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前世阿九為情求愛,
落得個草蓆裹屍收場;
今生情愛只為名利鋪墊,
步步為營錦繡榮華……
一句話文案:
其實就是宅鬥犧牲品成長為滅絕師太。

 

 


001 姬妾爭寵
晚秋的風總是格外薄涼,呼呼地吹來,扣在門上總讓人覺得蕭索萬分。
花聆攏了攏衣服,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端著薑汁掀起了門簾子。
屋裡笑聲一片,王府裡的姬妾都聚在這裡。
「姐姐,上次王爺立功,太后不是賞了塊白脂玉嗎?聽說王爺找人連日趕製刻了個玉珮模子,可是贈給了姐姐?」趙姬問著,眼裡滿是羨慕的神色。
「瞧你這小蹄子,王爺不送姐姐還能送誰?」這聲音驟然響起,靈動中帶著清亮,原是坐在最右邊的寧側妃,一臉的諂媚神色。
「瞧瞧你們,一個個竟這般胡鬧吃醋,這玉原是極好的,王爺的心意,自然也是好的。」說話的人微微低了低頭,臉上湧起一絲微紅,雙手撫著胸前的玉珮,好似護著一塊珍寶。
「好姐姐,你就給我們瞧瞧長長眼。」趙姬拉著王妃的衣袖,水靈靈的大眼睛緊盯著王箬芝手裡的玉模子。
身穿華服的女子嬌笑出聲,輕輕敲了敲趙姬的額頭,一副寵溺的模樣,將手掌攤開。趙姬和寧側妃就連忙將玉模子捧在手心裡,仔細的觀賞,嘖嘖稱奇。
「阿九,今個兒怎麼不說話?身體不舒服嗎?」王箬芝狀似無意的轉頭看向一直未開口的女子,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探究。
眼光流連在玉珮上的趙姬和寧側妃,也轉過身來看向女子。安安靜靜坐在一邊的女子,只著了一件秀麗的青衫。相比於趙姬的嬌俏,寧側妃的美艷,王妃的華貴,這位被喚為「阿九」的女子倒是顯得幾分突兀。
美則美矣,卻沒有女子該有的裝飾之艷,安靜的坐在那裡,倒是多了幾分清冷。
站在一邊侍候的花聆面色一緊,臉上連忙露出一絲謙卑的笑意。
「王妃莫怪罪,昨個兒晚上主子淋了雨,剛熬好了藥。」她連忙將手中的碗遞給了時阿九,低著頭也不敢看王箬芝臉上的表情。
暗黃色的薑汁盛在婉約的青花瓷碗裡,配上女子伸出的纖纖玉手,總叫人眼前一亮。時阿九對著身邊的女子歉意的笑了笑,濃烈的中藥味撲鼻而來,她一仰頭面色不改的吞嚥下去。
「王爺對姐姐的那份心,自然是最好的。」時阿九臉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將手中的碗遞還給了花聆,對著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安心。
王箬芝一直盯著女子看,聽到女子語氣的柔和,臉上露出一絲狐疑。就連寧側妃都露出幾分難以置信,和趙姬傳遞了一個眼神。
「昨個兒雨那麼大,阿九姐姐怎麼就出去了?莫不是在等王爺過來?」趙姬手裡把玩著玉模子,還不忘語調怪異的調侃兩句。
這句話剛說完,眾人就紛紛將眼光投向時阿九。花聆的眸中閃過一絲擔憂,生怕這位主子撒潑,而其他人則都帶著兩分戲謔和探究。
時阿九微微愣了一下,轉而抬起頭看著趙姬,忽而彎起嘴角,嬌俏的輕笑出聲。
「妹妹莫不是糊塗了,昨晚是初一,王爺定是要去舒興閣的。」她眨了眨如水般的鳳眸,語笑嫣然。食指輕佻著下巴,好整以暇的看著趙姬,本來清冷的週身似乎被蒙上了一層媚態。
王箬芝目光一凜,輕皺著眉頭看向趙姬,眼神有些不滿。
趙姬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王箬芝乃當今太后的親侄女,由皇上指婚嫁給了六皇子。為防王府姬妾眾多,王妃不受寵的情況,太后下了硬性規定,每月初一和十五,王爺必須宿在王妃處。
「是妹妹一時疏忽了。」趙姬囁嚅了半天,也只敢唯唯諾諾的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本來心頭堆積了好多話想要捉弄時阿九,無奈現在是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王箬芝丟了個白眼給趙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又轉過臉來仔細的打量了一番時阿九。身穿青衣的女子面色如常,嘴角帶著輕輕彎起的弧度,手裡捧著茶盞,慢慢悠悠的品著。讓她不禁暗暗咬牙,這時阿九即使就坐在那裡,都把身邊的趙姬和寧側妃給比了下去。
「哎呀,我倆光顧著自己看,也該給阿九妹妹瞧瞧,我都捨不得撒手了。」寧側妃似乎一下子驚覺到什麼,有些不好意思的攤開手,一把將玉塞到了時阿九的手中。
色澤光潤的白脂玉觸手溫涼,彷彿戀人般的親吻,的確讓人愛不釋手。
時阿九放下手中的茶盞,將玉舉到眼前,仔細的打量著,毫不掩飾眼中的讚歎之意。
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濃烈,又忽然一把塞回到王箬芝的手裡。「這麼好的玉才能配上王妃這樣的人物,像我們這些人能摸上一把已經是榮幸了。」她揚起一張笑臉,笑意坦蕩的看著王妃,絲毫不見一絲妒意和不對勁的地方。
倒是剩下的幾個人有些怔楞,王箬芝看著笑意盈盈的女子似乎有些出神,過了半晌才匆匆起身告辭。
三道倩影急慌慌的離開了芙蓉院,時阿九攤開的掌心裡,似乎還殘留著那白脂玉的溫度。直到屋子裡那三個人的氣息完全消失,她嘴角的弧度才慢慢消失,轉而是一陣輕微的皺眉。
「主子——」身後傳來花聆欲言又止的聲音。
女子點了點頭,有些疲勞的捏緊眉頭,昨晚上淋了雨,今個兒一大早又應付了這些難纏的女人,頭痛欲裂。
「有什麼事就說吧。」時阿九揮了揮手,聲音裡盡顯疲態。這王府裡,也只有在花聆面前,可以不用偽裝。花聆是她從小的貼身侍婢,自然是信得過的。
花聆有些猶豫,看著女子疲憊的模樣又有些心疼,最終還是走到她的身邊,輕輕的替她捏著肩膀。
「主子,你就不生氣?王爺說那塊玉本來是要給你的!」她絞盡腦汁想著措辭,小心翼翼的開口。時阿九待她雖好,但畢竟主僕有別。
花聆不禁仔細的盯著女子看,手下的動作也是一頓。王爺一向都把最好的東西給時阿九,即使王府裡的姬妾成群,王妃也是個手段了得的,但是王爺待自家主子總是不同的,一直寵愛有加。
花聆所知道的時阿九是美麗的,面對王爺的時候,更是美得勾魂奪魄。也是為愛癡纏的女子,能霸佔王爺五天,她絕對要想辦法留下第六晚。拈酸吃醋更是樣樣精通,仗著王爺的寵愛,有時候連王妃都不放在眼裡。
但是今天的時阿九實在是太不同了,清晨起來上妝,她不再要那些嬌艷的胭脂羅裙,改為清秀麗人。就連王妃拿出那白脂玉,她也無動於衷,甚至還在一邊附和。要是平日裡,估計她早將玉搶了過來,直接丟出門外了。
女子全身放鬆,癱軟在椅背上,眼睛輕閉起來。聽到花聆的問話,嗤笑出聲。該感謝老天爺,讓她重回前世,五年前剛嫁進王府的日子。
「無非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要來何用?」女子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嘴角的笑意帶著濃濃的嘲諷。
她的腦海裡忽然就浮現出白脂玉的模樣,花聆的話是正確的,趙子卿的確許諾將玉模子送給自己。但是花聆不知道的,是她親自對那個男人說她不要這個玉,讓給王箬芝的。
前一世她也曾擁有過這個玉,趙子卿得到這塊玉的當晚,就宿在她的芙蓉院。他倆一起挑選的玉模子——鴛鴦戲水,玉模子到手的第二天,她也和王箬芝做了同一件事,那就是拿出去炫耀。
結果第二日太后的賞賜就到了王府,人頭大的白脂玉雕刻而成的鴛鴦戲水,一模一樣,硬生生的諷刺。她立馬就把自己那巴掌大的玉模子丟到了箱底,從此不見天日。
「可是——」花聆再次張開小嘴,但卻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咬了咬牙。
「王爺一連幾日都宿在舒興閣,只怕——」她的話硬生生停在了這裡,下面的話是真的不敢說了。
要是平時,這種情況根本沒發生過,王爺離開芙蓉院的時間絕對不會一連超過三天。時阿九在王府能如此體面的過活,依托的也不過是王爺的寵愛。
「怕?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那些人得逞!」時阿九的聲音透著陰冷,雖閉著眼睛,但是清秀的面容上,卻顯現出一絲陰狠。
想她時阿九前一世,簡直就是個寵妾的寫照。她常常被王府裡的丫鬟提起,並且一直是她們的奮鬥目標。
擁有著王爺無上的寵愛,其實也只不過就是趙子卿的一個玩物罷了,集那麼多的寵愛於一生,臨死前也只不過是王府的一個姬妾,連側妃都混不上。
想到這裡,時阿九不禁嗤笑出聲。前一世她就是有一顆王妃的心、賤妾的命。
「花聆姐姐在嗎?」一個小丫頭探頭探腦的。
「進來。」花聆走到門前,撩開簾子,認出那丫頭是王妃身邊伺候的。
「奴婢參見恆姬,王妃派奴婢過來送茶。」那丫頭恭謹的福身行禮,挑不出一絲錯處來。「恆」是趙子卿賜給時阿九的封號,代表永恆的意思。
時阿九揮了揮手,「替我謝謝姐姐。」她對著花聆使了個眼色,花聆立馬接過丫頭手中的茶盒,從一旁的桌子上取出茶具,當著那丫頭的面開始泡茶。
熱水剛衝進去,一股清冽的茶香就飄散了出來,氤氳的白霧襲來,彷彿吹到人的心頭。
「這是王爺賞的雨前龍井,王妃娘娘特地送給各位主子嘗嘗。」那丫頭慢慢的起身,聞到茶的清香。也不知是無意間還是故意,語調不緊不慢的說出了這句話,透著些許的傲慢,眼神卻是偷瞄著時阿九的反應。
花聆倒茶的手微微一抖,面上已經透出些許慌張的神色,這丫頭的話也太露骨了些,就不怕時阿九責罰?
時阿九的臉上倒是出乎意料的露出一絲笑意,從袖子裡掏出一錠碎銀子塞到了丫頭的手中。
「姐姐這麼有心,倒是讓阿九惶恐了。你回去替我好好謝謝姐姐,來日阿九必登門叩謝。」女子順勢拉了拉那丫頭的手,臉上的笑意越發柔和。
纖纖玉指接過花聆手中的茶盞,輕飲了一口茶,舌尖傳來淡淡的苦澀,卻讓她有一種舒爽的感覺,不由得閉了眼。
那丫頭怔楞的看著她,渾渾噩噩的行了一禮,就轉身離開了。
花聆看著女子臉上掩不住的疲憊,心底一緊,不由得將手中的茶壺往桌上一丟。
「王妃也真是的,一大早就帶著那些人過來,擾人清夢。現在知道主子身子不大好,還巴巴的派丫頭過來賞賜茶葉。得寵也不是這麼個炫耀法!」花聆的語氣裡難得充滿了一絲怨恨。
時阿九倒是被她逗笑了,睜開眼瞧著她滿臉憤恨的表情,似乎感到屋子裡有些沉悶。便走到窗邊坐定,窗外的天色還是灰濛濛的,一陣涼風拂過,讓她不由得打了個顫。
王箬芝這送茶的手法,和她前世那性子比起來,算是大巫見小巫了吧。只是她的結局卻是那樣淒慘,淒慘到讓她不忍回憶。
最毒女人心,前世的王箬芝容忍她霸佔著趙子卿這麼久,顯然已經到了極限。一次所謂的反叛事件,就可以輕鬆的牽連到一個小小的從六品光祿寺署正。不幸的是那個從六品小官姓時,是她時阿九的親爹。
她哭著跑去求趙子卿,最後也只不過是一句無能為力。她爹上了斷頭台,她的親弟弟也沒能倖免於難,時家上下,除了她時阿九,無一倖免。
王箬芝陷害的手段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手段更是接踵而來,層出不窮。他趙子卿卻不聞不問,就站在那裡,看著她被人活活打了整整六十板子,然後扔到柴房裡等死。
那個陰冷幽閉而黑暗的柴房,是她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地方。閉上眼睛的時候,她只隱隱聽見花聆站在外面哭泣,懇求守門人進來餵她喝水。
更可悲的是,她死後連塊陵墓都沒有,趙子卿更是連看都沒來看她。王箬芝吩咐人直接用草蓆將她裹著運出了城,丟在了荒山野外,等著野狗叼去。
風夾雜著細細的雨絲吹了進來,打在她柔嫩的面頰上,有些疼。回神的時候,感到眼睛有些酸脹,溫熱的淚水已是溢了出來。還好,老天有眼,她回來了。
「呀,下雨了!」花聆急慌慌的跑出去收拾外面的物什。
女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攤開手掌感受著小雨冰冷的觸感,輕歎了一口氣。「果真,下雨了呢!」

002 排兵佈陣
秋意正濃,陰雨連綿的天氣總讓人渾身透著煩躁。花聆收了手中的傘走了進來,精緻的裙擺上還在滴水,她不耐的甩著微濕的額發。
「主子,薑汁。」花聆將手裡的藥碗放在小桌上,臉上有一絲不耐的神色。
「老天爺也真會作怪,這雨下了將近一個月了,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花聆拿起一邊的毛巾擦臉,難免皺著眉頭抱怨。
小桌上的薑汁還在散發著熱氣,顯然剛剛熬好的,散發著陣陣濃烈的氣味。
「怎麼去了這麼久?」時阿九習慣性的揚起嘴角,端起青花瓷碗仰脖一飲而盡。
花聆一聽這話,眉頭皺的更加緊了,嘴唇一撇。
「還不是廚房那些個狗眼看人低的,本來都是廚房熬好的,今個兒我過去一看,原封不動擺在那裡。現在連銀子都不好使了,奴婢只有自己動手,才耽誤了時辰。」花聆好似積壓了一肚子怨氣,辟里啪啦的說了出來。
無奈時阿九好像沒有看見一樣,依然氣定神閒的模樣,只是悠然的抬起指甲,細細的思考著要塗染成什麼顏色。
「主子——」看著女子無所謂的態度,花聆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幾乎咬著牙齒。琢磨了一番才抬起頭,神色也變得十分大義凜然。
「這些話本不該奴婢多嘴,可是王爺已經一個月沒來芙蓉院了,您——」花聆的手心裡沁滿了冷汗,時阿九對待下人一向寬厚,但是事關爭寵,她也不敢太直白。
挑明王爺整整一個月未踏足芙蓉院,已是極限了,下面的話是如何都不敢再說了。
時阿九的手一抖,似乎想起了什麼,猛然抬起頭,眼神裡透著些許的茫然。
「是嗎?已經一個月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她壓低了聲音,近乎呢喃。
重生回來一晃都一個月的時間了,整天窩在芙蓉院聽雨乾坐,倒是沒察覺出來,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放鬆。也難怪花聆會如此著急,要是前世,一個月不見趙子卿,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就是啊,王爺最喜歡主子親手做的東西了,要不您繡個荷包?」花聆見女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以為她終於想起要和王爺和好了,連忙開口出謀劃策。
女子向後仰去,將身子完全倚在靠背上,抬手捏了捏輕皺的眉頭。
「嗯,等有時間的吧,雨天眼睛不舒服。」她下意識的緊了緊雙手,右手食指的骨節處隱隱作痛。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幾月之前,為了討好趙子卿,她親自去廚房做飯,結果無意弄傷的。一時的歡好,根本換不來一輩子的安逸。
「主子!」花聆瞧見她昏昏欲睡的樣子,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跺腳,可恨她的心裡都快愁瘋了。
往日裡王爺和主子小打小鬧,主子只去書房裡送碗羹,兩人就和好了。無奈這次主子性情大變,死扭著不肯邁出芙蓉院半步,王爺最近又是政務纏身,無暇顧及,冷戰都一個月了,依然未見好轉的跡象。
「好了,花聆,我自有打算。你和藏書閣的來喜關係不錯吧?」時阿九睜開眼就看見花聆那滿臉的怨念,不禁輕笑出聲,忍不住開口打斷。
「嗯,奴婢有時候會繡一些小東西送給他,他也會幫奴婢買一些東西,主子要買什麼嗎?」花聆也不再糾結於剛才的話題,只是有些驚訝的看著她。
女子輕皺起眉頭,似乎在努力思考著什麼,最終搖了搖頭。
「你像往常一樣,送一些小東西給他。順便幫我從藏書閣拿一本兵書回來,除了你我之外,不許讓第三人知道。」她的眸光漸漸變得暗沉,裡面露出了三分警告的神色。
花聆連忙點頭,雖不明白女子的用意,卻還是順從的走到小書桌旁。
時阿九從小桌邊翻出筆墨紙硯,微微思索了片刻,便在紙上寫下四個字——排兵佈陣。
「就是這本書,記清楚了嗎?」女子伸出纖纖玉指,指著墨跡未乾的娟秀字體,側過頭認真的注視著花聆。
她還記得前世,無事的時候,就喜歡往王爺的書房裡鑽,那也幾乎是她曾經的特權。而趙子卿偶然提起的這本兵書,乃兵法入門之道。
花聆在心底細細描摹了幾遍,便點了點頭。「記住了,奴婢去去就來。」她抬手扶了扶微亂的髮髻,抓過一旁的傘,再次衝進了一片雨霧之中。
時阿九卻對著面前潔白的宣紙失了神,娟秀的字體婉約而唯美,卻隱隱透著一絲筆鋒,這字體竟讓她想起趙子卿。也對,她的字本不算漂亮,可是為了那個男人,私藏了一本他的詩稿偷偷練習,五年的練習,也有八分像了。
她晃過神來,不由得嗤笑了一聲,抓起桌上的宣紙,直接放在油燈上點燃。一陣冷風吹過,化成灰燼。
假寐了片刻,再睜開眼時,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天色看起來還是陰沉沉的,她卻想要出去走走。
套上一件淺綠色的披風,轉身出了院門,信步逛著王府的四周。一切還是那樣的熟悉,整個王府,除了舒興閣,就當屬她的芙蓉院最為富麗堂皇。現如今心境變了,她倒更喜歡這一路的幽靜。
「死丫頭,你誠心想撞死我啊?」正享受著這難得的安寧時刻,不想一道煞風景的聲音傳了過來。
時阿九皺了皺眉頭,往日裡嬌軟的語調帶了一絲犀利,一聽便知是趙姬。一閉上眼就可以想像得出趙姬現在盛氣凌人的模樣,她也不想多事,轉身就想往回走。
「阿九姐姐。」天不遂人願,趙姬酥軟的語調已經傳了過來。
女子的嘴角扯起一絲無奈的苦笑,轉過身來,定定的看向趙姬。趙姬今天穿了一身粉紅的百褶裙,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桃紅色的寬幅腰帶繫在腰間,更顯得她的纖腰盈盈一握。
「臭丫頭,過來!」趙姬二話不說,甩了一個巴掌過去,一個小丫頭就跌跌撞撞的摔倒在地。
「阿九姐姐,這些下人真是氣死我了。剛剛走在路上好好的,這不長眼的丫頭就撞了過來,現在我的肩膀還痛呢!」趙姬撅著一張嘴,似乎很委屈的樣子,輕輕揉捏著肩膀,立馬又揚起手,對著那個剛站起的丫頭甩了過去。
「啪——」巴掌摔倒臉上的聲音,異常清晰,讓人不由得心底發寒,可見趙姬是用了全力。
「一個個都嫉妒我,這幾天王爺經常去玉衣齋,主子我的身體可金貴了,要是傷到哪兒了,怎麼伺候王爺?」趙姬也不等時阿九說話,自顧自的接話下去,裡裡外外都是一片得意的神色。
時阿九的眸中閃過一絲瞭然,這趙姬只要得寵,就一定要鬧出點風波,讓王府裡都知道。這次趙子卿宿在她那裡好幾個晚上,也難怪要衝到自己面前炫耀一番。
「妹妹說的是,這些奴才的確該罰。」女子微微後退了一步,臉上的笑意卻是越發的溫柔,絲毫看不出異常。
趙姬靈活甩巴掌的手,卻忽然頓住了。她怔怔的看向時阿九,女子的臉上笑意不變,卻讓她訕訕的收回了手。
「姐姐,已經到日子了,我這月的月事還沒來,身子也不大舒爽。莫不會是生病了吧?」趙姬只遲疑了片刻,又立馬眉開眼笑的湊了過來,狀似親暱的挽住女子的胳膊,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看。
時阿九一愣,轉而輕笑出聲,收斂起臉上無奈的神色。這趙姬還真是,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這麼明顯的理由,無非是在暗示自己,她可能懷孕了。
「這可是大事,不能耽擱,妹妹還是趕緊稟告王妃姐姐,請太醫過來瞧瞧吧!」她拍了拍趙姬的手,自然的抽出自己的胳膊,對著依然怔楞的趙姬點了點頭,就準備離開。
她無意間向著那個挨打的丫鬟掃了一眼,臉已經紅腫了,嘴角處還殘留著血絲,髮髻也顯得散亂不堪。顯然趙姬下手很重。
時阿九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苦命人還真是不少,趙姬今個兒是一定要挑事兒的,只怪這丫頭倒霉。
微微搖了搖頭,轉身跨出了一步準備離開,腦海裡卻忽然閃過一絲什麼。迫使她再次回頭,剛好對上那丫鬟抬起的眼眸。不卑不亢,倔強得很。
時阿九的心裡一凜,這雙眼眸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是了,帶有不切實際的天真,死活不向這個制度低頭,這些正是五年前的自己。這雙眼眸也正是在銅鏡裡經常看到的。
「妹妹,何必與這些丫頭計較,免得降了身份。」不待細想,她已經輕聲的開口,心裡劃過一絲苦澀。
「姐姐,你別攔著我,這些下人不教訓是不行的。」顯然趙姬並準備給她面子,挽起衣袖衝過去,似乎要進行第二輪巴掌攻擊。
時阿九搖了搖頭,連忙拉住她的手腕,動作卻是極其溫柔,似乎怕弄傷她。
「好妹妹,王爺這幾日都宿在你屋裡,你的月事又忽然不准了。說不定就有什麼喜事了,最好不要動怒,免得傷身,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女子拍著趙姬的肩,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趙姬看了看女子的臉,又瞪了兩眼那個搖搖晃晃的小丫頭,皺著眉頭似乎在權衡利弊。
忽然她一揚水袖,臉上露出一絲媚笑,看著女子的眼神也變得些許輕蔑。
「阿九姐姐,正因為如此,妹妹我才要立威。王爺現在很寵我,打殺一兩個丫頭,應該還是可以的。」趙姬有意無意的瞟向她,口氣也沒有先前的恭敬。
時阿九輕皺起眉頭,趙姬這一得寵就唯恐天下人不知道的性子,還真是難纏。她揚起手撐著下巴,輕歎了一口氣。
「你這不長眼的丫頭,還不快給趙姬磕頭認錯,讓她大人有大量饒了你。」女子轉向一旁的丫頭,決定從她下手。
無奈那丫頭卻是高高抬起頭,直直的挺起脊樑,瞪大了眼眸,頗有一副不屈服的樣子。手背被指甲掐的紅腫了,卻還是不服氣的架勢。
時阿九不免又歎了一口氣,要是五年前的自己,一定大呼真性情,現在只覺得蠢到家了。
那邊趙姬也被氣紅了眼,揚起手來又準備甩巴掌。時阿九卻抬起腳,猛地揣在那丫頭的腿彎處。
「噗通——」一聲,那丫頭就結結實實的跪在了地上,嘴角溢出一絲悶哼,頭都抬不起來了。
趙姬似乎被嚇到了,只怔怔的看著猛然跪倒在面前的丫鬟,揚起的手停留在半空。
「好妹妹,這些不識時務的丫頭就交給嬤嬤管教一番,免得有人又到王爺那裡嚼舌根子,說我們這些做主子的不體諒下人。就饒過她這一回吧!」時阿九的臉上再次露出柔和到無可挑剔的笑容,卻是無聲無息的跺了跺腳。剛才那一腳她可是使了全力,現在腿還有點麻。
趙姬有些不甘心,但是時阿九把王爺抬了出來,免得節外生枝,她也只有作罷。最終揚起手揮了揮。
「既然阿九姐姐替你求情,就滾吧!下次再讓本主子瞧見,要你好看!」剛說完便提起裙擺,搖曳身姿的離開。


003 懷疑奸細
時阿九趕回芙蓉院的時候,花聆已經站在門外守著。看到她回來,原本焦急的神色為之一鬆,又立馬撅起嘴來。
「主子,您怎麼能為了一個小丫鬟跟趙姬發生衝突呢?」剛剛坐定,花聆就開始抱怨。
女子輕歎了一口氣,看到花聆不滿的神色,也唯有苦笑。
「主子,這事兒都在外院傳開了,也不知道王爺和王妃那裡……」花聆繼續喋喋不休,卻是小心翼翼的將藏在懷裡的兵書掏了出來,遞給了女子。
時阿九看見「排兵佈陣」那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不由得嘴角翹起,接過藍皮的兵書,已經迫不及待的翻開。
「主子,您可真是——」她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女子,咬了咬牙狠話說不出口,憋著心裡又難受。
「行了行了,再多嘴就把你配給來喜。」時阿九輕捏著眉頭,揮了揮手,半是調笑半是威脅的說道。
果然那邊花聆立馬噤聲,不敢再多言。瞧見女子已經看書看得入神,心裡暗暗著急。
主子完全不把一月不得寵放在心裡,無奈她沒有時阿九的定力,也只有自己暗中出馬,替主子得些情報回來。
花聆挑起簾幕就出了芙蓉院,也未和時阿九報備,一路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走向書房,準備探聽些王爺的消息。
曾經時阿九是書房的常客,花聆也經常陪女子過來伺候。無奈一個月未見王爺,她也摸不清這位王爺主子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站在書房的院門外來回踱步,就是不敢進去。
「哎呦,這是哪家的丫頭?」一不小心似乎撞到了誰,耳邊已經傳來輕輕的呵斥聲。
花聆嚇得猛地跪在地上,「奴婢該死,衝撞了王妃,求王妃饒命!」她心驚膽戰的趴在地上,手心裡立馬冒出了冷汗。
已經站穩的王箬芝,本不欲多理,聽這丫頭的聲音如此熟悉,不禁暗暗打量她。
「抬起頭來。」王箬芝的聲音不怒而威,自是有一股子氣勢。
花聆顫顫巍巍的仰頭抬起小臉,眼睛卻不敢直視王妃。
王箬芝待看清跪著女子的相貌時,不由一陣冷笑。竟是蹲下身去,抬起手挑起花聆的下巴。
「阿九身邊服侍的?」她似是疑問又似是自言自語,只是語氣裡的一絲興奮卻不容忽視。正愁找不到機會下手,卻有人送上門來了。
花聆直覺不好,恐怕要替主子添麻煩了。一下子撲倒在王箬芝的腳邊,抱住那雙踩著繡鞋的小腳。
「王妃饒命,奴婢該死!」她哭作一團,只無意義的重複著這一句話。
王箬芝一腳將花聆踢開,有些嫌惡的看了一眼腳上精緻的繡鞋,似乎被誰弄髒了。
「哼,這丫頭在王爺書房外鬼鬼祟祟,恐怕是奸細。把她拖回舒興閣,本妃要親自盤問!」她素手一揮,立馬有兩個小廝走上前來,往花聆的嘴裡塞上一塊布,就拖走了。
王箬芝回身看著花聆無法抵抗的背影,心情大好,嘴角不由自主的彎起。扭著腰肢進了書房,身後簇擁著一大群伺候的丫鬟。
一晃已經到了傍晚,時阿九揉了揉酸澀的眼眸,揚起頭衝著屋外。「花聆,該點燈了!」
一個小丫鬟匆匆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的點好燈。「花聆姐姐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呢。奴婢伺候主子歇息吧。」
時阿九的嘴角浮起一絲苦笑,花聆這小蹄子都被她寵壞了,就為了下午那點兒事,竟生氣了。她也沒多想,又看了一會兒,便脫衣歇息了。
第二日清晨,陽光刺眼的照射了進來,時阿九不由得瞇起雙眸。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歪著,嗓子乾啞的緊。
「花聆——」正感慨於今日沒人打擾,讓她偷懶睡了個好覺。
依然是昨天的那個丫頭走了進來,手裡捧著嫩黃色的羅裙,死眉順眼的走到床邊。
「花聆呢?」女子輕皺起眉頭,心底閃過一絲不快。
「回主子的話,花聆姐姐昨個兒一夜未歸。」那丫頭壓低了聲音,似乎怕惹怒女子。
時阿九一怔,連忙從床上站起,花聆從未有過一夜未歸的記錄,對她一向是寸步不離的,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心底想著,手上的動作也變快了,匆匆梳洗完畢,她剛挑起簾幕準備出去打探一下。
就看到一位穿著大紅華服的女子走了過來,身後跟著無數的丫頭婆子,浩浩蕩蕩的氣勢好不壯觀。
時阿九有些不習慣的瞇起眼眸,連忙上前幾步,恭敬的俯下身行禮。
「阿九參見王妃。」餘光掃到王妃臉上若有似無的笑意,心底一緊。
「姐姐怎麼有空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不鹹不淡的笑容。
王箬芝眉頭一皺,臉上的表情就變得陰暗,時阿九不識時務弄出的這段距離,的確讓她很難受。
她素手一揮,「帶上來!」臉上的笑意又恢復了兩分,眸光專注的看著女子。
時阿九有些錯愕的看著,兩個小廝拖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丫頭走了過來,粗魯的將那丫頭丟在她面前。
「主子。」細弱蚊蠅的聲音傳來,卻還是清晰的傳到了女子的耳中。
「花聆?」滿是驚詫的語氣,先前的淡然也從女子的臉上消失,轉而變成深深的震驚和憤怒。
她一下子衝了過去,小心翼翼的扶著花聆的肩膀,生怕弄到傷口。濃重的血腥味侵襲而來,讓她的胃裡一陣翻湧,可見王箬芝下手很重。讓她一下子就想到自己臨死前挨的那六十大板,怒氣不由得加深。
「阿九妹妹真是好主子,竟還認得這丫頭,都不成人樣兒了。」王箬芝掏出懷裡的錦帕,不緊不慢的擦拭著手指。眼角上挑,露出一個鄙夷的眼神。
「花聆,你痛不痛?」時阿九好似沒聽到她的挑釁,只拿出錦帕,替花聆擦拭著臉上的血污。
「妹妹,你可得好好替她擦一擦,待會兒用草蓆裹裹就扔後山去了。」王箬芝也不慎在意,心情甚好的提醒女子。
眼神一挑,立馬就有一個小丫鬟衝進裡屋,搬出了一張椅子,恭謹的請她坐下來。
時阿九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貝齒卻是死死咬住下唇。深吸了一口氣,才遏制住心底的怒氣。
「不知這丫頭什麼地方衝撞了王妃,讓姐姐如此動怒?」她抬起頭,緊盯著王箬芝,臉上柔和的笑意也消失了。微微攥緊手中的錦帕,一絲不甘飛快的閃過。
王箬芝卻是沒有離開回答,只是久久的注視著時阿九,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勢。忽然她就輕笑出聲,非常愉快而夾雜著顫抖的尾調。
「本妃昨個兒下午去書房,在外面就遇到這丫頭鬼鬼祟祟的。這幾天外面可不太平,恐怕是個奸細。」她輕輕敲擊著椅子的邊沿,嘴角依然笑意盈盈。
目光卻是咄咄逼人的來回掃視著,也不等時阿九開口,她又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阿九,別怪我這做姐姐的沒提醒你,調教丫頭還是找個聰明點的,免得到時候惹禍上身。」王箬芝有意無意的警告女子。
昨個兒都對花聆用上了大刑,無奈死丫頭嘴硬,硬是提都不提時阿九的名字。她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一時間整個院落陷入一陣寂靜,時阿九輕皺著眉頭,低著頭仔細打量花聆身上的傷痕,有些地方皮肉已經綻開了,血跡乾涸了凝固在外衫上,讓人不忍細看。
「奸細?花聆從小就待在我的身邊,阿九絕對相信她,根本不可能是奸細,姐姐是不是弄錯了?」她咬了咬牙,還是決定要保下花聆,即使這會給王箬芝留下把柄。
花聆一下子握住她的手,似乎有些驚慌。女子低下頭,揚起嘴角回以一個安心的笑容。
王箬芝聽到她的這句話,微微怔楞之後,挑起的眉頭一下子鬆開了。嘴角的笑意也越發濃烈,抬起手撐著下巴,居高臨下的看著面前的兩個人。
「弄錯?本妃昨晚審訊了大半宿,都問不出什麼。要不是奸細,何必搞得鬼鬼祟祟?還是說妹妹才是主謀?」王箬芝冷笑了兩聲,悠悠然把玩起細長的指甲,眼光有意無意的掃向女子。
時阿九下意識的咬起嘴唇,王箬芝的咄咄逼人,她是早就領略到了。今日再次對陣,她依然感到膽寒。
懷裡的花聆,已經開始間歇性的抽搐了,顯然急需要治療,不能再拖了。
正是僵持的時候,一道好聽而異常熟悉的聲音自門外響起,「都在這兒做什麼呢?吵得本王都無法靜心了。」時阿九回頭,正好望見一雙白色錦靴踏進門檻。

004 狠毒賭咒
芙蓉院的正屋裡,堂上坐了三個人。氣氛一時有些詭異,王箬芝正在細細講述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趙子卿坐在一旁捧著茶盞,貌似很專心的在聽,臉上並沒有過多的表情。
相比於這兩個人的認真,另一邊的時阿九倒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她一直低著頭,卻不斷的用餘光打量著眼前的男子。
不同於往日的朝服,趙子卿今日只著了一件便服,乳白色的底衫,上面罩了一件月紗,玉冠束好的髮髻,更顯得他面如冠玉。這個人一如她記憶中的那樣,意氣風發。
王箬芝終於講完了,端起了桌上的茶盞急匆匆的喝了兩口,就乖乖的放下正襟危坐,似乎在等著男子的決斷。
趙子卿抬起一隻手撐著下巴,狀似無意的掃向左手邊的時阿九,從頭到腳細細的打量。
時阿九依然低著頭,動都不敢動。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從上到下,似乎一絲一毫都沒有放過。女子緊抿著薄唇,一言未發。
趙子卿挑了挑眼角,甚是隨意的指著花聆道:「這個丫頭,原來是個奸細嗎?」聲音不高不低,剛好夠所有人聽到。
王箬芝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身邊的男子,努力克制住上揚的嘴角,依然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裡。只是握著茶杯輕顫的手,卻洩露了她的真實想法。
王爺一向把時阿九看得比珍寶還貴重,不要說連日的恩寵,就連這芙蓉院是王府裡最豪華的院落,他都毫不猶豫的給了時阿九,而將她這個正妻趕到了舒興閣去。
如果有一天王爺做出了寵妾滅妻的事情,她都不會有絲毫詫異,因為時阿九就是王爺的心頭肉。可是現如今,時阿九失勢了,眼看著連一個丫鬟都保不住了。她怎能不高興?
時阿九大驚,情不自禁的抬頭,直直的看向身旁的男子。瞪大的眼眸裡寫滿了難以置信。
她一下子跪倒在他的腳邊,膝蓋磕在石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讓她不由自主的皺緊了眉頭,沁涼的寒氣直逼而來,讓她的嘴唇有些發白。
「王爺,妾身願以身家性命擔保,花聆她絕不是奸細。」她的語氣帶著一絲斬釘截鐵,頭高高昂起,水眸直直的盯著眼前的男子。
趙子卿低著頭,看著跪在腳邊的女子,對上那雙認真的眼眸,不禁心神一蕩。
他別過頭去,不再讓女子那雙如水的眼眸左右他的思想,手指不緊不慢的敲擊著桌邊,發出清脆的響聲,傳到人的耳朵裡不禁心跳加速。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奸細?」半晌,趙子卿終於再次開口,卻還是糾纏著這個話題。
時阿九又是一怔,睜大的眼眸些許的失神,一瞬間的退縮。轉而又再次專注的看著他,眸光裡帶著一絲篤定。
「因為妾身的命,是王爺的。王爺的東西都是金貴的,妾身的命自然也就是金貴的。妾身願以這條金貴的命作為擔保,如果花聆是奸細,就讓阿九不得好死,死後也沒有墓穴、曝屍荒野,並且永世不得超生!」她的聲音越發的清冷,說到最後一字一頓,語調裡濃濃的都是鄭重的宣誓和賭咒。
滿堂寂靜,所有的人都被這麼狠毒的賭咒給嚇到了,王箬芝的手一顫,茶盞輕搖濺出幾滴茶水,滾燙的熱度讓她輕吸了一口氣。
時阿九說完這些話之後,就深深的伏下身去,趴倒在他的腳邊,以示對他的臣服。嘴角卻是劃過一絲苦笑,眼眶酸脹難耐,忍住從心底散發的那股酸澀感。這些賭咒一點都不狠毒,因為那幾乎就是她前世的結局。
身後的花聆本已經絕望的閉上眼,聽到女子的這一番話,她猛然一驚。身子一顫,眼眶發紅匍匐在地上看著阿九,低低的呢喃了一句:「主子……」
趙子卿的手猛然頓住,桌子上不再傳來敲擊聲,他渾身一顫。情不自禁的低下頭,緊盯著腳邊的女子看。
他卻只能看到女子略顯瘦弱的後背,這種匍匐的姿勢,這樣溫順的話語,他輕輕閉了閉眼眸,好像那個初遇時溫順乖巧的阿九回來了。
「阿九。」男子顫抖著薄唇,不由自主的輕喚出這兩個字,唇齒相依,化為最柔軟的呢喃。
趙子卿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女子的後背上,卻有些失神。他想起一個月之前他們之間那場前所未有的吵架,阿九幾乎是歇斯底里的衝他喊叫。
「趙子卿,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若要離開誰都擋不住!」這是他的阿九對他說的最為狠毒的一句話,他也記得當時阿九的眼神,充滿了絕望。
至於吵架的理由,卻是那樣的可笑。阿九責怪他背離了當初的誓言,一生一世一雙人。痛恨他欺騙她的感情,留宿在其他姬妾的房裡。那一晚,他才看清阿九的天真和自己的無力,昔日種種一一拿出來爭吵,最後化為一聲輕歎。
他發誓,如若時阿九不低頭,他再也不會踏進芙蓉院。可是現在阿九低頭了,他卻還是不敢相信。努力隱忍著不讓自己衝出去抱住她,而是轉身看了一眼盛裝華服的王箬芝。
「王妃,你認為如何?」男子的聲音恢復平靜,面上也顯得漫不經心,似乎只是隨意一問。淡淡的看著另一邊的女子。餘光卻是不離時阿九,並沒有放過她的動作。
王箬芝一怔,立刻回過神來。她極力隱忍著心中的妒火,剛才王爺喚的那一句「阿九」,足以讓任何人動心,可惜那個跪在地上的女人卻是那樣不解風情,紋絲未動。
而這一句平平淡淡的「王妃」,也不禁讓她的心底涼了半截,卻只能強打著精神應對著。在王府裡,誰都不能忤逆王爺。
時阿九的臉色一變,猛地抬頭看了看王爺,「王爺!」她大聲的呼喚著,並沒有給王箬芝開口的機會。
趙子卿回過頭,正好對上阿九的眼睛。四目相對的一剎那,阿九眼裡滿是氤氳:「王爺,你是要殺花聆嗎?你不記得我們的誓言了嗎?」
趙子卿一愣,眼眸輕瞇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阿九猛地一下站起來,眼淚已奪眶而出:「是,是妾身指使花聆去窺探的!這一切都是妾身的錯,妾身不該明明很想見你卻死持著自尊不放,妾身不該守著那可笑的清高等你等到半夜只盼你能過屋來。」
女子類似於控訴的聲音,帶著幾分哀怨幾分無奈,那晶瑩的淚珠劃過清秀的面龐,不由得讓人疼到心底。
「妾身知道花聆被王妃誤會時,以為好歹有你在,出不了什麼大事,畢竟當初也是你發下誓言說以後我們的孩子讓花聆帶。可是,妾身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的子卿,竟然將那些誓言拋之腦後,要殺了花聆!」此刻的阿九只離王爺半步之遙,她的聲音漸漸減弱,帶著一絲疲憊和失望。
女子將稱呼換掉了,不再是王爺,而是「子卿」。那是趙子卿給她的特權,睫毛輕顫,整個瞳孔裡倒映出男子輕皺的眉眼。
趙子卿抬手欲拂過她的面龐,卻被阿九別過臉去,女子後退了兩步,紅紅的水眸依然專注的看著他,裡面注滿了濃濃的傷痛和一絲抗拒。
「如果以後我們有了孩子,卻沒了花聆……」阿九的眸光再次變得溫柔,她看向花聆,嘴角帶著一絲溫婉和安心的笑意。
「這一切,都錯在妾身!是妾身自視過高,高估了自己在王爺心中的地位!」阿九再次回轉過頭,看著趙子卿。
她凝視著眼前熟悉的面龐,語調猛然抬高。終於一字一頓的說了出來,字字句句好似利劍,直戳男子的心窩。
趙子卿一怔,看著阿九那痛苦不堪的神情和梨花帶落雨的面龐,心早就軟了。連忙站起身來,想要解釋。
他卻看見眼前的女子身體搖晃了兩下,就直直的向後倒去。他心裡一驚,連忙一把拉住阿九的手腕,上前垮了一步,將女子柔軟的嬌軀摟在懷裡。
「阿九,阿九。」他急切的呼喚著阿九的名字,雙眸緊緊的盯著眼前一月未見的面龐,心裡就像被螞蟻啃咬一般,難受異常。
無奈懷裡的女子只是緊閉著雙眸,對於他近乎呢喃的呼喚,沒有任何反應。
趙子卿一把將她抱起,好看的眉頭再次皺緊,相比於一個月前,她又瘦了。
「還杵在這裡做什麼?趕緊去找大夫!」趙子卿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已經被急切沖昏了頭腦,也沒看清眼前的人,就是一通大呼小叫。
王箬芝咬了咬牙,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看著男子漸漸遠去的背影,也只能忍氣吞聲。剛才王爺竟當著丫鬟的面兒,為了一個姬妾朝她吼?她素手一揮,輕聲的叮囑身邊的丫鬟去請大夫,後腳也跟著王爺出了屋門。
趙子卿好似想起了什麼,猛然回頭,對著身後的王箬芝吩咐道:「將花聆扶回後院,找人好生照顧著。沒有本王的命令,誰都不准動她!」
丟下這一句話,他抱著阿九,腳步生風的出了院子。

005 好事未遂
趙子卿一路抱著她到了王府前廳,大夫早就候在了那裡。他將阿九安置在床上,放下床幔,才站到一邊。
大夫利落的診脈,捻著花白的鬍子,坐在桌邊仔細地開藥方。
「王爺,恆姬並無大礙,這幾日憂思過度,氣血虛弱,需要大補。」大夫對著男子做了個揖,就背著藥箱離開了。
倒是趙子卿坐在床邊,看著女子略顯蒼白的面容,微微失神。他抬手撫上阿九的臉頰,細滑的手感一如以往,只是多日不見,她竟會虛弱到暈倒,心裡難免不快。
「來人啊,到王妃那裡說一聲,將庫裡那只千年靈芝拿過來。」他頭也不抬的吩咐道,立馬就有一個丫鬟跑了出去。
阿九輕輕的「嗯」了一聲,感到渾身都十分的疲憊,輕輕的睜開眼,一下子就對上王爺那雙幽深的黑眸。她依然在那雙眼眸裡,看到了往日所熟悉的擔憂和寵溺。
似乎一月未見的委屈全部都湧了上來,阿九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張了張口卻是一個字都沒說,只是怔怔的看著眼前瀟灑不羈的男子。
趙子卿有些驚喜地看著女子睜開眼眸,卻立刻察覺到阿九異樣的沉默,那句呢喃般的「阿九」就這樣壓在了嗓子裡。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暗沉,難道阿九還在賭氣?
偌大的前廳一下子變得死一般沉寂,兩位主子都保持沉默,那些丫鬟也紛紛低著頭,似乎連呼吸都怕驚擾到他們。
過了許久,阿九終是慢慢的伸手撐著身體坐了起來,扭過頭去看著王爺,嘴角露出一絲熟悉的笑容。
「阿九還以為又是在做夢,所以不敢輕易出聲。因為夢醒了,王爺就不在身邊了。」她的語調是波瀾不驚,只是聲音裡卻夾雜著一絲疲憊,和幾分明顯的低落。
阿九伸出手像往常一樣,拂過趙子卿頭上的玉冠,指尖的溫軟停留在他的髮間,好似不忍離去。
王爺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跟著一怔,灰暗的面色也漸漸變得明亮。他抓過阿九的手放在唇間,一根根親吻著她的手指。
前廳裡詭異的氣氛,隨著兩位主子表現的濃烈談情說愛,而恢復正常,那些哆嗦的小丫鬟也紛紛鬆了一口氣。
「王妃。」前廳外面傳來下人行禮的聲音。
王箬芝邁著小碎步,踏進前廳的時候,恰好看到這一幅濃情蜜意的畫面,面上的笑容一僵,卻立刻又恢復正常。
時阿九看到王箬芝的身影,連忙將手從趙子卿的掌心裡抽了出來,低著頭卻遮掩不住潮紅的面色。
「王爺,聽說阿九妹妹醒了,妾身特地來瞧瞧。靈芝已經派人去取了,妹妹若還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對姐姐說。」王箬芝俯身微微行了一禮,臉上的笑意不減,語調也是極其溫和,落落大方。
阿九撐著身體似乎想要起來,又坐回了床上,對著王箬芝微微點了點頭。
「阿九身體抱恙,不好行禮,還望姐姐見諒。」她微微喘息起來,聲音也低沉了下去,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趙子卿連忙坐到了床邊,半摟住她。「這些虛禮不做也罷,養好身體要緊。」溫熱的氣息噴吐在女子白皙的脖頸上,時阿九的臉更加紅了,變成了好看的粉色。
趙子卿一下子看呆了,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很想就這樣低下頭去輕吻她的脖頸。
男子身上獨有的清香傳了過來,時阿九也不禁臉紅,她抓住了趙子卿的胳膊,抬起頭看著他。
「王爺,你帶阿九回芙蓉院好不好?」如水的眼眸裡貯藏了懇求,任誰看上一眼都會心軟。
趙子卿面上一喜,直接攔腰抱起阿九,就要出門。
王箬芝跟在他的身後,有些不甘心的輕喚了一句:「王爺……」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道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
她站在門邊上,暗咬了銀牙,雙手緊握成拳,漂亮的眼眸輕輕瞇起。時阿九一個月未獲恩寵,不想這次竟是她親手抓到花聆,給了時阿九這個見到王爺的契機。連宮裡賞賜的千年靈芝都捨得拿出來,一個姬妾倒比她這個王妃還金貴。
一路上,趙子卿都是緊緊的抱著她,阿九將頭靠在他的懷裡,隱約可以聽見男子加快的心跳聲,不免輕輕勾起了嘴角。
她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搭上了他的腰,輕聲喚了一句:「王爺。」男子輕輕的應了一聲。
「我想你了。」阿九將頭埋得更深,似乎自己也不好意思說出如此直白的話語。
趙子卿身子明顯的一僵,轉而又低低的笑開了,另一隻手也開始不安分。漸漸下移到她的腰間輕擰了一把,惹來女子一聲略顯驚訝的嬌呼。
終於到了芙蓉院,趙子卿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在床榻上,對上她帶笑的眼眸,輕輕的拍了拍額前的碎髮。
「乖乖的,你現在身子虛。」他看著阿九清亮的眼神,不自然的別開頭去,聲音裡也帶著一絲難耐。
阿九「撲哧」笑出聲來,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卻不準備輕易放過他。拉著男子的大手,讓他坐在床邊,伸手掰過那張如玉的面龐。
女子無辜的瞪大了眼睛,似天真無知的少女一般說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王爺看著她沒說話,阿九臉上的笑容變得越發燦爛。「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軟軟糯糯的語調,好像一把火,輕易融掉了聽者的心。帶笑的眉眼,像一種致命的召喚。即使不用刻意去記,他都可以描畫出來。原來阿九是在怪他,怪他一個月都不去看她。他的傻阿九。
「阿九。」他終於還是難掩住情緒,輕輕的喚出了兩個字,裡面注滿了濃濃的眷念,似乎將這一個月都未見面的思念,全部都融入其間。
寬厚的大掌慢慢的從她的腰間向上摩挲,溫暖的掌心拂過,阿九不禁呢喃出聲。年輕的身體是那樣的敏感,只是普通的撫摸,都讓她感到一陣戰慄。
阿九微微弓起後背,卻是順勢倒在了他的懷裡,雙手十分自然的環住男子有力的腰肢,拉近兩人的距離。
幽幽的淡香飄了過來,趙子卿感到身體一陣火熱。美人在懷,他早已情動。低頭尋找阿九的唇,輕輕吻住。柔軟的觸感,一如以往。一個月未碰的身體依然是那樣火熱,他不禁加深了這個吻。
另一隻手自然的撫上她的後腦,靈巧的舌頭伸出,並不急於進入,而是細細的描摹著阿九的唇形。轉而撬開她的貝齒,細細的和女子的舌頭糾纏。直到兩個人都有些窒息的感覺,他才離開那令人著迷的紅唇。
趙子卿將阿九鬆開,讓她平躺在床上。四目相對,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一絲瘋狂的想念。
他抬起手,輕輕的蓋住阿九的眼眸,低下頭又是一個深吻。另一隻手已經開始不安分的在她的身體上遊走,摸索到女子的腰間,開始解她的衣帶。
隱隱可以聽到男子加重的喘息聲,阿九閉起眼眸,讓她的感覺更加敏銳,男子的每一個動作,都能引起身體微妙的變化。眼皮輕顫,男子掌心的溫軟不時襲來,讓她既興奮又莫名的慌張。
帶著前世的記憶,用這一世的身體和趙子卿交歡。阿九不知道自己會有怎樣的變化,現在卻只能忠於自己的身體。
「阿九姐姐——」匡堂,門被推開,一位身穿藍衣的女子火急火燎地闖進屋來。
趙子卿的喘息聲戛然而止,室內一片寂靜。他咬緊了牙關,忍住想殺人的衝動,微微直起身來,卻是深吸了一口氣。
被人撞破的纏綿,讓他有一瞬間的難堪。時阿九的臉色也變得尷尬起來,重獲光明的眼睛,有些不適應刺眼的光亮,微微眨了眨,才看清來人,原來是新晉受寵的一位姬妾。
「斐姬妹妹,有事兒?」阿九淡淡的開口,和斐姬對視了一眼,輕輕點了點頭,手卻趁機悄悄的移到王爺的手背上,輕輕的拍了拍。
趙子卿總算是冷靜了下來,抓住阿九的手,懲罰性的緊握了一下。轉過頭去,剛準備開口訓斥。
「哇——」不想那斐姬竟是逕自的哭了起來,聲音嬌柔,無比傷心的模樣,簡直就是如喪考妣。
「阿九姐姐,我聽說你暈倒了,就想著趕緊過來瞧瞧你。正好王妃姐姐派丫頭送靈芝過來,我就自告奮勇的送過來,順便看看你。」斐姬手裡拿著錦帕,小心翼翼的擦拭著臉上的淚水,梨花帶落雨的模樣,十分惹人愛憐。
她柔聲的說著,還時不時張著淚眼汪汪的大眼睛看向王爺,撅著紅唇。
趙子卿十分煩躁的皺著眉頭,被撞破了好事不說,還要聽著嘈雜的哭泣聲,他的頭開始疼痛起來。

006 拜見夫人
氣氛一時有些僵持,沒人搭理闖進來哭泣的斐姬。時阿九的嘴角始終帶著柔和的笑容,淡淡的看著她。趙子卿也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王爺。」屋外傳來一個小廝壓低的聲音,似乎怕驚擾了屋裡的主子們。
「進來。」趙子卿收斂了臉上不耐煩的神色,無力的揮了揮手。
「刑部大人派人前來恭請王爺,說是有要事相商。」那個小廝剛跨進門來,就不敢往裡走了,直接跪下稟報。
「知道了,你先去吧,本王馬上就來。」趙子卿的眉頭一挑,隨意的打發了人。卻是有些不放心的看著床上側坐的女子,眸中帶著些許的不安。
「王爺去吧,政事要緊。」阿九並沒有像以前一樣挽留,只是乖順的看著他。順手將額前擋眼的碎髮別到耳後去,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明媚。
趙子卿看著她這個隨意的動作,心裡一蕩。如此溫柔的阿九,身上總帶有一種別樣的誘惑,喉結禁不住滑動了一下。
他抬手輕拍了兩下阿九的手背,別過頭去不再看她,低聲的說道:「等我回來。」就大跨步的離開。
阿九一直注視著男子腳上繡有精緻花紋的靴子,漸漸消失在視線中,她才微微撇過頭來。抬起眼眸,就這樣波瀾不驚的看著眼前的斐姬,半溫不火的眸光直刺得斐姬站立不安。
「阿九姐姐,你也剛醒過來,想來也是累極的,我就不打擾了,先告辭。」斐姬隨口說出了一個理由,她實在是不想和現在這樣的阿九待在一起,渾身都透著一種不自在。
阿九聽了這話,不由得挑起眉頭,轉而又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手裡無意識的把玩著額前垂下來的一縷碎發,目光直直的看向斐姬。
「妹妹這是來看王爺的,還是來看我的?小妮子還真冷酷無情呢!」她的聲音有些低沉,聽在耳朵裡帶著一絲不真實,語氣半是嘲諷半是嬌嗔。
斐姬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聽到阿九的話著實一驚,慌張的抬起頭又瞬間匆忙的低下去。她不敢注視著阿九的那雙銳利的眸,似乎只要看著那雙眼眸,所有的心思就都無所遁形。
阿九揮了揮手,抬手捏著皺起的眉頭,心頭一陣無力。
「去吧。姐姐跟你說笑的,別放在心上。」她的聲音也顯得些許疲憊。
斐姬聽到這句話,如蒙大赦,連忙邁著小碎步離開了。那道纖細的墨綠色的背影,很快的就消失不見,似乎有人在後面追殺一般。
阿九看著再次空空如也的門外,嘴角劃過一絲嘲諷的笑容。臉上的神色還是沒有退卻的疲憊,手中被她揉亂碎髮卻被拉直。手指插入髮間,似乎想要一根根將青絲理順。
****
暮秋的綿雨時節總算是過去了,天氣一天比一天涼。花聆看了看院子裡光禿禿的樹幹,遙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
她總算是福大命大,閻王爺沒來派鬼差收這條賤命。身上被打的傷口早已癒合,而距離鬧出「奸細」那件事情,已經一晃過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花聆姐姐,王嬤嬤來了。」一個小丫頭穿著單薄的衣衫,急慌慌的衝了進來,臉上也是一副驚恐的神色。
花聆連忙丟下手中的活兒,微微攏了攏髮髻,對著那個慌張的小丫頭啐了一口。
「慌什麼,去稟告主子一聲。」她雖嘴上說著,動作卻是加快了不少,連忙衝到門口站著。
「王嬤嬤,您來了也不說一聲兒,花聆好去接您啊。」花聆臉上帶著笑容,小心翼翼的走上去,攙扶著走進來的女子。微微打量了一下她,畢竟是下人出生,即使這幾年頗有體面,嬤嬤的臉上也出現了些許的細紋。
「得了,就你嘴甜。知道疼嬤嬤。」王嬤嬤身上穿著全新的秋衣,中等偏上的料子摸在手裡,帶來一陣溫涼的舒適感。
她嬌嗔的看了一眼花聆,手臂卻十分自然的被花聆搭著,很顯然十分平易近人的模樣。
「主子在屋裡歇著呢,我扶您進去!」花聆小心翼翼的替王嬤嬤撩起簾幕,將她攙扶到裡屋,才福了福身,默默退了出去。
時阿九早就穿戴整齊,坐在椅子上等著。剛剛聽到響動,她就連忙開始著手準備。
「嬤嬤快坐,清祥閣離這兒可不近。」阿九指著身邊的椅子,連忙嬌聲的讓她坐下。
那王嬤嬤微微打量了她一下,卻是不敢坐下,只規規矩矩的站在一邊,好像隨時等著她問話的模樣。
「嬤嬤就不用客氣了,您就像阿九的長輩一樣。」時阿九卻是依然堅持讓她坐著。一旁隨侍的小丫頭連忙上前倒茶,又將小桌上的糕點端了過來。
「外面那麼冷,嬤嬤喝口茶暖暖身。」阿九看她坐下,又連忙招呼她,臉上的笑意沒有一絲主子的高貴,相反一直像是晚輩對長輩的語氣。
「恆姬客氣了,難怪老夫人總是誇獎您,說您識得大體呢。」王嬤嬤臉上的笑意越發濃烈,那眼角處的粉似乎都要掉了下來,雙眼卻是炯炯有神。
時阿九淡笑著回了一句,「應該的。」就不免悄悄的打量這位王嬤嬤。
王嬤嬤口中的老夫人,正是趙子卿的母親。當年的趙王是明國少數幾個異姓王之一,因為戰功纍纍,故特賜府邸留守京都。而王妃因為清雅異常、賢良淑德,而被先帝封為清夫人。為了避免王府裡有兩位王妃而混淆,所以大家都稱她為「老夫人」。
而這位王嬤嬤正是老夫人身邊的左膀右臂,當年是一起陪嫁過來的,多少榮寵自然不必說。在老夫人身邊這麼多年了,地位高崇,時阿九自然是不敢得罪。
「老夫人讓老身來傳喚恆姬,說是有段日子沒見了,叫幾位主子過去一起樂一樂。」王嬤嬤也在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阿九,喝完了手中這盞茶,她才緩緩道明來意。
「那就有勞嬤嬤先頭帶路了,莫不要讓老夫人久等。」阿九連忙起身,臉上的笑意不減。
屋外的花聆聽見響動,幾步走了進來,恰好聽到這句話,也就從衣櫃裡挑出一件墨藍色的披風,手腳麻利的替女子穿戴好。
一路上,時阿九都保持在王嬤嬤的左後方半步,不時的和嬤嬤說一些近日來京都裡的趣聞。
「昨個兒老夫人才回來,今個兒要妾身們過去,會不會影響到老夫人休息?」阿九微微皺起眉頭,臉上閃過一絲擔憂的神色,抬起頭向著王嬤嬤的方向看去。
王嬤嬤擺了擺手,臉上依舊是明亮的笑容。「不礙事的,老夫人康健著呢,就是久不在京都,有些無趣。遂找主子們去熱鬧熱鬧。」
時阿九笑著點了點頭,不由得心裡暗暗佩服王嬤嬤。王嬤嬤素來以笑面服侍老夫人左右,見人三分笑,底下不少丫頭小廝喜歡和她打交道。但是據阿九前世的印象,這位嬤嬤但真是「笑面虎」,責罰起人來,可是不會手軟。
和王嬤嬤邊走邊聊,這不算短的距離,倒是眨眼就到了。眼前正是清老夫人現在居住的地方——清祥閣,清淨祥和,寓意美好。
還沒跨進院子,就已經聽到裡面傳出來的嬌笑聲,倒是把花園裡的奇花異草都給比下去了。
時阿九的腳步一頓,臉上的笑意有些無奈,這清祥閣前世沒來過幾次,但是心底卻是十分懼怕這裡的。現在那種感覺又來了,似乎裡面住著猛虎野獸。
「恆姬姐姐來了,老夫人可就等著你呢。」其中一個眼尖的姬妾首先看到她,大聲衝著屋外喊了一句。
「恆姬快進來吧,別凍著了。」屋裡傳來女子有力的聲音。
時阿九輕輕的應了聲,早有人替她打好了簾幕。她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剛跨進裡屋,滿室的馨香就直直的襲過來。
阿九恭謹的彎身行了一禮,立馬有人上前扶她起來。
「恆姬又變美了。」冷不丁這麼一句淡淡的話語飄進耳朵裡來。
時阿九微微一愣,也不敢抬頭,只用餘光悄悄的打量著。清老夫人穿著常服坐在上位,光滑的面龐雖然經歷歲月的洗禮,卻依然不見老態。此刻她正盯著阿九看,晦暗不明的眸光,不由得讓人陣陣心驚。
「老夫人謬讚了,在老夫人面前,阿九自歎弗如。」阿九微微抬起的側臉,顯現出一絲惶恐的神色,急忙輕聲辯解。
「哎,我是老了,哪有你們年輕人嬌嫩。坐吧,天冷不用站著,免得病了。」老夫人並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只是伸出纖細的食指,輕輕的指了指下面的位置。
阿九邁著小碎步走了過去,小心翼翼的入座。她和老夫人中間只隔了寧側妃,好在周圍姬妾眾多,也不需要她再多開口,心裡不由得舒了一口氣。
依舊是得體華服的王箬芝,坐在老夫人的另一邊,臉上掛著淡笑,輕輕的對著她點了點頭。明艷的趙姬和新得寵的斐姬坐的離老夫人雖有些遠,但是卻在不停的說話逗樂。一時裡屋的氣氛倒是顯得其樂融融。

007 姬妾鬥艷
「老夫人,這次回來可得住久一點,王爺和姐妹們就盼著在您膝下盡盡孝道呢!」趙姬一身粉嫩的羅裙,頭上的釵環步搖叮噹,滿臉嬌俏的笑意,讓人一看就覺得朝氣蓬勃。
她剛說完,立馬就迎來底下眾姬妾的附和聲,頓時滿室的笑語盈盈,都是急於在老夫人面前表孝道。
相對還保持鎮定的阿九,下意識的看向滿臉嬌笑討寵的趙姬,無奈的笑了笑。恰好迎上了王箬芝清冷的目光,笑容微微一凜,轉而兩人相視一笑,都撇開臉去。
「看著你們姐妹相處和睦,我就放心了。這麼久沒回京都,一切都變了很多,索性過完年再走。」老夫人也是露出了笑意,手輕抬了一下,即使制止住下面近乎攀比的熱鬧。
「那敢情好,以後姐妹們可就有地兒看老夫人了,保證老夫人這裡日日都是歡聲笑語的。」斐姬也不甘示弱,今日挑了一件嫩黃,更襯得她小女兒嬌態盡顯,臉頰上的紅暈,自是得寵的表現。
老夫人聽了這話,也就輕笑出聲,笑容裡帶了一絲爽朗,清亮的目光一一掃過桌邊的眾姬妾,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狀似無意的低頭喝了一口茶,笑意有些僵在臉上。「箬芝、寧兒跟恆姬,怎麼這會兒倒不說話?你們三人可是最先進府的。」老夫人的聲音不疾不徐,也猜不透她到底是何用意。
底下正笑鬧的姬妾們也都是一頓,小心翼翼的看向老夫人,又將目光從被提到的三人身上挨個掃過,面色各異。
阿九微微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唇角流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老夫人對她們三個的稱呼,還真是令人尋味。先是親暱的「箬芝」和「寧兒」,到了她就變成了「恆姬」,差別待遇。
王箬芝並沒有出現慌亂的模樣,而是神態自若的拿起一旁的茶壺,小心翼翼的替老夫人倒茶。
「母親這樣說,可就是錯怪我了。妹妹們進府時日不多,您看著應該更新鮮些,要是我成天杵在您面前,那不是討打嗎?」王箬芝順口的叫著「母親」,臉上露出幾分調皮的笑容。
老夫人重展歡顏,十分自然的接過王箬芝奉上的茶水,滿臉的慈愛。
「可不是,妹妹們一聽說老夫人回來了,可都急著往您這清祥閣來呢。妾身可不敢擋了眾妹妹的道。」寧側妃也是巧笑著回答,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桌上的芙蓉糕,放進老夫人的碗裡,笑意溫婉,絲毫不見妒意。
「瞧瞧你們這些做姐姐的,各個伶牙俐齒,一點虧都吃不得。」這次老夫人是徹底高興了,左右兩邊王府最高貴的女人都來奉承她,自然是眉開眼笑。
阿九細細的品了一口茶,唇角也流露出一絲笑意。最先進王府的人當真都是人精兒。王箬芝和寧側妃說話都很有一套,三兩句就把立場表明了,至於唯剩下她沒表態,異常的顯眼。
「那也是老夫人疼妾身,要不哪兒敢啊?老夫人慣會疼人兒,妹妹們都想討您的賞呢!」阿九嘴角彎起的弧度變大,眨著眼眸嬌俏一笑,帶頭開始起哄。
果然底下的氣氛再次變得熱烈,不少姬妾一聽說有賞,更是賣力的講著笑話,直逗得老夫人笑開了懷。
倒是在一邊伺候的王嬤嬤,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阿九,臉上深思的表情一閃而過,轉而又恢復親和的笑意。
說笑了一陣,老夫人飲了一口熱茶,忽然又輕歎了一口氣,滿臉的抑鬱。
「我這個母親回來了,兒子倒是跑出去一個月還不見影子。幸好你們陪著我解悶兒,要不可真成了孤家寡人。」她的語氣一下子又變了,竟是有些傷感起來。
阿九一陣莞爾,女人的情緒說來就來。轉而心頭又湧上一絲錯覺,後背似乎還殘留著趙子卿手撫上的溫度。
剛才還熱烈的氣氛,再次陷入尷尬,母親抱怨兒子,她們這些道行淺的姬妾,也不敢輕易開口疏導。萬一觸了霉頭,可就得不償失。
「母親快別這樣說,王爺也是公務纏身,平日裡要是在府上,估計早就賴在這裡不肯走了。」王箬芝連忙開口,語帶嬌嗔。
底下也響起稀稀拉拉的附和聲,各個卻不敢再亂開口。
「老夫人可真是,又在唬妾身。這邊在怪王爺,那邊可心疼的緊。您這麼說,下面是不是就該問問王爺來信了沒?吃得可好?穿得可好?」阿九夾了一塊紅棗糕,細細的咬了一口,面帶笑意有些調皮的晃了晃筷子。
阿九這一席話,又將氣氛調解了過來,老夫人臉上的失落也消失了,淡淡的點了點頭。
「箬芝,再過兩月蕭家世子抓周,禮物可備好了?」老夫人喝了口茶潤潤喉,這才轉到正事兒上。收起臉上的笑意,目光嚴肅的轉向一邊的王箬芝。
王箬芝連忙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筷子,恭謹的回答:「特地從南方請的師傅,打造了一塊精巧的觀音像,又去穆國寺開了光。」
蕭王府在京都也是十分得勢的異姓府邸,如今在聖上面前極為得寵,禮物自然不可輕慢,所以她們才會如此重視。
老夫人沉吟了片刻,臉上的面色稍緩,微微點了點頭。
「開光的玉像也是極珍貴的,想來也夠份量了。但是趙蕭兩家與其他府的情分自是不同的,內院再出一份禮吧。私下送給蕭王妃就可。」老夫人輕輕的開口,目光在阿九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眾姬妾都是低下了頭,不敢再與她對視,阿九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太多變化。
「母親說的極是。」王箬芝輕輕的舒了一口氣,玉像算是通過了,至於剩下的這份禮就看老夫人要什麼了。
老夫人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伸出食指輕輕的敲著桌面,生生的在磨別人的耐心。
「聽說恆姬的刺繡,在整個京都都是聞名的,所以想讓恆姬費點心。恆姬最近有空閒嗎?」老夫人的語氣波瀾不驚,似乎是在詢問阿九。
底下又是一片死寂,不少姬妾大著膽子看向阿九,甚至有人臉上露出一絲憤憤的神色。好像阿九撿了多大便宜似的。
「老夫人的吩咐,阿九必當竭盡全力做好。」阿九慎重的站起身,行了一個標準的禮。臉上依然看不出表情,不驕不躁。
老夫人的臉上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輕輕的點了點頭,嘴角也露出些許的笑意。
「就納雙鞋子吧!蕭王妃可對那些精緻的繡品情有獨鍾。」她立刻決定了下來,語意中也帶了一絲欣喜。只是眼眸卻不禁輕輕的瞇起,帶著一絲審視的意味看向阿九。
阿九依然低眉順目的站在一邊,也不甚在意。
禮物定下之後,眾人坐下又吃了些茶就散了。三三兩兩的姬妾都攜伴離開,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
倒是清祥閣裡,一下子變得寂靜下來,陣陣若有似無的香風拂過,卻不再有佳人的嬌笑聲。
老夫人有些無力的歪在躺椅上,身上的外衫已經褪下了,臉上也儘是疲憊,一點都沒有剛才的氣勢。王嬤嬤正蹲在她的腳邊,輕輕的替她捶腿,看到她這麼勞累的樣子,也是心有不忍。
「老夫人剛回來就該歇歇,何苦去應對這些小丫頭。」王嬤嬤的話語裡帶了一絲輕柔的責備和濃濃的擔心,常年不在京都,老夫人的生活也不是那麼自在的。
老夫人微微搖了搖頭,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長歎了一口氣。「還不是我不放心嘛,當年的事情想起來我都覺得後怕。」話語裡滿是歎息和疲憊,在王嬤嬤面前她也變得隨意許多。
王嬤嬤也跟著歎了一口氣,就陷入了沉默之中,閉口不再提及。
「你覺得她怎麼樣?」良久,老夫人低啞著聲音開口,好似快要睡著了。
王嬤嬤的眉頭輕佻,雖然老夫人未指明是誰,但她已經猜出了。「不好說。」最終也只模稜兩可的說出這三個字。
老夫人忽然睜開眼睛,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冷哼了一聲。
「只要她以後安安分分的,我也不跟她計較。當年子卿為了她,都想著要拋棄一切跟她私奔。就她時阿九,也配我兒子對她動情?」似乎說到了禁忌的地方,她一下子坐了起來,臉上不滿了憤憤的神色。轉而又閉上了嘴巴,煩躁的歎了一口氣。
一邊的王嬤嬤徹底沉默了,只專心的捏著老夫人的腿,心裡卻是默念一句「造孽」。
當年趙子卿正是意氣風發之時,下去審查偶遇時阿九,竟是一見傾心,兩人互許終身。時家那樣的家世,自是配不上堂堂王爺的。為此趙子卿曾對時阿九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並要為她放棄一切,與她私奔。
幸好被老夫人及時知道了,二人就是在這間屋裡,長談了將近一個時辰。誰都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只知道王爺出來之後,就放棄了和阿九私奔的念頭。
為此老夫人和阿九的關係一直不鹹不淡,最終王爺還是將阿九抬進了門,好在老夫人常年不在京都,兩人也未發生過大摩擦。

008 克減用度
第二日一早,王嬤嬤仔細地伺候著老夫人洗漱完畢,用膳之前慣例的以茶漱口,老夫人含了一小口在嘴裡,秀氣的眉頭卻是皺緊了。
王嬤嬤立馬遞上小碗,老夫人將水吐掉,拿起一旁的方巾將嘴角擦乾淨。
「東西還沒收拾好嗎?怎麼這茶竟不是往日的?」老夫人淡淡的問了一句。
匆匆回到京都,難免會準備的不充分,昨日她就發現茶水不是往日的,今早上竟還這麼不爽口。
王嬤嬤微微抬眼瞧了瞧老夫人,又立刻低下頭去,稍微跨上前半步,伏在她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老夫人淡淡的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緊皺的眉頭卻沒有鬆開。
恰好早膳已經擺上桌,王嬤嬤攙扶著老夫人入座,古色古香的檀木桌上,只擺了四個小菜,顯得些許的空曠。
王嬤嬤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卻還是低頭不說話,只小心翼翼地布菜。
老夫人一個字都沒說,只簡單得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不再動。
幾個丫鬟手腳麻利得將碟碗收拾下去,老夫人揮退了那些伺候的小丫鬟,單獨留了王嬤嬤在身邊。
「王家培養出的嫡女真真不一般,怪不得當初連都二皇子都想要娶進門。」老夫人冷哼了一聲,面上也冷了三分。
王嬤嬤輕歎了一口氣,默默得走上前去。「都怪奴婢不好,路上走得匆忙,茶葉沒帶過來。」
老夫人搖了搖手,臉上露出些許不耐的神色。
「明理的人知道她這是響應王爺勤儉節約,不知道的還以為趙王府快要坐吃山空了。茶葉用得都是次等的,早膳也只有寒酸的四個小菜。」老夫人習慣性的端起一旁的茶盞,似乎想起什麼,又隨手丟在了一邊。
「王家勢大,嫡女各個都眼高於頂,我們這位王妃又是在親娘身邊長大的,性子自然也傲了些。」王嬤嬤輕輕的提醒,老夫人也是受不了王妃的手伸得過長。
老夫人沒有再多說什麼,清亮的眸子中閃過一道精光。
「這院子裡要是一家獨大,就有些寂寞了。」她淡淡的說了這麼一句,再次捧起茶盞,皺著眉頭慢慢嚥下一口茶水。
王嬤嬤只靜立在一邊,不作任何表示。
***
自那日眾姬妾去清祥閣笑鬧了之後,趙姬和斐姬一個賽一個似的,爭搶著來串門兒。幾乎每日下午都可以聽到從清祥閣內傳出的嬌笑聲,倒是領命繡鞋的阿九和忙於內院事物的王箬芝,推辭沒來。就連寧側妃也說身上不舒服,幾日未露面。
一切都似乎真應了那天的玩笑話,三位最先進府的女人,安分守己得待在自己的院子裡,倒是這些明媚動人的新人按捺不住。
這幾日那些姐姐妹妹都去了清祥閣,倒是讓芙蓉院變得安寧了,時阿九也懶得理會,只抓緊時間找線裁布,仔細地繡著花樣子。
花聆端著一個青花瓷碗走了進來,幽幽的香甜味遠遠的飄了過來。
「主子,喝口燕窩暖暖身吧。」花聆將手中的碗放到阿九的手邊,順手拿起一旁已見雛形的虎頭鞋。
小巧的鞋子恰好夠放在手心裡托著,異常的精緻玲瓏,憨頭憨腦的小老虎半趴在鞋頭,好不可愛,讓人愛不釋手。
「主子,你的手可真巧。」花聆的眼中露出讚歎的眸光,抿著嘴輕笑。
阿九拿著湯匙一勺一勺的舀著燕窩,聽到花聆的誇讚,也只淡淡的笑了笑,不以為意。
「這手藝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只要勤下苦工就成。」阿九隨口說著,再了得的手藝,關鍵時刻,也保不了命。
「這血燕窩是上好的,依王妃的性子,是萬萬捨不得的。不知又是哪位妹妹來獻慇勤?」阿九微微揚起空空如也的碗,臉上閃過一絲挪揄的笑容。
時阿九重新獲寵,王爺把王妃都晾在了一邊。這些早已在王府上下傳遍了,所以不少未得寵的姬妾都送上珠寶吃食,來討好時阿九,希望能為她們在王爺面前說幾句話。
卻不想花聆放下手中的虎頭鞋,嬌嗔地瞪了一眼。
「主子,這是哪兒的話,那些人的東西,花聆也不敢給主子啊。」花聆心裡跟明鏡似的,那些敢和主子爭寵的人,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收東西的。
「哦?」時阿九有些驚詫的挑了挑眉頭,她實在是不知道,這府上除了想巴結她的那些妹妹們,還有誰能記得她這個人。
「主子,您肯定猜不到,是老夫人吩咐王嬤嬤,特地讓廚房做了,再讓奴婢端回來的。」花聆眨了眨如水的眼眸,臉上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
阿九的手一滑,那碗就落到了小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老夫人?」她嘴裡只呢喃了這兩個字,就緊皺著眉頭沒有說話,臉上露出少許嚴肅的神色,顯然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前世時阿九和老夫人之間,算不上兩看相厭的程度,但也絕對是不鹹不淡井水不犯河水,怎麼今日卻送了這麼精貴的燕窩來?
「主子,有什麼不妥的地方?」花聆瞧見她的神色,也漸漸慌了手腳,連忙湊到她的跟前低聲問了一句。
時阿九回過神,淡淡得搖了搖頭,重新拿起未完工的虎頭鞋,繼續繡著花樣子。
快到傍晚時分,阿九放下手中的繡活,輕輕的伸了伸胳膊。看著一邊精緻的虎頭鞋,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做慣了寵妾,手都有些生了。
「主子,繡好了?真漂亮。」花聆連忙小心翼翼的托起繡鞋,翻來覆去的看著。
「鞋面上還差點兒,這鎖子錦可還有剩下的?」阿九拿起放在一旁繡了一般的布料,輕聲問道。
花聆偏頭看過去,陽光照在那塊布料上,一看就是極珍貴的。金線纏繞其上,隱隱可以瞧出長命鎖的形狀。
「主子,當初去拿料子的時候,我就留了個心眼。見這塊料子十分與眾不同,特地看著的,那管事的婆子只扯出一點點,還是一匹布用剩下的餘料。現在哪還有剩下的!」花聆一提起料子,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你再去問問吧!」阿九淡淡得點了點頭,看著外面快要落山的夕陽,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花聆理了理衣擺,站起身就出了院子。
這塊鎖子錦上已經繡好了,金線繪成的長命鎖圖案,寓意吉祥長命百歲。反正無事,阿九索性支著胳膊,閉上眼睛假寐。
待花聆回來的時候,簾子被「啪」的一聲摔下,再一瞧她的臉色,阿九已經知道花聆是白去了這一趟。
「主子,我直接去找了管事的婆子,那婆子說我剛取完料子,那剩下的三匹鎖子錦就被王妃要過去了。接著我又去找了王妃身邊的入夏,她說王妃吩咐了,要是恆姬缺什麼少什麼,儘管去管王妃要。」花聆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阿九遞給她一盞茶,她也顧不得禮儀,大口的喝完。
「走,去趟舒興閣。」還不待花聆詢問,阿九已經站了起來,輕輕地拋出了這麼一句話。
花聆連忙從櫃子裡取出一件披風,替阿九穿好,才匆匆出門。
路上恰好遇到了三兩個姬妾,顯然是剛從清祥閣出來。幾個眼生的姬妾見到阿九,都連忙恭謹的行禮,倒是走在最前面的趙姬和斐姬只草草得行了半禮,就帶頭離開了。
阿九慢慢得揚起嘴唇勾出一個笑意,抬頭看著被夕陽染紅的天空,似乎把整個王府都襯得紅彤彤的。
「這王府似乎變得熱鬧起來了。」她輕輕地側身,對著有些不服氣的花聆,淡淡地說了一句。
剛到了舒興閣,就瞧見一大幫管事婆子從裡面出來,顯然是王箬芝剛料理完今日的家事。
那幾個婆子聚在一起似乎在小聲的議論著什麼,阿九經過她們身邊的時候,偶爾聽到幾個比較敏感的字眼,不由得輕輕皺起了眉頭。
「主子,王爺上次只是偶爾提了一句,王妃就大力克減用度,甚至連伺候老夫人的丫頭都開始抱怨了。難怪這些婆子要說她小氣了。」花聆見四處無人,就靠近了幾步,壓低了聲音伏在阿九的耳邊說道。
阿九點點頭,攏了攏髮髻,提起裙擺邁進了院門。
「哎喲,是哪陣風把阿九妹妹給吹過來了,我還以為上次那個誤會之後,妹妹就不會來了呢。」恰好王箬芝在院子裡整理帳簿,看到阿九進來,也放下手中的本子,迎了上來。
「姐姐這是哪兒的話,姐姐也是為了王爺著想,那件事情是阿九考慮不周。」時阿九的臉色微微一僵,轉而又恢復正常。
沒想到王箬芝一上來就提起這個敏感話題,還真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王箬芝自是沒錯過她臉上的不自在,卻是露出越發親切的笑意,竟是一把拉著阿九的手,就要將她往屋里拉。
「來,外面涼,我們進去說。」王箬芝十分自然地拉著阿九,臉上也是極其客氣。
阿九連忙回絕。「不了,老夫人上次吩咐繡得鞋子還沒完工,這次只是想朝姐姐討個東西,馬上就回去。」
王箬芝微微一跺腳,面上露出些許不好意思的神色。
「瞧我這記性,妹妹還有重要任務在身呢。這可是大事兒,妹妹缺什麼短什麼儘管開口,只要姐姐我有的,一定給你去找。」王箬芝一口應承了下來,臉上的神色十分愉悅,似乎就在等著阿九。
從進來就十分緊張的花聆,聽到王妃這麼說,明顯的鬆了一口氣。本來她還害怕最近王妃節儉,莫不是連塊布都捨不得,現在有王妃這句話,這事兒就成了。
倒是阿九的臉上,依然看不到絲毫的放鬆,相反還有些猶豫,看著王箬芝那張明艷的臉龐,一時竟未開口。
「主子。」花聆連忙扯了扯阿九的衣擺,輕輕的提醒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王妃。
「其實虎頭鞋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只是最後的料子有些不夠。思來想去,也就只有來看看姐姐這裡,不知道鎖子錦姐姐還有沒有?」阿九反握住王箬芝的手,臉上露出探尋的神色。
王箬芝的臉色一僵,朝身後站著的入夏看了一眼,輕輕拂過阿九的手,微微朝後退了一步,臉上隨即又露出些許的不耐。
「阿九,小孩子的腳小,上次給得不夠?」王箬芝的語氣也變得不快起來。
鎖子錦是極其珍貴的,質地柔軟,一般都以金線繪成,富貴吉祥。冬暖夏涼,製造極其費神,因此數量極少。整個明國每年只產十匹,也就只有皇宮裡得寵的妃嬪能有那麼幾匹。
而整座趙王府也就只有王箬芝有四匹,還是她出嫁的時候,太后賞下的陪嫁,也難怪王箬芝會捨不得。
花聆看到王箬芝臉上閃過的不快,心底也是一緊,難不成王妃真的捨不得?
阿九沒有說話,當初從庫房取料子的時候,鎖子錦只有巴掌大的一點,她已經很節省著用了,但是也不夠兩隻鞋子。
「阿九,不是姐姐不給你。上次花聆來庫房取料子,我見那剩下的鎖子錦,時間長不用也要爛掉了,就隨手送給了下人,早就分完了。」王妃語帶歉意的說道,只是往日端莊的臉上,卻流露出一絲難以抑制的得意。
時阿九微微一愣,轉而勾起嘴角劃過一絲苦笑。如此珍貴的鎖子錦,王妃寧願大方的打賞下人,也不願留一點給她時阿九做鞋子,諷刺至極。
王箬芝看著阿九臉上的無奈和猶豫,明顯舒服了許多,嘴角不由得又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阿九,你也不用急。鎖子錦沒了,姐姐再去給你尋其它的,只要姐姐執掌王府一日,就不會讓你難做的。」王箬芝微微攏了攏髮髻,明媚鮮妍的臉,此刻透著幾分毫不顧忌的張揚。
阿九苦笑了一下,轉而輕輕點點頭。
「煩勞姐姐費心了,老夫人那裡還請姐姐多擔待一些。」她微微行了一禮,就準備告辭出來。
「什麼地方需要王妃在我面前擔待的?」不想,說曹操曹操就到,老夫人在王嬤嬤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009 責罰刁奴
「待在屋子裡悶得發慌,索性就來瞧瞧王妃。究竟是什麼事情?不如直接來問我這把老骨頭。」老夫人走進了院子,身上墨綠色的披風倒顯得她十分的精神。
老夫人那雙明亮的眼眸,一一掃過行禮的王箬芝和時阿九,臉上露出一分探究的神色。
王箬芝抬頭瞧了瞧老夫人,對於她的到來有些措手不及,她張了張紅唇,似乎想要說什麼。
「老夫人,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關於那雙送給蕭家小世子繡鞋的事兒。」不等王妃開口,阿九已經搶先解釋。
王箬芝有些不滿地看向身邊的女子,時阿九依然半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卻足以讓她恨得牙癢癢。
老夫人的眉頭輕輕皺擰了一下,看了一眼低眉順目的阿九,轉而又舒展開來。
「可是少了什麼料子?」老夫人上前幾步,竟是拉起時阿九的手,親切地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柔聲問道。
在場的人皆是一怔,阿九下意識地將眼光投向老夫人的手,掌心暖暖的溫度包裹著她的手背,只是她的後背卻不禁冷汗涔涔。
阿九定了定神,大致地將缺少鎖子錦的意思表達出來,其餘的話則未多說一句。
王箬芝明顯鬆了一口氣,微微抬起頭瞧了一眼老夫人,見她神色如常,放心了不少。
老夫人聽完阿九的話,只輕微地點了點頭,扶著王嬤嬤的手走進了舒興閣的正廳,挑了張主位坐了下來。
王箬芝和阿九連忙緊跟其後,都半低著頭站在廳內,等待老夫人的進一步指示。
老夫人順手端起桌上的茶盞,輕抿了一口,苦澀的涼茶沁入咽喉,一路滑到胃部。
她輕皺起眉頭,和王嬤嬤交換了一個眼色,就將茶盞丟至一邊。掃視了一眼廳內站著的主僕四人,緩緩地收斂起臉上的所有表情。
「箬芝身後的丫頭,是叫入夏吧?」老夫人淡淡地問了一句。
「啟稟老夫人,奴婢的確是叫入夏。」入夏微微走上前半步,對著老夫人恭敬地行了一禮。
「混帳,跪下!」忽而老夫人平靜的語調被打破,一下子變得高昂起來。
入夏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的不知所措和惶恐不安,但還是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頭深深的埋了下去。
眾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這丫頭究竟是做了什麼,惹得老夫人突然發怒。
「母親!」王箬芝情不自禁的向前邁了一步,焦急得揚聲喚了一句。
老夫人一拂衣袖,就打斷了她要說的話。
「箬芝不必驚慌,都是這個奴才的錯。」老夫人看都不看王妃,只是眼角掃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入夏。
大廳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阿九始終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身後的花聆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下一個惹怒老夫人的就是自己。
「來呀,上家法,板子四十。」老夫人一揮衣袖,立馬就有四個小廝走了進來。
「母親,入夏做錯了什麼事兒,箬芝幫您教訓她就是,您這——」王妃連忙上前兩步,想要弄清楚事情緣由。
老夫人對著她眉頭一挑,明亮的眼眸中射出一道厲光。王妃下面的話語頓時就卡在了嗓子眼兒裡,接觸到老夫人的目光,她連忙低下了頭,還從來沒有瞧見過那樣犀利的眼神。
其中兩個小廝搬來了凳子,讓入夏趴在上面,往她的嘴裡塞了塊布,順勢鉗制住她不得亂動。另外兩個小廝手裡拿著板杖,毫不猶豫地落下,發出沉悶的「啪啪」聲。
眾人都是屏氣斂聲,就連王箬芝都乖乖低著頭,沉默不語。
板子落下的聲音像一道符咒一般鑽進阿九的耳朵裡,她不由得抬頭瞧了一眼入夏,彷彿透過她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也是那樣狼狽的模樣。轉而又低下頭去,臉上恢復平靜。
四十板子終於打完了,那入夏已經昏厥了,後背上隱隱露出殷紅的血跡。
老夫人卻是沒有急於開口,室內的其他人也都不敢吭聲。她對著身邊的王嬤嬤使了個眼色,王嬤嬤立馬端起一盆涼水,毫不客氣地澆到了入夏的身上。
入夏打了個顫,總算是睜開了眼,眸中卻已經有些迷離。
「入夏,王妃送的布匹你怎麼敢收?」老夫人嚴厲的聲音傳來,她直接開門見山。
廳下的王箬芝聽到這一句話,身體明顯地一顫,眼神怯怯地看了一眼老夫人。
入夏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王妃,轉而緊咬著下唇低下了頭,最終也只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
「奴婢該死。」緊接著又暈了過去。
阿九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昏死過去的入夏,遙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殺雞儆猴嗎?
「母親,箬芝該死,入夏從六歲就跟著我,前幾天她跟我說沒衣裳穿,我就順手將鎖子錦賞給她。沒想到今日阿九會過來……」王妃的聲音越發低弱了下去。
她當時只為了警告和刺激阿九,根本沒想到老夫人會插手這件事,結果鬧到現在這副不可收拾的局面。
「老夫人,姐姐也是個心軟的,一向對待下人寬厚,特別是入夏,這次難免就沒考慮周全。」阿九看了一眼有些不自在的王箬芝,心底一歎,輕聲勸解道。
老夫人一直把玩著茶盞蓋,聽完她倆的話,才緩緩抬起眼眸。慢慢掃過二人的頭頂,見她二人都低眉順目地站著,也就輕輕的「嗯」了一聲。
「大家風範豈可如此,箬芝,這次是你不謹慎了。再怎麼情深意厚,也不可助長刁奴之勢。念在入夏是初犯,又是王妃的貼身侍婢,姑且饒過她這一回吧。」老夫人淡淡地說道。
幾句話就定下了入夏的後路,最終她還是饒過入夏這條命。
「蕭家世子的繡鞋不可耽擱,箬芝,你可得把這鎖子錦給恆姬補上,不然我這把老骨頭可沒臉拿禮物送出去。」老夫人轉身對王箬芝嚴厲的說道,聲音裡帶著十足的威嚴氣勢。
王妃連忙福身應是,這次的確是她思慮不周,才讓老夫人抓住把柄。
「箬芝這就吩咐人去取。」她對著老夫人行了一禮,出了大廳對著門外隨侍的丫鬟叮囑了幾句,就又施施然走了進來靜立在一邊。
老夫人也沒著急要離開,依然坐在主位之上,王嬤嬤已經端來了新沏的茶水,將桌上的茶盞蓄滿。
幽幽的茶香立馬氤氳而出,阿九微微抬了抬頭,這茶本不是府中現在供應的,竟是上好的雨前龍井。
「箬芝和恆姬也坐吧,站著怪累的。嬤嬤,倒杯茶給她們暖暖身。」老夫人一拂手,王箬芝和阿九立馬分坐在廳下。
王嬤嬤分別替她們倒了一杯茶,阿九捧起茶盞,滾燙的溫度順著指尖流入脾肺,說不出的舒適。
抬起手指輕輕揭開茶蓋,那暗暗卻清澈的茶綠色隱隱灼灼,幾片茶葉在水中沉浮,說不出的好看。
她低頭輕抿了一口,微澀的味道立馬席捲舌尖,轉而是一陣舒適的甘甜。果然是雨前龍井,而且還是特等的。和這茶水相比,往日王府裡的茶就遜色很多。
王箬芝也輕抿了一口,臉上卻立馬變色。掩飾地又喝了一口,整個人卻有些坐立難安的模樣。
恰好那出去的丫鬟捧著兩匹鎖子錦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遞給了花聆。
「這事兒就算結了,人老了也折騰不起。阿九,你就勞累著些,就在這幾日繡完吧。剩下的鎖子錦就留給恆姬做幾件衣裳穿吧!」老夫人見花聆拿了鎖子錦,也不想再多留,攙著王嬤嬤的手站了起來。
阿九連忙應是,和王箬芝一起福身行禮恭送老夫人。
老夫人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口,阿九便對著王妃也行了一禮,「妹妹也告辭了。」起身款步離開了舒興閣。
王箬芝暗暗地咬緊了銀牙,揮手招了三兩個丫鬟婆子,進廳裡將入夏帶了下去。
阿九出門不遠的地方,就看到了站在那裡的老夫人,似乎專門在等她的模樣,她的腳步微頓。
「阿九,過來。」老夫人朝她招了招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時阿九微微一愣,這還是第一次老夫人不叫她恆姬,而叫她「阿九」,心裡難免帶著三分忐忑,面上卻是不顯一分,抬步走了過去。
此刻正值秋雨前後,天色略微有些陰沉,潮濕的氣候也讓人有些難耐。
兩人始終隔了半步的距離,不緊不慢的前行著。阿九乖順的低著頭,眼睛低垂,看著自己腳上月錦白的鞋面。
老夫人不時用眼角瞥向她,忽然停下腳步,阿九也緊跟著停下。
「阿九。」老夫人柔聲喚了她一句。
阿九有些迷茫地抬起頭,眼神裡透著疑惑。
老夫人的嘴角微微帶笑,轉而理了理頭上一絲不亂的髮髻,低下頭朝阿九面前湊了湊。
「阿九,你可恨我?」她的眼眸裡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轉而又恢復清明,一眨不眨的盯著阿九看,似乎在等著阿九的答案。

010 姐妹相爭
阿九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卻還是抑制不住地渾身一顫,停頓了片刻,轉而俯身行了個大禮。
「老夫人待我們這些姬妾自是沒話說,阿九又何來恨意?」阿九半俯下身,微微偏頭眼瞼低垂,臉上露出些許惶恐的神色。
老夫人盯著阿九看了半天,才走上前去親自扶她起來。
「我也是人老了,想多個說話的人,阿九不必惶恐。」老夫人抬手拍了拍阿九的手背,意味深長地說道。
阿九站在原地怔了半天,老夫人早扶著王嬤嬤的手走遠了。身後的花聆有些擔憂地扯了扯阿九的衣袖。
「主子,老夫人這究竟是什麼意思?」花聆的聲音壓得極低,恐怕是被入夏剛才被打給嚇著了。
阿九回過神來,微微眨了眨清亮的眼眸,像是知曉了什麼一樣,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苦笑。
「花聆,回去之後把新得的碧螺春送給老夫人,說是阿九孝敬她老人家的。」阿九隻輕輕地叮囑了一番,就抬腳往芙蓉院走。
舒興閣的大廳之內,王箬芝坐在首位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底下的丫鬟打掃。這屋子裡還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四十板子不算輕,猶如當頭棒喝。
疼在入夏的身上,實際上是打在了王箬芝的臉上。
天氣越發的寒涼了,入夏被責罰的事情,就像秋風刮過一樣,由熱轉冷地傳了幾天,也就淡了下去,誰都不敢輕易在王妃面前提及。
得了鎖子錦,阿九索性在院子裡悶了幾天,那虎頭鞋也就真正完工了。
丟了手上的繡線,阿九只感覺一陣輕鬆,倒是花聆捧著那一雙小鞋子,跟捧了心窩子一樣,小心翼翼,整天看不夠。
這日清晨早起,阿九換上稍厚的秋衣,看著屋外紛紛落落的秋葉,微抿了薄唇。
「主子,小心天涼。」花聆手裡拿了件罩衫,匆匆走了過來,要替她披上。
「好幾日沒去請安了,今個兒該去看老夫人了。」阿九攏了攏髮髻,讓花聆將披風取來換上,就去往清祥閣。
外面的天還沒大亮,沒想到這一路上就瞧見了好幾位姬妾,三五成群的,竟都是往老夫人處走去。
「阿九姐姐,好幾日不見,姐姐可越發美了。」身後有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阿九微微側身,斐姬已經趕了上來。不同於阿九連日趕製繡鞋的疲倦,這位身穿桃紅披風的斐姬,倒是雙頰紅潤,活像剛出嫁的嬌娘。
「斐姬妹妹才是,越發的水靈了,姐姐羨慕的緊。」阿九客氣地應了一句。
似乎被阿九讚得不好意思,斐姬的臉色更顯紅潤。
「瞧妹妹這一臉喜色,遇到了什麼好事兒,也說與姐姐高興高興。」阿九的眼角一挑,微微側過頭仔細觀察這位妹妹。
沒了王爺的王府上,倒是很少看到姬妾能夠如此歡喜。
斐姬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轉而又抿了紅唇,偏過頭對著阿九眨了眨眼睛。
「好事兒自然有,待會兒到了老夫人那裡,妹妹再說與眾人聽。」斐姬的臉上又恢復一片笑意,眉眼彎彎,倒少了分算計,多了分純真。
阿九笑了笑,也未放在心上。
還未到清祥閣,就已經聽見一陣嬌笑聲,那些姬妾一個賽一個如黃鶯般的嬌聲脆語,想來老夫人這裡是日日都如此熱鬧的。
阿九攜著斐姬走進去,就見到院子裡站了不少的姬妾,環肥燕瘦,各色的美姬聚集,一時倒晃花了眼。
王嬤嬤傳話過來說,老夫人在梳洗,一會兒就召見各位。
阿九眼眸微掃,王妃和寧側妃今個兒竟也都來了,三人目光相遇,都微微笑了笑立馬又撇開了。
寧側妃今個兒只穿了素錦緞子製成的羅裳,前幾日身子還未大好,臉上雖抹了胭脂,卻也遮不住其中的蒼白,眉目間也藏了一絲羸弱。她身後只跟著一個小丫頭,站在稍遠的地方,身邊並沒有姐姐妹妹圍著,倒顯得些許冷清。
寧側妃之父乃當今大學士二把手,寧側妃是先去夫人留下的嫡女,無奈繼母強勢,要將寧側妃許配給將軍做小。後來寧側妃死活不依,只說愛慕王爺,才嫁進府來,得了個側妃之位。
阿九看著寧側妃略顯瘦弱的背影,輕歎了一口氣。寧側妃毀了面子鬧得閨閣不寧,流言四起,才嫁給了王爺。進入府中不爭也不搶,凡事直往後頭縮,倒是委屈了。
***
「王妃姐姐今個兒身邊怎麼換人服侍了?入夏那丫頭呢?」身邊的斐姬對著王箬芝俯身盈盈行了一禮,笑意盈盈地問道。
熱鬧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僵持,這斐姬今天是怎麼了?哪壺不開提哪壺,膽子大了,竟敢找王妃的茬兒。
王箬芝今日挑了件大紅的披風,襯得她臉上多了幾分喜氣。聽到斐姬的話,面上一冷,眉頭不耐地挑起,眸光如劍犀利地掃過來,轉而偏過頭去不看她,只把玩著腰間的玉模子。
「斐姬妹妹找那丫頭有何事?」她語調淡淡地詢問了一句。
「前個兒我身邊的風兒說入夏的糕點做得極好,我正想向姐姐借過來討教一番呢!」斐姬一甩手中的錦帕,看著王妃的不痛快,臉上的笑意更甚。
阿九微微挑起眉頭,驚疑地看向正得意的斐姬。斐姬雖是恃寵而驕的主兒,但是依然懂得王府裡王妃最大,不敢輕易開罪的,怎麼今日倒不管不顧了。
「真是不巧,入夏那丫頭福薄,前幾日竟是不小心感染了風寒,經不起妹妹的抬愛,妹妹還是另找他人吧。」王箬芝甩下這句話,就逕自轉身走到了屋前門口候著,不再與斐姬糾纏。
一時無人敢接話,斐姬也只能訕訕地閉上了紅唇,安安靜靜的候著。
「老夫人讓各位主子進去。」王嬤嬤小步走了出來,輕聲傳話。
立馬眾姬妾由王箬芝和寧側妃領頭,安靜地魚貫而入。
「我算是老了,天氣涼了也不想起,倒是苦了你們等候。外面冷,快坐吧!」老夫人依然坐在主位,見到姬妾們進來,一拂衣袖示意她們入座。
阿九跟在寧側妃的身後入座,眾姬妾入座後倒是安安靜靜的,不比往日那般笑鬧了。
「可算逮到你們三個了,怎麼想起來看我這把老骨頭了?」老夫人手裡捧著杯熱茶,熱氣氤氳,茶香立刻四散開來。
阿九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老夫人輕飲了一口茶水,微皺的眉頭立馬舒展開了,似乎很舒爽的模樣。阿九的心底也微微鬆了一口氣,這茶香正是前幾日讓花聆送過來的碧螺春。
「母親,您可是怪罪了?我們過來給您賠罪了,您消消氣。」王箬芝的臉上露出些許小女兒嬌憨的神態,親自拿起茶壺,給老夫人的茶盞蓄滿。
這一次王箬芝說了「我們」,倒是省了寧側妃和阿九的解釋,兩人也就扯著唇角賠笑了事。
「你們既是來賠罪的,我可得好好問問。箬芝的事情可忙完了?寧兒的身子可好了?還有,阿九的鞋子也繡完了?」老夫人立馬開口,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地甩出來,臉上卻始終笑盈盈的。
王妃臉上的笑意一頓,轉而有些嬌嗔的看了一眼老夫人。
「該好的都好了,不該好的也差不多了。本該日日晨昏定省,只是妾身們著實抽不開身,又有這麼多新妹妹陪著。母親慣會疼人,您就饒了我們這一回吧!」王箬芝半真半假地開口,立馬就引來幾個姬妾的偷瞄。
「好好好,你們幾個有事兒就儘管忙,我這裡一時半會兒還不缺人。等你們這些嬌滴滴的新妹妹也看煩我了,我可得派嬤嬤去院子裡把你們一個個都抓來!」老夫人半瞇著眼眸,十分樂得陪著王妃說俏皮話。
這幾句話一出,倒是把一屋子的姬妾逗樂了,一個個連稱不敢。
王妃的嘴角立馬全部舒展開了,笑容裡也難免帶了一絲歡喜,寧側妃也放鬆了不少。阿九捧著茶盞,只低著頭慢慢地品茶。上好的碧螺春,入口醇香,滾燙的茶水一時倒暖進了心底。
「老夫人這裡好得很,妾身是一日不來請安,渾身都覺得難受。這麼好的茶水,哪有不來之理?」趙姬舉著茶盞,眉眼帶笑。
眾姬妾連忙開口附和,王箬芝輕抿了一口熱茶,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不自然。她輕輕抬眼瞧了一眼身邊的老夫人,老夫人只做不知,手捧著茶盞只管喝茶。
阿九輕佻眉頭,這個趙姬,還真多事兒。
「唔。」不想斐姬喝了一口熱茶,竟是抬手捂著紅唇,一副要吐的模樣。
她身後候著的小丫頭,立馬走上前來,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喲,斐姬妹妹這是怎麼了?難不成老夫人這裡的好茶你還喝不慣?」坐在她對面的趙姬,立馬翻了個白眼,語意刻薄地開口。
眾姬妾也都滿臉的驚疑看向她,不知今個兒斐姬為何如此狀況連連。
「老夫人莫怪罪,妾身這幾日見到吃食茶水,經常會噁心想吐。擾了老夫人和眾姐妹的興致,妾身該死。」斐姬掏出懷中的錦帕,仔細地將嘴角擦乾淨,連忙福身對著老夫人行禮,頭也低了下去。


011 托付看顧
老夫人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嫌惡的表情,稍縱即逝。
「身上不舒服,就該在院子裡歇著,請安也不急在這一兩日。」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盞,半瞇著眼有些困乏的模樣。
「斐姬妹妹也真是,身上不好就該跟寧姐姐學學,在院子裡好好調養才是,免得讓老夫人和眾姐妹擔心。」趙姬連忙開口奚落,自從斐姬得寵以來,她們兩個一向就不對盤。
寧側妃臉上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無端被提起又不好開口,只好捧起茶盞遮掩。
「妹妹可請了大夫看看,瞧出什麼病症沒?早日查出來切莫拖壞了身子。」王箬芝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語帶關心地問道。
姬妾請大夫這些事情,也要經過她的同意。現在詢問也只不過是在老夫人面前表現一下。
阿九輕皺起眉頭,今早上和斐姬相遇,還說有好事兒,怎麼這會兒倒是病了。她猶疑地看向身旁坐的斐姬,斐姬雖低著頭,但是面色紅潤,根本不像是有病之人。
「王妃姐姐諸事繁忙,妾身不敢勞煩姐姐,已經請過大夫了。大夫說是……」斐姬雙手攪著帕子,聲音越到最後越小,幾乎聽不清。
倒是身旁離得近的阿九聽到了,當聽到那兩個字的時候,她渾身一顫。
「斐姬妹妹,你倒是聲音大些,讓旁人聽著好不著急!」趙姬早已耐不住性子,只覺得斐姬今日吞吞吐吐的,讓她感到厭煩。
斐姬總算是抬起頭來,對著趙姬歉然一笑,倒顯得極其落落大方。
「大夫說沒什麼大礙,妾身只是有喜了,好生調養就是了。」提到有喜,斐姬的臉色還是變紅了,滿臉的嬌羞。
滿屋子的寂靜,暮秋的風很大,偶爾有幾絲冷意順著門簾飄了進來。王箬芝滿臉的笑意全部都僵住了,手中的茶盞只覺得千斤重,似乎有些握不住了。
趙姬臉上的焦急和不耐,也一掃而空,只剩下深深的難以置信和不甘。同是寵姬,沒想到這個後進門的斐姬倒是先懷上了。
寧側妃的臉上只露出一絲震驚,轉而又恢復平淡。她只輕輕地掃了一眼斐姬的小腹,轉而又十分自然地移開目光。
「真是喜脈?」倒是老夫人先開口了,她有些把持不住,激動地一下子站了起來,臉上的神色有難掩的欣喜和驚疑。
斐姬還是不好意思地低著頭,緩緩地點頭默認。
「好孩子好孩子啊,往後晨昏定省都免了,只管好好在自己院子裡養著。」老夫人轉而回過神,又立馬坐了下來,卻滿臉歡喜地看著斐姬。
阿九已從最先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了,她微微攏了攏袖口上精緻的刺繡,低著頭淡淡地勾起嘴角,心底微微發涼。的確得好好養,如果生下來了,就是王府的第一個孩子。
可惜,這孩子生不下來。
經斐姬這一提醒,阿九才記起前世斐姬的孩子,老夫人也是急急忙忙地讓她好生養著,可惜斐姬福薄,那孩子在他娘的肚子裡待了沒幾個月就沒了。
「恭喜妹妹了,是姐姐近日忙,都忽略了妹妹。要是出了什麼好歹,那姐姐可真是千古罪人了。」王箬芝輕抿了口茶水,冷透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讓她也漸漸鎮定下來,臉上帶著大家主母端莊的笑意,輕聲安撫。
斐姬連連搖頭,依然是雙頰緋紅,臉上帶著謙卑的笑意。
「姐姐這是哪裡話,妹妹可承擔不起。王府裡這麼大,瑣事繁多,姐姐哪裡能樣樣顧得上。妹妹有了身子,以後還要仰仗姐姐多多照顧。」斐姬一改方才爭鋒相對的衝撞,倒是扮起了乖巧和順來。
畢竟王府裡姬妾有孕者,一般都要王妃看顧的,何況這是府上的第一胎。
王箬芝低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小腹,暗咬了銀牙。心裡有了計較,逕自起身對著老夫人行了一個大禮。
「斐姬妹妹有孕,本該讓箬芝親自看顧。近日府上瑣事繁多,妾身實在是抽不開手。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為防再有疏忽之事發生,懇請老夫人恩准其他妹妹照顧斐姬。」王箬芝說得滿臉懇切,倒讓人不忍辯駁。
老夫人坐在主位,微微沉吟了一番。
「老夫人也不必憂愁無人看顧斐姬,寧妹妹身體不好不適合照顧別人。阿九也是先進府的,又是個心細懂事兒的,斐姬妹妹跟著她也不會受委屈。何況芙蓉院環境優雅,再合適不過了。」王箬芝抬頭看了一眼老夫人,隨即又低下頭去接著開口。
自始至終,她都未曾看過阿九一眼。
準備冷眼旁觀的阿九,心裡一驚,手都跟著顫抖。轉而勉強使力端好茶盞,眼神有些冰冷地掃過伏在地上的王箬芝。
王妃,真真好心機。
王箬芝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將其他人選全部推翻,全王府只剩下阿九一人能夠勝任。也把阿九的退路全部堵死。
「如此。」老夫人沉吟了片刻,也只說出了這兩個字,臉上還是帶著一絲猶疑。
阿九抬頭看了一眼老夫人,卻只能默不作聲。
「那就依了王妃的意思,阿九,斐姬這一胎就麻煩你照顧了。」老夫人最終應承了下來。
阿九連忙行禮應是,面上不顯一分,依然客氣地和眾人說話逗樂,心裡卻亂得翻江倒海。
前一世,斐姬的這一胎可是由王妃親自照顧的,最終也不過落得個小產的境地。那麼這一世由自己看顧,這孩子能否保得住?
阿九不由得看向王箬芝,她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連身旁的趙姬跟她說話,都顯得懶懶的。轉而又抬眼瞧著斐姬,兩人的目光相遇,抿唇輕笑了一下,又暗自撇開。
眾人說了一會兒話,見老夫人有些乏了,就都行禮出來了。
阿九走在前面,斐姬跟在她身後,只隔了半步的距離,兩人都沒開口說話。
一路上是凋零的落葉,偶爾遇到灑掃的丫鬟,見到二人都恭謹地彎身行禮。
阿九的心有些亂,老夫人把斐姬托付給她,要是肚子裡的孩子有了個三長兩短,她也絕不好過。
王府所有女人的眼睛,估計現在都盯著斐姬的肚子。依她的記憶,前世斐姬肚子的孩子平白無故沒了,老夫人下令嚴查,最後也不了了之。王府裡的女人,手段多了去了,她不可能擋住所有的暗算。
「阿九姐姐。」身後傳來斐姬低低的呼喚聲。
阿九停下腳步,收斂起臉上的憂色,轉而揚著一張明媚的笑臉轉身。
「妹妹,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她靜靜地等著斐姬和她並肩,才再次邁開腳步。
斐姬搖了搖頭,抬眼看了看阿九的臉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妹妹,有什麼話儘管說,你現在可是有身孕的人,不可藏著心事。」阿九狀似不經意地說道。這位妹妹上次衝進芙蓉院,壞了趙子卿的好事兒,估計此刻心裡正忐忑不安。
「姐姐,我想保住胎兒做母親。」斐姬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了看,上前一步,竟是拉住了阿九的衣袖,臉上帶著一絲懇求。
阿九一怔,側過頭就瞧見了斐姬整個眼眶都紅了,斐姬咬住下唇,似乎有人給了她莫大的委屈。
「好妹妹,孩子在你肚子裡,你當然要做母親了。」阿九連忙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輕安撫道。
瞧著斐姬的這副神色,阿九倒是心頭一軟。活了兩世,她都未做過母親。但是這並不代表她不明白斐姬的心思,她暗暗下定決心,只要在能力範圍內,她就護著斐姬,不但為了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也更是為了她自己。
「可是王妃姐姐她——」斐姬看了一眼四周,確定無人之後,才開口卻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王箬芝婉拒照顧她,就多了一分危險。她害怕王箬芝會對孩子出手。
「花聆,待會兒稟告老夫人和王妃一聲,就說斐姬妹妹搬到芙蓉院住。」阿九對著她搖了搖頭,示意斐姬不要再多話,又側身吩咐了花聆一句。
「走吧,外面怪冷的。」阿九拉著斐姬的手,邁步走向芙蓉院。
掌心貼著掌心,阿九的手微涼,倒是斐姬手心的溫暖不斷傳了過來。
腳下的落葉不時發出「吱吱」聲,冷風吹來,阿九攏了攏披風。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冷笑,即使王箬芝將照顧這事兒應承下去,該小產的還是保不住。
斐姬跟著阿九,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芙蓉院,縮在披風下的小臉被風吹得通紅。先前去清祥閣時臉上的喜慶氣氛早已消失殆盡,只剩下深深的惶恐。眾姬妾所艷羨的芙蓉院,沒想到她會以這種形式入住。

012 陽奉陰違
花聆回來的時候,身邊還跟著一個婆子,顯然是王妃派來的。
「主子,這是王妃身邊的李婆子。」花聆撩著簾子走了進來,對著阿九使了個眼色。
「老身參見恆姬,參見斐姬。」那李婆子站定之後,恭敬地低頭行禮。
阿九和斐姬正坐在廳裡喫茶,阿九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婆子。李婆子身上的衣服十分樸素,但卻洗得乾淨,看起來十分利落爽快,一雙深諳世道的眼睛顯得炯炯有神。
「不必多禮,起吧。」阿九對著花聆使了個眼色,花聆走過去將李婆子扶了起來。
「不知王妃姐姐有何吩咐?」阿九手裡捧著茶盞,正低頭吹著水面上漂浮的茶葉。
「老身是王妃從王家帶過來的,女人有了身子最是嬌貴的,老身對這方面有經驗。」李婆子對著阿九彎了彎腰,臉上帶著十足討好的笑容。
李婆子抬眼間也打量了一下前面的兩位主子,恆姬認真地低頭品茶,倒是不以為意的模樣。斐姬有些拘謹,想來是不習慣。
阿九抬了抬眼角,王家還真是未雨綢繆,連這些都事先替王箬芝預備好了。
「那就有勞了。」阿九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對面的斐姬,斐姬也正朝她看,臉上多出一絲不解。
「花聆,東廂房可收拾好了?」阿九轉頭,淡淡地問了一句。
「回主子的話,斐姬的東西已經都搬過來了,幾個丫頭正在那裡安置。」花聆不緊不慢地回答。
阿九點了點頭,抬頭又瞥了一眼李婆子,李婆子被晾在一邊,也不覺得尷尬,反而謹守本分地站在一邊。想來王箬芝雖未有身子,但是這李婆子還是被重用了。
「嗯,那就把李婆子的東西也安置在東廂吧,也方便照顧斐姬妹妹。」阿九將手中的茶盞擱置一邊,輕輕地吩咐了一聲。
花聆點頭稱是,卻不想那李婆子竟沒動。
「恆姬,王妃說了,斐姬主子本是交給您照顧,沒有什麼不放心的,老身也只是從旁協助。斐姬主子飲食起居還是得有貼身人照顧著,老身就不往前湊了。」李婆子朝前走了兩步,言語懇切,臉上的笑容不減。
對面的斐姬臉色立馬變得難看,看著李婆子張了張口,最終扭過臉去,顯然是不高興了。
花聆的臉色也不好看,尷尬地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阿九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淡笑。「王妃姐姐費心了。」
王箬芝派來的人,還真是難纏。
「那就委屈李婆子去後院安置了。」阿九揮了揮衣袖,示意花聆帶她離開,不想再多糾纏。
「姐姐,王妃那是什麼意思?說派人來照顧我,哪有不近身的道理?」斐姬見阿九不言語,憋了半天最終還是咬著牙問出了口。
阿九靠在椅背上假寐,聽到斐姬的抱怨,嘴角滑過一絲笑意。睜開眼眸專注地盯著她看。
斐姬已經換過了一身衣裳,繁複的百褶裙早已脫掉了,換成了寬鬆的家常羅裙。頭上的步搖金釵也全部卸除了,只餘一支玉簪將長髮挽起。
阿九輕輕勾起唇角,一向將容貌打扮放在首位的斐姬,竟是素面朝天,可見其謹慎程度。
「女人懷孕主要還靠自己,不管她李婆子王婆子,你只管把胎養好了。」阿九不願斐姬心裡膈應,也不多提,只輕聲安慰她。
「也是,我只想好好把孩子生下來。」斐姬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轉而溫柔地笑開了。
兩人對面而坐,繼續悠悠地品茶。阿九又細細地叮囑了她一番,芙蓉院雖是自己的地盤,現在情況特殊,難免要謹慎些。
東廂房收拾好之後,阿九就打發斐姬過去休息。
斐姬剛離開,花聆就撩著簾子走了進來,臉上的神色有些陰沉。
「主子,要不要找個人盯著李婆子?」花聆走到她跟前,特地壓低了聲音,臉上帶著不合年紀的謹慎。
她今天親眼瞧著李婆子安置的,東西倒是帶的一應俱全。後院裡都是住著一些灑掃的婆子,丫鬟跟隨著阿九住在前院,方便伺候。李婆子倒是一點都不嫌棄那地方,趁著收拾的空隙已經和同屋的婆子打了個火熱。
阿九輕輕地搖了搖頭,轉而有些好笑地看著她。
「花聆,你現在可有點疑神疑鬼。小小年紀,這般多的心思,將來誰能制得住你。」阿九淡淡地調侃了她兩句。
自從上次被王箬芝弄成奸細那事兒之後,花聆的性子就收了不少。除了在阿九面前,否則一律寡言少語。無論去哪裡,都要事先跟阿九說一聲,只要出了芙蓉院,幾乎就是寸步不離。
「主子,人家這是擔心你!王妃忽然派了人來,肯定是衝著斐姬主子的,你怎麼就一點都不怕?」花聆跺了跺腳,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婆子來了,是沒安好心,怎麼她家主子就是這麼淡然處之。
阿九半是嘲諷的勾起嘴角,要是怕就有用的話,那她時阿九前世也不用死得那麼慘了。
「這李婆子你想要,王妃還不一定想給呢!」她微微搖了搖頭,抓起小桌上的茶壺,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有人逼著王妃往這裡送人?」花聆有些不解地問道。
王爺不在,王府裡就王妃最大,還能有什麼人逼迫她?
「您是說,老夫人?」花聆有些驚訝地開口問道。
阿九眨了眨眼睛,衝著花聆抿唇輕笑。
「佛曰:不可說。」她將食指放在紅唇上,花聆立馬噤聲。
「王妃既把這事兒推給我,就證明不想和斐姬沾上邊兒,又怎麼可能巴巴地送人過來。即使送過來了,也這麼不情不願。李婆子住在後院,就是根本不碰斐姬的東西,要是以後出個什麼差錯,她們主僕也能撇的一乾二淨。」阿九粗略地將事情理了一遍。
王箬芝現在送李婆子過來,不如當初就把斐姬攬過去,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還不是有人怕王妃做出什麼隊斐姬不利的事情。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次兩者相較,王箬芝可沒佔下風。
「如此,奴婢便放心多了。」花聆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顯然這小丫頭是緊張到不行。
阿九苦笑了一下,這才剛開始而已。女人十月懷胎,這才幾日。後面多得是冷箭暗招要提防。
「奴才沒事兒,不代表主子就會收手。這幾個月要多加小心,叮囑外面的那些丫鬟婆子,沒事兒不許出芙蓉院,更不許隨便就往東廂跑。各司其職,做好本分。」阿九皺著眉頭,事無鉅細,一一叮囑花聆。
一個李婆子,中間就有這麼多的彎彎繞繞,後面的可就更得警醒著才行。
「是。」花聆連忙點頭,從阿九臉上的神色,她就知道這次事情的重要性,斐姬是不能出差錯的。
「另外,李婆子這事兒也只是我猜測的,若能打探到很好,若不能就罷。還有得空去找一回王嬤嬤,透露一下,免得老夫人誤以為我阿九苛待了王妃的家奴。」阿九有些不放心地叮囑,眉頭緊鎖。
王箬芝這招陽奉陰違實在是用得好,如若不解釋清楚,老夫人很可能對阿九產生膈應。
「是。」花聆再次福了福身,見阿九不再有吩咐,就悄悄退了出去。
斐姬剛搬過來,東廂還有很多事情等她去盯著,不可出現任何差錯。
阿九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仰起頭靠在椅背上,從一大早起來就忙個不停,現在總算是消停一會兒了。
王妃躲在一邊看熱鬧,老夫人迫不及待地攪渾這趟水。光這一天的事兒,就夠她理的了。以後指不定還有多少,好夢估計是沒有了。
***
舒興閣內,王箬芝疲憊地翻看著帳簿,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一想起今早上斐姬有喜時,老夫人的驚喜,她的嗓子就像被堵住了一般,透不過氣來。
「王妃,李婆子已經照您的吩咐,搬進了芙蓉院的後院。」一個丫鬟小心翼翼地稟報。
王箬芝的眉頭皺得更緊,想起最後老夫人將她留下。好言好語地勸哄她一番,然後就開口要人過去。
當時她本想拒絕,但是在老夫人那道複雜的目光下,她硬是開不了口。也只有出此下策,派人過去卻不近斐姬的身。
「吩咐劉管事兒,將老夫人配給的茶葉換成上等的雨前龍井,單獨開單子出來。」王箬芝捏了捏眉頭,有些無力地吩咐道。
老夫人三番四次端出了上好的茶葉來,還真是往她王妃的臉上打。


013 賞賜麒麟
自那日李婆子來了之後,倒是日日來阿九這裡報道,叮囑有孕人的忌諱之處。偶爾和斐姬碰上面,李婆子也就立馬行禮,推脫走人絕不多留。
「姐姐,你瞧瞧她著急的那副模樣。明白事理的道她李婆子膽小怕事,不明白的還以為妹妹我多討人嫌呢!」斐姬攙著一個丫鬟的手走了進來,紅唇不滿地撅著。
剛才花聆來報斐姬要過來,那李婆子正在說吃食的問題,連忙找個借口離開,恰好和斐姬撞個對臉兒。
「你理她作甚?一個下人而已。」時阿九放下手中的絲線,連忙起身親自扶她坐下。
阿九的身上只穿了件罩衫,髮髻也鬆鬆垮垮地挽著。
「怎麼不多睡會兒,來得這樣早。難不成也跟那李婆子學,怕撞見人?」阿九笑了笑,帶了幾分調侃的意味,抬眼看了看外面灰濛濛的天色,顯然還未大亮。
斐姬已經著裝整齊了,雖不像平日裡的家常便服,卻也不再是繁複厚重的裝飾。簡單長裙曳地,腰間只繫了一塊白玉,倒是得體又不嫌重。
「姐姐今日不去請安嗎?」斐姬看著阿九略顯隨意的裝扮,輕聲問出口。
阿九抿了抿紅唇,親自替她倒了一杯熱茶。
「待會兒整理也來得及,不是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嗎?怎麼還裝扮得這麼齊整?」阿九手裡握著茶盞的杯壁,感受著滾燙的溫度由指尖沁入心底。
斐姬的披風都在丫鬟的手中,顯然是準備去請安了。
「今日是十五,趁著現在身子不嫌重,妹妹也是想去盡盡孝道,大夫也常說該到處走走。」斐姬輕抿了一口熱茶,低著頭聲音有些小。
阿九會意,這一個月來,王妃倒是吩咐了許多,燕窩靈芝管足了送過來。老夫人那裡還沒動靜,斐姬是怕老夫人把她給忘了。
「妹妹說得也是,只是外面霜寒露重,妹妹也要小心。」阿九只好叮囑一句,就吩咐花聆伺候她梳洗。
由於斐姬來得早,也是沒用飯。阿九就拉著她一道用了一小碗米粥墊底。
帶了斐姬在身邊,一路上阿九也不敢快行。四周的景物早已蕭條了許多,秋風凜冽,阿九不由得攏了攏披風。等到二人到的時候,清祥閣裡早已是一片嬌笑連連。
有丫頭進去稟報,王嬤嬤親自出來迎人。
「天寒地凍的,兩位主子快快進來。」王嬤嬤快步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扶著斐姬的手。
阿九先一步走了進來,立馬一股熱氣撲面而來,讓她不由得攏了攏髮髻。
「老夫人,阿九和妹妹來遲了,您可莫罰。」她恭謹地行完禮之後,臉上帶著一絲俏皮的笑容,大大方方地走到寧側妃身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身邊的姬妾一聽斐姬也來了,連忙朝旁邊挪出一個位子來。這幾日斐姬沒來請安,自然是不留位置的。
斐姬走進來的時候,恭恭敬敬地俯身要行禮,王嬤嬤眼疾手快地扶她起身。
「大冷的天,又帶著身子,何苦給我行禮,快來坐下喝口茶暖暖身。」老夫人一見到斐姬,立馬變得喜笑顏開。
王箬芝暗自咬了咬牙,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朝斐姬的小腹掃過去,臉上卻是半分不顯。依然掛著溫和的笑容,甚至還親自倒了一杯茶遞給斐姬。
「今個兒十五,再怎麼樣也得來瞧瞧老夫人,不然妾身心裡不舒坦。」斐姬連忙接過茶盞,對著王妃點頭致謝,卻只端著捂手,並沒有喝。
「哎喲,瞧瞧這小臉兒紅的,看樣子阿九照料得不錯。」老夫人自然十分受用,看了一眼斐姬,難得開口誇獎。
剛進來這暖和的屋子裡,斐姬的臉被暈得紅紅的,煞是好看。
「妾身能有多大能耐,老夫人一回來,府上就是喜事連連,還是老夫人庇護得好。」阿九抿了一口熱茶,輕笑出聲。
四周的姬妾連忙開口應是,紛紛說是沾了老夫人的福氣。
老夫人臉上的笑意越發濃烈,明亮的目光投射到斐姬的身上,又輾轉到阿九,似乎越發的開懷。
「嬤嬤,去把那白脂玉麒麟拿過來。」她側身輕輕吩咐了一句,王嬤嬤就領命進了裡屋。
眾人一聽,皆知是有賞,談笑聲紛紛頓了一下,轉而又恢復正常。
「今個兒你不來,我也是要派人送過去的。這白脂玉還是當時先帝賜給王爺的,前幾日弄出的模子,冬暖夏涼,貼身之物最是舒爽,你且帶著。」老夫人取過盒子裡的玉麒麟,竟是起身走到斐姬身邊,親自替她戴上。
「如此貴重之物,妾身承受不起。」斐姬連忙推辭,臉上的紅暈更甚。
眾人的眼眸直直地盯著老夫人手裡的玉麒麟,上好的白脂玉,雕刻成小巧的麒麟模樣,栩栩如生。
而一旁的寧側妃和趙姬的臉上都閃過一絲驚詫,曾經王妃拿出來的鴛鴦戲水玉模子,也是白脂玉製得。在王府本是獨一無二的,現在斐姬也得了一塊,到不覺得稀罕了。
王箬芝臉上的笑意僵住了,她連忙低下頭裝作喝茶,手卻在微微的顫抖,長長的指甲嵌進掌心,臉上青白交錯。
這老夫人究竟是什麼意思?無論如何都看不了她王箬芝的好?
「有了身子的人最是嬌貴,你且好好養著,等給我生了個小胖孫子,這麒麟自然是傳給他的。」老夫人不容斐姬推脫,直接將玉麒麟替她戴好。
阿九的嘴角也劃過一絲笑意,老夫人這是盼孫子心切,什麼寶貝都捨得拿出來了。
最終斐姬行禮收下了,雖與身邊的姬妾說笑,手卻時不時地摸上脖間的玉麒麟,顯然是很歡喜的。
「這白脂玉乃是御賜之物,王妃一向主張勤儉節約,我這老婆子不會做了討人嫌的事兒吧?」老夫人瞧見斐姬的歡喜,面上也露出幾分喜色。話鋒一轉,卻是臉色沉靜地看向一邊的王箬芝。
「箬芝不敢,母親也是為了斐姬肚子的孩子著想。若孩子平安出生,我也是他的嫡母,豈有不歡喜的道理?」王箬芝連忙出聲解釋,臉上帶著得體的笑意,看向斐姬的目光也是充滿了喜氣。
老夫人聽到她的解釋,面上也是一緩,滿意地點了點頭。
「其他人也不用羨慕斐姬,日後若是誰懷上個一男半女,我自不會虧待她!」老夫人掃視了一圈,沉聲說道。
眾姬妾連連點頭稱是,也都收回了艷羨的目光。
臨走的時候,老夫人又當著眾人的面,讓王嬤嬤拿了兩盒上好的雨前龍井給阿九帶回去,說是阿九照料得辛苦,犒勞一番。
回了芙蓉院中,斐姬仍然沉浸在得到玉麒麟的欣喜之中,也不跟阿九來前院直接回了東廂。
倒是花聆一進內屋,就連連順氣,小臉也是繃得緊緊的。
「你和王嬤嬤提了李婆子的事情?」阿九斜倚在椅背上,輕輕地問了一句。
「昨個兒剛說的,奴婢只順嘴提了兩句。」花聆點了點頭。
「難怪,王妃膽敢陽奉陰違,老夫人就給她沒臉。」阿九嗤笑了一聲,拿過一旁的絲線接著理,心情卻是漸漸轉好。
***
「王妃,入夏姐姐說那玉模子在您的梳妝盒裡。」立秋小步走過來,悄悄抬頭看了一眼王妃。
王箬芝坐在椅子上,雙手捧著胸口,只要一想起那玉麒麟,她的心口就隱隱作痛。
老夫人這哪是送禮給未來孫子,分明是要她的命啊。
聽到立秋的這句話,她「騰」的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衝到了裡屋取出玉模子,想都不想直接朝地上摔。
到了暮秋,裡屋的地上都鋪了厚厚的毛毯,那鴛鴦戲水的玉模子在毯子上轉了兩圈,又穩穩地停了下來,完好無損。
王箬芝只覺得胸口堵得慌,一口氣提不上來,眼前竟有些發黑。勉強扶住一旁的椅子站穩,臉上卻是浮起一絲冷笑。
「好個孝順的斐姬,好個姐妹情深的時阿九,好啊!」她連說了幾個好字,聲音越發的陰冷,音調也逐漸加高,似乎要將人生吞活剝了一般。
立秋站在門外不敢進去,聽到王箬芝的聲音,生生地打了個顫。
外面秋風漸涼,即使是王府,也多了幾分蕭條的寒意。

014 斐家探親
老夫人既送玉麒麟又塞茶的,眾位姐妹的禮品也是紛至沓來。阿九吩咐花聆仔細檢查了一遍,也就送回斐姬原來住的院子裡。
斐姬這胎顯然懷得比較平穩,沒有什麼激烈的孕吐現象,臉色也是少有的紅潤好看。
「姐姐,這悠閒日子過得舒坦了,我都想賴在這裡不走了。」斐姬正坐在院子裡,旁邊的小桌上放了一盤酸梅子,斐姬時不時地捏上一兩顆放進嘴裡。
阿九手裡正打著絡子,顏色繁複的絲線一根根纏繞,在她的手中,卻是井井有條。聽到斐姬這話,她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什麼稀罕的地方,你要是順利生下這孩子,王爺還不給你住更好的院子?」
兩人正在打趣的時候,斐姬的貼身丫鬟秀兒走了進來,顯然是外院有事兒。
「主子,家裡的夫人帶著二小姐上門來了,先去了老夫人那裡請安,又到王妃那裡問候過了,這會兒子估計也快到了。」秀兒恭謹地行了一禮。
阿九和斐姬同時一愣,這王府裡一向規矩甚嚴。如果不是逢年過節來拜訪,除了王妃和側妃能夠見上家人,還沒聽說有哪個姬妾的家人能夠登門拜訪的。
「娘親和妹妹怎麼壞了規矩?要是讓旁人知道了,又要亂嚼舌根子。」斐姬嘴上雖這麼說,卻已經連忙起身,竟是要往外面趕,似乎急於去見人。
「好妹妹,回來,知道旁人會看著,還不好好裝扮一下自己。」阿九連忙喝止住她,上前去把她攙了回來。
斐姬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嘴角劃過一絲苦笑,的確是急昏頭了。現在她只著了鬆鬆垮垮的罩衫,哪裡是出去見人的裝束。
「主子莫急,前院傳來信兒,是王妃通知夫人來的。」秀兒也連忙扶住斐姬,扶著她回了東廂細細打扮收拾去了。
***
雕樑畫棟,亭台樓閣,在同一個地方駐足,只是一個轉身而已,眼前的風景就全部都變得不一樣了。
「嬌兒。」前方傳來斐夫人的呼喚。
斐嬌連忙低下頭,快行了幾步走到斐夫人的身邊。
「這裡是王府,可不比家裡,謹言慎行。別離開母親的身邊,千萬別給你姐姐添亂。」斐夫人看著幼女有些落在後方,連忙輕聲叮囑。
斐嬌乖順地點頭,低著頭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瞥向四周的景物。大理石鋪就的地面讓人不忍踩踏,偶爾路過的院子也只是匆匆一瞥,半開的大門裡隱隱透出一絲奢華。
漢白玉製成的橋身,橋面上隱隱可見麒麟的雕紋,碧撤的泉水從橋底流過,像一條碧綠的帶子,搖搖的不知伸向何方。
腦海裡浮現出剛才門口的石獅子,張牙舞爪,怒目相視。她和斐夫人是繞了側門進來的,見過老夫人之後,更加領教到王府的森嚴和奢華。
「馬上就到了芙蓉院,斐姬本來住在暖香館,有了身子之後,我們恆姬主子就把她接到了芙蓉院看顧著。」玉葉在前頭帶路,輕聲地向身後的斐夫人解釋。
「多謝姑娘引路。」斐夫人聲音裡帶著笑,連忙上前幾步,從袖子裡掏出一些碎銀子,就往玉葉的手裡一塞。
玉葉也沒看,只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銀子,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笑意,就往袖子裡一塞。
「其實斐夫人和小姐大可放心,我們主子是極其好相與的。斐姬一聽說家裡來人了,就趕緊回去準備了,因此我們主子才讓奴婢來接您。」玉葉臉上的笑意更甚,帶著她們轉了一個彎。
斐夫人一聽,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不是斐姬從家裡帶出來的丫頭,她的確是有些慌張,所以才來探探口風。
斐嬌沒敢搭腔,等到腳步略頓的時候,她才微微抬頭看了一眼。
匾額上書了三個字——「芙蓉院」,大氣恢弘,一看是出自名家之手,筆鋒犀利。
「這字兒還是王爺親自題的。」玉葉瞧見斐嬌的目光,笑著輕聲作答。
全王府除了王妃的舒興閣,也就這芙蓉院得了王爺親筆題字,整個院子裡的人都以此為榮。
斐夫人一怔,再次抬起頭仔細瞧了瞧匾額上的題字。燙金的大字在陽光下顯得異常耀眼,可見這位恆姬的得寵程度,琴兒讓這位恆姬看護,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踏腳進來的時候,斐嬌不由怔了怔。整座院子裡倒像是一座精巧的宮殿一般。
陽光投射到寬敞的院子裡,金色的光輝照到瓦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讓人覺得耀眼的絢麗。青色的簾幕橫亙在門前的柱子之間,清風拂過,隱隱綽綽可以瞧見裡面的小桌旁,坐著一位佳人。
「主子,斐夫人和小姐到了。」玉葉帶著她們候在門外,輕聲向廳內的人稟報。
「快請進。」阿九放下手中的絡子,親自迎了出來。
「斐夫人一路舟車勞頓,還要讓您等候,是阿九的罪過。玉葉這丫頭不懂事兒,您別放在心上。」阿九攙過斐夫人的另一隻手,面上的笑意帶著一絲親熱。
「不敢不敢,恆姬切莫這樣說。琴兒,斐姬還要麻煩恆姬多多上心一些。」斐夫人剛剛見過老夫人,還處於些許緊張的氛圍裡。
猛地一瞧阿九如此親切,倒是喚出了斐姬的閨名,又立馬改口。
「哪裡,這是阿九應做的。姐妹們住在一處,都要相互扶持一把的。」阿九笑著搖了搖頭,扶著斐夫人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這是二姑娘吧?」阿九回轉身就看到一位半低著頭的小丫頭,頭上梳著雙丫髻,顯然還未到豆蔻。裡面著了月錦白的底衫,外罩一件粉紅的對襟,低著頭有些怯怯的模樣。
「是啊,嬌兒,還不叫人?」斐夫人連忙出言提醒。
「見過恆姬。」斐嬌這才抬起頭,只瞧了一眼阿九,又立馬乖巧地低下了頭。
斐嬌心裡微微一驚,斐姬傳信回家,偶爾會提起這位恆姬。果然嬌嫩美艷,一時讓人移不開眼。
阿九已經換下了常服,穿上了淡紫輕絲鴛鴦錦月牙裙,青色百蝶戲花羅裙,頭上梳著盤桓髻,頭上斜插了一支金步搖並一隻玉簪,既不俗氣又不失體面。
「家裡寵壞了,還望恆姬見諒。」斐夫人臉上帶著一絲自謙的笑意。
「姑娘好模樣,今個兒十幾了?」阿九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也打量了一下斐嬌,面上露出和善的笑意。
斐嬌果然人如其名,比斐姬多了一分嬌媚。
斐姬的父親是五品文官,教出的女兒也是斯斯文文的。想來斐姬本該是去做一家之母的,只不過陰差陽錯倒是成了王府的姬妾。
「多謝恆姬誇獎,十四了。」斐嬌再次俯身行了一禮。
「頭一回見面,我也沒什麼好給的,這隻金步搖若是不嫌棄,姑娘就收下吧。」阿九從頭上取下金步搖,塞到了斐嬌的手中。
「想必斐姬妹妹都等急了,讓玉葉送你們去東廂吧!」阿九不容斐夫人推辭,直接吩咐玉葉過來。
剛出了前廳,斐嬌明顯感到斐夫人鬆了一口氣。她抬眼瞧了瞧娘親晦暗不明的面色,緊了緊手心裡的金步搖。
芙蓉院雖不算太大,但是沿路走來的奢華和富麗堂皇,可見恆姬的得寵程度。斐嬌雖沒去過斐姬曾經住的香暖館,但是她隱隱覺得定是沒有這芙蓉院來得金貴。
「娘親,妹妹。」剛進了東廂,就瞧見斐姬站在門外等她們,話還沒出口,眼眶已經紅了。
三人進了裡屋,斐姬揮退了身邊伺候的人,一下子衝進了斐夫人的懷裡,先是低低哭了一回。
「好孩子,恆姬待你可好?你可受了委屈?」斐夫人也是很久沒見過斐姬,難免心急問她現狀。
「阿九姐姐待我不錯,只是我這心裡始終放不下,昨個兒還夢魘了,總也不踏實。」斐姬拉著斐夫人和斐嬌坐到了床上,臉上露出略微恐懼的神色。
「琴兒,無論怎樣你定要保重身子。要不是你爹執意要你嫁進王府,憑家世你若嫁給門當戶對的,日子也可以安穩些。」斐夫人一提起這事兒,就暗暗咬了牙。
好好的嫡女,斐老爺一心只想她嫁進侯府,當初挑了這趙王府,更是千算萬算,即使是個下賤的姬妾,她也被送了進來。
「娘,說這些也無用,姐姐即已經嫁了進來,就得想法子保住胎兒。」斐嬌知斐夫人想起那事兒,心裡又膈應著,連忙出言提醒。
「嬌兒,快讓姐姐瞧瞧,馬上都快豆蔻了,越發的漂亮了。」斐姬連忙牽起斐嬌的手,眼裡再次閃現出淚光。
「姐姐,你瘦了。」斐嬌反握住斐姬的手,一雙美目也是泛了紅。


015 雙面刺繡
斐嬌眼睛四處打量了一下斐姬的屋子,想來東廂是客房,卻也是極其富麗的,吃穿用度,根本不是家裡所能比的。
「姐姐,王府不比家裡,你自己要小心。」斐嬌看著眼前哭成淚人的斐姬,心裡一陣難受,聲音有些嬌嫩。
斐姬拿著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輕輕地點頭。有些欣慰地看著眼前的妹妹。
斐嬌不僅相貌生得好,自小也是極其懂事的。
「我與娘親還有妹妹,好容易才聚一回,本來是該留飯的。但是你們也知道,阿九姐姐自是無所謂,王妃姐姐卻不是好相與的,我也不敢再壞規矩,只能委屈娘親和妹妹了。」斐姬說到了最後,聲音再次變得哽咽。
斐夫人瞧見愛女這般模樣,早已有如斷了肝腸般,邊哭邊輕聲安撫。
「娘親和姐姐快別哭了,若讓外人聽見了,指不定又要說出些什麼。姐姐的身子也不該哭了勞累著,免得動了胎氣。」斐嬌忙出聲勸道,自己卻不由自主地拿著錦帕擦眼淚。
***
「主子,剛剛秀兒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奴婢攔住她,只說是去舒興閣。莫不是出了什麼事兒吧?」花聆撩著簾子走了進來,聲音裡帶著一絲擔憂。
阿九放下手中的書,抿著薄唇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東廂的方向,輕笑著搖了搖頭。
「斐姬妹妹是個有主意的,我只負責看護她的肚子,其它的莫要多管。」阿九習慣性地攏了攏髮髻,卻發現少了一隻步搖,倒是有些鬆散了。
她盯著桌上看到一半的兵書,微微出神。這還是上次讓花聆取的《排兵佈陣》,看了這樣久,還是一知半解。
看樣子她天生不是讀書的料,阿九勾起唇角露出一個自嘲的淡笑。
不到兩個時辰,斐夫人和斐嬌攙扶著斐姬便過來了,見到阿九自是一陣客套。
「這才什麼時辰,斐夫人和二姑娘好容易來一趟,怎麼不多留一會兒?」阿九輕聲問道,母女久別見面,這麼短的時間就離開,還真是難為她們了。
「王妃能讓我們進來瞧瞧斐姬,已是壞了規矩,見上一面實屬難得,我們也不好再叨擾。」斐夫人臉上帶著一絲柔和的笑意。
阿九微微點點頭,從斐夫人的為人處世,就可以瞧出斐姬和斐嬌的身上,都言傳了她的風範,知道適可而止見好就收。
「恆姬,前不久我們老爺去江南尋了這雙面繡,聽說一年才出這一塊繡帕,你若不嫌棄,那便收下,莫要推辭。」斐夫人見四周站得都是貼身侍候的婢女,就連忙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塊帕子,塞到了阿九的手中。
阿九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詫,江南的雙面繡,千金難買。
「這可使不得,既是斐大人親自尋的,自然該贈送給斐姬妹妹,我怎麼好收下?」阿九臉上帶笑,連忙推辭。
越貴重的禮,需要的回禮也越大。
「斐姬進來王府時日不長,多虧了恆姬提點照顧。恆姬若是不拿著,我這個當娘的心底也過意不去。」斐夫人哪容她推辭,硬是將那刺繡塞到了阿九的手中。
「勞煩斐夫人破費了。」阿九微微俯身,心裡在琢磨該回什麼禮。
「那我就不多留了。」斐夫人見阿九收下了,臉上多了幾分喜色。
最後又不放心地叮囑了斐姬兩句,才攙著斐嬌的手轉身離開。
阿九一直將她們送到芙蓉院的門口,才和斐姬一起回來。
「家裡來人了,妹妹面上應該高高興興的,莫要哭壞了眼睛讓旁人看見,胡說些什麼。」阿九見斐姬的兩隻眼睛又紅又腫,連忙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
斐姬連忙點點頭,四下裡整了整羅裙,便與阿九告別,攙著秀兒的手回了東廂。
斐姬剛見過家裡人,本想讓她心情舒暢的。不想她倒是越發的想家了,面上也是蔫蔫的。阿九連忙讓她在東廂待著,免得出了什麼差錯。
這幾日倒是風平浪靜的,花聆每日都要過來匯報東廂的情況。
阿九坐在院子中央,手裡拿著那塊江南雙面繡微微出神。暮秋的日光總是那樣溫暖,投射到刺繡上,發出幽幽的光。
「主子,好漂亮的刺繡,這雙面繡果然名不虛傳。」花聆隨侍在一邊,探頭瞧了一眼刺繡,難免要誇上一番。
繡帕上兩面皆是一隻金色的小貓,趴在雪地上,著實可愛。
這繡帕是江南幾位頂級繡娘聯手製成的,繡娘們將一根頭髮粗的繡花線分成二分之一、四分之一,甚至是十二分之一的細繡線,並將千萬個線頭、線結藏得無影無蹤。
無論是從正面或反面都可以看到小貓調皮活潑的神態,特別是那一對貓眼,秀娘們需用二十多種眼色的絲線,才將貓眼繡得炯炯有神,栩栩如生。
這塊繡帕可以說是雙面繡的巔峰之作,也是暗含了繡娘們無數的心血。
而此刻的阿九,只覺得手上的繡帕如此燙手。
前一世,她就是為了這繡帕與斐姬翻臉,當時斐家人並沒有進府上來探訪,卻送來了這塊繡帕給斐姬做個念想。
斐姬立馬拿出來給眾姐妹觀賞,不想幾個月之後斐姬滑胎。趙子卿回來之後,阿九就隨口提起這繡帕,第二日趙子卿便派人將這繡帕送給了阿九,為此才有斐姬和她撕破臉皮,徹底決裂。
「繡帕本就是極好的。」阿九回過神,淡淡地回了一句。
她的嘴角劃過一絲苦笑,兜兜轉轉,這一世繡帕依然是落入了她的手中。
「花聆妹妹在嗎?」立秋站在門外,朝院子裡看了一眼。
「立秋姐姐,快進來!」花聆一瞧是立秋,連忙走到門口將她攙了進來。
自從入夏被打傷了,王妃就把立秋調到身邊服侍,如若不是什麼要緊事兒,估計王妃也不會派她過來。
阿九不慌不忙地將刺繡塞到了袖子裡,這才正襟危坐。
「奴婢參見恆姬,奴婢不知恆姬也在,剛才有些魯莽了,還望恆姬責罰。」立秋猛地瞧見恆姬也在,連忙屈身行禮。
「快起吧,可是王妃姐姐有事兒?」阿九瞥了她一眼,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這丫頭比入夏還懂禮數,王妃身邊的人都是一等一的。
「明個兒就是蕭家小世子抓周的日子,王妃請恆姬過去商量些府上的事情。」立秋輕聲說道。
阿九微微一愣,這悠哉的生活過久了,連日子都記不清了。一晃都過去兩個月了,她微微一笑,連忙起身。
「瞧我這記性,我換套衣裳就過去。」阿九揮了揮衣袖,對著花聆使了個眼色,就走進屋裡。
花聆親自將入秋送到門口,才匆匆折回來替阿九更衣。
阿九來到舒興閣的時候,並沒有聽到往日的嬌笑聲,相反還很安靜,她抿了抿薄唇,撩起簾子就走了進去。
「阿九這幾日都在院子裡混吃混喝,沒來拜訪姐姐,姐姐不會怪罪吧?」阿九先恭敬地行了一禮,臉上露出一個喜氣的笑容。
「瞧阿九這張嘴,你那院子裡可多了個寶貝,自然抽不開身,我哪兒能怪罪你。」王箬芝連忙拉著她入座,笑意盈盈。
寧側妃也坐在一旁,對著阿九點了點頭,示意她不用行禮。
整個前廳除了丫鬟,就只有她們三個,連趙姬都沒被喚來。
「也不用我多費口舌,想必兩位妹妹都知道,明個兒就是蕭世子抓周的日子。府上事情一日也不可耽擱,其他妹妹都是新來的,我自不敢丟給她們,也就只能讓你們二位抽個空,幫我管上一日。」王箬芝端起一旁的茶盞,輕抿了一口熱茶,臉上帶著笑意掃過她二人的臉。
阿九和寧側妃下意識地對望了一眼,心底皆閃過一絲驚詫。
王妃明日要和老夫人去參宴,但是照著往日的規矩,只需讓那些管事兒的婆子多看上兩眼,也就出不了差錯,怎麼今日獨獨要她們倆來插手。
二人臉上皆露出一絲笑意,卻都不敢隨口應承下來。
「本來也不想為難二位妹妹,只是這幾日府上事情有點多。阿九也不用管其他的事情,只是叮囑廚房好好看顧斐姬的膳食。寧兒就要多費些心思,聽聽管事兒婆子的回話,臨走之前我都料理好了,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兒。」王箬芝心知她們猶疑,連忙出口解釋,臉上也露出一絲誠懇的神情。
一時倒是讓阿九和寧側妃無法開口拒絕,阿九本來就是要看顧著斐姬,王妃恐怕只是擔心她不在,那些下人怠慢了。
而王府每日的運作幾乎都形成了定律,一般出不了差錯,寧側妃也只是聽聽,讓那些管事婆子知道有主子壓著,也不敢偷懶。
「王妃,王嬤嬤來了。」兩人正準備答應,院子裡卻傳來立秋的聲音。

016 傳話參宴
三人俱是一怔,不知道此刻王嬤嬤過來是有什麼事情。
「快請進來。」王箬芝連忙起身,親自迎王嬤嬤進來。阿九和寧側妃也站了起來,對著王嬤嬤微微點頭示意。
「嬤嬤快請坐,什麼要緊的事兒,吩咐一聲小丫頭就是了,怎敢勞煩嬤嬤親自跑一趟?」王箬芝的臉上帶著一絲柔和的笑意,手臂一伸,示意王嬤嬤入座。
「王妃快坐,明個兒蕭世子抓周,我還得趕回去收拾,說完了就走。」王嬤嬤連忙將王妃送到座位前,連連搖頭,就恭謹地站在廳內。
「母親有什麼吩咐?院子裡的事兒有兩位妹妹看顧著,不會出差錯的。」王箬芝端起了小桌上的茶盞,輕抿了一口。
熱氣氤氳的茶香飄滿了整個大廳,讓人一時心神一震。
「老夫人常說王妃是個周全人兒,這些她自然是放心的。」王嬤嬤的臉上多了幾分笑意,話語裡也夾雜著奉承。
王箬芝的臉上明顯笑意更甚,能得到老夫人如此的誇獎,的確實屬難得。
「剛剛恆姬派人送去的繡鞋,老夫人看了甚是滿意。蕭王妃一向是個愛刺繡的主兒,見到繡鞋恐怕要見見做鞋的人。因此老夫人想著,明個兒的抓周,讓恆姬也收拾著過去。」王嬤嬤轉身對著阿九輕輕說道。
這麼幾句話,就把意思挑明了。老夫人讓阿九去參宴。
在場的人全部都愣了一下,出門參宴讓姬妾作陪,這恐怕還是頭一遭。無論是王府還是普通人家,都應該由當家主母前去,何況明個兒王箬芝也要通行的。
「這怎麼行?」王箬芝一下子站了起來,尖聲開口道。
卻立馬察覺自己失態了,又訕訕地坐了回去,拿著帕子擦了擦額頭,掩飾臉上的驚慌。
「蕭世子抓周乃隆重場面,免不得見到各府的夫人小姐,阿九妹妹是妾,這樣去了不大好吧?」王箬芝再次開口,聲音已經恢復了正常,臉上的神色依然沉鬱難看。
她要努力壓制,才能不讓自己跳起來。這老夫人簡直就是要戳她的脊樑骨。
妻妾同台,難道還要去外人面前上演姐妹情深的戲碼?阿九去了,又將她這堂堂趙王府的正妃置於何地!
「嬤嬤,阿九惶恐,能得老夫人如此抬愛。阿九身為姬妾,於理不合,只怕此去會折損了王府的面子。」時阿九柔聲說道。
她看了一眼有些把持不住的王妃,再看向氣定神閒的王嬤嬤,在心底歎了一口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恆姬不必多慮,老夫人看了繡鞋,直誇獎您的手藝好,此去也是長長見識,和蕭王妃在繡工上討教一番,何來丟臉之說。」王嬤嬤不以為意,只深深地掃視了一周不遠處的三位主子。
王妃雖怒卻極力隱忍,寧側妃雖驚但轉瞬即逝,阿九先驚後自貶卻並未推辭。
「阿九明白,替阿九多謝老夫人抬愛。」阿九起身雖不好對著王嬤嬤行禮,卻也算是恭謹地點了點頭。
「那我就不打擾了。」王嬤嬤俯身行了一禮,轉身離開了舒興閣。
前廳內只剩下三個人,氣氛稍嫌尷尬。
王箬芝只攥緊了手中的錦帕,並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寧側妃和時阿九對視了一眼,皆閃過一絲無奈。
「姐姐。」最終還是阿九輕聲喚了一句,在這裡耗著也不是事兒。
王箬芝擺了擺手,截住阿九的話。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彷彿剛才的事情只是一個小插曲一般。
「那就先恭喜阿九妹妹,算是熬出頭了,連寧兒都沒有如此的殊榮。」臉上雖看不出怒意,但是話語間卻多了一絲咄咄逼人。
阿九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張了張口卻是不知該如何接話。
她和寧側妃對視了一眼,寧側妃搖了搖頭,示意她並沒有放在心上。
「母親讓你去,自有她的道理,好好回去收拾吧。明個兒府上的事情寧兒就多費些心思,姐姐也不多留你們。」王箬芝也不理會她們的尷尬,只是再開口時,情緒已經調整了過來。
沒有絲毫的不情願,依然是一家主母風範。
阿九和寧側妃連忙起身,行禮準備離開。王箬芝一直儀態良好地幫她們送到門口,一直看著她倆的背影,直到二人轉了彎看不見,她才折了回來。
「母親真是要我的命喲。」王箬芝一走進裡屋,就立馬捂著胸口。那裡隱隱作痛,心跳也快得很。
立秋站在一邊,不敢貿然上前,生怕被王妃遷怒。
「一個姬妾也想爬到我的頭上來,說出去,誰不知道王氏之女?老夫人究竟看不上我哪樣,三番四次要為難於我,給我難堪?」王箬芝的口氣漸冷,臉上的神色也變得陰晴不定。
想起剛才王嬤嬤對著阿九說話的神態,她就恨不得豎起渾身的刺,隨時衝過去。
「時阿九那個狐媚子,究竟哪點好?王爺給她千般寵愛,恨不得護在手心裡。這次竟然連老夫人都維護她。真是氣煞人也!」王箬芝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隨手就將桌上的茶盞一掃落地。
茶盞摔落在地毯上,並沒有發出預想中的聲響,只是滾了一圈之後,茶水全部都漏了出來。
暗淡的顏色,染上了火紅的地毯,像一個毒瘤,讓人眼見心煩。
「主子,您是王妃,是王爺八抬大轎抬進府上的,豈是那些低等姬妾可比的。王爺看好恆姬,也只不過是看上她的容貌,新鮮勁兒過去了,自會丟棄不理。您是王爺的正妻,王府的女主人,恆姬她比不上您的。」立秋低著頭,連忙輕聲勸哄。
她微微抬眼看著七零八落的茶盞,不由自主地對著地毯上茶漬皺了皺眉頭。要是由著王妃生氣,不知還得摔落多少東西,這地毯可不是好洗的。
「哼,無論如何,時阿九一定得除。」王箬芝冷哼了一聲,皺著眉頭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深思之中。
立秋安靜地站在一邊,渾身打了一個顫,深秋事兒多。
***
一路上寧側妃和阿九並肩而行,二人都沒有開口說話,雖沉默氣氛卻不感到尷尬。
意外的,竟都是喜靜的人。
到了岔路口,寧側妃才停下腳步,身後伺候的丫頭都跟得比較遠,讓她倆好說話。
「阿九,明日抓周,你自己小心。」她低聲說了一句,就若無其事地轉身離去。
阿九微微怔了怔,轉而勾起唇角笑了笑。
「多謝姐姐提醒。」她也不痛不癢地回了一句,繼續朝前走去。
回到院中,花聆先伺候著阿九換衣服。
「主子,剛才好險,奴婢還真怕王妃不讓您去呢。」花聆從衣櫃裡挑出一件略嫌簡單的素白色的長錦衣,首先可以瞧見奇巧遒勁的枝幹,一朵朵怒放的梅花隱現其中,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
「那倒不至於。你去請斐姬過來一起用晚膳,我有話要說。」阿九擺了擺手,示意花聆去請人。
阿九對著銅鏡將髮髻重新整理了一遍,又從梳妝盒裡取出一支梅英彩勝簪插於發間。
等到斐姬進入廳內的時候,桌子上已經擺滿了飯菜。
「今兒是什麼好日子,姐姐弄了一桌子菜來犒賞妹妹?」斐姬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緋紅色披風到襯得她面色紅潤。
阿九輕笑了一聲,將手放進水裡洗淨,拿出錦帕仔細地擦拭著。
「妹妹這麼說,就像是我成天苛待了你,連口好菜都捨不得賞,到時候我可得拿你的秀兒去見老夫人,讓她給評評理。」她示意秀兒替斐姬淨手。
玉葉帶人端著茶走了進來,二人也沒再多說什麼,端起茶盞先漱了口,這才拿起一旁的銀筷子。
「想必妹妹也聽說了,老夫人讓我明個兒也去參加蕭世子的抓周的。」阿九嘗了一口手邊的魚香茄子,覺得味道不錯,也就夾了一塊給斐姬。
「那得恭喜姐姐。」斐姬仰起臉對著阿九笑了笑,繼續埋頭吃飯。
王府裡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但是阿九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過了這個用膳的點,也沒時間和斐姬說。
「明個兒你要警醒著些,除了必要的膳食之外,莫要再吃其它東西。玉葉留在你身邊,樣樣都要留神。」阿九壓低了聲音,卻是字字清晰地說道。
斐姬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清秀的眉頭微微皺起,心裡一陣發慌。她不是不明白阿九的暗示,明日的王府,少了王妃坐鎮,恐怕得亂。如果乘亂做點兒什麼,那實在是非常容易的事兒。
「姐姐也要早去早回才是。」她拉著阿九的手,話一出口自己也笑了笑。
什麼時候能回來,可不是阿九能決定的,她也是怕了。


017 初見欣雅
「妹妹放心,莫要自亂陣腳。身邊都有人看護著,諒那些沒安好心的也不敢做什麼,你只警醒著些就好。」阿九攥緊了斐姬的手,輕聲安慰道。
其實安慰斐姬的同時,也在安慰自己。
送走了斐姬,阿九獨坐在燈下,手裡捧著兵書,卻是一個字兒也看不進去。
「主子,天色不早了,別熬壞了眼睛,也該歇息了。您不是常說斐姬是個有主意的,又有玉葉跟著,出不了什麼事兒。」花聆挑開簾子走了進來,瞧見阿九正在發呆,連忙出言勸慰。
阿九回過神,無神地注視著眼前的火燭,轉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花聆,從蕭王府回來,你得看看這院子裡有沒有好用的丫頭,調幾個進來服侍。」阿九想起王妃身邊的立秋,絕對是個伶俐人兒,而她身邊現在正缺這種人。
要想站穩腳跟,身邊必須得有伶俐的丫頭。
「奴婢明白。」花聆扶著阿九進了內室,服侍她躺下才退了出來。
第二日天還沒大亮,阿九便已經醒了,喚了花聆進來服侍。
「今日赴宴,妝容要莊重些,但顏色不可挑大紅,也不可太過艷俗。」阿九坐在床邊上,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花聆連忙應是,身後跟著幾個小丫頭,手裡端著銅盆和毛巾。
淺色對振式收腰托底羅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地開滿雙袖顯得輕盈靈動。外罩一件紫黑鑲金邊略攙雜乳白色線條的錦袍,得體而落落大方。
坐在銅鏡前,花聆的手將阿九的三千青絲理順,靈巧地梳了一個流蘇髻,髮際斜插芙蓉暖玉步搖,淡掃娥眉面目含春。
阿九抬眸看了一眼銅鏡中的女子,美眸顧盼間華彩流溢,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露出一絲淺笑。手指微微握緊,不一樣的人生反轉,從今天開始。
用完膳之後,恰好老夫人那邊派人來請。阿九穿上墨綠色的披風,就領著花聆走到了前廳。
院中停了三頂轎子,分別站了兩名小廝站在一邊看守著。
王妃已經站在了院中,火紅的披風,火紅的羅裙,一切都是按照正妃的慣例來的。
「姐姐來得這樣早,可用過膳了?」阿九對著王妃恭謹地俯身行禮,柔聲問了一句。
王箬芝大老遠就將目光鎖定在阿九的身上,看著她的妝容並無挑剔之處,輕輕地點了點頭。
「用過了,到了蕭王府,還望妹妹不要亂走。」王箬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叮囑了一句又閉上嘴巴。
從現在的穿著來看,就知道阿九是個識得大體的,可是她還是忍不住要叮囑一二。
「妹妹明白,到了蕭王府,定會謹言慎行,姐姐放心。」阿九再次福了福身,臉上露出了嚴肅的神色。
王箬芝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話,只站在那裡等候老夫人。
「人老了,天冷就起來晚了。」老夫人扶著王嬤嬤的手走了過來,分別看了看院中央站得兩位女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上轎吧。」老夫人話音剛落,立馬就有小廝將轎門壓低,撩起簾子。
三人分別上了轎子,等到出了側門,又立馬下來了。
側門外停了三輛華蓋馬車,阿九並沒有多觀察。
馬車旁的小廝看見有女眷出來,立馬半跪在馬車邊上,背部保持平整。
老夫人踩著小廝的背,率先上了第一輛馬車。王妃也緊隨其後,阿九抿了抿薄唇,扶著花聆的手,踩著那個小廝的背,微微用力,上了最後一輛馬車。
馬車經過一段相對幽靜的路,轉而變得十分熱鬧。阿九透過被風輕輕撩起的簾幕看過去,只能看到人來人往的街區。偶然有幾個莽撞的人跑到馬車邊上,她立馬拿起錦帕遮住臉。
到了蕭王府,照樣是下了馬車換成軟轎,過了好幾道門,才總算進了內眷相處的院子裡。
蕭王府的現任世子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姬妾成群,整個大廳裡倒是一片喜氣洋洋的,各處的美人湊到一起,花團錦簇。
「哎呦,趙老夫人可總算來了,母親一早就念叨好幾遍了。」外面丫鬟傳話,立馬從廳內走出一位美人,巧笑倩兮。
來人身著大紅的對襟羅裙,寬大裙幅逶迤身後,優雅華貴。墨玉般的青絲,挽了一個玲瓏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點綴發間。
阿九見她滿臉喜氣,待老夫人又十分親厚,想來便是這蕭王府的女主人。
蕭王妃先對著老夫人行了一禮,又和王箬芝互相見了禮。倒是面對阿九,臉上閃過一絲狐疑,美目朝一旁的王箬芝瞥了一眼。
「這是府上的恆姬,繡工是極好的。這次送給小世子的賀禮,可是她一手操辦的。」老夫人出言解釋。
阿九連忙對著蕭王妃俯身行禮,卻不想被她一把拉了起來。
「我說我們王爺經常抱怨,趙王推辭掉不少酒會,原來是府上收了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蕭王妃的聲音靈動,隱隱聽來十分有氣勢。
這一句話倒是十分不給王箬芝面子,阿九的臉上也閃過一絲尷尬。
「蕭王妃謬讚,妾身蒲柳之姿,怎能比得上您尊貴。」阿九低著頭平聲靜氣地回話。
「得,你們年輕人就在這裡比美吧,我這把老骨頭還是去找老朋友聊得來。」老夫人只輕笑了兩聲,也沒去廳內,相反扶著王嬤嬤的手往後院走去。
三人見老夫人要走,連忙又屈身行禮。
「恆姬,妹妹的閨名裡有『恆』這個字嗎?」等到老夫人離開之後,蕭王妃臉上的笑意更加明媚。
「沒有,妾身名喚『阿九』。」阿九有些頭痛,不知這蕭王妃是何意,竟將王箬芝放在一邊,來和她這個姬妾說話。
「哦。」蕭王妃故意拖長了語調,有些意味深長的意味。
「恆姬恆姬,趙王可真是別有心思啊。」蕭王妃的聲音並不算大,剛好夠她們三人聽到。
王箬芝的臉色微僵,瞥了一眼蕭王妃,恰好對上她戲謔的目光。
「妹妹也可謂別有心思啊,蕭王能享齊人之福,一般是妹妹的功勞。」王箬芝輕輕指了指不遠處熱鬧的前廳,嬌笑聲連連,一大半都是蕭王的姬妾。
蕭王妃冷哼了一聲,臉上得意的神色也減了大半,氣氛陷入尷尬之中。
「嫂嫂。」一聲輕呼稍微緩解了這尷尬的氣氛。
三人同時看向來人,一身藍色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肌若凝脂氣若幽蘭,蓮步輕移款款而來。
阿九心中暗讚,好一位氣質高雅的俏佳人。
蕭王妃收起了臉上的尷尬,又連忙客氣地拉著女子走近了幾分。
「這位是王爺的親表妹,這兩位是趙王府的王妃和恆姬。」蕭王妃簡單地介紹了兩句。
三人見了禮之後,便吩咐身邊的丫頭帶她們入場。
阿九不禁多看了兩眼身邊的女子,若說這蕭王的親表妹她還是有印象的。前世曾聽趙子卿提起過,這位表妹氣質高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惜父母雙亡,也只得借住在蕭王府。
剛進入廳內,就有幾位美眷走上來和王箬芝打招呼,難免要打量一番阿九。
「王姐姐,我帶著恆姬去別處吧,免得你顧不過來。」那女子貌似十分熟稔地扯了扯王箬芝的衣袖,聲音透著懇切。
「那就麻煩妹妹了。」王箬芝拍了拍她的手,點頭同意。
阿九有些驚詫,臨行前還叮囑她要寸步不離,怎麼這會兒倒輕易放行了?想來王箬芝與蕭家表妹的關係定是不一般。
「我這樣忽然把你拉了出來,恆姬姐姐不會歸罪吧?」蕭家表妹拉著阿九的手,輕聲問道。
「哪裡,阿九還要多謝姑娘替我解圍。」阿九對著她微微欠了欠身。
「恆姬不用拘謹,我姓楚,名叫欣雅,恆姬叫我欣雅即可。」楚欣雅也對著她欠了欠身,語調依然是柔和的。
「姑娘千金之軀,阿九只是一名姬妾,實在惶恐。」阿九連忙再次回禮,心裡卻暗讚好名字,人如其名。
「說起來我與王姐姐還是遠親,當初王姐姐大婚之日,我還去觀禮的,倒是沒有瞧見恆姬。」楚欣雅並不放在心上,面上只露出一絲柔和的笑意。
兩人走在一條小徑上,大廳的吵鬧聲也逐漸減弱。
倒是阿九聽到她這句話,渾身一凜。
前世曾聽聞,蕭王後來娶了一位側妃,還是王家的一位遠親孤女,姓楚。剛才她沒有和這位表妹聯繫到一起,現在仔細一想,倒的確是這位楚欣雅。
當初蕭王妃可是鬧了很久,那幾日蕭王經常來趙王府。趙子卿偶爾會在阿九面前提起,蕭王很滿意這位側妃,相反對蕭王妃卻是愈加疏遠起來。

018 宴會驚報
阿九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轉而低著頭。
「我比姐姐後進府,姑娘自然是看不到的。」她輕聲回了一句,心裡卻有些發緊。
楚欣雅的臉上也閃過一絲歉意,她對著阿九扯了扯嘴角。兩人都沒說話,一時氣氛陷入些許的尷尬之中。
「對了,其實有些事情不該我這個姑娘家說,但是剛才見恆姬有些為難,還是提醒恆姬一句。我表嫂她姓沈,沈家嫡女。」楚欣雅或許覺得提起阿九的傷心事兒,有些歉意,故此隱隱給了些暗示。
阿九的腳步一頓,看向身邊那個笑語盈盈的女子,對著她躬身行了一禮。
「多謝楚姑娘提點。」她的嘴角處劃過一絲苦笑。
她已經明白,為何蕭王妃如此明目張膽地不給王箬芝好臉色了。沈家和王家一直是明國世家大族的中堅力量,百年之間,兩家府邸湧現了無數國之棟樑。
傳聞當年沈家選親的時候,雖未挑明,但趙子卿也在考慮範圍,豈料讓王家捷足先登,那位沈家嫡女也就成了蕭王妃。
為此王沈兩家勢如水火,而這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蕭王妃自然不會給王箬芝好臉色看。
「恆姬哪裡的話,舉手之勞而已。欣雅寄居於叔父家,這兩年也算是長了不少見識。」楚欣雅眉頭輕佻,語氣裡帶著淡淡的嘲諷,轉而又恢復一片風輕雲淡。
阿九明白無依無靠的感覺,楚欣雅的日子也絕對不好過。她看著欣雅帶著淡笑的側臉,只覺得舌尖發苦,強顏歡笑又何止一人。
「姑娘莫要掛懷,女兒家要嫁個好人家,才能奔個好前程。姑娘,也要看好些。」阿九輕聲開口,說完之後,自己倒先覺得不妥。
她與楚欣雅非親非故,說這些話實在是逾矩了。更何況婚姻之事,豈是姑娘家就能決定的。只因她看著楚欣雅,心頭一熱,難免就說了出來。
「姐姐也是覺得與欣雅投緣,才會說出這些體己話。在人後,就以姐妹相稱吧,欣雅還從沒有哪位姐姐能夠說說話。」楚欣雅倒是很高興的模樣,竟是執起阿九的手,臉上露出溫軟的笑容。
眉眼間也褪去了那絲淡淡的憂傷,倒有了這個年紀該有的調皮。
「這是阿九的榮幸。」阿九從善如流,臉上也露出暖暖的笑容。
「楚姑娘、恆姬,王妃讓奴婢來尋你們,宴會就要開始了。」立秋遠遠地走了過來,瞧見她們的身影,才鬆了一口氣。
阿九和楚欣雅對視了一眼,就連忙一前一後地向著前廳走去。
還沒近前,一陣陣熱鬧的吵鬧聲已經傳了出來,等到她倆走進去的時候,恰好看到蕭王妃抱著蕭世子在客人之間玩耍。
「來來來,恆姬快過來。」蕭王妃一眼就看到走進來的阿九,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親切地喚她過去。
阿九一怔,蕭王妃那邊明顯是屬於上座,老夫人和另一位年紀相仿的女子坐在一起,想來是蕭家老夫人,王箬芝也隨侍在一邊。
她看見老夫人對著她點了點頭,臉上也只好笑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恆姬,你的手真巧,這虎頭鞋我都捨不得給寶寶穿了。」蕭王妃將懷裡的孩子遞給一旁的婆子,連忙拖著她往王箬芝身邊的位置去。
阿九本想推辭,卻被她一下子按在了座位上,根本不容拒絕。
阿九看向婆子懷裡的蕭世子,滿週歲的小孩子長得虎頭虎腦,倒是別有可愛之處。腳上已經穿上了阿九繡的虎頭鞋,肉肉的小腳讓人想伸手去捏。
「蕭王妃喜歡就好,蕭世子能穿著是妾身的福分。」阿九連忙起身行禮,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幾分喜色。
心裡的一塊大石也算落地了,鬧了這麼久的繡鞋事件,今天總算是取得圓滿的結局了。
「阿玉,你的確該高興啊,這虎頭鞋上的夜明珠可是世間罕有。」一旁的王箬芝抬起頭來,聲音和順地對著蕭王妃說道。
只不過最後掃向阿九的目光中,卻是意味不明。阿九的心裡一凜,面上卻是不顯,依然喜氣洋洋地笑著。
蕭王妃也不接話,只是對著阿九眨了眨眼睛,又立馬起身伺候身邊的兩位老夫人。
王箬芝臉上的笑意一僵,對著蕭王妃的背影暗咬了銀牙。沈家嫡女,果然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恆姬也是有心的,夜明珠再罕見也就是個裝飾的,嵌在小孩子的鞋上,就當個玩物好了。」老夫人也十分的不以為意,將蕭世子抱到了懷裡,顯然老夫人很喜歡小孩子,不時地拿著桌上的小玩意兒逗他。
阿九則盯著他腳面上的夜明珠出神,比珍珠要大一點,這一對夜明珠還是趙子卿送她的。前一世,她都快當成了寶。這一世做繡鞋的時候,她總覺得鞋面上少了什麼東西,索性就把這夜明珠也嵌了上去,沒想到竟然惹來王箬芝的不快。
前院來人將蕭世子抱了去,說是到了吉時該抓周了。前院都是一些來參宴的男眷,她們這些女眷自然無法跟去。
蕭王妃不放心地叮囑了兩句,又伸手整了整小傢伙的衣帽,才讓婆子抱去了前院。
***
芙蓉院東廂房內,斐姬躺在床上,顯然還在睡,秀兒守在一邊。
「孩子!」忽然帳內傳來斐姬的驚呼。
「主子,您怎麼了?」秀兒連忙跑到窗前,握住斐姬伸出來的手,冰涼的觸感讓秀兒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斐姬連忙低頭,小腹已經漸漸隆起,她下意識地將手放在肚子上,微微出神。
「沒事,夢魘了。姐姐可是走了?」斐姬剛剛睡醒,嗓音還帶著沙啞。
「我們主子剛走不久,吩咐奴婢伺候您。」玉葉恰好打了水進來,聽見斐姬的問話,連忙端了杯熱茶走到她面前,餵她喝了兩口潤喉。
「主子,要不您再睡會兒?」秀兒瞧見她精神不佳,雙眼通紅的模樣,哪裡還有前幾日的面色紅潤,有些擔憂地問道。
斐姬搖了搖頭,面色顯得有些蒼白,眼神也變得渙散,只倚著床頭沒有說話,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她的腦海裡,還在想著剛剛做的那個夢。她夢見好多的血,滾燙而猩紅的血液,不斷地從身下流了出來,將她穿得新衣裳都弄髒了。
她想哭想求救,卻只能張著嘴巴放不出聲音來,小腹的脹痛更是無法忽略。然後她就被嚇醒了,但是只要一閉上眼,腦海裡就浮現出那流了滿地的鮮血。
「睡不著,更衣吧。」斐姬扶著秀兒的手勉強站起,不知是被嚇得還是累得,她只覺得四肢無力,口舌乾燥,脊背陣陣發涼。
***
過了片刻,幾個小丫鬟就喜笑顏開地走進了廳內。傳話說小世子抓了一柄寶劍,王爺很是高興,將來定能建功立業。
蕭王妃的面上也是一片喜氣,整個廳內都傳出道喜聲。王箬芝端著一杯茶盞幽幽地品著,只偶爾對著阿九投來幾個帶笑的眼神,搞得阿九心神不寧。
守在門外的立秋避過眾人,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靠在王箬芝的耳邊說了兩句,她的臉色立馬變了。
阿九的心「咯登」一下,忽然湧出一陣不好的預感。
老夫人也注意到這邊了,跟蕭老夫人說了兩句,便湊到王妃身邊。「家裡可是出了什麼事情?」她壓低了聲音,示意阿九也過來。
王箬芝的臉上閃過一絲陰沉,拉住老夫人的手。
「母親,您先不要激動。」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卻極力安慰著老夫人。
「斐姬忽然大出血了。」她側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阿九。
阿九只感覺全身的血液都一下子凝結了,她忽然站了起來,怔怔地看著王箬芝,卻又頹然地坐下。
老夫人的臉色也極其不好看,勉強穩住身形,轉頭對著蕭老夫人道喜。又和蕭王妃打了個招呼,就找了個借口,從側門出來了。王嬤嬤早已在門口候著,見她們出來,立馬攙扶著老夫人的手就往前走。
幾人行色匆匆,直接坐著馬車回府。
阿九的心越發變涼,她只感覺整個人都僵硬了,街上還如來時那般的熱鬧,阿九卻覺得那樣的刺眼。
腦子裡異常的混亂,阿九想要慢慢理順思緒,卻是毫無頭緒。大出血對於一個有身子的人來說,幾乎已經被打入了地獄,斐姬此胎,必然不保。
她靠在車壁上,閉著眼睛逼迫著自己思考,是誰趁著她離開,就這樣迫不及待地動手,她可以肯定離開芙蓉院還不到一個時辰。
又是誰有這個能力可以在芙蓉院動斐姬,現在情況不明,一切回府見分曉。


019 小產血崩
回到府上的時候,軟轎直接抬進了芙蓉院,整座院子裡安靜的詭異。
老夫人帶著王妃和阿九直奔東廂,剛走到門邊上,就已經瞧見玉葉手裡端著銅盆走了出來,那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讓阿九幾欲作嘔。
玉葉瞧見她們三人,連忙俯身行禮。
「老夫人、王妃、主子,你們還是避避吧,大夫在裡面替斐姬把脈。」玉葉的聲音裡夾雜著顫抖,顯然這種見血的場面還是頭一回遇到。
老夫人的面色一僵,看到那一盆的血水,也知道斐姬這胎已經是沒了。
阿九的臉色一白,瞪大了眼眸看著銅盆裡凝結成的血塊,只覺得週身的血液全部往腦子裡沖。
「王爺不在家,能往哪裡躲?總得有個管事兒的。我一把老骨頭了,王妃和恆姬若是怕沾上不乾淨的東西,就回屋去避避。」老夫人沉聲說著,顯然已是動怒了。
說完之後,也不讓人回話,直接抬腳走了進去。
王箬芝和阿九對視了一眼,也都在彼此丫鬟的攙扶下緊隨其後。
滿屋子的血腥味更加濃重,撲鼻而來。寧側妃坐在外屋的椅子上,有些心神不寧。
「大夫正在裡面看診,我來的時候,斐姬已經暈過去了。」看到她們三人的身影,寧側妃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上前去扶著老夫人坐下,輕聲說道。
老夫人點了點頭,臉上的神色越發陰沉,卻緊閉著薄唇沒有開口。
其他三個人都站在一旁,凝神聽著裡屋的動靜,只偶爾傳來幾聲秀兒顫抖的呼喚。
「主子。」聲音透過薄薄的簾幕,竟顯得那樣淒婉,卻無人應答。
大夫出來的時候,連連搖頭歎息,看見外屋幾位內眷,微微一怔。
「大夫,斐姬妹妹怎麼樣?」王箬芝也顧不得那麼多,上前幾步,聲音裡透著焦急。
「恐怕不好,過不了今晚,準備後事吧。」那大夫已過而立之年,背著藥箱,輕歎了一口氣。
「什麼?怎麼可能,斐姬她還那麼年輕!」阿九忍不住驚呼了一聲,整個人如墜冰窖一般,眼眸猛地一下子瞪大。
斐姬才十六歲,花一般的年紀。
大夫的眼眸在外屋的幾個人身上掃了一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眾人卻都是一震。
「嬤嬤,先送大夫去前廳休息。」老夫人叮囑了一句之後,帶頭走進了裡屋。
其他三人也緊跟著走了進去,阿九的腿幾乎發軟,花聆用力扶住才勉強走了進去。
環境優雅的裡屋,早已變得雜亂,四處都充斥著血腥味,刺激著眾人的嗅覺。
斐姬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往日紅潤的臉頰上已經慘白不已,嫩黃的羅裙早已被血污弄髒。床邊上放著幾條染血的被單,可是剛換上的那條依然是血跡斑斑。
秀兒就伏在床邊,一遍又一遍地叫著主子,阿九的心抽著疼。
老夫人的臉上閃過一絲不甘,卻只是站在靠門邊上,不肯再前進一步。
王妃和寧側妃也跟著停下了腳步,這樣污血密佈的地方,的確不是她們該踏足的。
「主子,恆姬回來了,您不用害怕了。」秀兒聽見響動,回身看到阿九,臉上閃過一絲安慰,連忙攥緊了斐姬的手。
斐姬的雙眸忽然瞪得老大,努力偏過頭似乎在搜尋著什麼。
「姐姐,有人要害我孩兒。」她的聲音一顫一顫,似乎是從嗓子眼兒裡擠出來一般,聽了讓人心裡陣陣發毛。
「妹妹!」阿九再也顧不得其他,幾步走到床前,拉著她的手,已經是帶著顫音。
「是我沒福氣,好容易有了卻又沒了。」斐姬的神智顯然已經不清醒了,她近乎是喃喃自語。
放在阿九掌心裡的手,異常的冰冷。
那股寒冷似乎透過阿九的掌心,漸漸傳到心底,震得她五臟六腑都感到疼痛。
「不,是那孩子沒福氣,你好了還能再懷上。」阿九抬起另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斐姬的額頭。
蒼白如紙的面色讓人不忍再看,床上躺著的人,哪裡還有半點寵姬的模樣?
「不,孩子掉了,王爺會怪我的,我得去找孩子。」斐姬的聲音斷斷續續,最後幾個字幾乎用盡了她的全力。
她忽然死死的攥緊了阿九的手,猛地張大嘴巴,似乎想要獲得更多的空氣,瞪圓了眼睛,裡面佈滿了血絲。
斐姬的下身終於不再流血,她也永遠無法再呼吸了。長大的嘴巴似乎還有千言萬語沒有控訴,瞪圓的眼睛代表了死不瞑目,凌亂的髮髻骯髒的羅裙,一切的一切都在控訴,這個女人悲哀的一生。
阿九死死摀住嘴巴,沒有讓自己哭出聲,眼淚卻不斷地從指縫間流出來。
「主子,主子,你醒醒!」身邊傳來秀兒撕心裂肺的哭泣聲。
阿九卻已經感到麻木了,她擦乾眼淚,在花聆的攙扶下,退到了門邊。
身邊王府最高貴的三個女人沒有一滴眼淚,老夫人只是面色沉鬱地看著床上的人,王箬芝卻是保持著面無表情,寧側妃雖面露不忍,卻也是別過頭去。
阿九明白,她還不夠狠。同情弱者並為之流眼淚,那是弱者的表現。
「準備發喪吧,通知斐家人,讓斐夫人節哀順變。」老夫人輕輕吩咐了一句,扶著一個小丫頭的手離開了東廂。
「母親,大夫那裡……」王箬芝緊跟其後,卻是欲言又止。
誰都明白,這件事情有貓膩。
「我這把老骨頭自然不會過問,當然是由王妃主持大局了。」老夫人腳步都沒停,遠遠地拋下一句話來,就往清祥閣的方向走去。
剩下的三人都彎身行禮,恭送老夫人。
「阿九,你與斐姬關係好,難免會傷心過度,但是也要小心自己身體。」王箬芝拉著阿九的手,輕聲勸慰。
阿九只輕輕地點了點頭,眼神有些空洞。斐姬,死在了芙蓉院東廂的床上,並且是小產血崩而死。
王箬芝和寧側妃一前一後離開了芙蓉院,看著她們遠去的背影,阿九只覺得渾身冰冷,後背也被冷汗濡濕了。
頭頂上是溫熱的陽光投射下來,阿九卻忍不住打了一個顫。屋裡秀兒的哭喊聲還沒停下,卻已經變得沙啞無力。
世事難料,有誰能預測到,前幾日因為見到母親和妹妹而興高采烈的斐姬,今日卻已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床邊除了貼身的丫頭之外,再無第二個人替她流淚。
「主子,已經派人收拾了,回院子裡吧。」花聆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神色,輕聲說道。
「吩咐院子裡的人,除非必要否則誰都不准外出!」阿九的神色一凜,冷聲吩咐道。
花聆連忙點頭應下,扶著她的手走向內院。主僕二人的手,竟都冷得刺骨,手心裡冷汗涔涔。阿九不由得勾起嘴角,劃過一絲苦笑。
前世,斐姬由王妃親自照顧,只不過是沒了胎兒,好在保住了命。這一次,讓她時阿九幾乎貼身看顧,竟是血崩而亡,真是莫大的諷刺。
阿九坐在院子中央,身上還在一陣陣發冷。一閉上眼,就是漫天的猩紅,那是血的顏色。
「主子,起風了,回屋吧。」花聆有些擔憂地看著她,手裡拿了件披風替她穿上。
阿九搖了搖頭,她現在需要陽光的照射,讓她感覺自己還活著。
花聆看著她,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最終還是靠近阿九的耳邊,輕聲說道:「王妃和寧側妃正在前廳裡,和大夫說話,主子您要不要也過去?」
阿九的呼吸一頓,再次搖了搖頭。
「去把玉葉叫過來,順便勸勸秀兒。」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腦子卻變得清晰起來。
要弄清楚來龍去脈,玉葉是最好的人選了。
「是。」花聆躬身退了出去。
阿九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仰頭看著異常明淨的天空,刺眼的眼光照得她有些頭昏腦脹,卻強逼著自己睜開眼。
「秀兒可好?」阿九聽見身後的響動,以為是花聆回來了,低啞著嗓子輕聲問了一句。
「秀兒已經追隨著斐姬去了。」身後傳來的女聲顯然不是花聆,語調裡也帶著一絲敵意。
阿九連忙轉身,有些驚詫地挑起眉頭。不遠處站著久未見面的入夏,她的唇角帶著一絲凌冽的笑容,顯然四十板子的傷已經好了。
「此話當真?」阿九朝前走了兩步,臉上的神色顯然有些陰沉。
斐姬的喪事還沒辦,秀兒不可能就這麼去的。
「當然。」入夏走到阿九的身邊,竟是靠在阿九的耳後。
「奴婢親眼所見,秀兒上吊自殺。臨死的時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舌頭都伸出來了,就連最後她都在不甘心地叫恆姬救她呢。」入夏的聲音有如一把匕首,緩慢而準確地刺進阿九的心窩。

020 三堂會審
入夏說話時帶出的熱氣噴吐在耳後,阿九卻只感到週身冰涼,她後退了兩步,看向近在眼前的入夏,眸光如炬。
入夏對上她的眸,只感覺心頭一窒,不自然地撇過頭去,不敢看阿九的冷眸。
「王妃特來讓奴婢請恆姬去前院。」入夏後退了幾步,臉上的得意消失不見,轉而換上一副恭謹的神色。
阿九的眸光一暗,抿了抿紅唇,精神卻是高度集中起來。入夏這麼猖狂,讓她不得不懷疑秀兒的死因。而此刻王箬芝請她過去,想來是已經和大夫談過了。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稍等片刻,等花聆回來,我交代她一些事情,就跟你去見王妃姐姐。」阿九攏了攏袖口上精緻的花紋,神色平靜地說道。
「恐怕不能順著恆姬的意了,王妃和寧側妃都在前廳等著您吶。」入夏臉色一凜。
「來呀,請恆姬去前廳。」入夏忽然揚高了聲音,院子外面湧進來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顯然是有備而來。
時阿九略微驚訝地挑了挑眉頭,轉而勾起嘴角劃過一絲冷笑。
「王妃這樣厚待阿九,我還真是受寵若驚。」她的語調略帶嘲諷,眼神清冷地看向走到跟前來的婆子。王箬芝這樣安排,倒是把她當成了囚犯。
那兩個婆子粗魯地捲起衣袖,露出兩截長滿肉的胳膊,對上阿九冷冽的眼神,一時倒是不敢近前。
阿九沒有再說什麼,目不斜視,帶頭先行離開芙蓉院。蓮步輕移,臉上的表情淡淡,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跟在身後的入夏,瞧著阿九風姿綽約的背影,暗暗地咬了咬牙。大難來臨了,還擺什麼架子。
「主子。」阿九剛跨出芙蓉院的大門,對面就迎來了花聆的呼喊。
花聆的臉色顯然很蒼白,就連嘴唇都沒有什麼血色,顯然是看到了什麼嚇人的場景。看著阿九身後跟著的入夏,顯然有些驚慌失措。
阿九看了一眼花聆身後,並沒有出現玉葉的身影。她的眉頭輕輕皺起,心中閃過一絲念頭,轉瞬即逝。
「哎喲,花聆妹妹,真是不巧。王妃要請恆姬去問話,有什麼事兒,你得等以後才能向恆姬稟報了。」入夏皮下肉不笑地看向花聆,語氣帶著些許的諷刺。
「主子,奴婢也跟著去。」花聆的臉色更加難看,卻是抬起頭語氣堅定地說道。
「花聆你留下,秀兒走了,斐姬的衣物還是要你收拾的,你就多看顧著些。」阿九連連搖頭,緊盯著花聆的眼眸,眼神裡帶著一絲不容置疑。
花聆咬了咬下唇,最終低下頭去,對著阿九躬身行禮。
「照顧好你自己。」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阿九輕啟朱唇壓低了聲音說道。
她看見花聆放在腰間的手緊握成拳,已經明白花聆理解了其中含義。
一路上人煙稀少,往日匆匆忙忙的婆子和灑掃丫鬟,全都不見了蹤影。只偶爾遇見幾個,看見阿九也是立馬行禮走人。她微微抿緊了紅唇,看樣子王箬芝為了不讓留言傳出去,已經封鎖了府中上下。
到了前廳,王妃和寧側妃已然換過衣裳,坐在左邊的椅子上,而先前的大夫也還沒走,似乎都在等阿九的到來。
看到阿九到來,王妃的臉上閃過一絲陰冷,轉而又恢復平靜,寧側妃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恆姬來遲,還望王妃責罰。」阿九屈身行禮,低著頭眼眸裡閃過一絲嘲諷。
瞧這架勢,是要三堂會審了。前世那次要她命的板子,也是這樣審出來的。
「大夫,再把你的診斷對恆姬說一遍。」王箬芝一揮衣袖,示意她起身。
「是。」大夫微微起身。
「先前在下替斐姬診斷,有一個丫頭端著一杯熱茶,伺候著斐姬喝,不小心滑了手,那茶盞打了。在下聞到一股辛味,便近前去聞,才發現……」大夫的話頓在了那裡,眼神有意無意地瞥向廳內的其他三位女子,面上閃過一絲猶疑。
「發現什麼?說給恆姬聽。」王箬芝明顯有些不耐,眉頭緊蹙,伸手取過一邊的茶水潤潤喉。
阿九的眉頭輕佻,無畏地看向一旁的大夫,心底已經隱隱猜出,這個大夫接下來要說的話,必定對她不利。
「發現茶水裡含有紅花的味道,紅花性溫,具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但若是長時期讓有孕人服用,會引起小產和大出血。斐姬今日出血嚴重,顯然是服用已久。」大夫一口氣說了出來,大大方方地落座,神色自若地對上阿九的眼神。
整個前廳陷入死一般的寂靜,王箬芝和寧側妃都沒有開口。阿九看著大夫坦蕩的眼神,已經明白大夫所說為事實,並沒有和王妃或者其他人連謀。
她的心裡打了個突,斐姬搬來芙蓉院的這兩個月,竟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喝著這些帶有紅花的茶水?還真是諷刺。若是有人想害她,豈非易如反掌。
「本妃不該質疑您的醫術,只是若是少許紅花,很難辨認,會不會弄錯了?」王箬芝放下手中的茶盞,聲音清冷地開口詢問。
「王妃請放心,在下從醫十餘年,且多是替夫人小姐看病。這紅花、麝香等物在下最是熟悉,不會辨認錯的。那茶水是上好的碧螺春,紅花混在其中倒是難辨認的,若不是失手打翻,一時半會兒在下也查不出原因。」大夫臉上的神色多了幾分嚴謹。
「有勞了,此事還請您莫要傳出去。」王妃淡淡地點了點頭,輕輕站起身。
「一定一定。」大夫對著王妃屈了屈身。
「立秋,送大夫離開。」王妃對著立秋使了個眼色,素手一揮。
廳內只還剩下她們三人,阿九的身上還是前去參宴的羅裙,比往日多了幾分莊重肅穆,和王妃、寧側妃的常服一比,倒是多了幾分氣勢。
「阿九,我們三個最先進府,而你更是王爺第一個抬進來的,原以為你是個懂事的。這次斐姬有孕,我在母親面前力薦你來照顧斐姬,沒想到你就交出這樣一個結果。不止孩子沒了,連斐姬都流血致死。」王箬芝冷聲開口,直視著時阿九,尾調夾雜了一絲顫抖,不只是興奮還是緊張,終於開始興師問罪了。
阿九抬起頭,面對王箬芝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只覺得諷刺至極。若不是王妃力薦,她時阿九還至於落得這種田地。
「斐姬小產流血致死,阿九自知難辭其咎。雖有大夫所言,但是時至今日,阿九也不知事情的始末。」時阿九站直了身體,沉著一雙黑眸看著王妃,目光沒有任何閃躲或者恐慌,相反更顯沉穩。
王箬芝暗咬了銀牙,這樣明顯不利的說辭,這時阿九竟一絲不亂,倒讓她的心底多了一絲猶疑。
「姐姐,此事還得從長計議,阿九剛回來不清楚局勢,也是情理之中。」一旁的寧側妃忍不住開口道。
「不急,慢慢來。把玉葉那丫頭帶上來!」王箬芝恢復了平靜,挑著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寧側妃,沒有搭理她,只吩咐一旁的婆子。
阿九輕輕抿了抿薄唇,沒想到這王箬芝的速度如此之快,在她之前就把玉葉帶走了,想來阿九還在回主院的路上,王箬芝就已經派人把玉葉帶了過來。
果然,只是片刻玉葉就跟在婆子的身後走了進來。她低著頭對院中的三人恭謹地行禮,並未抬頭看過阿九一眼。
阿九的心裡一跳,不由得多看了玉葉幾眼。玉葉渾身上下的羅裙顯然已經換過了,早上那件沾著血污的衣裳早已不知蹤影。而且並無遭到責罰的痕跡,顯然王箬芝待玉葉不薄。
「玉葉,本妃有些關於斐姬的事情要問你,事關重大。你要想好了再回答,若有一句隱瞞,必定重罰!」王箬芝感到時阿九的目光在玉葉的身上停留,臉上閃過一絲冷笑。
時阿九,好戲開場了。
「奴婢明白,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玉葉此刻才稍微抬起頭來,讓眾人看到她臉上鄭重的神色。
「很好。本妃問你,斐姬的吃食是由誰負責的?」對於玉葉的識時務,王箬芝顯然很滿意,竟是輕笑著點了點頭。
「回王妃的話,斐姬搬到芙蓉院,主子十分的都是小心謹慎。凡是要斐姬貼身的,主子都要一一過問查驗。」玉葉不緊不慢地說道,絲毫沒有任何驚慌,面沉如水。
而此刻她口中的主子,時阿九則是週身發涼,有些怔愣地看著她。
眼前如此沉穩的玉葉,倒不像是芙蓉院裡的那個有些毛手毛腳的小丫頭,多了一絲果斷,也讓阿九的心裡湧出些許不確定的情愫。
玉葉,究竟要如何?


