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麒六太和延王尚隆相識以及雁國元州侯叛亂的故事。

~序章~

在世界的盡頭之處,有個被稱之為"虛海"的大海。
以"虛海"為中心,東邊與西邊各有一個國家存在。這平時因被"虛海"所阻隔,進而毫無任何往來的二個國家,都有一個共同的傳說。
──在海的彼岸,有個如夢境般的桃花源。那裡是被揀選的人才有資格前往的至福國度。有著約束中的豐穰土地、有如泉水般源源不絕的財富,沒有衰老也沒有死亡,更沒有任何痛苦存在。──
這二個國家,其中一個稱此處為"蓬萊",另一個則稱此處為"常世"。
這二個皆為異界所隔絕的國度裡,在深夜時分~蓬萊與常世,各有一個孩子自睡夢中醒來。

他被輕微的談話聲所驚醒。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聽見有人低聲交談的聲音,散落於在這有著微微蟲鳴的空間之中。雖然談話聲十分微弱,但他仍可聽出這是自己父母站在屋外交談的聲音。
這個空間雖稱之為家,充其量也不過是個用四根木條所架起的小空間。牆壁與屋頂則是用一件件粗劣的草蓆所覆蓋的簡陋小屋。所睡的床也不過是用一張破布鋪於泥土地上,根本抵擋不住這四處亂飛的蚊蟲。
以前所住的地方比這裡更像個家,但那個家已經不存在。它早已隨著無名的火焰被燒成灰燼,飄散於這早成焦土的大地之上。
〔.....沒有辦法。〕
父親的聲音十分的低沉。母親在回了句"可是..."後,就用手摀住嘴巴。
〔沒錯,他雖然年紀還小,卻比其它孩子都來得聰明。〕
當他明白父母是在談論自己的事時,睡意就像是空飛掉般,頓時消失無蹤。只能在這黑暗中不住的顫抖著身軀。
〔但是.....〕
〔我知道他真的很聰明。同年紀的孩子都還不太會說話,他卻說得非常流俐,就好像是有鬼上身一般。〕
〔沒錯,但他還不過是個孩子,以後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不只那樣,如果弄死那孩子,說不定他會回來作祟啊!〕
他擠進孩子們所睡的狹小空間中,在黑暗中婘著身子打算入睡。自他出生再過不了多久就滿四年了,雖然只聽到父母的談話聲,但也明白父母所說的是指何事。
外頭的交談聲仍間續的傳來,但他卻強迫自己裝作沒聽見,努力放逐自己的意識,企圖讓自己落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二天後,父親突然朝著自己看來。
〔爹有事要出去,你要不要一起來?〕
他並沒有對父親提起"要去哪裡?"、"要做什麼?"以及"為什麼?"。
〔嗯、我要去。〕
父親帶著複雜的表情,回答一句"好吧",接著向自己伸出手。他握住父親伸出的手,感受著這隻大手所給予的感覺。離開家,他們一路朝著有著燒焦痕跡的道路走去,慢慢地走進衣笠山深處。爬過幾個山坡,確定自己認不得回家的路後,父親總算是放開自己的手。
〔孩子,待在這裡不要動,爹馬上就回來。記得待在這裡不要動喔!〕
他點了點頭回應一聲。

〔記得,千萬別動喔!〕

他再次點頭應答一聲,目送著父親不時回頭探看,且漸漸消失於林中的身
影。

───不能動、絕對不能動,要一直在這裡等著。
他握緊雙拳,視線朝著父親消失的方向看去。
───絕對、不能回到那個家。
就如同他所立下的誓言,他沒有離開過自己所站的地方。天晚了就席地而睡、餓了就在自己雙手可及的範圍裡掘草根吃、渴了就喝晚上所降的夜露。就這樣經過三天,他再也沒有任可氣力可以動了。
───不要緊的,絕對不能回家。
他非常明白,回家只會造成雙親的困擾。
所居的都城早已被戰火燒燬,許多死去的屍體都散落於各處無人收拾。就連僱用父親的佃主也被攻打的西軍所殺。
失去工作、失去家、更無法養活家人的現在,像自己這樣只會吃喝而不事生產的小孩,能少一個就算一個。
他閉上眼,任自己的意識趨於混濁。在陷入深深的睡眠之前,他彷彿聽到有某種野獸踩著草皮而來的腳步聲。
───要一直待在這裡。
他等待著,等到家人的生活得以延續,進而得到安定與幸福時,他們能回到這裡悼念他。
即使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他仍會一直等待。
*
他因聽見人們爭論的聲音,而自睡夢中醒來。
源源不絕的睡意一直糾纏著他的意識,使得他聽不清人們到厎在爭論些什麼。但他明白,那些人都在責備自己的母親。雖想幫助自己的母親,但深沈的睡意卻將他拉回意識迷茫的深淵中。
隔天,母親牽著自己的手走出裡城。母親流著眼淚,牽著他的手慢慢走著。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母親流淚。
母親曾告訴他,父親早已不在,他到了非常遙遠的國度去了。之前所住的屋蘆被一把野火燒為灰燼,母親只好帶著自己來到裡城。在裡城裡,許多人都像沈睡般的趴在裡木所在的一個小土堆上,佔據著一個小小的空間。只要有一個走開,馬上就會有好幾個人去搶那個地方,在這些人之中,就只有自己是小孩子。
除了母親之外,所有人看著自己的眼神都是相當冰冷。平時不是無端被毆打,要不就是對自己報以冷言冷語。特別是自己獨自一人時更是如此。
母親壓抑著哭泣聲,牽著他的手走過因被野火燒灼而荒廢的田園小徑。最後走入深山,來到一處森林之中。這麼遠的地方,是他過去從未來到過的。走入林中,母親鬆開他的手。
〔在這裡休息一下吧。...想喝點水嗎?〕
他點了點頭,因為自己真的非常口渴。
〔阿母現在就去找些水來,要在這裡乖乖等我回來喔。〕
雖然母親不在身邊令他感到不安,但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自己也相當疲憊不堪。他點了點頭。母親在他頭上撫摸幾下後,接著突然小跑步奔入林中,就這樣離他而去。
他坐定於當場,察覺到母親不會再回來找自己時,他開始漫步於林中,不停找尋著母親、呼喚著母親。在林中徘徊許久之後,他終於明白,母親已朝著來時的方向歸去。
好冷、一個人時更覺得寒冷,但最難受的,仍是自己乾渴的喉嚨。
他邊哭邊找尋著母親,不知不覺走出林子沿著海岸走著。等他發現到裡城時,已是日落時分。找尋母親的他,急忙地向著裡城跑去。但眼前所見的,皆是自己所不認識的人們。這時他明白,自己是走到另一個裡城所在。
一名男子來到他身旁,聽完他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撫摸著他的頭,並給他少許的食物及水。
接著男子向周邊的人交換目光後,牽起他的手往外頭走去。這次他被帶到海邊。走在山道上,他看見一片青的海面上,矗立著連綿不斷,好似被劍削平似的高峭山壁。最後..男子帶著他來到一處崖邊。男子的大手再次撫著他的頭,接著口裡喃喃說聲"對不起。"後,將他用力推下崖邊。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是在一個昏暗的洞穴之中。刺鼻的海水味中,混著他早聞習慣的腐臭味,那是屍體才會發出的味道。因為他早已習慣於這種味道,所以並不會感到懼怕,也不會感到不安。
全身濕透的感覺令他覺得寒冷,更有著深深的孤獨感。突然,他察覺到身邊似乎有某種物體正在移動的聲音。他抬起頭來,但因洞內光線昏暗,他只看見一座如同小山般的身影。
他不禁哭泣出聲,除了感到害怕外,更因為自己對任何事物都無所適從的寂寞感。
忽然,一種溫暖的感覺自手腕處傳來,嚇得他不停地顫抖。但下一瞬間,他感到一種毛毛且溫暖的物體不停撫著自己的手腕。那種感觸就好像是某種鳥類的羽毛正輕拂著自己手腕般。在這昏暗的洞穴裡,竟住著一隻大鳥,而牠似乎也在窺看著自己的樣子。
他將羽毛覆在飽受驚嚇而僵硬不動的他身上,就好像將他抱入羽翼之中般。自牠羽毛所覆蓋之處,源源不斷傳來的溫暖感覺。

〔阿母........〕
但他只是不停地哭泣叫喚著母親。
*
───虛海的盡頭,不應當是所有幸福的所在。
到頭來蓬萊與常世,不過是處於苦難與荒廢之中的人們,在絕望中所祈求的一場幻夢。
虛海東、西二個國度裡被捨棄的孩子們,在將來邂逅之後,共同在荒廢的大地上,找尋自己心中的夢幻之國。

第一章

─就如同折山這個形容詞般。
直矗入天的凌雲山,其如同被折斷的巨大峻峰,竟是如此的荒廢。
六太呆然的看著這滿山遍野的荒蕪。之前自己曾一度俯看著這個國家,也曾想過這個國家再也不可能荒廢。但眼前的所見的景象,卻比之前所見更來得殘酷。
薄薄的白雲飄浮於高高的晴空之上,在明朗的近乎殘酷的晴空之下,夏季正式到來。但大地之上,別說是一朵鮮紅的花朵,連一絲絲的綠意也不存在。只徒留一片如同沙漠般荒蕪的農地。本應是一片有如綠海般的小麥田,如今除了沒有小麥的蹤影,連一株雜草都沒有。只有被烈日曬得如同龜裂般的農地,及立於其中卻不知來自何處的枯草。說是枯草,但也不知是何時枯萎的,上頭連一絲草黃都蕩然無存。
田畦崩壞,本是居家所在的地方,如今只留著用來區分地域的石垣。而那石垣也崩裂的四處散落。石塊上還有著深深的焦黑痕跡,那是在歷經無數風雨日曬後,烙於上頭的暗痕。
自山丘看向裡城,裡城的隔牆也是崩壞四散,裡頭的所有住家崩裂到只殘存著瓦礫四散,僅僅殘留一株守護著裡城與住家的樹木。這株因被火熏燒,使得樹身完全變成銀色的裡木,正孤伶伶的佇立於裡城深處。在樹根處,有幾個人縮著身子坐於上頭。這些人有如石頭一般,沒有人想移動自己的身體。
在裡木上頭停了幾隻羽毛稀疏的鳥兒,更有著許多狀似妖魔的大鳥於上空迴旋。裡木的枝椏並沒有任何的花朵或是葉子附於上頭,就單單是光禿禿的樹枝,從下頭仰看,不可能沒有看見這些於上空迴旋,等待時機襲擊的妖魔,但卻沒有人想抬頭仰看。裡木下方有著許多野獸、妖魔等生物伺機而動,但卻沒有人去在乎這件事。所有人都感到疲憊不堪,再也沒有心思對妖魔抱有任何恐懼之心。
滿山綠意被野火所燒盡、川河四溢、住家及裡祠皆化成一堆灰燼、不再能期望有所收穫的大地。也沒人會再動手開墾這塊荒廢的大地,也不再有人會為了明年的收成而辛苦工作。他們皆已疲憊到盡頭,飢餓到連握住鐵鍬的氣力都沒有。只能靠著彼此相依的體溫來支持彼此。
迴旋於空中的妖魔,其羽翼也因飢餓而萎縮。一根羽毛飄落於俯視山野的六太眼前。這裡已成了連魔物都無法溫飽的荒蕪大地。
折山的荒蕪、亡國的壞滅。
───這雁州國,似乎已走到盡頭。
先帝謚號為梟王。即位時間不但長,且廣施仁政。但不知自何時起,其心為魔之所惑。竟開始虐待人民,以聽聞人民悲鳴為樂。他在城市各角落裡設置士兵為耳目。只要有人對國王發出不滿之語,除了當場逮捕外,其一族也得受其牽累,帶至街頭處刑。叛亂者則是大開水門,將其同裡之人皆滅頂於水中,或是全身塗滿油,再用火箭射死,連個嬰兒都不肯放過。
一國共有九位諸侯。有心推翻暴政的州侯皆被國王所誅,自此再也沒人敢起兵反抗。
在宰輔為此暴政而心痛至死後,梟王傲然道出天命已盡。開始為自己建造巨大的陵墓。他集聚國內所有成年男子,為自己的陵墓挖掘二道又深又長的溝渠。在慘殺無數役夫及工匠後,終於建造起築於無數屍體之上的巨大陵墓。死後被殺陪葬的侍從中,女子及小孩加起來竟有十三萬人之多。
梟王死於陵墓完成之際。至此承受國土荒廢,因暴政而飽受生靈塗炭之苦的雁國萬民,在聽聞梟王崩時,其歡呼的欣喜之聲,連鄰國為之震動。
所有人民都將希望寄予下任國王,但新王尚未登基。在這個世界裡,是由麒麟來選國王。神獸麒麟在承受天啟後,便依循天命選擇國王。選出國王后,麒麟便成為其臣下,就近掌控宰輔之職。但這名宰輔卻一直找不到國王,於三十餘年的天命盡了後一命嗚呼。這是雁國自開天闢地以來,第八次的大凶事。
國王是治理一國,統理一國陰陽合的存在。國王不在玉座之上,所有的自然法則皆會失去平衡,使得天災不斷。原本因梟王暴政所荒廢的國土,在歷經這次凶事後更加荒廢,使得人民連悲歎的力氣都沒有。
───只能任國土一直荒廢。
六太立於山丘之上,視線移向身旁佇立的男子身上。那名男子只是愣愣地看著眼前一片荒蕪大地。
六太稱號延麒,外表雖是個孩子,但其本質並非人類。他是這雁州國的麒麟己選擇身旁的男子為王。
───你想要一個國家嗎?
六太對著男子提出質問。這個國家已近壞滅,跟治理一個沒有人民的國家並無兩樣。
───如果你要,我會給予你一個國家。
這個明確對自己回答"我要"的男子。見到眼前這有如廢墟般的大地,心裡是做何感想,還是跟自己一樣,完全沒想到竟是如此荒廢。
是該謂歎,還是該憤怒不已──當六太懷抱著這般心思抬頭看向男子時,似乎感受到六太的視線,男子回過頭來對六太報以苦笑。
〔真的什麼都不剩了啊...〕
六太點了點頭。
〔要從頭振與一個國家啊。──這真是個沉重的負擔。〕
從男子說話的口氣裡,六太完全聽不出有任何責難之意。
〔像這樣什麼都不剩不是更好,可以隨著自己的心思放手去做,反而更可以得心應手。〕
男子只是仰天大笑。
六太低著頭,不知為何有種想哭的衝動。
噹一聲"怎麼了?"的溫暖問候傳進耳裡時,六太深呼吸一口氣。他明白,那之前一直壓在自己肩上,連自己都感到為之崩潰的重擔,現在就將卸下。
接著男子將手放在六太肩上。
〔就把這沉重的負擔交給我吧!不過..你得先告訴我蓬山該怎麼走。〕
六太感受著男子放置於自己肩上的手掌力量。出生已有十三年,這十三年來,自己所背負攸關一國命運的重擔,即將交託於眼前男子手中。──這究竟是好還是壞。
六太回頭看著將手移開自己肩膀的男子。
〔──拜託你了!〕
似乎明白六太所言之意,男子只是笑了笑。
〔就交給我吧!〕

〔....真的變綠了。〕
六太站於宮城的陽台上,隔藉雲海觀看關弓大地上的一片碧綠。
新王登基已有二十年,國土也由荒廢逐漸復與中。
雁州國的首都名為關弓,王居玄英宮便位於關弓山的山頂之上,是個面臨雲海且飄浮於空中的小島。
用浮於高空中的雲海來區分天上、天下。自下界往上看,無法得知天空中是否有水存在,只見白雲有如一波波的浪濤般,緩緩地打向凌雲山山頂。
自天上往下看,且可見到略帶青的透明之海,其深無法用任何東西加以衡量。曾傳說即使是往雲海下方潛去,槊摬壞誡喧5暮}。透著雲海向地上看去,地上有著如碧海般的小麥,群山逐漸甦醒的綠意,及有著許多樹木守護的住家及裡祠。
〔以二十年來說,能做到這個地步,算是不錯的吧!〕
六太將雙手反折做成一個托形,將臉埋於雙手之間。雲海的水不停地打在陽台的支柱上,傳來陣陣迸發的波濤聲及海潮味。
〔──台輔。〕
〔啊、真沒想到還能見到這個景象。記得當年到玄英宮時,外頭的大地除了一片焦黑外,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東西~〕
曾一度荒廢為焦黑大地的荒土,在二十年來的努力下,已逐漸冒出青綠的秧苗。國家一旦開始整頓,原本已逃至他國避難的人民,也漸漸回歸故里。高唱著作物豐收的歌,也一年比一年更來得大聲。
〔台輔。〕
〔──啊?〕
六太用手托著下顎回頭看,一名手持奏章的朝士正對著他笑。
〔托台輔之福,今年小麥收成比去年更來得豐收。台輔能在百忙之餘,抽空關心下界的收成,微臣在此替萬民向台輔致上謝意。但如果您能專心聆聽微臣所奏之事,想必萬民會更加欣喜。〕
〔我有在聽啊,你就繼續說下去。〕
〔容微臣無禮,微臣希望台輔現在能專心聆聽微臣所奏之事。〕
〔我很認真,真的很認真。〕
朝士深深地歎了口氣。
〔能否請您別再像個孩子一般,至少也請您面向微臣。〕
六太彎腰坐在放置於陽台,用來當做裝飾品的石子上。雖然有椅子,但對六太來說,還不夠高。雙腳則是隨心所欲的前後晃動,不時輕踢著欄干。六太坐直腰幹後,對著朝士露出笑容。
〔因為我還是個孩子嘛!〕
〔請問台輔今年貴庚?〕
〔三十三。〕
雖外表看來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但眼前的人的確是一名年過三十,且有著相當地位及身份的男子。
但這對生活於雲海之上的人們來說,這並不是件稀奇的事。因為他們並不像下界的普通人般,會隨著時間流逝而增長年歲。但以六太而言,如果能再增長個幾歲會更好。──以麒麟而言,一般都在十五~二十五歲時長為成獸。──當年六太來到玄英宮時,就完全停止成長。不知是因外表停止成長,連帶著內心也受到影響,亦或是宮裡的一些侍從老把他當孩子看,使得六太的內心仍像個十三歲的孩子般,一點穩重的感覺都沒有。也是自成年後,六太也不再計算自己的年紀。
〔台輔都即將步入壯年,但您似乎並未察覺到您所負的重責大任。身為宰輔,您是輔佐延王陛下施行仁政的督導者,也是眾臣中唯一持有公爵頭銜的重臣。請您現在稍微對自己的身份有所自覺。〕
〔我不是說我有在聽嗎!你是說漉水的堤防吧?但這種事理應稟告陛下才是─〕
朝士有如楊柳般的細眉微微蹙起。他姓楊、字朱衡、國王親賜別字為"無謀"。外表看來雖是名溫和纖瘦的男子,但其迫力卻不如外表所見,其聰明才智也遠超過國王所親賜的"無謀"。
〔....那麼,容微臣詢問,那位負有重責大任的陛下,目前身在何方?〕
〔那種事別問我,你降到關弓隨便抓個女人問問不就知道。〕
〔容微臣無禮,台輔您似乎還不明白,為何身為朝士的微臣,要向您提及漉水之事。〕
〔啊、對了!〕
六太的手用力啪地一聲合起。
〔治水的事理應由地官長上奏,這根本就不是你所管轄的工作吧?〕
朝士是司掌警務法治的官職,特別是著重於監督諸官品行職務。治水工事則是由專門管理的地官負責。以形式上來說,除了可以由掌理某些重要土地的遂人上奏外,也可由地官長轉交於六官之首的塚宰上奏。
〔沒錯,這並非微臣的工作。但再過不了多久,雁國的雨季即將到來。如果不趁早整治水患,那台輔眼前這一片綠意盎然的農地,都將沒於水中。在這一刻都不能等待的時間裡,我們那位重要的陛下目前身在何方?〕
〔這個嘛....?〕
〔關於這件事,陛下曾說過將於今天此時裁定此事。但陛下卻忘記自己的責任違反約定,這樣的國王怎能做為諸官的模範。〕
〔那傢伙並不是那種人。真的,他根本就是個浪蕩子。〕
〔陛下是國之棟樑,當這根棟樑動搖時,國家也會為之動搖。既不出席朝議、處理政務的時間也不知跑到哪去,您不覺得再這樣下去,國家會再次動搖?〕
六太抬起眼瞪著朱衡。
〔這些話你應該親自跟尚隆說。〕
朱衡的柳眉再次蹙起,接著突然將奏章用力扔在桌上。
〔───台輔,這個月您出席過幾次朝議!〕
〔這個嘛....〕
六太開始折起手指數數。
〔今天沒有去,..再來..〕
〔容微臣告訴您,一共是四次。〕
〔你知道的還真清楚。〕
朝士的官位並沒有高到可以參加朝議的程度。六太帶著半是吃驚的表情,看著朱衡臉上的溫和笑意。
〔關於這件事,王宮每個角落都可聽到百官的歎息聲。台輔可知道,朝議本是每日開一次的?〕
〔這個──〕
〔可是陛下卻改成三日開一次,以三日來說,一個月也應有十次的朝議。現在都將月厎,但台輔為何只出席四次朝議?〕
〔這──個...〕
〔而陛下竟只出席過一次!真不知陛下及台輔是抱著何種心思來治理朝政!〕
突然,陽台上傳來一陣椅子翻倒的匡當聲。
六太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遂人帷湍不知何時站在那裡,他正不停地抖動肩膀,額暴青筋的看著眼前二人。
〔為什麼你們這對主從,都不肯老實的待在宮裡!〕
〔帷湍,你什麼時候來的?〕
但帷湍對於六太的笑容報以冰冷的視線。
〔氣死我啦!像這樣漫不經心的人,竟能重建起雁州國,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大夫、大夫。〕
帷湍對於朱衡混著窘狀的苦笑不予理會,轉身離去。
〔大夫,您要到那去?〕
〔──去把那傢伙給捉回來!〕
六太目送著帷湍踩著重重的腳步離去,深深地歎了口氣。
〔真是個衝動的傢伙....〕
帷湍別字」豬突」,其衝動的個性比起豬突而言,是有過而無不及。
〔微臣也是如此覺得。〕
朱衡面帶微笑的看著六太。
〔啊、是嗎?〕
〔因為陛下沒有出席朝議,所以不知何時才能獲得認可。微臣也勸過帷湍改日再奏,但帷湍一直等到與陛下約定的時間過後才放棄。本來,在這種情況下,得上奏於身為陛下輔政大臣的台輔,但台輔您似乎不明白。〕
〔這個──〕
〔如果再次發生相同的情形,微臣也有所覺悟。即使是身為令人敬畏的台輔及陛下,也不能加以寬容吧!〕
〔哈哈哈.....〕
六太無力的笑了笑,接著低下頭。
〔是我不好,我會好好反省的。〕
朱衡臉上再次浮現笑意。
〔微臣感謝台輔能聽進微臣苦口婆心的諫言,但您是真的反省嗎?〕
〔我真的在反省。〕
接著朱衡自懷中取卷宗遞給六太。
〔這是太綱天卷,第一卷記載了身為天子及台輔所負的重責大任。為了證明您是誠心反省,請您將這個月所沒出席過的朝議內容抄一遍。
〔朱衡!〕
〔明天請交給我第一卷及六部朝議內容。──您該不會說您不想抄吧?〕
〔但如果我抄的話,不就會影響到政務的處理?〕
六太抬眼見到朱衡那雖然溫和,但卻不許任何人加以反抗的笑容。
〔微臣認為,只耽誤一天的話,是無關緊要的。〕

朱衡退出內宮,迎著風走在通往王宮的步道上。
雁國是四州裡,位於北東的國家,是個氣候嚴寒的土地。冬天有著由北東所吹來,又乾又冷的季風。夏季則受到來自黑海的冷峰所影響。在季節由夏轉變為秋的這期間,來自黑海的冷峰會逐漸變弱,太陽的光不僅溫暖大地,也溫暖氣候。比夏季來得涼爽也不多雨,是個適合作物生長的好季節。所以相較之下,雁國的秋季十分長。這暖洋洋的天氣會持續到,北東開始吹起陣風為止。
由於王宮位於雲海之上,所以完全不會受到下界氣候的影響。而現在所吹起的風,卻與下界的風絲毫無差。自此雁州國將進入秋季,秋季結束前將會有一個月的雨季,雨停時陣風也會跟著吹起自北東戴國所運送而來,干冷的嚇死人的冷風。
〔漉水...但願時間能來得及...。〕
朱衡看向雲海西邊,內心祈求漉水工程能在雨季到來前完成。
漉水是條由關弓所在的靖州,往下流向位於黑海沿岸的元州境內出海的河流。元州本身就是個平原密佈的州省,隨著漉水因季節而重複氾濫的影響之下,造就許多的肥沃農地。但自梟王切斷堤防以來,這裡就成了毫無人煙的土地。
但近年來,懷抱著回歸故里的人們,再次重新開墾起這片土地,現在聽說附近已集結了不少小村莊。元州州侯雖有才能,但因有名無實,所以無法行使治水的實權。由於至今還未開始整頓由先帝所留下的各州州侯,所以只好暫時先凍結各州侯的實權。
朱衡歎了口氣,舉步再次前行,卻見到不遠處,帷湍正自階梯上慢慢走上來。
〔──結果如何?〕
聽到朱衡含著笑意的質問,帷湍頂著一張嚴肅的臉向上看著朱衡。
〔我把他拎著脖子捉回來,目前正在內宮裡換衣服。〕
正想問問帷湍為何不同陛下一起由禁門進出內宮,反而特意由正門出入。通往玄英宮直接進出的門,並不只一道門,除了由關弓山麓登上的五門謂之為正門外,還有一道禁門。本來禁門是只有國王及宰輔才能通行。但國王曾下賜帷湍使用禁門的特權。但他仍自正門一路走來,不難想像他是個多麼正直的男子。
〔那麼我跟您一起回去吧!我也有話要對陛下說。〕
〔隨便你了。──不過我真是被打敗了。〕
〔怎麼了。〕
〔陛下竟在關弓的妓院裡賭興大發,結果不但輸光身上的錢,連坐騎也因還不起賭債而被牽走,想回也回不來。我是在他以打掃庭院來償還賭債時逮到他的。〕
朱衡不禁放聲大笑。
〔真像是尚隆陛下會做的事。──那您幫他把賭債還清了吧?〕
〔本來我是想放著不管。但也不能讓他一直在那裡掃地還債。如果那個笨蛋不小心說出自己是國王,我絕不會原諒他的。那些人要是知道眼前的傢伙是自己國家的國王,不失望的痛哭失聲才怪!〕
〔──您說的也對。〕
雁國曾一度破滅到令人難以想像的荒廢,新王踐祚是雁國全民悲願請求而來。如果得知全民所悲願請求而來的國王竟是這種德性,想不落淚想必也很難吧!
〔氣死我啦!那個只知玩樂的放蕩子!〕
朱衡不禁露出苦笑,能對國王如此口出惡言的人,恐怕只有帷湍一人。
帷湍本是主管人民稅、帳務整理的田獵。在新王登基後,就被提拔為遂人,並由國王親賜別字"豬突",更擁有許多特權──帷湍可自由進入王的寢宮、自由的使用禁門、騎馬入內宮、在國王面前可免除平伏之禮...等。──但似乎並沒有賜與帷湍可任意辱罵國王的特權。
〔凡事衝動行事的您,腦袋至今還不是好好的掛在脖子上?〕
新王於玉座登基之時,玄英宮諸官為慶賀新王即位,在宮內舉行盛大的拜揭典禮。就在典禮進行到最高潮時,帷湍一把抓起戶籍,將其扔至國王腳邊。
聽到朱衡所說的話,帷湍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
───遠古,天帝開天闢地,有十二國興起,並選出有能者居於玉座,是為十二之王。並定下此後將由麒麟承接天帝的意志,進而選出國王。
麒麟一國各有一隻,是擁有強大妖力的神獸,承接天意而選擇國王。牠出生於位居世界中央,謂之為五山中的東嶽蓬山。自許能成為一國之王者,皆需親自至蓬山會見麒麟。這個會見麒麟,並向麒麟詢問天意的舉動稱之為"升山"。
──那為什麼,帷湍會將戶籍扔向玉座。
〔為什麼陛下要花費十四年才登基!麒麟六歲時就可選王,就因為陛下遲遲不肯升山之故,白白浪費八年的光陰。這是雁州國八年來的戶籍,就請陛下親眼看看,這八年來有多少雁國人民死去。〕
帷湍看著端座於玉座上的國王。對方也用著饒富興味的表情,來回看著被扔於玉座之前的戶籍及帷湍。
雖然不到百分之八十的準確度,但帷湍只是想讓國王知道雁州國目前的破敗,以及那令人難以置信的荒蕪。玉座所在的王宮雖光采四散,但下界卻蔓延著死亡與荒廢。所有人都期待新王踐祚,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於新王身上。但帷湍並不認為只要新王踐祚,雁州國就可以重新振作。
公然對王上無禮,帷湍早已抱著必死的覺悟。但帷湍決不是個自找死路的笨蛋。在梟王的暴政之下,百官為了不違背國王的旨意、不違背天道,有的人選擇惹怒國王、有的人選擇昧著良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硬撐過來。
新王踐祚後,百官們皆忘卻過去的苦難,異口同聲的說著一切將會好轉。但荒蕪的國土不可能因新王踐祚而甦醒過來,死去的人也不會因此而重生。
帷湍憎恨忘卻苦難過去而欣喜不已的百官,也恨眼前這名剛登基就被喜悅平和的假象沖昏頭的國王。
如果自己真因此而被處死,國王將永難忘記原本應欣喜不已的登基儀式上,所留下的不快記億。而百官也會因新王剛登基就斬殺一名下臣,進而想起梟王的暴虐,使得原本歡欣喜悅的心能有所警惕。在他們因毫無根據而狂歡喜樂的心中,落下一顆不安的大石。
帷湍看著新王,新王看著帷湍。在短暫的時間裡,現場空氣就像停止流動般。在所有如同凍僵般不動的人群中,最先有所動作的人是新王。
他臉上浮現笑意起身離開玉座,毫不介意的拾起被扔於地上的戶籍,拍拍上頭所沾的灰塵後,轉頭看向帷湍。
〔就讓我仔細瞧瞧吧!〕
帷湍呆然的看著眼前的男子一會兒,接著被護的小臣拉出宮。當時的地官長大司徒立刻免除他的官位,並命令他回家反省,等候國王所下的處分。
雖然帷湍並沒有想逃跑的念頭,但大司徒還是派兵把守於帷湍家門之前,即使想跑也無技可施。
就在被大司徒處以在家反省的第五天後,敕使帶著敕命前來帷湍的家門前。除了官復原職外,更被拔升為遂人。呆然的帷湍在升殿晉見國王時,只聽見國王對著帷湍笑著說"真是個衝動蠻幹的傢伙。",並親賜"豬突"二字為帷湍的別字,自此沿用至今。
〔──我當時還不過是個連官位都沒有的小官,但聽到大夫的傳聞時,著實嚇了一跳。〕
帷湍抬起一張嚴肅的表情,看著臉上正浮現莫名笑意的朱衡。對帷湍而言,或許外人會把他的一時衝動,拿來當茶餘飯後的談笑話題,但帷湍本人是相當認真的,他當時是真有一死的覺悟。
但...當初那名令帷湍死心塌地獻出忠心及敬畏的國王,曾幾何時..其令人敬畏的地方完全消失無蹤。想想...一個把錢輸光,連自己都得賠進去以勞力還債的國王,還值得自己為他效忠嗎?
〔想到我曾為了他的心胸寬闊而感動萬分,就覺得自己笨得可憐!那傢伙根本就不是什麼心胸寬闊,而是他本來就是什麼都不在乎的個性。〕
〔帷湍大人,您說話能否謹慎些?現在您是個有身份的人,請不要忘了您對陛下應有的禮儀。〕
〔──我最不想聽你說教。〕
帷湍瞪視著朱衡。朱衡本是春官之一,是隸屬於內史之下的下官。當國王巡視內史府時,朱衡對著國如此說。
"微臣已替您想好謚號,興王亦或是滅王。您是想成為振興雁州國的國王,亦或是毀滅雁州國的國王。"
面對帷湍的指摘,朱衡輕輕笑了笑。
〔這麼說,是大夫學我囉!再怎麼說,好像用這種方法才容易出人頭地。〕
〔你弄錯了吧,那是王上登基第三天後發生的,那時我還在家中反省。〕
〔是嗎?哎呀!年紀大了,有些事難免忘記。〕
帷湍看著朱衡平靜無波的表情,心裡則是暗罵著"你這傢伙!"。外表上看來,二人雖然年輕,但那也只是外表上,真實的年齡早已不復記憶。
──當時的國王回答朱衡,二個我都討厭。
朱衡之所以會有如此無謀的舉動,其動機與帷湍有所差異。朱衡本身當然也有一死的覺悟,再加上自己並非國官,而是身為國官的內史所僱用的府吏。這樣的自己直接向國王進諫言,一旦惹怒國王,就只有死路一條。
〔二個我都不喜歡,用那種千篇一律的謚號,不覺得挺難為情的。〕
國王將視線轉向朱衡說道。
〔身為史官,你的文才就只到這種程度?拜託你再想個利落好聽的謚號。〕
〔呃..這──遵命。〕
〔或許,你並不適合當史官吧?〕
當朱衡懷著一顆羞恥的心情想著"或許是吧"時,一名敕使來到朱衡面前。正想著自己終於要被解任處罪,卻被內史中位居中官的御使召見,自此便出任秋官朝士。
〔──我跟你能成為陛下的側近之臣,除了陛下那毫不在乎的個性外,也說不定他就是喜歡像我們這種有話直說的性子。〕
聽到帷湍說完話的朱衡,臉上再次浮現笑意。
〔或許真是這樣。〕
突然,自走道另一頭所傳來的腳步聲,令朱衡原本滿是笑意的臉變了變表情。
迎面走來的是塚宰及其手下的府吏。朱衡及帷湍依循禮制退於一旁,低頭行禮讓塚宰一行人通過。這時,一個聲音自二人上方傳來。
〔喂!這裡可是通往內宮的道路!〕
一名府吏對朱衡發出質問。
〔你們在此徘徊做什麼,該不會是迷路了吧?〕
朱衡與帷湍並沒有回應。依禮制,准許升殿及進入內宮的官員僅有少數。以二人的官位而言,本是無法進入內宮的。但二人皆持有國王所親賜的特權,自然會招惹來一些官員妒嫉的閒言閒語及惡意中傷。朱衡與帷湍也早對此感到習以為常。
〔你們可知自這裡走去就是內宮?〕
帷湍簡短回答了聲"是"後,塚宰則是深深歎息。
〔這就沒辨法了。那麼請你們不要妨礙到陛下處理政事。〕
〔但..現在是陛下的休息時間。〕
〔我並非斥責你們妨礙陛下。真是的,也不知陛下在想些什麼,難道就不能安靜下來好好處理政務。〕
〔那可得等到一些專門帶著陛下遊玩的賊臣消失之後吧!〕
塚宰邊用嘲諷的口氣走過二人面前後,便領著府吏往位於東邊的宅邸走去。
等到腳步聲消失於走道的另一端後,帷湍抬起頭,腳則是用力朝地上踏去。
〔...不知誰才是奸佞賊臣,你這個用金銀向梟王買官位的小人!〕
朱衡則露出苦笑。帷湍稱對方為奸臣是一點也不為過。自梟王失道後,便對政務顯得無心,任由百官橫行無理。有的人便趁機用金銀買取官位,以便每年自國庫中汲取銀兩,用以設置田產。有的人則為討梟王歡心,不但不出言進諫,反倒幫著梟王殘虐人民,使得國土荒廢。
〔對那種只會耍嘴皮而沒有才能的人,沒有必要加以理會。〕
〔但他說的就好像是我們教唆陛下放蕩玩樂!那傢伙的放蕩根本就是他自己的本性始然!〕
看著帷湍咬牙切齒的表情,朱衡只能露出苦笑的努力安撫。
〔會被人這麼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帷湍官居遂人,以職位來說是個連中大夫都沾不上邊的小官。塚宰職等為侯,但卻比不過位居自己下四位的遂人。不同於帷湍有著種種特權,塚宰即使要面見國王,也得歷經種種繁雜的手續。這叫塚宰怎能嚥得下這口氣。而官位居帷湍之下的朱衡,更是個連下大夫都不到的小官。
〔我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但被那種人取笑我就有氣!〕
〔您這麼說會讓我很困擾的。〕
〔全都是成笙的錯!他是最接近陛下的人,怎麼不拿條繩子把他綁在玉座上!〕
朱衡不禁感到呆然,沒想到帷湍竟連國王身邊的侍衛長也罵進去。
〔這真的值得您如此生氣?〕
〔我當然生氣!被人說是帶著王上放蕩遊玩的賊臣也就罷了!竟還傳出我們是主上的"龍陽之寵"!〕
〔喔!那還真是辛苦您囉!〕
〔混帳傢伙!連你也這麼說!〕
朱衡笑了笑,接著壓低聲音。
〔用不著去理會那些愛搬弄是非的人。陛下最近也開始考慮,是該整頓諸官的時候了。〕
帷湍停下自己的腳步。
〔總算要開始了。〕
〔內政上大致以穩定,國家未來的走向也都奠定好。一切都準備就緒,再來就只要凡事順著軌道去執行就好。這之前一直沒時間來整頓諸官,算算更換諸官的時機也到了。〕

原本在新王踐祚之時,就應罷免梟王時所任用的百官,採用適合的新官員。可惜新王並沒有時間來處理這件事,所以一直揨擺至今。為了防止叛亂,國王下令凍結各州州侯的部份實權。並於各州設置"牧伯",以監督各州州侯的行為。所派出的"牧怕"皆由側近之中選出,之前一直阿諛奉承梟王及貪圖安逸的官員則摒除其外。
〔為怕朝庭有天會大亂,那些沒被罷免的官員們,現在只怕還在暗中忙著累積自己的財富。暫時就讓他們繼續他們永不知足的慾望。〕
〔....二十年了,那些傢伙只怕都已肥得出油。〕
〔您說這是什麼話,為了將來國庫能充足著想,就讓他們拚命累積吧!不過..最近倒是有許多官員的行為異常。〕
〔冬天躲在土裡安份過活的傢伙們,在冬天將要結束之時,打算一起破土而出啊!〕
帷湍的視線移向附近的建築物。
〔這個冬天真是長啊.....〕
當雁國全民悲願請求的新王登基時,玄英宮還是個金碧輝煌的宮城。而今,這宮城的華美不在,只徒留一片玄幽的宮城。國王將所有裝飾於宮城上的金銀、寶玉──連自己玉座上的玉石也不放過──全都拿去變賣。即使如此,卻仍解決不了雁州國的窮困。無奈之下,國王將部份建築解體,將石材、木材..等全數拿去變賣。自那時起,關弓山峰上就只剩下連綿不絕的黑色宮城,至今都不曾改變。
王宮是天帝賜給初代之王的居所。基於敬畏,歷代國王都花費相當大的工夫來整修王宮,更別說是有所破壞。然而,這座像征王朝歷史的宮殿,現竟被除其華美的裝飾,更甚者半數被解體變賣。使得諸官感到狼狽不堪。
但國王卻下了命令"說做就得去做!"。梟王在位時,他放任許多官員汲取國庫中的金跟,暗自中飽私囊。可能的話,罷免其所留下的諸侯諸官,將其所暗中累積的金銀繳回國庫,也不失為是個好方法。但可惜的是,新王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整頓這些官員。對新王而言,整治國土,讓荒廢的大地能重新有所收穫才是最重要的。
為了使完全焦化的田畝能重新開墾,使得人民生活能自收穫中得到安定,足足花了二十年的時間。這期間除了國王所御用的寶物外,國庫裡能變賣的,大至金銀珠寶,小至士兵們所使用的刀刃,全數運往他國變賣,好渡過這艱辛的時期。
───我只是將東西寄於那些人的寶庫裡,就讓他們拚命累積自己的財富,愈多愈好!等時刻到了,我會連本帶利的要回來。
而國王所說的時刻,現在終於到來。
〔雖然放蕩,但也不是個傻瓜。〕
聽到帷湍的低語,朱衡臉上浮現笑容。
〔是有才能沒錯,但也不能讓他太任意妄為...〕

