覺醒來,我應當精力充沛才是。——是的,我從未像現在般覺得如此疲憊和無力,手軟綿綿的抬起來都艱難,那是一種仿佛骨髓都被抽空的感覺……仿佛所有我視之如生命的東西突然之間離我而去了!

這意識讓我的身體猛地緊繃起來,弗克爾斯微笑未斂,聲音溫柔得像在和受驚的小動物講話,“你睡了三天,凱洛斯,我們現在正在回王都的途中,你就要成為國王了,也許我該改口叫您陛下。”

凱洛斯這個名字讓我突然打了個寒噤,他的語氣如此溫柔與篤定,仿佛一句話就足以否認我真實存在的事實!“你幹了什麼?”我問,驚訝於自己發出的聲音如此乾澀,那是一種近乎驚懼的敵意,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但體內徹底空蕩的感覺讓我恐懼!

他綠色的視線溫柔卻冰冷地停在我的左腕上,我猛地抬起腕子,接著我看到了上面多出來的東西。

——那是一個象牙鐲子,也許它更像一個護腕,大約三指來寬,半指厚,襯在王子白皙的腕子上散發著聖潔高貴的光芒,是的,它確實神聖,因為它是聖器!

上面精細地雕著梅莎柔斯的神紋,以及聖魔法關於停止和防禦的符字,無一不精緻漂亮,卻散發著絕對而殘酷的光芒。

“這是我走時從大神殿要的,即使是最優秀的法師,也無法打破它。”弗克爾斯柔聲說,聲音卻像在很遙遠的地方響起一樣有些失真,“知道隨軍的白袍法師嗎?我撒了個小謊,得到他們的幫助啟動這東西並不困難。它可以封印所有的魔法,那些強大的讓你傲慢的對一切不屑一顧的東西從此會離你而去,殿下……不,陛下,那些污穢危險的東西不適合你,你只需要帶著鑲著鑽石的王冠——那會襯托得你的金髮更加迷人,穿著繡滿您家族高貴紋飾的長袍,腳蹬點綴著水晶的皮靴,成為聖凱提卡蘭偉大的救世主國王,向熱愛您的民眾微笑就行了。你將會留在宮裏,一輩子,讓這個身體盡完他的義務……”

我愣在那裏,身體僵硬的像不是我的一樣,也許因為它本來就不是我的。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溫暖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寒戰!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臟急速地跳動著,血像全部沖向腦袋,讓我感到一陣眩暈!

我張了張唇,卻一個音節都沒有發出來。我知道發聲也不會有任何用處,我不再能使用那曾蘊含在指尖讓我狂熱並為之付出一切的東西!

我視如生命的魔法,已經消失了。

 

 

第24章

那是讓我出賣靈魂的絕對存在,那是讓我不惜放棄一切的至愛情人,那是我這一生唯一的,以及所有的東西。而現在,這個人,用那些愚蠢的不值一提的理由,剝奪了一切!

我盯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閃耀著瘋狂冰冷的色彩。“不!”我擠出一個單詞,不,我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竟然在試圖把魔法從我身上剝離,這太可怕了!他居然要我一輩子呆在這裏,做一個可笑的國王和救世主!他是不是瘋了?他知道我是誰,一個邪惡的灰袍者,一個黑暗陣營的死靈法師!可是眼前男人的雙眸卻是瘋狂和認真……我這輩子沒有怕過什麼,即使是刀劍架在我脖子上的時候,可是這卻是我第一次有一種徹骨冰冷的寒意!

“留下,法師……不,沒有法師,那個身份將被永遠摒棄,你再也不能使用魔法了,”弗克爾斯堅決地說,毫無轉寰餘地,“只有凱洛斯,偉大的國王陛下,留在這裏,我會陪著你,一輩子。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他放柔聲音,“你必須留下,這也是迫不得己,否則這個國家也許會亡國……為了聖凱提卡蘭我什麼都願意做,我知道這讓你很生氣,但你必須留下!”

我咬緊牙關,混蛋,我真該早早殺了他!而不是讓他在這時候給我玩這種把戲!可惜人沒有再選擇一次的機會……我懊惱地想,不然無論在哪個時間位元面,我都會無數次的選擇讓他魂飛魄散!

“你是……要這個身體對嗎?”我說,試圖尋找一個可行的方法,“我可以給你。”

他怔了一下,我連忙解釋道,“凱洛斯的身體,是嗎?救世主,降龍的勇者,聖凱提卡蘭未來的國王……沒人關於靈魂的成色,只是這個身體得存在在那裏。我可以給你,我可以離開這個身體。”我說。手腕上象牙的鐲子冰冷而絕決地圈在那裏,它徹底封住了我的一切,沒有魔法,其他事情便毫無談論的意義。

是的,這很危險,可那在目前的處境下不值一提。

“這些天我大致猜測出了那個靈魂轉移魔法的原理,”我盡可能平心靜氣地說,“運氣好的話我可以把這個身體還給你的國家,甚至再找到那個凱洛斯的靈魂塞回這個倒楣的軀殼,這東西不再非我不可了,”我攤開手,厭惡地感覺著這個被封印的皮囊,“讓我走,我不屬於你的地方——”

他眼中的光芒越發冰冷,在說到最後一句後,他突然一把揪住我的長髮,把我壓倒在柔軟的絲綢上,他的臉離我如此之近,我感到他急促的氣息拂過我的臉孔。我從沒見過那雙眼睛如此的憤怒,那種敵意和對抗清晰在近在咫尺之處肆無忌憚地展開。

“你是我的!”他一字一字地說,“你這輩子都得呆在這裏!這個身體裏,王宮裏,我身邊!哪里也別想去!這輩子,只能呆在我身邊!”

然後他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唇!

虛弱的身體被死死壓制住,他的動作粗暴的像要把我手腳折斷,整個人揉碎。我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厭惡!

我用力咬下去,感到他吃疼離開我的身體,用指尖抹了一下唇,看著上面鮮紅的液體,然後迎向我的眼睛。他的笑容滿意裏仍著帶瘋狂,“你生氣了?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到你這麼憤怒。你會發脾氣,卻從沒有發自靈魂深處憤怒過,像燃過的灰燼。我深知你是一團最狂烈的火,足以燒毀一切!可你只為知識燃燒,你看我的那種淡漠眼神……常讓我妒恨的發狂!我很高興……能讓如此撥動你的情緒。”

我死死盯著他,是的,我這輩子從沒這麼憤怒過!

他憑什麼?憑什麼為了自己愚不可及的國家和莫明其妙的嫉妒,一廂情願地把我陷入如此可怕的境地!他什麼也不瞭解,他不瞭解那種寧願為之出賣一切的狂熱和幸福!對於我,他的情感歷程在魔法面前不值一提——即使他在大法師塔看到我的畫像,他自以為是的想法和對抗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那些屬於人類的狂亂和不謹慎的感情果然於人無益,我恨恨地想,它居然想讓我一輩子留在這個愚蠢的人界,生活在我毫無興趣甚至甚感厭惡的事情中!

“你大概氣瘋了,法師,”弗克爾斯冷冷地說,“沒人能解開這個封印,最優秀的法師也不能,當然也包括我。不要在不可能的事情上費心思了,你未來還有很多事要忙……”他說,“弗卡羅逃走了,我可以肯定他將會對聖凱提卡蘭不利,那是個有野心的男人。至於迪安,你救命的老同學已經走了,當我告訴他你獨自離開了時,他竟毫不懷疑。死靈法師們的做法真有趣,他們甚至不互相打招呼。”

我怔怔地坐在那裏,沒聽清楚他後面說了什麼。疲憊感像鑽進了每個毛孔般浸透了整個身體,腦中吹唯一的念頭卻如此清晰明確:我必須離開這裏!

我不能一輩子造他想的生活。這太可笑了。

 

“您知道,您是光明之神的降世!”卡菲爾手舞足蹈地說,激動的坐都坐不住,“您在那強大的遠古巨龍面前如天神般尊貴挺立,面不改色,全身沐浴在聖光之下!我聽說那時籠罩您金髮和聖潔的軀體是天國的神光,表示您是通透神聖,不可褻瀆的!我當時激動的都快瘋了,能有幸目睹光明之神的誕世是怎樣巨大的榮幸……”

我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我該說什麼呢?說那傳說中的“聖光”只是迪安放的光球,基於一個法師的好奇心?不,那不會有任何用處。他們會以為我只是個對自己的神聖不瞭解的聖人,最不幸可能還會被冠以謙虛的美德——人們來隻會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

又或許他會覺得我瘋了,然後被調離我身邊,被告知他們的救世主太疲勞,或是被惡魔下了個不重要的小詛咒,又或別的隨便什麼蠢理由。

“您戰勝巨龍降服鬼屍骷髏的傳說已經成了遊吟詩人最流行的曲子,不唱這個就不會有人聽的!”他繼續發揮群眾的想像力,“大陸進入了光明的紀元,只要有您的劍尖指引!無數的畫家渴望把您那刻的英姿永遠珍藏,聽說會有數幅被收進國立圖書館,讓後代永世瞻仰!我曾經看過一副,是當你騎上巨龍飛向天際,地上火光沖天,那一刻的畫面——”

讓後代永世瞻仰?我打了個寒戰,身上的雞皮疙瘩迅速冒了出來,黑暗之神在上,您這個遊戲的發展未免有些太噁心了。

弗克爾斯走進來。“在聊什麼?”他揚眉。

“在說街頭巷尾都在談論殿下的事蹟!”卡菲爾興奮地說,小心地看了一眼,“可是殿下好像不太開心?”

不,這笑話聽得可開心透了,我嘲諷地想,他們說要跟著一個死靈法師後頭尋找光明呢。

“你先下去吧。”弗克爾斯說,卡菲爾告退離開,我默不做聲地坐在那裏,我現在像最正宗,大概也是最有威懾力的花瓶被擺在聖凱提卡蘭的王宮裏,即位大典就是最近。

“別把心情都掛在臉上,連侍從都看出來了。”弗克爾斯說,走過來,手放在我的肩上,我厭惡地皺了下眉頭。

“親愛的,我剛剛看了幾幅他們為你做的畫,真人大小,大都是以降龍聖光和一飛沖天為題目的。無論是色彩還是技藝上都十分精湛,畫上的你那麼俊美,神聖高貴的樣子讓人心醉。他們準備在正殿的牆壁上以殿下的傳說為題材創作大型壁畫,現在宮廷藝術部正在加緊工作。”

指尖拂過我的面頰,在五官曖昧地遊移,我不確定他是否能感到我厭惡的表情,但他絲毫不為所動,繼續柔聲說,“你真該看看,畫中你的臉龐如此俊美和正義凜然,真像是光明之神轉世了一樣,可是他們畫不出你的眼神,那種讓人心寒的傲慢……不過那不重要,”他笑笑,“那裏的驕傲和陰冷將會成為被掩蓋的屍體,現在的正直善良也不錯,對嗎?”

“要求一個死靈法師的正義就像在要求一個妓女的貞操,”我嘲諷地說,“世上的確有人有這種變態的癖好,但還要全天下和你一起高喊她是個高貴純情的處女,實在是變態到讓人噁心!”

他笑起來,“很生氣,嗯?當處女不好嗎?”他猛地扳起我的下頜,直視我的眼睛。“我厭惡透了你把一切踩在腳下的模樣,從我第一次在大法師之塔看到你傲慢冰冷的眼睛開始,我就覺得厭惡!厭惡這個人的視線昂得如此之高,對腳下的東西——比如我——不屑一顧的樣子!是的,我有私心!——我嫉妒你得到的快樂!憤怒于你自由飛翔對我不屑一顧的樣子!”

沒錯,他恨我,這些天他一再向我聲明這一點。雖然更早前他曾向我表示過友好……但他卻從頭至尾都恨著費邇卡,那些曾有的追求和糾纏是針對另一個人的,是他還未曾發覺我身份時,一時迷惑的遊戲。

我歎了口氣,我的大腦從不擅於思考人類那繁複甚至狂亂的感情糾葛,那很快就會讓我厭煩和頭腦不清,遠不及法術有趣。

“現在我留下你了,你哪里也別想去……”他微俯下身,說話時曖昧的熱氣拂我的耳朵,修長的手指順著肩膀慢慢滑到胸前,“我一直很想問你,你……做過愛嗎?”

