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漢(延王尚隆)和利廣(奏國王子)在柳國再度相遇並探討王朝生死的故事。
充盈著碧色的湖畔,街市擴展開來。波瀾不起的湖面映出白石造就的街市,以及聳立其後灰白色的凌雲山。
專心攀登街道坡路的旅人越過峰頂的一瞬,群山包圍的廣闊的綠野,閃光的湖面,高聳出雲的山峰,山腳下白色的街市,一齊呈現在眼前。
「真是值得一觀的景象啊……」說話的男子拭去額上的汗水,轉向身旁停下腳步的旅人。
「芝草是個漂亮的地方呢。」
正在從狹窄的峰頂向下眺望風景的旅人吃了一驚似的望向搭話的男子。坦然的接受投來的視線,男子微笑著。
「一直走在我前面,帶著那樣出色的騎獸卻老老實實的走山道,本來以為是怪癖,那才是你特地一路走來的原因吧。」
是吧,男子撫摸著類似虎的騎獸,明朗的笑著。從表面看年紀大約二十出頭,不僅帶著高價的騎獸,穿著也不錯。
「這麼說來,你是芝草人嗎?」
「不是。」
這樣啊,男子點點頭,又拭去額頭的汗水,一直都是上坡,累得臉上也浮出珍珠般的汗水。初夏的陽光晴朗的照射著,坡頂倒有清風吹過。把散開的衣襟收好以便涼氣進到袍子裡,旅人深呼了一口氣,自言自語的說「不錯嘛」,開始向峰下走去。帶騎獸的男子目送他遠去,一面眺望著景色。不久他也牽起騎獸的韁繩下山了。眼下看到的白色的城鎮是柳國的王都,白色的山頂上從雲霧中淡淡浮現出的森林般的影子,是劉王的居所——芬華宮。
彎曲的街道緩緩通向山下。綠色的原野橫在跟前。遠望著左右遠近散佈的村莊,終於來到了白色的隔壁。隔壁中有白色的街路。形成街市的房屋中最簡陋的也是由切割過的白色石塊和泥灰砌成的。芝草周圍缺乏樹木,比起從遠方運來木材,切取撐天支柱般的凌雲山更方便些。半山腰切割山石形成的白色的城鎮,看上去像是山的一部分。只有房頂用木材支撐,木材是柳中央特產的墨色,瓦也是同樣濃濃的墨色。以白色和黑色為基調的整齊的街市,街上的鋪路石也是白色的,其中鮮艷多彩的,是來來往往的人群。
他從午門進入城鎮,悠閒的眺望門前的人群。路上行走的人們步調輕快,表情也很開朗。——似乎沒有什麼不安和問題。
他輕輕的皺了皺眉。
「不怎麼好啊……」
「什麼不好?」
突然被提問,他反射的回頭去看。認出近處人影的瞬間,破顏而笑。
「在這種地方遇到了啊。」
「正因為是這種地方才會遇到。——好久不見吶,利廣。」
利廣不由自主的笑了。上次見面以來到底也過了三十年,的確「好久不見」。
「的確。風漢還是老樣子,來回奔走啊。」
「你也一樣嘛。」
「什麼時候來這裡的?」
前兩天,風漢這麼說著,指向城鎮的東邊。
「住在那邊。飯食很糟糕,但是廄捨不錯。」
「那我也住那裡好了。」
利廣在罕見擁擠的人群中向風漢說道。帶著稀有的騎獸,不得不選擇捨館。細心的比較獸廄,挑選合適的住宿地,是很得花一番功夫的。
最初和這個人相遇是什麼時候呢?怎麼說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記不清在哪裡見面的,也不記得相遇和分手的原因。才開始一定只覺得他是個奇怪的男人吧,分手了也不認為會再見,經過了一段時間,竟然在別的國家再會。這樣一來,本人自稱的風來坊之外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怎麼說那之間經過了六十年,單是「人」的話已經死了,即便不死,也應該老到認不出來了。
之後,在種種的場合相遇。終於也知道了他的身份,雖然沒有正面確認過也可以明白,有足以和利廣匹敵的時間旅行的人是有限的。
相遇的場所總是「這種地方」,即開始崩壞的國家的王都,或者類似的地方。利廣聽到了柳正處於危機中的傳聞,現今劉王的治世一百二十年,國家開始傾覆。為了確認傳聞來到柳國,結果又相遇了。
「這麼說來,哪裡不好了呢?」走在前邊的風漢回頭問道。
「城鎮的樣子……」
雖說國家正在傾覆中,住民的樣子卻很開朗,這正是國家處於危險狀態的證據。利廣從長年的經驗得出這樣的心得。人民總是開玩笑自己的國家開始毀滅了吧:哪裡感到不安了,談話的時候就笑著說王和施政的壞話。隨著傾斜深刻化,人民變得不安憂鬱,傾斜進一步加深,崩壞逼近的時候,突然奇怪的變得開朗起來。剎那間開始享樂,情緒浮動,脫離現實。這種病態的開朗一旦出現裂痕,國家就一口氣崩壞了。
別的國家很難知道那時那個國家實際的情況。國家真的開始荒蕪的話,他國的人也是一目瞭然,但國家正積蓄著崩壞的勢頭時,他國的人很難看到那種趨勢。但是,人民是知道的,即使看不到,也能切身感覺到。因此看到人民的樣子就知道了國家的狀態,肯定能知道的,利廣至今為止學到了這一點。危機的傳言散播到了別的國家,本國王都的住人卻很開朗。這正是進入危險區的徵兆。