這名被喻為有能力卻放蕩的雁州國國王,正被四個人圍在內宮的私人房間裡,被你一言我一語的教訓。
〔....你們說的我都明白。〕
尚隆抬頭看向圍在自己身邊的四個人,只見帷湍一臉怨恨的看著自己。
〔就只有明白而已!〕
〔我會反省的。〕
〔我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奇恥大辱,這個怨恨是我想忘也忘不了的!〕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尚隆在帷湍轉身後,趁他看不見時,故意雙手合十祈禱。朱衡不禁深深歎息,內心想著"陛下是真心反省嗎?"。
〔陛下對自己應有的立場到厎是做何想法?國王是一國的帆椲,身為統治百官且理應做為模範的您,再如此放蕩下去,叫微臣有何顏面去面對雁國萬民。〕
〔沒錯、沒錯!〕
一直待在尚隆身旁且面無表情的男子開口說話。
〔看看他還張大嘴巴合不攏的蠢樣,令人想到得為這種愚主效命的自己還真是可悲。〕
〔醉狂,連你也開口罵人?〕
這名有著一身褐色肌膚,身材矯小瘦弱的年輕男子,名成笙別字醉狂。是掌管軍事的司馬,也身兼負責保護國王的侍衛長之職,也就是大僕。梟王曾說過,成笙的智謀及武技可比禁軍將軍強上百倍。而當成笙因向梟王進諫被捕時,梟王因憐惜其才而不忍殺之,故將其幽禁。當梟王崩後,諸官皆勸成笙走出牢獄,但成笙卻執意坐於牢中。成笙認為自己是因國王下令而下獄,除非有國王的赦令,不然至死都不出牢獄。就這樣,成笙在新王下令赦免前,已足足在牢中靜坐近五十多年。
〔...還有,請不要用您擅自取的別字來稱呼我。〕
〔你不喜歡嗎?〕
〔那還用說!〕
相對於成笙一臉嚴肅的表情,帷湍則是投以怨恨的視線。
〔你還算好,那我怎麼說,我竟被取叫"豬突"!〕
能被國王親賜別字,對臣下來說可是莫大的光榮。但如果親賜的別字是如"豬突、無謀、醉狂...等"此類,很難從中想像是何種光榮。再另外一提,尚隆將身為宰輔的麒麟六太,賜名別字"馬鹿",因為麒麟像馬又像鹿。但這些別字就只有尚隆一人喜歡,得知其含意的本人皆不願領受。
帷湍扭曲著一張臉,不停喃喃念著"氣死我啦!"。
〔這傢伙只能用輕佻淺浮來形容!〕
〔罵他、再罵!〕
這時,三人一起往身後看去。
〔台輔您也同罪!〕
面對突然轉向自己的冰冷視線,六太急忙合起雙手,縮縮自己的脖子。
〔我又沒有參予賭博。〕
〔那麼,在您蹺掉朝議的這段時間裡,您是到那去了?能說與微臣聽嗎?〕
看著朱衡緊迫盯人的表情,六太臉上浮現笑意。
〔──我去視察,看看國家復興到何種程度。〕
〔那麼,就讓微臣聽聽您視察的結果。〕
〔這──個...〕
〔說出來就會賣主了。〕
六太喃喃念了念,將視線看向尚隆。
〔你自己也是到處亂跑亂玩吧!開什麼玩笑,什麼就我被啐啐念!〕
〔我跟你不一樣,我可沒蹺掉全部的朝議吧?〕
〔這事不用你管──〕
〔你知道什麼叫五十步笑百步嗎?〕
〔雖然相似,但以字義上來說還是有五十步的差距對吧?〕
砰!朱衡用力拍打桌面。
〔請二位現在認真聽微臣所說的話!〕
尚隆舉起雙手,口裡念著"我知道了"。
〔我會好好反省的,也會認真處理政務。──這樣總行了吧?〕
〔您是真心的嗎?〕
〔西邊傳來某些騷動的臭味,我就暫時待在玉座上享受享受吧!〕
四人一起朝著尚隆看去。
〔──西邊。〕
尚隆笑了笑。
〔是說元州。〕
帷湍轉身四處張望,接著遣去閒雜人等,在確認四下無人後說道。
〔....這個是..〕
〔這是我自街上聽來的傳聞。元州近來常有人進出關弓,隸屬於元州州師的士兵們,每個月都來好幾次。去妓院裡出手也相當闊綽,來的時候都兩手空空,但回去時總是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
〔他們來關弓做什麼?〕
〔元州既沒有糧食問題,另一個就是武器沒錯吧?〕
朱衡說了句"可是"後,微傾著頭。
〔如果是為了武器而前來關弓採買,這在關弓難道不會引起話題。〕
尚隆笑著看向成笙。
〔別忘了,關弓可是王師的兵器庫。〕
成笙的雙眼瞇起。並非管理兵器庫的武官讓武器流出。梟王在位時,收集於兵器庫裡的兵器多到無法計數。所以後來才會有把兵器庫裡的兵器拿來變賣,進而充實國庫的做法。由於之前變賣的數量過於龐大,以致於兵器的價格一落千丈。而今兵器庫裡的武器仍是堆積如山。
〔可是,元州州侯他....〕
聽到朱衡的話,帷湍點了點頭。
〔元州州侯懼怕梟王,也怕梟王死後會被人民報復,更怕被王上罷免而隱居於內宮不肯出來。還有人傳出他因此而生重病的傳聞。〕
〔....窮鼠怕貓,那種只會逢迎的人不用畏懼。聽說目前是由令尹發號施令。他好像是元州州侯的兒子──叫斡由是吧!〕
帷湍瞬間啞口無言。
〔您知道的還真清楚。〕
〔只要混進裡城,就可以自人民的談話中,得知到不少情報。你們可別小看這些消息。〕
看著帷湍深受感動的模樣,朱衡輕歎口氣。
〔請容微臣說句話,王上。〕
〔什麼事?〕
〔您既然身為國王,就不用特飩檔較陸紓祆度嗣裰校駛€間諜般四處打探消息!〕
尚隆莫可奈何的朝著天花板笑著,六太卻站起身離席。
〔怎麼了,六太?〕
六太走出房間回過頭。
〔我不想加入你們所討論的話題,我先出去。〕

第二章

留下國王、帷湍及朱衡,六太走到陽台。太陽已落下,雲海一片陰暗。東邊正升起一彎細細的明月。
〔....真是充滿血腥的話題....〕
或許將會引起一場戰爭。朝庭裡滿是爭權奪利、明爭暗鬥的諸侯及百官,至今仍未出現過內亂,想來也真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六太漫步於庭院,想讓吹拂的風能吹散那充滿血腥味的預感。但心情反而更加沉重。麒麟生來本就是厭惡戰爭及流血的生物。
──交給我吧!尚隆曾對自己這麼說,但..六太討厭戰爭。除了會死傷許多士兵外,也會牽連許多無辜的人民。
信步走到一處小宮門旁,六太不加思索的推開門。宮門發出微微地吱軋聲後,向內開啟。這地方並沒有守門人,連半個人影都沒有。本來這裡應有值夜的守門人看守,但王宮中的侍從在歷經梟王的屠殺後,人數所剩無幾,又尚未登用新官,所以王宮各處仍有不少地方欠缺人手。
走過庭院進入裡頭的內堂後,可以見到一處小小的院子。白沙中立著一株白銀色的樹木,正低垂著枝椏。樹枝本身所呈現的銀色,讓人有種樹枝彷彿是用白銀所做出的錯覺。
───這株樹木,就是用來誕生嬰孩的裡木。
凡是祈求能得到孩子的夫婦,都會來此向裡木請願。只要上天能聽聞其願,便會在枝頭結出被稱作"卵果"的果實。果實中則蘊育著嬰孩。等十個月的孵化期滿,便可將果實摘下,自裡頭取出嬰孩。但...也有一些果實會因異變而流落異界。
六太就是流落於異界的果實之一,尚隆也是如此。因災異而被吞沒─通常稱此災異為蝕─告別原本自己所隸屬的世界,經由時間及空間的交錯,流入另一個世界。飄流於異界的卵果,會寄宿於異界女子腹中,披上跟異界父母相似的肉身,由母親腹中出生。以這種形式所出生的孩子,便稱之為"胎果"。
六太就是這樣飄流於海之彼方的異界,降生於蓬萊某處都市。雖有父親、母親、祖父母及兄弟姐妹,但六太卻常想著,自己是否為不該存於這世界之人。
六太年紀尚幼小時,家被一把無情的戰火成灰燼。當自己被拉出那滿是煙霧瀰漫的家時,所居的城市早已陷入一片火海。僥倖逃過火災而挨到天明時,六太才得知自己一位姐姐及祖父母已葬身火海之中。
為了逃避戰火,一家人往都市西邊遷移後,由於沒有積蓄,父親只好來回於戰亂的漩渦中到處求職謀生。這期間,自己一名兄長及姐姐餓死。為了一家能得以延續生存著想,父親在無計可施的情形下,將六太帶往深山中捨棄。
在這個世界所派遣的使者找到六太前,六太在深山中受盡飢餓、口渴及對死亡所感到的恐懼。但...使者之所以會前來迎接六太,是因為六太是特別的生物。──也就是麒麟。
如果六太不是麒麟,他早已死在深山之中。在那個時代、那個場所,同樣被捨棄且死亡的孩子不算少數。
──就有如折山般的荒廢。
戰火是會將人民導向不幸。只要一想到,這個好不容易讓綠意再次甦醒國家,將再次面臨戰亂,六太心裡就有種糾結不清的苦悶感覺。
荒廢的山野、流滿大地的鮮血、失去雙親且因生活困苦而不得不死去的孩子們。
尚隆登基之前,六太曾俯視過這一片國土。當時,自山丘上所看到的大地,根本沒有任何東西。那之後不過經歷了二十年的時間,那時的孩子們,現多已為人父母了吧。國王、麒麟及侍奉國王的諸官,皆是沒有生命限制的存在,根本不會在意時間的流逝,只有下界的時間是毫不留情的轉動著。
那些被捨棄於山野的孩子們,如今身在何方。戰火一起,他們是否會讓自己的孩子們再次承受自己年幼時所受的遭遇。
六太仰望天空,如鉤的明月正升到天之中央,就有如一張被畫破的紙張般。
〔更夜──〕
六太閉起眼,想起父親曾在深夜裡談論起捨棄自己的過往。他也曾在這國度裡,在相同的深夜之中,對一名有著與他相同遭遇的孩子談論此事。
───那是在十八年前,當六太來到元州附近時所發生的事。

六太跨騎於角背上。角是六太所支配的妖魔下僕─也就是令使─。而世上只有麒麟能支配妖魔。──但是...
六太騎於角背上,以疾風之速飛越元州沿岸上空時,有個人與他擦身而過。正確說來,與六太擦身而過的,是一名騎乘妖魔飛行的少年。
這真是令人感到震驚的遭遇。一隻有著巨大狼身,背上長著雙翼且有著一張血盆大口,被稱為"天狗"的妖魔,背上正馱負著一名少年,用同是疾風的速度飛行。雖然只是一瞬間的擦身而過,視線卻在這瞬間彼此相交、邂逅。
〔折回去──給我追!〕
六太對自己所騎乘妖魔下達命令。
〔台輔,對方可是妖魔。〕
對於角的警告,六太點了點頭。
〔我知道,所以才叫你折回去。既不是麒麟的令使,那妖魔為何肯讓人類騎乘?這件事我不能不管。〕
在海上找尋不久後,六太終於找到那名騎乘赤毛妖魔的少年。少年則是確認到六太所追的人是自己時,膽怯的縮著自己的身體,而妖魔則是發飽含殺意的怪聲,巨大的頭被一雙手用力抱住。
〔──不行、不可以!〕
少年的年紀看來約比六太小一些,是個黑髮帶青,且臉色蒼白的嬌小孩子。麒麟的頭髮是金色的,就如同六太的髮色般。這是麒麟與生俱來的髮色,也是麒麟的毛色。
輕叫聲"喂!"後,六太自少年嚇得縮起身子的反應中,明白對方正感到害怕。他馬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你是誰?〕
少年鐵青著臉搖搖頭。每上所吹來的強勁冷風,毫不留情的吹向少年衣著襤褸且只有幾塊破布所包圍的身體。
〔我叫六太,能在這裡見面還真是奇遇。我還是第一次在空中跟人擦身而過。〕
少年"嗯!"的點頭回應。這表示他也是第一次在空中興人相會。
〔你正在往某處族行的途中嗎?有沒有急著趕路?〕
少年並沒有說話,僅用搖頭來回答六太的問題。六太笑了笑。
〔太好了!我自中午到現在都沒有吃飯,現在有點餓了。你要不要一起吃?〕
〔....一起?〕
六太笑著點點頭,用手指向不遠處的沙灘。當他伸出手想牽起少年的手時,卻被不經意的揮開,像是故意逃避六太的手般。
〔你不願意?〕
聽到六太的質問,少年以窺視般的眼神看向妖魔。見到妖魔似乎微傾著頭響應少年有如窺視般的眼神後,少年這時才點點頭。
〔....好啊。〕
〔這傢伙是妖魔吧?〕
降到沙灘上,六太在拿出自己所帶的果物及糕餅後問著少年。少年微傾著頭,似乎沒聽到六太所說的問題。不──應該說是他沒聽懂這個問題。
少年傾著頭回答六太。
〔牠是妖魔嗎?〕
這個回答不禁令六太仰天無言。
〔除了妖魔及妖獸外,是不會有其它生物能於天空中飛行。你是怎麼飼養牠的?〕
〔不知道。〕
〔你不知道!〕
六太呆然的喃喃自語,接著無力地垂下肩。
〔....真令人吃驚。〕
〔是嗎?〕
〔嗯!〕
坐於沙灘上,眼前是一片廣闊的黑海,位於世界中央的金剛山山峰,則像一面峭壁立於其中。
交談中,六太得知眼前這名少年曾於深夜中醒來,隔天則被母親捨棄於山中的過往。
〔──是這樣啊..〕
點點頭,六太不禁為這偶然的相逢感到歎息。生於異世界的二個孩子,彼此都因戰亂窮困而被雙親捨棄,沒想到竟會在此邂逅。
〔你說你被裡城的人捨棄啊..真是苦了你。〕
〔是啊...〕
〔你的名字呢?〕
〔不知道。〕
少年回答說,以前或許有過名字,但早已不記得。
〔那你是被海水沖到妖魔的巢穴中囉。〕
〔不是被海水沖去的,而是大傢伙把我帶去的。〕
〔大傢伙?〕
少年回答就是他後,轉身看著妖魔。妖魔也以溫馴的眼神回應少年。
〔大傢伙常常把食物運回自己的巢穴,我大概也是這樣被運到那裡。〕
〔你被當成食物運過去!──這麼說,是牠養大你的...〕
當少年點頭回答"是的。"時,六太不禁感到愕然。妖魔會養育人之子,這可真是前所未聞。
〔以前曾發生過相同的事嗎?〕
六太將視線看向身後用警戒目光瞪視著妖魔,且一直守護著六太的角。但他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妖魔是不會對任何人提起自身的事,即使是身為僕役的令使。不論生命形態如何的不同,卻都是與自己相同的種族,是不可能對外人洩露出任何秘密。本來..妖魔就是種與世人隔絕的生物。
六太不死心,他再次對少年提出質問。
〔不過真是太好了,你並沒有死掉。──你一直都待在巢穴裡?〕
〔有時候會為了覓食出去。〕
〔大傢伙不會吃人嗎?〕
六太雖然提出質問,但答案卻早已瞭然於心。雖然妖魔離自己有些距離,但卻清楚的聞到一股濃濃地血臭味,那是人類所獨有的腥臭之味。
〔....牠會吃人,不然牠會肚子餓的。〕
六太的喉頭裡傳出無言的鳴動。
〔你也吃嗎?〕
少年貌似低沈的垂下頭。
〔我不吃,不論是人或是野獸。....我也對大傢伙說不要吃,但牠卻不聽我的話。〕
少年低聲說了句"所以.."後,再次低頭逃避六太的目光。
〔因為大傢伙會襲擊人類,所以每個人都害怕大傢伙。常常有人會追殺大傢伙,由於不想讓人對大傢伙造成傷害,所以我只好帶著他一起逃。〕
〔不過你很偉大,為了不讓大傢伙吃人及襲擊人類,你一個人帶牠逃到這裡。〕
〔嗯!──六太是從那裡來?從海的另一邊嗎?〕
六太點頭回答"沒錯"後,少年忽然直起身子。
〔──哪、六太知道蓬萊嗎?〕
〔這──?〕
六太看著少年。
〔你是說蓬萊!〕
〔在海的最東邊有個叫蓬萊的國家。只要到了那裡,就不會跟任何人發生爭執,也不會有痛苦的事情。我的父親就在那個地方,也說不定我的母親也在那裡是吧?所以我一直都在找...〕
六太用悲傷的表情看著少年,少年在邊說話時,淚水不停地在眼眶裡打轉。
這恐怕是少年的父親在死了之後,母親對少年所說出"父親已經到蓬萊去了"──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言。雖然少年的母親捨棄了少年,但他仍深信母親對自己所說的謊言,不停地找尋他深信不疑的夢幻國度。
〔那個....蓬萊並不是在這個海上..〕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少年瞪大雙眼。
〔不是?它不是在海的東邊嗎?不是從這裡一直往東走?〕
〔這個海是黑海。蓬萊所在的海是在東邊最盡頭─被稱做是虛海的地方。可是虛海的東邊非常遙遠,根本沒人知道到厎有多遠,騎著大傢伙是到不了那裡的。〕
從這裡頭蓬萊是不可能的。能渡過虛海的就只有神仙及妖魔,人類是無法渡過虛海。唯一能渡過虛海的人類,就只有卵果。
〔是...這樣子啊....〕
少年無力垂下肩。想必少年為了找尋雙親,不停地找尋蓬萊。聽聞蓬萊位於海之東方後,所以沿著黑海一路找來。但──妖魔卻是個大問題。只要接近裡城附近,不難想像人們會對妖魔做出何種反應。自然會認定妖魔是為了襲擊人類而來,唯一會相信妖魔不會隨便襲擊人類的,就只有這個被妖魔養大的少年。
〔...我很抱歉。〕
雖然這不是六太的錯,但見到少年無力垂肩且無所適從的傷心表情,六太有著過意不去的內疚感。
少年深呼吸幾次後,輕喊聲"過來"。原本站於巖場附近的妖魔躍身而上,走近少年身邊。少年隨即將臉埋那沾滿血腥的羽毛之中。
啊~~六太這時才明白。少年雖沒有說話,但妖魔卻不時發出鳴叫聲,像是訴說著安撫少年的言語般,不停低聲鳴叫。
雖然並不像麒麟、神仙、野獸或妖魔般通曉對方的話語。但少年卻明白妖魔之所以低聲鳴叫的意義。妖魔的嘴巴前端不時來回撫摸著少年頸部,發出小小的鳴叫聲。似乎正在說著"既然別人都這麼說了,我們還是回去吧!"。當少年明白妖魔鳴叫聲中所含之意時,他抬起滿是淚水臉看著妖魔。
〔......我不會回去。〕
〔你還會再來這裡嗎?〕
〔....我不知道。既然蓬萊不在這裡,來也沒用...〕
少年的回答令六太一時說不出話來。
〔即使回到裡城,城裡的人又會攻擊大傢伙...〕
而且...一定不只是針對妖魔而已。六太見到少年襤褸的衣褲下方,有著到處清晰可見,因箭矢所造成的傷痕。
〔你想在裡城生活嗎?〕
少年回過頭看著六太。
〔....能跟大傢伙一起嗎?〕
〔這─個.跟大傢伙一起是不行的。〕
〔那..不用了。〕
六太點了點頭應聲"好吧"。
〔可是,如果你改變心意,想跟大傢伙分開住在裡城時,就來關弓吧!〕
少年口中重複念著"關弓"這二個字。
〔到時你就來找我。─啊!你沒有名字對吧!〕
〔嗯!〕
〔那你自己取一個。〕
〔我不知道取什麼好...〕
〔哪、我幫你取一個。〕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少年臉上瞬時散放出光采。
〔─嗯!〕
思考了一段時間後,六太來回晃了幾次頭,接著在沙灘上寫下文字。
──更夜。
〔就取做更夜如何?〕
〔這是什麼意思?〕
〔是指深夜之意。〕
少年似乎相當滿意這個名字。
〔──嗯!〕
更夜高興的重複念著自己的名字。
當六太想到以後可能沒有機會再見時,他朝著漸行漸遠的更夜揮手大叫。
〔更夜,你要是有困難時就來關弓,我在玄英宮裡工作,你只要說要找六太就行了!〕
騎乘妖魔的少年朝著六太用力點點頭。
〔更夜!你一定要來啊!〕

六太回到內宮時,帷湍等人己退出,只剩尚隆一人坐於書案之前。
〔充滿血腥味的話題結束了?〕
聽到六太的質問,尚隆頭也不回的應了聲"沒錯"。他將視線直視於書案上頭,似乎正在熱中於某件事物中。只見一張白紙及太綱天之卷正攤開於書案上頭。
〔是朱衡叫你寫的吧!──真不知道誰才是主子。〕
〔說的沒錯!〕
說著尚隆交抱著雙手,似乎正在思考些什麼。六太探頭往書案上看去,只見白紙上頭正寫著一列由尚隆所寫的文字。
──第一條應以金錢治理天下。
〔....喂!大叔,你這是在寫些什麼!〕
大綱所記載的第一條,是天下著名的──應以仁道治理天下。
〔你這麼寫會氣死朱衡的。他可不像帷湍及成笙是那種個性單純且死腦筋的人。要是被他記恨的話,可是會被嘮叨個一、二百年啊!〕
〔說什麼話,我才是那個要嘮叨的人吧!管他去!氣死就氣死吧!如果不惹對方生氣的話,那不是太無聊了。〕
〔朱衡還真是可憐。〕
〔我本來是想全部都改成其它名詞來替代,但這種做法比我想像中還來得難。〕
〔......我時時都在想,你骨子裡根本就是個混帳。〕
〔喔...是時時嗎?〕
〔沒錯!有時還會覺得你說不定是個只會混吃混喝的騙子。〕
突然尚隆大叫著"這傢伙",一邊朝施以飛拳。六太躲過尚隆的飛拳,躍過房間裡的大桌子,在尚隆身後坐定。
〔會引起內亂嗎?〕
〔應該會吧!〕
〔....會死很多人。〕
尚隆呵呵笑起來。
〔反正所謂國家,其本質就是由人民的血汗及稅收而建立起來的。說到厎,國家是為了人民而存在,所以才會需要這些有能力的官員來治理國家。〕
〔你真是個混帳國王。〕
〔我說的是真話。國王是需要人民才得以生存的存在,但人民即使失去了國王,仍是可以生存下去。而國王之得以獲得生存,就是靠掠取人民所流的血汗錢及收穫。所以相對的,國王也得負起保護人民的責任。〕
〔....也對啦!〕
〔畢竟,國王是掠取人民才得以生存。所以即使要殺人的話,只要能在最小的限度內搾取人民、殺戮人民,做到的程度愈小就有資格被稱為賢帝。〕
六太對尚隆的話絲毫無法反駁。
〔.....目前殘存的州侯還有五位。因被梟王誅殺,進而由令尹暫代州侯空位的有三位。現在我唯一能動用的州侯就只有靖州侯。〕
尚隆對著六太這麼說。
〔我想向靖州侯借州師一用。〕
〔那本來就是你的軍隊,反正你本身就是統帥。〕
宰輔所治理的州省,正是首都所在的州省,雁國首都所在是為靖州。雖有土地、人民及軍隊。但實際的統治權及統帥的卻是國王,土地則分予諸官做為報償。
〔....你就這麼討厭戰爭?〕
聽到尚隆的質問,六太抬起臉接著哼一聲別過臉。這舉動卻惹得尚隆哈哈大笑出聲。
〔害怕的話就躲起來,反正戰火也不會波及到這裡。〕
〔不是這樣!戰爭會波及人民,而且會造成人民的困擾!我只是討厭這種事情發生,因為我就是民意的具體表現。〕
尚隆呵呵的笑起來。
〔原來麒麟是這麼膽小的生物。〕
〔既然殺人是無可避免的,與其殺死一萬個人,倒不如現在殺死一百人解決不是更好。〕
六太回過頭,看著尚隆正屈指數數。
〔我不要聽你說這種話!〕
〔這不是說笑,只要殺個一百人就可解決,這不是很好。〕
〔如果需要殺上百萬人呢?〕
面對六太認真的質問,尚隆笑了笑。
〔如果雁州國有百萬人民的話。〕
六太自桌上跳下來。
〔你真可說是個滅帝!〕
扔下這句話後,六太走出房間。卻聽到尚隆自身後傳來一句話。
〔我不是說過,"一切交給我!"。〕
六太回過頭,尚隆依舊坐於書案之前,高大的背影對著六太。
〔討厭的話就閉起眼睛,不想聽到就摀住耳朵。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六太凝視著尚隆背影一會兒,接著轉過身。
〔我不知道,全部都交給你!〕

六太難得乖乖地出席朝議。他安份的站於尚隆身後,咬著牙努力控制自己即將打出的呵欠,側耳傾聽六官上奏。好不容易自這酷刑解放,正想走出外殿時,六太被一名年輕人叫住。
六太停下欲往前移的腳步回頭看,一名內官正屈膝跪於六太眼前。
〔請容微臣這麼晚通知您,有人指名要求見台輔。〕
〔見我?──是官員嗎?〕
內臣搖頭回答不是。
〔那是自國府所傳上的奏章。有人至國府直呼台輔御名,請求面見台輔。據他說因為朋友在宮中工作,所以才前來求見。但微臣查過,宮中並沒有人跟台輔同名。〕
六太不禁瞪大眼,往前踏了一步。
〔他有報出名字嗎?〕
〔有,他說只要向您說是更夜,您就會明白。〕
真令人不敢相信,六太覺得心就像快跳出胸口般。曾以為此生不會再次相見,也曾以為更夜或許已不在這世上。
〔我這就去。──人在國府是吧?〕
〔微臣請他在雉門等候。〕
〔我馬上就過去!千萬不可怠慢他,明白嗎?〕
內臣響應一聲遵命後,六太頭也不回的追上前。直直跑到不遠處的尚隆所在,而尚隆則是停下腳步,遠遠看著六太及內臣的對話。
〔──真令人驚訝!你在下界也有朋友啊!〕
〔我跟尚隆你不同,我的朋友可是很多的。〕
〔就只是朋友?〕
〔沒錯。──也就是說,我要出去。〕
〔那下午的政務呢?〕
六太突然端起身子,連咳了好幾次。
〔不知是否為異變的前兆,亦或是不德的報應。微臣突染急病,請陛下能讓微臣就此告退。〕
尚隆頂著一張認真的臉。
〔這可不得了!快去請黃醫前來。〕
所謂黃醫指的就是麒麟的主治大夫。
〔微臣感謝陛下的關心。但請不用喚來黃醫,只希望陛下能容微臣就此退下,只要在家裡躺一下就可以。──就這樣啦!〕
一直立於尚隆身旁的成笙,出聲叫了"亦信",同時看向同樣立於尚隆身後的小臣。
〔跟台輔一起去。〕
〔成笙,用不著那麼麻煩。真的只是朋友!〕
無視於六太邊跑邊扔下的話語,成笙的目光催促著亦信。亦信在行一個禮後,就跟著六太身後跑去。
雉門位於關弓山麓。在關弓山中,山頂是王的居城及朝庭所在,被稱之為"燕朝",中間則是中、高級官員的官邸及府邸所在,被稱之為"內朝",而再往外走去,則是下級官員的居所,被稱之為"外朝"。自外朝再往下走,則是關弓山麓的出入口,被稱之為"國府"。自宮城入口處的皋門算起,到國府深處的雉門為止,皆是人民可自由進出的場所。而雉門可說是關弓山諸門中位居正中的一道門。
六太衝下通往雉門的方向跑去。凌雲山就如同文字所表現的,是座高聳入雲端的高山。貫穿內部的道路由於施以某種法術,所以走起來並不像眼前所見的長。但由於宮城佔地委實過於廣大,六太不願多花費時間換去自己身上的朝服,直接跑進雉門。
喘呼呼的跑進雉門內某棟建物,如同下臣所說的,一個人影出現於專門讓賓客休息的建物裡。人影正端坐於椅子上,視線則是往庭院裡看去。從初次見面至今,己過了十八年。當時比六太還年幼的少年,現在想必已長成一名壯年男子。但眼前的人影看來十分年輕,約莫十五、六歲左右,也擁有一頭略帶青色光澤的黑髮。
〔──是更夜嗎?〕
六太懷著不安的心情,立於門口朝著裡頭的人問話。人影轉過身,對六太露出明朗的笑容。
〔──六太。〕
說著他隨即屈膝跪拜。
〔我來見您了。──台輔,好久不見了。〕
見到更夜行如此大禮,六太明白更夜已知道自己的身份。
〔都已經過十八年了,那時我不知您是台輔,對您做了失禮的事。〕
當年所見的孩子,而今已成了一名衣著整齊且身材高大的少年,所說的話語也不再是那如同鳴叫般模糊不清的語言。
〔可是...你....〕
六太委實無法將當年在元州所見的少年,與眼前所見的男子相連在一起。聽到六太如此茫然的表情,男子再次抬起頭露出笑容。
〔台輔你可真會捉弄人。如果您當時能言明您是台輔就好了。後來我同別人說起時,對方說如果我要找的人是金髮的話,那就是台輔了。真令我吃了一驚。〕
〔啊──啊..是這樣啊...〕
在雁州國裡,有著許許多多不同髮色的人種。但唯獨沒有金髮,因為金髮是麒麟所獨有的髮色。
〔承蒙台輔賜名。──不過,即使當時您跟我說明您的身份,想必我也不能理解吧!〕
〔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被一位很親切的人給撿到。那個人除了教我讀書外,也讓我在他身邊當個位居末席的小官。〕
〔原來你也入了仙籍,難怪年紀都沒有增長。〕
更夜笑了回答應聲"沒錯"。
〔雖然您叫我一定要到關弓來,但我卻不知如何才能見到您。由於我請求面見台輔被拒,不得已只好說出您的御名。──這樣對您會不會太無禮?〕
〔沒這回事!〕
〔太好了!──事實上,我還以為台輔早就忘了我。〕
〔怎麼可能忘記!──不過..真的好久不見了。〕
更夜再次笑了應聲"是啊"。
〔起來吧!被更夜行這麼大的禮,總覺得怪怪的。〕
〔微臣遵命。〕
更夜行一個禮後站起身,接著微傾著頭。
〔──這之後,我還可以常常來見六太嗎?〕
〔嗯、當然可以。〕
六太走近更夜身邊,卻發現更夜正用略帶悲傷的表情看著自己。
〔.....我一直都想來見六太,但關弓對我而言,真的是太遠了。〕
〔是啊、...我很抱歉。〕
〔由於牠也一起跟來,所以我們無法直接通過裡城,但不通過裡城的話,就無法詢問到前往關弓的方向。〕
〔牠還活著!〕
更夜說完,臉上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就好像把六太當成是自己遊戲時的共犯。
〔大傢伙跟我一起成為護衛官。就跟在那邊的那個人一樣。〕
聽到更夜這麼說,六太轉身看向離自己不遠處,正以殺氣騰騰的表情瞪視更夜的亦信。
〔抱歉,這傢伙硬是要跟來。〕
〔那是當然的,因為六太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別提這件事了!〕
暗自偷笑一會兒後,更夜彎下腰來看著六太的臉。
〔六太可以出城嗎?〕
〔沒問題,我都說我蹺班了!〕
〔哪、一起去見大傢伙吧!〕
〔牠在這附近?〕
〔牠在關弓外側。──不要緊的,大傢伙會聽我的話。〕
接著更夜壓低了聲音。
〔大傢伙一直遵守著我所說的話。〕
遵守?六太微傾著頭思考後,這才想起更夜所說的是指"不要吃人"這件事。
〔大傢伙嗎?那可真厲害。〕
六太有瞬間的愕然,妖魔不僅養育人之子,竟還聽從這名人類的命令。──真令人難以置信。
〔要去嗎?六太可以出城嗎?因為我只知道來時的路。〕
六太點了點頭。
〔交給我吧!關弓我可是比你還熟,讓我帶你去玩玩吧!〕

雁州國首都是為關弓城。關弓雖為一國首都,但對出生於蓬萊的六太而言,跟蓬萊的都城一比,關弓仍是座小都城。
六太於雉門內用布將頭髮包起來,隱藏起自己與生俱來的金髮。如果不把頭髮隱藏起來,六太走在人群之中則顯得十分引人注目。麒麟的毛髮不知為何,無法接受任何染料,所以也沒辦法染上其它顏色。
換上一般平民所穿的布衣後,六太毫不做作的帶著更夜走在關弓的大街上。而亦信仍是自後頭緊緊跟著六太及更夜。
亦信本是成笙手下的一名士官。當年成笙奉守梟王之命入岳時,宮中許多仰慕成笙的土官,也跟著紛紛集體請辭。這些請辭的士官大都待在家裡自行謹慎、足不出戶,一直到成笙出岳之時。但梟王不允許朝庭裡一下子有這麼多士官請辭,於是下了挽留的敕命。一旦拒絕梟王之命而執意請辭者,便慘遭梟王殺害。而有些僥倖逃過梟王殘殺的士官,現都成為目前官拜大僕的成笙手下的侍衛官。
由於成笙醉心於武藝,連帶著其手下都練就一身毫無破綻的高強本領。因為無法躲避成笙的跟蹤,更夜及六太索性放棄隱藏行蹤。
亦信仍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二人後頭,他謹慎的環視著四周,視線更是緊盯著前方的更夜不放。因為麒麟是一國只有一隻的神獸,是不容許有任何意外發生。如果人民發現眼前走在大街上的孩子就是麒麟,一定不會放過可以直接陳情的機會。所幸六太早有自知之明,用布將自己過於引人注目的頭髮隱藏起來,才沒有造成騷動。
關弓城在凌雲山山麓上呈扇形向外延伸開來,城市周圍則有像牆壁般的十一道門守護著。走出其中一道門,眼前所見的是一片綠色的傾斜山坡,附近則有著許多向外延伸的廣闊農地。這樣的景色多少為關弓城周邊點綴些田園風光。
更夜笑著說」往這裡走。」,領著六太越過一座小山丘。亦信原本想阻止六太出城,但六太卻無視亦信的示警,逕自跟著更夜出城。走進一處樹木己成長了二十多年的高大樹林中,更夜便發出一聲不知為何的鳴叫聲。
〔你還是這麼叫牠嗎?〕
聽到六太有些佩服的質問,更夜點點頭。不久後,馬上自林中傳來響應的鳴叫聲,就好像在響應「我在這裡!」。
〔大傢伙有變老嗎?〕
〔嗯!但沒有像人類老得那麼快。〕
〔牠該不會比人還長壽吧!〕
〔也許是吧!〕
六太點頭哦~了一聲。六太手下的令使不僅沒有生命的限制,也擁有能聽懂人話的高度智慧。這完全是因為令使同身為麒麟的六太交換契約之故。也或許..妖魔也是類似如此的生物。
朝著鳴叫聲所傳來的方向走去,眼前是一片綠色的原野,而上頭正有只赤色的妖獸正等著六太他們的到來。
〔───天狗!〕
亦信見到眼前的赤色妖獸,不禁大叫出聲,隨即將手搭上自己腰間的太刀。六太則急忙制止亦信的行動。
〔住手!大傢伙不會傷人的!〕
〔可是..台輔那可是..〕
〔大傢伙的確是妖魔,但牠非常溫馴,而且牠也會聽從更夜所說的話。〕
〔怎麼可能!〕
〔很吃驚吧?但事實就是如此。〕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亦信雖有些釋懷,但卻未鬆開手中緊握的太刀。亦信從未聽說過妖魔可以為人所馴養。眼前的妖獸有著如狼般的巨大的赤色身體、青色的羽翼、黃色的尾巴及一張黑色的嘴,那無疑就是被人們稱之為天狗的妖魔。是曾聽說妖魔可能為人所教,卻從未聽過妖魔能被人所馴養。
〔沒問題的!你看,旁邊不是還有人在!〕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亦信將視線移到妖魔身旁,果然見到幾個人影正立於妖魔身旁。方才因為只注意到妖魔,以至於沒發現到妖魔身旁所站的人。
〔啊...遵命!〕
見到亦信終於鬆開緊握太刀的手後,六太朝著更夜笑了笑。
〔大傢伙真的一點也沒變!〕
更夜點頭應聲是後,接著往妖魔所在的方向走去。
〔──哪~是六太喔!還記得吧?〕
說著,更夜轉頭看向站在妖魔身旁的男子。
〔──找到了嗎?〕
男子們對更夜低頭應答,這些人的舉止看來,似乎是更夜的下僕。既然更夜身為官吏,那就沒有什麼好不可思議。六太見到這些男子中的其中一人正抱粹€襁褓中的嬰兒。接著男子將嬰兒交給更夜,六太不緊張大了口。
〔難不成!這是更夜的孩子。〕
更夜抱著嬰孩笑著,懷中的嬰孩正深深的安睡著。
〔不,這並不是我的孩子。這孩子是我為了見六太而找來的。〕
瞬時,更夜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將孩子舉向妖魔所在。妖魔順勢張開滿是銳利尖牙的嘴。
在六太還來不及大叫出聲時,更夜已將嬰兒放置於妖魔口中。
〔──更夜!〕
〔不要緊的。〕
更夜轉頭對六太微笑。
〔這傢伙都是這麼運送活著的生物。〕
六太頓時鬆了口氣。
〔啊~是這樣啊~〕
但更夜接下來卻微傾著頭,語意不明的說了聲「可是...」。
〔如果六太及你的護衛輕舉妄動的話,這嬰孩的頭可是會被吃掉的。〕
〔──什麼!〕
〔請告訴令使別輕舉妄動,如果台輔您有輕舉妄動的行為的話,「六太」馬上會吃掉這嬰兒的頭。〕
亦信瞬間衝到六太面前,將六太拉至身後庇護,但六太只是呆然立於原地。
───嘴裡則反覆不停地念著「六太」。
〔我也幫大傢伙取了名字,就叫做「六太」。──或許那時的我害怕自己會再忘掉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
〔更夜.....〕
〔若想保住嬰兒的命,就乖乖跟我走吧!您應該不會不想保全這嬰兒的命吧?麒麟是慈悲為懷的生物,一旦聞到血腥就會生病。〕
〔──更夜...你...〕
更夜將視線轉向亦信。
〔你也一起來吧!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因為六太是一定會保全嬰兒的性命。〕
〔你這傢伙!〕
亦信拔出腰間的太刀。麒麟是不會與人爭鬥的生物,再這樣下去就只有乖乖被綁架的份。即使會在台輔御前濺血、即使得對眼前這無辜的嬰兒見死不救,亦信也一定要守住宰輔。
〔亦信,別這樣!快住手!〕
在六太大叫的瞬間,亦信抓起六太的手腕轉身就跑。但才一轉身,亦信就撞到一個強硬的身體。亦信的身後不知何時站著另一個身影。亦信對眼前這突發狀況不由得過度震驚,亦信自方才就不曾聽到有人接近的聲音,如果對方是人的話,應該會有腳步聲。可是..現站在亦信身後的並不是人類,而是一頭有著赤紅身體、青色羽翼及黑色大嘴的妖魔。
更夜臉上再次露出深不可測的笑意。
〔妖魔是會呼叫同類的。〕
當亦信舉起太刀要往前揮時,妖魔的動作卻比亦信更來的快,黑色大嘴立刻咬破亦信的喉頭。
〔亦信!!〕
六太發出淒厲的慘叫!妖魔的大嘴正咬斷、啃食著亦信的血肉,頓時血肉橫飛。正想避開那朝著自己飛射過來的血肉時,突然有個東西將六太一把抱起拉到後頭。
〔台輔!不能過去!〕
是一個女子的聲音。緊抱著六太的手腕覆著白色的鱗片,白色的羽翼將六太整個從頭到腳包覆起來。──這女子是六太手下的令使。
〔──更夜!〕
即使整個人被白色羽翼自頭到腳包裹起來,但六太仍可聽到亦信那淒慘的悲鳴,及不時傳來的濃烈血腥味。六太明白這禁忌的聲音代表著羽翼外正上演著什麼樣的慘劇。在匡噹一聲像是身體重重掉落於地上的聲音後,六太再也聽不到亦信的聲音。接著...妖魔啃食死屍的聲音一陣陣傳進六太耳裡。突然,自不遠處傳來嬰兒的哭聲,嬰兒的哭聲蓋過妖魔啃食亦信死屍的咀嚼聲。
〔──更夜..為什麼...〕
〔微臣只是奉命要將台輔您帶到元州去。〕
元州..六太喃喃自語的念著這個名字。
〔如果想保住嬰兒的性命,就請您叫令使別再輕舉妄動。微臣無意加害台輔,只是想請台輔跟微臣一起去見見微臣的主上。〕
〔....主上..〕
六太想起尚隆曾提起過的元州。
〔微臣想請您跟微臣一起去見元州令尹。〕
〔...是斡由吧!〕
六太伸手撥開自頭包覆住自己的羽翼,眼前的更夜仍站在妖魔身邊,臉上再次浮現方纔所見的笑容。
〔台輔也知道卿伯。〕
〔.....元州究竟有何企圖?〕
更夜並沒有回答六太所提出的問題,只是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催促著周圍的隨從。
六太聽到身後傳來「台輔?」的詢問聲,他用力搖搖頭。
〔不行!沃飛,絕不可以輕舉妄動。〕
〔可是....〕
〔放開我吧!〕
六太話才說完,原本緊抱住自己的白色手腕隨即放開。六太轉身回頭看,只見一名女怪正用著擔心的表情看著自己。
〔沃飛..妳退下吧!〕
全身覆著鱗片,有著白色羽翼及如鷲般下肢的女子正一臉遲疑的看著六太。接著她深呼吸一口氣,搖著如蛇般的尾巴消失於六太的影子中。確認女怪已回到自己影子中後,六太再次轉身看著眼前正一臉笑意的更夜。
〔台輔果真是慈悲為懷啊!〕