我身體猛地一僵,他的手指繼續向下,不懷好意地放到我的腿上。“你曾經嘗試過嗎?費邇卡,我喜歡你對情欲那副不屑一顧的樣子……”他低低笑起來。

夠了!我猛地站起身,把他的手甩開!我受夠了這些無聊的騷擾和這身體可怕的反應!這種來自於你最痛恨者的噁心戲弄從來只會讓人憤怒!

他繼續曖昧地笑著,慢慢走向我,“沒有嗎?你想試試嗎?”

“不。”我說,直視他的眼睛。那裏沒有任何曾經有過的溫暖情緒。

“可是我很想看看你沉迷與欲海的模樣……你曾試過那種沉淪嗎?”他說,手放在我的肩上,很用力,像是要穿透薄薄的布料。“那是件美事……”他靠過來,我可以清楚地感到那火熱身體上帶著的侵略氣息,我一把推開他。

“我不想和你做愛,”我清晰地說,“滾出去。還是你想強迫我?不過現在我倒相信你也許真的會下流到如此地步。”

他盯了我一會,扯出一個冷笑,“我很想!”他恨恨說,那種語氣裏某種烈火炙燒般的東西讓我心中一緊。可是他突然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回過頭,“你恨我嗎?”他問,緊緊盯著我,“我剝奪了你心愛的一切,自私地強迫你留在你討厭的地方。”

“讓我恨你好玩嗎?但看來我不是個好玩家。”我嘲諷地說,直視他,“因為你的遊戲太無聊,而憎恨是很需要調動情緒的。”

他眼中的光芒閃了一下,像落在海上的火苗一樣熄滅了。然後他轉身走了出去。

 

 

第25章

他眼中的光芒,曾經讓我覺得是伸手就可以捉到的。可是現在它消失得如此徹底,仿佛魔藥實驗時發生了不明所以的失敗,該出現的東西像和你作對一樣消失無蹤,仿佛沉入遠古的深井,擺在面前的卻是一攤無法收拾的可怕物質,讓人不知所措。

我的生活徹底離開了魔法。我曾以為那是不可想像、且絕不能允許的情況,但現在它竟這麼發生了;我曾以為之前的三個月是最糟的,可現在我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糟糕透頂。

我像回到了孩提時代,周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仿佛沒有浮木的海洋裏——這裏的空氣下一秒就能讓人窒息。

弗克爾斯的態度依然曖昧卻瘋狂,他執著地把我困在這裏,但我不想和他玩無聊的憎恨遊戲,我只想離開。

我看著腕上冰冷的骨鐲,我現在依然沒有想到擺脫它的辦法。這是大神殿的聖器,弗克爾斯雖然不懂魔法但顯然算術不錯,被這種東西套上後我可不覺得我有本事自己弄開它。不,這東西足夠使一切魔法對其束手無策!

他選擇了最無可挽回的那款封印,因為他在發瘋!所以這該死的鐲子便足夠困住從肉體到靈魂的一切它可以困住的物質,有時身為光明魔法,做的卻比黑暗魔法還要絕。

雖然我的人身處於被嚴格的監管狀態中(弗克爾斯控制著所有的軍隊,當然也包括禁衛軍,實際上這次戰爭似乎讓他的勢力得益不小),但那對我已經沒什麼意義了——當然他做的還算客氣,我看上去是自由的,只是一舉一動都會有人向弗克爾斯彙報——可沒有魔法我提不起做任何事的精神。

我並不是那種可以憑軀體上的力氣做出什麼反抗的人,更多情況下,我覺得軀殼於我只是一種累贅,像是黑暗之神降下的懲罰。我似乎只有精神在活著,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冥王能讓我繼續研究魔法,那麼活著和死了於我沒有任何區別。

當我來到這個年輕人的身體裏後,本以為這是黑暗之神的眷顧,沒想到是一場糟糕鬧劇的開始。

 

他的長髮剛剛被修剪過,實際上打不打理它都很好看,胸前的藍寶石鈕扣是弗克爾斯挑的,和王子殿下的眼睛同一顏色,放在一起十分協調好看。華麗的衣服容易喧賓奪主,但這在王子殿下身上絕對不會發生,我記不清那可怕的王冠有多少寶石了,因為一想我就覺得腦袋發炸。

卡菲爾給我換衣服時感動地說,“能成為王子殿下的臣民真幸福。”我覺得他最近被政治洗腦的很厲害。

兩個小時後就是繼位典禮。我把自己關在房裏,告訴元帥先生我需要靜一下。可怕的鬧劇就要開始了,再和那班人混在一起我怕我會發瘋!

我把手指插進剛被打理好的金髮裏,未來的國王……混蛋!

等一下我就得帶上那花裏胡哨的王冠,踏上潔白的大理石臺階,一堆光明之神的信徒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們的俊美國王,接受那些期待我賜予幸福架式的跪拜,而這幅國泰民安圖還要永久留給世人瞻仰!像最甜膩噁心的劣制奶油,而站在最噁心位置的就是我!

永遠呆在這裏……以一個可笑的國王的身份……

證明他權勢與身份的典禮就要開始了,那麼,我是誰呢?

我得脫離這個身體!見鬼的,我從沒有這麼糟過,我這輩子,從沒有這麼狼狽過!透過指縫,我可以看到對面鏡中映出的人影,俊美絕倫的王子殿下,那種無可挑剔的完美五官在這些天來,幾乎到了我一看到就想吐的程度。

我看到那雙眼裏讓人發寒的絕望和悲哀。

在那頭奢華的金髮下面,俊挺的五官裏頭……藏著的靈魂,沒有人會在意,沒有人會知道……

“真可笑,”我喃喃地說,“看看你落到了什麼地步,費邇卡,你被一個年輕人耍成這樣!”

我用力把手套摔到地上,“見鬼的!是你自己的疏忽才落到如此地步的,你他媽難受給誰看!”我狠狠一拳砸在鏡子上,“我在這蠢地方幹什麼——”

我停下動作,雖然我的法術不再能離開身體,但對於魔法的感應力並沒有消失。鏡子上傳來的是……極為細微的空間魔法的波動,似乎只是聲音和圖像上的。有人想用這面鏡子來進行魔法通訊,這種易於感受法術氣息並對此做出反應的物體一向是首選。

我退後兩步,鏡子中金髮年輕人的圖像慢慢變得模糊,不同顏色的微粒四處跳動,邊緣處像被水暈染開來,鏡子不再反應房間內的圖像,當微粒再次清晰起來時,鏡中的人變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樣。

黑色的長髮,一隻眼睛像夜空一般漆黑,另一隻卻是陽光般的金黃色。大約是為了施法方便他沒帶那個麻煩的眼罩,但即使空間的連接並不完全,另一端細微卻誘人的魔力波動仍讓我心跳加快。

“未來的國王陛下,”他優雅地欠身一禮,“您總是這麼英俊得讓人心醉。”

我打量著他唇邊翹起的一絲狡猾笑意,沒有說話。我對這個人並無好感,而且他如果有目的自然會先開口。

“我是來談生意的,”他笑笑地說,“也許王子殿下會有興趣。因為您看上去如此狼狽,”他盯著我帶著封印的手腕,“嘖嘖,弗克爾斯元帥真不懂得憐香惜玉,居然下這麼重的手。”

“什麼生意。”我冷冷地說,不想浪費時間,“我可以得到什麼好處。”

“親愛的,現在就跟我走。”弗卡羅說,指指我的手腕,“作為附贈品我會解開你的封印。別理這傷害過你的國家,我會好好疼愛你,好嗎?而且顯然你已經得到了和我並駕齊驅的力量,這正是你、和我都一直想要的……所以現在我來接你了。”

我的心臟一陣狂烈地跳動,解開封印……我深吸了一口氣,“你用什麼辦法解開封印?在我的印象中,聖物封印是無法可解的。”

他笑起來,“不,不是無法可解,是解開的方法已經失傳,或是只記載在極少數高級黑袍們才知道的禁忌之術裏。怎麼樣?跟我來,我們可以在一起不再分開了……”他朝我伸出手。

我確定我如果同樣把手伸出去,它可以輕易穿透這會兒已經把時空連接到一起的鏡面,並握住他的手,那我就可以離開這讓人窒息的鬼地方了。

我知道這個擁有野心的男人在欺騙凱洛斯,他從不愛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和欺騙他,並最終置他於死地。這種行為讓人噁心,可人世間的糾葛和我並沒有關係,如果他能幫助我,我不介意丟下這個倒楣的國家,把那可笑的救世主的帽子遠遠丟開。

“我可以跟你走,”我說,“但別指望我以後再和你玩什麼愛情遊戲了,我還有別的事要做。如何?這是個公平的交易。”

他揚眉,“哦,我很意外你會這麼說,凱洛斯。我上次的感覺不錯,你似乎變了一些。我該說……”他低低地笑起來,“變得有尊嚴了一些嗎?不,凱洛斯,你可以是離家出手的王子,笨手笨腳的傭兵,甚至大陸的救世主!但首碼永遠都得是‘我的’,你是我的,凱洛斯,你知道……你是特別的。”

我後退一步,冷冷地看著他。“那麼,生意就談不成了。”

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大概是有些意外我的回答,王子殿下想必曾數次被他的甜言蜜語騙得死心塌地,但我想這個年輕人該擁有最後的尊嚴,我也討厭這種把戲,不想參於其間。

我毫不妥協地直視他,他遲疑了一下,露出無奈地微笑,“好吧,看來你真的是變得很不一樣了。交易成立,跟我走。”他再次伸出手。

我慢慢露出一個嘲諷地微笑,“不,弗卡羅,”我說,“我一個字都不相信你說的話。”

他愣了一下,疑問地挑眉。

“黑魔法的禁咒無一例外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而凱洛斯對你什麼也不是,”我說,“如果不能為你效力,我毫不懷疑過去以後,你只會把我關起來甚至殺死,更別說為我付出任何代價,去解開封印了。”

他怔怔地看著我,然後大笑起來。“凱洛斯,你變得一點也不像你了!”他說,“真讓人為難,你變得這麼聰明。我並不想殺死你,但現在看來非得如此不可呢。”

異色的雙瞳像刀子一樣盯著我,“你猜的一點也沒錯,我不準備救你——即使你答應為我所用,我也只會用另一種禁咒轉移你的魔力。至於封印,我可沒辦法找到一個死靈法師,然後勸服他用性命解開那條象牙鐲。”

我愣了一下,對面的人攤開手,做出遺憾地樣子看著我,“看來你非死不可了,我可愛的小寵物。你的存在太過搶眼,幾乎足以化腐朽為神奇,你知道,聖凱提卡蘭本來撐不了多久!以後的日子,請務必時時小心,我的禮物……”

鏡子慢慢變得模糊,裏面的人影隱去,光滑的表面又變成一個金髮年輕人的身影,眉頭緊鎖,顯然正在思索著什麼。

一個死靈法師的性命?這就是解開封印的條件嗎?為什麼?據我所知,禁咒所索求的物事,必然是解題法術所必然需要的材料,那麼,一個死靈法師的性命和解開聖器封印有什麼關係?

門突然被打開,弗克爾斯站在那裏。“殿下,加冕的時間已經到了。”

 

 

第26章

若說我這一生曾看到什麼就想逃走,那麼想必是璀璨的王冠、神聖的權杖,和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位。

如果我有幸活下來,這段歷史一定要被深深埋葬再不得重見天日!——當我看到那盛大華麗的即位場面時,腦袋裏唯一浮現的就是這個念頭。

大約是看到我發青的臉色,弗克爾斯體貼地在我耳邊小聲說,“如果你不想,我可以抱你上去。”

“這玩笑真蠢。”我哼了一聲。他冷笑道,“我已經把程式儘量縮減了,知道為什麼嗎?”他自問自答道,“因為我知道你不喜歡。也就是說,我已經做到了我能做的,而這個位子,你今天非坐上去不可!”

我吸了口氣,踏著那厚實的紅色地毯和兩道跪得整整齊齊的國家棟樑們向前走去,覺得對抗最危險的魔獸也不需要花費如此大的決心和定力。

我會出現在這裏,並非因為費克爾斯有什麼威脅的舉動,而是因為如果他真要那麼做,會有無數種方法慢慢給我好看!毫無底牌時的反抗不能爭之為對抗,只能是無意義的死纏爛打,純屬浪費時間。

我從不是個賭徒,雖然為了自由我會去賭百分之一的可能,但現在我卻處在一種毫無半點機會可言的狀況。

你得等待,費邇卡,我告訴自己,耐心等待,不要失去理智。因為機會永遠只有一瞬!