021 關進柴房
玉葉的一席話,讓前廳的氣氛再次陷入寂靜之中。王箬芝沒有急著開口再次詢問,而是目光灼灼地看向阿九。
阿九的臉色一白,卻是強自鎮定下來,無畏地迎著王妃的目光,也沒有開口辯駁。
「大夫方才說,那碧螺春是你餵斐姬喝下的?」王妃瞇起雙眸,目光森冷地看向堂下的玉葉。
「是的,主子臨走之前特意提醒奴婢的。碧螺春為茶中上品,果香味濃郁。斐姬甚喜此種味道,且早上起床之時,口渴難耐,此時為最佳。」玉葉低下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是肩膀微微顫抖。
時阿九心裡一涼,下意識地看向玉葉。斐姬搬過來之後,花聆一時顧不過來,所以調了這個小丫頭進屋裡伺候。因為玉葉手腳麻利而且嘴巴會說,阿九索性就把她留了下來。
沒想到此刻這些所謂不利的證據都從玉葉的口中冒了出來,還真是諷刺。
「大膽刁奴,大夫說茶中混有紅花,是不是你所為?」王箬芝猛地一拍身邊的桌子,發出沉悶的聲響。
玉葉整個身子一顫,一下子跪倒在地,將頭伏在地上。
「奴婢不知,借奴婢幾個膽子,奴婢也不敢謀害斐姬。碧螺春一向珍貴,主子都是讓人將茶泡好了,送到東廂來,奴婢根本沒機會謀害斐姬。」玉葉的語調顯然非常急切,但是語氣卻絲毫不亂。
阿九看著王箬芝一步一步將茶葉之事推到自己身上,卻是無力回轉。
貼身照顧的人,都一口咬定那茶葉只有自己能碰,她還有何能耐反駁?這局佈置得十分明顯,正因為事件簡單,阿九才無法辯駁。一目瞭然,能夠謀害斐姬的,只有她時阿九一人。
「恆姬,你還有何話說?」王箬芝似乎輕輕舒了一口氣,淡淡地瞥向阿九,眼中閃過一絲放鬆。
「什麼話都讓王妃和玉葉說了,妾身還有什麼好說的。妾身沒有做過,也不屑於用紅花那樣的東西,更加不會用這種笨手笨腳的奴才,去做那麼重要的事情。如果妾身真的要謀害誰,為何要放棄花聆不用,而用這個剛進屋服侍的小丫頭?」阿九攏了攏袖口,瞇起鳳眸看向主位上的王箬芝。
如若是前世那個爭寵的阿九,或許會用那樣蹩腳的手段,但是這一世,她力求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絕對萬無一失。
王箬芝望向絲毫不亂的阿九,心底暗暗惱怒。明明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這時阿九還能冷靜地找出這麼多的理由反駁。
「恆姬萬般心思,豈是本妃能夠猜得透的?本妃只知道斐姬死於加了紅花的茶,而這茶是你時阿九親自派人送過去的!」王箬芝冷哼了一聲,並沒有正面回答,偏過頭去,不再看阿九那雙幽深的眼眸。
阿九抬頭看了一眼厲聲的王妃,顯然她已經惱了,手指緊緊地抓住一旁的椅子,骨節都已經泛白。一旁的寧側妃則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眼光打量著她,似乎在靜候她的下一步動作。
而跪在地上的玉葉,竟是微微偏過頭來,偷偷打量著阿九。兩人的目光相撞,玉葉連忙再次將頭伏在地上。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阿九衣袖一甩,臉色變得有些陰沉,已經不想再糾纏。
王箬芝被阿九這句話嗆得臉色發白,她深吸了幾口氣,才忍住衝上去和阿九廝打的衝動。
她王箬芝,王家喊著金湯匙長大的嫡女,一向端莊賢淑,但是自從進了王府,只要遇上時阿九,她就渾身不對勁。看著阿九和王爺纏綿悱惻,把她晾在一邊的時候,她就會失去理智,恨不得把阿九碎屍萬段。
忽而幾個丫頭衝了進來,王箬芝的臉上閃過一絲微笑,轉而又稍縱即逝,眼中蘊藏著些許的期待。
領頭的是剛剛送大夫出去的立秋,她對著上首的人微微福了福身。
「恆姬,本妃怕冤枉了你,特地派立秋去芙蓉院搜查。立秋,你快把搜查的結果如實稟告。」王箬芝忍耐住心底的那股雀躍,沉穩著聲音。
立秋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王妃,在心底歎了一口氣。臉上的神色並沒有什麼得意之處。
「回稟王妃,奴婢帶著幾個丫頭,將芙蓉院上下全部搜了個遍,並無紅花。但是東廂的茶壺裡,還剩下半壺夾雜著紅花的茶水。」立秋恭謹地回答,眼神示意身邊的一個丫頭端著茶壺上前。
入夏將茶壺接了過去,放到了王妃的手邊。
王箬芝的臉色一陣僵硬,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轉而怔怔地看著阿九,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阿九心底一跳,明白王箬芝前去搜查,定是期望能找出紅花,那樣就能人贓並獲。不過好像沒有達到她要效果,阿九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
氣氛有些僵持,沒有證物就無法直接判下阿九的罪責,但是斐姬的死總得有人承擔。
「姐姐,斐姬妹妹還未發喪,您還是早日定奪。」阿九出言提醒,斐姬死了卻沒人去收屍,相反王府兩位最尊貴的女人,卻在這裡激烈地要定她時阿九的罪責。
「本妃也有難處,還望妹妹見諒。來人啊,把恆姬關進柴房,等候發落。」王箬芝回過神來,目光裡透著些許陰狠,高聲傳喚,立馬門外走進了兩個婆子。
阿九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上位的人,提起裙擺轉身默默地離開。
她知道王箬芝這次算是謀劃了很久,行動幾乎是快狠準,打得她措手不及。
想來玉葉已經被王箬芝給收買了,而秀兒肯定是不從,最終沒有逃過死亡。
為除掉她時阿九,王妃還真是處心積慮,讓這麼多人陪葬。阿九淡淡地勾起了一抹冷笑,心底漸漸變涼。
柴房在王府的西北角,跟著婆子步行,漸漸遠離了奢華的殿宇閣樓,腳下的小徑變得泥濘而狹窄。
阿九看著眼前漸漸蕭索的景物,嘴角忍不住勾起一個諷刺的笑。前世嫁入王府五年後,才進了柴房受死,沒想到這一世她竟然這麼早,就故地重遊了。
「動作快點兒,馬上到了,王妃那裡還等著回話。」其中一個婆子粗聲粗氣地說道,邊說還邊動手動腳地推了阿九一把,顯然已經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虎落平陽被犬欺,往日得寵的恆姬,一朝失落也只不過是個任人欺壓的弱女子。
「柴房裡陰暗潮濕,夜裡定是極冷的,不知婆子是不是可以行個方便,替阿九拿條錦被來?這簪子就當給你們換口酒喝。」阿九笑了笑,也不甚在意她們的無禮。
不是她嬌氣,而是前世在柴房裡,對柴房的寒冷可謂知之甚深。這一世雖沒有確鑿證據,但是估計她得在柴房裡待個幾日,直到那些想要置她於死地的人,找出新的證物。
她從頭上拔下一隻玉簪,遞給一旁的婆子,整體瑩白通透,一看就是上等玉器。
兩個婆子互相看了看,又瞧了瞧手裡的玉簪,連忙往懷裡塞。
「好說好說,待會兒就給恆姬送一條。」立馬婆子們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意,那些細細密密的皺紋都擠成了一堆。

022 急於取命
阿九進了柴房,裡面連張床都沒有,只有幾捆柴火堆在牆角。四周都是密閉的牆壁,終日見不到陽光,牆角處隨時可以見到爬蟲,偶爾還有一兩隻老鼠爬過。
阿九的臉上始終沒有露出驚恐的神色,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眼眸四處看著,似乎要記住這間柴房的每一個角落。所有的場景都與前世臨死前的那一晚吻合,她的眸光變得越發清冷。
婆子後來送進了兩條破棉絮,連被套都沒有。阿九不由得苦笑,上好的玉簪,竟然只能換來這樣的棉被,還真是人心不足。
「恆姬,別怪我們老婆子,你那玉簪雖能夠換不少錢,但是柴房估計也住不了幾天。」其中一個婆子臉上帶著笑意,十分無所謂地說道。
阿九面上一冷,嘴角劃過一絲淡笑。
「阿九在這裡能住幾天,就不用婆子們替我擔心了。」她一甩衣袖,就已經背過臉去,不願意再看眼前的人。
那兩個婆子也是面色一僵,被阿九這麼一說,頓時覺得面上無光。
「害死了人是要償命的,要不是王妃仁慈……」婆子們嘀嘀咕咕地說著,就一下子把門關了起來。
柴房裡再次恢復寧靜,還是大白天,四周卻已經是黑暗一片。她曾在黑暗中喪命,如今也不覺得害怕了。
暮秋的氣候本來就是寒冷至極,終日不見陽光的柴房,更是冷得刺骨。阿九將兩床棉絮扯到角落裡,自己也窩到裡面。
立馬一股刺鼻的霉味就襲了過來,讓她連打了兩個噴嚏,眼淚都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她緊蹙著眉頭,仰起頭靠著牆,讓自己遠離這樣的味道。
後腦勺緊貼著牆壁,冰冷的觸感讓她的腦子越發清晰,她開始慢慢整理今天的事情,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阿九只能隱約推測出自己已經被關了兩天,途中沒有任何人來看她。只是按時的會有人送來三餐。一小碗米粥加上一個饅頭,往往饅頭硬的她都無法下嚥。
看樣子王箬芝最近忙於斐姬的喪事,暫時還沒有對她出手。只是這樣的待遇,也讓她招架不住。前世是活活被打死的,這一世會不會被餓死?
「主子,主子。」阿九還在胡思亂想,就已經聽到外面傳來花聆急切的呼喚聲。
阿九連忙收斂起心神,從牆角站了起來。時間長坐在地上,寒氣侵襲,讓她的骨節陣陣疼痛起來。
「是花聆嗎?」阿九扶著牆勉強走到門邊上,透過門縫低低地問道。
忽然一陣刺眼的燈光照了過來,讓她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主子,是我,你瘦了。」花聆放下手中的燈籠,瞧著阿九瘦了一圈的臉,只感到心疼無比,聲音裡就夾雜了一絲哭腔。
「我沒事。立秋帶人去芙蓉院搜查,是不是有什麼異樣?」阿九知道花聆探視的時間不多,一定又是用銀子打通的,索性她也就直接轉到正題上。
花聆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點了點頭。
「主子跟著入夏走後,奴婢總感覺心裡不踏實,就收拾屋子。」花聆頓了頓,轉頭看了看四周,確定無人之後,才又貼近了幾分,幾乎貼在阿九的耳邊。
「竟然發現一小包紅花,奴婢不敢聲張,連忙找火燒了然後埋了。後來立秋帶著人氣勢洶洶地過來搜查,什麼都沒查出來,才不甘心地走了。奴婢就猜她們是在找那個。」花聆的聲音裡明顯夾雜著顫抖,她想起斐姬死後,秀兒立馬也跟著走了。
如果阿九不測,那麼她的命必然不會長久。
阿九緊皺著眉頭,沉吟了片刻。顯然是有人將紅花放到她的裡屋,就等今日搜查,然後來個人贓並獲,讓她永無翻身之日。
「花聆,這幾日王妃應該還不會動我,你替我辦件事兒。」阿九握了握拳頭,如果說先前她還在猶豫,那麼現在她絕對不能坐以待斃。因為這次分明是有人要置她於死地。
「主子,你說。只要花聆能辦的,一定辦好。」花聆的臉上閃過一絲希望。
「這幾日你找個信得過的人,去傳話給我弟弟,讓他調查件事兒,附耳過來。」阿九輕聲開口,下意識地招手讓花聆過來。
阿九猶豫的原因,正是此事牽扯到她的弟弟——時睿。前世的痛她不會忘記,所以這一次她才不想讓時睿攪進來。但是現在特殊時期,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她靠在門邊上,對著花聆耳語了幾句。花聆抬起頭有些驚異地看著她。
「此事事關重大,你一定要托付信得過的人。否則不止我們主僕二人,就連時家都有可能被牽扯到。」阿九不忘叮囑她,語氣十分的鄭重。
既然前世她帶給時家無限的災難,那麼這次她就要與時家共進退,帶給他們無上的榮耀。
花聆連忙點頭,還待多說兩句話,那邊已經傳來婆子的吆喝聲。
「主子,我走了。」花聆再次哽咽出聲。
「萬事小心。」阿九點了點頭,千言萬語只化成了這四個字。
看著花聆提著燈籠漸行漸遠,直到那一束小小的亮光消失,她才舒了一口氣。心裡微微輕鬆了一些,後背卻早已被汗打濕了。
***
「王妃,累了一天,喝口熱茶暖暖胃吧!」立秋提著茶壺,斟滿了一杯遞給王妃。
王箬芝正斜靠在椅子上,臉上是絲毫無法遮掩的疲憊。斐姬猝死,她要變得更加繁忙,由於王爺還沒回來,她也不敢發喪。就連斐家也是瞞著,還沒有交涉。
更何況紅花這事兒,還沒有著落。她已經弄得焦頭爛額,這幾天身上也不大舒服。
「王爺明日也該回府了,你們幾個警醒著些。」王箬芝接過立秋手中的茶盞,有些不放心地叮囑道。
入夏抱著花瓶走了進來,恰好看見王妃提到王爺臉上並沒有高興的神色。
「主子,這次恆姬定是翻不出您的手掌心的,王爺回來了也不可能包庇她,您可以高枕無憂。」入夏已經猜出王妃的心思。
王爺寵愛時阿九幾乎可以上天的地步,王箬芝的擔憂也不是無中生有。
聽見入夏的勸慰,王箬芝的臉色不僅沒有緩和,相反變得更加陰沉。她一下子將手中的茶盞扔到了桌上,秀眉緊蹙。
腦海裡不斷地在回放王爺和阿九深情相擁,並且那一聲聲含情脈脈的呼喚。「阿九」這兩個字,幾乎是她午夜夢迴時的魔障。
她再也不要從王爺的口中聽到這兩個字,再也不願意看到趙子卿對著時阿九笑,而把自己當成管家的工具一樣晾在一邊。她早就受夠了這樣的生活。
王氏嫡女,胸襟絕對不會狹隘,也絕對不會留下妒婦的名聲。她王箬芝可以留下這府內百花齊放,卻獨獨不允許時阿九揣著王爺的心一支獨艷。
「入夏,替本妃去柴房看看恆姬,我要她的命!」王箬芝的眼眸徒然瞪大了,深吸了一口氣,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吐出這一句話。
面對王箬芝不帶溫度的話語,立秋生生地打了一個顫,就連入夏都有些驚疑地看著她。
「王妃,王爺回來要是知道恆姬已死,恐怕不好交差。」入夏壯著膽子,小聲地勸慰道。
無論如何,現在的情形,能夠殺死恆姬的,只有王爺。否則無論是誰,都要準備承受王爺的怒氣。
「交差?王爺回來了,難不成要我堂堂王家嫡女,去替一個下賤的姬妾抵命?」王箬芝越說越氣,她還從來沒有如此窩囊過。
心中沉悶,一口氣沒接上來,她竟是開始喘息,不斷地咳嗽。
「是,是,奴婢這就去辦。」入夏見王箬芝氣成了這樣,心底也開始晃起來,連忙提起裙擺跑了出去。
立秋站在一旁,連忙拍著王妃的後背替她順氣,心底輕輕歎了一口氣。果然是多事之秋,今年的秋天似乎特別長。
由於把事情交代給了花聆,阿九也只能靜靜等待,心裡放鬆了些,她也漸漸沉入夢鄉。
寂靜的小徑上,忽然傳來幾道匆忙的腳步聲,阿九微微蹙緊了眉頭。緊接著「啪!」的一聲,柴房的門被踢開了,一個人打著燈籠走了進來。
冷風一下子鑽了進來,阿九縮了縮脖子。刺眼的燈光投射而來,讓她有些不適應,轉而睜開眼眸,她已經徹底清醒了。
入夏蒼白著一張臉,身上的羅裙微皺,頭上的髮髻也有些散亂,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她將燈籠放到地上,手裡端著一個托盤,裡面放了一個酒壺,外加一個精緻的杯子。
「恆姬,你的日子到頭了。」入夏的嘴角浮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聲音森冷地說道。


023 九死一生
阿九睜開冷眸,看了一眼入夏手中的托盤,深吸了一口氣。
「沒想到王妃竟是如此著急?」她冷哼了一聲,心底卻在暗暗焦急,她沒想到王箬芝竟會如此快的動手。
入夏仔細地打量著阿九,兩天被關在柴房裡,阿九的氣色不是很好。但是衣裳和髮髻都十分妥帖,看不出髒亂。
「看樣子恆姬在這裡過得不錯?」入夏有些嘲諷地開口,身後已經有人送來一張凳子讓她坐下。
入夏坐在凳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阿九。阿九裹在一堆破棉絮裡,也看著入夏,嘴角挑起一抹笑容。
「很舒服,你要不要也留下來住上幾天?」阿九隨手理了理衣袖,並不在意她的無禮。
入夏臉上的神色變得嚴肅,看著阿九嘴角處的笑意,同樣身為女子,她不得不承認,阿九是美麗的。
不同於其他姬妾只靠著年輕嬌艷的容貌,王府裡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女人。可是時阿九從來就沒有失寵過。就像現在,即使已經猜出入夏來者不善,阿九面上的表情依然看不出驚慌。
「恆姬是最早進入王府的,也是第一個有名分的姬妾。王爺越寵你,我們主子就越容不下你。這毒酒裡加的是特地為你準備的鶴頂紅,來世投個好胎,莫要再長著一張狐媚子的臉了。」入夏的聲音漸漸變得陰冷,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牆角的女子,臉上的表情也是寒冷至極。
阿九對上她的眼眸,手心裡早已沁滿了冷汗,看著托盤裡的酒壺,心底更是陣陣發涼。
心裡越慌亂,她的表情卻越平靜。她抬起頭對著入夏忽然輕笑出聲。
「王爺寵阿九,並不是因為阿九的這張臉。入夏你也長得不錯,難道就甘心一輩子為奴為婢?」阿九認真地打量著入夏,語氣裡多了一絲嬌柔。
入夏的腳步明顯一頓,眸中閃過一絲不甘。
「將死之人,其言也善。入夏,你考慮一下。成為了主子,就不用再怕老夫人隨便責罵,也不用再替主子當替死鬼。」阿九的聲音壓得有些低沉,卻提出了其中獨有的誘惑意味。
阿九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話,但是心底一直有一道聲音在腦海裡迴盪,不能死。她現在還不能死,她還沒有帶時家走上榮耀之路。
入夏回過神,忽然幾步衝到阿九的面前,揚起手毫不客氣地甩了一巴掌。
阿九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就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兩日的折磨,讓她的身體發虛,眼前也開始發黑。她咬著牙才撐住身體,沒讓自己暈過去。
「恆姬好手段,要是我成了主子,那麼下一個在柴房裡等死的人必定是我!」入夏厲聲叫道,她的語氣有些急切,整個人也漸漸發冷。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已經聽信了阿九的話,若不是想起王妃的性子,是斷不會容忍她自己手下的奴婢爬上王爺的床。到時候自己的下場,必定會比恆姬還慘。
阿九的口中一甜,想來嘴角必是被打出血來了。到現在暈眩感都絲毫沒有減弱,顯然入夏的這一巴掌是盡了全力。
「恆姬莫要再浪費時間,還是趕緊喝了上路吧。這毒酒可是我們主子特地賜得百年純釀,也不算虧待了你。」入夏拿起酒壺將酒杯斟滿,就遞到了阿九的面前,眼中閃著惡毒的光芒。
恆姬一死,主子在王府的地位必定更加穩固。
阿九看著眼前酒杯裡透徹的酒水,濃郁的酒香已經四散開來。她的胸口感到前所未有的沉悶,時阿九,果然今晚命喪於此?
她忽然仰起頭,開始大笑出聲,笑得連眼淚都落了下來。老天開眼重給了她一次生命,沒想到她還什麼都沒做,就再次面臨死亡的威脅。
「恆姬,你不是要奴婢親自送你上路吧?」入夏面對她突如其來的大笑,連忙後退了兩步。卻又撞著膽子說了一句,恆姬不死,她就無法交差。
阿九一下子奪過她手中的酒杯,臉上是一抹燦爛至極的笑容,眸中卻散發著毫不掩飾的恨。
「入夏,告訴你那個主子,阿九命薄先走一步,但是閻王殿不收阿九這樣的冤魂。若化為厲鬼,阿九必定日夜糾纏於她,直到她也來地府找我。」阿九瞪圓了雙眸,兩日來的折磨,讓她此刻蒼白的面上看起來有些駭人。
再加上她字字句句狠毒詛咒,讓入夏也慌了神。
「恆姬,你就快喝了吧,別為難了奴婢。」入夏伸過手就要強行餵阿九喝下。
阿九也不知從哪裡來的一股力量,猛地站了起來躲過她,眸光更顯陰寒。
「無論是十年還是二十年,阿九都在地府等著她王箬芝,你讓她不要太早來,免得讓我笑話。」阿九說出最後一句話。
微微閉起眼睛,腦海裡閃現得竟是一身錦月白長衫的趙子卿,那是他們初遇時的場景。她勾起嘴角,劃過一絲諷刺的笑容,如果可以,她寧願重生在遇見趙子卿之前,那麼她會毫不猶豫地嫁進別人家。
最後看了一眼身邊的景象,濃濃的黑暗包圍了她,一如前世,她抬手將酒杯舉到唇邊。
陰冷的酒杯靠近溫軟的紅唇,讓她不由得打了個顫。她,真的好不甘心。
「阿九,不要!」柴房的大門被人一腳踢開,阿九的手一痛,酒杯也滑落在地應聲而碎。
阿九一驚,下意識地看向門口。趙子卿身上還穿著披風,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顯然是剛剛回府。此刻,他的眸中盛滿了怒氣,薄薄的紅唇緊抿。
「王爺,奴婢參見王爺。」入夏連忙跪倒在地,整個人都在發抖。
王爺回來了,看見恆姬手中的毒酒,幾乎是怒極攻心。可見謀害她的人,小命堪憂。
阿九怔怔地看向門口的男子,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小雨,他頭上束的玉冠還在滴水。
風夾雜著小雨從門外吹來,阿九不禁打了個顫。
趙子卿大跨步走了進來,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阿九,阿九。」他緊緊地摟著她,無意識地呼喚著她的名字,溫熱的氣息噴吐在阿九的耳後,壓低的聲音近乎呢喃。
久違的氣息將她包裹,阿九將臉埋進男子的裘衣內,軟軟的絨毛上還沾著雨滴,卻讓她一陣安心。
她知道趙子卿回來了,她就有了和王箬芝鬥的資本。前世,她只把這避風港當做趙子卿,而自欺欺人地忘記了他的身份。這一世,她不僅要抓住趙子卿的心,還要死死地將王爺的身份也留住。
柴房的大門敞開,外面站著兩個小廝靜靜地守候,入夏顫抖地伏在地上。她不知道為何王爺會突然回來,也不知道王妃是否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
兩個人相擁在一起,一時之間,誰都沒有急著開口。趙子卿的手臂緊緊摟住女子纖細的腰肢,似乎怕稍微一放鬆,懷裡的人就會憑空消失一般。
「王爺。」阿九只感到胸口有些沉悶,呼吸苦難,只好出言提醒。
趙子卿總算是鬆開她的腰肢,一把拉住她的手。低下頭趁著月光仔細地觀察她的臉色。
「啊!」阿九忽然感到指尖一陣鑽心的痛,想要縮回來。
趙子卿的面色一僵,連忙拉著她站到燈籠旁,舉起她的手仔細打量著。阿九的食指明顯被什麼東西刮傷了,現在已經開始往外滲血。
「是銀針,為了打掉你手上的酒杯。」趙子卿的語氣有些冷,只是將阿九的食指含進口中,細細地吮吸。
甜膩的血一下子纏繞到口中,他明顯感覺到阿九的手指顫了顫。
阿九面色微紅,此刻在燈籠旁,趙子卿輪廓分明的臉看得一清二楚,當食指觸碰到他溫軟的嘴唇時,她的心跳竟然加快了許多。
入夏跪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她悄悄抬眼就看見這副情意綿綿的場景,心底再次涼了半截。
這次恐怕不止恆姬不用死,王妃也討不到好處。
當趙子卿將阿九的手攥在掌心裡的時候,阿九明顯感到一股暖流襲來。
「是誰打得你?」趙子卿的聲音越發變冷,他抬起手覆上阿九的側臉,輕輕擦去她嘴角的血跡,眸光灼灼。
阿九一愣,轉而感到嘴角的酸痛感,輕皺起眉頭。
入夏的心「咯登」一下,臉上早已面無血色。恆姬一向是仗著王爺寵溺,無法無天的主兒。現在王爺擺明了要替恆姬撐腰,恐怕自己這條賤命難保。
「阿九自己不小心而已,不關旁人的事。」阿九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看在趙子卿的眼中,只覺得更加楚楚可憐。他心底的火氣更甚。
「入夏,你告訴本王,恆姬臉上的傷是哪來的?」趙子卿不再逼問阿九,而是轉過身,冷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入夏,眼中閃過一絲戾氣。

024 王爺歸來
入夏連忙磕頭,發出「咚咚」的響聲,在寂靜的柴房裡顯得分外陰森。
「奴婢死罪,求王爺饒命。奴婢該死。」入夏抬起頭來,伸出手就使勁地往自己臉上招呼,發出清脆的巴掌聲。
距離燈籠比較近,阿九清晰地看見了她額頭上淡淡的血跡,顯然入夏這次是使了全力。
趙子卿目光一凜,冷哼了一聲,臉上的神色更加冷酷。
「既然知道該死,就出去領死吧。」趙子卿並不看她,聲音裡好似透著十二月的風雪,冷酷無情。
入夏打了個顫,似乎被嚇傻了。愣愣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玉石,把她拖出去,打死為止。」趙子卿沉聲向著門口的人喚了一句。
立馬就有一個小廝走了進來,阿九抬眼瞧了一下。王爺身邊有兩位貼身小廝,一個叫元寶,一個叫玉石,都是取了吉利的意思。
這位玉石性子冷淡,傳聞武功也不錯。玉石走進來,先俯身恭謹地給王爺和阿九行了禮,才走到入夏的身邊。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入夏看見了玉石,臉上的神色變得更加蒼白,朝前跪爬了幾步,抬起雙手似乎要抓住王爺的衣擺。
玉石微微抬了抬眼,一腳踹在了入夏的腿上。入夏捂著小腿尖叫出聲,橫在地上痛得打滾。
阿九用眼角掃了一下,心底不由得輕歎了一聲。入夏都已經死到臨頭了,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王爺氣入夏打了阿九,自然入夏要向阿九認錯求饒,才有一線生機。
「王爺。」遠遠地一道熟悉的女聲傳了過來。
阿九眉頭一挑,王妃終於到場了。
王箬芝穿著披風,髮髻只是隨便挽了一個髻,連簪子都沒來得及戴,顯然是匆忙間趕來,她由立秋攙扶著小步走了進來。好幾盞燈籠一打,柴房裡立馬亮堂了起來。
而牆角處阿九剛剛取暖的兩床破棉絮,顯得更加刺眼。趙子卿的眉頭輕輕蹙起,抓住阿九的手越發握緊,臉上的神色閃過一絲陰狠。
「這是怎麼了?」王箬芝輕輕地抽了一口氣,她的臉上明顯帶著一絲慌亂。王爺竟比預計得回來得早,這也亂了她的佈局。
她首先看到王爺和阿九緊緊相擁在一起,而另一邊入夏狼狽地躺在地上,嘴裡還在小聲呻吟著,顯然是被一旁的玉石給打得。
她瞧了一眼沉默的王爺,心裡已經猜出了八九分。
「元寶,王爺回來了,怎麼不先去舒興閣稟告一聲?」王箬芝厲聲呵斥著。
立馬柴房外另一個小廝也跑了進來,對著王妃就恭謹地行禮。即使被王妃訓斥,也可以看見元寶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元寶性子溫順,無論哪位主子說什麼,嘴裡都應著,看見誰臉上也都帶著三分笑。王爺身邊,一向都是元寶唱黑臉,玉石唱白臉,倒是配合緊密,相得益彰。
「稟告了王妃,恆姬恐怕早就去見閻王了。」趙子卿冷著聲音說了一句,語氣裡夾雜著濃濃的嘲諷。
王箬芝的臉色一白,這還是王爺第一次在眾人面前給她沒臉。她悄悄抬眼看了一下男子,趙子卿鐵青著臉,卻始終不看她,目光只專注地盯著阿九。
氣氛有些僵持,一時之間無人再敢開口。
阿九輕輕捏了捏趙子卿的手背,對著他微微搖了搖頭。
「路上讓馬車加快了速度,所以就早了些時辰回來。」趙子卿也是一時見阿九受辱,怒火攻心才衝動說出那些話。
現在冷靜下來,也知道不能為了一位姬妾折了王妃的面子,所以語氣緩和了不少。
「是箬芝的錯,沒考慮到這些。」王妃連忙俯身認錯,看了一眼地上的狼狽的入夏,目光森冷。
「王妃來得正好,也不用挪地兒了,就在這柴房說清楚。這丫頭可是你派來的?」趙子卿揮了揮手,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的神色,食指指著地上的入夏。
「這……」王箬芝的臉色一僵,她沒料到王爺一開口竟就是這個問題,讓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王妃回答不上?那本王就替你答,可是派她來賜毒酒謀害恆姬的?」趙子卿總算是轉過頭來,正眼打量了一下王箬芝,語帶嘲諷。
王爺的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此刻更為他增添了一絲氣度。眸光灼灼地盯著王箬芝,帶著一絲壓迫。
「妾身不敢。只是牽涉到斐姬的死,妾身——」王箬芝連忙彎身行禮,語氣裡透著焦急,生怕王爺誤會一般。
趙子卿卻是不耐地揮了揮手,制止了她下面要說的話。
「兩個月前,本王才接到王妃傳來的喜訊,沒想到現如今卻變成了喪事。本王只離開了兩個月,王府裡就一屍兩命,王妃管家可真有一套。」他的臉色極其陰沉,一提起斐姬,他的心情就變得更糟糕。
滿心歡喜知道自己終於有了孩兒,不成想還沒到家,連孩子帶姬妾全沒了,最終也只讓他空歡喜一場。
王箬芝的臉色也十分難看,王爺這是在直接批評她管家不力。一家主母什麼都可以容忍,惟獨這管家若是被人挑出了錯,那簡直就是狠狠地在她臉上扇巴掌。
而王爺這幾句話,句句在理,讓她無法辯駁。無論斐姬是怎麼死的,都是在王府裡沒的,她王箬芝休想逃脫干係。
「母親都已經歇息了,本王不想大半夜的擾人清夢。明個兒再好好理清楚這事兒,正好今晚王妃也想想該如何告訴本王,你是怎樣管家的。」趙子卿沒有再給王箬芝說話的機會,直接將此事延到明天。
「妾身明白。」王箬芝咬了咬牙,最終還是行禮應承下來。
阿九靜靜地看著王爺和王妃之間的暗流洶湧,嘴角揚起一個小弧度的淡笑。她一點都不意外趙子卿會如此幫她,甚至達到了寵妾滅妻的地步。
這個時候,應該是她榮寵最盛的時候。王爺的心還是偏向於她的,所以她知道明天會有一場好戲看。
而那個悠閒看戲者,不再是王妃了。
「這個丫頭雖是王妃身邊的人,但是卻敢以下犯上,竟然動手打了恆姬。那就休怪本王無情了,判她六十板子。玉石,先把她拖遠點兒打三十,別擾了別人的清夢,剩下的明個兒問完話再打。」趙子卿挑眉看了一眼玉石,輕聲吩咐道。
對於動阿九的手,他一向都不會心慈手軟。要不是明個兒還要傳入夏問話,恐怕今晚她就已經沒命了。
阿九挑了挑眉頭,親眼瞧著玉石毫不客氣地將入夏拖了下去。她的嘴角劃過一絲嘲諷的笑意,還真是巧合。今晚的一切,都讓她不斷地想起前世臨死的那一晚,就連這六十大板都如此吻合。彷彿這就是老天在不斷提醒她時阿九,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忘了前世的苦難,和這一世的目標。
她要活著,而且還要活得很好。她要前世折磨她的人,通通得到應有的報復。
「阿九,這裡陰寒,你身子又弱,快回屋吧。」趙子卿舉起阿九的柔荑,輕輕摩挲了兩下,感到女子的手指透著寒意,就掀起身上的裘衣包裹住她瘦弱的身軀。
王箬芝始終低著頭,她不敢看此刻的王爺,一定是深情款款地注視著恆姬,而把她這個王妃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好,王爺長途跋涉,也該早些歇息。阿九乃戴罪之身,不敢伺候王爺。」阿九輕輕抽出自己的手,對著他盈盈拜倒,行動如弱柳扶風。
屋子裡再次恢復了寂靜,就連一旁跪倒的元寶都偷偷抬眼,瞧了瞧阿九。這恆姬似乎與內院傳言不同,並不是那般的胡攪蠻纏,相反還非常懂得以退為進的道理。
王爺身邊的小廝,一向與內院往來不是很密切,所以對這些姬妾也不甚瞭解,只能聽那些丫頭嘴裡偶爾傳出來的。
趙子卿好看的眉頭再次皺緊,他微微抿了抿紅唇,上前一步打橫抱起了阿九。
「斐姬的事兒明天再說,今晚本王就宿在芙蓉院,王妃也早些安置吧!」他細心地將裘衣蓋在阿九的身上,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就大跨步走出了柴房。
元寶對著王妃行了一禮,也麻利地起身,緊跟其後出了柴房。
只留了兩盞燈籠在柴房,光線明顯變得有些昏暗,冷風透過木門幽幽地吹來。立秋站在一邊,凍得直打哆嗦。
王妃卻像是中了邪一般,依然穩穩地跪在地上,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王妃,王爺已經走遠了,地上涼,咱回吧。」立秋實在是扛不住涼氣入骨的寒風,上前幾步靠在王妃的身邊柔聲說道。
王妃的眼眸瞪得大大的,始終盯著王爺遠去的方向,那是去芙蓉院的小徑。她的手漸漸握緊成拳,眸中閃過一絲陰寒的殺意,心裡也更加堅定了必除阿九的決心。


025 用膳取暖
阿九將腦袋窩在王爺的懷裡,身上蓋著裘衣。外面的小雨還在繼續,她已經不感到冷了。
進了芙蓉院,四處已經一片漆黑,只有大門上的兩盞燈籠發出幽冷的光。富麗堂皇的建築隱沒在黑暗中,早已失去了白日的繁華,相反還顯出幾分蕭索。
「這些奴才都到哪裡去了,怎麼一個人都沒有?」王爺的聲音裡明顯夾雜著怒氣,卻是腳步不停,直接將阿九抱進了房裡。
「王爺也莫要怪罪,妾身現在自身難保,那些奴才自然也只有躲在房裡,怕惹事兒上身。」阿九的聲音從裘衣裡傳出來,有些悶悶的。
花聆坐在外屋的椅子上,已經撐著下巴睡了,顯然是值夜的。聽到外面有響動,連忙跑了出來。
「王爺、主子。」她的聲音都夾雜著顫抖,尾調隱隱帶著哭腔。連忙俯身給王爺和阿九行禮。
王爺的臉色稍緩,淡淡地點了點頭。
「花聆,去廚房裡做點吃食過來,王爺連夜趕回來,定是餓了。」阿九揮了揮衣袖,示意花聆起來。
抬頭瞧見趙子卿臉色有些發白,想來應該是路上冷風吹得。她連忙拉著趙子卿進了裡屋,替他把身上濕掉的外衣脫掉。
花聆行了一禮,便低頭出來了。恰好看見門外的元寶凍得直打哆嗦,她的嘴角不由自主抿起一個淡笑。
「好姐姐,也帶上我去廚房唄。」元寶見她笑,也嬉皮笑臉地跟在身後,語氣裡帶著些許的討好。
「誰是你姐姐?我才十五。」花聆不由得啐了他一口,卻也沒攔著他。
「外面天寒地凍的,王爺為了趕路,連飯都沒趕上吃。我也就想討口剩下的飯吃,好妹妹要捨得,就賞我一口。」元寶繼續他的油腔滑調,連忙改口叫妹妹,跟花聆始終保持一前一後的距離。
王府裡對下人之間的私通查得最嚴,大晚上的雖然人跡罕至,卻也不得不防,禮數不可廢。
「成,看在趕路辛苦的份上,待會兒少不了你的。」花聆沒想到元寶改口這麼快,面上有些微紅。
「得勒,路上滑我幫你提燈籠喲。」元寶跟得了賞似的,臉上立馬露出燦爛的笑容,小跑了兩步提著燈籠照著小路,兩人之間依然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王爺,要不要先躺下歇歇?」阿九將溫水裡的毛巾擰乾,仔細地替王爺擦著臉,柔聲問道。
趙子卿擺了擺手,他的臉上盡顯疲態,但是那雙深邃的眼眸卻異常明亮,他只緊盯著阿九的身影。
「讓我好好看看你,怎麼又瘦了?」他拉著阿九的手,輕輕拂過她額前的碎髮放到耳後,露出那一對精巧的耳朵。
阿九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這兩天只啃饅頭喝稀飯,瘦了也難怪。
「在柴房裡沒有其他事情可做,明明想好好歇息的,可是一閉上眼睛,就想起王爺身穿月錦白的長衫,好像就站在妾身眼前。」阿九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臉上帶著一絲紅暈。她微微低著頭,避過王爺的目光。
趙子卿只覺得阿九比先前更加嬌媚,喉嚨一陣發緊,喉結滑動了一下。
「在柴房裡住了兩天,苦了你了。」他一把將阿九摟緊懷裡,下巴輕輕摩挲著她的髮頂,聲音裡充滿了憐惜。
阿九緊緊抓住王爺的袖口,身體抑制不住地顫了顫。她的眸子卻變得越發清亮,眉頭輕輕蹙起。
王爺提早回來,王妃都不知道。但是王爺卻先來到了柴房救她,顯然他離開的時候,府上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定是在府裡放了眼線。
放眼線在府上,是不是表明王爺並不像表面那樣信任王妃?阿九將頭埋進王爺的懷裡,輕輕地蹭了蹭。
「阿九不苦,只是王爺這樣救了妾身,恐怕傷了王妃的面子。明日斐姬之事一提出來,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是人畢竟是在芙蓉院裡沒了的,阿九也有責任。阿九受到責罰不怕,就怕會連累王爺。」阿九趴在他的懷中,攥著他衣袖的手越發變緊。
「你啊,明明自己也害怕,偏要逞強。我的阿九比之前可變得倔強了。放心,我定會護你周全。」趙子卿拍了拍她的手,輕聲安慰著她。
而他能如此肯定的許下諾言,就證明他有萬全的準備。這也讓阿九越發的好奇,明日究竟會以什麼結局收場。
***
舒興閣內,王箬芝仍然穿著披風,安然地坐在大廳的椅子上,一動不動。大廳的兩扇大門都敞開了,冷風吹進來,她卻渾然未覺。
立秋站在她的身後,凍得直哆嗦。回來的時候,王妃就下令不讓她關門,一直坐在椅子上吹冷風到現在。
王箬芝鐵青著臉,無人敢上前勸慰,她們這些丫頭也只有站在大廳內,感受著這強勁冷風的襲擊。
前院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王妃的臉色更加難看。立秋緊蹙著眉頭,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敢在王妃生氣的時候,還如此吵鬧。她靜靜地走了出去,一看究竟。
「王妃,玉石求見。」立秋回來的時候,臉色也不是太好看,甚至蒼白如紙,聲音卻還算平靜。
王箬芝的眸光一凜,光顧著想時阿九的事兒,倒是把入夏給忘了。
「請他進來。」她回過神之後,才察覺到寒冷,眼神輕輕示意了一下,立馬有三兩個丫鬟走上前去,將大門關好。
「玉石參見王妃,三十杖責已執行完畢。」玉石只站在門外,恭謹地對著門行了一禮。
「有勞了。」王箬芝輕聲說道,語調絲毫沒有起伏,也聽不出喜怒。
等到玉石離開,立秋才帶著幾個丫鬟將入夏半拖半拉地扶起來。入夏的整個後背都是鮮紅一片,顯然杖責的人下了狠手,地面上還帶著血跡。玉石又不敢碰入夏,只能找兩個丫頭送過來,想來這一路顛簸,也夠入夏受得了。
「啪!」伴隨著入夏細微的呻吟聲,廳內傳來茶盞破裂的聲音,顯然這一聲聲痛苦的呻吟,讓王箬芝的火氣徹底冒了上來。
廳內廳外的丫頭們,都是戰戰兢兢的,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王妃身邊的人,何時受過這種待遇。但就是這最貼身的人,接二連三地被磋磨杖責。
那一晚立秋沒有值夜,而是在下人房裡陪著入夏。當她將入夏的羅裙解開時,皮開肉綻的後背讓她一輩子都難忘。
***
玉石趕到芙蓉院的時候,恰好看到花聆和元寶,一前一後地走過來,兩人手裡都提著食盒。
「你可算回來了,花聆妹妹給我們哥倆留得麵條。」元寶大老遠就瞧見了他,連忙一路小跑走了過來,還炫耀似的晃了晃手中的食盒。
「多謝。」玉石清冷的聲音傳來,他也早就冷得要命。
花聆抬頭瞧了他一眼,元寶嘻嘻哈哈的像個小孩子,這玉石倒是長得十分白淨,這一句多謝不禁讓她紅了臉。
「不客氣,你們也怪辛苦的。」花聆連連搖頭,伸手將額前的劉海弄到耳後,掩飾自己的窘迫。
屋裡傳來阿九和王爺的說話聲,她就連忙提著食盒走了進去。身後傳來元寶嚷嚷著要找個暖和的地方。
「王爺、主子。」花聆行了一禮之後,就開始將食盒裡的東西端了出來。
香味一下子就飄了出來,趙子卿也連忙站起身,走到桌邊伸頭一瞧,不禁抿著薄唇笑了出來。
「阿九不是最不喜歡麵食的嗎?怎麼這會兒子倒是弄出了這麼一大碗麵條來?」他一撩衣擺就坐了下來,桌上是一碗牛肉麵。
可以看見嫩綠的蔥葉,和成片的牛肉,再伴隨著特有的香氣,不禁讓趙子卿食指大動。
時阿九和花聆皆來自南方,一開始進府的時候,對於麵食一向是敬而遠之。偏偏趙子卿又喜歡吃麵食,所以導致那會兒廚房都要做上好幾個地方的菜送過來。
阿九笑了笑,從第二層又端出一碗麵來,挑出一些放到小碗裡。從櫃子上取出一小罐子芝麻,抓了一把灑在上面。
「王爺,再嘗嘗這種。」她將那個小碗推到趙子卿的手邊,看著他吃完,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
「妾身知道王爺喜歡吃麵食,所以閒來無事特地研究了一下,可以調出好幾種味道來,改日得空了妾身全部都弄一遍給你嘗嘗。」阿九拿過一邊的錦帕,細細地擦拭著他額角的細汗。
趙子卿不停地誇讚她,王府裡一般做出的麵條,都是極精緻的。這大半夜的,花聆倒是省去了那麼多華而不實的裝飾,再加上阿九的別出心裁,這一頓飯倒是別有風味。
其實這麵條的作法,還是她前世想出來的。整天圍繞著趙子卿轉,她幾乎把他所有愛吃的東西都搗鼓了一遍,加了好多新的花式,現在倒是省了她不少力氣。
「也給元寶和玉石送去些,連夜趕回來辛苦了。」阿九示意了一眼花聆,語氣裡透著溫柔。
「元寶一塊兒跟去廚房的,現在估計也和玉石在吃呢。」花聆攏了攏衣袖,臉上帶著一絲笑意。

026 試探幫忙
玉石和元寶窩在外院的一間小屋子裡,兩個人手裡都捧著一大碗麵條,上面雖然只有幾片稀稀拉拉的牛肉,二人卻吃得極香。白皙的臉上掛滿了汗珠,連話都顧不上說一句。
花聆麻利地收拾了桌子,提著食盒悄悄地退了下去。
阿九輕柔地替王爺寬衣,趙子卿滿臉倦容,顯然是累極了。待二人上床之後,他也只摟著阿九的腰肢,就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投射了進來,照在王爺的臉上,白皙的皮膚上好似鍍了一層淡淡的光芒。
阿九輕輕睜開眼眸,這樣的夜晚,她睡不著。索性瞪大了眼眸,盯著枕邊人瞧。王爺有一張好看的臉,或許就是這張臉,上輩子才把她迷得七葷八素。紅紅的薄唇,輕皺的眉頭,就算是現在,她依然覺得賞心悅目。
只是她現在的心底,卻只剩下嘲弄。轉過身盯著窗外,她的思緒漸漸活躍起來。
藉著斐姬猝死這件事情,王妃下了狠手要置她於死地,這件事毋庸置疑了。但是斐姬之死,又是否王妃所為,這點她不敢斷定。玉葉顯然已經是背叛了自己,至於投靠誰,還待日後查證。
天色剛泛起了魚肚白,阿九就醒了。昨晚一直睡得不沉,導致她的腦子有些暈。
王爺還在熟睡之中,阿九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輕歎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推了他一把。
「王爺。」她輕輕地叫喚了一句。
趙子卿皺了皺眉頭,明顯還想睡的模樣。翻了身子,隨口問了一句:「什麼時辰了?」
「卯時了,估計這會兒子老夫人也該起了,她老人家整日念叨著你。早些去請安,也讓她高興。」阿九的手有些涼,看著王爺還沒睜開眼,就將冰冷的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臉上。
趙子卿跟著打了個顫,立馬睜開了眼眸,目光也隨之變得清明,嘴角勾起一個柔軟的弧度,抬起掌將阿九冰冷的手包裹起來。
「一大早就胡鬧,看我回來之後怎麼罰你。」由於剛剛睡醒,他的聲音裡帶著十足的磁性,煞是好聽。
聽到屋裡有動靜,花聆帶著幾個丫鬟進來伺候。
「你們先伺候恆姬。」王爺一揮手,斜靠在床邊,嘴角噙著一抹淡笑,儼然一副慵懶的模樣。
那些丫鬟就圍著阿九,今日花聆替她挑了一件樣式相對簡單的羅裙,素淡的顏色,只有下擺隱約可見幾片楓葉繡在上面。妝容也相對較淡,只薄薄地蓋了層珍珠粉,柔順的長髮被挽成一個簡單的髮髻,插了一支玉簪。
阿九和花聆對視了一眼,阿九輕輕點頭。斐姬猝死不宜盛裝,更何況阿九現在的境況尷尬,太過艷麗絕對要遭非議。
「王爺,快起吧。」阿九親自拿起趙子卿的衣裳走到床前,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
王爺淡淡地點頭,總算是從溫暖的繡床上下來了。兩人準備完畢,就攜手走去清祥閣。
還沒到門口,就先瞧見了王嬤嬤,她踮起腳尖似乎在張望著什麼人。一瞧見王爺,臉上立馬露出了三分笑。
「王爺,您可來了。今兒一大早老夫人聽說您回來了,就派老奴站在這裡等著呢。」王嬤嬤的語氣裡多了幾分親切,不再是往常那些應付似的口氣。
王爺也很高興,王嬤嬤是老夫人從家裡帶來的貼身侍婢,王爺自小就受她照顧,情分自是旁人無法比的。
「嬤嬤派個人來就是了,這麼冷的天,何苦親自出來。要是病了,子卿心裡也不好受。」趙子卿對著身邊的丫頭使了個眼色,立馬有人上前扶住王嬤嬤。
一行幾人進了院子裡,一路上的門早就敞開了,似乎專門就等著他們的到來。
「兒子給母親請安,母親回來了這麼久才見到兒子,是兒子不孝,還望母親責罰。」趙子卿剛進入裡屋,就先給老夫人行了禮。
「我的兒啊,快來讓母親瞧瞧!」老夫人一見到趙子卿,眼眶立馬紅了,連忙朝著他招手。
王爺站起身大步走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一把抓住他的手,眼光上下打量著他,似乎害怕他哪裡受了傷似的。
阿九也行了禮,老夫人讓她快坐下,就拉著王爺的手一直不放。從王爺路上的吃食到身體狀況,事無鉅細,一一問來。
王爺臉上始終掛著笑,耐心而認真地回答。阿九端起一旁的茶盞,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好一副母慈子孝的畫面。
陸陸續續有姬妾過來請安,見到王爺都是面目含春,眉梢上都帶著笑意。王妃來得比較晚,她的氣色不是很好,雖用妝容遮掩了,卻依然擋住眉宇間的疲憊,看樣子昨晚是沒睡好。
寧側妃是最後才過來的,臉上的神色帶著蒼白,還隱隱伴著咳嗽聲。
「寧兒可是病了?氣色不是很好。」王爺輕柔地問了一句,眸光也投射到剛落座的寧側妃身上。
「昨晚風大,老毛病又犯了。不礙的,吃上幾服藥就好了。」寧側妃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對著王爺福了福身。
阿九偏頭打量了一下寧側妃,正好撞上她的目光,兩人都是友好地點了點頭。
寧側妃今日也穿得極素淨,髮髻上只帶了一朵珠花。有些蒼白的面色,襯著身上青色的羅裙,更顯得弱柳扶風。王爺看著她的眸光,也變得幽深了幾分。
阿九舉起手中的茶盞,遮掩住了她嘴角有些諷刺的笑容。惹人愛憐的美人,還真是難以抗拒。
周圍的姬妾想來是聽到了什麼消息,都穿得極為艷麗。一時之間,衣香嬪影,奼紫嫣紅,環珮叮噹,讓人有些眼花繚亂。
老夫人只略微說了幾句,就讓她們散了,隻字未提斐姬之事,單獨留了王爺用飯。幾位姬妾的臉上都露出不甘的神色,偷偷打量了王爺兩眼,也就行禮退了出去。
阿九緊隨其後,王妃扶著立秋的手從後面趕了上來,卻是目不斜視,看都沒看阿九一眼就快步離開了,阿九也不甚在意。
「恆姬妹妹。」身後傳來寧側妃有些嬌喘的呼喚聲。阿九轉過身,臉上帶著親暱的笑意,親自走過去扶著她。
「姐姐身子不好,今個兒就該告假,何苦跑這麼遠折騰?」阿九語帶嬌嗔地說道。
寧側妃的玉煙院離清祥閣可不近,再加上她身體不適,估計一趟來回就夠她受的。
「一大早起來還好好的,等臨出門才有些頭暈,又不好再回去。」寧側妃搖了搖頭,蒼白的臉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來,可見她的身子發虛。
阿九笑而不語,只扶著她走了一段路。寧側妃不開口,她也不多說,一時間氣氛安靜的詭異。
「王爺可知道了斐姬的事兒?」最終還是寧側妃打破了沉默,貌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這麼大的動靜,想不知道都難。」阿九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看著寧側妃的眸中閃過一絲無奈,似乎被戳到了尷尬的地方。
寧側妃悄悄打量著阿九,轉而笑了笑,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安撫道:「妹妹不用擔心,王爺那麼寵妹妹,一定不會讓你蒙冤受辱的。」
阿九轉過頭,和寧側妃對視了一眼,二人都露出一絲會心的笑容。阿九的神色也有所緩和,輕歎了一口氣。
「王爺的意思,妾身也不好隨意猜測,只能求他記得往日情意罷了。」阿九臉上掛著放心的神情,話語卻帶著一絲婉轉。
寧側妃此舉,無非是來打探情況的,她也索性順水推舟。
「王爺自不是那無情之人,妹妹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告訴我,姐姐一定竭盡所能。」寧側妃停下了腳步,如水的眼眸緊盯著阿九,臉上露出一絲篤定的神色。
「多謝姐姐的好意,阿九不甚感激。」阿九連忙俯身,低頭遮住嘴角那抹諷刺的笑容。
寧側妃能夠眼看著斐姬大出血死在面前,卻沒有一滴眼淚,阿九能夠期待她如何竭盡所能?無非是打探到王爺昨夜直接去了柴房救她回來,又宿在了芙蓉院,此刻才來套關係。前幾日和王妃一起審阿九的時候,寧側妃可沒說過一句對她有利的話。
「兩位姐姐等等我!」身後傳來一道嬌脆的聲音。
趙姬在一個小丫頭的攙扶下,一路小跑著過來,額角處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也紅撲撲的。
「阿九姐姐好福氣,王爺昨晚剛回來,第一晚可就宿在了芙蓉院,妹妹我可是羨慕得緊啊。」還沒站穩,趙姬就半真半假地說了這麼一句。
阿九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這趙姬真是口無遮攔,寧側妃還在旁邊,就敢明目張膽地拈酸吃醋。


027 王爺發難
「王爺只是湊巧昨晚去了芙蓉院,來日方長,妹妹不用急。」阿九的臉上恢復笑意,牽起趙姬的手輕輕地安撫。
趙姬眨了眨大眼睛,似乎想起什麼,臉色變得更加紅。
三人告別之後,阿九回到芙蓉院用了早膳,王爺那邊就派元寶過來傳話。
「恆姬。」走在小徑上,那領頭的元寶放緩了腳步,輕喚了她一聲,似乎有話要說。
「有事兒?」阿九低著頭,正在琢磨到時候該如何應對,抬頭瞧了一眼元寶,嘴角掛起一抹淡笑。
元寶也衝著她傻笑,卻是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撓了撓頭,一副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模樣。阿九示意了一眼身後的花聆,花聆會意立馬放緩了腳步,身後那些緊跟著的丫鬟也遠離了兩大步,好讓他們單獨說話。
「其實是玉石那小子有事兒想求恆姬。」元寶看著那些退後的丫鬟,輕輕舒了一口氣,卻也不敢靠阿九太近,始終隔了一大步的距離。
「哦?說來聽聽,如果我能幫的一定幫。」阿九微微挑起眉頭,臉上閃過一絲驚詫。
玉石和元寶是王爺跟前的紅人兒,不少姬妾想要靠銀錢拉攏他倆,從來都沒有成功過。前世趙子卿來芙蓉院也勤快,但是阿九還從來沒想過要拉攏他倆。更何況這玉石在丫鬟口中可是有「鐵面」之稱,她實在想不出能有什麼事兒求她。
「那小子其實就是面冷心熱,如果這次恆姬無事脫險,還望在王爺面前美言幾句,留玉葉那丫頭一條命。玉葉和玉石本是同鄉,兩家聽說住得還挺近。玉葉做出那事兒,我們這些下人也是瞧不上的,您要打要罵解氣了,就留她一條命,到時候直接攆出去,省得您看著心煩。您看成不?」元寶說到最後,語氣帶著一絲不確定,小心翼翼地看著阿九。
背叛主子的下人,只要主子還有一口氣在,都是當場打死的下場。更何況王爺的心思,他倆都看得到,這次是真的準備替恆姬出頭了。王妃自然不能動,死幾個丫頭估計是在所難免了,玉葉絕對是首當其衝。
阿九低著頭,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當初就是看中玉葉檢點,肚子裡沒那麼多的花花腸子,才把她調進屋裡來伺候。這次她原本沒準備放過玉葉,有一就有二,最好的方法就是殺一儆百。但是如果能放過她,而賣一個人情給玉石,何樂而不為。
「您要是覺得為難就算了,奴才回去就罵罵那小子。為了一個作死的丫頭來麻煩您,他也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您別往心裡去。」元寶見阿九低頭不語,連忙改口,臉上也帶著一絲訕笑。
恆姬目前可是王爺的心頭肉,誰敢惹她不開心,除非活膩了。
「沒有的事兒,都是苦命人。我也沒有那麼絕情,畢竟那丫頭也服侍我這麼久了,待我問清楚之後,自會盡全力保她周全,你讓玉石放心好了。」阿九抬起頭,嘴角再次揚起一個溫軟的弧度。
「得勒,改天讓那小子給您磕頭去。」元寶的臉上立馬也揚起了笑容,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
等阿九到了舒興閣的時候,王爺已經坐在了主位上幽幽地品著香茗,王箬芝和寧側妃分別坐在左右兩邊,臉上的神色都十分嚴肅。
瞧見阿九的身影,寧側妃抬起頭對著她笑了笑,王爺的唇角也向上揚起,遞給阿九一個安心的笑容。
「阿九參見王爺、王妃、寧側妃。」阿九恭謹地行禮,聲音嬌脆。
「王妃,恆姬已經來了,就說說你把她關在柴房裡兩天之後,又迫不及待派丫鬟前去,究竟是為了什麼?」王爺示意阿九起身,轉過頭輕輕地瞥了一眼王箬芝,聲音清冷。
「帶玉葉。」王箬芝點了點頭,先讓人把玉葉給拖了出來。
阿九打量了兩眼玉葉,玉葉全身一點傷痕都沒有,臉色雖然有些蒼白,卻並不影響她臉上的鎮定。
王妃又把上次的話問了一遍,玉葉的回答也還是一模一樣,沒有改變。王爺緊蹙著眉頭,手裡把玩著茶盞的杯蓋,略一沉吟。
「王妃,後院的事情你一向都打理地井井有條,只是這次出人命了,本王才過問了兩句。但是你審出來的結果,本王不是很滿意。」王爺的眼眸輕輕瞇起,四周都是一些親信,所以他的話非常直接,沒有給王箬芝留面子。
廳內的人全都一顫,一時陷入安靜之中,眾人都屏氣斂神。王箬芝的指甲死死地摳住了椅子,手指的骨節都因為用力而泛著蒼白。阿九悄悄打量著王爺,他幾乎是面無表情,聲音森冷,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即使這丫頭沒說謊,大理寺審案都要講究人證物證,你一沒物證,二沒人證親眼看見恆姬下紅花,又怎麼可以如此草率地定下她的罪責?」王爺自顧自地說著,絲毫不顧王妃越發慘白的面色。
眾人都察覺到氣氛的詭異,還從來沒出現過這種現象,王爺幾乎是步步緊逼。
「妾身見到斐姬妹妹慘死,也是一時著急。這丫頭是恆姬貼身伺候的人,她都這樣說,難免讓妾身懷疑。而且斐姬妹妹的棺木還未下葬,妾身也是追兇心切。」王箬芝咬了咬牙,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帶著三分弱勢,將其中的憤恨隱藏起來。
王爺的確甚少過問後院之事,但是為了時阿九,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她的茬,讓她這個王妃都自覺顏面無存。
「追兇心切?也望王妃莫要留下一個草菅人命的名聲。」趙子卿一下子將手中的茶盞扔到了桌上,冰冷的聲音裡夾雜著濃濃的嘲諷。
大廳之內一片死一般的安靜,王箬芝的身子顫了顫,她的手心裡已經沁出了冷汗。沒想到王爺會如此震怒,她當然猜到王爺是指入夏端著毒酒去柴房的事情,只是此刻未在寧側妃面前挑明,也算是給她一個台階下。
「妾身知錯,不該如此魯莽,只是斐姬妹妹的死如此蹊蹺,而且斐夫人前幾日剛來瞧過,不找出兇手,妾身也沒法跟斐家報喪。」王妃連忙走到廳堂中央,對著王爺恭謹地行禮,她的聲音一再降低,似乎有些底氣不足。
「兇手?哪來的兇手,斐姬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導致大出血,其貼身侍婢自知失職難逃責罰,已經上吊自殺。如何不好向斐家報喪?難不成還要王府把棺木打開,讓他們斐家一一查驗?」王爺的語氣越發冰冷,眼眸輕輕瞇起,直直地看向王妃。
大廳的眾人心裡都清楚,伴隨著王爺這幾句話,斐姬的猝死已經塵埃落定。從人為變成偶然事故,棺材一埋,所有的事情也將結束。
王妃抬頭諾諾地應了一聲,兩隻手卻是緊握成拳。只要追查下去,即使沒有證物,最大的嫌疑人依然是恆姬,時阿九她逃不掉,但是王爺就是要袒護她。
阿九始終低著頭,聽完王爺的決定,她的心底猶如打了五味瓶般,酸甜苦辣鹹霎時全部湧上心頭。
王爺做後台,她不用再遭受別人的誣陷,也不用怕流言。只是她忘不掉斐姬臨死前的不甘和怨恨,王爺幾句話就輕輕地抹殺掉他曾經的寵姬,就跟前世的自己一樣,想來也只是被趙子卿遺棄掉的姬妾。但是這一世,她絕對不要再不明不白地死掉。
「王妃,你太讓本王失望了。本王曾聽聞岳父大人經常誇讚岳母,說她賢惠淑良,對待後院姬妾不偏不倚。你這兩日在屋子裡反省一下,有什麼事情就讓下人通傳好了。」王爺端起桌上已經涼掉的茶,輕抿了一口,苦澀的冰冷通過喉嚨滑向胃部,讓他的眉頭輕輕蹙起。
王妃整個人跟著一顫,腦子裡嗡地一下,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她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上首的王爺,紅唇微張,眸子裡閃過一絲哀傷。
阿九和寧側妃俱是一驚,沒必要為了這件事而責罰王妃吧?而且這就是禁足的意思,這種責罰一般都是對不聽話或者有罪的姬妾,堂堂王府的主母,怎麼可以受這種屈辱。
「把這亂嚼舌根子的丫頭拖出去,亂棍打死。」趙子卿的心情似乎並沒有好轉,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玉葉,不耐煩地指著她。
阿九微微一驚,看了一眼王爺,恰好和他身後的玉石對望了一眼。
「王爺,妾身還有話要問她,還望王爺留她一條命。」阿九連忙開口,她不知道為什麼趙子卿的心情不好,但是心底隱隱覺得不妥。
今日的這一切,王爺並不是專門為了救她時阿九而出手的,也不是無緣無故地要向王妃發火,這一切絕對是有原因的。

028 略施小計
趙子卿看了一眼阿九,輕輕地「嗯」了一聲,似乎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既然恆姬要親自處置,那就送去芙蓉院吧。」
他的語氣帶著三分不耐,眉頭也是輕輕蹙起,這讓阿九心裡有些惴惴不安,不知王爺究竟是在煩心什麼。
「王爺,連日趕路是不是累著了?氣色不太好,應該多休息才是。」一旁的寧側妃柔聲開口,偏過頭來看著王爺,雙眸裡注滿了濃濃的擔憂和情意。
「咳咳。」她剛說完,就是兩聲輕咳,連忙掏出錦帕摀住了紅唇。
「妾身身體抱恙,還請王爺責罰。」她站起身,嬌嬌弱弱地行了一禮,髮髻上的金步搖伴隨著動作發出清脆的響聲。
「倒是本王疏忽了,寧兒身子不適,也該早些回去休息。走,本王送你回去。」趙子卿收起臉上煩躁的神情,看向寧側妃的時候,臉上多了一分笑意。
言罷,就站起身執起寧側妃的手,走到門口的時候,回身說了一句。「斐姬的喪事,不可出什麼紕漏。都散了吧。」
依然是溫軟的語調,只是阿九卻聽出了一絲寒意,不由得打了一個顫。她的手心裡都沁滿了冷汗,猜不准王爺這樣的喜怒無常,又究竟意欲何為。
「王妃,喪事繁瑣,您要注意身體。阿九告退。」阿九對著仍然半跪在地上的王妃,施施然行了一禮。
手一揮,立馬有兩個婆子走了過來。
「把玉葉帶回去。」她的聲音裡沒有起伏,最後看了一眼王妃,便轉身離去。
剛出了舒興閣,她就感到心口一鬆,腳步虛浮。幸好身後的花聆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主子,您沒事兒吧?」花聆的手也透著寒意,想來光站在一邊看,也夠心驚膽戰的。
今日的王爺,可是人人都瞧出來了不對勁。今早上請安之前還好好的,怎麼一到了舒興閣,就像是心中有一股邪火要發似的。
阿九搖了搖頭,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是心中卻有了計較。依剛才的情形,王爺應該只是想衝著王妃發火,其他人都倒霉的做了回被殃及到的池魚罷了。
「恆姬。」一道刻意壓低的聲音傳來。阿九偏頭一看,玉石正站在不遠處的涼亭裡。王爺剛才在舒興閣發火,現在附近連丫鬟都看不見一個,估計是被嚇得躲了起來,倒不怕被其他人看見。
「可是王爺有什麼吩咐?」阿九對著花聆使了個眼色,就提起裙擺走進了涼亭。
「多謝恆姬搭救玉葉之恩,玉石給您行大禮了。」剛走進去,玉石就跪了下去,往日清冷的語調裡倒是夾雜著激動的顫抖。
「這是哪兒的話,快快請起,舉手之勞而已。」阿九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幾步,卻是不好直接扶他起來。
玉石也覺得行大禮有些不妥,要是被人看見了,難免惹禍上身。連忙站起身,臉上的表情有些緊張。
「玉葉和奴才是一起長大的,當初進府的時候,奴才已經跟在了王爺身邊。本想跟張總管說說,給她個好差事,她性子倔偏不要,自己一步步走到現在。她做出這種事情,奴才也不好替她說什麼,但今早上奴才的娘捎信來,說是玉葉家的弟弟沒了幾天,後來又找回來了,懷裡還揣著張銀票。」玉石有條不紊地說道,臉上的表情又恢復往日的平靜。
阿九的眉頭輕輕蹙起,她知道玉石沒必要騙她,只要她派人去查,一定會有結果。而玉石這麼著急地找她,甚至在這樣的地方,只為了替玉葉澄清一些事情,恐怕二人的關係沒有那麼簡單。
「放心吧,若真是如此,我絕對不會為難她的。」阿九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下來,嘴角揚起一個安撫性的淡笑。
玉石也明顯地鬆了一口氣,瞧了瞧在涼亭外望風的花聆,又四處看了看,確定無人之後,才壓低了聲音。
「恆姬如果有什麼跑腿的事情需要人做,儘管吩咐奴才。」玉石的手心裡沁出了些許冷汗,面上雖然沒有波瀾,但心底已經是翻江倒海。
他這句話一說,已經等於一隻腳摻和進了後院,而且他要替恆姬辦事兒當做回報。
阿九輕輕佻起眉頭,嘴角劃過一絲曖昧的笑容。看樣子玉葉對於玉石的影響的確很大,她要好好考慮,是否要放玉葉出府了。
「那就有勞了,正好有件事兒想要麻煩你。」她的腦中靈光一閃,嘴角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
她壓低了嗓音說了幾句,玉石微微驚詫地抬起頭看著阿九,轉而又瞭然的點了點頭。
「奴才明白。」玉石的眸中閃過一絲驚詫,不禁對她刮目相看,這恆姬的心思還真是百轉千回,爭寵這方面的確是好手段。
阿九攏了攏髮髻,先一步出了涼亭,扶著花聆的手走遠。玉石才從涼亭裡出來,急忙地往玉煙院跑去。
***
「王妃。」立秋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剛才在門外那些丫鬟推來推去,還是將她推進來傳話。
恆姬剛離開,王妃就將她們這些下人全部都趕了出去。
「什麼事兒?」王箬芝眼神犀利地看著立秋,臉上的表情冷如冰霜。
「王爺方才傳話來了。」立秋有些猶疑地抬頭看了一眼,王妃的面色沉鬱,她一時還真不敢開口。
「說!」王箬芝不耐地皺著眉頭,禁足已經是夠讓她難堪了,王爺竟還有話傳來,難道是覺得她這個王妃的臉丟得還不夠?
「王爺說,今兒本想問問入夏,但是一時也忘了。索性剩下的三十板子,就在舒興閣裡打。」立秋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手心裡也沁滿了冷汗。
王爺忘了把入夏提出來問,倒是還記著這三十板子。而且還要在舒興閣裡行刑,那些姬妾指不定要在背後嚼什麼舌根子。
王箬芝果然臉色鐵青,貝齒狠狠地咬住下唇,一時竟是紅了眼眶。
「王爺究竟要置我這王家嫡女於何地?為了一個姬妾讓我禁足,責罰完之後,就順手去了側妃的院子。府上其他姐妹們他都當成寶,就我這結髮夫妻看著礙眼是不是?」王箬芝越說越感覺心底發涼,趙子卿這分明就是要讓她一人難堪。
王妃威嚴掃地,又怎麼能管好後院之事?在家時,她的母親經常教導她,一家之母,要麼牢牢抓住權勢,要麼獲得寵幸。如今她二者皆失,心底湧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恥辱。
***
「主子,別怪奴婢多嘴,本以為今晚王爺還是要宿在芙蓉院的,怎麼就跑去玉煙院了?」花聆小心翼翼地扶著阿九的手,臉上露出憤憤不平的神色。
這次斐姬猝死的事件,幾乎是阿九大獲全勝,王爺也該跟著高興才是,卻被寧側妃摻和了一腳。
阿九輕笑著搖了搖頭,一副不慎在意的神色。
「主子,你怎麼一點都不著急?王爺這次回來,府上各院子裡的姬妾都紅著眼睛等著呢。您要是抓不住,指不定何年何月王爺才能來呢?」花聆有些著急,輕跺了跺腳。
現在的主子似乎對爭寵這種事情,總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放心吧,王爺今晚不會留宿在玉煙院的。寧兒姐姐身體抱恙,今早上請安的時候就眾人皆知了,她是不敢留王爺過夜的。」阿九擺了擺手,有些吃不消花聆的憤慨。
花聆一聽,臉上立馬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奴婢就說嘛,主子怎麼會不想王爺呢?」花聆滿臉喜色地扶住阿九。
「這話說出來,你也不害臊!」阿九勾起唇角淡淡一笑,有些嬌嗔地瞪了花聆一眼,面色雖有些紅,她的眸子裡卻閃過一絲意味不明。
雖然她剛才布了一個小小的局,但是也得看趙子卿願不願意來了。更何況現在的王爺,她根本就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或許趙子卿本就是如此諱莫如深,難以揣摩,只是前一世她被所謂的感情沖昏了頭腦,才什麼都不去猜不去想。
「奴婢也是為主子高興!」花聆低著頭,被阿九這麼一說,臉上也是爬滿了紅暈。
到了芙蓉院,玉葉已經跪在了院子中央。她的臉上沒有什麼特殊的神情,眼瞼低垂著,也猜不透究竟在想什麼。
花聆的臉色也冷了下來,靠近阿九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主子,奴婢知道您心軟,但也不能讓她討了好,免得以後那些丫頭都動了歪心思。」她看著院中的玉葉,眼裡閃過一絲不滿。
到了暮秋,即使跪在大太陽下,估計膝蓋也受不了陰冷的地氣。時阿九抿了抿薄唇,沒有說話,轉身走進了裡屋。她決定再給玉葉一次考驗的機會。


029 拯救玉葉
阿九手裡拿著絡子慢條斯理地打著,她並不著急,玉要好好打磨才能變得光滑。
「主子,已經一個時辰了,看玉葉的樣子快要堅持不住了。」花聆站在一旁輕聲提醒。
「傳她進來吧。」阿九用牙將針線咬斷,隨手扔到了一旁,眼睛都沒抬一下。
玉葉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臉色蒼白如紙,或許是因為跪得太久了,她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花聆跟在身後,好幾次她都認為玉葉快要跌倒,伸出手想要攙扶,玉葉都咬了咬牙停在原地,站穩了再繼續走。
一段小小的距離,玉葉一瘸一拐的,卻是走了好久。
「奴婢參見恆姬。」玉葉想要行禮,膝蓋一軟整個人都趴倒在地上,顯得極其狼狽,聲音裡也帶著顫抖。
「玉葉,我自認為待你不薄,花聆有的也絕對不會少了你的。為何還要無中生有茶水一事來誣陷我?」阿九低頭看了一眼玉葉,直奔主題。
拖泥帶水不是她的風格,要的就是快准狠。
「奴婢自知對不起恆姬,要殺要剮隨您處置。」玉葉抬頭瞧了一眼阿九,再次俯下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叩拜之禮,絲毫沒有為自己辯解。
阿九瞇起了眼眸,食指不由自主地敲擊著桌面,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聽說你還有個弟弟?」阿九沉吟了片刻,決定從玉葉的軟肋入手。無論是誰,家人永遠是身後的弱點。
「是,今年十三了。」玉葉明顯猶豫了一下,如實相告,提起弟弟她的聲音卻柔和了許多。
阿九深吸了一口氣,手上敲擊的動作不由得加快,眉頭輕輕皺起,似乎在深思著什麼。
「玉葉,我明白你的難處。你的弟弟你的父母,都有可能成為你的牽絆,這一次可以為了他們妥協,那麼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只要有人拿他們威脅你背叛伺候的主子,你就沒有猶豫失去原則的背叛嗎?那麼你永遠都只能活在深深的恐懼之中,直到死為止。死後都沒個好下場,只能成為萬人唾罵的賤婢!」阿九的語氣冰冷,她的紅唇一開一合,冷靜地說出這些話。
說給玉葉聽,也是說給她自己聽。
玉葉渾身顫了顫,她抬起頭看著阿九,嘴巴囁嚅著,似乎想要說什麼,卻是語不成句。眼裡流露出恐懼和無助,背叛主子這種事情,不用有下次,她都活不了。因為無論是被她背叛的主子,還是逼迫她背叛的主子,都絕對不會容下她。
「主子,我不想的。您就給玉葉一個痛快,讓奴婢解脫吧!」玉葉的眼眶紅了,一行清淚從眼角處滑落。
她的身體在不斷地顫抖,深宅大院,她們這些為奴為婢的,就像是無根的浮萍。任風雨飄搖,主子一句話就可以要了他們的命。
阿九看著玉葉臉上脆弱的表情,一如前世她被杖責時,看向趙子卿求助的模樣。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進了肉裡。
「玉葉,你記住。死了容易,一了百了,那活著的人呢?你的家人能逃脫滅口的下場嗎?」阿九的語氣,像是十二月的霜凍,透著陰寒也帶著決絕。
「我們都要活著,還要好好的活著,活著和那些人鬥。在他們殺死你之前,滅掉她的全部!」阿九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玉葉。
眼前這個背叛她的奴婢,竟是和她自己如此的相似。為了家人的生存,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一刻她決定要救這個丫頭,同時也拯救她自己。
「主子。」玉葉被阿九的話震住了,有些失神地喃喃地喚了一句。
一旁的花聆聽著也是暗暗心驚,她驚疑地看向阿九。忽然覺得此刻的女子,好似全變了一個人,變得堅強和果斷。
阿九停下敲擊桌子的手,輕輕舒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過於激動了。微微冷了冷面色,沉吟片刻,腦子裡已經有了主意。
「你既還叫我一聲主子,我就得救你。我也是做姐姐的,阿睿今年也快滿十五了,身邊總缺人看著。玉葉你是個知進退的,想來你弟弟也不會差,明個兒你捎信回去,讓你弟弟找個日子去阿睿身邊做個伴讀。至於你的父母,我也會派人接去時家。」阿九幾句話就已經安排好了玉葉的家人。
要想讓一個人完全地忠於自己,那就快刀斬亂麻,斷掉他的後顧之憂。
玉葉被突然而來的恩賜給驚傻了,她已經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沒有奴婢背叛了主子,還能活著出去,更何況是這種不罰反賞的作法。
「傻了啊,主子要救你呢!」花聆也是一陣激動,主子如此重情重義,實在是丫鬟們的福氣,連忙提醒處於震驚中的玉葉。
「謝主子恩典,只要家人平安,奴婢這條賤命任您差遣!」玉葉幾乎是喜極而泣,連忙「咚咚」地磕頭,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阿九此舉,是要將玉葉的家人變成時家的家僕,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隨便威脅她的家人了,而且還不用為了吃不飽這種事情擔憂。
看著玉葉那種狂喜的表情,阿九的心情也變得輕鬆了許多。其實她和玉葉都要求的不多,只要能夠和自己的家人,好好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夠了。但是沒有權利保障,這些都只是空談。
如果她時阿九不是有個當小官的爹,恐怕連個奴僕都養不起。她更加清楚地明白,權利的重要性。
「這幾日你就不要在眾人面前出現了,等風頭過去了,再到屋裡來伺候。」阿九叮囑了一句,眼角裡也帶著一絲笑意。
她不怕玉葉以後背叛,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是,奴婢一定會記得主子的大恩大德。」玉葉再次給阿九磕頭,聲音裡都打著顫,掙扎著要起身,卻是又跌了回去。
跪了那麼久,膝蓋早已癱軟無力。
「花聆,你陪著她下去收拾吧。這兩日的飯菜也由你送到她的屋裡。我這就給爹爹寫信,讓他準備去接人的事兒。」阿九揮了揮手,示意花聆扶她起來。
阿九正是看中了玉葉這種性格,跪了這麼久,哼都沒哼一聲。暮秋刺骨的寒氣,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的。
兩人攙扶著離開了,阿九心裡的一塊大石也落下了,她捏了捏眉頭,渾身感到一陣輕鬆。
***
玉煙院裡,王爺和寧側妃正在用晚膳。寧側妃親自布菜,不時將一些清爽可口的小菜夾到他的碗裡,還附送一個溫柔恬淡的笑容。
只是王爺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簡單地動了幾筷子,就放了下來,顯然沒有食慾。
「王爺,怎麼了?可是飯菜不合口味?妾身再讓廚房重新做。」寧側妃也察覺到了,一臉擔憂地看著對面的男子。
趙子卿剛才還好好的,陪她說話陪她下棋,出去了一趟回來之後,臉色就變得不好看了。
「不,你用吧。生病了就該多吃些,否則身子好不了。」王爺擺了擺手,夾了幾筷子菜放進寧側妃的碗裡,臉上帶了一絲淡笑。
寧側妃點了點頭,不敢再多說什麼。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死氣沉沉,她只低著頭扒拉著米粒,實在是不懂究竟哪裡得罪了王爺。
「王爺,酉時已經過了,今晚可要宿在玉煙院?」玉石低著頭跑了進來,輕聲問道。
王爺每晚在哪裡歇息,都是要記錄的。玉石這也是例行公事而已,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桌邊的人聽到。
王爺偏頭看了一眼寧側妃,薄唇輕抿。
「王爺,妾身身子不好,恐掃了王爺的興。」寧側妃連忙放下筷子,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柔聲說道。
「成,那就依了寧兒,去芙蓉院吧!」趙子卿點了點頭,毫無猶豫地回答。
倒是寧側妃的臉色一僵,私心裡她希望王爺回絕,能夠留下來。當王爺果斷地說出要去芙蓉院,她的心裡實在是難受之極,無論怎麼做,還是拼不過時阿九嗎?
「那妾身送您出去。」寧側妃連忙將手上的筷子放下,站起身就要送他出去。
「不用了,有元寶他們呢,你用膳吧!」王爺擺了擺手,一撩衣擺就轉身走了出去,沒有回頭。
寧側妃聽到屋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手指緊緊握著筷子,骨節發白,看著桌上豐盛的菜餚,卻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忍住嘔吐的衝動,她夾著菜就著已經冷掉的米粥,一口一口地吞嚥。
放進嘴裡的米粥,鹹中帶澀。她晃了晃神,抬手一摸,臉上竟是流出了眼淚,卻無人心疼。她細細咀嚼混著眼淚的米粥,將委屈和憤怒通通咽進肚子裡。

030 瘋狂歡愛
王爺披著裘衣走在小徑上,嘴裡哈出的白氣繚繞,模糊了他的臉。元寶和玉石一前一後跟著,王爺不禁抿了抿薄唇。
他原本想著留宿玉煙院的,沒想到出去時無意間聽到,玉石和元寶說起昨晚蹲在牆角吃的那碗熱麵,他整個人就坐不住了,一顆心早就飛去了芙蓉院。再加上在寧側妃那裡用的晚膳,也不是很合胃口,就更讓他想起阿九親手調製的麵來。
***
「主子,都戌時了,您怎麼才讓擺飯?」花聆忙裡忙外地收拾,等到進裡屋一瞧,才發現膳食剛擺上桌。
王府一般都是酉時就用完膳了,暮秋的白日又短,現在外面已經是冷得不行了。
時阿九勾了勾嘴角,並不在意。抬眸瞧了一眼寂靜的院子,悄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還是沒來嗎?
她看著桌上兩個空碗,顯然是多餘了,拿起筷子準備用膳。
「王爺到——」院外傳來元寶熟悉的傳話聲。
阿九的嘴角輕揚,勾起一個勝利的笑容,轉而放下筷子,站起身攏了攏衣袖,才走到院子外面。
「王爺,外頭這麼冷,您可別凍著。」阿九行了一禮,連忙拉著他的手進了裡屋。
王爺的臉色被凍得有些蒼白,待看到桌上一筷都未動的膳食,他的臉上露出了溫軟的笑意。
「這麼晚才用膳,等什麼呢?」他的聲音也不由得軟了,嘴角揚起一個溫暖的弧度,伸手捏了捏阿九柔嫩的面頰。
阿九替他脫下了裘衣,感覺到他冰冷的手指在臉上揉捏,不由得微紅了臉。「妾身還能等什麼,當然是等人。只是估計這人已經用完膳了,妾身怕是白白挨餓了這麼久。」
她的嘴角也揚起一絲笑意,眼睛輕眨露出調皮的神情。
「哪能讓阿九白等?不信你待會兒問問元寶他們,我可是只吃了兩口,就惦記你這裡的好東西來了。」趙子卿輕笑出聲,習慣性地攬過她的纖腰。看著阿九臉上明媚的笑容,不覺心神蕩漾,直接半抱著她坐在了椅子上。
阿九臉色更紅,害羞地看了一眼王爺,感受到他溫暖的胸膛抵在背後,心底頓覺安穩。
「王爺,這道菜是妾身專門抄來的食譜,讓廚房做了。您可要嘗嘗。」阿九輕笑著將一個大瓷碗移到跟前,揭開上邊的瓷蓋,頓時香氣撲鼻。
王爺看了一眼碗裡的菜,眼中流露出一絲興味。隱隱可以瞧出是一隻雞,不同於往日廚房裡做出來的,顏色誘人。
阿九熟練地夾起一小塊雞肉,放在嘴邊吹了吹,就送進了王爺的嘴裡。微燙的雞肉質地鬆軟,幾乎入口即化,顯然燉得很爛,味道極其鮮美。
「這道菜名為蟲草燉雞,是用烏骨雞做的,和蟲草、黨參、黃精、熟地用紗布包好,一同放進鍋中煮。再加上玉蘭片、冬菇、清酒等燉到酥爛為止。有解乏安神的功效,隔日一次,效果更佳。」阿九輕聲解釋著,又用一旁的銀勺舀了一勺湯遞給他。
趙子卿嚥下嘴裡的湯,只覺得舌尖還隱隱殘留著一絲酒香,清酒伴著雞湯的味道,的確是令人陶醉。胃裡劃過絲絲暖意,身體也逐漸回暖。他不由得舔了舔嘴唇,顯然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阿九看著他這個有些孩子氣的動作,不由得輕笑出聲,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安安分分地坐在一邊。她將瓷碗裡的雞肉分成一小塊的,通通夾到王爺的碗中。
阿九的手腕上只帶了一個玉鐲子,粉嫩的豆蔻更加襯得手指纖長而白皙,這倒讓王爺的心中湧起一絲滿足感。
「斐姬在東廂沒了,要是你介意的話,我可以重新找座更好的院子給你。」王爺覺得如此討得他歡心的阿九,是該嘉獎的。
阿九的手一頓,臉上露出不在意的淡笑。
「妾身小門小戶出來的,沒那麼多講究。況且斐姬生前與妾身也是情意深重,妾身又怎麼會介意?」她又夾了幾道其它的菜色放進王爺的碗裡,一小碗米粥已經見底了。
王爺也不說話,只點了點頭,便又繼續同碗中的菜奮鬥。
「今個兒那丫頭你帶回來可不是明智之舉。」吃飽喝足之後,王爺正細細地擦拭著嘴角,順便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若是讓王爺處置那丫頭,打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偏生阿九要帶回來,打死了怕人家說心虛,留著又怕坐實了謀害斐姬的留言,裡外不討好。
「妾身知道王爺是為了我好,一筆筆可都記在心上呢。妾身只管將王爺伺候高興了,其他人我可不管。」阿九語帶嬌羞地輕聲說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眸光,轉而又變成平日的狂熱。
時阿九是愛著王爺的,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只是前世愛著王爺的人,今生更愛王爺能夠賦予她的東西。
阿九的聲音有些高,守在屋外的玉石和元寶都聽到了,他倆對視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分放鬆。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是落地了,恆姬乃通透人也。在王爺面前像往常一樣爭寵耍橫,就輕易地將玉葉這事兒給掀過去了。
王爺看著她如往常一樣,嬌憨裡帶著一絲潑辣,不由得放聲大笑。將手中的毛巾隨意一丟,走上前去一把打橫抱起了她。
「本王的恆姬如此識得大體,必須得好好疼愛一番。」王爺親吻著阿九的耳後,語氣裡夾雜著不正經,大手也毫不客氣地伸進她的裡衣內。
阿九的身體本就敏感,加上前世伺候王爺的經驗,她深知怎樣做能夠激起趙子卿最大的慾望。面目含春,雙眸帶著羞澀看向他,有些手足無措的模樣,欲拒還迎。
王爺看著她亮晶晶的眸子,頓時覺得口乾舌燥,將她輕輕放在床上,舌頭已經迫不及待地伸進她的口中糾纏。
阿九起初有些閃躲,慢慢生澀地回應,直到最後的熱烈。她主動環上趙子卿的脖頸,身子不安分地扭動,卻是暗暗挺起腰肢,用胸前的柔軟磨蹭著他的前襟。
果然察覺到趙子卿的變化,他的呼吸似乎變得更加急促,大手也開始不安分。從她的胸前一直摩挲著,直到腰間解開羅裙,一把扔到了地上。
男人的薄唇下移,不輕不重地啃咬著阿九的脖頸,細嫩的肌膚上留下一個個紅印。阿九不由得仰起頭配合著他的移動,嘴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半是壓抑半是放縱。
趙子卿只感覺身體的溫度急劇上升,一下子就湧上來的慾望,讓他來不及思考。在床上身經百戰的他,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猴急了,他自己都有些驚詫。
沒有時間思考,動作忠於身體的反應,阿九的衣衫已經褪到了腰間,露出光滑的香肩和火紅色的肚兜。那團火一般的顏色,似乎要灼燒掉他僅存的理智。
趙子卿三下五除二扯掉自己的長衫,露出精壯的胸膛,眼中投射出難耐的慾望,看著阿九胸前最後一道屏障。
他抬手撫上那塊肚兜,指尖竟是輕輕地顫抖,眼神裡也迸發出一絲激動。就好像他是第一次碰阿九一般,珍視到讓他感到心驚。
阿九看著趙子卿的愣神,嘴角勾出一個魅惑的笑容,抬起柔荑輕輕握住王爺的手。
「王爺,妾身許久不伺候了,您要待阿九溫柔些。」她的貝齒輕咬著紅唇,眸中映出一片水光,做足了嬌羞柔弱的風格。
趙子卿暗暗咬牙,輕輕「嗯」了一聲。只感覺小腹湧起一股熱流,那龍陽之物已經站立了起來,鬆鬆的褲子卻也頂出了形狀。他一把扯掉肚兜,終於坦誠相見。
女子美好的胸部就在眼前,阿九伸出柔荑放在他的腰間,輕輕摩挲著他的後背,主動抬起頭吻上了男子的薄唇。
吮吸聲和嬌喘聲融為一體,趙子卿的慾望越漲越大,他伸手揉捏著女子胸前的柔軟。伴隨著阿九的呻吟聲,他脫掉了褲子。他的吻細細密密地落下,從柔嫩的胸前到她的小腹,直到阿九的呻吟聲越發難耐。
趙子卿才將那早已炙熱的龍陽之物抵在了那柔軟之處,慢慢地摩挲著,他自己都偶爾會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聲。直到阿九的私密之處流出些許的水跡,已經變得潤滑,他也忍到了極限,腰肢用力慢慢地進入。
當他深深貫穿的時候,結合緊密的二人都輕輕喟歎了一聲。轉而他由慢變快地動了起來,直至他自己都無法控制,只想著要深深埋入阿九的體內。
阿九努力配合著趙子卿的節奏,前世的她能成為寵姬,至少在床事上,她相信自己一直都令趙子卿很滿意的。
感覺到體內的硬物越來越熱,她的呻吟聲也越逐漸變得清晰,甚至帶著哭腔,痛苦和快樂的交替與昇華。畢竟趙子卿有三個月沒有碰過她的身體了,雙方都帶著一絲瘋狂的執念,。
她的大腿張開,迎合著男子的進入和退出,每一次都是用盡全力,只想著再靠近一點。雙臂攀附著他的後背,她努力偏過頭靠近趙子卿的脖頸,在他的脖頸處狠狠地咬下去,留下一個深深的印記。
終於在她快要癱倒之前,趙子卿也達到了極限,一股暖流射進了體內。讓她的身體都跟著顫了顫,眼前好像湧起一陣白光。男人趴在她的胸前,卻沒有立刻退出來,她也安靜地摟住他的腰。
激烈過後是安寧的寂靜,兩人都輕輕閉上眼眸,趙子卿的臉上露出一絲饜足的表情。房間裡到處都是歡愛過後奢糜的味道,讓人心裡湧起一絲曖昧。


031 王妃探親
「沒想到今晚你竟會這麼主動。」剛剛結束一場歡愛,趙子卿的聲音裡透著低啞,卻是極其動人帶著蠱惑一般,尾調也夾雜著調侃。
阿九的臉上都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輕輕呼出一口氣。聽到這句話,只是習慣性地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淡笑,身體卻已經疲憊至極。
她伸出柔荑準確地找到了男子的大手,輕輕插入他的指縫,十指相扣,一切盡在不言中。
「阿九若是這樣伺候我,本王非得向一夜七次郎看齊不可。」趙子卿的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他只微微動了動身體,身下的兄弟又有抬頭的趨勢。
阿九輕輕睜開眼眸,露出一絲驚詫的神情。看樣子今晚特地準備的菜倒是起了作用,讓趙子卿如此生龍活虎。
第二日清晨,花聆緊蹙著眉頭站在門外,身後跟著兩排準備伺候主子起身的丫鬟。她微微抿了抿紅唇,心底暗暗著急。
昨夜屋裡那動靜,守夜的幾個丫頭早就臊得不行,面紅耳赤地回了下人房裡。今早上誰敢打擾主子休息。
「哎喲,好妹妹哎,都已經卯時三刻了,不能再等了。」元寶急急忙忙從院子外面跑了進來,站在門口對著花聆連連跺腳。
這眼看著請安的時辰都過了,再不起老夫人那裡實在不好交代。王爺要是醒了也定要責罰的。
「主子,主子。」花聆輕咳了兩聲,也知拖不起了,輕輕地叩門。
阿九猛然一驚,眼眸一下子睜開了,偏頭看了一眼屋外大亮的天色,心裡一驚。
「王爺,快起吧,請安的時辰要過了。」她伸手推了推身邊的人,想要坐起卻是一陣陣吸著冷氣。
昨晚她實在是太累了,也不知道王爺究竟折騰了幾次。腰肢就像被人活生生地扭斷一般,讓她的鼻子直泛酸。
「唔,不早了吧?」王爺輕哼了一聲,感覺到陽光有些刺眼,連忙從床上跳了起來。
兩人完全清醒之後,才看見對方脖子上都留著紅印子,各自取了高領的衣裳換了。匆匆梳洗了一番,就趕去清祥閣。
比往日更加嬌媚的笑聲傳來,王嬤嬤已經在院子裡等著他們了,見到王爺連忙打起了簾子讓他們進去。
「兒子來遲了,還請母親責罰。」趙子卿連忙開口,阿九跟在他的身後恭謹地行禮。
「坐吧,剛回府昨個兒事又多,我們母子之間不用那麼拘禮。」老夫人仔細地打量了一下趙子卿,眼神在他的脖頸處停留了一下,又轉向時阿九,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兩人紛紛入座,其他姬妾難免又是一番行禮。王妃的位置上空著,顯然是待在舒興閣閉門思過了。老夫人也沒有提起,似乎渾然不在意的模樣。
說了幾句話,老夫人就讓他們散了,也沒有留趙子卿下來用膳。王爺走在前面,身邊站著趙姬和寧側妃,一左一右倒是讓後面那些姬妾急紅了眼。
阿九刻意和他們保持了一段距離,王爺回來兩晚上,都宿在了芙蓉院。已經夠招搖了,沒必要再為了一頓早膳出頭。
***
舒興閣內,伴隨著那些鶯鶯燕燕的離開,剛才還熱鬧非凡的裡屋,一下子倒是變得冷清了許多。
老夫人歪在繡床上,閉目養神。王嬤嬤正在一邊替她捏著腿。
「王爺一回來,我這裡倒是變得冷清了。」老夫人長歎了一口氣,屈起腿換了個姿勢,讓王嬤嬤更好按摩。
「那些人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王爺盼回來了,還不得天天守著。」王嬤嬤也知道老夫人並沒有生氣,只是感歎幾句而已。
老夫人想起今早上王爺和阿九都穿著高領的衣裳,臉上閃過一絲挪揄的笑意。
「說起來,這恆姬爭寵倒是有一套。就是太年輕,也不懂得收斂一些。」她的語氣和軟,倒像是懷念著什麼。
王嬤嬤看了一眼老夫人,輕抿著嘴唇不再開口,爭寵這種事情,就不是她這個下人該管的。
「府上的寵妾倒是本分,王妃卻是稍遜一籌啊。姬妾本來就以得寵為目標,恆姬的確是其中的佼佼者。箬芝這孩子就是轉不過彎兒來,何苦跟一個姬妾置氣。」老夫人長歎了一口氣,語氣裡夾雜著一絲恨鐵不成鋼。一個王府堂堂正妃,被變相地罰了禁足,的確夠丟臉的。
王嬤嬤笑了笑,看向老夫人那張保養得當的臉。
「王妃進府日子還不長,參不透其中的道理,老夫人多提點些,王妃會明白的。」王嬤嬤的手上力道恰好。
即使再對王妃不滿,遇上妻妾之間的事兒,老夫人還是向著王妃的。
「我這把老骨頭才不做那討人嫌的事兒,當初恆姬被她關進柴房裡我也沒管。何況這次可是王爺親自吩咐的,她那是倒霉,偏遇上王爺心情不好的時候。」老夫人擺了擺手,顯然不想多管閒事。
***
王爺到底還是去了趙姬那裡用膳,阿九手裡捧著八寶粥,慢悠悠地喝著。
用完早膳,阿九讓花聆將墨磨好,便鋪好宣紙坐到了書桌邊,拿起毛筆開始練字。最近她總感覺自己有些心浮氣躁,索性就用練字來磨練耐性。
起先阿九眉頭緊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倒是渾身難受。後來習慣之後,也就靜下心來。秀氣的蠅頭小楷,整整練了將近一個時辰。阿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將毛筆擱在一邊,盡情地舒展著酸痛的肩膀。
「主子。」花聆急匆匆跑了進來,臉上帶著細密的汗水。
「什麼事兒急慌慌的?快擦擦汗。」阿九輕笑著抿了抿薄唇,微微搖了搖頭。
「聽說王家探花郎方才派人送了帖子來,請王爺去府上一聚。王爺此刻帶著王妃已經上馬車了。」花聆從懷裡掏出錦帕,胡亂地擦了兩把。明亮的眼眸瞪得老大,面上有些憤憤不平。
阿九清秀的眉頭皺起,王家探花郎是王妃的兄長,在上次的殿試之中取得前三甲。王家一向處於世家大族之首,下帖子給王爺,自然是得去赴宴。
只是她沒想到消息傳得這樣快,只一天的功夫,王家就有了行動。看樣子王妃這足還沒開始禁,就已經有解封的兆頭了。
「不愧是世家大族,速度夠快。」阿九輕笑著搖了搖頭,這種時候更加體現出娘家後台的作用了。
千百個時家,恐怕也比不上王家的一張帖子。
「那是,要是其他姬妾家裡這樣把王爺拉走了,估計趙姬當場就得翻臉。一聽說是王家,趙姬可是客客氣氣地送著出去的。」花聆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似乎十分的不屑。
阿九沒有回話,只無奈地笑了笑。
趙姬的父親乃朝廷正四品宣慰使司同知,屬於武職外官,常年駐守在邊關。趙姬的娘親也是個寵姬,恐怕把一身得寵的本事都傳給了女兒,所以趙姬一入王府,一時風頭無二。不少人都曾猜疑,恆姬會因此而失寵。
趙姬的娘家不在京都,為了能在王府站穩腳跟,因此依附於王妃。王家來的帖子,她又怎麼會撒潑,恐怕高興還來不及。
花聆看著自家主子有些神遊太虛的模樣,輕歎了一口氣。最近主子的心思越發難以琢磨,她根本就猜不透。
「上次我讓你觀察,這院子裡有沒有好使喚的丫頭,結果怎麼樣?」阿九動手收起桌上的紙筆,隨口問了一句,她不想在剛才那個話題上糾纏太多。
花聆一聽到這話,立馬變得愁眉苦臉起來。
「主子,這人不好找。您最近不是常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嗎?奴婢哪分得清誰好誰壞。」花聆小聲地控訴著,這幾日芙蓉院可謂暗流洶湧,她根本沒心思去觀察誰。
阿九長歎了一口氣,也不再追究。只是盯著花聆看了兩眼,這丫頭竟然學會用她的話堵回來。
「不過說起這使喚的丫頭,奴婢倒是想起一件事兒來。」花聆眸光一閃,嘴唇輕抿。
「說。」阿九不甚在意地揮了揮手,拿起桌上的書。
「前幾日奴婢無疑間,聽到元寶和玉石的對話。王爺當晚急匆匆地趕回來,似乎是為了朝廷的事兒。進入後院的時候,一個小丫頭跑了出來,給他磕頭求他救人,王爺就立馬趕去柴房了救您。」花聆瞪著大眼睛,仔細地回想著那日她聽到的談話。
阿九一下子將手中的書扔到一邊,猛地站起身。
「怎麼不早說?那丫頭是幹什麼的?有沒有被其他姬妾處罰?」阿九的聲音有些急切,臉上也露出懊惱的表情。竟然有人替她通知王爺,如果讓王妃知道了,估計這丫頭活不了。
當日王爺救她,她還只以為定是在府上放了眼線。現在想想才發覺不妥,她被王妃囚禁在柴房,也不過兩日的事情。即使有眼線,估計王爺也不可能那麼快知道。

032 收服紅鯉
「主子,您別急。當時我就去問了元寶,王爺吩咐不許有人傳到王妃那裡,最近又都在忙活斐姬的喪事,那丫頭倒是命大,沒人找她的麻煩。」花聆連忙上前,將阿九攙扶著坐下,又替她倒了一杯熱茶。
阿九一聽那丫頭還很平安,心裡的一塊大石也漸漸落下。
「打聽過了嗎?那丫頭為何要救我?」阿九端起手邊的熱茶,眉頭輕輕皺起。
她時阿九在王府裡,一向人緣極差。府上被王爺睡過的女人,各個都恨不得她死。沒被王爺睡過的女人,整日裡得忍受她的挑三揀四,也是恨得咬牙切齒。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個丫頭,還會好心出手救她的。
「奴婢打聽了,那丫頭名喚紅鯉,人也怪可憐的,無父無母。原先也是伺候姬妾的,後來不知怎麼的就被趕了出來。現在跟著許管事兒一起看門,那丫頭嘴巴乖巧,倒是認了許管事兒做乾媽。」花聆將自己打聽出來的情況仔細地匯報,生怕錯漏了什麼。
這丫頭等同於救了主子的命,她打聽得特別仔細,都把主子給的好東西送人換取情報。
阿九的眉頭皺得更緊,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對這個叫「紅鯉」的丫頭,都沒有任何一點印象。也就更加不明白,這個素不相識的人為何要出手相助。若是王爺當時不理睬甚至發火,或者沒有下令保護她,那麼這個丫頭恐怕早就慘遭不測了。
「花聆,你去後院大門那裡悄悄告訴她,換班的時候到芙蓉院一趟,我要見她。」阿九沉吟了片刻,立馬做出決定。
與其在這裡胡亂猜度,不如見面之後再做定奪。
「是。」花聆退了下去,順手關上了門。
紅鯉來的時候,阿九正在用午膳。
「奴婢紅鯉參見恆姬。」紅鯉的聲音畢恭畢敬,阿九正夾了一塊茄子放進碗中,眉頭輕皺,聽聲音是完全陌生的。
「抬起頭來。」紅鯉低著頭,阿九看不清她的表情。
紅鯉乖巧地抬起頭,那是一張十分清秀的瓜子臉,阿九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並不是認識的人。紅鯉也偷偷看了一眼阿九,四目相對的一瞬,阿九注意到了紅鯉的那雙眼眸。
眸子偏黑卻透著清亮,她好似在哪裡見過這雙眼眸。
「我們見過?」阿九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讓花聆攙扶著紅鯉起來,眉頭輕輕皺起,似乎仔細地回想在哪裡見過她。
「恆姬恐怕已經不記得了,您曾經救過奴婢。」紅鯉和順地點了點頭,聲音溫順。
阿九的眉頭皺得更緊,怎麼又變成她救了紅鯉,明明是這個丫頭救了她。
「奴婢曾經在小路上撞到了趙姬,趙姬正在打罵奴婢,後來恆姬出現了,替奴婢求情。」紅鯉見她想不起來也不懊惱,輕聲解釋道。
阿九一下子記起來了,若不是紅鯉的這雙眼睛,她肯定是記不住的。讓花聆替她拿兵書的時候,她出去逛逛就遇到了趙姬在撒潑。
「我記起來了,是有這麼個倔強的丫頭,寧願被打也不討饒。」阿九的唇邊揚起一絲笑意,心底也變得輕鬆許多。
紅鯉並不是無緣無故地救她,而是為了要報答那天她的解圍。
「當時奴婢不懂事兒,多虧恆姬出手相助。後來跟著的主子知道了,害怕趙姬找上門來,索性就把奴婢撥到外院去看門。」紅鯉站在一邊,依然低著頭。
相比於那個時候不服輸的紅鯉,現在的她倒是知禮又懂得本分。
「我才要謝謝你,要不是你跟王爺磕頭,恐怕我早已再死上一回了。」阿九擺了擺手,她垂著眼瞼用餘光打量著紅鯉,進退有度,她很欣賞這丫頭。
「花聆,去把我梳妝盒裡那對白玉造得耳墜子拿出來。」阿九的臉上帶著笑意,對著花聆使了個眼色。
「我知道在這府上,銀子是最好使的。但又恐那黃白之物,傷了你對我的一片心意。這對耳墜是我豆蔻的時候,我爹贈我的。現在把它轉贈給你,你收下就當留個念想。」阿九從花聆的手中接過耳墜,親自起身送到紅鯉的手中。
紅鯉連忙擺手,那對白玉的耳墜樣式很簡單,只是一個打磨光滑的小圓珠子,但卻散發著幽幽的冷光,顯然是上等的好玉製成的。
「奴婢也是為了感謝恆姬上次搭救之恩,況且這份禮物太貴重,奴婢受不起。」紅鯉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慌,有些驚疑不定地看向阿九,連連推辭。
阿九也不勉強,看著她有些微紅的面頰,抿起紅唇輕輕笑開了。
「這份禮你不要的話,就先放在我這裡收著。若是想要了,隨時都可以拿走。」阿九坐回椅子上,將手中的耳墜放在一邊的小桌上。
「現在就來說說你以後可能會有的麻煩。這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既然替我求情了,就得有被人找麻煩的準備。雖然王爺下了命令保你,恐怕第二日就不記得你這號人了。」阿九的聲音漸冷,她習慣性地敲擊著桌面。
想她和趙子卿五年的感情,她被活活打死,王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何況還是一個小丫頭。
「奴婢不怕,只求問心無愧。」紅鯉抬起頭,對上阿九的眼眸,裡面沒有一絲懼色。
阿九沉吟了片刻,忽然感到一絲好笑。這丫頭還是一直腸子。
「你不怕自然有人替你怕,我也絕對不允許你因為這件事情,而受到什麼傷害。」阿九的口氣有些生硬,前世她爭寵撒潑,無人問津也就算了。
今生有人不顧麻煩替她出頭,無論怎樣都要盡力去保護。對她好的,她一定報答;對她壞的,她也絕對不會放過。
紅鯉低著頭,一時也找不到反駁的話語。
「我知道你認了許管事做乾娘,她或許能夠從旁幫你些,但是也很有可能牽連到她。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這就找人去和吳管事說,把你調到芙蓉院來。」阿九見她不說話,口氣也緩和了不少。
「只要恆姬不嫌棄奴婢笨手笨腳的,奴婢就認您做主子了。」那丫頭倒也爽快,立馬點頭答應。
「好,你先回去收拾,跟許管事說一聲就過來芙蓉院。」阿九的唇角揚起露出一個微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很喜歡紅鯉身上的爽快勁兒,而且這丫頭背景簡單,不用像玉葉那樣安排複雜。
「花聆,你去吳管事那裡打點一下,不要怕費銀子。」阿九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輕聲吩咐道。
吳管事是府裡專門負責人事調動的,哪怕是借用兩天的丫頭,她都要一一記錄,到了月末匯報給王妃。
「主子,您幫紅鯉調到身邊來,萬一要是王妃起疑了,若查出來倒是不美。而且費銀子打通吳管事,她還是會往王妃那裡報啊。」花聆有些不解,王妃本來就是整日盯著芙蓉院,一有個風吹草動,立馬匯報。
阿九搖了搖頭,嘴角揚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這事兒等王妃查驗的時候,紅鯉已經是我身邊的人了。關係到斐姬,王爺已經結案了,王妃是不會提起的。若是有氣,她也只能受著,只是日後得多加小心。」阿九不知道今日王妃回來,王爺的態度是否轉變。
但是王爺一連兩晚宿在芙蓉院,卻是人盡皆知的事情。那個吳管事絕對會賣這個面子給她。
很快紅鯉就搬了過來,許管事還托她帶來了一筐柿子。
「主子,您不要嫌棄。乾娘說這柿子是孝敬您的,都是熟透的軟柿子,吃了可以生津止渴。」紅鯉從框裡挑出一個大的,立馬削皮沖洗乾淨,遞給了一旁的阿九。
阿九眼睛亮了亮,原來在家裡就有棵柿子樹,吃不完的話還會和娘親一起做柿餅。到了王府之後,整日都是外地進貢的水果,這柿子倒是少見了。
收拾妥當之後,花聆辦完事兒回來見了柿子,不由得眉眼都快笑一塊兒去了,想是饞的久了,一連吃了好幾個,阿九也不阻攔。
直到用晚膳的時候,花聆才打探到消息,今晚王爺和王妃要留宿在王家。阿九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只覺得心裡不踏實。若是普通姑爺也就罷了,還沒聽說王爺在哪家留宿過。
「花聆,待會兒我寫封信給阿睿,和昨日那封給爹爹的信一起找人送回時家。」阿九抬手撐著下巴,雙眉緊鎖,陷入了深思之中。
上回她被關在柴房的時候,曾經讓花聆找過時睿。但是當晚她被王爺救出來,也就沒有再去傳口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還是不希望把他扯進來,但是為了時家,又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瞭解外面。


033 越理越亂
第二日直到用完午膳,前院才傳來消息,王爺和王妃回來了。
「主子,聽說王爺的心情不錯。直接去了王妃的舒興閣,四周的丫鬟小廝都看到王爺和王妃相談甚歡。估計王妃是不用待在房裡反省了。」花聆坐在門口打著絡子,嘴裡小聲地嘀咕著,臉上露出一絲憤憤的神情。
阿九彎了彎嘴角,繼續認真練字,根本沒搭理她。
王家親自出手,王爺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王妃此次平安無事,那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主子不急,倒是把你急成這樣!看樣子花聆姐姐是急著找婆家了?」一旁正在研磨的紅鯉撲哧一笑,臉上帶著挪揄的笑容看向花聆。
阿九臉上也隱隱露出笑意,手一抖一滴墨水就在宣紙上暈染開了。
花聆鬧了個大紅臉,扔了手中的絡子,一下子站了起來,就往紅鯉這邊跑過來。
「小蹄子,胡說些什麼,看我不撕爛你的嘴!」花聆的聲音裡透著羞怒,臉上的紅暈卻是越發明顯。
花聆那副惱羞成怒的模樣,嚇得紅鯉連連討饒,礙於阿九在一旁,兩人也不敢大鬧,只嬉笑了一陣就作罷了。
紅鯉的臉上已經冒出了一層薄汗,稍長的衣袖被她捲起到手腕處,白皙的蔥指細細研磨。花聆又坐回椅子上,安靜地打著絡子。
阿九總算是練完了一張紙,隨手將毛筆一丟,捏了捏微酸的肩膀。「玉葉可說了,是誰拐了她弟弟最後又放回來的?」她揮了揮手,示意紅鯉不用再研磨,輕聲詢問道。
「玉葉也不太清楚,只說主子去蕭王府的頭天晚上,她回屋之後就在枕頭下發現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若是想要家中一切平安,就說恆姬有意給斐姬喝碧螺春。」花聆輕皺著眉頭,似乎在努力回想這幾天玉葉說得話。
阿九挪到小桌旁,隨手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仍然是她常喝的碧螺春,現在卻覺得有些苦。
「你找到的那包紅花,還有茶裡的紅花,是不是她放的?」阿九的眉頭緊蹙,斐姬的死被王爺壓下去了,可不代表她就這麼算了。
人是在芙蓉院死的,如果她還查不出一點頭緒來的話,那麼下一個死的很有可能就是她時阿九了。
「不是。她當時也不知道茶裡有紅花,而且那茶水也不是她故意打翻的,她說是秀兒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才碎掉的。」花聆搖了搖頭,臉上的神色十分嚴肅。
紅鯉也低頭站在一邊,面色也十分凝重。阿九已經跟她說過了關於玉葉的事情。
阿九臉上的神色變得些許陰沉,沒想到這事情越查越麻煩,她還不敢大張旗鼓地盤問。那日伺候斐姬的丫頭,除了玉葉之外,其餘的都已經被王爺下令攆出府了,一個秀兒還弄得個死無對證。
正思考著,一個小丫頭前來稟報,說是李婆子抱著包袱來辭行。
「老身拜見恆姬。」李婆子仍是來時的著裝,低眉順眼的模樣。
阿九微微一愣,這才想起後院裡的確還藏著這位王妃送來調養斐姬的婆子,只是調養調養,斐姬就血崩致死。
「李婆子這是要回舒興閣?」阿九的嘴角揚起一抹笑意,卻是透著清冷。
她的腦中靈光一閃,去參宴之前,她曾經細細叮囑過斐姬。卻惟獨把這個李婆子忘記了,去蕭王府的時候,她又把花聆帶在身邊,估計一大半的丫鬟都跑去東廂伺候斐姬了,這主屋可就成了無人看守的地方。
「老身慚愧,未能幫助斐姬生下胎兒,這就回去向王妃請罪。」李婆子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低著頭也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阿九的嘴角揚起一抹諷刺的笑容,將手中的茶盞「啪」地一聲扔到了小桌上,倒是將身邊的兩個丫頭嚇了一跳。
這主子剛剛還好好的,怎麼見了李婆子就像是置氣一般?
李婆子也跟著一顫,不知道這恆姬忽然摔杯子作甚。她悄悄抬起頭看了一眼,恰巧對上阿九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眸,感覺自己就像是站在洪水猛獸的面前一般,後背漸漸爬上了一層涼意。
「斐姬妹妹紅顏命薄,這事兒已經被王爺結了,不用再去王妃姐姐那裡討不痛快。只是李婆子你好歹和斐姬妹妹有些淵源,每年清明忌日,燒兩張紙錢給她,若斐姬妹妹泉下有知,估計也不會怪罪你。」阿九的話語裡帶著十足的刻薄,語氣森冷,目光如炬。
如果真是這李婆子做的事情,她時阿九倒是非常願意替斐姬討個公道。
那李婆子一聽這話,嚇得臉色蒼白,整個人跟著顫了顫,卻是努力站穩了身體。
「一定一定,恆姬若沒有其它事兒,老身就先行離開了。」說完這句話,李婆子就跟有餓狼在後面追似的,腳底生風地跑了。
看著她急匆匆的
背影,阿九冷冷地勾起了唇角,輕哼了一聲。
「主子,這李婆子不會是王妃的內鬼吧?」花聆走上前幾步,小心翼翼地問道。
阿九抿了抿紅唇,只感覺一口氣憋在胸口,無處發洩。也是她一時疏忽,李婆子看起來從不接近斐姬和東廂,可是她天天來這主屋匯報,斐姬有時候也能撞上的。
如果一個人鐵了心要謀害別人,總會有機會的。
「這事兒我會慢慢查。」阿九揮了揮衣袖,不想再多談,她的心裡有些堵得慌。
次日清晨請安的時候,果真瞧見王妃一臉喜氣地坐在王爺身邊,王爺的臉色也是極好看的。兩人還不時地對望上一眼,活脫脫一對新婚燕爾的模樣。
「看見你們這般恩愛,我這把老骨頭也就放心了。」坐在主位上的老夫人都出言打趣,臉色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
底下的姬妾紛紛附和,不少人難掩眸中羨慕的神色。阿九只端著茶盞品茶,臉色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心底卻是難免嘲諷。王妃這一趟回娘家,得到的助力可真不少。
「托母親福,母親一回來,整個王府可都喜氣洋洋的。」王妃抿著唇嬌笑出聲,乖巧地替老夫人將茶盞蓄滿。
老夫人輕抿了一口茶,臉上的神色漸漸淡下去,抬眸掃視了一圈屋裡眾人。
「既然王妃能正常理事了,那就把斐姬的喪事抓緊辦了吧!順帶著將斐家人請過來,再送斐姬一程。」老夫人輕聲開口,垂下眼瞼看著茶盞中的茶葉沉浮。
喧鬧的氣氛猛地安靜了一下,眨眼之間又再次恢復,氣氛有些尷尬。
「是,兒媳明白。到時候恐怕還要麻煩恆姬妹妹,斐姬的母親和妹妹肯定是要去芙蓉院看看的。」王箬芝連忙起身,恭敬地對著老夫人行了一禮。
目光一轉,眼角帶笑地看向阿九。阿九也連忙起身應承了下來,微側身對著王妃點了點頭,眼眸裡卻是閃過一絲複雜。
老夫人見事情定下來了,也不想多留他們,揮了揮手讓眾人散了。
阿九等到最後一撥才離開,剛走出清祥閣,就遠遠地瞧見王爺和王妃站在路上,似乎在等她。
「阿九,過來。」王爺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衝著她招了招手。
阿九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走上前來。
「本王方才和王妃商量了一下,等到斐姬的家人看過東廂之後,就把那裡封了吧。免得沾了晦氣,到時候再嚇著你就不好了。」王爺的聲音溫潤。
阿九低著頭,沒看他們倆,只是行禮道謝。
「好妹妹,前幾日姐姐怪罪了你,你可不要怪罪。」王箬芝滿臉笑意走上前來,一下子拉住她的手。
「阿九不敢,王妃姐姐也是為了斐姬妹妹好。」阿九仍然低著頭,聲音漸漸減弱。
「看見你們和好就行,阿九,這幾日事忙,你若得閒就幫幫王妃。」王爺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喜氣,看著阿九始終低著頭,忍不住抬手將她額前的碎發拂到耳後。
王箬芝臉色一僵,無論什麼時候,王爺對待阿九始終這麼細緻溫柔。她朝身旁的立秋使了個眼色,又朝著阿九深深地看了一眼。
「王爺、王妃,辰時已經到了,估計早膳已經準備好了。」立秋上前了小半步,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三位主子聽到。
王爺的手放了下來,淡淡地「嗯」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阿九,才帶頭大步離開。
「那阿九你先回去準備吧,估計今明兩日斐家就能來人了。」王妃輕聲囑咐道,待得到阿九的應答之後,她便提著裙擺小步跟在王爺的身後,嘴角處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
兩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阿九才抬起頭來,瞇起眼眸看著二人的背影,手指緊握成拳。

034 斐姬下葬
「主子,王妃怎麼就死咬著東廂不放?」剛一進芙蓉院的主屋,花聆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道。
就連她都發覺了今早上請安的不尋常氣氛,斐家人來也不一定非要來這芙蓉院的東廂。斐姬早已抬進了棺木之中,要來這東廂做什麼?
阿九冷哼了一聲,一進到裡屋感到內外溫差的詫異,讓她跺了跺腳。
「斐姬沒了,斐家可沒倒。王爺說了斐姬是失足導致大出血而死,這話說給誰聽誰都不會相信。斐家上下當然不敢多問什麼,但是心底跟明鏡兒似的。斐姬死在東廂,她爹她娘甚至她妹妹,第一個懷疑的人當然是我。」阿九的心底是真的憋了一口氣。
無論王爺如何保她,這斐姬的死十有八九還是得算在她的頭上。王妃這麼做,無非是警告她。斐家人可不是好打發的人,目前的時家也比不過斐家。
無論怎麼說,這次是她時阿九栽了跟頭。重活一次,她還是玩不過別人,至少這一次,她算是輸家了。
阿九一直在琢磨這個事情,斐家人過來,她總得要給人一個交代的。
***
果然,第二日斐夫人就帶著斐嬌過來了。二人走進芙蓉院的時候,臉色都是極其蒼白,眼睛紅腫著,顯然已經哭了好幾回。
「斐夫人、二姑娘,快請進。」阿九親自到門口迎接她們,看著二人有些憔悴的模樣,她的心裡也是一酸。
前世時家滅門的時候,她也哭得肝腸寸斷。
三人見了面,難免又掏出帕子哭了一回,是立秋送她們過來的,對著阿九行了一禮之後,就轉身離開了。
阿九拉著她們進了主屋,示意花聆將門關好。三人皆擦乾淨眼淚,只寂靜地打量著對方,一時氣氛有些尷尬。
「我知道斐夫人和二姑娘心裡一肚子疑問和惱怒,阿九也不好說什麼。只有一句話想問兩位,斐姬妹妹身邊的丫頭秀兒可是家生子?」阿九想起花聆昨日所說的話,若真是秀兒推了一把玉葉,才導致茶盞摔碎讓大夫聞出其中的紅花味,那麼這個秀兒絕對是有問題的。
斐夫人一提起斐姬,眼中又是盈滿了淚水,聽到阿九的話,才點了點頭。
「是,秀兒是個好孩子,一直跟在琴兒身邊伺候。」斐夫人的語氣裡夾雜著顫抖,聲音早已嘶啞,她辛辛苦苦養大的嫡女,竟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沒了。
倒是她身邊的斐嬌想是想起了什麼,眉頭輕輕蹙起,拽了拽斐夫人的衣袖。「娘,你可不是糊塗了。」
轉而斐嬌又看了看阿九,才輕聲開口:「秀兒原是個家生子,只是兩個月前,姐姐來了一封信。說秀兒心疼她爹娘年紀到了,懇求姐姐讓她爹娘脫離奴籍,讓他們回鄉過安穩日子。」
看著斐嬌有條不紊的模樣,阿九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心裡對這個斐家的二姑娘的評價倒是很高,至少看著很沉穩。
斐夫人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是了,當時我還和老爺商量來著,覺得秀兒的爹娘老實本分,在府上幹了大半輩子,秀兒又跟著琴兒也不容易,索性就同意了,最後臨走之前還送他們不少銀子。」斐夫人娓娓道來,只是越說到後面越是不確定。
她朝阿九看了一眼,阿九的眉頭緊皺,心裡漸漸發涼。兩個月前,時間竟卡得這樣准。
「斐姬妹妹出事的時候,阿九陪老夫人和王妃出去參宴了。兩個月前,正是斐姬妹妹診斷出自己有了身孕。我身邊也有丫鬟被人收買了,斐姬剛死,秀兒就上吊自殺了。」阿九沉著聲音開口,斐夫人和二姑娘的臉色再次變得蒼白。
「姐姐她……」斐嬌艱難地開口,卻是不知該如何發問。
「阿九只能說這麼多,沒有保護好斐姬妹妹,是阿九失職。府上最近不太平,但是王爺將事情壓了下來,阿九也不好多查。如果兩位查到什麼,可以托人捎個口信給我。」阿九擺了擺手,壓住斐嬌的話。
她知道斐家遲早要查,索性由她開口。至於要不要相信她時阿九,那就得看斐家人了。
斐夫人和斐嬌一時倒不知該怎麼開口,只是下意識地點頭。
「阿九就不多留二位了。紅鯉,帶她們去東廂。」她站起身把二人送到門口,才招手喚來了紅鯉。
斐嬌最後看了一眼輕紗翩飛的主屋,跟著紅鯉走進了東廂。先前的繁花似錦早已變得頹敗,可能因為這裡不是斐姬的院子,所以也沒有弄得白衣縞素,只是原先那些紅燈籠全部都撤了下去。
踏進東廂,地面上早已被收拾乾淨,床鋪也是整齊乾淨。眼睛一閉,似乎還可以瞧見斐姬笑著出來迎她們。
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這裡幾乎什麼都沒變,只是少了那個巧笑倩兮的女子而已。
斐夫人一見到箱子裡斐姬往日愛穿的衣裳,早已哭得泣不成聲。斐姬的死王府的確隱瞞得很好,但斐家並不是一無所知。斐嬌暗暗握緊了拳頭,她的目光一遍遍掃視著東廂的一切,眼眸裡散發出一陣冷光。
***
斐姬終於入土為安了,喪禮也算是風光。王爺念在她帶著身子離去,特地賜了恩惠,以側妃形式下葬。那些首飾玉珮,也都是按照側妃的份例來的。
阿九遠遠地站在小路的盡頭,看著斐姬的棺木從後門抬了出去,心底越發的寒冷。府上除了幾個曾經侍候過斐姬的丫頭,嚶嚶切切地哭著,其他無人再披麻戴孝。甚至王爺為了躲避晦氣,都出府陪著蕭王爺騎馬去了。
遠遠地也有幾個不得寵的姬妾站在一邊,看著那副棺木被抬著遠去,絮絮叨叨地好似說了什麼。
斐夫人和斐嬌早在昨日就回去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們已經沒有資格替斐姬守喪了。
女人的一輩子就這樣完了,不過至少比她前世要光彩的多,留了全屍還抬成了側妃的位子,比她的造化好。阿九細細地想著,抬起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嘴角揚起一抹諷刺的笑容。
「活著的時候,總恨不得她死,現在真沒了,倒覺得心裡不舒服。」身邊傳來一道嬌俏的聲音。
阿九轉過身,趙姬一身青色的繁複羅裙,金絲銀線繡得精巧花紋,讓人一時迷了眼。趙姬的頭上斜斜地插著一支金步搖,阿九瞇了瞇眼,認出了那是趙姬生辰之時,王爺特地送的,價值不菲。
「她若是知道你也來送她,一定會驚訝的。」阿九偏過頭不再看她,語調略顯低沉。
趙姬也轉回身打量著阿九,阿九一身簡單的羅裙,頭上只用一根木簪固定了髮髻,其他再無裝飾物,顯得有些落寞。
「斐姬不會驚訝的,我也不是來送她的。阿九姐姐一向得寵,自是不明白我和她之間的恩怨。並不是因為爭寵那麼簡單,我爹雖然比他爹官高一級,但是她瞧不上我是個妾生的。今生今世,她自己還不就是個賤妾?」趙姬冷哼了一聲,似乎有些激動,眸中閃過一絲憤恨和鄙夷。
阿九有些驚訝,身為嫡女的斐姬,身上的確有一股子傲氣,這點從剛開始來王府不依附於任何人,就可以瞧出來。只是她沒想到,斐姬和趙姬竟然會有這樣一段過往。
「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死者已矣。」阿九輕輕搖了搖頭,顯然不想再多談。
過完今天,斐姬將永遠消失了,即使那些下人都不會再提起這個人。茶前飯後,必然會有新的寵姬成為下人們談論的對象。
「我沒有阿九姐姐這樣瀟灑,我是有仇必報的小人。今日我和她之間已然分出勝負,我好好地站在這裡,享用著王爺所賦予的一切。而她將會永遠地沉睡,從此被抹殺掉一切。」趙姬看著棺木遠去,後門慢慢地被關上,瞇了瞇眼,幽幽地開口。轉而也不等阿九回話,便提起羅裙轉身離去。
阿九怔怔地出神,想了好久才明白過來,趙姬穿成那樣富貴的模樣,只是為了諷刺斐姬。同時她也勾起嘴角,劃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心底狠狠地抽了一下。
這就是王府,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一個連死人都不放過的煉獄。
勝利者將帶著無上的榮耀,繼續走下去。失敗者唯有死這一條路,即使死了都無法超脫,死後受到的侮辱和不屑,那是無法想像的。
阿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不知道自己前世被一塊草蓆捲走扔到荒山的時候,有多少女人暗自得意和炫耀。只是今生她不再做失敗者,即使踩踏著別人的屍體,她也要一步一個血印走下去。


035 月事不調
這幾日王爺一直宿在舒興閣,每日的晨昏定省,也必是兩人同進同出。一時之間,倒是引來一片怨聲載道的聲音,這樣的場景還真是少見。
阿九坐在椅子上,香爐裡幽幽地冒著青煙。她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將手裡的信件丟到了桌上,臉色卻是漸漸變得低沉下來。
信是阿九的弟弟時睿寫來的,上面主要是兩件事情。第一,有人不慎衝撞了王家人,京官為了討好王家人,把那鬧事的人抓了起來。不想那人竟是王爺的門客,後來那門客又被放出來了,還是王家探花郎親自送來的。
阿九有些釋懷,難怪王爺那天要甩臉色給王妃看,原來是為了這事兒。王爺府上的門客眾多,王家根本不可能及時知道,遂鬧了這麼一出。
而這第二件事情,就足夠阿九胸口沉悶的。
京都裡有一位好友替阿睿謀了個小官職,正九品司書。本來時家擔心阿九孤身一人在京都,也有到京都的想法。但是王家忽然舉薦了一人,此事作罷。
阿九冷著一張臉,久久沒有說話。王家勢力若日中天,王箬芝隨便一根指頭就能捏死她。這些事情如若時睿不提,她也被蒙在鼓裡了,都是王妃暗地裡做出來的事情,卻也表明了王妃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盯著她和她的家人。
阿九越發堅定要發展時家的想法,她也嚥不下這口氣。
時睿從小就聰明好動,甚得全家人的歡心。如今已經十四了,廣交好友,經常出外遊歷,因此對於京都之事知道的也不少。所以阿九才會寫信回去向他打探。
王妃既然那麼害怕時家移到京都來,她時阿九還偏要娘家過來。她緊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之中。又細細看了一遍手中筆鋒犀利的信件,才起身將信紙丟進了香爐之中。
阿九親自鋪好宣紙,拿起毛筆蘸了墨水,提筆就寫,幾乎一氣呵成。這個想法在她的腦袋裡盤旋了很久,也是時候讓時家走進京都,走進這個上流的貴族圈子。
「主子,該用膳了。」玉葉帶著幾個小丫鬟走了進來,她已經出來伺候了。休息了幾天,顯然她的氣色很好,臉上也帶著三分笑意。
阿九點了點頭,恰好將信封好。
「花聆,把這封信傳回時家。」阿九將信遞給身旁的花聆,就坐到一邊淨手。
「玉葉,你的父母和弟弟都已經安排妥當了。如果你有什麼要捎給他們的,就讓花聆找人一起遞過去。」阿九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扒了一口飯。
「多謝主子恩典。」玉葉臉上露出一絲喜色,連忙走過來親自替阿九布菜。
阿九揮了揮手,就這麼安靜地用膳。眉頭一直輕皺著,似乎在為什麼事情煩擾著。
直到用完膳她擦乾淨嘴角,才對玉葉招了招手。
「待會兒你得空去找一下玉石,讓他在京都找一處乾淨寬敞的宅子買下來。銀子不是問題,但是買主的身份必須保密,不能讓其他人查出來。」阿九細細吩咐道。
玉葉連連點頭,臉上儘是嚴肅的神色。阿九對著花聆示意了一眼,花聆轉身走進裡屋,翻了一會兒,就捧著個方正的匣子出來了。
「這裡有些銀票,若是不夠再讓玉石來要。」阿九打開匣子看了看,整整一匣子銀票,顯然是不少。她將匣子朝玉葉的懷裡一塞,目光轉而變得悠遠。
這匣子裡的銀票,也算是她的私房。王爺隨手賞賜的一個小玩意兒,就可以賣上好價錢。而她的手上還有王爺曾經給過的兩塊地,每年都有人看著,進項也是不少。
「是。」玉葉小心翼翼地接過匣子,生怕摔了。
眾人雖知王爺寵愛恆姬,不想竟會替她考慮得這樣周到。府上辦事兒,哪裡不需要錢?姬妾每個月那點的份例,哪夠打發那些下人的,索性王爺就給她兩塊地讓阿九自己看著。
當然這些都是背著王妃的,如果有一天王箬芝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管著王府,結果王爺還把財產分給恆姬,估計她會氣瘋。
***
「阿九,你的臉色這麼差,讓王妃找個大夫來瞧瞧?」王爺坐在床邊,臉上透出擔憂的神色。手裡抓著阿九的柔荑,聲音溫潤。
阿九斜倚在床邊,臉色蒼白,就連嘴唇上都沒有血色。
「阿九沒事的,過幾日便好了。王爺讓妾身靠靠就行了。」阿九索性倚在王爺的懷裡,頭也順勢抵在他的肩膀上。
阿九的聲音有氣無力,眸子裡卻散發著寒光。自從王爺連續兩日宿在她的芙蓉院之後,第三日她的月事就來了。
王爺後來連續幾日都宿在舒興閣,她還微微鬆了一口氣,正好錯過時間。沒想到這次的月事竟是一連半月,有時候稀稀拉拉,有時候又讓她疼得直冒冷汗。
「真的沒事嗎?還是找個大夫來瞧瞧吧。」王爺抬手摟住她的腰肢,感受著阿九身上的寒氣,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阿九的手透著寒冷,臉色也不太好,看起來就不是快要好的樣子。
「真的不用,已經請過大夫了,只說好生調養就行。」阿九輕輕笑了笑,嘴角卻是露出一絲嘲諷。
她的月事剛超過十天,王妃就請來了大夫,查不出毛病,卻開了好幾副方子,她還真不敢亂吃。
「天色不早了,趙姬妹妹恐怕都等急了,王爺還是快去吧!」阿九好容易將身子挪出來,身上早已弄得冷汗涔涔,身下也是洶湧而至,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
斐姬是小產大出血致死,難道她時阿九要來月事大出血致死?
「本王放心不下你,今晚就不去趙姬那裡了。」王爺擔憂地看著她痛苦的神情,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幾分。
阿九現在的模樣弱不禁風,王爺的心也跟著一顫一顫。
「這怎麼行,趙姬妹妹好容易才盼到您去,妾身可不能擋路。」阿九嚥了咽乾啞的嗓子,卻是努力將話說完整。
「您要是實在不放心,就把玉石留下。若是有什麼事情,妾身也好派他傳個話。」阿九斷斷續續地說完,她的肚子裡就跟有人用刀子在裡面翻攪一樣的疼痛。
她在家做姑娘時,月事還是挺準的。但是自從進了王府,就越發的難以控制。特別是這個月,床單和衣裳都不知弄髒幾套了,而且還讓她痛得死去活來。
「也好,那本王就先走了。」王爺親自將阿九扶著躺下,拍了拍她的頭就轉身出去了。
外面傳來王爺叮囑玉石的聲音,轉而才逐漸恢復平靜。阿九兩耳轟鳴,眼前也漸漸發黑,她攥緊了一旁的錦被,暗暗咬了咬牙。
「主子,來,喝口熱茶。」花聆倒了杯熱茶過來,連忙遞到她的嘴邊,小心翼翼地餵她喝下。
都這麼久了,阿九的月事一直沒過去,王爺來看了好幾趟,卻也不能留宿。而且主子這麼痛苦,她看著心裡也難受。
「主子,玉石方才說了,您再忍一晚。明個兒就找人進來。」玉葉也是匆匆跑進來,趴在床邊輕聲說道。
阿九用貝齒死死地咬住下唇,才讓自己沒有呻吟出聲。慢慢地點了點頭,指甲深深地嵌進了掌心,卻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這一夜,三個丫頭輪流換班守在床邊,阿九一時痛得呻吟出聲,一時稍微緩解又昏昏沉沉地睡著。
直到卯時,紅鯉才帶著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走了進來,臉上的神色十分緊張。
「還好今日我乾娘當值,否則還真不知道怎麼進來。」紅鯉輕聲說著,臉上已是冒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
早先幾日,阿九就已經讓玉石找大夫進來,直到昨日才挑好了,又細細地謀劃了一次。卯時眾人還沒起,只有這時候,王妃那邊才盯得鬆些。
「奴婢是善藥堂醫女。」那個醫女看起來很年輕,低眉順目的。
花聆連忙引她到阿九的床邊,阿九朦朦朧朧中感到手腕上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診斷了片刻,醫女就坐到桌前開始寫方子。
「醫女,我家主子可好?」花聆小心翼翼地走到她的面前,輕聲問道。
那醫女寫好了一張藥方,眉頭緊蹙。
「恆姬脈象虛浮,我也不敢妄下斷言,這裡有驅寒止血的方子。還有,這香爐裡的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你家主子還想有孕的話,最好扔了這東西。」那醫女將方子遞到花聆的手中,慢慢地走到香爐前,一股淡淡的香味竄了過來。
阿九朦朧中只聽到了這句話,心裡卻是徒然一驚,手中也沁滿了冷汗。
「這裡面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阿九咬著貝齒,陰冷地問了一句,語氣去帶著嬌喘。
醫女這才轉過身,看著躺在床上的阿九,輕歎了一口氣。
「其實也不是什麼罕見的東西,這香裡加了麝香,長時間接觸甚至會導致女子終生不孕。我跟先生學的就是這些,若是身邊有個把稍懂醫理的,也不會被弄成這樣。月事這樣大出血,能有幾條命。」那個醫女唸唸叨叨的,倒是說了不少。
善藥堂在這些深宅大院中是極其有名的,除了大夫之外,還專門培養醫女,特地為了女子保胎受孕等設置的。
「倒是我多話了,您最近還是好生調理。若下次的月事還是這樣的狀況,恐怕以後很難有孕了。」醫女似乎猛然反應過來,這裡不比一般後院。
王府給的錢多,沒命的概率自然也大。

036 側妃到訪
醫女又細細叮囑了幾句,就被紅鯉拉著走了,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漸變亮,再不走很容易引起別院的注意。
阿九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腦海裡卻始終迴盪著醫女臨走前的最後幾句話。
麝香?時家人丁簡單,爹爹又不是縱慾之人,後院裡幾乎是風平浪靜。這種不乾淨的東西,她自然不懂。
只是後來進了王府裡,倒是偶爾有姬妾爭鬥,牽扯出麝香紅花這些。往往只要查出這個,一般那姬妾就沒有活路了。
前世她生生得寵了五年,卻是從來沒有懷過孩子。臨死之前,她也曾想過是不是被人暗算了,卻沒想到竟是這麼快?她到府上還沒有半年,竟然就查到了麝香?
阿九暗暗咬了咬牙,胸口憋著一股悶氣。
「主子,喝藥了。」玉葉端著已經煎好的湯藥,慢慢地走過來。
另一邊花聆已經扶著阿九坐了起來,接過玉葉手中的藥,一勺一勺地餵著。
阿九喝了幾天藥,身上也漸漸好了。幾個伺候的丫鬟都鬆了一口氣,至於香爐裡的香也早已換了。
「主子,要我說乾脆把這香爐扔了算,何苦還要看著鬧心。」花聆不滿地撅了撅嘴,看著廳內正冒著一道煙霧的香爐,情不自禁地打了個顫。
後院的女人不能懷孕,沒有兒子傍身,那就是不得好死的下場。
阿九笑了笑,微微搖了搖頭,繼續歪在椅子上看書。
「花聆姐姐,府上各院都燃了香,我們院子裡不燃。若是讓無心的人知道也就罷了,若是那有心的定是要想其他法子來害主子的。」紅鯉手裡拿著根香換到香爐裡,臉上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意。
玉葉恰好從外面走了進來,逕直走到阿九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幾把鑰匙。
「主子,宅子已經買好了,靠近東郊,位置相對隱蔽。」玉葉仔細地回覆著,邊偷偷打量著阿九的神色。
阿九輕皺的眉頭一鬆,顯然玉石這件事情辦得不錯。東郊的宅子一般都是豪門大戶養情人的地方,條件自然不會差,而且隱秘性也很高。
「一切用度可準備好了?」阿九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都準備好了。」玉葉連忙回答,瞧了一眼阿九,又好奇地追問了一句:「主子,可是要安排什麼人上京?」
那宅子裡應著阿九的要求,一切用度甚至下人都備齊了。
「嗯,阿睿這幾日就該到了,到時候你讓玉石找人接一下。你弟弟也跟著的,如果得了空也悄悄去見上一面。」阿九點了點頭,端起一旁的茶盞輕抿了一口。
玉葉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連忙叩謝。
阿九卻在思考另外一件事情,她緊皺著眉頭,瞇著眼睛從廳內三個丫頭的身上掃過去。薄唇輕抿,目光停留在紅鯉的身上,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
「主子,寧側妃來了。」外面傳來小丫鬟的通報聲。
花聆回身和阿九對視了一眼,連忙攏了攏髮髻,將手中的絡子丟擲一邊站起身迎了出去。
玉葉和紅鯉也手腳麻利地整理了一下,阿九將書遞給玉葉收拾了起來。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索性就這麼歪在椅子上,也不出去迎。
「妹妹,身子可還好些了?」寧側妃嬌柔的聲音傳了進來,阿九起身欲行禮,卻被她一把扶住。
「瞧這下巴都瘦尖了,臉色這麼不好看,還行什麼禮?」寧側妃細細打量著阿九,眸中露出擔憂的神色。
一把執起阿九的手,連忙扶著坐回椅子上,面上的心疼倒是看著真切。
阿九輕輕笑了笑,大病初癒,她又沒有上妝,難免看著嬌嬌弱弱的,倒是比寧側妃還怯弱了兩分。
「不礙的,姐姐身子也不好。姐姐若是不來,阿九還準備過去看看你呢!」阿九笑著擺了擺手,也悄悄打量了一下寧側妃。
寧側妃今日穿著一件水綠色的羅裙,襯得面色倒是十分好看,跟之前相比顯然是好了不少。
「我那都是老毛病了,十天半月准好。現在可不就全好了,也虧著妹妹惦念。」寧側妃揮了揮手,一旁的紅鯉連忙端著茶壺走過來,給她斟滿了一杯。
「這丫頭是妹妹新收的?長得怪水靈的。」寧側妃眼角一掃,看著紅鯉輕聲念叨了一句。
阿九略微挑了挑眉頭,一揮手示意紅鯉退到一邊。
「是啊,我看她挺機靈的。」阿九不動聲色地回了一句,這寧側妃一向是不出自己院的,今個兒來芙蓉院定是有事,只是這會兒她要閒扯,阿九也陪著。
寧側妃低著頭喝茶,眼角已經將四周瞥了一遍,見都是阿九貼身的丫鬟,索性也放下心來。
「妹妹可瞧過王爺送給趙姬妹妹的玉串子?」寧側妃放下手中的茶盞,臉上帶著一抹笑意。
「哦?阿九這幾日哪裡都沒去,倒是沒瞧過那玉串子。可是什麼稀罕的東西,姐姐都這樣念叨著?」阿九偏過頭來看著她,略一挑眉,眸中閃過一絲興味。
王爺對於姬妾一向都是極大方的,想來那玉串子也定是了不得的東西,否則也不會讓寧側妃這樣關注。
「那玉串子自是好玉製得,倒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聽說是王爺特地尋給趙姬的,王爺一連幾日都宿在她的院子裡,可把趙姬給欣喜的。現在幾乎日日都要跑去別人的院子裡,那玉串子也是從不離手。」寧側妃嘴角帶著笑意,好似講個好聽的笑話一樣,一帶而過。只是她眼中的嘲諷和不屑卻是遮掩不住的。
阿九輕輕蹙起眉頭,趙姬一向都是如此,得了王爺的賞就立馬鬧得人盡皆知。
「趙姬妹妹也是小孩子心性兒,王爺送給姐姐的肯定更貴重。何況王爺也不止宿在她的院子裡,其他人也該是得賞的。」阿九試探性地說了一句。
她這幾日都快被月事折騰得死去活來,整個芙蓉院的下人,都一心撲在阿九身上,只盼她早日安康,根本顧不上外頭鬧成什麼樣。所以寧側妃說得這些,阿九還真不清楚。
依她對王爺的瞭解,王爺定是要把後院寵的姬妾挨遍瞧一次的。不過依寧側妃現在的口氣,倒是不像。
「妹妹這病了一回,倒真像是與世隔絕了。」寧側妃嘴角的笑意有些尷尬,她細細打量了一下阿九,見阿九不像是隱瞞。臉色才變得好看些。
「王爺現在除了去王妃那裡,就是趙姬妹妹那裡。其他的姐妹哪裡能瞧得見?」寧側妃語調有些低沉,她雖然極力隱忍,卻還是透著失落。
阿九眉頭一挑,這種情況倒真是少見。不過王家剛討好了一回,王爺順著王妃也是難免的,想來趙姬那裡也是王妃示意。
「這……阿九還真不知。」阿九的臉上也露出一絲尷尬的神色。
「也難怪你不知,妹妹是個有福氣的。即使病了,王爺也時常來瞧瞧的。」寧側妃揮了揮手,語氣中夾雜著一絲羨慕,轉而又消失不見。
她端起茶盞輕抿著,遮掩住了臉上的表情。不過想來也是極不甘或者失落的。
阿九沒有急著說話,只是輕輕把玩著手裡的茶盞。已經明白寧側妃這次為何而來了,趙姬能夠依靠王妃奪寵,其他人當然也可以。而寧側妃今日前來,就表示看中了阿九。
「姐姐也莫要掛懷,想來王爺定是認為您還病著,不好打擾。只要有人跟他提提您已經好了,那王爺估計立馬就去玉煙院了。」阿九輕輕執起寧側妃的手,臉上露出一絲真誠的笑意。
果然寧側妃的眸中閃過一絲欣慰,雙眸直直地看向阿九。
「我們姐妹之間自是要互相幫助的,王爺忘了,阿九去提醒一句就是。」阿九露齒一笑,調皮地眨了眨眼眸。
送走了寧側妃,阿九就坐在椅子上出神。喚來三個丫頭,她挨個吩咐了幾句。三人面面相覷,雖不知阿九為何如此安排,卻也都點頭。
「玉葉,紅鯉的事兒你還要請玉石打點一番,銀子若不夠使就過來拿。」阿九最後又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有些事情不能拖延了。
***
「科舉快開始了,外面趕考的書生很多。王爺這幾日也忙,晚上很少來後院,基本上都在書房裡。」玉葉小聲地說道,這些她也是從玉石那裡打探來的。
阿九正坐在院子裡,眼睛瞇著像一隻慵懶的貓咪。聽到這裡,微微勾起了嘴角。
「不急,等科舉過了再提也不遲。」她伸手將盤中剝好的葡萄丟進嘴裡,酸甜的汁液順著唇舌湧了進來。
她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仰起頭看了看一碧如洗的天空,嘴角彎起。王爺有空留在後院,才是好戲開場的時候。


037 以棋引人
將近半月的科考終於結束了,王爺這幾日在書房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長,阿九也不去打擾,只偶爾吩咐廚房做些點心送過去。
這日下午,阿九閒來無事,索性拿出本棋譜,又讓花聆和玉葉將棋盤擺好。照著棋譜開始擺陣,黑白交錯。
棋譜上大多是一些大師所弄成的對峙廝殺局面,牽一髮而動全身。阿九輕皺著眉頭,她只是略懂圍棋,照著擺了一盤,倒是覺得手心裡沁滿了冷汗。
手中的白子是如何都落不下,黑子已然步步緊逼。待細細辨清時,「噠——」一聲,兩根手指捏住白子落在棋盤上,瞬間化解了白子的為難處境。
阿九甚是欣喜地抬起頭,眼角眉梢濃濃的都帶著笑意。猛然撞上一雙深邃的黑眸,幽深的似乎要將她整個人都吸進去。
「王爺,你怎會來?」話一出口,阿九就意識到自己唐突了。
整個王府後院,哪一處不是王爺的。
「瞧瞧妾身,這麼久不見王爺,說話倒是不利索了。」阿九自嘲地一笑,想要站起身行禮,卻一把被他按住。
「別動。」王爺語調低沉,目光仍然深深地投射在她的身上,讓阿九一陣錯愕。
王爺站在她的面前,中間隔了棋盤,而她坐在椅子上。一站一坐,倒顯得王爺是居高臨下,也更讓阿九心裡沒底。
「怎麼了,王爺許久不來,可是不認得阿九了?」阿九開口調笑了一句,抬手摸了摸臉,確信自己的妝容衣裳沒有錯處。
「哪能啊,誰不認識也要認識我的恆姬啊!」王爺抬手輕輕捏了捏她的細嫩的臉頰,聲音總算恢復一貫的溫柔。
「只是許久不見你這樣笑了。」王爺笑了笑,花聆搬了張椅子放在他身後,他就在阿九的對面坐了下來。
阿九低著頭,略一挑眉也沒有接話,只是將棋盤上的黑白棋子分開,收回盒子裡。
「臉色好看多了,以後可要多注意些。」王爺又細細盯著她的臉瞧了瞧,嚴肅地叮囑了一句。
聽到這句話,想起月事起的頭,阿九的臉微紅,連忙點頭。
「妾身閒來無事,就照著棋譜擺局。王爺若有興致,不如教妾身下一盤兒?」阿九將兩盒棋放到棋盤上,這才抬起頭盯著王爺的臉瞧。
幾日不見,王爺倒是清減了些,想來今年朝廷重視科舉,王爺也忙了不少。
「行啊,首先說一句,本王若是急了,阿九可不許鬧。」王爺今個兒的心情顯然也不錯,有這工夫跟阿九閒扯。
阿九對著他輕笑著挑了挑眉頭,將裝白子的棋盒拿到了手邊。兩人開始擺局,王爺很喜歡下棋,前世阿九為了博得他的歡心,自然也學了一點,卻是半途而廢,總覺得圍棋這東西太乏味。
現如今心境不同了,你來我往之中,到彷彿置於千軍萬馬敵對的境地。她的額頭上也冒出了細密的汗水,微抿著薄唇,漸漸陷入棋局之中。
一局終了,王爺自是完勝。他端起一旁小桌上的茶盞,悠悠地品著,還不時地看上兩眼對面的阿九。
「阿九的棋力什麼時候增長了這麼多?跟上一回比簡直雲泥之別。」王爺微微瞇著眼睛,嘴角噙著一抹笑意,漫不經心地問道。
阿九收棋子的手略微一頓,轉而又恢復正常。抬起頭對著王爺嫣然一笑,還沒說話,臉就先紅了。
「王爺喜歡的,妾身自然要多跟著多學些。」她的聲音刻意壓得有些低,語調帶著軟糯,臉上的羞意更甚。
王爺輕聲笑開了,似乎心情變得更好,眼神更加肆意地朝阿九的身上瞟。
「說起來,寧姐姐的棋藝在後院可是首屈一指的。不知王爺和寧姐姐,哪一個棋力更深厚些?」阿九隻做不知,端起一旁的茶盞輕抿了一口,狀似不經意地提起。
王爺的眸中閃過一絲意動,轉而又和阿九說了幾句話。
送走了王爺,阿九仍然翻開棋譜擺局。
「主子,王爺果然去了玉煙院。」花聆小跑著走了過來,臉上夾雜著一絲興奮。
阿九瞭然地點了點頭,光憑她那點棋力和王爺下棋,只怕勾起了王爺下棋的興趣,卻覺得不過癮。而寧側妃的棋力高深,後院的人是眾所周知的,所以王爺跑去玉煙院那也是情理之中。
王爺一連幾日宿在玉煙院,一改先前王妃和趙姬兩人稱霸的局面,一下子變成了三分天下。
這幾日晨昏定省遇到寧側妃的時候,明顯寧側妃臉上的笑意越發真誠和燦爛,滿面紅光。而她髮髻上插得金鑲玉步搖自然也吸引了阿九的注意,不用說都猜到定是王爺賞的。
「姐姐這幾日越發的嬌艷了,不用抹胭脂臉色都這樣好看,妹妹我看著可是羨慕的很。」回來的路上,兩人並肩而行,阿九出言打趣。
寧側妃一改往日暗色調的衣裙,反而換上淺紫色的束腰百褶裙,越發顯得嬌俏可人。
「說起來,我還沒好好謝謝妹妹。姐姐那裡也沒什麼好東西,知道你喜歡刺繡,我的嫁妝裡面有一副牡丹錦繡圖。改日你過來瞧瞧,若是喜歡便拿去。」寧側妃臉上一紅,低著頭帶著些許的羞澀,手上的動作也是少有的侷促。
那日王爺剛出了芙蓉院,就去了玉煙院。不知道的只以為恆姬惹惱了王爺,才讓王爺一連大半個月都沒宿在芙蓉院。但是寧側妃心裡清楚,那日王爺一來便要和她下棋,想來是阿九特地安排的。
阿九臉上露出淡笑,這寧側妃出手還真闊綽。那副牡丹錦繡圖,想來也是價值連城的。更何況寧側妃還是將軍的嫡女,出手自然不會少。
「姐姐若是這樣,那就和妹妹生分了。府上還不得姐妹多幫助,才能過得順暢些。」阿九連忙擺手,臉上露出一絲嬌嗔的神色。
她可不是為了一副牡丹圖,而把王爺送去玉煙院的,阿九要的是寧側妃這道助力。王妃已經待她如眼中釘肉中刺,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讓寧側妃也偏向王妃,否則她就真的不用等五年,過幾日就小命堪憂了。
「你的心意我明白,若是妹妹你以後有難,我定會出手相助的。」寧側妃點了點頭,執起阿九的手,一臉的親暱。
阿九笑了笑,雖然這句話不能全信,但至少比上一次寧側妃說得那些,要真切的多。
「怎麼不見你那新收的丫頭?」寧側妃看了看阿九身後的花聆和玉葉,隨口問了一句。
阿九臉上的笑意一頓,轉而又恢復了過來,只拿話岔了過去。
二人正相談甚歡地走在路上,忽然迎面走來了一個丫頭,定睛一瞧,竟是王妃身邊的立秋。
「奴婢參見寧側妃、恆姬。」立秋先是對著她們恭謹地行了一禮,臉上卻露出些許焦急的神色。
二人對視了一眼,皆明白定是舒興閣又鬧出了什麼事兒。
「王妃姐姐那裡可有事兒吩咐?」寧側妃連忙開口,讓身邊的丫頭將立秋扶起來。
「二位主子跟奴婢去舒興閣瞧一瞧吧,奴婢一時也說不清楚。」立秋急匆匆地說了這麼一句,就帶頭領路。
阿九和寧側妃也不再多問,緊跟上她的腳步。這個立秋一向是個沉穩的,如今也變了臉,想來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兒。
「王爺,此事萬萬不可啊!」還沒進門,就已經聽見王妃略顯嘶啞的勸阻聲。
二人的腳步皆是一頓,不知是該進還是不該進。
「哎喲,二位主子可算來了,快進去勸勸吧!王爺叮囑了不許吵到老夫人,可這麼下去不稟報老夫人也不行啊!」守在門口的元寶一下子瞧見了她們倆,猶如見到了救星,連忙一路小跑著過來,低聲催促道。
阿九眉頭一皺,王爺這一月來,可都是捧著王妃的,怎麼忽然又鬧開了。轉而和寧側妃對視了一眼,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妾身參見王爺、王妃。」兩人一起低頭行禮,只看到王爺站在院子中央,而王妃也站在一旁。
「起吧。」王爺冷聲開口。
二人站起身,待看清院子裡的情形,皆是一愣。王妃拉著王爺的衣袖,滿臉通紅,似乎奮力爭辯著什麼。
而王爺的臉色鐵青,絲毫不為所動。往他的身後看去,阿九的身形猛然一僵。
王爺身後赫然站著斐嬌,此刻的斐嬌也看向阿九,四目相對,阿九只感到斐嬌的眸光一閃,轉而側過頭不看她。
「王爺,斐姬的屍骨未寒,您不能讓她的妹妹進門啊!」王妃瞧見是她倆,鬆開王爺的衣袖,卻仍是不死心。
笑話!斐姬下葬還不到兩個月,就讓親妹妹進門,那趙王府還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料?

038 銀針白毫
阿九心裡一驚,和身邊的寧側妃對視了一眼,皆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一絲難以置信。
王爺這是要鬧哪一出?
「王妃莫要動怒,民女自知配不上王爺。民女在路上偶遇王爺,王爺念在姐姐紅顏早逝,特允許民女來王府住上幾日。還望王妃莫要誤會,給各位添麻煩了。」斐嬌從王爺的身後走了出來,幾句話說得不卑不亢,一一給面前的幾個人行禮。
斐嬌的話音剛落,立馬王妃就冷笑了一聲,臉上也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偶遇?還真是巧,只怕今個兒是來思念姐姐的,明個兒就爬上了王爺的床。
阿九和寧側妃也不好開口,斐嬌這些話想來就是用來堵眾人的口。王爺感念斐嬌思姐心切,誰敢阻攔。更何況連王妃都敗下陣來,她們這些姬妾更是派不上用場。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王爺扭頭一甩長袖,冷哼了一聲。
「本王剛把人朝這裡一領,王妃就迫不及待要給人家安上名分了是不是?斐嬌說她想看看她姐姐生前住的地方,斐姬原來的院子也不適合給一個姑娘家住,王妃你就另外安排地方吧!」王爺冷著聲音開口,看都不看王妃一眼。
斐嬌悄悄抬頭瞧了一眼面色不豫的王爺,復又低下頭去,眸中閃過一道複雜。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跑到王府來,實在是於理不合。」王妃還在做最後努力,語氣裡也帶著一絲和軟。
王爺在想什麼她實在是猜不出,但是斐嬌那點心思,是個女人都能看出來。
王爺猛地轉過身,瞪了一眼王妃,眼神中的警告意味十分強烈。王妃不由得臉色一白,生生後退了兩步。
「禮法無外乎人情,斐家也是思念她姐姐。這件事兒就定下了,王妃無需多言。」王爺的聲音裡明顯透著不耐,根本不給轉圜的餘地。
阿九悄悄抬頭看了一眼王爺,心裡暗暗有了計較。看樣子這斐嬌身上,有王爺非常想要的東西。王府美姬無數,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已死姬妾的妹妹鬧得不愉快,所以王爺定是看上了斐嬌身後的東西。
「妾身明白。」王妃的臉色也極其難看,瞥了一眼斐嬌,轉而對著王爺福了福身。
得到王妃的答覆之後,王爺大跨著步子離開,走到阿九和寧側妃身邊,依然鐵青著臉,眉頭一蹙。
「元寶,去書房!」王爺衝著門外的元寶喊了一聲,隱隱含著怒氣。
院子裡人連忙行禮恭送,看著王爺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阿九的眉頭輕輕皺起。
「是本妃疏忽了,還讓兩位妹妹白跑一趟。」王妃攏了攏衣袖,面色已經恢復尋常。
「哪裡,事出突然,姐姐也是怕平白糟了別人的口舌。」寧側妃笑了笑,連忙擺了擺手。面色的神色卻有些尷尬,眼睛也不斷瞥向一旁默不作聲的斐嬌。
王妃也看了一眼斐嬌,轉而又偏過頭來,不耐地蹙緊眉頭。
「方纔兄長剛送來一罐上等的銀針白毫,若二位妹妹沒有急事,就進來嘗一杯再走。」王妃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轉而抬腳就向屋裡走去。
寧側妃和阿九對視了一眼,轉而也跟著走了進去,看樣子王妃是刻意要殺殺斐嬌的銳氣了。
剛進去就有一股子香氣撲鼻而來,不經讓人精神一震。入夏端著一壺泡好的茶走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斟滿了三個茶盞,立馬香氣四溢。
「這還是兄長去福建時所得,為北路銀針。兩位妹妹對於茶道都是箇中高手,不如一起來品品,這茶是否純正?」王箬芝坐在主位上,剛才的惱意似乎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嘴角噙著一抹笑。
其他二人客套了兩句,也都端起茶盞。銀針白毫,在白茶之中最為名貴,尤以福建所產的「北路銀針」聞名天下。
阿九揭開茶盞,茶水湯色呈淺杏黃,她輕抿了一口,清醇的茶水劃過,立馬整個口腔都充滿了芬芳的香氣,讓人忍不住再喝上一口。
「托王妃的福,妾身還是第一次飲這白茶之最,果然名不虛傳。聽聞銀針白毫在杯中沖泡,即出現白雲疑光閃,滿盞浮花乳的景象,今日不知能否一睹奇景?」阿九的嘴角洋溢出一絲滿足的笑容,飲一杯好茶,倒使她感到心情舒暢。
「這有何難,入夏,把茶具端上來。在寧側妃和恆姬的面前,再泡一次!」王妃十分大方地一揮手,入夏就端著茶具上來了。
三人皆是全身心投入到研究銀針白毫上面,一時倒是無人提及仍然站在門外的斐嬌。
直到快要午膳時分,這品茶會才算結束。二人出來的時候,斐嬌還站在院子中央,似乎連位置都沒變過。
見到她二人出來,斐嬌彎身行禮,臉上也絲毫沒有不耐煩的神色。阿九對著她勾了勾嘴角,還未及豆蔻的少女,能有如此定力,實屬難得。
也更加證明了,斐嬌此次來者不善。這王府裡是越來越熱鬧了,少了一位得寵的妹妹,會有無數如花似玉的妹妹湧進來。
等到兩人離開,王妃都沒有出來看看斐嬌。可見這個斐家的嫡次女還得有一段苦日子過。
直等到將近傍晚,花聆才打探到消息回來。
「主子,這斐二姑娘是住在西南角的竹幽館。那地方背陰,現在天寒地凍的,估計王妃連塊碳都不會給,這哪是一個姑娘家能夠承受的?」花聆撇了撇嘴。
王妃整人的功夫那自是不在話下,打得人口吐白沫,都找不出一絲傷痕來,遭難的人也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阿九手裡正把玩著茶蓋,一聽這話瞭然地點了點頭,王妃心高氣傲,若是能嚥下這口氣,就不是王家嫡女了。正妻動姬妾會落得個善妒的名聲,但是對於這借宿的姑娘家,王妃可不會手軟。
「王妃那是思慮周到,這竹幽館離王爺的書房最遠,而且幾乎和其他院落隔離了。還真是煞費苦心。」阿九輕歎了一口氣。
複雜的地理條件,導致王爺想走錯院子上錯床都不可能。這明眼人一下子就瞧出來,無論出於什麼原因,王爺就是想要斐嬌。可王妃偏偏要作對,這府上又得鬧上一陣。
「可不是,奴婢剛去書房送糕點,聽玉石說了,王爺生了好久的悶氣。」玉葉一撩簾子走了進來,將手上挽著的空食盒放到一邊。
阿九親自打開食盒蓋,見裡面的點心不見了,才輕舒了一口氣。
她剛才吩咐廚房做了一碟子花式點心,讓玉葉送過去。王爺今日見到阿九和寧側妃也過去,顯然是惱了。
這麼多人看著,王爺若是日後當真收了斐嬌,的確是臉上無光。所以阿九才送上點心去賠罪。
「主子放心,王爺見到那盤點心,氣也就消了。派奴婢捎句話,下次得空在院子裡給他繡個荷包,別沒事總瞎跑!」玉葉攏了攏髮髻,瞪圓了大眼睛,紅唇微抿,竟是學著王爺生氣的模樣。
阿九和花聆瞧見了,都是被逗得笑出了聲。
「行了,時候不早了。花聆看看紅鯉起來沒,讓她趕緊出府辦她的事情去。」阿九好容易止了笑,看著窗外漸漸落山的夕陽,輕輕地提醒道。
花聆也收起笑容,連忙起身,嘴裡還在笑聲嘀咕著:「這小蹄子最近倒是瀟灑得很,朝九晚五的,活兒全讓我和玉葉做了。」
阿九也只當她發牢騷,微微笑了笑沒有接話。
上次醫女來診斷,查出麝香之後,阿九心裡總覺得不踏實。身邊沒有個知根知底懂醫的,她就整宿的睡不著。
三個丫頭中,她看中了紅鯉的機靈,新來的小丫頭不出現也不惹眼。索性就托了玉石,安排紅鯉去善藥堂跟著先生學習醫術。好在看門的是紅鯉的乾娘許管事,這事情就簡單多了。
紅鯉都是晚上出去,白日回來補眠的。白日的活兒也都安排給了其他人,當然最累的也是花聆和玉葉二人。
等到花聆回來的時候,玉葉已經開始擺膳布菜了。
「主子,奴婢送紅鯉出去的時候,聽到幾個丫頭議論。斐家二姑娘把東西搬到竹幽館之後,就直接去了清祥閣給老夫人請安,這會子都沒回來,恐怕是要留飯呢!」花聆臉上帶著擔憂的神色。
斐嬌這趟來的還真是稀奇,鬧得後院人心慌慌。不想還沒進後院,就讓王爺如此護著,難免一個個都掛在心上。
「哦?」阿九手中的筷子一頓,眉頭輕輕蹙起。
老夫人從來不留姬妾用飯,就連王妃都是極少。而斐嬌又何德何能,值得老夫人親自留她。
「估計是老夫人心疼這位二姑娘吧!」阿九半真半假地說了一句,聲音低沉。
老夫人向來不會理會這種事情,估計也是王爺對她說了什麼,才會那麼照顧斐嬌。
母子兩人聯手,恐怕王妃也沒有料到吧?