第三章

被命名為更夜的孩子,當時正居住於金剛山內側之處。
金剛山是座位於世界中央,周圍被黃海所圍繞封閉的山脈,高聳入雲的山峰連綿不絕。而在金剛山的一處斷崖之上,有個狹窄的小洞穴,這裡便是妖魔所居的巢穴。這個巢穴的下方可直通連綿不絕的巨大山脈,說不定也能直通至黃海深處。
在滿是腐臭味所漂浮的洞穴之中,更夜側過臉看著妖魔的頭。
〔我是更夜唷!以後你得叫我更夜,如果你不這麼叫我的話,我又會忘掉自己的名字!〕
聽完更夜所說的話的妖魔,發出一聲好似明白的鳴叫聲。
〔大傢伙也想要有個名字嗎?〕
妖魔只是微傾著頭看著更夜。
〔──六太、就叫你六太吧!這樣子我就不會忘掉六太的名字。〕
這是更夜第一次遇到不會將自己視為敵人的人類。他並沒有追擊更夜、也沒有追殺妖魔。他也不像一般人逃離自己遠遠的,相反的..他趨前接近自己,坐在自己身邊陪自己談話,更幫自己取名字。
更夜摟著妖魔的頭。
〔「六太」如果能像人類的六太一樣,能陪我說說話,那該有多好。〕
更夜已到明白何謂寂寞、孤獨這些字眼的年紀。當更夜越過海洋,飛越許多里城的上空時,不論是在何處的裡城,都住滿了許許多多的人類,其中有的人比更夜年紀來得小,也有的比更夜大上許多。更夜見到那些比自己小的人兒們,大都被比自己來得年長的人們,牽著手或是抱在懷裡的走在裡城的道路之上。更夜十分喜歡自空中眺望這溫馨的畫面,但同時他也感到相當悲哀。雖然見到比自己小的孩子們被大人們牽著走在道路之上的景象會令更夜感到悲傷,但更夜卻抑制不了自己想見到這景象的渴望,一而再、再而三的往裡城所在的方向而去。
扶養更夜長大的妖魔也沒有同伴,有時雖也會遇上其它同類的妖魔,但大都是相互爭鬥;或許妖魔與生俱來就是會自相殘殺及爭鬥的生物,所以妖魔與更夜是彼此相為命的生存下來。
每當更夜因依戀人類而前往裡城之時,妖魔就會趁機襲擊人類,進而引起莫大的騷動,緊接著城民就會對妖魔施以刀刃追擊。雖然更夜拚命請求妖魔不要襲擊人類,但每當妖魔感到飢腸轆轆之時,往往都會無視於更夜的請求而襲擊人類。即使妖魔不襲擊人類,但每每城民見到更夜及妖魔時,不是嚇得驚惶逃走,要不就拿起武器追殺妖魔及更夜。
更夜將臉靠在妖魔身上,連叫了好幾聲「六太」這個名字。
〔如果你不會襲擊人的話,那該有多好。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到關弓。〕
妖魔發出鳴叫聲,似乎正在叫著「小傢伙」。
〔不對!我叫更夜,是更夜!〕
妖魔重複著跟方才相同的鳴叫聲,接著摩摩更夜的頭,催促著更夜一起出洞。
〔我已經忘了我真正的名字,如果你不叫我這個名字的話,到時我又會忘了這個名字!〕
當更夜被母親牽著手走出裡城之時,她的確叫喚更夜某個名字。但那個名字,更夜至今早已不復記憶。
〔要叫我更夜喲!〕
在裡城上奔跑的孩子、呼喚孩子的聲音、抱著孩子的大手、責罵孩子時所傳出的尖銳嗓音,在在都令更夜羨慕不已。在更夜的記憶之中,唯一所殘留的─就只有將自己捨棄於深山之中,母親那溫暖的雙手;及把自己帶到海邊之時,那名牽著自己的男子雙手的粗糙感觸。
為什麼只有更夜無法自別人的雙手之中得到溫暖;為什麼人們對於其它孩子都能溫柔相對,唯獨對更夜如此殘酷。曾聽說在海的另一邊有個名叫「蓬萊」的至福國度。更夜心想─如果能到這個國度,就不會再受到任何的追殺、一定會有人對更夜伸出溫暖和善的雙手。在那裡一定能找到一個能令更夜感到溫暖及安心的安身之處。
〔....六太〕
這個名叫六太的人,不僅聆聽更夜所說的話,給予更夜食物及撫慰,並替自己取了「更夜」這個名字,甚至於還詢問自己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如果當時跟著他一起走,一定能交談更多的話題,也能一直呼喚著彼此的名字,說不定也能像那些在裡城道路上遊玩的孩子般,穿著乾淨的衣服走在大街之上。
〔....如果能跟六太一起走就好了。〕
可是...對更夜而言,身旁的妖魔是世上唯一不對自己抱有殺意的生物。
更夜抱著妖魔的頭,將臉深埋在妖魔赤紅的羽毛之中。
〔如果我們能一起去就好了。〕
雖然更夜希望妖魔不要再襲擊人,但妖魔一旦空腹就會想宰殺眼前所見的生物。可是只要填飽魔的肚子,妖魔就會聽從更夜的請求。所以─更夜時時牢記要抓些獵物來填飽妖魔的肚子。
即使妖魔不再襲擊人類,但人們還是對妖魔及更夜感到厭惡。只要妖魔及更夜稍稍靠近裡城,就會受到城民們無情的攻擊。雖已沒有再次找尋海之彼方的理由,但更夜卻無法下定決心叫自己放棄。隨著年紀一天天的增長,更夜對人類的依戀也日漸加深。但更夜並沒有能與人類交往的機會,而妖魔也不會叫喚自己的名字,所以更夜就只好自己與自己相互的對話。
──更夜時時都會覺得,自己與六太的相遇不過是自己所做的一場夢境。更夜從沒想過世上竟會有人不怕妖魔與自己,甚至於還回過頭來對自己親切的交談,這在在都令更夜感到難以置信。所以更夜執意叫自己「更夜」,把妖魔取名叫「六太」。不論自己多麼的飢餓,都會將食物讓給妖魔吃;不論自己的身體多麼難受,也決不會忘記為妖魔狩獵可以吃食的食物。更夜深信,只要自己堅守曾對六太所說的話─讓妖魔不再吃人!─,自己與六太之間的連繫就不會斷絕。
有時..更夜會夢到自己在某個地方安身立命,隨之而來的悲鳴及投射過來的箭矢減少了;也曾想過乾脆就跟妖魔分道揚鑣,自己找尋關弓所在。但只要聽到妖魔慈愛的鳴叫聲,更夜就下不了決心。
反正更夜是妖魔之子,是無法與人類有交流的。
當更夜深感絕望而想放棄之時,他與斡由相遇。
那是跟六太相逢之時一樣,在元州黑海邊的邂逅。
更夜如往常一般跨騎於妖魔背上,手裡則拿著石子對野獸不停地投射。所狩獵到的只是一、二隻小兔子,這是無法填飽妖魔的肚子。為了狩獵到更好的獵物,更夜爬下妖魔的背,在四周找尋著獵物。先前被街民所射的箭傷到的手腕,此時正發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雖然傷口的痛楚令更夜感到難以入眠且疲憊不堪,但卻不能不填飽妖魔的肚子。就在此時,遠處再次飛來箭矢。
更夜發出悲鳴地逃入樹林之中。數不清的箭矢正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飛來,身上也因四處飛射而來的箭矢而造就大小不一的傷痕。而之前殘留於自己身上的淺淺傷疤,也因此而再次受創。

更夜在樹林中翻了個身,朝著草叢茂盛之處滾去,箭矢也在同時停頓下來。
〔──小鬼!快給我出來!〕
渾厚的聲音迴盪於空氣之中。不久後,聲音再次朝著躲藏於草叢中,屏息觀看情勢的更夜大喊。
〔你之前曾跨騎於妖魔背上,並且在空中飛行吧!〕
更夜並非完全聽懂人類的語言,但卻對男子所說的話感到不可思議。這既非怒吼也非悲鳴的聲音,引起更夜的好奇心。他撥開茂密的草叢,自裡頭稍稍探出臉來。
在樹林延伸過去的綠色坡地上,有數名男子正屈膝搭著弓立於其上。而這群男子中的其中一人正站在最前方,雙手抱胸的看著不遠處的自己。
〔為什麼不出來?〕
說著男子便環視四周。
〔他好像相當害怕。──停手吧!〕
雖然男子週遭的隨從們應了聲「可是...」,但男子再次揮揮手,隨從們同時放下原本搭在弦上的弓矢。
更夜見到所有人都收起武器,他將頭再往草叢上方再探出一些些,稍稍高出草叢的高度,視線正好跟前方的男子相對。面露笑容的男子有著一頭與妖魔相同的赤紅頭髮,唯有在右邊鬢角處有著一撮白髮。感覺到沒有任何危險後,更夜自草叢中站起身。
〔出來吧!不會有事的。〕
聽到如此溫和的語氣,更夜移動自己的步伐走出草叢。由於更夜深深依戀著人類,所以只要不是想危害自己的人類,更夜都想仔細地看看對方。
男子彎下腰,對更夜伸出手。
〔──過來吧!不會有事的。〕
正當更夜被這溫和的聲音所引誘,想往前更進一步時,一聲如熊般的咆哮阻住了更夜的行動。妖魔伴隨著如落石墜下般的翅膀振動聲,倏地降落於更夜眼前。妖魔發出奇異的怪叫威嚇著男子們,接著伸展自己的前腳,將整個背向下彎伏。──像是催促更夜快點騎上自己的背。
原本放下弓的隨從們再次舉起弓矢,但卻在屈膝前被男子所阻止。
〔──住手!不准射!〕
男子毫不畏懼的對隨從們下命令,接著用帶著頗富興趣的表情看著更夜及妖魔。
〔真是有趣!這妖魔是趕來守護你的吧!〕
接著男子再次對更夜伸出手。
〔過來吧!我不會傷害你跟妖魔的。─對了!〕
男子說著轉過身,他對著已放下弓矢但卻一臉困惑的隨從們下了「拿鹿來!」的指示。
〔哪~你正在狩獵對吧!用石頭是打不了野獸的。〕
更夜茫然地看著男子及鹿。雖明白這似乎是要給自己的東西,但更夜卻不明白為什麼。男子感受到更夜的視線笑了笑。
〔你不吃鹿嗎?還是想要這個。〕
男子說著自腰間取出一個用綠葉包起的東西。打開綠葉後,裡頭所包的是一種用蒸熟稻米所捏制而成的乾糧。
更夜記得這個東西,那是六太曾拿給自己吃過的食物。
男子微傾著頭看著更夜的反應。
〔你不要是嗎?還是生肉比較好?〕
更夜走出自己所在的草叢,接著走出樹林。雖然妖魔不時發出鳴叫好阻止更夜的行動,但更夜卻不予理會。接著他對男子指著鹿,再指向妖魔。男子會意的點點頭後,接著朝妖魔露出笑容。
〔這個給你。吃了牠就不能再襲擊人類囉!〕
雖然妖魔仍發出警戒的叫聲,但還是探出身子,將鹿的腳咬住,接著拖到自己腳邊。見到這情景後,更夜朝著男子的方向走去。雖然更夜對於男子身旁的隨從們不敢掉以輕心,但發覺到他們並沒有傷害自己的感覺後,他安心的走到男子身旁,在附近席地而坐。男子接著伸出手,又大又溫暖的手,輕輕撫著更夜靠向男子的頭。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孩子,竟能馴養那個妖魔。〕
親切溫柔的聲音令更夜瑟縮一下身子,手掌的溫暖感觸隨即消失,那種強烈的寂寞感再次襲上更夜心頭。
〔.....好像野獸一樣,你討厭被觸摸嗎?〕
更夜用力搖著頭表示不是這樣。
〔好好..我知道你不討厭。──你是哪裡來的孩子?曾聽說這附近有帶著天狗的人妖出現,難不成你不是人之子!〕
更夜只是靜靜地對男子微笑。
〔有名字嗎?家住哪裡?〕
〔──更夜。〕
更夜回答後,終於有著自己擁有名字的充實感。在夢中,更夜已不知有多少次夢到有人能詢問自己名字的夢境。
〔原來叫更夜。更夜是這附近的孩子嗎?〕
聽到自己被叫喚的更夜,心中充滿幸福喜悅。他轉過身,將手指向樹林上方,高聳入雲端的連綿山脈。
〔你住金剛山!但那裡圍繞著黃海──根本無法進去。那裡可是人類與野獸都無法進入的地方。〕
〔斷崖!〕
聽到更夜的回答,男人掩不住滿臉的驚訝表情。
〔是啊!你住在斷崖。你能聽懂我說的話,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啊!〕
男子說著再次撫摸更夜的頭,這次更夜不再閃躲男子的撫摸。
〔你幾歲了?看起來好像十二歲左右。〕
〔不知道。〕
〔你沒有雙親?〕
更夜點了點頭。
〔為了延續生計,聽說有不少孩子被投到黑海之中,你也是如此吧!能活到現在還真是不容易啊!〕
〔...是六太牠〕
更夜回頭看向妖魔,男子也轉移視線看著正啃咬著鹿肉的妖魔。
〔真令人吃驚!你竟被妖魔所養大,牠叫六太是嗎?〕
〔...嗯。〕
男子面露笑容,接著看向更夜的左腕。
〔──這是怎麼回事!受傷了是吧?傷口都化膿了!〕
更夜點了點頭,接著看向自己的手腕。
〔還有些箭頭陷在裡頭,最好先清理一下比較好。〕
男子站起身,更夜則是用悲傷的眼神看著他。眼前的男子應該會就此離去吧!
──但、這名男子卻對更夜伸出手。
〔過來吧!更夜也該過些比較穩當的生活才是。〕
〔過去?〕
〔我是斡由,家住頑樸。──你明白我說的話嗎?〕
更夜困惑地微傾著頭。
〔來我住的地方吧!你需要一些良好的照顧,乾淨的衣服及正常的教育。〕
〔六太牠...能一起去嗎?〕
對於更夜怯生生地詢問,響應更夜的是個眩目燦爛的笑容。
〔那是當然!〕

自關弓到元州首都.頑樸,徒步約需一個月左右的行程。但更夜騎乘妖魔,其它隨從騎著妖獸,自空中飛行只需花上四天半的時間。
六太乖乖地抱著更夜的腰,座於妖魔背上。妖魔身上已沒有過往所有的血腥味,更夜之前所說─妖魔已不再隨意襲擊人的說法,似乎並不是謊言。
在正午的太陽朝西邊大幅傾斜落下的這旅程間,更夜回答著六太會在斡由手下出任士官的原由。
〔後來卿伯真的帶我到頑樸,也請人教導我許多事。六太牠也─啊~是大傢伙牠也因為得到固定的食物,所以大傢伙也不再襲擊其它生物。〕
〔哪~牠最近都沒有再襲擊人嗎?〕
〔也不完全沒有。──在被卿伯撿回照顧的三年後,卿伯召我為他的護衛官。一旦卿伯有危險之時,大傢伙就會襲擊意圖傷害卿伯的人或是野獸。──由於是職責所在,所以也沒辦法。〕
六太低下頭,輕聲低喃了句「是啊!」。在視線的下方,一座大都城正被微傾的夕陽染成一片瑰麗。乍看之下,這都城似乎比關弓還大上許多。
〔那就是頑樸?〕
〔沒錯。──比關弓還漂亮吧?〕
這是無法否定的事實。這都城整頓的比關弓還來得完善,眼下所見的周邊山野,其綠意比關弓還來得茂盛。
〔元州真是豐裕....〕
聽到六太的喃喃自語,更夜面帶笑意的回過頭。
〔是嗎?這都得歸功於卿伯,卿伯是位相當好的人,連裡城的人民也十分仰慕卿伯。〕
說著更夜像是窺視著六太的表情般。
〔比起延王,卿伯更值得信賴。〕
六太點了點頭。
〔或許吧!因為尚隆是個混帳!〕
更夜不禁雙眼圓睜。
〔六太不喜歡延王嗎?〕
〔倒也說不上討厭。但...那傢伙真的是個混帳!〕
〔那為什麼六太要為那種混帳工作?〕
〔這是沒辦法的事。──更夜喜歡斡由吧!〕
聽到六太的詢問,更夜笑了笑。
〔我不就是為了卿伯,才來綁架六太你。〕
──但..斡由是逆賊,六太強迫自己吞下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其實光是綁架六太這條罪狀就十分表明出其意圖,再加上之前元州不斷派人至關弓採買武器。除了謀反外──六太委實是想不出另一種合理解釋。
國王是由麒麟所選出的,這是千古以來所不變的定律。但歷史上也有不少人不滿於這種決定,進而起兵推翻國王。
六太轉身看向遙遠的身後,靖州所在的凌雲山已漸漸沒入霞光中消失不見。
尚隆接下來會怎麼做?──多少會有些措手不及吧!
元州州侯的居城與關弓相同,是位於一座名為頑樸山的凌雲山頂。將騎獸降於頑樸山山腰的巖場上,六太隨即自巖場被帶往位於雲海之上的元州城。
大殿上除了有數名官員在場,還有一名男子正端座中央等著六太到來。外表看來,眼前這名男子相當年輕,有著頭看似紅髮般的茶褐色頭髮。
六太的雙手被左右兩名男子緊抓著,身後則跟著更夜及妖魔。妖魔嘴裡仍含著那名仍在襁褓中的嬰兒,不時有嬰兒間斷性的哭泣聲自妖魔緊閉的嘴裡傳來。
斡由本是元州侯的兒子,官拜輔佐州侯管束元州六官的令尹,位居卿伯。而此刻,斡由卻高座於元州侯的玉座上迎接六太。
〔更夜,辛苦你了。〕
斡由以溫暖的聲音慰勞更夜,接著自座位上走下來。走下壇後,斡由扶著六太坐上方才自己所在的位子。等六太坐定後,斡由接著走下台階,在下方彎腰屈膝,對六太深深叩首。
〔微臣對台輔深感歉意。〕
六太早有覺悟自己將成為階下囚。斡由突如其來對自己叩首,反倒令六太有些不知所措。
〔...斡由...〕
聽到六太的叫喚,斡由抬頭回應。
〔由於州侯正臥病在床,請容許身為令尹的微臣對台輔的無理犯上。微臣自知此卑鄙無法的誘拐,不論微臣做再多的解釋也無法得到寬恕原諒。〕
〔....你有何企圖,目的又是為何?〕
〔容微臣先自漉水說起吧!〕
六太微微皺起眉頭。
〔──漉水。〕
〔漉水是貫穿整個元州的大河。但自梟王摧毀堤防以來,下游的許多縣市皆受到雨季水位暴漲的水患所苦。但值得慶幸的是,至目前為止,位於漉水流域的裡蘆尚未受到水患之害。但幸運是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的,因此必需及早進行漉水的治水工程。但陛下一直遲遲不願做出裁定,元州即使想自行整治,也因陛下剝奪州侯行使治水的權利,根本就無法動彈。〕
六太不禁咬了咬嘴唇。──真是自作自受。尚隆他們現在一定慌得不知所措,為了解決現況,自己無論如何都得想法子脫身。
〔也該到了讓各州州侯治理自己領下的州群的時候。微臣明白陛下對梟王所派任的八州州侯都覺得礙眼,所以取走各州侯的實權。但不論陛下如何治理國土,也無法兼顧到眼前所無法見到的偏遠之處。像現在,雨季已漸漸逼近,但漉水的堤防卻一直棄之荒廢。〕
斡由屈膝抬頭看著六太。
〔微臣已再三奏請陛下,但卻毫無音信,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雖明知台輔定會震怒,但微臣只希望台輔能聆聽微臣上奏。〕
──再這樣下去會相當危險的!六太也曾對尚隆如此進言。
由於國王所統治的國土並非能處處兼顧,所以才將權力分割,將部分權力分散給統治各州的州侯。即使目前各州侯是梟王所任命,但自王上取走州侯統治實權的做法看來,王上是想一人統治九州島。
雖曾向尚隆進諫過,但尚隆天生隨性,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也由於尚隆是國王,所以也沒人能強行阻止他。而特意選出的側近臣子們,也不過是為了讓尚隆方便行事。即使像朱衡、帷湍、成笙這些側近中的重臣,就算說破了嘴,如果尚隆無心去做的話,誰也沒辦法勉強他。
直至目前為止,不論六太怎麼進言,怎麼勸諫尚隆,尚隆都置之不理。國王握有國權,是一國最高的權力者。而只要是國王決意做某事,就沒有任何方法可阻止他。就如同無人能阻止梟王的暴政般。
六太深深歎口氣。
〔我會將你的話照實稟告陛下,也會請求他不要降罪於你。──這樣可以讓我回去了嗎?〕
斡由再次平伏於地。
〔請恕微臣斗膽,希望台輔能繼續您目前的處境。〕
〔──也就是說,在陛下認真處理這件事前,要我暫時當人質。〕
〔微臣萬分抱歉。〕
〔....我明白了。〕
斡由驚訝地抬頭看著六太。
〔台輔真的明白微臣所言之意!〕
〔嗯、我明白斡由你所說的事實。雖然手段不合法,但為了讓那混帳聽進去,也沒別的方法可行。就當我是一時倒霉吧!〕
斡由以充滿感激的神情,再次對六太深深叩首。
〔微臣感謝台輔諒解。〕
〔嗯。〕
六太低語著,視線看向正立於斡由身後的更夜。
〔這就是更夜的主人...〕
更夜僅僅對六太報以笑容。

六太被帶往元州城的深處,可能是凌雲山的最厎層,在相當下方的某處有一個房間。打開門,鐵欄杆的另一方有名女子正站起身。
〔──台輔。〕
〔...驪媚。〕
驪媚是奉命出仕元州的牧伯。而牧伯是奉國王敕命,除了監督州侯外,也代替實權被凍結的州侯及令尹執行內政的官員。除了六太本身所治理的靖州外,其餘八州各有牧伯及其下官出仕,再加上朝內由帷湍、朱衡、成笙所率領的下官部屬,都是在諸多奸臣中支撐尚隆的側近。
升起鐵欄杆,六太被更夜帶入其中。六太不禁再次歎了口氣。
〔原來如此,連身為尚隆心腹的驪媚都被抓起來。〕
〔台輔您也...〕
〔嗯、算了,就暫時忍耐一陣子吧!說到厎..這都是尚隆自作自受!〕
〔怎麼可能!〕
〔就因為那傢伙成天游手好閒,才會招來這種事!我們彼此就暫時在這裡悠閒一下吧!〕
驪媚轉身看著更夜。
〔你沒對台輔做出多餘的事吧!〕
更夜則是露出笑容。
〔當然、我不會加害於他的。──只是六太你成了被擄來的階下囚。〕
〔這我明白。〕
〔請到這裡。〕
在更夜的指示下,六太乖乖地走到更夜身旁。更夜自懷裡取出赤色的絲線及白色石頭。當他將石頭放置於六太額前時,六太不禁瑟縮起身子直往後退。
〔──住手!〕
〔不行,不要亂動。...嬰兒可是還在喔。〕
六太看向正坐於門口的妖魔,妖魔緩緩地張開嘴,一隻小小的手腕正自裡頭伸出來。
〔....我不是想抵抗,只是討厭這麼做。〕
〔六太額上有角吧!我只是想封住六太額上的角,我還不至於對六太的令使掉以輕心。〕
六太原本就不是人類,可以藉著意志力回復本來的姿態,也就是回復為麒麟的姿態。而回復為麒麟時,額頭上方會有一隻犄角,這或許就是麒麟所有妖力的來源。所以─犄角在化為人形時,會成為額上的一點─特別怕人碰觸。封住犄角也等於是封住妖力,就連呼叫令使的力量都沒有。
〔真的要這麼做!這不是我單純的厭惡,而是我真的不喜歡!〕
〔妖魔身上好像也有類似的逆鱗之處。...哪..〕
在更夜的催促下,六太慢慢地仰起臉。接著─某個地方突然傳來某種好似裸露神經被碰觸時的銳利痛感。六太使出所有的意志力來抗拒自己出於本能想逃的衝動。
〔...好痛!好難受...我快吐了!〕
〔再忍耐一下!〕
更夜將放置於六太額上的石頭用赤色絲線綁起來,接著在六太頭上打結,途中還不停地詠唱咒文。不久後,疼痛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身體空蕩蕩的感覺。
〔還很難受嗎?〕
〔沒事,只是感覺怪怪的。〕
〔現在可沒辦法再叫出令使,也無法轉變成麒麟飛向空中,所以千萬別往高的地方跑。〕
更夜微笑著朝妖魔走去。妖魔則輕輕張開嘴,用有如紅蓮之火般的舌頭將嬰兒捲起。更夜在嬰兒額上綁上同樣的赤色絲線及石頭,在詠唱過咒文後,更夜將嬰兒抱入懷中。
〔這是赤索條。只要扯掉六太額上的紅線,這孩子馬上就會人頭落地的。〕
〔....有必要如此嗎?我都說我不會逃走。〕
〔我不是說過了?六太你目前可是階下囚。〕
更夜說著將視線轉向驪媚。
〔牧伯的額上也有用赤索條綁住。〕
六太抬頭看著驪媚,在驪媚額上的確有個用紅色絲線綁住的白色石頭。諸官之所以無法增長年歲,是因為本身已入了神籍。一旦入神籍為仙,則額上的第三隻眼就會開啟。外表上雖與平常人無差,但第三隻眼是確實存在。而封住那隻眼,其本身所擁有的法力就會跟著消失,情形就有如封住六太的犄角般。
〔扯掉牧伯的紅線,嬰兒的頭照樣會落地,要是扯掉嬰兒的紅線,則牧伯就會人頭落地,六太額上的紅線也是如此。但麒麟與一般仙人不同,說不定只是犄角折斷,但一定相當痛苦吧!〕
〔....我明白了。〕
〔這鐵欄杆外也有赤索線,只要六太踏出這裡一步,赤索條也一樣會斷掉。〕
〔也就是說,不論我怎麼做,驪媚及嬰兒還是會死的很慘。〕
〔沒錯!〕
〔事情都交待完了吧!能把嬰兒還給我嗎?〕
更夜笑了笑。
〔那是當然。〕
〔你...很清楚麒麟的要害。〕
一般人是無法得知麒麟的犄角是為要害這件事。
〔六太牠..不、應該說是有大傢伙在的緣故。因為妖魔及神獸終究還是有相同之處。〕
〔我的令使可沒告訴過我任何事啊!〕
〔這並非是大傢伙告訴我的。可是長期待在牠身邊,多少也學了不少事。〕
〔....喔~〕
更夜將懷中的嬰兒交給驪媚。
〔這嬰兒就請您照顧了。我會派人送來一些生活必需的用品。〕
〔虛偽!〕
相對於驪媚的低聲咒罵,更夜僅是報以笑容。
〔如果還需要其它東西,請您僅管開口。〕
驪媚並沒有對更夜的問話做出問應,只是用滿含怨恨的眼神瞪著更夜。六太只見更夜坦然的接受驪媚嚴厲的目光。
〔我跟驪媚會安份待在這裡的。──你...還會再來嗎?〕
〔會的,我會不時來看看六太你們的情形。〕
六太點了點頭。隨即再加上一句。
〔──沒想到再次相見竟是這種情況,真是遺憾。〕
更夜也跟著點了點頭。
〔六太...我也是這麼想。〕

〔台輔,您沒受傷吧?〕
被驪媚這麼一問,六太僅是笑了笑。
〔沒事的、沒事的。──不過這裡還真是個不錯的房間,待遇比我想像中還來得好。〕
六太環視房間的四周,這應該是特別佈置的房間,雖算不上寬敞,但也不會將它想像成是個牢房。這房間是鑿開一片巨大白色巖壁所建造而成,裡頭則是擺設一張簡素的床榻、一扇用來隔空間的屏風,在屏風後頭也有另一張較小的床榻,角落裡則設有引用天然山泉的水場,傢具也一應俱全,抬頭向上看,在高得嚇人的天井上,開著一扇足以令陽光及月光照射進來的小窗。
〔對了!驪媚會照顧孩子嗎?〕
見到六太若有所指的笑容,驪媚頓時羞紅了臉。
〔是沒問題。....只是有些不安。〕
〔驪媚以前有過孩子!〕
〔以前曾有過夫君及孩子,但在驪媚奉召入官之時就分開了。那都已經是先帝時代的往事,算起來...他們應該都有相當大的年歲了。〕
〔他們沒有一起入仙籍?〕
〔夫君說他不願意。〕
〔原來如此...〕
身為國府及州侯的官吏,是不得不成為升仙的。然而..在升仙的同時,也會面臨到許多的離別。在天綱制規之中,雙親及妻兒皆可同時晉為升仙,但兄弟姐妹則不在其列之中,這些無法升仙者,只有能成為國官的有緣人方可升仙,但這等特例卻是少之又少。
〔驪媚的下屬呢?〕
驪媚既然身居牧伯之位,除了個人的侍衛官外,也應有著相當數量的下僕。
〔恐怕都被抓起來吧!既然沒聽到有人被處刑的風聲,想必是平安無事的被拘禁於某處。至少..驪媚認為像驪媚這般,由國府所派出的國官,處境再壞也應與驪媚差不多。〕
〔是嗎...那就好。〕
為了輔佐及監視令尹,國府除了派出牧伯外,也同時派遣六名國官跟隨前去。除了教導各州侯應循的正道外,也為在各州侯在犯錯之時,能及時彈劾糾正。這是對於長久以來居於各州養尊處優的州侯們最為嚴厲的一帖藥方,因為雁州國已到了無法再與州侯們繞遠路兜圈子的地步。
〔驪媚妳沒事吧?他們沒對妳施酷刑吧?〕
六太這麼一問,驪媚臉上浮起稍帶複雜的笑容。
〔驪媚沒事。....或許該說驪媚幸運吧!斡由倒也不是個蠻橫無理之人。〕
〔斡由是個怎麼樣的人?元州侯又怎麼了?〕
〔聽說元州侯身體微恙,現在幾乎關在城裡足不出戶,也未曾在公開場合出現過。目前元州府一切事務皆是交由斡由管轄。〕
說著驪媚將懷中的嬰兒換了個角度抱著。自妖魔嘴裡抱出的嬰兒,此刻正深深沈睡著。
〔根據之前元州諸官的說法,元州侯目前還因心病所致,無法管理元州政務。即使周圍的侍從如何對元州侯解釋梟王已崩,元州侯還是深深懼怕梟王,死也不肯踏出內宮一步。之前元州侯意志還清醒時,有時還會叫喚一些內官傳達一些指示。但聽說近來元州侯的心病似乎愈來愈重,有著還將服侍他的內官當成是梟王派來的刺客,進而引起大騷動。斡由也時常在處理政務之餘前去探視。〕
〔....原來如此。〕
〔──說起來,驪媚真沒想到斡由竟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看來是個深明事理且深受州民愛戴的令尹。〕
〔是嗎...。不過頑樸還真是豐裕,我第一次看到時還真是嚇一大跳。〕
〔斡由是個很有能力的官吏。雖沒有實權,但也能在有限的權限內做得有聲有色。──只是..驪媚想不通斡由為何會有如此行徑。〕
〔這都得怪尚隆,因為他老是荒廢朝政!〕
驪媚頂著一張困惑的表情,嘴裡則是喃喃地念著「怎麼可能...」。
〔陛下有陛下的想法,或許斡由並不明白陛下的想法,所以才會做出如此短視之事。斡由的確是受到元州群臣的支持,也受到州民們的愛戴及仰慕,但..他卻因此而驕傲起來。〕
〔....這話怎麼說..。〕
驪媚回應了句「這個嘛....」,接著將嬰兒的頭朝上仰臥著。
〔您真的不要緊嗎?您的臉色不好啊!〕
六太點點頭,接著坐於床沿。
〔台輔,您要真是累了的話,就請躺下來休息吧!〕
〔嗯、謝謝妳。〕
六太說著順勢倒在驪媚所讓出的床榻上,現在的他根本連走到屏風後頭的力氣都沒有。
〔台輔?〕
〔我好像被血腥味熏昏了。抱歉!這裡先借我躺一下。〕
〔...血腥味...〕
〔亦信...他被殺了...〕
驪媚聞言不禁雙眼圓睜。
〔您說的亦信,可是指成笙手下的亦信...〕
〔嗯、..都是我害的...〕
驪媚將嬰孩放置於桌上,移步走向床榻旁。在說了聲「失禮」後,伸手覆在六太的額頭上,綁著白色石頭的額頭正不停地發熱。
〔燒得好厲害...〕
〔嗯、因為被血腥味熏到的緣故。〕
〔您很難受嗎?〕
〔這點燒沒事的。〕
〔──請容驪媚失禮,台輔認識射士是嗎?〕
六太喃喃念著「射士」這個職位,這才想起這是州侯隨身護衛官的職稱。國王身邊統領整個護衛士官的是為射人,州侯的則是射士。而在射人、射士之下的則有確實擔任護衛之職的大僕。
〔更夜..官拜射士啊!還真是有出息啊!〕
〔因為他持有馴養妖魔的特殊技能。〕
〔並非是更夜馴養那妖魔,而是那妖魔將更夜扶養長大。〕
〔──這...?〕
〔抱歉,我之後再跟妳解釋。我現在好好躺一下──。〕
驪媚點頭響應一聲,六太閉起眼,仍可感受到血腥味纏身的眩暈感。

〔...還沒回來。〕
在玄英宮某個房間角落裡,尚隆望著外頭漆黑的夜色,喃喃自語著。六太直至深夜時分都還未回到玄英宮中。雖然六太時常悶不吭聲的跑出宮,但也不曾像現在這般深夜未歸。即使有時在深夜時分偷跑出去,也會趕在早朝前回來,決不會做出讓諸官對他青眼有加的事。
〔...看來是出事了。〕
朱衡的語氣中飽含著強烈的不安。當尚隆回答「或許吧...」後,不遠處傳來急促奔跑的腳步聲,只見成笙臉色大變的跑進來。
〔真難得,成笙竟會一臉鐵青。〕
無視於尚隆的揶揄,成笙壓低聲音響應著。
〔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發現亦信的屍體了。〕
尚隆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環視著在場的朱衡、帷湍及成笙的臉。
〔台輔失蹤了!目前行蹤不明。〕
〔...真是可憐,亦信好不容易自梟王的暴政下活過來說。〕
朱衡輕咳了一聲,凜聲叫了聲「陛下」。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場合吧!〕
〔真是的,六太也該懂得慎選自己的朋友吧!這會兒連派去監視的亦信都被殺了。〕
〔陛下!〕
〔別理這混帳了!〕
帷湍的語氣裡沒有滿腔憤慨,有的只是無力的感歎。
〔那個人名叫更夜是吧!〕
帷湍轉身向成笙詢問。
〔似乎是這個名字。之前也曾跟守護雉門的閹人確認過,台輔的確是跟一名男子出了宮城,亦信也跟隨在後。〕
〔接著...就被殺了吧!..屍體呢?〕
〔在關弓城外,而且屍體被啃食的不成人形。恐怕是妖魔或妖獸所造成的。據聞今天傍晚時分,有人在關弓城附近見到天狗出沒。〕
〔有找到台輔嗎?〕
〔到處都找不到。〕
〔看來是被帶走了。但..令人在意的是妖魔的出現,關弓城附近不應該有妖魔出沒啊!〕
〔嗯──還有件事或許跟台輔的失蹤有關。今天有人上報,關弓城內有嬰兒失蹤。〕
〔──嬰兒?〕
〔聽說是今年春天剛出生的女嬰。不過才轉移視線一下,突然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真是奇怪。...這跟台輔失蹤到厎有沒有關連。〕
「這件事就先暫時不提。」朱衡出聲制住這個話題。
〔台輔不知是否平安無事...〕
〔就算會被殺,那小鬼也不會乖乖領死的。〕
聽到尚隆的喃喃自語,三人幾乎是同時將視線移向正坐於窗口的國王。帷湍則是一臉憤怒瞪視著國王。
〔你一點都不擔心嗎?台輔可是失蹤了啊!〕
〔就算我擔心,那又能怎麼樣?〕
〔你到厎是什麼樣的人哪?〕
〔成笙不是派人去找了。〕
成笙點頭回應尚隆所說的話。
〔既然如此,就沒什麼事可做了。也說不定六太正躲在什麼地方,等他高興了自己就會回來。〕
〔尚隆~你這混帳!〕
〔也說不定,馬上就會有人提出要求吧!〕
帷湍突然「呃...」的呆住。
〔被抓也好、被殺也好,如果六太現在已經被殺,我們就算在這裡吵翻天也是無濟於事。但..六太沒那麼容易被殺的,他身邊不是還有令使跟著。如果是被抓,那犯人又是為了什麼。──更何況,就算是被抓,有令使在的六太多少會做出些抵抗,沒那麼簡單就被抓。但自亦信的屍體被毀得那麼淒慘看來,六太似乎是沒有多做抵抗。算了!再怎麼想就只有那個叫更夜的傢伙可疑性最大。〕
〔因為對方是自己的朋友,所以才沒有反抗..?〕
〔也有可能,但也說不定是用那名失蹤的嬰兒為人質來要六太,好逼六太就範。不論怎麼說,六太會那麼輕易被抓,對方應該是持有相當有利的條件吧!更何況六太也不是個孩子,總不會天真到認為對方只是單純的想帶走他吧!〕
〔話是沒錯...〕
〔好不容易將最重要的棋子弄到手,想必犯人也不會就一直按兵不動吧!算了、先暫時靜觀其變。〕
〔真的就放著不管,不採取任何行動?〕
〔是根本沒辦法採取任何行動。──朱衡。〕
〔啊、微臣在。〕
〔先與元州的驪媚取得連絡。〕
〔陛下是說元州。〕
尚隆臉上浮起嘲諷的笑容。
〔在這種蠢蠢欲動之時,一場大亂是免不了,事先搞清楚情勢總是好的。更何況..六太那傢伙回來時,如果見到我這麼若無其事,鐵定會大吵大鬧地說我對他見死不救。──對了!順便查查已入仙籍的元州官吏中,有沒有名叫更夜的人。〕
〔──微臣領命。〕
尚隆嘴角微揚的看向窗外的天空。
〔...真是個麻煩的小鬼。嘴裡嚷著不要起內亂,自個兒反倒點燃這火種。〕
〔陛下懷疑是元州主使的。〕
〔元州的確是在養兵蓄銳,況且..國庫裡的武器不也大量流失。〕
成笙點點頭,在最近一次清查國庫中,武器庫裡的武器的確明顯的減少。
〔反正任何事都會有陣痛期,只要我這裡一開始行動,對方就會明白事跡敗露。不論抓走六太的人是不是元州派來的,只要我們一動,對方沒有理由不動。〕
〔──沒錯。〕
〔...接下來,就看他們從哪裡蹦出來。──也罷、我就耐心等著吧!〕
尚隆看著窗外的雲海漸漸被混沌的黑闇染成一片深沈。

第四章

〔微臣聽說台輔身體違和,不知要不要緊。〕
斡由對六太詢問這件事時,已是隔天更夜陪伴他前來探視六太之時。
似乎是在睡著時被驪媚抱到床榻上,六太此時已在位於屏風後的床榻上躺著,斡由則是在六太枕邊屈膝行禮。
〔我只是被血腥味熏到。〕
〔微臣並不清楚麒麟的忌諱,所以也沒多做萬全的準備。〕
〔沒事的..。〕
六太雖想坐起身,但由於高燒未退,站在六太身旁的驪媚急忙制止六太的舉動。
〔請您好好的歇息吧!千萬別過於逞強。〕
〔這種程度還死不了的。──倒是...斡由?〕
斡由應答後再次行禮。
〔你的希望就只有漉水堤防這件事?那請遂人再三進言催促的話,治水工程總會開始的。〕
斡由回應了聲「台輔」後,眼睛凝視著六太。
〔您可知雁州國共有多少河川?這裡頭又有多少河川的堤防,像元州一般耐不住雨季的侵襲?〕
〔很遺憾,我不清楚。〕
〔微臣也不清楚。但...漉水是條有名的大河,光是漉水的堤防就是如此,微臣想──由漉水的情形就可以推想其它河川的情形。〕
〔.....或許是吧!〕
六太說著,偷瞄一下干由精悍的表情。
〔再者...一國的領土是如此廣大,光是治水就需要許多相關的事要處理。但...官員的人數卻在此時急遽漸少。人民們目前也為明年的收穫,正努力地耕作農地,根本就召不出從事伕役的男子。──您難道還不明白!重振國家並不是於一朝一夕就可完成。〕
〔我自然明白這道理。〕
斡由接著歎了口氣。
〔所以...這就是太綱中之所以設置州侯,於郡設置太守的用意。但陛下卻剝奪州侯的實權,凡事不經國府裁定皆不可施行。微臣明白國家目前的情勢,卻不明白為何非得如此。既然如此,陛下乾脆將州侯的權力全都移往國府不就得了。〕
〔....這個嘛..。〕
〔漉水的情況已十分危急,需要有座堤防來渡過難關。如果陛下能早些裁定上奏的章呈,下令指導國府將實權移交給州侯實行,微臣也不致於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六太回答不出話來。
〔恕微臣冒昧的問,陛下是否因忙於處理政務而抽不出空回復漉水工程?但據微臣所知,陛下不僅時常不出席朝議,還讓宮中諸官為了找尋陛下而雞飛狗跳。──那麼~陛下為何剝奪州侯的實權?〕
〔...尚隆他...〕
〔微臣真正期望的是,請陛下回復各州的自治權。國王是主宰一國陰陽的存在,微臣是決不會議論陛下的是非。既然陛下討厭政務,何不把權力返回給州侯,將政務交給六官處理,陛下要怎麼放縱玩樂都行。〕
〔這樣就不是一個國家了!如果諸侯各自依自行的想法任意妄為,光以治水來說,到時就可能發生上游水源充裕,下游卻枯竭耗盡的情形發生。〕
〔那麼~為什麼不全權委任一個官員處理。如果讓這名官員替陛下處理全盤事務不就好。──我這麼說應該不會違反正道。〕
〔斡由...可那是...〕
〔微臣明白這麼做會使陛下顏面盡失,但無法幫助人民的話,那國王又是為何而存在,微臣打算將這個全權委任一名官員處理的念頭上奏陛下。〕
〔你所說的並不是上奏,而是要求吧!──斡由,你所說的話並非毫無道理,但你以人質來要求你的主張,這樣在別人眼裡看來,不就看不清你原來的本意。〕
〔──太荒唐了!〕
突然,一個嚴厲的聲音自六太身後的床沿邊傳來。六太吃驚地看向聲音的來源,只見驪媚正一臉凝重的看著六太。
〔卿伯與台輔可知你們所說的是什麼話!〕
〔驪媚,妳聽我說...〕
〔夠了!〕
〔驪媚不願再聽到這名姦夫所說的任何話語。您可知您方纔所說的話,是有著多麼深沈的罪過!〕
六太困惑的看向驪媚,斡由則是報以苦笑。驪媚移動步伐,走進六太與斡由之間。
〔世上絕沒有能全權委任他人的事情存在!如果真有此事,那為何要有麒麟,又為何要請麒麟選出國王!麒麟是民意的具體表現,承接天命而賜與國王玉座。您認為世上有不經由麒麟選定,不承受天命的旨意,就只有實權上的國王嗎?〕
〔驪媚....〕
〔您明白斡由方纔所說的話就是這個用意。如果真讓斡由坐上這位子,到時斡由如果像梟王一般因亂心而失道時,那該如何是好!國王是不可能有永遠的治世,不然為何不將王權交給永遠長生不老的仙人。您應該記得吧!梟王不過用了短短三年的時間,就令雁州國破壞到令人難以想像的荒廢。〕
六太沉默不語。國王雖然能長生不死,但治世並非是永遠持續。一旦國王違背民意而誤入岐途之時,報應將會降臨於賜與其玉座的麒麟身上。─也就是生重病。雖然選出國王的麒麟也是長生不死的生物,但卻無法治癒此病。這種因國王違背天道而得的重病是為「失道」。一旦麒麟死去,國王也會跟著崩,所以昏君的治世決不可能長久維持。
〔當天帝創造世界之時,也制定萬物應有的定數及法則。不然霸者為何不得為王,麒麟也不會選其為王。──不...應當說沒有承接天命者,是決不可能為王的。如果逆其道而行,就等於是否定創世之時所定的法則。〕
斡由突然噗嗤一聲,接著面露苦笑。
〔牧伯難道忘記梟王也是麒麟所選定的。〕
〔──這個...〕
〔國王之中的確會出現昏君,也會因失道而失去玉座,所以暴政是不會長久的。──那麼,容微臣失禮問一句,為何麒麟會選昏君為王?〕
〔卿伯是在侮辱天命嗎?〕
〔微臣不過是陳述事實。麒麟是依循民意,自國中選出最適合的人賜與玉座。那為何要讓梟王登基!如果真有承接天帝旨意的能力,為何不在最初之時選擇不會失道者賜與玉座。都說天命與麒麟所選定的國王是最好的,但事實上,最好的保證又是於何處顯現?〕
〔──卿伯!〕
〔況且,都說是天帝的旨意,敢問天帝又在何處?都說諸神會對罪大惡極者施以雷劈,那根本就用不著等麒麟病死,當國王失道時直接施以雷劈便可。〕
驪媚氣得臉色鐵青。
〔卿伯這是什麼話──不怕遭報應!〕
〔都說麒麟所選出的國王是最好的,那就拿出證據證明給微臣看。如果真有天帝存在,就讓微臣去揭見他吧!微臣會徹頭徹尾把這些話再說一遍。但微臣想,應當不會這麼麻煩,如果微臣所說的話觸怒天意,就即刻將微臣施以雷劈吧!〕
〔────〕
聽到斡由笑著說出如此狂妄的言語,驪媚氣得連話都說不出。對天帝的威信抱持質疑,就等於否定創世以來所制定的法則。
〔這裡有只獸。而這只獸會自己選定主人,並只服從主人。雖然獸是俱有妖力無邊的妖魔,但性情卻十分溫和明理。──先人由於驚訝於這只獸所持有的奇異特性,進而將世界運行的法則加諸其身。這一點,微臣一點都不會驚訝。〕
〔斡由──你!〕
當驪媚氣得臉色發白的站起身時,六太卻拍著驪媚的背。
〔如果麒麟真的值得崇敬,牧伯也不會在微臣眼前想以暴力相向。〕
驪媚頓時領悟的睜大眼,接著羞愧地低下頭。
〔請原諒驪媚的失禮。〕
六太點了點頭,接著看向斡由。
〔你對於不應由麒麟選王,進而賜與玉座的說法,是有些道理。〕
〔敢問台輔,您確信您所選出的國王,是最好的國王嗎?〕
面對斡由那如箭矢般刺來的視線,六太明知回答這問題自己將毫無立場可言,但真心話卻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
〔....是沒有。〕
說著,六太有些自嘲的笑著。
〔但...我也不認同你所說的話。我則是認為──世上若是沒有國王這號人物存在,或許對人民比較好。〕
〔──您是在說笑吧!〕
〔嗯、但...這的確是我的真心話。〕
突然,驪媚悲切地叫了聲「台輔」,並朝著六太看來。
〔驪媚,我的確明白尚隆是承接天命的國王,只看一眼就馬上明白。〕
〔台輔..那您又為何....〕
〔──他同時也是毀滅雁州國的國王。〕
驪媚震驚的說不出話。
〔尚隆可能會徹厎毀了雁州國吧!尚隆雖沒有清楚的明說,但國王本身在復興之時,同時也為了毀滅而存在。〕
六太轉身看著斡由。
〔...讓國王交出所有實權這件事,說不定我會幫你。但...你所期望的並不是將實權完全讓給另一名官員掌控,而是要求在國王之上再設置一個上王是吧!那麼...我會勸你住手。〕
干由瞇起眼睛。
〔台輔您真的很會說笑。〕
〔國王的確是握有所有實權,但如果掌握權力的並不是個積極且受敬重的人,權力也等於是形同虛設。〕
尚隆登基已二十年,好不容易國土開始振興起來。但同時,在國家正渡過嚴寒之際,而安份休養生息的或許不只是奸臣吧!──或許國王也是如此,為了日後能順理成章的凌虐人民,所以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讓人民做自己的主人不是很好嗎?在人民之上設有權位,這權勢早晚也會加害人民的。──你難道不曾如此想過。〕
斡由輕輕行了個禮。
〔微臣對於台輔無法理解微臣所想的事,深表遺憾。〕
〔....我也深有同感,斡由。〕