 

遠遠可以看到羅西安站在那裏,穿著高貴的賢者長袍,看上去像以前一樣傻。這個國家我唯一的熟人大概就算是他了,但我從不覺得他能幫上我任何的忙,現在看來反而要幫倒忙了。

程式中有一項需得下跪接受王冠——大概是從神手中接下權力的意思,這無疑是個讓人極其難以忍受的噁心橋段,至少我死也不想在羅西安面前下跪並接受什麼授權!

反抗沒有任何意義,可是手腳像不聽使喚般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拒絕著對面大賢者關於帝王的認可。在這個甚至不是我的肉身裏,那些驕傲和固執卻依然牢牢地支配著我的靈魂。

我站在那裏,冷冷地盯著羅西安。

以至於他竟開始像早些年前對視時般不爭氣地試圖轉移目光。“殿下……”他小聲說,打著愚蠢的手勢示意我該跪下,見鬼,在這個笨蛋面前下跪,這太可笑了!

大約是發現我站得太久,突然有股力量猛地擊在我的小腿上,我一個沒站穩,單膝跪了下去。下一秒重得要死的王冠就壓在了我的頭上。

 

我猛地站起身,怒火像丟入烈酒中的火苗般猛地燃燒了起來!我轉過頭,向弗克爾斯揚聲道,“元帥,你扔的石子砸到我的腿了。”

他的臉色難到了極點,“抱歉,陛下。”

“陛下,”羅西安說,我轉過頭,他看向我的目光裏有一種令人起雞皮疙瘩的愉快和……得意。“從今天起,您將身為人中之神。您將是神邸人間的代言人,需得把光明和正義傳播到世間……”他開始宣詞。

“羅西安,”我冷冷直視他,“你在瀆神!”

他像被刀劍刺中般猛地一僵,那雙一向平靜溫和的雙眼中露出了震驚與不解的神情。我轉身離去,不再接受虛假的儀式,隱約聽到弗克爾斯咒駡了一聲,但沒有跟上來——他得負責收拾殘局。

我快步回到房間,一路扯下披風、外套、寶石鈕扣……用力丟在地上,閃閃發光地留了一路。殿內因為典禮空無一人,我聽到自己腳步的迴響,當我走過走廊時,身上只剩下一件襯衫,負擔的減輕讓我舒了口氣,這些行當簡直比一個重甲騎士還要命。

“陛下,您給了我相當嚴重的指控。”一個聲音在背後說,我回過頭,有些意外他沒收拾可能亂成一團的典禮而呆在這裏。

“沒人發現我退席,”他解釋,“我只負責交授神權,不管維持治安。”

我冷哼一聲,“你把俗世的利益加諸於神的利益之上,如果這不是瀆神,就是是世界上根本就沒神。”我說,一邊把襯衫緊繃的鈕扣鬆開,一邊繼續往前走。

他靜默地跟在我身後,好一會兒,他慢慢開口。“宗教這塊基石,對於一個國家太過重要,雖然我一直希望能全身心地侍奉梅莎柔斯,研讀白魔法,但……我無法避免在這種場合下出現,因為天下萬民同樣屬於她,我不能獨善其身。”他輕聲說,“也許你說的對,但我無法對現在危險的局勢視而不見,我希望那些人能平安,大陸能和平。戰爭、饑餓、背井離鄉、死在刀劍下的人們……不!神的旨意不可能如此!”

我停下腳步,挑眉,有些意外他激烈的語調,這小子倒是有了點主見嘛。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梅莎柔斯神依然沒有任何指示,”他繼續說,“也許她是想讓我自己決定,而這就是我的決定,陛下。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為何會擁有那樣的力量,但我知道,你能為這個國家,為這些信徒,這些善良的生命,帶來和平和信仰!凱洛斯,我希望、並且相信你能做個好國王。”

對面的人真摯地看著我,這讓我有一種積了一肚子火卻無處發洩的感覺,是的,我再次確定,我和這個人從來沒有任何話題好談。“羅西安,你既然當了大賢者,就不需要再如此低姿態。”我冷冷地說,“你不那麼‘委婉謙虛’,也不會有人受到傷害。”

我把臥室的門關上,把他丟在外面。

我無力地躺在床上,覺得今天足足脫了一層皮。

我有些意外羅西安會如此向一個年輕人坦露心跡。雖然印象中他一直談不上是個多麼沈默的人。

學徒時期,他經常被同學們看不起。也許因為他太老好人,即使是幫助別人時仍能毫不介意地擺出低姿態,甚至當對方需要時,和人分享自己的想法和心事,以至於常被傳來傳去的嘲笑。我一向離群,但那時感覺和“同學們”差不多。對我來說,向別人坦露心事,比不穿衣服更讓我難堪。

但是,我冷笑,無論是那個紆尊降貴向我吐露心思的羅西安,還是手段強硬的弗克爾斯,他們的目的都是同一個。

司令大人推開門走進來——門鎖對他完全沒有作用,大約是小時候的禮儀課沒學好——手裏拿著我丟掉的王冠。

“我以為你會懂事點。”他說,把王冠放在桌上。我不理他,他在床邊坐下,理所當然地拿起我的一綹金髮把玩,“剛才我看到羅西安,一向自製的大賢者看上去有些失神,在那裏自言自語。”他綠色的眼睛饒有趣味地看著我,“他說‘他們的眼神實在太像了’。我猜就是其中一個‘他’就是那位死去的法師吧?”他說。

我猛地坐起來,那雙綠色的眼睛微笑卻冰冷地看著我,毫不留情。“沒有人死去。”我一字一字清晰地說,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他的眉頭微皺了一下,“真頑固。”他淡淡地說。“不過我們有的是時間。”

他希望通過時間得到什麼?讓我把自己當成凱洛斯?真可笑,我現在完全在陪一個瘋子浪費時間!

我不再理會他,不過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被老同學和費邇卡聯繫起來真是一點也不愉快。我記得羅西安曾對我說,“他們嘲笑我‘沒有不能告訴別人的事’,實際上的確如此,但我卻有‘只能告訴一個人的事’。”他笑的像個傻瓜,我懶得理會他,這小子多半又在談戀愛了。

“當然——”他想說什麼,我警告道,“閉嘴。”那句“當然還有你啦,我們是朋友嘛”讓我起雞皮疙瘩。

我毫不懷疑因為我和他住在一間寢室,所以才不幸中選——他是個博愛主義者,但只選一個的話,無疑數我離的最近。

我一直沒興趣結交什麼友誼,但一定要說一個的話,他也確實是我最接近于朋友定義的人。——因為他和我住一間房,身邊有思想的活物只有他一個可供選擇。

但他顯然更愛黎民百姓,我則死心塌地只為魔法獻身。所以,這個“朋友”並不能列入可以幫我脫離目前困境的節目單。

 

 

第27章

溫熱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緊接著整個身體貼了上來。“你好像很累,陛下,晚上還有宴會。”

那耳邊徘徊的氣息,和曖昧低沉的聲音讓我的怒火再次竄了起來——這些天來它們光顧我情緒的次數比以前加在一起都多,那個人示威式的接近也讓人越發不能容忍。“我知道了,”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顯得咬牙切齒,“滾出去。”

他低低笑起來,“你在憑什麼命令我,凱洛斯。”

“我以為我剛剛當了國王。”我嘲諷道,“別碰我,我覺得噁心!” 

肩膀上的力量猛地收緊。

儘管清楚地知道要冷靜——因為冷靜是我唯一能做的,但我知道我的耐心正在被這被仿佛沒有盡頭的漫長時間、被另一個人強行壓制的窒息生活慢慢消磨著,讓我的情緒越來越接近臨界點!

他突然抓住我的長髮,把我的臉轉向他。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是嗎,陛下,不過我覺得您看上去很性感。”

他慢慢伸出手,捉住我的襯衫,然後竟然慢慢把下擺拉出來,我冷冷盯著他,他也同樣盯著我,無非又是另一次向我顯示他的權威,我冷笑。修長的手指從下面伸進去,撫摸著肌膚,“觸感相當誘人,知道外頭流傳的讚美嗎?據說您身體的每一寸都是神的藝術品。”他的瞳孔猛地收緊,“那麼,讓我好好欣賞一下!”

他手上突然用力,發根處傳來撕裂的痛楚,下一秒我感到身下柔軟的觸感,我被甩到了床上。綠色的眼睛打量著我,他慢慢走過來,“我早該知道,我們的關係只會更差,而不會變好。”

我冷笑,“關係?不,我毫無興趣和你共用這個辭彙。”

下一秒我被重重地壓在床上!我不該進行這種無益的挑釁,我知道,我必須……要有耐心……

可是!我咬緊牙關,沒有人的耐性是無止境的!我感到身上混蛋緊貼著肌膚遊動的雙手,被扯開的衣服,這些無意義的欲望還有那一系列同樣無意義的儀式和時間!

這種見鬼的混蛋日子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外面傳來敲門的聲音,弗克爾斯不耐煩地叫道,“什麼事!” 

“艾特斯將軍有事商議……”

“我不見。”他冷森地說,盯著我,再次俯下身,我覺得像有一團燒紅的烙鐵在緊緊把我焊進床裏,他的吻落在我的臉上,接著是其他的地方,最終變成一連串的啃咬。

我僵著身體,沒有任何反應。他並沒有適可而止的意思,我可以清楚地感到他身體某些部分的變化。這算什麼?他準備強暴我?我緊緊攥著床單,那種代表著某種情欲的,體重、溫度、觸感、親吻……繼續狂烈地進攻著身體,這個軀殼不是我的,可是我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加諸在它身上的侮辱……

以及它曾記憶著的,關於欲望的歡愉……

他突然停下動作,像是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麼該死的事!短暫的時間在靜默中艱難地爬過……

“抱歉……”他慢慢離開我一點,我剛要松一口氣,卻看見那綠色的眼睛正緊緊盯著我,慢慢巡掃過我衣衫不整的身體。

“我該怎麼做?”他輕聲說,指尖這次幾乎是有些拭探地,慢慢落在我的皮膚上。“只是身體……只是身體也可以……”

他有些神經質地呢喃,撫摸一次比一次用力……

敲門聲再次響起來,弗克爾斯僵了一下,卻沒有回答,只是盯著我。空氣靜寂的可以清楚地聽到他急促的呼吸,唾液的吞咽,和狂烈的心跳。他緊攥著拳頭,像在對抗什麼,敲門聲固執地繼續著,半晌,他突然揚聲道,“誰!”

然後站起身,整理好衣服。

卡菲爾的聲音傳進來,磕磕巴巴的,“弗克爾斯先生您也在嗎?陛下,外面有人鬧事……”

“弗克爾斯會去處理。”我說,他又看了我一眼,卻幾乎是有些狼狽地沖到門邊,打開門走出去。重重的關門聲傳來,我從床上起身,身體還殘留著剛才危險的熱度。

我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近中午,接著做什麼無關緊要,反正又是毫無期待的受刑般的一天。我困在這裏多久了?我歎了口氣,弗克爾斯的忍耐好像已經到了極限,我得儘快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解決問題的方法…… 

結束沒有魔法的時間!

這些天來我生命的每一秒鐘都在被無意義的事所佔據,那種空虛和乏味迫得人想發瘋!靈魂中留不下任何東西,只有身體的酸痛提示著我在過去的時間裏發生過的恥辱歷史!

 

沒有魔法,一切都是無意義的。

一個死靈法師的命……

我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如果沒有魔法,那命留著幹什麼呢。

我從床上跳起來,穿上外套走出去。卡菲爾還站在門口,見狀驚訝道,“您要出去嗎,陛下,”最後一個稱謂聽得出些喜滋滋的調子,“晚宴的準備已經妥當,您要先試一下禮服嗎——”

“我不去了。”我冷冷地說,反正弗克爾斯會處理。“準備馬車,我要去大圖書館。” 

大圖書館。 

卡菲爾無可奈何地站在我身後,對面圖書管理員的目光則有些嚴峻,緊盯著我列出的書目。

“陛下,”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您找這些書幹什麼?”