039 考中榜眼
「王妃,這是老夫人剛讓丫頭送來的黑豆鯰魚,說是能夠驅寒降火,最適合晚上用。」入夏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碟魚上桌,悄悄地看了一眼臉色不豫的王妃。
王箬芝冷著臉坐在桌旁,看到那道菜只冷哼了一聲。立秋見王妃沒有動怒,也就夾了一塊魚肚子上的肉放進王妃的碗裡。
「老夫人也是心疼王妃,連日來府上事情纏身,王妃都料理妥善,老夫人也是看在眼裡記在心上的。」立秋輕聲說道,又挑了幾樣素菜放到王妃的碗裡。
王妃的臉色緩和了些,只點了點頭。便夾起魚肉送進口中,細細咀嚼。
「是啊,奴婢去傳膳的時候,聽廚娘說了。老夫人只吩咐只送給了舒興閣,其他院子都是沒有的。」入夏也連忙出聲附和。今日王妃心情不好,連掃地的婆子都看出來了。
所以貼身伺候的這二人也是膽戰心驚,想盡一切法子討好王妃。
「本妃在老夫人的眼裡有幾兩重,自己心裡清楚,不需要你們兩個小蹄子上趕著誇。斐家那二姑娘怎麼看都有一股子妖氣,想要進府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王妃的語氣透著陰冷,臉上也顯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對於老夫人留斐嬌用完膳,卻送來一道菜安撫自己,王妃十分的不滿,心裡暗暗有了計較。
這幾日每到用完膳的時候,王妃總是有意無意把斐嬌拉去舒興閣。往往是酉時過去,直到亥時才讓立秋送回去。
阿九聽著花聆的匯報,嘴角不由自主就揚起一抹淡笑。王妃一遇到王爺的事情,使出的手段總讓人哭笑不得。
王爺如果要是宿在後院,一般戌時就已經通報了。王妃此舉,無非是打得一個時間差。想必王爺這幾日,也不會再踏足舒興閣。為了不讓王爺和斐嬌有交集,王妃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亥時了估計外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舒興閣離竹幽館可是有一段距離,也虧得斐嬌能忍下來。
「王妃當屬正妻典範。」阿九半真半假的說了一句,臉上的笑意卻總也擋不住。
有王妃這樣肯犧牲的精神在前開路,後院其他姬妾自然也勇往直前。王爺恢復了以往雨露均沾的模式,每個院子幾乎都去了一兩次。當然寧側妃、趙姬和阿九的三個院子去的最多。
王妃費神費力地提防著斐嬌,這一個月阿九的日子倒是越來越好過。月事來的那幾日,由紅鯉調養著,也沒再出現大出血的狀況。只是三個丫頭仔細搜索院子的時候,倒是找出幾樣不乾淨的東西。
阿九也沒聲張,只讓她們將那幾樣東西燒了,叮囑日後留心也就罷了。
「王爺今個兒心情好,指明了要吃那道蟲草燉雞。奴婢已經吩咐廚房做了。」玉葉撩開門簾走了進來,臉上凍得通紅,表情卻是喜氣洋洋的。
阿九正坐在椅子上打絡子,聽到這句話也只點了點頭。
「科舉的成績應該快出來了吧?」阿九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忽然輕聲問了這麼一句。
「應該快了,主子不會失望的。」玉葉看著阿九,低聲回覆。
阿九輕輕笑開了,扔下手中的絡子,站到銅鏡前攏了攏髮髻,看著銅鏡裡眉目含春的佳人,莞爾一笑。
「去燙一壺竹葉青。」阿九一揮衣袖,眼眸一眨。
***
「今兒天可真冷。」王爺脫掉身上的裘衣,臉上也是凍得有些發紅。
阿九連忙伸出柔荑將王爺的手掌握住,立馬一股陰寒的溫度襲來,讓阿九也不禁打了個哆嗦。
王爺感到阿九的異樣,連忙掙開她的手,習慣性地摟住她的細腰。
「你身子剛好,不要再凍著。」他的嘴唇都有些發麻,哈出的白氣都是冷的。
嘴上雖這麼說,整個人卻已經貼近阿九。阿九身上溫暖而好聞的氣息不斷地鑽進鼻尖,王爺索性先將頭埋進阿九的頸窩,雙手也收緊了她的腰肢。
感到男人身上的寒冷,阿九抬手覆在王爺的側臉上,慢慢地摩挲著。直到王爺的臉上有了幾分暖意,才緩緩鬆開。
「剛燙了一壺竹葉青,王爺喝上幾杯暖暖胃吧。」阿九親自倒了一杯酒遞給他,王爺卻是不接,就著她的手飲下。
「酒再美也得阿九餵,才能品出滋味。」王爺顯然心情很好,竟是講起了情話。面上也露出一抹輕笑,唇紅齒白,面如冠玉。
阿九低著頭,立馬羞紅了臉,眼中卻貯藏著清冷。這些令人臉紅的情話,現如今聽來只讓她膽寒。
「王爺不喝,妾身自己喝。」阿九嬌嗔地瞪了他一眼,轉而將酒杯斟滿,自顧地喝了一口。
竹葉青的芳香醇厚一時讓她沉醉,入口甜綿微苦,微燙的酒水順著咽喉滑下,一直暖到胃裡,餘味無窮。
阿九輕瞇了眼,伸出紅舌舔了舔嘴角的酒水。
王爺只看著她也不說話,嘴角噙著一抹笑意,拿起筷子開始夾菜。阿九又連續喝了幾杯,胃裡的感覺溫溫的,十分舒服。
她的頭卻有些暈了,裡屋炭盆冒出的熱氣氤氳著,讓阿九的臉色更紅。柔荑捧著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
「別光喝酒,吃點菜墊墊胃。」王爺親自夾了一塊送到她的嘴邊,看著她細細咀嚼嚥下。
此刻的阿九雙眼迷離,似乎是一隻剛睡醒的貓咪,王爺覺得有趣。索性就接二連三地夾菜餵她。直到最後阿九搖頭,王爺才罷手,卻緊盯著她看。
阿九面色紅潤,薄唇上也是水潤潤的,偶爾一個迷茫的眼神掃過來,只讓王爺感到一陣喉嚨發緊。
他一把將阿九拉進了懷裡,準確地捕捉到她的唇,舌頭細細地將她嘴角殘留的酒水舔乾淨。吻著吻著,他忽然感到懷裡的人在顫抖,舌頭除了香醇的酒味,竟然感到一絲鹹澀的味道。
王爺抬起頭,卻見到阿九滿臉的淚痕。阿九的鼻子抽噎著,雙眼紅通通的,就像被驚擾到的兔子一般。
「阿九,你怎麼了?」王爺連忙抬手擦掉女子眼角的淚水,阿九很少在他面前哭,即使當初他背棄誓言都沒瞧過阿九流一滴眼淚。
「子卿,我想家了。」阿九抬起頭,眼眸上就像被迷了一層霧一般。她靜靜地看著王爺,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
王爺心裡一窒,臉上的神色也漸漸變得僵硬。
「阿九,你可是在怪我?」王爺的聲音透著陰冷,手指緊握成拳,骨節泛白。
阿九的眼眸中閃過一道嘲諷,轉而又恢復迷茫,只咬緊了下唇,緩緩地搖了搖頭。
「阿睿來信說他要參加這次科舉,放榜的日子都快到了,我卻沒機會見他一面。」阿九伸手抓住王爺的拳頭,輕柔地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扳直,臉上的表情帶著無比的悲傷。
王爺心頭一軟,輕歎了一口氣,再次摟住她的纖腰。
「想見他的話,明日把他接到府上。你若是想讓他住上幾日,我也可以把他安排在前院。」王爺輕輕拍著阿九的後背,聲音裡也帶著一絲安慰。
顯然這已經不合規矩了,王爺做出了讓步。
頭枕在他頸窩上的阿九,嘴角勾起了一抹淡笑,眼眸中也閃過一絲清明,稍縱即逝。
「阿睿一向勤於好學,小時候拜了師父學武,也從來不覺得苦。阿九不求與他相見,只求他平平安安。」阿九低聲呢喃著,柔嫩的嗓音傳入耳朵裡,讓王爺跟著一歎。
「阿睿這麼聰明,相信一定會榜上有名的。」王爺用下巴輕輕磨蹭著阿九的額頭,細聲細語地安慰道。
阿九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從他的懷裡掙脫了出來,拉住王爺的手。
「王爺,如果到時候朝廷要用阿睿的話,你能不能幫他留在京都?阿九不想再離他那麼遠。」阿九帶著祈求地看向王爺,聲音裡也充滿了期待。
一般放榜之後,如若得了名次,朝廷下旨封官的話。除非有人舉薦,否則一般這些考生都會被分配到外地去。
「好,我答應你。」王爺緊盯著阿九的眼眸,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是阿九第一次向他開口,索取關於時家的利益。他的眸光深沉,似乎想要把阿九看穿。
但是已經醉酒的女子,顯然不能如他的願。剛才哭了一會子又斷斷續續說了一堆話,現在想來是累了。一頭栽到王爺的懷裡,緊閉著雙眸。
王爺輕歎了一口氣,喚人來替他們寬衣解帶,也就在阿九身邊躺下了。
直到身邊傳來男子平穩的呼吸聲,阿九才緩緩地睜開眼眸,眸中一片清明,她的嘴角露出一絲略微苦澀的笑容。
不得不說,剛才她所走的是一步險棋。時阿九這輩子最明智的,就是有自知之明。她在王爺心目中的份量,不過是個能夠取悅他的女人,若是要些珠寶首飾一類的,還可能成功。但是若換成舉薦官位,依她對前世王爺的瞭解,難之又難。
即使這次成功了,估計也絕對不會有下一次,而且很容易讓王爺對她產生芥蒂。但這她也是被逼無奈,如果等到朝廷下達了文書或者讓王家知道從中作梗的話,那麼一切都晚了。
要時睿進京,是她的第一步。
***
在一條幽深的永巷之中,忽然響起陣陣鞭炮聲,驚得四鄰皆起。這裡是京都的東郊,達官貴人金屋藏嬌的地方,一家一戶都是大門緊閉,富麗堂皇的建築卻顯示著這裡的繁榮。
不少人都打開門悄悄地觀望著,這裡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這樣響亮的鞭炮聲了。
「這是誰家的好兒郎,高中榜眼騎大馬,頂戴花翎大紅花,父母兄妹皆歡喜!」敲鑼打鼓之中,隱隱能夠聽到一幫小兒的吆喝聲。
遠遠地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郎,騎在白色的高頭大馬上,嘴角噙著一抹笑意。身上火紅的新衣,讓人的眼底也湧起一股暖意。
時睿坐在馬上,看著四周奔跑的小孩兒,眼角流露出一絲欣慰。
幽靜的東郊,因為這個名為時睿的少年中了榜眼,而徹底熱鬧起來。鞭炮響起時帶起的煙霧繚繞,偶爾幾個大膽的小廝丫鬟走出門來觀看著。
馬上的少年身形還有些瘦弱,但卻長了一張桃花面,唇紅齒白。特別是他那雙黑亮的眼眸,裡面噙著濃濃的笑意。
馬停在一戶隱蔽的大宅子門前,早有人迎了出來。已經開始有人議論,這戶人家也是一個月之前剛搬來的,很少見到有人來往,沒想到竟然藏了個榜眼的少年郎。
***
芙蓉院內,阿九坐在椅子上,手裡打著絡子,面上卻帶著一絲心不在焉的模樣。
「主子主子,公子他中了榜眼!」玉葉急匆匆地提著裙擺跑了進來,臉上帶著十足的興奮,滿眼含笑。
阿九面上的表情一鬆,漸漸露出了笑意,扔下了手中的絡子,猛地站起身來回走了兩步,面色緋紅。剛才緊張的心情稍微緩和,迎來了喜悅的衝擊感。
「奴婢聽玉石說了,皇榜下來的那一天,宮裡頭就傳出了旨意。今年的『三鼎甲』全部留在京都任職!」玉葉小跑著走了過來,紅撲撲的臉上掛著細密的汗珠,顯然是奔跑導致的。
阿九臉上的笑意更甚,「好,好啊!」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時睿和她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即使還不能幫她什麼,但心底卻踏實了許多。
前一世,時家困死在家鄉,如今她的弟弟已經首先來到了京都,有些事情正在悄然發生著改變。她要讓時家一步步走向京都,邁向這個權力中心。
「恭喜主子和公子團聚。」花聆也急忙行禮恭賀,在她眼裡的公子,是文武雙全的,在關鍵時刻會保護主子脫難的。

040 姐弟相見
年僅十四歲的少年中了榜眼,轟動整個京都。轉而在殿試之中,又表現出眾。更有趙王爺保駕護航,提出時睿乃文武雙全之才,遂與殿前侍衛切磋一二,皇上龍心大悅。
皇上親自下旨,遵循時睿意願,暫封正六品蘭翎侍衛。
一時之間,京都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位年輕的榜眼,明明以文殿試,最終被封了武官。雖官階不高,但是在皇城之中,又有趙王爺提攜,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消息傳到王府的時候,除了芙蓉院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其餘院落表面風平浪靜,但是不少下人對於主子陰沉的臉色膽戰心驚。
王妃更是面色沉鬱,上午管家婆子匯報事務的時候,王妃都是鐵青著臉。好幾個出錯的丫頭被拖出去杖責,府內更是一片寂靜,各人都守在院子裡。
立秋和入夏小心翼翼地侍候左右,王妃一直沒有開口說榜眼這事兒,二人始終提心吊膽,有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感。
直到下午,王家的書信到了。王妃看完之後,整個人都氣得發抖,面色蒼白。手一伸當場摔了桌上的茶盞,銀針白毫的清香,很快便瀰漫了整個屋子。
「好你個時阿九,整日霸佔著王爺不說,還妄想拉住整個時家?烏鴉窩裡飛出來的成不了金鳳凰,區區賤妾竟讓王爺如此護她弟弟,好個沒臉沒皮的狐媚子!」王妃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明顯已經開始喘了。
腦袋裡針扎一般的疼痛,眼前也是一陣陣的發黑,她摀住胸口,立馬感到窒息般的沉悶。
「王妃,您消消氣,快來喝杯熱茶。」立秋的臉色一白,看著王妃緊蹙著雙眉痛苦的模樣,她的心裡一跳。
王妃顯然是氣得不輕,若是怒極攻心昏過去了,驚動府裡人可就不好了。
「主子,您別放在心上,時阿九的弟弟也不會有什麼出息,只不過是個正六品而已。大爺已經是正四品了,小小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他。」入夏一見到王妃這副模樣,心都快跳出來了,連忙出言安撫。
「閉嘴!」沒想到更加惹怒了王妃,立秋遞到嘴邊的茶盞,也被她滑落在地。
茶盞摔在地毯上,滾了一圈之後停下,滾燙的茶水灑得一滴不剩。
入夏立馬噤聲,不知她那一點惹到了王妃。立秋看了一眼身邊的入夏,輕輕皺了皺眉頭。
入夏口中的大爺就是王家的探花郎,為官七八年了,靠著王家的勢力,好容易爬到正四品太僕寺少卿,卻是個閒職,並無實權,專門負責馬政。
更何況大爺是探花,而時睿卻是榜眼,孰高孰低,一目瞭然。
「王妃,您也莫氣壞了身子。想來王爺也是做個順水人情,恰好幫了時睿罷了。而且蘭翎侍衛又是在皇宮裡頭,比府上還複雜,一個不慎就是掉腦袋的事兒。」立秋輕手輕腳再次倒了一杯熱茶,遞到王妃的手邊,柔聲勸慰。
王箬芝的臉色明顯緩和了許多,接過茶盞喝了兩口熱茶,才緩過氣來。
「主子,不必擔心。恆姬一向是把她那個弟弟當成寶似的,十四歲的少年在宮裡最容易惹出禍來了。到時候王爺自然也不會出面,那恆姬只有哭的份。」入夏謹慎地把握著措辭,臉上帶著一絲忐忑的表情看向王妃。
王妃聽到這句話,眼眸忽地一亮,轉而抓起茶盞飲了一大口水。
「倒是我急糊塗了,十四歲那就是個半大的孩子,即使不惹出禍來。在皇宮裡出點什麼意外,也是難免的,說不定那意外就會要了他的賤命!」王妃冷哼了一聲,聲音像是夾雜著十二月的冰雪一般,刺進人心底。
一旁的入夏看著王妃臉上的冷笑,忍不住打了個顫。
***
街市上一陣小販的吆喝聲傳來,一輛寬敞的馬車從道路中駛過,馬車邊跟著丫鬟和隨從數人,行人紛紛避讓,想來又是哪家大戶坐在上面。
馬車的簾幕輕輕晃動著,偶爾能夠看見外面的熱鬧的景象,車內的女子輕舒了一口氣。
「主子,您再忍一會兒,馬上就到東郊了。」馬車外花聆小心翼翼地貼近簾幕,壓低了聲音說道。
阿九點了點頭,抬手習慣性地攏了攏髮髻。馬車平穩的行進著,微弱的光透過簾幕打在她的側臉上,女子臉上並無太多神情,眉頭輕皺著,似乎在為什麼事情而苦惱。
王爺很晚才從宮裡出來,立刻安排今日來見阿睿。男眷無法入後院,也只有她出去看時睿。只是王爺親自安排,而且事前也沒有知會王妃一聲,這讓她心裡始終惦記著。
馬車緩緩停下,阿九拉好披風,帽子遮住了半張臉。她扶著花聆的手慢慢走下來,一眼就瞧見了候在門口的翩翩少年郎。
「阿睿。」她幾步走上前去,一把執起他的手。
少年的手微涼,臉上也被凍得通紅,待看到阿九之後,臉上露出純粹而歡喜的笑容。
「姐,快進去吧,外面冷。」時睿的嗓音介於少年和男人之間,有些沙啞卻十分好聽。
那一聲久違的「姐」,讓阿九的心一顫,眼眶立馬紅了。
腦海裡盤旋的都是時睿渾身鮮血,滿臉不甘地倒在地上。阿九知道這些場景都是午夜噩夢,時睿前世實施的斬首示眾,哪裡會有整屍供她懷念,恐怕那熱血早已灑在了斷頭台上。
「讓姐姐好好看看你。」兩人攜手進了屋,門一關好,阿九就迫不及待地拉下披風,捧著時睿的臉仔細看著。
少年的皮膚很光滑,眉眼和阿九也有幾分相像,看著阿九的眼眸,更是蘊滿了笑意,此刻露出一排整齊的貝齒,咧著嘴笑得開懷。
「姐,怎麼了?」時睿站在原地不動,被阿九一直盯著。察覺到女子手指的顫抖,面上的笑意收斂了起來,有些擔憂的問道。
「沒事,我就想好好看看你,離家才半年你就長這麼高了。」阿九回過神,擦掉眼角的淚花。
眼前少年熟悉的笑臉,曾經沒日沒夜地糾纏在她的夢裡,然後再變成染紅鮮血的斷頭台。再次見到親人的激動,這種失而復得的狂喜,阿九必須努力克制,才沒有抱住時睿嚎啕大哭。
「我馬上就十五了,再過幾年等我行了弱冠之禮,就沒人再能委屈姐姐了。」時睿見阿九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些,再次抿著嘴一笑。
他微微握了握拳頭,王爺和阿九相遇相戀的事情,時家是知道的。只是當時見趙子卿一表人才,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時家的父母也就默許了。
沒想到突生變故,要阿九做妾才能抬進府。本來時父覺得王府門第高攀不起,無奈阿九態度堅決,才以卑賤的姬妾身份嫁進王府。
這件事情時睿是知道的,他認為是委屈阿九了,所以才有這麼一句話。
「好,只要阿睿好好的,姐姐就不覺得委屈。」阿九的眼眶再次紅了,習慣性地抬手,想要拍拍少年的頭,卻發現曾經和她比肩的少年已經長高了。
兩人坐了下來,阿九始終拉著時睿的手不肯放開,臉上掛著笑意,問家裡的情況,鼻子卻是一陣陣泛酸。
光看著少年帶笑的臉龐,她的心就跟著打顫。
「姐,家裡都很好。爹好娘也好,就連門前的兩棵柿子樹都好得不得了。」時睿有些好笑地調侃道。
阿九已經連續問他五遍「家裡好不好」這個問題了,剛提到其他的,她定又轉回來,似乎總也不放心。
「瞧瞧姐姐這記性,家裡好就行。阿睿,你要快快長大。」時阿九再次抬手拍著少年的頭,輕柔地說了一句。
時睿睜著黑亮的眼眸,認真地看著阿九,承諾般的點了點頭。
「阿睿,現如今武官雖然比文官更好晉陞,但是你也不要太勉強自己。你畢竟還很年輕,這次榜眼能夠賜封正六品,顯然已經是很高的賞賜了。但是蘭翎侍衛侍奉於皇宮,萬事小心。」阿九細細叮囑,她的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
眼前的少年,看起來還這麼小。現如今的他,那不算寬厚的肩膀,還扛不起時家的興衰榮辱。卻因為一個榜眼的功名,而踏入皇宮。
阿九在害怕,她不知道這次讓時睿進入京都,躲過王妃的耳目,悄悄考取功名,是否做對了。
「姐姐,我知道。你出嫁前,爹爹就讓我出去歷練,這半年來我更加不敢鬆懈。況且武官手握實權較多,姐姐在王府過得辛苦,我也要給你助力、強大的後台,這樣就不用再看別人的臉色過活了。」時睿反握住阿九的手,眼眸裡流露出堅定的目光。
他搬到這東郊來,自然也是知道一些做妾的苦,更何況王府裡還有王妃壓在那裡。所以即使年紀不大,他也明白娘家對於一個女子的重要性。
「你考中了榜眼,姐姐也沒什麼好送的。這塊玉姐姐親自讓人去寺裡開了光,你帶在身上也安心些。還有這些銀子,宮裡到處都要用,你新進去的要忍讓些,凡事不要強出頭,免得遭記恨。還有……」阿九邊說,邊一樣一樣的往外拿東西。
錦帕包好的玉珮,幽幽地泛著冷光,一個大包裹裡,偶爾聽出清脆的響聲,想來是一大包銀子。而一旁的花聆,還在進進出出送東西。
「姐,我進宮裡頭是要搜身的,這些東西都不讓帶。玉我留下了,銀子你自己留著使,我從家裡也帶的,況且以後就有俸祿了。而且在宮裡當侍衛,逢年過節也是有休假的。若得了空我就讓人傳信給你。」時睿連忙拉住阿九的手,打斷她的話。
臉上不由得露出苦笑,大半年不見,姐姐倒是變得囉嗦起來了。
阿九的臉色再次變得擔憂,她還是後悔了,雖然在家裡的時候,父親就讓時睿出去歷練,可是他畢竟年齡還小。一入皇宮深似海,此話不止是對妃嬪說得,也是對皇宮裡所有人說得。
「少說話多做事兒,有了危險也不要一個人往前衝,姐姐還在等著你長大……」阿九拉住他的手,說到這裡有些說不下去了,眼眶紅紅的。
「阿睿,你一定要好好的,姐姐等你弱冠之後,娶媳婦生孩子。姐姐要看著你幸福。」阿九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眼淚已經逼到眼角,她連忙掏出錦帕擦了擦。
「姐,我半月之後才進宮呢!不要哭了,你若想我了就派人捎個信,我去王府下個拜帖去探望你。」時睿也替她輕輕擦著眼淚,話語裡帶著些許的玩笑意味。
阿九被他逗笑了,衝他揮了揮錦帕。
「既然還有些日子,你抽個空去廟裡走一趟,拜拜神仙也好讓我安心。」阿九輕聲叮囑著,她始終感到心神不寧。
「成。」時睿立馬點頭應承了下來。
阿九不敢多待,告別了時睿再次坐上馬車,她的眉頭才有些舒緩。時睿現在還好好的,她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護他周全。
「主子,謝謝您。」簾幕外傳來玉葉有些沙啞的聲音,顯然是剛剛哭過了。
「你我是主僕,這些都是應該的。」阿九輕輕地回了一句。
阿九和時睿說話的時候,就只留了花聆一人在身邊伺候,讓玉葉和她弟弟團聚去了。
只是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
阿九心情頗好,王爺今個兒在玉煙院傳了午膳,想來是不會過來了,她坐在小桌旁認真地看著書。
「恆姬可在?」屋外傳來一道丫頭低低的傳喚聲。
阿九抬頭,就瞧見玉葉撩著簾子進來了,臉色不大好。
「主子,是斐家二姑娘過來拜訪。」玉葉抿了抿紅唇,伸手接過阿九遞來的書,轉身進了裡屋。


041 意欲何為
阿九心裡有些驚詫,眉頭輕輕佻起。對著一旁的花聆揮了揮手,「快請。」
「嬌兒先恭喜恆姬了,這是賀禮,不成敬意。」斐嬌將身上的披風脫下遞給身邊的丫鬟,露出裡面的襖衫。雙手捧著一個精緻的方盒子,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阿九連忙起身推辭,臉上努力維持著笑容。
時睿封官,倒是有幾個走得近的姬妾送禮過來,就連王妃都派人送來了。但是這斐家二姑娘,可不是後院裡的人,她如何都不敢收。
「恆姬,我也是替已故的姐姐略表心意罷了。姐姐在世時,還多虧恆姬照顧,望恆姬莫要推辭。」斐嬌卻是十分堅持,臉上也露出不容拒絕的神情。
阿九聽她提起斐姬,心裡有些無奈,只好讓花聆收下。
斐嬌和阿九在屋子裡說話,直到晚膳之前才扶著小丫頭的手離開。
阿九一直坐在油燈前,手撐著下巴發呆,眼睛還盯著門口。
「主子,該用膳了。」花聆輕手輕腳地走過來,身後跟著幾個布菜的丫頭。
斐嬌一走,主子就成了這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誰都不敢打擾。
「斐家二姑娘快要及笄了,備份厚禮。」阿九揮了揮手,輕聲吩咐道。
花聆悄悄看了一眼阿九,柔聲應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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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乾二十一年十一月初八,京都發生了一件大事兒。太子太傅之子當眾打死一富家公子,太子太傅賄賂京判被查出。第二日一早,彈劾的奏折就已經堆在了皇上的龍案之上。
皇上只將此案發配給大理寺審查,並未多做表態。大理寺遞上來的折子,只粗略地描述了其過程,字眼之中處處維護太子太傅。皇上大怒,遂下旨整頓大理寺,太子太傅暫時停職。
為此整個大理寺都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內裡官員調動更是一撥接著一撥。而唯一傳到王府後院的,就是斐嬌的爹由正五品升到了正四品,任職大理寺少卿。
後院眾人嘩然,不少姬妾開始慇勤地往竹幽館跑,送禮的攀關係的。而眾人心理也清楚,這回斐家二姑娘恐怕真的得成為以後同一屋簷下的妹妹了。
王妃表面十分平靜,聽到這個消息,只輕點了一下頭。便立馬吩咐外面的小廝備轎,讓立秋請斐嬌回府慶賀斐大人高昇。
阿九正在繡荷包,知道之後眉頭一蹙。前世斐姬比她活得長,她的確是隱約記得,王爺有一陣子特別寵斐姬,斐大人陞遷之後,又寵了一段日子,直到後來才漸漸冷淡。
晚上王爺來了芙蓉院,眉頭緊蹙,顯然心情抑鬱。玉石剛才悄悄通報過了,王爺是從舒興閣裡出來的,想來是和王妃鬧了個不愉快。
「王爺,妾身遇到一件頭痛的事兒,想請王爺參詳一二。」阿九坐在他旁邊,親自替他布菜,見他臉色變得緩和,才斟酌著開口。
「什麼事兒?」王爺好容易從雞肉中抬頭看了一眼女子,聲音淡淡的。
「上次阿睿封官,斐家二姑娘特地送禮,妾身不敢要,她又說是替斐姬送得。過幾日就是她及笄的日子,妾身正在困擾要送她什麼禮物好。您看?」阿九的臉上帶著些許憂愁的神色。
現如今阿九和斐嬌二人的關係的確尷尬,一個是王府的姬妾,一個是未出閣的姑娘家,這二人又不是手帕之交,互相送禮難免遭人口舌。
王爺眉頭一蹙,放下筷子將嘴角擦乾淨,最終長歎了一口氣,似乎下了什麼決定一般,對著阿九揮了揮手。
「這點事兒不用費神,明個兒我就讓元寶找支碧玉簪子。斐家二姑娘的及笄,我也是要派人去觀禮的,到時候一起送過去。」王爺聲音裡透著些許的疲憊,提起斐嬌,臉上的表情似乎再次變得深沉。
斐嬌及笄的前一日,斐家下了帖子到王府,不過王妃根本沒有理會。
只是及笄之禮過後,傳到後院的消息,卻足以讓王妃氣血上湧的。王爺只讓玉石傳話過去,過幾日就要將斐嬌抬進門來做妾。
日防夜防,斐嬌的確沒有爬上王爺的床,卻是光明正大的被抬進王府。王妃也只能受著,如今整個朝堂都在盯著大理寺的一舉一動,她也不敢隨便對付斐嬌。
斐嬌的確是被抬進王府的,因為不能和斐姬衝突,所以就賜了一個「秀」字。
那一日轎子從側門抬進來的時候,還有三兩個姬妾前去觀看。被正經抬進府上的姬妾還真不多,一進後院,這斐嬌的身份就別旁人高出許多。
秀姬住在芳儀閣,王爺一下早朝就去了芳儀閣,自然惹來不少人的妒忌。接連幾日,王爺一直宿在芳儀閣,往常略顯冷清的芳儀閣,竟一下子變得門庭若市。
調動過後的大理寺果然行動速度,不幾日由大理寺卿牽頭,大理寺斐少卿親自呈上一系列證據,直接將太子太傅打入大牢,而牽連出各列事件及官員更是數不勝數。
皇上大怒,對牽扯到情節嚴重者一律革職查辦,檢查屬實者嚴懲不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從太子太師到太子少卿,一干人等全部受到牽連,不少人開始上奏彈劾。
這次風波被史官稱為極有意義的一次清洗活動,太子一黨代價慘重。而大理寺斐少卿上奏有功,賞賜更是接踵而來。
王爺還曾派元寶護送秀姬回府,替她爹慶賀。王妃那裡一直都沒有動靜,斐家現在可謂平步青雲,即使王家也不敢輕舉妄動。王妃自是謹守本分,整日除了去清祥閣晨昏定省能夠遇到之外,幾乎都待在院子裡。
一時之間,新晉秀姬斐嬌,寵愛風頭無兩。
當這場風波漸漸平息之後,王爺卻開始變得繁忙起來。經常剛在芙蓉院裡坐下,元寶就衝進來傳話,前院這幾日似乎來了不少客人拜訪。
而寧側妃也有意無意地抱怨了兩句,看樣子王爺最近的公事繁忙。阿九抿著唇輕聲安慰了兩句,眸中卻閃過一絲不安。
明國皇子眾多,成了氣候的除了太子和五皇子之外,其餘都是閒養在家。而幾位封侯的異姓王,顯然勢力較大,京都中的趙王府和蕭王府更是屬於上流,兩位的王妃也都是世家大族的嫡女。
王府現今如此熱鬧,阿九的心裡隱隱覺得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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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一道嬌脆的聲音傳來,話音剛落,一位女子就撩著門簾走了進來。
「秀姬妹妹倒是來得巧,我正準備讓人擺飯呢。若不嫌棄一起用?」阿九坐在桌前,看著斐嬌將身上的披風脫下隨手遞給一旁的丫鬟,露出一身粉嫩的羅裙。
俊秀的臉頰上泛著自然的紅暈,嘴角處帶著三分笑意,顯然是最近生活滋潤的。
「去吩咐廚房再加兩個菜,今個兒我就陪姐姐用了。」斐嬌也不客氣,坐到椅子上,自然有人過來伺候她淨手漱口。
「今個兒王爺不是派玉石送你回府看看的嘛,怎麼中午就回來了?」阿九輕輕笑了笑,伸手給她盛了碗湯。
這幾日斐嬌經常回斐家,好幾次都是王爺派人跟著的,王妃倒是一直都沒動靜,一句責難的話都沒有。
秀姬的臉先是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看阿九。
「是王爺親自去接我們主子的!」倒是她身邊的丫頭嘴快地說了出來,語氣裡帶著十足的自豪。
阿九一愣,王爺親自去接人,估計連王妃都沒得到這種待遇。
「主子們說話,哪有你插嘴的地方,回去的時候自己掌嘴二十!」秀姬臉上倒是顯出惱怒的神色,冷聲地呵斥道。
那丫頭連忙跪下領罰,阿九擺了擺手。
「姐姐,這丫頭不知收斂,你不要往心裡去。其實王爺過去是找爹爹說話罷了,也就順便把我接回來。」秀姬有些尷尬地看向阿九,連忙輕聲解釋。
「那倒是我糊塗了,妹妹是否派個人回去瞧瞧?待會兒指不定王爺要過去用膳的。」阿九臉上現出一絲輕笑,看著秀姬的臉上並無炫耀的神色,擺手示意無事。
秀姬聽到這句話,臉上的笑意微僵,變得些許不自在。
「王爺去的時候,有兩位大人在斐家,然後一起來府上的。估計王爺要應酬著。」秀姬眸中閃過一絲失落,轉而又揚起一張笑臉。
阿九的眼眸一亮,攏了攏髮髻,轉而又恢復正常。
「王爺這幾日忙得很,上一回寧姐姐還說板凳都沒捂熱,人就去前院了。也不知那兩位大人什麼來頭?」阿九輕聲安慰著,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斐嬌夾了一塊茄子,聽到這個問題倒是撐起下巴,認真思考起來。
「爹爹升值以來,府上倒來了不少人,因此我也記下了幾個。一個是內閣侍讀學士,另一個是國子監祭酒,二人皆是從四品。」秀姬眨了眨大眼睛,想了片刻也就把官名說了出來。
阿九略一挑眉,內閣乃是負責奏章,學士掌復奏,侍讀學士掌典校。而國子監祭酒,則主掌大學教法和教學考試。兩位大人無論哪一個官職都是夠嚇人的。
「妹妹倒是懂得多,這些官名兒在我眼裡,就跟天上的星星一般,幾乎長得一個樣兒。」阿九輕聲調侃了兩句,臉上帶著笑意,低著頭遮住眸中的那抹複雜。
王爺最近幾日一直都在見客,可見官位都不低,他又究竟想做些什麼?而最近幾日秀姬回斐家的頻率也逐漸升高,這些高官和斐少卿又有什麼糾葛。
「我原來也不懂,後來聽得多了也就知道了。因為是姐姐問得我才說的,還沒謝過姐姐送得簪子呢,很漂亮!」秀姬擺了擺手,被阿九說得面色一紅。
兩人也就扯到其他話題上了,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
阿九坐在廳內的椅子上看著門外,外面正在下著小雪。細小的顆粒落在地上,偶爾能夠聽到「沙沙」的聲音。
玉葉穿著蓑衣小步走了過來,地面上堆積的雪白,留下了兩串腳印。
「外面的風簡直就把人都吹透了。」玉葉將蓑衣脫下遞給一邊的小丫頭,連忙拍了拍身上的襖衫,臉凍得通紅,嘴唇卻泛著蒼白。
「怎麼樣了?」等到玉葉走到身邊,阿九才開口詢問,臉上帶著一絲焦急的神色。
「主子,公子一切都安好。玉石一直將他送到宮門口,還托了信給宮裡一位有交情的公公,不會有事兒的。」玉葉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接過花聆送到手邊的熱茶。
冰冷的掌心貼上微燙的茶盞,竟是一下子變紅了,嘴裡也吸了一口冷氣。
「嗯,辛苦了。等見到玉石把這銀子給他,最近一段時間多虧他幫襯著。」阿九明顯的鬆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溫和的笑容。從小桌上拿起一個盒子,親自塞到玉葉的手中。
「不不,主子。能為您辦事兒是他的福分,不能拿您的銀子。」玉葉連忙擺手往後退,見識過阿九出手大方的模樣,看那個盒子不小,看樣子裡面裝得銀票肯定也是嚇人的。
一陣冷風灌了進來,門簾再次被人撩起。紅鯉手裡端著炭盆,雙手也凍得通紅,正好瞧見這一幕,臉上立馬就露出挪揄的笑容。
「主子,您瞧瞧玉葉姐姐,這是給玉石的,她倒是替人家推辭。您可得趕緊把玉葉姐姐許給他,不然姐姐可要急壞了。」紅鯉的聲音嬌脆動聽,幾句話一說就把玉葉弄了個大紅臉。
「死丫頭,就你嘴巴厲害。元寶那小子經常提起你這個嬌滴滴的妹妹呢,怎麼不讓主子把你許給她?」玉葉連忙啐了她一口,毫不客氣地反擊。

042 鬧鬼復仇
紅鯉被她弄得立馬噤聲,撅著紅唇乖乖把炭盆放到窗邊,瞪了玉葉一眼,就站在那裡不說話了。
「哎喲,葉子還是你厲害,這小蹄子就是欠治。那張嘴巴比什麼都厲害,逮著誰咬誰!」花聆見紅鯉吃癟,也是嬉笑著開口,顯然平時沒少受紅鯉擠兌。
紅鯉臉色變得更紅,低著頭看著腳尖。
「主子,她們合起伙來欺負奴婢。」最終也只有委屈地求助。
「行了,收下吧!玉石這階段也累著了,讓他買口酒喝。你看得這麼嚴,小心他跟別人跑了啊!」阿九的臉上難得露出會心的笑容,心情變得輕鬆,也就順口調侃了兩句。
果然玉葉再次鬧了個大紅臉,也只諾諾地接過盒子。
「主子,公子前幾日去廟裡求了平安符,特地讓奴婢帶給你。」玉葉似乎想起了什麼,連忙從懷裡掏出錦帕,那平安符被小心翼翼地包裹在裡面。
阿九臉上一喜,連忙伸手接過平安符,放在掌心。鼻子竟是一酸,眼眶都快紅了。
除了親人,誰又能想起替她求一道平安符呢?光看著掌心的小東西,她就開始想念起,少年那張英俊的笑臉了。
「主子,快別這樣。這幾日下大雪,王爺過來得都早,您可別弄腫了眼睛。」花聆連忙將毛巾用溫水擰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替她擦了擦眼角。
「沒事兒,阿睿也真是的。小姑娘家求的東西,他個大男人湊過去也不害臊。」阿九細想之下,竟又笑出了聲。
心裡像是咬了一口半熟的蘋果一般,又酸又甜。眼眶又再次紅了。
「主子,奴婢這個月頭一回當值,您這麼激動,奴婢可當不起。」紅鯉也連忙湊過來,嘴裡又開始調笑起來。
果然阿九被她弄得嗤笑出聲,昨晚就下了大雪,紅鯉沒去善藥堂,索性今個兒就跟在花聆她們身後當值。
「沒臉沒皮的,正經點兒。要是讓旁人瞧了,也不怕被笑話。」玉葉啐了她一口,端著盆出去倒水。
阿九正低頭把玩著手中的平安符,感到一個人撩著簾子走進來,逕直走到自己面前。光亮都被遮住了,看不清平安符裡的字。
「玉葉,別擋著光亮。」阿九皺著眉頭揮了揮手,話音剛落就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連忙抬起頭,一下子撞進了一雙濃黑的眼眸裡。
「本王來得不是時候?」王爺淡淡地笑了笑,順手從阿九的掌心裡搶走了那個平安符。
阿九看著王爺先是一愣,這人最近喜歡搞偷襲。總是不在飯點過來,進院子裡也不讓人通傳,所以阿九經常是素面朝天,或者髮髻不整的情況下,王爺就進來了。
「誰這麼有心,有本王庇護,還要送個平安符給你?」王爺捏著符咒輕輕地晃了晃,臉上露出一個輕柔的笑容,俊秀的眉眼也跟著舒展開來,眼角下的黑眼圈卻是深深的遮不住。
但是一開口,阿九的眉頭就忍不住挑起。庇護到最後,被打了六十板子等死?
「阿睿送的,還是小孩子心性,求個平安罷了。」阿九勉強跟著柔柔地笑開了,輕巧地從他的手中奪回平安符。
聽她提起時睿,王爺的眼神明顯變了。
「你這個弟弟可不是小孩子,若是生在世家大族,現在恐怕已經在戰場上衝鋒陷陣了。」難得王爺開口直接地誇獎一個人,眸中流露出一絲欣賞和淡淡的惋惜。
阿九低垂著眼瞼,眼底閃過一絲嘲諷。世家大族的榮耀也是靠一點點爬上來的,他們時家現在缺的就是這份殊榮。
王爺抿了一口熱茶,歪在椅子上閉著眼睛假寐。雙眉輕蹙著,顯然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兒。
「妾身幫您揉一下,要不要去床上歇會兒?」阿九見他疲乏,連忙站起身,雙手輕柔地按著王爺頭上的穴位,徵詢地問了一句。
王爺沒有說話,擺了擺手。只仰著頭配合著阿九按摩的動作,不一會兒呼吸變得有規律而平穩,顯然是睡著了。
近距離觀察,才發現王爺的下巴上竟然出現了青色的胡茬,臉色也顯得十分蒼白,想來最近休息得極少。
過了片刻,玉葉走了進來,輕手輕腳地將銅盆放好,才走到阿九身邊。
「主子,元寶說前院來人了,讓王爺過去呢!」玉葉靠在阿九的耳邊,輕聲說著。
倒是王爺一下子驚醒了,往常銳利的眼眸上蒙了一絲迷茫,轉頭看了看周圍逐漸恢復清明。
「阿九揉捏的技術見長,都幫本王弄睡著了。改日得了空一定讓你做個全身的。」王爺站起身,輕笑著蹭到阿九的耳後,說到最後的時候,還不忘抬手捏了一把阿九的臉。
「外面冷,王爺可要注意。」阿九站起身,一直將他送到門口。
「行,回吧!也就這芙蓉院還能得個清靜了,你別凍壞了身子。」王爺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雙眉緊蹙,似乎想起什麼抑鬱的事情。
最終衝著她揮了揮手,捻好身上的裘衣,大跨步走遠了。
阿九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輕笑著勾起了嘴角。
午膳剛用過,外面的雪也停了,丫鬟就通傳寧側妃過來了。
阿九連忙起身相迎,嘴角的弧度更是上揚,今年的第一場大雪,注定不會寂寞。
「寧姐姐怎麼來了?這麼冷的天,要是凍著了,妹妹心裡可不好受。」阿九拉住寧側妃的手,果然是一片冰冷,即使懷裡抱著暖爐也捂不熱。
寧側妃擺了擺手,凍得直打哆嗦。她一向是最怕冷了,體質又偏寒。嘴唇早已凍得發紫,臉上變僵。
「我也是著急,妹妹,你可得幫幫我。」寧側妃一改往日的平靜,竟是跺了跺腳。
阿九一怔,她倒沒想到有什麼事兒,讓寧側妃如此著急的。
「快坐下來喝杯熱茶,再急也不能凍壞了身子。」阿九連忙讓她坐下,親自替她倒了一杯茶遞過去。
寧側妃捧著茶盞,嬌喘了兩口氣,臉上慢慢恢復平靜。
「妹妹可聽說了,舒興閣這幾日不太平?」寧側妃喝了口熱茶,被風吹冷的胃一下子遇到了微燙的茶水,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阿九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漫不經心地端過茶盞,遮住嘴角那抹冷笑。
「聽說了,但是舒興閣這幾日丫頭們都閉門不出,妹妹倒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她點了點頭。
寧側妃的臉上流露出些許懊惱的神色,看著阿九坦然的表情,長歎了一口氣。
「姐姐可是知道了?」阿九伸了伸脖子,慢慢靠近寧側妃,瞪大了眼睛,滿臉的好奇。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可是今早上王爺去玉煙院,我不知怎麼就提到了斐姬,惹得王爺大怒。說什麼不要摻和這些事兒,就甩袖離去了。後來我就連忙找人探查,這一查才……」寧側妃雙眉緊蹙,可以瞧出她後悔的神情。
她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又四處看了一眼,才靠在阿九的耳邊輕聲嘀咕了兩句。
阿九大驚,一下子驚得向後靠。
「有這種事兒?那她怎麼去找王妃?」阿九幾乎是大聲喊出了這句話,又驚覺了什麼,連忙摀住自己的紅唇,眼眸中流露出驚恐的表情。
寧側妃一直盯著她看,現如今阿九嚇成這樣,她的臉色緩和了些。上前來拍了拍阿九的手。
「沒事的,她生前你待她那麼好,不會來芙蓉院的。」寧側妃刻意將聲音壓得很低,臉上也流露出安撫的神情,說完還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兩人又感歎了一番,最後寧側妃才扯到正題上。
「剛才我聽說,王爺甩袖走了之後,就來了芙蓉院。好妹妹,你要是見到王爺,可得幫姐姐勸著點兒。」她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軟弱的神情,就像是陷入了熱戀之中的小女孩兒。
阿九怔怔地看了眼寧側妃,對面的女子雙眸泛著亮光,只要提起那個人就會變得異常集中,想起他也只有他的好,還真是癡情。
「王爺也不是怪罪姐姐,只是因為想起那事兒,心裡不舒服。過幾日肯定就好了,姐姐就安心等在玉煙院。」阿九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性地笑了笑。
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見寧側妃乏了,連忙讓紅鯉送她出門。
寧側妃一走,阿九臉上就露出嘲諷的笑容。她把玩著手邊的茶蓋,火紅的指甲配上白皙的手指,讓人移不開眼。
「秀姬出手還真快。」她輕輕飄出了一句,眉頭輕蹙著似乎在想事情。
「主子,寧側妃讓奴婢回來給斐姬燒些紙錢,她說什麼有可能鬧鬼。」紅鯉那丫頭一回來,就慘白著一張臉,嘴唇都嚇得哆嗦。
玉葉瞪了她一眼,將她推到窗邊炭盆旁邊站著。
「鬧什麼鬼,又沒做虧心事,有鬼來了也不是找你的。」玉葉此刻的口氣倒是有點不容置疑。
深宅後院,陰氣頗重,最怕流傳這些鬼怪言論的。最後都鬧得人心慌慌,連個好覺都沒有。
「紅鯉可沒說錯。舒興閣是鬧鬼了,有人半夜見到斐姬了。」阿九的眉頭舒展開了,輕笑著說了一句。
果然忙裡忙外的幾個丫頭都停了下來,互相看了看,眼睛都瞪得老大。
「主子,你莫嚇唬奴婢們。奴婢膽兒小,半夜不敢上茅房的。」花聆哆哆嗦嗦地說了這麼一句,從小她膽子就小,一聽鬼故事就睡不著。
「主子,是誰瞧見的?最後結果呢?」紅鯉雙手環胸緊緊地抱著,臉色再次白了幾分。
阿九攏了攏髮髻,臉上收斂了笑意,抬起頭緊盯著門外,紅唇一開一合。
「是李婆子瞧見的,現在已經處於瘋癲狀態了。」女子的聲音冰冷,似乎不夾雜一絲感情。
那日斐嬌過來,也只是順口一提,要替斐姬報仇。沒想到進入府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開始出手了。
她更加沒想到,斐嬌會用這種方法,看樣子是她小瞧這位秀姬的膽量和魄力了。
就連玉葉的臉色都跟著變得不好看,想來也是被嚇得。舒興閣這幾日查嚴,除了每日匯報的管事婆子,其他院的丫鬟根本不許進去。裡面的丫鬟也不許出來,自然猜到是出事兒了。
「放心,我從來沒做過對不起斐姬的事情。芙蓉院裡誰若想燒紙錢給斐姬,都來我這裡匯報一聲。要不然皆拉出去打板子!」阿九挑了挑眉頭,直接下了死命令。
鬼怪傳說最是害人,阿九重生了一世,對這些自然是看開了。但是也抵不住有人害怕,若是斐姬生前,有人照顧不周的,心裡害怕偷偷燒紙錢過去,傳到他人耳朵裡,自是一番流言蜚語。
「是。」三個丫頭連忙俯身行禮,應承了下來,臉色也都緩和了不少。
凡事有主子在,她們又沒害斐姬,自然不用害怕。
***
只第二日,流言就已經控制不住了。因為李婆子吊死在自己屋裡,舌頭伸出老長。許多下人都說,死的時候跟秀兒一模一樣,臉色都青了。
王妃更是大怒,李婆子是她從娘家帶來的,自己還沒用上,倒是先一步吊死了。而且還跟斐姬的丫頭一樣的死法,這無疑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後院的流言比海水漲潮還要洶湧,只過了半日便鬧得人心惶惶。不少流言都爭對舒興閣,對王妃也十分不利。大都離不開斐姬的死,而斐姬小產大出血的事情,竟是也傳了出來。
王妃怒極攻心,卻又無計可施。一味地打壓,只會適得其反。卻又找不出根源所在,她也只能三天兩頭叮囑下人不許出屋子,夜裡也盡量不要獨處。
第二日請安的時候,老夫人的臉色明顯就十分難看。
「王妃,你最近氣色不好,可是府上事情太多勞累了?」老夫人冷著臉,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
對於此次鬧鬼的事件,老夫人最介意的就是,傳出了斐姬流產大出血而亡。秀姬剛進門,難免對於這件事兒會心存芥蒂,若到時候暗裡探查,也不是沒有漏洞可找的。
「是箬芝疏忽了,只這兩日忙完就安寧了。」王妃的面色有些蒼白,眼睛下面也是深深的黑眼圈,想來是最近沒有睡好。
她扯著嘴角,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我這把骨頭雖然老了,眼睛不瞎耳朵也不聾。你院子裡的事情也沒什麼好遮掩的,免得你秀姬妹妹心裡猜忌。」老夫人冷哼了一聲,見王妃還想隱瞞,心裡就有些上火。
廳內有一瞬間的寂靜,不少人互相看了看,不知老夫人這是什麼意思。一般鬧出這種事情來,無論是哪家都藏著掖著,還沒見過拿到檯面上來說的。
「王妃姐姐整日忙於管理王府,府上的事情又多。妾身有什麼可猜忌的?老夫人您這樣說,待會兒妾身可怎麼跟王妃交代?」坐在阿九身邊的秀姬,連忙起身擺手,臉上帶著一抹苦笑。
王妃一開始還很猶豫,一聽秀姬這話,臉上的神色立馬變了。
「母親,李婆子這幾日嚷嚷著看見了……」王妃頓了頓,朝著秀姬看了一眼,轉而又繼續說:「看見了斐姬,想來是她這幾日酒吃多了,昨個兒就忽地上吊了。院子裡的其他人也沒瞧見斐姬,箬芝想……」
「行了,無論怎樣,多燒點紙錢給斐姬也就是了。李婆子是你派去伺候斐姬的,結果整日不近身導致伺候不力,就算真找了也是活該!」老夫人打斷了王妃的話,一錘定音。
眾人臉上的神色都不大好看,阿九捧著茶盞,悄悄打量了一下老夫人。不知她到底是何用意,無論是人為還是鬧鬼,老夫人好像都不想理會,只想早些翻過去就罷了。
王箬芝的臉色白了兩分,抿了抿薄唇,也只有將嘴邊的話嚥了下去。指甲卻是深深嵌進肉裡,她可不相信什麼鬼怪。抬眼瞧了瞧面色如常的秀姬,她暗恨地咬了咬牙。
眾人又說了會兒話,就離開了清祥閣。
也不知是王妃三令五申的強調起了作用,還是那日老夫人讓燒紙錢管用。總之這幾日舒興閣總算是消停下來了,各人表現都很正常,也沒再傳出誰看到斐姬了。
各個管事婆子也能照常匯報情況,只是舒興閣依然處於嚴查期,王妃始終沒有放鬆。


043 入夏投井
舒興閣內一片寂靜,已經是子時了,外面的大風「呼呼」地刮著。
「你看著,我去上個茅房。」今日該入夏值夜,她忽然感到肚子疼痛難忍,小聲地對一旁的小丫頭說了一句。
剛推門而出,她就打了個顫。身上只披了件襖衫,還是凍得直哆嗦。小步往茅房的方向跑著,才發現那附近的燈籠都不亮了,烏黑一片。
冷風嗖嗖地刮著,她不由得心裡打了個突,腳步也停了下來。看著不遠處的茅房,愣是不敢進去。
「咕嚕咕嚕——」無奈肚子不配合,晚上她就喝了一碗粥,不知怎麼的就吃壞了。也顧不得害怕,連忙抬腳往前跑。
「嗖——」的一聲,隱約看見一道黑影從茅房門口飛過,她瞇了瞇眼睛,待仔細看時又什麼都沒有。肚子雖然是抽著痛,入夏也不敢往裡面跑了,只小步小步地試探著前進。
等到她走到茅房門口時,赫然看到一個身穿丫鬟服飾的女子背對著她站著。
「大半夜的站在這裡作甚?」入夏輕舒了一口氣,小聲地嘀咕著。
那個女子猛地轉過身,那張臉極其慘白,舌頭還伸出老長,雙眼瞪圓了,兩行鮮血從眼角處留下。
「入夏,我死得好慘啊!你為何要逼死我啊!」一道道淒厲的女聲傳來,那個女子一步步往前面走過來。
「啊!救命啊!」入夏愣了一下,感覺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轉而張大了嘴巴,眼睛徒然睜大,聲嘶力竭地叫喊著。
聽到喊聲,立馬附近下人房裡的燈全部都亮了,立刻有人披著衣服衝了出來。
「什麼事兒?」裡屋傳來王妃有些嬌軟的聲音,這幾日舒興閣鬧騰的,她睡得並不是很熟。
所以即使茅房離主屋比較遠,她還是聽到了動靜。
「王妃,您沒事兒吧?」門一下子被打開,外間傳來立秋的呼喚聲。
立秋身上就單披了件中衣,一聽到慘叫聲,就連忙跑到前院來。
「這是怎麼了?入夏呢?」王妃此刻已經清醒過來了,在立秋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
「回王妃的話,入夏姐姐說她去趟茅房,到現在還沒回來。」一旁侍候的小丫頭連忙回話。
王妃的心裡「咯登」跳了一下,連忙穿上鞋。
「還不快去看看!」王妃手指著那丫頭,有些氣急敗壞地呵斥。
聽那聲音有些像入夏的,更何況離那麼遠,都能聽見其中的驚駭。
當三人匆匆趕到的時候,周圍已經圍滿了人。王妃皺緊了眉頭,立秋連忙輕咳了兩聲,眾人瞧見王妃來了,紛紛退讓到一邊。
王妃還沒走近,就聞到一股臭騷味兒。她皺緊了眉頭,早有人把附近的燈籠點亮了。
入夏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雙眼瞪得老大,眼神呆滯。王妃靠近點,才發現那股難聞的味道,是從入夏身上發出來的,她被嚇得竟是尿了出來,褲子早已濕了一片,地上的水漬也已經結了冰。
王妃後退了一步,眼眸中閃過一絲嫌惡。轉頭對著身邊的立秋使了個眼色,立秋會意立馬上前幾步。
「入夏,入夏,怎麼了?」立秋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聽到熟悉的聲音,入夏才回過神來,機械性地扭過頭來。
「不不不,秀兒,不是我害死你的。你知道的太多,你必須得死。你背叛了斐姬賣主求榮,死了也活該,不要來找我。」入夏一下子將立秋的手拍掉,整個人蜷縮在一起,聲音裡透著哀求。
四周的下人都低著頭,誰都不敢說話。入夏的話語就越發的清晰,敲打在心底讓人一陣陣發寒。
「立秋,讓她閉嘴。」王妃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有些氣急敗壞地呼喝道。
入夏聽到王妃的聲音,一下子轉過臉來,幾步就要往前走。
「主子,你快救救奴婢,奴婢好怕。秀兒來找奴婢了,她說她死得好慘,主子,你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入夏的聲音帶著哭腔,整個人都跟著顫抖了,說到最後只是無意識地重複。
王妃挑起眉頭,厭惡地後退了兩步。鼻子輕輕皺著,那股騷臭味順著冷風吹過來,讓她胃部一陣洶湧。
***
「主子,入夏投井死了。」玉葉手抱著暖爐走了進來,臉色透著蒼白。
花聆正用梳子沾了頭油替阿九梳頭,聽到這句話,手一抖竟扯下一根青絲。
阿九揮了揮手,眉頭輕輕皺起。
「怎麼一大早就講這個晦氣的?」花聆對著玉葉瞪了一眼,再次將梳子插入阿九的青絲之中,小心翼翼地梳理。
「今早還沒起王爺就派人去舒興閣,說是要請入夏去芳儀閣做糕點。結果到處找不到立夏的人影,在井邊上發現她戴的簪子,人撈出來的時候已經死僵了。」玉葉把暖爐放到了阿九的手邊,臉上努力保持著鎮定。
一大早消息就已經傳了出來,估計這會兒子連老夫人那裡都聽說了。
花聆的手直打哆嗦,咬著牙才挽起一個如意髻。
阿九輕蹙著眉頭,從匣子裡挑出一隻錦玉簪遞給了花聆插於發間。
「昨個兒斐姬的鬼魂又去了舒興閣?」她站起身,理了理羅裙上的褶皺,嘴角彎起一個嘲諷的冷笑。
秀姬還真是厲害,竟然能夠發動王爺替她張口要入夏。李婆子沒了,現在又死了入夏,難不成這秀姬下一個目標是王妃?
「奴婢也不太清楚,不過聽說不是斐姬,是秀兒。」玉葉皺了皺眉頭,舒興閣又開始戒嚴了,那些流言自然也不能全信的。
***
王箬芝憋著一股子火氣,一大早就聽到外面的吵鬧聲。昨個兒半夜起來遇上大小便失禁的入夏,清晨又被人打擾了美夢,導致她現在是頭痛欲裂。
立秋正在小心翼翼地替她梳頭,外面的聲響終於漸漸小了下去。
「可辦妥了?」王妃攏了攏額前的碎髮,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立秋的手一頓,連忙點頭。
「入夏昨個兒上茅房受了驚嚇,王妃吩咐她好生休息。沒想到一早起來,就投井自殺了。」立秋冷著聲音說出來,卻感覺自己整個掌心裡都沁滿了冷汗。
心臟也跟著漸漸變得發涼,跟在王妃身邊十幾年的陪嫁丫頭,都能眼睛不眨地捨棄。不由得讓她心驚膽戰,伺候王妃也越發的小心翼翼。
「不過就是死個丫頭,竟然敢擾了本妃的清夢。風水輪流轉,秀姬那小蹄子最好別被我抓住把柄,否則我讓她生不如死。」王妃冷哼了一聲,十分不屑地說了一句。
她抬起頭,看著銅鏡中的女子,唇紅齒白。只是睡眠不足,導致的面色蒼白和氣色不好,即使用胭脂也遮不住。眸光中點點蘊藏的狠戾,伴隨著這句話而漸漸彰顯。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王妃裹著披風走在去清祥閣的路上,腳步匆匆。偶爾遇到幾個姬妾,也只是冷著臉讓她們起身,就自顧自地走著。週身的低氣壓,讓其他人不敢靠近。
「王妃。」身後傳來一道熟悉卻讓她咬牙切齒的嬌呼聲。
王妃一步不停,提著裙擺反而加大了步子。
「王妃,您等等妾身。」終於那個女子追了上來,嬌喘著小跑到她的身邊。
「秀姬有何事?」王妃轉頭看了一眼,臉上保持著客氣的笑容,聲音卻是越發的清冷。
「昨晚上妾身念起及笄之前曾來瞧過姐姐,姐姐就說王妃身邊的入夏是個手巧的,她做的糕點連廚房都比不上。妾身就這麼一說,沒想到王爺今日竟派人去了舒興閣。若打擾到王妃休息,還望您不要放在心上。」秀姬還帶著些許的嬌喘,臉上透著剛跑過的紅暈,額頭上也滲出了一層薄汗。
嘴角的笑意卻是越發明媚,頭微微偏著,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王妃臉上的神色。
「沒什麼,本妃當時已經醒了,只是可憐了入夏那丫頭,沒福氣做糕點給你們姐妹。只盼著黃泉路上若遇到斐姬,還能幫襯著她些。」王妃淡淡地回了一句,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眼底流露出一絲嘲諷。
秀姬被她一句話給堵了,愣愣地看著她,眉頭輕輕蹙起。轉而心底也隱隱壓了一股火氣。
清祥閣裡早已擠滿了請安的姬妾,眾人見到王妃和秀姬一同前來,眼神在她倆的身上繞了兩圈。
老夫人的臉色一直僵著,見到王妃後更加陰沉。說了三兩句就打發其他人回去了,單獨留了王妃。
婆媳兩人在屋子裡,足足談了半個時辰。直到把王妃訓得低著頭走人,老夫人才鬆了一口氣。
「您何苦操心這些事兒,大夫昨個兒還讓您安心休養。」王嬤嬤瞧見老夫人臉上疲態盡顯,有些心疼,也顧不得身份小聲地說了兩句。
老夫人長歎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讓王嬤嬤給她捏腿。
「要不是瞧見子卿那孩子,這幾日被鬧得都瘦了,我哪裡稀罕管這些事兒。」老夫人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奈,那些女人要鬥隨便,可就是苦了王爺。
「也是。奴婢上次瞧見王爺眼下的烏青,都覺著心疼。」王嬤嬤想了想,最終也跟著歎了口氣。
由於最近後院不安寧,王爺隔三差五會過來蹭飯,所以那臉上的疲態是遮掩不住的,老夫人瞧著自是心疼萬分。
「王妃是個要強的,平日院子裡的姬妾都守本分。偏生現今來了個秀姬,仗著自己老子如今得勢,恨不得上躥下跳,鬧得家宅不寧。子卿這孩子也是個沒福的,盡娶些性子強的,可不就鬥到了一起?」老夫人越說越覺得委屈了自家兒子,對於院子裡那些兒媳婦,恨不得親自上陣敲打敲打。
王嬤嬤跟在後面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看向老夫人,曾經黑亮的青絲,如今也隱約可見幾根銀發參雜其中。歲月還是在這位美艷一時的清夫人臉上,留下了該有的痕跡。
「子卿就是不聽我的,才弄成這副局面。那秀姬不娶也罷,偏生要弄回來搞得翻天覆地。」老夫人的話語裡還夾雜著些怒氣,當初王爺要娶秀姬,也是跟她提過的。
當時她並不是十分贊同,那秀姬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兒孫自有兒孫福,好在寧側妃和恆姬一直都是懂事的。」王嬤嬤見她隱隱嬌喘起來,連忙開口安慰。
老夫人聽了略微點點頭,王爺後院的事情也不是她能夠插手的,長歎了一口氣也就作罷。
***
舒興閣幾乎被王妃弄成了銅牆鐵壁。院門外派了好幾個小廝把守,而鬧鬼一說也漸漸淡去,但是依著老夫人的意思,還要挑個黃道吉日請道士來做場法事。
王爺這幾日都宿在芙蓉院,阿九也不急著把他往玉煙院推,索性一天給廚房遞個菜譜,換著花樣吃。
今日做個炒菜,明日弄個羹湯。王爺這幾日倒是養回來了,臉上的氣色也逐漸變好了。對待阿九也是越發溫柔,甚至達到了百依百順的地步。
整日名貴的簪子玉環、奇珍古玩,都一股腦往芙蓉院裡送。有時候甚至讓玉石把書房裡的書拿到院子裡來看,偶爾會和阿九擺擺棋譜。
這日子過得倒是讓阿九彷彿回到了前世,一味地依著順著,兩個人就算靜靜地對面而坐,臉上的笑意都能蔓延開來。
只不過不同的是,前世阿九會在濃情蜜意時,索求王爺的愛意。而現在阿九則會要求王爺教她一些其他的東西,可以是兵書上的一套陣法,也或者是世家大族的各類淵源。
偶爾她耍小性子時,還讓王爺教過她一套拳法。王爺被她纏得不行,就讓她蹲馬步。蹲了兩天之後,一整套還沒打完,她便放棄了。
穿著羅裙蹲馬步,還要忍受著王爺在一旁不懷好意的注目禮,遲早她會羞死。
因著阿九得寵,芙蓉院再次恢復熱鬧,前幾日還跑去芳儀閣想要和王爺偶遇的姬妾,這幾日頻頻出現在芙蓉院周圍。
***
「今日請兩位妹妹過來,是想有件事兒要知會一聲。」王妃坐在主位上,眼睛掃過廳內的其他人。
王妃的左手邊是阿九,她看了一眼對面悠悠品茶的秀姬,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王妃請講。」阿九抬了抬手。
「是關於請道士做法事,超度斐姬的事兒。」王妃頓了頓,若無其事地掃了一眼秀姬。
「因為怕斐姬留戀塵世,無法早日投戶好人家,所以要做這場法事。除了斐姬原來的院子,阿九的芙蓉院、秀姬的芳儀閣和本妃的舒興閣都在其中。院子裡可能不清淨,這幾日就要委屈妹妹了。」王妃輕咳了一聲,面不紅心不跳地說出理由。
阿九舉起茶盞輕抿了一口,遮住嘴角那抹嘲諷的笑容。做個法事還要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無非就是求個心安罷了。
「妾身沒有意見,妾身那苦命的姐姐,若是知道死後能夠有如此榮光,下輩子估計也能投個好胎。」秀姬隨手把玩著茶蓋,抬起頭看向王妃,說得一本正經,臉上也是嚴肅的神情。
只是這句話,卻讓王妃的臉色一白。三人說了幾句話,王妃就打發她們出來了。
「王妃也真有意思,何苦要搭上恆姬姐姐?若是王爺知道了,定是又要在心底記上一筆,連塊清淨的地方都不給他留。」剛出了舒興閣,秀姬的臉上就露出十足的嘲諷,笑意不達眼底,話語也顯得十分犀利。
「好妹妹,你現在膽子是越發大了,也不看看這裡什麼地方!」阿九一驚,猛地抬手摀住她的紅唇。
看著從身邊行禮而過的幾個丫鬟,阿九的後背驚出一身冷汗。
秀姬輕輕地拽下阿九的柔荑,臉上露出無所謂的笑容。
「走,去芙蓉院。」她也四處看了看,微微挑了挑眉頭,最終妥協了帶頭領路。
倒是讓阿九一窒,這秀姬倒是把芙蓉院當初自己地盤了,比她還硬氣。
桌上擺滿了誘人的菜色,兩人身邊也只留了親信伺候著。
「恆姬姐姐還沒去過芳儀閣吧?改日去瞧瞧,雖比不上芙蓉院,可是也被我折騰得能見人!」秀姬素手執著酒壺,那還是她強烈要求下燙的熱酒。
「改天一定過去。」阿九點了點頭,有些擔憂地看向她。
秀姬今日好像有些與眾不同,總覺得心裡藏了事兒一般。
結果那日秀姬還是喝得有點多,臉上都變成了酡紅色,最後還是阿九派玉葉跟著送回去的。
而阿九的臉色卻十分不好看,她看著對面的空座位,想著秀姬醉後的話語,心裡一陣發酸。

044 旦夕禍福
王妃的速度倒是快,第二日便請了道士來府上。三個院子裡立馬就被銅鈴聲佔據了,案桌、香爐、紙錢,剛踏進院子,就有一股焚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王爺這幾日果然也不再來了,還沒靠近芙蓉院,就聽到裡面傳來道士的唸咒聲,低聲咒罵了一句「晦氣」,就抬腳回了書房。
玉葉端著銅盆走了進來,眉頭緊鎖,臉上的表情也十分不耐。
「這都到用膳的時辰了,也不曉得消停一會兒,讓人耳根清淨清淨。」她不滿地嘀咕著,服侍著阿九淨手。
阿九無奈地扯著一抹淡笑,外面道士唸唸有詞,還真是讓人腦仁發疼。
「可不是!主子,今個兒午膳全是素菜,奴婢去廚房的時候,就只能端來這幾碟子了。廚娘連連討饒,說是王妃親自吩咐的,做法事的院子都得吃素齋!」花聆一撩簾子進來,臉上露出淡淡的不屑,嘴巴一撅。
身後跟了幾個丫頭,將飯菜擺好。也只有四個素菜,外加一個豆腐湯。
現在王府上下,都知道恆姬盛寵不衰,各個管事婆子無不討好巴結著。無奈只要王妃想要壓制,那也只能受著的份。
阿九擺了擺手,並不在意,只簡單地用了兩口。
李婆子和入夏都是簡單地用草蓆捲了,便弄出去火化了。因為道士說死前遇到鬼魂了,所以連屍體都不能留。風一吹,連點灰都不剩。而兩人生前的衣服首飾也全部都燒了,所有的痕跡都被抹掉了,似乎這兩人從來就沒在王府裡待過一般。
一連三日法事做下來,芙蓉院的下人都有些吃不消,估計不遇見鬼被嚇死,也是活活被那道士的咒語聲給折磨致死。
***
「阿九,阿九!」這日,阿九坐在裡屋正打著絡子,老遠就聽到王爺的聲音,裡面夾雜著些許的興奮。
阿九連忙放下手中的絲線,親自迎他進來。王爺身上還穿著朝服,顯然剛下朝就匆匆趕過來了。
「遇上什麼喜事兒了?朝服都不換,小心感染了風寒。」阿九看著王爺滿臉的喜氣,臉上也跟著笑了笑,伸手替他拍去衣服上的雪粒子。
王爺一把攥住阿九的手,輕輕地揉搓著,冷熱交替,讓他不由得打了個顫。
「阿睿不愧是你的弟弟,本王倒是沒想到,他除了一表人才之外,男子漢魅力那麼大!」王爺臉上的笑意不減,看著阿九的臉,習慣性地伸手捏了捏。
對於王爺忽然冒出來的話,阿九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對時睿如此直接的誇獎,可見王爺今日的好心情也是來自阿睿了。
「阿睿怎麼了,能讓王爺如此高興?這幾日王爺始終板著張臉,妾身都沒那能耐讓王爺笑成這樣!」有人誇獎自己的弟弟,阿九自然也跟著歡喜。
她抬手細細地描了一遍王爺彎起的眉眼,指尖輕觸帶起了些許的顫動。
王爺聽她這麼問,也不急著回答,相反輕瞇著眼眸盯著她瞧。
阿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著頭臉頰上立馬爬滿了紅暈。
「妾身的臉上又沒開花,王爺這樣瞧作甚?」阿九有些嬌嗔地瞪了他一眼。
王爺伸出手一把擁她入懷,下巴輕輕地磨蹭著她的肩膀。
「阿九臉上不開花也好看,時睿那小子好樣的!」王爺的聲音裡透著歡喜,似乎這幾日被後院折騰的悶氣,全部一掃而空。
阿九見王爺不想說,也沒有追問下去。只要不是壞事,她也不急於一時。
王爺的手也開始不老實,大掌貼著阿九的後背,輕輕摩挲著。
無奈外面的銅鈴聲再次響了起來,把僅有的氣氛全部打散了。原本王爺還要留下來用膳的,也被阿九趕了出去。這唸咒聲還沒起,王爺的眉頭就皺成了「川」字型,誰還真指望他留下來受罪。
舒興閣裡則顯得更加忙亂,王妃既要忍著頭痛欲裂,每日耐心地聽各個婆子管事匯報,還要抽空查帳。自己院子裡鬧鬼之後,這府裡各個院子明顯都不安分。
整個王府後院就隱隱呈現一種躁動的氛圍,恰好芙蓉院和芳儀閣都不能留宿,各個姬妾也是各憑本事。
少了入夏辦事兒,立秋一個人明顯多做了很多事情,王妃顯然也不放心交給其他的丫頭。
法事這幾日進行得越發如火如荼,阿九每天晚上一閉眼,耳朵裡就自然迴盪起那道士「嗡嗡」聲,嚴重影響了睡眠質量,眼睛裡也佈滿了紅血絲。
清晨起來,玉葉和花聆兩人聯手,總算用胭脂遮住了阿九蒼白的面色,一左一右攙扶著去清祥閣。
路上還沒有什麼人,在岔路口卻是遇上了冷著臉的王妃。
阿九一怔,睏意就去了七分,連忙彎身恭敬地行禮。卻遲遲未聽到王妃叫起身,她也只能半屈著身忍耐。
「恆姬真是好福氣,有一個智勇雙全的弟弟!」過了片刻,王妃才冷冷的開口,顯然聲音裡夾雜著十足的怒氣。
阿九微微一愣,眉頭也輕輕皺了起來,又是因為阿睿?
「多謝王妃誇獎,阿睿是個懂事的孩子,一向不需要妾身多操心。」她摸不準王妃究竟是什麼意思,也只能含糊其辭地回答。
沒想到這句話卻惹怒了王妃,她氣得渾身發抖,手指緊握成拳,指節泛白。深吸了幾口氣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時阿九,本妃不知道你的弟弟還有那樣的能耐?想攀高枝也得瞧瞧自己的身份,你最好讓你的家人安分點,否則就休怪本妃和王家翻臉無情!想和王家攀親,再等八百年也挨不到你們時家!」王妃顯然是怒髮衝冠了,一句句狠戾的話語甩了出來。
往日儀態萬千落落大方的形象,早已丟得一乾二淨。臉色極其難看,瞪大的眼眸似乎要將阿九看出孔來。
阿九一下子愣住了,第一次瞧見王妃如此不顧形象的發飆。可見阿睿真的是有什麼事情,踩到了王妃的底線。
同時她的胸口處也積了一股子鬱悶,她不知道所為何事,就白白受了這樣一通呵斥。更何況王家那樣高的枝,他們時家也不稀罕攀,這萬一要是沒抓牢摔下來,早就萬劫不復了。
王妃說完那麼長一段,連個停頓都沒有,直接冷哼了一聲,甩手走人了。
「主子。」身後的花聆和玉葉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一絲憤怒。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攙扶住阿九的手臂。
阿九深吸了一口氣,臉色始終很僵硬,揮了揮手。
「走吧,請安該遲了。」她邁著小步子往前走,努力壓制才不讓自己發抖。
好在路上的人並不是很多,但也難保不會有偶爾路過的。若是在哪位姬妾面前這麼一說,王妃怒斥恆姬,她和王妃都是臉上無光。
好容易渾渾噩噩地請安回來,阿九早已放棄了要補眠的心情,冷著臉坐在屋內。
芙蓉院的下人們都看出主子心情不順,一個個低眉順目地各司其職,連平常愛打鬧的都屏聲斂氣。主子不常生氣,但是只要心底有火,擺出一張冷臉來,各個都能感到她週身的低氣壓。
出去探聽消息的玉葉總算回來了,臉上的神色有些無可奈何,眾人的心底頓時又是一緊。
「主子,奴婢去問過玉石了,這事兒還真夠憋屈的。」玉葉幾步走上前來,先倒了一杯熱茶遞給阿九。
「說。」阿九瞥了一眼,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個字。
「王爺昨個兒下朝,是和沈家人一塊兒回來的。他就跟王爺說了王家四小姐,也就是王妃的堂妹。這王家四小姐最近看中了一位公子,鬧著非他不嫁。王家人就去查了查,沒想到這位公子就是今年科舉的榜眼,名喚時睿。」玉葉輕聲地說道,說完了之後,她自己都覺得哭笑不得。
非時睿不嫁,王家覺得丟臉看不上,那也不能怪公子啊,怎麼不去管好自家的姑娘?
「奴婢也去問了,王妃昨個兒收到家書之後,就急匆匆地趕回王家了。後來回王府之後,還發了一通火,想來也是為了這事兒。」花聆也跟著走了進來,臉上露出淡淡的不屑。
阿九卻是緊皺著眉頭,王家勢力如日中天,若是為了這事兒真的惱了怒了,到時候要對付時睿,實在是易如反掌。
「這事兒在京都鬧開了?」阿九有些急躁地問道,臉上也露出不耐的神情。
「哪兒能啊!王妃的二叔可就得了這麼一個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不過這位四小姐也嫁不了太好,沈家這種大戶還是知道了,想來有根源的世家大族都不會要這位姑娘做當家主母了。」玉葉連連擺手,王家是什麼樣的人家,一發現苗頭,立馬就封鎖了消息,可惜還是被少部分外人知道了。
玉葉和花聆的臉上都帶了一絲惋惜的神情,現如今娘家就決定了要嫁什麼樣的夫婿。這位四姑娘也算是積福投了戶好人家,卻偏偏任性斷送了世家主母的大好前程,估計也只能嫁個低一點的門戶了。
阿九的臉色有些緩和,還好沒鬧得滿城風雨,要不然還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這位四姑娘也真是驕縱,王府裡王妃和恆姬鬥得熱火朝天,她倒是看中了恆姬的親弟弟,還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也難怪王妃氣成那個樣子。
「主子,您先別急,萬事還有王爺呢!」花聆瞧見阿九一直僵硬的神色,輕聲安慰著。
阿九的心「咯登」一下,她倒是忘了這麼一位瘟神。趙子卿是什麼模樣,她一清二楚。
昨個兒那麼高興,無非就是最近和王妃鬧得僵了,心裡鬱悶難平。王家四小姐鬧了那麼一出,他覺得心裡解氣了。可若是真的鬧開了,王家要動時睿,恐怕王爺就沒這麼開心了,說不準還來警告她。
到時候能不幫著王家一起整治時睿,她時阿九就該感恩戴德,又怎麼會奢求王爺出手相助?
「花聆,拿紙筆過來,我要好好問問阿睿,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阿九連忙吩咐,她緊皺著眉頭,一定要問清楚,怎麼就招惹上王家這位四姑娘了。
三日過後,阿九才收到時睿的回信,她輕皺著眉頭看完信之後,就隨手扔進了炭盆裡。
「還真是一段孽緣。」阿九輕哼了一聲,語氣裡帶著些許的嘲諷。
時睿謹遵著阿九的叮囑,進宮前一天他特地去了寺廟裡求個安心。當日人很多,不遠處一位女子要摔倒的模樣,他就順手扶了她一把。
沒想到這位女子竟和下人走散了,時睿不好離開,只有陪著她一起找到了家丁。臨走之前,那女子偏要他留下姓名,日後好答謝。他千算萬算都沒算到,竟會鬧了這麼一出。
時睿看到阿九書信的時候,也著實鬱悶了一番。好不容易做回好事兒,還弄得一團糟。若不是阿九著重強調大戶小姐,他還真記不起有哪位女子,能夠對他如此厚愛。
他知道自己給姐姐添麻煩了,要不然阿九也不會這麼急著送信過來,宮裡也不大方便,而且還千叮嚀萬囑咐讓他最近小心。
王妃這幾日經常回王家,第二日就有人上門提親了。王家選了選,也就匆匆定了下來。那戶人家是王家探花郎的同僚,也是管馬政的正四品。想來以王家如今的聲勢,二房的嫡女嫁個正四品,的確是委屈了些。
道士總算是離開了,做法事的三個院子裡,到處都是怨聲載道,好像剛打過一場硬仗般,弄得人精疲力盡。好在四姑娘的事情有了著落,王妃一時也沒再為難阿九。
***
京都的局勢瞬息萬變,由於太子太傅鬧出的事情,牽連到整個太子一黨。五皇子趁機擴大自己的勢力,而皇上也並未苛責。
不少臣子見皇上沒有阻止五皇子,心知太子已經失寵。不少人上奏太子平時行為不檢點,折子傳到皇上手中,又是一陣大怒。傳口諭讓太子閉門思過,一連幾日朝堂之上都未看到太子的身影。
太子自身難保,自然曾經追隨的臣子也跟著遭殃,連番遭到打擊。也有不少先見之明的臣子,都已轉投他人門下。當然五皇子首當其衝,而趙王和蕭王府上也多了不少門客。
裴少卿更是一躍成為了皇上身邊的寵臣,由正四品直接升職為正三品大理寺卿。
秀姬也再次獲寵,後院的女人都是人精兒,早早的已經將賀禮備上。有個如此高官的爹做後台,又有王爺不斷的寵愛,眾人皆猜王府內剩下的一個側妃之位,非秀姬莫屬了。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大理寺卿昨晚一夜未歸,第二日清晨就已經挺屍了。這升職賀禮剛收下幾日,就翹辮子西去了。大起大落,讓人唏噓不已。
消息傳來的時候,阿九才剛起。她先是一愣,轉而也只剩下感歎。
秀姬還在梳妝,前院就傳來了消息。她全身都僵住了,正在幫她梳頭的丫頭,手一滑竟是扯下了幾根青絲。
秀姬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臉上剛抹得胭脂弄得一塌糊塗。幾個小丫頭低聲啜泣起來,整個芳儀閣都跟著變得壓抑。
「秀姬,您節哀順變吧!快著些梳洗,馬車還在外面候著呢!」元寶等在外面有些焦急,聽著院內如喪考妣的嚎啕聲,他的胃就一陣陣抽著疼。
秀姬擦乾了眼角的淚水,鼻子還是酸得很,連忙撤下頭上的釵環,只帶了一朵潔白的絹花。胭脂都沒抹,用清水洗了一把臉,就跟著元寶往後門走去。
元寶見她出來,連忙在前面帶路。秀姬的眼眶卻是再次紅了,以前王爺派元寶送她回斐家的時候,她覺得是無上的榮耀。現在再看著不遠處元寶的背影,只覺得心裡異常難受。
以前,是榮寵;現在,是奔喪。
待到去清翔閣請安的時候,果然沒有瞧見秀姬的身影。消息傳得快,老夫人也感念了兩句就罷了。清祥閣的氣氛還是那樣熱鬧,三五一群圍在一起嬉笑。
阿九低著頭喝茶,心底泛著一陣沉悶。
後院女子向來如此,自己的快樂往往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用了午膳,趙姬倒是遣了丫頭請她過去。阿九一進屋,才發現寧側妃已經坐在椅子上了,看到阿九,她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三人捧著茶盞閒聊了一會兒,趙姬才切入正題。
「姐姐們想必都知道大理寺卿不幸逝世,你們可聽說他在哪裡被人發現的?」趙姬抬起頭,漂亮的眼眸泛著亮光。
其他二人對視了一眼,皆搖頭。


045 抵死纏綿
「聽說大理寺卿是在瀟湘館附近的永巷裡找到的。.外面現在傳得可難聽了,都說用戲文裡的一句話就能形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妹妹倒是覺得貼切的很!」趙姬的紅唇一開一合,眼梢上翹露出一抹風情萬種的笑容。
眸中也隱隱流露出一絲暢快,最近她始終被秀姬壓了一頭,再加上秀姬又是前死對頭斐姬的親妹妹。新仇加舊恨,讓她對秀姬早就不滿。
現如今秀姬的後台倒了,她自然要來奚落一番。
阿九和寧側妃對視了一眼,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也是斐家流年不利啊!」寧側妃有些歎息地跟了一句。
瀟湘館是京都數一數二的青樓,裡面的姑娘各個都是姿色出挑的。不少名門高官耗費千金,只為一夜逍遙。而現如今新上任的大理寺卿的屍體,就躺在那附近,也真是百官之恥。
死前斐少卿勤勤懇懇,為一代寵臣。恐怕這死錯了地方就能毀了他生前所有的功勞,死後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論話題,估計是不得安寧。
「我整日窩在院子裡,消息倒是沒有妹妹靈通。」阿九挑了桌上盤子裡的一塊糕吃了,語氣淡淡的。
趙姬見她們二人都未附和,臉上露出一絲訕訕的笑容。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她悄悄抬眼打量了對面的二人,不由得撇了撇嘴。
阿九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這種消息也不會這麼快就傳進後院的。估計這別人,除了王妃有這個本事之外,還真找不出來。
***
下午回院子的時候,恰好碰見了回府的秀姬。秀姬的雙眸早已紅腫不堪,就像核桃似的,面色蒼白如紙,看著讓人心驚。
看見阿九,秀姬也只躬身行禮,就轉身離去了。聲音也啞了,想來是哭了很久。
阿九看著秀姬踉蹌的背影,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前世時睿和父親被斬之時,她也哭得成了淚人兒,只是在這後院之中,無人心疼罷了,只空落得別人笑話而已。
踏進院子才發現裡面很安靜,守門的丫頭也不知去了哪裡。
「這幫丫頭越來越膽大妄為了!主子,等她們回來奴婢替您治治她們!」花聆一瞧門口沒人看守,立馬氣得吹鬍子瞪眼。
「去哪兒了半天瞧不見人影,本王讓她們都去找你了!」從屋子裡走出一個身穿青衫的男子。
此刻王爺正倚在門框上,手裡執著本書卷,臉上帶著淺笑,眼眸一眨不眨地看向院門口的阿九。
花聆和玉葉連忙跪下行禮,阿九抿著薄唇笑了笑。
「趙姬讓妾身過去喝杯茶,妾身不知道王爺這會子來,不然一定站在門口守著。王爺把這些人都散出去了,待會兒妾身可得自己看門了!」阿九小步走到他的身邊,半真半假地說道。
王爺嘴角泛著一個溫和的笑意,牽起她的手就進了裡屋。
「這是給你的書,上次你問得問題上面都有。明國從開國以來,世家大族就起到非常大的作用。這書上把世家大族的起源和糾葛,粗略地概括了一些。」王爺晃了晃手中的書,一下子塞到了阿九的手中,臉上仍然保持著笑意。
阿九的眉梢一挑,按捺住激動的心情。眼眸一彎,拿過書隨手翻了兩頁,臉上的笑意略微加深了些。
「本王的恆姬可變了很多,最近怎麼好學起來了?還專挑這些看?」王爺抬手捏了捏她的臉,聲音波瀾不驚聽不出喜怒。
阿九抬起頭,對上王爺那雙帶笑的眼眸,眸光深邃。似是無意卻又探究重重,讓她的手心裡沁出了冷汗。
有了這本書,自然對於世家大族的崛起和興衰榮辱有了一定的瞭解。但是她卻忘了,眼前的男子可是有一顆七竅玲瓏心,而且疑心最重。自己千萬不能得意忘形。
「妾身哪懂這些,整日刺繡眼睛都覺得疼,所以就找些書看看。王爺不是總說妾身知之甚少嗎?妾身就把這書當本戲文讀,上次不是還說哪家小姐慧眼識英才,和阿九一樣嫁了個好郎君嗎?」阿九強制自己鎮定下來,瞪大了眼睛講得一板一眼。
最後還不忘誇獎一番王爺,臉上也露出嬌羞的笑意,聲音越說越小,近乎呢喃,低著頭不敢看王爺。
王爺果然被她哄得開心,竟是仰著頭放聲大笑。
「好阿九,也就只有你把這正經的文書當成野史看。罷了罷了,最近本王公務纏身沒有來陪你,就當是給恆姬賠罪了!」放在阿九腰上的手更加緊了緊,王爺的聲音裡透出了濃濃的歡喜。
王妃是世家嫡女,難免性子驕縱,往往一個不如意就會造成爭鋒相對的境況。而阿九是他第一個動心的女子,情感自是略微不同的。更何況阿九一直都懂得討他的歡心,特別是最近,越發的百依百順。
所以,王爺也越發的寵愛恆姬。
阿九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眸中閃過一絲苦澀。雙手緊緊地抱住懷裡的文書,她還真沒想過,有一天竟連向王爺要本書,都要如此鑽營。
「那時家小姐,對於本王這個好郎君送的禮物是否滿意?」王爺低著頭靠在阿九的耳後,輕吐著熱氣略微挑逗地問道。
男人的手掌也開始不老實起來,直接伸進阿九的前襟,隔著一層肚兜,慢慢地摩挲著女子胸前的柔軟。
阿九的臉上漸漸爬滿了紅暈,一直紅到了脖子根。王爺的手忽然重重一捏,導致她嚶嚀了一聲。她將手中的書扔到了一旁的小桌上,主動抬起頭,紅潤的雙唇覆上了王爺的,雙手也十分自然地勾住了他的脖頸。
王爺微微驚詫之後,嘴角微微彎起,任由阿九繼續這個吻。
阿九輕輕吮吸著男人的唇瓣,第一次這樣的主動,讓她的心跳急劇加速。動作也有些笨拙,輕輕吸了兩下之後,就有些不知所措。伸出丁香小舌,一下一下地舔著王爺的薄唇,卻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王爺看著阿九略微有些迷茫的神情,轉而輕笑出聲。
「本王教你,下次可要記好了。若是學不會,可是要罰的。」王爺收起臉上的笑意,好容易才板著一張臉。
大掌從阿九的前襟裡抽了出來,轉而扣住女子的後腦。
靈活的舌頭一下子伸進了阿九的口中,先是仔細而溫和地掃過阿九的每一顆貝齒,轉而糾纏著她的舌頭,打轉、畫圈、吮吸,再到最後的廝磨。
力道越發變大,從起初的溫和,再到後來的近乎瘋狂。
一個親吻結束之後,阿九早已面紅耳赤,嬌喘連連,嘴角還掛著銀絲。唇瓣上也是紅腫一片,可見王爺是下了苦功教導的。
「下次就要這樣,結束之後本王要是不像你這樣喘著,就再繼續教!」王爺舔了舔嘴唇,似乎還在回味剛才的那個吻。
看著臉色紅潤的阿九,王爺很滿意自己的成果,難得假正經了一回。
「王爺、主子,該用膳了。」玉葉帶著幾個丫頭進來布菜,恰好看到這一幕。
阿九坐在王爺的腿上,氣都沒喘勻。幾個未經人事的丫頭,都羞得低下了頭,卻依然手腳麻利地將飯菜擺好,便有條不紊地退了出去。
可能是剛做完嘴部運動,所以王爺覺得今日的晚膳異常的可口,特別是對面還有阿九親自夾菜給他。
阿九卻有些心不在焉,王爺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錯。大理寺卿的死訊,好似跟本就沒有影響到他。
這就讓她一下子想起前世,時家倒台王爺只輕聲安慰了幾句,見她當晚泣不成聲,也就沒有宿在芙蓉院,倒是去了王妃的舒興閣。這也是後來,阿九更加看清了王爺深情之下的冷血。
「對了,想必你也聽說了斐家的事兒。這幾日王妃定是有動作的,後院又要不太平。你盡量不要出院子,上次阿睿的事情就惱了王妃,別讓她順帶牽連了你。」王爺將嘴裡的米飯嚥下,輕蹙起眉頭。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來,輕聲地叮囑了幾句。
阿九一怔,下意識地點頭答應。心裡卻如翻江倒海,王妃惱了阿睿的事情,王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想來那日王妃羞辱她,王爺也是知道的,只是王爺選擇了默認,根本就沒有插手的意思。
「妾身明白。」阿九只是機械性地點頭,眸中閃過一絲冷意。
晚膳過後,阿九自是服侍著王爺上床。一連七日做法事,王爺都沒碰阿九。自是小別勝新歡。
延續了晚膳前那個吻的風格,今晚的王爺似乎帶著一股衝動的瘋狂。每一個吻都是用力的吮吸啃咬,直到在女子白皙的皮膚上留下紅痕,才慢慢下移。
阿九則在他的身下,輕輕地扭動著腰肢,有意無意地摩擦著男人的龍陽之物。柔荑放到王爺寬厚的背上,再漸漸下移摟住有力的腰肢。
王爺的眸光漸漸加深,充滿慾望地緊盯著女子胸前的柔軟。轉而張口含住左邊的,牙齒時而輕輕刮過,時而啃咬舔舐。略帶薄繭的手掌又抓住另一邊的,慢慢地揉搓著。
阿九仰著脖頸,嬌喘的呻吟聲從唇間壓抑的流出,似乎更加鼓勵了男子的下一步動作。
王爺粗糙的手掌向下伸去,掌心輕輕拂過她平坦的小腹,慢慢揉搓著她敏感的腿根。惹來阿九的輕顫,呻吟聲也漸漸變大。
「王、王爺。」阿九迷離著雙眸,有些迷濛地輕喚了一句。
男人的手掌在她的腿跟停留,手指慢慢向腿間的柔軟伸進,直到裡面流出些許的水漬,變得潤滑。
「王爺。」阿九似乎感到十分難耐,挺起腰肢邀歡似的蹭了蹭王爺的小腹。立馬感到一個硬物抵在了腰間。
「阿九,叫我的名字。」王爺的聲音裡夾雜著忍耐,他腿間早已豎起了擎天之柱,腫脹得難耐。
「子、子卿。」阿九的雙手攀上了他的後背,紅唇慢慢地吐出了兩個字。
男人終於將那硬物送了進去,來不及感歎,他就動起了腰肢。
兩人十指相扣,阿九咬住紅唇,呻吟聲變得細細碎碎。
「王爺,王爺,您在裡面嗎?妾身有要事相見!」院子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緊接著就聽到一聲淒厲地呼喚。
秀姬身上連件披風都沒有,就跪在芙蓉院的門口。守門的丫頭根本不敢開門讓她進來,王爺和主子都已經歇息了,誰敢多事兒!
而秀姬的臉上已經是淚痕密佈,今個兒她回斐府之後,就已經聽到了流言。她的父親死得那樣慘,肯定是受人所害,她想著要替父親討回公道。
秀姬本來以為王爺今日即使不留宿,也一定會去芳儀閣瞧瞧的。沒想到自己好容易梳妝打扮過後,都已經過了亥時,丫頭才回來稟報說,王爺已經在芙蓉院歇下了。
若是過了今晚,還見不到王爺,那明日王爺去了早朝,也不能在聖上面前提她父親求情了。
屋內一片春光旖旎,阿九聽到了院子外面的呼喊聲,心底一涼。
「子卿,秀、秀……」她剛開口,紅唇就已經被堵上了。
又是一個近乎將她融化的熱吻,王爺持續著腰上的動作,室內只有一陣陣有規律的撞擊聲。
「聽話,現在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王爺輕咬住她的耳珠,低啞的嗓音像是蠱惑一般。
阿九睜開眼眸,身上早已出汗了。眼眶一下子紅了,她咬了咬嘴唇,最終眸中閃過一絲光亮,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女子白皙的藕臂纏上了他的脖頸,兩條長腿也從兩側緊緊夾住男人的腰肢。腰肢用力挺起,脖頸向後仰,讓兩個人最大限度地結合在一起。
王爺似乎是明白了女子的配合,腰上的動作越發用力。每次都是狠狠地插入,阿九也跟著他的動作搖擺著。
「阿九,阿九。」男人輕聲卻瘋狂地呼喚著她的姓名。
無人再聽見外面秀姬的呼喚聲,室內的兩個人明顯都進入了慾望。男子粗噶的嘶吼聲,女子嬌弱的低吟聲,纏綿在一起。
床上兩具糾纏的身體,難分難解。最終王爺用力一頂腰肢,一股熱流噴湧而出,他只感覺前所未有的放鬆和滿足。趴在女子的胸前,輕閉著眼睛。
秀姬跪在地上,低聲地啜泣著。四周刺骨的寒氣直逼而來,膝蓋早已凍得僵掉了。
最終還是花聆披著衣裳從後院出來了,她看著全身發抖的秀姬,輕歎了一口氣。
「秀姬,您還是回吧。王爺和主子早就歇下了,您這樣喊也聽不見。外面這麼冷的天,身子也受不住。要不明個兒您趕早過來?」隔著一道門,花聆徵詢地問了一句。
秀姬抬起頭,有些麻木地看著花聆,轉而臉上又露出些許的喜色。
「是了,王爺肯定是睡著了,是我蠢倒忘了。明個兒我一定趕早過來!花聆,這簪子給你!」秀姬猛地站起,卻是搖晃著要跌倒,身後有個丫頭連忙衝出來扶住了她。
被花聆這麼一說,秀姬似乎滿心歡喜,慘白的臉上浮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她立刻從頭上拔了一個翡翠簪子,硬塞進花聆的手中,這副裝扮還是專門為了等王爺而準備的。
「秀姬,奴婢不能要!」花聆連忙要往回送,秀姬已經攙扶著丫頭的手轉身離開了。
「明個兒趕早來,王爺一定就會見我了。」離開的時候,秀姬嘴裡還在低聲的嘀咕著。
花聆看著她搖搖晃晃的背影,長歎了一口氣,輕輕跺了跺腳。唸了一聲「何苦呢」,便小跑著回屋進被窩了。
阿九仍然在嬌喘著,週身都變得粉紅一片,薄薄的汗水滲出,讓她有些燥熱難耐。
王爺慢慢地移動著身體,將頭放在女子的頸窩處,仔細地聞了聞她頭髮上的香味,心情十分的愉悅。
「阿九,你不知道你剛才有多迷人。」男子的薄唇輕蹭著她敏感的耳後,熱氣輕輕灑在上面,惹起一陣陣瘙癢。
阿九猛地睜開眼眸,眸中恢復了一絲清明。嘴角蕩起一抹冷笑,前世也是在這張床上,這句話不知聽過多少回了。
原先的她心裡滿滿的都是動容,覺得這是王爺對她侍寢最大的肯定。現在想想剛才她和王爺在床上瘋狂的纏綿,秀姬在外面聲嘶力竭地呼喊,心裡就沒來由的煩躁。
在床上,女人讓男人愉悅,除了妻妾之外,也是一樣的。

046 狩獵管家
第二日,阿九是被王爺給捏醒的。王爺手掌上常年握劍留下的繭子,恰好按在她的臉頰上,她疼得吸了一口冷氣。
「卯時了,快起吧。」王爺低沉的嗓音似乎帶著蠱惑,阿九乖乖地點了點頭,手撐著床想要坐起來,卻感到腰肢一陣酸痛。
她咬著牙坐起身,看到身上密佈的吻痕,也只紅了臉,卻是硬撐著起身服侍。
「直接穿朝服吧。今兒本王不去請安了,已經讓元寶去通傳了。」王爺看著阿九微紅的臉,再次抬手捏了捏,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溫和。
倒是阿九一怔,進入王府之後,只要王爺在府上,每日的請安還從來沒斷過。只是今個兒卻要直接上朝,也沒聽說有何重要的事情。她雖有疑問,卻也只點了點頭,便手腳麻利地替王爺穿戴整齊。
親自送王爺離開,阿九便回屋開始梳妝。髮髻才梳了一半,就有人稟報說,秀姬來了。
阿九輕輕一皺眉頭,眸光漸漸變得清明。難怪方才王爺走得那樣急,連請安都省了,想必就是為了躲秀姬。
「請她進來吧!」阿九揮了揮衣袖,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王爺還真是有一顆七竅玲瓏心,竟連這一點都想到了,還跑得遠遠的。
「姐姐,我沒打擾你和王爺休息吧?」秀姬似乎很急,還沒進來就已經開口詢問。
「沒有,快坐吧。」阿九等她進來了,才讓她坐下,揮了揮手示意無事。
秀姬漂亮的眼眸瞪大了,掃視了兩圈。
「王爺人呢?難道已經去請安了?」沒有發現王爺的身影,秀姬才訕訕地開口,臉上帶著一絲不好意思的笑容。
「王爺今個兒告假了,已經出府了。」阿九從盒子裡挑出一支如意簪子遞給了花聆,臉上的表情波瀾不驚。
倒是秀姬「噌」的一下站了起來,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慘白。
「現在才卯時還沒到上朝的時辰,他怎麼出府了?」秀姬失聲地喊道,臉上露出驚詫的神色。
阿九恰好梳完妝,轉過頭看著她。秀姬對上阿九的沉靜的眼眸,轉而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麼,慢慢地滑坐了下來,嘴角也流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卻帶著些許的決絕。
「王爺真是……」秀姬囁嚅著開口,卻是接不下去了。心底一片寒涼,鼻子一酸眼眶竟是紅了。
阿九長歎了一口氣,走上前去牽起她的手。
「走吧,請安該遲了。」秀姬的手透著刺骨的陰寒,阿九拖著她出了芙蓉院。
***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靜。因為大理寺卿暴死街頭,皇上震怒。下令徹查,卻是一無所獲。
眾位大臣和世家代表,竟是少有的口徑一致。大理寺卿在瀟湘館附近極有可能遭到殺手刺殺,身邊的家丁連同轎夫,皆無一倖免,全部都是一劍封喉,無一活口。
而且從屍體和現場根本探查不出兇手,並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所以此案也只能擱置。
皇上氣憤地讓接著查,勸諫的奏折就像雪花一樣,不斷地呈現到龍案之上。
而這幾日,王爺大都宿在了書房之中,一步都不肯踏足內院。秀姬沉鬱寡歡之外,也不再提要找王爺。她現在整個人都死氣沉沉的,原先那些巴結著她的姬妾,恨不得在她面前消失才好,免得被她牽連。
王妃還沒有什麼大動作,似乎在等著最後的審判,只是芳儀閣的份例明顯被苛扣得很嚴重。阿九這幾日謹遵王爺的吩咐,沒再出門卻是讓花聆悄悄給芳儀閣送過幾次木炭。
最終皇上的聖旨下來了,對於大理寺卿的死感到沉痛,也只賞了銀兩風光厚葬。而對於徹查死因一事,則閉口不提。
斐家在皇上面前紅了一個月,卻落得這樣的下場。伴隨著大理寺卿的死,斐家也終究是沒落了。
大理寺卿風光下葬的那一日,王妃就派立秋帶著一眾丫頭,浩浩蕩蕩趕去芳儀閣。
「秀姬,王妃懷疑有人假冒斐姬和秀兒的鬼魂,差遣奴婢帶人來搜查,您就委屈一下。」立秋站在簾幕之外,恭謹地行禮。
話音剛落,就有三兩個丫頭將簾幕撩起。秀姬只著了一件素白外衫,斜倚在椅子上,聽見立秋的聲音,也只露出一抹苦笑,揮了揮手示意她請便。
身後的丫頭自然分散成幾組,在芳儀閣前院後院大肆地尋找。最終在一個丫頭的房裡搜到了一套手工精製的百褶裙,那丫頭被拖到了舒興閣,王妃只是簡單問了幾句,就杖斃了。
消息傳到芙蓉院的時候,阿九正陪著王爺在梅樹下方下棋。
「王爺,王妃說前幾日那鬧鬼的事兒,是芳儀閣一個丫頭搞的鬼,已經杖斃了,特來告訴您和恆姬一聲。」元寶低眉順目地站在一邊,輕聲稟報著。
一旁的花聆和玉葉,連大氣都不敢出。
阿九的眉頭輕輕佻起,王妃開始動手了。她悄悄抬眼看了看王爺,王爺只專注地看著棋盤,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動。
「阿九,該你了。」王爺落下一枚黑子,見阿九遲遲不動,輕聲提醒了一句。
阿九回神,將注意力再次回到棋盤上。雖然她已經費盡心力,卻還是稍遜一籌,白子已經隱隱呈現出敗勢。
「王爺棋力高超,阿九自愧不如。」她看好了擺下一枚白子,情勢卻更加糟糕,索性丟了手中的棋子,輕聲認輸。
王爺抿了抿唇角,將棋子扔進盒子裡,抬起深邃的黑眸,直直地盯著阿九。
阿九接觸到王爺的眸光,下意識地想要閃躲,卻硬逼著自己抬起頭。索性抬手撐著下巴,瞪大了雙眸回望。
「你最近的棋力見長,只是心裡想著其他事,難免擾亂了思緒。」王爺卻是輕聲笑開了,微微站起身伸手從阿九的髮髻上拂過,手中帶下了一片梅花的花瓣。
「是妾身蠢鈍了。」阿九笑著將棋盤上的棋子一一規整,臉上的笑容不變,舌尖卻漸漸有苦澀蔓延開。
王爺的心還真是堅如磐石,刀槍不入。阿九的腦海裡一直迴盪著,那一日秀姬在芙蓉院醉酒之後所說的話。
她說:這幾日前去找我爹的大臣,都是曾經依附於太子一黨的,來斐府也只不過求我爹手下留情,放他們一條生路。而王爺派玉石送我回府,無非就是每日上報有誰去了斐府,然後挑選拉攏的人罷了。
她說:我什麼都不求,只求王爺利用完斐家之後,能保斐家平安。
她說:我知道姐姐是王妃害死的,可是我沒有證據也永遠都扳不倒她。王妃太強大,強大到只要我稍微一弱勢,就很有可能死無葬身之地。我也只能趁著現在所謂的榮寵,來找王妃的茬。
可是到最後,王爺連一面都不再見秀姬。秀姬的父親也慘遭人刺殺,也就這樣不了了之。斐家被王爺利用得徹底之後,然後一腳踢開。
秀姬的話語一句一句鑽進腦海裡,阿九的身體也逐漸變得冰冷。眼前帶著淺笑的男子,不過是被權利佔據,偶爾愛逗弄後院飼養的女人。
「過幾日本王要陪皇上去圍場狩獵,王妃也要跟去。你可有什麼想要的?」王爺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輕聲問了一句。
阿九有些驚詫地抬起頭,手托著腮想了一下。
「往年都是開春之後才去,今年怎麼提前了?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都快到十二月了,才說著要去狩獵。
「那位來了興致,昨兒我特地問了,今年圍場的獵物長得都很好。本王爭取多獵幾頭羊或者鹿,給你做件披風,你的身子一向畏寒。」王爺一提起狩獵,興致也變得高昂起來。
他的眼眸裡漸漸恢復暖意,說起阿九的身子,抬手習慣性地捏了捏她的面頰。
「妾身可不敢用那樣好的東西。老夫人剛從南方回來,想來是極不習慣京都的陰冷,王爺該給她做一件才是。」阿九眸光一暗,連忙推辭。
她可沒忘了,前世王爺狩獵的時候,給她帶了一件用毛皮做好的披風。結果王妃和老夫人緊盯著芙蓉院一個月,硬是把她折騰得有苦難言。
「也是。本王還要和王妃商討去狩獵的事兒,這幾日就不過來了。」王爺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又輕聲叮囑了幾句,才轉身離開了芙蓉院。
阿九看著男子的背影漸漸消失,微微地鬆了一口氣。越是看見後院所謂的姐妹們一個個倒下,王爺的冷漠對待,她的心情也越發緊張,手心裡都沁出了冷汗。
之後幾日王妃也沒再刁難芳儀閣,想來是著手準備狩獵的事情。
阿九走進舒興閣的時候,恰好看見寧側妃在裡面,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扯著嘴角微微笑了笑。
「恆姬快坐吧,王爺去狩獵準備得匆忙。」王妃剛從裡屋出來,嘴角露出一絲歉意的笑容。幾日不見,王妃原先有些蒼白的面色,卻漸漸轉好,甚至帶著幾分紅暈。
想來這幾日王爺都留宿在舒興閣,王妃的心情也變得好了。此刻見到阿九,也能嘴角帶笑,不再怒目相斥,似乎王家四小姐的事兒沒有發生過一般。
阿九悄悄打量了一下內廳,裡面果然堆得有些凌亂。想來是王妃剛才派人在收拾東西。她也連忙躬身行禮,就輕巧地坐到寧側妃的對面。
「往年去狩獵,都要準備大半個月。今年可只有這幾日,馬上都過年了,估計也就只能在圍場待上半個月,王爺肯定是不過癮的。」王妃指揮著身邊的丫頭將箱子搬出去,提起狩獵,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隱隱夾雜著得色。
無論是嬌弱清冷的寧側妃,還是榮寵嬌媚的恆姬,她們永遠都無法陪著王爺去狩獵。
「辛苦王妃了。」寧側妃點了點頭,眼裡帶著瞭然的笑意。
「本妃和王爺要出去,這府上的事情就要煩勞二位妹妹看顧著些。快到年了,事情也比較多,那些管事婆子也都是要人壓著的。」王妃今日心情好,說什麼臉上都帶了一絲笑意。
「這……」阿九和寧側妃對視了一眼,卻不敢應承下來。
上次去蕭王府抓周,也是想讓她倆看家的。結果最後斐姬小產大出血而死,兩個人都沒落到好來,這次也不敢冒冒失失答應下來。
「府上也就籌備年禮的事兒,莊子收租的那些事兒,本妃都已經安排妥當了。王爺可是親自指了你們兩個人,況且府上還有老夫人坐鎮,出不了大事兒。」王妃見她倆猶豫,也不甚在意,輕聲寬慰道。
二人最終是點頭應承下來了,王妃都把王爺、老夫人一起拿出來壓陣了,根本沒有回絕的餘地。
王妃見她倆同意,立馬吩咐立秋將這個月的帳簿拿過來,只簡單地交代了兩句,就讓她二人回去琢磨了。
***
「主子,這是偏院的姬妾給您送的八寶瓶。」花聆懷裡抱著一隻瓶子,裡面還插滿了新折的梅花,剛進屋就嗅到一股淡淡的梅香。
她的臉上凍得一片通紅,逕自走到一旁的展櫃邊,輕輕放在了第四格。不由得哈了一口氣,搓了搓手。
「偏院的姬妾?你怎麼到那裡去了?」阿九從帳簿中抬起頭,輕輕掃了一眼展櫃上的花瓶,微皺起眉頭。
偏院在王府裡,相當於後宮中的冷宮。一向是受罰或者未獲寵幸的姬妾住的地方,在王府的西南角,一般主子下人都不會到那裡去。
那花瓶上倒是圖案秀麗,配上紅梅恰到好處,清幽的梅香吸進脾肺,讓人一陣舒爽。
「奴婢路上遇到了趙姬,她非拉著奴婢去偏院。到了偏院裡,又大肆宣揚您和寧側妃暫時接手王府的事兒。那些偏院的姬妾連忙親自動手折的梅花,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花瓶,還有一個送去了玉煙院。」花聆忍不住開始發起牢騷,趙姬那性子別提下人,就是有些主子遇上了,也得禮讓三分,她也算是倒霉。
阿九忍不住一陣頭痛,輕歎了一口氣。
「主子,今個兒可不用再吃素齋了。廚娘一見到奴婢,那麼些好魚好肉都往盤子裡送。奴婢推辭,那廚房管事兒還說奴婢清高呢!」玉葉輕笑著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好幾個端菜的丫頭,魚貫而入。
一般晚膳的時候,阿九都是一碗米粥配上幾個小菜即可。這下倒好,桌上擺滿了葷腥,倒是比午膳還豐盛。頗有大擺筵席的樣子。
對著桌上的菜餚,阿九歎了一口氣,將帳簿隨手扔到一邊,坐到桌子邊卻頓覺胃口大減。
「主子,您和寧側妃管事兒,那些人巴結著也是情理之中。您要是覺得心裡膈應,等王爺和王妃回來,您只管把送禮的事兒報上去就是。」玉葉見她久久不動筷子,湊上前來小聲地安慰著,替她布菜。
阿九揮了揮手,眉頭用力皺起。
「這半個月的家可不是好管的,王妃剛才送過來的帳簿,雖然只有一個月的,而且還是我和寧側妃分著看。可是那帳上一筆筆記得都很籠統,那些管事婆子都是人精兒,若是買重了也分辨不出,王妃回來了可就不好交差了。」她夾了一塊魚香茄子送進嘴裡,味同嚼蠟。
花聆見恆姬的臉上露出苦澀,心裡也跟著不舒服。
「主子,明個兒王妃和王爺就要出門了,您和寧側妃請安之後,就把那些管事婆子帶去訓話。諒那些人也不敢做得太過。」花聆見她有些難以下嚥的表情,連忙盛了碗稀粥放在她手邊。
阿九擺了擺手,提起訓話眉頭就皺得更緊。
「王妃根本沒有事先敲打管事婆子,明日即使我和寧側妃去,想必也沒有多少威信。況且還有府上各人看著,王妃立下的規矩,根本就不能改。趙姬又在裡外大肆宣揚,這次管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阿九一想起下半個月對著帳目,胃裡就是一陣抽搐,桌上的菜餚更是索然無味。
第二日天沒亮,王爺和王妃就出府了。依照慣例,眾位姬妾在寧側妃的領頭下,都站在後院相送。
請安的路上,也是難得一見的浩浩蕩蕩大部隊。阿九和寧側妃看著彼此眼下的黑眼圈,都是無奈地笑了笑。
***
阿九和寧側妃走進大廳的時候,就覺得廳內黑壓壓的一片,而且還是吵吵嚷嚷的聲音。
見到她倆進來,廳內立馬安靜了下來,二十多個管事兒婆子站成了三排。所有人都悄悄打量這兩位主子,一般除了廚房和看門的管事婆子之外,其餘的人對這兩位主子還是十分陌生的。


047 趙姬受傷
在二十多雙眼睛的注視下,阿九臉上保持著鎮定地坐到了側位上,頭皮一陣發麻。
這些管事婆子最年輕的也將近四十了,大半輩子活過來,早就練就了一雙毒辣的眼睛。不同於往日後院姬妾們有些露骨的眼神,這些人才是真正的人精兒,見人說人話見鬼做鬼事。
「王爺和王妃今個兒出去狩獵,以後的半個月裡,家事兒將由我和恆姬掌管。快要到年了,事情多是難免的,所以我和恆姬商量了一下,一切府內採買修葺等事兒都由恆姬來負責,而關於府外莊子或者備禮等事兒就由我來負責。望大家各司其職,切莫找錯了人。」寧側妃沉著聲音,往日本來就不多笑顏的臉,顯得更加幽冷。
一席話說得倒是把幾個管事兒唬住了,這些分工也是早上阿九和她剛商量的。兩人管家本來就容易出岔子,那些婆子若是有事兒不報到時候推卸責任,還真難查出來。
「各位都是府上的老人兒了,規矩想必不需要我多說。賞罰分明,若是有人欺我倆新管家,到時候板子伺候折了面子可怨不得人。當然若是哪位管事婆子做得好,我和寧姐姐自然也不會掖著藏著,等到王妃回來,必然重重有賞。」阿九立馬開口,敲打自然是難免的。
只是這席話恐怕震不住幾個人,時家一向是人口簡單,府上瑣事兒根本不需要她管。而寧家繼母強勢,想來寧側妃這個前任留下的嫡女根本沒碰過管家權。她倆還都是頭一回當家。
訓完話之後,二人就帶著負責的管事婆子各自回了院子,耐心聽了將近一上午的瑣事兒匯報。兩個人都是頭昏腦脹,卻又不得不對王妃恨得咬牙切齒。
王妃走之前,臨時留下兩件事兒要辦。其一,快要過年了,王妃找人來修葺府上的涼亭和花園;其二,怕時間來不及,遂讓管事兒列單子開出送往各府的年禮。
恰好一個府內一個府外,這兩件事倒是讓阿九和寧側妃一陣頭痛。
阿九連忙找來負責修葺的顧管事兒,詳細問了一遍,確保從修葺的人員到時間都弄得清清楚楚,並讓她將其中需要用到銀兩的地方一一寫下來,這才讓她著手開始辦。
寧側妃整日忙著在倉庫和往年開得禮單上打轉,而阿九這邊的修葺工作也進行得如火如荼。
兩人最近都沒怎麼睡好,見到面也只匆匆打了個招呼就擦身而過。
修葺園林最是費神,阿九三令五申嚴禁這半個月有姬妾到花園附近,免得被修葺的下人衝撞了。但還是出事兒了。
這日,修葺步入正軌之後,阿九好容易抽出時間睡個午覺,卻見紅鯉急急忙忙地衝了進來。最近芙蓉院忙前忙後,所以她也沒再去善藥堂。
「主子,趙姬在涼亭裡被柱子砸到腳了。」紅鯉顫著聲音說道,還沒到床邊上就開始喊起來。
阿九一驚,連忙從床上爬了起來,匆匆梳洗了一番,就覺得心跳都跟著加速了。
眼瞅著紅鯉慘白著一張小臉,可見她也是十分擔心。
「趙姬情況怎麼樣?」阿九攏了攏髮髻,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奴婢也不大清楚,趙姬身邊的丫頭巧兒跑過來說得。奴婢已經讓人過去請大夫了。」紅鯉搖了搖頭,貝齒微微咬住下唇。
快到涼亭那裡的時候,就聽到趙姬的哭喊聲,周圍擠了不少人。有幾個姬妾七嘴八舌地安慰著她。
「去把顧管事叫來。」阿九輕聲吩咐了一句,立馬一個小丫頭就跑了出去。
眾人見到阿九過來,紛紛讓開了位置。
趙姬坐在地上,髮髻有些散亂,慘白著一張臉。阿九細細打量了她一番,並沒有在她的身上發現血跡,微微舒了一口氣。
「妹妹可是傷到哪兒了?」阿九輕聲詢問著,臉上也帶著關切的神色。
「腳疼。姐姐,我的腿不會斷掉吧?」趙姬明顯被嚇得不輕,眼眶都已經紅了,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
立馬四周那些姬妾又開始安慰起趙姬來,阿九的臉色卻幽幽轉冷。
「我一再重申這幾日修葺,不要到花園裡來。各位妹妹膽子真大,趙妹妹都受傷了,還不曉得趕緊回院子裡去,杵在這裡是怕這柱子砸不死人是不是?」阿九一下子就火了,聲音越發的清冷。
這幾日被帳簿和瑣事折磨得心情煩躁,她也窩了一肚子火。管事婆子整日各懷鬼胎,其他姬妾們也是頻頻出事兒。她的目光冷冷地掃過眾人,那些人大氣都不敢出,紛紛離開了。
趙姬的哼哼聲立馬小了下去,這還是她第一次瞧見恆姬發火。
好在紅鯉吩咐幾個丫頭,半摻半扶著把趙姬扶到院子裡去。片刻大夫也到了,細細診治了一番。
「無事,只是扭傷了腳,這幾日無法下床,好好休養調理就行了。」那大夫提起筆在開方子,說出來的話也讓阿九鬆了一口氣。
「大夫,真的沒事兒?我的腿也疼。」趙姬卻有些不放心,隔著簾幕連忙追問道。
「不用擔心,那只是扭傷了,難免會影響到腿。這幾日恐怕整條腿都會腫起來,疼痛是難免的。」大夫寫好了藥方之後,收下紅鯉遞過來的銀子,衝著恆姬拱了拱手,就轉身離去了。
趙姬還在床上不滿地哼唧著,阿九的心底再次湧起一股火來。
「巧兒是哪個?」她挑了張靠近門口的椅子坐下,沉聲問了一句。
一個小丫頭低著頭走了出來,原來是趙姬這裡的二等丫鬟。阿九打量了一眼,微微抿了抿紅唇。
「趙姬腿傷了,不去請大夫卻拖延時間,你是何居心?」阿九冷哼了一聲,聲音越發的清冷,隱隱夾雜著一絲魄力。
巧兒一聽這句話,連忙跪倒在地。心底涼了一片,不住地磕頭。
「奴婢不敢,當時主子讓奴婢去找恆姬的。」巧兒的聲音裡都帶著哭腔,地面上傳來「碰碰」的悶響聲。
趙姬似乎動了一下,又「哎喲」了一聲。
「死丫頭,看我不撕爛你的嘴。你自己聽錯了還敢怪到我頭上來?」她慘白著一張臉,話語中卻是底氣十足。
立馬她身邊的一個大丫頭,就走了過來。二話不說,對著巧兒的臉就扇了兩巴掌。
「行了。主子去花園的時候不曉得來稟報,等到出了事兒才曉得來找我。阿九只是替王妃暫管王府,無權處以刑罰。妹妹,你院子裡的丫頭都該好好調=教一番,免得是非不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的,全部都忘得一乾二淨!」阿九揮了揮手,眉頭輕輕蹙起。
若這丫頭被打出了什麼毛病,依趙姬那性子,阿九恐怕也討不了好。
趙姬臉色一白,坐在簾幕後面,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嗯」,算是應承了下來。
「那我就不打擾妹妹休息了,這幾日恐怕就得苦了妹妹,要在屋裡好好休息。」阿九站起身,攏了攏衣袖,也不想再和趙姬拉扯,直接抬腳離開。
趙姬冷著一張臉,直到聽到外面守門丫頭的恭送聲,她才吐了口唾沫。
「呸!什麼玩意兒!雞毛當令箭,也知道自己只是暫管王府,還真以為自己高昇了呢!哎喲……」趙姬本想著破口大罵,沒想到一激動,再次扯到腿上的扭傷,痛得她直哼哼。
***
阿九沒有立即回芙蓉院,而是先拐回了花園。果然顧管事站在一邊的空地上,來回地走動,有些焦急地等著她。
「恆姬,老身方才出去了一趟,就出了這事兒。老身真是對不住您啊!」顧管事剛瞧見阿九的身影,就連忙小跑著過來,臉上陪著笑臉,連忙先告饒。
阿九冷哼了一聲,果然薑還是老的辣。這些管事大多是老夫人那會兒就在府上的,一般都是從丫頭一步步爬上來的。就連王妃管家之後,三番四次找茬想要換上自己人,都沒能成功。
顧管事一開口便是討饒,阿九只是暫管,還真不能對她怎麼樣。
「若是死傷幾個,您就不是對不起我了,可就得到王爺那裡理論了。」阿九冷著聲音,帶頭走出了花園,示意顧管事跟上。
那顧管事一聽,臉色有些發白。本來就是趙姬錯在先,嚴禁到花園裡來,趙姬偏偏要來被柱子砸了也只能說一句活該。但是現在瞧著恆姬這架勢,是要等王爺回來告到王爺那裡。
趙姬怎麼說,都算是王爺身邊的寵姬,可不是她一個老婆子能比的。
「恆姬,您可得幫幫老身。這也不知道有主子,要來這修葺的地方。若是告到王爺那裡,老身家裡還有三歲小兒……」顧管事見阿九臉上的神色不像是開玩笑,這才連忙鬆口,語氣更加謙卑。
阿九揮了揮手,制止了她下面裝可憐的話語。眼眸裡卻是漸漸恢復暖意,她也只是嚇唬一下顧管事,王爺才沒功夫管這些事兒。當初王妃剛進門的時候,這些下人可沒少玩兒心眼,王爺連句話都不帶多說的。
「顧管事也是府上的老人兒了,原本阿九以為不用我說,您也能想到的。府上的姐妹們無事也就逛逛園子,這花園修葺,本就該找婆子來看門兒。您這只讓修葺的人進來,不找人看門,那人一走園子裡都是石塊磚頭的。不說主子就是下人晚上要是誤走進來,也是要傷到的。」阿九的語氣緩和了些,王妃臨走之前,給修葺的預算可不少。
不過這顧管事,能省則省,竟連個看門的都沒有。
那顧管事悄悄抬頭打量了一下阿九,見她神色如常,心裡也稍微一寬。
「老身明白了。是老身疏忽了,多虧恆姬提醒,立馬就去辦!」顧管事似乎鬆了一口氣,臉上再次露出笑容。
阿九當然沒有錯過她臉上的放鬆,顧管事無非就是怕阿九阻撓她貪得那點銀子。這銀子都是王妃管著,別人能貪多少那是本事,與她無關。
「顧管事既然這樣說,阿九也就放心了。只是找了婆子,若是出現打牌玩樂耽誤了看門,到時候再出現什麼情況的,全部攆出去不用再來向我求情!」阿九冷著臉再次吩咐道。
天氣一冷,那些婆子最是好吃懶做,無論是看門還是做什麼,都喜歡聚在一起打牌,好幾回都誤了事兒。
顧管事被阿九這麼一說,臉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老身一定盯緊她們,您就放心吧!」顧管事滿口應承下來。
阿九揮了揮手,便讓她退下。再回到芙蓉院的時候,已經滿身是汗。
又驚又怒的,讓她的心到現在還加速跳動。
第二日一早請安的時候,趙姬不來倒是少了一個人討老夫人歡心。
「聽說昨個兒趙姬把腳扭了,阿九,讓廚房多燉些骨頭湯給她補補。」老夫人坐在上首捧著茶盞,狀似不經意間說了一句。
「大夫說不礙的,有老夫人惦記著她,趙姬的腳應該好得更快。」阿九連忙點頭應承下來,臉上帶著笑意。
老夫人也咧著嘴笑了,四周請安的姬妾一聽到這事兒,都安安分分坐好了。花園修葺禁止進入,老夫人這裡自然也有人來通報。可趙姬偏偏在那裡扭傷了,也不知道老夫人會如何處置。
「看看寧兒和阿九這幾日都瘦了,管家累著了吧?到了年關也難為你倆了。嬤嬤,待會兒記著給寧側妃和恆姬一人一隻老參,也該好好補補,免得到時候王爺回來了見著心疼。」王妃不在,阿九和寧側妃恰好就坐在老夫人身邊。
老夫人一邊拉著一隻手,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周邊的姬妾都是有眼色的,一看便知老夫人向著誰。
出了清祥閣,自然有不少姬妾來向阿九賠禮的。好幾個都是昨日和趙姬一起出現在花園裡的,阿九也只笑著一一應付了過去。
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寧側妃才追了上來。兩人並肩而行,看著對方眼下的黑眼圈,都是先抿唇輕笑。
「秀姬還有個長兄,你聽說過沒?」剛進了玉煙院,寧側妃就忍不住開口,臉上的神色帶著一絲焦急。
阿九一怔,將身上的披風遞給玉葉,眉頭輕輕皺起。
「我倒是沒聽秀姬提起過,斐姬剛進府的時候,倒是說過兩句,後來也沒提過。好像那個時候,這位斐大公子和斐大人的關係不好,鬧得很僵。」阿九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接過茶盞捧在手心裡,冷熱相觸,讓她不由得打了個顫。
寧側妃手裡把玩著茶蓋,聽到阿九這麼說,抬眼朝她看了一下。
「說來也真是,斐家的兩姐妹似乎和你的關係都不錯。」她狀似不經意間說了一句,嘴角帶著輕笑。
「得了,你提他作甚?」阿九揮了揮衣袖,不想糾纏在這個話題上。
寧側妃看著阿九,眉頭輕輕蹙起,似乎遇到了難題。
「這位斐家大公子下了拜帖,要見秀姬。我也沒聽秀姬說,要和這個哥哥見面。本來年關到了,見上一面倒是無妨,只是王爺和王妃都不在府上,若是弄得不好,也是麻煩。」寧側妃輕歎了一口氣,越忙事情越多。
阿九聽她這麼一說,臉上也露出一絲驚詫的神色。這位斐公子也是不按常理出牌,一般姬妾要與家人見面,家裡都會先寫信通知姬妾,再下帖子給王妃,有時候姬妾也會在王妃面前提上兩句。
只是現在是特殊時期,斐公子身上還帶著孝,秀姬又沒提要與他見面。若真是弄巧成拙反倒不美。
「姐姐的意思是?」阿九放下茶盞,眼眸輕輕瞇起。
「你一向與秀姬交好,問問她的意思。若是她想見,咱們替她稟報了老夫人,想來也是能見上面的。若是她沒那個意思,就讓她自己回了斐公子的信。你看成不成?」寧側妃看向阿九,臉上帶著一絲笑意。
阿九輕笑出聲,抖了抖衣袖。「姐姐都已經想出了主意,我哪有反駁的道理?」
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阿九才告辭出來,卻是直接去了芳儀閣。
剛踏進主屋,就瞧見幾個丫頭正在擺膳。秀姬已經脫了襖衫,只著了素白的羅裙坐在桌邊。瞧見阿九進來,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笑意。
「現在也只有你能來這芳儀閣坐坐了,其他人連路過都彷彿有餓狼在後面追似的。」秀姬吩咐一旁的丫頭又拿了一個碗來,親自盛了一碗米粥。
「這還是我頭一回來,外面的臘梅開得不錯。」阿九接過碗,用勺子輕輕攪了兩下。
秀姬聽她誇獎院子,嘴角再次彎起一個弧度。
「最美的時候,你沒趕上來。頹敗了過來,再美也沒人欣賞了。」秀姬轉過頭,雙眸緊盯著門外那兩棵梅樹。
似乎是感召了主人的失寵,整個院子裡除了那梅樹長得茂盛,其餘連一點活氣都察覺不到。冷風一吹,那雪白的花瓣紛紛落下,這樣一看也是徒增了幾分落魄罷了。

048 時睿陞遷
「穿得這樣少,也不怕感染上風寒?」阿九不願勾起她的傷心事,連忙岔開話題,伸出手捏了捏秀姬身上單薄的羅裙。
「你當家了不扣我份例,炭都是份量足的。我當然要趁機享享福!」秀姬的嘴角露出一絲挪揄的笑容,臉上的感傷也是稍縱即逝。
阿九被她逗得也是輕笑出聲,平時秀姬總是擺著張臉,再加上膽大手段辣,倒是容易讓人忘記她年紀還小。現在這樣調侃,才記起她也不過剛及笄罷了。
「我聽寧姐姐說,你兄長下了拜帖來,要和你見上一面。」阿九夾了一塊土豆,輕聲提起。
秀姬臉上的笑容立刻沒了,看著碗裡的飯菜,頓覺索然無味,索性將筷子也扔在了桌上。
「不見,我已經回過信給他了。怎麼還下拜帖?」她立刻開口回絕,臉上也漸漸露出一絲懊惱的神色。
阿九有些驚詫,斐大人剛剛離世,此刻正是秀姬傷心的時候,若是家裡能來人見上一面自是好的。只是瞧著秀姬這個模樣,倒像是有深仇大恨的。
「哥哥從小就聰慧,爹爹對他寄托了厚望,光文武師父就有好幾個。無奈哥哥偏要從醫,姐姐進王府不多久,他就和爹爹鬧翻了,跟著什麼江湖郎中跑了。」秀姬見阿九的臉上充滿了疑惑,輕聲解釋道,語氣裡還帶著一絲責怪。
「人各有志,你哥哥那樣聰慧,將來做個妙手回春的大夫也是好事。」阿九輕輕地勾起嘴角,恐怕此刻秀姬的心裡也是想見這個兄長的,只是心底一時有氣。
秀姬長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爹爹也知官場凶險,只盼哥哥成才,就把擔子交給他。無奈他志不在此,家裡姨娘生的那些又都是不頂用的。」她的臉上再次出現沉痛的表情,微低著頭眼瞼輕眨,蒼白的臉色更惹人愛憐。
阿九見她神傷,心底也難受起來,輕輕握住她的手拍了拍。
「我們斐家就缺個管事兒的男人,如果哥哥也在官場,或許爹爹就不用死得那樣不明不白了。」秀姬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近乎呢喃。
只是尾音卻帶著一絲哭腔,手指也漸漸變涼。
體會到家族繁榮,所帶來的一切優勢,就連王妃動她都要三思後行。如今一朝摔下,只要被欺壓的份,她不甘心。
「你哥哥現在來見你,或許心底也想通了。你們是一家人,難道不要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時間?丟了的東西可以再爭取,若是人和情沒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阿九抬手拍了拍她的額頭,輕聲勸慰著。
秀姬抬起頭,眼神有些迷濛,水霧一片。似乎眼皮一眨,就能擠出眼淚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爹爹曾是大理寺卿,朝中的官職你應該比我清楚。若是混出了頭的太醫官居幾品,你可要好好掂量掂量。有兄長撐腰自是不同的,不到最後關頭莫要輕言成敗。」阿九見她這副模樣,倒覺得像個沒糖吃的孩子,抿著紅唇微微一笑。
秀姬再次低下頭,似乎在回味阿九的話。
「成,那就麻煩姐姐了。」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秀姬的臉上已經沒了淚痕,露齒一笑,倒是釋懷了許多。
兩人一起用了膳,阿九才扶著玉葉的手走了出來。
她的腳步微頓,在院子中站了片刻。看著芳儀閣落寞的景象,心底一陣難受。
第二日向老夫人稟報了,一早寧側妃就派人去斐府送信。午膳後花聆就探聽到,斐家大公子來了府上。
因為是男眷,也不好入後院。所以寧側妃就讓秀姬去了偏廳。兄妹倆說了一個時辰,也就出來了。
阿九正在桌上翻著帳簿,那邊稟報秀姬來了。
「好容易見上一回,怎麼這會子就散了?」阿九將帳簿丟到一邊,拉著她的手坐到一邊。
秀姬的臉色明顯好看了許多,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只是嘴角揚起的笑意,卻讓人感到眼前一亮,似乎整個人都恢復了不少生氣。
「哥哥身上帶孝,又是男眷也要避諱些,免得被人說三道四的。」秀姬撇了撇嘴,微微挑起眉頭。
「可在這裡用膳?」阿九輕笑出聲,徵詢地問道。
秀姬擺了擺手,似乎是想起什麼一樣,連忙讓身邊的丫頭遞上來一張方子。
「我跟哥哥提了上回姐姐氣血大虛的事情,他特地給你開了張方子。上面的藥材都是易尋得,即使在府上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若姐姐瞧得上眼,就照著服上幾貼。」秀姬將方子塞到了阿九的手中。
兩人說了幾句,秀姬就匆匆告辭了。
阿九特地讓紅鯉拿著方子去了善藥堂,結果紅鯉回來說是藥材都性溫,非常適宜阿九現在的身子服用。
自趙姬受傷之後,後院的姬妾明顯老實了不少。倒是經常傳出趙姬躺在床上難受,一天到晚不知罵過了多少下人了,就連貼身丫鬟都未能倖免。
一連幾日下起了大雪,花園的修葺也進入了尾聲,卻不得不因為這場大雪而暫時停工。老夫人也派人傳話到各院,每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
阿九穿著裌襖,手捧著滾燙的茶盞,透過簾幕看了一眼門外。白皚皚的一片雪,似乎冷到人心底。屋裡燒著炭盆,卻還是忍不住打顫。
阿九正在一一核對這幾日的帳目,手指早已凍得僵硬,指節泛白。毛筆寫下的楷體也有些扭曲,她輕蹙著眉頭。
「主子,元寶回來了。」花聆挑著簾子走了進來,聲音裡帶著一絲急切。
阿九微微一怔,按照往常的日子來看,當今聖山狩獵的時候,一向是興致高漲的,這會子恐怕還未盡興。
「人呢?」阿九連忙淨了手,接過玉葉手中的毛巾擦乾。
「奴才叩見主子。」剛說完,簾幕外就傳來元寶的行禮聲。
「外頭怪冷的,進來回話吧。」阿九輕聲吩咐道。
「不了,王爺和王妃過幾個時辰就回來了。奴才把話說完就走。」元寶連忙搖頭,後院姬妾的屋子裡,只能進去一個男人,那就是王爺。
再借他兩個膽子,也不敢越過規矩。
阿九也不勉強,示意了花聆一眼。花聆立馬從小櫃子裡取出一個剛塞上炭的手爐。
「外面天這麼冷,你踹在懷裡暖暖心窩子也是好的。」花聆也不容元寶推辭,直接將手爐塞進他的懷裡,轉過身就進了屋子。
元寶剛才是駕著馬車回來的,手早就凍得通紅一片。現如今猛地接觸到熱源,不由得連心臟都多跳了兩下。
那手爐上面簡單地繡著一棵艾草,想來並不是恆姬用的,應該是某位丫鬟使得。他當下也不客氣,果真朝懷裡一塞,頓時覺得整個心窩子都被捂熱了。
「恆姬心眼兒好,好人有好報。奴才先恭喜恆姬了,時公子光耀門楣,方才被五皇子要去了直接升到貼身侍衛,以後定會前途無量。」元寶的道喜聲隔著簾幕傳來,透著一些沉悶,輕揚的語調卻直接飄進她的心房。
阿九的嘴角自然劃出一個愜意的笑容,輕輕攥緊了手中的錦帕。
「阿睿也跟去了圍場?」阿九雖然心情愉悅,但是對於五皇子要時睿過去,還是心有疑惑。
外面的元寶,明顯臉上一僵。
「是王爺讓小的先回來給您道喜,其實這次狩獵五皇子和眾人衝散了。沒想到遇到幾匹狼,好在當時遇到了時護衛。時護衛聰明機靈,身手不凡救下了五皇子。」元寶輕聲回復道,眼神不時地投向簾幕。
阿九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色也變得蒼白。
「阿睿受傷了?可還要緊?」阿九的聲音裡都夾雜著顫抖,嘴唇泛著青紫。
一旁的玉葉和花聆也是慘白著一張臉,不由得擔憂地看向阿九。
「不礙的,五皇子親自讓太醫照料著。時辰不早了,奴才該走了。」元寶行了一禮,將暖爐朝懷裡塞了塞,這才連忙小跑著出了院子。
元寶剛出了院子,就狠狠地給了自己兩巴掌。
「叫你嘴賤!」他懊惱地罵了自己一句。
本來是回來報喜的,這倒好把恆姬惹得不高興了。當時回來傳話的時候,他和玉石爭了好長時間,好容易才得了這美差事,結果現在搞成這樣,說不準還得被王爺怪罪。
阿九怔怔地看著元寶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連忙吩咐花聆和玉葉筆墨伺候,她要寫信去問問阿睿的傷勢。
「主子,去宮裡送封信本來就不易,眼看就要過年了。估計等信到了,公子都已經放年假了。」玉葉輕聲勸慰著。
現在正處年關,宮裡卡得嚴,這書信沒個幾天估計也到不了。
「主子,公子救了五皇子,是立了大功。過幾日您肯定能見到他的。」一旁的花聆也走上前來,連忙點頭附和。
阿九微微點了點頭,僵硬的肩膀總算是放鬆了些。
「收拾一下,準備迎接王爺和王妃吧。」阿九定了定神,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臉上的神色也恢復了柔媚。
***
在距離過年還有半個月的時間,王爺和王妃總算是回府了。眾姬妾整齊地站在後院之中,行禮迎接。
王妃身上披著純白的兔毛披風,臉色紅潤,見人三分笑。攙著立秋的手走到寧側妃身邊,一把拉住她和阿九的手。
「這幾日辛苦你們了。」語調嬌軟,沒了往日的清冷。
「哪裡,王爺和王妃舟車勞頓,才最是辛苦。」寧側妃連忙推脫,微微欠了欠身。
阿九悄悄抬眼打量了一眼王妃身上的披風,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絲笑意。
王妃回來的當日,寧側妃和阿九連忙趕去舒興閣,將一切事由詳細匯報了一番。年禮的單子已經擬的差不多了,修葺的工作也告一段落。
「可憐見的,大過年的趙姬出了這事兒。立秋,去倉庫裡拿些燕窩送去。」王妃輕歎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些許惋惜的神色。
阿九端過桌上的茶盞,輕抿了一口。依然是先前喝到的銀針白毫,清醇的茶香一下子溢滿了唇齒。
「是我疏忽了,還望王妃勿怪罪。燕窩就從芙蓉院的份例裡扣吧。」阿九的眉頭輕輕皺起,用茶盞掩住了臉上不耐的神情。
王妃連忙擺了擺手,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
「恆姬莫放在心上,這事兒要怪只能怨她自己。只苦了這幾日無法出來熱鬧了,依她的性子估計得悶上一陣子。」王妃調笑了幾句。
帳簿交付之後,寧側妃和阿九攜手出了舒興閣。王妃對於時睿晉陞為五皇子侍衛之事,卻是隻字未提。
「這狩獵之事倒是來得巧,王爺和王妃的感情好了許多。」走在小徑上,寧側妃半真半假地感慨了兩句。
阿九笑了笑,知道寧側妃是指王妃今個兒穿回來的那件披風,上好的皮毛,一看便知是王爺狩獵所得。
「王妃的心情好,自然後院各姐妹也跟著變好。」她微微點了點投。
閒話了兩句,阿九便匆匆回了芙蓉院。
「主子,王爺在院子裡等著呢!您再不回來,又得差遣奴婢們去尋了。」玉葉站在門口,一見到阿九,輕聲說笑了兩句。
阿九和玉葉對視了一眼,見到她滿臉帶著笑意,心情也略微放鬆了許多。
「怎麼才回來?帳簿比本王還重要?」剛撩起門簾進屋,耳邊就響起一道低沉的男聲。
阿九已經被王爺摟進了懷裡,冷風夾雜著進來,讓她微微朝王爺的懷裡鑽了鑽。
「手怎麼這樣冷?外面都結冰了,方才請安的時候還穿得那樣少,你也不怕感染了風寒!」王爺一把抓住她的手,用溫暖的手掌搓了搓,語氣帶著些許的不滿。
王爺手掌上的薄繭,不時摩挲到她的手背,一股微癢的溫暖漸漸襲來。
「妾身許久不見王爺了,其他姐妹都打扮得極美。若是妾身不穿得艷麗些,估計王爺就不來芙蓉院了。」阿九微微低著頭,臉上早已爬滿了紅暈,說到最後聲音細如蚊蠅。
王爺一下子不說話了,看了她許久。整個屋子裡寂靜一片,只偶爾傳來木炭燃燒的「辟啪」聲,最後他才輕歎了一口氣。
「阿九,我的傻阿九。」王爺再次摟緊了懷裡的女子,下巴輕輕地摩挲著阿九的肩膀。
女子的藕臂順勢攀上了他的後背,眸子睜開,裡面卻是一片清明。
「王爺,阿睿他好不好?」靠在他的懷裡,阿九輕聲問著。
「怎麼能不好?五皇子派了最好的太醫跟著。那小子傷剛好了一點,就硬是自己活捉了一隻兔子,說是要送給你。最後還是五皇子出面,讓本王帶回府上。」王爺一提起時睿,臉上的笑意展開,嘴角處流露出一絲無奈。
阿九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了,嘴角的弧度也變得柔和起來。
「他就是小孩子心性。」阿九摟住王爺的脖子,輕輕地安撫著。
「行了,知道你最疼他。年初請客的時候少不了他,你們也可以多見上幾面。」王爺拍了拍她的頭。
王爺回來之後,後院再次顯出生機。舒興閣、玉煙院和芙蓉院得寵最多,而趙姬的院子,王爺只是去看了一回,就再也未踏足過。自然趙姬也開始耍起了小性子,三天兩頭責罵下人。
第二日,時睿升職一事就傳遍了後院,就連老夫人都順口提了兩句,還賞賜了不少血燕窩。當然,不少走得近的姬妾,也是紛紛送禮表示慶賀。
而芙蓉院正式多了一員,元寶抱著一隻潔白的小兔子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提籠子的小廝。
秀姬倒是很喜歡這兔子,整天來逗不說,還經常派人來送蘿蔔過來。
「姐姐,你看這小東西多機靈,眼睛四處亂看呢。」秀姬潔白的手掌上放著一個胡蘿蔔片,兔子正舔著她的手心,她咯咯地輕笑出聲。
阿九抬眼瞧了瞧,果然那兔子瞪著火紅色的大眼睛,耳朵一顫一顫的。
「那麼喜歡的話,就每日過來替我餵它。芙蓉院可是管飯的。」阿九半真半假地開玩笑道,打絡子的手卻不停下。
秀姬微微撇了撇嘴,抬起頭看了一眼恆姬,再次伸出手掌摸了摸兔子的長耳朵。
「知道姐姐疼我,想讓我吃好的。最近年關王妃顧不上折騰我,雖苛扣了份例,也還夠我養活芳儀閣的。況且娘親也托人帶銀子進來的,不至於多艱難。」秀姬有些漫不經心地開口,整個人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兔子身上。
阿九看著她凍紅的雙手,輕歎了一口氣。


049 揉搓王妃
越接近年關,王府越是熱鬧,而王妃忙得也是暈頭轉向。各府的送禮回禮一向繁瑣,往常老夫人也會派人來幫忙。可是今年王爺狩獵回來的第二日,老夫人就說頭痛,根本沒有閒暇提點王妃。
後院的姬妾,隔三差五也會被老夫人請去作陪,說是過去逗趣解悶的。寧側妃和恆姬現在更是清祥閣的常客,王妃也不敢貿然去請來幫忙,只能自己強撐著看管。
阿九剛從清祥閣裡出來,就瞧見立秋匆匆忙忙地小跑著過來。
「恆姬,不知老夫人是否歇下了?」立秋匆匆行完禮,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
「秀姬陪在裡面呢。」阿九向廳內示意了一下。
「這可如何是好?」立秋小聲地嘀咕了兩句,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就聽見王嬤嬤的聲音,眼見立秋又灰溜溜地回來了。
「主子,王妃剛回來,怎麼就得罪老夫人了?」花聆快行幾步,壓低了聲音問道。
阿九側過臉對著她勾唇一笑,花聆微微呆了一下,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主子剛才的笑實在是太詭異了,就像一隻偷腥得逞的貓一般,似乎在期盼著什麼一樣。
「瞧好了吧,老夫人的火氣可沒那麼好消。如果猜不到點上,這事兒估計得沒完。」阿九嘴角的笑意越發濃烈,只要想著剛才立秋那垂頭喪氣的模樣,她的心底就忍不住一番雀躍。
她也不知不覺成為了後院女人的典型了,能夠對別人幸災樂禍也是一種福氣。
王爺這幾日幾乎全部宿在了芙蓉院,將近年關偶爾送禮之事,王妃也是要向王爺匯報的。每回王爺從舒興閣裡出來,臉色都要難看上好一陣兒。
「送點兒禮都辦不好,把整個舒興閣弄得烏煙瘴氣!」王爺剛踏進芙蓉院,那壓低的呵斥聲就傳進了阿九的耳朵裡。
「王爺消消氣,該用膳了。」阿九親自替他淨手,臉上帶著安撫性的笑意。
王爺的臉色有些緩和,順從地坐到了桌子邊,等看到桌上的菜餚,臉色又是一冷。
「把菜撤了,去廚房吩咐一下,把早膳的菜都換得清淡點。年關到了,也不能吃得這麼油膩。」王爺冷著聲音,直接將手中的筷子扔到了桌上。
屋裡隨侍的幾個丫頭,連大氣都不敢喘,紛紛低下頭。都不知道一大清早王爺為何就甩臉色。
阿九心底輕歎了一口氣,把火都燒到芙蓉院了。
「王爺,喝粥吧。這臘八粥是妾身吩咐廚房做的,糖也少放了,不會膩口。」阿九親自盛了一碗熱粥,語氣越發的和軟。
王爺看了一眼阿九的臉,微微點點頭,端起碗慢慢地用了。
「馬上到拜年的日子了,廚房要準備食材,可能太忙疏忽了。」阿九見王爺用完了,才輕聲勸慰道。
王爺卻是冷哼了一聲,接過阿九手中的錦帕,仔細地將嘴角擦乾淨。
「廚房也要聽王妃調度,要不是母親跟我提……」王爺的眉頭皺緊,說了兩句又忽然停住,最終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近幾日母親身子不好,王妃又三番四次找瑣事去煩擾她。連帶著本王這個兒子,母親都不怎麼待見。母親這幾日常召見你,沒事兒的時候常去陪陪她老人家,若是有什麼能哄她開心的,你儘管跟我說。」王爺臉上的神色有些蔫蔫的,輕閉著眼睛,疲態盡顯。
這幾日都不用上朝了,只是每日要應付賓客,後院也不舒心,導致王爺整日都很疲倦。
「妾身明白。」阿九站起身,輕輕地替他按壓著,嘴角浮現出一個淡笑。
不僅送禮之事為難王妃,還要在王爺面前告狀。老夫人這次的手段說起來不算高等,卻重在實用。
王妃這還是進門的頭一回過年,禮單自然難開。老夫人不幫她,她又不好開口,只能吃啞巴虧。
***
「主子,今兒外面下雪了。」花聆哈著熱氣走了進來,從衣櫃裡挑了一件最厚的披風想要給阿九披上。
「換那件。」阿九揮了揮手,隨手指了一件單薄的。
花聆明顯在猶豫,玉葉已經取了那件披風替阿九穿戴整齊。
老夫人今日剛用完早膳就派人請恆姬過去,阿九剛出了門,就感到一陣寒風凜冽,刀子般割在臉上,凍得她一陣頭皮發麻。
好容易到了清祥閣,剛進屋感到冷熱交替,就讓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阿九怎的穿得這樣少,快過來讓我瞧瞧。」老夫人坐在椅子上,瞧見被凍得面色蒼白的阿九,連忙招手讓她過去。
老夫人一把拉住阿九的手,生生地吸了一口氣。女子的柔荑跟結冰了似的,直冷到心底。
阿九也哈出了兩口冷氣,老夫人的掌心溫暖,還從這樣貼近過。立馬王嬤嬤就拿出了一個暖爐,小心翼翼地塞進兩人的手裡。
「看看,怎麼就凍成這樣?大過年的要是病了可如何是好?還要和兄弟相見的,喝口熱茶暖暖身。」老夫人將桌上的茶盞塞給她。
微燙的茶水順著咽喉湧進心底,身上的寒氣也緩和了許多,阿九臉上的神色也漸漸變得好看起來。
「今早上走的時候,才發現棉披風被刮壞了。也來不及補了,所以就找了件單的。」阿九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打顫,臉上露出一個淡笑,由於被凍得有些僵,導致那個笑看起來有些淒慘。
老夫人拍了拍她身上的披風,臉上的表情變得不好看。
「王妃也真是,她那麼多的披風,怎地就不曉得送兩件給其他人?」老夫人冷著一張臉,半真半假地說了一句。
「最近年關,王妃估計忙忘了。」阿九輕輕笑開了,她的眸中閃過一絲瞭然。
王府裡到處都掛滿了紅燈籠,喜氣洋洋的氣氛瀰漫著。最後幾日,王府門外簡直就是車水馬龍,送禮的都快將門檻踩塌了。內院傳信來探望的也越發的多,裡外都把王妃折騰得焦頭爛額。
除夕守歲的時候,熬了不久就被老夫人趕回去了。王爺照例是要宿在舒興閣的。
大年初一的時候,各院都早早過去清祥閣請安。倒是王爺送上了一件白狐皮毛做成的披風,樣式比王妃先前穿得還要漂亮。
「這披風前幾日就得了,兒子想著快過年了當年禮送上,希望母親喜歡。」王爺半跪在地上,給老夫人恭謹地行了一個大禮。
老夫人摸著手下柔滑的披風,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總算是一改這幾日低沉的氣色,連忙讓王嬤嬤扶他起來。
「你有這份心就是好的,這種樣式我一把老骨頭穿著,倒不要讓人笑話了去。」老夫人的目光一直盯在披風上,愛不釋手。
「哪兒能啊,母親風姿綽約,這披風也不過是件陪襯。」王妃也恭敬地行了一禮,臉上帶著些許討好的笑容,卻遮掩不住她臉上的疲憊。
好不容易趕上昨日消停些,估計今個兒用完早膳,又是無數人上門拜年。王妃明顯有些精神不濟,臉上卻還是強撐著笑意。
老夫人臉上的笑意一僵,抬起頭看向阿九。
「恆姬,前幾日刮壞的披風可補好了?」老夫人溫和地問道,語氣裡透著些許的關心。
「這幾日忙沒趕上,就收在櫃子裡了,多謝老夫人關心。」阿九微微愣了一下,連忙俯身行禮。
眾人聽老夫人這樣問,都把目光投射到阿九的身上,不知老夫人怎麼就關心起恆姬的披風來了。
「王爺也是,除了送給我和王妃那樣好的披風,也該想著後院的姬妾。我可就指望著她們懷個一兒半女,好給我們趙王府添丁呢。」老夫人狀似不經意地說了一句,王爺連忙點頭。
王妃臉色一僵,訕訕地露出一個笑容。其他眾姬妾紛紛叩謝老夫人,臉上也露出笑意。阿九的嘴角彎起一個柔軟的弧度,悄悄瞥了一眼王妃暗沉的面色,心底輕歎了一口氣。
前世王爺狩獵回來,為了一件毛皮披風,老夫人和王妃幾乎將芙蓉院揉搓了半個月。如今那揉搓的人換成了王妃,想必一向心高氣傲的王家嫡女,此刻心情十分的複雜鬱悶。
女人永遠都是這樣小氣,並不是一定要那件所謂的披風,只是在乎心意罷了。老夫人的下輩子就指望王爺了,如今王爺有好東西光想著王妃,做娘的可不就得著急上火。
請安回去的路上,遠遠地瞧見王爺站在門外,阿九剛剛靠近要行禮,就被他一把扶住了。
「陪我走走吧。」王爺輕輕放開她的手腕,帶頭邁開了步子。
阿九瞧見他疲態盡顯的側臉,輕輕點了點頭。
「等年過完得空了,請裁縫來給你做衣裳。披風刮壞了也不說一聲,要是凍壞了可怎麼辦?」走到一處亭子外,來往的人也不多,王爺停下了腳步,有些責怪地問道。
他抬手將阿九披風上的帽子替她戴好,臉上的神色卻是越發的溫和。
「不礙的,妾身沒那麼嬌氣。老夫人那是心疼妾身。」阿九低著頭靦腆一笑,臉上帶著十足歡喜的神色。
「要不是你,本王還不知道母親怎麼不大理我。王妃身上那披風原本就是給母親做的,無奈……」王爺的語氣有些氣急敗壞,話說了一半又頓住了,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回去吧,今晚上皇上擺宴。明日估計才能請人擺桌,你再忍一日,馬上就能見到阿睿了。」王爺抬手,將女子額前被風吹亂的碎髮別到一邊,語氣裡帶著輕柔的哄勸。
阿九沒有說話,只是半低著頭,提起阿睿她的眼眶倒先紅了,只乖巧地點了點頭。
「阿九,委屈你了。」王爺順手捏了捏她的側臉,輕柔的話語飄來,他已經轉身離去。
阿九看著王爺的背影,下意識地抬手撫上他剛才捏過的地方,眸光漸漸轉冷。
不委屈,一切都是她自己決定的。只是現在她要的更多。
初一的晚上,皇上大宴群臣。王爺攜王妃出去參宴,阿九坐在炭盆旁,看著窗外飄舞的雪花,心底百轉千回。
初二一大早,王府就開始忙起來,本該是女眷回娘家拜年的日子。無奈如今的趙王府不止王家一家世家大族,寧尚書第一個登門,趙將軍也從邊關派人前來,相交甚好的蕭王府和沈家自是不在話下。
而五皇子竟是派了時睿過來,阿九一聽到這個消息,就在後院的前廳等著了。
「姐姐。」一聲輕呼,阿九正在發呆,等到回神的時候,那個少年已經站在面前,衝著自己露出門牙輕笑。
阿九的嘴角自然勾起一個弧度,認真地看著眼前的人。幾個月不見,時睿似乎已經擺脫了男孩的身影,變得更加成熟。他變高了變瘦了,也變得更加強壯了。
「阿睿今年十五了,姐姐在這裡先恭賀時睿大人高昇。」阿九掏出錦帕按了兩下泛潮的眼角,臉上的笑意加深。
兩個人自是一番安慰,直到阿九漸漸平靜下來,時睿才仔細打量著眼前略顯消瘦的女子。
「姐,你過得好嗎?」時睿拉著她的手,輕聲問了一句。
阿九點了點頭,看著眼前露出擔憂神色的少年,心底一陣欣慰。
「我在五皇子的身邊挺得信任的,如果有可能,我會想辦法讓爹爹也來到京都做官。我要我們時家在京都站穩腳跟。」時睿看著阿九,似乎在承諾一件事。
阿九有些驚訝,雖然讓時家入京這個念頭,早已在她的腦海裡瘋漲,但是阿睿又為何忽然提起。
「不行,你剛到五皇子身邊,還沒有全部得到他的信任。即使你救了他一命,也沒到能夠扶持家裡的時候。」阿九立馬否決,臉上的神色也十分嚴肅。
時睿靠著五皇子步步高陞,那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她相信這個有抱負並且有才能的弟弟。但是如果以家族為前提,那麼就很容易折斷五皇子對時睿的賞識。
「難道要靠趙王?」時睿有些急切地問道,語氣裡也透著急促。
不得不說,他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姐夫,是從心底帶著不舒服,並且有些許的排斥。
阿九輕哼了一聲,冷笑著搖了搖頭。等著王爺扶持時家,黃花菜都涼了。
「依目前的情形,若想要爹爹進京,誰都不能靠,只能靠爹爹自己,至少表面上是這樣。」阿九端起桌上的茶盞,眸光帶著些許的不耐。
她也早就想讓時家進京,即使是個很小的官職,那也能互相照顧著,不會像前世一樣,互相提心吊膽地過活。只可惜她思前想後,時家要想站穩腳跟,就得有新貴的實力。
這也是她焦慮的地方,爹爹時景雖然為人圓滑,可惜卻只醉心於研究天文地理。十個人見到他,九個半認為他是擺路邊攤算命的,阿九也曾一度懷疑他天生就是江湖騙子。
「怎麼忽然提起這個了?別想要哄我,爹爹進京不急在一時,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阿九見他一副煩惱的模樣,瞪大了眼眸緊盯著他。
時睿的眼眸明顯有些躲閃,最終拗不過阿九,只好摸了摸頭,有些討好地笑著。
「姐姐,你先不要激動。只是狩獵之前,在宮裡曾遇襲過,不過那些人都沒打過我,我一點傷都沒有的。」時睿似乎害怕阿九擔心,連忙上下拍了拍證明他說的話。
阿九的臉色明顯變得難看之極,努力抑制住身上的顫抖。
「是出了王家小姐那件事兒之後,對不對?」她的聲音十分陰冷,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向時睿。
時睿怔怔地點了點頭,他還從來沒瞧見過姐姐這種神情。
「你來信之後的幾日。」他的聲音漸漸變小,像一個犯錯的孩子。
「以後再有這種事情,立刻告訴我。阿睿,姐姐不希望你出什麼意外。」阿九緊緊抓住他的臂膀,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她的手掌上冰涼的體溫,透過布料傳到時睿的身上,讓他不由得打了個顫。
「姐,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從小爹爹就教育我,好男兒志在四方。對於我來說,生死早就不在乎了,現在我只想自己不斷地變強。可是我又害怕,我衝得太猛了惹出禍端,不明不白就死了,那姐姐就沒人照顧了。」時睿認真地盯著阿九的眼眸,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胡說,大過年的說什麼不吉利的!」阿九咬緊了下唇,冷聲呵斥。
她的心好似忽然缺了一塊,在宮裡襲擊阿睿的人,顯然就是王妃派過去的。那一刻阿睿竟然想到了死,更讓她對於現在時家被困的狀態焦急。
「姐,我沒事。現在到了五皇子府,沒人能夠那樣囂張的。你耐心等著,我一定會做得更好。」時睿輕聲安撫她,眸光中漸漸露出堅定的神色。
阿九輕歎了一口氣,收起臉上憤恨的神情,輕笑著點了點頭算是鼓勵。

050 阿九有喜
等到過元宵的時候,拜年的熱潮才漸漸退去。時睿又來了一回,斐家大公子也來了好幾趟。只有寧側妃一臉的無所謂,過年探親似乎並未給她帶來多少的歡欣。
好容易正月熬過去了,王妃大病了一場,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而家事又再次交到了寧側妃和恆姬的手中。
「阿九。」王爺匆匆趕到芙蓉院,身上的朝服還未來得及換。
剛進後院的門,就聽人稟報恆姬在管帳的時候暈倒了。這也讓他著急了一番,所以直接就奔到了芙蓉院。
恰好大夫剛診完脈,隔著簾幕阿九強撐著起身要行禮,被王爺一把按住了。
「都暈倒了,還行什麼禮,好好躺著。」王爺的口氣有些不善。
「恆姬怎麼了?可有大礙?」他又轉向一邊的大夫,滿臉的緊張問道。
大夫捏著花白的鬍子,臉上露出絲絲笑意。
「恭喜王爺和恆姬,恆姬有喜了。」大夫對著王爺拱了拱手,語氣透著歡快。
整個屋裡的人一怔,轉而都化為濃濃的喜悅。
阿九莫名地打了一個顫,前世榮寵五年她都沒有身孕,這一世她竟然有喜了。
「真的?」王爺怔怔地問了兩個字,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後院的姬妾眾多,可是有喜的卻是極少。單獨有個斐姬還一屍兩命,也足夠他難受的。
「老夫把了那麼多年的脈,對於喜脈還是有把握的。只是恆姬身子內寒外虛,必須得好好調養。」大夫臉上又露出些許擔憂的神色,恆姬身子極虛,剛一把脈他就知道。
「什麼方子儘管開。」王爺顯然有些被喜悅沖昏了頭腦,只小心翼翼地握住阿九的手,便揮了揮手。
花聆領著大夫出去了,玉葉識趣地領著丫鬟退下,順手將門關好。
「阿九,阿九,我們終於有孩子了。」王爺顯然很激動,他連忙將簾幕撩開,輕輕地將她擁進懷裡。
兩個抱在一起的人,都是不由得打了個顫,可見對於這個孩子的來臨都十分的激動。
「阿九,你想吃什麼?全讓廚房去做。對了,先得和母親說一聲,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王爺完全處於興奮狀態,摟著她的手都在顫抖,聲音裡也透著十足的歡愉。
阿九靠在他的懷裡,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孩子,她終於有了孩子。前世沒有孩子傍身,她受盡苦難。這一世總算老天開眼,讓她有了身孕。
「王爺,我害怕。」阿九收斂起臉上的喜色,慢慢地抬起頭,僅僅說了三個字。
王爺先前的激動立馬消失了,他抓緊阿九的肩膀,低下頭認真地注視著她的眼眸,眸光深沉。
男人略薄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是沒有說出一句話,轉而再次將她摟進懷裡。
「阿九,這是我們的孩子,誰都別想動。斐姬那次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沒了,再追究下去也只能鬧得家宅不寧。但是這次我決不允許意外發生!」王爺的聲音十分堅定,寬厚的手掌輕輕地摩挲著女子的後背,眼眸中閃過一道寒光。
阿九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袖,無論趙子卿這句話是否只為了哄她開心,她都當真話聽了。誰若想害她孩兒,定要那人償命!
稟報消息的丫鬟回來,老夫人的賞賜也就到了,光補品就堆了一桌子。王妃自然也不落人後,各樣物什也都送了過來。
王爺當晚就宿在芙蓉院,兩人平躺在床上談了大半宿,基本上都離不開孩子的事兒。阿九早已就乏了,但卻死撐著和王爺拉扯。
感情是靠培養的,趁著她還算個寵姬,孩子從在肚子裡開始,就要得到王爺的關注。
最後她是枕在王爺的臂彎裡睡著的,依稀記得臨睡前,她將王爺溫暖的手掌輕輕地覆在小腹上。
阿九暗暗發誓,如果孩子安全降生,身為母親她會給他無限的寵愛。更會為了孩子爭取王爺的無上榮光。
第二日一早,王爺牽著她的手親自送去了清祥閣。
「老身恭喜王爺和恆姬了,老夫人趕早就讓老身在這裡等著呢。小心路滑。」王嬤嬤站在路口,一見到他二人,臉上立馬露出了笑意。
小跑到恆姬的身邊,在另一側扶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前行。
「辛苦嬤嬤了。」阿九的臉上也露出了笑意,親切地挽住她的手。
到了清祥閣裡,早已一片歡聲笑語。
「好孩子,快過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老夫人瞧見阿九後,連忙衝她招手,臉上的笑意異常歡愉。
眾姬妾的說笑聲一下子降了下去,目光紛紛投射到阿九的身上,帶著三分探尋和七分嫉妒。
「想起早上要見到老夫人,妾身就迫不及待,哪兒還睡得著?」阿九微微行了一禮,就乖巧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對面的王妃臉色還帶著蒼白,大病初癒透著些許孱弱。寧側妃倒是一臉的喜氣洋洋,順手給阿九夾了一塊糕點。一旁的秀姬更是有些好奇地瞥向阿九的小腹,甚至還悄悄捏了捏她的手。
「恆姬的氣色不是大好,待會兒寧妹妹多請幾個大夫來看看吧。」王妃輕抿了一口熱茶,抬眼瞧了瞧阿九有些蒼白的面色。
老夫人臉色一僵,面上變得不大好看。
「來那麼多人做什麼,沒病也被折騰出病來!」老夫人輕斥了一句,有些不滿地看向王妃。
「母親說的是,兒臣今日下朝之後,就請太醫過來瞧瞧。」王爺連聲附和,他看向阿九的眸光也變得越發溫和。
王妃臉上的笑意徹底僵住了,只低著頭諾諾地應承了下來,便不再開口。緊握的雙手泛白,她努力遏制住身體的顫抖。
好容易死了一個斐姬,現在又來了恆姬。而且這次不只老夫人看顧著,就連王爺都恨不得捧在手心裡。
「恆姬有了身子,這家事就暫且交給寧兒管著。箬芝,你可能出來理事?」老夫人眼尾掃了一下王妃,語調輕揚,帶著些許的不耐。
王妃連忙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昨兒大夫瞧了,說是將好了。府上事多,寧妹妹一個人恐顧不過來。恆姬又有了身子,待會兒箬芝就去芙蓉院將帳簿拿過來。」王妃將額前的碎髮別到耳後,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勉強用胭脂遮掩。
老夫人的眉頭微微皺起,看向一旁的王爺。
「府上事兒多,人手不夠。恆姬由誰看顧著,能放心些?」她有些徵詢地問道,恆姬在王爺心底的位置,她自是知道的。
當初都搞出私奔這種事兒了,恆姬這胎自然得盡全力保。否則兒子這一關恐怕也不好過。
王爺從剛才就一直沒有說話,此刻聽到老夫人的詢問,眉頭也深深皺起。眼眸犀利地挨個掃過在座的姬妾,似乎在考慮著什麼。
眾人紛紛低下頭,當初斐姬那事兒,可是剛消停沒幾個月。恆姬因此遭到的打擊也是有目共睹的,這種吃苦不討好的事兒,當然沒人願意。
「這事兒自然該王妃管,後院有寧兒幫著,想來會輕鬆很多。王妃,本王將恆姬和孩子交給你,希望你不要讓本王失望。」王爺沉吟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交給王妃,並且直接下了命令,不容推辭。
阿九側過頭,對著王爺抿唇笑了笑。又輕輕掃過面色不郁的王妃,慢慢地攥緊手中的錦帕。該來的總要來,王妃這次如若出手,她也不會好過。
「箬芝明白。」王妃深吸了一口氣,連忙起身應承下來。
她的眼中閃過一道冷光,流露出些許的不甘和憤恨。低著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平坦的小腹,暗暗咬緊了銀牙。
「日後就得麻煩王妃了。」阿九也連忙起身微微行了一禮。
請安回來之後,王妃果然派了人過來。芙蓉院一切人事進出都得經過審查,沿承了王妃往日小心謹慎的風格,那些下人都只在院子門口守著,而阿九貼身伺候的丫鬟,都是芙蓉院原來的,並未有人事調動。
王妃派人取走的帳簿,聽說又分了一些給寧側妃。看起來是要專門看顧著恆姬的身子。
王爺下朝之後,果真帶了太醫前來。
「如何?」王爺坐在一邊,似乎有些緊張。
太醫捻了捻花白的鬍鬚,臉上的神色十分嚴肅。
「現在時日尚早,並不能看出什麼。只是恆姬身子虛弱,這一胎恐怕很辛苦。」太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開始認真地開著方子。
王爺親自送他出去,阿九平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床幔,思緒卻早已飄走。太醫的話始終在她的耳邊徘徊,上次來月事時大出血,一想到那疼痛難耐的感受,她的心就涼了半截。
「阿九。」王爺的手穿過簾幕握住了她的柔荑,寬厚的溫暖一下子包裹住了她的不安。
阿九沒有說話,只是覆上另一隻手,掌心冰涼。
「沒事的,我和你的孩子,將來一定會富貴顯赫,不會有事的。」王爺低喃的聲音迴盪在耳邊,似乎是在安慰阿九,又似乎是在安慰他自己。
阿九的眼眸徒然睜大,她的手漸漸滑向小腹,輕輕摩挲著。眸光裡迸發出一絲決絕。
王爺這幾日經常往芙蓉院裡跑,即使不宿在這裡,也要坐上一個時辰。阿九偶爾會陪他下棋,有些時候什麼都不做,就靠在他的懷裡。
寧側妃忙於府內之事,王妃也是沒來過芙蓉院,只一日三次派人匯報。倒是秀姬常來坐坐,偶爾說幾件趣事兒給阿九解悶。
這日,秀姬又拿著胡蘿蔔在逗兔子。阿九坐在門邊上,有些失神地看著秀姬。她不知道其他女人有了身孕會如何,這幾日她只覺得心神不寧,總也睡不踏實。
「姐姐?」那邊秀姬輕聲喚著。
「嗯,什麼事兒?」阿九這才回過神來,有些歉意地看向她。
「我叫你好幾聲了,什麼事兒如此出神?姐姐,要不請我哥哥替你瞧一瞧,上回五皇子府上的一個姬妾有孕就是被他瞧好了,聽說當時都見紅了。」秀姬將兔子塞回籠子裡,提起兄長滿臉的驕傲,臉上也露出愉快的笑容。
「哦?」阿九放下手中的茶盞,輕聲問了一句,眸中閃過一絲精光。
「我是說真的,這件事兒還傳到宮裡頭,然後太醫院那邊請人去府上呢。我娘來信時說的,宮裡頭也有位娘娘懷上了。」秀姬見四周沒人,才靠在她的耳後輕聲說道。
阿九微微抿了抿薄唇,心裡就有了計較。
「好妹妹,姐姐有事兒求你。」她抬起頭認真地看著秀姬,臉上的神色也漸漸變得嚴肅。
兩人說了好一會兒,秀姬才離開。
***
王妃隔幾日就會請大夫進府來,當然說辭也是千篇一律。恆姬身子較弱,好生保養才是正理。到最後開的方子湊在一起,足足有一匣子。
阿九每日被鬧得心緒不寧,索性就拒了那些大夫。若身體不適,自會派人去請大夫,王妃立馬答應了。
這幾日阿九雖然有孕,但是榮寵不減。趙姬的腳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王爺從未踏足她的院子。王妃顯然受到寵姬有孕的刺激,相對於王爺晚上宿在哪個院子,變得異常敏感。
就連秀姬連帶著被寵幸了幾日,舒興閣和趙姬的院子,卻還不見王爺的身影。王妃也是急了,說是趁著二月開春時節,在後院辦個迎春會,帖子都下到了各府。
「主子,院門口王妃派來守門的丫頭可就剩下一個了。這些人膽子可真大,難不成瞅準了王妃派過來的不好調教?」花聆端著泡好的茶壺走了進來,臉上露出些許不屑的神情。
「姐姐莫氣,跟那些人不值得。」紅鯉懷裡抱著一個花瓶走了進來,裡面放著新摘下的月季。
阿九隨手抽出一支放在手間把玩,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自從阿九有了身孕,紅鯉就一直留在了身邊伺候。
「王妃身邊的人,哪一個不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人不在門外無非是出去做事兒了。」阿九將月季放到鼻尖輕輕嗅了嗅,一陣淡淡的清香隨之襲來。
「可不是,舒興閣裡這兩天熱鬧極了。」玉葉哈著冷氣走了進來,滿臉凍得通紅,不停地跺腳。
「奴婢剛得了消息,這幾日舒興閣的迎春會是一日比一日熱鬧。今個兒連蕭王妃都來了,還帶著蕭王爺的表妹呢!」玉葉接過花聆遞過來的熱茶,連忙抿了一口。
滾燙的液體隨著喉嚨慢慢滑下,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蕭王爺的表妹?可是位姓楚的小姐?」阿九眉頭一皺,忽然想起那位在蕭王府相識的女子。
「是了,是叫楚欣雅的。玉石說王爺碰巧遇上了那位小姐,直讚她的名字好聽呢!」玉葉放下了茶盞,偏過頭有些詫異地看向阿九。
其他幾個丫頭也有些好奇地看向阿九,恆姬有孕推脫了這迎春會,自然不明白她為何知道這位楚小姐。
「王爺最近不是幾乎遠離了舒興閣嗎?怎麼好好的又路過了?」阿九伸開五指,悠閒地觀察著手上嬌艷的豆蔻,語氣淡淡的。
玉葉低著頭,悄悄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如常,才支支吾吾地開口。
「奴婢也問了,說是王妃讓人請王爺到前廳去說事情,在路上偶遇到楚小姐的。」玉葉的聲音漸漸壓低,不時地抬頭瞧了瞧阿九的臉色。
阿九輕笑了一聲,臉上露出些許的嘲諷,卻沒再開口也就作罷了。
幾日迎春會之後,王妃和王爺都忙碌了起來。王家幾位遠房的親戚小姐時常往王府後院跑,而王爺的行蹤也變得飄忽起來。
對於這些現象,內院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王妃借這次迎春會,實則是為了替王爺挑選姬妾,充實後院,順便也拉攏王爺的心。阿九對於這些流言充耳不聞,只安心養胎。
秀姬的兄長斐遇被請進宮,救治貴妃有功,被聘進太醫院,官居從五品。一時之間,曾經認為斐家一蹶不振的人,紛紛呈現觀望狀態,當然賀禮也是紛至沓來,就連秀姬的芳儀閣也再次恢復熱鬧的氣氛。
阿九也送去一份禮,王爺宿在芳儀閣的日子也漸漸變多。二月剛過完,府上就抬進了幾個妾,其中自然大多數都是王妃親自挑選的。
只是新進來的雅姬倒是比較隆重的,大紅的花轎進府,並且還是元寶親自去迎的。
好多姬妾都對這位一進門就高人一等的雅姬有諸多不滿,卻是敢怒不敢言。雅姬的後台可不是一位兩位,雖然她無父無母,可是有個蕭王爺當表哥,沈家嫡女做表嫂,誰都不敢多說一句。
阿九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正坐在椅子上研究著棋譜。有些驚詫地抬頭,手中的白子落入棋盒中,發出沉悶的響聲。也讓她的心跟著一顫,楚欣雅竟是做了趙子卿的妾?
前世她所經歷的正在慢慢改變,有一種無法掌控的不安漸漸襲上心頭。阿九下意識地抬手覆上略微鼓起的小腹,裡面的小生命已經三個月了。這個孩子是意外得到的,所以才有了王妃的迎春會,才會出現這位雅姬。
但是王妃和蕭王妃一向不對盤,卻在迎春會之後,以這樣一種高姿態,允許楚欣雅進駐王府。難道是她們之間達到了某種共識?
阿九的心底漸漸變亂,小腹竟是一陣抽痛,讓她渾身冒出了冷汗。
「紅鯉,去告訴秀姬一聲,要麻煩她了。」阿九連忙招手將紅鯉喚了過來,輕聲吩咐道。
紅鯉轉身小跑著出去了,花聆連忙出去將王爺迎了過來。在阿九的勸服下,王爺請來了宮中新晉的太醫——斐遇。
一雙溫暖的手搭上了阿九的手腕,幾根手指輕輕轉換了一下位置。隔著簾幕看不清他的臉,阿九隻依稀辨認出他穿著一身青衫。
「可有大礙?」一直守在旁邊的王爺有些擔憂地問道。
那個人先是沒有說話,深深地看了一眼簾幕後的女子,才收回手對著王爺作揖。
「沒有大礙,王爺請放心,下官開個方子服用幾日就好了。」斐遇的聲音十分溫和,輕輕壓低的語調,似乎是害怕嚇到別人一樣。
送走了斐遇,花聆將簾幕撩起,王爺才輕輕擁住她。
「阿九,你說這個孩子怎麼這麼不省心呢?」王爺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看不見表情。只是聲音裡流露出的疲憊,卻顯示出最近的不順心。
阿九抬起手摸索到他的臉上,輕輕撫摸著。
「哪有不省心,孩子都是嬌弱的,所以才需要我們做爹娘的,去教他去疼他去保護他。」阿九嗔怪地輕笑了幾句,另一隻手抓住王爺的手腕,將他的手輕輕地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享受這一瞬間的寧靜。
王爺也跟著笑了出來,阿九的眸光卻漸漸轉冷,她咬緊牙關忍受住小腹有些下墜的疼痛感。
「王妃若是安排人進來芙蓉院,你只管攆出去。至少在你生下孩子之前,誰都別想住進來!」王爺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冷著聲音囑咐了一句。
阿九有些不明所以,從他的懷裡掙脫開,看著王爺有些躲閃的神色,心裡漸漸有了底。
「可是有新妹妹要搬進來?」她偏過頭,臉上帶著一絲誠惶誠恐的神色,心底卻是冷笑連連。
王妃的手夠長夠快也夠狠,連她有孕在身都敢欺負。王爺這麼支持她,倒讓阿九不知是該感謝還是該痛恨。孩子生下來,估計也就只抱去給王妃養,不關她這個姬妾事兒了吧。
想起這些,阿九的手不由自主地覆上王爺的,輕閉起眼睛,感受著小腹那裡的熱流,心底卻是一片悲涼。
「王妃搞出那麼些,還不是為了讓本王雨露均沾嘛。她那些遠房妹妹沒一個省油的燈,說什麼院子不夠住。王妃提了幾個院子,倒是沒有芙蓉院。但若是她敢找上門來,你只管讓玉葉去書房報信,我替你做主。」王爺的臉上漸漸露出不耐的神色,一提起王妃給他招進來的姬妾,就滿肚子牢騷。
往常在阿九面前,也不會多說什麼的王爺,今日也是忍不住了。
阿九輕聲笑開了,拍了拍王爺的手腕。
「王爺不是還抬進一位仙女兒似的妹妹嘛,有那位妹妹伺候著,王爺還覺得不順心?」阿九半真半假地說了一句,臉上露出些許挪揄的神色。
她甚至對著王爺調皮地眨了眨眼,揚起一副期待的神情看向他,似乎在專注地等著他的回答。

051 強硬保胎
王爺先是愣了一下,轉而看了一眼阿九神色如常的臉,抬起手習慣性地捏了兩把。
「再美也比不上你我的情分。」王爺輕笑出聲,似乎並不在意阿九打聽這位新姬妾一般。
「妾身惶恐,只要王爺心裡有阿九就行了。」阿九心底冷笑連連,臉上卻是半分不露,相反還紅了臉,一副嬌羞的神色。
「欣雅剛進門,以後若是她有什麼不懂的,你就教教她。」王爺也不甚在意,只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香肩。
「妾身明白。」阿九乖巧地點頭,握著王爺的手輕輕閉起了眼眸。
直到阿九的氣息漸漸變得平緩,王爺才抽出手轉身離開。腳步聲漸行漸遠,阿九卻是一下子睜開眼眸,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她抬手覆上小腹,輕輕地摩挲,卻依然阻擋不住其中的疼痛感。
「花聆。」阿九咬著牙輕喚了一聲,忍受著小腹的下墜感。
「主子。」花聆急急忙忙衝到床邊,一瞧見阿九蒼白的面色,有些慌了手腳。
「主子,秀姬來了。」玉葉帶著秀姬直接進來了,瞧見阿九臉上的冷汗,努力壓制住心裡的驚慌,連忙端起小桌上的參茶,餵了一口給阿九。
阿九好容易才緩過勁來,拉住秀姬的手。
「好妹妹,告訴我斐太醫怎麼說?」她的話語已經斷斷續續,小腹再次湧上一陣抽痛。
秀姬看著她痛苦的模樣,心底也是難受異常。咬緊了下唇看著阿九,遲遲不肯開口。
「沒事,你說,我撐得住。」阿九硬擠出一絲笑意,手下意識地按住小腹。
她前幾日就和秀姬商量好了,到時候她會讓王爺請斐太醫進府診治。但是無論結果如何,都讓斐太醫說這胎能保。所以現在阿九也不知道真正的結果究竟如何。
「姐姐,你先別激動。」秀姬說著說著,倒是眼眶先紅了,聲音也變得哽咽。
「是不是保不住?」阿九閉上眼眸,眼淚順著眼角滑下,語氣裡帶著絲絲悲傷。
「哥哥說你身子太虛,寒氣太重。之前受麝香影響,後來又補氣不夠,這胎來得不是時候。」秀姬抿了抿紅唇,最終咬牙說了出來。
久久的屋子裡沒人說話,只能聽見呼吸聲。阿九心底一涼,這麼多大夫看過了眾口一詞身子虛弱,她自然是心底有數。只是當結果真的這麼赤裸裸擺出來的時候,她還是心如刀割。
「姐姐,你沒事兒吧?」秀姬見她遲遲不說話,有些驚慌。
「主子!」花聆湊到前邊來,忽然驚叫出聲。
阿九的身下竟是滲出了血跡,那淺粉色的床褥上被染成了刺眼的火紅,讓人觸目驚心。
秀姬一下子呆立不動了,恆姬身下的血讓她一陣陣眩暈,腦海裡卻想起斐姬。小產大出血而死,她的親姐姐就這樣活活流血致死。透過這床褥上的血,她好似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斐姬,在床上苦苦掙扎等死。
「閉嘴!」秀姬忽然冷著臉衝著花聆叫了一句,立馬所有人都噤聲了。
「姐姐,你還好嗎?」她緊緊握住阿九的手,似乎在鼓勵阿九,兩個人的手心裡都沁滿了冷汗。
阿九的面色蒼白如紙,此刻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死死地握住秀姬的手,彷彿抓緊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過了片刻,阿九的身子才放鬆下來,眼角早已噙滿了淚水。她喘著粗氣,身子就像散了架一般,小腹的下墜感有些緩和。
「還能保多長時間?」她睜開眼眸,眸光如水,卻是冷靜異常。
秀姬再次用貝齒咬住了下唇,擔憂地看了一眼床上虛弱不堪的女子。
「哥哥開了一副方子,安胎止血的。服了這藥可能氣色會變好,但也只是拖延時間罷了。姐姐,你還年輕,孩子還會再有的。」秀姬從懷裡掏出一張紙,輕聲安慰道,聲音卻是越來越小。
這種話連她都覺得沒有說服力,現在的王府無人生子,此刻恆姬得寵正盛,如若一舉得男,很容易平步青雲。而且那個孩子,還是王爺的長子,位份自是不同。
「紅鯉,拿去煎藥,注意把藥渣燒了。」阿九點了點頭,吩咐一旁的紅鯉。
「姐姐,孩子養在肚子裡,也是憑空拖垮了身子。你……」秀姬有些焦急,想要規勸她。
「好妹妹,你已經幫了我許多,日後可能還會麻煩到斐太醫,能保一時是一時。上天既然賜給了我這個孩子,我就不會讓他白白地沒了。讓我身子孱弱無法保住孩子的兇手,我還沒讓她付出代價!」阿九一下子截住她的話頭,臉上的神色漸漸轉冷。
雙手護住小腹,阿九的眸光裡閃過一絲怨恨。對於這個孩子的到來,她簡直就像是進了天堂般,是上天給她莫大的恩賜。可是還不到一個月,就讓她墜入地獄。
那人給她這般的痛這般的恨,怎麼能輕易就放過她?
秀姬看著阿九臉上決絕的神色,微微地點了點頭。她無法改變阿九的決定,甚至從心底迫切地希望阿九能做得更狠一些。
***
自那日起,阿九一日三頓喝藥。這可苦了紅鯉,每次熬藥都要熬上兩種。阿九現在喝的就是秀姬帶來的方子,喝完之後連藥渣都要燒掉。而另一副就是斐太醫當著王爺開的藥,每日藥渣都會被王妃那邊的人暗地裡取走。
這日清晨,阿九起了個大早,對著銅鏡梳洗了一番。特地挑了件桃紅色的羅裙,配上淡粉的襖衫,襯得她雙頰紅潤。
扶著花聆的手走到了清祥閣,裡面一如既往地傳出嬌笑聲。
阿九剛進屋就被王嬤嬤扶著坐下了,老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
「有了身子就好好歇著,我這把老骨頭不見也沒關係。」老夫人細細瞧著阿九的臉色,見她精神十足才稍微放下心來。
阿九勾起嘴角淡笑,紅潤的臉色加上明亮的眼眸,一時竟讓人移不開眼。
「妾身已經好多了,以後若是身子好,也要日日來請安的,否則這麼些嬌艷的妹妹們可都瞧不見了。」阿九有些調皮地眨了眨眼眸,話語中也帶著一絲調侃的意味。
立馬就惹得廳內眾人的大笑,寧側妃看到阿九,也是輕笑著點了點頭。小聲耳語了幾句,無非是詢問她的身體狀況。
「斐太醫的方子果然管用,恆姬服了大半個月,現在這臉色紅潤的,倒像是新嫁娘一般。」王妃也跟著湊趣,眼睛亮亮的不停地打量著對面的女子。
眾人一聽,難免作比較。後進府的姬妾除了雅姬,其餘的都坐在靠後的位置上。阿九的面色紅潤,倒真和這些剛進府的女子一樣,容光煥發。
雅姬今日穿著一身嫩黃,就坐在趙姬的旁邊。眉黛如畫,遠遠看去身上的氣質,依然如空谷幽蘭。阿九早就看到了楚欣雅,兩人對視之後輕輕點頭示意,眼神就錯開了。
「這些謫仙似的妹妹,我可比不上。這些日子都在芙蓉院裡沒出來,沒瞧見各位新進府的妹妹,我心裡還有些不踏實。聽說其中好幾位都是王妃的遠房妹妹,現在可算是親上加親了。」阿九端起一旁的茶盞,語調微微揚起。
王妃臉上的笑意一僵,雖然是事實,卻也沒人當著老夫人的面這麼直白的挑明。恆姬的弦外之音,無非就是這後院的姬妾,現在越來越多都是姓王的。
「什麼謫仙?這些新進的妹妹,你若是想見,待會兒讓王妃一一指給你瞧瞧。」老夫人輕哼了一句,臉上的神色雖然沒有多大變化,只是連一眼都沒看那些女子。
那幾位坐在後面新進府的姬妾,臉上的神色明顯變得不好看。眾人說話的聲音也一下子變小了,王妃輕輕地瞥了一眼阿九,就舉起茶杯慢慢地喝茶,遮掩住臉上憤恨的神色。
請安過後,王妃倒是真的將那幾個人指給阿九瞧,幾人見過禮之後也就散了。
回到院子裡,玉葉早早地就等在那裡,一瞧見阿九連忙迎了上來。
「怎麼說?」阿九手裡把玩著一支月季花,語氣淡淡地問了一句。
「奴婢都問清楚了,主子,您可別生氣。」玉葉有些為難地說道,之後還悄悄看了一眼阿九的臉色。
阿九輕輕勾起了嘴角,隨手揮了揮衣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玉石說新進府的姬妾,王爺都已經臨幸過一遍了。除了雅姬去了雅意居,其餘的姬妾都分到了別處去。王爺倒是定了一個和趙姬同住的,是王妃的遠房堂妹叫巧姬的。」玉葉一口氣說完,有些忐忑不安地看著阿九。
府上一下子抬進來四個姬妾,雅姬和巧姬都算是得寵。特別是這位雅姬,一時榮寵至極,王爺一連好幾日都宿在雅意居。風頭倒是將恆姬給比下去了。
外面流言四起,都說這位雅姬將要代替恆姬,成為府內目前的第一寵姬。
阿九輕笑出聲,抬起頭倒是心情大好地看向玉葉。
「府上添了這麼多人,看樣子又要熱鬧起來了。」阿九好像沒事人一樣的欣賞著指甲上剛染的豆蔻,臉上的笑意始終淡淡的。
玉葉悄悄抬頭看了一眼阿九,見她神色如常,也就放下心來。阿九現如今的神色非常好,就像是剛進門的小媳婦兒一般,臉頰上散發著少婦的紅暈,那是胭脂都弄不出來的。
「主子,王爺來了。」花聆打起簾子,小心地通報了一句。
趙子卿身穿黑色的裘衣,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頭上的玉冠泛著幽光。他隨手脫下裘衣遞給一旁的花聆,露出內裡寶藍色的長衫,眉眼間多了幾分春風得意。
「喲,幾日不見,王爺怎地變成了玉面書生了?」阿九坐在椅子上沒有動,手撐著下巴,語氣裡帶著十足的調侃意味。
王爺還沒跨進裡屋,就已經被她的話語逗笑了。
「瞧瞧你這張嘴,在屋子裡待久了,卻是越發的厲害了。」王爺走到她的跟前,抬起手就先捏了兩把阿九的臉頰。女子的肌膚似乎變得更嫩滑了,他的手就多停留了片刻。
有些涼的手指捏在臉上,薄繭觸碰帶來的微癢,不由得讓阿九往後縮了縮。
「趙郎,是哪個女子把你扮得如此俊俏,快說與奴家聽!」阿九握住他的手腕,一邊掏出懷裡的手帕遮住臉,嗓音拿捏著戲文的語調,尖聲細氣的倒是嬌嗔十足。
王爺仰頭放聲大笑,一把將她擁進懷裡。
「我的好阿九,怎麼寵都寵不夠你啊!」他尖尖的下巴抵在阿九的背上,帶著些許的疼痛,聲音裡透著十足的寵溺。
阿九的頭靠著他的頸窩,聽到他的這句話,心不由得顫了顫。王爺的情話真是越講越好聽了,如果不是前世深至骨髓的愛早已化為融入骨血的恨,恐怕現在的她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阿九不要王爺一直寵,只要每天分出一刻想起妾身就好。」阿九的雙手攀上他的後背,聲音裡也透著十足的溫柔,只是眼神中卻隱隱露出一絲陰冷。
王爺身上這件寶藍色的長衫,還是他倆相遇之時,王爺摯愛的樣式。那個時候王爺還只是趙子卿,翩翩少年,氣度不凡。只是趙子卿在毀約之後,就再也沒穿過類似的樣式。
阿九記得,進門過後趙子卿似乎一下子從少年變成王爺,只是今日再次穿起,氣度更加不凡,這件衣裳也不是為了她時阿九而穿。
「好,本王一定日日都把阿九放在心上。」王爺微微鬆開她一些,再次捏起了她的臉頰,笑意越發變濃。
「王爺,阿九想去一趟寺廟,為我們的孩子祈福。」阿九的聲音裡帶著些許的懇求。
王爺按住她的肩膀,直視著她的眼眸,輕皺起的眉頭證明他有所顧慮。
「阿九,我知道你希望孩子平安,但是現在哪裡都比不上府裡安全,還是不要亂出門的好。」最終他還是搖了搖頭,臉上的神色閃過一絲擔憂。
阿九的心裡頓時警鈴大作,王爺的話語裡,隱隱流露出一絲不對勁。莫不是府外有人也盯著她肚子的孩子?才讓王爺如此諱莫如深。
「妾身也就是偶然想起,在府上抄經祈福也是一樣的。」阿九收斂起腦海裡的胡思亂想,臉上露出恬淡的笑容。
王爺心中一暖,臉上露出些許的愧色。
「本王若是得空了,也過來和你一起抄經。這個孩子對你我來說,意義都非常重要。」王爺拉住她的手腕,輕輕將她的柔荑包裹在手掌之中。
阿九依偎在他的懷裡,習慣性地將他的另一隻手覆在小腹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感受著這一安寧的時刻。只是阿九卻是渾身冷汗涔涔,她必須得加快步伐,否則一切都白搭。
自那日後,王爺果真得空就去芙蓉院,和阿九一起抄經祈福。兩人面對面坐著,中間橫著一本經書,認真地抄寫著。
只是阿九最近的注意力不怎麼集中,說是祈福總會半路調皮,倒是經常拉著王爺說話,美其名曰和孩子增進感情。
「王爺,您可是沒認真抄寫,怎麼寫了這麼久,就寫了這一張?」阿九手撐著下巴,毛筆早就被丟在了一邊,語氣裡有些嗔怪。
王爺抬起頭,有些無奈地輕舒了一口氣,又開始了。
「本王今天請安過後就來了,少說也寫了十張。」王爺邊說邊用眼神示意一旁,卻是猛然頓住。
本來在他手邊,被收拾整齊抄好的幾張紙,全部都不見了,而阿九的懷裡卻抱了一堆。
「王爺,這真是妾身寫得,不信你瞧著。」阿九嘻嘻笑了兩聲,從王爺手邊抽走了他正在寫得紙,隨手拿起毛筆就開始寫。
王爺端詳著再次回到手中的宣紙,臉上露出一絲驚詫,轉而嘴角又揚起一抹瞭然的笑意。
宣紙上那幾個墨跡未乾的草書,和他親手寫的字,粗看之下竟是如出一轍,若不是他自己,恐怕也不會發現。阿九專門模仿的字跡,就連他偶爾的小習慣都學得很像,只是女子的腕力畢竟不能相比,筆鋒少了些許的犀利。
王爺又隨手翻了幾張阿九自己寫的,宣紙上的字跡竟都是草書。
「你不是喜歡楷書嗎?怎麼忽然學起本王寫字來了。」王爺一張一張地翻著,嘴角的笑意不減。
阿九低下了頭,臉色微微紅了。轉而又抬起頭,嬌嗔地瞪了一眼王爺。
「我想讓孩子以後的字跡,也像他的爹爹一樣有力。可惜王爺沒時間,妾身學會之後正好可以教他。」阿九的語氣裡帶著些許的埋怨,似乎在責怪王爺抽不出空一般。
王爺倒是輕聲笑開了,阿九從來不會責備他什麼。倒是有了身子之後,經常為了孩子而瞪著他。就像是此刻,阿九臉上淡淡的嬌嗔,倒是多了幾分嬌媚。
「孩子以後若能拿起毛筆了,本王一定得空就把他帶在身邊,親自教他寫字。」王爺似乎是承諾一般,順便抬手拍了拍她的額頭。
「一言為定。」阿九瞇起眼眸輕輕笑開了,眼角自然地彎起,彷彿是偷腥成功的貓咪。
芙蓉院幾乎日日都能瞧見王爺的身影,阿九經常為了孩子的事情,和王爺拉扯。有時候還會糾結在,以後孩子要和誰親近的事情上。總會弄得王爺哭笑不得,卻又樂在其中地縱容。
雅姬的盛寵也是一天天增加,王爺一連好幾日宿在雅意居。一時之間,後院各人也都紅眼瞧著,這兩個院子整日喜氣洋洋。
等到五月份的時候,阿九的肚子已經完全凸出來了。阿九依然每日去請安,精神也絲毫不見衰敗,相反依然是面色紅潤。老夫人也經常打趣,說是阿九的這一胎絕對是有福的,她生王爺那會兒也是這樣的好精神。
眾人眼睛冒紅光,眼睛不斷地瞥向阿九的肚子。王妃也早已收回寧側妃手中的帳簿,寧側妃經常去串門,芙蓉院裡再次熱鬧起來。
這日,阿九正坐在椅子上曬太陽,手裡拿著針線,似乎在縫製一件小孩兒的衣衫。
「主子,蕭王妃離開了雅意居,又去了舒興閣。」玉葉走了進來,靠在她的而後,壓低了聲音說道。
阿九的眉頭微微皺緊,這幾日蕭王妃成了王府的常客,而且每次都是先去一趟雅意居,再去舒興閣,待得時間還挺長。
所以後院那些女人閒得發慌,又開始傳起了流言。雅姬榮寵正盛,近階段蕭王妃又走得這樣勤,想來這剩下一個的側妃之位,說不定就是雅姬的。
而且這流言越傳越像模像樣,甚至連前院都透出了些消息。說是這幾日蕭王爺和王爺也走得近,兩人經常同進同出。
「嗯。」阿九隻點了點頭,對於這流言她的心底的確產生了些許的惶恐。
「主子,藥熬好了。」恰好紅鯉端著藥碗走了過來,卻遲遲不肯鬆手。
阿九皺著眉頭,抬眼瞧著她,臉上的神色多了幾分不耐。
「主子,您今個兒已經喝過一次了,這不到晌午又喝。斐太醫的方子雖然藥材性溫,您的身子也經不起這麼折騰啊。」紅鯉的臉上帶著不忍,語氣裡也透著十足的焦急。
阿九現在的氣色紅潤,只不過是靠著藥材硬調的。日後若是真的出現什麼狀況,必定後果嚴重。
「給我。」阿九紅唇輕啟,只吐出了兩個字,臉上帶著一種執拗的神情。