〔六太討厭陛下嗎?〕
更夜將食物送至六太床邊時,隨口向六太詢問,但六太只是聳聳肩。驪媚雖然仍在生氣,但此時正在屏風後頭,用更夜所送來的羊乳細心的哺育嬰孩。
〔如果六太真的討厭陛下,我一定會不擇手段除掉陛下,因為我最喜歡六太了。──就讓陛下消失好不好?〕
見到更夜殷切地看著自己,六太則輕輕歎口氣。
〔....雖然我們常吵架,但倒也不是處不來。〕
〔那麼...為什麼說討厭陛下?〕
〔我只是覺得尚隆是個令人傷腦筋的傢伙,倒不是惡人。我其實並不討厭尚隆,只是討厭國王或將軍這些頭銜所帶來的影響。〕
〔為什麼?〕
〔因為擁有這些頭銜的人,淨只會做些不負責任的事。〕
更夜回應一聲後,用小刀削著饅頭。
〔...可是,我認為其實人都是差不多的。〕
〔──咦?〕
〔因為人類是一種無法離群索居的生物。但一旦群居時,就會想爭權奪利,更別提是群居於一個國家之中,免不了會為了劃分勢力而戰。〕
〔話是沒錯。〕
〔反正都是得與人群居,那就跟著較強大的族群就好。但何謂較強大的族群?除了力量強大且為數眾多外,更要有強大的統合能力,這樣的族群才會生存的長久且壯大。〕
〔或許是吧....〕
〔六太說沒有國王在的話,人民可以依自己的意志而活。但我敢打賭,人民仍會集結自己的力量,重新造出另一隻玉座。〕
〔更夜也想活在長久且強大的族群裡嗎?〕
更夜搖頭否認。
〔我並非人類,而妖魔也並非群居之物。身為妖魔之子的我,是無法立足於任何族群之中。...只是,每當我見到人類之時,心裡就會有這個想法浮現。〕
〔但...更夜不是在斡由手下仕官?〕
更夜停下自己削饅頭的動作。
〔說的也是。...但有些不同,我雖以人的身份進入人群之中,但我有一半畢竟是隸屬於妖魔,所以無法完全溶入人群之中。但卿伯卻不會對我另眼相待,雖然我有些奇怪,但他也不會以這個理由討厭或嫌棄我。〕
〔你有什麼好奇怪的!〕
聽到六太的話,更夜臉上浮起笑容。
〔會這麼說的,就只有斡由及六太。卿伯是因膽識過人,而六太你則不是人類,但一般人是會厭惡我的存在。光是妖魔站在我身邊,他們就會害怕恐懼,並把我視為妖魔的同伴。若不是有卿伯的庇護,我跟「六太」早就被殺了。〕
說著,更夜挽起左手的袍袖,讓六太見到左手腕上的淒慘傷痕。
〔這是被箭矢所傷。當時卿伯派來治療我的醫者曾說過,如果再晚些時候,這隻手就會廢掉。〕
六太輕撇過更夜手腕上的傷痕,視線再次看向更夜。
〔...是嗎──對更夜來說,斡由是你的救命恩人。〕
〔嗯。〕
〔可是,我不希望更夜與尚隆交戰。既然更夜說你奉斡由為主,我也不希望斡由與尚隆交戰。〕
〔六太真是個溫柔善良的人啊!〕
〔不是這個樣子!事情本就很單純,我是尚隆的臣子,既已奉尚隆為國王,就無法自他身邊逃離。而今斡由已成了逆賊,不論斡由如何為自己詭辯,不順應天命而強取國權,就是逆天行事。一旦斡由對尚隆提出他的要求,就等於是踏上不歸之路,其結果不外乎就是你死我亡。──到厎是更夜及斡由滅亡,亦或是我與尚隆滅亡。〕
〔....為何不逃離陛下?〕
六太搖搖頭。
〔我做不到。〕
〔為什麼?六太不是討厭國王這號人物?〕
〔雖然討厭,但...。哪~更夜,你還記得以前你曾想找尋蓬萊?〕
〔記得,聽說蓬萊位於虛海東邊的盡頭。〕
〔我就是出生於蓬萊。〕
更夜「喔~」的低聲回應。他的聲音裡已不再對蓬萊抱有熱切的期望。六太明白更夜已不再對蓬萊這幻夢感到興趣。但基於禮貌,更夜仍是回應一句。
〔...蓬萊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是個到處都充滿戰爭的國度。──更夜,我也是被遺棄於山中的孩子。〕
更夜不禁雙圓睜。
〔....六太也是?〕
〔嗯、我被父親牽著帶到某處深山,接著就把我扔在那裡棄之不顧。當我正瀕臨死亡之際時,蓬山所派遣的使者找到了我。〕
六太在深山裡因饑寒交加而快失去意識之時,曾聽到有野獸踩著草叢前來的腳步聲,那正是沃飛的腳步聲。
〔麒麟真是生於蓬山、長於蓬山?〕
〔──沒錯。我已記不得剛到蓬山時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自己那時已回復為獸形,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段時間,等我再次回復為人形時,這才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六太是到這時才體認到你真是麒麟。〕
〔嗯、當我察覺到自己的異變時,著實吃了一驚,接著就過著有如笨蛋般,什麼也不想的奢靡生活。想想..我的家人為了生計,不得不將孩子捨棄的做法是為了什麼?而蓬山上卻有著數也數不清的食物任我挑選,所穿的衣物不是絹就是絲綢,這一切的一切都令我覺得憤憤不平。〕
〔...是嗎..〕
六太將視線移向自己的雙手。
〔接著我就被告知要選定國王。〕
六太永遠無法忘記,當自己被告知一定得選出國王時所感受到的寒氣。對六太而言,國王就好比山名及細川那種偉大人物的存在一般,也為女仙們所說的話感到困惑。
〔當時我想──別開玩笑了!我絕對不要!〕
〔即使明知自己身為麒麟?〕
六太點點頭,麒麟是種不論年紀多小,都得選定及輔佐國王的生物。也因此,麒麟也會有著超乎於自己年齡早熟的意志。
〔只要是麒麟都不會有例外。我對於照顧別人的這種麻煩事,天生就有種厭惡感。但女仙們又告訴我更多的麻煩事,像是選出國王后,就得成為其臣子出仕..等。〕
麒麟本身其實一無所有。即使選出國王,在其之下出仕官職,冊封給予領地,但事實上這些仍是屬於國王所有。雖然上天賜與麒麟選王的能力,但同時當國王失道之時,上天所給予的報應也會降至麒麟身上。死後令使則會啃食其骨骸,就連令使也是為能保護國王而存在的。到頭來,麒麟的身體及命運全部都是為了國王而存在。
──六太不禁思考,自己究竟為何而生。
六太心理十分清楚,國王到頭來還是會凌虐人民,六太並不想成為國王施暴的幫兇。對六太而言,國王就等於是戰爭的代名詞,除了任性而為的挑起戰爭外,更不時壓搾人民的血汗,甚至於讓人民成為戰爭的犧牲品。而現在自己不但得從旁協助這件事發生,更要將自己毫無保留的奉獻給國王。
〔別開玩笑了!我之所以回到蓬山,難道就是為了面見這群升山而來的人。我憎恨自四面八方湧進蓬山的人,更恨這個必需選王的自己。──所以後來為了逃避選王,我逃出了蓬山。〕
更夜的眼睛再次瞪大,但六太卻只報以苦笑。──除了笑之外,六太也不知該做何回應。
但那時六太的確是下定決心。六太想讓戰火消滅掉所有一切,包括那些因爭權奪利,讓六太不得不去憎恨的人們。可是當女仙們帶著自己俯看雁州國時,雁州國荒蕪的景象讓六太有了身為麒麟的自覺。六太從沒想過,世上竟有比自己出生故鄉更為荒蕪的國土、更為暗澹的世界。
〔當見到眼前景象如此荒蕪時,我不再對蓬萊有所依戀。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厎是自己想忘卻蓬萊,亦或是出於本能的厭惡那到處是戰爭的蓬萊。〕
也是自此時起,六太重新振作自己。──自古以來從未有回歸蓬山的麒麟,再次回到蓬萊。也因此六太在蓬山上可說是惡名昭彰。
〔可是,就當時的我而言,除了蓬萊,我也無處可逃。〕
回到之前自己所居的都城時,那裡早已化為一片焦土。自市街的另一端可以直接看到另一頭。也找尋不到捨棄自己的雙親,或許他們因戰火波及而遷移到別處,也或許早已化做戰火中的灰燼。
於是六太隨心所欲的朝著西邊流浪,就這麼過了三年的歲月。帷湍曾責備國王太晚登基,但這有一半的責任是在六太身上。
〔就在我無所事事,隨心所欲的流浪時,我遇見了尚隆。〕
那是在位於瀨戶內海沿岸的一個小國。當時六太所經過的國家皆是戰火不斷,也像此時一般,因被血腥味熏得直髮高燒。
〔我就這麼無所事事的遊走,甚至覺得這裡不可能會出現國王。...可是,我終究是逃不了。直到現在,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到厎我是為了逃避選王而到蓬萊,還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王氣而前去蓬萊。〕
更夜用聽來有些沉重的聲音響應「原來如此...」
〔所以我注定是尚隆的臣子,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一旦斡由真的起兵叛變,我就會是更夜的敵人,我不願與你及你的主人爭戰。更夜,算我求求你,在還來得及前阻止干由吧!〕
更夜沉默不語一段時間,六太自他的表情無法猜出更夜內心的真正想法。可是當更夜再次開口時,答案卻令六太感到如墜萬丈深淵。
〔...辦不到。〕
〔──更夜!〕
〔卿伯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麼、想做的又是什麼,就因為他明白,所以我無法阻止他。〕
〔再這樣下去會起內亂的,除了會死傷無數士兵外,更會將許多無辜的人民捲進來!〕
但更夜只是閉上眼,面無表情的低語「...是沒錯。」。

──雁州國就拜託您了!
蓬山的女仙對自己這麼說著。女仙是沒有壽命限制的生物,自升仙時就停止增長年歲。這位名叫少春的仙女,自外表看來不過十二歲左右。
──少春所住的蘆屋被梟王所毀,只剩下少數的大人及孩子。可是食物卻無法供給所有人得以溫飽,所以少春就到王母廟前發願,請求召少春為飛仙。因為在殘存的孩子之中,只有少春是年紀最大的一個。
在已荒廢的王母廟中,少春發願用全身的力量支撐已折斷的支柱,至死都不離開。在下定決心後,少春不吃不喝,用顫抖的手腳不眠不休地支撐柱子二天,詠唱獻給王母的讚歌千遍之後,便被迎入五山之中。
──少春想為雁國盡點心力,好報答少春之所以能升仙的果報,所以才自願前來照顧延麒。
──延麒會健康的長大,並選出國王。到時,延麒將會以延台輔之名下降到雁州國,以宰輔之職協助國王,真正的拯救雁州國。
六太自遠方大叫著「妳錯了!」
〔國王真能拯救國家嗎?真能幫助人民嗎?〕
招來戰亂、並將人民奉為戰火下犧牲品的,就是國王啊!
〔....少春,這是個謊言!國王不存在,人民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贖。要是有國王存在,雁國才會真正的毀滅,並成為沒有任何人能生存的國家!〕
──雁州國就拜託您了!
〔像我跟少春這樣的孩子,是無法有任何作為的!我無法讓國王登基!〕
六太的叫聲撕裂了少春的笑容。一顆顆熱燙的水滴濡濕了自己的臉頰。
少春正哭泣,麒麟竟會捨棄國家出走。──亦或著,該哭的人是自己。
〔哪~小少爺!〕
六太感覺到有人正輕搖著自己而睜開眼。高掛蒼穹的太陽正將炙熱的光射入眼睛裡,腦裡全是一片空白。
〔恢復意識了嗎?醒過來了!〕
滿是魚腥味的雙手正搖著六太的肩。六太睜開眼,附近有間小屋,幾個人正圍在六太身邊探看。
接著,搖著六太的男子鬆了口氣,他是名剛步入老年的漁夫。
〔俺一直打你的臉及叫著你,但都沒有睜開眼響應俺,俺還以為你死了。〕
男人放寬心的對六太說這些話後,轉身朝著後頭看去。
〔──少主,那小少爺醒了,看樣子還活著。〕
六太想起自己因被血腥味熏得直髮高燒,累得連腳都走不動,便靠著附近岸邊的石頭上睡著。但六太的記憶就只到此,之前的記憶則一片空白。六太深呼吸口氣,只聞到空氣中滿滿的海潮味,一點血腥也沒有,就只有沁人心涼的清風。
男人「喂」的一聲,輕拍著六太的臉頰。
〔要道謝的話,就向少主道謝吧!是少主撿到你的。〕
六太朝著男子的視線看去,在小屋前的石頭上,有名高大的男子正彎腰坐在上頭。
男子見到六太后,笑著說「還沒死啊!」。只是這樣,六太感到全身汗發直豎。那不是因寒冷及恐懼而產生的感覺,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極度喜悅。
──天啟是為何物,六太在此時完全明白。也知曉為何麒麟不論多小,皆可選出國王的因果。走出已成焦土的都城,六太隨心所欲的流浪著。最初六太想回到父母所在的鄉里而往東前行,但馬上就感到一股悶氣而不願前行。轉回朝西方行進之時,竟覺得心情開朗。六太像是追尋陽光般,朝著荒蕪的山野漫步走去,一直往西邊的盡頭走去,直到走來這面臨海邊的城市。
男子站起身,將躺在地上的六太扶坐起身。
──不知是該高興,亦或是哭泣。
〔只有你一個人嗎?跟家人走散了嗎?〕
〔.....你..是誰?〕
〔我是小松家的兒子。〕
──我明白了!六太閉上眼。
這個人就是國王。
這名男子將是毀滅雁州國的國王。
男子名為小松三郎尚隆,是出生於這片面海土地的本國人。由於小松家曾有三代是為漁師,所以小松家的兒子跟城下的漁師十分熟稔。
〔像少主那樣的人,能老實的繼承家業嗎?少主的本性倒也不壞,只是過於游手好閒。〕
將六太安置於家中照顧的漁師曾對六太這麼說過。
〔不過...或許少主是很有才幹也說不定。〕
〔喔.....〕
雖然沒有聽到正面的評價,口氣雖不像是敬愛,但每個人笑著談論尚隆。尚隆與人們走得十分接近,或許這正是尚隆如此頻繁到城下遊玩的主因。不知是不是在城中沒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尚隆每天都衣著輕便的來到城下,不是陪著孩子們玩樂、和姑娘們嬉戲笑鬧、就是與年輕人一起揮著木刀比劃,也常常像名漁師般出海捕魚。
〔說不定你這個人其實蠻厲害的。〕
這是六太跟著尚隆出海釣魚時,對尚隆所說的話。尚隆常在六太睡著之時,三不五時的跑來探視六太。尚隆倒也不是對六太特別關心,而是對漁師家中一位名叫若後的美女一見鍾情。六太本想無視於尚隆的存在,但卻做不到。等自己察覺到時,六太這才發現自己早在不知不覺中,老是跟在只穿著一條裹腰巾四處亂跑的尚隆後頭。
〔你覺得我很厲害。〕
尚隆笑著回應,之前投於海浪間載浮載沈的魚餌,仍是沒有任何動靜。
〔因為..你總有一天會成為一國的城主。〕
在望海的山丘上有座城池,城牆圍繞於其四周。位於海灣前方的小島上,也築有堅固的護城。放眼灣岸一帶,眼前所見的山地及海灣附近的島嶼皆是小松家的領土範圍。
〔如果這能稱作是一個國家,那真是令我汗顏。〕
尚隆面露苦笑。
〔小松家本來是以以瀨戶內沿海為根據地的海賊。只因在源平合戰之時,曾奉命加入剿滅平氏後裔的水軍,進而展露頭角。這之後就特意集結當地的漁師、浪人及地方武士,進而以地方豪族的姿態建立國家。〕
〔喔~~〕
〔權力慾熏心的祖父,為了擴展小松家的勢力,進而強迫這附近的地方武士向他稱臣。但..雖自稱是一國領主,到頭來還不得對大內諸侯搖尾乞憐才得以生存。或許是與大內有所約定,一旦有戰事發生時,小松家就得派遣水師支持,所以祖父擅自建立的領主權才被大內默認。我的大哥本被派往大內出仕,沒想到卻遇上應仁文明之亂,在上京途中被砍死;二哥則因為強佔一座本來想獻給祖父當冥誕之禮的小島而被殺死。最後剩下的老三是個放蕩子,能不能繼承家業還是個問題。〕
〔這麼說的話,城下的人民還真是辛苦啊!〕
尚隆高聲笑起來。
〔真被你打敗!〕
〔你沒有娶妻生子嗎?〕
〔有啊!妻子還是自大內旁系家族裡娶來的。──說難聽些,就是被強迫接受。〕
〔是好女人嗎?〕
〔這個啊~我沒進過新房,所以也不清楚。〕
〔這...?〕
〔她似乎十分介意小松家本是海賊出身這件事。祝言之夜那天,當我打算進入新房時,她就聯合奶娘一起阻止我進去。這令我覺得很沒面子,之後就再也沒去找她,但這樣還會有孩子,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等一下,你說...〕
不等六太說完,尚隆自顧自地說著。─「除了正室之外,還有幾名側室。但這些太部分都是地方武士所送來的,有時還是妻女一起。由於人數過多,尚隆也懶得去看望。」─似乎只要在面對像六太這般的流浪者前,尚隆才會敞開心扉侃侃而談。
〔那~~你不會寂寞嗎?〕
〔倒也沒什麼不滿,反正到城下就會有游女陪我玩樂。比起那些背負著家族恩義,老是頂著一臉悲壯表情的妻妾來,年輕又會嬉鬧的游女不是更好。〕
六太深深地歎口氣。
〔你的本質──根本就是個混帳!〕
〔大家都這麼說,你到現在才明白啊!〕
〔我...真替這國家的人感到同情。〕
眼前這個人究竟真是個混帳,還是能成大器之人,六太並不清楚。但六太明白,這個人並不喜歡亂世。但尚隆並不知道,在這個小國之外的世界已成了何種樣。都城因戰火而化成灰燼,原本應守護國家的執權者,勢力也漸漸軟弱化。國土被各地權力者劃分的破碎不已。六太一路走來,四處皆充滿著怨歎及血腥。如今,這個小國雖然和平安寧,但這種和平的假像不可能持續長久的。
〔就在你跟游女們玩樂之時,國家可是一步步走向滅亡。〕
〔啊~也對啦!畢竟古人說「盛者必衰」。〕
〔那不要造成領民的困擾!一旦引起戰爭,會給所有人民帶來困擾!〕
〔那不要引起戰爭不就得了。如果小早川攻來,就舉白旗歸順小早川;尼子攻來就歸順尼子;河野的話就投靠河野,這不就成了!〕
六太張著嘴愣在一旁。
〔我終於明白了!你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混帳!〕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尚隆放聲大笑。
雖然被尚隆所說的話嚇到,但六太卻下不了決心離開。
──六太心裡明白,這個人必需成為雁州國國王。

〔找到了!〕
飛奔進房間裡的下官,見到房裡除了有身為上司的朱衡外,還有帷湍、成笙及國王。
這裡是國王賜給朱衡一所位於後宮的房間─原本後宮是為了王后、寵妾而建蓋的─這本是朱衡用來執行秘密且不讓王上知道的任務的房間。而現在國王在此,多少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朱衡轉身詢問。
〔──找到了?難不成真在元州。〕
〔啊、──沒錯。〕
見到下官慌張地向國王行平伏之禮,朱衡揮手示意其平身。
〔不用拘禮,先報告方纔所說之事。〕
〔遵、遵命。──元州夏官射士裡,的確有個名叫駁更夜的人。更夜是為其名,並沒有別字。〕
〔辛苦你了。〕
朱衡揮手示意下官退出,雖然想慰勞他,但現在的朱衡卻沒有那個時間。目送下官仍一臉驚訝的退出房間,朱衡轉身看著帷湍及成笙正死命瞪著桌子,而尚隆則是一臉事不關己的躺在長椅上。
〔果然是元州。驪媚及三公以下所派遣的國官完全沒有連絡。──看來這名更夜不過是斡由手下的先鋒。〕
帷湍點點頭,面帶凝重的看著手中的文件。
〔不知道那傢伙是在哪裡跟台輔認識。──成笙,元州師共有多少人?〕
〔只有一軍,但卻是黑備左軍,共一萬二千五百人。〕
六太失蹤已有三天,既然使出誘拐宰輔的手段,想必對方已有萬全的準備。
〔真是糟糕。〕
帷湍看著手中的文件,再次歎氣。國王目前所能掌控的,就只有禁軍一軍、靖州師一軍。而二軍各有七千五百及五千人,雙方合併恰好與元州師相同。本來禁軍應有六軍,各一萬二千五百人,但因雁州國人數銳減而無法湊足。
〔這下子不就沒戲可唱啦!〕
尚隆一個人倒在長椅上喃喃自語,但卻沒人回應他。
〔禁軍勉強可以湊足黃備七千五百人,如果再加上服刑的人犯,應該可以湊足一萬...〕
以國王直屬禁軍而言,軍隊共分為左、右、中三軍,各軍皆有一萬二千五百士兵,是被稱之為黑備軍的專職士兵。在無法湊足黑備軍的情況下,則會縮減為白備軍一萬人或是黃備軍七千五百人的規模。宰輔所治理的首都州師通常黑備軍。而其它八州─總稱為余州─的州師通常備有黃備七千五百人,如果急需動,就會募集五千人民;再更緊急的話,則會動服刑中的犯人。州師共分為二軍或四軍,太綱上也禁止王師及州師募集超過以上的軍備。若是動用軍隊入侵他國,則是犯了覿面之罪,是種國王及麒麟會在數日之內暴斃的大罪。所以軍隊的動用僅以平定內亂為主,軍備也僅能以不至內憂的最小限度。
州師四軍則分為左、中、右三軍外加佐軍,而佐軍則持有青備二千五百人。元州本應有四軍,現在則欠缺右、中、佐三軍,僅存左軍一軍。
尚隆看向雲海,以常備軍而言,王師六軍共七萬五千人,各州師最大四軍也有三萬,即使州侯叛亂也不會威到王師。相反地八州軍備統合也有十八萬大軍,如果國王失道,繼續居於玉座會有危害時,八州州侯就可聯合討伐國王。──不過,現在雙方都無法正常運作,由於現在人民的人數還十分少。本來應有三百萬人民的雁州國,在尚隆登基之時,人數減到不到三十萬人。即使曾捨棄國家出走的人民們回歸,再加上他們已成年的子女,其數量也不過增加一倍。王師要備齊一萬二千五百人根本是不可能。
〔怎麼也不可能湊足黑備左軍...〕
只聽見帷湍正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出兵。
〔還無認定是否真是元州主謀,只單一個名叫更夜的臣子,就輕易出動王師,這做法不妥吧!〕
〔但...現在正處於分秒必爭之時吧?如果台輔有個萬一,那該如何是好!〕
〔微臣請求出動王師!〕
聽到成笙所提出的請求,尚隆站起身走出房間。見到尚隆如此舉動,朱衡急忙問著「您要到哪裡去?」
〔──似乎是沒有我出場的必要,我要去睡了!〕
朱衡歎口氣苦笑的說聲「陛下」,但尚隆卻是逕自朝屋外走去。但似乎是想到什麼而又在門口轉過身。
〔啊、──對了!下道敕命,罷免六官三公。〕
朱衡及帷湍聞言不禁臉色一變。
〔你到厎在想些什麼!現在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嗎?〕
帷湍臉色鐵青的怒罵著。在這個隨時都可能有內亂的時刻裡,為何想動諸官?選用新任官員,並授與適任的職務,這可不是一時半刻就可以決定。況且,搞不好還會造成新舊官員間的爭鬥。
即使被帷湍如此厲聲質問,尚隆仍是充耳不聞。
〔那些傢伙的臉我看膩了!──成笙,傳令給塚宰,明天召朝議。〕
〔您當真!〕
成笙話中的非難之意,尚隆也充耳不聞。
〔我不是國王嗎?就照我的命令去做!〕
尚隆在帷湍的謾罵聲中走出宮,對身旁的小臣咬耳朵。
〔──去把我的騎獸牽出來。〕
〔王上!〕
〔我只是出去散散心,可別再嘮叨了!〕
這名正深深歎氣的小臣,名叫毛旋。
〔您老是這麼說。──要是大僕知道我老是放您出宮,微臣鐵定會被大僕掐死的!〕
〔那時我一定會封你一個侯位。〕
〔死後才被冊封,微臣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那麼就特例封你個公位吧!〕
〔請別說笑了!──微臣會把騎獸牽出來,但微臣得陪您一起去!〕
〔別提這種不可能的要求。〕
毛旋呆呆地看著尚隆。
〔微臣真受不了您,您可知目前是什麼情勢嗎?〕
〔就是在這時候更要去散心啊!算了~反正你還有很多理由可以用啊!〕
〔請您早些回來吧!您再這樣下去,微臣總有一天會因為找不出幫您遮掩的理由,而被大仆下令左遷。〕
〔到時我再幫你想辦法吧!〕

第五章

當元州派遣使者前來時,已是宰輔六太失蹤的第十天。
〔喔、是元州啊!〕
尚隆於朝議聽到內官在耳邊小聲通報後,嘴裡喃喃自語著。大殿之下,已被罷免的六官,及其手下的大小官吏,正在殿上叫嚷著為何突然罷免六官。
趁著這機會,尚隆遣使令元州使者晉見。在內官的引領下,一名年約五十中旬且身著朝服的男子被領進大殿。他走近玉座前玉階上,深深地叩頭行禮。
〔你就是元州使者。〕
當尚隆的聲音落下後,使者額頭叩地的回答。
〔微臣是元州州宰,名為院白澤。〕
〔元州州宰何事來到關弓?〕
白澤自懷裡取出一份奏章,將其高舉於額頭之上。
〔敝州令尹有事上奏陛下。〕
〔抬起頭吧!──不然這麼說話還挺麻煩的。我有事問你!〕
白澤應答一聲後,隨即抬起留有一臉白長髯的臉。
〔那...唐突問你一件事。──台輔延麒目前人在元州是吧!〕
諸官聞言不禁皆倒抽口氣。
〔──換你說了!〕
〔微臣的主君元伯,奏請陛下在玉座之上再增設一個上王。〕
斡由本姓接,其氏為元,名為佑。
〔原來如此,斡由想要的不是王位,而是想居於王位之上。──還真是會想。〕
〔元伯無意輕蔑陛下。陛下的威信仍舊存在,只是將實權讓出給元伯。〕
〔那麼,賜他塚宰之職便可。〕
〔請恕微臣無禮,元伯無意為陛下之下臣──。〕
〔不是居於王位是上就不願意是吧!〕
〔同時有名譽之王及實權之王並存的話,會造成國家的根本動搖。所以希望王上能將名實出讓,這樣陛下便可移離宮,恣意欣賞百花爭妍及庭園之美。〕
尚隆不禁爆笑開來。
〔原來如此,意思是只要讓斡由坐在上王的位子上,我就可以無所事事,整天跟美女遊玩。〕
白澤再次深深叩頭。
〔──你傳話給斡由!〕
〔──遵命!〕
〔我還沒有心胸寬廣到可以將自己所擁有的東西拱手出讓。〕
突然有名官員低聲叫了聲「陛下!",尚隆揮手制止那名官員的話語。
〔讓延麒回宮!跟斡由說如果辦的到話,我還可以仁慈一些,賜他自刎以保全屍。再繼續拿延麒當擋箭牌,我定會以逆賊之名,將他梟首示眾。〕
白澤僅僅深深叩頭回應尚隆。
〔──微臣領命。〕
尚隆自玉座走下,手抵住腰間的太刀。朝議間可以攜帶武器上殿者,僅有國王及其護衛官。
〔.....你叫白澤吧!可曾想過自己無法活著回元州?〕
白澤低下頭深深叩頭,清晰地的回應聲「是」。
〔是干由令身為州宰的你前來充當使者。〕
〔是微臣自願請命前來。微臣也自知無法活著回到元州,在來此之前,已將職責交給有能的年輕人。〕
〔像這種情形,大都是斬下使者的頭送回元州。〕
尚隆站在白澤前頭彎下一腳,將手中的太刀拔出,刀鋒抵著白澤的下顎,緩緩抬起白澤的臉。
〔你知道逆賊的下場嗎?〕
〔微臣當然明白。〕
見到白澤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尚隆半帶感慨的面露苦笑。
〔──真有膽量。殺了你還真是可惜,你一點都不想在國府仕官。〕
〔微臣的主君是元伯。〕
〔諸官的主君應是國王吧!〕
〔賜給微臣官位的是元州侯,而州侯是梟王所任命的。雖然微臣的官位並不是元伯所給予的,但元伯深受州侯的信任,日後必定能繼承元州侯位。〕
「原來如此...」尚隆邊說邊苦笑的將太刀收起。
〔你說的話也有道理。〕
〔只要是主君的命令,即使是謀反,你也會義無反顧地從旁協助吧!但..如果你真是州宰,在令尹做出無謀的行為之時,理應先加以指責糾正才是吧!〕
〔微臣代替元伯向王上致歉。也請王上明察元伯之所以背上逆賊污名的苦衷。〕
〔你聽好──第一、斡由並非州侯,沒有資格被你奉為主君。他只是個州侯的兒子是吧?難不成元州已失去了對前人應有的禮儀。〕
〔州侯已完全無法管理朝政,全權委讓與元伯處理。而元州上下諸官皆樂於接受如此安排,也由於諸官默認,所以微臣便奉元伯為主君。〕
〔也就是說在實權上斡由才是州侯囉?這麼說來可就是雙重篡位。州侯之位理應由國王指派,即使是諸官默認,但也不容你們自作主張!而今..你們更幫著斡由窺視玉座之上的王位!〕
〔不論陛下您怎麼說,元州諸官的心意已決。〕
〔...原來如此。〕
尚隆站起身,輕輕揮手。
〔回去吧!把我的話傳給斡由。〕
〔微臣真的能這麼回去。〕
〔我需要有人幫我傳話,不過你一旦回去傳話,就等於成為逆賊,明白嗎?〕
〔──微臣明白。〕
〔可以的話,我不想引起戰爭。如果你夠明理的話,就進言勸斡由打消念頭。〕
〔您是說微臣不夠明理。〕
白澤第一次目光直視著尚隆,尚隆僅是笑了笑。
〔這世上不是有天意。如果我真是承接天命之王,那謀反注定不成功。如果真想試探天意的話,就隨你們去做了!〕
〔王上相信天意的威光?〕
尚隆苦笑的喃喃念著「信與不信啊...」。
〔既然我還坐在玉座之上,我就沒有理由懷疑天意。如果世上沒有天意的話,在我下頭俯首稱臣的你們,立場又何在?〕
〔應該...是如此吧..〕
〔如果發生內亂的話,不論是誰都會覺得麻煩。以我的立場,頂著天命的旨意,我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爭端。〕
說著,尚隆用不知是悲或是喜的表情,向下環視著在場諸官。
〔護送州宰出靖州,這是專程替我回話的使者,我不希望在他還沒見到斡由前就被殺害。如果真有人加害州宰的話,就叫那傢伙替我把話帶到頑樸城去!〕

帷湍踩著重重的步伐走進國王的寢宮,一見到主人正悠哉地倒在床榻上時,帷湍頓時發出高聲怒吼。
〔──你這個─白癡混帳!〕
察覺到帷湍走入室內的尚隆,自床榻上坐起身來微傾著頭。眼前除了一臉怒氣的帷湍外,跟著走進來的還有朱衡,以及被二人一起拉來的成笙。三人的臉上皆是一臉沉重。
〔....怎麼啦!突然就鬼吼鬼叫的...〕
〔元州派使者來了是吧!〕
〔來啦!還特意請州宰當使者。〕
〔聽說斡由要求在玉座之上增設上王這件事,被您一口回絕了!〕
尚隆瞬間愣了愣。
〔難不成我還得答應。〕
〔你這個無藥可救的混帳!為什麼不多爭取點時間!如果能爭取點時間跟諸官商議的話,或許還可以逮到對方的弱點。這下子根本沒時間查內情及招募士兵,這您明白嗎!〕
尚隆對吊著白眼瞪著自己的帷湍笑了笑。
〔──算啦!反正船到橋到自然直。〕
〔氣死我啦!你這昏君!諸官都為你忙得手忙腳亂,而卻一副悠哉悠哉!〕
帷湍正在生氣,不...是非常憤怒才對。元州師共有一萬二千五百人,其數量與王師相同。如果要穩操勝算的話,最低兵力也得募集到一倍以上,最好也得要有三倍的人數。但即使徵兵,光是要達到期望中的數字並不是一天、二天可以辦到的;更何況所募集到的士兵資質良莠不一,除了得都教導武器的使用外,還得花上數個月來教導軍律及編排部隊。而自靖州行軍至元州需費時一個月的時間,這期間的糧草運送也是個大問題。
尚隆呆呆地看著帷湍。
〔...能將自家國王罵到如此一無是處的,我看也就只有你們了。〕
〔你這叫什麼國王啊!如果你不想挨罵的話,就好好認清你目前的立場!〕
〔我也沒意思要挨罵啊!〕
帷湍無視於尚隆所說的話,轉頭朝身後的同僚們詢問。
〔反正先派出王師,雖勉強有一萬二千五百人,也只好湊和著朝元州出兵。〕
但.尚隆卻突然打斷帷湍的話。
〔這可行不通。〕
〔──為什麼?〕
〔六太不在啊!難道你們不先問問六太,就出動靖州師?更何況之前他也沒回答我。〕
〔您知道什麼叫非常時期嗎?〕
〔但、這是規定啊!〕
〔我們是出兵去救台輔吧?既然台輔都被抓了,怎麼可能徵求他的意見!你的腦袋是壞掉了嗎!〕
〔既然得不到允許,那就放棄靖州師吧!〕
帷湍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你到厎知不知道,元州可是有黑備左軍啊!〕
〔這我知道。──對了!把光州侯換下來吧!〕
帷湍不禁雙眼圓睜。光州是位於首都州.靖州北西的大州。其南方部份領土恰恰好夾在元州與靖州之間。
〔你到厎明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時候!〕
〔我很明白。──把光州侯換下,迎光州令尹為太師,州宰以下的六官出仕內朝內官。派遣使者前去光州將他們招來。──成笙。〕
成笙應答一句後,挺起身子。
〔敕命你為禁軍將軍率領禁軍前去元州頑樸,但只要將頑樸城包圍就好。〕
成笙瞭解的行了一禮,帷湍則慌張的叫道。
〔你到厎想做什麼!好歹聽聽別人的話吧!〕
帷湍用桓畢臚幢饃新〉謀砬櫚芍新。新s不為所動。
〔我決定了。──這是我下的敕命!〕
〔封成笙為將軍是好。但...你只叫他帶七千五百士兵前往頑樸城,這怎麼攻得下頑樸城!更何況光是這期間的軍糧要怎麼辦?軍隊又要如何移動?〕
〔先問一句,我到厎是不是國王?〕
〔你的確是國王,但那是個遺憾。〕
〔那麼,我下敕令時需要一件件說明嗎?〕
帷湍睨視著尚隆。
〔看到昏君如此,就沒必要讓他把國家賠掉吧!〕
尚隆無奈地喃喃自語,接著坐起身,手指輕敲著桌面。
〔首先,你先冷靜下來想想─雁州國八州州侯並非是國王的下臣。〕
帷湍「啊~」的深呼一口氣。的確目前八州州侯皆是梟王所任命的。帷湍接著應了句「那又如何?」。
〔我不能讓關弓成為空城。如果王師盡數前往元州,勢必有人會趁虛而入。〕
〔但....〕
〔先聽我說完。元州目前挾持六太,並用他當擋箭牌來阻遏我們。這樣元州就用不著勞師動眾的派兵前往關弓。實際上,元州所派的人來關弓採買大量的武器,但卻沒聽說有買馬或買車,可以見得元州根本就沒有進攻關弓之意。更何況以距離來說也不算近。──這是第一點。〕
帷湍贊同的點點頭。
〔但...我們也不可能一直按兵不動的等元州出兵吧!六太既然在對方手上,如果對方不攻過來,就得我們攻過去。元州左軍有一萬二千五百人,王師也同樣有一萬二千五百人。以地利考量而言,我們先天就處於不利,所以王師一定得全部出動。〕
〔所以我才說要全部出動啊!〕
〔王師全軍出動包圍頑樸,進攻頑樸城,但我想元州應會採取長期的攻防戰。戰況一旦陷入膠著,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這點,我想任誰都可以預見到的。所以元州應該也會想到這點,那麼──元州下步該怎麼走...〕
〔──下一步...〕
朱衡開口回應尚隆環視在場三人的目光。
〔應該會唆使離關弓最近的州侯,趁機攻打關弓!──在這之前,或許他們私下也談好約定了吧!〕
〔就是如此。所以,決不能讓關弓成為無人防守的空城狀態。留下州師,放出元州謀反的消息,順便也向附近招募士兵。〕
〔這麼做...能保全嗎?〕
〔非得保全。──能不動一刀一劍更好。反正先在關弓召集大量人民,僅量使周邊州侯的州師無法超過一萬。就算其它州師已備好二萬的武裝民兵,但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幫別人搶王位吧!〕
〔如果有呢?〕
〔那只能怪我運氣不好,我也只好死心。〕
〔我說你...〕
〔別誤會。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六太要是被殺,不僅我會失去玉座,連平時跟我同出一氣的你們也會官位不保。〕
看著帷湍說不出話的側臉,朱衡喃喃念著。
〔可是...要怎麼做才能動員全民....〕
〔即使得撒瞞天大謊也得做到!〕
〔瞞天大謊──〕
〔就說台輔被分屍成十三..不、就說十塊好啦!年幼的台輔受到多麼淒慘的遭遇..等。用目前手上僅有的人力,四處散佈言。得說到讓人民覺得台輔被抓到元州去,這是多麼悲傷的一件事;要說到人民為此痛哭流涕。接著再散佈新王是多麼賢政愛民....等。〕
在場三人同時用呆然且僵硬的表情看著尚隆,尚隆則面帶苦笑的環視三人。
〔....新王踐祚不正是人民悲願請求而來。而這個新王目前正處於危機。如果國王死了,國家將會再度荒廢,好不容易變綠的山野將再次成為妖魔的巢穴。任誰都希望新王是個賢君吧!沒有人會希望新王是個愚君的,就算是說謊也好,務必要讓人民相信我是個賢君。──就這麼做吧!〕
〔你...做為一個國王,還不如去做個詐欺師好吧?〕
〔我只是在操作民意。只要群集於關弓的人民愈多,關弓就會安全。為了這個目的,不論多麼令人臉紅的謊話都得說。〕
但當帷湍低語著「可是這樣...」時,朱衡開了口。
〔但對於攻打元州,您心裡已有腹案了嗎?〕
〔這就交給成笙,無論如何都得以禁軍七千五百人包圍頑樸。〕
〔但對方可是有黑備左軍啊!〕
尚隆臉上帶著微笑。
〔絕對不到。就算加上服刑的犯人、州民,以及自外頭所拉隴來的遊民,也才不過一萬人。〕
〔你別信口開河!〕
〔我沒有胡說。順道告訴你們,我可是元州州師的雙司馬。況且對方所募集的,是那種連蒿草都無法斬斷的士兵。〕
朱衡與成笙面面相覷。帷湍則是繞過桌子,惡狠狠地瞪著尚隆。
〔..等等、你?是元州的雙司馬?那不是得分身二處!〕
一軍分成五師、五旅、五卒、四兩、五伍。
一師有二千五百人、一伍則以五人組成。
〔我到頑樸遊玩時,被硬拉加入元州師。如果殺死王師士兵五十人可升為卒長,二百人則升為派帥;如果取下討伐將軍的首級,則升為禁軍左將軍,國王的話則可升為大司馬。不過,大司馬對我來說是不可能啦!〕
帷湍不禁仰天無言。
〔我被氣得連哭都哭不出來...〕
朱衡再次深深歎口氣。
〔微臣不是說過,您不用特意去當間諜的。〕
〔現在不就派上用場了?你就睜隻眼閉只眼吧!〕
〔──可是,如果演變為攻城戰,就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解決。如果這期間台輔他...〕
〔我只能祈求六太能平安無事。〕
〔可是...台輔若有個閃失,那將會禍及陛下,至少──〕
〔朱衡。〕
尚隆一臉嚴肅地看著朱衡。
〔那麼,你要我為了保全六太的性命,答應斡由的要求?〕
朱衡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國王由麒麟選出是既定的天理吧!如果讓奸臣扭曲這個道理,將會動搖到國家的根本。所以決不能開此惡例!〕
〔可是──〕
〔你是選擇國家,還是國王。〕
朱衡無言以對。斡由如果殺了六太,則眼前的國王將會死去,這是不變的天理。如果戰爭_打後,局勢如果對國王有利,難保斡由不會因焦急而殺害麒麟。但也不能為了眼前的國王,進而答應干由的要求。
〔一旦對斡由屈服,國家就失去應有的立場,這樣也無所謂嗎?〕
見到朱衡無言以對,尚隆則報以苦笑。
〔如果我的運氣好,應該就可以渡過這難關吧!〕