「在憂鬱的期間,還是會想要糾正的吶。」
這麼說著,風漢指出捨館所在。結構很好的捨館,白色的石壁上鑲嵌著無數彩色的裝飾,儘管還是白天,環繞建築物的高牆深處傳出了醉漢們的歡聲。
「柳的情況已經那麼嚴峻了嗎?」
利廣把行李放置在租來的房裡,從背後問道。沒有什麼特別要做的事情而跟過來的風漢打開窗子,熱鬧的人群的喧鬧聲飄了進來。
「不清楚。沒有聽到國家特別虐待人民的傳聞,也沒有聽說朝廷極端奢侈而開始崩壞,儘管地方官已經相當鬆懈了。即使在相當邊遠的地方也沒有那種事情,傳言是這樣的。」
「只有那些?」
「目前是這樣。」
是嗎,利廣陷坐進椅子裡自言自語道。——那種事情也是有的。表面上看來沒有任何問題,深處卻有無數的裂痕。人民感到自己的面前出現了數不清的裂痕而感到不安,不安感化成「危機」的傳聞流傳,局外人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這樣的情況下,崩壞一旦開始就一發不可收拾。
「意外的早啊……」
利廣自語道。風漢嘲弄的笑著說:「不愧是奏的人,說法與眾不同。一百二十年也算早嗎?」
說的也是,利廣笑著。利廣是世界南方奏國的住人。奏國之主宗王治世已達六百年,只要再堅持八十年,就可以成為有史以來治世最長的國家。現在則是十二個國家中存在時間最長的,繼之是僅僅晚了一百年的北東大國,雁。
「本來覺得柳可以保持更長時間的。」
「哦~」
現在統治柳國的是劉王助露峰。在什麼樣的背景下登基的,利廣也不知道。南方的奏和北方的柳處於世界的兩極,不可能那麼詳細的知道柳的情況。即便來到這個國家,也不一定打聽得到王宮內部的事情。本來的話,大多連王的名字都傳不到,利廣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在可以知道的立場上。
這個暫且不論,露峰本來並非柳的高官,也不是為了成為王往世界中央的蓬山去尋訪麒麟的升山者,也不是出身於平凡的農民或商人。也就是說,沒有足以被人們傳說的戲劇性的登基。而且,從先王的時代到露峰登基經過了二十多年,劉麒挑選新王似乎相當費了一番功夫。普通的情況下,先麒麟死後捨身木上就會結出卵果,不到一年新的麒麟就會出生。成長到可以聽取天命選擇新王,就會盡快選定下一任的王,所費不過數年時間。
雖然舊王駕崩到新王登基所花的時間,和作為王的力量之間沒有什麼直接的聯繫,露峰前身必定是個不起眼的角色。因此剛登基時關於露峰的風聞也沒有聽到多少,漸漸露峰的名聲才高了起來。現在的柳是有名的法治國家。但是那樣的柳正在敗落中——利廣只能覺得意外。
「雖然也覺得意外,我和利廣的想法卻相反。露峰剛登基的時候,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轉變。以前好像是地方的縣正或鄉長,地方上的評價不錯,卻還不到為中央所知的程度——怎麼看也不像什麼傑出的人物啊。」
風漢也知道露峰的名字,看來和利廣處於相似的地位。
「到底是雁國人,瞭解得詳細。因為是鄰居?」
「算是吧。剛登基時來過這裡,覺得是個無可無不可的人,一山也越不過就會垮掉的樣子。」
一山啊,利廣斟酌著。統治國家的王是沒有壽命的。只要適合天意,王朝就能延續。但是,要維持王朝的延續意外的艱難。之所以會覺得「意外」,是因為天會降天命給有治理一國器量的人——即有明君資質的人,麒麟正是聽取天命選擇自己的主君,但是王國的壽命一般都很短。奏的六百年、雁的五百年已是破格。之後是西方大國范,氾王治世將到三百年;再其次是九十年的恭。
在王朝的存續過程中有著某種神秘的關節。某種——看過了六百年的王朝興亡的利廣想到,最初的關節是十年,可以過關的話王朝可以保持三十到五十年。這時到了第二個關節,此處存在一座大山。這第二個神秘的關節就是那個王的「死期」。
王登基後便入了神籍不老不死,三十歲登基的人,三十年以後——假如沒有加入神籍生命接近盡頭的時候——很危險。實際上那個時期,不管是王還是高官們,都暗自計算毫無意義的年齡,然後注意到自己已經到了即使死去也不奇怪的年歲,強烈的意識到如果沒有加入神籍或仙籍,早就用盡了自己的一生。同時,自己在下界的熟人也逐漸死去。