052 預謀滑胎
紅鯉不情不願地遞上藥碗,身邊的玉葉也跟著皺緊了眉頭,擔憂地看著阿九喝完。
「去把秀姬找來,我有話跟她說。」阿九看著院子裡光禿禿的梅樹,眸光漸漸變得深遠。
秀姬很快就到了,二人在裡屋談了好久。直到午膳時分,秀姬才扶著丫鬟的手匆匆離開。
秀姬剛離開,王爺就走了進來。今日他依然是一身利落的長衫,手裡甚至還執了一把折扇,遠遠看去就像一個落拓少年。
阿九嘴角揚起一抹淡笑,看著王爺滿臉的意氣風發,她的心底湧起一陣悶氣。
「這麼俊的少年郎,從哪裡來啊?」她強忍著心中的不適,抬起臉頰半真半假地問道。
王爺依然是笑出了聲,恰好紅鯉帶著人端著菜餚進來。他索性也坐了下來,執起阿九的柔荑。
「剛從雅意居出來。」王爺拿起筷子,隨意地說了一句。
倒是阿九的手一頓,臉上的笑意也變得些許不自然。
「這幾日蕭王妃倒是常來,妾身行動不方便。也未去見禮,實在是有些不妥。」她的嘴角勾了勾,低下頭去用膳,遮掩住臉上的僵硬,狀似不經意間說了一句。
王爺看了她一眼,最終輕歎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阿九,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本來這側妃之位是要給你的,但是蕭王府和王妃一起使力,本王也是無奈,恐怕……」男人的嗓音壓得很低,語調輕柔,只是那一字一句卻像一把刀子一樣,割在心頭。
一陣寂靜,屋子裡的幾個丫頭互相傳遞了一個眼色。知道王爺和主子有重要的話,紛紛退了下去。
阿九一下子不動了,低頭看著碗裡的米飯。心裡一陣發堵,她現在要拚搏得無非就是那僅剩下的一個側妃之位而已,現如今卻讓別人捷足先登了。
連一個奮鬥的目標都被奪走了,她忽然就感到整個人都很無力。
「雅姬出自名門,知書達理,又深得王爺的喜愛。想來讓她做側妃,其他人也不會有異議的。王爺這麼早說出這個消息,妾身可得好好籌備賀禮了。」嘴裡面發苦,小腹也是一陣抽痛,她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仰起臉露出恬淡的笑意,迎著王爺的目光笑得一臉坦蕩,只是鼻子卻有些發酸。
王爺望向阿九的眸光,就越發變得溫柔,帶著絲絲憐惜。
「阿九,委屈你了。只要你平安生下這個孩子,一切都會變好的。」王爺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輕聲地安慰著。
阿九張張口,往日那些信手拈來的「不委屈」這三個字,卻怎麼都說不出來,似乎卡在了嗓子眼兒裡。鼻子一陣發酸,她生怕自己落下淚來。
以後會變好?如何變好?難道是她被人杖責有人出來解救,還是死後能施捨個墳頭給她?
***
立秋將春風滿面的蕭王妃送出了王府,剛進屋就瞧見王妃冷笑地盯著門外,瞧得她心裡發毛。
「王妃,蕭王妃讓奴婢向您道謝呢。」立秋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茶,放在王妃的手邊,輕聲說道。
沒想到坐在椅子上的女子,卻是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臉上也露出些許鄙夷的神色。
「她的確是該好好謝謝了,連這些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趁著蕭王爺被皇上派出去,竟然將人帶到我們府上來了,還不惜動用沈家的力量,讓本妃也替她籌謀。嬌媚的表妹就這麼嫁給了他人,估計蕭王爺得惱上一陣子了。」王妃的話語極盡刻薄,若不是沈家人以利益相誘,自己的爹爹親自寫了家書過來,她還真不想替王爺張羅這門妾。
「雅姬將要封為側妃了,是不是先預備份禮?」立秋輕聲問道,王妃的眸光冰冷,她也著實承受不住。
王妃抿了一口熱茶,輕輕蹙起眉頭,似乎在思慮著什麼,最終擺了擺手。
「不急,難怪那姓沈的坐立不安,哪怕和王家做虧本的買賣,也要把這丫頭往外推。本妃現在總算是瞧出這雅姬的手段了,能把王爺勾得神魂顛倒,看樣子風頭比時阿九還盛。只是這側妃之位可不是那麼好爬的,等著吧,自然有人比咱們急。」王妃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眸光有些怨恨地盯著前方,似乎是預見了什麼。
立秋連忙點頭應承下來,手心裡都開始冒汗。王妃要謀算某人的時候,那種氣魄最是壓迫,就連她這個旁觀者都有些支持不住。
「不過該準備的東西還得準備,請裁縫挑行頭可都別落下來。畢竟本妃可是親自開口跟王爺提了,這次的側妃之禮要特別隆重準備。」王妃再次下了吩咐,只是「特別隆重」四個字,她故意咬得極重。
果然不出王妃所料,剛回來幾日的蕭王爺,和趙子卿走得極近,經常約出去喝酒騎馬。蕭王妃又過來了幾次,雖然精神不是很好,顯然夫妻倆肯定是鬧了彆扭。但是臉色也不是很差,想來甩掉楚欣雅這個女人,即使大吵上一架,蕭王妃也覺得值得。
楚欣雅即將被封為側妃的事情,雖然王爺和王妃還未正式公佈。但是連日裁縫進府替楚欣雅量尺寸,又有專門的工匠進來,讓她親自挑選玉釵簪環,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王府上下都是明眼人兒,各院的姬妾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送禮道賀了。就連下人也上趕著和雅意居的人搞好關係,一時之間,雅意居成了眾人追捧的地方,都想藉著這位新側妃的喜,日後能有所照應。
「主子,這是王妃送您的珍珠粉,這是巧姬送您的如意簪……」雅意居主屋裡的桌子上,擺滿了精挑細選的賀禮。雅姬的貼身丫鬟蓮心正在一一核對,順便報給雅姬。
雅姬卻是連看都沒看一眼,靠在窗戶旁撐著下巴,有些失神地看著外面。
「咦,主子,有人送了您一整套圍棋。」蓮心打開一個相對較大的盒子,沒想到竟看到一個精緻的棋盤和兩個方形的盒子,想來是放棋子的。
雅姬總算是有了些反應,慢慢起身走了過來。盈盈玉手摸上了那規整剔透的棋盤,觸手溫涼,不由得一陣稱奇。
她又打開其中兩個盒子,黑白兩色的棋子分別存放,隱隱發著冷光。她輕輕捏起一枚棋子,嘴角隱隱露出笑意。
「這是上好的長白玉製的,是哪位能夠如此有心?」雅姬輕聲問道,對著眼前制工精良的圍棋簡直就是愛不釋手。
蓮心翻開裡面的帖子,輕輕念出聲。「是恆姬送的。」
***
王爺再次下帖子請了斐太醫進府來診治,只是這次王爺臨時被秀姬請去了。
芙蓉院外面還站著玉石在守門,裡屋只留下了幾個阿九身邊的親信。隔著一層簾幕,阿九聽到了一陣輕歎聲。
「這裡沒有外人,下官就直說了。恆姬還是早日流掉這個孩子為好。」斐遇那道略顯低沉的聲音隱隱傳來,語氣裡聽不出波瀾。
阿九的心猛地一顫,知道屋裡沒有他人,索性撩開了簾幕。
「一點保住的希望都沒有了嗎?那個藥我都有按時服用的。」她的語氣有些急促,抬起頭,卻猛然撞進一雙清幽的眸子中。
阿九微微一怔,她聽聞秀姬提起這位兄長,早年隨郎中出外跑江湖,估計會是位練家子。只是眼前的男子估計剛及弱冠,膚色白皙倒像是養在府裡的貴家公子,舉手投足間都透出幾絲風度。
「再保下去也毫無意義,胎兒的脈搏很弱,很有可能會是個死胎。如若生下死胎,對身體傷害極大。恆姬還年輕,身子調養個一兩年還會再有的。」斐遇對於她猛然掀開簾幕似乎有些驚詫,但是很快就恢復了平靜,語調依然波瀾不興。
他不慌不忙地對上阿九的眼眸,眸子深沉,目光裡透著一絲惋惜。
阿九深吸了一口氣,感覺渾身發疼,彷彿五臟六腑都被擠壓著變形。她怔怔地看著眼前平靜的青衣男子,喉嚨發乾,張開嘴唇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死胎?死胎是十分不吉利的,多數後院女人有孕,要嘛是一屍兩命,要嘛是出血小產。這兩樣她都設想到了,只是沒料到自己千防萬防,好容易保了五個月。最後竟會落得這樣的下場,不用別人來還害她,肚子裡的孩子早已注定了不是活的。
「下官開了三副方子,這副是用來小產的,中間這副是用來調養小產後的身子。若是恆姬堅持保胎,最後這一副就是用來硬保的,比先前下官開得方子,藥性猛烈多了,服用的時候要時刻注意。」斐遇也不等她開口,就將手中的方子一張張擺好放在小桌邊。
「有勞了。」過了很久,阿九才有氣無力地開口。她重新又撩開簾幕將自己遮住,聲音裡已經帶著一絲顫抖。
剛剛遮擋住自己的身體,她的眼淚就一下子順著臉頰流了出來。鼻子發酸,摀住紅唇不讓自己出聲,淚水滑進嘴裡,苦澀的味道一下子在舌尖蔓延。
「下官不宜久留,告辭。」斐遇對著簾幕後的女子微微拱了拱手,就轉身離開了。
屋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幾個丫頭連大氣都不敢出。
好容易鎮定下來,阿九連忙讓玉葉替她洗臉梳妝。對著銅鏡,她看到自己已經哭得紅腫的眼眶,心裡又是一陣抽痛。
王爺進來的時候,阿九恰好梳妝結束,細膩的珍珠粉遮去了眼角的紅腫。只是她的精神看起來有些不好。
「太醫怎麼說?」他大跨著步子走進來,頭一句就是問了這個。
阿九強撐著精神笑了笑,甩了甩手上的長袖,示意無事。
「那怎麼臉色不大好?可是哪裡不舒服?」王爺俯下身靠在她的肩膀上,透過銅鏡仔細地觀察著她略帶蒼白的面色。
阿九收斂起臉上衰敗的神色,扯著嘴角露出恬淡的笑容。
「哪有的事兒,可能是有些乏了。最近小傢伙在肚子裡動得可熱鬧了,這會兒估計睡了好容易消停了會兒。」阿九強撐著笑臉,仰起頭加大嘴角的笑意。語氣裡也是透著一絲寵溺和溫柔。
王爺十分自然地將手放到她隆起的小腹上,慢慢地摩挲。掌心裡溫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羅裙,緩緩地傳了過來。
「小傢伙,如果再折騰,等你出來了,爹爹可是要打屁股的。」他的嗓音裡也夾雜著十足的溫柔,滿臉都帶著笑意。目光柔和地投射到女子的小腹上,似乎在守護著摯愛的珍寶一般。
阿九眼眶一熱,連忙仰起頭阻止眼淚掉下來。幸好王爺低著頭,否則一定會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王爺那專注的目光,卻像一把刀子一般,讓她不由得打著顫。
強撐住自己的身子,集中精神又和王爺說了幾句,這才讓人送王爺出去。
男人身穿華服的背影,剛剛消失在眼前,阿九就已經頹然地摔回了床上。
「主子,你沒事兒吧?」紅鯉大著膽子,走上前來輕聲問了一句。
阿九閉著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來,只是顫抖的雙手卻是冰冷一片。
「把那小產後調養身子的方子收好了,其餘的兩副都燒掉。」阿九隨手指著小桌上的三副藥方,她已經下定了決心。
「主子,這胎您保還是不保?」紅鯉明顯遲疑了一下,她害怕阿九弄錯了,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哪有這樣留方子的,保胎的和打胎的方子都燒了。
「燒了就是,保不保都用不著藥了。」阿九揮了揮手,不願意多糾纏著這個話題。
只要一想到那三副方子,她就覺得渾身都難受。心裡更是像戳著一把匕首,疼痛到讓她幾乎昏厥。
傍晚時分,秀姬來了趟芙蓉院。阿九已經不是那麼崩潰了,恢復了些精神。兩人在屋裡又是談了好久,秀姬才滿臉凝重地離開。
***
「你們這些好吃懶做的,整日跑去雅意居做什麼?難不成我這院子還容不下你們了?」趙姬呵斥的聲音極大,遠遠地就能被人聽見,一聽便知她心情極度不好。
秀姬站在門外,聽到趙姬氣急敗壞的呵斥聲,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抬手攏了攏髮髻,又仔細地檢查了渾身上下的服飾,這才搖曳生姿地走了進來。
「哎喲,趙姐姐這是怎麼了?訓斥奴才也不曉得關上門,好在是被妹妹我瞧見了。若是被王爺瞧去了,可不得十天半月不敢來你的院子!」秀姬臉上的笑意挑釁味十足,揮了揮手上的絹帕,好整以暇地看向趙姬。
趙姬正掐著腰,十分沒有形象地指著跪了一院子的下人們。臉上的表情由於過度生氣而導致些許的扭曲和猙獰,往日的嬌媚神色早已消失不見了。
聽到秀姬的嘲諷,她猛地抬起頭。打量著秀姬臉上準備看好戲的神色,她的心情更是惡劣到了極點。
「妹妹時常不來我這裡串門子,難不成連規矩都忘了嗎?怎麼都不讓人通報一聲?」趙姬冷笑連連,收斂起臉上的怒色,只是依然肆無忌憚地叉著腰。
她知道秀姬是在挖苦她,王爺從回來之後,就沒再踏足過她的院子。此刻即使她把整個院子都掀翻了,估計王爺也瞧不見。
「姐姐,你這可是冤枉好人了。我都讓人在外面喊得聲嘶力竭了,無奈您這訓斥人的聲音太大,下人能比得上您嗎?」秀姬不急不忙地反擊,她看著趙姬,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這一次她可是有備而來,來的路上就已經設想了無數種,讓趙姬瘋狂的法子。
果然,趙姬的臉色更加綠了幾分。竟然敢拿她和卑賤的下人比,這個秀姬真是越來越得意忘形了。
「有事兒?」趙姬不願與她多糾纏。她自然察覺到自己的暴躁,恰好給了秀姬的可趁之機,所以只想讓秀姬說完廢話,趕緊滾走。
「我就是來問問姐姐,這送什麼禮給雅姬好?」秀姬皺緊了眉頭,似乎被這個問題困擾了很久。
趙姬一聽,火氣更是節節攀升。不得不說,秀姬這張嘴總是能抓到她最忌諱的地方。
「說來也慚愧,雅姬一進來就要封為側妃,以後還得叫她姐姐。我這個比她先進府的人感到十分慚愧。趙姐姐,雅姬長得跟仙女兒似的。我還聽那些下人說王爺拿她和我們作比較呢!說是雅姬氣質如蘭,其他姬妾不及她千分之一。」秀姬似乎存心來找茬的,什麼難聽說什麼。
這幾句話,把趙姬的臉色直接弄成了紅白交替。雅姬剛進府就被封為側妃,她都進來一年半了,現如今連王爺的影子都瞧不到了,如何讓她不氣?
「妹妹愛送什麼送什麼,我現在忙得很,沒工夫招呼你。來人,送客!」趙姬氣得都快發抖了,卻又無可奈何。
她生氣只能找下人發洩,總不能把秀姬也拖過來一陣拳打腳踢。雖然她十分想這麼做,但是現如今整個斐府,因著斐遇的關係,呈現著不高不低的狀態,一般人還真不敢輕舉妄動,所以她也只能忍著秀姬。
秀姬走了,自然趙姬對待下人又是一陣大罵。變得更加有恃無恐,聲音大得很,自然也就把惹她生氣的秀姬和高人一等的雅姬罵了進去。過往的下人跟逃難似的,紛紛小跑著離開。
***
王妃提出在後花園裡辦個賞花會,正好借此機會,讓新進府的姬妾熟悉一下,也好增加彼此之間的交流。
等到人坐得差不多的時候,阿九才挺著肚子姍姍來遲。眾人看著她雙手護著小腹,一步三搖地晃過來,眼睛都下意識地停留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露出既羨慕又嫉妒的目光。
王妃連忙派人過去攙扶她,花園空地裡已經坐滿了人。本來猜測阿九不會來,所以也沒給她留位置。如今趙姬低低地嘟噥了一句,也只有站起身讓位。
每兩人之間就擺了一張小桌子,上面擺滿了瓜果,阿九的身旁分別是雅姬和趙姬。從位置上就可以瞧出各人的身份高低了,雅姬雖然未被正式提出,但是王妃已經將她的位置排在寧側妃的旁邊,阿九也屈居她之下。
四周一片花團錦簇,陣陣清香襲來,不由得讓人心曠神怡。
這些姬妾也都是坐不住的,只聊了幾句。就在王妃的帶領下紛紛起身,開始逛起了大花園。沿路走過玉橋,周圍的景象雖美,阿九卻無心欣賞。
四周的人漸漸分散開,趙姬一直都和那幾個新來的姬妾在一起。阿九不緊不慢地走在她們前面。
「這月季可是越開越美哩!」阿九停下腳步,指著園子裡怒放的月季,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隨手摘下了一朵放在鼻尖輕嗅。還不時地衝著後面幾位姬妾招手。
那三位新進府的姬妾明顯有些猶豫,趙姬撇了撇嘴,一馬當先地走到了阿九身邊。
阿九的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恰好將身子縮了縮,擋住正往這裡走來三位姬妾的視線。她整個人猛地向著趙姬的懷裡倒去,趙姬微微一驚,出於本能伸手用力地推開阿九。
「啊!」一聲慘叫。
四周的姬妾都各自圍在一起,一聽到這聲慘叫,紛紛趕了過來。王妃離她們有些遠,她正拉著寧側妃在觀賞四級海棠,一聽到這聲熟悉的慘叫聲,心裡「咯登」了一下,急忙往聲音的方向趕。


053 真情流露
阿九只感覺自己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整個人向下倒去。小腹似乎受到了重物的撞擊,一陣讓她頭皮發麻的疼痛感侵襲而來,她咬著牙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王妃和寧側妃趕到的時候,一眼就瞧到了恆姬摔倒在地上,她的頭恰好壓在了雅姬的腿上,但是整個肚子卻撞到了石頭上。鮮紅的血液已經透過羅裙流了出來,滲進了泥土裡。
其餘的姬妾趕過來的時候,瞧到那血,都是尖叫出聲,場面一時陷入混亂之中。
「快去請大夫。」王妃冷下臉來,看了一眼站在阿九腳邊的趙姬。
「王妃,寧姐姐,不是我弄得。是恆姬忽然向我這邊倒過來,我才……」此刻趙姬也有些被嚇傻了,對上王妃投射過來的眼神,聲音急切地辯解道。
「恆姬,恆姬。」被阿九壓在身下的雅姬,反應過來之後,連忙小心地從地上坐起。將她摟在懷中,輕聲地呼喚,卻是不敢用力推她。
那火紅色的血就在雅姬的眼前,一滴滴滲出來。阿九那條嫩黃色的羅裙,大部分都被染成了紅色。刺鼻的血腥味洶湧而來,雅姬的心一顫,眉頭也緊緊皺起。
「快,立秋,找人將恆姬送回院子裡!」王妃瞧見恆姬不斷流血,一下子想起了斐姬大出血致死。
這次若是恆姬就這樣去了,她絕對脫不了干係,王爺估計得發狂。腦海裡想著王爺冷言冷語地呵斥,甚至對她不理不睬,王箬芝就不禁打了個顫。
一旁焦急的花聆和玉葉,紛紛小心翼翼地半抬起她,就往芙蓉院走去。
花園裡的人早已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趙姬站在原地,傻呆呆地看著地上那灘血跡,整個人都顯得渾渾噩噩的。
直到趙姬走了,一位身穿淺粉百褶裙的女子,才從一旁的樹後出來。看著趙姬步履蹣跚的背影,她的嘴角揚起一抹淡笑。轉而目光投射到地上的血跡,眼眸裡又露出一絲擔憂。
「姐姐,你一定要快點醒過來。」秀姬走到那灘血跡旁,輕聲念叨了一句。
芙蓉院裡人來人往,早已亂成了一鍋粥。一盆盆血水端了出來,外屋的王妃看得一陣陣心驚,寧側妃也是慘白著一張臉。
「阿九,阿九!」遠遠地就聽到了一道男人的呼喚聲。
王妃和寧側妃一下子跳了起來,對視了一眼,臉上都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王妃,王爺非要進來,奴婢攔不住啊!」立秋衝了進來,聲音裡透著嬌喘。
王妃也顧不得許多,一把推開她就衝到了門口。
「王爺,此刻大夫在裡面診治恆姬,您不方便進去。」王妃連忙拉住王爺的手臂,聲音裡透著懇求。
恰好玉葉端著一盆血水走了出來,濃稠的血腥味刺激著人的感官。王爺看著那銅盆裡裝的血塊,臉色整個都僵住了。他一把甩開王妃,三兩步就走到了玉葉面前。
王妃整個人都被用力甩了出來,後背恰好摔在牆上。腦子裡嗡嗡作響,眼前也直冒金星,幾乎暈眩。
「王爺,您來遲了,主子她小產了。」玉葉抬起頭,眼眶紅腫著,哽咽地說了這麼一句。
王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眼眸投向那黃色的銅盆裡。一大盆血水裡,一個快成形的血塊漂浮著。他瞪大了眼眸,一口氣憋在胸口裡。
「死丫頭,誰准你把這些不乾淨的東西給王爺看到的,還不端下去?」王妃強撐著站了起來,立馬搖搖晃晃要倒下。一旁的立秋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
「奴婢知罪。」玉葉輕聲哽咽著,眼淚一滴滴流了下來。她低著頭側過身準備把銅盆端下去。
王爺的腿有些發軟,眼睛一直跟著那個銅盆裡的血塊,直到玉葉的身影消失。他的面色蒼白如紙,嘴唇也泛著青紫。
他也曾隨老王爺去過邊關,也曾上過戰場殺過敵。敵人將領的熱血噴在臉上的時候,他連擦都不擦的繼續殺敵。只是今日當那個血塊就在眼前的時候,他忽然感到自己腦子裡變得一片空白,甚至有些後怕。
那是他的孩子,在阿九肚子裡五個月已經成形的孩子,現在卻變成了一個血塊。第一次,他的孩子以這種狀態和他相見,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王爺,您還是去廂房歇歇吧。這邊有妾身和寧側妃,恆姬有什麼事兒一定馬上找您。」王妃強忍著胸口的沉悶感,勉強走到王爺的面前,攙扶著他的手想要將他拉走。
王爺卻是再次甩開她的手,猛地轉過身,緊盯著王妃的眼眸。
「本王讓你好好照顧恆姬,你就交給我這樣一個結果?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王爺的吼聲讓所有的人,都跟著一顫。
王妃慘白著一張臉,後退了兩步。看著王爺額頭上冒出的青筋,她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王爺手緊握成拳,緊抿著薄唇,雙眸冷冷地注視著對面的女子。仔細觀察,可以瞧出他的身子有些顫抖,似乎在極力隱忍著什麼。
「王爺,這是怎麼了?」就在整個院子裡都陷入一片僵局的時候,老夫人扶著王嬤嬤的手走了進來。
一旁的寧側妃和雅姬紛紛鬆了一口氣,緊張的心情也逐漸穩定下來了。若是王爺一時怒極攻心,和王妃動起手來,那可就真鬧了笑話。
眾人看見老夫人,紛紛行禮。
「恆姬出血了,這裡就有些不大乾淨了。王爺還是下去歇息一下,待會兒若是大夫出來了再問話也不遲。」老夫人拉住王爺的手背,輕輕地拍了兩下,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王爺臉上僵硬的神色緩了緩,「那就有勞母親費心了。」他對著老夫人點了點頭,最後瞪了一眼王妃,轉身離開了芙蓉院。
眾人見王爺離開,心裡的石頭才算落了地。王妃的面色也極其不好看,她使勁咬著下唇,才讓自己不當初發作。為了一個時阿九,王爺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地讓她難堪。
「別杵在這裡了,都回院子裡去。好好想想今日的賞花會自己都幹了些什麼!」老夫人語氣不善地說道,想來對於王府連續兩個姬妾滑胎,她的心裡也是極其不滿。
最後,也只有王妃、寧側妃和雅姬留了下來。三人陪著老夫人坐在了外間,裡屋已經不再端出血水來了,想來恆姬是止血了。
總算等到大夫出來了,也只是說了一句。恆姬小產,身子得好好調養才行。
幾個人終於算是得到了結果,老夫人臉上的神色好看了些。王妃派人傳信到清祥閣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孩子必定不保,現如今能把恆姬保住,也能讓王爺的火氣消下去了些。
王妃連忙讓立秋將大夫送到前廳去,說不準王爺待會兒還要親自過問。
「老夫人,王妃,快救救我家主子吧!」一個小丫頭衝了過來,猛地跪了下來拚命地磕頭。
王妃認出這是趙姬身邊的大丫鬟,心裡「咯登」了一下。恆姬出事兒之後,就沒人搭理趙姬。如今這丫頭如此著急,莫不是趙姬闖了什麼禍。
「趙姬她怎麼了?」王妃耐著性子問了一句,眉頭卻是緊緊地蹙起。
「王爺要打死我們主子。」那丫鬟慘白著一張臉,整個人都在發抖,顯然被嚇得不輕。
幾個人紛紛吸了一口氣,王爺對後院女子,雖不至於憐香惜玉,卻也很少打罵。現如今這趙姬是做了什麼錯事兒,就要活活打死?
「這還了得,快去看看!」老夫人留下了王嬤嬤照顧恆姬,連忙往廂房趕過去。
趙姬可是趙將軍寵姬的獨女,若是真的被活活打死了,傳出去還真是不好聽,那趙將軍的心裡肯定也結了個疙瘩。
王妃、寧側妃和雅姬三人卻是猜出了七八分,這趙姬找王爺,無非是為了恆姬被撞流產的事兒。挑這種時辰去,還不就等著當活靶子。
還沒到廂房,就已經聽到裡面傳來女子的抽泣聲和男人怒吼聲。
「你再說一遍!阿九是誰弄的?」趙子卿冷著一張臉,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趙姬。
「妾身真不敢說謊,妾身親眼瞧見,恆姬是被雅姬拉倒在地上,肚子撞在了石頭上,才導致流產的。」趙姬蜷縮在地上,整個人都是戰戰兢兢的。
走進來的幾位女子,都微微皺緊了眉頭。王爺看向跟在她們身後的雅姬,眸光漸漸變得幽深,轉而側過臉去。
***
阿九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四周到處都是黑乎乎的。她彷彿是處於冰火兩重天,渾身都難受。一會兒又有個孩子叫她「娘」,她正準備回答,身下就忽然開始流血,小腹也不斷地下墜。
「主子,您要什麼?」花聆一直守在床邊,看到女子乾裂的嘴唇似乎在蠕動,不由有些驚喜地問道。
「水。」阿九沙啞的聲音,讓人一聽就覺得心裡酸酸的。
花聆立刻到小桌邊倒了一杯水,順便推醒了一旁打盹的紅鯉。
「快去稟報王爺,主子醒了。」花聆小心翼翼地餵著女子喝水,頭也不回地吩咐道。紅鯉應了一聲,連忙小跑著衝了出去。
她們幾個輪流制,日夜不分地守在恆姬身邊。已經第三天了,小產再加上高燒,阿九這次可謂十分凶險。好在秀姬偷偷問過斐太醫,悄悄服了原先留下的調養方子,這才算好了些。
阿九醒過來,王爺立馬就趕到芙蓉院裡。阿九的神智還不怎麼清醒,王爺只是握住她的手,靜靜地和她待上了半個時辰,就離開了。
又休養了兩日,阿九才算是真正醒過來。
王爺留下來的時間也漸漸變長,只是兩人都很少說話。阿九的臉色始終都很蒼白,身子也是陣陣發冷。王爺經常把她摟在懷裡,兩人就這樣窩在床上,經常是一兩個時辰。
***
「主子,秀姬來了。」玉葉靠近床邊,輕聲地稟報。
「請她進來吧。」阿九沒有動,依然背倚著床頭。
秀姬剛挑了簾子進來,就看到床上虛弱的女子,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姐姐,你可好些了?」秀姬小心地握住她的手腕,語氣裡隱隱流露出擔憂。
阿九點了點頭,反握住她的手。兩人對視,一時竟感到心中一鬆。
「這幾日也麻煩斐太醫了,日後阿九定要親自拜謝。」阿九拍了拍秀姬的臉,看著她眼中盈盈的淚光,心情好了許多。
秀姬細細打量了一下,屋子裡的丫鬟都已經退了出去,只留了她倆說話。
「姐姐,你還沒醒過來,趙姬已經去王爺那裡告狀了。」秀姬想起這件事,眉頭就已經皺了起來。
阿九點了點頭,趙姬的性子一向就是急躁的。這種事情她自然是迫不及待去澄清。
「只是這事兒牽扯到雅姬,趙姬一口咬定是她拉著你才會摔倒。」秀姬輕歎了一口氣。
阿九皺緊了眉頭,她的確察覺到自己撞了個人,只是沒想到竟會是雅姬。
「如果雅姬這事兒坐實了,她的側妃之位就很難保住。」秀姬見她沒說話,輕聲提醒了兩句。
本來她們想把趙姬弄成冤大頭,王妃那麼聰慧,自然不會上當。但是趙姬則容易多了,而且失去趙姬,王妃也等於少了助力。不過相比之下,雅姬若是受到打擊,對於阿九更有利。
「王爺怎麼處置的?」阿九手撐著下巴,眼眸中閃過一絲猶疑。
的確,雅姬若是坐實了謀害子嗣,那麼這側妃之位她根本就得不到了。
「我當時也沒跟過去,只是趙姬和雅姬都在各自的院子裡被禁足了。就等著你醒過來確認情況之後,再做定奪。」秀姬的話語裡明顯帶著一絲猶疑,她也不敢確定王爺的心意。
阿九搖了搖頭,立馬擺了擺手,否定了秀姬原先的提議。
「王爺的心思不是我們能夠參透的,雅姬身後還有蕭王府。而且為了以後謀劃,我不能輕易和她決裂。」阿九皺緊了眉頭,毫不猶豫地說道。
斐姬走了好一會兒,阿九還沉浸在剛才的思緒之中。她慢慢地躺了下來,把玉葉叫了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就閉起眼睛假寐。
***
「主子,您莫要傷了身子。」花聆跪在床邊,手上端著一碗藥,輕聲勸慰道。
阿九躺在床上,輕閉著眼眸。
「花聆,我昨晚又夢見那孩子了。他不哭也不鬧,穿著肚兜直衝著我笑……」阿九已經說不下去了,眼淚從眼角滑落,整個人都蜷縮在一起。
「主子,您莫哭壞了身子。」花聆慢慢地撲到床邊,輕聲勸慰自己卻也跟著嗚咽起來。
花聆輕輕掐了掐阿九的手,阿九回握住她。
王爺想要撩開簾子的手就這樣頓住了,阿九此刻的輕聲嗚咽,就像一把尖刀一般刺進他的心房。
從知道阿九有了身子以後,他幾乎與那孩子朝夕相處。輕閉起眼眸,他的手掌似乎還覆在阿九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腦海裡又浮現出那銅盆裡的血塊,他的身子漸漸發冷。
「花聆,其實每次我半夜醒來,總會安慰自己。這個孩子沒有生出來也好,即使生出來他也不能叫我一聲『娘』。若是這個孩子出世了,以我的能力也保護不了他。每當我一想起這孩子出世後,也要經受的磨難,我就難以入眠。」阿九的聲音帶著些許的淒厲,嗚咽聲漸漸變大。無助、彷徨,光聽她的哭訴,就已經察覺到阿九的難以抑制的悲傷。
「主子。」花聆也是泣不成聲,抓著阿九的手哭得聲嘶力竭。
「我真的很害怕,即使日後有了身子,我依然沒有保護孩子的力量。」阿九用力握住花聆的手腕,似乎想要將她的那份恐懼傳遞。
「阿九。」王爺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那兩個字揉捻在唇齒間,隱隱夾雜著一絲顫抖。
花聆連忙跪了下來,王爺揮了揮手讓她退下。
阿九連忙抬手擦乾了眼角的淚水,睜開眼眸想要硬撐著身體起來,卻被他一把按住。王爺的眼眶也紅了,他坐在床邊拉著阿九的手。
「妾身一時失言,還請王爺降罪。」阿九深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平復好心情,依然顫著聲音說道。
「阿九,阿九,原來你一直這麼痛苦。」王爺俯□輕輕攬住她,聲音裡透著十足的疼惜。
阿九被抬進王府之後,他們幾乎日日相對,每次阿九都是笑臉相迎。他明白阿九也有苦衷,卻不知道這些事情給阿九帶來如此的衝擊。
「子卿,有你在身邊,我就不覺得苦。只是這一次,我們的孩子就這樣沒了。他在我肚子裡待了五個月,我還曾經幻想過你教他寫字的場景。可是他沒這個福分!」阿九泣不成聲,雙手摟住王爺的腰肢,淚水不斷地從她的眼眶流出。
兩個人緊緊地摟在一起,王爺不斷輕聲地安慰她。
「孩子以後還會有的。害死我們孩子的人,我絕對不會放過她!」王爺輕吻著她臉上的淚痕,輕輕環住阿九的要,猶如對待稀世珍寶。
阿九最後靠在他的懷裡睡著了,王爺看著她蒼白如紙的面色,拳頭用力地握緊。
「好阿九,你從來都不爭也不讓我為難。下一次,若是我們再有了孩子,我一定讓你有被他叫娘的資格!」王爺俯下身,在女子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替她捻好了被角,將簾幕放下才轉身離開。
「王爺。」花聆紅腫著眼眶,看見他出來,連忙上前。
「照顧好恆姬,別讓她胡思亂想。明日就是孩子的頭七,本王盡量早點過來。」王爺提到「孩子」兩個字的時候,語氣明顯頓了一下。
對於這個未出世的孩子,他也耗費了許多心血。看著阿九的肚子一天天變大,也覺得是一種神奇的事情。
男子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躺在床上的阿九猛然睜開雙眸。貝齒輕輕咬住下唇,目光淒厲地看著帳頂。
那些話憋在她心裡已經很久了,她也是苦苦等這個機會。王爺這幾日進芙蓉院怕吵醒她,都不讓人通傳。所以她讓玉石提前匯報,才有了剛才那一番真情流露。她要讓王爺明白,她時阿九所受的苦。
「好孩子,你就讓娘利用一回。」她的手輕輕摩挲著平坦的小腹,剛說了一句,眼淚再次滑下。
阿九的胃口不大好,一直吃不下多少。倒是每日午膳的時候,老夫人和王妃那邊都會吩咐廚房送菜煲湯過來。
「主子,王爺徑直去了書房,把自己關在裡面就沒出來過,連元寶和玉石送飯進去都被攆了出來。」玉葉拿著湯匙小心翼翼地餵著她喝湯,一邊輕聲匯報著。
阿九點了點頭,臉色依然十分蒼白。即使已經用不下了,她卻還是硬逼著自己把一碗雞湯喝掉。還有好戲等著她上演,不能半途暈倒。
「去廚房吩咐一下,把這雞湯做一碗送去書房。就說妾身恐王爺憂思傷身,吃點東西補補。」阿九抬手指了一下桌上的雞湯,輕聲對隨侍一旁的紅鯉吩咐道。
用膳之後,阿九歪在床上,輕閉著眼眸。臉色也變得好看了些,王爺不開口提起趙姬的事兒,她自然也不會多嘴。她現在要養足精神,等待明日。

054 趙姬瘋了
由王爺特批,王妃親自請的清心庵的師太來超度。王府後院的迴廊石柱上,到處掛著手抄的經文。
據聞這次王爺親自抄了十卷經書掛於芙蓉院內,各院姬妾紛紛效仿親自手抄,由王妃做主掛在各處。希望這個未出世的孩子,來世能投個好人家。
恆姬盛寵由此可見一般,眾人都望塵莫及。
「咳咳。」阿九嬌喘著咳嗽了幾聲,她僅披了一件外衣,坐在椅子上,手裡握著毛筆抄寫。
王爺換了朝服過來的時候,就瞧見女子那道單薄的背影。
「阿九,怎麼下床了?」王爺連忙走上前去,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經文,輕歎了一口氣。
「妾身想著親自悼念我們的孩子,否則總也不順心。」阿九依然低著頭,只是聲音裡卻帶著十足的顫抖。
有幾滴淚水落在宣紙上,隱隱有墨汁暈開,模糊了娟秀的字體。每一張宣紙上都隱隱夾雜著淚痕,想來阿九是邊流淚邊寫下這些字的。
「好阿九,你身子還沒好。這些經書本王都已經抄好了,就掛在門外。孩兒會明白你的苦心,等你身子好了,我們再一起抄。」王爺的心跟著一顫,他上前奪下阿九手中的毛筆,輕輕將她攬進懷裡。
女子瘦弱的身軀被他箍住,下巴墊在她的香肩上,有些咯得慌。
王爺輕輕地將她抱回床上,用錦被裹好,順勢連被子帶人都摟在懷裡。阿九伸出雙臂摟住王爺的腰,耳朵輕輕貼在他的胸膛上,靜靜地聽著這個男人有力的心跳聲。
「阿九,趙姬說是雅姬拉著你倒地的,是不是真的?」王爺的下巴輕蹭著她的發頂,聲音裡透著些許的疲憊。
想來孩子沒了,他也不好受。而且昨晚又熬夜抄寫經書,所以他現在算是身心俱疲。
阿九的嘴角劃過一絲苦笑,她都下了如此功夫,遇上雅姬王爺還是沒有輕易下決定。她的心裡隱隱有了計較,這王府後院裡,雅姬絕對是不容小覷的人。
「她怎麼能這麼說?孩子沒了,的確是妾身為了響應王妃,去花園裡賞花所致。但是趙姬無緣無故撞了妾身,恰好雅姬走了過來,想扶住妾身,卻一起摔倒在地。趙姬怎麼能惡人先告狀?她好毒的心,以後讓妾身如何跟雅姬解釋?」阿九有些激動地抬起頭,彷彿戳中了她的底線,渾身都顫慄起來。
語言上也絲毫不避諱,各院姬妾都說她是狐媚子,寵姬性子無法無天。若她不做出點樣子來,還真的愧對那些人對她的期望。既然注定要使小性子,索性連王妃也拖進來。寵妾要是不挑撥夫妻之間,那都愧對那個寵字。
王爺輕輕舒了一口氣,怕她激動過度,導致引起身子不適。連忙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一些。
「別動氣傷了身子,本王豈會輕信她的胡言亂語。你放心,我一定會給我們的孩兒討個公道!」王爺提起趙姬,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厭惡,想來趙姬是徹底失寵了。
而此事不牽扯到雅姬,王爺的語氣更加果決。說來也是,王爺為了雅姬甚至都變成了翩翩少年郎,想來這塊心頭肉他無法都捨不得動。退而求其次的趙姬,則就要倒大霉了。
***
頭七剛過,王爺就請了老夫人和王妃出面處理恆姬滑胎的事情。趙姬直接被貶到王府偏院的東廂,永不寵幸。雅姬本就無罪,虛驚一場,特賜各式布匹釵環壓驚。
當結果傳到各院的時候,趙姬的院子裡就是哀嚎一片。所有的下人都跟著主子遭殃,身邊幾個平日裡耀武揚威的大丫鬟,如今也只有跟著去偏院。那些小丫頭任人揉搓,洗衣房、廚房打雜的,哪裡髒哪裡累就被貶去哪裡。
「時阿九,你個毒婦!連自己的孩子都要害死,我趙媛區區一個沒你得寵的賤妾,都讓你如此費心。想來日後若是要除去側妃等人,你定要拉上全家陪葬!」趙姬甩開婆子的鉗制,聲嘶力竭地怒罵恆姬。
什麼話都罵了出來,惡毒的眼神和話語,讓一邊的下人都跟著打顫。
「愣著做什麼!恆姬榮寵正盛,這些話語要是被王爺知道了,你們有幾個腦袋夠掉的!」雅姬冷聲呵斥著有些膽怯的幾個婆子,眼眸裡閃過一絲犀利。
那幾個婆子看了看與往日溫婉不同的雅姬,紛紛諾諾地應了一句是,連忙衝上前去捉趙姬。雅姬站在院子中央,看著趙姬奮力地奔跑,身後的婆子都在用力追趕著。
「恆姬這次弄掉了自己的孩子,日後就休想再有!我詛咒她,一輩子榮寵無人能比,卻永遠都不可能再有孩子……」趙姬不依不撓地謾罵著,如此惡毒的詛咒都說出了口。
「給我打,打到她說不出話為止。」雅姬的神色一凜,沉聲喝道。
有幾個婆子包抄總算逮到她了,二話不說,先架住她。對著自己的掌心吐了兩口唾沫,直接掄起膀子開始扇耳光。
手扇在趙姬白嫩的臉上,發出「啪啪」的聲音,極其刺耳。趙姬的嘴角一下子就流出血來了。
「笑話,我我即使被貶了,也是王爺的人。你敢濫用私、私刑?」趙姬被打得已經說不清話來了,卻還是硬憋出這一句來。
雅姬冷笑出聲,並沒有回答她。王妃當真是好手段,即使趙姬曾是她得力的爪牙,但是一朝失勢,竟是如此決絕地拋棄。為了降下雅姬的怒火,竟讓她親自送趙姬去偏院,以解她的心頭之恨。這種果決,實在是王府後院女人鬥狠之典範。
趙姬並沒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就直接被扇暈過去了。幾個婆子當然是不會憐香惜玉的,跟在雅姬的身後,直接將趙姬拖行到偏院之內。
「唰——」一桶冷水澆了下來,趙姬悠然轉醒。迷濛之中,看到站在眼前帶著一臉淡笑的雅姬,她剛想張開嘴怒罵,紅腫的嘴唇立馬傳來針扎一般的疼痛感。
對於往日得勢了就耀武揚威的趙姬,這些婆子早就看得不順眼了,幾乎都使出了吃奶的勁扇過去,反正一切都由雅姬擔著。往日都是主子折騰奴才的份,今日也讓她們感受一下折辱主子的快意。
「雅姬,我已然失勢,你何苦自降身份來折騰我?就不怕日後遭天譴嗎?」趙姬終於還是軟了下來,聲音早已啞了,刺耳之極。
此刻的她蓬頭垢面,身上鮮麗的衣衫早已被泥水弄髒,釵環也都被拔光了,整個人都狼狽不堪。
雅姬揮了揮手,立馬有幾個婆子將她抬去了東廂。偏院也分三六九等,這東廂大多是關著神智不清醒或者犯了重罪的姬妾。王爺此次的決定,幾乎是要了趙姬的半條命。
通往東廂的路叫「殘花路」,連接各廂房的小巷子叫「敗柳巷」,而整個東廂則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落花閣。
那東廂的院門是上了一把大的鐵鎖,管事兒的剛打開門,就有一個臉上抹著濃胭脂的瘋女人跑了出來。管事伸手想要拉她,卻被她一口咬住。
「我要見世子!世子說好要疼我的,我是王妃親自塞給世子的通房,你們誰敢抓我?」那個瘋女人嘴裡吵吵嚷嚷,紅著雙眼全身戒備地看著四周的人。
好容易被幾個婆子合力按住,連踢帶打地扔進了東廂,又架著趙姬進去,這才把門上鎖了。
「雅姬恕罪,剛才那女人在王爺還是世子的時候隨侍左右,因為爭風吃醋被王妃貶了進來。」那管事兒諂媚著一張笑臉,急忙走到雅姬面前,跪下來就行了一個大禮。
「起吧,你們先去回稟王爺和王妃,趙姬已經送到東廂了。」雅姬揮了揮手,示意身邊幾個婆子都退下去。
待到只還剩下她貼身伺候的丫鬟時,她才上前了兩步,靠在管事兒的耳邊說了幾句。管事兒的臉上露出驚疑的神色,轉而又瞭然地點了點頭。
「老身今晚就去辦,說實話這裡不缺那東西。」管事兒對著東廂裡的瘋女人努了努嘴。
「那就麻煩你了。」雅姬點了點頭,眸光漸漸變得深沉,轉身離開了偏院。
倒是身後的蓮心從袖子裡掏出一錠銀子,丟給了那管事兒。
***
阿九之後就再也沒出門,只安心待在院子裡安心養身子。
「主子。」紅鯉端著熬好的藥汁走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偶爾抬眼偷偷瞧著阿九的面色。
阿九只著了一件鬆鬆垮垮的羅裙,五月份了天氣也漸漸轉熱。她坐在院子中央的躺椅上曬太陽,輕閉著眼眸假寐。
「剛喝過茶,等一會子的。」阿九擺了擺手,微微睜開眼眸。
紅鯉將藥碗放在一旁的小桌子,眸光在那茶盞上停留了片刻。阿九自然捕捉到她眼中的驚詫,微微笑了笑。
「這茶具是雅姬送的,用木魚石做的。茶葉也是上好的大紅袍,回味悠長。」阿九再次執起茶盞,剛揭開茶蓋兒,那悠悠的茶香就撲面而來。
她輕抿了一口,清幽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舌尖出留下淡淡的甘甜。
紅鯉再次盯著那上好的茶具,不由得咋舌。木魚石象徵著吉祥如意,可庇護眾生、辟邪消災,傳聞佛力無邊。而大紅袍更是每年進貢才有的,珍貴無比。她原本就是貼身伺候的丫鬟,雖然沒見過這些,卻也偶爾聽到有人念叨。
「難不成是王爺賞賜給雅姬,雅姬又轉贈給了您?」紅鯉低著頭,低聲問了一句。
雅姬因禍得福,王爺給的賞賜連雅意居裡的倉庫裡都裝不下了,各院的姬妾早就眼紅了。
「哪兒能啊?王爺賞下的豈能隨便贈與他人,這是雅姬從她自己的嫁妝挑出來的。說起來蕭王妃也是大手筆,這木魚石素來就有『得者有緣,無福妄得』之說。而大紅袍更是稀罕物,想來這麼些還是宮裡那位賞給沈家或者蕭王府的。沒成想到頭來竟都到我這裡來了。」阿九輕輕瞇起眼眸,臉上的笑意越發明媚,享受著溫暖的日光,她像一隻打盹的貓兒一般。
紅鯉似乎受了阿九的感染,臉上也露出淡笑。心裡直想這雅姬還真是八面玲瓏之人,雅姬得了賞賜,不少姬妾在羨慕的同時,也暗暗嘲諷時阿九。
似乎最該得到王爺賞賜壓驚的恆姬,卻是連一根簪子都沒看見,也不知道王爺是怎麼想的。只是老夫人和王妃那裡陸陸續續送來不少賞賜,就連寧側妃來瞧了幾回,也都順嘴提了幾句,替阿九鳴不平。
不過主子對這些都沒放在心上,似乎在耐心等著什麼。再加上雅姬送來了這一套茶具加上茶葉,沒人的時候,主子的心情倒是慢慢緩過來了。
「主子。」那邊玉葉急忙小跑了過來,臉上掛著焦急的神色。
「趙姬瘋了。」剛到阿九面前,玉葉就俯下身靠在她的耳後輕輕說了一句。
阿九的眼眸一下子睜開,裡面流露出一絲驚訝。
「怎麼回事兒?」她猛地坐直了身子,眉頭微微蹙起。
「今兒早上,偏院東廂那看門的管事兒進去送飯,就發現趙姬瘋了。」玉葉吸了一口氣,才慢慢道來。
阿九微微冷靜了一下,重新躺回椅子上,眉頭更加緊蹙。
還不到半個時辰,趙姬瘋了這事兒就已經傳遍了王府後院,王妃得到消息想要封鎖的時候,顯然已經晚了。
王爺為了這事兒,冷著一張臉衝進舒興閣,再次和王妃撕破臉皮。趙姬被貶入偏院,依著老夫人的意思,還是給邊關的趙將軍府修書一封。
趙將軍也很快回信了,說是自己教女無方,若有機會定會親自前來致歉。現在趙姬卻瘋了,那趙將軍雖駐守邊關,官職並不太高,但是將人家女兒給弄瘋了,到時候如何交代?
王爺冷著臉訓完話之後,就直接甩袖離去了。徒留下舒興閣裡處於爆發邊緣的王妃和兢兢戰戰的下人。
「王妃,偏院東廂的管事兒請您過去。」一個小丫頭顫巍巍地走過來,整個人都嚇得發抖。
站在一旁的立秋,心底歎了一口氣。這個負責通傳的丫頭也夠倒霉,王妃方才就準備要去偏院的,王爺就這樣怒氣沖沖地走過來大罵一頓。正在氣頭上就送來了一個活靶子。
果然,王妃執起手邊的一本帳簿,就扔到了這個丫頭身上。似乎還不解氣,又將小桌上的帳簿全部掃落在地。
「養你們一個個有什麼用,該稟報的時候不來,不該稟報的時候衝進來作死啊?」王妃怒氣衝天,臉色陰鬱地看著跪在地上發抖的丫頭,暗暗地幾乎將銀牙咬碎。
時阿九滑胎,王爺若說她看護不利也就罷了。偏偏還責怪她,府上有人受孕的時候還開個賞花會,這才讓趙姬有機可趁。她堂堂王妃,在王府的花園裡開個賞花會,都要受約束,簡直讓她顏面全無。
為此王爺更加不來舒興閣了,有什麼事情都讓元寶傳話。終於盼星星盼月亮來了一回,卻是來瀉火的。
「哼,什麼御賜誥命,到頭來不過是王府裡的管家婆!功勞榮寵賞賜都是別人的,爛攤子全都得我來收拾。做得好是本分,做不好就得受冷落遭白眼,我這是何苦來,攤上這勞什子寵妾滅……」王妃有些怒極攻心了,竟是什麼話都往外說。
「王妃!」立秋嚇得臉色都白了,連忙衝了出來,高聲制止了她下面的話。
若是這「寵妾滅妻」四個字,傳到任何人的耳朵裡。舒興閣必定大亂,王爺可就不是喝斥兩句這麼簡單了。要是鬧了出來,不僅王爺,老夫人頭一個不會讓王妃好過。
王箬芝一愣,胸口裡的那股悶氣一下子被嚇得散開了,她反應過來之後,臉色也漸漸變得慘白。
她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冷笑,她真是被氣糊塗了,這種混帳話也能說出口。一遇上關於恆姬的事兒,她就會變得不理智。任誰心底也不可能高興,佔著正妻的位置,卻處處受妾的牽制,她如何能不怒。
「剛才的話,若是誰敢露出去半個字,本妃定挖到他祖墳。」王妃深吸了兩口氣,總算是平靜了下來,冷冷地開口。
周圍的人早就嚇得跪了下來,全部都在發抖。不是第一次瞧見王妃發火,只是這次連祖墳都不放過,可見王妃是要下狠手。
「走,去偏院。」王妃微微點了點頭,抬手理了理髮髻,帶頭離開了舒興閣。
立秋和幾個貼身侍候緊隨其後,那個跪在地上的丫頭依然止不住的打顫,估計嚇得不輕。
到了偏院的時候,東廂的門口已經圍了不少女人,嘰嘰喳喳似乎在說些什麼,不清楚情況的還以為是在過年。
王妃停下腳步,看著東廂門口裡三層外三層的架勢,眉頭早已高高挑起。這麼多人圍在這裡,趙姬這事兒要是不傳出去才有鬼。
立秋瞧見王妃臉上極度不耐的神色,輕輕通傳了一聲。立馬人群就四散開來,中間留出一條道。王妃壓制著火氣,走到大門前,,立馬裡面就傳出了女子淒厲的哀求聲。
「王爺,妾身錯了,妾身不該去招惹恆姬的。王妃,快來救救我,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我一定把麝香放在身邊,再也不妄想有孩子了。」趙姬身上的衣服上沾滿了泥水,早已看不出原來的色彩。
她蓬頭垢面地在院子中央奔跑,邊跑還邊胡言亂語。有幾個同樣瘋掉的姬妾,在她的周圍弄成一個圈,不停地傻笑著。嘴角邊流著口水,還指指點點的。
站在門外看好戲的人,聽到趙姬的胡話,紛紛吸了一口氣,不由得將眼神投向王妃,面上也帶著探尋的意味。
「你們還杵在這裡作甚?是不是也想進去陪她一塊兒瘋?」王妃暗咬了銀牙,鐵青著一張臉狠狠地瞪向身邊的人。
眾人看見王妃臉上極度不郁的神色,紛紛打了個顫,連忙行禮告退。
「不許笑,斐姬,你這個賤人,我殺了你。」忽然趙姬對著圍成圈的女人聲嘶力竭地吼道,雙眼早已開始沖血泛紅,想來她這幾日都沒睡好。
王妃看著趙姬完全瘋狂的狀態,緊緊地蹙起了眉頭。估計趙姬這種樣子,已經不可能再復原了。即使請來大夫也於事無補,到時候若是弄巧成拙,趙姬瘋了傳到府外,那可就真的壞事兒了。
「趙姬這是怎麼回事兒?」王妃的面色更加暗沉了下來,冷著聲音問道。
「回王妃的話,這東廂本就是關著瘋掉的姬妾,趙姬來到這裡,估計是經受不住打擊,也就瘋了。這是常有的事兒。」那管事兒連忙將心底早已準備好的說辭道了出來。
王妃點了點頭,的確原來也有幾個姬妾送到這裡來,就都跟著瘋了。
那邊趙姬已經撲上去,和那幾個瘋女人撕扯了起來,都是使用蠻力,很快幾個人臉上都出現了駭人的血痕。曾經用珍珠粉保養的青絲,也被隨意地撕扯著,地上到處掉落了頭髮,簡直慘不忍睹。
「趕緊找人攔著,別出人命了。把趙姬單獨關到屋子裡,她隨身伺候的丫頭也都送進去,每日定時定點給飯,若是病了傷了立馬來稟告。」王妃對於趙姬那樣不要命的撕扯微微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哎,老身明白。」那管事兒連忙點頭,將她的話細細記在心底。
「王爺可是要留她一條命的,若是死了,唯你是問!」王妃最後冷聲拋下了一句話,便不想再多待,甩袖離去。


055 升為側妃
「主子,雅姬來了。」花聆輕輕走了過來,壓低聲音通傳,似乎怕嚇著眼前的女子。
「快請。」阿九點了點頭,連忙睜開了眼眸,嘴角露出一絲淡笑。
雅姬身穿著嫩黃的羅裙,上面又罩了一層薄薄的輕紗,行動之間就有一股弱柳扶風的模樣。
「姐姐可好些了?」雅姬也不客氣,直接坐在阿九的身邊,仔細地看了一眼阿九的臉色,輕聲問道。
「有你送來的寶物護體,我可不就好得快些了。」阿九的嘴角也難得露出一絲笑容。
最近幾日即使有人來瞧她,她也始終是無精打采的模樣,王爺每回瞧了,只覺得更加心疼。事事也都順著恆姬的意思,一連幾日陪著阿九抄經,簡直就是羨煞旁人。
無法留宿也能日日將王爺留在芙蓉院片刻,恆姬的確算是爭寵的高手,不少後院的女子都是望塵莫及。
雅姬抬眼瞧見小桌上果然擺著她送的茶具,嘴角處的笑意更加濃烈。她瞧了瞧周圍,阿九立馬會意,揮手讓那些侍候的人都下去了,只留下了花聆。
「王妃此刻估計剛從偏院回來,恐怕她的心情不會太好。」雅姬接過花聆遞來的茶盞,身邊沒了其他人,她的話語也變得大膽起來。
阿九輕笑出聲,抬起雙眸灼灼地盯著她瞧。
「偏院的東廂雖是個落花閣,凋零的時候也有段時間。趙姬那樣不甘心的一個女人,不可能那麼快就瘋掉,估計她隨時卯足了勁要報復。明人不說暗話,這事兒你出手了?」阿九的語調也不曾有一絲波瀾,只是眼底那抹似笑非笑,隱隱流露出一絲壓迫。
雅姬怔怔地看著她,轉而也是捂著紅唇笑出了聲。
「難怪姐姐盛寵不衰,無論王府新進來多少位姬妾,始終不及姐姐這份聰慧。」她絲毫不吝嗇地誇獎阿九,微微歪著頭似乎更加認真地打量對面的女子。
阿九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我哪是聰慧,府上從來都不缺聰慧的人,我只是多了一分清醒罷了。既是當局者,卻又努力做一個旁觀者。」阿九輕聲自嘲了兩句,尾調帶著幾分落寞。
雅姬眼眸一亮,贊同般的點了點頭。
「是我做的,姐姐要養身子不方便動手,那就我來好了。」她舉起茶壺,親自斟滿了一杯,湊到鼻尖處輕輕地嗅了兩下。
阿九的眉頭輕輕蹙起,眼神複雜地看向她。
「為什麼?這事兒先不提你吃苦不討好,王妃最近和王爺鬧得多了,才沒空理會這些。若哪天她有了閒工夫,稍微一想就要猜到你頭上來,到時候她可就不是你的王姐姐了,保準有你受得。」阿九有些驚詫地問道。
不提雅姬是蕭王妃塞進府裡的,既是王妃同意了,那麼這位和王妃沾親帶故的雅姬,就應該順勢站到王妃那邊去,怎麼好端端的倒是幫起阿九了。
更何況趙姬在東廂始終是個隱患,如果有機會,阿九自然不會留她。雅姬跳出來替她鳴不平,倒是讓阿九心底隱隱藏著一絲猶疑。
雅姬的眸光一暗,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她低下了頭,半晌沒說話。阿九也陪著她不說話,難得的靜謐,溫暖的陽光投射到身上,讓人有一種眩暈般的舒適感。
「秀姬能夠和姐姐扶持著,我怎麼就不能?」最終她抬起頭,剛才臉上的陰霍已經一掃而光,只剩下甜甜的笑意。
「那不一樣。」阿九立馬出聲否認。
「怎麼不一樣,難不成就是因為你們和王妃之間無法緩和的矛盾,甚至能說是仇恨?」雅姬一下子有些激動,臉上帶著些許的紅暈。
阿九眉頭蹙緊,很顯然雅姬要和她聯盟,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否則不可能連這一點都毫無顧忌地說出口。
「王爺對你不單單有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會有愛。你不用靠我,也能自己成功,同樣的你也不能靠我,因為我要的很多。」阿九輕靠在椅背上,輕輕閉起了眼眸,臉上露出一絲疲憊的神情。
這一世的時阿九是貪心的,對於趙子卿,除了那個男人的心不要之外,她全部都要。權力、地位、名分和家族榮耀,缺一不可。而雅姬進府之後的表現,早已敲響了警鐘,從某種程度上講她們已經成為了競爭對手。
「我要的和你不同,榮華富貴我從來都不稀罕。我知道姐姐現在不信我,若是有機會,欣雅定會證明給你看。」雅姬再次低著頭,聲音裡透著一絲落寞和軟弱。
阿九斜歪在椅子上,怔怔地出神。雅姬說完了那些,就行禮離開了。她對著身邊那個空位,微微抿了抿唇,眸光中閃過一絲冷厲。
「玉葉。」她招手將玉葉喚了過來,在她的耳邊輕聲叮囑了幾句,就放她出去了。
六月初的時候,阿九已經養得差不多了。王爺再次下帖子將斐太醫請了過來,只說身子還需要調理,調養個一兩年才能受孕,否則又會累及到身子,當然這些話都是秀姬之後帶來的口信。
***
這日卯時剛到,芙蓉院就忙碌了起來。幾個丫頭不停地裡屋外屋地跑著,花聆、玉葉和紅鯉三個人圍在阿九的身邊,替她更衣梳妝。
今日是阿九小產之後的第一次請安,王爺昨日還派人特地叮囑了恆姬,一定要穿得得體一些。所以阿九也上心了不少,整套行頭嚴格按照姬妾的來,羅裙也挑了一件粉紅色,顯得喜慶一些。
剛出了芙蓉院,就看見王爺一身墨黑色的羅衣,袖口上帶著精緻的麒麟繡紋,金色的紳帶束腰。阿九不由得一愣,細細打量起王爺來,王爺在後院一般都是常服,一下子換成如此正式的倒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阿九。」王爺的頭微微向前靠了靠,執起她的手,眼含著笑意。
阿九一下子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意識地看向王爺身後,看到玉石的眼色,她臉上的笑意又變得柔和了兩分。
「王爺怎麼不進去,大早上過來莫不是怕妾身睡遲了?」阿九抬手替他理了理玉冠,聲音裡帶著些許的嬌嗔。
「可是怪本王昨晚宿在了雅意居?」王爺也難得調侃一回,臉上帶著些許挪揄的笑意。
兩人又磨嘰了一陣,才往清祥閣走去。王爺十分自然地牽起她的手,阿九微微靠後,緊緊跟著他的腳步,一抬頭就瞧見他嘴角若隱若現的笑意。她也跟著微微輕笑,似乎今日王爺的心情很好。
快到清祥閣的時候,王爺的步伐卻是慢了下來。
「阿九。」王爺喚了一聲她的名字,然後停下了腳步,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阿九也跟著他停了下來,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你一定要記住今日。」王爺頓了半晌,才說出這麼一句話。
搞得阿九有些摸不著頭腦,心跳卻跟著加快。兩人進去的時候,清祥閣裡已經擠滿了人,瞧見王爺和恆姬一前一後進來,眾人的眼睛都細細打量了過去,帶著三分嫉妒。
「苦命的阿九,快過來讓我瞧瞧!」老夫人正和雅姬說著話,一瞧見恆姬,連忙衝她招手。
「還是這麼瘦,一定要放寬心,你還年輕很容易懷上的。」老夫人說完眼眶就紅了,握了握阿九的柔荑。
「恆姬的確該養胖些,待會兒去庫裡拿些血燕窩補補。」王妃也跟著安慰了兩句。
眾姬妾瞧見老夫人紅了眼眶,也都紛紛掏出手帕嗚咽聲四起。阿九的眉頭輕皺,不知老夫人唱得是哪一出,怎麼忽地就這麼關心她了。
「老夫人,快別哭壞了身子,妾身不礙的。」她也掏出錦帕,替老夫人細細擦拭著眼角。
「哎,好孩子,不枉王爺為你掛心。」老夫人立馬止住了嗚咽聲,接過阿九手中的錦帕,略帶深意地看了她兩眼,才示意她坐回自己的位置。
王爺又勸了一回,大廳裡的哭聲才漸止。
「前幾日本王上奏朝廷,封時阿九為側妃,皇上已經准奏。側妃沿用『恆』字,入皇家玉牒。」王爺坐在上首,輕聲宣佈。
一時之間,嬉笑聲全部消失了,大廳裡安靜得有些詭異。玉碟本是記錄皇家族譜,但是當趙王府的先王爺戰死沙場,由趙子卿繼承之後,當今皇上特別恩賜,將趙王府入玉牒。而玉牒之上,至今也只有王妃和側妃的名字可以記錄在上,時阿九成為趙王府第三個將名字寫上去的女人。
為此趙王府不比其他異姓王府,若是談起族譜,誰都比不上趙府的榮耀。
王妃的臉色一白,手中的茶盞沒握住差點摔了出去,濺出幾滴滾燙的茶水。她下意識地看向王爺,那個每日面對她一張冷面的結髮夫君,此刻的嘴角卻掛著淡淡的笑意,比跟她成親的時候還要喜悅。
而這個上奏側妃的事情,王爺在她面前,連提都沒提。
寧側妃也是一驚,雖沒有像王妃那樣大的反應,但心裡還是不舒服的。府上除了王妃就是她最大,如今有人和她並肩了,而且那個人還曾經是王爺的寵姬。
「恭喜姐姐榮升為側妃。」雅姬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她微微俯身行了一個標準的禮,臉上掛著甜甜的笑意。
雅姬的心裡也是驚詫的,只是轉而又變為瞭然。原先蕭王妃曾信誓旦旦地說,這個側妃之位必定是她的。就連王妃都把衣裳首飾準備好了,只等著王爺上奏。
後來恆姬小產,恐怕惹起了王爺對恆姬的愧疚之情,所以也就頂著重重壓力,將這個側妃之位送給了時阿九。而恆姬小產之後,王爺幾乎大半個月都宿在雅意居,想來是對雅姬的補償。
阿九紅著一張臉,帶著些許的羞意,只微微點頭。大家瞧著恆姬低著頭,只以為她是害羞了。其實阿九整個人都很激動,她要緊咬著下唇,才努能力克制住發抖的身體。她終於等到這一天了,離她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自然眾人道喜的聲音立馬響了起來,此起彼伏。
老夫人瞧見各人都興奮的道賀,臉上露出些許疲憊的神色,也就打發他們散了。
「王爺,妾身有話說。」王妃走到王爺的身邊,壓低了嗓音道,臉上的神色難看之極。
王爺微微挑了挑眉頭,對著阿九揮了揮手,就大跨步地帶頭離開,王妃緊跟其後。
兩人都是冷臉走進了舒興閣,幾個守門的下人瞧見,紛紛打了個哆嗦。瞧這架勢王爺和王妃心情不好撞到一塊兒去了,到時候別打起來。
王爺挑了張椅子坐了下來,自然有丫頭走過來端茶送水。王妃不開口,他也不著急,捧著銀針白毫一口口品著。
「王爺,妾身是王府用八抬大轎抬進府的,您要把恆姬升為側妃,怎麼也該先跟妾身知會一聲吧。若是有人問起來,妾身也好應付,到時候也不會出醜。」終於還是王箬芝撐不住了,她的心中始終鬱結著一口悶氣,語氣也沒了往日的溫柔。
王爺用眼尾掃了她一眼,輕輕冷笑了兩聲。
「王妃這是在和本王說笑了吧?王家嫡女八面玲瓏,若是連這種錯也會犯,豈不是給王家丟臉了?」王爺的口氣也十分不善,甚至帶著明顯的嘲諷。
屋裡只剩下貼身伺候的立秋,其餘的人早就退下了,王爺此刻當然也不會想著給王妃留面子。王妃從嫁進王府開始,兩人自然也有過新婚夫婦該有的恩愛場景。只是自從知道有個恆姬先進府之後,王妃的心裡就有個疙瘩。
更何況這個恆姬一直盛寵不衰,後來伴隨著越來越多的姬妾進府,府內的事情又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王妃和王爺之間早就有了隔閡。
「那王爺也該提前跟妾身說一聲,妾身好著手準備。」王箬芝聽出王爺話語裡的諷刺,心裡悶了一口氣。但是王爺此刻面色沉鬱,她也不敢造次。
男人將手中的茶盞隨意地扔到了小桌上,仔細地看著她,眸光灼灼。
「王妃,你告訴本王。如果本王提前知會你了,這側妃的位置還是阿九的嗎?恐怕早就易主了!」王爺的眸光漸漸變得深沉,就像一把匕首一般,輕輕劃開她的心。
王箬芝第一次瞧見這樣的王爺,隱隱察覺到了危險,下意識地向後靠。
「妾身怎麼會忤逆王爺的意思?王家……」她乾巴巴地回應道,底氣卻是不足。
一旁的立秋悄悄吸了一口氣,不愧是夫妻,即使早就鬧得不合,王爺還是十分清楚王妃的脾氣。從王妃新婚一直到現在,兩人之間始終插著恆姬,所以王妃對恆姬的恨意,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消除的,更不可能讓她登上側妃的位置。王爺正是瞅準了這一點,所以來了個先斬後奏,王妃想出手也已經晚了。
「王妃無須多言,這次趙姬推了恆姬導致本王的孩子沒了,還想嫁禍到雅姬身上。在府上趙姬依附著誰過活,你比本王更清楚。至於王家,若是王妃想回娘家哭訴,本王也不攔著。不過聽說你那個剛嫁進五皇子府的妹妹,最近很得寵。」王爺輕笑著開口,語調極其溫柔,只是話語裡滿滿的都是威脅。
王府裡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趙姬一向和王妃交好,若是王爺想要傳些不利的流言,簡直不費吹灰之力。而王妃的妹妹,雖同為王家嫡女,卻是一位寵姬所生,那寵姬難產死了。
當時王家嫡母為了討好夫君,自願將孩子抱過來撫養,沒想到最終入族譜的時候,她的爹強硬地讓她娘認下,為此王家多了一位嫡小姐。因為嫡女這個身份,她的妹妹風光地嫁給五皇子,成為側妃一時風頭正盛。此刻她自然不能被人小瞧,更加不能輸給她那所謂的妹妹。
「妾身明白。」她最終還是服軟了,俯下身行禮。
「本王知道王妃一向賢德,這次的側妃受封,就在後院擺上兩桌酒席,請一些熟絡的女眷聚聚就好,不用大肆鋪張。」王爺勾起嘴唇輕笑了兩聲,叮囑了兩句就轉身離開了舒興閣。
王箬芝也沒送王爺,只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抑制不住地顫抖。
「王妃,您沒事兒吧?」立秋瞧見她有些不對勁,連忙走上前去詢問。
「哇——」的一聲,沒想到王箬芝越想越惱怒,心中的悶氣難耐,心口一甜竟是吐出一口血來。
「王妃,奴婢去請大夫。」立秋一下子有些驚慌,連忙想要往外跑,卻被一隻冰涼的手抓住手腕。
「立秋別去……」她抬起頭,費力地衝著立秋擺了擺手。
「本妃丟不起那個人。」她的眼眶紅了,眼角隱隱有淚痕滑落。整個人開始咳嗽起來,呼吸有些困難。側妃被封當日,王妃氣得吐血,這種事情若是傳了出去,她王箬芝也無顏活在這世上了。
立秋點了點頭,在心底輕歎了一口氣,端起茶盞餵她喝了兩口水。
***
恆姬升為側妃這個消息,立馬就傳遍了王府後院。流言自是緊跟著而來,如果說王妃和寧側妃是靠著身後的家族得到高位,那麼恆姬就完全靠著王爺的寵愛一步登天。
雖然姬妾只在側妃之下,但是王府的姬妾千千萬,側妃卻只有兩個。賀禮自是不用說,阿九剛回到芙蓉院,已經陸陸續續有人送賀禮過來。
芙蓉院的風頭一時無人能及,人來人往,賀禮早就堆成了小山一樣。院子裡的下人,整日忙得腳不沾地。
「哎呦,原先瞧著雅意居的人那麼忙,奴婢都快眼饞死了。等真忙成了這樣,奴婢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連喝水的機會都沒有。」臨近晚膳時分,那些人總算是消停了一會兒,紅鯉年紀小自是免不了抱怨。
玉葉手裡端著一個插滿花的花瓶進來,聽到她的抱怨,忍不住啐了一口。
「沒出息的東西,這麼得閒趕緊去傳膳,要是餓著主子看不收拾你。」玉葉的語氣裡帶著些許的嬌喘,氣勢卻是一點都不減。
紅鯉最怕玉葉甩臉色,嘟噥著也乖乖帶了兩個丫頭去傳膳了。
阿九手裡正捧著書在看,王爺給的那本世家大族的書看得差不多了,她準備再看上幾日就還回去,免得惹起別人的猜疑。
「東西這麼多,倉庫可還夠放?」阿九想起上次雅意居賞賜沒處放的尷尬境地,也就隨口問了一句。
「哎呦,我一來就聽見姐姐這麼問,可是來寒磣我的?」屋外傳來一道嬌俏的聲音。
阿九一抬頭,就瞧見秀姬挑著簾子走了進來,滿臉都帶著笑意,眼角眉梢全部挑起。
「你這丫頭,說這番話可是來寒磣我的?」阿九瞪了她一眼,佯怒道。
「好姐姐,我好容易撐到這個時候才來鬧你!今早上聽到王爺那麼說,之後你可沒瞧見王妃臉上那表情,我可都快樂死了。」秀姬小跑了過來,邊說邊擠到她身邊,就差擠進阿九的懷裡了。
阿九輕聲笑開了,有些無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心情也更加高漲。
「姐姐,芙蓉院要是裝不下,趕緊的把這些賀禮都送到芳儀閣去,我那裡可是空得很!」秀姬見她臉上露出笑意,越發的撒起潑來。
秀姬剛及笄就進了王府,因為斐家的浮沉而經歷得意和失落。而這次恆姬封為側妃,使她久違的心情高漲。
「去,若是再這樣,我可是真惱了。」阿九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秀姬立馬收斂起笑意,規規矩矩地坐到了一邊。恰好紅鯉帶著人進屋來布菜,秀姬也就順便留下來用膳。
「姐姐,今個兒王爺可是又宿在了雅意居。說起來這位置給了你,雅姬的榮寵又不見減少,王爺這是什麼用意?」秀姬用筷子扒拉著碗裡的米粒,手撐著下巴,輕皺著眉頭,似乎很煩惱的模樣。

056 宴席紛爭
阿九剛好夾了一塊魚放進碗裡,聽到秀姬的問話,眉頭習慣性地皺起。順手放下了筷子,食指敲擊著桌面,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秀姬見她神色不郁,連忙吐了吐舌頭,低下頭去專心用膳。
第二日,各色的裁縫工匠就過來了。恆側妃的裡屋內,堆滿了各色的側妃華服,精緻的繡紋讓人一時移不開眼。梳妝台上更是金銀玉簪步搖堆在一起,陽光一照,十分刺眼。
阿九坐在小桌旁,那些丫頭婆子手裡捧著貢盤,盤子裡放著各式的首飾讓她挑選。
挑選了半日,阿九早已乏得不行了,手撐著額頭閉著眼睛假寐。一道暗影擋在面前,她無力地揮了揮手。
「首飾已經挑完了,我和雅姬的身形差不多,時間又倉促,就把她先前的改改就行了。」阿九有氣無力地說道,從一大早就坐在這裡,她現在一動都不想動。
「封側妃怎麼說也該穿件新的,怎麼就改改算了?時間來不及讓她們連夜趕製便是了。」獨屬於男子低沉的嗓音傳來,一雙帶有薄繭的手掌輕輕握住她的手腕。
阿九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連忙拉著他坐下。
「王爺來了,怎麼也不通傳一聲?妾身也好準備一下,免得灰頭土臉的模樣都被您瞧見。」阿九擺了擺手,示意不礙的。
側妃衣裳的樣式都是有規格的,重新做也還是那種,不會多出幾朵花來。
王爺輕笑出聲,顯然心情很好。細細地打量著她,目光灼灼。
「妾身臉上可是長出花骨朵了,讓王爺這樣瞧著?」阿九低下了頭,臉上露出幾抹紅暈。
這幾日王爺一直宿在雅意居,說起來也好久未見到阿九如此的動人模樣,不由得情動,一下子將她摟進懷裡。
「阿九,日後若我們有了孩子,你不用再擔心他叫別人做娘了。」王爺的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摩挲。聲音裡透著濃濃的溫柔,似乎要將她融化其中。
女子的側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微微點了點頭。
「王爺為妾身做的,妾身都謹記在心。只是雅姬那裡……」阿九抬起頭,有些驚慌地看著他。
王爺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說起來想要雅姬封為側妃這事兒,蕭王妃倒是走得勤快。但是……」王爺臉上的表情閃過一瞬間的不郁,轉而又恢復笑意。
「本王為了恆側妃可謂是排除艱難,今晚恆娘子怎麼也得獎勵一番。」王爺甩了甩頭,臉上帶著笑意,岔開了話題。
語氣中帶著一絲調侃,王爺順勢抬手按住她的後腦,就在她的紅唇上印下了一個吻。
阿九低著頭邊躲邊笑,臉上的紅暈更甚,眼中卻閃過一道複雜的眸光。王爺剛才那句未說完的但是,引起了她的警覺。
***
六月底,恆姬小產因禍得福被封為側妃,趙王府迎來了一件大喜事兒。
今日便是為慶賀側妃擺宴的日子,芙蓉院裡各人早早就起了,忙得腳不沾地。阿九也已經坐在了梳妝鏡前,老夫人特地請從宮裡出來的老宮人,替恆側妃梳頭。
「恭喜側妃,日後定平平安安順順利利。」老宮人的手指在阿九的髮間靈活地翻飛,一個精緻的元寶髻就出來了。
「辛苦嬤嬤了。」阿九臉上露出淡笑,一旁的花聆連忙從袖子裡掏出銀子塞進了那宮人的手裡。
錦衣羅裳、金釵步搖,桃花面上媚眼如絲,行動之間環珮叮噹,舉手投足間已經透著一股矜持。女子對著銅鏡嫣然一笑,就在玉葉和花聆的攙扶下走去了前廳。
王妃早就站在廳內,開始招呼著管事婆子張羅宴席之事。寧側妃和雅姬也在一旁幫忙,見到阿九過來,免不了又是一陣道喜。
阿九細細打量了一眼大廳,不由得咋舌。院子中至少擺了八桌的宴席,對於側妃來說,這麼大的排場實在是有些過頭了。更何況依著王妃想要壓她一頭的性子,請來的人應該較少,擺這麼多桌子不知她是何用意。
一旁的寧側妃和雅姬顯然也沒料到,只叮囑下人安置桌椅。
很快就到了迎客的時辰,三三兩兩來了,但是大多數都是衝著王妃的面子。一進來就跟王妃寒暄著,王妃也是滿面春光地應答,只偶爾一兩句帶過恆側妃,就把她晾在一邊了,弄得阿九尷尬異常。
在前廳門口站了將近一個時辰,也不過才坐滿了三張桌子,剩下來的位置明擺著就是一個笑話。阿九輕輕佻了挑眉頭,王妃這招還真是陰毒。
側妃宴席擺這麼大,很容易引起別人的不滿。更何況今日來參加宴席的,都是一些府上的正妻,如此張揚的偏房恐怕無人喜歡。而現在人來得這樣少,再次等於在她的臉上狠狠地扇了兩個耳光。為此,她想要藉著這次側妃宴席,和這些管家夫人搞好關係的期望,算是已經破滅了。
雅姬悄悄走了過來,輕輕地捏了捏阿九的手,對著她笑了笑。阿九臉上僵硬的神色略有緩和,無論怎樣,今日已經被王妃擺了一道,接下來的表現不能始終冷著一張臉。
「哎,真是稀奇,這蕭王妃想來就是愛熱鬧的。本妃早兩日就把帖子送去蕭王府了,這會子怎麼還不來?」王妃也看見雅姬了,語調高高揚起,聲音不算大,但是夠身邊的人聽清。
院子裡坐著的女眷,也開始有些不耐煩起來,看向恆側妃的眼神明顯帶著幾分輕蔑。
雅姬看了一眼王妃,尷尬地笑了笑,正準備回話,前廳就傳來通報聲。
「哎喲,大老遠就瞧見趙王府這位美得沒話說的恆側妃了。快快快,讓本妃瞧瞧。」蕭王妃臉上帶著如沐春風般的笑意,還沒瞧見她的身影,就已經聽見她嬌俏的聲音了。
看到身穿著大紅羅裙的蕭王妃,雅姬鬆了一口氣。阿九心裡有些忐忑,不知這位蕭王妃是來熱場還是來看她笑話的。畢竟這側妃之位,蕭王妃曾經是使了力為雅姬籌謀的。
「蕭王妃謬讚了。」阿九臉色微紅,連忙俯身行了半禮。
「快起來。」蕭王妃一把將她扶了起來,細細打量了一番,嘖嘖稱歎。
「瞧瞧恆側妃這副容貌,要我說啊,趙王爺忍到今個兒才提成側妃,還真是不易。」蕭王妃先對著一旁的雅姬點了點頭,轉而就拉著阿九走到那三桌人之間。
院子裡的女眷,聽蕭王妃這麼一說,紛紛向阿九看去。果然見阿九的容貌算是上乘,更何況趙王府這位新側妃曾經是一位寵姬,眾人也都是聽說一二的。
蕭王妃見有幾個人明顯不像原來那樣輕慢,拉著阿九再次靠近幾步。
「哎,你們可知道這位恆側妃本姓時,趙王爺卻賜她一個『恆』字,也只有這個字方能配得上她啊。」蕭王妃就像獻寶似的,一連串說了出來。
果然又有幾個女眷看向阿九,不由得打量起她來。原本對阿九可有可無的境地,也漸漸改變。
阿九明顯舒了一口氣,對著蕭王妃露出一個感激的笑意,又對著身旁的雅姬點了點頭。看樣子這蕭王妃是來替她撐場面的,雖然不知道為何蕭王妃要這樣做,但是想來是雅姬要幫她。
「哼,要我說,這不美能成為側妃嗎?」其中一位女眷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打破了剛剛回暖的場面。
蕭王妃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裡,她眼神犀利地掃視全場,似乎在找那個人。四周的女眷再次交談起來,三三兩兩交換著情報,眼神都是有意無意地掃向恆側妃。
時阿九再次被搞得有些難堪,她也只有保持著臉上的笑意。連想張口反駁都不能,因為她們說得的確是事實,身後沒有家族支撐,她時阿九完全是靠自己的榮寵一步步走到側妃之位。
「哎喲,趙王妃,這不是事實吧?」蕭王妃見她實在有些招架不住,這才把一直被晾在一邊的王箬芝拉了過來,嬌聲地問道。
王箬芝看了她一眼,嘴角揚起一個淡笑。
「今個兒可是恆側妃的好日子,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就布菜吧。」很明顯王箬芝不準備替阿九澄清,笑呵呵地岔開話題,根本就不再理會蕭王妃。
蕭王妃氣得牙癢癢,王箬芝這副德行讓她渾身不爽,她輕哼了一聲,索性也不管不顧了。
「若真是這樣的話,改日我可得讓我們王爺去問問趙王爺。是不是真如趙王妃所說,恆側妃就是靠了一張漂亮臉蛋吃飯的!」蕭王妃嬌聲說了這麼一句,便誰也不理,直接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王箬芝的臉都被氣綠了,現在她和王爺之間的關係,勢如水火。她可沒忘記王爺一再叮囑她,擺幾桌宴席就行了,若是現在這副場景告到了王爺那裡,估計又是得好一陣鬧。
「蕭王妃說笑了,各位不要誤會。恆側妃先前有孕,勞苦功高,無奈不慎小產。王爺憐惜她沒了孩子又傷了身子,所以才上奏朝廷。」王箬芝板著一張臉,十分嚴肅地回應。
要是傳出趙王爺因寵封側妃這種話,那麼她的臉上也絕對不好看,不提王爺,老夫人第一個就不放過她。所以她被蕭王妃逼得也只能站出來解釋,心底早就將蕭王妃暗暗啐了一口。
在場的女眷一下子也明白過來了,這位趙王府的新側妃,是既得趙王爺的寵愛,又恰好有了身子之後小產,抬一抬地位也是理所當然的。看向阿九的目光也不再輕蔑,只是依然帶著幾分審視。
「哎喲,恆側妃,小產的人最怕身子虛了。你還堅持在門口站了那麼久,趙王爺知道了定是要心疼的。真是,這樣玲瓏剔透的人,怎麼狠得下心來的?」蕭王妃趁熱打鐵,立刻又是一陣心疼地將阿九拉過去上下打量了一番。
王妃的面色再次變得不好看,蕭王妃的語義她自然是聽出來了。無非就是拐彎抹角地罵她狠毒,讓剛小產的人站在門口。果然也有幾個女眷走過去,和阿九寒暄了幾句話,都是讓她保重身體。
王箬芝一揮手,立刻端著餐盤的下人們魚貫而入,一陣陣香味傳了進來。當然那剩下的幾桌也就光溜溜地放在那裡,極其諷刺。
「五王妃、側妃到——」忽然前廳傳來一道尖利的通傳聲,眾人一下子慌了手腳。
王箬芝和蕭王妃領著眾女眷到門口迎接,自然又是一陣行禮。王妃有些驚詫地抬頭瞧了一眼五王妃,她並沒有發帖子給五王爺府,不過是一個側妃,不必驚動皇家人。
「快起來。」五王妃親自扶著王箬芝起身。
阿九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這位五皇妃,她身穿著大紅色的王妃正服,髮髻上帶著一支精巧的鳳釵,臉上始終帶著笑意。聲音也是十分嬌柔,倒帶著幾分江南女子的風韻。
五王妃的身邊應該就是新納的側妃,也就是王箬芝的妹妹。她看起來剛及笄,眼神裡帶著好奇,看到王箬芝的時候,臉上明顯露出了幾分欣喜。
「我還是向趙王要的請帖,還望趙王妃莫怪罪。箬玉這丫頭偏要來瞧瞧你這姐姐,我也就順便帶來了。」五王妃笑意盈盈地看向王箬芝,語氣裡帶著些許的歉意。
王箬芝連稱不敢,面對五王妃的歉意還夾雜著些許的惶恐。畢竟現在朝堂局勢不明,太子一黨落魄之後,這五皇子一黨迅速成長,幾乎成為了皇上眼中的寵兒。
「您能來實在是恆側妃的福分。」王箬芝也跟著客氣了兩句。
「說起來,我們王爺常在我面前,誇獎時護衛年輕有為,家教涵養不比一般人家。恰好這時護衛的姐姐被封為恆側妃,想來這位恆側妃氣度涵養也是非比尋常,我就想見見是怎樣的一位美人?」五王妃臉上的笑意更甚,一雙如水的眼眸已經掃向人群之中。
「阿九見過五王妃,時睿年紀尚輕不懂事,還多虧五王爺和五王妃提攜。」阿九上前了幾步,恭謹地行了一禮。
五王妃眼疾手快地將她拉了起來,細細打量著她,臉上的笑意漸漸加深,似乎越瞧越歡喜。
「趙王好福氣,既有趙王妃這樣的大家之女扶持,又有恆側妃這樣的玲瓏之人陪伴左右。說出去恐怕得讓人羨慕紅眼了。」五王妃絲毫不吝嗇地誇獎。
立馬那些還帶著猶疑的女眷,都跟在後面應聲附和。王箬芝有些訕訕地點了點頭,心底早就氣得不行了。
區區一個側妃擺宴,不只沈家那丫頭出來搗亂,就連五王妃都給足了面子。看樣子今日她想要壓著時阿九是不可能了。
「一點心意,希望恆側妃喜歡。」五王妃打了個手勢,立馬身後的丫頭就捧出一個漂亮的禮盒,阿九親自接過去遞給了花聆,連聲道謝。
這一頓宴席吃得可謂空前鬧騰,大多數菜都沒動幾口,倒是不少人上前來和五王妃搭話。
今日阿九是主角,可是王箬芝和蕭王妃都不能做側位,最終五王妃做主,阿九和蕭王妃分坐在五王妃身邊,王箬芝和她的妹妹坐在一處。
王箬芝幾度因為五王妃的玩笑話受到驚嚇,五王妃一坐定,就瞧出來今天這整體有些不協調的桌椅。還說回去要和五王爺提提,是不是趙王爺的俸銀多,都能弄出這麼大的排場。
席間,時阿九明顯瞧出五王妃特地跟她親近,便也放開來,大大方方地和她談笑。五王妃也是世家出身,不過性子倒是極易相處,與阿九說了幾句也十分投緣,倒是這位五王妃不斷地跟阿九提起時睿,讓阿九的心裡稍微警醒了些。
宴席結束,眾人送走了五王妃,面對恆側妃的態度,明顯轉變了很多。最終五王妃甚至還邀約恆側妃有空去五皇子府瞧瞧,也讓眾人瞧出五王妃對恆側妃的不同來,紛紛上前來巴結。
蕭王妃自然趁機奚落了一番王箬芝,臉上洋溢著十足的笑容,扭著腰肢回府了。王妃最後冷著臉,揮手讓她們全部都回自己院子去,前廳這裡她派人盯著就行了。
玉葉早就找來了幾個小廝,將那些堆積的賀禮搬回芙蓉院。熱鬧散去之後,前廳幾乎可以說是一片狼藉。
王箬芝看著眼前這些碟碟碗碗,下人們收拾忙亂的身影,一口悶氣就堵在了心窩。時阿九永遠都是那麼讓她厭惡,今日竟然連五王妃都冒出來了,瞧著五王妃那熱乎勁兒,王箬芝都懷疑,時阿九才是真正的趙王妃。
阿九回了芙蓉院之後,就立刻派玉葉去了雅意居,向雅姬道謝。又讓花聆去吩咐廚房今個兒的晚膳加菜,她親自開了一張食譜讓花聆帶過去。
到了用晚膳的時候,王爺果然來了芙蓉院。他一撩簾子就瞧見了幾個丫頭在布菜,聞著熟悉的香味,他嘴角的笑意漸漸加深。
「果然幾個院子裡,芙蓉院的膳食最香,本王吃著也最舒心。」王爺被伺候著淨手之後,坐到椅子上,一隻手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塊雞肉,另一隻手則順勢摟住女子的纖腰。
阿九被他逗得笑出了聲,親自替他布菜。
「王爺這話說出來可不許賴,改日妾身得去雅意居和芳儀閣說道說道。讓她們也聽聽,怎麼就虧待王爺用膳了?」阿九的心情也十分高漲,跟著調笑起來。
「好啊,我處處為你,你倒想著出去告狀。」王爺似乎被她的笑意感染,玩心大起,索性扔掉了手中的筷子。將阿九整個人抱在懷裡,張開嘴巴就要去咬她。
阿九連忙討饒,兩人就笑鬧在了一塊兒。
「乖乖用膳,別亂動。」王爺輕皺著眉頭,兩個人鬧了一會子,竟都是臉色紅潤起來。
他拍了拍阿九的纖腰,臉上有些著惱,好久沒碰阿九了。光靠近聞到她身上的香味,就讓他一陣口乾舌燥。阿九也好不到哪裡去,整個人都面紅耳赤,嬌喘連連。
「今個兒五王妃來了府上。」阿九點了點頭,連忙岔開話題。
王爺輕輕嗯了一聲,低著頭專心致志地消滅碗裡的菜。
「她還問了我一回,說是想見你。我今個兒午膳也是在五皇子府上用的,她回去了還直誇你。阿睿替你爭臉,五皇子整日掛在嘴邊,想來五王妃也有意拉攏。最近五王妃好像在替阿睿物色姑娘家,她自己也有個妹妹,你可以留心些。」王爺頭也沒抬,只是聲調平緩地細細說道。
阿九微微怔了怔,聽出王爺是在提醒她,實在是難得的很。難怪今個兒宴席上,五王妃不停地打聽阿睿的事情,原來是替她妹妹打聽夫婿來了。
「妾身明白。」阿九連忙點頭,又親自替他盛了碗湯。
「擺宴的時候,王妃是不是又刁難你了?」男人接過羹湯,用勺子舀了一口,俊秀的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想起了不開心的事情。
「王妃也是想給王府爭面子,可惜妾身不爭氣,八桌宴席只坐了一半。日後妾身一定注意,不會給王府丟臉的。」阿九壓低了聲音,悄悄抬眼看了一□邊的男人,語氣裡帶著些許的委屈。
王爺輕哼了一聲,快速解決完羹湯,接過濕毛巾將嘴角擦乾淨。
「她可和你不一樣,只要王家不丟臉就行了,她還哪有那麼多精力顧得上府裡?阿九,你就是太傻,以後該爭得就得爭,若是以後她再這樣不顧大局只想著欺負你,你不來告訴我,誰替你出頭?」王爺拿著濕毛巾細細地替女子擦拭著嘴角,聲音極其溫柔,就像哄小孩子一樣,搞得阿九一陣錯愕。
「好了,明日我就替你去討公道。但是今兒晚上,我的恆娘子是不是得犒勞一下勞苦功高的夫君?」王爺細細瞧了瞧阿九白淨的面頰,臉上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這句話剛說完,他就俯身張口含住了她的耳珠。


057 水患契機
阿九的雙手自然地勾上男人的脖頸,嘴角卻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一個側妃之位,犒勞之說,無非床上解決。
王爺直接將她打橫抱到了床上,細密的吻落到了她白皙的脖頸上。修長的手指靈巧地挑開她的前襟,露出半隱半現的酥胸。男人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頓時覺得口乾舌燥。
薄唇準確地捉住了女子的櫻唇,舌頭迫不及待地伸進去攪動。舌尖細細地刮過她口腔的每一寸地方,慢慢沿著牙齦縮回,糾纏起她的小舌。
很久沒碰阿九,王爺似乎有些急躁。女子的羅裙直接被撕扯下丟擲一邊,裡褲也被粗魯地撕開,露出兩條修長的腿,輕蹭著男人的小腹。
王爺的呼吸明顯變得急促起來,悶哼了兩聲,手上的動作更是加快。阿九身上唯一的肚兜也被扯下,整個身體都呈現一種淡粉色。女子的手有些無力地搭在他的肩膀上,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
「阿九,無論多少次,你都是這樣害羞。」王爺抬頭看了她一眼,嗓子裡露出一道輕快的笑聲。
「不許王爺取笑妾身。」阿九嬌嗔地說道,轉而雙臂用力勾住他的脖頸,自己抬頭將紅唇貼上男人的薄唇。按著他上次教的,將小舌伸進去與他纏綿。
兩個人都弄得氣喘吁吁,分開的時候,嘴唇間掛著一根銀絲。男子腿間的堅硬抵在她的小腹上,他眸光裡的慾望漸漸加深。立刻快速地將自己身上的青衫脫下扔到一邊,他的唇就沿著女子的酥胸一路往下。
略顯尖利的牙齒咬住女子胸前的柔軟,惹來她一陣嬌呼。廝磨了片刻,阿九的身體還未完全舒展,男人就已經等不急了,豎立的龍陽之物一下子挺身埋入。
「嗯……啊!」阿九薄唇微張,俊秀的眉頭緊緊蹙起,略帶痛苦的呻吟聲從紅唇中流露出來,眼角的淚水漸漸溢出。
「王爺,妾身……好久不侍寢,慢一點……」女子嬌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腿間十分緊致,那樣滾燙的龍陽之物猛地挺進,她的腰肢都是一陣酸軟。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也十分不好受,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略帶薄繭的大手輕輕揉捏著她的腿根。
「阿九,放鬆些。」他的聲音裡也夾雜著一絲難過,略顯乾澀的甬道讓他也是一陣不適。
身下的刺痛,讓床上的女人恢復了清醒。她慢慢地吸著氣,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更多,心中卻有一股信念。
她是趙子卿寵愛的女人,床事上絕對要比任何女人都出色。
阿九咬著牙忍著痛,勾住男人的脖頸,努力將自己的大腿張到最大限度。王爺感覺身體一鬆,就趁著這個空隙,一個用力挺入。兩個人終於完全地契合了,男人明顯喟歎了一聲。
阿九嬌喘連連,身上冒出絲絲冷汗,嘴角卻是努力勾出一抹淡笑。
「王爺,真好。我們又能在一起了。」她抬起手腕,輕輕地撫摸著王爺的側臉。
男人低下頭輕吻了一下她的面頰,沒有回答她就迫不及待地動了起來,惹來女人一陣悶哼。
一陣陣撕裂的痛苦傳來,不得不說,今晚的王爺像一隻猴急的獅子,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就連輕輕地呼吸都感到一陣疼痛,但是阿九卻不允許自己退縮,雙手高抬抱住他的後背,兩條玉腿糾纏著他的腰肢,和他一起動起來。
已經是第三次了,阿九微微低頭看著依然在她身上馳騁的男人,腦袋裡一陣眩暈。好在王爺挺進的速度越來越快,想來也快要結束了。
終於在一陣火熱射進她的體內,男人才微微氣喘地停下了動作,趴在她的身上。阿九的柔荑輕輕將他額前潤濕的黑髮撥到耳後,嬌喘連連。
「你今晚很熱情,本王很滿意。」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低啞著嗓音。歡愛之後,他的嗓音還帶著濃濃的蠱惑。
「王爺很……很勇猛,妾身已經招架不住了。」阿九側過頭去,側臉爬上了一絲潮紅,聲音越壓越低,似乎十分不好意思。
只是她的眼眸卻越發清晰,臉上依稀可見隱約的淚痕。
「睡吧。」王爺輕聲笑開了,低下頭吻了吻她的唇角,便翻身摟住了她的腰肢躺在一旁。
很快,身邊就傳來男子細微的呼嚕聲。剛做過那樣的激情劇烈運動,男人的臉上帶著一絲饜足的表情。阿九輕輕轉過身背對著他,鼻子一酸,眼淚再次落了下來,滾燙的淚珠融進了鴛鴦戲水的錦被裡,她死咬住下唇,才沒讓自己哭出聲。
後院多少女人想要這樣的寵愛,殊不知這寵愛背後她付出了多少的代價。一個側妃之位,不僅僅是她用肚子裡的孩子換來的,還有她無數個夜晚伏低做小、委曲求全得到的。
最是無情帝王家,最是卑賤後院妾。
一陣冷風從窗口吹進,她微微縮了縮身子,腰肢上纏繞的手臂緊了緊,她就貼近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阿九深吸了一口氣,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抬手將眼角的淚水抹去。不甘也罷,無奈又怎樣,既身在王府後院,為了讓時家擺脫前世滅族的惡夢,她唯有迎難而上。
自慶祝恆側妃擺宴那日起,王爺一連數十日宿在芙蓉院。恆側妃再一次證明了她在後院不可撼動的地位,先前風頭正盛的雅姬都略顯失色,更別提那些新進府的姬妾了。
王爺和王妃的關係似乎越來越冷淡化,每月初一十五都該宿在舒興閣的。王爺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去王妃那裡坐上片刻,就去書房待著。都以公務繁忙為借口,王妃也只有忍著無法發作。
***
外面「辟里啪啦」地下著大雨,阿九坐在椅子上,手撐著下巴出神地看著窗外。
「外面的雨可真大!」花聆手裡撐著一把傘走了進來,她慌忙地拍著羅裙上沾著的雨滴。
「主子,窗戶沒關您就在邊上坐著,小心被淋著!」花聆驚呼了一聲,連忙跑過來將窗戶關好。
小桌上已經積了一灘水,顯然是雨滴打在窗戶上濺了進來。阿九回過神,擺了擺手示意不礙事。
「哎喲,我的娘啊,這大水是要衝了龍王廟啊,冷死我了。」紅鯉彈著身上的雨滴,一蹦一跳地走了進來,嘴裡還不忘抱怨著。
「小蹄子,連膳盒都不要了,主子吃不上熱飯看不收拾你!」玉葉跟在後面走了進來,就她淋得最慘,衣服已經濕了大半,頭髮上也在「滴滴答答」地滴水。她的懷裡抱著一個膳盒,看樣子是急急忙忙地跑回來的。
紅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連忙衝過去接過膳盒,花聆也遞過去一條乾毛巾,替她擦著水。
「都濕成這樣了,快回屋子換一身衣裳再過來吧。若是感染了風寒就不好了。」阿九看著她淋成落湯雞的模樣,連忙揮手讓紅鯉帶她回去換衣裳。
等到花聆將菜布好之後,玉葉和紅鯉也都回來了。
「說起來,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會不會淹掉?」紅鯉也換了一身干衣裳,可是即使打著傘走進來的時候,裙角還是沾上了水滴。
「京都這裡沒有大河大水,應該不礙的。那些發洪澇的地方一般都是靠著大河。」花聆笑著擺了擺手,輕聲安慰道。
曾經四處發洪澇,也沒淹到過京都。這麼幾場大雨,也淹不了。
「說起來主子的娘家就靠近江水。」玉葉有些擔憂地說了一句,阿九將她的爹娘全部都接到時家之後,她還特地瞭解了一下那裡的人文風情。
花聆的臉色一白,杏眸一瞪。
「呸,玉葉,你怎麼跟紅鯉學了一張烏鴉嘴。老爺家離那江還遠著呢!」她對著玉葉啐了一口,有些惡狠狠地說道。
說起來時阿九的家在靠近江水中下游的一個叫齊城的縣城裡,花聆是家奴,她的全家自然也都住在哪裡。她小時候的確發過一次洪水,水都淹到了大人的膝蓋處,她就坐在銅盆裡在水中飄著。
阿九的手一抖,筷子就滾落到了地上,她的眼眸徒然瞪大。腦子中忽然閃過一道亮光,她的身子忍不住有些痙攣。
「主子,奴婢該死。不該胡亂猜測,主子福德綿延,家裡也一定平平安安。」玉葉瞧見她在打顫,嚇得一下子跪倒在地。
一旁的花聆和紅鯉也連忙跑了過來,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後背,替她順氣。
「不,這不關你的事兒。」阿九的臉色有些蒼白,她揮了揮手,臉上露出一道嘲諷的笑容。
經玉葉這一提醒,她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王府的生活全部被打亂,導致她前世的記憶幾乎沒有用武之地。但是可不代表外面就會有變化,她真是被沖昏頭了。
「筆墨伺候,我要寫家書。你們也寫一封報個平安,一會子一塊兒送過去。」阿九似乎很激動,她招呼著花聆拿來紙筆。
女子坐在小桌旁,飯菜只動了幾口,就被她推至一邊。她深吸了一口氣,低著頭揮筆即書。
「花聆,這封信送回時府,越快越好!」阿九將信塞進花聆的手中,再次鋪開一張宣紙,埋頭繼續寫。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阿九奮筆疾書,甚至開頭的幾個字都有些歪歪扭扭,她的身體裡充斥著一股莫名的興奮,所以握著毛筆的手都開始打顫。
「玉葉,你把這封信拿去給玉石,讓他找機會給阿睿。」阿九深吸了一口氣,吹乾了宣紙上的墨跡,將信折好塞入信封裡。
「切記,一定要交給他本人。寧願此信被毀也不要落入他人手中。」阿九捏了一把玉葉的手臂,鄭重地叮囑。
玉葉看著阿九點了點頭,打著傘便衝了出去。
***
明國十五年七月底,將近半個月的滂沱大雨過後。爆發了特大的洪澇災害,江河一帶的城鎮村莊幾乎全部被淹。明國上下,一片震驚。
各個地方匯報災害的奏折,猶如雪花一般蜂擁而至。有些地方甚至徹底失去了聯繫,直接連地方官員的府邸都淹沒了,一個大浪打過來,沒剩幾個活物。
金鑾殿上,皇上震怒。案桌上堆積的奏折,被他全部掃落在地。問及年初修繕水渠一事,工部尚書支支吾吾,皇上直接罷免了他的官職,由工部左侍郎暫為代理。
派人勘察,挖出諸多舞弊,貪污受賄、偷工減料,受牽連官員十數人。戶部和吏部皆受到責難,朝廷上下皆知龍顏大怒,紛紛想方設法治理水患。王爺這幾日也是忙得焦頭爛額,府裡門客紛紛出謀劃策。
皇上連下三道聖旨,派人前去治理水患。終於帶回來一個較好的消息,江水的中下游有幾個縣城受災較小,縣城中人早早就備下食物,躲到高地的山洞裡去了。因此無人死傷,而且房屋沖毀也不嚴重。
那官員一去問,才知道由齊城的縣令領頭,提前做了防患措施,周圍幾個縣城紛紛效仿,才躲過了這一場災難。
好在齊城的縣令也跟來了京都,皇上立馬傳他上金鑾殿。那縣令姓時,名喚時景。皇上詳細問了情況,時景皆對答如流,顯然對治理水患和整個明國的地勢很有研究。散朝之後,皇上還特地將這位從六品官員留了下來,詳細探討。
王爺回府的時候,連朝服都沒換,直奔芙蓉院。
「阿九。」王爺一把掀開簾子,聲音裡透著急促。
「王爺,您來得正巧,聽說沿江那一帶水患嚴重,朝廷可有對策?也不知爹娘那裡情況怎樣?」女子聽到呼喚聲,連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流露出濃濃的擔憂。
王爺的腳步頓了一下,臉上的焦急也慢慢消失,轉而眉頭輕輕皺起,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他本想來問問阿九,是否知道此事,現在看來是多此一舉了。
「王爺?」阿九走上前幾步,拉住他的微冷的手,輕聲呼喚。
王爺回過神,對著輕輕勾起嘴角,擺了擺手示意無礙。
「阿九,齊城不僅沒被淹沒,還替皇上送來了一位能人志士。你爹爹所提出的開渠引洪,讓皇上龍顏大悅。本王和五皇子一致贊同,皇上立馬派人擬旨,估計不日時家就將進入京都。」王爺的眸光漸漸變深,眼前的女子一副擔憂的神色,漸漸被純粹的喜悅替代。
阿九臉色緋紅,明顯十分激動。她一下子抱住男人的脖頸,臉色笑顏如花。
「天祐時家,天祐時家!」她連續說了兩遍,開心得像個孩子,眼角隱隱有喜悅的淚水流下。
一旁侍候的花聆輕輕咳嗽了兩聲,主子太過於激動了。
阿九這才回過神,連忙鬆開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著頭。卻被王爺摟入懷裡,男人的下巴輕輕地蹭著她的發頂,帶來微微的瘙癢。
「阿九,現在不止本王能夠護你,你的父兄皆可以為你保駕。」王爺略帶磁性的聲音近在耳邊,說不出來的溫柔。
女子淚水迷濛下,那雙眼眸卻透著一股酣暢淋漓的快意。還好她的動作夠快,她的爹爹時景對於這些一向都深有研究,前世這個時候,他不敢肯定,只提醒百姓注意防洪,並未有組織地安排他們上山避洪。
這次她寫信過去,懇求父親信她一次,才有了齊城百姓的安然無恙。
果然,聖旨立馬就下了,封時景為正三品工部左侍郎,治理水患。
消息很快便傳開了,在這個時刻,京都裡任何一點動向都惹人注目,更何況是這樣的一個大調動。
芙蓉院裡,再次湧進無數人來送禮道賀,恆側妃總算是坐穩了她的位置。不僅有姿色寵愛,更有父兄支持,一下子竟壓了寧側妃一頭。
時家並沒有立即搬入京都,就連下旨賞賜的府邸,也被時景以「無功不受祿」推辭了。他的那句「水患得治,時家進京」,一時竟傳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眾人都在以一種觀摩的狀態,等待著這位一步高昇的左侍郎,如何治理水患。
只是第二日,朝堂之上,以王家為首的世家大族,就有些按捺不住。最終,皇上又下一道聖旨。王家嫡子王剪隨同工部左侍郎治理水患。
王剪就是王妃的兄長,由四品掌管馬政的太僕寺少卿,搖身一變成為工部官員,還真是夠諷刺的。
***
阿九正坐在屋內看書,外面還零星飄著小雨,她的心情還是一陣忐忑。父親的確有治水這方面的才能,但是今年的洪澇如此嚴重,她不敢肯定是否會成功。
「姐姐,發什麼呆呢?」一道嬌俏的聲音傳來,待阿九回過神來的時候,她手中的書已經被抽走了。
「外面還下著雨,怎麼就跑過來了?也不怕淋濕了感染風寒。」阿九看見眼前笑顏如花的秀姬,嘴角也跟著上揚了兩分。
秀姬的兄長,在宮裡頭給貴人瞧病,醫術了得,倒是十分得那些貴人的賞識。雖職位不是很高,但是斐家一時也沒有落寞。
「一連下了這麼多天雨,整日待在屋子裡,早發霉了。坐不住了就來姐姐這裡瞧瞧。」秀姬現在整日帶著笑意,倒是一改先前的沉鬱,變得靈動起來,王爺一個月也會去幾趟芳儀閣。
「你這丫頭,怎麼閒不住?」阿九輕輕笑開了,隨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秀姬嬉笑著往後躲,見四周都是貼身丫鬟,也就放開了身段。
「姐姐,你說有些人天生就有紅眼病,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那殺豬的非要來考科舉。」秀姬冷哼了一聲,眼眸裡流露出濃濃的不屑。
阿九微微一怔,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諷刺誰的,有些無奈地輕歎了一口氣。
「鬼機靈,你倒是說說,這殺豬的是誰?紅鯉那小蹄子可整日都紅眼你那屋裡小池塘。」阿九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額頭,輕輕笑開了,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
秀姬剛搬進芳儀閣,正是得寵的時候,王爺請人在她的院子裡挖了一個小池塘,現在正是養魚的好時候。
「主子,奴婢可不是殺豬的,頂多是吃豬的。」紅鯉也沒弄懂阿九的前半句,只聽見後面那一句,便連忙站出來反駁,弄得阿九和秀姬都是笑開了。
「這王家去湊熱鬧,一向都是用功就是王家人的,有過就是別人家的。姐姐,你可要小心。」秀姬笑了一會子,舉起小桌上茶盞輕抿了一口,壓低了聲音提醒道。
阿九的眉頭輕輕皺起,她也在擔心這件事兒。有功倒是沒什麼,若是有過受難的還不是時家?
「我明白,只是王家的根牽連著整個京都,時家不過是一個還未進京的小戶人家。不可同日而語,唯有避其鋒芒。」阿九的頭開始隱隱作痛。
秀姬輕哼了一聲,有些憤憤地看向阿九。
「王家勢大又如何,我只是可恨當年爹爹騰達之時,沒有魚死網破。若早知是今日這般,當日就該和王家撕破臉皮,也能替我那可憐的姐姐報仇。即使不能置於死地,也定要斷其項背!」秀姬的臉色從一開始的蒼白,漸漸變得潮紅,似乎動了怒氣。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心情也變得激動起來,竟是漸漸嬌喘著。恨只恨貪戀一時富貴安逸,最終黃土一坯,只讓他人看笑話。
阿九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替她順氣,秀氣的眉頭緊皺。眸光漸漸變得清明,似乎下定了決心。

058 王妃有喜
八月初,為期一個月的開渠引洪接近尾聲,那場暴雨終於過去了。工程極其浩大,好在時景召集那些難民,迅速組成隊伍,沿著江河一帶主修工事。
事前他就已經分工完畢,上游的線路較為清晰易懂,他就把這些交給了王剪,而他自己帶著一批人修築下游。
本以為已經可以收工的時候,無奈天公不作美,再次大雨滂沱。一連三日過後,時景去上游探查,才發現上游的堤壩早被雨水沖倒,泥水混合著往下游流去,而王剪卻是找不到人了。
他渾身一驚,連忙寫了一封奏折遞去京都。皇上看完之後,連夜讓王家家主前去宮裡回話。
王剪是被人在當地一家酒樓找到的,王家家主當場跪在地上懇求皇上,並且請皇上罷免王剪一職,為此才保住了他的那條小命。只是他又逃了出去,不敢輕易回家,生怕一回家就被打斷腿。
王家又自掏腰包,墊上了那筆泥石的費用,心疼得王家家主幾天沒合眼。王家雖是世家之首,但也經不住幾代人的坐吃山空,這家底的一半就被掏得差不多了,都是為了那不肖子。
***
舒興閣內,王箬芝正坐在椅子上,手裡捧著本帳簿翻著。桌上堆積了好幾本,又到了月底,核帳的日子足夠她頭痛的。
「王妃,大爺來信了。」立秋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誠惶誠恐的神色,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信封。這大爺也真是,不回府上請罪,倒是求到王妃頭上來了。若是讓老爺知道了,絕對沒好果子吃。
「擱這兒吧。」王妃輕輕蹙起眉頭,眼睛瞟向那封信,似乎帶著幾分厭煩的情緒。
她看完一本帳簿,才把信拆開。她的眉頭越皺越緊,呼吸也漸漸加重,甚至帶著幾分嬌喘。轉而一下子將信揉成一團扔了出去,人「騰」地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手猛地拍在了桌子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怎麼辦,一個大老爺兒們只會吃喝嫖賭,遇事兒才想起問怎麼辦?不敢回府竟然問到我這裡來了,就是因為這樣,才導致我在府上處處受制!」王箬芝幾乎是大吼著說出這句話,雙眼通紅,胸膛極度的起伏喘息著。
屋子裡的幾個丫頭都被嚇得驚出了一身冷汗,立秋也是立馬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時家得勢,恆側妃更加如日中天,想來王妃的日子越發難過。
婆婆不疼夫君不愛,一大堆姬妾跟在身後謀劃算計,原先強大的後台,現在有下滑的趨勢,也難怪王妃會急成這樣。
「時阿九和斐嬌身後都有兄弟,我也有兄弟。人家的兄弟得到貴人賞識,我們王家怎麼偏偏都出的孬種?」王妃顯然是氣急,那難聽的話簡直是張口就來,也不管那句話裡把她自己都罵進去了。
她連喝了兩盞茶,才稍微消了火氣。對著立秋揮了揮手,手心還泛著微微的紅印,立秋將紙筆遞到她的手邊。王妃輕皺著眉頭,微微思考了片刻,提筆就寫。
「去,把這信送回府裡,交到父親手裡。派人替我傳一句話:女兒自顧不暇,萬望父親多加保重。」王箬芝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冷,帶著些許的薄情。
世家大族教會她很多,第一條就是一切事宜僅以王家為首,如今她的兄長此次行為,簡直將王家的臉都丟盡了。只是她的父親也絕對是個心腸狠得,卻願意用半個王家家底,去換兄長的平安無事,絕對不是偶然。
立秋悄悄看了一眼王妃,女子的面色不郁,顯然絲毫沒有猶豫,要將兄長的藏身之地說出。
幾天之後,王剪還是被家奴找到了,敲暈了套在麻袋裡扛回的王家。當晚,王姓的各位分家都到了府上,逼問對於王剪的處罰,為此探討了一夜。
最終擺在他面前有兩條選擇,第一,王家就當養條狗,給他衣食無憂,但是族譜中將除名;第二,打斷一條腿,以後改好了依然是王家的子孫。
王剪和他的母親抱在一起哭了將近一夜,最終這位王家主母,咬牙讓人將他敲暈了,廢了他一條腿。
消息傳開的時候,京都整個都沸騰了。王家一向門風嚴謹,子孫犯錯也是自家來懲處,所以王家才願意用那麼多錢買下王剪這條命。也難怪風雨飄搖下,王家依然能夠佇立在世家之首,只可惜安逸富貴的環境,還是容易養出蛀蟲來。
皇上又從國庫裡撥出銀兩,加固堤壩。時景帶領著工人,親自在上游監督,一連幾日總算在中秋之前將堤壩修築完畢,洪水退去。皇上龍心大悅,賞賜了府邸田地千畝。
八月初十,時府進京。沿途所過江河城鎮,不少百姓出來相送。朝廷派了大批人馬來安撫這些難民,時景修築堤壩退洪,讓他們重建家園,一路自是感激不盡。
這日,京都迎來了浩浩蕩蕩的時府搬遷。只是幾輛輕便的馬車,後面卻跟著不少相送的人。到了新宅子,管家剛迎出來,就已經有年輕力壯的男子自發出來替他們搬運。
翌日,時睿搬回府。無數的賀禮也緊跟其後,時家成為京都的新貴。
阿九坐在椅子上,看著院子裡怒放的海棠,眼眸輕輕瞇起。好消息的確是接踵而至,只是王爺還未有所表示。她的心底有些忐忑。
「奴才參見恆側妃。」阿九還在迷糊地想著,屋外就傳來了玉石的聲音。
「起吧。」阿九回過神,輕輕地喚了一句。
「還望恆側妃收拾一下,王爺說是要陪您去一趟時府,已經等在外院了。」玉石看了一眼裡屋,臉上的神情有些急切。
阿九一愣,轉而連忙吩咐人收拾東西。她也坐到了銅鏡前,花聆和玉葉手腳利索地替她補妝。
「可是出了什麼事兒?哪有這麼急的?」阿九的聲音裡也透著一分焦急,回時府她當然也想過。只是現在如此急,她連妝容都收拾地馬虎,只怕見了母親惹她掛懷。
玉石抬眼瞧了瞧四周,上前了兩步,臉貼著簾幕。
「聽說五皇子剛從時府回去。」玉石的聲音壓得有些低,卻足夠屋裡人挺清楚的。
阿九眉頭一皺,這風吹得可真快。五皇子前腳走,王爺就收到信了。如此火急火燎地讓她回去,恐怕所圖不易。
當她穿著披風走到前院的時候,王爺已經等在那裡了。一身的黑色錦衣,袖口上隱隱露出金色的麒麟繡紋,一時讓人無法移開眼眸。
看見女子穿著寶藍的披風,裡面著一件淺粉的羅裙,裙擺隱隱有梨花盛開,透出一股端莊素雅的風度。王爺微微點了點頭,走上前去牽起她的手,親自替她攏了攏髮髻,才滿意地笑了笑。
「快走吧。」王爺對她說了一句,就先上了前面一輛軟轎。阿九跟著他的步伐,上了後面那輛軟轎。
轎子平穩地運行,穿過大堂。到了正門的時候分道揚鑣,王爺那輛軟轎直接從正門抬了出去。而後面這輛則繞了幾步,從一旁的側門出去。
轎簾被清風吹得揚起,阿九看了一眼擦身而過小小的側門,眼眸裡露出些許的不甘。王府的大門,目前只有三個人的轎子可以進出,王爺、王妃和老夫人。
她轉過臉來,將髮髻上的玉簪扶正,嘴角露出一抹淡笑。遲早有一天,她要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進出。
到了府外又換了一輛馬車,兩人才坐到了一起。
「阿睿雖然到了成親的年紀了,但是他以後還有更好的發展,讓他不要急在一時。」王爺攬住了她的纖腰,話語裡卻沒了往日的柔情蜜意,倒是透著一些急躁。
阿九眼眸一眨,心底已經猜出了七八分,連忙點頭。
「妾身也是這麼想的,阿睿年紀還輕,等到闖闖再提成親一事兒也不急。」阿九輕笑著柔聲開口,順帶溫柔地安撫他。
一路上閒話了幾句,經過一條熱鬧的街道,就到了時府。馬車也停了下來,王爺先行下車。
阿九剛撩開簾子,就已經瞧見了時景和時睿站在門口,顯然是為了迎接他們。
成親之後,以翁婿的身份還是首次見面。王爺和時景自然又是行禮推辭了一番,阿九則帶著花聆和玉葉往後院去。
「阿九,我的九兒啊!」剛到後院,就已經瞧見時夫人小跑著走了過來。
「娘。」阿九張口,只能喊出這個單音節,淚水就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一旁還有幾位熟識的遠房姐妹,都抱在一起哭。
「好孩子,抬起頭來讓娘瞧瞧。」時夫人手裡拿著錦帕,輕柔地替她擦拭著臉上的淚珠。
阿九抬起頭來,紅紅的眼眶,這幾日憂愁著時景修築堤壩的事情,她整個下巴都尖了。時夫人心疼地摸著她的臉,還未開口就已經開始哽咽。
「整整一年半沒見了,我的九兒啊!」時夫人只說了一句,就已經抽噎著發不出聲來了,緊緊地摟著阿九。
阿九的眼眶再次紅了,頭埋在時夫人的懷裡痛哭,幾乎不能自已。對於母親來講,是一年半未見,對於她時阿九來講,上輩子加上這輩子,整整五年。
「娘,阿九好想你啊。」她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哭腔,尾調卻帶著些許的淒厲。這是她的親人,生她養她的母親,似乎回到這個懷抱,她才有些真實感。這個世上,也唯有母親才能容忍她的撒嬌和任性。
「每次跟你爹提起,那個狠心都不讓我去看你。待會兒等他來了後院,娘一定要好好說道說道。」時夫人摟著在懷裡哭得幾乎背氣的女子,臉上心疼的神色再次加深了兩分。
院子裡好多人圍成一圈哄勸,才總算止住了阿九和時夫人的眼淚。娘兒倆手攙著手進了裡屋講悄悄話,眾人都是識趣的,自是無人去打擾。
「娘,這次王爺親自帶女兒回來,無非是為了阿睿的親事。無論如何,你先拖著,暫時不要應承下哪家的姑娘。我也會四處打探,挑選合適的人家,到時候再做打算。」阿九坐在檀木椅子上,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憂慮起來。
五皇子要拉攏時睿,自然是無可厚非。但是王爺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她已經嫁給了王爺,時家自然沒有分崩離析的道理。王爺雖不是她的良人,卻是個有野心有抱負同時也有能力的男人。時睿究竟要投靠哪邊,還有待斟酌。
時夫人看著女子臉上的擔憂,眸光裡閃過一絲心疼。輕輕抓住阿九的柔荑放在手心裡,另一隻手不緊不慢地拍著她的手背。
「阿九,你跟娘說實話,王爺是不是對你不好?」時夫人臉上的表情依然十分平和,只是眸光中卻帶著一絲執拗。
阿九一愣,轉而醒悟過來。剛才她心急說阿睿的事情,嘴上就不由自主地抱怨王爺這趟只是為了阿睿。想來也只有母親這樣擔心她,才會察覺到。
「母親怎麼這樣說?王爺有多寵我,娘親進京之後,應該就有所耳聞。只是可惜了女兒福薄,沒能保住肚子裡的孩子。」女子輕輕靠在時夫人的懷裡,悄聲說道。
出嫁京都,她早已學會了報喜不報憂。母親敏銳能夠察覺,她卻只想讓時夫人心安。
時夫人摟著她,又哄了一回。娘兒倆才算將眼淚抹乾淨。外頭已經有人通傳「老爺來了。」阿九連忙到銅鏡前,用胭脂按了兩下臉頰,才再次回到位置上坐定。
「你不陪著王爺,來後院做什麼?」時夫人一看到時景,就想起當初在齊城時,他阻攔著不讓上京的事兒。再加上見到自己女兒受苦,所以語氣也不是很好。
「父親快坐吧。」阿九連忙讓出位置來,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
時景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子,見她眼睛有些紅腫,臉上也閃過一絲心疼。
「阿睿在前廳陪著王爺,我說幾句就走。九兒,這次王剪的事兒,阿睿已經告訴我了。爹心裡清楚你的苦處,你萬事小心。即使王家不好惹,但若是他家敢欺負你,我們時家現在也不是那麼容易揉搓的。你只要時刻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兒,你的背後都有整個時家。」時景的臉色稍微緩和了兩分,話語裡卻透著嚴肅。
自古後院亂事多,不僅後宮如此,王府也是如此。世家興衰,一朝沉浮。很多時候,都是和這個家族的女子朝夕相關。王家、沈家的嫡女,都是正品王妃,緊密度也越高。往往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狀態。
阿九聽著聽著,眼淚又下來了,她此刻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不斷地點頭。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的背後有整個時家支撐,同樣的整個時家也需要她的庇護。從時家進京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她和王妃的戰爭開始了。
那日聽了秀姬的話之後,她的心底也有一種要發洩的心情。阿睿在宮中受刺,這個仇的確到了該報的時候。所以她又連續寫了兩封信送給時睿,才有了後來王剪負責的上游堤壩坍塌事件。即使不能置於死地,也定要它斷其項背。
「好孩子,別哭了。待會兒還要跟王爺回府的,莫讓人看了笑話。」時景也有些激動,養在身邊的就這麼幾個兒女。偏偏妾侍所生的幾個都有些怯懦,也唯有嫡女和嫡子爭氣。
阿九更是時家第一個孩子,感情自是不一般。
阿九點了點頭,紅紅的眼睛裡再次水光連連,執著時景的手卻說不出話來。
「老爺,公子讓您過去,王爺提到朝中的事兒了。」屋外的小廝已經開始催促了起來。
時景咬了咬牙,拍了拍女子有些瘦弱的雙肩,轉身就要離開。在門口處卻又頓住腳步,再次仔細地打量了一眼阿九。
「臨走的時候梳洗一下,丫頭都這麼大了,怎麼胭脂還塗成蘋果似的?」時景看著對面微微抽泣的女子,寵溺地說了一句,臉上露出一個淡笑,轉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外。
「老沒正經的。九兒,待會兒娘親自給你梳妝。」時夫人被他逗笑了,有些無奈地啐了一口,又再次拉起阿九的手。
阿九也跟著笑起來,眼眶裡的淚水順著臉頰滑下。此刻她臉上的表情有些滑稽,既哭又笑的。
回王府的路上,王爺顯然心情甚好,看樣子和時景談得很順暢。阿九靠在他的懷裡,不時地哼著小調兒。她的眼眸還有些紅腫,王爺自是一番溫柔地哄勸。
回到府上的時候,兩人並肩走在後院的小路上,臉上都帶著笑意。
「王爺,王爺!」不遠處一個小丫頭橫衝直撞地跑過來。
「有話好好說,這麼急作甚?待會兒自去領板子!」王爺緊蹙著眉頭,臉上的神色帶著慍怒,冷聲呵斥道。
那小丫頭臉上的喜色立馬收斂了起來,一下子跪倒在地。
「奴婢是來報喜的。剛才王妃查帳的時候暈倒了,連忙找大夫來瞧,診出王妃是喜脈。恭喜王爺和王妃。老夫人也在舒興閣,讓您過去。奴婢已經恭候多時了。」那小丫頭說著說著,臉上再次露出喜色。
阿九的心裡「咯登」了一下,忽然手腳一陣冰涼,那丫頭剩下所說的話是什麼都沒聽清楚,腦海裡只閃現著兩個字「喜脈」。
她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忽然有些明白當王妃聽到她有喜時候的心情,在聽到的那一瞬間,整個人產生了一種絕望感。
「這明明就是喜事兒,你急慌慌地作甚,若是觸了霉頭可真得挨板子。」阿九極力使自己的面色看起來正常,輕笑著走上前去攙起那丫頭。
王爺的臉上也是露出了些許喜色,本來因為聽到「王妃」二字而皺起的眉頭,待到後來的喜脈,整個人也就放鬆了。
「阿九,走吧,一起去舒興閣瞧瞧。」王爺十分自然地攬起女子的纖腰,雖然沒有當初知道阿九有孕時的那種興奮,但是他眉眼裡柔和的淡笑,還是像一把刀一樣刺進她的心窩。
阿九知道這種心理叫嫉妒,當初斐姬有孕的時候,她還沒有如此強烈的感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的腦海裡已經劃過好幾種女人小產滑胎的場景,包括她自己的。一個念頭閃過,如果再加上王妃的又會如何?
她抬起頭對著王爺微微搖了搖頭,嘴角的淺笑比以往更加柔和溫暖。
「姐姐好容易有了,妾身不想讓她不開心。畢竟王家大爺那事兒,父親當時也在場。妾身還是不去的好。」她柔聲說道,只是眼眸裡卻流露出深深的悲傷。
王爺看著她,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好,本王也不勉強。今晚還是去你那兒,晚膳就不用等了。」王爺點了點頭,扔下這句話,就帶頭先離開了。
那小丫頭臉上紅撲撲的,瞧見王爺往舒興閣的方向走去,自是喜上眉梢,連忙對著阿九行了一禮,就緊跟在身後。
男人魁梧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看不見。阿九臉上的笑意才一點一點收斂,最終化為冷冷地注視,她的目光帶著幾分嘲諷和陰冷。薄唇輕抿,微風吹起她額前的碎髮,她臉上的表情是少有的狠辣。


059 碧玉簪子
王妃有喜的事兒,不到半個時辰,後院裡就已經傳開了,各院的賀禮像流水一般送到舒興閣。
阿九剛回到芙蓉院,就瞧見紅鯉帶著幾個小丫頭,進進出出的似乎在收拾東西。
「跑進跑出的,這是要做什麼?」阿九有些好笑地看著紅鯉。
身後的玉葉瞧見院子裡擺放整齊的屏風玉扇,竟都是往日裡主子得的賞賜。她連忙走了過來,擰了一把紅鯉。
「小蹄子,你們幾個輕點兒。毛手毛腳的要是弄壞了,半輩子的月銀加起來都不夠賠的!」玉葉瞪了紅鯉一眼,連忙幫著她將幾個大件兒搬出來。
「主子,好容易出了太陽,這寶貝也得拿出了晾晾。要是濕了發霉,那可就不好了。」紅鯉仰起頭,滿臉認真地說道。
阿九點了點頭,粗略看了一遍院子裡的擺設。好幾件都是出自宮裡,王爺最後都賞給了她。
「主子,王妃有喜了,芙蓉院也要有所表示。立秋和奴婢說了好幾回了,王妃總惦記著這把錦白玉扇,要不要送過去?」花聆也走上前去,手裡執起一把玉扇,臉上露出些許猶疑的神色。
這把玉扇也是王爺送給恆側妃的,當時其實是阿九知道王妃心儀已久,她為了氣惱王妃,特地向王爺討得。王妃也只能忍著,但是卻依然對這把玉扇念念不忘。
阿九淡笑著勾起嘴角,從花聆的手裡接過玉扇。手腕一揚,「唰」的一聲展開。那玉扇在太陽的照射下,散發著幽幽的光,光線透過扇片映襯到地上,彷彿把那地面也變成了漢白玉一般。
「王爺送的東西,我豈能送給他人?況且王妃是世家嫡女,什麼寶貝沒見過,只不過這扇子是王爺送的,她才想要罷了。」阿九微微挑了挑眉頭,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的玉扇,轉而嘴角的笑意越發擴大。
晚上王爺過來的時候,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顯然因為王妃有孕,和王妃的關係也順帶著緩和了不少。
「趁著王爺今個兒高興,妾身想向您討根簪子。」阿九親自上前替他脫去外衣,臉上露出一道嬌俏的笑意。
王爺瞧著她有些調皮的模樣,情不自禁地抬手捏了捏她細膩的臉頰。
「什麼稀罕東西,值得恆側妃如此惦記著?」王爺也樂得和她調笑,一把摟著她的纖腰就往桌子邊走去。
「就是因為稀罕的,才向王爺討得。王妃姐姐有了身孕,妾身應該有所表示。無奈今個兒把庫裡的東西都拿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前兩個月的大雨,都讓好多東西發霉了。妾身一時也沒東西可送,所以就惦記著王爺那裡的碧玉簪子,不如就讓妾身借花獻佛送給王妃?」阿九撩起過長的衣袖,露出細白的手腕。
她的話語裡帶著些許的撒嬌意味,眼神裡帶著幾分媚態。
王爺輕輕笑開了,微微點了點頭。
「那支簪子本來就是為了送你的,慶賀你當上了側妃。你想送誰就送誰,明個兒本王就派元寶送過來可好?」王爺的聲音越發溫柔,看著阿九的眼光也逐漸變得深邃。
阿九連忙搖頭,臉上露出些許不好意思的神色。
「妾身還是讓花聆去取直接送給王妃吧,免得傳出去不好。」女子低著頭,臉頰上漸漸爬上了幾抹潮紅。
王爺摟緊了她的腰肢,仰起頭放聲大笑。
「你是怕瞧見了那碧玉簪子捨不得吧?什麼稀罕物什,要是喜歡本王吩咐工匠給你做全套的。」王爺低下頭在她的紅唇上啄了一口,晚膳還沒用完,兩人已經廝磨到了床上。
***
立秋送走了花聆和元寶,站在舒興閣的門外,不由得輕歎了一口氣。這恆側妃真是惹人惱,王妃有孕了也不見她來舒興閣瞧瞧。這會子送根玉簪子,都要拉上元寶一起,可不就讓王妃鬧心。
「混帳東西,我不與她一般見識,她倒是越發猖狂起來了。仗著升了位份又有王爺寵她,越發的無法無天了!」還沒到裡屋,就聽見裡面王妃摔東西的聲音。
立秋站在門外,再次歎了一口氣,撫了撫髮髻,才謹慎地走了進去。
剛撩起簾子,一個小物件就從裡面飛了出來,立秋一驚,好在她靈活避了過去。「啪」一道清脆的響聲,立秋回眸。那支剛才還裝在檀木盒裡的碧玉簪子,已經在門外被摔成了碎片,根本看不出原來精緻的樣子。
「王妃,快別惱了,若是動了胎氣那可就遂了別人的心意了。」立秋連忙衝了進來,替她順著氣。
只著了一件中衣的王妃看起來有些羸弱,她的身子也不是很好,胎兒需要好好調養才行。現在怒極攻心,臉色更是蒼白如紙,就連指尖都在打著顫。
王妃手扶著桌子,勉強撐住身體,微微嬌喘著。經立秋這麼一提醒,她才反應過來。一遇上時阿九的事情,她就容易動怒,從成親開始,她就對時阿九恨之入骨。
漸漸冷靜下來之後,她才察覺到肚子裡一陣抽痛,似乎是胎兒也感到了她的怒氣。冷汗漸漸從額角滲了出來,她摀住肚子,在立秋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坐回了椅子上。
「寶寶別怕,娘親是在罵那狐媚子。你快點出生,娘親也好挺直了腰桿,讓那狐媚子無法猖狂。」王妃輕聲呢喃,慢慢地摩挲著仍然十分平坦的小腹,臉上已經掛著溫和的笑意,剛才那股怒火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妃在舒興閣裡養了兩日,氣色漸漸轉好,趁著身子還不是笨重,就來清祥閣給老夫人請安。
她到的時候,清祥閣裡面已經擠滿了人。她的位置還留在那裡,雅姬並沒有擠過去。王箬芝臉上的笑意也濃了兩分。
「快進來,早說了有身子就免了晨昏定省,一個兩個都趕著過來。」老夫人見到王妃,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一把拉住王妃的手,絮絮叨叨地提醒。
「哪兒那麼嬌弱,況且母親這裡如此熱鬧,我若是不來,這心裡總惦記著。」王妃乖巧地回復,還不忘討好兩句。
老夫人一聽,臉上的笑容更加明媚。見王妃並沒有動桌上的茶和糕點,也不勉強她。
「聽說現在碧玉稀罕的很,恰好恆姐姐送了一支碧玉簪子,王妃怎麼也不戴出來,讓妾身們開開眼界?」一旁的秀姬嬌俏地開口,身上穿著粉嫩的束腰百褶裙,臉上的笑意更襯得她帶著幾分天真。
眾姬妾竟都是點頭附和,紛紛看向王妃的頭上。王妃今日梳了一個簡單的髮髻,頭上只插了一支普通的玉簪,想來是為了簡便。
王妃臉上的表情一僵,朝秀姬看了一眼,在心底冷哼了一聲。椅子還沒捂熱就開始找茬,這秀姬的膽子也忒大了點。
「當時是花聆和元寶一起送過來的,我一瞧也覺得珍貴。想著現在行動不方便,也就沒戴在頭上,免得摔碎了浪費了恆側妃的一片心意。」王妃淡笑著擺了擺手,四兩撥千斤,成功地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阿九的身上。
只是送個禮罷了,怎麼就要王爺的貼身小廝陪著送過去?眾人的眼光裡多了幾分不善。
阿九輕咳了一聲,對著王妃點了點頭,眼神也稍微停留在她的髮髻上。
「王妃喜歡就好,妾身還怕那簪子入不了王妃的眼呢。」阿九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巧妙地避開了。
秀姬來的時候,就已經和她提過,要特地把這簪子的事兒拿出來說。當時她也算是默許了,依著王家嫡女驕傲的性子,那簪子十有八九是沒落個好下場。
「王爺來了。」前面有丫頭來通傳。
王爺那雙藍底金線帶著麒麟繡紋的靴子已經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一身寶藍色長衫,腰間錦月白的束帶。
「說什麼如此熱鬧?王妃也來了。」王爺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對著王妃點了點頭,就俯身給老夫人行了一禮。
老夫人連忙讓王嬤嬤將他攙起來,一時氣氛湧上高潮。眾姬妾都紛紛向王爺瞥去,眼神嬌媚。
「秀姬姐姐提起上次恆側妃送給王妃的玉簪子,王妃怕摔了沒有戴出來。」坐在雅姬身邊的一位姬妾嬌柔地開口,聲音磁軟,倒帶著幾分江南女子的輕靈。
阿九輕輕瞥了一眼,她記得是和雅姬一起進府的巧姬。王妃招進來的幾個遠房親戚里,只有這位巧姬脫穎而出。當初恆側妃盛寵不衰,又有雅姬新寵連連,這位巧姬還能佔得一時之地,足以見得她的手段。
王爺微微挑起眉頭,看了一眼王妃,又將目光投向阿九。
「王妃說起是花聆那小蹄子和元寶一起送過去,就讓各位姐妹都關注那簪子。一份心意罷了。」阿九對著他眨了眨眼,輕聲回道。
王爺的眉頭微微鬆開些,撿了張靠近主位的椅子坐了下來。
「那簪子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什,本王瞧見過。恰好恆側妃要送過去,本王就想著那碧玉應該很襯王妃。怎麼今日沒瞧見王妃戴出來?」王爺端起手邊的茶盞,狀似無意地問道。
王妃的面色一僵,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那玉簪子一看就是極其珍貴的,妾身怕摔了。」她拿起茶盞,掩飾著臉上那抹尷尬的笑容。
王爺點了點頭,也沒放在心上。
「王爺,這箬芝有了身子,管家的事兒還是交給其他人吧!免得累著她。」老夫人輕抿了一口熱茶,慢條斯理地提議。
「後院的事情母親定吧,兒子一向不理會的。」王爺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聲音溫潤。
老夫人笑著點了點頭,眼神在裡屋的各姬妾身上繞了一圈。
「王爺既這麼說了,那我就定了。幾日後就是中秋了,府上事兒多。寧兒和阿九都管過事兒,這次依然還是交給她們。若是有人欺她們新當家,到時候上了板子可不許來哭鬧。」老夫人的話語裡透著三分嚴厲,那些姬妾紛紛低著頭應承了下來。
阿九和寧側妃連忙起身行禮,一旁的王妃看了看對面的阿九,暗暗地咬了咬牙。
「箬芝,你有了身子,但是府上忙,阿九和寧兒都無法看顧著。若是忙不過來,不如你就挑上一個去舒興閣照應一下?」老夫人看向王妃,拉著她的手柔聲問道。
王妃看了一圈周圍的姬妾,除了寧側妃和恆側妃,其餘都是進府不久。估計都不太會照顧人,更何況她一向小心謹慎。
「不了,現在府上這麼忙,妾身怎麼好意思讓其他妹妹麻煩?」王妃搖了搖頭,低聲拒絕了。
「哎,老夫人,妾身可一點都不忙。若是王妃不嫌棄,妾身就搬去舒興閣偏院住著。」一旁的秀姬連忙出聲,語調高高揚起,聲音也足夠響亮,一時讓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射到她的身上。
王箬芝卻是猛地後退了一步,她有些怔怔地看向秀姬臉上明媚的笑顏。只覺得心口一陣發冷,下意識地不斷搖頭。
「不用了,妹妹還是好生在芳儀閣待著吧。我能照顧好自己。」她的臉色泛著些許的蒼白,雙手輕輕覆在了小腹上,似乎怕自己的孩子受到攻擊一樣。
秀姬看著王妃有些驚慌的神色,冷笑著勾起嘴角。頭一轉偏向老夫人,臉上露出一絲失落。
「妾身只想幫著王府分憂,王妃若信不過就罷了。也是,妾身一向都是笨手笨腳的,王妃一向心細如塵,相信小世子一定可以平平安安。」秀姬甩了甩手裡的錦帕,嘴角又恢復了一絲笑意。
老夫人微微皺了皺眉頭,看了看王妃,又打量了一下秀姬。
「日後身子重了,行動多有不便,還是找個人看顧為好。這樣吧,就讓巧姬搬去舒興閣的偏院,你們自家姐妹也好方便看顧。」老夫人直接定下了人選,王爺也沒有提出異議。
眾人又閒話了幾句,就都散了。
***
這日,王爺正在書房裡臨帖,元寶和玉石在外面小聲地嘀咕著。
「元寶說什麼呢?鬼鬼祟祟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毛筆,眉頭微微皺擰了起來。
「王爺,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兒。」元寶急忙跑了進來,臉上帶著些許討好的笑容。王爺在書房裡的時候,最厭惡別人打擾。
「快說,沒事兒還打擾到本王,待會兒就領板子去!」王爺的心情明顯有些煩躁,語氣也極其不好。
元寶嚥了嚥口水,抬頭看了看王爺,又瞧了瞧站在門邊上對他使眼色的玉石,才正了正面色。
「奴才剛按王爺吩咐,去玉翠閣讓掌櫃的打造簪子。記錄的時候,那小二說府上已經有人訂了一支一模一樣的,今個兒剛做好,讓奴才給帶回來。」元寶結結巴巴地說著,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王爺的臉色,生怕一個不慎就惹惱了王爺。
玉翠閣乃是京都數一數二的玉器店,王府世家的夫人小姐都喜歡上那裡去打造首飾。那支碧玉簪子就是在玉翠閣打造的。
「阿九也真是,本王都說了要替她做全套。她都等不及自己去訂了。」王爺竟是笑開了,眉眼彎彎,臉上絲毫瞧不出剛才的怒氣。
元寶的一顆心稍微落回了一些,恆側妃的盛寵還真是無人能敵,一提起她,王爺的氣全消了。只是門邊上的玉石再次給他使眼色,他回頭瞪了玉石一眼。
「王爺,不、不是恆側妃。」元寶輕聲否認。
王爺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眉頭再次緊擰著。
「難不成是哪個院子的姬妾,喜歡那玉簪子派人訂的?」王爺輕輕摸著下巴,他在思考是不是要換個樣式給阿九。
「不是,那店小二讓奴才把簪子遞給桃兒。」元寶微微頓了頓,看著王爺一臉不明白的神情,他又再次開口。「桃兒是舒興閣裡的三等丫頭。」
王爺微微怔了一下,過了片刻忽然冷哼了一聲。
「王妃何其肚量,一支簪子都容不下?出去!」男人大手一揮,元寶立馬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一出來他就被玉石拉著跑到了遠處,剛一站定渾身就已經癱倒在地。
「你這回在玉葉面前變男人了,我可被你害慘了。王妃要是知道我這個狗奴才在王爺面前嚼舌根子,非扒了我兩層皮不可!」元寶有些哀怨地看著玉石,手心裡都是冷汗。
他和玉石之所以能夠在王爺身邊伺候,無非是從不參與後院之爭。無奈自從恆側妃身邊拉著玉葉之後,玉石這小子就向被勾了魂兒似的。一旦捲入後院之爭,遲早得死在上面。
玉石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平靜地看著眼前的元寶喘得跟條狗似的。
「王妃顧不上狗奴才,她得護著肚子裡的小世子。況且你一心為了王爺辦事兒,剛才也只是說了一件事實罷了,根本就不是嚼舌根子。」玉石的聲音不疾不徐,語調也絲毫沒有波瀾,相反還很鄙視地看了一眼元寶。
元寶想了半天,的確是這麼個理兒,也就把這事兒丟在腦後了。
沒想到兩人再次去書房的時候,恰好撞見兩個小廝架著一個丫頭往外面走去。元寶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雙腿一哆嗦,差點站立不穩,還好身邊的玉石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一個丫頭罷了,怎麼跟見鬼似的?」玉石冷聲諷刺了兩句。
元寶苦笑著站了起來,擺了擺手,理了理衣裳繼續往前走。
「兄弟,報應來了。剛才那丫頭就是桃兒,呵,我他娘的還害了一姑娘。」元寶輕聲嘀咕了兩句,臉上的震驚已經消失不見了。
玉石回頭看了一眼,那丫頭滿臉淚痕,嘴裡顯然還在求饒。幾乎是被拖行著。
「不是她死就是你亡,來年多燒些紙錢。」玉石輕聲說了一句。他們跟在王爺身邊也很久了,被打死賤賣的奴才婢女,不知見過多少回了。
就連兩個人辛苦爬到貼身小廝這個位置上,也是踩著無數人上位的。或許有那麼幾個人是因為奴才的一兩句話而死,但是頂多心裡歉疚片刻,轉眼即忘。活在王府的底層,他們大多數想著是如何繼續活下去,而不是有多少人因為他們而死了。
桃兒以摔碎了主子的東西還有所隱瞞的罪責,被打了板子。只是明眼人一下子就瞧出了漏洞,一個三等丫頭,哪兒來那麼的銀子去買貴重的碧玉簪子。
王爺派人將舒興閣訂的簪子送了過去,後院的流言已經傳開了。眾人都在猜測這次王妃是否又惹惱了王爺。而那個被活活打死的三等丫鬟桃兒,卻是無人再提起。就連住同一屋的丫頭,也只是將桃兒的衣服首飾燒了,整理乾淨屋子,迎接下一位同屋的丫鬟。
府上的事物再次交到了寧側妃和阿九的手上,那些管家婆子先前都見識到兩位側妃的細心和厲害之處,又有王爺的榮寵替主子撐腰,一個個也越發的恭謹都不敢再造次。
兩人很快接手,府上各院也都掛起了紅燈籠,節禮也早就送出。而此次中秋,聖上要大宴群臣,王爺自然在受邀行列。只是因為王妃身子欠佳,王爺便決定帶恆側妃前去,後院裡也無人敢有異議。

060 結識麗嬪
明國十五年中秋,聖上在皇宮大宴群臣。這日清晨,阿九替王爺穿上黑色的朝服,而她自己也是換上了側妃的正裝。桃紅色的錦衣羅裙,收起了多餘的釵環,端的是落落大方,秉承著端莊賢淑。
馬車載著兩個人悠悠地晃到了皇宮側門,東西兩道側門都已經擠了好多馬車。王爺掀開簾幕,看著前面長長的車隊,輕輕蹙起了眉頭。
「趙王爺。」忽然馬車旁傳來一道尖細而略顯刺耳的聲音。
「曹公公。」王爺連忙撩起車簾,微微起身似乎要下車。
「王爺不必下車,馬車直接跟著奴才走宣武門,皇上有事兒召喚您。」隔著轎簾,曹公公的聲音讓阿九有些難以接受。
馬車掉轉了方向,似乎繞著皇宮半圈,才從一道側門走了進去。微風吹起簾幕的一角,阿九隻來得及窺見這側門邊上幾個看守的侍衛。
「已經到了,還請王爺和恆側妃下車。」馬車剛一停下,外面就傳來了曹公公那道特殊的聲音。
阿九在花聆的攙扶下走了下來,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那位曹公公。他身穿著紫色的蟒袍,四十來歲,人也顯得極其精神,猛地一瞧還以為是某位品階較高的官員。但是極其光潔的下巴和那尖細的聲音,證明他是皇上身邊的一位太監。
「小德子,帶側妃去後殿歇息一下。」曹公公喚來了一個小太監,臉上帶著笑意看向阿九,「要先委屈恆側妃了。」
那小德子不怎麼說話,一路上只低頭在前面帶路。他們似乎走到了後宮,小徑綿延,想來是小德子專挑了人少的地方。就連進入後花園也沒遇上幾個妃嬪。
阿九的手有點涼,她的腳步匆匆,皇宮裡恢弘的景致她也沒心思欣賞。只盼望著趕緊到後殿,免得途中遇到一兩個難纏的娘娘,她還真不曉得如何應付。
「小德子。」正想著迎面就走來一位嬌弱的美人。
「奴才參見麗嬪娘娘。」小德子立刻跪下行了大禮。
「趙王府恆側妃時氏參見娘娘。」阿九反應過來,連忙跟著微微屈身行禮,眼眸悄悄掃過麗嬪已經隆起的小腹。
「快起吧,早有耳聞趙王府的恆側妃是位美人,今日總算是見到了。」麗嬪上前兩步,親自攙著阿九的手將她拉了起來。
「妾身受不起,娘娘才是花容月貌。」阿九有些受寵若驚,只覺得搭在她手腕上的柔荑異常細滑,倒像是嬰兒的肌膚一般,吹彈可破。
「這是要將恆側妃送去哪兒啊?」麗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過身對著小德子問道。
「回娘娘的話,曹公公讓奴才將恆側妃帶至後殿歇息。」小德子低聲回答,頭都不敢抬。
「皇上那裡指不定有事兒吩咐你呢!你先回吧,恆側妃就由本嬪送去後殿。」麗嬪輕聲吩咐了一句,也不管小德子的回話,就拉起阿九的手先行離開了。
阿九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麗嬪,生怕她磕著絆著。看著麗嬪挺起的肚子,差不多該足月了。
「煩勞娘娘了。」阿九輕聲地客氣了一句,心裡卻有些好奇。這位素未謀面的麗嬪親自送她去後殿,恐怕是另有所圖。
一行幾人也是專挑著幽靜的小徑走,由於身子比較笨重,麗嬪走路的時候扭著腰肢。不過她倒是走出了幾番嫵媚的氣韻,「麗」這個封號果然很適合她。
「本嬪和恆側妃說幾句話,你們跟著就行了。」麗嬪對著阿九微微笑了笑,頓時覺得身邊怒放的海棠都有些失色。
幾個跟著的宮女嬤嬤立馬放緩了腳步,花聆也遠遠地落在後面。
「其實本嬪是有事相求。」麗嬪一把拉住阿九的手,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了起來。
阿九有些驚詫,臉上卻是露出一個淡笑。回握住她的手。
「娘娘請說。」阿九微微低著頭,遮掩住眼眸裡的若有所思。
「恐怕說起來有些唐突,我肚子裡的龍種,多虧了斐太醫鼎力相助。聽聞斐太醫還有一位妹妹也在趙王府,可否請恆側妃照拂一二?」麗嬪倒是沒有兜圈子,三兩句話就說明了所求之事。
「娘娘多慮了,妾身和秀姬都是府中的姐妹,互相扶持那是應該的。」阿九輕笑著應承下來,心中的疑惑卻是越來越大。
麗嬪為了斐太醫,特地叮囑她這個偶然入宮的側妃照顧秀姬?似乎有許多不妥之處,這位麗嬪一開始就調查過她和秀姬的關係,還是為了試探什麼?
「倒是本嬪唐突了,恆側妃莫要放在心上。」麗嬪拍了拍她的手背,就這樣一笑而過。
等到阿九到了後殿的時候,已經瞧見幾位夫人打扮的女子坐在裡面,想來是和她一樣先到了。
「恆側妃。」忽然傳來一道略顯熟悉的聲音。
阿九扭頭看過去,不經眼前一亮。只見蕭王妃穿著大紅色的正妃宮裝坐在一旁,抬起玉手衝著她揮舞,蔥白的手腕上戴著一個翡翠鐲子,更加襯得她皓腕如雪。
「蕭王妃來得這樣早。」阿九坐到她的旁邊,緊繃的心情稍微有所緩和。
「還不是那位把王爺請去了,喫茶。」蕭王妃眼角一挑,紅唇輕輕一努,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阿九臉上的笑意更甚,這位蕭王妃就是膽子大,這樣的話也敢說出來。接過她遞來的茶盞,悠悠地品著,眼眸輕輕瞇起。皇宮的茶水自是不一般,想來都是每年進貢的。
不一會兒,這後殿就陸陸續續來了不少貴婦,蕭王妃帶著阿九倒是認識了不少。時夫人也來了,母女二人自是小聲嘀咕了片刻,卻也不敢多說。直到皇后和皇貴妃到場,場面才真正熱鬧起來。幾位娘家後台較硬的妃嬪也到場了,那些貴婦們也忙著見禮。
眾人移到晚宴的大廳,直到開宴之前,皇上才帶領著眾位大臣從前朝移駕過來。眾人坐定,自是一派歌舞昇平之景。
席間,皇上特地表揚了兩句這次退洪的有功之臣,整個時家因為時景而成為焦點。
阿九從宮中參宴回來之後,後院的管事婆子更加兢兢業業,在她面前越發的謹小慎微,無人敢造次。而皇上又下了一道聖旨,由於工部尚書自動請辭,職位由工部左侍郎時景接替。
時景從正三品升為正二品,一躍成為工部之首。時景成為皇上眼中的寵臣,朝中有不少人開始依附於時家。
***
自從那次王爺派人將碧玉鐲子送去舒興閣之後,王爺就再也沒有踏入裡面。不止王妃無法得寵,就連先前頗受寵幸的巧姬也遭受牽連,一連半月都未瞧見王爺一面。
往常去清祥閣請安的時候,也會偶爾遇上。只是這半月不知是王爺故意還是巧合,姬妾們去請安的時候,一回都沒遇上王爺。
王爺再次變得雨露均沾,每個院子都去上一兩回,就連偏院裡沒受過寵幸的姬妾,也被挑出一兩個容貌上佳的,最後還賞了院子。只是唯獨這受了冷落的舒興閣,一時之間,倒成了眾姬妾在背後議論的笑柄。
「王妃姐姐,您還是將這藥吃了吧,為了孩子您也要堅持喝下去。」舒興閣裡傳來巧姬苦口婆心的勸慰聲。
王妃只著了一件中衣,慵懶地靠在椅背上,臉上的神情極其疲憊。巧姬站在一旁,手裡端著一碗藥,顯然是在勸她把藥喝了。
王妃緊蹙著眉頭,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瓷碗裡烏黑的藥汁,濃烈的中藥味就竄進了鼻子裡,讓她的胃裡一陣翻湧。
「我生下了孩子,也換不來王爺的垂憐。斐姬血崩致死,死後以側妃之禮下葬。時阿九小產,憑著王爺的寵愛一步登上側妃之位。我呢?王家的嫡女,王爺用八抬大轎抬進來的正妃,能夠得到什麼?」王妃憤憤地說道,卻是一把搶過巧姬手裡的藥碗,揚起脖子,一飲而盡。
極其苦澀的味道,順著舌尖滑進胃裡,讓她更是一陣難受。有些未來得及嚥下的藥汁順著嘴角滑落,將身上那錦月白的中衣弄髒了。眼眶隨著那刺鼻的氣味漸漸變紅了,鼻子也酸酸的。
「好姐姐,別說氣話。您要是生下小世子,以後無論是恆側妃還是雅姬,她們再怎麼得寵,這王府以後也是小世子的,也就是您的!」巧姬連忙捏起小碟子裡的酸梅,塞了兩顆放進王妃的嘴裡。
酸酸的味道漸漸沖淡了舌尖的苦澀,王妃輕輕瞇起眼眸。沉默了片刻之後,輕歎了一口氣。
「王爺為了狐媚子送的那支碧玉簪子,氣到現在,如今更是故意給我沒臉,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王妃有些洩氣地抱怨,她王箬芝何時受過這種對待,臉都快要被丟盡了。
巧姬上前來輕拍著她的後背替她順氣,又塞了兩顆梅子放進她的嘴裡。
「姐姐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要重新獲得王爺的心,讓他明白你的辛苦,再次受寵。這樣小世子生下之後,才能少一些後顧之憂。你們畢竟是結髮夫妻,豈是他人能比的?」巧姬輕聲安慰著,她本是家裡不受寵的庶女,因為被這位遠房表姐看上,才得以擺脫那些惡夢,嫁進王府。
對於她來說,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王爺年輕有為,又是儀表堂堂,所以她現在完全依附於王妃。
「我都被氣糊塗了,那這事兒還得靠你去和王爺周旋,能否挽回王爺的心就得看這一次了。」王妃仰起頭,輕輕捏著眉頭,腦子裡一陣陣眩暈,讓她不由得噁心起來,卻又得強撐著打起精神來謀劃。
她附在巧姬的耳邊說了片刻,直到巧姬信心十足的離開之後,她才放鬆了整個身體。看著門外有些陰沉的天空,她不由得苦笑。
巧姬這幾日經常送東西去書房,偶爾還能在路上偶遇到王爺。好幾位姬妾在背後辱罵她,王爺往往是在去某個院子的路上,就被巧姬給截去了。
說來也奇怪,也不知巧姬給王爺下了什麼藥,王爺總會帶著巧姬去書房裡。只是後來,秀姬也跟著去書房,三人經常在書房裡待上好久。
***
「姐姐。」秀姬扭著腰肢走進了芙蓉院,臉上掛著笑意。
「我來得可真不是時候,姐姐每次不是在對帳,就是王爺在這裡。」秀姬剛瞧見阿九手裡捧著帳簿,整張臉就皺擰在了一起。
阿九被她逗樂了,最近諸事纏身,此刻倒是心情放鬆了許多。她索性就將帳簿扔到了一邊,拉著她坐在一起。
「若是我早知道是秀姬來了,怎麼也得去門口迎啊!下次來了通傳一聲,免得別人說芙蓉院苛待貴客!」阿九也跟著調笑起來,細細打量她見她的面色恢復紅潤,才放下心來。
兩人說了一會兒閒話,阿九就將在宮裡遇到麗嬪的事兒告訴了她。秀姬微微蹙起眉頭,顯然她也搞不懂這位新晉獲寵的麗嬪,究竟是打的什麼算盤。
「我只知道哥哥的確替她開過兩副保胎的方子,其他的也不大清楚。恐怕這位麗嬪沒那麼簡單,依我哥哥那副冰冷的性子,有點地位又獲寵的嬪,誰稀罕看他一張木頭臉,又怎會特地讓你照顧我?」秀姬一提起斐太醫,就是滿臉的不樂意,帶有著些許的恨鐵不成鋼。
阿九看著她這副模樣,輕聲笑開了。這位斐太醫她倒是有印象,的確不是那種能言善道的,一看就知道不擅長阿諛奉承,想來至今未陞遷也是這個原因。
「姐姐,這次來我求你一件事兒。」秀姬等她笑夠了,才慢慢收斂起臉上玩鬧的表情,變得極其嚴肅和認真。
阿九心裡忽然猛烈地跳了一下,看著她眼眸裡漸漸流露出的陰冷,心裡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若無完全之策,不要輕舉妄動。」阿九仔細打量著她,輕聲地提醒。
秀姬的臉上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帶著幾分狡詐,微微點了點頭,就靠在阿九的耳後輕語了幾句。
***
過了幾日,直到巧姬拿了一幅畫回芙蓉院,王妃親自去書房道謝之後,眾人才明白過了怎麼回事兒。想來是王妃為了哄回王爺的心,讓巧姬前去賠禮,並且向王爺索要禮物,為此王爺才親自畫了一幅畫送過去。
而這幾日秀姬充當什麼角色,就十分令人尋味。不少人都在暗笑,秀姬純粹是去找罪受得。巧姬也不是好惹的主兒,那畫都拿到手了,秀姬還一連幾日在旁邊看著,可不就窩心。
不少人去舒興閣湊熱鬧,只為看上一眼王爺親自畫得畫。傳聞那畫上是一位美人,懷裡抱著一個孩子,眾人都說那是王爺期盼著小世子降生。
阿九並沒有去湊那個熱鬧,就連寧側妃、雅姬和秀姬,都沒再去過舒興閣。似乎那院子裡有什麼不吉利的地方。
巧姬剛把畫拿回去,王妃就請了娘家人進府來。這次是王家主母親自進府,先去拜訪了老夫人,就逕自去了舒興閣。當然跟著的人裡面,有一個是來檢查這幅畫的。畢竟王爺當初畫的時候,秀姬也在一旁,王妃還真不敢輕易掛上去。
三個月過去了,王妃雖然還在喝著保胎藥,但是已經能偶爾感到胎動了。
王爺也會來瞧瞧,但是很快就會離開。偶爾會依著巧姬宿在偏院,但也只有幾次。最近,王爺經常去雅意居,似乎才發現雅姬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一般,每日雅意居都會傳出悠揚的琴聲。
一時之間,後院裡倒是顧不上有了身子的王妃,雅意居越發的熱鬧起來。就連往日人來人往的芙蓉院,都要遜色幾分。
「主子,您要不要也去把王爺叫過來,跟他下盤棋?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兒。」花聆伺候著阿九用膳,臉上帶著幾分焦急的神色。
這幾日,別提雅意居,就連芳儀閣都熱鬧了不少。秀姬似乎卯足了勁要爭寵一般,竟是開始練起了劍舞。當然目前她的水平,也只能找根棍子先揮舞著。王爺倒是親自去教過幾回,每回都是興致而歸,顯然對秀姬這個徒弟很滿意。
就只有寧側妃的玉煙院和阿九的芙蓉院,沒有什麼大動作。
「急什麼,現在還不是最亂的時候,這池水目前還不到混的時機。」阿九扒拉著碗裡的飯粒,臉上的氣色相較於前幾日已經好很多了。
後院裡那些管家婆子,雖然不會暗地裡使絆子,但是畢竟王妃積威已深,想要完全轉變還需要慢慢蠶食。拖這些姬妾爭寵的福,王妃整日替巧姬想法子留住王爺就要耗費心力,根本顧不上她們這邊,倒是讓她和寧側妃放開了手腳。
她慢慢嚥下嘴裡的茄子,眼神漸漸放空。雅姬不是一個沒有目標就胡亂爭寵的人,這次雅姬又是為了做什麼?阿九輕輕勾起嘴角,她忽然有些期待。
這日清晨,難得的是王爺宿在了舒興閣的偏院,只是剛到卯時,王爺就冷著一張臉從舒興閣裡怒氣沖沖的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似乎想要解釋什麼的巧姬。
直到去清祥閣請安的時候,阿九才聽到些流言。昨個兒王爺宿在偏院,只是不知道為何早上起來之後,那床上躺得竟然會是王妃的貼身丫鬟——立秋。
就連阿九都有些驚詫,這立秋是王妃身邊懂事兒的,更何況她的心一向不在於此。現在才鬧了這麼一出,既毀了巧姬又毀了自己。
王妃暫時還不知道這件事兒,老夫人下了命令,先瞞著王妃,免得她受了刺激。眾人也都不敢再去舒興閣,安穩地在自己院子裡待著。
王爺當天下午就進了芙蓉院,阿九當時正在屋子裡看書。王爺撩著簾子進來的時候,她明顯就察覺到男人心情的鬱悶。
「喝口茶暖暖胃。」阿九替他倒了一杯熱茶,一晃又是十一月了,估計過幾日都該下雪了,不知今年能否過上一個好年。
王爺也不說話,冷著臉接過茶盞,也不顧燙口三兩下就咽進肚子裡,估計也沒品出茶滋味。
「王爺這樣氣,可別憋壞了身子。要不妾身去把雅姬請過來給您彈琴,再把秀姬也請過來,讓她在一邊耍棍子給您瞧瞧?」阿九放下書,眼角帶笑輕聲調侃道。
睡了丫頭這種事兒,無論在王府還是其他府上,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兒,大不了給個位份就是了。估計一定是這件事兒有什麼隱情,才會讓王爺到現在都憋著一股火沒處撒。
「本王昨個兒被下藥了,還是催情的。」王爺冷著臉,總算是說出了一句話。
這句話卻讓阿九整個人都怔住了,轉而手一滑,茶水濺了出來。好在她及時穩住了,手心裡卻已經沁出了冷汗。
下藥?誰有這個膽子,敢在後院給王爺下藥?
「是立秋那丫頭做的?」阿九雖然極力克制,卻還是忍不住要問個究竟。
王爺被下藥,說起來估計也是一時大意。只是現在這事兒告訴了她,她的心底卻沒有被信任的高興,只有深深的惶恐。
「她要是那麼蠢,王妃也不會如此器重她。」王爺搖了搖頭,臉上的神色越發難看,阿九的心跳也漸漸加快。


061 流產檢查
整個裡屋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雖然阿九極力想要找話來說,搜腸刮肚卻找不到一句合適的。
「這件事我不方便查,府內的事情一向是你負責的。最近千萬不要再出現差錯了。」王爺的臉色依然是黑沉沉的,想來被下了藥,也是對他權威的一種挑戰。
「妾身明白。」阿九心裡打了個突,連忙點頭應承下來。
府內的事兒的確是她負責的,如果有人想要利用這點做文章,王爺被下藥這事兒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估計這管家的位置她遲早要讓出去。
但是依著王爺的性子,根本不會聲張出去。恐怕下藥的人也深知這一點,事情就沒那麼簡單。
「那立秋如何處置?」阿九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老夫人不允許聲張,也要過問一下王爺這個當事人的意見。
王爺的眉頭輕輕蹙起,顯然他也覺得棘手。他的手指敲擊著桌面,發出「咚咚」的響聲。
「暫時鎖在她自己屋子裡,沒有傳召不得出門,等到王妃生下這胎之後,打死算了。」王爺陰冷地開口,似乎回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來,臉色更加陰沉了幾分。
阿九點了點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立秋也算是倒霉,若不是爬上了王爺的床,頂多只是賤賣出去也不需要活活被打死。
自從那日王爺從舒興閣黑著臉出來,就一直宿在芙蓉院,偶爾歇在書房,其他的院子一概都沒有踏足過,可見王爺是真的開始排查起來。
舒興閣裡一如既往的平靜,因為王爺最近幾日只宿在芙蓉院裡,王妃又在擔心時阿九一人獨寵。得了閒就讓巧姬去廚房找糕點送去書房,只是每一次都被元寶送了回來,王妃的臉都快氣綠了,卻也是無法。
巧姬每日都提心吊膽,生怕王爺一個不如意,就把她給攆出府去。卻還要在王妃面前強顏歡笑,生怕王妃瞧出什麼來。立秋這幾日一直沒有出現過,王妃倒是念叨了好幾回。沒了立秋在一旁幫忙,巧姬也更加費神。
王妃的肚子一天天見大,只是很沒精神,三天兩頭請大夫來。王爺偶爾也會請來宮中的太醫瞧一瞧,本來太醫院提議讓斐太醫過去,卻都被王妃婉拒了。
或許是被秀姬那日嚇得,她現在見到斐家人心裡就不舒服。
這日阿九正在銅鏡前梳妝,玉葉從外面走了進來,臉上的神色十分凝重。
「主子,立秋那邊恐怕不大好。」玉葉走到她的跟前,壓低了聲音說道。
正在替女子梳頭的花聆手猛地一抖,一下子就扯斷了一根青絲。阿九的眉頭微微挑起,花聆連忙行禮請罪。
阿九揮了揮手,示意沒有大礙。
「怎麼個不好?」阿九摸了一下頭上的髮髻,有些漫不經心地詢問道。
「這幾日她吃什麼都吐出來,連喝口水有時候也會犯噁心。幾個看管的婆子瞧著像是害喜,所以讓奴婢來稟報一聲。」玉葉的聲音越壓越低,說到「害喜」兩個字的時候,更是低不可聞。
阿九也是一驚,正在翻找簪子的手微微一頓,臉上露出一番若有所思的神情。
「主子,容奴婢多一句嘴。立秋心細謹慎,而且頭腦也靈活。那幾個一起撥去伺候王妃的人裡,就只有她做到了一等丫頭。主子若不想留她,動作要快;主子若要留她,還得想好萬全之策。」玉葉看著阿九臉上猶豫不決的神色,不由得輕聲提醒。
阿九點了點頭,眼睛輕輕瞇起,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先找大夫去瞧瞧,莫要驚動其他人。」她細細叮囑了玉葉幾句,嘴角輕輕彎起一個弧度。
這日清晨,清祥閣裡再次笑鬧成一片,幾個嘴巴甜的都圍在老夫人身邊。總算等到老夫人開始攆人了,一個個姬妾才相伴離開。
「恆側妃可有事兒?」老夫人半歪在椅子上,輕瞇起眼睛看著依然坐在椅子上的女子。
阿九點了點頭,先替老夫人的茶盞斟滿。
「前幾日婆子來報,說立秋身子不舒服。妾身就請了大夫來瞧瞧,已經確定是喜脈。」阿九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地抿了一口,聲音壓得極低,似乎怕被別人聽見。
老夫人的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濺出了幾滴,卻都被她一一抹去。
「有的人拚命想懷上,日日侍奉都不得償所願。她倒好,一個晚上就有了,還順便救了她的賤命。」老夫人的臉上恢復了安詳,只是嘴裡吐出的話語卻是極其犀利,嘴角也露出一個諷刺的淡笑。
阿九坐在一旁,也不接話,只乖順地點了點頭。
「你是如何處置的?」老夫人轉過頭,雙眸緊盯著眼前的女子。
「畢竟是王爺的子嗣,妾身已經撥了幾個可靠的丫頭過去先照料著。其他還等著老夫人決斷。」阿九順手夾了一塊芙蓉糕放進對面的盤子裡,聲音裡帶著十足的恭謹。
老夫人點點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也算是好事兒啊,府上已經一連沒了兩個孩子。阿九,立秋就交給你了,無論男女若她生出來了,就有一條活路。若是沒了,直接亂棍打死。」老夫人站起身,阿九連忙上前去攙扶著。
二人進了裡屋,她侍奉著老夫人歪在床榻上,輕輕地替她按著腿。
「妾身一定盡力而為。只是立秋還住在舒興閣裡,人多眼雜,妾身怕……」阿九點頭應承了下來,接下來的擔憂卻是說到一半頓住了。
老夫人睜開瞇著的眼眸,看了看阿九,眸光裡似乎帶著些許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只是個卑賤的丫頭罷了,能不能保得住,一切都是命。」老夫人冷哼了一聲,說到「卑賤」二字的時候,眸光裡的鄙夷顯而易見。
「是妾身糊塗了。」阿九連忙點頭,轉而垂下眼瞼認真地替老夫人按摩。嘴角卻慢慢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這麼不在乎立秋肚子裡的種,無非是王妃已經先有了。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阿九只調了幾個身邊的二等丫鬟去照顧立秋,除了改善一下膳食之外,其餘一律不變。立秋依然被關在自己的下人屋裡,不准踏出房門一步。
***
「什麼時辰了,外面怎麼那麼吵?」男人低啞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一條胳膊已經開始摸索,習慣性地搭在了女子的纖腰上。
「唔。」男人身上的熱源傳來,阿九不由得朝他的懷裡縮了縮,外面的天氣早已冷凍結冰了。
「還不到時辰。」阿九稍微蹭了蹭,又安穩地靠在他的懷裡。
屋內很快又恢復一片平靜,只有外屋的香爐裡冒著裊裊的白煙。兩人依偎在一起,連眼皮都沒再抬一下。
「王爺,主子,快起吧!王妃恐怕不大好了!」忽然門被大力地拍響,花聆的聲音裡帶著十足的焦急。
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再次傳來,似乎門口簇擁著很多人,隱約還可以聽見幾道淒厲的哭喊聲。
阿九一下子被驚醒,後背也沁出了冷汗。王爺的眉頭蹙起,昨晚兩人折騰到半夜才睡,想來他也是精疲力盡了。
「一大早又折騰什麼?」王爺猛地從床上坐起,伸手就拿起掛在床邊的中衣,胡亂地套著,臉上的表情明顯透著不耐。
王妃的身子越發笨重以後,她隔三差五就來堵著王爺,硬是要他去舒興閣坐上片刻。無非都是用肚子不舒服這種理由,王爺早就被她弄得厭煩了。
「花聆都來叫門了,恐怕真是有事兒。」阿九的語速也加快,匆忙地將中衣穿好,又替王爺整理了一番。
「進來吧。」阿九輕喚了一聲,立馬屋外就湧進了一排丫頭,手裡都抱著衣物。
「剛才舒興閣派人來稟報,說是王妃忽然見紅了,請了大夫過來瞧,身底下的血卻止不住了。」玉葉手指麻利地穿梭在女子的青絲間,幾個回落已經梳好了一個如意髻,接過花聆遞來的步搖輕輕插上。
芙蓉院裡一陣忙亂,王爺已經完全清醒了,只是臉上的神色陰沉。當兩人匆匆趕到舒興閣的時候,老遠就聽見淒厲的叫喊聲。整個院子裡的丫鬟也是亂成了一團,端盆倒水的。
「元寶、玉石,你們兩個快帶王爺去前廳歇息,不要進去,免得污了眼。」阿九也沉著一張臉,冷聲吩咐道。
元寶和玉石立馬上前來,架著王爺就往後退。王爺的臉色有些發白,顯然是想起上次玉葉端著一盆血水杵在他面前的場景。
「阿九。」王爺慢慢回神,焦急地叫喚了一句。
女子輕歎了一口氣,上前幾步一把抓住他微涼的大掌,貼著她溫暖的玉手,輕輕地捏了捏。
「王爺,妾身在這裡,沒事兒的。你先去前廳等著,若是老夫人來了瞧見您了,她老人家又要生氣了。」阿九輕輕地安撫了兩句,就對著他身後的元寶和玉石使了個眼色。二人就再次架著王爺離開了。
阿九站在門外,看著院子裡忙裡忙外的一眾丫鬟,抬手理了理髮髻。
「通知老夫人了嗎?」她輕聲問了一句,得到肯定回答之後,才舉步走了進去。
「阿九,王妃如何了?」身後傳來一道焦急的詢問聲。
只見寧側妃一路小跑著過來,整個人嬌喘著,顯然是匆忙奔跑導致。
「姐姐來得真巧,我也還沒進去,一起吧。」阿九搖了搖頭,兩人的面色都變得極其凝重,一前一後走進了屋子裡。
剛撩起門簾踏了進去,二人就皺起眉頭。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傳來,幾乎讓人眩暈。毫不例外的,看見兩個丫頭端著裝滿血水的銅盆出去了。
「大夫,我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啊!」王妃淒厲的叫喊聲傳來了,她只不斷重複問這一句。
阿九和寧側妃的腳步一頓,都是停在了原地。兩人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坐在了外屋,並沒有進去。
王妃的叫喊聲從淒厲漸漸變得低沉,最終顯得有氣無力。外屋的兩個人才站了起來,急忙跑了進去。
「王妃。」阿九輕輕地喊了一聲,裡屋的血腥味更加濃烈,讓人幾欲作嘔。而屋內那張寬大的繡床上,也是血跡斑斑。
床上的女子滿臉都是汗,聽到叫喚聲,機械性地扭過頭來。雙眸顯然已經沒有了焦距,見到她倆之後,紅唇輕啟,卻只吐出了兩個字。
「王爺。」王妃叫了這一聲,停頓了片刻,才不斷重複這兩個字,卻是無人應答。
「老夫人來了。」屋外傳來丫頭的通報聲,兩人趕緊出去迎接。
***
舒興閣的前廳內一片寂靜,裡面雖然擠了不少人,卻無一人敢說話。都屏聲斂氣,生怕成為引發了怒火。
王爺和老夫人分坐在左右的主位上,阿九坐在王爺的下手,臉上也是極其沉鬱。
王妃小產,命雖然保住了,但是由於失血過多,恐怕得要調理一兩年,才能再懷上。而大夫臨走時說得最後幾句話,實在是耐人尋味。
「以王妃體質,若無意外是能夠將這一胎生下來的。我特地問了,王妃昨日沒摔著沒碰著,怎麼就好好地小產了?」老夫人冷著一張臉,怒氣沖沖地質問道。
可惜滿屋子坐著的姬妾,卻無人敢回答她。
「啪!」王爺忽然拍著桌子站了起來,神色不郁。
「查,給本王好好地查!一連三個人都小產,可笑趙王府日後竟連個繼承王位的人都沒有!」王爺顯然是怒了,蕭王府的小世子都已經兩歲了,他連個孩子都沒有。
「王爺,是該好好查,不然都沒法和王家交代。只是此事不宜急躁,若是傳了出去。正品王妃的孩子都這麼不清不楚地沒了,那趙王府可真丟盡了顏面。」老夫人輕聲寬慰道,她的眉頭皺緊。
王爺的眼光掃了一圈廳裡的姬妾,最終歎了一口氣。
「母親,兒子一向不理會後院的事兒,您看交給誰?」王爺徵詢地問道。
老夫人瞥了一眼身邊的幾個女子,最終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這件事兒,我親自來查。」她的聲音冷若冰霜,眼睛再次掃了一圈。一個個被她看到的人都覺得渾身發冷,不由得低下頭去。
阿九的心「咯登」跳了一下,低著頭嘴角彎起一個微笑的弧度。王妃孩子掉了,老夫人親自來查,可見其重視程度。
「那就辛苦母親了。」王爺低聲說道,聲音裡充滿了疲憊。
眾人散去的時候,王爺直接強撐著去上朝了。老夫人扶著王嬤嬤的手看王妃去了,其他姬妾則像是躲瘟疫一般,都各自回院子去了,誰都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成為懷疑對象。
阿九回到芙蓉院的時候,已經瞧見秀姬坐在院子中央的椅子上等她。
「你來得倒是早,我還以為走錯了院子。」阿九臉上帶著笑意,走上前去拉起她的手,只覺得秀姬的手十分涼。
「大冷的天,坐在院子裡挨凍做什麼?」阿九有些嗔怪地說了一句,牽著她的手走進了裡屋。
屋內的熱氣一下子氤氳而來,把兩個人蒼白的面色都弄得紅紅的。阿九跺了跺腳,倒了一杯熱茶塞進了秀姬的手中。
「不快點回來做什麼,難不成還留在那裡,瞧著人家婆媳情意重?」秀姬撇了撇嘴,似乎才從冰凍之中反應過來,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阿九被她逗得輕笑出聲,知道她是想起了當初斐姬就那麼不明不白地死了,連個解釋都沒有給斐家。現如今老夫人卻在顧忌著王家,真是雲泥之別。
「別置氣了,總之她的孩子沒保住,也算是替你姐姐出了一口氣,慢慢來。」阿九伸手替她攏了攏微亂的髮髻,眼底閃過一絲憐惜。
「說起來立秋上了王爺的床,是不是你從中做的手腳?」阿九坐正了身子,秀姬的手段她還是瞭解的,不管不顧的有一股衝勁。
或許因為秀姬年紀還小,有些不計後果,只想著盡她最大的努力給敵人最致命的打擊。而立秋爬上了王爺的床,無異於斬掉了王妃的左右手,無論是吃穿用度,甚至別人送來的禮物,都有可能成為導致王妃小產的凶物。
「我這人有仇報仇有怨抱怨,立秋挺好一丫頭,趕明兒出府配上一個身家清白的管事兒都綽綽有餘。我把她推這火坑裡來作甚?」秀姬不屑地冷哼了一聲,顯然對於有人把立秋牽扯進來,感到十分的不恥。
阿九笑著伸出食指點了點她的額頭,臉上露出無奈的笑容。
「不是你就行,你確定老夫人查不出那幅畫兒?」阿九收斂起嘴角的笑意,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凝重。
秀姬將手中的茶盞放到桌上,嘴角處漸漸露出得意的笑容。
「姐姐,你就放心好了。王妃收下那幅畫兒之前,還特地請人驗過,那個時候都查不出,更別提三個月之後了。」秀姬眉眼彎彎,笑得像一隻偷了腥的貓咪一般,得意的神色顯而易見。
「哦?」阿九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姐姐,你別不信。我特地問哥哥要的醫書,這天花粉一般都不會注意到的。況且我把那東西混在了墨水裡,墨跡乾了自然就發現不出。剩下的墨水和那本醫書也都被我毀屍滅跡了。只可惜為了不讓人發現,我用的劑量很少,才便宜了王箬芝,讓她快活了三個月。」秀姬連忙開口解釋,說到最後,臉上露出些許惋惜的神色。
阿九輕輕地「嗯」了一聲,指尖習慣性地敲擊著桌面,眉頭微微皺起。的確是這樣,那幅畫既是王妃好容易求來的,既查過沒問題,她一定掛在裡屋,方便日日觀賞,可惜這也正是斷送了她孩兒性命的東西。
「你進府晚,不曉得老夫人的手段。她一向是寧願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更何況這次總得有人替王妃這孩子擔罪名,老夫人若是瞧出一點苗頭,估計都得拉著人去當替罪羊給王家一個交代。你還是先做好充分的準備,免得到時候露出馬腳來。」阿九細想之下,還是覺得不放心。
自從王妃進府之後,老夫人把王府全權交託,就沒再理會過府上的事情。這次她親自出手,想來趁著這次機會敲打不少人。那些往日她看不順眼的,不死也得少層皮。
秀姬聽她這麼一說,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認真地點了點頭。
老夫人的動作極快,當天下午就把阿九叫了過去。
「人要倒霉的時候,連個賤婢都能比自己運氣強。王妃這胎沒了,王爺也更加著急。的確不能讓其他府上看我們王府笑話。」老夫人的臉色依然陰晴不定,想來上午派人搜查的時候,並沒有得到什麼好結果。
阿九坐在一邊,連連點頭。
「我就把立秋那丫頭交給你了,無論如何保住她的肚子。生下來了就抱到舒興閣養著便是了,讓她自己警醒著些,若是這孩子沒了她也不用活了。」老夫人冷聲叮囑著,根本連半句廢話都沒有,直接開始敲打。
阿九也只有應承的份了,心裡卻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讓她看顧著立秋,這孩子生下了直接抱到王妃那裡。若是女兒一切好說,若是男孩兒這就不好辦了。簡直就是吃力又不討好的差事兒。
立秋當場就被接去了芙蓉院裡,由於東廂已經被封起來了,阿九就吩咐紅鯉照顧著她搬到西廂。
看著再次變得擁擠的芙蓉院,阿九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希望這次西廂不要再被封了,不然她可真得換院子住了。