六太站於築於頑樸山中腹,一片巨大岩石所削成的陽台上,俯看著眼下的頑樸街道,空氣中則自海上吹來飽含著雨水的風。
〔開始下雨了。到頭來,漉水的工程仍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再這樣下去將會預期到將有一場長期戰爭,而且在結束前,雨季早已到來。以元州為主靠黑海沿岸的地區,即使在雨季時也不會降下豪雨,但卻會承受到上游因豪雨,進而河水暴漲的水患。
〔這也是沒辦法。〕
低聲喃喃自語的更夜,將手放置於欄杆上,眺望著眼下的河川。蜿蜒曲折的漉水河面,正閃著強烈的波光。對生活於下流河域的州民而言,漉水是十分嚴重的威,它是條不知何時會突然氾濫的大河。去年沒有氾濫,難保今年不會氾濫。就算今年不會氾濫,那明年呢?幸運是會隨著年月的增加而減少。州民再如此不安下去,只怕在漉水氾濫之前,整個元州早已被州民的不安所淹沒。
〔如果...能早一點起事,或許會比較好。〕
聽到六太的喃喃自語,更夜面露苦笑。
〔什麼時候起事都沒差。因為戰爭可是比河水氾濫更來得麻煩。〕
〔說的也對...〕
更夜將看向下界的視線移向六太,嘴裡則念著「其實..」
〔卿伯也想早點起事。但光只是攻打關弓,元州就沒有勝算可言了是吧?所以卿伯一直在思考如何將王師引到元州的方法。於是我就向卿伯進言,說我認識身為宰輔的六太你,一定能順利地把六太帶到元州。──你生氣嗎?〕
當時更夜心想,六太或許忘了我。但如果死咬著不放的話,應該還是能得到面見。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可以把他帶回元州。──但如果運氣不好,遇上重重護衛的話,搞不好不能再回到元州。
──斡由接受更夜所獻的謀策。但他同時也對更夜說─如果此法行不通,但總比失去射士來的好。
六太搖搖頭響應了聲「不會」。
〔這世上能利用的事物盡量利用,本就是人之常情。──不過,我真的不用回牢裡?〕
〔六太在牢裡不會覺得很悶嗎?再說,六太是個相當配合的囚犯,卿伯也說隨便六太你想做什麼都行。〕
〔喔~還真是親切啊!〕
更夜點頭響應一聲,接著笑著。
〔因為六太很認真看待這件事。這或許是卿伯為了感謝六太你的回禮吧。..不過,只要六太走出宮城一步,絲線照樣會斷掉。〕
〔這我知道。〕
六太抬起視線上方,看著那仍繫於額頭上方,卻看不到的石子。
更夜低聲笑著。
〔麒麟還真是不方便的生物哪~只不過是二名人質,就讓六太你動彈不得。〕
〔不只二個人吧?〕
更夜笑著回答「或許吧...」
〔驪媚的手下及其它人也都被捕了。一旦六太你有任何舉動,那些人可是會跟著沒命的。〕
〔能放了那些人嗎?〕
〔六太在想些什麼?〕
〔人質一個人就夠了!如果驪媚真不能放,好歹其它人都放了吧?更何況我也不會逃出這裡。〕
〔──我會跟卿伯提起此事。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卿伯沒有好心到能讓詳知內情的人,一口氣全放出去。〕
〔...說的也是。〕
當六太深深歎息之時,斡由走上陽台。他對六太深深行個禮後,再轉頭對更夜微笑。
〔──原來您在這裡。王師終於出發朝元州而來,時間則比微臣想像的還來得早。〕
六太瞪大眼睛。
〔...真的派出王師了..〕
〔台輔,確實如此。而且還是禁軍七千五百人,這幾天已自關弓出發了。〕
〔打得贏嗎?〕
〔您希望那邊得勝?〕
斡由面露笑容。六太不明白,為何眼前這名男子仍笑得如此鎮定。
〔如果您希望王師能得勝的話,微臣會告訴您─沒那麼容易!;如果您希望我方獲勝的話,微臣會盡全部力量。〕
六太不禁低喃著「為什麼...」
〔為什麼你跟尚隆都想爭鬥,還隨意的挑起戰爭。你可知你方所說的七千五百是什麼意思嗎?那並不是數字,而是人的性命啊!是由許多有思想、家族的人所組成的啊!你真的明白嗎?〕
斡由不為所動的笑著。
〔微臣十分明白。可台輔可知,一旦漉水氾濫四溢的話,將會有多少人民死於水患?為了將來不至死上千萬人民,以至於現在得死傷上千人民的話,微臣情願選擇後者。〕
〔你們──你跟尚隆都說相同的話...〕
更夜輕叫聲「六太」,將手放置於六太肩上。
〔這是沒辦法的事。箭已射出,就不可能再收回來的。要阻止這件事的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卿伯投降謝罪。──六太是要卿伯死嗎?〕
〔更夜...你這話太卑鄙了!〕
〔但這是事實。要卿伯收回成命,就等於要卿伯以死謝罪。為了幫助這七千五百名的士兵,即使卿伯死了都無所謂嗎?更何況卿伯所說的並沒有錯!〕
六太轉身背對二人,將臉深埋於雙手之中。
〔...你們都不明白。你們都只是能毫不在乎看著血腥四濺的傢伙!〕
更夜再次將手於置於六太肩上。
〔如果陛下能答應卿伯的要求就好。即使卿伯位居於上王之位,掌握實權,也不會加害陛下的。〕
〔那是你自己這麼說...〕
〔可是...當我將六太帶到元州的那瞬間起,就無法避免這一場戰爭發生。〕
六太吃驚的抬頭向上,卻見到更夜正一臉哀戚的看著自己。
〔如果六太真討厭戰爭的話,當時在關弓就該捨棄嬰兒,命令令使把我殺了。這樣六太就不會被抓,卿伯也不會踏上不歸之路。〕
六太低頭不語,因為更夜所說的是事實。──但六太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嬰兒死去。
〔麒麟真是悲天憫人的生物,但這樣待在陛下身邊任宰輔之職,想必很痛苦吧!全部交給斡由的話,那不就輕鬆許多。〕
更夜牽起六太的手。
〔我也不願發生戰爭,只要陛下讓位給卿伯就好,六太能寫封信勸勸陛下嗎?〕
〔寫是可以寫,但尚隆不會依我的。〕
〔──是嗎?〕
〔尚隆不會放棄玉座的。他是真心想要一個國家,也絕不是那種會把到手之物輕易拱手讓人的無慾之人。〕
六太轉頭看向斡由。
〔尚隆他..即使只剩他一人,他也會奮戰到厎的。你跟尚隆若一定要有人屈服的話,尚隆一定是死也不屈服的那一個。〕
斡由臉上浮現陰森的笑容。
〔──台輔,微臣也是這種人。〕
接著斡由往下界看去,喃喃地說著。
〔原來陛下只是希望能有一個國家,而不是成為一國之主。〕
〔你不也一樣。〕
〔微臣對權力沒有興趣。事實上,在梟王崩之時,諸官極力推舉微臣前去升山,但微臣卻對玉座沒有興趣。〕
〔那...為什麼..〕
〔如果人民就得到應有的福祉的話。但...現在理應為人民謀福的陛下,卻罔顧人民的祈願。台輔可知,雁州國人民是多麼期待新王登基。〕
〔這個──〕
〔當新王踐祚之時,人民著國家一定能就此有所攻變。而這個新王卻將權力獨攬,還疏於治理朝政。既然人民所期待的新王竟是如此,那..理應有人為人民站出來說話吧!〕
〔那個人就是你嗎?〕
聽到六太帶有嘲諷之意的話語,斡由輕搖著頭。
〔如果王上能認真治理國家,微臣馬上奉回所有政權。微臣說過,微臣對權力沒有興趣。〕
說著斡由走向陽台邊緣,再次看向下界。
〔原來陛下只是想要玉座...也難怪無視天理,任朝政荒廢。〕
〔斡由,我不是那個意思!〕
斡由再次對六太輕輕行禮。
〔請台輔體諒微臣的苦衷,也請原諒微臣之前的無禮言語。如果微臣運氣好,能順利打敗王師的話,一定會以仁政來彌補微臣的失德。〕

六太拖著無力的步伐走回牢中,驪媚正在裡頭哄著嬰兒入睡。
〔啊──您回來了。〕
〔嗯、...〕
聽到六太有氣無力的回應,驪媚訝異的抬起頭。
〔發生了什麼事...〕
六太輕叫聲「驪媚」,接著坐於椅子上。
〔希望有一個國家,就是想要玉座是吧!〕
〔──啊?〕
六太搖搖頭。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到厎發什麼了什麼事?〕
〔尚隆對我說他想要一個國家,但並沒有說想要王位或是成為國王。只是想要一個國家。──我覺得這比那些單純想成為國王的想法不同,而且想法也很偉大,所以我把玉座給了尚隆。〕
〔....台輔。〕
〔說不定,真是我會錯意了。〕
〔台輔──這到厎...〕
六太整個人縮於床榻之上。
〔說了一些多餘無聊的話。──抱歉。〕
──這個小國的空氣是如此清新。但處於動亂的時代,這裡的空氣也被由海風吹拂自戰場上傳來的血腥及死臭所污染。
但..在城下所有人中,只有六太先察覺到這個異變。六太感受自海上吹來的腥臭之風,懷著不安的心情望著海面三天後,城下漁師的屍體這麼被打上沙灘。
〔──你應該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吧?可以問你嗎?〕
六太不安地對正在港邊垂釣的尚隆詢問。
〔你知道村上家嗎?〕
〔不知道。〕
〔他是跟小松家相同出身的豪族,不過是以對岸為根據地,仕奉的主君是河野家。但河野家自應仁文明之亂後,勢力漸弱,也漸漸無法管束到村上家。〕
六太不禁雙眼圓睜。
〔...沒問題吧!〕
〔這個嘛...─村上家想要這片國土,如果能控制對及這裡的話,就等於是鉗制瀨戶內海的出海閘口,所以..再遠也都會打過來吧!〕
〔能躲得掉嗎?或者像你之前所說的?〕
尚隆面露苦笑。
〔我是有跟父親提出歸順村上家的事,但那也不過是聽聽而已。畢竟他也是個自視甚高的男人。〕
〔...城下會成為戰場嗎?〕
尚隆揚聲大笑。
〔或許吧!畢竟除了這裡,這個國家也沒有別的領土。如果能有向後退的領土就好了,可惜的是,小松家的領土就只有像貓額頭般的大小。雖然小松家擁有優秀的水軍,但對手可是頗負盛名的因島水軍,就算抵抗也是徒勞無功。再說村上三家締結十分穩固的同盟,只要村上家一處於劣勢,能島及來島一定會派軍支持。〕
聽到尚隆如此輕描淡寫的講解,六太驚愕地看著尚隆的側臉。
〔你...說的好像與你無關。〕
〔就算驚慌,戰爭也開始了!之前小松家所仰仗的大內,也朝著周防的方向退去。看來村上的攻勢相當凌厲,如果這時小早川攻其弱處,只怕大內也自身難保吧!〕
說著尚隆再次苦笑。
〔本來為了以防萬一都會用聯姻來拉隴附近的小國。可惜的是我既沒有姐妹、也沒有女兒,所以也就沒有能以血緣求援的國家。──算了,現在就等著任人宰割了。〕
〔你不是後繼者嗎?你明白自己會有生命危險嗎?〕
尚隆回了一句「所以說啦..」。
〔我只有自求多福了!──你也趁戰爭還沒開始前,趕緊往西邊逃吧!西邊目前還沒有被戰禍波及。〕
當沒有土地及家跟船的遊民們開始消失時,戰爭即將到來的傳言,也迅速地難城下流傳開來。也或許是尚隆故意散佈這個謊言。尚隆也不再像往常一般來到城下四處遊走,出海捕魚的漁師們也都攜帶武器,也不停將物資運往灣岸的小島。
──處於這一觸即發的時刻,六太仍是留在此處。即然戰火隨時會波及自己,但六太仍下不了離開這個國家的決心。
某天,尚隆身邊的老爹,踩著急促的腳步來到六太寄住的漁師家中。他交給六太一袋小錢,並交代他盡速離開。
〔少主說──不希望跟這個國家沒關係的孩子死在這片土地上。〕
當六太詢問尚隆在那裡時,老爹卻說尚隆一早就到島上的護城去了。
〔少主是個聰明人,光看少主處理事務的手腕就能明白。〕
六太手裡握著那袋小錢走向沙灘,自巖場邊眺望著附近諸島。迴繞於島上的棧橋邊,數艘武裝船隻正停泊著,海島邊也有為數不少的軍船巡邏。
〔──您打算怎麼辦?〕
自六太腳邊的影子裡,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但六太卻沒有回答。
〔那個人不正是國王嗎?〕
對於沃飛的指責,六太僅咬咬嘴唇。
〔您不正因為國王在蓬萊,進而捨棄蓬山渡海而來嗎?〕
〔不是這個樣子!我並不是為了這個理由!〕
〔遠方的島上正集結不少軍船,再繼續留在這裡將會禍及延麒的。〕
〔這我知道...〕
六太再次握緊手中的錢袋。
〔沃飛、──俐角。〕
隨著應答聲,二個影子出現於六太面前。
〔如果尚隆有萬一時,替我守住他。用不著幫他殺敵,只要在他有性命危急時,將他帶到安全的地方就好。...他是我的恩人,所以我不希望他被殺死。〕
〔可是....〕
〔去吧!我還有其它的令使。〕
令使們應答一聲後消失。
──我只是想幫助尚隆。
雖然對自己這麼說,但六太明白並不只是如此。
──如果尚隆死了,那雁州國又該如何?
一個聲音回答著─那也無所謂;但又有另一個聲音質問自己─這樣真的好嗎?
天命不是只屬意一人,如果尚隆死了,那雁州國就會失去國王。更何況城下的人都說,這是場沒有勝算的戰爭。
如果只有尚隆的話,那就好辦多了。大不了強押著尚隆回雁州國。可是,如果尚隆在雁州國再次掀起戰亂的話,那六太就再也無法信任國王這號人物。尚隆真的能拯救雁州國嗎?或者是將已傾倒的雁州國,破壞的更加體無完膚。
〔我到厎是怎麼了?我不是麒麟嗎?〕
雖說自己是民意的具體表現,但卻聽不到人民的聲音。如果能問問雁州國所剩不多的人民,那該有多好...。
──戰端始於三日之後,小松軍以地利勢,成功地擊退包圍護城的村上水軍。六太及一些沒有逃走人們,自高地上看著戰況。只要小島上的護城沒有陷落,村上水軍就無法攻上陸地。而第六天,六太們卻自後方聽到殺戮的嘶喊。村上水軍竟繞自後方夾擊小松軍。
先行的軍隊以勢如破竹之姿攻上山腰,在城堡至山腰間放火燒山。六太們好不容易逃到海岸附近。當六太們辛苦的划船逃向小島之時,六太見到山上的城堡已被敵軍包圍,燃著焰火的城門,被敵軍用合抱的大木椿撞開。
尚隆的父親,也就是小松家的領主在逃離被敵軍包圍的城堡時死亡。尚隆便在這場混亂中繼承了這個國家。

宰輔被綁架的消息一傳出,整個關弓一片嘩然。國府門前排了一條長長的隊伍。為了打探消息而前來國府的人民們,將自皋門到雉門的道路擠得滿滿的。
〔真的會引起戰爭嗎?〕
〔關弓會向元州出兵嗎?〕
雁州國曾一度有亡國的危機,距今也不過經歷了二十年光景,每個人都還記得雁州國當年的悲慘情景。雖然與其它國家相比較,雁州國仍顯得十分貧窮,但任誰都明白,國土的確是一天比一天豐裕。好不容易撿完散於家園上的瓦礫,舉起鐵鍬落下時,也不再聽到撞擊石頭的強硬聲響,耕種作物的田地裡,也不再掘出人民的骨骸。──萬沒想到,戰火竟會再次燃起。
〔陛下打算怎麼辦?〕
〔陛下難不成逃到內宮去了!〕
〔台輔是否平安無事?〕
直到深夜時分,國府的官員們雖然已疲憊不堪,但面對急切追問的人民,卻仍是大門敞開的響應。掌理軍務的夏官、掌理兵權的司右府,更甚至於是位居其下的官員們皆全部出動。他們拖著疲累的身子,響應蜂擁而來的人民。
在這其中,有一名位居國府最下階,專司開啟司右府右大門的官員,名為溫惠。
溫惠一想起昨天所發生的騷動,內心仍餘悸猶存。想到今天還得面對相同的情景,溫惠不禁感害怕。溫惠當時被許多蜂擁而上的人民左推右擠,不時還得回答人民所提出的問題。──像是王師有幾成勝算?、國王會因此而死去嗎?..等諸如此類的問題。好不容易自梟王的暴政之下活過來,也被國府任命為國官,本以為自此可以過著平穩的生活。
在陰鬱的心情影響下,溫惠覺得平時所拿的門閂,今天似乎比往常還重了許多。打開司右府的大門,大門前早已有著許多人民正在等待。見到即將一擁而上的人們,溫惠先舉起手來制住這些人的行動。
〔司右府目前正處於非常忙碌的時刻,如果想詢問事情的話,就請到別處去吧!司右府的明白各位的不安,但目前官員們沒時間一一回復各位的問題。〕
人群中有人發出「可是」的不滿。
〔俺只是想問問,戰爭真的會發生嗎?〕
〔這就得問元州了!如果元州真的舉兵叛亂,那王師勢必得討伐元州。〕
〔台輔平安無事吧?──陛下呢?〕
溫惠在內心裡大叫著「我怎麼會知道!」,但卻只能點頭回應。
〔陛下正努力避免這場大禍,決不會讓苦難再次降臨到各位身上,所以請不用擔心。對於台輔,各位所能做的,就只有祈求他能平安無事。〕
〔難道沒有避免戰爭的方法?〕
一名老人如此問道。
〔如果老人家您有好對策可行的話,請務必告訴下官。〕
〔好不容易可以過平穩日子,沒想到國土又將成為戰場,再次被兵馬無情踐踏。國府的大人們可知道,如果再引起戰爭,國家可能會真的滅亡啊!〕
溫惠無奈地看著老人。
〔所以下官才說,如果老人家您真的有良策的話,請您務必要說出來。陛下並非希望引起戰爭,一切都是元州的錯!〕
〔可是...〕
其它人正想張口詢問時,溫惠卻高舉起手制住。
〔反正,請往別處去吧!夏官現在沒時間響應各位的問題。〕
站在門前的群眾彼此相看,其中有幾個人轉身越過人群,朝著其它官府所在跑去。這時卻有名女子,獨自一人往溫惠的方向走去。
〔王師能得勝嗎?〕
女子懷抱著仍嗷嗷待哺的嬰孩,眼視直視著溫惠。
〔王師會盡全力得勝的。〕
〔可是元州不是抓走台輔了!如果元州殺了台輔,陛下不也會跟著死去。〕
〔話是沒錯...〕
〔那光說盡力就可以了嗎!現在最緊要的,不就是早日出兵,好將台輔救回宮城嗎?〕
溫惠臉上帶著不耐的表情。
〔就因為如此,所以國府諸官也為此而努力不懈啊!〕
〔看來真的要引發戰爭了!〕
聽到老人如此高聲喊叫,女子朝著老人瞪視一眼。
〔就算真的引發戰爭那又如何?難不成您要陛下乖乖的等死嗎?陛下一死,國土將會再次荒廢,沒有人希望見到國土再次荒廢吧!〕
〔引起戰爭才會使得國土荒廢!〕
女子嘴角微揚,臉上則浮現近似揶揄的笑容。
〔奴家非常明白...〕
老人低叫著「什麼啊..」,接著仰頭迎向女子冰冷的目光。接著在場所有的男女老幼也將視線移至女子身上。
〔這之中不知有多少人。──不、應該說是這裡城中不知有多少人,在陛下尚未登基之前,狠心殺死自己的孩子!〕
說著,女子高舉起懷中的嬰兒。
〔各位請看──這是奴家的孩子。是奴家向裡木請願請天帝賜下的孩子。但..奴家知道,還是有人會殺死這請願而得來的孩子。因為奴家的妹妹就是被人抓去投井而死的!〕
剎時,全場一片死寂。
〔那是大人們趁著深夜之時,將在我身旁熟睡的妹妹抓走,接著就扔到井裡溺死。但奴家知道,這些殺死孩子的人目前都還活在這裡城之中。他們將這一切都歸於是國土荒廢的錯,舔不知恥的活於世上。〕
溫惠輕拍著女子的背,低聲說著「別再說了..」,但卻被女子以冰冷的視線響應。
〔不論這些人再怎麼裝得若無其事,但所犯的罪卻不會消失,至少奴家就還記得。奴家絕對忘不了,當妹妹被扔到井裡之時,自井裡所傳來的水花濺起聲。──同樣的事會再次上演,如果陛下因戰亂而死,到時說不定也會有人將奴家的孩子抱去投井。不僅如此,那令人無法想像的荒廢將會再次降臨,即使如此也無所謂嗎?〕
將視線環視於全場後,女子轉本身直視溫惠。
〔請讓奴家過去!奴家不像這些眼前這群人,是為了向大人們訴苦及增加煩惱而來。〕
溫惠帶著不知所措的表情響應女子,但女子僅報以笑容。
〔奴家是為出征而來,為了守護賜給奴家如此富裕安穩生活的陛下。奴家不願孩子就這麼死去,也不願再次見到有人為了生計而不得不殺死孩子,所以不能失去承接天命而登上玉座的王上。如果陛下將來會給予這孩子更加豐饒的國土及安穩的生活,奴家即使現在為陛下而死也甘之如飴。〕
〔但...〕
〔天綱上並沒有規定士兵一定得為男子吧!多一名士兵不是更好?──奴家自願前去頑樸,因為奴家正是為此而來!〕
下一瞬間,一名年青人突然跳到溫惠眼前,嘴裡大叫著「我也是!」。
〔在下也是為此而來的!...雖然可能幫不上什麼忙,而且在下也一直被人批評為沒出息。但..再這樣下去陛下真的會死,到時雁州國就真的會滅亡的!〕
女子轉身看向年青人。
〔您看來一點都不像沒出息的人。〕
〔這是真的。因為在下跟人在爭執上從來就沒贏過。但...在下想即使如此,在下還是能幫上一小點忙。像推車拉馬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下還是做的到。──本來在下是想同父母一起自我了斷,但一聽到新王踐祚之時,在下心想─這一切都將會好轉的。國王是雁州國萬民的希望。國王也是為了讓萬民擁有安穩富庶的生活而居於玉座之上,所以,在下想..應當有在下能力所能做到之事,進而前來國府。〕
人群之中有人正呵呵笑著。那是名額前微禿且面帶紅光的男人。
〔還真是有志氣的年青人啊!雖然俺不是搶第一個站出來說話,這點令俺覺得可惜。但..俺可不想輸給年青小伙子啊!〕
男人面帶笑容的回應著,女子及年青人則是略帶疑惑的看著男人,接著男人便揮揮手。
〔哪~如果要找別人麻煩的就到別處去吧!這裡可是讓自願從軍的人來報到的地方。還是...諸位都是想到頑樸去的?〕
擁擠的人潮中,有一、二個人轉身離開司右府的大門前。這其中有一名婦人,婦人逃也似地飛奔出人群。婦人回到家中,對著正在家中動手刨木頭的丈夫,從頭至尾的將司右府所發生的事說一遍。
〔真令人不敢相信!戰爭明明那麼令人那麼痛苦,卻還要引發戰爭。〕
婦人的丈夫僅只是抬頭看了婦人一眼,接著又再次動手刨木頭。
〔而且國王不就是為了不再引起戰亂而在存的?會發生謀反這件事,一定是國王不夠努力的緣故。〕
說著婦人顫抖著身體。
〔啊~不要啊!這裡又將再次充滿血腥。關弓城到時會成為戰場吧!到時奴家跟孩子又會挨餓受凍。奴家受夠戰爭了!〕
突然,婦人的丈夫放下原本正在刨木頭的刨子,整個人站起身。
〔夫君,您怎麼了?〕
婦人雖這麼問,但並沒有期待丈夫能響應。因為婦人的丈夫生性沉默寡言,除非有必要,不然是不會多說一句話。但...今天他卻回答妻子。
〔──我要去國府。〕
〔去國府!〕
〔我要去頑樸!〕
婦人雙眼圓睜的叫著「夫君!」。
婦人的丈夫第一次用慈愛的眼神看著妻子。
〔俺的父母及兄弟是餓死的。──俺不能讓娘子及孩子們再受到同樣的痛苦。〕
〔夫君──〕
〔失去陛下的話,同樣的事情會再發生的。俺不是為了其它人,俺是為了妳們而去。〕
──隔天清晨,司右府的大門前已有大排長龍的人群。
那些都是自願出征的人們。

〔全都是些令人為之感動涕淚的話啊!〕
帷湍將一份份上呈的奏章置於桌面。
〔為了守護陛下而自願留守關弓的有千人,自願前往頑樸的則有三百。──這才不過短短三天。〕
朱衡「哦~」的響應,接著拿起奏章。
〔再加上靖州外側的鄉郡也願協助出兵。聽說偏遠地區的裡民也聚集於裡府,正打算前往關弓加入王師,令當地官員相當傷腦筋。〕
〔散佈的流言還真是有效。〕
〔我還在想僅僅三天,流言能傳多遠?難不成已傳到最遠的擁州去了?〕
〔有人會從那麼遠的地方來嗎?〕
〔是傳言有人會來,但到厎還是趕不上出征的時間吧!〕
朱衡將奏章輕輕揮動。
〔真是令心欣慰。..看來人民對國王的期望相當的高。〕
〔幸好他們還不知道陛下是什麼德性。如果讓陛下看看這些奏章,他的態度或許會有所改變。〕
朱衡苦笑的回應「那是不可能的吧!」。
〔雖向二州出借州師,但也不能全仰仗他們,如果突然來個窩裡反,到時可就不得了了!〕
〔只要向他們出借物資及兵力就夠了!〕
成笙突然插了句話。
〔借來的兵力配置於關弓城外就好。──光州的動向如何?〕
〔州宰以下的六官皆已自州侯城出發,太師也為繼任光州州侯而離開關弓了。〕
太師是個只對累積自身利益有興趣的人,對他而言,如何掠取國庫中的財富才是最緊要的事,所以決不會捲進謀反之中。
〔乾脆就向王上進言,將光州師解散,再收其物資。原本光州師的士兵及途中所募集到的民兵,一同編入禁軍之中不就得了!〕
帷湍卻回了句「不過...」。
〔目前派去頑樸的士兵大都沒有實戰經驗。即使整合光州的兵卒,倉促之中所編成的禁軍是否能維持原有的紀律還是個問題。而且這其中說不定也會有人倒戈也難說。〕
〔那就只有睹人民對陛下的期望了。〕
朱衡仰天說著。
〔這真像是與上天來場大相撲啊!〕
不知是誰說了聲「真是的..」之時,有個聲音自屋外傳來。
〔那個──微臣有事打攪一下。〕
自屏風後頭探頭探臉的看著裡頭三人的人,正是毛旋。成笙點頭令毛旋入內。毛旋則是帶著有些困擾的表情,輕輕行禮後走入室內。
〔怎麼了,有急事稟告嗎?〕
朱衡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是十萬火急的大事,那就等會兒再報吧!
〔呃──倒也不是急事,只是...〕
〔怎麼了?〕
毛旋頂著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來回看著地板及成笙。
〔那個...微臣知道這毫無道理可言,但王上指派微臣參加閣議...〕
帷湍蹙起眉頭,低喃了句「你說什麼...」。
〔這樣啊!倒也沒什麼關係,毛旋說起來本就是成笙手下的師帥啊!〕
說著帷湍看向成笙。
〔怎麼樣?把這個降為小臣的部下再回軍隊裡吧?與其讓毛旋擔任那浪蕩子的護衛,還不如當成笙的隨從。〕
成笙點頭響應「這樣也好..」。
〔那就再次任命毛旋為師帥──〕
〔請恕微臣辦不到。〕
毛旋低頭抬眼的探測成笙的表情。
〔你這混帳!為什麼...〕
〔那個..微臣..不、請恕下官失禮..這個...〕
毛旋自懷裡取出一份文件後深深低頭行禮。
〔這是敕命。──非常抱歉!陛下已封毛旋為大司馬了!〕
帷湍、成笙及朱衡皆啞然無言。大司馬為六官之一,是掌理軍務的夏官之長,位居卿伯。換言之,毛旋已是身為禁軍將軍,且位居卿等的成笙的頂頭上司。
〔──你說什麼?〕
〔對、對不起!可是這只到謀反結束為止,請放過我吧!〕
朱衡蹙起眉頭。
〔跟毛旋說再多也沒用,陛下在哪裡?〕
〔那個....陛下不在宮裡。〕
〔不在?〕
〔是的,陛下叫毛旋給大僕──不、是將軍您傳話。〕
〔──什麼話。〕
〔小心首級別被取下來。後頭還加了句──當禁軍將軍其實也挺不錯的。〕
帷湍瞬間愣了一下,接著用手蓋住臉。
〔那個白癡.....〕
〔真是不敢相信!〕
相對於朱衡的呆然,帷湍則是一拳打向桌子。
〔世上有那個國王會自己跑去加入叛軍的!〕
〔對、對不起!〕
成笙則無奈地低喃著。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怎麼說...〕
〔王上只命我包圍頑樸,但並未下令攻下它。以平常而言,並沒有以包圍就結束的戰爭吧!〕
毛旋突然插嘴說了句「關於這件事...」,接著自懷中取出另一份文件。
〔這是給將軍您的。〕
成笙接過文件,當場雙目圓睜。而在一旁觀看的帷湍在看完文件後,再次深深歎息。
〔那傢伙到厎在搞什麼啊!〕
〔怎麼啦?〕
看著朱衡在一旁探頭窺看,帷湍將手中的文件遞給朱衡。
〔王上要成笙於行軍途中招募役夫,並在靠近頑樸的漉水上建築堤防。〕
〔現在才想收攬人心嗎?〕
帷湍像是脫力般的倒坐在椅子上。
〔為什麼那傢伙非得在這非常時刻裡,給我搞這種事!〕
〔王上或許有他的想法。不然的話,王上是不會輕易跑到頑樸去的。〕
〔連你也說這種話!──如果有個萬一的話,那該怎麼辦?也說不定會在戰亂中被殺啊!那傢伙到厎有沒有想到這點啊!〕
〔陛下應該很清楚吧!〕
成笙面露苦笑。
〔台輔被抓為人質,目前如何還不得而知。即使陛下為保住性命而關在玄英宮內,一旦台輔被殺害,陛下也難逃一死。〕
〔你說的我都明白!〕
〔這對陛下而言,可是場以生死下注的大戰。〕

第六章

由於無所事事,六太在廣大的城內到處遊走。自廚房到斡由的寢室,能看的地方幾乎都看過了,但卻無法讓平時悠哉的宰輔眉頭輕展。事實上,城裡的各個角落都沒法令六太靜下心來。自被抓時算起,時間約過了二個月。
六太努力思索自己該如何是好。一切都變得不對勁了!更夜成了自己的敵人、斡由企圖謀反、而自己更成了俘虜。本想──至少能出州城說服尚隆及王師,但卻想不出任何可以逃出州城的方法。
頑樸周邊也開始設置兵力,隨時準備迎戰王師的討伐部隊。以頑樸主力中心,分散於各處的州師也陸續被召回,全軍集合於頑樸城下。
見到如此情景,六太不禁焦急的想該如何是好。頑樸西邊,在可望見漉水的山腰之上已見到王師紮營的炊煙。一場戰爭看來是無可避免。快的話─戰爭在這幾天內就會開打吧!
非得想個法子阻止不可!但六太卻不知該如何下手。時間已所剩不多,如果不快點行動的話,後果可能更不堪設想。
六太在牢中咬著手指,坐於驪媚側邊的正前方。而驪媚則是抱著嬰兒,坐在六太面前。
〔台輔,您究竟在煩惱些什麼,能與驪媚談談嗎?〕
六太低語著「沒什麼。」。
〔只是有些鬱悶,倒也不是煩惱。〕
〔請您不要太過操心。〕
〔我沒有操心。──倒是,斡由真是個受人愛戴的人啊!打我到城內後,就不曾聽過有人說斡由的不是或是指責。如果是尚隆的話,早就被罵得一無是處。〕
驪媚歎了口氣,輕拍著沈睡中嬰兒的背。
〔斡由的確是個有才能的官吏,但決無法與陛下相提並論。〕
〔妳真的很支持尚隆。─斡由的確是個勤奮的人。自我來到城裡後,我還未見過斡由有疏於政務。〕
〔──台輔。〕
〔除了勇猛果敢外,還十分通情達理,是個有鴻鵠之志的人。如果尚隆能多向斡由學習就好了。總覺得...當初如果選斡由為王,說不定會更好。〕
驪媚蹙起眉,表情不悅的抬起臉。
〔台輔,您是在同驪媚說笑吧〕
〔這是我的真心話。〕
〔為什麼您會說出這種話!台輔難道不信任您所選出的國王嗎?〕
〔相信啊~〕
六太無奈地笑了笑。
〔但那傢伙的確是個混帳!〕
〔陛下決不是愚昧之人。至少驪媚認為陛下是個相當得體的君王。所以驪媚才願奉陛下為主。〕
〔啊、難不成驪媚很在意尚隆。〕
〔台輔!〕
聽到驪媚動怒的語氣,六太縮了縮脖子。六太心裡也明白,由於自己真的焦急過度,所以才拿驪媚開玩笑。
〔驪媚真的很難過。...為何台輔會如此輕蔑陛下。如果陛下真是愚昧之人,為何您要將玉座賜給陛下?〕
〔這件事不要問我!要問就去問天帝!〕
驪媚叫了聲台輔,接著坐直身子看著六太。
〔當驪媚出仕牧伯之時,陛下曾對驪媚致歉。〕
〔尚隆嗎?..那可真是稀奇。〕
〔諸侯並非國王的臣子,一但約制他們的權力,勢必會有相當的反抗。〕
──驪媚的主君對著她說「但是...」。
〔但也不能讓諸侯任意而為,總有一天,我會下令罷黜他們,到時說不定會有人舉兵反抗。所以不能放任他們增加人民的賦稅,進而養兵蓄銳。〕
這是尚隆特意到驪媚府上造訪時所說的話。
〔當我開始整頓諸侯之時,想必會遭到十分強烈的反抗吧!除了依據天綱所載的條文,令諸侯無法蓄養過多的兵力外,也得防止諸侯們在私下締結盟約。所以,必須有人到州侯城裡,負責監視諸侯的一切。〕
〔這麼重要的責任,您要交與驪媚是嗎?〕
驪媚半帶感激的對尚隆行禮。驪媚本是掌管刑罰的司刑,官位居於下大夫之下。而今卻突然被提拔為卿伯,驪媚自然覺得受寵若驚。
「但是..」尚隆接著搖頭制止驪媚的行禮。
〔妳先不要謝我!如果州侯起兵反叛,牧伯是首當其衝的犧牲者。叫妳去州侯城,言下之意就是──一旦有萬一時,妳得有為國捨身的覺悟。──但,我手中能用的臣子不多,雖然不願妳遭到不幸,但也沒有其它人可以派去。〕
驪媚不禁肅然起敬,用著非常認真的表情看著國王。
〔請陛下千萬別這麼說,即使真有個萬一,那也是驪媚心甘情願的。〕
〔州牧伯一共要派出八人。老實說,我一直猶豫是要派妳還是朱衡。──但考量過二者的長短之後,總覺得妳比較合適。朱衡是個沉不住氣的人。一旦在州侯城裡見到什麼動靜都會寫報告的。即使沒有特別的事情,他也會寫一堆長篇大論來回報。這種需要沉住氣忍耐的工夫,他是做不來的。〕
〔....是的。〕
〔──願意去嗎?〕
〔驪媚誠心領命。〕
尚隆對驪媚輕低下頭,用沈痛低沈的聲音說著「抱歉!」。聽到這個聲音,驪媚對一切已有了覺悟。

〔喔...〕
聽到六太有氣無力的回應,驪媚用悲傷的眼神看著六太。
〔驪媚是第一次見到陛下有如此真誠的表情。──陛下決不是愚昧或不負責任的人。只是想自己該想的,做自己該做的事,只是不會將這些想法表現出來。〕
〔妳未免也太抬舉尚隆了吧?〕
六太笑了笑。
〔如果朱衡他們聽到這句話,一定會抱頭痛哭的。說不定還會抱怨尚隆根本就不明白側近們的辛苦。──朝議的時間,人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也不聽臣子們的建議,光只是任意而為的做出決定。〕
〔但陛下從不會做出任何錯誤的決定。雖然帷湍老是罵陛下漫不經心,但卻明白陛下其實是有鴻浩之志。即使驪媚處在如此淒慘的處境,但也不會對陛下感到絕望。〕
〔妳真的對尚隆太寬容了。〕
驪媚哀傷的搖搖頭。
〔為何您要如此說。驪媚真的很傷心,台輔為何如此不信任陛下!〕
〔驪媚...我..〕
〔陛下決非是無能之人,至少驪媚是如此認為。陛下自百官中揀選出有心之臣,並賜與其要職,就可見得陛下並非愚王。〕
〔要職?牧伯的確是要職,卻是遊走於死亡邊緣。帷湍及朱衡雖沒有死亡威,但官位也不過只到大夫不是嗎?〕
聽到六太如此揶揄的話語,驪媚再次搖搖頭。
〔這樣才不會引起風波。為了不讓其它人見到別人一步登天,進而引起足以使國家傾倒的大禍,所以才賜給他們不至於引起別人妒嫉的官位。雖然驪媚官居牧伯,但卻是派任在內臣們所見不到的地方,所以才不會引起諸官妒嫉,進而使朝政混亂。〕
〔可是....〕
〔遂人的確只是位居中大夫的小官,但卻是司掌治理山野的重官。請您想想──如果王上所下賜的治水款項,被官員們中飽私囊,那還能建起鞏固的堤防嗎?王上將地官之中,最能為人民謀福利的官位賜給帷湍。遂人之上雖有小司徒及大司徒,但這二人皆是膽小怕事之輩,誰也不敢妨礙帷湍,所以國土才得以日漸豐裕。〕
六太沉默不語。
〔朱衡官拜朝士,雖只是個下大夫,但朝士是除了處罰外朝所有官吏外,連各州州侯也可以處罰。而且也是唯一可以直接上奏陛下的官吏;成笙雖是大僕,但卻是夏官中最接近王上的官員,可以隨侍陛下身邊,防止奸臣輕舉妄動。而官位在朱衡及成笙之上的人,也不敢妨礙他們行事。〕
〔驪媚..別再說了!〕
六太歎口氣響應驪媚,但驪媚卻沒有停止的意思。
〔由於陛下賜給帷湍的官位是遂人,這並不是掌理賦稅徵收的官,也不是管制直轄地的官員,所以大部份的稅收都落入奸臣手中。自陛下承接天命以來,國土因之前的荒蕪而一直沒有好收成,地方上也沒有進過一次稅收。因此,陛下以復興國土為首要目標,所以才賜與帷湍遂人的官位ky道您看不出來,陛下是多麼為人民設想的嗎?〕
〔我明白尚隆並非暴君。...但這樣是行不通的,尚隆畢竟是一國之主。〕
驪媚搖頭歎口氣,接著低頭沉默片刻。她將膝上的嬰兒放置於地上,接著站起身。
〔台輔,請您別忘了!國家荒廢是萬民的苦難,國王基登是雁州國全民的悲願請求。〕
六太本想轉身問驪媚「妳想做什麼?」,但肩膀卻被驪媚抓住而動彈不得。
〔驪媚?〕
〔台輔所選出的主君──是尚隆陛下,決不是斡由!〕
〔驪媚..我....〕
我並非不相信尚隆,而是無法相信國王。
〔雁州國全民所等待的君主,是延王─也就是尚隆陛下。〕
〔這我明白。但是──〕
〔再過幾天,王師將會抵達頑樸。〕
六太想轉身看向驪媚,但卻被驪媚自後頭抱住而無法彈。臉也因被驪媚白皙的雙手捧住而無法轉頭。
〔驪媚?〕
〔──請您回宮城去吧!〕
驪媚將手舉到六太額前,但那並不是為了梳理六太的頭髮。──而是為了取下封於六太犄角的白色石子。當六太聽見絲線斷裂的聲音時,那個聲音也重重撕裂了六太的心。