實際上是不可能看見那種事情的。加入神仙籍之時,和下界的熟人的緣分也就切斷了。升到雲海之上後,出身地不過是國家中的一個都市。聽不到相關的傳聞,也不可能前去拜訪。但是,還是會想像著,這個人已經故去了吧,那個人也危險了吧——一個個漸漸飄零的樣子。只有自己還在不知止境的活著,花費了「一生」的歲月,終於做到的事和沒有完成的事。此時,或回憶過去湧起強烈的虛無感,或遙望未來感到恐懼。入了仙籍的官吏,在這個關節突然辭職的也很多。但是,王自己想要辭職是很難的,辭職就意味著自身的死亡。即使面對冷漠的空虛和恐懼,還是不能自己降位給生命一個了結。也許正因為此,想要讓天來做出決斷,開始荒廢國政。這算是一種消極的辭任吧,利廣等人這麼認為。
然後,過了遠超過自己一生的時間之後,漸漸可以端正這種態度。越過這座山,王朝的壽命就格外的長。下一座山在三百年左右。為什麼這裡存在著危險的關節呢?利廣並不清楚。但是,此時倒壞的王朝,大都倒壞得極為悲慘。至此為止為人稱頌的明君,突然豹變成暴君,虐殺人民,使國土荒蕪。
「越過了一山才一百二十年——怎麼說剛到一半啊……」
一半啊,風漢笑了。
「原來如此,越過一山的王,多可在位三百年。但不是那樣的例子也很多吧。」
「嗯,算是那樣吧。」
利廣「一山」期間曾來過柳國。在柳的各處漫遊,那時的情況,
簡要的說,感覺是很好的越過了一山。
是啊,確實越過一山,卻在距三百年尚遠的時候倒下的王朝很多。
能保持到三百年的王朝很少,但是能否存續三百年,在越過一山的時候就大抵可以看出了。即使越過了,問題卻很多。怎麼說也可以預測得到這些問題積攢下去產生破綻得樣子。但是,柳並非如此。柳看起來在毫無問題的前進。
利廣這麼說了,風漢輕輕皺起眉頭。
「是嗎——我也那麼認為。
但是記得有『柳不得道』的感覺。」
「柳不得道?」
「覺得是從未見過的情況呢。雖說是一山,但其實最大的山在王朝的開始。新王登基十年前後,能否整備好朝廷的形態是最大的關卡。但是,據我所見,露峰在這一點上失敗了。」
「最初不管哪裡不能具備良好的形態的話,就不能成為長久的王朝啊。「
說了這話,利廣看著風漢的臉,不由笑了出來。
「但是,罕見的,也有支離破碎得根本無從稱為良好的形態,卻存在了五百多年得怪物啊。」
風漢只是大笑,利廣也輕輕笑了。
「但是,普通的情況沒有好的開端,保持不了一百二十年的吧?」
「必然。但是露峰保持了。正當一山時來看,柳國正在發生變化。特別顯著的是法律的整備。即使王在玉座上睡覺,國家還是會逕自向前進——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是嗎……是啊。我也覺得做的很出色。那個階段把國的基礎整備到那種地步的話,應該輕易就可以保持三百年。」
「我覺得那種轉變不太好啊。很好的進入軌道卻轉變而滅亡的王的例子很多。但是,相反的例子還是第一次見到。」
「雁那種啊。雁好像十年也保持不了的樣子,一山之際,突然轉變了。」利廣說著,雙手交握。
「但是如果露峰能延襲以前的形式,應該不會這種程度就倒壞。確實是沒有見過的情況啊……」
經過了三百年的王朝,奏和雁兩國。也就是說僅此而已,別的國家都很脆弱。七成的王朝都沒有越過第一座山。王朝生存幾十年然後死去。因此利廣才看過了無數王朝的興衰。
「這種倒壞的方式,怎麼也看不慣啊。」風漢自語般的說道,利廣微微側頭。
「看不慣?」
「確實我也不清楚柳為什麼開始傾覆,不,連是否開始傾覆了也不能確定。明確的說,露峰正在再次轉變。」
「這個時期?」
「這個時期。露峰越來越忽視濫行自己發佈的法律的情況。豈止如此,近來,已經開始在自己築起的堅固的城池上造出漏洞了。」
「漏洞?」
「所謂法律,要三部分共同協作才能發揮作用。單禁止做什麼是不能好好的生效的。」
「發行禁令的時候,要有監視組織以使其誠實的被運用,否則法律就只是裝飾。——還有一個是?」
「反面的肯定。禁止惡吏專橫的法律要和獎勵重用能吏的法令必須組合起來,缺少任何一方,不能成為好的法律。」
「原來如此啊……」
「估計柳這一點做得不錯,但是露峰開始破壞這些。漫不經心的改變其中之一,卻不理會其他。要做的事情不能始終如一,因此漸生齟齬。」
「很奇特哪~」
利廣想了一下:「說不定,露峰已經不在玉座上了。……」
「不在了?」
利廣頷首:「也許露峰對玉座已經厭倦了,所以把實權放出。」
「大致是不可能的吧。」
風漢站起來,走到窗邊。初夏的陽光開始傾斜,從路上傳來的喧嘩聲更熱鬧了。拋開了束縛似的揚起的醉漢的聲音,慌亂了調子的樂器般的嬌聲,彷彿整個城市都沉浸在宴會中了。
「露峰做成的體制是強固的,所以即使那傢伙放出實權,也能維持到現在。國家真正開始荒蕪是從此時起,或許正是露峰使之荒蕪的。荒蕪到失去天意的程度。」
利廣皺起了眉。
「那是什麼意思?」
「柳的虛海沿岸已經出現了妖魔的樣子。」
利廣吃了一驚。那差不多意味著王朝的崩壞已經到了末期,雖然還沒崩壞到利廣等局外者能明朗看到的程度。
「少雪的地方降下大雪,天氣已經狂亂了。政治荒廢之前,國家先開始了荒廢。普通是相反的。」