062 斐家再起
自從老夫人開始著手徹查王妃小產之後,這舒興閣裡就被戒嚴了。其他姬妾都不敢再入內,而舒興閣裡的人也沒有再輕易出來的。就連王妃要寫的家書都被扣了下來,巧姬依然住在裡面伺候著。
老夫人一連幾日都叫人去清祥閣說話,阿九和寧側妃只是走了個過場,叮囑了兩句就罷了。倒是雅姬被叫去了兩回,而秀姬更是好幾次。
這日,阿九正坐在屋子裡,手裡捧著個暖爐核對帳簿。簾子被挑起鑽進一個人來,冷風也跟著刮來,她打了個哆嗦。
一回頭就瞧見秀姬裹著件披風站在外屋,寶藍色的披風邊上掛著乳白的兔毛,帽子蓋住了她大半張臉,顯得那雙眼眸極其明亮。
「怎麼不過來,杵在那裡作甚?」阿九丟開手中的帳冊,衝著她招了招手,臉上笑意盈盈。
聽到她如此溫柔的話語,秀姬的嘴一撇,似乎就要哭出來一般,頓時整張臉上都寫滿了委屈。
「怎麼,誰給你委屈受了?」阿九看著她走到面前,連忙起身親自替她脫下披風掛在一旁,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輕輕地呵氣。
「姐姐,那老夫人忒難纏。她就是不輕易放過我,說什麼我送過去的香囊有問題。」秀姬坐在她的身邊,想起老夫人說的話,眉頭就皺得緊緊的。
阿九瞧著她一臉苦相,想來是剛從老夫人那裡回來。聽到她提起香囊,臉上閃過一絲若有所思。
「你送給王妃的賀禮是香囊?」她輕聲地問了一句。
「是啊,首先吃食不能送,其它的玉器我還不想送呢!就隨便挑了個吉祥如意的香囊送過去。那香囊大街上隨處可見,我就不信小販還在裡面放麝香?」秀姬一提起那香囊就有無數的牢騷,完全是苦大仇深的表情。
她撅著嘴巴,還在小聲嘀咕著:「早知道就連香囊都不送了,王妃哪那麼嬌弱?」
阿九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她一把拉住秀姬的手腕,掌心裡都沁出了冷汗。
「好妹妹,先別置氣了。趕緊想辦法。」她的語氣有些急促,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秀姬一下子就住嘴了,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忽然變得焦急的女子,安靜地等著她的下文。
「王妃小產,既然老夫人認定是有人動了手腳,那麼就一定得有兇手。後院裡有這個能耐的幾個人,掰著手指都數得過來。老夫人把這些人一一找過了,就是在衡量我們的身家。寧側妃的父親官居二品,時家現在是皇上新寵,就連雅姬身後都有蕭王府支持,這幾個都不能動。巧姬是王家的遠親,如果把她交給王家不能息眾怒。」阿九急急地說了一長串,才發現過於緊張,導致她的唇舌都在發乾。
說完這些,她就緊盯著秀姬的眼眸。秀姬臉上的表情從煩躁,漸漸變得惶恐。
「也就是說,挑來選去,只有我這個後台沒人又恰好和王妃有深仇大恨的軟柿子可捏?」秀姬顫顫地開口,她反握住阿九的手腕,掌心沁涼,那冰涼的觸感似乎一直透進心底。
阿九舔了舔紅唇,無聲地看著她,最終點了點頭。
秀姬的肩膀一下子軟了下去,剛才還在精神抖擻地控訴老夫人,現在連眼眸裡的光彩全部消失不見。
「即使你不送香囊過去,老夫人也一定會替你挑出錯來。那幅畫因為王妃的檢查而躲過一劫,但是這次很顯然,老夫人要你做冤大頭。估計就這幾日了,你得趕緊想辦法。」阿九抬手握住她的香肩,微微用力似乎想要給她力量一般。
秀姬此刻失神的模樣,讓阿九想起前世無助的自己。
「辦法,我能有什麼辦法?」秀姬面色蒼白如紙,嘴唇都失去了血色,聲音裡打著顫。
現如今她才算領教到老夫人的手段,無論是否有罪,只要符合了能夠被斬殺的條件,那麼無罪也可以製造出證據證明有罪。這就是後院,不注重過程,只注重結果會有幾個人陪葬。
阿九也是無法,王妃寫家書回去,自然是告狀的,要王家替她討回公道。老夫人能推後幾日,卻不能延遲一輩子,這冤大頭的確快是時候了。既然連香囊這條線都想好了,估計秀姬這次是凶多吉少了。
秀姬整個人都被嚇懵了,孤立無援的感覺不好受。阿九輕言哄了兩句,就派玉葉送她回去了。
「主子,奴婢剛把秀姬送到芳儀閣門口,老夫人那邊就已經派來婆子,把門給堵了。說是這幾日芳儀閣不允許隨意進出。」玉葉挑著簾子進來,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胸口微微起伏嬌喘著,顯然是快速地跑回來。
阿九眉頭一皺,老夫人的速度真是越來越快了。
到了用晚膳之前,芳儀閣被封已經傳遍了整個後院,阿九有些心神不寧。晚膳擺滿了整張桌子,阿九舉著筷子,卻是沒了胃口。
「主子,立秋求見。」簾子外面傳來紅鯉清脆的聲音。
「快進來吧。」阿九連忙回神,收斂起滿臉的愁容,努力擠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立秋剛進門,就立刻跪下行了一個大禮。阿九連忙使了個眼色給紅鯉,攙扶著她起來。
「不用多禮,若是你日後能夠誕下一兒半女,也就成主子了。」阿九笑著招呼她坐下。
立秋有些拘謹,連忙推辭,拉扯了好幾回,才勉強挨了半邊屁股坐了下來。
「紅鯉這丫頭嘴巴甜,心思也細膩,就是容易偷懶。若是她也什麼得罪的地方,你儘管來告訴我,我來罰她!」阿九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好,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不敢當,紅鯉本是伺候您的,倒是讓她來了西廂,真是折煞奴婢了。」立秋說著又要站起來,阿九一把按住她。
「這有什麼,全府現在可就指著你這肚子,一定要爭氣啊。」阿九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感到掌心的觸感有些粗糙,想來是常年伺候人落下的繭子。
提起這些,立秋有些臉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是福是禍,都是命啊。」她摩挲著還很平坦的小腹,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阿九嘴角的笑意微微僵硬了幾分,眼神示意身邊的幾個丫頭,花聆就帶著人都退了出去。屋子裡就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奴婢知道這次要麻煩恆側妃了,老夫人不讓活,王妃若是知道了,奴婢更不可能活。奴婢也想一死了之,可這肚子裡是一條命啊。身為下人命比紙薄,更加明白螻蟻尚且偷生的道理,所以奴婢想要生下這孩子。」立秋抬頭見四周的丫頭都下去了,索性放開來說,臉上就流下了兩行清淚。
阿九沒有回話,只是從懷裡掏出一方錦帕,塞到她的手心裡。
「奴婢不會讓恆側妃感到為難的,這胎若是女孩,奴婢就留下她。若不是奴婢就……」立秋似乎發了狠一般,面色蒼白地抬起頭看著阿九,後半句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阿九輕歎了一口氣,生下孩子就可以成為王府的姬妾。進一步榮華富貴,退一步曝屍荒野,任誰都會選擇前者。
「不論你生男生女,老夫人都要把孩子抱去舒興閣。你可要想好了。」阿九抬起手撐著下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
立秋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她點了點頭。臉上的妝容都被弄花了,她連忙用錦帕將眼角的淚水擦乾淨。
屋裡的氣氛有些緊張,只能偶爾聽到立秋的抽噎聲,其餘都是一片寧靜。
「奴婢明白,恆側妃替奴婢保命,奴婢就不會讓這孩子到舒興閣。」良久,立秋才艱難地開口,似乎下定了決心一般。
阿九細細打量了她一番,最終點了點頭。
「我既把紅鯉調到你身邊,就是真心護你。若是王爺不在,院子裡隨你走動,但是不要出芙蓉院,免得出了差錯。」阿九輕聲哄勸道,無論立秋這一段話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都只有保胎一條路可選。
況且眼看就要處罰秀姬了,若是這個時候再觸怒王爺和老夫人,估計秀姬的處罰會更嚴重。
立秋一下子跪倒在地,對於阿九的看護千恩萬謝。
「你有你的難處,我也有我的無奈。希望你能平安生下小郡主。」阿九好容易才把她拉起來,話語裡帶著些許深刻的意義。
立秋一聽這話,眼淚更是止不住了,她拚命地搖頭最後又點頭。阿九也搞不清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恆側妃最近可能在為秀姬的事兒煩擾,奴婢倒有個法子可以拖上幾日。」立秋好容易止了眼淚,拿著錦帕將臉擦乾淨,抬起頭來認真地看向對面的女子。
阿九微微一怔,沒想到這立秋如此直來直往。看著她自信十足的表情,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立秋靠在她的耳邊,細細說了幾句話。阿九微微蹙著眉頭,又再次打量了一下她。
「這事兒倒是能成,只是你一定要小心。若是抖出去了,王妃恐怕就處於發瘋的邊緣了。」阿九直起身,有些不放心地提醒她。
立秋苦笑著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毫不在意。
「奴婢本來就是該死的人了,現在能幫恆側妃一點也圖個安心,最壞的結果還不就是一死。」立秋的話裡面透著濃濃的無奈。
「好,我記下了。若是秀姬此次大難不死,一定讓她來謝你。」阿九點了點頭,再次抬眸打量著她。
立秋長得不算嬌媚,卻也是膚色白淨,眉目清秀。再加上臉上依稀的淚痕,隱約也算個美人兒了。而讓阿九感到驚奇的是,這位丫鬟竟有如此的頭腦和手段,假以時日,她必定能在後院立足。
***
「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把立秋那個賤婢弄上床,究竟安的是什麼心!」卯時剛到,舒興閣裡就傳來王妃的叫罵聲。
巧姬還是衣衫不整的模樣,顯然還未起床。王妃的臉色蒼白,剛小產過的身子還很羸弱。只是她渾身氣得發抖,一刻都等不了就在丫頭的攙扶下,踹開了偏院的大門,對著巧姬就是一陣廝打。
「姐姐,妾身不知道您在說什麼?立秋那丫頭還好好的,哪來的上床一說?」巧姬一邊躲,一邊哀求道。
王妃顯然是氣急,覺得渾身無力打到人的身上也是不痛不癢,索性抄起一邊的手爐,就向著巧姬砸過去。
「還跟我裝蒜,那個賤婢有了種之後早就搬出去了。你是不是和她串謀,害了我的孩兒?」王妃緊接著又踢了她一腳。
巧姬眼看著那手爐飛過來,卻也不敢躲。索性閉著眼睛,生生地接下,立刻一陣頭暈目眩。額角隱隱作痛,她下意識地抬起手一抹,滿手的鮮紅。
「妾身不敢,再給妾身十個膽子,也不敢謀害小世子啊。」巧姬哀切地哭泣著,腦子裡已經轉了幾個彎兒。
王妃知道了立秋的事兒,肯定是有人故意透露口風給她的。若是把老夫人招惹來了,巧姬肯定也脫不了干係,索性被王妃砸一下消消氣。
王妃聽著「小世子」這三個字,眼眶又紅了,小腹隱隱作痛。她捂著肚子蹲了下來,感到身下開始滴滴答答,估計又見紅了。
巧姬也是滿臉淚痕,驚恐地坐在床邊上,雙手下意識地護住腦袋,一陣陣頭暈襲來。
等到老夫人趕往舒興閣的時候,大老遠就瞧見門口站了幾個女子,卻是不敢進去。老夫人早就下了命令,這幾日舒興閣被封了,閒雜人等一律不許進。
院子離舒興閣近的幾個姬妾都已經到了,老夫人只匆匆掃了一眼,就冷著臉走了進去。
偏院裡滿地狼藉,老夫人一進去就聞到了血腥味,她蹙緊了眉頭。王妃坐在椅子上,已經沒力氣再開口罵人了。巧姬一手捂著額角,鮮紅的血液順著指縫不停地滴了出來,有幾個丫頭正小心翼翼地替她穿著衣裳。
「這是怎麼回事兒?一大早的胡鬧什麼?」老夫人冷著一張臉,呵斥的聲音傳得老遠。
王妃一聽老夫人來了,在丫頭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起身。
「母親,你可要替箬芝做主啊!立秋那個賤婢爬上了王爺的床,傳出去讓我以後怎麼做人?」王妃的雙眼通紅,似乎是知曉了什麼深仇大恨一般。
巧姬打了個哆嗦,連忙跪了下來,膝行到老夫人的面前。
「老夫人,還請您明察,妾身方纔還未起身,王妃姐姐就進來了。提起立秋,妾身真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巧姬跪在老夫人的腳邊,說著說著淚珠就滾了下來,額頭上蓋了一塊錦帕,也都被血染紅了。
老夫人本想責罵巧姬的話又嚥了回去,巧姬這都見血了,王妃也撒夠氣了。
「收拾收拾回自己院子去,到恆側妃那裡報備一下,請個大夫來瞧瞧。」老夫人揮了揮手,就示意她退下。
巧姬連忙哽咽著拜謝,連滾帶爬地走了。
王妃還在抽噎,不甘地瞧著巧姬離開的背影,卻又不敢光明正大地和老夫人對著幹。
「母親,我肚子的孩子掉了,肯定和立秋那個賤婢有關。她一定是想著先上了王爺的床,再害了我的孩兒,這樣她的孩子才會有出路。您一定要替我做主,等日後我回府了,也好向我的父兄交代。」王妃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她掏出懷裡的錦帕擦拭著眼角。
心裡對於立秋的恨意開始瘋漲,王家嫡女的驕傲,怎麼會允許身邊的賤婢爬上王爺的床?這簡直就是對她的一種侮辱,她現在恨不得跳到立秋的面前,直接將立秋凌遲。
老夫人聽見她提起「父兄」,不由得皺起眉頭。竟然拿王家的勢力來要挾她?
「你父兄那裡我讓王爺親自去說,立秋她再該死,也得等她肚子裡的孩子落地了,否則我這把老骨頭第一個不放過她。王妃,你是趙王府用八抬大轎抬進來的正妃,只要是王爺的子嗣都要一視同仁。立秋生下這一胎,你要就留下,不要就抱給別人養。」老夫人的語氣也十分不耐,甩下這幾句話就轉身離開了,絲毫不顧及王妃越發蒼白的面色。
王妃用力咬住下唇,眼淚「吧嗒吧嗒」地流下。她瞪圓了被淚水模糊的雙眼,發狠地看著門外。
由於王妃鬧開了立秋的事兒之後,老夫人一時也無法定下秀姬的罪。芳儀閣雖然還處於封鎖的狀態,但是進出已經自由了許多。
***
明國十五年十一月底,麗嬪艱難誕下十三皇子,產後出血,幸好斐太醫及時施針,保母子平安。皇上龍心大悅,麗嬪升為麗妃,斐太醫也升為正三品院判。
自此斐家再開新輝煌,斐府再次變得門庭若市、車水馬龍。芳儀閣的困境自然解開,秀姬也從一名任老夫人揉搓的冤大頭,一躍成為身份不一般的寵姬。
「姐姐。」人逢喜事精神爽,秀姬滿臉紅潤地走了進來,楊柳小腰扭得讓阿九發笑。
「給秀姬道喜了,你那木頭兄長今個兒可給你長臉。讓你恢復自由還抬高了身份,日後見到兄長大人可要拜謝一番。」阿九坐在前廳中央,正悠閒地曬著太陽,看著喜氣的秀姬,不免調侃了兩句。
秀姬不由得紅了臉,卻是輕輕啐了她一口。
「我可是聽姐姐說,是立秋出了主意才讓王妃鬧了那麼一出,拖延了時日。否則頭幾日我就已經被攆出府去了。立秋人呢?」秀姬坐到阿九身邊,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院子,並沒有瞧見立秋的身影。
阿九聽她提到立秋,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最終撇了撇嘴。
「去屋後盯著幾個丫頭埋兔子呢。」她的眼神有些猶疑。
「兔子?是上次你弟弟送的那只嗎?好好的怎麼沒了?」秀姬皺起眉頭,眼神裡也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她原來還會隔三差五地跑來逗弄兔子,後來新鮮感過了,已經好久沒見到了。沒成想再聽到那兔子的消息,卻已經沒了。
「從廚房裡端來一碗銀耳羹,立秋見那兔子凍得可憐,就先盛出一點給它暖暖身子。沒想到喝完之後,就被毒死了。」阿九說到這裡,忽然感到渾身發寒,端起手邊滾燙的熱茶,輕輕抿了一口。
秀姬也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看著自己手中端的茶盞,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膽戰心驚地將茶盞放回了小桌上,再看到盤子裡擺放的芙蓉糕,更是有如見了洪水猛獸,臉色也變得蒼白。
「呵,以前你裝神弄鬼都不怕,現在倒把你嚇得。有人在吃食上下毒,我能不妨嗎?這茶我都喝過了,要是有毒我早西去了。」阿九瞧她兢兢戰戰的模樣,不由得白了她一眼。
想起當初秀姬派人在舒興閣裡裝神弄鬼,一連弄死了倆。現在倒是因為一碗沒影的銀耳羹,嚇成了這樣。
「這能一樣嗎?姐姐,要不您跟老夫人提一下,把這燙手的山芋丟給別人?」秀姬俯□,靠在阿九的身後輕輕提議道。
阿九看了她一眼,最終輕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
秀姬還要張口說什麼,卻已經瞧見立秋的身影,她也就索性閉嘴了。


063 宮宴風波
秀姬和立秋又客套了幾句,就先行離開了。倒是立秋整個人看上去蔫蔫的,精神狀態十分不好。
「紅鯉說你最近總吃不下飯,倒是整日惦記著牲畜的心肝兒。正經東西不吃,吃那些葷腥做什麼?」阿九親自替她倒了一杯熱茶,臉上露出幾分嗔怪的神色。
自從上回和立秋深談過一次,立秋的許多行為就變得極其怪異。特別在吃食上,倒像是特地作踐自己似的。紅鯉好幾次端著各種清蒸紅燒口味的雞鴨鵝的心肝兒,每次都要走主院兒繞一圈,刺激一下花聆和玉葉,再輕皺著眉頭端到西廂去。
「奴婢……」立秋低著頭,有些無助地搓著手,臉上的表情也是十分不安。
「罷了,你不說我也不逼你,只是身子是自己的,多注意些。」阿九見她不想開口的模樣,輕輕擺了擺手。
立秋低著頭連忙叩謝,阿九看著她如此拘謹的模樣,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主子,雅姬來了。」玉葉挑著簾子,雅姬裹著兔裘披風走了進來。
「姐姐,我來看看你。」雅姬將身上的披風脫下遞給後面的丫頭,臉上帶著笑意。待看到屋內坐著的立秋,笑意忽然一僵,轉而又快步走上前去。
「這不是立秋嗎?身子可還好?」雅姬走到阿九的另一邊慢慢坐了下來,細細打量著立秋。
立秋又低下了頭,臉上漸漸爬滿了紅暈。
「多謝雅姬關心,奴婢先告退了。」她慢慢地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個禮,才施施然地離開。
雅姬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才慢慢地回過神來。
「怎麼,沒瞧過有喜的人?」阿九倒了一杯熱茶推到她的手邊,嘴角揚起一抹挪揄的笑意。
雅姬尷尬地扯了扯嘴角,端起茶盞遮掩住臉上的神情。
「立秋到了芙蓉院,想來姐姐這幾日也辛苦了。」等到雅姬再開口的時候,臉上已經恢復了往日柔和的笑意。
阿九擺了擺手,悄悄打量了她兩眼。
「妹妹倒是瘦了,王爺若瞧見了定是要心疼的。」女子眉眼彎彎,臉上帶著挪揄的笑意看向對面的雅姬,指甲上火紅的豆蔻極其惹眼。
雅姬這次卻沒笑,臉上的神色帶著幾分深思。氣氛顯得些許尷尬,詭異的寂靜徘徊在兩人周圍。最終雅姬將手中的茶盞放在了小桌上,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
「我這次來主要是謝謝姐姐,蕊兒那丫頭就是有些毛手毛腳不懂規矩。」雅姬扯出一張笑臉,首先向阿九致謝。
阿九拿起茶蓋兒放在手中把玩,聽見對面女子的話,只是輕輕勾起嘴角泛出一個淡笑。
「舉手之勞罷了,若是下次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妹妹還是找個心細的人兒做吧。」她狀似不經意這麼一說,嘴角的笑容卻是越發濃烈。
蕊兒本是雅姬身邊的二等丫頭,上回去舒興閣還東西,沒想到竟是走錯了路恰好被一個管事兒發現了。若不是剛好遇上阿九解圍,估計那蕊兒已經被報到王妃那裡杖責了。
雅姬看著阿九臉上的神色,有些猶疑不決的模樣,最終還是咬了咬牙。
「姐姐是聰慧的人,那日舒興閣的西廂裡發生的事兒,姐姐恐怕已經猜到了是我所為。索性我也就大方地承認了,本來我也只是想讓巧姬失寵,這樣王妃那邊可能就會出現照顧不周的情況。沒想到會是立秋爬上了床,更沒想到她竟有了身子,才牽扯出這一連串的事兒來。」雅姬說了這一長串之後,臉色就漸漸恢復了正常,神色之間竟有一種坦然。
阿九沒有急著說話,只是看著她微微點了點頭。王爺當日說被下藥的時候,她過於急躁一時還沒想起這一出。後來細細想了一下,才察覺出不妥之處。只是她一直在等雅姬,雅姬今日真的來了,阿九也更加堅信心中的猜想。
「妹妹這幾個沒想到,可是把我推向了兩難境地。」阿九收起臉上的笑意,神色漸漸變得嚴肅。
芙蓉院多了一個眾人盯著的有孕下人,其中的明槍暗箭,自是數不勝數。
雅姬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她本想攪渾這池水,卻不想把髒水潑到了別人的身上。偏偏那人的手中還抓了她的把柄,她可以不承認,只是憑著恆側妃的榮寵,僅需在王爺面前提上幾句。
依著王爺那多疑的性子,雅意居恐怕就此失勢也不為過。
「我自然知曉姐姐的難處,聽說前幾個月寧姐姐身邊的一個大丫頭,許給了廚房管事兒做兒媳婦兒。現在有了身子,全家人都當寶。立秋也是命苦,若不是出了這檔子事兒,依著王妃的性子她一定能配個好人家。」雅姬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杯壁,微燙的溫度透過指尖傳進心底,帶來些許酥酥麻麻的癢。說的話語卻是別有所指。
阿九輕輕「哦」了一聲,偏過頭看著雅姬一臉淡淡的笑意,轉而眸光漸漸變得深沉。
雅姬帶來的消息就是,廚房那裡有寧側妃的人動了手腳。就難免讓阿九想到今早上那碗銀耳羹。
「妹妹若是不說,我還以為是你要斷絕禍害呢!既是這樣,我也不是那難纏的人,索性妹妹就給我行個方便,絕了寧姐姐那份心思。如何?」阿九伸出指尖,細細地描摹著杯沿,微微凸起的圖紋在微燙的茶水氤氳下,慢慢流連於掌心。
雅姬微微挑起眉,偏過頭看向對面的女子,嘴角揚起一抹淡笑。
「姐姐倒是塗個省心,廚房那裡由雅意居出頭,寧側妃必不會輕易讓我好過。也罷,讓姐姐安心應付王妃,也算是我的賠禮了。只是若這立秋的肚子不爭氣,生出個不該出來的,姐姐到時候可要親手善後。」雅姬撥了撥額前的碎髮,露出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眸,眼角充滿了笑意。
阿九抿唇一笑,轉頭認真地注視著她。看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寒光,舉起茶盞輕抿了一口。
「後院這麼多女人盼著,如何也得生出個稱心如意的。」她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話語裡卻帶著一份決絕。
雅姬輕笑著點了點頭,兩人又若無其事地閒話了半個時辰,雅姬才慢悠悠地離開了舒興閣。
旁邊的位置上早已人走茶涼,阿九卻依然坐在那裡,有些出神地盯著窗外看。
光禿禿的梨樹證明了冬天的到來,往日千嬌百媚的芙蓉院,也顯得有些低沉。只有幾株梅花在枝頭悄然開放。
「這個冬天夠冷的。」她輕輕哈出了一口氣,氤氳成了白霧模糊了視線。
雅姬剛走了片刻,花聆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主子、主子,雅姬身邊的丫頭蕊兒,竟和廚房裡的管事兒打起來了。」花聆的臉色有些紅潤,顯然是急忙跑過來所致。
阿九「呵」了一聲,雅姬出手的速度還真快。她衝著花聆擺了擺手,示意無事。直到玉葉來通傳,事情鬧大了之後,阿九才叫來一個管事兒去看著點。
因為廚房鬧了這麼一出,聽聞鍋碗瓢盆被砸了不少。當日午膳的菜色明顯少了幾味,好在王爺沒在府裡,老夫人對這些又不過問,倒是湊合著矇混過去了。
只是王妃那邊鬧出了意見,親自派人將那管事兒和蕊兒捉了去,兩人都被打了板子最終攆了出去。
十二月份總是忙得腳不沾地,好在不像去年一樣,王妃丟下個爛攤子陪著王爺狩獵,府上沒有修葺一事兒,阿九倒是輕鬆了些。每日叮囑管事兒婆子注意採買和人事調動,給其他府上的賀禮,寧側妃也過來和阿九商量著擬了禮單,最終送給老夫人過目才算完成。
廚房裡消停了不少,果真如雅姬所言,寧側妃倒是和雅意居鬧上了。她手裡掌握著半個王府管家的權力,雅意居的那些奴才,被她明裡暗裡整了不少回。
雅姬也不是省油的燈,快到年關了,蕭王爺和王爺走得也越來越近。王爺去雅意居的次數也逐漸增加,雅姬再次恢復榮寵。被寧側妃折騰了過後,雅姬的枕邊風自然是吹了不少。
為此算來算去,王爺去玉煙院的次數倒是最少。寧側妃疲於應付雅姬,也沒工夫再盯著芙蓉院,阿九也微微鬆了一口氣。
只是立秋依然是經常吃那些動物的肝臟,阿九也沒工夫理會。這幾日立秋的肚子已經能漸漸看出來了,芙蓉院整日門庭若市。每回姬妾離開之後,總能查出一兩個多出來的東西。裡面不是含了麝香就是紅花,直折騰地阿九頭痛,比自己懷上還辛苦。
舒興閣那裡遲遲沒有動靜,自從王妃在自己院子裡鬧過一次之後,巧姬搬了回去。舒興閣就十分平靜,老夫人也說等過完年之後,再把管家的權力交還給王妃。
舒興閣幾乎就與世隔絕了,王妃下了命令,院子裡的丫鬟若沒有吩咐,一律不許出屋。年關將至,朝堂上的事情更加繁多,不少大臣也開始請客,王爺這幾日朝九晚五,經常去參加宴席。
十二月中旬,王妃總算從屋子裡出來了,卻是直奔王爺的書房。阿九收到消息的時候,也只冷哼了一聲,遙望著窗外開始飄落的雪花,輕輕敲擊著檀木桌,發出沉悶的聲響。
「王妃可真是會挑,青天白日不曉得去,非挑這個時候。」阿九輕輕瞇起了眼眸,看著漸漸堆積的雪粒子,嘴角溢出一絲冷笑。
果不其然,片刻王爺那邊就派了元寶過來,他雙手攏在衣袖裡,整個人被凍得直打哆嗦。
「恆側妃,王爺讓小的來只會一聲,待會兒王爺要陪王妃去一趟王家,晚膳也不用留了。」元寶跪在屋外,嘴唇都被凍得失去了血色。
花聆瞧著怪可憐的,連忙塞了一個暖爐給他。
「嗯,讓車伕趕得慢些,路上雪滑。」阿九揮了揮手,就讓元寶回去了。
雪一直沒有停,王爺和王妃都未回府,派人回來通傳了一聲。
阿九當時正在用晚膳,聽到之後冷笑了一下。讓花聆吩咐下去,今晚的雪勢不會小,將院子裡的東西都收拾妥當。臨睡之前,老夫人那裡又派人來傳話,說明日不用請安了。
第二日,王妃是獨自一人回來的,王爺先行去上朝了。只是聽說王妃剛下轎,就吐了個昏天暗地,後來就直接暈了過去。
大夫診脈之後,只說王妃心中鬱結不解,風雪之日坐車又來回顛簸感染了風寒。再加上道路都被雪堵了,馬車不平,才導致王妃一時吐了出來。
眼看著都要好了的身子,因為昨日回了一趟娘家,導致王妃病倒在床,她也只能哼哼唧唧地吃藥修養。
「主子,您說王妃是怎麼想的。大好的天不去,偏挑著下雪天回娘家。這下好了,病倒在床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恢復。」花聆在裡屋繡著花樣,嘴裡不免嘮叨起來。
阿九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卻沒有回話。王妃專挑著下雪天去,無非是為了讓王爺留在王家住上一宿,期盼兩人之間的關係能夠有所緩和。只是沒想到那麼點兒小心思,偏偏天公不作美,沒把自己會被凍出風寒預料到,結果弄得身子垮了,王爺也沒回心轉意,簡直就是得不償失。
玉葉瞥了花聆一眼,從她的手裡奪過針線。
「這麼閒在這裡嚼舌根子,給主子傳膳去!」玉葉推著她站了起來,自己坐在椅子上繡了起來。
「紅鯉不在了,就會使喚我。」花聆有些無奈地瞧了她一眼,最終嘟噥了兩句,披著蓑衣走了出去。
阿九抿著紅唇笑了開來,端起一杯熱茶放在掌心捂著。
「你何苦去招惹她,不懂說給她聽就是了。」阿九瞥了一眼正在專注下針的玉葉,輕輕地搖了搖頭。
玉葉將針線打了個結,銀牙微微用力咬掉線頭。
「主子,這西廂來了立秋,院子裡就不太平。而且也猜不出立秋是如何想得,到時候若使了壞,牽扯到什麼就不好了。」玉葉抬起頭,臉上露出些許擔憂的神情。
她早就發現這幾日,院子裡有幾個丫頭的心思不在本職上,相反還顯得焦躁和惶恐。人一旦存了其他念頭,就無法專注地做事兒。她在王府時日不短,再加上這幾個月,主子有意培養她在用人方面,所以她也看出了些許的苗頭。
阿九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紅鯉嘴巴雖不饒人,卻是個機敏的,派她去伺候立秋,我也是考慮諸多。再加上她跟醫女學了不短的日子了,也該派上用場了。你是個穩重的,我也放心很多。花聆就是愛操心了些,卻是識得大體的。」阿九抬起手指,瞧了瞧染成火紅色的豆蔻。
不一會兒,花聆就提著膳盒走了進來,身後也跟著兩個小丫頭,同樣手裡提著膳盒。菜色弄了滿滿一桌子,花聆的小臉被凍得通紅,還不斷地跺著腳。
「主子,奴婢回來的路上遇見王嬤嬤了,她張口閉口不離王妃。聽著倒是老夫人身子不適,無法去舒興閣瞧瞧。」花聆認真地替她布菜,想起王嬤嬤那一長串的話,輕輕皺起了眉頭。
阿九微微一愣,轉而點了點頭,不由得輕歎了一口氣。
下午的時候,阿九就招來廚房管事兒,吩咐她做了好多補湯,直接送到舒興閣去。又親自去瞧了瞧老夫人。
臘月三十,聖上再次設宴群臣。王妃連床都下不了,王爺依然是攜了阿九過去。
依然是女眷在後殿候著,阿九身穿側妃的正服,遠遠地就看到五王妃。
「恆側妃的面色看起來真是越發的好看,想來趙王爺一定是疼得緊。」兩人見過禮之後,就並肩往後殿走去。五王妃拉著她的手,輕笑著調侃了兩句。
阿九低著頭,微微紅了臉。連忙擺手,轉而悄悄打量了一下她。
五王妃今日的氣色似乎不怎麼好,臉上雖用胭脂蓋了,卻仍然遮掩不住其中的憔悴。
「我也是強撐著,到年了哪裡都忙得腳不沾地,只是今日來宮裡頭參宴,怕臉色難看特地抹了珍珠粉蓋著。」阿九連忙輕聲解釋。
果然,五王妃立馬問起珍珠粉,兩個人又談了些首飾,不知不覺便進了後殿。
開宴的時候,雲來殿裡只擺了十幾張桌子,裡面招待的全是一些皇子近臣,皇上、皇后和麗妃坐在上手。客套了幾句之後,皇上就囑咐上菜,一時觥籌交錯。
王爺一直應付著周圍的臣子,阿九靜靜坐在一邊,時而為他夾上幾道菜。王爺喝到後來,似乎有些醉了。宴席接近尾聲的時候,席面上已經有些散亂。
「阿九,跟我來。」王爺輕輕推開抵到他面前的酒杯,輕輕靠向她,低聲說了一句,大掌已經摸索著抓住了她的手腕。
「本王有些醉了,出去走走醒酒。」他歉意地對身邊的幾個大臣說了一句,輕輕揮了揮手,便拉著女子的手走了出去。
剛走出大殿,迎面就刮來一道冷風,阿九凍得直打哆嗦。王爺輕輕撐在她的肩膀上,走路有些搖晃,眼神也變得迷離,似乎真的有些醉了。幾個內監探尋著走了過來。
「一直往前走。」王爺輕瞇著眼眸,壓低了聲音。
阿九會意,攙扶著他的胳膊。
「王爺小心些,去那邊吹吹風吧!過會子再來和那些大人們對飲。」他們都沒有理會那幾個內監,就攙扶著離開了大殿。
那幾個內監瞧到兩人神智還很清醒,也就沒跟上去,重新退了回去。
王爺拉著女子的玉手,專挑一些昏暗的小徑走。確信身後無人跟蹤之後,他才慢慢站直了身體,大跨步帶著她往前走。
阿九小跑著跟著他的步伐,剛想問出口,紅唇就被王爺的手掌一把摀住了。
「殿下,您何時才能讓麗兒離開這裡?」一道十分嬌弱的女子聲音傳了過來,阿九輕輕皺起眉頭,這聲音聽起來竟是如此耳熟。
「麗兒,本王說過,若你做得好。日後必許你榮華富貴。可是你只是一步步爬上了妃嬪的位置,卻沒有按我說得做。」一道略顯嚴肅的男聲傳來,其中夾雜著幾分威嚴,卻是十分陌生的。
她輕輕動了一下胳膊,王爺小心翼翼地將她托起。他們兩人站在假山後面,正好透過山洞,隱約可以瞧見對面的情況。
麗妃背對著他們站在那裡,身上還穿著嫩黃的宮裝。陰影裡站著一個男子,上半身被黑暗遮住了,只隱約瞧見了一身深藍色的朝服。阿九的眉頭皺了皺,麗妃私會男子?
「麗兒一直都在依著計劃行事,我也不需要以後的榮華富貴。只求殿下在事成之後,能放我和十三皇子一條活路。」麗妃沒了那日的趾高氣昂,語氣帶著些許的軟弱和懇求。
阿九身子往前探了探,似乎想看到陰影下的那張臉,卻也只是徒勞。

064 遇刺受傷
王爺輕輕按住阿九的腰肢,不讓她亂動,免得引起別人的注意。
「是嗎?上回我聽說你遇到了趙王府的恆側妃,為何關於時睿的親事卻毫無進展?」那個男子略顯清冷的聲音再次傳來,口氣裡卻是十足的質疑。
阿九輕輕佻起眉頭,回頭看了一眼王爺。假山的洞口投射進來幾道稀疏的光束,恰好照在王爺的側臉上。他緊盯著外面的動靜,聽到那個男人剛才的那句話,他的眉頭也跟著蹙起。
「殿下說笑了,恆側妃是趙王爺捧在手心裡,一手拉到側妃位上的。她肯定是向著趙王爺的,時睿的親事豈是我這個嬪妃能說得動的。」麗妃輕輕笑了起來,嬌脆的聲音傳在耳邊,眼前彷彿浮現出麗妃臉上驕媚的笑容。
「本王沒有那閒工夫跟你理論,你現在貴為麗妃,別以為飛上枝頭就成鳳凰了。我能讓你從妓院爬上龍床,就能讓你再滾回去!」那男人輕哼了一句,終於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那人穿著寶藍色的皇子朝服,衣袖處用金線繡著麒麟。月光恰好投射到他的臉上,只覺得面色有些蒼白,那雙眼眸泛著寒光,讓人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阿九微微張了張紅唇,那聲驚呼被生生地壓在嗓子眼兒裡。初見麗妃的時候,就覺得她身上比尋常女子多出幾分柔若無骨的嬌媚,一投足一回眸都是萬種風情,原來竟是別人從妓院裡選出來的。
麗妃的身子明顯抖了兩下,連忙拽住男人的衣袖。
「殿下,奴婢知錯了。望殿下看在麗兒曾侍候過您的份上,饒過我吧。奴婢也是被豬油蒙了心,求殿下開恩。奴婢一定盡心竭力替您辦事兒!」麗妃也跟著轉過身來,往日艷麗嬌俏的臉上,已經滑下了兩行淚珠,惹人愛憐。
「麗妃請自重,本王耐心有限,你好自為之。」那位男子一甩衣袖,就大跨步地離開了。
阿九始終注視著那個男人的眼神,刀鋒一般犀利的目光,似乎透過假山和她對上,讓她不由得往後躲了躲。
麗妃站在原地,從懷裡掏出錦帕擦乾眼角的淚珠。眼神裡滿滿的都是不甘,最終順著男人消失的地方邁開了腳步。
阿九僵直著身體,直到王爺拍了拍她的腰肢,才放鬆了肩膀,漸漸覺得整個脖子都在發酸。
她轉過身,不期然對上王爺那雙明亮的眼眸,張了張紅唇,卻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王爺替她攏了攏髮髻,半抱著她的纖腰,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後剛才麗妃所站的地方。
「阿睿的親事該定了,五皇子要出手了。」男人有些低沉的聲音傳來,在黑暗之中,像一塊小石子猛地投入了平靜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波紋。
阿九點了點頭,輕輕地應了一聲,只覺得喉嚨發乾。
那個男人身穿著皇子的朝服,今日的宴席上並未瞧見太子,能控制麗妃的想來也只有這位五皇子了。身為皇家是非多,她今日才算是見識到了。
五皇子把麗妃放在皇上的身邊,其心思昭然若揭。只是王爺卻能窺探到,可見他的野心也不小。
等到二人出了假山之後,阿九已經面色如常了。快走到後殿的時候,王爺的腳步刻意變得虛浮,阿九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
「哎喲,趙王爺和恆側妃可讓奴才好找,皇上正在封賞呢!」大老遠就瞧見曹公公佝僂著背,一路小跑過來,見到他倆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臉上也掛著汗水。
「麻煩公公了,本王有些醉了,讓恆側妃陪著出去吹風醒醒酒。」王爺輕笑著應了一句,拉住女子的手腕微微用力捏了一下。
阿九會意,攙扶著他連忙加快了腳步。
進了雲來殿,大殿之上依然十分熱鬧。阿九特地留意了一下,麗妃和五皇子都已經坐在了位置上,兩人的神情依然帶著輕鬆和喜慶,似乎根本沒有發生過剛才的事兒一般。
皇上開始一一嘉獎有功之臣,提到時家的時候,滿臉帶笑更是破例和時景對飲了一杯。看重程度可見一斑,朝臣自都是明眼人,也跟著舉杯祝賀。
賞賜過後,宴席就散了。眾位大臣攜帶著內眷都往停車的地方走去,皇宮裡並不許乘坐轎子,因此還要步行一段距離。
王爺拉著阿九的手腕,快步往前走,似乎在找什麼人。
「本來想讓你和岳父大人說上幾句話的,現在看樣子不容易找了。」王爺回過頭壓低了聲音說著,臉上也帶著幾分惋惜的神色。
阿九連說不礙事,嘴角輕輕揚起露出一絲苦笑。時景和王爺的桌子隔得有點遠,她和時夫人母女倆遙遙相對地看了幾眼,卻是連一句話都沒機會說。現在一路上都是大臣和內眷的身影,上哪裡去找人。
「就在前面了。」王爺的語調帶著一絲高揚,步子也加大了。
阿九的臉上也露出一絲喜色,身穿紅色文官朝服的時景,正和身邊幾個大臣相談甚歡。母親也緊緊跟在身後,和幾位夫人輕輕地聊著。她正想和王爺一起過去的時候,忽然背後傳來一聲輕喚。
「趙王爺。」有些清冷的男聲,聽起來帶著幾分耳熟。
王爺的腳步停了下來,對著阿九微微皺了皺眉頭,不耐的神情轉瞬即逝。
「五皇子。」他轉過身,和身後的男子互相拱了拱手。
阿九的眼瞧著時景的背影漸行漸遠,臉上露出些許遺憾的表情。聽到五皇子的聲音心裡打了個突,卻是轉過身低著頭恭謹地行了半禮。五王妃也安安靜靜地行了一禮,一時氣氛有些尷尬。
「正好去玄武門,一起吧。」五皇子對著王爺點了點頭,話語中倒是不留商量的餘地。
王爺也不曾拒絕,臉色極其嚴肅,兩人並排走在前面,阿九和五王妃跟在身後。前面幾個宮人打著燈籠帶路,一時無人說話,倒更加顯得尷尬。
「最近趙王的門客嶄露頭角,父皇讓我多向你討教一二。」最終是五皇子打破了沉默,只不過一開口這個話題就顯得有些尖銳。
阿九跟在後面,悄悄抬頭掃了一眼王爺,手心裡漸漸沁出了些許的冷汗。
「子卿惶恐,五皇子乃人中龍鳳聰慧睿智。朝廷上下無不讚揚,子卿不及您。」王爺略微一低頭,再次躬身行了一禮,語調也跟著正經嚴肅起來。
身後的兩位女子也跟著停下了腳步,五皇子轉過身睥睨了他一眼。轉而大跨步地往前邁去,似乎只是為了試探他一般。
現如今太子一黨失勢,五皇子被看好。只是開國時期發展壯大的異姓王勢力,也絕對不容小覷。特別是當今聖上,似乎很注重培養這些異姓王,似乎絲毫都不把威脅放在眼中。
異姓王之中,又數蕭王府和趙王府實力最強,而且久居京都,影響力更是不可小覷。也難免五皇子會放在心間,忍不住出言試探。
終於到了停馬車的地方,互相拜別之後,兩輛馬車便一前一後出了宮門。
直到車輪碾在路上的聲音傳來,阿九才鬆了一口氣,僵直的肩膀也跟著塌了下來。就在剛才那一刻,她聯想到了許多。當初秀姬的父親還是大理寺卿的時候,曾經有許多朝中官員,被引薦給王爺。而且趙子卿一向對於有才能的門客,都喜歡引進府中。
現在王爺的實力絕對是非常強大,一個異姓王本不該有如此的大動作,除非他另有所圖。很顯然趙子卿所圖謀的,就是這整個明國江山。而今晚初遇五皇子,就已經感到他身上強烈的氣場和手段,以後朝堂之上必將會有一場惡鬥。
王爺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臉上的表情依然沒有放鬆,兩指挑起微微晃動的簾幕,看著前方。
「五王府離趙王府只隔了一條街,還有一段同路。」他的眼眸緊盯著前方的馬車,輕輕瞇起。語氣波瀾不驚,只是略顯緊繃的身體洩露了他現在的心情。
阿九點了點頭,扶住搖晃的馬車,努力坐直身體。
馬車繼續前行,陰冷的寒風透過車窗吹了進來,不由得讓阿九打了個哆嗦。暮色之中,偶爾傳來幾聲狗叫,讓人不寒而慄。
「嗖——」耳邊傳來一道暗器劃過夜空的聲音,阿九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王爺撲在了身底下。一支帶著羽毛的弓箭深深地插在馬車壁上,轉而車外傳來兵器相交的聲音。
「有刺客,保護王爺!」隱約感到外面的士兵向馬車靠攏,似乎圍成了一個圈。
前面的馬車裡傳來女子的尖叫聲,想來是五王妃受到了驚嚇。阿九緊貼在王爺的胸前,隱約聽到男子強有力的心跳聲,她整個人都被驚出了一身冷汗。眼眸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支陷入車壁的弓箭,心跳更是不由得加快。
「別怕。」王爺握了握她的微冷的玉手,靠在她的耳邊輕聲安慰了一句。
「五皇子在前面那輛車上,我得出去看看。你躲在車裡,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出來!」王爺坐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放心地叮囑了她一句,就跳下了馬車。
阿九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呼喊聲被她壓制在嗓子眼兒裡。
「呵,明國的狗王爺竟敢下車自投羅網,那邊那輛車裡看樣子是個沒種的!」王爺剛下車,外面就出現一陣騷動,想來是那些刺客也沒想到正主兒竟然敢下車。
立馬,空中就傳來兵器相交的聲音,阿九的身子有些打顫。她死命咬了一下舌尖,讓疼痛鎮壓住心底的恐懼感。努力撐著身體坐起來,伸手剛觸到簾幕,就感到手心一熱。
再次抬眼看的時候,差點暈眩。簾幕上被濺了一道血跡,她鮮嫩的手掌上,也全部都是溫熱的血,帶著一陣陣刺鼻的腥味。
阿九連忙朝另外一邊縮了縮,手下意識地甩了甩。血跡順著指尖滴落在馬車上,讓她的胃部一陣翻湧。
「哼,另一位王爺也下車了。明年的今日就是你們的忌日,大明早該滅亡!」似乎是五皇子也下了馬車,那些刺客再次陷入一陣瘋狂的廝殺。
外面的打鬥聲更加猛烈,簾幕上的血跡越積越多,偶爾還能聽見什麼東西撞擊到車壁上,發出的悶哼聲,轉而又順著馬車滾到了地上。阿九雙手捂著耳朵,心底忽然涼了一片,腦子卻高速運轉。
誰敢派刺客刺殺當朝皇子和勢力強大的趙王爺?想來是為了當今聖上百年之後留下的那位置,那麼答案似乎就很好猜了。
「你們幾個去保護五皇子!」車外傳來王爺陰冷的聲音,幾道踏步聲,就感到馬車搖晃了兩下,似乎是包圍圈縮小了。
阿九的心頭一緊,額頭上的冷汗也越冒越多。若是今晚王爺受傷或者不幸沒了,而她一個側妃卻好端端的,那麼她日後必定不會好過。
依著老夫人和王家那不依不撓的性子,她閉上眼睛都可以想出自己被折磨致死的無數種情景。阿九深吸了一口氣,替自己壯了壯膽子,便一下子撩起簾幕跳下了馬車。
「喲,如花似玉的美人兒王妃下車了。兄弟們,上!」不遠處傳來一道略顯下流的男聲。
阿九還未站穩,就感到有一個黑衣男子衝了過來,手裡舉著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在燈籠的照耀下,顯得尤為嚇人。
「你下來做什麼?還不上去!」阿九緊緊地閉起了眼睛,就感到有人擋在了她的身前,王爺略顯焦急的聲音傳來。
阿九連忙睜開眼眸,首先看到王爺那寬闊的後背,不由覺得心安。王爺手中是一把軟劍,正在努力和那黑衣人過招,但是由於要護著身後的女子,身形上就顯得有些吃力。
「不,要上車就一起。妾身不能一人獨活!」阿九站穩了身子,盡量向後靠,留有足夠的空間給王爺和那此刻纏鬥。
「胡鬧,上車去!」王爺的聲音有些急切,他猛地轉回頭衝著女子瞪了一眼,臉上帶著幾分擔憂的神色。
阿九的心被揪緊,只見那刺客趁著這個空檔,大刀一甩就向王爺砍去。女子的腦袋變得空白一片,心裡只想著王爺不能死!若是她替王爺擋下這刀,不僅可以留個好名聲,還可以給時家留下後路。
她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推開身前的男子,硬生生接下了這一刀。那刀砍在她的左肩上,只感到身子一陣劇痛就暈了過去。
「阿九!」倒下之前,她聽到王爺的呼喊聲,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上輩子她欠了時家無數,這一次若她不幸死了,就當還了父母和弟弟一條退路。即使時家敗了,也盼望著趙子卿能看著她這一條賤命上,留時家周全。
五皇子手上的劍跟著頓了一下,他輕輕瞇起眼眸,向阿九倒下的地方掃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驚詫的神色。
王爺抱住女子癱軟的身體,將她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拿起軟劍就開始廝殺,招招致命。鮮血染紅了他的朝服,就連精緻的臉上也是血跡斑斑。好在京都府尹帶著軍隊趕到,只可惜刺客無一活口,全部中毒身亡。
「趙王。」當所有的屍體都被侍衛拖走,五皇子幾步走到這裡。
「恆側妃急需治傷,子卿先行離去。」王爺一把抱起女子的身體,催促著車伕趕車。
馬車疾馳離開,地上還殘留著一大灘血跡,五皇子站在原地看著馬車漸漸瞇起了眼眸。冷風吹起他的衣袖,帶起一陣陣血腥味。
***
明國十七年年初,整個明國就陷入一片惶恐不安之中。兩位王爺一起遇刺,並且還有一位心尖兒一般的側妃受傷。皇上知道後震怒,連夜派人查找兇手,聽聞趙王府的恆側妃受傷,也連忙讓趙王爺休息幾日。
趙王府上下更是震驚連連,王爺當時抱著滿身是血的恆側妃出現在王府之時,當時值夜的丫鬟小廝都瞧見了。這些下人早就向自己的主子匯報了,就連老夫人也是懸著一顆心。
好在玉石路上跑得快,及時是把斐太醫請了過來。把脈、熬藥,折騰了大半宿,恆側妃總算是穩定了些,只是還未甦醒。
等到阿九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中午了。她微微動了一下,連忙吸了一口氣。肩膀上傳來陣陣難以忽視的刺痛,讓她還在迷糊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唔。」她微微睜開眼眸,就瞧見王爺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眼中的紅血絲不容忽視,很顯然是守了一夜。
「王爺,你沒事就好。」阿九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確認他沒有受傷,才沙啞著嗓子說了一句。
剛開口眼眶就紅了,兩行清淚從臉上滑落。
王爺感覺喉嚨一堵,他的臉色有些陰沉。心底是帶著惱怒的,提前就讓她在馬車好好待著,偏偏還要跑下來。本來有一腔怒火想要爆發,但是看著女子梨花帶落雨的模樣,立刻心就軟了。
「阿九啊阿九,你怎麼那麼不聽話!斐太醫瞧了很嚴重,若是那刺客的刀再深上幾分,你讓我去哪裡找你?」王爺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擦乾她臉上的淚珠,聲音裡也帶著幾分顫抖,似乎很害怕失去她一般。
阿九揚起嘴角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只是臉色蒼白,配上那抹淡笑,卻更加讓人心疼。
「只要王爺沒事,哪怕妾身沒了也感到心安。」女子柔嫩的玉手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掌,鼻子一酸,淚水再次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王爺輕歎了一口氣,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啃咬著。
「我的傻阿九,今後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他近乎呢喃的聲音迴盪在耳邊。阿九笑著點了點頭,只是心底卻始終有個疙瘩。
王爺親自餵她吃了一碗粥,他的動作顯得十分笨拙。顯然是沒有伺候過其他人,勺子不停地發抖。
恆側妃的好名聲再次在後院傳開,王爺這幾日一直守在芙蓉院,除了去清祥閣請安之後,一步都未曾離開過。趙王府的這個年,過得異常冷清,就連初二該陪著王妃回王家,王爺都推脫了。後院眾人卻不敢有異議,王妃也只能憋在心底。
老夫人也親自來瞧了一回,見到躺在床上的女子,就衝了過去,一把拉住她未受傷的手臂。
「好孩子,王爺不會虧待你,我們趙家也不會虧待你!」老夫人顯得有些激動,看著阿九蒼白的面色,連下巴都削尖了,臉上難得露出了疼惜的神色。
「這是妾身應該做的。」阿九咬著牙想要坐起,被老夫人一把按住。
一旁的王嬤嬤也不斷誇讚阿九,身後魚貫而入的丫鬟懷裡,更是抱了許多御賜的補品,想來都是老夫人珍藏的。這次卻一下子拿出來不少,可見對於阿九,她還是上了心的。
時夫人也來瞧了一回,只拉著阿九的手不斷抹淚,說了沒幾句話就讓阿九勸走了,免得傷心過度。


065 元宵進香
阿九正倚在床頭看書,身上披著外衣。屋內的炭盆不時發出「辟啪」的響聲,她專注著地盯著書上的字。
「主子,秀姬來了。」玉葉撩起簾子走了進來,輕聲通報了一聲。
阿九連忙將書塞在了枕頭底下,側躺在床上裹好錦被,眉頭緊皺,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痛不欲生。
「姐姐。」秀姬裹著棉披風走了進來,整張臉都鎖在披風了,只露出一雙水靈靈的眼睛。
她看向床上的女子,稍微駐足了片刻。只見阿九眼神有些哀切地看著她,臉上泛著不自然的蒼白,嘴唇也沒有多少血色,看起來十分的弱不禁風惹人愛憐。
「妹妹你來了,我身子不方便就不起來了,你隨便坐吧。」阿九的聲音也是有氣無力,聽起來氣若游絲,眼看就不行了的狀態。
秀姬伸出略長的指甲在手背上猛地一掐,眼眶立馬紅了。
「可憐的姐姐,你——」她連忙坐在床邊上,輕輕擁住阿九的肩膀,卻是猛地抽了一下頓住了。
「這小臉上得抹多少粉,才能弄這麼白?」秀姬的玉手生生轉了個方向,捏了捏女子的臉蛋,輕輕「嘖」了兩聲,眉頭輕輕地蹙起。
阿九一把按住她的手,瞪了她一眼。
「姐姐,還疼嗎?」秀姬見阿九瞪她,連忙又露出一張笑臉蹭了過來,拉著阿九完好的手臂晃了晃,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
「疼也被你氣好了。」阿九抬手指了指她的挺翹的鼻子,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
秀姬也恢復了笑嘻嘻的神態,輕輕替床上的女子揉捏著。
「我哥哥說你的傷不是太深,想來是刺客太過於三教九流了,劍法忒差。不過那木頭腦袋竟然能想著幫你在王爺面前說得嚴重點,看樣子他在宮裡也不是白幹的!」秀姬說起自家的兄長,話匣子剛打開就關不住了,臉上也露出滿意的神色。
阿九看了她一眼,瞭然地扯了扯嘴角,只是眸中卻露出一絲若有所思。她當時跳下了馬車,刺客和侍衛廝殺的場景她當然記得。無論是王爺還是五皇子身邊的侍衛都所剩不多,顯然那些刺客劍法極高。
況且若是刺殺王爺的話,那一劍就該用了全力,不過砍到她身上,傷口也不是很深。她自己都察覺到了,斐太醫開得藥服了幾帖,肩膀的傷口已經開始慢慢結痂了。
「替我謝謝斐太醫。」阿九順口說了一句,腦子裡卻始終縈繞著剛才那個問題。
斐遇那日對王爺說,傷口不算淺,需要好好調養。為此才更讓王爺心疼,也就有了王爺幾乎寸步不離芙蓉院的景象。只是她的身子自己知道,沒幾日傷口就開始發癢結痂,到現在已經快好了。只是為了圓斐太醫的話,為此才在床上躺著,臉上也用粉抹了一層。
「哎,他那榆木腦子好容易開竅一回,有什麼好誇的。要我說就該跟王爺說生死攸關,讓府上那些人瞧瞧,巴望著側妃位置的,都先去廚房砍上兩刀。」秀姬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眼眸裡流露出一絲不屑。
阿九瞧著她滿臉的輕蔑,再加上口是心非的模樣,愣是沒忍住輕笑出聲。
秀姬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撅起紅唇抬手要去撓阿九的胳肢窩。兩人笑鬧成了一團。
出了刺客這事兒,不少大臣也開始惶恐不安,每日回府都盡量結伴而行,身邊的侍衛明顯增多了不少。各個部門都開始著手查辦,只因刺客集體服毒自殺,一點線索都沒有。
這邊刺客一事還沒解決,後宮裡卻出了一件大事兒。皇上從鳳藻宮中出來,幾乎震怒。立馬下旨收回鳳印,皇后也被打入冷宮。聖旨上只宣稱皇后居心叵測,無法母儀天下。皇后背後的家族也被牽連,撤職的撤職,甚至有許多鋃鐺入獄。
上次遭受打擊正在蟄伏的太子一黨,如今是徹底失勢。牆倒眾人推,皇后和背後的家族都不在了,支持太子的朝臣幾乎立馬見風使舵。第二日罷黜太子的折子就像雪花一般擺到了皇上的案桌前。
明國十七年元月初十,皇上下旨罷黜太子,太子一黨徹底退出了朝廷。朝廷局面動盪,不少世家大族開始重新站隊,實力最強的五皇子立馬成為熱點靠攏對象。
只是王、沈兩家的態度,還處於曖昧不明之中。時家也是袖手旁觀,時景一直以純臣自居,一切以皇上的決定為主,並未參與到太子一事中。提出立五皇子為太子的折子,也紛紛到了光明殿的案桌上。朝堂上鬧得不可開交,五皇子一黨提出「東宮不可空虛,否則難安民心」,而其他黨羽則偏偏要作對,「五皇子未在軍中立功,恐難以服眾。況且皇上龍體安康,不急在一時。」
眾位大臣為了這件事兒,倒是爭執了很久,皇上卻遲遲未下決斷。東宮之位也一直虛懸著,這讓下面那些大臣都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一時也不敢再多爭論。
阿九的傷勢漸漸好轉,現在無論她走到哪裡,府上的姬妾和下人瞧見了,都是恭謹地行禮。倒讓她有些恍惚,這一刀挨得不算吃虧。就連她去請安的時候,老夫人都刻意將她的位置和寧側妃換了一下,府中的排位自然一目瞭然。恆側妃僅屈居於王妃之下,是王爺的心頭寵,在老夫人那裡也是說得上話的。
這麼一來二去,寧側妃和她倒是走得遠了。阿九也顧不上在意,馬上就是元宵節了,府中的事情更加忙亂,她還得仔細核對帳簿,估計過不了幾日,王妃也該來找茬了。
這日,王爺剛挑簾進來,就瞧見阿九手上抱著帳簿,眉頭微微蹙起,臉上的表情十分專注。
「傷剛好,別太忙碌了。有事兒就丟給那些婆子,免得累壞了身子。」王爺徑直走上前來,輕輕從背後擁住她。淡淡的熱氣噴灑在背後,讓她微微縮了縮脖子。
阿九將手中的帳簿合上,丟擲一邊。轉過身來自然地回摟住男人的脖頸,臉上笑意連連。
「馬上王妃身子好了,妾身就得空悠閒了,總得把帳簿核對好。況且妾身都在床上躺了好幾日了,總得動動否則骨頭都變懶了。」女子臉上的笑意更甚,輕輕靠在他的胸膛蹭了蹭。
王爺聽見她提到王妃,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順勢伸出手攬住她的腰肢,打橫抱起了她。
「說起來元宵節之後,還得陪著她去一趟王家,估計回來之後就得鬧上。」王爺抱著她坐到了桌子旁邊,似乎想起後院又要鬧起來,眉頭微微蹙起。
阿九也是無奈地笑了笑,王妃要鬧這是肯定的。只是估計這一次,芙蓉院要正面迎敵了。
「母親把立秋放在你這裡,她可還聽話?若是覺得不方便,我可以去和母親說,把立秋放到其他院子裡去。」王爺瞧著她滿臉無奈的笑容,也是輕歎了一口氣。
低聲問了一句,手也習慣性地捏著她順滑的臉頰。
阿九眼睛輕瞇了起來,嘴角自然地勾出了一個笑容。雙手將他的脖頸摟得更緊,整個人都倚在他的懷裡。
「府上的妹妹都是年輕的,不大會照顧人,寧姐姐又是身子不好。老夫人也是急著抱孫子,妾身豈能因為一己之私就把立秋往外推。」阿九輕聲說了一句,仰起頭看著他,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
只不過眸中卻閃過幾分驚訝,說起來府上如今最適合看顧立秋的,也就她時阿九了。立秋都在芙蓉院裡住了三個月了,王爺都沒說過一句。這回卻想起為阿九打抱不平,看樣子上回挨得那一刀,還真被他記在心裡了。
「一個下人生的必然做不得數的,馬上要到元宵了,可有想去的地方?」王爺輕哼了一句,話題一轉又看向懷中的女子。
阿九臉上的笑容一頓,微微思考了一下。玉手就下意識地抓住王爺的衣領,臉上帶著幾分嬌笑。
「說起來妾身還真有想去的地兒,去年後院一直不順當,妾身想去寺廟裡進香順便求支籤。」阿九仰起頭,眼睛裡充滿了期待。
王爺被她眼眸裡的渴求所吸引,一時情動,低下頭啄了一下她的紅唇。
「往年元宵,王妃總想著在王家多待上幾日,倒是我的傻阿九,想著去寺廟裡替後院燒香拜佛。我的阿九如此好,第一根香就該向佛祖求個孩子。」王爺輕輕喟歎了一聲,將她摟得更緊,臉上也露出心疼的神色。
經他這麼一說,兩人不由得都想起了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一時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抱在一起。
「到時候王爺和妾身一起上柱香吧。」阿九低著頭,玉手下意識地摸著平坦的小腹,語氣帶著十足的低落。
王爺輕歎了一口氣,一時也想起當初阿九挺著肚子在裡屋等他的場景。低低地應了一聲。
元宵那日清晨,王爺和阿九去清祥閣請安過後,跟老夫人說了一聲,就攜手去了興安寺。
雖然時辰尚早,但是元宵這日,興安寺裡還是人山人海。由於王爺事先和住持打過招呼,王府的馬車直接從後院進入了寺廟裡。
興安寺是明國最大的寺廟,裡面的住持經常會被皇上請入皇宮之中講解佛經。相當於國寺的存在,平日裡大多是百姓燒香居多,逢年過節的時候,一些達官貴族才會攜帶內眷前來。
王爺見過住持之後,就帶著阿九入了佛堂。全身鍍金的彌勒佛穩坐佛堂正中央,旁邊有一個小和尚在敲著木魚,嘴裡念叨著佛經。阿九接過點燃的香,慢慢地□了香爐裡,又跪在墊子上,雙手合十默默許下心願,虔誠地磕了幾個頭。
後來王爺也陪著她上了一炷香,兩人叩拜過後,剛出了佛堂。遠遠地就瞧見一對身著華服的男女走了過來,正是五皇子和五王妃。
「真是巧,上回趙王將侍衛撥過來守護本王,讓恆側妃受傷了。本王心生愧疚,如今瞧見恆側妃安好,本王也就放心了。」五皇子身著一身黑色華裳,袖口隱隱露出金線繡得祥雲圖案。他和趙子卿互相見過禮之後,就連忙拱手對著阿九作揖。
阿九有些受寵若驚地低下頭,連忙半低下身子回禮。
「一點小傷,不足掛懷。」她沒有抬頭,但是隱約可以察覺到男子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最終五王妃和阿九一道先去了廂房,而五皇子則說有事兒和王爺商量,為此先行分道揚鑣。
「阿九,上回你那麼英勇替趙王倒了一刀,我們王爺回去對你可是讚不絕口。」走在路上,五王妃狀似不經意地說了一句,眼眸還不斷地打量著她。
阿九彎起的嘴角微微僵硬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淡笑。
「五皇子謬讚了,當時情況危急,我哪裡能想到那麼多。眼瞧著刀劈了過來,我總不能讓王爺受傷。」她輕聲解釋著,抬頭悄悄打量了一眼五王妃。
提起五皇子會當著五王妃的面誇獎她,阿九是不相信的。瞧著五皇子也不像是那樣的人,五王妃這樣說,無非是為了試探她罷了。兩位王爺同時受刺,其中一位側妃為了擋刀受傷,另一位卻安然無恙地躲在車裡,難免會受到對比。
「說來也是。過幾日我妹妹要來五王府,我準備開個賞花會,不如阿九你也過來瞧瞧?」五王妃並沒有在這上面糾纏,話鋒一轉,就提到了別處。
倒是讓阿九一愣,不知她是何意,卻是不敢輕易答應。
「最近王妃身子不好,府上一時半會兒離不開人。若是五王妃想賞花,等開春了趙王府辦一場,到時候再把二姑娘請過來。」阿九輕笑著推辭,雖說最近王妃未理事,但是這種下帖子也輪不到自己。
五王妃臉上的笑意更濃,細細打量了一下阿九,最終點了點頭。
「這有何難,得了閒我就派人把帖子送過去,讓王妃帶著你和寧側妃一起過來好了。」五王妃並沒有鬆口,顯然十分想讓阿九去一趟五王府。
阿九也不知她到底何意,只能笑著應了下來。
等到王爺和阿九回府的時候,已經過了用午膳的時辰了。王爺的臉色不郁,顯然和五皇子之間談得並不投機。他的眉頭一直深鎖著,回府之後也顧不上用膳,直接就進了書房。
阿九也不去打擾,卻是細細琢磨起五王妃的用意。
「玉葉,你過來。去外面找人打聽一下,五王妃的妹妹品貌出生如何?」她留了個心眼,五王妃想要替時睿說門親事兒已經不是一兩日了,還是趁早打聽好這位二姑娘的情況為好。
玉葉點了點頭,撩起簾子就出去了。
***
一晃珍月就過去了,遇刺一事兒始終沒個結果。皇上也顧不上,太子一黨落馬之後,空出來的官位到處都是爭搶的。各方勢力都不放過,紛紛擠破了頭想要安插自己人進去。
王府裡倒是越發的安靜起來,王爺陪著王妃去了一趟王家。住了一宿回來之後,王妃也始終沒提要接管王府的事情。
這日下午,阿九坐在院中曬著太陽,桌子上放著應景的糕點茶盞。遠遠地她就瞧見一身黑衣的王爺走了過來,厚厚的裘衣裹在身上,隔著距離瞧著倒是覺得威風凜凜。
「大冷的天坐在外面,也不怕感染了風寒。你身子骨弱,到時候若病了可得受罰。」王爺解開身上的裘衣,十分自然地替她穿上,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就坐到了女子的身邊。
阿九笑著將手塞到了他的掌心裡,立馬趕到一陣溫暖。男子掌心的薄繭,摩挲在手背上帶著輕微的癢。
「妾身可是專門坐在這裡等著王爺的,王爺來得少了,連院子裡的花都不開了。」阿九嬉笑著調侃了兩句,從一旁的盤子裡夾了一塊芙蓉糕遞進他的嘴裡。
王爺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輕輕抬手替她攏了攏髮髻。
兩人正說笑著,卻見到一抹略顯瘦弱的倩影走了過來。阿九輕輕瞇起眼眸,臉上的笑容一僵。
立秋身穿著墨綠色的披風,正攙扶著紅鯉的手顫顫巍巍地走過來。她的面色有些蒼白,身子看起來也不是很方便。一旁的紅鯉抬眸瞧見王爺在院子裡,拉住了立秋的衣袖,低低地說著什麼。
立秋抬眼也瞧見了,臉色似乎變得更差,定住了身子似乎轉身要回去。
「誰在那兒?」王爺嚥下了口中的糕點,瞇著眼睛瞧向外邊,低低地問了一句。
立秋轉過身,扶著紅鯉的手走了進來,低著頭似乎不敢瞧人。
「奴婢立秋見過王爺、恆側妃。奴婢不知王爺也在此,打擾了王爺和側妃說話,請王爺和恆側妃責罰。」立秋有些吃力地俯下身行了一禮,聲音裡帶著一絲慌張。
紅鯉也跟著行了一禮,有些吃力地攙扶著她。阿九的眼眸下意識地看向她的小腹,已經四個月了,肚子也微微隆起。只是立秋的身子一直很差,派過去的大夫也經常搖頭,對於立秋的不配合也是無法。
王爺「嗯」了一聲,眉頭緊緊蹙起。眼睛只是輕輕掃了一下,就沒再正眼瞧過她。
「坐吧,在芙蓉院裡不要給恆側妃添麻煩。」王爺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轉而又扭過頭去和阿九說話。
紅鯉連忙讓身後的丫頭端出椅子來,攙扶著立秋坐在旁邊。立秋還想著推辭,阿九使了個眼色給她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花聆和玉葉瞧見王爺來了,估計帶著那些丫頭走得遠些,不想打擾他們說話,這才讓立秋和紅鯉誤闖了進來。
「今年要選秀了,估計府裡也要添人,王妃若是忙不過來,你就盯著些。若是瞧好了誰,就和管事兒說一聲,要過來伺候便是。」王爺手裡捧著茶盞,低聲說道。
阿九略微挑了挑眉頭,她倒是忘了。三年大選的日子快到了,那些鮮嫩如花的姑娘們就要湧進府上了。前世的那次選秀,皇上可是挑了好幾個模樣俊俏的賞給了王爺。
王府裡又要熱鬧了,說起來當時還有那麼一兩個妹妹讓她時阿九吃了暗虧,這回她可得討回來。
「上回妾身去舒興閣瞧了,王妃的氣色已經好多了,估計馬上就能理事了。說起來府上添人也快熱鬧了,立秋也在這裡,不如就向王爺討個綵頭。」阿九臉上露出一抹淡笑,現在她有時家撐腰,不用再戰戰兢兢了。
與其讓那些後來的新人佔著院子,不如順手人情,討一個院子送給立秋。
王爺微微一怔,阿九雖未指明,但是其中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了。如若王爺喜歡,可以適當地抬一抬立秋的身份。
他瞇著眼眸,下意識地看向身邊有些怯懦的女子。立秋一直低著頭,臉色泛著不健康的蒼白,但是聽到阿九的話,兩頰卻顯現出幾分紅暈,十分明顯。原本粗糙的手也養得白白嫩嫩的,下意識地摀住小腹,坐在那裡竟透著幾分獨有的嬌媚。
王爺還是第一次細瞧立秋,前幾回見到都是在王妃身邊,安靜地不說話。上次瞧見就是一覺醒來在床上,那個時候只顧上怒了,倒是沒瞧清楚,這樣一看心裡也不覺得那麼厭惡。
「等生下了自然會升位份的。」他點了點頭,阿九親自跟他開口,王爺也不會拂了她的面子。

066 狩獵準備
立秋聽了這話,更是有些坐立不安,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側臉上的紅暈更甚。阿九微微側頭瞧了一眼,見王爺臉上沒有其他多餘的表情,也就岔開了話題。
說了片刻,前頭元寶通傳有人拜訪,王爺也就離開了。眼看著男人魁梧的背影消失,立秋才算是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也漸漸放鬆變得癱軟。蒼白的面色稍微有些緩和,竟是兀自地輕喘著,想來是被嚇得不輕。
「王爺又不是什麼鬼怪,怎地就嚇成了這樣?」阿九見她緊咬著下唇,不免輕笑出聲,淡笑著打趣了一句。
立秋抿了抿紅唇,衝著對面的女子輕微一笑,嘴角還是帶著些許的僵硬。
「奴婢乃是一介下人,只因肚子爭氣,才有保命的資格。恆側妃這次替奴婢向王爺討賞,奴婢的心裡實在是……」她輕輕站起身,竟是說不下去了,雙腿彎曲眼看著竟是要下跪。
阿九示意了一下,一旁的紅鯉連忙走過來攙扶住立秋,不讓她跪下去。
「府上有身子的人陸陸續續好幾個,卻無人能生下來。這位份我也只是先替你記著,若是生下來,無論男女都是後院第一個孩子。老夫人和王爺也不好苛責了孩子的生母,你只求這孩子在你肚子裡能待滿十個月,安全降生就好。」阿九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些許漫不經心的表情。
後院裡多一個立秋,也只不過多個女人罷了。立秋這一胎若是生下了,其他不敢說。老夫人和王爺若是想要留子去母,恐怕這後院的女人就要鬧開了。
如今的趙王府,並不是王妃一人獨大。不僅是時家、寧家,想來就連蕭王府都會插手,唯有立秋活著,即便孩子抱去舒興閣,那身份也不會高貴。
「奴婢明白。」立秋嬌喘著被紅鯉攙扶坐了下來。
阿九細細打量了她一眼,見她蒼白著一張臉,嘴唇也沒有多少血色,看著倒是怪嚇人的。每日西廂的膳食,紅鯉都要端過來給阿九過目。而且阿九還經常從庫裡拿出補品給她,卻絲毫不見立秋的氣色有所和緩。
「怎地還是這樣沒精神?大夫看了之後怎麼說?」阿九輕皺著眉頭,對於立秋這樣的瘦弱的身子感到心裡不舒服。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芙蓉院裡的人,不給她吃好穿暖整日虐待她。
立秋尷尬地笑了笑,下意識地擺了擺手。
「奴婢只待在芙蓉院裡,最近總是吃不下。」她抿著嘴唇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阿九點了點頭,又和她閒扯了兩句,就讓她下去了。
倒是中午的時候,紅鯉撩起簾子走了進來,臉上還帶著紅暈。氣息也有些不平穩,顯然是匆匆跑來所致。
「得,跑那麼急作甚?」花聆瞧見她氣喘吁吁的模樣,連忙從懷裡掏出錦帕遞給她。
紅鯉喘著粗氣,極力平穩著呼吸。
「立秋剛睡下,她每日都睡不了多久,我跟主子說幾句就得回去。」紅鯉逕自走到外間的小桌上,倒了一杯涼茶,直接仰頭灌了進去。
「這麼冷的天,也不怕待會兒胃疼。主子剛賞的,我和花聆還沒吃呢,趁熱吃了。」玉葉手裡端著個小碗走了出來,看見紅鯉手裡捧著冷茶,輕輕地皺了皺眉頭,直接將碗塞進了紅鯉的手裡。
冷熱交替,碗壁微燙的觸感傳來,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紅鯉低頭細瞧,竟是一碗雞湯,鮮香的氣味直接往鼻子裡鑽。
「還是姐姐好。」她對著玉葉眨了眨眼,也不客氣。微微撩起礙事的衣袖,仰頭幾口就喝進了肚子裡。
「我可沒這樣的好福氣,還有雞湯喝。立秋那裡常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整日瞧見那些,我差點連米飯都嚥不下去。」她抹了抹嘴唇,還不忘砸吧兩下,一副回味無窮的表情,卻不忘倒苦水。
「得了,趕緊進去吧。別讓主子等了。」玉葉白了她一眼,輕輕推了她一把。
紅鯉連忙將衣袖整了整,這才進了裡屋。阿九正在用膳,陣陣香氣就飄了過來。
「怎麼,在立秋那裡沒吃飽?」阿九自然也聽到外間的對話,有些調侃地問了一句。
「哪能啊,逗她們玩兒呢!」立秋連忙擺手,臉上露出一抹嬉鬧的笑容。
阿九的嘴角輕輕揚起,帶著些許的無奈。
「立秋最近怎麼越發瘦了,瞧著倒像是沒有好好調養身子?」她扒拉著碗裡的米飯,腦海裡浮現出立秋那瘦弱的身影,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
紅鯉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有些僵硬,緊接著輕歎了一口氣。
「不瞞主子說,奴婢也瞧著她越來越瘦了。所以就留了個心眼,每日送過去的雞湯補品,她能吃下去一半就不錯了,其它的都被倒進屋子的盆景裡了。」紅鯉連忙上前了幾步,靠近女子低聲說著。
阿九的手一頓,臉上的神情變得不耐,眸光中也顯現出一絲複雜。
「她這是不想生?還是準備了其它的麼蛾子?」阿九放下手中的筷子,輕輕敲打著桌面,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紅鯉沉吟了片刻,悄悄抬頭打量了一下主子,見到女子面色不善。
「奴婢猜想她不會貿然行動,容不下她的又不是主子,更何況您還救了她。說她想生吧,整日吃那些烏七八糟的也不覺得噁心,說她不想生吧,一有個頭疼腦熱的就立馬請大夫過來瞧。奴婢一時也猜不出她的心思。」紅鯉低著頭,說起立秋的反常來,她是有一籮筐的話。可是說起原因,她卻猜不出來了。
阿九頓了片刻,最終長歎了一口氣。
「罷,由她去吧。你快回吧,免得她醒過來瞧不見你,心裡膈應著。」阿九揮了揮手,便放棄再追究的想法。
說起來立秋在老夫人和王爺的眼中,也不過是一個賤婢,生不生得出都是命,也不值得她如此費神。
***
舒興閣裡沒了往常管事兒忙進忙出的蹤影,倒是顯得極其蕭條。底下的丫鬟婆子,都各司其職,很少有出來走動的,寧願躲在屋子裡都不出來。
當差的丫頭婆子更是戰戰兢兢,往日灑掃的丫頭更是痛苦萬分。王妃自從小產過後,幾乎有一段時間處於精神崩潰時期。不是摔東西就是打人,巧姬在的時候,還能勸上幾句。如今巧姬都被打跑了,這舒興閣簡直就像是瘟神待得地方,生人勿進。
王爺更是好久沒來過了,王妃的屋子裡再次傳出東西被摔碎的聲音,連守門的人都聽見了,各個屏聲斂氣,生怕引火上身。
「王妃在裡面做什麼呢?」一道低沉的男聲傳過來,那婆子定睛一瞧,嚇得連忙跪倒在地。
還有一個婆子顫顫巍巍地要進去稟報,卻被王爺給攔了下來。男子大跨著步伐走了進去,直驚得那兩個婆子冷汗直流。
「元寶,王爺來了,你也不先來通傳一聲,也好讓王妃知曉。王爺這要是進去瞧見啥不好的,到時候鬧起來也不是個事兒。」其中一個婆子瞧見元寶,臉上帶著些許討好的笑容,聲音裡也是十分的諂媚。
「若有什麼不好的,本來就是要告知王爺的。王爺來瞧瞧,還省得你們到時候為難。」一旁的玉石冷哼了一聲,搶過話頭不屑地說道,臉上的神色更加冷了兩分。
那個婆子的面色也是變了好幾回,瞧著玉石的冷臉,雖然心底早就把他罵了八百回了。但是嘴上還真一句都不敢說。
「我們也是難做,王爺走在路上忽然就說要過來,我和玉石根本抽不開身。」元寶悄悄掐了一下玉石,臉上露出笑意對著一旁的婆子輕聲解釋道。
那兩個婆子的面色才稍微緩和了些,果然如傳聞。玉石是冷面,說啥都被衝回來。元寶是熱臉,說啥都應著。
這邊王爺隻身進了院子,有幾個丫頭見了連忙行禮。裡屋傳來摔東西的聲音,偶爾還有女子氣急敗壞地尖叫聲。
王爺緊蹙著眉頭,心裡已經十分煩躁,卻站在原地等著。直到裡面的聲音消停了,才不緊不慢地走了進去。屋簷下站著的幾個丫頭,臉色都變得蒼白不堪,渾身都在打顫。王爺的面色那麼差,估計和王妃之間又得有一場惡鬥。
「哼,王妃很有閒情逸致啊?」王爺大步走了進來,首先就看到厚厚的地毯上那些茶盞的碎片,眉頭高高挑起,語意裡帶著十足的嘲諷。
王妃正坐在小桌子旁,聽到王爺的聲音,臉上露出幾分驚慌的表情。連忙站起身行禮,收斂起剛才的張揚跋扈。
「王爺來了,那幫死奴才也不曉得通傳一聲,也好讓妾身去接您。」王妃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有些蒼白的面色也變得柔和了許多。
王爺沒有說話,看著她細細打量了一下,揮了揮手就坐了下來。
「是本王讓她們不要通傳,大老遠就聽到你這院子裡跟打仗似的。看起來精神好多了,如此活蹦亂跳的?」王爺冷冷地注視著她,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王妃吸了一口氣,雖然心底早就怒火沖沖,臉上的表情卻依然溫柔似水。
「昨個兒太醫剛來瞧過,說妾身的身子還是不大好。最近又感染了風寒,妾身總覺得渾身乏力,可能還需要調養一段時間。」王妃的聲音立馬變得嬌弱了幾分,還順勢抬起玉手按著額頭,眼睛輕輕瞇起,露出一副孱弱的表情。
王爺瞧著她忽然變成弱柳扶風的模樣,不怒反笑。抬手摸了摸下巴,眼睛下意識地瞇起。
「王妃,你的身子看起來的確很差。本王待會兒去跟母親說一聲,這幾日的請安也免了,你就待在舒興閣裡好好養身子。」王爺臉上的表情透著淡笑,聲音跟著柔和了下來,眸光裡帶著一絲狡黠。
王箬芝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搖頭,生生抑制住後退的腳步,怔怔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王爺已經很久沒有好臉色對著她了,現如今總有一種被他算計的錯覺。
「那妾身就多謝王爺體恤了,老夫人那裡就不煩勞王爺了,還是妾身派人去知會一聲吧。」王妃輕笑著說道,老夫人上回來把巧姬弄出去,害得她無法洩憤。
這幾日的請安,老夫人也沒怎麼給好臉色。如若能不去,她也省得早起。現如今她也不在乎所謂的仁孝了,只想著養精蓄銳,等到立秋那個賤婢生產的時候,她定要來招狠得。
「好,那本王就不打擾王妃摔杯子的雅興了。如若王妃忘了說,本王定會派人去清祥閣跑一趟的。」王爺站起身,輕輕說了一句,幾乎不給她轉圜的餘地,將長袍輕輕整理了一下。
王箬芝見他要離開,心裡有些失落。卻還是輕笑著起身準備送他離開。
「還有,原本皇上定下的三月初的狩獵,但是王妃身子不舒服,那本王就帶著恆側妃去了,你在府裡好好養身子。」王爺快走到門口的時候,似乎剛想起重要的事情,頓住了腳步輕輕地說了一句,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徒留王妃一個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整個身子都變得僵硬了。
王爺說完這句話之後,嘴角輕輕彎起,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就像小時候獲得老王爺誇獎一般,完全是純粹的開心。
剛才他過來舒興閣,就是為了和王箬芝商討去狩獵的事情。雖然阿九掌管著王府後院有一段時日了,但是王爺覺得還是帶著王妃去得好。無奈還沒進舒興閣,往日落落大方的王妃,就給他看了一場好戲。就在剛才他改主意了,其實帶側妃過去也無所謂,更何況他的阿九還是那麼能撐得起檯面。
他走到門口,元寶和玉石自然地跟在他身後。舒興閣附近的景色十分宜人,若是這院子裡住著其他的姬妾,想來他會更願意來這裡溜躂兩圈。
當王箬芝回過神的時候,男子那高大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蹤。她忽然感到眼前發黑,似乎有眩暈的前兆。連忙跌跌撞撞地癱坐回椅子上,胸口極其沉悶,感覺始終有一口氣憋在心底,怎麼都順不過來。
王爺這分明就是擺了她一道,她剛才說身子不舒服,無非是想矇混過關,讓王爺不要再糾纏於摔茶盞的事情,沒想到王爺直接給她下了絆子,剝奪了她原本身為正妃的權力,讓時阿九代替她陪著王爺狩獵。
王箬芝越想越覺得氣憤,想都不想直接抬手猛地拍在了小桌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卻也讓她緊緊蹙起了眉頭,手掌被打得生疼,翻轉過來掌心早已是通紅一片。
「王爺,你好狠的心啊。時阿九有什麼好?」她顫抖著聲音,幾乎一字一頓地問道,語調極其冰冷,說著說著臉色卻是變得越發慘白。
「噗——」的一下子,竟是怒極攻心,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暈倒在椅子上。
舒興閣自是一陣忙亂,連忙趕著請大夫抓藥,底下的丫頭又是急忙地跑出去通報。
***
王爺和阿九正在用膳,阿九臉上隱隱帶著憂慮,她悄悄打量著對面的男人。王爺正在大快朵頤,感受到她的目光,手中的筷子微微頓住了。
「怎麼了,本王臉上開花了不成?恆側妃一直緊盯不放?」王爺悠閒地將茄子嚥了下去,對著女子露齒一笑,要多瀟灑就多瀟灑。
阿九臉紅地低下了頭,過了片刻又忍不住抬頭看他。
「王爺,妾身代替王妃跟著去狩獵,真的沒關係嗎?」她的臉上帶著一種既擔憂又期待的表情看著他,眼神裡也流露出期盼的眼神。
王爺被她弄得笑開了,徹底放下筷子,抬手替她撩了撩額前散亂的碎發。
「本王的恆側妃,自然是夠格跟去的。上次聖上還提起你呢!」他臉上的笑意更加濃了幾分,眼眸中也是對阿九的信任。
皇家狩獵不比其它,往常都是帶著正妻去參加的。偶爾有的身體不適不能參加,那麼也都不帶內眷出席的。只是剛剛和阿九提了一句,現在看著阿九有些期盼的眼神,他就更加堅決了。
「主子,舒興閣派人來傳,說是王妃暈倒了。」花聆撩起簾子,雖然瞧見二人正在說笑,卻也不敢怠慢了此事。只是她留了個心眼,並未稟報王妃吐血一事兒。
剛聽到這個消息,王爺的眉頭就緊緊蹙起。他拿起筷子,悠閒地夾著菜品嚐,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並不為此所動。
「嚴重嗎,怎麼就暈倒了?」阿九連忙起身,語音有些焦急。卻被王爺一把按住。
「可請了大夫去瞧?」他瞥了一眼門前的花聆,有些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待見到花聆點頭,就又專注地埋頭吃飯。
「不用過去了,你去了也沒什麼用處,有大夫在就行。」王爺頭都沒再抬一下。阿九悄悄和花聆交換了一個眼神,花聆就退了下去。
阿九看著對面不為所動的男人,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王爺依然如此無情,上輩子和這一世,她和王妃的待遇還真是顛倒了。
明國十七年三月初三,一大清早王爺和恆側妃就起身了,早早過去拜別了老夫人,裝載著早已收拾好的行囊,離開了王府。
臨走之前,阿九特意去了雅意居和芳儀閣,讓雅姬和秀姬多多看護立秋。兩人雖有些不願意,但都應了下來。
老夫人為了以防萬一,阿九走後,芙蓉院就幾乎被封了。院門口外有嚴厲的看守,每日只准當值的送飯丫頭可以進出,還要嚴格排查,其餘的一律不許進入。
雅姬和秀姬也樂得清閒,不用巴巴地跑過去和立秋單獨相處。只是派人盯著廚房和浣洗室,打理著立秋的吃穿用度,免得被人鑽了空子。
王妃那日吐血之後,整整在床上躺了七八日,才漸漸能下床了。等到她稍微好了些,就有丫頭前來通報。說是恆側妃將帳簿交給了寧側妃,已經陪著王爺出發去圍場了。
王箬芝氣得差點再次吐血,她平躺在床上,直喘著粗氣。對於王爺不顧她面子直接帶阿九去圍場狩獵,以如今王家和時家的實力,她也只有忍氣吞聲地受著。
時阿九早就不是當初那個任她揉搓的姬妾了,有了娘家撐腰,她無法輕易動手。
「早知道當初剛進府的時候,就該派人結果了這禍害!」她盯著帳頂,咬牙切齒地念出了這一句,渾身一陣乏力。
小產過後情緒過於激動,和巧姬撕扯,一直沒養好。回王家的時候,又趕上了大風雪,現如今被王爺弄得怒極攻心,直接吐血了。她自己都感到身子差了許多,沒個一年半載是養不好了。
她輕輕佻起眉頭,想起自己以後若是變得像寧側妃一樣,整日弱柳扶風一般的模樣,心裡就咯得慌。而且現如今的後院,也容不得她躺倒養身子,眼看著掌家的權力就要被瓜分了。
「斐姬死了才以側妃之禮下葬,看樣子這恆側妃也想過一把正妃的癮啊!」她低聲念叨了一句,眼眸中寒光乍現,手緊握成拳,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


067 密林暗算
「吾皇萬歲。」整齊劃一的叩拜聲,阿九也跟著王爺下跪。她悄悄抬頭打量了一下周圍,這裡就是往年狩獵的圍場。
四周早已搭建好了落腳的屋棚,剛剛三月的季節,氣候已經漸漸回暖。腳下踩著的竟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想來這裡是專門提供給皇上狩獵的。
皇上提點了幾句,就讓各位大臣回自己的落腳點收拾行囊,準備狩獵。今年皇上將皇貴妃和麗妃都帶在了身邊,為了不讓她們無聊,為此也專門牽來了馬場上的馬匹讓她們騎著。
到了狩獵的時辰,圍場上的男人們都顯得躍躍欲試。阿九親自替王爺繫好披風上的衣帶,輕聲叮囑了兩句,有些擔憂地看著他。
「本王六歲就開始學習騎射,你應該對我有信心些。騎馬的時候不要亂跑,等我獵隻狐狸回來給你做件披風。」王爺勾起唇角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女子柔嫩的面頰。
對於上次狩獵,王妃和老夫人都得了皮毛的披風,唯獨阿九一人沒有。王爺一直耿耿於懷,這次帶著她上路的時候,就在心底暗暗惦記著要給她也做一件。
「王爺有這份心就成了,妾身也不需要那樣的東西。王爺要小心。」阿九笑了笑,卻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抬手替王爺將衣擺整理好,才緩緩地後退了一步,溫順地看著他。
王爺對著她揮了揮手,便大步跨上馬。回眸看見女子依舊乖巧地站在那裡,心頭一暖。再次衝著她揮了揮手,就驅馬前往集合的地方。
男子騎在馬上,那魁梧的背影似乎比往日更加瀟灑。風拂起他的衣帶和黑髮,竟讓阿九有些失神。
那邊皇上一聲令下,帶頭騎著馬衝了出去。百官也緊跟在身後,漸漸向著密林深處四散開來。大部隊一離開,那些內眷也有不少出來騎馬的。就連皇貴妃和麗妃,都帶頭換上了簡便的騎裝,在宮女的攙扶下上了馬。
「阿九,走,騎馬去!」身後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
等到阿九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手已經被蕭王妃拉住了。此刻正是春光融融,陽光投射到身上暖洋洋的。阿九看著每匹馬都由一個小太監牽著,況且看著別人策馬奔騰的模樣,也不覺心裡癢癢。她加快了腳步,跟著蕭王妃上了馬。
蕭王妃挑了一匹小白馬,阿九選了一匹棗紅馬。兩人並行而騎,那兩匹馬看起來都十分溫順,而且都是由宮裡挑出來的,想來都是專門訓練過的。
「阿九,我們去那邊看看吧。上回我還瞧見林子裡的小鹿呢!」轉了兩圈之後,蕭王妃立馬表示她的無聊。她睜大了眼睛,示意著對面的密林,臉上露出些許好奇和期盼的神情。
阿九抬眼瞧了瞧,那片林子裡看起來樹木茂密,而且剛才一窩蜂湧進去的百官和侍衛,也讓她的心裡有些堵得慌。
「就這樣進去不好吧,裡面是皇上和百官狩獵的地方,一定會有野獸。到時候若遇上了定是麻煩的。」阿九有些猶豫,雖然說光在草地上轉圈,她也漸漸覺得枯燥了,但是那密林怎麼看都覺得滲得慌,讓她不敢貿貿然進去。
蕭王妃一聽她拒絕的話,清秀的眉頭就已經皺了起來,紅唇不由得撇了一下。
「我們不往深裡走,就在外面瞧瞧。若是沒有小鹿,立馬回來。」蕭王妃還是放不下,臉上的期盼神情更加濃烈,美眸還不斷地看著她。
阿九終究是不想掃了她的興,慢慢地點了點頭。
「看看倒是可以,到時候我們倆可不能走散。」阿九輕聲叮囑著,抬頭看了一眼密林,心底輕歎了一口氣。總覺得心裡七上八下,微微搖了搖頭甩開腦子裡不舒服的念頭。
聽到她同意了,蕭王妃就催促著牽馬的小太監往林子裡去。那兩個小太監本來也不敢私自帶她們進去,無奈蕭王妃一再表示不往深裡去,才磨磨蹭蹭地牽著馬往林子裡走。
剛進了樹林,全身都感到暖意的陽光,就變得消失不見了,只能看見斑駁的樹影。蕭王妃明顯是精神振奮,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四周的場景,偶爾還會輕聲呼喚兩句小鹿,鬧得阿九想笑卻又憋在心底。
「好了,不能再往裡走了,我們該回去了。若是皇貴妃和麗妃知道了,就不大好說了。」阿九回頭看了看背後已經瞧不見出口的林子,微微皺了皺眉頭,不忘輕聲提醒她。
蕭王妃瞧了瞧四周,似乎覺得的確不能再走了。臉上露出一絲悵惘,心情變得不好。
「好吧,什麼狩獵圍場,連個活物都沒瞧見。」蕭王妃輕歎了一口氣,還不忘表達自己的不滿。
阿九勾著嘴唇笑了笑,兩人就要轉頭的時候。忽然她感到身下的馬一僵,接著那馬似乎受了什麼驚嚇,嘶吼了一聲,一下子甩開牽著的小太監扭頭就跑。
「阿九!」身後傳來蕭王妃焦急的呼喚聲。
阿九幾乎是本能反應,伏低了身子緊貼著馬背,雙手死死地抓著韁,才沒從馬背上摔下來。說起來當年時睿學習騎射的時候,年齡還小不聽話,說姐姐學了他才要學。為此時景逼不得已,把阿九也送上了馬背。
只是後來時睿學了之後,漸漸喜歡上騎射,也就不需要阿九陪同了。所以阿九的騎術只能說是半吊子,死抓著韁繩不放手她倒是懂得。若不是反應快,可能剛才她就已經喪生在馬蹄之下了。
耳邊的風「呼呼」地吹著,身下的馬越跑越快,漸漸進入了密林深處。偶爾她都可以瞧見有什麼東西從不遠處跑走,想來是那些被放養在林子的動物,受到馬匹的驚嚇,也跟著四散而逃。
看著眼前掠過的樹影,越來越粗壯。被驚走的動物也越來越多,甚至都可以瞧見小鹿和兔子的模樣時,阿九的心也漸漸開始發冷。這馬根本就沒有停止的意思,若是一直這樣跑下去,別說回去恐怕她都不知道會不會遇上凶殘的野獸。
她抓著韁繩的手也開始發僵,手心上細嫩的皮膚,被韁繩大力地摩擦著,讓她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她清了清嗓子,在這樣跑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必須得引起別人的注意。
「駕!」正在她思考著是否需要喊叫人的時候,忽然聽到背後傳來男子驅馬的聲音,她的心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總算是遇見了一個人。
「誰在後面?我的馬受驚了,勞煩幫一下忙。」她微微坐起,也不敢回頭,只是盡量抬高語調,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晰而平靜。她絕對不允許自己有所慌亂。
身後的人並沒有回話,只是馬蹄的聲音越來越近。阿九摒住了呼吸,她已經明顯感覺到身下的小馬似乎也到了極限。忽然身下的馬似乎被什麼絆住了,一下子向前倒去。阿九的身子也跟著前傾,她微微閉上了眼,卻是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阿九輕輕嬌喘著,她感到耳後傳來溫熱的吐息,身子猛地一僵。如果她沒猜錯的話,身後有些硬的胸膛,應該是個男人的懷抱。
「你沒事兒吧?」身後傳來一聲略顯清冷的話語,聽起來有些熟悉。
阿九猛地一回頭,赫然對上了一雙深邃的黑眸,她有些驚詫地微張著紅唇,此人正是五皇子。
「受傷了嗎?」五皇子瞧她只怔怔地愣在那裡,不由得又問了一遍。
阿九連忙擺手,回過神之後感覺到身後貼著一股溫暖,立馬臉上就變得通紅。腳踩著腳踏就要下馬,男女授受不清,更何況現在還被他摟在懷裡。
「別動,我下去就行了。」五皇子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一下子跳下了馬。
阿九還沒有反應過來,男子已經站在地上。幾步走到那匹被摔暈的馬面前,棗紅馬明顯已經開始抽搐了。鼻息緊蹙,馬嘴也微微張開,露出裡面的寬大牙齒,幾抹白沫流了出來。
五皇子伸手摸了摸馬脖子,在大動脈的地方按了按。清冷的眼眸掃過馬的全身,眉頭漸漸皺起。
「這馬應該是被人攻擊了,才會如此發狂。如果不是你緊抓著韁繩,很可能已經被踩傷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語調裡夾雜著幾分低沉。
阿九點了點頭,伸長脖子瞧了瞧。果然看到那匹棗紅馬的屁股上被什麼東西劃了一道血痕,現在還在流血。她的眉頭也跟著蹙起,細細回想了一下。那個牽馬的小太監似乎並沒有做什麼動作。
「應該是個會武的。」五皇子又加了一句,他的雙眸緊盯著那匹馬,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多謝五皇子,我是跟著蕭王妃一起出來的。沒想到遇上這種事。如果可以,希望五皇子帶路回營地。」阿九衝著他點了點頭,卻是一下子從馬背上下來了。直覺上她想要趕緊回去,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五皇子聽到她的話,輕輕回頭。平時波瀾不驚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似乎對於恆側妃不追究這件事兒感到奇怪,轉而又化為瞭然。後院女人使出的手段,無非就那麼幾招。只是看樣子趙王府的後院裡,有人和這位恆側妃是深仇大恨。
「走吧。」他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女子,最終妥協了。低聲說了兩個字,便牽著馬往前走。
阿九有些不好意思,卻忍住沒說話。只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兩人間的距離有些遠,畢竟若是被誰瞧見了亂嚼舌根子,阿九還真沒法應對。
「遇刺那一晚,恆側妃擋劍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五皇子輕聲問了一句,他並沒有回頭,只是覺得這個問題已經徘徊在心底很久了。
忽然聽到這個問題,阿九有些反應不過來,轉而頓住了腳步,眉頭輕輕蹙起。
「其實也沒想太多,只是覺得不能給時家帶來麻煩。」阿九的眸光有些深沉,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五皇子微微挑起眉頭,有些驚詫地轉過頭,緊盯著女子平靜的面龐,轉而露出瞭然的神情。只四個字,逼不得已。不過他更驚詫於眼前女子的坦誠。
「恆側妃似乎很直白。」他看著女子的眼眸,嘴角露出一絲淡笑,那張清冷的面孔上,也因為這抹微笑,而變得明亮起來。
「我說其他的話,五皇子會相信嗎?」阿九輕笑了一聲,似乎不以為意。她也不知道為何看著男子那張清冷的臉龐,心底那些虛情假意的話就說不出口。
或許是她覺得五皇子,根本不屑於對她出手吧,似乎這個男人天生適合陰謀詭計。
五皇子挑了挑眉頭,轉過身繼續帶頭前進。
「兇手查到了嗎?」阿九看著他的背影,自然地問了一句。說出口的時候,才發覺自己有些唐突了。
五皇子沒有說話,一直走了很長的一段距離。就在阿九認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再次轉過身,阿九跟著他停下了步伐。
「我是個多疑的人,第一個懷疑的自然是監守自盜的人,不過看著趙王如此緊張你,又推翻了這個論斷。目前我也查不出是誰。」他聳了聳肩,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沒查到兇手這件事,相反還很輕鬆的樣子。
阿九眉頭一皺,臉上不露分毫,心底卻早已翻江倒海。說起來她還陰差陽錯地幫了王爺一把,恐怕那刺客的僱主跟王爺脫不了干係。估計剛開始王爺準備自己負傷來洗脫嫌疑,無奈自己擋下了那一刀,倒正好消了五皇子的疑慮。
「我該替王爺感謝你嗎?」她站直了身子,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
「不用。」五皇子的嘴角輕輕揚起,勾出一個淡笑。就轉過頭去牽著馬,不再作聲。
一路上兩人再沒有開口說話,阿九都感到一絲絲怪異。直到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地傳來,阿九才算是分散了注意力。
「臣來遲,請五皇子責罰。」一道極其熟悉的少年聲音傳來,清亮之中透著幾分焦急。
「阿睿?」阿九有些驚喜,看著那個單膝跪地的少年,竟是覺得又長大了一般,不由得驚呼出聲。
時睿抬起頭來,待看清女子的容貌時,臉上焦急的神情消失了,轉而匯成一抹熱切的笑容。
「起吧。」五皇子停下了步伐,看了一眼時睿,便讓他起來了。
阿九也顧不得其他,連忙上前幾步,小跑到時睿的面前。眼眸細細打量起來,眼前的少年已經長得更高了,她才到他的胸口處。眉眼之間已經投透出些許的英氣勃勃,臉上的輪廓也更加分明。
五皇子沒打擾他們姐弟說話,直磨蹭了好一會兒。時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提醒著阿九。天色已經不早了,阿九和時睿同乘一匹馬,五皇子帶頭策馬揚鞭。不一會兒,三人便到了營地。
皇上和百官已經先行回來了,剛出了密林,就瞧見王爺騎在馬上,顯然是準備進去找尋阿九。見到她和時睿一同回來,王爺也稍稍放下了心。
論功行賞的時候,蕭王爺博得頭籌,倒是把蕭王妃樂呵到不行。王爺的獵物裡幾乎都是白毛狐狸,狐狸都是狡詐的,估計想要涉獵到定是要耗費不少精力。而五皇子被她耽擱了,所以根本沒幾頭獵物。
回到自己帳篷裡用膳的時候,王爺的臉色有些不好看。阿九細細將今天的事情告訴了他,男人臉色的表情更加雪上加霜。
「沈家嫡女本來就是個愛鬧的主兒,當初就是因為她這個性子,母親才選了王家,你還跟著她胡鬧。若是丟了,誰來把你賠給我?」王爺本來說得就是氣話,殊不知最後一句話一出口,自己卻是一愣。
阿九也跟著笑了笑,搞得就像小時候過家家一般,討好似的夾了一塊肉放進他的碗裡。
「妾身知錯了,王爺和蕭王爺一向交好,況且又有雅姬的關係。妾身不想拂了蕭王妃的面子,本來只是出去走走也無礙的,都準備回來了,誰又想到……」阿九頓住了,將下面的話嚥了下去。她不說王爺自然也明白,這種事情不用挑明。
王爺想了想,緊接著長歎了一口氣。出來狩獵本想帶著阿九散心的,結果竟鬧出這種事兒來。
「這幾日我不在身邊,都不許隨意走動,免得再出了什麼岔子。你若是乖乖的,狩獵結束本王自會有賞。」王爺不再糾纏著這個話題,瞧著阿九臉上的淡笑,收起本來斥責的話,到了嘴邊就變成用獎賞來誘惑她了。
阿九細細打量了一下王爺的臉色,似乎只是擔心她的安危,並沒有顧及到其他,她的膽子也變得大了。
「妾身也不去討那個沒趣,問王爺是什麼獎賞。妾身只想說,那獎賞可不能是您先前答應的毛皮披風。」阿九對著他眨了眨眼,臉色露出一絲調皮的嬌笑。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無論是寵姬還是側妃,她都懂得如何在最恰當的時機得寸進尺。
王爺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輕輕地「嗯」了一聲。自那以後,果然阿九變得十分老實,輕易不再踏出半步。蕭王妃也自覺虧欠,每日都要過來陪阿九說說話,再自己出去騎馬解悶。
這日,阿九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手裡隨意地泛著一本書。蕭王妃最近也憋狠了,早就出去和其他內眷戲耍了,倒是把她晾在一邊,說起來她都在考慮是否要放棄王爺的那個獎賞。
「主子,麗妃娘娘來了。」正猶豫間,花聆通報的聲音傳了過來。
阿九連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羅裙,眉頭不由得蹙起,麗妃來做什麼。難道是為了五皇子當說客來了?
「恆側妃。」正思考間,麗妃那黃鸝一般的清脆聲音已經傳到耳邊。
「妾身不知麗妃要來,未能前去迎接,還請麗妃降罪。」阿九連忙低身行禮。
「哎喲,恆側妃快別多禮。這裡又不是宮裡,哪那麼多禮節。」麗妃連忙走上前來,親自將她攙起。
兩人都挑了椅子坐下,阿九細細打量了她一眼。上回在假山後面光線太暗瞧不清楚,現在她可瞧仔細了。麗妃還是那樣的動人,身材依然玲瓏嬌俏,絲毫不像是已經做娘的人了。
「恆側妃幫著趙王擋了一劍之後,可成了名人兒了。連皇上都會提起,本妃可是羨慕得緊。這不就來瞧瞧,英勇的恆側妃。」麗妃端起一旁的茶盞抿了一口,眼眸也毫不介意地打量起阿九來,臉上的笑意更加明媚。
「妾身不敢當,娘娘現在做了母妃,妾身才是打心底裡羨慕。」阿九連忙擺手,輕巧地轉移了話題。
她真懷疑麗妃和五王妃串通好的,頭一句都是自己的夫君誇讚她。大人物日理萬機,哪有時間去想起她。
「趙王這麼寵愛恆側妃,以後總會有的,不用太著急。」麗妃臉上的笑意一頓,似乎提起十三皇子,有那麼一點不自然。
阿九想起當初五皇子就是以十三皇子,來要挾麗妃。想來麗妃在宮裡也不會好過,整日想著替別人計較那位置。

068 驚現郡主
王爺晚上回來的時候,阿九就把今日麗妃來的事情告訴了他。
「妾身也猜不透,麗妃一直都沒提阿睿結親的事兒。只是和妾身說一些家常,再談談孩子。」阿九正低著頭替他換衣裳,說起下午麗妃過來,她到現在想起了都覺得摸不著頭腦,始終搞不明白麗妃的目的。
「隨她去吧,她是皇上的寵妃,難免收到了什麼風聲。」王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阿九微微愣了一下,轉而回過味來了。麗妃枕邊風一吹,的確可以探聽到這些,更何況時睿結親表面上和朝政一點關係都沒有,花點心思也是可以探聽到的。
等到三月底的時候,狩獵活動也終於結束了。而王爺先前許諾的獎賞,卻是根本沒再提及。
阿九坐在馬車裡,身上裹著純白狐狸皮毛製成的披風,臉上露出淡淡的失落。王爺正斜倚在車壁上,手裡捧著本書專注地看著。女子不時地抬眼悄悄打量著他,眼神帶著些許的哀怨。不過王爺顯然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她輕歎了一聲,便轉過頭去掀起簾子吹風。
「王爺,是不是走錯了?這不是回府的路。」阿九剛看了一下,就發現方向不對。
王爺頭都沒抬,只是輕聲地「嗯」了一句。將手中的書卷翻了一頁。
「不是說好給你賞賜的嗎?我們現在去時府。」他合上書卷,隨手一扔,嘴角揚起一個柔軟的弧度看著她。
阿九先是一愣,轉而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眉眼彎彎。王爺看著她臉上柔和的笑容,微微失神。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將她的碎發別到耳邊。
「王爺、恆側妃,時府到了。」馬車外傳來玉石有些清冷的聲音。兩人也顧不上多說什麼,攙扶著走了下去,自有軟轎過來。
等到了院子裡的時候,時景已經帶著時夫人出來迎接了。時睿先行去了五皇子府,還沒回來。
四人難免客氣了一番,王爺始終以一個女婿的身份行禮,未曾擺出架子。一旁的時夫人連連點頭,顯然對這個只見過幾次面的高貴女婿,還是比較滿意的。
阿九見了時夫人臉上舒心的笑容,心底也輕輕舒了一口氣。
「阿九,今個兒和王爺留了晚膳之後再走吧。」時夫人怎麼瞧怎麼覺得自家女婿是通明之人,所以很快地就運用了得寸進尺的手段。
「胡鬧,阿九回來就是逾矩了,還留下來用完膳?若是讓有心人知道了,王爺可是很難做的。」還不待王爺和阿九開口,一旁的時景已經出口訓斥,臉上的神色也緊繃著。
時夫人立馬垂下頭來,不說話了。卻是悄悄抬手在時景的腰上狠掐了一把,當然這些都落入了對面兩人的眼中。王爺的嘴角輕輕勾起,阿九卻是有些尷尬。她的爹娘是患難夫妻,其中的情分自是富貴人家不可比的,只是這種動作雖然收斂了,卻也容易被人發現。
「不礙的,如果方便的話,小婿還想陪著阿九在時府住上一宿。不知府上是否方便?」王爺臉上的笑意越發明媚,看著時景和時夫人,語氣中也儘是恭謹。
在場的人都是一愣,特別是阿九直接偏過頭來看著他,接觸到他安慰的眼神,卻還是有些難以置信。王爺此舉的確是有些壞了規矩,不過是他親自提議的,估計也沒人敢有異議。
「方便,當然方便。」時景立馬點頭,就帶頭引著王爺進了前廳。
等到下午時睿回來的時候,三個男人就進了書房裡。時夫人拉著阿九去了後院,難免問東問西。她拉著阿九的手就不鬆開了,對於上次遇刺受傷的事情,始終耿耿於懷。
「阿九,你告訴娘親,當時是你自願擋劍,還是王爺推你過去的?」進了裡屋之後,時夫人一把拉住阿九,壓低了嗓音問道,臉上的神色也十分嚴肅。
阿九一怔,心裡不由得一暖。這種避諱的問題,也就只有親娘才會如此關心她。
「娘,您想什麼呢?我是柔弱女子,何況當時還有五皇子看著,若是王爺那麼做了,他還怎麼見人吶?」阿九連忙擺了擺手。
「以後再有個刺客都給我往後躲,哪有衝上前挨刀的。你是要娘白髮人送黑髮人啊?」時夫人聽她這麼一說,心稍微寬了一些。轉而臉上又露出些許的恨鐵不成鋼,怎麼就教養出個不怕死的。
阿九連忙縮進時夫人的懷裡,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
「我再也不敢了,日後定不會往前衝了。」她話語裡撒嬌的意味十足,時夫人也就沒有再追究。
用晚膳之前,時景匆匆地走了進來。看到小桌上的茶盞,拿起來就先灌了兩大口。
「書房裡沒個伺候的人啊,連杯茶都來不及喝?」時夫人瞧見他猶如牛飲的動作,不由得嗔怪了一句。
時景連忙擺擺手,好容易才平靜下來,抹了一下嘴角的茶漬。
「王爺的眼光真是長遠。」他長歎了一口氣,幾步走到時夫人身邊坐下,這句忽然冒出來的話讓時夫人一怔,轉而抬眼瞧著阿九。
「爹你畢竟是剛入京,想來對於朝堂的形勢,王爺更加理解。」阿九尷尬地笑了笑,輕聲安慰道。卻不知為何時景會在時夫人面前提起這些,以往怕她擔心,那些官場上的事情,從來不會拿到後院說的。
時景擺了擺手,緊跟著又歎了口氣。
「王爺都把路替阿睿鋪好了,要嘛戰場殺敵建功立業,要嘛迎娶純臣之女。」時景的聲音裡有些無奈,看向阿九的眼神裡,帶著一絲詢問。
阿九一怔,眉頭緊蹙。純臣就是像時景這樣的,哪位皇子都不投靠,只一心替皇上辦事兒的臣子。
「戰場殺敵?阿睿才多大,還是個半大的孩子,這萬萬不可。更何況時家就這麼一個嫡子,你準備絕後啊?」時夫人立馬出言否決,在她的眼中,她的小兒子還未到弱冠,怎能去了戰場。
她的話語裡明顯帶了一絲焦急,看向時景的眼神也有些嗔怪。順便心底對於王爺的好印象立馬下降了不少,怎麼出了這麼個餿主意。
「現在朝堂之上的局勢,女兒不清楚。只是三品左右的大臣都已經開始站隊,品階過低的嫡女又配不上阿睿,門檻太高的世家又瞧不上時家。純臣之女目前不可取。」阿九細細分析道,只是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她知道王爺是急了,對於五皇子三番四次派人來說服阿睿的親事,他現在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那兩個辦法都不行。王爺鋪得這叫什麼路?」時夫人一聽到阿九的話,就開始不依了。娶低身份的女子,她怕委屈了時睿,身家高的又怕壓制住時睿。怎麼想都覺得不順心。
「王爺也是不想時家為難,難不成真的讓阿睿娶了五王妃的妹妹?到時候……」時景輕歎了一口氣,有些急切地說道,卻是猛地頓住了。
時夫人也是聰穎之人,連問都沒問,卻都已經猜到下面的話了。不怕萬一就怕一萬,若是到時候五皇子真的和趙王掐起來,時家的嫡女是趙王側妃,時家的嫡子和五皇子是連襟,那麼時家的位置就真的十分尷尬了。
三個人還沒商量出什麼,前頭已經來人通傳去用膳了。五口人圍坐在餐桌上,這樣熱鬧的氣氛倒是好久未見了。阿九低著頭聞著桌上熟悉的飯香,依然是先前時家的廚子,眼淚差點掉下來。
相隔兩世,再次嘗到這樣的飯菜,讓她的心底不禁產生一絲滿足。如若她重生在還沒嫁給王爺的時候,她一定不求顯赫的富貴榮華。可惜這輩子,平淡安寧注定與她無緣。
「嘗嘗這個,我小時候極愛吃得。」阿九夾了一塊酸辣小炒放進王爺的碗裡,嘴角的笑容越髮帶著滿足。
王爺嘗了一口,立馬也覺得不錯,連夾了好幾塊。
一頓飯倒是吃得溫馨熱鬧,席間丈人慈祥,女婿孝順。看起來一家人說說笑笑和和睦睦,時間倒是不經意間就過了。只是時睿的笑容有些勉強,總覺得心裡在惦記著什麼,阿九瞧見了眉頭也跟著蹙起。
「待會子王爺和我爹去說說話,我留下來看看阿睿。」她微微偏過頭,覆在王爺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王爺往時睿的方向瞧了瞧,眉頭也微微蹙起,緊跟著點頭示意她安心。
晚膳用完之後,阿九先讓時夫人回去休息。王爺和時景去了書房,時睿仍然坐在飯桌旁,臉上的神情有些恍惚。
「阿睿。」女子坐到他的旁邊,輕聲喚了一句,卻沒有得到該有的回應。
她皺了皺眉頭,從小到大還從沒瞧見她這個能文能武的弟弟,有這樣失神的時候。
「咚咚。」她敲了敲桌面,發出沉悶的響聲。
「姐。」總算是引起了時睿的注意,他抬起頭對著阿九露出了一個淡笑,卻有些強撐的意味。
「你這麼大了,一直順風順水。以前在家裡有爹娘庇護,入京之後頭一回科舉就考了榜眼,現在又是五皇子的貼身侍衛。你幾乎沒有讓姐姐擔心過,只是沒想到現如今這婚事兒,卻有些難辦了。」阿九斟酌著開口,雖說感情依然在,但是姐弟畢竟分開兩年,更何況他們都已經是大人了,心思也不是那麼好猜了。
她真不知道阿睿對待這件事的態度,和以後的打算。所以即使為了時家,她也想要徵詢一下時睿的意見。
原本和她對視的男子,聽到這句話之後,眼光有些躲閃,面上流露出一絲複雜。阿九的心「咯登」一下,她瞧著時睿有些彆扭的模樣,忽然有些不適應。
「阿睿,你是不是有相中的人了?那人是不是身份和你不相配?還是說你見過五王妃的妹妹了?」她一把按住時睿的肩膀,聲音有些激動,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王爺是當著時睿的面,提及那兩個意見的。想來定是那女子不符合純臣之女的身份,否則阿睿也不會這麼瞻前顧後。
時睿抬起頭,看著阿九連忙擺手。
「姐,你想哪裡去了。五王妃的心思我一早就知道,她那妹妹過來,我自然是躲著的。也不是心裡有人,只是我看了一個姑娘光著的腳。」時睿一開始有些吞吞吐吐,說到最後似乎也不管不顧了,急急地說完。
阿九卻是愣住了,連忙張望了一下四周,見周圍連丫頭都下去了。只留了花聆在外面守門,這才放下心來。
「時睿,你怎麼就看了姑娘家的腳?今日王爺那兩條路都行不通了,爹娘也都白為你操心了。沒想到你自己倒是先挑好了娘子?」阿九被他弄得也有些急了,語氣難免重了些,連名帶姓稱呼起來。
時睿悄悄抬眼看著女子,手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髮冠,臉上的神情越發不自然。
「那姑娘崴了腳,我過去攙著她。沒想到她自己坐在地上,直接把鞋和襪脫了,然後就伸到我面前,讓我替她揉揉。我哪兒見過這樣的女子?」時睿的聲音越來越低,臉上也露出些許無奈的表情,或許是想起那日的事情,讓他的臉泛起了淡淡的紅色。
說起來他見過最多的女子,就是像阿九這樣的。縱然有時會使小性兒,但也都是在家裡。在外面哪一個不是先注重儀表臉面,女子的腳被男人看了,就得嫁給他,這就是規矩。
「你在哪裡遇到這種沒羞沒臊的女子,怎地如此大膽?」阿九也顧不得外面是否有人聽見,幾乎是拍案而起,語調陰冷地看著他。
她甚至在想,若是遇到一些風塵女子,她倒是不介意找人把那女子弄死。也不能讓時家抬進來那樣性子的人,那時家上下可都受不了。
「她說她是長寧郡主。」時睿頓了一下,抬起頭看著阿九,聲音微微壓低。
正處於爆發邊緣的女子微微一愣,轉而傻傻地和時睿對視著。確定他沒有任何一點玩笑意思之後,頹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屋子裡一片寂靜,隱約可以聽見兩人的呼吸聲。時睿自知這次闖了禍,也不敢吭聲。阿九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長寧郡主乃明國貴女,母親是長公主,舅舅是當今聖上,皇太后是她外祖母。走路都得橫著走,長寧郡主也不愧對這身份,坊間傳言性子驕縱,從不吃虧,此乃京都第一貴女。
「郡主整日遇到那麼多人,哪兒顧得上記著你。我和爹爹商量一下,立刻把你弄去參軍。」阿九的眉頭緊蹙,收起臉上的驚詫和慌張,直接開口下了決定。
「恐怕是不能了,狩獵的時候郡主染了風寒沒來,但是卻派了人過來捎話。」沒想到時睿卻是立刻打斷,說到這裡卻是停住了,臉上的神情更是變幻莫測。
阿九胸口一窒,低頭看了看眼前溫潤如玉的少年,再想起蠻橫的貴女郡主,她的腦仁兒就一抽一抽的疼。不用說都能猜出,以後時睿若是娶了郡主,日子絕對不好過。
「捎什麼話,都到了這個時候,有什麼不好說的?」阿九有些急促地問道,臉上也帶著一抹焦躁。
「嗯,具體的我也記不清了,總之就是讓我籌備去提親。」時睿臉色一僵,偏過頭去,卻是露出泛紅的耳朵,洩露了他心底的秘密。
阿九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覺得眼前有些發黑。從上次王家二小姐,鬧著要嫁給時睿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弟弟日後的妻子定不會差。可是沒想到卻是能和郡主搭上關係,若是和郡主成親了,時家的未來自是不用說,只是恐怕要委屈了時睿。
「阿睿,這件事兒先不要告訴王爺和五皇子。你若是不願,我就讓爹爹去向皇上請罪。你若是願意,那你就自己跟爹爹說。」阿九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最終蹲下身來,就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少年的頭。
時睿感覺到女子柔軟的手掌,好像他們還沒有長大,阿九還是那個一心只想護著他的姐姐。
「我,我不想因為此事拖累時家。郡主乃千金之軀,我只怕以我現在的身份,會委屈了她。姐姐放心,我的路自己已經想好了。我是時家的嫡子,不會讓整個家族陷入不利的境地。」時睿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嚴肅,目光堅定地看著眼前的女子,似乎在表達他的信心。
阿九微微怔了怔,轉而嘴角揚起一抹恬淡的微笑。那個小時候偶爾會跟在她身後的弟弟,終於是長大了。
「萬事不用太過勉強。」她輕飄飄地說了這麼一句,伸手拍了拍少年已經漸漸變寬的肩膀,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
姐弟倆商量了片刻之後,就各自回屋了。阿九的臉上依然是心事重重的模樣,回到屋子裡的時候,王爺已經坐在廳內等著她了,瞧見她臉上的疲憊微微一愣,轉而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阿睿怎麼說?」他輕聲地問了一句,順手遞了一杯茶盞給她。
阿九的臉色一僵,舉起茶盞輕抿了兩口,遮掩住臉上的不自然。
「感覺阿睿忽然一下子長大了,他說自己決定。」阿九頓了頓,聲音裡是掩飾不住的疲憊,眼眸也跟著輕輕瞇起。
王爺點了點頭,細細打量著了一下她臉上的神色,轉而「哦」了一聲。
「說起來這屋子裡的擺設倒是和芙蓉院差不多,想來必定費心了。」他沒有再多做糾纏,而是岔開了話題。
阿九經他這麼提醒,才想起來細細打量了一遍屋子裡的擺設,果然和芙蓉院裡如出一轍。
「都是按著我未出嫁時的屋子擺的。」她一路走到床邊坐了下來,玉手不禁摩挲著床上柔軟的錦被,臉上露出幾分緬懷的神色。
王爺沒有說話,跟著她走到床邊,從背後輕輕抱住了她的纖腰。
「若是喜歡,日後常回來瞧瞧,住上幾日也沒人敢多說什麼。」男子有些低柔的聲音傳來,溫熱的氣息噴吐在她的耳後。
阿九的身子先是一僵,轉而又慢慢地軟了下來,將頭後仰依靠在他的頸窩處。
「不必了,這次妾身能住上一宿已是心滿意足。明個兒早起回府吧,免得讓人亂嚼舌根子。」阿九輕輕搖了搖頭,聲音也壓得十分低,似乎沒有什麼力氣。
王爺沒有說話,只是唇卻吻上了女子白皙的側頸,手也十分麻利地解開了她胸前的衣帶。阿九轉過身,主動地抬起藕臂摟住他的脖頸,一陣纏綿的熱吻。
王爺的動作輕緩而溫存,似乎比往日多了幾分憐惜。阿九回了時家,心底也湧出一絲暖意,更多出了幾分嬌媚。兩人的輕吻和撫摸倒是比平時長了許多,當王爺進入的時候,兩人都是一聲輕柔的長歎。緊接著就是瘋狂的扭動腰肢。滿室充滿著呻吟聲,春意綿綿。


069 局勢變動
第二日清晨,阿九和王爺就已經起身了,匆匆洗漱一番,派人和時景通報了一聲,就坐上馬車回府了。
趕到王府的時候,正瞧見不少姬妾往清祥閣走去,顯然都是過去請安的。王爺執了她的手,也直接趕往清祥閣。
「老夫人,王爺和恆側妃來了。」王嬤嬤低聲通傳了一句,屋子裡的人都下意識地向門口看去。
只見一身寶藍長衫的王爺先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恆側妃。兩人離開王府將近一個月,一前一後進來,都是精神飽滿,讓人不由的艷羨。特別是恆側妃身上那雪白的狐皮披風,任誰瞧了心底都是羨慕得緊。
二人見到老夫人,連忙俯身行禮。
「快起來,果然這披風還得年輕人穿起來才美。我這把老骨頭倒是平白糟蹋了。」老夫人連忙讓王嬤嬤扶她們起來,她細細打量了一眼阿九身上的披風,臉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幾分。
王爺和阿九分別坐到自己位置上,聽到老夫人這句話,阿九輕笑著勾起了嘴角。
「瞧老夫人說的,妾身也只有穿上這披風,才能入得了眼。老夫人氣質不凡,豈是我等俗人可比的?」阿九嬉笑著說了一句,順手夾了塊糕點送進老夫人的碗裡。
「這一趟圍場去了,恆側妃的嘴巴倒是越來越甜了。」老夫人還沒開口,倒是身邊的王妃輕笑了一聲,話語裡帶著幾分諷刺。
阿九笑而不語,只是輕輕地挑了挑眉頭。她一進門就瞧見王妃了,王妃的臉色不大好,雖然比原先要少了幾分蒼白,只是依然瞧著有些孱弱。小產的人最起碼要養上一兩個月才能慢慢見好,可惜王妃小產之後,偏偏動了怒氣,又是打人又是感染了風寒,這麼一折騰,沒個一兩年估計是調養不好的。
對面王爺的面色暗了暗,卻是未發一言,只是端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
「王妃姐姐可真是厚此薄彼,一早上請安,大家可都說了不少話哄老夫人開心。結果只有恆側妃一人被您誇讚,妾身可是不服的。」氣氛正是有些僵硬的時候,一旁的斐姬脆生生地開口,臉上笑顏如花。
「正是,大家來請安,就是為了圖老夫人高高興興的。老夫人慣會拿這些話來戲弄人的,弄得妾身們心裡七上八下的。今個兒好在阿九姐姐嘴巴伶俐,若是像妾身這樣笨嘴笨舌之人,定是惹得您不開心的。」一旁的雅姬也不甘示弱,連忙出聲附和,語氣中夾雜著些許的嗔怒。
老夫人被她們逗得笑出了聲,端起盛糕點的碟子,讓王嬤嬤給王爺送了過去。
「瞧瞧你們,一個比一個能說。我這把老骨頭只有一張嘴,可弄不過你們。」老夫人的聲音軟了幾分,並沒有把王妃的話放在心上。
氣氛再次活躍起來,阿九對著身邊的秀姬和雅姬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些許感激的笑容。說起來一回來就受到王妃這樣的關注,她的壓力還是很大的。
「老夫人,紅鯉那丫頭來了。」正笑鬧間,外頭有人傳話進來。
「讓她在外間候著。」老夫人臉上的笑意不減,只是輕輕地揮了揮手,一點都不感到驚訝,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
倒是阿九有些驚詫,她下意識地看向對面的王妃。只見王妃的臉色早已僵硬難看,想來涉及到立秋的人和事兒,她現在還是無法心平氣和地對待。
倒是身邊的秀姬拉了拉她的衣袖,阿九和她四目相對。秀姬衝著她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阿九,寧兒說還有幾本帳在你那邊。今兒要對帳,待會兒我派人去你那裡去。」王妃很快調整了過來,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
阿九微微一愣,轉而勾起嘴角輕輕點頭。她悄悄打量了一下王妃,恰好對上王妃掃過來的目光,只一瞬間兩人又同時地移開了。阿九的眼裡露出一絲興味,看樣子王爺和她離開的這一個月,府上的事情變了許多。
眾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見老夫人興致缺缺的樣子,便都散了。只王爺一人留了下來,想來是要陪著老夫人用膳的。
出來外間的時候,恰巧看到候在門外的紅鯉。阿九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紅鯉抬頭看了一眼阿九,嘴巴囁嚅著,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樣。
阿九快步往芙蓉院走,眉頭輕輕皺擰了起來,身後的花聆和玉葉連大氣都不敢出。
「姐姐,你等等我。」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阿九一回頭,便瞧見秀姬小步跑了過來。
「呼——」秀姬好容易追了上來,慢慢地平緩著呼吸,臉色也呈現在淡淡的粉色。
「府上似乎變了不少。」阿九等她氣喘勻了,才慢步往前走,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
「可不是,你剛走了沒幾日,王妃就蹦躂出來了。說起來也奇怪,你走之前還傳出她吐血了,想來也是裝得。估計瞧見王爺帶著你去了,覺得該把管家權收回來了。寧側妃的帳本都交給她了,只還剩下你那裡幾本。以後她管家,說不定我又得挨凍。」阿九的話音剛落,秀姬就迫不及待地開口了,說起王妃的時候,她的臉整個都皺了起來。
阿九瞧見她一提起王妃,就有滿肚子牢騷的模樣,不禁被她逗笑了。四下裡看了一下,花聆和幾個丫鬟在後面遠遠地跟著,也聽不到她們在說什麼,索性她也就放了開來。
「紅鯉常去老夫人那裡?」她又問了一句,還不曾見到哪家的丫鬟能夠有如此殊榮,讓老夫人都記掛著,打斷了請安都一點兒都不生氣。
秀姬一聽阿九提到紅鯉,整個人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呵,姐姐,我說你真是小瞧立秋了。你前腳剛走,人家可就搭上了老夫人。幾乎每日都變著花樣給老夫人弄早膳,有時候還親自下廚做點心送去。更厲害的是,經常跑去清祥閣給老夫人捶背捏肩的。弄得老夫人不僅忘了立秋是一個賤婢,就連你給她的紅鯉都沾了不少光。」秀姬的聲音微微抬高,眼眸中流露出一絲不屑。
阿九的眸光暗了暗,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雖然秀姬這話裡可能帶著些許的私憤,但是想來立秋是真的哄住了老夫人的心。要不然紅鯉今個兒也不可能那樣進了清祥閣。
「說起來倒是我糊塗了,還讓你和雅姬看顧著她些。若是有什麼得罪的地方,姐姐給你賠不是。」阿九輕聲地開口,她知道秀姬也不是因為嫉妒。
秀姬畢竟是官家長大的小姐,門風規矩最是重要。她原本也不是看不起立秋,只是對於立秋上趕著巴結老夫人,心裡有些不痛快罷了。
「姐姐,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罷了,我也明白她的難處,把老夫人巴結好了才有命活。你替我告訴她,惹惱了其他人倒也罷了,王妃不放過她提防著些還好。只是最近寧姐姐可是生龍活虎的,讓她大著肚子少往清祥閣跑。別到時候弄得有命進去巴結,沒命出來。」秀姬被她說得有些急了,臉上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最後也鬆了口,雖然臉色依然不好看。
阿九輕笑出聲,微微點了點頭,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就分道揚鑣了。
到了芙蓉院剛進門,就瞧見立秋雙手捂著微微隆起的小腹,站在門口迎接她。
「奴婢見過恆側妃。」她有些吃力地蹲下身行禮,花聆連忙快步走到她身邊,將她攙扶起來。
「身子重了,不需如此多禮。」阿九收斂起剛才陰沉的面色,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幾步走上前去,細細打量了一番。立秋的面色比先前要好看些,只是嘴唇還是少了些血色,春日的陽光正是暖融融的,她站在院子裡,似乎被春風一吹就倒,始終透著一股孱弱。
「外面風大,進去說吧。」阿九低聲說了一句,帶頭進了裡屋。
「去廚房裡傳膳吧,順便把立秋的也傳過來一起用吧。」阿九剛坐了下來,手一揮就吩咐起來。
玉葉俯身應下了,帶著幾個丫鬟就出去了。花聆瞧她倆似乎有話說,也候在了外間不打擾她們。
「萬萬使不得。您是主子,奴婢是下人,怎可同桌而食?」立秋聽到阿九的吩咐,連忙站起來就要出去攔下玉葉,卻是對上阿九那雙清冷的眼眸,又緩緩地坐了下來。
「老夫人都待你不同,想來封妾也不遠了。沒人敢胡說的。」阿九輕聲說了一句,說起來當初玉葉也曾提醒過她,立秋此人要慎用,只是她沒想到,一向等級分明的老夫人,竟會如此輕易地被她這個所謂的賤婢攻陷。
「奴婢……」立秋低著頭,不敢看向阿九,手裡攪著一塊錦帕,卻是說不下去了。
「也罷,本來就是我多事兒,才讓你留了下來。現如今你把老夫人哄開心了保命,我也不怨你什麼。只是你一日宿在這芙蓉院,就不要忘了,我一開始讓你活下來的條件。」阿九沒有繼續等下去,而是直接開口,聲音裡透著十足的清冷。
立秋猛地抬起頭,打量著阿九。說起來這還是她頭一回瞧見恆側妃,說出這樣的話來,其中自然帶著一股狠意和不容商量。
「奴婢明白,是恆側妃心慈,才讓奴婢有命活。現在又護著奴婢,來日若是奴婢封妾了,一定報答您。」立秋慘白著一張臉色,她當然知道,恆側妃如今的勢力。
只要她還住在芙蓉院一日,恆側妃稍微動一下手指,她的肚子就可以無聲無息地沒了。而且事後絕對可以撇乾淨,即使被老夫人怨上兩句,也無所謂。
「我不稀罕你的來日,我只要四個月後,你肚子裡的結果。你動得那些手腳我也清楚,雖是一些腌臢東西吃進肚子裡,但若是換來大家想要的。你就不欠我的。」阿九輕輕敲擊著桌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睛也若有似無地掃向立秋的小腹。
立秋接觸到她那戲謔的眸光,不由得打了一個顫。雙手下意識地捂緊微微隆起的小腹,只感覺渾身難受,如坐針氈。
「你是聰明人,不用我說你也能做得很好。既然你已經狠下心來走了第一步,就不應該猶豫地走完剩下的。否則前功盡棄,一切心思都是白費。」阿九似乎感覺到她的顫慄,稍微緩和了語調,輕聲說了一句。
「奴婢明白。」立秋有些機械地點了點頭。她的腦海裡只不停迴盪著女子剛才的話,恆側妃都已經猜到了她的心思,心裡對於阿九又忌憚了幾分。
這位表面上前期完全靠寵愛爬上側妃之位,後來靠娘家撐腰的恆側妃,恐怕遠遠不止那麼好心好意。這是她布的一個局,從一開始就擺下了棋子,只等著其他人按著她的步驟走。
「主子。」氣氛一時陷入僵硬的時候,玉葉挑著簾子走了進來,身後也跟著一眾端著菜的丫鬟。
三兩下就布好了菜,香味一下子撲鼻而來。立秋原本很空的胃,被女子剛才那番話一驚,卻是有些失去了胃口。
玉葉替兩人盛好了米粥,夾了幾筷子阿九平時愛吃的菜放進了碗裡。轉而看向對面的立秋,臉上露出些許猶疑的神色。
「花聆,你去伺候立秋用膳。」阿九低聲吩咐了一句,一旁的花聆走了過去,臉上卻露出些許不情願的表情,看著立秋手邊被蓋子遮住的大瓷碗,頭一回在伺候人用膳的時候,臉色變得蒼白。
「不用了,奴婢自己來。」立秋連忙擺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進嘴裡細細咀嚼,卻有些食不知味。
「花聆。」阿九放下筷子,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冷,眸中露出了一絲催促和警告。
花聆連忙搶過立秋手中的勺子,心跳聲不由得加快。她還是頭一回瞧見主子衝著她露出不郁的神色,不情願早就被丟得一乾二淨。
她的手抓住瓷碗上的蓋子,輕輕吞嚥了一下口水,便大著膽子揭開了蓋子。那瓷碗裡盛得是一碗熱湯,湯水裡漂浮著一顆整雞心和兩塊肝。
阿九淡淡地掃過碗裡的湯水,未發一言,依然不緊不慢地吃著小菜配粥。花聆硬著頭皮,伺候著立秋用完了膳,當她把那顆雞心餵進立秋嘴裡的時候,整個頭皮都在發麻。好在她硬抗了下來,心裡不由得對紅鯉產生了幾分敬佩。
立秋用完膳,推說身子不舒服,就先回了西廂。阿九也不留她,只是立秋臨走時明顯腳步有些虛浮,看樣子被阿九嚇得不輕。
玉葉和花聆見她走了,也是齊齊地舒了一口氣,總算是把這瘟神給送走了。一大清早,就用得這樣葷腥,讓她倆都有些接受不了。
紅鯉回來的時候,首先到了阿九這裡稟報一聲。自然立秋這一個月的所作所為都傳進了阿九的耳朵裡。
「你最近可以盯得鬆些,只要不是讓她小產的東西,一律當沒看見。」阿九正坐在書桌前,桌上鋪著一張雪白的宣紙,她正拿著毛筆在認真地寫字。
紅鯉微微一愣,抬眼悄悄打量了一下阿九,雖然有些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但是已經猜到了些許,看樣子現在主子只顧著立秋肚子裡的孩子,至於這立秋就得看她的造化了。
直到紅鯉應了一聲退了出去,阿九才著手寫第二個字,只是筆剛放在宣紙上,一滴墨水便染了上去,很快暈開了。
她輕歎了一口氣,將那張紙拿起撕碎了扔在一旁的炭盆裡。火舌吞噬了紙張,很快便化為灰燼。
「主子,王妃來了。」剛出神間,玉葉就進來通報了一聲。
「快請。」阿九邊說邊帶頭走了出去,準備親自迎接王妃。
「有些日子沒來了,芙蓉院還是如此的美。老遠就聞到了裡面的花香,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走進來瞧瞧。」王妃一把扶住阿九,不讓她行禮,眼眸四下裡打量了一下,有些感慨地說道。
「小地方而已,比不上王妃的舒興閣。」阿九連忙擺了擺手。
王妃沒有說話,臉上也帶著些許的笑意,一看比早上的態度好了不少。
兩人進了裡屋,王妃自然是再次打量了一番。說起來這還是阿九封為側妃之後,王妃頭一回來芙蓉院。裡屋的擺設全部煥然一新,王爺當初的賞賜自然不會少,其中有幾樣稀世珍寶,王妃也是一眼就瞥見了。
其中還有那麼一兩件極其心儀的,當初沒好意思向王爺開口要,現如今竟一股腦都擺在芙蓉院裡。
「王爺是越來越看重你了。」王妃輕輕地說了一句,眼睛卻從未離開那些東西。倒不是羨慕這些寶貝,堂堂趙府正王妃王家嫡女,想要什麼自然都能買到的,只是這份情意卻是奢求不來的。
她不由得想起,舒興閣的櫃子上也擺放著幾件寶貝,還是當初她剛嫁進王府,王爺和她還是新婚夫婦的時候賞賜的,現在若論到賞賜,恐怕再也沒了舒興閣的份兒了。
「都是些小玩意兒,入不得王妃的眼。皇上賞賜的白脂玉,王爺特地請了工匠雕刻出了模子,還不是單獨給了王妃?」阿九瞧出她心中所想,連忙輕聲開口。
她剛回王府,還不想和王妃鬧得太僵,現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
「那是兩年前的事兒了,恆側妃的記性真好。」王妃淡淡地諷刺了一句,語調帶著些許的低沉。
阿九臉上的笑意一僵,索性閉上了嘴,也不和她爭辯。賞賜這東西本來就是要各憑本事,王爺不賞舒興閣也不能怨她。
「這次來主要是為了帳簿的事兒,今年開春我病著,也沒法查帳。正好趁著現在身子好了些,得趕緊核對。」王妃見她不再回話,自動地岔開了話題。
阿九挑了挑眉頭,目光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王妃。她的心底有些不舒服,剛回來就要查帳,似乎專門為了等她似的。
「花聆,把剩下的帳簿拿過來。」阿九輕輕吩咐了一句,立馬花聆就拿著帳簿走了出來,交到王妃身後的丫鬟手中。
王妃隨手翻了翻,見到裡面的字跡工整,似乎也比較滿意,微微點點頭,就站起身。
「那本妃就先離開了,這部分帳若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到時候我再派人來找你。」王妃指了指丫鬟手中的帳簿,達到目的了,她也就準備離開。
「王妃請留步。」就在她快要走出門口的時候,阿九及時喊住了她。
王妃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阿九,似乎在等著她的回答。
「妾身只想說,王妃真是辛苦了。平日裡陪著王爺狩獵,還要提心吊膽的。我竟然闖到了密林裡,差點就回不來了,幸虧遇上了王爺,才僥倖免於一難。」阿九的一改平時恭謹的態度,臉上的表情帶著幾分陰冷。
「馬的性子是烈了些,下次不要那麼魯莽就好。」王妃只丟下一句話,就快步離開了,似乎不想多留。
阿九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一絲冷笑。
「我還有一句話沒問,讓內眷騎馬是今年陛下臨時起意的。王妃沒參加過怎麼會知道得如此清楚?」她輕聲呢喃了一句,聲音裡儘是諷刺,卻是更加堅定了心中的猜想。

070 郡主駕到
王妃將帳簿拿過去之後,舒興閣明顯就熱鬧了許多。人來人往的,似乎多出了幾位帳房先生,想來王妃為了這次查帳,算是費了不少的心思。
立秋自從那日被阿九嚇唬了,就再也沒敢出西廂,整日躲在自己的屋子裡。只偶爾看到紅鯉端著東西,送去清祥閣,阿九也根本不去理會。
這日,阿九正在桌上練字,便見到王妃身邊的丫頭夏至走了進來。
「夏至見過恆側妃。」夏至在門外站著,俯下身恭謹地行了一禮。她是王妃新提拔的大丫頭,姿色只在中等。可能是因為立秋的影響,王妃對丫鬟變得更加苛刻,即使貼身伺候的也是盯得死死的。
「起吧,王妃可有吩咐?」阿九也沒讓她進來,輕聲詢問了一句。
「方纔五王妃派人送來了帖子,說是請王妃和兩位側妃過府去賞花。」夏至的聲音隔著簾幕顯得有些沉悶。
阿九微微一怔,眉頭也跟著蹙起,五王妃倒是還惦記著賞花的事兒。
「好,你先回吧。我收拾一下就過去。」阿九放下手中的毛筆,一旁的花聆已經打來了水替她淨手。
當阿九坐著軟轎趕到前院的時候,已經看到那裡停了兩頂軟轎。阿九的轎子剛靠近,就一起抬出了院門,換成了馬車。
王妃獨自坐了一輛馬車在前面,阿九和寧側妃一輛。寧側妃今日挑了一件水藍色的羅裙,倒是把她略顯蒼白的面色,襯得艷麗了些。兩人已經不少時日未單獨相處,一時之間氣氛還有些沉悶。
「阿九這次跟著王爺去狩獵,可有什麼趣聞說來聽聽?」寧側妃輕聲打破了沉默,臉上還是那一抹溫和的笑容,看向阿九的眼神,也是絲毫沒有隔閡的。
阿九微微一愣,嘴角也彎起一個弧度。
「王爺去密林裡狩獵,我也只是在棚子裡不出去罷了。寧姐姐的氣色倒是好看多了。」阿九輕輕搖了搖頭,並不想多提圍場的事情。
只是她的眼神輕輕掃過寧側妃的時候,帶著幾分探究和複雜。王爺帶著她去圍場狩獵,寧側妃若是沒有得到什麼消息,也不可能單獨提出來。同是側妃之位,寧側妃想來心裡也不會好受。
兩人沒說幾句話,就再次陷入了沉默。好在五王府離趙王府不是很遠,很快馬車就停了下來。
「總算盼來了。」還沒下車,就已經聽到五王妃輕柔的聲音。
阿九和寧側妃站在王箬芝的身後,一起向五王妃行禮。似乎是為了襯托這賞花會,五王府裡裡外外都顯得十分喜慶。幾人見完禮之後,五王妃特地執了阿九的手,就帶著她們往內院走。
到了後廳,果然瞧見熙熙攘攘站了將近一屋子的女子,三五成群笑鬧起來。
有幾個相熟的女子走過來,互相見禮就說笑起來,倒是五王妃不曾再離開,一直站在阿九的身邊,還特地為她引見了不少貴婦。
「哎喲,我還到處找你們呢!」不遠處傳來一道熟悉而嬌俏的聲音,阿九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臉上已經露出幾分笑意。
「蕭王妃一向是個閒不住的,哪有你找不到的人。」王箬芝首先接下話來,臉上也帶著幾分挪揄的笑容。
蕭王妃挑了挑眉頭,臉上的笑意一僵,上下打量了一下王箬芝。也不顧漸漸僵硬的氣氛,眼眸裡劃過一絲挑剔。
「可不是,趙王妃身後的兩位側妃,可真是人比花嬌,一眼就能認出來了。」蕭王妃的語調微微揚起,扭著楊柳小蠻腰,慢慢地走了過來。
十分熟稔地和四周的女眷行禮,瞧見阿九更是直接挽起她的手,根本不怎麼搭理王箬芝。
一旁的五王妃都感到有些尷尬,說起來蕭王妃在家做姑娘的時候,就是個愛使小性兒的。嫁進蕭王府,性子雖收斂些,但是她人能幹,嘴巴又十分伶俐,賞罰分明。蕭王府上下都被她收拾地井井有條,就連蕭老夫人都未曾為難過她。
蕭王爺和蕭王妃也算是夫妻情深了,唯一讓兩人鬧開的,想來也只有雅姬的事情了。不過後來又和好了。現如今朝堂之上氣氛詭異,沈家和王家為了爭奪世家之首,鬧得不可開交,依蕭王妃的性子,自然不會給王妃好臉色看。
「這次姐姐請來的美人裡,哪一位不是人比花嬌。沈姐姐,你只誇了趙王府的兩位側妃,我可不依的!」氣氛正是尷尬的時候,一道略顯嬌憨的聲音傳來。
眾人皆把視線投過去,一位身穿嫩黃色百褶裙的女子搖曳生姿地走了過來。阿九輕輕瞇了瞇眼眸,原來是王箬芝同父異母的妹妹王箬玉,五王府的側妃。
蕭王妃顯然對這位王家的嫡次女還是留了幾分薄面,臉上的也不曾露出惱意。
「哎喲,玉妹妹做了五王府的側妃,真是出落得越發嬌俏了。五王妃請的女子當然都是美人,你可別調皮啊。」她笑著說了一句,剛才對付王箬芝的那股子乖張全部都收了起來,只餘下淡淡的客套和疏離。
阿九的心裡微微詫異,除了見了宮裡的貴人,她還沒見過蕭王妃對誰服過軟。眼前這位剛及笄的王箬玉,應該和秀姬差不多的年紀,倒是讓蕭王妃如此提防,她的心底也產生了一絲警惕。
「人差不多都到齊了,賞花會就開始吧。」五王妃對著王箬玉點了點頭,顯然十分滿意她剛才的解圍。
數位美人都移步到了後花園,五王府的佔地比趙王府還大,花園修建的也更加氣派。也襯托出五皇子的身份,不少宮裡才有的奇花異草,這裡也是隨處可見。
花園裡早已擺下了小桌,隨性而不散亂。不少人都十分滿意,和幾個相熟的女眷,挑張桌子聚到一處。頭上的陽光正是暖洋洋的,外加可口的茶點,的確十分愜意。
只不過開了桌之後,阿九這裡還是沒什麼變化。五王妃、側妃和蕭王妃依然和趙王府的三位女子坐在一處,六個人說說笑笑,倒是把沒了剛才那股子尷尬。
「說起來時夫人身子不好,推辭著沒來這賞花會。」五王妃狀似不經意間說了一句,眼角稍微瞥過阿九。
「母親恐怕猜想這是年輕人玩兒的,她沒那麼多精力不想掃興罷了。」阿九輕輕點了點頭,她早就掃視過周圍,都是一群年紀相仿的女子,想來時夫人也是猜到這一點,才不過來湊熱鬧的。
五王妃擺了擺手,臉上的笑意更甚。
「只不過是一幫姐妹們一處玩兒罷了,不過若是以後時護衛有個娘子,倒是能和我們一處耍。」她看著阿九,手裡捧著杯茶盞。
眾人頓時一愣,轉而心裡都反應過來了,又見阿九沒有接腔。蕭王妃就插科打諢說了幾句,也就過去了。
「去把二小姐叫過來。」五王妃手裡拿著一塊桂花糕,輕聲對身後的丫鬟吩咐了一句。
其他幾個人也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誰都知道五王妃早就看好了時家公子了,這回總算是付諸行動了,準備用自己的嫡親妹妹來結親。
「喲,我當別人家的側妃都沒分來參加,偏偏你們趙王府的就金貴。原來我們這些人不過是陪你這個小姑子,來瞅瞅未來的弟媳婦兒啊!」蕭王妃臉上帶著幾分挪揄的笑意,她靠在阿九的耳後,輕聲調侃了幾句。
弄得阿九輕輕啐了她一口,直伸出手來悄悄捏了她一把,蕭王妃的聲音不算小。就近的幾個人自然都是聽見了,除了五王妃和王箬玉的臉上露出淡笑之外,其他人的臉色都變得有些僵硬。
王箬芝在心底冷哼了一聲,面上卻是一點都不顯露。說起來她就是瞧不上沈家丫頭這一點,給別人當陪襯,還樂得跟什麼似的。其他人猜不出這賞花會的用意,五王府的側妃肯定是知道的,她先前卻沒得到任何消息。
王箬芝抬眼瞧了一下對面的黃衣女子,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王箬玉正好對上她的眸光,嘴角的笑意一僵。自小一處長大,她當然明白這個姐姐心裡的想法。
「姐姐。」迎面走來一位美人兒,和五王妃有幾分相像,只是眉宇間少了那份貴氣,多了幾分矜持。
阿九的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個女子太過於小家碧玉,配不上阿睿。轉而又自嘲地笑了笑,恐怕是自己這個姐姐要求嚴格了。
「來,如兒。姐姐給你介紹。」五王妃拉過她的手,讓她坐了下來,一一介紹。到阿九的順序時,還特地多說了兩句。
那女子紅著臉,羞得低著頭看鞋面。可能五王妃先前就和她提過,弄得她就是不敢抬頭看阿九。
那幾個人連忙掏東西給見面禮,阿九也隨著份子給了一個香囊。只不過是自己繡得,倒是那位二姑娘寶貝的緊。
幾個人又開始笑鬧起來,只不過話題有意無意就圍繞著這位二姑娘轉了。其他人猜透了五王妃的心思,自然都很給面子,不斷地誇讚二姑娘。那小姑娘更是羞得連話都說不全了,阿九始終笑吟吟的,不說好也不說壞,只偶爾附和兩句。
「長寧郡主到——」正說笑著,前廳忽然傳來一聲通傳。
後花園裡立馬安靜了下來,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難免一陣慌亂。五王妃和側妃領著眾女眷到前廳門口迎接。
好在郡主身份不比公主高貴,也不用行跪拜之禮。只是眾人依然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這京都第一貴女。
五王妃站在門口,手心裡已經冒出了冷汗,真不知道這位小祖宗,怎麼今日會往這裡湊。往日郡主不是騎馬就是出遊,哪裡願意來參加這賞花會,她不過昨個兒依照慣例遞了個帖子,沒想到長寧郡主竟是來了。
「嫂嫂既下了帖子給我,卻早早把宴席開了都不等我,好不誠心!」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尾調雖是女子獨有的嬌俏,卻多了幾分力量,不似那些柔弱的。
阿九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兩眼這位郡主,要說平時她是不在乎的。可是出了時睿那事兒,就不得不多留心了。
不遠處拉著五王妃手的女子,身穿一身火紅的長裙,裙擺上用金線繡滿了散落的花瓣,髮髻也是簡潔大方,卻是貴氣逼人。臉上那雙明亮的眼眸,透著些許的犀利,從氣勢上就可以看出幾分傲氣。
「郡主整日彎弓射箭的,嫂子還以為你不稀罕這花草的。你別惱,下回如果想來了,嫂子單獨給你開一次。」五王妃柔聲規勸著,對於這位所謂的皇妹,她可不敢直呼其名。
就連五皇子那人,見到這位郡主,都要給面子露齒微笑的,更別提宮裡的奴才。當今聖上對這位外甥女也是寵愛有加,後宮裡的公主都沒她得寵。
「才不要呢,嫂嫂若是這樣說,被母親和舅舅聽見了,又要說我調皮不懂規矩了。」長寧紅唇一撅,看了一眼五王妃,就把目光投射到眼前的女眷中。
五王妃被她的話一噎,抿了抿紅唇也憋著沒回話。得,無論說什麼都哄不好這小祖宗。
身後的女眷們,好多都是頭一回瞧見長寧郡主。京都的第一貴女,同時也是第一惡女,不少人大氣都不敢出。阿九的眉頭更是輕輕蹙起,這郡主還真如傳言,咄咄逼人。
「哎,對了,這位是嫂嫂的妹妹吧?」長寧隨手指了指五王妃身邊的女子,臉上露出一絲探究的神色。
「是的。」五王妃點了點頭,那二姑娘立馬顫巍巍地出席行禮。
郡主很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嘴裡「嘖」了一聲,細細瞧著眼前女子弱不禁風地行禮,眉頭都擰到一塊兒去了。
「嫂嫂,女子不求去戰場衝鋒陷陣,也得身子康健吧。這二姑娘怎麼這麼瘦?」她拉著五王妃的手,眨巴著大眼睛,一臉的無辜相。聲音卻是一點都不低,足夠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
五王妃的臉色更加僵硬,身邊二姑娘就快要被郡主的一席話嚇暈了。五王妃勉強勾了勾嘴角,下意識地抬眼朝阿九看去,阿九果然在上下打量著搖搖欲墜的二姑娘,臉色雖沒露出表情,眼眸裡卻劃過一絲不贊同,顯然這樁婚事怕是難成了。
「是瘦了點。」五王妃在心底歎了一口氣,她實在是看好時睿,五皇子現在去哪兒都愛把他帶上,日後若騰達了,必定官至將軍,不拉攏實在是可惜了。她在考慮是否要去遠房那邊挑個姑娘過來。
「不過十弟倒是喜歡這樣的女子,聽說二姑娘到了婚嫁的年齡。要不我去求求皇舅舅,讓他賜婚?正好再讓你們姐妹一處。」郡主又掃了一眼二姑娘,便轉過頭來,專注地看著五王妃。
只是她的話音剛落,下面就響起一陣吸氣聲。雖然早已耳聞郡主性子乖張,卻沒想到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
五王妃更是一愣,轉而臉色變得蒼白。說起來這十皇子只是個宮女所生,靠著皇貴妃的照應,才能活到今日,而且還是個有腿疾。他們家姑娘就只有兩個,沒必要都嫁給皇家。
「不勞郡主費心了,她還小。過些時候再談親事也不遲。」五王妃咬了咬牙,勉強維持住臉上的笑意,指甲卻已經深深地嵌進了肉裡。
這位小祖宗今日根本不是來賞花,根本就是來找茬的。她有些疑惑地轉頭瞧了瞧自家乖巧的妹妹,難不成是哪裡得罪了郡主,才勞她大駕拿這種事兒開玩笑?
「嫂嫂可莫要誆我,若是覺得十弟不合適,您就跟我直說。別到時候轉臉就把二姑娘許給別人了,那我可得找人評理去!」郡主輕輕拉住五王妃的手腕,抬起頭看著她,眸子裡儘是認真。
五王妃的心忽然就涼了半截,她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得罪了郡主。竟就是在她妹妹的婚事上不肯鬆口,連皇上的兒子都敢拿出來說。
「回郡主的話,父親和母親還要留我在府上幾年。不會、那麼快談親事的。」最終二姑娘都忍不住出來說話了,只是這句話卻憋了半天,臉也跟紅蘋果似的,說完就躲在五王妃的身後,不敢出來了。
一般女子提起自己的親事,都是臉紅到不行。偏偏這位郡主跟沒事人兒似的,瞧了一眼五王妃,最終點了點頭。
「不樂意就罷了。嫂嫂以後若是有其他合適的女子,就告訴我。我一准都替她們找個好人家。」郡主說到最後的時候,語氣也明顯弱了下去,顯然還是顧及到在場的其他女眷。
五王妃這下子更是被她弄得摸不著頭腦,以郡主這架勢,是要把京都適婚的女子,都找個好婆家了。她還在暗暗可惜,連其他女子都不能找,那時睿這根線她可就牽不了。
轉而又覺得奇怪,她細細打量了一下郡主。只見郡主依然瞧著自己身後的二姑娘,不時地皺眉,根本不搭理她的目光。也就索性放下心來,哪那麼巧。這位貴女整日顧著自己玩兒,想來一個公子哥兒也入不了她的眼。
阿九的心底卻是猶如打翻了五味砸瓶,酸甜苦辣皆有。從一開始她就猜出了這位郡主的目的,無非是讓五王妃死了那條心,斷絕她再找人替阿睿談親事。
若是彎彎繞繞,還很可能讓人猜出來。可她偏偏這麼直,一時讓人無法聯繫到上面。既保住了她自己的名聲,又不會讓阿睿難做。說起來這位貴女除了蠻橫的性子之外,謀略倒是有的。
經過郡主這麼一鬧,眾人賞花的情調明顯降低了許多。後來又分散開了坐,只不過剛才的六人組又加了一個郡主。五王妃少不得要介紹一二,輪到阿九的時候。
「我聽聞恆姐姐的繡工極其了得,上次蕭王府小世子的虎頭鞋還是你繡得。不知姐姐能否贈我一兩件繡品,也好讓我回去描樣子。」長寧刻意停了下來,轉過頭正對著阿九,瞪大了眼睛輕聲說道。
話音剛落,周圍就變得安靜了。就連阿九的臉色都白了白,郡主叫她姐姐?她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只能露出一個比較僵硬的笑容。從懷裡掏出一方繡帕遞給郡主身後的丫頭。
卻是被長寧半路截住,她雙手捧著繡帕,上面繡得是一株怒放的寒梅,栩栩如生。
「姐姐的繡工果然了得,回去我得跟母親說說,改日若有空了請你去府上傳授一二。」長寧舉著繡帕揮舞了一下,便徑直塞進自己的懷裡,絲毫不顧及周圍人詫異的目光。
「妾身不敢,郡主若不習慣恆側妃,喚我阿九即可。」阿九連忙起身行禮,手心裡已經沁滿了冷汗,她現在總算是知道郡主難纏了。聲音裡帶著些許小心翼翼,本來按規矩就該喚她恆側妃,只是郡主的性子,她一時也摸不清。
「有什麼敢不敢的,阿九姐姐。橫豎不過一個稱呼,沈姐姐在我面前不知炫耀了多少回,總說姐姐的繡工,我今兒就是來瞧瞧的。」郡主揮了揮手,臉上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根本不當一回事兒。
阿九卻在心底暗暗鬆了一口氣,好在郡主叫蕭王妃也是姐姐,否則她獨自一人可真招架不住。


前世番外(慎之)
芙蓉院內,一片春光融融,滿院子的桃花盛開。微風拂過,落下了滿地的花瓣。院中坐著一個初為人婦的女子,身上粉色的羅裙和院中的花瓣交相輝映,盈盈一握的小蠻腰,膚若凝脂,面若桃花。一雙水眸讓人不由得深陷其中,頭上只別了一隻玉簪子,卻是襯出幾分飄逸的風骨。
女子長歎了一口氣,看著滿院子的春光,心底卻頓覺無聊。
她就是剛嫁進趙王府不久的恆姬,後院裡除了幾個通房之外,連個正經說話的人都沒有。晚上要侍候王爺不覺得什麼,白日卻得一人呆在院中,真是難熬得緊。
「主子,老夫人請您過去訓話。」花聆站在身側輕聲回稟著,比在時府裡多了幾分小心和拘謹。
阿九秀眉一皺,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滿的神情。當初老夫人知道她的存在之後,就連忙從修養之地趕回了王府,也不知使了什麼法子,讓王爺留下。
把她抬進府之後,老夫人就留在了王府,而且經常把她叫過去。就連通傳都十分不客氣,現在連「訓話」這兩個字都用上了。
「老夫人,恆姬來了。」其中一個小丫頭在外面通傳了一聲。卻見王嬤嬤走了出來,手裡端著藥碗,臉上的神色十分不郁。
「恆姬,老夫人剛用了藥歇下了,您還是在外廳稍等上片刻。」王嬤嬤將藥碗遞給外面的小丫頭,親自替她打起簾幕。
阿九隻點了點頭,也不敢怠慢,連忙走了進來。新妾進門,王爺幾乎日日宿在芙蓉院,那些通房都當做了擺設。每每王爺得了宮裡的賞賜,也是先緊著阿九。她雖在下人面前長了臉,但是對於這位深不可測的老夫人,卻是一刻都不敢懈怠。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裡屋才傳出動靜來。王嬤嬤連忙走了進去,幾個丫鬟又陸續捧著銅盆毛巾進出。
「恆姬,進來吧。」直到屋裡傳來老夫人的呼喚聲,阿九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收斂起臉上不耐的神情,抬腳走了進去。
「老夫人。」阿九半蹲下身行了一個標準的禮,進王府之前,娘親就曾特地派人教她禮節。
老夫人隨意地瞥了她一眼,視線在她那張年輕嬌媚的臉上多停留了片刻,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咳咳。」忽然老夫人重重地咳嗽了幾聲。
「老夫人,氣候剛剛轉暖,還是注意保暖要緊。」阿九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咳嗽的老夫人,輕聲開口。
老夫人長歎了一口氣,輕輕拉住她的胳膊,讓她坐到身邊來。
「好孩子,你是個有孝心的。」老夫人的聲音裡明顯多了兩分笑意,也顯得更加輕柔。
阿九低著頭,嘴角也微微揚起,這還是她進府後老夫人頭一回誇她。
「這是阿九該做的。」她的臉色有些紅,手裡絞著塊帕子。
「我最近身子不濟,可是每日給佛祖抄經不能落下。府上又沒什麼人能當此任,恆姬,你且收拾一下替我去佛堂齋戒幾日。」老夫人點了點頭,不去再去看她,而是以一種不容商量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倒是把阿九弄得一愣,她悄悄抬起頭瞧了一眼老夫人。瞥見老夫人只是悠閒地擺弄著茶盞,絲毫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她已經猜出老夫人的主意已定,雖不明白為何一定要此時讓她去,卻也只有硬著頭皮應承了下來。
當那抹粉色的身影消失之後,老夫人忽然「啪」地一下將茶盞扔在了小桌上,臉上親切的笑意早已不見了蹤影。
「王爺當真要氣死我,我這把老骨頭還沒入土,他就敢忤逆我的意思!」老夫人的面色漸漸變得低沉,顯然被氣得不輕。
王嬤嬤極有眼色地拿起干布將水漬擦乾淨,繞到老夫人的身後,替她揉捏著肩膀。
「老夫人別動怒,王爺也是一時圖個新鮮。這恆姬和京都裡那些高傲的小姐的確不一樣,但是過了這陣兒,到了厭煩的時候還不是隨您處置。」王嬤嬤輕聲勸慰著,知道老夫人不過是惱了王爺有了美妾顧不上娘了,抱怨兩句氣也會消得。
「哼,希望如此吧。當初我可是豁出去了,才把這不肖子留在了身邊。這回對付恆姬,竟又要我撇開老臉一次。若是依照我以前的性子,哪能讓他們如此好過,真是越活越倒退了。」老夫人說起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裡明顯帶著幾分嘲諷。
她的眼眸透過窗戶看向屋外,似乎有些出神。想起以前的事情,難免又是一陣神傷。
王嬤嬤聽見她提起往事,也是嚇得閉上了嘴。各家後院都有些不能說的事情,而這趙王府有一件天大的秘密。作為老夫人的貼身陪嫁丫頭,她恨不得這件事爛在了肚子裡才好。
***
芙蓉院的裡屋內,阿九踢了鞋子躺在王爺的懷裡,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委屈。
「子卿,我捨不得你。去佛堂抄經齋戒我都不怕,只是要好幾日不能見到你,我就難受。」阿九的語氣裡透著十足的委屈,她一臉小女兒嬌態拉住男子黑色的衣袖,輕輕甩了甩。
男人輕聲笑開了,胸膛都隨之變得起伏不定。
「我也捨不得你。阿九,本來為了那事兒,母親對你我就有些怨言。若是你順著她的意,興許她就不埋怨你了。」王爺抬起手,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眼眸裡閃過一絲複雜和無奈。
阿九撅起紅唇,輕輕蹙起了眉頭,臉上露出幾分猶疑的神色。她伸出手無意識地在他的胸膛戳著,腦子裡還在考慮著王爺的話。
她的確是想趁機緩和她與老夫人的關係,老夫人看在王爺的面子上,也沒讓她難堪過。只是對她也沒有多少好臉色,若是以後其他人進了府,她很容易會被老夫人打壓。
「阿九,你就順了母親的意。況且人人都說小別勝新歡,我幾日不見你,以後自然補上。」王爺瞧見她臉上的神色,再次添了一把火。順手捏了一把她的臉蛋,嘴巴已經準確地吻上了她的紅唇。
一陣熱烈地纏綿,當王爺離開她的紅唇時,牽出一道銀絲。阿九的嘴唇已經有些紅腫了,她的腦海裡早已空白一片,剛才的猶豫也全部都消失不見。
王爺看著她有些迷茫的眼神,頓覺心裡一熱。阿九已經躺在床上,寬鬆的常服被揉擠了兩下,早已經散亂了,露出裡面白皙的肌膚。王爺的眼眸微微瞇起,眼神漸漸變得暗沉,他的手已經伸了進去。
「阿九,你去不去?嗯?」他順勢趴在女子的身上,聲音壓得極低,似乎天生帶著一種蠱惑。嘴巴也是輕輕咬住她敏感的耳垂,自是又惹來一陣輕顫。
阿九感到耳後湧上來一股熱氣,接著便是一陣陣酥酥麻麻的感覺,弄得她的身子都軟了幾分。
「去,去。」阿九稍微朝旁邊挪了挪,似乎想要躲開王爺的攻擊,卻是惹來更激烈的纏綿。她的聲音都有些不穩,王爺的大手已經捏住了她胸前的兩團柔軟,不斷地揉搓阿九的身子就又軟了兩分,眸光也漸漸呈現一種媚態。
室內自是一片春光,淫靡的糾纏,肉體的碰撞。
「那我去了。」阿九站在門裡,外面停著馬車,四周的下人已經都被王爺攆走了。
王爺一直輕笑著看著她,現在瞧見她滿臉不捨得的表情,心裡也是有些不放心。卻還是不允許自己露出擔憂,只抬手拍了拍她的額頭。
「我真走了,子卿,你別忘了你答應我的。」時阿九不厭其煩地又說了一邊,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放心。
「這幾日我盡量宿在書房裡,去吧。」王爺被她逗笑了,忍不住再次抬手捏著她的臉蛋,俯下身香了一個。
阿九的臉泛著粉紅,對著他揮了揮手,就轉身往馬車那邊跑去。臨走出門口的時候,她再次回轉過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男人。
王爺身穿著她親手縫製的長袍,袖口處是她一針一線繡制的麒麟。陽光投射下來,照在他的臉上,映襯著他溫暖而寵溺的微笑,她就感到一陣心安。最終她轉身上了馬車,搖搖晃晃地駛向佛堂。
***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阿九坐在佛堂之上,嘴裡唸唸有詞,手中執著毛筆正在認真地抄寫佛經。
「呼——」她輕輕放下手中的毛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已經好幾個時辰過去了,她卻必須得堅持這一個姿勢,還得誠心誠意地抄寫佛經,早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時阿九正無聊的時候,忽然腦中靈光一現。她瞪大了眼睛,咬緊了下唇,眼眸向四周掃了掃,確定無人之後,再次提起了筆。
「一切有為法,佛祖保佑我和子卿長長久久。如夢幻泡影,菩薩保佑我們早、生貴子。」她說完這句話,臉色騰地一下子紅了。
手中的毛筆也顫了顫,嘴角卻是彎起一個弧度。每抄完一段佛經,她都要在心底默念著,求神仙拜菩薩保佑,信女時阿九願與趙子卿白頭偕老。
彷彿是執念一般,她一直不斷地重複這句話。「白頭偕老」這四個字,是她這輩子聽過的最動聽的話。
日子總是有些難熬的,但是當最後一日收拾東西回府的時候,阿九的心卻是無比雀躍的。
「果然子卿說的對,小別勝新歡。」她坐在馬車上,嘴裡小聲地念叨著,臉上的笑容帶著喜悅和期待。
「主子!」馬車慢慢地停下,她卻聽到外面傳來花聆有些尖利的聲音。
阿九的心忽然一沉,待她挑起簾幕下車的時候,並沒有看到男子等待的身影,入目都是滿眼的火紅。那貼著雙喜字的紅燈籠,字體蒼穹的對聯。一切的一切,喜慶而刺眼。
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好在一旁的花聆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阿九的心漸漸轉涼,她有些不敢再看那些耀眼的紅燈籠,生怕自己心中的猜想變成了事實。
「子卿!」她口中無意識地默念著這兩個字,往日總是低柔的呼喚現如今卻變得有些淒厲。
阿九飛快地往後院跑,好不容易學會的禮儀已經全然不顧,她現在要找趙子卿問個清楚。身後是花聆急切的呼喚聲,她卻充耳不聞。
快到花園的時候,前面急忙奔跑的人卻是猛然頓住腳步。花聆也收住了口中的呼喊聲,府上的規矩不允許大呼小叫,她悄悄地靠近女子。
「王爺,你看這花開得可真好看。」園子裡傳來一道有些陌生的女聲,但是聽起來卻是很動人。
阿九怔怔地看著坐在亭中賞花的二人,一位自然是趙子卿,另一位則是身穿火紅的王妃正裝的女子,想來應該是王妃。她忽然感到心底一陣委屈,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時阿九是恆姬,這王府遲早是要有王妃的。只是她沒想到,迎王妃進門的時候,老夫人要把她支出去。她想起臨走時,趙子卿答應她的話,只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
她跺了跺腳,並沒有去打擾他們兩位,而是逕自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九回去自是惱了好幾日,王爺如何哄勸都不再如以往。依然會溫軟地對他,無論是在平時還是在床上,只是他卻再也未瞧見阿九對他露出一個笑容。
「阿九,母親也是怕你心裡膈應著,所以才想著讓你去佛堂抄經,免得憂心過度。」王爺把她抱在腿上,手自然地摟住她的纖腰,聲音裡是說不盡的溫柔,似乎在耐心地解釋著什麼。
阿九只點了點頭,依然專注地替王爺整理衣衫,並不回話。
王爺最終輕歎了一口氣,大跨步地走出了芙蓉院。阿九因為鬧脾氣,忽然心底鬱結成疾,連給王妃敬茶那天都沒出去,只窩在自己的院子裡。
舒興閣裡,入夏正替王妃梳著髮髻。王箬芝坐在銅鏡前,手裡隨意地挑選著首飾,聽著前頭婆子打聽來的消息,嘴角的笑意越發清冷。
「恆姬慣會使小性兒的,老夫人也瞧不上她。王妃莫惱,過些日子王爺厭煩了,看她的下場也不會好。」那個婆子臉上帶著諂媚的笑意,王妃過府只來了幾日,舒興閣裡的丫鬟婆子就被她收拾地服服帖帖。
就連原先幾個想要爬上王爺床的丫鬟,都沒了那些心思。可見王妃這位當家主母,是真真的厲害人物。只是恆姬現如今得寵,眾人都瞧在眼裡,萬一不慎惹惱了王爺也不是好受的。
王妃沒有急著說話,只是輕笑了一聲,裡面夾雜著濃濃的嘲諷。
「我在家的時候,娘親就曾教導我,妾不過是個玩物。王爺若喜歡多抬進來幾個便是了,總好過在外頭養些身世不乾淨的。」王妃的臉上並未露出絲毫惱意,眼眸中的輕蔑讓人心驚。
底下那個婆子連連稱是,面上露出了幾分怯意。
入夏見那婆子走了之後,臉上才露出些許疑惑的神色。
「王妃,何不把這事兒告訴老夫人?您是一品正妃,她還能不替您做主嗎?」入夏小心翼翼地將如意簪插入女子烏黑的髮髻之中,壓低了聲音問道。
王妃挑起眉頭道:「你當老夫人是瞎子不成?她就是要瞧我是個什麼手段,我雖是王家嫡女,看中了這門親事。無奈王爺不寵愛,有苦也只能往肚子裡咽。」
她想起自己披著嫁衣而來,滿心歡喜地認為自己嫁了一個如意郎君。卻不想這個男人已經將心分出去了一半,弄得她這個新嫁娘也跟著位置尷尬。沒了男人的寵愛,女人的底氣就不會足。
入夏有些憤憤不平道:「難道就讓恆姬猖狂?她不給您敬茶躲在屋子裡,還真的認為自己是個人物?」
王妃冷哼了一聲,手裡把玩著一支珠釵。
「我不僅不能動她,還得縱著她!」她整理了一下袖口,臉上露出一絲陰狠的表情。
清祥閣內,王妃和阿九隨侍左右,老夫人坐在椅子上輕瞇著眼眸。
「母親,上回妾身跟您說的事兒,你瞧著成不成?」王妃手中端著一碗粥,臉上帶著些許期盼的神情。
老夫人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頭,微微睜開眼眸,就著王妃的手吃了一口米粥。
「府上的人少,的確是冷清了些。既是有人進來,你問一下王爺的意思。只是那大學士的嫡女不比其他,一切不能從簡。」老夫人用眼睛瞟了一下旁邊的阿九,卻只是細細地叮囑王妃。
王妃一見老夫人同意了,眉眼之間全是喜色。「妾身明白,一定不會讓王爺為難的。」
阿九的手抖了抖,卻是努力強撐著臉上的笑意。她心底已經猜出了事情的大概,想起昨晚王爺在她房裡,對她還是千依百順,現如今卻要娶那大學士之女。
敲鑼打鼓的聲音傳來,趙王府抬進了寧側妃。阿九穿著依舊是一身粉紅的外衫,看著新嫁娘披著大紅的嫁衣走進來,和那個人拜天地入洞房。熱鬧的氣氛,在她眼裡,卻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夜裡,阿九獨自一人躺在床上,想著曾經她進府的時候,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還不到一年,竟成了莫大的笑話。
正是末秋,阿九躺在貴妃椅上,躲在院子裡曬太陽。她瞇著眼睛,看著頭頂上一碧如洗的天空,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她微微低下頭,猛然瞧見院子外頭有只風箏在飛,風箏上是大紅色的梅枝圖樣,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顯得那樣顯眼。
正疑惑的時候,牆頭處出現了一架梯子,緊接著頭戴玉冠的王爺便站了上來,手裡拿著放風箏的線。
「阿九,快出來。再不出來風箏就要飛走了!」王爺抿著薄唇輕輕笑開了,衝她揮著手。
阿九看著他眸中熠熠生輝的光亮,心中一暖。這個人眉眼間溫柔的笑容,總像模子一般已經深深地被她刻在心底。她忽然想起,昔日他們山盟海誓之時,王爺也曾這樣倚在她家的牆頭,放著風箏逗她出去。
王爺見她還愣在原地,以為她還在惱他抬進了側妃。他隨手從牆頭上抓了一塊小石頭,輕輕拋了出去,那石子兒便從阿九的腳邊滾了過去。
「阿九聽話,不然我可跳進去打你了!」他微微仰起頭,臉上帶著些許的得色。
秋日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的臉上,她便覺得一切都溫暖起來,足夠她抵擋整個冬季的寒冷。
「來了。」阿九終於抿著紅唇輕輕笑開了,輕輕瞇起的眼眸透著點點的光亮,她站起身提著裙擺走了出去。那人執了她的手,一起在空地上奔跑。
抬頭仰望著越飛越高的風箏,她只覺得滿心的希望都被帶給了天上的神仙。她在心中默念:信女時阿九願與趙子卿白頭偕老。只是她卻忘記了,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年,就已經抬進了正妃和側妃。