“有嗎?”我問。

“您以為呢,這裏是聖凱提卡蘭的大圖書館,”他驕傲地說,不理會卡菲爾皺起的眉頭,“但您列出的全是不該被翻閱的黑暗之術。” 

“找出來給我。”我冷冷地說,國王的權勢不用白不用。對面的人遲疑了一下,終於不情願地挪動腳步,“請跟我來。”他說,向裏面走去。我跟在他身後,一路無數高大的松木書櫃的排排莊嚴地排列著,不動聲色地等待著來向它們求教的人們。實際上魔法師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圖書館中度過的。

我熟悉這裏。 

這如同墳墓一般的潔淨,由無數知識的書卷堆砌起來的寒香,靜謐的空間可以清楚聽到的布料磨擦的沙沙聲……足以喚起發自任何一位魔法師發自骨子裏的親切與迷醉。知識在這裏被交流和探索著,全然不似外面嘈雜混亂的世界,這才是一位法師靈魂最深處所渴望的安歇之所。

我深吸了一口氣那懷念的空氣,前面的人正在碎碎念著,“《禁咒匯總》、《高級黑暗魔法禁咒篇》、《古代咒術》、《死靈魔法——內向式探索》……這些都是禁書哪,如果您不是國王陛下……”

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停在一列書架旁,猶豫了一下,把手伸向一本黑皮書,封面果然鑲著《禁咒匯總》的手寫體銀字。接著另一列書架,《古代咒術》……

“陛下,這些都是高度機密的禁書,歷來都不可以帶出館內。”管理員說,“而且為了安全,有些上面附有禁讀咒語,您如果想看,得讓大神殿裏的上位的白袍們幫您破解。”最後一句話帶著點慶倖的意味。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上位黑暗魔法陣》,一眼撇到旁邊一本顏色暗淡的書籍。“這一本。”我說,聲音有些不自覺地提高,然後索幸不理會那個慢條斯理的管理員,直接惦起腳尖,抽出書本。果然,上面是用蘸水筆留下的手寫字:《高級暗系魔法——手抄本》。

暗系魔法屬於古咒語,調動的似乎是一位已經早已被遺忘的、消失在諸神系譜中古老神邸的名字,現在在大陸已經很少被提及了。我翻閱著手中的殘本,不愧是大陸最大的圖書館,我激動地想,居然還有這種好東西!

“陛下,我幫您拿著吧。”卡菲爾說。

“不用。”我說,緊緊攥著剛淘到手的好東西,怎麼也捨不得鬆手。

管理員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您看上去和那些拿到好書就不肯放的魔法師一樣,陛下。”

我露出一個苦笑,法師……我的靈魂,都是那個顏色的吧,無論情況如保改變,只有魔法,才是我生命中的唯一。

如果不是急著找資料,我大約會在裏面泡到晚上,我指示卡菲爾把手中的一摞書放在桌上,既然不能帶出館,我是毫不介意在圖書館的書桌上開始工作的。

我拿起最上面的那本《禁咒解讀》,管理員驚呼到,“那本書——” 

書的第二頁上寫著幾行流利的鋼筆字:

余一生所成,七十三條古代禁咒解讀,獻于與餘同樣為魔法獻出畢生之法師。因其威力極大,望謹慎研習。並令修養不足之下級學徒不得窺探。——法布蘭•迪斯卡羅

“那本書上……附著禁讀魔法……”管理員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我已經翻開第三頁,並且全然沒有感覺到書上的法術波動。——禁讀類魔法屬於任何法師都能施展、卻只能於自己法術級別持平的技巧,對於有足夠法力解讀的人構不成任何阻攔。但我不確定是我本身的法力仍在,還是因為那個倒楣的封印導致沒有法力能在我身上發生作用的關係。

“陛下,您……您是怎麼做到的……”他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這道禁讀咒語據說是作者親自加上的、極高的上位咒!不是最頂尖的法師根本無法翻開書頁——”

“因為陛下是光明之神降世啊!”卡菲爾激動地說,“他的眼睛當然能看到世界上任何他想看到的東西……”

聲音漸漸遠去,我迅速浸入了那個魔法的世界。那一刻籠罩住身體的是一種極度愜意的放鬆,我饑渴地尋找著知識,那是我這些天來第一次感覺到……可以呼吸!只有此刻,我才是活著的,這才是我存在的意義!

我甚至忘了尋覓那些咒術的解法,只是沉迷在魔法的世界中。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想去翻下一本書時,才注意到他們已經點亮了燈。

一個黑影被光線映在桌上。我抬起頭,弗克爾斯不知何時站在對面,毫無表情,綠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我。

 

 

第28章

我看了他幾秒,他先是一愣,左右看一下,似乎剛剛發現天已經黑了,氣急敗壞地叫道,“卡菲爾!去宮廷晚宴上告訴他們……陛下有些重要的事待辦,希望他們玩得愉快!”

後者領命離開,弗克爾斯轉向我,“我是來找你參加晚宴的。”他說,綠色的雙眸在照明光球下閃耀著複雜的光芒。“可是我看你看書,看得忘了時間……”

他看上去並沒有準備拿起我的書把它摔出去的意思(這些劍士的舉動一向野蠻),也沒有要求我立刻回去,反倒在我對面坐了下來,接著是一道緊盯著我的視線。我不知道他想幹嘛,但考慮了一下覺得還是手中的書比較重要。

視線的感覺很快消失了,只有我一個人坐在這裏,天地像無限制地延伸開去,萬物都如同虛無,陷入仿佛可以持續到永恆的舒適靜寂。

我有時會想,我是誰呢?但這並不重要,我坐在這裏看書,我是活人還是幽靈,是費邇卡還是凱洛斯,是個灰袍還是白袍,都不重要。我只要坐在這裏,思考,或是解讀,就是我存在的意義,就是我的幸福。

但像以前那樣沒日沒夜的看似乎還是不可行的,我坐在回宮時的馬車上想。雖然被強行拉回來並不高興,但至少比前一段時間好多了。--只有今天我才真讓我有了真正活著的感覺,雖然也越發顯出其他每一分鐘煎熬的事實。弗克爾斯坐在我對面,陰晴不定地看著我。

“魔法師看起書來都這個不要命的樣子嗎?”他突然開口,有些譏諷地挑眉,“我聽說你以前身體不好,想必就是用這種方法摧殘的。”

我不理會他,雖然現在已經是淩晨,但我很不喜歡別人在做研究時打斷我,那比性騷擾更不能容忍。但換個角度想,他同意我再摸書本已經是頗為意外的事了,必竟他的目的是想把我塑造成一個拿著劍的國王兼救世主的蠢樣子。

弗克爾斯對魔法並不瞭解,大部分劍士都是如此--作為法師,我承認我對拿劍的傢伙有著根深蒂固的偏見--那些武夫們永遠不理解憑暴力什麼也得不到,人類統治世界的力量是與知識溶為一體的,和力氣大小沒什麼關係。

所以他似乎以為只要阻止了單純法力的使用,作為一個法師我就只能乖乖束手待斃,再無危險了。

我不屑地撇撇嘴角,我並不太擔心他會注意到我試圖逃走的蛛絲馬跡,對於劍士,書本倒更像會讓人變得軟弱的無用之物。

但還是小心為上。我不得不承認弗克爾斯是劍士裏比較聰明的,不然我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我閉上眼睛,回味著剛才讀到的魔法知識,並把它們匯總分類,消化有時比通讀更重要。

“費邇卡。”對面對的人突然開口,我不情願地睜開眼睛,有些驚訝他居然會叫我的名字,我還以為他在自己的計畫裏自我陶醉到忘了我是誰呢。

“法師,”他說,念得很慢,像是在唇齒間慢慢品嘗這個單詞,“劍士裏流傳著一句話,‘法師沒有信仰’--那是很嚴重的指控。我以前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後來才知道那是很久以前流傳的話了,是說法師只專注于魔法,除此外什麼也不信。”他搖搖頭,“當然現在並不那樣了:那些白袍倒更像牧師,黑袍們竟也開始討論行事準則……”他抿住唇,似乎發現這並不是自己想說的,停了一會,他繼續道,

“我去找你時看到你在看書,你的樣子好像只要你能在那裏看書,世界毀滅也無所謂一樣,我就突然想起那句話。我當時想,也許我弄錯了什麼,你知道……”他自嘲地笑起來,“你研究魔法的時候,簡直讓人不能直視……像把平時收斂起的東西全部展開了……我該把那個叫做……魅力嗎?”

我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他苦笑,“我無法移開眼睛!那時我想,你不會變成凱洛斯,因為沒有魔法,你什麼也不是!但,那時你抬起頭,冷冷的看著我。你的眼神……費邇卡,你那看著我的眼神叫不耐煩!所以我突然想,‘不管怎麼樣,都比被這個人完全無視要好!’”

他牢牢地盯著我,用一種近乎癡迷的語調說,“費邇卡,你就什麼也不是好了,至少,我不會再有剛才被你那麼看時……的痛苦……”

手指的觸感落在發絲上,輕輕磨挲。

“拿開。”我冷冷地說,他猛地扣住我的下巴,唇牢牢地覆在我的唇上!馬車內的空間十分狹小,他的身體用力擠進我的雙腿之間,車輪一點小小的顛簸都預示著更大的危險!

他的一隻手緊緊拽著我的金髮,另一隻手狂亂地試圖扯開我的衣襟,膝蓋牢牢地抵在兩腿之間。

“我想要你……”瘋狂的男人語調沙啞地說,“費邇卡……”居然沒叫凱洛斯。

這些天這種戲碼實在上演的過於頻繁了,也許因為將要到達臨界點的不只是我,還有他。

我向視線中搖晃的車頂冷冷開口,“弗克爾斯,這可真蠢。你幹嘛不殺了我?”

他的動作停了一下,溢滿欲望的綠眸近在咫尺地看著我,喘息未定。我露出微笑,“你看上去快被自己的一廂情願弄瘋了,幹嘛不停止那些幼稚拙劣的把戲,像個男人一樣,給我個乾脆的呢?”

他的眼睛猛地睜大,接著露出一種極端痛苦的表情。“費邇卡,死靈法師們……都是這麼殘忍嗎……?”

“殘忍?”我冷笑,“我嗎?還是你!”

他火熱的身體仍緊貼著我,但我猜他的靈魂這會兒大概沒這麼暖和。

我不屑於戀愛,但不代表我不知道。我的存在讓這個人發瘋,卻又不敢殺我,因為他怕失去那個讓他瘋狂的唯一理由。因此他懦弱的在情欲之間徘徊,而無力選擇任何一條路。我冷哼,愚蠢的戀愛,為何我這個年紀要卷到這種事情裏來!

我看看自己不整的衣衫--這些天裏我從沒擺脫過這個,……我被一個年輕人迫到如此地步,他還想如何?

“我……想要你……”他說,聲音低得像不希望我聽見,“為什麼……你從不看我……”

“抱歉,”我攤開手,“我活到這歲數,一路上總少不了遇到阻礙,但我從沒有和枷鎖交流的習慣。”

他愣了好一會兒,然後用極其緩慢的動作離開了我的身體。我坐起身,冷冷地整理好被弄亂的衣服,不看他一眼。

我必須加快動作。

有些意外地,那以後弗克爾斯對我的政策似乎寬鬆了一點,允許我出入大圖書館,也許是深知迫得過緊沒有好處。他似乎在竭力裝作馬車上的事沒有發生過,反正戀愛少不了自我欺騙的戲碼,我不屑地想。

人世間的癡纏,對我來說,永遠不及手中的東西更真實。

我又翻過一頁《禁咒殘本匯總》,禁咒留下來的資料並不多,托聖凱提卡蘭是個古國的福,這裏有大陸上最全的魔法類限制書籍,我居然找到了很多以前從沒看過的傳說中的法術。可惜這個國家--實際上整個大陸也是如此--以白魔法為主導,其他袍色少得可憐,再加上圖書館禁制森嚴,所以一堆寶貝放在那裏乏人問津。

這本書雖然是收集殘本,但看得出作者著實下了一番功夫,可以說是目前我所看到的最全的殘本集了。我愣了一下,視線重新掃回剛才看到的兩行,上面寫著:

高級死靈法師之血被譽為黑暗聖水,古時曾有十克重的一級星辰石(當時可兌換100金幣)換一滴血九級死靈法師鮮血的天價。當然那個時代已不復存在,因為黑暗聖水雖是極為重要的施法藥材,那些強大的古咒術現在卻多已失傳。而“時空逆轉”需要的重要素材之一卻是“死靈法師的命”,那是--

我急急翻到後面一頁,卻看到原書作者的“資料到此為止,下面三頁已被燒毀”的字樣。

我愣愣地看著書本,“命”……原來死靈法師的命,真的是可以做為一種施法材料而存在的嗎?