「表面上看不出來,已經到那種地步了嗎?」
「是啊。雁也在國境佈置警備了。」
看著一副在說別人的事的樣子的風漢,利廣點點頭。
「怎麼說柳餘下的壽命不多了啊。」利廣自語道。——王朝如此脆弱。
窗外傳來刺耳的喧嘩聲。他們的腳下正產生深刻的裂痕。不知何時,筵席之下地獄的蓋子將打開,誰也制止不了。——王若失道麒麟就會生病,麒麟生病的話不管是哪個王都能知道自己已經失道了。如果王改正自己的行為,麒麟就能痊癒,國家也會恢復。儘管如此,利廣幾乎沒有見過這樣的例子。注意到自己的衰落的王是有過的,但是,從此悔改,使國家走上正道的成功例子極端稀少。國家一旦開始傾覆就止不住,王的悲壯的努力等等都沒有用。
正陷入沉思中,怎麼了,風漢從窗邊回頭問道。「雖然和預想的不同,至於如此失落嗎?」
「和我的預想不一樣倒沒什麼……」利廣歎了口氣。
「的確,有點失落啊。本來像是要成為大王朝的。」
柳擁有使人那麼想的光輝。但是,——至少對利廣來說——僅僅一百二十年的時間它就要沉沒了。
「那樣的王朝也會突然消亡啊。」
「現在還說這個?奏國的您。消亡的例子看都看煩了吧。」利廣失笑了。
「正因為是奏國人才會這麼想啊。也許風漢不清楚。——明明還年幼。」
風漢意外似的輕輕揚眉。
「因為奏是十二國中存在最長的啊。」
那個原因啊,風漢苦笑著,看向窗外。「是那個原因啊。——雁國人不會明白這種苦衷。即使少,之間也有多活了一百年的實例在。」
「每有王朝消失都會這麼想,真正的,不死的王朝是沒有的吧。」
也許,奏和雁都不會例外。
「想到這點,就屏住了呼吸。沒有不死的王朝,我是知道的。不會有永遠的王朝這類東西。因為沒有不死的王朝,所以必然有一天奏會滅亡。」
風漢看著窗外說:「沒有永遠的東西吧。」
是啊,利廣笑笑。
「是那麼說沒錯,什麼都是。雖然明白,我還是不能想像奏的終結。」
「當然。沒有能想出自己死相的傢伙。」
「是嗎?我倒是可以想出自己的死期呢。被捲入無聊的小爭鬥丟了命,四處放浪被妖魔吃掉之類。」
風漢笑著回過頭:「可以想像出可能性的事情和可以想像的事情是不同的吧。」
「啊,可能是吧。」利廣說完,陷入小小的沉思。
「但是——還是不行啊。放開可能性,還是想不出來。」
對利廣來說,很難想像宗王誤入歧途的情景。臣下謀反是宗王所不能控制的,想像起這個腦中浮現出各位大臣的臉。可是宗王的百官諸侯,哪個都像是跟謀反無緣的樣子。
「不過要是雁的話倒想像得出。」利廣自語道,風漢露出有趣的表情。
「哦~?」
利廣笑道:「可以確信的想出來。——從延王的氣性來看,不可能誤入歧途。雖然本人不一定知道正道,前邊清楚的有鋪好的路,不可能不留神走錯路吧。即使某處有惡黨作亂,延王也不是老實的讓人討伐的人。雁國的沉沒,必定是延王有了那個念頭。」
「原來如此……」
「而且毫無原因的這麼做,絕對是。沒有什麼理由,某天突然想,那樣也不錯啊。但是以那個執拗,即斷即決也是不可能的。——是啊,大概會打賭。」
風漢露出怪訝的表情。
「打賭是怎麼回事?」
「就是字面的意思。以天為對手打一場賭。比如任性的賭和不常見面的人遇上一百次。命不好沒有遇到的話就是天的勝利。遇到的話天就輸了。」
是這麼回事啊,風漢揚聲笑了出來。
「要干的話就會做到底。也許雁就什麼都不剩了,不管是官是民還是台輔,也不管是王宮還是都市。雁就乾淨痛快地變成荒地了。」
「殺了麒麟王的壽命就盡了吧?」
「不會立刻就死的。殺了台輔,然後和天競爭,看天做出決斷和延王把雁變成荒地誰更快些。那個人肯定喜歡那麼幹。」
「那麼,哪一方會快一些呢?」
「做的話就要做完啊。……那麼,突然後悔了,留下少許村莊,然後自嘲的死去怎麼樣?」
不錯,風漢笑道。
「我也不是想不出奏的結局.」
「誒~」
「風來坊的太子厭倦了塵世的羈絆,討伐宗王。」
利廣愣了一下,失笑出來。
「不好,覺得是可能的事情了。」
風漢大大的笑了,看向窗外。
「……想像範疇的事情是不會發生的。」
雖然是那麼說——利廣也看向夜幕初降的芝草天空。
「那種事情,大概是可以迴避的。」
也許吧,簡單的回答後利廣閉上嘴。夜色浮起的房間裡滲入喧嘩聲。
所謂想像範疇的事情,是大多數王朝發生過的事情。那種情況就潰敗的話,不可能存活到破格的程度,可能有的危機都越過了。所以多餘的看不到前景。
——為什麼王朝為死亡呢?利廣考慮到。得到天意登基的王為什麼會失道呢?王真的沒有注意到自己走錯了路嗎?沒有注意到的話,最初會知道正道嗎?那樣的人會得到天意嗎?有一瞬間明知錯了,還是走入歧途。
從過去的事例來看可以知道是什麼時候走入錯路。但是,如同想不出自己的死期,也很難想像走入錯路時的心情。那個為什麼會發生,怎樣才能阻止呢?