071 馬場相遇
「你這丫頭,上回瞧見那虎頭鞋,硬是要從寶寶的腳上拽下來瞅瞅。把我們家哥兒差點嚇哭了,阿九,要我說你就趕緊去她府上教她,省得她再來欺負我們哥兒。」蕭王妃聽見了,輕輕地啐了她一口,臉上的笑意絲毫沒有拘謹。
四周的女眷不由得悄悄打量著蕭王妃,就連阿九都有些難以置信地盯著她瞧。這裡的女眷,哪一個見到長寧郡主敢大聲說話的,偏偏來個如此張狂的。
「阿九姐姐,咱可說說好了。回去我就給你下帖子,家裡的姐姐妹妹都是說不到一處的,沈姐姐又有了小世子勞累著,改天你可一定不能推辭。」長寧只丟了個白眼給蕭王妃,再次拉起阿九的玉手,不容置疑地說道。
阿九也只有硬著頭皮應道:「承蒙郡主抬愛。」
長寧似乎對她的稱呼不怎麼滿意,輕輕佻了挑眉頭,也沒再多說什麼。
一旁被她直接忽略的王箬芝和寧側妃就不是那麼自在了,四周圍坐的幾個女子,都悄悄打量著郡主。王妃略帶輕蔑的眼光掃過阿九,真不知這位只懂得爭寵的時阿九,是如何巴結上京都第一難搞的貴女。
正猶疑間,前頭有人來報:「王妃,五皇子回來了。」
五王妃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剛想站起身,孰料身邊的長寧郡主比她還積極。
「哎呀,表哥回來了,說起來上次狩獵他還說要送我一隻活鹿呢。卻是空手而歸,這會子我可得去要!」長寧郡主一下子站起了身,隨手攏了攏髮髻,提起飄逸的裙擺,也不等五王妃,轉身就大步往前走。
眾人瞧見郡主的步子邁得豪爽,甚至還感到一陣小風刮過,心裡皆有些唏噓。而五王妃站在原地,臉上露出一絲訕訕的笑意。得了,小祖宗真是口無遮攔,非要把五皇子上次狩獵丟人的老底給揭出來。
阿九低著頭喫茶,瞧見郡主和五王妃走遠了,心裡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郡主是個爽利的人,她也喜歡直爽的性子,所以我這個往日沒人疼的倒是入了她的眼。你也別掛在心上,她哪裡得罪你了,你就只跟她說。若是藏著掖著,倒是讓她瞧不起。」蕭王妃瞧見阿九有些為難的模樣,就拉著她的手腕,靠在她的耳後低聲說了幾句。
阿九笑著答謝:「多謝姐姐提點。」此刻她喊這聲姐姐倒是有了幾分真心。
蕭王妃只擺了擺手,低著頭擺弄著手中的茶盞,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看向阿九的側臉,眼中流露出幾分若有所思。
阿九也不作理會,無論蕭王妃是出於何種目的提點她,總之她下次面對郡主,也不會弄個不知所措的境地。
長寧已經派人打探過了,五皇子入了書房,身邊並沒有帶其他的人,心裡也就放下了幾分。理了理裙擺,快步走了進去。
「表哥。」她一腳跨進書房,就瞧見面沉如水的男子輕微地挑了一下眉頭,她的嘴角也不由得一撇。
「表哥,你上回答應給我的活鹿,現在估計都產崽了,我連一個鹿角的影子都沒見到!」長寧一開口就是張揚的語氣,絲毫不顧及五皇子臉上逐漸變得難看的臉色。
在她的心中,這五表皇兄最是無趣的一個人,整天擺著一張臉跟個木頭疙瘩的。上回她進宮,在皇貴妃那裡瞧見了一個太醫也是如此。偏偏她就是喜歡惹五皇子生氣。
「沒大沒小的,姑姑怎麼沒教過你禮節嗎?姑娘家的哪有成天惦記著騎馬射箭的?」五皇子的語氣不是很好,這個表妹惡劣的性子他人若是不知,自己還是知曉的。
最愛看他翻臉,似乎這樣才能達到她的樂趣似的。
長寧瞧見他的面色,先是收斂了臉上的神色,俯身恭謹地給他行了一禮,轉而見到五皇子點頭,也就不客氣地坐在椅子上。
「哼,你不給就罷了,成天拿著母親壓我。皇舅舅都常說,我是郡主天生貴女,不該拘束了我。」剛坐下她的嘴裡就蹦出了這些話來,表哥拿母親壓她,她可是有皇舅舅撐腰的。
不管這朝堂震動或是皇位之爭,至少現在她是自在逍遙的。
五皇子聽見她搬出皇上來,知道這位表妹折騰人的功夫當屬一流。當下也不理她,只專注地看著手中的書本。
五王妃進來的時候,就瞧見這種場景。兩個人似乎都冷著臉,她的心底輕歎了一口氣。這郡主雖表面看起來粗枝大葉的,實則再精明不過的。每一次來府上找五皇子,都是確定了這裡沒有外人,免得遇上了別家的公子侯爺,到時候可就說不清了。
五王妃先進來給五皇子行了一禮,瞧見郡主仍然氣呼呼的模樣,臉上先露出了幾分笑。
「郡主,要不嫂子先帶你去後院逛逛?賞花會還沒結束,你不是想要向趙王府的恆側妃討教繡工的嗎?」五王妃走上前去,執了長寧的手,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長寧心底有些著急,她怎麼會稀罕那活鹿,讓誰獵殺還不是一樣。偏偏五表哥這人不知變通,害得她要另謀途徑。她眼眸一轉,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不了,嫂子。改日我可是要親自下帖子去趙王府,要拜恆側妃為師的,豈可輕率讓他人笑話了去。」她擺了擺手,臉上露出無所謂的神情。
五王妃臉上也露出一絲不耐,卻是生生地抑制住皺眉的動作。郡主脾氣上來了,誰都擰不過。
「家裡有客還過來成什麼樣子,長寧就放在這裡,不會出什麼差錯的。」五皇子手中的筆一頓,轉而冷下臉來,輕聲呵斥了兩句。
五王妃連忙告罪,最終也只有灰溜溜地告退了。只剩下長寧坐在那裡,她的眼眸不斷地盯著五皇子瞧。
「表哥,我想騎馬。」她坐直了身體,輕聲說了一句。
果然見到五皇子猛地扔掉手中的毛筆,轉過身來臉上顯然夾雜了兩分怒色。
這小丫頭分明就是來找茬的,騎馬?公主府裡多的是馬匹。再說皇宮裡的場地更大,她身上就有腰牌,天天進宮都沒人敢攔著。偏偏要來他這五王府添亂,他要是不生氣才叫怪事兒。
「在家裡母親要是瞧見了,又要說道我。宮裡面那些貴人,若是我衝撞了,母親還得帶著我去賠禮。也就你這裡能用用,表哥,你不會連塊場地都捨不得讓我用吧?」長寧見他要開口的樣子,連忙拿話先堵住他的嘴,讓他不好反駁。
五皇子挑了挑眉頭,得,遇到這麼一個貴女,他能說什麼。
「這裡的場地不比公主府和宮裡,人多口雜,你自己注意點。我派人在那裡守著,你騎馬小心。」五皇子一揮手,再次轉過身不理睬她。多看一眼估計都被氣死了,真不知道姑姑是如何養出這樣性子的姑娘。
長寧瞧見他鬆口,臉上露出一絲得逞的笑容,卻是規規矩矩地彎身行禮。
「多謝五皇子賞。」她說完這句話,就瞧見趴在書桌上的五皇子,臉上的神色更加陰沉了兩分。她卻是自顧地笑了起來,臉上露出幾分狡黠的神色。
等到了馬場的時候,長寧已經換了一身火紅色的騎裝,輕便而不**份。馬場的面積和公主府與皇宮,自然是稍微小了點。不過她倒是滿不在乎,走過去親自挑了匹高頭白馬,騎上去就揚鞭跑起來。
時睿剛從書房裡出來,心裡直泛著嘀咕。王爺回來時的氣色還是不錯的,怎麼剛去了趟書房,臉色就那麼難看。而且更讓他心裡打鼓的是,王爺讓他去馬場,幾次三番叮囑他要好好看顧馬場上的人,不能受傷。他見王爺臉色不好,也沒敢問究竟馬場上的人是誰。
五皇子瞧見時睿的身影消失在書房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他又不是沒陪過長寧騎馬,最起碼累個三五天才能歇回來。他自己不想過去又怕長寧出了什麼意外,到時候沒法交代,只能把自己最信得過的侍衛調過去。偏偏時睿是個精明的,若是告訴他去保護郡主,估計早就推辭了,所以五皇子也只有出此下策瞞著他。
當時睿走進馬場的時候,看見正在馬背上馳騁的紅衣女子時,眼睛都不由得瞪大了。現在他滿腦子都是上一次被這女子大膽的動作嚇到的場景,想都不想本能的就要退出去。
「時睿!」身後卻傳來女子有些氣急敗壞的嬌喝聲。
時睿腦子一下子清醒了,猛地轉過身,單膝跪倒在地,雙手抱拳放在面前。
「屬下時睿,奉五皇子之命,前來保護郡主。」他的聲音鏗鏘有力。
長寧倒是被他弄得一愣,瞧見馬場上的人都被潛到外面去了,也只有幾個婆子門口守著,心裡頓時舒了一口氣。
「呆子。」她一挑柳眉,聲音裡夾雜著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手上落下的鞭子力道也變得更大。
「時睿,你也去挑匹馬來,我們比賽。」長寧騎馬經過他的時候,揚聲說了一句。
時睿知道如果不順著她,又是一陣糾纏。也不多說什麼,直接進馬廄裡選了一匹馬,就揚鞭追了起來。風吹起,拂過兩人的衣衫,馬場上一紅一黑的身影在晃動,倒是多了幾分恣意飛揚。
賞花會結束的時候,五王妃親自送她們幾人出來,蕭王妃一直都是一張笑臉,這次的賞花會本來就不是為了她而開,她也沒什麼可顧慮的,最後臨走的時候,還不忘打趣五王妃的妹妹。
「二姑娘,要我說可得留在家裡兩年好好玩鬧,要不然出嫁了就沒那閒工夫了。」蕭王妃還真不客氣,光明正大地讓人家玩兒。
倒是弄得五王妃和那位二姑娘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阿九瞥了一眼絲毫不以為意的蕭王妃,眉頭輕輕皺起。
「別聽她胡沁,二姑娘,她是逗你玩兒呢。在家多孝敬父母兩年倒是正事兒。」阿九扯了扯蕭王妃的衣袖,出來打圓場。
王箬芝一直事不關己地站在一旁,瞧見阿九出來解圍,臉上又露出不滿的神色,此刻阿九也顧不上理會。
兩家的馬車都走遠了,出來送客的五王妃、側妃還有那位二姑娘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轉而五王妃的臉上露出幾分惱意,今個兒本來打算得好好的,無論如何也要和恆側妃先交個底兒,卻不想偏偏□來一個郡主,弄得她一無所獲。
時阿九當日回去,就把這些當個笑話告訴了王爺,順便提了一下蕭王妃的不妥之處。
王爺的面色一沉,明顯是想到了什麼,看著阿九沉著聲音道:「她這是向你示好,你也無需拒絕。無非她是瞧出了蕭、趙兩府現如今連在一塊兒,但是得提防著些。」
阿九連忙點頭,心底卻暗暗有了計較。前世的時候,王爺從來不跟她說這些,有什麼也都先去和王妃商量。現如今王爺已經近乎厭棄了王妃,時家又正是榮寵之時,也難怪王爺願意提點她。
「這兩日快要徵兵了,阿睿若是決定了,就早日在軍中打點。」王爺坐在飯桌旁,看著丫鬟將菜餚一盤盤擺上來,臉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阿九的心裡咯登了一下,偏過頭看向王爺,心中有疑問卻是有些猶豫。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只是軍中的各將領的後台不一樣,阿睿不要投錯了門。」王爺瞧見她臉上驚疑不定的神色,心情不錯地開口,順手摟住她的纖腰。
阿九連忙點頭,已經明白了其中的厲害關係。王爺幾日肯把話說得這麼直白,已經在暗示他要招攬阿睿的心。朝廷上除了純臣,就只有五皇子的勢力最大,而軍中則不一樣。
武將的心思沒有文官那樣的區區繞繞,他們都是有血性的漢子。一般都只效忠於皇上,況且五皇子又是個沒帶過兵的,在這一點就欠缺了火候。
而經歷了兩世的阿九卻知道,這些武將之中,有不少是偏向於王爺的。不論趙子卿使用了什麼手段,這軍中一定有他的親信。上輩子在王府的最後一年,王妃經常在後院裡宴請那些貴婦,大多數都是將領的正妻。
第二日,阿九特地請示了老夫人,又和王妃說了幾句,才備車離開了王府直奔時府。阿九也不敢多留,只把王爺的幾句話留給時夫人,就立刻回了王府。
果然第二日,時睿去參軍的消息就傳了出來,拜在陸將軍的帳下。那陸將軍阿九也是知曉的,前一世她還沒死之前,陸將軍的威名已經名震天下,想來阿睿跟著他也不會吃虧。曾經的榜眼竟然去參軍,想來是讓不少人都感到詫異的。朝中不少大臣恭賀時景,說他教子有方。
忙完了時睿的事情,阿九才總算是消停下來,她坐在院中打著絡子。已經將近五月份了,夏季又快到了,她的眼眸有意無意掃過西廂,立秋這幾日倒是越發的安靜了,但是去老夫人那裡獻慇勤卻是一刻也不差。
「主子,雅姬來了。」花聆慢慢地走過來,輕聲通傳了一聲。
「姐姐總算是得閒了,前幾日看著你這裡的丫頭忙進忙出的,我都不敢來。」雅姬信步走來,早有小丫頭拿來了椅子伺候她坐下。
阿九斜倚在貴妃椅上,瞧見雅姬身上嫩黃的羅裙,腰間別了一塊白玉,更加顯得落落大方。
「你哪是不敢進來,分明是怕我讓你做事兒。」阿九白了她一眼,經過先前那幾件事情,她倒是願意和雅姬多聯繫,畢竟王爺已經承認了最近王府和蕭府也要聯繫在一起。
更何況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選秀就在這兩日了。沒個兩三月,這後院又將變得熱鬧非凡,其中還有幾個女子,是她咬著牙都想磋磨的。
身邊那幾個丫頭,見主子有話要說,也就都退下了。只留了個花聆在一旁伺候著,玉葉守在門外。
「妹妹可還知道王妃的嫡親妹妹?」阿九垂下眼簾,想起蕭王妃對那位側態度的不同之處,難免讓她心底有疑問,就想趁著這個機會問清楚。
雅姬一挑眉頭,笑著答道:「那位側妃也是妙人兒,用先前表嫂的說法,王家的二小姐是個有手段的。若是下人得罪了她,不磋磨到解氣是不會罷休的。」
阿九有些猶疑地看著她,大家大戶裡要整治下人是正常事兒,只是這側妃似乎不太厚道。
「蕭王妃還說了些什麼,不如妹妹一塊兒說給我樂樂?」阿九也不跟她繞彎子,直接開口問。
雅姬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似乎還帶著些許的神秘。
「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這是表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雅姬的眉眼彎彎,對著阿九略顯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阿九輕聲笑開了,已經明白這五王府的側妃是什麼樣的人,難怪蕭王妃見著她都繞道,想必的確是個睚眥必報的。
「說起來王妃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可沒少受她捉弄。現如今五王妃恐怕過著也不舒坦。」雅姬嘴角的笑意越發明媚了幾分,只是聲音卻壓得極低。
阿九和她對視了一眼,都輕聲笑開了。
***
五月份的時候,大選果然開始了。無論是後宮還是各王府的後院,都顯得極其平靜。那些愛使手段的也消停了不少,都等著自家會迎來幾個什麼樣的姬妾來爭寵。
芙蓉院裡卻是開始忙碌起來了,立秋的身子是越發的重了。阿九請安的時候,已經開始和老夫人商量請產婆的事情。立秋也沒有白費功夫在老夫人的身上,王嬤嬤找了幾個婆子來。說是等立秋生產的那天,王嬤嬤親自來坐鎮。
阿九這幾日也沒閒著,再加上王爺也宿在這裡,她就覺得渾身有些不舒服。今個兒正和前頭的管事,核對立秋生產時要用的東西,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她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嚇得那些丫鬟一陣慌亂,還是玉葉急匆匆地去請了大夫,又回稟了王妃。
等到阿九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瞧見王爺一臉擔憂地坐在她的身邊,她的柔荑被王爺緊緊地握在手中。
「阿九,你可終於醒了。」男人的聲音很輕,似乎很怕驚擾到她一般。
阿九撐著身子就要起來,卻被王爺輕輕按住了。
「你現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大夫剛剛來瞧過,囑托你要好好養身子。」王爺輕輕扶住她的肩頭,讓她躺下,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對於立秋肚子裡那個孩子他根本不關心,現如今阿九有了這胎,若是生下了就佔了長子長女的份額,自是不同。
「有了身子?」阿九有些驚詫,臉上也露出些許茫然的表情。再細想她最近的確是沒來月事,只是事情多忙得亂了她也顧不上。
「蒼天不負有心人,王爺,我們又有孩子了。」她幾乎是喜極而泣,緊緊拉住男人的手掌,感受到他掌心的溫暖。
心底卻在暗暗發誓,這次誰都不能阻擋這個孩子的降生。
「是啊,阿九。上一個孩子與我們無緣,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會護他周全。無論是男是女,我都會把他當做我的心頭肉來疼來寵。」王爺也是激動的,他輕輕將女子湧入懷中,順勢將手輕輕覆到女子依然平坦的小腹上,小心翼翼地摩挲著。
腦海裡還閃現出上回玉葉端著一盆血水,從他身邊經過的場景。無論是那腥臭的味道,還是那暗紅的顏色,恐怕這一輩子他都無法忘懷。


072 爭搶孩子
阿九有喜的事兒不一會兒就傳開了,王爺親自去了清祥閣,芙蓉院裡也立馬變得忙碌起來。
「主子,王嬤嬤過來了。」花聆挑起簾幕,輕聲通傳了一聲。
「恆側妃,老夫人命老身送些補品過來,順便帶人將立秋從西廂挪出去。」王嬤嬤站在門外,簾子已經打起來了,她垂著頭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裡。
阿九聞言一驚,半坐起身向門那邊看去,隱約瞧見王嬤嬤身後還帶著幾個婆子,想來是替立秋搬地方的。
「她還剩下兩個月就生了,老夫人可說要挪去哪裡?」阿九的眉頭輕輕皺起,立秋這步棋她暗暗佈置了好久,也隱忍了很久,若是就因為挪出去看顧不到而荒廢了,著實可惜。
王嬤嬤抬起頭瞧了一眼裡屋,根本看不清楚。
「王爺親自找的老夫人,說是不能影響到您養胎。立秋搬去水玉軒,物什早準備好了,不會出事兒的。」王嬤嬤低聲回復道。
阿九的心裡已經有數了,這是王爺怕立秋再有個好歹,把這芙蓉院弄得晦氣了,那還真不利於她肚子裡的孩子。而立秋現在就搬去了水玉軒也算是好事兒,估計只要平安生下個孩子,就能抬身份做姬妾了。
「立秋那裡還要靠嬤嬤打點,花聆派幾個人幫嬤嬤,順便請立秋過來一趟。」阿九輕聲說了一句。
花聆自是明白,拉著王嬤嬤的手往西廂去,順勢塞了兩個銀錠子。王嬤嬤微微點了點頭,她明白這是恆側妃給賞的。剛才她已經有意無意向恆側妃透露了些許的信息,這個情是王爺去求的,並不是老夫人自願想起來的。
說起來王嬤嬤也明白老夫人的想法,對於恆側妃她還是有些防範的,畢竟兒子都差點跟著人家跑了。
阿九躺在床上,她現在是一步都不敢亂動。距離上次滑胎已經整整一年了,她日日都照著斐太醫的吩咐好好調養,那些溫和的方子也沒敢斷過。
只是這孩子還不到三個月,在肚子裡沒坐穩。現在是特殊時期,眼看著後院裡就要熱鬧了,挑著這個時候有了,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急。但是無論如何,她都要孩子佔了「長」這個字。至於立秋的孩子,立秋自己都下得了狠手,也不算她罪過。
「恆側妃。」立秋的聲音從外屋傳來,帶著些許的小心翼翼。誰都知道恆側妃有了身子,王爺更是看得跟個眼珠子似的,無不謹慎著伺候,現如今都要自己挪出去,她的心裡也帶著一絲不快。
「快進來吧。」阿九睜開眼眸,在玉葉的攙扶下半坐了起來。
立秋挺著個大肚子走了進來,西廂到這裡只幾步路,她卻是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想來身子變得重了,也無法多走幾步路。
「紅鯉,快攙著她坐下來。」阿九瞧見她臉上隱忍的表情,想起自己以後也要這樣,心裡就軟了幾分。
「你就要生了,現在讓你挪出去,我知道是委屈你了。」阿九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看向立秋挺出來的大肚子,嘴角也露出了一絲淡笑。
立秋似乎是受到她的感染,低著頭輕輕摩挲著肚子。
「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恆側妃保胎要緊。說句大不敬的,若是奴婢肚子裡的能晚來幾個月,也不用……」立秋說到這裡,眼眶就紅了,幾乎是有些說不下去了。
阿九的眼眸輕輕瞇起,她自然知道立秋話裡的意思。若是立秋在她後頭懷了,也不用怕佔了「長」的身份。這樣阿九也會放過她,單王妃那裡的壓力,她謹慎著些還是可以躲避的。
「午夜夢迴,奴婢都會害怕,好像那孩子就在奴婢面前責怪奴婢。」立秋似乎說到動情的地方,眼淚不斷地流了下來。
阿九的臉色瞬間變得陰冷,她看向立秋嘴角多了一絲冷笑。向旁邊的玉葉使了個眼色,玉葉立馬會意。
「胡說什麼,孩子還在你自己肚子裡,什麼午夜夢迴。難不成青天白日的你就迷瞪了?」玉葉的口氣不是很好,臉色也變得暗沉。
得,這立秋一聰明人,在孩子上也犯糊塗了,竟敢在主子面前說這些話。明明她自己是個黑心手狠的,偏偏做了一半就要退縮。天下豈有這樣的好事兒?
立秋被玉葉這樣呵斥了幾句,倒是逐漸清醒了,連忙從懷裡掏出手帕擦乾眼淚,不停地向阿九告饒。
阿九依然冷著一張臉坐在那裡,一言未發,只是再次示意玉葉。
「立秋,主子在這裡,我索性把話挑明了。以現在的身份,從你肚子裡爬出來的能有多大前途?再說路是你自己選的,怨不得別人。」玉葉冷著聲音道。
立秋也只有點頭答應的份,她現在身子重無法行禮,也只有低著頭輕聲道:「奴婢一時糊塗,還請恆側妃饒過奴婢這一回。」
阿九的臉色微微鬆了鬆,倚在床邊輕輕「嗯」了一聲。
「讓你挪去水玉軒也是好事兒,那可是個正經院子。日後若得了王爺的眼,以你的本事想來也不用搬出來了。況且過兩三個月這後院裡又會來人,到時候府上的院子可就緊張了。」阿九輕聲提點了幾句,順便把後院要來人透露給她。
立秋是聰明人,她哪有不明白的道理。說起來王爺看在恆側妃的面子上,答應了要給她抬身份。只是那也不過一句空話罷了,到時候若忘了,恐怕什麼都撈不到。現如今就先給她個院子,的確算是佔了便宜。
「奴婢明白,這些時日恆側妃對奴婢的照顧,必定不敢忘。」立秋攙扶著紅鯉的手站了起來,微微屈身算是行了一禮,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肅穆起來。
阿九點頭,對於她的識時務也非常滿意,揮了揮手就讓她下去了。
當天立秋就搬離了西廂,住進了水玉軒。消息傳到舒興閣的時候,王妃直氣得渾身發抖。
「一個時阿九猖狂就夠了,老天竟是如此厚待她。再來一個立秋,立秋算什麼東西,一個賤婢竟真以為有了王爺的骨血,就可以無法無天?還想著被提拔起來做姬妾,簡直就是癡心妄想!」她站起身,憤怒地抬手掃過桌面,那些整理好的帳簿再次被弄得四處都是。
底下伺候的丫鬟們,紛紛屏聲斂氣,生怕這個時候觸了王妃的霉頭,那怒氣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來人,筆墨伺候!」她怒氣沖沖地走到書桌旁,提起毛筆就開始奮筆疾書。
夏至走到一旁,瞧見王妃像是要給家裡寫家書的模樣。知道王妃現在氣急了有些暈頭轉向,光想著要向王家告狀了,卻根本忘了遠水救不了近火。
「王妃,奴婢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她跪倒在王妃的腳邊,現在正是她表現的好機會。
自從出了立秋的事情之後,王妃就不大相信身邊的丫頭,夏至雖然當上了大丫鬟,卻也始終不能得到重用。
王妃的眉頭緊蹙,不知道她究竟賣的是什麼關子,卻還是停下了手中的筆。
「有什麼事兒快說,本妃沒時間在這裡耗!」她的聲音裡夾雜著十足的怒氣,似乎只要夏至說的事情不是緊要的,就會要了夏至的命一般。
夏至抿了抿嘴唇道:「奴婢知道立秋是個吃裡扒外的,可是恆側妃現在有孕,王爺把她當個寶,若是生下個男孩兒,那可就佔了長子的位份。若是立秋也能生個男孩兒,王妃把他抱來養,恆側妃的孩子無論怎樣都越不過去。」
夏至的聲音不緊不慢,說話也是井井有條,顯然這個計劃在她的肚子裡早就打好了腹稿。只等著合適的機會告訴王妃。
可是王妃似乎被怒氣沖昏了頭腦,舒興閣裡的人,都避諱著「立秋」這兩個字,生怕惹禍上身。現如今硬生生聽到,王妃的心裡就像被什麼堵住似的。
「那個賤婢的孩子,怎麼配搬進舒興閣裡來?我恨不得把立鞦韆刀萬剮,那孩子我更不可能要!」王妃直接舉起桌上的硯台砸去,立馬夏至的額頭就濺出了血來,混著烏黑的墨汁,讓人不由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四周的丫頭都有些慌了,夏至只感覺額頭一痛,待抬手摸到頭上的血時,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沒用的東西,拖下去關進柴房吧,不許聲張出去!」王妃一腳踹過她,立馬有幾個小丫鬟顫抖地拖著她出去了。
王妃根本沒再多看夏至一眼,繼續寫她的家書。手裡的毛筆都快被她捏斷了,如果是立秋站在她的面前,她肯定早就撲了上去。
舒興閣這幾日一直不大平靜,整日鬧騰得都很厲害。老夫人和王爺都不想去理會,只要王妃把府裡的事情安排好,他們也不想過多追究。
清祥閣裡,王嬤嬤正在半蹲在床邊替老夫人揉著腿。天氣漸漸變暖,恆側妃有喜了。老夫人算是憂喜參半,後院總是有個正經主子有孕了,但是阿九的身份特殊。難保王爺日後偏私,況且這孩子生下了,就佔著長房的身份。
「老夫人,王夫人求見。」屋外傳來小丫頭嬌脆的聲音。
「夫人快請。」王嬤嬤連忙站起身,走到門外將王夫人攙扶了進來。
老夫人也從床上站了起來,坐到了外廳。拉住王夫人的手臂,不讓她行禮,臉上已經帶著三分笑意。
「親家來了,快坐。」老夫人細細打量了一下王夫人,王夫人要比她年小,一眼瞧上去和王妃有幾分相像。
「許久未來探望姐姐了,不知您的身體可好?」王夫人語帶笑意,也是悄悄打量了一下老夫人。
老夫人抿了一口茶,輕聲道:「老骨頭一把了,只是怕最近讓箬芝那丫頭受委屈啊。」
王夫人的臉色一僵,老夫人一開口就很直白,她露出一絲尷尬的笑意,輕輕揮了揮手。
「那孩子是被我寵壞了,平日也是個知禮的。只是若遇上了什麼事兒,性子拗不過來,還得老姐姐多多提點她。」王夫人一把拉住老夫人的手,臉上的笑意帶著三分懇求。
王箬芝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能犯什麼錯身為母親的她自是清楚。這位性子高傲的王家嫡女,恐怕是不允許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勾引王爺並且還有了身孕。
「我是個不大理事的,這後院早已交給了她。王夫人這麼說可是在謙虛了,箬芝是個懂事的孩子。三年來王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王爺也是記在心上的,哪裡用得上我去提點?」老夫人絲毫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彷彿根本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王夫人的臉色果然更加難看,老夫人這句話已經算是回絕了。本來後院裡的事情,老夫人交出去了就輕易不會插手,除非王爺親自來說。況且對於這個王家嫡女兒媳,老夫人現在並不是很滿意。
「那我先去瞧瞧那丫頭。」王夫人站起身,臉上複雜的神色依舊消失不見,攙扶著丫鬟的手走了出去。
老夫人瞧著她急匆匆的背影,輕歎了一口氣。
「奴婢說句不好聽的,您怎麼就拒絕地那麼乾脆,答應下來日後也不一定真的要幫忙。」王嬤嬤瞧見老夫人又是滿臉不順心的表情,嘴上就多說了一句。
老夫人擺了擺手,臉上疲態盡顯。
「她哪是真要我幫,她也是做婆婆的,分明就知道兒媳婦兒的事兒插不上手。無非是試探一二,我把話說得難聽,無非是告訴她,如果箬芝那孩子再不加把勁,恐怕日後難過啊。」她重新躺回床上,輕閉上眼睛,臉上露出些許惋惜的神色。
王嬤嬤也是一路跟著老夫人鬥過來的,知道王妃現如今情況艱難。不說已經結下深仇大恨的秀姬,那些無事使絆子的人更是不在少數,偏偏還沒個孩子傍身。恆側妃如今娘家後台漸硬,寧側妃家裡也不是好糊弄的,若是王妃稍微出了點差錯,很容易丟了該有的體面。
「王夫人親自來教導,必定會為王妃籌謀。老夫人就放心吧,這府上一日兩日還變不了天。」王嬤嬤輕聲安慰了兩句,
「但願如此吧。」老夫人的聲音漸漸降低,像是快要睡著了一般。
***
王夫人陰沉著一張臉走進了舒興閣裡,王妃早已上前一步攙扶住她。
「娘,您可終於來了,女兒想你了。」王妃今個兒專門挑了一件喜慶的大紅色對襟襖衫,臉上的胭脂也抹得十分均勻,一掃先前蒼白晦氣的模樣。
王夫人雖是親生母親,但是王夫人性子剛強,為了讓在王家後院表現出她當家主母的風度。對待親女王箬芝和撫養的嫡女王箬玉也是一視同仁,賞罰分明。
所以王箬芝也是怕了她,知道自己最近在王府沒給王家長臉,這訓斥肯定是逃不掉的。
果然,剛進了裡屋,王夫人就揮退了所有的下人。
「跪下!」她沉著一張臉,剛開口就這兩個字,毫不留情面。
王妃本來心裡還有些猶豫,但她也是王夫人一手調/教出來的,知道王夫人的脾氣,若是現在不順著她,待會兒還指不定得受什麼罪呢。
王夫人見她乖乖跪下,臉上的神色稍緩。冷著聲音開口道:「你可知錯?」
王妃的身體頓了一下,轉而俯下身去:「女兒知錯。」
王夫人冷哼了一聲:「你倒是說說錯在哪裡?」
王妃只想暫時先順著王夫人的意思,讓她降降火,無奈王夫人直接問她錯在哪兒,她張了張嘴倒是說不出來了。
「你怎麼如此糊塗啊!身為正王妃,你沒了孩子,還不懂得去抓住時機。立秋是你的人,她肚子裡的孩子日後就是你的,大夫說你身子的情況,你又不是不清楚。等你調養好了,估計這後院的庶子都能成群了!」王夫人的聲音裡充滿了恨鐵不成鋼,她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明明平日裡看起來挺聰明的,到了立秋這個節骨眼上竟然犯了糊塗。
「母親,那個賤婢吃我的喝我的,靠著我才能活下去。卻是背著我爬上了王爺的床,她眼中還有我這個王妃嗎?若是日後這院子裡的人都有樣學樣,我還怎麼管教?」王妃的臉上帶了幾分委屈的神色,她最瞧不起就是沒經過主子的同意,丫鬟擅自爬床的。
這種行為不僅讓其他奴婢瞧不起,還打了主子的臉。以王箬芝的性子,她根本無法忍受。
王夫人一聽她這麼說,差點背過氣去。當初王箬芝嫁進王府,她這個做母親的還親自挑了幾個陪嫁丫鬟,以便日後作為通房,沒想到都被王妃以各種理由發賣出去了。
「你真以為你懲罰了立秋就算完事兒了?這府上的丫頭哪個不想睡了一夜之後,就抬起身份的?況且,如今的情勢你懲治得了立秋嗎?別說這是王府,就說你父親抬起來的姨娘還少嗎?你瞧她們哪一個能越得過我去?」王夫人臉上的笑帶著幾分冷意,這女兒被氣糊塗了,目光都不能放得長遠了。
王妃被她的話一噎,眼中閃過幾分複雜的神色,顯然是在思考王夫人說的話。
「可丫鬟要被抬成主子的,立秋還是頭一個。先前那幾個都被老夫人料理了,王爺的心思也不在她們身上。」王箬芝還有些掙扎,輕聲辯解了一句。
王夫人輕歎了一口氣,扶她站了起來。
「放眼整個王府,王爺的心思在誰的身上,你難道不比母親清楚?只要有王家在,你的位置就撼動不了。但若是那恆側妃有了長子,而你偏偏沒孩子傍身,怎麼爭?立鞦韆錯萬錯,你都不能和孩子過不去。」王夫人語重心長地說道。
王妃低著頭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心底湧出一絲不甘,她伸手摩挲了兩下。再抬眼的時候,眉眼間已經多了幾分清明。
「女兒知道了,定不負母親所望。」王妃暗暗咬緊了銀牙,讓她認下立秋的孩子也只是一時之計,等她自己有孩子了,她定要立秋和那賤種後悔莫及。
王夫人剛離開了王府,王妃就親自去了柴房將夏至接了出來。還特地派人去請了大夫來給她瞧傷,兩人在眾人面前自然是上演了一場主僕情深的場景。
***
阿九聽了玉葉的匯報,將嘴裡漱口的茶水吐了出去,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王夫人也是有本事的,王妃這下子倒是清明了。立秋那裡也好過不少,只紅鯉那丫頭的身份就有些尷尬了。」她倚在床頭,輕聲長歎了一口氣,眉頭也微微皺起。
王妃上手護著立秋,雖是好事兒。不過看在立秋眼裡,恐怕像是一道催命符。王妃現在要她肚子裡的孩子,對於立秋這個娘卻是恨得咬牙切齒,留子去母這種事,估計十有八九。
「要不去跟老夫人稟明了,讓紅鯉回來。立秋沒了,主子也少了顧慮。」玉葉恰好聽到這句話,走到她身後輕聲說了一句。

073 突生禍端
阿九連忙搖頭,她留著立秋還有其它的用處。王爺對於後院女子的身份一向慎重,哪一個背後不是娘家硬的。好容易來了個好拿捏的,偏偏府上的女子都看不上,她倒是覺得可用。
果然,王妃當日就親自去了水玉軒。立秋的肚子已經快九個月了,勉強扶著紅鯉的手出來迎接。瞧見王妃咬緊了牙關想要俯身行禮,卻被王妃親自扶住了。
「全府上可都指著你這肚子生出個孩子來,身子重了萬不可憋屈了。」王妃的聲音清清淡淡的,絲毫聽不出惱意。
立秋整個身子一僵,她瞧著搭在臂膀上王妃那白皙的手,手腕上的赤金鐲子刺得眼疼,仍然不敢相信王妃沒有發怒。
「奴婢不敢。」立秋還是半蹲著身子不敢站起來,卻是被王妃輕輕用力拉著,她怕傷了肚子裡的孩子,也只有緩緩地站了起來。
她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王妃,王妃臉上端著一副淡淡的神情,身上正紅色的錦衫使她多出了幾分貴氣高雅。立秋連忙垂下頭去,心底也咯登了一下。
她早就在王妃身邊侍候,現如今的王妃一改先前傾頹的模樣。這種大家風範好似回到了從前,當初進府後壓著以前的恆姬一般。只是現如今風水輪流轉,局勢完全顛倒。但是立秋的心裡還是充滿了警惕,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王妃的手段。
王妃根本沒有要進屋的意思,只是站在院子裡,細細問了幾句話。瞧見立秋的神色比原先要好了很多,面上的神情更加柔和了幾分。
「你放心,原先是本妃身子不好沒顧上。現在本妃親自來看顧你,快到日子了,你自己也多長幾個心眼兒。爭取一舉得男,王爺和王家都不會虧待你的。」王妃縮回手來,看著眼前恭敬有加的立秋,眸中劃過一絲厭惡,卻是很快消失不見。
立秋面上一緊,王妃裡裡外外已經表達出要收養這個孩子的意思,她抬起臉揚起一抹笑意。
「奴婢惶恐,多謝王妃抬舉。」立秋輕聲應下了。
「那你好好養著。」王妃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立秋,就轉身離開了。
紅鯉見到那抹火紅色的身影消失之後,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她瞧著立秋臉上的神色也不大好看,輕輕拉了拉她的手。
「你也莫要往心裡去,重要的是平安生下這一胎。」她輕聲安慰了兩句。
「嗯。」立秋重又看了一眼院門,便轉身回了屋。
王妃親自到水玉軒看望立秋的事兒,不足半個時辰,就已經在後院傳開了。當時花聆正服侍著阿九吃粥,躺在榻上的女子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也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不想偏有人用這事兒大做文章,王妃前腳剛走,立秋用晚膳的時候就發現了不乾淨的東西。好在紅鯉警醒一些,及時挽救了回來,卻也鬧得後院裡沸沸揚揚。
阿九倒是一覺睡到天亮,直到睜開眼才有人告訴她。花聆過來伺候她梳洗的時候,還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臉上的神色。
「主子,紅鯉這丫頭最近也越發有樣子了,這次多虧了她。您身邊現在正是缺人的時候,要不您把紅鯉調回來?」花聆憋了半天,還是說了出來。
紅鯉畢竟是學過醫的,並且上次時阿九被麝香害得夠嗆,所以紅鯉專門在孕事兒上學了不少。
阿九立馬擺手,毫不在意地說道:「現在王妃重視了立秋的孩子,這長字還不一定被誰佔去,讓她在立秋身邊多鍛煉一下,等回來了也好提防那些手段。」
花聆聽了不禁眼前一亮,手上的動作也更加麻利了幾分。
阿九躺在床上歇息,這幾日她除了用膳之外,幾乎都不曾動彈過。只等著熬過了三個月,才敢下地。
「老夫人來了。」前頭有丫鬟通傳,阿九連忙撇下手中把玩的暖玉,掙扎著就要起身。
「快別起來,不足三個月可不准下床。」老夫人連忙幾步小跑過來按住她,臉上還帶著幾分嗔怪。
「老夫人來了,妾身卻還躺著,真是罪過。」阿九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輕聲說道。她位份雖是側妃,卻也不過是個妾,哪有她不去請安,卻讓老夫人主動過來的道理。
老夫人見她真心告罪,原本臉上的神色也稍微緩了幾步。說起來她也是有過身子的,雖知阿九這胎不易,偏偏王爺看得緊,她才會如此看重,只是心底終究是不舒服的。
「我過來主要是看看你,這幾日竟瘦了。」老夫人說完這句話,還真細細打量了她一番,有些慈愛地替她將碎髮別到耳後。
阿九聽了這話,只低著頭紅著臉輕輕笑開了。她不知老夫人此行為何,所以輕易也不敢開口,以免惹惱了她。
老夫人仍然把目光放到她的身上,忽而重重地歎了口氣。
阿九的眼皮跳了跳,心裡更加沒底了,臉上卻是不顯半分。
「王妃的身子沒個三五年調養是沒法生育的,你是個有成算的孩子,應當早日籌謀,我不希望到時候王爺為了子嗣和王家鬧僵。」老夫人坐到椅子上,見一旁的下人都退下了,臉上的神情漸漸轉冷。
阿九一愣,嘴角扯出一絲僵硬的笑容:「前幾日妾身瞧著立秋的肚子是尖的,府上老人兒常說肚子尖的應該是男孩兒。想來王妃身邊不久就會有嫡子傍身的。」
她光說的時候,手心裡就溢出了冷汗。老夫人把話挑的這麼明顯,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並且公然在她面前提子嗣的問題,想來是這幾日王爺那裡透露了什麼風聲。
阿九這麼一想,就不由自主地抬手護住小腹,似乎怕人來謀害一般。
「賤婢肚子裡爬出來的,終究上不了檯面。我倒是不怕別的,只是怕有人謀害我的孫兒。」老夫人輕哼了一句,並沒有高看立秋,只是說到最後,明顯聲音低了下去。
阿九更是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低著頭道:「妾身一定注意。」
老夫人瞧著她,到了嘴邊的話就有些猶豫。她本來是不大想管的,無奈王爺日日請安,都要在她面前磨上一陣子,就是為了恆側妃肚子裡的這個孩子。
「最好立秋生個男孩兒,你就……」老夫人這話就說了一半,卻更讓人膽戰心驚。
阿九後背漸漸發涼,得到孩子後滿心的歡喜,也降了幾分。老夫人這是什麼意思,立秋生個男孩兒讓王妃養,那她時阿九就應該生個女孩兒?
「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找好看顧的婆子。你就讓時夫人物色吧!」老夫人瞧她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也知道今日的話有些嚇到她了,最後說了這句話就先行離開了。
王嬤嬤攙扶著老夫人的手往回走的時候,臉上就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當時她就在守門,二人的話也都傳到了耳裡。
「嬤嬤,你說是不是我多慮了?」老夫人緩步走在小路上,仍然忍不住輕聲開口。
王嬤嬤低著頭,臉上露出幾分恭謹的神色:「老夫人您說什麼呢?您還不是為了恆側妃好,先讓她心裡有個準備。」
老夫人聽到她口中寬慰的話語,也是鬆了一口氣。
「那也不能怪我,她生的若是男孩兒。無論是王妃養還是她養,都是我孫子。只是王爺一心撲在她身上,我不能不防。」老夫人的臉色陰沉了兩分,似乎剛才悲天憫人的人不是她一般,眼中也閃過一絲犀利的光芒。
王嬤嬤低垂著眼簾,選擇了沉默。老夫人籌謀了大半輩子,都已經把後院掌家的權力給了王妃,卻還是放不下王爺。恆側妃無論如何,恐怕都無法討老夫人的歡心了。
「王夫人那裡可打點好了?」老夫人有些不放心,低聲地問了一句。
王嬤嬤立馬回神:「都好了,王夫人表示若是恆側妃生下的是個男孩兒,一定會想法子要過來當未來小世子養。」
老夫人低頭看了一眼王嬤嬤,臉上露出些許複雜的神色。
「沒旁的話了?」在她記憶中,這位王夫人可不會做沒把握的事情。時家現在是皇上眼中的寵臣,王家若是想要完全壓制時家,來撫養這個孩子,其中必定要費好大一番周折。
「她還說到時候,只要王爺不出手,您也袖手旁觀。王家無論如何都會要來這個孩子。」王嬤嬤面色沉靜地答道。
「那是自然,你去回她,王妃要擺出正妻的樣子來,正好趁著時阿九有身子,好好表現一下她的賢良淑德。王府再沒個孩子,外面指不定要傳出什麼風言風語呢!」老夫人冷哼了一聲,顯然對這話有些懷疑。
無論王家是明搶還是硬奪,都看他們的本事兒了。只是估計這頭一個來搗亂的,就是會是他自家人。
王嬤嬤低著頭,連忙應承下來。
再說阿九這邊,老夫人一走,她就有些失神。直到花聆輕輕推了她一把,她才回過神來。頓時感覺胸口一窒,一股火氣往上湧,肚子就開始陣陣的抽疼。
「快去請大夫。」她呻吟了一聲,連忙吩咐了一句。
玉葉瞧著她臉色都變得蒼白,不敢大意趕緊衝了出去。
阿九掙扎著要起來,花聆扶著她,眼瞅著床上已經見了紅,立馬紅了眼眶。
「主子,您別嚇唬奴婢。好容易才有了,您要放寬心啊,一切還有王爺做主呢!」花聆小心翼翼地扶著她,顫抖著聲音安撫。
阿九轉過頭也看見床上的那幾滴血跡,咬著牙深呼吸平息怒氣。她的眸光漸漸變得深沉,對於老夫人明知道她這胎不穩,還來擾亂她的心神。阿九的心裡是有著恨意的,但是對於老太太的用意還有些摸不透。
大夫很快來了,芙蓉院裡又是一片人仰馬翻。阿九重又坐回到床上,一切衣物早已換洗乾淨了。
當然芙蓉院鬧了這麼大的動靜,不少人都知道了,秀姬頭一個就過來瞧阿九。自是好言好語地寬慰了一番。
「姐姐,要我說您在王爺面前,可千萬不能透露一絲老夫人的不好來。若是被旁人捏住了把柄,一個『孝』字就能壓得王爺不喜您肚子裡的孩子。」秀姬瞭解到老夫人離開之後,阿九就出現了問題,也猜出了定是老夫人說了什麼。
阿九執了她的手,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胎也不知是福是禍。」阿九被氣得有些昏了頭,想起老夫人最後所說的話,渾身就開始逐漸變得冰涼。
「姐姐,你說什麼呢。哪怕是個姑娘,身份也是不同。王妃巴望著立秋肚子裡的,還不知能生出個什麼來呢!」秀姬連忙拉著她的手,輕聲寬慰道。
阿九輕輕皺起了眉頭,她沒把老夫人的話告訴秀姬。商量小事還可以,一遇上大事兒,秀姬還是站不住檯面的。
秀姬又寬慰了幾句,花聆就送著她出去了。倒是又迎來了雅姬,雅姬一進來瞧見她蒼白的面色,眉頭就先皺了起來。
「大夫看過已經大好了,無礙的。」阿九扯出一抹笑容,打起了精神應對雅姬,雅姬可不是好糊弄的。
玉葉替阿九身後點了個棉墊子,讓她半坐了起來。
「姐姐歇著吧,我來就說幾句話。」雅姬走到她床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色並不是很好看。
阿九坐在那裡等著她的下文,臉上的笑意卻是不減。
「姐姐這胎要提防著王家。」雅姬坐在那裡,手裡捧著杯茶盞,根本沒有拐彎抹角。
阿九臉上的笑意一僵,手摸著腕上的玉鐲子,強笑道:「多謝妹妹提醒,老夫人已經同意我娘替我安排婆子,今兒下午估計就到了,我會小心的。」
「賤婢的孩子能被主母養到名下,貴妾的也可以。而且王妃的身子不如從前,這孩子的身份得壓得住場子。最近府上有人和王夫人走得挺近。」雅姬不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
阿九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她張口就想反駁,時家不會允許王家胡作非為的。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再聯想著老夫人剛才的話,她越想越心驚。
雅姬瞧見她已經明白過來了,就起身準備離開。
「慢著,這次的你的恩情我記住了。府上快添人了,妹妹還是早作打算的好。」時阿九抓住身下的床單,最後有氣無力地說了這麼一句話,玉葉就極其有眼色地送雅姬出去。
府上要添人的事情,無論雅姬是否知曉。阿九都當是向她示好的一次表現了,雖然雅姬沒把話挑明,但是阿九已經猜出是誰和王夫人走得近了。
「老夫人這是不讓我好過啊。」阿九斜坐在床上,嬌喘著說了一句,語氣中帶著十足的恨意。
「主子,您要放寬心,莫讓小人得逞。」花聆瞧著她臉上哀痛的神色,眼眶也跟著紅了。
***
王爺陰沉著臉,大步往芙蓉院走去,身後緊跟著大氣都不敢出的玉石和元寶,王爺剛回府就聽見有人匯報,今個兒老夫人從芙蓉院出來之後,恆側妃就見紅請了大夫。
「主子,主子!」還沒進屋,就聽見裡面傳來花聆和玉葉著急的呼喊聲。
王爺的面色更加難看,制止門外的婆子通報,直接走了進去。
只見花聆和玉葉圍在床邊,阿九的面色蒼白,眼神還有些迷茫,顯然是剛剛睡醒。只是嘴唇已經沒了血色,怔怔地看著他。
「王爺。」她張口只說了兩個字,眼淚就先流了下來。
花聆和玉葉瞧見王爺的身影,自動地帶著那些丫鬟退了下去,只餘下他們兩個人。
王爺站在那裡,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阿九低著頭只顧垂淚,實際上整個人都很緊張。進了王府之後,王爺寵她,扶她上側妃之位,兩人卻從來沒再提過三年前那可笑的誓言。
就連阿九剛嫁過來時,都未曾提過。只是這府上有一個人卻時時刻刻在提醒他們,那就是老夫人。
「今個兒是怎麼了,可是有人給你委屈了?」王爺最終長歎了一口氣,坐在床邊伸手將她擁入懷中,輕聲問道。
為了阿九這一胎,他日日去老夫人那裡請安,只希望打消她的顧慮。阿九的孩子也是她的孫子,他不會因為偏疼就忘記嫡庶之分。無奈今日發生的事情,似乎證明老夫人並沒有放下芥蒂。
「沒有,只是妾身最近惡夢纏身,容易胡思亂想。好在老夫人已經允了妾身從家裡待婆子過來伺候,估計明個兒就能到了。」阿九趴在他的懷裡,冰涼的手指被他握在掌心,她整個人卻還是止不住地打顫。
王爺沒有說話,只是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晦暗不明。
「本王聽說你今個兒見紅了,可有此事?」王爺抬手撥了撥她額前的碎發,輕聲問了一句。
溫熱的氣息噴吐在阿九的前額,卻讓她感到一陣寒涼。
「無礙的,妾身這胎有些不穩,請大夫過來開了方子就大好了。」阿九連忙柔聲說道。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王爺把她摟得緊些,靠在她的耳邊道:「你放心,我……」
「王爺,老夫人請您過去呢!」王爺的話還沒說完,外頭就傳來了玉葉的通傳聲。
王爺長歎了一口氣,把未說完的話嚥了下去,拍了拍她的香肩。
「那本王先去清祥閣,晚點再來看你,你也別胡思亂想。」王爺放開她,最後深沉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阿九看著他消失在門外的背影,嘴角處勾出一個嘲諷的冷笑。
「老夫人當真一刻都不放過。」她陰冷地說了這麼一句,吐出一口濁氣,便讓人服侍她用晚膳。
「主子,王爺去書房安置了。」玉葉臉色不好地走了進來,低著頭輕聲說了一句。
她眉頭緊皺,王爺方才說了一句還要過來,芙蓉院裡的下人也不敢歇息,只強打著精神等候。卻不想前頭玉石送信過來,王爺在老夫人那裡也不知說了什麼話,總之王爺是怒氣沖沖地去了書房,打發他來通傳一聲。
阿九將手中的書扔到了一邊,輕聲說了一句:「知道了。」
玉葉見她臉上絲毫沒有惱意,也就放下心來了,上前服侍她準備安歇。
「主子,老夫人剛才派人送燕窩給您補身子。」外頭傳來小丫頭的聲音。花聆聽到了,連忙出去招呼。
阿九閉上眼眸,臉上疲態盡顯。
「主子,大夫說了,有身子的人切忌憂思過重。您……」玉葉瞧見她蒼白的面色,有些心疼地說道。
阿九冷哼了一聲,輕輕睜開眼眸,臉上露出一絲不屑。
「老夫人今日的賞賜,我時阿九算是記在心裡了。」她的眸光漸漸變得陰冷,雙手緊緊地抓住了被單。


074 早產生子
阿九向時夫人要的一應婆子,第二日果然就送到了。當時花聆帶著兩個嬤嬤進來的時候,臉上帶著幾分恭謹的意味。
「主子,這位是張嬤嬤,這位是佟嬤嬤。兩位都是夫人特地選的。」花聆簡略的介紹了兩句,眼中的神色絲毫沒有怠慢。
那兩位嬤嬤也是禮數周到地給阿九行了一禮,阿九細細打量了一番。兩位嬤嬤都傳得十分素淨,眉眼低垂,神色平靜。
「我這身子一日比一日重,日後少不得要麻煩兩位嬤嬤。玉葉,帶兩位嬤嬤下去安置。」她歪在貴妃椅上,就著小丫頭的手在吃梨。自有玉葉拉著她倆下去細細打點。
「主子,夫人派人來特地說了,這兩位嬤嬤是宮裡放出來的。當初她收回來就是給您預備的。」花聆站到旁邊,接過小丫頭手裡的盤子,小心翼翼地侍候著。
阿九聞言輕輕點了點頭,她剛剛就瞧出那兩個嬤嬤並沒有膽怯的表情,甚至有一絲老神在在,也難怪絲毫都不拘謹。連宮裡的滔天富貴都見過了,又何況是這王府後院。
宮裡的嬤嬤被放出來之後,大多被世家大族請去教習嫡女規矩,不過孕婦養身子和生產也是她們精通的。想來時夫人早早請回府上供養著,就是為她做打算,心裡不由得一暖。
兩位嬤嬤收拾了片刻,午膳的時候就過來侍候了。張嬤嬤比較和氣,一直叮囑阿九該多吃哪些補身子,倒讓阿九想起已經過世的奶娘。而佟嬤嬤則始終板著臉,卻也十分恭謹,偶爾有些丫鬟疏忽的,她也冷著聲音提出來。
有了這兩位嬤嬤,芙蓉院像是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一般。各個丫鬟婆子都跟著鬆了一口氣,阿九這一天也過得比較舒心。
阿九剛睡完午覺,佟嬤嬤就吩咐丫頭將香爐抬了出去。
「主子莫怪,懷孕的人除了吃食方面,熏香也很容易被人做手腳。現在正是春夏季節,外面的花也多,折幾支帶香的來熏屋子比較穩妥。」張嬤嬤在她身邊輕聲解釋道。
花聆另帶了兩個丫頭,在四處翻找。佟嬤嬤也繞著屋子轉了兩圈,玉葉跟在她後頭。佟嬤嬤偶爾蹙著眉頭,將一些東西放到玉葉捧著的托盤裡。
最後遞了個眼色過去,玉葉找塊帕子蓋在托盤上,就捧了出去。
阿九點了點頭,眸色暗了兩分又恢復了正常。竟然還是有人敢在她的院子動手腳,她也只有忍住火氣。
養胎重要養精神,阿九也早就開始安歇了,今個兒是張嬤嬤帶著玉葉守夜。忽然等到半夜的時候,阿九被外面一陣急慌慌的說話聲給吵醒了。
阿九本不想理會,但是依稀聽到「早產」兩個字,讓她渾身一震。
「玉葉。」阿九輕聲換了一句。
「主子,立秋今晚上在院子裡走了兩步,卻被一個沒帶眼的丫頭給衝撞了。現下是早產了,王妃聽說您這裡得了兩位嬤嬤,想要向您借一個過去用用。」玉葉連忙走到床邊,替她捻好被角,免得她受涼。臉上的表情卻是極其不好看。
立秋當初快要足月的時候,就說王嬤嬤親自過去。王妃瞧著阿九這裡添了兩個嬤嬤,還要想法子要過去使使。若是平安生下來了,少不得又要留在那裡照顧孩子,王妃的如意算盤打得倒是挺響。
阿九聽完之後,就皺起了眉頭。輕聲問道:「誰傳的話?」
玉葉撇了撇嘴,有些不滿地說:「還能有誰,無非是王妃新提拔上來的夏至。」
阿九對於夏至的名聲還是聽到了些許,為人不知如何,但是至少芙蓉院的人是見了她就厭煩的。性子不似立秋這樣圓滑,倒是個潑辣的得理不饒人的主。
「讓她進來傳話。」阿九給玉葉使了個眼色,玉葉就出去請夏至進來。
張嬤嬤聽到之後,就把裡屋的簾子放了下來,遮住阿九的身影。
「王妃親自來請,少不得要嬤嬤跑一趟。立秋是個丫鬟,王爺還沒抬名分,這回也不知吉凶。嬤嬤不必擔心,自有老夫人那邊的人手。」阿九對著張嬤嬤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幾分笑意。
那張嬤嬤一聽立秋的身份,哪有不明白的,眾人對這孩子並沒有多看重。
「主子放心吧,老身只是去看看,人老了哪有年輕人手腳麻利。」張嬤嬤對著阿九福了福身,就退到了屋外等著。
玉葉帶著夏至走到外間,夏至就連忙給恆側妃行禮。
「立秋也是從芙蓉院裡搬出去的,我也放心不下,自然是要請嬤嬤過去看看。但是我這肚子裡的也不安分,明日請務必讓嬤嬤回來。」阿九也沒拐彎抹角,直接輕聲吩咐了幾句,就讓夏至離開了。
再說水玉軒,大老遠就聽見女人的嘶喊聲,想來這一胎生得不穩。自有丫頭出來迎接張嬤嬤,得知立秋已經懷了八個月的時候,她的心咯登了一下。
俗話說得好,七活八不活。估計這孩子和母親都得受苦,但是她面上卻是一點都不顯,只跟在王嬤嬤身邊,很少靠近立秋。
送走了夏至,待到玉葉回來時,就瞧見阿九瞪大了雙眼看著帳頂,似乎困意全無。
「主子,睡吧。如今您的身子最金貴,那些事情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玉葉餵她喝了一碗熱水,才輕聲勸慰道。
阿九點了點頭算是答應,閉了眼睛竟是真睡著了。
第二日剛起,阿九就瞧出玉葉和花聆的臉色不大好看,就連隨侍一旁的幾個小丫頭也是大氣都不敢出。
「看樣子府上是多出了兩位主子?」阿九心裡一涼,卻是閉了閉眼,將原先的狠戾收起,睜開時又是一片清明。
「今個兒寅時三刻才生出一個男孩兒,王妃當場就抱走了。」花聆正在小心翼翼地替阿九穿衣裳,細細打量了一下她的臉色,見她沒惱,才又接著說道:「老夫人也十分高興,立馬派人去通知王爺,立秋也脫離奴籍,成了秋姬。」
阿九怔了怔,低頭挑揀著首飾盒裡的絹花。
「她也算是熬出頭了。」她輕歎了一句,只能說老天待立秋太寬厚,同時又太涼薄。給了她一副賤婢的身份,偏偏生了一個男胎。卻沒有足夠的實力保護,只有拱手讓給他人。
花聆拿起梳妝台上的桃木梳,輕輕梳理著她的青絲。聽到阿九的感慨,不由得搖了搖頭。
「按奴婢說,這哪是熬出頭了。大夫說了,這孩子好容易生出來,卻終究是傷了元氣,恐怕秋姬日後無望再有孩子了。這日子也不會好過。」花聆邊唏噓著,手裡的動作卻是絲毫不慢,幾個回轉就已經挽成了一個如意髻。
阿九一怔,手中挑好的玉簪就這樣滑進了首飾盒裡,發出「吧嗒」的一聲,那玉簪子竟是生生地斷掉了。一旁的花聆和玉葉皆是一驚,都不敢說話了,只垂著頭認真做事。
「昨個兒王爺宿在哪裡?」她重新挑了一支步搖遞給了花聆,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難看。
「回主子,是宿在雅意居的,可能是無人敢去打擾,並沒有驚動到王爺。」玉葉抬了抬眼皮,也不敢有所隱瞞。
阿九一聽,嘴角就劃過一絲冷笑。
「連我這個保胎的都打擾了,還巴巴從我這裡搶人。王妃能放過雅意居?無非是打擾不起罷了。」她冷聲嘲諷道,一個男孩兒足以讓王府後院翻天,即使這個孩子的生母曾經是個賤婢。
花聆和玉葉更是變得小心翼翼,已經很久沒瞧見主子如此動氣了。阿九對著銅鏡照了照,思緒卻是已經飛遠了。立秋不能生孩子了,王爺估計也不會再想起她,王妃如此恨她,再加上個孩子在中間,立秋日後定是艱難。
但是如果立秋一旦得勢,這些曾經對她出手的人也定不會好過。阿九越想眉頭皺得就越緊,她目前還不想立秋就這樣不明不白死了,既然老夫人留下了立秋,就自然有她的打算。
後院裡終於有了孩子,而且還是個男孩兒被王妃抱去了舒興閣。這樣的消息算是激起了千層浪,不少姬妾趁著送禮的機會,想要去瞧瞧這唯一的孩子。卻都被舒興閣的下人擋在了外面,一時之間倒是弄得人心起伏。
過了晌午,張嬤嬤就回來了,進了屋子就開始挑重點跟阿九匯報。
「秋姬生下這胎已經去了大半條命,是老夫人讓保了下來,王妃也沒有多說什麼。孩子生下來,秋姬連一眼都沒顧上看就暈過去了,等醒過來沒看到孩子,卻是一句話都沒問。老夫人誇她明事理,賞賜了不少的東西。」張嬤嬤輕聲說道,接過玉葉遞來的茶水,輕抿了幾口。
光瞧著立秋生孩子幾近大出血的樣子,她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好在秋姬自己咬著牙挺過來了。
阿九的手指不緊不慢地敲擊著桌面,發出沉悶的「咚咚」聲,似乎在醞釀著什麼。
「老夫人和王妃可提了關於秋姬早產的事情?」她沉吟了半天,才壓低了嗓音問道。
明顯是有人要暗算立秋,才導致她早產。
「老身進去的時候,正瞧見幾個婆子拖出來一個被打斷氣的丫鬟。後來老夫人就沒再提過。」張嬤嬤微微想了想,再次垂下頭去說道。
阿九冷笑了一聲,看樣子老夫人是不準備再追究這事兒了。或者說即使查出這院子裡有誰動了手,老夫人也不會為了毫無背景的秋姬,去動其他姬妾了。
「嬤嬤下去歇歇吧,辛苦了。」阿九揮了揮手,先讓張嬤嬤下去了。
現在的她自身都難保,最主要的就是養胎。王妃既然已經得了男孩兒,再開口要第二個可就不是什麼容易的了。
阿九一直都待在芙蓉院裡,這幾個月就沒出去過。花聆等人也只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她,那些煩心事兒一般也不拿過來說。阿九的心底卻是十分清楚的,在她養胎的這段時日,王爺就沒再踏足過這裡。
雖然阿九有了身孕,但是芙蓉院卻是漸漸變得冷清下來,不少人都跑去舒興閣一堵小世子的風采去了。只有秀姬來得勤快,還經常拿一些小衣服小鞋子過來,陪著她說說話。
「姐姐,不是我說你。王爺不來也不是個事兒,讓人知道王爺對這孩子不關注,府上都是跟紅頂白的,那些下人也不會高看。」秀姬皺著一張小臉,似乎有些不滿,她的氣色看起來不錯。
斐太醫如今在宮中,是越發的得寵。皇上偶爾有個頭疼腦熱的也愛找他去,畢竟跟在醫聖後面做徒弟,醫術自是不凡。王爺最常去的就是雅意居和芳儀閣了,也難怪秀姬面色紅潤。
阿九勾起嘴角笑了笑,對她的話並沒有放在心上。
「王爺常去你那裡,你也朝斐太醫要副方子,趕緊趁著這個機會懷上一個,和我肚子裡的做伴兒。」阿九說到最後,低下頭輕輕摩挲了幾下。已經三個月的肚子,微微突起。
秀姬看著她臉上調侃的笑容,跟著臉上一紅,輕輕啐了她一口。
「姐姐慣會糊弄人,這哪裡能急得來!」秀姬低著頭,語氣有些低落。想來她也是喜歡孩子的,只是王妃抱回去的孩子,她卻沒去看過一眼,只派人送了禮過去。
兩人說笑了一陣,玉葉就送秀姬離開了。倒是花聆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走了過來。
「有什麼話就說吧。」阿九抬頭瞧了她一眼,淡笑著說了一句。
花聆咬了咬下唇,語氣有些替她不值:「主子,當初您得寵的時候,沒少勸王爺去芳儀閣,現如今何不讓秀姬也幫你一把。」
阿九嗤笑了一聲,面上十分的不以為然。
「你以為王爺那是不想來嗎?他就是要眾人覺得他不在乎這個孩子,別人來搶也當不了寶。不過今個兒我算是想明白了,別人要的就是我時阿九不開心,王爺哪怕把孩子當根草,她也要巴巴的來搶。我還不如遂了那人的意思,我不止要爭寵,還寵得容不下其他人!」阿九揮了揮手,躺在貴妃椅上,臉上露出一絲嘲諷。
她輕輕閉上眼睛,腦子裡慢慢地籌謀起來。王爺不來看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不想讓她成為眾矢之的。無奈這後院最厲害的老祖宗不讓她好過,她就不會好過。
「去廚房裡要一碗蓮子羹送去書房,少放糖。就說我惦記著王爺身子,讓他多休息。」阿九依然瞇著眼眸,卻是輕聲吩咐著花聆。
花聆也不敢怠慢,從盒子裡挑了一塊銀子出去。最近王爺不來芙蓉院,王妃又顧不上,那些管事兒婆子明顯囂張了不少。芙蓉院的下人過去,都要塞上好多銀錢才能做點心。
阿九見花聆出去,就讓一旁的丫頭侍候她睡午覺。已經三個月了,基本上這胎算是坐穩了。只一開始請過斐太醫,後來王爺也沒下過帖子,只是請了王府裡的大夫瞧瞧。
「孩子,無論如何娘都不會讓你落入他人手中,你得平平安安的。」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就睡了過去。
迷濛之中,感到有東西在摸她的臉。阿九輕輕睜開眼眸,一下子對上王爺那張心事重重的俊臉,倒是有些沒反應過來。
「你可不許走,得陪孩子玩兒。」她抬手一把抓住放在臉上的手,聲音裡還帶著一絲沙啞。
王爺被她這句半真半假的話逗笑了,臉上的凝重也一下子沒了。反握住她的玉手,貼上他的側臉。
「我不走,就陪著你。」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寵溺,目光也越發柔和地看著她。
阿九衝著他眨了眨眼,見他面色溫和,也越發大起了膽子。抬起手摸到他的脖頸處,在他的喉結處停留。
「今晚也要留在這裡,哪怕……」她停住了話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錦被,接著又仰起頭煞有其事地看著他,臉色通紅地說道:「反正大夫說了,三個月胎坐穩了,房事兒就不用避諱了。」
阿九說完這句話,臉色通紅得都快滴出血來了,為了把王爺留在這裡,她可是不怕丟臉的。
王爺聽了之後,微微一怔。轉而仰頭大笑出聲,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
「恆娘子既說了,小生哪有不從的道理。」他一把將身上的外衣脫了扔到地上,直接在她的身邊躺下,順勢就摟住她的腰肢。
阿九朝他的懷裡拱了拱,直接抱住他的脖頸,似乎怕他跑了。
「子卿,我不想你為難。孩子還沒生下來,我們也不用考慮這麼遠。但是現在他在我肚子裡,你是他的父王,我是他的母親。我們就要保護好他,你一連一個月不來瞧他,他若是生下來不認識你可不要怨我。」阿九的口氣十足十的嬌俏,說完了還把腿都翹到王爺的大腿上,側著身子粘著他。
王爺一愣,阿九能夠如此說,他心裡感到慰貼。對於這個孩子,他的確是萬分期待的,畢竟意義不一樣。可是老夫人對他說的話,對他只顧著兒女情長的不滿,甚至是對他的哭訴,都讓他頭疼。
不過現在阿九能夠理解他,他的心底帶著欣慰,瞧見她孩子氣的小動作,不禁露出一抹淡笑。
「老夫人心裡有芥蒂,我是知道的。放心吧,我們的孩子絕對不允許其他人來養。我不能駁了老夫人的面子,但是到時候一定會給你助力。」王爺也轉過臉來,眸光深沉地看著她。伸手拍了她的後腦勺,輕語哄著她。
倒是阿九愣了一下,嘴角也跟著彎起,這算是意外之喜嗎?還是說王爺看透這次如果讓王家得手,至少他想要得到時家的鼎力支持,算是不可能了。總之無論哪一點,她都心領了。
「至於先前恆娘子說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可不能浪費了。」王爺忽然促狹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動手就開始解她的衣帶。
阿九滿臉通紅,顧念著她肚子裡的孩子,兩人只溫存了一會兒就分開了。
第二日,恆側妃復寵的流言當然又傳了出來。各方緊接著開始巴結,就連早膳都是廚房派人早早地送了過來,還特地加了兩道菜。
「這幾盤菜端下去,待會子和嬤嬤們一起用吧。」阿九指了幾道油膩的葷菜,輕聲對著花聆吩咐。
幾個丫頭伺候著阿九用完膳,就輪流著去下人房裡用膳。
「走,收拾一下,去瞧瞧秋姬。」阿九攏了攏髮髻,扶著花聆的手站了起來。
幾個丫鬟有要攔著的,被佟嬤嬤幾句話堵了回去。現在既然胎坐穩了,時常出去走走也是好事兒。幾個丫頭都是害怕佟嬤嬤的,低著頭退到一邊,阿九也只勾起了嘴角笑了笑,就被人簇擁著前往水玉軒。

075 示威敲打
阿九還是第一次來這水玉軒,院子比較偏僻,想來王爺當時只是隨意指了一個。
「主子。」恰好紅鯉出來看見了她們,對著阿九福了福身。
阿九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應承,四周的丫鬟並不多,再細瞧紅鯉的眼眶下竟是一片烏青,想來這幾日都沒休息好。
「帶我去瞧瞧秋姬。」她的聲音壓低了些,外面連個通傳的人都沒有,想來王妃是要把立秋扔在這院子裡自生自滅了。
紅鯉帶著她們進去,替阿九搬了個椅子,張了張嘴似乎有話要說。阿九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紅鯉的月例還是劃在芙蓉院裡的,只是現在伺候立秋,的確有些尷尬。
「恆側妃來了,紅鯉那丫頭也不通傳一聲,好讓奴婢去迎接。」秋姬掙扎著要從床上起來,卻被阿九按住了。
「說什麼胡話呢,你現在是什麼身份,哪有奴婢一說?被人聽了難免要亂嚼舌根子。」阿九細細打量了她一眼,輕聲嗔怪道。
秋姬的臉色十分蒼白,就連嘴唇上都看不見血色,眼睛下面的烏青看著更是駭人。頭髮也十分凌亂,顯然有幾日未打理了。
「不過是剩下了半條命苟活著,哪裡有人稀罕說我。我只拖著這半條命,熬著等死。紅鯉那丫頭是個伶俐的,恆側妃還是帶回去,免得被我拖了前程。」秋姬也不甚在意,只是未再自稱奴婢,臉上帶了一抹慼慼然的笑容。
現在的她可以說是生不如死,只是她拚命拖著,等著看這府上那些害她的人的下場。
阿九一時也不好接口,秋姬這副樣子無人理會。估計份例都會被苛扣得嚴重,只能被丟在角落裡慢慢等死了。
「恆側妃不必替我掛懷,我雖然福薄,但是命硬的很。我還要等著看王妃抱回去的孩子滿月,否則我心裡總也不踏實。」秋姬擺了擺手,臉上又露出一抹笑意,不知是為了寬慰阿九還是說給她自己聽。
阿九勾起嘴角,拉住了秋姬微涼的玉手,輕聲勸哄道:「那你得好好養著。」
秋姬臉上露出一絲淡笑,好似看破生死一般,根本不在乎。阿九瞧著她岔開了話題:「說起來是哪個不長眼的丫鬟撞了你,你的心裡可有數?」
雖然這個話題是極其危險的,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問出口。明明都已經八個月了,立秋還是沒躲過去。看樣子那人是鐵了心不想府上多出孩子了。
秋姬神色一怔,臉上露出一絲猶疑,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
「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左右不過那幾個人。上回雅姬的人在廚房和寧側妃的人鬧開了,最後攆了人。這丫頭原本和那家相熟,記恨在心就來報復了。」秋姬的臉上帶著幾分無奈。
阿九也只能點頭,卻是不再接話。至於這丫頭是真的為了報復還是有人授意,已經不大重要了。老夫人不追究,就證明這會子秋姬是沒本事動別人的。
阿九回來的時候,紅鯉還是被留在了水玉軒,秋姬也沒有再堅持。說起來水玉軒能用的丫頭沒幾個,若是少了紅鯉,估計秋姬能口熱飯都吃不上。
臨近孩子滿月的幾日,王妃終於是願意讓人進來瞧瞧,還特地請老夫人給孩子取了小名兒,就叫福哥兒。王家的人也不斷派人過來,就連朝堂之上,不少人都知道了趙王府添了一個男孩兒,被王妃抱去養了,都紛紛恭賀趙王。
時夫人擔心自家女兒吃虧,經常派人來走動問話,阿九挑了一天專門打發玉葉去回話。讓時夫人不要擔心,兩位嬤嬤把她照顧得很周全,應該多多打聽一下時睿才是正理。
這日睡完了晌覺,阿九正歪在貴妃椅上假寐,手裡把玩著一件小玩意兒,就聽見外面有丫頭來報:「主子,王妃帶著福哥兒過來了。」
阿九微微一驚,連忙睜開眼攏了攏髮髻,一旁的花聆和玉葉也趕緊跑過來替她整理了衣衫。並且攙扶著她走到門外。
「不知王妃到來,妾身失禮了。」阿九微微福了福身,柔聲細氣地說道。
王妃自是眼疾手快地扶她起來,臉上帶著三分笑意,溫和地說道:「你現在的身子可金貴了,不可大動干戈。」
說完便帶頭走進了裡屋,阿九掃了一眼旁邊奶娘抱著的襁褓,便緊隨其後走了進去。
「你這身子不方便隨意走動,我特地把福哥兒帶過來,讓你也跟著沾沾喜氣。到時候再給府裡添上一個哥兒,我也不偏倚,也把他抱去舒興閣,正好兩個孩子一處長大。」王妃還沒坐下,就開始說起來,臉上的笑意在看到阿九微微隆起的小腹時,更加明媚了幾分。
聽到她如此直白的話語,愣是阿九心裡有準備,也沒忍住皺緊了眉頭。王妃這是來示威的,還是來宣戰的?無論是哪一種,阿九都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信心滿滿和志在必得。
「快把福哥兒抱來我瞧瞧。」阿九的臉色微僵,轉而又立馬露出笑臉,對著一旁的奶娘說了一句。
王妃衝著奶娘點了點頭,那襁褓就小心翼翼地移近了阿九的懷裡。被外面的小被子過得嚴嚴實實的小孩子,明顯很瘦弱,只露出一張小臉,皮膚幾近呈現透明,臉上的血管都能瞧見。
孩子似乎感覺到離開了奶娘的懷抱,在阿九的懷裡不安地動了動。阿九隻覺得孩子小小的手腳隔著被子碰到她的身上,許是想著自己也是要做娘的,心裡也跟著一顫。
「這孩子長得可真像王爺。」阿九仔細地打量著孩子的小臉,順口說了一句。
一邊的王妃也跟著應了一聲,絲毫瞧不見尷尬,想來這些日子,那些姬妾沒少說這些話。即使不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王妃也不會覺得不甘心。
「嗚哇——」沒想到剛誇了一句,那孩子就紅著臉哭了。只是那聲音跟小貓叫似的,十分的孱弱。
奶娘連忙從阿九的懷裡接過來,走進了外屋,哄了一會兒就沒了聲音。許是正在喂孩子吃奶。
「這孩子就是有些嬌氣,不過王府裡的孩子嬌養些也沒什麼不好。」王妃看著阿九,輕聲解釋著。
阿九抿著紅唇對她笑了笑,卻是不置一詞。不少男孩子,就是被嫡母這樣嬌養著給養廢了。
「畢竟是早產的,身子弱也正常,王妃多費心了。」她捧著茶盞輕抿了一口,才緩緩開口,甚至夾雜著些許溫和的勸慰。
倒是把王妃弄得一愣,她這次來就是為了讓時阿九添堵的。再次有孕又如何,生得出卻養不了那才叫難受。沒想到阿九一點都不惱,對她剛剛那句明裡暗裡要奪孩子的話絲毫不在意。
「這是本妃該做的,好好的孩子如果交給那些沒見識的,可不就得養廢了。」王妃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語氣裡更是帶著幾分挑釁。
阿九挑了挑眉頭,合著自己不能生,別人生給她帶,倒是嫌棄別人沒見識了。這話裡的意思,似乎自己也被她瞧不上了。
「也是,只是福哥兒身子如此虛弱,王妃想來很是辛苦,臉上的神色都憔悴了不少。別人的孩子終究不如自己肚子裡出來的貼心,養不好還要被人說閒話。王妃平日照顧妾身,妾身說句不中聽的。王妃不如多費些心思在王爺身上,也好自己懷一個小世子,免得日後誰生養了孩子都抱到舒興閣,擾了王爺和王妃的情致。」阿九怒極反笑,當場也不緊不慢地說了一段。
風涼話誰不會說,拿軟刀子刺激人誰都會。只是她時阿九原來沒那資本,現在有時家做後台,肚子裡的孩子打前鋒。既然王妃都如此沒臉沒皮地要硬搶了,她何不趁著這機會奚落一番。
果然王妃聽了她的話,半天沒反應過來。等到回過神的時候,臉色已經蒼白如紙了。時阿九這話裡話外都是擠兌,既說她沒看清要抓住王爺,只一味地看著別人生的孩子。又刺激她把孩子抱過去養,只怕會養出個白眼狼。
「本妃還不知道,恆側妃也是個伶牙俐齒的人。」王妃被氣得發抖,狠戾地瞪著阿九,半天卻是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
阿九淡淡地笑了笑:「妾身也只是就事論事,沒道理別人都欺負到頭上來了,還只畏畏縮縮的!」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底氣十分足。看向王妃的眼神,也絲毫沒有往日的退讓。
兩人都在裡屋,身邊只各自留了一個貼身伺候的。屋裡的氣氛有些沉悶,王妃站起身剛想呵斥時阿九,卻聽見外間再次傳來孩子嬌弱的哭泣聲。
「王妃,小主子又弄濕了錦被,帶出來換洗的已經都濕了。」外間傳來奶娘顫巍巍的稟告聲。
王妃深沉地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時阿九,一甩長袖便走了出去。
「沒用的,出門就該多帶些。」王妃氣急敗壞的呵斥聲傳來,卻是一刻也不敢停留,帶著一眾丫鬟婆子走了。
阿九瞧見她的身影消失,也是舒了一口氣,耳根總算是清淨了。就說這幾句話的功夫,那孩子已經哭了兩回了,看樣子還真不好帶。
「八個月出生的孩子就是難帶,王妃恐怕有得磨了。老身在外間看著,就一會兒功夫,那孩子已經換了好幾塊乾布了。」張嬤嬤從外間走了進來,似是感慨一般的說了幾句。
阿九聽了之後,嘴角不由得劃過一絲冷笑:「越是難帶,說不定王妃心裡頭越是甘之如飴呢!」
「去請大夫來瞧瞧。」阿九衝著玉葉揮了揮手,輕聲吩咐了幾句。
阿九對著兩位嬤嬤耳語了幾句,兩位嬤嬤互相對視了一眼,便點了點頭,出去辦事兒了。花聆瞧著阿九臉上的神色懨懨的,絲毫沒有剛才應對王妃時的神采飛揚,也連忙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上床。
等到大夫診脈之後,就有風聲從芙蓉院裡傳了出去。說是恆側妃剛坐穩的胎又不大好了,重新躺回床上養著了。
王爺回府的時候,便有人立馬來回稟。他緊皺著眉頭,衣裳都沒換,就直接進了芙蓉院。
「阿九,你怎麼樣?」還沒近前,就已經聽到男人關切的聲音。
阿九勉強撐起身,卻被坐到床邊的王爺輕輕擁進懷裡。順手抓住了她的柔荑,卻是感到觸感冰冷。他更是緊了緊懷裡的女子,輕聲問道:「怎地這樣涼?」
女子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裡,聽到他語氣裡的擔憂,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卻是將臉往他的懷裡埋得更深了幾分,身子也止不住打顫。
「子卿,我害怕。」她的尾調已經帶著哭腔,似乎受了極大的委屈。
王爺的眉頭一皺,抬手輕撫著她的後背,讓她安靜下來。
「大夫怎麼說?明明已經坐穩了胎怎麼又是不好了?」他連續發問,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和焦躁。
阿九隻趴在他的懷裡,忽然沒了下文,她抬起頭,有些猶豫地看著他。
王爺瞧見她的樣子,心裡更加增添了幾分焦躁,轉過頭看著一旁的佟嬤嬤,冷著聲音喝問道:「你說,恆側妃這是怎麼了?」
佟嬤嬤自然不會被他的語氣嚇到,她低著頭道:「王妃帶著福哥兒來串門子,走了不一會兒主子就覺得肚子痛,連忙找來大夫。大夫瞧了之後說是空氣不通暢。」
張嬤嬤就說了這麼多,便停住了話頭。
王爺的面色卻更加難看,緊盯著佟嬤嬤,不耐地說道:「本王沒那閒工夫聽你胡扯,空氣不通暢怎麼會胎兒不穩。可是還有其它的原因?你是岳母大人親自調來府裡的,自然要為主子效力,此時別在本王面前推諉,否則第一個不饒你!」
男人的話語裡濃濃的都是警告,已經讓人猜出他是發怒了。
「回王爺的話,老身不敢有所隱瞞。王妃走了之後,老身聞到一股香味,因為孕婦對香料比較敏感,老身不敢怠慢,連忙帶著幾個丫頭把窗戶打開透風,主子卻還是出了岔子。」佟嬤嬤說到最後,已經帶頭先跪了下去。
王爺的眼眸立馬瞇了起來,看向張嬤嬤的眸光也帶著些許的不善。阿九心裡咯登了一下,從張嬤嬤的話裡顯然能夠聽出對王妃不利,王爺有些懷疑也是難免的。
「你的意思是王妃做的?」他冷聲問了一句,臉上的神色也逐漸冷了下來。
佟嬤嬤直起身,無比鎮定地看著王爺。
「回稟王爺,老身不敢。香料混合在一起調配,香味自是不同的。只是有些對有身子的人卻是有害處的,一般女子都不會注意到的,也不一定是王妃身上用的,或許是哪個丫頭用了而不自知的。」佟嬤嬤的臉上絲毫沒有驚慌的神色,語氣平靜地回復道。
王爺的面色果然不再那麼陰沉,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他清楚了。
「你們日後多費心些,無論誰再進芙蓉院,都要好好檢查一番。若是有問題的,一律不許進,就說本王親自下的命令。下去吧!」王爺揮了揮手,便讓她們退下了。
阿九窩在他的懷裡,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卻是不由得輕輕舒了一口氣。好在佟嬤嬤會看眼色,沒有把罪責全部推到王妃,否則王爺心底肯定會起疑。
「阿九別怕,日後誰都別想傷到我們的孩子。這次是王妃大意了,待會子本王去叮囑她一下,讓府上的人都注意些。」王爺輕輕勸哄著她,語氣也十分輕柔。
阿九將頭朝他的頸窩上一縮,眼眸輕輕瞇起。老夫人來了害得她落紅,她不敢在王爺面前聲張,還得小心翼翼地藏著掖著。可是王妃卻不一樣,至少對於今日王妃的囂張,她十分願意耍一回小性子,讓王妃被呵斥兩句,以解她現在心中的憋悶。
王爺陪了她一會兒,阿九就睡著了,許是今個兒強打著精神應付王妃,早已累了。王爺自是起身去了舒興閣,關起大門來,冷聲呵斥了幾句。又聽見外屋不斷傳來福哥兒的哭聲,臉上的惱意更甚。
「這孩子怎麼如此不安穩?你既然抱來了就好好待他,別整天瞎轉悠。」王爺的耐心已經被磨盡了,他現在是絲毫為人父的概念都沒有。
本來對這個孩子的期待就不大,若不是王家一心要煽風點火地張羅,他都想這麼瞞下去算了。
王妃也是著急,聽到王爺兩句不離恆側妃養胎,她的心裡是十分憋屈的。本來她抱來了這孩子,就是為了博得一個賢名,外加有孩子在身邊畢竟硬氣些。不成想好容易把王爺盼來了,這孩子不停地哭,她也不好把孩子抱過來煩他了。
「王爺,妾身知道了。只是福哥兒後天就滿月了,王爺取個名字吧。」王妃絲毫不氣餒,相反還更加積極。
她的話音剛落,王爺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先就這麼叫著吧,等到抓周的時候再說。」王爺不耐地揮了揮手,顯然對這個孩子根本沒上心。最後又叮囑了王妃好好照看時阿九,才大步離開了舒興閣。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王妃不由得恨得牙癢癢,外間再次傳來孩子的啼哭聲,她快步走出去,蒼白著一張臉。
「討債鬼,賤婢生下的果然就是沒有好貨!」王妃罵罵咧咧地說道,卻是不靠近奶娘,只坐到椅子上獨自生著悶氣。
這孩子不僅是嬌氣的問題了,請了好幾回大夫過來,都說孩子不好養。讓她原來的一腔熱情也逐漸減淡,才會有了今日去芙蓉院敲打時阿九一事,卻沒想到讓她鑽了空子。
「哼,我倒是不知道時阿九那個狐媚子也有這種手段,當初對著老夫人可是百依百順,現如今對我倒是如此張狂。真該讓她流了那孩子,大家都別惦記著倒落得乾淨!」她想起今日被時阿九暗中擺了一道,又氣急敗壞地罵了幾句。
卻是見到夏至撩著簾子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王妃,這會子且忍耐些,讓恆側妃得意去吧!等到時候抱了她的孩子,就知道厲害來了。」夏至連忙走上前來,輕聲勸慰道。
王妃吸了兩口氣,嚥下了到嘴邊的惡毒話語。瞧了瞧眼前神色恭謹的夏至,微微點了點頭。
「我就是氣不過罷了,偏偏立秋生的這賤種入不得王爺的眼,我才要巴巴地等著時阿九肚子裡的。真不甘心!」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似乎感到手心裡泛著疼,又縮了回來。
「王妃您莫急,有老夫人給您撐腰,恆側妃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敵不過。況且日後等您生下了小世子,這些人還不都得消失。」夏至連忙露出討好的笑容,又輕聲勸慰了幾句,才算是把王妃給哄好了。


076 下藥生病
轉眼福哥兒滿月了,王妃也是親自主持滿月酒,去不少名門下了帖子。只是來的人卻並不多,大都是和王家交好的官員內眷來了,擺酒之前,王爺就推掉了前院的應酬,只讓王妃邀請了內眷。
王爺的舉動讓不少人看清了,趙王府對這個孩子並不十分掛心。再加上恆側妃還在養胎,那些人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一些想要和時景交好的臣子府上,都只派人送了禮,人並未到場。而蕭王府和寧府也是不聞不問,只送了禮來。
「這孩子哭鬧不止,帶出去根本坐不了多久。人來得又少,這滿月酒還不如不辦。」王妃早就聽到外面通傳了,旁邊躺在床上的福哥兒又在不停地哭鬧,弄得她心煩意亂,不由得冷聲抱怨起來。
夏至的眉頭也跟著皺起,說起來這孩子的確是折磨人。每每半夜都要被他吵醒,值夜的人更是一刻都不得安寧,王妃也被他弄得苦不堪言。
「王妃,福哥兒得抱出去,讓那些人好好瞧瞧。您都已經受了罪,難道不表功一下甘心嗎?」夏至立馬反對。
王妃也皺了皺眉頭,她方才也不過是一時氣話,現在想想更是替自己不值。抱回了孩子受了這麼多的苦還落不了好,真是她失策了。早知道就該把這討債鬼丟在水玉軒,讓他和那賤婢自生自滅罷了。
「不錯,一定得出去,而且還得讓福哥兒乖巧聽話,不哭不鬧。」王妃的眼眸微微眨了眨,心裡就有了計策。
當王妃收拾妥當,抱著福哥兒出來,看著院子裡稀疏的幾桌宴席,暗暗咬緊了銀牙。
姬妾之中,只來了個相熟的巧姬,其他人都稍微坐了坐應景,就以各種借口回院子裡去了。
「王妃莫急,等六個月之後恆側妃的孩子出生,那些人肯定會上趕著巴結。」夏至怕王妃一下子惱了,到時候不管不顧弄得顏面難看,不由得輕聲安撫道。
王妃也想到了這一層,勉強點頭壓下了心中的不滿,親自抱著福哥兒走進了宴席之中。
期間自然有不少女眷都湊過來瞧這個孩子,嘴上都是不停地誇讚。不過福哥兒沒像往常那般哭鬧,而是安安穩穩地靠在她的懷裡,就像睡著了一般。
「哎喲,瞧瞧這孩子一看就是有福氣的。這麼乖巧將來肯定是個孝順的。」圍在旁邊的一個女子輕聲讚道,四周不少人也緊跟著附和起來。
王夫人也站在一邊,卻沒往這邊湊。當她看到這樣略顯淒涼的宴席時,當場就想著走人的,她實在是覺得丟面兒。而且老夫人根本都沒露面,她更覺得心裡有氣。
「王夫人,您也快來瞧瞧這可愛的孩子吧,日後他還得叫您一聲外祖母呢!」又有一個女眷見王夫人在外面發呆,不由得輕喚了一聲。
王夫人收斂起臉上的所有情緒,邁著步子走過來,接過王妃懷裡的孩子。孩子小小的身體靠著她,讓她心底不由得一軟,可能是天生的母性,她心底的惱意也降低了幾分。抱著孩子坐了下來,她不由得抬起手抓了抓孩子的小手。
「這孩子的手怎地如此涼?」當接觸到孩子冰冷的小手時,王夫人不由得驚呼出聲。
立馬圍在四周的女眷也跟著有些驚慌,都衝上前來摸了摸孩子的小手。
「呀,這孩子莫不是生病了吧?額頭好燙。」幾個女眷抬手一摸,就立馬縮了回來。
再抬眼仔細打量這個孩子的時候,心底都不由得咯登了一下,這滿月酒不會變成送行酒吧?八個月出生的孩子難帶的很,而且這福哥兒嬌弱早就傳了出來,在場的人都知道。只是今日見這孩子不哭不鬧,心裡也沒怎麼想,現在一看竟都是恐慌起來。
王妃的心裡一顫,和王夫人對視了一眼,母女倆的目光在空中一接觸到,就都明白了。王夫人自是猜到自己女兒又下了狠手,心中鬱結難耐,卻不好當眾罵她。
「快,抱去屋子裡請大夫過去瞧瞧,前院這裡由巧姬看顧著。」王妃連忙起身,將孩子王妃的懷裡一塞。目光掃過整個庭院,竟就只瞧到一個巧姬能用的,不由得再次咬住了銀牙,憤恨地看向王妃。
王妃接觸到王夫人那警告的目光,不由得心裡一涼。卻也只能諾諾地應承下來,也不敢耽擱,連忙抱著孩子回了舒興閣。
眾人瞧見王妃腳步生風離開了宴席,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目光在王夫人身上打轉,不少人直接就是鄙視和輕蔑。不過卻沒人開口奚落王夫人,畢竟這裡的人都是要仰仗著王家,只是今日王妃這惡嫡母的身份是坐實了。
滿月酒還沒開始,王妃就急匆匆地把福哥兒抱了回來。甚至立馬請了大夫來瞧,舒興閣上下全部戒備,謹防消息洩露。卻更加助長了流言,怎麼難聽怎麼來。
清祥閣內,老夫人正清閒地歪在榻上,王嬤嬤跪在她的腳邊替她捶腿。今個兒福哥兒擺滿月酒,老夫人把眾人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老夫人,您不去前頭能成嗎?王夫人會不會心底膈應著?」王嬤嬤依然低垂著頭認真做事兒,卻忍不住問了一句。
現在老夫人和王夫人走得極近,兩人幾乎算是聯手了。只是王家若想奪恆側妃的孩兒,也是不易的。就怕王夫人一惱,到時候盟約破裂,就得不償失了。
老夫人閉著眼睛正在假寐,聽到王嬤嬤的問話,輕輕睜開了眼眸。
「對於王妃的嫡母,我是再瞭解不過了。當初她雖風光,在王大人那裡,卻始終被個姨娘壓著,如今又怎麼會看著自己的女兒被個妾治得死死的。我不去參加擺酒宴,就是要告訴她,賤婢肚子裡出來的孩子王府不在乎,目前只有恆側妃的孩子,王府才會真正在乎!」老夫人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嘴角揚起一抹笑容。
「到時候王夫人定會鐵了心要搶時阿九的孩子,我們就靜靜地坐山觀虎鬥。」她的聲音裡都帶著一絲愉悅,顯然看著時阿九受堵,她的心情是無比開懷的。
王嬤嬤低著頭沒有說話,老夫人再如何器重她,也不會允許一個下人非議主子間的事兒。
老夫人正愜意地瞇著眼睛,一個小丫頭急慌慌地衝了進來。對著她恭謹地行了一禮,才顫著聲音開口。
「王妃抱著福哥兒去前廳,眾夫人正誇讚著福哥兒乖巧聽話,卻不想福哥兒額頭髮燙。王妃抱著福哥兒回去就找了大夫去瞧,也不讓人通消息,前廳的那些夫人小姐已經有幾個鬧著要回去呢!」那小丫頭跪在地上,口齒清楚地將前因後果說了。
越到最後,老夫人的眉頭皺得越緊。聽到有人要離開,她的臉色直接陰沉了下去,抬手抓過桌邊的茶盞就摔倒了地上。
「王妃現在是越來越不上檯面了,今個兒是什麼日子,她也敢鬧這麼一出?手段是夠狠,腦子卻一點都不長。自己偏生要往臉上貼金搏賢名,結果倒是弄巧成拙出了這事兒,時家再怎麼退步也不會把孩子交給她了!」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想起王妃今日在眾人面前丟醜,那些貴婦回去還不知要怎麼宣揚呢。
王妃對待福哥兒如此刻薄,連生了那麼重的病都不自知,還巴巴地抱出來顯擺。日後若想搶時阿九的孩子,估計是難上加難。
「老夫人您息怒,莫要為了這事兒傷了身子。」王嬤嬤瞧見她臉色蒼白,心中也是一凜。最近老夫人為了恆側妃孩子之事,重新開始在內宅走動盤算,難免會拖了身子。
「不礙的,你快去舒興閣瞧瞧。若是有人阻攔,你就硬闖了進去!」老夫人的語氣也帶了幾分急切,連忙讓王嬤嬤出去。
「外院誰在掌管?」老夫人坐回椅子上,雙手按著胸口沉聲問向底下跪著的丫頭。
「回老夫人的話,只有巧姬一人在那裡,寧側妃身子不舒服。雅姬和秀姬也推著回院子了。」那小丫頭也沒有隱瞞,幾句話就把各位姬妾的心思說了通透。
老夫人聽完之後,冷哼了一聲,嘴角也掛起一抹嘲諷的笑容。
「一看見勢頭不對就躲得遠遠的,王妃出醜她們臉上還有面子不成?去玉煙院請寧側妃出去看顧著。」老夫人一邊暗恨王妃不識時務,一邊又對姬妾們躲在自己院子裡心存不滿。
小丫頭連忙應承下來就跑走了,老夫人歪在榻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再說王妃這邊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卻是把王爺都驚動了。他怒氣沖沖地走到舒興閣,眼瞧著院門處堵著一眾丫鬟婆子,卻都是別院來探聽消息,只一個都進不去。
「都堵在門外,成何體統!」王爺臉色一僵,冷聲呵斥了一句。那些人就都立馬散了,王爺看都不看那幾個看門的婆子,抬腳便進了主院。
舒興閣裡一片靜悄悄的,四處雖然都是忙進忙出的丫鬟,卻無一人敢弄出聲響來。王爺的面色更加陰沉,他一下子瞧見老夫人身邊常侍候的兩個丫頭,就知道老夫人那裡也派人來了。
「大夫,您瞧瞧這小主子的身子本來就弱,是不是……」王嬤嬤恰好送大夫出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那大夫也是經常在內宅出沒的,瞧見王嬤嬤的樣子心裡也有數了,剛想開口說話,哪知迎面走來的男人讓他不由得閉了嘴。
「辛苦嬤嬤了,既是大夫在這裡,本王少不得要仔細問一問。畢竟是本王的第一個孩子,雖則他的生母地位卑賤,但若是有人敢動孩子的心思,我第一個不饒他!」王爺字字句句都表明了立場,這件事他是要嚴厲查辦了。
王嬤嬤垂首站在一邊,連忙應是。王妃接連幾件事都辦得不漂亮,現如今王爺連幾分體面都不留了,可見夫妻情分算是到頭了。
「玉石,把大夫送去前院,好生伺候著。本王看過福哥兒就去前頭。」王爺高聲吩咐了一句,玉石連忙走了過來,二話不說就對著大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屋內的王妃先前看見王嬤嬤來壓場,心裡頓時有了底氣。現如今聽見王爺剛才的那番話,早已經慌了手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王妃莫慌,您只是用了一丁點兒的藥,那大夫說不定沒看出來。方才不是說福哥兒只是受了風寒嘛,您可千萬莫一時情急慌了手腳。」夏至也是臉色蒼白,她比誰都害怕。王妃做的事兒還是她親自張羅的,這個時候即使查出來,王爺也不可能對王妃怎麼樣,畢竟秋姬身份擺在那裡。但是自己很可能被推出來當替罪羊。
王妃被夏至這麼一說,心裡也逐漸冷靜下來。只是眼中的焦急並未全部退去,她當初一心想要福哥兒不哭不鬧,乖乖配合她哄著那些賓客,就找了一副迷藥的方子,餵了少許給福哥兒吃了。
福哥兒吃了之後,果然就不哭不鬧,她也沒怎麼在意就抱去了前院,哪會想到出了這種岔子。
王妃還在心裡仔細想著是哪裡出了錯,王爺已經走了進來。她忙站起身半蹲著行了一禮,王爺卻連看都沒看一眼,逕直走到床邊,打量起裹在襁褓裡的孩子。
福哥兒連聲音都發不出了,只安靜地躺在錦被裡。若不是看到他臉色的蒼白,連嘴唇都失了血色,幾乎給人一種只是睡熟了的錯覺。
王爺頭一回瞧見這麼小的孩子,上次蕭王府的小世子抓周,他也只是匆匆掃了一眼。這回離福哥兒這麼近,再看見那閉起的眉眼,心底軟了幾分,禁不住抬手摸了摸孩子的頭髮。
卻是觸碰到那滾燙的額頭,他心底的怒火再次燃了起來。
「出來。」他似乎怕吵到孩子,帶頭出了內屋。
王妃勉強站起身,低著頭跟著他走出來,立馬有丫頭把門簾放了下來。
「現在本王對你無話可說,一切等問過大夫之後再做定奪。王妃,你一次有一次讓本王失望,不能孕有子嗣,我和老夫人從來沒有怪過你。只是可憐這孩子才多大,你既然抱來了,卻養成了這樣,日後誰敢把孩子交到你手上?」王爺始終冷著聲音,臉上露出些許厭惡的神情。
雖說不想和王妃多做糾纏,但是想著剛才瞧見那孩子可憐的模樣,他還是忍不住要多說幾句。同時他也想起若是阿九的孩子,日後也被抱過來,受到這樣的待遇,那麼他和阿九定都受不了。
王妃聽到他這段話,心裡就已經清楚王爺是藉著福哥兒在敲打她。順便替時阿九謀劃,她的心底就湧出一絲不甘。
「妾身知錯,福哥兒生下來身子就弱,妾身一時不察差點鑄成大錯。等福哥兒好了之後,妾身一定親自去寺裡替他祈福。」王妃連忙伏低做小,福哥兒身子弱是眾所周知的事情,王爺也不好再多苛責她。
「你好自為之。」沒有確鑿的證據,王爺也不好多說什麼,一甩衣袖轉身就走了,不再理會王妃臉上那副半真半假的愧疚神色。

077 心有愧疚
王爺回到前院的時候,隔著大老遠就瞧見玉石站在門外。往日平靜的神色不復存在,相反臉上還露出一絲焦急和擔憂。
「怎麼了?」王爺皺起了眉頭,能讓玉石為難的事情,想來應該比較棘手。
玉石瞧見他連忙迎了上來,靠近他的耳邊,壓低了聲音道:「方纔老夫人那邊派了人來,硬要把大夫接過去,奴才攔不住。」
王爺讓他把大夫帶到前院的時候,說得清清楚楚,好好伺候大夫。其實就是讓大夫在前院待著,不能讓其他人靠近或者趁機收買了。無奈老夫人派人來接,他一個小小的奴才是抵擋不住的。
「不怪你,本來我還有所疑惑,現在算是坐實了王妃做出的事兒了。母親有意袒護她,待會子若是大夫再過來,直接送他出府吧,不用到我面前來了。」王爺似乎很累了,臉上露出了疲憊的神色,擺了擺手就直接走向書房。
玉石看著他的背影,輕歎了一口氣。老夫人明顯是在幫王妃,那麼恆側妃的前途就十分堪憂。夾在母親和寵妾之間,想來王爺也十分難受。
趙王府的福哥兒身子弱,王妃並沒有善待這個姬妾所生的孩子。這種流言還是流傳了出去,即使王家想方設法地隱瞞,卻還是止不住。鬧到最後,連皇上都隨口問了幾句,幸好王爺搪塞過去了。
這日王爺剛下朝,便直接奔去了老夫人那裡,臉上的神色十分難看。
王嬤嬤出來迎接的時候,看到王爺臉上陰沉的神情,也主動閉上了嘴巴,只垂著頭行了一禮,便替他打好簾子。
「母親。」王爺一進去先行了一禮。
老夫人正瞇著眼眸假寐,猛然聽到王爺不郁的聲音,再瞧見他臉上的表情,心裡一驚。她連忙從床上彈起,臉上也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神色。
「怎麼了?是不是皇上那裡……」老夫人說到這裡就停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王爺看了她一眼,眼神裡帶著些許的複雜,轉而輕歎了一口氣。
「今日皇上召兒子去御書房,說了幾句朝堂上的事情之後,竟然談起福哥兒滿月酒上的事兒,好在沒有深究。母親,我現在是不想再見到王箬芝了,免得又是弄了一肚子火氣。您若是有時間,就盯著她些,別讓她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王爺偏過頭看向一邊的桌面,臉上的神情帶著一絲無奈。
王爺已經在斟酌著語氣,盡量不要觸及到老夫人不滿的情緒。說起來他不好直接向王妃問罪,大部分是因為老夫人在中間夾著。但是既然皇上都問了,他就必須得放在心上。
果然老夫人也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既然是皇上都開口關心了,少不得是有人在他面前嚼舌根子。若是到時候御史台那邊有人摸清了皇上的心思,再參上一本,那麼趙王府可真是要倒霉上一段時間了。
「母親明白你的難處,王妃那裡就交給我了。若是福哥兒再鬧出個三長兩短,我就親自帶過來。她畢竟還年輕又沒當過娘,有什麼不妥帖的地方指點一二也就行了。有了帶著福哥兒的經驗,下一次帶孩子肯定會更好的。」老夫人一開始還是很嚴厲,說到後面又變得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
王爺聽著她話裡話外,還是在替王妃打著如意算盤,算計著阿九肚子裡的孩子,心底不由得一悶。
「母親。」他不由得喚了一聲,語氣也變得加重,似乎帶了一絲不滿。
老夫人立馬肅著一張臉,目光嚴厲地看向王爺:「子卿啊,你別忘了我對你說的事兒,別忘了你的身份,別忘了母親為你受得苦。王妃再怎麼樣,都是你八抬大轎抬進門的正妻,你要給她留著臉面。你要寵著誰,我也不想多管。我只是怕你玩物喪志,時阿九再好不過是個妾!」
王爺的眸光一閃,長歎了一口氣。自從阿九有了身子以後,每次來清祥閣關起門來和老夫人談話,總是這幾句顛倒來顛倒去地說,讓他始終都無法明目張膽地出手援助阿九。
「兒子知道,只是王妃還年輕,日後她會有自己的孩子。若是阿九的孩子被她抱去養了,身份就會尷尬,也影響往日情分。」王爺憋了這麼久,最終還是開口了,他的語氣柔和,帶著一絲商量的餘地。
老夫人的心結他如何能不知,從三年前自己被她勸了回來,就已經知道即使把阿九抬進門,阿九也不會得到母親的歡心。
「誰的情分?子卿,你是做大事兒的人,不能為了時阿九忘記了你的志向。日後王妃若是有了嫡子,我也不會虧待阿九的孩子,除了小世子,他就是頭一份!若是王妃沒有嫡子,那麼阿九的這個孩子就是世子。我這個老太婆說話算話,王妃若是敢對那孩子動手,我頭一個不放過她!」老夫人立馬呵斥出聲,有些嘲諷地看向王爺。
當她聽到「情分」二字的時候,心底就開始冒出了火氣。本來對於時阿九,老夫人也沒怎麼放在心上。王爺當初願意帶著阿九離開,想來是因為看上了她的美貌,一時新鮮也就罷了。
後來她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兒,府上一個接著一個抬進來新人。時阿九卻依然盛寵不衰,現在又有了孩子,老夫人才感到不安,要壓制她的風頭。
王爺見她如此執著,也不好再開口辯解,只在心底歎了一口氣:「母親歇著吧,兒子先走了。」
老夫人瞧著王爺慢慢走遠的身影,也跟著歎了一口氣,重新躺回榻上。
「都說女大不中留,這兒大更是不中留啊。有了美妾忘了娘啊!」老夫人近乎感慨似的說了一句,語氣中帶著滿滿的無奈和悵惘。
恰好王嬤嬤走了進來,聽到了這句話,知道老夫人心底其實有些吃味兒了。
「王爺心裡有數呢,這世上除了您對他最好,其他人哪配跟您比啊!」王嬤嬤輕聲勸慰了一句,就拿起美人錘輕輕替她錘著小腿解乏。
王爺從清祥閣裡出來,心中始終憋了一口氣,由於老夫人的偏見,他覺得有些愧對阿九。
「王爺,這是要去芙蓉院?」元寶抬眼悄悄打量了一下前面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王爺這才回神,眼看著芙蓉院就在不遠處,他在想事情竟是不知不自覺就來了這裡。
「既來了就進去瞧瞧吧。」王爺點了點頭,大跨步走進了院子。
八月份的天氣正是高溫,阿九坐在外屋閉著眼睛假寐,門口處放著兩塊冰正冒著白氣。王爺一進屋,原本煩躁的心情就平復了不少。
「王爺來了,這麼熱的天氣就少跑幾趟,身子要緊。」阿九也聽到了動靜,睜開眼眸瞧見男人的臉上掛著細密的汗水,嬌嗔地說了一句。
她從椅子上站起,接過花聆手中的濕毛巾,親自替他擦著額頭上的汗水。玉葉手腳麻利地到了一杯涼茶遞過去,王爺喝下之後臉色才算恢復了些。
阿九瞅著他的樣子,心知定是為了福哥兒滿月酒的事兒,卻是閉口不談。只是隨口說些趣事兒逗他,眼瞅著玉葉悄悄退了出去,想是去玉石那裡探消息,心裡也稍微有了底。
「過來,我抱抱。」王爺瞧著她一直都在身邊忙碌,不由得心頭一軟,順口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阿九被他弄得臉上一紅,卻是嘴角噙著笑,乖乖地坐到他的腿上,順勢勾住他的脖頸。
「最近重了,王爺抱得動嗎?」她揚起臉,眼睛裡閃著一抹狡黠的光。
王爺被她弄得心頭一癢,雙手就不老實地往她的懷裡摸去,臉上也帶著幾分不正經的笑意:「怎麼抱不動,恆娘子可得小心些,孩子還在你肚子裡呢!這樣也方便,我正好一抱倆!」
說完他就準確地吻住了女子的紅唇,方才鬱悶的心情也一掃而光。只是看向懷裡女子的目光,隱隱帶著一絲猶疑和愧疚。阿九閉上眼眸的那一刻,瞧到了他的不忍,嘴角擺出的笑容越發明媚,心底卻是知曉老夫人應該又是逼迫他了。
等到送走了王爺,玉葉就連忙走了進來,細細說了一番。阿九的眉頭緊緊蹙起,本以為經過福哥兒的事,老夫人會打消了念頭,卻不想絲毫沒有動搖。
「主子,夏至來了。」花聆挑著簾子走了進來,輕聲稟報了一句。
阿九收斂起臉上不耐的神色,扶著花聆的手走進了裡屋,留下玉葉來應付她。
「奴婢夏至參見恆側妃。」夏至盈盈拜倒,悄悄抬眼掃視了一圈,並沒有看到恆側妃。
「主子方才歇下了,夏至姐姐若有什麼事兒,跟我說也是一樣的。」玉葉笑盈盈地走過來,輕輕搭了把手扶她起來。
夏至的面色一僵,不由拂開玉葉的手。她當然知道恆側妃是故意晾著她的,方才行的那一禮,好似是對著玉葉行的一般,讓她的心底有些不舒服。
「這事兒比較重要,若不然我在這裡等候?」夏至後退了兩步,明顯不待見玉葉。
玉葉眉頭一挑,不由得在心底輕哼了一聲。還把自己當個人物,不過就是傳話的而已。
「既然你願意在這裡等,我也不攔著。我手頭還有事兒,等主子醒來自會召見你。」玉葉也和她糾纏,既然夏至想要自己說,她自然樂得清閒。
這外屋都有小丫頭隨侍一邊,裡屋又有花聆陪著主子,她索性就撩起簾子出去了。
夏至沒想到玉葉真就這麼走了,也不找個地方讓自己等著,或者讓她坐一坐。立馬心底就後悔了,明顯恆側妃就為了晾著她,現在可是正中人家下懷了。
玉葉一走,屋子裡就完全靜了下來。夏至也不敢大聲說話,只好屏氣斂神地站在一邊等候。裡屋內阿九已經躺在了床上,對著花聆打了個手勢,真就眼睛一閉,睡起了晌覺。
半個時辰過去了,屋裡都沒人說過一句話,裡屋的恆側妃更沒有要醒來的意思。直到王妃另派了個小丫頭來尋夏至,花聆才從裡屋出來。
「主子現在身子越發重了,難免困乏了些,現在還沒醒。王妃既找你有事兒,夏至姐姐也不用偏要等著主子醒過來。不如就先告訴我,趕緊回去覆命罷了。」花聆臉上帶著幾分笑意,說出的話卻是不饒人。
果然王妃派過來的那個小丫頭,用異樣的眼光看了一下夏至,復又低著頭不做聲。
夏至本就心情鬱悶,被花聆用話一堵,更加沒了精神,只想著快快交待完離開。
「是公主府的長寧郡主下了帖子,王妃已經替恆側妃回絕了。恆側妃現在不宜走動,不過王妃怕郡主嫌王府失禮,特地讓奴婢請恆側妃親自寫封信給郡主說清楚。」夏至有些沉悶地開口,絲毫不見往日王妃貼身大丫鬟的模樣。
花聆眉頭一挑,卻是從夏至的手中接過帖子。王妃這不是先斬後奏嗎?連帖子都回絕了,還怕得罪人。
「我一定傳達到!夏至姐姐也真是,這不過一封信的事兒,玉葉問你,你還偏要等主子醒過來再說。若是王妃那裡等急了,怪罪下來,我們主子可是過意不去的。」花聆嬉笑著說了幾句,就打起簾子送她們出去。
夏至被她說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卻是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跟過來的小丫頭臉色也不好看,想來到了王妃那裡又是一陣糾纏。
等到花聆進去的時候,玉葉已經在裡屋替阿九收拾裙擺,見她進來,嘴角就揚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
「看她回去可得給王妃好好賠罪了!」兩個丫頭對視了一眼,都抿著嘴笑了。
阿九坐到桌邊,花聆連忙將那帖子送到她的手裡。那大紅色底略草書大字的帖子,隱隱帶著一股張揚的風格,果然是出自郡主的手。
「主子,方才奴婢特地去問了問,老夫人那裡對待郡主的帖子很上心。若不是老夫人派人去通知王妃,估計王妃也不會讓您寫這封信了。」玉葉走到阿九身後,輕聲說了一句,嘴角露出一絲淡笑。
阿九對著她點了點頭,心底已經有了計較。提起毛筆就寫了起來,眉頭跟著蹙起,本來她不打算這麼早就結交這位郡主,無奈形勢逼人,她也不得不多走兩步路。
她將信用蠟封好,又讓花聆拿出一條她親手縫製的錦帕。
「把這些交給王妃,就說這帕子是我給郡主的。望郡主莫要嫌棄,上面的針法都是易學的。」阿九將這些塞進玉葉的手裡,打發她去了舒興閣。
王妃那邊拿了東西,自是要親自檢驗一番的。瞧著那帕子再正常不過,況且上回郡主要向阿九討教繡工,王妃就在旁邊,她也沒放在心上,就讓人將這些東西送往了公主府。


078 新人進府
不成想過了幾日,公主府竟是送來了拜帖。這一下是真把後院的人給驚著了,不僅王妃上趕著張羅,就連老夫人都派人過來詢問。待得知是郡主看上了阿九的針線,才稍稍放下心來。
王爺那裡也派了元寶來傳話,他隔著簾子跪在屋外。
「恆側妃,王爺讓小的來說,郡主的性子想來那日在五王府您也見識到了。凡事忍讓些,若是交好自然美,若是交不好也不用往心裡去,長公主那裡也是不允許她胡來的。」院子裡的丫頭婆子都被趕了出去,兩位嬤嬤在守門,只留了花聆和玉葉在身邊伺候著。
阿九聽到這話,嘴角倒是泛起一絲笑意。對於這位愛使性子的貴女,旁人怎樣她不知道,但是那日五王妃恭謹的態度,可是有目共睹的。顯然都是怕極了這位貴女惱怒,偏偏王爺派元寶過來說這麼一大通,明顯是給阿九撐腰的。
「王爺的心思,我自然懂得。郡主那性子一看就是個爽朗的,恰好和我說說話。能看上我的針線也是我的福氣了,讓王爺不必擔心。」阿九笑著說道,衝著花聆努了努嘴,花聆會意出去之後照例往元寶的手裡塞了一封銀子。
「小的明白。」元寶也沒捏,直接往袖子裡一塞,就退了出來。
第二日郡主就來了,長寧今日出門的時候,被公主拉扯著說了好長時間的話。又怕她衝撞了趙王府的人,恨不得昨個兒下的帖子不作數才好。
「你說說你,人家側妃在府上養胎,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去做什麼?」公主拉著她的手,揚起一張保養得十分得體的臉,表情嚴肅地看向長寧。
長寧撅著嘴,腳尖無意識地踢著地面。每回她要出門,總是要被母親說上半日。
「娘親哎,我的親娘哎。恆側妃的針線自是好的,女兒好容易看到一個順眼的女子,就去瞧瞧而已。你也說了,除了皇家的兄弟,這位趙王爺也是不能得罪的。」長寧瞧見公主臉上的神色,連忙拉著她的衣袖撒嬌。
「長寧,這話不可胡說!到了那裡一定要先去瞧瞧老夫人,不許瞎跑。更不許衝撞到趙王和其他姬妾,若是這次你出了岔子,日後就給我待在府裡,休想再出門,我立馬給你找門親事嫁了!」公主仍然冷著一張臉,心知拗不過她,誰讓長寧這性子是被她一手寵出來的。
現如今也只有下了狠話,若是長寧有其他心思,也得掂量著辦了。
長寧聽出公主的口氣緩了下來,心底也放心了不少,睜大了眼睛看著她:「母親,我心中有數的。趙王美妾眾多,我還不想摻和他府上的事兒呢!若不是這恆側妃她……」
長寧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了。瞧見公主猶疑的目光掃過來,連忙又接著說道:「若不是恆側妃針線了得,而且又與我投緣,女兒哪會挑著這個時候去討人嫌啊!」
公主也知道長寧雖被寵壞了,但是大事兒卻從不出錯,也就放心地送她上車。
長寧瞧了一眼前後侍衛騎馬的樣子,眼中露出一絲渴求的目光。
「給我好好待在車上,你以為你是出去胡鬧呢,還想著騎馬?今個兒既去了趙王府,裝也得給我裝一回淑女名媛,否則你這惡名傳出去,誰以後敢……」公主瞧見她那難得的受氣模樣,不由冷聲呵斥出口,只是最後也沒把話說完。
長寧今個兒一早上起來,就是公主親自派了人來梳妝,換下往常的那些輕便常服,穿上百褶裙對襟衫,頭上也戴著珠釵步搖。長寧收起臉上的表情,只能不甘心地上了車。
看著馬車離開,公主才著實長歎了一口氣。
「公主放心,郡主雖則性子急了些,但卻極其聰慧。哪些人該交她自是清楚。老奴已經派人查過了,這恆側妃一向性子和善,就是蕭王妃也和她走得近。」其中一個嬤嬤走上來扶著公主的臂膀,輕聲寬慰了幾句。
公主點了點頭,轉過身走回院子:「這丫頭的心思真是越大越不好猜,殊不知她行一步,本宮就得替她考慮百步。」
那老嬤嬤看著公主臉上有些失落的神色,暗暗低著頭,心裡想得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郡主這麼點心思,哄著其他人倒容易,只是自己的親娘恐怕早就摸透了。那時家從上到下都調查得清清楚楚,公主也只當郡主小孩子心性,冷眼旁觀著時家人的舉動。
長寧坐在馬車上,心底還隱隱夾雜著不安。她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瞧見宮裡那些刀頭舔血的將軍都不會怕,卻是隱隱害怕和恆側妃單獨相處。
她搖了搖頭,知道自己這是魔障了。在收到時阿九回信時,一看到那條錦帕,她就急忙讓人去下帖子。心知若是無事,恐怕這位恆側妃不會無緣無故讓人給她帶條帕子。
馬車搖晃了幾下,便停了下來。王府裡自然派了軟轎來接,她皺了皺眉頭,不好駁斥唯有忍了下來坐上去。
果然那轎子先把她送到了清祥閣,老夫人早就派人出來迎了,見到面難免是一陣誇讚。又暗暗打聽她和阿九的關係,自是被她一一周旋過去了。
老夫人見問不出什麼,也不多留,就讓王嬤嬤送她出去。剛出了清祥閣門口,長寧明顯鬆了一口氣。說起來她就是不願意和這種深宅老夫人打交道,好好的一句話非要繞八九個彎兒說出來。午膳沒吃就是沒吃唄,還非弄出那麼一大串理由來,誰管別人身體好壞。
她正在心底腹議著,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頓住了腳步。
前頭負責帶路的小丫頭也有所察覺,跟著停了下來,弓著背似乎等著她吩咐。
「這是要去哪兒?」長寧眉頭一皺,瞥了一眼那丫頭。
「回郡主的話,先去舒興閣拜訪一下王妃,再去芙蓉院看恆側妃。」那丫頭語氣恭謹地說了一句,到了一處宅子先去拜訪當家主母,也是人之常情。
卻不想她這句話剛說出來,郡主身後跟著的一個丫鬟就輕咳了一聲。
「萱兒,早知道你身子不舒服,今個兒就不帶你出來了。」長寧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貼身丫鬟。
萱兒連聲道不敢,手心裡卻是漸漸冒出冷汗。得了,這小祖宗今個兒很失常,她瞧那丫鬟說的地方,就知道郡主定要惱了有人自作主張。心想著不能讓郡主在人家的地盤發威,就好心咳嗽提醒一下,沒想到還被逮住了。
「郡主想去哪裡跟奴婢說,奴婢立馬帶您去。王妃那裡也不用著急……」那小丫頭也慣會看人臉色,聽到萱兒的咳嗽聲,就連忙改口。但是鑒於這位郡主一來就給人一股強勢的感覺,她說到後來也就沒聲了。
長寧瞧著她惶恐的模樣,心底更覺無趣,淡然地說了一句:「我只是來瞧恆側妃的,你們王妃事兒多,就不去叨擾了。先帶著我去芙蓉院吧。」
那丫頭也不敢多說什麼,連忙改變了方向。
等到了芙蓉院的時候,阿九已經親自帶著人在門口迎接。看到依然一身火紅長裙曳地的郡主,她的臉上自然露出一絲笑意。
「想著等秋高氣爽再邀你來府上,倒怕你路上太熱禁不住。」阿九伸手十分自然地拉著長寧的手,對著身後的玉葉點了點頭,就拉著她走進了裡屋。
玉葉塞了一些碎銀子放進那丫頭的手中,交代了兩句就放她回去了。
長寧瞧見阿九如此的隨性,心頭倒是一鬆,轉而也跟著露出笑意。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要見就必須得快點兒。否則再過個一兩月,你們的王妃指不定又要拿什麼理由來搪塞我呢!」長寧臉色一轉,語氣裡絲毫不遮掩對王妃的抱怨。
阿九也跟著嬉笑起來,拉著坐到椅子上,屋內放著兩塊冰,明顯涼快了不少。兩人隨意說了一會子話,就讓身邊的丫頭都退了出去。
「姐姐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屋內的人剛一退下,長寧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直接問出口。
阿九微微一愣,轉而淡淡一笑,輕輕擺了擺手。
「我不過是想見見你,順便替我撐撐面子,若不然府上幾位非得聯手把我撕了。」阿九撐著下巴,眼光毫不掩飾地掃向對面的紅衣女子。
長寧跟著一愣,轉而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白皙的食指無意識地撫著杯口,嘴角的笑意不減。
「人人都說恆側妃盛寵無二,趙王爺能讓別人生吞了你不成?」她抬起頭,眼中流露出幾分狡黠的目光。
阿九仰頭輕笑出聲,擺了擺手道:「王爺可不是阿睿。」
她這句話一出,長寧臉上的笑意就僵住了。悄悄打量著阿九的面色,有些猶疑地問了一句:「這關時睿什麼事兒?」
阿九臉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了幾分,郡主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倒是頭一回見到,想來是真的對時睿上了心。
「其實阿九有一事想要請郡主幫忙,若是郡主方便,可否和阿九保持書信聯繫?」阿九岔開了話題。
長寧雖心存疑問,卻也不再糾纏應承了下來。雖然她看不出這樣對這位恆側妃有什麼幫助,但是若能和她交好,也不算壞事兒。
送走了長寧郡主,果然老夫人和王妃那邊,立馬就派人過來詢問。老夫人還專門從清祥閣調來了兩個丫頭,名義上是方便伺候恆側妃,其實是為了監視她。
王妃還顧不上找茬,中秋節就到了。舒興閣也一改先前頹廢的模樣,張燈結綵。王妃也再次穿上火紅的宮裝,陪著王爺去了宮中參宴。只是回來的時候,卻多了幾頂青衣小嬌抬進了後院。
那些選秀的女子,被留牌子的人已經分配好了。皇貴妃娘娘特地圈了幾個送到趙王府和蕭王府,大多是五品官員的嫡女。本想著借助選秀一飛沖天,沒想到最終也只能流落到王府的後院之中。
阿九當晚就收到了消息,她當時已經躺在床上準備歇息了。聽著旁邊玉葉的輕聲稟報,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她當然不會忘記後進的這幾位好妹妹,上輩子就是從這個時候起,她時阿九開始漸漸失去王爺的寵愛。一手將自己的寵妾位置讓出去,給這些女人撿了大便宜。
「她們新進府,一定因為院子而忙得焦頭爛額。天氣燥熱,玉葉,你送些冰過去。」阿九輕聲吩咐了一句,重又躺回了床上。
玉葉應承著便退了出去,阿九睜大了眼眸盯著帳頂。眼角漸漸發乾,上一輩子這些姬妾進門,王妃帶頭開始送禮。由於她心底惱怒,便什麼都沒送,最後還落得別人擠兌。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王妃派人送去的是小廚房做的精緻糕點。那些人新進府收拾東西,自然正是需要吃食的時候,只可惜那美味糕點裡,卻加了不該有的東西。從一開始王妃就已經斷了她們生育的後路。
第二日清晨,阿九起了個大早,坐在銅鏡前仔細地梳妝打扮。今日的請安定是熱鬧非凡,她豈能錯過。
阿九到那裡的時候,姬妾差不多已經到齊了。老夫人拉著阿九的人坐在了旁邊,眾人雖驚訝阿九來了,卻也沒多問幾句。
阿九掃了一眼周圍,並沒有看見新面孔,心底就已經有了計較。今日的請安比往常要早一刻鐘,很顯然這些先進王府的姬妾,有意要在今天找茬。
王妃坐在她對面,今日也是笑語盈盈。老夫人不時輕笑出聲,顯然很配合她們。等到了時辰,那幾位姬妾相約一起來了。剛進門就愣住了,屋內只還剩下幾個靠門的座位沒人坐,其餘的都已經坐滿了。
而且她們是三個人,卻只有兩個空位置。屋內談笑的人也似乎沒見到她們,只顧著說自己的話。
「妾身來遲,還請老夫人和王妃責罰。」那幾個也算是聰明人,對視了一眼,就攜手走到屋內盈盈下拜行禮。
老夫人只點了點頭,並未說話。倒是王妃輕笑出聲,放下手中的茶盞。
「三位妹妹頭一回請安,就誤了時辰著實不好。府上規矩多,不是寒門小戶能比的。」她輕笑著開口,雖然語氣溫和,但是言語間卻是不留一點餘地。
那三個姬妾連忙應是,王妃又接著說道:「你們是皇貴妃親自賞給王爺的,日後好好服侍王爺,不要做出丟臉的事情。坐吧!」
她一揮手就不再開口,其他姬妾也不理那三人,自對著老夫人說話逗趣,對於那三人的尷尬渾然未覺。
阿九捧著茶盞,坐在一邊冷眼旁觀。不遠處的三人明顯臉色難看,眉眼間已經流露出幾分猶疑。站在屋子中央卻無人理會,位置不夠明顯是為了刁難她們。
老夫人和王妃如此做,顯然都是有了王爺授意的。皇貴妃是五皇子的親娘,挑出來的人自然不會得到王爺信任。與其讓三人聯合,不如第一天就讓她們決裂。
最終站在左邊的女子率先走向一個位置坐了下來,很快便和身邊的姬妾聊了起來。自然另一個位置也很快被人佔了去,只還剩下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
那個姬妾就是昨晚上侍候王爺的女子,相貌和才藝都是上乘。阿九自然也不會忘記她。

079 薛姬來訪
「王妃,昨個兒您派人送來的糕點,妾身還沒道謝。此刻玉兒向您行禮道謝了。」玉姬看了一下兩邊的人都已經有了位置,她不慌不忙地對著上手的王妃行禮,似乎想要吸引到她的注意。
玉姬的話音剛落,就傳來一道嗤笑聲。秀姬今個兒穿了一身搶眼的玫紅色,髮髻上的玉簪步搖也是頂好的,愈發襯托出她的婀娜多姿。
「喲,這位妹妹說的是什麼話,我可不愛聽。王妃送禮自然是該道謝,但是昨個兒三位妹妹來的辛苦,據我所知各院子可都送去了東西。怎麼單單只有王妃送的吃食是好的,難不成我們這些人的心意就連提都不配提?」秀姬眉頭一挑,眼神就犀利地掃了過去,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中央的女子,話語裡充滿了不屑。
眾人本來把目光投到秀姬的身上,聽她說完這段話,立馬出聲附和,目光不善的看向玉姬。都說這位新寵不懂事兒,王妃本來已經打算放過玉姬,無奈秀姬說出了這一段,倒是不好輕易化解。
「妾身不是這個意思。」玉姬的面色微紅,手腳似乎也有些無處可放,剛才的從容早就消失不見。
另外兩位姬妾更是不敢出言,只乖乖低著頭坐在一邊。她們已經完全察覺到這個屋子裡其他姬妾的敵意,甚至可以說有一種排外的感覺。
阿九的嘴角微微揚起,偏過頭對上秀姬臉上得意的笑意,臉上的笑容不禁更加明媚。秀姬看著她打量過來,還衝著她眨了眨眼,阿九也只有莞爾地笑了笑。
一時氣氛有些尷尬,倒是久未開口的寧側妃引著老夫人說起了話。場面再次回到原先那番熱鬧,所有的人幾乎都有意無意地忘記了這位站在中央的玉姬。
「說什麼呢,如此熱鬧?」一道輕揚的男聲傳進,緊接著一雙黑靴子露了出來,撩起簾子首先看到王爺那張帶著溫和笑意的俊臉。
眾女聽到往日熟悉的男聲,頓時都是精神一振。紛紛眼神嬌羞地看向門口,暗送秋波。玉姬聽到男人的聲音,明顯發僵的身體跟著一鬆,直接扭過頭去,面上露出些許委屈的神色。
「王爺。」她的聲音打著顫音,帶著幾分委屈,這兩個字剛喊出口,眼眶已是紅了。
身旁的秀姬小聲地「嘖」了一下,眉頭就扭了起來。玉姬端的是寵姬風範,卻沒注意屋內已經有不少人女子對她不滿。
「母親。」王爺卻是看都沒看她,先恭謹地給老夫人行了一禮。這才轉過身,看向玉姬:「怎麼站在這裡?」
屋子裡沒人說話,王妃自顧地喝著茶。其他姬妾也都忙著自己手裡的事兒,玉姬站在那裡更加難堪不已。
「妾身來遲了,站著也是應該的。」玉姬輕聲開口,再次對著老夫人的方向盈盈行了一禮。
玉姬主動伏低做小,老夫人也不好再不理會,輕聲吩咐道:「給玉姬看座。」
立馬有小丫頭再末尾加了個座位,玉姬低著頭走了過去,方才委屈的模樣已經收斂了起來。從剛才王爺那個舉動,她已經知道自己在王爺心目中根本就沒有地位,所以還是夾緊尾巴做人才是正道。
阿九眉頭輕佻,這位玉姬果然是識時務的。也不愧上一世,王妃要借玉姬的手打她時阿九的威風了。夠聰明也夠隱忍。
「玉姬妹妹初來乍到,不知我昨個兒讓丫頭送給你的冰是不是不好用?最近我身子困乏,有些丫頭總是偷懶耍滑,若是怠慢了你,我回去再給你送幾塊過去!」阿九輕聲細語地開口,好似不經意間提起,眉頭微微蹙起,輕柔地看向剛剛坐下的玉姬。
她這一句話猶如投入水面的石子,蕩起一圈圈波紋。立馬秀姬就跟著後面說起來:「是啊,玉姬妹妹,您別和我們客氣。方纔你單說了王妃送的糕點,是不是我們送的你都不滿意。以後進府都在一處過著,可不能為了這麼點兒東西結下什麼仇怨!」
秀姬的話音剛落,又有幾個姬妾開口。就連往常不說話的寧側妃都跟了兩句。那秀姬連忙又站了起來,臉上的神色多了一分侷促,忐忑不安地看向王爺。
王爺卻是看向阿九,眉頭微微蹙起,直接起身走到她的身邊。
「這些小事兒你就不用放在心上了,那些丫頭只顧著看護你就好。」他執起她的手捏了捏,見她面色紅潤,才放下心來。自始至終就沒看過玉姬一眼。
「我也說免了晨昏定省,無奈阿九就是個孝順的。王爺在這裡也坐不住,你倆先回去吧。阿九要保重身子,早日給我生個胖孫子才是正理。」老夫人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輕瞇著眼眸,卻是輕聲勸慰他們。
「那兒子就先行告退了。」王爺當真不客氣,拉著阿九的手就出去了。
兩人的背影消失了好長一段時間,還有不少人盯著門發呆。老夫人心頭一堵,手指抓緊了椅子上的扶手。王妃暗暗咬緊了銀牙,卻還是不得不擺出一副賢良大度的表情。
伴隨著王爺和恆側妃的離開,屋內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又說了一會兒話,老夫人就把她們都攆了出去。那三個新來的姬妾,也不像來時那樣要好,早就分道揚鑣了。
王爺手摟著阿九的腰肢,慢慢地陪著她散步往回走。小徑上種滿了桂樹,不用特意去聞,都能感到一陣陣濃郁的桂花香飄蕩在鼻尖。
阿九扭過頭看著男人輪廓分明的側臉,忽然輕笑出聲。
「王爺扔下那麼些美人,陪著我這個舊人,可是會讓她們傷心的。到時候若是王爺哄不好了,可不能怨我!」她伸出手輕輕拉住男人的衣擺,半倚著他往前走,聲音裡帶著十足的嬌俏。
王爺聽出她語氣裡的歡喜,低下頭輕輕蹭了蹭女子的側臉。
「阿九,無論以後如何,我只希望此刻的你是開心的。」他壓低了聲音,靠在她的耳後。熱氣噴吐在女子白皙的脖頸上,依然是那張微薄的紅唇,一如既往的說著情話。
阿九微微一怔,不禁緊了緊手裡抓著男人的衣帶。王爺的情話像蜜糖,總讓她甘之如飴,即使是現在也會有動心的時刻。只是同樣也是這張薄唇裡,卻可以在冷情的時候,吐出世上最絕情的話語,讓她萬劫不復。
「有王爺在身邊,妾身自然是開心的。」她仰起臉,露出一絲甜蜜的笑意。
王爺在芙蓉院用了早膳,便回了書房。一句都沒有提到皇貴妃賞的姬妾,阿九自然也不會多嘴。
自那以後,只早上去老夫人那裡請安,阿九基本上是大門不出,安心在屋子裡養胎。只偶爾要散步,也是前呼後擁在園子裡逛上片刻就回去了。
王爺也不再避諱,三天兩頭往芙蓉院裡跑。也經常下帖子給斐太醫,讓他來府上就診。秀姬也會過來逗著阿九說話解悶。三個月過去了,她的肚子已經挺起來顯懷了。
「主子,也不知怎麼了,前兩天薛姬去了水玉軒竟鬧了起來。秋姬那性子竟也被她弄得惱了,直要去找人評理呢!最後王妃過去了,才把事情壓了下去。」花聆站在一邊,輕聲細語地說些外面的事情。
阿九裹著襖衫,腳邊放著炭盆,正輕瞇著眼睛假寐。聽著花聆說起這事兒,嘴角跟著揚起。
「還能為了什麼,無非是薛姬看上了秋姬住的院子唄!」恰好玉葉走了進來,隨口跟了一句,語氣裡帶著些許的不屑。
玉姬自那日被眾人冷落,已經明白了後院的格局。她很會審時度勢,王妃雖不得寵,但有個男孩子傍身,所以早早地就向王妃投誠。阿九一心養胎,那些想要巴結她的姬妾,都被擋在了門外。
所以新來的三個姬妾,倒是無人和阿九交好。玉姬傍上了王妃,自己又是個嘴甜賣乖的,很快便有了自己的院子,無奈剩下的兩個姬妾合用一個,倒是稍嫌擁擠。
薛姬也是個受不得苦的,王爺對她這位新人還有興趣,再加上她打聽到秋姬並不受寵,幾乎好多人都選擇性地遺忘了這位福哥兒的生母。所以她才敢明目張膽地去水玉軒鬧。
「王妃定是和稀泥,沒說出什麼重要的決定,讓人散開就罷了吧!」阿九淡淡地笑開了,語氣裡夾雜著些許的嘲諷。
「呵,主子,您還真猜對了。那薛姬也不是個省事兒的主,要不是剛被訓斥過,估計還得衝過去呢!」花聆笑嘻嘻地走過來,瞪著大眼睛。
阿九微微勾了勾嘴角,也沒放在心上。說起來這個薛姬當初和阿九可是「姐妹情深」,經常和阿九聯手,沒少顯擺得寵的身份。而她也曾經為了薛姬謀取了不少的福利,只是最後薛姬卻投靠了王妃,把她害得慘不忍睹。
雖然阿九早就手癢,想要和那三位姬妾挨個過招,恨不得立馬將她們推入失寵的境地,無奈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的首要任務還是安心養胎。
「阿九姐姐可在啊?」正沉思間,門外竟傳來一道嬌俏的女聲。
屋內的人皆是一愣,並未聽到有人通傳。
「薛姬,您不能進去,主子正在養胎。」屋外緊接著又傳來小丫頭驚慌的聲音,尾調似乎帶著哭腔。
兩位嬤嬤一下子站了起來,撩起簾子就去阻攔薛姬。阿九的面色也沉了下來,說起來上輩子她正是抑鬱之時不見任何人,薛姬也是這樣大搖大擺地闖進來,指著阿九說了些糊塗的話,阿九當時只認為這位薛姬是真性情,現在卻覺得這根本就是蠢鈍,一點禮節都不懂。
「放她進來。」阿九沉聲吩咐,將手中的書放下,冷眼瞧著撩簾進來的薛姬。
「阿九姐姐莫怪,妾身實在是怕您悶在屋子裡,對腹中的孩子不好。所以斗膽闖了進來,請您見諒。」薛姬的臉上帶著笑意,半蹲著身子給恆側妃行了一禮,神色間露出幾分諂媚。
阿九偏過頭,不怒反笑道:「妹妹這話說得,好似見我一面有多難似的。你若是想見讓下人通傳一聲就罷了,我也不會讓你吃閉門羹。你這樣不管不顧地闖進來,幸好王爺不在,若是王爺瞧見了,該說你不知禮,還是該讓我懲罰守門的丫頭都是沒用的?」
阿九話裡話外都帶著擠兌,絲毫不留顏面。公然拿薛姬和丫頭比,無論說誰有錯,薛姬的臉面都不好看。
「是妾身唐突了,還望阿九姐姐看在我初來府上,就原諒我這一回。每每請安瞧見姐姐跟謫仙似的,心裡想著多親近一番,卻總是不敢叨擾。如今鼓足了勇氣難免忘了禮,姐姐若要處罰,我絕對不多說一句。」薛姬先捧了一番阿九,再說出處罰的事情,任誰都不好真正罰她。
阿九冷著臉瞧她花言巧語,身旁的花聆早就沏好了茶,遞了兩杯在小桌上。
「薛姬既是初來乍到,就該多守些禮法,免得讓人抓到了錯處。況且王爺既賜我『恆』這個稱號,『阿九姐姐』這種稱呼就要不得。再謫仙一樣的人物,如今有了這腰身也得待在屋子裡不敢出去見人了。」阿九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些,卻依然不領她的情。
薛姬瞧她油鹽不進的模樣,訕訕地笑了笑,舉起茶杯遮掩住臉上尷尬的神色。
阿九卻不耐與她糾纏,微微歪在椅子上,軟綿綿地說道:「妹妹既瞧過了,就趕緊回吧。我現在乏得很,生怕照顧不周,冷待了你。」
薛姬被她的話一噎,有些躊躇地看著她。想來薛姬不惜闖進芙蓉院,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求助,只是礙於阿九如此冷淡的語氣,而不好張口。
「主子,秀姬來了。」氣氛正是尷尬的時候,外面傳來小丫頭的通報聲。
玉葉連忙過去撩起簾子迎她進來,秀姬裹著翠綠色的披風,一路跺著腳進來。
「姐姐,你沒事吧?我大老遠就聽人說,有那不長眼的往你院子裡硬闖呢!」秀姬脫下披風交給身後的丫鬟,聲音不高卻是帶著犀利。
正尷尬的薛姬,聽到秀姬嘴裡毫不客氣的擠兌,更加如坐針氈。
「哪那麼嚴重,無非都是後院一處住著,怕我不見就進來瞧瞧。」阿九輕笑出聲,親自站起身執了她的手坐在身邊,遞過一杯暖茶讓她捂手。
秀姬眨巴著一雙明眸,待掃到薛姬的時候,明顯嗤笑了一聲。
「哎喲,這可了不得。這不是上次要和秋姬妹妹拚命的薛姬嘛?姐姐,你在院子裡不知道,這位薛姬的名聲可大了去,那麼厲害的性子,王妃都沒動手管理,就這麼不輕不重地吊著。」秀姬嘻嘻哈哈地說著,話語裡竟是絲毫不留餘地。
薛姬被她弄得大紅臉,低著頭恨不得把地面盯出個窟窿來。她一向都是吃軟怕硬的性子,還真沒料到秀姬會是個如此厲害的。
秀姬見她半天不說話,再次嗤笑了一聲,忽然上前去拉著薛姬的手道:「薛姬妹妹,你這次來芙蓉院又是為何?恆姐姐如今身子可金貴著呢,禁不住你胡鬧,你若是實在心裡不舒服。走,跟著我去芳儀閣,咱倆好好耍耍!」


080 打壓才女
薛姬支吾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最終還是阿九擺手讓她出去,她才近乎逃跑地走了。
「哼,我當她幾斤幾兩呢?姐姐,你千萬不要再讓她進來。上次在水玉軒那裡,你都不知道這位薛姬的力氣有多大,秋姬當場被她推倒在地!」秀姬看著她逃之夭夭的背影,冷哼了一聲。
阿九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她看著眼前憤憤不平的秀姬,心裡也是有些無奈。
「說起來,姐姐知不知道王爺最近在忙什麼?」秀姬發洩過後,高漲的心情也平復了下去。
阿九被她問得一愣,下意識地偏過頭去看,只見秀姬低著頭,似乎對於這個問題也有些無措。
「妹妹怎地問起了這個?平日裡王爺只是過來看看我,我一心養胎,那些瑣事都知之甚少。即使有了什麼他也不會和我說。」阿九輕輕抿了一下紅唇,看著秀姬臉上的神色,漸漸皺起了眉頭。
秀姬這才抬起頭,衝著她裂開嘴笑了笑。連忙擺了擺手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最近哥哥和王爺走得近。雖然每次和哥哥見面的時候,他還是那少得可憐的話,但我總覺得心裡不安,可能是心裡多疑了。」
秀姬又說了幾句,便離開了。倒是阿九將這段話放在了心底,斐遇最近十分得皇上賞識,基本上只要召太醫過去,必定是他主治。王爺和他親近,應該只是私底下做的十分隱秘,若不然她不可能不知道。
怪不得最近王爺下帖子頻繁,原來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暗暗咬了一下紅唇,連忙坐到書桌上,提起筆就寫了一封家書,讓玉葉親自回府一趟。
而今日薛姬擅闖芙蓉院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後院。阿九有意無意找人透露給了王爺,因為上次薛姬在水玉軒大鬧,王妃就這麼不了了之。王爺知道之後,直接禁了薛姬的足,順帶著去了王妃那裡呵斥了幾句。
更讓王妃惱恨的是,從未踏足過水玉軒的王爺,那日晚上竟然破天荒地宿在了那裡。直驚得後院的人討論了好幾日,王爺若是去了自己的院子,也越發陪著小心,生怕惹惱了王爺。
阿九正在床上愜意地伸著懶腰,一旁的玉葉小聲匯報近日得到的消息。當聽到秋姬再次在老夫人面前露臉,並且得了老夫人的誇讚時,阿九不禁輕笑出聲。
「秋姬最擅長的就是伺候人和看人眼色,而且她這種順桿爬的精神的確可嘉。」阿九微微側著身子,現如今她的身子越發重了,人也越發懶散了。
「那也是主子從旁協助的,若不是讓王爺知道薛姬擅闖芙蓉院,王爺也不會稀罕管薛姬和秋姬那點子事兒。」花聆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替她穿著衣裳。
「現在特殊時期,水越渾越好。我巴不得這院子沒一日安生才好。」阿九穿好繡鞋,嗤笑了一聲,坐在銅鏡前上妝。
主僕三人正說著話,外面就通傳王爺來了。
「王爺來了,王爺來了!」隔著簾幕傳來聲聲怪異的通傳聲,甚至偶爾還能聽見什麼東西撲稜翅膀的聲音。
「你這兒可是越來越熱鬧了,連通傳的丫頭都省了。」王爺撫著手走了進來,臉上帶著輕柔的笑意,似乎精神還不錯。
阿九輕笑出聲,偏過頭瞧了一眼外面掛著的鳥籠,裡面正是一隻八哥,正興高采烈地扇著翅膀。
「還不都是郡主的功勞。」阿九的語氣裡帶著幾分嬌嗔,同時也有欣慰。
長寧郡主果然按著約定,每隔十天半月,就要送些東西並一封書信過來。更有甚者,竟送來了一隻學話的八哥。而這位貴女也直接在書信中直言不諱,王府後院過於死氣沉沉,既然養著那麼多活人不說話,不如養幾隻畜生解解悶。
因那八哥的確聰穎會學話,阿九回信的時候,也順手寫下幾句歡喜的話。郡主像是得了某個指令,花鳥魚蟲樣樣都趕著送過來。甚至是一些小玩意兒,郡主順手買了就直接送到王府。直把一個芙蓉院弄成了花鳥集市一般,偶爾倒是能逗逗鳥賞賞花。
「甚好啊。」王爺見她高興,伸手捏了一下她柔嫩的臉蛋。
「說起來上回妾身去逛園子,忽然聽到一陣悠揚的琴聲,肚子裡的這個就不安生了,彷彿在手舞足蹈似的。我就只敢站在原地不敢動了,好一會子才消停下來。」阿九嘴角含著笑,臉上帶著初為人母的喜悅,雙眸也顯得神采熠熠。
她順手挑了一支玉簪,王爺接過來親自插進她的發間。
「是嗎?上回本王和蕭王提起,那小子說他兒子沒出生前,聽見鞭炮聲,也會變得興奮。」王爺顯然很感興趣,阿九的話音剛落,他就擠了過來,將耳朵貼在女子突起的小腹上。
阿九咯咯的笑出聲,輕輕點了點王爺的額頭:「現在他還在睡呢,不過王爺常來看他,或許他就會給面子。」
阿九的話還沒說完,就感到肚子抽動了一下。裡面的小傢伙似乎感到有人不禁踢了一腳,肚子也隨之動了一下。
王爺感覺到了,臉上也露出興奮的笑容。輕輕摩挲著女子的小腹,「嘖」了一聲。
「小傢伙興高采烈地動,我還沒感覺過。這樣,府上會彈琴的也不少,最近更是冒出了許多。花聆,去香榭居把玉姬請過來,讓她帶上琴給本王和恆側妃彈上幾曲。」王爺還在興致勃勃地和肚子裡的小傢伙互動,卻是直接吩咐花聆去找人了。
阿九的眉頭一挑,臉上的笑意也越發明媚,柔荑卻是拉住了王爺的大掌,嘴裡拒絕道:「王爺,這樣不好吧?一大早就叨擾了玉姬,傳出去也會說妾身拿喬的。」
王爺擺了擺手,將食指放在阿九的唇間。
「噓,我跟寶寶玩兒呢!難得今個兒休沐,讓玉姬彈琴給寶寶聽,是她的福分!」王爺說完又再次將頭趴了回去,偶爾伸出手指輕輕戳一下。
阿九只安靜地坐著,嘴角流露出一絲複雜的笑意。她這還是聽玉葉說,最近府上不知怎麼流行走才女風了。玉姬整日在園子裡彈琴和王爺偶遇,雖則後來不管用了,但是王爺倒是真連續幾日宿在她那裡。
不少姬妾都跟著紛紛效仿,一時間弄得後院倒似個雜耍團般。十八般絕學都出來了,琴棋書畫幾乎樣樣精通。就為了奪得王爺一個回眸,現如今人人都知道,最受寵的恆側妃無法侍寢,雅姬又是不冷不熱的狀態,所以此刻爭寵最是時候。
阿九才想出這個法子,要敲打玉姬。
片刻功夫,花聆就帶著玉姬進來了。雖然已經到了臘月,但是玉姬脫了披風,還是顯得單薄異常。薄薄的襖衫遮不住她身上玲瓏的曲線,再一對比阿九的腰身,明顯就少了幾分嬌媚。
阿九心底冷笑,這位玉姬到底還不忘打擊她。
「王爺,寶寶以後的名字你想了嗎?」阿九低下頭不再看門口的玉姬,狀似不經意間問道。
王爺伸手摟住她,將頭放在她的脖頸間。輕聲道:「嗯,我準備求聖上賜個名字。我們的孩子,必定會福壽安康。」
獨屬於男人寬厚的嗓音,透著故意壓低的性感。阿九嘴角的笑意怎麼都藏不住。男人是背對著門,所以到現在都未發覺玉姬已經來了,而阿九也故意忽視了她。
「妾身見過王爺、恆側妃。」玉姬咬著牙恭敬的行禮下拜行禮。
對於恆側妃和王爺之間,這段有意無意讓她聽到的話。玉姬的心裡很不舒服,比往常王爺本來要宿在香榭居,後來又被其他女人搶走的時候還要難受。
讓皇上賜名,那是無上的榮耀。王爺竟然就這樣隨隨便便許了恆側妃,彷彿不經意間,又或許是原本就該恆側妃得的,其他人都不能窺覷。
「起吧。」王爺這才察覺到多出一個人,站直了身體坐到一邊,只是手還搭在女子突起的小腹上。
「琴既然拿來了,就彈上一曲來聽聽,彈得好了本王自然有賞。」王爺看都沒看玉姬一眼,只是冷聲吩咐道。
阿九勾了勾嘴角,瞧見玉姬不甘地握了握拳頭。四目相對,阿九看到她眼中的冷厲和憤恨。
玉姬終是不敢違逆王爺的意思,十指纖纖,琴聲悠揚。阿九的肚子竟然真的有動靜了,小傢伙動得還挺歡。倒是阿九被他弄得有些難過,王爺卻感覺十分新奇,將耳朵貼近逗弄了一會子。
可能是累了,小傢伙就消停了。王爺也安穩地坐回了椅子上,炭盆的火燒的正旺。等玉葉挑簾進來的時候,就瞧見屋內的王爺和主子都已經睡了,只還剩下玉姬一個人在那裡彈著琴。
也不知彈了有多久,琴聲明顯斷斷續續,偶爾可以瞧見玉姬的手都在打顫。玉葉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拿了厚毯子替二人蓋上。就索性站在了拐角,和屋內的幾個小丫頭一起侍立在一邊。
等到王爺醒來的時候,琴聲還在耳邊響著,只是已經沒有原先那樣清脆動聽了。王爺的眉頭微皺,揮了揮手示意玉姬退下。轉頭瞧著身邊的女子已經熟睡,就輕輕走了過去抱起她放到了床上。
玉姬本不想就這樣無功而返,但是眼見王爺不再搭理自己,也只好福了福身,就背起琴離開了。
玉姬剛離開不久,後院就傳開了。王爺為了給恆側妃解悶,特地讓玉姬背著琴過去彈奏給她聽。一時之間,後院內自是掀起一番軒然大波。
王爺更是下了命令,每日玉姬都去芙蓉院彈琴給恆側妃聽。自此之後,那些蠢蠢欲動的女子,紛紛收起充當才女的心思。萬一若是被恆側妃看上,再去作畫下棋,那根本就沒時間往王爺那裡湊,實在是得不償失。
阿九倒是來者不拒,玉姬來了她也不嫌煩,只每日坐在那裡。聽一會兒琴就入睡了,往往過了一個時辰,若是阿九還沒醒來,花聆自會過去讓玉姬離開。
每每玉姬離開的時候,眸光裡都帶著幾分恨意。連續彈了一個時辰的琴,手指早已痛得不行。似乎連伸直都覺得痛苦,除了剛學琴那會兒有這樣的感覺,後來注意保護還沒受過這樣的罪。
無奈她也只有忍受著,最近雅姬不知怎麼有了精神,連續幾日霸佔著王爺。而秀姬也不是好惹的,頗得王爺喜愛。算來算去,她們這三個新進府的倒是沒有落了好。現如今她也只有委曲求全地討好恆側妃,免得再惹出什麼禍端來。
臘月到了,就開始頻繁下雪。王妃和老夫人那邊都不見有什麼動作,倒說福哥兒被王妃養在舒興閣,自那日滿月酒之後,就再也沒抱出來過。
忽而一日,王爺下朝之後,就直接進了書房,緊接著就召見了不少門客。甚至有幾位大臣都遞了帖子到府裡,後院之內也變得緊張起來,各院子都派人出來打探。
只可惜瞧見玉石冷著一張臉守在門外,紛紛望而卻步。
「主子,前院來了好幾位大臣,甚至還有一兩位小將軍。肯定有大事兒發生,前頭擠了好些人,玉石也不好多說什麼。」玉葉撩著簾子走了進來,臉上的神色帶著幾分擔憂。
主子都已經是七個月的身孕了,若是現在出了什麼亂子,可真不是好兆頭。
阿九的眉頭也跟著蹙起,她的心底湧起一陣不詳的預感。她看向窗外,隔著厚厚的窗戶紙,外面的地面泛著模糊的慘白,又下雪了。忽然她的腦子靈光一現,這是她嫁進王府第三年的末尾了。上輩子也正是這個時候,年末正是將士思鄉心切容易鬆懈的時刻,忽然外敵來襲,戰事爆發。
當初她被養在這王府後院,只是因為那個時候王爺冷落了她,才會依稀記得有這麼一場戰爭。但是現如今卻不一樣了,阿九知道那次的戰爭過後,王府越發顯貴。更何況現如今時睿在軍中,是抓住機會的時刻。
阿九一直等到了掌燈時分,玉葉才過來說前院散了。阿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看著屋外被燈籠照亮的院子,不禁打了個哆嗦。大雪還在下,明年注定是個多事之秋。

081 準備生子
不想阿九正準備收拾歇息,外面傳來了丫頭的通傳聲,竟是王爺來了。屋內的幾個丫頭自是一陣手慌腳亂,玉葉提著盞燈準備出去迎接,王爺竟是已經撩著簾子進來了。
「花聆,快去打盆熱水來!」阿九連忙披上衣服,準備親自侍候王爺。
「別過來,免得把寒氣傳給你。我把蓑衣脫了就好,暖暖身子再過去。」王爺連忙制止她,玉葉走上前來替他將蓑衣脫了,又將身上的風雪拍掉。
自有小丫頭遞過來熱茶暖手,花聆又遞了條熱毛巾過來。幾個丫頭忙前忙後,才總算將王爺身上的寒氣去了。王爺擺了擺手,她們知道主子之間有話說,就都退下了。
王爺走到床邊,自己將身上的外衣脫了掛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擠進了被窩。溫暖的氣息一下子包裹住身體,王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王爺有什麼煩心事兒嗎?這麼晚了也該注意身子才是,那麼冷的天合該找個暖和的地方待著。」阿九語氣擔憂地說道,溫熱的後背輕輕靠近男人,好在王爺事先已經在炭盆那裡捂著,身上也不是太涼。
「我心裡有數。」王爺輕歎了一聲,順勢將她摟進懷裡。
「恐怕要開戰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阿睿向聖上請命打前鋒的折子今早上就遞到了金鑾殿上。」王爺壓低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帶著些許的低啞。
阿九卻是渾身一震,她下意識地抓緊男人的裡衣領口。戰場上的事情,一向都是瞬息萬變的。先前她只想到要抓住機會,讓時睿揚名立萬,現在想起了卻有些後怕。
「別怕,我已經關照過陸將軍,一定會看好阿睿。」王爺察覺到懷中女子的僵硬,不由得輕聲安慰了幾句。
阿九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悶聲道:「戰場之上,本來就是要殺敵一展雄風的時候,豈能為了性命畏手畏腳?陸將軍是血性之人,阿睿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妾身明白其中的道理!」
在營地裡一切好商量,大家都是好兄弟,互相扶持一把無所謂。但是到了戰場上,誰要是為了活命而臨陣脫逃,恐怕第一個就被自己的主將斬於馬下。
「睡吧,不早了。你安心養胎就是。」對於阿九的識時務,王爺也是感到心裡一輕。
他今日過來無非就是怕阿九知道之後,心裡想不開,到時候對身子不好。
阿九點了點頭,窩在男人的懷裡閉上眼睛,卻是睡不著。兩人一宿無話,雖然都沒怎麼睡好,第二日卻起得很早忙碌。
公主府裡也是一片忙亂,郡主竟是向公主表明了心態,她要做大英雄她要上戰場。嚇得一眾奴僕大氣都不敢喘,公主和她講了大半日的道理,沒想到長寧竟是一句都沒聽進去,直嚷嚷著要進宮見皇舅舅請旨出征。
最終公主一氣之下,索性把她鎖在屋子裡,誰都不讓見。
郡主折騰了幾日,絕食喊叫頻頻出招。公主也耐得住性子,暗恨自己一時寵溺,竟把這丫頭寵上天了,還想著要追去戰場?這次暗暗咬緊了牙關,硬是餓了她一天一夜。
「吱呀——」大門被推開了,陽關投射進來,長寧卻已經沒了先前的精神,蔫蔫地躺在床上。
公主親自帶人打開鎖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幾個丫頭,手裡都捧著托盤,裡面放著各式的粥。
「母親,你就讓我去吧。」長寧咬緊了牙關,撐著自己坐起來,往日細白的皮膚變得些許蠟黃,臉上的眼袋也是極其明顯。
公主馬上就有些心疼了,可是聽到她第一句話竟是這個,更是覺得自己白替別人家養了女兒。心心唸唸的都是跟著去戰場,卻不提自己這個母親。
「邊疆上到處都是男人,你一個女兒家去了如何自處?即使你學了些許的武藝,戰場上殺人不眨眼你能受得了?那裡是男人的地方,能從戰場上殺敵成為英雄凱旋的人,才是你長寧該托付的。否則一味需要你扶持的男人,如何能配得上你?」公主長吸了一口氣,平復下繁雜的心情,語重心長地說道。
長寧臉色一紅,她的母親一直都是尊貴無比的。雖然母女倆幾乎無所不談,但是這樣直白地指明男人,還是頭一回。
「女兒明白了。」長寧低著頭思索了一陣,也就想通了。
「明白就好,若他不負眾望,母親定會把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來,先吃些粥吧!」公主的心底一鬆,總算是放下了一塊大石。親手接過丫頭手中的瓷碗,小心翼翼地餵她用膳。
***
明國十九年臘月中旬,皇上忽然停止早朝,只派了專門的人來收取每日呈上來的折子。邊疆的戰爭早已如火如荼地打了起來,宮中卻傳來皇上聖體違和的消息,一時間鬧得民心惶惶,局勢不穩。
不少大臣瞅準了這一時機,紛紛向五皇子投誠。雪花一般的折子飄到御書房,都是請奏立五皇子為太子。皇上並未給出答覆,不想那折子竟是越積越多。
最終皇上傳下了聖旨,封五皇子的生母皇貴妃為皇后,卻並未再有其他動作。一時之間,眾人都猜不透皇上心中所想。皇后之子,本來就是儲君的不二人選,只是皇上遲遲不肯為五皇子正名。也不知究竟是為何在拖延,卻是無人再敢往上遞折子了。
時家在這種時刻,依然保持著純臣的身份。不偏向於任何人,依然恪守本分。不少和時景交好的大臣,都來規勸他趁著這種時機,趕緊投靠了五皇子,若等日後再投誠恐怕會惹惱了這位。
但是都被時景一一拒絕,此刻時睿在戰場殺敵,時家的位置尷尬,幾乎被所有人盯著,牽一髮而動全身。時景不想冒任何的危險,只要皇上在一天,他就只效忠於陛下。
阿九也十分關注朝廷動盪,特別是戰事方面,一有風吹草動,她經常一宿都睡不安穩。好在王爺那裡收到的消息都不算太壞,突厥來襲也是因為今年風雪交加,突厥幾乎斷了糧食,才會想著來攻擊搶用度。
但是明國糧草充實,自然不會太差。卻也只是堪堪和外敵打個平手。
由於玉葉的功勞,阿九倒是知曉了斐遇經常往王府跑,隔幾日就要來一回。有時候根本不是替阿九診脈,不過每回過來,斐遇都要悄悄在王爺的書房待上片刻才離開。
這一年的雪下得特別大,明國卻處於惶惶不可終日的狀態,就連新年都過得異常蕭索。皇上龍體不安,宮中的宴席也都免了。王妃倒是小辦了幾場,也請了一些相熟的貴婦前來。只是阿九的肚子越發大了,根本沒有出門。
珍月的時候,邊疆的戰事忽然吃緊。突厥人一向野蠻凶殘,而且卻糧食又缺的狠了,難免豁出命來。
阿九已經挺著九個月的肚子,每日過得戰戰兢兢。身邊的丫頭都看不下去了,整日小心翼翼地伺候。
這日,阿九又在出神,前頭就有人通傳。花聆連忙打起簾子,雅姬裹著厚實的披風走了進來。
「幾日不見,怎地越發瘦了?」雅姬解開身上的披風,遞給身後的小丫頭,坐到阿九的身邊。
阿九瞧著她面色紅潤,想起這幾日傳來的消息。說是雅姬也有心爭寵,王爺本就偏愛她,這下子雅意居倒是越發熱鬧。
「你竟然還能抽出空過來,那些姐姐妹妹沒把你攔下來?看樣子她們還得繼續努力啊!」阿九強打著精神,輕聲調侃了幾句。
雅姬面色一紅,不由得啐了她一口。拉著她的手細細打量了一下她的面色,不由得長歎了一口氣。
「你的面色不太好,我常聽人說,生孩子是個力氣活。你這麼沒精神,又臨近日子了……」雅姬欲言又止,有些擔憂地看著她。
阿九強撐著笑意,聽到這裡也不由得跟著歎氣。反握住雅姬的手,偏過頭看著窗外。
「我心裡明白,只是光明白是一回事兒,心裡頭就放不下。」阿九的聲音裡透著些許的失落。
「雅姬趕緊勸勸我們主子,整日長吁短歎的,奴婢們瞧著心裡都不舒坦。」恰好玉葉端著茶走過來,不免讓雅姬勸著阿九。
阿九擺了擺手,貼身侍候的幾個丫頭就都退下了。雅姬低著頭捧著茶盞,似乎有心思一般。
「妹妹這是怎麼了?後院裡現如今都知道雅姬最得寵,怎地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阿九瞧著她的模樣,不由得打趣了幾句。
雅姬的嘴角勉強勾出一絲笑意,抬起頭認真地打量著阿九,斟酌著開口道:「後院一向都不是誰一家獨大,但若是阿九姐姐生下的孩子被王妃抱去了。再加上老夫人支持,想來所有的寵姬都得給王妃繞道。」
阿九被她說得一愣,臉上的神色當場冷了下來。
「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孩子,自然就得養在我的身邊,任誰都別想越過去!」阿九也嚴肅地看向雅姬,眸光裡帶著堅定。
雅姬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若是老夫人執意如此,王家又頻頻施壓。恐怕以時家現在的境地,阿九姐姐為了時公子在邊疆著想,到時候你也會退一步吧?」
雅姬的話語絲毫沒有猶豫,似乎已經預見到那個場景。如若王妃執意把孩子抱了去,在邊疆戰役沒結束之前,恆側妃也定會避其鋒芒。
阿九被她說得心頭一跳,下意識地看向對面的雅姬。後院之中,能把握清楚局勢的雅姬定是頭籌。
「如果孩子被王妃抱去了,這後院裡女人的手可都長的很。到時候王妃只說一時疏忽,讓誰得手了。姐姐你這十個月算是白生了這麼個孩子。」雅姬往她的面前湊了湊,抬起手將女子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後。
阿九卻是忍不住打了個顫,抬起頭對上笑顏如花的雅姬,只覺得心口一陣寒涼。
「我知道姐姐是個有主意的,只是莫要被邊疆的事情擾亂了陣腳。若是姐姐信得過我,等你臨盆的時候,不防先給我遞個信,到時候我也好照應一二。」雅姬站起身,對著阿九行了一禮,就輕聲將丫鬟傳喚了進來,穿起披風就離開了。
倒是阿九看著她消失的背影,微微愣了一下。等到回過神的時候,不免輕聲嘀咕了幾句「自己糊塗」的話語。她連忙將兩位嬤嬤傳過來,細細問了一遍要臨盆準備的東西。好在兩位嬤嬤都是有經驗的,早早就準備好了。
阿九又派人去芳儀閣,把秀姬請來了。兩人直說了一個時辰的話,才散了。
二月的時候,整個芙蓉院變得越發緊張起來。阿九大多安排了身強力壯的婆子守著門,身邊的丫頭都是信得過的,就連紅鯉都被秋姬暫時放回來照顧阿九。
王爺那邊也不再把戰場上的事情傳到芙蓉院,阿九除了每日逛幾步,就都待在屋子裡修養。
隨著恆側妃產期將近,整個後院都安靜了下來。莫名地有一種緊張感,平日愛出來串門子的姬妾都收斂了起來,生怕出了意外揪到自己頭上。
「主子,今個兒風大,再蓋一床被子吧。」花聆守在她身邊,剛進了二月,值夜的人就增加了不少。
阿九淡淡地「嗯」了一聲,剛想說話,忽然感到肚子一陣往下墜,連忙把佟嬤嬤叫到身邊。
「主子,恐怕是要生了。花聆,去把人都叫起來。玉葉,去小廚房裡盛碗燕窩過來。要趁還不怎麼疼的時候,多吃些東西墊肚子。」佟嬤嬤摸了摸阿九的肚子,臉色一肅,就開始吩咐其他人。
阿九心裡咯登了一下,連忙抓住要去叫人的花聆。
「先不急,找幾個丫頭去把雅姬和秀姬請來。順便再去一趟水玉軒告訴秋姬。等這些人都找過了,再去告知王妃和老夫人。」阿九面色有些蒼白,咬著下唇交代了一番。
「是,主子,您先別說話。讓兩位嬤嬤幫您移到西廂吧。」花聆有些不放心地看了阿九,撩起簾子就跑了出去。
兩位嬤嬤力氣也大,半抱著將阿九移到一邊的西廂。那裡的一切物什都準備好了,玉葉端著燕窩粥過來,親自餵她吃了。
「主子,趁著有力氣多吃兩碗。」紅鯉見阿九吃得不多,也過來勸。生產的時候最是耗費力氣,現在能吃的時候不吃,到時候想吃了也吃不下。
阿九不禁點了點頭,硬撐著自己又用了一碗。疼痛感一波波地侵襲而來,渾身都冒出了冷汗。她只感覺自己的心七上八下,不由得握住了佟嬤嬤的手。
「主子,待會子用力的時候,不要叫出聲。咬著這個木塞,存著力氣。」佟嬤嬤拿出一塊軟木塞放在阿九的牙齒間,阿九點了點頭咬住了。
不少女人都是生孩子的時候怕痛,扯著嗓子大喊大叫,白白浪費了不少力氣。
「生孩子最起碼要好幾個時辰耗著,來,深呼吸別怕,老身和佟嬤嬤都是有經驗的。」張嬤嬤也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輕聲地安撫著阿九緊張的心情。


082 阻攔掐架
阿九連續地深呼吸,只是疼痛感卻一波波湧上來。所有的呼喊聲都被她壓抑在嗓子眼兒裡,雙手下意識地抓緊被單。
玉葉一張小臉也變得蒼白,眼眶都被嚇紅了。
「你們這些姑娘家朝後站,免得露怯了讓主子也跟著忐忑。」佟嬤嬤站在床邊開始攆人了,語調卻是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一點都看不出緊張。
垂手站在一邊的張嬤嬤也還是一副淡淡的感覺,眾人瞧著這兩位嬤嬤,心裡也有了底,跟著主心骨就不會出岔子。接生婆站在床邊,為防萬一,大夫也守在門外。
阿九看著依依不捨往後退的玉葉,忽然使力一把抓住玉葉的手腕。玉葉頓了一下,伸手將她嘴裡含著的木塞取出來。
「主子,可有話要說?」玉葉臉上的擔憂和焦急一閃而過,認真地看著阿九。
阿九大大地喘了一口氣,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腦子裡也嗡嗡作響,現在只能察覺到疼痛之外,似乎已經沒有其他知覺了。
「花聆在這裡守著,玉葉,你和紅鯉都是厲害的性子。不要只能在窩裡橫,現如今王妃定會趁著我生產之後虛弱,直接把我的孩子抱去。你和紅鯉給我撐起場子來,帶著院子裡的婆子堵著門口,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們把孩子抱走!」阿九撐著一口氣,斷斷續續地交代。
當初秋姬生產的時候,恐怕王妃就是這樣抱走了孩子。可憐秋姬到現在,連福哥兒長什麼樣兒都沒瞧過。
「主子,奴婢知道了,您留著力氣生小世子!」玉葉的眼眶更加紅了,卻是伸手將淚水抹掉,板著一張臉。
紅鯉接過玉葉手中的木塞,再次讓阿九咬住。兩個丫頭理了理衣裳,一前一後地出去了。
花聆走上前來握了握阿九的手,又再次放開了。臉上的神色也鎮定了不少,衝著阿九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主子,奴婢就在這裡守著你。」
她張了張口似乎還想要說什麼,卻被佟嬤嬤一把推開了。阿九臉上的汗水也冒了出來,似乎被撕裂般的疼痛。
「主子,已經開始了,您使點兒勁!」兩位嬤嬤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慢慢地往前推。
阿九配合著嬤嬤的叮囑,慢慢地吸氣吐氣,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疼痛上。身上穿著的衣衫也早已被汗水打濕,她咬著木塞甚至感到牙齒的酸痛。
芙蓉院裡一片燈火通明,雅姬和秀姬都已經來了。二人坐在正房的裡屋裡,臉上的神色都十分凝重。玉葉和紅鯉走出來,看見院門處裡外擋著那麼的婆子,微微一愣。
看樣子雅姬和秀姬都想到了王妃會來搶孩子,把雅意居和芳儀閣有力氣能用的婆子丫鬟都調了過來,頗有氣勢地阻擋在外面。
邊疆上這幾日戰役兇猛,王爺今晚被留在了宮裡,應該是商討對策。現如今王爺救不了恆側妃,也只有這芙蓉院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還有往日裡交好的幾位姬妾了。
其他院子早已關緊了院門,雖然她們都知道,若是王妃得了這個孩子。就預示著最受王爺寵愛的恆側妃的失敗,同時也預示著她們這些人的後路,但是卻沒有幾個人敢站出來幫忙。
屋外竟然飄起了大雪,守在院門處的人雖然多,卻無一人敢說話。即使手腳已經凍得冰涼,卻無人挪動一步。
不遠處身穿著大紅色披風的王妃,在一大堆人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走了過來。隔著那麼多人,紅鯉看著王妃那張冷艷的臉,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玉葉似乎察覺到她的惶恐,抬手在她的胳膊肘上掐了一下。
「今個兒你我若是沒攔住王妃,日後主子在這王府裡注定要矮人一頭。更別提你我,主子臨盆不好說不吉利的話,但是待會子就是拚命的時候。你我是主子面前得力的人兒,不能怯場。」玉葉靠近她的而後,輕聲叮囑道,眼眸裡射出一抹豁出去的狠戾。
紅鯉點了點頭,眼瞅著兩個丫頭跑進屋裡,給雅姬和秀姬通報去了。
「你們這些人作死啊,恆側妃臨盆這麼大的事兒,不去忙自己的事兒在這門口堵著做什麼!」剛到門口還沒站穩,夏至就衝出來厲聲說道。
那些婆子們沒說話,待看到王妃的時候,明顯有幾個往後退了一步。王爺不在,老夫人沒露面,這府上最大的就是王妃。她們雖然受命於各自的主子,守住芙蓉院的大門,但是畢竟是奴才,哪裡敢和王妃沖。
「夏至姐姐這是什麼話?既然知道主子臨盆,還到了芙蓉院大門口,說『死』這個字。你是覺得活得太長了嗎?你不懂規矩,別連累著我們這一大批人跟著受罪!」玉葉整了整衣領,冷聲開口。
她撥開人群走到前面,身前還是有幾個婆子擋著。紅鯉也緊隨其後,一眾下人對著王妃行了一禮之後,卻都是沒動一下。
夏至先前怒氣沖沖的臉上,顯現出些許尷尬的神情。她眼看著王妃面色陰寒,不由得想借勢揚威一下。不想竟被玉葉抓住了話柄,拿捏著也不好再耍橫。
「奴婢一時心急,說錯了話。還請王妃責罰。」夏至連忙側過身,對著一直未開口的王妃行了一禮。
玉葉冷眼看著夏至做戲,明明是對恆側妃不敬,卻向著王妃告罪。她也緊跟著夏至行禮,卻是擠到了最前面直接跪了下來。
「王妃心慈,我們主子對夏至姐姐一向和善。可憐主子頭一回臨盆,夏至卻要在芙蓉院大門口說這種不吉利的話,這不是戳心窩子嗎?奴婢們心心唸唸的都是主子平安順產,實在是聽不得這種話啊!」玉葉頭碰地「砰砰」地磕頭,字字句句說得顫抖,眼淚直接從眼眶裡滑了出來。
「王妃明鑒啊,滿院子奴婢無不替主子祈福,如今讓夏至這一句話。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奴婢們實在是愧對主子的寄托啊!王爺要是問起來,這滿院子人都得不了好啊!」紅鯉也跟著走出來,「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也是大力地叩頭,嘴裡的話語同樣誠惶誠恐。
站在後面的婆子們,也都跪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雅姬和秀姬帶過來的,她們站在那裡也是防止有人趁著空隙進去。
夏至這才慌了手腳,她平時說這種「作死」的話,都覺得很正常。沒想到會鬧成這樣,她也跟著跪了下來,不住地開口求饒。
「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一時情急,說錯了口。還請王妃開恩啊。」她也跟著拚命叩頭,有些語無倫次。
王妃皺了皺眉頭,她還一句話沒說。這雙方的丫鬟倒是鬧得不可開交,她張了張口剛想說話。
悄悄打量她的玉葉哪容她說話,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夏至:「你不是故意的,難道是有意的嗎?往日裡我們主子敬重王妃,因你是王妃身邊的得力人兒,也對你不薄。沒想到你如今在王妃面前說我們主子,你也不怕傷了我們主子的心嗎?」
身後那些婆子丫鬟也蠢蠢欲動起來,平日裡夏至仗著是王妃的貼身侍婢,沒少擠兌她們。如今看夏至這副模樣,哪有不發洩的道理。
「王妃,奴婢知錯了。你莫要讓這些人糊弄了,恆側妃平安生下的孩子要緊啊!」夏至上前幾步,輕輕拉住王妃的裙擺,暗恨地瞪了一眼玉葉,不由得高聲提醒。
只這一句話,就已經挑明了王妃的來意。那些守門的婆子都愣了一下,王妃回過神來,冷冷地看著拖延時間的玉葉和紅鯉。
「你這個賤蹄子,今個兒奴婢為了主子豁出去了。先前口口聲聲說不吉利的話,現如今見王妃惱了你,又在這裡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爛你的嘴!」玉葉眼瞧著王妃要硬闖,腦子裡一亂,也顧不得其他。直接站起身將夏至撲倒在地上,伸出手就去抓她的臉,另一隻手又去扯她的頭髮。
身後的紅鯉微微愣了一下,也緊隨其後。她直接雙手扯住夏至的長髮,甚至伸出腳往夏至的腰上踢。
王妃徹底驚住了,她連連後退。身後跟著的丫鬟婆子迅速將王妃圍成一個圈。
「快拉開她們,快!」王妃哪裡見過這種場面,幾個丫鬟在地上滾作一團,毫無形象地撕扯,毫無顧忌的謾罵聲。
二對一,夏至明顯落在下風。玉葉已經被紅鯉攙扶了起來,兩人都把腳往她的身上招呼,特別是用力地踩夏至的肚子。
王妃一聲令下,跟著來的幾個婆子,還想巴結著夏至,就湊上前來想要拉開她們。
「快過來,這些婆子要欺負我們芙蓉院的人了。打人了!」玉葉連忙回頭衝著身後的人大喊了一句。
果然立馬就有婆子衝出來,互相推搡著。隔開王妃那邊的人,讓玉葉和紅鯉打個痛快。夏至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早已鬼哭狼嚎一片。邊躲著攻擊,嘴裡邊開始求饒。紅鯉和玉葉幾乎下了死手,夏至只感到自己的胃都快被踢出來了。
「我們主子臨盆,你們衝上來要打人做什麼?」攔人的婆子裡也有機靈的,連忙大聲嚷嚷。卻硬是不讓王妃的人衝過去,好在這院門離西廂也比較遠,吵鬧的聲音也傳不到阿九那裡。
王妃那邊的人見這些守門的都是氣勢洶洶,難免被逼得往後退。王妃的臉色也是越發的慘白,先前她耍性子後來又身體不好,這管家的事兒交給了寧側妃和恆側妃,王府裡的不少婆子都被二人收買了。
特別是各個院子,在兩位側妃管家的時候,都把王妃放在自己院子裡的眼線剔除出去了。她們二人根本就是順水推舟,都同意了。現如今從這銅牆鐵壁一般的芙蓉院,就可以窺見其他院子的情況。
王妃急著後退,卻是被人不小心推搡著竟然直接坐到了地上,她的臉色更加難看。
「翻天了,你們這些賤婢要造反啊?」她揚聲道,立馬有丫頭攙扶著起來。
眾人猛然聽見久未出聲的王妃吼出這一句話來,都有些愣神,下意識地停住了。
「那邊的兩個,夏至是本妃的丫鬟,什麼時候輪到你們教訓了?」王妃的面色更加陰沉,直接伸出纖纖玉指指向玉葉她們。
玉葉和紅鯉忙低下頭,再次跪了下來告罪。那些婆子也都住了手,再次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恆側妃臨盆,這是何等大事兒!本妃身為王府的當家主母,難道不能進去瞧瞧她?你們這幫奴才,當真認為本妃好欺侮,竟然擋在門口,意欲何為?」王妃一連串的發問,那些丫鬟婆子早被她問得臉色發白。
氣氛一下子有些僵持,紅鯉和玉葉跪在門口,不肯讓一步。身後擋門的婆子也不曾離開,王妃掃了一眼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夏至。那丫頭渾身上下已經找不出一塊好的來了,就連衣裳的顏色都瞧不出了。
而擋門的那些人,顯然毫髮無傷,有幾個還悄悄打量著地上狼狽的夏至,嘴角甚至露出嘲諷的笑容。當初耀武揚威的夏至,恐怕不會知道自己會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本妃今個兒非要進去,滾開!」王妃上前一步,抬起腳就衝著玉葉的懷裡踹去。
玉葉被她踹得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只感到心口一疼,眼前一黑。就猛地吐出了一口血,腥甜的味道一下子瀰漫開了。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王妃也是一愣。她沒想到自己盛怒之下,竟是親自踹得一個丫頭吐血,傳出去實在是難聽的很。
玉葉心口疼得厲害,卻也顧不得其他,一把抱住王妃的腿。
「王妃,主子臨盆,產房裡不乾淨,您進去也幫不上忙啊。不如在外面略等等……」玉葉不停地說著什麼,紅鯉也跪行了過來一把抱住王妃的腿,不讓她進去。
「王妃,若是主子醒來,知道王妃進了產房,一定會心有愧疚。」紅鯉此刻也顧不得其他,腦海裡只徘徊著剛才阿九的囑托。
主子將這樣重要的事情交給她們,就不能辦砸了。今個兒就算要交代在這裡,也不能讓王妃進去。
「你們這幫奴大欺主的狗奴才,放開,鬆手!」王妃掙扎著想要踢開她們,無奈玉葉和紅鯉似乎豁出去一般,整個人都貼在王妃的大腿上,讓她一步都無法動彈。
「王妃,奴婢們真的是為了您好,產房那裡您進去了也幫不了什麼。」玉葉還在輕聲哀求道,說來說去還是那麼幾句話。
王妃剛想著讓身後的婆子,將這兩個黏人的丫頭拉開,就聽到一陣清脆的笑聲從院子裡傳來。