那麼,那又是通過什麼方式起作用?或者是與冥王的契約交換嗎?還是是存在在我體內的某種失去了足以致命的物質?

一堆問號在腦袋中炸開,我迅速站起身,走向最角落的一間書房。--聖凱提卡蘭大圖書館建館已久,似乎自人類開始有書這種東西存在時它就在這裏了,間中經歷過數次大型戰爭,包括這個城市在精靈分裂戰時遭受到過的大批龍騎士肆虐。當時全城可說盡毀,而大圖書館卻都奇跡般地屹立不倒,難怪民間傳聞她有著神氏的保護。

從古到今,圖書館也經歷了數次的翻新(幾乎每屆新政府上臺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圖書館),館內有一部分早些時候被開僻為單獨的書房,供身份高貴者或極上位的魔法師研習之用,現在有很多已經廢棄了。

那本《時空類禁咒殘本匯總》就是我在一個書房的角落裏找到的,曾經的研讀者似乎對禁咒興趣極大,房裏彙集了極多的珍貴禁咒書籍,想必是戰亂後圖書館忘了整理,所以一直亂糟糟地丟在那裏。

“死靈法師的命”……我在心中默念,這個“命”在禁咒中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呢?我翻找著亂七八糟的書櫃,因為大圖書館里加持了大量的書籍保護咒語,且到處散發著防腐薰香的味道,即使這個小小的角落也沒有逃脫,所以這些古老珍貴的書籍才沒有早早腐壞成一堆碎末。

我跪在地上,把書一摞摞分好,看過的放在左邊,待查放在右邊。最近還被弗克爾斯嘲笑說“魔法師們看書的英姿比搬運工好不到哪里去”。我則回答,“那要多謝這身搬運工的服裝。”--劍士的衣服運動起來確實比法師袍方便,這是我目前發現的這個職業唯一的好處。

書櫃的角落露出一角泛黃的羊皮紙,我吃力地把它們抽出來,上面潦草地劃著一些手稿,我迅速地掃過它們,看上去是書室某任主人的閱讀心得,用法師速記字元寫成,我愣了一下,幾行字就這麼毫無預兆地跳入了眼簾。

古時的魔法師將那種材料叫做“死靈法師的命”,那也確實是他們的命:和靈魂的“核”對應,那材料是肉體的“芯”。死靈法術是魔法中入侵肉體最為嚴重的法術,死靈法師如果失去了那個,甚至連靈魂都無法保留……

我愣愣地看著手稿,慢慢放下它。連靈魂都無法保留……?

指尖突然傳來陣細微的麻痛感,我一愣,黃色的羊皮紙下,一個指尖大小的黑點快速地在我手邊的書架上移動著,那是一隻通體漆黑的蠍子!

麻痹的感覺像突然罩下的網,爬遍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瞬間剝奪了對軀體的控制權。

我慢慢地倒在地上,眼前的景色轉了半圈,然後靜止不動。

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知覺一點一點地消失,像被細小的毒牙一絲絲蠶食,眼前的光影開始跳動,像一道道不安份的火焰,燒蝕著大腦。

弗克爾斯驚慌失措的臉突然沖進視野,他緊緊抱住我,看上去正大聲喊著什麼,我卻一點也聽不見,好像一切被消了音一樣。很安靜,我想,如果我死後看書的地方可以這麼安靜,就太好了。

黑暗緩慢地降臨下來,我閉上了眼睛。

 

 

第29章

感覺到疼痛時,我確定我還沒死。

沒死的感覺很糟糕,肉體像有無數針尖在刺著一樣的疼痛,但幸好沒死,我必須得在死前找到解開封印的方法。如果我要死,那麼我也只該是為瞭解開封印死的,那樣至少我的靈魂可以得到自由--即使那是徹底消失的自由。

我吃力地睜開眼睛,然後歎了口氣。雖然在我那堆滿法術卷軸和藥材的小屋裏醒來,並發現這荒唐的旅程是場夢不太可能,但當真正睜開眼睛,幸福的夢想被華麗的房間無情地打碎還是有點沮喪。我歎了口氣,還好陽光無法穿透天鵝絨的窗簾射進來,所以房間裏是相對較為舒適的幽暗狀態。

弗克爾斯正在睡覺,一隻手握著我的手,頭枕在床上,長髮散亂,眉頭微皺,看上去睡得不太安穩。

我醒來後,他像有感應魔法一樣動了一下,似乎也準備醒來。

我並不想花時間和他說話,於是閉上眼睛開始總結我知道的情況。--看樣子老師一直在研究禁咒,他留下的法術讓我的靈魂與肉體相分離時,可以順利進入另一個肉體--我確定當我離開後,費邇卡的身體已經喪失了死靈法師血肉所應擁有的力量。

也就是說老師的法術把靈魂的核和肉體的芯綁合了,但我不覺得當我把其中一方作為施法素材徹底犧牲掉後,它還能再次幫上什麼忙……

(一般情況下,死亡後我們會被召入冥府,但肉體的“芯”也會在那種情況下被帶走一部分,這是基於靈魂和軀體的結合程度,但若“芯”徹底消失,那相依相存的另一方勢必會一同失去)

那麼……我苦笑,我除了把命賠上去,難道就沒有離開的辦法?

我聽到弗克爾斯起身的聲音,以及他緊盯著我的、燒灼般的視線,半晌,吐出一句話,“你醒了?”

我歎了口氣,裝睡在和軍人打交道中果然行不通--對於軀體方面的技巧,他們比我們專業得多。

我睜開眼睛,正迎向他的目光,一瞬間我幾乎懷疑他也許是會魔法的,因為那於其說像道視線不如說更像道禁錮類咒語,仿佛能把我緊緊綁在他的視線之內一樣。

“你醒了?”他說,接著像是確定了這一事實般,他突然露出一個笑容,那種由衷的真心使他的笑容太過燦爛,幾乎顯得有些孩子氣了。

我動了動嘴唇,卻沒說出話。“你醒了,”他的手落在我的臉上,“是熱的,太好了,”他說,“太好了……”

我感到渾身不自在起來,被一個人用如此專注的眼神盯著,而且面臨如果久的、只能聽見彼此呼吸聲的沈默誰都不會不好受的,幸好他像突然醒悟過來般跳起來,“我去叫御醫!”然後跑了出去,我松了口氣。

當帶著醫生出現時,他似乎冷靜了不少,但仍難掩眼中的欣喜,只是緊緊盯著我。

“我很擔心,”御醫走後,他輕聲說,“很害怕……我這輩子很少有這樣的感覺,嚇得手腳冰涼,怎麼也沒辦法讓它們不再發抖。”

他眼中的一些東西讓我不太舒服,他接著說下去,“你不能再去大圖書館了。”

我閉上眼睛。雖然並不意外,可是當那句話以前它所代表的事實進入大腦時,還是引起了難以忍受的痛苦和失望。

“想想我有多難受!”他咬牙切地聲音傳過來,“認識這是什麼嗎?”

我無奈睜開的視線中,是他手中的一個水晶盒,盒子裏是一隻指尖大叫的蠍子。我歎了口氣,“開法爾蠍子。”

“它還有一個名字,叫‘黑色裹屍布’,只在離這裏足有半個大陸遠的開法爾城陰濕黑暗的墳地才能生長!”弗克爾斯陰沈著臉說,“你知道你多幸運才能留下一條命嗎?如果不是我當時站在那裏……”他停了一下,似乎不太願意去想那個可能,“從現在起你不能離開這個房間,直到我們找出兇手為止!我已經把這裏徹底檢查過了,外面有法師們布下的法術陷阱,這裏對你是安全的。”

我靜默地看著他,沒有反駁。

這就是你送我的禮物,弗卡羅?我想,看來他很體貼地考慮到了我的身體目前對大部分魔法免疫,所以特地準備了物理攻擊。但也許它最糟的用處不再於差點殺了我,我看著弗克爾斯陰冷的臉色想--是讓我再次、並且更加徹底地,失去了自由。

為了那個該死的什麼安全!

“你知不知道想殺你的人已經深入到什麼地步了!”對面的人叫道,“他們居然知道你平時常去的書室,還能把一隻開法爾蠍子弄進去--”

我疲憊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我對他說的並不感興趣。弗卡羅想殺我,有很多人想殺我,為了他們的利益,但那至少比全面的監禁更讓我容易接受。

我知道接下來的將是什麼。我躺在床上,被褥很柔軟,房間裏的每一個小飾品都價值不菲,包括飄浮著藥用薰香味道的空氣。我是這個國家的國王,民眾的偶像,我將承受這個俊美年輕人該享受的一切。

生命,我冷笑,如果它能被當作施法藥材的話,那將會比這乏味空洞的生活要來得有價值的多。

“你有頭緒嗎?現在想殺你的也許是弗卡羅,”弗克爾斯繼續說著,“他將從凱洛斯的死亡中得到很大的好處……”

我歎了口氣,也許是中毒的關係,突然覺得極其疲累。從我離開亡靈森林開始,這段日子可算過得跌盪起伏,可是現在回憶起來,卻只有一大片讓人窒息的空白。那些俗世沒完沒了的聲音,在我頭腦深處吵鬧著,讓我心煩意亂。

“弗克爾斯,別說了!”我說。他愣了一下,止住聲音。

我不再說話,沉寂的空氣一向是件愜意的事。我用雙手蓋住臉龐,靈魂深處仿佛又響起那寧靜中的書面翻動的聲音,長袍磨擦時的沙沙聲,又或遠處法師們的交談,沒有無聊的派系之爭,每一句壓低的爭論都是對知識虔誠的朝拜。

也許因為擁有過,所以失去也變得越發無可忍受。我想起昏迷時那一刻發自靈魂深處的靜寂,如果能那麼一直躺下去,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這種聖器封印是近年來聖系魔法的加強品種,而禁咒卻是遠古時光的陳舊書頁。弗卡羅提到的禁咒應該是傳說中那款能解開一切封印的禁術,但早已失傳,這些天的查閱並沒能讓我找到其更具體的蹤跡,何況最近我連任何想看的書都沒辦法得到了。

我坐在桌前,用蘸水筆在面前攤開的紙張上熟練地劃著各種古老的魔法字元,在畫到最後一個字元時我停下筆,皺了皺眉,把它揉成一團丟掉,然後拿起旁邊另一張未動過的白紙。--現在整個房間已經被我堆滿了紙張,還好國王用紙的錢可以直接從國庫裏拿。

這種徹底的囚禁最大的好處大約就是不需要參加各種無聊的體力活動,可以安靜坐著沒人打擾。而且托這個封印的福,雖然我的稿子上有不少威力強大的魔法陣,卻全不需要像以前的工作室一樣加上大量的防禦咒文了。因為這款封印的作用方法是把我和魔法的聯繫隔開--我說出的話語和我寫出的咒符不能啟動任何法術力量,仿佛在我與魔法之間隔開了一道堅固的牆。

蘸水筆的筆尖流利地劃過白紙,一個魔法陣躍然紙上,無數遠古的咒符在紙面上密密麻麻地沉睡,我把它丟開,急切地接著新的紙張繼續書寫。

我現在在幹著魔法界最繁複、邏輯性最強、而且最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法術推算。

這個位面的魔法像一個巨大的立體拼圖,環環相扣,生生不息。理論上知道某些被稱為“已知數”的法術,便可以推導出另一種全然不知的咒語,即“未知數”。但那只是理論上。--這款原理屬於遠古被遺忘的理論之一,因為它實在太過繁雜,再加上現代很多法術已經失傳,推算更可謂難上加難--過多的未知數是無法推導出結果的。

而我要做的事,就是在完全禁閉的環境下,推算出一個完全不知道的法術。

我苦笑,如果說我這對一個法師全然殘疾的身體還有什麼資本的話,那就是我的腦子--那裏面裝滿了所有我所能看到的、被大部分法師視為無用之物的古魔法典籍。

弗克爾斯走進來,手裏端著餐盤。

他靜默地站在我身身,看著我的工作。“你到底在幹嘛?”他輕聲說,我繼續演算,這個理論還有另一種好處--大概就在於它實在是沉入時間之河太久了,以至於現在聖凱提卡蘭的魔法師們居然全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你到底在幹嘛?”身後的人提高聲音,大約是在其他法師那裏找不到答案,所以再次回來找我興師問罪。我不理會他,他冷冷拋出一句,“不管你在幹嘛,也許我該阻止你。”

我皺起眉頭,“你不允許我使用魔法,但不要連寫字都管。”

“如果是普通的字隨便你寫多少,你現在寫的這些……如果沒弄錯的話,全是力量強大的咒符,有很多甚至是早已失傳的古咒語……”

“但我不能施展。”我說,“你想讓我怎麼樣?每天喝下午茶賞花聊天嗎?”