〔──真是快哪,轉眼王師就要到頑樸了!〕
斡由自雲海上向下眺望藉下界。站在他身後的更夜,也用著同樣苦惱的表情看著下界。漉水流自頑樸時,河道會彎得好似彎曲前行的蛇般。而對岸,隔著一塊沼澤地之處,則可見到王師旗幟正於彼方飄揚。
〔終於要開始了。〕
自台輔被抓後,王師僅以短短二個月的時間驚人速度整頓軍備,並行進至頑樸城外。──只要王師一越過河岸,一場戰爭就將開始。
〔──請恕微臣惶恐,卿伯。〕
出聲之人正是元州州宰、白澤,此刻他正平伏於地,臉上則是寫滿苦澀的表情。
〔怎麼了?〕
〔城下有人開始動搖了。有人傳言卿伯是意欲篡位的逆賊。〕
斡由笑了笑。
〔廢除陛下的實權而設置上王,這還不至於被稱作逆賊吧!〕
〔但士兵已開始動搖,有不少人開始逃離軍隊,再這樣下去是會影響士氣的。〕
斡由走進白澤,在極近的距離質問白澤。
〔既然已知道這是件大逆不道的事,現在才感到退縮嗎?白澤!〕
〔但士兵們並不知情。自從得知王師將來到頑樸後,有些因服刑而被徵召的士兵們,正蠢蠢欲動的想叛逃。〕
〔這不也是預料中的事嗎?〕
〔卿伯──再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斡由的表情因不快而扭曲。
〔白澤,到現在還說這些有什麼用?〕
白澤只是再次平伏行禮,更夜則是冷淡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也難怪有人會開始迷惑。
雖然沒有在任何下官、士兵們面前表現出來,但事態的確超出斡由原先所預期的範圍。──王師的兵數遠比預期中還來得多。
王師離開關弓之時,人數不過七千五百人。任誰都會預言這是場穩操勝算的戰爭。更何況,州侯城向來都被稱做是難攻不落的城,再加上在地利上佔上風,就算受到攻擊,也決不會輕易被攻陷。當時,每個人都是如此安心的認定。
斡由用冷淡的眼神看著白澤。
〔王師目前有多少人?〕
〔現在王師所有兵力,恐怕有二萬人以上。〕
〔你說什麼!〕
斡由不禁吃得的雙目圓睜。
〔這比之前報告的還多出三千人!〕
白澤慌張的應答「沒錯!」後,再次平伏於地上。
「三千」..更夜口中喃喃念著這個數字。王師隨著往頑樸的行軍愈近,所集結的人數也愈多。最初元州諸官們都嘲笑說──不過是一些只會拿著鐵鍬的農民,人數絕不會超過一萬。但現在,這些人再也笑不出來。
自傳出令尹窺視王上的玉座,國家將再度成為有如折山般荒廢後。之前一直支持斡由的人們,在聽聞傳言之後,不禁都憎恨起斡由。元州的官員們有的指責斡由的行為,開始紛紛出城投奔頑樸近郊外的王師。現在也是如此,據說附近村莊也集結不少想追隨王師的人,朝著頑樸而來。
〔派往關弓的密探先前回報,目前留在關弓的靖州師,目前已超過三萬人。〕
〔──混帳!〕
斡由不愧是膽識過人,在聽到這消息後,仍一臉強硬的怒吼。
〔──光州是怎麼了!為什麼不出兵攻擊王師!〕
白澤深深地低下頭。元州師雖有一萬二千五百人,但那只是向國府所報告的數量,實際人數不到八千人。而這其中有三千人是向光州借來的,剩下的三千人則是向州民徵召而來。
州師的人數是以州本身所課稅之值而設定。以一般而言,大多是以報少不報多為主。而原本在台面上所做的協議是─元州師全軍待命於頑樸等候王師攻來,光州師則半數自背後攻擊,其餘半數則進攻關弓。
〔光州侯被召往關弓了。──現在被任命為塚宰。〕
斡由邁開大步走近白澤,對平伏的白澤投以強烈的視線。
〔怎麼沒有接到這份報告!──派往關弓的密探究竟在做什麼!〕
〔微臣感到萬分抱歉,因為密探疏於報告。〕
〔──混帳!〕
其實真正想罵「混帳」這二個字的人是白澤。由於一直沒有收到自關弓所傳來的消息,於是白澤派人前去查,這才發現是派去的密探故意封鎖消息。
──臣等並不知卿伯是為了篡位而欲逼退承接天命的陛下。只知卿伯是為了元州州民,進而想取回元州的自治權。但卻沒聽說卿伯是以台輔為人質,向陛下索討玉座!
說著,那名密探以無法承受背負逆賊之名為由,連夜帶藉部下,在白澤所派的使者眼前投靠王師。
〔....看來元州諸官都太低估玉座的重要性及天命的威信。〕
〔你是指梟王所坐的玉座的重要性,及讓梟王登上玉座的天命嗎?〕
〔人民卻是對此深信不疑。任誰都會相信,新王的登基就是代表豐裕時代到來的象徵。臣等違背人民所深深信仰的期待,也難怪人民會群起反抗元州。〕
〔白澤──!〕
當斡由站起身時,更夜聽到一種怪異的聲音。那是懷內弓弦斷裂的聲音,更夜不禁僵直了身子。當那聲音傳進在場人的耳裡後,斡由及白澤一起看向更夜。
〔──怎麼了。〕
更夜的臉色剎時變得鐵青。
〔赤索條...斷了...〕
〔──你說什麼!〕
〔微臣去看看情況!〕
更夜扔下這句話後,縱身翻上站立於身旁的妖魔背上,衝出窗口飛去。

〔──六太!〕
更夜大叫著飛奔進牢中,但卻被眼前意想不到的景象嚇得僵在原地。
牢中的慘況,是連長期待在妖魔身旁,看慣各種淒慘景況的更夜,也不得不為之後退,可以見得牢中的景像是何等淒慘。
六太坐於地板之上,因頭上沾滿血糊,無法看清他此刻究竟是何種表情。正當更夜想飛奔向前時,身後的妖魔卻發出警戒的聲音,接著跳過來一把咬住更夜的衣領,將更夜整個人往後拉。就在被往後拉的那一瞬間,更夜見到地板上正躍出一隻野獸,牠差一點就咬住更夜。
〔──六太!〕
在更夜及六太之間,站著一隻三尾黑狼,滿是血糊的地上,則伸出一雙好似伸展羽翼的白色手腕,不停地舞動著。妖魔發出鳴聲威嚇站於更夜眼前的妖魔。更夜再次叫喚六太,直到快叫破噪子之際,六太這才緩緩回頭看著更夜。
〔六太!快叫令使住手!!〕
六太發出細微的聲音叫了聲「住手...」。
〔...夠了,俐角。〕
但令使卻響應著「可是..」,六太像昏眩般的搖著頭。
〔──住手。..我不想再見到血了!〕
發出如細小鳴聲般的命令後,六太看向更夜。
〔更夜...救救我。〕
更夜踏出腳步,毫不遲疑的飛奔到六太身邊。令使們則是消失身影,讓出一條通路。
〔六太,你沒事吧?〕
更夜將手扶住滿是鮮血的肩膀,想幫助六太站起身。但六太的身子就宛如凍僵般,一動也不動的呆在原地。
更夜看向週遭的地板,自身旁屍體的手邊,拿起已被鮮血染紅的石子,接著抵在六太額上。
〔...更夜,快住手..〕
〔不行,忍著點...〕
〔更夜...〕
當更夜想再次將赤索條繫於六太額上時,六太的影子裡傳出聲音。
〔求求您,請不要這麼做...〕
當女子的聲音傳入更夜耳裡時,更夜瞬間以為那聲音是驪媚,進而感到背脊一陣冰涼。
〔如果再將犄角封住,對台輔的身體而言會造成很大的傷害。〕
〔...是令使嗎?〕
〔求求您。突然淋到這麼多鮮血..對台輔真的傷害太大了!〕
〔可是...〕
〔只要您不危害台輔,令使們決不會任意襲擊其它人。──求求您...〕
正當更夜迷惑於是否要答應時,六太的手本想舉起揮開更夜的手,但卻無力地落下。──接著失去了所有意識。
〔──是驪媚嗎?〕
更夜來到斡由面前報告時,聽到斡由如此詢問,更夜則是點頭響應。
〔...恐怕是牧伯擅自扯斷台輔的絲線。〕
斡由瞬間感到愕然,接著整個人倒進椅子之中。
〔...真是有勇氣。──台輔情況如何?〕
〔正在昏迷中,似乎是淋到大量鮮血的緣故。〕
〔不要緊嗎?〕
〔很難說。〕
更夜依照六太令使的指示,用雲海海水徹厎洗淨六太身上的血糊,暫時保住六太一條命。
〔封印呢?〕
更夜低頭看著自己的腳。
〔...微臣改用咒語鎮住。〕
〔封住犄角的話,對台輔而身體狀況會不會有影響?〕
〔多少會有。──但不封住的話又不行。〕
斡由深深地歎口氣。
〔你不是說,用人做牢籠的話,麒麟是絕對無法逃出去的。〕
更夜僅僅是低垂著臉。
〔微臣感到十分抱歉。〕
〔...算了!那牢籠自己壞了也是沒辦法的事。但..台輔的處置不是全權交給你嗎?為什麼不在牢中好好看守?〕
〔微臣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斡由再次深深歎口氣。
〔幸好台輔平安無事,但決不能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如果再有下次決不寬待。〕
〔──遵命。〕
白澤則是大叫著「卿伯」,忽地出現於斡由面前。
〔這不就──不就是玉座的重要性啊!〕
〔白澤!〕
〔試想元州誰官裡,有人會為了元州捨命嗎?不論驪媚是為了陛下或是為了玉座而捨命,元州都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錯誤的。因為陛下就是讓驪媚甘人捨命的存在,要不就是玉座真的是有其重要性。〕
〔──白澤!〕
〔如果卿伯有理的話,那為何頑樸城外會集結許多討伐元州的人民。討伐元州所募集的民眾已接近一萬人,況且數字還持續增加中。〕
〔那麼──我來問你!〕
斡由聲音中明顯透露出怒氣。
〔你要我怎麼做?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你難道不明白嗎!〕
〔請讓微臣再次出使關弓。微臣定會以命相搏保全卿伯的性命。〕
〔你想用金錢買我的性命嗎?──別開玩笑了!〕
白澤縮起身子,平伏於地。
〔....勝負還未決定。如果現在臨陣脫逃,那如何說服城下的州民。就跟人民明說吧!到厎是誰違悖天理!是誰緊抓著玉座不放卻不理朝政的!──我說的有錯嗎?〕
〔卿伯...〕
〔有理的是元州。只要向人民說明就會明白。──我的確是做出綁架台輔此種大逆不道的行為,但台輔並沒有請求我讓他回去,而是認同我所說的話,自願留在元州的。〕
〔...遵..遵命。〕
〔我也不想使用這種手段。但攻入關弓會造成許多人民的困擾。更何況以元州目前的兵力也無法進行遠征。只要對人民說明就能得到諒解吧!我也不願讓正在服刑或是開墾農地的農民們,拿起武器上戰場啊!〕

六太心想──血腥味真重。就好像投身於血泊之中般,圍繞於周邊的血腥及屍臭怎麼拂也拂不開。
海浪不時微微地傳來,浪花輕拍著島上海賊護城的沙灘,不時也將一些屍體衝上岸。由於村上水軍已攻進附近海域,即使城中的人想將屍體好好安葬,卻也是無力為力。村上水軍雖擺明非取下敵方將領首級不可的氣勢,但也明白──如果輕易接近海濱,只會增加由城裡所投出的石子及箭矢所傷的負傷者。
岸上屍體的腐臭味,混著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隨著風自海邊吹送城內深處。六太閉上眼,不停地搖著頭,企圖能用這個舉重來拂去空氣中的血腥味,接著無力的看著自己的腳。這幾天來,六太持續發著不算低的高燒。正當六太深歎口氣時,一個明朗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什麼啊!你還沒逃走啊!〕
在這種情勢下還能說出這種話的,除了尚隆外絕不做第二人想。六太轉過頭,尚隆正如六太所想的,肩上扛了把太刀站在六太身後。
〔虧我還好心為你著想,特地叫人送了跑路費給你說。真是個不懂別人好意的小鬼啊!〕
好不容易自陸上逃到島上護城的人們,此時都露出害怕的表情,肩並肩地縮在一起。其中有幾個人靠在尚隆旁邊,用著詢問的眼神看向尚隆。尚隆則是輕佻著眉頭。
〔──怎麼啦?幹嘛一臉悲壯的表情,會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放輕鬆點!〕
六太卻對這句話發出輕聲的責難。
〔不要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雖是不負責任,但卻是事實啊!反正結果都是相同的,那又何必操那麼多心。〕
說著尚隆朝視線方才就一直盯著自己看的三名老人笑著。
〔不要那麼僵硬,到時如果要跑,腳可是會不聽使喚的。放輕鬆點,我會盡量想辦法的。〕
聽到尚隆所說的話,老人們安心地吐口氣。
〔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就安心吃飯吧。我已準備好逃離的船隻,如果到時你們餓得跑不到小船上,那就白費工夫了!〕
沒想到尚隆竟會對這些看來沒什麼體力的老人這麼說。但老人們卻似乎因尚隆所說的話而感到安心,低聲笑著說「老頭子們還搖得動槳呢!」
尚隆則是揚手笑著回應「那就好。」
〔如果還需要什麼就直說吧!沒有萬全的準備,想做什麼也都辦不到啊!〕
一名老婦人揶揄的對尚隆搖手笑著說「真是個散漫的人」後,尚隆朝著城角的瞭望台走去,六太則慌張地跟在後頭。
〔等一等──〕
〔幹嘛!別跟過來會比較好,這裡有時會有村上那邊射過來的箭。〕
〔有勝算嗎?大家都能逃掉嗎?〕
〔怎麼可能有勝算!沙濱都被敵軍包圍了,連退路跟補給都被切斷。〕
尚隆看向陸地,在之前敵方的火攻之下,城下村裡所飄揚的旗幟之中,現在仍夾雜著薄薄地硝煙。
〔要我們反攻的話,距離也太遠了不是嗎?對方現在只要下令士兵們按兵不動,僅僅包圍護城,接著等城裡的物資耗盡就行了。──對方現在就是耐心等著我們坐以待斃。〕
〔還有兵糧嗎?〕
尚隆面露苦笑。
〔沒有了!先前還有自陸上運來的存糧,不過再怎麼省吃儉用,也頂多只能撐上半個月。所以之前我才說要提防後方的,父親他根本就不懂什麼兵法!〕
尚隆的父親跟尚隆正好相反,是個非常喜愛風雅之事的人。為了整肅家風,還特意自京城裡請來教師,教導管弦及歌舞。年紀輕輕就去世的尚隆母親及尚隆的側室們都是自京都所娶來的女人,而尚隆的正室也是如此。只有尚隆一人是這其中的異端。
〔──但是,由於人數急遽增加,現在連半個月都撐不過去了。無論如何都得在斷糧前讓所有人都逃出去才行。〕
說著尚隆臉上浮現出苦惱的表情。
〔雖然我都說要投降,但村上家那群混帳,竟連個回音都沒有!看來他們還真是有自信。──算了!那群人可能也明白身為海賊的骨氣吧!〕
〔海賊的骨氣?〕
〔雖只剩下些女人及孩子,要不就是些老人。但...海賊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雖然是女人及孩子,但畢竟也會操作船槳;就算老人們目前垂垂老矣,但以前也曾是叱吒戰場的剛者。只要還能拿得動武器,仍是可以上戰場的。就算將其為臣下,想必也不會掉以輕心吧!與用陸地來劃分領土的國家不同,村上家是以海域來劃分勢力。──也就是說,能做到斬草除根是最好的。〕
六太抬起頭,視線直視著尚隆說「你的意思是─大家都得死囉!」,尚隆則回以笑容。
〔反正先要求對方放了女人及孩子。這次你可得老實的逃走,可別再像之前那樣了。〕
〔這樣的話...你會死吧?〕
六太的質問卻引來尚隆的放聲大笑。
〔即使村上家有著菩薩心腸,也不可能會放過我吧!──算了,反正人生的趣事我都享受的差不多了,沒啥好可惜的。〕
〔──你這是真心話?〕
六太低頭問著,尚隆在一瞬間沉默後,接著笑著。
〔...或許吧。〕
尚隆看著身後的遠方的陸上。街道已被烽煙燒得差不多,而那裡正排列著村上家的兵陣。在其後的山丘上,已不見原先應有的城堡,只留有一堆堆被火燻黑的石垣。
〔──大家都死了。連你的妻子跟孩子都...〕
〔早就叫他們快逃,但父親做夢也沒想到會戰敗吧!明知戰爭就要開打,或許也認為不會波及到自己,當我離城到島上來時,他還叫我要回去參加連歌會。〕
尚隆不由得苦笑。
〔雖然連孩子都死了,這令人感到悲哀。...不過也好,至少他是跟親生父親一起死的,多少令人感到安慰吧..〕
六太仰頭看著尚隆。
〔孩子的親生父親──是你的父親?〕
尚隆只是淡淡地響應。
〔可能是吧....〕
〔由於兵糧不夠,得在兵力全滅之前讓人民逃走。〕
當尚隆這麼說時,六太正好替他將食物送來。那已是陸上城民逃至島上護城的第三天。
〔可是少主──不、是城主..〕
〔等到物資耗盡就太晚了!先讓護城裡的人民逃走吧!只要這些人能逃走,城裡的物資還可以緩一些用盡。如果不早點決定,我們手頭上所剩不多的糧草遲早會用完的。〕
臣子們沒有應答的低下頭。
〔反正被困在這裡遲早也會餓死的。但如果能用剩下的船隻讓人民逃走的話,說不定反而會被敵軍的船隻包圍,到時只能被殺的精光。還不如讓軍隊直接攻擊在城下的佈陣,盡力讓人民逃走。〕
說著尚隆笑了笑。
〔如果覺得活夠本的人就跟著我留下來,不然的話就守護人民自後方逃走。等你們越過國境後,就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各自歸隱去吧!〕
手腕受傷的老爹此時卻高舉著雙手。
〔向後撤退也需要領兵之將啊!既然如此,就請城主帶著人民逃走吧!〕
〔說什麼傻話!如果我帶著你們逃,村上軍反而會追過去不是嗎?──啊、如果我往反方向逃的話,或許敵軍就不會殺人民了。好、如果到時陣形撐不住的話,就這麼辦!〕
老爹卻深深的低下頭,嘴裡念著「不是這樣..」。
〔村上軍就交給臣等去阻擋。請城主您盡快逃走吧!只要您不死,小松家就得以延續。即使是得請求大內,也請您一定要活下去。等時機一到,小松家一定能再興的,請您一定要忍耐到那個時候。──老臣在這裡叩頭求您了。〕
〔即使再興了又能如何?〕
尚隆呆然的說出這句話。
〔最重要的人民都已四處離散,何來國家再興這種話?──算了!這本就是亂世,我國因為弱小,所以注定得被消滅,根本就不用再興。我都已死了這個念頭,人總是在死前才會珍惜眼前的所有啊~〕
老爹搖著頭說「不是這樣的...」
〔今後人民或許會因國家破滅而深陷於離散的愁苦之中,但只要知道城主您還平安無事的活著。即使人民受到的苦難再大,也會因深信小松家會再興而忍辱偷生的。如果城主真的在這裡戰死,那小松家就真的是滅亡了。請您在人民之中選個替身吧!在老臣為您阻擋村上追兵時,盡快往大內逃去吧!〕
〔──別開玩笑了!〕
尚隆的怒吼讓老爹瞬時愣了一下,接著滿臉驚恐的看著尚隆。
〔我可是這個國家的主人,是要承擔起這個國家的命運!怎麼可以捨棄人民逃走!〕
老爹臥倒的平伏在地。
〔就因您身負著國家的命運。──老臣請您快些逃吧!〕
〔雖然我被稱作少主,但也受過城下人們不少的恩惠而一路走來的。我如果在此捨棄他們,那我將用什麼臉去面對那些曾照顧過我的人!〕
〔──少主!〕
〔我還不至於蠢到不能理解人民稱呼我為「少主」的理由。〕
尚隆有些自暴自棄的說著。
〔就算人民欣賞我的個性,但也不會有人認為我會有出息吧!而他們之所以為我而戰,不過是因為─我將來會是他們的主人。〕
〔城主大人....〕
〔我明白他們如此為我而戰的道理。你們不也是如此?為了讓這個國家能安穩平和,才如此地為我盡心盡力。〕
臣子們在聽完尚隆的話後,皆一起平伏於地。
〔所以我一個人獨活的話,小松家真的能再興嗎?──笑死人了!一個對小松家人民舍棄不管的城主,如果真的復興了小松家,那將會是什麼樣的國家?莫大的城中就只有我一個人,我要那種國家做什麼!〕
臣子們仍平伏於地,身子卻不停地顫動著。
〔如果想取我的首級,那就讓他們來吧!殺頭不過就是一刀,也不痛不癢的。但人民就像是我的身體,每殺一個就像是挖去我身上的一塊肉,那可是比首級被斬還痛上千百倍。〕
說著尚隆站起身,臉上的表情已浮現如往常般的平靜泰然。
〔──算了!反正我的首級也不過是連在脖子上,專門用來轉來轉去的裝飾品。〕
尚隆笑著說。
〔我想試試─這樣的首級能換來多少人民的性命。〕
隔天破曉,船便自島上出發。小松軍拚命抵抗村上軍猛烈的攻擊,好不容易突圍登陸時,出發時的六艘軍船已半數沈沒。面對登陸後的佈陣,小松軍為了確保人民的退路而奮戰不懈。但激減的兵力卻無法支撐到人民逃走。逃走的人民被村上軍團團包圍,連保護人民的士兵也被砍殺殆盡。
──小松家至此宣告滅亡。

第七章

──事情不該如此發展的。這是元州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心聲。
自頑樸城上往下方看,可以俯看到漉水流域。在其對岸的沼澤地帶,正林立著王師的旗幟。
長久以來,斡由就一直是元州的支柱。即使身處於雁州國有如折山的荒廢之中,元州與其它各州比起來,仍是個治吏與建設良好的地方。元州並非完全沒有受到荒廢的波濤影響。但比起其它各州郡,元州的荒廢仍是較輕微的。當其它州的州民因災禍而人數銳減,失去本應有的安穩生活,失去原有的秩序時,只有斡由所統治的元州仍努力與荒廢抗爭。
當災禍持續不斷,妖魔囂張跋扈,失去原本所居之地而欲逃往其它國境的難民,在途經元州時都會發出如此的讚歎。──元州竟是如此的豐裕、頑樸就宛如是人間仙境..等。
但...當新王登基,開始整頓國土之時,元州卻被莫名的遺留下來。隨著他州逐漸甦醒的綠意、日漸增加的人數,元州與其它州的距離愈來愈大,旅行途中經過元州的旅人,也不再像從前那般讚美元州了。
本以為其它州郡能承受百樣恩澤,那元州理應承受千樣恩澤,到時元州將會變得有如夢中仙境般的豐裕。──但..事實上..。
國府主張應先整治低漥地區為最先考量。元州上上下下沒有人不對這項決定感到怨恨。所有人都這麼想──如果陛下沒有收回各州郡的自治權,斡由應能使元州更加富裕才是。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在頑樸山三道關門的護牆上,一名自牆上向下眺望漉水的士兵如此喃喃自語。而同樣站於城牆上眺望漉水的另一名士兵則沒有回答。
〔卿伯之所以起兵,不就是為了讓陛下歸還各州的自治權,使元州更加豐裕嗎?〕
許多人都如此幻想著──如果能糾正陛下的錯誤,使陛下歸還各州的自治權,這樣元州一定能率先復興國土的。也說不定,其它各州的人民也會因此而感謝元州,對元州抱有敬愛之意,也或許元州會就此成為整治國土的首要中心。
──但...事實上又是如何?
〔這下子我們被當成逆賊了。──到處都可以聽到人民謾罵元州企圖篡位的話。〕
在漉水所集結的王師人數,已接近三萬人。更何況其它裡城現在也集結不少要與王師共戰的人民,一列列地往頑樸不停地前行。就目前的情況來說,到開戰前,王師的人數增加到多少已不重要。因為王師與州師的兵力已相差太多。實際上,在平靜的表面下,州師正快速減少中。之前特意自服刑人犯中徵召的兵馬,現大部份都已逃亡。而強行自人民中徵召的士兵,大都在三天之後逃亡。有些逃亡的人更輾轉投靠王師旗下。
〔....你知道目前流傳著某個言嗎?〕
其它士兵不知在說些什麼的私下低語著。
〔聽說牧伯在七天前就死了。〕
〔──嗯。據說是為了讓台輔逃走,而自行選擇死亡。〕
〔但我聽說是卿伯在得知勝利無望,焦急之中想襲擊台輔,而牧伯則是為了庇護台輔而死的。〕
〔怎麼可能!卿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我當然也是這麼想。但...事實上流言就是這麼傳。你不覺得很可怕嗎?要是以往,根本不會有人相信這種傳言的。〕
每個人都沉默不語,在彼此交換視線後,所有人一同看向王師所在的方向。
〔為什麼王師還不攻過來。──怎麼一直留在對岸..。〕

〔──為什麼王師一直待在對岸按兵不動!〕
斡由自房間的陽台上眺望漉水。
〔難不成王師在等那群民兵到來?像那種沒受過任何訓練的雜兵,即使數量增加了又有何用....〕
白澤不予認同的回了句「可是....」
〔王師在沿途中招募二萬兵力,並在漉水河岸上堆起沙袋。〕
〔──你說什麼!〕
〔似乎是為了築堤吧!沿途所招募的士兵似乎並沒有持著武器,以這情形看來,這些人很可能是專門築堤的役夫。〕
〔現在才想到築堤?該不會是為了收攬人心吧?〕
〔如果真是如此就好。王師領著役夫,似乎打算自漉水對岸的新易,一路築堤到頑樸下方的洲吾。〕
〔難不成──他們想用水攻!〕
〔微臣也是如此認為。〕
斡由不禁眉頭蹙起。頑樸城被蜿蜒的漉水所包圍,是靠著長期所築下的堤防才得以阻隔河水氾濫時所帶來的水患。斡由也曾秘密下令持續頑樸城的築堤工程。不過,一旦下游的水道被阻斷,頑樸城內再怎麼堅固的堤防也擋不住漉水的逆流。
〔混帳....〕
由於頑樸是座地勢偏低的城鎮,所以才有水攻的危機存在。但漉水對岸的地勢比頑樸還來得低,如果采水攻,四溢的河水勢必也會波及對岸,所以王師才會在對岸築堤。一旦漉水對岸所築的堤防高過於頑樸城的堤防,則河水會全部倒灌於頑樸。一口堤防約是岸邊延長線的一半之數,一般只需一萬左右的役夫,但王師卻刻意招募二萬的役夫築堤。
〔頑樸目前正處於被包圍的狀態,一旦漉水倒灌,則城內不少士兵會因漉水倒灌而損失慘重。〕
雨季時所降下的雨量可不是往常所可比擬的。如果真全數逆流往頑樸而來,不僅之前用來預備作為野戰用的周邊地帶及頑樸城外的農地會全數毀於一旦。嚴重的話,連頑樸山的基部都會沒入水中。
〔還得再加上兵糧不足的問題。〕
頑樸城內所存有的兵糧已不多了。雖正值收穫期,但元州已沒有多餘的糧食用於囤積。
〔本以為光州一旦舉兵,則局勢就會早日解決。但卻沒想到真的舉事時,光州反倒按兵不動,只讓元州獨撐大局。現在元州勢必得做長期抗戰,但城內卻面臨存糧不足的窘況。〕
白澤的口氣裡隱約含有責難之意。
〔沒辦法了,先到附近村裡裡徵收食糧吧!值得慶幸的是,現在正好是收穫期。〕
白澤臉上露出驚慌的表情。
〔卿伯是想強取人民除了租稅以外的東西嗎?人民於自家倉庫及裡庫中所儲的榖物,都是人民為了將來一年的生計所儲存的啊!〕
斡由則冷冷地看著白澤。
〔那麼~你是想讓州師挨餓?〕
白澤看著仍一臉傲然的斡由。──斡由開始焦急了。自從驪媚死於血泊之中以來,六太至今仍未回復意識。幾乎所有發生的事,在在都違背斡由原先所預期的。
〔首先,現在不適合向人民強徵糧食。即使向附近村裡強徵糧食,但這些微薄的糧食,州師又能撐多久呢?〕
斡由以凶狠的眼神看著白澤。
〔反正能收多少就算多少!──還有...〕
斡由環視著在場所有官員。
〔派出一隊州師去切斷王師在漉水所築的堤防。〕
剎時,州司馬蹙著眉,回應了聲「請等一下」。
〔州師方面的兵力已比王師少很多了,即使如此,卿伯仍堅持要分散兵力。〕
〔那就叫州師全軍出動吧!〕
聽到斡由所下的命令,州司馬不禁低聲暗罵「混帳!」。
〔請卿伯再仔細考量一下吧!目前王師的兵力為我軍的三倍之上,如果不守城而戰的話,是絕無勝算可言。〕
斡由粗暴的回應「這我明白!」。
〔在雨季開始之前,就自州師中揀選精銳部隊,派他們將頑樸對岸上游的堤防全數破壞。〕
白澤聞言瞬間臉色鐵青。
〔──卿伯可知您現在是在做什麼嗎?〕
斡由此時也同其它官員一般亂了方寸。人數逐漸增加的王師、光州的背盟、目前尚未回復意識的宰輔。每件事都無法照著斡由原先所預期的進行,突如其來的轉變令斡由感到措手不及。
〔雨季即將到來了,請您打消這個念頭吧!〕
〔所以才得切斷堤防啊!等雨季開始時就太晚了!一旦對岸築起能阻擋下游河道的堤防,到時漉水的河水都會倒灌進頑樸來的!〕
〔難道要為了頑樸而犧牲新易!州城位於凌雲山上,萬一新易沒入水中,那頑樸城對外的一切都會斷絕的!請卿伯再三思,千萬不可如此啊!〕
〔我不是說除此外別無他法了嗎?就照我的話去做!〕

六太睜開眼。沉重的眼皮令他一時還無法看清視野。
〔──您醒了嗎?〕
六太這少察覺到身旁有人。那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但再怎麼樣,那個人也絕不可能是驪媚了。想到這裡,六太不禁再次呻吟。
──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真是為了國王?
女子走近用雙手掩住臉的六太,擔心的詢問著。
〔您現在覺得如何,還很難受嗎?〕
六太僅是搖頭回應著女子。
〔您已經昏迷了好久,奴婢真的十分擔心。〕
六太猛地放下雙手想坐起身,但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卻朝著六太襲來。
〔──我昏迷了多久?〕
六太眼前的女子看來約莫三十左右,身著官服,看來似乎是一名下階的內官。
〔台輔已整整昏迷七天了。〕
〔七天──那王師...〕
難不成..在自己昏迷之時,戰爭已然開打。六太心懷恐懼地看著女官,但女官只是輕輕地搖著頭。
〔不...王師仍於漉水對岸按兵不動。〕
說著,女子還困惑的笑了笑。
〔而且正於對岸積極的建造堤防。〕
〔這是怎麼回事?〕
六太不禁心想─現在才想收買人心嗎?不過值得慶幸的─戰爭尚未開始。
〔您可以下床走動嗎?〕
六太點點頭。但事實上,六太仍感到強烈的眩暈。可現在並不是讓六太能躺著休息的時候。正當六太想走下床時,他瞬間愣了一下。
──一定得在戰爭開始前想個法子阻止才行。
但六太心裡卻沒有任何可行的方法。
突然,女官將一件外衣披於六太肩上,接著扶起六太的手幫他穿上袖子。六太則是順從地的讓女官替他著衣,一個冰涼的感覺自六太額上傳來。
──是石頭。
六太輕觸著額上的石子,卻剛好見到女官滿是歉意的視線。
〔真是非常抱歉。您一定感到很不舒服吧!可惜奴婢不知該如何取下這個石子..〕
〔...不要緊的。〕
六太呆然地低語回應。
──石子並未封住犄角。雖仍貼於額上,但位置卻是在犄角之上,只感覺到一種堅硬且冰涼的感覺,絲毫感受不到咒力。
六太在內心裡低喚著更夜的名字。石子雖再次懸於六太的額前,但不知是因為六本身厭惡,亦或是為了六太的身體著想,犄角並沒有被封住。
〔您能走動嗎?〕
聽到女官的詢問,六太訝異的看著女官。只見女官笑著自身旁拿出一個布包六給六太。
〔這裡頭已放了些必要的東西。──請您快點逃吧!〕
〔這....〕
〔雖然奴婢也背叛了陛下,但那完全是因想為民謀福利,進而受人利用迷惑。絕不是想讓國家走向毀滅。只要仔細想想陛下存在的真意為何,就會明白奴婢們眼下所做之事,是多麼眼光短淺及欠思量。認真思量,奴婢們為眼前元州的荒廢,進而憤憤不平有何用處。請您趕緊跟王師會合,早日回轉宮城代元州向陛下請罪。〕
〔可是我這麼做的話──〕
女官卻催促著六太,將布披於六太頭上。
〔以前奴婢曾聽聞台輔是位慈悲為懷的人,現在才知道人們所言不假。台輔竟為了一名嬰兒而自願為人質。如果台輔能一直隨侍於陛下身旁,陛下決不會成為一位無情的暴君。在漉水對岸已群集了許多仰慕陛下,而自願從軍的人民。──元州當真是做了件最愚蠢的事。〕
接著女官輕推著六太的背催促著。六太不禁感到困惑,元州到厎是發生了什麼事。之前城內人民是如此仰慕著斡由,而今卻像是一塊塊崩落的岩石般,慢慢地自內部開始瓦解。
〔那斡由怎麼辦?如果我逃了,對斡由而言就等於是失去一張最大的擋箭牌。〕
女官瞬間變了臉色。
〔元伯已經變了。他曾是那麼的為民著想...〕
〔──咦?〕
正當六太想質問女官時,卻被女官往房門的方向推。
〔出了房間就請往右走,直直走到角落後,就會有一道彎曲的階梯。走下階梯後就可以到達通往內宮的地下道。長明殿就位於這座城的最下最深之處,只要到了最下層,就可以自地道走出城外。〕
〔可是....〕
〔求求您了!奴婢知道您的身體還相當難受,但如果錯過這個機會,下次就不知何時才能走得了。趁現在只有奴婢一人在此,求求您快逃吧!請快點回到關弓,千萬別辜負了牧伯最後的遺願。〕
女官將六太推出房門。
正當六太想說「這麼做的話,妳不會被處罰嗎?」時,眼前的門卻被無情的關上。
───為什麼...。
在短時間的困惑後,六太開始邁出步伐。但僅只是踏出一步,整個人就像是斷了線的木偶般向下墜,只好雙手扶著巖壁,慢慢地走著。六太曾想要呼喚令使,但因血腥味仍迷熏得令六太感到意識朦朧,所以無法感受到令使的存在。只好希望令使能感受到自己微弱的呼喚,主動出現於自己面前。也或許,令使們也正處於自身難保的狀態。
六太雙手緊攀著巖壁,慢慢地往走廊的右邊前進。
更夜帶著約二十名左右的年輕男子走入室內。
〔卿伯,微臣帶新選出的小臣們前來拜見。〕
說著便帶著嚴肅的表情看著斡由。
〔辛苦你了。〕
斡由的神情看來十分憔悴。在漉水對岸佈陣的王師,其數量已達三萬一千多人。而頑樸城內對斡由不滿及責難也日益增高,為了防範有人趁機襲擊斡由,所以才緊急自軍中揀選數名小臣。
〔這些人的武技皆為上等,而且都對王上感到灰心,自願發誓效忠卿伯。〕
更夜說著看向身後的小臣們,事實上更夜並不信任這群小臣。
───反正只要自己別離開斡由身邊就好。只要有自己及妖魔在,任何意外都不會發生在斡由身上。
斡由點點頭,環視著眼前正伏於地上的小臣們時,另一名小臣卻急忙的跑進屋內。
〔───卿伯!〕
〔怎麼了?〕
響應斡由的小臣似乎忘了自己並未對斡由行禮,只是焦急的大叫著。
〔台輔──台輔失蹤了!〕
斡由驚慌的回了句「什麼」,慌亂的站起身。
〔房裡只剩下負責照顧台輔的女官,恐怕是女官私自放台輔逃走──〕
正當小臣慌忙的回話時,另一名小臣也將女官押進房內。
在斡由低聲命令「快去找!」後,更夜旋即轉身。
〔快去找尋台輔!決不可對他無禮,要好好地將他帶回來。〕
除了新揀選的小臣外,連方才一起報信的小臣們都一起跑出房間。
女官被押到房間的正中央,斡由則直視著那名女官
〔為什麼要這麼做?〕
女官則用著怨恨的眼神回視斡由。
〔那才是奴婢想問的問題!──卿伯為何要切斷漉水的堤防?〕
斡由大大的歎口氣。
〔原來如此....〕
說著斡由的手輕扶著額頭。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用力一搖頭後,斡由瞪著眼前的女官。
〔為了勝利已別無他法可行!還是妳希望元州輸掉!〕
女官毫不膽怯地回瞪著斡由的視線。
〔漉水沿岸也插著卿伯的旗幟,為何您還要做出這令自身旗幟蒙羞之事!〕
〔夠了!我不想再聽──〕
〔卿伯不正是為了人民而起義嗎?如果現在您讓新易沒入漉水之中,這在道理上說得過去嗎?〕
〔──我不是說元州巳無後路可退了嗎?〕
〔那就請您投降吧!卿伯委實太看輕陛下了。〕
斡由深深地歎口氣後,轉頭看著更夜。
〔更夜──把她帶下去吧!〕