正想著,突然風漢發出明朗的聲音,說:「你要在芝草待一段時間嗎?」
「是那麼打算。但也不一定。」
不是單純的傳聞,柳真的危險了,利廣必須通知這個消息。
「但是怎麼也要待兩三天吧,想自己確認一下。風漢呢?」
「我明天出發。本不過是從雁邊境到芝草的小小巡遊。」
「還是一樣隨意的活著啊。」
「可不想被你這麼說。」
我和風漢的立場不同。——利廣想這麼揶揄他,還是忍住了。同為怪癖的風來坊,在不知何時的正式會面之前,就這樣子也不錯。之前雖然在世界各地奇遇的相會,卻沒有什麼必須相會的時候。以後也會如此吧。
「那麼,把巡遊的事說給我聽吧。晚飯奢侈些也可以。」
利廣笑著說。就著正如風漢所說的難吃的飯菜喝酒,過了半夜才結束。在樓梯前左右分開,風漢走上樓去。利廣沒想過送風漢出發,明天就睡到中午吧。奏和雁走運的話,不知何時又會見面了。
「總之,我先說了『路上小心』哦。」
利廣說著走向房間。背後傳來風漢的聲音:「對了,告訴你一件好玩的事情。」
利廣回過頭,風漢憑著欄杆,笑著。
「我棋藝很差。但偶爾也會贏。贏了就一定偷一個棋子。已經收集了八十多個了吧。」
利廣站直身體。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確實數到八十三來著。然後就糊塗了。」利廣不由笑出來。
「現在怎樣了?」
「誰知道呢。沒人收拾的話,還在臥室的某處吧。」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兩百年前吧。」
風漢笑著回答,轉身繼續往房間走去。「那麼」,越過肩頭,利廣悠閒的笑著回答,「去死吧。」
南方大國奏,首都隆洽。隆洽山頂是廣闊的清漢宮——築起六百年大王朝的宗王的居宮。
王宮通常以王的居所正寢為中心,但是奏國的這個中心卻有些偏,奏的中心是後宮的典章殿,即位至今六百年沒有改變過。
清漢宮看起來不像是建在山頂,而像是浮在雲海之上的大大小小的島嶼組成的。大部分建築從島上向澄澈的海面延伸,其間以無數的橋相連。把正寢自身視為一個島的話,後宮也可算作一個島;從正寢渡橋,經過樓門,穿過眼前的小峰半腰的隧道,稍稍登上山峰內側的石階,高台之上就是後宮的正殿,典章殿。從典章殿眺望,小小的海灣一覽無餘。海灣周圍的斷崖架設著左右延向空中的閣道,通向後宮更深處的北宮和東宮。
透明而風平浪靜的雲海上出現騎獸的身姿是夜幕初降之時。影子般的騎獸浴著半月的光輝,橫越海灣直奔典章殿。緊貼崖壁曲折前進,飛越海面上的露台,降落在裡窗外狹小的巖場上。
窗內點著燈。透過玻璃可以看到寬闊的堂內。大圓桌佔據了屋子中央,可能是剛剛用完餐,桌上堆放著大大小小的食器,五個捧著茶杯的身影圍坐在桌子周圍。
「——和往常一樣,大家都聚在一起啊。」
利廣邊笑邊從窗子進入,圓桌邊的人們一齊看過來,完全的受了驚一般發出無意識的歎聲。年長的女子緩緩停下手,深深的歎氣:「……你這個孩子,完全沒有記住哪裡才是出入口的意思啊。」
她是宗后妃明嬉。本來王后應該住在北宮,而現在這位王后不但不在後宮,還把高級襦裙的袖子捲起,剝著堆成小山的桃子皮,這恐怕是奏以外不能見到的景象吧。
「還有,說過不要騎著騎獸在王宮兜風的吧?要說多少次你才肯記住呢,我的放蕩兒?」
「剛記住就忘了,怎麼說也是老人了嘛。」
利廣傻呵呵的笑著。明嬉又歎了回氣,輕輕的搖頭。
「呆腦袋終於想起家來了嗎。這次跑到哪裡去了?」
「啊」,利廣笑著坐在圓桌邊唯一的空座上。「這裡那裡。」
「就是又兜了一圈啊。真是的,被你氣到說不出話來。」
「那麼現在母親口中的是什麼?」
「這叫做責備,好好的給我記住啊。」
「能不能記住呢~」
「母親」,發出更重歎息聲的是利廣的兄長——英清君利達。
「請把傻瓜放在一邊不要管他,那麼照顧他會得意忘形的。」
「真過分啊。」
利廣的妹妹文姬——稱號文公主——在一旁竊笑:「哥哥是想聽母親的責備才回來的呢。因為是被寵壞的孩子。」