他抿著嘴不說話,好一會兒,想起手上的餐盤,有些粗暴地擱下它。“至少你得吃飯!”

以前研究時忘了吃飯是常有的事,但現在可由不得我。我勉強放下筆,把餐盤端過來,食物頗為豐富,放在嘴裏卻味同嚼蠟,一心只惦記著沒算完的題目。

太多的“已知數”我不知道,這便需要新的推算,而這樣一去二來,變成了十分龐大的工作量。

弗克爾斯在我旁邊坐下,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真的不太想讓你繼續,”他輕聲說,“但有時候,你工作的表情……會讓我覺得平靜……”他歎了口氣,“為什麼,能那麼專心呢……”

--他幾乎每天都要過來坐一會兒,但最近漸漸少了,他似乎十分忙碌,不知外面又出了什麼事。但我現在沒有哪怕一丁點的心思有空放在他身上,推算已經進入到了十分關鍵的階段。

一個聖魔法的關鍵字,我對聖系魔法幾乎稱得上一竅不通,所以它本來可以佔用我很久的時間,但是多有趣,它就刻在我的手腕上。

 

而弗克爾斯對於不知道我背著他做出什麼事似乎依然不死心,到處尋找幫手。所以在我正在為自己的突破欣喜時,門被打開了,這次站在那裏的卻是白袍飄飄的大賢者,羅西安。

 

 

第30章

“陛下。”他說,施了個法師禮。“您在寫什麼?”

我冷冷地看著他,擠出幾個字,“滾出去。”

他沒有說話,但也沒有離開的意思,竟然逕自朝我走過來。我無意識地緊緊抓住手中的紙張,他卻並沒有拿走它,而是微俯下身,從地上撿起一張我丟棄的稿紙。

藍色的眼睛看不出情緒,也許是因為太遲鈍了——那東西被這個國家的國民叫做深遂,他慢慢把紙放下,微笑。“好熟悉的字體。好熟悉的眼神……”

他的笑容放大了一些,“好熟悉的說話方式……”

我一聲不吭,冷冷地盯著他。“你……”他遲疑了一下,下面的話最終沒說出來,他把稿紙輕柔地放下,看了我一會兒,然後緩慢地轉身走出去。門被輕輕關上,我無意識地緊攥著筆桿,羅西安……他是知道這個理論的,在學徒時期我曾有一陣子深迷於此,並向他提起過……

晚上的時候,弗克爾斯走了進來。最近外面的局勢導致他沒有每天過來送三餐,這點從他緊鎖的眉頭和居然有些憔悴起來的外表也看得出來。

他靜默地在我身邊坐下。空氣中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我喜歡寂靜的黑夜,這裏才是屬於我的地方。

“你該睡了,”他說,“已經很晚了。”實際上已經淩晨了,我對時間並不敏感,但感覺得到死靈氣息的變化。

我沒說話,他對聲音和這樣的夜色和諧得像本來就該溶為一體一樣,所以很容易忽略。“費邇卡,你在幹嘛?”他輕聲問,倒更像在自己和自己說話,“連羅西安都說不知道。”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

很像他對作風,我想,我該擔心任何事,卻不包括他。我猜他曾經過了複雜的思想鬥爭,而最後他總會找到一個我完全不能理解的做法。很多年來,一直如此。

身側的人緩緩吐出幾個字,“有一件事。”

我轉頭看著弗克爾斯,聽得出他語調中的慎重,他正緊皺著眉頭,“你可能得離開這裏一趟,陛下,外面情況不太好,流傳著一些相當愚蠢的說法……”

我揚眉,他繼續道,“你中毒的事不知道怎麼流傳了出去,我想是有人在故意散佈謠言……”他煩躁地抹了把臉,“甚至有傳聞——而且現在已經快變成民眾相信的事實了——說你其實已經死了!”

我撇撇嘴角,凱洛斯的確早就死了。他繼續說下去,“現在謠言已經四起,什麼譬如你收服鬼屍骷髏後被天神召回,什麼中了遠古可怕的魔法散失了神力,還有什麼該死的被巫妖詛咒變成了可怕的怪物!外頭人心惶惶,再加上你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民眾面前了,好像在呼應那些該死的傳言似的!我毫不懷疑有些居心叵測的傢伙知道我們的麻煩,所以在故意煽動民眾!那些人的心思……不言自明……”

他盯著我,“你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謠言是多麼可怕的東西!翅膀下長滿耳朵和眼睛的妖魔,一旦它出現,一個國家的根基就會受到動搖,那是叛亂的先遣軍!有些傢伙……正在對這個本就被侵略耗得無比虛弱的國家不懷好意!”

“我要做什麼?”我問。

“你必須在公眾面前露面!國慶的閱兵式上,您一定得出現,無數雙眼睛盯著你的位置,包括我們的民眾和別國的探子!國內的懷疑之情已經達到頂點,所有的人都在等著這一天!”弗克爾斯說,“沒有別的辦法……即使,那是一個圈套!”

我靜默地坐著,沒錯,弗卡羅的又一個圈套。

“那些傢伙想誘你離開這裏,並且刺殺你,但我們會給你最嚴密的保護!”弗克爾斯說,“他們不會因為你出了門就能占到便宜的——”

不,我想,這個房間的防衛並不像弗克爾斯以為的那麼嚴密,我不知道是不是聖凱提卡蘭的光明力量太過鼎盛了,以至於出現這樣嚴重的衰退,這裏的白魔法防禦我至少可以找到三種以上的入侵方法,我不確定弗卡羅是否能發現,但以他的聖獸血統我更傾向於相信他實際上是有能力突破魔法防禦的。他誘我出去,絕不只是為了尋找機會。

他是想在大廳廣眾之下,聖凱提卡蘭居民無數雙眼睛下,殺了我。

我冷笑,若我渾身流血命絕當場,對這個國家將是極為慘重的打擊,這證明我不是過個會死的普通人,而不是個讓那些人瘋狂信仰、視之為精神支柱的神!

桌上的白紙上畫著潦草的推算咒符。“離慶典還有多久?”我問。

“七天。”弗克爾斯說。

“哦,”我再次拿起筆,“夠了。”

夠了。我會在肉體被毀滅之前,找到能讓它發揮最大價值的方法!

弗克爾斯皺皺眉,似乎仍在疑惑我究竟在做什麼。“你該睡了,很晚了。”他說,“我不知道法師是否都是如此,但你這樣會把身體搞垮,聽侍從說你昨天整夜沒睡。”

“沒關係,”我說,“這個身體還撐得下去。”

弗克爾斯一愣,用不可置信的語調說,“你在說什麼!你看上去……”他猛地抓住我的手,筆尖在白紙上劃出一條墨蹟,我皺皺眉頭,被迫停止了動作,抬頭看著他。

“你不該再繼續了!你看上去……很可怕,費邇卡……”他伸出手,指尖停留在我的臉上,輕輕磨挲,“像……要熄滅的火焰,突然燃燒得那麼……狂烈……”

 

“放手。”我說,他愣了一下,眼神突然一凜,像下了一個什麼決定,“我不管你在幹什麼,你不能繼續了,費邇卡!”他說。

我直視他的眼睛,慢慢開口。

“弗克爾斯,我因為你,弄到這個地步。”我一字一字地說,儘量不讓聲線顯得顫抖,“你還想怎麼樣?”

那種痛苦和無奈、空乏和絕望,像是要衝破堅硬的堤坊奔湧而出。我就這麼直視他,我不想移開眼神,因為我厭惡逃避。我曾渴望過這個人,那是一種如非魔法的試煉我甚至無法發現的微弱波動。我自認從未有過為他停留的打算,又總覺得他麻煩,我的人生有無數人試圖傷害和阻止我,但我卻絕想不到他也會如此對我。

他看上去有一瞬間的錯愕,接著露出一種似乎是痛苦的表情,好像惘顧別人意志進行囚禁的是我一樣。

我可以清楚感到覆在我手上的溫度,和指尖的顫抖。

是的,這個傻瓜做不到,我對自己說,那就由我來把一切結束。

“手拿開。”我冷冷地說,覆在手上的溫度終於慢慢離去,我忽略那一瞬間的涼意,握緊筆桿,繼續咒語的書寫。

沒有時間了。

弗克爾斯靜靜地在我旁邊坐著,只是看著我,一夜沒有離開。

 

我記得年輕時做的數學題,最初簡單的式子慢慢伸展開來,像一個巨大的王國,繁雜龐大卻又各司其職,接著慢慢收緊,最後的結果不過是一個數字。

一切原來很簡單。

慶典的天氣很好,天空看上去清晰又遙遠,蔚藍的色彩像是在引誘人去觸摸。金色的陽光灑落下來,空氣中還殘留著剛剛經過的夜的微寒,晨霧大部分已經散去,清新的空氣讓人心情愉快。

這次身上穿著的衣服倒是在簡便宜行為主——雖然仍不失華貴——大約是因為今天的主題是閱兵吧。我信步走上青石的臺階,身後跟著一堆保鏢,在我周圍築起愚蠢的防護障壁。雖然很煩人,但我今天心情不錯,我幾乎有些意外自己有這樣好的心情。

至少我可擺脫那一看到自己的臉就想砸鏡子的衝動了吧,我滿意地想,停下腳步。

聖凱提卡蘭,這是一個多麼古老的國家,即使它在這危險的形勢下飄搖,仍無法掩飾那由漫長時間積累起來的沉靜與偉大。一眼望去,也許因為太多了,那些士兵看上去如此不真實,像某群原始叢林裏的螞蟻,黑壓壓的一望無際,雖然微小卻讓人不安。

盔甲在陽光下反射著金屬制的光亮,我不喜歡那種質感,可下面一張張戰士的臉孔在看到我時變成了狂喜。竊竊私語以及快的速度轉化成了震耳欲聾的歡呼,升騰狂熱的氣氛像能直沖雲霄,我不禁有些小小的驚訝,我站在這裏,我不是他們的國王,我從不想拯救什麼,但我只是站在這裏,卻能讓如此之多的人得到希望,甚至拯救一個國家。

多麼偉大的花瓶,我失笑著想,如果這個軀殼裏不是我,那還真是皆大歡喜。

我知道每一個人都希望我留下,但我仍固執地不肯做任何動搖,我從很久以前就在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了。所以我一直被排斥,但是我不在乎。

我靜靜地站在高臺上,下面的閱兵式已經正式開始。我對士兵的兵種毫無興趣,不過看上去確實壯觀,像一堆會自己移動的神奇拼圖。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這個角度觀看這個場面的,我露出微笑,也好,就讓我放鬆一下,好好欣賞一場閱兵式吧。

我並不擔心。身邊的魔法障壁比起在房間裏時更加破綻百出,弗卡羅不會讓我失望。

弗克爾斯因為是國王軍總司令,所以這會兒不在身邊,這讓我很放鬆——他的身材比起那些巨人族之類的傢伙可小多了,可是他一出現,總會讓人呼吸困難,好像加重了大氣的壓強。

我就這麼平靜地站著,下面正在演習著一場場極為規整的熱鬧場面,太陽漸漸爬到中央,這種寧靜讓我想起當我被蠍子咬傷時的感覺,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靜謐,和外界無關。

我等著死神的到來,既不期盼,也不畏懼。

 

 

第31章

從這麼高的地方看弗克爾斯,雖然很威風,也只是一個不大的點,可就是這個人把我迫到如此地步。但也許是因為我心情不錯的關係,他現在看上去唯一討厭的部分也只是出於我的職業偏見。