〔...俐角──俐角..。〕
雙手攀附於巖壁,六太屈著雙腳支撐自己的身子,嘴裡不停地叫喚著令使。
〔...俐角、沃飛..〕
但不論六太再怎麼呼喚,都無法得到響應。只能感到一股微弱的聲音。令使所響應的聲音中也透著強烈的痛苦感。麒麟與令使是靠著十分強烈的心靈感應所連繫,一旦麒麟病了,令使也會因而感同身受而得病。
〔....俐角....〕
令使也有等級之分。以妖魔等級論之,身為女怪的沃飛與妖魔俐角可稱之為其中的佼佼者。若這二名令使的響應都如此痛苦,更別提其它令使是否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喚。
始果可以的話,六太真想在這裡好好的休息,但..六太已沒有時間。如果六太這時能逃出的話,就不會再有人被殺害。即使除了驪媚及嬰兒之外,其它俘虜的額上也都綁上了赤索條,但六太額上的紅線目前已失去其效力。
───先逃到王師那裡,再想辦法回玄英宮說服尚隆撤兵。
斡由所說的話也並非沒有道理。國王取走各州的自治權,但九州島是這麼的廣大,根本就無法完全管束到。漉水流域的人民會對此感到不滿與不安,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只有戰爭是無論如何都得避免。失去亦信、驪媚及嬰兒已經夠了,六太不希望有人為此而死。
努力移動自己早已無力的雙腳,六太總算是走出通往內宮的地下道。不論是那一國,宮城都有種獨特的相似性。內宮最深處的通道是往長明殿而去。長明殿並非是每個宮城皆可建築,它是只有國王及州侯才得以建築的居所。
六太手扶著巖壁上的裝飾品慢慢走著,卻在迴廊裡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
──台輔。
〔是俐角嗎?..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
六太停下腳步,內宮深處完全感覺不到人氣,應該是沒有人才是。
〔是小臣嗎?〕
俐角聲音裡帶著好似困惑的感覺響應「不是」。六太悶的側耳傾聽,的確有種微妙的聲音間斷傳來。那好似人的叫聲,但也像是野獸的咆哮聲──。
是在前頭,還是在後方...六太困惑的踏出腳步,卻在轉過一個轉角後,聲音突然清晰的傳入耳中。
六太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全身一顫,接著朝聲音的方向走去。六太無法辦別這是什麼叫聲,只知道這是一種聲音。接著是──一陣鎖鏈交錯的聲音傳入耳中。
鎖鏈交雜的聲音愈來愈大,那聲音聽來似乎是某人正想努力掙脫鎖鏈一般。但───內宮深處究竟是囚禁什麼人?
通過狹小的通道,走下微暗的石造階梯。看來自己似乎真是走到內宮深處,眼前所見的階梯也就是女官所指的階梯吧!方纔所聽的聲音就是自下方傳來,一種不知名的腥臭味正隨著風緩緩吹來。
六太扶著欄杆,一步步走下階梯。細長的通路持續通往城內深處,看來這條通道似乎不常為人所使用,通道裡只有幾盞微弱的燈火照明。
〔真是這條路嗎?....可..這聲音又是?〕
每往前走一步曇艟透憂邐T詵種幽一條小道上,六太見到一扇門。瞬間,六太明白聲音就是自此處而來。那是種並非呻吟、也非吼叫、更非話語,僅僅是一種吶喊的聲音。麒麟生來就具有某種特異能力,六太仔細聆聽聲音中的意思。那聲音正在吶喊著──放我出去!
六太在迷惘了一會兒後,便朝著那扇小門走去。
本來六太是想無視於那個吶喊走過的,但那聲音的悲苦令六太狠不下心。
當六太來到離門不遠處時,那聲音突然靜止。仔細靠在門上傾聽,卻自門後傳來一陣好似低泣的聲音。
六太將手抵於門扉之上,沒想到門竟輕輕開啟,眼前的這扇門看來似乎並沒有特意上鎖。
六太一進屋內,這才明白門之所以沒上鎖是理所當然的。在這不算寬敞的房間中,有著一道與六太所暫居的牢房中一模一樣的鐵欄杆。雖然自窗口射入微微的光源,但整個房間仍顯得十分陰暗。六太借由門扉自外頭所射入的光源向內看,起初並沒有見到人的影子。但在六太稍微走近後,這才看清在鐵欄杆後,正有一名身材矮小的老人緊抓著鐵條。
那是個看來十分衰弱的老人,他屈著身子坐於鐵欄杆旁,滿是污垢的手則是緊握著鐵條。他抬起淚流滿面的臉,在見到六太后更是用力地把鐵欄杆搖得格格作響。
每當老人一動時,交錯的鎖鏈就會發出巨大的撞擊聲。地上皆被污物染得沒有一處是乾淨的,而老人腳上的鎖鏈則是釘死於房間一角。
六太呆然的看著眼前這名受到淒慘凌虐的老者。
〔你...是誰...?〕
但六太的質問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老人想回答六太問話般的張大嘴巴,但自喉嚨裡所傳出的僅只有如呻吟般的微弱聲音。六太好不容易才理解老人微弱聲音中所傳達的意思,老人正大叫著──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快住手吧!弄錯了、你們都弄錯了!放我出去!
〔是誰──竟做出這種事...〕
六太這才明白老人為何發不出任何聲音,因為老人的嘴裡根本就沒有舌頭。──舌頭早已被人拔掉了。
〔....俐角。〕
當六太詢問令使能否打開這扇鐵欄杆時,卻得到一個否定的回答。
〔──這扇鐵欄杆被人施咒了!〕
聽到俐角的回答,六太這才注意到一條條圓形的鐵柱上頭,正刻了些形狀扭曲的文字。
──為什麼..在內宮深處竟有如此悲慘的俘虜?
──為什麼?
六太不禁喃喃低語著。
〔....難不成..你是元魁...?〕
斡由的父親──元州侯.元魁。
斡由曾說元魁正臥病在床。而且..也聽說元魁因心病之故,老是深居於內宮中不願外出。說不定元魁並不是因病而足不出戶,而是被人抓起來鎖禁於牢裡。
但..老人卻極力否認。
──不對!你弄錯了!請住手吧!求求你、求求你!
〔你不要這麼激動,你不冷靜下來的話,我無法明白你說的意思。..你說你不是元魁?〕
老人點點頭,六太則輕歎口氣。
六太並不知道眼前這名老者是誰,也不明白他為何被抓到這裡被如此對待。但..六太明白眼前的人並不是元魁。在安心後..另一個負面感情也跟著湧上心頭。──為何這裡會有如此悲哀的囚虜?
〔...我明白了,你別再哭泣了。現在可能沒辦法,但我一定會來救你出去。你就稍微再忍耐一下...可以嗎?〕
老人淚眼滂沱的點點頭。
──即使老者是罪大惡極的犯人,也不應該有這麼非人的束縛啊!為什麼斡由會允許這種不人道的事情發生。斡由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人就在他自己的內宮之中,斡由不可能沒注意到的!
扔下仍無聲大叫著「不要扔下我」的老人,六太慢慢地走下通道。
〔....斡由,你為什麼會默許這種事發生...?〕
──你不是說..這一切都是為了人民...。

六太順著巖道向下走去,終於到達頑樸城的最厎部。在好幾次拚命呼喚下,俐角總算出現於六太眼前。可是俐角的情況還沒恢復到能背負六太的程度,六太只好緊抓著俐角的毛髮,將它當成手杖般,舉步維艱的走在陰暗的地下道。
巖山中的隧道錯綜複雜,除了彎曲迴旋外,還不知分成多少條的岔路,隨時都可能迷失方向。不知是走下第幾層六太不再見到往下的通道,這時他才發覺自己迷了路,急忙地頭找尋來時的道路。
〔....這裡到厎是那裡?〕
本想循著來時的足跡往回走,卻沒想到途中所留於泥地上的足跡,被隧道內的水流給沖刷掉。也有些足跡被原處所隆起的岩石影陰所覆蓋,在昏暗的視線下根本就找不到來時的足跡。
〔...沃飛,你能找到往下的路嗎?〕
六太見到薄闇之中,有二道影子正在遠處移動,不久後他聽到一個痛苦的響應聲。
〔這附近..根本就看不清楚,簡直像是另一個地下迷宮。〕
〔那能知道這是城中的那裡嗎?〕
〔請您原諒,目前我無法穿越巖壁或地層。〕
令使能行使遁甲之術。那是種隱藏身形,乘著地脈、水脈、風脈或是某種氣脈來回之術。
即使相隔萬里,但麒麟的氣就像一盞明燈,只要一呼喚便可以使遁甲之術回到麒麟身邊。但以目前的情況,根本就無法施展此術。而出生於蓬山的麒麟之中,也有幾位擁有此種技能,但可惜的是─六太並不是這其中之一。
被削的一片光滑的巖壁上,正流下一道道地下水。而在其中散放著點點光明的,是數量少許的白色青苔。
〔您要休息一下嗎?〕
俐角的聲音聽來仍是十分衰弱。
〔嗯...在這裡休息一下應該不要緊的...〕
六太靠著巖壁席地而坐。嚴重的眩暈感直朝著六太襲來。之前扶著巖壁行走時,六太就感到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好像是暈了船般。好幾次都想在途中昏過去,但他還是忍耐著一路走來。六太伸手解下頭上的包巾,拿來擦拭著額上的汗水,但沒想到的竟全都是冷汗。包袱早在途中被六太扔棄,因為六太早已沒有多餘的氣力拎著包袱一路走下來。
六太看向四周,確定此處是無人所使用的城郭。地下水流經滿是塵埃的巖地上,使得巖地看來就好似泥地一般,但上頭卻沒有殘留任何足跡。
六太靠著俐角的背大大喘息著。突然,六太在極近的距離聽到某種物體碰撞的聲音。他緊張地看向四周,豎起耳朵聆聽著。但空氣中只有自己虛弱的喘息聲。
〔...是誰在那裡?〕
六太的聲音在後頭已近無力,正想著或許是自己多心時,卻傳來某種物體移動的聲音。
〔──是誰在那裡?〕
六太朝著巖壁看去,終於發現聲音是自巖壁一角所龜裂的縫中傳出。
〔──這個..我好像迷路了。〕
六太朝著龜裂的細縫中看去,但裡頭卻十分的黑暗,看來似乎是一道很深的龜裂。
〔迷路?你怎麼會在這種地方迷路?〕
〔我只是想散步一下...。請問..這裡是哪裡?〕
一陣高亢的笑聲突然自龜裂裡傳出。
〔這裡是怨岳!〕
〔...那大叔您又是誰?〕
〔無禮的傢伙!你連自己主子的聲音都認不得了!〕
六太不由得感到震驚。能自稱為頑樸城的主人並不多,忽地──那名被鎖鏈拷於牢房中的老者的臉瞬時浮現於六太眼前。
〔難不成...您是元魁?〕
〔連你都直呼我的名諱,看來我早已毫無地位可言了。〕
一種好似自嘲的笑聲自龜裂裡傳來。
〔元魁──不..是元州侯聽說身體不好。〕
那名老者果然不是元魁。..但..這又是為了什麼?
〔不好?應該是不好吧!我都不知有多少年沒喝水吃東西了。〕
元魁笑著對六太說明自己的處境。餓了就只能吃巖壁上所生的青苔,渴了就只能喝巖地上所流的地下水。
〔他們沒派人送食物給您嗎?而且您這樣可以算得上是幽禁吧?〕
〔幽禁?這樣叫幽禁?還不如說我被捨棄還比較妥當。我早已忘了是多久以前掉到這地岳之中,也沒有人來看過我。〕
六太啞口無言。州侯也是仙人之一,也同樣擁有無限的生命。除了削除仙籍及斬首之外,仙人不論是受到多麼重的重傷皆可痊癒,決不會輕易死去。──國王及麒麟也是如此。
〔自那之後就沒再聽過人的聲音。〕
〔....真是混帳!〕
在聽到六太的低語後,元魁終於停止笑聲。
〔到厎過了多少年?老實說我都記不清楚了。那傢伙對我說他想要州侯之位。但我並不是陛下,所以無法答應他。州侯是陛下所任命的,並不是我想循私讓給誰就成的。他自己也明白這道理說!〕
六太抓著巖壁的手微微顫抖。
〔..難不成──您口中的那傢伙指的就是斡由..?〕
不應有這種事才對!斡由是以廣施仁道,為人民著想,更深受人民所讚揚的令尹。更夜也曾對六太這麼說過。斡由是更夜的恩人,在六太無法幫助自己的友人時,適時對更夜伸出援手。主張為了人民、為了正道而舉兵的斡由,是不可能幽禁元魁的。
──但...既是如此,為什麼斡由會對那名可憐的囚虜置之不理?
〔當然是那個姦夫!〕
元魁毫不遲疑的回應,語氣裡有著深深的怨恨。
〔他說我不配當州侯。甚至於對我說,如果我真要如此下去,乾脆就自立當國王好了。我也不是不想得到玉座,但沒有承接天命的我也是無能為力。沒想到他卻說我是以天命為由,根本就沒有坐上玉座的才能。還說我不過是只會看陛下臉色,藉以阿諛奉承的垃圾。〕
六太心想──元魁所指的陛下是梟王吧!也曾聽說元魁自梟王時代就不曾出現於公開場合。
〔──確實,我曾為了奉承陛下,進言逮捕意圖謀反的逆臣;但我也曾奏請陛下放過人民,對謀反之人能從輕發落,減少無謂的殺生啊!結果,我反倒被陛下懷疑是因存有謀反之心,所以才上奏包庇犯人。為了證明我自己的清白,我不得不下令斬殺那無罪人民。──倒是陛下崩了嗎?〕
〔沒錯...聽說只要交出逆賊的屍首愈多,梟王所賜的犒賞也愈豐厚對吧!〕
〔決不是──決不是如此,請相信我。〕
元魁飽含憎恨的聲音,一點一點的傳進六太耳中。
〔斡由說我沒有足以擔任州侯的才幹,所以將我扔到這種鬼地方來。──但..他也不想想,他能當上令尹又是托誰的福。要不是我向塚宰進言,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嗎?我才是州侯,是陛下親自把元州賜給我的!〕
〔..但您不也為了保全地位,連人民都一起出賣!〕
〔那是出於無可奈何。〕
〔斡由是唾棄您這一點吧?雖然斡由曾向您進諫言,但您可曾回答說這一切是無可奈何的,可曾說過凌虐人民並目您的本意,而是因王命不得不從?〕
〔當然──我說過!〕
〔那麼您既然無法糾正國王的錯誤,至少也該讓出州侯之位,但您卻以州侯之位應由國王所賜為由拒絕。所以斡由在不得已之下才將您棄於此地....〕
──也就是說,斡由認定元魁沒有肩負到執政者應有的責任,所以基於為民著想及正道,才將元魁幽禁於此。梟王既已失道,那為了正道理應舉兵討伐。但元魁雖明知這道理,但他卻為了保全自身的地位,不惜阿諛奉承梟王來凌虐人民。所以..在為民著想之下,斡由不得不將元魁強行幽禁於此處。由於當時仍處於梟王治世,所以斡由以元魁病重為由,謊稱元魁將政權全移交由斡由掌管,到此六太都能理解。──但...那名可憐的囚虜又是怎麼回事?
元魁對六太的質問默然不語。
〔如果我的運氣好,一定會回來幫您的。〕
六太對元魁許下承諾。但六太所指的運氣好,是指平定內亂、王師能得勝的話。
輕歎口氣,六太努力撐起無力的雙腳站起身。在離開元魁不久後,卻自後頭傳來一道道宛如咒般的聲音。
〔我其實很明白。...斡由只不過是想要侯位。〕
六太聞言僅只是停下腳步。
〔不論任何理由都行,只要幽禁我的理由夠充足就行。〕
啪啦!六太彷彿聽到牙齒斷訓穆曇□魛懟?
〔你知道嗎?斡由對自己的箭法十分有自信。〕
〔...這個嘛...〕
〔在所有盛大的射禮中,斡由從沒有輸過。但..有一次他卻意外沒射中靶心。〕
元魁忽壞吐曄騖來。六太為了聽清楚元魁所說的話,而微傾著耳朵。
〔那次失誤,斡由卻把責任歸咎於準備用具的下僕。他說是下僕故意將用來祈求天神降臨驅逐妖魔的祈願標靶放斜,以致於讓他射偏了準頭,企圖以此引起凶事。並且將那名下僕處刑。〕
六太微蹙起眉。
〔干由是個相當有才幹的人,沒有什麼事他做不到。也是個通情達理、胸襟廣闊的人。但...他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他無法承認自己的失敗。〕
元魁呵呵地笑起來。
〔我問你─梟王崩後,斡由有沒有升山?有沒有向延麒詢問天意?我想應該是沒有吧!如果他升山向延麒詢問天意,而延麒卻說他並非國王的話,斡由是受不了種恥辱的。〕
〔但是──〕
〔你想說斡由不是被人稱為膽識過人且萬能的長才嗎?那只是虛有其表!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別人頭上,這樣就沒人相信他曾犯過錯。長久下來,難道不會造就他膽識過人、通情達理的假象!〕
六太感到目眩般的將視線落於腳邊。元魁所說的話一句句傳進六太耳裡,心中的不安漸漸升起。
──那個囚虜。
〔他相信自己是十全十美的,所以也要別人相信。即使受傷也會視而不見,為了隱藏自己的過失,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因為他就是這種人!〕
六太雙腳發顫的走離元魁所在之處。
斡由曾說他是為了人民而站出來。就因為斡由說的話有其道理,所以六太才會對元州的綁架行動默不吭聲。但...六太卻忘了,滿口正義的人,並不一定是代表正義的。
人總是標榜自己是正義的。如果國王及君主不是打著如此的旗幟,又如何能操縱士兵,其本質根本就算不上是正義。因為如果真是為了伸張正義,那又怎麼會將人民帶入苦難之中。
六太曾一再對斡由進諫,一旦引起內亂,首先受苦的便是人民。但嘴上老是說為民著想的斡由,又為何執意要舉兵叛亂?如果真是為民著想,理應放棄這種會使人民陷入苦難的叛亂。六太常在說服斡由之時,感到一股沉重的無力感,這是否因為斡由本身並不是代表著正義──。
〔...斡由..〕
六太不禁想起那名可憐的囚虜。
〔斡由..那名老者該不會就是元魁的替身吧!〕
為了隱瞞元魁被幽禁於地厎的事實,於是便在內宮中安置一個替身。
──快住手!老者當時無言的吶喊仍在六太耳邊迴盪著。
在不見天日的牢籠中,老者謹守著斡由所說的話,確實扮演著元魁的替身。但...長久的時間下來,老者終究也受夠這種暗不見天日的生活。
──您弄錯了!快住手吧!放我出去!
斡由派人將老者用鎖鏈拷於屋內,為了怕他吐露實情,便派人拔去老者的舌頭。
〔....斡由..你這混帳..〕
六太清楚的感受到,即使已遠離元魁所在之處,元魁怨恨的咒罵聲,卻好似鬼魅般揮之不去。

更夜帶著女官往頑樸城下方走去。一直走到位於凌雲山深部厎處,一排暗不見天日的牢房。這裡並不如六太所居的上等牢房,但為何會有這一排牢房的存在,是為何而設置於此?早已無法自史書中考查。但很明顯的,這裡是無法公開於各種文件中的場所。或許,在州侯到任之時,州吏便會私下奉上書簡告知此處的存在也不一定。
更夜帶著女官走過一排牢房,就好像對這裡十分熟悉一般。這裡通常關著等待處決的犯人,也有些被質疑是謀反份子的犯人被帶來關於此處。──當然,即使是斡由也無法杜絕臣子們的叛變。不論是居於上位者是賢、是愚,都定會存有反叛份子。
〔進去吧!〕
更夜打開牢門,將女官帶進位於最後頭,也是這整排牢房中最大的牢房。在黑暗中,更夜押著女官進入牢中,手則是暗中將牢門反鎖,接著他在房間一角點起油燈。除了房間內的一盞油燈外,更夜手中也持有一盞,這二盞燈火照亮整個室內。牢房建於高低不平的巖壁上,裡頭則放著幾樣必備的傢具。更夜解開繩索,女官則顫抖不已的立於一旁。
〔坐下來吧!〕
更夜視線移向不遠處的床榻。女官面露不安的神情,視線來回看著床榻及室內。在一陣猶豫不決後,她還是在床榻上坐下來。
〔──為什麼妳要如此仇視卿伯?難道妳不明白元州目前的處境嗎?〕
更夜語帶淡漠的問著。
〔奴婢明白。但那完全是元州背離正道,違背天意所造成的。〕
〔那不是打一開始就明白的嗎?〕
〔奴婢所聽到的卻不是如此!〕
女官深深歎口氣。
〔奴婢所聽到的是─卿伯是為了正道而起兵,並不是起兵叛亂啊!──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啊~卿伯竟妄想推翻陛下,射士可明白元州是在做什麼樣的行為嗎?〕
〔卿伯是為人民著想的,這不是元州諸官及人民都明白的事嗎?〕
女官失聲笑著。
〔為了人民?那為什麼要切斷堤防!你可知王師兵數共有多少人嗎?無論如何元州是輸定了。卿伯難道看不清這個事實嗎?勝負都已成定局,那為何卿伯還執意切斷堤防,有必要再繼續這可能令人民受苦的戰爭嗎?這是為人民著想的人應當做出的事嗎?〕
更夜沉默不語。──但..既以舉兵,就不允許敗北。
〔奴婢的友人是遂人府的府吏。〕
女官說著,視線移向燈火。
〔她是我的童年好友。她一直不停地告訴我,卿伯不應任意掌理元州的。〕
〔但..那是因州侯他將...〕
〔沒錯。卿伯是因州侯身體不適才暫代元州的政務。內宮的內官們也都曾聽見州侯那模糊不清的叫喚聲。時間都過了十五年,州侯現在連話都沒辦法說,所以卿伯才代理元侯治理元州。〕
更夜只是靜靜的地注視著女官。
〔既然明白,那妳又為何?〕
〔奴婢也將同樣的話對她說。──但..她聽完奴婢所說的話卻十分憤怒。她說─卿伯的確是滿口的仁義道德,一副聖人君子的樣子。但如果卿伯真是個公正無私之人,為何不將元侯的情況上奏國府,並且把元州的治理權交還國府。元州是陛下賜與元州侯的,能決定州侯人選的就只有陛下。即使國王不在玉座之上,也應上奏六官,等候六官所下的指示,這才合乎正道不是嗎?然而卿伯卻沒有這麼做,他只是想緊握手中獨攬的大權。即使陛下登基後,卿伯也沒有歸還政權!〕
更夜仍是冷淡的注視情緒激動的女官。
〔這叫無私?這叫正道?奴婢不明白,但她卻十分清楚。斡由是個偽善者,是個披著聖人君子外衣的暴君。他所追求的不是權力,也不是富裕的財源。奴婢直到現在才明白,斡由想要的只是他人對他的讚賞及擁戴。〕
〔我無法容忍妳說出如此偏激的言論。〕
〔不、奴婢已知道朋友所說的話都是事實。斡由只想要讚美,為了能得到更多的讚美才想獲得權力。他不是為了人民也不是為了正道,他只是不甘屈於自己只是個受人擁戴的令尹。〕
女官扭曲著一張臉。
〔奴婢悔恨自己沒有早些發覺到這件事,更替這個與朋友爭論不休的自己感到愚蠢。──只要仔細想想就能明白不是嗎?卿伯是真的為人民著想嗎?事實上並非如此,然而斡由身邊就只剩下被他所欺騙的愚者,還不時於各處散播斡由所持的信念。但那些看清斡由本性的聰明人到哪去了?奴婢的好友又身在何方?〕
更夜低下眼。
〔奴婢聽說她在某天對斡由怒聲大罵,後來就被射士您所逮捕。之後她便辭官出宮,連往何處去都不得而知。大僕曾對奴婢說過,由於城裡崇敬斡由的人十分多,如果將她安置於城中,勢必有人會暗中加害於她,所以才下令她離開元州。──這是真的嗎?〕
〔正如妳所說的。卿伯是那種不會處罰罪人的人。即使對方對他加以批評,卿伯仍是會原諒對方。〕
〔那為什麼她會音訊全無?她最重要的東西都還留在這裡啊!──你回答我為什麼?〕
〔這個嘛...〕
〔怪物..〕
更夜歎了口氣,抬起眼注視著女官。
〔你把她讓妖魔給吃了吧?就像你想把奴婢餵給那妖怪一樣──你這個人妖!〕
更夜僅只是看著女官,接著笑起來。
〔看來妳是不會改變心意了。──這就沒辦法了。〕
女官驚駭的站起身。
〔...果真如此!〕
〔這是我應盡的本份。不巧的是─我正是妳口中所說的愚人,我相信卿伯所說的道理。妳現在如此誹謗卿伯,那妳就沒有必要存在了。〕
〔這是斡由的命令!〕
更夜搖了搖頭應了聲「不是」。
〔卿伯並不知道這件事。一旦知道,卿伯也一定不會原諒我。可是...不論怎麼說,我這都是為了卿伯好。〕
說著更夜梳著妖魔身上的毛髮。
〔卿伯是個和善的人。但要排除異己時,就一定得斬草除根才行。〕
接著,更夜沒有任何感慨,轉身催促著妖魔。
〔「六太」,這是你的食物。〕
隨著鎖鏈解除的聲音,女官快速地往後逃去。妖魔歡喜的在室內跳躍。在本性使然之下,妖魔享受著殺戮的喜悅。
──斡由並沒有命令更夜這麼做。
更夜聽著女官的悲鳴思考著。斡由從未要求更夜執行殺戮的行為,但他卻不時在更夜耳邊重複著相同的話。對所有事情抱持著苦悶、不為人所理解的痛苦、對於反叛份子的怨恨、對被捕的謀反者所抱持的不安。
──說不定他們會趁機逃出來,伺機襲擊我。
──如果說那時更夜不在我身邊的話,那時我該怎麼辦。
斡由只是重複著相同的話語。他的臉上並沒有害怕的神情,只是用令人費解的神情看著更夜,不停地重複相同的話。如果更夜建議賜死的話,斡由則會斥責更夜。但斡由又不停地向更夜訴說,牢中的謀反者是多麼令人感到危險。
於是更夜瞞著所有人,獨自來到牢裡。──那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
更夜對斡由請求將所有犯人全權交於自己處置。在斡由應允後,他便帶著妖魔走向牢房。只要「六太」將這些人都吃掉的話,就不會有屍首存在。確認過牢裡連一滴血都不存在後,更夜全身顫抖的回到斡由身邊回報。回去後,更夜向斡由報告說所有的犯人都放逐於城外。
每個人都相信更夜這看似合理的謊言。但呂律卻感到事有蹊蹺。為何眼前所見的人,要如此渾身發抖的報告?
斡由則是笑著說了聲「是這樣啊~」。接著將手放置於更夜頭上。
──你真是個能幹的臣子啊!
接著,更夜看著自己的雙手,妖魔咀嚼獵物時的聲音仍在耳邊繚繞。
斡由在說話時的眼神閃爍不定,但仍是滿臉笑容。
──即使我沒說出來,你也能自話裡明白我的願望。能有你這樣的臣子,真是令我高興。當斡由將手放置於更夜肩上時,更夜終於明白斡由的真意。斡由打一開始就是如此希望,所以一直在旁唆使更夜。
自從斡由在諸官面前稱讚此事後,便宣告以後犯人全交由更夜處理。
也就是說,更夜成名了暗殺者。不僅是對斡由有所危害的人,只要是對斡由立場有所危害者,為了徹厎消除其存在,更夜都會驅使妖魔。
眼前的女官當然也有著相同的命運。當她公然違逆斡由之時,就注定她成為妖魔食物的命運。接著更夜就如往常一般,仔細檢查地上是否還殘留血跡。之後就全交給妖魔處理,自己則回斡由身邊報告。──他已將女官放逐,讓她自行回鄉。
這是斡由及更夜間無言的秘密。斡由決不會下殺人的命令,更夜則是為了斡由,於忠義之下殺人,但這種事是不能公開。所以他對斡由報告說,他已將女官放逐。而更夜也在諸臣中得到「仁慈的射士」這個稱號。
──已經習慣了。
更夜冷漠地看著女官被撕殺的始末。
聽著其它人對斡由的彈劾、聽著女官所發出的悲鳴、自己染滿鮮血的手。
....至今都令更夜感到無動於衷。

在離開元魁沒有多久後,六太聽到地下隧道附近傳來腳步聲。
六太不加思索的躲於巖壁洞中。剛好聽到有人傳來「找到了嗎」的叫喊聲。
〔沒有找到人!〕
〔如果再往下走就麼煩了,這裡很容易迷路說。〕
〔你們二個再往上頭找一次。〕
六太聽見二個應答聲,及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你們二個跟我來,到下頭找找去。〕
不同於發令男子的緊張聲音,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響應著。
〔該不會真的迷路了吧?〕
六太不禁雙眼圓睜。──那個聲音!
〔麒麟目前不是無法使用犄角嗎?一定是迷路了。〕
〔混帳、你給我安靜點!〕
〔是是...〕
六太走出巖洞,心裡不停地叫喊著。
──不可能的!不應該在這個地方的!
〔對了!大僕,我們會不會也跟著迷路啊?〕
雖沒見到人影,但前方的通路卻漸漸明亮起來。六太大聲的叫喊出聲。
〔有人在嗎?快過來啊!〕
瞬間,許多腳步聲朝著六太所在的方向跑來。通道前頭所射出的光亮也自遠而近的移動著。不知道是叫了聲「在那裡」的聲音。六太感到一種比燈火更為明亮的奇妙光源朝著自己靠近。
〔你怎麼會在這裡?〕
見到最先跑來的人,六太不由得想哭。抬頭向上看,眼前的人正露出苦笑。他轉過身,向遠處招招手。
〔大僕,這個小鬼──不..是這個小少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嗎?〕
向後追來的男子點頭大叫「沒錯」。
〔您沒事吧!卿伯及諸官都為台輔擔心不已。〕
〔我想找更夜,可是迷路了....〕
〔請讓微臣帶您去。〕
六太對著那名官居大僕的男子應聲「好」,接著伸手捉住某個男子的腳。
〔我走不動,背我。〕
六太抬頭看著那名男子,男子則是面露苦笑。他默默地彎下腰,讓六太攀著他的肩。──為什麼你會在這裡,你該不會又有什麼讓朱衡歎息不已的怪念頭吧?真是受不了你!──說到這,六太再次緊抓著男子的衣襟。
就在六太緊抓男子衣襟時,一個微小的聲音伴著衣服的磨擦聲傳了過來。
〔...這你就不用太擔心了。〕
更夜自牢房回來的途中,正好碰見前來回報的大僕。
〔射士,臣等找到台輔了。〕
一轉身,更夜的視線正好對上自遠處走來的大僕。
〔...台輔似乎是迷路了。〕
大僕說著,示意一名小臣往前走。這名小臣名為風漢,是自頑樸遊民中登用的小臣。更夜看風漢背上所背負的六太,神情複雜的歎口氣。
更夜之所以沒有封住六太的犄角,其用意並非是想讓六太逃走。而是記起六太是更夜第一次遇到給予他許多東西的人。雖明知為了斡由,不得不封住六太的犄角,但只要一想到六太可能因此而死,更夜就下不了手。
〔──六太。〕
更夜急忙跑至風漢身旁。
〔他沒有事。但情況卻相當不樂觀。〕
背負著六太的風漢如此說後,更夜只見六太閉著眼趴於風漢背上,似乎已失去意識。
〔...先帶台輔進屋吧!看情形好像真的很不樂觀。〕
〔沒錯、這件事比較要緊。〕
更夜指示著風漢先往內宮某條通路先行。本來更夜是想自後頭跟上,但剛舉起的步伐卻被身後大僕所傳來的笑聲打住。
〔哪~──那名女官怎麼了?〕
更夜轉身看向大僕。而走在前頭的風漢也回過頭來看著二人。
〔我奉命讓她出城去了。反正城內也無她可容身之處,就隨她想去什麼地方吧!〕
〔或許她被妖魔吃了吧?〕
〔別說這不可能的事!〕
更夜接著轉身走人。──更夜心裡明白,城裡的每個人都懷疑更夜。雖然更夜對任何人都說,他將所有的犯人都流放回故鄉。但並非所有人都對更夜深信不疑,一旦有人失蹤,每個人都會懷疑更夜,決不會懷疑斡由。
更夜催促著風漢往前走,但風漢卻饒富興味的看著更夜身後的妖魔。
〔這傢伙真的是妖魔啊!〕
〔是名為天狗的妖魔。〕
〔真是溫馴啊!牠不會凶性大發嗎?〕
〔不會。〕
名為風漢的男子「喔~」了一聲,接著向妖魔走近。
更夜凝神地看著男子的側臉,男子卻毫不在意的往更夜身後的妖魔走去。雖然城內的人已習慣妖魔的存在,可一旦妖魔站在身邊仍會感到害怕。
〔你...不會感到害怕嗎?〕
風漢「咦~」了一聲回頭看著更夜。
〔可是..射士不是說他不會凶性大發嗎?〕
〔是沒錯。〕
更夜不禁在心裡低喃著「真是個怪人!」。


更夜停下腳步,將風漢招進一個新置的牢房裡。
〔把台輔放在那裡休息吧!〕
男子「喔~」了聲,將馱伏於背上的孩子輕放於床榻之上。
〔不要太過粗魯,將他輕輕放下。〕
〔情況看來很不樂觀啊!〕
更夜輕觸著六太的額頭。高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高熱自更夜掌心中傳來。更夜懷抱著複雜的心思看著六太。──真的這麼受不了血腥味!
〔剛才所說的女官,真的被妖魔吃了嗎?〕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卿伯是個慈悲為懷的人,如果我真的做出這種事,卿伯是不會原諒我的。〕
〔真的嗎?但這地方還真是靜的可怕啊!〕
更夜笑著轉頭看向風漢。
〔我說過不會發生那種事的。──不過、你沒有動什麼歪腦筋就好,如果你膽敢加害卿伯的話,我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不知男子是否沒察覺到更夜的口氣,只是一幅吊兒郎當的說「可怕、好可怕」的喃喃自語。
〔這裡先暫時交給你,好好看守。〕
當更夜交待完想走出房間時,卻傳來六太微弱的呼喚聲。
〔──更夜。〕
更夜轉過身,急忙奔到床邊。
〔不要緊嗎?會難受嗎?〕
〔...不要緊的。〕
說著六太嚴肅地抬頭看著正滿臉膽心表情的更夜。不一會兒,六太深深地歎息,接著悲傷的閉起眼。
〔六太?〕
〔更夜...你身上..有血腥味殘留..〕
更夜頓時驚得往後退了一步。
〔...你..又殺人了...〕
六太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臉。
〔之前你來我身邊時,身上並沒有血腥味...〕
〔現在是非常時,當然會殺人。更何況..這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如果六太與卿伯敵的話,必要時我也會殺了六太。〕
六太低聲說了句「是嗎...」
〔更夜,我有件事拜託你...〕
〔什麼事?〕
〔帶我到王師那裡。〕
更夜頓時雙眼圓睜。
〔──不行!〕
〔那麼...我去拜託斡由。〕
〔六太、這是行不通的!〕
由於六太至目前為止都沒有違逆過斡由,所以才沒有性命之憂。即使斡由被逼得走投無路,也不致於想殺害六太。但──如果六太公然違逆斡由的話,那將又會如何?
六太睜開眼看著更夜。
〔我...現在完全明白了。我不會幫助斡由的!〕
〔六太──〕
〔我厭惡命令更夜殺人的人。更夜你本來是那麼討厭殺戮的。〕
〔──這..?〕
更夜再次圓睜著眼。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曾說過的話吧!當大傢伙不聽你的話而襲擊人類時,你不是感到十分悲傷嗎?〕
更夜有些心虛的看向六太所直射過來的嚴厲視線。
〔但你現在卻殺了人...那種命令更夜去殺人的人,我不承認他是你的主人!〕
更夜低聲叫了聲「六太」。不論更夜再怎麼說他沒有殺人,但卻沒有人相信更夜;不論更夜再怎麼說妖魔不會襲擊人,但仍沒有人敢接近妖魔。即使是斡由──他也從來沒有摸過「六太」。
〔..我已經不在乎這種事了。因為我是斡由的臣子,只要斡由想殺誰,我就會殺了那個人。〕
聽到更夜這麼說,六太仍是一臉悲傷的看著更夜。而更夜則有種想哭的心情。
〔麒麟不也是如此嗎?只要是陛下所下的命令就決不會違背。〕
〔尚隆不會叫我殺人!〕
〔你能說絕對不會嗎?人會做出什麼事是不得而知的,即使是六太的主人也是如此。〕
對更夜而言,斡由是個清廉潔白的令尹。──但光是清廉是行不通的。如果陛下真是完全的清廉潔白,那還能被奉為國王嗎?
〔我不會做這種事的!〕
一個突然插進來的聲音,令更夜及六太同時看向風漢。男子則若無其事的走至六太床沿處坐下,面帶笑容的看著更夜。
〔我不會叫六太殺人的。叫他做的話,還不如我自己動手來得快。〕
〔....你...〕
〔尚隆!你這個笨蛋!〕
尚隆的手輕推了正想努力坐起身的六太額頭。
〔好好睡吧!──現在還不知道誰才是笨蛋!〕
〔──延王...。〕
更夜低語著看向尚隆。
〔──你就是更夜吧!如果你真是六太的朋友,就拜託你讓他回玄英宮吧!雖然是個麻煩的小鬼,但他不在多少還是有些困擾。〕
更夜的手緩緩伸向妖魔的頸子。
〔是指麒麟不在而使得政務大亂吧!〕
〔不..是諸官整天在我耳邊嘮叨個不停!〕
見到男子豪爽的笑容,更夜抓著妖魔的手更加使力。
〔..您是為了什麼目的來到元州?〕
〔看看有沒有人跟我一樣會臨機應變啊!〕
〔難道是指卿伯?〕
更夜暗地想鬆開緊抓妖魔的手,六太卻在此時大叫。
〔更夜──住手!如果你敢對尚隆動手,我絕不會原諒你!〕
更夜微傾著頭看向六太。
〔直到現在,你仍想保護陛下?〕
六太毫不遲疑的點頭,即使六太不出聲回應,更夜也能明白。在連陽光都無法射入的地厎迷宮中,尚隆仍能清楚的見到六太的存在。──尚隆是國王,這已是無可否定的事實。
〔我不是說過了?我是尚隆的臣子。〕
〔而我則是卿伯──是斡由的臣子。〕
更夜白皙的臉帶著淡漠的表情看著六太。
〔只要干由的命令我都會照做。我是為了守護斡由而存在,所以只要是有人仇視斡由,我就會殺了他。〕
〔即使斡由令你背起謀反的罪名?你明白斡由是逆賊嗎?明白他說不定會被討伐啊!〕
〔我當然明白斡由被稱為逆賊及想謀奪上王之位。我也明白身為逆賊是會被討伐,但那又如何?想滅亡國家或想要上王之位都無所謂,我只要能幫助斡由就好。〕
〔哪~~我呢?〕
六太抬起頭看著更夜。他們彼此都是同於深夜醒來,被雙親所捨棄的孩子啊!
〔...我喜歡更夜。但..現在身上滿是血腥味的更夜,卻令我無法靠近啊!〕
〔這也是無可奈何。就好像六太你要守護尚隆一樣,我也要守護斡由。〕
〔為了這個理由殺任何人都無所謂嗎?你一點都不在意嗎?〕
六太心想──不可能會如此的。他所認識的更夜並非是這種人。
〔只要是斡由說好的話,那你就可以毫不在意地殺人、毫不在意地舉兵違背天理、毫不在意地任國家傾倒。更夜,你想製造出更多與你有相同遭遇的孩子嗎?〕
更夜卻對六太悲痛的叫喊報以冷漠的回應。
〔其它人根本就不明白!〕
更夜的表情罩上一臉蒼白。
〔國家滅亡真有那麼可怕嗎?〕
六太不禁瞪大眼。
〔──更夜..〕
〔為什麼人不可以死去?只要是人總有一天會死的,國家也總有一天會滅亡的。不論再怎麼珍惜、保護,最終還是得毀滅的。〕
更夜是妖魔之子。妖魔是徘徊於荒廢國土之上,所以更夜也可說是於荒蕪中長大的孩子。
〔只要是斡由說好的話,那就好了。〕
六太呆然地看著更夜──為什麼更夜不明白。不論更夜心中是多麼的悲涼,但也不應如此無動於衷。
〔六太對我而言是特別的。但斡由卻與六太你對立,我也不願帶給六太或其它人痛苦,也不願毀滅國家,但這一切都是無可奈何的事。但只要斡由說沒關係的話,那一切就都無所謂了。〕
〔更夜!〕
〔國家滅亡真的那麼可怕嗎?如果害怕荒廢、害怕死亡,那我告訴你一個更輕鬆的解決方法。〕
更夜說著放聲大笑。
〔──全部讓它滅亡不就得了!〕
〔...即使斡由死了也無所謂。〕
面對六太的質問,更夜只是淡淡地點頭響應。
〔如果斡由想死的話,那也無所謂。〕
〔這裡可是你的國家啊!〕
突然,尚隆的聲音插進二人的對話之中。六太及更夜都用著吃驚的表情,看著眼前突然站起身的尚隆。
〔這個國家的一切都是屬於你的,只有斡由不是屬於你的!〕
六太移開自己的視線鄉。
〔尚隆..沒用的。〕
〔──別開玩笑了!〕
尚隆對著六太大吼後,回頭看著更夜。
〔國家滅亡也無所謂?也就是說你死了也無所謂!你可是我的人民啊!連人民都說出這種話,那我又為何存在?〕
更夜抬頭看著尚隆。
〔沒有人民的國王,那又有何意義可言。我之所以為國王,就是因為人民將國家托付於我!如果人民都認為國家滅亡無所謂的話,那我又何必存在於此!〕
尚隆的記憶回到那遙遠的過往──不停向殘兵敗將所射的無情箭矢,居於城中及領地上的領民皆消失於火炎之中。
〔我是為何而苟且偷生活至現在!曾交託於我手上的國家滅亡了。難道我是為了再次聽見人民為國犧牲,再次感歎國家滅亡而來的嗎?〕
──你想要個國家嗎?這是六太曾問過尚隆的話。
〔我是為了給你一個豐裕的國家而存在的...更夜。〕
更夜有好一陣子呆然地看著男子。
〔我..不會相信世間有如此美好的事。〕
更夜站起身子。自己何嘗不想有個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但..更夜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就有如自己絕對到不了蓬萊一般,沒有一個地方是自己的安居之處。不論是國家或是人民──皆是如此。
〔我什麼都沒問。──也什麼都不知道。〕
更夜扭曲著表情轉過身。
〔...風漢,這裡就交給你了。照顧台輔的內官馬上就到了,在這之前..台輔就麻煩你照顧了。〕
〔更夜....〕
更夜回過頭。
〔我有言在先──如果你有意加害卿伯的話,我一定會叫妖魔襲擊你的。這一點你可別忘記。〕

第八章

啪啦!一道銀光直射地面。
關弓城的上空雨雲密佈,低低的雨雲卻罩不住整個雲海厎的洶湧波濤。
──雨季已然來到。
〔可惡...如果我也能到頑樸去就好了。〕
帷湍立於關弓山山腰的府邸陽台上,俯身看著雲海厎部所密佈的雨雲。隨著秋季的到來,冰冷的雲海海水自北方漂流過來,將雲海厎部凍得有如冰霜般的白濁。起初薄薄的雲層漸漸自內部增加厚度,眼看著就要降下雨。
朱衡也同樣看向雲海。
〔雨要開始降下了。〕
〔同樣是相撲,在近觀看結果,總比自遠處等待結果還來得好....〕
〔也對──事情要是能像陛下所預測的就好。〕
〔...氣死我了!那沒神經的混帳!〕