「喂、喂——」
「因為哥哥現在很高興的樣子嘛,每次都是這樣。要不要照照鏡子看?」
「是那樣嗎」,利廣撫著臉,金髮的女子柔和的微笑著:「無論如何,貴體無恙就好。歡迎回來。」
這位是宗麟昭彰。利廣誇張的頷首應答:「只有昭彰擔心我的身體啊。」
「因為昭彰是麒麟。」
文姬說道,利達也點頭贊同:「麒麟是慈悲的生物啊。「
「昭彰連世界第一的惡黨也要擔心哪。」
明嬉也接口說道。利廣苦笑著緊抵椅背。
「那麼」,穩健的開口催促利廣的是一家之主,宗王先新,他停止收拾小桌上的食器,斟上一杯茶放在兒子跟前。恐怕這也是奏以外不能見到的光景。
「怎麼樣呢,這裡那裡?」
「……柳感覺很糟。」
噹的一聲,先新放下茶杯。
「柳——」
利達皺起眉放下筆,把書信放在一邊。
「還是嗎。……持續一段時間了啊。」
「確定嗎?」
利廣頷首回應先新的疑問。
「恐怕是。就我所見是確實的。柳的虛海沿岸似乎出現了妖魔。雖然是在面向戴的一方,因而人們都猜測是從戴過來的,不是失去了天意,不可能接近岸邊吧。雁也編成警備派往與柳交界。」
嗯,利達輕聲說:「那位智者動用了夏官的話應該不會有錯。」
文姬歎息道:「延王也很麻煩吧。戴國不穩妖魔徘徊,近鄰的慶也經常不安定。連柳也……」
「巧也是。相當數量的荒民渡過青海流入雁。」
「巧怎樣了?」
「還是一樣糟糕。從赤海到青海航路完全封閉了,妖魔多到連巽海門也不能通過。到底塙王做了什麼,白雉落下還沒有多長時間,就有那麼多妖魔徘徊。」
「承蒙照顧」,利達恨恨的望向擱在一邊的書信。
「到我們這裡來的荒民也多到了目眩的程度。你,不能暫時克制私心,指揮荒民救濟的事情嗎?」
「文姬不是更適合嗎?」
「我有保翠院的事情。」
奏全土有為荒民、浮民而設的救濟設施,那就是保翠院。文姬很久以來擔任保翠院的首長大翠一職。
舉國興辦未曾有過的事業之際,必然以家內的一員為首長。比起讓單純的官吏擔任首長,即使只有名號,以太子或公主為首長成立的組織裡官員更勤奮,更能令百姓安心信賴。
即使知道文姬只是當上大翠,做名義上的首長,百姓也覺得這項事業得到了王直接的關注,以公主為首正是決意的表現。雖然因此得到了信賴,但實際上不是得到了王的關注這回事,文姬做大翠就等同於王直接指揮。形式上,文姬聽取官吏的意見上奏先新,先新下達處斷;其實文姬不需先新的指示,文姬自有如山的蓋過御璽的白紙。——順便一提,一家人可以用同一筆跡書寫,這正是六百年間磨練出來的特技。
「保翠院就有處理不完的事情。」
利達歎息的說道,「荒民連家當也來不及拿逃過來,越過國境已經筋疲力盡了。擔心國家的情況,想等國家一安定就回去,因而不想離開國境。雖然聚起的荒民在高岫山近旁形成了集落,但是,相當於被棄置不顧了。」
「保翠院發出邀請的話……」
「正在做。但是總有些來不及。」
明嬉也點頭同意文姬的話。
「總之必須先把荒民以客人的身份組織起來,最低限也要將集落整治成村鎮的體裁。」
「現在只有你沒有擔著重任,老實幫忙吧。」聽了利達的話,利廣呼了口氣。
「……好像不能拒絕呢。」
「敢發牢騷就把你踢出去。拜託你了。」
「我出手的話,國庫就如流水般使用了。」
「那種事不用說也知道。」
「物資的籌措和輸送?」
「姑且做好連縣城的義倉都被淘空的打算。」
「那麼,試試看吧。」
「草案也好,盡快拿出方針來。」
「……明白了。」
唉,先新鬆了口氣。
「延王一個人做這些事嗎,實話說不得不服氣啊。」
「雁的官吏裡能人多,機動力也高。」利達說著,皺起眉。
「——這方面,我們的官吏總是很悠閒啊。」
明嬉苦笑著,一圈人發出夾雜著歎息的笑聲。
「嗯」,先新笑著,「我們有我們的作風。——其它地方情況如何?」
利廣聳聳肩:「戴的情況也不好。虛海邊上妖魔很多,想靠近去看看都不行。」
文姬側著頭:「但是白雉沒有落下,即是說泰王沒有發生意外不是嗎。」
「不很清楚。綜合各處的消息來看,是立了偽王的樣子。」
「泰王還健在的情況下?」