“有弗克爾斯在,”我輕聲說,“聖凱提卡蘭總會有辦法的。”身後的大臣點點頭,“陛下說得是,但也全仗陛下的辟佑。”

我歎了口氣,“這個國王當的真沒意思,他深愛聖凱提卡蘭,我可沒那份閒心。”死靈法師並沒有國籍,因為踏入黑暗便已註定被大陸所有的人類驅逐。我們彼此獨立,不只在於法師之中,在人類——或任何我們本身的種族前也是如此。

身後的幾人愣了一下,不知道我的話是什麼意思。我眯起眼睛,遠遠看著天邊那一片空曠的寂靜,輕聲開口,“你來了,弗卡羅。”

耳畔傳來低低的笑聲,近得像能感覺到他拂過的氣息。“您好,陛下。”

身邊據說是我的“保護者”們露出驚訝的表情,防禦魔法正受到來源不明的衝擊,搖搖欲墜。我可以清晰地感到空間另一端的強大力量,不愧是弗卡羅,果然找到了魔法陣最薄弱的一處,而且這會兒還能氣定神閑的說話。

“是什麼東西!”有人驚恐地大聲叫,脆弱的空間被衝撞著,幾個魔法師們被震得倒向一邊,他們感覺得到那溢出的不屬於人類的氣息。

多麼讓人著迷的生物,我想,這已近絕滅的遠古聖獸,身體的每一寸都浸潤著那逝去時代的強大魔法,滲出讓人心醉的力量。

身邊的空間突然被撕裂出一條縫隙,像用刀子劃開的布帛一樣,我看到那只冰冷野性的金黃色眼睛,眼中滿溢出屬於遠古獸類的殺氣與狂野,大約是因為過多使用魔法的關係吧,遠沒有往日的陰冷與平靜。

下面的軍人似乎也發現了不對勁,有些小小的騷動傳來,但我已經管不了那些了。

裂縫在迅速變大,他伸出一隻手,輕輕抬起我的下頜,唇角帶著戲謔殘忍的笑意,“您今天尤其俊美,凱洛斯,是因為要迎接我嗎?”

我微笑,“你今天看上去也是越發誘人呢,弗卡羅。”簡直讓人把持不住。

他一愣,笑得更加溫柔,“親愛的,你看,我非得這麼做,我很愛你,但我更愛變成屍體的你。”

“那麼,可不可以給我一個人情。”我說,旁邊的侍衛們被空間的力量排斥開來,無法靠近,聖獸的魔法確實強大,不是隨便可以對付的。

他揚眉,我遠遠看向前方,“讓那支箭,對著這裏射!”我指著自己的胸口,“給我個乾脆的。”

他笑起來,“可以,但你該把身子站正點。寶貝,我是特地來向你告別的。”順便轉移衛兵的注意力,我想,這招談不上很妙,但那班愚蠢的侍衛竟然全不知道聲東擊西之類的刺殺常識,只盯著跟前突然冒出來的傢伙。

他俯下身,一個吻落到我的頰上,舒適的魔法波動將我包圍,我眯起眼睛,卻感到那醉人的氣息迅速抽離——他正準備離開。我猛地伸出抓住他的長髮,他沒想到我的動作,被拉得打了個趔趄,我緊緊盯著他異色的雙眼。“漂亮的聖獸,如果我不死,一定會去找你的!”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一下,大約我的眼神讓他想起了那些總在試圖捉到他死靈法師,“但你會死的!”他惡狠狠地說,這個態度虛假的人第一次對我如此說話,這讓我有些驚訝,他眼中閃耀著讓人心驚的憤怒和憎恨!

我放開手,空間在我面前慢慢閉合。

身子猛地一震!那瞬間我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只是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推了我一把。直到我看到一把銀尾的箭,深深貫穿了我的胸膛,可我仍沒有什麼實在的感覺。

一般的劍士大約會在被射中前有個預感,可是作為法師我從沒那種東西,我晃了一下,吃力地站穩,手無意識地撫上箭身,指尖是冰冷光滑的觸感,它就這麼貫穿了我,加持著魔法的銀箭,用銀尾鳥的羽毛加過速,浮動著淡淡魔法的波動。

它從另一個空間射來,一定是個很優秀弓箭手的傑作,但我猜弗卡羅是出的主意——在誰也料不到的高空,遠遠避開偵察魔法的探詢,製造了一個小小的空間門……

弗卡羅消失了,只剩我獨自一個站在那裏。是的,我微笑,事情終於回到了我可以獨自掌握的情況。

我聽到遠遠弗克爾斯的聲音,身後的人亂成一團,似乎想扶住我。

“天哪!陛下,你怎麼樣……”“快去叫御醫——”

“別碰我!”我大吼道!

侍衛們有些畏懼地退後,鮮血因為激烈的動作更多地湧出,已經把胸前的衣服染紅了一大片,並繼續漫延開去。但我知道這還不夠,力量已經蓄勢待發,在體內衝撞著,渴望更加瘋狂的奔流!

我後退兩步,靠在冰冷厚實的城牆上,腳步有些虛浮,身體很痛,無力的感覺並不好受,但我知道很快就會結束。

我可握緊手中纖細的箭身,白皙手指被鮮血染紅了,那看上去絲毫不像我的東西,伴隨著即將到來的死亡有一種異樣的妖豔。

弗克爾斯的身影闖進了視野。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俊美面孔因痛苦而呈現的扭曲,他絕望地停下腳步,作為一個熟悉死亡的軍人,他顯然已經瞭解這一次就算他跑得再快也已經無能為力。

他不惜一切想留住我,但是那又怎麼樣?我嘲諷地揚起嘴角,冷冷看著他,看清楚弗克爾斯,你真的以為你留得住我嗎?

“不!”我聽到他的聲音,絕望得像瀕死野獸的嘶吼。

“我已經找到離開的答案了。”我喃喃地說,抓緊箭身,然後用盡全力,把它拔了出來!——原來另一個關鍵的素材,僅僅是決心而已。犧牲的決心!

“不——”弗克爾斯大叫道,似乎想跑過來,可是他猛地頓住腳步,張大的雙瞳中露出不可置信地神色。

一隻血紅的觸手,正慢慢從我胸前的傷口探出,因為太久的雌伏,接觸到外界的空氣讓它有些不確定,但它很快狂喜著接受了自由的事實!它迅速從我的身體裏爬了出來!經過刻意的培養,這只咒妖幾乎已經失去了原本固定符字的形態,但那並不重要,這些離開我仍能單獨存在的傢伙便是我發揮所有法力的媒介!

是最後了,我微笑,銀箭落到地上,周圍伴著一串淒冷的血跡。我伸出手,腕子上的象牙鐲正散發出冷冷的光暈。

“我是,費邇卡?帕法斯?狄斯唯爾。”我一字一字念出咒語,“我不希冀光明,我不畏懼死亡,我從未背叛自己的靈魂。”

巨大地咒妖猛地竄出,在高空頓了一下,發出尖利地嘶叫,重重地朝冰冷的象牙鐲撞去!

“我不懼怕光明,亦不逃避生命,我從未離棄過自己的信念。”

它像落在堅硬地面的水滴一樣四散濺開,消失無蹤!手上的鐲子絲毫未動!可是另一隻蓄勢待發咒妖已經沖了出來!

“現在,請賜予您的子民永恆的寧靜和虛無,無起無始的靜謐與黑暗。我是,費邇卡?帕法斯?狄斯唯爾,現在我向您請求,放棄您賜予我的——生命!”

又一隻咒妖像撲向火光的夏蟲般狠狠撞擊著,然後消失!聖器卻一動未動,可這時另兩隻咒妖急切地同時竄出,尖叫著撲了上去!

接著是同樣四濺的毀滅。

這近乎悲壯的自我犧牲讓身邊的人發出驚呼,可是我感覺到了,手腕上的東西微微的鬆動了一下。第六只咒妖重重在鐲子上消失,我露出微笑,那不是我的錯覺,鐲子確實鬆動了!

身體的力量一絲一絲被抽幹,但不是那種經過休息可以恢復的疲憊,而是生命被抽空時的無力,隨著咒妖的離去,靈魂像慢慢被切碎消耗的能量石般慢慢被耗盡。好像如果閉上眼睛,便會沉沉進入無夢永久的睡眠,再不會被打擾……

接連著三隻咒妖狠狠撞上了象牙鐲,聖器上出現了一絲不明顯的裂痕,接著迅速變成肉眼可以看見的一條細線。

我的笑容越來越大,就快了……我就快可以擺脫那緊縛著我的可惡東西了……

“費邇卡!”有人在絕望地大叫,“住手!”大概是猜出了我在幹什麼——至少知道事果是什麼。“別這樣——!”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了,象牙鐲的聖魔法壁越來越薄弱,而且弗克爾斯那種痛苦絕望的表情實在太可笑了。

他沖上來似乎想阻止我,可我知道他阻止不了,沒有人阻止得了。但我不想死在他懷裏,太噁心了。

在他觸碰到我的一瞬間,我大叫道,“弗克爾斯!夠了!讓我安靜呆著,我已經被你迫到這個地步,你還想侮辱我到什麼程度!”

他的身體僵在那裏,表情絕望得像是下一秒就會哭出來,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表情。

束縛上的裂痕已四散開去,像細細密密的蜘蛛絲,我可以聽到那東西發出可笑的清脆碎裂聲,這讓我無法抑制胸中那近乎瘋狂的大笑。

“求求你,別這樣……”對面的男人說,像在哀求,“我……放你走!求求你,別這樣!”

第十三隻咒妖沖了出去,在重重撞上鐲子的瞬間裂成碎末!

寂靜突然降臨了下來,我已經沒有咒妖了。但我清晰地聽到象牙的鐲子在這靜謐的空氣下,發出一聲清脆的“喀啦”聲,接著,它碎成了碎片,從我的腕上滑落,掉到地上,濺開滾動著,變成一堆無用的殘餘。

弗克爾斯愣愣地看著我,我仿佛可以聽到鮮血流出的汩汩聲,和它無聲滲開的腳步。但那已經不重要了,它們失卻了魔力,像無用的冷水。因為我已奉獻出自己肉體用以維持生命的東西。

靈魂的力量在迅速消減,我只有靠著牆才站得住。

弗克爾斯試探著邁動步子,似乎想走過來。“別過來,”我虛弱地說,“弗克爾斯,我早說過,我不屬於這裏,我的屍體也不會呆在這裏。”

他愣愣地看著我,嘴唇顫抖,好像喪失了反應能力。我歎了口氣,這是讓我撐到現在還沒有倒下去的動力。

空氣中傳來翅膀拍打的聲音,一個侍衛的聲音打破了城樓上的寂靜。“龍!”他尖叫著,聽不出是恐懼還是欣喜。

下面傳來巨大的喧嘩,我的銀龍正從遠方飛來,它拍擊翅膀的聲音如此巨大,帶著讓人心醉的力量。我的唇角忍不住揚起,太好了,我可以回到空中,沒有人可以與我比肩的最高之處。那裏清寒而濕潤,有清晨的薄霧和稀薄的空氣,我可以安靜地呆在那裏,沒有人打擾,靜靜地睡去。

龍爪落到城牆上,從沒有預備給龍族著陸的脆弱城牆被抓得掉下一角,它張開翅膀平衡了一下,站穩。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驚駭地看著這一幕,這古老的種族總是具有足夠的威懾力。

我慢慢站起身體,朝他走過去,它把頭垂下,讓我蹬上去,這次我爬得比上次更加困難,但心情卻要愉悅的多,因為我知道接著我不會再迎接任何我厭惡的事情了。

隱隱聽到有人在後面叫我的名字,但我沒有理會,那些糟糕的日子已經過去,我該靜靜地坐下來,享受一下自己的時間了。

下面繼續喧鬧著,但多奇怪,那些變得一點也不討厭,也許因為我的靈魂已經足夠寧靜。我知道現在再也沒有人能試圖主宰我何去何從了,為了這一刻,付出生命,又有什麼關係呢。

“走吧。”我輕聲說,不去看身後的混亂,一陣失重的感覺傳來,它帶我高高飛到了天上。

 

 

第32章

高空的風獵獵吹打著衣襟,揚起我的頭髮,我扯開緊窒的衣領和袖口,然後躺下,用力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讓它流遍我的全身。

我終於再次取回了我的生活。這裏只有我一個人,這種沉寂和孤獨,這無於倫比的高空,這無可比翼的龍背,這肆無忌憚的自由感覺讓我大笑起來!鮮血隨著身體的震動更加快速地流出,身下白色的鱗片已經被血染紅。

疲累慢慢爬遍四肢。我累了,我想,而在這裏我可以放心睡下。我閉上眼睛,伸展開四肢,強烈的困意落了下來……

最後模糊的意識裏,降臨在腦子裏的是我還很年輕時的畢業舞會,紅發的女孩在我面前轉了個圈兒,“這首華爾滋多浪漫啊,費邇卡,來和我跳支舞吧!”我不情願地站起來,心中不屑地想著:浪漫?我這輩子也不要和那麼蠢的東西扯上關係。

浪漫……

我露出了一絲微笑,輕輕舒了口氣,能這樣在高空的遨翔中孤獨死去,倒真是……挺浪漫的……

 

當我再一次發現自己擁有“意識”時,我第一個反應是:難道那個咒語有什麼問題?或是我理解錯誤,所以我現在還能處於另一種存在狀態?