時間往後挪了幾天,成笙自頑樸對岸向下看著漉水。河中的水嵩(指計量器)的刻度日漸增加,上游已開始降下大量的雨水。往東看向關弓的方向,雨雲已漸漸地朝元州飄過來,不久之後...雨季即將降臨元州。新易周邊的河堤上正堆起一袋袋高堆的土袋,其高度也遠超過頑樸城原先所築的堤防。
〔也快來了──〕
成笙喃喃自語著。身旁的下士則轉過身詢問成笙「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千萬別太大意,戰爭隨時都會開始。〕
新易上游的北圍,這裡是位於漉水邊的蘆屋。勇前漫步於夕陽中,看著河岸內側兩岸所堆積起的土袋。
〔──太好了,真是托了王師的福。〕1
勇前的低語,惹得同行的同蘆男女的一陣嬉笑。他們這一行人正自耕種的農地,結伴一路走回蘆裡。
〔對啊!奴家之前都還膽戰心驚的,但..看來今年可以安心渡過雨季了。〕
同行的其中一名女子這麼說著。同行的男子也一同看著兩岸的堤防。勇前突然一腳踩在堤上,自內側滿是土石的斜面上往上跳,站在河堤上方看著堤防。
〔──哇啊~水位漲了不少說,看來上游開始下雨了。〕
聽到勇前這麼說,二、三名好奇心重的男子也跟著跳上河堤。
〔看樣子,今年是真的不用擔心啦!〕
〔真的能高枕無憂了,真令奴家感到不可思議啊!〕
聽到女子的話語,河堤上的男子們相視而笑,接著下同往堤防下方走去。就在此時,再一次回頭看向堤防的勇前卻見到對岸有一騎兵馬正躲躲藏藏的朝堤防接近。──不知道這隊兵馬想做什麼...。勇前想起最近曾聽人傳聞王師打算阻塞漉水下游,企圖淹沒頑樸。但同時也傳出──頑樸城中的官員似乎為了保全,打算出動州師切斷堤防。但不論那一方的消息正確,勇前都對直朝著堤防前進的人馬抱持著高度警戒。
〔──勇前,你怎麼啦?〕
聽到走下堤防的同伴呼喚聲,勇前手抵著嘴唇示意眾人安靜。位於下方的同伴們,似乎也察覺到勇前的異常舉動,也一個個伏著身子往河堤上方爬去。
〔──哎──呀!〕
夕陽已隨著陽光的消逝而漸漸散去,對岸已開始飄散著微微的黑暗。由於視線不良的因素,所以無法斷定來者何人,但可以看得出來,朝著河堤前來的人馬約有二百人左右。
〔那些傢伙想幹什麼?〕
〔可能是想過河,所以才來下游來找淺灘吧!〕
〔但..他們好像不是要渡河的,或許是想逆流到上游去吧!〕
〔有必要現在逆流到上游去嗎?〕
帶頭領隊的一人,領著人馬毫不遲疑地自對岸踏入河中。
〔....過來了!〕
〔是想襲擊王師嗎?〕
勇前握緊雙拳。看來眼前這隊人馬是想偷襲正在下游紮營的王師。
〔就算要偷襲的話,也沒必要挑在夕陽下山前吧!現在王師所有士兵及役夫都回營了,再加上天色也不算晚...〕
這時...原本在河堤下方站著的女子們也跟著爬上河堤。
〔...奴家們把鐵鍬帶上來了。〕
在所有人惶惶不安的視線中,士兵們著馬兒開始涉水過河。穿越急湍而廣大的河面,士兵們在距離勇前他們所在不遠之處上岸。這極為接近的距離,使得勇前將來人看得一清二楚。對方一共有二百人,而且全員都未帶有長槍,手上則是各拿著一把狀似鐵鍬的物器。
〔──你們這群混帳!難不成是想破壞堤防?〕
當兵士們聞聲回頭看時,勇前身旁的女子也跟著大叫。
〔快回去跟裡民們報信!就說州師要來破壞堤防!〕
見到朝自己跑來的士兵,站於勇前側邊的男子抓起地上的石頭扔向衝來的士兵。
〔──你們做什麼!〕
〔別開玩笑了!快給俺滾回去!〕

成笙得知消息時,正是勇前一行人與州師起衝突不久後的事。這時天空仍殘留著些許黃昏色彩。
〔元州師出現在北圍!目前正與州民打成一團!〕
成笙大驚失色的叫著「什麼!」,接著朝自己的座騎跑去。
〔派一旅的人跟在我後頭!〕
說著成笙手腳利落的跳上騎乘。成笙所騎乘的是梟王所下賜的妖獸,名為吉量。雖然成笙憎恨下賜吉量的梟王,卻不憎恨賜與自己的騎獸。他對著同樣騎乘妖獸、天馬的部下傳達命令。
〔你們先趕過去!記得先驅散人民!〕
命令其它部下先行前往後,成笙帶著一旅五百人的士兵往東側前行,沒多久就抵達雙方對峙的現場。
不久後,成笙事前所派於北圍附近的一師二千五百人也跟著到達,並在北圍排開布起兵陣。
〔可惡的斡由!還真的這麼做了!〕
成笙低聲咒罵,一一指示著隨後而來的士兵。
〔守住堤防!〕
勇前用力拂開即將砍到自己身上的太刀,轉身躲過對方一擊,伸手抓起石頭。──即使會失去性命,也絕不能讓漉水好不容易築起的堤防被破壞。
河堤邊有著州師二百人,以及與其對峙的裡民數十人,二方正相互亂鬥扭打成一團。雖然普通裡民並不是正規士兵的對手,但每當士兵打倒三人時,馬上就有三人再次爬起來往前衝上來。
慌亂中,勇前聽到有人正高聲喊著「撤退!」。勇前不禁暗想著─州師想趁機撤退嗎?
勇前抓緊石頭,將石頭往上朝著眼前的士兵打去。當太刀再次來襲時,勇前再次躲過擦身而過的砍擊,再次抓起地上的石頭。當勇前正想再次扔出石頭時,他聽到遠處傳來哄鬧的聲音。
有人正大叫著「王師!」
〔王師來了──!〕
成笙面露嘲笑,將手中的長槍收進鞘裡。
──只要在漉水築堤,就可以試出斡由。
這是尚隆委託毛旋所寫的文書中的內容。如果斡由派兵破壞堤防的話,則王師就有戰勝的轉機。
〔雖是個漫不經心的傢伙,但也不是個笨蛋!〕
成笙騎著吉量,一邊低語一邊看向對岸的頑樸山。
〔──您的身體好些了嗎?〕
聽到斡由的問候,六太僅搖頭回應。
〔還不算太好。〕
〔那麼、還是不要任意走動比較好。您這麼特意來這裡,是有事想拜託微臣嗎?〕
〔...我...想回關弓去。〕
斡由頓時雙眼圓睜。
〔真是對不起,請恕微臣無法替您辦到這件事。〕
〔這城內有太多的血腥味,讓我無好好休息。如果你真的為我著想的話,至少讓我出城。〕
〔辦不到!〕
斡由斬釘截鐵的回答六太,接著以眼神向更夜示意,命令更夜將六太帶回牢中。
〔斡由、我有事想問你...〕
〔──台輔想問什麼事?〕
〔你...為什麼要幽禁自己的父親?〕
斡由聞言不禁瞪大雙眼,在下的元州諸官也都一臉驚訝。
〔雖然我目前身體不適,但我的頭腦還清醒的很。我記得你曾對我說過,元魁是因病引退,而將政權全部交予你的。應該不是因為被你幽禁,所以政權才會落入你的手中吧?〕
斡由站起身,輕皺起眉頭後,接著笑了起來。
〔父親真的是身體欠安,如果您所看到的並非如此,那請告訴微臣那個人目前正在何處,微臣想親自詢問,他為何要冒充微臣的父親。〕
〔那麼...那名被關禁於內宮之中的老者又是誰?〕
斡由的表情瞬間轉為陰森。
〔內宮──。那正是微臣的父親。〕
〔你將自己的父親鎖上腳拷,並把他囚禁於內宮之中?〕
六太的視線直直看向斡由。
〔不旦鎖上腳拷,也不派人前去照顧他,就這麼任他自生自滅?而且為了怕他說出真相,甚至於還拔掉他的舌頭是吧?──斡由、你回答我!〕
〔這個──〕
六太轉身環視著在場的元州諸官。
〔....你們都知道這真相吧?知情還幫著斡由?那你們這群人正是盜取元州侯位的盜賊!〕
大部份的官員都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斡由,只有少數幾人正偷偷移開與六太正對的視線。
〔斡由,你說的話都很有道理。但──曾說自己施行正道的你,事實上又是做了什麼?不是誘拐、就是幽禁!──這是行正道者應有的行為嗎?〕
〔微臣對於用卑劣手段請台輔前來一事感到萬分抱歉。──當初射士說要請台輔前來時,微臣也料想不到射士會是用此種手段請台輔前來。〕
聽到斡由說出這些話,更夜吃驚的抬頭看著斡由。只見斡由臉上正滿是苦悶的表情。
──你真是位能幹的射士啊!
如果這句話裡另有什麼含意的話,更夜這時也完全明白了!
──你是個難得的射士,我不希望你就這麼死了!
這句話裡的真正含意是─即使是處於對自己不利的境地,斡由也不希望失去像更夜這樣的好幫手。
只有斡由一人會在乎更夜的性命。
見到更夜若有所悟地低下頭,斡由的視線再次轉回六太身上。
〔──但、臣下的行為的確是微臣理應負起的責任。微臣不知該如何表達微臣的驚慌及歉意,請台輔務必原諒之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微臣的確不知道父親發生了什麼事,微臣一定馬上派人查是誰如此苛虐父親的。〕
六太的眉頭整個糾結成一團。正當六太想再次質回斡由時,一個人影大叫著「等一下!」直衝進室內。來人正是元州州宰.白澤。
〔──卿伯!您到厎是怎麼了──!〕
白澤急忙跑到前方,在斡由的腳下屈膝叩首。
〔難不成您是真心想破壞堤防──!微臣不是一直請您放棄這個念頭!〕
有不少官員在聽到白澤所說的話後,都發出驚慌的聲音。
斡由不悅的揮手制住這場騷動。
〔白澤,你給我退下!〕
〔──不!卿伯不正是為了人民、為了正道而舉兵嗎?但現在您卻下令破壞王師為人民所築的堤防,這樣子...人民將會認為何者為是、何者為非啊!您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白澤!〕
〔州民為了守護堤防進而與州師起動突,但州師竟揮劍砍向原本應守護的州民,到頭來還是王師派人前來解救州民。──您到厎是在想些什麼?頑樸城裡有不少人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已開始紛紛離去。之前向附近征來的民兵及元州州師的兵卒,有不少人都打開城門,企圖逃出頑樸!〕
〔──什麼!〕
斡由急忙奔到窗邊,但雲海的下方被許多雨雲所覆蓋,根本看不清下界的動向。
〔這下...元州是真的完了。想必這才是卿伯真正所持的本意吧!卿伯現在真的成了天下第一逆賊了!〕
白澤轉身看著在場臉上露出動搖表情,及私下議論紛紛的元州諸官。
〔你們也快點逃吧!現在到王師那邊告罪,或許還能得到寬恕。州師的一部軍隊已往北圍前進,戰爭眼看就要開始。如果再遲疑下去就晚了,到時連同你們都會被問罪的!〕
斡由的肩大大地抖動著。突然他鬆開緊握窗欞的雙手,用力轉過身,臉上則露出猙獰的表情。
〔白澤!〕
斡由快速地朝白澤走去,用力摑起白澤胸前的衣襟向旁扔去。
〔在身為令尹的我得意時,你就支持我;等火燒到腳邊時,你就棄我不顧!你不是身為州宰!有責任彈劾州府所做出的錯誤決定。雖然我說要謀反,但你不僅沒有糾正我,反而支持我去做;而現在我被冠上逆賊之名,你反倒吃裡扒外,捨棄被你奉為主人的我!〕
斡由看著在下方不知如何是好的元州諸官,嘴裡則大聲叫罵著「你們也是!」
〔──說要建堤防的不就是你們!還說元州必須回復實權,才能行使治水的工程、才能將土地平均分配給諸官,為了人民我必須站出來的不是嗎!──更何況、你們都曾對我誓死效忠,而不是遠在天邊的陛下!〕
斡由邊大聲咆哮邊朝著白澤走去。
〔白澤!──教唆我的人不就是你!〕
〔──微臣...〕
〔你不是說再讓陛下如此放縱下去,天下將會失去正道。為了讓正道有所規正,有為的人就必須挺身而出。〕
〔卿伯,微臣是....〕
〔你不是說除了我,沒其它人能做到這件事!〕
〔微臣──是這麼說過..〕
〔你這個混帳!所謂逆臣指的就是你、白澤!〕
〔斡由主上──!〕
〔你利用我為人民著想的心情,進而教唆我成逆賊。一旦事跡敗露,就想讓我頂罪好趁機脫逃吧!──任用像你這般的奸臣,真是我的失智之舉。〕
斡由說完這有如感慨萬千的一席話後,轉身看向更夜。
〔──把他帶下去。〕
〔卿伯....〕
無視於更夜臉上所浮起的悲傷神色,斡由又轉身看向州司馬。
〔為了防止人民趁機叛亂,請一定得死守住州城。──我親自將台輔送回玄英宮,並將這一切的始末據實稟告陛下,請陛下親自裁定誰才是真正有罪之人。〕
六太呆然地看著斡由。
──即使真有錯誤發生,斡由也會為了隱藏這個過失而不擇手段。
六太看著眼前的斡由正一臉苦悶的表情。如果不知內情而站在客觀角度來看,斡由此時所表現出的,正是一名被臣子背叛、被姦夫所陷害的悲情令尹。
〔台輔,微臣真是個時運不佳之人。但微臣一定會拚上自己的性命將台輔您平安地送回關弓。啟用奸臣是微臣的用人不當,微臣一定會接受王上所裁定的處置。但還請台輔能在王上面前說情,請陛下不要將罪責降到元州諸官身上。〕
六太看著眼前正一臉悲歎的男子。
〔斡由...這就是你的本性嗎?〕
斡由聞言驚訝的抬起頭。
〔說是為了人民而舉兵叛亂,但卻為了獲勝而不惜破壞堤防。雖自稱是元州諸官的主上,卻讓更夜及白澤背負起所有的罪名!〕
說著六太轉身直視著在場都已然不知如何是好的元州諸官。
〔這個幽禁元魁,並擅自穩坐於元州侯位之人,就是你們的主上嗎?〕
在場的官員沒有一個人回答六太的質問,六太灰心地轉身就走。
〔台輔,您要到哪去?〕
〔....我要回關弓。用不著派人送我,我自己會向陛下說明這一切始末。〕
更夜看著六太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他深深地歎口氣。
──完全崩毀了。

元州諸官深信斡由是位清廉潔白人,就因為他們是如此深信,所以至今才未遭到更夜的毒手。但..更因為他們是一群理想崇高的官吏,一旦發覺到斡由所做之事,也會毫不遲疑的捨棄斡由所賜的榮華及對斡由的忠誠,選擇投身於正道。
斡由看著六太慢慢遠去,嘴角浮起歪斜的笑容,不時喃喃念著「原來如此...」。更夜則默默地看著六太離去,手緊抱著妖麼的頸子。
〔連台輔都要陷我於重罪之中...〕
六太本想回應「不是的...」,但想到這根本毫無用處而作罷。
斡由忽然大叫一聲「白澤!」,神情忿恨的瞪著州宰。
〔──難不成、你跟台輔及陛下聯合起謀害我!〕
〔──卿伯!〕
〔難道不是嗎?還是說這一切都是台輔設計的?陛下想必是妒嫉我的人望比他高,所以派你來教唆我成為逆臣的。...我說的沒錯吧?〕
六太深歎口氣,無力的說了聲「斡由..」。
〔尚隆不會做這種事,也沒有必要去做這種事。〕
〔您以為微臣從沒聽過六官於王宮中感歎陛下的愚昧無知嗎?啊~如果當初微臣能多一些自信而不是顧慮太多,直接升山詢問天意的話..〕
〔沒用的。〕
六太低聲說著。
〔你並沒有身為君王的器量。〕
〔──您是說微臣還不如陛下!〕
〔跟尚隆相比,你就像個垃圾!〕
六太說完再次轉身移動自己的步伐。突然,他像是想到什麼般,回頭看向斡由身後的一群小臣。
〔我有言在先,剛剛所說的話可不是在褒獎尚隆!〕
白澤看著怒喝而去的麒麟,及自己方纔仍深信不疑且奉為主人的男子。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朝著斡由身後的小臣下達命令。
〔如果你們內心還存有正道的話,就把卿伯抓起來...〕
說著,白澤忽然瞪大眼睛。在斡由身後的小臣中,有一位看來竟相當眼熟。
〔不可能吧──〕
被白澤所注視的男子則回以一笑。白澤搖著頭,不停低喃著「這是不可能的..」。而男子則在響應白澤的視線後,帶著些許困擾的表情,自小臣中走出來,直直朝著斡由所在走去。
斡由看著這名朝自己走來的小臣。
〔你...真的明辨出善惡的分際?〕
小臣在斡由跟前笑著回答「不是」。
〔但..有件事卻是卿伯非知道不可的。〕
斡由傾著頭看向眼前的小臣,嘴裡則重複「非知道不可」。
〔記得你是自州師裡登用來的。──你有事要向我稟告?〕
〔沒錯,托您的福。〕
〔是這樣啊、──那..有什麼事稟告?你又叫什麼名字?〕
男子面露笑容的直視著斡由。
〔我叫小松尚隆─帝傑偮側偍偨贗─〕
男子所說的話語有著奇異的音,斡由不解的傾頭思量。
〔也有人稱呼我為延王.尚隆─偟效偆傝備偆─〕
出奇不意地,男子往前踏出步伐拔出太刀,刀鋒毫不遲疑的抵在斡由的喉頭上。
〔──你...〕
〔更夜!你不要輕舉妄動,不然斡由就會人頭落地!〕
本想動身驅使妖魔的更夜,卻被尚隆的視線懾的呆立於當場。
〔任何人都不准動!聽我的話把武器放下,退到牆角邊去!〕
說著尚隆的視線移向正佇立於門坎上的六太。
〔難得會聽到你說我一、二句好話。〕
〔我不是說那句話不是在褒獎你的啊!〕
尚隆握著抵住斡由喉頭的太刀,高聲大笑起來。
〔你...為什麼...〕
斡由看著尚隆低聲怒罵。
〔你不是想試探天意。──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
〔....什麼?〕
〔斡由!如果你真想知道世上是否真有天意存在,根本就用不著驚動人民,只要我跟你二人單獨對決就成了。──難道不是嗎?〕
斡由用憎恨的眼神看著尚隆。尚隆只輕輕笑了笑,站在原地環視著元州諸官。
〔給我聽好──都不許動!〕
不知是想逃離亦或是想幫助斡由,人群中有幾個人正微微地移動身體。
〔我是承接天命而即位的。即使你們對我有不滿及怨言,那我也無可奈何。但誅殺國王的話,也就等於是誅殺上天的旨意。如果真想確認天命是否存在,根本就用不著動兵,也用不著奪取人民所努力積存用以存活至明年的食糧,用來當做軍糧充數。如果天意決定斡由在這裡殺了我,之後就是你們的天下。要復興亦或是毀滅雁州國都隨便你們!〕
說著尚隆的視線移向更夜。
〔更夜──可以的話叫你的妖魔不要輕舉妄動,我可不想在他主人面前斬了牠。你也一樣,我可不想讓六太恨死我。〕
尚隆說著,接著將視線移向後頭所有人。
〔如果還有能為斡由捨命的忠臣,或是他周邊的人也好,誰去幫斡由拿件武器,即使是拿斡由最擅長的武器也行。〕
尚隆雖這麼說,但卻沒有人移動自己的步伐。
〔怎麼了?沒有人肯幫干由嗎?〕
尚隆再次出言催促,但仍沒有人移動步伐,尚隆不禁苦笑。
〔原來如此。──斡由,你竟被捨棄到這種地步。〕
〔可惡.....〕
〔至少也幫斡由拿件武器吧!〕
尚隆對小臣中的一人如此示意,小臣則猶豫地在斡由身邊走來走去,最後還是把自己腰間的太刀解下來交給斡由。斡由則雙手顫抖的接過太刀。
〔──微臣惶恐,陛下。〕
白澤率先平伏於地,緊接著其它諸官也都紛紛跟著平伏叩首。
〔陛下──微臣深感羞恥,這就是元州謀反的真相。〕
〔真是不太光榮的謀反啊!〕
〔沒錯。──就如同陛下親自御討伐卿伯一般,如果您真的厭惡無所謂的爭鬥,就請到此為止吧!也請您對卿伯能從輕發落。〕
尚隆苦笑的說了聲「原來如此..」,視線再次轉向斡由。斡由則是立刻放下太刀當場跪下。
〔斡由,打開州城的城門,連州師也一併解散掉!〕
〔微臣..誠心領命。〕
斡由深深地垂下頭。尚隆則轉過身,收起太刀自干由身旁離開,對在場的其它小臣下令。但六太卻察覺一種莫名奇妙的異樣感。
〔總而言之,先把斡由拿下吧!要從寬處置或是嚴加重懲這之後再議,派人看好斡由,別讓他自尋短見。〕
突然,斡由自尚隆後方舉起太刀。
〔──尚隆!〕
尚隆迅速地抽出腰間的太刀迎擊。尚隆與舉起太刀往前砍殺過來的斡由僅有三步之差。是舉起太刀砍殺而來的斡由快,還是拔出太刀迎擊的尚隆快。
在場的每個人都屏息以待。
〔──俐角!〕
〔──"六太"!〕
更夜及六太同時大叫出聲,這三步之差就決定了所有一切。
──二人所驅使的妖魔幾乎同時移動身形,但俐角的動作更快。斡由的喉頭頓時被俐角咬住而冒出血泡。
六太驚愕地看著更夜。雖然二人是同時大叫出聲,──但..更夜卻是為了阻止妖魔。同時所發出的救命之聲及阻止的叫聲,就注定了斡由的命運。
太刀自斡由的手中落下發出鈍重的聲音。俐角在準確咬住斡由喉頭後,隨即往後一跳。而本來因驚訝而往後跳開的尚隆,則拾起斡由掉於地上的太刀,自後頭走至之前俐角所在之處。
不幸的是──由於斡由身為仙人,即使首級被啃咬掉一半,但仍存有氣息。斡由抬起自己被血糊所染紅的側臉,空洞的眼神不知正看向何處。
〔...現在,就讓你解脫吧!〕
尚隆說著,高舉起太刀往下揮。斡由首級被斬的聲音及鋼鐵敲擊地板的聲音,重重地傳進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環視四周因呆然而無法動彈的元州諸官,尚隆收起太刀。
他叫喚更夜一聲後,接著筆直朝著更夜所在的方向走去。更夜帶著空洞虛無的表情,抬起眼看著尚隆。
〔更夜──真是難為你了...〕
更夜低聲回了句「可是...」,接著聲音突然變得相當微小。
〔....我....〕
〔他是在向你道謝。〕
六太也跟在尚隆身後走到更夜身旁。
〔....更夜。〕
更夜「嗯...」地微微點頭。接著在尚隆跟前屈膝跪下,垂下頭伸出脖子。
〔不論是何種處罰,罪臣都誠心領受。〕
〔──更夜!〕
尚隆看著更夜的臉。
〔...更夜,我不會殺你的。〕
〔一般對大逆不道的罪臣都是處以斬首極刑,就請陛下您依例將罪臣斬首吧!〕
〔我拒絕!〕
更夜抬起頭,表情扭曲地大叫著。
〔我不是特意要幫你的!〕
妖魔發出一聲低鳴,將嘴靠在更夜的肩上。
〔──我不是要救你,而是想救斡由!可是..我卻不由自主的叫住「六太」。救您性命的人不是我,而是您自己!因為對斡由見死不救,根本就不是我的本意!〕
〔──更夜。〕
〔為了斡由,要我做什麼我都不在乎,即使是殺人也無所謂。所以,就算國王死了會造成國家壞滅,造成無數人民及孩子們受苦,我根本就不在意!〕
〔更夜,我不是曾對你說過─我是為了給你一個豐裕的國家而來。如果失去了可以給予的對象,那對我而言是沒有任何意義可言的。〕
〔那就給其它想要的人民吧!應該有不少人想要您所給予的國家。〕
〔我是個貪心的人,要給予百萬人民或百萬零一個人民的話,我會選擇後者的。〕
更夜垂下頭,伸手撫摸一直用嘴來回於更夜肩上摩娑的妖魔。接著「啪噠」一聲,一顆斗大的淚珠自更夜的眼裡落下。
〔....但,我跟大傢伙是無處可去的。〕
〔──更夜。〕
〔無論這個國家如何豐裕,卻沒有一個地方是我可安身之處。..因為我是妖魔之子....〕
說著更夜再次抬頭看著尚隆。
〔即使國家變得豐裕,就好似夢裡的仙境一般。但對我而言,卻只是帶來無止盡的悲哀及憎恨。就好比蓬萊就在我眼前,但我卻永遠無法進入其中一般。如果您真的憐憫我,就請不要再讓罪臣心存無謂的幻想。〕
〔你雖然一心想求死──但我是不會答應的。〕
尚隆在更夜跟前彎下腰。
〔妖魔生來就會襲擊人類。就有如妖魔襲擊人類會令你感到痛苦;其它人在受到妖魔襲擊時也會感到痛苦的。但妖魔卻選擇了你,所以不是被揀選的人,是無法與妖魔共同生存的。〕
〔大傢伙不會襲擊人類的!〕
更夜雙手緊抱著自方才就一直不停用嘴摩娑他肩膀的妖魔。
〔牠很聽我的話,也不會違背我去襲擊人類。雖然妖魔是不襲擊人就無法生存的生物,但牠卻為了我而拚命忍耐。〕
尚隆點了點頭,接著說「那麼──」。
〔我就給予你一個你及妖魔都能安居的國度吧!〕
更夜笑了笑,那是種令人看了都會為之心痛的笑容。
〔您所給予我的將會是何種牢獄?想必是那種連欄柵都是用銀所做成的華麗牢籠吧!〕
〔我要給予你一個妖魔邦不會襲擊人類的國家。〕
尚隆伸出手,將手掌覆於將嘴深埋於更夜肩上的妖魔頭上。站於更夜身旁的「六太」先是緊崩著身子瞪大眼,接著便安下心來接受尚隆的撫摸。
〔──人類之所以害怕妖魔,是因為妖魔徘徊於荒廢的國土上,所以才會襲擊人類。只要國家能復興,自然的一切都能得到和,妖魔也就不會再因挨餓而到處襲擊人類。如此一來,人們不會再害怕你及養育你的妖魔了。反而會說──這是只多麼珍奇的妖獸啊!〕
見到更夜一臉吃驚而瞪大眼睛的表情,尚隆則是面露笑容。
〔如果我處罰你,那元州諸官也得視為同罪。我可不想讓雁州國所剩不多的人民,再繼續減少下去。〕
〔可是....〕
〔我不會削奪你的仙籍。..給我一些時間,十年或二十年都好,我一定會給予你一個不論是你或是養育你的妖魔都不再被追殺的國家。在那之前,就請你在玄英宮中暫時住下吧!〕
更夜抬眼看著立於眼前的男子。
〔那樣的國家可能存在嗎....?〕
〔更夜,我就是為此而存在的啊!〕
更夜愣了愣。長久以來深埋於內心的希望,似乎在這瞬間再次浮現。
〔....那麼,我在金剛山等著那天到來。〕
〔更夜,一起到關弓吧!〕
〔有「六太」陪我,我會在黃海過的很好。我就在黃海等著,等雁州國成為那樣的國家...〕
說著,更夜更用力的環抱妖魔的頸子。
〔....不論要花上多久的時間,我都會一直等著....〕

妖魔振翅往西邊飛去。六太站在陽台上目送著妖魔遠去的身影,一直到牠消失於視線之中。
──當時更夜大叫「六太」是為了阻止妖魔,但六太卻是為了呼喚妖魔。
到頭來,俐角成功地解救尚隆的危機。
說到厎,六太仍十分珍惜尚隆的性命。即使自己身處於戰火血腥漫布的戰場上,六太仍不停地在逃難的人群之中呼叫俐角。

尚隆睜開眼,眼前是一片無限伸展薄色的昏暗天空。視線搖晃不已,是因為自己瀕臨死亡之故?亦或是有其它的原因?
在眨了幾次眼後,尚隆聽見微微的海浪聲音。吹拂在身上的風帶有一種特殊的海潮味。在已落日的天空上,幾點白色的星光正忽明忽滅地閃爍。這時,尚隆這才明白之前所感受到的搖晃感,正是船隨著海浪漂流所產生的晃動。
他側著頭看向船尾方向,有個孩子正端坐於船舳之上。那是尚隆之前所撿回來的孩子,當他見到這孩子倒於巖場附近時,他曾一度以為這孩子死了。本想好好埋葬他而抱起孩子時,這才發現他仍存有氣息。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尚隆低聲詢問,但發出的聲音卻沙啞到連自己都為之吃驚。為了讓人民能順利逃走,尚隆一人死守著退路。但就在他分身不暇之際,逃離的人民卻被村上軍給團團包圍。本想衝過去殺出一條血路,但尚隆卻被困在原地無法前進。如果當時手上仍有一、二隻箭矢的話,多少可以阻止村上軍的包圍。但可惜的是,當時手中的箭矢早已被自己用盡。
尚隆仍記得自己斬殺了三名士兵,用奪來的槍突殺二人後,正想舉槍攻擊第三名士兵時,卻感到背後有只槍直刺入自己身體。偋偮侵嵐l生了什麼事?
尚隆扭曲著表情坐起身。不知是那個地方受到重創,但卻無法辨識出傷口位於何處。全身刺骨的疼痛令尚隆覺得自己仍活著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難不成...是你救了我?〕
面對尚隆的詢問,六太僅只是點點頭。即使到最後,六太仍是迷惑不已,但他卻無法對尚隆見死不救。在漫天血腥的戰場裡,六太痛苦地向俐角求救。──接著帶著尚隆逃離戰場。
〔其它人呢?〕
六太僅是搖頭回應。多希望這裡不要血流成河啊!六太在諸國流浪的期間,早就被漫天的血氣熏得受不了。小松家的戰亂更是讓六太徹厎病倒,他已沒有多餘的氣力去解救其它人。
〔為什麼救我?〕
〔尚隆不也曾救過我?〕
〔你不是不想死才倒在海邊的,還是說你真的想尋死?〕
六太搖著頭回了句「不是」,視線則是看向正背靠著船頭的尚隆。
〔你想死嗎?〕
尚隆仰頭看向已落日的天空。
〔當人民稱我為少主時,我就深深感受到他們是將一切托給了我。..將國家、甚至於是自身的性命都交託於我手上。──但..我卻守不住這任何一樣!〕
〔這並非是你的過錯吧?〕
國力的不足、兵力壓倒性的差距,在這雙重不利的條件下,根本就沒有多少勝算。更何況,村上軍一點要和解的意念都沒有。
〔不是我的過錯...那就沒辦法了。〕
〔那~~你就沒必要這麼傷感,你已經盡全力了不是嗎?〕
〔──因為我是未來的繼承人,所以城下的人民才這麼放縱照顧我。〕
〔那是因為...〕
〔每當人民叫我一聲少主時,就是他們將所有的希望一併托負於我。每喊一次,就等於加重我所承受的托負。但...我卻無法響應他們。...再也無法響應...〕
尚隆看著暗的天空,六太也不清楚他正看向何方。似乎是傷口再次發痛,尚隆仰著胸大大的吸口氣。
〔...人民的希望全都寄托於我一人身上,這是我無法逃避的責任,只要是我活著的一天,就得毫無怨言的負荷起這重擔。...就算我再怎麼開朗灑脫,也會有感到承受不住而厭煩的時候...〕
船仍隨著海流漂浮於瀨戶內海。當俐角背負著尚隆飛越海灣時,恰好見到這艘漂流於海上的小船。
六太看著尚隆,即使到了這時候,六太的內心仍有著許多迷惘。
尚隆的傷勢十分嚴重,可以看得出他相當痛苦。但或許──更為疼痛的部份已被眼前的疼痛所取代,連尚隆自己都未曾發覺。但...這些傷的確會要了尚隆的命。就在六太仍裹足不前之時,尚隆正一步步踏上不歸路。但...六太到頭來仍無法對尚隆見死不救,因為六太被授與一定得使尚隆活下去的重大使命。──這是六太自身的命運,也是雁州國全民的悲願。
〔...你想要一個國家嗎?〕
聽到六太的質問,尚隆仰著頭對六太答道。
〔我要!?
〔即使是個貧窮且荒廢的國家也行?〕
尚隆坐起身子。原本空洞的表情,則再次顯露出他貫有的笑容。
〔國家是大是小都無所謂。我生下來就是為了能繼承國家而被撫養長大。本來應自父親手中繼承這個國家,可是現在卻成了一個沒有國家的主人,這真是笑死人了!──就是如此而已。〕
〔國土既然荒廢,人心也會跟著不知所措。一旦人心有所迷惑時,或許會不聽你的指使。〕
〔這樣更可以看出我的固執。〕
六太僅只是看著尚隆。
〔....想蓋城池嗎?〕
〔就你一個人?〕
〔國家跟人民都不用擔心。──只要你想做的話..〕
〔是哪個國家?〕
〔說了你也不會明白。如果你真的想要那個國家,你就得捨棄你目前所有的一切,這樣也沒關係?〕
尚隆面露苦笑。
〔...你倒是告訴我,我現在還有什麼東西可以讓我捨棄的?〕
〔你將不會再踏上瀨戶內海及這片土地。〕
〔...就這些?〕
〔如果你認為這無所謂,那我就給你一個國家。──想要玉座嗎?〕
〔....我要!〕
六太點點頭,自船舳走到尚隆身邊,並在腳旁跪下深深叩頭。
〔──臣奉天命之意前來迎接主上,此後,臣決不違背詔命、決不背離主上,以其忠誠與您立下誓約。〕
〔──六太?〕
六太抬起頭,看著一臉驚愕的尚隆。
〔既然你說想要國家,就接受我為臣下吧!就如同你背負著所有人的期望,我也背負著一個國家的命運。〕
尚隆只是靜靜地看著六太,他不明白六太到厎是藉著什麼來認定自己。突然,尚隆笑著點點頭。
〔──我接受你為臣子。但一定要是個國家喔!只有城池或土地的話,我可不會原諒你!〕
六太垂下頭,在尚隆腳邊輕輕叩頭。並給予他想要的一切。
一座宮城、如折山般荒蕪的國土及──僅剩三十萬的雁州國人民。

──他現在是否會滿足於現狀?斡由的叛亂不過是個開端,往後想必會有更多相同的例子上演,而尚隆他能一一迎刃而解嗎?也說不定不久後,雁州國會再次陷入荒廢的危機之中。平穩安定日子及──與更夜所約定的國度,真的能有實現的一天嗎?
看著影子於蒼空之中愈變愈小,終至消失無蹤。六太轉頭看向立於身旁,一樣目送著更夜離去的尚隆。
〔謝謝你...〕
〔謝什麼...〕
尚隆視線仍看向西方,口氣不佳地反問。
〔因為你原諒了更夜。〕
〔我又不是為了你才這麼做!〕
六太微傾著頭。尚隆的口氣十分強硬,有種好像要殺人一般的氣勢。
〔...難不成,你在生氣嗎?〕
尚隆這才將一直看向西方的視線轉而看向六太。
〔你認為我有不生氣的理由?你知道你被人這麼輕易抓走,造成了什麼樣的後果?〕
〔...對不起。〕
〔我不原諒你!〕
聽到這有如低吼般的話語,六太抬起困惑的眼神看著尚隆的側臉。
〔亦信、驪媚及嬰孩這三人都死了!你等於是自我身上挖走三人份的肉!〕
六太吃驚的抬起頭。
〔我努力讓人民活下來,而身為麒麟的你卻讓他們都死了。〕
〔對不起...〕
〔你真的沒辦法救他們嗎?都說麒麟是慈悲為懷的生物,你卻讓這三人都為你而死,有沒有搞錯!〕
〔尚隆,對不起。〕
六太沒有抬起頭,靜靜承受尚隆嚴厲的視線。感受到尚隆大大的手正拍在自己頭上。六太覺得自己好像自十三歲起,就不再有所長進。
〔──我不是說一切都交給我。〕
六太點頭回應。尚隆的確對自己這麼說過,將一切交給他。雖然麒麟是民意的具體表現,六太也曾在心裡下定決心要相信尚隆,但仍是做不到。
想到這裡,六太為自己的愚笨而痛哭。自己似乎真的自十三歲起,就沒有什麼長進,一點成熟穩重的大人想法都沒有。
〔朱衡、帷湍也好、六太也是,身為臣子的你們對我都太過於吹毛求疵。〕
聽到尚隆的口氣變回原來的輕佻,六太總算是破涕為笑。
〔──尚隆...〕
〔怎麼了?〕
〔尚隆能不能像跟更夜有所約定一般,我也能向尚隆要一個我想要的國家嗎?〕
聽到六太的話,尚隆瞬間愣了一下。
〔...你也算是雁州國的人民啦...。〕
六太抬起頭迎向尚隆的視線,嘴裡則問著「那麼..?」
〔你想要什麼樣的國家?〕
〔...有綠色的山野...〕
六太往後退一步,視線則是直盯著尚隆。
〔我要一個沒有任何人會挨餓的豐裕國家。沒有人會因沒有家而於夜裡露宿荒野,人民都能安身立命,不用擔心飢餓及戰火的波及。──我一直希望能有一個雙親不用捨棄孩子來維持生活的富裕國土...〕
尚隆呵呵地笑起來。
〔你依照約定給了我一個國家,所以我也一定會回送一個你想要的國家。〕
〔....嗯。〕
六太點了點頭。
〔既然尚隆都這麼說了,那我死也瞑目。〕

終章

〔──朱衡,你知道尚隆在哪裡嗎?〕
六太探頭看向內朝的秋官府邸裡。
斡由之亂至此已過了十年,不久前才剛整頓完前朝所遺留下來的六官及諸侯,並開始啟用新登用的官員整治朝政。在這新的朝庭裡,朱衡被提拔為大司寇。這是位居六官之中的秋官之長。
〔微臣並不知道。〕
朱衡仍舊是一臉無奈地歎口氣,視線則轉向在場的秋官及帷湍。
〔反正王上可能又跑到關弓城去玩了吧!〕
朱衡才剛說完,帷湍手中的文件正不停地抖動著。帷湍在新朝庭裡則被任命為地官之長─大司徒。
〔你就到廄捨看看「玉」還在不在就可以知道了!〕
「玉」指的就是尚隆所騎乘的妖獸之名。
〔呃──你不生氣啊?〕
〔我早就死心了!那傢伙唯一的樂趣就是到市街看人民高興滿足的表情,我也懶得去阻止他。〕
〔啊、是這樣啊~~〕
〔反正不論什麼事都不能依賴陛下,只好我們自己來做了!如果真有什麼不滿的話,到時再找他算帳就行了!〕
〔你真的是大徹大悟了!〕
六太有些驚訝的看著帷湍,朱衡則刻薄的接下話。
〔就算硬逼著陛下參與朝議,也不過是在混水摸魚!那就不用勉強陛下前來。只要陛下還記得自己的責任,在重要的時刻裡能有點用處就行了!〕
〔你也是、他也是,都真的看破了!...修練到這種境界,還真令人感到悲哀。〕
〔如果台輔真覺得微臣們很可憐的話,就請轉告陛下,請他偶爾也專心處理政務吧!〕
〔好──的──〕
見到六太邊跑邊回答的模樣,朱衡身後的小官們都不禁掩嘴偷笑。
六太在宮城裡奔跑,他直往禁門的方向跑去。在燕寢的某一處,有一廣大的建築物,走下貫穿凌雲山中腰的長長階梯,盡頭則設有一道大門,這裡就是所謂的禁門。六太對立於禁門旁守衛的閹人招招手,接著就直往禁門外側走去。
禁門外側是以一塊巨大岩石所削成的平台,是為了讓騎獸能自空中方便降落而設置的。六太向著禁門邊處的廄舍內部走去,只見尚隆正在替「玉」戴上馬鞍。
〔──怎麼樣?〕
六太對回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尚隆笑了笑。
〔他們完~全不在意。〕
尚隆笑著說了聲「是嗎?」
〔可是...當他們得知我們將會消失十天時,不知會做何反應。〕
〔不要緊的啦!等他們知道不對勁而引起騷動時,早就來不及啦!〕
六太伸手將布包於頭上。
〔──哪~我們要去哪裡?〕
〔去奏國如何?聽說宗王是位十分睿智的人。〕
〔你對自己沒自信了?否則幹嘛這麼自謙...〕
尚隆露出令人玩味的笑容,順手接過六太的行李放置於馬鞍上。
〔不知道沒自信的人會是誰喔...──聽說宗麟是個玲瓏有致的美女,像天仙般的受人景仰。〕
〔變──態~~〕
〔聽說宗王在市鎮規畫上的作法十分有創意。〕
〔你當真的啊?不要啦──這樣太沒面子了。〕
〔說什麼話,為了國家能富裕著想,進而學習其它人的做法也是應該的。如果真被人嘲笑,就說自己資質愚鈍只好向別人學習不就得了!〕
〔說自己笨,你真的是這樣子嗎?〕
〔喔~~我一直都隱藏的很好,你現在才發覺啊!〕
〔...你真是個混帳國王!〕
〔至少我還安穩地坐在玉座上。〕
〔還真敢說...。〕
〔──六太,你想不想到蓬萊去一趟?〕
尚隆拿起韁繩,對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六太這麼說。
〔我想知道那邊目前的情況如何。〕
〔我不要!如果帶著你去的話,一定會引起災禍的。〕
位於虛海二邊的世界本就沒有任何交集之處。一旦強行打開通往這二個世界的通道,則會引起莫大的災禍。但如果只有麒麟一人前行的話,則不會有此種事情發生。
〔所以才讓你一個人去啊!〕
六太不可置信的張大雙眼。
〔...可以嗎?〕
〔我身邊有令使跟著,不要緊的。〕
〔你連蓬萊那邊的作法都想學?〕
聽到六太近似揶揄的言語,尚隆爽朗的大笑著。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為了國家能富裕著想,被人嘲笑也無所謂啊!〕
〔你還真是沒有節操。──去是可以,但那裡的血腥味仍十分濃厚說...〕
〔那邊還沒有安定下來?〕
〔應該還得過一陣子吧...〕
見到六太低頭喃喃自語的表情,尚隆則擺出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果然是跑到蓬萊去了!〕
〔啊?〕
〔先前我在關弓閒晃時都沒有碰到過你,我還在想你到厎是跑哪去了。〕
〔那個...只是偶爾啦...〕
〔我本來想..如果你是到關弓玩的話,一定會把你那特別引人注目的金發給藏起來才是。不過,看你也沒有特意將頭髮藏起來,所以才想..你說不定是跑到蓬萊去了。〕
六太只得擺出一臉「被逮到了」的表情。
〔...這個..可是..算了!〕
〔反正雁州國的官員都十分有才能啊!〕
〔對啊、對啊,多少都是拜國王及台輔所賜啊!〕
尚隆高聲笑了起來。
〔──走吧!〕
六太跨騎上駒虞,在閹人察覺到二人要外出時,「玉」早已自崖邊跳至雲海上方。騎乘妖獸於天空翱翔,遊歷一國只需一天的時間。
自上方往下界看去,只見一片綠色的山野正不停地向外延伸著。

大化二十一年,元州令尹接佑欲謀上帝之位,舉兵起亂。接佑字斡由,元州侯魁之子。上親赴頑樸討伐,遂平天下騷亂。接佑於頑樸梟首,上改元為白雉。
白雉八十七年,上再改元為大元。元年,上發「騎乘家畜之令」。騎自古來為馬、牛、妖獸。自此增妖魔為四騎。家禽六畜亦增妖魔為七畜。敕令於各社、城門、里閭張布。自青海、黑海沿岸至金剛山之國土,皆發佈此令。
俯看十二之國,於三騎六畜增加妖魔者,唯有雁州國。

雁史邦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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