「是很奇怪,也沒聽說泰麒失道。泰王沒有駕崩,泰麒沒有失道,因此只能認為是內亂,僅僅內亂就使妖魔如此跋扈也是很奇怪的事情啊。」
「……很相像。」說話的是昭彰。
「相像?」
「是,和巧國。塙麟失道,接著塙王駕崩,雖然不是稀奇的事情,但是不記得有過這麼短的時間內荒廢到那種程度的例子。」
「確實」,明嬉把剝皮切好的桃子分盛在人數份的碟子裡。
「不是妖魔那邊出了什麼事情就好啊。」
「妖魔那邊?」
「已經是很奇怪的事情了嘛。戴和巧奇怪呢,還是出沒在那裡的妖魔奇怪呢,不仔細確認可不行啊。」
「不行啊,母親。」利達反對道,惱怒的看著利廣,「說了那種話,某人就會想去調查了。——利廣,你又心神不定吧?」
「接了個大任務,可不能總心神不寧啊。」
「不要忘了這些話啊。」
利廣苦笑自己沒信用,先新問:「還有一個危難中的國家吧,芳的情況如何?」
「那邊沒有特別的異常,正在迅速沉靜下來,似乎已經穩定住了。那個假朝很有出色之處呢。」
「其他的呢?」
「別的大概沒什麼問題。舜還不是很安定,但新王登基剛四十年,情有可原。雖然不知進展如何了,感覺上是在向著穩定的方向前進。范正當重要關頭,感覺也正安穩的進行。」
「慶怎樣了?穩定下來了嗎?」
啊,利廣笑了:「是啊,慶。那邊的情形變得有趣了。」
「哦?」
文姬側著頭,「是位女王吧?」
「是啊。——嗯,雖然慶國和女王不是很合,這次說不定會出現不同的結果。近來頒布初敕,廢除伏禮。」
哎,在場的眾人都睜大了眼,明嬉愣住了。
「廢除伏禮——之後怎麼辦呢?」
「難道全員只行跪禮,像麒麟一樣?」
利廣向這麼說的文姬點點頭,「似乎如此。」
「可是廢除伏禮的原因是什麼?」
「雖然覺不出有什麼實用,但是怎麼說——可以感覺到女王的意氣。對百姓說不要叩拜的王還是第一個呢。」
「這麼說也是啊。」
「做出初敕之前,慶中部發生動亂,景王親自出馬平定了叛亂。」
哦,文姬捧住腮。
「朝廷長期為X縱朝政的大臣束縛,官吏的整理都無法進行。對景王來說是少見的有行動力呢。」
「哎……」
「初敕以來,改革也在進行中,以敕令決然的把有關半獸、海客的規定制度都廢除了。聽說禁軍左軍將軍就是半獸。」
「哎呀,了不起。」
「是不是應該說總算如此了呢。」
「景王發佈敕令做這件事,很了不起吧?慶國本來一點沒有那種氣勢的。」
「確實,如今的慶很有氣勢哪。不錯。」
利廣微笑著。慶的各處還殘留著對強勢的王的不信任感。但是,越是靠近王都的地方,百姓的臉上就越有生氣,證明希望正從王膝下散播開去。飽經動亂的國家,像岩石一樣固執的臣下,起碼感受到了改變一切的氣勢。也許慶可以以很好的形態越過最初的十年。
利達鬆了口氣。
「難得慶安定下來,不然到處都在騷動,睡覺都不安穩。我們也該去慶見習,向好的方向改進啊。」
「這是在暗示我嗎?」
「要是聽取本人的申請,就像個傻瓜了。」
利廣苦笑著稱是。圍坐在桌子周圍的人沉默下來,陷入了各自的思索中。
打破沉默的是先新。
「實際看來,柳有多少可能保得住呢?」
利廣稍稍思考了一下,「不清楚,雖然一旦開始很快就會見分曉。妖魔出沒,相當的違背了天意哪。說不定近期台輔就會失道。」
「柳的荒民和我們就沒什麼關係了,要依賴也是雁和恭吧。」
「雁好像已經把握局勢的樣子,應該沒有問題。」
「但是,戴、慶、巧的荒民也要負責啊。雖然慶已經在重振中,援助還是必要的。戴已經完全不行了,再加上巧北方的難民,穿越妖魔跋扈的土地逃到奏來幾乎不可能,雁是他們必然的選擇。但是,接受巧的難民,柳也荒廢了,雁的負擔很重啊。出手援助的話又很失禮。」
「這樣如何呢,」利廣笑道:「盡可能引入巧的荒民。現在荒民甚至流入慶國,但慶國還沒有支持他們的力量。」
嗯,先新沉吟道:「問題是怎樣吸引巧民來奏呢?」
「出船可以吧?」利達一邊飛筆在紙上記下心得,一邊舉手說道。
「從赤海到青海好像比較困難,暫時盡可能增加赤海沿岸港口的船隻,然後巧北方虛海沿岸派出荒民專用的船隻的話……」