這個想法讓我精神一振,但緊接著的一陣疼痛讓打消了我進行現狀探索的念頭——那來自胸口的痛感,分明是還有肉體時的感覺!

我睜開本以為再也用不到的雙眼,映出眼簾的是一間十分簡陋的房子,有點像山中獵人臨時搭建起來以供歇腳的小屋,不同的是這裏沒有皮毛和臘肉,卻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草藥味。我呆了幾秒,轉過頭,一個咖啡色長髮的男子正站在桌邊整理藥材的,我皺起眉,驚訝於剛睜開眼就看到了一個最麻煩的傢伙。

“你醒了?”黯精靈轉過身,放下手中的藥粉,“我走後發生了什麼,費邇卡?你拿著劍去和人決鬥了嗎?”

“我還活著。”我陳述,這簡直不可理解!我迅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法力,雖然微弱,可竟讓人欣喜的沒有消失!也就是說……我脫離了禁錮,可是還活著,連肉體都不曾失去!?

“你當然活著,”迪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雖然我看到你時你傷的跟打精靈分裂戰時空掉落過來的騎士一樣。我本來想讓你直接爬上烈士紀念碑算了,但看來禍害遺千年。”

我哼了一聲,“如果我是個騎士,足可以起訴你怠惰公職。這是什麼?迪安,這麼爛的治療魔法連初級學徒都有權表示鄙視。”我感受著胸口的疼痛,顯然他沒法治好它,索幸給我敷草藥了事。

他挑起眉,“但我的攻擊魔法很不錯,要試試嗎?”

“病人有權不欣賞會引起胃部不適的蹩腳表演。”

“但顯然現在我這個三流學徒不幸成了你的救命恩人,你準備怎麼報答我呢,偉大的法師?”他冷哼,接著換上一副認真的表情,“你幹了什麼?又是那些複雜的古魔法嗎?你知道你現在能活著簡直比你死了更奇怪。”

“好像我們之間有一些法術牽絆。”我說,感受那細微的波動,“你有初步構想嗎?”

“我想是我的血,”他說,“我上次幫你解除詛咒時的血有一部分殘留在你體內,所以當你的靈魂即將消失,需要肉體的支援時,它感應到了屬於我的力量。於是你留下了那麼點兒微弱的靈魂,接著你會恢復,會活下去,也就是說,現在你還能在這裏諷刺我,是因為我救了你!”他看看自己纖細的手指,“精靈血統好像對救人特別有效果。”他嘲諷地加了一句。

“可是顯然不能拯救精靈法師本身三流的白魔法。”我低聲說。雖然活著很好,但被迪安救實在讓人鬱悶,他看看窗外,露出嚮往的表情,“你那只龍簡直有獵狗一樣的鼻子,我三天前剛到這裏時,它就飛來了,它是怎麼找到我的?”

“它可以感應到你身體上的法力——如果你說的靈魂支持方面的話是真的話,”我淡淡地說,“它是我的一部分,所以能找到支撐我靈魂的法力來源並不奇怪。”

“哦,”他說,“我以為我們很有緣分……”

“就算它對你一見鍾情,我也不會把它送給你的。”我冷冷地說,他哼了一聲,回到桌邊整理草藥。

我看著天花板,感受這難得的寂靜,但桌邊傳來的味道讓我忍不住開口,“你把白晶放在死魂草的旁邊想幹嘛?會加快揮發的。”

他沒回頭,嘲諷地說,“你的鼻子比你龍還靈!病人幹嘛不好好躺著呢!”

“這是哪里?”

“喀卡靠西的邊境,我來這裏采藥的,”他說,“這裏可真是法師的天堂,因為離那些天殺的黑精靈村落很近,草藥只能空長。”

“有銀葉草嗎?”我勉強坐起身。

“有,幹嘛?”

“碰上個糟糕的醫生,只能自力更生,”我說,“你給我治傷居然不用銀葉草,你上魔藥課都在幹嗎?練習睜著眼睛睡覺嗎?”

一棵根部還拖著泥土的銀葉草被粗暴地扔了過來,“如果我是你,我每科全A的優等生,”他惡聲惡氣地說,“我會先學習一些生存技巧,知道身邊這個只會‘睜著眼睛睡覺’的人隨時可以要了你的命!”

“你不會那麼做的。”我說,拿起那根粗糙的草,它的個頭倒是意外的大,野生銀葉草很少能長到這麼大,看來這裏還真是塊寶地。

精靈危險地眯起眼睛,“我不喜歡你這種篤定的語氣。”

“放心,我還不至於對你人身攻擊——說你像個騎士,”我說,一邊撕下細窄的葉子,“因為你顯然沒偉大到因為爭論失敗不惜丟掉生命。”我抬頭看他,“我們兩個的命現在連在一起,對嗎,老對頭?”

他歎了口氣。“你很聰明,”他轉過身繼續折騰草藥,“我們現在同用一條命,不過只要你的靈魂完好,肉體就會慢慢恢復,所以分開是早晚的事。”他說,一邊松了一口氣。

“那太好了,”我由衷地說,“我可不想下半輩子整天和你呆在一起。”

他怒氣衝衝地回過頭,“別搶我的臺詞!”

我吸了口氣,不再說話。這簡陋的環境和藥材的氣息讓我懷念,我靜靜坐著,感受著這解放束縛後的輕鬆和快樂。雖然未來的一段時間要和迪安呆在一起有點悲慘,但是作為那危險法術所付出的代價,已經非常合理。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這麼樂觀,”精靈清澈的聲音傳過來,“雖然我的身體莫明其妙成了支持你靈魂的存在,你的靈魂莫明其妙和我的‘核’開始一起支持我的肉體……”他痛心疾首地說,“但你靈魂力量仍十分微弱,你最好快點想辦法加強它,不然你出了事,我們一起倒楣。”

“我知道,”我說,“所以你那些黑精靈表兄如果來找你麻煩,我會幫忙。”

“我才沒有那種表兄弟,”他冷哼,“雖然聽上去比底綠比斯山下那群傻瓜好多了!我是想建議……去找那只聖獸怎麼樣?”他轉過身,兩眼發光地看著我,“他的血肉會讓你迅速恢復,法力也會大有長進!我們一人一半!”

“你真大方。”我冷哼,伸了個懶腰,但牽動傷口,只好中止動作。“也許吧,但我現在想安靜呆一陣子,最近這幾個月實在太混亂了。”我說,他看了我一眼,不再說話。

我靜默地研好手中的藥材,打從我被刀劍劃過喉管,來到這個年輕人的體內後,經歷了幾個月可算跌盪起伏的生活,但現在回憶起卻全無真實感覺。這會兒我呆在簡陋的小屋內,受著傷,研磨著藥草,我可以去任何我願意去的地方,隨意拿起我的魔法卷軸而不會擔心被奪走……我滿足地歎了口氣,幾個月來我第一次確實地感覺到,我是真真正正地,重返人間。

 

 

尾聲

我看著水鏡前自己的樣子,金色的長髮緊緊束在腦後,下面略顯蒼白的面孔上,同樣蒼白的唇緊抿著,露出一貫倔強高傲的弧度。更加年輕的軀體上罩著被洗得有些泛白的灰色法師袍——一直以來最為大陸排斥的邪惡顏色。

“還算合身。”迪安說,我穿的是他的袍子。

“走吧。”我說,離開房間,身後的水鏡無聲地消散成霧氣。門外,巨大的銀龍正等著我們。

“我第一次騎龍。”迪安有些緊張地說,“你覺得它討厭我嗎?”

“如果我討厭你,它就討厭你。”我說,他哼了一聲,決定不理會我,手腳並用地爬到龍背上,動作笨拙的有辱精靈的名聲,然後他施了個法術,把那堆藥材弄上去。

我摸摸它冰冷的鱗片,這只龍還殘留著少量的靈魂餘波,冰藍色的眼睛平靜地看著我。我能感到熟悉的、長袍磨擦腳踝的輕觸,雖然想來這個身體還是第一次罩上法師袍。

銀龍飛起,因為在上面施了防護魔法,所以這次沒有失重的感覺,像坐在和平時期大圖書館的書桌前一樣平穩。

“你覺得你的舊情人會不會歡迎我們?”迪安問。

我皺起眉,“他不是我的舊情人。”我說,手裏拿著幾頁從聖凱提卡蘭大圖書館手抄的稿紙——我也說不清為什麼那天會把它們帶在身上,也許是因為法師的職業病。

“怎麼會?”他故作驚訝地挑眉,“那天他吻你吻得如醉如癡,我晚一點出現他恐怕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你推倒了!”

“迪安,你的幽默感很低級。”

“謝謝,讓你討厭是我的榮幸。”他優雅地微笑。

“如果我是你,”我冷冷地說,“我就知道現在不是挑釁的好時機,因為我們的命拴在一條繩子上!”

“可你總得允許別人有正常的感情反應,”他說,“當然你不必,你一向異常。”

我沒有說話。正常是指什麼?我突然想到最後那個男人絕望、近乎在哀求的臉龐,是的,那些事早該已過去,像夢一樣到了早晨或毫無痕跡、或只顯得虛假可笑。可我就是在這時想起他。

“我是不是個很奇怪的人?”我低聲說。我無法回應弗克爾斯,我只專注於自己,很多年來一直如此。

他揚眉,“毫無疑問。但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他理直氣壯地看回來,好像幾秒鐘前諷刺我的不是他。“你知道嗎,”他輕聲說,清澈的嗓音在高空中飄浮,“我一直很討厭你,但最糟糕的時候,卻總是想起你……我被驅逐的時候……真是斷不好受的日子,精靈的家鄉觀念太重了,我不得不承認我違抗不了天性……我很難受,整夜睡不著覺,後來我想到你……每次想到你的眼神,就會覺得,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值得迷惑的事。”他說,紫色的眼睛直視我。

“多可笑,我從對手身上找到了最強大的自信,”他說,“能一輩子有你當對手,去追逐魔法,倒是件不錯的事,你讓一切的傷害都顯得微不足道——你可以經受,我幹嘛不?”他高傲地揚揚下巴。

我挑眉,“我很意外你對我的高評價。”

“你存在感太強,費邇卡,”他聳肩,“我沒法視而不見,雖然我很想。”

至於你,我想,你大概是我唯一可以求助,而不會覺得羞恥的人了。但這些話我並沒有說出來,我並不太擅長說這些。

空間一時靜了下來,巨龍拍打翅膀的聲音清晰可聞,天空藍得有些單調,往下已經可以看到方正的村莊,喀卡山脈被遠遠拋在了後面。

我們在如此高的地方,沒人足以比翼……

我念了句咒語,防護壁撤去,風忽地卷來,揚起我們的長髮和袍子。“你在幹嘛!”他大叫道,手忙腳步地把衣服整理好。

“我大概是習慣狼狽的飛行了。”我笑起來,“你不覺得在龍背上的話這樣比較有氣氛嗎?剛才像在經歷一個三流幻覺魔法。”

“你和那些劍士混在一起,養成了不好的習慣,”我的旅伴指控,“居然喜歡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快把防禦罩弄好,我的頭髮被吹得亂七八糟!”

我沒理他,感覺著風神的長袍從身上咆哮而過,揚起每一片衣角和發梢,沒有任何或沉重或拖贅的觸手。

“為什麼不吹吹風呢,迪安,”我說,“至少它會讓你感覺到,你正活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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