083 平安順產
那些守門的婆子自動讓開一條道路,雅姬和秀姬兩人走到了前面。兩人都穿著披風,卻沒戴帽子。髮髻上插著的玉簪步搖,都顯得十分莊重。隱隱露出衣裳也是眼色艷麗,透著一股喜慶的氣息。
兩人先對著王妃福了福身,秀姬剛站穩就嗤笑出聲。
「哎喲,我剛剛在屋裡頭聽著外面可熱鬧呢!原來是王妃帶著眾人在門口掐架啊,瞧瞧玉葉這張臉皺得。」秀姬對身邊的丫頭使了個眼色,那丫頭連忙跑過去輕輕扶起玉葉。
玉葉卻是已經站不穩了,大口地喘著氣,臉色蒼白如紙。
「對著玉葉這樣的小女子,一向慈悲的王妃姐姐,您可真下得了腳啊?」秀姬拿出咄咄逼人的氣勢,眉頭一挑,眸光就毫無躲避地看向王妃。
王箬芝臉上一僵,卻是嗤笑出聲。
「這個丫頭滿口胡言,對本妃不尊……」王妃冷哼了一聲,不再叫囂著要進去,卻是偏過頭,不想看秀姬嬌笑的模樣。
「王妃說笑了,她一個丫鬟,在您的眼中就是賤婢一個。哪裡有膽子在您面前胡言亂語?我和秀姬妹妹在裡屋可是聽得清清楚楚,是你身邊的丫頭先說了不吉利的話,玉葉這丫頭忠心護主,到王妃這裡卻落了個不是。趕明兒等王爺回來,妾身定是要問上一問的。」一旁的雅姬也跟著開口,想起秋姬來,也不免跟著諷刺起王妃來。
王箬芝深吸了一口氣,她一個人當然招架不住兩張嘴,索性站在那裡,和她們對峙。
「這芙蓉院本妃今個兒是定要進去的,你們攔在這裡算什麼?」王妃也不再和她們倆糾纏,直接開口要進去。
秀姬眼中不免露出輕蔑的神情,悄悄打量了一下王妃,根本不顧王妃的臉色越發難看。
「玉葉那丫頭也說了,王妃您進去也幫不上忙。難不成你還能替恆姐姐叫上兩句,還是替她疼啊?既然幫不上忙,還不如回舒興閣洗洗睡了。免得恆姐姐醒來知道您在院門外站了大半宿,心有愧疚,到時候連坐月子都不得安生。」秀姬跟著冷笑了一聲,話語裡卻是極近嘲諷。
由於秀姬這幾句話十分直白,守門的那些丫鬟婆子,就跟著輕笑出聲。
王妃被弄了個大紅臉,俺咬了銀牙:「反了你,淨說些烏七八糟的,本妃看你是忘了尊卑!」
「王妃莫惱,秀姬妹妹就是個口直心快的,王爺說了就是喜歡她這個性子,您就擔待著些。只是她說得不無道理,你進了產房若是污了眼,實在是得不償失,妾身們守在這裡,也是替您和王爺分憂。」雅姬輕聲開口,臉上帶著幾分笑意。
一旁的秀姬不免偏過頭看著她,嘴裡卻是沒憋住「撲哧」笑出聲。雅姬這幾句話簡直就是四兩撥千斤,把王爺都抬出來了,輕輕鬆鬆地就化解了原來劍拔弩張的氣氛,但卻一步都未退讓。
秀姬挺起了小胸脯,一副王爺就是喜歡我這副性子,你能奈我何的模樣。直把王妃逼得喘息起來,瞪著她們二人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妃還是趕緊回吧,這裡天涼露重,若是病倒了府上的人都會心疼。」雅姬也直接開口下逐客令了,臉上的笑容卻始終不溫不火。
「就是,王妃您別磨蹭了,趕緊回吧。府上都指望您養好了身子,生個小世子就都安生了,也不用出那麼些烏七八糟的麼蛾子了。」秀姬似乎覺得不痛快,連忙跟著說了一句。
王箬芝鐵青著臉,被其他人盯著心裡十分不舒服。本來今個兒抱不回孩子,還有明日也不急於一時。但是若是就這樣灰溜溜地回去了,她真的覺得面上無光。
「怎麼,你們兩位都能進去坐坐,本妃這個當家主母就不能進去瞧瞧?恆側妃這胎,乃是王爺的心頭寶,本妃就去看看而已,又不會怎樣。還是說兩位妹妹,膽敢阻攔著本妃進去?」王妃咬緊了牙關,不到最後關頭她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更何況再怎麼說,她都是王爺用八抬大轎抬進王府的正妻,這些女人娘家勢力再大,也不過是個妾。
果然情勢有些轉換,秀姬和雅姬當時只是瞅準了王妃心急,才利用這點死死相逼。現如今王妃用身份壓下來,她們二人還真不敢逾越了過去。否則就算有千張嘴也說不清了。
秀姬緊蹙著眉頭,上前一步想要開口強辯,卻被雅姬拉住了手腕。氣氛一下子僵持了下來,王妃嘴角的笑容越發明媚,她似乎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噗——」卻不想,玉葉再次吐出了一口血,直接暈倒在身邊人的懷裡,自是一陣慌亂。
「哎喲,玉葉丫頭。王妃,您要進好好說就是了,非要把一個好好的丫頭踹得吐血了。恆姐姐臨盆,您口口聲聲說要進去瞅瞅,卻在芙蓉院的大門口搞出了人命,這可如何是好?」秀姬親自上前拉住玉葉,自有丫頭跑出去請大夫。
王妃也是一陣慌亂,聽到秀姬說的如此嚴重,就下意識地看向玉葉。果然瞧見玉葉慘白著一張臉,眼睛緊緊閉上了,十分虛弱的模樣。嘴角處掛著血絲,身上嫩黃的衣衫早已被鮮血染紅,王妃的心不由得一跳。
「王妃,您還是先回舒興閣吧。若是讓王爺知道,恆姐姐臨盆的時候,您帶著人到芙蓉院大鬧了一場,還搞出人命來。恐怕王爺會惱了你!」雅姬瞧準機會,也輕聲開口勸道。
王妃的臉上露出一陣猶疑的神色,她自是知道今個兒王爺要是知曉這一番所作所為,她一定是會遭到斥責。
西廂沉浸在一片緊張之中,前頭發生的事情,誰都沒工夫顧及。阿九還在忍著痛,汗水和淚水混合著,早已佈滿了面頰。一旁的花聆拿著毛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
「恆側妃,再使點兒勁,已經看見頭了。」產婆鼓勵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
阿九一咬牙,使足了力氣,終於聽到了孩子響亮的啼哭聲。她心頭一鬆,卻是陷入了昏迷之中。
「主子生了,主子生了!」一個小丫頭急忙地跑過來,欣喜地匯報著。
在前院僵持的眾人,臉上的表情各異。王妃有些動搖的神情,立馬變得堅定起來,冷冷地看向守在門口的眾人。她今個兒算是豁出去了,反正這事兒都得傳出去,既然注定要被王爺責難,還不如一下子達到自己的目的,免得夜長夢多。
雅姬和秀姬對視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一抹擔憂,眉頭輕輕皺起。王妃現在若是硬闖,或者要抱孩子瞧瞧,她們要以什麼理由推拒,日後鬧到老夫人和王爺那裡才能脫身。
「回稟王妃、雅姬和秀姬,主子特地讓奴婢來告知,讓你們安心。大夫瞧過了,說是母女平安。」那小丫頭也是極伶俐的,三兩句就把話說清楚了。
王妃一愣,雅姬和秀姬的臉上卻是露出幾分喜色。她倆帶頭朝著王妃福了福身:「恭喜王妃,喜得郡主。」
眾人也緊跟著行禮,王妃還有些沒回過神來,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真的不是位哥兒?」
「回王妃的話,那產婆少說也接生了不下七八個孩子,還有兩位嬤嬤在場,怎麼也不會不分男女。」那小丫頭說到最後,臉上帶著些許的紅暈。
眾人也跟著笑起來,王妃皺著眉頭,正躊躇著要不要進去。恆側妃生了個女孩兒,似乎就不用那麼拚命去爭。王妃心底在暗暗計較,要不要走到這一步。
雅姬很快安排了幾個人去報喜,老夫人的清祥閣首當其衝。
「王妃,這應該給王爺報喜吧?若是他回來了才知道,定是要惱的。」雅姬忍不住出聲提醒王妃。
王妃回過神來,立馬讓婆子去前廳找個小廝去宮裡頭傳信兒。再說雅姬急忙讓丫頭去清祥閣報喜,早有人在等著信兒,卻是秋姬身邊服侍的人兒。
秋姬當時已經準備歇下了,聽到芙蓉院丫頭的通傳聲,連忙又整理衣服爬起來。當她得知雅姬和秀姬已經過去芙蓉院的時候,就自己先收拾去了清祥閣。把老夫人勸住了,只等著看恆側妃這胎是男是女。
「老夫人,芙蓉院傳信兒來了,是個小郡主。聽說還挺重的,比福哥兒那會子要重呢,定是個有福的。」立秋脫了鞋子,坐在床邊替老夫人揉著肩。
老夫人輕輕地「嗯」了一聲,緊接著長歎了一口氣。
「我這把老骨頭就不過去了,一切讓王妃操持。恆側妃是頭回生孩子,莫要疏忽了。」老夫人往裡面一歪,對著秋姬擺了擺手,示意她回去。
秋姬對著老夫人行了一禮,便退了出來。身後自有丫頭替她加上風衣,卻是風一吹就冷透了,身上的衣衫早已經被汗水浸濕。
「生女兒好啊,我那會子要是……」出了清祥閣,秋姬不由得長歎了一句,輕聲嘀咕著,卻又立馬閉上了嘴巴。
抬頭看著天上的明月,她不由得一陣恍惚。忽而又輕輕勾起嘴角,嘲諷地笑了兩聲。眾人都盼著生個小子,可是王府現如今的情況,生女卻是個福氣。
回來的小丫頭,把老夫人的話帶到了。王妃忽地全身一鬆,知道老夫人是放棄要搶奪時阿九這個孩子了,畢竟要和時家撕破臉皮,卻為了一個女孩兒,的確有些得不償失。
「既然這樣,那本妃就不進去了。你們都照顧好恆側妃,平日裡仔細著些!」王妃最後叮囑了幾句,就帶頭先離開了。
「王妃慢走,別忘了您這愛胡說八道的丫頭!」秀姬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夏至,輕聲喚了一句。
立馬惹來一陣輕笑聲,王妃陰沉著面色,卻不好發作。自有兩個婆子回來,架起夏至就跟著回了舒興閣。
直到芙蓉院門前空蕩蕩之後,雅姬和秀姬才鬆了一口氣。一直跪在旁邊神經高度緊張的紅鯉,也是心頭一鬆,卻是直接暈過去了。想來她以後也有吹牛皮的資本了,在主子臨盆的時候,她當眾給了王妃沒臉。
「快把這丫頭扶進去,和玉葉一道讓大夫瞧瞧。這可是大功臣,不可怠慢了!」秀姬連忙吩咐了身邊的兩個婆子,臉上也跟著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雅姬執了她的手,兩人往西廂走去。冷風一吹,都是裹緊了身上的披風。
「沒想到秋姬也是個有本事的,硬是把老太太留在了清祥閣。」秀姬的步伐越發輕鬆,語氣裡也帶著十足的欣喜。
「能在老夫人和王妃手下討得一條命的,豈是平庸之輩?」雅姬輕聲地笑開了,卻也帶著幾分真心。
秀姬頭一回看到她露出這樣的笑容,不由得跟著歡喜。忽而又想起剛才雅姬對付王妃時,綿裡藏針的那幾番話語,連忙衝著她豎起了大拇指。
「說起來姐姐會舞文弄墨的就是不一般,王妃那拳頭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怎麼都不得勁兒!」秀姬瞪大了眼睛看著她,臉上始終笑嘻嘻的。
雅姬輕笑了一聲,卻是未說話。看到西廂亮著的燈光,兩人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花聆已經迎了出來,她早已聽到小丫頭的回稟,知道王妃已經走了。待看到雅姬和秀姬過來,眼眶裡早已擠出了淚花。
「得,你主子生了個小郡主,你就樂呵吧。快別哭了,好事兒啊!」秀姬瞧見花聆紅了眼眶,連忙調笑了幾句,從懷裡掏出錦帕塞進她的手裡。
「多謝兩位姬妾,奴婢在這裡替主子謝過。」花聆一下子跪倒在地,就要磕頭。
卻被雅姬一下子拉住了,她也難得露出一絲狡黠的表情:「你想替你主子道謝,我們偏不依,日後還得從芙蓉院拿好東西來犒勞我們呢!」
「就是就是,快帶我們去瞧瞧小郡主!」秀姬有些迫不及待,拉著雅姬就進去了。
張嬤嬤抱著孩子在外間,外間也放著兩個炭盆,極其溫暖。佟嬤嬤和幾個丫頭,在裡屋收拾。秀姬連忙走到張嬤嬤身邊,小心翼翼地接過襁褓,看著裡面皮膚皺皺的小孩子,臉上的神色更加歡喜。
雅姬也湊了過來,兩人輪換著抱了一回,又還給了張嬤嬤。
「王爺回來了。」正說話間,外面傳來通傳聲。
簾子已經被撩了起來,一身黑色裘衣的王爺走了進來。身上隱約可見幾片白色的雪花,雅姬和秀姬分別行了一禮。
王爺臉上的神色明顯帶著緊張,待看到張嬤嬤懷裡的襁褓時,心底微微一鬆。雅姬二人瞧見男人臉上疲態盡顯,知道他是連夜討論朝政,恐怕是受到信兒,就連忙趕了回來。
即使秀姬心裡想在王爺面前告狀,卻也知道不是時候,兩人對視了一眼,都行了一禮,輕聲告退了。


084 龍鳳雙胎
王爺在一旁看著襁褓裡的孩子,不由得露出欣喜的神色。那麼一點的小臉上還沒長開,帶著新生兒的皺痕。
「王爺要不要抱抱看?人家都說女兒喜歡親近父親。」張嬤嬤覺得站在身邊的男子,有一種無形的壓力。不由得將襁褓朝王爺的方向送了送。
男人的眼眸一亮,緊接著卻露出些許躊躇的神色。最終還是將孩子接了過來,襁褓裡的孩子身體軟軟的熱熱的靠在他的胸膛處,透過精緻的長衫,一點一點滲透到他的心裡。
他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這是他真正意義上的孩子。
「阿九呢?」他輕輕將孩子還給張嬤嬤,抬腳似乎要往裡面走。
「王爺,還有一個。」花聆急匆匆地衝了出來,差點撞到男人的身上,連忙後退低下了頭,臉上的神色卻是狂喜。
「什麼還有一個?」王爺被她忽然冒出來的話弄得一愣,下意識地問道。
「主子懷的是雙胎?嘖嘖,老奴一瞧就是有福氣的。」倒是張嬤嬤明白了過來,輕聲問道。
花聆連忙點頭,瞪大了眼睛,露出欣喜的神色。
「嗯啊……」裡屋傳來女子斷斷續續的呻吟聲,顯然是極力隱忍著。
王爺也是心裡一喜,竟是急忙要往裡面走。卻被花聆一把攔住了,她有些焦急地說道:「王爺,您還是去主屋等吧,產房不乾淨。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主子定是要被責怪的。」
花聆一時情急,話語裡難免少了幾分顧忌。王爺點了點頭,卻是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你快進去看著,這事兒先不要聲張。」王爺執意要坐在外間等著,花聆也沒有辦法,卻是順從地走進去守著阿九。
張嬤嬤瞪了一眼縮進去的花聆,女人生孩子即使極力隱忍,還是會有嘶喊聲傳出來。恆側妃在王爺面前,一直都是完美動人的,花聆這小蹄子不是讓恆側妃丟醜嗎?
這麼想著,張嬤嬤就只好抱著懷裡的孩子,走到王爺的身邊,期待這小郡主能夠吸引住王爺的注意力。
外面的風雪越發大了,阿九隻感覺像是從鬼門關裡走過了一趟。她早已癱軟在床上,渾身散了架一般,她依稀聽見第二道啼哭聲,就徹底地暈了過去。等到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她輕微動了動,守在一邊的花聆立馬清醒了過來。
「主子,你醒了。王爺怕吵著你休息,就守在外間,奴婢去告訴他。」花聆的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站起身就要衝出去。
阿九一把拉住她,似乎已經耗費了全力。花聆瞧見她嘴唇蒼白,而且已經乾裂了,連忙衝到小桌邊倒了一杯熱茶,小心翼翼地餵著阿九喝下。
「孩子怎麼樣了?」阿九勉強喝下幾口水,依然啞著嗓子問道。
花聆又餵她喝了幾口水,聽到阿九提到孩子,臉上的神色更透著欣喜。
「恭喜主子,喜得龍鳳雙胎。先出生的是位小郡主,後出生是位小世子。」花聆臉上的喜色更加明媚,聲音裡也透著昂揚。
本來生雙胎的就少之又少,更何況還是兒女雙全。在王府裡這樣缺孩子的後院,恆側妃的地位注定不容撼動,只怕直逼王妃。
阿九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卻是想起什麼一般,變得有些僵硬。
「孩子是不是被王妃抱走了?老夫人又沒有派人來?王爺怎麼說?」她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抓住花聆的手腕,死死地握住。臉上的神色帶著驚恐。
「孩子在外屋呢,花聆,讓嬤嬤抱進來!」王爺撩起簾子走了進來,臉上的神色雖有些疲憊,但是眉眼間的笑意卻是阻擋不住的。
張嬤嬤和佟嬤嬤分別抱著一個襁褓走了進來,孩子外面裹著的錦被一藍一紅,倒是先前不知男女時預備下的,此刻正好都派上了用場。
「老身活了這麼大歲數,只聽說過龍鳳雙胎,這還是頭一回瞧見。恆側妃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張嬤嬤臉上帶著笑意,嘴裡輕聲地說著吉利話。
佟嬤嬤的臉上也是欣喜十分,難得不再甩下臉子。二人將襁褓並排放在阿九的身邊,就悄悄地退到了一邊。
阿九看著身邊睡得正熟兩個孩子,臉上都是皺皺的。看不出長得像誰,不由得輕笑出聲,卻是眼眶也跟著紅了。
「長得跟小老頭似的,以後肯定不像我。」阿九咧著嘴角說出這句話,臉上卻是流下了兩行清淚。
王爺怔怔地看著她,不禁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放在頰邊摩挲著。
「像我也不會醜。」他壓低了嗓音,目光柔和地掃過床上的三個人,最終停在了阿九的臉上。
「孩子剛生下來都這樣,老身還瞧過這麼白淨的孩子,兩位小主子日後定都長得好。」張嬤嬤輕聲說道,看向孩子的眸光也帶著歡喜。
「剛生過孩子容易致下病來,主子莫哭。」佟嬤嬤也站出來,從懷裡掏出一塊錦帕遞過去。
阿九點點頭,拿起帕子將眼淚擦乾,揮了揮手讓二位嬤嬤把孩子帶了出去。花聆見阿九有話要說,也跟著退了出去。
「子卿,我們有孩子了,而且還是兒女雙全。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初遇的場景?」阿九側過身專注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嘴角劃過一道甜蜜的笑容。
「怎麼能不記得?那個時候你又調皮又不饒人,初次見到我還以為我是登徒子,直要讓人把我捉去見官呢!」王爺的聲音也跟著柔軟起來,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低下頭對上阿九的眼眸,心底忽地一暖。
「那個時候,你最喜歡穿大紅色的羅裙,手執一把美人扇,趾高氣昂地讓那些丫頭跑來跑去。那個時候,你爹娘都把你疼到了心坎兒裡,就連請你和時睿出去參觀花燈,我都說了老半天好話……」王爺的聲音越發的溫柔,目光也更加眷戀,彷彿真的回到阿九十五歲的時候。
阿九連忙拉住男人的手掌,不讓他再繼續說,和他十指相扣。輕閉著的眼皮在微微的顫抖,眼淚又跟著流了下來。
「那個時候,我只願意做你的傻阿九。」微顫的聲音從女子的紅唇裡發出,卻早已變了音調。
王爺似乎有些不忍,抬起手掌覆蓋住女子流淚的眼睛。
「阿九,別哭。總有一日,我會再次讓你穿上大紅的羅裙,我也一直都會把你放在我的心坎兒上。以後,你還做我的傻阿九。」王爺輕聲寬慰道。
不得不說,他被阿九剛才的那句話,勾起了所有美好的回憶。姬妾永遠都不能穿正紅色的衣裳,阿九為了他收起了所有任性的脾氣,早被這王府後院磨掉了曾經傲氣的稜角,只一心一意侍奉他。
方纔他更是見證了孩子的出生,似乎心底更加愧對床上的女子。
阿九抬手拿下眼睛上的手掌,睜開眼眸認真地看著他。
「子卿,阿九不求其它。只是兩個孩子是你我的骨血,阿九想要親手撫養他們長大,若是骨肉分離,以後的日子,阿九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兩個孩子!如果我保不住他們,也情願現在一死了卻日後諸多煩惱,更不用讓老夫人和王爺為難。」阿九擦乾眼角的淚水,掙扎著似乎就要起來下跪。
王爺連忙按住她,輕輕將她擁進懷裡。
「孩子本來就是你生的,誰都別想越過去。王箬芝她要是眼紅,就自己生。本王明白一個孩子無法正名的尷尬的境地,你放心,我們的孩子就在芙蓉院裡養,誰都別想抱走。」王爺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勸慰著。
阿九剛才的一番話,讓他想起先前的情意。更讓他覺得,將近四年來,阿九的吃穿用度都有所短缺。曾經他一心想把最好的都給阿九,可是現如今卻連孩子都要被別人搶走。
「可是……」阿九有些遲疑地開口,離開王爺的懷抱,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
「老夫人已經不管家了,若是有些心思,也是聽信了王妃的一面之詞。明個兒我去上朝,就把小廝留在院子外面看門,誰都不讓進來。你只管好好養身子。」王爺堵住她的話頭,瞬間已經下定了決心。
他自然明白老夫人對於阿九的偏見,但是既然已經答應了阿九,就要說到做到。況且對於老夫人因為一時私心,完全偏向於王家,卻要得罪時家的這種做法,他的心裡也是不喜的。
「去宮裡傳信的人,只說生了個女孩兒,皇上就賜了一個名字,叫趙欣怡。趕明兒傳召,我再去向他求一個。」王爺扶著她躺下,握住她的手。
阿九的臉上重拾笑意,皇上竟真的賜了名字,那是天大的榮耀。
「只是妾身上回聽說,福哥兒這輩分該起在『書』字上。」阿九的眉頭微微皺起,關於孩子姓名的事兒,她原先也留意過,還特地去問了趙家的家譜。
王爺卻是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只輕輕拍了拍女子柔嫩的面頰。
「當初皇上也問了我的意思,既然是你生的孩子,自然擁有特權。」王爺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話語裡透出些許寵溺的意思。
阿九也跟著笑了起來,轉而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麼,輕輕拉住王爺的衣袖,臉上帶著期待的神情,微微揚高了聲音道:「對了,孩子還沒有小名兒呢,王爺取一個吧?」
王爺點了點頭,手撐著下巴,當真專注地思考起來。
「這兩個孩子是你我的驕傲,女兒就叫驕姐兒,兒子就叫傲哥兒。」提起兩個孩子,他的眉眼間變得越發柔和,似乎已經看到兩個孩子讓他驕傲的未來。
阿九卻是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輕聲沉吟著:「驕姐兒,傲哥兒。女孩子要嬌養,男孩子還是要窮養的好。況且兒子身子也弱,妾身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不如就叫安哥兒吧?皇上那裡,若王爺要去求名字,還是起在『書』字輩吧,免得日後驕縱了。」
阿九斟酌著話語,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瞧瞧打量著男人臉上的神色。
王爺愣了一下,轉而深深地看了一眼阿九,長歎了一口氣道:「你這又是何必,男孩子尊貴些也沒有什麼不好,那些人膽子再大還有你我擋在前面。也罷,就依你。」
王爺似乎有些不滿,但是想起現在情況特殊。王家若不依不撓,到時候再有老夫人在一旁幫襯著,瞧見安哥兒如此顯貴,必定更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倒不如暫避鋒芒。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眼看天就要亮了。阿九連忙催促著王爺在外屋躺一會兒。
等到天大亮,王妃起來梳洗的時候,才知道恆側妃昨晚緊接著又生了一位哥兒。王爺替兩個孩子親自取了小名兒,當她聽到驕姐兒的時候,差點要摔了臉盆,好在「安哥兒」這三個字讓她稍微降了火氣。
恆側妃誕下一男一女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後院。那些昨晚處於觀望狀態的姬妾,都已經知道這兩個孩子在王爺心目中的地位,以後定是顯貴的,紛紛前來芙蓉院準備恭賀。
只是卻無一人能進入,少有男子出入的後院。沒想到今個兒在芙蓉院大門外,卻站了八個身強力壯的男人。看著不像是往日跑腿的小廝,倒有幾分練家子的氣勢。
那些姬妾哪敢往裡面瞧,早就提起裙擺嚇得退回去了。當真了不得,王爺竟然派人把芙蓉院守得水洩不通。
消息傳到清祥閣那裡的時候,秋姬正在服侍著老夫人用膳。傳信兒的丫頭剛說完,老夫人就一下子將手邊的瓷碗掃落到了地上。
「擺出那個架勢是做給誰看?堂堂王府後院,王爺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就調進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進來。難不成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把時阿九給吃了不成?他簡直就是寒我的心啊!」老夫人實在是氣急,也不管身邊還有秋姬在,話語裡明顯在責怪王爺。
秋姬嚇得連忙退到一邊,悄悄抬眼瞧了一下老夫人。只見她正在渾身發抖,似乎隨時要暈厥過去的模樣。
「下去吧,這裡不需要人伺候。今個兒的請安也免了。」老夫人衝著她揮了揮手,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秋姬連忙提起裙擺,走出了清祥閣。卻是一路無語,眉頭深鎖。
直到進了水玉軒,她才冷笑出聲,讓這些丫頭都待在外面候著,自己撩起簾子走進了裡屋。
「沒想到老夫人都要受委屈,可憐我的孩兒卻要退讓別人,生生逼得我自己下了狠心。福哥兒,我的福哥兒。」秋姬抬起雙手捂著臉,淚水從指縫間劃過,卻是壓低了聲音只敢嗚咽著。
秋姬前腳剛走,後面清祥閣的裡屋就響起了摔東西的聲音。
「我十月懷胎生下他,還不如一個女人!時阿九當真是狐媚子,本來我吃齋念佛的人不準備和她計較,她乖乖交出孩子給別人養就罷了,現如今我只認福哥兒一人是我的孫子……」老夫人尖利的謾罵聲陣陣傳來,王嬤嬤端著重做的粥站在門外,輕輕皺起了眉頭。她無奈地輕歎了一聲,才挑起簾子走了進去。

085 滿月賞賜
阿九一直睡到晌午才起來,還是被餓醒的。王爺肯派人守著芙蓉院,並且願意違逆了老夫人護著兩個孩子,她總算是放心了,所以也睡得十分安穩。
玉葉和紅鯉都過來向她請安道賀,阿九瞧著她倆面色蒼白的模樣,心裡微微一酸。特別是玉葉,似乎連站著都有些不穩。
「紅鯉,快扶著玉葉坐下。」阿九連忙吩咐紅鯉扶著她,看著兩人依然有些狼狽的模樣,眼眶跟著一紅。
「主子,快莫哭!免得傷了眼睛,奴婢們罪過就大了。」玉葉看著她,連忙輕聲勸慰,卻是自己先流出了眼淚。
剛才她也跟著兩位嬤嬤後面,去瞧了兩個小主子。再次見到主子安然地坐在床上,玉葉心底那股子委屈似乎才湧上來。
「嘴裡勸著主子別哭,你自己倒哭得歡快。昨晚上打人那厲害勁兒呢?」花聆恰好帶人端著熱粥進來,瞧見玉葉已經哭了,阿九要哭不哭的模樣,不免調侃了幾句。
果然玉葉想起自己昨晚不管不顧地發洩了一通,哪裡有往日規矩的模樣,早就羞紅了臉。立馬拿出錦帕擦乾淨眼淚,卻是低著頭不敢再看花聆。
「好姐姐,昨晚上我鬧得也厲害,府上是不是傳什麼不好聽的了?」紅鯉畢竟年紀小,拉著花聆的衣擺,臉上露出些許擔憂的神色。
昨晚上她和玉葉,算是把舒興閣的所有人都得罪了。估計那夏至被打得半死不活,日後也沒個好前程。若不是夏至太囂張急趕著要欺負主子,她倆也不會下那樣的狠手。
「說你倆厲害唄,聽說昨個兒回去,王妃就把夏至交給手下的婆子。讓今個兒夏至的父母來,領著她回去呢!」花聆盛了一碗熱粥,小心地吹著熱氣。
「若是外面傳出難聽的,恐會影響主子的名聲。到時候主子就把奴婢和紅鯉調去洗衣房吧!」玉葉連忙開口,她在王府裡待得久,自然知道流言的厲害。
照著她和紅鯉昨晚那樣的鬧法,最起碼苛刻不饒人是逃不了。
「玉葉!」阿九輕聲喝止,臉上也露出不高興的神色。
「呵,往日瞧你是個明白的,現如今怎麼糊塗了。如今得勢的是我們主子,那些流言敢往芙蓉院潑髒水?除非連著雅姬和秀姬一塊兒得罪。外面傳得都是誇你倆的,忠心護主。還有好些婆子開玩笑,說要討了你們其中一位,回家鎮住那淘氣的小子呢!」花聆連忙替阿九順著氣,輕聲調侃著。
果然坐在一邊的兩個人聽到最後,都紅了臉,手腳好似沒處放一般。
「主子,總算讓奴婢得勝一回。」花聆瞧著她們那害羞的樣子,不由得笑出聲,小心翼翼地餵著阿九吃粥。
阿九也跟著笑,眼眸裡充滿了欣慰。
「以後莫要再說這種戳心窩子的話,昨晚的事兒,花聆已經跟我說了。就如秀姬說的,你們倆可是大功臣,日後驕姐兒和安哥兒還指望你們搭把手帶呢!」阿九擺了擺手,接過碗和勺子,自己吃起來。
那兩人聽阿九把話說得這麼認真,又連忙站起身行禮,阿九使了個眼色,花聆連忙按住她們。
「往日在主子面前都放開得很,今個兒怎麼裝起了小姐。莫不是你們瞧著我昨個兒沒替主子守門兒,現在來臊我呢?」花聆的話裡有些憤憤不平,那兩人瞪了她一眼,才又坐了下來。
「主子,下回讓花聆姐姐去露臉,她定是瞧上了哪家的小子,想要鎮住人家呢!」紅鯉想起方才花聆嘲笑她的話,不由得拿過來反諷回去。果然鬧得花聆大紅臉,主僕四人又笑開了。
下午王爺回來的時候,順便就帶回了皇上的口諭。說是安哥兒的名字定下了,叫趙書宇。
兩人正依偎著說話,外頭通傳清祥閣派來了小丫頭,說是老夫人病了,讓王爺現在過去一趟。
阿九的身子一僵,眸光也跟著一暗。老夫人竟是立馬就出手了,一刻都不讓她有喘息的機會。
王爺明顯察覺到懷中女子的不安,抬手拍了拍她的後背,輕聲安慰道:「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阿九只有無言地看著他點了點頭,男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之外。阿九的手卻慢慢緊握成拳,她一再的忍讓,卻只是惹來他人的緊緊相逼。
王爺不知和老夫人說了什麼,總之王妃沒再來抱孩子。只是老夫人的病卻沒有要好的意思,依然免了眾人的晨昏定省。
轉眼到了三月份,郡主送過來了不少東西,阿九也曾寫了一封書信過去。很快便到了擺滿月酒的日子,阿九本打算只請了相熟的人來就罷了。
只是雅姬和秀姬趕過來,幫著她一起寫帖子,倒是不僅蕭王府和斐府,連相熟的府邸都下了帖子。最終就連郡主的回信裡都要了帖子過去。
滿月酒的那天,即使阿九想要低調一些,場面卻還是異常的熱鬧。蕭王妃身穿著大紅正裝過來,倒是幫了阿九許多忙,不少女眷之間的應酬蕭王妃都替她擋去了不少。更有郡主早早地就來了,當場送了足金的長命鎖。
「我知道這兩個寶貝在府上,指不定得了多少這樣的長命鎖,但這是我和母親一起去國安寺求的,還希望阿九姐姐莫要嫌棄!」長寧親自遞上去兩個錦盒,臉上的笑容帶著些許的不好意思。
阿九連連點頭,接過錦盒,輕聲道:「你跟我說這話就是見外了,先前還多虧你。這兩個孩子如今這樣,我也不好求什麼珍貴的長命鎖,倒正好你送過來,帶上去那些人也不敢亂嚼舌根子。」
恰好兩位嬤嬤抱著孩子走過來,阿九當場就打開錦盒,親自取了長命鎖,遞了一個給郡主,示意她幫著安哥兒帶上。長寧也是頭一回瞧見這樣小的孩子,有些緊張卻又小心翼翼地替他戴上。
「這孩子像誰?」長寧不由得多看了幾眼襁褓裡的安哥兒,甚至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孩子柔嫩的面頰。
「嘖,安哥兒說起來不怎麼像趙王,有幾分像恆側妃。」蕭王妃走了過來,接過張嬤嬤懷裡的安哥兒,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
「人人都說外甥像舅,我倒覺得安哥兒像時睿呢!」五王妃也湊了過來,輕聲說了一句。
五王妃為了避諱,往日參宴常帶的側妃王箬玉,也沒有跟著出來。本來恆側妃雖生了龍鳳胎,但是五王妃跟阿九並不算熟識,況且又有王家姐妹夾在中間,她並不想來,卻是五皇子提醒她一定要來。
眾人也都知道時家公子現如今的境況,阿九不想多談處於戰事的弟弟,就連忙岔開了話題。倒是長寧記在了心底,趁著人少的時候拉住了阿九的衣袖:「阿九姐姐,安哥兒真的長得像小時候的時睿?」
阿九剛聽完,嘴角就忍不住上揚起來,目光下意識地打量著長寧。長寧被她看得臉色一紅,性子上來了習慣性地瞪了她一眼,卻又察覺面前的女子不是旁人是時阿九,有些不甘地把頭偏到了一邊,嘴裡還輕聲嘟噥著什麼。
「阿睿若是看見安哥兒,也定會喜歡的。現在驕姐兒和安哥兒的舅舅不在這裡,你就替他多疼疼他們兩個。」阿九輕聲哄了一句,面色的笑意帶著些許的調侃。
「一定,我回去就讓母親找寶貝過來哄他們。」長寧連忙點頭,剛想要邁開腳步去抱安哥兒,卻看到了阿九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立馬知道自己被耍了。
長寧不滿地啐了她一口,才跑到嬤嬤那裡,推開那些圍著孩子的貴婦,從一個女子手裡搶過安哥兒摟在懷裡。
眾人逗弄了一陣兒,王妃只是露個面就不管不顧了。心裡卻是憤憤不平,當初福哥兒滿月酒的時候,這些人根本都不見人影,現如今卻上趕著巴結恆側妃。老夫人連面都沒露,倒是後院裡的姬妾來了不少。
這也是恆側妃的龍鳳胎,頭一回在眾人面前露臉。各個女子都湊到跟前瞧瞧這姐弟倆,誇讚的話當然是免不了。
正是熱鬧的時候,前廳卻傳來宮裡的賞賜。皇后娘娘和公主都派人賞下了物什。布匹綢緞、金銀玉串都是免不了的,來傳旨的公公還帶來皇上的口諭,正式宣佈了為兩個孩子賜名兒的事兒。
這下子更是引起了軒然大波,五王妃當時就愣住了。皇上賜名那是何等的榮耀,都怪她肚子不爭氣,不然這賜名兒的事兒如何也挨不到趙王府側妃的孩子。
宮裡頭的賞賜都直接抬進了芙蓉院裡,坐在宴席上的女子,免不了用各色的眼光打量著忙碌的時阿九。原本就是趙王的心頭寶,這下子更是肚子爭氣,兒女雙全,地位不可撼動,恐怕王妃見了都覺得矮她一頭。
「喲,我就說龍鳳雙胎的待遇不同,當初我只得了位哥兒,那位可沒賜名兒。」蕭王妃半真半假地說了一句,四周的人倒是不敢開口反駁。
龍鳳胎可不是好生的,眾人又暗恨沒有恆側妃這個運氣。
好容易辦了場宴席,送走了賓客。阿九吩咐那些人把桌子餐盤都收拾了,自己卻是累得不行,讓兩位嬤嬤帶著孩子準備回芙蓉院。
路上偏偏遇上了散步的王妃,兩個人的目光相撞。阿九明顯在她的眸中看到一絲狠戾,心裡突然一顫,卻也是冷下了臉。身後有個丫頭瞧見王妃氣勢洶洶而來,連忙瞧瞧跑出去請人。
「不知王妃身子是否舒坦了?方才蕭王妃還在說,您甩臉色給她看呢!」阿九弓著身行了一禮,帶著一眾婆子丫鬟朝側邊讓了讓,主動讓開道路。
「蕭王妃慣會胡鬧編排人,你莫聽她胡說八道。」王妃微微一愣,臉上已經顯出了怒容。
比剛才那話還難聽的,她都從蕭王妃的嘴裡聽過,只是阿九主動給她沒臉還是頭一回。
「是嗎?郡主也這麼說您呢!前幾個月還聽著您興致高昂地給福哥兒擺滿月酒,今個兒倒是病怏怏的。」阿九並沒有輕易放過她,臨盆那晚,王妃把玉葉和紅鯉折騰成那樣兒,早在心底記了一筆。
王妃被她的話一噎,長寧郡主一向是翻臉不認人的,即使在背後,她也不敢說這位貴女的壞話。若是傳到郡主的耳中,鬧起來肯定是自己吃虧。
「說起來,本妃還沒抱過驕姐兒和安哥兒呢!來,讓我瞧瞧。」王妃主動岔開話題,上前幾步似乎要去抱孩子。
阿九連忙往前一步,擋住她的身影。
「恆側妃擋住本妃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我這個嫡母不能抱抱孩子?」王妃立馬冷聲發難,臉上也露出不耐的神色,身後跟著的婆子也蠢蠢欲動起來,似乎只要王妃一聲令下,她們就會衝出去。
阿九連聲說著不敢,卻是一步未讓。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擔憂,柔聲細氣地說了一句:「小孩子不比大人,特別是安哥兒身子又弱。您不是身體不適嗎?若是感染了病氣,到了王爺那裡,又是妾身的不對了。」
王妃一愣,她倒沒想到自己鬧脾氣的托詞,現如今成了時阿九擋著她看孩子的借口,心底似乎有一股怒火在燃燒。
「況且王妃一向是個仁慈的,對待福哥兒那是賢名在外。更不可能明知自己身子不適,還來抱孩子的道理,傳出去定要毀了您的名聲。說起來福哥兒也有半歲了,妾身常聽老一輩人說,這麼大的孩子最是遭人疼呢!」阿九依然是不溫不火的態度,三言兩語夾槍帶棒地指明王妃對待福哥兒的事兒。
王妃當場就弄得臉色發白,待拿出身份來訓斥兩句的時候,身後已經傳來了輕靈的笑聲。
「嘖嘖,王妃站在這裡不走,可是看中了這裡的花仙?說起來恆姐姐長得就像花仙,王妃莫不是誤以為她就是花仙?」秀姬也是帶著一群人搖曳身姿地走了過來,臉上還是那樣精細的妝容。
王妃的臉色更加難看,當場就想對著秀姬啐一口。把時阿九比作花仙?在她眼裡就只是狐媚子罷了。
「什麼花仙不花仙,本妃還沒到那樣糊塗的時候。既然恆側妃把安哥兒看得跟個寶似的,今個兒本妃就不抱了。日後不怕沒抱得時候!」她一甩衣袖,也不再理會慢慢靠近的秀姬,直接丟下這句話,就帶著人離開了。
阿九被她說得面色一沉,秀姬也察覺到王妃的敵意。她走上前來,執了阿九的手,慢慢往前走。
「姐姐,莫聽她胡言。一個福哥兒都顧不過來,哪裡有心思管其他的。聽說福哥兒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活潑,這幾日注意養著,只知道哭卻是很少動彈。」秀姬拉著她,四處看了看才輕聲道。身後的丫鬟們隔著有些遠,特地留給他倆說話。
阿九的眉頭皺起,轉而又瞭然地點了點頭,默默地在心底記上一筆。


086 少年將軍
三月份的天氣最是舒爽,也正是春困纏人的時候。阿九這幾日卻顯得心事重重,她已經出了月子。只是兩位嬤嬤依然看得緊,冷水是一點都不能碰。
前院的消息,王爺也不再有意隱瞞。邊疆的戰役已經進入白熱化的狀態,突厥那裡的襲擊似乎最後一搏般兇猛。每日阿九都過得提心吊膽,心心唸唸的都是仍在戰場廝殺的時睿。
朝堂之上,也是暗潮洶湧。皇上每日焦慮著邊疆的事情,龍體欠安,甚至傳出每況愈下的流言。王爺這幾日要麼宿在書房裡,要麼就留在宮中。
這一日阿九正坐在椅子上,懷裡抱著驕姐兒在逗弄。一旁躺在小床上的安哥兒在靜靜地安睡,忽然外頭傳來通報聲,王爺已經撩著簾子進來了。
男人逆著光走了進來,長袖黑衣上的金線熠熠閃光,幾乎灼傷了阿九的眼眸。
「阿九,阿睿立功了!」男人的聲音帶著些許的顫抖,他快步上前握住女子的手。
阿九微微一愣,下意識地抬頭對上男子深邃的眼眸,紅唇微張卻是有些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前幾日突厥大舉進犯,陸將軍當機立斷兵分三路包抄。阿睿雖是新將,但是陸將軍派他帶領一千人殲滅小股敵人。沒想到那一隊卻遭遇近五千人,阿睿帶領軍隊以少勝多之後,又帶領著剩餘兵力回來援助。陸將軍直誇他是天生將才。」王爺的手掌有些微涼,顫抖地貼在女子的柔荑上。
可能是說起戰場上的事情,王爺有些激動,他似乎已經感受到當時那種壓抑和措手不及。他也是上過戰場的人,雖然只有那一次殺敵的經驗,卻也體會到其中的瞬息萬變。
「那他什麼時候能回來?」阿九不在乎時睿殲敵多少,或者是否能成為少年英雄,她只想知道心心唸唸的弟弟何時能夠回來團聚。
王爺抬起頭,收斂起方才激動的情緒,拍了拍她的手:「經此一役,突厥損失慘重,已經投降退兵。皇上已經下旨,安頓將士情緒,五日後啟程回京。」
阿九聽了之後,臉上才露出笑容。心裡懸著的石頭總算是落下了,小床上的安哥兒似乎睡醒了,哼唧了兩聲,王爺立馬將他抱在了懷裡。
很快,時家公子帶兵打了大勝仗的消息就傳遍了街頭巷尾。轟動了整個京都,更有不少童謠傳出來:時家小公子,十四中榜眼,棄文而從武,一戰終成名!
王府後院裡,更是激起了千層浪。芙蓉院的門檻都被踏破了,送禮巴結的更是數不清。所有人都已經猜到了時家必將壯大,這個剛進入京都兩年的新貴家族,必將因為時睿而光耀門楣。
更何況世家大族,都知道時家的嫡女,從一個受寵的姬妾,慢慢爬到側妃之位。現如今替趙王府誕下龍鳳胎,皇上都親自賜了姓名。時家興盛,已成定局。
清祥閣裡一片安靜,老夫人閉門謝客了一個多月,偶爾放進來兩三個說話的姬妾,就再也沒讓他人進入。
「老天爺真不長眼,偏偏讓時家在這個時候興盛。若是四年前時家能有這樣的光景,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用做惡人。」老夫人揮了揮手,讓傳信的人退下,輕聲地感慨了一句。
王嬤嬤正跪在她的腳邊捏著,聽到老夫人這句話,不免開口勸慰道:「恆側妃是個明白人,她一定會理解您的一番苦心。憑當初時家那番光景,從寵姬升為側妃,也是您沒有阻攔才能成的。」
老夫人冷哼了一聲,擺了擺手示意王嬤嬤停下,傾身坐起。
「她是不是個明白人與我無關,我只知道我兒子的三魂七魄已經被她勾去了,遲早會壞了大事兒。為了我曾受過的恥辱,為了王爺的大業,我絕對不能讓她快活!」老夫人恨聲說道,臉上的神色也極近陰狠。
王嬤嬤沒有回話,退到一邊低著頭。
相比於清祥閣的安靜,舒興閣則陷入一片災難之中。王妃正在用午膳的時候,有人來報這個消息。滿桌子的菜餚當場就被掃落在地,嚇得一眾丫鬟紛紛退到角落。
「你們這是作死啊,還不過來收拾,再去廚房要一桌!」王妃幾乎是拍案而起,瞧著唯唯諾諾的下人,更加覺得心裡冒火。
曾經的時阿九,即使王爺再如何寵愛,她也能輕易拿捏住。如今所謂的恆側妃,早已與王妃比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哇,哇——」正是忙亂的時候,偏生裡屋傳來孩子的啼哭聲。立馬就傳出奶娘輕哄的聲音,只是福哥兒明顯不配合,啼哭的聲音越來越大。
王妃幾乎就要衝進去,卻是死命忍住了,隨手拿起桌上的茶盞就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嫁個寵妾滅妻的,好容易奪來個小子,還是從賤婢肚子裡爬出來的,連人家安哥兒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天生就是討債命!時阿九那個狐媚子的弟弟就是少年英雄,本妃的兄長卻早已成了殘廢,整日流連花街柳巷……」她幾乎是癱軟在地上,雙手抓住小桌的邊沿,過長的指甲死死嵌入其中,嘴唇上幾乎被咬出了血。
四周的丫鬟早就被王妃這個樣子給嚇住了,保養得體的臉上佈滿了淚痕,高聳的如意髻也早已散亂不堪,插在其中的釵環都有一種搖搖欲墜的趨勢。火紅的衣衫此刻卻顯得皺巴巴的,早沒了先前的威儀。
王箬芝的心裡注滿了恨意,她始終想不明白。一個曾經身份卑微的女人,如何僅靠著男人的寵愛一步步爬到側妃之位,甚至帶著整個家族走向京都世家大族之位。
更何況那個男人,還是天生的性情涼薄,恐怕她這位結髮夫妻足夠瞭解王爺的性子了。千好萬好不及歲月流逝,不及新人笑顏。可是時阿九卻足足盛寵了將近四個年頭,並且步步高陞。
外屋是王妃氣急敗壞的質問聲,怒斥蒼天不公。裡屋是福哥兒委屈的哭喊聲,顯示著他的不如意。
***
四月初三,京都通往皇城的整條街,都擠滿了人。兩邊甚至要派侍衛來維持秩序,吵吵嚷嚷的喧鬧聲,在一道道有力的馬蹄聲中,漸漸安靜了下去。
「來了!」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四下裡都把目光投向城門。
一道身穿黑色鎧甲的少年身影首先映入眼簾,身後緊跟著秩序井然的親衛隊。不少人在那一刻歡呼出聲,這是英雄的回歸,這是將士們的凱旋。
整整一年的軍營生活,將近半年的戰場廝殺,早已將這位年僅十八歲的少年蛻變成一個輪廓分明的男人。墨黑色的鎧甲穿在他的身上,顯得意氣風發,凌厲的眼神掃過,似乎目空一切。他帶領著親衛隊,騎著馬一步步邁向皇城,邁向那個即將賦予他榮譽的地方。
「多俊的少年郎啊,以後定會平步青雲,不知哪家小姐能夠有福氣,攤上這位少年將才了?」偶爾有幾位弱書生看到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時睿,不由得嘖嘖稱歎。
人人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可是這位時家少年郎,卻用自己的勢力打破了這個說法,先中榜眼後上戰場。文武雙全,注定成為耀眼之星。
軍隊回京接受犒賞,分為兩批進入皇城。第一批是時睿帶著親衛隊打頭陣,第二批則是陸將軍進城。圍觀的人都看到陸將軍的隊伍裡,行駛了一輛極其豪華的馬車,車壁上附有奇怪的圖騰,帶著些許的彪悍。
「是位大美人兒,難道是突厥獻了美女過來講和?」馬車上的簾幕被風吹起了一角,一張皮膚白皙的側臉一閃而過,圍觀的百姓偶爾有看到的,都小聲地議論起來。
城樓之上,五皇子代替聖體欠安的皇上,親自迎接軍隊凱旋。當他看到那個昔日單薄的少年,早已變了當初跟在他身後護衛的模樣,成了能夠獨當一面的男子漢時,他的臉上也不覺有了一絲笑意。
到了宮門處,將士們齊齊下馬,整齊劃一的動作,依稀可見這支隊伍的勇猛。
「末將時睿拜見五皇子,明國將士們不辱皇命,擊退突厥議和!」男人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文武百官跟在五皇子的身後,看著不遠處跪倒在地的黑壓壓一片,心裡同樣激情澎湃。時景站在第三排,看著自己的小兒子,變得如此成熟,甚至連他自己都有些不認識了,不禁眼眶一熱。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睿弟文武雙全,實乃明國之幸!」五皇子親自上前攙扶他起來,看著眼前耀眼的少年,往日裡冷硬的面容上,也劃過一絲淡笑。
時睿謁見皇上,皇上雖龍體欠安,依然強撐著見了這位少年英雄。一番表揚勤勉的話自是少不了,聖旨也跟著下來了。連跳四級,封為將軍,官居從一品。
聖旨剛下,文武百官中就是一片嘩然,逼得突厥退兵,時睿的確功不可沒。可是他太年輕,直接跳到從一品,不由得讓人咋舌。這官位比他的父親時景都要高,由此看來聖上當真是極重武官。
陸將軍也緊隨其後進了金鑾殿,皇上的封賞自然也不會少。只是最後陸將軍的話,卻徹底讓朝堂震動。
「突厥有心議和,為表態度真誠,已經將他們的麗莎公主送到了京都和親。使臣也跟著進了皇城。」陸將軍半跪在地上,鎧甲和地面碰撞發出的清脆聲,讓朝臣的議論聲小了下去。
努力撐著的皇上揮了揮手,陸將軍和時睿立馬站入武官一列之中。抬頭挺胸不再言語,任由一旁的文官商量對策。
最終皇上還是揮退了百官,只留下幾位親信去了御書房商討。
突厥送了公主來和親的事兒,還是很快就在街頭巷尾傳開了。阿九待在芙蓉院裡,只覺得度日如年。好在她放了玉葉出去打探,當玉葉說起時睿的英姿時,阿九的臉上也露出了笑意。
「他是瘦了還是黑了?」阿九忍不住問道,臉上也跟著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玉葉嬉笑著擺了擺手,有些遺憾地說道:「主子,您別問奴婢。好些小姐都往前擠,上趕著一窺公子的英姿,奴婢哪兒擠得過去。您若是實在坐不住,也得等了王爺回來,您親自請命回府一趟瞧瞧就是了。」
阿九也跟著輕歎了一口氣,臉上卻還是歡喜的神色,總歸凱旋就好。
等到王爺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亥時了。好在阿九特地通知了前院守門的婆子,王爺回來務必請他過來一趟。
「阿九。」王爺撩起簾子走了進來,輕聲喚了一句,臉上卻是疲態盡顯。想來被那忽然冒出來的突厥公主,給折騰得夠嗆。
幾位大臣討論來討論去,最後也沒確定個說法。
「阿睿好得很,明個兒估計皇上也不會上朝了,我陪你回時府一趟。順便把驕姐兒和安哥兒都帶上,也去見見外祖和舅舅。」還不等女子開口問,王爺就主動說了。
阿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是連忙起身替他寬衣。王爺也是累及,躺倒床上卻是睡不著。
「皇上的龍體眼看著是一日不如一日,斐太醫每日都要被傳召好幾回。這次大軍凱旋,本該在宮中設宴慶賀,卻因為皇上的龍體而取消了,京都恐怕要變天!」王爺的聲音透著一股冷意,輕輕瞇起的眸子,卻透著十足的危險。
阿九默不作聲地聽著,王爺此刻只需要一個聽者而已,並不需要她回答。因為所有的形式佈局,估計都已經在他的腦海裡形成,只是他需要個人聽他說話,緩解一下連日緊張的壓力。
皇上當日的情況都呈現在百官面前,更加坐實了龍體欠安。甚至有人故意傳出來流言,說是那位極可能大限已到。不少大臣剛從宮裡出來,就急慌慌地派下人往五王府遞帖子。
四月初四,王爺親自領著恆側妃帶著兩個孩子回了時府。馬車駛出王府的時候,不少眼線回院子報告給主子,卻只剩下眼紅的份兒。
聽說趙王府的馬車到了,時景連忙帶著時睿出來迎接。幾人下車之後,連忙就進了時府。
一路陪著王爺說話的時候,時睿好幾次瞧瞧看向阿九和兩位嬤嬤懷裡抱著的孩子。
「王爺,不如你先和下官去書房坐坐。」時景瞧見身邊早已分神的兒子,不由得皺了皺眉,卻也只有先穩住王爺。
王爺瞧了瞧有些心不在焉的時睿,和透著尷尬神色的阿九,對著時景輕輕點了點頭。
「岳父大人不必如此客氣,上回在書房品的茶小婿甚是掛念,不如再向您討上一杯!」王爺也樂得讓姐弟倆說說話,卻是態度恭謙地回答時景的話。
幾人分道揚鑣,時睿自領著阿九和一眾丫鬟婆子走向後院,時夫人早就站在院門口等著了。待瞧見那個身穿粉色羅裙的女子出現時,她早已紅了眼眶迎了上去。

087 驚現疑雲
「阿九,你總算回來了,算準了你臨盆的日子,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哥兒和姐兒擺滿月酒的時候,你爹又不讓我過去,說是特殊時期得收斂著,哪有他那麼狠心的外祖父!」時夫人一把握住阿九的手腕,眼淚已經留了出來,聲音裡都夾雜著顫抖。
「娘,快進屋說,別在外面讓人瞧著笑話!」阿九也是鼻子酸酸的,自上次歸家已經隔了多日,她也甚是想念。
時睿和阿九一左一右攙扶著時夫人進了裡屋,自有丫鬟斟好了熱茶,便輕身退了出去。
「快把哥兒和姐兒抱過來,我瞧瞧!」時夫人剛進屋,就轉身從佟嬤嬤手中接過安哥兒,瞧著孩子已經睡熟的面容,不由得心頭一軟。
「娘,您怎麼又哭了?姐姐好容易回來一趟,您別惹著她哭了。」站在一旁的時睿有些手足無措,他現在才明白父親所說的「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淚」是怎麼一回事兒。
他昨個兒剛回府瞧見時夫人,時夫人就不管不顧地衝了過來。也不管他早已高出了她一個頭,直把男人摟在懷裡,就是一陣放聲大哭。
嘴裡還不斷地喊著「兒啊肉的」,聽得他只想逃跑,再去戰場上殺敵都不會覺得比這個難受。
「娘不哭,安哥兒長得像你,來,舅舅抱抱!」時夫人聽了,立馬掏出錦帕擦乾淚水,倒是頗有來去自如的架勢。
時睿愣了一下,已經感到一個溫熱而柔軟的襁褓抵在胸口處,他下意識地從時夫人的懷裡接過來。卻是有些笨拙,不知兩隻手該如何安排。
「嘖,你們男人就是笨,抱個孩子跟做什麼偷雞摸狗的事兒似的。生不會生,抱還不會抱啊?手放在這裡。」時夫人有些瞧不上兒子那笨手笨腳的模樣,嫌棄一般的白了他一眼。
親自上手教他如何抱孩子,時睿被娘親罵得也只有撇了撇嘴巴。剛才沒瞧見姐姐的時候,還想著把他摟懷裡哄呢。等到一瞧見孫子,早忘了兒子長什麼樣兒了。
「娘,安哥兒真長得像我小時候?」時睿小心翼翼地拖著懷裡的孩子,不由得仔細打量了一下,輕聲問出口。
「像啊,怎麼不像。哎喲,我們驕姐兒醒了,長得和王爺真像,長大了肯定是個俊姑娘!」時夫人近乎敷衍似地回了一句,瞧著懷裡另一個孩子微微睜開了眼,臉上的笑意越發濃烈。
時睿幾不可聞地輕歎了一口氣,卻依然在仔細觀察著安哥兒,似乎想要從這張熟睡的小臉上,找到自己小時候的模樣。
「我說你這話怎麼這麼熟悉,說起來擺滿月酒的那日,弟妹可說了一模一樣的話!」阿九悄悄湊到時睿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輕輕抬起胳膊抵了一下時睿,臉上的笑意帶著挪揄。
「什麼弟妹?」時睿正忙著觀察,有些心不在焉地問了一句。話音剛落立馬就意識到被姐姐耍了,臉一下子紅了。
阿九瞧著他這副略顯窘迫的模樣,不由得輕笑出聲。卻仔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來,比先前要長高了許多,也不再清瘦。往日利落的青衫穿在他身上,不再有單薄的意味。原來白皙的膚色也被曬黑了,眉眼間的輪廓更加分明,一種男人的陽剛之氣隱隱流露出來。
「姐姐,你淨說這些。若是被旁人聽到了,我個大男人自是不怕,到時候郡主的清譽毀了,我可賠不起!」時睿似乎被她惹急了,臉色也變得紅了,好在不再像原來那麼白,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到。
阿九卻是被他的話逗笑了,同時心底又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感覺。這個男人彷彿一下子長大了,不再是跟在她屁股後面,嚷嚷著要保護她的小鬼了。而是成長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此刻想到的也是如何保護女孩子的名節。
「怎麼賠不起,趕緊去下聘。公主的嫡女,大將軍的正妻,誰敢亂嚼舌根子?」阿九忽然有了一種要捉弄他的心情,不依不撓地調侃道。
時睿似乎還沒見過如此沒正經的阿九,愣了一下,轉過頭索性不理她。
「安哥兒,快快長大,舅舅帶你去騎馬射箭。你爹只會教你有的沒的,想學東西就找舅舅,舅舅什麼都會!」時睿抱著安哥兒,竟是自說自話去了。
時夫人那邊抱著驕姐兒,似乎瞧見這邊的兩姐弟說的挺歡喜,也頻頻看過來。
阿九聽著時睿在安哥兒面前,編排王爺的不是,有些哭笑不得。
「娘,姐,他是不是尿了?我衣裳都濕了。」忽然時睿頓了一下,察覺到身上的異狀,不由得輕聲問道,臉卻皺成了一團。
一旁的佟嬤嬤聽了,連忙走過去把安哥兒抱在懷裡。果然瞧見時睿嶄新的青衫上,濕了一片,還隱約冒著熱氣。那小子的臉皺得更加難看,看向阿九的眼神也帶著些許的控訴。
「王爺都沒這個待遇,今個兒安哥兒可給舅舅長臉了!」阿九憋住笑走上前來,拍了拍他逐漸寬厚的肩膀,眉頭微微挑起。
「快回屋換衣服去!」時夫人也跟著笑,卻還是不忘提醒他。
時睿連忙跑了出去,也不知是被小孩子給嚇得,還是已經逗累了,總之他換了衣服就直奔書房。
用膳之前,時景抽著空過來了一趟,當然難免惹來時夫人的抱怨。時景也只輕笑著,抱著兩個孩子逗弄了一會兒。
「爹,那位的身體是不是不大好了?」阿九揮了揮手,讓兩位嬤嬤把孩子抱下去,瞧見屋裡已經沒了其他人,輕聲問了一句。
時景微微一愣,下意識地看向阿九,最終輕微地點了點頭。
「我瞧著皇上好幾次暈倒了,斐太醫也整日跟在身邊。不少人已經投靠了五皇子,皇上雖然遲遲未立太子,但是皇宮之中,還有誰能爭得過他?」時景皺緊了眉頭,似乎想起了現如今的局勢,面上也露出為難的神色。
時家已經屬於一隻腳邁進了世家大族的大門,另一隻腳就完全寄托於新君登位。可是局勢不穩,時景不敢輕易下注,搭上時家好容易才賺來的前程就不划算了。
阿九看了一眼眉頭緊皺的時景,知道他心裡的擔憂,但是前世她活了五年,五皇子都沒登基,宮裡也沒傳出什麼事兒來。況且王爺是她的枕邊人,他在想什麼,她心裡一清二楚。現在還不是時家下注的時候。
「爹,不急。那位的身子忽然不好,恐怕有變。宮裡頭那樣亂,皇家的事情誰說得清?」阿九不由得輕聲勸慰。
時景再次看了她一眼,最終點了點頭。對於阿九,他這個做父親是極其放心的,至少能夠在時家無法出手,阿九保全自己和兩個孩兒的人,對於京都的基本局勢還是有一定瞭解的。
由於現如今聖上龍體欠安,時家又在風口浪尖上,王爺和阿九用完午膳略坐了片刻,就直接回了王府。
阿九和王爺乘一輛馬車,兩位嬤嬤帶著孩子在後面一輛。阿九有些失神,她從時景那裡聽到一個近乎爆炸一般的消息。皇上有一次召時景入宮,卻誤以為是趙王,竟然對著他問了一句「阿清好嗎?」,後來才解釋是認錯了。
據阿九所知,跟王爺有關的女人中,若有能被皇上稱呼為「阿清」的,只有當年被皇上親自賜下「清雅夫人」的老夫人了。而且她一直心底就有個疑問,即使老夫人手段了得,能將老王爺身邊其他的女人都剷除乾淨。但是堂堂一個王府,竟然只有趙子卿一個孩子,光想想都覺得不大可能。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身邊的男人低聲開口,輕輕捏了一把她的臉頰喚回神智。
阿九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轉而對上王爺深邃的眼眸,嬌俏地一笑。習慣性地靠在他的胸口,雙手若有似無地把玩著他腰間的玉珮。
「妾身方才和阿睿聚了片刻,小時候只覺得他黏人,現在才知道兄弟姐妹的好處。後來我就在想,王爺小時候府上只有一個孩子,會不會感到寂寞?」阿九斟酌著開口,語氣卻夾雜著幾分隨意。
王爺低下頭輕輕蹭了蹭女子的發頂,轉而低聲笑開了。起伏的胸膛帶起一片歡愉,抬手摸著她髮髻上的玉簪,輕聲開口道:「那是阿睿爭氣,你又是個女子。沒有什麼利益衝突,說起來我也寧願要個姐妹,也不想多個兄弟。」
阿九沒想到王爺會把話說得這麼直白,可能是看到不少世家利用女子聯姻,而趙王府卻只有接受的份兒。想著若有個姐妹幫襯,恐怕趙王府會更加強大。
「那王爺當時怎麼沒讓老夫人,再生個妹妹?」阿九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眸,狀似好奇地問道。
王爺微微頓了頓,臉色明顯一僵,轉而又恢復笑意:「母親不願意,她是極愛美的。」
說完這句話,王爺便偏過頭去看著簾幕外,有些失神。阿九也不再繼續問下去。老夫人那樣狠手段的女人,既然對王爺如此看重,又怎麼可能不多為他考慮,生個姑娘做助力是必然的。除非有某種原因,讓老夫人情願找這種任性妄為甚至毀壞名聲的借口,也不願意再生個姑娘。
「很久沒去清祥閣請安了,老夫人還沒瞧過哥兒和姐兒。不如王爺跟著妾身一起去吧,說不定老夫人瞧著孫子輩兒的,病就好些了。」剛下了馬車站穩,阿九就輕聲提議道。
王爺看著兩位嬤嬤懷裡可愛的小孩子,絲毫沒有異議地點了點頭。更何況這兩個小孩子的確沒去過清祥閣,雖然他明白阿九的難處。趁著這個機會去一趟也好,老夫人總不會當著他的面搶奪孩子。
只不過通傳之後,卻是王嬤嬤走了出來,臉上帶著小心翼翼的笑容。
「老夫人剛歇下,王爺和恆側妃先回吧。」王嬤嬤躬身低著頭,輕聲說道。
王爺的眉頭微微挑起,臉上卻露出一絲瞭然的神色。畢竟是一起生活多年的母子,老夫人心裡膈應著,自然不會給阿九好臉色。
「母親還有什麼吩咐?」王爺看著王嬤嬤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得問道。
王嬤嬤明顯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看了一眼阿九,壓低了聲音說道:「老夫人說,恆側妃若是真有心來請安,也不會挑這個睡晌覺時辰。可憐她這個正經祖母,還沒見過哥兒和姐兒。下次若要來,就讓哥兒和姐兒在清祥閣住上幾日也成,讓她也享受一下含飴弄孫。」
阿九聽完之後,臉色就是一白。老夫人真是會的得寸進尺,但是她身為王爺的一個側妃,卻無法辯駁。
「妾身知道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好,只是在無力坐月子也不好過來伺候。哥兒和姐兒又小,還經常哭鬧,怕半夜裡吵著老夫人休息。還請王嬤嬤在老夫人跟前說一句,老夫人想要含飴弄孫,等身子好了,妾身自會日日帶他們過來。只是把哥兒和姐兒放在清祥閣,哪怕只是小住幾日,傳出去也怕會說王爺和妾身不講孝道。」阿九對著王嬤嬤輕輕福了福身,充滿歉意地說道。
嚇得王嬤嬤連忙拉住她,王嬤嬤再怎麼入老夫人的眼,終究只是個下人。怎麼能夠接受側妃行的禮,更何況阿九輕輕幾句話,就把老夫人的刁難推得一乾二淨。
「阿九說的是,孩子還小,母親日後相見的時日多了。莫不要因為看孩子拖累了身子,本王心裡頭也跟著難過。」王爺也跟著點了點頭,又對著王嬤嬤細細叮囑了一番照顧老夫人的話,就拉著阿九的手轉身離開了。
一大撥人浩浩蕩蕩的離開了,清祥閣也總算恢復了平靜。王嬤嬤卻是對著阿九消失的方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嬤嬤,老夫人叫您吶!」一個小丫頭小步跑過來,臉上還帶著幾分怯懦的神情。
王嬤嬤又跟著歎了一口氣,轉過頭對著身邊的丫頭說道:「別擺出害怕的樣子,老夫人最煩瞧見這個。一切還有我呢,要挨罵也輪不到你們!」
她的話音剛落,那丫頭就連忙點頭,稍微站直了身體。卻依然低著頭,臉上的神情收斂了些。王嬤嬤邊往屋裡走,邊想著自己也是老了,對著一個小丫頭就沒遮沒攔的說話。只是瞧著屋裡一般大的丫頭,由於老夫人最近脾氣上來,整日都戰戰兢兢的,她倒是有些難受。
「王爺和那狐狸精呢?」還沒進裡屋,就聽到老夫人陰冷的聲音。
王嬤嬤低垂著頭走了進來,卻也只站在一邊,離老夫人睡得塌還有一段距離。
「王爺說不打擾您休息了,讓您注意身體。」王嬤嬤低聲回答,心裡卻對老夫人歎氣,年紀越大脾氣也越大,雖然在清祥閣,可是老夫人現在毫不遮掩的就把恆側妃稱為「狐狸精」,總歸是不妥當。
老夫人耐著性子又問了幾句,待王嬤嬤把阿九和王爺最後的那番話說出來的時候,老夫人直接從榻上坐了起來。
「我就說王爺的心肝兒都被她勾走了,現如今就不顧我這把老骨頭的死活了。等病好了再帶著哥兒和姐兒過來,她時阿九的如意算盤打得真響,你跟她說今晚必須帶著兩個孩子過來!」老夫人恨恨地罵了幾句,忽然感到心口開始隱隱作痛,裝病竟然真的被氣到了。
王嬤嬤躊躇了一下,最終上前幾步說道:「老夫人,現如今時睿剛封為少年將軍,時家風頭正盛。王爺恐怕也想拉攏時家,才對著恆側妃青眼有加。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別和恆側妃一般見識,等王爺騰達了,您想收拾她自然易如反掌。」
王嬤嬤的腦子裡也轉的飛快,她去傳話不是不行,只是依恆側妃現如今的處事態度,恐怕連對著老夫人都只會敷衍。而且告到王爺那裡,枕邊風一吹,完全就鬧不出結果。
老夫人皺著眉頭沉思了片刻,又重新躺了回去,長歎了一口氣。
「罷了,再讓她得意一陣子。」最終她還是沒再提找茬的事兒了。


088 夜半出門
突厥的麗莎公主,由於還沒有正式定下,所以不好住在後宮。暫時安置在西郊別院,突厥的使臣也都一起跟著過去了。
阿九本也未在意這位麗莎公主,倒是接到郡主的信中,提到了這位異域風情的公主。雖極力掩飾,但字裡行間透出的擔憂,還是讓阿九跟著莞爾一笑。她自是提筆回信安撫了郡主,卻也知道這位公主一日沒定下來,一日就是塊心病。
最近王爺頗為忙碌,連續好幾日在後院都瞧不見人影。京都之中,也是氣氛緊張。皇上已經連續幾日未上朝,府上有在朝為官的都是大門緊閉,生怕此刻惹禍上身。也只有五王府顯得越發熱鬧,前來探聽風聲下拜帖的更是比比皆是。
請奏立太子的奏折,再次如雪花一般地呈至皇上的御書房案桌上。
王府後院也跟著緊張起來,王爺幾日不眠不休,書房的燈一直亮到清晨。這些都已經傳到了後院裡,各院子的姬妾幾乎都伸長了脖子等著,卻無一人敢出頭。
最終還是阿九讓花聆去廚房裡,收拾了一碗官燕,親自帶人送到前院。
「恆側妃,您在西間稍等片刻,王爺正在會客。」元寶巴巴地跑過來,臉上帶著笑意將阿九引到了西間。
「哦?王爺既然不方便,那我還是回吧。只別忘了提醒王爺把這官燕吃了,要注意身子。」阿九聽說有客人,連忙後退了幾步避嫌,向身後使了個眼色,花聆自動把食盒遞了過來。
元寶擺了擺手,看了一眼立在屋外的玉石,最終咬了咬牙。還是帶頭往西間走,經過阿九的時候,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是斐太醫來了。」
阿九的眼皮一跳,跟著元寶去了西間。斐遇不在宮裡陪著皇上,現如今來這裡是要做什麼?
好容易等了半個時辰,有丫頭過來請阿九過去。王爺坐在書桌旁,眉頭緊蹙,顯然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阿九停在門口頓了頓,深呼了一口氣才抬腳走了進去。書房的格局一如曾經,只這還是她這輩子頭一回進來。書房裡的擺設,甚至連從窗外灑進來的陽光,都讓她有些恍惚。
「王爺,吃些東西墊墊肚子吧!」阿九輕聲喚回他的神智,親手端過碗來吹了幾下,拿起勺子餵著他吃了一口。
王爺抬眼看著她,眼中佈滿了紅血絲,倒是讓阿九一愣。不過她依然擺著一張笑臉,細細地餵著他將一碗燕窩用完。
「阿睿的親事再等兩日吧。」王爺看著她低眉順眼的模樣,有些沒頭沒腦地輕聲開口。
阿九的手微微一頓,卻還是低著頭順從地應下了,也不開口詢問。
王爺長歎了一口氣,頭枕著阿九的腿睡了一個時辰。醒過來又要翻看著桌上的書信,阿九坐在一邊安靜地幫他研磨,兩人都是沉默無語。又坐了片刻,玉石進來通傳有人求見,阿九就退了出來。
回了芙蓉院,她又忙著寫信。一封派玉葉親自送回時府,一封派人送去了公主府,叮囑著一定要親自遞給郡主的下人。
皇上不理政事整整一個月,大部分的奏折都是五皇子和幾位心腹大臣帶著處理。而這期間立太子的奏折都被積壓了下來,皇上也只傳出兩道聖旨,將突厥公主嫁給五皇子做側妃。
突厥的使臣雖不大滿意,卻是接到另外一道聖旨之後,又心情甚好的點頭同意了。每年突厥要向明國進貢寶馬,但是這兩年由於突厥遇到災患而免了,皇上特地派了幾位懂得農收的民間志士出使突厥。
五皇子娶側妃,礙於皇上聖體違和,並沒有大肆操辦。只是朝中大部分的官員都過去了,那流水席還是多的嚇人。王爺並沒有帶阿九過去,似乎怕麻煩只帶了兩三個小廝前去。
突厥的公主嫁到五王府,許多人更加肯定五皇子的地位。只是皇上始終不鬆口給五皇子正名,一時之間眾人也有些躊躇。
一日晚間,阿九已經準備安置歇息了,玉葉卻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主子,紅鯉那丫頭來了,說是有急事要見您!」玉葉的神色有些著急,阿九連忙揮手讓紅鯉進來。
「主子,奴婢看見老夫人出府了。」紅鯉見到她也來不及行禮,就急忙地開口,臉色早已蒼白如紙。
阿九微微一愣,這麼晚了老夫人這是要去哪裡?忽地從床上坐起,眉頭緊緊蹙起。
「怎麼回事兒,慢慢說!」阿九示意了玉葉一眼,玉葉自去門外守著。紅鯉先端起一旁的茶盞,也顧不得冷,直接大口灌進了胃裡,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這幾日秋姬幾乎每日都要去舒興閣,服侍老夫人歇息。今個兒午後,王嬤嬤就過來傳話,說是老夫人身子不舒服不用她過來了。主子你也知道秋姬那人兒,覺得此刻正是她獻慇勤的時候,就硬要過去。」紅鯉一口氣說下來,有些嬌喘,微微停頓了一下。
阿九也不急,只是示意她再喝一杯。
紅鯉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倒了一杯茶灌下去,拿衣袖隨便胡抹了幾下嘴唇,才說道:「奴婢就陪著她過去,沒成想竟看到一頂軟轎抬出去。晚上天黑,奴婢不敢猜測轎子裡是誰,但是王嬤嬤就跟在轎子旁邊,還是元寶在前面領的路,直接去了後門。」
阿九下意識地抓緊被子,腦海裡有無數個疑問和猜測湧上來,卻知道此事不能聲張。既然元寶在,就證明是王爺默許的。而且偏偏挑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大夜晚,恐怕老夫人去得地方或者是要見的人,根本不能說出來。
「你快回去,安撫住秋姬。這種事情不要再讓其他人知道,跟著秋姬的可還有其他的丫頭?」阿九細細一想,連忙問出了口。
「沒有,秋姬回院子的時候,只說是去花園轉了一趟。」紅鯉顯然還是很害怕,這種事情若是被老夫人或者王爺知道,估計她和秋姬的命都不保。
「莫要聲張,回去之後讓秋姬以往如何做的,還是怎麼做。想來她自己也知道,只不要太驚慌就是了。別人若問起,只抵死不說去過清祥閣。」阿九有些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就揮了揮手讓她退下了。
紅鯉告退之後,阿九的困意早就消失了。通過上回時景所說的事情,她隱隱猜測老夫人的去向,卻只覺得手腳冰涼。若真坐實了這點,老夫人的確夠狠了,在這節骨眼上還敢往深潭虎穴裡沖。
「去把安哥兒和驕姐兒抱過來和我一起睡吧!」她輕聲吩咐了一句,玉葉立馬出去吩咐了小丫頭。
直到兩個長得越發結實的孩子抱過來了,她的心底才稍微鎮定了些。想著明日還是得往家裡送信,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日一早,王府後院依然十分平靜。秋姬也按著往常的時辰過去舒興閣,卻被擋了回來,只說老夫人還在睡。
不想沒過幾日,宮裡頭就傳出了消息,皇上的龍體開始漸漸恢復。阿九也收到了時景的回信,卻是蒼白著面色看完了,連忙放在油燈上燒了。
直到那封信化為灰燼,她的手還止不住在打顫。宮裡某一位公公,只說那天晚上,看到一位從頭到腳都裹著披風的貴人進了皇上的御書房,其它的就再也不肯說了。阿九也派玉葉前去打探了一番,根據兩者的消息。
她幾乎可以斷定,那日老夫人背著眾人去了皇宮。而且很顯然是先前就串通好了,否則這麼大的事兒,都被攔下了沒人知道。可見皇上是動用了手段,和王爺通過氣兒的。
等到五月初的時候,皇上已經出來上朝了。精神狀態良好,只是比原先消瘦了許多。
沒過幾日,老夫人的病也好了,恢復了晨昏定省。阿九連忙打起精神,在頭一日請安的時候,就把兩個孩子帶過去看望老夫人。
「孩子長得倒挺好。」老夫人不鹹不淡地衝著阿九說了一句,又低下頭去輕聲哄著懷裡的安哥兒。
驕姐兒也被秀姬抱在懷裡捨不得撒手,她時不時的逗弄著,有時候還伸出手來戳著孩子的臉,自顧地笑得歡喜。
「驕姐兒長得好,老夫人瞧瞧,可像王爺?」秀姬輕輕抱起驕姐兒,親自走到老夫人身邊,像獻寶似的,臉上的笑意十分明媚。
老夫人將錦被朝下面按了按,輕輕掃了幾眼襁褓裡的孩子,面上雖沒露出什麼神色,眼底卻是閃光一絲柔光。畢竟那麼大的孩子,正是討喜的時候。
王妃卻是「嘖」了一聲,有些不耐地說道:「都是王爺的孩子,哪有不像的道理?」
王妃的面色有些不好看,恆側妃這龍鳳胎,抱到哪裡都是受歡迎的緊。就連底下那些丫頭婆子,偶爾都會議論。再對比著自己屋裡那動不動就哭的福哥兒,她只覺得老天不公。
「呵,妾身沒生過孩子是不知道了。王妃姐姐成日也捨不得抱著福哥兒出來,讓眾人也好瞧瞧,到底和安哥兒是兄弟倆!」秀姬也不怕她,直接把話甩了出來。
王妃的面色更加難看,紅一陣白一陣。若是在這後院裡,她最看不慣恆側妃,緊跟著就是秀姬了。幾句話都不讓她如意,自從府裡多了這幾個孩子之後,她這王妃倒是處處受制。
「福哥兒身子弱,抱他過來若是哭鬧,恐壞了老夫人的興致。」王妃瞪了秀姬一眼,低下頭去自顧地喝著茶水,嘴裡還不忘輕聲說著理由。
正在伺候老夫人淨手的秋姬,微微一愣。臉上雖是極力隱忍,卻還是能看出失落的神色,自福哥兒落地,她這位生母當真一眼都沒瞧見過。
「妾身也是瞧著老夫人見了孫子孫女興致高,才問了這麼一句。自滿月酒後,我也沒瞧見過福哥兒呢,不如王妃說說,這福哥兒長得是像王爺還是像他母親啊?」秋姬卻不讓她好過,偏偏要把話說得直白。
這句話一出,就連老夫人的臉都跟著變了色。氣氛一時有些僵持,秀姬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呢!王妃不讓秋姬見福哥兒,對底下伺候的人也下了死命令,福哥兒雖然還小,但是王妃已經動手整治。就是為了讓眾人忘了福哥兒是秋姬所生這種事兒,可即使眾人不說,事實又怎麼可能被抹去。
「你……」王妃就差站起來指著秀姬的鼻子了,卻是極力忍住了。
她憤恨地看了秀姬一眼,轉而又惡狠狠的盯著秋姬瞧。
「秀姬妹妹這怎麼說?上回我也去瞧了福哥兒,眼看著和王爺更像一些。若是抱來了,肯定一眼就能瞧出和安哥兒是一家子骨肉的!」倒是久未出聲的寧側妃打破了僵局,對著秀姬柔柔的笑了。
秀姬看了一眼寧側妃,嘟著嘴只不理她,又低下頭去逗弄了驕姐兒。老夫人瞧著這氣氛,把安哥兒交給了一旁的佟嬤嬤,便說了一句乏了,眾人就都退了下去。
秋姬自然是留下來伺候老夫人,她捲起袖子,低眉順眼地替老夫人布菜盛粥。
「一大早你也沒用膳吧?坐下來一起用吧!」老夫人沉著聲音開口,倒是把秋姬驚得一愣,轉而連忙跪了下來,直說不敢。
「讓你坐下就坐下,現在你也不是奴婢了,別動不動就下跪!」老夫人的口氣有些不善,顯然是耐著性子。
秋姬不敢再推辭,只在老夫人旁邊坐了,低垂著頭心裡有些忐忑。不知道老夫人為何如此體貼她,她曾經寒冬臘月早早過來伺候,都沒有得到老夫人一句誇讚,今個兒難道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雖然腹議著,心裡的預感不太好,卻依然是面沉如水,一副悉聽尊便的恭謹模樣。

089 散佈流言
「福哥兒你還沒瞧過吧?待會子讓王嬤嬤帶著你去舒興閣見上一面。」老夫人壓低了聲音柔聲說道。
這句話一出,驚得秋姬愣了一下,她有些狐疑地抬起頭。心裡不知道老夫人這是有意試探,還是真的存了一份好心。
「妾身這種身份,自是不敢逾越的。王妃那是福哥兒的母親,妾身就這樣過去恐嚇著福哥兒。」秋姬想都不想地直接拒絕,無論老夫人安得什麼心,她都不敢跟著王嬤嬤走這一趟。
王妃千百般阻撓她見福哥兒,老夫人偏要逆行其道,即使她見到了福哥兒,日後王妃也斷不會饒她。更何況老夫人不惜給王妃難看,也要賣她一個人情,恐怕需要她回報的也更多。
「你就是個死心眼兒的丫頭,在這點上,王妃也是忒小氣了些。福哥兒本就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瞧上幾面也無妨。」老夫人不由得揚高了聲音,身邊伺候的丫頭都已經被嬤嬤攆了下去。
秋姬見她說的越來越有些離譜,哪有婆婆幫著兒子的妾侍對付正妻的?她卻是不敢接話了。婆婆說道兒媳婦的不好來,也不是她一個妾侍能應承的。
老夫人瞧見她不回話只低著頭的模樣,不禁暗暗咬緊了牙齒。她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犀利,索性放下手中的筷子,輕輕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假寐。
「說起來福哥兒也是個苦命的,本來被王妃抱去,將來說不准就是小世子了。又是府上頭一個孩子,自然該得了王爺的寵愛,可惜恆側妃生出個安哥兒來。我瞧著安哥兒倒是入了王爺的眼,可憐我們福哥兒這個做哥哥的,倒是被弟弟奪了寵,要給弟弟讓路了。」老夫人半真半假地說了這麼一段,語氣裡卻絲毫聽不出情緒波動,彷彿就是這麼隨口一說。
倒是秋姬越聽越心驚,她現在要是還猜不出老夫人的意思,就白在府上當這麼多年的丫鬟了。老夫人處處都在說安哥兒擋了福哥兒的路,還許諾讓她去瞧福哥兒,這話不當著王妃講,偏偏和她一人說了。難不成老夫人還想著讓她這個奴婢爬上床的姬妾,去芙蓉院害了安哥兒不成?
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不說現如今恆側妃的手段,就說時家的風頭無二,她都不敢冒冒失去觸了霉頭。若是被人察覺了,她好容易得到活命的機會,就這麼沒了。更何況福哥兒現如今是王妃的孩子,她這個生母恐怕今生見面都難上加難了。
「安哥兒再如何,也越不過王妃以後生的孩子,老夫人您多心了。王爺如此孝順您,您若是想疼著哪個孩子,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兒?」秋姬並不接下她的話茬,只輕巧地避開了。
老夫人輕瞇著雙眸看過去,秋姬依然是一副乖巧的模樣,不由得跟著冷哼了一聲。
「說起來,若是王妃日後誕下小世子,福哥兒定是要還給你帶的。這長子長孫的身份,除了王妃生下的,誰肚子裡爬出來的都越不過去!你這個生母也該為福哥兒的日後多做考慮!」老夫人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眼睛輕輕睥睨著她,卻是直接把話挑明了。
秋姬的手不由得一抖,老夫人如此直白,當真是拿捏住她即使不答應,也不敢出去胡說。想到這裡,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頭卻低得更厲害了。
「妾身就是個榆木腦子,現如今福哥兒的一切都是王妃打點,妾身若是巴巴地湊過去,恐惹惱了王妃。還不如就在老夫人這裡湊個趣,也好哄您開心!」秋姬假裝聽不懂,說完之後就抬起頭衝著老夫人露出了一個溫順的笑容,又親手給她盛了一碗粥。
老夫人瞧著秋姬繞老繞去就是不肯應承下來,竟連恆側妃和安哥兒的一句不好都不說,心底更是堵得慌了。她活了大半輩子,幾乎事事要強,瞧不起她的都進了棺材,先去的老王爺對她也是敬重有加。何曾像現在這樣,老了倒受人欺負。
「隨你的意,到時候被人欺負了,莫朝著我哭!以後你就跟其他人一樣來請安就是了,這屋子裡自有丫頭伺候,不需要你來了。」老夫人似乎也發了狠,直接不留情面地說下了這句話,就閉上了口不肯多說一句。
一頓飯吃得不鹹不淡,秋姬也跟著沉寂了下來,只舉起筷子略略沾了沾便放了下去,直到老夫人用完之後漱口,她才行禮退了出來。
「秋姬,沒事兒吧?手怎地如此涼?」紅鯉看著她出來,連忙迎了上來,待握到她冰冷的手心時,不由得一顫,壓低了聲音輕輕問道。
秋姬卻是衝著她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聲張。臉色雖有些蒼白,卻還是努力勾起了一抹笑容,扶著她不緊不慢地走出了清祥閣。
秋姬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外,老夫人的面色就冷了下來。一旁伺候的王嬤嬤不由得在心底歎了一口氣,不如老夫人的意,秋姬以後的日子恐怕要難過。
「我當她是個聰明的,卻不想竟是個眼皮子淺,上不得檯面的東西。難怪王爺不喜她生下的孩子,即使抱去了舒興閣,黑烏鴉也變不成金鳳凰!」老夫人不由得怒斥了兩句,又覺得咒罵秋姬自降了身份,蔫蔫地住了口。
王嬤嬤將她小心翼翼地扶著歪在床上躺下,滿臉帶著些許討好的笑容,柔聲道:「說起來秋姬也不過是丫頭出生,哪能有那麼大的建樹?老夫人莫要為她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這邊老夫人氣哼哼地一會兒罵秋姬,一會兒又呵斥恆側妃,甚至偶爾還念叨著王爺不懂事,王妃又是個軟柿子任人揉搓。總之一圈子念叨過來,竟是沒一個入她的眼,也沒一個稱她的心!
王嬤嬤只站在一邊,輕聲歎氣。若是老夫人把對付宮裡頭那位和先去的老王爺的手段,拿出來一星半點,也不會落得人人都覺得老夫人如今老糊塗了地步。
再說秋姬好容易扶著紅鯉的手回了水玉軒,衣裳後背卻已經全濕了。她顫巍巍地坐了下來,紅鯉瞧著她臉色發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知道她定是聽老夫人說了什麼話嚇得。連忙倒了一杯熱茶,塞到她的手裡。
秋姬冰涼的掌心握住滾燙的茶盞壁,才感到一些真實感,心裡的擔憂也減少了些許。她猛灌了幾口熱茶,感到那溫熱的茶水順著喉嚨一路往下,直湧到心底,才算鎮定了些。
「究竟是怎麼了這是?你莫不要嚇唬奴婢,要不請個大夫來瞧瞧?」紅鯉的臉上出現了焦急的神色,和秋姬在一起相處久了,本來就是相熟的,現在也更加親厚了幾分。
「奴婢?我倒希望自己還是個奴婢!算我命苦,中了人家的暗算,整日周旋在後院內,防著別人暗算了去。我那苦命的孩子更給人家當筏子,要逼著我去謀害別人呢!」秋姬聽到紅鯉用這種語氣說話,心底是又苦又酸。
先前她在王妃身邊,看到王妃雖風光,但是沒有王爺撐腰,那日子過得也是難受。再瞧著恆側妃得寵,王爺眼裡容不下其他人,越發覺得當主子也不是好差事兒。偏偏命運捉弄,讓她當上了這半主半僕的勞什子姬妾,還沒有硬氣娘家做後台,當真是冷暖自知。
「你說這話做什麼,做個奴婢就真的好?今個兒沒有其他人,我也就說幾句大逆不道的。你瞧著羨慕我,那是我跟了個好主子,說實在的,先前夏至的下場還不夠你看的?若你跟著王妃,還不如做了這姬妾,水玉軒關起門來,誰能管得著你?」紅鯉瞧著她眼眶紅了,心裡也是憤恨難當。
她當然知道,最近老夫人總是給恆側妃穿小鞋,沒想到竟連日日過去服侍的秋姬都討不了好,這老夫人真是越老越煩人!
「我也糊塗了,快去芙蓉院通知恆側妃。你仔細著些,別讓其他人瞧見!」秋姬聽她提起恆側妃,才想起正事兒,連忙將手上的茶盞扔到了一邊。
兩人投靠頭低聲耳語了幾句,待秋姬將老夫人前前後後敲打她的話說完,紅鯉已經是白了臉。
「這老人家當真是希望家宅不寧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安哥兒也是她孫子,她成日裡惦記著這些有的沒的,十足讓人寒心!」頓了半晌,紅鯉嚥了口口水,低沉著聲音。
秋姬明顯有些乏了,揮了揮手:「快去快回,莫讓其他人瞧見!若是恆側妃有什麼法子,還請她多提點我!」
紅鯉當下也不敢耽擱,連忙尋了個由頭就去了芙蓉院。阿九當時正逗著兩個孩子玩兒,聽紅鯉說完話之後,直接臉色就冷了下來。
「老夫人真是閒得慌,她既認了福哥兒做孫子,我還真得讓她看清楚了這寶貝孫子。你回去告訴秋姬,今個兒她的情意我記住了。日後只要情勢不變,有我時阿九的活頭,斷不會讓人欺負了她!」阿九揮了揮手,讓兩位嬤嬤將孩子抱了下去,冷聲叮囑著紅鯉。
紅鯉連忙點頭,默默記在心底。輕輕地鬆了一口氣,主子這樣明確放出話要保一個人還是頭一回。看樣子秋姬這次是賭贏了,她那樣的身份必須得依附著別人,才能活下去。
王妃那條路算是斷了,老夫人偏偏又安排了這樣的路,也只有搞好和恆側妃的關係,才有命活。
「主子,哥兒和姐兒還小,您是不是再多派些人手?」紅鯉還是有些不放心,這關鍵時刻,若是兩個孩子出了差錯,後院的格局很可能會大變。
「不妨事兒,人越多反而容易渾水摸魚。」阿九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心底卻暗暗有了些計較。
「玉葉,你找人去打聽一下,京都裡有沒有擅長看嬰兒病症的大夫?」阿九輕聲喚了一句,玉葉點了點頭就退了下去。
阿九又把花聆喊到身邊,仔細地說了幾句話。才斜躺回床上,盯著帳頂發呆。
後院這幾日,十分的不安分。流言更是傳得厲害,並且震驚了整個後院。
「哎,可憐福哥兒那麼小的人兒,日後若真是個癡傻的,那多可惜啊!」其中一個丫頭壓低了聲音說道。
「可不是,往日瞧著王妃寬容大度,府上這麼多姬妾,也沒和王爺哭過!沒成想,對著這個無知的孩子倒下得了手啊!」另一個丫頭臉上露出心痛的神色,同樣也壓低了聲音。
還有一個婆子也插了進來,撅了撅嘴巴,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你們這些沒男人的人,哪能知道正妻的手段。那些妾不過是個玩物,上不得檯面的,這孩子可不一樣,多一個小子日後就得和小世子搶家產呢!」
不少下人聚在一起,討論著現如今後院傳得快發瘋的流言。更有人把福哥兒擺滿月酒的時候,王妃急忙地抱福哥兒抱回去,又請了大夫來,緊接著王爺又氣勢洶洶地衝到了舒興閣事兒來說道,都說那次王妃定是給福哥兒下藥了。
流言是越傳越難聽,總之就說王妃苛責了福哥兒,甚至下藥導致福哥兒智力受損。
當然這些留言傳得再凶,卻是沒傳到舒興閣和清祥閣裡。自然沒有那沒眼色的丫頭婆子,把這話兒告訴王妃。原先那些上趕著巴結王妃,也不敢在她面前提這一茬。而老夫人那裡,則是有人故意攔著。
「主子,這話不讓王妃知道就罷了,攔著不讓老夫人知道是為何?」花聆半跪在地毯上,替阿九倒茶,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
屋子裡只有主僕二人,玉葉則去忙其他的了。所以花聆也大著膽子問出來。
「這事兒讓老夫人知道了,老夫人只會想法子把消息壓下去。到時候再把王妃叫過去敲打一番就罷了,即使傳到王爺耳朵裡,也有老夫人護著。但先瞞著的話,王爺去興師問罪的時候,才會精彩!」阿九歪了歪頭,嘴角勾起一個笑容,淡淡地解釋了一句。
只是心底還有個想法卻沒說出來,最好讓老夫人依然跳出來護著王妃,那個時候王爺若是和老夫人生了嫌隙才最好不過。
當流言傳了幾日,王爺偶然一次來後院,瞧見幾個婆子丫頭聚在一起說話,難免火氣上湧。讓玉石過去抓了幾個人來問,才知道這件事兒。
當時他就紅了眼,冷著聲音指著那些議論的人,對玉石吩咐道:「把這些人都先關到柴房去,本王去問過王妃,再拖出來詳細詢問!」
那些人幾乎都要哭爹喊娘,但是對上玉石那張冷臉,都紛紛閉上了嘴巴。被幾個小廝粗魯地扔去了柴房裡。
舒興閣裡,王妃正無趣地核對著帳簿,外屋的福哥兒每日一哭又到了時辰。王妃皺了皺眉頭,雙手摀住耳朵假裝聽不見,自去看著帳簿。
「匡當!」卻不想關緊的屋門猛地被踢開,王妃驚慌失措地抬起頭,就看到了王爺那張盛怒的臉,心猛地一沉。


090 情分已盡
「好你個狠毒的王氏,你沒有聽見隔壁的哭聲嗎?本王隔了大老遠就聽見孩子的哭泣聲,你怎麼這麼毒的心!別人生下來你抱過來就好好養,他哭了你都不去看看,有你這麼做母親的嗎?」王爺臉上的神色十分陰沉,甚至帶著幾分可怕。
王箬芝心底猶如澆了一盆冷水一般,王爺竟然沒有叫她王妃,而是王氏!周圍伺候的人,早就全部溜掉了。外屋福哥兒的哭泣聲斷斷續續地傳來,偶爾還夾雜著幾聲奶娘的哄勸聲。
「不是的,王爺。妾身早就讓奶娘守……」她拚命地搖頭,慌忙地解釋著,只是話還沒說完,王爺的身影已經近在眼前,她的喉嚨被緊緊地卡住。
「謀害子嗣,王氏,你有多大的膽子!」男人冰冷的面容就在眼前,他的大掌毫不憐惜地勒住女人白皙的脖頸,吐出的話語也不帶一絲情面。
王箬芝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當「謀害子嗣」這四個字從王爺的口中出來的時候,她就知道這輩子她恐怕無法翻身了。王爺對於她甚至整個王氏,都已經帶著不淺的厭惡。
王妃張開口想要說話,可是喉嚨裡卻連一個字都無法說出。只能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面無表情的男人,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眼睛裡也湧出了紅血絲,臉色開始發白。
王爺看著她逐漸失去了力氣,才一把甩開她。輕輕站起身,從懷裡掏出一方錦帕,仔細地將手上女子的淚水擦乾淨,依然抿著薄唇看向她。
「王箬芝,你別以為你平時的那些手段本王不知道,沒觸及到底線,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麼小的孩子,你都下得了手。無論他的生母多麼卑賤,福哥兒的身上都流著我的骨血。待會兒太醫就過來,若是查出來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定不會饒你!」王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眉頭緊蹙,眼眸裡露出一絲厭惡。
現在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的女子,早已失去了往日王妃高貴的模樣。可能是被嚇得,幾乎是鼻涕一把眼淚一把,髮髻散亂,面色憔悴。
聽到王爺的話,她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腦子逐漸變得清醒。她索性坐在地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髮髻,略帶嘲諷地看向王爺。
「王爺若是想要定個罪名就直說好了,請過來的太醫應該就是秀姬的兄長吧。福哥兒抱過來,妾身不敢說兢兢業業,但是害他的心絕對沒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王妃抬起頭,白皙的脖頸上那幾道勒痕十分明顯。
王爺若是不提王氏,她自己都快忘了,她王箬芝是堂堂王氏之女。世家嫡女之首,身份尊貴,怎麼可以因為他這種沒來由的苛責而亂了分寸。
「呵,王箬芝,你真敢說。後院的流言都快傳到大街上了,趙王府的當家主母苛待庶子,身子弱的福哥兒很有可能是個癡傻。你若有時間管東管西,為何不抽空去聽聽外面那些難聽話!本王為了讓你服氣,請的是太醫院的院判!」王爺也是怒目相向,他極力隱忍,恨不得再次衝上去。
不知為何,曾經在他眼裡溫順懂事的髮妻,現如今竟是一眼看過去就厭煩。難怪他這幾日去上朝,偶爾還有住在一條街上的同僚表示慰問,弄得他一頭霧水。蕭家那個小子也來嘲笑他,原來竟是為了這個女人。
夫妻本為一體,只是本該生死與共的人,卻總是扯他的後腿,讓他不由得怒極攻心,下手就狠了一些。
「王爺就為了那種下人口中嚼的蛆,來質問當家主母,甚至不聽我解釋,直接就要掐死我嗎?王爺您也太衝動了,若是我真的就這麼死了,王家如何罷休,朝堂如何爭論,天下人又會如何看你這個趙王!」王箬芝一下子從地上站起來,毫無顧忌地伸出食指指著他,幾乎是齜牙裂目。
王爺看著她激動的模樣,方才煩躁的心情已經平息了下來。端起一旁桌上的冷茶水,直接灌下肚子裡。
「那本王讓你死了嗎?王家如何本王管不了,只是你現在惡名在外,至少朝堂和天下人不會為你喊冤。你也趁早死了用死相逼的這條心,不過你若是想不開去了,正好挪地方。想做本王正妃的女人多了去了,不差你這一個!」王爺幾乎睥睨著她,嘴角露出的笑容嘲諷而蔑視。
就是王箬芝的這種語氣極其神情,才將他心底的怒火再次激起。夫妻四年,與他舉案齊眉的是王氏之女,或許是男人尊嚴的問題,難不成離了王氏的助力,他趙子卿就得卑躬屈膝了不成?
王箬芝這次是真的愣住了,她氣王爺的不信任,她恨王爺二話不說就來掐她,只是她完全沒想到有一日會從這個男人的口中,聽到如此絕情的話語。
「好,真好,恐怕這句話憋在王爺心裡四年了吧?您早就覺得這位置該是恆側妃的是不是?我告訴你趙子卿,今個兒無論結論是什麼,你休想越過我去,時阿九到死都別想做你的王妃!」王妃的眼淚再次落下,止都止不住。
透過模糊的淚光,她依稀可以瞧見這個和她喝合歡酒的男人。只是曾經的他即使不愛她,也會給她臉面。現如今這個對她咆哮甚至期望她死了挪地方的男人,根本就是那麼陌生。
「那王妃最好祈禱,你們王家屹立不倒。至少這個苦撐著世家之首的家族,在你死之後再衰敗。否則本王向你保證有生之年,你絕對可以看到阿九穿上火紅色的王妃朝服!」王爺不再衝著她怒火,聲音漸漸壓低,只是氣魄卻不減分毫,眼神裡的輕蔑絲毫不掩藏。
王箬芝頹然地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眼淚早已流乾了。無數惡毒的話語湧上心頭,卻已經無力喊出來。她知道,他們的夫妻情分已盡。剩下的只有互相折磨和死撐,王家不倒,她就是勝利者,王家若倒了,頭一個倒霉的就是她自己。
「王爺,王妃,太醫已經到了。」屋外傳來玉石清冷的通傳聲,院子裡的丫鬟婆子早就被攆了出去,由一群小廝守著。
玉石知道王爺這次是震怒了,要和王妃算帳。所以他和元寶離得遠遠地,直到外面說太醫已經進府了,他才輕聲通傳了一句。
「直接把他帶去看福哥兒,本王和王妃就在這裡等著結果。」王爺瞧了瞧對面女子狼狽的模樣,也不好出去見客,索性推辭了。
等到玉石將老太醫將寫了診治結果的條子遞進來的時候,王爺匆匆掃了幾眼,竟是越看臉色越陰沉。直接將條子摔倒了王妃的臉上,怒極反笑。
「王氏,看看你做的孽!竟真是個癡呆,我趙子卿的長子竟會是個……」他被氣得竟是說不出話來了,手指著王箬芝的臉,恨不得衝過去扇巴掌,卻是忍住了。
王妃也怒瞪著他,從地上撿起紙條,手抖得越發厲害。她拚命搖著頭,嘴裡幾乎嘶喊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從來沒下藥害過他,只擺滿月酒那天用了一點迷藥,根本不可能讓他癡呆的!」
本來已經乾涸的眼眸,再次滴滴答答地流下了兩行清淚。她根本就沒有對福哥兒做過什麼,即使下迷藥也是十分謹慎的。她依然看著手中的紙條,上面只寫著一句話:此兒已癡,藥石無力救治。
「迷藥?他才多大一點的孩子,你竟然給他吃迷藥!這事兒若傳出去,我趙王的臉往哪裡放!」他幾步衝上去拉住王妃的衣領,幾乎衝著她咆哮道。
守在院子裡的玉石和元寶,齊齊低下了頭。元寶下意識地踢著腳邊的小石子,心裡直念著作孽,夫妻倆吵架這麼大聲,難不成是怕沒人聽見?
「你要臉,你要臉你爬上一個賤婢的床?說不准就是那個小賤人,猜中了本妃要抱養她的孩子,專門生個癡呆陷害我!」王箬芝猛地站起,揮開緊抓著她衣領的男人,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
這輩子,趙子卿做的最打她臉的事情,就是沒知會她一聲,在她的院子裡,上了她的奴婢的床!直到今日,每每想起來,她都覺得是扎心窩子的痛。
「王箬芝,你不要得寸進尺!」王爺已是怒極,看到眼前敢和他叫囂的女子,想都不想直接一巴掌甩過去。
「啪——」的一道清脆的響聲,王妃只感覺到眼前一黑,腦子裡暈暈的,她自己已經摔坐在了地上。臉上火辣辣的疼,眼淚當時就下來了。她下意識地摸上嘴角,低頭一看手掌上竟是帶了血絲。
「怎麼,王爺怒了?趙子卿,你敢做還不讓人說嗎?可憐我當時剛小產了,你竟然就迫不及待地怕了賤婢的床?你的心裡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個結髮妻子,我是你八抬大轎抬進門的,現在還比不過一個賤婢是不是?」她捂著臉抬起頭,無比嘲諷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從心底湧出一陣悲哀。
王爺也沒料到自己會親自動手,怔怔地看了一眼。王妃平時保養得宜的俏臉上,隱隱透著一個巴掌印,被她的玉手遮住了,此刻看的不真切。
「不是比不過,你王氏之女多高貴,何必降了身份和賤婢相比較?你進府來,我待你雖不比阿九好,但是面子裡子我一樣不少給你。你現在是如何對我的?現如今趙王府的長子是個癡呆,你的臉上好看,還是我的面上好看?」王爺冷了聲音,不再像原先一樣激動,卻是自動地後退了幾步,坐回了椅子上,免得自己再發怒衝上去打人。
王箬芝索性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坐在離他遠些的椅子上,理了理早已散亂不堪的髮髻。手剛放下,就露出一張已經發腫的臉了。
「你的時阿九不是一直貼你的心嘛,這不福哥兒是個癡呆,她就給你生個安哥兒。那安哥兒我瞧了,又乖又聽話,你又寵他娘。何不就把安哥兒扶成長子,也好遂了你的心意!」王妃坐在椅子上,從懷裡掏出錦帕沾了冷水敷在面上,波瀾不驚地說道。
王爺猛地扭過頭,細細瞧著她,只見對面的女人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先前的失態早已消失不見,嘴角甚至還噙著一抹微笑,似乎在等著看好戲。
「你這個毒婦,又在胡沁什麼?」王爺的臉上露出一絲猶疑,並不直面回答。
「王爺動心了吧?多好的機會,只要我一輩子生不了你的孩子,這整個王府就是她時阿九肚子裡爬出的賤種的!」她的聲音越壓越低,似乎充滿了蠱惑的意味。
王爺的面色不由得緩了緩,心裡頭也像有千萬隻螞蟻在爬。
「趙子卿,你做夢!福哥兒在我這裡,你就休想讓安哥兒做長子,日後即使我真的生不出了,還有其他女人會替你生。到時候我照樣抱過來,這王府我就是死都不會讓時阿九的孩子繼承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王箬芝忽地抬高聲音,眼睛圓圓地瞪著,似乎要把眼珠子瞪了出來,沖了血的眼珠瞧著十分駭人。
她也猛地拍著桌子站了起來,渾身都在顫抖。頭高高地昂起,她這輩子本可以安享榮華富貴,她的丈夫是王爺,她的兒子未來也會是王爺。她注定要衣食無憂,永遠高高在上,只是因為一個時阿九,她的整個人生都毀掉了。
她曾經並不把時阿九放在眼裡,一個寵妾而已,捧殺幾回男人膩了,找個由頭弄死了就得了。卻不曾想時阿九,一步一步爬到了現如今的位置。
「哼,本王還怕你對福哥兒怎樣呢!你就慢慢守著他吧。只是本王想提醒你一句,現如今王家處境也不好,你但凡有一點腦子,就不會告狀到娘家,否則本王就不怕正大光明地休棄了你!」王爺最終不耐煩和她糾纏,在他的眼裡,此刻的王箬芝已經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女人,不用再去理會。
男人不再給她開口的機會,轉身離開了屋子。
「福哥兒身子不好,王妃也需要好好照顧她。日後這府上的事兒,就不要再來叨擾她了,管事兒若來匯報,直接送去芙蓉院,全權交給恆側妃來管!」王爺清冷的聲音從屋外傳來,隔著門板模模糊糊的,卻透著不容置疑的絕情。
王箬芝還處於愣神之中,她的腦海裡迴盪著王爺方纔的那幾句話。「休棄」這兩個就如此簡單地說出口,在他的心底果然已經沒有意思情分。
她的眼淚再次吧嗒吧嗒地落下,屋外傳來門上鎖的聲音,她捂著嘴卻還是嗚咽出聲。她是王氏之女,在最美好的年華里嫁進王府,給趙子卿帶去無上的榮耀,她的嫁妝從東門堵到西街,無數人來看熱鬧。可是現如今,時家崛起。偏偏又是他最得寵的女人,他就要把她這個結髮妻子一腳踢開了,抹掉她的一切光芒。
「趙子卿,你才是最狠的人,擁有世間最毒的心腸!」她恨恨地出聲,心裡只覺得跟針扎似的難受。
外屋再次傳來福哥兒的哭泣聲,她強撐著一口氣走過去,那裡的奶娘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她一把推開奶娘,親自抱起孩子,輕聲哄著。
「咳咳——」只是胸口鬱結難耐,她卻是彎下腰噴出了一口血來。
「哇——哇——」孩子的啼哭聲越加尖利,她看著懷裡瘦弱的孩子,眼淚流的更凶。

091 肝臟之謎
王妃變相被禁足的事情很快就在內院傳開了,甚至一路上就有不少的奴僕,親眼瞧著元寶懷裡抱著一堆帳簿送去了芙蓉院。王妃真的觸及到王爺的逆鱗,很可能已經全然失寵了。
當花聆將那些帳簿一本本呈上來的時候,阿九有些恍惚。
「恆側妃,王爺說了,這些只是最近幾月的。剩下的帳簿他得找人核對一下,再全部交給你。」元寶依舊跪在屋子外頭,聲音裡少了往日的機靈,倒是沉寂了幾分。
阿九抿了抿唇,她的心忽然跳了一下,轉而柔聲問道:「王爺可是正氣得厲害?叮囑他多用些燕窩,莫要傷了身子。」
元寶連忙又低頭行禮,最終躊躇了一下,才壓低了嗓音說道:「王爺這次的確是氣狠了,待會子恐怕還要到芙蓉院裡來。」
阿九連忙讓花聆送他出去,眉頭卻是微微皺起。她實在是沒有料到,原本只是放出流言想攪渾這池子水,竟然收穫這樣大的成果。她又連忙派了玉葉去打探,並且招了兩位嬤嬤過來跟前說話。
「兩位嬤嬤,有身子的人常食動物肝臟,可會有什麼不好的地方?」阿九招呼她們坐下,閒話了幾句,就直接問道。
兩位嬤嬤對望了一眼,皆皺了皺眉頭。
「主子,可是後院裡有人有了身子?若是胎還沒坐穩,不用如此大費周折的。」最終還是和氣的張嬤嬤開了口,臉上依然是一副沉靜的笑容。
倒是阿九一愣,知道這兩位嬤嬤是誤會了。恐怕是認為後院裡有姬妾懷上了,而她想要剷除,所以才會問這個。
「嬤嬤誤會了,我得王爺寵愛,又是兒女雙全。不會冒那樣的險,後院也並不曾有人懷上。」阿九輕聲解釋了幾句,臉上的神色大大方方,任她們打量。
張嬤嬤略微鬆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不由明媚了幾分。
「現如今若是那些愣頭青剛出師的大夫,恐怕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老中醫卻定是知曉的,動物的肝臟偶爾吃上幾回,補補也不當回事兒。但若是吃多了,很容易會生出妖孽,甚至癡呆也是常有的。」她輕聲解釋著。
佟嬤嬤瞧著阿九臉上的神色不大好看,傾身行了個禮,聲音也壓低道:「宮裡頭也有貴人這麼做,孩子生下來發現不了,等到了週歲時候才察覺,即使找了老大夫來瞧也查不出來。不過這是缺損陰德的事兒,好多人寧願小產了也不想生出個癡呆,以後是要被人戳脊樑骨的。」
佟嬤嬤的嗓音依然是帶著清冷的語調,阿九聽起來卻是暗暗心驚。當初紅鯉伺候著秋姬日日吃雞鴨的肝臟時,她就曾懷疑過,只是沒上心罷了,卻不想秋姬真的能下得了手。她臉上的神色更加沉鬱,嘴角卻勾起一個僵硬的弧度。
「好個狠心的母親啊!」她近乎輕喃地說了一句,而在一旁伺候的花聆早已變了臉色,哆嗦著嘴唇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兩位嬤嬤皆是人精,聽恆側妃如此說,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幾個人唏噓了一陣兒,都為此次秋姬的心狠感到驚歎。
母子連心,這母親真夠下得了狠手。只是恐怕福哥兒生下來,秋姬就後悔了,因為她這一生恐怕就只有這一個孩子,卻被她自己生生地弄成了癡呆,造化弄人。
「主子,王爺來了。」外頭傳來玉葉的聲音,話音剛落,門簾已經被挑起,一身青衣的男人走了進來,面色不是很好。
兩位嬤嬤瞧著王爺的面色不善,連忙行了一禮退下了,花聆替二人倒好了熱茶也跟著退了下去,獨留她二人說話。
「王爺莫氣惱了身子,喝杯熱茶暖暖心。」阿九柔聲說著,抬手已經遞過去一杯茶。
王爺挨著她坐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似乎將心口處的污濁全部吐出。接過她手中的茶盞,也不怕燙三兩口就喝完了,面色稍緩。
「後院都傳成這樣了,連外頭都知道趙王府出了個癡呆,你怎地也不告訴我?」他的聲音壓得有些低,卻是已經沒了火氣,透著淡淡的責備,倒似委屈阿九沒通知他一般。
阿九輕歎了一口氣,轉過頭看著他:「妾身哪敢胡言亂語,這種事情無憑無據,我若是跟您說了,王妃到時候若惱了我如何是好?況且後院哪日消停過,流言就層出不窮。」
王爺聽她說了,也跟著長歎了一口氣,輕輕點了點頭。
「現在府上的事情就都交給你了,王妃的舒興閣尋常不會讓人進去。只是如果得了空閒,你帶上幾個姬妾前去坐坐也是好的,莫讓外人以為王府苛責了她。若是那些下人再有胡說八道的,一律拔了他們的舌頭!」王爺輕聲輕語的吩咐著,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又帶著幾分憤恨。
阿九只顧著點頭,一一應下。臉上的神色不顯半分,心底卻是帶著某種快意,王爺這幾句話,證實了王妃已經被禁足,並且被奪了管家的權力。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王妃已經被架空了。
「可是老夫人那裡,妾身雖操持過家事兒,只是前兩回都是寧姐姐一起。現在一股腦交給我,我也是能管的。只是怕老夫人和寧姐姐心裡不舒坦,王爺要不要先問過老夫人再做定奪?」阿九並沒有立刻接受,卻是面露難色。
她當然也想一手把持著後院,只是一口吃不成胖子。王妃暫時動彈不得,還有老夫人和寧側妃。老夫人自是看不慣她,不會讓她如此輕易接受家務。而寧側妃往日看著和氣,那是和芙蓉院沒什麼利益衝突,若是見王爺如此厚此薄彼,很容易惹惱了對方。
王爺眉頭一皺,想了一下卻是擺了擺手。
「不用了,母親身子不好,不宜思慮過多。寧兒一向不問這些,況且若是以後阿睿結親,還要靠你在其中周旋的好。」王爺回答地不容置疑,阿九也就點頭應承著。
王爺雖重孝道,但也是個好面子的男人。阿九就是吃準了這一點,才會提起老夫人和寧側妃。
「說起阿睿,王爺可知曉他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阿九前幾日已經收到時景的回信,知道時睿的親事提上了日程,現在也該向王爺說清楚,免得到時候拖出事兒來。
王爺一時愣了一下,最近事情多,他還在思考著朝中的格局。猛然被阿九提起,轉過頭就對上女子嬌俏的笑臉,下意識地搖頭。
「阿睿一向眼光甚高,我聽陸將軍說,陸夫人要替他張羅,他都推辭了。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仙小姐,連將軍夫人說媒都鎮不住!」王爺臉上的憂愁全部都散開了,帶著淡淡的笑意,嘴角處掛著幾分調侃的淡笑。
阿九對著他眨了眨眼,嘴角也跟著彎起來。
「可不是,說起來妾身也剛聽他提起,竟是長寧郡主。」阿九抱住他的手臂,輕聲細語地將時睿和郡主的事情說給他聽,只是其中的細節稍微改動了一番,免得讓他起疑心。
王爺由一開始的震驚,到後來聽著聽著帶了笑意。
「想來郡主那性子,也得她自己喜歡才行。若是先前,郡主嫁到你家,定是要鬧個雞犬不寧,現如今阿睿在軍中磨礪了一年多,也能壓得住她那貴女的身份了。岳父和岳母想來也該歡喜了!」王爺似乎對於時家能交上公主府十分滿意,說來長寧郡主的封號在京都也算是無人不知了。
如果能和公主府結親,不僅時家受益匪淺,就連帶著趙王府和公主府也可以拉上關係,的確是一樁美事兒。
「我娘的性子也比較豁達,沒那麼多彎彎繞繞。就怕她因為心疼兒子,容易胡思亂想,到時候若是得罪了郡主,可真有的頭疼了。」阿九還是有些擔憂地說道,正因為她瞭解長寧和時夫人的性子,才怕二人合不來。
到時候時景和時睿夾在中間,定是難做人的。時家這種時刻,就要上下齊心,才能步步高陞,否則功虧一簣,還不夠其他世家踩的。王家頭一個就不會放過時家。
「是你多想了,不說岳母的性子。公主也是做母親的,你瞧好了吧,你家若是下了聘之後,長寧可得有苦受了。做人兒媳和做人姑娘哪能一樣,當初你進府之前,岳母教你那些規矩,我在旁邊瞧著都覺得心疼。」王爺輕輕笑了起來,長公主最是厲害的性子,嫁給了駙馬之後,對於婆婆也是敬重有加,婆媳並沒有多少的摩擦,雖有身份壓著,但其中她的努力也是眾所周知的。
現如今對於自己的女兒,肯定也會下狠手,不然到了婆家,她公主身份再尊貴,手也伸不進時家去。
阿九聽他提起原先自己學規矩的時候,腦海裡也想起了那些漸漸遺忘的往事,不由得臉上一紅。學規矩那會子她還未及笄,就一心準備著嫁給他,一想恍惚都過了這麼久,足足有兩輩子的事了。
「你和長寧相處了那麼久,還瞧不準她的脾性?只要阿睿多疼她,她必定會忍讓著岳母。岳母又不是那得理不饒人的人,自然家和萬事興。」王爺看到她面紅耳赤的模樣,心底又跟著軟了幾分,不由得耐心開導她。
阿九抬起頭,臉上露出些許迷茫的神色,低聲問了一句:「會嗎?」
王爺瞧著她帶著水霧的眼眸,心頭一癢,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順手將她摟在懷裡,下巴抵著她的頭頂。
「當然會了,原先你在家中,也是那嬌俏的性子。進府之後,你頭一回拜見母親的時候,著實把我嚇了一大跳。我當時就在想,那樣知禮收斂的女子,還是不是我的阿九了?」他的聲音帶著十足的溫柔,似乎是回憶起了原先甜蜜的時刻,眼眸中也溢滿了笑意。
卻是懷中的女子身子一僵,轉而又連忙軟軟地依偎著他,手無意識地把玩著王爺垂下的髮髻,輕聲道:「那是妾身不懂事,老夫人是王爺的母親,妾身自然要孝敬她。」
王爺聽見阿九柔柔的聲音,卻絲毫沒有抱怨,這些時日老夫人對她的刁難,他都看在眼裡,又何嘗不知道阿九是隱忍著。
「阿九,讓你受苦了。這後院以後就交給你主持,誰都不會越過你去。母親那裡,你就多擔待些,人老了就容易耍小脾氣。」王爺長歎了一口氣,伸手搶過她把玩的髮髻。
阿九跟著推辭了幾句,臉上卻帶著幾分笑意。後院交給她,這院子裡欠她的人一個都跑不掉,就等著慢慢還吧。
王爺在她這裡用了午膳之後,又去前院書房忙碌了。她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翻看著這幾個月的帳簿。王妃請的帳房先生算的很清楚,每一筆都記錄得井井有條,很顯然王妃上次帳簿要過去,就沒想著再交出來,管家大權自然不能輕易的假以他人之手。
「主子,薛姬、玉姬和巧姬來了。」花聆手裡端著燕窩,也顧不得行禮,匆匆將碗放到了桌上,臉上的神色也帶著擔憂。
阿九微微愣了一下抬起頭,不禁輕哼了一聲。帳冊剛到她的手裡,這些人就急不可耐地衝過來,是沒瞧見王妃的失勢,還是眼紅她的得勢?
「請進來!」她示意一旁的丫頭將門簾撩起,高聲說道。
「哎喲,就說恆姐姐近日越發的有福氣,當了家就是不一樣,這屋子裡的擺設又變了一遭。」還沒進門,就聽見玉姬誇讚的聲音。
衣香鬢影,環珮叮噹,三位姬妾進門先行了一禮。只是玉姬方纔的話,已經顯露了她們此行來者不善。
「呵,玉姬妹妹這話說得,你仔細瞧好了,這裡的擺設除了王爺賞的,若是哪一樣比寧姐姐那裡精緻了,你來和我說。我自去老夫人和王爺那裡請罪!」阿九放下手中的帳冊,微微抬眸,輕瞇著打量她們,嘴上的話語卻是一絲不讓。
玉姬被阿九的話一噎,先前一陣子,她常來芙蓉院彈琴給阿九聽,沒少受阿九的整治。只是今日瞧著屋子裡的擺設比自己的香榭居華麗許多,心裡難免有氣,嘴裡就說出了這酸話。


092 雙姬廝打
「恆姐姐莫怪,她一時羨慕姐姐管家,想要道喜來著,卻是說錯話了。」一旁的巧姬連忙站出來,臉上也帶著些許討好的笑容,似乎生怕她著惱了。
阿九輕笑了一聲,抬眼看過去。已經許久未仔細見這位巧姬了,當初一批抬進府的姬妾,只剩下她和雅姬。這位巧姬失了王妃的心,卻還能在老夫人那裡說上話,可見也是位又手段的。
「我常聽說巧姬最是會做事兒,今日瞧了果然是個好的。不愧王爺賜了『巧』這個字,也只有妹妹能稱得上啊!」阿九對著她點了點頭,臉上也露出滿意的神色。
一旁的花聆連忙倒茶送糕點,阿九推開手邊的茶,只拿起一旁放著的燕窩,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薛姬和玉姬都面露尷尬,三人一起過來,自是有事兒求阿九。現如今倒是只有巧姬一人得了滿意,其他二人都不敢隨意開口。
一時之間,氣氛倒是有些尷尬。阿九也不理她們,自顧地吃著燕窩。最終還是她們坐不住了,三人使了個眼色。
「恆姐姐,上回我擅闖芙蓉院,多有得罪的地方,還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我那一回!」竟是薛姬先開口了,上次那種跋扈的神色早已沒了,只剩下討好巴結。
「妹妹說什麼呢,都在一處住著,發生些口角那也是常事兒。」阿九輕輕勾起嘴角,不鹹不淡地說道。
薛姬被她這麼一說,又不好再開口了。阿九承認她之前和薛姬也不愉快的事情,薛姬即使現在有難處也不好張口說。
「其實我們這一趟來,是替薛姬妹妹討個恩典。那院子實在太小,住著兩個人也是能忍的,偏生一起同住的郭姬最近病怏怏的,請了大夫來瞧,竟是越來越弱……」還是巧姬壯著膽子說了出來,卻不說完,輕輕推了一把身旁的薛姬。
「是啊,恆姐姐,我也去瞧過她幾回了,無奈她身子越發的弱了。我也不怕被她染上病氣,只是王爺若是去了那院子,恐怕會不大好。」薛姬的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口氣也是十足的無奈。
好似別人給她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說完之後,還瞪大了眼睛瞧著阿九。
阿九的手微微一頓,眉頭輕輕佻起。
「聽你這口氣,莫不是郭姬妹妹已經病入膏肓了?怎麼先前沒聽誰提起過?」她抬起頭,狀似不經意間掃過對面的三人,聲音壓得有些清冷。
薛姬面色一凜,巧姬臉上也不大好看,倒是玉姬看向薛姬,甚至還拉了兩下她的衣袖。
「姐姐倒是說說,是不是先和王妃報備過了?」玉姬的聲音雖然壓得極低,但因為比較急促還是沒控制好音量,屋裡的人也都聽見了。
阿九猶疑地看著三個人,瞧這架勢倒不像是一夥兒的。她輕輕笑了兩聲,取過花聆手中的銅盆,用茶水漱口吐了出來。
「王妃前一陣子較忙,最近又身子不舒坦,所以王爺才讓我管家。可能沒顧及到,若是薛姬妹妹已經和她提過了,等過會子我親自去一問便知。」阿九不讓薛姬開口,就先堵了她的口,手撐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們。
薛姬的臉色微紅,卻是輕輕擺手,連連搖頭。
「先前瞧著郭姬的樣子,不像是大病,所以也沒向王妃稟報。沒成想這幾日就病得重了……」薛姬的聲音越壓越低,頭也低垂了下去,只敢拿著眼尾悄悄打量著阿九臉上的神色。
「哎喲,妹妹這話說得。同一屋簷下,怎地這般粗心?郭姬病了當時就該去稟告王妃,現如今重了才來說,若是傳出去讓人亂嚼舌根子,說你苛責了她,那該如何是好!」阿九卻是瞪大了眼睛,臉色已經隱隱露出幾分焦慮的神色。
對面的三個人面色也十分難看,薛姬和巧姬還算好的,勉強維持住一抹苦笑。倒是一旁的玉姬先急了,她一把扯住薛姬的衣袖。
「你先前可不是這樣說的,若不是……」她的聲音十分急切,說到這裡卻是猛然頓住了,才借口道:「早知道我就不陪你來這一遭了。」
玉姬扭過臉去,顯然是責怪薛姬。薛姬臉上也掛不住了,甩開她的手,不由冷聲道:「誰也沒讓你跟著來!」
阿九冷笑著看她們倆在跟前鬧彆扭,顯然事先沒對好口徑,現在眼看情勢轉下事情也成不了,相反還惹得一身腥。就急忙互相怪罪,也不怕在旁人面前丟臉。當初她怎麼就敗在這些道行淺人的手裡面,現在都覺得自己那時有眼無珠、蠢笨萬分了。
「兩位妹妹快別鬧了,恆姐姐還在看著呢!住在一處的姐妹,怎麼又鬧起來了?恆姐姐別笑話,她們兩個一起進府的,感情好著呢,就是像小孩子似的,幾句不對口就鬧上了。」巧姬連忙開口阻止她們,只是她臉上著急的神色卻遮掩不了。
沒想到恆姬的三兩句話就讓她們敗下陣來,還想著趁恆姬剛接手家務,手忙腳亂的時候有所鬆懈,她們幾個來給她添亂犯錯,到時候就不怕王爺不責怪恆側妃。現在看來恐怕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郭姬妹妹的身子要緊,花聆趕緊去請大夫,你帶著幾個丫頭去瞧瞧,等著大夫診斷之後再來回稟。該用什麼藥,自去管事兒那裡取,讓郭姬好好將養著才是。小病拖成大病,她心底若有什麼委屈告訴你,我自會去替她主持公道。」阿九並不接她話頭,逕自找來花聆,細細地叮囑了一番,絲毫不顧及對面薛姬越來越難看的神色。
花聆仔細地聽著一一應下,行了個禮,就帶著兩個丫頭退下了。
薛姬的臉上露出些許驚恐的神色,恆側妃話裡話外,都是暗含深意。「大病拖成小病,有冤屈」這些都在說明,恆側妃懷疑是有人動了手腳,才導致郭姬情況惡化,卻又沒挑明,她也不敢匆忙開口,免得落人口實。
「至於妹妹今日所求之事,也不難辦。只是院子調動,必須得問過王爺。若是到時候那些人胡說,郭姬病重,薛姬卻急忙著趕人或者躲得遠遠的不肯照顧,只怕王爺會惱了妹妹,即使搬了新院子王爺也不會過去了。」阿九細細斟酌了一番,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完全是為了薛姬考慮。
對面的三個人被她這麼一說,都是臉色一暗。誰都知道王爺看重恆側妃,這事兒怎麼說完全看她的意思。如今阿九的話就證明她不想幫忙了,若是薛姬一意孤行要搬出院子,她也給安排,只是日後就見不到王爺的面了,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是我想岔了,想來王爺最是重情義,我定會好好看顧著郭姬,不讓王爺和恆姐姐憂心。」薛姬連忙起身,識時務者為俊傑,她立馬開口服軟。
「你也是有心的。我這裡事兒多,就不留三位妹妹坐了。玉葉,送三位姬妾出去!」阿九淡笑著點了點頭,揚聲吩咐了一聲玉葉,就不再抬頭看她們一眼。
三個人心思各異,卻都不敢留下來,連忙行禮退出去。
阿九看著她們三個離開,只覺得身上累得很。這些人真是一刻都不讓她安生,為了薛姬搬院子的事兒,真可謂花樣百出。
「主子,她們也欺人太甚了些。哥兒和姐兒都小,您要看顧孩子還要管理家事兒,還有這位或者那位整日在您面前蹦躂著,身子遲早吃不消。」玉葉挑著簾子進來,臉上的神色有些冷,似乎還帶著些許的厭惡。
往日她就喜歡主子不聲不響的樣子,即使誰欺負到頭上來了,也會不知不覺地出擊。現在想想她倒喜歡像秀姬的性子,誰敢來立馬不管不顧地甩臉色,連王妃有時候都要避讓三分。
「就當場戲瞧瞧,我剛接手後院的事兒,難免惹人注目。若是現在就喊打喊殺,那還不留下話柄,讓那些人告到王爺那裡,終究不好。」她莞爾一笑,看著玉葉被氣紅的臉色,嘴角的弧度漸漸變大。
「說起來,自從那日打了夏至之後,你倒是比紅鯉那丫頭還厲害。若是不想我日後受苦,等那些人再來找茬,你就一律推了不讓她們進門就是。」阿九輕輕調侃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是帶著幾分調皮。
玉葉立馬紅了臉,低著頭擺弄著腰上的衣帶,嘴巴撅起輕輕嘟噥著:「主子慣會調侃人,這是來了三個姬妾,奴婢都擋不住,若日後五個六個的來,奴婢哪來的膽子攔……」
阿九見她不再心裡頭不舒坦,也就輕笑了幾句,想起方才三個人口徑不一的景象,眉頭又輕輕皺起。
「你去打聽一下,她們三人最近和誰交好?」阿九總覺得這三人湊在一起,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兒,而且聽玉姬的口氣,還是有人在中間周旋的。
玉葉領了差事就行禮下去了,獨留了阿九對著滿桌子的帳簿長吁短歎。
再說巧姬三人離開了芙蓉院,走了一段路,玉姬心中的怒火就已經憋不住了。
「薛姬姐姐是窩裡橫吧?在我們面前擺出一副厲害的樣子,到了恆側妃那裡就啞巴了,連帶著我和巧姬姐姐都被敲打!」玉姬停下腳步,冷笑著看向薛姬發難道。
薛姬被她說得臉上一白,瞪著眼睛瞧她,冷聲冷語地諷刺道:「哪裡有你討喜,先前入了王妃的眼,得了院子,自是瞧不上我。現如今王爺惱了王妃,也不見你去瞧瞧她,相反還來巴結著寧姐姐,今個兒若不是寧姐姐,我還不願意你跟著來呢!還說我啞巴,你自己在那裡,可說過一句有用的話?」
薛姬也是憋著滿肚子的火氣,豈容玉姬這樣說,當下也是口不擇言,把那些底下交好的事情都擺上檯面來說。
巧姬聽了之後,心不禁涼了半截,連忙要去掩住薛姬的口。
「你,打人不打臉,我還想著要給你留臉面,你就這麼不管不顧,索性我也豁出去了。你能幹,隱瞞著郭姬的病情不報,最後弄成了這樣還想著讓她搬出去,誰知道她的病是不是你弄得嚴重了?你好狠的心啊,我們三個一起進府,現如今你竟是巴不得她死呢!」玉姬臉色也跟著發白,卻是連忙開口反擊,怒目相視。
薛姬被她說中了心事,不由得惱羞成怒,想都不想直接抬手照著她的臉上,甩了一巴掌過去。
「啪!」清脆的響聲,讓幾人的爭吵停了下來,身後的丫鬟雖跟的遠,知道自己的主子吵架也急忙趕過來,卻是迎頭就看見薛姬打人了。
死一般的寂靜之後,就是玉姬抬起紅腫的臉,眼淚已經流了下來,往前衝似乎要和薛姬拚命。
「你做了那種事兒,還不讓人說。從小到大,我爹娘都沒捨得碰過我一根手指頭,就你有能耐,走,跟著我去王爺和恆姐姐那裡理論。我今天要是不治死你,我就不活了!」玉姬邊嗚嗚地哭,邊大聲地喊叫著,絲毫不顧及形象了。
巧姬一瞧她這個模樣,就知道要壞事兒,連忙喊著身後的丫鬟婆子攔住她。
「好妹妹,不跟她一般見識,薛姬是豬油蒙了心。你們三個一起進府,感情一向身後,莫不要被人糊弄了!」巧姬拉住玉姬的一隻手,低聲地安撫道。
玉姬此刻已經顧不得顏面了,卻是礙於被丫鬟婆子攔住。眼瞧著薛姬臉上露出挑釁的神色,她的心底更加怒火重燒。
「還不快向玉姬妹妹道歉!」巧姬瞧著玉姬根本不相信她,連忙冷聲對一旁的薛姬說道。
薛姬的頭卻是偏向一邊,冷哼了一聲,嘴硬道:「我不道歉,我若道歉了不就坐實了我害郭姬的事兒?」
玉姬一聽之後,渾身更是怒火上湧,衝著一邊伺候自己的丫鬟婆子道:「你們瞎了眼麼,就站在一邊不動,沒瞧見你們主子被打嗎?」
那些丫鬟平日也知道玉姬的厲害,連忙過來拉走巧姬身邊的丫頭。玉姬剛失去身邊的鉗制,就一下子衝到郭姬的身邊,二話不說給了她一巴掌,又連忙去撕扯她的髮髻。
薛姬也反應過來了,卻是感到臉上也火辣辣的疼。一隻手連忙護住髮髻,另一隻手也朝玉姬的臉上招呼。兩人就這樣不顧形象地扭打起來,身後的丫鬟婆子也加入了戰局。
「你們別再打了,王爺若是瞧見了,都不想活了是不是?」巧姬在一旁瞧著,已經開始身子發抖。
她來府上時間長,自是知道得王爺寵則上天堂,不得王爺寵則入地獄。現如今她們三人都已經失了王爺的新鮮感,若是在恆側妃管家第一日就廝打,傳到王爺耳朵裡,指不定要得了什麼處罰。
那兩人卻充耳不聞,繼續大打出手,場面好不熱鬧。

093 立威杖責
「主子,薛姬和玉姬打起來了,那邊都打亂了。」玉葉挑著簾子走了進來,臉上的神色很急迫。
阿九猛然一愣,眉頭緊緊蹙起。
「離芙蓉院近嗎?」她的聲音裡帶著十足的厭煩,還真是會添亂。
「不算很近,王爺已經往後院來了。」玉葉緩了一口氣。
「走,換衣服去瞧瞧。」阿九聽到王爺已經過來了,連忙站起身伸手拿起一件披風。
當二人趕到的時候,廝打已然停止。但是跪了一地的人,大老遠就瞧見王爺鐵青著臉站在那裡,如鷹般的眸光細細掃過跪在面前的三個姬妾。
玉姬粉嫩的羅裳百褶裙早已亂得不成樣子,往日白皙的臉頰上,也橫亙著好幾道清晰的爪印,甚至還帶著血絲。薛姬的樣子也十分狼狽,髮髻散亂,嘴唇紅腫。根本瞧不出美人的模樣,簡直就是讓人不能目視。
只有巧姬稍微好些,但是髮髻也有些鬆弛,想來是勸架的時候遭受到殃及。
「你們像什麼樣子,還是朝廷官員的嫡女?打架那副德行,比本王見過最粗野的漢子還要彪悍。瞧瞧你們,哪裡還有大家閨秀的樣子?本王供你們錦衣玉食,是讓你們為王府開枝散葉,不是要你們用蠻力掐架的!」王爺憤怒的聲音,夾雜著十足的陰冷,讓底下跪著的人不由得渾身打顫。
阿九的眉頭越皺越緊,看樣子王爺也是剛到不久,瞧著他的怒火,也表明了這些人大難臨頭了。
「妾身來遲,請王爺降罪。」她邁著小碎步走到眾人的面前,立馬「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身後的丫頭也跟著跪下,自是又增加了人數,遠看著倒是浩浩蕩蕩的一群人都在下跪。
「阿九,這不關你的事兒,起吧!」王爺的聲音頓了頓,見到是她,語調也微微降了下來。
「阿九不敢,阿九愧對王爺的信任,第一日管家就出了這種姬妾相殘的事情,阿九自願領罪。」她卻是將頭深深地靠在地上,並不起來,語氣裡也帶著自責。
這幾句話說完之後,王爺臉上的表情更加陰沉,看向玉姬三人的眼神也更加冷淡。巧姬在心底暗叫了一聲糟糕,卻已經於事無補。這回是把恆側妃得罪徹底了,而且很有可能她們幾個在王爺那裡要徹底失寵。
「好,你既然明白有錯,現在就來處理。也讓本王瞧瞧,恆側妃是否有能耐當這個家!」王爺沉著聲音說道,微微收斂了怒氣。
那邊玉石和元寶都搬來了椅子,王爺走上前去一把拉起她,帶著她走到椅子前,將她按著坐了下來。他則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翹著腿,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阿九的眼皮微微跳了跳,王爺這是給她機會立威。只是這條路如此明顯,只要經過的人都會知道。薛姬她們鬧得又是如此之凶,估計這會子後院都該聽到風聲了,肯定是要派人來瞧好戲的。
「玉葉,打架鬥毆,勸阻不力的下人該當何罪?」阿九也不推辭,讓王爺如此丟面子,懲罰一事勢在必行。
玉葉跪著朝前爬行了幾步,低著頭回復道:「回主子的話,打架鬥毆者且引起後院混亂者杖責四十,發賣出府。對於主子勸阻不力者杖責二十,罰月俸半年。」
阿九輕輕地點了點頭,眼眸掃向跪在底下的那些下人。他們早已心驚膽戰,有幾個已經開始嚶嚶地哭泣,因為王爺在場,卻不敢出聲求饒,只戰戰兢兢地等著恆側妃的發落。
「當時兩位姬妾起了爭執,就應該及時阻攔,即使動起手來也該拉開而不是助長氣焰。並且沒有及時匯報到芙蓉院。共有三罪:沒有及時勸阻主子,增長後院歪風邪氣,知而不報。就按照家法說的辦,其中加入撕扯,衣衫、髮髻凌亂者杖責四十,發賣府外。在一旁觀戰未及時通報者杖責二十,罰月俸半年。」阿九一條條的羅列清楚,不少人聽到一半就已經跪坐了下去,甚至開始發暈。
杖責四十不死也要去半條命,更何況罪奴發賣府外,若是年輕的姑娘,必定要去煙花之地,而年老的估計也再也沒有府上敢用,只能慢慢等死。
杖責二十的也要皮開肉綻,自己的主子此刻也是自身難保,沒有傷藥醫治恐怕也會拖累了身子。
「至於三位妹妹,還要伺候王爺,在各自的院子裡禁足兩個月,抄寫女則兩百遍。」阿九再次低頭看著跪在腳邊的三個女子,心裡知道對她們的處罰算是輕的,至少相對於前世她自己被杖責的六十板子,真的是不痛不癢。
跪著的三人,皆是鬆了一口氣,知道恆側妃是手下留情了。
「阿九已經責罰完畢,請王爺示下。」阿九站起身恭謹地對著他行了一禮,心裡雖有不甘輕罰了,卻也是無奈。
王爺那樣重面子的人,今日鬥毆之事,若是隱瞞的好也傳不出去。但若是不管不顧打了這三個人,肯定會引來不少波折。到時候她們回娘家告狀,王爺若是惱了,吃虧倒霉的還是她自己。
「嗯,恆側妃念你們是初犯,手下留情了。王府後院是本王一手交到恆側妃手中的,今日是她初次管家,就出了這種事兒,看樣子你們是不把本王放在眼裡了!」王爺輕輕點了點頭,並沒有提出異議,只是知道眼前這些女人缺少的就是敲打,冷著聲音開口。
那三個跪著的人皆是一凜,連忙跪爬了過來,似乎想要求饒。
「行了,趕緊回自己院子裡去,日後不要再如此丟人現眼!」王爺不再理會她們,一甩衣袖就拉著阿九離開了。
當王爺和恆側妃離開之後,在場的人明顯鬆了一口氣,玉姬幾個人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
「三位姬妾,對不住了。待會子就得在這裡執杖刑,各院子的下人都得來瞧著。」玉葉低著頭走了過來,對著她們三人行了一禮,面上根本沒有什麼起伏。
玉姬三人皆是一愣,沒想到恆側妃還留了一手。讓其他院子的下人都來瞧著伺候自己的人被杖打,那是十分沒有顏面的事情。
「玉葉,你看著是不是就算了,實在不行好歹給幾位年老的嬤嬤留些臉面,將幾個老嬤嬤拖回院子裡打,日後我們還要她們幫襯著。」巧姬最先回過神來,從自己的荷包裡掏出一錠銀子悄悄塞進玉葉的手裡,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幾分親和。
玉葉露出幾分為難的神色,巧姬已經讓步,只留下幾個老嬤嬤,其他人還是要在這裡杖責。主子想要的只是震懾後院其他的下人而已,效果達到也不在乎少幾個人。
「要開始杖責了,三位姬妾是不是遠著些,免得污了你們的眼。」一道清冷的男聲隔著些距離傳來,卻是玉石低著頭開口。
玉葉連忙趁機將銀子塞回去,對著她們三人抱歉地行了一禮。
三個院子的下人都被人抓住了,中間放了兩條長板凳,每次有兩個人被推上去杖責。
「啪啪!」木板落下的聲音,和偶爾幾個受不住發出淒厲的喊叫聲。周圍也站著不少圍觀的下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玉姬三人實在待不下去了,連忙離開了,連個攙扶的人都沒有,光看背影都覺得淒涼異常。
這種丟臉面的事情,不需要特意傳播後院的人就都清楚了。原來那些管事兒還想著要偷懶耍滑的,有了前車之鑒,再也不敢胡作非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阿九忙碌了幾日,裡外都要操持著,好在最近沒有什麼重大節日,也就沒準備禮單。逐漸後院就平靜下來了,巧姬那三處院子,被她重新撥了幾個丫頭過去,又找了牙婆過去挑選了幾個下人。
事後玉葉來回報牽扯出寧側妃來,阿九也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只是讓芙蓉院的人要小心謹慎,指不定還有什麼後招。
「主子,奴婢帶著大夫去瞧了郭姬,果然是拖得久了,才把小病弄成了大病。先頭大夫開的方子,藥材抓來了也被人偷偷減了份量,奴婢已經讓一個丫頭專門盯著熬藥,不會再出岔子了。」花聆輕聲稟報著,臉上露出些許不平的神色。
阿九冷哼了一聲,這薛姬還真是有膽量,自己院子裡的人如此苛責。估計這回那郭姬被治好了,兩人之間指不定要鬥成什麼樣兒呢。原先不過是因為一處院子有摩擦,現在都上升到人命關天了,肯定是要熱鬧上一陣子了。
「姐姐,我在外面等你!」屋子外面傳來秀姬的嬉笑聲,語調中透著歡欣鼓舞,像是遇上了天大的好事兒一般。
阿九聽了不由得莞爾一笑,連忙理了理衣裳走了出來。就瞧見秀姬身穿了玫紅色的大衣裳,袖口隱隱露出金線繡得花紋,讓人一瞧就覺得氣質非凡,褪去了往日寵姬的嬌俏,倒多了幾分尊貴。
「那日是誰說什麼花仙,現如今瞧著,果然你這丫頭才是花仙。打扮得這麼美,我都不好意思和你一道了!」阿九嘖了一聲,眼裡露出些許的無奈,臉上的笑意卻是越發濃厚。
秀姬聽到她的調侃聲,連忙拉住她的手臂晃了晃:「別呀,我可就指著你帶我去舒興閣呢,否則光我一人兒也進不去啊!」
阿九當家之後兩日,秀姬還過來為她打抱不平,甚至怪她當初玉姬三人來找茬的時候,不去喊自己來幫忙。為此阿九才說要去舒興閣,她就立馬自告奮勇要跟著去。
現如今瞧著秀姬這一副打扮,阿九哪有不明白的道理,這分明就是去顯擺,甚至也可以說是變相地奚落王妃。
「姐姐,你好容易當家了,銀子不夠使的還是怎麼的?穿得普普通通,這嫩黃色的羅裙就該換成紫紅的去刺刺她的眼!」秀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由得撇嘴抱怨道,似乎覺得阿九這副模樣丟份兒了。
阿九啞然失笑,她今日穿得也不算差,層層疊疊的百褶裙幅,嫩黃的綢緞上挑了金線繡得花枝,不說扎眼也算是氣質不俗了。偏偏秀姬就是覺得她不夠排場,應該換上比大紅還要鮮亮的紫紅,那麼王妃估計真是要被氣到了。
「紫紅的老氣,我可沒你年輕了。下回子再做衣裳,讓管事兒專門給你留下紫紅的布匹,任你挑著穿!」阿九擺了擺手,看著秀姬嫩滑的臉蛋,不由得捏了一把。
秀姬笑嘻嘻地躲了過去,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走,兩人身後都是一眾丫鬟婆子。
到了舒興閣,也沒人通傳,守門的見到是恆側妃,就直接放她們進來了。兩人進了院子之後,明明正值盛夏好時節,該是百花齊放的時刻,只是這院子裡卻帶了一片陰陰的涼意。
那一片本該種著奇花異草的小花園,早已沒了生氣,似乎很久沒人打理了。偶爾翹起的草皮或者空地,很顯然是被人拔了花草。顯得異常的蕭條。
「怎麼回事兒,王妃不過才被關了幾日,這舒興閣倒像是大半年沒人住一樣。」秀姬嘟噥了兩聲,壓低了聲音。
阿九卻是聽得一清二楚,眉頭也跟著皺起,輕輕瞇起眼睛打量著院子裡候著的丫鬟婆子。王妃雖被禁足,但是一眾下人都沒有減少。這舒興閣也不該如此破敗,若是王家有人過來瞧的話,一定又會鬧出事情來。
當下她就知道恐怕是王妃一種無形的反抗了,拉著秀姬走進了裡屋。
王妃坐在椅子上,懷裡正抱著福哥兒輕哄著,臉上的神情竟是少有的溫柔,似乎帶著一絲母親的感覺。
「坐吧。」王妃瞧見她們兩個人,臉上的神色未變,輕聲地讓她們坐下。
秀姬本來準備了滿肚子奚落的話,現如今瞧見這副光景,也不好意思再開口。
三人無言地對坐了一會兒,奶娘就將福哥兒抱了下去。阿九捧著茶盞,輕抿了一口。
「王妃是不滿意舒興閣,準備換個院子嗎?」阿九抬起頭,直接冷聲開口。語氣裡沒有起伏,也沒有不恭敬。
王箬芝微微一怔,輕笑著揚了揚嘴角:「恆側妃這是什麼意思?即使本妃真的落敗了,只要還是王爺的結髮妻子一日,這舒興閣就不會給其他人!」
她的眼神裡帶著犀利,看向阿九的時候也審視意味十足。
阿九看了她一眼,微微點了點頭,這才是那個不容侵犯的王箬芝。
「妾身不敢,只是這舒興閣就這麼不打理荒蕪了,妾身以為王妃想換院子,卻不好意思張口才出此下策。王妃以前常說,府上不是白養著這些下人的。既然一個舒興閣都收拾不好,妾身還是得去向王爺稟報,換一批人才好。」阿九站起身微微行禮,一字一句都是有憑有據。
王箬芝見她拿以前的話堵自己的口,不由得皺緊了眉頭,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你我最先進府,一起也有四年了吧。我還是頭回瞧見你如此伶牙俐齒的模樣。還是恆側妃認為,本妃昨日敗了,日後就翻不了身?」
王妃臉上的笑意逐漸變冷,她沒想到來了這裡,竟會是時阿九先發難。


094 時睿成親
面對王妃的問話,阿九但笑不語,拿起一邊的茶盞接著品,似乎沒有再開口的意思。
「王妃說笑話兒了吧?您的手段這府上眾人都領教的七七八八,哪一個不知道你是厲害的?如今你都失勢了,院子裡的人還不是被你治得服服帖帖!瞧不起你的都送了命,地底下可有不少人喊著冤呢!」倒是秀姬開口了,話音剛落她就想起已死的斐姬,不禁嘴角露出一絲嘲諷,就在剛才她差點就忘記了這位殺姐仇人了。
王箬芝被她說得渾身一凜,不由得想起斐姬下身大出血的模樣,輕輕地打了個顫。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有本事去王爺那裡說出一句試試,看不撕爛你的嘴!」王妃瞪大了眼眸,怒斥著她。
秀姬不怒反笑,輕哼了一聲:「王妃你急什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去了王爺那裡,若是真的查出事兒來,算誰的?」
「算誰的,當然算你的!本妃一向不稀罕那些腌臢手段,即使查出來了也是你栽贓的!」王妃變得有些激動,將手中的茶盞扔到了小桌上,臉上露出一抹陰狠的神色。
秀姬的性子也被她激了起來,巴巴地跟著來,就沒打算讓王箬芝好過,此刻見她囂張,自然心底的火更是一下子就竄了起來。
「呵,王妃還真是睜眼說瞎話有恃無恐。你有人撐腰,難不成我就是身單力薄之人?誰稀罕去說你那些事兒,牆倒眾人推,我就在芳儀閣裡恭候你的好消息!」秀姬竟是站起身掐著腰,衝著她啐了一口,絲毫不給她留臉面。
王箬芝抬起手指著她半天,硬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妹妹莫要再胡言,我們是來陪王妃說話談心的,怎麼幾句不和就吵鬧起來了?下次我可再不敢帶你來了!」阿九見秀姬越說越離譜,連忙抬手拉住她,生怕再像玉姬那幾人一樣,到時候和王妃撕扯起來,可就真的沒臉了。
秀姬也知道自己這些話說得有些過頭了,卻又不願意服軟,冷哼了一聲,就偏過頭去。
「下次我還真不來了,恆姐姐只管把雅姬姐姐帶過來,下下回再帶上秋姬。一次換一個,誰都別落下,也讓王妃莫忘了一處住著的姐妹。免得哪一天翻臉不認人又少了誰可不好!」她雖然壓低了聲音嘀咕著,卻還是字字清晰地傳到了其他二人的耳中。
阿九歎了一口氣,若真的論起來現在有恃無恐的也不知是誰。
王箬芝卻已經氣得發抖,手扶著椅子的邊緣,咬緊了牙關怒瞪著秀姬,似乎想在她的身上盯出個窟窿來。
「越發胡說了,王妃既然身子不適,那妾身就不加叨擾了。只是這舒興閣總歸是您的院子,明日妾身會讓丫頭過來瞧瞧,您還少些什麼東西,立馬補上。若是舒興閣還是這副荒蕪的院子,妾身會替您跟王爺說挪院子的。」阿九皺了皺眉頭,看著王妃已經處於發瘋的邊緣,連忙扯著秀姬的衣袖往外退,最後還不忘說出警告的話語。
王箬芝一直盯著她們倆,直到兩人的背影消失,她才憤恨地偏過頭來,長長的指甲已經嵌入了手中。秀姬那幾句話完全就說中了她的心事,牆倒眾人推,現在連一個小小的姬妾,都能夠在她的地盤上撒野,可見她這個王妃的地位已經形同虛設。
她一會兒想起這個恨得牙癢癢,一會兒又念起那個氣得直發抖,最終卻頹然地歪在椅子上。因為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個男人的身上,最終卻作踐高貴身份的自己,被人隨意欺凌。
秀姬和阿九出了舒興閣,一路上也沒說話。快到芙蓉院的時候,秀姬卻忽然停了腳步,拉著阿九的手。
「恆姐姐,我從來沒想過要可憐王妃,姐姐的死必定離不開她使得手段。可是想著她一朝不慎,都能從這掌權者跌得狼狽不堪,我看著她就想起以前爹爹教過我的一個典故,兔死狐悲。」秀姬說著說著,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情,不由得頓住了,偏過頭看著周圍的景色。
「一想這後院我也住了兩三年了,剛來的時候我還未及笄,現如今只覺得沒什麼盼頭。這麼活著真沒意思,也真不痛快!」秀姬的眼眸掃過幾個挨著的院落,裡面都住著共侍一夫的女人,她的聲音有些落寞。
阿九聽了她的話,忽然一怔。不由得握緊了秀姬的手,她才十幾歲,竟然有這種想法。
「你最近日子過得順暢了,竟有這種想法,非得有人給你使絆子,你才覺得有盼頭很痛快?俗話說得好,好死不如賴活著,得了空閒多琢磨些針線也是好的。再說出這些胡言,我得請位得道的姑子收你做徒弟!」阿九啐了她一口,食指戳了戳她的額頭,不由得歎了口氣。
秀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就散了。
六月初,大街小巷就傳出了公主府和時府結親的事情。兩家都是一拍即合,找來了生辰八字,一看沒有衝突,就下了聘禮。時睿還要去邊疆磨礪,所以日子定的比較急,只給了兩個月的時間讓郡主準備嫁妝。
果真如王爺所言,議定之後,公主就開始著手磋磨長寧了。特地從皇后那裡挑了兩個教養的嬤嬤,每日都要學規矩,直把長寧學的叫苦連連。
頭一個月,阿九就收到長寧一連八封信,幾乎阿九剛送過去信,公主府裡就有長寧一大篇的抱怨遞出來。有時候阿九忘了回,第二封已經先到了。
第二個月被公主發現了,直接一句還沒出嫁就和小姑子大倒苦水,真不害臊。就斷絕了二人的來往,阿九雖鬆了一口氣,卻還是想起了就覺得好笑。依長寧的性子,恐怕真得脫下三層皮。
總算熬到了八月初三,這日長寧還在睡夢中,頭一天還頭頂著銅盆練走姿,真不明白她不進宮選秀,這麼苛刻究竟是為了什麼。根本不會想到,是公主特地叮囑兩位嬤嬤,為了磨練長寧的忍性,才加大了難度。
「郡主,時辰到了,該梳洗了。」身旁的小丫頭輕輕推了她一把,長寧翻了個身根本賴著不想起。
「長寧,誤了及時時睿跑了,我可不管!」公主略顯威嚴的聲音傳來,長寧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立馬從床上爬起。
乖乖地任由人處置的模樣,先用先將臉和手上的汗毛刮掉,完全變得粉嫩嫩的。又找來了吉祥的老人兒替她梳頭,還要梳上吉祥如意的朝天髻,戴上沉重的髮冠。
「蕭王妃來了!」屋外傳來丫頭的通傳聲,長寧的精神才算好了一些。
身穿火紅色羅裙的蕭王妃,一臉喜氣地走了進來,剛見到長寧,就不由得眼前一亮。
「哎喲,往日看著跟個潑皮猴兒似的,公主一出手,就把郡主變成個嬌美的新娘子咯!」蕭王妃不由得拉著她的手嘖嘖稱歎,長寧不由得臉色一紅,卻是不滿她說自己是潑皮猴兒,還不忘瞪了回去。
轉而又看見了一旁皺眉的教養嬤嬤,立馬半真半假地低頭羞澀地笑了笑。
「得,今個兒可夠你忙的,我是來添妝的。這是我的,這是恆側妃的。」蕭王妃話音剛落,身後就有兩個丫頭捧著錦盒走了出來,當場打了開來。
一旁的眾人瞧著兩個錦盒,都是吸了一口氣。一個是打造精緻的累絲嵌寶石金鳳簪,另一個是鴛鴦戲水的暖玉玉珮。
「哎喲,看人家大姑子多會送,鴛鴦戲水,和和美美。」蕭王妃見到長寧的臉紅得跟個蘋果似的,忍不住就調侃了幾句。
長寧不想自己落了下風,也不願再聽她胡沁,不由得啐了一口,扭過臉去手裡拿著蘋果坐在椅子上不理她。
「哎,新娘子怎麼不理人啊?恆側妃還巴巴地讓我帶話過來,現如今規矩大,生怕她親自過來添妝給你惹了麻煩,她還要趕去時府幫忙,希望你莫要惱了她!」蕭王妃見她不理人,連忙嬉笑著說正事兒。
「新郎官到了!」正說著話,前院傳來通報的聲音,一旁的喜娘連忙將喜帕蓋在長寧的頭上。蕭王妃看著曾經的女霸王也要出嫁了,一時心裡感慨萬千,卻也連忙從側門出了公主府,她還要去時府賀喜。
時睿騎在高頭大馬上,身上也纏著大紅花,一身火紅的長衫被他穿出了幾分剛柔並濟的氣韻,既不失武將的銳利,又帶著公子哥兒的風度。
站在外面的丫鬟婆子,自是少不得一陣偷偷打量,即使重規矩如公主府,也是止不住丫頭們的春心。
新娘子被攙扶著坐上了八抬大轎,抬轎子的八個人都是京都裡有頭有臉的官宦子弟。其中不少都是和時睿在軍中相識的,自然也有和公主府搭上親戚關係的,八個少年都未成親,嘻嘻哈哈地讓新嫂子慢著點。
長寧聽著抬轎子的人嘴裡不忘了佔便宜,但是抬轎子的時候,盡量抬得穩步伐一致。
「嘖,時家大哥幾日前,就特地找了抬轎子的師傅來教我們幾個。說到時候若讓新嫂子坐得難受了,等日後可不輕饒!」其中一個和時睿相處甚好的公子哥兒嘻嘻哈哈的,卻不忘把時睿表揚了一番。
長寧一大早就起來受罪的鬱悶心情,也頓時輕鬆了不少。她還記得娘親的話,天底下能夠獨享丈夫的女人,估計也只有公主了。她雖身份貴重,卻也只是郡主,更何況時睿還是少年英雄,無論是長輩還是其他要巴結的人,都會往房裡塞人的。她最主要的就是攏住丈夫的心,才能繼續做她的貴女。
「那個呆子還有些分寸。」她低聲念叨了一句,臉上卻是泛著紅暈。
「新嫂子,你倒是說說是否滿意了,莫不是時家大哥這會子疼錯了?」另一個公子哥兒見新娘子不說話,也大著膽子調侃了兩句。
長寧剛想開口,卻又怕說話不吉利,只得耐著性子忍住。「嗯哼!」沒想到走過來一個小廝,輕哼了一聲。
「各位爺,我們少爺問你們是不是皮癢了,若是到時候酒桌上見真章!」那小廝正是玉葉的親弟弟,從時睿進京趕考就一直帶在身邊,人機靈膽子又大,所以此刻傳著主人的話也不怕。
那幾個人不由得嘻嘻哈哈笑了一陣兒,卻沒再調侃郡主。說實話他們這些人,也怕惱了這位貴女,到時候不好收場。
公主府那邊送走了新娘子剛剛喘口氣,時府卻是忙得腳不沾地,熱熱鬧鬧,前來賀喜等著看新娘子的人更是擠滿了院子。阿九自然跟老夫人和王爺知會了一聲,雖說沒有姑奶奶親自動手操持的道理,但是總得要過來瞧瞧,況且時家人手又極少。
「來了來了。」前頭傳來一陣笑鬧的聲音,時睿下了馬將紅綢塞進新娘子的手裡,帶著她跨過火盆,這才進了門。
郡主的嫁妝整整一百二十抬,還不包括陪嫁的莊頭鋪子,床具之類的東西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運進了時府。
當新人拜天地的時候,阿九坐在側首,看著大廳中央那個日漸壯實的男子,不得不承認她的弟弟終於成了有擔當的男人。不再是前世被她連累,身首異處的無名小輩了。
拜高堂的時候,時景和時夫人也是十分激動,時夫人甚至都紅了眼眶。終於夫妻交拜結束,一大群人擁著新人去了洞房。
外廳宴席已開,王爺也出去作陪了。蕭王爺、五皇子自然也是一個都不落下,只是阿九不用去前頭見客,一心幫著時夫人把後廳的內眷給照顧周到了。
直忙到很晚,二人才從時府回來,坐在馬車上,阿九的精神就有些不大好。
王爺喝了些酒,似乎興致頗高。坐在馬車裡還要把阿九擁在懷裡,手也跟著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少年英雄娶了京都貴女,那些眼紅的估計也不敢多說什麼了,岳父和岳母也應該放寬心了。」王爺的手滑下,又把玩起她的衣帶來。
阿九生怕他在馬車上做出什麼事兒來,連忙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今兒新人拜堂的時候,你可瞧見了?阿睿那小子日後必定是個疼媳婦兒的,最後還不忘扶她一把。」王爺的興致絲毫不受影響,依然不忘調侃了幾句。
阿九抬起頭對上男人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眸,不由得心裡嘲諷。卻是低下頭,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起伏。
「阿睿年紀還小,許多地方還需要王爺指點一二。說起來這還是妾身頭回瞧見人拜堂,看著阿睿成親,能娶得美嬌妻,我也算此生無憾了。」阿九的聲音壓得有些低,卻足夠兩個人聽見。
王爺也是一頓,知道是他觸及了阿九的傷心事兒。王府後院的女人,除了王妃和寧側妃之外,哪一位姬妾不是只用了一頂青衣小轎抬進來的?即使阿九是頭一個抬進府的,也不例外。
「胡說什麼!」王爺自是沒漏過她臉上的黯然,輕斥了一句。兩人都不再說話,氣氛有些沉悶。

095 紛亂攤牌
過完中秋,陸將軍就先去了邊疆。皇上體恤時睿和長寧郡主剛剛成親,就暫且留他在京都任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負責京都之內的治安。
中秋的時候,王妃倒是被王爺放出來一回,也只是抱著福哥兒去王家轉了一趟,只用了午膳就回來了。也不知是王妃妥協,還是她另有詭計,總之王家並未起疑。
等到了九月份的時候,朝堂上明顯產生了些許不一樣的因素,帶著些許的蠢蠢欲動。
五皇子一黨忽然遭受攻擊,歸屬五皇子的底下官員,以各種罪名被下獄。大理寺一反常態地堅韌,彷彿是回到了當初斐濟任職大理寺卿的時候。而現如今五皇子一黨,也像太子一黨似的,被人捉住了痛腳不放。
朝堂之上,展開了一場拉鋸戰。皇上並未太過表示,只要查出依照著律法查辦,沒有遮掩也沒有嚴苛。
王爺在書房待得時間也越來越長,阿九的心情更是不穩定。前一世的這個時候,她早就成了孤女,同時已經失去王爺的寵愛,對於朝堂局勢並不在意。但是她還是知道,王爺那段時間整日在書房忙碌。
直到宮中傳出十三皇子猝死,阿九才察覺出不對勁來。第二日,就緊接著又傳出麗妃在自己的寢宮裡自縊了。接二連三的消息傳來,頓時鬧得人心惶惶。
阿九的心思也是轉了好幾個彎兒,十三皇子都養了兩三歲了,沒道理忽然猝死。除非是有人不讓他活,緊跟著麗妃也死了,以麗妃的性子即使沒了十三皇子也會努力再生一個,可是卻這樣死了。五皇子現如今尷尬的處境,皇后更不會貿貿然出手,那麼在阿九心中徘徊的答案就只有一個。
讓十三皇子無聲無息沒了的也只有皇上了,緊接著麗妃被逼自縊。很可能是麗妃與五皇子之間的糾葛被皇上知道了,再聯繫最近五皇子一黨頻頻被找茬,幾乎可以肯定了,竟是把時間點掐的如此之準。
果然情勢斗轉直下,再被查出錯誤的五皇子一黨,一律嚴懲不貸。鬧得朝堂之上,想找個避風港都困難。眾大臣猜不透皇上的心思,縱觀聖上所出的皇子裡面,當初被看好的太子已經沒有出頭之日,現如今除了五皇子還真找不出能夠入皇上眼的皇子。
阿九的日子也越發變得難熬,由於上回老夫人悄悄進宮的原因,她隱隱猜測王爺的真實身份,卻又不敢往上面想。
朝堂上經歷幾番變動,五皇子雖然沒受什麼排擠,只是跟著他的官員明顯越來越少。支持力量也顯得薄弱了許多,而其他實力強大的異姓王,這個時候都十分聰明地選擇了蟄伏。在這個敏感的時刻,福哥兒的週歲到了,王爺卻是一再回絕了王妃要替福哥兒辦宴席的意見。
趙王府這個庶長子,除了王妃之外,似乎所有的人都選擇性地遺忘了他。
這日,阿九照例等著王爺,芙蓉院上下的燈都還在亮著。雖然不知道王爺會不會來,但是阿九每晚都會留著燈。
「主子,都已經亥時了,王爺今個兒估計不回來了。您還是安置了吧?」今晚輪到玉葉值夜,她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小聲勸道。
阿九點了點頭,正準備脫衣裳,卻是聽到院子外傳來一陣略顯嘈雜的聲音。
主僕二人對視了一眼,剛準備出去迎接,王爺披著外袍已經走了進來。幾日未瞧見,他的神色顯得十分憔悴,拉著阿九的手微微緊了緊。
「怎地這般涼?」阿九將他的大掌包裹在手中,輕輕地哈著熱氣,嬌嗔地抬起頭看著他。
男人那略顯寬厚的肩膀卻是直直地向她倒過來,竟是暈了過去。她的眼皮一跳。整個人勉強扶住牆站穩。
「玉葉,快去吩咐人請大夫來!」阿九驚呼了一聲,連忙穩住自己的思緒,和身邊的小丫頭一同將王爺扶上床。
幾個丫頭匆忙地奔走著,端盆倒水,阿九卻是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的身邊。
請來的是王府裡的大夫,很快就過來了,那個老大夫過來診脈之後,臉上的神色就不大好。
「大夫,王爺怎麼樣?」阿九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蒼白,她的心裡一緊,不知為何王爺會忽然就暈倒了,腦子裡有些空白。
大夫剛想說話,前院已經傳來丫頭的通傳聲。
「王爺好好的怎麼會暈倒了?暈倒了也不跟我說一聲,敢情恆側妃是不把我這把老骨頭放在眼裡了,好歹我也是王爺的親生母親!」老夫人拄著枴杖走了進來,身後依然跟著王嬤嬤,臉上的神色是十分的憤怒。
阿九的眉頭輕輕一皺,就連忙鬆開了,上前幾步想要攙扶住老夫人,卻被她一把推開。
「老夫人,都已經這麼晚了,妾身怕驚擾了老夫人休息。想著等到大夫診過之後,妾身再斟酌著向您匯報。」阿九也不覺得尷尬,只垂了手站在一邊,讓開位置給老夫人。
老夫人冷哼了一聲,斜看了一眼阿九,冷聲道:「誰知道你斟酌成什麼樣子,還是我親自來看看的好,大夫,說說王爺究竟如何了?」
阿九也不惱依然躬身垂頭站在一邊,嘴角卻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老夫人現在是連一絲敷衍都不稀罕用了,面子情都不捨得賞給她。所幸她時阿九現如今也不用看她的臉色過火,熱戀貼冷屁股的事情她還真做不出。
「不瞞老夫人,王爺這是積勞成疾,得慢慢調養。凡事都得順著,不能惹惱了。否則若是加上憂思,恐怕身體更加吃不消。」老大夫捋著鬍鬚,面色的神色也沒有恢復,相反還皺緊了眉頭,似乎遇上了疑難雜症。
老夫人一聽,差點就要暈過去,勉強扶著王嬤嬤的手坐穩。有些急切地問道:「王爺的身子怎地變成了這樣,可是診錯了?」
她有些難以置信,甚至口不擇言,待看到老大夫越發陰沉的面色,嘴裡又說不出話來了。
「老夫人也是一時心急,敢問大夫王爺這樣要怎麼調養?需要什麼儘管開口,便是府裡沒有也想法子給您尋來!」阿九在心底輕歎了一口氣,真真是關心則亂,她也只好站出來打圓場。
「對對對,缺什麼儘管說,只要能把王爺醫好了!」老夫人這才回過神來,也跟著附和了兩聲,此刻她也選擇性地遺忘了自己不待見時阿九這件事兒。
老大夫的神色緩了緩,淡淡地擺了擺手,輕聲說道:「其實也不需要什麼,只是王爺最近勞累了,卻不能忽視。但也不需要太緊張,在府上將養十天半月,少管煩心事兒,這身子就能養回來了。」
老夫人聽完之後,還是有些半信半疑,阿九讓屋外的元寶跟著大夫出去開藥。
老夫人心裡忐忑,難免拉著王爺的手不肯鬆開,甚至還低聲嘀咕著:萬不要讓她這把老骨頭,白髮人送黑髮人。
說到最後,老夫人的眼淚都止不住流了下來,想來都被王爺給嚇到了。突然暈倒算是怎麼一回事兒,阿九在一旁象徵性地安慰了幾句,就立住不動了。總之已經不招老夫人待見了,也沒必要巴巴地湊過去表現賢良。
最後老夫人還是被王嬤嬤拉走了,臨走之前,還不忘冷著臉交代阿九好好照顧王爺。
阿九瞧著人走遠了,才微微鬆了一口氣,接過玉葉遞來的熱毛巾,輕輕擦拭著王爺的臉。
「行了,你先下去歇息吧,若是藥熬好了再端過來。」阿九對著玉葉揮了揮手,她就屏聲斂氣地退了下去。
女子的柔荑在臉上掃過,手腕被一隻微涼的大掌抓住。
「王爺你醒了?大夫來瞧過了,您需要好好歇息,不宜操勞。老夫人也來瞧過,剛被人勸回去了。」阿九從一旁的桌上取來一碗熱水,慢慢扶起他餵著他喝下。
在燈光的映襯下,王爺的面色還是泛著蒼白,他的嘴唇經過水分的滋潤並沒有那麼乾裂了。
「待會子去跟玉石那裡吩咐一聲,這幾日的早朝我就不去了。」王爺的聲音也有些有氣無力,阿九替他捻好被角,輕輕地點了點頭。
後來藥熬好了,服侍著王爺喝完,兩人就都躺下了。卻是各懷心事,阿九的眉頭始終緊皺著,她不知道王爺這病來得是真是假,還是有了謀算。只不過連老夫人都蒙在骨裡,若是有了謀劃也定是大事兒。
現如今五皇子落敗,的確是該讓這位最有實力的皇位繼承人上不來,才能有繼續玩兒野心的本錢。
第二日,王爺病倒了的消息就傳出去了,朝堂之上也頗為震動。幾方勢力雖有意蟄伏,但也萬沒有在這個節骨眼上退下去的道理,都巴巴地守在朝堂裡,一有什麼風吹草動,也好想出萬全之策。
不想,沒幾日的功夫,明國西南那一塊兒的幾個省,忽然爆發了小規模的起義。雖陣仗不大,但因西南那一片地處貧瘠,官府守備也比較鬆散,很快就抵擋不住。那一幫起義的人,也只將各處為官的府衙洗劫一空,就很快退兵了。
一開始西南上奏的折子被瞞了下來,卻不想那些義軍隔三差五就來幾回,甚至最後連官員的府邸都遭到洗劫。折子一天天遞上來,終於還是瞞不住了,弄得整個京都也跟著異常的緊張。
皇上知道之後,幾乎是震怒,幾次三番調人過去,卻都無法徹底鎮壓。那幫義軍見到有援軍,就立刻撤走,並不糾纏。
阿九最近都在仔細打聽京都的動向,聽到西南部開始作亂的時候,她的眉頭更是皺得緊。哪裡有那麼巧的事情,王爺剛不去上朝,那邊就有義軍發難了?王爺這幾日真的什麼都不管了,每日不是捧了本書在床頭看,就是看著阿九管家,偶爾去幾趟書房。
自然王爺也下了幾次帖子給斐遇,讓他進府看診。阿九琢磨不透王爺究竟是要做什麼,倒是收到了時景寄來的家書。
時景覺得現在朝堂上的氛圍詭異,似乎該到了不要做純臣的時刻了,直白地提出時家此刻該站隊了。阿九咬了咬牙,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抬手寫了回信讓人送回去。
就在西南地區的起義軍越發壯大的時刻,時景悄悄來了一趟王府,和王爺夜談了一次。過了不幾日,就有不少奏折傳到皇上的龍案之上,要求派遣得力的王爺前去,以示皇家威儀。
由於朝堂上五皇子不再得寵,趙王爺也拖病在家中,皇上也只能降旨讓蕭王爺前去。這一去就被拖住了,義軍依然是那麼狡猾。估計沒個三五月,是鎮壓不了的。
十月份的時候,皇上的龍體再次欠安,斐太醫依然隨侍左右。不少臣子都在默默祈禱,一定要像上一次一樣好起來,否則像現在這般千瘡百孔的明國,實在有亡國之兆。
西南那邊打得難分難解,五皇子一黨似乎有復興的跡象,畢竟皇上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現如今有能力和五皇子搶皇位的皇子,根本沒有。皇上的病似乎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竟是越來越嚴重。
皇上病倒之後,王爺卻開始漸漸往書房跑了。
「恆側妃,王爺請您去書房一趟。」屋外是元寶來傳話的聲音,阿九輕吸了一口氣,忽然感到一絲緊張。
到了書房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王爺趴在書桌上寫些什麼東西。阿九輕聲給他行了禮,王爺放下手中的筆轉過頭,臉上的神色帶著些許的憂愁。
「阿九,這件事兒非常重要,所以我想把你叫到書房裡。朝堂上的局勢想來你也清楚一些,這個年恐怕過得不會安穩。我會放一些侍衛在後院,若是出了什麼情況,你一定要保住安哥兒的性命!」王爺的聲音裡透著溫和,拉著她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緊緊地盯著她看。
阿九微微一愣,心底跟著一涼,知道王爺這是要破釜沉舟了。
「是不是該把姐兒和哥兒都送出府去?鄉下的莊子裡可以藏人,也安全些!」身為母親,她只想要孩子平安就好,此刻也希望他們能夠遠離威脅。
王爺看著她,目光裡露出一絲愧疚,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雖然在府上將近一個月,皇上調走了蕭家小子,但是他還留了許多人在京都。五皇子那邊也有不少人盯著王府,若是把兩個孩子送走,恐怕還沒出京都就被抓回來了。而且有孩子在府上,才能安他們的心。」王爺輕聲拒絕道,不帶一絲商量的餘地。
阿九的心情漸漸變得沉悶,低著頭似乎在思考,心底卻是帶了十足的嘲諷。為了他那所謂的霸業和野心,王爺一向都是捨得的,前世今生他還沒有變,依然是那個把野心放在第一位的趙子卿,孩子根本不算什麼。


096 東窗事發
京都的氣氛越發的緊張,甚至於平民百姓都察覺到了,往日熱鬧的茶館都不敢再嘰嘰喳喳議論哪位官員的香艷事情,行走在路上都帶著幾分小心。
皇上身子越發的撐不住,很少招人到跟前說話,倒是把長公主叫過去說了幾次話。王爺最近的處事也越發小心翼翼,整日待在書房裡,偶爾接見相熟的大臣,也是說了不長時間的話就散了。
只要王爺不來芙蓉院,阿九這幾日都把哥兒和姐兒抱在身邊帶著。身邊兩個孩子已經睡熟了,阿九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輕歎了一口氣,披衣而起。站在窗戶口看著院中白霜覆蓋的地面,忽然打了一個顫。
「吱呀」門被推開的聲音,玉葉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瞧見阿九站在窗戶口,微微愣了一下。
「主子,外面冷,莫站在窗口,小心感染了風寒。」她走過去,將窗戶關小了點,語氣帶著些許的嬌嗔。
阿九依著她的話,坐回了床上,抬手攏了攏青絲。「可是有什麼事兒?」她輕輕問了一句,玉葉一向知道她睡眠淺,若是無事也不會輕易進來。
「王爺去了清祥閣,後來一頂小轎子抬了出去,王嬤嬤還是跟在後面。」玉葉的聲音壓得極低,面色有些凝重。
知道府中即將有大事發生,自那日阿九從王爺的書房中出來之後,她就吩咐玉葉派人暗暗盯緊了清祥閣。王爺的書房她自然不敢窺覷,但是王爺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讓老夫人犯險,所以阿九才多了個心眼。
「去了哪裡?」阿九驚了一下,連忙要去穿鞋。
「主子,你莫急。」玉葉也跟著驚了一下。
阿九聽到這個消息,腦子裡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東窗事發,王爺趕著要把老夫人送到安全的地方。
玉葉瞧著阿九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心裡也跟著急起來,此刻也顧不得禮儀,一把拉住阿九的胳膊。
「主子,老夫人都一把年紀了,況且元寶在前面跟著。馬上要過年了,老夫人還要見客的。」玉葉急急地辯解著,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阿九倒是反應過來了,拿著鞋子的手也不動了。眉頭輕輕皺起思索了起來,轉而苦澀地笑開了。
「倒是我急糊塗了,不過你個小蹄子也忒會埋汰人了。老夫人再老也是王爺的母親,老人家的心可大著呢!」阿九重新躺回床上,經過玉葉這麼一說,她也反應過來了。
親娘又如何,趙子卿連傳宗接代的兒子都捨得讓他涉險,何況老母親。老夫人這一趟根本不可能去躲災,想清楚了之後,阿九的腦子就開始轉開了。難不成又是要進宮?
玉葉瞧著主子雖嘴上怪她多言,卻不忘也跟著調侃了兩句老夫人,心裡就放下心來,悄悄退了出去。
阿九輾轉反側了一晚上也睡不著,直到丑時傳來老夫人已經回來了,她的一顆心才算放下。迷迷糊糊瞇了一會子,就連忙起床。
「玉葉,花聆!」阿九沒來由地一陣心慌,急急地叫喚了幾句。
「主子,怎麼了?」花聆連忙跑了進來,玉葉因為昨晚上值夜,換班休息去了。
「沒什麼,我好似聽到了鐘聲,宮裡頭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阿九將到了嘴邊的「喪鐘」二字嚥了下去,心裡頭總覺得慌。
花聆瞧著她臉色蒼白,手腳也不住地發抖,嘴裡忙安慰道:「主子,您想什麼呢?皇宮離王府兩條街呢,就算有什麼動靜也傳不到這裡來!」
阿九的面色稍緩,心裡想著是她糊塗了,順口問了一句:「王爺呢?」
「王爺不在前院,昨個兒去了清祥閣就不知哪裡去了?」花聆的眉頭微微皺起,她的心裡也帶著些許慌張。
阿九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她連忙站起身讓人幫她梳洗,腦子裡卻有千百個念頭在盤旋。
「恆側妃,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快著點兒梳洗,老奴在外面等你!」屋外傳來王嬤嬤清冷的聲音,哈出的熱氣像一陣白霧一般,迷離了眼睛,素日三分帶笑的王嬤嬤頭回肅了一張臉。
阿九的心裡「咯登」了一下,派了小丫頭去叫醒玉葉,草草的梳洗了一番,留了花聆在屋子裡看著孩子,帶著玉葉去了清祥閣。
裡屋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老夫人跪在蒲團上,案桌上供奉著觀音大士的佛像,香爐裡也正點著三炷香,裊裊地冒著幾縷白煙。
阿九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心裡已經暗潮洶湧。王嬤嬤進去之後,在老夫人身後放了一個蒲團,就悄悄退了下去,還將門關起來了,顯然是留給她們說話的。
「老夫人。」她行了一禮,乾乾地開口,此刻她已經知道,必定有大事兒發生。
「過來跟我一起替王爺求個平安吧,我這把老骨頭挑來挑去,最後發現這府上竟只能把你找過來了。」老夫人的聲音極其平穩,語調也十分波瀾不驚,根本看不出慌張來。
或許早在以身世破壞了王爺和阿九離開之後,她就猜到了這一日。男人如果不沉醉於紅袖添香,就只會專注於野心勃勃。女人和地位,總有一樣要成為男人的奮鬥目標。
阿九已知王爺此刻定是在皇宮中,她壓下心底的惶恐和擔憂,沉默地跪倒在老夫人身後的墊子上,跟著老夫人後面念著佛經。
咒語一般的唸經聲,沉沉的檀香味,慈眉善目的觀音大士,一切彷彿回到了前世被老夫人攆去佛堂抄經的日子。
信女時阿九願與趙子卿白頭偕老。那時清脆而美好的期望似乎還在腦海裡迴盪,一切回頭看,都已成空。再次輪迴,只盼謀得錦繡榮華,一輩子平安。或許今日便是揭曉之時,成可一步登天,敗便墮入地獄,不得翻身。
兩人各懷心事,都念了將近一個時辰的佛經。老夫人才顫巍巍的起來,阿九連忙起身扶住她,卻跟著有些搖晃。
「你去吧,今個兒府上不能亂,去叮囑各院子警醒點,要是有鬧事兒的,直接關起來!」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對著艱難地露出了笑臉。
阿九喚來了王嬤嬤,看著她們伺候著老夫人躺下,才悄悄退了下去。
「找人去各院子通知,今個兒誰都不許犯事兒,去把秀姬、雅姬和秋姬叫到芙蓉院來。」阿九沉著聲音吩咐著玉葉。
正說著,忽然瞧見元寶呼哧呼哧地跑了進來,也顧不得避嫌,見到阿九就跪下了。
「王爺留在了宮中,讓奴才回來報個信兒。」元寶的聲音斷斷續續,偶爾還夾雜著喘息聲,滿頭大汗,臉上也是憋紅了。
「快起吧。」阿九面上努力保持著平淡的神色,手卻抖個不停。
「皇上今個兒早上駕崩了,王爺和五皇子都在場。」元寶趁著她經過的時候,壓低了聲音說道。
阿九的嘴唇立馬失了血色,她踉蹌了幾步,勉強扶著玉葉的手走回了芙蓉院,元寶也跟在身後。
「王爺那裡凶險嗎?」阿九冷著聲音開口。
此刻元寶直接跪在了外屋,聽到阿九開口,連忙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水,低著頭說道:「王爺怕您擔心,所以先讓奴才躲在一個信得過的公公那裡,說若是宮裡變化,就讓奴才先回來通報。奴才是得了信兒就趕緊跑出來,宮裡的大門都關上了,估計這會子已經鬧開了。」
阿九聽完之後,感到身上的血液似乎都在往上湧,京都裡的蕭王爺被調走了,這裡就只剩下王爺和五皇子。但是五皇子是入了玉牒的皇子,王爺要從中奪權,成功了便是改朝換代,也得鬧得雞飛狗跳。若是敗了那就是謀逆,要誅九族的。
院子裡傳來通報聲,三位姬妾已經到了,阿九連忙揮手讓元寶退了出去。秀姬她們三人進了屋子,臉上的神色也有些忐忑。她們瞧著今日氣氛不對,當然也早早派人去打探,王爺不在府中也是瞞不住的。
自從王爺昨個兒走了之後,府中的侍衛明顯多了一些。就連平日裡斂聲屏氣的內院,也來了不少侍衛,主要都在內院門口看守著,輕易也不曾進來。
再說宮門外倒是聚了兩股勢力,自然是王爺身邊的和五皇子的人鬥到了一起,只是宮門都已經關了,哪一方都不肯輕易開門。
「時睿,你身為陛下欽點的少年將軍,怎麼可以做出謀反的事情來?你簡直就是愧對天下!」還是五皇子那邊的領軍人物曹將軍開口叫罵起來,五皇子身邊一向都是文官居多,這位曹將軍還是剛提拔上來的。
時睿已然穿上了黑色的鎧甲,眸光犀利地掃向對面氣勢微弱的男人,冷哼了一聲。他能夠在京都任職,趙子卿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氣,恐怕就是為了這麼一日。
即使他很不贊同這個心比天大的姐夫做出這種事兒來,不過他還記得父親昨日跟他說的話。
「你姐姐已經嫁入王府,王爺所做之事,失敗了逃不過一個誅九族。我們就在趙王府的九族之內,總之都要死,還不如賭一把增加勝算。」當時時景的臉色無奈又帶著苦澀,他嬌養長大的女兒,嫁入王府之中,辛辛苦苦這麼久,最終要陪著她的夫君一起生死,甚至拉上了時家全族。
在時睿的心目中,這次哪怕背上萬劫不復的名聲,他也要幫著王爺坐上龍椅。不然姐姐定會因為她拖累了時家,而不得善終。