「虛海沿岸好像沒有像樣的港口啊?」
先新詢問似的看向利廣,利廣點點頭:「能容納大型船隻的港口有兩個,漁港大小有那麼一些。」
「那麼就用小型船隻吧,漁港也能進入了。大型船隻要湊齊必須臨時建造,時間上來不及。漁船雖然承載的人數少,可以組成船團,增加船隻數量。」
「嗯,還有這麼一招啊。」明嬉表示贊同。
「就那麼做吧。慌慌張張的建造大型船隻,就算能派上用場也沒有可使用的途徑,小型船還可以賣給漁民。把巧北方虛海沿岸的難民引入奏,可以相當減少慶的負擔嘛。」
「是啊。——恭怎麼樣?」利達抬頭看向利廣。
「回來的時候經過恭,告訴他們要做好準備。」
「恭的物資如何?」
「因為芳已經相當穩定,援助芳的義倉當前可以挪用來救濟柳的荒民。但是怎麼說芳也需要物資支援,長此以往也是很嚴峻的問題。」
文姬歎聲道:「要負擔芳和柳兩個呢。特別是芳,地理上也要依賴恭。恭和近鄰的范有國交嗎?」
「我認為沒有。」
「那麼,我們也幫幫恭的忙,起碼確保芳的食糧供應吧。」
「那可不行啊,文姬。」
明嬉輕笑道。「考慮一下運送的手續和花銷看,與其我們援助,用恭的國庫援助豈不更便捷。巧的荒民流入,我們也要開義倉,再為恭搜購糧食的話糧食的價格就不得了了。」
「那個……確實如此。」
「不如忠告供王監視穀物的價格,還有木材,北方木材出產以恭、芳、柳為主,其中兩國傾覆了,價格一定會暴漲。把這邊的穀物和木材降價運往北方吧。」
「但是——」先新打斷文姬的話。
「母親說的對。贈送物品並不好,會挫傷獨立不羈的心。荒民最重要的是耐心和希望,我們正是為了這一點援助他們。」
「……啊,是。」
「伸出援手是必要的,但是他人可以自立時一定要放手。援助恭也可以,我贊成支援他們的國庫幫助救濟難民。但是必須是恭施以救濟,有鄰國的幫助,柳的百姓也可以安心一些,感受到恩義。雖然和奏救助是一樣的,但是恭的話因為是鄰居,可以報答恩義,奏給予的恩義卻不能報答。無需回報的恩義如同上天施與的,習慣於此的難民會損傷最重要的東西。」
微笑著看看點頭稱是的文姬,先新回頭對利廣說:「你也一樣。為了巧的百姓花光國庫沒關係,不要給得過頭了。」
「記住了。」先新點點頭,歎了口氣。
「嗯,你從各方帶回消息幫了忙啊。」
「不能誇他,父親。」
利達嘖嘖道,「利廣得有一點自覺。」
「不用嘮叨那麼多次,我也會接下關於荒民的任務。」
「說得好,約定下了哦。總是糊里糊塗的很過分啊。」
「知道了。」
「接下來,」
利達瞪住利廣,「快去把騎獸放回廄裡,想讓它在外邊待多久?」
向縮著頭的利廣微微笑笑,昭彰站起身。
「我去。」
「慢著,昭彰。」
明嬉制止住昭彰。
「拿出來的東西要收拾好,這一點都做不到可不行,怎麼說都不是小孩子了。」
大家一起笑出來。
「的確如此哪。」
「是啊,哥哥,老老實實作個大人吧。」
「六百多歲的小孩子沒什麼可神氣的。」
利廣自己也笑著,是是,站起身。
這裡一點都沒變——利廣一邊從窗子鑽到外邊的巖場一邊想。住所沒變,面孔也沒變,什麼時候窗子裡都亮著燈,開朗的人們和樂的聚在一起。
旅行歸來看到這樣的景象心底就安穩下來。還沒有厭倦這種安逸是幸還是不幸呢。不,或許利廣如此頻繁奔出王宮,明知危險在諸國放浪,就是因為已經厭倦了。這麼說來,每次出去的時候都沒有想著回來,念頭裡只有前方,奏和清漢宮,以及住在那裡的家人都在意識之外了。也許利廣自身都沒有意識到的心的深處,在想著再也不會回來了。
但是,即使那樣,結果不管什麼時候利廣都會回到這裡。
看著他國感到寒心,國家脆弱,百姓如履薄冰。十分明白不死的王朝是沒有的。——但是這裡沒有問題,至少大家相互支持就好。
利廣回頭望向窗內。
——也許,自己正是為了確定這一點回來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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