097 百鳥朝鳳
「我愧對天下?與眾將士擊退突厥,人人都稱我是少年將軍,何來愧對一說?況且下官乃是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身繫京都安危,宮中有變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不知曹將軍來此又是為何?」時睿瞇了一下眼眸,眉頭緊緊地蹙起,聲音清冷。
曹將軍被他弄得一陣語塞,正躊躇間,一個將士策馬跑到了曹將軍的身邊,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肅著聲音說道:「將軍,事情已經辦妥,趙王府被包圍了。」
時睿的眉頭猛地一跳,手中握著的韁繩也緊了緊。在軍中一年聽多了髒話,罵娘的那句已經到了嘴邊又被他壓了下去。
「曹將軍,聽說上回你和世家子弟爭奪一個粉頭打起來了,現在身上的傷可大好了?」結果他硬生生換成了這句諷刺意味極高的話語,剛說完就引來身後侍衛的嗤笑聲。
時睿的臉上依然是風輕雲淡,只是心底早已翻江倒海了。現在他恨不得立馬策馬揚鞭奔到王府去解救危機,但是他知道不能。逼不得已,竟把郡主在他面前耍小性子的口氣用出來了。
曹將軍老臉一紅,因為那個粉頭他這職位的事情差點黃了。要不是有家裡勢力頂著,現在恐怕還當個閒職。
「啪!」的一聲響,天空中忽然冒出了一陣白煙,顯然是有人發了信號。再看對面時睿帶著的侍衛早就變了臉,方纔的嘲笑和懶散全部消失不見了,反而透著肅殺,這才是真正上過戰場的血性漢子。
「殺!」時睿拔出佩劍,震天高呼了一聲,首先衝了出去。緊接著震耳欲聾的叫喊聲傳了出來,立馬鮮血四濺。曹將軍還在腦子裡想著如何叫罵時睿,一把明晃晃的長劍已經劈了過來。
皇上的寢宮內,也早已劍拔弩張。皇上最終也來得及下旨,或者說他的旨意根本就無人找到,就已經撒手而還。兩股勢力都未說話,分別圍滿了親衛隊對峙。
趙子卿和五皇子都在等,哪一股軍隊先行開進宮內,這個天下就是誰的。
趙王府被包圍了,後院的各院子都被看管起來了,誰都不可以輕易走動。當外面傳來宮外的軍隊已經打起來的時候,府外包圍的勢力也開始蠢蠢欲動,和守護院子的侍衛交鋒了。
阿九她們都已經換下了往日華麗的裝飾,穿上下人的衣裳。
「恆側妃,那些人簡直就是土匪,有幾個院子沒守住,東西都快搬空了!」元寶剛出去打探消息,就連忙嚇了回來,臉色蒼白。
阿九和雅姬她們還留在芙蓉院裡面,卻是無人說話。兩個孩子已經被阿九派人送去了郡主那裡,玉葉也被她一起送過去了。時府雖不一定安全,但是郡主是京都貴女,想來也沒人敢動她。
老夫人依然留在了舒興閣,默默地唸經,無論阿九好說歹說,她就是不肯走。
幾個姬妾都坐在裡屋出神,失去了華服和釵環,往日的艷麗和端莊早已大打折扣。再加上此刻的魂不守舍,這些只知內宅爭鬥的女子還是心裡打著突。只是她們依然端著身份,從小到大刻入骨髓的教養,此刻誰都沒有亂。
「哪幾個院子被攻破了?」阿九抿了抿紅唇,幹幹地問道,聲音透著些許的沙啞。
元寶靜默了一會子,低著頭道:「香榭居由於丫鬟要逃被捉住了,連累著幾個院子都攻破了。」
裡屋一陣詭異的靜默,王爺留下的侍衛,主要在舒興閣、清祥閣和芙蓉院看守著。其他院子當然輕而易舉地就被拿下,只是在場的四個女人心裡都清楚,那些被攻破院子的姬妾,恐怕一個都活不成了。
明國二十年的十二月初三這一日,想必當時所有經歷過這場宮變的人都會記得。宮裡簡直就是血流成河,往日威武雄壯的宣武門終於被破開了,少年將軍時睿帶著親衛隊殺進了皇宮。
五皇子在那一場爭鬥中成為了失敗者,而趙王卻留在了皇宮之中。宮裡的黨羽剛被清理完畢,時睿就急匆匆地趕去了趙王府,好在裝載著兩個孩子的馬車到了時府之後,長寧就帶著府上的侍衛要過去。最終公主府的人也加入進來,才沒讓趙王府全軍覆沒。
時睿帶著一部分親衛隊長驅直入,總算是平息了這場危機。只是往日脂粉飄香的後院裡,到處都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一個個花枝招展的姬妾,早已嚇得面無人色。
「把這些屍體都收拾了,別污了貴人們的眼!」時睿對著身後的侍衛吩咐了一句,便走進了芙蓉院。
阿九已經召集了管事,很快將事情都分配好了。
「姐,要不今晚上你會時府湊合一下吧?」時睿的身上還穿著帶血的鎧甲,他看著還比較鎮定的阿九開口。
阿九搖了搖頭,抬手拍了拍蒼白的面色,看著眼前已經有了大將之風的弟弟,澀澀地開口:「是姐姐對不住你,要你和爹爹背上千古罵名!」
即使不靠趙子卿,時家無論跟著哪位君王,都可以平步青雲。
「名聲也沒有用,況且原來有人就說我是吃軟飯的。現如今我可是國舅!」他的聲音壓得有些低,看到周圍的下人都有意退了下去,就靠到她的耳邊說道:「王家把賭注壓在了正統五皇子身上,殿裡敵對的那些人全部都被斬殺了。」
阿九的面色一凝,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男子。
時睿輕輕地笑開了,帶著幾分嘲諷道:「還有好幾撥軍隊開進宮裡,全部都是王爺的。不,現在應該稱作新皇了。五王府也被包圍了,從中搜出了龍袍,還有不少黨羽勾結的罪證,全府上的人都下了大牢。蕭王府也沒躲過。」
阿九聽著他娓娓道來,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心裡冒出一句話。王爺在下好大一盤棋。這些部署很顯然是早就開始謀劃,趙子卿的狼子野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趙王府稍微收拾了一下,皇宮裡就陸陸續續派車來接人。阿九抱著兩個孩子坐一輛車,精美的馬車緩緩駛進側門。風吹著簾子起來,許多宮人在用水沖著地上的血跡。
王府後院裡那麼多的姬妾,如今只跟出了不到十位。寧側妃去了清祥閣而躲過一劫,巧姬和薛姬就沒那麼幸運了,院子都被攻破了。聽說還有軍匪瞧著玉姬長得美,要輕薄與她。王嬤嬤親自帶人過去,出來之後,她們三個就都上吊自縊了。
「娘。」已經十個月大的驕姐兒,會說些簡單的話,拉著阿九的衣袖。
「我們要搬地方住了。」阿九勉強撐起一絲笑意,摸了摸孩子的頭。
一旁的安哥兒看了看姐姐,又仰頭看了看母親,見人家都不理他,最後繼續啃著手裡抓著的衣裳角,口水綿延了千里。
眾人換了軟轎,路過後花園的時候,兩個孩子都很興奮,紛紛趴在小窗口撩起簾子往外看。平日的奇花異草上都帶著血跡,依然是聚集著宮人在收拾。他們都是面無表情,換不換主子對他們來說無所謂。
早有幾個小公公過來,領著各人分道揚鑣。
「王爺吩咐了,還沒冊封先按著原先的叫著。恆側妃,您先暫住在鳳藻宮。」一個小公公跟在轎子外面,壓著嗓音說道。
阿九沒有說話,微微抿了抿紅唇。王爺如此的迫不及待,他還沒昭告天下登基,就急著把一大幫女人弄進後宮,還讓她一個側妃住著鳳藻宮。
轉而她勾起嘴角嘲諷地笑了笑,不知老夫人這位准太后會不會鬧起來。
趙子卿以雷霆的手段整治朝綱,第二日他就舉行了登基大典,尊老夫人為太后。朝堂之上的官員和世家站錯隊的,幾乎都被他滅了口。而原本西南地區鬧得沸沸揚揚的起義忽然沒了聲音,以蕭王爺不慎戰死身亡為結局。
幾位史官也被斬殺了,讓那些還想著叫喚的文官都閉上了嘴巴。武官這邊本來就大多數都投向了趙子卿,所以自然是對他俯首稱臣。
異姓王登基稱皇,自然引起文人舉子一片不滿。當有個膽大的舉人寫詩討伐的時候,剛傳到街上,那一家就被滅口。自此再也沒有想死的冒頭出來。
鳳藻宮裡金碧輝煌,漢白玉鋪成光滑的地面,正殿中央擺放的是百鳥朝鳳屏風。鍍金的柱子上也雕刻著鳳凰展翅的圖紋,阿九環視了一周,這裡除了尊貴之外,早已看不出原來居住的痕跡。
「恭喜娘娘。」換上宮裝的玉葉帶頭跪了下來恭賀,殿內自然是跪了滿地的宮女。
阿九在花聆的一雙巧手下梳了繁複的朝天髻,頭上戴著赤金的鳳冠,兩側各有流蘇垂下,相撞之下發出清脆的聲音。雙耳各戴三枚鳳爪東珠耳鐺,而後又按照大禮穿了七重朝服,外罩一件大紅赤金的百鳥朝鳳長袍,袖口衣襟處皆是金絲所繡的團鳳。
十二月初八,欽天監算為大吉之日,新皇於早朝宣佈冊封時阿九為明國皇后。於卯時三刻坐鳳輦入金鑾殿,位於垂簾和七重幔帳之後受滿朝文武朝拜祝賀。
阿九一步步踩在金鑾殿的台階上,仰起頭看著高高在上那個身穿龍袍的男子。這一世,她不僅沒死,還做了這明國的皇后。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長長的叩拜擲地有聲,阿九在珠簾後看著跪著的文武百官裡,自己的父親和弟弟都在裡面,心底忽然有了一陣悲涼。
從此,她再也跨不出這座皇宮,甚至比趙王府更加可怕。
進宮不比王府,這裡更加守規矩,兩個孩子早就被抱去了別的宮殿。
冊封的當晚,皇上宿在了鳳藻宮。兩人纏綿了一陣兒,都有些失了興致。整座皇宮和天下,是趙子卿用鮮血和蠻力打下來的,名不正言不順,自然有諸多問題。
「王家倒了,王氏就不必留了。阿九,你和朕終於成為了夫妻。」男人熟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強有力的胳膊摟著她的纖腰。
阿九微微愣了一下神,因為那個「朕」字,轉而又點了點頭,轉過身也摟住他的腰,輕聲道:「夫妻本為一體,皇上新登基,臣妾見那些宮女可憐,不如賞個恩典,將一些年紀到了的放出去。」
皇上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道:「後宮就由你做主,只是要先稟報太后一聲。」
「那是自然。」阿九輕輕地勾了勾嘴角,微微頓了頓又借口道:「王氏如何安排?」
「朕已經把她打入冷宮,直接賜她一杯毒酒,永訣後患。」皇上冷著聲音說道。
晚上的鳳藻宮靠著夜明珠照明,依稀可以瞧見男人臉上僵硬的線條和厭惡的神情。阿九心裡不知是喜是悲。王箬芝橫亙在她和趙子卿中間五年,或者說她橫亙在王爺和王妃之間,但是最後這個趙子卿的結髮妻子,卻也只能落得這個下場。
十二月初九卯時,阿九在鳳藻宮接鳳印寶冊,正式成為明國皇后。
其他人的封號也都下來了,寧側妃封為寧貴妃,秀姬也因為兄長的原因一躍而起,封為秀貴妃。雅姬封為雅嬪,秋姬封為昭儀。


098 平地驚雷
太后如今住在坤寧宮,依照著規矩,皇后必須帶領眾妃請安。此刻,阿九領著一眾衣著光鮮的妃嬪緩緩走向坤寧宮。晨曦微弱的陽光撒下,眾人屏聲斂氣一步步走了進去。
「給母后請安。」阿九帶著眾人下拜,一時之間環珮叮噹,香氣繞鼻。
「平身。」太后的聲音透著威嚴而低沉,她坐在鳳鑾上,抬起眼皮掃了一下站在最前面的女子,那身火紅色皇后朝服似乎刺了她的眼一般,輕輕蹙起了眉頭。
眾人按著品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請安的連著皇后也不過才五人而已,況且又新入宮中,多走一步都怕錯,殿內的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皇后,馬上就要過年了,後宮之中卻顯得有些冷清。新皇登基,明年開春選秀充盈後宮。」太后的話語裡不帶著一絲商量的語氣,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阿九微微一怔,皇上剛登基就迫不及待選秀,還怕這龍椅坐得太穩了不成?再留給百姓一個皇上好色的壞印象。
「太后仁慈,皇上昨日也想著要造福蒼生,臣妾就提起把宮裡頭到了年紀的宮女內侍都放出去,再選一些新人進來。皇上讓太后定奪,明年開春正好新年新氣象,不知母后意下如何?」阿九的臉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輕聲細語地建議道。
倒是太后跟著蹙起了眉頭,本來她想提起這事兒讓時阿九犯堵,卻不想被她這麼一說,渾身都感到不舒服。
「哀家只是希望皇上子嗣綿延罷了,皇后執掌著後宮,當然是由你自己裁奪!」太后看了她一眼,就索性瞇起來假寐。
眾人一瞧太后乏了,都輕聲行禮告退了。
王嬤嬤已經換上了大宮女的服侍,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替太后揉捏著。太后忽然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一揮手底下的宮女就都退下了,只留著王嬤嬤一人伺候。
「你說老了老了,哀家還得替皇上操心啊!那時阿九有什麼好,偏生要讓她做皇后,還拿時睿立功來勸說哀家。依我說寧兒那丫頭也是很不錯的。」太后攙扶著王嬤嬤的手躺到了床上,嘴裡絮絮叨叨地嘀咕著。
王嬤嬤低著頭並不接話,嘴角卻露出一絲苦笑。
太后年紀也漸漸大了,卻還捨不得放權。特別是把鳳印交到時阿九的手中,她更是心裡多了根刺。
從坤寧宮裡出來,皇后就直接帶著宮女回了鳳藻宮,待會子還得接受妃嬪的請安。她的臉色不太好,現如今她和太后幾乎是兩看相厭了。後宮之中的人都是先前留下的,她用著都不放心,必定是要換得。
太后卻想著先找人來爭她的寵,阿九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無論她和皇上還有沒有愛意,每逢初一十五,皇上是必定要來鳳藻宮的。
依照規矩寧側妃領著其他三個妃嬪來請安,當阿九舒適地坐在鳳鑾上,看著底下半蹲低頭的女子時,心裡才有了一陣作為上位者的真實感。這就是上位者,永遠高高在上看著下面的人俯首稱臣。
幾人坐定之後,才算是舒了一口氣。如果昨晚還有一絲夢幻感,那麼經過方纔的跪拜,她們已經察覺到冰冷的現實。這裡除了同品階的可以姐妹相稱,若是品階高的自是隨自己高興,品階低的卻都得伏低做小。
恐怕其中最不適應的應該是雅嬪了,她在王府原本除了阿九之外,就是最受寵的。現如今卻只有嬪的稱號,也就比賤婢出生的秋昭儀高一級而已。當然其中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使蕭王府在京都裡已經被抹去了,但是這個人甚至這個姓氏,都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
五個人的確有些冷清,外加身份不同,自是比往日多了幾分尷尬。阿九只叮囑了幾句,就讓她們散了。
擔任新皇后自是累得,更何況年關將至。阿九忙得暈頭轉向,好在現在使喚的宮女內監,都是做慣這些事兒的。她倒是派了玉葉暗暗觀察鳳藻宮裡奴才的品行,到時候也好篩選。
皇上賜王箬芝毒酒那晚,自有小太監跑過來傳信。阿九冷冷一笑,讓人替她換上了皇后的朝服,梳了飛仙髻,鳳釵步搖自是少不了。她對著銅鏡照了一下,鏡中的女子已經二十歲了,身量長開了。此刻配上皇后的威儀,自是透著不同的風韻。
她將其他宮女留在了冷宮外,只帶了花聆、玉葉和紅鯉三個人進去了。年久失修的殿宇,冷風的窗口,破敗的床鋪。在這個寒冬臘月,這裡簡直就是地獄,阿九站在殿內,冷冷的月光投射進來,刺骨的風拂過身體,竟讓她有些恍惚。似乎這裡是王府後院的柴房,而她躺在這裡奄奄一息。
「你來了。」王箬芝身上裹著一條破被子,擠在牆角。看到眼前穿著皇后朝服的時阿九時,她沙啞地說了一句。
「對,本宮來了。」阿九冷著聲音開口,一句話就彰顯了她的身份。
花聆將殿內的燈點亮,這破舊的地方待看清全貌時,更顯寒酸。
「我都已經破落成了這樣,你還自降身份來這裡做什麼?」王箬芝抬起頭,紅腫的雙眼裡面佈滿了血絲,嘴角卻是掛著些許嘲諷的笑意。
紅鯉將一旁的椅子擦乾淨,阿九慢慢地做了下來,平視著不遠處那個哆嗦的女人。
「王氏,本宮來看你的笑話,順便替皇上送你一程。」阿九的眼眸泛著寒冷的亮光,她本不是那落井下石的無聊之人,只是今日要死的人是王箬芝。
這個前世害她全家滅門的女人,這一世也死死逼迫她的人。重生將近五年,她對王箬芝的恨意一直埋在心底。
「時阿九,你這個賤人、下流胚!仗著男人的寵愛,從賤妾爬上來。你也配叫我王氏?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應該是我王箬芝的!」王箬芝在聽到「王氏」這兩個字的時候,終於還是怒了。似乎想要從床上爬起,卻已經沒了力氣,只能勒著嗓子叫罵。
從她進府成為王妃開始,就一直和這個王爺最寵愛的女人鬥。將近五年,勝負已分。時阿九貴為一國之母,而她王箬芝卻淪為棄婦。
阿九站起身,抬手彈了彈衣角,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
「你的?王爺的正妻之位是你的,但是趙子卿卻是我的。鬥了五年,王爺的選擇我們都清楚。王家嫡女身份尊貴,手段了得,你卻還是輸了。本宮今個兒就告訴你,你輸就輸在低估了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寵愛。地位可以爭取,手段可以磨練,寵愛卻不是你想要就能夠得到的!」燈光的輝映下,阿九身上的火紅色朝服,顯得更加扎眼。
王箬芝瞇了瞇眼眸,經過時阿九這麼一說,她方才醒悟。的確這皇后之位,時阿九就是這麼一點點賺來的。從時睿進京那一刻,她就該殺了這小子,也不會有後面的時家崛起。
「娘娘,毒酒送來了。」玉葉手裡端著托盤,肅著一張臉走了進來。
「王氏,你還記得當初斐姬小產血崩而死,為了逼我死你派立夏給本宮送毒酒嗎?當時若不是你那杯毒酒,恐怕也成全不了英雄救美的佳話吧?」阿九對著玉葉使了個眼色,托盤遞到王箬芝的面前。
王箬芝的臉上露出陰狠的神色,卻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可惜現在不會有人救你了。」阿九甩下這句話,就轉身離開了。
外面有兩個小太監,見到皇后出來,連忙竄了進去。玉葉正覺得下不了手,就把酒杯塞了過去。
阿九裹著白狐皮毛的披風,站在冷宮門外。身後兩步開外站著一排宮女,慘白的月光投射下來,她看著自己的身影微微出神。直到那兩個小太監抬著用草蓆裹著的屍體出來時,她才轉身準備離開。
玉葉接到阿九的眼神,自是走上前去,塞了錠銀子過去又連忙退了幾步,才壓低了聲音問道:「敢問兩位公公,這是要埋在哪兒?」
「宮裡頭哪會有埋人的地方?除非有相交甚好的願意花錢火化了,把骨灰撒到枯井裡。像她這樣的,是直接丟到亂葬崗的。小的只是辦事兒,這位姐姐不用給錢。」那個小太監當然認得皇后娘娘,也知道玉葉,連錢都不敢收。
玉葉又細細跟他們說了些什麼,阿九已經坐上了鳳輦準備回去了。她的腦海裡還迴盪著剛才那個太監的話,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當真是因果報應,王箬芝竟得了同樣的下場,草蓆裹屍,死後無墓。
「王妃,你不欠我了。」清風吹散了她額前的碎髮,也帶走了她的低聲呢喃。
大年三十兒,皇上自然是要大擺筵席的。即使五王府和蕭王府都被血染透了,卻依然不影響君臣同樂。後宮之中也擺了筵席,只是應景兒動了幾筷子就罷了。
阿九坐在主位上,看著長寧攙扶著時夫人,陪同眾人一起給自己磕頭行禮的時候,心底輕輕歎了一口氣。身為后族外戚,憑著時家的勢頭,必定可以成為世家前列。
過了年之後,阿九的事情還是沒有減少。當初殺進皇宮來,除了前皇后也就是五皇子的母親硬灌下毒酒之外,其餘的妃嬪都被關在了長秋宮,一直都未處理。
依著皇上的意思,就是將這些女人打發得遠遠的,免得在京裡興風作浪。阿九微微冷笑了一下,完美的借口就是打發她們去守皇陵。可惜現在皇上位置尷尬,自然不會讓她們去。
最終還是皇后下了懿旨,讓這些先帝妃嬪去安源寺修行,日日替明國祈福。先帝的妃嬪頗多,受寵不受寵的加起來也有幾百人。好些妃嬪自是不願意去寺廟作姑子,三五成群的內監和大宮女都出動了,拉扯拖拽著強行弄上車。
選秀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各地方的官員都已經上報了名單,阿九正在細細地翻閱。
「娘娘。」身後傳來張嬤嬤的聲音。
阿九放下手中的冊子,轉過身看著兩位嬤嬤。本以為重新回到皇宮,嬤嬤會不願意,不想這兩位倒是主動要求進宮,說是還有一件心願未了。
「嬤嬤,如果事情是本宮能做的,請儘管提出來。」阿九見到她們有些躊躇,輕聲鼓勵了一句。兩位嬤嬤照顧孩子也是盡心盡力,她如今貴為一國之母,如果能幫得上忙,自然願意相助。
兩位嬤嬤都跪了下來,對望了一眼,最終還是佟嬤嬤開口了:「不瞞娘娘,奴婢二人本是該死之人,還好前主子一心扶持,才有了今日。只前主子有樁心事兒,所以請娘娘見見她。」
阿九的臉上露出幾分猶疑的神色,正在殿內伺候的花聆和紅鯉也是面面相覷。
「娘娘,實在是前主子和現如今的太后以及皇上之間的糾葛,乃是宮裡頭和趙王府之間的一樁秘辛。當時知道這事兒的人都差不多死絕了,前主子甚是辛苦才活到今日。」張嬤嬤見阿九猶豫,連忙開始重重地磕頭。
阿九使了個眼色,花聆連忙走過去扶起兩位嬤嬤。阿九詳細問了她們幾句,就連忙派紅鯉前去長秋宮。
「先帝昭儀劉氏參見皇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紅鯉帶回來一個婦人,她一見到阿九,就行了大禮。
阿九細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婦人,看起來比太后要大上許多。這麼大歲數才爬到昭儀,估計不得寵的時候,受了不少苦才勉強活下來。
劉昭儀身上是一件昭儀品階的宮裝,只是看著有些陳舊,卻是洗得乾乾淨淨。阿九不讓起,她也十分規矩地跪在地上,一下都未曾挪動過。
「平身。」阿九讓她起來,並且賜了座。
「劉昭儀有什麼事重要的事情,可以和本宮說了。」阿九隨手擺弄著桌上的茶盞,眼神卻是停留在她的身上。
劉昭儀並不急於說,而是用眼神微微掃了掃殿中的兩個丫頭。
「紅鯉,你出去守著。」阿九會意,鳳藻宮的人她雖然已經理過一遍了,但是仍然有些不放心。
「劉昭儀說吧,如果內殿只剩本宮和你,反而惹人懷疑。」她放下茶盞,坐直了身子進入認真聆聽的狀態。
「還是皇后娘娘想得周到。」劉昭儀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開始慢慢說起那一段隱瞞了二十多年的事情。
劉昭儀的聲音有些低,雖然沒有年輕人的嬌脆,但是想來以前也是極其動聽的。這段事情足足講了將近一個時辰,阿九漸漸就感到一陣心慌。
這當真是宮闈裡的一段秘辛了,在先帝還是太子的時候,現如今的太后就和先帝有了糾纏,後來不想竟是有了身孕。當時的老夫人已經訂了趙王,好在兩人很快就成親了,才正好解決了有身孕這事兒。
當時的劉昭儀也只是太子妃身邊的陪房丫頭,正好開了臉給了太子,也是有了身孕。太子妃身體也不好,劉昭儀生產的時候只是關照了產婆照料著。劉昭儀生下孩子還未來得及看一眼,就暈了過去。
當她醒過來知道自己生了男孩兒時,想著自己總算有了指望了。孩子生下來雖然體弱,卻是很得太子的喜歡。只是平日裡不讓人瞧著,見過孩子的人也只有身邊伺候的奶娘和丫鬟。
可是第二日,奶娘抱著孩子出去餵奶,再抱回來的時候,卻是另一個孩子。劉昭儀當時覺得不對勁,就去質問奶娘。奶娘還哄著她說看錯了,可笑她是孩子的娘,怎麼可能會分不清孩子。
結果她要見太子,卻是徹底被隔離了,連孩子也被抱走了。當時她身邊伺候的人也都換了一批,顯然是出了問題。等到快出月子的時候,那孩子才又抱回來,她嘴上不再說什麼,卻是暗暗查訪。
她找到了那個還活著的奶娘,威脅一番之後終於知道了一些真相。竟是當時已經成為趙王妃的老夫人換走了她的孩子,因為想讓這個孩子名正言順的以太子之子的身份長大,日後才能有機會成為皇上。
劉昭儀知道了真相之後卻是不敢鬧,從這件事兒就可以瞧出太子對趙王妃的感情,沒想到不幾日養在她身邊的孩子,竟被人下了黑手死了。太子曾經想要派人殺了她,都是太子妃擋了下來。這才有了現在垂垂老矣的劉昭儀,她進入宮中沒了庇護,更是小心翼翼地生存著。
過了半晌,阿九才回過神來,她端起茶盞灌下一大口冷茶。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迴盪,卻還是無法靜心。
「你是說,皇上才是你的親生骨肉?太后的孩子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阿九艱難地開口,總算是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一般。這段話猶如平地驚雷,炸得她暈頭轉向。
劉昭儀頭一回抬起頭,對上她的眼眸,堅定地點了點頭。阿九瞧著劉昭儀那雙明亮的眼眸,絲毫瞧不出說謊的痕跡,卻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那太后的孩子是什麼時候出生的?」阿九微微理了理思緒,就開始發問。這段事情實在有太多她不明白的事情了,所以必須得問清楚。
「和當今陛下是同一日,當時的年號還是昌邑,三月十六。」劉昭儀輕聲說道,說到陛下的時候,聲音似乎又柔和了幾分。
阿九瞧著她自然流露出的慈愛,不由得暗暗相信了幾分。
「可是她比你先有孕,怎麼會同一日生產?」她接著提問。
「這世上讓女人晚生的藥還是有的,她的心眼兒那麼多,為了不讓趙王發現,也只有下了狠心拖。」劉昭儀十分的不以為然,在她看來太后的手段就是毒辣的,否則怎麼連親生骨肉都捨得換。
「那你有什麼證明?」阿九心底早已轉了幾個彎兒,首先太后和先帝有糾葛她是知道的,再則給老趙王爺戴綠帽子她可是不敢隨意猜測的。
「有,當時趙王妃也是有手段的。那些下人只要有可能知道這件事兒的,都被她灌了啞藥或者弄死了。卻惟獨留下最信任的,就是她身邊的王嬤嬤。當初換孩子的時候應該也是王嬤嬤。」劉昭儀毫不猶豫地點頭說了出來。

099 為母則強
直到劉昭儀被兩位嬤嬤帶走了,阿九還在出神。她的心跳越發加快,還從來沒想過趙子卿不是太后親生的。這事情來得太突然,讓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娘娘,容奴婢多一句嘴。太后不看好您,也不是一日兩日的。宮裡不比王府,若是有貴人多了其他心思,得了太后的助力,只怕二皇子……」玉葉一直在屏風後面,此刻也走到阿九的身後,遞了杯熱茶過去,聲音壓得極低。
經過玉葉這麼一提醒,阿九微微一怔,轉而心底有了盤算。
「這事兒蹊蹺,還待慢慢探查。若要讓人相信,也得仔細籌謀。你親自去安頓劉昭儀,留在宮中莫讓人生疑。」阿九灌下兩口熱茶,回過神來,冷聲吩咐著。
為女子弱,為母則強。在王府裡,老夫人就對安哥兒不滿意,只因為安哥兒是從她時阿九的肚子裡爬出來,就要遭來太后的謀算,實在讓她心驚和憤恨。
如今,這劉昭儀也算是天賜的,讓她手裡留著一張底牌。她要皇上和太后徹底生了嫌隙。
***
「皇后娘娘到——」奸細的唱喏聲傳進了大殿。
阿九搭著花聆的手,一步步走進永樂宮。這裡就是兩個孩子住的地方,她看著庭院內甚至搭了鞦韆,可見是精心收拾的。
「母、母……」剛進入內殿,就瞧見安哥兒邁著小短腿搖搖晃晃地跑過來,身上穿著大紅色的小袍子,上面還用金線繡著麒麟,看著十分精神。
「母后。」一道嬌嫩而且清晰的童音傳來,只見驕姐兒也穿著一樣大紅色的小裙子,只是金線繡著小小的鳳紋。她還走不利索,雙手扒著椅子站穩了向阿九望去。
「奴婢(奴才)參見皇后娘娘。」兩位嬤嬤帶著一眾宮女太監跪下行禮。
「平身。」阿九輕輕將安哥兒抱起,摸了摸他的小臉,感到汗津津的。
「二皇子怎麼都流汗了,莫要放他出去風吹了感染風寒。」阿九抱著他走到驕姐兒的身邊,自是也將女童摟進懷裡。
「二皇子見大公主不會走路,想著要在姐姐面前顯擺,就多走了幾圈。公主瞧著他走,也要扶著椅子自己走呢!」張嬤嬤走了過來,輕聲細語地解釋道。
再看懷裡的兩個孩子,果然瞪大了眼睛瞧著對方。安哥兒一聽嬤嬤這麼說,彷彿為了在母親面前長臉,連忙推開阿九的手,就邁著小腿在殿內像模像樣地走著。
「皇兒真聰明。」阿九瞧著他像個小大人的模樣,不由得連聲誇讚。
「欣怡給母后請安。」不想自是有人吃醋了,驕姐兒仰著頭脆生生地說道。這一句話倒是十分清晰,一聽就是個口齒伶俐的孩子。
「都乖,都聰明。」阿九心頭一軟,再次把兩個孩子抱在腿上。
「兩位嬤嬤把孩子教的很好,馬上就要抓周了,還請嬤嬤多費些心思。」阿九轉過頭對著侍立在身後的兩個嬤嬤說道,她眼神複雜地看著懷裡的孩子。
低下頭嘴唇輕輕碰了碰孩子的額頭,懷裡的兩個孩子就是她的全部希望。
「這是奴婢應當做的。只是上回皇上過來,大皇子的嬤嬤剛好抱著大皇子過來……」佟嬤嬤讓身後那些宮女太監都退了下去,才壓低了聲音說道。
阿九眉頭一皺,王妃已經沒了,福哥兒也搬到了永樂宮。雖然隔著門,但是皇上過來瞧,自然也能夠見到大皇子。
「是本宮疏忽了。」阿九點了點頭,表示清楚了。
即使大皇子是個癡傻,但是他佔著長這個身份,就絕對不容小覷。如果有人想以此來做文章,日後提到太子之位的時候,必定要惹來麻煩。
等阿九回到鳳藻宮的時候,已經瞧見龍輦停在了外面,連忙快行了幾步走進內殿。
果然瞧見皇上一身黑色窄袖長袍,袖口處繡著金色盤龍,正坐在椅子上對著茶盞出神。
「臣妾參見皇上。」阿九下拜行禮。
皇上站起親自扶她起來,失神的面色已經收起,帶著幾分溫和的笑意。
「兩個孩子真是越長越快了,朕上回瞧見險些認不出了。」皇上知道她去了永樂宮,隨口提了兩句。將她拉到椅子上坐下,臉上的神色透著歡喜。
「孩子這時候長得都很快。書宇會走路了,欣怡也會說話了,兩人還比賽呢!」阿九提起孩子,話也變得多起來。
皇上也跟著她笑起來,輕輕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地說道:「說起來大皇子也該找個人帶著,你瞧著宮裡頭誰好?」
阿九的心裡一凜,下意識地看向皇上。男人臉上的神色並沒有太多的變化。
「再怎麼說也不如自己的生母好,自然是交給秋昭儀。那孩子也是可憐的,自小就離了生母。」她腦子一轉,立馬柔聲開口。
倒是皇上聽了她的話,微微看了她一眼,斟酌著開口:「秋昭儀身份太差,只怕會教壞了孩子,你瞧著寧貴妃如何?」
阿九整個人一驚,在後宮裡除了皇后就是寧貴妃的位份最高,如果皇長子抱給了她,那簡直就等於如虎添翼,對於安哥兒的威脅也更加的大。
「皇子身邊都有教養嬤嬤,日後也會有先生來教。秋昭儀只是有時候去看看孩子,況且秋昭儀也是個明白人兒。寧貴妃還年輕,遲早會有自己的親生骨肉,到時候大皇子的地位就有些尷尬。再怎麼樣,誰還能越過生母去?皇上若是不放心,總之三個孩子養在一處,下次臣妾也去幫忙照看著便是了。」阿九輕聲回絕,如何都不能讓寧貴妃把皇長子抱走。
皇上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阿九看著他,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但是她幾乎可以肯定,皇上剛才的話只是為了試探她,顯然她是過關了。
「還是皇后考慮的周到,那等兩個孩子過了週歲,就把三個孩子一起入了玉牒。」他喝了幾口茶,又閒話了幾句,便去了御書房。
倒是阿九心裡不能安穩,定是有人做了什麼,才讓皇上來試探她。
「娘娘,國舅爺傳來話說,今個兒早朝的時候,寧尚書帶領幾個大臣上奏,要在二皇子週歲的時候立為太子。」玉葉揮退了幾個伺候的宮女,輕聲地說道。
阿九暗暗地咬了咬牙,好一個寧貴妃。竟是讓自己的親爹都配合著她,若是方才自己同意了寧貴妃把皇長子抱過去。在皇上的眼裡,不就是寧貴妃和她做了交易,用太子之位幫助寧貴妃奪得皇長子的撫養權。
若是這樣,估計就要在皇上心底留下一根刺了。
「傳信給父親和阿睿,無論如何,一定要以二皇子年幼推拒掉。」阿九咬著牙吩咐了幾句,臉上都是不甘的神色。
安哥兒過了週歲,就被立為太子,恐怕皇上也曾考慮過。畢竟早日定下東宮之位,也算是安穩民心。但是現如今皇上肯定有了其他想法,也只能狠心推辭了。
「這寧貴妃真是好本事兒,玉葉,你去把秋昭儀傳來,本宮有話和她說。」阿九微微思考了片刻,沉聲開口。
明國崇高元年二月初五,正是皇后所生的龍鳳胎抓周的日子。皇宮裡開了一個很大的盛宴,長樂宮的地上放滿了一切寶物,幾乎將天下的東西都羅列在上。二皇子抓了兵書和寶劍,大公主抓了鳳釵和書畫,自是惹得龍顏大悅。
二月初六,皇家的三個孩子入玉牒。皇長子也是記在生母秋昭儀的名下,皇后娘娘特地下了懿旨,將秋昭儀升為秋嬪,表彰她為皇上誕下第一個孩子的功勞。
皇上似乎是為了補償皇長子沒有記入寧貴妃的名下,特地連續幾日宿在她的宮中。
「娘娘,藥熬好了,趁熱喝了吧。」一個宮女捧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遞到寧貴妃的手邊。
寧貴妃偏過頭看了一眼,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卻還是拿起藥碗一揚脖子灌了下去。
「娘娘,秋嬪在宮外求見。」
「請——」寧貴妃的眉頭再次皺起,她和秋嬪根本不熟,說的話加起來不會超過二十句。
秋嬪看著寧貴妃正在捏著盤子裡的酸梅吃,再加上殿內有一股子淡淡的中藥味,眼中閃過一絲瞭然的笑意。
「叨擾貴妃姐姐了,這是妹妹求的送子觀音,特地給您送來一尊。」秋姬行完禮之後,就示意一旁的宮女拿出一個錦盒,當著她的面打開。
果然紅絲綢裡面躺著一尊羊脂玉雕刻而成的玉觀音,瞧著就是慈眉善目。
寧貴妃臉上的表情卻是一下子僵硬了,任她平時氣度再好,也不由得冷了臉色。
「秋嬪這是何意?難不成每個宮裡頭你都送了嗎?」她冷著聲音說道,話語中還夾雜著顫抖,眼神也陰陰地射向對面笑語盈盈的女子。
秋嬪依然保持著笑意,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她臉上的怒色一般。
「皇后娘娘已經是兒女雙全,自是不需要這個。按照位份,寧貴妃還是頭一個。不說了,臣妾還得將另外兩尊觀音送去給秀貴妃和雅嬪呢!」秋嬪直接行了一禮,就轉身離開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了,寧貴妃直接拿起錦盒裡的送子觀音,就扔到了地上。
「啪!」的一聲脆響。上好的羊脂玉就這麼摔成了碎片。
「生了個癡傻有什麼還得意的?還巴巴地送這些東西來戳本宮的心窩子,等本宮生了孩子,一定第一個要她好看!」寧貴妃捂著胸口,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卻是緊盯著地面上的碎片,暗暗咬緊了銀牙。
貼身伺候的大宮女,瞧著她直發抖的樣子,也是有些驚慌。連忙走過來輕聲安慰著她:「娘娘別急,尚書大人已經求來了方子,您每日都用著,皇上最近幾日又來得勤快,很快就會有好消息的。」
寧側妃聽了她的話,面色才稍微緩了緩,下意識地摩挲著平坦的小腹,默默地祈禱著。一定要來個孩子,最好一舉得男,殺殺那賤蹄子的威風!
秋嬪自然也走了其他兩座宮殿,都把錦盒交出去了,一模一樣的送子觀音。只是秀貴妃和雅嬪都是紅著臉把東西仔細收好了,還讓她帶了回禮。
「嬪主子,您那麼得罪寧貴妃,反而好言好語哄勸著秀貴妃和雅嬪,就不怕寧貴妃日後給您穿小鞋兒?」秋嬪貼身伺候的大宮女,名叫紅芍,是紅鯉一手帶出來的。
秋嬪坐在貴妃椅上,悠閒地吃著葡萄,聽了她的話不由得嗤笑了一聲。
「傻丫頭,虧你跟著紅鯉還學過一陣兒。那送子觀音是皇后娘娘給的,特地把給寧貴妃那個錦盒給挑出來了,那裡面的東西自然是有問題的!」秋嬪的嘴角帶著笑意,依然不緊不慢地吐著葡萄籽。
紅芍就更加不明白了,臉色一白,有些急切地問道:「那到時候寧貴妃知道了,不是就有了證據找您的麻煩了嗎?」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這會子大皇子能夠記在我名下,是皇后出的力,就得要回報。況且皇后娘娘若是無萬全之策,不會白白惹人猜測。她還捨不得放棄我這把刀!」秋嬪的眼眸輕輕瞇起,看著殿門外被夕陽染紅的天空,輕輕抿了抿紅唇。
她自然不會這麼輕鬆,也找人瞧過那玉觀音。秀貴妃和雅嬪得的都是好東西,只是送去給寧貴妃的那一尊,若是扔進了庫房還好說。但如果每日供奉著或者直接摔碎了,恐怕就沒那麼好過關了。
「說起來,皇后娘娘還真是心思靈敏,在王府裡不顯山露水,此刻當真是激起了鬥志!」秋嬪輕聲呢喃著。
四月初的時候,各地方的秀女開始被送進宮,一律先住進儲秀宮。相比秀女進宮,後宮裡還有一件更重要的喜事兒,那就是秀貴妃和雅嬪先後診出有了身孕,當真是皆大歡喜。
後來皇上得知是秋嬪送去了玉觀音,被皇后勸說著,也連續幾日寵幸了她。後宮幾個女人,幾乎都遂了心意,就連太后的臉色都好看了不少,要說最不如意的也只有寧貴妃了。


100 假孕事件
一襲淡綠色寬袖羅裙的寧貴妃,正坐在椅子上,手撐著下巴發呆。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把玩著茶盞的杯蓋,火紅色的豆蔻泛著幽光。
「娘娘,您也莫急,已經去請太醫了,或許就有了。」貼身伺候的大宮女走上前來,輕聲安慰著。
寧貴妃的眉頭微微皺起,她這個月的月事沒來,所以等了幾日就去請太醫,心裡還是有著忐忑和期待的。特別是腦海裡一想起秀貴妃和雅姬知道有孕後,或得意或害羞的神情時,她的心底就感覺千萬隻螞蟻爬似的難受。
「早知道當初就不把那送子觀音摔了,會不會得罪了菩薩?」寧貴妃還是有些不放心,小聲地念叨著,她當時是被秋嬪氣昏了頭,才失手打了那觀音。
現在眼瞅著別人家都有了,就她還沒有,難免心裡亂想。俗話說的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倒是那宮女一聽,又湊上來輕聲哄勸道:「娘娘也說了是菩薩,菩薩心腸最是好的。娘娘只要心誠,總該有的。」
兩人正說著話,外面就通報太醫來了。
***
「娘娘,寧貴妃派人請了太醫,雖沒傳出什麼喜來,但是瞧著送太醫出去的宮女那股子高興勁兒,怕是有了。」玉葉從外面走進來,幾個伺候的小宮女被她攆了下去,靠近殿內假寐的女子,輕聲說道。
阿九猛地睜開眼眸,玉葉拿了個軟墊子靠在她的身後。
「太醫院的哪個太醫過去的?」阿九淡淡地問了一句。
「是蔣太醫,再過三月蔣太醫就要告老還鄉了,那邊已經打點過了。」玉葉走上前來輕柔地替她捏著肩膀。
阿九的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容,前世王府後院就沒有幾個姬妾有孩子,若不是她機警,想來這一世也被耽擱了。其中自然就是王箬芝動得手腳,而威脅性很大的寧側妃怎麼可能逃得掉?
她也曾問過嬤嬤了,有不少女人生不出卻還盼著要孩子的,很可能會假孕。蔣太醫醫術高明,但是寧貴妃現在不敢聲張,想來是時日尚短,太醫也不敢下論斷。到時候太醫告老還鄉了,自然可以逃得遠遠的。
「那就等著瞧,看寧貴妃能生出個什麼來?」她的手裡捧著一個茶盞,下意識地轉動著杯緣,嘴角的笑意卻是越發濃烈。
第二日去坤寧宮請安的時候,太后得知寧貴妃請了太醫過去,特地問了幾句。
「多謝太后關心,臣妾只是最近有些頭暈噁心。」寧貴妃連忙起身,頭卻是低垂著,臉上露出些許害羞的神色。
「寧姐姐莫不也是有喜了吧?我瞧著這一盤梅子姐姐倒是吃了不少。」秀貴妃在一旁笑嘻嘻地開口,她的話音剛落,眾人就順著她的眼神看向小桌旁的話梅,果然沒剩下幾個。
寧貴妃被她說得更加不好意思,剛剛嘴裡發苦,瞧著身邊的秀貴妃抓著桌上的梅子吃,她也覺得口水氾濫,不由得就跟著吃起來。不想她竟吃上了癮,大半碟子都被她吃了。
「太醫怎麼說得?寧妹妹就說出來聽聽,免得母后擔心。」阿九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眉頭輕輕皺起。
寧貴妃因為那句「寧妹妹」而不習慣地挑了挑眉頭,她下意識地撫了撫仍然平坦的小腹,若不是她沒孩子傍身,說不準這個皇后之位就是她的。
「太醫說是有滑脈跡象,只是時日尚早,不敢妄下斷言,還得過上幾日。」寧貴妃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柔和的笑意,這個孩子她等了好幾年,總算是有了。
「寧姐姐原先就不喜歡吃酸的,現在這樣估計十有八九就是了。」就連雅姬都跟著輕言調笑了幾句。
「好啊,賞!」太后一高興,連忙讓人打賞。
原來在王府裡,好幾個姬妾都小產了,倒是一進後宮,竟是接二連三的有孕。
「說起來還多虧了秋嬪捨得送來好東西,讓我們這些得了玉觀音的人都有了。」秀貴妃笑嘻嘻地說道,向著坐在對面的秋嬪微微點了點頭。
太后自然又是一陣高興,命人也賞了不少東西給秋嬪。
「皇后啊,現如今後宮裡的妃嬪有身子的人不少,一切就要靠你看顧了。」太后說了一陣閒話,才沉著聲音提醒道。
「臣妾必當盡心竭力,皇上子孫綿延是明國之福。」阿九立馬站起身行禮,慎重地應承了下來。
太后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狀似不經意地說道:「為免皇上寂寞,選秀一事還是提前舉行為好。哀家也覺得寂寞,挑了幾個身家好的女孩子到坤寧宮作陪。」
太后的聲音有些沉,先前還熱熱鬧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冷淡下來。選秀的事情並不是皇后一人就能操辦起來的,但是太后卻步步緊逼,現在更是要親自挑選。
阿九也不反駁,只是應承了下來。臉上沒有什麼大變化,心裡卻忍不住嘲笑,難不成太后認為現在是為了給皇上培養通房丫頭?先挑了幾個看好的調教著,形成自己的勢力。
一行幾人出來之後,立馬又被等在外面的宮女簇擁著,浩浩蕩蕩地去鳳藻宮。
到了鳳藻宮請安的時候,明顯各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太后那不止是不給皇后臉面,更是不顧及這些妃嬪的臉面。
果然過了幾日,太后挑選的人就被帶走了。皇上知道之後,面色陰沉著卻也沒說什麼。阿九仔細琢磨過那幾個女孩子,不得不承認太后的眼光毒辣,而且安排得也算是面面俱到。
太后挑了兩種人,一種是容貌極其出挑,但是家世一般也容易控制。另一種則是家世殷實,容貌清秀但並不算妖艷,想來這種以後也要依靠太后。
歷時近三個月的選秀終於結束了,太后挑選的幾個女孩子風頭正盛。有兩個選秀還沒結束,就被皇上收用了,只可惜位份都不高。一下子宮裡就變得熱鬧了,自從人多了之後,太后和她就都免了寧貴妃三人的晨昏定省。
「娘娘,說起來蔣太醫已經告老還鄉了,今個兒還是寧貴妃頭一回請別的太醫過去。」玉葉正打著扇子扇風,已經是六月底了,酷暑難耐。
阿九躺在涼榻上,手裡捧著一片瓜在吃。聽到玉葉的話,不由得勾起嘴角一笑,輕聲問了一句:「這回又請的是哪位太醫?」
「還能有誰?秀貴妃都快把斐太醫誇成一朵花了,寧貴妃瞧著也眼熱,自然是請斐太醫了!」玉葉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嘴巴,帶著幾分鄙夷的意思。
即使宮中新寵輩出,但是皇上對待皇后依然寵愛有加,一個月裡頭總有那麼幾日是要宿在鳳藻宮的。只是也不知是故意還是偶然,皇上十回宿在鳳藻宮,寧貴妃有九回肚子痛,半夜了還來擾人清夢,鬧得帝后休息地都不大好,還要想著去看寧貴妃。
「娘娘,您怎麼就忍得了?若是皇上被寧貴妃煩住了,恐下次來得少了!」身旁的花聆忍不住插嘴,她是每回都替皇后覺得委屈。
半夜裡休息不好,一大早皇后還要強打著精神帶領眾妃嬪去坤寧宮請安,偶爾還要經受太后的磋磨。太后調、教出來的幾個妃嬪,仗著有人撐腰,雖說不敢明面兒對皇后不敬,私底下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都拿來煩。
阿九笑了笑,並沒有急著回答她的問題,拿起一旁的毛巾將手擦乾淨,才笑看著花聆道:「有一種揉搓叫捧殺,本宮對寧貴妃如此,對太后亦如此。」
宮裡頭有三位貴人有孕,偏生就寧貴妃一人多災多難,動不動就肚子痛腰疼的。皇上每個月都要被她煩擾上七八回,往日那個懂事乖巧的寧兒,估計在他心裡都快死絕了。一回兩回無所謂,多了可就容易礙眼了,更何況按道理來講,寧貴妃的胎已經坐穩了。
其他妃嬪也不敢得罪寧貴妃,只等著看她足月之後生下的是男是女了。
三人正說著話,紅鯉就急匆匆地跑進來,手裡還拿著要送給寧貴妃的書畫。
「奴婢按著娘娘的意思,去給寧貴妃送書畫解悶兒,當時斐太醫剛好把完脈,不想竟是聽到寧貴妃的哭喊聲,那邊似乎都鬧起來了。奴婢不敢久待,就又折了回來。」紅鯉似乎還有些心有餘悸,臉上帶著小跑回來的紅暈,額頭上隱隱露出細密的汗水。
阿九連忙起身穿鞋,讓幾個丫頭替她換好衣裳,重新梳了髮髻才往那邊趕過去。
本來若是其他太醫診脈,她還好收買,等到寧貴妃作威作福了十個月生不出孩子來,才是真正致命的打擊。偏生因為秀貴妃的性子,寧貴妃便去請了斐太醫,斐太醫一向就是皇上所器重的。既然斐太醫診出來了,皇上肯定也會緊接著知曉,只是不知會如何責罰了。
到了如意宮,果然上上下下亂作一團。幾個離得近的妃嬪已經趕到了,卻是被攔在外面不讓進。
寧貴妃的貼身大宮女瑾兒親自在外面帶人攔著,看到皇后的身影,她也是一愣。
「怎麼回事兒?」阿九輕輕蹙起眉頭,冷著聲音問道。
瑾兒那些人嚇得連忙跪下來行禮,阿九也不理會她們,帶著人逕自要走進去,卻被人攔住了。
「皇后娘娘,貴妃說她待會子親自出來迎接您,您……」瑾兒不敢起來,卻是說不下去了,借她幾個膽子也不敢和皇后對著來,只是寧貴妃正在裡面發瘋。
「瑾兒膽敢阻攔鳳駕,拖出去掌嘴二十。」阿九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冷著聲音吩咐。
立馬就有那有力的大宮女走出來,拖了瑾兒就往外頭走。如意宮其他的宮女自是不敢再多言,皇后娘娘明顯是怒了,誰敢去觸霉頭?
「各位妹妹也回去吧,待在這裡成何體統?」阿九眉頭一挑,看著身後那些穿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們說道。那些人本來還有好奇心的,也一下子都散了。
阿九走進去的時候,內殿裡一片狼藉。寧貴妃被幾個宮女內監攔著,斐太醫收拾藥箱似乎準備離開。
「你肯定診錯了,不許走,跟本宮等著皇上來決斷!」寧貴妃紅著眼眶,嘶啞著嗓子喊道。

101 皇上駕到
阿九剛走進了,就看到一臉瘋狂表情的寧貴妃。往日的高貴典雅早已消失不見了,她的手一直伸向斐太醫的方向,似乎想要抓住他,卻被身邊的宮女死死拉住。
「你來做什麼?」寧貴妃也瞧見了阿九,下意識地冷聲開口,眼光移到女子身上的鳳袍,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阿九微微勾了勾嘴角,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去請皇上了嗎?」阿九轉過身淡淡地問了一句,逕自走到椅子上坐下。
「已經去了,估計這會子在路上呢!」自有宮女上前來伺候。
「既然寧貴妃讓您稍微等等,不如斐太醫就順了她的意,先坐下一切等皇上來定奪。」阿九對著斐太醫指了指下手的座位,被寧貴妃這麼一鬧,連避諱都不需要了。
斐遇果然採納了她的意見,阿九命人將屏風挪過來擋在中間。寧貴妃嘲諷地看著中間那道屏風,對著正在喝茶的阿九冷哼了一聲,眸子裡閃著駭人的光。
「娘娘,這事兒就揭過去吧,讓斐太醫先行離開,莫要驚動了皇上。娘娘您還年輕,日後還會再有的!」一個攙扶著寧貴妃的宮女低聲說道,她的臉上帶著些許緊張的神色。
假孕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若是往日冷靜的寧貴妃早就息事寧人,必然要去賠罪的。現如今她實在是需要一個孩子傍身,大起大落之下,難免被沖昏了頭腦。
寧貴妃一愣,待細細思考下來。阿九的眼眸悄悄打量了一下那個宮女,將手中的茶盞扔在了桌上。
「妹妹期盼著孩子出了差錯,也是情有可原的。只不過要讓母后和皇上空歡喜一場了,好在前後有秀貴妃和雅嬪兩位妹妹掩護著,母后和皇上也會放寬心的。本宮到時候再和幾位妹妹替你說上幾句話,這事兒就揭過去了。」阿九柔聲細氣地開口,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似乎根本沒把這件事兒放在心上。
寧貴妃瞧著她臉上的笑容,總覺得自己被嘲笑了,心裡頭不由得一堵。反手就給剛才那個宮女一巴掌,「啪」的一聲清脆而響亮。
頓時殿內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阿九拿過茶盞,悠閒地品了一口,遮掩住嘴角的笑意。打蛇要拿捏七寸,此刻孩子和身份就是寧貴妃的死穴。
「臣妾區區一個貴妃,就不勞駕皇后和眾位妹妹勞累了。」她的紅唇動了動,好容易才把嘴裡那句「誰稀罕」嚥了下去,只不過口氣依然不善。
阿九懶得理她,只自顧地喝茶。寧貴妃心裡頭憋屈,又有斐太醫在外面,知道自己丟了面兒,不由得把氣撒在剛才那宮女的身上。
「下次有什麼話掂量著再說,省得出來丟人現眼,滾出去!」寧貴妃冷冷地哼了一聲,賭氣似的坐回了椅子上。
那宮女剛出去,就外頭就傳來「皇上駕到」的通報聲。當那抹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在殿內的時候,幾人同時站了起來,彎身行禮。
「朕在御書房裡批改奏折,後宮裡究竟是什麼大事兒,皇后也處理不了?」皇上一開口就有些語氣不善,眉頭都皺擰著,讓幾人平身之後,就走到屏風後頭。
阿九臉上的神色不變,心裡卻是有底的。早先阿睿就告訴她,最近底下又開始不安穩,皇上為了皇位正名一事兒忙得焦頭爛額,此刻無論誰撞槍口上,都少不得要遭到一陣磋磨。
「臣妾愚鈍,這次事關後宮子嗣問題,寧貴妃又要皇上過來評斷,臣妾著實不敢擅做主張。」阿九輕輕福了福身,就被皇上拉了起來。
「有何重要的事兒?說——」皇上坐到了椅子上,臉上疲憊的神色絲毫沒有遮掩,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
寧貴妃暗暗瞧著皇上臉上不郁的神色,心裡頭有些發緊,打起了退堂鼓。但是此刻皇后和斐太醫都在殿內,根本容不得她後退,就有些騎虎難下。
皇上瞧著她半晌不說話,眉頭皺得更加緊,寧貴妃無奈只有站出來半步,簡略地說了幾句。
「呵,往日瞧著愛妃動不動就肚子疼,朕無論宿在哪裡,半夜裡都得為了皇兒而來。結果你竟然告訴朕,你肚子裡是個空的,什麼都沒有!寧貴妃,你好大的架子!」皇上瞧著她三句話裡面,有兩句是為了自己辯駁,而且處處都說皇上不常來她這裡,好容易以為有了,不想卻是想錯了。
皇上心底的怒氣就發了出來,語氣裡難免夾雜著嘲諷和奚落。
寧貴妃瞧著他生氣了,似乎有些害怕了,連忙跪了下來。
「皇上,臣妾只是太想要個孩兒了。前幾個月,臣妾好似上了天一般的歡喜,只想著肚子裡有了皇家的孩子,也沒有愧對太后和皇上對臣妾這般好。今日卻……」寧貴妃說著說著,就掏出錦帕抹起了眼淚,聲音哀切,任誰聽著都覺得可憐。
阿九坐在旁邊冷眼瞧著她跪在那裡瑟瑟發抖,寧貴妃厚起臉來真是無所顧忌。還有皇后和斐太醫在場,這位寧貴妃就和皇上拉扯起來了。
「寧貴妃,斐太醫還在外面,先把正事兒說了,待會子你和皇上慢慢聊。」阿九輕咳了一聲,考慮了半天,終於還是用了「聊」這個字,不緊不慢地提醒了一句。
皇上的臉色更加陰沉,礙於斐太醫還在外面,愣是忍住了。
「斐遇,你來說說。」他的聲音更加陰冷,坐在椅子上側過身根本不再瞧寧貴妃一眼。
「臣仔細診過了,雖有些微的滑脈現象,但寧貴妃確實沒有身孕!」斐遇站起身行禮,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說道。
寧貴妃聽他這麼一說,立馬從地上彈了起來。
「我不信,我不信!你姓斐,誰都知道秀貴妃也姓斐。她那是怕我分她的寵呢!」寧貴妃幾乎嘶吼著,一提起她沒有身孕,似乎就被針紮了一般,開始發瘋。
四周的宮女連忙湧上來攔住她,有幾個貼身伺候的,早就嚇得面色發白了。當著皇上皇后的面兒,就這麼無法無天了。寧貴妃今日是不是魔障了?
「住嘴!」皇上猛地一拍桌子,冷聲喝道。
男人低頭冷眼瞧著歇斯底里的女人,在王府的時候,她就是第二份,到了宮裡還是如此。在他的印象裡,寧貴妃一直都是溫婉嬌弱又知書達理的,只是這一回總算是叫他見識到了她的本性了。
毫無形象規矩、撒潑不講理的野蠻女人。
寧貴妃被他一嚇,下意識地閉上了嘴巴,轉過頭瞧著男人臉上的厲色。心裡打了個突,腦子裡卻還是想著孩子的事情。
「臣醫術不精,還請皇上和皇后再另請太醫替貴妃診治吧!」屏風外斐太醫微冷的聲音傳來,卻帶著另一種魄力。
「寧氏,你究竟意欲何為?斐遇是太醫院最好的太醫,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朕可以為他的醫德做擔保,絕對不會作假!倒是你,折騰了四個月,現在想來沒有身孕也好,省得整日只想著折騰人!」皇上一甩衣袖,朝外邁了兩步,似乎想要離開。
寧貴妃徹底慌神了,一把抓住男人明黃色的衣袖。
「皇上這是要臣妾去死啊!即使臣妾弄錯了,那也是因為先頭太醫說得啊。皇上如何說出這番話,臣妾還是要孩子的,要生個健康愛笑的皇兒,日後也好替皇上分憂啊!」寧貴妃死活拉著男人的衣袖不撒手,大聲地嚎哭著,絲毫不顧及四周人慘白的臉色。
阿九使了個眼色給周圍的幾個宮女,立馬她們就衝上去要拉開寧貴妃。也不知寧貴妃從哪裡來的力氣,死死抓住就是不鬆手。
「夠了!」皇上幾乎是大吼了一聲,猛地一扯。那明黃色的半截衣袖就被撕了下來,皇上露出半截手臂,威儀萬千的龍袍也因此受損。
「斐太醫先下去吧,待會子朕自會傳召你。」他隱忍著心底的怒氣,好容易語氣平淡地說出這麼一句,眼看著斐遇在兩位宮女的帶領下出去了,他才冷著一張臉看向寧貴妃。
此時的寧貴妃早就失去了往日的端莊嫻雅,戰戰兢兢地拿著手裡的衣袖。抬起一張梨花帶落雨的臉蛋,只是細緻的妝容早被哭花了。
「皇上,臣妾知錯了,您消消氣。日後再讓臣妾懷上一個,也……」寧貴妃可能是瞧著皇上的面色被嚇到了,連忙軟下了語氣。
只是皇上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他看著腳邊的女子,最終輕歎了一口氣。
「愛妃,朕太縱容你了。」他打斷了寧貴妃的話,嘴裡雖然喊著她「愛妃」,但是眼眸裡流露的全部都是陰冷的目光。
寧貴妃此刻更加慌了手腳,手腳並用地似乎想要爬到他的身邊,男人卻邁了幾步離她更遠,寧貴妃怔怔地頓住了。
「不是有了身孕就可以為所欲為的,秋嬪生皇長子的時候,連個身份都沒有。皇后生二皇子和大公主的時候,也是日日謹慎,從來不會麻煩別人。更別提現如今宮中另外兩位有孕的妃嬪,安心在宮中養胎,從來沒有弄出那些彎彎繞繞。你倒好,恨不得將朕鎖在身邊。」皇上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越說越是難看。
「皇上,臣妾錯了,臣妾……」寧貴妃這下子更加沒了主見,一聽到皇上如此說,只覺得自己以後沒了仰仗,也不顧他臉上的厭煩,連忙手腳並用地爬過去,好容易抓住他的衣裳下擺。
男人蹲下身,一把拉住她的玉手,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似乎是望進了她的眸底深處。
「到你真正認錯之前,朕不會再踏進這裡一步!若你還是這樣,永遠都別想有朕的孩子!日後朕的江山也不需要你生下的皇兒來分憂!」皇上剛說完,就奮力甩開她的手,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寧貴妃弄虛作假,致使後宮不寧,禁足半年罰抄經書百卷。」男人的話語擲地有聲,夾雜著不容置疑,然後看都沒再看一眼寧貴妃,就拉著阿九的手轉身離開了。


102 打入冷宮
兩人到了鳳藻宮之後,皇上臉上的怒氣還未消,花聆幾個有眼色的宮女,將茶點弄好就悄悄退了出去,內殿裡只還剩下兩位主子。
「下回這種事情你也莫要手軟,如此丟人還有臉去請朕,書香門第出來的嫡女也不過爾爾。」皇上恨聲開口,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嘲諷表情。
阿九連忙俯身應承下來,思慮了片刻才柔聲開口:「一起進宮的姐妹都有了孩子傍身,臣妾只怕寧貴妃會胡思亂想。臣妾今日瞧著她的樣子,倒像是有幾分癡纏了,不若皇上問一問斐太醫?」
眼瞧著對面男人眉頭緊蹙,阿九的嘴角露出一絲淡笑。寧貴妃今日失儀,再加上欺騙子嗣,想來皇上早已不耐煩。若不是因為現今朝局不穩,需要寧大學士帶領的清流支持,估計寧貴妃的懲罰就不會如此之輕了。
「問了又如何,瞧著她今日那輕狂樣兒,估計是好不了。寧中遠那個老賊,往日也沒把這個女兒放在心中,現如今朕只要單獨宣他進御書房,最後總要提起他女兒!」皇上想來是最近幾日和寧大學士角力久了,心裡的火氣不禁也冒出來了,嘴裡的顧忌就少了。
阿九眉頭一挑,她自然知道現在朝堂的風向很重要,皇上要穩住清流那一塊兒,才能不讓他們整日抓著皇位的事情不放。此刻若是處置了寧貴妃,估計寧大學士那裡就要鬧翻了。
「皇上怎麼忘了,寧大學士的嫡次女這回也在秀女之列,只是寧貴妃心疼妹妹,硬是要回自己宮裡收著。臣妾上回瞧了,是個好孩子,您若是收用了,大學士和大學士夫人定都是歡喜的。」阿九掏出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微微睜大了眼眸瞧著對面的男人。
皇上微微一愣,轉而嘴角勾出一絲笑意,不禁拍起掌來。
「這個法子好,說起來寧中遠那老匹夫偏生怕這位繼夫人,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寧貴妃敢如此算計朕,是該給她些顏色瞧瞧,否則朕的後宮還真是一日不安寧。」皇上臉上欣喜的神色根本遮掩不住,還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寧家的這位嫡次女正是大學士的繼室夫人所出,想來是這位夫人瞧著先頭任她磋磨的嫡女,今日一躍而起心裡就覺得不舒坦,遂把自己嬌養在身邊的姑娘送進宮中分寵。沒想到當日就被寧貴妃要過去了,現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讓皇上分心後宮,是臣妾的過錯,還請皇上降罪。」阿九連忙起身行禮。
皇上一把將她扶起來,看著眼前身著大紅色繡著金鳳對襟襖衫的女子,一身的珠翠都壓不住她臉上的嬌艷,一時心底多了幾分感慨。
歲月似乎是不公平的,阿九是第一個跟著他的女人,五年的時間不曾在她的臉上留下褶皺,相反更加嫵媚風情,即使做了皇后兩人也不會顯得過於生疏。
「朕不是這個意思,你一向是通透之人。剛才那事兒若不是朕親自處理,估計寧中遠又得去御書房嚎叫。只是斐遇曾經幫過朕,又有秀貴妃在宮中,朕決計不會讓他兄妹二人吃虧。所以日後若是有那胡攪蠻纏的要斐遇診斷的,你多幫襯一二。」皇上的話點到為止,卻已經透露了太多的信息。
他在正面告訴阿九,斐遇和他幾乎是有過命的交情,不止斐遇就連秀貴妃都是因為這一層關係,位份才會這麼高。那麼這過硬的交情,無非就是在太醫上動手腳。
先帝總共兩次大病,頭一回有驚無險,卻將五皇子一黨弄得蠢蠢欲動,最終失去了先機。第二次直接要了先帝的命,而先帝慣常帶在身邊的就是斐遇,想來這其中的細枝末節不言而喻。
阿九心底翻起了驚濤駭浪,面上卻是一點不顯。皇位之爭無手足,趙子卿的確是個殺伐果敢的野心男人。
「秀貴妃一向和臣妾交好,臣妾自會多勸幾句。斐太醫那邊皇上安撫著,想來也是能諒解寧貴妃的為難之處。」阿九輕聲細語地勸慰著。
皇上略坐了片刻,便趕去前殿傳召斐遇說話了。
阿九細細琢磨了一番皇上的話,雖然在秀貴妃養胎期間,她也一直多加照顧。但是現在一想,更加覺得不能出了差錯,就把紅鯉調到了秀貴妃的芳儀宮去看顧她。
第二日去坤寧宮請安的時候,就跟來了一個皇上新封的靜貴人,對於這位選秀結束,忽然從天而降的貴人,後宮裡眾位妃嬪都不免驚疑。除了皇上從趙王府帶來的妃嬪,這位靜貴人的位份最高,當得知她是寧貴妃的妹妹時,各人的心思都轉了幾個彎兒。
再加上寧貴妃根本未來請安,不少美人、常在就都有意無意和這位貴人多說幾句話。
太后見了這位靜貴人,也誇了幾句,竟是當著眾人的面兒送了個鑲著大東珠的金鐲子。
等到去鳳藻宮請安的時候,阿九坐在主位,差點被靜貴妃手腕上那顆東珠的光給刺瞎了眼。她也隨了太后的禮,跟著送了支簪子,其他比貴人位份高的也紛紛效仿。
等到一大群人嘩啦全離開的時候,阿九才微微鬆了口氣。現如今的後宮可謂是百花齊放,皇上一個月只有三五日宿在鳳藻宮,太后雖然還是嫌多,卻也不再為難皇后了。
「姐姐,你就是好性子的人兒,太后那麼多手段就是眼紅你。要是我早就把鳳印交出去,讓太后那把老骨頭拖著管,看她能不能把這一幫妖精整治好?」秀貴妃捧著個枇杷吃得正歡,嘴裡還不忘奚落兩句太后。
阿九瞧著她塞得鼓鼓的嘴巴,心裡一陣好笑。
「貴妃,您可仔細著些,那鳳印……」身旁跟著留下來伺候的紅鯉,有些無語地瞧著秀貴妃,話卻不好說完整了,又怕秀貴妃跟著不耐煩。
鳳印本來就是皇后的持有物,只是秀貴妃一向和皇后交好,什麼話都敢說。
秀貴妃撇了撇紅唇,立馬開始討饒:「姐姐,你不知道你指給我這個紅鯉,真是大本事兒。我身邊那些宮女不敢勸的,她愣是逼著我喝下一大碗補湯,嘖嘖,這麼個厲害的,倒是讓我省事兒了不少。」
阿九瞧著她話裡話外對紅鯉還是諸多滿意的,想著紅鯉應該對了她的性子,也就放心了不少。
「你也知道我的難處,就怕你這個丫頭糟了誰的黑手,就把紅鯉指給你了。別人送來的東西都要仔細些,莫不當回事兒。」阿九仍然不忘叮囑幾句。
秀貴妃又抓起一邊的糕點吃起來,連連點頭:「雅姐姐也這麼跟我說呢,最近多虧了和她說話,我才不至於悶死,我心裡都有數。」
阿九聽到這裡,眉頭不禁皺起,瞧著秀貴妃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終究還是放不下,拉著她的手腕,輕聲勸道:「雅嬪是什麼樣的人,我到現在都不敢多親近。你就再憋著幾個月,等生下了孩子再……」
秀貴妃卻打斷她的話,微微擺了擺手,有些不屑道:「姐姐這是什麼話,又不是在外人面前。雅姐姐當初可是為了守著芙蓉院,把王箬芝那個女人都得罪了,現在姐姐這番話說出來倒沒得意思!」
阿九被她弄得一噎,想起來這位秀貴妃一向就是正大光明的手辣。喜歡明刀明槍地跟人打,除了在王箬芝身上耍了些手段,其餘的也不曾怕過誰。
阿九沒法子又哄了她幾句,才送著她出去。心裡覺得不妥,卻又不知該如何勸。
皇上這幾日一直寵著靜貴人,弄得後宮上下都細細瞧著這位貴人哪裡不同。有時候把靜貴人召去前殿服侍,皇上都會派人用龍輦送回去,更是惹得人眼紅。
阿九冷眼瞧著,或許是靜貴人吹得枕邊風,總之皇上對寧貴妃是死了心。這位靜貴妃得了空子,就去寧貴妃那裡耀武揚威一番。
「皇后娘娘,靜貴人在外面要求見您。」花聆走了進來通傳,隨後又肅了臉色,壓低聲音道:「她都哭紅了眼,用帕子捂著臉,貌似是傷了。」
「傳。」阿九揮了揮手。
一個身穿著粉紅色斜襟襖衫的女子,已經抹著眼淚走了進來。
「臣妾參見皇后娘娘,娘娘要給臣妾做主啊!」來人正是靜貴人,她一下子撲倒在阿九的腳邊,哭得梨花帶落雨,髮髻上的蝴蝶簪隨著振翅晃動著,看著好不動人。
一旁的花聆連忙走過去用力扶起靜貴人,阿九微微挑了挑眉。
「妹妹快別哭了,毀了妝容讓人瞧見了該笑話了。」阿九輕聲勸解著,這位風頭正勁的靜貴人,不知是哪位敢得罪她。
靜貴人雖被花聆攙扶著坐下,但卻還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娘娘若是不替我做主,我也活不成了,瞧瞧寧貴妃作踐的我,好歹她是我親姐姐,如何那麼狠心!」靜貴人邊哭邊把臉上的帕子拿了下來,左臉頰上赫然出現了兩道抓痕,可見還下了狠手。
阿九微微一愣,心裡早就有數了。估計是這位靜貴人太得瑟,寧貴妃也是一副清高的性子,哪能容下這位妹妹,所以就撕扯起來了。女人打架無非那幾招,只可惜了這張嬌媚的臉。
「怎麼就成了這樣?她先動的手?」阿九裝作很驚慌的樣子,疾聲問道。
「就是她,我怕她悶得慌,所以才去陪著說話。不想她竟是動起手來,她那宮裡的宮女又都是厲害的,臣妾只有被欺負的份兒了,娘娘您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靜貴人說著說著,又開始大聲嚎哭起來。
阿九本想再添幾把火,奈何靜貴人哭聲震天,她實在是招架不住。
「妹妹莫哭,本宮一定替你做主。」阿九親自上前替她擦眼淚,小心翼翼地避開臉上的傷痕。
靜貴人一聽皇后要做主,立馬乖乖坐好。
「其實妹妹若是找我做主,還不如找別人,有人比本宮更合適!」阿九輕聲說道,眼瞅著靜貴人張口要反駁,她又接著說道:「妹妹你好好想想,寧貴妃再怎麼樣也是從趙王府跟出來的人,皇上對她的情分自是不一般,若是本宮也不好下狠手,免得遭了皇上的厭棄。」
靜貴人一聽,抽噎聲都跟著沒了,抬起頭靜靜地看著皇后。
「後宮雖然一直都是本宮執掌,但是寧貴妃的位份太高,真要有錯也要讓皇上罰了,才會讓人服氣。妹妹如今正是盛寵的時候,皇上要是瞧見你臉上的傷痕,肯定得心疼了。況且這事兒本來就是寧貴妃不對,皇上也不會包庇了過去。」阿九繼續循循善誘著,聲音保持著輕柔。
果然瞧見靜貴人的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拉著阿九的衣袖,臉上露出幾分猶疑。
「這能行嗎?皇上不會推給姐姐你?」她還是有些腦子的,若是皇上不肯發落寧貴妃,到時候定是要將這事兒推回給皇后。
阿九勾起唇角笑了笑,皇上正好心底憋了一股子氣,若是送上這個把柄上去,估計寧貴妃也算是熬到頭了。
「皇上若是還猶豫的話,妹妹直接帶著皇上去寧貴妃那裡,寧貴妃現在的樣子,皇上可是起不了憐憫之心的。再者妹妹可以把這個消息告訴你母親,到時候……」阿九的話點到為止,她相信憑著靜貴人也能猜到下面。
果然靜貴人一改方纔的傾頹神色,整個人變得神采熠熠,抓著鳳袍的手更加緊了。
「娘娘可真是比我的親姐姐還親,臣妾這就回去準備。」她討好似的說了一句,就急忙地行禮離開了。
阿九看著她急匆匆的背影,臉上的笑意越發明媚。若不是寧貴妃打了二皇子的主意,她也不會下這麼狠的手。
當日就傳出靜貴人去向皇上討了恩典,宣寧夫人進宮。娘倆見面之後,寧夫人幾乎是殺回府,估計寧大學士的那晚是遭了磋磨。
晚上皇上去看靜貴人的時候,著實被嚇了一大跳,兩人果然去了寧貴妃那裡對峙。
「皇兒,你別跑。那些想要害你的賤蹄子,母妃一個都不會讓她們好過!」還未進內殿,就聽見裡面傳來寧貴妃陰狠的聲音。
皇上的眉頭輕輕蹙起,跟在他身後的靜貴人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淡笑。
「皇兒,我的皇兒。」只見寧貴妃散著髮髻,捂著突出來的大肚子,一聲聲喊著。
皇上站在門外,忽然感到心底一寒。
「寧兒。」他輕聲喊了一句,似乎想要喚回她的神智。
靜貴人嚇得一哆嗦,心裡想著明明皇上已經厭棄了寧貴妃,怎麼這會子又溫柔起來,莫不是想起以前相伴一場?
「皇上,你來了,你來摸摸,皇兒在臣妾肚子裡動彈呢!他還好好的,他一直都在我肚子裡。」寧貴妃站起身,抬頭看著皇上,臉上露出明艷的笑容。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皇上的身邊,抓著男人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肚子上放,還在輕聲的咕噥著。
皇上臉上的神色變幻,想起皇后那日所說的。寧貴妃怕是癡纏了,沒想到今日驗證了。
「娘娘,娘娘。皇上恕罪,娘娘憂思過重,導致神智有些不清醒。」那日被阿九命人當面掌嘴的瑾兒跑了過來,連忙跪下求饒,臉上的傷痕已經不那麼明顯了。
皇上瞧著寧貴妃拚命要拉著他的手,總覺得她那鼓起來的肚子有些駭人,便猛地一甩。寧貴妃貌似沒想到會被甩開,眼眸中露出凶光,緊緊抓著肚子,就覺得那鼓起來的肚子似乎是軟的,竟是陷下去一塊。
「皇兒你快出生,你父皇已經是指望不上了,母妃只能靠你。去把皇后和那些妖精全部都殺了,替母妃解恨。皇兒,你快出來,然後當上皇帝,要比你父皇會疼女人……」寧貴妃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站在旁邊的人早就變了臉色。
瑾兒張開紅唇還要再說些什麼,卻被皇上賞了一個窩心腳。
「寧氏,你好大的膽子!」皇上直接揚起手,一把扯住她突起的肚子猛地一撕,寧貴妃的外衫就被撕壞了,露出塞在裡面的枕頭。
「皇兒。」寧貴妃有些驚慌失措地喊道。
那個枕頭卻被皇上一把抓了過來,直接扔在了地上,死命地踩踏。
「還想著要繼承朕的江山,你做夢!活該你懷不了孩子,你這麼狠毒的心腸,是個孩子也被嚇跑了!」皇上赤紅了雙目,凶狠地等著寧貴妃。
身後的靜貴人幾乎快要歡呼雀躍了,天助她也。這個平日裡孤高聰穎的姐姐,竟是癡傻了,還口無遮攔地說這些話,不死也得脫層皮。
「皇兒,你讓開!」寧貴妃神志不清,卻是蹲在皇上的腳邊,似乎要扒開他的腳拿回枕頭。
皇上不耐煩瞧她,直接也賞了一個窩心腳過去。寧貴妃被他踹得幾乎暈眩,已經被折騰了大半個月的嬌軀,自然是承受不了,直接歪在一旁吐出口血來。
「寧貴妃瘋魔了,並且對朕無禮,剝奪位份,打入冷宮,永世不得再進後宮!」皇上的聲音猶如十二月的風雪,夾雜著刀子傳來。
一旁扶著寧貴妃的瑾兒,眼眸裡流露出一絲絕望。寧貴妃卻不管,眼淚不停地往下掉,皇上已經走遠了,那個被踩髒的枕頭孤零零地躺在那裡,她重新抱回懷裡。
靜貴人小跑著跟在皇上的身後,回頭看了一眼整個宮殿,偌大的行宮和夜色融為一體,顯得無比淒涼。寒風吹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嘴角卻是勾起一片笑意。
貴妃之位又如何,失寵了依然被皇上棄之如敝屣。

103 迷幻所致
寧貴妃失寵被打入冷宮的消息一下子傳了開來,後宮裡早已鬧得人心惶惶,這是皇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懲罰後宮的女人。而且毫不手軟,打進冷宮幾乎等於要了她的半條命。
但是前朝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平時鬼哭狼嚎愛替長女撐腰的寧大學士,此刻卻是低著頭站在大殿上,膝蓋還有些顫抖。昨晚回去夫人那股子撒潑勁兒,他可真招架不住。
鳳藻宮裡也早就得到了消息,阿九正端著茶盞吹著水面上飄著的茶葉,嘴角露出一絲惋惜的笑容。錯過了一場好戲,她還得親自走一趟。
皇上就真的徹底忘了寧貴妃,各處伺候的宮人也不再提起這位貴妃。
「娘娘,您何必跑這一趟?」花聆攙扶著阿九的手,壓低了聲音說道。
此時已是八月初,晚上的天氣漸漸轉涼。阿九此行特別低調,只乘了一頂小轎。
「都曾在一處住過,沒道理送了王妃卻不來瞧瞧寧姐姐。」阿九身上裹著大紅色的披風,依然喊著以前的稱呼,語調十分平靜。
她抬頭看了看,這是第二次來冷宮了。依然是那樣蕭條和破敗,連個像樣的伺候的人都看不見。皇上登基之後,算上王箬芝,寧貴妃應該是第二個住進來的人,沒有人氣兒越發顯得不堪入目。
瑾兒已經迎了出來,平日裡貴妃貼身大宮女的派頭早已不見了,身上一根珠釵都沒有,衣服也是髒兮兮的。瞧見皇后來了,她低著頭畏畏縮縮地行禮。
「本宮有話要和寧、寧氏說,你就在外面候著吧!」阿九的話語頓了頓,也不再理會瑾兒越發蒼白的面色,帶著身邊的兩個丫頭直接走了進去。
外屋收拾地還算齊整,只不過還沒進裡屋,就已經傳來寧貴妃歇斯底里的喊叫聲。
「皇兒別哭,皇兒別怕,有母妃在誰也傷不了你。」寧貴妃的聲音帶著幾分癲狂。
阿九皺著眉頭走了進去,裡面亂作一團。只見一個衣衫破敗的女人懷裡抱著枕頭輕輕地搖晃著,阿九仔細辨認了一番,才能依稀瞧出寧貴妃的模樣。
髮髻散亂,面色蒼白,眼窩深陷下去。嘴唇乾得都冒出了血絲,阿九使了個眼色給玉葉,玉葉上前去倒了杯茶水走到寧貴妃的身邊。
「來,喝口水吧!」玉葉不知此刻該如何稱呼她,索性就直接省略了。
沒想到卻被寧貴妃一把將茶盞給甩掉了,她冷冷地看向玉葉,目光裡透著憤恨,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你個賤蹄子小些聲,若是吵醒了皇兒,本妃第一個不饒你!」
玉葉也沒有說話,低著頭退到了一邊。
阿九細細打量了一番寧貴妃,似乎在猜測她真瘋假瘋,最終還是上前幾步,靠近了寧貴妃。
「娘娘。」身後的兩個丫頭連忙緊緊跟著,生怕寧貴妃發起瘋來傷了阿九。
「讓我瞧瞧你的孩子!」阿九淡淡地開口,眼眸朝著寧貴妃懷裡的枕頭看去。
那枕頭上還有用金線繡著的鴛鴦戲水,只是上面明顯帶著腳印和油污。寧貴妃抬起頭,瞧著眼前的女子似乎沒有什麼惡意,就把枕頭朝她的面前放了放。
「你孩子多大了?」阿九看了一眼,微微後退了一步,鼻尖湧來一股難聞的味道。
寧貴妃似乎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歪著頭想了想,最終傻傻地裂開嘴巴,說了一句:「四月有的,我昨日問過瑾兒了,現在都八月份了,孩子已經四個月了。」
阿九輕輕勾起嘴角,臉上嘲諷的笑容更甚,後退了幾步進入安全範圍,才淡淡地開口:「你四月份查出有孕,懷胎十月明年二月份你才會有孩子,這個孩子是哪裡來的?」
女子的聲音嬌柔而平穩,似乎是為了哄勸她。話音剛落,整個屋子裡就陷入了一片寂靜,只偶爾傳來呼吸聲。
「我不知道,這就是我的孩子,你是誰?」寧貴妃似乎被她的問話驚著了,更加用力地抱緊懷裡的枕頭,瞪大了眼睛看向阿九,臉上露出警惕十足的神色。
阿九攏了攏衣袖,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你根本就沒有孩子,你忘了嗎?斐太醫親自診脈,皇上都把你打進冷宮了,永遠都不會再來見你,也永遠都不會再有孩子。」阿九的聲音徒然變冷,音調也漸漸加高。
寧貴妃猶如遭了雷擊一般頓住了,迷茫的眸子裡恢復了一絲清明。
「本宮是皇后,二皇子和大公主的母后。寧姐姐,你怎麼都忘了?」阿九沒等她開口,繼續說道,眼神裡多了一絲倨傲。
「是你!」寧貴妃看了一眼懷裡的枕頭,似乎被火燒了一般,連忙扔掉了,轉而抬起頭,目光凶狠地看著她。
「也是,難怪姐姐不記得了,那迷幻散本宮可是下了足量。」阿九攏了攏髮髻,垂在耳邊的流蘇在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寧貴妃看著對面女子嘴角那抹陰冷的笑容,忽然感到遍體生寒。她抬起食指,顫抖地指著阿九問道:「什麼時候?」
阿九衝著她眨了眨眼眸,嘴角的笑意越發明媚,朝前走了兩步,壓低聲音道:「姐姐不記得了嗎?秋嬪送去的玉觀音裡面可是放足了料,你發病這麼快,估計是當場摔碎了吧?那迷幻的藥物被你一次性吸收乾淨,倒省了不少事兒!」
玉葉和花聆早就知道那玉觀音的秘密,生怕此刻寧貴妃做出什麼事情來,連忙護住阿九,隔開她們。
「怎麼可能?明明是三座玉觀音,你為什麼能容得下她們兩個,偏偏要置我於死地?」寧貴妃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嘴唇早已失了血色,整個眼眶都紅了。
她這幾個月渾渾噩噩,忽而喜忽而悲。清醒的時候少,大多數都感覺自己在做夢,但是心中卻只有一個執念,那就是孩子。現在想想她早就步入了別人的算計中,讓人迷幻的藥物,的確蒙蔽了她的思想,癡纏瘋傻,就這樣一步步走進了冷宮。
「本宮沒有置你於死地,是皇上不讓你活。寧氏,你的心太大,大到讓皇上都害怕了。本宮只是讓你把心裡話說給皇上聽,未來一統江山的男人,絕對不會是你的兒子!」阿九臉上的笑容全部消散了,她看著眼前幾近癲狂的女人,冷冷地開口。
從王府到後宮,從側妃到皇后,時家距離那巔峰只有一步之遙,即使雙手沾滿了鮮血,她也要硬著心腸殺出一條血路。
「時阿九,你個毒婦!你害死了王箬芝還不滿意,還要來害我,現在你算是如願以償了。下一個會是誰?秀貴妃是個蠢的,處處以你馬首是瞻,我也不怕寂寞,總之都會等到新人。雅嬪那麼聰明,日後定會生事兒,皇后娘娘一手遮天,不如一屍兩命,黃泉路上也不會孤單!」寧貴妃忽然仰天大笑,口無遮攔地開始胡說八道。
一旁的花聆嚇了一跳,生怕這些話讓外頭的人聽到。阿九順手端起桌上的茶盞,揚手一潑,冰涼的茶水直接從寧貴妃的頭上淋了下來。
「安守本分的人,本宮是不會出手的。如果真有你所說的那麼一天,本宮也絕不會手軟!可惜了,你才二十歲出頭,注定要在這裡安度餘生。本宮已經擬好了懿旨,靜貴人要升為昭儀了。若她是個乖巧的,坐到貴妃之位也不是不可能的,皇上還會要你們寧家盡忠。」阿九輕飄飄地扔下這幾句話,就重新披上了披風,轉身準備離開。
寧貴妃卻是猛地往前一撲,撕心裂肺地喊叫著:「還我的皇兒,還我的皇兒!」
玉葉的衣擺被她扯住了,眉頭微微蹙起,回過頭看著這個彷彿跌到塵埃裡的女人,在心底歎了一口氣。緩緩地蹲下身,將她的手甩開。
「成王敗寇,抱著你的枕頭皇兒留著命吧!」玉葉的聲音壓得很低,其中卻帶著幾分歎息,然後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
寧貴妃心中的氣血上湧,曾幾何時,她堂堂大學士千金竟要一個奴婢來提醒她!一個氣悶就感到眼前黑濛濛的,眼神竟又變得迷茫,自從地上爬起抱過枕頭,嘴裡哼著歌。
皇后娘娘帶著一群人離開之後,瑾兒才鬆了一口氣。對方才寧貴妃的叫喊聲還心有餘悸,連忙跑進去看。
「皇兒不怕,快快歇息。」寧貴妃嘴裡唸唸有詞,像是在輕哼著哄孩子睡覺一般。
瑾兒瞧見她的樣子,不由得紅了眼眶。寧貴妃的上身都是水,頭髮也是濕漉漉的。眼神比先前更加癡纏了,似乎變得越發呆傻了。
「哇。」寧貴妃發出一道嘔吐聲,瑾兒連忙去瞧,只見她的嘴角竟是冒出了血跡,卻還在堅持不懈地哄著懷裡的枕頭,似乎根本沒有察覺一般。
「娘娘。」瑾兒抱著她哀戚地喊了一聲,眼淚落進了她的脖頸裡,她卻已經察覺不到了。
寧貴妃活了二十多年,之前在家裡被繼母打壓,及笄之後的五年獻給了趙王府。最後一年進入宮廷裡,還未享盡榮華富貴,便已經魔障了被打入冷宮。毀了閨閣清譽只為跟著一個男人,打破書香門第的清高為人妾侍,最終也只落得淒涼蕭索的結局。
阿九被人攙扶著走了一小段路,今晚上皇上還是宿在了靜貴人那裡。她緊了緊披風,輕輕地吐出一口濁氣,明日靜貴人加封得多給賞賜,安慰寧大學士那顆受傷的心了。
第二日靜貴人加封為昭儀,帝后二人都大肆封賞。雖然寧貴妃徹底失勢了,但是寧家在後宮裡勢頭依然紅火。
寧貴妃被打入冷宮之後,後宮裡安靜了大半個月。眾位妃嬪都異常的小心翼翼,就連春風得意的靜昭儀也不敢放肆,似乎是因為見識到了那日皇上怒氣沖沖的表情,平常的伺候也越發謹慎。阿九著實過上了一段舒心的日子。
這日阿九正在親自動手修剪花枝,卻見玉葉急匆匆地跑進來,臉色蒼白的嚇人。
「主子,秀貴妃見紅了。」玉葉的話音剛落,阿九手中的剪子就摔到了地上,臉上的神色跟著一變。
「快去瞧瞧!」她的手腳有些發涼,想起皇上那日的話,斐家兄妹在後宮,連皇上都要護著,秀貴妃的孩子卻還是沒了,她的心裡有些發怵。


104 用命去生
剛進入宮殿,就瞧見幾個宮人一陣忙亂,裡面傳來秀貴妃哀戚的□聲。
「微臣參見皇后娘娘。」斐遇穿著一身官袍抱拳行禮,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阿九的眉頭一挑,語氣有些急切道:「秀貴妃如何?」
「微臣方纔已經瞧過了,胎兒不保,此刻讓宮人在裡面收拾。」斐遇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惋惜和無奈。
阿九頓了一下,對著花聆使了個眼色,周圍的宮人就都被攆了出去,只留下幾個貼身伺候的。
「秀妹妹這胎已經坐穩了,又有斐太醫跟著調理,懷相甚好,為何卻出了這種事兒?斐太醫先給本宮透個底,待會子皇上問起來也好有話回。」阿九輕輕壓低了聲音,對面的男人低著頭,始終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這次秀貴妃小產,她這個掌管後宮的人,如何都逃不脫罪責。
斐太醫皺著眉頭,微微思考了一下,斟酌著口氣道:「娘娘勿用擔心,貴妃和這個孩子無緣,皇上不會怪罪於您的。」
阿九臉上的表情一肅,知道這個斐太醫是托詞,還想再問的時候,遠遠地瞧見紅鯉走了過來。
「娘娘,貴妃請您過去,她想和您說說話。」紅鯉對著她行了一禮,眼眶已經紅了,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樣。
阿九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斐太醫,最終歎了一口氣,扶著花聆的手走進了內殿。
越往裡走,秀貴妃隱忍的呻吟聲越發明顯,阿九的心裡也跟著不好受。斐家姐妹倆懷了身子都是她看顧的,卻都沒有看得住。
「姐姐,你來了。」秀貴妃瞧見她,對著身旁伺候的宮女揮了揮手,室內的宮人就都退了下去,就連花聆也跟著出去了。
內殿已經收拾地差不多了,只是依然混合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躺在床上的秀貴妃早已沒了以前的嬌艷,只剩下萎靡不振。眼窩下是深深的青色,嘴唇也失了血色,乾裂異常。
阿九瞧著又是一陣心疼,連忙倒了杯水親自餵著她喝了兩口,攥住她發涼的柔荑,微微紅了眼眶。
「是我沒看顧好你,讓你受苦了……」阿九說了半句就說不下去了,秀貴妃一聽她的話,眼淚就刷的一下子流了出來,衝著阿九搖了搖頭。
「不是姐姐的錯,怪我沒聽你的話。」她咬緊了貝齒,恨恨地說出了這麼一句。
阿九心裡一驚,對上秀貴妃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眸。
「是她!」沒有疑問,阿九幾乎脫口而出。
秀貴妃點了點頭,輕輕瞇起眼眸道:「我待她一片真心,若不是哥哥查出吃了性寒的東西,紅鯉又乖覺,我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幾日的糕點酸甜,我就多吃了幾塊,裡面竟然含了山楂。」
她攥緊了身上蓋著的錦被,越說到最後越是咬牙切齒。
阿九心裡跟著一跳,有身子的人根本就不敢碰山楂,可是秀貴妃愛吃的糕點裡面卻有這東西,證明是身邊人動的手。
「你的宮裡有內奸?」阿九拍了拍她的手,讓她慢慢放鬆下來,免得氣憤過頭再惹來血流不止。
「呵,姐姐真是料事如神,我宮裡的確出了吃裡扒外的東西!知人知面不知心,當初瞧著雅嬪為了你和王箬芝唇槍舌劍的時候,我打心底裡佩服她,想和她交好。現在想來她應該是怕當初王妃一家獨大,沒了我們這些人的活頭,才會如此顧念著姐姐,包藏禍心的奸佞小人!」秀貴妃氣得狠了,又感到小腹一陣抽痛,渾身開始發涼,連忙住了口,「絲絲」的吸氣。
阿九瞧著她又是跟著一歎,拿起旁邊的熱茶灌下去一杯,她才緩過氣來。
「雅嬪現在無依無靠,你只要告訴皇上,皇上定會為你做主的!只是恐怕得等到雅嬪把孩子生下來,那會子……」阿九眉頭緊鎖,皇上知道之後震怒又如何,他不會放棄雅嬪肚子的孩子。
雅嬪又是個聰慧的,等到她足月生出了孩子,恐怕皇上早被她哄過去了。
秀貴妃顯然也想到這一點,冷哼了一聲。
「姐姐別說笑了,陛下現在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哥哥雖然曾經幫過他大忙,但若是以此邀功,十個斐家也不夠皇上抄家的。雅嬪讓我沒了孩兒,無非是想著你也受到責怪。姐姐到時候見機行事,一切由我和皇上開口。」秀貴妃勉強靠著阿九的支撐坐起,心裡猶如一把火在燒,敢怒卻不能言。
阿九瞅著她努力支撐的模樣,輕輕摸了摸她的青絲,低聲道:「苦了你了。」
秀貴妃抬起頭對上她眼眸,微微搖了搖頭,嘴角泛起一絲甜膩的微笑:「我不苦,日後雅嬪才要苦。我不會輕易放過她,她讓我流的血,我要她雙倍償還。她不讓我生,我偏要她生,好好地生,用整條命去生!」
女人哀戚而決絕的聲音在殿內迴響,秀貴妃那張蒼白的臉上,神色莫測。三分恨意,七分陰冷與決絕。這種破釜沉舟你死我亡的神情,倒讓阿九想起那會子秀貴妃裝神弄鬼嚇唬王妃的時候,激烈而不留餘地。
「到時候我能幫的,儘管開口。」阿九扶著她躺下,替她捻好被角,輕聲說了一句。
「姐姐不需要插手,這仇我得親自報。你總說我是個沒心肝兒的,日後也得讓你瞧瞧我的本事兒,假笑誰不會,只是我不稀罕裝罷了!」秀貴妃抬手梳理腦後披散的青絲,輕輕咬了咬嘴唇。
阿九一陣莞爾,知道秀貴妃把自己的傷痛隱藏在內心深處。即使她現在恨不得把雅嬪凌遲,卻還是生生地忍了下去,要一步步折磨雅嬪方能解恨。
「姐姐快歇歇,待會子我還得卯足了精神在皇上面前哭呢!你只管瞧好了,若是皇上責罵你,您就替我擔待著些,等我報了仇親自給你賠罪!」秀貴妃還待多說幾句,想來是累極了,已經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等到皇上得到消息趕來的時候,斐太醫已經離去了,只有阿九陪在秀貴妃的身邊。
皇上陰沉著一張臉坐在床邊,瞧著往常機靈可愛的秀貴妃,此時哭得梨花帶落雨,心裡就一陣堵得慌。那雙威嚴的眼眸朝阿九那裡瞥,似乎在質問她。
「既然皇上來了,妹妹若有什麼冤屈就跟他說吧,臣妾先退下了。」阿九只作不知,行了一禮就退了下去。
剛走到門口,餘光就瞧見皇上已經心疼地把秀貴妃擁入懷裡了。她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當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剛出了宮門,遠遠地就瞧見皇上貼身伺候的曹公公等在那裡,巴巴地向著阿九走過來。
「娘娘,突厥那裡送來了不少舞女,皇上讓您受累安排一下。」曹公公低著頭,斟酌著開口。
後宮之內,上下的宮人都稱讚這位皇后娘娘待人溫和,賞罰分明。最重要的是還得皇上的寵,可是讓人安排舞女這事兒,他心裡有些沒底。
「讓教坊司那邊登記入冊,皇上想看歌舞的時候,隨時可以派人過去請。」阿九略微勾了勾嘴角,瞧,偷得來了,還是光明正大的偷,讓她這位正宮皇后給安排著偷。
曹公公應承了下來,瞧著皇后娘娘走遠的背影,微微咂了咂嘴。安排個舞女還這麼高興,難怪皇上寵幸誰都不用顧忌。
秀貴妃小產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後宮,只不過事情沒有鬧大,說是有幾個宮人伺候不周,讓秀貴妃不小心摔了一跤。相應的皇上也處死了不少宮人,秀貴妃那一宮的人被斬殺了大半,除了幾個從王府裡帶去的貼心人僥倖逃脫。
一時之間,後宮的人都把目光放在了雅嬪身上,當初傳出來三個有孕的妃嬪,現在一個查出是假的並被打入了冷宮,一個已經小產了。只還剩下這位親切客氣的雅嬪了。
阿九也跟著忙起來,中秋節到了。皇上又是大宴群臣,阿九恨不得自己多長兩個腦袋五雙手去操持。
忙過了八月份,等到秀貴妃養好了身子出來時,她對雅嬪一如既往的好。每日都要去雅意宮轉轉,吃的用的一應俱全。阿九也不去搭理,不過想來雅嬪那麼謹慎也不敢放心地用她送去的東西。
只是後來雅嬪遇到了幾次不小的刁難,都是秀貴妃明裡暗裡幫襯著。雅嬪的肚子越大,後宮裡出手的人越多,秀貴妃看得也越嚴。後宮裡一個個都瞧出了門道,合著秀貴妃是要死命護著雅嬪呢!
有幾個仗著被皇上寵了幾日,還說了幾句擠兌的話語,秀貴妃也不客氣,當場甩下了臉子,讓人掌了她們的嘴。那些人去皇上那裡告狀還被罵了回來,後宮裡也就消停了不少,沒幾個人敢打雅嬪的主意了。
雅嬪也就放下了心房,接受了秀貴妃的好意。三五不時的大補小補,人參血燕就沒斷過,羹湯藥煲更是論桌上。就連雅嬪身邊的穩婆都是秀貴妃親自挑選的,拚命勸著她吃,可勁兒的吃。用秀貴妃那句話,就是用生命去吃,往死裡補。
直把雅嬪補得整個人滿面紅光,身材胖了不少,很少能在後宮裡瞧見懷相這麼好的女人,太后見了都要誇上幾句喜氣。
倒是佟嬤嬤瞧出了苗頭來,阿九去永樂宮看孩子的時候,支走了身邊的宮人,佟嬤嬤低聲冒出了一句話:「雅嬪得是犯了多大的罪,才讓秀貴妃如此行事啊!」
阿九輕笑了一聲,逗著兩個孩子說話,便輕聲回了一句:「可不就是天大的死罪嗎!」
兩位嬤嬤對視了一眼,都在彼此的臉上看到一絲瞭然,也不再問下去,蹲下身陪著阿九一塊兒逗著孩子。
阿九熬著忙完了年,繁瑣的事兒一大堆,皇上也讓她不用管雅嬪,全權交給秀貴妃就好。
「朕想著嬌兒沒了孩子,朕心中有愧。如果那孩子生下來得了她的眼緣,不如就抱去芳儀宮讓她養著。」皇上有一日還十分興起地提起這個建議。
阿九先愣了一下,反應了半天才想起,秀貴妃的閨名兒叫斐嬌。她抬起頭瞧著他一臉淡笑的表情,心想心思再多再大的男人,對於大妾和小妾之間的情況也非常天真。
「皇上還是先問過秀妹妹比較好,到時候若是雅嬪不肯,她倆平時好的跟一人兒似的,為了一個孩子惱了倒不值當。況且秀妹妹還年輕,以後總會有自己的孩子。」阿九輕言勸住了,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等到阿九在秀貴妃面前提起的時候,只見她窩在貴妃椅上,輕哧了一聲。
「我們的陛下總是那麼逗趣,那孩子到我手裡不死也得脫層皮,我可不管什麼孩子是無辜的這種鬼話。我即使做得隱秘,也會有人瞧出門道來,到時候在那孩子面前嚼蛆,等他長大了我可不得受罪嗎?」秀貴妃抿了一口熱茶,有些嘲諷地說出來。
總算盼到了二月份,秀貴妃幾乎整日陪著雅嬪,弄得整個雅意宮也跟著驚慌起來,草木皆兵一般。那幾個找來的嬤嬤天天勸著雅嬪躺在床上休養生息,免得到了生孩子的時候沒力氣。
自然這些事兒都是關起門來,現在根本沒有外人踏足雅意宮了。誰這個時候沒眼色過去,十個月都沒弄掉一個孩子,人家生產了過去可不就找抽嗎。
對於已經有了三個孩子的皇上來說,這個孩子他並不十分放在心上。該吃吃,該喝喝,該睡舞女接著睡,可勁兒的睡,輪換著睡。
恰好到了二月十五這晚,皇上按照慣例宿在了鳳藻宮,兩人隔了段日子沒見,正纏綿得火熱。花聆紅著臉走了進來,聲音顫抖地說道:「皇上、娘娘,雅嬪難產了。」
皇上正在興頭上,被花聆一堵一下子就沒了興致。頓了頓才披衣而起,眉頭蹙緊。阿九正身子發軟,此刻一聽心裡跟打了雞血一般,臉上卻露出擔憂的神色。
「皇上,要不您先歇會兒,上朝的時辰快到了,臣妾過去瞧瞧。」阿九看著他,斟酌著語氣問道。
皇上一擺手,咬著牙站了起來讓阿九服侍穿衣裳。
「走吧,這畢竟是在宮裡出生的第一個孩子。」他的聲音裡還帶著些許的慾望,卻被狠狠地壓制著,站起身帝后相攜著去了雅意宮。

105 保住一個
到了雅意宮,到處都是忙亂的宮人,皇上也不耐煩看這麼多人在眼前打轉,就到了偏殿歇著去了。
阿九剛走進外殿,就瞧見幾個太醫圍在一起商討著什麼,內殿裡不時傳來雅嬪細碎的叫喊聲。幾個太醫看見皇后的身影,連忙俯身行禮。
「雅嬪怎麼樣了?」阿九的眼眸輕輕掃過那幾個太醫,斐遇也在其中,更有經驗豐富的老太醫在內。
只是她的話音剛落,那幾個太醫就露出躊躇的模樣,彼此對看了幾眼。最終還是一位經驗老道的徐太醫走了出來,捋著下巴的鬍子,斟酌著語氣說道:「微臣和幾位太醫都進去瞧過了,胎兒太大,恐怕生產艱難的很。」
阿九的眸光一閃,恰好對上了斐遇那雙清冷的眼眸,各自移開視線之後,都已經心知肚明。恐怕這徐太醫的話是保守了說得,應該情況更糟。
正想著就有一個嬤嬤從裡面衝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端著銅盆的小宮女。
「皇后娘娘,產房不乾淨,秀貴妃要待在裡面陪著雅嬪不肯出來。」那個嬤嬤對著阿九恭謹地行了一禮,臉上也露出焦急的神色。
阿九微微瞥眼看了一下宮女手中的銅盆,果然裡面是一盆子紅彤彤的血水,濃郁的血腥味竄來讓人幾欲作嘔。
「啊!」又是一道慘叫聲傳來,阿九微微皺了皺眉頭,看樣子雅嬪嘴裡並沒有咬東西,就這麼不管不顧地喊出來,恐怕力氣早沒了。
「無礙的,還沒正式開始生,本宮也進去瞧瞧。」阿九稍微擺了擺手,又轉過身對那幾個太醫說道:「皇上就在偏殿,還請眾位太醫費些心思。」
幾位太醫連忙點頭,卻又都陷入了苦惱之中。雅嬪那個突出的肚子,瞧著都覺得嚇人。有命懷還得有命生啊!
那嬤嬤見攔不住皇后,也就替她打起了簾子走了進去。雅嬪躺在床上,聲嘶力竭地乾嚎著,秀貴妃就坐在門旁的椅子上,偶爾冒出幾句輕聲的安慰。
她瞧見阿九進來,行禮的時候嘴角彎出了一個淡笑,轉而又消失了。足足等了將近一個時辰,雅嬪還在喊著,只是聲音已經小了許多。秀貴妃也終於忍不住那血腥味的煩擾,和阿九出去了。
幾個太醫開了方子,藥煎好了就立刻強行灌了下去。
「娘娘,雅嬪怕是不好了,孩子連頭都出不來!」方纔那個嬤嬤又走了出來,臉上帶著幾分誠惶誠恐的神色。
外殿一陣寂靜,阿九急忙讓人去請皇上。她轉過臉緊緊地盯著那個嬤嬤,神色間也多了幾分焦急:「究竟怎麼回事兒?那孩子能不能生出來?」
嬤嬤支吾了半晌,瞧了瞧皇后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秀貴妃,最終深吸了一口氣,緩聲道:「這說不好,過了這麼久,雅嬪娘娘沒什麼力氣,強行灌下去的參湯又都吐出來了,只怕力竭……」
那個嬤嬤的聲音越到後來壓得越低,但殿內的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雅嬪或者孩子,一定得保住一個,趕緊滾進去接生!否則朕要了你的命!」身穿龍袍的男人大跨步走了進來,臉色極其陰沉。
正在纏綿的興頭上被人打擾了,足足等了一個時辰竟然說兩個都保不住。他難免陰沉著面色,狠狠地訓斥了一番。
「皇上莫急,女人生孩子都要過一遭鬼門關。雅嬪肚子裡那個長得壯實,難免費些周折!」阿九連忙走上前去輕聲安慰了幾句。
只是隨著內殿端出來的血水越來越多,雅嬪的呻吟聲也漸漸低下去,皇上的面色跟著變得難看至極。
最後皇上都坐不住了,特准了一名老太醫進入內殿幫著診脈。又過了一陣子,伴隨著雅嬪一道淒厲的喊叫,終於是聽到了嬰兒微弱的啼哭聲。
阿九和秀貴妃對視了一眼,秀貴妃微微咬緊了下唇,臉上不甘的神色一閃而過。
嬤嬤抱著一個襁褓走了出來,臉上的神色帶著歡喜,跪倒在地高聲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喜得皇子。」
皇上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一抹笑意,阿九順手接過嬤嬤懷裡的襁褓,孩子的確夠壯實的,只是閉著眼睛,嘴唇有些發青。
「雅嬪怎麼樣了?」阿九低聲問了一句。
那個嬤嬤略顯躊躇,內殿衝出一個宮女,一下子跪倒在地:「雅嬪怕是不行了,皇上和娘娘進去看看吧!」剛說完就哀切地哭了起來,好不淒慘。
皇上的眉頭皺得緊緊的,抬起手想要去抱三皇子,聽到這句話後又縮了回去。
阿九看了一眼懷裡的孩子,將他還給嬤嬤,心裡歎了一口氣。
「早朝的時辰快到了,皇上還是莫耽誤了上朝。雅嬪妹妹這裡有臣妾在呢!」阿九瞭然地看著皇上,輕聲說道。
皇上衝著她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了,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那名老太醫也背著藥箱出來了,臉上的疲憊盡顯,看著皇后要進去,輕歎了一口氣道:「娘娘有什麼話要交代雅嬪,就進去說吧,微臣盡力了!」
「花聆,帶著幾位太醫好好去洗漱一下,忙了一晚上也趕緊回去歇息吧!」阿九轉過頭對著花聆吩咐了一句,便帶著秀貴妃走進了內殿。
雅嬪躺在床上,臉上連一絲生氣都沒有。三皇子早已抱了出去,生怕被沾了晦氣。似乎感到有人靠近,雅嬪微微睜開眼眸,瞧見阿九之後,乾裂的嘴巴張了張。
「我的孩子呢?」她的聲音十分無力,帶著幾分勉強。
「被嬤嬤抱出去了。」阿九挑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聲音裡也流露出幾分疲憊。
秀貴妃卻是不管,直接坐到了床邊,看著面前一身素衣的雅嬪,嘴角露出一抹怪異的笑容,不知是憐憫還是憤恨。
「他好不好?」雅嬪的嘴角也掛了一絲笑容,費力地抬起手要去拉秀貴妃的手。
秀貴妃抬手攏了攏髮髻,避開了雅嬪。嘴角帶著一絲冷笑,低聲說道:「不好,一點都不好。他長得可壯實了,想來雅姐姐懷孕期間那些血燕人參不是白吃的,只可惜生產的時候受了罪,嘴唇發青也不知能活多久。」
雅嬪嘴角那抹淡笑就這麼僵住了,似乎有些驚詫地看向她,嘴巴動了動卻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姐姐定認為我是個傻的吧?楚欣雅,我的孩兒還沒出世就被你弄死了,你的孩兒怎麼可能好過?但是我本就不是那惡毒之人,缺了母親的庇護,這孩子無論活多久,我都不會朝他出手。」秀貴妃瞧著她臉上那抹驚異,心底的厭惡感又冒了出來,站起身想要離開。
雅嬪暗含了一口氣,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你日後還能生,即使要報復,又為何處心積慮要我的命?」她瞪大了眼眸,一句話喘了好幾口粗氣才算說完整。
「我肚子裡的孩兒何其無辜,你都下得了手。連一個小孩子你都容不下,日後又怎麼會容得下我?」秀貴妃一把甩開她的手,怒視著她的眼眸。
雅嬪怔怔地看著她,答案昭然若揭。同享一個男人的女人,從來就沒有永久的同盟,一旦破裂就是永遠的敵人。若是有朝一日能夠剷除異己,她楚欣雅絕不會手軟。
秀貴妃看著她呆愣的表情,微微苦笑了一下,低著頭整理著衣袖上的褶皺。
「我從進入王府就不是因為皇上,只想著要報了姐姐的仇。進入皇宮之後,王箬芝那個女人死了,大仇得報。有了孩子我就有人養老,只想著日後得了封地跟著孩子逍遙快活。偏偏你不讓我如願,為了那個所謂的一步登天,你如此聰慧的人也魔障了。那個位子皇上豈是能容他人窺覷的?即使有了皇子傍身,你依然孤身一人,更是難上加難!」秀貴妃的聲音波瀾不驚,似乎是勸說又像是提醒。
倒是坐在椅子上的阿九微微愣了愣,皇上連個太子之位都不捨得給二皇子,更何況是其他妃嬪生的孩子。
「你恨也好不甘也罷,一切都是你自找的。」秀貴妃最後看了她一眼,轉過身拉著阿九的手離開了。
兩人俱是沉默,站在雅意宮的庭院內,看著怒放的寒梅,心情都有些沉重。
「竟是被寧姐姐猜中了,下一個真的是雅嬪!」半晌,秀貴妃打破了沉默,臉上掛著一抹落寞的笑容。
阿九微微一怔,轉過頭看著她,眉頭輕輕佻起。
「姐姐不用擔心,我是在你之前去的冷宮。當時寧姐姐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別人都認為我是個傻的,其實我只想活下去。皇上是個冷心的人,在後宮裡只有依附著皇后才能活下去。以前是,以後也是。」秀貴妃說完這麼一長串話,慎重地給阿九行了一禮,便轉身離去。
徒留阿九一人站在梅樹下,冷風一吹,落了滿地的梅花,迷亂了她的眼眸。
崇高二年二月十六,雅嬪誕下三皇子後,死於血崩。帝后沉痛不已,追加雅嬪為雅妃,葬禮事宜一切按妃級來操辦。


前世番外(下)
正是初秋,百花凋零,芙蓉院內的樹葉已經陸續落下。往日歡喜熱鬧的氣氛不復存在,只透著深沉的低迷。
花聆撩起簾子進來,一位美人坐在外間的椅子上暗自垂淚。她的眼眶也跟著一紅,走上前去拉著阿九的手低聲道:「主子,吉人自有天相,老爺和公子定會平安無事的!」
阿九一身粉紅的羅裙,只是再嬌俏的服飾也換不回那人的心思。她慢慢地搖了搖頭,抬起那張梨花帶落雨的臉,有些麻木地說道:「花聆,他已經整整一個月未踏足這院子了,今日便是父親和阿睿判罪之時,他也不會出手相救的……」
說到最後,鼻子開始泛酸,她嗚嗚地哭起來。
「主子,奴婢再去廚房走一趟,讓他們送碗燕窩來,您親自送去書房……」花聆咬緊了牙關,轉過身去似乎要翻找什麼東西。
阿九搖了搖頭,打斷她的話,哀戚地說道:「燕窩?廚房現在狗仗人勢,一碗燕窩賣得比金子還貴。更何況買來了,書房那裡我也進不去,王妃自是看的嚴緊,連王爺的面兒都見不到!」
花聆頓住了手,一個方形匣子已經被打開了,裡頭放著阿九全部的錢財。只是平日裡好幾疊的銀票,現如今只剩下寥寥幾張。從王爺的寵姬,到無依無靠的賤妾,原來只是一步之遙。
主僕倆正說著話,外頭通傳「王爺來了!」。阿九跟著身子一震,站起身似乎要去迎接,躊躇了一下又坐了回去,掏出懷裡的錦帕按著眼角。
趙子卿還是一身朝服,顯然是來得急了未換下。他臉上的神色帶著幾分清冷也透著無奈,看到阿九暗自垂淚的模樣先是一歎。
「聖旨已經下了,我也無能為力。時家男兒明日午門斬首,女子發賣為僕。你收拾一下,下午我派人帶你去牢獄裡見你父親和時睿最後一面。」男人的聲音雖然壓得低緩,卻早已沒了當初海誓山盟的甜蜜,只剩下冷清薄涼。
阿九的腦子「嗡——」的一下,似乎要炸開一般。男人最後的話語她根本沒有聽進去,只覺得眼前的景物再次變得模糊,淚水又是不爭氣地滑了下來。
寵愛的時候千般好,冷淡的時候不相識。
趙子卿以為她會大哭大喊,沒想到女子只是不停地流淚,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似乎被嚇傻了。
「恆姬恐怕沒辦法收拾了,你幫著看顧一下,莫誤了下午的時辰。」趙子卿不想再瞧見她臉上的淚痕,對著花聆叮囑了一句,就轉身離開了。
「主子。」男人剛挑著簾子出去,花聆就撲倒在阿九的腳下,哀戚地哭喊了一句。
阿九回過神來,抱著她哭出了聲音。
趙子卿的腳步一頓,抬眼瞧著芙蓉院。這院子是王府裡最精緻的別院了,就連舒興閣都要遜色幾分。阿九剛被抬進府,他就頂著老夫人的壓力,執意要阿九住進這所院子。
曾幾何時,這芙蓉院是最熱鬧的,每回宮裡賞下的東西恆姬都得到的最多。不是她想要,而是他想給。現如今伴著主人的失寵,這裡的花花草草也沒人打理了,變得蕭索異常。
情到濃時,他恨不得掏心掏肺,用整個天下換阿九的回眸一笑。情到淡時,他已經變得冷心冷肺,阿九的喜怒哀樂在他眼裡都變得無所謂。
面對著他和阿九住了五年的院子,趙子卿輕歎了一口氣。裡屋傳來的哭聲哀切而深沉,他的心情也只有沉重沒有疼痛。他抬腳走出了院子,身後緊緊地跟著玉石和元寶兩個。
最後回眸忘了一眼芙蓉院,匾額上的字跡依稀可見他當初年少輕狂時的愛意。他知道時家倒了,他和阿九之間所剩的情意也盡了。
阿九摟著花聆狠狠地哭了一場,主僕倆都變得極其狼狽。紅腫著眼眶收拾東西,阿九取出匣子裡僅剩下的幾張銀票塞進了花聆的手中。
「主子。」花聆有些不明白她要做什麼,看著手裡的銀票,囁嚅地開口。
「等到父親和時睿斬首之後,你找個有良心的人替他們收屍,買兩副好棺材。如果還有剩下的,就替我打聽一下母親的情況,我……」阿九說不下去了,卻是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時景只是七品小官兒,被人拿來做了傀儡擋箭牌。就要時家一家子陪葬,但是她明白這件事兒絕對是王妃參與了,不然時景也懂得為官之道,把上峰也伺候得不錯,不會就這麼倒霉。
下午元寶來接人的時候,就瞧見阿九穿著一件紫紅的羅裙,在陽光的照射下極其扎眼。比火紅色還要深沉,還要熾烈。恆姬的臉上描畫著精緻的妝容,根本瞧不出是去牢獄裡探望,彷彿只是去參加哪家的喜宴一般。
元寶低著頭默不作聲,帶著恆姬讓她上了轎子。王爺已經和刑部打過招呼了,由元寶領著去,王爺還要陪著將軍們談事情。
元寶給了獄卒足夠的銀兩,就退到了一邊替他們盯梢。阿九攏了攏髮髻,快步走了進去。
死刑犯的待遇是極差的,就連鋪在地上的乾草都是潮濕的,甚至還帶著一股子尿騷味兒。好在時家父子倆關在一個牢房裡,瞧見那個心心念的女兒,還是一如曾經的明媚鮮艷,時景的心放下一半。
「好孩子,為父最後能見你一面,也是沒有遺憾了,只苦了你母親和弟弟。」時景彷彿一下子蒼老十歲,兩鬢斑白,瘦骨嶙峋。早已沒了當時半仙的飄逸。
阿九拉著老夫略顯粗糙的大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爹,我後悔了!女兒知錯了,不該嫁進王府做妾……」女子哀切而委屈的哭聲震響了整個牢獄,沉重的回音像是一道枷鎖一般扼住聽者的耳朵。
在外面守著的元寶聽到之後,輕歎了一口氣,卻只能裝作沒聽見。
時景瞧著面前嬌養大的女兒哭得稀里嘩啦,心裡也是一疼。卻是揚起手,朝著那張細嫩的臉頰上猛地扇了一巴掌。
「胡鬧!王府是金銀窩,你能進府是時家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你好好的,好好伺候王爺和王妃,日後你生個孩子傍身,下半輩子也就衣食無憂。時家毀了,你得活著!」時景似乎是氣得狠了,臉色變得更加慘白,但是打了她又覺得心疼,偏過頭去不看女兒。
阿九更是被打傻了,從小到大爹爹還不曾捨得碰她一根指頭。
時睿瞧著心疼,卻也知道父親的用心良苦,連忙上前來拉住阿九的手,輕聲道:「姐姐別氣爹爹,時家注定不成了,只剩下你一個。都怨我年紀小,沒能讓姐姐挺起腰桿兒,平白的讓人作踐!」
時睿不負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一身破舊的囚服上還帶著血跡,偶爾可以瞧見鞭痕。那張白淨的臉上也帶著巴掌的痕跡,阿九心裡更疼,她那個恣意的弟弟,因為她的緣故竟會淪落至此。
「阿睿,你的臉怎麼了?還有這身上的傷?」阿九說著抬手就要掀開時睿身上的囚服。
時睿的臉色微紅,按住她的手不讓她看。抿了抿薄唇嬉笑道:「姐姐無事,那些壞蛋想侮辱我,但都被我打跑了。死也要死得有尊嚴!」
少年臉上害羞的神色一閃而過,轉而變得嚴肅。阿九卻是心裡清楚,這看守牢獄的人腌臢的很,看到身子嬌嫩的少年,難免會起了齷齪心思。或許這裡還有王妃的功勞。
「苦了你了!」阿九摸上他的臉,眼眶又紅了。
時睿卻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苦,死了之後一了百了。苦的是姐姐,沒有家裡人支持,姐姐你要在王府立足將更艱難。若是有下輩子,弟弟一定把文武狀元都考回來,當大官兒。讓那些人再不敢拿時家當踏腳石!」
少年堅定的聲音裡,依稀可以聽出曾經的意氣風發。三人執著手,千言萬語都哽在心頭,卻已經無從說起。外面的元寶催促了一句,阿九便依依不捨地話別了。
她含著淚水瞪大了眼眸,一步三回頭,想要把父親和弟弟的模樣刻在腦海裡。最後一次回頭,她看見爹爹也紅了眼眶,衝著她揮了揮手。弟弟朝她笑了笑,高聲說了一句:「姐姐,你要好好的!」
第二日,時家父子於午門斬首,不少人前去觀看。王府裡也自有落井下石的姬妾派人去打探,阿九卻關緊了大門呆坐了一天。
日子還在不緊不慢地過著,阿九卻覺得度日如年。她成了王府裡一件擺設,佔著最精緻的院子,卻成了最冷落的姬妾。
下人們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她的日子也越發難過。為了有銀子打點廚房吃口熱飯,她和花聆開始做起了繡活托人出去賣了。曾經千金難求的恆姬刺繡,現如今幾兩銀子就可以買到一塊帕子。
這日,她正在刺繡,卻被一幫氣勢洶洶衝進來的婆子綁起來了,拖到了舒興閣。
王箬芝裹著披風歪坐在院子裡,正一臉陰冷的淡笑看著她,那是一種勝利者的姿態。
「恆姬膽敢謀害我肚子裡的小世子,給我杖責六十!」王箬芝朱唇輕啟,直接下了命令。
阿九還沒反應過來,連一句辯駁的話都未出口,就被人堵了嘴。按到了凳子上,開始接受杖刑。
「啪——啪——」板子落下沉悶的聲音一下又一下,阿九沒有堅持到二十板子就已經暈了過去,被人用冷水潑醒之後,又接著挨板子。
等到她再次被冷水潑醒的時候,院子裡的婆子都已經退了下去,她還是保持著趴在凳子上的姿態。王妃歪在椅子上,身邊的立夏正在慇勤地端茶送水。
「時阿九,你知道嗎?我等今日等了整整五年。你從王爺的心上人變成我隨意打罵發洩的棄婦,我好得意,我好開心!本妃幾乎都要去國光寺上香感謝老天開眼,終於見到你如此狼狽的模樣!」王箬芝幾乎要仰天大笑了,只是她臉上陰狠的表情,證明了這五年來她所受的痛苦。
看著王爺在她面前和時阿九郎情妾意,她一忍就是五年。現如今她終於可以翻身了,再沒有人比她更恨時阿九。
阿九看著王妃猙獰的表情,虛弱地笑了笑。她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愛情,如今也不過是一場笑話。時家倒了之後,她也沒準備活多久。只是為了弟弟那句好好的,她才沒有選擇自殺。
「王妃昨個兒剛診出喜脈,時阿九你的死期到了。」立夏站在阿九面前,還衝著她吐了一口唾沫,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阿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柔弱地說了一句:「是嗎?胎還沒坐穩,就急著做這種腌臢的事情,你們王妃也不怕日後生出來的小世子是個陰陽眼?」
這幾句嘲諷自然又惹來立夏幾巴掌,但是她已經無所謂了,這輩子注定她死得蕭索。
王箬芝聽到她的奚落,臉上的神色莫測,轉而低聲笑開了,嬌聲道:「你還不知道吧?你用銀子打點的好娘親,可是賣了個好價錢,本妃親自安排人把她賣去了官窯,聽說當晚就有人去寵幸。不過貌似第二日就上吊死了,真是晦氣!」
阿九的面色瞬間慘白,「哇——」的吐出了一口血。王妃竟然這樣狠毒,一直瞞到今日就為了看她臉上絕望的神情。
「你知道嗎?本妃用了王家鼎力支持王爺作條件,才換來可以活活折磨死你!不過,還是很值得的。王家不支持王爺又能支持誰呢?」王箬芝甜膩的聲音依然在耳畔迴響,阿九卻已經癡呆了一般,不再理會。
「罷了,把她拖去柴房等死。」王妃對著這種生無可戀的人早已失去了興趣,揮了揮手就讓人把時阿九拖走了。
冬天的晚上,總是凍死人一般。柴房四處都在冒風,她已經知道今晚就是她的死期。迷迷糊糊中,聽到屋外似乎傳來花聆求著送水的聲音,當然那兩個看門的婆子,是不會讓她進來的。
第二日,有個婆子進來,手探向女人的鼻尖,已經氣息全無。罵了一聲晦氣之後,就去傳話。回來後手裡拿了一張草蓆,將這位盛寵了近五年的恆姬裹了起來,和另一個婆子將蓆子一抬就扔到了後山裡。
明國二十年年末,趙王府再也沒有恆姬,芙蓉院也隨著這位寵姬的消失而被封了。花聆也禁不住王妃的磋磨,投井自殺。
趙子卿於恆姬死後半個月,帶著軍隊和王家的支持,殺進皇宮稱帝,正妃王箬芝也被封為皇后。
明國崇高元年三月初一,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新皇總算是處理好一切,得以喘息了一口氣。帶著影衛回到了趙王府,玉石和元寶守在這裡看著,親自替新皇開了芙蓉院的大門,然後悄悄地退下了。
趙子卿看著越來越凋零的院子,眸光裡流露出一絲緬懷。耳邊依稀還是他哄著阿九出來放風箏的聲音。
「阿九,快出來。再不出來風箏就要飛走了!」他當時歡喜和討好的神情似乎歷歷在目。
「來了。」春風帶來女子清雅的微笑,她就站在院子裡,看著趴在牆頭的男子,輕啟紅唇吐出這兩個字。
鼻子一酸,眼眶紅了,趙子卿摀住臉不讓淚水滑落。王箬芝死活都不肯說出阿九葬在哪裡。
他在心底輕輕說了一句,曾經帶著我全部愛意的阿九,下一世投胎別再那麼傻了,遇到男人的海誓山盟別再跟著他走了。
天色漸晚,皇上坐在院子足足大半日,滴水未沾,只為了緬懷這位恆姬。他大跨著步子離開,沉重的大鎖落下的聲音衝擊著耳廓,他知道這輩子他把那僅有的愛意,全部都給了一個叫時阿九的女人。即使少的卑微,他也不會再愛上別人。
崇高十年,皇上花了整整十年的時間,將朝中的人全部變為他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冊封了一位恆貴妃入玉牒,還賜了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只是後宮中卻未有此女子。滿朝文武皆震驚,細細探查過後,有那沒有眼色的上奏反對,皆被拖出去打了板子,自此眾人都承認了這位民間稱為「鬼妃」的恆貴妃。
崇高三十年,皇上駕崩,按照遺詔,皇上獨自一個墓穴,只是他的腰間繫了一塊鴛鴦戲水的白脂玉。那是他送給恆姬唯一留下的東西,其餘的被皇后派人一場大火燒得乾乾淨淨。
既不回頭,何必不忘,既然無緣,何需誓言。
今日種種,似水無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106 認母養病
「娘娘,三皇子也著實弱了些。在娘胎裡養出來的肉,這幾日可都瘦下去了。奶水也不怎麼吃,也不大哭。」花聆端著一碗燕窩過來,嘴裡難免還要說上幾句。
雅嬪生了孩子之手撒手人寰了,倒把一個皇子扔了下來。一聽說這個小皇子沒了母妃,倒是有不少妃嬪聞風而來,不知在皇上面前吹了多少枕邊風,要把小皇子抱在身邊養著。
皇上不甚煩擾,給誰都要鬧上一陣子,就先把孩子抱到了鳳藻宮,由皇后看顧著。那些上躥下跳的妃嬪,一瞧這架勢立馬偃旗息鼓。從趙王府一起出來的女人,剩下沒幾個了,都懼怕皇后的手段。
「這孩子如果不是性子乖巧的,估計就得跟大皇子……」阿九欲言又止,雅嬪拼著最後一口氣剩下的小皇子,這幾日臉上的褶皺褪去了,倒是瞧著白淨。
只是生出來沉得很,現如今到吃不下奶水,明顯瘦弱了不少。也不怎麼動彈,倒著實把阿九嚇著了,連忙請太醫過來。太醫不敢妄下論斷,只讓做好準備,恐怕小皇子的智力受損。皇上知道之後,愈發不待見這個孩子。
秀貴妃倒是從來不搭理三皇子,就連來了鳳藻宮,也從不主動提出要抱孩子。每回其他妃嬪爭搶著要抱三皇子,她都處於冷眼旁觀的狀態。
等到籌備三皇子滿月酒的時候,太后親自督促著,倒讓原本準備取消滿月酒的皇上稍微重視了一下。叮囑皇后操勞了一番,滿月酒倒是辦得熱鬧異常。
當阿九陪著各家命婦說完,頭昏腦脹地回了鳳藻宮的時候,就感到四周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怎麼了這是?」阿九翹著長長的金質護甲,聲音裡帶著幾絲疲憊。
守在宮中的紅鯉走了過來,悄悄靠在阿九的耳邊嘀咕了兩句:「太后派人把三皇子抱走了,說是您日夜操勞,她正好晚年寂寞,讓三皇子陪著她。」
阿九的眼皮一跳,沉著臉將手中的茶盞扔到了桌上,眸光漸漸變冷。
這個時候偏巧曹公公就走了進來,向皇后傳達了皇上的意思,既然太后願意照顧三皇子,索性就留在坤寧宮,皇后有二皇子和大公主要照顧,正好省下心思。
「哼,太后娘娘還真是寶刀未老,手始終伸得這麼長!」待曹公公走後,阿九的臉上閃過一絲嘲諷的笑容。指甲微微攥緊,掌心裡就帶著幾分酥酥麻麻的痛。
「娘娘,太后總和您過不去,還愛拆台不給您留情面,長久下去也不是法子。」一旁的玉葉也湊了過來,聲音雖壓得低,但是其中的憤恨十分明顯。
太后實在是欺人太甚,仗著孝義壓在頭上,三番五次針對皇后。
阿九輕哼了一聲,掏出錦帕擦了擦嘴角,臉上露出幾分冷笑:「太后既然等不及了,本宮自然不介意送她一程。玉葉,你安排劉昭儀和皇上偶遇吧。每回都是宮裡頭這些美人和皇上偶遇,這回讓個親娘偶遇,也不知皇上是何滋味?」
她嘲諷的笑容越發明顯,又細細叮囑了玉葉一番。皇上生性多疑,這偶遇還得安排的巧,而且還不能和鳳藻宮牽扯到任何一絲關係,否則只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後宮裡的妃嬪,冷眼瞧著三皇子被太后抱去了,皇后卻沒有反擊。雖然關於三皇子是天降災星的流言一直沒斷過,但是在太后雷霆手段之後,那些奴才也不敢再多嘴了,只私底下議論。
「姐姐,這幾日去請安,你有沒有瞧見皇上的臉色十分不好看?」秀貴妃坐在鳳藻宮的椅子上,手裡正吃著桂花糕,狀似不經意間地問道。
這幾日請安的時候,她們偶爾會遇到皇上,只不過都看不到一張好臉色。而且皇上在坤寧宮待得時間也漸長,起初許多妃嬪見了,都趁機去坤寧宮盡孝道,結果有幾個被攆出來之後,就再也無人敢進去打擾了。
阿九眉頭一挑,輕輕吹著茶面上飄得茶葉,淡淡地笑了笑。
「皇上面色不好,又不是惱了你,不用害怕。有什麼好戲等著瞧唄!」阿九抿了一口熱茶,臉上的笑意漸濃。
秀貴妃低著頭默默地喫茶,心裡卻已經在猜測這回倒霉的是誰。
一直到三月底,皇上都未翻過牌子,眾位美人都伸長了脖子派人打探,卻都一無所獲。四月初一這日,皇上來了鳳藻宮。
鳳藻宮早就收拾停當,熏香點上,熱水等都燒好了。皇上一進來就先屏退了眾人,獨留阿九一人伺候。
「坤寧宮裡那些人手腳不乾淨的,你著手換上自己的人。」皇上低頭看著女子纖長而白皙的脖頸,有些突兀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阿九的手一頓,面上不顯半分,只是輕微地點了點頭,卻還是有些為難地低聲道:「母后宮裡臣妾不好插手,只怕找人換了,母后會心裡頭不舒坦。」
皇上直接摟住她的纖腰,把她往床上帶,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你只管把人準備好,由朕來打發人。後宮最近可能不安穩,你多費些心思。」男人細碎的吻落在她的脖頸間,聲音有些模糊。
阿九抬手摟住他的後背,嘴角也跟著露出一抹笑,終於開始了。
「那是臣妾分內的事兒。」阿九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熱吻吞了下去,內殿傳出一陣情欲的聲音。
第二日一早,阿九掙扎著起身替上朝的男人穿上龍袍,正踮起腳尖替他整理龍冠的時候,男人略顯低沉的聲音再次傳來。
「光明殿住了一位貴人,你多加照看一二。莫讓其他人驚擾到她的休息。」皇上叮囑了這一句,就轉身離開了鳳藻宮。
阿九臉上的笑意卻是越發明媚,不用刻意打聽,她都知道這位貴人是誰。又陸陸續續過了幾日,皇上每回去了坤寧宮,總有那麼幾位宮人因為觸怒天威被杖責罷免,不過幾日太后身邊伺候的就都換了個遍。
好在那些宮人都是阿九特意挑選的,手腳勤快有眼色的,一時之間太后倒是發作不得。只暗暗和王嬤嬤抱怨了幾句,也就作罷了。
四月中旬之後,後宮又傳出太后生病了的流言。太醫也三天兩頭被皇上傳召到坤寧宮把脈。倒是把太后弄得一頭霧水,狠狠發落了幾個宮人,流言卻是屢禁不止。
對於皇上親自請來的太醫,她也不好攆出去,只有耐著心思。但流言卻越傳越離譜,直接變成了太后鳳體違和,已經病入膏肓了。
「太后,該喝藥了。」一個俏麗的宮人端著一碗烏黑的藥汁走了進來,柔聲勸道。
「哀家沒病,不喝!」太后歪在床上,冷著聲音拒絕道。
那宮女也不動,就端著一碗藥站在床邊,任由著太后臉色難看就是不離開。這幾乎是每日都要上演的劇目了,藥是太醫開得,帝后親自吩咐一定要太后喝下。
「你下去吧,我來勸著太后。」一旁的王嬤嬤走了過來,接過宮女手中的碗,幾乎是強硬地把她推了出去。
直到內殿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太后才轉過身來,憤憤地開口:「也不知時阿九那女人心裡打著什麼鬼心思,拚命叮囑著哀家喝藥!」
王嬤嬤臉上的表情帶著幾分訕訕的,輕聲勸慰:「太后多心了,無非是皇上孝順,怕那些傳言是真的,擔心您的身子才開了藥方,皇后也不過跟在皇上身後,想顯示幾分孝心罷了。」
太后被她說得,一時愣了片刻,轉而又氣紅了眼。
「也不知子卿是怎麼了?最近來了坤寧宮,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把哀家身邊的人發落了一通,好在還念著你的情。要不然哀家這到老了還真是孤家寡人一個。」太后想著兒子最近跟自己不親了,肯定又是受了誰的挑唆,心裡盤算著等過了這陣兒的風頭,就得找人撒氣。
王嬤嬤連忙點頭應是,嘴裡難免又替皇上說幾句好話。
「哀家讓你查這藥有什麼問題,可查出結果了?」太后挑著眉頭看了一眼藥碗,沉聲問了一句。
「沒有問題,奴婢特地問了相熟的兩位太醫,都沒查出問題。」王嬤嬤搖了搖頭,就見太后臉上雖露出不樂意的神色,但卻接過碗來幾口灌了下去。
主僕倆還待說些什麼,就見一道明黃色的身影走了進來。
「母后難道還怕朕害了你不成?」男人帶著幾分嘲諷的聲音傳來。
王嬤嬤嚇了一跳,連忙跪下請安。太后聽了他的話之後,眉頭卻是高高皺起。
「皇上,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哀家不過是怕其他人下了毒手,你這樣說,沒得寒了我們母子情分!」太后的臉色當場就變了,微怒地看向皇上。
「母子情分?太后請放心,即使我們不是親母子,朕也不會要了你的命!」趙子卿嘴角勾出一絲冷笑,臉色露出嘲諷的神色更甚。
一旁的王嬤嬤眼皮忽然跳了跳,忍不住抬眼打量這位器宇軒昂的皇上。總覺得往常那個恭敬有禮的男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帝王。
「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太后也聽出了皇上言語裡的不妥,驚得滿身冷汗,一下子從床上挑起,手順便勾過一旁的枴杖,頗有幾分魄力。
「讓太后見一個人,就自然明白朕的意思了。」皇上輕輕拍了兩下掌,自然有兩位宮女攙扶著一位中年女子走了進來。
那女子就是劉昭儀,經過阿九連日悉心的調養,她的面皮倒是好看了不少。只是經歷歲月和整日為了生存而提心吊膽的洗禮,她的臉上還是瞧出了許多皺紋。
那兩個宮女把劉昭儀攙扶著坐下,就輕巧地退了出去。
太后瞇起眼眸細細打量這個女子,記憶裡並不曾見過她,不由得冷聲問道:「哀家不認識這個人,皇上恐怕是病了吧?竟然說出這種不孝的話來!」
皇上不說話,只對著劉昭儀溫和地笑了笑,順便點了點頭。劉昭儀站起身,先衝著太后行了一禮,轉而面向王嬤嬤,面帶笑容輕聲問道:「二十二年前,嬤嬤曾經帶人去太子府換過一個嬰兒,可曾記得?」
一語驚起千層浪,內殿裡久久沒人說話,太后和王嬤嬤猶如被定住了一般。看著劉昭儀彷彿看到了鬼魅,一句話都說不出。
劉昭儀瞧著她倆這副模樣,心底微微痛快了一把。朱唇輕啟,慢慢地將塵封已久的往事說出,語調低沉。經過這麼多年的洗禮,那份不甘和憤恨似乎也沉澱的越發濃厚。一旦噴發,將無法阻擋。
皇上冷眼瞧著這二人驚詫和惶恐的神情,心底更加信了一分,也惱怒了一分。
劉昭儀的話音落下,內殿還是沒有人說話。皇上卻已經等不及了,他敲著桌面嘲諷般的說道:「太后果然是女中豪傑,無怪乎能夠搭上先帝,再暗中弄死了老王爺,最後登上這太后之位!」
太后抬起頭,看著不遠處那個出口諷刺的男子,心如刀割。
「皇上,你是哀家的孩子。當初哀家的確是想換了你,但是又換了回來,劉昭儀養得孩子是她自己的。當時你出生的時候,身子虛弱得狠,太醫多說你養不大。先帝怕我傷心,正好他府上有個通房生了個康健的男孩子,就抱了過來。後來哀家又後悔了,讓王嬤嬤去換了回來……」太后的聲音開始變得急切,有些語無倫次地解釋道。
一旁的王嬤嬤也從震驚中醒了過來,連忙跪倒在地,哀聲哭道:「皇上,您體諒一下太后。母子連心,太后當時就後悔了。兩次換孩子都是奴婢親自去的。劉昭儀身邊那個孩子康健的很,本就是她自己的孩子,難不成哪位母親還願意把自己健康的孩兒換成虛弱的?」
皇上冷眼瞧著她們哭,劉昭儀的嘴角也露出一絲鄙夷的笑容,輕聲道:「當初我是太子妃身邊提拔上來的通房,以後若是太子妃把我的孩子抱去當嫡子養,前途自然不是一個世子身份可比的。」
太后一聽劉昭儀的聲音,幾乎要發狂,猛地衝過來似乎要撕扯她,尖聲吼道:「你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哀家根本沒見過你!卻來破壞我和皇上的母子情意,你究竟安的是什麼心?」
劉昭儀往後退了兩步,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憤恨。這麼多年她苟延殘喘地活著,就是為了能有今日。
「夠了!」皇上輕輕推開發狂的太后,有些怕她會傷到劉昭儀,他相信誰現在已經一目瞭然。
一旦懷疑的種子被埋下,就會自動地生根發芽。更何況太后和王嬤嬤著急之下,已經承認曾經換過孩子。一次還是兩次已經不重要,因為皇帝根本不相信太后的話了。
王嬤嬤連忙跪爬到太后身邊,將她扶起來,轉而又不斷地衝著皇上磕頭。
「皇上,如果真是換了孩子,那個孩子已經死去,為何太后還要留下劉昭儀,難道不會替那孩子報仇嗎?如果皇上真的不是太后的親子,太后又怎會一次次入宮替您向先帝說情,一步步幫您籌謀坐上這龍椅?皇上莫不要被其他人騙了,太后真的是您的親生母親啊!」王嬤嬤一下下磕著地面,直到頭都流血了,也不見停下。
她整個人卻猶如墜入了冰窖,究竟是誰安排了劉昭儀,在太后最春風得意的時候,打了個措手不及。
「夠了,這些當然是太后心裡清楚。太后連親生孩兒都能捨棄,朕算是領教了!今個兒朕帶著人過來,就證明曾經的那段往事,朕已經查過了。朕本來就是先帝的孩子,是誰害得朕要冒天下大不違,落得個謀反篡位的名聲?又是誰害得朕名不正言不順,只能靠強壓才挺過去?還不都是因為趙王爺這個身份!」男人的聲音擲地有聲,一句句質問出口,完全是冷厲異常。
他恨,曾經處處替他著想的母親,一夜之間竟成了罪魁禍首。他更恨,這個女人竟讓他認賊作母了二十二年,而自己的親生母親,卻如浮萍一般在苦難中飄搖!
滿室的寂靜,太后咬了咬牙,勉強壓制住眼前的眩暈,抬著食指顫抖地指著他:「你好糊塗啊!兒啊,你怎麼如此糊塗!」
「你撫養朕二十二年,朕不是狠心之人。但是卻讓朕和生母分開這麼久,又讓她飽受苦難。太后還是好好在坤寧宮修養吧!」皇上最後拋下這句話,親自扶著劉昭儀的手走了出去。
王嬤嬤眼看著那道明黃色的身影要離開,連忙衝上去拉住他的衣角,卻只換來一個冷漠的眼神,她不由得撒了手。
明國崇高二年四月初八,太后忽然臥病不起,在坤寧宮安養。皇上下旨,除了皇后之外,眾妃嬪不准進入打擾。


107 風水輪流
往日熱鬧的坤寧宮一下子冷清了下來,皇上也再未踏足過那座宮殿,卻吩咐皇后日日去探望太后,並且親手侍奉湯藥。眾人雖心裡疑問重重,卻無人敢在皇后面前提起一句。後宮裡一下子陷入了緊張的氣氛,變得尤為平靜。
秀貴妃聽說之後,面上雖不顯半分,心底卻舒了一口氣。連太后都被皇后扳倒了,可見阿九的實力,幸好她選擇了最後的勝利者。從今以後,後宮之中再無人敢與皇后爭奪叫板。
坤寧宮大門緊閉,雖然佔據著後宮中最重要的位置,卻彷彿被擱置在了角落裡,無人問津,也無人敢踏足。
太后躺在床上,偶爾發出虛弱的哼唧聲,她心中鬱結難耐。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竟然要認他人做母親,她是越想越覺得難受,幾乎喘不過氣來。
「太后,該吃藥了。」一道熟悉而波瀾不驚的女聲傳來,阿九身穿著皇后的大紅色九鳳繡裙出現在視線中。
太后的面色愈發難看了起來,除了心情上的鬱悶,再加上時阿九每日都在眼前晃悠,她幾乎咬斷了牙根。每日和自己最看不順眼的人朝夕相處,既折壽又有損心情。
「哀家沒病,你去把皇帝找來,哀家有事兒跟他說。」太后隱忍著心中的怒火,冷著聲音說道,連看都不看紅衣女子一眼。
阿九的嘴角微抬,露出一抹冷笑。那日皇上帶著劉昭儀到坤寧宮發了一次火之後,就直接去了鳳藻宮,讓她日日來坤寧宮守著太后。皇上和太后的對峙,她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皇上對太后已經一點情面都不留了,只是怕百官罵他不孝,他又不好把這些皇家秘辛說出來,只能派她來侍奉湯藥做做樣子。
「皇上日理萬機,太后一向仁慈,若有什麼事兒跟臣妾說也是一樣的。」阿九將湯藥放在小桌上,悠閒地坐在一旁的貴妃椅上,嘴角噙著一抹不鹹不淡的微笑。
太后被她堵得臉色發黑,掙扎著想要坐起,偏偏日日揪心哪裡來的力氣。只好重新躺回去裝死,看都不看桌上的藥碗。
阿九輕歎了一口氣,這種情景已經是每日都來一遭,早已習以為常。她壓低了聲音,帶著些許的惋惜:「太后,這又是何必?不吃藥身子好不了旁人又無法替您受罪。您還是養好了身子,到時候說不定就柳暗花明了。」
太后一下子睜開眼眸,目光裡透著十足的犀利,惡狠狠地掃向不遠處那個貴氣逼人的女子。
「時阿九,你不需要在哀家面前貓哭耗子假慈悲。這次劉昭儀的事兒,若不是你出手,就憑那個破爛貨也想在後宮留下這麼久,還讓皇上給遇到了?」太后憋足了一口氣,憤憤地說道,臉上的神色也變得凌厲起來。
阿九的面色微微變了一下,轉而又恢復平靜,微微揚了揚手,衝著外殿說了一句:「來人啊,太后身子不適,伺候她喝藥!」
話音剛落,殿外就湧進來幾個宮女,都是後調進來的人兒,卻惟獨不見王嬤嬤的身影。太后一一掃過這些半大的女孩子,舉手投足幾乎沒有一絲錯處,很顯然是經過細心調教的。
「皇后真是厲害,只這麼幾日,就把哀家這坤寧宮上下攥住了。伺候哀家這些人看著倒像是你的奴才了。」太后的臉上泛過一絲冷色,嘴角閃現出十足嘲諷的笑容。
阿九看著太后臉上不甘的神色,忽而輕輕地笑出聲來。
「太后,這回您還真猜對了,她們本來就都是臣妾的奴才。若不是皇上提了讓留給坤寧宮,臣妾還捨不得讓她們這如花似玉的年紀,來到這樣的冷清的深宮。」阿九掏出錦帕,輕輕地按著眼角,似乎已經笑出了淚花。
太后怔怔地看著她,心裡開始發涼,抬起食指顫抖地指著她,嘴唇變得發白恨聲說道:「你怎麼敢……」
「我怎麼不敢?一切都是皇上下的令,太后如果要恨就恨你不守婦道,生了歪心思。」阿九冷下了面容,語氣裡絲毫不留餘地,看著侍立在一旁的宮人道:「伺候太后用藥!」
三五個宮女就湊上前來,架住床上憔悴的女子,還有一個紅鯉端著藥碗走上前去,用力掰著太后的嘴巴。太后卻死活不張開,紅鯉一咬紅唇,低低地說了一句:「太后,得罪了!」
紅鯉的手捏住太后的鼻子,太后直把眼睛都憋紅了,才無奈地張開嘴,一口微涼而苦澀的藥汁就灌了進來。
「咳咳——」急促的咳嗽聲傳來,阿九的眉頭都不皺一下,漫不經心地扒拉著盤子裡的糕點。
紅鯉見皇后沒有說話,就當默許了。等著太后平息了咳嗽聲,再次捏住她的鼻子,如此反覆。直到一碗藥一滴不剩地灌下去,那幾個人紛紛鬆了一口氣,退到阿九的身後。
太后有些無力地躺在床上出神,過了片刻才回過神來,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子,低聲問道:「你把王嬤嬤弄哪裡去了?」
阿九挑了挑眉頭,輕輕地嗤笑了一聲,回看著她:「太后這話問得好生奇怪,應該是皇上把王嬤嬤弄哪裡去了吧?坤寧宮的一切都是皇上在把持,臣妾只不過是聽命而已。」
太后聽著她話語裡的諷刺,直覺得火氣一直從心底衝出來,讓她的頭腦都跟著發熱,使足了力氣猛地從床上坐起,尖聲嘶喊道:「時阿九,你為何要弄個賤婢出來?哀家才是皇上的親生母親!」
「啪!」阿九一下子將桌上的茶盞摔了出去,茶水四濺,氤氳的茶香很快飄散了整個內殿,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
「呵,那你為何三番四次不讓我好過?我才是趙子卿最愛的女人!」她那張白嫩的臉頰上,由於怒極閃現著不自然的紅暈,這句質問生生憋在心底五年,今日終於脫口而出。
太后似乎被她那直白的話語給震住了,回過神之後就立刻指著她罵道:「時阿九,你個沒臉沒皮的。子卿只不過把你當個玩意兒,再怎麼愛你也不會放棄這天下!我是他母親,自然不能看你一個鄉下野丫頭毀了他!」
兩個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在把話說開之後,都已經失去理智。
阿九平復著暴怒的心情,怒極反笑,陰冷地說道:「那太后就看好了,這個鄉下野丫頭從一個賤妾到側妃,最後成為一國之母。這些都是您的兒子所賦予的,而你終將會和那些鬥敗的女人一般,退出這後宮。」
太后被她的最後一句話所震懾,同是女人,她已經感到時阿九語氣裡深深的恨意。
「當初我真不該縱著子卿,將你抬進門啊!你不止毀了我也會毀了他!」太后低著頭,語氣裡帶著十足的悔恨。
當初她聽聞自己那優秀的兒子,竟然腦子發熱要和一個芝麻官兒的女兒私奔的時候,她就慌了。苦口婆心才留下他,卻不得已抬進了時阿九這個女人。
阿九冷笑了一下,緊緊地盯著床上頹敗的人,輕聲道:「當初我也不該心軟讓趙子卿回府見你最後一面,不然,太后您老人家孤苦無依的景象,一定比現在更精彩!」
太后猛地抬起頭來,那雙眼眸裡射出懾人的光芒,似乎一條毒蛇吐著信子一般,隨時準備把她撕碎。
「我本就是皇上的親母,二十二年前本是一時鬼迷了心竅,兩次交換孩子,卻不想最後會有這樣的下場,被你這個野丫頭欺侮,但是即使死我也依然是明國的太后!」太后的臉上露出些許後悔的神情,如果當時不是那樣的爭強好勝,只安心地守著親兒子過日子,不走那一遭,現在也不會如此難堪。
對她而言,從小出身高貴,及笄之後遇上太子。若不是已有太子妃,她不願為妾,或許也不用暗度陳倉。
阿九輕笑出聲,絲毫不掩飾臉上嘲諷的表情。
「太后口口聲聲說我是野丫頭,那您出身高貴,卻又與其他男子苟合,又高貴到哪裡去?我常常在想,或許皇上心裡也曾相信過您的話,不過那就證明他是您偷漢子偷來的孩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寧願做一個通房的孩子,也不願做您的兒子,因為他打心底瞧不起你!」阿九的聲音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如一把尖刀一般戳進她的心窩。
「不,你胡說八道!時阿九,我要撕爛你的嘴!」太后近乎癲狂地嘶吼著,她捂著耳朵想要杜絕,但是時阿九的聲音卻像施了魔法一般,字字不拉落入耳中。
被兒子所鄙視進而捨棄,那是一種非人的折磨。估計老王爺死後,老夫人也不敢和先帝拉扯,只一心守著自己的兒子長大。可是趙子卿現如今的所作所為,就是否定了老夫人這一輩子。
老夫人不甘屈於人下,所以她即使已為人妻,仍要生下先帝的孩子。她望子成龍,所以費盡全力教養兒子;她害怕有人會帶壞趙子卿,所以她像防賊一樣防著時阿九。
如今她所期盼的兒子,終於成為了人中之龍。卻毫不留情地踢開了她,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
「太后,您一輩子為了皇上,作為母親你或許是成功的。但是作為妻子你卻是失敗的,先為妻後為母,女子失德便已萬劫不復。風水輪流轉,我等著看你被皇上刁難的結局。」阿九慢慢前行了幾步,在她的面前站定,嘴角綻放了一個恬淡的微笑,絲毫不掩飾其中的得意。
太后感到心底一陣慌亂,怒極攻心,她猛地站起朝時阿九撲去。
「時阿九,我要你無法再禍害皇上的後宮,你一定不得好死!」太后撲倒在女子的腳邊,抓起地上茶盞的碎渣就要站起來往她的臉上扎去。
時阿九後退了一步,眸中閃過一絲厲光,猛地抬起腳往她的心窩踹去。
「有太后這樣偉大的母親做榜樣,我時阿九再不濟也不會讓二皇子和我生分了!」她冷冷地看向地上垂垂老矣的太后,心底有的只是解恨。
太后被她踹得後仰,手下意識地撐住地面,卻被茶盞的碎渣戳破了手,一下子就鮮血直流。她連喘著粗氣,臉色更加蒼白,她沒想到時阿九竟然會這樣不管不顧地踹下來。她抬起頭,在時阿九的眼眸裡看到積累已久的憤恨。
「即使我有錯,那也不關子卿的事兒。我既然已經敗了,百年之後,這天下遲早是你兒子的。你只要好好對子卿,我就不會再派人刁難你。」太后咬緊了牙關,最終還是低聲妥協了。即使她已經沒有任何能力刁難時阿九,但也想為了皇上嘗試。
趙子卿的行事,她都看在眼裡,之所以不急於處理了得寵的恆姬,正因為趙子卿對這個女人的愛意再深,都不會為了她而犧牲利益。從他下決心要這天下的時候,就已經負了時阿九。
這樣的虧欠,很容易在女人心底埋下恨的種子。以時阿九隱忍卻手段果決的性子,說不定早已恨上了皇上。在最後關頭,太后還是選擇了保護皇上。
阿九攏了攏髮髻,看了一眼窗外的明月,嘴角勾起一絲細微的弧度。
「可惜了,太后可能無法看我皇兒登基了。臣妾先向太后請罪,今晚上臣妾得向皇上進言,劉昭儀實在太苦了,早日讓她安心才是。等坤寧宮換主人的時候,那位一定不會像您一樣為難臣妾,後宮又得安寧不少!」阿九似乎想起了以後順心的種種,不由得輕笑出聲,踏著月光走出了坤寧宮,頭也不回。

108 大結局
明國崇高二年五月初十,太后卒於坤寧宮。帝后沉痛哀悼,皇上三日輟朝,將太后風光大葬。
皇上因哀悼太后而龍體違和,文武百官皆擔驚受怕。後時景上奏,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皇上可以找尋相似太后的長輩奉養,以寬慰皇上的沉痛之心。
皇上立馬恩准,並下旨將先帝之劉昭儀奉養在坤寧宮,尊為太后,如親母一般照顧。文武百官皆大呼皇上仁孝,皇上又下了一道旨意,二皇子聰敏伶俐,且為帝后之嫡子,封二皇子為太子,遷入東宮。
三皇子終於還是活了下來,被秀貴妃抱去撫養了,當年那些接生三皇子的人全部猝死。知情者也只還剩下皇后和秀貴妃,秀貴妃後來生了個小公主。
後宮之中,再也無人能與皇后抗衡,近乎風平浪靜地過了十四年。皇上身邊的寵妃換了一個又一個,但是誰都無法撼動帝后的感情。
明國崇高十六年七月份,大公主嫁給了新科的狀元郎。不久太子迎娶時睿將軍和長寧郡主的長女為太子妃,兩人本就是青梅竹馬的表兄妹,感情自是不一般。第二年年末,太子妃就誕下一位小郡主。
明國崇高十八年一月,阿九剛參加完小孫女的滿月酒,從東宮出來之後,她的臉色就極其難看。
「皇上去哪裡了?」已近四十的女子,臉上不再是那樣的光鮮明媚,十八年坐掌後宮,早已將她週身的貴氣養出來了。
身邊一個宮女走上前來,早已不是當初伺候在身邊的花聆三人,她們三個被阿九放出了宮,這會子都已經做娘了。
「娘娘,皇上去了承恩殿,永妃有喜了。」綠萼低著頭,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
永妃是皇上新寵的女子,剛入宮就以三級跳的形式,還未有皇子傍身,已經破格封妃了。頭一回,帝后因為一個妃子的封號而冷了臉。只是皇上也不顧皇后難看的面色,一個月裡面有二十天都宿在承恩殿,這回竟連小郡主的滿月酒都不去了。
阿九冷哼了一聲,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快步走回了鳳藻宮。她將身邊伺候的宮人都攆了出去,坐在銅鏡面前,看著裡面那張已經不再年輕的臉蛋,微微失神。
「阿九,我賜你恆字,就證明我對你的感情,永遠都不會變!」身著錦月白長衫少年的誓言似乎還在耳邊迴響,那個時候他們兩個十指相扣,臉上溫暖的笑意足以融化千年冰雪。
「趙子卿,現如今你賜給別人『永』字,可是要破了我們的誓言?」女子抬起柔荑,火紅色的豆蔻輕輕滑過銅鏡裡的那張臉,壓低的聲音帶著質問和陰冷。
在這個新年伊始的時候,後宮裡卻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帝后鬧矛盾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那個新晉的永妃打破了皇后不可超越的神話。如今有了身孕之後,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甚至皇上下了旨意,要把永妃的侄女嫁給太子做側妃。
「母后。」一道嬌脆的聲音響起,喚回了阿九的神智。
阿九看著眼前嬌俏動人的太子妃,心裡頭一陣愧疚。這是她弟弟和弟媳捧在手心裡長大的第一個孩子,卻不驕不躁,懂得審時度勢,更是和太子情投意合。
即使幾日之後,就會有一個側妃抬進東宮,現如今時蕊的臉上依然帶著溫和的笑意,看不出任何的失落感。
「你們都下去,本宮和太子妃有話說。」阿九揮了揮手,那些宮人就都退下了,偌大的宮殿只還剩下他們兩個人。
「蕊兒,別忍著想哭就哭吧!」阿九的手輕輕拍著女子的後背,聲音裡帶著一種勸慰。
時蕊立馬紅了眼眶,咬著牙撲進她的懷裡,像只小獸一般哀哀地哭泣著。
「姑姑,太子哥哥說要拒絕皇上,不和那個女人拜堂,我昨晚還為這個和他鬧了彆扭。姑姑,我知道他是為我好,可是他不能啊!」時蕊雖已經做了母親,但是哭起來卻是一塌糊塗,應該是傷心得狠了。
姑姑是一國之母,外祖父是當朝大員,父親是將軍,母親是郡主。時蕊就是天生的貴女,從小幾乎沒受過難,可是她知道這是一道坎,無論如何都得邁過去。
「好孩子,安哥兒不能這麼做,姑姑給你做主好不好?」阿九的聲音有些嘶啞,時蕊也是她看著長大的,相當於她半個女兒,現如今卻要受這樣的欺侮。
時蕊哭得累了,止了淚水掏出帕子擦拭著眼角,搖了搖頭苦笑道:「不用了,姑姑才更苦。總之日後都會有側妃,誰做還不都一樣?若是……我也好拿捏她出氣!」
時蕊的話頓了一下,其中的意思阿九卻是聽懂了。若是在後宮裡永妃再那麼囂張,東宮裡太子妃想要拿捏側妃撒氣,還是很容易的。
「蕊兒,你從小就常出入後宮,知道姑姑的難處。男人的寵愛靠不住,即使太子是我的親子,我還是要提點你幾句。我正因為疼愛你們,才不想你一味的靠他的寵愛。當夫妻之間有了君臣的關係後,你就得靠你自己。」阿九看著眼前的認真聽話的女子,心裡頭一陣酸澀。
這個小時候和太子打過架的小貴女,一夕之間也長成了隱忍的女子。
送走了太子妃之後,皇后又召了父親時景進宮。她和時景在鳳藻宮裡談了半個時辰,直到人走茶涼之後,她還呆呆地看著窗外。
「要變天了。」她近乎歎息地說了一句。
太子妃回了東宮之後,就和太子和好了,兩人之間也不知說了什麼,兩日後照常迎娶永妃的侄女張氏。
第二日敬茶的時候,阿九第一次看見了這位張氏。長得和永妃有幾分相像,聲音嬌脆高昂十分討喜,脂粉釵環說得一套套,看來是個愛顯擺的主兒。
兩個月後的一個清晨,已經到了早朝的時辰,卻遲遲未見皇上的蹤影。後來有太監來宣皇上的口諭,皇上今日龍體違和,退朝。
當阿九收到消息的時候,她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番,才坐著鳳輦到了承恩殿。劉昭儀也在,兩人對視了一眼,劉昭儀已經是紅了眼眶。
「太醫說,皇上是被掏空了身子。」她說了一句話,就說不下去了,咬著下唇。
阿九沒有說話,坐到了床邊,瞧著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男人,面無表情。
「永妃這個狐狸精,竟然用了藥,皇上何時醒還不知道。」劉昭儀見她不說話,心裡一陣驚慌掏出錦帕擦著眼角,哀哀地哭起來了。
「莫哭了,本宮是動不了永妃,皇上這裡我守著吧!」阿九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是怕驚醒了床上的男人一般,話語裡卻是十足的淒涼。
「傳哀家的懿旨,永妃竟然用藥傷了皇上的身子,先丟進冷宮,等待處置!」劉昭儀抿了抿唇,她也是恨極了這個永妃。
阿九好容易把劉昭儀哄走了,獨自守在龍床邊上。她盤腿上了床,將男人的頭擱在腿上,柔荑輕輕地按捏著他的頭。
「趙子卿,你總是這樣,逼得我一次次狠下心來。太子長大一些之後,我就喝了避子湯,不想再看見和你相像的臉了。瞧,現如今你非要逼著我親自動手。」女子的聲音十分輕柔,她從一旁的小桌上端過藥碗,親自餵著他喝下。
當藥碗見底,她也滿臉布著淚痕。
片刻之後,男人睜開了那雙眼眸,沒有往日的威儀,僅剩下幾絲迷茫。
「阿九。」他看到了眼前的女子,乾裂的嘴唇吐出了兩個字。
阿九抬起頭,硬逼著眼淚流回去,輕輕撫摸著他的臉。
「皇上還有話要說嗎?臣妾聽著呢!」她靠在他的耳邊,彷彿是情人間的呢喃。
躺在她腿上男子一震,渾身的血液好似凝固了,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著那個朝夕相伴的女子。
「你要做什麼?」他似乎想要揚高聲音呼喊,無奈身體卻已經被吸乾了力量一般,只能低喘著問出這麼一句。
「我要送你上路,我陪著你將近二十五年,由愛變恨。愛你至骨髓裡,恨你不得好死。」阿九低沉的聲音傳來,她低著頭蹭著男人的面頰,一如既往的親暱,只是話語裡卻帶著深深的悲涼。
趙子卿瞪大了眼眸,他耗盡權力抬起手臂似乎想去揮打眼前的人,只可惜卻是徒勞。
「我給你一切,即使我很寵愛永妃,但她也無法和你相比。阿九,別輕易毀掉我們之間的感情。」男人開始頭暈目眩,抓著時阿九大紅色的衣袖,語氣虛弱地開口。
阿九沒有回答,眼睜睜地看著懷裡的男人閉上眼睛,停了呼吸身體開始漸漸變冷。
她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落在他那張不再年輕的臉上,彷彿他也傷心地哭了一般。
「你給了我一切,包括災難和被遺棄的恐懼。上一輩子我給了你和王箬芝一條命,這輩子我們本可以做尋常的帝后,無論是君臣還是夫妻,我都可以忍讓。但是,太子的東西你不能碰。況且,就連最後你那點可憐的寵愛,都已經施捨給了別人,讓我如何放過你!」她哀戚的嗚咽聲,輕輕地在殿內迴響。
柔荑抱著懷裡的已經冰冷的屍體,眼淚有些止不住。即使愛已成恨,但是當她親手餵他喝下催發的毒藥時,她還是會痛心。相伴二十五年的男人,也不過幾碗慢性毒藥就要了他的命。
明國崇高十八年三月十三,宮內喪鐘敲響,皇帝駕崩。太子繼位,改年號為慶豐,尊母后時阿九為太后,封太子妃時蕊為皇后。
先皇下葬之後,文武百官繼續為新皇效勞。一品大員時景請辭,新皇准奏,富貴滔天的時家,開始對新帝慢慢放權。
冷宮蕭索,這是阿九第三次來了。無數位妃嬪在這裡喪了性命,也只有三個女人被她送了一程。
如今,她來瞧瞧趙子卿最後寵愛的女人,還把「永」這個搶到手的女人。一碗藥灌下去,永妃的眼神帶著十足的憤恨。
「皇后,你專寵這麼多年,卻輕易被我奪了寵愛。你知不知道,皇上他也怕你的隱忍,怕你的籌謀。在他的眼中,你越來越像個毒婦,就像曾經趙王府的王妃一般,你是一個讓丈夫害怕和遺棄的正妻!」永妃那張年輕的臉上帶著深深的不甘,她感到肚子脹痛,同時身體開始漸漸變冷。
眼前這個面無表情的太后,身著青色的衣裙,彷彿看著跳樑小丑一般望著永妃。
塵封已久的人名被提起,時阿九的嘴角溢出一個淡笑。看樣子永妃為了爭寵著實費了一番心思,連死去多年的王箬芝還會被提起。
「我和她不一樣,她死了,我贏了。好孩子,你到了地下若遇見王妃,麻煩你告訴她一聲,我時阿九沒讓她失望,活得很好。」她嘴角的笑容變成了嘲諷,低頭看了一眼永妃染血的衣裙,眸中閃過一絲冷光。
慶豐元年八月初十,後宮裡依然有條不紊,只是在冷宮的一隅,那個先帝最後寵愛的永妃上吊自縊了。死前不幸小產,血跡已經乾涸了,就連精緻的繡花鞋底都沾滿了血跡。
綠萼急忙地催促著宮人,幫太后搬離了鳳藻宮,這裡終將換上新主人。
「先帝送的東西都收起來吧,哀家不想看見。」阿九一眼瞥見桌上的夜明珠,眉頭輕輕皺起,轉而有些嫌惡地閉上了眼。
後宮十八載的生活,讓她成了心狠手辣的毒婦。面對趙子卿最後一個孩子,她也絕不手軟,心如蛇蠍也好,絕情冷意也罷。這一生,她已經了無牽掛。
大皇子和三皇子在新皇登基之後,都分了府出去過了。太后賜了恩典,讓他們的母妃秋嬪和秀貴妃也跟著出宮了。
「太后,您保重。」秋嬪依然恭謹地行了一禮 ,便退了出去。
秀貴妃站在殿內,朝著她盈盈一笑,帶著些許的調皮。阿九微微怔了一下,彷彿時光又回到原來在趙王府的時候。
「姐姐,下輩子我一定不要這潑天的富貴,也不要和你相遇。」秀貴妃最後大著膽子留下來這麼一句話,仍然面帶笑容地離開。
阿九看著她的背影消失,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低聲說道:「我也是。」
駙馬不能在朝為官,索性就和長公主一起雲遊四方。時蕊怕太后寂寞,和皇上商量了一下,把大公主放在了阿九身邊養著。
阿九抱著懷裡已經會說話的小人兒,心裡一陣舒坦。
「皇祖母,這是什麼?」小女娃拿著詩經,手裡指著幾個字歪頭問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阿九的嘴唇有些顫抖,卻還是輕聲念出了那句話。
小女娃嘴巴吮吸著食指,然後用帶著口水的指頭放在了另一個地方,輕聲問道:「那這個呢?」
阿九遲遲沒有說話,連心都跟著發涼。懷裡的娃娃久久沒有聽到回答,便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阿九抬手按著小娃娃的頭,不讓她看到自己發紅的眼眶。
那一日,她窩在趙子卿的懷裡,撒嬌似的問了這句話。現如今,她含飴弄孫,那個男人的屍體早已入了皇陵。
愛情在權勢面前,卑微的可憐,再美的愛情也敵不過流年和現實。
---------正文完---------

番外:一代賢后
冷風蕭瑟,時蕊裹緊了身上火紅色的百鳥朝鳳披風,站在門外看著面前破敗的冷宮,嘴角露出一抹蕭索的笑意。
「唔——」殿內不時傳來女人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平日裡聽起來如黃鶯般清脆的聲音,此刻是那樣的刺耳。
新皇登基,她是第二回來這冷宮。依稀記得還是當初她五歲的時候進宮,和太子打了一架,鬧到了先帝的面前。當初先帝瞧著她聰慧,就有意要把她許給太子。
當時的皇后也就是姑姑時阿九,就坐在椅子上,把她拉在懷裡替她擦著臉上的污泥。
「蕊兒這樣的模樣,像極了長寧,若是時將軍捨得,朕就討來做兒媳了!」趙子卿那雙充滿威儀的眼眸,頭一回露出些許的笑意,就像尋常人家的姑父一般。
當聽到先帝逗她的話時,時阿九明顯一怔,看著時蕊的眼神裡透著複雜。先帝的儀仗離開後,姑姑揮退了所有的宮人,一把將她小小的 軀摟住,下巴蹭著她的額頭。
「好蕊兒,你終將孤寂。」時阿九壓低了聲音,像是一聲呢喃。
那個時候,時蕊還小無法明白姑姑的這句話。她只是感到有幾滴溫潤的水滴流進了脖頸裡,仿佛要被燙傷一樣,卻不敢抬頭。
當長寧知道這件事兒之後,似乎還和時睿鬧了一陣子彆扭。卻是經常帶她進宮看望姑姑,時蕊無憂無慮縱 肆意的歲月,就停止在了那一年。
太子開始學習文韜武略,而時蕊也有各樣的東西要學。那一刻她知道,她將嫁進宮中,嫁給太子哥哥。
六歲的那年冬天,太子因為犯錯被先帝打得很慘。時蕊哭著跑進鳳藻宮的時候,看見阿九坐在鋪著毛皮的貴妃椅上微微失神,等聽到她的抽泣聲,臉上露出一抹笑意,沖著她招了招手。
「姑姑,太子哥哥被、被打了。」時蕊跑到她的面前,早就失了往 小淑女的模樣,哭得有幾分淒慘。
阿九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意,掏出錦帕親自替她將臉上的淚痕擦乾淨。
「姑姑已經派人去伺候他了,好蕊兒莫哭了。」阿九輕柔的哄勸聲在耳邊響起。
時蕊睜大了淚眼看了看,果然瞧見平時伺候的花聆不在身邊。咬了咬下唇,止了哭聲。
「蕊兒,今個兒留在宮中陪著姑姑,等到晚上姑姑帶你去個好地方!」時阿九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小臉蛋,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時蕊微微點了點頭,只覺得姑姑此刻臉上的笑意是極美的。那雙明媚的眼眸中卻少了幾分神采。
「那你要保密,誰都不許說。連娘親都不能告訴哦!」時阿九替她脫了鞋,摟著她一起躺倒在貴妃椅上,拍著她的後背哄她入睡。
等用完了晚膳,時阿九抱著她坐上了鳳輦。只見周圍的宮人漸漸稀少,冷風似乎都刮了過來,她不停地往姑姑的懷裡縮著。
後來兩人步行了片刻,才走到一座十分荒蕪的宮殿處停下。她始終記得當初抬起頭,看著「冷宮」那兩個字時的心 ,仿佛整個人為之一震。
「姑姑。」她拽著阿九的衣袖,有些囁嚅的開口。
「蕊兒,莫怕。以後你就是一國之母,除了鳳藻宮之外,這裡即將是最熟悉的地方。斬草要除根,有些人你必須親自來送上一程。」阿九摸了摸她的髮頂,低著頭沖她微笑。
大手拉著小手,一起踏進了那座宮殿。到處都是破敗的景象,枯樹、古井、破窗甚至是殘垣斷壁。這裡一點都不像是出自世間最繁華的皇宮裡,卻讓她記住了這種衰敗的景象。
「皇后娘娘,我要見皇后娘娘,娘娘饒命!」忽然從西邊的屋子裡傳來一道淒厲的女聲,緊接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奮力地往外爬。
幾個宮女手忙腳亂地往 內拉扯著,時蕊認出了那個女人,正是先前皇姑父最寵得婉嬪。如今卻早已失去了寵妃的樣貌,變得狼狽不堪,特別是那雙泛紅的眼眸。
「快拉住她!」 後的玉葉也沖出來對著幾個宮女指揮著。
婉嬪卻好似用了全身的力氣,拼命地往外爬,嘴角竟滲出了黑色的血跡,在那張蒼白的臉上,顯得異常詭異。
時蕊再次後退了一步,只感到攙著她的那雙大手緊了緊,似乎給她無言的安慰。阿九卻是一動不動,抬頭看著夜空中的月亮,似乎在欣賞月色。
婉嬪終於還是被拉扯進了內殿,從不斷地哀嚎到最後的無聲無息。阿九始終都抬著頭,不曾移開一眼。
等從冷宮中回來之後,時蕊就大病了一場。長寧進宮的時候,看著臉色蒼白的女兒,嗚嗚地哭了。
只是等她被接回將軍府的時候,長寧對她的管教也越發嚴厲。時蕊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冷宮,卻已經把那個地方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直到身邊伺候的大宮女七巧帶著幾個有力的姑姑走出來的時候,時蕊才回過神來。
殿內已經沒有任何聲音了,依稀只有幾個人匆匆的腳步聲。
「娘娘,薛嬪已經自縊了。」七巧走進了幾步,聲音壓得有些低。
時蕊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抬起頭看著天空中的一輪殘月,輕歎了一口氣。後來她才知道,那回太子被打完全是因為婉嬪暗中下的手,姑姑選擇了另一種方法替自己的子女報仇。
她常常想,那個時候姑姑抬頭看著月色,是不是心底也有一絲無奈。時隔這麼多年,她也漸漸領略了姑姑的那些話。
「娘娘,回吧。夜深露重,您也要小心身子。」七巧走上前來,攙扶著她的手走了一段路,才坐上了鳳輦。
搖搖晃晃的鳳輦之中,時蕊低著頭,抬手摩挲著微微隆起的小腹。為了孩子和她身後的時家,她的雙手沾滿了鮮血,不在乎多那一條人命。
清晨請安的時候,太后身邊的宮女綠萼帶著大公主也進了鳳藻宮。偏巧曾經靠永妃嫁給太子的張氏,如今已是貴妃了,也帶著她親生的大皇子過來。
「給母后請安。」兩個孩子一起行禮,七歲的大公主明眸皓齒,已經有了幾分公主的貴氣。
反觀五歲的大皇子眼神有些呆滯,就連起 都要宮人攙扶著,偶爾抬起頭時也可以看到嘴角露出來的口水。
時蕊點了點頭,端起一旁的茶盞遮掩住嘴角的笑意。多巧,皇上的頭一個兒子和先帝的大皇子一樣,都是癡兒。皇后對待大皇子和幾位公主,一向都是有如親生,後宮裡的妃嬪也是環肥燕瘦俱全。人人都道現如今的皇后和太后一樣,都是一位賢后。
時蕊順利生下二皇子,皇上立馬就下旨立為太子。長寧共育有一女兩子,兩個兒子也都成了家。無論到了何時,時蕊始終都記住姑姑的囑託,或許皇上會忘了他的血液裡有一半是時家的,但是她不能忘。
慶豐十七年五月,大皇子成親之後,皇上已經分出了府邸給大皇子。在一片敲鑼打鼓的喜慶之中,花轎被抬進了王府。即使大皇子是個癡傻,來參宴的絕對不在少數。
新娘子是五品文官的嫡女,本來皇上覺得位份太低,還是在太后的支持下才促成了這門婚事兒。張貴妃嫌棄兒媳婦門檻太低,還曾哭鬧過,結果被罰了禁足。
花轎抬進門的時候,依稀可以聽見低低的哽咽聲。尋常人家的女兒,誰願意自己的夫君是個癡傻。大皇子卻恍然未覺,只歡天喜地地攥緊了手中的紅綢。
漫天的禮花甚至在後宮之內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張貴妃裹著紫紅色的披風,站在殿內踮起腳尖看著天空。臉上露出一抹略帶苦澀的微笑,這承恩殿曾是先帝最後寵愛的永妃住的,也是張貴妃的親姑姑。只是後來新皇登基之後,皇后把她安排進了承恩殿。
十幾年來,張家已經被太后和皇后聯手磋磨地氣數已盡了,無奈皇后還不肯放手,大皇子的因緣都要從中阻撓。
在一片燦爛的禮花映襯下,時蕊被幾個人簇擁著走進了承恩殿。張貴妃對上皇后那雙冷冷的眼眸,心底暗暗發寒。
「臣妾多謝娘娘賞賜給大皇子和王妃的賀禮。」張貴妃不敢耽擱,小心翼翼地行禮。
大皇子成親,帝后都特地選了賀禮送過去,文武百官一方面覺得這親事的門檻低。另一方面又覺得帝后沒有看輕大皇子,還特地賞下了足夠的賀禮。
時蕊並沒有再看她,攏了攏鬢角,臉上露出一抹淡笑,輕聲道:「大皇子也是本宮的孩子,成親了送些賀禮也是應當的。明日本宮還得喝兒媳的茶呢!」
張貴妃的身子微微顫了顫,她抬頭悄悄打量著眼前富貴逼人的女子。兩人鬥了這麼長時間,她還從來沒見過時蕊這樣的冷淡。等到她發覺不對勁的時候,承恩殿的宮人都已經不知所蹤,站在周圍的全部都是皇后帶過來的宮女內監。
「皇后娘娘,這是要做什麼?」張貴妃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大著膽子抬起頭輕聲質問道。
時蕊的臉上始終帶著一道甜膩的笑意,上前幾步拉這張貴妃的手,抬起頭看著承恩殿。
「這承恩殿是先帝特地替永妃建的,環境自是不必說,每每進來本宮都覺得是進了仙境。那個時候皇上已經有些勢力了,先帝若是和永妃夜夜笙歌,怕御史台那邊提出意見來,遂這承恩殿裡做了特殊的設計。殿內無論鬧出多大的動靜,宮門一關殿外的人都聽不到聲音。」時蕊的手帶著些微的涼意,語調故意壓得極低,不由得讓一旁的張貴妃打了個顫。
「吱呀!」厚重的殿門緩緩地合上了,阻隔了外界的聲音,除了滿天禮花綻放的轟鳴聲。
皇后鬆開她的手,往後退了幾步,身後那些宮女就走了出來。
「你要做什麼!」張貴妃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聲音也急促起來。
皇后這是要她的命,但是永妃死的時候,皇后明明放過她了,時隔十七年,為何今日才發作。
「太后沒有動你,是想著把這口氣讓給本宮出。可惜皇上還需要你的父兄,本宮生生忍了這麼久,還讓你生下了皇長子。現如今是時候該上路了,斬草除根。」時睿抬起頭,夜空中五彩的光芒投 到她的臉上,帶著些許的幽冷。
幾個有力的宮女架著張貴妃,手裡拿著藥碗,強行掰開她的嘴準備灌下去。
「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你這樣餵我喝毒藥,太醫會查驗出來的,到時候你這個皇后就是個毒婦!」張貴妃不甘地扭動掙扎著,不再年輕的臉上佈滿了惶恐和淚水。
她自知不得皇上喜愛,一生小心謹慎。本以為只要不犯錯占著貴妃之位,皇后絕不會動她的。唯一沒想到的是,皇后的膽子竟會如此之大,就在承恩殿,就要她的命。
「最近新選了秀女入宮,皇上現在可顧不上你。還有那藥不過是把你體內的病症引出來,從你嫁進東宮開始,本宮就日日給你下藥。過了這麼久,你一定死得非常自然,不會引起旁人的懷疑。」時蕊背對著她,聲音裡卻透著幾分快意。
王府之內,是一片歡天喜氣的拜堂景象,而在承恩殿內,卻是張貴妃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時蕊攙著七巧的手,慢步走回鳳藻宮,這麼多年她越發明白姑姑的那句「終將孤寂」。

 


慶豐二十五年十一月十四,太后卒,享年六十五歲。舉國哀悼,帝后沉痛不已。
時蕊和幾個宮女站在太后的遺體前,親自替她換上壽衣。從她蹣跚學步開始,就一直在 邊教導她猶如親母般的姑姑,就這樣沉寂地躺在鳳棺裡,歲月還是在阿九的臉上留下了痕跡。但是阿九離開時候的表情,卻是十分安詳。
太后最終的願望,就是入了皇陵也不要和先帝合葬。皇上有些為難,卻還是悄悄照辦了。
大公主是由太后一手帶大的,好在現如今已嫁為人婦,看著鳳棺裡的人,她哭著倒在時蕊的懷裡,幾乎眩暈。
當時蕊做了太后,最終閉上眼的時候,她還是會想起。那一刻姑姑離開這個冰冷的後宮,是解脫還是遺憾。
經歷兩代皇后,時家一躍成為世家之首,甚至被稱為「貴人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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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rasu 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